《长安小绣娘》 第1章 陆小娘子 带着咸腥气味的湖水一点点的淹没了陆令姝的口腔。 勉强还能睁开眼,她最后看了一眼眼前的世界,下意识的想说句什么,口中却只冒出了几颗小小的气泡。 陆令姝二十一岁卒于见义勇为。 灵魂出窍的时候,她仿佛还看到了赶来的家人满脸泪花,没想到再一醒转,竟然摇身一变成了某架空王朝姑子观里一个大病初愈的落难贵女! 从山坡上跌下来已经有数日了,好容易醒了,又被大家从榻上推搡起来,说要让她把前些时日没做完的活计给做了。 陆令姝想到这里,忍不住忿忿的敲了两把手中筷子……哦不,现在应该叫竹著。 碗筷相互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在安静的斋堂中,大家都在循规蹈矩的用斋饭,动作放的很轻,因此陆令姝这一动作,显得尤为突兀。 因而等她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有数双眼刀子刷刷的飞了过来。 厌恶,不满,忿忿,冷漠……不一而足。 都是对着她的。 倘若不是这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恐怕明朝暗讽早就藏不住了。 “……” 陆令姝尴尬的低下了头,同时心中长叹一声。 这是个类似于唐的世界,名为大周,原身陆小姐因为偶然从山坡上失足落下而香消玉殒,恰被她这冒牌货入而顶之。 好容易赶上一次穿越的热潮,陆令姝心中还是很有些许劫后重生的激越。 这原身陆小姐本是一位官家小娘子,闺名亦为令姝,乃是前礼部侍郎陆渊之女。 父亲仕途上倒是没什么建树,多年来一直在礼部混着个闲职,但是陆渊的娘,也就是陆小姐的祖母,却是当今圣人嫡亲的姊姊、出身高贵的永宁长公主。 按理说,陆小姐这样的出身也算是非常好了,然天有不测风云人偶尔也会脑袋抽筋,一年前的一天,陆令姝的祖父就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安逸的养老日子不愿过,竟然勾结赵王谋反,意图篡位而推后者上位之。 结果可想而知。 祖父一朝事败,而她陆家则是满门吃了挂落,女眷被充入教坊中为伎,男丁则统统被流放岭南,父亲也不幸于流放途中病逝。 陆小姐和她的娘还是幸运些的,蒙人出手相救,从教坊中赎出安置在了现如今的玉真观为女冠——就是做姑子。 虽一日三餐青菜豆腐,却也保住了一条小命。 只不过,陆小姐的娘也是个命薄的,得知陆渊在流放途中病逝之后,没几日也跟着丈夫魂归了西天。 自此,便只剩下了陆小姐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在这人生地不熟的道观中支应着。 而陆小姐此人,怎么说呢,太高傲,再加上人品上有点问题,故而,这道观里基本没人愿意搭理她。 陆令姝趁着用早膳的功夫艰难的回忆了一下陆小姐的悲催往事,因为自打从那小山坡上摔下来之后,她整个人就不太好,脑子总是恍恍惚惚的。 这不,咽下了最后一块豆腐,她还在沉思自己等会儿该干什么,她那位叫做怀静的师姐就拉着老长一张脸喊她去后山打水。 “哦。” 陆令姝应了一声,打算跟上大部队一起去净房拿水桶。 “等等,”怀静又横臂拦住她,“你跟着她们做什么?她们是去主院扫地的, 这语气实在不友好,陆令姝就看了怀静一眼。 她是从山坡上掉下来的,失足之后,似乎是在榻上躺了两三日。 但在这期间,不仅没人给她看病,就是医药,也是完全没有的。 所以说陆小姐香消玉殒,不是在跌落山坡的时候,而是死于无药医治。 “你这般瞧我作甚,难道我说错了?!”怀静见陆令姝皱眉,当即沉下了脸来。 前头立刻有几个小道姑回头来窃窃私语。 陆令姝脑子摔坏了,耳朵也不太灵光,只断断续续的听到几句:“……还是这副官家娘子的做派,嗤,这样的女子,也不晓得那程郎君是如何想的,冒着风头也要救她!” “还不快去!”见人还不说话,怀静气的用力推了她一把。 陆令姝跟着踉跄一下,好容易才喘着气扶住门框站稳。 心中很气,这怀静分明是故意针对她,但身子也委实不争气,打不过人家,没得办法。 叹了口气,陆令姝去净房抄了两个水桶,就顺着记忆中的小路去了后山。 正值五月浅夏,天光烂漫,走在这后山的小路上,微风吹拂着,不知不觉她浑浊的大脑就清明了不少。 陆令姝慢慢的算计着,四个大水缸,一个水缸大约要六桶水,这样她得来回十二趟。 十二趟啊,光想想就让人腿软! 可是没办法,她若是不做,恐怕怀静不会放过她。 这是个体力活,虽然陆令姝很想告诉自己权当减肥,但是一看自己目前这瘦弱的小身板,她还是默默的停止了自我安慰。 后山有眼山泉,与城东南的曲江一脉相承,水质清澈甘甜,因此用作整个玉真观的饮水之源。 约莫两刻钟的功夫她就到达了目的地,提着裙子先走到岸边将一只水桶灌满,再来操作另一只水桶。 因岸边嶙峋的石头颇多,故而走起来有些吃力。 待她将两只水桶都灌满的时候,额头已经冒出了不少汗珠。 总得歇息片刻,否则还真没气力把这两桶水提水去。 陆令姝想着,气喘吁吁的坐到了一块较为平整的小山石上。 山水青碧,眺望过去辚辚一片,偶有小鱼游去自如,她不由侧目多看了几眼。 除了顽皮的鱼儿,水中还倒映出一张娇媚的少女面孔。 十五六岁,巴掌大的小脸,肌肤白皙,眉眼间尚含着稚嫩,两道远山眉,一双杏子眸,乍看有些呆滞空洞,待她眨了眨眼,水中的少女顿时鲜活了起来。 虽然容貌与现代的她别无二致,但陆令姝却丝毫也不开心。 唉,你说说她老妈一把屎一把尿,好容易把她养到二十几岁,咋就一夜回到了解放前呢? 她生气的搅乱了眼前这摊碧水。 “陆小娘子,嘿嘿,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男人略有些猥琐的笑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章 前未婚妻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男人略有些猥琐的笑声。 休息的差不多了,准备起身来拎水离开的陆令姝顿时一呆。 听这人叫她“陆小娘子”,莫不是旧相识? 放下手中物什,她慢慢的转过身去。 来人身着圆领长袍,头戴乌纱幞头,陆令姝前世主修工艺美术,也了解一些唐代的习俗历史,既然这是个类唐的架空的朝代,那么眼前则是一个标准的本朝男人装扮。 但这人么……不认识。 “敢问郎君是?” “娘子不记得某啦!”男人眼睛一亮,立时上前几步,搓着手笑道:“某姓徐,在家中行五,娘子可以唤某五郎,就住在这玉真观后山不远的崇仁坊,前几日来这后山踏青,曾有幸一睹娘子芳容,今日本想来碰碰运气,未曾想上天垂怜,竟当真要某遇见了娘子你!” 他话说的倒是挺顺畅,偏语气无半分惊喜,陆令姝倒是不信,照陆小姐这淡漠的性子,也不知见了几次,会告诉他自己姓什么? 徐五郎见陆令姝无任何表示,且转身拎着水桶就要走,当即又走进了几步,喊道:“娘子莫急着走,某是真心悦娘子,还望娘子给某一个机会!” 我脑子被驴踢了才会给你机会。 陆令姝心想她现在可是个道姑,凡是入了这道家之地女子皆得清清白白,除非改籍出观,否则他说这种话岂不是摆明了勾搭的意思? 说不准还就是看准了她一个人落单出行,大清早的,后山除了两人也没有旁人。 这般想着,她赶紧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陆娘子。” 徐五郎忽然悄无声息的从她身后窜过来,挡在了陆令姝的去路。 他叹了口气,作势要去拉她的小手:“我说娘子你别急着走,咱两个就在这里坐着说两句话,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多舒坦。” 陆令姝飞快的避开,暗道一声不好。 “我不认识你,你为何要缠上我?”说着往后退几步,脑子也飞速转了起来。 少女的声线十分娇软清脆,听的徐五郎半身酥麻,“刚才不是说了吗,自从几日前一睹娘子芳容,某……啊,噗噗!” 陆令姝猛泼了他一身的水,又把水桶尽数砸到了徐五郎的身上,趁着他迷了眼睛功夫赶紧往身后的小路跑。 只可惜她原本身子就尚未恢复,又被怀静拎过来做这种体力活,纵然咬了牙也硬是没跑过身强体壮的徐五郎,很快就被反应过来的他追上扯住。 “你还跑,你还跑!我看你这次往哪里跑!”男人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狞笑着喊道。 这次往哪里跑,合着自己上次也跑过? 陆令姝很想仔细回忆,可惜满头乌压压的青丝一把被男人大力扯住,她根本寸步难行。 紧接着眼前又一花,似乎徐五郎给她闻了什么东西,有淡淡的香味钻入鼻间…… 竟然还给她下药? 陆令姝顿时想死的心都有了,但身体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向后软倒。 “放开我……放开我混蛋!” 徐五郎一看大喜,麻利的拖着尚在挣扎的陆令姝朝着一旁的小树林奔去。 而陆令姝迷糊之间,感觉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扒去了大半,可恨她竟无半点还手之力! 陆令姝又怕又气,狠了狠心,一咬牙一低头,一张嘴朝着横在自己眼前的脏手狠狠咬去。 “啊!啊——”霎时惨叫声迭起。 咦,她这不还没咬呢? 陆令姝勉强睁开眼,却听“咻”的一声,一颗鸡蛋大小的石子好巧不巧的就砸在徐五郎的手上,还滚出老远,直把他打的哇哇叫娘。 而远处,正大踏步走来两个高大的男人,两人手中各持弓弩。 陆令姝大喜。 这下可有救了! 石子自是不止一颗,转瞬间又是咻咻飞过,一颗打在徐五郎的小腿上,一颗打在其小臂上,端的是干脆利落。 “子义不好,这登徒子要跑!” 两个男人之中,一位身着月白色圆领长袍的郎君率先发现,赶紧从一旁的地上捡起两块石子要打过去。 徐五郎一见形势不妙,迅速的扔了手中的陆令姝,身子一滚,竟也躲了过去,再起身,慌慌张张的拔腿就跑,转眼无踪。 “听闻近日来长安屡有年轻女尼、女冠失踪案件,只怕这贼人也脱不了干系!” 被称为子义的男人剑眉紧锁,拱手说道:“从谨,可否借你的人手一用,去探探这登徒子?” “有何不可。” 月白长袍郎君当即颔首,指了身后匆匆赶来的侍卫两个:“你们二人偷偷跟上去,瞧着登徒子后续如何,切勿被其发现了。” “是!” 侍卫应声而去。 两人说完,这才看向滚落在一边半死不活的少女。 半死不活……没错,陆令姝觉得自己实在是太难了,那徐五郎好死不死的,竟然就把她往地上一扔,摔的她七荤八素不说,这地上嶙峋的石子不少,地势也颇为起伏,她就滚啊滚的,一头撞在了一旁的大石头上。 “嘶——”她努力转了转,好容易将自己卡在石头缝的脸露出来,脑子虽然撞成了一片浆糊,但竟也奇异的清明了不少,她下意识的就伸手去扯自己身上仅剩的几快布料。 头可断血可流脸不能丢啊……光天化日之下,她可不想在两个男人面前走光。 然而她才稍稍掩了身上的兜儿,却听耳边传来一声疑呼。 “……九娘?” 声音低沉有力,熟悉而又陌生。 陆令姝微怔,九娘,是原身在家族中的排行,叫的竟一点也不差。 下一秒,已经有件结结实实的大袍子铺天盖地的蒙了下来,而后,她浑身上下一轻。 好像是被抱起来了。 而这个声音的主人,她是认识的。 “唔……” 被蒙的严实,她呼吸有些小小的不顺畅,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怀抱她的男人声音一粗,紧接着罩在她脸上的袍子被拨开,重见天日。 然而阳光太刺眼,脑子还有些晕晕的,陆令姝努力想看清眼前男人的脸,却也只有一个十分模糊的轮廓。 男人也低头看着她,明显看出来剑眉是紧紧皱着,脸型瘦长而棱角分明,鼻梁高挺,薄唇也紧紧地抿着,似是颇为不悦。 再仔细却也看不清了。 “子义认识这女冠?”月白长袍郎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似是沉吟片刻,倏而恍然:“玉真观……莫不是你的那位前未婚妻,陆家娘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章 嫌贫爱富的女人 前未婚妻、陆娘子,这下陆令姝耳朵再不好使也听清楚了,她一阵错愕和晕眩。 老天爷……你没搞错! 原来现在抱着她的这个男人,刚刚救她的这个男人,就是被她,哦不!被原身陆小姐嫌贫爱富揣掉的未婚夫,却救她和陆夫人于水火之中并妥善安置的程循程子义?! 一想到这位“前未婚夫”,陆令姝的脑袋也不卡顿了,源源不断的为她输送原身之前的回忆。 程循,字子义,原为荣昌侯庶子。 按理说这个身份配陆小姐是配不上的。 陆渊是永宁长公主最小的儿子,虽仕途上没什么出息,但毕竟也是嫡出,若非当年荣昌侯在曲江之中,救了偶然落水的陆渊,恐怕两家也不会就此结亲。 荣昌侯家素来子嗣不丰,其时也不过只有程循一个妾之庶子,怎奈陆渊感激之心深切,道是家中正巧有一女,说什么也要许配过去。 荣昌侯推拖不过,自然也就答应了。 故事的转折发生在十年前,荣昌侯病危之际上奏请封当今圣上,欲将记名在嫡妻名下的庶子程循请立为世子,结果却是圣人以庶子难以继承家业为由驳回了这封请奏。 没几日,荣昌侯病逝,而程氏一脉的侯位承袭亦到此为止。 年仅十一岁的程循经此事之后,更是沦为了整个长安城的笑谈,虽然原因不在他,但各种曲折涉及皇室,也不是人人都能议论的。 总之,在他人对程家异样的眼光下,陆小姑娘的态度可想而知。 虽然不想嫁,怎奈父母不愿意上门退亲,毕竟程家刚罹难,陆渊夫妇老实敦厚,也做不出落井下石的事。 头几年还好点,到陆小姐及笄那一年,却是闹的最凶的时候。 她私下里见过程循一面,不喜他武夫般的粗俗寡言,坚持要退婚,甚至闹到上吊满城风雨,陆渊夫妇无法,就待妥协之际,竟遇上了老爹伙同赵王谋反,家中男男女女不是流放就是充入教坊,下场比程家还惨。 本以为后半生无望的孤女寡母,这个时候却遇上了大贵人大救星—— 陆小姐前未婚夫程循几乎是从天而降,不仅掏钱将这母女二人从教坊中赎出,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替她们重新落户,安置在玉真观之中避难。 所以这一刻见到他,陆令姝真是有想找个地洞钻进去的冲动,不过她觉得程循不像救命恩人,倒有些像冤大头。 之前陆小姐还活着的时候,程循就来看过她一次,但嫌丢人,陆小姐拒绝了,连句感谢的话都没说出口。 陆令姝身体僵直的躺在程循坚实的怀抱中,莫名的心虚。 虽然她不是陆小姐,但还是挺尴尬的。 而程循也没说话,抱着她就往道观的后门走去。 “子义,她真是你那前未婚妻?” 月白长袍郎君的声音又响起来,陆令姝估摸着,这似乎是程循自小的那个好友,好像是什么皇五子睿王的世子,叫李矩来着? 此人的确是李矩,他跟在程循身后,当然是没有窥探好友前未婚妻面貌的意思,只是心中颇为不满,皱眉说道:“竟没想到会遇见她,你入观之后,将她随意交给一个女冠就好。” 语气中带着几分嫌恶。 一个嫌贫爱富的女人,他可不认为会值得好兄弟如此操劳。 “不可,她昏过去了,总得找个医师来看看的。”程循说道。 刚才他唤了几声,陆令姝都是一副睁不开眼呆滞的样子,大约是适才在石块上磕猛了。 没错没错,她现在是晕过去了……陆令姝紧紧地闭着自己的双眼。 李矩叹道:“你何苦如此,她再可怜也已与你解除了婚约,实在不必你为她操心至此。” 程循就低头看了怀中的陆令姝一眼。 少女面色苍白,头上重叠着竟有两块淤青,一新一旧,身上也瘦的只剩了两把骨头,一看过的就是不好的,想起她素日骄傲清冷的模样,他实在是狠不下心来。 况且,他还答应过陆夫人,多照拂她,不要她有事。 李矩见他坚持,也就没有再行阻拦,两人一路入了道观,碰见几个女冠,一边吩咐她们去外找最近的医师,一边寻人带路入了陆令姝平日里住的居室。 此时居室里也是没有人,所以两人就未曾顾忌。 程循把陆令姝放在小榻上,没一会儿医师就来了。 陆令姝好慌,紧闭着双眼能感觉到光影变化,她只能祈祷着医师别戳穿她还醒着这个事实。 谁知这医师偏偏不上道,给她把完脉又掀看眼皮来看,一把胡子骚弄的她只想打喷嚏,完事还颇为疑惑的说:“这位女冠想必之前额头受过创伤,调理不太得当,然虽这次又添新伤,幸而身子并无大碍,只是吸入了些微的迷药,不多,怎么这会儿还晕着呢?” 陆令姝:不,不,我觉得我并不需要抢救…… 演不下去了,她只好装作悠悠转醒的样子,捂着头说道:“我这是……在哪儿?” 医师一喜,击掌说道:“醒了,老夫这就去开些药,保证女冠调养几天就没事了!”说着走了出去。 屋里只剩两个人了,李矩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陆令姝四下看看,只好硬着头皮扶墙坐起来,默了半响,咬唇叫了程循一声。 “程大哥。” 这声音中带着几分怯意,因为她隐约感觉到,陆小姐生前是有些怕程循的。 程循问道:“医师说你之前也受了伤,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是失足从坡上掉了下来,不碍事的。”陆令姝忙说。 程循沉默一刻,才说道:“那你好生调养,过几日我再来看你。” 他声音实在是低沉稳重,陆令姝就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清瘦而棱角分明的一张脸,无疑是俊美的,与她适才在他怀中偷看到的别无二致。 唯一格格不入的,大约是他那一双狭长的凤眼,眼下微有露白,再加上平日里寡言少语,令他的气质十分的严肃和疏离,一看顿生敬而远之之感。 两人挨的不算远,抬起头来她才发现,其实程循一直低着头并没有看她,目光不知也落在了何处,正对着她的那一侧耳根却有些……可疑的泛红? 陆令姝一怔。 她低下头去,看了看自己身上碎的不成样子的道袍和若隐若现的鹅黄色肚兜儿,这才反应过来。 呃,她刚才起身,好像把盖在身上的大衣给推掉了。 一侧身,她佯装淡定的把衣服掩好。 “今日的事,多谢程大哥了……咳咳!”本想装的有气势些,到底底气不太足。 她竟然也会说谢他了? 程循怔了一下,却也没抬头,只颔首道:“你好生休养便是。”起身就出去了。 屋子里的气场顿时一变,陆令姝瞧着人走远了,刚扶着胸口要松口气,却听外面传来一阵咯咯的娇笑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章 密谋1 程循矮身出了门,准备和李矩会合。 两人今日休沐,本是打算来这玉真观后山的野树林打猎,谁知刚进了林子便听见有女子的挣扎呼救声,想必是出了什么事,两人对视一眼也没犹豫,当即骑马朝着声音的方向赶去,所幸没晚。 只不过没想到的是,所救女子却是陆令姝。 “从谨,我们这便走。” 李矩一见程循出来,也没多耽,就知道未和他那前未婚妻叙旧情,心里很是欣慰,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人并肩就往外走。 “二位郎君。” 走了没两步,却迎面走来一个年轻的女冠,不动声色的挡住了两人的去路。 “呦,想必这位便是程郎君?”女冠看向程循,笑嘻嘻的问道:“许久不见,不知郎君可还记得小道?” “某没记错的话,你便是怀静女冠。”程循淡淡瞥了她一眼,说道。 怀静眼睛一亮:“郎君果然好记性,您可是来看望怀安的?” 见程循点头,又继续说道:“那您可得给她找个医师好生看看病,这丫头一天到晚都说自己不舒服在房间里不愿出来,好叫郎君知道,我们玉真观日日来往香客也是不少的,三个院的活计更是不少,怀安这样可真是令小道为难,郎君既是她的未婚夫……” “什么未婚夫,女冠说话可得仔细些。”一旁的李矩冷冷的打断怀静的话。 他自小生在皇室之中,看多了女人间的弯弯绕绕,哪里不知这怀静不过是看着程循不爱说话好欺负,故意挡着他的面嘲讽那陆氏罢了! 陆氏虽令人嫌恶,却也程循费心力保下的人,不是她玉真观随便一个小姑子可以嘲讽的! “适才医师已经来看过了,医药费某也付过,若是不够,多添些也是无妨的,”说着令侍卫又拿出一个银袋子扔给怀静,“只是谨言慎行这四个字,日后还请女冠多琢磨琢磨,我不想我兄弟日后来这玉真观,再听见你嚼舌根!” 说到嚼舌根三个字,李矩神色蓦地一冷,仿若五月天里下起了鹅毛雪,嗖嗖的冷意直往外冒,他虽气质疏朗,话语却是毫不留情,直把怀静说的面色赤红,直眉瞪眼的,再也说不蹦不出一个字,嘟囔两声灰溜溜的就跑了。 “从谨,怎可劳烦你出钱。” 程循去掏自己的荷包,被李矩一把按住,“行了,我这不也是路见不平么。” 想到那陆氏这一整年都在这样的地方住着,还被人欺负,他不由心情大好,笑道:“看来你这前未婚妻,现在过得也不怎么样嘛。” 说的是实话,陆令姝以前的性子便是清冷孤傲,又是自小被娇惯到大,在这里难免吃亏。 程循也不知心里是何滋味,走出玉真观的后门前,迟疑的往身后看了一眼。 不过想到之前还遣人去盯了那贼人,事不宜迟,还是大踏步的离开了。 ………… 怀静的那些坏话陆令姝自然全都听见了。 只不过她还没发火,那睿王世子倒是帮了她一把,也省的她出去骂怀静了。 她的性子,素来都是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和这陆小姐不大相同,但寄人篱下难免得隐忍度日,后者已逝,她也不想多加评价。 只是这人前指使她,背后又说她坏话的怀静实在是可恶。 唉……不过好像仔细想想,这观里讨厌她的人也不止一个两个啊。 除了怀静,平日里阴阳怪气对她的也大有人在。 陆令姝不由托腮苦恼,难道她一个名校高材生,一辈子都要困在这个小小的道观里吗? 程循当初是为了避风头才将陆小姐和她娘安置在这里的,现在距离那事约莫也一年了,想必人们差不多都淡忘了。 毕竟陆渊一家生前,在长安也不是很有存在感的人……嗯,除了陆小姐死活要和程循退婚一事。 这边陆令姝还在纠结着怎么出观,那厢怀静受了委屈,却是恼恨的要死。 她轻车熟路的从角门偷跑了出去,先来了后山,左看右看都没有个人影,就知道徐五那厮是事败了。 两人曾经说好不管事败事成都在不远处的胡家酒楼见面,于是她从小树林里某颗做了记号的大石头下翻出一套女子的衣裙,随意绾了个发髻,急忙就朝着胡家酒楼酒楼奔去。 徐五郎果然在约定处等着,两人一见面,她迅速的掩了门,劈头盖脸地骂道:“徐五,我好心助你,没成想你这家伙却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怎么就叫那怀安给人救了!” 徐五郎苦着脸说道:“这怎么能赖我?静娘,不是你说那个时辰后山是不会有人来的吗?” “那谁知道偏偏就撞上了!” 怀静没好气的喊道:“都是你没用,你明知我讨厌她还非得要我帮你把她搞到手,现在知道了?她是个不好惹的,她那未……前未婚夫程循可是禁军金吾卫之一,岂是你我惹得起的?” “金吾卫才多大的官儿啊!” 徐五郎上前将失态的怀静抱在怀里,柔声说道:“我这不是以防万一么,你可还记得,当初她是如何是从山坡上摔下来的?若是她真看到了我俩私会,这岂是小事?我此举也不过是为了将她彻底变成自己人罢了。” “一个失去贞洁的女子,只要你稍加逼迫,她定会对我们言听计从,到时候再利用她的美色去引诱那些大官,定会赚到盆盈钵满,到时候我们便抛却了各自的身份远走高飞……” “可是,可是我都试探过怀安了,她说当时自己摔下来的,真的没有看见我们两个。”徐五郎甜言蜜语几句,怀静的心志很快动摇。 况且陆令姝醒后一直都是傻傻的,那样子活像摔狠了,要不她怎么能放下心来再次引诱她到后山来? 那死丫头若真骗她,应该不会来的啊! “如此,她定是装的,你平日在观中甚是威严,她岂会轻易松嘴?”徐五郎一口咬定。 “也是,那我们不如……” 两人咬着耳朵又商议了一会儿,徐五郎就有些坐不住了,想着刚刚陆令姝那娇软洁白的身子,抱着怀静开始动手动脚,慢慢的屋里就响起了一些不堪入耳的声音。 两人自以为是密谈,实则早就被屋外的人偷偷听了去。 “岂有此理,世上竟有如此男盗女娼之人!” 李矩丝毫不受影响,压低声音,冷声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章 密谋2 程循也是紧皱眉头。 两人出了玉真观,便听之前跟着去的两个侍卫之一回来禀告,贼人竟不慌不忙径直去了胡家酒楼。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就抄小路快速跟了进来。 没成想同时跟着过来的,竟然还有之前在观中阻拦他们又说陆令姝坏话的女冠怀静。 两行人没有在路上碰见,怀静哪知自己和徐五郎已经被跟踪,一进房间就吐了个竹筒倒豆子。 “不能留着他们再害人,”程循说道:“且看看那贼人还要去哪儿,可有继续引诱其它女子。” 这是保险起见,毕竟这徐五郎,看起来穿的人模狗样,手段却极是熟练。 怎知这怀静是不是也被他蒙在鼓中,近日长安里多有年轻女子无故失踪,凶手却一直逍遥法外。 李矩瞅他一眼,“看来你是打定主意要管这闲事,那陆氏怎值得你一直为她如此?” 程循却说道:“我也不光是为了她,父亲生前与陆家交好,便是我与她没有婚约,世叔的女儿落难,我也不能见死不救。” 听着是这么一回事,李矩却不以为然。 陆氏落难之后,程循不顾劝阻去教坊赎出了陆氏母子两人,其中花销不谈,光是这门路心力还不知费了多少。 偏偏那女子还是不领情的,听说几个月前程循还来看过她,竟被拒之门外。 李矩自问不算是心胸狭隘之人,但陆氏的做法,委实令人难以忍受。 故而今日又算是帮她一把,心中也不十分痛快。 “她在观中过得也不好,”程循沉默一刻,叹道:“既从前相识,我又如何能袖手旁观。” “你还能怎么帮她,”李矩语带戏谑:“娶回家最好了,万无一失” 程循无奈道:“从谨,你休要取笑我了。”当务之急还是拿到这贼人,顺便探到他的底细,究竟是何方神圣。 很快,屋子里消停了。 怀静面色酡红,“五郎,我们何时再见,那怀安你又如何处置?” 徐五郎亲了她一口,说道:“自然是想你了我们就见,我觉得还是树林里刺激些,”又说起陆令姝,抬眼谨慎的一望房门:“下次找个机会,我们把她——” 他忽然停了,怀静奇道:“怎么了这是?” 徐五郎嘘的一声,赤着上身下榻,无声的靠近一侧的门房。 两人素日里私会都是在这里,此刻已经接近中午,按照平日里他的经验,阳光打在门上会遮约莫一指左右。 但是现在那里竟然毫无阴影,可见是被人挡住了! “糟糕,是不是有人跟着你过来了!”徐五郎压低声音厉声质问怀静。 怀静瞪大眼睛,连忙慌张的否认:“没有!不可能!怎么会……” 徐五郎一把捂住她的嘴。 门外的李矩和程循也听出了不对,因为屋里人说话的声音忽然没了。 以防被人发现,他们一行是偷偷隐在一侧的门房后的,有李矩带的侍卫望风,又兼常年习武,耳力极好,根本不用靠的那么近。 两人屏住呼吸,若真的被发现,就干脆上前将其制服。 恰这时,楼梯口传来“咚咚”的脚步声。 “是店博士来了。”望风的侍卫低声禀道。 程循和李矩点头,轻手轻脚的藏到了门后。 屋里的徐五郎听到有人敲门,说是送茶水糕点来了,又打开门左右一看,店博士上了楼梯还有段距离,确实会遮住那边的阳光,心中这才松了口气。 “我说怎么可能会有人跟踪。”平日里他都很谨慎的。 门复又关上。 屋里的声音却更小了些,几乎听不到。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怀静就带着幂篱走了出来,谨慎的四下张望后匆匆离开。 只是等了许久,却不见屋子里还有人出来。 程循小心的趴在房门上探听,倏的面色一变,将其用力推开。 原来屋里早就没了人! “这个徐五郎,绝不是个平常寻欢的富贵人家郎君。”他沉声说道。 李矩也赞同程循的观点。 他们刚刚在门外也不过探听了一会儿,这人竟如此的警觉,察觉到有些不对,也是要怀静先走吸引视线,随后自己趁机悄悄离开。 看起来应该是跳窗走的,这酒楼后面是条没人的小巷子,人证都没有。 不管有没有人发现,都谨慎小心的很。 “玉真观可不是个寻常的道观,这贼人竟会挑此下手。” 盘问掌柜的却一问三不知,走出胡家酒楼酒楼,李矩也感觉到了问题的棘手。 玉真观可是皇家道观,玉真公主就曾在此修行,追溯到两代之前,她可是昔年肃宗皇帝最为宠爱的女儿。 虽近些年没落了,比不上那些后起之秀,但想不到管理是如此的松散,有个与人私通的女冠都无人知。 “也不稀奇,毕竟公主都去了这些年了,”程循沉吟道:“刑部去年不也受审过一桩案子,城南的桃花庵满门皆是暗娼。” “怎么,可是又担心你那九娘妹妹了?”李矩侧眸看他,忍不住戏谑道:“话说,你若真对你那前未婚妻没心思,为何不将她寻个好人家嫁了,省的你这前前后后的为她操心!” 程循摇头。 他何尝没这么想过,但纯粹是为了陆令姝日后能有个依靠。 只是她不愿见他,这些话又谈何说起?强人所难的事,他又做不到。 李矩见他眉头紧锁,怕是自己调侃太过,忙道:“不过你放心,有我在,这事一定会调查个水落石出的,那贼人是跑了,小姑子不是还在么,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又要麻烦你了,从谨。”程循一拱手,歉疚道。 他身边没个侍卫,仅有几个长随,有些事想做也办不了。 李矩爽朗一笑,摆手道:“这有什么好麻烦的,反正我身边的人多,整天又闲的没事干!” 心里却也不太好受。 若是当初老侯爷不出事,或许兄弟也不会落的这么一个家道中落的下场。 程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族人大多冷眼旁观和嘲讽,而程循在禁军中也少了不了那些士族子弟的白烟,他又不是不知道。 既然一起从小到大的兄弟,能帮一些是一些! ………… 陆令姝在榻上坐了没一会儿,竟然有个小道姑来给她送药吃。 小丫头看起来有些怕她,放下药就要走,大约是平日里陆小姐太高冷的缘故。 “这是谁要你送的,小妹妹?”她笑眯眯的问道。 “是……是个好生俊俏的郎君,付了钱的。”小道姑显然被她的热情唬了一跳,说完一溜烟就跑了。 反正不是她那冤家前未婚夫,便是什么睿王世子了。 陆令姝捏着鼻子把药喝了下去,仔细一看,案几上还排着几贴药。 估计是这几天的量。 眼看着快到午膳的时间,她只好从榻上跳下来……也不能说跳,应该是挪,这个时代的桌椅床都太矮了。 只是刚一动,身上掉下来一件披风。 咦,程循的衣服的还在她这里? 是件青色的团花披风,花纹很简单很唐风,只是做工有些粗糙,看样式也不是记忆储备中现下长安时兴的样式。 再翻个面,边边角角竟然还有一两处补丁! 陆令姝愕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章 挑战 就算是程家侯位被削、家道中落,也不至于唯一的男丁穿带补丁的衣服度日? 她可记得,当初程循赎陆小姐娘俩儿的时候,陆夫人还愁眉苦脸的估计过,一定是笔不小的数目。 默默地把衣服叠好搁在一旁,她的心情顿时沉甸甸了起来。 打开自己小衣橱,所幸还有件备用的袍子,简单梳洗之后换上,时候不早了,总得先吃个晌午饭才好。 斋房一如既往地安静,见到陆令姝进来,大家都毫无意外的多看她几眼。 不过陆令姝没有看到怀静,心里倒是松了口气,慢吞吞的用完了自己的那一份,等大家陆陆续续离开的时候,她在后面拉住那个适才给她送汤药的小道姑。 “小师妹,你们下午几时去洗衣服呀?” 小道姑眼睛咕噜噜转了转,小声说了个时辰。 陆令姝松了口气。 回去后睡了个晌午觉,起床又跟着大家去后面的院子扫了地,差不多到了申正时刻,大家就开始陆陆续续的回去拿自己的脏衣服了。 一个人去后山委实太危险,她当然要随大流才能确保自己的安全。 只是衣橱里没多少衣服,仅有两套襦裙,两套道袍,今早上穿的那一套,衣领和胸口处已经被徐五郎那厮撕坏了,也不知道缝补缝补还能不能再接着穿,但总得洗洗干净了。 毕竟她现在,是个穷人。 哀叹一声老天无眼,陆令姝抱着木桶和衣服跟大家一道出去了。 “怀安师姐,听说你早上在这里遇到贼人了。”中午陆令姝搭讪的那个小师妹凑过来问道。 陆令姝颔道:“后山可不安全,否则我也不会和你们一道出来了。” 小道姑就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后山靠着一大片野树林,观主师傅说过,不可以一个人去后山,师姐本来就应该和我们一道出行,是不是忘记观主师傅的话了?” 本来就应该一道出去? 陆令姝有些怔怔然,那怀静为什么要她一个人去后山打水? 说曹操曹操就到,刚想到这人,就见不远处怀静低着头后门口走进来,行色匆匆的。 不少人跟她打招呼,她也不搭理,无意一抬头,待看到陆令姝,顿时像见了鬼一般变了脸色,加快脚步就消失不见了。 这下陆令姝更莫名其妙了。 怀静是怎么回事,明知危险还要自己一个人去后山打水,这会儿回来了,还是这个表情? 不过这么想着,好像这个怀静是哪里有些不对。 陆小姐刚去,她穿过来的那些天,这人就常常过来问她一些奇怪的话,什么那天你干什么了,有没有看见她或是听到什么声音,为什么会失足掉下半坡之类的。 那天,正是陆小姐掉下半坡的那一天。 她和几个道姑一起去后山打水,因为想解手,就半途退了出来,跑到更后面的野树林去。 野树林里小半坡多,一个不留神就失足滑了下来,磕的当场就人事不省。 还是同行的道姑察觉不对,去找了她好半会儿才找到的。 可这同怀静又有何关系? 一想到这里,脑子就有些疼。 陆令姝总有种她遗漏了什么的感觉。 难道是从坡上掉下来的时候,磕到了脑袋? 那可真是糟糕,今天自己又在石头上磕了一道,但愿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浆洗时衣服也没发生什么大事,无非就是大家一起唠嗑不带上她,这也无所谓,反正陆令姝已经在打算离开这个地方了。 衣服就晒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差不多跟大学的宿舍楼一样,一个小院子就是一个宿舍,里面住了四个人,跟陆令姝都不熟,晒完衣服她们就先吃饭去了。 陆令姝晒完衣服却更愁了,洗衣服的时候她一直在想自己若是出了道观能做什么,但是想了好久也没个头绪。 大学她学的是工艺美术,多半都是和手艺、绘画有关的,这个朝代名为周,尽管开放程度与唐般别无二致,但想必也不会有哪个独身女子在街头卖手工艺品? 陆令姝坐在榻上头脑风暴了半响,感觉脑袋都要炸了,却依旧没有半个头绪。 这样想了许久,她一转眼,凑巧看到了程循那件披风。 陆令姝想了想,还是从衣橱里掏出了一个笸箩。 里面装的是一些针线,正巧她暂时不想用晚膳,就思量着给程循缝补一下衣服打发时间。 陆小姐的记忆和一些手艺她自然也是继承了,穿针引线竟然不在话下,不过多时,披风上的一些小洞和线头就被扎的无影无踪。 陆令姝还有些惊讶,陆小姐这一手绣技真是不错呀! 这般想着,她又拆了披风上的所有补丁,动手缝补。 很快大功告成,这下就连缝补之处也看不出任何的痕迹,十分自然,若非揭开里子看,根本看不出来这是一件打过补丁的衣服! 在记忆中,陆小姐的娘陆夫人年轻时针黹女工就很出挑,在长安便是一等一的,时下最难的缂丝绣更是不在话下。 得其真传,陆小姐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只是素日里不轻易展露罢了。 喜滋滋的把披风叠好放在衣橱里,陆令姝打算等自己出观的时候再给程循送过去。 因为她已经想到,自己日后可以做什么了。 先头说了,她学工艺美术出身,画画设计什么的自是小菜一碟,陆小姐绣技又这么好,出去找份工作谋生,现下想来应当也不是什么难事。 嗯……不过谋生问题解决了,现在她又有了一个新的问题。 她怎么才能离开玉真观,自己出去工作呢? 当初程循可是花了大价钱帮“她”和“她娘”,她可不是陆小姐,被救了连句谢也不敢说,程循于她来说,就是救命的恩人。 人家不计前嫌愿意帮她,不代表她就可以安心的去享受一切,光是那些不知所数的赎身钱,就够令她心神不安了。 更何况,看那件披风,程家现在也不是富裕的。 本来浑身充满斗志,但一想到这不菲的赎身钱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还清,陆令姝立即就像瘪了的气球一样倒在榻上。 唉……人生真是处处充满了挑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章 棘手 到掌灯时分,陆令姝去斋房领了个胡饼回来,三两下啃完了,正准备再绣两条帕子试试手感,便见白日里和她说话的那小道姑又来了。 “小师妹,你怎么来了?”陆令姝放下手中的活计,笑眯眯地问道。 小道姑素日来颇与人为善,只是陆小姐也是个冷淡话不多的,故而之前毫无交集。 今日说了几句话,发现她倒不似别人口中那般难相与,态度就自然了许多,盈盈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怀安师姐,我来给你送药呀!” 说着放下了手中的药盅,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陆令姝这才想起来,现下她的脑子还蛮重要的,接连两次不是磕到就是撞到,本来就不太灵光,有些事都记不清楚了,可得细心保养才是。 她可不想年纪轻轻就迈入老年人的行列。 “有劳你了,以后我自己来就好了!”她拍了拍自己案几上的药包,想必是去斋房的时候,这小丫头进来过。 “这个嘛,”小道姑挠了挠头,欲言又止:“师姐莫不是忘了,你之前可是和厨房里的赵大娘关系不太好……” 还有这档子事? 陆令姝想了一会儿,旋即暴汗。 还真是。陆小姐刚来玉真观的时候,日日吃素斋,自己还好,陆夫人却是生了病身子吃不消,陆小姐就去了厨房,拿出自己的一只翡翠耳珠给厨房的赵大娘,要她帮自己买些肉食来给陆夫人补补身子。 一回两回的还好,但接连五六次,陆小姐又是要她买肉又是做肉汤的,连个表示没有也就罢了,偏生求人帮忙的时候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次数久了,赵大娘就不愿意了,说日后若再寻帮她的忙,买回来的肉必须三七分,否则免谈。 陆小姐心里还窝火呢,当即冷笑道,我不嫌弃你做的肉汤粗鄙就不错了,这忙你不帮,自然有人抢着来帮。 赵大娘人缘不错,厨房的人都向着她,陆小姐孤儿寡母又没理在先,结果自然是没人再肯帮她。 后来陆夫人去世,陆小姐就把其中一部分原因归咎于母亲没有调养好身子,怨恨上了赵大娘,这梁子是结下了,婆子们又嘴碎,事情传到年轻小道姑的耳朵里,更是一个个对陆小姐嗤之以鼻。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原来陆令姝是打算着绣两条帕子,然后求厨房的婆子们帮个忙去外面卖掉,瞧瞧行情如何的。 只是这样以来,恐怕事情还不好办。 “师姐……师姐?再不喝药就凉了!”小道姑说道:“你也不用担心,反正就这么几贴药,我帮你端几次也不打紧的。” 陆令姝心里就十分感动,但她躲得了一时又躲不了一世,故而谢绝了小道姑的好意,又从荷包里翻出一粒翡翠耳珠给她做谢礼——陆小姐没钱,仅存的杂七杂八不值钱的首饰倒是不少。 小丫头却死活不要,推脱着跑开了。 这个世界上好人还是有的嘛。 捏着鼻子喝完了药,约莫半个时辰她的舍友都陆陆续续回来了。 好像还要做晚课,陆令姝可不想逃课,刚扔了手里的绣绷,就有人淡淡道:“你不用去了,观主师傅说你受了伤,先好生将养两天再去听课。” “多谢姐姐提醒。” 陆令姝听了就点头一笑,返身回去。 说话的道姑怔了半响才反应过来,似乎不太相信陆令姝会这么跟她说话,还以为她是有意讨好自己,但显然这是个错觉,因为说完话,对方又低下头重新绣小绷了。 陆令姝却没怎么在意,随口称谢是她一直以来的习惯,现下她可是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己手中的活计上。 不得不说陆小姐的一双纤纤玉手实在好看,便是落难的这些时日,依旧葱白般细嫩。 这样的一双手,绣小绷的时候便是一种享受了,不知不觉几个时辰过去,舍友都下晚课回来了,她绣的精细才绣完一条,为了不打扰别人就执着油灯出去,在台矶上坐着继续绣。 如此,自然也不知道和她同住的舍友受了怎样的惊吓。 “看来这摔的的确不轻啊!”她们纷纷在被窝里偷偷的感叹。 挑灯夜战到午夜才完成任务,归拢好东西陆令姝就上榻睡了,第二天一早用过斋饭,也不用上早课,她就揣着手里的帕子和药包,惴惴不安的去了厨房。 厨房里热闹劲儿刚过,婆子们都做好了早膳,围在一边吃胡饼,大家有说有笑的,直到有人眼尖,看到了在一边踟蹰不定的陆令姝。 “呦,我当是谁呢,”赵大娘瞅她一眼,冷笑道:“陆大娘子一来真真是蓬荜生辉,只是我等小妇粗鄙,怕脏了您的鞋子,您还是不要进来沾我们下等人的晦气了!” 陆令姝心中叹一口气,进来正色道:“大娘误会了,怀安这次来是给您赔罪的。” 赵大娘被她这架势唬了一跳,手里的胡饼都差点失手,怎么的,陆大娘子今天是吃错药了? “嗬,不敢不敢!”瞪了她一眼。 “这是我绣的帕子,大娘您看看喜欢不喜欢。”深吸一口气,陆令姝小心从怀里掏出自己绣了一晚上的帕子。 一看这架势,赵大娘还有什么不清楚? 无事不登三宝殿这话想来不是骗人的,这个陆娘子,怕这次是打着要她帮她卖帕子的主意?怎么珠子没了,这回又想着卖帕子来买肉了?若是她一时心软帮了这忙,这臭丫头是不是又要过河拆桥,甚至反过来倒打一耙嫌弃她了?! 这般想着,是气不打一处来,站起来就往陆令姝身上一推,瞪眼道:“去去去!哪凉快哪儿呆着去,你再这样戏耍我,小心我拧断你这胳膊!” 咬牙切齿从嘴里吐出来的话,还裹挟着唾沫星子喷了她一脸。 “咣当”一声门就被干脆利落的关上,陆令姝被震的脑子嗡嗡的。 唉,她是打算求赵氏帮忙,要她帮自己去卖帕子看行情,毕竟偌大的一个道观,只有厨房里雇佣的婆子们是可以随意进出道观的。 可是这两条帕子,她刚掏出来的那一条,原本是打算作赔罪礼给她的呀! 这下可好,还没开始谈就崩了,她这王婆卖瓜是人见人嫌。 自嘲一笑,其实这结果她早就有预想,平日里没有一个好人缘,关键时候你能指望踩狗屎运? 把东西重新塞回口袋里,早晨的药还没着落,她得回去再想想办法。 谁知一回头,却发现怀静正站在不远处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章 端午 怀静在这里看了一会儿,刚才那般狼狈的情形自然也不会落下,她走上前去,心里有些幸灾乐祸,面上却不动声色的问:“师妹是缺钱了?” “有些。”陆令姝不想和她多说,转身要走。 “等等,”怀静叫住她,“师妹这般急做什么,你若是缺钱,我倒是有个赚钱的好法子,只不过,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陆令姝转过身来,笑道:“师姐想问什么?” “咳……怀安师妹,我知道那天你在后山,是看到了什么的,对?” 怀静仔细观察着陆令姝的神色。 若她真的看到了什么,一定逃不过她的法眼。 陆令姝面不改色:“后山的风景挺好的。”只可惜陆小姐眼神不好,从坡上掉下来了。 怀静一怔,旋即羞恼道:“你究竟有没有认真回答我的问题?你这样我可不会帮你了!” 料她也不会这般好心,陆令姝才不信,她微微一笑,佯装疑惑:“师姐你好生奇怪,怀安当真是什么都没看见。至于我的事情,就不麻烦师姐帮忙了,没得叨扰您,若没事的话,怀安这便走了。” 她走的实在干脆,怀静却是气的要跳脚。 这个陆令姝,一定是看见了什么才这般阴阳怪气!你且等着,总有一日我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看你到时候怎么清高硬气! 背后跺脚的动静有些大,陆令姝不由抚额。 她到底是怎么得罪这位尊贵的掌事师姐了,动不动就问她一些奇怪的问题,好像她真的知道什么秘密似的…… 诶不对,难道她真的知道些什么? 念及此,陆令姝眉头一皱。 她在后山失足,怀静却疑神疑鬼,先后多次来探她的口风,现在了还不死心。 且穿过来的那几天,明显她脑袋是磕坏了,总是晕晕乎乎的记不住一些东西,连和原身的记忆都无法顺利对接。 这么想,她可能是真的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而这件事,正是她那天在后山看到的,还跟怀静有关,所以怀静才总对她不依不饶? 有什么东西好像在脑中串联,蛛丝马迹这次却没有稍纵即逝。 她可没有忘记,昨日里怀静是怎么把她坑到后山的。 以及那个徐五郎,两人可能是一伙的…… 说不准就是因为陆小姐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所以怀静有意骗她一个人去后山,好让徐五郎解决自己? 陆令姝只觉得汗毛直竖,她还是想不清那日究竟看到了什么,但是这怀静是绝不能再相信了。 不过嘛,从这件事情里她也悟出来了一个道理,求人不如求己,这种情况下不能舍不得割肉了,回去翻了自己衣橱和所有荷包,最后从里面翻出一块碧玉滕花玉佩。 以她的专业视角来看,无论是花纹还是料子,这玉佩都不怎么值钱,但那是针对富贵人家,普通老百姓一看,还是挺打眼的。 之所以一直没有拿出来用,是因为这玉佩,是昔年陆夫人嫁妆,抄家的时候只偷藏了一些次等的首饰,最后一起传给了陆小姐。 可以说,这算是陆夫人留下的遗物了。 叹一口气,陆令姝心道现在也是没有办法了,程循的恩情她不能不还,至于这玉佩,只能等她有钱的时候再赎回来了。 于是一个时辰之后,赵大娘发现陆令姝又回来了。 ………… 大周朝长安端午节乃五月初五,有四俗:食粽子,互赠扇子,悬艾和以长命缕系臂。 玉真观虽为皇家道观,然自玉真公主过世之后,所受皇家照拂并不多,更何况圣人信佛,于道一教自然没有过多的青睐。 香火不鼎盛,便只有靠着自身的实力了,多年来观中的掌事观主元清真人一直致力于推广自家素斋,现下将近端午,于粽子上花的心思也是不少。 因去岁流行起了蜂蜜凉粽子,她便苦思冥想的推陈出新了一款“牛乳凉粽子”,以期富贵人家夫人的赏识,也好多挣些香火钱,谁知这日有出去探风声的小女冠来报,道是别提牛乳凉粽子,就连樱桃汁凉粽子都有了! 元清真人郁卒的要吐血。 樱桃自然是个好东西,可而今又哪里是吃樱桃的季节?不过是那些商户吹捧的噱头,早产图个新鲜罢了!只可惜她这牛乳凉粽子毫无竞争力,怕是隔壁的秃驴们都能想到这点子,一时急的如同蒸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离五月初五还有四天,这日晌午后,她气的在蒲团上直叹气,忽而有小女冠来报,说是厨房的赵氏来送新研制出的凉粽子来了。 元清真人就叫她进来,心里却没报什么希望,毕竟观里手头紧,请的厨子们自然也不是些心思灵巧的,一心的混吃等钱,回回做的她都不满意,现下又来找她,怕不是来诉苦的? 谁知赵氏倒提着个攒盒进来了,放下笑道:“观主,您瞧瞧这新作的几款凉粽子和小点如何?” 元清真人诧异,怎么的,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伸手去揭开盖子,见盒子里团着三只小小的、包的严严实实的角棕,外面竟然是用五色的绳线缠绕包裹,瞧上去霎时好看。 旁边一块四方切好的油糕,炸的金黄酥脆,闻来一股淡淡的清香,竟和从前味道有些不同。 “这叫百索粽,有三个味儿的。这是芋泥凉粽子,这是红薯凉粽子,这是蜜枣凉粽子,这个油糕嘛,嘿嘿,里面是红豆馅的!”赵氏笑嘻嘻的说道。 元清真人从头到尾听的都愣愣的:“你说什么,这些馅料你是怎么放进去的?” “约莫就是包在里面的,也没啥技巧……”赵氏挠头,她看着那陆小娘子是这么捣鼓的。 元清真人还是疑惑,三下五除二就把面前的粽子剥开,淡青色的荷叶散发着的清香扑面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浓郁的芋头香气,咬一口,口中立即翻滚入一团细腻清甜的芋泥,配上这熟悉的、软糯糯的口感,简直是平日从未尝过的美妙滋味! “还可以这样做?”她喃喃自语,又赶紧吃了剩下两个粽子。 红薯味儿的同样细腻清甜,蜜枣味儿的却明显可以吃到里面甜丝丝的大枣,甜润可口。 油糕也没辜负她的期望,醇香绵密的红豆沙很好的中和了油糕外皮的香腻,口感丰富层次分明,一口口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这些都是你做的?” 看着元清真人和颜悦色的这么对自己说话,赵氏心里不由酸酸的。 “是怀安女冠。”她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章 出观 陆令姝在元清真人的卧房外等了好久,终于听到有人传唤她进去,跟着退出来的是赵氏,看起来不太舒爽的样子。 也难怪,从前两人互相嫌弃,现下却是那人钱财好办事,那块玉佩虽算不上很值钱,但与平头百姓来说已经算是很好的一个物件了。 这次她学乖,一进厨房先双手捧上这东西,跟着说明来意,完全没有给赵氏把自己赶出去的机会。 “多谢赵大娘!”她笑着对赵氏眨眼。 赵氏一怔,旋即绷着脸走了。 陆令姝也不在意,提着裙子就进了门。 这不是端午节快到了嘛,每年一到时令观里都会做些素斋出去推销赚点香火钱,之前的浴佛节就因为做的东西竞争力不足,因而愁煞了元清好久,这事整个观里的人都知道,陆小姐自然也不例外。 她左思右想,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大周所谓的粽子,其实不过是纯米制成,里面啥都没有,小资一点的人家可能会用蜂蜜、饧、水果汁浇在粽子上,但隔在现代来说,委实不算新鲜吃法。 作为一个思想先进的新青年和资深吃货,她怎么能放过这么好一大展身手的机会? 拿了玉佩,在赵氏的帮助下她很快获得了厨房的使用权,又用了一只耳珠来购买各种所需食材。 三下五除二她就制作好了馅料,包粽子由赵氏上手,很快三只小粽子就完成了,瞅着这闲工夫,她还亲自炸了快油糕,感觉该是配上豆沙馅最好吃。 果不其然,一看到元清真人那张尚在回味的脸,她就知道自己成功了。 “听说你有个条件?” 元清真人问过了,粽子确实是陆令姝做的,但中间过程根本就没要她看一眼,这些馅料看着不过尔尔,但要制成这般细腻清甜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这是要坐地起价了,她心道。 “是有个条件,也不麻烦观主,只想求得端午那日能亲自出去一趟,还望观主成全。”陆令姝直截了当。 元清真人微诧,“就这个条件?你出去又是作甚?” “既然如此,那怀安便直说好了,还望观主您莫要怪罪。” 她这般落落大方又好声好气的,元清真人哪里见过,忙要她说,说不怪罪,一听说是打算日后出观,这次想趁着出去看看找个顺心的工作,倒也没什么,就笑道:“你去岁进观之时,我便知你与红尘尚有牵绊,而今休养得当,出观也无妨,只要心中愿意便可。” 敢情这也能瞅出来,陆令姝也不知她是信口胡诌还是掐指算出来的,反正得偿所愿,只是听她嘱咐了自己几句出观的手续,得去所属府衙办理,而她一个小娘子,父兄俱不在人世,地方又不熟,怕是要麻烦程子义出面,一时不由一个头两个大。 还是先解决自己的工作问题。 她只能这么想,至于求人一事……大不了到时候多绣两块帕子换成钱给他。 不过日后少了自己这么个大累赘,他心里应也是舒坦的? 很快到了端午前日,因着送去品尝的几款新粽子颇得权贵人家夫人的喜爱,销量翻了一翻,故而到了端午这日,元清真人就多派了人手出观去送粽子。 一大早陆令姝就翻出了自己的那套齐胸襦裙换上,又用包裹裹好了自己之前熬夜绣的两条帕子。 最后为了以防万一,随身带了一把前几日从厨房顺来的小刀,揣在兜里,顿觉安心了许多。 这次带着她们一行人出去的是元清真人座前的得意弟子怀真,听说陆令姝是要单独出去,很是嘱咐了她一通,比起怀静简直不知温柔了多少。 陆令姝感谢且感叹着,走到斋房边,却迎面撞上了怀静。 “呦,新作的素粽啊,”后者阴阳怪气的瞥了陆令姝一眼:“这能吃?” 哼,不仅能吃,还好吃的很,隔壁敲木鱼的老大爷都能馋哭了! 怀真柔声道:“自然是好吃的。”又客套了一通,最后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带着她们告辞离开。 怀静气的牙痒痒。 她没想到陆令姝竟然就买通了赵氏,还做出了素粽得了观主的青眼。 自从这臭丫头摔下山坡,真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想算计她都变成了一件不容易的事……不过,这天下还没有她不想对付的人。 怀静阴测测的看着陆令姝走远。 好,你不是想出去么,那我就叫你有去无回! ………… 程循今日休沐,本是想在家陪母亲和妹妹,忽然前院有人来禀,说是李矩的侍卫阿顺要见他。 “可是卫队里出了什么事?”程夫人不放心地问道。 “没什么,母亲放心,儿去去便回。”未多说什么,他起身匆匆离开去见了阿顺。 阿顺正是那日李矩派去盯着怀静的侍卫,他这次来带给程循一个消息。 “今日午时,胡家酒楼碰面,怀安出观,你正可寻时机将其拿下。”没有落款,但阿顺亲眼看见怀静去了胡家酒楼,把这张字条粘在某个包厢的案几下。 不过多时,果然有人出现取走了字条,来去皆是悄无声息,且非徐九本人。 这几日程循一直在着手查这徐九,可惜一无所获,但长安年轻女子失踪的案件却又发生了几起,凶手同样毫无踪迹。 “陆娘子今日也不知要去哪里,换上家常的衣服跟着一众送素斋的女冠出了门,只是要上心怀静,故而我尚未跟随。” 既然换上了家常的衣服,想必不是一道去送素斋。 程循沉吟片刻,方说道:“劳烦你了阿顺,我们先去胡家酒楼盯着。” 阿顺自是毫无意见,又换了两个个好身手的兄弟,三人一道向着胡家酒楼奔去。 而那厢,陆令姝正趁着怀真与众女冠去送素斋的功夫自个儿一人溜达到了西市。 大周长安城分东西两市,至于她为何不去东市,盖因东市多为达官显贵的天堂,一些奢侈物品根本不是平常人买的起的,故而掂量了下自己的分量,她还是决定先去西市转转。 果然不出她所料,西市不仅人流如堵,且不出三步必能瞧见一个胡人,来往不仅有赶驴车的小商贩,骑马不带幂篱的小娘子和坐马车的贵夫人也是随处可见。 徜徉在这名扬海内外的国际都市,陆令姝简直有种穿越到了唐朝长安的感觉。 大约一刻钟后,她站在一处绣庄一条街上。 这条街从头到尾不散不密的分布着五六个绣庄,悄悄捏了把兜里的绣帕,深吸一口气,陆令姝随意进了右手边的一家看上去颇为顺眼的绣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章 工作 这是一家十分热闹的绣庄,进来的时候里面就有三四位娘子和夫人,各自带着自己的奴仆,在一边挑挑拣拣,看起来亦非寻常人家。 陆小姐最拿手的就是缂丝绣,陆令姝来之前也想过缂丝绣的市场,可惜她脑海中并无有关此则的记忆,又没人同她商量这个,便只得自己估摸了。 而缂丝绣出的丝织品与一般绣品不同,步骤繁复不说,凡所绣之物皆是如真物般栩栩如生立体非常,想来这种技术也不可能是陆小姐随便学得的,寻常人家岂能买之? 故而她挑了这家看起来装饰颇为华丽的绣庄,起码人家得要的起她? 走走停停了一会儿,陆令姝随意看着四周墙上所挂的衣服式样和布匹,多是时下最兴的窄袖襦裙、女式圆领长袍等等,看花纹她不太懂,似乎团花、缠枝、莲花纹是较为受欢迎的,就目前所观来说,不外乎如是…… 这时有几个贵女相携而来,莺莺燕燕说笑着价格如何,陆令姝便立在一边竖着耳朵听了两嘴,不知不觉周围的人都走光了,店老板和伙计送走了一行人,两人撇着陆令姝耳语了会儿,但见眼前少女虽容色娇艳,一袭鹅黄色窄袖襦裙却粗糙的很,故而适才并未上心。 现下店中人都走光了,少不得得赔笑脸上前问询。 “敢问小娘子是来买什么的?小店虽不大,但衣裙、鞋帽、手帕汗巾是应有尽有!” 陆令姝一转头,便见有个瘦干短小的男人对着她笑脸相迎,再一瞥,原先陪着那些娘子夫人的店老板早就甩手走进了里屋。 她也没甚在意,微微笑道:“叨扰您了,我今日来倒并非是为此,只是手中存了两条帕子,想请贵店掌眼瞧瞧。”说着将包在腰间的荷包拿出,从里面抽出两条帕子。 陆令姝穿的落魄,原本这伙计是不怎么上心的,只是来例行一问,却不曾想她拿出的这两条帕子竟是市上罕见的缂丝绣,且绣技精湛,花纹样式也是自己没见过的,呆了好半响才反应过来。 “娘子稍等,小人这就进去帮你一问!” 很快店老板也跟着出来了,是个胖胖的中年大叔,脸跟蒸包子似的富态,叫人忍俊不禁,笑着接过了陆令姝手中的绣帕,细细的端详了一会儿,说的话却是十分的欠揍。 “哦,原来是缂丝绣,小娘子倒是好手艺,只是这种绣法世面上不太常见,娘子若是要卖,只怕价格不高,不过嘛……” “不过什么?” 店老板顿了顿,却见陆令姝不动声色,依旧微微笑着看他,眼底不由闪过一丝烦躁。 “不过娘子若是有闲暇,愿意长期留在本店中做绣娘,某倒是有法子替娘子将此法推而广之!” 好一张欠揍的包子脸,陆令姝现在只想把他砸扁,怎么的,她问了半天这店老板却连个价都不肯说,是看着她年轻好欺负,想好好坑一把? “做绣娘什么的,我暂时还拿不了主意,得回家问爷娘,只是想暂且问问老板,这帕子能值多钱?”年轻女子在外闯荡,家中若连个父兄都没有,难免被人欺负,故而她便没说实话。 “也就二百文。”店老板说道。 陆令姝点了点头道谢,抽回帕子来转身就要走。 店老板和伙计对视一眼,两人立刻又包围上来,伙计则眼疾手快的夺走了她手中的帕子,笑嘻嘻道:“娘子这般急作甚,再听我家郎君一言!” 店老板就笑眯眯道:“小娘子,你放心,你若是来了我们这儿做绣娘,不需要卖身契那劳什子,工钱一月一两!且不管你日后出嫁与否,只要你愿意,我这绣庄虽是都敞开大门欢迎你,你瞧着如何?” 此时的一千文为一贯,也就是一两银子,陆令姝私下里比较过,这时候的一两银子大约是现代的两千多块钱,不到三千。 但其实她刚才站在这里听价格的时候心中已有了计较,手中的这条帕子,不说一两,至少六七百文是有的?更别说这店老板是打算雇佣她,一个月只给一两银子了,这是耍猴儿呢还是耍猴儿呢?! 不过是瞧她看欺负罢了! 她生的是白嫩稚龄些,再加上陆小姐瘦的没二两肉,看起来一副弱柳扶风的娇弱模样,可她陆令姝可不是个好糊弄欺负的。 当即冷声道:“您说的有理,只是我忽然不想卖了。” 她伸手要去拿自己的帕子,店老板却是倏而变了脸,骂道:“给你脸你不要!自己就是个穷死人的,还装什么清高,以为有谁稀罕!” 说着手中一扬,竟然生生的将她两块夜以继日才绣成说的帕子揉成一团丢了出去! 丝帕质地轻薄,且质量本就不是上乘的,随着风就轻飘飘的飞了出去,滚到一处正巧驶来马车下,被咕噜噜的车轮碾了两道过去,可怜兮兮的缩在了街道上。 陆令姝大怒:“呸,无耻之徒!分明是你们欺瞒我在先,以为我年纪小就不知道这帕子价值几何吗?能买一张帕子的钱竟然想雇佣我一个月,我看穷死人的是你们才对!不仅如此,还痴心妄想!” “你!你——” 店老板没想到陆令姝看着娇弱,嘴巴却得理不饶人的很,气的眼珠子都要倒出来了,还是伙计反应的快,手一伸就扯住了她,顺势掐在她细细的胳膊上,跟着近乎粗暴的将她推搡了出去。 陆令姝根本挣不开,就这么被赶出了大门,她还正欲再怼,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来:“娘子息怒!” 她就回过身去。 “你是?” 这是个面庞周正的男人,一身灰色的圆领长袍,四十岁左右,举止有礼,正捧着她适才被店老板丢在外面的两条帕子。 “娘子息怒,您若是不嫌弃,不妨来小店一坐?”他笑着说道,拱手延请的方向,正是陆令姝适才去的这家“天香绣庄”的对门的门头——“锦绣绢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章 相遇 一炷香后,陆令姝揣着三两银子从锦绣绢行出来了。 一张帕子卖掉了一两,且绢行的赵掌柜——就是适才迎他的那男人对她说,正巧他们绢行这几日走了个绣娘,她要是不嫌弃可以在此处上工,和天香绣庄那包子说的一样,也是不要卖身契的,依旧是良民,且每个月可以发三两的工资、包吃包住! 陆令姝大喜啊,这三两银子隔在现代约莫要六千块,虽然她一个高材生也委屈了些,但这毕竟是古代,就算是开放的大周朝,对女子也不说处处绿灯,能赚到钱养活自己,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至于还程循钱一事,只能等暂且安定了再慢慢筹划,今日得的这三两银子,还是先拿出一两来赎出陆夫人的遗物,剩下的先存着。 这般想着,她也算是个有家底的人了,钱还是靠自己劳动赚的,未来似乎一片光明,嘴角不由翘了又翘,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也不敢多逛,顺着记忆中的路线打算去和远在升平坊的怀真回合。 只是走着走着,她却好像看到一个熟人。 这是个女子,为什么是好像,因为她面上带着幂篱,叫人看不清样貌,但是看步调动作以及背影,偏又熟悉的很。 “是谁呢?”陆令姝思忖着走近了些。 恰那女子走的匆忙,又四下探头探脑,没注意就撞上迎来的一个小孩子。 “没长眼啊!”她恶声恶气的骂了一句,一把推开顽童走进了一家名为“胡家”的酒楼。 这声音…… 陆令姝微怔,可不就是怀静吗? 只是她不在观中做事,扮成寻常女子的模样出来作哪门子妖,看上去还慌慌张张的,莫非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俗话说,好奇害死猫,她还想着多活几年呢,对怀静的事不感兴趣,当即果断要走。 只是她刚走了两步,又见不远处负手走过来一个男人,手拿一把折扇,摇的好不风骚,慢悠悠的像在走秀。 她顿时如有雷劈,忙转过了身去猫在一旁的货摊上,看着男人神态自若的也进了那家胡家酒楼。 没错,这男人正是前几日猥亵她不成的猥琐男徐五郎。 真是人倒霉了喝凉水都硌牙。陆令姝当然是掉头就走,走的比上次还要果断。 这情形还有什么不明白?怀静和徐五郎是一伙的!而今两人又凑在一起,还不知想什么馊主意呢,为今之计,她还是不要再外面吓晃悠,先回去为妙。 起码只要在道观里不出去,徐五郎就绝不会有机会对她下手。 两步并作三步,很快陆令姝就到了升平坊约定的地方,没见人,却听见旁边的小巷子里有哭声,她赶紧过去一瞧,可不正是今日一早一道出来的那几个师妹师姐嘛! 三个小的在地上坐着抹眼泪,三个大的目瞪口呆面无血色,仿佛犹未从惊恐中醒来。 “这是怎么回事?”她忙问。 “怀真师姐被掳走了!” 一个小道姑哭着说道:“我们在最后一户人家耽搁了些,师姐怕误了时辰叫你久等,就领着我们从小路来的,谁知……谁知能遇上劫匪!竟然青天白日的就把人掳走了!” 陆令姝脑子里嗡嗡的,怀真被人劫走,会不会跟徐五郎和怀静有关? 还是说,他们要捉走的本来应该是自己,只是捉错了人! 是了,那怀静和怀真素日里无冤无仇,怎会放着有仇有怨的自己不放去而掳走怀真? 一想到这点,陆令姝心里就堵得慌,徐五郎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怀真生的不俗,落在他手里只怕阴差阳错也不会轻易放了。 “那你们怎么还不去报官!快,快去报官!就去东市边上的胡家酒楼!” 年长些的一个道姑才反应过来,“对对对!报官……”消化一会儿又呆呆的问:“为何要去胡家酒楼?” “你听我的就是,再不去可就晚了!”陆令姝要急死,看着六个人都用力点了头这才把人一推飞快的朝着原路跑了回去。 至少在官兵来之前,她一定要阻止徐五郎和怀静! ………… 胡家酒楼离升平坊不远,来回跑着也就一刻钟的功夫。 陆令姝不敢耽搁,在人群中疾步如飞,到达目的地是已是气喘吁吁,也顾不上那么多,暂且平复了下呼吸,笑着朝店博士走过去,说是自家夫君不见了,朝他打听,如此如此相貌,皆是徐五郎的特征,手中还摇一把破扇子。 店博士一副了然的模样,笑着为她指了一个包厢,还贴心的说有个头戴幂篱的娘子就落脚在他的隔壁,叫她多上点心。 陆令姝心道这是两人避嫌的法子,道谢后匆匆就上了楼,朝着楼梯西侧尽头的那一个悄声走去。 胡家酒楼算不上热闹,来来往往的人自然也不多,她走了一路,也没碰见几个客人。 这会儿一人独自走着,心里没来由的发紧。 她把从厨房顺来的小刀紧紧地捏在手中藏在衣袖里,脑中不断变换着对策。 单打独斗,她一对二胜算怕是不大,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暂且拖延时间以等待官兵到来。 “沙沙”的脚步声和阑干外树叶的窸窣声几乎融为一体,陆令姝小心的贴近靠房门的一侧,尽量使自己的行为看上去不那么怪异而引人注目。 一步,两步,三步……待她即将走到最末那一个房门,靠近倒数第二个房门时,忽而发现这门虚掩了一半,里面立了三个男人,皆是一身干净利落的窄袖长衣,中间那个宽肩窄腰,十分的高大,他颇为警惕,这就听到了一丝动静,在她人还未反应过来之间,倏的转过了身去,锐利的双眼如同鹰隼般扫过她全身。 陆令姝不由打了个寒颤,浑身的血液几乎要静止,因为她看到,似乎有利刃的寒光在眼前一晃而过,刺的她下意识的去遮住双眼…… 男人手中的剑本已伸了出去,却在看清眼前少女的容貌时顿了一下。 然而手势想收回来却晚了,只得顺势将她往自己一侧拉过来抵在墙面上,剑刃落下一指,只顺着她修长的脖颈轻轻擦过,最终在锁骨下方划过一条小小的血痕。 陆令姝脑子一片空白。 剑刺过来的时候她根本动不了分毫,她认出了这个人是程循,万万没想到他也会在这里。 直到感觉胸前一疼,她轻“嘶”一声才睁开双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章 晋王 少女的手腕纤细柔软,攥在手中仿若一捧软玉。 脸蛋只有巴掌大小,因为惊恐泛着淡淡的白,当她咬着饱满润泽的樱唇睁开双眼时,一双小鹿般湿漉漉又略带惊慌的眸子就撞入了程循的视线。 程循微微一怔。 他从未这般的靠近过一个女子,除了眼前的她。 鼻间也慢慢缠绕上一丝若有若无的少女馨香,就像是上次将她抱在怀里…… 程循的脸就近在眼前呼吸可闻,陆令姝的心只快速的跳了一下,很快平静下来,倒也没什么羞的。 她眨巴了下眼睛,小小的松了口气,正要说两句什么,忽然就被程循一把推开。 “我……”身子撞在墙上,肇事者却是转身就走。 “程大哥!” 陆令姝忙伸手去拉他,声音小小的。 没有回应。 她四下一看,另外两个人皱眉看着她,似乎对她的打扰有些疑惑,也有些不满。 “无妨。”程循看向两人,摇摇头。 他想回身,却觉得面庞微有些发热,只得依旧立在原地,肃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语气隐隐含着诘问的味道,陆令姝不由想起他清冷含霜的眉眼和仿佛永远不开心的唇角,飞快的收回了自己的手,声音喃喃:“我……我是担心我的师姐,徐五郎和怀静抓错了人,我的师姐现在就在里面。” 她没底气,程循对她有恩,又屡次救她于水火之中,在他面前,她哪里还拿得出跟锦绣绣庄老板对骂的气势? 程循仿佛也意识到自己严厉了些,转过身来,声音放低了些:“你说在里面的是你师姐,可知是怎么一回事?” 陆令姝就把今日自己出来,到适才去回合时怀真丢的种种全说了出来,顺便问一句:“程大哥你怎么在这里?”好像知道这两人今日会见面似的。 程循没说话。 陆令姝听不到回应,就忍不住偷偷抬头去瞧他。 他生的高大站的笔直,站在他面前她觉得自己瞬间变成了一只没长毛的弱鸡。 “……” 可惜自己没这身材。陆令姝心中腹诽,眼睛一转,却无意瞅到了程循的耳朵。 咦,怎么看着好像有些不大对劲? “这件事先不提,为今之计是救你的师姐。”程循身子一侧避开了她的目光,眉头却微微皱起。 因为他之前一直以为里面的人是陆令姝。 他一皱眉,陆令姝立刻不敢继续打量了,忙垂下脑袋点头。 她这些小心翼翼的小动作看的程循有些刺眼,想起她从前那骄傲的模样,微微叹了口气,只当她是经历一番生离死别之后才变作了如今的模样。 “你先在一旁等着,等会儿不要出来,保护好自己。”就声音温和了些,扫到她精致锁骨下的那道伤口,他不自然的移开了自己的目光,想了想,便从腰间掏出一个药壶递过去。 然而陆令姝却没听出他有什么情绪变化,双手接过药壶,紧紧地攥手里,旋即退到了屋子里面。 程循和同伴两人一点头,三人无声无息的走到了徐五郎和怀静所在的包厢门口。 “啪!”的一声,里面倏而传来碗筷落地的声音。 程循不再犹豫,当机立断先破门而入,抽出腰间的佩剑对着房中尚骂骂咧咧的两人,厉声喝道:“都不许动!” 他声音沉稳有力,相貌又威严些,房里的两人唬了一跳,当即就目瞪口呆一动不动了。 “呜呜!”地上躺着的正是怀真,她双手双脚被缚,口中发出痛苦的呜咽。 “怀真师姐!”陆令姝从一边冲出来,上前来替她解绑。 “陆令姝!陆令姝!你这贱婢!”怀静仿佛被触动了什么开关,情绪激动的大骂。 程循眼皮都没抬,手刀砍在她的后脖颈。 怀静再也没说出一句,翻着白眼就晕了过去。 陆令姝抬眼一看,果然,适才她看见的的确是徐五郎和怀静。 徐五郎阴测测的看着程循:“程循程子义是,我知道你,禁军金吾卫之一。但你可知我是谁……我劝你最好放了我,不要多管闲事!” “不管你是谁,强抢民女就得伏法。”程循淡淡说道。 话音落,随行的两个李家侍卫立时上前压住了徐五郎的胳膊。 “不许动!” “程循!我可是晋王爷的小舅子!”徐五郎疯狂的挣扎,恶狠狠的喊道:“我是晋王爷的小舅子,你敢抓我,信不信我弄死你!” 陆令姝闻言瞪大了双眼。 什么,这家伙竟然是晋王的小舅子? 这就不得不提当今圣上所出四子了。 大皇子宁王,是几个王爷中风评最好的一位。 但认真论起来,其实只算是圣人的养子。彼时圣人不过是个庶出不受宠的皇子,还曾经饱受先帝武宗的猜忌,若不是他那嫡出兄长,孝文太子的庇佑,怕是也没那么容易活到现在。 可惜先帝多疑,尤以晚年为甚,竟硬生生的逼死了孝文太子,又恰逢圣人的两个兄长斗法,两人争都是你死我活,先帝无法容忍直接双双赐死。 圣人战战兢兢的在被逼疯的边缘常年徘徊,只怕老爹一个不小心就从他府上搜出什么谋反的证据来,好在老实人也有老实人的福气,先帝大约是瞅着皇室之中仅剩他这么一个儿子还算看得顺眼,驾崩前就将皇位传给了他。 昔年孝文太子临去之时,曾将膝下唯一的孩子托付给了圣人,故而他一朝登基,当即册封这孩子为宁王,是为大皇子。 二皇子英年早逝,与三皇子晋王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是圣人潜邸的原配赵皇后所出。 怎奈赵皇后也是个福薄的,二皇子去后她没多久也跟着去了。 正因为如此,圣人十分溺爱晋王,只要他想做的事,几乎从未阻拦过,以至于晋王少年时就养成了骄横霸道的性格,近几年才有所收敛。 四皇子睿王,乃婢女所出,素日里也不受宠,这里没什么可说的……哦,貌似他就是程循那个好兄弟的爹? 陆小姐不太关注朝堂,故而陆令姝了解的也有限。 不过有一点不可否认,这位大靠山是皇帝的晋王,是个不好惹的角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章 麻烦 也怨不得这徐五郎如此嚣张了,晋王妃可是他姐姐呀! “怎么,你便真是晋王的小舅子,我程循便抓不得你了?”更何况他还不是。 程循将剑收回鞘中,手掌一翻转,剑柄立时又快又狠击在徐五郎的小腿上,徐五郎吃痛,再也说不出一句废话就被迫半跪在了地上。 陆令姝踟蹰了下,小小的拉住程循的衣襟:“程大哥,晋王可不是个好惹的,我们真的要抓他?” 怀真也面露犹疑,低声说道:“若是晋王怪罪下来,怕是难以善了……” “果然还是美人儿懂事些!”徐五郎露出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洋洋说道:“怎么样程子义,你若是听话乖乖放了我,再将两个小美人献上来,我说不准还能在王爷面前替你美言几句……” “一切有我扛着。”程循理也没理他,朝着同伴两人打了个手势。 “混蛋!你这混蛋!程循你不要脸!你还真敢抓我……我我!”徐五郎可急了,手舞足蹈口不择言的骂道:“你这个奴婢生的贱种!陆家那娘们儿都不要你!你这种人竟然敢抓我……” 这和她有什么关系?这厮怕是脑子被驴踢了?! “闭嘴你!” 陆令姝十分懊恼,扬首就甩过去一巴掌,“啪”的一声清脆无比,徐五郎吃痛,直接呆怔在了原地。 打完了才发现自己似乎过于激动,但打都打了…… 陆令姝咬唇收回手来,下意识的看了眼程循,心里咯噔一下。 程循面色十分不好看,两道剑眉紧紧锁着。 他看了徐五郎一会儿,徐五郎也反应过来,刚要再骂,忽然脑后一痛,直愣愣的就往后倒了下去。 “走。”他淡淡说道。 另两人颔首,一人拖着怀静一人拖着徐五郎,三个人就大步走了出去。 陆令姝上前几步。 “程大哥,等等!”她忍不住叫道。 程循步子一顿。 “你不必担心,待会儿我会派人来接你们回去。” “不是……不是这件事,”陆令姝舌尖颤了颤,深吸一口气,还是硬着头皮说道:“程大哥,我是想和你单独说几句话。” 程循此人,有时候不必说话,只要站在她的面前她心里就慌得很。 心里忐忑着,只怕这人冷冰冰的说一句“陆娘子不妨有话直说”,那她可真是无话可说了。 幸而程循沉默一刻之后,开口对身旁两人道:“劳烦二位先下去,我还有些私事。” 后者哪会不应,皆笑道:“程校尉客气了。”扛起徐九和怀静就下了去。 “怀安师妹,那我也在下面等你。”怀真对陆令姝说完,轻轻拍了下她的手,又觑了眼程循,叹口气也走了。 转瞬就只剩下了两人。 陆令姝心里实在是慌得一批,她揪着自己的袖口,试探道:“程大哥,适才那徐五郎说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 “我没有放在心上。”程循说道。 嘁,没放在心上你刚才脸色还那么难看? “毁约之事,是我有错在先,所以我今日,是想跟你说声抱歉,”她继续说道:“日后我也不想再跟给你添麻烦,只是程大哥你屡次救我,这份恩德我怕是此生难以回报。不过你别看我不过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若是你以后有用得到我陆令姝的地方,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终于心平气和的说了出来,她心口的那块大石也落下了一半。 程循没说话,因为听她的意思还有后续。 果然,只听她又轻声开口,这次却是有些羞涩和为难:“其……其实还有一事。我……我是想离开玉真观,不想再麻烦程大哥你,可是……可是如何去县衙要回户籍,我是一窍不懂……”说到最后有些难以启齿。 大周规定,凡出家之人户籍都不是在自己手中的,而是记录在案压在所属县衙里。 陆令姝的确是不懂这个,据说手续还颇为繁琐,毕竟皇家道观也不是你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她思量着既然是程循把她安排进来的,那就一定有办法帮她出去! 这真的是她最后一个小小的请求了…… 程循终于回过头去,见她睁着一双乌溜溜、湿漉漉的大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就差安上条尾巴讨好的摇一摇了,一时有些好笑,也有些无奈。 “这件事你不用担心,我自然有办法,只不过你出去之后又能去哪儿?” 陆令姝有些感动,忙说道:“我已经在西市的一家绢行里找到了工作,是做绣娘,一个月二两银子,应该能养活自己!” 她还没提要还钱这事,他这般仗义,怕是会义正言辞的拒绝。 “是在哪家绢行?” “锦绣绢行。” 锦绣绢行? 陆令姝发现程循的脸色忽然起了小小的波澜,可惜也就是一瞬间,很快又恢复了一贯的威严清冷。 “不错,你好好做就是了,户籍我会帮你拿回来的,”他说道:“你随我下来,待会儿我叫人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麻烦了!”陆令姝跟着他下去,一听这个立即摆手,她哪里还敢麻烦他? 程循自然不会听她的,今日能逮住一个徐五郎,来日还不知会蹦出一个徐某郎来,下了楼梯就招手自己的两个长随进来,命他们将陆令姝和怀真平安送回玉真观。 酒楼的店老板和店博士一个个都傻了眼,程循佩刀上的标志乃是禁军才有,不曾想自己的小店里竟然发生了什么案子,吓得腿都软了。 一个侍卫就说道:“你们放心,这事和你们暂且没关系,有事刑部会传召你们。”这话也是对着陆令姝和怀真说的。 店老板愁眉苦脸的嘟囔:“这徐郎君之姊可是晋王爷的宠妾,怎么就惹上了这等祸事?” 原来不是晋王妃,而是宠妾啊! 也是,哪个大家闺秀的弟弟会是徐五郎这般腌臜人。 可陆令姝还是不放心,枕边风素来是最不耐吹的,万一程循因自己受了牵连…… “我自有分寸,你且安心和你师姐回去。”仿佛看透了她所想,程循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章 大白 三个人疾步离开,跟着就有两个仆从来接她们上马车,怀真坐在陆令姝身旁,轻声问道:“怀安,你没事?” 姓程,和陆令姝关系匪浅,且适才那登徒子又是那般骂,怀真再傻也猜出来了,那程循就是她之前毁掉过婚约的未婚夫! “我只是有些担心,这事不能善了。”陆令姝叹道。 想她素日里虽有些清高,但今日接触,倒也不是十分难相处的,大户人家的女子,带些娇气而是无可厚非的,更何况如今落魄至此,怀真也不由对陆令姝多了几分怜惜,故此忍不住出生安慰。 “我瞧那程校尉也不是个没数的,他既然愿意出手相助,你也不要顾虑太多了,更何况若今日放了那厮,来日里还不知道会祸害多少清白娘子。” 嗯,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陆令姝想了一会儿,重重的点了头。 ………… 程家。 程循今日回来的很晚,程夫人晚膳都备下了好一会儿才见他风尘仆仆的回来,只是面色隐约有几分心不在焉,程夫人本想问问发生了何事,想了想,还是作罢。 母子两人叙了一会儿,这才坐下用膳。 “阿兄今日去了哪里,怎的一整日都未归?”妹妹程徽娘问道。 “卫队出了点事,我回去处理了才回来,劳你和母亲担忧了。”程循歉疚道。 “没事,回来就好。”程夫人没有多问,随即将还剥好的粽子放在了他的面前,示意他趁热吃。 程循咬了一口,又甜又糯,心里却有些忐忑,不知怎么把陆令姝的事对程夫人说。 晚膳过后,徽娘也回了自己的屋子,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回去斟酌斟酌再来告诉母亲,遂也告辞离开。 程夫人身边贴身的夏嬷嬷便说道:“老奴怎么瞧着郎君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日常郎君有何事,对夫人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看来这次是大事。” “大约是有话对我说,只是还没想好,”程夫人淡淡道,“待他想好,自然就会来找我了。” 知子莫若母,果不其然,半个时辰之后,程循还是来到了程夫人的居处。 “母亲。”他恭敬的行礼,一丝不苟。 “坐,”程夫人微微笑了,给他亲手斟上茶,“今日忙了一天,为何不回去早些歇着?” 程循接过来放下,忙道:“可是打扰母亲休息了?儿这就回去。” 说着就起身,程夫人拉住他,“你也知道我素来歇的晚,若是你不累,母亲倒也愿意陪你说说话。” “母亲……儿的确是有话对你说。” “用膳的时候我就见你欲言又止心事重重,还有谁会要你如此难以启齿?”程夫人端坐着,面上笑容不变:“是和九娘有关的事吗?” 程循立即起身跪首:“母亲猜的不错,是儿要母亲为难了!” 程夫人叹了口气,当初他赎回陆家母女的时候,说的也是这番话,但是自己的儿子,虽非亲生,好歹也教养了这么多年,人品还是信的过的,她又岂会埋怨? “你起来说说看,九娘出了什么事,要你忙到这么晚。” 程循就把他知道陆令姝的遭遇说了,还有她想出观求他帮忙的事。 “她想要离开玉真观?”唏嘘完陆令姝的遭遇后,程夫人惊讶不已。 长安城这么大,离开了玉真观,就真的是离开了程循的庇护,按照那位的脾气,竟然会放过这个机会? 夏嬷嬷都不由看了程夫人一眼。 “这是好事,”她沉默一刻,问道:“只是九娘离开之后,又能在何处栖身?” 程循垂下了眸子,“是……是锦绣绢行。” ………… 程循离开后,夏嬷嬷忍不住嘟囔道:“老奴本来还以为这陆娘子是开窍了,谁知道她又换了个地方继续缠着郎君,这次还直接和夫人您扯上了关系!郎君却还帮着她说话,道是那陆小娘子事先并不知情,只是他不忍心再将她好容易找好的活计拒了!老奴就不信了,世上哪里还会有这般巧的事,那陆娘子找哪家绣庄不好,偏偏就找上了咱们程家的绣庄!” 夏嬷嬷说的还真是没错,因为锦绣绢行,根本就是程家的产业,或者确切点说,是程夫人的陪嫁。 自侯爷去世之后,程家便没了爵位,但偌大的侯府却还得由程夫人支应着,日常嚼用、女儿的嫁妆、儿子的术脩哪一点能少了银子? 故而这些年,实则是一直靠着程夫人的陪嫁度日。 也幸而程家的人丁简单,程循又很快成年,靠着自己的能力入了禁军金吾卫,甚至做上了校尉。 虽不算是个很大的官职,倒也难为他了。 毕竟程家落魄之后,雪中送炭的少见,落井下石的却是不少,便是儿子不说,程夫人也看得出来,儿子愈发沉默寡言的性子,她暗暗难受又无可奈何。 所幸的是她终究没有教坏他,儿子的性子像极了亡夫,也是这般的纯良善真,甚至愿意将自己入金吾卫多年俸禄和积蓄拿出来去赎陆氏母女。 纵然当初心中不愿,她不也是应了吗? 怕就怕的是,这个丫头心思不纯。 程夫人没有说话,端起面前的茶水,沉默的呡了一口。 回到道观后怀真立即去向元清真人报告了这事,元清真人听后大吃一惊。 怀静并非贫苦人家出身,相反她出身不错,乃是被继母所害才沦落至此。毕竟这年头能进道观的多半有些门路,在里面都不愁吃不愁穿的。 只是不曾想到,她竟然如此不自爱,和外人私通,还企图将自己的师妹师姐一道拉下水! 元清真人那厢唏嘘不已,就叫来陆令姝好生安慰了一会儿,陆令姝就被她拉着掏心掏肺了好一阵子,末了说了自己的打算,等户籍手续办完后就离开。 元清真人心里有些小小的遗憾,若能把陆令姝留下来,想来日后的素斋一应都不用愁了。 只可惜她根本没有劝人留下的理由。 “那凉粽子的法子,我会寻个机会告诉赵大娘的。” 其实要做起来根本不难,难得是心思和花样。 她没打算隐瞒,玉真观好歹也收留了她这么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章 入住 元清真人听了十分高兴,亲自拉着她要去厨房观摩观摩,陆令姝就顺便揣上了自己今日刚挣到的银子,幸好那碧玉滕花玉佩赵氏没那么急着当掉了,要她以一两半贯的价格成功赎了回来。 凉粽子馅料的调配赵氏学会后,元清真人一高兴就自掏腰包替陆令姝把那一两半的银子补上了。 反正这次端午她也挣了不少钱,有了配方才是最要紧的,不光粽子可以这么做,月饼定也能如法炮制,哪里还有不高兴的道理? 第二天的时候刑部果然来了人,将陆令姝叫来问了几句话。 她也从这些人话里行间打听到了,徐五郎果然是晋王宠妾的弟弟,但通过他也牵扯出了不少年轻女子被拐的案件。 有些自愿的,譬如怀静,有些不自愿的,譬如她和怀真都是徐五郎掳劫的对象。 这些年轻女子被他玩弄失去了兴趣之后都会被卖进青楼楚馆,而他依旧可以逍遥法外的快活,寻找下一个目标,一切都是因为他姐姐是晋王的爱妾,即便官府的人查下来,因失踪女子身份低微,最后多半不了了之,或成为一桩悬案。 只不过这次他很明显是栽了,因为晋王并不打算管这事。 前面也说了,晋王年轻的时候是个颇为激进的人,只要他想做就没有做不成的事,圣人因为愧疚也愿意宠着他,只是再多的愧疚总有一日也会被作没的。 圣人对着儿子的蛮横愈发不满,晋王也不是傻子,当即收敛了不少,尤其入了而立之年后愈发稳重,徐五郎坏事做尽,人证物证俱在,晋王又怎么会为了一个妾侍的弟弟坏掉自己多年来辛苦建筑的好名声? 他甚至听闻此事后立即把妾赶回了徐家,还派心腹去刑部帮助刑部主事审讯。 不久后徐五郎就因为不堪刑法在狱中投缳,怀静也被打了三十杖后给抬回了自个儿的家,真真是好不丢人,怕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当然,这是后话。 刑部的人走后陆令姝就彻底没了事,等待程循消息的日子里她就收拾收拾自己的东西,绣绣帕子,有了这些钱,她还出去为自己买了条好看的素裙,回来一改,改成自己喜欢的样式,看的观里的其它师姐师妹很是嫉妒。 不得不说程循给的药药效很不错,用了后第二日伤口就结了痂,她抹药的时候还忍不住脸红了红。 这家伙伤哪里不好伤她这里,大周风气开放,女子的衣服如齐胸襦裙,是真的只到胸口而已,他那剑刃再往下偏偏,还不知…… 好了好了打住,陆令姝你在想什么呢,程循那种人岂是你能胡思乱想的? 她刚想好生检讨下自己,忽然想到那日他伤到自己后的异常,转过身来时,她似乎看见他耳朵有些发红? 是看错了吗,他那般不苟言笑的人也会脸红? 陆令姝不知道,但她觉得自己应该不会看错,顺便还脑补了下如果一个身高一米九的汉子在她面前羞红了脸的画面会是个什么情形,笑的简直要岔气。 三日后,终于有人给她送来了一纸户籍和出观证明,元清真人看罢,立即准她可出观。 陆令姝就喜滋滋的收拾了自己的包袱,她那日就和锦绣绢行的赵掌柜商议好了,三五日内就会过去。 如今正好四日,不早不晚。 给她送户籍的正是那日送她回来的一个程家长随,名字叫做有福,之前陆令姝也见过他几面,应当是从小跟在程循身边的。 “有福小哥,你可要喝水?”她从房间里背了自己的包袱出来,见烈日炎炎,立刻又回去沏了杯茶水给他。 这声音甜甜的,有福听了却是又诧异又慌张,忙摆手道:“陆娘子不用,您快上车!”说着逃也似的跑到了一边去。 陆令姝耸耸肩,自己喝光了,然后提裙上了车。 坐在马车上往城里走,看着沿途愈发热闹的气氛和景象,一边感叹现世的繁华一边庆幸自己的幸运,大约一个时辰之后,就到达了目的地。 “陆娘子,可以下来了!”有福喊道。 陆令姝忙下车来道谢,又去拎自己的包袱。 赵掌柜正巧也听到了声音,走出来一眼就看见了有福。 有福是程循身边的贴身长随,他自是认得。 “这不是有福嘛,什么风……”只是刚要说了一句,却见有福冲他摇了摇头,指着身边的少女。 陆令姝自然没看见和听见两人的一番交流,转过身来冲着有福施礼拜别,有福就离开了,再未和赵掌柜说过一句话。 赵掌柜也是奇怪,不过他也算是老油条了,不提就不提,只把陆令姝迎了进来,笑呵呵道:“陆娘子今日才来,可叫小老儿我好等!” “掌柜的您真客气,叫我姝娘便好!” 陆令姝忍俊不禁,两人又好生客套了一番,正要跟着去后院看看自己的新宿舍,忽然听耳边响起一个娇滴滴的声音。 “……明明是你当时没认真听,我现在也不是要为难你,只是你做的委实难看,我不管,你今日必须给我好生说道说道!” 她转身一看,原来大堂的一侧围了几个女子,说话的那个盛气凌人些,头绾飞天髻、满头珠翠,看打扮像是主子,身边围了三两个婢女。 被训的是个身着鹅黄色半臂襦裙的小娘子,蔫哒哒的低着头,涨红着脸不知道该分辨什么好。 赵掌柜和陆令姝对视一眼,叹道:“姝娘你先等等,我去瞧瞧那边。”他走了过去相劝,陆令姝也没闲着听了两嘴。 原来红脸的这娘子唤作孙月娘,前些时日那王家六娘子到这里来做衣服,说了如下如下的条件,孙月娘正巧在现场,就高高兴兴的应承下了,谁知今日这王六娘子过来,看了成衣却是十分不满,道是花纹给她绣错了,非要把绣这衣服的绣娘叫出来好生对质。 听着像是孙月娘的错,但是打眼一看,却知这小娘子在闹事了。 “娘子您当时是要做缠枝莲花纹的,如今却说是要真的绣莲花,还是什么,什么案头春!我不过是个小小的绣娘,这,这,就是该给我十两银子我也绣不出来呀!” 孙月娘抽抽搭搭的抹着眼泪。 莫说案头春了,案头冬她都没听说过! 王六娘子却是半步不让,抱臂哼道:“我不管,今日你若是不给说个子丑寅卯,就要你们掌柜的给我个交代,赔钱或者坏掉名声,你选!” 赵掌柜不厌其烦的赔礼了好久,她都固执己见丝毫不让。 “这位娘子,您说的案头春是碗莲的一种?生的十分娇小玲珑,可以放置在案头,幽香扑鼻风姿绰约,看起来就像春天的花儿一般,只是观赏着好看,绣起来确实十分费工夫呢!” 王六娘子听到有人娓娓道来,偏说的一句错也无,忍不住歪头一瞧,却见是个身形袅娜,如弱风扶柳般的标致美人儿。 “你又是谁?”她不悦的问道。 女孩子总是会对比自己漂亮的女孩子多一分警惕。 陆令姝笑着施礼,说道:“我也是这里的绣娘,今日第一次来,听到娘子的条件,觉得十分有趣,便忍不住多嘴了,还请娘子勿要怪罪。” 不过是个绣娘嘛,王六娘子这才放下心来,撇嘴道:“你既觉得有趣,可来说说这绣娘笨是不笨,莫非我的条件真是苛刻?” 孙月娘委屈巴巴的看向了陆令姝,只盼着她点头。 陆令姝却摇头:“娘子的条件哪里苛刻?上门来便是客人,若有什么要求,您提便是了。” “好大的口气!” 王六娘子横了她一眼,这才认真打量起来,竟发现眼前这女子不过着了一身素裙。 裙上的花纹样式却是她从未见过的,裙尾绣了一朵娇艳欲滴的山茶花,那栩栩如生的模样,几呼之欲出般;袖口则缝上一截,亦是十分的新颖有趣,不由得“咦”了声。 “你这裙子漂亮,是在何处买的?” 她眼睛闪闪发亮,好似发现了什么新大陆,陆令姝就呡唇一笑:“这裙子是我买了素裙回来自己裁剪缝制的,娘子若是喜欢,不如我也为娘子做一条?” “那自然是……”王六娘子当即要拍板说好,这可把她身边的一个小婢女急坏了。 “娘子忘了今日来是做什么的了?”她凑过去说道。 王六娘子一怔,终于想到了自己来的初衷是什么。 她知道这绣庄是程家的产业,因年前见过程循一面心动不已,故而心中惦念,只苦于兄长严厉家教严格根本无机会与心上人相见,故而生此一计——想大闹锦绣绢行借此来见程循一面。 可她毕竟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正是极爱美的年纪,哪里受得了漂亮衣服的诱惑? 犹豫好一番,终是咬牙道:“人还可以再见,这漂亮裙子我可不等不得!” 不,不,是半分也等不得! 陆令姝也不知这主仆几人在嘀咕什么,反正商量之后王六娘子强烈要求两日后就来拿制好的成衣。 这时代可是纯手工制作啊……她沉吟片刻,虽然急了些,但好歹解决了眼前这个烫手的山芋,又能一展身手,便回身问道:“掌柜的,您看如何?” “时间会不会有点赶?”赵掌柜为难道。 “哪里赶了,哪里赶了?我不管!你答应我的!”王六娘子急急说道,她都迫不及待想迫不及待穿上新衣服向小姐妹们炫耀了! “不赶,您放心好了,”陆令姝安抚完小丫头,又对赵掌柜说道:“就由我来做,再找一个帮手,可以的!” 赵掌柜最终点头。 这事就这么敲定了下来,王六娘子说好了条件,付了定金,终于高高兴兴的带着一群婢女离开了锦绣绢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章 新朋友 赵掌柜对陆令姝解释:“这是王尚书家的六娘子,素日里就难缠的很,幸好这次你帮忙摆平了,”又看向孙月娘,语带责备:“你也是,明知她不好说话,那日趁我不在竟还敢应承下来,活该受这遭罪!” 孙月娘嘟囔道:“我瞧着她年纪不大,倒是会睁着眼说瞎话,明明当时可不是今日这么说的……” 赵掌柜就瞪她:“怎么你这丫头还有理了?”又说道:“还不快谢谢姝娘!” 孙月娘的目光就落到了陆令姝的身上,打量一会儿,略带艳羡的说道:“你叫姝娘?你生的可真漂亮呀!” 见赵掌柜又在瞪她,忙咳嗽一声补充道:“呃……绣技也好,比我不知强了多少倍!” 赵掌柜方才面色一霁。 陆令姝连说哪里哪里,孙月娘知道她新来的,就勤快的表示自己愿意领着新朋友去熟悉环境参观居处和环境。 赵掌柜事儿还不少,当即欣然应允。 孙月娘待他走了,立刻拉起了陆令姝的手,笑吟吟道:“我们走!” 两人边走边说话,揭开软帘走过穿堂往后院走去。 小姑娘叽叽喳喳的,一看就是爱说话的,又因为适才陆令姝慷慨解围,心中甚是喜欢她,指指点点身边的风景和平日里工作的绣房,说了半天一点也不嫌累。 陆令姝始终静静听着,不时笑一笑,问一问,耳边是小姑娘银玲般的笑声,抬头看看天空,万里无云风和日丽,心情当真是前所未有的舒畅。 “你真的好瘦啊,姝娘!”到了绣娘们集体住的院子里,孙月娘拉着她的手腕忍不住感叹道。 捏在手里,好像一用力就会折断呢! 再看看这素裙之下勾勒的不盈一握细腰,嘶……往上瞧瞧,连上面的胸脯好似都比她大了不知多少! 孙月娘顿时心里有些嫉妒。 陆令姝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忙护住自己的胸部,“哎,非礼勿视,这可不能乱看!” 孙月娘被她逗得哈哈大笑:“有趣有趣!以后这长夜漫漫我总算不会寂寞了!”拉着她继续往里走,指着旁边另外一个院子,里面也住了三个人。 这是六个绣娘,其余另有两位则不在绢行里住,也就是说现下加上她,绢行里共有八位绣娘,算是个大工厂了。 陆令姝一把推开面前的门。 只见这是个三人间,面北朝南,临窗下是一张横长的大炕,上面整整齐齐的摆了两副被褥,以及右侧一个空闲的位置。 看样子是给她留的。 这样的大炕,她可是好几年都没有睡过了,想起来就十分怀念。 因为小的时候爸爸妈妈没时间带她,小陆令姝就在乡下跟着外婆住,晚上她喜欢趴在炕上支着脑袋看窗外黑漆漆的夜色,外婆会在一旁在为她讲故事,就连这窗户的位置都是一模一样的…… 后来外婆去世了,她也回到了城里,再也没有睡过大炕。 想到这里不由有些泪目。 也不知道在那个世界的爸爸妈妈怎么样了,幸好她还有个弟弟,就算自己不在了,他们也不至于太难过。 但过去的毕竟是过去了,人死不能复生,陆令姝深深地明白这个道理,何况她素来不是个伤春悲秋的,上天既然给了她一次重新活过的机会,她就一定要珍惜才是! “被褥在哪里?我现在去抱过来!”重新调整好了心情,她对孙月娘笑道。 “不用不用,你是新来的,还帮了我,我去帮你拿好了!”孙月娘把她推到蒲团上坐下,又去沏了被酪浆来,不顾她的反对就跑了出去。 陆令姝失笑。 不过初来乍到便能结识一个好朋友,这样好像也不错呢。 ………… 在孙月娘的热心操持下陆令姝几乎没怎么费力就铺好了床褥、整理好了衣橱,到了晌午饭的时候又拉着她的手去领饭。 新宿舍的空间颇大,除了床铺外每个床位下面都摆了一张案几和蒲团,平日里她们回房来用饭。 伙食也比玉真观好了不知多少,真是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两碗撒了芝麻、拌上白糖的胡麻饭,看着就软糯香甜。 小小的牙盘中摆几块洁白小巧的玉露团,令人食指大动的饭前甜点。 另有两道色泽诱人的马齿炒肉和白煮鸭肉,茹素多日的陆令姝似乎都能听到血液在叫嚣。 但还是要注意自己的形象。 她端正的跽坐在案几前,却一口口毫不停歇,终于喂饱了自己,只觉得身心都要合二为一,简直有种飞升成仙飘飘然的感觉。 孙月娘也用完了,收拾好了碗筷,笑眯眯的看着她:“你绣技这么好,出身一定不错,怎么会来这种地方做绣娘呢?” 陆令姝来之前就想好了一番托词,就说自己原本的确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只可惜父亲的得罪了一个大官,家道中落后父母双亡,这才出来讨口饭吃。 为了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只能撒个无伤大雅的谎,毕竟她爷娘虽十分的无辜,但她的祖父却是实打实的谋逆未遂,之前在玉真观没人愿意同她打交道,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大家怕被她连累。 既已决定抛弃过去重新开始,那么那些不快乐的事,就干脆忘掉好了! 陆令姝想道。 孙月娘却有些失望。 她出身也不好,阿爷给人做苦力,娘则是一家商户的仆妇,家中还有弟弟妹妹嗷嗷待哺,素日里也没什么朋友能帮得上忙。 不过陆令姝绣技这么好,若她跟她成了很好很好的好朋友,她一定会提携提携她的? 这般想着,她就笑的更加殷勤,拉着她出去洗了些瓜果,两人牵着手回来,陆令姝才发现屋里多了个人。 少女约莫十七八岁,比她们两人都生的成熟了许多,眉眼深邃皮肤白皙,看样貌竟是个胡女! 胡女也发现了两人回来,对她们笑了笑,安静的跽坐在案几前用自己的午膳。 陆令姝想上前回礼,却被孙月娘紧紧地攥住。 “别理她!” “怎么了这是?”她问道。 孙月娘似是有千言万语,最终只憋出一句话:“她人品不好,你别理她就是了!” 陆令姝有些懵,怎么她刚来这宿舍矛盾就这么尖锐了? 大学四年她是深有体会,舍友是要同居四年的,一个关系处不好可真是说水深火热也不为过,毕竟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谁也不想这么被膈应不是? 孙月娘嗓门大,适才几句自然不算是窃窃私语,起码陆令姝是这么觉得,那胡女一定都听见了。 偏她好似没听见似的,继续安静的享用自己的午膳。 陆令姝就心不在焉的咬着手中的一只苹果,午休大约有半个时辰,孙月娘依旧嘴巴没停过,天南海北的侃着,直到那胡女用晚饭出去。 “哼,终于走了!”她立刻迫不及待的说:“姝娘我告诉你,这胡女不正经的很,之前我就多次见她从一些十分高档的酒楼里出来过,你可不要和她来往……” 大周的酒楼喜欢请一些胡姬来跳舞活跃气氛,更别提那些青楼楚馆中她们又多受欢迎了,这些陆小姐都多少知道。 “她叫什么名字?”但是陆令姝没那么八卦,对旁人的过往更不感兴趣。 “安雪姬!”孙月娘撇嘴说道:“……胡人最是奸诈了,我阿爷阿娘也是这么说的,我素日最不喜欢的就是她,却没想到掌柜的偏偏安排了我和她住在一起。” 说着又絮叨了起来,多是日常一些琐碎的小事,安雪姬是如何如何的不好,陆令姝听的脑子嗡嗡响。 自从她喝完了那些药之后,脑子已经好了许多,也不会经常迷迷糊糊了,但现下孙月娘嘴巴里的话却好像成了紧箍咒,令她太阳穴一抽一抽的。 “好了,到时间了,我们去工作!”一看沙漏终于过了晌午,她赶紧提醒。 孙月娘这才住嘴,喝口茶,又欢欢喜喜的领着她去绣房了。 到绣房的时候大家基本已经到齐了,赵掌柜也在,向大家介绍了陆令姝,大家都对她报以友好的微笑,更对她身怀缂丝绣一技惊叹不已。 莫说这偌大的长安,便是大周想找出几个会缂丝绣的娘子都是难事,何况眼前这少女是这样的年轻。 孙月娘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特意拉着陆令姝的手做到自己的身旁宣示主权。 路过安雪姬的时候,陆令姝就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她一直都是安安静静的,雪白的肌肤在在日光下泛着柔和白瓷一般的光泽,手中穿针引线,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看样子像是绣了很久。 陆令姝就有些好奇。她中午都不回来,难道是一直在这里绣花吗? “过来过来!” 孙月娘见她一只在盯着安雪姬,一把将她拉下去坐下,还不忘瞪安雪姬一眼。 陆令姝有些无奈的按住她:“好了好了,我们赶紧开始。” 一下午的时间过得很快,她有意融入这个新的环境,再加上孙月娘帮忙,自然适应的很。 素裙先有孙月娘裁作,她就在一边随手画了几个花样,贴合时代又颇具创新,几个图案都是众绣娘没有见过的,一个个啧啧称奇。 这还不是最令人惊羡的,尤其是她那一手缂丝绣,真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哪怕是绣了片叶子亦是跃然绢上栩栩如生。 大家都夸赞她,陆令姝实在汗颜。 图案虽是她一手设计的,但这技术确实陆小姐本人的。 众人见她身怀奇技竟还如此谦虚,一时更喜欢她了。 下了班就去吃饭,回房间的时候差不多已经酉时了。 大周有宵禁,入夜后少有人敢再城里晃悠,因此大家都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很多人洗洗后就准备要睡了。 陆令姝也想洗个澡,她不想和大家抢水,因此过了半个时辰后才准备出去打水。 “沐浴吗?”她推了推在大炕上歪着的孙月娘。 “不去,”孙月娘嘟囔一声,说道:“好累,你自己去……”翻了个身就打起了呼来。 陆令姝只好找了个木桶独自去打水,安雪姬也不知道去了哪儿,她好像经常不回来。 可能有孙月娘的关系。 井在厨房旁边,这个时辰外面基本没有人了,黑黢黢的,陆令姝脚步加快,很快找到了井,可惜她力气有些小,打满的水桶却怎么也抽不上来。 她正吃力的拉着,这时斜刺里忽然伸出一双纤细的手,轻松替她提了起来。 “多谢……” 话刚出口,陆令姝却觉得有些不太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章 又见 是安雪姬。 都说月光下看美人越看越美,果然如此。 皎洁的月光打在她深邃的眉眼上,在另一侧投一小片阴影,却显得她整张脸愈发立体分明。 她生的高大许多,站在陆令姝面前,轻松地帮她将那桶水提起来。 “多谢你,我来。”陆令姝伸手去接,感激的说道。 “还要走一段路,我看你瘦弱,不如帮你拎过去。”安雪姬微微一笑,却巧妙地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 陆令姝怔了下,旋即才想到适才哪里不对。 安雪姬的掌心是贴着她的手背过去,就在那一瞬间,她似乎感觉到这只手的掌心位置,以及四指指肚部分有着一层厚厚的老茧。 不过她并未深思,立即说:“这怎么好麻烦你?还是我自己来!” “都住在一个屋子里,举手之劳而已。” 她这么坚持,陆令姝也不好再拒绝了,就跟在她的后面,两人往房间走去。 “我可以叫你雪姬吗?”陆令姝问道。 “当然可以。”安雪姬温声颔首。 有些观念先入为主,虽她不太喜欢孙月娘那般在背后对人说三道四,但不可否认那些话还是在她心里发生了作用,要她潜意识里觉得安雪姬可能是个不太好相处的人。 但现在看来,怕是未必。 “雪姬,到这里就可以,我去净房。”陆令姝笑道。 安雪姬也笑了笑,刚要伸手递过去,忽听“啪”的一声,两人回身一看,房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拍开了,孙月娘就披着一件小衣站在门口。 “姝娘,你要打水怎么不叫我帮你呀!”她噔噔噔跑过来,一把抢过水来,顺便瞪了安雪姬一眼。 安雪姬默然无语,松开手,朝着陆令姝微一点头,旋即转身走进了屋去。 “你不是困了么,怎么这会儿倒起来了?”陆令姝委实无奈。 这就是传说中的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孙月娘不大高兴的说:“那你就把我摇醒嘛,我还能不帮你?”说着就拎着水往净房大步走,丝毫不顾陆令姝的阻拦。 “没事没事,这水这么轻,我拎得动,拎得动!”还一边摆手。 我是心疼你吗妹子?我是心疼被你洒掉的水啊! 陆令姝抚额长叹。 ………… 第二日早晨起来,还在迷迷糊糊的时候陆令姝似乎就听到安雪姬起床的声音了。 昨晚回来三个人都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尴尬。 她就有些怀疑孙月娘对她和安雪姬攀谈不太乐意,但说已经说了,覆水难收。何况她与安雪姬也不过是初初相识,哪里来的那么多仇和怨。 “起床了。”她伸手推了退孙月娘。 孙月娘揉着眼睛起来又躺下,“姝娘,我再睡一小会儿……” 陆令姝笑骂:“忘记王家娘子的裙子了?明日她可就要上门来取了!” 孙月娘咕咚一声爬起来,讪讪道:“好好好,我差点就忘了那尊瘟神!” 两人又是忙碌的一整天,第二日的时候将成衣封在木盒子里,只等王家打发的仆从来取。 谁知这一天,陆令姝在画着花样,忽然外面有小厮唤她,说是掌柜的请她到大堂去一趟,王家六娘子就在那儿候着她呢! 众绣娘听了皆是一怔。 那六娘子何等的娇蛮尊贵,竟然会亲自来取成衣? “快去快去!这王六娘子可等不得人呢!”大家纷纷说道。 陆令姝心里却有些忐忑,谁知这妹子是不是又不满意要来为难她,冲着大家一颔首,她提裙快步走了出去。 “子义哥哥,你看看我这裙子好不好看呀!” 刚走到穿堂的软帘外,就听到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几乎要掐得出水来的声音。 陆令姝明明已经抬起了手来,却蓦地落了下去。 子义哥哥……程子义?! “陆娘子?”小厮打量着她忽然难看的脸色,奇道:“我给你打帘子?” “不用不用!”陆令姝忙道。 她深吸一口气,终究还是揭开了软帘走了出去。 王六娘子欢欣的在一旁转着圈,裙摆随着她的动作层层旋转,其上的碎花波点简直要飞了出来,可见绣者手艺的高超。 女孩子咯咯的笑声如同清泉般潺潺,笑了一会儿却发现心上人毫无反应,不由嘟了嘴巴,伸手想去牵他的衣袖。 程循身形提拔高大,在一边笔直的站着,目不斜视,等到王六娘子手过来的时候,他微一侧身就避了过去。 陆令姝一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不太和谐的一幕。 果然是他…… 地上也不知道有没有地洞,怎么哪儿都有他啊!陆令姝简直要哭了。 她最最不想见到的就是程循,因为陆小姐欠他的实在太多了,她是真吃不消啊! 要她安安静静的把钱还了把恩抱了不好吗? 然而事实往往超乎人的意料……有时候你可能会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悲惨些。 因为下一秒她就看到赵掌柜捧着一叠绸布笑着迎了上去:“郎君,前些日子夫人还说想做几件夏衣,您看看这几匹布如何?” 陆令姝闻言,脸色一白。 郎君? 程循刚要去看,王六娘子却闪了过来,挡在赵掌柜面前,笑嘻嘻道:“哎呀,子义哥哥!夫人要做新衣你告诉我嘛!我这身衣服……这身衣服就是新作的!你瞧瞧多好看!都是因为一个新来的绣娘,对了,那绣娘怎的还不来?” 赵掌柜抹了把脸上的汗,貌似这位大小姐完全忘记了,这绣庄就是他家郎君的。 王六娘子等得有些不耐烦,一转头发现软帘下立了个少女,垂着脑袋也不动,可不就是前些时日的那个绣娘吗! 她跑去拉她,一点不顾自己的形象,“你这人来了也不说声,白要我好等!若不是你做的衣服实在好看,我都要……”想说打人,不过程循在这里,就立刻改了口:“都要不理你了!” 陆令姝拒绝不了,半推半就的就被送到了程循面前,始作俑者还在大肆宣扬她的绣技,看样子再吹口气都能上天了似的。 程循没有听到王六娘子在说什么,呡唇看着眼前的少女。 她低着头,修长的羽睫扑闪扑闪的覆着,饱满的额头和小巧的琼鼻清冷冷的对着他,两颗贝齿却紧咬着自己鲜嫩的唇瓣,泄漏了她此刻的紧张。 他想到那日他伤了她,就下意识的去看她的胸口,却发现她今日穿的是一件对襟襦裙,胸口盖的严严实实,唯有一小片雪白的肌肤从她的饱满之处向上延伸…… “子义哥哥,你觉得怎么样?” 王六娘子介绍完毕,兴奋的看着程循。 好像她就是陆令姝。 程循很快移开自己的目光,转到适才赵掌柜替他解围的那些布匹上。 “王娘子若是没有别的事,待会儿我就护送您回去。” “哎哎哎!子义哥哥你别急嘛!”王六娘子忙拦他:“子义哥哥,我真的没骗你,这个绣娘绣技很好,若是她给程夫人做衣服,夫人一定会喜欢的!” 说着戳了戳陆令姝,“你快说话呀!” 女孩子大约是留了尖细的指甲,戳在她纤细的胳膊上就扎的她生疼,陆令姝柳眉皱了皱,下意识的去护住自己的胳膊。 程循也皱了眉。 “王娘子,你不要为难她。”他忽然说道。 陆令姝心一跳,抬首望了他一眼。 程循的眼睛其实生的很漂亮,但是因为露白,显得有些凶,这一皱眉,就更凶了。 而此刻,他就看着自己…… 她慢慢的移开自己的目光。 王六娘子却敏感的察觉到了气氛有些不对。 这两个人之间的眼神,怎么……怎么怪怪的? “什么叫为难她?我不过是……”她声音忽的一拔,像是质问,又有些委屈:“子义哥哥,你是不是认识她,你和她究竟是什么关系?” 陆令姝一怔旋即时有种无辜躺枪的感觉。 我可是什么也没说啊! 她再次看向程循,好,不就是叫一声么?也不会少块肉,咬咬牙,刚想说话,却听男人沉沉开口。 “我是认识她,不过她只是我远房的一位表妹,如此,王娘子你可以离开了吗?” 王六娘子一怔,只是表妹,亲戚? “王娘子,确实如此呢!”赵掌柜忙也道。 “原来,原来是表妹,”王六娘子脸一红,挤出一丝讪讪的笑:“子义哥哥,我,我刚才其实,只是,只是随便问问……” “您出来的时间够久了,倘若再不回去,令兄便该担心了。” 程循说完,看了陆令姝一眼,旋即转身离开。 王六娘子委屈的瘪了嘴,整理下自己的发髻,竟又锲而不舍的追了上去。 婢女们一看主子都离开了,立刻付了赵掌柜钱,又将自家娘子换下的衣服包好,匆匆跑了出去。 大堂中瞬间就安静了下来,除了某些吃瓜群众。 “掌柜的,她怎么可以纠缠我们郎君啊!” 孙月娘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拉着赵掌柜不悦的问道。 “那能有什么法子,”赵掌柜叹道:“王家势大,王六娘子又素来娇蛮。” 现下绢行里已经没了外人,他也就不再避讳了,直说道:“有几次我在外面碰见郎君,这王家娘子就在缠着郎君,也亏郎君脾气好,”又说起这次来,“怕是她多次纠缠郎君都得不到回应,这才想着来大闹我们绢行,幸好这次有姝娘。”他欣慰的看着陆令姝。 孙月娘也看了过来,眼神有些奇怪。 “姝娘,你是郎君的表妹,怎么从前都不告诉我?”两人一起回去,见陆令姝一直没提这事,她就忍不住问道。 刚才她在后面听那小厮说少东家来了,这才跑到了前堂来。 陆令姝沉默一刻,反问道:“月娘,这锦绣绢行的少东家,就是程子义吗?” 孙月娘诧异的看着她。 “你是明知故问还是不知道?” 陆令姝摇头。 若是她早就知道锦绣绢行是程循名下的产业,根本就不会进来做绣娘。 “其实这绢行是程夫人的陪嫁,”孙月娘仔细观察陆令姝的神色,递给她一颗干净的小甜瓜:“……没想到你还是郎君的表妹,真羡慕你!” “这有什么好羡慕的。”陆令姝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程循都说了是个远房的表妹,又不是亲的! 也幸亏程循这般给她解围,否则她还真不知道如何解释两人的关系。 又不怀好意的想,若是王六娘子知道自己曾经是她心上人的未婚妻,不知道会不会气死? “怎么不要人羡慕,郎君的表妹,一听就要人羡慕!”孙月娘重重的念“郎君的表妹”这五个字,眼中满是倾慕。 陆令姝唬了一跳,怎么的,孙月娘是暗恋程循啊! 她咬了一口刚刚对方递过来的小甜瓜,心想,这瓜指定保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章 争执 孙月娘的确是喜欢程循。 那还是她初入锦绣绢行的时候,偶然有次去程家为程夫人送新衣,遇见了程循。 她手中的端盘没拿住掉在了地方,衣服散落一地,又听到有婢女说郎君来了,顿时吓得要死,生怕被责罚。 可是程循连没有责骂都没有,他亲手捡起来,对她说:“日后小心一些。” 他的声音十分的低沉,孙月娘就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只是这一眼,她就再也没有自拔出来。 “喂,喂……月娘!” 陆令姝看孙月娘才回过神来,忍不住笑她:“看你那痴痴的模样,刚才若是没有王六娘子在,你怕是早就出来了!” “说什么呢。” 孙月娘俏脸飞红。 “不过你既然是郎君的表妹,当初为什么不找找表哥的门路,也好过自己一个人出来做什么绣娘啊?” “你也看到了,我和我这表哥不熟,”陆令姝发现自己叫程循表哥叫的倒是挺顺口,“而且一个远房表妹,我还能怎么指望他帮我。” “才不是呢!”孙月娘立刻说道:“郎君人这么好,你若是上门,他一定会帮你的!” 这话说的倒是没错。 如果她去求程循,程循一定会帮她。 他只是看上去冷冰冰的,但心肠很好。 当初她还告诉他自己要去锦绣绢行,以为终于可以不用再麻烦他,可笑的是她兜兜转转竟然还是…… 那么,他既然早就知道自己会来锦绣绢行,赵掌柜知道不知道她和他的关系呢?是不是因为他特意嘱咐过,所以赵掌柜才对她那么好? 其实她的绣技只是一般,人缘也一般,都是因为赵掌柜的暗中帮助才能这么顺利的适应这里的新环境? 陆令姝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你还别不信,你只是没去罢了,不过你现在也不用去了,你看,郎君不过是一句话,那王六娘子不就不敢欺负你了!” 孙月娘一副脸红脖子粗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为自己辩解。 陆令姝笑出了声来,她暂且搁下适才诡异的想法,好奇的问:“你说到底喜欢我这表哥哪里?”她一想起程循那张冷冰冰的脸,就忍不住想拔腿就跑。 比起害怕,可能她心里更多的是羞愧和尴尬! “郎君哪里都好,生的俊俏,人又好……总之没有不好的地方!”说着又酸酸的看向陆令姝。 陆令姝生的这般好看,还是他的表妹,刚刚她躲在软帘后面还听到他对王六娘子说不要为难她呢! “难道你就不喜欢他?”她突然问道。 这家伙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什么?陆令姝立刻瞪她一眼:“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花痴?” “花痴?那是什么东西?” “就是你见到程……见到你家郎君时的样子。” 孙月娘见她语气调侃,真无倾慕之意,这才放下心来。 “那就好。”她小声说道。 陆令姝面色如常,实则心里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异样。 毕竟,她从前是程循的未婚妻。 和另一个喜欢他的女孩在背后讨论他,且这女孩还不知道,这感觉……嗯,有些酸爽。 ………… 马车中,王六娘子挑着软帘望外面马上高大俊俏的年轻郎君。 “娘子,快到家了。”婢女小声提醒道。 王六娘子又遗憾又失望,她觉得自己还没跟程循说上几句话呢。 “子义哥哥,你走慢些好不好,我现在还不想回去。” “娘子再不回去,令兄该担心了,”程循语气淡淡,说着一勒马,停在坊门口,“娘子可以下去了,某还有公务在身。” “都到这里了,子义哥哥你再往前些,把我送到门口不行嘛!”王六娘子软声撒娇。 程循眼皮都没抬,打马转身就要走。 “子义哥哥!我喜欢你,你不要走好不好!”王六娘子急了,从马车上跳下来去拦程循的马。 程循哪里料到她有这胆量,手用力一拉马缰,幸而及时止住了,王六娘子却被吓得直接瘫倒在了地上。 “你们别过来!”她对着要过来扶她的婢女们喊道。 程循心里叹了口气,只得下马来将她虚扶起。 “承蒙娘子错爱,程某愧不敢当,只是程循出身低微,配不上娘子,还望娘子另觅良人。” 他一字一句,声音清晰而坚定 王六娘子嫣红的脸慢慢变得苍白。 “你哪里出身卑微了,我从未介意过你的出身!”见他依旧铁石心肠,忍不住嘤嘤哭了起来:“我知道,你一再拒绝我,你是不是还念着你的那位前未婚妻?那陆氏嫌贫爱富有什么好,要你这般对她念念不忘!” 她就不信了,程循年纪也不小了,自从和陆氏退婚快一年了也再未结亲。程家本就子嗣凋零,他不急,难道程夫人也不急吗?可不就是因为对陆氏难忘旧情! 想到这里,她哭得愈发凶悍,周围立即有不少过路人朝这边看了过来,指指点点。 程循只得回头吩咐她婢女:“你们过来……” 只可惜他话还没说完,便听一声怒吼:“程子义,你欺人太甚!” 说话间坊门口又进了一个骑马的颀长郎君,面带怒容,虎目怒气冲冲的瞪着程循。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金吾卫参军王绍,也是程循的上峰之一。 王绍从马上跳下来,径直就朝着程循过来,王六娘子吓得花容失色,忙拦住他。 “阿兄,你这是做什么!你莫要动手,子义哥哥什么都没做!” “你还好意思喊我阿兄?” 王绍一个眼神扫过,凛冽的如同冬日的寒风,看的王六娘子烈日炎炎下竟生生打了个寒颤,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六娘,是不是阿娘平日里对你教养太过松散,以至于养成了如今你这娇蛮无礼、目无尊长、我行我素的性子!” 太扎心了……王六娘子呆呆的看着王绍,面上一阵红一阵白。 “把娘子扶下去看着,若有半分差池,我拿你们试问。” 寥寥几句话,几个婢女就吓破胆了,一叠连声数个是才扶着自家娘子仓皇离去。 妹妹走了,王绍神色反而平静了下来,他看着同样面色平静的程循,冷笑道:“程子义,你是无话可说?” 便是他说了,程循知道王绍也不会相信。 “令妹今日受到惊吓,事出的确在我,我不会推拒责任,”他说道:“但是也希望易直能看管好令妹。” 毕竟他每日公务在身,还要费心力去应付一个女子,实在是疲惫。 就譬如今日,他在街上巡视着就被王六娘子硬生生的“骗”了过去。 她说自己的荷包在锦绣绢行被盗了,不管是真是假程循不能不管,谁知过去才知道她的荷包根本就没有丢失,只是想把他哄过去罢了。 “这么说,倒是我妹妹不管不顾死皮赖脸的纠缠于你了?”王绍怒极反笑。 他素来看不上程循为人,或者说是程氏一族。 荣昌侯历经两朝,英年之时也是颇为先帝与圣人的器重,为何最后会失尽帝王欢心,还不是因为荣昌侯他品行不端! 那是晋王还年轻的时候,一腔热血随军出征北上攻打吐蕃,圣人便令荣昌侯侍卫于皇子,身兼副将一职,怎奈荣昌侯竟用心险恶,以皇子为饵诱敌深入,纵然最后打了胜仗,却差点将晋王折损其中。 晋王重伤,回京后圣人得知真相更是大怒,要砍掉荣昌侯的爵位,还是晋王求情才作罢,自此后便一直赋闲在家,再未得过重用,其实跟被褫夺了爵位也没什么两样了。 没几年荣昌侯去世,又因为家中没有嫡子,圣人便趁机以庶长子不堪承爵的理由正是褫夺了程家的侯位,在王绍看来,这叫多行不义必自毙! 因此,他对程循这个荣昌侯之子更没什么好感。 尤其是知道自己的妹妹还喜欢他之后,更加怀疑是程循有意为之,为的不过是羞辱他们王家! 程循没有回答他,翻身上马准备要走。 他知道王绍对自己有偏见,不管他说什么都不过是火上浇油。 然而他这样做,在王绍看来却是做贼心虚 只听“铿”的一声,他从腰间抽出了剑来,挡在程循面前:“有没有胆量跟我比试一场。” 程循推开他的佩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上了马。 “我认输。”他淡淡道。 “你——欺人太甚!”王绍出离愤怒了,手中的剑在空中翻了个花,直直的就朝着程循胯下的马劈了过去。 “易直兄且慢!”背后有人高声喊道。 王绍手一顿,硬生生的将剑劈在了地上,崩擦出一道四溅的火花。 李矩松了一口气,过来拍了他的臂膀:“易直兄,我有事找你,你且随我过去。” ………… 卫队中有事,偏偏事不凑巧。 走的时候,王绍深深地看了程循一眼,旋即打马离开。 李矩走过来,叹道:“我若不来,你不会真跟他打起来?” 程循就下马跟他并肩走着。 “我本不欲与他相争,只是他对我一直有些误会,这次的事也是意料之外……”顿了一下,他看向李矩,认真道:“从谨,你不要多想。” 王家是晋王的外家,李矩的父亲睿王爷多年来一直中立于朝政,他不希望李矩因为自己和王绍有矛盾 “王家如何,程家又如何,子义,我在乎的从来都不是你和他的身份!”李矩说道:“当年的事归当年的事,一晃老侯爷也去世这么多年了,却总有些人抓着当年的事不放。” 好兄弟是个什么性子,他心里清楚的很,那就是天下第一实诚人,否则也不会无偿的去帮一个曾经嫌弃过他,还是前未婚妻的女人。 可惜因着当年的事,不少人都对他有偏见,王绍便是其中之一。 但因为自小寡言,他也从不会为自己多辩解两句,也就只有从小跟他一起玩到大的李矩知道,程子义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提这事了,我们等会儿也回去。”程循微微笑道。 他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只要他在乎的人信任他,其他人的眼光又有何惧? 李矩见他笑,心情也好了不少,想起一事,便神神秘秘的说道:“子义,你还记得不记得一个月后是什么日子?” 程循只沉吟一刻,便明白他口中所说之事了。 “老夫人的六十大寿,你放心,到时候我一定会去。”他笑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章 狗屎运 陆令姝这几天总有些心神不安。 自从那日在大堂中偶遇程循之后,她脑中就多了许许多多奇怪的想法,总觉得程循是不是暗中跟赵掌柜说了什么,赵掌柜才那么照顾自己。 若搁在以前,她可能会庆幸,毕竟十几年生活在一个人情社会中,有人照顾是件再好不过的事。 可是现在,她却非常的心慌。 因为对她施以人情的这个人是程循,是曾经被她嫌弃过,却不计前嫌帮助过她的程循。 毫不夸张的说,他对她是有再生之恩的,若非如此,被充入教坊司的罪臣女眷,哪里还有活路? 陆令姝不是陆小姐,但她现在占据了陆小姐的身体,陆小姐曾经的一切,也就约等于她的一切了。 思虑再三,她决定去找赵掌柜说清楚一切。 赵掌柜素日里也挺忙的,这会子终于有了空闲,却见陆令姝一副心事重重地模样,不由诧道:“姝娘,你这是怎么了?” “掌柜的,我来绢行的这几日,您对我很好,我都记在心里……” 她一上来,先表达了自己的感激之情,赵掌柜有些懵。 他喜欢陆令姝,有一部分是因为她知书达礼循规蹈矩,然而更重要的,当然是她出色的业务能力。 才来了不过短短几日,就给绢行画了四五个新样子,且这些新样子制成的衣服都颇受娘子夫人们的喜爱。 不仅又一手出色的绣技,就连设计衣服式样都不再话下,如果不是那一口流利的长安话,他都有些怀疑陆令姝是从江南某些以绣艺传世的大族跑出来的小姐! “……所以我和少东家是什么关系,掌柜的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她这么一问,赵掌柜才明白过来。 难不成这丫头是还以自己因为郎君的关系给她开了后门? 他哈哈大笑:“其实也不能说早就知道,”把那日见到有福的事告诉她,又说道:“我也是那日听郎君亲口说才知道你是表小姐,之前也不过是猜测罢了,你莫要想那么多!” 得到想要的答案,陆令姝悬了多日的心才松了下来,连忙告辞离开,回去继续做事。 她现在很庆幸,幸好程循说她只是他一个远房的表妹。 谁知午膳的时候,孙月娘十分高兴的告诉她,说是程夫人要的衣服已经做好了,明日就可以送过去了。 “这有什么好高兴?”她不解。 “这可是好事啊!”孙月娘激动的说道:“我去求了掌柜的,掌柜的说可以要我去送衣服,你说这是不是一件好事,说不准明日还能看见郎君呢!” 恋爱中的女人果然智商为零,陆令姝心中腹诽,顺便不留情的打碎她脑子里的粉红色泡泡。 “明日可不是休沐的日子,你难道还想再程夫人早午膳的时候给她送衣服?” 大周律令是,官员每逢五、九可休沐放假。 孙月娘一想还真是,顿时十分失望,但好歹这也是一个机会,她就对陆令姝起哄:“姝娘姝娘,你陪着我一道去好不好!” 陆令姝头皮发麻的拒绝。 见不到程循,光是程夫人就够她受的了。 倘若她没有记错,陆小姐从前可是和程夫人见过一面的。 这下孙月娘可不能依可,她想要的东西还没这么轻易的放弃过呢,知道陆令姝最是心软,于是从中午开始就对她进行了轮番轰炸。 自从知道小姐妹不喜欢程循之后,她就常常十分放心的对她诉说自己对程循的爱慕之意,再加上陆令姝一直推阻,她反而更放心了。 “你和程家是远亲,去看看也是人之常情啊!” 陆令姝只好说,“我阿爷阿娘生前和程夫人关系不太好。”以此来敷衍。 孙月娘马上道:“你放心好了,我们绝不会见到程夫人的!每次都是她身边的婢女来拿衣服,你想想不过是几件衣服,怎么会劳烦程夫人的大驾?” “你真是个磨人的……”豆浆机。 陆令姝忍耐的闭上眼睛。 “你嘀咕什么呀……哎,一句话,你就说你去还是不去?” “去!去去去!” 我去还不成吗! 陆令姝觉得心好累哦。 但愿真如孙月娘所言,不会遇见程夫人…… 翌日,孙月娘第一次起得比她还早,安雪姬刚刚洗漱完毕她就迫不及待的将陆令姝从被窝里挖出来。 两人用完早膳,她又嫌自己今日穿的裙子不好看回去重新换了一身。 还来来回回的拿着各式的裙子问她“哪一件好看”。 陆令姝被逼无奈给她选了一套。 “你在帕子上熏那么多香做什么?”她嫌弃的捏着孙月娘隔在一边的帕子。 孙月娘一把拿过来藏在袖口:“这可是我要送给郎君的。” 那也得你见到她才行。 陆令姝心里腹诽,不过昨天晚上她也想明白了,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她也不想再对程家人东躲西藏,哪怕是真见到了程夫人,大不了就上去打招呼致歉。 当然,如果没见到,她还是先安安静静的做一只缩头乌龟,等有了心理建设再亲自登门拜访! 两人去赵掌柜那里取了衣服,听了几句嘱咐,这才坐上马上往程家去。 她们到程家的时候,恰是巳时末,这个时辰不早不晚,应当是不会遇见程循的,十分保险。 在婢女的牵引下,陆令姝放心的和孙月娘去了花厅。 接见她们的是程夫人身边的一名婢女,陆令姝觉得自己应该没见过她。 婢女拿过来衣服简单看了看就交给了身边的一名仆妇,孙月娘又讨好的说了几句客套话,那婢女便笑道:“二位不嫌弃先喝口茶再走。” 陆令姝想走,孙月娘却紧紧地拉住她,意思是喝完茶再走。 陆令姝只好坐回去。 婢女走开,另有小婢女碰上茶水和点心来。 孙月娘没见到程循,虽然心里很遗憾失望,但这不耽误她吃,连着喝了两碗茶,吃了几块糕点。 看着陆令姝不吃,就示意她快吃些,要不平日里哪里吃这么好的零嘴? 陆令姝哪里吃的下去,就低头喝了口酪浆。 两人正打算要走,这时,走进来一个陌生的婢女,对孙月娘笑道:“孙娘子吗?我们嬷嬷说看您喜欢吃这些糕点,她那里还有不少,请您过去哪一些呢!” 孙月娘顿时又惊又喜,她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这怎么能行,不能要不能要!” 她伸手去推,婢女却坚持,说也不是值钱的东西,孙月娘就心动了,嘴上不好意思,身体却诚实的很,三两个回合就跟着人就走了,陆令姝拉都拉不住。 “陆娘子坐。”身边有人说道,还给她重新斟了茶。 只可惜当时陆令姝没反应过来,她心情有些不安,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是又…… 她坐下喝了口茶水。 只是一直到这杯茶水完了,都没有见到孙月娘的影子。 陆令姝走到外面看,发现这花厅里面质朴的很,几乎没有什么名贵的珍品,外面却是围了两个花圃,里面种满了粉红色与玉白色相间的樱花,风一吹便落英缤纷,实在好看的紧。 她情不自禁的走到花圃外围,葱根般嫩白的手指在花瓣上蜻蜓点水般抚摸了一下。 “陆娘子喜欢这樱花?”耳边忽然响起来一个声音。 陆令姝一呆,转身去看。 来人一身暗色的罗裙,四十岁上下,眉目中透着世故与精明,看穿着像是位管事嬷嬷,待她看过来,就展露一个不是礼貌的微笑来。 “陆娘子若是没什么,不如随老奴去见见我家夫人,”她说道:“想必您也许久未见了。” 我家夫人…… 我家夫人? 程夫人! 陆令姝一阵晕眩,忽然觉得踩狗屎运的那个不是孙月娘——而是她。 这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不仅给人认出来了,还要见她呢? 她简直要哭了,开口就想拒绝,但眼睛一触碰到那嬷嬷冷淡的目光,心下顿时一凉。 “好,麻烦您了。” 她只得硬着头皮答应,总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夏嬷嬷满意的点了点头,引着陆令姝就往上房走去。 也不知道过了几个穿堂和月亮门,她再无心情观景,想到陆小姐与程家的恩怨情仇,一时心中忐忑,只怕程夫人会为难她,但若真仔细回忆,又记不起来程夫人究竟是个什么模样的人。 其实也不用想……能在老侯爷死后还苦苦支撑这么多年程家家业的女人,难不成还会是个简单人物? 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就要程夫人给认出来了? “娘子还不进去?” 到了上房门口,夏嬷嬷打起了帘子,见陆令姝神色迷茫,不由提高了声音。 陆令姝脸一红,立刻回过了神来。 她对夏嬷嬷施礼道谢,矮身低头走了进去。 屋子里熏着淡淡的香,有风从穿堂涌了进来,呼啦啦往她身上倒。 周围没有人说话,喂听“啪”的小小声响,似乎是有人放下了手中的杯盏。 “陆娘子今日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紧接着,她听到有人淡淡说道:“只是你来就来,还带什么礼物作甚。” 很标准的客套话,听的陆令姝是一怔。 她的第一反应是,诶,孙月娘那厮还算个物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章 气死了 宽阔的院子里,正划过数道凛冽的剑风。 刺眼的日光打在剑刃上,反射以更加耀眼的剑芒,“咻咻”的声音不绝于耳,舞动之间飞花乱尘开云劈月,真叫人不敢注视却又移不开目光。 慢慢的,太阳爬上了云端,日头渐毒,程循这才练完了最后一招手势。 今日虽然并非逢五九,但却是他父亲,荣昌侯的忌日——大周有规定,官员凡事家中有亲人忌日,近亲放三日,远亲一日,因此他有三天的假期。 也就在八年前的今日,他父亲在病榻上去世,从此程家的重担就落在了年仅十一岁的他身上,没想到一眨眼八年就过去了,这八年里他也算是看遍了人情冷暖世事无常,否则也不会养成如此少年老成,沉默寡言的性格。 茶盏里的水早就冷了,身旁没有婢女,多年来也只有两个小厮,此刻不知在哪儿,他不介意,慢慢的喝了下去。 “郎君!郎君!郎君——”有福的声音由远及近,还夹杂着莫名的急切。 程循耐心等他跑到眼前来,说道:“你急什么,顺口气再说话。”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有福喘着粗气叫道:“郎君可知小的适才在花厅门口看到了谁?是陆娘子,陆娘子呀!小的当时还奇怪她怎么会在这里,不一会儿您猜谁过来,竟然是夏嬷嬷!” “九娘?”程循猛地站起身来,打翻了手中的冷茶。 “可不正是!您说好端端的,陆娘子不在绢行里,怎么会上门来?夫人既然要见,会不会……”会不会把她叫过去训斥一顿,好解了昔年陆家嫌贫爱富外恩负义的恨? “不会。” 程循打断他,但到底不放心,想起陆令姝见到他时的局促和尴尬,更别提见他母亲了,他整理下自己的衣冠,说道:“我们现在就过去。” 相比于程循的担心,而那厢,陆令姝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是她几年来再次见程夫人,多年前并没有很深的印象,可见陆小姐当时就没把程家当回事。 程夫人四十岁上下,叫人一看就是个操劳的,并没有寻常贵妇保养的那般的当,但是陆令姝只看了她一眼,就忘不掉了。 她身形瘦弱,下巴收的尖尖的,眼角和腮边的肉已经开始下垂,但从她周身那种安静的压人的气质来说,年轻时一定是那种冷艳挂的冰美人,嘴角呡的紧紧的,看起来倒和程循有几分相似。 不过陆令姝知道,程循并非程夫人的亲儿子,而是寄养在她名下的庶子,当年圣人虽然夺了程家的侯位,但程夫人也并没有因此迁怒于程循,而是依旧视如己出。 只这一点,她就知道程夫人一定是个心地纯善的人,希望她不要太过为难她啊…… “夫人,姝娘听不懂您的意思……” 她不敢抬头,谦卑的施礼。 程夫人没有说话,她身边的夏嬷嬷站出来,在陆令姝眼前展开一件男式的圆领长袍。 “这衣袍是娘子和那位孙娘子带来的?” 陆令姝点点头,这袍子还是孙月娘亲手裁的,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夏嬷嬷瞥了她一眼,伸手将袍子的袖口翻开,从里面拿出一条汗巾来。 这汗巾针脚细密,且带着淡淡的幽香,一看就是女子所绣,且随身带了许久的。 “那这汗巾又是从何而来,陆娘子可知晓?”夏嬷嬷的声音略带嘲讽。 说来这事也凑巧,今日她听闻郎君和夫人新作的衣服到了,就打发夫人身边的丫头过去取了,丫头送过来的时候她正巧无事,就翻开这衣服瞧瞧做的如何。 谁知则不瞧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里面竟然有块女子绣的汗巾,还是在郎君的袍子里! 这还得了?她当即禀告了夫人,夫人要她不要大惊小怪,先把送衣服的婢女叫过来审问审问再说。 她更是万万没想到,送衣服来的两个丫头里面,竟然有陆家那个叫人恨得牙痒痒的小丫头! 陆令姝却是听得脑子“嗡“一声。 这衣服里塞了一条帕子,她怎么不知道?孙月娘不是放在了自己的身上了,打算亲手送给程循的吗? 她急忙去看程夫人,想说这不是她做的,但是一触碰到程夫人冷淡的面容,顿时心一冷,慢慢的沉了下去。 恰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乱哄哄的声音,“郎君,夫人在里面……” 下一秒,只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已经闯了进来。 “母亲!”他唤了一声,带着微微的喘息,一看就是匆匆过来的。 众人便都古怪的看向他。 程循进来之后也愣了一下,程夫人就坐在上首,神色淡淡,但并无异样,夏嬷嬷手中不知道捏了一条什么帕子,就横在陆令姝面前。 小姑娘却好像有些被吓到了,面色苍白,明亮的杏子眼点点漆漆,看到他的那一刻,两腮飞快的染上一层淡淡的红晕。 程循慢慢走近来,施礼道:“打扰母亲了……不知道,九娘也在。” 陆令姝迅速回过神来。 她没有急着一口咬定,而是低下头去,轻轻地伏在地上。 “今日再见夫人,姝娘只觉羞愧难当,当年所作所为,皆是因年少无知,而今姝娘已经受到了惩罚……”家破人亡可不就是最大的惩罚了么。 她闭了闭眼,继续说道:“每每想来,姝娘都会羞愧的难以姿容,只是不敢奢求夫人的谅解,只盼着夫人顾及自己的身体,不要再为这些事伤神,姝娘心里才会好受一些。” “今日之事实属意外,不管夫人信与不信,这帕子的确不是姝娘所为!程大哥和夫人对姝娘和姝娘的娘亲有再生之恩,姝娘只愿拿程大哥做哥哥、做恩人,不敢耽误他,更不会胡思乱想,请夫人明鉴!” 少女声音清晰柔和,竟无丝毫的慌乱,一字一句听来委婉真挚,就连夏嬷嬷一直对陆令姝没好感,此刻都有几分怀疑和动摇。 眼前这个少女,当真是当初那个心比天高、盛气凌人的陆九娘吗? 她这一番话,程循再看看眼前的情形,多少也有几分明白了。 他不知道陆令姝会不会真的给他绣什么汗巾,走近夏嬷嬷,那股幽香便直直扑面而来,他不喜欢这个味道,就往后退了几步。 又想起陆令姝身上的味道,是一种很清淡的、少女独有馨香,仿佛带着几分皂荚的香气,应当不会是眼前的这股刺鼻的味道……不对,他这是在乱想些什么? 程循反应过来,立刻给自己做了检讨。 他也不太明白,好像自从那次在玉真观救了陆令姝之后,总觉得她变得哪里不一样了,但又说不上来,她究竟是哪里和从前不一样了。 “母亲?”他轻轻地唤了程夫人一声。 程夫人心中一叹,儿子这般急急的赶过来,为了什么不言而喻。 她看向跪在地上的陆令姝:“九娘起来。” 她唤自己“九娘”,虽不见得多亲切,却令陆令姝心神一松。 夏嬷嬷将她虚扶起来。 “那你可知,这帕子是绣的?”程夫人接着问道。 陆令姝不敢抬头,她垂着眼皮,怕程夫人看透她心中所想。 “姝娘也不知,也许是绢行里的绣娘做衣服的时候,不小心落在里面也不一定。”虽然这么说,但她已经能肯定,这事十有八九就是孙月娘干的。 但是她也总不能就此把她供出来?两人好歹也是朋友,若是这件事一旦揭开来,程夫人惩罚是轻的,把她赶出锦绣绢行去可就难看了。 毕竟谁家老妈会喜欢一个暗地里勾搭自己儿子的女人呢! 不过听程夫人的口气,怕是已经知道她就在她的陪嫁铺子,锦绣绢行里了。 陆令姝有些窘迫和无地自容,有时候其实世事就是这么无常,她百般想逃离程循,不想借他之手生存,却是怎么也逃不开贼老天的捉弄。 但她一点也不喜欢这种感觉,前世她就十分要强,不管是学业还是其它,从不喜欢落于下风。所以就算她欠了程家的,她也不愿意一辈子在另一个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慢慢的,程夫人看到陆令姝抬起头来直视她。 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只有十六岁的小娘子是美丽的。 她有一双任谁见了都会生出几分怜惜的杏子眼,从前程夫人只见过她一面,但是她并不喜欢这双眼睛,因为里面装了太多她不喜欢的东西。 可是今日注视她的这双眼睛,清澈而明媚,里面仿佛是没有一丝的杂质,只带了几分恳求,几分无奈。 “好,我暂且信你。” 最终,她开口说道。 ………… 程循把陆令姝送出来。 “程大哥,抱歉,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陆令姝看着眼前沉默不语的男人,拿出一万分的真挚来保证:“但是那条帕子,当真不是我放的!” “你放心好了,我信你。”程循说道。 陆令姝这口气却并没有松下来。 程循从来不会骗她,可是她却要他为难了。 她知道程夫人一定十分讨厌自己,也许在她的眼里,自己就是个狐狸精,一直纠缠着程循,可她真的,也不想这样啊…… “程大哥,过几日我会离开绢行,麻烦你再帮我跟程夫人说一声抱歉……” “你在说什么?”程循打断她的话,“你不要多想,在那里好好做事便是。” 陆令姝没有说话。 她怎么可能不多想。 如果她是程夫人,怕是早就连包袱带被褥把自己扔出去了。 “母亲不是那样的人。”他继续说道。 陆令姝勉强扯了把嘴角,正待敷衍两句,忽听身后传来几声催命般的喊声:“姝娘!姝娘!”往后看了一眼,果真是孙月娘 她忽然觉得头好痛…… “既然你拿我做兄长,你便是我的妹妹,”程循也随着她的目光往远处望了一眼,最后说道:“你记住我说的就是。” 旋即转身离开。 陆令姝估摸着他这话,有些谆谆嘱咐的意味,好像并没有勉强,是真的希望她留下来? 另一边,孙月娘已经匆匆跑过来了,上气不接下气的问道:“姝娘,刚刚跟你说话的是谁啊!” 她老远就看见那宽肩窄腰天神一般身形的男人了,不是程循又是谁! 却没想到下一秒,脑袋上就落了个爆栗。 紧接着是陆令姝克制又气急败坏的声音:“月娘,我简直要被你气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章 翻脸 孙月娘捂着脑袋懵懵的,想了一会儿说道:“姝娘,你不会这么小气?夏嬷嬷不过给了我一包玉露团,你就气成这样?” 她见的那个才是夏嬷嬷好吗!陆令姝懒得跟她纠结这样,四下看了看,板着脸说道:“先跟我回去。” “哎呀,不行……不是,刚刚那个人是不是郎君啊,他跟你说了什么?你不是说你不喜欢……” 陆令姝瞪她:“你知道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在程家讨论程循,是怕人家没把她们赶出去么! 也不管她说什么,一口气把她拉到了外面,两人上了马车,陆令姝菜继续说道:“程循衣服里的汗巾是不是你放的?” 孙月娘被她的严肃唬了一跳,“你这么凶干嘛,”她捏了捏自己被抓红的手腕,满不在乎道:“我放了又怎么了,反正有没别人知道!” 陆令姝要被气笑了,这妹子的智商是拿可爱换的吗? “没有人知道那你说说我怎么知道的。” 孙月娘惊讶的看过去:“你,你偷偷打开看了?” “……”您还能再可爱一点吗? 陆令姝干脆把程夫人和夏嬷嬷叫她的经过说给她听。 “你说我刚刚在跟程循说什么?我在跟他道歉啊!月娘,实话告诉你,我虽是程循的表妹,但我阿爷阿娘和程家一向交恶,发生这种事情,就算不是我做的,可是程夫人用怀疑的眼光看我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难受吗?” 孙月娘面色涨红:“对……对不住姝娘,我当时没想那么多,我怕那条帕子送不出去,就另绣了一条汗巾塞在了郎君的衣袍里。” 她还没敢告诉陆令姝,那条汗巾上的花纹还是按照她教的绣法绣成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汗巾送不出去被人发现了会怎么样?”陆令姝凉凉道。 孙月娘面色更红了:“没想过,我之前觉得不会有这种可能。” 明明之前和别人来的时候,都是那个婢女检查的,这次却偏偏叫程夫人发现了,怎的如此倒霉啊! 事情已经发生,再怎么生气都晚了,陆令姝就嘱咐她:“你下次做这种事前考虑一下后果,若是程夫人惩罚我们……” “我们?!”孙月娘急匆匆打断她的话:“姝娘,你难道告诉程夫人这件事就是我做的了?” 陆令姝一怔,转头,慢慢的看向她。 “没有,我没有告诉她。”过了会儿,她说道。 但锦绣绢行是程夫人的陪嫁,程夫人便是现在为了安抚程循不会做什么,日后想动点手脚还不是易如反掌么? 孙月娘松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又立刻委屈巴巴朝她认错:“姝娘我错了,我不知道你和程家关系竟然这么差,要是我早知道,就不拉着你来了!” 陆令姝抽出自己的手来,“你明白就好。” 孙月娘一开始有些惊讶,见她实在拍打膝盖上的灰尘,这才放下心来。 “我就知道,姝娘你最好了!” 又兀自苦恼的说道:“只是这次被程夫人逮着了,日后掌柜的一定不会要我再上程家门了……”那还怎么对郎君表白自己的心意呢? 陆令姝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这个似乎单纯可爱的小姑娘。 发生了这种事,她连问都不问程夫人对她如何,倒先关心起自己有没有出卖她。 亏她在程夫人逼问的时候,宁可冒着被程夫人再误会和厌恶几分的风险,也不愿意说出真相来。 孙月娘大约还没意识到她刚才那些话产生了什么负面影响,苦恼的向陆令姝絮叨着。 陆令姝一路就一直沉默。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孙月娘能想着她自己,无可厚非,是她一直忽略了一个问题,从一开始,她其实就不喜欢孙月娘这个人。 在背后说人坏话,是她素来不喜欢的,干涉她与旁人的交往,更是她前世不能容忍的,但是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初来乍到的她无所依靠,只要有个人愿意同她说话交往,她就不自觉地降低了自己交友的标准。 直到刚才听到孙月娘说的那些话,她心里是有些难受的。 难受自己在这个世界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心里根本就没有她。 ………… 程循离开后,夏嬷嬷才挑开软帘进屋来。 “夫人,“她恭敬的说道:“老奴适才问过碧香了,碧香说这位孙娘子举止颇有些轻浮,她领着她去拿糕点的时候,这位孙娘子就一直旁敲侧击的问她郎君今日有没有在家,素日里喜欢吃什么,喜欢喝什么,幸而她手法拙劣,被碧香挡了回去。” 程夫人沉吟一刻,问道:“那你觉得,这汗巾是谁放入子义衣袍里的?” 夏嬷嬷就有些犹豫了。 说是陆九娘,也不是没有可能,要知道郎君和她可是有过一段婚约的,如今还心心念念着她,若是她不甘心就此做个平民百姓,想和郎君再续前缘,在郎君衣袍里塞个把汗巾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但是那孙氏又十分的不端正,夏嬷嬷还记得几个月前,似乎也是这人,被她看见在府里瞎逛,竟差点逛到了郎君的院子外,被她好训一顿才灰溜溜的走了,没想到这次还敢过来! 见夏嬷嬷不说话,程夫人就拿起那块汗巾来仔细看。 上面绣的是几片竹叶,满满的排了大片,无甚可喜之处,倒是巾尾绣的那颗月牙,线织经纬之间,竟有那么几分缂丝绣的味道,只是绣者手艺青涩,尚未展示出缂丝绣真正的韵味来。 “我没记错的话,九娘素日在闺阁里,女工针黹便是京中贵女数一数二的?”她问道。 “夫人记得不错,正是,且陆娘子以缂丝绣最为精通,据说还是陆夫人娘家传男不传女的秘技呢!” 程夫人放下手中物什,“原来如此。” 夏嬷嬷同时也反应了过来。 是呀,按照陆娘子的手艺,这汗巾不会做的如此粗糙,难不成还真不是她? “那夫人,锦绣绢行那边,老奴需要知会老赵一声吗?” 要说赶走陆令姝,她也有点舍不得,前几日赵掌柜还过来说,新来的那个陆姓绣娘绣技极好,绢行的生意都比之前翻了几翻。 “不必,”程夫人摇头道:“子义有心护她,我也不能驳了他的面子,且看她还有何作为。” 若真动机不纯,那也不管绣技如何了,是一定要赶出去的! 陆令姝当然不知道,她在锦绣绢行的留去,就在程夫人的一念之间。 回了绢行后,她打算先去告诉赵掌柜。 毕竟这种事,若是要别人找上她来,那时候可就不好看了。 孙月娘却十分不愿意,拉着她道:“你急什么,等掌柜的来问的时候再说便是,他若是骂我们,你就说当时我们两个人都吓傻了便是,那帕子也不知是谁遗落在里面的!”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既然她不想承认错误,陆令姝也懒得管,回绣房继续绣样子去了。 但实际上心里也没底,程夫人当时是没说什么,可真要寻个理由将她和孙月娘赶出去,简直易如反掌,故而这几日她就一直提心吊胆,就怕什么时候赵掌柜来找她,要把她炒了。 谁知小半个月快过去了也没什么动静,赵掌柜待她依旧如初,孙月娘该吃吃该喝喝,脸都胖了一圈,倒是她忧虑许久,似乎比刚来的时候还瘦了些,纤腰几乎不盈一握,就剩一把肋骨了。 “你看你,镇日就会胡思乱想,程夫人要赶我们出去也不过一句话的事!”孙月娘咬了口肉,满不在乎的说道。 她就不明白了,程夫人什么把柄都没捉到,凭什么能把她们赶出去啊! 陆令姝斜了她一眼,拿起竹著外嘴里也塞了口肉。 这人心宽体胖,她却不敢苟同,说到底还是程夫人对她们网开一面了,没有追究。 只是她不明白,陆小姐对程循来说就如此重要么,以至于他数次救她于危难中,甚至是在程夫人那般讨厌陆小姐的情况下,却不求任何回报。 想到这里,她心里幽幽的叹了口气。 能嫁给程循这样有责任的心男人,陆小姐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分不珍惜?日后,自己还是继续和程循保持距离的好,别再要他为难了! “这就对了嘛!”孙月娘笑嘻嘻道。 又过了几日,看着风波确实过去了,陆令姝才彻底放下心来。 她来锦绣绢行工作已经满了一个月,赵掌柜就给她放了一天假,还发了这个月的奖金,加上工资,拢共是四两八百文,陆令姝开心极了,她早就想去长安城的东西二市好好逛逛了,有道是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嘛! 孙月娘一听她要出去玩,哪里坐得住,当即也要跟着去,只怕一路上要受这家伙的絮叨,陆令姝就说这次还要去自己祖母外祖母家一道看看,孙月娘就不好意思了,毕竟上人家门,不带些礼物好像也说不过去,可她又不愿意花钱,只得蔫巴巴的看着陆令姝迈着轻快的步子出了绢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章 救美 正值六月份,帝都长安的天气不冷不热正好,倒不像是后世的西安那般,又因着昨日下过一场绵绵细雨,故而早晨太阳出来的时候,空气特别的清新。 万里无云,碧空如洗。 接近晌午,西市已经有泰半的店铺开了门,游人来往之间愈发拥挤,吆喝声不绝于耳。 陆令姝也没戴幂篱,在其中愉快的晃悠着。 她可是在绢行里闷的够久了,大半个月没出来,主要是没心情。 有几天她绣着花样,心里就在想自己到底应该不应该留下,可如果拒绝程循的好意,她又能去哪里? 赵掌柜算得上难得一见的好老板了,真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她也愿意留下来,看着绢行的生意蒸蒸日上,有自己一半的功劳,她怎么能不开心呢。 不过陆令姝素来是个乐天派,有道是天无绝人之路,说不准程夫人之所以不赶她走,也不仅仅是看在程循的面子上,因为她绣技超群也不一定? 那她用自己的小手给锦绣绢行创造的商业价值,也算是一种报恩! 换了种想法,心里果然就好受多了。 之前有听孙月娘说,西市有家酒行的金陵春味道十分美妙,她去称了二两,又在糕点铺子和杂货铺里分别买了些没吃过的糕食以及生活用品。 全部购置完毕,出店门的时候是未时一刻,也就是下午一点十五分,虽然没买什么,花的时间还是挺久的,主要是她不舍得花钱,一边挑挑拣拣的……唉,不提了扎心,等她日后有钱了再杀回来。 不过说起来,记忆中长安城的风景名胜还是不少的,有些陆令姝都在课本上学到过。 只是陆小姐尚在闺阁的时候就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点她简直不能理解,大周风气开放,也不知陆小姐是怎么在家里呆住的,也怪不得会养成那般清冷的性子。 大明宫她是断然进不去的,但曲江、乐游原、芙蓉园却是值得一游的,既然闲来无事,那便去逛一逛! “咕咕……” 晌午没吃饭,这时候肚子提出抗议来,陆令姝心疼的摸了摸自己干瘪瘪的小肚子,正巧一边有家馄饨摊,香味扑鼻,她就寻了个位置坐下了。 有殷勤的小哥给她端上馄饨来。 “娘子慢用。” 陆令姝对他一笑,这小哥竟然还脸红了。 “小娘子你生的真好看。”他小声说完,立刻就走掉了。 “……” 陆令姝哭笑不得,低头一看,还是满满一碗的馄饨。 酒足饭饱,她向着城东南的曲江出发,大约一个时辰后,终于到达目的地。 曲江自前朝便是有名的风景区,因地势低洼,流水曲屈秀丽而得名,本朝有一风俗,便是每年于春闱结束后齐集新科进士在曲江进行宴请,有时帝后都会盛装出席与民同乐。曲江流饮更是长安八景之一。 几乎自每年开春踏青,曲江的游人便络绎不绝,此时正值初夏,四下柳树环合荫凉,碧波绿水红蕖争妍,处处可闻鸟语花香,令人恍然置身人间仙境中。 陆令姝自进了园口,简直看花了眼,她走了好一会儿,想随口扯句诗来赞赞,可惜书到用时方恨少,正思量着,却听耳边有兵甲辚辚的摩擦声。 不远处整齐的走来一众卫军,皆是身着兵甲玄衣,面色肃穆,手执佩剑四下巡视着,想必是巡视的禁军。 陆令姝收回目光,走了几步,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程循好像就是什么禁军金吾卫的校尉,她这次出来,该不会碰见他? 唔,不会的……应该不会那么巧…… 然而事与愿违的是,当她走下台矶,坐在一座六角小亭欣赏面前的悠悠绿水时,倏而耳边炸开一声女子的尖叫。 “救命啊!救命啊!我家娘子落水了!快来人啊……” 四周立刻引起了骚动和慌乱。 陆令姝也是唬了一跳,顺着众人指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原来在自己的不远处,真有位娘子落水了,且半个身子都在水中,离岸边还不远,两只纤细的胳膊无力的摆动着。 作为一个现代人,她的急救知识无意是优越的,所以尽管陆令姝前世是溺水而死,但是这一刻她还是没有任何的犹豫,冲着事发地点就跑了过去。 “金吾卫老爷来了,你们快让开,别挡着他们救人!”混乱中,不知道是谁吼了这么一句。 大家朝后看去,果见一众身着佩剑的卫兵在朝着这边跑来,当前的那一个更是急匆匆的在人群前勒住了马,下马后边跑边迅速地脱掉了身上笨重的甲衣、扔掉佩剑。 于是人群都自觉地为他分开一条小路,那人动作也十分麻利,跑到水边时身上便只剩下了中衣,他看准了位置就“扑通”一声以一个十分健美而标准的姿势跳入了水中,整个过程大约也就三口茶的功夫,看的一众吃瓜群众是目瞪口呆。 陆令姝眼珠子都快掉出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因为刚才跳水的这个男人,就是程循啊! 她心“砰砰”的跳了两下,想到他刚刚应该也没看到她,就跑到水边的一颗大树下继续观察着,心里祈祷两人都不要有事。 程循身手十分的矫健,他很快就捉到那落水娘子的一角,紧紧地捉在手中,等拉倒怀里之后,又托着她的身子将她往岸边缆去。 在众人的呼喊声,两人成功的上岸。 落水娘子的婢女早就在岸边跪好了,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直呼“恩人”。 陆令姝也就松了口气,看着程循将怀中的少女抱到岸上。 男人身上的衣服被河水打湿,精壮匀称的身材显露无疑,宽肩窄腰身形高大,再加上他容色清俊,虽多年习武,皮肤却是淡淡的小麦色,看的四周一众小娘子们脸红尖叫不已。 然而他却面不改色的和几个婢女将那小娘子扶到了一旁的石凳上。 陆令姝扒着树皮,紧紧地盯着程循的耳朵。 她这位置不算远,再加上视力不错,正好能把程循的面部神色变化收入眼底。 诶……可是他,为什么耳朵没红,脸也没红呢? 在玉真观后山,他抱着她的时候,她虽然被下了药意识不清,但模模糊糊中是看见他耳根红了的。 后来在胡家酒楼,他误以为她在后面图谋不轨,用剑划伤了她的胸口,推开她又转身过来的时候,明明耳朵也红了……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的去摸胸口的伤疤。 幸而他当时伤的不重,那个位置如今也只剩下一条淡淡的痕迹,倘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为什么对旁人就泰然自若,对她就脸红,难道程循喜欢……陆小姐? 陆令姝暴汗。 这一定不是真的!陆小姐可算是个嫌贫爱富的反面教材了,除非程循是个傻子! 想了半响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再抬头的时候,发现程循已经简单套上了自己的衣服。 小娘子楚楚可怜、红着脸的向救命恩人道谢,当事人却摇摇头,待身后的卫兵过来跟他回合后,立刻就上马准备离开,片刻不曾为佳人停留。 陆令姝正看的津津有味,没料到程循那一队人马走是走了,却好巧不巧的,竟然就朝着自己方向的这条路过来了! “……” 她这是造了什么孽哦! 陆令姝的脑子里就剩下了一个字——“跑”! 既然次次见面都尴尬,那干脆不要见的好,不然被程夫人知道了,还以为自己故意勾搭她儿子呢。 幸好四下里也有来来回回的游人,且有大树遮映着,陆令姝跑了一路,倒也没被程循那群人追上发现。 每日清晨和傍晚,气温两双,曲江的入园量都极大,又兼位于城东南角,靠近城门,进城的人量也大,这两股人流交缠,陆令姝就有些吃不消了。 她迫不及待的想逃离这个人来人往的路口,却没注意身后不知何时冲出了一匹惊马,车夫正勒着马缰惊慌失措地大喊:“大家快让开!快让开——” 这声音也传到了程循的耳中,身边的卫兵响起声声惊呼:“程校尉你看,前面有匹惊马!” 这马若不及时制止,在人流如注的城门旁,还不知道回伤及多少无辜。 程循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待瞧清现下那撞在惊马前的人——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明媚的杏子眼中尽是慌乱,巴掌大的小脸血色褪尽,衣服不知被谁踩了一脚,踉跄在地上起不来,不是别人,竟是陆令姝! “九娘!” 他陡然一惊,忙用力一抽胯下的马臀,喝道:“驾!” 陆令姝简直要哭了。 她跑着跑着就听到后面说有惊马来了,却不知被人踩到一脚直接倒在地上,想要站起来,又因为身形瘦弱不停地被人撞到,竟然再没能站起来。 众人纷纷只顾自己逃命,哪里有人愿意拉她一把? 眼看着那惊马就要碾在了自己身上,陆令姝难过的泪花在眼中打转,她以为老天给她一次活下去的机会,她就一定会大难不死长命百岁,却没想到还是这么莫名其妙的死了…… 她慢慢的闭上眼睛,有一瞬间,耳边响起飒飒的风声,身子被强行拉扯起来,飘飘然而失重的感觉,令她以为自己要死或是即将死了,但是过了很久,直到她战战兢兢的睁开眼,却意外发现自己竟然还活着。 “娘子如何?” 有个陌生的男声在陆令姝的耳边响起。 与程循的低沉淳厚不同,这声音柔和像一捧潺潺而流的清泉水,温朗而濯然,仿佛可以荡涤尘世间一切污垢,缓缓淌入人的心口。 陆令姝慢慢的睁开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章 薛家郎君 陆令姝睁开双眼,待看清眼前郎君的面容,不由一怔。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句话就突兀的出现在了她的脑中。 眼前这公子眉眼十分的清朗柔和,烟眉斜飞入鬓,一双俊目像是天上的月亮般朦胧清秀,皮肤白皙,薄唇不点而朱,此刻不见分毫慌乱,反倒是微微笑着看她,在她惊艳的目光中再次开口。 “娘子感觉如何?” “九娘!” 程循来到她身边半跪着问她,“你可有事?” 她这才反应过来,发现自己被这郎君打横抱着,半个身子都依偎在他的怀中,脸不争气的热了热,忙挣脱出来,对程循道:“程大哥,我没事!” 她这份羞涩,一半是因为那郎君容色太好,另一半却是因为自己小人之心了,费尽心思躲着程循,末了人家还如此担心她。 她仰起头来看着他担忧的脸,轻声道:“程大哥,我真的没事。” “没事就好。”程循点头。 陆令姝又赶紧去谢自己的救命恩人,只是她一转头,目光不期然对上他的眼睛,对方竟然也在注视着她,眸光沉沉,一闪而过的凛冽令她心底寒气直冒。 不过也就这么一瞬,很快他又恢复如常,薄唇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仿佛适才那眼神不过是她的错觉。 这么一怔,她也就没有说出话来。 “还要多谢这位郎君出手相救,”程循一拱手,“不知郎君名姓,来日可登门道谢?” “程兄当真不认得我了吗?”这郎君笑道,“几年没见,没想刚回长安来,程兄连夫人都有了!”他看向陆令姝,眸中笑意愈深,暗示的意味十分明显。 陆令姝忙摆手:“郎君误会了,我不是!” 程循看了她一眼,“这是家中表妹,”又疑惑眼前这人为何会认识他,“程某之前和阁下认识?” “程兄不认识我了?某姓薛,在家中行四,”薛四郎含笑看了陆令姝,目光又回到程循身上,“令妹和程兄可以唤我四郎。” 四郎,有嬛嬛吗? 陆令姝腹诽归腹诽,还是对着他客气的屈膝施礼,“郎君救命之恩,民女来日必当登门拜谢。” “娘子客气什么,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薛四郎也跟她客气了一通,却不肯自报家门,一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样子 而程循听这薛四郎报了家门,再细看他的容貌,却依旧想不起认识过这么一个人。 “实在抱歉。”他十分歉疚。 薛四郎眸中闪过一分失望,淡笑着说无碍,又道:“今日我刚刚归家,父母尚在家中急待,程兄既然想不起,那不如改日再会,在下告辞。” 说完也不理会程循的意思,施施然的拜别,上了自己的马车,放下软帘之时还对着程循和陆令姝展颜一笑,旋即绝尘而去。 程循目送着薛四郎的马车走远了,又和一众手下处理好了受惊的马以及驱散周围的人群,确定没有人伤亡后才回到陆令姝身边。 “程大哥还没有想起来他是谁吗?”陆令姝好奇的问道。 程循摇头,“不记得。” 他记性也不差,不知为何却记不得这薛四郎是谁。 “那可怎么办啊,我说了要谢他的!”陆令姝叹了口气。 程循看向她,眸光微动。 她很想谢薛四郎吗?那当初在玉真观却为何不愿见自己? 陆令姝抬起头来,正巧撞上程循探寻的目光,心一跳。 “程大哥,我,我……” “刚才是当着外人的面,我现在再问你一遍,可有受伤?” 少女身形娇小,纤瘦的如同柳条般,浑身上下仿佛没有一块多余的肉,尖尖的下巴一看便让人生怜惜之意。 “我真的没事!”陆令姝不好意思的答道。 不过她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一双盈盈的杏子眸却是紧紧地盯着程循的脸……准确来说是耳朵。 程循被她看的有些不自然,转而对自己手下的卫兵说道:“我先送舍妹离开,半个时辰后直接去卫所找你们。” 陆令姝闻言忙婉拒。 “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好,不用麻烦你程大哥!”她可不想麻烦程循,现在应该是他的上班时间。 一个小兵就暧昧笑:“程校尉,半个时辰够吗?一个时辰也可以哦!” 周围的小兵立刻跟着哄笑起来,还有人偷偷的问程循,声音却大得传到了陆令姝的耳朵里:“程校尉,这可是未来的嫂夫人呀?你怎么也不介绍介绍!是不是不拿我们当兄弟!” 陆令姝囧囧的,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误会,她长得和程循就这么有夫妻相吗?更何况,她现在哪儿敢做什么嫂夫人! “真的是误会,”她认真的解释:“我和程大哥只是……” “是表兄妹嘛!”不知谁接了这么一茬,紧接着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 陆令姝大囧。 程循看不下去了,皱眉说道:“你们现在就回去,半个时辰后等我回合!” 卫兵们摄于他的威严,只好忍住了笑意。 他又看向陆令姝,陆令姝坚持不让他送,“不用真的不用。”她真的是待不下去了,再待下去自己大概会刨个地洞钻进去,也不顾程循同意与否,提着裙子就跑了。 “嫂夫人真……” 有人差点又脱口而出,一扫到程循沉沉的面色,立刻改了口,讪讪笑道:“……表妹真,真客气啊!” ………… 陆令姝一口气跑了数个坊口,停下的时候大口大口的喘气,料想后面也不会有人跟过人,就继续苦巴巴的往回走。 这出来一趟游玩不成,差点小命都丢了。 又看看自己空荡荡的双手,慌乱的时候也不知道买的东西被扔在了哪里,幸好价钱也不贵……唉,小命保住了最重要,她这么安慰自己,很快走到了久违的西市大门口。 这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路边还有个在叫卖糖葫芦的摊位,回想自己这悲催的一下午,陆令姝就去买了两根甜甜的糖葫芦来缓解一下心脏暂且的苦闷。 差不多快回到绢行的时候,手中的一根糖葫芦就吃完了,她刚要进去,却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哭声:“呜呜!我的衣服!我的衣服破了!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件衣服呀!呜呜……” “呦,也不知老赵是惹上什么祸事了,我看这对兄妹进去的时候,可是一身的绫罗锦缎呢!”有人淡淡的嘲讽着。 陆令姝转头一看,原来对面天香绣庄的那个包子头。 她啐了一口,冷笑道:“这糖葫芦可真有些酸!”在包子头的怒视下,气定神闲的踱步进了绢行。 大堂里果然有人在哭,是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姑娘,正双眼通红的指着衣服上的洞给身边的两个男人看,当中一个正是急的抓耳挠腮的赵掌柜。 陆令姝快步走过去蹲下,把手中的糖葫芦递给她,笑吟吟道:“小娘子好俊,再哭可就不漂亮了!这是姐姐给你买的糖葫芦,吃了就不难受了哦!” 小姑娘先是被她一声“好俊”夸得脸皮微微红,又听她说了后半句,将信将疑的接过来,“真的?” “自然是真的。”陆令姝伸手轻轻刮去她腮边的泪珠。 小姑娘定定的看着手中红艳艳的糖葫芦,咽了口口水,转而问身边的男人,声音不太确定,又带着询问:“阿兄,二娘可不可以尝尝?” 是个换作“二娘”的小娘子。 陆令姝自然也跟着看过去。 如果说刚刚在路上救的那位薛四郎是黑夜里朦胧皎洁的月亮,那么眼前的这位便是晴空中的一轮朝阳,眉眼清俊的令人一时挪不开目光。 他也正以探寻的目光向陆令姝看过来,见陆令姝不仅不躲避,反而微睁着一双水灵灵的杏眼好奇的看着他,不由一怔,口中下意识的说道:“当然可以。” 二娘可开心了,立刻就忘记了适才的忧愁,一口咬了颗眼前这散发着清甜想起的糖葫芦,三两口下肚。 “二娘,你还真吃?”男人语带无奈。 “郎君不知,这糖葫芦最是酸甜可口,而且我买的时候是看着这店家做的,绝对没有任何的不干净,小娘子尽管吃好了!”陆令姝说道。 “就是就是阿兄,这糖,糖葫芦可甜了!” 二娘边吃边点头,一急竟然差点呛住。 男人立刻掏出自己随身带的帕子要去给妹妹擦嘴,却见已经有双纤纤玉手先于他轻贴在了妹妹的嘴边,轻柔的擦拭。 这双手竟比他从前看过所有女子的手都要纤细白皙…… “二娘慢些吃。”陆令姝给小姑娘擦完,就问赵掌柜是怎么一回事。 赵掌柜苦着脸将地方指给她看:“也不知这衣服架子是怎么了,竟将小娘子的衣服划破了一个洞!” 这兄妹两人气度如此不俗,且他没看走眼的话,那小娘子身上穿的那件似乎还是年前西域高昌进贡的一种颇为名贵的番绣。 据说圣人当时除了赐给皇后与四妃外,其余便赏了几位王爷,赔多少钱可不要紧,怕只怕一不小心就惹上了大人物啊! 陆令姝却是松了一口气。 只要不是蓄意滋事,那便好说。 打量了下小姑娘的衣服,是在裙尾上有道约莫一指长的划口,看起来倒也不是很难处理。 “小娘子放心,我这就替你缝补,保证看不出一点的痕迹,若是你到时候看了还不愿意,那我再想别的办法也不迟。” 二娘连忙点头:“好好,姐姐你快替我补一补,这衣服可是我阿娘亲手给我做的,若是被她看到了,还不知道有多心疼呢!” 旁边的男人就摸了摸妹妹的小脑袋,“麻烦娘子了。” 陆令姝说不必,待赵掌柜找来针线,立刻寻了同色的动手替小姑娘补了起来。 她这补法甚是奇特,二娘这个年纪也学了些针线,却愣是没看出来陆令姝是怎么个缝补法,在她双纤细的玉手穿梭之下,衣服竟然奇迹般的慢慢合二为一。 二娘用手去扯了扯,发现若不将衣服翻过去仔细看,竟是丝毫看不出修补的痕迹! 她开心的简直要跳起来,“姐姐你可真厉害啊!” 陆令姝伸手捏捏小姑娘红红的脸蛋。 “小意思啦,待会儿姐姐再送你一个小玩意儿拿回家玩好不好?” 她一颦一笑落落大方,心思又如此的灵巧,这才真正吸引了身边男人的目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章 娘子蕙质兰心 陆令姝之前闲着无聊,就自己动手做了几个玩偶,其中一个是她最喜欢的哆啦A梦,素日里就摆在炕头上。 不过今日她见到二娘,觉得她十分可爱,玩偶就送给她好了,这些毛绒绒的小玩意,还没有小女孩不喜欢的呢! 二娘哪里会不愿意,就是有些不太好意思,看着陆令姝转入了内堂,腼腆的去看自家哥哥。 “阿兄,你不会怪我?” “怪你作甚?你且看看这小玩意合不合自己心意。” 男人嘴上答着妹妹的话,眼睛却紧随着陆令姝窈窕的身影,一直到她消失不见。 过了一会儿陆令姝抱着哆啦A梦出来了,她脸上带着甜甜的笑,瓜子脸小巧又精致,这样貌与周身的气质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普通的绣娘,更何况那一双玉手,贫苦人家的女儿怎么能养出如此钟灵毓秀? 莫非是哪个落难的官家娘子吗? 陆令姝不知道有人在打量她,将玩偶递给二娘,二娘又惊又喜,她哪里见过这般奇特可爱的玩偶,抱在怀中合不拢嘴,“阿兄你快看,它好软好可爱呀!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有意思的布偶!” 又问陆令姝这布偶叫什么名字。 “这个叫‘梦梦’,”陆令姝自有一番说辞,毕竟这个时代还没这么先进的玩偶,“就是我做梦的时候梦到的,醒来之后将它画下来,做成了布偶的样子。” “姐姐你好厉害,还会画画呀!”二娘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崇拜。 “娘子果然蕙质兰心。”男人也含笑夸她。 陆令姝想说哪里哪里来自谦一下,忽然觉得有些不太对……这个男人的声音怎么听着有些熟悉? 她下意识的去看,男人也在看她,目光朗朗。 她竟然也遇到了和程循一样的遭遇。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可能有些人的声音是有些像的! 给赵掌柜解决这么大的一个难题,赵掌柜可算是松了一口气,想着把这对兄妹送出了大门才算真的解脱,男人却说不必他陪着,叫陆令姝来就好,他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 陆令姝机灵又手巧,赵掌柜放心,故而爽快的应了这兄妹,回了后院去。 二娘其实是刚来,还没开始逛,这会儿陆令姝便陪着这对兄妹逛。小丫头眼光狠毒,看的几匹布和衣服款式都是最新的,她指着墙上一件鹅黄色的对襟衫赞叹不已:“这衣服做的可真漂亮!” 陆令姝就想帮她拿下来,不过挂的稍微高了,她踮着脚娇小的身子就有些许吃力。 “我来。” 男人的声音在头上响起。 他走过去都不用踮脚,长臂一抻,轻松地就将这对襟衫勾在了手中,靠近陆令姝的时候,鼻端传来一阵淡淡的皂角香气。 二娘仔细的看这衣服,对上面栩栩如生的花纹赞叹不已:“这不会是缂丝绣!我已经好些年没有见过这种绣法了呢!” 现下流行的是蜀绣和杭绣,虽十分珍贵难得,但缂丝绣也不是多见的。 她抚着上面精致的缠枝莲花纹路,随口问道:“姐姐你这么厉害,这不会就是你绣的!” 陆令姝但笑不语。 咦,被看穿了呢。 二娘睁大眼睛惊讶的看着她,男人眼中也闪过一分惊艳,刚要说话,只听二娘急急对他道:“阿兄!我们这次出来不就是要为外祖母准备寿礼的嘛!外祖母最喜欢祥瑞了,这位绣娘姐姐又如此心灵手巧,不如我们要她帮我们想一个好点子好不好!” 男人其实也正有此意,他正色道:“娘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陆令姝看了下四周,乱糟糟的也有不少人,就点点头,请他们进了耳房中。 男人自我介绍道:“某姓李,正如娘子所知,今日同家妹一道出来,原因无它,一个月后便是家中外祖母六十大寿,这些年也送了不少新奇的玩意儿,只是外祖母年纪愈大,见过的珍奇更不少,只有一样,犹喜祥瑞,市面上那些某也同家妹一道看过来了,美则美矣,却无甚稀奇新意。” 他看着陆令姝,微微一笑:“今日见到娘子,方知何为心灵手巧,不知娘子可有好的点子?若是有,某与家妹自当感激不尽,价钱也是娘子随意开,若是没有,倒也无妨,娘子幽默风趣,家妹很是喜欢,日后一定常来!” 对于一个工艺美术研究生来说,这根本没有难度好不好!历朝历代的祥瑞花样图案,她知道且能熟练画出来,少说三十个是有了,从里面还能挑不出一个老太太喜欢的? 不过想是这么想,人还是得谦虚,她客气的推辞说不堪大任,若是兄妹两个不嫌弃,她可以先画下样子,三日后再上门来相看。 李郎君欣然应允,眼看着天快黑了,他却还不太想回去,就对陆令姝道:“不知适才那串糖葫芦要多少钱,某还给娘子。” 一串糖葫芦值什么钱呢,况且小二娘活泼可爱,陆令姝也喜欢,忙道不必,这人却十分的坚持,最后见二娘拿了那件对襟衫,便特意多付了一两银子。 “娘子若是不拿着,家妹也会不好意思的。” “姐姐快拿着,日后二娘再来找姐姐玩!”二娘拉着哥哥的大手,朝着陆令姝眨眼。 陆令姝就笑着应好,送走了这对兄妹。 赵掌柜听说不仅人高高兴兴的买了新衣服走了,还给自己可能揽了一笔大生意,当即大喜。 “我见那郎君气度不凡,必定不是寻常人家,姝娘你这几日先别去绣房了,就在自己的房间里画样子!” 赵掌柜对她这么有信心,陆令姝就没推辞,毕竟画样子也是一件很繁复的事,尤其还是祥瑞之图,直接拿来人家的创意是简单省事了,却不符合时代的审美,她还要加以改进才好,这不是个简单的工作,得费上好一通思量呢。 孙月娘见她回来,却两手空空,不由诧道:“你出去一趟究竟干什么了,什么东西都没买回来?” “快别提了。” 她只好把自己的悲惨的遭遇告诉她,不过省去自己见到了程循和薛四郎一段,只说自己是不小心遇到了惊马,幸而有好心人拉了她一把。 两人聊了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孙月娘拉她坐下,神神秘秘的问道:“我下午去前堂送衣服的时候瞄了一眼,那个跟你说话的俊俏郎君是谁?你怎么在前面呆了这么久,他是不是看上你了?” 陆令姝颇有些无语,这妹子脑回路很优秀啊,才见过一面人家就能看上她? “赵掌柜说了,这兄妹俩可不是一般人,人家又怎么会看上我。”她无所谓的拿起了画笔,在案几上铺开一张纸,信手涂鸦着。 因为业务能力太好,赵掌柜甚至曾提出要单独给她辟出一个画画的房间来,以保证质量。不过陆令姝拒绝了,她初来乍到的,还是不要有那么特殊之处的好。 况且要说画画,在哪里她都能画。 “这谁说得准,那郎君若是世家出身,想要纳个把侍妾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孙月娘不以为然。 话这么说,她看着陆令姝姣好明艳的容颜,却实在有些嫉妒,这样一个女子,又没什么背景,说不准哪日就被什么贵家公子给霸占了呢!倒是还不是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见陆令姝没说话,就继续说道:“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宁为世家妾不做糟糠妻’!这做世家妾也没什么不好的,起码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身边还有一群丫头伺候着,哪里像我们现在这样,每月就挣那么一点点,买件漂亮的裙子都肉疼!” 陆令姝听的皱眉。 人各有志,孙月娘怎么想的她也不能给人扭过来,大不了不听便是,但若要她给人做妾,那是绝不可能的事! “你听我的姝娘,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那小娘子也喜欢你,你进了门一定不会过得太差。” “到时候发达了,可别忘了还有我这个好姐妹啊!” 陆令姝听到这里,看她一眼。 “你觉得那李郎君不错,自己去不就好了。”她淡淡说道。 你行你上。 孙月娘就语塞了。 她是想鼓动陆令姝勾搭人家,可自己却不想做妾,做妾多丢人啊!况且她喜欢的一直都是程循,哪能给那人做妾呢! 两人也就没再说话。 陆令姝简直不想理她,恐怕她最后那句话才是重点! 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蜜汁自信,好姐妹?呵呵,去他喵的好姐妹! 于是这三日,她就认真的在房里画祥瑞。 孙月娘倒好,恨不得第二天就忘了自己昨天说了什么,与她“重归于好”“亲亲热热”。 不过大部分时候都是陆令姝在画画,她在一边不厌其烦天南地北的侃大山。 到了约定的日子,李郎君果然找上了门来。 他站在耳室中负手立着,陆令姝一进门便望见了他高大的身影,脑中竟闪过程循的宽腰窄肩…… 她这是在想什么?陆令姝立刻检讨了下自己,抬头的时候李郎君已经回身来了,朝她一笑:“娘子来了?” 陆令姝颔首一笑,抱着自己这些时日画的十幅花样放在案几上,并一一他面前摆开。 她在摆的时候,李郎君便在看她与她的手,等她摆完的时候,他就自若的收回目光来,将眼睛放在了这些花样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章 闺名 陆令姝提供的十幅花样竟然哪一幅都十分精巧,纵然李郎君素来果决,却也犯了难,犹豫着不知该选哪一个。 最终他眼光定格在一副奇怪的花样上,上面画着五只类似蝙蝠的大鸟,中间是一“寿”字,花纹繁复,栩栩如生。 “这幅名唤‘五福捧寿’,”陆令姝闻弦歌知雅意,笑道:“这是五只蝙蝠,‘蝠’与‘福’同音,乃为五福捧寿也。” 李郎君讶异的看了她一眼,颔首道:“洪范有言,五福,一曰福,二曰寿,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果然是不错的意境,娘子兰心蕙质、知书达礼,想来从前读书不少。” “我哪里读过多少书,不过是识几个字罢了,”从前读书不少……这人话里有话,陆令姝佯装听不懂,只笑道:“这花样我以前听过,顺手就记下来了。” 明清民间十分流行这种吉祥图案。 语毕她伸手去扶案几上的这幅五福捧寿,看着有些歪,冷不丁斜刺里也伸出只手来,两只手猝不及防的相撞,陆令姝的手背被他的大手撞的生疼,“嘶”一声就缩了回去。 白皙纤细的玉手被自己撞出了一个大红印,李郎君也十分抱歉。 “娘子无事?可要唤医师来看看?” 这就要看医师?她是要多身骄肉贵! 陆令姝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举起自己的手给他看,示意自己无事,“不过是撞了一下,也不疼!” 她笑起来时嘴角就露出两颗小虎牙,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又俏皮又可爱,李郎君不由多看了她一眼,含笑道:“……是我大惊小怪了。” 他刚刚伸出去又藏在案几下的手动了动,仿佛还能感受到少女手背的细腻柔软,又伸出另一只手,指着这幅“五福捧寿”道:“那就这一副,我想外祖母一定会喜欢的。” 眼光不错嘛! 陆令姝笑着给他择出来包好,告诉他这图案不仅可以做衣服,刺绣、配饰、鞋履甚至印在家具上都纯欣赏行。 最后李郎君问她价格。 陆令姝心一跳,重头戏来了。 “一百两银子。”她咬牙说道。 这是她跟赵掌柜商量后结果,说实话买这么一副花样实在是贵了,赵掌柜本来的预估价格是三十两到五十两,不过这李郎君的谈吐和穿着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就凭小二娘身上的那身番绣来说,这兄妹不是皇家就是皇家的亲戚,肯定不差钱,也不怪陆令姝非要宰他。 此时不宰何时宰啊,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不过由于是昧着良心说出的这番话,所以她心里还是有些愧疚。 一百两银子赵掌柜可以给她五十两的提成,如果可以摆脱雇佣工的身份,日后这些钱就是她的本钱。 这些念头其实陆令姝想过无数次了,身为一个集结了中华上下五千年智慧的有为青年,拼点子她还能拼不过一群几千年前的古代人吗? 说不准日后还可以在长安开个什么火锅店连锁店,创个美妆时尚品牌啥的,成为一代时尚界的老佛爷、餐饮界的女魔头。 那个啥……听说宫里的宠妃独孤贵妃可是长安时尚界的风向标,什么时候发髻歪了都能争得一群贵女的模仿,自己万一哪天得了她的青眼成为她的御用美妆师,想要赚多少银子还不是小意思! 等到有了进项收入,想还程循的债还不过是分分钟的事! 当然,这一通天马行空暂时只是陆令姝的臆想,心比天高她可不敢跟晴雯姐姐比,结合客观实践,她还是先安稳的做个小绣娘比较实际。 ……只是看着眼前这人面不改色毫无惊讶的,她又忽然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做的太过了,万一把人家吓跑了可怎么办? 李郎君看了她一眼,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摆在案几上。 钱袋中的三块大元宝落在木制的案几上,两者便发出一声清脆又美妙的响声,。 “三百两,如何?”他淡淡笑道。 三百两?她没听错吗?! “……”陆令姝努力使自己的脸看起来没有惊讶到扭曲,她按了按额头的冷汗,说道:“郎君莫开玩笑,一百两就够了,三百两委实不必。” 李郎君就极斯文的一笑:“娘子看某是在说笑么?区区三百两能买得娘子如此独特的祥瑞花样,某还觉得是娘子你亏了呢。” 第一次见能把自己吃亏说的这般清新脱俗不落窠臼的……不过,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哦! 既然人家如此坚持,陆令姝也不好意思义正言辞的将这么大一笔银子再拱手让回去。 如此便点头成交,花样交出去,钱袋收过来,钱货两讫,她面上不动声色,其实攥着这把结结实实的钱袋子心中早已乐开了花儿,却听这李郎君又叹息一声。 “娘子也知我是给家中外祖母备的寿礼,只是这每年寿礼都大同小异,不是新衣便是歌舞。今年又逢外祖母六十整寿,若是能有个别出心裁的过寿点子哄她开心,看着也热热闹闹的,便是再好不过了!” 这是跟她吐槽寿礼过得没意思呢,陆令姝心道,可是跟她说又有什么用呢,现下她不过是个小小的绣娘? 对上少女疑惑的目光,李郎君朗声一笑,直截了当道:“说起来也是我不才,见娘子心思聪慧灵动,故而想托娘子能想个好点子为家中外祖母贺寿,有最好,没有亦是无妨,不过是想着多个人多个法子罢了!” 这李郎君既是向她征询,而非要求赵掌柜在场,那是不是说明想出好点子来,她就能赚更多的钱了? 陆令姝若有所思。 她眼光无意在李郎君挑剩下的几幅花样上一扫,正扫到一副吉祥蓝莲。 这莲花与佛教关系密切,又是五等祥瑞之一,因此她才设计了这么一款,不过此时看到,却是立即勾起了她别的心思。 “拓枝舞,”她缓缓念出这个名字来,“不知郎君可听过这种西域传来的乐舞?” “只是略有耳闻。”李郎君沉吟道。 他之前大约听同僚说起过,还说要带他去一观此舞风貌,平康坊的楚馆就最是流行这些西域来的乐舞,只是他对这种西域舞乐不甚感兴趣,心里还是感觉坊间流行的胡旋舞有趣些。 而陆令姝却思量着,陆小姐的记忆中没有拓枝舞,但听李郎君的意思,这舞又是存在的,说明只是此时未流行开来。 但在她的印象中,这舞蹈在大唐可是风靡一时,大周既然是个平行时空的大唐,那么拓枝舞日后也定会流传开来,就有她给眼前这位李郎君涨姿势! “开始是有一段鼓点和健舞,若是老夫人不喜欢热闹,可以改成和缓的软舞,其实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后面的这‘莲花台’……” 事先会在莲花台中放一名身着花衣、帽饰金玲的女童,待高潮时玉雪可爱的小娘子就从缓缓打开的花瓣中走出来献寿,风吹铃动,舞姿婀娜,谁家老太太见了能拒绝? 一番缘故她娓娓道来,李郎君表面上看起来不动声色,实则纳罕不已。 这小娘子委实聪慧了些? 莲花台献舞,又新颖又深蕴,外祖母尚佛,这不正是一份再好不过的寿礼吗! 两人当即一拍即合,紧接着又商量了该如何制作这莲花台,使得其看上去优雅又别致。 陆令姝就提议用细竹条先做成莲花的形状,然后她来做填充,以白、粉二色为绢底,再用上她拿手的缂丝绣,绣出栩栩如生的莲花纹路。 问题迎刃而解。 两人讨论的火热,不知不觉就快了一上午就过去了。 李郎君就事先付了她一部分定金,承诺回去就找人做这莲花台的框架,然后送来给她参考,离老夫人的六十大寿还有不到一个月,若是仅放进去一个七八岁的女童,想来那也不费多少工夫。 陆令姝送他出去,在耳房门口,李郎君停了下来,看向陆令姝。 “还不知娘子闺名,不知娘子可方便告知?” 他含笑看着她,一双明朗双目似是天边的朝阳般炽热昭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章 不速之客 陆令姝竟被这眼光烫了一下,她微微垂眸,选择避开。 “我姓陆。” 意思是叫她“陆娘子”便好了。 其实之前他就听那赵掌柜唤她为“姝娘”,但是却仍旧想听她亲口说出来,也算是试探一下佳人芳心。 不过见小娘子这幅客气又平淡的模样,不说也罢,反正他并不急于一时,便笑了笑要告辞。 这时,软帘却被一阵风刮过似的“哗”的掀开。 只见孙月娘端着个小端盘笑吟吟的走进来,看着两人故意高声喊道:“姝娘,你们说完了呀,我还想着给你和这位郎君添杯酪浆呢!” “姝娘”两个字咬的最重。 话音一落,陆令姝面色倏的就沉了下去。 她这是给谁难堪呢? 孙月娘也不知是真没看见还是假装没看见,继续欠揍的讨好眼前的男人。 “郎君再留下吃盏茶!” 李郎君却看都没看她一眼。 “如此,陆娘子,今日某便先行离去了。”对着陆令姝一笑,施施然就转身离开。 孙月娘目瞪口呆,看着人走远了。 “他也忒不把人放在眼里了,姝娘!”她忿忿对陆令姝吐槽。 “孙月娘,我的事你最好不要干涉。” 陆令姝声音淡淡,眼神却是出奇的冷漠。 “姝娘!” 她转身就走,孙月娘立刻缠上她的胳膊,娇声道:“姝娘你说什么呢,我是为了你好……” “放开。” 少女声音愈发冷淡。 孙月娘没见过她这般生气,唬了一跳,就讪讪的松开了自己的爪子。 陆令姝丢下她,径直去找了赵掌柜,进门时没看到她追过来,这才关上了门。 她对赵掌柜说了价格,并提了李郎君托她帮忙绣莲台的事。 赵掌柜十分惊讶于她的脑洞,自从来了自家绢行,不说陆令姝样样精通,却是个多少都会的,连连感叹自己老了。 陆令姝被逗笑了,心情稍霁,孙月娘给她的不快也就散了许多。 和李郎君商量后的价格是五百两,她提议和赵掌柜六四分,结果对方坚决不同,非要七三分,还说日后这锦绣绢行还得靠她的手艺和名气来招徕生意了,毕竟陆令姝一来,每月的进项就翻了至少五倍。 最后没坳过赵掌柜,陆令姝就答应了,心里算算,加上画祥瑞样子的一百五十两依旧莲花台的三百五十两,最后她竟然就在那李郎君一个人身上赚了五百两! 这听上去够刺激的,一不小心她也化身了万恶的资本主义,啧啧…… 商量完毕,陆令姝打算要走,却见赵掌柜已经迫不及待地从一边的匣子里掏出了一块翡翠玉雕,边把玩边哼着小曲儿。 刚才她进来的时候好像也看到了。 “这是……翡翠?”陆令姝试探性的问道。 一个圆润的小四方,淡绿的颜色。 赵掌柜笑道:“正是正是!这是我前些时日在大慈恩寺的庙会上淘到的,那摊主因家中急需用钱,就五十两银子贱卖给了我,还是云南这是特产的‘芙蓉种’,水好又俏,我看着委实喜欢,就买了回来。” 水好又俏是评价翡翠的专业术语,指其质地清澈透亮,翠色喜人。 芙蓉种则是翡翠中的高档品牌,因为颜色肖似芙蓉花而得名,如果陆令姝没记错的话,几十年前帝都某场的拍卖会上,价格更是炒到了200多万港币。 陆令姝就粗略计算了一下,五十两买进的,如果是真的,暂且假设……嗯,就是最低九十万——四百五十两,如果赵掌柜这次买对了,他可真是走了狗屎运。 不过……她暂且持怀疑态度。 倒不是自己损,实在是芙蓉种翡翠就贱卖五十两,她要是那摊主宁可先把自己五十两贱卖了。 赵掌柜见她面色古怪,就问哪里不对。 陆令姝主动要求替他看玉。 “你还懂这个?”大叔一脸不敢置信。 陆令姝嘴角翘了翘。 那是!也不看看她前世专业搞什么的,嘴上却随口编了个理由,说是他父亲和爷爷也喜欢收集玉石,自己耳濡目染了些。 最后再来看手中,这是块“玉飞天”,典型的唐代……哦不,大周流行的玉雕款式,与敦煌壁画上的飞天类似,衣袂飘飘仙气十足。 赵掌柜见她神情认真,甚至还点了盏油灯来仔细观察,心脏不由一时牵到了嗓子眼,唯恐陆令姝看出个哪里不对付。 末了,她无比遗憾的放下手中的玉飞天,“掌柜的,您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真话。” “其实……这并不是一块正宗的云南芙蓉种翡翠,而是一块产自天竺的东陵玉。” “天竺?东陵玉?” 没错,东陵玉与翡翠肖似却价格低廉,因此总有不法商贩会拿来冒充,赵掌柜显然就了招。 不过好在这块坑爹的东陵玉虽不是翡翠,成色却极好,五十两银子买进倒也也不亏,本来赵掌柜已经十分失望了,听了这话才稍微振作起来。 陆令姝安慰了他几句,随即起身离开。 出来的时候,安雪姬就站在门口,见她出来,眼中似是闪过几分疑惑,不过也就是一瞬,她很快敛容,朝对方友好的笑了笑,错身进了屋子里去,似乎是有话对赵掌柜说。 ………… 孙月娘下班以后就在等陆令姝,可惜吃完饭回到房间她都没能见到她。 大约酉时末,陆令姝回来了。 安雪姬在炕上坐着绣花,一针一线十分认真,孙月娘早就困到不行,脑袋像小鸡啄米似的往下沉,一听到开门声,差点都蹦了起来。 “姝娘……” 然后陆令姝听到了她一声娇滴滴的呼唤,带着委屈和难过,膈应的她鸡皮疙瘩碎了一地。 “说。”她跽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打算听她怎么给自己解释出朵花儿来。 孙月娘以为她不生自己气了,立刻打蛇随棍上,先含泪诉说了一遍自己凄凉的身世,又动情地歌颂了两人的姐妹情,最后为自己开脱,声称自己绝对没有给她难堪的意思,只是见那李郎君一表人才,想给她拉根红线而已。 陆令姝觉得,如果她是个男人的话,这会儿见她一副楚楚可怜梨花带雨的模样,约莫很快就信以为真同她重修于好了。 但是她实在是讨厌她那些层出不穷的小动作和小伎俩…… 孙月娘期待的看着陆令姝。 陆令姝不愿看着她,就看向一边的安雪姬 很明显这位淡定的吃瓜群众很明显也绣的心不在焉,一针红线都搭错了位置,被陆令姝眼尖的看了出来。 陆令姝收回目光来,闭了闭眼,最后决定不跟她吵架…… 倒不是窝囊,只是如果能心平气和的解决问题,陆令姝从来不愿意跟人撕,尤其是两人还住在一个屋檐下。 她喜欢平静安稳的生活。 所以在她暂时还没有为自己在长安支付一套房子的钱时,是不会选择搬出去住的。 一个糟糕的晚上就这么过去了,第二天早上起来,陆令姝其实没那么生气了,但也懒得理孙月娘。 孙月娘却毫不介意的恢复了常态,吃饭的时候还把自己碗里的肉要挑给她吃。 她当然是丑拒…… 只是看着她这讨好自己的一言一行,陆令姝也不由纳闷,她到底哪里值得她如此讨好了? 上值的时候,赵掌柜就把李郎君请来的工匠带过来了。 工匠姓周,陆令姝就唤他周大叔,并将自己昨日晚饭时候在外面阴凉地里画的莲花台图纸交给了他。 周大叔显然被她工整的画作惊艳到了,一时赞叹不已。 以防出差错,他还带了些小木头先在她这里搭个模型,她就在一边指导着,眼瞅着快日上三竿,不知道从哪里跑来了个眼生的小厮,手中拎着一串一串的油纸包,朝着两人就跑过来了。 “陆娘子吗?”他笑着问,陆令姝就答是,还没问怎么了,手中就被塞了一个凉丝丝的小碗。 低头一看,竟然是一杯洒了乌梅碎的酪浆! 小厮又陆续放下手中的其它物什,边打开边解释:“这是我家郎君叫小的送来地,说是不好意思看着陆娘子你大热天而的如此辛苦,特意要小的买来的!” 陆令姝十分惊讶,但她不能收,就推辞要这小厮带回去。 周大叔就在一边帮腔:“我看着天确实够热的,小娘子你不如就受用,难得人家李郎君一片心意。”又说了几句这李郎君给他的价钱如何如何公道,人如何如何好。 陆令姝无力反驳,只好将东西收下来了。 结果这事不知怎么的就被孙月娘知道了,还埋怨自己有好吃的不跟她分享。 “他一定是在讨你的欢心。”她语气笃定。 懒得理她的陆令姝选择直接无视掉。 十日之后,莲花台的架子顺利完成,由人送上了锦绣绢行。 说实在的,陆令姝还挺期待,她可是很久没有做过这么有挑战的工作了,一想到这莲花台最后完工时的精美,她自己都有些不要脸的想夸自己。 不过,她做的倒是认真起劲,却没想到几日之后,绢行中竟然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程循站在锦绣绢行的门面前,面露犹豫。 这时,有人从他身后拍了他一下,笑道:“想什么呢,还不进去!怎么,你是不信我说的话,还是不信你这绢行里会有这么深藏不漏的绣娘?” 程循一本正经道:“从谨,我只是怕有负于你。”他怕绣娘做不好,白白浪费了李矩的心意。 李矩怔了下,旋即朗声大笑。 “子义,你快别这么认真,说得咱俩好像有什么似的!” 程循就有些无奈的看着他笑。 街上路人听了都好奇的看过来,见两人样貌皆是不俗,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嘴里发出赞叹。 程循就拉着他往里走。 李矩忙说回正题来:“老夫人当年在宫里时就不知见了多少珍奇,听说还未出阁的时候,有一年西洲进贡了十匹舞马,她竟然就亲自领了教坊司的舞伎门跳给太……外曾祖父看,这次我就反其道而行之,从民间为她搜罗新鲜玩意儿,她素来疼我,现下更是拿我作心肝了……”说着说着话竟又偏了。 两人边走边玩笑,程循嘴角的笑意不由愈发深,不过再继续走两步,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章 表妹? 程循和李矩从卫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他被对方强拉着去观赏即将大功告成的贺寿礼,为了赶到锦绣绢行,两人骑着马在街上狂奔了两刻钟。 在这两刻钟里,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令李矩赞不绝口,想出了万福捧寿与莲花台如此新奇意象的绣娘就是陆令姝。 或者说,在他的潜意识里,她只是一个柔弱而孤傲的少女,哪怕当初决定要离开玉真观,对他流露出的那个坚定而倔强的眼神,当时只道是寻常,而今想来都是不可思议的。 惊讶吗,疑惑吗,程循问自己。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从前认识的那个不是她,现在的这个才是,鲜活而生动地。 而现在这个鲜活而生动的少女,就站在小院的大树阴凉下,指导着一众绣娘如何去绣好一个花样。 她似乎丰腴了一些,腰身却依旧纤细娉婷,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上因为有了肉,笑起来时格外甜美,就连她的一双杏眼都泛着亮闪闪的光彩…… 这种光彩程循不陌生,因为程循在他的父亲——荣昌侯的眼中见过。 那时父亲尚康健,还能上战场为朝廷与百姓抵御外敌,每当他着上战袍,手执圣上亲赐的虎符被母亲送出大门的时候,他偷偷的躲在母亲身后,从父亲的脸上看到了这种光彩。 熠熠夺目,像是冉冉升起了一烈朝阳,晶莹清澈,如同终南山上常年不花的积雪……慢慢的,他竟然从心底泛起了一丝愧疚和自卑,无法直视眼前的少女,在回过神来之前,他看到少女也在向他看来,那双明眸善睐的剪水双瞳惊慌失措,竟唰的就黯淡了下去。 他飞快的错开了自己的目光。 倒是李矩先开了口,“陆娘子还不休息呢?” 陆令姝闻言,却有些笑不出来。 她看着并肩而立的两个男人,一个着月白袍,眉眼疏朗,如日月同辉般的气宇轩昂。 一个着玄衣,颀长高大,如万籁俱寂后的黑夜与静谧。 然而事实就是这么的狗血,还是老大一盆的狗血……如果她早就知道之前那个披着马甲的富二代李郎君就是李矩,她一定……一定…… 好,也许她还是会为了那五百两银子宰他。 谁要他当初在她背后说她坏话来着!哼!怪不得声音这么熟悉! 好在脑中天马行空,陆令姝脸上还是保留了一分勉强算是得体的微笑。 她上前走了两步,对李矩施礼问好,待到程循的时候,却是有些犹豫,不知该如何称呼。 该死的,程循难道之前并没有对李矩说过,她就是他口中一直以来嫌弃无比的那个“前未婚妻”? 是了,如果说了,别说谈生意了,这家伙多半一步也不会踏进锦绣绢行。 可是……可是如果她自认身份,李矩会不会赖账不给钱了?那她五百两银子岂不是顷刻就打水漂?! 陆令姝忽然有些欲哭无泪。 “娘子可是哪里不舒服?”李矩见她脸色愈发的白,怀疑她是为了给自己早日完成寿礼而操劳过度,眸中不过闪过一分担忧:“现下天虽没那么热了,然余热未消,娘子劳动过大,还是早些休息收了的好,至于寿礼,还有七日,慢慢来不必着急。” 他声音柔和了些,比起在卫所时跟旁人中气十足的插科打诨,简直是天壤之别。 程循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看陆令姝时,眼光竟也有些不同。 心情就慢慢的变得复杂起来。 陆令姝却小心的注意着程循的脸色,对李矩敷衍道:“我没事,郎君不必担心。” 李矩心细如发,怎么会看不出来她的心不在焉。 他疑惑的看了身边的程循一眼,“子义,这就是我同你说的那名绣娘,万福捧寿与莲花台皆出自于她。” 陆令姝其实很想在这个时候挺胸抬头的直视程循,可惜她做不出那个气势来,略有些窘迫的在大脑中搜寻了下,准备硬着头皮唤他一声郎君,却听对方缓缓开了口。 “我知道……姝娘是我远房的一位表妹。” 陆令姝闻言睁大了眼睛,有些怔怔的。 良久才意识到程循说了什么。 他竟又在旁人面前抹去了她之前那个尴尬的身份。 她仰着头看他,努力想从他那双黑白分明,其实很明亮的狭长凤眼中找到一分怜悯,可惜在她余光扫到李矩的时候,只得飞快的低下了头,以此掩饰自己的失态。 “表哥……”她老老实实的叫了一声。 没有回音,因为程循只是点了下头,他还是那个看上去沉默又冷淡的他。 李矩看着陆令姝微有些颤抖的唇瓣,也不知道明白了什么,笑道:“子义,你好容易见一次表妹,别那么凶。” 他以为她只是怕程循,毕竟很少有人不会对程循敬而远之。 陆令姝松了一口气,她尽量自然的对两人说道:“不知道李郎君和表哥会来,也没做准备,郎君海涵,可要进去坐坐喝口热茶?” 两人都风尘仆仆的,怕是才下班就赶过来了。 李矩却依旧挂念着片刻前她的不适,很是君子的问:“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真的没事。”陆令姝忙否认。 同时心里默默祈祷,可别要程循误会什么才好。 程循在一边站着跟尊大佛似的不说话,树荫下的绣娘渐渐就有些坐不住了,一个个逃离了现场。 李矩问了陆令姝几句,见他依旧不说话,便说起那莲花台来:“我领你去看看,你一定会和我一样惊讶。” 程循觉察到了少女的目光,好像也带着一些期盼,用她那管清晰似水的嗓音轻声说:“表哥若是有空,不如去看看……”就是底气不太足。 他点了点头。 树荫下人已经散尽了,陆令姝领着他们过去,因为傍晚外面凉快,所以她们就一起出来做工,还能省些灯油。 莲花台再加上五福捧寿的襦衣,她一人做来十分吃力,所以分出的九十九朵花瓣上,只有那些顶层显眼之处由她来完成,其它的都由旁人来。 众绣娘有不懂的地方,也会问她,所以大家工作有条不紊,大约还有四五日,在李家……睿王家老夫人六十大寿之前,一定会完成。 李矩说起当日和陆令姝的谈话,最后又夸她蕙质兰心,程循有时候会无意看她一眼,看着她小巧的雪腮微微泛上一抹醉人的红晕。 李矩适当的停了下来,因为他也发现了陆令姝的变化。 “娘子觉得还有几日可以完成?”他问道。 终于结束了…… 陆令姝打心底觉得适才邀请这两个男人是个错误,她不能跟他们再单独呆在一起了,简直是修罗场啊! 而且李世子,您老少说两句话长命百岁好嘛? 没想到长得这么帅的人却聒噪的要命。 她就回答还有至少四日,到时候世子直接上门来取好了。 这时她正朝着院门口,远远看见孙月娘朝着她挥手,还用眼神疯狂的去瞅程循。 虽然不想成全孙月娘来荼毒程循,但不又知道李矩接下来还要出什么幺蛾子,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实际早已经汗浸中衣。 “二位郎君好,”孙月娘小跑过来,喘着微微的粗气,看到程循的目光,她努力挺了挺胸脯,笑道:“郎君,上次夫人要做的衣服好了,您可要顺便带回去?” 陆令姝不知道程夫人又做了什么衣服,但是很显然,程循也不知道。 他想了一会儿,说好。 李矩也打算跟着过去,但他不喜欢孙月娘,就要求陆令姝带两人过去,陆令姝心肝一颤,世子您能饶了我吗? 她心一横,只好说:“去取衣服就在前面那个院子,郎君不如跟我过去吃杯茶,等着表哥回来可好?” 程循闻言,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他对孙月娘道:“你带路,我取了衣服就回来。”最后一句话是对李矩说的。 李矩应下,跟陆令姝进了屋。 陆令姝本以为程循离开她会自在些,但她心里竟然有些难受。 程循这样帮她,考虑她的感受,为了不要她在旁人面前难堪窘迫而认她做自己的表妹,甚至不得不接受一些奇奇怪怪的调侃,就像那次在曲江,他的那些卫兵们调侃的那样,可是她却只想躲着他、逃离他,甚至连问他那次赎了陆小姐和陆夫人用了多少钱都不敢问…… 她到底是在怕什么? “陆娘子,你别害怕,子义就是看上去有些不易近人,其实他心肠很好的。” 李矩以为她还没从刚刚程循的阴影里走出来。 陆令姝轻轻地“嗯”了一声。 李矩又道:“不过他素来是个不解风情的,你那位好友怕是有罪受了。” 陆令姝一怔,旋即失笑。 程循的确是个不解风情的,否则当初陆小姐不过见他一面,也不会崩溃到要退婚了。 说起退婚这事儿,其实一开始并没有闹开,众人说的寻死觅活,亦不过是她赌气绝食,只是后来被陆家一个喝醉了酒的恶仆夸大了出去,这才落了人的口实。 要说陆小姐,十五岁之前也是长安城有名的闺中淑女呢。 未婚妻名声不好,程家脸上也不好看,陆老爹过意不去,想亲自上门去退婚,可惜这事儿还没等商量后续,陆家就遇难了。 也就是说,其实程循和她现在还没有正式退婚。 但实际上,她已经是他的“前未婚妻”了。 “我知道,表哥其实人很好,”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问道:“郎君就是睿王世子?之前是我多有得罪,还请世子不要怪罪。” 想来她也知道自己和她的表哥关系关系,但李矩还是有些遗憾,唤“郎君”固然没有多亲切,但叫一声“世子”是真生疏。 “是我有隐瞒身份在先,不怪娘子。”他微微的笑。 两人说到这儿,程循也回来了,看着时候快宵禁了,就提醒李矩该回去了。 ………… 李矩跟着程循上了马,两人策马走了一会儿,程循忽然听对方问:“子义,你之前的那位未婚妻现在在哪里?” 他问的漫不经心,好像只是随意想起来,就随口问了一句。 身侧的行人已经在三三两两往家中赶去,夜幕降临,街道上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安静与喧闹,就在这古怪的气氛中,程循沉默了。 “我送她回了老家。”片刻后,他答道。 “那就好。”李矩说道。 他心底松了一口气,又有些不解自己为什么这一路都吊着这么一口气。 不过现在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那位目中无人骄横跋扈的陆娘子早已经离开了长安,不会再缠着子义,并出现在他们面前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章 拉拢 宁王府。 宁王听完细作的话,缓缓放了手中的茶盏。 “你是说,为了给寿昌大长公主过六十大寿,睿王这次是下了血本?” 细作禀道:“正是。不仅是广下寿帖,还从民间搜寻了各式各样的珍奇,不过小人昨夜去探了一探,这些玩意儿大多不值钱,只是些孤本文玩,殿下若想做文章怕是难。” 宁王听了,嘴角不由露出一丝鄙夷。 这个弟弟素来是个穷酸的,想来也拿不出什么奇珍异宝,只得从民间搜罗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也就寿昌大长公主不嫌弃是了。 “从谨那边可有什么动静?”他接着问。睿王不成气候,倒是他这个侄子,才是他最不放心的。 细作揪着眉毛细想了一会儿,终是想出来一个:“说来也不是什么值得惊动殿下的事……听说世子前些时日在一家绢行里定做了什么‘莲花台’,好像是要献给大长公主……”他看着宁王愈发黑的脸,舌头一哆嗦打了个结。 “我要你仔细打听,你回来就跟我说这些东西?”大周最为年长的皇子脸上露出了一个毫无温度的冷笑:“你最好给本王打听清楚了,究竟是哪家绢行,做的什么莲花台,若是回来还说不清楚……” “本王这宁王府可容不下闲人和蠢人!” 随着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喝,细作屁滚尿流的从屋里爬了出来,捂着心口刚要松口气,一抬头忽然看到眼前站了一个青年。 这青年生的极好,竞与宁王的样貌有四分相似,两道刀裁烟眉入鬓,双眼含情似温玉一般柔美,唇白齿红,竟比他在平康坊见识过的小倌儿还要好看。 只是俊秀的脸上却没有半分表情,冷眼斜视他的时候,要人从心底泛上无尽的寒意…… “你是要我叫人把你拖下去,还是自己滚出去?”延请人的来心腹说道:“这是安国公世子,你这狗东西真是个不长眼的。” 细作唬了一跳,忙回神来告罪一通,胡乱爬起来就跑了出去。 “要世子见笑了。” “无妨。”薛琅微微笑道。 青年笑的时候有种令人如沐春风的感觉,任谁看了也喜欢,最重要的是,他生的跟自家主子真的很像。 于是心腹语气愈发恭敬,伸手为他揭开软帘:“世子请进。” 宁王一见外甥进来,喜不自胜,脸上的阴骘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好像适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拉着薛琅的说了好一通的家常。 薛琅一一答了,最后说起安国公,宁王就劝道:“元邈不要嫌舅舅妇人般多话,你阿爷时日无多了,阿娘又上了年纪,你这一走走了七年,别看你娘素日里什么都不同你说,其实过来寻你舅母的时候也不知哭了几回。” “舅舅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否则这些年也不会一直同舅舅写信。到底是一家人,回来就该好好孝敬他们,莫要你阿爷抱憾而终才是。” 那个女人也会哭吗,谁知道她又是为了什么? 薛琅原本垂着眼眸,闻言修长的睫毛一颤,嘴角也勾起一份嘲讽的笑。 他淡淡说道:“姑父放心,儿心中有数的,这次回来本也是存了为双亲送终的意思。” 宁王看他这幅漠然的模样,心中叹了口气,不过到底也知道外甥性子执拗,否则当年也不会和家中闹成那样,便将此事揭过,好生拷问了他的功课。 薛琅四书五经无一不精,宁王听的十分高兴,拍着外甥单薄的肩膀笑道:“看来元邈在洛阳是没少下苦功夫,舅舅没白疼你!” 薛琅一笑,自谦几句。 不多时他离开,心腹走进来,听自家主子叹气道:“果然外甥还是亲的好,瞧瞧我那几个外甥侄儿,哪一个又能为我分忧!” 心腹忙道:“世子随殿下,小时候便十分聪慧了,又素与殿下亲厚,来日必可为殿下的左膀右臂,那睿王晋王再多生几个儿子都不管用!” 宁王就捋着自己一把美髯,满意的笑。 ………… 薛琅和长随阿彦从宁王府出来的时候,天边已经铺开一层蟹壳青,疏淡的云晕染上浓墨重彩的几笔,在遥遥落日中若隐若现。 有马蹄的“得得”声从远及近,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的薛琅,听到长随小小的叫了他一声。 “郎君,郎君——”却没了后续。 他揭开帘子,“何事?” 此时纵马的两人已经离他们一射之地了,阿彦就有些急了,“郎君你看,那位郎君是不是那日你在曲江遇到的程郎君?” 薛琅面色一凝,飞快的转头朝对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见两匹快马上各坐了一人,右边那个宽肩窄腰,玄衣颀长,不是程循又是谁? “左边那位是……” “睿王世子,李矩。”薛琅淡淡道。 他当年离京的时候见过他,印象深刻。 “郎君改日可是要拜访?” 薛琅不咸不淡的看他一眼,柔和的嗓音听起来也十分的冷淡,像是沁着寒意的温水。 “你今日有没有看到那小厮的下场。” 阿彦恍然想起来他说的是谁,可不就是宁王府里那个被宁王爷一句话吓得屁滚尿流的细作?这是在责备他自作主张多嘴多舌?他颇有些委屈的低下了头,他和那种人怎么会一样? 不过也不敢再还嘴,嗫嚅着说:“郎君恕罪,小人日后不会再多嘴了。” 当然没有人回答他,只有软帘唰的放下时,拍在他的脸上的火辣辣的疼。 ………… 晚上,陆令姝一直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起身来到外面的台矶上坐着乘凉。 月挂柳梢,月光白霜般洒在地上,花圃里的蛐蛐儿不停地叫,愈发衬的小院静谧安详。 “我知道,姝娘是我远房的一位表妹。” 白日里程循低沉有力的声音一遍遍在脑海中回响着。 她懊恼的锤了把自己的脑袋,心里骂自己,你看看你陆令姝,白日里都干了些了什么,先前又做了些什么……程循是老虎吗?每次见到他都一副杰瑞撞到汤姆的傻样……你知道不知道自己这样跟个sb一样? 程循可怕吗? 当然不! 那他帮了你那么多次,你能不能试着去帮他一次……嗯,起码不给他添麻烦,或者从容地跟他进行一次友好交谈,别出那么多洋相也行啊。 陆令姝忽然想到白天李矩夸她时候,她是真臊得慌,脸又热又烫的样子……他肯定都看见了。 唉,好像真的有点难啊! 这时,门“嘎吱”一声。 还不及她回头,便有个高大纤瘦的人影就笼罩了她,下一秒,身上就多了件薄衫。 安雪姬在她旁边坐下:“天太热睡不着吗?” 陆令姝看着她艳丽的眉眼,心里小小的羡慕了一下。 “是有些。”她笑笑。 “更深露重,别坐久了,对身子不好。” 说完这句话,安雪姬却好像并没有继续跟她谈心的意思,抬手拢了拢身上的小衣,就起身进屋去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天地间复又安静了下来。 陆令姝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也起身进了屋去。 程循和李矩离开的第四日,老夫人的衣服和莲花台基本完工了。 剩下就是些琐碎的事了,衣服和莲花台都得重新整理检查一遍确认无误,估计很快就可以正式完工,陆令姝就上报了赵掌柜,提前去通知睿王府。 翌日一早,距离睿王家的老寿星六十大寿还有两日,睿王府来了人,同时跟来的,还有一名婢女和几个婆子。 陆令姝看着眼前的两套衣服,有些不解,“这位姐姐,老夫人的寿宴我也要去?” 婢女笑着点头:“是世子的意思,娘子一手操办了这些物什,世子感谢还来不及,就要奴婢来请娘子,明日王府一聚,还望娘子不要嫌弃。” “这怎么会嫌弃!”睿王府啊,她这么穷酸的小绣娘有那气性嫌弃? “那明日奴婢恭候娘子。”婢女施礼要走,陆令姝忙叫住她,“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就不去了。” 程循和李矩关系那么好,她不信程循会不去,开什么玩笑啊,再来一遍修罗场? 婢女怔了怔,似乎不太相信“不去”这两个字会从眼前这个小娘子的嘴巴里说出来,还有人会拒绝她们世子? “明日我还有旁的事,就不叨扰贵府了,”陆令姝说道:“祝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姐姐若是方便,转达这个心意就好了。” 婢女想了想,说道:“娘子可是怕府里规矩多?不碍事的,我们王爷和王妃素来仁厚,就连老夫人都好说话的很,平日里也和我们这些丫头们打成一片。” “况且奴婢走的时候世子还特意嘱咐奴婢,说是务必将娘子请上门来,这寿礼几乎都是娘子的心血,娘子若是能上门来,世子会十分高兴。” 诚然,陆令姝还是有些怕大户人家规矩多,所以不想去,但是眼前这个小丫头也太会说话了,看起来也比她大不了几岁,这么说要她如何拒绝? 婢女见她犹豫,知道差不多了,就又加了把火:“娘子想想,这寿礼是我们世子精心准备的,娘子手艺精湛,可也保不齐明日会出什么意外,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手脚粗笨,到时候搞砸了老夫人的寿宴才是麻烦。” 她说的一脸凝重,说到最后陆令姝都有种如果她再不答应就会搞糟老夫人寿宴的感觉。 “好……”只能应下。 婢女一喜:“娘子果然通情达理。”她指着自己刚刚送来的襦裙,说是李矩特意找人给做的,也是一番心意,并怕陆令姝一个人去王府太孤单,还特意多送了一套,可以带她的一个好朋友去帮忙。 婢女走了,孙月娘就过来看着两件衣服,发出几声夸张的惊叹:“这料子,可是上好的鸳鸯罗诶,摸起来又滑又凉快……” 浮夸。 陆令姝心中腹诽,从她手中抽走衣服,叠好放在一边。 “姝娘,姝娘——” 孙月娘嗲嗲的拖着腔,无比期待的问道:“你一定会带着我去的对?上次我可还带着你去了程家呢,你这次可一定得带我去睿王府见见世面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章 寿宴1 陆令姝面无表情的斜了她一眼。 她竟然还好意思说上次那件事…… 梁静茹给你的勇气吗? 大概是感觉到了她强烈的怨念,孙月娘很快心虚的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姝娘,你就带我去,这次我一定乖乖听话,不给你和掌柜的惹麻烦。” 她低下头摆弄自己的衣袖,似乎有点紧张。 陆令姝继续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这段时间来她倒是没作妖,乖的像只兔子,但相比较而言,她更不希望在王府行差踏错,而孙月娘这个性子,太容易惹是生非了。 “这件事我不能做主,得知会赵掌柜,要他做决定。”她说道。 孙月娘“啊”了一声,“姝娘你就这么铁面无私,我还是不是你最好的朋友了?” “睿王府可不是什么寻常百姓都能去的地方,我也只是保险起见,”陆令姝说道:“不过你要是能求得掌柜的同意,我也没有任何意见。”干脆把这个烂摊子丢给了赵掌柜。 反正孙月娘要一哭二闹三上吊要撒娇打滚儿都不是对着她,而且这件事,她觉得赵掌柜多半是不会答应的。 孙月娘则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 她想说睿王素来温和仁厚,连宁王亦不遑多让,有什么可怕的……当然这话也只能在心里说说。 于是脸上就露出一个无比遗憾的表情。 摆脱了孙月娘,陆令姝先去洗了个澡,回来想试试衣服,这时孙月娘已经不在屋里了。 原本估计这套衣裙怕是按照均码来做的,但是穿上之后竟然意外的合适,她差点下巴都掉下来。 不可能是李矩记住了自己的尺码? 她低头摸了摸自己鼓鼓的胸口,松松软软的,发育良好的上半身令她瘦弱的小身板看起来颇有分量,包裹在层层叠叠的鸳鸯罗下,好像很难不要人遐想。 嘶……细思极恐! 不过自己算哪头蒜啊? 陆令姝尝试着说服自己。别说李矩以前看不上她,就是现在,她一个孤苦无依的打工妹,请问那种娇生惯养衣食无忧的贵公子能看上她把她娶回去吗? 一定是因为他比较细心,私下里叫人来打听过,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对,一定是的。 她这么想着,把衣服收好,安雪姬就回来了。 对方犹豫的看着她,似是有话要说。 “姝娘,我想和你谈谈。” “无妨,你直说好了。”陆令姝微微惊讶。 “是这样的,”安雪姬说道:“我知道适才睿王府来了人,请你去参加寿昌大长公主的寿宴,还可以再带一个人,我左思右想,虽然极是麻烦你,但也不得不来求你,希望你能带我去。” “你也知道我是胡人,且出身不好,阿姊只能在睿王府做一名下等的舞伎,可是自从她入了睿王府,两年间我拢共只见过她两次,除此之外,根本无法得见。” “所以这次寿昌大长公主的寿宴,我希望你能带上我,雪姬别无所求,唯愿见一眼阿姊,我……我保证谨言慎行,必不会惹是生非!” 说着,她一双琉璃般剔透的眸子慢慢落下几颗泪珠,说话间几乎哽咽,陆令姝被她感染,也不由想起了自己前世的亲人,心中十分难过。 “你先别哭,我可以带你去,不过这件事要先问过掌柜的。” 便是不论绣技,安雪姬素日里沉默寡言又勤快,带上她绝不会比带孙月娘要来的棘手。 安雪姬眸子亮晶晶的,“真的吗?姝娘,真的谢谢你,给你添麻烦了……” “呦,这是添得哪门子麻烦呢?” 门口忽然传来一声冷笑。 陆令姝看过去,是孙月娘。 孙月娘感觉到了她的目光,瞬间垮了脸,跑到她跟前来,无比委屈地问道:“姝娘,你明明答应了我的,怎么现在背着我又应承别人!” 陆令姝一时语塞,瞬间有种脚踏两只船被抓包了的感觉。 但是一开始她就没想带着孙月娘去啊! 她淡定道:“你先别急,我都说了要先问过掌柜的才行……” 结果这话立刻被对方打断:“所以现在你不能带她去,因为掌柜的已经同意要带着我了!” 孙月娘用鼻孔气呼呼的对着安雪姬。 安雪姬脸一白,十分失望,也不说话,在一边默默地抹起了眼泪。 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滑落在她白皙的雪腮上,每落下一颗,陆令姝就跟着踟蹰一分。 “你还好意思哭,快收起你那狐媚样儿!” 孙月娘气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伸手就想去打人,被陆令姝一把拉住,皱着两道好看的新月眉问她:“月娘,你又要闹?” 不料安雪姬却突然咕咚一声就跪倒在了地上,倒把两人唬了一跳。 她接着磕了三个响头:“求娘子要我见阿姊一面,雪姬愿为娘子做牛做马!”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陆令姝忙将她扶起来,递给她帕子擦眼泪。 她想到安雪姬平日里对她的善意,真的有些拒绝不了。 孙月娘急了,在一旁哭道:“姝娘,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讨厌我了,你不愿带我去,你,你是不是以后都不和我玩了……” 她捂着眼睛痛哭,那边还有个洪水泛滥的,两人一起小声嘤嘤嘤,陆令姝瞬间一个脑袋两个大。 苍天,她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行了……行了都别哭了……”她抚额叹道:“我问问能不能再带一个人。” ………… 与求人一道上,不到万不得已陆令姝是不愿意的。 毕竟欠钱好说,欠人情可就不好还了,况且一开始,说不去参加寿宴的是她,现在要求再带一个人的也是她。 那婢女离开的时候留下了一名婆子,本来是怕她衣服不合身特意吩咐留下的,陆令姝就去找她说了这件事。 婆子看着对方身后两个眼睛红红的小姑娘,了然一笑,问了安雪姬姊姊的名字后就爽快的应了下来,接着回了睿王府。 一个时辰后她回来了,还多带了一套衣服给安雪姬,笑着说:“这不过是件小事,日后娘子有何要求尽管开口就是。” 日后?哪里还有的日后,陆令姝笑的有些勉强,塞给这婆子一锭五两重的银子,是安雪姬托她给的。 婆子没有推阻笑纳了,又提醒道:“明日午后王府就会来人接三位娘子。” 三人一块儿回去,孙月娘十分不开心,言语间都是在讽刺胡人嘲讽安雪姬,倒让陆令姝好惊讶,她一直以为这家伙是个傻白甜,没想到骂人段位倒是挺高的。 安雪姬仍旧默默地不说话。 后来两人都去洗澡,她出来之后陆令姝就趁着孙月娘不在安慰她,安雪姬却颇过意不去地说:“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其实陆令姝很是能理解她的思念之情,毕竟自己也是深有体会。 于是一夜无梦。 第二天赵掌柜放了她们的假,所以三人都睡到快晌午才起床,然后收拾东西换衣服。 孙月娘拿出自己一匣子的瓶瓶罐罐,要给她抹什么迎蝶粉和金花胭脂。 陆令姝不太喜欢迎蝶粉那股刺鼻的香气,就在唇瓣上和腮边各抹了一点金花胭脂,看上去气色会好很多。 倒是安雪姬很快就收拾好了在外面等她们。 到了约定的时间,陆令姝领着两人出去,马车就在门口,其中有一辆是专门放老夫人生日礼物的。 陆令姝看着小厮们将莲花台抬上去,她顺手想为他们揭开软帘,不料有一双大手先于她伸了过来。 李矩一身月白圆领长袍,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撑在马车上,她差点撞到他的怀里,忙回身致歉。 “世子也来了。” “心里惦记着,就想过来看看。”李矩含笑看着低头的陆令姝。 说来也奇怪,他自小生于皇室,什么样独特名贵的熏香没见过,独独她身上淡淡的皂香闻着令人心醉安宁,很有家常的味道,每次闻到他心情都十分愉悦。 不过很显然眼前的小娘子并没有听出他的话外之音,诚惶诚恐的施了一礼。 “昨日麻烦世子了,实在是因为有些缘故,所以才不得不有求于您。”陆令姝说了安雪姬的事,又把她叫过来道谢。 安雪姬生的颇高,站到李矩面前却丝毫没有惧怕,只是低着头施礼。 自她过来李矩就在不动声色的打量,很少有人会不惧他身上的那种威严的气势,但眼前这个胡女却是十分的淡定,在对上他目光的时候又飞快的移开,虽然动作很快,但李矩还是看了出来,她好像有些不自然。 “你是胡女,在长安住了几年了?”他就漫不经心的问道。 “十岁就来了长安,如今已经七年了。”安雪姬答道,在他锐利的目光下,缩了缩手中的包袱。 不知为何,李矩敏锐的第六感告诉他这女子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且她是姝娘的朋友,总不好太过为难,就沉吟了片刻,本想斟酌着再问几句,身边却来了人,说是睿王有事寻世子,要他现在就回去。 李矩只好应了,转身对陆令姝说他现在就得走,不过会有人护送他们到王府。 最后又看了一眼安雪姬,昨日里婢女已经对他提过此人,口中的姊姊也确有无误,既然如此,应该暂时没什么大问题,遂也不再多想,上马离开。 “我警告你,睿王世子可不是你一个胡女能肖想的。” 马车上,孙月娘警告安雪姬。 她看到李矩刚才看了她好几眼,心中十分不爽。 陆令姝微微皱眉。 “月娘,你忘记答应过我什么了?” 孙月娘撇嘴道:“我就是看不惯……好好,我不说了。” 她偃旗息鼓,安雪姬本就沉默寡言,马车里这才安静了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章 寿宴2 很快到了睿王府。 十二排气派且锋利的刀戟列于乌头大门旁,寒光打在两侧守卫的大汉脸上,见到有人过来,虎目一瞪,吓得孙月娘差点走不动。 门房先出来延请她们进去,装入箱中的物什则由几个小厮抬着随在身后,到了垂花门前,昨日的那名婢女早就在等候迎接,客套几句后领着她们到了一座小巧的小院前。 这就是她们暂且安置的地方。 婢女带她们进去,“奴婢名唤春华,几位娘子这两日若是有什么事,尽管来吩咐奴婢就好。” “春华姐姐,”孙月娘喊道:“这就只有一个房间吗?” 陆令姝闻言脸上的笑容一僵。 “月娘。”她低声警告她。 孙月娘就讪讪的住了嘴,嘀咕一句:“我不是嫌房间不够大,只是不想跟安雪姬住在一起而已。” 陆令姝使劲儿瞪她,事妈儿!怎么以前在绢行也没见你这么多毛病! 春华一离开,安雪姬抱着自己鼓鼓囊囊的包袱,很自觉的道:“旁边有耳房,我去那里住。” 孙月娘顿时幸灾乐祸起来,“哎呀,那敢情好。” 陆令姝懒得理这家伙,伸手想阻止安雪姬不必理会孙月娘,却一不小心碰到了她的包袱。 本以为她带这么大的包裹里面应该是拿了不少东西给她的姐姐,但是这手感…… 陆令姝怔了一怔。 等等……好像是什么粉末状的物体? 不过她愣神儿的功夫,安雪姬已经将自己的包袱护在了身后,轻描淡写地推辞不必,而后走进了耳房。 “你瞧瞧她那清高的模样。”孙月娘嗤之以鼻。 不过话出口她有些后悔,以为陆令姝会责备,但出乎意料的是,对方并没有理她。 她仍旧定定的站在原地,看着安雪姬进了耳房。 “怎么了?” “没什么。”陆令姝摇头。 她只是忽然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 而与此同时,还有另一个人也在密切注意着睿王府的一举一动。 晋王跽坐在上首,一身绛紫色摩羯纹家居长袍,胸口微袒,墨发松松散散的束着,双目半阖,俊美的脸上满是漫不经心的神色。 “怎么,诸位爱卿有何异议?” 一个门客立即站起来道:“王爷,此事不妥,”他看到晋王不咸不淡的瞥了他一眼,后背一凉,但还是坚持说了下去,“这些年王爷与宁王交手了无数次,应当知道他并非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道貌岸然,实则狡诈谨慎的很,既然去睿王府参加寿昌大长公主的寿宴,怎么可能全无防备?王爷找人刺杀,一旦事情败露,只怕是难以对圣上交代啊!” 晋王端着眼前的小茶盏,在鼻端轻轻一嗅,听的他说完,轻笑一声扔在案几上,“周卿为本王考虑的可真周到,不过这件事,本王心中已有定论,你们不必再劝。” “这……”在座的共有四人,三个人同时面面相觑,很显然,他们都不同意,认为趁着寿昌大长公主寿宴之时刺杀宁王以挑起睿王与宁王的战争是件十分冒险的事。 可惜这位晋王爷素来固执,一旦决定的事,很难会改变自己的心意。 他们只得齐齐摇头叹气。 晋王看着他们这幅颓丧的模样,委实好笑:“我都说了不会真的要了他的命,只要刺客做的好,没人会发现就是本王所为,本王这些年养精蓄锐,难道你们以为都养到了狗肚子吗?” 他淡淡道:“利害关系,本王都懂,但若要本王一辈子居于那个假子名下,本王生不如死。” 他永远不会忘掉他的二哥是怎么死的,宁王以为他天衣无缝,以为除掉对他最有威胁的那一个皇子就可以被封太子荣登大宝?真真是痴人说梦! 这个仇,无论如何他也要报。 既然无可改变主子的心意,三位心腹门客也只能出谋划策,一个时辰之后,他们陆续离开上房,只有一位去而复返。 “我不明白,我的阿兄为何会留给我一群废物。” 适才那些人,除了眼前这一位都是昔年曾经追随过晋王胞兄二皇子的心腹,在二皇子死后投奔了晋王,虽然双方多年来意见相左,到底是忠心耿耿。 是以纵然心中不快,晋王也不会多言。 “王爷息怒,他们也不过是为了明哲保身而已,一旦事发,只怕得配上身家性命。”被留下的门客躬身说道。 “这么多年来,也就是仲衡你愿意一直追随我。” 晋王脸上难得出现了几分尊敬。 王仲衡连说不敢不敢,两人后又商议了几句,这才做辞。 从晋王府出来,王仲衡径直坐上了马车,号令回自己的宅子。 一切看起来都毫无异常,如果在经过某家馄饨摊时,他没有停驻的话。 ………… 孙月娘一直觉得李矩会来同陆令姝幽会,可惜这一整个下午除了有几个小丫头进进出出的送东西外,连个男人影都不见。 “这是内院。”陆令姝以为她是想偶遇程循,便提醒道。 像她们这等身份的客人,来了怕是也只有坐在最后排看戏的份,但程循可不一样,他可是李矩的好基友,所以能见到他的概率真的是很低了。 孙月娘幽怨的看了她一眼,还是乖乖地坐了回来。 “姝娘,你就真的没有一点点喜欢睿王世子吗?”她委实是不明白世上为什么会有陆令姝这种有便宜不占的女人,明摆着一个根正苗红的金龟婿不要。 更何况这睿王世子,生的还气宇轩昂,又会讨女人欢心,你看看这衣服做的多合身,有几个男人能这般细心? “快拉到,我和他纯粹就是买卖关系,事成之后一拍两散,你还想买一送一?”陆令姝瞪她。 她可不想和李矩有什么牵扯,如果说之前不知道他身份的时候还想结交下这个大款,现在对着程循,她哪有那胆量? 孙月娘就无比遗憾地闭上了嘴巴,大约是对这个话题死了心。 之后李矩没来过,倒是小二娘过了坐了一会儿。 起先她探头探脑的在她们房间的门口张望,孙月娘瞅着这小娘子眼生,嗑着瓜子嘟囔一句:“这是哪来的丫头片子?” 直到二娘整个人走进来,露出一身新裁的襦裙,金线光闪闪的差点闪瞎孙月娘的眼睛。 “这是睿王爷的女儿,”陆令姝斜她一眼,对二娘一笑:“娘子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二娘没听到孙月娘怎么叫她的,大大方方的走了进来,身后的婢女还带了好一些吃的。 孙月娘就有些讪讪的。 陆令姝和二娘说了好一会儿话,走的时候又送她一只hellokitty抱枕,这个是她早就准备好的,想着若能见到二娘就亲手送给她,见不到就托李矩帮她送,毕竟她也挺喜欢小二娘的,没想到这小丫头就自己过来。 二娘高兴的不得了,觉得怀中的小东西柔软又可爱,谢过陆令姝后,爱不释手的就捧着走了。 之后便没什么事了,到了晚上用过晚膳,差不多已经六点了,平时这个时间在绢行她们已经回宿舍准备洗洗睡了,只是陆令姝不太放心,怕明日再临时出什么叉子,就想和孙月娘一起再去看看莲花台有没有什么问题,要是哪里坏了,现在修还来得及。 孙月娘却一头扎进了大迎枕上,撒娇卖痴不愿意走半步。 “哎呀,能有什么问题嘛,明早再看也不迟!姝娘,我们快休息,明天还要早起呢!” 陆令姝又好气又好笑,这家伙以后能找到婆家吗? 便没理她,打算自己一个人去看看,反正有她没她也一样帮不上忙。 好在她这次就带了这么一个猪队友,安雪姬在耳房里听到了两人的对话,救主动请缨要帮她。 这感情好,两人当即披上衣服就去找了春华,由春华引着去了隔壁院子见看守的婆子。 原来莲花台今日已经被舞伎们练习过了,待婆子打开收纳舞具的库房,果然发现莲花台有了一些小小的瑕疵,陆令姝就拿出自己带的针线刀钳缝补了一会儿,总算大功告成万无一失。 安雪姬一直在旁安静的看着,不时问她几句这莲花台的机关该怎么用,她也一一解答。 而后她们出来,由婆子锁上门,钥匙放在怀中,确保不会出什么差池。 “对了,你明日要怎么去见你的阿姊?”回去的路上,两人聊起来这件事。 “我今日托春华姐姐给阿姊带了信,寿宴结束之后便可以见她一面了。”安雪姬笑着答道。 陆令姝放了心,并祝她一切顺利,两人回房后就各自上了床休息。 是夜夜色如泼墨,三更的梆子响起时却起了风,乌云蔽月,一时连星子都不见了踪影,偌大的睿王府笼罩在一片黑暗中,犹如死寂。 倘若看守库房的婆子没有睡的那么死,那么她应该会觉察到有人偷走了她的钥匙,但是不到一刻钟,这钥匙又被悄无声息的还了回去,直到第二日一早,仍旧安生的掖在她的胸口。 由于择席的习惯,所以陆令姝睡得并不好,早晨不到卯时就醒了,她干脆起床来洗漱梳妆。 半个时辰后孙月娘也醒了,耳房却没有任何动静。 她不放心,就过去敲门,然而房间中根本没有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章 寿宴3 “许是去找她那位做舞姬的姐姐了。”孙月娘略带嘲讽的说道。 是这样吗,可是为何陆令姝总觉得安雪姬有哪里不太对? 陆令姝想了一会儿也没理出个头绪,就没有再管,毕竟安雪姬也是颇有分寸的人,两个人就在小院里窝了几乎一个上午。 因为不是贵客,所以她们并不能同那些被睿王邀请的世家般走一遍流程,只能等到晌午唱戏的时候去凑个热闹,这些春华一早就抱歉的告知过了她们,同时更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孙月娘大约有些伤心,闷声不响的吃着眼前一大盘玉露团,陆令姝生怕她噎出事来,叫婢女再送些酪浆过来,结果又被附送一大攒盒的零食,简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再吃就不好克化了。” 她取了两盘要给安雪姬,毕竟从昨天开始所有的零食都进了孙月娘的肚子。 孙月娘抗议无效,只得忿忿的看着她进了耳房。 耳房很小,只有一张小榻一只案几,陆令姝把牙盘摆在案几上,闻到有些古怪的味道,便想开窗通下风。 窗台上似乎有些粉末状的物体,起初她没注意,但是开窗的时候粉末被风带动,无意钻入了她的鼻间,熏的她大声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 眼泪争先恐后的流出来,陆令姝心道,这哪里是什么粉末,分明是硝石与硫磺的冲味儿啊! 她捻了一点点在手里放到鼻端仔细闻,有些小时候玩过的爆竹的味道,确凿无疑是硝石硫磺。 或者说,在这个时代应该被称作火药。 可是安雪姬房间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还是在窗边? 她立刻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孙月娘喝了一口酽酽的酪浆,心满意足之际看到小姐妹面无血色的从耳房出来,不由诧道:“你这是怎么了,难道安雪姬在房间里留了遗书?” 陆令姝问她:“你比我来的早,安雪姬是什么时候来的绢行,她真的有个在睿王府做舞伎的姐姐吗?” “我是两年前来的,她和我差不多,不过比我晚一些,她姐姐在睿王府做舞伎,是我们绢行的绣娘都知道的事呀,否则大家也不会这么讨厌她——姝娘,你这是怎么了?” 陆令姝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担心什么,但她确定自己没有闻错。 如果说今日的火药粉是巧合,或者是原本房间里就有,那么安雪姬之前包袱重装的是什么? 以及,她手上的老茧……掌心与四指指肚部分的那一层厚厚的老茧,到底是又是怎么来的,绣娘的手上的茧,可是在十指啊! “嗡”的一声,她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掌心与四指头那个部位……应该是常年执剑。 “姝娘你去哪儿!” 陆令姝起身立刻要走,被孙月娘一把拉住,“你怎么了?突然就这样,没事,难道安雪姬有问题?” “月娘,你听我的,现在这里不要乱走,”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如果睿王和寿昌大长公主出了什么事,你和我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别怕,你在这里等我回来,我现在去把春华叫过来,如果安雪姬回来,你要她帮你稳住安雪姬,万不可要她趁机逃开。” 一个“砍”字,孙月娘已经完全傻掉,这时陆令姝也顾不上她了,立刻去找来了春华简单告知了事情的经过,随即去寻安雪姬。 她必须在出事之前之前找到她! 因为不知道舞伎练舞的院子在哪里,她奔出去转了许久却连一个人也没有,暗恼自己猪脑子,出来的时候没有问问春华,现下连回去的路都不知道在哪儿了,只得随便抓了个小厮问路。 小厮就轻蔑的看了她一眼,哼道:“找府上的舞伎?你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候了,舞伎都已经准备上台表演了,耽误了我们大长公主赏舞,你担待的起吗?”他以为她就是一个低贱的丫头。 陆令姝着急,说:“那麻烦小哥带我去前院好不好?” 小厮本不太愿意,见她生的漂亮,又有求于他才勉强应了,引着她出了小院,但走了一会儿到了没人地方却停了下来。 “今日来的世家郎君可不少,我看你这丫头是想趁机去勾搭人家?走,先陪哥哥喝两杯,哥哥保证给你个机会!”他嘿嘿的笑,对她拉拉扯扯起来。 陆令姝气的想骂娘,转身要走,却被对方轻而易举的就扯到了怀里按着,脏手更是直接往她怀里去探。 陆令姝浑身打了个机灵,情急之下一脚踢在他的命根子上。 “你这贱人!”小厮猛地吃痛,一巴掌就往她脸上甩去。 他用的力气极大,陆令姝躲闪不及,几乎被扇的要昏过去。 脑子晕乎乎的,小星星在眼中轮番打转,幸而有双有力的臂膀从后面托住了她,将她轻柔的揽在了怀里。 “九娘,你怎么样?” 头顶上那个熟悉的声音焦急的问道。 寿昌大长公主是圣上几个姊姊中少有长寿的,因此这次虽未亲临睿王府,却也特意遣了他们这一支金吾卫来侍卫。 酒过三巡,大家劝来劝去,程循素不爱这种场合,故而寻借口逃了出来,沿着静谧的廊庑走了半刻,就见眼前一抹黄杉闪过,随着一名小厮,两人步履匆匆。 乌鸦鸦的黛发绾作一把回鹘髻,窈窕的背影却熟悉的很,不是陆令姝又是谁? 他不放心追过来,却看到她被人纠缠欺侮,那小厮甚至面目狰狞的打了她一巴掌…… 程循低头看着怀中的女孩儿,腮边一抹五指红印明目张胆的贴在她精致而白皙的小脸上,像是初雪染污,看上去十分的刺眼。 修长的睫毛颤抖了几下,好容易才睁开她一双有些迷离的双眸。 “你打她做什么?” 男人眸色沉如暗夜,伸手就拎起了眼前的小厮的前襟,手背上暴起无数青筋。 小厮双脚离地,几欲吓破了胆,挥舞着手喊道:“程郎君……程校尉!不是这样的……是她,是她先勾引我的!” “你——”程循打量他这贼眉鼠眼的模样,手一紧,正待把这不要脸的家伙扔出去,忽然有只冰凉的小手握住了他的手。 陆令姝有一瞬间的错觉,好像自己变成了一只精美的瓷器,被主人小心翼翼的护在怀中。 但现在显然不是感动的时候。 虽然被人含血喷了一脸,气的浑身发抖,她还是很快回过了神来,知道孰轻孰重,忙拉住了程循的手。 “程大哥,我有急事,我,我……” 程循身子一僵,怀中软香因为气息不稳,轻轻的蹭着他的胸口,他忽然有些脸热,慢慢的抽出自己的手,将她扶稳。 “别急,有什么事慢慢说。”顺手也松开了另一个。 小厮就掉在地上瑟瑟发抖。 陆令姝顺好气,马上说:“跟我来的那名胡女安雪姬不对劲,我今日在她的房间里发现了有硫,硫……”差点刹不住车说出硫磺来,腮帮子火辣辣的疼,她顿了下,才说道:“好像是火药的粉末,我想着她总不会是带炮仗来给公主贺寿……你闻闻。” 她拿出帕子,踮着脚将保存好的粉末递给他闻。 程循低头轻嗅,的确是硝石的味道,还十分浓烈,怕是浓度很大。 “没错,这是火药,那名胡女现在在哪儿?” 陆令姝说起刚才和小厮纠缠的事儿来,“我刚才就是在找她!” 她瞪着眼睛,好像有些委屈,手捂在雪腮边,疼的眼中涟漪阵阵,程循定定的看了会儿,从怀中拿出自己的汗巾,递给她。 “我带你去找她,你可知她现在可能会在哪儿?” 陆令姝不太好意思的接过来按了按眼睛,说道:“她姐姐是王府里的舞伎,她这次求我我带她进王府,就是想见一见她多年不见的姐姐,但是大家都说她姐姐是确有其人,所以我怀疑猜姐姐也一定有问题,姐妹两人里应外合,不知要图谋什么。” 分析的很有道理,程循沉声说道:“刚才我从前院回来,听说舞会已经快要开始了,我们现在找到那女子与她姐姐,兴许还来得及。” 陆令姝用力点头 如果睿王府现在出了事,第一个被问责的一定是带安雪姬进来的她,所以她一定要在安雪姬做什么之前拦住她! “你也别担心,金吾卫就在睿王府里保护大家,她一个睿王府的生人想要在关键场合点燃炸药也不会是件容易的事。” 程循说完,立刻将地上的小厮扯起来,示意他赶紧给两人带路。 先去了舞伎们筹备歌舞的舞室,虽然里面全是女子,但他们也不得不硬闯,惊得院子里娇声连连。 “你们是什么人,知道不知道这里是睿王府!” 管事的嬷嬷要来阻拦,一见是程循,瞬间傻了眼,程循和自家世子自小交好她不是不知道,更何况为人端正,既然如此一定是有急事,忙问:“程郎君,可是府里混进了什么刺客?” “你们这里可有一位姓安的舞伎,昨日和今日她的妹妹都来找过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章 刺客 嬷嬷盯着抢白的陆令姝思索了一会儿。 “不错,是有一位府外的胡女来过,说是红娘的妹妹,我看着两姐妹虽不算亲亲热热,倒是生的挺像,怎么,难道是她们俩有问题?” 陆令姝和程循对视一眼,眸光在一屋子穿红着绿的舞伎娘子脸上一扫,“嬷嬷可知红娘姐妹现在在哪儿?” 嬷嬷脸色却是不太好。 “红娘是拓枝舞的领舞,一刻钟之前就已经领着舞伎们去东院献舞了!” ………… 大周风气开放,女子与男子同宴来往也稀松平常,因此睿王就干脆召集来赴宴的众人一齐去了王府的东院,在那里搭台摆宴,为自己的丈母娘贺寿。 其实寿昌大长公主原本也有自己的府邸,不过她年纪愈长,睿王和王妃又素来孝顺,便将其接到了王府中共享天伦。 陆令姝和程循直接从后院的角门出去。 睿王府虽不大,却也亭台楼阁样样不缺,据那嬷嬷说,若此刻直接从府中前往东院,倒不如直接从角门出去,拐个胡同就到了东院的侧门,方便的很。 两人依言而行,临去前程循还不忘派人去搜安雪姬的房间,只是没想到刚出了门却恰撞上一拨人潮,大约是睿王府门口又管事在散钱施舍,胡同口涌上了一堆人来。 陆令姝跟在程循后面追着,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脸,一只手去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人,艰难的挤着,冷不丁胸口不知被谁揩了把油,恶心的她差点尖叫出来。 身旁的男人见状,蓦地拉起了她的手,将她护在身后。 效果是显而易见的。程循身形高大,替她一一挡去人潮,跟在他身后走根本毫不费力。 两手交缠间温热而紧密的触感令陆令姝心跳的飞快,只能像只提线木偶被他牵着。 这种感觉十分奇妙,第一次被一个异性拉手,尤其还是一双不知比自己大了多少型号的手,掌心粗粝的茧摩擦在她娇嫩的手背的上,蹭的她心也痒痒的。 “程大哥。” 她忽然小声叫住了他,看到有人在朝着他们摆手,长得很像上次在曲江见过的一名青年。 程循顿住了步子。 很快,一个身着禁军玄衣,腰配长剑的青年大步往这里挤了过来。 乍看着两人相握的手,他眼睛瞪了老大,尤其是瞅到陆令姝脸上那捂都捂不住的大红指印子时,脸上一时五颜六色,像是了然又像是惊愕,结结巴巴道:“子义,你怎么也跑到外面来了?那个……我说你、你别欺负表妹啊!” “你们又为何在外面?” “你看那边,”青年手一指,苦着脸说道:“西边儿的厨房不知发哪门子疯,灶台竟然倒了!火都快沿着街烧出去了!” 陆令姝心道这不对啊,莫不是声东击西之计? 程循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面色沉沉地说:“六郎,今日睿王府不对,混进了一名胡人女子,与府里的另一名胡女舞伎密谋不轨。” 六郎闻言面色陡然一凛,“现下人多,金吾卫怕是也被分散开来,那舞伎在哪里,我和你先去探一探!” 话音未落,便听不远处传来数声震耳欲聋的击鼓声,陆令姝侧耳一听,心道不好,“是拓枝舞的开场鼓点!” “所有立刻金吾卫去东院!” “是!” 两人商议完毕,要往院子里赶的时候,那边显然已经开了场。 在一阵阵清幽淡远的古琴声中,这一场的歌舞落幕,大家齐齐击掌交好。 不一会儿,前呼后拥的晋王也信步踱了进来,众人见了他都有些惊奇,毕竟这位近些年来颇有些和宁王不对付,今日宁王在场,谁能料到他会来? 不过,迟到也是真的迟到了。 晋王看上去也就三十岁上下,面容俊美非凡,据说他的生母赵皇后昔年也是位名动京城的美人儿,只可惜红颜命薄,圣上登基不过几年后便早早病逝,赵皇后死后唯留下两位皇子,便是二皇子秦王与晋王。 若是没有宁王,二皇子必定是太子的不二人选,仁厚有德,朝中无一人不称赞,只可惜自出生便随了赵皇后的多病孱弱,赵后去后没几年竟也病逝。 是以,晋王早年虽跋扈顽劣了些,圣上到底愧疚而没有多加怪罪,这也更助长了他孤傲的性子,凡皇室大小宴会,来不来得看心情。 见到晋王走过来,睿王一喜,上前迎道:“没想到皇弟会来,快坐,快坐!” 这也算是给足了他面子,寿昌大长公主也颇有些受宠若惊,三人客套了一会儿,晋王皆淡笑回应,虽算不上有礼倒也得体,唯有见到宁王,冷笑一声不再搭理,径直坐到了一边去。 大家见怪不怪,宁王倒也不恼,依旧笑着观舞。 晋王坐到了睿王的位置上,看到自家三哥的长子正要起身给他父王让座,轻笑一声:“从谨,你躲什么,莫不是不愿搭理四叔?” 他笑的时候有种轻蔑的态度,李矩就心道,您能这么想也挺好。 “四叔误会了,长辈在上,儿不敢坐着,是想下去观舞。” 面上却是很自若的拱手一礼,语气不卑不亢。 他举手投足间身上有种旁人没有的威严与气势,便是和宁王那个高了一辈的假子比起来亦是毫不逊色,晋王看了心中就不快。 若不是因为这个长子,怕是父皇看都不会看睿王一眼,所以他偏不要他如意! “听说你这次给姑母准备了一支西域舞,是?” 李矩躬着身子应是。 晋王轻“哼”一声,“不过是支舞罢了,你堂堂睿王世子,好歹也是皇室之后,怎的尽搜弄些民间拿不上台面的东西?”这西域舞是什么玩意儿,那可不是北里平康坊的伎子恩客才会稀罕的么! 可劲儿扯了一堆,就是不要李矩坐,睿王在一边看的心焦,偏偏不敢插言,寿昌大长公主这才明白过来——这混小子来还不如不来,一来就挑刺,准没好事! 正巧拓枝舞开场,鼓点伴着一众舞伎脚踝上清脆的金玲十分有节奏的响了起来,她就顺势嗔道:“还愣着做什么,都快坐下,别挡着本公主观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3章 以命相护 寿昌大长公主好歹也是长辈,纵然晋王桀骜不驯,也没再说话,大家这才坐了。 李矩就要睿王到自己的位置去坐,别人鸠占鹊巢,他总不能要老爹没地方坐? 睿王讪讪的坐到了晋王旁边。 晋王斜他一眼,没再说话。 于是在一众人的尴尬与叹息中,金玲声阵阵,伴着袅袅的清香,十几个身着淡粉色缦衫,头绾飞天髻、簪莲花状步摇的少女们摇曳着舞上了场。 一颗巨大的“莲花”被人缓缓推上来,饱满的花瓣齐合在一起构造成一朵莲花的模样,每一片肉眼可见的繁复而精致,就连花瓣的纹路远远看来亦栩栩如生活灵活现,仿佛是镌刻在了那淡粉色的菱纱上。 众人一时惊叹不已,听闻是李矩的心意,纷纷恭贺起寿昌大长公主。 宁王也笑着夸了李矩好久,公主听得脸上倍儿有面子。 李矩就给宁王作揖,说哪里哪里,叔侄一副十分要好的模样。 晋王跟吃了只苍蝇似的腻味,恶心的直想吐。还真是给点颜色就开染坊啊,父皇收你为养子,你还真以为自己是根葱了?! 他听着耳边铃声的节奏,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这时,场下的歌舞已经接近了第一个高潮。 莲花台已不知何时被推到了中间来,舞伎们缓缓后退,水袖冲天甩开之际,花苞中间的花瓣像是突然触碰了什么机关似的缓缓盛开,层层叠叠十分分明,最终足有九十九瓣的莲花台褪成一朵盛开的红莲。 花台中心伸出女子的一双手,折成兰花的葱指鲜嫩如水玉,她缓缓的起身来,深邃的眉眼明艳的不可方物——竟是一名美貌的胡女! 这胡女着一身枣子红郁金裙,裙身上点缀着各式各样的缠枝莲花,皓齿雪肤,玉骨冰肌,小巧纤细的脚踝上各系了一串金玲,随着她轻缓的舞步“叮当”作响,像是金石相击般悦耳。 乐伎们的琴声更是悠扬清远,一时众人沉醉其中,竟没有发现那花台中心下来的女子眉目妩媚中带的那几分凌厉。 她脚步翩跹渐渐靠向宁王一侧,眼看着对方也半阖了双眼作一副享受的模样,不由红唇一勾,身子猛地一顿,从袖口掉出一把足有一米长的匕首来,对准宁王就扎了过去。 “啊——” 率先有人发现不对,打翻案几尖叫了出来。 “有刺客!有刺客!啊!” 紧接着有更多的人,连眼睛都没睁开就跟着大喊。 场面自是愈混乱愈有利,红娘足底生风,轻巧的身子轻松地就飞到了宁王面前,寒光一闪就朝着刺去。 宁王蓦地睁开双眼,既没有后仰亦没有呆立不动,仿佛有预料般朝一侧飞速闪开。 只听“铿”的一声,红娘的匕首与一名黑衣人的短剑相撞——宁王身后竟然还有一名刺客! 场面一度失控,因为现场并没有金吾卫。 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短剑扑空后生生在手中打了个转,趁着眼花缭乱之际再次朝宁王射去。 宁王大惊,完全没有料到这黑衣人手法如此快准狠,想跑又跑不掉,眼看着那夺命之物就要直冲面门,却不知从哪儿忽然探出一把长剑来,硬生生的替宁王扛下了这一刀。 “刺啦”爆出的火花,闪的宁王眼睛下意识的一闭。 程循手掌紧握,喝道:“王爷快走!” 他猛地一推剑刃,反逆着剑气朝刺客的喉咙割去。 黑衣人力道不敌,立刻失了先机,闷哼一声往后退了数步。 陆令姝怕被误伤不敢离着两人太近,目光急急的在人群中搜寻安雪姬。 只是这安雪姬也不该是个傻子啊,既然来做坏事怎可能会叫人一眼就认出来呢?她心里急的要死,在场这么多人,万一安雪姬把那炸药亮出来,还不知会殃及多少无辜! 对啊,她怎会叫人认出来!所以说,难道是——陆令姝瞪大了眼睛看着不远处和程循交手的那名黑衣人,虽然一身长衣且蒙面,却依旧可见窈窕的身材,必定是个女人。 莫非她就是安雪姬? 而那一身红衣,手执长刃在一边和李矩打的火热的,便是红娘! 虽然早有心理建设,心里还是免不了吃了一惊,而在场其他人亦是惊得不行,他们本是想跑出去,结果发现东院的门不知何时被人从外面锁死了。 睿王吓得面色雪白,一边护着王妃与寿昌大长公主,一边担忧儿女出事。 但实际上,刺客似乎志不在他,而是宁王与晋王。 宁王十分狼狈,那最厉害的黑衣蒙面刺客显然是直冲着他来,唯有程循相护,却值得躲在他身后。 晋王早年曾在军中呆过,身手不凡,因此虽有李矩护着,其实两人打斗起来皆毫不费力。 “门开了!门开了!金吾卫来了!” 不知是谁欣喜的喊了一句。 红娘身上已挂了不少彩,闻言整个人都呆滞了一刻,李矩趁着这功夫,对着她小腿狠狠一刺,霎时金玲声断,鲜血喷涌,红娘吃痛到底,眼底露出一分绝望,却没有丝毫犹疑的举起手中的剑刃,对着心口插去。 陆令姝“嘶”一声,惊得捂住了嘴巴。 短短几息之间,在场已是哀鸿遍野,竟然只是因为两个刺客。 不过她现在更担心程循,虽然他看起来实力很强,但黑衣人的刀法霸道的很,她只怕他出事,手紧紧地攥在一起,脑子一片空白 幸好红娘倒地后,金吾卫很快大片的涌了进来。 “在这儿,在这里!”她焦急的对他们喊道。 六郎看到了她,远远地跑过来叫道:“程家表妹,你怎么还在这儿,这里危险!威严呐!” 他这话说的也是巧,其实陆令姝是躲在舞台的柱子下,看着金吾卫们都过来了才跑出来的,谁知被这六郎这么一说,那黑衣人仿佛是耳尖听到了什么似的,忽然剑锋也不再对着宁王了,竟直直的朝着陆令姝飞来! 陆令姝瞪大了眼睛。 耳旁一阵飒飒的风声呼啸而过,她下意识的往后看去,只见一道白光直直的朝她射了过来,剑势锐不可当。 程循也是吃了一惊。 对手忽然手势换了个方向,另朝着别处非去,眼看着黑衣人一番急速的动作,他心蓦地一沉,脑子也来不及想什么,手中的剑已经飞了出去。 忽然,他听到陆令姝懊恼的叫了一声,“程大哥,不好!她就是安雪姬!” 原来她并不是要对着陆令姝,而是陆令姝身后的莲花台! 然而已经晚了。 安雪姬与陆令姝错身而过,从陆令姝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她黑衣蒙盖下露出的那一双哀戚无限的明眸。 那一刻,她似乎还看到安雪姬望着某个方向看一眼,随即不再犹豫,飞奔到莲花台中央,抽出一串分量足够炸死一群人的炸药来,在剑刃上狠狠一擦,瞬间暴起无数火花,就着这火花,朝着人群中央就掷了过去。 只是程循的剑也在这时飞了过来,她躲闪不及,生生的被剑刃砍在了腰侧,肌肤割破,大片的鲜血争先恐后的涌了出来,也因为这冲力,手往一侧猛地一偏,位置由对准的人群偏向了一侧的空地上,又滚了老远去。 安雪姬吃痛,却回天乏术,只好恨恨的看了程循一眼,趁着众人不备捂着腰踩在桌子飞到了墙外去。 而此时陆令姝已经全然想了明白。 她可真是……真是蠢笨如斯!怎么会没想到炸药被那晚看过莲花台的安雪姬放在了其中!其它一切不过是掩人耳目! 可现在说什么也晚了,陆令姝甚至能听到炸药芯子被点燃时嘶嘶的声响,如同催命符一般在脑中回荡。 “大家都快——” 甚至没来及说完这句话,眼前忽的一片明亮,就在她以为自己又要凉了的时候,斜刺里不知哪儿飞出一个人来,两只猿臂紧紧地勾住了将她粗暴的按在怀中,紧接着一句伟岸的身躯将她由上到下包裹住,在轰隆隆的爆炸声中抱着她往地上狠狠扑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4章 来者不善 炸药爆炸的那一刻,陆令姝眼睁睁的看着程循以一种近乎飞的速度朝她扑过来,紧接着两个人一同滚在了地上。 耳畔“砰砰”的声响几乎要将人的耳朵震聋,耀眼的白光仿佛能闪瞎人的眼睛。 陆令姝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不过,她感觉自己好像一点都不害怕。 她甚至都没有害怕到尖叫——因为四周的尖叫声此起彼伏,而她稳稳当当的被程循箍在怀中,他的大手就护在她的背脊上,除了热浪袭来时后背像是被火舌舔了一下有些麻丝丝的灼热感,以及男人巨大身躯的碾压外,她根本没有被伤到分毫。 不知滚了多久,直到程循停下来。 睁开眼的时候,陆令姝其实是有些蒙圈儿的,她眼睛没有聚焦,只是呆呆的看着程循。 她是第一次离得这么近看程循的眼睛,比上次他抱着他离得还要近,她发现程循的眼睛真是好看极了,不是那种很大的双眼折痕,而是秀气的内双,狭长的凤眼眼尾微微上挑出一个漂亮的弧度,琥珀色的眸子中倒映出她的脸。 陆令姝觉得自己这个时候一定是脸红了,爆炸之后的骤然寂静令她很明显地听到一种名为心跳加速的声音,这种感知令她脸更加红了。 不过下一秒,她就发现了不对……好像有人比她脸红的还要厉害。 程循微微喘着粗气,他看到身下的女孩子眼睛亮亮的,瞪大了一双杏子眸看着他,他抱着她单薄纤细的身子,嗅着独属于她的那一缕幽香,耳根已经不听话的发红,只好垂下眼皮,可是眼睛一低,却能看到拉扯间她领口露出的那一小片雪白细腻的肌肤,以及往下那两团呼之欲出又若隐若现的柔软,在他的挤压下艰难的起伏着。 时下女子的襦裙领口都十分的低矮,仿佛他再动一动,什么不该看的也都能看到了。 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往那地方流去了,“轰”的一声,程循的脸就跟火烧一般的热了起来。 他慌忙起了身,将她拉起来。 羞愧于自己龌龊的念头,程循扶好了陆令姝后就没敢再看她。 而陆令姝起来的时候,觉得身上咯的慌,低头一看,原来她和程循适才躺的地方,原来有一小摊玉的碎片。 下意识的,她就捡了起来。 这是一块碎玉,中间镂刻着缠枝莲花的纹路,摸在手中温润柔滑,竟还是不可多得的玉中上品。 想了想,她将这块碎玉收了怀中。 再看一眼,程循还在一边背对着她杵着,“程大哥,你怎么样,有没有被伤到?” 少女声音轻柔的不可思议。 程循胡乱摆手:“我没事。”其实他后背的衣服已经被烫了好大一个洞,露出精壮的背脊。 陆令姝忍不住伸手碰了碰,看着黑乎乎的一片,“还说没事……” “真的没事。”程循感觉到了,立刻转身来避开。 陆令姝也没懊恼,思量着等会儿再给他上药,不过她现下心中乱的很,四下看去,四周简直是狼藉一片。 她眼前一黑,差点要昏倒,如果……如果睿王一家子出什么事,怕是她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幸而她这念头刚一出,就听到有人喊了一句:“王爷!王妃!大长公主!你们没事?” 睿王狼狈的扶着一大家子从一旁的廊庑下爬出来,睿王妃则是扶着小女儿二娘念了好几声佛。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幸好她前几年修缮这宅子的时候怕二娘爬栏杆从栏杆下掉出去,就加宽加高了这栏杆,爆炸的时候想也没想就跳了进来,一大家子躲在这栏杆下竟也没出什么事。 金吾卫因为是刚刚跑进来的,没靠爆炸点那么近,因而也没出什么事,陆令姝看了吊着的心往下落了一点,刚走一步腿却软的差点要歪倒,还是程循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慢点。”他发现陆令姝好像没有看到他适才的模样,脸上的热度就退了许多。 “世子……”陆令姝突然想起了李矩,又心慌起来。 “从谨没事,”程循眼风四下一扫,指着一个方向说:“他在哪儿,晋王也没事,宁王……”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陆令姝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只见宁王被几个小厮从一旁的食案下拉了出来,他紧紧的闭着双眼,面色苍白若纸,好像是死了一般。 “王爷?王爷!”小厮几个又是掐人中又是顺气的,在晋王毒怨的目光以及陆令姝的期盼中中,宁王慢慢苏醒了过来。 陆令姝心终于落了一大截回去,苍天见的,去鬼门关转的应该是她才对,这一天天的,怎么能制造这么多的惊喜呦…… 她几乎虚脱在程循的怀中。 程循担忧的看着她,将她先扶到了一旁的廊庑下坐着。 不过一会儿就近的医师统统都过来了,一部分的金吾卫去巡视周围还有没有其余刺客,一部分负责搀扶受伤的众人,六郎则亲自查看了红娘的尸体,李矩安抚了爷娘,确定家人都没有事后才过去问她:“死了吗?” “已经死了,”六郎遗憾道:“世子也看到了,是自杀,另外一个属下眼睁睁的看着她跳墙跑了。” 李矩面色沉峻,“这不怪你,谁也没想到她能扔出炸药来。” 几个人抬着红娘的尸体就回了卫所,最后轻点人数的过来说是除了睿王府的一个小厮炸死了,其余人都不同程度的受了伤,宁王爷似乎尤为严重,只能瘫在地上,晋王爷倒还好,被搀扶尚能行走。 陆令姝也在一边听着,听到那金吾卫报告只有一个人被炸死的时候总算是回了魂来,可还是挺难过的,毕竟若是她早一点过来制止,也许就不会有一个人受伤了。 李矩回完六郎的话,就径直过去找程循和陆令姝了,他刚才就看到他们两人没事了,还是问了一句。 “我没事,”程循说:“给姝娘看看。” 李矩看着陆令姝苍白的脸色,有些心疼:“陆娘子,你还好吗?我看你脸色不好。”说着不顾她的阻拦叫来了一个医师。 “世子,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带安……带刺客进来,也许就不会发生这些事,”陆令姝不想看医师,她现在主要是心里难受,把之前见到程循时说的那一番话又说给了李矩听,以及安雪姬的反常。 “她平日里也不像是个会功夫的人,谁知今日就……” “你先别自责,”李矩打断她的话,给她分析,“既然是做刺客的,一定早就规划好了,深藏不漏潜在你的身边,幸好你聪慧,还察觉到了不对,今日若不是你和子义,也许事情更加棘手。” “况且,就算你不带她们进来,她们也会用别的方法进来,”他说这话时异常冷静,“父王仁厚,从来不会在朝中拉帮结派,是以,对于一些身外之事从来不会看重,譬如今日宴请的那些宾客,许多都是外祖母与睿王府的亲戚,哪里会有多少显贵?难不成他们要进来,还要一个个的搜身不成?” 说的也是,人老人家过生日,谁想到会有刺客莫名其妙的杀进来?虽然没出什么大事,却也丧气的很。 但说到底,安雪姬能进来是因为她的求情,也是因为她没有及时的发现她的不对。 陆令姝难过的低着头掰指头,后面李矩说什么她也没听到了,这么怔怔的出了一会儿神,忽然听到有人高喊了一声:“金吾卫王参军到!闲杂人等即刻回避!” 李矩说:“王绍来了,你带着陆娘子先到后院去。” 程循点头,王绍和他素来不对付,这件事又与陆令姝有关,想来他不会放过这个揪辫子的机会,正待扶起陆令姝来,谁知这王绍王参军竟径直朝着他们这边过来了。 睿王和一众王爷已经进了屋去看医师,王绍当然目光先对准了他们。 这青年一身玄衣,和程循的严肃清冷不同,他看上去就是非常的冷漠,仿佛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紧抿着唇就到了他们这边来,瞅一眼程循,冷笑一声,又看向李矩,跟变了个脸似的,“可容世子将今日之事说与臣?适才臣看着王爷不大舒服,就没有多问。” 李矩就说道:“是有胡女扮成了刺客潜入了进来,与府中原有的舞伎里应外合,还带了炸药,幸好是子义和这位陆娘子及时发现。”他虽然不像对王绍说这些,可总不能隐瞒。 察觉到了这位王参军的目光,陆令姝硬着头皮站起来施礼,“是民女。” 王绍瞥她一眼,又问程循:“如此,程校尉,我问你几个问题,你不会介意?” 程循淡淡道:“王参军问便是。” “譬如你和这位娘子是怎么发现的,譬如你和这位娘子为什么会发现。” “姝娘是我的表妹,她此前是和那胡女一起住着的,一发现她的不对,就过来告知我了。” “哦?为何陆家表妹是同胡女一道住着呢,”王绍问道:“莫非是认识?” 问者目光不善,陆令姝索性不再隐瞒,管它十个脑袋五个脑袋,是她的错她绝不会做缩头乌龟不认。 “参军猜的不错,扮成刺客的胡女是同我一道来,我与她都是锦绣绢行的绣娘,此前睿王世子请我们为寿昌大长公主绣拓枝舞的莲花台,因此今个儿便请了我们过来。” 程循与李矩对视了一眼,程循先发话,“王参军,还是我来说,她刚才吓坏了。” 王绍客气一笑,“程校尉,你看你表妹是吓坏了吗?我看她对答如流,倒没什么大事。” 他继续问:“所以娘子你是怎么发现的。” 陆令姝看了一眼程循,发现他正以一种十分担忧的眼光在看自己。 她心里就微微叹了口气,唉,先这么说,总不能说假话自己不认识安雪姬?只是她确实不知道安雪姬有这种心思,况且大周的律法也没有连坐的道理,既然她不知情,就算是将人带进来了,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 “我在她住的房间里看到了……看到了一种非常奇怪的粉末,心生怀疑就出来寻人,后来遇见了表哥,他说是炸药,我们就赶紧往这里赶,不过过来的时候刺客已经出手了。” 之后的事情王绍路上就听说了,他点点头没再继续问。 因为他觉得,这女子既然是程子义的表妹,她脱不了干系,程子义就一定脱不了干系。 哼,程子义,你素日里不是仗义的很么?今日我就叫你知道,怎么个才算仗义! 而此时可怜的陆令姝尚不知道,她已经成了别人的计划的筏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5章 去刑部 在李矩的带领下,陆令姝和程循、王绍几人一道去了后院鹤园,就是原来她同安雪姬和孙月娘三人住的那个小院子。 结果一行人还没到地方,就有个跑的跌跌撞撞的婢女过来截胡了他们。 “世子!诸位大人!” 婢女看起来吓得不轻,胡乱叫了一通,一看到程循忙道:“程校尉,程校尉,嬷嬷打发奴婢来说,适才我们在红娘的房间里发现了……发现了……”说着呜呜的哭了起来:“是十娘的尸体!都已经冷了,身上全是血,呜呜天可怜见的……” 陆令姝默默地递给她一块帕子。 看这样子,多半是红娘或是安雪姬的手笔了。 “我和姝娘去过了舞室,怕红娘留下什么线索,就先寻了管事嬷嬷去看着。”程循解释道。 李矩沉默一刻,说道:“这里离舞室近,我们先去看看。” 王绍点头,于是几人又去了红娘的房间。 到了地方陆令姝也想跟着进去,程循就想拦着她,倒是李矩先他一步,“陆娘子,你还是再外面等着,里面血腥。” 适才那婢女说“浑身都是血”,陆令姝想了想还真有些膈应,就等在了外面。 只是她一抬头,正瞥到王绍似笑非笑的盯着她,目光中还带了几分嘲讽,想到他问话时阴阳怪气的刁难,没来由心中一番火气翻涌。 他喵的你瞅啥啊瞅!想断案就赶紧断,磨磨唧唧的看我作甚,能看出花儿来? 王绍早看见程循欲阻陆令姝的小动作了,却又叫睿王世子领先一步,就摆出一副看好戏的面孔的,谁知那小娘子竟然白了他一眼,是他看错了吗,王绍有些愣住了,还有人会对他翻白眼?! 不过他再看陆令姝的时候,陆令姝早已经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安安静静的在一边立着。 倒是李矩看王绍半天不动,不禁问:“王参军,你可要进去?” “进。”王绍讪讪的应了声,举步走进去。 陆令姝等着的空隙,听到屋子里面几人说话,管事嬷嬷也在,说红娘是三年前她亲自买入府中的,原本也是良家女子,只因家中困顿过不下去了才卖了身,也的确是有一个妹妹,听说是做绣娘的。 昨日她妹妹跟着春华那丫头还来看过红娘,听名字似是唤作“雪姬”,她因是管着这一众舞伎的,免不了多盘问几句,雪姬便说她是锦绣绢行的绣娘,之前帮着给老夫人做了寿礼才有幸进府一观,就住在后面鹤园中。 鹤园中那日的确是搬进了三位绣娘,管事嬷嬷还听几个舞伎私底下碎嘴过,说是三位娘子中最漂亮的那一个,似乎还与世子关系不浅。 因着又有春华作保,故而她没有多想,谁能知道这两姐妹竟是串通好的要来刺杀? 而这位名唤十娘的小婢女,也许她很不巧就发现了安雪姬和红娘的阴谋,两人干脆就一不做二不休结果了她,随即将其藏在红娘房间的床榻下。 等到拓枝舞开场的时候,红娘就装作没事一样,藏好了自己的匕首去同大家会合。 而安雪姬则重新换了一身衣服,藏匿在东院的某个角落中,只等着红娘接近宁王与晋王的时候,两人联手一招致命。 没错,这次红娘与安雪姬姐妹刺杀的对象,便是宁王与晋王。 也正因为如此,宁王与晋王两人是伤的最重,这些在场的人皆是有目共睹。 那么,又是为什么刺客会在睿王府寿昌大长公主的寿宴上出手,然而却丝毫不伤睿王之人,偏偏剑指来贺寿的宁王与晋王呢? 要知道,而今圣上膝下之子,唯有宁王、睿王与晋王最为年长,亦最为有声望。 “睿王爷无事便好。” 王绍好死不死的说道。 于是陆令姝就看见李矩沉着一张脸出来,程循在后面跟着,同样面含隐忧。 王绍则是满面的风轻云淡,仿佛怼旁人依据他心里多畅快似的。 “王参军,你这话可就错了。” 李矩忽然顿住了步子,回头瞥对方一眼,轻笑,“我父王是没事,然来者是客,宁王爷有事,才是真正的——对不住。” “王参军,你得回去与令尊王尚书说说,宁王爷有事,从谨替父王对不住了。” 不懂朝中派系的陆令姝听的是一头雾水,倒是王绍闻言脸色一白,接下来去鹤园的一路,再也没从嘴巴中蹦出半句欠揍的话来。 几人进去的时候,春华先迎了出来,“世子!陆娘子!”又朝着程循与王绍施礼。 “她回来过吗?”陆令姝忙问。 春华摇头,“自从娘子离开,没有人过来,倒是孙娘子看着,有些……不大好。” 岂止是不大好,陆令姝进屋的时候,半天都没看见她人,原本还纳闷呢,经春华一指才知道,她竟然十分不争气的躲在了一张案几底下! 要知道本朝的案几都十分低矮,也不知道孙月娘是怎么钻进去的,就趴在地上抱着头,整张案几都被她顶了起来,在身上扣着瑟瑟发抖,那样子十分的惨不忍睹。 春华唤她:“孙娘子,陆娘子和世子都回来了,您快起来!” 孙月娘就猛地抖了一下,哭着钻出来扑到陆令姝身上,陆令姝躲闪不及,被她差点熊抱到地上去。 “姝娘!姝娘!呜呜,你不知道你吓死我了!你走的时候干嘛跟我说那样的话!安雪姬会不会杀了我?我平日里待她最不好了……呜呜……刚才我听到爆炸声,还以为她要炸死我……呜呜!她一定会炸死我!你说我怎么做她才能原谅我,呜呜……” 陆令姝尴尬的推了她一把:“月娘,没事了,安雪姬已经走了。” 孙月娘不听,依旧哭的肝肠寸断,王绍就有些不耐烦了,喂,他可是只负责来问话和押人的,怎么还要听一个女子在这里瞎絮叨? 可偏偏他给程循和李矩使眼色,两人都装作没看见。 正心烦意乱着,外面就进来了一身着绿色官袍的男人,方脸络腮胡,看样子也是个颇有等级的官儿,对着李矩与王绍拱手一礼,说:“世子,参军,臣下奉了刑部刘侍郎的命令来领人证。” “方主事,人证就是这两位娘子。” 王绍立刻指向了陆令姝与孙月娘。 人证?意思是要带着她和孙月娘去一趟刑部? 陆令姝中学历史是学的不错的,知道古代有个三省六部,刑部乃其中之一。 那么现在她眼前的这位便是刑部主事,是要王大爷替他们将证人押回刑部,王大爷当仁不让的就指了她和孙月娘。 ——哦,之所以叫他王大爷,是陆令姝觉得这位王参军和人说话时特有一种我是你大爷的王霸之气。 且貌似,这位王大爷和程循的关系并不是很友好。 “王参军,我的表妹适才已经将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不知你还要将她带到刑部做什么?” 程循很清楚流程刑部做事的流程,这是在长安,一般来说,被押送到了刑部的人证都是与案件逃脱不了干系的,普通的人证只会先送到京兆府去。 换句话说,在王绍的眼中,已经认为姝娘与孙月娘是那对胡女杀手的帮凶! “程校尉,这不是你该管的事,”王绍淡淡说道:“我有自己的判断。” “属下明白了,王参军的判断,便是毫无根据的捉拿两个弱女子。” “你——”王绍既惊且怒。 陆令姝也惊了一下,王大爷好像是金吾卫中的参军,职位颇高,没想到程循竟然敢这么顶他的这位顶头上司。 而且……是为了她……她跟孙月娘。 “子义,易直兄,你们两个别急,”李矩变换了策略,亲昵的唤了两人的字:“易直兄,你知道,这位陆娘子是子义的表妹,子义也是关心她,你想想,两个弱女子,一旦去了刑部那种地方,还不知要吓成什么样。” 王绍就冷笑一声:“世子先别这么说,臣下这没带程校尉去已经是很给程校尉面子了!”他看着程循,“程校尉,这两位女子所在的锦绣绢行是和人家的产业,应当不用我来说?” “王参军说的不错,锦绣绢行的确是程家的产业,安雪姬既是出自锦绣绢行,程家就脱不了干系,所以某与王参军、方主事走一趟刑部,也是情理之中。”程循说道。 两人就跟杠上了一样。 李矩就叹口气:“照着子义这么说,那红娘还是我府上的,那么我是不是也得跟着王参军与方主事去一趟刑部?” 方主事听后唬了一跳,虽然睿王不得宠,但这位睿王世子在圣上面前可是十分风光的,忙道:“世子这是说什么,您自是不必跟着去的,还有程校尉,”他对程循和颜悦色的说:“下官来之前听说了,还是程校尉截下了刺客才没要刺客得逞,你自然也是不必去,大约也就是去京兆府走一趟罢了!” “我的表妹姝娘,若不是她事先提醒我,我也不会知道今日有刺客,所以方主事,您还是要带着她们去刑部吗?”程循正色问道。 方主事为难的“这”了两声,看向王绍——那意思是得看王绍的意思才行。 陆令姝算是明白了,王绍,王大爷大约是存心要整他,听李矩适才叫他爹王尚书,可见是个官职不低的,也难怪这方主事得看他脸色了,谁叫人家是个官二代呢? “民女跟着走便是,劳世子和表哥担忧了。”她欠身一礼。 李矩一把拦住她,“不可!” 要知道刑部那地方,可是进去容易,出来就难了! 可陆令姝怎么愿意这样叫人为难,她看了眼李矩,又看向程循。 程循紧抿着唇,狭长的凤眼清冷冷的的瞧着她,虽然不显,眸中却流露出她看得懂的担忧。 他动了动唇。 陆令姝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她衣衫凌乱,发髻亦不整,两鬓的碎发散落在耳畔,苍白的脸上,唯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坚定而清澈。 程循忽然觉得自己很没用,这个时候,他竟然什么也做不了。 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的看着她跟着王绍去刑部吗? “不!我不去!我不去刑部!” 孙月娘忽然疯了一般的推开陆令姝,陆令姝踉跄一下,幸亏程循扶住了她才没摔倒。 这是又发什么疯?她不解的看着孙月娘,“月娘,你……” 孙月娘定定的看着陆令姝,喃喃说道:“和我没关系……和我没关系!陆令姝和安雪姬是一伙的!她们才是一伙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大声嚷道:“我不去刑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6章 面圣 要问自打自脸疼不疼,陆令姝很想说一句。 疼,真他喵的疼! 当初为什么要把孙月娘带进来?明知道她惯会闯祸,还是没捱住她的央求,结果现在倒好,本以为万无一失的安雪姬莫名其妙变成了刺客,就是一向自诩她为“最好的朋友”的孙月娘,危机之下也是立刻就把她给卖了,卖的还是毫不犹豫。 “你刚才说我什么?我和谁是一伙的?” 孙月娘本来气势满满,只不过陆令姝话问的太过平静,甚至语气中连一点的责怪的没有,她不由有些没底了,弱弱的说:“你跟安雪姬不是一伙的吗?那为什么她跟你关系那么好?为什么她求你带她睿王府你就带她进来了?” 说着说着好像找到了感觉,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继续说道:“姝娘,我知道你也不是故意的,但是我跟安雪姬根本就可能是一路人!她恨死我还来不及呢,我为什么要跟着你去刑部?” “况且昨个儿晚上,你敢说出来你和安雪姬那么晚是出去干什么了吗?若是我没有猜错,怕是你跟她就是去密谋今日的刺杀之事!” 很行啊孙月娘,平日里看起来着三不着两的,扯起谎话来编排她倒是一套一套的。 王绍在一边看好戏似的抱着臂,“如此,陆娘子,你可要来解释解释,昨日夜里,你与那胡女究竟是去做了什么?” “民女自然是有话说。” 陆令姝对程循和李矩使个眼色,示意他们自己可以应付。 她正色说道:“昨日夜里民女和安雪姬是去了鹤园隔壁摆放莲花台的库房,因为怕莲花台临时出什么差错,误了寿昌大长公主的寿宴,民女特地去修检了一番,看守库房的仆妇可以为我作证。” “另外,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孙月娘,昨夜我临走之前,应当是叫了你,”陆令姝看着她,淡淡说道:“只是你懒,不愿意下个榻同我去,所以最后是安雪姬主动要帮我的。” “再者,你说我素日里与安雪姬关系要好,你与她关系不好,那么我问问你,我才来锦绣绢行有多久,安雪姬在锦绣绢行又有多久?而你孙月娘,你与安雪姬一室同榻,又有多久!” 她这番话说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且字字有理,饶是孙月娘惯来得理不饶人,此刻竟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她白着脸,指着陆令姝,“陆令姝……你,你这是强词夺理!安雪姬就是你带进来的,难道你想不认账吗!?” “认账,岂止是认,连你也得认,”而后陆令姝转身对王绍说:“王参军,民女所言句句属实,民女虽然有极大的嫌疑,可孙月娘的嫌疑也不见得比民女的要少些。” “你血口喷人!你,你不要脸陆令姝!” 孙月娘简直要气疯了,她怎么能去刑部!那种地方她去过了,日后她阿爷阿娘还怎么有脸出去见人?她,她还怎么嫁人哪! 且这件事涉及大皇子宁王和四皇子晋王,这两个王爷是什么人,去了刑部,便是她什么也没做什么都不知道,万一被屈打成招,说不得就要株连九族! 陆令姝一语不发,只冷冷的瞧着她。 怎么的,你想拉我下水推我入火坑,自己片叶不沾,世上哪有不要脸的这般道理?横竖要进刑部,大家就一起进,要下地狱,大不了一起下好了,反正她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孤家寡人,害怕她不成! 孙月娘不甘心,她见王绍挥手叫来了两个金吾卫,简直要疯了,语无伦次“啊啊”的尖叫起来,仿佛她叫了人家能不捉她似的。 “够了!” 程循实在看不下去了,一把钳住了孙月娘的手腕,黑着一张俊脸道:“你知道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还嫌不够丢人吗?是不是锦绣绢行都搭进去,你就乐意了?” 孙月娘惊恐的瞪大双眼看着程循,没想到心上人第一次离她这么近,竟然是这般生气这般愤怒的警告她。 她身子摇摇欲坠,几颗豆大的泪珠就争先恐后地掉了出来。 “事关两位皇子,程校尉,睿王世子,某也是秉公办事,”王绍循循说道:“你们若是信得过某,就要某将这两位娘子带走,若是问询顺利的话,说不定明日两位娘子便可以出刑部了。” “好,民女跟王参军走。”不等程循和李矩再发话,陆令姝当机立断道。 ………… 强权之下,总有些逼不得已。 陆令姝不顾程循和李矩的阻拦,坚持要与王绍和方主事走,程循和李矩也毫无办法。 事实上,要说怕不怕,陆令姝是怕的,这就跟进警察局是一个道理,还是最高警察局,她两辈子第一次进,不怕才怪。 只是她知道如今这是盛世,当今圣上虽算不得明君,却也是胸怀宽广的,这一点,看看大皇子宁王便能窥知一二了。 要知道,宁王可不是圣人的亲生儿子,而是圣人的嫡亲兄长,孝文太子的儿子,孝文太子昔年于有恩,圣人硬是记了这些年,便是如今的宁王,在朝中的名望与晋王,甚至是英年早逝的二皇子都不相上下。 这些若是没有圣人的默许,宁王又怎么敢?说到底,还是圣人仁厚,就连太子的人选他自己都拿不定。 故此,陆令姝在不要李矩与程循为难的情况下,愿意冒着生命的危险进一趟刑部,大不了最最坏的打算是刑部满门半吊子找不出凶手拿她来抵罪——那她到时候一定要闹到圣上面前去,告死王大爷这混蛋! 她在王绍身后走着,想到这里就忍不住狠狠的瞪了他的背影一眼,一转头倒是差点吓她一跳,好嘛,原来孙月娘也在狠狠的瞪着她,那架势,仿佛再瞪一下眼珠子都能掉出来似的。 也不知道刑部是在哪里,总之她们坐着马车进了一个名为“朱雀门”的城门之后,刚下车就见有位宫人模样的内侍匆匆的跑了过来。 “王参军和方主事是?”他喘着粗气问话,声音却极其低柔。 王绍施礼道:“黄内侍,正是在下,您怎么有空到了这朱雀门?可是圣上有什么要紧事?” “正是,正是!”黄内侍双眼一瞥陆令姝和孙月娘,说:“适才宁王爷和晋王爷已经被接到了宫中诊治,圣上听了是有刺客敢在寿昌大长公主的寿宴上行此歹事,一时雷霆大怒,说是要亲自审问人证,打发人去了睿王府请世子与睿王爷,又要小人来朱雀门这儿等着二位!” 方主事颔道:“人证就是这两位女子,今个儿劳烦黄内侍了,我们这就去大明宫面圣。” 瓦特?面圣? 陆令姝一听这话,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在跟着黄内侍浑浑噩噩的往大明宫去的路上,周围虽是一派亭台楼阁、碧瓦飞甍的壮观景色,她愣是没看进去。 要不知是这原身陆小姐的敬畏之情使然,还是圣人的名号唬的。 不过很明显,有人比她还紧张。 进一个名为“紫宸殿”的宫殿时,刚跨进门槛,孙月娘脚软的直接一头抢在了地上,有身着绿衣的宫婢来扶她,也是拉了好半天才把扯起来。 王绍与方主事同时跪礼:“拜见陛下!” 陆令姝没敢抬头,四周的气氛有一种华靡的压抑,她低下头,跟着前面两人一同施礼,同时默默地告诉自己,什么封建王朝的皇帝,那都是古代的糟粕了,陆令姝你一个红旗飘飘下生长的五好青年,上辈子死的时候国家和党都得颁个见义勇为的勋章给你,你都死的这么伟大了,见个古代的糟粕怕什么? 你怕什么?! 好在此时坐在御座上的圣人并不知道陆令姝是怎么想的,如果他知道胆敢有人想他是块糟粕渣滓,估计原本冲天的怒气立刻就能直贯云霄了。 “易直,这就是你带过来的人证?”圣人语气听起来很是不好。 “回禀陛下,这二人便是陆氏与孙氏。”王绍把两人的背景简单的解释了一遍,又说了今日事情发生的来龙去脉。 圣人听到还被一个刺客逃了,气的震怒,拍案喝道:“胆敢有人伤朕的爱子,待找出幕后主使,朕定要此人不得好死!” 他双眼一眯,又看向下面垂头的陆令姝和孙月娘。 “陆氏,孙氏,你二人都给朕抬起头来!把知道的事都说出来!若是句句属实又与此事不相干,朕也定然不会冤枉了你们!若是你二人与那对胡女姐妹纠缠不清,朕亦绝轻饶不了你们!” 皇帝不亏是皇帝,就是有气场,一句话差点又把孙月娘吓趴下,陆令姝估计她是又选择性的听到了“轻饶不了”四个字,简直都不想站在她旁边,丢人啊! “陛下圣明,民女怎敢有半句虚言,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她立刻很上道的跪着又磕了几个响头,以表忠心。 圣人面色稍霁,厌恶的看了一眼旁边的孙氏,见她吓得六神无主双目呆滞,也不像是个串通刺客的模样,又看向陆令姝,心道,这个陆氏,倒是大方不怯的很。 便先要陆令姝来答话。 陆令姝就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儿都说了出来。 说到昨日夜里的事,就听又内侍传话,说是睿王世子与金吾卫校尉程循求见,便一同唤进来问话。 李矩说道:“皇爷爷,适才儿与子义找到一证人,您不妨听听。” 圣人颔首。 证人被带上来,正是昨夜领着陆令姝与安雪姬去库房的婆子。 原来就在陆令姝被王绍与方主事带走之后,李矩与程循立刻四下去找证据,功夫不负有心人,两人最终成功地在看库房的婆子住的房间中发现了端倪。 “房间的窗户上有一脚印,儿仔细比对了那胡女安雪姬素日里的尺寸与鞋样,发现昨夜去偷库房钥匙的人,是她确凿无疑!” 一个女子的鞋样圣人肯定不回去看,就由下面的黄内侍代劳了,他细细比较了拓下来的脚印与鞋样,对着圣人用力点了点头。 李矩慢慢分析:“定是她将钥匙偷出来之后就偷偷打开了库房,在里面的莲花台中安放炸药,府上的舞伎红娘虽是领舞,白日里舞伎众多,却根本无机会偷放炸药,故而安雪姬才会铤而走险,将一切安置妥当后,再将钥匙还回去,若不是百密一疏,谁又知道她是与陆氏各回房间之后又去而复返?” 圣人消化了片刻,“朕明白了,看来陆氏是个清白的,不过——你既与那胡女认识,倘有什么线索,一定不要有任何的欺瞒,若因此捉住了刺客,朕定会赏罚分明,绝不亏待于你!” 圣人的声音如雷霆赫赫,甚是威严。 他其实也明白,胡女虽是陆令姝带进来的,但不知者无罪,他亦不是那种是非不分、迁怒于人的昏君。 陆令姝心中一喜,忙跪地叩首谢恩,想到圣人说的话,本打算就这么回去了,却是忽然福至心灵。 “陛下圣明!民女正有线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7章 遇刺 没错,陆令姝把自己先前捡到的那块碎玉交上去了。 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安雪姬被程循的剑伤到之后,腰间掉落的那块玉佩,正是她手中的这块碎玉! 而这块碎玉,一旦弄清楚它的来历出身,在顺藤摸瓜,便是想要找到幕后凶手,亦是毫不费力。 王绍见黄内侍将那块碎玉恭敬的呈上去,心中疑惑,问陆令姝道:“陆氏,这块碎玉你是在哪儿捡到的?” “是爆炸之后民女侥幸在脚下捡到的。”陆令姝将先前的看到了告诉了王绍,别的一点都没多说,她觉得在场的一个个都是人精,肯定不用她去提点。 果然,王绍很快抓住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这好像是块玉带銙,看这样式,怕是……怕是持有之人位分还不低。陛下,不如我们请宫中擅长玉石的师傅老看看,若是能知道这块玉的出处,想必对案件进展会有裨益?” 玉带銙是系在腰上的装饰品,他一看就看出来手中这块非比寻常。 圣人闻言,面色铁青。 持有之人位分不低?!也就是说,是他身边之人了! “传召,少府监!”他喝道。 少府监是朝廷掌手工业的事务机关,里面很有些会看玉石的师傅,陆令姝看到三个有模有样的老大爷滴溜着一个大工具箱进殿来,立刻放心了不少,耐心等着他们检那块碎玉。 结果足等了有小半个时辰,圣人都不耐烦了,一个师傅才弱弱的发言,“陛下,若是臣没有猜错,这应当是玉带銙的一部分,只是臣也不知这块玉出自何地,只能估摸出大约是在潼关以北或以东的地界。” 陆令姝简直要被气晕了,不是老爷爷们,这块玉是什么地方你们都看不出来?国家养你们是来白吃干饭的吗?! 可惜人家就是看不出来,圣人也没有办法,皱着眉头摆手说:“那就慢慢看!刑部那里也不要闲着,限你们三日时间,捉不到那凶手我唯你们是问!” “是!” 一众臣子皆跪地叩首。 陆令姝也跪了,趴在地上的时候她心里却有些犹豫。 因为她是知道这块碎玉——或者说是玉带銙的来历,看到第一眼就认出来了,毕竟她专业学的就是这个,辽宁岫玉隔现代无人无知,怎么到了这里竟无一人识得呢? 只是,她到底是说,还是不说呢? 就在她犹豫的这一会儿,大家都起来了,她也赶紧跟着起来,上首圣人又道:“这个孙氏得再好生审问审问,陆氏嘛,就先回去,有事再传召。”想了想,又极其威严地补充了一句,“你们刑部之人不可怠慢,听到了吗?” 这最后一句倒是令陆令姝受宠若惊,怎么的,圣人这是给她开后门呢? 不过圣人当然也不会告诉她是为什么,他只是觉得陆令姝生的有几分眼熟而已,挥挥手,捏着眉心就要众人都退下。 是以,直到走出了紫宸殿大半段,陆令姝才意识到她犯了个错误——知情而不报。 倒也不是说犯错,只是这件事牵连甚广内幕颇深,看看那块玉带銙碎片就知道了,说是位分颇高之人才会拥有,那么谁又能保证不会是哪位王爷的呢? 要知道,当今圣上至今都尚未立下东宫。 大皇子宁王,三皇子睿王,四皇子晋王,甚至是独孤贵妃的六皇子,这几位皇子有的有声望,有的有嫡出身份,有的颇受圣人宠爱,无论哪一个,你都不能说没有可能…… 而她陆令姝不过是个小小的绣娘,万一说出实情来动了谁的奶酪,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天早上的日出。 她只是一个普通人,所以原谅她的自私。 陆令姝努力的说服了自己,她是一个不会说谎话的人,有的时候,有些事真是不得已而为之。 所以看到李矩的时候,眼中就多了几分愧疚。 毕竟睿王,是现在最不能摆脱嫌疑的人。 到了朱雀门,王绍和方主事带着孙月娘去了刑部,李矩对程循道:“家中烦扰,我就先回去了,”看向陆令姝,“陆娘子就麻烦你了。” 程循点头,目送着他上了马。 人都走了,就只剩了他们两个。 “我送你回去。” 旁边一辆马车,程循指着对陆令姝说。 陆令姝其实一直在走神,本来听了这话都要上了,忽然想到什么,一把拉住程循,“程大哥,你也进来!” “我不坐马车。”他拒绝。 好,可能男人骑马,女子才会坐马车,但是陆令姝是真的有话要对程循说,她犹豫了一下,说道:“程大哥,我有话要对你说。” “要紧事!和今天的事有关系!” 这么一说,程循就没法拒绝了。 本朝风气倒没有那般拘谨,只是程循性子有些内向,在马车狭**仄的空间中和陆令姝坐在一起,他总有些不大自然。 尤其是,陆令姝还轻巧的靠近了他,小声对他说话。 她身子娇娇小小的,靠过来的时候,马车小窗上的帏帘光影一黯,斜穿进来的阳光余晖打在她的侧颜上,静谧而美好。 程循立刻转过了头去,正襟危坐。 “你说。” 陆令姝则是强忍着内心的一万条吐槽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因为她很信任程循,除了程循,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些话告诉别人。 当然了,也不可能全部吐露,毕竟程循和李矩是好基友好兄弟,万一程循来个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一把把她推出去可怎么办? 她只是说,觉得那块玉带銙的石料有些眼熟,但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宫中还有那么多玉石师傅,一时看不出来,也不一定一直看不出来。这件事,你还是不要再继续想下去了,”程循低声说道:“在紫宸殿时你应该也听到了,这块玉带銙拥有者位分不低,不是我们得罪的起的。” 陆令姝心中顿时一暖,想到爆炸的时候他第一个冲上来将她抱住,保护她,胸口更是柔软的一塌糊涂。 “程大哥,今天真的是太感谢你了,我……” 程循狭长的凤眼一掀,倏的伸手止住了陆令姝的倾诉。 他指了指外面,“有些不对。” 陆令姝杏眼微睁,跟着程循揭开软帘的动作往外看去,不料这时窗口忽然就伸进来一把泛着寒光的利刃,照着两人就扎了过来。 程循眼疾手快,一把揽住陆令姝的身子,箍着她往后一躲,堪堪躲了过去。 马车忽的颠簸了起来。 程循一手劈开车壁,往外一探,驾车的车夫早已不见了踪影,两人这会儿竟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四下里没有半个人影,只有影影绰绰的密林,在即将落下的晚霞中肃穆伫立着。 “抓紧我!”程循立刻说道。 陆令姝艰难的应了声是,手脚并用,八爪鱼一般牢牢抱住了他的手臂。 黑衣人就在这时,如同鬼魅一般出现了。 她骑在马车顶上,只等着程循出来一刀结果,谁知程循也不傻,立刻从靴中抽出一把短剑来,一刀刺穿了车顶。 车顶就此被劈开。 黑衣人就落在了车辕上,招招凌厉,不对程循,竟是直取他身后陆令姝的性命! 老实说陆令姝真的吓坏了,那剑刃如风般照着她的面门而来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傻了,幸好程循身手矫健,不止一剑对上,还反击在了性急而露出破绽的黑衣人手臂上。 纤细白皙的小臂就露了出来。 “安雪姬!” 再一见她腰间干涸的血渍,还有什么猜不出来!正是去又复返的安雪姬! 整个长安城都在找她,她为什么还要冒着生命危险来刺杀她?! 陆令姝瞳孔一缩。 安雪姬见她认出自己来了,索性不再隐瞒,“你倒是聪明!”手下却更是不留情,连自己的伤口都不再顾及,好像一定要杀了陆令姝似的。 程循出来的时候并没有带刀,不过他们武夫随身都会带一把短剑,这时正是派上了用场。 如果只有他一个,自然是不用愁的,可惜现在身边多了一个陆令姝。 安雪姬声东击西,佯装要去攻击陆令姝的下部,程循忙去挡,谁知安雪姬又风向一转,砍在了他的左臂上。 他躲闪不及,被对方得逞。 安雪姬又如法炮制,最后趁他不备,直取陆令姝胸口。 程循直接挡在了陆令姝面前。 他看不到后面,短剑只能用力推了出去,而就在推出去的那一刻,安雪姬的剑也劈在了他的身上。 “刺啦——” 陆令姝听到剑刃划破衣衫的声音,她抱着程循的结实的小臂,眼睁睁的看着他不顾一切的挡在了自己面前,替自己挡下这一剑。 陆令姝呆呆的,想要说句话,只是嗓子像被堵住,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他总是可以这样的舍命相护? 她还想不到答案,以为今日难逃一死,却没想到下一秒,安雪姬竟然掉出了马车外! 现时腰侧受伤,流血许久才止住,安雪姬为了杀陆令姝,根本就没有离开长安城,适才与程循交手,小腹又中了一剑,到底不是铁打的,哪里还能打的下去? 不过她掉落的那一瞬间,也不肯就此罢休,而是狠狠一脚踢在了马臀上,亲眼看着那匹马疯狂的冲着密林的身处奔去。 王爷,雪姬只能做到这里了…… 安雪姬心中默默思量完,吐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昏迷了过去。 而此时的陆令姝,又是心疼的又是焦急的接住了倒过来的程循,还不知道怎么着呢,就见自己如今身处的这架破马车,正不知被眼前这匹疯马载着跑向何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8章 原来 夜幕如同一张黑色的罩网笼罩在人的头顶上,静谧的星空偶有几颗星子泛着亮晶晶的璀璨,陆令姝在四周一阵聒噪的虫鸣声中慢慢掀开了自己的眼皮。 “嘶……”只要一动,浑身上下的骨架就如同散了一般的酸疼。 陆令姝咬着牙站起来。 脑中的记忆回到程循倒在她身上的那一刹那,安雪姬掉下去,接着她还没来及的松气,马就跟疯了一般的横冲直撞起来,她吓得要死,还是程循紧紧地抱着她,一边用最后的力气掰断了车辕。 马车四分五裂,疯马冲入了密林,而他们则滚落在一处山坡下。 程循……程循! 陆令姝急忙去找他人,幸而一转头就发现程循正侧卧在一边。 “程大哥!”她叫了一声,扑到他身边去。 程循紧闭着双眼,面色苍白至极,陆令姝一摸他的手,先摸到了一手冰凉的粘腻的血,心脏猛地一沉,嘴唇不由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程大哥!你不要死!你一定不会有事的,你快醒醒呀!”陆令姝怕极了,她从未有一刻如同此时害怕,就算是白日爆炸的时候,安雪姬要杀她的时候,她都没有这么恐惧。 “如果你死了,我怎么办?我还欠你那么多钱,我还欠你那么条命……你要我怎么还啊!” 她捧着程循的脸轻轻拍打,喊到最后连声音都哽咽了。 陆令姝哭的稀里哗啦,以至于程循睁开眼的时候,脸上一片濡湿。 他艰难的转动了下眼珠,薄唇微动:“欠我钱?九娘,你何时欠我那么多钱了?” 陆令姝被惊的噎了一下,打了个哭嗝儿,又惊又喜的看向程循:“程大哥,你没死!你……你可吓死我了!” 她哭得脸蛋儿红红的,鼻头也红红的,唯有一双杏子眼亮晶晶泛着点点波光,程循看的心里一软,竟然有种想为她揩泪的冲动。 还是陆令姝摸了把自己脸上没用的泪水,见他努力想要起身来,忙伸手去扶他,手覆在他宽阔的腰身上,手掌心又是一片濡湿…… 陆令姝十分难过,喃喃道:“如果不是我,程大哥你就不会受伤了。” 程循已经站了起来,闻言沉默一刻,说道:“这与你无关。”是他要救她的,又不是她求得他。 感觉她似乎被夜风吹的瑟缩了一下,便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山洞道:“我们去那儿过一夜,想必明日就会有人来寻我们了。” 陆令姝点点头,扶着他,两人一道儿入了山洞。 这山洞乌漆嘛黑的,陆令姝有些发怵,她想起山林中多野兽毒蛇,不自觉的就靠近了程循,两只手臂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胳膊。 程循生的高大,臂膀自然也是健壮有力的,这么抱着,她就安心了好多。 倒是程循有些不大自然,他虽然今年已到弱冠之龄,却从未和一个女子如此亲近,尤其是……尤其还是陆令姝这般美貌的小娘子。 说起来也是奇怪,之前程循还年幼的时候,听人说起他的未婚妻来,自然也会有些不好意思的,可是直到几年前同她无意见过一面,他那些旖旎的心思早就不知飞到了那些旮旯里破灭了。 那时候的陆九娘心高气傲,见到他自然是不屑一顾的,而他呢,原本就自卑自己的身世,九娘对他连正眼都不肯瞧一个,以至于后来闹到要退婚,他自然也就死心了。 所以便是之后在教坊中救了她和陆夫人,他也从未想过要她来报答自己。 程循垂眸看了一眼在冷风中瑟瑟发抖的陆令姝,手掌微一用力,将她轻轻护在了自己的怀中。 “九娘,你,你不会介意。”他身上衣服实在破的不成样子,也不能脱给她呀。 陆令姝头靠在他结实的胸膛上,十分惊讶。 “怎么会,”她想了想,将他扶到山洞的背风口靠着石壁坐下,“程大哥,你伤的这么重,快脱了衣服要我给你看看!” 程循动作一僵,过了一会儿才说:“不用,不用看,都是小伤。” 都是小伤?陆令姝又好气又好笑,现在可不是逞强的时候啊! 她可不管,起身道:“我去捡些柴火,等会儿生个火堆。”这样看的还清楚些。 程循没拦住她,被她跑了出去。 天这么黑了,她一个女儿家自小娇生惯养,哪里知道去哪儿捡什么柴火? 程循立刻急的不行,忍着后背的疼走出去,没想到还没走几步就跟陆令姝撞上了。 陆令姝听到他难受的呻吟了一声,忙扔下怀中的捡的几块木头草根,扶着他说:“程大哥,你快进去坐下。” 待程循坐下,却见她蹲在自己面前捣鼓刚才捡的几根木头,还把一堆草屑团成一团压在一块木块下,不禁问道:“九娘,你这是在做什么?” 陆令姝急的满头大汗,好容易寻了快石头,准备在木块下凿出个洞来钻,“钻木取火呀!”她上辈子看过几期野外生存节目,知道钻木取火的精髓在哪里,这个时候怎么能放过这一展身手的大好机会! 哪知她刚钻了几下,就见程循在怀中摩挲了一会儿,掏出两块小小的石头摆到她面前来,说了一句噎死人的话。 “用打火石不行吗?” “……”陆令姝瞪眼,有种想把手中的木块拍到程循脸上的冲动。 合着她在这里忙活了半天,他竟然随身带着打火石啊?! 这事委实也不能怪程循,他哪里知道陆令姝是要生火呢。 “我有时会在晚上巡城,就随身带着这个了。”幸好打斗从山坡上滚下来的时候也没丢了。 其实陆令姝也不是怪他,就是觉得自己很没用,想要为他做点什么都不能,她叹了口气,“那麻烦程大哥你先生火,我再出去寻些柴火——你放心,我不会走远的。” 一刻钟之后她回来,程循已经生好火了,他坐在一个角落里,似乎十分疲惫,双目阖着,微弱的火光在他苍白而棱角分明的脸上跳跃,看起来竟然有些弱小而无助。 陆令姝走到他身边去,将柴火添上,程循已经睁开了眼。 他一动,她立刻上去按住了他。 “程大哥,火生起来了,刚才我出去采了些白茅根和艾叶草,这些草都是可以消肿止血的,”陆令姝跟他认真的说:“你的后背上的很严重,必须要上药才行。” 程循重重的怔了下,还想负隅顽抗,“你给我,我自己来就好了,不用麻烦你。” 陆令姝好无奈啊,“程大哥,我又不用你负责,你就把衣服脱了,我给后背上了药就行!” 她说的其实也没错,自古只有女子要男子负责的,哪有女子要男子负责的? 更何况,她只是要他脱上衣而已,又不是要扒他裤子! 这下程循可真尴尬了,他轻轻咳嗽一声,十分的不好意思,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陆令姝以为他是哪里不舒服,忙凑近了问他:“怎么样,后背不舒服吗?是不是还有哪里受伤了?” 少女精致的脸在眼前放大,那如画的眉眼,即便沾上了灰尘与草屑,依旧显得白皙无暇,温热的呼吸喷在程循的脸上,吐气如兰的芳香令人心跳不争气的飞速加快。 “九娘,我自己上药就好……”他忙侧了头去,语气略带一丝慌乱。 陆令姝愕然。 这,这竟是害羞了不成?! “程大哥,我现在就给你两个选择哦。” 陆令姝干脆坐在他旁边,竖起两根指头,慢悠悠说道:“第一,你自己脱衣服,我给你上药;第二,我给你脱衣服,再给你上药——这两个选择,你自己选!” 好,陆令姝再没有见过如此纯情的男人了,尤其是现在生了火,火光映照在两人的身上,而程循,自她说完话开始,热度竟然从耳根慢慢的蔓延到他的一张小麦色的俊脸上。 平素严肃缄默的一张脸,都泛着微微的红晕。 陆令姝惊呆了! 如果不是再一次这么近距离的亲眼看到,她根本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脸红又羞涩的大男人,竟然会是程循! 如果说之前她都没当回事儿在意,以为自己大约是看错了,那么现下看的如此清楚,她都不能再欺骗自己。 程循他,真的对她脸红了!而且这是第四次! 这么一来,他之前在陆令姝心中那高大、高冷、高深莫测的三高形象,简直是荡然无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9章 上药 陆令姝好整以暇的等着程循回话,顺便往眼前的火堆中添了把柴。 哼,她就不信,对着她这般美貌的一个小娘子,他会狠心的拒绝! “九娘,”程循犹豫了一下,说道:“这事若被别人知道了,怕是日后会有人说你闲话。” “程大哥你不说,我也不说,今天晚上只有我们两个人在这儿,还能有谁知道?” 唉,好。 程循叹了口气,转过身去,一点点的开始解自己的衣服。 从外面破的不成样的圆领长袍,到最里面白色的中衣,直到小麦色的肌肤一寸寸裸露出来,饱满而具有爆发力的肌肉从颈部的三角肌,到结实的背,以及两侧手臂上的什么肱二头肌肱三头肌…… 陆令姝都看呆了。 不,其实她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不不不,也不能这么说。 陆令姝紧紧地咬住自己的嘴唇,看着程循有些手足无措的转过头来问她:“九娘,你那些药管用吗?” 听不到她说话,他就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却见身后的女孩双颊晕红,娇嫩的唇瓣被她咬的死死的,略有些呆滞的目光一触碰到他的眼神,倏的闪闪发亮起来。 “程大哥,你身材真好呀!” 好,说的时候她根本没有过脑子,结果都说完了才意识这话说的不对。 陆令姝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懊恼的想拍死自己。 真是糟糕……她怎么色心这么重,还说了这种话来调戏人家!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啦! 陆令姝立刻对自己进行了深刻的反省,你说说程循对你这么好,陆令姝你调戏他应该吗?应该吗! 但是——但是程循脸红的样子,真的是好可爱啊! 陆令姝不争气的想道。 程循一听完这话,默默地转过了头去。 想必是不好意思了。陆令姝咳嗽一声,讪讪说道:“程大哥,你,你别放在心上,我,我说的是实话,是夸你呢,你的身材真的是,很好,很好。” 哎呀,都是什么跟什么! 陆令姝同学,麻烦用你的人性克服你的兽性保持理智好嘛? 两人都闹了个大红脸,她也不敢说话了,先用打湿的帕子给他将伤口的擦干净,再将采回来的白茅根跟艾草叶用两块光滑干净的石头利落的碾了碾,最后捧在手心,贴在程循的伤口上。 “我以前听阿爷说起过,白茅根和艾草叶虽是寻常的植物,却也可以消肿止血,如今我们没有条件,只能先用这些将就着了。” 陆令姝一边找回自己的理智,一边给他上药。 若是只看程循后背的伤口,真的是叫人头皮发麻,尤其是清理伤口的时候,那些狰狞的伤口简直是新痕叠旧痕,刀伤之下还有一层被焦黑的燎泡,像是被火烤过一般。 她的手指不过是在上面轻轻碰了下,程循的身子就倏的绷紧,大颗的汗珠往下落。 陆令姝的鼻子忽然有些酸酸的。 “是烧伤对不对?” 她以为程循早就处理过这些伤口了,却不知她前脚一走,后脚他与李矩就去找证据了,后来又被召入宫中,期间不过是换了身新衣服好面圣罢了,哪里有时间处理伤口? “九娘,你别哭,不疼的!”程循听着她声音都带上了哭腔,不免自责。 陆令姝强忍住难受,给他上好了药,又撕下裙上的一块衣服、肩膀上的结樱带,帮他松松的绑好,想着这样就不会勒的太疼,一切完毕之后,程循才穿上衣服。 他其实不太方便,后背的伤口一扯就疼,陆令姝不忍心,又从他手中把衣服拿回来。 “我来。”旋即也不管他愿意不愿意,就走到他面前,帮他将里衣从两侧的袖洞里套上。 程循宽阔的胸膛与层次分明的腹肌就在她面前一览无余,可惜此刻陆令姝是一点也激动不起来了。 “程大哥,你不止一次救过我的命,我的这条命就是你的,你想想,为自己的救命恩人穿件衣服,应该也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事?” 怕他再不好意思,有什么心理负担,陆令姝特地解释。 “可是九娘,我不需要你的回报,”程循把衣服系好,“还有那些钱……其实也没有花多少钱,你忘了就好。” “那就是程大哥你的事了,”陆令姝正色道:“反正我是要回报你的。” 知恩图报,是她从小便知道的道理,别人怎么说她不管,但求自己问心无愧。 不过既然说到了这份上,她就没忍住自己的好奇:“程大哥,当初你赎我和我阿娘,究竟是花了多少钱啊?” “真的没花多少钱。” “哎呀,你就和我说说嘛,你若是不说,大不了我自己去打听,总之这钱,我是一定要还你的!” 自从发现了程循的“真面目”,陆令姝一点儿也不怕了,把自己偷偷想了好久的想法都说了出来。 当然,至于欠的这几次救命之恩,她还没想好该怎么还。 “程大哥,你看我现在也挺穷的,人家都说救命之恩恩同再造,那个,我也不知道该回报你什么,你若是有什么想要的,只要我陆令姝能够办的到,只要不是杀人放火,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么一番豪言壮语说出来,倒是把程循逗笑了,“我哪里有什么想要的。” 陆令姝不由瞪圆了眼睛。 什么都不要,哎呦我的程大哥,那你该不会是想要我以身相许? 嗯,看在你身材这么好,又这么有责任心的份儿上,勉为其难也不是不行哦! 程循当然不知道她脑子净想些什么,而是认真地说:“九娘,陆世叔和我父亲在的时候,程陆两家就是世交,即便我们婚约不在,世叔的女儿有难,我也不可能不帮,若是性命无忧安乐顺遂,想必世叔在天有灵也是欣慰的,而我不过举手之劳,哪里需要什么回报?” “况且有件事,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你,其实陆夫人离世之前,见过我一面,希望我……我能照顾你的后半生,但是,但是我知道你并不属意我,所以九娘,我只是在兑现与你阿娘的承诺,既应了你阿娘的话,我程循就绝不会袖手旁观……” 说到这里也没人回应,他就顿了下,低头一看,原来女孩儿已经困的不行了。 双手托着雪腮,眼皮还在强撑,就差根棍子支应着了,两把小扇子似的羽睫胡乱扇着,娇憨又可爱。 程循不由嘴角一翘。 “困了就先睡。” 他将没穿的长袍披到了陆令姝身上,动作带着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轻柔。 明日,应该就会获救了。 翌日一早。 阳光照耀在陆令姝的脸上,陆令姝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程循已经起来了,火堆甚至都被他拨弄的旺盛了起来,一只肥硕的,像是野鸡的生物被插在一根木棍上,滋滋的冒着香气。 见她醒来,程循道:“醒了,快过来吃早膳。” 哎呀,这怎么连早饭都准备好了? 陆令姝十分羞愧,她本来是想早起来的,结果昨个半夜怕火灭了,程循身子发冷,就醒了好几次,直到大约天蒙蒙亮的才睡着。 结果这么一睡就睡过了! “我来,我来!” 她看到程循要将野鸡从木棍上扒拉下来,忙伸手去接了过来,没料到这木棍从火上拿下来,正是烫的呢,差点把两人的早饭都给扔了去。 幸好程循眼疾手快的将木棍接过来,放在一旁的大树叶上,又拿着陆令姝的小手吹了又吹,替她撩一些适才去接的溪水降温。 “还疼吗?” “没事了,谢谢程大哥!”陆令姝毫不吝啬的,冲他甜甜一笑。 似乎眼前的女孩儿总对他有种魔力一般,程循耳根立刻又烫了起来。 好在,他发现陆令姝根本没在意他摸了她的小手,这才松了口气。 两人吃完了整只野鸡,差不多就有人来寻他们了。 李矩站在一块高地上,乍见到两人,惊喜非常。 “子义!”他飞快的走到程循面前,上上下下的打量他,“子义,我差点以为见不到你了!怎么样,你还好!” 他轻轻拍了一把程循的后背,程循紧皱着眉应和一声,立刻把李矩唬了一跳,“哎呀,你怎么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他知道程循向来是个不会喊痛的人,除非是真的受了很重的伤。 “伤在后背当然会痛了。”陆令姝小声嘀咕,谁要你好拍不拍的拍人家后背! 李矩仿佛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个陆令姝似的,恍然道:“原来如此。”又对陆令姝嘘寒问暖,见她衣衫破碎,便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给她披上。 而程循的的外袍,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今早他就已经穿上了。 陆令姝不大想穿李矩的衣服,不过由于目前的形象实在不大好——衣服本来就有些露,现在更露了,因此她还是向对方道了谢,紧紧地裹在了身上。 就这样,一行人这才出了郊外,陆令姝和程循分别乘坐了一辆马车,向着城中驶去。 路上,程循对李矩说了自大明宫出来这一路的遭遇,原本想着安雪姬受了重伤,整个长安城又在找她,不该被她逃掉该是,谁知李矩却说,这一夜他是带人翻遍了长安,愣是连安雪姬的半根头发丝都没找到。 李矩说起宁王和晋王来,“宁王伤势颇为严重,被刺了三剑,分别是小腿、手臂和肩膀,血止了许久才止住,现下已经无事了,晋王么,虽也受了小伤,却无性命之忧。” 他眉头紧锁眼底青黑,可见是担忧了一整夜。 两位王爷幸好是没什么大碍,若真有什么,睿王是有十张嘴都说不清了,毕竟是在睿王府出的事,完了睿王一家子什么事都没有,偏偏宁王和晋王伤的最严重。 按理说,睿王再怎么傻也不可能在自己家里搞暗杀,可事情偏就如此凑巧,他自己一点事都没有,就算是圣人不想怀疑,都忍不住把睿王叫入了宫中臭骂了一顿。 李矩就自告奋勇要在三日之内找出凶手为父亲洗刷冤屈。 可现在问题是,刺客明晃晃的从睿王府逃出去之后,禁军立刻就封了城,谁知道这一整夜,在围的像铁桶似的长安城中竟也寻不到分毫,反而叫她把程循和陆令姝带出了城外。 若不是程循身手好反应快,现下两人还不知横尸何处呢! 到了程府门口,程循和李矩都下来了,李矩说道:“安雪姬没有找到,陆娘子怕是有危险,不如要她住到睿王府去!” 还在马车上的陆令姝闻言,立刻掀起了软帘。 才不要呢!她才不要住到睿王府! 程循抬头便见她那一脸沮丧懊恼的模样儿。 “九……姝娘既是我的表妹,合该住到我们程府的,况且你现在为了寻刺客焦头烂额的,也不方便,不如就要姝娘留在程府,我来保护她,就不给你添麻烦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0章 记得 要是搁在以前,住进程家陆令姝是想都不敢想的。 因为她知道程家人都十分不喜欢她,尤其是程夫人。 之前陆小姐看不上程循,死活要退婚,这事儿私下解决了也就罢了,偏她是个难缠的,最后还闹到了要满城皆知的地步,陆令姝扪心自问,倘若她是程夫人——别说进门了,要是她儿子敢这么救一个狼心狗肺的女人,她非得打断了他的腿不可! 哎呦我的亲娘,陆令姝想到这里简直都不能呼吸了,你说程夫人会不会已经抗了四十米的大刀在前面等着她,只等她一头伸过去就手起刀落了? “九娘?” 程循奇怪的看着她,“你怎么脸色忽然这么差?” 陆令姝弱弱道:“程,程大哥,要不我就,就不进去了,”说到后面愈发心虚:“我回绢行去,你多派些人来保护我就行了。” 她真的还想再多活几年嗷! “九娘,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程循正色,“况且这件事不仅牵涉了你,还有皇室,哪里容易善了?只怕一不小心,还会牵连无辜之人。” 实则他要陆令姝住进程家也不是没有考量的。 李矩早安排了人在暗中保护着,他身手又不错,还是唯一与安雪姬交手过的人,一旦出什么事,也不会吃力不讨好。 更何况他答应过陆夫人要护佑九娘后半生,既许了诺,便要重诺守诺,他程循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男人,与其要九娘一个人在绢行住着,倒不如住在自己身边安全些。 陆令姝暴汗。 别看程循不爱说话,说起话却也是一套一套的,但是她一直都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保护她,程循又怎么会受伤?! 陆令姝头摇成了一个拨浪鼓:“不行程大哥,我不能住进程家,”并坚定的摇头,“我真的不能住在程家。” 因为住在程家,才是真的给程循添麻烦! 不料她话音刚落,眼前的程循忽然就毫无预兆的,“咕咚”一声仰倒在了地上。 陆令姝吓坏了。 “程大哥!”她忙跪下去轻拍他的脸,“程大哥你醒醒!你不要吓我啊!” 房中的程夫人听到声响后立刻赶了出来。 “怎么回事?”她上前来看程循,“怎么会昏倒了?”又叫来婢女:“快去请隔壁坊的张医师!” “程大哥之前后背受了伤!” 陆令姝说着摸到程循的后背上,果然摸到了一滩黏糊糊的血渍,“可能是因为这一路耽搁的有些旧,失血过多,夫人,我们赶紧把程大哥抬进屋里!” 程夫人见陆令姝脸色唰的就白了,便知事情不太好,她点了点,暂时倒没追究儿子是怎么受伤的,招来两个高大些的小厮,几人合力将程循抬到了房中。 不过一会儿张医师就匆匆赶来了,他换下了程循的衣服,而后在房中一众人的面面相觑中,用剪刀剪开了程循后背上,用女子系带和女式裙角包裹的伤口。 陆令姝的脸都红透了。 她觉得自己日后没脸再见程夫人了。 但为了程循的名声,还得硬着头皮解释这些伤口是怎么来:“爆炸的时候被火烧伤了,之后又被刺客伤了一剑,后来我在外面采了些白茅根和艾叶草给程大哥止血。” 张医师捋着胡须点头:“娘子做的很好,幸好当时这血是止住了,否则现下更难收拾。” 他又给程循重新包扎了伤口,接着试了试他的额头和身子,“伤口裂开失血才会昏迷,老头儿开了些药,夫人须得一日三次煎给郎君吃,最好吃上十天,保险。对了,夜里大约会发烧,清热解毒的药老头儿也顺手写了,若是还有什么事,夫人尽管上门来寻便是!” 程夫人这些年一手将两个孩子拉扯大,素日里为人又十分宽厚仁善,因此街坊邻居都愿意帮她。 待张医师下去了,程夫人便打发婢女出去煎药,又要夏嬷嬷出门看着,吩咐了几声,转瞬间房中就只剩下了陆令姝和程夫人。 陆令姝几次想开口,最后却又羞于启齿憋了回去。 她和程循落下山涧这事,只有程夫人和几个心腹丫头、夏嬷嬷知道,故而对于陆令姝的到来,是一点都不惊讶的,淡淡说道:“子义我看着便好,陆娘子也累了一整夜,还是下去休息休息。” 语气十分冷淡和疏离。 陆令姝就决定不再火上浇油,她轻声说:“夫人我不累,我就一直在这儿守着程大哥就好。” 程夫人遂也就不再管她。 日头很快过了正当儿,到了晚间,程循已经昏睡了十几个时辰,程夫人又叫来张医师,张医师看过了,说是没事,程循累了许久,又失血过多,睡上一整天也不稀奇,不过给他喂药就很麻烦了,每回儿喂一碗都要浪费许多。 程夫人昨夜听说儿子不见了,心急之下彻夜未眠,人上了年纪总有些心力不济,反倒是陆令姝依旧生龙活虎的在程夫人跟前忙着忙那。 最后她见程夫人实在撑不下去,便道:“不如夫人您先回去休息,程大哥我来照顾就好了!若是您不放心的话,可以回去休息一小会儿,然后再过来,也不能总守在这一边干等着,您说是?” 又做保证:“程大哥救过我的命,我一定会尽心尽力照顾好他的!” 程夫人看着陆令姝,陆令姝便咬住了牙回看程夫人,最终程夫人沉默半响,才说:“那便麻烦陆娘子了。” 程夫人离开之后,陆令姝松了好大一口气。 她一直觉得,能说的人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有实力却不说话的人。 陆令姝有些虚,扶着榻坐到了程循旁边。 张医师说程循失血过多,一点儿都没错,程循的那薄薄的唇、棱角分明的脸,都是极其苍白的,就连手在被窝里放了那么久,此时一摸都是凉的。 陆令姝就把程循的大手攥在手里,男人的手很大,骨节分明,捧在手中,手心手背的茧却十分磨人,她轻轻的搓了一会儿,而后规矩地放回去。 做完这些,不由托着腮打了个哈欠。 其实陆令姝也困的很,但是在程夫人面前,怎么也得装出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 做人真的好难那! 不过她很快就体会到了,做人没有最难,只有更难。 当看着眼前这一碗新鲜出炉的,黑乎乎又苦气扑鼻的药汤,陆令姝瞬间一个脑袋两个大。 要怎么喂给程循好呢? 之前程夫人喂药她就在一边儿看着,好家伙,喂一勺能流出来半勺啊! 而且她之前听说过,不能直接给昏睡的病人喂药,容易呛到不说,严重些还会窒息。 虽然为了喂药程夫人已经给程循换了个矮些的枕头,但还是存在不小的隐患,是以此时,陆令姝绞尽脑汁了在想办法。 怎么能在一个没有任何医疗设备的古代给昏睡的病人喂药呢? 嗯,俗话说,只要思想不滑坡,方法总比困难多,陆令姝想了好一会儿,总算是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只是这办法略……羞耻了些。 不过为了尽可量的减小羞耻度,她事先小声儿叫了程循好几声,见他跟块石头似的毫无反应,赶紧端起快要凉了的药喝下去一大口,而后一只手捏住了程循的下巴,嘴对着嘴撬开程循的唇齿,将药一小口一小口哺了进去。 程循紧闭着双眼,这过程中,陆令姝就大胆的睁开双眼注视着他。 凑得这么近,她甚至可以看到他修长分明的睫毛,如一只脆弱的蝴蝶般静静地昏睡着,狭长的凤眼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高挺的鼻梁,以及,那软软凉凉的唇瓣,贴在上头也很舒服,叫人很想顺道咬一口解馋。 陆令姝的心跳,有那么一瞬间漏了半拍。 但她觉得这不能全赖她啊。 对着这么一好看又负责任的男人,她又不是天上的仙女儿、庙里的和尚,说不动心,那是假的。 不过这旖旎心思很快就消失殆尽了,因为她一不小心自己喝了几口喂给程循药,简直要被毒死,莫说脸红了,喂完了药脸都是绿的! 好容易这厢弄完了,后半夜的时候程循又发起了高烧,她想起张医师的话,便赶紧唤了婢女去煎药,借口支走了婢女,怕程夫人过来,又赶紧再次用嘴巴哺给了程循。 除了有几口她喝了的,以及不小心吐在了程循的脸上的那些,应该是……没有浪费。 程夫人来的时候,看着空空如也的药碗和程循干净的里衣还有些奇怪。 “陆娘子是如何喂得药,看起来也没洒出去多少。” 陆令姝十分淡定,“夫人过奖了,之前是因为祖母年纪大,身子便有些不好,姝娘因为经常在祖母跟前伺候着,这才有些经验。” 程夫人闻言,不咸不淡的夸了她一句,“陆娘子有心了。” 呃,这应该是在夸她?陆令姝暴汗。 便是不是,她也厚着脸皮权当做是,还笑着谦虚了几句。 之来程夫人又要她回去休息,她还是没有回去。 因为陆令姝觉得,程循救了她,守着他醒过来是她应该做的。 所以直到程循凌晨退了烧,她才悄咪咪的离开,做了一回行好事不留名。 倒不是为了给程夫人刷好感,反正程循也没事了,而她真的太累了,熬了一天一夜,铁打的人都不行呢,更何况她是水做的。 程夫人就这么守着程循,直到他醒过来。 “你说这烧都退了,怎么耳朵还是红的?”程夫人看着儿子说道。 乍醒的程循被母亲这句毫无意味的话唬了一跳。 “我发烧了?母亲——我是不是睡了许久?”他讪讪的转移了话题。 “后半夜发的高烧,睡了一天一夜,”程夫人说到这里顿了顿,“之前一直都是九娘在照顾你。” 程循眸中闪过一丝惊讶,面对着母亲平静的目光,他反而有些不太好意思。 “母亲,你听我说,我之所以带九娘回来,实在是担心她出事,您知道的,陆世叔在世的时候,就一直与我们程家交好,我不能看着陆世叔的女儿有事。” “而且昨日那等情况,若是我不护着她,还会有谁会护着?母亲,我知道我带九娘回来,没有事先对你说,是我错了,母亲您尽管惩罚,只是求您给她一个机会,九娘已经和以往大不相同了,她现如今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程夫人给他整了整靠枕,示意他躺下,“你看你,急什么,我又没说要赶她走。” 程循就有些讪讪。 程夫人瞥他一眼,接着道:“我只说一句话,子义,你听好了,母亲只问你一句,九娘曾经同你退了婚,这件事,你现下还记得?” 程循闻言,面上红晕一寸寸褪去,他沉默了良久。 “儿一直记得,不曾忘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章 专家 “儿一直记得,不曾忘记,”程循垂着眼帘,对程夫人说道:“母亲放心,我一直拿九娘做妹妹的。” “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程夫人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你能明白,便很好。” 其实她这么揭儿子的伤疤,并不是想要他回忆起之前那些不美丽的过去,毕竟哪一个男人,能对自己被退婚毫无动容呢? 她只是想提醒儿子,要他记得从前的那些事,而不是随随便便就被人蒙骗了。 当然,儿子已经弱冠了,这些换,她只会说一遍遍,不会聒噪太多。 程夫人走开,去用了早膳。 陆令姝也没休息多久,她心里挂念着程循,稍稍小憩了一会儿,就赶紧又过来了。 正巧程夫人不在,她就心道自己来的真是时候。 程循就靠在榻上发呆,一双褐色的眸子黯淡无光,直直的盯着空气中某处。 陆令姝悄没声儿的走进来,突然在他耳边打了个响指,笑眯眯的凑近他喊了一声:“程大哥!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少女的声音清脆中带着一丝柔柔软软的娇媚,程循一眼就看到了她鲜嫩饱满的唇瓣,晶亮亮的如同清晨沾着露珠的海棠,一下子就令他红了脸。 “九娘,你,你怎么来了。”他躲闪着目光,移开了自己的脸。 陆令姝嘴角笑意更深,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捧出一碗热乎乎的药汤来,“我来喂程大哥吃药呀!” 说着搅拌了几下手中的木匙,“程大哥,你刚才吃过早膳了吗?我问过门外的姐姐啦,她们都说你刚吃完!” 左一个“程大哥”,右一个“程大哥”,叫的程循汗颜,甚至都没听清她说的是“我为你吃药”,伸手要去接药碗,却被陆令姝躲开。 “程大哥你现在浑身都不舒服,还是我来喂你比较好。” 程循摇头,“不必了,我自己来就好……而且,我没事了,你也累了一天一夜,不用担心我,自己先回去休息休息” 陆令姝以为都是程夫人跟他说的,殊不知程循昏迷是昏迷着,可他毕竟是被动昏迷的,意识却是时而清醒,有些事再清楚不过了,此时哪里还能直面她,真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不叫她看着自己的脸才好。 陆令姝见他默默地害羞了,也不忍心叫他为难,就将手中的药碗递给他,“那好。” 程循唯恐她突然改变心意,立马一口闷了。 不过喝得太快,差点被呛到,陆令姝哪里猜不到他这些小心思,帮他锤后背顺气之余,忍不住又好气又好笑的说:“慢点慢点,又没人给你抢。” 接着趁他不注意,一口往他嘴巴里塞了颗蜜枣儿。 程循不知她给自己吃了什么,惊讶极了,下意识的就咬了一口,而后一种神奇的感觉就在口中蔓延开来。 他从小到大都不是贪嘴的,尤其是父亲还在的时候,对他要求极为严格,一切都是按照嫡子来养育的,还没吃过这么香甜的枣儿呢! 再抬头看一眼,眼前的女孩子笑意盈盈,好像比那枣儿还要香还要甜,尤其是,她对自己一直都毫不吝啬她那如旭日初升般明媚又璀璨的笑容。 好像看一眼,你也会被她所感染。 程循移开自己的目光,明明心跳如雷,却非要装的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男子汉大丈夫,不该吃糕食这样女孩子才会喜欢的东西,九娘,你以后不要拿来给我了。” 忽然正经了起来,好像又变成了她初见时那个严肃又缄默的程循。 陆令姝嘀咕一声:“知道啦!” 敢说糕食是女孩子才会喜欢的东西?哼哼,程循,总有一日看我陆令姝不啪啪打你的脸! 当然,这次她来找程循,也不是只想着调戏他的,而是有正经事想谈——那块碎玉,玉带銙。 “我阿爷和祖父都挺喜欢收集这些玉石的,耳濡目染,其中门道儿我自然也懂一些,说起来也是巧,那块碎玉,我刚好知道它的来历。” 说到这里,陆令姝就起身去将门窗都关好,再回来与他耳语:“若是我没有猜错,那块碎玉的材质,正是出自河北道安西都护府辖下的辽宁!” 当然,她之所以这么猜,还是有自己根据的。 别看这个朝代名“大周”而非“大唐”,却是实打实的唐朝风韵,甚至连疆域的划分都与唐一毛一样,所以说她这猜可不是瞎猜,而是有根据的猜,万一真就叫她猜对了,是哪位王爷的封地呢? 听完陆令姝的一番话,程循却是沉默了。 半响,他问道:“九娘,你怎么就能肯定那碎玉是出自辽宁?” 陆令姝说道:“程大哥你也听宫中的师傅说了,那块碎玉大约是在潼关以北或者以东的地界儿,河北道可不就在潼关的东北?” 还真是。 “我是想着,若再不抓着这刺客,日后还不一定要遭什么难呢,”陆令姝一脸诚恳的望着程循:“程大哥,我阿爷阿娘早便不在了,而今我最信任的人,只有你,所以这件事,我只放心对你说,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被一个女孩子这么全心全意信任的感觉果然不一般,程循一时心头柔软非常,他甚至想慈爱的摸一摸陆令姝凝脂般的小脸,不过好在是压了下去,他对她保证:“九娘放心,我会妥善安排好这件事。” 虽然程循好像是看出了什么,陆令姝却也一句没有多问这块碎玉的来历,因为她知道,有时候好奇能害死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如今她不过是个平民女子,对于这些皇室秘辛,真的一点兴趣都没有啦。 说完了心头的大石头,瞅着程循也没什么大事,她就回去美滋滋的补交了,也不知道为啥,在程循家里住着非常有安全感,不一会儿就进了梦乡。 而她睡着的这会儿,李矩也来看望程循了,得知兄弟昨夜昏睡了一晚,心疼的不行,“你怎么伤的这么严重?那胡女可真是嚣张,竟然敢这么伤你,真是不把我李矩放在眼里!” 他眼中露出几分阴骘:“她最好乞求不要让我亲手抓到她。”否则他可有一百种苦头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程循就拍拍李矩的肩膀,“放心从谨,我倒是没什么大事,不过是睡了一觉,第二天就好了。”接着跟他说了陆令姝对他说的那些悄悄话,当然也是伏在李矩耳边说的。 李矩惊愕。 河北道?辽宁?! 那岂不是……晋王的封地! “我看这件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李矩沉吟道。 “不错,姝娘告诉我,安雪姬去又复返想要杀人灭口,恐怕便与此事有关。” “之前她曾经在绢行中与大家讨论过玉石,颇有心得,或许那个时候,安雪姬便已经留意到了。” 李矩颔首,如此一来,陆令姝的安全便是重中之重了,因为谁又知道那个胡女会不会再次过来杀过来,取陆令姝的性命? 那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尽管十分聪慧,却也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罢了。 “子义,陆娘子是你的表妹,她由你护着,我很放心,就拜托了你了,”李矩叹口气:“你也知道,你兄弟我这年纪也不小了。” 尽管早就猜到了李矩的心思,听到这些话,程循还是不免一怔。 李矩以为他又迟钝了,干脆大方承认:“从第一眼见到你家表妹,我就有些喜欢她。她很聪明,也懂得分寸,活泼又不失娴静,我喜欢她这样的姑娘,”最后打趣一句:“子义,你不会不想成全我?” “……怎么会。” “那就好!” 而后两人又商量了一番碎玉的事,李矩打算先打发人去一趟辽宁悄悄的求证,这才好对圣上开口,另外派人盯着晋王,再加强程府的警卫,想来找到了源头,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了。 又半个时辰,李矩才匆忙离开。 他没去看陆令姝,毕竟是个大忙人,还得娶捉刺客,自己又不是个儿女情长的人,走的是潇潇洒洒。 程循僵坐在榻上,却是出了许久的神。 说起来,他知道自己素来是配不上九娘的,是以虽然对九娘有些若有若无的好感,但他从未敢如此肖想过她。 相反,他希望九娘能有个好的归宿。 从谨自然是好的,有好的出身,好的才干,又有圣上赏识,日后的前途必定是一片光明。 可是九娘呢…… 九娘是罪臣之女,谋逆之后!就算如今成了良民,就算他觉得现在的九娘千好万好,可是九娘的身份摆在那里,嫁给从谨,只怕也只能为妾呀! 程循那厢无比愁闷,陆令姝倒是很香甜的睡了一个美美的回笼觉,一直从早上九点一直睡到了下午三点。 起床的时候,十分舒坦的伸个懒腰。 婢女听到动静,立即进来伺候她梳洗更衣,倒是要陆令姝受宠若惊。 “我们夫人说了,陆娘子来者是客,您照顾了我家郎君这么久,又睡了一觉,一定饿坏了?奴婢这就端碗冷淘来给您吃!” 小丫头很热情,主要是程夫人识大体,没在这些事儿苛待她,陆令姝很感动,忙说:“不必了,我自己去做些就好了,我手艺很好的,这么久不做饭都手痒了,你不要拦我哦小妹妹,拦我就是不给我面子!” 小婢女年纪小,果然被陆令姝唬住了,带着陆令姝去了厨房。 其实陆令姝只是想下厨为程循做些好吃的,毕竟程循救了她一命,她也没什么别的特长。 大学的时候,后两年考研是在外头租的房子,不喜欢吃外卖就时常自己买菜烧着吃,久而久之,厨艺什么的自然也就不再话下啦! 而且,谁要程循说糕食只是女孩子爱吃的东西来着?她就非要让他瞧瞧,不是他不该吃,而是之前没人做给他吃! 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2章 讨好 作为一个心灵手巧的美女子,陆令姝素来信奉“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这句至理名言,所以即便是来到一个陌生的时空,她觉得自己起码不会饿死。 程府的厨房不大,由于经济条件有限,并没有多少食材,不过好在她去的时候仆妇们刚刚从西市采购回来,就被她捡了个大便宜。 雪白柔软的糯米粉混上一把玉米面和白面,再浇上一碗饴糖水,和成大小软硬适中的面团。 接下来是做豆沙馅儿,陆令姝用的是老法子,虽然不见多细腻,但高端的食材往往要用最朴素的做法嘛。 揪一块面团添一勺豆沙团起来,最后滚上一层芝麻,在油锅中炸至金黄,捞出来后复炸一次,芝麻与糯米的甜丝丝的香气几乎要破窗而出,引得窗外的厨娘纷纷扒着窗户缝来瞅热闹。 接下来,陆令姝又用剩下的糯米做了一份雪媚娘,馅料用的是最便宜常见的西瓜,最后一道糕点绿豆酥出锅的时候,差不多用掉了她一个时辰。 现下程循生病,吃的喝的当然与程夫人不一样,得大补,陆令姝怕自己耽误了程夫人用饭,忙腾出空间来给厨娘们,要她们先给程夫人做晚饭,自己一个人为程循煲鸡汤去了。 今天厨娘杀的这只鸡十分的肥嫩,陆令姝看着就眼睛一亮,用她老妈祖传的烹饪方法,将切成小段的几块泡在花椒水里泡了一会儿,最后才上锅煮,又加了些红枣与桂圆进去提味补血,一切大功告成的时候,她都差点直不起腰来。 程家的仆妇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只以为是来程家做客的小娘子,见她累成一只狗的似的,就自告奋勇帮她收尾送到郎君那里去。 陆令姝感激的谢了,趁着这功夫去自己的房间要了热水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绞干了头发后才溜去找程循。 程循刚打开食盒呢,一股香气就扑面而来,肚子还不听话的咕噜噜两声。 他又打开一层,下面是三个小小的牙盘,装着金黄酥脆的三类糕点,光看模样就知道味道不错。 鬼使神差的,他没有先用鸡汤,倒是用竹著拈起了一块糕点放入了口中。 糯米的软糯,芝麻的香醇,豆沙的清甜一瞬间在口中蔓延开来,十数年未曾接触过甜蜜饴糖的味蕾骤然而狂热的跳动了起来,震得程循一时怔怔。 还是陆令姝的小手在他面前晃了好半响才反应过来。 “程大哥,怎么样,好不好吃呀?” 少女笑眯眯地问他,杏眼弯成两道漂亮的月牙儿。 程循的怔凇瞬间变为惊愕。 “九娘,这是你做的?” 陆令姝笑的别提多得意了,活像只狡黠的小狐狸,“自然是我做,特意给程大哥你做的哦——你还没说好吃不好吃呢!” 程循定定的看着她,倏的又移开自己的目光。 “好吃,”他微微笑:“我从未吃过这样可口的糕食。” 得到了对方的肯定,陆令姝开心极了,数着眼前的牙盘一个个为他介绍:“这个叫绿豆酥,里面是绿豆馅儿的,那个是西瓜团,里面是拌过了乳酪的西瓜块,我还特意放了些乌梅干解腻呢!” “我刚才吃的那个,九娘还没说。”程循忽然问道。 “瞧我这记性,这个叫……” 陆令姝说着,一抬头,正撞入程循一双温柔如同春水的眸子。 他那狭长又漂亮的凤眼,正一眨不眨,认真又好奇的看着她,点点漆漆星星闪闪,好像再多看一眼便要将人溺毕其中。 陆令姝的心跳忽然就漏了半拍,面对眼前男人的询问,大脑竟然直接死机了,脱口而出:“不,不知道,忘了。” 程循被她灼热的眼神看的有些不大好意思,咳嗽一声移开自己的目光,“没事,好吃就行。”并将牙盘往她面前推了推,“你也吃。” 陆令姝也想尝尝自己做的怎么样,就不客气的夹起一块绿豆酥塞进了嘴巴里,还大言不惭的点头,“我做的果然好吃。” 程循觉得她这样很可爱,嘴角不由一翘。 陆令姝又将鸡汤小心翼翼的端出来,因为有些烫,放下后她赶紧捏着耳朵“嘶”了一声。 “烫着了吗?”程循忙问。 “一点事儿也没有!”陆令姝甜甜的笑,十分骄傲自己给程循做的鸡汤要他快尝尝。 程循尝了一口,鸡汤熬的又香又鲜,里面的山药又软又入味,怎么能不好吃?他就是很心疼,九娘从前好歹也是侍郎的女儿,十指不沾阳春水,如今却要为他洗手作羹汤,他怎么过意的去! “这些事情,要厨娘来做就好了,你没事就回去休息,要丫头带着你在府里转转也好。”他说道。 陆令姝大手一挥,“比起救命之恩,这算什么!程大哥你就不用操心了,只要好吃就行嘛,若是你喜欢,我就接着给你做!” 她之前常听老妈说,要想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男人的胃,哎呀,难道她这是在抓程循的胃吗? 饶是陆令姝素来脸皮厚,也不由微微红了脸,她捂着自己咚咚的心跳,赶紧转移了话题。 “程大哥把那件事告诉世子了吗?”她知道早上李矩来过。 程循答道:“我与从谨说过了,他听闻后做了细致的安排,宫中的玉石师傅又不止一个,便是有当时看不出来,过几天说不准就有好消息了。你不要太过担心,程府里外都被他安置了侍卫与暗卫,这几日你在程家,尽可安心。” 陆令姝才不会担心呢,毕竟程循可是那种为了保护她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的人。 想到这里,她愈发坚定了自己的信念,不管住在程家多久,她都要好好把握这个报恩的机会——照顾程循,直到他痊愈! ………… 安雪姬醒来的时候,晋王就在一旁的窗边负手立着。 他颀长的身形笔直而有力,背在身后的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沉默而紧绷绷的攥着,听到动静后转过身来瞥她一眼。 “醒了。” 声音冰冷刺骨。 安雪姬心脏猛的一跳,直接从榻上滚落下来,哭着喊道:“王爷恕罪!王爷恕罪!是雪姬没用!” 晋王咬牙拎起她的前襟,“安雪姬,你为什么要去刺杀金吾卫校尉程循?别告诉我你有把柄掉在了手里!” 果然是被猜到了,安雪姬的脸一片雪白,颤抖着唇瓣说道:“王爷,奴婢的确是有东西落在了别人手里,不是程循,是,是程循身边的那个女人!” 她终于崩溃,一五一十的道出了事情。 原来她之前系在腰上,后来被程循斩断的那块玉带銙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晋王! “你这个蠢货!你这个蠢货!”晋王气的火冒三丈,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把柄竟然这么轻松就被旁人攥在了手中,更想不到,眼前这个他培育多年的胡女杀手,竟然会私藏他的玉带銙! 安雪姬伏在地上,泣不成声的道:“奴婢一时鬼迷心窍,一年前偷拿了王爷的玉带銙,原本都是贴身藏着的,哪里想到会被程循一刀斩了下来?” “玉带銙碎了之后,奴婢唯恐事情败露,想回去将玉带銙讨回来,可惜……可惜奴婢是个没用的!这才拖着残破之躯来见王爷一面,不敢求王爷饶恕,奴婢死不足惜啊!” 啧,果真是个蠢女人。 王仲衡从角落里走出来,“王爷莫急,据臣所知,一年前送到府上来的那一批玉带銙,是用辽宁一带出产的岫玉做的,因品质不好,早已停产了,如今事情过去了一年多,只要王爷稍加手脚,又有谁知道那块玉带銙出自王爷的封地?” 他这么一说,晋王才记起来。 不错,正是出自辽宁吴县的岫玉,当时那批岫玉是才挖出来的,连名字都还有,那里主事的管事觉得新鲜,立刻给他制成玉带銙送过来,只不过他觉得玉质浑浊品相太差,全都叫人给扔了,还将管事臭骂了一顿,从此之后,管事再也不敢那些破石头跟他邀功了。 倒是没想到被安雪姬那蠢货捡到了一块,还跟着宝贝似的揣在怀里,差点就要了他的命! 晋王阴测测的看着欲言又止的安雪姬,不耐烦道:“你他娘有话快说!” “王爷,其实奴婢不是要去刺杀程循的,”安雪姬说道:“之前跟奴婢一同在锦绣绢行做绣娘的女子中,有个名叫姓陆的女子,她原是礼部侍郎陆渊的女儿……” 她将之前自己无意偷听到陆令姝与赵掌柜的对话告诉了晋王,“那个陆九娘精通玉石,奴婢是怕她认出来!” “你也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蠢。” 虽然这么说,晋王却有些不以为然。 那可是他封地挖出来的玉石,连名字都没取就搁置了,一个小小的绣娘,还能懂些这个? “王爷,她当真是个极懂玉的——” 安雪姬话说到一半,忽然低下了头。 一把闪着寒光刀刃,从她心口完整的贯穿了出来,鲜血顺着她破旧的衣服淅淅沥沥而下。 在她还没来记得最后看一眼心上人的时候,便已倒在了血泊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3章 患得患失 程徽娘赶回家的时候,已经是程循受伤的第三日了。 一收到母亲说兄长受伤的信她立刻就往这赶了,不过因着要搜捕刺客,整个长安城几乎围成了一块铁桶,四个城门俱被封锁,直到三日后在曲江找到了刺客的尸体,城门才再次打开。 程夫人在门口望眼欲穿的等到了女儿,两人相携进去,一贯稳重的徽娘焦急的问起了兄长的身体。 休养了这几日,再加上陆令姝食膳的精心调理,程循已经好了许多。 程徽娘这才松了口气,虽不是亲生的,但是程循自小就疼她,她自然也亲兄长些。 两人走到了程循的房门口,隐约听见里面有女子的说话声。 “阿娘,阿兄新添了婢女?” 程夫人沉默一刻,说道:“你还记得陆九娘吗?” 程徽娘面色倏的一变,不过很快便恢复了一贯的自然。 “原来是陆姐姐,”她淡淡说道:“如此,阿娘,你就先回去歇着,我进去看看。” 程夫人知这个女儿素来是个有分寸的,她很放心,有些话,她说也比自己说管用,嘱咐几句就离开了。 程徽娘推门进去。 陆令姝正从食盒里端鸡汤。 她今天熬的是板栗炖鸡汤,一开盖浓郁的香气便弥漫在了整个屋子里,饶是程循这个素来在吃上没什么欲望的,也不由多了几分期待,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案几上的鸡汤,差一点就没看到自家妹子。 还是程徽娘轻轻咳嗽了一声他才反应过来。 “徽娘回来了!” 程循惊喜之余,却不免有些心虚。 “回来了呢,阿兄,你伤的重不重,现下怎么样了?” 听这温柔和婉的声音,陆令姝身形陡然一滞。 少女看上去约莫十五的年纪,着一身浅色的襦裙,鹅蛋脸上挂着优雅得体的笑,莲步轻移,慢慢走到了两人面前,一看就是大家闺秀的范儿。 “徽娘没有认错的话,这位是陆姐姐?”她看向陆令姝。 明明是再娴雅不过的笑容,却看得陆令姝浑身发毛,甚至小臂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徽娘妹妹。”她硬着头皮点头见礼。 程徽娘也给她见礼,眼风扫到案几上的鸡汤,轻声问:“这是阿兄的午膳吗?” “不错,这几日都是九娘做的,”程循说着,也不知道哪里就不太好意思了,忙道:“妹妹刚回来也没吃午膳?” 意思是要支开她? 程徽娘不仅不走,反而坐在一边,端起了鸡汤:“这些小事,日后我来做就好,陆姐姐来者是客,哪有要客人端茶倒水的道理?”又对程循道:“阿兄还没告诉我,你伤的如何呢。” 陆令姝无话可说,毕竟从前,陆小姐虽是见不到程循,见到程徽娘还是很容易的,世家圈子也就那么大,这些长安的闺女平日里也没什么事可作,串个门子什么的是常有的事。 可惜她从未给对方好脸子过,每每见到还得阴阳怪气的讥讽两句,现下程徽娘没一把将她推出去,还真算是有修养了。 一想到这里,她便十分的无地自容。 “主要是伤到了后背,就是医师嘱咐五日之内不要下床,其实没什么打紧的……”程循说着,却一眼瞥到陆令姝低着头,沉默地出了门。 陆令姝是有些难过,出来后顺手关上了门,后背紧紧地贴在墙上。 但她也不知道自己难过个什么劲儿,要说这陆小姐势利眼,那也是陆小姐的事儿,连她都觉得这样的人最不可深交,合该被人唾弃…… 可是,可是陆小姐也算是救了她一命呀! 占用了陆小姐的身体,从此后她就是陆小姐,不管陆小姐之前做过什么,她就该给她受着。 但是直到看到程徽娘与程循说话时,那种溢于言表的关心,身为妹妹可以名正言顺的将她这个嫌贫爱富的坏女人不动声色的赶出去,她就忍不住难过,非常的难过。 难过因为她的身份,不能够光明正大的关心程循,甚至要被人怀疑动机。 “从前高不可攀看不上人家,现在落魄了,才知道要来讨好了?早干什么去了!” 她脑子里不断盘旋着曾经在玉真观听到的闲言碎语。 醒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走到了程府的何处,面前是一片石栏围成的浅湖,碧水清透见底,偶有几条锦鲤俶尔远逝,倒为这个看起来颇有些死气沉沉的程府添了几分生机勃勃。 陆令姝找了个地方坐下来,苦恼的思索着。 难不成,她是喜欢上程循了,所以才会如此患得患失? “!!!” 这厢陆令姝被自己的念头惊的差点一跟头栽倒湖水中,那边程循却皱起了眉头,对妹妹说道:“徽娘,九娘已经走了。” “妹妹知道。” 程徽娘要给他喂鸡汤,被程循用手挡了下来,严肃又认真的说:“徽娘,你刚才那样太没有礼貌了!” “阿兄,你没事?”程徽娘忽然有种阿兄被烧糊涂了的错觉,他这是在心疼陆九娘? “我自然没事。” 程循叹口气,揭开锦被下床来,扶着自己的腰出了门。 程徽娘没有追出去,只是眸色沉沉的,看着兄长离开。 ………… 陆令姝觉得自己也够倒霉的。 她坐在湖边,一只手百无聊赖的逗着水里的锦鲤,逗着逗着,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 下身仿佛一股暖流慢慢的流了出来,小腹也隐隐的作疼。 她赶紧站起来,看了一眼坐着的地方,果然有一小片血渍。 我的亲娘,大姨妈你怎么早不串门晚不串门,偏偏挑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来串门子呢? 陆令姝腹诽着,捂着小腹龇牙咧嘴的蹲了下去。 喵了个咪的,这还是她穿过来第一次来大姨妈啊!之前大概是吃的不太好,内分泌有些失调,她总是忘了去找医师开药调理,故而一直拖到今天,被她抛之脑后的亲戚终于来看她了。 她真是好惊喜,好意外呐!呜呜! 正为自己的悲催难过着,肩膀上忽然多了一双有力手,将她扶起来。 耳边传来程循急切的声音:“九娘,你没事?” 他一眼看到面前的那滩红渍,面色一白:“你受伤了?是不是安雪姬又来了?!” 陆令姝没料到他会来,不由大囧。 她该怎么告诉程循,是她那个倒霉亲戚来打秋风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4章 程夫人 女孩儿的小臂如同柳枝一般纤细,程循不敢攥的太紧,只怕一个用力就折断了,只得颤颤巍巍的扶着。 他急切的等着她的答复,见她踟蹰不答,一双手却紧紧地捂在小腹上,以为是那里受了伤,大手就探过去试了试,抓起她一只小手仔细看了又看。 两人的手掌相差实在太大,一只粉粉嫩嫩的,小巧又可爱柔若无骨,一只粗糙指节宽大,一看便是常年握剑、不注重保养的武夫的手。 陆令姝被他冒冒失失又急切的关心感动的心头一热。 “没事啦,女孩子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嘛。” 女孩子的那么几天? 程循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偏眼前女孩子就睁着一双湿漉漉的杏眼,笑盈盈的看他,任他是怎么心如止水也无法忽视。 二十岁也到了通晓人事的时候,甚至在更早的时候他就知道一些了。 金吾卫中不乏纨绔的世家子弟,偶尔他会听到他们闲聊些那种事,无非是昨晚去了平康坊哪家青楼楚馆,里面的娘子身段功夫多温柔动人,情愿折腾一整夜都不愿意起来。 只是若去的不凑巧,心仪的娘子一旦来了“葵水”,便不能待客了。 因为这“葵水”,女子每月都会来一次,来的时候都不能,不能行那事…… 程循忽然推开了陆令姝,“没事就好,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他转身就走,把陆令姝气的,刚想叫住他,却见他自己又折返了回来,尽力做出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 “我带你去找徽娘。” 陆令姝心道,快拉倒,找你妹子还不如问厨房的大妈们。 她跟在他身后,说:“程大哥你慢点,我追不上。” 程循也意识到自己好像有些失态,而且她还……还遭了那个“葵水”,就慢了下来,低声说道:“张医师离程家很近,你若是不舒服,尽管吩咐婢女找他便是。” “程大哥,你对我真好。” 陆令姝忽然声音小小的说。 程循的心跳倏地漏了一拍。 “你是世叔的女儿,父亲在时候,我们程陆两家便是交好,世叔的女儿,我不可能不帮……” 陆令姝真是头疼。 这套说辞程循翻来覆去车轱辘说了没三遍也有四遍了?咱就不能换个新花样? “我都明白,”她果然打断他的话,“程大哥帮我,是出于道义上的帮助,对?” “可是程大哥你帮了我这么多次,救了我这么多次,我都快还不清了!”她轻声说:“所以我也想回报程大哥,‘投我以桃,报之以琼瑶’,程大哥,从前是九娘做的不对,不管是对程家,你,还是徽娘,九娘做的那些事,任是谁也不会喜欢。” “所以九娘不敢奢求你的原谅,只是希望能够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尽力回报于你,这样心里也能好受些。” “不是你的错,”程循说道:“是我不够好,配不上你,你没有错。” 他用低垂的眼帘掩去眸中的一片落寞。 “你哪里配不上我,是我配不上你呀程大哥!” 陆令姝心疼极了,陆小姐何德何能!她说的没错,她的确配不上他!因为她从来都没有看得起过他! 他看上去高大有力、坚实可靠,实际不过只是个弱冠之龄的大男孩,陆小姐的白眼和嫌弃,该给他的心灵留下了多大的创伤啊! 这个时候她真的好想抱住他,安慰他,告诉他陆小姐嫌弃他,但是她不嫌弃呀,一点点都不嫌弃! 程循步子猛地一顿。 “以后不要说这种话了,都过去了。”过了会他说道。 陆令姝简直要跳脚。 那怎么能叫过去了!她这个当事人都现身说法了,当然是把一切都说清楚了! 要不以后她,咳,她怎么,怎么追他啊! “程大哥,程大哥,”陆令姝像只小松鼠似的在程循身边跳来跳去,拦着他,“你听我说呀程大哥……你走慢点嘛!” 程循只好停下来,伸手在她洁白的额头上轻轻的弹了一下,语气十分无奈:“九娘,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 只是什么?陆令姝委屈巴巴的打断他:“不要叫我九娘!”她才不是陆小姐那讨厌的家伙! “……”程循怔了下,“那叫什么?” “小松鼠”也不说话,就嘟着娇嫩嫩的朱唇对着他。 程循看的心头一软,“叫……就叫姝娘好不好?” 就这么保守呀,难道不应该是姝姝、小姝、姝儿? 陆令姝十分不满。 “难不成是陆娘子?” “那、那就姝娘!” 陆令姝生怕他反悔,忙一锤定音,不过这么一折腾,注意力倒是被程循成功转移了。 她还在苦大仇深的计较着,忽然又听他问她:“九……咳,姝娘,你觉得从谨——就是睿王世子如何?” 李矩啊? 她哪儿知道!陆令姝现在才不想知道别人的事儿呢。 “还成。”她随口说。 “郎君!郎君——” 这时,有婢女的声音从远处传过来。 第三十八章尴尬 听到婢女的声音,陆令姝才忽然反应过来。 她出门儿的时候,程循不是在榻上养病么,之前那个张医师还说,要他最好在榻上躺五天,差不多了再下床,千万莫逞强。 他怎么就下床了! 尤其是一抬头,还看见不远处程夫人静静地立在那儿,那幽深的眸光,简直要闪瞎了她的眼。 程循也看到了程夫人,试探的话只好搁置到了一旁,走上前去问:“母亲怎么过来了?” “你也是,不在榻上养病,就这么跑下来了,日后还是得顾着点自己的身子,”又道:“从谨来寻你了,有要紧事,你赶紧去,莫要耽误了公事。” 程循忙应下了,转身要走,又忽然想到后面还有只小尾巴,“母亲,姝娘她……” 别看对着程循,陆令姝胆子那叫一个肥,程夫人一来,她那贼胆立刻就像被扎破的气球般,“呲溜”就瘪了。 程夫人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对儿子道:“快去。” 程循走了。 陆令姝跟着程夫人一路走到了上房,程夫人在上首坐下,要她也做,陆令姝推辞,“儿站着说便好。” 程夫人说:“你来的这些时日我也没好好招待你。”然后就没了下文。 陆令姝心道,果然是程夫人,段位就是高啊,这是看她回答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5章 陆令姝深吸一口气,轻声说道:“是姝娘不请自来叨扰了夫人,夫人没有嫌弃姝娘,姝娘已经很知足了。” “那也不能这么说,你从前毕竟是衣食不缺的大家闺秀,在程家,着实是委屈你了。” “夫人这么说就折煞姝娘了。程大哥待姝娘有救命之恩,夫人与徽娘亦不计前嫌愿意收留姝娘,姝娘感激都来不及,又怎会嫌弃?” 陆令姝低声说:“从前姝娘有万般不是,现在想想,真真是愚不可及,姝娘不敢求夫人的谅解,只希望夫人能给姝娘一个悔过的机会。” 程夫人没有说话。 半响方缓缓道:“姝娘的心思,是愈发灵巧了。” 陆令姝心猛地一沉。 她是哪里说得不对吗? 她还想再解释两句,程夫人却仿佛有些累了,捏着眉心道:“我有些累了,你就回去。” 陆令姝就只好跟着夏嬷嬷出去了,夏嬷嬷见她满脸沮丧,挑了挑眉说:“陆娘子是来葵水了?” 陆令姝这才惊觉下身一片黏黏糊糊的,面色微红:“对不住夫人了,我这就回去换衣服!” 夏嬷嬷诧异,一把拉住她,“陆娘子急什么。”而后打头走在了前面,去了陆令姝的房间,房间里面竟然多了个婢女在收拾,一见两人回来,忙过来施礼:“嬷嬷!陆娘子!” 夏嬷嬷说道:“这是珠儿,这几日她伺候你,若是有什么东西缺,跟她说就好。” 陆令姝就呆了一呆,她还真没敢想过程夫人会专门拨个丫头来伺候她,毕竟她来了这三天,就一个人住在这件小房子里。 “真是麻烦夫人了。”她十分抱歉的说。 本来就是她牵累了程循,还要给程夫人添堵添麻烦。 倒没想到程夫人看上去严肃古板,却很是贴心。 夏嬷嬷淡淡的笑了笑,也没回应。 她走后,珠儿变戏法似的掏出来一个大包袱递给陆令姝,小声说道:“娘子赶紧把这个换上。” 其实珠儿给的就是月经带,两块布条缝在一起,中间塞的是草木灰,吸附性很强,陆令姝感激道:“多谢你。” “奴婢不敢!”珠儿忙摆手。 陆令姝便去换了月经带,回来的时候衣槅上便多了一套藕荷色的月华裙,珠儿说原是她们家娘子,要她莫要嫌弃。 她还有脸嫌弃?陆令姝叹了口气,换上了程徽娘的衣服。 程徽娘不嫌弃她才好! ………… 程夫人看着夏嬷嬷回来,“事情都办妥了?” 夏嬷嬷点头,说办妥了,末了又道:“夫人有没有觉得,郎君似是对她特别照料?” “你没听他之前说的那番话么,九娘是他世叔的女儿,程陆两家是世交,他不能看着九娘落难。” “话是这么说,只是这也,也太关心了些!”夏嬷嬷委婉的劝道:“今时不同往日了夫人,陆家已然落败,陆九娘乃罪臣之女,若是她对我们郎君有那样的心思,郎君他心眼儿那么实……哎呦我的夫人!” “咱可不能要她得逞了!”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程夫人喝了口酽酽的茶水:“只是你觉得把九娘赶出去,我儿会同意吗?” 夏嬷嬷忿忿的,“所以得先防着呀!” 程夫人摇头,“走一步看一步。她虽是个有些心计的,到也不见得满腹坏心眼儿。” ………… 陆令姝换上了月经带和新衣服,恹恹的坐在榻边休养。 陆小姐许久没来葵水,乍这么一来,她还真有些吃不消。 她扶着小腹深深地吸了口气,一鼓作气站了起来。 “娘子去哪儿呀!”珠儿喊道。 “去厨房!”陆令姝说道:“这不是到饭点了嘛,当然是做饭啦!” “娘子葵水刚来,不如就不去了。”程家又不是没有厨娘,珠儿不太理解她这种负伤还非要上战场的想法。 陆令姝笑:“我这不是闲着没事么。”其实是想减轻一下自己的罪恶感,总要找点事来做。 她拉着珠儿去了厨房。 厨娘们正在准备榨菜,见她过来皆是眼前一亮。 她们可是明白了,眼前这小娘子看起来年纪不大,却是个灶上的老油条了,熬的鸡汤那真是,比她们这些熬了半辈子的都要香! 关键是人还好,一点都不藏私,有时候见她们在一边巴巴的看着,还会教她们几招儿,她们见到她不高兴才怪呢,这不就是偷学厨艺的时候来了嘛! 于是乎一个个都亲亲热热的喊着“娘子来了”,把她围成了一团。 “哎呀赵大婶,你今天又买了乌鸡呀!成成成,我今天就教你做道‘香菇鸡汤’!” “呀,刘大娘也在呀!我说句话您别不爱听!你今天又胖了哦,是不是在家里头偷偷做我上次教你的绿豆酥吃啦?” “……”珠儿目瞪口呆,眼睁睁的看着陆令姝跟众厨娘们勾肩搭背的进了厨房,将她抛之脑后。 半个时辰后。 珠儿擦着脸上的汗,递给陆令姝一块帕子,“娘子擦擦脸,衣服上也蹭上灰尘了。” 陆令姝接过来先擦衣服,这可不是她的衣服呀,擦着擦着忽然灵光一现,“对了,你晓得不晓得你家娘子喜欢什么口味儿的东西?” 珠儿挠头,“奴婢之前在夫人门口扫地,不太清楚大娘子的口味儿。” “大娘子的口味儿啊!陆娘子你问你婶儿啊!”赵大婶大嗓门的喊道:“您别看我家大娘子人瘦,就特爱吃甜口的,蜜云饼、糖脆饼,什锦饭、栗子粥什么的,都很是喜欢……” 陆令姝正专注的听着呢,忽然被珠儿扯了下,珠儿给她指着门外,咳嗽一声,“我家大娘子……” 程徽娘一身素色的长裙,挽作一把干净利落的回鹘髻,即便不加修饰,依旧如出水芙蓉板丽色天成。 她不笑的时候真的很像程夫人,身上那种气势是闺阁女子少有的,只不过见陆令姝目光抽过来,面上微微浮了层笑。 “我是爱吃甜口的,赵婶子说的没错。” 赵婶子悻悻的笑了笑。 “不过陆姐姐问这个,是想讨好我吗?” 程徽娘笑着问道。 陆令姝冷汗直冒。 程夫人和程大娘子真不愧是母女,刁难的都如出一辙,看起来像是在难为你,但人家说的也是十足十的实话,偏叫你答不上来。 她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是这样没错,我其实还想问问夫人爱吃什么,叫徽娘看笑话了。” 程徽娘没料到她说的这般诚实,倒是稍稍怔了一下。 不过程大娘子果然不一般,她虽然问出那般噎死人不偿命的话,倒也不是个丝毫不拿捏分寸。 “不过是这等小事,陆姐姐想知道,直接问我便好了,”她轻轻一笑:“就是阿娘上了年纪,口味重些。” “另外,陆姐姐来者是客,程家也不能总这么指使陆姐姐,若是陆姐姐不嫌弃的话,不如我和陆姐姐一道儿来做完晚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6章 和谐相处 程循在榻上坐着翻一本书。 有福大喊着跑进来:“不好了郎君!不好了郎君!” 他形容颇有些惊恐,倒把程循唬着了,以为家里又来了刺客,一把攥住有福的衣领。 “出什么事了,你快说!” “大娘子……大娘子和陆娘子她!” 程循的心都要纠在一起了,“是什么你快说啊!” 有福一口气差点就喘不上来被程循勒死,程循忙放开他,要出门去亲自看看,结果刚一踏出门去,便见程夫人走了进来,面上带着几分责备。 “多大年纪了还如此毛毛躁躁的,快对你家郎君说清楚了,看把他急的。”瞥了程循一眼。 有福讪讪的从地上爬起来,咳嗽几声。 “大娘子和陆娘子在厨房一起做晚膳呢。” “这么个事便将你吓成这样?”程夫人径直坐了下来,呷一口清茶。 程循听说是这事,心口松了几分,却依旧有些踟蹰,“母亲,徽娘和姝娘她……要不我还是去看看!” “回来!”程夫人叫住他,嗔道:“你觉得你妹妹是那种没有分寸的人吗?” 徽娘当然有分寸,可是两人从前便没有好好相处过啊! 程循急的,额头上汗珠都冒了出来。 偏偏程夫人一副稳如泰山的模样,他也不能说母亲说的不对?只好应了声,悄悄对有福使了个眼色,要他过去探探情形如何。 有福得命走出门去,颇为惆怅地叹了一口气,心道果然是三个女人一台戏,陆娘子一定不知道,他家大娘子看着怪娴静怪柔弱,怼起人却还从没有输过呢! 两人的小动作程夫人也不是没有看见,但她就是稳稳当当的坐在那儿目不斜视,一边喝口茶润喉。 程循这儿等的心如猫挠,谁知不过一刻钟,就见有福面色古怪的跑进来。 “郎君,大娘子和陆娘子来给你送晚膳啦!” 程循心都快要跳出了嗓子眼。 然而意料中的气急败坏声和尖叫声并没有在耳边响起,软帘一打,眼前却是有两个玉人般的女孩儿笑盈盈的迈了进来。 略高挑些的那个杏眼桃腮、唇红齿白,一身柔黄色的抹胸掐腰襦裙将衬得她腰肢纤细、明艳动人。 身旁那个则是一身素色的长裙,头挽作一把干净利落的回鹘髻,眉目不见粉黛而秀丽如画,有种娴静柔弱的美丽。 两人相互延请着对方进了门来,目光触及程循的那一刻,面上的笑意同时凝住。 陆令姝睁大了眼睛,程循怎么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程徽娘则气定神闲的道:“原来阿娘也在这儿,”又对程循微微一笑:“阿兄怎的这样看我,莫非是不欢迎徽娘?” 程循一噎,只好请两人坐下。 三个女人一台戏哦! 有福同情的看着自家郎君。 陆令姝大约也能想明白程循刚才那副神情是为何,心中不由有些感动。 他这是在担心自己? 其实程徽娘也没有那般想象中的不好相处,她人十分娴静,不管你说什么都会笑盈盈的对着你,有时还会带一点闺阁女子特有的小羞涩。 当然,如果不是初次见识过她的“笑里藏刀”,陆令姝差点要以为程徽娘原谅了自己,幸而对自己这尴尬的存在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就凭之前陆小姐的作态,任是谁也不可能这么快便对她冰释前嫌。 还记得前世的妈妈曾经对她说过,与人相交贵在真诚,倘若程徽娘不愿意原谅她,那也是她本来有错,怨不得旁人。 却没想到这位程大娘子够奇特的,也不晓得她是吃了她哪一套……嗯,大约是投其所好,程徽娘自己厨艺不咋地,还是很满意她的厨艺的。 婢女们将食盒里面做的饭菜糕点取出摆在案几上。 程徽娘笑道:“阿兄快来尝尝,这是陆姐姐教我炖的鸡汤呢,也不晓得很不合你的胃口!” 又陆续摆出几盘小点心,要程夫人也尝尝。 “这些糕食也是徽娘做的?”程夫人问道。 “还没有学,陆姐姐说改日再教我。” 不知道为什么,陆令姝竟然看到程夫人松了口气。 “嗯,不错,不错。”她夸奖了几句。 陆令姝嘴角一翘,忍不住想笑。 好像程夫人和程徽娘也没那么难相处嘛! 话说,这样的人家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啊,对陆小姐这样的都能够不计前嫌,若是陆小姐嫁进来,后来哪里还用的着在玉真观受那份罪? 不过她当然也知道,若是陆小姐没有香消玉殒,或许她也活不了,故而也只是小小的感叹罢了。 更何况,她现在也庆幸陆小姐当初没有看上程循。 想到这里,她情不自禁的偷偷往程循的方向觑了一眼。 程循也在看着她。 狭长的凤眼闪着几分怜惜,因病小麦色的脸庞添了几分苍白,让他有了一种世家公子般的清朗濯然。 他竟然也在看她诶! 陆令姝朝程循眨了眨眼,甜滋滋的低下了头。 待程家人慢慢接受了她,凭她这宇宙无敌的魅力,想要追到程循,那还不是小菜一碟! 程循却是很是忧愁的看着她,又瞥一眼妹妹和母亲。 唉,这个傻丫头,莫不是真信了他妹妹的邪? ………… 而此时宫中,却是气氛肃然。 连日来数十名玉石师傅,竟然都认不出刺客遗落下的那一小块玉带銙究竟是何材质、来自何地。 圣人又命人写了皇榜,从宫外找了些奇人异士。 无一例外,无人认出。 饶是圣人素来性子好,也不由出离愤怒了,想他大周地大物博,举国上下竟然无人认不到一块小小的玉石,简直是荒谬! 李矩跟着睿王被传召入宫,果不其然被臭骂了一顿。 当初圣人给了两人三日期限找到刺客,结果现下已经过去了五日,刺客找是找到了,却只是曲江中的一具尸体,他要找尸体有何用? 肿的跟只猪头的似的,身上一条有价值的线索的都没有! “老四,你办事就这么不尽心尽力!你大哥还在宫里躺着,你这个榆木脑袋啊,什么都为朕分不了忧!当初你是怎么应许朕的?哼,现在都第五天了!第五天了!你大哥要真有什么事,你就去看守皇陵去,朕绝轻饶不了你!” 要说不生气是假的,两个儿子都是在睿王府受的伤,偏偏睿王还一点事都没有,素来偏心眼儿能偏到爪哇国的圣人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数落儿子的机会,现在他真是,看他哪儿哪儿都不顺眼! 睿王神色戚惶的立在下首,却是丝毫没有办法反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7章 杀过来了 说起来,当初提出三日便可捉拿到刺客的是李矩,怎奈圣人看睿王就是不顺眼,因此这罪名自然也是安到了他阿爷的头上。 李矩上前一步,想要说几句,却是被他的晋王叔抢先一步。 “父皇息怒,”他长叹一口气,“这事也不能全怪四哥,原是我和大哥去的不巧罢了,父皇想想,那毕竟是在寿昌姑姑的寿宴上,发生了这种事,四哥心里肯定也不好受。” 圣人轻哼了一声。 晋王觑着他的脸色,再接再厉道:“想来四哥也十分想早日找到凶手,儿不才,现在既然没什么要紧事了,父皇不如下令要儿随四哥与从谨一道查案,也好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还真是给个筐就下蛋! 李矩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分毫。 圣人果然更生气了:“老四,你看看你五弟有这觉悟,你怎么就没有?!他这还是带着病呢就入宫来侍候老大,还给你求情,你这榆木脑袋什么时候能开开窍啊!” 不过幸好,他这么一副脾气倒是忘了晋王适才的请求。 李矩和睿王满面尘土的从紫宸殿出来的时候,晋王就闲庭信步的追上了他们,说:“四哥,你若是有什么事想求我帮忙,可千万别不好意思开口啊!” 睿王连声说是是是。 李矩在后面站着,默不作声的看着晋王顶着一脸欠揍的笑走开。 其实若要说这块玉带銙,能认出他的人虽不多,可也绝非是没有。 譬如此时躺在宫中的大皇子宁王,他早就找到了能使得玉带銙的工匠。 只是他不说。 他在等待一个机会。 因为他知道,一旦他的这位叔叔愤怒到极致,到时候再揭露出真相,后果一定是比现在更有意思! 不过想到这里,他心里又隐隐有了另外一个想法…… ………… 在程家住了一个礼拜之后,陆令姝已经有些适应这样的生活了。 程家不算大,便是和素来节俭的睿王相比,这府邸也委实有些小了。 本来她还以为是荣昌侯出事之后程夫人将原来的宅子卖了,为了节省开支才选了座小些的,结果后来仔细一想才知道,原来程家住的一直都是这座小宅子! 原因无他,不过是荣昌侯比睿王还要节俭罢了。 陆令姝不由想到了当初荣昌侯上奏请封程循为世子被驳之事。 传闻说是因为急功冒进,差点害死了晋王。 但她却有些不敢相信,这位差点成为她“阿翁”的老侯爷她虽然没有见过,但她对他的观感却是很好的,毕竟当初,是他救了陆渊一命。 陆渊想将陆小姐嫁过来,他还生怕怠慢了人家,一直没同意。 再看看这座朴实无华的宅落,以及程循那般端正自持的性格,她实在是想象不出荣昌侯竟然会是这么一位“用心险恶”的小人! 这么思索着,她就走到了程家的湖边。 今日天气晴朗,陆令姝起的也早,眼看着还不到做饭的点,闲来无事,她就随处晃悠晃悠。湖边摆了张案几,一张描摹了一半的水墨画就静静地躺在中间。 程徽娘在这里作画? 陆令姝有些吃惊,走过去打招呼:“徽娘也在呀?” 这两日两人相处的还不错。 程徽娘见了她笑道:“陆姐姐起的也这般早。” “闲着没什么事,就四处走走,等会儿还要去做饭呢!” 她一直主动给程家人做饭,虽然程夫人总说不必,但也阻止不了,因此大家也就由着她了。 其实陆令姝这样做倒也不全是为了讨好了程家人,主要是,她觉得自己住在人家家里,还吃人的喝人家的,也不能真当自己只是根葱?总得找点事做才安心! 程徽娘画的是一副日出东山图。 长安自然没有山,想要画山,免不了要跑到远在百里之外的终南山。 不过她想象力还是很不错的,便是照着碧瓦飞甍层层叠翠,依旧能画出一半远山的神韵。 “……花草树木,草一般不要过实,需快而有力的下笔,这样看起来才没那么突兀。” 陆令姝一时技痒,忍不住指点了她几句,待看到程徽娘柳眉一皱,顿时就有些后悔。 她这是干什么呢?炫耀自己比人家画的好?! 第四十章杀过来了 程徽娘柳眉一皱,仔细看了几眼自己作的画,方重重的点头:“陆姐姐说的甚是有理,怨不得之前阿娘总说我画的花草没有神韵。” 她看到陆令姝捂着自己的心口,一副心肌梗死的模样,就关心地问:“陆姐姐你不舒服?” “没、没有!”陆令姝说完才觉得有些不对。 她敢以自己的性别担保作证,她刚才竟然看到程徽娘关心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戏谑! 这个小娘子! 陆令姝又好气又好笑,同时也颇有些敬佩程徽娘,小小年纪表现能力就这么强,同时一个爷娘生养的,真不知道为何程循就和自己的妹妹差距这么大。 程徽娘说道:“从前只听闻陆姐姐女红针黹甚是不错,却不曾想于水墨一道上爷颇有心得。”她微微笑着,眼中却隐含探究之意。 陆令姝就把功劳推给便宜祖父和阿爷,“阿爷和祖父生前喜欢,我就耳濡目染了一些,倒算不上不说是什么心得。” 她这般落落大方的,程徽娘也不好再多问什么,干脆继续指着自己的画,问她自己还有什么不足。 当初学画的时候,陆令姝最先学的便是国画,因此感触颇深,更何况又学了多年的油画素描,作为班上的尖子生,连老师都对她赞不绝口。 于是当程徽娘听到她这一番侃侃而谈的时候,饶是再少年老成,也掩饰不住眼底的惊讶了。 她沉吟了好半响,才缓缓道:“陆姐姐见解如此深刻,恐怕是专门学过?” 陆令姝就不太好意思的一笑,还是坚持说:“大约是耳濡目染的多了。” 程徽娘素日里的小爱好便是读读书作作画,之前程夫人也给她请过几个女大家,虽算不得长安城中数一数二的,但教出来后都夸赞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但是陆令姝刚刚说的那一番话,却令她十分汗颜。 说实话,第一次见到陆九娘的时候,程徽娘就很不喜欢。 她承认她很漂亮,明艳的容貌就像是一颗藏于深闺的明珠,走到哪儿都有人追着闪闪发亮。 但有时候人的好恶又不总是与美丑相关。 她那副趾高气扬,仿佛看全天下所有人都低她一等的模样,委实令人恼怒,尤其她将目光放在她阿兄身上的时候,嫌恶与怨恨几乎是毫不掩饰的。 可是眼前的陆九娘,却好像变了一个人,从眼神中她就看得出来,清澈而明亮。 她和从前的那个她不太一样了,但是容貌没有丝毫的改变,程徽娘也说不上来是哪里不一样,但她这几日一直在想,如果她从前不认识陆九娘的话,她或许会真心愿意唤她作“陆姐姐”。 “你坐,我们慢慢说!”程徽娘笑着道。 遂决定不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她素来是个随性的人,既然想不透,那便就事论事! 陆令姝眼睛一弯,顺着坐下了,两人又说了好一会儿,从水墨丹青聊到笔墨纸砚,你一言我一语完全忘了时间。 陆令姝根本就不记得给程循做早膳这一回事了! 最后说得有些口渴,程徽娘就打发婢女去端茶,两人等了一会儿,很快就有人端茶过来了。 两人是坐在树荫下面的,陆令姝跽坐的有些腿麻,就对着太阳伸个懒腰,脸微微一动,忽然觉得有什么明亮的光刺到了自己的眼睛。 她不由用手挡了挡。 这大白天的,谁在太阳底下照镜子啊? 也许死过一次的人真的会对死亡有种奇妙的第六感,电石火花间,陆令姝心口骤然一跳。 “快跑!”她拉着程徽娘的手就从蒲团上窜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8章 彪悍的程大娘子 果不其然她这刚拉着程徽娘跳起来,就见刚才还端着茶水穿着粉红色襦裙的丫头忽然抬起了头来,手中的端盘往地上一扔,手中倏的就多了一把锋利且冒着泠泠寒光的匕首。 “陆姐姐!” 陆令姝听到背后程徽娘喊了她一声,忙回头看,却见是程徽娘的衣角被压在了案几下。 她急中生智,干脆将案几对着刺客脚下一踢,顿时一桌子的毛笔宣纸哗啦啦落了一地,滚到刺客的脚下,刺客一时没有注意,竟差点将她绊倒! 陆令姝趁机拽着程徽娘死命的跑,一边喊道:“救命啊!有刺客!” 程徽娘也跟着大声呼救。 程家本就不大,这么一喊肯定马上就有人赶过来了,只是陆令姝没想到刺客竟然跑的飞快,转瞬就窜到了两人身后,一把扯住了落后一些的程徽娘,大力一拽。 陆令姝猛地踉跄一下,转瞬之间,匕首已经近在咫尺。 刺客却在这一刻犹豫了一下,利箭般的眸光忽的射向程徽娘,手中的匕首打了个转。 陆令姝忽然想起来,曲江捞出刺客的那一天,李矩带她去指认尸体。 遍身的伤痕,肿到根本辨认不出原本容颜的脸,以及贯穿腹部的那一道伤口。 是有人想要杀她……他们根本就没有死心! 是啊,这件事牵涉甚广,甚至与皇室中人有关,幕后主使又怎会轻易放过她?可程徽娘却是无辜的,如果有人想杀她,那就冲着她来! 陆令姝心中恶狠狠的想,如果杀不死她,那就等着她来取他的狗命! 她一把推开程徽娘,一字一句说:“我才是陆令姝!” 程徽娘身子一震,错愕的看向她。 陆令姝则毫不畏惧的直视着刺客。 刺客回看着她,眼底闪过一分犹疑。 眼前这两个女子,穿的衣服有些相似,都是素色的齐胸襦裙,再加之身量差不多,初初见到她们二人,尽管之前见过陆令姝的画像,但她仍旧是没能反应过来。 听到这番话,顿时回过神来,手一把捏住陆令姝的下巴,咬牙切齿:“原来是你这个贱人!” 她面目狰狞,眼看手中的匕首就要往陆令姝细嫩的脖颈上擦去。 斜刺里却忽然飞来一颗石子,硬生生的打掉了她手中的匕首。 下一秒,已经有人将她与程徽娘拉到了身后去。 “程大哥!” “阿兄!” 程循大声说:“你们快走!” 陆令姝心中顿时又喜又安稳,他终于过来了!她现在感觉不那么害怕了,却不敢带着程徽娘连累她,只能自己跑。 刺客那厢神情倏的一变,竟然从头上的发髻中抽出另一把匕首来,飞跃过程循,依旧径直冲着陆令姝飞去。 背后冷风直灌,凉飕飕的剑气擦着脸边而来,在大夏天硬是给人哆嗦出一身鸡皮疙瘩来。 “嘶嘶”,剑刃划破空气,好在程循反应的快,转瞬已经来到了她的身边,长而坚实臂膀揽过她的纤腰,将她往胸口狠狠一带。 刺客就只挑破了她的发髻,霎时散乱的长发在空中飞舞。 陆令姝额头撞到程循硬梆梆的胸口上,但她觉得一点也不疼,相反,此刻她的心脏,跳的非常快。 她伸出胳膊用力抱住了程循的脖子,紧闭着双眼将脸深深地埋在他的肩膀上。 这一刻,她无比安心。 刺客眼看没有得手,心中恼恨无比,正待咬舌自尽,眼风无意一扫,却见适才那个被陆令姝推倒在一旁的少女,正从地上艰难的爬起来。 程徽娘扭到了脚踝,根本就没有意料到那该死的女刺客会如此狡猾。 她感觉后背一凉,紧接着被她像拎小鸡似的拎到了胸口,还哑着嗓子在她耳旁嘶吼:“你们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杀了她!” 这时候李矩潜在在暗处的侍卫终于带刀跑了过来,他们四五个围成一个圆圈逼近刺客,刺客却根本没有给他们任何人反应的机会,刀刃紧紧的抵在程徽娘的咽喉之处,只稍稍用力,白皙的皮肤便渗出一条细细的血线来。 “你要做什么!”程循咬着牙,沉声问道。 “她是你妹妹,对?” 刺客强压着喉间的腥甜,咯咯冷笑。 “程循,到底是妹妹重要,还是一个曾经抛弃过你的女人重要,我想你应该心中有数的。” 她眼神倏的冰凉,声音却轻柔的几乎蛊惑:“把你怀里的女人杀了,我就放了你妹妹!” 她只稍稍用力,血色便浓烈的涌了出来,一滴滴晕染在程徽娘单薄的素衣上,殷红而刺眼。 程徽娘泪盈于睫:“阿兄救我,好疼……” 程循的心就像被人攥紧了一般难受,几欲窒息。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面临这样两难的抉择。 程循只觉得喉舌晦涩:“徽娘,你别怕……” 陆令姝呆呆的看着软倒在刺客怀中的程徽娘,闻言,又看了一眼程循。 只有死过一次的人,才知道死亡有多么可怕。 她已经死过一次了……她也想活着,可是她真的能眼睁睁地看着程循为难,看着程徽娘等死吗? 她根本做不到! 陆令姝忽然一把夺过身旁侍卫手上的长剑。 “你放了她,我自尽!” 她也不知道自己一瞬间哪里来的勇气,剑很重很重,重的她几乎举不起来,她看到程循面色愈加苍白,汗水从额间滑落,手向她轻轻地伸过来,“把剑给我……” 陆令姝赶紧闭上了眼睛。 她不敢再看程循,她怕看到什么她不想看到的东西,一边安慰自己,死就死!大不了老娘二十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呃!啊——”一声惨叫声忽然响彻天际。 陆令姝以为自己已经手起刀落,正心如死灰,忽然手中的长剑被人夺了过去。 “……” 呃? 见陆令姝没事,程徽娘才微微侧过头,将染着血的簪子从刺客喉间拔出。 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快把她拖走。”她皱着眉头,十分嫌恶。 又用帕子仔细擦了擦簪子,见没人动作,淡淡的瞥了旁边的人一眼,“没有听到吗?” 完全没有适才楚楚可怜、梨花带雨的娇弱模样。 侍卫们赶紧过去试探,发现此刻早就没有了呼吸。 “程、程大娘子这一招,真、真是一招致命!” 一群大男人看都不敢看程徽娘,结结巴巴的夸完,匆匆忙忙将死不瞑目的刺客抬了出去。 程循赶紧先问程徽娘如何,程徽娘摇头说没事。 她事先就在袖间藏了支尖细的簪子,趁着刺客放下戒备间随手一扎,就把人给撂倒了。 他这才放了心,返头去寻陆令姝,“姝娘,姝娘,你怎么样?” “我,我没事。” 陆令姝现在满脑袋只有一个想法。 程大娘子真不亏是程大娘子……太、太他喵的彪悍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9章 程循却眼尖的看到她身上有血渍。 他举起女孩儿的手,定睛一看,原来她的手臂被划伤了,薄薄的衣衫流着潺潺的血,落在她纤细瘦小的胳膊上,看着那么触目惊心。 程循紧抿着唇,果断将自己的衣服撕下一块。 “徽娘呢?徽娘……”陆令姝忽然想起来,话还没说完便听程徽娘回她:“我没事!” 程徽娘安然无恙的从一旁的走过来,看着陆令姝受伤了,本想掏出自己的手帕来,却见自家兄长已经火急火燎的撕了自己的衣角,给她包扎。 他弯腰低着头,额头上冒着细细的汗珠,神情却十分的专注,笨拙而仔细的缠绕着布条,粗大的指节与手掌,同少女的小臂一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陆令姝也没有说话,而是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眼前的程循。 程徽娘看的愕然。 她怔了半响,方才将自己手中的帕子的收了回去,默默思索。 自家阿兄,之前当着阿娘的面是怎么说的来着? ………… 陆令姝痛感神经实在有些迟钝。 程循给她包扎的时候她一点儿都没觉得疼,程循走了之后,她忽然就觉得痛了起来。 嗷嗷嗷,真的是好疼啊! 她有气无力的倒在榻上,还不能压着受伤的那一侧。 张医师很快赶了过来,给她看了伤口又开了药,说是没什么大问题。 程夫人听说女儿没事,松了口气,又担心两人受到了惊吓,便要张医师又开了两贴压惊的药。 这一天就没怎么消停过。 刑部侍郎和刑部尚书都上了门,问了她一些话才离开。 好在王绍那尊瘟神没过来。 人都走了之后,陆令姝一个人躺在榻上,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虚脱。 程循是晚上才回来的。 陆令姝疼的有些吃不进去饭,就只喝了一碗肉粥,捂着小臂直叹气。 程循一进来,高大的身躯立刻就遮住了整个屋子的光线。 陆令姝眼睛一亮,身子一动,好巧不巧的就牵动了她的伤口,疼的她差点背过气去。 她这抽着气呢,可把程循唬了一跳,忙上前捏着她的另一只手关切的问她疼不疼。 陆令姝睁开眼,一双杏子眼湿漉漉的蓄着委屈的泪水,黑白分明的瞳仁泛着柔和而晶莹的光华。 “疼!”她立刻瘪着嘴巴喊道 程循长叹一口气,简直毫无办法。 他知道她疼,又委屈,他恨不得能代她受了,他一身糙骨头,根本就不怕疼,可她是如此娇弱,像朵刚刚绽放的花儿一样,那样深的一刀,她还不知道要疼成什么样子! “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姝娘,”他万分歉疚道,“都是我的错……” 如果不是他大意,她怎么会受伤! 陆令姝抬起一侧没有受伤的手,纤细的指尖抵在程循柔软的薄唇上。 “怎么会是你的错!” 娇软的声音就在耳边。 程循微微抬眼,倏而一怔。 她、她离得好近…… 指尖下的唇瓣软软的凉凉的。 灯光则暖暖的,暧昧的打在男人轮廓分明面庞上。 陆令姝一时心悸。 心扑通扑通的跳着,虽然她也很喜欢恶趣味的看着程循脸红……但是不行啊,再看下去她这张老脸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微微垂眸,想将手指抽回去。 一只粗糙而温暖的手却轻轻攥住了她小巧纤细的手腕。 程循轻声问,“你,你是伤到了右手么?”好像怕声音一重吓到眼前的女孩子。 一股电流顺着两人交握之处瞬间钻入了心口,酥麻的感觉弥漫之际,陆令姝迟钝的抬头看向程循,好半会儿才反应过来。 “是……右手。” 她今日穿的是一件宽袖襦裙,撩起宽大的袖子,便可以看见露出的那一截白皙的小臂上,缠着层层叠叠的纱布。 程循想到白天的情形,不禁后怕,只怕他去晚了一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那个刺客是从后门防卫的缺口混进来的,换上了府上婢女的衣服,一直伺机等着取你的姓名,”他沉吟道:“姝娘,只怕知晓那块玉带銙来历的消息,已经泄露了。” 他面上含着一丝担忧,陆令姝听了却点头:“程大哥,我想明白了。” “我想明白了。这样等来等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如果一直找不到认得这块玉带銙的工匠,恐怕那背后之人就一日都不会放过我。” “与其如此,倒不如就由我出面来告诉圣人这块玉带銙的来历!” 她说的斩钉截铁,程循不由正色起来:“姝娘,你可想清楚了,一旦你将此事告诉陛下,只怕后继之事不是你与我能够控制的了的!” “我都明白,可是程大哥,有一就会有二,今天是你救了我,那么下次呢?” 一人做事一人当,她不想再拖累程循,住在程循的家中,程循面临的险境自然也不会比她少。 程循沉吟着颔首。 李矩虽然在收集证据,但事情牵涉晋王,对方又颇受圣人宠爱,不到能扳倒他的最后一刻,他绝不可能直接将证据呈上,以防留下把柄。 更何况晋王也不可能坐以待毙,明知道他在寻找证据还无动于衷。 可以想到,如果当时他就直言不讳的将陆令姝的话告诉圣人,只怕他与睿王府,包括陆令姝都将成为众矢之的! 故而这些时日,他一直都是在私底下收集证据,而表面上偷偷放出一些已找到工匠的风声来声东击西而已。 但现下情势不一样了。 就在昨日,李矩告诉程循,他已经顺着陆令姝的线索找到了做关键一环的证据,按照他的意思,必定是不会放过这个“幕后凶手”的。 这个幕后凶手自然是晋王。 他私下收集的所有线报都正巧能与陆令姝的话对上,而晋王仗着自己的身份对皇位势在必得,又恰是最为野心勃勃的那一个。 李矩再清楚这些把戏不过,他们睿王府不过是成为了晋王与宁王之间斗争的牺牲品! 身为皇子的儿子,要说没有野心是不可能的,但在实现自己的抱负之前,李矩觉得他有必要先除去路上的绊脚石。 倘若不是因为那个人是陆令姝,是他想要娶回家的女子,他恐怕早就要陆令姝站出来了,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今时时机已到! “子义,要不你还是回去劝劝卢娘子,若是她愿意出面指认,我不但保她性命无忧,待此事一了,必定立刻以侧室之礼迎娶她入门!” 程循想起李矩的话,心中微微有些苦涩。 “好,明日我就对从谨说,”他犹豫了一下,又说:“姝娘,你觉得从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0章 “世子一定会处理好的嘛!”陆令姝赶紧打断他。 虽然不知道他要问什么,但今晚月色这么好,她不想再讨论些令人心烦的事。 她指了指旁边案几上那碗还冒着丝丝热气的药,眼巴巴的看着他:“程大哥,我该吃药了!” 你还不快喂我鸭! “哦,哦,那我就先走了。” 程循起身要走。 他竟然想走?!陆令姝睁大了一双杏眼,下巴都要气歪了! “哎呦,哎呦,好疼啊!”她气呼呼的大叫:“程大哥你蹭到我了,你还不道歉!你快回来!” 程循唬了一跳,他刚才做了什么?立刻回去握着她的手腕看,自责极了:“对不住对不住,流血了吗?要不要拆开重新给你上药?” 他脸上的心疼与担忧完全不像作假,可陆令姝怎么总觉得,他一直在躲着自己呢? “不要,”她抽回自己的手来,哼了一声说:“明天张医师来了再说。” 小脸绷的紧紧地,程循就犹豫了一下,“那你还喝药吗?” “不喝了!我拿不起来!” “那,那……”程循实在没办法了,“那要不我喂你?” 说出来就后悔了,很后悔很后悔,他怎么能够这样?姝娘可是从谨喜欢的女子,他怎能可以…… 陆令姝却是眼睛一亮,像只小松鼠似的立刻朝着程循的方位挪了一挪,笑眯眯道:“好呀!” “程大哥你喂我。” 你喂我。 喂…… 程循刚才做好心理建设,告诉自己姝娘是因为手受了伤没法喝药才要他喂,一听这句话,去端碗手打了个哆嗦,差点就没拿住。 陆令姝看着他手打了个飘,又强装镇定的用小勺舀起药碗中的药汁放在她的嘴巴边,“应该不是烫的,喝。”却耳根红红的,根本不敢看她的眼睛,说完就垂下了眼帘。 真是太可爱了! 陆令姝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虽然入口又苦又涩,但她却只尝到了甜。 “今天晚上好热呀。” 程循一怔。 “要不程大哥你的脸怎么这么红?”陆令姝忽然歪下头,在程循耳边轻轻吹了口气。 这口气裹挟着淡淡的药香,所过之处就如同点了一把大火,熊熊直往他的心口烧去,烧得他头晕目眩、浑身酸软,烧得他心口一阵颤栗与酥麻。 程循忽然站了起来。 “我,我忽然想到还有事,”他结结巴巴道:“就,就先走了。” 说完话立刻就走,像是躲着豺狼虎豹一般一转身就没了影。 陆令姝瞪着眼。 窗外很快传来“咚”的一闷响。 好像有人撞到了墙上。 陆令姝实在受不了了,笑得一口气没上来歪倒在了榻上。 ………… 程循跌跌撞撞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郎君你的额头怎么了……” 他把过来服侍的有福“砰”的一声关在了门外,坐在案几前开始翻书。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挂进来的风吹在人的脸上,吹的书页刷刷翻动程循才反应过来。 呃……书放反了。 他默默地把书正了回来。 尽管很认真的看书上的每一个字,但只能说这些字他都认识,但是连在一起他竟然看不懂! 程循最终将书合上,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他这是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 可还是忍不住想,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全是她的音容笑貌,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程循睁开眼睛,从怀中掏出一缕打结的青丝怔怔的看着。 白日里与刺客交手的时候,刺客挑落了陆令姝的发髻,有几缕飘落下来,他鬼使神差的就收入了袖中。 程循看了一会儿,起身来东找西翻,很快翻到了一只干净的香囊。 他小心翼翼的将那缕青丝放入了香囊之中。 程循这一夜几乎彻夜未眠,而那厢陆令姝却丝毫没有受伤口的影响,谁的那叫一个香。 怎么能不想呀,她可是成功撩到了程循诶! 陆令姝一想到昨天晚上,嘴角的笑容就停不下来,连珠儿进来伺候她梳洗的时候都忍不住问:“娘子你捡到钱了?” “嗯……嗯?为什么是捡到钱了?” 珠儿就羞涩的说:“奴婢每次捡到钱,或者开了月钱都会像娘子一般这么高兴。” 陆令姝忍不住用手戳她的额头,真是个傻丫头啊,一看就是没谈过恋爱的! 虽然受了伤,但她还是想把自己打扮的美美的,只可惜珠儿不太会绾发,勉勉强强绾了个螺髻。 陆令姝看得差强人意,又总不能说她绾的丑打击人,只得叹了口气,转而问:“珠儿,你有没有胭脂什么的?” 珠儿说道:“有是有,只是娘子,奴婢的胭脂价格低廉,怕是入不了您的眼。” 陆令姝才不在乎呢,又怕她误会自己是为了打扮给谁看,再告诉程夫人,便解释说她是觉得自己一副病容太过憔悴,想遮一下。 珠儿就开开心心给她拿自己的胭脂去了。 结果陆令姝打扮完了也吃完早膳了,就连赵大娘送来的玉露团都快被她团灭了,甚至程徽娘和程夫人都来看过了她,却硬是没等到程循! 喂,不带这样呀! 陆令姝好气,等了好半天等到珠儿都忍不住催她:“娘子再不喝就到晌午了,这样早上的药可就少一顿了!” 好。 陆令姝认命,喝药,不料珠儿刚给她端过来没一会儿,便有婢女过来说,睿王世子过来看她了! “!!!” 李矩进来的时候,看到女孩儿恹恹的枕在大迎枕上,苍白的脸透着几分委屈与失落,待见到他,眼中委屈更甚。 “世子来了,我不方便行礼,还请世子多包涵。”她说道。 李矩怔了一下,她是怨自己这么久才来看她吗?忙道:“陆娘子受了伤,自是不必行礼,况且你我相识这么久了,就算是朋友,也不必见了面便行礼的。” 他坐到陆令姝旁边,轻声问:“姝娘——我可以唤你的闺名吗?你的伤怎么样了?” 陆令姝:“……” 还叫她闺名?她才不答应! 可到底不能这般失礼,还得很客气:“……自然可以。我没什么事,不过是小伤而已,还麻烦世子过来一趟。” 然而听在李矩的耳中,却是换了一种意味——你今日才来还好意思这么问! 但他也着实无奈,自己素日里事情那么多,还要寻工匠,防着王家、宁王与晋王,一桩桩一件件的,好容易今日才抽出时间来看她。 那就只能多补偿补偿她了! 他看到旁边小几上一碗药,忽然福至心灵。 “姝娘,你既然右手受了伤,不如我来喂你喝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1章 陆令姝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这都是什么都跟什么? 她心里乱乱的。 喂药这种事难道不应该是程循么,李矩来凑什么热闹…… 陆令姝边腹诽着边往后挪了挪,“怎敢劳烦世子。”那模样要多抗拒有多抗拒。 李矩就一笑,“当初是我请你制的莲花台,后来又盛情邀请你去的睿王府。睿王府出事,你无辜牵涉其中,而今又被刺客追杀而受伤,我心里过意不去。”意思是他这么做是有原因的,因为心里愧疚。 他本就生的剑眉星目,此刻不过微微一笑,眉宇间俊朗如日月般的蓬勃朝气扑面而来。倘若陆令姝是个年轻的小丫头,大约也就被他这么一笑迷的七荤八素了。 哼,不过很可惜,她现在可是名花有主!怎么会被旁人的皮相所迷惑! “世子说的是哪里的话,”她笑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您那么多银子也不是白付的。况且能去睿王府,是寻常人多少年都修不有福气,姝娘又怎么会对世子有所怨怼?感激还来不及!” 李矩面上的笑容逐渐变淡。 陆令姝这番话,一句句一字字无不透着客气与疏离,他就算是个傻子也能感觉得到。 “虽然娘子不怨我,我却是怨我自己的。”李矩沉默了一刻,方道:“没有保护好娘子,是我的过失,所以我今日有个不情之请,也是为了娘子的安全着想。” “若是娘子放心,不如搬去睿王府,只要有我李矩在,必定会护娘子周全!” ………… 李矩出来的时候,神色平静。 程循问他:“姝娘答应了吗?” 李矩摇头,“可能她还是不太信任我。” 程循没有说话。 “子义,你说,姝娘可是有心上人了?”李矩疑惑的问道。 “未曾听过。” “没听过,是有还是没有?”李矩非常有耐心的问。 程循垂下眼睑。 “没有听她说起过。” 那大约是没有,否则她现在落难,心上人为什么不出面,还要她住进表哥家? 可这就更不应该了呀! 李矩十分郁卒。 他觉得自己虽算不得丰神俊朗名动长安,但样貌才干也是皇室之中拔尖的,说句不太客气的,整个京城还不知有多少女子想要嫁给他,便是他不要,上赶着做妾的、不要名分的更是数不清。 而姝娘明明知晓他的身份,这么久却一直无动于衷,究竟是为什么呢? 李矩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个人魅力。 程循心里叹了口气,低声道:“你别多想,姝娘年纪还小,兴许是没有想过这些事。” 李矩的面容慢慢舒展开,他拍了把好兄弟的肩膀:“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你是她兄长,有你保媒我还担心什么?” 就是有心上人他也给抢回来! 他脸上的笑容自信而疏朗,程循只看了一眼便羞惭的低下了头。 是的,他配不上姝娘,只有从谨这样的天之骄子能够配的上她,可是为什么,他永远也没有办法如从谨那般笑的潇洒肆意…… 之后李矩又问了几句程循的身体,得知他后背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放下几颗人参之后,这才匆匆离开。 陆令姝没有答应李矩的“不情之请”,李矩自然也不会强迫她答应,搬去睿王府的事也就不了了之。 但李矩还是不放心,王府毕竟是王府,这些年他私下也豢养了不少死士,关键时刻还是拿得出手的,既然陆令姝不愿意过去,他就只好动用了自己的心腹过来守着她。 当然是暗中的,并且还嘱咐程循不要告诉陆令姝。 李矩走后,程循本也想回去,却被珠儿叫住,说是陆令姝找他有急事。 程循以为她是反悔了,结果过去的时候她却闭口不谈这件事,而是要珠儿端来了一大攒盒的玉露团。 “程大哥,今个儿一早厨房的赵大娘就送来了这么一盒子玉露团,你说是谁买的呀?”她笑意盈盈的望着他。 程循不太自然的避开她的目光:“大约就是赵大娘自己做的。” “程大哥,你看着我说话。”陆令姝忽然说。 程循犹犹豫豫的看了过去。 女孩子清澈的大眼睛里满是恼怒,见他目光对过来,杏眼倏的瞪圆了,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你看我像傻瓜吗?!” 真以为她是傻瓜,不知道这些玉露团是他买过来给她的!? 还不自己亲自送过来,偷偷的给了厨房里,要赵大娘送过来,说是她从街上买来的!真以为她是傻瓜呀! 陆令姝哼了一声。 幸亏她之前就听赵大娘说过,她不擅长做糕食,要不她也不会那么耐心的教她们了。赵大娘一看被她识破,干脆就说了实话,说是有福一大早给她送过来的。 “当时玉露团还包在油纸里热乎乎的,婢子还以为是天上掉了馅饼,夫人赏给我们的,谁知有福却要婢子趁热给娘子送过来,还、还威胁婢子不准说实话!” 赵大娘就十分苦恼的说:“娘子可千万别把婢子给供出去,要不这个月的月钱婢子可就没了!” 陆令姝就笑:“大娘放心好了,这不是你告诉我的,是我自己看出来的,任是谁问我都这么说!” 她还赏了赵大娘一两银子,虽然有点小贵,但是心里高兴啊,虽然程循一早上都没见人影,但还带还念着她,她也就勉为其难的不去计较了! 程循却是沉默了许久。 “是我买的,是徽娘喜欢吃玉露团,我才多买了一些,还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陆令姝呆了一下。 所以并不是他想买给自己吃,而是本来想买给妹妹吃,顺便给她吗? 她面上的笑容一寸寸的消失,黑白分明的杏眼中满是失望,程循只看了一眼,心头便针扎般的疼了起来。 他这是在说些什么? 一大早特意出门去糕点铺子排队买招牌的玉露团,不就为了讨她开心的、盼她吃药的时候不会皱眉头的么,为什么他现在要说这些混账话来惹她不高兴? 程循的拳头狠狠的攥紧。 他淡淡道:“下午从谨回来接你入宫,你好好准备,如果没事,我就走了。” 说完就转身离开。 有只软绵绵的小手忽然拉住了他。 “程大哥,”娇软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多谢你,不过你肯定也不常吃玉露团,这几个就带回去自己尝尝!” 回头便是她甜美的笑容和充满期待的眼神。 程循堪堪构建的心防瞬间溃不成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2章 甜腻致命 程循情不自禁接过她递过来的那包香帕,淡淡的幽香立刻在鼻端蔓延开来。女孩儿修剪的圆润可爱的指尖无意擦在他的粗糙的掌心上,一瞬间仿佛被雷击一般带来一股难以言喻的酥麻与颤栗。 陆令姝感觉到他的手哆嗦了一下,不由呡唇偷笑。 待程循走后,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适才自己刚刚碰过程循掌心的指尖,忽的叹了口气。 是她感觉有误么,为什么总觉得程循对她若即若离的呢? 陆令姝托着腮沉思。 或许是曾经陆小姐给他的伤害太大,以至于他到现在都不敢接受她? 有可能! ……那总比对她没感觉强!她安慰自己。 中午的时候,程徽娘端了药过来看她,问她伤势如何。 伤得倒不见得多重,张医师医术颇好,给她开的几服药有外敷和内服的,用了之后除了第一天伤口很痒,现下倒是好了不少。 程徽娘笑着点了点头,她问起不久前李矩刚来过的事,陆令姝立刻撇清关系,“……世子是请我入宫为他作证。” 程徽娘面上笑意更深,漫不经心道:“怪不得如此伤心,”眼风扫到案几前的一盒玉露团,“咦”了一声,“这是高记的玉露团吗?” 陆令姝不太懂,但高记好像是个挺有名的糕点牌子,只是,“徽娘今日难道还没吃吗?”不是程循给徽娘买的,顺便给她的吗? 程徽娘却依旧神情疑惑,显然不知情。 陆令姝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程循……程循刚才唬她的,他就是给她买的!她顿时又好气又好笑,可真真死鸭子嘴硬!说实话能要他命嘛?! “是……是我托赵大娘随便买的,没想到还是高记的糕点,”她说道:“本来想着要珠儿给你和夫人送些,没想到睿王世子一来,却是忘了。” 程徽娘就点了点头。 陆令姝给她包了好几块,又给程夫人包了几块,这才送走了程徽娘。 心情大好,吃晌午饭的时候都多吃了碗米饭。 她那厢心情愉悦,而另一边程徽娘尝了一块玉露团,甜滋滋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嘴角也扬起一个愉悦的弧度。 “阿娘,你有没有觉得,九娘有时候倒也不是那么讨厌?”她递给程夫人一块玉露团。 程夫人没有接,转了转手中的佛珠,淡淡道:“你才认识她多久?” “我认识她可有三年了,”程徽娘又咬了一口,说道:“自小的时候她就一直看不上我,喜欢的东西,吃的穿的素来都是最好的,她祖母是连圣人都敬畏三分的永宁长公主,便是如今的寿昌大长公主出身都不及其一二,哪里能明白寻常人家的苦处?” “不过有些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外表再美丽也掩盖不了腐烂的内心,阿娘不是常说么,想要了解一个人品性如何,就和她多相处相处,看看她怎么说话,怎么做人。” “那你看出什么来了?” “倒也没看的多深,只是觉得她倒也没外面传的那么不中用,琴棋书画大约还是知道一些的,礼貌谦虚大约还是有的。” “我们徽娘这么厉害,看来日后寻夫婿少不得要你自己多相看相看。”程夫人忍不住调侃。 程徽娘丝毫不害羞,竟还点了点头,“阿娘说的有理。” 程夫人不由失笑。 程徽娘看到许久不笑的母亲露出了笑颜,也不禁笑了起来。 她将装玉露团的牙盘往前推了推。 “阿娘快吃一块尝尝,可别浪费了那送的人‘一番苦心’!” 紫宸殿 圣人早已等候多时。 他见下面立着的竟是上次见过的那个小娘子,不由十分惊讶。 “小丫头,竟然是你?” 哎呀,圣人还记得她呢! 陆令姝汗颜,上前施礼道:“回禀陛下,正是民女。” 李矩就上前陈述了一番事情的经过,一听说陆令姝竟然遭到了刺杀,不由惊愕,凶手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去刺杀一刻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 陆令姝就给圣人解释了安雪姬刺杀她时她解释给李矩听的,当然,也不能说她早就想到了安雪姬为什么要刺杀她,只能说她是才反应过来。 圣人听了,捋着胡子沉思许久。 “没想到还有这么一番曲折。” 嗯,命大,陆令姝心道。 上次他那一副宠辱不惊泰然自若的镇定倒是给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故而这次态度颇为和蔼,“从谨说你有新的证词,那么你这次来是又想到了什么?” “上次民女初次面见天颜,见陛下气势威严,如江河流水般凛然,一时心中惶恐,畏惧之下难免遗漏了些……这些时日来一直辗转反侧,才想通其中关节,并非是知情而不报,民女嘴拙,若是有什么地方惹恼了陛下,还望陛下能饶恕民女愚鲁之罪!” 被她这么一夸,在加上她是不知者无罪而非知情不报,圣人哪里还有气生,当即一摆手:“就恕你无罪!” 陆令姝心中一喜。 李矩早就跟她通好了气,一番说辞对好,来到圣人面前也不怕,她就大大方方将那块玉带銙的来历说给圣人听。 因为周围的闲杂人等早就被遣散了,此刻留在大殿中的多半不是圣人的心腹便是李矩的心腹,故而陆令姝这一番话也不必遮遮掩掩,直接道了出来。 “……陛下此前一直找不到使得的工匠,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因为这玉带銙的材质为岫玉,正是来自辽宁一带,且成玉不久,因此很少有人知道。” 圣人打断她的话:“你说来自哪里?” “辽宁。”陆令姝觑了一眼圣人的面色,果然不太好看。 她眼观鼻鼻观心的低下了头。 圣人沉默了一刻,问道:“你不过是个年纪尚小的小娘子,有什么证据要朕相信你的话?” 李矩就站出来,语带犹豫:“皇爷爷,事涉父王,从谨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圣人看着他:“你将,不管说什么我也恕你无罪!” 李矩心里松了一口气,他等今天真的是等了很久了,他从袖中拿出一块玉来,呈给一旁的小内侍,再由内侍呈给上首的圣人。 “皇爷爷,这是顺着陆娘子的线索从胡商手中淘回来的玉雕,您瞧瞧是不是同胡女遗落的那一块材质一模一样?” 圣人看了看,皱着眉头交给了一旁候着的老工匠。 老工匠虽不认识辽宁岫玉,但两块玉是否材质相同他还是能看出来的,当即点头:“回禀陛下,睿王世子说的没错,还真是一模一样!” 李矩将宫外候着的那胡商叫进来,要他在陛下面前作证。 胡商提起玉雕的来历:“……是三年前从辽宁那一带买来的,因为出产不久,故而鲜少有人知晓,草民本想买个新奇,谁知这些年来时下流行的还是璎珞、玛瑙,虽然初时买下成本极高,草民手上的那块玉石却是无法出手,只好做成了玉雕便宜卖了。” 说着将当时买卖的凭证呈了上去。 本朝买卖,为防有人偷奸耍滑钻空子,凭证会一式两份写的十分清楚。 当然,晋王手底下的管事做这买卖是不会光明正大的写上自己的名字,因为所有藩王封地出产的玉石皆是要上贡,一旦被发现私自买卖,那可是触犯律法的重罪! 圣人紧锁着眉头将这份凭证看完。 他沉吟片刻,说道:“朕知道了,一定会彻查此事,你们就先回去。” 凭着这一纸凭证,揪出犯法的管事、再顺藤摸瓜出晋王并不难,李矩施礼道:“如此,儿等便先行退下!” 陆令姝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她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跟着李矩往外走,不料背后却忽然响起圣人的声音。 “陆氏留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3章 陆令姝有些懵。 怎么的,圣人还有悄悄话要同她说呢? 她迷茫的看了李矩一眼,发现对方同样迷惑不解。 李矩想了想,张口给她对了个口型——见机行事。 随即就下去了。 程循也在殿外候着,可以说现在她在这宫里可是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 陆令姝本能的有些惶恐,听到黄内侍低柔的声音,忙过去跪下,“陛下!” “你抬起头来回话。”圣人说道。 陆令姝就抬起头来。 虽然她之前夸他有气势,但圣人毕竟上年纪了,再凌厉的眉眼都会被岁月侵蚀,更何况,气势圣人本来就……也没啥气势,换下来一身龙袍估计就是个慈祥的老爷爷。 这么一想,她心里就踏实多了,甚至对上首的圣人露出了一个笑。 小娘子生的白白嫩嫩,一双杏眼波光粼粼,眉目间却有着寻常女儿没有的淡定从容,圣人是越看越觉得眼熟。 “陆氏,你说你认得这玉带銙,朕就不明白了,你怎么就认识了,还是说,你之前是跟着家里人谁学的?” “陛下圣明!民女的阿爷、阿翁精于此道,民女是跟着他们略认识了一些。” 陆令姝心道,这应该不算是欺君,据陆小姐的记忆,的确是有这么一茬,就是陆小姐对这些没兴趣罢了。 圣人却有些惊讶。 照她这个说法,家中三代必定富贵不凡,否则寻常人家哪里来的钱去鉴赏玉石?可不都是那些个文人有钱烧得! 出身不错却去做了绣娘,肯定是家道中落了,这陆氏生的又颇眼熟,说不准还是皇室旁支…… 圣人忽然问道:“永宁长公主是你什么人?” 陆令姝没想到她罪臣家眷的底这么快就兜不住了。 她叹了口气,俯身施礼:“回禀陛下,永宁长公主正是民女的外祖母,民女的的父亲,原为礼部侍郎陆渊……” ………… 陆令姝出来的时候看到程循和李矩都在一旁立着。 她眼睛一亮,正想过去找程循,李矩却先上前来,“圣人是怎么说的?”语气略有些紧张。 可能是担心自己坏了他的事…… “没什么,就是问了我是怎么看出来那玉带銙材质的,又聊了些家常。”陆令姝说着,眼睛却瞟向一侧的程循。 程循仿佛没看见她是的,只肃着一张脸立在不远处,依旧是一动不动。 “!!!”陆令姝真是要气绝了,程循你这个榆木脑袋,你就搁这儿杵着! 黄内侍从殿中走出来。 “陆娘子,世子,程校尉,”他不卑不亢的笑道:“圣人要你们从殿后的夹道走。” 李矩心中一喜。 从夹道进来,又从夹道走,说明不会有人知道他们入了宫,也就说,圣上是在保护他们,保护姝娘! 他立刻道了谢,带着程循和陆令姝离开了紫宸殿。 从夹道出来之后,他们上了另外一辆马车,马车将会带着他们在最喧闹的东市转一圈,再往各自的府邸去。 天渐渐黑下来,到了岔路口的时候,李矩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他见陆令姝只着了一件薄薄的夏衫,担心她着凉,便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递给她,“娘子若是冷,不如披着!” 陆令姝下意识的拒绝:“不用了,我不冷!” 正巧就从窗户外飘进一阵凉风,吹在她纤细的胳膊上,陆令姝不由自主的抱臂打了个哆嗦。 李矩见状顿时无奈又好笑,“为何娘子总是视我如同水火?” 陆令姝也很是尴尬,这怎么解释,难道说世子爷你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看了一眼程循。 对方依旧不理她,眼观鼻鼻观心的坐着。 李矩也没有为难她意思,依旧将衣服递了过去,递给了程循,“子义先收着,姝娘现在不冷,若是冷了的话,你再将这衣服转交给她。” “莫要吹病才是。”最后还加了一句才走开。 陆令姝听的身上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李矩走后,程循起身就要下去。 他们三人本来是共乘一辆马车的,李矩下去之后上了自己的马车,现下车中自然是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本来大周风气开放,男女共乘一车也没什么打紧,更何况东市离着程府还不近,难不成程循要走在马车后面回去? 还是说,他根本就是不想跟她坐在一块儿? 陆令姝想到从紫宸殿出来时他的冷漠,真真是怒发冲冠咬牙切齿。 明明昨个儿夜里两人说话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怎么这才一晚上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善、变、的、男人! 程循一撩帘子,堪堪要下去,忽然听身后咕咚一声。 他疑惑的往后看去,却见陆令姝整个人都倒在了地上,双眼紧闭,素白的小脸毫无血色,竟然是晕倒在了地上! “姝娘!”程循这下可急了,再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上前就将陆令姝抱在了怀中,“姝娘,姝娘?” 女孩儿的身子骨纤细又单薄,他抱在怀中只觉得怜惜又自责,他怎么可以这么冷漠,竟然都没有发现她不舒服! 手在她小臂的伤口上一探,果然湿漉漉的一片,血渍都浸润了出来。 模模糊糊中,陆令姝感觉到程循好像是撩开了她的袖口,将她小臂上绑的纱布拆了下来。 她不由“嘶”的瑟缩了一下。 疼,真他喵的疼啊! “疼吗?”程循的声音急切又担忧。 陆令姝睁开眼,男人俊美的脸就放大在她的眼前,呼吸可闻。 她忽然觉得安心又踏实,伤口一点都不疼了,就将头埋在他坚实的胸口,轻轻嗯一声,“还好……” 其实她很生气啊!气程循总对她忽冷忽热时近时远,可是一想到从前陆小姐对他的所作所为,以及他对自己屡次的舍命相护,她又气不起来了。 一阵窸窸窣窣,程循用干净的汗巾给她重新绑好了伤口,她细细的一条小胳膊握在手里,柔软又细腻,他想到上好的绸布,凝脂般的肌肤令人心猿意马、遐想无限。 “姝,姝娘!”他忽然结巴起来。 陆令姝歪在他怀中,动也不动,听到这话,抬头看了他一眼,她发钗散乱,眉眼含情,声音带着一丝甜腻而致命的娇气:“程大哥,我起不来,我冷……你,你抱一会儿我好不好!” 程循心口剧烈的跳动了起来。 他根本无法拒绝她的请求。 脑子晕晕乎乎的,手几乎是颤抖着拿起李矩留下的披风披在她的身上,“这、这样还冷吗?” “还冷!”陆令姝往又他胸口又凑了凑。 心顿时跳的更快了。 程循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身子霎时僵硬无比。 陆令姝不由偷笑,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嘛! 她搂着程循窄窄的腰,心满意足的吸两口气。 鼻端就尽是阳刚而成熟的男子气息。 她也悄悄的红了脸,听着他剧烈的心跳,闻着这令人心安的味道,几乎要溺毙在其中。 但还是不能忘正事。 “程大哥,你和睿王世子关系很好吗?” 陆令姝从他怀中探出头来,杏眼眨巴眨巴,两侧的碎发咋咋呼呼的竖着,娇憨又可爱。 “程大哥,你和睿王世子关系很好吗?” 程循情不自禁的将那一缕碎发别在她的耳后,做完之后才意识到不对,倏的收回了手来。 “……我与他从小便相识。” “然后呢?” 少女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他的动作。 她的脸慢慢恢复了几分血色,程循稍稍安了心,继续说道:“那时候阿爷还活着,我们程家因与睿王妃是表亲,逢年过节都会在外祖父家聚一聚。我与从谨便是那时候相识的。” 说到这里他眼角染上一分温暖的笑意。 “那一年外祖母生辰,从谨见大家都在玩耍,只有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就拉着我去爬树,我虽然害怕,但不忍拂却了他的好意,谁知最后我们两个都从树上掉下来了,从谨摔坏了身上佩戴的玉佩,我弄脏了新裁的袍子,各自被外祖父一通训斥,回家还被阿爷罚跪祠堂……” 陆令姝静静地听着,听到他说“大家都在玩耍,只有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时候”心疼极了,听到“两个人都从树上掉下来”的时候,又忍不住嘴角微微翘起。 原来他胆子很大嘛,还敢去爬树!还有李矩,看着规矩又守礼,没想到小时候竟会如此顽劣! 程循见她被逗笑,也微微笑了,低下头看她:“姝娘问这个做什么?” 当然觉得他有问题了……陆令姝心中腹诽,李矩怎么看怎么都像是来挖墙脚的,但是他和程循关系这么好,按理说不应该呀! 那李矩究竟是怎么回事,对她如此殷勤? 陆令姝摇摇头:“就是随口一问罢了,觉得程大哥你和睿王世子关系特别的好。” 程循闻言却是眸色微黯。 是啊,也只有从谨会这样了,当程家落败之后,小时候的玩伴还有多少愿意继续拿他做朋友?哪个不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就连程氏本家,亦避他们如避猛虎。 阿爷征战突厥,封侯拜相的时候,这些人可是献殷勤如流水一般…… 所以,他更加不能辜负从谨的一片心意,他不能抢他心爱的…… 陆令姝不知道自己说的什么戳了程循的心窝子了,见他面色微沉,不由懊恼自己这张嘴。 她用左手握了他的大手。 “程大哥,你怎么了?”他的手也有些凉,陆令姝不禁将脸颊贴过去,喃喃道:“你也会冷吗?我给你暖暖!” 我给你暖暖。 仿若有潺潺的春水淌过,冰封的心口骤然生了裂痕,。 程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想抽回自己的手来,可是顾忌到她的伤口,又贪恋她肌肤的那一寸温暖柔软,一时竟然没能收回手来。 “姝娘,你不用,不用对我这么好,我说过了,我不需要你的报答……” 他低声叹息。 陆令姝怔了一下,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熟悉?下一秒,手中的那只大手已经被抽了回去。 程循端正了身子避开她的目光,唇角紧呡,看上去竟然有些严肃,就像她第一次见他时候的模样。 陆令姝忽然有些的迷茫。 程循很想忍住不去管她,但是见她呆呆的看着自己,又忍不住心软,将披在她身上的披风紧紧地给她拢住,低声说:“你再忍忍,马上就到了。” 他的声音低沉淳厚,陆令姝马上回过了神来。 这个大猪蹄子!这个可恶的大猪蹄子,他又来这一套! 陆令姝一边心里爆发着男人都是大猪蹄子的咆哮,一边气急败坏的猛地扑到程循怀里,也不管伤口究竟有没有再流血。 倒是程循没料到她动作如此之大,被她发髻上的簪子不轻不重的戳到了胸口,偏怀里的人儿还不老实的蹭来蹭去…… 程循刚刚镇定下的心神立刻被她蹭的无影无踪。 ………… 有福在角门候着,一见程循下来,马上迎上去,“郎君回来了!可要小的好等!” 程循将陆令姝扶下来,一边用手掩着嘴咳嗽一声,说道:“嗯,我们进去。” 有福诧异的看着他:“郎君你……你发烧了?!” 程循瞪了他一眼,“乱说些什么!”说着就大步往前走,竟是等也不等后面那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有福被训的有些懵,看了眼走路都要被珠儿扶着的陆令姝,急急的追上来:“郎君你走慢点呀呀!”他压着声音说:“陆娘子她还在后面呢!”郎君你可真是,太没有风度啦! 程循没有理他,继续大步往前。 恰在此时后面传来陆令姝的一声惊呼。 程循步子就猛地一顿,刚要回头,就听身后的女孩子说:“呀,我的发簪掉了,珠儿帮我捡起来好不好?” “郎君……郎君!哎呀呀,您老走慢点!” 陆令姝抬起头来的时候,程循高大的身影早就走远了。 “娘子,这伤口是裂开了?”珠儿小声问道。 陆令姝仿佛这才感觉到疼,脸都皱到了一起。她当时不过用手轻轻掐了一下就流血了,这幅身子真是比她的上辈子的身子娇贵一百倍! “回去回去!”她捂着伤口龇牙咧嘴的说道。 ………… 而圣人此时却十分苦恼。 他在殿中不停地走来走去,转的黄内侍下面候着的几个心腹头都要晕了。 此刻已经入夜,又小婢女进来说皇后娘娘过来送茶水了,问圣人要不要见。 圣人皱眉摆手:“不见不见,赶紧出去,谁也不准放进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4章 小婢女慌忙应诺,施礼跑了出去。 侍中裴度忍不住站出来:“陛下,不知您是想的?这事需早有定论啊,要知道晋王爷这几年也不是毫无作为的,他行事素来……激进一些,陛下若不是不早拿定主意,恐怕日后更加骑虎难下啊!” 圣人叹了口气,终于坐回了龙椅上。 他的儿子,他焉能不知他的品行如何。 只是没有想到,依旧是万没有想到……他能够做出此等杀害兄长亡故人伦的大错! 圣人扶着眉心,殿中的昏暗的灯火映在他略显疲惫的脸上,唯有鬓边几根银丝明晃晃的异常刺眼。 一时心腹们噤若寒蝉。 也不怪圣人如此感伤,实在是晋王这次做的太出格,就在一刻钟之前,大理寺卿已经悄悄递上了最新的证据。 晋王的封地辽宁通县,三年前的确是出产过一块巨大的岫玉,彼时晋王也会做些封地的生意算作进项。而当地的管事看着这新出土的岫玉新鲜,就拿出一小部分自己偷偷做了生意,而另一部分则制成了玉带銙进献给了晋王,只是后来晋王没有看上,通通搁置在了后院的库房里。 而那胡女刺客身上的玉带銙碎片,正是出自其中! 且这些年来,晋王一直在暗地里训练自己的暗卫,要说私卫,连睿王都有,故而圣人虽然知道,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不曾想一直纵容到今日,竟然差点酿成大错! 那些哪里是暗卫,根本就是他私自训练的细作! 如那胡女安雪姬之流的刺客,还不知道潜伏在哪些世家大族的家中,甚至他的身边……伺机偷走情报,甚至取走他人性命,亦不过如探囊取物般! “找人将赵卿搜集到的证据露出一些去……”圣人说道。 心腹们面面相觑。 原来圣人还是忍不下心来,只是想给晋王一个惩罚。 若是晋王有心认罪,凭着这漏出来一点的风声也就嗅到味道了。 可是……“可是陛下,晋王的性格您又不是不知道!若是他——” 圣人十分不耐烦的打断裴度的话:“裴相,朕叫你怎么说你就怎么做就是了!一大把年纪了还罗里嗦的!” 裴度只好讪讪的住了嘴。 从紫宸殿走出来的时候,另一位黄侍中赶上来问他:“裴相,不知你刚才是想怎么劝圣人?” “还能怎么劝啊!”裴度叹了口气,小声在他耳边说:“晋王那睚眦必报的性子你我又不是不知道,谁知道圣人此举会不会直接将他……” 说到关键处他就一顿。 两人意味深长的对视一眼,其实都知道对方的意思。 背后又传来婢女温柔的声音:“……贵妃娘娘来给圣人送夜宵了。” 还不等有内侍搭话,圣人的声音就已经传了出来:“外面风大,还不快请贵妃进来!” 圣人这厢骑虎难下,宁王那厢却是十分惊讶。 “你说宫里传来了消息,有工匠认出了这玉带銙?” 宁王心腹答道:“不过只是个大体的位置,说是幽州一带!” 那也很近了! “听说昨日夜里还看到有马车进了大明宫,线人说是入了紫宸殿。” 宁王若有所思。 他沉吟了片刻,忽然问:“我记得,五弟的王妃是金吾卫秦将军的女儿?” 心腹怔了一下,望着宁王脸上露出的笑容,“王爷记得没错……”他一个激灵,“难道王爷的意思是?” “将计就计。” 宁王扶着自己尚未养好的伤口,淡淡道:“如此,仲衡那里就交给你了。” 陆令姝回来之后发现程循又开始躲着她。 她在床上躺了两天,两天都没见到他的影子,她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珠儿,珠儿还悄悄给她打听去了,回来就说郎君是这几日一直在书房忙,连程夫人和程徽娘都很少见到。 陆令姝好受了些,但几日不见程循一眼,她心里就跟有猫爪子在挠似的,没有事的时候脑海中全是他的脸,根本无心做其它的事,心理也忍不住吐槽程循,怎么总是做这样的事,忽冷忽热的也不直说话,叫她一人猜来猜去。 男人心,海底针。 这一日,她实在忍不住了,从榻上下来去了厨房。 珠儿一开始真是吓坏了,还以为她要亲自上阵,跟在后面来回的劝,好在见她是指挥着几个厨娘,这才放下心来。 待厨娘做完了,陆令姝便尝了一块牙盘中形状略有些怪异的仙豆糕……入口倒是软糯清香,就是长得是丑了些,不过味道也还说得过去。 “今日买的栗子挺新鲜的。” 她打听到程徽娘喜欢吃栗子,便做了栗子馅的仙豆糕,还有程夫人喜欢吃的绿豆馅,上次她见程夫人倒是挺喜欢吃她做的绿豆糕。 陆令姝先去给程夫人送。 程夫人在见客,见到她端着食盒过来,微微讶然。 “陆……陆家娘子?”女客从脑中出她的名字来。 “四夫人。”是程家的四夫人,程循的四婶。 陆令姝觉得有点尴尬,程家人对她一向没什么好感,她还是知道的。 程四夫人挑着眉头打量了她几眼,皮笑肉不笑道:“还真是九娘,九娘如今愈发出落了。” 程夫人淡淡的觑了她一眼:“徽娘现下不在,你先回去,多谢你的好意,不过你如今还伤着,就别下厨房了。” “没有亲自下厨,只是去厨房看了几眼……”陆令姝低声道:“如果没什么,儿就先退下了。” 陆令姝从里面走出来,只觉得无比压抑。 又有些淡淡的苦涩和委屈。 她喜欢程循,可是程循的家人们并不认可她。 珠儿见她神色茫然,担忧道:“娘子你没事?” “珠儿,你说我是不是一个很令人讨厌的人?”陆令姝说道:“当初如果不是我闹着要退婚,也许便不会有今日的事。” 珠儿沉默了一会儿,“奴婢也不知道怎么说,其实……其实奴婢从前也觉得娘子做的不太对,可是这几日和娘子相处,又觉得娘子你——”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有些苦恼,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思。 她是程家的家生子,陆令姝退婚的内情她还是知道一些的,从前当然也觉得陆家九娘很讨厌,不过嫌弃他们程家落魄了,就闹着退婚。 被程夫人拨来伺候陆令姝的时候,她阿爷阿娘担心的不行,就怕这个陆九娘是个难缠不好伺候的。 “可是相处这些时日,奴婢又觉得娘子是个好人,是个和善的人,也许之前与郎君退婚,是有什么内情!” 珠儿眼神清澈的看着陆令姝。 对于贴身伺候的人,她再了解不过了。 娘子手臂没有受伤的时候,连衣服都要自己洗,平日里喝茶倒水更是都不用她搭手,她有时候甚至都怀疑娘子根本就不是陆家九娘。 那个无论走到哪里都要被人簇拥的世家闺秀,怎么会是眼前这个跟她说话无比和善的娘子呢? “娘子是喜欢郎君?”珠儿犹豫了一下,小声问道 陆令姝差点从地上跳起来,“我表现的又那么明显吗?!” 珠儿挠挠头,“其实奴婢也就是猜的,”又立刻作保证:“奴婢知道娘子担心什么,娘子放心,奴婢是不会告诉夫人和大娘子的!” 陆令姝却依旧不放心,珠儿都看出来了,更枉论比她多吃十几年大米的程夫人了。 珠儿见她神色比刚才还要萎靡,懊恼极了,“哎呀,都怪奴婢多嘴!”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好了好了,我也就是庸人自扰罢了。” “不过娘子,我家夫人还是很好说话的,”珠儿说道:“这么说,若是她真的讨厌你,刚才那一盘糕点,是指定不会吃的!” “可是你看呀,你每次送过去的,不管是给夫人的还是大娘子的,哪一次被退出来过?” 还真的是诶! 程夫人可能是不大喜欢她,但这些时日的相处,应该也不至于讨厌! 陆令姝顿时又觉得自己满血复活了,她在珠儿脸上“啵唧”亲了一口:“你可真是个小机灵儿鬼!”倒把珠儿羞的俏脸绯红。 陆令姝就径直去了程循的书房。 程循这几日不是再外面忙就是在书房里忙,总之忙得脚不沾地,嗯,山不来找我我就去找山! 有福一见两个人过来,立马迎上来:“陆娘子怎么来了?哎呦,还有糕点呀!嘿嘿,您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嘛!” 珠儿鄙夷的看着他,真是,又不是给你的! 陆令姝也不小气,幸好她早有准备,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帕子,里面装了几块栗子糕。 有福接过陆令姝的帕子,简直笑得眼都看不见了,有问必答:“郎君就在里面……忙?不不不,一点都不忙!娘子快请!” 陆令姝走到书房门口,大声问:“程大哥,你在里面吗?” 书房里忽然传来清脆的落地声音。 …… 程循忍痛捂着自己撞到案几上的大腿,正想去捡被他匆忙扫落在地上的笔墨纸砚,门蓦地被推开,跑进来一个娇小的身影。 “程大哥,你没事!” 陆令姝以为他是摔倒了,赶紧把他扶起来。 她其实没有多大力气,不知道比程循瘦小多少。 程循赶紧往后退开,“你别过来,我手上有墨汁!” 陆令姝仔细看了看,发现他果然是一手的墨水。 “我给你擦擦!”她掏出帕子往前几步。 程循唬了一跳,立刻往后又退了几步。 可惜他退无可退,后背径直就抵在了墙上,无比窘迫的看着陆令姝用她那方又香又精致的帕子去擦他手上黑乎乎的墨汁。 倏的,一股淡淡的幽香飘入他的鼻端。 “姝娘,不要,脏……”他缩回手去,“会弄脏你的。” 陆令姝捉回他的手来,“不脏,我不嫌弃!” 她见用帕子根本擦不干净,就吩咐有福去端了盆清水,要珠儿去寻淘米水和草木灰过来。 她捉住程循的手,“我的手可是受伤了的,程大哥你乖乖的不要乱动哦!”将他手放入淘米水中,又用草木灰搓洗,最后在清水中过一遍。 做这些的时候,陆令姝的神情无比专注。 她的手小巧纤细,指尖从他粗糙的指腹上划过的时候,仿佛带起了一圈圈的涟漪,程循不知道怎么去派遣这种感觉,他有些难受,喘着粗气,但又很该死的享受这个过程。 他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少女,只觉得她的轻柔好像揉到了他的心坎里,他快要找不到自己了。 “好了!” 大功告成,陆令姝用干净的葛巾给他擦手。 程循神经迟缓的任她摆弄。 “程大哥日后小心一点,”她说:“幸好这次只是墨汁洒在了手上,若是被砚台砸到了,还不知道多疼呢!” “下次会小心的,”程循不动声色的避开她的视线,耳根却红的不像样子,余光看见陆令姝还在看他,忍不住道:“姝娘,我,我还有事,真的……” 陆令姝忍笑,“嗯,我要厨房做了些糕点,有福收着呢,如果没什么事,我就不打扰你了。” 程循欲言又止,似是想说什么,终是住了嘴。 陆令姝心中一叹,也不说破,干脆利落的就走了。 程循只得眼睁睁的、怅然若失的看着她离开。 程徽娘过来的时候,正巧看着陆令姝和珠儿走远。 有福跟她说了刚才的事。 程徽娘表情淡淡的,“哦,用淘米水洗完了手,后来呢。” “后来,陆娘子就走了。” 程徽娘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她进了书房,倚在门上,清婉的脸上带着戏谑:“阿兄这些时日倒是忙得很。” 程循见是妹妹进来,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失望。 面上却淡淡笑了笑,装作没看见来自亲妹妹的嘲讽:“是有些忙。” 两人说了一会儿家常,程徽娘忽然说:“我刚才进来的时候,好像看到了陆姐姐,陆姐姐也不知道怎么,大约是伤口又裂开了,衣袖上都是血……” 她还没说完,就见自家兄长起身匆匆跑了出去。 “……” 阿兄这性子啊,这不让人省心,也不知何时才能给她带回来小嫂子…… 程徽娘挑了挑眉,坐了一会儿,捡起案几上的一块糕点咬了一口。 又软又香的。 也不知想到什么,她长长的叹了口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5章 陆令姝回到房间,做饭做的浑身一股油腥味儿,刚脱下来外裙想换身衣服,就听见有人闯了进来。 她以为是珠儿,抱着肩往后探:“珠儿,你帮我把那件梅花诃子拿过来——” 却看到程循一张错愕的脸。 少女肌肤如玉般洁白,精致的锁骨从初雪似的肩头勾勒到她修长的脖颈下,胸口饱满的两团随着呼吸一上一下…… 不待程循说话,陆令姝已然红了脸。 上一辈子虽然不是没穿过吊带,只是面对自己喜欢的人,总是会有些害羞。 她快速的抓过一件衣服穿上,嗔怪道:“程大哥你还不快出去!” 程循这才反应过来,无比羞惭的夺门而出。 “对不起!对不起!” 声音渐渐的消失在了耳边。 陆令姝穿好衣服,打开门,没想到程循还在门口,背对着她站着,听到动静立刻回过神来,几乎都不敢抬头。 “姝娘,你听我说,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会对你……” 对你负责。 差点就要脱口而出。 但他怔了一下,到底没有说出口来。 多大点事哦! 陆令姝好笑,反问他有什么事。 程循默然半响,“姝娘,你伤恢复的怎么样了?” 终于想到她也是个病号了! 陆令姝轻哼一声,“原来程大哥还记得我是受伤了的。” 程循笨拙的解释:“是我的疏忽……你以后不要下厨了,再伤到还不知什么时候才好。” 他这么关心自己,陆令姝听的心里甜甜的,用力点头。 “我知道了程大哥,你也不要太忙了,累到自己!” “那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 程循转身离开。 陆令姝却又叫住他。 “程大哥,”他听到她声音软软的问他:“还记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呀?” 程循沉吟一刻,摇了摇头。 陆令姝瞪眼。 还真不知道?!好好好!“那程大哥你赶紧忙你自己的去!”她没好气的说。 程循就垂了眸子,“好,既然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程大哥,你真的走啊!”陆令姝气的,走到他身边仰着脸问他:“程大哥,今天是我的生辰啊!” 程循满面惊愕。 生辰,今日竟然是她的生辰?是了……他隐约记得她的生辰大约是在夏时的…… 陆令姝说道:“程大哥,你连我的生辰都忘了,肯定都没有给我准备礼物?” 岂止是没有准备礼物! “我……”程循汗颜,这几日为了躲着她,他甚至都看完了一本《道德经》,更别提准备什么礼物! 又十分的后悔,前些年姝娘的生辰必定都是热热闹闹的,有家人陪在她的身边,如今却只能寄人篱下,她一定很难过,而自己竟然丝毫都没有顾及她的感受,这几日还对她爱答不理! 看到程循脸上露出歉疚的表情,陆令姝就知道他不记得。 “唉,”她叹了口气,脚在地上画了着圆,“我就知道程大哥不会记得,而今除了我自己,还有谁会记得我的生辰呢?” 说到这里她还真有些伤感了,也不知道自己死之后,在另一个世界的爸爸妈妈、弟弟怎么样了。 她现在只有一个心愿,就是希望他们不要太难过,因为她还活着——虽然是另一个时空中,但是只要活着,一切都有希望不是吗? 程循看着她琉璃般剔透的杏子眼中满是失落,一时自责又心疼,忙说:“姝娘,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买来!” 陆令姝看着他,摇了摇头。 “我不要锦衣玉食,也不要荣华富贵,我只有一个心愿——希望能我所亏欠过的人能够得偿所愿。” 可如果有些伤害无可逆转,那么又如何得偿所愿呢?譬如程循,陆小姐的嫌弃曾带给他极大的心理阴影,以至于他现在都不肯接受她。 陆令姝不知道,但是,她在努力,努力改变大家对她的看法,努力解开程循的心结。 因为如果不努力,就真的什么都得不到。 程循一时怔怔,看着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刚才那个心愿太大了,我现在还有个小的,”陆令姝唇角扬了扬,露出两排洁白的贝齿,“程大哥陪我一起吃长寿面好不好?” ………… 陆令姝一直觉得,如果当初妈妈没有送她去学画,也许后来她就不会学工艺美术,倒是极有有可能去做一个厨子。 嗯,她小时候一直觉得,做个厨子才是人间最现实的理想,哪怕家里穷的没米了,也能炒出一盘色香味俱全的野菜来。 所以她闲着没事的时候就喜欢钻研厨艺,不管中式还是西式的小甜点都是她的拿手绝活,哪怕是在物资极其匮乏的古代。 不过现在她这个顶级大厨却遇到了一个世界级的难题——她好像不会抻面! 陆令姝:“!!!” 程循看了她半响,“要不我来?” “算了算了,我们还是吃胡饼。”陆令姝心道自己都做不出来,你能做出来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没想到马上她就被打脸了。 程循不仅会抻面,抻的还有模有样的! 他擦了擦额上的面粉,见陆令姝双眼放光的看着他,就不太好意思的解释:“有一年母亲过生辰,我想亲自下给她吃,就跟厨房里的大娘学了。” “程大哥你可真棒!”陆令姝毫不吝啬赞美之词,自己去切肉了。 很快两碗香喷喷的肉丝长寿面就大功告成了,最后她还在面上打了两只荷包蛋。 “这样才圆满嘛!”她笑嘻嘻道。 陆小姐跟她是同一天的生日,虽然对方已香消玉殒,她也离开了上辈子疼爱她的爸爸妈妈、弟弟,但日子就是再苦再难,也是要过下去的。 她将一双竹著放在程循的手中,“程大哥,你要不要祝我生日快乐?” 程循咳嗽一声,低声说:“姝娘,生辰快乐!”想了想又道:“你要不要许个愿望?” “可是我已经许过愿望了啊。”陆令姝不解,不是要他陪自己吃面么? “刚刚那个不算,”程循说道:“是我陪你过生辰。” 陆令姝一喜。 那当然是要的!只可惜没有生日蛋糕…… 但能吃到他亲手做的面,陆令姝心口还是像蜜一样甜,“那我就许一个……不、不,我要许三个!” 她娇憨的模样逗笑了程循。 “自然是多少个都可以。” “一愿郎君千岁。” “二愿妾身长健。” “再拜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陆令姝许完愿望,冲他眨了眨眼,“好了,程大哥,我许完了,我们快吃!” 程循点点头,明明已经喝了一口汤,嘴巴里却丝毫滋味都尝不到。 再拜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他黯然的咽了下去。 ………… 程徽娘去了上房,程夫人已经摆了一桌子的菜。 “你阿兄怎么还不过来?”程夫人问道。 “阿兄和陆姐姐在下面吃。” 程徽娘轻描淡写的样子把夏嬷嬷看的目瞪口呆,“娘子,你说,你说郎君和那陆九娘?” “今天好像是她的生辰,”程徽娘说道:“想必阿兄是在帮她过生辰。”又看了一眼夏嬷嬷:“嬷嬷好像很惊讶的样子。” 哎呦我的个亲娘祖宗,这能不惊讶吗!这可是大事,大事啊大娘子! 夏嬷嬷急的不行,“夫人,陆九娘可不行!您忘了她之前是怎么对咱程家,对郎君的了么!” 程夫人没有说完,而是看向程徽娘。 程徽娘喝一口茶,接过话来,“嬷嬷急什么,有阿娘在,她还能翻了天不成?” 母女俩儿真是,一个比一个淡定! 夏嬷嬷简直快要晕厥了。 “大娘子!”她都口不择言了,“您糊涂了不是?陆九娘一看便是居心叵测,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当初能嫌弃郎君,不过是自恃身份,而今陆家失势,她当初过惯了好日子,哪里过的受得了穷苦?也就是我们郎君心善愿意帮她,她怎么能不得寸进尺,当然是存心接近郎君!哎呦,早之前老奴就知道不能把她接到家里来,您看看现在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嬷嬷此言差矣,”程徽娘打断夏嬷嬷的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人这一辈子谁又敢说自己没有犯过任何错,问心无愧?难道就因为她曾经犯过错,以后再想改好,便是痴心妄想的吗?” 程徽娘声音不大,甚至可以说是轻声细语,却将夏嬷嬷问的哑口无言。 夏嬷嬷老脸通红,求助般的看向程夫人。 “好了,不说子义了,”程夫人说道:“我们先吃!” 入夜。 陆令姝睡的一直不踏实。 她做梦梦到了长安发大水,自己差点被淹死,幸好被程循救了,她装作瑟瑟发抖的样子窝在他的怀里,说他看光了自己的身子,非要让他负责…… 好梦没做到头,睡着睡着她忽然就睁眼醒了过来。 窗外隐隐有人在呼喊。 “珠儿?”她唤了一声,走过去将窗槅支开,远处的情形却将她的睡意驱散的一干二净—— 腾腾白烟直冲云霄,火光映着泼墨似的黑夜,诡异的静谧中又仿佛有求救声此起彼伏的呼喊着。 “娘子!” 珠儿匆匆打帘进来,惶惶道:“大明宫失火了!” 大明宫! 陆令姝心下一凛,立刻披上衣服就跑出了院子,正撞上程循风尘仆仆的要离开。 “程大哥!” 程循转过头来,正对上女孩儿满是担忧的杏眼。 “你放心,我去去就回!” “程大哥!”陆令姝心中七上八下,就是不安稳,她拉住程循的手,低声说:“我等着你回来,”郑重的嘱咐他:“你一定要回来!” 火光映在她素白的脸上,静谧而美好。 “我……”他薄唇动了动,正想说话。 程徽娘扶着程夫人走过来。 程夫人目光就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陆令姝的脸就跟点了把火似的,“腾”的就着了,她倏的缩回自己的手,结结巴巴:“夫、夫人来了……” 黑暗中程夫人看不太清儿子的脸,她点了点头,“子义要走了?” “母亲放心,儿去去就回。” “去,男儿志在四方!”程夫人微微的笑。 “儿明白。”程循正色应诺转身大步流星的离开。 这一夜注定是难眠的一夜。 陆令姝后半夜根本就没有睡好。 她一直在想,如果是晋王反了,他这是不是太心急了些,还是说他根本就是胜券在握,所以才不管不顾? 如果他失败了还好说,若是胜了,睿王怎么办,李矩怎么办,而程循又该怎么办? 不对,又或许,谋反的根本不是晋王,而是…… 一晚上她都没有睡好,早晨干脆起了个早,想去做早膳,程夫人身边的却喊她去上房。 “来了就赶紧坐下吃,再不吃就粥都要凉了。”程夫人神色淡淡的,叫夏嬷嬷递给她一副新的碗筷。 陆令姝看着手中的竹著,惊呆了。 她甚至听到程徽娘跟程夫人说,“今日的粥好像又咸了一些,赵大娘的口味愈发重了。” 程夫人点头:“人上了总会这样的,待会儿我要夏嬷嬷去嘱咐嘱咐她。” 程徽娘看向陆令姝,笑道:“陆姐姐怎么不吃?” “吃,吃!” 陆令姝收回自己快要掉出去的眼珠子,默默地喝了一大口粥。 啧……程家的女人,果然一个个都不简单! 而此时大明宫的气氛却十分凝重。 圣人坐在龙椅上,痛苦的捂着自己的脸,“……为什么你一定要走到今日这种地步!” “逼宫谋反,父皇以为儿愿意走到今日这个地步吗?”晋王被押着跪在下首,神色怆然:“父皇你从来都不知道,儿心里是怎么想的,你只想着要全了我们兄弟几个的情谊,要我们和平共处,可是父皇你究竟知道不知道,我二哥是怎么死的?他难道真的是病死吗?!” “如果二哥不死,他该是如何的英明神武,他现如今早就是太子了,又如何轮得到那个养子!” 晋王狠狠啐了一口,“那个不要脸的贱婢!李阔那个贱婢,我才不会承认他是我的兄弟!” “你给我住口!你还敢说你大哥!” “去他娘的大哥!父皇你开开眼!二哥在世的时候,御医是怎么说他的?说他虽身子不好,可是活到五十岁也不难……” “可是他走的时候只有二十几岁啊!我的二哥,我的阿兄就这么没了……”他几欲哽咽:“母后走的又早,谁还能疼我?父皇你只记得大伯的托付之恩,你何时想过我们?” 晋王说到这里留下了痛苦的泪水,狰狞的脸上,满是泪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6章 圣人听到这里老泪纵横。 “四儿,你说你傻不傻啊,你大伯救了你阿爷的命,阿爷恨不得代他去死啊!”更何况他还坐了他现在应做的位置,这十几年来他怎么不愧疚! “你大哥是绝对不会害你二哥的,四儿,你现在对他,对你三哥道个歉,父皇就绕了你一命,放你回辽宁——去洛阳也好?” “那父皇赐死儿!”晋王咬着牙,“但是儿就算是死,化作厉鬼也绝对不会放过他李阔!” “孽障!你这个孽障啊……” 殿内的声音透过门缝不断传出来。 宁王一脸阴骘的听着晋王的哭诉与咒骂,圣人一声声痛心疾首的叹息。 哼,还真是父子情深! “我的好父皇,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下首圣人行的御路,嘴角浮上一个嘲讽的笑:“得准备准备,给您一个惊喜了……” 半夜里大明宫着火,实则是晋王跟他的老丈人金吾卫大将军逼宫。 不过叛军刚刚入了太极宫,便被早有准备的北衙六军们伏击了。 在睿王府听了大半天的线报,对于处置晋王还没有具体的消息,李矩见他心不在焉,干脆就让他先回家跟家人报个平安。 程循歉疚地退下了,昨夜他来的最早,现下母亲和妹妹却还不知道他在哪里。 从睿王府出来,正巧路过西市。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举步走了进去。 午后正是西市热闹的时候,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不少铺子前都是门庭若市,程循停在一家银楼前,往腰间探了探,却只抽出一个干瘪的荷包来…… 昨日是姝娘的生辰,他却什么礼物都没有。 程循想到少女脸上无限哀怨的神情,就莫名的心软和心疼。 绢行还在另一条巷子里,他待会儿回家抱了平安还得赶回睿王府,不能多耽时间。 纠结了一会儿,他就从身上摸出一块玉佩来。 成色还不错,大约也能当个十两银子。 只是他一只脚还没等着踏进门去,便听见后面有人喊他的名字。 “程郎君!” 是李矩身边的小厮。 “别急,慢慢说,有什么事?” 他喘着粗气对程循道:“郎君快回去,世子寻您有要事!” 难道是圣旨下来了?程循面色一凛,再也顾不得买什么花样,将玉佩收入袖中,跟着小厮匆匆离开。 而此时程府,程夫人没有等来程循,却等到了宫中的天使。 也没有说什么事,只是传召入宫,道是圣人有要事相商。 程徽娘娥眉紧皱。 他们程家的爵位早就被废,阿娘守寡多年,圣人寻她又会有什么“要紧事”? “赵内侍!”她轻轻地喊了一声。 赵内侍回过头来,看到少女睁着一双娴静而秀美的双眸,静静地看着他。 程徽娘盈盈一拜:“儿想随母亲一道入宫,请内侍恩准!” 一般宫里的天使进门传旨,都是要送些彩头的,只是今次这圣旨传的匆忙,程家自然没什么准备。 程徽娘拿不出赏钱来,却也坦然自若,“母亲身子不太好,儿想随侍左右,还请内侍多加担待,体谅儿一片孝心。” 赵内侍笑了笑,虚扶程徽娘一把:“大娘子请随意。” 本来就是圣上有亏程家,说不准这一次,程家起复的时候就要到了,他当然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给程家母女吃排头。 陆令姝眼看着这母女俩就这么走了,又联想到昨夜的宫变,只怕是晋王占了上风,这是要处置睿王一派,要知道程循与李矩从小玩到大,可是标准的睿王党! 她心里着急,忍不住再次叫住了赵内侍,“儿也愿意随侍夫人左右!” 程夫人眼中闪过一分惊讶,转头却正对上陆令姝担忧的眼神。 ………… 最终陆令姝还是跟着程徽娘和程夫人进了宫。 赵内侍领着她们进了一间暖阁,紧接着是黄内侍过来,叫走了程夫人。 “徽娘,你可知圣人唤夫人入宫是何事?” 陆令姝和程徽娘挨着坐,四下打量着暖阁的摆设。 十分的华美奢侈。 程徽娘摇摇头:“得等阿娘出来才知晓,”她轻轻拍了陆令姝的手:“陆姐姐放心,既是圣人下旨,黄内侍传召入宫,想必不会有什么事的。” 陆令姝一想也是。 若是晋王真篡位成功了,恐怕程家早就被一锅端了,也不会这么大费周章的把他们弄进宫。 与此同时,程夫人随着黄内侍入了紫宸殿。 程循也在。 母子相见,眼中纷纷是掩饰不住的惊愕。 圣人看起来面色十分憔悴,还没等程夫人施礼,就挥了挥手示意她不必,又下令:“给夫人落座!” 程夫人依旧正色施礼。 “陛下扎煞罪妇了,罪妇惶恐,还请陛下示下!”声音掷地有声。 圣人倒是没介意,吩咐道:“行了,既然夫人不愿坐,就先把王仲衡押上来!” 少顷,一个文士打扮得男人被两个禁军推搡了进来。 王仲衡谦卑的跪下,给圣人叩首。 “罪臣王仲衡,乃晋……庶人李济门客——” 程循听到这里瞳孔微缩。 晋王,已经被废为庶人了! 一个时辰前,李矩打发小厮寻他说有要事,只是还没等他踏进睿王府的门,便等来了宫中传唤的天使。 连母亲也被召入了宫中,究竟是什么事,与晋王有关?除非是……是事关父亲。 程循唇角逐渐紧呡了起来。 王仲衡拉锯般嘶哑的咳嗽了两声,“罪臣跟了庶人李济十年,当年尚是晋王的庶人李济随军与荣昌侯出征突厥,罪臣亦在其中。” “后来传闻荣昌侯急功冒进,以晋王为饵才使得晋王受了重伤,其实并非如此,而是……咳咳!是晋王为了抢首功,与突厥可汗颉罗暗通款曲,想要以万金为代价,做出突厥被击退溃败的假象,只是因为颉罗贪财密谈不成,一气之下才伏击了晋王!” “荣昌侯为了救晋王,不得不率军深入腹地,之后折兵大半、败北而归,晋王只怕辜负陛下的心意,为了替自己遮丑,早在回京之前便放出荣昌侯急功冒进的风声,一路上却对荣昌侯感恩戴德,待回到京城,荣昌侯反应过来的时候,却是为时晚矣!” 也就是说,荣昌侯当年清清白白,反倒是替晋王背了黑锅! “程夫人……程夫人!” 不知是谁忽然惊恐的尖叫了一声,众人纷纷朝着程夫人看去。 程夫人已然瘫倒在了程循的怀中。 ………… 程夫人很快被横着抬了回来。 陆令姝和程徽娘皆是唬了一跳,急忙上前查看,后面跟来的御医却一手推开了她们,给程夫人掐脉,按压了几个穴位,程夫人才幽幽转醒。 “阿娘!阿娘你怎么样?”程徽娘泪眼盈盈地问。 程夫人眼中同样闪着泪花,也不知心中是喜是悲,她轻轻抚摸着女儿光洁的额头:“儿啊,你阿爷终于沉冤昭雪了!” 过了会儿,婢女端来了汤药。 陆令姝帮着扶程夫人,程徽娘喂药,两个人很默契的都没有多问一句。 当着这么多人,纵然程徽娘极想问问究竟阿爷是怎么个沉冤昭雪法,却也不得不压住了心思,宫中毕竟不比家里,更需谨言慎行。 而陆令姝虽也想知道真相,但她不是程家人,不好多问。 喝完了药,歇息片刻,程夫人起身要去紫宸殿,谁也拦不住,陆令姝只好和程徽娘扶了程夫人一道去了紫宸殿。 圣人见她过来,责备了服侍的婢女良久,才关心的问:“夫人还能坚持的住吗?” “尚可。”程夫人说道。 圣人就要她赐座,但这次程夫人依旧拒绝。 她坚持跪下施礼:“妾乃一介妇人,陛下愿意给妾身的夫君伸冤,妾已是感激不尽,不敢奢求过多!” 圣人不禁低声叹了一口气,“夫人这是何苦?” 程夫人丝毫不为所动,她虽是妇人,却也有自己的坚持。 陆令姝看在眼里,敬佩之余眼睛竟然有些微微的湿润。 这大概才是真正的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 圣人奈何不了,只得作罢,他看到程夫人身边立了两个少女,其中一个气质娴静而秀美,与程夫人有五六分相似,就和蔼地问她:“你就是程家大娘子?” 程徽娘上前一步应诺。 圣人满意的点了点头,又看向程循,“你是子义,朕知道,你小时候朕还见过你!没想到一转眼都这么大了,可有成婚了?” 旁边的黄内侍就小声提醒他:“陛下忘了,程校尉一年前刚和陆渊的女儿退了婚!” “……”圣人呆了一呆。 废了程家的侯位之后,他哪里还打听过程家八卦? 气氛在一片静默声中,突然变得尴尬起来。 陆令姝不由抚额……陛下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这么戳人家心窝子可不得把天聊死! 圣人却是神色复杂的看了程夫人身旁垂头立着的一会儿,“夫人既是身子不适,还是先回去休养的好。” 程夫人的目的已经达成,当然是一刻也不愿意在紫宸殿多待,应了个是之后便携着儿女推了下去。 圣人却又留下了陆令姝。 他看着人都走光了,才皱着眉头问她:“你这个小娘子倒是厉害的紧,朕先前怎么不知道你和程子义还有过这么一档子事?听说跟程家退婚,是你死缠烂打的逼着你阿爷表的态?” 都是乱泼脏水含血喷人啊陛下!陆令姝马上道:“当然不是我、是陆……”“陆小姐”三个字眼看就要脱口而出,她只得生生的憋了回去,“虽……咳,虽然是儿要阿爷这么做的,但是陛下,儿愿意拿儿的性命担保,儿当年之所以这么做,全是因为瞎了眼!” 瞎了眼! 圣人目瞪口呆。 他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还没见过哪个小娘子这么排揎自己,说自己瞎了眼的! “所以说,你是……后悔了?”他想到这丫头站在程夫人身边时那乖乖的模样。 “那个,是,是有一点。” 陆令姝小声说。 圣人忽然失声而笑,被儿子狠狠伤了一把的心竟然奇迹般的好受了一些。 “你这个小丫头,还真是!”古灵精怪的! 陆令姝跟着傻笑:“陛下明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嘛!”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圣人敛了笑,讷讷的念着这八个字。 “正是,”陆令姝像是意有所指般,轻声说:“贤人说的好,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惟天下之至诚,为能化。” 只要真诚以待,那个人总会感受到的! 圣人听了,半响叹了口气,“你倒是看得通透,不过还有句话你得记着,今日从大明宫出去之后,内情不得外传!” 陆令姝哪儿敢啊,立刻指天作誓。 圣人点了点头,想了想,又说:“既然你这么诚心诚意,又乖巧听话,那朕便给你个恩典。” “将你赐给程子义,如何?” 陆令姝差点下巴都惊掉了。 前半句话,她觉得圣人是在瞎吹,后半句话,她觉得圣人是在瞎说! “这、这不太好!” 岂止是不太好,她很想说,陛下,这真的很不好哦!她又不是个物件,怎么还能赐来赐去的?更何况,“程大哥可能还不喜欢我。” 她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 圣人显然很惊讶,“哦,原来是这样!” 心里还有些遗憾,这小娘子虽然之前有些昏头,却也是个落落大方讨人喜欢的,怎么的偏偏喜欢上了程子义?他瞅着配他们家从谨倒很是不错! 陆令姝看着圣人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才放下心来——她主要是怕这么不明不白的被赐婚了,程循反而厌恶她是用了不正当的手段才嫁给他。 “不过这次能找到在睿王府行凶的幕后主使,你也算是立了功,”圣人眼中闪过一丝哀伤,但他很快用笑容掩饰掉了,“朕很喜欢你的聪慧与机敏,就再赐你个恩典,你想要什么,说,只要不是太出格,朕都会满足你!” 陆令姝诚惶诚恐道:“陛下,民女只是说了实话而已,不敢奢望什么恩典,况且在其中出力最多的,当属睿王世子与程大哥,民女不敢居功!” 她清亮的眼眸中透着几分与年龄不符的坚定,明艳皎洁的面庞,不管是轮廓还是眉眼,简直都像极了圣人红颜薄命的嫡姊永宁长公主。 只不过,眼前的陆令姝可比他的姊姊活泼多了。 圣人不由陷入了回忆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7章 姊姊活着的时候,是亲切而温和的,不管对哪一个弟弟都是一视同仁,就连素来暴戾多疑的父皇都十分看重疼爱她,小的时候,他最敬重的人不是生母,反而是长姊与长兄孝文太子。 他还记得,他刚成婚之时,兄弟姊妹都因他出身微寒不肯相贺,王妃表面上没说什么,私下里却偷偷哭了好几次,叫他看见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堂堂王妃,有时甚至还要拿自己的嫁妆补贴家用,说出来,倒真是叫人笑话,若不是姊姊偷偷接济,周旋一二,还不知要落魄成什么模样。 那时他便想着,自己日后,一定要孝敬姊姊,报答她的一番苦心。 只可惜,后来长姊的驸马陆通勾结赵王谋反……按照大周律令,他不得不以谋逆罪处死了参与谋反的陆通与陆家长子,并下令流放了陆氏一门。 等后来听到消息的时候,陆氏夫妇已经死在了流放的途中。 陆令姝说完许久不见圣人搭腔,不由惴惴道:“陛、陛下,民女若不要恩典,您不会罚民女……” 一脸的无辜和娇憨。 “你呀!” 圣人倒是多年不见这么有意思的人了,朗声大笑起来,“不必,不必,朕不为难你这个傻里傻气的小娘子,好了,没事你就回去!” 竟然说她傻?! 陆令姝面上不敢说什么,既然人家圣人说她傻,她只能露出一个更傻的笑容,傻呵呵的退了下去。 程夫人身子不适,自然是由程徽娘照顾着先回了程家。 当着李矩的面她当然不好说什么,等李矩走了,她立刻跟程循抱怨:“圣人竟然说我傻,程大哥,我哪里傻了?我傻吗?” 她指着自己的鼻子,腮帮子鼓鼓的。 她多聪明啊,还知道欲速则不达,她才不想跟程循做一对怨偶呢! 程循失笑,轻轻弹了一下她光洁的额头,语气带着几分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温柔。 “你这个气呼呼的样子,看起来还真有点傻。” 陆令姝瞪圆了一双杏眼,顿时更气了。 她这叫捍卫自己的尊严好不好! 程循见她侧过头去不理自己,就有些懊悔自己太唐突了。 “姝娘,你是真的生气了?” “当然生气!还是假的吗?你们一个个的都说我傻,便是兔子急了也跳墙呢,”陆令姝哼了一声,重重的强调:“很生气!” 男人为难的挠了挠头。 “那,那我……”程循苦思许久,试探性的说:“要不我回去给你下面吃?” 陆令姝一怔,回头看他。 男人狭长的凤眼中含着几分讨好,棱角分明下巴和高高的鼻梁却清冷淡漠,仿若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忽然有些难过,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程大哥,我想……我可能要离开程家了,对不对?” 程循闻言默然。 “那你想回绢行吗?” 陆令姝不由苦笑。 不回绢行,她还能去哪里,难道能一辈子赖在程家吗? 更何况,她一时又很难改变程夫人和程徽娘对她的看法,若是强行赖着,说不准两人会愈发厌恶她,再叫程循夹在其中为难,是她不想看到的。 陆令姝想的有些出神,程循看着她,亦有些出神。 马车中一时气氛有些凝滞。 “如果回到绢行,就不能见到程大哥了,”陆令姝看着程循,声音低低地:“如果我走了,程大哥你会不会想我?” 程循没有说话,不过他小麦色的脸上已是浮上了一层淡淡的粉。 陆令姝扑哧一声笑出来,“喂,程大哥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们不是朋友么——经历了这么多,应该算是朋友,朋友跟朋友之间难道不能相互思念吗?” 她清澈的眼中满是狡黠,程循懊恼自己的脸色总是不听话每每被她一句话就逗的面红耳赤。 他欲盖弥彰的错开了自己的目光,强自正色道:“自然,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互诉衷情,实属正常。” “既然是朋友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对不对?” “对。” “程大哥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程循被她问的懵了一下,抬头却见她一脸漫不经心的样子:“程大哥你不知道,孙月娘之前还给你绣过汗巾呢!” 提到孙月娘,倒是很久没有见过她了,陆令姝只知道那天睿王府出事,圣人放了她却没放过支支吾吾的孙月娘,在宫里找了个小黑屋好好的盘问了她一番,见没什么问题才将她放了回去。 后来赵掌柜打发丫头来给她送她留在绢行的衣服,她还特意问了孙月娘,小丫头就说:“被赶回了家!” 多半是程循的手笔。 不过,陆令姝一点也不同情她。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自作自受!唉,她想了想,这句话好像送给她也没错啊,当初要不是瞎了眼,偏偏带了孙月娘和安雪姬进睿王府,一个给她背后插刀,一个当着她的面打她的脸……哪里会有这么多破事! 只是,“程大哥你怎么不说话!”陆令姝眨巴着眼睛看程循。 可惜程循面色淡淡。 “没有。” 马车很快停在了程家门口。 “……”陆令姝犹不死心,她刚才一直盯着他的脸,啥也没看出来,见他大步下去了,立刻跟着跳下去,差点摔在地上,还是程循扶了她一把。 “小心点。”语气颇为无奈。 这话音刚落,便听身后一阵辚辚的马车声。 一辆高大奢华的马车跟着停在了后面,几个小内侍摆下脚踏,扶着上面下来一个面白无须的男人……呃,人——正是前不久才见过的赵内侍。 程循一见,以为是圣人还有什么事,立刻上前几步。 赵内侍却看都没看程循,径直走向了陆令姝。 “陆九娘子!”形色却有些匆匆,好像是从宫里赶出来的。 圣人这是又想到了哪一出? 陆令姝下意识的有些嫌弃,生怕他又想出来个什么馊主意,谁知接下来赵内侍一句话可真是吓到了他。 “陆九娘子!”赵内侍笑眯眯地:“圣人叫奴婢接您回家!” ………… 秦国公,崔家。 堆漆描金的大床上,青色的团花纱帐低垂。 随着几声沙哑而急促的咳嗽声,帐中伸出一只布满皱纹而枯黄的手。 看诊的医师小心翼翼的将这种形似鸡爪的手捧在了他的软垫下,手指搭在寸关尺三脉上,沉思起来。 “孙医师,我家太夫人如何了?” 过了会儿,一个头绾高髻、身着烟霞色团花襦裙的妇人问道。 “太夫人这几日恢复的很好!”孙医师忙道:“小老儿开的那几贴药,太夫人一日三餐吃着,保证没什么大问题!” 妇人满意的点了点头,瞥一眼帐中的老妇人,意味深长的笑:“哎,那还得多谢孙医师药开的好不是?” 一边笑着将他送了出去。 待人都走尽了,崔太夫人身边的陆妈妈才关上门,轻轻走到榻边,抹着泪哭:“太夫人,想来和您所料的没错,只是夫人不要孙医师说您究竟病的如何,奴婢看您一天不将库房里的钥匙给她,她是一天不会作罢……” “有什么好哭的,”帐中的声音沙哑而平静:“我就是不给她又如何,她难不成还能不给我下葬了?再怎么说,我也是秦国公府的太夫人,该给的体面,她是半点都不能少了!” “况且……”说到这里,她轻轻叹了口气,“我的乖囡囡还没有找到,若是就这么将那些金银珠宝都白给了她,我是死也不会甘心啊!” 陆妈妈按着眼角坐到崔太夫人的身旁,“可是国公爷那日却说,小娘子已经、早已经不在人世了……” “胡说八道!”崔太夫人气的一个激灵从榻上坐起来,恶狠狠道:“我呸!我的乖囡囡要是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我老婆子就是死无全尸!身首异处!都不会将库房的钥匙给他媳妇那个蠢货!” “太夫人您消消气,可别气坏了身子!”陆妈妈忙安抚,一边给她倒了盏温温的茶水。 崔太夫人却喘着粗气,疲惫的摆了摆手,躺在大迎枕上。 我的乖囡囡,我的心肝儿外孙女儿,你现在究竟在哪儿呢? 这般想着,她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门忽然被一阵大风给“拍开”。 秦国公夫人刘氏绿着一张白胖的脸,大步走到了崔太夫人的床榻边。 陆妈妈被惊醒,见刘氏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简直吓坏了,立刻挡在了崔太夫人的床前,一脸警惕的看着她。 刘氏却没有再往前走一步,她死死的盯着青色的帐子,话音几乎是从牙缝里一个个挤出来的。 “阿家,您赶紧去看看——您的好外孙女儿,整日挂在嘴边儿上的乖囡囡,姝娘——她、回、来、了!” ………… 陆令姝迷迷糊糊的就被赵内侍推上了一辆豪华plus马车,走的时候她看见程循对着她笑,十分的不知所措。 “程大哥!”她喊了一声,拉着车帘不肯放下。 程循走到她面前,轻轻摸了下她柔软的发,“姝娘,你要回家了,秦国公府,那里才是你的家!” 陆令姝有片刻的怔忪。 秦国公府,那里是她的家么…… 她记得陆夫人姓崔,崔在大周也是大姓,仅次于李、王、裴。可是自从被抄家流放之后,她和陆夫人就与崔家失去了联系。 或者说,像她们陆家这种反贼,又有谁愿意和他们再有什么干系呢? 就连当年最疼爱陆夫人和陆小姐的崔太夫人,此后也没有了音信,甚至现在在陆令姝的记忆中,连崔太夫人生的什么样子都已忘得一干二净。 陆令姝默然。 圣人是一片好心,可她现在回来秦国公府,亦不过是个多余的人罢了。 如果是这样,那她宁可自力更生,也不想做一个多余的人。 “陆娘子,您还是赶紧回去看看,”赵内侍忽然在一旁叹了口气,“听说崔太夫人病了许久了,也不知道她老人家那个年纪,还能再享多少年的福……” 他的声音分明又轻又细,然而落在陆令姝的耳中,却仿佛千钧之重,尤其是那一句“病了许久”。 “好。”她缓缓说道。 马车往秦国公府的方向驶去,很快停在了一处古朴的宅院面前。 陆令姝由珠儿扶着下了马车——是程夫人听说她要回崔家,要珠儿跟着过来的。 虽然程夫人没说是为什么,但陆令姝还是感激,毕竟她不熟悉崔家,倘若能有熟悉的人跟在身边,起码能安心好多。 因为圣人通知陆令姝的同时也派人通知了秦国公府,是以秦国公府这时是知道陆令姝要回来的。 有陌生的婢女过来迎她,“呦,九娘子可算是回来了!” 声音十分尖利,待看到一边皱着眉毛的赵内侍,唬了一跳,嘴巴也不禁磕绊起来:“……九、九娘子回来就好,夫人和郎君就、就在上房等着您呢!” 陆令姝真是懒得理她,这刚回来就要给她下马威,以为她想回来吗?! 她对赵内侍施礼,“多谢内侍!” 赵内侍一笑,变戏法似的从身上掏出一封明黄色,类似圣旨一样的东西。 “陆娘子,接旨!” “陆娘子,接旨!” 陆令姝先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继而疑惑占据了上风,正待说话,珠儿已经拉着她跪下了. “陆娘子?” 陆令姝立刻反应了过来——圣人真不会是要赐婚!她一边苦大仇深的想着,万一嫁给程循程循不理她,她成了深闺怨妇该怎么办,一边很狗腿很上道的来了个五体投地。 “民女陆氏接旨!” 赵内侍满意的颔首,揭开圣旨,柔和的声音缓缓传入人的耳中。 “……陆氏姝娘,皇室之后,永宁长公主膝下嫡子幼女。 祥会鼎族,行高邦媛,体仁则厚,履礼维纯。 有冲敏之识,不资姆训;有淑慎之行,灼其芳华。” …… …… 实则中间大半部分她都听不懂,跪得晕晕乎乎的,直到赵内侍念到最后一句—— “是用册曰安宁县主,膺兹嘉命,可不慎欤!” 安宁县主! 赵内侍说完,扫了一眼陆令姝惊愕而呆滞的脸,将念完的圣旨递到了她的手中,又淡淡的瞥了一眼周围目瞪口呆的众人,心道,这位陆娘子,莫要辜负圣人的一番良苦用心才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8章 门外本来站了不少看热闹的仆妇和小厮,此时都沸腾了,一个个冲着进去给秦国公和刘氏报信,赵内侍打马离开,珠儿就扶了陆令姝:“娘子,你还好?” 饶是陆令姝自诩尚是个淡定的人,也不由惊得一时没说出话来。 那可是县主诶,是只比郡主低了一个等级的县主!她怎么能不惊讶呢,陆家可是以谋反之罪被抄家的,圣人如此,说大恩大德简直也不为过啊! 可是……可是圣人,怎么会如此轻易的便将县主之位赐予自己?莫不是因为…… 只可惜赵内侍已经离开了,她想再表达一番自己的谢意顺便问些什么,也来不及了。 刚才那迎她的婢女就有些慌张,“九娘子……不不,县主!县主快请进!” 陆令姝心中一叹,只得跟着她进去,没走几步,老远就听见一阵乱糟糟的声音。 有的喊“太夫人慢些”,有的喊“快扶着太夫人”,还夹杂着一个老妪嚎哭的声音。 “我的乖外孙女儿!我的乖囡囡啊!” 接着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以为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就已经磕磕绊绊的跑到了她面前,一把将呆滞的她抱在了怀中。 “姝娘啊!我苦命的孩子啊!我是外祖母呐!” 看上去老态龙钟、面色枯黄的老妇人,却抱得她紧紧地,紧的陆令姝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有窒息的感觉的在胸腔游荡着,陆令姝瞪大了眼睛。 她几乎不能相信,眼前这个崔太夫人,是她的外祖母! 刚才虽然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她却笃定自己绝对不会看错 ——这个崔太夫人,竟然几乎和她去世多年的外婆生的一模一样!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崔太夫人轻轻拍着陆令姝瘦弱的肩膀,怜惜的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我可怜的姝儿……都是外祖母不好,这些年要你和你娘受苦了……对了,你阿娘呢?你回来了,你阿娘怎的还不回来?” “阿娘,阿娘她……” 陆令姝想说话,只是刚出声才意识到,她的声音已经哽咽了。 一种莫名的、好似源自灵魂深处而来的悲怆裹挟着她的思念,不由自主的冲破身体束缚,如滔滔江水般呼啸着奔涌而出。 眼泪簌簌而落。 而且泪水满面,止都止不住。 ………… 陆令姝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她还能见到外婆。 上一辈子外婆去的早,在她八九岁的时候就因为糖尿病过世了,虽然那时候她还小,却一直记得外婆对她的好。 也是如崔太夫人这般慈祥和蔼。 “太夫人,夫人请了孙医师来给您看病……” 一个婢女揭帘进来,话还没说完就遭到了崔太夫人粗暴的打断:“给我轰出去!” 陆令姝:“……” 崔太夫人好歹也做了几十年的国公府夫人,这些年来因病卧榻,憔悴消瘦是难免的,但一发起脾气来,周身的气势立刻就立了起来,直把小婢女吓得瑟瑟发抖、瘫软在地。 “太夫人!太夫人饶命!” 正说着,刘氏就跟着进来了。 她看着地上自己那泫然欲泣的婢女,团子似的脸顿时一僵。 “阿家这是意思?儿可是担心您的身子,特意请了孙医师过来的!” 崔太夫人握着陆令姝的手打量,声音平平:“夫人呐,你是不是觉得老婆子我快要死了,这是回光返照呢?” 刘氏被质问的面色又绿又红,简直不要太喜庆。 她一开始的确是这么想的来着。 陆令姝这才恍然想起来,之前赵内侍对她说的——太夫人生病了,还病了许久! “也不知道她老人家那个年纪,还能再享多少年的福……” 泪水忽然再次落了下来,她甚至都分不清是陆小姐残余的念头更重些,还是她的悲伤更占上风。 “哎呦呦,我的小心肝儿!”崔太夫人心疼急了,拿着帕子给她擦泪,哄着她:“乖囡囡,咱不哭!” 陆令姝去擦眼泪:“外祖母,您还是看一看医师!”她扶着崔太夫人躺在了榻上。 崔太夫人笑了笑。 “咱们姝儿不说,我这老婆子还真没觉得哪里不舒服,不过你既然都说了,那不如就叫医师来看看!” 孙医师很快进来。 他给崔太夫人诊完脉,惊得差点没管理住自己的表情。 “太夫人,您这心口的浊气竟然没了!” 刘氏恨不得上去踹他一脚:“孙医师可是看的清楚了?”不是答应了不说实话的吗,这个死老头! 陆令姝却很是惊讶,瞅着医师这个惊恐的程度,难不成崔太夫人之前病的很严重? 她回头看向崔太夫人。 对方也正看着她,满脸的都是依恋与怜惜。 心头忽然就酸疼了起来。 一听说她回来了,不顾自己重病的身子也要来见她,崔太夫人一定是很宠爱陆小姐的…… 之前的那一点点怨怼瞬间烟消云散。 孙医师给崔太夫人开了新的药,虽然之前刘氏如此如此嘱咐过他,但她就是气得牙根痒痒,也不敢真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来,煎好了药立刻就给崔太夫人端了去。 秦国公也过来了。 他到时真是很担心崔太夫人的样子,急奔到老娘床前,看都没看到陆令姝。 “阿娘,听说你还从床上下来了?!” 崔太夫人瞥他一眼:“你放心,老婆子我现下康健的很,倘若你媳妇儿不整天在我面前晃悠的话,活个十年八年应该不成问题!” 秦国公就有些神情讪讪,却也只是随口训了刘氏几句,不停地给给崔太夫人作揖赔罪。 好一个资深气管炎! 陆令姝一边腹诽着,一边起身给他施礼,唤他舅父。 秦国公忙不迭应是,“哎呀,多年不见,九娘也这么大了!” 其实一年前两人才见过,只不过那时候陆令姝在教坊中,并不知他去看过她。 看来那个程子义还真算是个有良心的,虽然妹子不在了,却也没有为难外甥女,怨不得当时夫人非要将这烂摊子丢给他…… “唉,”崔太夫人忽然叹了口气,“我儿啊,你说你娘还能再活几年呢?到时候两腿一伸眼珠子一瞪死了,身后留下的什么东西不是你们的,何必眼皮子那般浅呢?” “我晓得你们不过是怕姝儿牵连了咱崔家,可是姝儿只是一介女眷,那陆老头子昏了头要谋反,又与她何干呢?” 秦国公为难的看着崔太夫人,还没等开口,刘氏已在旁酸溜溜又阴阳怪气地道:“好教阿家知道,咱们姝儿现下可厉害可伶俐了!也不晓得怎么打服的圣人,刚刚宫里来的赵内侍可是亲自奉了圣人的旨意,要封她做安宁县主呢!” 崔太夫人惊讶的看向陆令姝。 陆令姝就不太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我姝儿,后半生不愁了——”崔太夫人沉默半响,刚含泪说了半句,喉头忽然一梗,猛地吐出一大口浓黑的血痰来。 “外婆!” “阿娘!” “太夫人!” 一时间,屋子里就乱成了一团。 陆令姝也吓坏了,哆哆嗦嗦的想,难不成刚才真的是回光返照? 不,不会的!绝对不会的! 泪水簌簌却已落了下来,她又怕又不舍,刚刚才回了家,怎么能转眼间救没了……她抱着崔太夫人,一边拿帕子去对方嘴角的污血,听到众人去唤了孙医师,立刻对旁边的珠儿说:“快珠儿,快去找张医师过来!” “哎呦九娘,你这是什么意思,孙医师还不够折腾的么……” 刘氏闻言十分不悦,刚要说些什么,秦国公已是忍无可忍的打断了她的话:“你给我闭嘴!赶紧把坊里坊外的几个医师都给请过来!” 刘氏被吼得呆若木鸡,又不好回怼,只得气的恨恨跺脚,继而满面羞愤的跑了出去。 大约一刻钟之后,房中已经挤满了被急请过来的医师,足有四个,轮流给昏迷的崔太夫人诊脉。 陆令姝只信任张医师,忙问他如何。 “我没事……” 崔太夫人被灌了一剂汤药,口里含了参片,已经慢慢转醒过来,她看着陆令姝,浑浊的眼睛却亮亮的,仿若星子一般璀璨。 张医师顺势扶了把,说道:“诸位稍安勿躁,太夫人是吐出了心口的淤血,现下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最熟悉崔太夫人病情的孙医师也道:“这位医师说的不错,之前我本想着慢慢逼出太夫人心口这口淤血,没成想今日也算是阴差阳错!” 其余两位也颔首附和。 大家总算是放了心,付了银子送走了四位医师。 崔太夫人说了几句话就又昏了过去,陆令姝便在一旁守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才熬到人醒过来了。 吐了血的崔太夫人面色十分苍白,她看着同样面如金纸的外孙女儿,心疼极了,“外祖母已经醒了,姝儿赶紧去歇歇,不用整日守着。” 陆令姝却一步也不愿意走,她紧紧地抱着崔太夫人:“外祖母不能再离开姝儿了,姝儿会害怕……” 说着眸中已经有了湿意。 活了大半辈子,她真是愈发多愁善感了。 崔太夫人捏捏她娇俏的鼻头,“竟不知我们姝儿是个爱哭鬼!” 从前的九娘,可是轻易不哭的,也从来不会服输,她永远都是高高的昂着头颅,想是经历了一番变故才是如此! 想到这里,崔太夫人便更心疼陆令姝了。 陆令姝在崔太夫人怀中撒了一会儿娇,伺候着她喝了药,怕打扰崔太夫人休息,才恋恋不舍的掩门离开了。 刘氏已经拾捯出了新房。 陆令姝感觉自己已经累成了狗,连刘氏对她毫不遮掩的脸色都睁眼瞎没看见,进了新房就倒在了榻上呼呼大睡,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的天亮 只是她记挂着外婆,起来后早膳都没吃就赶紧去看她,崔太夫人正在喝粥,见到乖孙女来了,笑的眼睛眯起来,问珠儿娘子有没有用膳,一听说还没有,就赶紧吩咐崔妈妈去准备,还要把家里的几个大厨最拿手的几道菜都做出来才行。 崔妈妈笑道:“太夫人,现在还是早膳呢,奴婢看不如就做几道清淡些的,待午膳再要九娘子好生受用!” “倒是我高兴糊涂了。” 崔太夫人点头,待婢女下去,又拉了陆令姝的手感叹:“我们姝儿这般的瘦弱,该多补补才好!”又问起她这一年的时间去了哪里,怎么不回家来。 陆令姝说道:“起先是害怕,阿娘也不想连累舅父一家,在教坊里待了几日后,便有人将我与阿娘赎了出去……” “是谁?”崔太夫人忍不住问。 “是,是程循。” 陆令姝不敢看崔太夫人,继续道:“程大哥将我与阿娘安置在了城郊的玉真观,后来没过多久,阿娘就去世了,我托人将她葬在了城郊。” 崔太夫人眼底闪过无限的哀伤。 尽管早就预料了结果,可是听到陆令姝亲口说出来,她依旧抑制不住的心痛。 那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 “外祖母!”陆令姝轻轻抱住了崔太夫人,“您别伤心,阿娘不在了,姝儿会替她照顾您一辈子的!” 崔太夫人欣慰的点点头,“好,好,我们姝儿真的长大了!”却她强忍着难受,继续问女儿是怎么过世的。 陆令姝一一告诉了她,只是没有将陆夫人的死渲染的太过悲伤。 毕竟,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生活下去。 末了,崔太夫人叹了口气:“没想到这个程子义,倒也是个有担当的!” 若不是她,怕是外孙女也凶多吉少。 “是啊,多亏了程大哥!”陆令姝又将她是如何出了玉真观,阴差阳错的进了锦绣绢行,后来在睿王府发生的种种事都捡了能说的说给崔太夫人听。 崔太夫人听着目光渐渐犀利起来。 她想了想,柔声问:“姝儿,外祖母问你一事,你可不许隐瞒!” “您尽管问。” “你和那程子义,可是……在一起过?” 外孙女住进了前未婚夫的家,看样子还对他颇为感激,这男未婚女未嫁的,屡次救命之恩,时下风气又如此开放……崔太夫人真怕乖孙女做出什么傻事来! 陆令姝却没听出来崔太夫人更深层的意思,挠头道:“外祖母这话问的,就是姝儿有这个心,人家也不一定能看上我呀……” 崔太夫人愕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9章 “乖囡囡,外祖母是不是回错意了——你难不成还真喜欢上那个程子义了?!”她简直不敢相信,之前要死要活不嫁的是外孙女儿,现在这娇羞作小女儿姿态的也是外孙女儿,程子义那厮是给外孙女儿灌了什么迷魂药! “乖囡囡,你可得想清楚了,程子义可是你之前很不喜的!你还曾亲口对外祖母说,你喜欢温文尔雅的文士,最好是声音好听一些的,会与你吟诗作对的,还得家中三代内以上有服紫的……绝非程子义那等粗鲁的武夫!” “……乖囡囡,咱现在回家了,你若是觉得亏欠于他,也不是没有补偿的法子,要钱咱有钱,要媳妇儿咱崔家有的是小娘子,可不能就这么将自己搭进去呐!” 实则陆令姝早记不得了,只在一旁听的咋舌——了不得了,陆小姐还挺时髦呀,竟然是个声控! 她硬着头皮道:“外祖母,此一时彼一时嘛,姝娘从前是不了解他,才会做那般痴缠之态。” 崔太夫人摇头,正待说话,陆令姝已经迫不及待的打断了她。 “哎呀我的好外祖母!您最疼姝娘了!今天我们先不说这个问题了好不好?”她说道:“待会儿伺候您喝完药,我还得入宫谢恩呢,这再不去该不来不及了!” 陆令姝打算先缩头做只鸵鸟,其它的以后再说! 她手脚麻利的端过来崔妈妈呈上的药喂给崔太夫人。 崔太夫人是哭笑不得,被堵住了嘴巴,一时也问不出什么来了。 不过陆令姝既然要入宫谢恩,体面是少不了的,毕竟她现在封了县主,又是崔家的女儿——是真正的世家贵女! 便是陆家已经倾覆了,那又如何! 崔太夫人早已下定了决心,只要她活着一天,就绝对不会允许有人欺负她的乖囡囡! 这般想着,她立刻吩咐崔妈妈去准备大妆的行头了,且样样都得是最好的,要不是崔妈妈跟着,陆令姝觉得她这舅母刘氏的脸都能黑穿锅底了。 不过她全当没看见,泰然自若的上了马车。 只是到了大明宫,却临时出了个岔子。 皇后生病了,暂时休养不见人,要她改日再来谢恩。 陆令姝只好又跟着崔妈妈出了大明宫。 路上她说要去程家拿些东西,顺便送珠儿回去,崔妈妈也应了。 半个时辰后,就到了程家。 这一次回来,当然和之前来程家的感觉不一样。 陆令姝下了马车,莫名有种衣锦还乡的感觉。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一笑。 “陆令姝,陆令姝呢!你快让她给我出来!” 一个女子横空出世的尖叫声骤然在耳边响起,吓得陆令姝没笑出来倒是差点心肌梗塞。 只是这声音…… 只见有名衣衫不整的女子正指着程家的老苍头破口大骂,“回回来你都说她不在,我就不信她,她有脸住进程家,没脸出来见我!啊呸!” 就差再嚎上一句——“你有本事抢男人,怎么没本事开门那!” 陆令姝顿时震惊不已。 怎么这几个月不见,孙月娘都直接化身雪姨了? 程家的老苍头对着眼前这难缠的小娘子,真真是叫苦不迭,这三天回回都来堵郎君不说,郎君不在,她还当众骂街,哎呦呦,这好好的一小娘子,怎的还有两幅面孔啊! 他一抬头,可巧看见陆令姝,呆了一下,立刻冲她打手势,示意她快走。 可惜被发现了。 “陆、令、姝!” 陆令姝听到有人气急败坏且咬牙切齿的喊她的名字,下一秒,已经有个踉踉跄跄的人影朝着自己飞奔过来,双手对准了她纤细的脖子,眼看就要掐过来。 “放肆!” 陆令姝本站着一动不动,就想等对方扑过来后闪离给她个出乎意料的双重惊喜,谁知斜刺里却偏伸出来了一双多管闲事的手,像是生了眼睛一般,又稳又准的揽住了她的腰身,将她轻轻的带到了一边去。 陆令姝:“!!!” 而孙月娘一时不察,竟直接给抢在了地上。 男人的怀抱坚实而温暖,搁在平时,陆令姝真想一头扑倒在里面不起来了,但显然此时是不行的。 她抬起头,幽怨的瞪了程循一眼。 刚才她都快要成功了好不好,现在目的虽然达成了,但一点成就感都没有诶! 平白无故挨了一记眼刀,程循一开始有些懵。 他其实也不是就这么巧出现,而是自陆令姝从皇后宫中出来,便跟在了崔家马车的后面。 晋王虽已被幽禁,但他府上门客却不少,且这些年来一直在秘密培养心腹杀手,他忧心她在路上再遇到什么事,这才不放心的一路跟着。 本想等到了崔家便离开,没料到她半路竟然要折到程家去,瞧着脚下这愈发熟悉的路径,程循心中却是喜忧参半。 喜得是,姝娘终于可以回家了,听被崔家召去的张医师回来说,崔太夫人的身子已经在慢慢康复,再撑个七八年不成问题。 忧得则是——程循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少女,一身桃红色缠枝海棠高腰十二幅月华裙,愈发衬得她肌肤如玉、身形窈窕,而薄施的粉黛却令她的容颜十分的明艳大气。 红唇一点,远山如黛。 除了身上依旧散发着淡淡的皂荚香气,她应当变了——她是县主了,穿的戴的只会比从前更加精致,便是与陆家,亦是丝毫不差的。 而他程循,若非昨日圣人仁心下旨升他做了六街卫军之首的参军,他现在怕是连碰她一下都不配的。 陆令姝看见程循眼中似乎闪过一丝苦笑,随后他慢慢的放开了她,后退几步,躬身问道:“不知县主可有事?是某失礼了。” 完了完了!陆令姝现在只想拍爆自己的脑袋瓜子——不不不,应该是程循的,这怎么才三天不见,他就跟不认识了她似的?! 她刚想质问一句“朋友还记得前几天咱俩在车上怎么互相思念的吗”背后却又发出了一声近乎破音似的尖叫。 “你是县主!”孙月娘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陆令姝:“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是县主!” 陆令姝脸一沉,“我是县主与否,关你何事?孙月娘,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不去找你的麻烦,你倒是好大的胆量,竟然自动送上门来了!” 她撸起袖子来,刚想亲手收拾收拾这个两幅面孔的小婊砸,身旁的崔妈妈却像阵风似的倏的就窜到了她的面前去,“啪”的一声就扇在了孙月娘的脸上,端的是干脆利落。 末了收回手,回头冲她慈祥的笑:“这种事老奴来就好了,伤了九娘子的手,太夫人该问罪老奴了!” 陆令姝暴汗。 幸亏她是崔太夫人的亲外孙女,这要是假的…… 崔妈妈又说道:“我们还是进去说,这儿碍事的人太多。”说着就有些不悦的看向了程循。 她们都在外面站这么久了,却也不见有几个婢子仆妇来相迎,竟然还被一个碍事儿的贱婢挡了许久,这程家果然是破落了啊,若是叫太夫人知晓九娘子差点嫁到这样的人家,还不知道如何难受呢! 程循心中叹了口气,说道:“县主和妈妈请进,家母与家妹今日去了大慈恩寺,尚不知几时归,若是有怠慢之处,还请——” “郎君!郎君你要救我呀郎君!” 刚刚被打的差点背过气的孙月娘不知何时扑到了程循的身上,一边躲着崔妈妈,一边抱着他呜呜大哭。 “郎君!我阿弟都没了,您就可怜可怜我,我也不是故意要为难姝娘……不不,是县主!我只是心里难受!我知道我阿弟的命贱,比不得县主郡主,可我就是心里难受啊!” “呜呜……我可怜的阿弟,他还那么小,如果当初我没有进睿王府,又怎么会无缘无故被赶出绢行,阿弟他又怎么会因为无钱医治而病死!” 楚楚可怜,梨花带雨,要不是最后那一句,陆令姝自己简直都要心软了。 “你说清楚了,你阿弟的死与我有何干系?” 她定定的看着孙月娘,眼中满是不耐与憎恶。 她那也算是“无缘无故”被赶出绢行?!她没有钱治病没了阿弟,倒怨她带她进睿王府?难道当初死活非要去睿王府的不是她是个大头鬼?! 孙月娘吸了吸鼻涕,怯怯道,“县主切勿多想,婢子就是太难受了!其实婢子今日来,就是家中实在太难挨了……”她看向程循,声泪俱下:“求郎君许我回绢行,做牛做马都成!” 周围路人不知情的,听的是唏嘘不已,开始对着陆令姝和程循指指点点了起来。 程循剑眉一皱,眼中也渐渐有了几分不耐,但想到她家中生计也许真的是艰难,又才没了家中唯一的男丁,也就没有狠心推开。 “你现在先回去,我若有事会叫赵掌柜去寻你的。” 总算是哭到他松口了,孙月娘喜得眼睛一亮,“郎君大恩大德,月娘没齿难忘!愿为郎君做牛做马,为奴为婢!” “做牛做马?” 陆令姝嗤笑一声,忽然上前捏住孙月娘的胳膊,“瘦成这样怕是程家的鱼都比你有力气?还为奴为婢!” 她面色一冷,蓦的将手中纤细的胳膊狠狠一折! “你敢!”谁敢动她的男人! 孙月娘疼的大喊大叫,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姝娘,你不必如此……”分明她也没用多少力气!陆令姝气的,想去堵住她这张唧唧歪歪的嘴,程循却忽然拦住了她。 “有事我们进去再说,我现在要人将她送回去。” 陆令姝抬起头,惊讶的看着面前神色有些冷峻的男人,忽然觉得很委屈。 凭什么她被人欺负了,还不能还手了,难不成还要忍气吞声?! “好啊,你想进去说,请她进屋说啊,”她一把推开程循,上下打量着他,不无讥讽道:“程大哥升官了,今时不同,想必家中应当极是缺奴婢。” 程循素日里一身青衣已换作了崭新的绿袍,陆令姝知道大周服色制度严谨,再加上她都做了县主,更别提冤大头荣昌侯唯一的儿子了。 一旁崔妈妈刚想请她上马车,却见对方气冲冲的,自己先一大步走开了。 “程郎君真是好大的气量!”她瞪了程循一眼,又甩了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孙月娘的一记眼刀,就匆匆追了上去。 有福吩咐人好歹将孙月娘拖了下去,看着自家郎君依旧站在一旁不动,急的简直要跳墙。 “哎呦我的郎君!您当我没看见呀,您可是一路跟陆娘子跟到了咱们家门的——可别说是顺道回家,您平日里晌午可是不回家的!” “您说说你这般为了陆娘子,刚才怎的也不知说句好话,现在倒好,气走了人又在这里装木头,我要是陆娘子我就……”我就是煮熟的鸭子也得飞喽! “我们先进去,再说。” 程循掉头要走。 有福大义凛然义无反顾的挡在了他面前,使出了杀手锏,“郎君慎重,恕奴婢直言!您现在气走陆娘子事小,但陆娘子若就此怨恨上您,再也不与您相见了,您往后又该如何?” 程循的步子就慢慢的停了下来。 ………… 陆令姝说气也气的不行,但是等她走了大半截,回头一看身后除了崔妈妈一干秦国公府人等连程循的鬼影子都没有时,她忽然又不气了。 她是出离愤怒。 晌午头正是太阳最毒的时候,也不知走了多久,崔妈妈见陆令姝嘴角呡的紧紧的,额头却渐渐渗出了汗珠,心疼的不行,立刻去一旁的摊位买了杯凉凉的酪浆。 “九娘子,先回车上喝杯酪浆!外面热着呢!” 陆令姝没有回去,她接过崔妈妈的酪浆,一口闷了。 “妈妈,我先不上车……” 她一掀眼皮,赫然一只大猪蹄子煞风景的挡在面前。 陆令姝瞥他一眼,心中冷笑,高声道:“妈妈我还是上车,外面可热的很!” 程循却对崔妈妈温声道:“劳烦妈妈了,程某有几句话想对县主说。” 崔妈妈就不太愿意,“郎君有何话直说不妨?” 程循想了想,也觉得似乎这样不太妥当,叫崔太夫人知道了,怕是要责备他没有礼数,便点了点头:“也好。” 他复又看向陆令姝,低声问:“这几日,你手臂的伤势如何了?” 陆令姝心中一暖,面上却哼了一声:“好的差不多了。”张医师给她开的药太好,她就是想慢点好也不行。 程循点点头,犹豫了一会儿,从袖中拿出一物。 “这是给……给县主的生辰礼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0章 男人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完全不像刚刚那般的冷硬无情。 陆令姝一边吐槽他喜怒无常,一边又忍不住去接过了他手中那只木制的小盒子。 这小盒子上刻着的还是时下大周最兴的缠枝莲花纹,在手中沉甸甸的散发着淡淡的木香,叫人闻来心情愉悦。 “程大哥今日好生客气。” 说完,陆令姝还没忍住打开瞄了一眼,眼睛顿时一亮,一边嘟囔着,声音也渐次低了下来。 那刚才怎的对她那么凶?还要她进去说话! 程循也很无奈啊,原本他是怕在外面吵起来坏了她的名声,毕竟看热闹的路人可不止究竟是有错在先,只会下意识的去同情处于弱势的一方,认为另一方实在仗势欺人。 可他怎么能料到陆令姝会错了意,还十分的生气,竟然气的扭头就走! 程循犹豫了一下 “之前是不知你的生辰,今日才补上,你不介怀才好,毕竟,我一直拿你做我的妹妹。” 他小心翼翼的说完,仔细端详女孩儿的脸。 陆令姝本想像很傲娇的说“我这么大度的人会介怀什么”,听到最后一句,稍稍愣了下。 看上去,倒也没有多惊讶和难受。 程循心中却十分难受。 天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些违心的话,他一直想——一直想轻声唤她姝娘,温柔的抚摸她柔软的发,告诉她她手中的木簪是他日夜刻的,就连木盒的款式与其上的纹路,也是厚着脸皮去问了徽娘,顾左言而有其他才套出来的。 可是他没有那样的勇气…… 如果说,从前的他还有机会的话,那么现在,他大约是半点机会都没有了。 四品的县主与六品的参军,其中的品级,将是他永远都迈不过的鸿沟。 也许他可以慢慢改变自己的身份地位,封侯拜相,将她风光迎娶入门,可他又怎么忍心要姝娘等他,等他功成名就,再给她想要的一切,要她一辈子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他不能的。 从前姝娘就厌恶他身份低微,粗鲁愚钝。 而现在的她,不过只是一时感念他的救命之恩。 他不想看到她后悔。 他也想说服自己,姝娘是喜欢他的……但是他又有什么脸认为他能够给姝娘幸福呢? 程循定定的看着陆令姝。 凌迟自己的同时,又在等她给他最后的处决。 陆令姝忽然道:“妈妈我想再喝一杯酪浆,您帮我去买!” 夏日晌午的巷口,幽静而闷热,程循听着不远处一阵阵此起彼伏的叫卖吆喝声,汗水几欲浸透中衣。 他看着陆令姝向他慢慢的走来,那小巧精致双宝相花锦鞋上云头颤巍巍的晃着,就如同他此时此刻的心情。 陆令姝停在程循面前,抬首望着他。 程循生的高大,她只能到他的胸口,若是要看他的脸,也得仰着头,十分吃力。 陆令姝从袖口抽出一条丝帕,踮起脚尖来,虽然也只是将将到他的下巴,但起码没那么吃力,她轻轻一笑,微扶着程循宽阔的肩膀,踮起脚尖来为他拭去额头与颊边点点的汗珠。 少女身上淡淡的皂荚香,安宁又摄人心魄,不经意间流入人的鼻息。 程循就像是被定住了一般,一动也不敢动。 雪腮边两抹淡淡的胭脂色晕染开,一双琉璃般剔透的杏眸黑白分明,樱唇一点月牙微弯,露出两排洁白的贝齿。 眉间敛些淡淡的妩媚之色,看向他时,笑意盈盈,光华四散,令人沉醉。 活泼鲜妍的少女,此时像极了人间三月里桃花盛放时才有的明艳春色。 程循的喉结向下不自觉的滚动了下,声音惊人的喑哑,忍不住轻唤她的闺名,“姝娘……”竟过了半响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陆令姝给他拭完汗,发现程循呆了下,随即立刻往后退了两步,面色逐渐潮红起来,若不是今日天本就热,他小麦色的皮肤也兜不住。 她忍笑,却毫不留情的上前两步,“程大哥这么热,我给你擦一擦!” “不用了,我,我……”程循憋了半天,憋出三个字:“我不热。” “那我可热呢,”陆令姝幽幽一叹,“这般酷暑骄阳,程大哥不热,我可热呢!” 她捏着适才那块给程循擦汗的香帕,作势要往自己的脸上抹去。 程循急道:“别,脏!” “哪里脏了?”陆令姝佯作不悦,用帕子在脸上用力一擦:“程大哥这是说我的帕子脏喽?!” 程循不由讪讪。 他自然是想说他的汗水脏,可又怎么说得出口……那岂不是说,说姝娘适才为他擦汗了…… 虽然她刚才真的那么做了。 每每他羞窘又无力反驳她的时候都会保持沉默,就连一贯锐利的薄唇与清冷的凤眼都变得可爱了许多。 陆令姝不由心情大好,将帕子收起来,笑道:“程大哥适才不是要认我作妹子嘛,这怎么才说了一会儿就生疏的跟陌生人似的?” 程循薄唇动了动,轻声道:“姝娘,我是认真的……” “难道我是在说笑?”陆令姝指着自己的鼻子,见他又是无言以对,更加对自己以后在家中的地位充满了信心。 “好了好了我知道嘛,程大哥对我一心一意的好,甚至都不是朋友能一言蔽之的,是——是拿我做亲妹子的,和徽娘妹妹一样,对不对?” 程循看着她如花的笑靥,点了点头。 “那程大哥对我像亲妹妹一样好,书上说‘投我以桃,报之以琼瑶’,我是不是也应该对程大哥像对自家兄长一样好?” 这…… 程循迟疑的点了点头。 尽管他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 “本来就是这样嘛!” 陆令姝甜甜的笑,去挽程循的手:“程大哥!我不喜欢孙月娘,也不喜欢她对你动手动脚对你那样说话……” 说到这里,她面色一沉,好一会儿才又开口,声音低低的:“所以你刚才说要我进去,我才那么生气离开的!但其实你的意思我明白,是不想我在大庭广众下予人话柄对不对?” 半是撒娇半是道歉的语气,程循根本招架不住,侧过脸去轻轻推开她:“是我声音太大,吓到你了。” 心里却在仔细琢磨,为何姝娘不喜欢孙月娘对他那般说话呢,呃……孙月娘都说了些什么来着? 陆令姝却已经打断了他的思路:“……咦,程大哥你还没告诉我,你是升了哪路的大官呀!圣人是昨日下的旨意吗?” “是昨日,”其实是前日,送走陆令姝后没多久宫里来的旨,不过其中还有一番曲折,程循没有多说,只苦笑道:“哪里算得什么大官,是六品的参军。” “六品怎么了,六品也很厉害呢!程大哥你想啊,你原来是,是七品的校尉……” “校尉乃八品。”程循无奈的纠正她。 “是是是!八品的校尉,这可是跳了两个品级诶!更何况,还不知道多少人一辈子连九品大的芝麻官儿都混不上呢!程大哥你多厉害啊,你还帮着睿王世子破了案,还保护了我……” 少女满面春色、眉飞色舞,绿豆大的事都得拎出来夸一夸,就连“他还让她喜欢的不得了”这个最大的优点都差点从满嘴巴的火车轨道里跑出来…… 程循面上的笑渐渐柔和。 ………… 两人一个嗒嗒嘴巴不停,一个微笑在旁耐心听着,没有丝毫不耐,从巷口并肩走出来,男人高大俊秀,女孩儿明艳俏丽,真真如一对璧人般,就连适才不情不愿被支开的崔妈妈都忍不住在心里赞叹了一声。 陆令姝折返去了程家。 当然,本来她来程家也不是单纯只想见程循,最重要的是要来谢过程夫人,以及送珠儿回家。 此时程夫人和程徽娘刚刚从大慈恩寺回来,两行人几乎前后脚进了门儿,不过程徽娘说程夫人有些累,先回去睡了。 陆令姝就有些遗憾。 程夫人看上去是有些严肃,对她也从来是不温不火,但人品是没话说的,还有徽娘,尽管也不喜欢她,却一直以礼相待,她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名门淑女。 见了面,程徽娘祝贺陆令姝荣升县主,陆令姝就向程徽娘道谢,谢她这些时日来的照料,两人客套了一番,程徽娘忽然道:“陆姐姐太客气了,我还得谢你的救命之恩呢。” 她什么时候还救过程徽娘?! 陆令姝大囧,心道,就这小娘子的那股子腹黑劲儿,还需要她来救吗?她没拖她的后腿就是菩萨保佑佛祖显灵了! 程徽娘见她有些茫然,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转头从自己的书案上拿了一本诗经递过去。 “送给姐姐的。”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看着时候不早了,程徽娘留她用午膳。 陆令姝却婉拒了。 她着急回去看崔太夫人,又念着程夫人身子不适不方便主持,自然是不会留下的。 “阿兄是在宫中遇见的陆姐姐,一起回来的吗?我记得,阿兄之前晌午可是不回家的。”陆令姝走后,程徽娘笑眯眯的问道。 程循面色不变,拿了卷书在手中,淡淡道:“不过是顺便罢了——母亲可歇息了,是身子不适?” 与她说话就如此严肃正经,见到陆令姝却跟个毛头小子似的……程徽娘心里腹诽两句,说道:“阿兄也知道,虽然阿爷去世多年了,但阿娘心里的疙瘩却一直不能解,前日圣人下了旨意意图要恢复程家的侯位……阿娘怎么会不被勾起伤心事呢?”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 自从蒙受不白之冤被削去爵位,一家人所受的苦楚都只有打掉牙齿往肚里咽份儿,更别提阿兄在金吾卫中为官,旁人不知,她却知晓,金吾卫中多少世家子弟,哪个不是心高气傲目中无尘? 阿兄一身武艺才干,却只能委委屈屈任个小小校尉,不过是因为有人压着,不愿他出头罢了。 譬如那北门参军,兵部王尚书家的三子王三郎。 阿兄从不会回家说卫队中的事,白白要她与阿娘操心,但她却有的是法子知道。 但,她也知道,阿爷的冤案一日未得昭雪,母亲心口的怨气是不会轻易消散的。 程循亦是沉默良久。 “阿娘的心意,我明白,所以,我不会给她丢脸的!” 男人的面庞坚毅且坚定。 程家,最不需要的,就是别人的施舍,哪怕那个人是皇帝。 ………… 陆令姝坐上马车,帏帘一拉,笑容立刻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满面的忧愁。 她怎么能不愁啊,她和程循现在这进展简直不要太慢了好不好!这么拖来拖去,纳采问名连个影都不见,她甚至连程循的舌头都没咬到! 你说气不气人,愁不愁人! 陆令姝懊恼的捶天凿地。 一边在心里咒骂程循胆小鬼,明明喜欢她却愣是憋在心里装二愣子,一边又觉得自己实在喜欢他喜欢的不行,就喜欢他喜欢她又不好意思的模样…… “!!!” 分明是口嫌体正直好不好,如果不喜欢她,完全可以一把推开,就像他对孙月娘那样,可是!可是……他偏偏却对她那般温柔,又总是在保护她,她就算是块石头也早就化了诶,所以陆令姝觉得,程循一定是喜欢她的。 她无数次坚定的说服自己,也是给自己加油打气。 毕竟前世,她就是个没有感情的学习机器,悲催的单了一辈子的单身狗啊! 所以说,大概是因为她没有经验的问题? 嗯,一定是的! 想到这里,陆令姝忽然很想念珠儿那丫头。 两人其实很有话题,并且珠儿还会时不时给她出主意,也不会嫌弃她。 只可惜,她终究还是得把珠儿送回程家。 看来她真得加把劲儿了,等她嫁过去,一定要叫珠儿过来服侍她…… 到了秦国公府,陆令姝扶着丫头下来,嘴角弯弯的,面上已经挂上了甜美的笑。 待到了没有人的地方,她立刻提起裙子来,冲着崔太夫人的上房跑去。 “外祖母!” 她兴高采烈的跑进房内,却发现另有名十四五岁的少女端庄的坐在榻边,同崔太夫人有说有笑着。 看到她进来,就皮笑肉不笑的动了动嘴巴。 “呦!是九娘表姐回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1章 这少女高挑丰腴,样貌清秀可人,竟同崔太夫人有四分相似——看来这就是她舅母刘氏最宠爱的小女儿,十八娘了。 陆令姝不由在心中大喊一句,外祖母城非欺我也!崔家果真有的是小娘子,听听这排行,都排到十八去了,也不晓得香火旺盛到了什么地步。 陆令姝一边腹诽着,一边笑着上前问好,装作看不懂她眼中的鄙夷:“十八娘妹妹也在呀!” 十八娘一动不动的坐着,丝毫没有见到姊姊该有的样子。 “表姐一早就入了宫,一定有见到圣人,呵呵,也是圣人心善,丝毫不介意表姐的过去,竟然就直接赏了个县主给表姐!表姐你说,这县主是不是不要钱呐,什么人都能当……” “十八娘,还不住口!”崔太夫人沉声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 十八娘愣了下,似是没有料到一贯疼爱她的祖母为何对她如此严厉,先是一愣,嘴唇动了动,眸中已经有了盈盈的泪光。 “祖母,你,你凶我……” 崔太夫人抚额,说道:“别哭了,我今日不舒服,你先回去。” 十八娘无奈,只得瞪了陆令姝一眼,咬着唇退了出去。 崔太夫人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满面慈爱。 “姝娘坐下。” 陆令姝依言坐下,却又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 话说,她跟十八娘也是老对头了诶…… 崔太夫人不由心中戚戚。 十八娘生的肖似她,她自然是喜欢十八娘的。可是与之相比,她更心疼小女儿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锦衣玉食多年的外孙女流落在外、孤苦无依。 若是从前,就是十八娘不喜欢姝娘,却也不会对她摆脸色的,毕竟,外孙女也不是好欺负的。 可是今时今日,她的外孙女竟然变得如此沉默! 崔太夫人只觉得心痛无比。 彼时,她固然觉得女婿、女儿对姝娘太过娇惯溺爱了,多有苛责,可后来想想,那样起码出门在外不会受人欺辱,不料不过一年姝娘便成了今日这般的忍气吞声,还不知是在外边不知吃了多少苦! 倘若一早她就能将外孙女接回来,她一定还是那个没有吃过苦,娇滴滴的小丫头,她愿意护她一世的,没能护住女儿,竟连外孙女都护不住…… “是外祖母愧对你啊,姝娘……”她喃喃说道。 “外祖母这是说什么!”陆令姝忙道:“您没有愧对我,有愧的是我才对呀!” 十八娘那样对她说话她的确很生气,但是一来,她并不是陆小姐那般稍有不快见人就怼的性子,二来,她更不希望外祖母因她与十八娘关系不和而为难。 十八娘事小,一笑置之便可,可她不能再失去外祖母了! 陆令姝努力弯了弯唇,柔声道:“外祖母是在担心我与十八娘?您放心,十八娘年纪还小,我却是她的姐姐,从前的事我也有错,自然是要先低头的。十八娘性子率真,有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了,我日后会好好同她相处的,您就放心!” 崔太夫人没料到外孙女竟会变得如此善解人意,差点又要落下泪来,心道自己真是越活越感性了,忙用帕子按了按眼角,笑着轻拍陆令姝的手,“姝儿真的长大了!” 陆令姝就趁机笑着转移了话题,告诉崔太夫人她今日进宫情状如何如何。 崔太夫人一直安静的听着。 听到她说回来时去了程家想去拜谢程夫人,程夫人却似乎身子有些不适,就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程夫人也委实是刚烈,当初圣人轻飘飘一句话,就否定了荣昌侯征战多年的苦劳,夺去了程家的侯位,如今圣人想要再起复程家,只怕是——难啊!” “咦,难道程夫人是因为这件事不痛快?”陆令姝奇怪:“可是程大哥已经升了金吾卫参军,这可是六品的职位呀,他不该高兴吗?” 崔太夫人摇头:“你怕是不知,就在你回来的当日,程夫人与程子义已经拒绝过一次圣人的圣旨了,那道圣旨正是——敕封程子义为金吾卫长史的旨意,这也是我听旁人说起的。” 长史可是高了参军一个品级,这母子俩却是所拒绝就这么拒绝了! 陆令姝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这件事程循怎么就没跟她说呢! 不过她仔细一想,好像也没那么难猜——无非是圣人不想再在晋王谋反的罪名上再加一等通敌叛国,因此荣昌侯的冤案是不可能翻过来的,圣人就只好退而求其次,想要以程循助睿王世子破案有功的理由慢慢的将他提拔上去。 也难怪那日她在宫中,圣人会如此纠结于“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句话。 只是……“只是外祖母不会觉得是程夫人太过不识好歹吗?” 陆令姝忍不住问崔太夫人。 毕竟外人可不知道荣昌侯是被冤枉的,他们只会觉得是圣人仁慈想要抬举程循,程夫人却不识抬举。 崔太夫人摇头。 “所以,我猜晋王逼宫谋反之事,必然牵涉出了其它内情,圣人之所以如此‘仁慈’,不过是对程家太过愧疚,而程夫人的不识抬举,亦不过是她本性刚烈,不愿接受圣人的怜悯而已!” 陆令姝听得下巴都要惊掉了—— 外祖母这政治嗅觉也太敏感了!她苦于圣人的嘱托还啥都不敢说呢,外祖母这就轻轻松松地透过现象看穿了本质! 实则崔太夫人知道的可能更多,只是怕吓到乖外孙女没说而已。 毕竟老荣昌侯的性格,她多少还是知道一些,当年程家出事的时候,她不是没有惊愕可惜过,只是人家正主一言不发,她崔家也没法子插手旁人家的事呀。 好在现下圣人终于看透了他这桀骜不驯儿子的真面目。 崔太夫人摸摸陆令姝的头,“好啦,外祖母也不过是瞎猜的而已,姝娘出去切不可如外祖母这般!” 陆令姝用力点头,深以为然。 毕竟圣人早就嘱咐过她。 不过说起圣人来,她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当初若不是他听信晋王一面之词,程家也不会由此没落,害程循白白自卑受欺负了这么多年; 最重要的是继位多年来竟然迟迟不立太子,对宁王这个养子比对亲儿子还亲近,也难怪晋王忍不住要逼宫谋反。 当然,也不能说圣人完全没有优点,就他这个仁慈的胸怀和认错态度,她是佩服至极,否则一般的帝王,莫说起复程家,为了不要自家的丑事泄漏,杀人灭口还来不及呢! 崔太夫人的声音将她从神游中拉回来,“……虽说程夫人这性子我挺欣赏,不过你在程家住了那一段时间,她可有为难过你?” 陆令姝闻言忙摆手,“没有,没有,没有的事!唉……倒是程夫人贴心的很,怕我回崔家的时候孤立无援,要我带了珠儿回来,还有程家的徽娘妹妹……” 她海天海地的将程氏母女夸了一通,就差恩同再造了。 崔太夫人戏谑道:“看来这一年程氏一家对姝娘很是照料,姝娘的想法都跟从前大不相同了!” 她倒不担心外孙女真的被欺负,毕竟那位性子如此刚烈,她还记得老荣昌侯刚过世那段时间,程子义尚且年幼,程夫人却果断拒绝了一切外援,一人独撑起门庭。 这样的女子,怕是根本不屑于做恃强凌弱之事。 “人总是会变得的嘛,譬如从前我没长眼,总是瞧不起程大哥,现在看来——” “现在看来程子义他是哪哪儿都好。” 崔太夫人贴心的替她补上。 陆令姝摸摸鼻子,讪讪道:“外祖母快别笑话姝娘了,明明是姝娘有错在先,当初那般对他,如今……”如今真香了,“他对我这么好,程夫人和徽娘妹妹又没有记恨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天道有轮回? 崔太夫人也忍不住摇头叹气。 不过好在,程子义倒是个规矩人,没做出引诱姝娘之事。 她想了想,说:“乖囡囡也不能这么想,当初我们与程家,确实是门不当户不对,你与程子义,实是性格不合,不喜他,也是情理之中,况且你阿爷阿娘要是将你嫁到程家去,外祖母也会心疼你,断断不肯答应的!” 这是在安慰她了。 陆令姝心知肚明,崔太夫人是心疼她,不忍她太过自责。 想想又觉得,自己虽然有时候真的很倒霉,但上天待她其实也没那么糟糕,起码这一世,她又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外婆,又可以肆无忌惮的在外婆的怀里撒娇。 嗯,还有程循…… 陆令姝第N次在心中给自己打气。 她一定要追到他!!! ………… 崔太夫人毕竟卧榻许久,就算是好起来也没那么快,在经历了重逢外孙女的大喜与得知小女儿已香消玉殒的大悲之后,疲惫异常。 陆令姝察觉到了崔太夫人的不适,就没敢再继续打扰,寻了事由退了下去,好给崔太夫人休息的功夫。 用完午膳,她回去休息,又碰上十八娘来寻她麻烦,刘氏就在一旁冷眼旁观,还时不时的添油加醋几句。 陆令姝心想她忍,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好在她这便宜舅舅秦国公出现的及时,训斥了十八娘一通。 十八娘气不过,灰溜溜的跑开了。 “十八娘不懂事,九娘莫要同她计较。”秦国公歉意的微笑。 虽说当初她这便宜舅舅也是怕惹祸上身才对亲妹妹见死不救,但这种做法,陆令姝实是难以苟同。 她对他施礼,十分礼貌地说了几句“舅舅客气了,十八娘毕竟是我的表妹”云云,而后果断告辞。 刘氏就在一旁冷笑:“得了!你也别骂十八娘,还不是你,当初我说你别管她们母子,说不得就得给崔家染上大麻烦,你却非要找那程子义帮忙将她俩赎出来——哼!现在麻烦真的上门了,你以为九娘她是吃素的?一年不见功力见涨,装的倒是人模人样的!我看你怎么伺候这小祖宗!” “那是我亲妹妹,更何况阿娘如此求我,我是真做不到袖手旁观。”秦国公叹息。 刘氏还欲再吐槽几句,只听秦国公又道:“日后你也别总是给九娘穿小鞋,要知道今时不同往日,她如今可是被圣人亲封的安宁县主。” ——这才是重点好! “再说了,就算你真看她不顺眼,大不了将她嫁出去便是,阿娘还能留她在崔家一辈子不成?” 刘氏翻了个白眼哼道:“国公爷能这么想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只是您上哪儿去寻个好郎君将她嫁出去啊?要知道姝娘而今的身份,恐怕世家子弟不好嫁,若是让她嫁到商家,阿家那里又岂能说的过去,这可是个烫手山芋!” 况且你老娘还精的跟只妖怪似的,你确定你能斗得过她?! 夫妻俩这厢各执一词,陆令姝自是不知,她还记挂着程循送她的生辰礼物,回去后迫不及待的拆开了木匣子。 “好漂亮呀!”陆令姝忍不住惊叹。 只见里面躺着一支古朴油亮的黑木簪,簪身上雕刻着精致繁复的花纹,细看来竟有些肖似桃花;枝干藤蔓一朵朵交缠着,却又疏密相宜,叫人一看便知手法不俗,心生欢喜。 在发髻上比划了好久,她才恋恋不舍的收起来。 这可是程循送她的第一个礼物呢! 是夜一夜无梦。 第二日早晨,崔妈妈将一名婢女带到了她身边。 婢女名叫紫竹,人如其名,生的也瘦高清秀。 据崔妈妈说,是崔太夫人身边颇为信任的婢女之一,对礼仪规矩再在行不过,特意挑了她跟着陆令姝,她老人家很是放心。 毕竟,今日她还得入宫谢恩,宫中规矩大过天,稍有不慎就行差踏错,之前陆令姝虽也是长安贵女,不过入宫次数不多,而今过了这许久,有些规矩也是生疏了,因此崔太夫人有些不放心,只怕有人会因此大做文章,欺负外孙女。 好容易等崔太夫人第一万遍不放心的嘱咐完,陆令姝才终于可以领着自己的新婢女,坐上干净豪华的马车,兴致勃勃再度冲着大明宫出发。 只是她没想到,这次令人激动的大明宫观赏之旅,竟然还叫她遇上了一个许久不见的“熟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2章 含凉殿,听名字就像个炎夏避暑的好去处。 事实上也的确是如此。 来的时候崔太夫人给陆令姝恶补了一下大明宫的地理位置及帝后居处的基本常识,而皇后娘娘的寝宫“含凉殿”,正是位于大明宫最大的湖泊——蓬莱池之北。 陆令姝由婢女延引着进殿。 殿中幽静安然、凉风习习,刚踏进去就似乎能解了人大半的暑热,陆令姝忍不住在心里大叹封建主义腐朽啊,看看崔家那么大的一个世家府里太夫人的房中也仅置了三盆冰块,更别提程家冰块还是限量供应了。 这一整个大宫殿里得放多少冰盆啊! 紫珠压低声音在她耳旁道:“九娘子该行大礼了。” 陆令姝立马将自己从神游中拉回来,规规矩矩恭恭敬敬的跪下,给上坐的皇后娘娘施礼。 “九娘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安!” 皇后娘娘的声音四平八稳:“县主起来,请上座。” 陆令姝提裙起身,不好四下大量,便低下头,由扶着紫竹坐到了婢女指给她的位子上。 皇后看了暗暗挑眉。 “今日虽是初见安宁县主,却觉得县主有些面善。” 她跽坐下,屁股堪堪挨上小腿,却听身旁传来一个男子低沉而悦耳的笑声。 这个声音…… 陆令姝呆了一下,抬起头来。 这是一张十分清朗而柔和俊朗容颜,两道烟眉斜飞入鬓,一双俊目如月般朦胧如水般盈盈。 男人就跽坐在离她不远的上方,见她看过去,便双眼微弯,薄唇呡出一个温和的笑来。他浑身上下都散着一种如玉般皎洁而令人难以直视的光华,好似摄魂夺魄对他来说,不过轻而易举耳! 好在陆令姝早先见过他,仅仅是片刻时间就回过了魂来——这不是,这不是几个月前在曲江救她的那个嬛嬛……哦不薛四郎吗?! 她顿时脑子混乱了起来。 这、这,这该怎么接话?说“的确是面善这位郎君,我们前不久刚见过,你还想要我做你的嬛嬛呢”? 可是这大庭广众之下,当着皇后娘娘的面,她这么说出口会不会有些冒失? “怪不得啊!” 还没等她纠结出什么门道,皇后娘娘那厢忽然感叹了一声。 “县主果然生的与建宁大长公主有几分相似。”怪不得圣人会因她那一小点点的功劳封她做县主。 “姨母切莫伤心,大长公主若是泉下有知,县主而今已回了崔家,不必在外流离失所,定是欣慰安心的。”薛琅看了一眼茫然的陆令姝,轻声说道。 皇后娘娘颔首,“县主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圣上这些年来可一直记得大长公主的好,” 想了想又感慨道:“只不过,你外祖母崔太夫人年纪也不小了,日后你可要好生孝顺她,才不算辜负我与圣人的期望!” 陆令姝听了诚惶诚恐给皇后拜倒,“娘娘折煞九娘了!都是圣人赏罚分明,怜悯九娘、不计较九娘的过去,九娘日后一定循规蹈矩,好生孝顺外祖母,不给娘娘和圣人丢脸!” 皇后娘娘想起她素日里在长安闺阁中的名声,嘴角压下一丝嘲讽的笑,“县主明白便是。” 陆令姝傻笑两声坐回去,目光与薛四郎在空中有短暂的交接。 她迟疑了一下,点头施礼,“见过郎君。” “瞧我这记性,忘了介绍!” 皇后娘娘好像才想起来似的,笑着说道:“这是安国公元邈,前不久刚从洛阳回来,他走时你尚且年幼,怕是没见过他?” 安、安国公?! 陆令姝暴汗。 竟然是个国公爷?怪不得人家对她的“登门拜谢”根本不屑一顾呀! 薛琅起身来虚扶她一把,“县主不必如此多礼。”声音温柔可亲。 陆令姝听着都要脸红了,心道幸好她已经有程循了,否则谁招架的住这般美貌和蔼的郎君呐! 三人又客套了几句,皇后娘娘有些疲惫,就说道:“今日我有些乏了,就让元邈带县主在大明宫四下逛逛。” ………… 陆令姝跟着薛琅从含凉殿走出来。 外面日头正盛,刺眼的阳光几乎能将人给晒化了,跟含凉殿相比简直是冰火两重天。 紫竹见她额头上都渗出了点点汗水,就小声说:“奴婢给娘子擦擦。”说着要去掏帕子。 却有一双手先于她,捧着一块洁白的帕子递到了陆令姝面前。 陆令姝杏眼微睁,有些惊讶。 薛琅一笑。 “县主先擦一擦,今日天热,待会儿我带你去一旁的蓬莱池,那里会凉快许多。” 那也不能要你的帕子呀! 陆令姝迟疑了下,侧身避开,“多谢国公爷了。”意思是不要 薛琅却不为所动,依旧举着那块帕子等她。 “……”好,她认输。 陆令姝只好拿过来,在脸上意思了一下。 “没想到今日在宫里竟然能见到郎君,那日曲江的救命之恩,九娘未敢有一日忘记。” 薛琅说道:“区区小事,何足娘子挂心。” 两人同时抬起头来,相视一笑,刚才在含凉殿紧张的气氛霎时就没了。 薛琅领着陆令姝往蓬莱池走去,边走边为她介绍这一路的亭台楼阁,他样貌昳丽,举止却温和有礼,谈笑间幽默风趣,竟丝毫没有国公爷的架子。 其实在陆小姐的记忆中,并没有薛元邈这么一号人,陆令姝仔细想了想,皇后娘娘说他之前“一直在洛阳”,薛元邈年纪看起来又不大,想必是年幼便离开了长安。 只是当年他父亲安国公与母亲尚且健在,且只有他一个儿子,他又为何要背井离乡呢? 这些陆小姐就两眼一抹黑了,陆令姝不仅在心中吐槽她丝毫没有八卦精神,一时又有些同情这薛元邈,年纪轻轻背井离乡不说,刚回来没多久亲爹就驾鹤西去了——这还是她之前在程家无意听徽娘说起来的。 须臾,薛琅停下脚步来,给她指着不远处一处枝繁叶茂的园林,“那里便是蓬莱池了。” 日头太大,两人正待赶过去消消暑热乘乘凉快,忽然听耳边一阵兵甲辚辚的摩擦之声。 伴着整齐而一致的步伐声,一行卫兵赫然朝着他们这边巡视而来。 那为首的青年身着玄衣,腰佩长刀,面容肃然,凤目威严,眼风所过之处好似是非洲的乞力马扎罗雪山——哪怕顶这个大太阳都能让人感受到他周身的凛冽肃杀之气。 陆令姝开心的几乎要跳起来了。 是程循!她这是什么狗屎运啊,竟然会在这里遇上程循! 好在紫竹及时的拉住了她,“娘子慎行!” 她就只好蔫蔫的止住了自己的步子,眼巴巴的瞅着那一队卫兵朝这边不快不慢的走来。 只是等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程循是跟身旁的人说了什么,本来离他们就差一射之地了,却猛地就扭头领着身后的小弟们往相反的方向的跑去。 陆令姝:“……” 他这是……跑了!? 顿时是又好气又好笑,只是当着薛琅的面——尤其是还在宫里,她也没法大喊大叫,眼瞅着程循都要跑的没影儿了,正着急着,脑中忽然灵光一现。 ………… 程循满头大汗埋首疾步,倏而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女孩哀戚的惨叫。 他不禁停下了步子。 身后的卫兵就叠罗汉似的一个个撞上了他。 “老大您这是干嘛呢?”众人纷纷抱怨。 程循只迟疑了一下。 “北门的事应该没那么急,我们还是巡视完了再回去。”说完就转身大步流星走开。 “老大今日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啊,刚刚还说北门的事急的都火烧屁股了……” 六郎的目光从远处捂着脚惨叫的女孩子身上收回来,闻言一记眼刀飞过去。 “老大说什么就是什么,懂不懂?对了,你们去那边巡视,我看着对面好像是安国公,他约莫寻老大有什么事。” 吃瓜卫兵们:“……” 喂喂喂!他们可不是瞎的诶!这哪里是安国公有事,分明是那美貌动人的小娘子有事好嘛! 程循大步朝着陆令姝走去。 直到走近到她的面前,看到她楚楚可怜的脸上那一闪而过的狡黠,他才意识到不好。 他太冲动了,太……太在意她了,他根本管不住自己的身体,明明知道该拿她做妹妹,不该对她再有那等亵渎的心思,可他依旧无法控制自己。 陆令姝就等着程循来扶她呢!她刚才看到脚下有台阶,便故意落后薛琅几步,假装一不小心扭到了脚。 还特意叫的很惨烈。 这样程循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只是她忘记了旁边还有位“和善可亲”的薛四郎。 薛琅当然是上前将她扶起来,柔声问:“县主没事?” “没、没事!” 陆令姝不得不从地上爬起来,讪讪的向薛琅道谢。 程循就收回了自己暗暗探出去的手来。 他垂下眸子,安安静静的立在一旁。 陆令姝怕他尴尬,说完忙对程循道:“程大哥你今日也在呀!好巧呀,我和安国公正想去蓬莱池看看呢,没想到就遇见了你!” 少女巧笑嫣然,杏眼也弯成两道迷人的月牙,完全不是适才与他说话时那般的安静拘谨。 薛琅若无其事的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程循对她点了点头,朝着一旁的薛琅施礼,“见过国公”。 薛琅含笑虚扶了他一把,“你唤我元邈就好。” 程循就真的有些尴尬了。 其实他现在还没想起来到底之前在哪里见过这位安国公…… 薛琅却好似不介意,还笑着问他这是要去哪里,而今在何处任职云云。 程循便一一答了,语气不卑不亢。 “……” 只是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虽多半时候是薛琅在问,程循在答,但陆令姝根本半点也插不上嘴,真是令人好不郁闷。 好容易找到了可以插嘴的地方,她忙道:“国公爷,您看我脚崴了,现下时候也不早了,不如就跟皇后娘娘请安道别!” 快点道别她好跟着程循一起回去呀! “这几日皇后娘娘身子不适,”薛琅一笑,“况且县主伤了脚,也不便行走,我们就不必去含凉殿打扰皇后娘娘了。” “待会儿我寻我的婢女,去禀告一句便可,想来皇后娘娘是不会怪罪的。” 陆令姝闻言大喜。 四郎你可真是善解人意啊! 谁知接下来薛琅又看了看天,说了一句十分欠揍的话。 “不过,天色的确不早了,正巧我也要回去……若是子义不嫌弃,不如护送我们一道可好?” 陆令姝:“???” 两位郎君骑于马上,一左一右。 着浅绿短褐的那个身形高大健壮,面庞清冷坚毅,小麦色的皮肤在午后的夕阳下泛着健康而阳刚的男子之气。 着月白长袍的郎君却是相貌阴柔温和,朱唇雪肤,竟比寻常寻常女子还要白上三分,端的是俊美无俦。 两人就打马走在朱雀大街上,时而交谈一言半语,便惹得路过的小娘子及美妇们尖叫连连。 然而此刻同行的陆令姝却没有任何与有荣焉的自豪感。 她忿忿的摔下了手中的帏帘,嘟囔道:“真是好大一电灯泡,四郎你何必为难我嬛嬛……” 虽然薛元邈救过她,可是也不能这么耽误她的姻缘呀!要知道她追程循有多不容易,当年考研也没这难度系数高呐,小半年了硬是连个方向都没有! 紫竹同她一道坐在马车中,闻言挠头道:“……娘子的话,奴婢怎的听不懂?” 陆令姝很是烦躁的摆了摆手,“没事没事,我就是想说,怎么还没到那酒楼——” 正说着,下面的车夫喊道:“到喽到喽!娘子到喽!” 陆令姝带上幂篱,由紫竹扶着下了马车,看着眼前人来人往的酒馆子,忍不住抚额。 话说就在一个时辰之前,薛琅提议三人顺路一道出宫,正巧到了朱雀门也到了程循下值的时辰,薛琅便又提议,不如今日他做东,请程循与陆令姝一起去西市的一家新开张的酒楼用晚膳,还说那酒楼是一名胡商所开,其中的胡饼与炙羊肉做的最是正宗,盛邀他们一定要去。 程循自然是不好拒绝,点头应了。 陆令姝面上笑嘻嘻,心里mmp…… 薛琅见她为难,还贴心的问:“县主若是不想去,我派人送您回去可好?” “谁说我不去!”陆令姝一听就急了,“我去我去!” 她不是不想去,她是只想和程循一起去好嘛! 薛琅朱唇微张,似乎对她突如其来的躁狂十分不解。 阿弥陀佛,她可不是故意要吓美人的。 陆令姝咳嗽一声,小声道:“那个……我,我是说,程大哥和国公爷若是不嫌弃,九娘愿意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3章 于是本来属于她与程循两个人的烛光晚餐,就变成了三个人的大型商业尬吹现场。 薛琅为程循敬酒,笑说:“几年不见,子义兄才干愈发出众,元邈依旧一事无成,惭愧惭愧!” “哪里,国公爷仪表不凡,呃……有逸群之才,倒是循愚钝粗鲁,国公爷不嫌弃循才好。” 程循虽是不大习惯这般应酬,却还是举起了酒盏,绞尽脑汁的想着夸赞之语。 虽然对方刚才提醒他,他们几年前是在十五灯会上见过,他还凑巧救了薛琅一命,但他就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薛琅朗声一笑,起身为他斟满酒杯,笑容柔和,“子义不必如此拘泥礼节,唤我元邈便好。” 程循就苦笑,将酒盏端起一饮而尽。 陆令姝却吃的十分兴致索然。 她就不明白了,胡人做的胡饼和家里做的胡饼有啥区别么,反正都是大饼,大饼何苦为难大饼……啊四郎,你何苦…… “县主可是不喜欢这些菜?”薛琅忽然问她。 陆令姝怔了一下,“不,不是……是我吃饱了。”对,她真的吃饱了。 郁闷饱了。 薛琅微微一笑,举起他那只骨节分明而修长白皙到男人看了会沉默女人看了会流泪的手来,为陆令姝斟了一杯酽酽的茶水。 “这是上好的碧螺春,县主若是吃完了,不妨喝几口这个消消食。” 男人琉璃般剔透的双眸尽是如沐春风的笑,好像任谁看了都能溺毙在其中,无可自拔。 程循默默的看了薛琅一眼,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对面的陆令姝身上。 然而不过短短一瞬,他就立刻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 用膳没多时程循便借口家中有事率先回去了。 临走时,他仿佛看到了女孩子幽怨的眼神,娇嫩的唇瓣委屈的嘟起来,杏眼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欲语还休…… 可是他不敢细看,攥着拳头垂下眼帘,匆匆出门上马就离开了。 回家之后,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纠结良久,从一旁的书橱中慢慢摸出一块表面打磨的光华而温润的玉块来。 这时他前几日在大慈恩寺的集市上买的,摊主说这玉成色极好,是西域那边盛产的极品昆仑玉,最适合拿来给小娘子做玉簪耳饰了。 他就想起那日他送给陆令姝的那支木簪,忽然觉得无比寒掺。 陆家还在的时候,他便听说崔太夫人对九娘这个孙女极为疼爱,现在她回家了,只会是锦衣玉食更胜往昔,他的那一支木簪……他当时怎么,怎么拿得出手去…… 唉。 程循忍不住用他粗糙的手抚摸着光滑的玉块,另一只手捻起一把小刀,轻轻雕刻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传来妹妹的声音。 “阿兄这是在做什么,刚才我敲了半天门,都没有应声?” 程循抬起头来,看到妹妹秀气的脸上满是疑惑。 他呆了一下,立刻回过神来,大袖在案几上一扫,将所有雕刻的物什以迅雷不见掩耳之势扫到案几下。 “没,没什么,随便做些东西打发时间。”他淡定道。 程徽娘秀眉一挑。 其实兄长在做什么她早都瞧见了,一支女式的簪子,还雕刻的如此专注如此痴迷,想来不会是送给她的。 想直接问问,又怕兄长因羞于吐露实情而为难。 她也不好意思要亲兄长为难呀……“所以,阿兄是喜欢陆姐姐吗?” 程徽娘眨着一双流露着好奇的凤眼,好像她适才只是在问“今日天气如何”这样十分稀松平常的问题一般,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家兄长的窘迫。 程循呆了半响,猛地掩面咳嗽了起来,“咳咳咳!咳咳咳!咳……” “阿兄,阿兄你没事?” 程循娘赶紧倒了杯水给递过去,被程循一把推开,“没、咳!没事,没事,我,我出去走走就没事了。” 转瞬就没了影。 程徽娘见兄长落荒而逃,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笑。 而那厢陆令姝也没好到哪里去。 自那日吃了一顿三人烛光晚餐,期间程循还不告而别之后,她接连有四五日都没再见着程循。 这是后话。 当晚回家之后她就翻箱倒柜,势必要找出一件金贵的礼物献给薛琅,准备“重重答谢”那日他的曲江救命之恩!简直是不能忍了啊,那可是她的男朋友诶! 崔太夫人见状还十分奇怪的问紫竹,紫竹便老老实实的将今日的情形一一答了,饶是崔太夫人病了这许久形容不太好,也不由笑的前仰后合、面色酡红。 “行了行了,你去告诉九娘,要她别瞎翻找了!”她按着眼角的泪对崔妈妈说:“快从库房将那副阎大家的孤本找出来送过去给她看看!” 陆令姝看着崔妈妈送到她手中的名画,眼珠子都快掉出来黏在上头了。 “这画也太贵重了……肯定是能拿得出手去,不过嘛,唉我是说送画多没诚意啊!” 捧着惊叹了半响,她还是果断还给了崔妈妈,势要自己做出一件大礼还给薛琅。 那句话咋说来着——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于是三日后她连夜加班做出一件女式的十二幅齐腰月华裙,并十分自豪的递到了崔太夫人面前,说是要送给安国公太夫人。 崔太夫人见了,却是面上的笑意微滞。 “九娘子!”崔妈妈在一旁悄声解释:“听说这位安国公家的太夫人,与安国公关系并不好呢!” “啊?怎么会不好,安国公太夫人不是只有安国公一个儿子吗?”那还不得当个宝似的?陆令姝十分疑惑。 崔太夫人叹息一声,将乖孙女拉到身边来解释缘由。 “八九年前,彼时你年纪尚小,怕是不知,安国公十一岁上便离开长安去了洛阳,直至几个月前归来。盖因几年前大慈恩寺那位极富盛名的慧远大师说,安国公世子在二十岁成人前必定不能在长安居住,否则,安国公一家将一世不得安宁!” 陆令姝睁大了眼睛。 作为自小在核心价值观熏陶下生长的五好青年,马克思爷爷曾告诉她——要想学习好,先得思想好,封建糟粕最要不得! “难道他十一岁之前,安国公一家过得鸡犬不宁?”那啥,既然穿都穿了,还是入乡随俗比较保险。 崔太夫人不置可否,“老太安国公——哦,就是那薛元邈的祖父,不但荒淫度日,家中产业变卖的所剩无几,偌大的国公府奴婢更是几乎散尽,气的老安国公夫人郁郁而终。” “不久后老安国公就摔断了腿,据说那一年他只有二十九岁,自此后日日与安国公太夫人争执不休。唉……你说,这不是家宅不宁是什么?” 陆令姝听了,默然良久。 上辈子她不知道从哪儿听到过一个说法:如果一个人爱笑,那么这个人的原生家庭一定不错。 虽然在此之前薛元邈是背井离乡的,但她觉得,他们一家分离也许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却不曾想,是因为这样一个荒唐的原因! 念头到这里,她忽然意识到,今天自己在思想上似乎对他不太友好啊。 不行不行,若是下次再见薛元邈,她一定对他语气再温和一点,再客气一点,一定要让他感受到同志春风般的温暖,感受到灾难无情人有情的世间大爱…… 最终她为安国公太夫人精心设计的裙子也没有送出去,还是她的便宜舅舅秦国公亲自上门去拜访答谢了薛琅,回来后还忍不住对着崔太夫人大加吐槽。 “……要不怎么说是龙生九子,子子不同!看看老太安国公那个縗样,唉!怎么就生的出来如此钟灵毓秀的少年郎呐,长的与他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品性却隔了一百条个渭河……” 嗯,最后还有一句还没敢说:配他们家十八娘倒是不错。 ………… 没几日,程徽娘忽然收到了陆令姝的请帖,邀请她去大慈恩寺一日双人游。 程大娘子看罢,笑眯眯的帖子收了起来,欣然应允。 作为太宗皇帝亲自敕令修建的皇家佛寺,大慈恩寺的功能可不止于求姻缘求子出家做和尚。 陆令姝拦着程徽娘的小细胳膊,两人沐浴着清晨温和爽朗的日光走在寺中的雁塔广场上,四周随手可见的园林、花坛,更有几日难得一遇的集市,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沸腾的人流来往熙攘,真是好不热闹。 其实下帖子给程家之前,陆令姝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怕程徽娘不来是其次的,主要是担心对方不愿来又不好推脱,是以勉勉强强的来了,两人一齐走着却相对无言,想想便很是尴尬的境地。 不过两人这在集市上逛了一会儿,她暗自觑着程徽娘的神色,倒也没瞧出什么勉为其难来,这才略略放心。 大慈恩的集市六日赶一次,卖啥的都有,两人对着一幅画说到口干舌燥,陆令姝抬头一瞧,大太阳都快爬上脑门儿了,忙戴上了幂篱,拉着未来的小姑子一同去了大慈恩寺的西苑消暑。 六角小亭里茶水糕点一应俱全,偏偏没有冷饮,陆令姝不由恼的直跺脚,刚从前面集市回来,怎的就没想到买些喝的?光贪嘴皮子去了! 还是紫竹心细,跟了她这些时日,大体也是摸着了她的喜好,在府里的这几日皆是一日无冷不欢,于是自告奋勇去帮她买些五色饮回来。 程徽娘倒不介意饮冷饮热,毕竟大家闺秀的喜好都是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嗯,除了她好甜食这一口,吃了两块白糖糕,甜的简直牙酸,喝了几口茶,就很不好意思的说得去一趟恭房了。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身边人都走了一干二净。 陆令姝等了半响,坐的屁股都要热了,起身来使劲儿往上撸了撸自己这一身齐腰窄袖襦裙的袖子,露出两只细嫩的胳膊,意图散热。 结果撸到一半才尴尬的意识到一个问题……貌似她这么做有些伤风化诶。 这个年代再开放,也终究是比不得现代。 幽幽的叹一口气,她一边放袖子一边唾骂自己为了凹身材不要命,还不如直接穿条齐胸襦裙罩件大袖衫,那要多凉快就多凉快啊! “哎呦呦,瞧瞧这是哪里来的小娘子,如此白嫩可口!” 正奋力与自己的窄袖做斗争呢,忽然就听到身后传来一群男人猥琐而充满调戏意味的大笑。 咦,这个场景好熟悉。 陆令姝呆了下,吸着并不存在的凉气,转身一看,却见不知何时面前竟立了三个人高马大的男人,俱是二十岁上下,笑声实在不堪入耳,长得却都是不赖。 当前出声的那个手中还很是骚包的摇了一把竹扇。 陆令姝尽力忽略他朝自己抛过来的媚眼,冷着脸道:“不知诸位郎君有何赐教?” “哗啦”一声,媚眼男合掌收了自己的扇子,往前一步,作文质彬彬状:“娘子看不出来吗,某心悦娘子,特意来与之相会,愿与娘子成就好事。” 成你祖宗十八代的好事个大头!青天白日大舌头也不怕闪了腰! 陆令姝气的杏眼圆瞪,大声喝道:“你们可知我是谁?是你们随便就能调戏吗?!” “某真的,真的不是在调戏娘子,娘子你看,刚刚某就在那个位置,看到娘子娇媚的容颜,某实在动心不已,这才……”他边说边往前走近,身后两个狗腿子门神似的也往前挪。 陆令姝心跳如雷,一边四下打量逃生的路径和有没有能够施救的路人,一边抓了个茶盏紧紧地握在手里。 “喂,我、我告诉你,我是秦国公家的娘子!今日你、你们若轻薄了我,我外祖母定然叫你们生不如死!” “呵呵,娘子还说轻薄,某都说啦,不是轻薄!是与娘子相会,成就好事呀。” 媚眼男说着,眼珠子在陆令姝腰身上扫了一圈,落在她发育良好的胸脯上,骨头都酥了一半:“娘子果然是天生的尤物,瞧瞧这蛮腰酥——啊!啊呀诶!你敢打我?!” 他不敢置信的瞪着陆令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4章 陆令姝眼皮掀也没掀,又接连扔了他三四个茶盏,噼里啪啦的落了一地,接着一把掀翻案几拌在这三个处于暴怒状态的男人的面前。 按照她上次被徐五郎那厮凌辱的经验,丝毫没有恋战的掩上口鼻扶着一边的阑干跳下了小亭。 落地后立马就扯着嗓子大喊:“救命啊!救命啊!救命——着火了,这里着火了!” 上辈子麻麻嘱咐过她,在外面出事了千万不能喊××要害我,一定得喊着火了! 然而人倒霉的时候真是喝凉水都能噎死,陆令姝喊完才发现,悲催的不仅仅是周围活见鬼似的一个人都没有……她刚从小亭跳下来,竟然发现两侧同时被两个小厮样的男人悄无声息的给堵上了! 再转头一看,前面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湖水。 “呸!” 媚眼男啐一口嘴巴里的茶叶渣滓,由小弟扶着一瘸一拐的来到陆令姝面前,破口大骂:“你不是要跑吗?我看你现在怎么跑,我告诉你你喊破喉咙也没有人回来救你!” 我倒是想喊破喉咙没有人也不会来救我呐! 陆令姝顿觉欲哭无泪。 “那个,大哥,咱有话好好说,好好说成不成?” 她干笑两声,往后边退边说,“咱们两个这无仇无怨的,您干嘛非要来轻薄我呢?我刚才说什么来着——我舅舅是秦国公,秦国公你知道,要钱有钱要权有权!这世上比我好看的多了去了,只要你喜欢,我舅舅一定都给你找来!” “娘子好口舌,但愿你等会儿还能叫得出来,不过我不喜欢做那事的时候被人看,所以你就别指望能说话啦!” 媚眼男淫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块抹布,对着陆令姝的嘴巴扑去。 我的个亲娘诶,麻烦您能先洗洗干净再塞吗?!陆令姝唬了一跳,想到自己手上也没什么武器,立马胡乱扯下自己的鞋子扔过去。 转眼两只脚丫子都光溜溜的了,她回头往了一眼背后的星辰大海,不再犹豫,一个短暂的起跑之后,闭着眼睛扑入了水中。 “唔唔……” 巨大的冲力使她不断的往下沉,胸腔中仅有的气息几欲被挤压殆尽。 前世,她就是这么死的…… 陆令姝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 她决不能再这般狼狈的死在水里!她是会水的,她没有做过伤天害理之事,老天爷是不会无缘无故取她性命的! 一念至此,在脑海中沉寂许久的片断骤然浮了上来。 ………… 程循赶到六角小亭的时候,发现亭中狼藉一片。 他眼风一扫,倏的发现下首还站了六个男人。 他们齐齐神色震惊的望着眼前一片不断泛着涟漪的湖水,其中一个还喃喃道:“这小娘子还真是够烈,我这没开始呢就寻死觅活了……” “你说什么?!” 忽而凭空传来一声暴喝,媚眼男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一花就被人狠狠地掐住了脖颈。 “你再说一遍,是谁从这里跳下去了!?” 程循凤目凌厉,既惊且怒的瞪着手下的男人。 他是来接徽娘的,路上遇见陆令姝的那名婢女紫竹,虽有些犹豫,但想着昨日他就和从谨解释了一切,并决定自此后和她划清界限,总不能这么一直躲着人家,便主动上前问询,一路跟到了这里。 谁曾想,从谨竟然没有过来,而妹妹和姝娘也不见踪影,紫竹却瞧着一片狼藉的亭子大惊失色。 “娘子一定是出事了!” 程循五指紧拢,面如修罗,“是谁,从这里,跳下去了。” “一、一、呃……一个女、女……哎呦!” 不待他说完,程循面色勮变,一把撂下他就跳进了水里。 程徽娘携着婢女堪堪赶到,正巧看见自家阿兄往水里扑去。 她生性聪慧,不过略一思索,对事件的起始便有了个大概。 “不好!”她猛地推了一把婢女,“快去前面呼救!” 这时,不远处的石门忽而传来一阵乱糟糟的脚步声。 打头的是个身着绿袍的郎君,一身凛然之气,手中拎了个水桶,左右四顾,大喝:“哪里起火了,呼救者在哪儿!” “在——” 婢女的声音还未出口,斜刺里倏的伸出的一只强壮的臂膀,将她扯到了后面去。 “别过来,你们别过来!” 媚眼男一见来了三个壮汉,友方小弟也不知何时跑了三个,简直吓尿了,不过三七二十一也顺手扯过一个,对着来人大喊:“你、你们再过来,我我我掐死她!” “我们不过去,不知阁下可否先放下两位娘子?” 王绍毫不犹豫的扔下手中的水桶。 跟着他的两个长随则一脸懵逼,“那个,郎君,我们不是来救火的吗?” 王绍皱眉,“噤声!”而后面向劫匪,眼风扫过他手中紧箍的那位神色淡定的娘子,结结实实的呆了下。 又立刻反应过来,“阁下,万事好商量,两位娘子是无辜的,你们若是想走,尽可以,我们只是来——” 来……来干啥的? 媚眼男对上王绍惊恐的眼神,忽觉下身一凉。 他抬头往下看。 “啊!啊!啊——” 程徽娘捏着男人的小臂后翻180度,灵巧的身子钻到对方的身后,小腿一顶一勾,将媚眼男在地上拌了狗吃屎。 当然,力道有些没控制住,拉扯间将人家的裤子扯下了半段。 她就叹息一声,大手一挥摘下臂间的帔子,颇有些怜惜扔在了男人的身上。 她的婢女自然也不是吃素的,不过以四两拨千斤之力便将挟持她的男人制在了手下,末了还抽空对自己娘子埋怨一句。 “娘子这男人看着壮却一点都不禁打!” “……”王绍只觉得眼前一片天女散花的缭乱,没待他反应过来,那淡定的过分小娘子与她的婢女就将两个男人揣在了脚下。 小娘子还微微笑着看向他,秀美的脸上隐含着一丝急迫:“郎君能否上前,帮帮小女子与小女子的婢女?” 王绍:“啊!啊?啊!” 四周是幽蓝深邃的水,浅浅的日光透过清澈的湖面折射成一根金黄色的光柱。 陆令姝眼睛睁开一道缝隙,倏的又闭上。 快要到湖面了……她沉沉的想着。 手脚有些麻木,大脑也开始因缺氧星星点点,正当她浑身发软之际,忽而有双强健的臂膀揽住了她的纤腰,将她向上大力一带—— 新鲜的空气争先恐后的灌入口鼻中,她欣喜不已,像只饥饿的小兽吸取母亲**般贪婪地呼吸着空气。 “姝娘,姝娘……” 是程循的声音。 女孩儿羽睫微颤,缓缓睁开一双茫然的杏眼。 “程大哥……”声音却细若蚊呐。 程循哪里见过这般荏弱的她,一时又是怜惜又是悔恨,悔恨自己没有早些过来,否则便绝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没事了,现在没事了!” 他轻声安抚着她,抹一把面上的水,携着怀中孱弱的女孩儿往不远处的一只画舫游去。 画舫的主人早看见有人落了水,见状忙吩咐船夫往他们游去,因此不过一会儿,程循和陆令姝双双被人扶着上了这画舫。 “哎呦,好可怜的小娘子!快去拿些干的葛巾过来!” 画舫的主人是位一身富贵的老伯,眼见娇弱的小娘子和英俊的青年俱是狼狈不堪从水中湿淋淋出来,真是好不心疼,立刻吩咐小厮将两人领进舫中隔间,并备上热茶、干净的葛巾以及一套自己的衣服。 程循没时间拘泥俗礼,谢后过立刻抱着陆令姝进入其中坐上了榻,喂她喝了一口热茶。 “咳咳!咳咳!” 陆令姝喝得太急,不留神就呛了一口。 “姝娘!”程循急急地扶起她:“你没事?” 陆令姝说不出话,只在他的肩头咳的俏脸飞红,云鬓散乱。 她今日本就只着了件薄薄的齐腰襦裙,自水中出来后,裁剪合身的衣衫就愈发紧贴在少女纤瘦曼妙的曲线上。 随着她大幅的动作,胸口半遮的两抹娇软时隐时现……甚至可以看到湿答答的水珠顺着青丝落在那一片雪白上的明媚春光,像两只玉雪可爱的白兔,顽皮的跳跃着…… 程循呆呆的看着,只觉脑中一片嗡鸣之声。 半响,他移开自己的目光,颤抖着拿起葛巾来,还未待有所动作,就被陆令姝察觉到了。 陆令姝皱巴着脸,转过头来握住了程循的手腕,“程大哥,我还要!” 程循愣愣的点头,给她喂了口热茶。 “可恶的贼人!可恶的贼人!”陆令姝猛地啜了两口,一想到自己现下悲惨的遭遇,忍不住挥着手大骂。 “慢些,慢些喝……你放心,贼人就在岸上,等会儿上去我绑了他们,任你处置好不好?” 男人声音低低的。 “呜呜……程大哥,还是你好!” 陆令姝瘪着嘴扑进了程循的怀里。 程循被撞的往后仰了下,他无奈的笑了笑,手抚在她单薄的背脊上,动作带着自己都意识不到的轻柔与怜惜。 掌下细腻而凝脂般的触感却令他指端有些凝涩。 好像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已经习惯她那些曾令他无比羞赧的撒娇与俏皮。 想到这里,程循动作蓦地一顿。 心里叹一口气,他扶起陆令姝来,眼光扫过她腮边一抹醉人的晕红,默默地垂下眼帘,从一旁取过老伯送来的披风披在了她的身上。 又脱下自己的外袍,从两侧的开叉将其对半撕开,陆令姝不明所以,忙问:“程大哥你怎么把衣服给撕了?” “你的鞋子丢了。” 程循说着,把对折后的半份衣袍一圈圈缠绕在了她的赤裸的脚身上。 大周虽风气开放,可自前朝传下来女子不能露脚给外男的规矩却是从未变过的。 程循的动作很轻柔,手指握在她的脚背上,带一点凉意和粗糙的摩挲感,以及,肌肤相触的酥麻感……陆令姝不由自主的,脸慢慢热了起来。 她能感觉到他的用心,也能感觉到他的呵护,好像她是一件绝世至宝,正被他的主人耐心擦拭着。 胸口忽然如泛起了涟漪,带着层层的悸动,一点点骚弄着她本就不平静的心房。 程循闷头绑好,再抬头时已是汗流浃背。 怕太紧勒着她,又怕太松会掉下去,看似简单的手法,实则一点都不简单。 “还能走吗?”他问道。 画舫即将靠岸。 陆令姝抬头快速的看他一眼,又咬着唇垂下眸子,轻轻摇头。 “程大哥,你抱我!” 少女发鬓微乱,苍白而精致的小脸上却透着几分动人的楚楚可怜,腮边晕红如同晚霞一般,似乎比之适才更盛了。 程循心跳蓦地漏了半拍,他不敢再看,快速的侧过脸去,语气带着几分犹豫,“姝娘,这是不是,是不是有些不合礼数……” 他怕抱着她出去,大庭广众之下被有心人谣传坏了她的名声。 “可是程大哥,我真的走不了啊!”陆令姝委屈巴巴的看着他,“在水里的时候被石子扎了一下,我现在还觉得脚好软!” ………… 王绍上前给媚眼男和他身边唯一的小弟一人来了一脚,这下两人再也说不出话来,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程徽娘抚着胸口,由婢女扶着盈盈施礼:“多亏了郎君出手相助,小女子感激不尽……” 王绍忙去扶她:“娘子如此多礼作甚,某亦不过是路见不平罢了!” 他是想虚扶一把来着,结果一个不小心真扶到了人家娘子的手,只觉得指端又软又滑腻,像没有骨头一般,又像是上好的绸缎面,一寸寸都令人爱不释手,不禁愣了片刻,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掌中的小手已倏的抽了回去。 程徽娘往后退了一步。 伴随着这动作的,还有她身旁婢女愤怒而鄙夷的眼神。 “我,我,那个,我不是故意的!娘子……”他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阿兄!阿兄!”有人朝着这边跑过来,边跑边大喊。 “阿兄怎么在这里!” 王六娘子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看着一地的狼藉,惊讶的瞪大了双眼,还未等她质问,只见不远处岸边立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不知道跟一艘船上的老头儿说了什么,点头施了个礼,就转身往这边走过来。 “子义哥哥!竟然是子义哥哥!”她又惊又喜的在原地转了两圈,竟全然没看见哥哥眼中的不悦,冲着程循就要迎上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5章 倒霉催的王绍 “你给我回来!”王绍也顾不上了尴尬了,一把拎住妹妹的领口,将她捉小鸡似的扯了回来,咬牙切齿道:“王六娘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有一个月就要和你的未婚夫婿完婚了,啊?!” 王六娘一边挣扎着一边大喊:“正是如此我才要好好看看我子义哥哥啊!呜呜……阿兄你如此棒打鸳鸯拆散我和子义哥哥,我……你信不信我诅咒你,诅咒你也、也被人棒打鸳鸯!追不到嫂嫂!” 王绍按着她的脸转向程循的方向,凉飕飕道:“你先别急着诅咒我,看看你的子义哥哥,他到底是不是你的鸳鸯。” 王六娘吸着鼻涕定睛一眼,却见现下她的“鸳鸯”怀里竟还抱着另一只小鸳鸯,那小鸳鸯娇娇小小的身子不仅依偎在她心上人的怀里,身上、就连脚上竟然都是她心上人的衣服! “啊啊啊!” 就有女子杀猪般的惨叫声传入耳中。 “……”陆令姝不由抚额,姑娘你很不低调呐! 她示意程循将她放下来,程循点点头,将陆令姝放在一侧的石凳上,看了眼程徽娘,见她衣服都没乱,又是一地的狼藉,便上前冲王绍不卑不亢的施了个礼。 “今日还要多谢易直兄,来日程循必当登门拜谢!” 王绍狠狠瞪一眼出丑的妹妹,将她扯在身后,又看向程循,冷笑道:“你倒是很不必谢我,我帮的是这位娘子,与你有何干系?况且,你现在最好有多远滚多远,我王绍并不想见到你!” 又想到程循这些时日来总压他一头,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别以为你被圣人封赏之后,便当真能于我平起平坐了,哼!小人终究是小人,我看你子承父业倒是承的极好,只盼不要与汝父般,走捷径走歪了路!我王绍还不屑与尔等为伍!” 说完还很气性的甩了两把袖子,就是没帅过两秒,袖子甩到了一侧的程徽娘身上。 “娘子没事!娘子……” 他忙慌乱的去扯自己的衣服。 “小女子没事,小女子只是觉得,郎君这话说的极好。” 程徽娘忽然打断王绍的话。 王绍显然还没听懂她是话中有话,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娘子过奖了……”这是这夸的有点奇怪? 陆令姝:啧,王大爷你好大的脸。 少女淡淡的的声音继续传来。 “……郎君这话说的很好,子承父业,可见有其父必有其子,我阿爷忠君事主了一辈子,最后却落得个被万人唾骂郁郁而终的下场,我阿兄更是老实,被人欺负被人戏耍了也从来不会跟那人计较,连回家多说一句都不肯。” “是以,小女子以为郎君说的很对,我阿兄这样傻的人,的确不该与您为伍,因为他一不小心就会走歪了路。而郎君您是世家公子,与世家子弟为伍理所当然,只盼您能力挽狂澜,莫要令我朝世家子弟再浑噩度日,都当好生为国效力,也不枉家中爷娘生养一世!” 这番话一字一句的说完,开头时王绍是呆滞的,听到后面,脸已是一阵红一阵白,憋了半天才总算是从嘴巴里蹦出一句。 “你……你究竟是谁!” 程徽娘不语,倒是他亲妹子王六娘从他身后探出头来,烂桃子似的眼中闪着幸灾乐祸的光芒:“哎呀呀!原来阿兄还不知道呢,嘻嘻,眼前这位姐姐不是别人,正是子义哥哥的亲妹子,程家大娘子是也!” 最终是巡街来的卫军善了后。 程徽娘不去管别人的眼光,对着王绍施礼道一声“冒犯了”,旋即领着婢女转身离开。 陆令姝示意程循扶着她,两人一起追上去。 “我没事。” 出了大慈恩寺,程徽娘扫一眼两人担忧的目光,心中微暖。 “陆姐姐落了水,脚又扭伤了,阿兄就先送陆姐姐回去,有什么事,我们回家再说。” “没事啦,我没事,我还好……那什么,徽娘,你别介意啊,王大……王绍那个人他说话一直都这样,之前在睿王府他就是这么刁难我的,程大哥你说是?” 陆令姝说着捅了程循一下。 程循立马附和:“姝娘说的没错,易直说话虽难听了些,倒也是个好人……” 配合的倒是挺默契……程徽娘轻轻笑出声来,“我知道,否则他适才也不会来帮我们了!我还没那么小心眼,就是一时气不过而已。” 她扶着婢女上了马车,“我真的没事,阿兄快些送陆姐姐回去,这天儿虽热,傍晚可就凉渗了!” 马车咕噜噜的动起来。 程循和陆令姝这才作罢。 ………… 走了没一会儿,婢女忽然挑起帘子来,对程徽娘说:“咦,娘子,这不是那个——” 程徽娘微微侧眸,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是王绍。 对方骑马追着赶过来,拦在她们马车的前面,喊道:“娘子且慢!” 婢女瞪他:“不知王郎君还有何指教?” 王绍一哂。 他从马上下来,拱手作揖,“今日得罪了大娘子,是某言语之过,还请大娘子不要怪罪!” “王郎君适才能施以援手,小女子尚且感激不尽,又何来怪罪一说?”程徽娘说道。 这声音实在是温柔且悦耳,仿佛说话的人嘴角都带着淡淡的笑意。 王绍不禁有些傻眼,开始自我怀疑他刚才是否真的搞错了——莫不是人家说话一贯就这样? 可是,可是这怎么可能啊!连他那傻妹子都知道是时候落井下石了,程大娘子会没生气? “某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唯有来日再登门向娘子赔罪了。” 他十分歉疚的看着车帘上那个轮廓优美的女孩儿。 程徽娘的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来。 “那王郎君万勿走错了路。” 王绍听了忙说:“怎么会?一定不会走错的!”他心道程家不就住在兴业坊么,前不久睿王府一案时他本还想带着人去抄程家呢,“某都记在了心里,来日定当——当——额,噗咳咳!” 他忽然哽在了原地。 因为程家的马车并没有跟他打一声招呼,猛地就疾驰出去了。 王绍呆了半响,摸把脸,低头一看。 满手的尘土。 ………… 程循护送着陆令姝回了崔家。 到了门口,陆令姝看着对面始终沉默的男人,终于没忍住发了牢骚,“程大哥你这一路看都不看我!现在我要回家了,你还是看都不看我一眼嘛?” “你能下去吗,不能的话,要不还是你的婢女来,这里毕竟是秦国公府。” 程循一副没听到的样子。 陆令姝气的磨牙。 程循垂着眼皮没等来回答,却听女孩儿忽的嚎了一嗓子。 “哎呀!我知道了!一定是……程大哥你是不是怪我?怪我连累了徽娘妹妹……” 陆令姝抹着不存在的眼泪,哭的“肝肠寸断”。 女孩儿可怜兮兮的望着自己,声音还带了一点哭腔,说着:“都怪我,我不该约徽娘妹妹出来,程大哥怪我也是应该的!” 程循顿时就有些手足无措,解释道:“不是,不是的,我怎么会怪你!你别哭!” 他的手抬起来,落在陆令姝的面前,想要收回去,又不忍,只得捏成一个拳头,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十分窘迫。 陆令姝也不说话,就仰头看着他,大大的杏眼里闪着迷蒙的泪花,娇嫩的唇瓣委屈地嘟起,脸色竟比适才还苍白了几分。 程循心中一叹。 “没有!我没有怪你!” 他终究没有克制住自己,伸出手来,笨拙的为她擦去眼角泪水,“你不要多想,我从来没有怪你的意思,徽娘也不会,不要哭了……我扶你下去好不好?” 最后一句,声音轻轻地。 对,这样才对嘛! “那,那程大哥快扶我下去!”她娇声说道。 程循将她扶下来,自有婢女接住。 “程大哥,你早些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呀!” 被扶着走了几步,到了台矶前,陆令姝忽然停下来,一蹦一跳的跳上了台矶,回头冲男人甜甜的一笑。 程循点点头,“快些进去”又一本正经的叮嘱她:“记得找医师。” 陆令姝忍笑,冲他挥挥手。 “我知道啦!” 话音未落,拉着紫竹就没了影儿。 像只小兔子……程循失笑,转身欲走。 等等……兔子?! 程循这厢落荒而逃,那边陆令姝自然也能猜到几分。 她很是得意的哼着小曲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先换了一身新衣服、重新绾了发。去上房的时候,又嘱咐紫竹好几句,叫她不要将自己落水的事说漏嘴,主要是怕她怕崔太夫人担心。 崔太夫人正在喝药,见外孙女儿回来,笑道:“姝娘可算是回来了,玩的可还开心?” “当然开心啦!” 陆令姝笑着接过药碗来亲自喂给崔太夫人,将在大慈恩寺的见闻一一说给她听,只略去落水一段,看着时候差不多了,这才告辞离开。 崔太夫人换了方子连着喝了几日,加上心情又不错,身子渐渐康复起来。 待外孙女离开,她斜靠在大迎枕上,神色冰冷地吩咐心腹婢女:“去查查那群纨绔是怎么一回事,再好生打点下大理寺,莫要让他们不知自己几斤几两!” 婢女应诺退了下去。 崔妈妈却有些忧虑地进来:“太夫人,奴婢适才问过了,是程家郎君送娘子回来的,看来,救娘子的多半也是他了!” “如此,明日可得备了礼上门去道谢。” 崔太夫人面色淡淡。 崔妈妈见她似乎并非十分忧虑,犹豫片刻,终是说道:“太夫人,这程夫人都能抗旨,可见不是个好惹的主儿呀,您难道当真舍得要我们九娘子嫁过去?” 这般厉害的婆婆,家中又没有男人主事,还不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谁家媳妇敢嫁过去?到时候再被逼着立规矩,催生什么的,程循又是程夫人一手抚养长大,一个庶子,他还敢指责嫡母不成?只怕九娘子深爱程循,到时候也不会多说,所有的苦都憋在心里,指不定委屈成什么呢! “所以,明日我得寻个时候,亲自去趟程家啊!” 崔太夫人叹息。 陆令姝却不知道自家外祖母如此纠结。 她回去后如珠如宝的找出来程循赠她的木簪傻笑了许久才小心翼翼的放好,又要紫竹去给她找针线过来。 她准备给程循绣一个荷包。 一想到到时候程循想接又不敢接的模样,她嘴角就忍不住的翘了又翘。 ………… 听说程徽娘回来后就去找程夫人领了罚,说是自己行事不周,该罚,程循沉默了良久。 “郎君,咱们大娘子还有行事不周的时候么?”有福好奇的问他。 程循瞥他一眼。 “这件事,你想知道就去问大娘子。”说着转身进了屋。 有福撇撇嘴,哼,大娘子那猴精儿的,怎的会告诉他?也跟着进屋去给他收拾床铺了。 是夜,夜如泼墨。 程循睡到一半,忽然被热醒。 他睁开眼,却迷迷糊糊看见有个娇小的身子贴在他的身上扭来扭去。 “你……你是谁……” 他唬了一跳,忙将身边的人往后面一推。 “是我呀程大哥。” 怀中的小人儿抬起头来,杏眼中含着一丝委屈,“明明是你非要抱我,怎么现在又要推开我?” 他什么时候这么不要脸了?! 程循目瞪口呆。 月光下的陆令姝只着了一件月白绫绣牡丹诃子,愈发衬得她平直而瘦削的肩头如初雪般美丽细腻,诃子的系带松松垮垮的包裹着那一对圆润而饱满的蜜桃,犹抱琵琶半遮面,羞涩、颤巍巍的立着,伴着女孩儿的呼吸一起一伏。 她迷蒙而委屈的眼中闪着楚楚动人的泪花,半跪在他的面前,见他不说话,便身子微微前倾,贴在他赤裸的胸膛上——程循只觉胸前一片柔软,有只小手轻轻的圈住他的腰身,慢慢摩挲着,呵气如兰。 “程大哥,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你为什么还要推开我呢——” “啪!”的一声,窗忽然在暗夜的冷风中被弹开。 程循猛地从梦中惊醒。 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大汗淋漓,手往身旁一模,却是冷的——除了满面的夜风,什么都没有。 良久,他平静下来,下床去关窗。 却忽觉下身一片湿热…… 程循大惊,猛地跌倒在榻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6章 翌日,有福发现他家郎君一大早就神神秘秘的在净房里洗衣服,见他进来明显吓了一跳的样子,偏偏还要装淡定,问他进来做什么。 有福就嘟囔一句:“衣服不是有人洗么,”见程循已面露不耐,忙言归正传:“是夫人请郎君去用早膳!” 程循点点头,亲自晾了衣服才走开。 今日他休沐,用过早膳后就在家中看书练武。 没过多久李矩来寻他。 “昨日我临时有事,便没去。”他解释道。 那日陆令姝给程徽娘递帖子,程循知道后,就去找了李矩,将此事告知他。他知道李矩喜欢陆令姝,又深知自己粗鄙配不上她,便决意将这个机会交给李矩。 李矩本不愿意,毕竟陆令姝原本是程循的未婚妻,但程循告诉他,他只拿陆令姝作妹妹,从前救她,也不过是因为她阿娘死前的遗愿。而之所以说她是他的表妹,也是不想要被人以异样的目光去看她。 李矩就动摇了。 他相信好兄弟说的话,也不认为他会骗他,便应了,谁知昨日却临时有了事,虽有些为难,但他思来想去,还是不想耽误要事,就没有去成大慈恩寺。 程循就犹豫要不要将昨日陆令姝落水的事告诉他,他怕他会自责。 这时有福进来,轻咳一声:“秦国公家的太夫人带着陆家的九娘子过来了!” 李矩闻言,顿时心中一喜。 正巧他还不知找什么理由去秦国公府寻陆令姝,她就过来了! 程循眼中则闪过一分黯然。 他垂下眸子,再抬起头来时已是十分平静。 “那我们去前厅看看。” “今日我们祖孙一道去程家道谢。” 一大早,陆令姝还在睡梦中就被崔妈妈从榻上挖了出来,雷厉风行的指挥紫珠将她收拾干净了,而后送去了崔太夫人那里。 崔太夫人正在喝养生茶,见到她进来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 “外,外祖母是如何得知昨日之事的?!” 陆令姝彻底吓醒了。 崔太夫人气笑了,放下手中的茶盏:“乖囡囡以为外祖母病还没好呢?对外祖母都舍得隐瞒实情,真该好生修理修理你才对!” 她这些时日调养得当,身子的确是好了不少,平日里下榻从北苑走到南苑都不带喘气的——毕竟老人家年轻时也曾彪悍过,身体素质那是杠杠的。 陆令姝赧然,心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又凑在崔太夫人膝下奉承了好几句才哄得她才消了气,于是祖孙两人收拾的当,带上礼物就直奔程家去。 程夫人得知二人上门,略有些诧异。 “先将人迎到花厅。”她吩咐道。 只是对着白发苍苍、满面慈祥目光却依旧锐利的崔太夫人,她委实也不知说些什么好,毕竟当年九娘之所以能硬着腰杆退婚,与对方的溺爱不无关系。 好在崔太夫人也没有跟她多客套,上来就开门见山。 “老身是替姝娘来向程夫人及令郎道谢的。” 程夫人愣了一下,说:“区区小事罢了,又何须劳烦您亲自上门道谢。” 心中却十分奇怪,子义救九娘这不是好久前的事了,崔太夫人出身世家大族,也犯不着连声招呼都不打就直接上门? 崔太夫人摆手道:“诶,那怎么能行!自古以来便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嘛,我们姝娘调皮,多次给程夫人添麻烦了,其实老身早就想亲自上门来道谢了,只是之前身子一直不利索,今日擅造檀府,还请程夫人海涵了……” 和程夫人巴拉巴拉客气一通。 陆令姝在一旁听的心不在焉。 一边绞着手里的帕子,一边想着今日是休沐日,也不知程循此时在不在家……忽而听到崔太夫人说:“……子义呢?也不知道今日他在不在,该让姝娘亲自去谢谢才好!” 她立刻就回过了神来,漫不经心的继续绞帕子,实则早就竖起了耳朵。 “……在的。”程夫人就只好吩咐碧香领着陆令姝去见程循——虽然她很怀疑崔太夫人是故意挑了休沐日上门来。 陆令姝一路上眉飞色舞的。 昨晚她熬夜绣了个荷包,本来是睡不着才绣完的,谁知今日正巧就来了程家,这不是天赐良机是什么?也省得她拐着弯的约徽娘出去玩啦! 直到须臾后看到李矩的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这良机似乎来的并不是时候。 “姝娘怎么会来?”李矩立在花圃中央,青年一身青袍,长身玉立,剑眉星目,薄唇为启,含笑问她。 声音朗朗,却听不出半分的不悦。 陆令姝有些傻眼。 她清楚的记得第一次“见”李矩的时候,对方可是很讨厌她的,尤其后来她还隐瞒了自己的身份——虽说也不是有意隐瞒——但他不应该更讨厌她更生气的吗? 程循瞥了二人一眼,“姝娘,从谨,你们先聊着,我还有些事,先离开一下。”旋即也不听陆令姝喊他,人就快步走出了庭院。 陆令姝愕然,想追出去说些什么,只可惜程循走的太快,才几步人就没了影子。 李矩咳嗽一声,说道:“他有些事,马上就回来,你不用担心,不如我们先坐下?”指了指旁边的石凳。 陆令姝不好拒绝,只好随他坐下。 李矩为她斟茶。 热气氤氲,茶香袅袅,男人的手骨节分明,四下里环境清幽,倒是有几分赏心悦目,只可惜此时,陆令姝并没有心情欣赏美景,相反,她觉得有些尴尬于窘迫。 李矩沉默片刻,率先打破平静,在一片静谧中缓缓开口。 “许久未见你,这些时日你可还好?” 陆令姝客气的笑:“劳郡王挂念,姝娘一切都好,”想了想,似乎得礼尚往来,便问:“不知郡王这些时日可还好?” 睿王府一案告破后,她被册封县主程循升职加薪,李矩自然也晋升为临淄郡王。 “好,我自然也一切都好——”李矩说到这里,忽然失笑:“娘子待我真是太客气了,说起来,我们也算是生死之交了,县主倒也不必太过拘束!” 呃……陆令姝心道这客套不客套她真没大听出来,不过尬倒是挺尬的。 “哪里哪里,您是郡王,姝娘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县主,该有的礼数是一定不能少的!”她忙笑道。 她执意如此,李矩眼底闪过一分失望,低声说道:“娘子不必拿我做郡王,我也不会拿娘子县主,我们做朋友,做自己人不好吗?” 说到自己人时,他看了陆令姝一眼,欲语还休的样子,看的陆令姝心惊肉跳。 “啊,这,这不太好……”陆令姝顿时更加窘迫了。 李矩见她这幅不知所措的样子,只觉分外娇憨可爱,恼也恼不起来了,索性大方说道:“娘子聪慧灵动,从谨很是喜欢。” 喜欢?! 陆令姝瞪圆了一双杏眼。 说实话,她现在很想扭头往后看看,李矩是不是在跟一个她看不到的美艳女鬼说话。 “郡王,我不明白,您之前……不是很讨厌我吗?” 李矩沉默一刻,叹道:“娘子聪慧,应当知道,有时候人的感情自己是控制不住的,我从前听闻娘子的名声,的确是心中厌恶,可……可没想到有朝一日亲眼见到娘子,娘子会是这样的人。” “这样一个会令我心生欢喜的人,只要和娘子说话,我就会想笑,心里也是欢快的……我不知道从前是不是有人谣传了娘子,娘子聪慧心善,灵动可爱,从谨当真很是喜欢。” 男人语气诚恳,完全不似戏弄作伪。 陆令姝不由茫然,“可是郡王应该知道,我曾经是程大哥的未婚妻啊。” “这些子义已经对我解释过缘由了,”李矩双目炯炯:“娘子,我知道你不喜欢子义,子义待你亦如亲妹妹一般,你不必介怀你过去的事,我更不会介意,我认识的,一直都是现在的娘子!” 陆令姝却有些无语,心道大哥你这样相信你的好基友真的好吗?万一哪天他真的给你开垦了片青青草原你是不是还得给他养儿子……啊呸呸,胡思乱想写什么陆令姝?! 她深吸一口气,正色道:“不知郡王可容姝娘来问你一个问题?好,那我就直说了——郡王也知道,我如今虽回了崔家,可除了外祖母,家中舅父舅母都是极不待见我的,可以说郡王娶了我,得不到任何的助力,相反,郡王若是愿意娶我的一两个表姐表妹,或许舅父舅母会很愿意为睿王府效劳的。” 李矩就说:“你说的这些,我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只是你若为侧室,这些事是完全不用你操心的,郡王妃我定会选一个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到时候她绝不会寻你麻烦的,这件事你完全可以放心!” 他这番话着实欠揍,起初陆令姝很想起来暴打他想什么好事,不过听到最后,却是被气笑了。 她边笑边摇头,倒是令李矩好生奇怪,问她因何而笑,何处好笑。 陆令姝就笑容一敛。 “郡王,说句您不爱听的,我是不可能给别人做侧室,做妾的,况且,我亦是有心上之人的——好,今日我便告诉郡王那人是谁,不是别人,正是程循!” 李矩闻言,神色复杂逐渐起来。 陆令姝尽量柔声缓语。 “姝娘知道这些话您听了可能会不舒服,然则姝娘还是要说,因为姝娘知道,郎君是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 “郎君心胸宽广,这一点姝娘早就看出来了,否则定不会直言相告。况且,喜欢程大哥只是我一个人的一厢情愿,程大哥并不知道,我也一直羞于对他提起……倘若郎君当真怪罪,姝娘已无话可说,只是各种干系,确与程大哥无关!” 其实她本不想说得这么直接,只怕坏了李矩和程循的兄弟之情,但往深处想想,朋友相交贵在真诚,她这般遮遮掩掩,倘若有朝一日李矩自己发现了,那事情才是真的糟糕。 与其要他猜忌程循,倒不如经她的嘴巴说出来,要怪李矩就怪她好了! 李矩默然无语。 陆令姝知道得给他消化的时间,起身来恭敬致歉,而后转身离开。 ………… 从小花园出来,陆令姝直奔程循的书房。 “程循,你是不是在里面,你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里面!” 她不顾有福的“阻拦”一掌拍开房门,果不其然,程循就在里面躲着,见她进来,惊得话都没说出来。 好像有点凶? 陆令姝咳嗽一声,挥退有福和紫竹:“你们在外面候着,我有要事与程大哥相商。” 紫竹上前欲说什么,被有福拉下去。 “……哎呀你这丫头可真没眼力见儿,没听你家娘子发话说是要事要事嘛!” 末了还很贴心的给她虚掩了房门。 陆令姝暗中点了点头,走到程循身边来,转瞬间就换上了另一幅程循专用的小白花面孔。 “程大哥!嘤嘤……你明知我不喜欢临淄郡王,为何还要屡次撮合我与他?!” 程循很吃这套,以为她又要表演杏眼落珍珠,忙去翻身上的汗巾,“你先别哭……唉,你别哭……有话我们好好说好不好?” 陆令姝拿着按了按眼角,“那程大哥你说,这事我们该怎么好好说?你这叫乱点鸳鸯谱!” 程循揉了揉眉心,叹道:“姝娘,我也是为了你好,从谨身份高贵,又高瞻远瞩,你若是嫁入睿王府,日后必定——” “必定不愁吃不愁产锦衣玉食日后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是吗?可是程大哥,我想要的不是这些……” 陆令姝轻声说道:“程大哥,我喜欢你,从来都不是因为贪图你的身份地位,也不是因为想要回报你,只是因为,那个人是你。” 只是因为,那个人是你。 这是她第一次说她喜欢他,也是……她藏在心底已经的话。 程循怔怔的看着女孩儿倔强的杏眼,有那么一瞬间,面上冰冷的伪装几乎要寸寸灰飞烟灭。 但他终究是忍住了。 他转过身去,避开她灼灼的目光。 “你现在不明白,日后总会明白的。”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自己几乎颤抖的声线。 “我早就说过了,我不需要你来回报我,我之所以救你,是因为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遇难……姝娘,你还不明白吗?” “我是真的拿你做妹妹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7章 决裂 从程家出来,陆令姝面色不大好。 来的时候还是笑逐颜开,怎么走的时候就成这个样子了? 崔太夫人不免担忧,问是不是程子义那臭小子欺负她了。 陆令姝忍着气做无故状:“外祖母放心,外孙女眼里揉不得沙子,程大哥若欺负我,我必会欺负回来的!” 虽这么说,话中还是带了几分怒气。 崔太夫人哪儿能听不出来,以为他们小年轻是不知怎么闹起了别扭,未多在意,心里一直在想适才与程夫人的对话。 观言谈举止,对方倒也不是个不好相处的妇人,就是不知程子义那小子如何想的……不过,她家外孙女儿生的貌美如花,除非那程子义是瞎了眼才看不上! 这一点,崔太夫人还是很放心的。 是以她这一路一直在想的都是如何去探探程循的人品,竟也没注意到陆令姝脸上阴晴不定的变化。 ………… 李矩自敕封郡王之后,就被调离了金吾卫,在圣人门前的千牛卫中任将,这日他从府衙下值,思忖着要不要寻个时候去金吾卫中寻好兄弟程循,不想到这片刻的功夫,就有卫兵来报,说是金吾卫程参军来寻他了。 正好。 李矩换了便装出门,见着程循就拉着他往曲江走。 到了没人的地方,他猛地顿住步子,转头对程循大骂。 “好你个程子义,未免欺人太甚!” 程循心道果然不好,满面羞愧地道:“从谨你先消消气……昨日的事……昨日我不知姝娘和你说什么了,但是请你相信,我和她是清清白白的!” “我什么时候说你与她不清不楚了?”李矩反问。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说的是,我,我……” “你不喜欢姝娘,姝娘也不喜欢你,对不对?” 程循愣了一下。 李矩冷笑一声,继续说道:“你猜的没错,姝娘昨日的确对我说,她不喜欢我,而是喜欢你……难道你就因为这么一件事,昨日我离去时送都不肯来送我?” “程子义,难道我在你的心里,还比不上一个女子?!” “并非如此!”程循无奈道。 昨日他不肯去送李矩,只是不知陆令姝与他说了什么,心中忐忑而已,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他苦笑:“其实昨日我细细思量过了,姝娘之所以说她喜欢我,大约是因为对我心有愧疚,只是女子嫁人是一辈子的事,我并不想要她后悔,是以——” “是以你便屡次不顾及我的感受,拒绝我,对吗?” 忽然有人接过他的话来。 两人齐齐神色一震,顺着声音往远处看去。 只见身着绿裙的少女提着一把伞,从一侧的林苑中缓缓走出,往日里明媚的杏眼此时却含着震怒的目光瞪向程循。 陆令姝被气得肝儿疼。 她今日心情不太好,并不打算提着刀杀到程家去找程循理论,于是就想来曲江走走散心,没成想有时候现实就是如此他喵的狗血——竟然躲在一边的亭子里凉快都能碰到这俩货! 李矩看看嘴角紧呡即将爆发的陆令姝,再瞥一眼沉默是金山如锯嘴葫芦的好兄弟,顿觉事态不妙。 “你好好想想怎么跟人家说!”他对程循咬着耳朵说完,赶紧跑开了。 午后的气温不算高,因曲江遍植绿杨,风拂过时,甚至带着丝丝的凉爽。 可程循却早已汗浸中衣。 这么僵持了一阵儿,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你若是没事,那我便先走了。”程循闷声转身。 “你真的就没有喜欢过我么?” 陆令姝的声音在他的背后响起。 程循步子微顿。 他沉默一刻,说道:“我想我昨日已经与你说的很清楚了,姝娘,此后你便不要纠结于此了。” “程大哥年及加冠尚未成婚,原来心中毫无儿女私情,想的都是宏图大业,倒是显得我小家子气了!”陆令姝讥讽的笑。 程循依旧不语。 难堪,除了难堪,此时陆令姝也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了。 她想转身立刻就走,但这样简单就死心,她宁可从未喜欢过程循,走到他的身后,从袖中拿出她绣了一夜的那只荷包。 “程大哥,我知道你仍对我心有芥蒂,但我真的不是从前的我了,我知错了,我也不会再嫌弃你了……这是我前日夜里绣的荷包,我绣的时候一直在想,如果你收了它,将它日日带在身边,我会有多开心!” 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有丝丝的小雨飘落,落在人的脸上、手上,转瞬间,世界仿佛静止了,只有“沙沙”的雨声作响。 “你就这么讨厌我么?” 陆令姝喃喃,像是在问自己,也是在质问他。 程循亦是心如刀绞,但他依旧什么不能回答她的问题,只能转身来捡起她掉落在地上的伞,撑开在她的头顶。 “你快回去,有什么事,我们日后再说。” 还有日后吗? 陆令姝艰难的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曾令她无比心动与倾慕的男人,脑中走马灯似的一幕幕回放着两人见面的场景,甚至是陆小姐自己都记不太清的记忆—— 那个时候,程循都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直到后来,他在玉真观救了被徐五郎欺辱的她,将她抱入房中安抚。 再后来,她发现他只有在对着她的时候才会脸红,因为他的善良与担当,她喜欢上了他,她愿意放下自己的一部分自尊去追求他,是因为她知道他在她的面前是自卑的,若是她不肯先迈出那一步,也许她会后悔一辈子。 可是她却不能为一个男人放弃自己全部的自尊,低落到尘埃里是开不出花来的,她也有她自己的骄傲,她绝不可能去做另一个人替身,尤其是与她生的一模一样的陆九娘! 她睁大眼睛定定的看着程循,大颗的泪水随着雨水滴落在襦裙上:“我早就对你说过!我不是陆九娘!陆九娘已经死了!” 而她从来都是陆令姝!他为什么始终都不明白始终都看不懂?! 她终于明白了,程循为何会一次次舍身的救她,因为他喜欢的一直都是陆小姐而非她可她与陆小姐是两个性格完全不一样的人,她想,他应该察觉到了,白月光变作了蚊子血,她还能说些什么?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上赶着去的别人只会不屑一顾。 程循箍住她乱动得小手,“姝娘,不要闹……你跟我回去!” “不!”陆令姝用力一寸寸掰开他的手。 “程循——你放心——你且放心!往后我再也不会纠缠你了……你放开!这是我的伞!”她嘶喊着踮起脚尖,一把将他撑开的那把伞夺过来。 落雨霎时倾盆而落。 程循阻拦不住,眼睁睁见她用力地扣动了机关合上伞面,而后狠狠在手中一折! “咔嚓”一声,断裂的伞骨子自手中片片掉落。 “若有违此誓,当如此伞!” 她绝不绝不绝不会再纠缠他! 少女在程循怔忪的目光中倔强的转身,挺直腰板迈入瓢泼大雨中,渐行渐远,直至不见。 ………… 薛琅高坐在小楼上,慢慢酌着一口热酒,看着楼下来往狼狈的行人。 阿彦见风跟雨势愈发大了,就起身要去关窗。 “等等。” 薛琅一个手势止住了他。 “那是……程参军?”阿彦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却是看到了一个熟人。 程循?! 他眼珠子一转,刚要问他要不要下去将程循扶上来,却见自家郎君沉着一张脸携过一侧的伞,匆匆下了楼去。 阿彦呆了一下,也跟着跑了下去。 程循闷着头往前走。 冰冷的雨水落在他的身上,四周车马来往的泥水溅落在他的身上他仿佛都毫无知觉,一双眼睛呆滞且空洞,只余一双冰冷到几乎麻木的脚在继续往家的方向挪动着。 有把伞落在他的头顶上,为他遮去泠泠刺骨的雨水。 “程兄怎么会在这儿?” 程循抬起头来,看到薛琅一张担忧的俊颜。 “安国公?”他扯起嘴角,露出一个勉强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薛琅点点头,什么都没问,招呼阿彦搭把手将程循扶上楼去。 程循一杯酒连着一杯酒往嘴中灌。 不知多少杯之后,酒杯被薛琅夺下。 “叫人去端些热的醒酒汤过来。”薛琅皱着眉吩咐身边的阿彦。 阿彦应了声是跑出去,不过一会儿回来,身边跟了个持端盘的丫头。 “郎君,这是热的醒酒汤……” 丫头话说到一半,忽然喊道,“郎君你怎么还在这儿?!” 她跑过来要抱程循的大腿,被薛琅一脚踢开,正待呵斥将这不知礼数的丫头赶出去,程循却制止了他。 “我认识她,”他万分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孙娘子,你下去,我并不想见到你。” 孙月娘泪水盈盈:“郎君厌恶月娘到这种地步了吗,连见都不愿意见一面?” “你就这么讨厌我……” 适才陆令姝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我怎么会讨厌你呢?” 他喜爱她都来不及,午夜梦回间全都是她,他怎么会讨厌她?他讨厌的分明是自己!懦弱无能又胆小的自己! 程循忽的心痛难抑,他端起酒盏来一饮而尽,辛辣入喉,心口才算是没那么难受了。 孙月娘惊讶的看着他这幅颓废的样子,不敢置信,“郎君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你从来都不这样的!” “是不是因为陆令姝!是不是因为她又嫌弃你了?!”她仿佛想到了什么,毫无形象的尖声大叫:“我就知道她不是个好东西!这个贱人!她害了我阿弟不够,还要去害你!我就知道她是个扫把星,连全家都能克死了……” 薛琅面无表情的听孙月娘连珠炮似的喷完,缓缓吐出三个字。 “拖出去。” 程循就听到耳边安静了许多。 他深思恍惚,不知不觉就伏在案几上睡了过去。 恍惚中似是被人扶着上了马车,又雨滴落在马车顶上,发出“滴答滴答”的悦耳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场景又忽的一换。 四周欢声笑语不断,丝竹声迭起间香风阵阵,令他仿佛置身宴会中。 可是,哪来的宴会呢…… 程循艰难的撩开眼皮,一张陌生的,却难以形容俊俏且柔媚的男子面孔忽的在他面前放大。 他猛地被吓醒。 陆令姝满身狼狈的回了秦国公府,一回去就昏倒在崔太夫人的面前,崔太夫人真是吓坏了,忙将人扶到榻上去,又是换衣服又是叫医师,急的差点喘不上气来也跟着昏过去。 好在医师来得及时,大的小的一起看了,又开了药,说陆令姝是风寒兼急火攻心,怕是要在榻上休养几日才行。 半夜里她果然发起了烧,烧了整整半夜,凌晨的时候才好转,崔太夫人心疼的掉眼泪,饭几乎都吃不下去,不停地唤着这陆令姝的小名儿。 这些陆令姝都不知道。 她昏昏沉沉的,感觉自己好像睡了许久,谁叫都起不来,或者说,她也想起来,感觉自己躺的太久,外祖母该担心了,只是意识昏沉不要她醒来。 好容易睁开似乎要黏在一起的眼皮,却看到一张憔悴又苍老的面容,不是崔太夫人又是谁? 陆令姝哇的就哭出来了。 她倒在崔太夫人的怀里,哭的泣不成声。 一般是自责她不争气,净给外祖母找麻烦,害得她老了还要为自己操心;一般是难过自己遭人嫌弃,所悦非人。 崔太夫人也不多问,只心疼的轻抚着怀中外孙女单薄的背脊。 “乖囡囡,没事没事,哭出来就好了,哭出来就好了……” 良久,怀中渐渐没了声响。 陆令姝抹干眼泪抬起头,“外,外祖母,我,我……”支吾了一会儿,才半是羞窘半是委屈地说:“程循他不要我!” 崔太夫人其实早从紫竹的描述里都猜到了。 “我们姝娘这么好,程子义看不上啊是他眼瞎,一个眼瞎的男人有什么好喜欢的?我们日后找一个既不眼瞎又全心全意待我们姝娘的,这才是两全其美呢!”老人怜惜地抚摸着外孙女发顶。 说的没错,就是眼瞎! 陆令姝恨恨地点头,程循嫌弃她,她还不稀罕他了呢!这世上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没有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8章 搞事业 “这样才对嘛!” 崔太夫人吊着的心总算是松了下来,便招呼紫竹与其余婢女过去给娘子梳妆。 没过一会儿医师又被请了过来,说九娘子已的差不多了,大约再吃几贴药就能保管利索了。 她这忙来忙去的,陆令姝看了很是自责。 “是我害外祖母替我担心了。” 崔太夫人就敲她洁白的额头,“我不操心我的亲外孙女而还操心谁?旁人又不是亲的,日后可不许说这种话,外祖母要恼的!” 那厢刘氏听说陆令姝能醒了能下榻,一顿还吃了两碗胡麻饭,气的鼻子都歪了。 她还指望着这死丫头红颜薄命就此香消玉殒了呢——真是好人不长寿人祸害遗千年! 十八娘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下午就跑到正在喝药的陆令姝身边来堵她。 “那日表姐从曲江回来就病倒在了床榻上,听说紫竹哭的连话都说不上来,哎呦,也不晓得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胆敢欺负我们秦国公府家的女儿,可真是吓坏了妹妹了呢!” 具体是为什么十八娘当然猜不到,当然,她也懒得去猜,反正瞧着陆令姝不舒坦她心里舒坦就是了。 小丫头满脸的幸灾乐祸,陆令姝看得,忽觉口中苦涩的药汁都索然无味。 倒不是她看破了红尘,只是忽然想到了一个很有建设性的问题——为什么十八娘能欺负她?不过认为她没有依仗,待外祖母去世之后,父母皆亡的她会成为一个彻彻底底的局外人。 嫁出去被婆家欺负都没有娘家撑腰的局外人。 那么,她要怎样才能有自己的依仗而不去麻烦外祖母呢? 陆令姝若有所思。 “喂,你到底有没有再听我讲话?!喂,喂!陆九娘你这样过分了啊!你没礼貌——” “究竟是谁没礼貌啊?”,陆令姝拍开面前欲谋不轨的爪子,皱眉说道:“十八娘,我说你年纪也不小了,还整日里游手好闲的,没事儿绣花去,别来烦我!” 说完她掀被下床,粗暴的推开挡路的十八娘。 竟然嫌弃她烦? 十八娘恼极,噼里啪啦又骂了一通,对方这下却连眼皮都懒得掀起来去看她了,施施然的坐到案几前忙来忙去,根本无视她。 简直是对牛弹琴! 十八娘忿忿拂袖而去。 陆令姝都不知道十八娘走了,她思忖了好久,写写画画,晚饭前终于大功告成。 是一件花纹别致的大袖襦裙,最适合出席宴会等大型活动的贵妇人。 她把这件衣服的初稿给崔太夫人看,崔太夫人惊得都合不拢嘴,我的祖宗,这也太像真的了! 陆令姝一点都不惊讶,毕竟她对自己的眼光和技术还是很有信心的,陆小姐的绣技加上自己的画技,不C位出道简直天理不容啊。 之前都是她太不上进,老话说的好,空谈恋爱误国,实干兴邦,身为天朝子民国家的螺丝钉,大周的经济振兴她怎么能不出分力呢! 就是这两日她准备拿出自己的全部家底去搞事业的时候,十八娘这厮又给她搞事情。 无非是将那日她狼狈回府的情形绘声绘色的描述了一遍,本来崔太夫人明令禁止下人再说这事,不料如今满府皆知不说,在外竟还有不少人拿这事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崔太夫人当即大怒。 “外祖母,我名声反正都这样了。”陆令姝无所谓道。 被崔太夫人揪着耳朵过来道歉的十八娘都听呆了。 “……”这女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崔太夫人听着也不太对,赶紧将十八娘赶出去,关上门来语重心长的说:“姝娘,咱可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长安好儿郎多的是,他眼瞎咱可不学他啊!外祖母跟你说,这明日周国公府正巧有场宴会,你可得跟着外祖母去,咱眼神好着呢,那什么王侍郎家的六郎啊,黄尚书家的大郎啊,个个都是一顶一的一表人才……” 陆令姝握剪刀的手微微颤抖。 但看着崔太夫人那张兴致勃勃、眉飞色舞的脸,只得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于是第二日,她就被崔太夫人收拾齐就很整拉去了周国公府。 周国公太夫人赵氏与崔太夫人关系不错,今个儿虽说是赏梅宴,实则是她的小孙女儿十娘的相亲宴,请了不少长安适龄的世家郎君。 玉骨哪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 陆令姝倒没怎么留意,她看着花园里一丛丛幽香独芳的梅花,才惊觉竟然已经入了冬! 紫竹得崔太夫人吩咐,领着她出来赏花散心,看到有婢女在剪含苞的腊梅花,心念一转,便要了一支过来做成花箍献给自家娘子。 腊梅花娇艳,含苞待放的腊梅更有一种别致的美感,陆令姝摸着头顶的花箍,笑的杏眼都眯了起来。 “真好看!我们紫竹的手可真巧!” 紫竹就不好意思的笑,连说娘子谬赞了。 周国公府虽不算大,却是碧瓦飞甍极其雅致,几乎每走一处便可见打理精致的花圃,抑或是参天合抱的树木,说是赏梅,实则不止。 两人走了一会儿,陆令姝停在一棵枣树面前。 其实枣树的花期早过了,不过入冬恰是其结果的时节,一个个婴儿拳头大小的枣子坠在干巴巴的枝头中,看得人好生眼馋。 陆令姝有些手痒,心想她就摘颗枣子玩应该也不算是偷,就是被人看到了不太雅观,不过看了看四下,貌似没什么人,胆子就肥了起来,小声招呼紫竹给她把风,自个儿踮起脚来,一蹦一跳的去够头顶的枣子。 “哎,危险呐!” 背后有人冲她喊道。 陆令姝闻言,慌忙收回手来,终止了未遂的犯罪行为。 你说刚才这儿还没人,怎么她刚要犯罪人就来了?真是倒霉催的喝凉水都塞牙! “娘子,娘子,奴婢刚刚真的没看见……”紫竹小声解释。 “不赖你。” “小娘子,爬树可不太安全啊。” 呵斥她的少年郎转眼就来到了两人后面,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我,我没想爬树,只是想吃枣子而已。”陆令姝抬头望了少年郎一眼,有些底气不足的纠正。 少女一身鹅黄色的半臂襦裙,发髻上带了一支腊梅花编成的发箍,含苞的花骨朵粉嫩可爱,愈发衬得她肌肤玉般莹白,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杏子眼如水般盈盈,瞅他一眼,又带着几分不满收回去。 就这么一眼,少年郎呆在了原地,愣是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本来是来别人家串门,被捉赃捉了个现场陆令姝也不太过意,只是她都等好被教育的准备了,为何这人又熄火了? 她疑惑,再次抬头看着眼前的少年郎。 正巧后面有人走过来,看到她,似是有些惊讶。 “安宁县主?” 是薛琅! 陆令姝眼睛一亮,见到薛琅可不就是见到了熟人么,她忙打了声招呼。 “安国公!” 少年郎也反应了回来,转头一看,施礼道:“表兄来了,九郎正想去找你呢!” 薛琅笑着颔首,他刚在站在后面,自是看见了事情经过,便指着陆令姝介绍:“这是安宁县主,秦国公府太夫人的外孙女,”又指了少年郎,“这是工部卢侍郎家的九郎,我的表弟。” 陆令姝便冲他施礼问好。 “从前未见过县主,适才冒犯了。” 卢九郎有些不大好意思,长臂一伸摘下她头顶的那颗枣子,递过去。 “这枣子也不知有没有熟,刚才县主是想吃这颗枣子吗?” 眼前多了一颗黄绿相间的枣子,陆令姝抬起头来,卢九郎也正笑着看他,嘴角带着一抹羞涩。 “多谢卢郎君了!”她伸手接过来,报之礼貌一笑。 卢九郎忙道:“县主唤我九郎便好!” 才刚刚认识,这么唤太过亲近,陆令姝攥着手里那颗果子,笑而不答。 薛琅解围道:“听说前面梅园中开了诗会,不如我们一道去看看?” 陆令姝感激的看了他一眼,表示可以,卢九郎自然也没意见,是以三人由薛琅打头,说说笑笑,就往前面正在开诗词大会的梅园走去了。 只是她没想到,前脚刚跨进梅园,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程子义,你不用跟我扯些没用的,你不会作诗,我更不会,但我们不会作诗,难道就不能看着别人作诗了?!” 李矩把程循按在蒲团上,板着脸说道。 这话没毛病。 不过程循被拉过来参加什么赏梅宴就已经很勉强了,他天生就没有文学天赋,叫他一动不动的坐在这里听这些文人雅士动不动就“傲然挺立”、“凌寒独放”、“争芳斗艳”,真真是如坐针毡,叫苦不迭。 偏偏始作俑者还死活不要他离开,美曰其名他的睿王妃老母亲想为他物色郡王妃,但他不想无缘无故娶个脸都不认识的女子。 这时,有人扫落了案几上的杯盏,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大家伙的目光顿时都看了过去。 陆令姝看着脚底狼藉,尴尬的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她刚才进来看到了程循,下意识的就像往回走,谁知脚底下竟然摆了张案几,她慌慌张张的,一不小心就脚底拌了蒜。 幸亏卢九郎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县主没事?” 陆令姝感觉有几十双眼睛都在盯在了自己身上,想到程循必定也不例外,她尽量挺直腰板,推开卢九郎。 “我没事,多谢卢郎君。” 就是现场被她弄得有些乱,有管事的嬷嬷寻声过来,一边清理着一边向陆令姝告罪。 陆令姝也不好意思,讪讪的道歉,小半会儿才算了结。 大家看完了热闹,也就转过头去该干什么干什么。 当然有不认识她的,与同伴窃窃私语着这美貌的小娘子是谁。 “陆九娘你都不知道?当初她与程家退婚那事闹得满城风雨的,如今也不知怎么竟得了圣恩封了县主,哼!也就张脸好看罢了!” 有位青衣的书生很不屑的说。 “快别这么说,”他的同伴听了连忙扯他,四下去看:“我好像适才还看到了临淄郡王和程子义,被听到了可不……” 他的话头戛然而止。 因为程循和李矩就在他旁边坐着。 李矩冷笑,“说人闲话很有意思吗?” 两书生顿时尴尬。 他们虽也是世家子弟,却得罪不起这位圣人最为宠爱的皇孙,连着告罪数句赶紧的脚底抹油溜了。 “你……要不要去打声招呼?”李矩问。 身着鹅黄色襦裙的少女容颜俏丽,她身边的少年郎唇红齿白,两人远远看来如一对璧人般。 程循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来。 “不必了,她定是不想见我的。” 他语带黯然,李矩又怎会听不出来?就兄弟这一巴掌打不出个声的性子,说好听点是冷静沉稳,说难听点就是懦弱! 别人费尽心机得不到,他却净想着让给别人! “你跟我出来,我有要是说与你。” 看着陆令姝走出了园子,李矩沉声说道。 程循不疑有他,跟着走出去。 而那厢,陆令姝走出了梅园,心中松了一口气。 卢九郎追过来,关怀地道:“县主不舒服,我陪着县主回去!” 刚才她谎称自己不太舒服,想回去。 陆令姝想婉拒,转头一看,竟然看到李矩与程循一前一后也跟着走了过来! 她猛地转过身去,说:“不必了。”而后匆匆的拐进一扇月亮门。 佳人有些冷淡,卢九郎却并不想浪费这个与她单独相处的机会,赶紧又追了过去。 “县主等等我!” 在后面紧赶慢赶的李矩气的想吐血。 这谁家不懂事的孩子这么给人添乱呐? “从谨,有什么事我们回去说不行?”身后的程循拉住李矩,他怎么觉得好兄弟走的方向不太对呢? 李矩瞪他,“不行,我现在就想说!”拉着他继续往前赶。他还就不信了,有他在程循会打一辈子光棍儿! 陆令姝每次觉得跑的差不多远了,结果回头一看都是李矩怒气冲冲的脸和他身后若隐若隐的程循。 他喵的见了鬼了哦,她又没做亏心事为毛跟亡命之人似的满街乱跑?! 陆令姝越想越不对,干脆停了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9章 再遇 气喘吁吁的卢九郎和紫竹自然也跟着停了下来。 到底是禁卫出身,李矩跟程循马上也追了过来。 “你们是……” “本王寻安宁县主有要事,烦请这位郎君速速回避!”李矩打断卢九郎。 年轻的郡王生的高大,肃起脸身上更是透着一股子皇室子弟方有的尊贵威严。 他虽不认识卢九郎,卢九郎却认得李矩,当下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应诺走开。 李矩推一把身后的程循。 程循抓了他的手,坚定的退了回去。 两人你来我往,陆令姝想无视都难,忍无可忍道:“不知临淄郡王和程参军在此,小女子叨扰了,若是没有什么要紧事,这就离开。” 她转身就走,程循竟连眼皮都不曾抬,李矩气的想骂人,偏偏又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去骚扰人家陆令姝。 恰在此时,救星就来了。 程徽娘带着两个婢女,穿花拂柳过来。 近些时日程家随着程循的职位水涨船高,明眼人如今都知道他是圣人最为宠爱的皇孙临淄郡王的心腹,这次临淄郡王与其兄都在,身为程循妹妹的程徽娘自然也被请了过来。 程循娘自小就聪慧玲珑,一看眼前的情形,还有什么不明白? 虽心里暗骂兄长愚钝,却也不得不为其想法子。 陆令姝都走出一段距离了,忽而听到身后有人喊疼,还是程徽娘的声音。 她没想到徽娘也在,但和她闹掰的是程循,程徽娘没有半点干系,陆令姝只好折了回去,问她怎么了。 程徽娘拉着她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我的脚适才崴了,有些疼,陆姐姐陪我坐会儿。”又招呼李矩和程循过来:“郡王和阿兄不过来坐坐吗?” 李矩暗喜,强行扯了程循过去坐。 四个人心思迥异,坐在一起气氛自然是古怪又尴尬 陆令姝脑中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好好好,她走行不行?! 谁料还没等她付诸实践,程徽娘先站起来了,说道:“我还是去寻医师看看。” 陆令姝想说话,李矩又如风般站了起来,接过话茬:“徽娘妹妹,这周国公夫人我挺熟的,我带你去看看!” 程徽娘一边说“麻烦郡王可不太好”一边飞快的跟着他走了。 转眼间,小小的亭落里竟然就只剩下了她和程循两人。 陆令姝转头看看,紫竹竟然不知何时都不见了! “程参军,我的婢女不见了,我要去寻她,您自便。”她忍着心头的烦躁说道。 女孩儿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他一眼,连语气都带着浓浓的不耐与疏离,程循以为,这本是他想要的,可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他只感觉到了一股钻心的难受和前所未有的失落。 他紧紧地掐着自己的掌心,点头。 陆令姝没有看他,自然不知道他的反应,没有听到他的答复,也懒得去理他,提裙就走人。 等到李矩转悠了好几圈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好兄弟一人孤零零坐在石亭里的孤单身影。 “你!你!你真是榆木脑袋!”李矩气的叫道。 程循垂着凤眼,“从谨,我早就说了,我配不上她。” “没有配不配,只有你愿不愿,”李矩再次拉起他,“你不是口口声声说配不上她吗?那不如跟我去看看,究竟谁裁配得上她!” ………… 紫竹丢倒是没丢,就是被程徽娘的婢女偷偷支了出来,为此她也很不好意思,想为程循说几句好话:“奴婢看程参军对娘子也并非无情——” 陆令姝作了个打住的手势。 “我们回去。” 她实在不想见到程循,一见到就堵心,以及……她还想多活几年。 半路上却又碰到了在外面溜达的卢九郎。 少年郎一见她就担忧的围了上来,问她有没有事,想到刚刚临淄郡王那冷峻命令的模样,实在想不出他是想跟眼前这娇滴滴的小娘子谈情——索命还差不多! 陆令姝说她没事,卢九郎也不多问,只指着身后的园子笑道:“表兄在里面喝茶,刚才还说,若是碰见县主,一定请县主进去喝茶!” 陆令姝就有些犹豫。 若是卢九郎出此言,她大约会寻个借口敷衍过去,但,现在邀请她的是曾救过她的薛琅。 “好啊。”思忖片刻,她笑着说道。 这厢陆令姝跟着卢九郎去了园中与薛琅喝茶,那厢程徽娘跟着李矩也不可能真的去找周国公夫人。 “不是我说,徽娘,你阿兄这个榆木脑袋什么时候能开窍呢?”李矩叹道。 程徽娘很淡定:“各人有各人的姻缘,郡王且等着便好,阿兄那是没等到火烧眉毛,日后可有他急的。” 她就不信,看着喜欢的女子对他冷若冰霜,阿兄会真的一点都不难受。 两人说着,有个小厮来寻李矩,说是周国公世子请他过去喝茶。 李矩也算是备受圣宠了,加上为人谦逊有礼、长袖善舞,京中勋贵世家无人不喜欢他,程徽娘不敢耽误他交际,道了别后两人便分开了。 程徽娘没什么事,就领着丫头往花园深处慢吞吞的走着, “是程家大娘子吗?”走了两步,前方忽然有人问道。 程徽娘停了下来。 隔着一株老梅,能隐约看见树后立了个身形高大的青衣郎君。 她的婢女四下一看,没有人,不由恼道:“不知是谁家的郎君,唤我家娘子作甚?” 本朝虽风气开放,但未婚女子在没有亲人在场的情况下与外男私会,传出去终究是不好听的,更何况,程徽娘也到了该婚嫁的年纪。 藏在树后的王绍只好走出来,尴尬的笑:“唐突娘子了,非是某故弄玄虚……只是怕娘子不愿见到某。” 程徽娘微微一笑:“王郎君何出此言,郎君乃人中龙凤,想必不会有哪家的娘子会不愿见到郎君。” 王绍心中却欢喜的跟什么似的,面上却谦虚道:“娘子是折煞某了。” 这可是程徽娘第一次这么夸他!可见她也不是很讨厌他的,这么一想,王绍胆子就壮了起来,又问道:“不知上次的礼物,程夫人和娘子可是喜欢?” 王绍还真是说到做到,那次与程徽娘一别后,果然精心备了礼物去程家赔罪,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平时那么会欺压人又冷酷无情的金吾卫王参军,程夫人甚至以为他是故意来登门羞辱自家儿子的,结果人家王绍礼数周全,愣是一句没提同程循的恩怨,全程都围绕着与程徽娘的误会,悔过之心真真是天地可鉴,程夫人都差点被他感动了。 不说别的,光是这母女两人一人一份的礼物就得花了不少银子,程夫人是匹价格不菲的蜀锦,程徽娘则是一支水光上佳的羊脂玉簪。 不过,再精致的东西程徽娘也不稀罕,看也没看就要婢女收进了库房里。 “王郎君若是没有旁的事,徽娘便先行一步了。” 她没有回答,欠身施了一礼,仿佛刚才两人只是打了声招呼,现在招呼打完,而后转身就走。 王绍呆呆的看着程徽娘走远了。 他实在不明白,刚刚那势头不是挺好的吗,为何他就多问了一句,程徽娘便不理他了? 他究竟是哪儿又说错了话?! ………… 陆令姝同薛琅喝了一会儿茶,有好事的年轻士子拉着他们一起去玩飞花令。 一开始还挺简单的,后面越来越难,陆令姝画画还行,玩这些东西根本就事给人送人头的,第三轮就被刷下来了,薛琅看她沮丧,好心提醒道:“你同九郎一起去那边投壶,玩玩那个,还能纾解一下心情。” 卢九郎比陆令姝还惨,第一轮被刷下来的就是他,一听这个立刻拍手叫道:“表兄这主意好,姝娘妹妹跟我一起玩投壶!” 就这么一会儿他就自来熟的唤起了妹妹,陆令姝也是很无奈,不过卢九郎活泼健谈,也不讨人厌,加上这里的人她都不认识,心里没有那么大的压力,便笑道:“那我玩的不好,等会儿你可得教教我呀!” 卢九郎拍着胸脯:“你放心,飞花令我第一轮刷下来,投壶我绝对是最后一个!” 投壶看着简单,实则也是个技术活儿,还有专门的动作,陆小姐以前就是在闺房里绣花的大家小姐,这些东西不感兴趣,陆令姝自然也不会,刚开始的时候身体僵硬怎么也投不准,卢九郎大高个一低,握着她的手腕道:“姝娘妹妹,手腕不能这样僵硬的……” 李矩抱臂立在一旁,挑着好看的剑眉:“怎么样,现在看到了?” 程循目光却扫到了一侧独自喝茶的薛琅身上,说道:“我去同一个熟人打声招呼。” 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再看也不是他的,多看两眼心里只会更难受。 薛琅见到他过来,忙吩咐阿彦:“这些水陈了,快去重新沏些甘泉水。” 大约是他见过他最狼狈的一面,是以两人的相处并不拘谨,薛琅不仅亲自给程循煮茶,还温和的问他近些日子如何,虽只是一些客套话,程循却听得心里暖暖的,由衷的感激道:“上次若不是国公收留我,我还不知要在雨中淋多久。” 薛琅摇头说道:“该感谢的其实应该是我。”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期待看向程循:“不知子义还记不记得十年前的上元夜,我们是见过的?” 程循当然不记得了。 他看到薛琅脸上的失望之色,尴尬之余自责,问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薛琅却笑道:“小事而已,不提也罢——不过说起来,也不知今日这碧螺合不合你的口味,我听说,这茶水还是是大慈恩寺后山的水风味最佳……” 程徽娘慢吞吞的走了回来,却看到程循在跟安国公薛琅喝茶,而陆令姝同那名卢氏子弟玩投壶玩的不亦乐乎,给李矩愁得:“他跟薛元邈是怎么认识的,我怎么看着比对我还客气呢?” 程徽娘凤眼一眯:“郡王,你知道阿兄的,为人最为纯直,从不会有什么坏心思。” “但这位安国公,可不像是个简单之人。” 两人对视一眼,互相传递了一个你懂得我懂得的眼神。 薛琅,那可是宁王的亲外甥,而宁王在朝中的呼声声望都是很高的,只除了一样——他不是圣人的亲儿子,因此嫡出的晋王大好的前途被自己迫不及待的作死之后,亲儿子之中也就只有李矩的老爹睿王最有资格了。 要知道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宁王可是哪一样都名不正言不顺呐,除了圣人的愧疚啥也没有。 李矩不是蠢货,皇室没有亲兄弟,更何况还不是亲的。 “这件事我会私下提醒阿兄的,郡王不必担忧。”程徽娘说道。 李矩是程循的挚友,也是顶头上司,顶头上司的身份提醒他可以,好友却不太妥当。 “徽娘妹妹真是玲珑心思,也不知日后谁会娶到徽娘妹妹这样的女子。” 其实李矩也就是感叹感叹,程徽娘虽然各方面都很优秀,但两人都没有别样的心思,相处起来就是哥哥跟妹妹,不过是“别人家的哥哥”跟“别人家的妹妹”的区别。 只是停在别人家的耳朵里,却是别的意思了。 王绍听了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他走到李矩身后,冷不丁的跟他打招呼:“从谨也在。” 李矩唬了一跳,正想哪个孙子这么缺德背后吓唬人呢,回头一看竟然是王绍,下意识的就去护着身旁的程徽娘,满眼警惕:“易直怎么也有心思来这种赏花宴了?” 王绍更不是滋味了,盯着他后面眉眼低垂格外乖顺的程徽娘,心不在焉的说:“从谨忘了,周国公夫人是我二姨娘。” 李矩心里呸一声,你亲娘的赏花宴你都没去过好不好!再一瞧他那直不隆东的眼神,都快斜到人家徽娘身上去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呵呵笑道:“看我这脑子,既然易直也有份惜花之心,我等便不行打扰了!” 他要领着程徽娘走,王绍十分没有眼力见儿的挡在两人面前,“我知道郡王与程娘子的心思,若是你们二人不嫌弃,我倒是有一个法子,凑成这一双好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0章 游戏 不要问王绍是怎么知道陆令姝和程循两人的事的,问就是八卦。 陆令姝当然不知道王大爷又暗搓搓的拿她当踏板子了,若是知道,估计得气死。 她跟卢九郎玩投壶玩的不亦乐乎,还别说,卢九郎这家伙飞花令接的一塌糊涂,手中一支箭却是转的娴熟无比,在他的“不吝赐教”下,陆令姝已经能做到百分之五十的命中率了! 谁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周国公世子跑过来要领着他们玩什么藏钩的游戏。 周国公世子说道:“各位郎君、娘子,谜底就藏在由文竹园至梅园的沿途中,游戏之余还能赏花,望大家尽情游乐,不要拘束!” 跟着来的几个妹妹早就等不及了,纷纷跃跃欲试道:“大兄说完了,我们快些分曹!” 分曹,即划分小组,这是个益智游戏,貌似还挺有意思,陆令姝对卢九郎说:“我不会,九郎你带带我啊!” 卢九郎又拍胸脯:“跟我一组,放心了您嘞!” “我跟你不一定一组呢,这么多人。” “嘿嘿,反正呆会儿姝娘妹妹听我的便是了。” 卢九郎笑得神秘,陆令姝很怀疑他是要出老千,果然他转头塞给小厮一颗金豆子,小厮四下看看,呲溜一声就溜了。 然而结果却有些出人意料……陆令姝绿着脸看了投骰子的小厮一眼,“看来你绝对没出老千。” 因为,她跟程循、程徽娘、王绍分到了一组。 一个程循就很够了,王大爷你又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不是李矩没过来,她甚至怀疑出老千的是李矩。 王绍去领了抽到的谜面,摊开在三人面前:“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估计跟水、花有关,我们去桥那边看看。” 陆令姝毫不留情的怼他:“王……王参军,‘落花’、‘流水’各自去掉偏旁,分明是一个‘荒’字好不好?” 王绍很神奇的没有怼回去,而是说道:“若是县主不信,那不如这样,我与程大娘子去那边,县主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程徽娘:“……” 谜底的确是个荒字,不过为了阿兄的姻缘,她此时只得装傻,跟在王绍后面去了什么桥边。 程循当然不干了,一个是他亲妹妹,另一个是他死对头……他要疯。 他追着过去,程徽娘秀眉一皱:“阿兄这般,要陆姐姐怎么办,你看她一人孤零零的忍心吗?况且王郎君人很好,他会照顾我的,阿兄放心。” 王绍不想搭理程循,但他是程徽娘的大哥,不说句话说不过去,“程兄放心,大娘子我会照顾好的,女孩子的脸面都很重要,既然分到一组,想必大娘子和安宁县主都不想输的。” 于是陆令姝看到程循去而复返——她心想程循的脑袋是不是被驴踢了,王绍那个大王八怎么能信,又蠢脾气又坏! “你……你,你怎么回来了,徽娘呢?” 程循看着她焦急的样子,语气温和:“他们去那边,我们就去那边,反正两条路,总有一条是对的。” 陆令姝听得心口一疼:若是他一直都对自己这么温柔,两个人又怎么会走到今天?对面装作不相识,她嘴上说着没事,每天靠着做衣服画画来麻痹自己,强迫不去想程循,但心里的痛苦也只有自己知道。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走着,不发一言。 到了前面,果然见一片荒芜之所,周围都没有一个人,陆令姝看的奇怪,为什么会没有人,大家的谜底难道不应该一样吗,还是说,他们真的找错了方向。 “没关系,我们就先进去看看,那边有徽娘和王绍呢。”程循见她心不在焉往后边人群的方向去看,说道。 陆令姝没有搭腔,飞快的走了进去。 她想快点结束,快点回家找外婆,不要和这个臭男人在一起玩游戏。 说是荒园,其实里面也种了些不名贵的花草,就是跟外面的花团锦簇比起来太low,故而 跟荒芜了似的。 陆令姝估摸着现在应该才跟“花”有关,于是她跑到花圃旁用跟棍子扫荡了一通,果然发现了一只玉瓶。 “在这里!”她惊喜的叫道。 就是玉瓶有些远,她拿着棍子使劲够也够不过来,提着裙子一只脚踩进花圃中,谁知前几日下过雨,花圃中泥土又松软,她竟然一脚将自己滑到了,还好程循过来的及时,一把揽住她的细腰与单薄的肩,将她整个人从花圃中抱了出来。 陆令姝惊呆了,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 程循神色复杂的将失神的她扶稳,只觉得整只手都是她嶙峋的脊骨,咯的他心酸又难受,忍不住说:“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姝娘……” 他没说完,被陆令姝一把推开。 “够了,不要叫我姝娘!我不是——” 她不是什么? 陆令姝颤抖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忽然发现自己什么都不能说,真是悲哀。 “程子义,欠你的人情,我拿命也给你还上。” 她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平静,“我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不会同你作假,你大可放心,不过以后,我们还是离得远一些,你怪我忘恩负义也好,冷漠无情也罢。” 我只是,没有办法这么快忘记你而已。 说完,她飞快转身离开。少女倔强的背影愈走愈远,一如那一日,她折断他的伞,发誓再也不纠缠他,决绝的转身跑进大雨中。 玉瓶里面藏的是另一个谜面,程循有了这个谜面,在旁人都还没找到的情况,想要找到瓦片轻而易举。 不过陆令姝都不在乎了,跟周国公世子夫人道歉,说有些身子不适,便先行回去了,她不是不想给程徽娘面子,是真的很心累,人最重要的还是开心,她不想为难自己。 世子夫人连说无妨,贴心的领她去找了崔太夫人,正巧崔太夫人也想回去了,周国公家的几个小娘子都已然选定了夫婿,此时光荣回府也不算是失礼节的事。 两人出了门,只见有人急急的追过来,发髻都有些乱了,竟然是程徽娘。 陆令姝还以为她有什么急事,忙问:“出什么事了,你别急慢慢说,程夫人不在,我外祖母在,她给你做主!” 她以为程徽娘是被人欺负了。 “我没事。”程徽娘心里暖暖的,冲崔太夫人见礼。 小娘子似乎有话想说,崔太夫人一看就看出来了,善解人意的对崔嬷嬷说:“我们先上车,她们小姊妹有话说呢,就不打扰了。” 程徽娘感激的目送着崔太夫人上了马车。 既然与崔太夫人无事,那便是与她自己有关了,能令徽娘这样着急的,大约只有她的好阿兄。 程徽娘还没开口,陆令姝就猜到她要说什么了,“徽娘妹妹,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你不用劝,有些事,我自己都无能为力,”譬如她没有办法改变程循喜欢过陆小姐这个事实,一如她不能要程循喜欢上她一般,“你阿兄是个好人,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会有更值得她喜欢的女子配得上他,我是喜欢过他,可不代表他不喜欢我,我就要一直纠缠他,长痛不如短痛,早些说开,也是好事。” “不过,即便如此,我和你还是好姐妹,若是你想换什么新的衣服款式,画什么画呀,都可以来找我!” 陆令姝坦然又苦涩的笑刺痛了程徽娘。 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有些心疼她。 程徽娘沉默片刻,点头说道:“我明白了,陆姐姐,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回去的时候,程徽娘就问程循道:“阿兄你可知道,当年独孤贵妃为何能入宫?” 程循被问的有些懵,“因为,因为圣人信任独孤老将军,而且贵妃入宫,独孤老将军也能更好的为国效力。” 女儿成了皇妃,老爹当然得努力一下,更何况这个女儿还是独孤老将军的老来之女,含在嘴里怕化了的那种。 “这些只是一方面而已,”程徽娘说道:“要知道,独孤老将军爱女之名远扬,当年独孤贵妃只有十五岁,圣人却四十多了,若是想抬举独孤老将军,完全可以选择独孤家其它适龄的女子,但最后却是独孤贵妃入的宫。” 虽说当皇帝的没有嫌弃妃子年轻的,恨不得夜夜怀里拥着比闺女还小的妃子,但圣人不同,他是亲自收养了大皇子宁王,又在亲儿子与养子之间摇摆不定的圣人,这样的帝王,仁慈就是就是他的保护色,纳独孤贵妃,根本就是崩人设之举,圣人却力排众议,这说明什么?只能说明——圣人看中了独孤贵妃,且非卿不纳! “假如阿兄站在圣人的位置——嗯,我就是私底下和阿兄这么说说,若阿兄年近不惑,遇到喜欢的女子只有豆蔻韶华,阿兄会觉得自己配不上她吗?” 当然会的。 程循的沉默代表了他的观点。 “圣人在立储一事上摇摆不定,可见其性优柔,但是对喜欢的人,他却大胆追求,当年独孤贵妃入宫的时候我还小,阿兄却还记得?圣人并没有强迫独孤贵妃入宫,而是偷偷去了独孤家征询独孤老将军的意见,最后,也是是独孤贵妃自愿入宫的。” 不要问程徽娘怎么知道圣人是“偷偷”去独孤家的,问就是八卦。 不过,独孤贵妃与圣人之间的事情真相究竟如何,还有待考究,但用来“教育”下她榆木脑袋的阿兄,还是够的。 程徽娘走后,程循坐着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他年少丧母,是嫡母将他辛苦抚育长大,更从未因他是庶子而轻视过他。阿爷待他也好,时常督促他习武练剑,考校功课,却只是一个严厉的父亲对儿子那般的好。 甚至是妹妹,自小比他都要懂事聪慧,有的时候反而都是妹妹在开导他。 后来阿爷战败、去世,程家逐渐没落,他在指责与嘲讽声中长大,那个时候他已经是家中唯一的男人了……他不能再要母亲护着他,他得护着母亲和年幼的妹妹才行。 所以从小到大,他的内心深处一直渴望温暖,渴望热烈如火的爱。 是陆令姝的出现,让他知道了原来他也是会有人爱的,会被一个女孩子那样热烈的喜欢着牵挂着,她再也没有像从前那般嫌弃他,还总是对他不加掩饰的关心,那些偶尔的撒娇与俏皮,更像是罂粟花般,绝美到令人沉沦的同时,又附着蚀骨穿肠的毒药,让人一旦染上便逃无可逃。 可,他是个懦夫,害怕她会像从前那般抛弃他,就像是丢掉一根草一般,不是不屑一顾,而是嫌恶至极,如果是那样,那他宁愿他从来都没有得到过。 程循深深地嗅着香囊中那缕青丝的幽香。 ………… 崔太夫人总结今日周国公府一日游:“卢九郎就是个纨绔子弟,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却连句诗都接不上,不务正道的男人不是好男人!” “临淄郡王好啊,仪表堂堂又位高权重,可就是太过位高权重,将来他们王室之争我们秦国公府哪个也不会搀和,太优秀的男人也不是好男人!” “王绍王易直?这个更不行,人如其名,直的就跟快铁似的!听说他奶兄曾经因为强买了一家佃户的地被他亲自送去了大理寺,他的奶娘眼睛哭瞎了一只,还去亲自跟那家佃户道歉,要他们跟自己一起去求情这位王郎君都愣是没松口,谁嫁给这种人,我看八成是活腻歪了,嫁给阎王大概都会比他有点情面!” 没想到王大爷还有这么一段往事,陆令姝早就亲眼见识过他的铁面无私冷血无情,是以深以为然的点头。 崔太夫人见外孙女附和,料想这几个都不入她的眼,便话锋一转:“倒是那位安国公不错,还特意请你去吃茶,为人也温和有礼……” “等等,外祖母,你这是说到哪里去啦!”陆令姝急急打断崔太夫人的话,“可别给外孙女乱点鸳鸯谱,薛元邈是救过我,我很感激他,但我对他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是呐,薛元邈哪里不好,他还救过你的性命,却对你舅舅说‘不值一提’,你怎么就看不上人家?” 陆令姝语塞。 薛琅很好,也很尊重她,时常替她解围,但是她对他就像是朋友对朋友的那种喜欢,哪里会有别的意思呢? 不用说,崔太夫人的打算又落空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1章 为何要听你的 过了几日,陆令姝自己投资建设的成衣铺子算是开张了。 其实她早就有开店的这个打算了,就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位置,长安寸土寸金,指头大点的地方都能叫她吃不消,更何况,她根本就没打算过用崔太夫人给她的银子,毕竟那些都是原本是属于陆小姐的,她拿了终究心中不踏实。 崔太夫人知道了也只能是暗自叹气,不过既然外孙女执意不花她的钱想自己创业,她也不会说是不支持,就悄悄托人寻了个位置不好不坏的中间地段卖给陆令姝,表面上叫她以为是自己偶然找到的,又不伤她自尊心。 陆令姝在家里窝不住,闲的时候就跑出去搞市场调研,虽然苦些累些但起码日子有盼头,总比不厌其烦的找男人参加什么赏花宴强。 后来铺子开业,她大手一挥给自家的店起了“陆家布庄”,虽然名字简单了些,但大周朝的套路就是以店主人姓+某铺为名,因此在起名字上陆令姝没有死多少脑细胞。 她主要是把精力放在市场调研上了,对当下流行的衣服款式进行创新改良,再制成成衣挂在铺子里卖,一开始小店开张没什么人去,后来渐渐有了名气,来买衣服的娘子门竟然都能排起队来了。 陆令姝见了,心里欢喜的不行,一整日嘴角的笑就没消失过。 崔太夫人见此,就更不会反对了。反正不管外孙女喜欢什么,开心就好,毕竟人活着,最重要的还是开心嘛。 这一日,陆令姝忙完从自家布庄回来,正巧看见十八娘和她那六哥,说说笑笑的将一个男人从门口送了出来。 呦,今个儿太阳打南边出来了,素来高傲的十八娘也知道出门送客人了? 陆令姝好奇的走近了,仔细一看,哎呀,这串门的男人还不是别人,她竟然也认识——卢九郎! 卢九郎见到陆令姝,眼睛一亮。 “姝娘妹妹,你,你怎么从外面回来,去哪里玩儿了?” 其实这些日子他来秦国公府,明面上是找崔家六郎串门,实际是为了见陆令姝一面。 自从周国公府的赏梅宴他就一直对她念念不忘,只可惜连着登门好多次,却连佳人的影子都没见到,反而是那崔十八娘对他殷勤的紧。 卢九郎小时候就不喜欢十八娘,这丫头太粘人,总是“哥哥”长“哥哥”短的叫的他好生心烦,况且两人就这么互相看着长大,就算十八娘生的再美,他也跟个睁眼瞎似的。 陆令姝说道:“我刚刚出去逛街了,买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算骗人,她从铺子出来就去逛街了。 卢九郎嘴角飞扬,露出两颗虎牙,“你下次逛街记得叫上我,我也喜欢逛街!我带你去西市看胡姬跳舞,还能喝葡萄酒呢!” 陆令姝一听胡姬跳舞,下意识的想歪了,“你要带我去青楼啊?我才不去……” “什么青楼,那是胡人开的酒楼!”十八娘喊道:“里面只有胡姬祝酒献舞,旁的啥都没有,你竟然连这个都不知道。” 她看不惯陆令姝一来卢九郎就跟她聊得火热,忍不住出言嘲讽。 陆令姝闭上嘴巴,转头瞪她:“我不知道,是因为我以前整日在家绣花,没想到十八妹妹这个大家闺秀竟然连胡姬祝酒献舞都知道。” 崔太夫人不在旁边,她怼十八娘连日子都不用挑。 十八娘闻言脸腾的红了。 她在卢九郎面前装了这么多年的乖乖女,竟然一下子就被陆令姝给戳穿了!顿时气得跳脚,指着陆令姝的鼻子叫道:“你你你……” “我我我我怎么!” 崔六郎暗叫不好,两姐妹似乎又要掐起来,忙拉了两人在身后,对卢九郎笑道:“九郎,咱改日再一起吃茶,呵呵,我忽然想到家中似乎还有些琐事,就先送你到这了哈。” 说着就关门送客,干脆利落。 卢九郎一走,十八娘面上的怒气更加掩饰不住了,伸出手来就想去揪陆令姝的发髻——这是她的惯用伎俩,陆令姝习惯之后很轻巧的就躲开了。 她还啪的一声拍掉了对方的爪子,不客气地说道:“十八娘,想打架我陆令姝奉陪到底,不过若是被外祖母知道了、气病了,你小心你阿爷第一个饶不了你!” 十八娘恨得咬牙切齿。 别说她阿爷饶不了她,她也不想祖母气病了,可是这个陆令姝,当真是碍眼的很! 不用说,接下来的日子肯定是不好过的。 身为整个秦国公府的女主人,刘氏想要避开崔太夫人欺负一下陆令姝那简直不要太简单,在她的眼里,这个死丫头根本就是个来打秋风的穷亲戚,再加上秦国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陆令姝的日子其实过得并不好。 但她早就预想到了,原本她父母双亡无依无靠,来到崔家之后就是寄人篱下,外祖母能保护她一时却保护不了一世,她在外面投资开布庄,一半是为了还程循的钱,一半也是为了外祖母去世之后,她离开崔家还能有个自己的家。 至少有了银子,安全感就有了,至于家中那些琐事,也就暂时懒得计较了,毕竟有谁会跟挣钱过不去呢是? 闲来无事的时候,陆令姝也给程徽娘画了几幅水墨送过去,程徽娘看了很喜欢,也给她回信,两人在信中探讨技法,不亦乐乎。 这么忙忙碌碌的,转眼就到了一年一度的盂兰盆节。 云裳高髻,樱唇桃面玫瑰香,跟在一群幽香袅袅的县主郡主公主身后,陆令姝感觉自己完全被香风美人包围了。 托圣人的福,今日一大早她就沐浴更衣去了皇后宫中待命,到了时辰又随着一大群女眷前往大慈恩寺烧香拜佛,祭奠祖先。 由于崔太夫人年老,路途又过于遥远,故而没来,只有陆令姝与刘氏受邀,为此十八娘还气到不行,不过谁要她不是连个县主都不是呢,这个刘氏可没得法子。 差不多到了中午才跟着皇后与众命妇祭拜完, 皇后说道:“忙活了一上午,大家也该累了,晌午就在大慈恩寺的后院用些素斋!” 于是大家一起去了后院,眼巴巴的等着素斋上来。 说是素斋,其实味道很不赖,毕竟是皇室女眷集体秋游。 身旁的县主们往哪儿走,陆令姝也跟着往哪儿走。 不过她跟哪个也不熟,因而被落在了队伍的后面。 卢九郎不知道从哪里窜过来的,拉着她的袖子悄悄道:“你跟我偷偷溜出去,我带你去旁边的集市买糖葫芦吃!” 陆令姝条件反射的流了一嘴巴的口水,不过她还是严肃的拒绝:“若是走了被我舅母发现,少不得回去要领家法,若是被皇后娘娘知道,我以后可就没法做人了。” 卢九郎摆手道:“哪里会有这么严重,以前我跟平康郡主偷溜出去的时候……” 陆令姝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我没记错的话,平康郡主前不久似乎刚刚嫁人啦?” 卢九郎原地囧。 陆令姝笑着走开,去了净室。 里面坐了已经三位县主,见她进来,不是装作没看见,就是投来不屑的眼神。 陆令姝才不管,她走自己的路,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吃素斋,尤其是那道凉拌马蕨菜,吃得可香了,几位县主大概觉得跟她这样的人坐在一起有损县主的颜面,纷纷起身走开,边走边抱怨:“瞧瞧,跟没吃过素斋似的,有什么稀奇的……” 其实陆令姝的动静一点都不大,紫竹是崔太夫人一手调教出来的,最重礼仪不过,见状气的摔筷:“真是欺人太甚!” 陆令姝将竹著拿回来摆好:“别管旁人,自己开心就好。”这群人她又不认识,杀伤力连十八娘都不如。 待用完素斋,素点也送上来了,跟着来的,竟然还有个仙女似的小姑娘。 “二娘?你怎么回来!”是李矩的妹妹,陆令姝惊喜的将人迎进来。 许久不见,二娘长高了许多,闻言羞涩的笑:“姐姐上次送我做的布偶我很喜欢,想着这次正好有机会,就亲自来谢谢姐姐。” 其实是李矩担心她不识皇室中人、遭人排挤,在府中特意嘱咐过妹妹。 两人一起聊家常,聊到现下京中最为时兴的衣裳样子和妆容,这些都是陆令姝很感兴趣的,毕竟二娘才是真正是皇室贵女,因这次出行前面围的人太多,她还为没有机会见到长安时尚风向标独孤贵妃而遗憾呢! 紫竹见她们相谈甚欢,便出去端热茶给两人续杯。 陆令姝说得实在口渴,谁料左等右等,紫竹都不曾回来。 她心里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二娘,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出去看看!” 说完,她提裙匆匆出了门去。 这种担忧并非空穴来风,主要是那些身份尊贵的命妇们并不喜欢她,刘氏又总处处寻她麻烦,无论紫竹撞上了哪一个,都吃不消。 果然,她去了斋房里,里面的小僮告诉她,紫竹一炷香之前就已经端着热茶离开了,至今未回来过。 难道是突然不舒服,去了净房? 陆令姝疑惑着,然而刚出了斋房,她就被两位面生的婢女给拦下了。 “娘子便是,安宁县主?”一婢上下打量她,面带探究。 两人的打扮皆是清一色的浅绿色半臂裙,一看便是宫婢,陆令姝不知是碰上了哪位娘娘,忙施礼道:“正是,不知两位姐姐寻我有何事?” 适才那说话婢女便露出一个官方微笑:“倒没什么大事,县主的婢女紫竹,适才冲撞了我们贵妃娘娘的仪仗,正在后面打板子呢,贵妃娘娘说‘打狗还要看主人’,要奴婢们过来知会安宁县主一声,日后可不准要这小婢子如此不懂事啦!” 宫中只有一个贵妃娘娘,那就是独孤贵妃,陆令姝的脸霎时一白,外祖母曾对她说过,在这宫里,你就算将圣人惹生气了也不要紧,圣人气量大,可万万不能惹的一位就是独孤贵妃——这位不仅气大,一旦惹着了她,好脾气的圣人也变成了魔鬼。 陆令姝心道不好,赶紧拦住要走的二婢,赔笑道:“敢问二位姐姐,紫竹她是如何冲撞了贵妃娘娘?我,我这就跟着你们去给贵妃娘娘赔罪,还请她手下留情!” 婢女笑道:“县主想去就去,奴婢们自是管不着的,反正五十板子而已。” 五十板子……而已?! 陆令姝差点晕过去。 紫竹那个小身板,别说五十板子了,二十她怕是都受不住! 陆令姝真的急了,立刻说道:“我跟姐姐们一起回去!姐姐们发发善心,我的婢女年纪还小,她可受不得五十个板子!” 说着将手中的金镯子全都撸下来,塞到二婢手中。 二婢对视一眼,将镯子收了,领着陆令姝快步往独孤贵妃歇脚的跨院行去。 陆令姝一路上心乱如麻,她不知道最懂礼仪的紫竹是如何“冲撞”了独孤贵妃的车架,但直觉告诉她,这个长安的时尚风向标并不好惹。 今日的事,恐怕是不能善了。 领路的二婢进了禁军重重侍卫的小院,她也来不及感叹,心急火燎就迈了进去。 怎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眼看着她人就要进去,刺里忽而伸出橫出一只健壮的长臂,挡住了她的去路。 陆令姝惊讶的抬起头来:“你,你拦我做什么?” 话音未落,她僵在原地。 因为拦她的不是别人,竟然程循! 男人侧对着她,一双凤眼不知看向哪里,长臂纹丝不动:“安宁县主请回。” 陆令姝去踩他脚,回你个大头鬼!你算哪头蒜! 程循仿佛不怕疼,任由她踩,还能自若的防备她两只张牙舞爪的小手。 陆令姝抽不出自己的手来,又踩不疼他,气的捶程循的肩膀:“程循……你,你快放开我啊!有事你等我出来再说!” 她能等,紫竹可等不了! 程循穿了一身禁卫的盔甲,幽冷的光泛着生人勿近的味道。 他两只大手箍住她乱动的小手,以防被盔甲刮伤,将她拉到一边去,紧皱着剑眉说道:“姝娘,你不可以进去,我知道你想救你的婢女,但贵妃娘娘的脾气你不清楚,这样冒失的进去,只会惹恼了她!” 好巧不巧的,今日正是程循担当护送独孤贵妃的侍卫,他刚刚巡视一圈回来,并不知道独孤贵妃出去转一圈遇见了什么,只看到车架回来的时候,后面多了一个被两个内侍押送回来的小婢女。 细观这婢女的形容,岂不就是陆令姝身旁的丫头紫竹? “这次你要听我的,等会儿……”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程循,你是我什么人啊!”陆令姝喊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2章 曾经看他满是倾慕的杏眼,而今变成了厌恶与怨恨。 陆令姝愤而去咬程循的手:“我告诉你我等不了!等到五十个板子下去,紫竹人就没有了!她年纪还那么小,我不能要她这么莫名其妙的死掉!” 泪水开始在眼中打断,仿佛下一秒就会决堤。 程循愣神的功夫,陆令姝终于摆脱了他,飞奔着跑进了院门。 而此刻庭中,紫竹正被几个婆子压在一只春凳上打板子。 两根手腕粗细的棒子一前一后砸在的紫竹的身上,紫竹疼得已经喊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然而纵使她哭得肝肠寸断如泣如诉,屏风后面的独孤贵妃始终是不发一言。 陆令姝进来看到这一幕时,面色惨白。 她不知道紫竹犯了什么错,竟然要被打五十个板子,适才一直追问领头的婢女,却无一人应答。 她跪下叩首道:“儿见过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万安。” 屏风陆续被撤去,一身绯衣枣子裙的独孤贵妃斜倚在美人榻上,闻言朝陆令姝那里望去了一眼。 “安宁县主?” “正是,正是儿!”陆令姝说道:“这婢女儿的贴身婢女,不知是犯了什么错惊扰了贵妃娘娘的仪架,简直是罪该万死!” “但她年纪还小,还请贵妃娘娘念在她不懂事的份儿上绕了她这一次,娘娘您看,她都被打成这样了,心里必定是记住了的,日后也必定不会再犯这样的糊涂事,娘娘您大人有大量,不如,不如就,绕了她这一次!” 说实话,陆令姝现在也是害怕的很,手心全是汗,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独孤贵妃是宠妃,宠妃有宠妃的脾气,而她不过是刘氏眼中在秦国公府打秋风的穷亲戚,想要打动独孤贵妃,大约比要她去抻面还难。 但,她的字典里没有“服输”这个说法,凡事总得试一试才行。 独孤贵妃说道:“你抬起头来与我说话。” 贵妃的声音慵懒且有磁性,容颜更是明艳到不可方物,桃面杏眼,长眉斜挑入鬓,令她整张脸有股英气勃勃的娇媚。 要知道,她的儿子可都十岁了,近三十的女人,却有着如此娇嫩的肌肤和傲人的身材,说十几岁也有人信。 难怪圣人如此宠爱她。 独孤贵妃察觉到了下首这个小小县主的呆滞,嘴角勾起一抹笑来:“你这样看我做什么,是觉得我没有传闻中那般漂亮么?” 陆令姝心道您这样都不漂亮,那四小花旦岂不是要齐齐改行去跳大神! “娘娘误会了!儿是觉得,觉得娘娘实在太漂亮了,一时不察方失了态,”她忙又磕头:“还请娘娘宽宥!” 没有哪个漂亮的女人会不喜欢这样的“失态”,独孤贵妃自然也一样。 不过,宠妃到底是宠妃,独孤贵妃听了,只是淡淡一笑,由婢女扶着下榻进了净室中。 婢女过来对陆令姝说道:“贵妃娘娘请县主进去吃茶。” 陆令姝为难的看着瘫在一旁的紫竹:“那我的婢女……” 婢女笑道:“这里是大慈恩寺,今日是盂兰盆节,县主放心便好了。” 这个意思是,此时此地并非是杀生的日子。 陆令姝放了心,跟着她往里走去。 独孤贵妃赐她座。 陆令姝诚惶诚恐的跽坐在独孤贵妃的下首,但她有些不太明白,独孤贵妃若要绕了紫竹,放她们走便是,为何还要请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县主进来喝茶呢? 独孤贵妃问道:“今日的内外命妇,公主、郡主、县主们俱是按品上妆,为何你的衣服便如此别具一格?” 陆令姝脸上的笑容渐渐凝滞。 合着叫她进来是要治她的罪啊?! 凡所有的礼衣都有最基本的形制,但由于不可能做到完全统一,因而官方时允许在规定范围内对礼衣有所改动的。 譬如裙子的样式、幅数、颜色这些万不能改,其它的可以小小的自由发挥一下。 她应该是没有做错的。淡定,淡定,我叫淡定——陆令姝强作淡定:“请娘娘恕罪,儿今日的确是按品上妆,衣裳钿钗皆是依照县主规制,只是细微之处略加改动,并且改动之前,也征询过儿外祖母的意思,外祖母说……” “谁问你这个了?” 独孤贵妃皱起了两条细长的烟眉:“县主,你过于紧张了,我就是问你,你那八幅藕丝裙和上面的花纹倒是挺别致的,也不知是做的。” 陆令姝:“……” 贵妃娘娘你怎么肥事,说人话不好吗! 陆令姝感觉自己受到了一万点暴击,羞愤的想找个地洞把头装进去,“贵妃娘娘,这是儿自己裁的裙子,因觉得藕丝裙的颜色过于单调,因而在外面罩了一层薄纱,这些花纹也是绣在薄纱上的花纹,绣的是最常见的缠枝西番莲。” 况且有崔太夫人在,她也不敢将裙子改的过于花里胡哨。 独孤贵妃说道:“你倒是蕙质兰心,手巧的很,本朝的女子,而今很少有愿意呆在闺阁中绣花的了。” 这大概是陆小姐留给她唯一拿得出的东西了。 陆令姝忙谦虚道:“贵妃娘娘谬赞了,您若是喜欢,儿也可以为娘娘绣,娘娘喜欢什么样式的,尽管告诉儿便是。” 独孤贵妃还真不拒绝,立刻叫人去找来了纸笔,边说陆令姝边记,中间有婢女进来她都没有察觉,等写完了,独孤贵妃才懒洋洋地说:“晋王妃和怀寿郡主来了,无事不登三宝殿,也不晓得是为了哪个。” 怀寿郡主就是二娘,本来只有太子的女儿才能封为郡主,只不过李矩受封郡王之后,圣人觉得哥哥是郡主妹妹才是个县主不太妥当,一家人整整齐齐的才好,因此大手一挥,二娘也变作了郡主。 晋王妃领着二娘进来,见陆令姝在一旁没事,还有座有茶的,这才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前些日子儿得了些好茶,今日特意拿过来孝敬贵妃娘娘。” 独孤贵妃年纪比晋王妃小,但也是名义上的庶母,晋王妃在她面前要自称“儿”才行。 晋王妃不提陆令姝,独孤贵妃也装作不知道,叫人将陆令姝领了下去。 陆令姝将紫竹扶起来,另外有婢女帮她,出门的时候,程循已经不在了。 “我帮您找了幅担架!” 有位禁军装束的郎君走过来,笑着对陆令姝说道。 这人生的好眼熟…… “我是六郎,在程参军手下做事,之前进过县主一面,县主可能不记得了!” 六郎指挥着人将紫竹抬了起来。 陆令姝感激道:“我记得你,真是谢谢你了!” “这……县主也不必谢我。” 六郎往身后使了个眼色。 陆令姝跟着往后面一看,却看到院门旁的一棵大树下,程循正在那里站着看她,见到她目光扫过来,立刻转过了身去。 纵使相逢应不识。 陆令姝垂着眸子,也转过了身去。 “走。”她说道。 六郎将紫竹抬到了另一间干净的净室,安置完毕,陆令姝请他进来吃茶,六郎死活不肯,留下一瓶伤药,推脱着走了。 陆令姝慢慢为紫竹褪下衣服,一边抹着药,泪水从眼角毫无征兆的留了下来。 ………… 大树底下,六郎回来了,跟他说人已经送回去了。 程循点头:“这次多谢你了。” 六郎嘿嘿的笑:“老大不用谢我,反正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 程循猛地抬头:“为什么?”这小子是不是不想在金吾卫混了? 六郎忙道:“别这样看我老大,您老娶媳妇也总不能要属下帮忙代娶?况且,属下前不久刚定下的亲事,叫人看见了,总归不好。” 程循坐在树下发呆。 李矩走过来,问他:“你在想什么?” 程循说道:“如果她也定亲了,我是不是再也不能帮她了,被旁人看见……你,从谨,你怎么来了也不和我说声。” 他强作镇定的样子逗笑了李矩。 “那什么,之前某人是怎么跟我说的来着?我和她‘清清白白’?”他盘腿坐下,取下腰间的酒葫芦喝了一口烈酒,又递给程循。 冬日里巡视很容易手脚发冷,每个禁军都会带着这么一个小葫芦。 程循灌了一大口,自嘲道:“你不要取笑我了,我是咎由自取,如果没有你,同样还会有比我更优秀的人喜欢她。” 李矩拿回来,慢慢啜着:“你刚才也看到了,她一定要拒绝你,冒险进去救她的婢女,你信不信,就算今日是秦国公太夫人来拦着,她也会进去?” 程循怔了一下,半响才说道:“我知道,她一向都是这样的性子。我是怕她出事,我没有想多管闲事……” 李矩叹道:“什么时候了,子义,你竟然还看不明白。”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想想,若是姝娘当真有嫌贫爱富权衡利弊之心,她今日是绝不可能进去救那婢子的!” “况且,你如今可是被圣人亲手提拔上来的,圣人十分赏识你,还打算过了年就要你接手我的位置,姝娘就算再嫌弃你,也不该这个时候嫌弃你啊!” 李矩的话,像是一个晴天的响雷,猛地劈在了程循的头上。 ………… 独孤贵妃在园子里闲逛,被一名婢女冲撞后将这婢女带回来了自己的院子要打五十个板子的事很快传到了皇后的耳朵里。 听说这婢女还只是迷了路而已! 皇后很兴奋,苍蝇似的搓手,啊,贱人,终于要本宫逮到你的小辫子了! 想到这里,她立刻扔下了手头的三炷香,冲出大雄宝殿就要去寻独孤贵妃的晦气。 要说着独孤贵妃,真真是她心头所恨,不仅拿走了圣人的所有宠爱,素日里更是目中无人至极。 身为皇后,贤良淑德方为根本,可再贤德的正室,也无法容忍一只狐狸精似的小妾,尤其是这小妾年纪比她也大不了多少,美貌却远过于她! 皇后很少会在圣人面前告独孤贵妃的状,但这不代表她不想告,她只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今天,机会就来了。 一个迷路的婢女,不过是误撞了贵妃的车架便被打了五十板子,甚至等她慢悠儿过去的时候大概都已经死透了,呵呵,也不知道明日一御史医师们知道这件事会不会骂死她。 皇后想得倒是很好,谁料她去之前陆令姝就已经将只打了十几个板子的紫竹领走了,皇后根本连点血都没见着! “我就知道,这个贱人绝对不像她表面上的那样!什么不争不抢,不争不抢能坐到贵妃那个位置吗?!都是骗鬼的!就这么把我骗过去,自己跟没事儿一样,耍猴儿呢她?!” 给皇后气得,往日里的优雅风范全没了,砸了一地的锅碗瓢盆,恨不得现在能撕了独孤贵妃。 正巧今日薛琅在此处,见到皇后形容疯癫,不由低声说道:“姨祖母息怒,现在可不是生气的时候,独孤贵妃越是试探您,您就越要保持你皇后娘娘的气度。” 皇后瘫坐在榻上:“我怎么不知道该怎么做?可是一看到圣人待她这样好,我就忍不住难受,凭什么啊?我知道我是比不上我阿姊的,可怎么连她一个妾都不如了!” 当年皇子选妃,孝文太子娶的是赵氏女为太子妃,赵氏女的庶妹则嫁给了当年还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的圣人。 赵皇后去世之后,圣人又续娶了赵家的女儿为继后,为的就是抬举赵家。 皇后的心结也正是在此。 她刚嫁进来那会儿一直无子,后来勉强生下了小公主,肚皮便再也没有了动静,圣人年纪又愈大,因此早就绝了对储位之争。 但这几个名义上的儿子,哪一个能做皇帝对她而言还是有不同的。 宁王是她亲外甥,待亲外甥坐上了皇帝的位置,她的太后之位也就稳稳当当的了。 故而,她对薛琅也格外亲近。 薛琅知道,皇后只是一时情难自控,不过,“独孤贵妃再得宠,毕竟她的儿子也不是嫡出,姨祖母只要不出错,她就永远没有机会,到时候……还不是姨祖母您说了错?” 到圣人死的时候。 皇后听了,面色果然好了起来。 薛琅离开含凉殿,沿着蓬莱池慢慢走着。 差不多到了午时,他路过一队正要换值的禁军,程循就在其中。 他请程循晌午一起去安国公府吃酒。 程循虽不爱应酬,但觉得薛琅帮过他,因而应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3章 一道道精致的菜肴流水般端上来,热茶也是主人亲手烹制,散发着悠悠的清香,闻来便只主人上的是上好的茗茶。 程循受宠若惊,他与薛琅不过数面之缘,而对方却待他如此亲厚,这实在令他心中不安,不由拱手说道:“不劳烦国公爷,简单些便好。” 一旁的阿彦笑道:“程参军不必推辞,您能来吃茶,我们国公爷高兴着呢!” 阿彦是个样貌十分清秀的长随,就连适才上菜的仆从,亦皆是年轻俊秀的小僮。 不知为何,程循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 但他又说不上来。 薛琅将新沏的茶端给程循,手指纤细,看起来竟有几分像女孩儿的手。 他语带嗔怪,笑道:“都说了多少次了,子义,你总是如此生疏,只唤我国公爷。” 程循无奈一笑。 两人趁热开宴。 薛琅要阿彦去热些石冻春上来。 “这个真不行,下午还要上值,被人闻到了酒气不好。”程循推辞道。 薛琅一想也是,就叫阿彦去换了葡萄酒过来。 少顷,棉帘被揭开,进来却并不是阿彦,而是一名十三四岁的妙龄女子。 少女生的杏眼桃腮,身量窈窕,眉眼中有几分娇憨之态,竟是颇为貌美。 因自打进来程循便没有见过女子,故而此刻他十分惊讶,忍不住多看了这女子两眼,不过也就一会儿,他便十分迅速的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薛琅的眼睛一直盯着程循,见他目光落在女子身上,不由一笑:“滢娘,你过来。” 滢娘低垂着眉眼,应了声“是”,很自觉的上前为两人斟酒。 “这是我的表妹,名为滢娘,滢娘,还不见过程参军。” 滢娘紧紧地攥着酒壶的把手,“程参军。”为他斟酒。 程循不想为难一个弱女子,便说道:“娘子放下,我来便好。” 滢娘心里很感激,却不敢忤逆表兄,面上说道:“儿为参军斟酒便好,参军勿动。” 做完这一套,她才低着头退了下去。 少女纤细柔媚的腰身宛如二月的嫩柳,在帘前轻轻一摆,便消失不见。 薛琅目光回来,却见程循依旧是端着酒盏,默然饮酒,菜都很少动。 “子义,何故闷闷不乐?” “没有,”程循矢口否认:“可能是有些乏累。” 薛琅眼底闪过一丝阴鸷。 他笑了笑,继续为程循斟酒,琼浆玉液落在琉璃盏中,折射出惊心动魄的美丽。 “适才的那位,是我的表妹滢娘。” “她很小的时候阿娘就去世了,她的阿爷待她很不好,母亲见她一人在家中步履艰难,便时常接到家中,待之如亲生。” 薛琅抬起头来,看着程循:“子义而今也有二十一了,你在这个年纪蒙的圣人青眼,不知长安城该有多少女子心心念念着你。” 程循隐约猜到他的意思,正色说道:“男儿志在四方,该建功立业的时候,愚兄还不想成家,况且家妹年纪尚小,总得等她出嫁了才会考虑一些。” 若是不知根底嫁过去,欺负妹妹该怎么办? 薛琅仿佛听不懂他的意思,往门口一指:“那子义觉得,我表妹滢娘如何?” 程循失笑,坚持道:“元邈,滢娘表妹很好,但她适合更好的儿郎,我目前真的没有娶妻之意。” 况且徽娘跟他说过,薛琅是宁王的人,他万不能过于亲近,否则不知何时便会置睿王一家于不义之地。 对他来说,薛琅帮过他,他很感激,但这份感激之情与和从谨从小一直长大的兄弟情是万不能相提并论的,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会坚定的站在睿王一边。 这还是他第一次亲切的唤他元邈。 薛琅一笑,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强求了,指使觉得子义年少有为却依旧没有成家立业,心中可惜罢了。” 程循放下心来。 临去之前,外面飘起了雪花,薛琅命阿彦拿来自己的狐裘,亲自为程循披上。 程循见了,连忙推辞,“不必了不必了,就这么一段的路程,很快就到朱雀门了!” 最终也没有接受他的好意。 薛琅目光沉沉的看着程循离开,回到屋里时,他猛地掀翻案几,扫落了一地的茶盏。 ………… 因为卢九郎,本来就是塑料姐妹情的陆令姝和十八娘,现下已经到了见面必开怼的地步。 不过,她俩还是很默契的不再崔太夫人面前生事,每次崔太夫人在场,都会演技炸裂的表演一番“姐友妹恭”。 出了门,哼,我管你是谁的姐姐妹妹,开撕没商量! 对女人很有一番心思的卢九郎,也渐渐察觉到陆令姝对他的不对劲了。 晚上他一个人对着镜子自怜,纳罕他这样子本来就很吸引姐姐阿姨粉,为何只有陆令姝,对他愈发冷淡了呢? 连刚开始见面的时候都不如,现在只要见到她,都躲多远多远。 卢九郎心里苦,他这次是真的不想玩想成家了,年纪大了浪不动,家里有个娇媚的小妻子,老婆孩子热炕头有什么不好? 因此他盯上陆令姝,长得漂亮身材好,而且性格对他的胃口,不是一味的柔弱顺从,不高兴也会怼他,他没见过这样的女子,因此勾起了征服欲。 现在陆令姝不愿意搭理他,他的征服欲就像滚雪球似的,愈发强盛了,逮着机会就要凑上去。 陆令姝去给独孤贵妃送衣服,半道上遇见他。 “怎么哪儿都有你?”她好郁闷。 “嘿嘿,我也是有正经职务的好不好!”卢九郎颇有些自得:“如今我在万骑军中当差,不过万骑军没什么大事,平时就在宫中晃荡晃荡巡逻。” 那还不是你爹给你挣来的。 陆令姝懒得理他,现在卢九郎在她眼中就是破坏她家庭内部团结的蓝颜祸水……呃,匹夫无罪美貌有罪,反正你别怪我就是了。 她施礼道:“既如此,我还有事,卢军爷您就继续忙!” 卢九郎拦住她,“姝娘妹妹,我究竟哪里做错了,你为何这几天都不理我?” 陆令姝耐着性子说道:“你没有做错什么,我也没有不理你,而且卢郎君,我现在是真的有事,我要去见贵妃娘娘,耽搁了娘娘的要事,不是你我能负担起的。” 卢九郎还欲再多说几句,领着陆令姝来的宫婢不愿意了,高声说道:“九郎君,烦请您撒手,贵妃娘娘现在就要见安宁县主!” 卢九郎没得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陆令姝被带走。 他就想不明白了,他有钱又有颜,长安城多少女人为他争风吃醋,他都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为何屡次都在陆令姝这里碰壁? 卢九郎去请教薛琅,因为那次在周国公府,他看的出来陆令姝与他这表兄关系不错。 “你想让我来约安宁县主?” 薛琅听了,直接拒绝:“你死了这条心,下帖子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卢九郎万万没想到善解人意的表兄竟然会拒绝他,哀号道:“表兄你不帮我,我这到手的鸭子都要飞了呐!” 薛琅失笑:“你别急,我不是说不帮你,只是觉得你要我去约安宁县主这法子不妥当罢了。” “你想想,你能通过我约她一次,难道还能让我帮你一辈子啊?那到时候,恐怕安宁县主都不愿意见我了。” “你听我一句,安宁县主现在之所以要与你保持距离,是因为知道崔家的十八娘子心悦于你,她寄人篱下,不愿意与崔家生出龃龉,所以才刻意疏离你,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讨厌你。” “相反,这个时候的她必定是渴望能有人来依靠的,出嫁从夫,哪个女子不是以夫君为天地呢,可是你看看你,九郎,不是表兄说你,这些年你到底欠了多少风流债?而且从来不知道掩盖的,安宁县主胆小,当她知晓你的过去之后,当然会想与你保持距离。” 忠言逆耳,看来表兄是要诚心帮我啊! 卢九郎觉得薛琅很对,可是,“可是这样的话,我到底该怎么让她相信我,我是真的浪子回头了呢?” 薛琅微微一笑,眼角的温柔似乎都要溢出来了。 “你要让她相信你,就要让她,全身心的相信你。” 全,身,心。 卢九郎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 陆令姝在蓬莱殿为独孤贵妃奉上了新裁的长裙,是一件深绿色的十二幅藕丝裙,整条裙子用薄纱罩过,端庄不失精致,更要命的是这样的颜色穿在独孤贵妃身上竟然不显老,反而愈发衬得她肌肤如玉般莹白。 这简直就是藕丝裙中的爱马仕,飞机中的战斗机啊,如果独孤贵妃还是年轻的时候,她一定会大喊一句:所有女生,这是我的,都不准买它! 对,独孤贵妃表面上淡定从容,内心却狂喜。 “赐饭。”她说道。 陆令姝光荣的和宠妃一起用了午膳。 啊啊啊,长安城的时尚风向标,大周最尊贵的贵妃娘娘啊! 从朱雀门出来的时候,她整个人的灵魂都是虚浮在半空的,还是婢女梅香叫了她一声:“娘子,您……您走错了方向。” “马车在那边。” 紫竹自被打板子后,现在还在家中疗伤,她问过紫竹当时的情况,按照紫竹的说法是,她的确是迷路了,是因为她要原路返回的时候有个宫婢拦住她说,前面有独孤贵妃在赏园子,要她们这些小婢女离着远点,休要冲撞了贵妃娘娘。 紫竹当然不敢冲撞,赶紧绕了道走,但没想到怪就怪在这里——她绕了一个圈,竟然又回到了原点,明明是想躲过去独孤贵妃,没想到最后反而又碰上了。 “那宫婢穿着打扮、谈吐皆是看不出半点不是来,就像是宫中的姑姑们。”紫竹说道。 难道真的是意外? 陆令姝不敢肯定,但舅母刘氏已经被她列为了重点嫌疑人。 幸而独孤贵妃也没有下重手,只是看起来打的严重,医师说紫竹多休养几日便好了。 “哦。”此时人格解体的陆令姝立马回过了神来,上车。 她兴高采烈的上了车,日后独孤贵妃就是她的金大腿,有了独孤贵妃,她还愁什么吃喝,看看今天赏赐的这些金银珠宝,妈妈呀,她要变成富婆啦! “咚咚咚。”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惊醒了她的白日梦。 不,是有人敲车壁。 “怎么回事?梅香——” 陆令姝挑开帏帘,待看清远处的人,话卡在了喉咙里。 程循从马上下来,牵着马走到她的马车旁,因为此时的心态已和昨日不同,故而有些局促:“我,我刚好下了值,看到你在这里。” 所以呢?关我毛事? 陆令姝眼皮都懒得掀,甩下帏帘,对车夫说道:“走。” 车马缓缓动起来。 待行了大约一刻钟,梅香小心翼翼的挑开帏帘:“娘,娘子,程参军他,他还在。” 陆令姝咬着牙,撩开车帘,“程循,你想做什么?你是不是有病?” 程循为了不引人注意,竟然在牵着马追她的马车,闻言他忙说道:“不是的,我是送你一程。” 陆令姝要被他蠢哭了:呵呵,你是要送我上断头台?还送我一程,我信你个鬼,臭男人坏得很! 见陆令姝不理他,程循心里挺难受的,但有什么办法呢,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到了秦国公府,陆令姝下车的时候,程循果然已经不在了。 梅香见她皱着眉四处打量,忙说道:“娘子,适才程参军才……” “你不用跟我说这些,”陆令姝打断她:“他什么走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梅香只好闭上嘴巴。 陆令姝本以为今日程循是喝水的时候水全灌倒脑袋里去了,没想到接下来几日,只要她入宫,程循必定将她护送回来,且每次一到秦国公府,人就自动滚了,懂事的很。 有次半路上突然下起了大雨,他竟然也不曾离开,依旧是牵着马与她的马车保持一段安全距离,目送着她进了大门。 “程循,程循你个王八蛋!” 陆令姝忍不住爆粗口,她感觉自己被当做猴耍了。 他以为她是北京啊,我家大门常打开,开放怀抱等你?! 我呸,去你大爷的,这个王八蛋,不要以为她喜欢过他就不敢打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4章 我心悦你 好,陆令姝还真不敢打程循,确认过眼神是她不敢打的人。 于是第二日,她一咬牙将独孤贵妃赏给她的金银珠宝,包括她积攒许久的压箱底全都打包宅急送到了程府,只留下一些贵妃单独赏给她的首饰。 你说你整日在我面前瞎晃悠作什么?是为了让我赶紧报恩还钱是! 我不管是不是,反正你就是这么想的! 程循下了值,晚上回来看到两大箱子的金银珠宝,沉默不语许久。 “这些东西,实在是,太贵重了……” 程夫人打开箱子一看,差点被闪瞎了眼,她扣上箱子说道:“得立刻给秦国公太夫人送回去。” “这些不是属于秦国公太夫人的,”程循摸了摸箱子,仿佛上面有陆令姝的痕迹,“这些一定都是姝娘自己凭本事赚得的。” 他曾说过不要她的回报,如今她非但回报了,还是用这些冰冷冷的金银珠宝,程循心里很难过,像被人踩过一脚。 果然,她知道怎么伤害他最稳准狠。 程夫人说道:“我早就对你说过,也提醒过你……子义,你,唉!”看着儿子伤情,老母亲的心也不好受:“我相信你不是一叶障目的人,自小别人都说你愚笨,王易直欺辱你,你也从来不还手,还为他说好话,只有娘知道,你那是有意如此。” “不管别人如何,只要自己做正了,就不怕别人指点,好孩子,你是个有心胸的人,也能明断是非,娘知道你喜欢九娘,但又怕她像从前那般抛弃你。” 程夫人握住程循的手,“徽娘已经对我说过了,若是九娘能嫁过来,她是愿意的,我向来相信你妹妹的眼光,若是你实在喜欢九娘……娘明日就代你去秦国公府提亲,你看这样好不好?” 程循感动的几欲落泪,他与程夫人,虽非亲生犹胜亲生。 “母亲,儿已经决定,既然放不下姝娘,便不再放下,您总说儿能明断是非,实则,”他苦笑:“关心则乱,只要在乎就会出错,儿亦免不了俗,曾经对她说过的那些重话,现在每一句都像是针尖般扎在儿的心上。” 她是个那样骄傲的女孩儿啊,就算是不爱了,也要维持自己仅有的体面。 就算是寄人篱下,也只相信自己双手创造出的劳动成果。 他却那样狠狠的折辱过她,当时的他与王绍又有什么区别? 王绍:躺着也中枪,我跟你那真的是误会。 程循既然下定决心,便不会轻言放弃,随着陆令姝被召进宫的日子越来越多,她发现程循不仅没有对她敬而远之,反而愈发风雨无阻。 不会,你难道是嫌钱少? 陆令姝很有挫败感,以及,她现在真的好穷。 不过,谁要她欠了程循那么多次人情,回回还都是救命之恩,自己作的自己受,还能真装不认识他咋地? 陆令姝还真做不到,所以,她又开始新一轮的攒钱计划,更加卖力的抱独孤贵妃的大腿,更加卖力的经营铺子。 这一日,她从凌晨设计衣服到了中午,实在是头晕眼花饿得要眼冒绿光,就寻思着领着梅香出去搓一顿,回来接着干。 但她病不知道有人在跟踪她,她前脚进了一家酒楼,后脚卢九郎也跟着进去了。 店博士上菜,全都是大鱼大肉,烤羊腿白斩鸡鳝鱼羹各来一份,光粟米饭就两碗,还点了一杯奶茶——酪浆。 陆令姝心满意足的嘬着热热的酪浆,慢条斯理的掰开一只鸡腿往口中塞去。 不到一会儿的功夫,她就消耗完毕。 梅香怕她吃多了不好克化,就到楼下去给她买糖葫芦。 这会儿的功夫,有人推门走进来。 陆令姝听到动静转头一看,惊讶的瞪大双眼。 “卢九郎,你怎么在这儿?” 她这些日子日渐消瘦,吃得多消耗的也多,脸快瘦的都是骨头了,显得眼睛愈发大愈发亮,卢九郎又心疼又怜惜。 “你怎么现在瘦成这样了?我觉得你也不胖啊——”后半句话“可别把自己吃瘦了”在看到一桌子大鱼大肉的时候自动憋了回去。 陆令姝觉得,她之前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这个卢九郎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卢九郎坐到她对面,有酒气扑面而来,“说来也巧,我刚刚从楼底下路过,正巧看到你的婢女,就跟着上来了。” 陆令姝被熏得往后挪了挪,“你来的的确巧,我‘正巧’吃完了,现在要回去了。” “哎哎哎,你先别走!” 卢九郎对着门口的店博士招呼一声:“快将新的席面端上来!” 陆令姝真的有些不耐烦了,不晓得他想搞什么,“卢郎君,如果你没什么事,我真的要走了!” 卢九郎叹道:“姝娘妹妹,你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 “我知道你因为十八娘,不愿意亲近我,从前我不明白,现在,我也想明白了,阿爷说我是时候该说一门亲事了,日后大约也没法时常叫你出来玩了,但是我很喜欢你的性格,只不过咱俩有缘无份,今日我请你吃这最后一顿饭,之后,我必定不会再来纠缠你了。” 此时,店博士已经将新的席面置办好,热腾腾的水晶龙凤糕散发着糯米和蜜糖的清香。 卢九郎举起一盏酒,“这是果酒,甜丝丝的,你尝尝?” 陆令姝不置可否,端起来用手掌掩饰,尽数倒在了袖中的丝帕上。 卢九郎又给她夹菜,“再吃一点,你太瘦了,这样对身体不好。” 她吃的也很少,因为,除了实在是太撑之外,她并不怎么相信卢九郎,尽管对方长着一张阿姨粉的弟弟脸。 她不说话,吃的也很少,卢九郎顿时有些急,又殷勤的给她斟酒:“这个果酒真的很好喝,姝娘妹妹,你快喝呀!” 这个家伙今天有问题,他为什么总要我喝酒? 陆令姝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她只好又将酒水洒在了袖中的丝帕,并在卢九郎三劝的时候,适时的说出了被下药女主的经典台词。 “我怎么有点头晕?” 卢九郎心想,那自然我下的药起作用了! 他心中大喜,面上却十分关切地问道:“姝娘妹妹,我扶你去那边坐一下?” 陆令姝本能的拒绝,说道:“不用了,我现在走就好了——啊,你,卢九郎,你要做什么?唔唔!” 卢九郎一把揽住她的细腰,将她从背后紧紧地箍住怀里,顺手掏出自己的汗巾,塞进了陆令姝的口中。 “现在不要急着叫,等会儿再叫,就叫给我一个人听,我的好妹妹。” 卢九郎将脑袋深深的埋在陆令姝的脖颈间,绣着她身上淡淡的皂荚香,久经花丛,他一眼就瞧出了怀中女孩儿的如花苞般的羞涩与不安。 “听说你在程家住过一段时间,”他在陆令姝耳边低语:“我没想到,程子义还是个君子,你如今竟然还是个处子,不过没关系,就算你不是,我也不在乎,不过就是几滴血而已,只要你伺候好我……” 这些大胆露骨的无耻言论刺激到了陆令姝,她想说话,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一句,想要动一动,竟然连根指头都动不了! 她真傻,真的,单知道要防备卢九郎,却忘了男人与女人之间可以进行智慧角逐,但是一旦男人动用武力,她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还有梅香,从她离开到现在,两刻钟的时间都有了。 愈是惊慌,她告诉自己愈是要冷静,这个时候,真的是叫破喉咙没有人也不会来救她。 卢九郎调戏完毕,却发现效果貌似并不怎么好,怀中的女孩儿既不挣扎,也不发一言。 他干脆将她扛到一边的坐榻上,扔掉封口的汗巾,伸手去揭开她衣裳的系带,“这个时候,识相的你不要叫,你知道,只要你一叫,大家进来看到的可是——” 褪去了上衣的陆令姝,只露出她如初雪般的肩头和精致的锁骨,卢九郎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他的目光不受控制的往下移,感觉全身的血液此刻只往一个地方去了。 陆令姝紧紧地咬着唇,告诫自己不要乱动。 她现在中了卢九郎的迷药,她浑身无力的,她不能动,不动则已,一动必击中要害。 但是万万没想到,下一秒,卢九郎竟然用她的系带绑住了她的双手,还猛地将她扑倒在坐榻上,一边疯狂的撕扯着她的裙子,一边喘着粗气喊道:“姝娘妹妹你不要怪我,这个地方是简陋了些,但是——你,你想做什么?你没有中迷药?” 陆令姝狠狠的咬在他的肩头,“你这个混蛋,你放开我!” 卢九郎露出的虎牙就像是狰狞恶鬼的獠牙,“你这个贱人!”他狠狠的抽了一巴掌在陆令姝的脸上,想借此将她打晕过去。 陆令姝被拍的头晕目眩,只好用脚去蹬他。 卢九郎大手直接撕开陆令姝的裙子,捉住她细长的腿。 “啊!” 不是女人痛彻心扉的尖叫,而是男人的哀号。 卢九郎脑袋挨了一拳,竟然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身上的压力骤然减轻,陆令姝慌忙往后蜷缩,迷迷糊糊间,看到有人脱下身上的衣服,披在了她衣衫不整的身上。 “……姝娘,姝娘,你怎么样,你有没有事?” 眼前乱飞的小飞虫渐渐消失,瞳孔有了聚焦,一双满是焦急的凤眼清晰的放大在她的眼前,还用他温暖的双手,将她紧紧地拥在怀里,用脸贴在她的被冻得发白的小脸上。 陆令姝看着程循,心跳奇迹般的逐渐归位。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做什么? 那他呢,他又来做什么,他怎么又救了自己? 我真的没有钱了! 她猛地推开程循,“你——” 迎接她的却是一句闷哼。 卢九郎愣愣的看着手掌和水果刀上鲜艳的热血,甚至逐渐恢复了过来。 “这是什么东西!这是什么东西!啊!啊!” 他一边大喊一边要跑路,被程循一把拎住后脖颈的衣服,像拎小鸡似的踩在了地上,狠狠的捻了几脚。 虽然后背受了伤,但程循在禁军任劳任怨了这么多年,可不全是挨骂的,卢九郎在他面前连只菜鸡都不如,轻而易举的就能将他制服。 卢九郎从菜鸡变成了死鸡,现下是一动也不能动了。 鲜红的血慢慢印染程循的后背,失血过多,他有些站不稳了,身形踉跄,陆令姝慌忙起身去扶他,但男人实在是太大一只了,两人竟然一齐跌在了坐榻上。 陆令姝穿着衣服,但早就被卢九郎撕成了丐帮制服,该遮得地方遮不住,不该露的地方一个也不少,随着这一跌竟全都被压在她身上的男人看了干净。 我究竟是哪辈子造了这些孽啊,我一定是上辈子欠程循的! 不知道为什么,陆令姝忽然觉得很委屈,泪水哗哗的往下流了。 你虽然又救了我一次,但是也不能这么吃我豆腐啊! 程循其实感觉不大到疼,他的注意力全被身下的女孩儿吸引走了,一见她哭,立马知道自己又办了蠢事,慌忙将她扶起来,手忙脚乱的抹眼泪,又给她重新披上衣服。 “我,我……姝娘放心,我刚刚什么都没看到!” 陆令姝瞪着他,不管簌簌而落的泪水,“你转过头去,你的后背……” 她忽的哽住,想起他之前因为救她,后背留有的旧伤! “程循!你想早死直接说,不用非要来救我!”陆令姝急的,直接从坐榻上蹦了起来,跑到他背后给他检查伤口。 卢九郎喝多了,朦胧间水果刀插得不深,但流出的那么多血却是真真实实的,新伤旧痕叠加在一起,狰狞而刻骨。 陆令姝看得心都要碎了,语调近乎绝望:“你不要再救我了好不好?程循我求求你!算我求你了!” 程循转过身来,温柔而坚定的抱住她,“不要哭,姝娘,我早就对你说过,为你挨多少刀我都心甘情愿,我都不会不会怕。” 那又怎样,后来你不还是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 陆令姝不信,现在她根本不相信程循的话,因为即便他救她也不是因为喜欢她! 好久好久,他们没有靠在一起这么近了。 程循慢慢低下头去,第一次,他想毫无顾忌的表达他内心同样炽热的爱。 唇瓣轻轻地触碰在一起,一刹那间好似有电流酥酥麻麻的从唇间划过。 突然心悸的感觉令陆令姝骤然愣住。 程循再接再厉,鼓起勇气含住她的唇瓣。 竟然会是这样的柔软…… 尝到了甜头的程循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他好像忘却了后背火辣辣的刺痛,用手紧紧地拥住怀中的女孩,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他轻而易举的撬开了怀中女孩儿的齿关,温柔的探索着,唇齿相依间,是甜丝丝酪浆的味道,是酸涩而醇香的果酒的味道。 是,爱情的味道。 “姝娘,我心悦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5章 知错了 门“当”的一声被踹开,六郎风风火火的跑起来,左右四顾喊道:“卢九郎人呢!老大你在哪儿?” 被惊扰到的“野鸳鸯”猛地分开。 六郎定睛一看,卢九郎半死不活的躺在地上,手中握着一把水果刀,顺着淅淅沥沥的血迹,他看见了一侧坐榻旁的程循。 “老大,你受伤了!?” 六郎一惊,立刻上前要给程循检查伤口,然而他刚走了几步,忽然发现……程循背后露出一截堪比白雪的玉臂,而他的老大程循,还岿然不动的在那里坐着,指着门口说道:“你先出去,六郎。” 天呐,这种案发现场,真的也能……那啥? 六郎一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样子,眼睛瞪得比铜铃还要大,“咻”的一声,人就窜了出去。 临走还撂下一句,“啊,我什么都没看见!” 陆令姝感觉自己的老脸都要丢尽了,她想拍死程循,但偏偏这家伙又为她负了伤。 “你,你流氓,你无耻!”她羞愤的骂道。 他是很无耻。 程循一点也不生气,他甚至还在傻笑,“姝娘,你先穿上我的衣服,六郎是和我一起来的,但他是我的人,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你不用担心。” “我……我自己来!”陆令姝一想到刚刚他吻她的时候她竟然没有一点点的拒绝就忍不住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程循拿来她的幂篱,为她扣在发髻上,这下连六郎都不知道她是谁了,这才将六郎叫进来。 六郎将卢九郎给捆了,想拖死猪似的毫不怜香惜玉的给他拖出去,“老大,你说该怎么收拾他?” 竟然调戏他们程参军的女人,这是不想活了呦! “将他扒.光了衣服,丢到卢府的门口去。” 不笑的程循凤眼格外冷漠,薄唇呡的紧紧地,有些凶。 六郎有些惊愕。 程循在他们这些下属眼中素来都是表面严厉内心宽厚,没想到现下会为了一个女子说出这样的话! 卢九郎今日丢脸丢成这样,将在家族中再无栖身之所,这应该比直接了结他还要让他痛苦。 “是。” 六郎好奇的瞟了一眼裹得像只瘦熊的陆令姝,应是而去。 下楼的时候想到老大应该是跟卢九郎搏斗的时候受了伤,又顺便给让店博士去请了个医师。 很快医师过来了,给程循上药包扎了伤口,“幸而伤口不深,但郎君的后背实在是不能再受伤了,新伤添在旧伤上,容易撕裂旧伤,到时候伤口会一起化脓……总之郎君下次一定要注意呐!” 付钱送走了医师,陆令姝犹豫着不知该说什么。 要谢么?可是,又该怎么谢呢,程循救她那么多次,这是无论她给多少钱、倾家荡产都还不了的恩情。 纠结中的陆令姝已经完全忘了刚才她被强吻的事。 程循拉了拉她的小手,“你的脸还疼不疼?我看着有些肿,最好是能上一些药。” “可我,我要回去。” 陆令姝触电般将自己的手藏起来,结结巴巴道。 程循低头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大手一扬,摘下了她的幂篱。 女孩儿的杏眼像春日里的一池碧水,泛着辚辚的星光,在两人目光相触的那一刻,刹那红晕满雪腮。 “姝娘。” 程循忽然圈住她的腰,低声说道:“姝娘,我知道错了,从紫竹出事,你却不顾一切的想要救她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错了。” “我一直都是一个懦弱的男人,我曾绝情的对你说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因为我怕你像从前那样再次抛弃我。” “是的,我有多倾慕你,就有多怕你会离开我。所以我要推开你,我以为这样我就不会受伤……可是我错了!我真是愚蠢!你从来都不是那样的人,你只是你……是我眼里的你,不是我想象中的你!” “姝娘,你知道我嘴巴笨,不会说话,我只想说,我并不奢求原谅我,也不希望你为了恩情来回报我,我只是想告诉你,我错了。” 程循无比认真的说完,松开他温暖的大手。 他想要她自己决定。 陆令姝迷茫的看着他,“你……我,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难受是真的,心疼也是真的,可是曾经的伤害真的就能忘记吗? “别急,你慢慢想。” 程循将医师留下的药瓶打开,挤出一条药膏,在指尖慢慢推开,而后揉在她有些红肿的左脸上。 陆令姝反应归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程循的脸就停在她的左上方,低垂着他那一双清冷而摄魂夺魄的凤眼,粗糙的指腹轻柔的按在她娇嫩而布满红晕的雪腮上,药香弥漫之余,还有淡淡的暧昧在流转。 陆令姝羞得紧紧地咬着自己有些红肿的唇,她虽然脸皮厚比旁人厚一点,但那是建立在程循沉默寡言的基础上,一段感情之中总要有一个人先主动,既然程循不主动她就只好扑.上.去.自.己.动。 现在她终于明白了,他那不叫冷也不是闷,而是闷骚! “你,你快一点好不好。”她真的要哭了! “好了好了,马上就好。” 程循嘴上应和着,动作却愈发的慢。 终于抹好了药膏,店博士也送来了一套新的衣服,程循换上衣服,说道:“我送你回去。” “我自己张腿了,我自己回去!” 陆令姝要跑路,忽然想到梅香还不知道去哪儿了,只好又折回去:“我的婢女,你知道不知道她在哪儿?” 蹲在墙角的梅香弱弱的举手:“娘子,奴婢在这里。” 她去买糖葫芦的时候被卢九郎的两个长随给绊住了,幸好有个年轻的郎君路见不平为她赶走了两个讨人厌的家伙。 陆令姝上上下下打量她,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 她最近怎么这么倒霉,出门总遇事儿,难道是今年水逆?可是不应该啊,这都年底了——莫非是这一年的霉运都积攒到了年底?! 梅香看到她身上有血,吓了一跳:“娘子你没事?” “我没事,”陆令姝小声说道:“回去再说,现在我的脸也有些肿,待会儿回去你不要告诉外祖母……” 她忽然想到旁边还有个程循,杏眼一瞪:“你不准听,谁要你听了?” 程循低着头,很老实的站到了一边去。 陆令姝上了马车,他也在后面一直跟着。 走了一会儿,她忍不住掀帘说道:“你快走,我现在不想见到你。” 其实是担心他背后的伤口裂开。 程循立刻说:“那我离得远一点。” 陆令姝:“……” 好,这位是个没脾气,但她是有脾气的好嘛? 陆令姝揪住他的袍袖,杏眼一瞪,“你回不回去?” 程循坚持原则:“我跟着你回去才放心。”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这么硬气,第一次是强吻她的时候。 陆令姝心想,嘿,程循你今天是不是硬上瘾了?看我不……不回去就不回去,哼!毕竟她打不过他。 就这样,程循一路护送着陆令姝回了秦国公府。 “今日之事我不会跟任何人说起,六郎没有看清你的脸,更不会说出去,你放心,若是日后卢九郎再来寻你的麻烦,我一定不会放过他!好了……你进去。” 明明是卢九郎欺侮她在先,现在倒是她不敢说出去了,不光是封建社会,现代一样。 陆令姝说道:“不用你给我出气,我自己的仇自己报。” 程循却不再提这件事,将那瓶伤药塞到她的手中,“这瓶伤药你可以回去偷偷的擦,多擦几次就好了。” 陆令姝心里感动,面上却硬是没什么表情,“没什么事我就不送程参军了。” 她一转头,正好撞上十八娘。 十八娘本来都进门去了,经婢女提醒才看到她的好表姐竟然在巷子口跟一个陌生男人在说话,立刻就提着裙子跑过来看热闹。 “哎呀呀,这是谁呀,这不是我端庄贤惠的九表姐吗?怎么了,是忍不住闺中寂寞,想着找男人啦?” 好欠揍的一张脸,陆令姝不怒反笑:“没错,我想男人了,你又能奈我何?我想男人就能找到男人,你能,你的男人愿意吗?” 这下身份对调,十八娘觉得陆令姝的脸好欠揍,忍不住吼道:“你给我闭嘴!跟你没有半毛钱关系!” “我要去跟外祖母告状,说你跟外男私会!” 十八娘很不要命的告状去了。 陆令姝要走,程循在后面叫住她。 “姝娘,明日……我能见到你吗?” 陆令姝翻了个白眼,刚才还说不急等她答复,现在就暗戳戳的催她了,哼,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陆氏布庄,”她板着脸说道:“三日后午时你下了值去那边等我。” “明日我休沐。”程循说道。 他这是在暗示什么?这男人怎么的还得寸进尺呐! 陆令姝这下什么也没说,回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十八娘去告状,结果崔太夫人就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十八娘气啊,但她现在学聪明了,不会直接开骂,而是担忧的道:“表姐年纪不小了,而今祖母又在为她说亲,也不知道今日的事被旁人看见了,会不会耽误了表姐的名声。” 崔太夫人却并不担心,一句“姝娘懂得分寸”简直将十八娘气到炸。 十八娘走后,崔太夫人立马将外孙女叫过来,本想问问那个男人是谁,结果被陆令姝的脸唬了一跳:“你这是被谁打了?” 陆令姝看着隐瞒不住了,只好将事情和盘托出,最后说道:“卢九郎不是什么好人,外祖母还是劝一劝十八娘,这些年她眼睛劝黏在这混蛋身上了。” 崔太夫人心疼的不行,说道:“你不用担心她,你舅母早就给她寻了一门好亲事,”又十分愤怒卢九郎行径:“这个禽兽,还不知道欺辱了多少女子,他是打量着我们都不敢说出去,真该想个办法将他正法!” 陆令姝咳嗽一声,“那个,外祖母,已经有人收拾他了,您不用担心,大约明日他就能被扫地出门。” 崔太夫人犀利的目光一转,落在外孙女有些发窘的脸上,“我看乖囡囡脸上已经上了药,还没问是哪家的英雄好汉救了你?” 被长辈这么盯着,好像她和程循亲嘴巴的事情也被曝光了,陆令姝顿时囧囧发光:“是,是程循。” 还真的是他! 崔太夫人惊愕之余,八卦之火熊熊燃烧:“你和他已经和好啦?” ………… 卢九郎被六郎扒光衣服扔在了他家的大门口,第二日他因白嫖某位妓馆娘子不肯付钱,被这妓馆的龟公扒光衣服丢在自家门口的事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卢父气的差点脑溢血,圣人也收到了御史医师的折子,弹劾卢氏九郎私德有愧,竟然公然逛妓馆——虽然本朝不禁官员寻欢作乐,但卢九郎委实过分啊,卖猪肉是做生意卖人肉就不是吗?你卢九郎就算是世家子弟也不能瞧不起人家! 众御史医师怒了,圣人也怒了。 撤职挨骂大理寺七日游一条龙全都被圣人给安排的明明白白。 本来这样就完事了,所有的过错都事卢九郎一人扛着,但墙倒众人推,坊间又渐渐传开从前卢九郎**良家妇女的旧事,一个个还有鼻子有眼,卢家未嫁的女儿开始捱不住了,卢九郎有个妹妹竟然还上吊了,幸好被救的及时才没出事。 陆令姝以为这些都是程循做的,到了两人见面的时候,又惊又急的质问:“你怎么将事情闹得这样大?卢九郎死不足惜,但他的妹妹们都是无辜的,你快停了,反正我现在也没什么大事!” 古代社会就是这样,大家族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都是没有办法的事。 陆令姝不是圣母心,她虽然深恨卢九郎,但还做不到看着无辜之人因她而死。 程循被问的有些懵:“我只是要六郎把他脱光衣服扔到了卢府门口,还将他白嫖过的事透露给了御史医师,其它的什么都没有做。” “那坊间的那些传闻,说他……都不是因为你?” “我可以发誓。”程循立即指天作誓,天地良心,他真的没有散播那些传闻。 那大概是真的了,都怪卢九郎以前作恶多端。 陆令姝到现在都想不明白,卢九郎想要娶什么样的女子娶不到,身份地位容貌他都有,为何非要去**? “你的脸怎么样了?”程循问道。 她回去之后冰敷和热敷轮换着来,现在已经好多了,不像那天似的都肿成了一只猪头,也不知道程循怎么下得了口去的。 陆令姝摘下幂篱,傲娇的说道:“我好多了,你有什么事跟我说,说完了我就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6章 不是要等她答复的吗。 程循不敢催,小心翼翼的斟酌着用词:“姝娘,三日前我问你的事,你还记得吗?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陆令姝选择性失忆:“什么事?我不记得!” 程循很失望。 原来这就是她给他的答复。 也好,都忘了,都忘了就不会难过了。 他起身来施礼,面上的失魂落魄几乎掩饰不住,“那日是我唐突了,还请你……见谅。” “等等,你先别走。” 陆令姝叫住他,“你回来,把衣服脱了。” 程循身形猛地一滞,“姝娘,这,这样不大好,我,我不用你,以,以身相许。” 陆令姝将他按在蒲团上,伸手去解他的衣服。 程循握住她的手,“不行,我们不能这样……” “你今天喝水喝多了吗?”陆令姝被他蠢笑了,“水全灌倒脑子里去了,我是想看看你后背的伤怎么样了。” 她这一笑,像是春暖花开的那一瞬间,明媚而俏丽,程循的心跳漏了一拍,“姝娘,你,我……” 今日换他结巴了。 陆令姝哼一声,“我还没有原谅你,你别急着说话,我就是想看看你后背的伤。” 至少他有希望。 虽然程循很不好意思,但他还是听话的揭开了上衣。 陆令姝没敢多看,闭着眼睛转到他身后去,“你回去有没有去找赵医师看看,他是怎么说的?” “看了,”程循的声音柔软而低沉,“赵医师说我身体好,没什么事,顶多休养三四日就好了。” 陆令姝轻捶他:“你就胡说,那天的那位医师可不是这么说的!” 她语带娇嗔,程循心口柔软的一塌糊涂,转身握住她的小手,“不信你用力打我,我都不疼的,真的,你试一试。” 陆令姝气笑了,手下果然用了力,捶在他的胸口上,肌肤相贴的一瞬间,程循只觉得浑身清凉。 他迷恋这种感觉,他想将她拥在怀里…… 程循感觉自己很无耻,她都没有原谅他,他竟然已经开始浮想联翩了。 偏偏女孩儿还娇笑着仰头问他:“你疼不疼!” 程循喃喃道:“疼,我只想疼你。” 陆令姝“腾”的红了脸。 她竟然被这个地主家的傻儿子反杀了!她指着程循,“你无耻!” 程循耳根通红,他心想,反正自己已经这么无耻了,不知道再无耻一点她会不会生气。 他在无耻的边缘疯狂试探,竟然将脸凑到陆令姝的嘴边,“姝娘,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知道你没忘,你告诉我好不好?” 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有力,男人没有穿衣服,男人身上陌生的雄性荷尔蒙气息简直令人窒息。 他是在色诱她吗? 陆令姝的脸成功红透了。 气氛越来越不一样,两个人靠的也越来越近,程循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尽管来之前他一直告诫自己,要尊重姝娘的意愿,万不能再行三日前的孟浪之事。 可是一靠近陆令姝,这些告诫自省统统见了鬼。 陆令姝反应又不争气的慢了半拍,她反应过来后,下意识的咬了程循一口。 程循吃痛,猛地惊醒过来与她分开。 他怎么又做了蠢事? 但是……她真的好甜。 因为心跳加速大脑缺氧,两人大口喘着气,若是此时有人从门口经过,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在做不可描述之事。 “你……” “我……”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 陆令姝扶住案几,坐稳,“你坐的离我远一点,你太无耻了,从现在开始你都不准动。” 程循咳嗽一声:“我不动,我从现在开始绝对不动!”他就是个木头人。 傻死了。 陆令姝嫌弃脸,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凌乱的仪容,确定没出错,出门去端了一碗饭回来。 她将这碗饭放在程循面前,“吃了这碗饭,我就原谅你。” 世上还有这样的好事? 程循立刻表示,不说吃了这碗饭,吃十碗他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陆令姝冷笑:“呵呵,你先吃了这碗饭再说。” 程循二话不说,端起来就往口中塞了一勺。 陆令姝:“香不香?” 这是一道送命题,不过程循已经送命无数次了,这次再齁人他也不会答错,他颤抖着嘴角,努力保持微笑。 “香,真香。” 他的语气中甚至带着一分讨好,陆令姝却觉得一点都不好笑。 “你这个混蛋!现在才知道错了,你知道你说那样的话我有多难受吗?”她哭着骂道。 程循赶紧扔下碗,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对不起!对不起姝娘……我知道现在说多少对不起没有用!我也不会说话,我怕惹你不高兴,日后你看我是怎么做的好不好?若是我又惹你生气了,我给你一把刀,你……” 怎么越说越离谱了? 陆令姝又好气又好笑,轻捶他:“你还真不会说话,不会说就别说了!” “我不说话。”程循见她笑了,也情不自禁的跟着笑,失而复得的感觉,简直令他欣喜若狂。 嘴巴还油腻腻,脏死了,陆令姝心里嫌弃,身体却诚实的很,拿起帕子给程循擦嘴巴。 程循就一动不动,任由她动作。 两人都不说话,沉醉在彼此的温柔之中,这样美好的沉默,真希望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看够了没有,”陆令姝被他盯得面皮发烧,手指不停地绕着帕子,“你快放开我。” 程循很听话又恋恋不舍的放开了她,尽管他也想多抱一会儿,但是他害怕女孩儿会不高兴。 陆令姝已经不高兴了,他倒是干脆利落啊。 “喝水漱口。”她把茶盏推给他。 程循喝了水漱了口,“姝娘,你——” 陆令姝忽的倾身,霸道地咬住了程循的唇。 她两条细长的小胳膊圈住了程循的脖子,将整个身子都贴在程循身上。 突如其来的柔软令人眩晕,程循的手忍不住抚上了她单薄的背脊,即使隔着厚厚的冬襦,依旧能感觉到男人的心口炽热的心跳。 半响后,陆令姝满足的靠在程循的怀中。 这才是他熟悉的姝娘。 程循的耳根又热又烫,但这一刻,他总算是踏实了。 ………… 两个人从陆氏布庄出来,沿着大街往回走。 程循看着她眼睛总往一边的糖葫芦摊上瞟,就拉着她的小手去给她买糖葫芦。 “我不要这个,我要那一个。” 陆令姝指着一串又红又专的糖葫芦。 程循挑出来那串被选中的糖葫芦结账,递给她。 陆令姝咬了一口。 好甜啊,牙都要甜倒了。 想到程循刚刚吃了一碗加盐加多了的粟米饭,她便将糖葫芦递给他,说道:“你也吃。” 程循怎么会跟心上人糖葫芦吃,他矜持的笑:“你快吃,我不喜欢吃。”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陆令姝坚持要他吃:“你吃嘛。” 程循笑,低下头,咬了一只糖葫芦。 “甜吗?” 程循不常吃糖葫芦,他觉得有点酸,但还是说道:“甜,很甜。” 像你一样甜。 两人相视一笑。 这一幕都被不远处的薛琅看在眼里。 他面色阴沉的看着两人有说有笑、郎情妾意,手中的拳头攥的紧紧地,但看到陆令姝的那一刻,面上却倏的换上了一副温和而彬彬有礼的微笑。 光明与阴暗交替仅仅一瞬间,陆令姝以为是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 “怎么了?”程循问道。 陆令姝说道:“是安国公。” 两人都看见他了,薛琅上前施礼,语气谦卑,又带着恰到好处的自责。 “前不久九郎从大理寺出来,已将实情像我合盘托付,对于安宁县主,委实抱歉,九郎他自小娘就去了,叔父大人既当爹又当娘,难免又疏漏之处,我也是看着九郎长大的,一别京城多年,再回来的时候……没想到他竟然变成了这样!” “身为兄长,我亦有过错,更何况,若不是我那日在周国公府请县主喝茶,九郎也不会和县主熟识……我薛琅实在是,罪孽深重啊!” “这怎么能是您的错呢,您千万不要这么说!”陆令姝说道:“到底是谁做错了我心里清楚的很,这些都不关您的事,您也不必为了卢九郎来向我道歉!” 薛琅摇头苦笑:“那怎么能行,都差点闹出了人命,”他看向程循,关切的问道:“子义,你后背的伤,也不知严重不严重,可有看过医师,医师怎么说的?” “医师说没问题,休养三两日就好了,”程循正色道:“元邈你且安心,便如适才姝娘说的,谁对谁错我心里有数,你不用赔罪,我和姝娘都不会怪你。” 我和姝娘……薛琅看着眼前的两人,女子俏丽男子英武,站在一起好一对璧人,没有人会说两人不般配的。 可是怎么办呢。 他就是觉得两人不般配。 “如此,我心里还是不安,便请你们吃茶,算是赔罪,好不好?” 薛琅这样坚持,程循和陆令姝都有些推辞不了了,只好跟着他去了一家茶馆,喝过茶才算事了。 “你什么时候和安国公这样相熟了,还唤他字?”陆令姝好奇的问道。 这个……程循不好意思说,但他不会说谎,便将那日两人分手后薛琅为他撑伞又带他去饮酒散心的事告诉了陆令姝。 陆令姝小嘴一撇:“还不是你咎由自取,最后被人看了笑话。” 程循立刻道:“所以我知道错了!”又怜惜地问:“那天下了雨,你回去之后有没有生病?” 心上人身子娇弱,他大手拂过的地方连多余的赘肉都没有。 “你说呢!”一提起这个,陆令姝就来气,“我回去当然生病了,还烧了几日呢!你怎么补偿我!” 还能……怎么补偿。 程循小麦色的脸有些发红,他低垂着一双好看的凤眼,轻声说道:“姝娘想怎么补偿,我就怎么补偿。” 薛琅回到安国公府,听说安国公太夫人在正房等他。 一定是因为卢九郎的事。 卢九郎早死的娘是安国公太夫人的表妹,也是手帕交,只可惜红颜薄命,去的太早,卢父续弦之后,又陆续生下了嫡次子、嫡女,这么多儿女,他早就将嫡长子抛到了脑后去。 走到上房门口,薛琅步子顿了一下。 半响,他才迈进去,施礼道:“母亲。” 安国公太夫人果然说的是卢九郎,不无怜惜:“……九郎毕竟是你的表弟,纵然他做了错事,但是他娘去的太早,这孩子小的时候你还抱过,他就在耳房里,你去看看他。” 薛琅应是,去了耳房。 卢九郎在地上蜷缩着,一见到薛琅进来,呜呜的扑到了他的腿上,哭道:“表兄你救救我,表兄你救救我!我没有活路了,我阿爷原本便不喜我,他现在要将我赶出家门!” 短短几日不见,卢九郎原本一张珠圆玉润的消瘦的只剩下了颧骨,再也不复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模样。 薛琅捏住卢九郎的下巴,柔声细语:“我没有救你吗?九郎,再多关几日,你的后娘都要忍不住给你送鸩酒了。” “我知道,我知道,表兄对我恩重如山,”卢九郎忙说道:“可是我还年轻,我不想被流言逼死!表兄求你帮我去求求程子义,我不是故意对安宁县主不轨的,我是喝多了!我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我也不是故意伤他的!” 不光女人惧怕流言,男人也一样。 卢九郎痛苦的捂住自己的脸:“我真的……求他不要再散布那些流言了,我没有**过任何一个良家妇女,除了安宁县主这一次是我昏了头,我真的真的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个人,我平时连只蚂蚁都不敢踩死啊……” 他就是个有娘生没爷娘教的纨绔子弟,自小斗鸡走狗,遇到看得顺眼的小娘子就忍不住调戏一番,但他也是个有底线的纨绔子弟啊。 他发誓他真的从来都没有**过什么良家女! 薛琅面上微笑,眸中却一片冰冷:“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卢九郎顿时又惊又怒。 不就是因为薛琅的暗示,他才会故意喝多了酒壮胆,给陆令姝下迷药,企图让她成为他的人吗?! 什么全身心,误人子弟、毁人名节,他真是昏了头! 此刻的卢九郎懊悔的肠子都是青的,但他根本不敢反驳薛琅,因为还要靠着薛琅活命,他将苦果全部吞下,“是是是,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求表兄救弟弟一命,弟弟日后必定为表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7章 送走了卢九郎,薛琅招呼阿彦过来:“……知道不知道该怎么做?”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如画的眉眼仿佛凝满了冰霜,没有丝毫的感情。 阿彦打了个寒颤,说道:“小的明,明白,郎君放心。” “明白便好。” 薛琅忽然想到了一个人,微微一笑:“上次那个在酒楼里端茶的婢子,你去将她给我找回来。” 过了一会儿,阿彦扛着晕过去的孙月娘回来了。 “不管小人跟她怎么说她都不信小人说的话,小人就只好将她打晕了。” “很好,是个谨慎的人,你下去。”薛琅说道。 阿彦应是退下。 ………… 孙月娘悠悠转醒的时候,发现自己不是躺在酒楼冰凉的地上,而是温暖的茵褥上。 “你,你是谁?!”她惊慌失措的看着在一旁煮茶的男人。 热气氤氲在男人的脸上,令人看不清男人的脸。 但那一身白色的常服,银丝滚边的摩羯纹昭示着这身衣裳主人身份的尊贵。 待热气散去,薛琅如画的眉眼逐渐显露在孙月娘面前。 “孙娘子,请上座。” 他的声音柔和的就像一捧温暖的清泉水。 孙月娘看呆了,结结巴巴道:“郎君,我,我,我不卖身。” 她以为薛琅是从那次就看上她了,故而强抢至府中,虽然卖身也不是不可以,但……样子总要做做的。 薛琅放下茶盏,走到下首,挑起孙月娘的下巴,温和道:“我不需要你卖身。” “月娘,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义妹。” ………… 程徽娘发现这几日她阿兄有些不大对劲。 譬如此时,用竹著夹起米饭,却也不吃,就这么擎着。 粟米饭饭不香吗,为什么阿兄不吃? 程夫人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她敲了敲碗壁,提醒道:“掉了。” 话音未落,那团粟米饭就从程循的竹著间掉进了碗里。 程循眼中闪过一丝尴尬,也就这么一瞬间,他立刻恢复了常态,淡淡说道:“儿不太饿,母亲和妹妹吃,我先回房了。” “阿兄不是没答应要娘去秦国公府提亲么?”为什么这几天跟傻了似的? 程夫人笑道:“你不是比我清楚吗,不要问我,想知道自己去问你阿兄。” “这还用问?”程徽娘心想,她光看就看出来了。 她的大龄单身兄长,貌似第二春来了。 程循回到房间,用小刀细细的雕刻一个木头人。 木头人穿着一身齐胸襦裙,眉目娇俏,一看就是个小娘子。 这是最后一看了。 全都雕完,程循挨个又摸了一遍,确定没有一根倒刺,才小心翼翼的装到了一个匣子里。 “郎君啊,你若是想讨女孩子开心,不出血怎么能行呢。”有福对他挤眉弄眼,意思是得多花点钱。 程循一想,也是。 但,买什么东西送给姝娘呢? 程循下意识的走到了糖葫芦的摊位。 摊主举着一根大木棍,上面插满了红艳艳的糖葫芦,有福以为他家郎君会霸气的说一句“这根木棒上的糖葫芦我全承包了”,然而并没有,程循又走到了一家首饰店,在里面挑挑拣拣。 “可是我不知道她喜欢哪一个,”程循心有余而力不足,“万一买的她不喜欢,生气了怎么办?” 嘶……这位郎君好直。 店老板觉得他还可以抢救一下,说道:“郎君想岔了,重要的是心意嘛。不知小娘子芳龄几许……十六啊?好好好,这年纪正适合……嘿嘿,这是本店新推出几款金钗,长安城十个小娘子九个都想买它,买它郎君你吃不了亏,买它郎君你上不了当,真正的物有所值……” “……” “……” 有福抱着一堆盒子出来,“郎君你买的这么多,这个月的俸禄要不够了。” 程循也觉得自己貌似买的有些多,但他觉得哪个都好看,唉,能怎么办,总不能把手剁了? 两人一起回去了曲江。 今日天气晴朗,大冷的天,仿佛连风打在人的脸上都是暖和的。 程循租了一条画舫,他来得早,在这里等陆令姝。 过了一会儿,陆令姝领着伤好的紫竹过来了。 她远远的见到程循,对方一身深绿色的圆领长袍,头发用幞头一丝不苟的束起,仿佛能看见他脸上的笑。 “我的头发有没有乱?”陆令姝问紫竹。 第一次约会,她有些紧张。 紫竹忍笑道:“我给娘子理一理……好了,娘子现在就是曲江这条街上最美的小娘子!” “就你会说话。”陆令姝嗔她。 画舫里生着炭火,进去一点都不冷。 程循却为了等她一直在外面站着,小麦色的脸都有些发红了。 “冷不冷?”陆令姝心疼,去握他的手。 程循的大手可以包住她白嫩嫩的小手,他拉着她走进去,说道:“一点都不冷。” 见她冻得鼻头发红,还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巧的暖手炉塞给她:“快暖一暖……手怎么这么冷啊。”将她圆润可爱的小手在粗糙的大手掌中搓了几下,“下次多穿点。” 美丽冻人你知道不知道。陆令姝不想听他的话,直接拱到他的怀里,撒娇道:“我冷你给我暖暖不就好啦!” 紫竹和有福对视一眼,很默契的退到了一侧的隔间中。 脚步声渐行渐远,程循的心跳也跟着愈发清晰。 只剩下他们两个了。 他张口,声音喑哑:“姝娘……” 他想她了,他真的好想她,不过短短的三日不见,却仿佛隔了三秋。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程循用指腹轻轻地揉着陆令姝的小脸,“还疼吗?” 薄茧所到之处带起一阵阵的颤栗酥麻,那种心悸的感觉令陆令姝身子发软,她听着男人胸口强健有力的心跳,声音软软的:“早就不疼了,你呢,有没有按时上药?” 说完,女孩儿的手就灵活的钻到了他的身后,轻轻抚摸着他的背脊。 “一直都按时上药。” 程循下巴抵在她的肩头上,淳厚沙哑的声音自耳尖擦过,慢慢向她娇嫩的朱唇靠近。 陆令姝下意识圈紧了他的窄腰,心口扑通扑通的跳动着,她低垂着修长的羽睫。 两人呼吸可闻,眼看就要……然而就在这时,凭空忽然响起一个不合时宜的尖叫声。 “啊!啊!啊!救命啊!我家娘子落水了!”有人喊道。 柔软的唇瓣也就碰了那么一下,来不及回味有多甜蜜,程循只好松开陆令姝,撩开棉帘,向船外看去。 只见不远处停了一艘画舫,画舫上站着两名婢女在声嘶力竭的呼喊着,而水中,正扑通着一名不会水的女子。 “我得去救她。” 程循没有丝毫的犹豫,二话不说就脱外衣。 冬天的湖水冰冷刺骨,他的旧伤又刚刚痊愈……陆令姝却犹豫了,她不想他下去救人。 她也知道,只要她生个气,撒个娇,也许程循会听她的话,可是…… 陆令姝抓住了程循的衣袖,又在下一秒果断的松开。 他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有人落水而冷眼旁观,就像前世她毫不犹豫的跳入水中救那只小豆丁一样。 “一定要小心,我在岸上等着你回来。”千言万语,她只能说这么一句话。 程循捏了捏她的小手,示意她不用担心,而后快步掀帘走出了画舫,一个运气跳入了冷水中。 “唔唔……” 女子没有挣扎多久,就有人将她捞起来箍住胸口,托着她往离他们最近的那艘画舫游去。 两名婢女见两人游近了,忙搭手将其拖了上来。 “娘子!娘子你没事!”她们纷纷喊道。 女子睁开眼睛,睫毛一颤一颤的,目光却看向适才救她的程循。 “郎君,郎君,是我呀……我是……” “孙娘子?” 孙月娘吃力地点头,“是我,是我!郎君!”她激动的泪水哗哗的往下流,“我没有想过还能再见你,郎君,我错了,你不要怪我从前做的那些事好不好?” 程循沉默片刻,对她的婢女说道:“将你们……娘子,扶到里面去。” 他不知道为什么孙月娘会忽然变作了大户人家的小姐,还多了两名婢女。 但知觉告诉他,他得速速离开这里,不要和此女有过多纠缠。 程循始终不肯进到温暖的舫里去,他要等船靠岸,去找他的姝娘。 孙月娘被冻得瑟瑟发抖,想到薛琅对她的嘱托,硬着头皮走了出来,乞求道:“郎君,你进去喝杯热茶,外面实在太冷了。” 她全身湿透,还没有换衣服,小脸冻得发白,竟有几分楚楚可怜之态。 程循却没有说话,抿着唇负手立在原地。 孙月娘还欲开口,程循凤目微闪,朝她看了过去。 “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了,不用管我。”声音平静无波。 孙月娘被吓得说不出来话。 她对程循一直是又敬又怕又爱。 既然山不肯过来,她就自己找山。 孙月娘咬着牙进去倒了一杯热茶,自己不喝,反而出来递给他。 岸上的陆令姝,看到的就是这样扎眼睛一幕。 突如其来的怒气从丹田源源不断的冲击着她的大脑。 尤其是,这个对着她男人大献殷勤的女人竟然还是好久不见死对头孙月娘! 仇人相见,真是分外眼红。 不过和十八娘掐架多次的陆令姝已经修炼出来了,再怎么生气也能做到面如止水。 她见孙月娘一身湿透的衣服皆是上好的料子,就连旁边的婢女亦是打扮不俗,就知道她不仅抱上了一根金大腿,并且还抱得很成功。 “这,这不是我的姝娘……咳咳,好姐姐嘛,你,你今个儿怎么在这儿啊!我们……咳咳!我们姐妹可真是……咳咳好久不见呀。” 孙月娘率先发动攻击。 只不过她目前形象委实有些糟糕,本该是霸气侧漏千金归来的拽炫酷语气硬是被她瑟瑟发抖的嗓音搞成了千金归来交代后事。 陆令姝懒得理她,上前拉了程循的手 “我们快回去换衣服,小心你风寒了。” 程循紧紧地回握住她的小手,怕她生气,立刻乖顺的“嗯”了一声。 他竟然在笑!他竟然在笑!孙月娘看在眼里,嫉妒的简直要疯。 刚才她又是送茶又是那样的关心他,他却始终对她冷眼相加,现在陆令姝出现了,他竟然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还对她笑! 他为什么不对我笑?为什么! 孙月娘差点晕倒,还是被婢女扶住了。 “陆令姝,你站住,”她咬牙切齿的说道:“你就不想知道我现在的身份吗!” 关我毛事。 “不好意思,并不想知道。” 陆令姝不理会身后企图炫耀的孙月娘,牵着听话的程循走了。 到了两人租赁的画舫,她将程循推进去。 这时,有福已经骑着马将新买的衣服送过来了。 程循换了新衣服,将旧衣服架在炭火边烘干。 但是自从进来,陆令姝就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忍不住看了一直沉默不语的心上人一眼,试探着问道:“姝娘,你,生气了?” “没有,不存在的,我怎么可能生气。” 陆令姝口不对心,怕被他看出来,就低着头往火盆中投了两块木炭。 “啪”的一声,两块焦黑的木炭相触,爆出一阵火花来。 第一次约会被前心机闺蜜打搅,任谁都不会开心。 但陆令姝知道不是程循的错,他又不能决定谁喜欢他谁不喜欢他。 她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那时候她住在锦绣绢行,孙月娘是她的舍友,她大大咧咧的泄漏了她喜欢程循的秘密,还鼓动她跟她去程家给程循偷偷送汗巾。 那个时候她不喜欢程循,程循也不喜欢她。 她喜欢的是另一个女子,那个他终生也得不到的白月光陆小姐。 想通这些事情后,陆令姝时常都会在深夜里质问自己,她究竟哪里就不如陆小姐了,为什么他会那样的爱护她,能够冒着风险将她从教坊司中赎出来,甚至还为了她甘愿放弃自己的生命? 而她不过是一个替代品! 现在他也喜欢她了,也许是她与陆小姐一模一样的脸,也许是日久生情……但他终究是爱过陆小姐的,已经死去的她将是他一辈子得不到的白月光! 一想到这些,她就忍不住像刚才孙月娘嫉妒自己那样嫉妒陆小姐。 泪水落在炭火盆中,“噗呲”一声冒出一行白烟。 程循大惊失色,忙将落泪的陆令姝揽过来,焦急的问道:“姝娘,你怎么哭了?你不要哭,我知道错了,我日后不会救她了……” “我说了,不管你的事,”陆令姝推开他,一边抹泪一边说道:“我没有生你的气,你也没有做错,我只是忽然想哭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8章 程循才不信,但是陆令姝不说,他也没有办法。 心上人是个骄傲的人,也是个敏感的女孩子。 他叹了一口气,从袖中掏出汗巾来,耐心地为她擦去眼角的泪水。 末了,他从一侧堆的高高的案几上取来一只木盒子,打开给她看,“你看看喜欢不喜欢。” 陆令姝原本很没兴趣,也不想看,的好奇心驱使,她忍不住的往里面瞅了一眼。 这都是什么? 陆令姝眼睛一亮,她竟然看到这小木盒里站了一排的小木人儿,且清一色的都是女孩子,穿着不同式样的襦裙,脸却都是一个人的——是她本人! 只不过面上的神情各异,有笑的,有娇嗔的,有呆萌疑惑的,也有生气羞恼的。 一共四个,排的整整齐齐,等待她的临幸。 陆令姝正在气头上,便临幸了一个正在生气的小木人儿。 这个小木人儿嘴巴鼓鼓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双手竟然还抱在胸前,做出一副既嫌弃又生人勿近的发怒模样。 “你你你,你怎么把我雕的这样丑!” 嘴上这么说,身体却诚实的很,捡起一个个小木人儿看的爱不释手。 程循是个成熟的男朋友了,女朋友出了一道送命题忘记要他答,他竟然懂事的自己答了。 “因为她们都没有姝娘漂亮。” 陆令姝忽然抬头,咬着唇看他。 “你把头靠过来。” 程循靠近她。 陆令姝说道:“程循,你日后若是负我,我就把这些东西全都砸到你和你新媳妇的洞房里去。” 程循忍不住笑了,“姝娘,我们还没有洞房花烛,你怎么就想着我和旁人的了?” 他们都还没有成婚,还没有……洞房花烛呢。 还有刚刚那个被孙月娘打断未完的吻。 程循漂亮的凤眼暗了暗,喉结上下一滚。 陆令姝不由小脸一红,手糊在男人愈发近的嘴巴上:“你,你又要无耻了,我和你说正经事呢!” 程循咳嗽一声,立刻保证:“姝娘,我日后必定不会负你的,若有违此誓,上苍便要我程循孤独终老。” 这个誓言太毒了,陆令姝面上却一副不相信的样子,板着脸说道:“我知道了……你快转过去,我看看伤口有没有裂开。” ………… 陆令姝抱了一堆木盒子回来,发髻上还簪了新的簪子。 崔太夫人笑呵呵道:“都是他送的吗?” 对于之前为什么和程循闹掰,陆令姝并没有对崔太夫人说出实话,毕竟让外祖母相信她不是她的亲外孙女陆小姐,而是一个来自某个未知世界的现代人,实在是太惊悚了。 因此她没有解释,只是说程循总想将她推给别人,又不肯说喜欢她,两人由此闹掰。 当然,她心里一直以为程循这样是因为他一直喜欢的都是陆小姐,但在崔太夫人眼里,就是另一回事了。 崔太夫人有些怜惜程循,她觉得,这个年轻人可能实在是怕了,害怕失去姝娘,才不得不将她推给别人。 可惜陆令姝却想不明白这一点,在她的心目中,陆小姐就是她的一个心结,要她又爱又恨。 “这样也好,你与他,本就是天定的姻缘,兜兜转转,没想到呐,最后还是便宜了这个臭小子!” 这些小木人儿雕的可真像啊,一颦一笑动静皆宜,若不是将心爱之人的模样刻在了心中,又怎么会做的这样像。 陆令姝也没想到程循还有做木匠的潜质,不过就像有福说的,礼物不在多少,只看心意如何。 他送的这些礼物中,她最喜爱的还是这四个小木娃娃和那支木簪。 然而她这厢和程循腻腻歪歪,却没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着实是将她吓了一跳。 卢九郎死了。 是半夜里从山坡上摔下来摔死的,听说正巧摔在一块大石头上,头破血流,死不瞑目。 他的家人去给他收殓,卢九郎死状不好,生前又名声尽毁,只能给匆匆埋掉。 为什么他会在半夜里掉下山坡呢? 大理寺官方给出的官方说法是——卢九郎在长安待不下去了,想去卢氏在郊外的田庄里住几天避避风头,他半夜出城赶路,可惜马车的车辕在颠簸中断了,只得步行走夜路,这才死于非命。 陆令姝听了这个消息,沉默许久。 卢九郎差点凌辱了她,她自然深恨他,恨不得将他剥皮拆骨。 但真的听到他死了,并且还死状奇惨的时候,她却没有丝毫的喜悦。 ……若是没有之后莫名其妙发生的那一切,打从一开始的时候,她其实并不讨厌他啊。 但时间不会为任何的停留它的脚步,即便是死亡亦不能。 卢九郎作为长安有名的纨绔子弟,从前便是斗鸡走狗、不学无术,他若是死了,卢府不会发生任何变化,因为早十几年卢父便当这个儿子不存在了。 而倒下了这一个纨绔,也有千千万万个纨绔前仆后继的站起来,因为长安城豪门世家林立,根本不缺纨绔,更没有人会在乎他是怎么死的。 卢九郎死了,也只是死了而已。 丧事过去,喜事就来了。 没过几日,宁王府开始广下请帖,每一张精心制作的请帖都飞往了各个世家贵族的后院—宁王之子安西郡王要选郡王妃了。 前面说过,只有太子的子女方能被敕封为郡王、郡主,不过到了圣人这一辈,还没有太子,郡王、郡主就已经有了好几个。 是以有人说,圣人此举,实则是指定了两位储君候选人,只不过目前还没有决定选哪一个而已。 因此今日宁王之子平西郡王选妃,不知有多少长安的贵女挤破了脑袋都想挤到宁王府后院去。 开什么玩笑,若是押对了宝,宁王登基,他的儿子可是王爷啊! 秦国公府也收到了宁王妃生辰宴的帖子。 目前秦国公府适龄婚嫁的女子只有陆令姝和十八娘,刘氏已经为女儿选好了郎婿,只不过还没有走程序,因此这次宁王府的宴请十八娘还是得去。 刘氏要求她带着十八娘过去。 崔太夫人不咸不淡的回绝:“夫人还是留在府里,府中事儿多,十八娘和姝娘由老身领着出去见见世面,难道你不放心?” 刘氏当然不敢说她不放心。 自从陆令姝回来,崔太夫人的身子愈发的好,一副老娘还能再活五百年的模样,有婆婆在头上压着,刘氏是怎么也不敢放肆的。 况且这次她也不是要送女儿去选郡王妃的,不用担心婆婆偏心,是以想了一想,也就爽快的答应了。 陆令姝有些担心,“我不想选妃,那个……万一被选中了可怎么办?”这可跟周国公府的赏梅宴不同,崔太夫人与周国公府的太夫人是手帕交,那一次她去只是转一转、玩一玩。 宁王却不同,舅舅秦国公从来不站队,一碗水端平,倒不是她自作多情,只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鬼知道宁王会不会为了拉拢舅舅,不顾外祖母的意愿强娶她或者十八娘? 崔太夫人笑道:“这个你和十八娘都不用担心,广邀的世家贵女,也有很多只是去走个过场。宁王妃为了方便平西郡王相看,同时邀请了不少世家子弟,搭建球场,说是举办马球赛。” “到时候只要你和十八娘不跟着宁王妃去后院吃茶参加茶宴,打球、或者和外祖母一起在园子里喝喝茶,宁王妃自然知道你和十八娘的心意。” 这套路我懂,好花也需绿叶衬嘛。 陆令姝遂安了心。 出发的那日,她和十八娘坐了一辆马车。 不过十八娘看起来精神不太好,整个人都恹恹的,甚至是崔太夫人不在的时候,都没有与她有任何眼神交流。 也许是为了卢九郎? 陆令姝不知道,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十八娘是有些可怜。 其实不管卢九郎出没出事,刘氏和她的舅舅都决不会将十八娘许配给他这样一个纨绔子弟。 从一开始,十八娘就该明白。 宁王府上房中。 “最近宫外有些风言风语,说父皇分别为本王和睿王开了先例,敕封郡王与郡主,是想在我与他之间选出储君。” 国赖长君,立嫡立长。当今皇后只有一个小公主,先皇后赵氏的儿子一个病死一个因谋反被圈禁,已无东山再起的机会。 嫡子圣人没有,接下来就只能立长了。 而除了他孝文太子的嫡子宁王,还能有哪个为长? 还真有,这个“长”是圣人的亲长子睿王,他这个“长”却是先太子的“长”。 宁王表面毫无芥蒂,内心却深恶睿王。 睿王只是宫婢所出之子,为人软弱毫无主见,又得不到圣人的宠爱,若不是他生的巧,恰巧前后头的嫡子又没了,这个“长”又怎么能轮得到他? 宁王不服,在他的眼里,皇位本就应该是他的,只不过是他可怜的阿爷去的太早,与那位置没有缘分而已。 “舅舅千万不要这样想,”薛琅说道:“圣人摇摆不定,除了睿王而今是他的长子外,更重要的是,睿王有个好儿子。” “临淄郡王?” “不错,李从谨为人圆滑,颇得圣心,这些都不是睿王之子身份带给他的,否则圣人又怎会要他年纪轻轻去掌控禁军金吾卫?” 宁王思忖片刻,叹道:“我明白,可问题是,我这好侄儿太过圆滑,不管是言行举止还是为人处事,都守礼、干练,叫人挑不出半分错来,想要让他在父皇面前失宠,怕是很难啊!” “错嘛,我们可以慢慢挑,临淄郡王与睿王又不是菩萨,哪能一辈子都不犯错?” “元邈可有张良计?”宁王忙问 薛琅一笑,拱手道:“但为舅舅差遣。” ………… 为了不要人起疑,薛琅从宁王府的后角门出去,再重新走一遍王府正门。 一辆马车咕噜噜的停在宁王府前。 少顷,从车上下来两名婢女,扶着两位娘子踩踏下车。 先下来的那位,一身青色的折枝莲花齐胸襦裙,容貌清秀可人,后下来的那位着了件藕荷色的折枝莲花束腰襦裙,只不过背对着薛琅,叫他看不清她的容颜。 两姐妹合力扶着马车中一位花甲老妇人下来,那身着束腰襦裙的少女才笑着转过头,露出她一张明艳动人的俏脸。 杏眼桃腮,柳眉修睫,尖尖的下巴精致分明,一颦一笑既明媚又甜美,不仅没有攻击感,反而令人心生亲近之意。 相比之下,那身着齐胸襦裙的少女虽与她眉眼间有几分相似,却逊色到能算是清秀佳人了。 薛琅看了一会儿,从腰间的荷包中取出一颗金豆子,两指弯曲,对着某个方向微微用力。 陆令姝和十八娘一左一右扶着崔太夫人上了台矶,正待举步迈入门槛,忽而觉脚跟一阵剧痛。 “啊!” 她不由尖叫了一声,整个人开始腾空下坠,目光所及之处,竟然看到有黄色的掠影一闪而过,快到叫人根本看不清。 “县主小心!” 有人眼疾手快,自下首接住了她。 陆令姝安稳落入了那人的怀中,但她神情恍惚,眼睛始终在寻找那枚黄色的掠影,都没有察觉崔太夫人在跟她说话。 “……姝娘?姝娘!” 崔太夫人指了指她身旁,嗔怪道:“还不快谢过安国公,适才若不是他接住你,今日的茶宴你便该回家养伤了!” 陆令姝转过头去,正对上薛琅一双幽深的黑眸。 这双黑岑岑的眸子里,仿佛蕴含着什么她看不懂的东西,像流星般一闪即逝,然而再仔细看,却是年轻郎君满脸温和而儒雅的笑意。 “县主怎么样?”他关切的问道。 就像上次他救她时那样。 陆令姝回过了神来。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她又说不上来。 “多谢国公爷,儿没事。”她施礼道。 “县主既与我相识,就不必多礼了。” 薛琅虚扶她一把,再对着崔太夫人行了个小辈见长辈的礼节后,举步走向了与她们相反的方向。 他要去前院拜会宁王,而她们一行是直接去后院的。 陆令姝走了两步,忍不住往后看了薛琅的背影两眼。 十八娘见她频频回首,忍不住轻哼一声:“表姐不会是又看上了人家安国公?” 怎么能说“又”呢? 是因为她前些日子才看到陆令姝跟程循私会,今天竟然又跟安国公眉目传情。 忒辣眼睛了。 我这么忠贞专情的女孩子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不守妇道的表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9章 我这么忠贞专情的女孩子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不守妇道的表姐? 陆令姝:“喂,过分了啊,我不就是多看了人家两眼。”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他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人家的脸。” “十八娘,你是不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哎哎哎,好说,都好说。” 崔太夫人出来充当和事老,安抚一左一右这俩塑料姐妹花,“你俩别吵……叫人家宁王府的人看笑话了!乖,回家再吵,回家再吵!” 十八娘狠狠的瞪了陆令姝一眼。 姐妹两人磕磕绊绊,领头的婢女却仿佛眼瞎一般看不到,将两人领到了后院的上房。 “你快进……你又在后面磨蹭,我们要迟到了!” “催催催,外祖母身子不好,走的慢一点怎么了?” 陆令姝刚要提着裙子进去,眼风一斜,发现不远处走来了两个许久不见的熟人。 程徽娘扶着程夫人上了月台,对她笑道:“真巧,陆姐姐也在这。” 里面的十八娘忍无可忍的走出来:“陆九娘,你是不是属乌龟的……诶,这不是程夫人么?” 陆令姝赏她一颗栗子:“见到长辈还不行礼!” 十八娘在外面还是个有礼貌的好孩子,这种情况她只能先忍了,和陆令姝一齐对着程夫人施了礼,再回头瞪陆令姝一眼,甩脸进去。 “无妨,十八娘天真可爱,”程夫人笑道:“我们也进去,徽娘。” 程徽娘挽了她的手,“陆姐姐我们快进去。” 陆令姝觉得自己又人格解体了。 程夫人刚才竟然!对她笑了! 素来严苛的程夫人,一直对她不满的程夫人,从来没有对她笑过的程夫人,刚才真的对她笑了诶。 陆令姝仿佛还在梦中一样,这种不真实的感觉与人格解体一起出现,她觉得她快要分离障碍了。 崔太夫人好久没有出来赴这样热闹的宴会了,几乎聚集了一大半长安的贵妇。 她年轻的时候人缘好,老了也有一堆老姐妹围在她身边侃大山,老闺蜜周老夫人看到陆令姝和十八娘这对美丽动人姐妹花,忍不住说道:“老姐姐,也不知你家的十八娘和九娘是否有婚配,我娘家有位侄孙子,哎呦!那长的可是一表人才呀!” 崔太夫人听了连忙摆手:“长安官媒不少,你怎么偏爱跟人家抢生意?我这两个小心肝儿还想多留几年呢,你快别操些闲心啦!” 还想多留几年,可能是真的想多留几年,也可能是已经有了好的婚配人选,只是还没有走正式的过场。 周老夫人瞬间盖特到了崔太夫人的点,遂没有再问。 老规矩,长辈问婚事,小儿女是要做羞涩状在一旁装哑巴的。 陆令姝刚装了半路的哑巴,程夫人忽然过来拉住了她的手。 “自从你搬出程府我们也许久不见了,上次子义还跟我说,你比之前瘦了好多。” 陆令姝石化脸。 苍天呐,程循为什么要跟程夫人说她瘦了啊,他是用手量过的吗?! 她瞬间有种放学和男票在楼道里偷玩亲亲游戏被家长抓包的感觉。 “夫人,我,我……我其实,吃的挺多的。”她结结巴巴道。 说完想打自己两巴掌。 陆令姝,你都在说些什么!不要紧张,不要紧张!程夫人你又不是没见过,放轻松,你叫不紧张! 然鹅并没有什么卵用,她的脸还是慢慢红了。 程夫人不由有些疑惑,心想:怎么了,难道是她寒暄的方式不太对? “我平日里也这样,”关键时刻,程徽娘出来解围道:“姑姑和姨娘见了我总说我太瘦,其实我在家吃的还挺多的,是,阿娘?” 程夫人慈爱的看着女儿,点头。 陆令姝喝了口茶,才缓过神来,渐渐跟程夫人谈笑自如。 崔太夫人看着好似在跟老闺蜜们聊天,其实一直在注意着外孙女这边呢。 看着她终于不再结巴了,这才松了口气。 其实刚才老闺蜜问起她的十八娘和姝娘是否有婚配的时候,程夫人便已经走过来了。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有一瞬间的交汇,尽管都没有开口,但彼此已经心领神会。 嗯,到了该上门提亲预备嫁妆的时候了。 这时,门被打开,一阵冷风向着温暖如春的房中吹来。 众人皆裹紧了身上的暖裘,有的低下头继续有说有笑,有的则好奇地往门口瞟了两眼。 “咦,那是谁呀……就是徐夫人身边跟着的那个小娘子,我怎么没有见过?” 说话的是周老妇人的孙女周三娘。 周三娘的姐姐周二娘小声说道:“你还不知道,这小娘子名为月娘,是徐夫人的嫂嫂、安国公太夫人新认的义女!前几日徐夫人还带着她去赴了栖霞公主的宴呢,这次又领着她来参加宁王妃的茶宴,可见是想带她走走关系,认认我们这些长安的世家贵女!” 安国公太夫人…… 那是薛琅的娘。 薛琅的娘为何要认孙月娘做义女? 陆令姝不明白。 她一句不差的将周二娘的话听到了耳朵里面去,此刻脑中一团浆糊。 程夫人坐在她们旁边,自然也听到了。 她放下茶盏,淡淡说道:“既然相识,打个招呼就是。” “此人不可深交。” 最后一句压低了声音,既是在提醒程徽娘,也是在提醒陆令姝。 两人同时应是,也不再管孙月娘,聊起了别的。 谁料,徐夫人那厢领着孙月娘这个新鲜出炉的外甥女拜完码头后,一个华丽的转身,居然往程夫人这边来了。 徐夫人说道:“许久不见程夫人了,听说大郎这些时日颇得圣心,妹妹真是熬出头了。” 程夫人客气的笑:“这孩子不过是运气好罢了,夫人才是熬出头了,家中的三郎在御前效命,四郎更是外放山东,怕是没几年夫人便可以在家中享清福了。” 两人寒暄了一会儿,徐夫人在后面轻轻推了孙月娘一把。 “这是我嫂嫂前些时日新认的义女,名为月娘,不久前嫂嫂去福清寺烧香不甚落入水中,就是月娘救了她,嫂嫂觉得这孩子合她的眼缘,便认作了义女。” “月娘,还不快来见过程夫人。” 孙月娘欠身施礼,语气谦卑:“月娘见过程夫人,程夫人安好。” 程夫人笑容淡淡:“不必多礼。”一副不不欲多谈的样子。 徐夫人脸色就有些不太好。 人是她带过来的,虽然她也很瞧不起这个孙月娘,生的不算漂亮,年纪还不小……也不知道元邈是怎么想的,非要让她将这丫头推到程夫人身边来。 所以这个时候她也没有替孙月娘说话。 面对旁人的轻蔑,孙月娘早就习惯了,她现在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按照薛琅的意思,嫁给程循,报复陆令姝。 如果不是当初她蠢,带了安雪姬入睿王府,她也不会被逼到家破人亡! 陆令姝看到了孙月娘眼中滔天的恨意,很火大,可惜公共场合掐架不文明。 我忍。 孙月娘到程夫人身边来,给程夫人倒茶,并攀谈起旧事,“不知道夫人还记不记得儿,从前儿便在程家的锦绣绢行做绣娘。” 程夫人本想装不认识,从前她深居简出,懒得应酬,但现在不同了,儿子得圣人青睐,她不想为他的仕途树敌。 徐夫人的丈夫可是吏部尚书。 “记得。”她说道。 “原来夫人还记得我!”孙月娘有些激动,“从前儿在锦绣绢行,多亏了夫人照拂,年年岁末还能让我们扯一些布匹回家……”然而自顾自的开始跟程夫人套近乎。 这时候陆令姝自然就插不上话了,捏着杯子在一旁郁闷,十八娘眼尖,刚才就看清楚了这两人的眉眼官司,凑到她耳边来讥笑道:“陆九娘,你怎么越来越怂了,看的不顺眼就上啊。” 陆令姝警告道:“我的事你不要瞎掺和。” 十八娘才不管,继续说道:“我知道,上次跟你私会的那个就是程夫人的儿子,程家大郎是?你是不想在他娘面前丢脸,要她娘觉得你气量小。” 陆令姝没说话。 她的确是这么想的。 从前的陆小姐性格骄横,因此程夫人对她印象很不好,而陆令姝觉得自己还可以抢救一下……遂没有多言。 十八娘想搞事情,她已经很久没有搞事情了,以及——不知道为什么,她也看孙月娘不顺眼。陆令姝见她转头走了,以为没事了,谁知对方竟然是回头倒了一杯热茶。 “表姐。”十八娘亲亲热热的叫了陆令姝一声。 她来了,她来了,她端着一杯热茶走来了! 陆令姝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并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十八娘在离她两步的位置脚下拌了个蒜,茶盏没掉,茶盏中的茶却在空中滑过了一道完美抛物线,准确无误的泼在了斜对面的孙月娘脚边。 “啊!” 孙月娘尖叫一声,成功中招。 热茶大部分浇在她的脚上,还有一小部分污了她的裙摆,孙月娘不敢置信的抬头看着十八娘,心想,这个死丫头是陆令姝的什么表妹,一定是陆令姝指使的! 十八娘赶紧装模作样的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位姐姐,真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对了,姐姐叫什么来着?” 孙月娘感到了来自贵女的羞辱,她紧紧地咬着唇瓣,正待说话,徐夫人已经拍了她后背一巴掌,骂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叫你过来是做什么的?是讨好程夫人的!你和旁人争风哪门子的吃吃哪门子的醋?! 孙月娘只好咽下这口恶气,强忍着怒气说道:“我叫月娘,妹妹唤我月娘便好。刚才的事我不怪妹妹,妹妹不用记在心上。” 最后崔太夫人过来,责骂了十八娘一通,好在十八娘认错态度端正,家长们也就没有放在心上了,嘱咐她们要相亲相爱,各自回到了各自位置上继续侃。 徐夫人叫婢女将孙月娘领下去换衣履。 “……这事不得有失,你明不明白?” 孙月娘看了陆令姝一眼,冷笑道:“夫人放心,利害我孙月娘清楚。” 讨厌鬼终于走了,十八娘坐到陆令姝旁边,说道:“千万不要感激我,我可不是为了帮你。” 脸上却一副“求夸求表扬”的得意模样。 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陆令姝说道:“你放心,我知道你是自己不痛快想在出气,所以我绝对不会谢你,你放心!” 十八娘一噎,“你你你,你又不按套路来!” “我为什么要按套路来?你不就是想要我谢你又不好意思……” 塑料姐妹花又又吵起来了,程徽娘见两人虽然嘴巴没闲着巴拉巴拉,眼中却毫无怒气,就知道不是真吵,转而压低声音对程夫人说道:“阿娘,孙月娘我们离她远一点,她忽然接近你,看起来是动机不纯。” 圣人年纪不小了,说不定何时就能驾鹤西去,二皇子秦王早死,四皇子晋王被圈禁,备受宠爱的六皇子尚且稚龄且非嫡出,能打的只有宁王和睿王。 这是睿王再怎么低调也无法逃避的事实。 而她的阿兄程循效忠临淄郡王,自小与临淄郡王一起长大,程家就是坚定的睿王党,这是无可改变的事实。 储君之争已经在无形中进入了白热化阶段,胜者为王败者则逃不过一个死字。 故而程徽娘要谨慎再谨慎。 孙月娘是安国公太夫人的义女,而安国公太夫人是孝文太子的女儿,那可是宁王的亲妹妹啊。 大约一盏茶后,宁王妃姗姗来迟。 崔太夫人领着姐妹,随众妇一一拜见过宁王妃。 宁王妃皆赐了钿钗首饰,说前院的马球赛已经开始,有想去的小娘子尽可去看,若是不想看球赛而想去后面园子赏梅的,就跟着她走。 陆令姝和十八娘自然是跟着崔太夫人走。 程徽娘这次来也不是为了参选宁王妃,大家便一道说说笑笑,去了前院。 程氏母女都来了,陆令姝料想程循也一定会来,她忽然有些期待……男朋友那么好的身材和身手,骑在马上打球,一定英武又帅气!啊,一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想走的再快一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0章 而此时宁王府宽阔的马球场上。 经过抽签分曹,十六组人马分成了甲乙两队,每队八人八马,每队的人员组成都经过详细的组合讨论,连各人的马都养的膘肥体壮。 由于比赛尚未开始,众人便与队友聚在一起,相互切磋商讨。 程循与李矩分在了甲组,其余的六人皆是出身世家,大家约定好了同心协力,但本场不抢对方球队中的男主人公——平西郡王的风头。 比赛一共分为两场,每场又有三个小场次,平西郡王待会儿还要以“疲累”为由下场,为的就是偷溜去后院看看老妈宁王妃为她挑中的几位贵女如何,从而在其中挑出一位最合心意的。 都是套路,以往皇室的选妃皆是如此,大家心知肚明。 过了一会儿,入场口忽然聚集了三三两两个妙龄少女,围着栏杆窥探场中的年轻郎君们。 有热情似火的小娘子甚至都不等家中长辈过来,偷偷解下自己的香帕,在其中裹一支钗子,对着球场中她最为中意的郎君掷去。 李矩劈头盖脸接了三捧帕子,就连程循怀中也接了一个。 程循捏着帕子,心砰砰挑着,转头去看。 扔他帕子的少女不过豆蔻梢头的年纪,正是怀春的时候,见心仪的男子朝她望过来,凤眼温柔,不禁羞红了脸,忙低下头去。 原来不是姝娘…… 程循有些失望,又四下去看,还是没有女孩儿窈窕的影子。 大约是还没有来。 如此,这帕子他更不能收了,不过有上次在曲江救孙月娘的教训,程循心想这可不能要姝娘看见,否则她一定会发飙,忙将则帕子丢给了小厮有福。 “送回去,快,莫要让……看到。” 他们还没有走六礼,陆令姝去年刚及笄,正是适龄,是以他知道今天她一定会来。 有福闻弦歌知雅意,捧着帕子嘿嘿一笑就溜了。 见有福快步跑了,程循松了一口气,开始低头认真地整理有些乱的领口,将长袍摆的灰尘仔细拂去,而后问李矩:“从谨,你看我头发有没有乱。” 李矩正在四下打量扔他帕子的怀春少女们,想瞧瞧有没有令他中意的,闻言不由憋笑。 他不知道程循的没有乱,反正他的发型是有些乱了,嘴上说给他理理,却趁机揪出程循额前的一缕碎发,大笑道:“哈哈哈!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现在大家都乱了——诶,谁打我?” 头顶忽然被什么东西弹了一下,莫非是又有小娘子扔他帕子? 李矩转头去看,却正对上一双满是愤怒的杏眼。 眼看未婚夫被人戏弄,陆令姝忍不住气了,摘了一颗盘子里的葡萄,再次对着李矩掷去。 李矩“哎呀”一声,堪堪躲开,心有余悸道:“姝娘好生眼力和手力,这样远的位置,她扔的倒准。” 这下换成程循憋笑了。 李矩见他笑的毫无芥蒂,心中隐约松了口气。 诚然,是有些嫉妒和酸涩的。 毕竟那娇俏可人又善解人意的小娘子,曾经是他喜欢的。 但在李矩的眼中,儿女私情远不上与兄弟过命的情义——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对李矩来说当如是,男儿就该拿得起放得下,况且姝娘,也不喜欢他呀,强扭的瓜不甜。 陆令姝和程循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甜蜜的胶着,仿佛当他不存在一般,李矩就叹了口气,很有眼力见儿的策马走开,还拉走了挡在程循身边说笑的众人,不打扰这对正处于热恋期的情侣。 少了一堆碍眼的电灯泡,陆令姝可以上下左右仔细打量360度无死角的打量她的男人了。 程循今日着了一身深青色窄袖胡袍,宽阔的肩膀向下收成一个完美的倒三角,结实的肌肉在紧身胡服的包裹下呼之欲出。 高大健壮的男人骑在雄赳赳的黑马上,整个人逆光而立,在明媚的日光下冲着她微笑,清冷的凤眼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女眷们陆续坐到了栏杆外一侧的搭建好的小亭中。 亭子里早摆好了数十只的火盆,四下里围起来,地下铺着茵褥,每个人的案几前还摆了热茶和热酪浆、各种水果糕食,一点都不冷。 陆令姝和程循相视一笑,心中甜滋滋的。 她低下头捡起果盏中的一颗葡萄,先剥一颗给了崔太夫人,又为自己剥开一颗,圆润晶莹的紫葡萄经由那纤纤玉手放入娇嫩的朱唇中,轻轻一咬,有甘甜的汁液自唇边留下一滴,女孩儿便伸出灵活的小舌轻轻舔去,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她是那样的娇憨可爱。 程循看得口舌干燥,胸口涨热。 他这是怎么了,竟然因为心爱的女孩儿吃一颗葡萄而丧心病狂的有了反应! 怕被人看出异样,只得恋恋不舍的调转了马头,朝着李矩的方向策马行去。 “行了,人都走了,表姐别娇羞了。” 十八娘懒洋洋的说道。 陆令姝瞪她一眼:“你说什么?” 十八娘没搭话,她左右看看,崔太夫人正跟着一众老姐妹在喝茶聊家常,没注意她们,才凑陆令姝耳边说道:“听说高大健壮的男人,在床上也格外卖力,怎么也……不够,表姐你这小身板,嗤,还是好好调养,否则别嫁过去不到三个月,在床上断了气。” 震惊!花季少女开车上高速竟是老司机,这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陆令姝揪起十八娘的耳朵,“十八娘!你知道不知道要脸两个字怎么写?” 十八娘挣扎着拍打她:“痛痛陆九娘!你快放手!我哪里说错了!啊,你快放开我,我要去找祖母告状!你你你……” 两姐妹打打闹闹间,比赛正式开始。 这次的马球赛平西郡王除了邀请了他的一些好友、表兄弟外,还按照父亲宁王的意思请了不少京中的才俊,一众郎君们皆在朝中有着不低的官轶,且相貌出众,一齐角逐今日马球赛的头筹。 陆令姝还看到了王绍这讨人厌的家伙,令人惊讶的是,安国公薛琅竟然也在球场上。 与他来时的装束不一样,此时他早已换下了身上的圆领长袍,披上利落的窄袖胡服,挺拔如竹的端坐于马上,温文尔雅的气度没变,如画的眉眼中却多了几分勃勃的英气。 薛琅与平西郡王、王绍在一个队伍中,正是和程循、李矩的队伍相对。 只见裁判一道红旗示下,飒飒的寒风吹得旗面猎猎作响,短暂的静机过后,双方队伍立刻开始发动攻势,纵马你追我赶,小小的马球在挥舞的球杆中来回滚动,眼看着就要飞向它的最终归宿风流眼,斜刺里又忽然冒出一只球杆将其甩向与之相反的方向。 眼花缭乱。 陆令姝紧紧地攥着手掌心,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程循。 他跑的那样快,马球又胡乱飞着,她对于能不能赢无所谓,就怕他一个不小心球砸中,从马上歪下来。 一场酣畅淋漓的争斗结束之后,大家纷纷下场休息,等第二场的旗面升起,才继续上马厮杀。 球落到薛琅足下。 平西郡王瞥一眼薛琅,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薛琅对着风流眼的方向举起球杆来,眼看着就要甩过去,忽然生生的止住,转而了个方向,球身飞速旋转着飞向了平西郡王。 平西郡王大喜,接住马球抡着它在球杆下飞速行进着,兵贵神速,只要他跑的够快,后面的人就追不上他! 马球飞到了半空中。 王绍离平西郡王最近,当即会意,勒着缰绳逆风迎接着马球,“驾!” 就在这时,忽而有人提前打飞了平西郡王眼前的马球,平西郡王直接打了个空! 马球被程循接住。 王绍大怒,纵马对着程循而去。 “快,抢回来!”平西郡王在后面吼道。 王绍这个年纪能混到金吾卫参军的位置,也不是全凭他做兵部尚书的爹,他身手奇快,丝毫不逊于程循,程循滚着球往离他最近的甲组队友奔去,王绍便在后面跟着,看着距离差不多了,猛地举起了手中的球杆。 左半翼骤然被截,程循一时进退维谷。想要将马球传给旁人,可根本使不上力,因为王绍就在他身旁堵着,亦步亦趋。 一时场中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程循一咬牙,准备将马球往胯下黑马的方向推去,要防备着马蹄提到球杆和马球,否则他必定从马上跌落。 恰在此时,王绍的球杆“哗”的一声落了下来。 “阿兄小心!” 在众多的呐喊声中,忽然响起一个少女的声音。 王绍的心一下子就乱了。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什么? “易直,快啊!快啊!”平西郡王喊道。 快不起来了,王绍手中的球杆终究是慢了一步,马球被推到程循的马下,而他自己则因为用力过猛,从马上甩了出去。 有人拉住了他。 程循吃力的勒住马缰,对裁判说道:“停赛!” ………… 王绍还是下场了。 关键时刻他没有力挽狂澜,反而作茧自缚,从马上摔了下来,若没有竞争对手程循及时的放弃赶球拉住了他,此时他大概得横着被抬下场。 不过大腿还是受了伤,虽没有见红,也是青紫交加疼的要命。 小厮扶着他一瘸一拐的走下来,去后面看医师。 路过程氏母女坐榻之处的时候,他忍不住歪头看了一眼。 少女端坐在她母亲的身边,修长的素手交叉相叠在膝上,低眉顺目,格外柔顺,玉耳旁垂着一支掐丝水滴状赤金钗,衬得她面庞有些病态的白皙和柔美。 仿佛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抑或是心有灵犀般,少女在他看过去的时候,忽而抬起了头来。 两人目光在朔风中交缠,竟然交缠出了绵绵的热意。 王绍脸“腾”的就红了,他扶着小厮,一时尴尬于自己目前的惨状,一时心中又热的发烫,忙催了扶他小厮一瘸一拐的走远。 陆令姝不敢置信的看着程徽娘。 她没看错,刚才王绍竟然盯着她身边的程徽娘,犯花痴了?还看的脸红、落荒而逃?! 程徽娘收回目光来,脸上依旧挂着得体而娴静的笑。 她对程夫人低声说道:“阿娘,我想去更衣。” 更衣,是出恭。 程夫人显然也注意到了刚才王绍看女儿不正常的眼神,她皱起眉来:“徽娘,你知道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儿不懂阿娘在说什么,”程徽娘一脸无辜,“儿不过是去更衣,马上就回来了。” 程夫人又盯了程徽娘半响,末了叹道:“好,你快去快回,注意安全。” 程夫人这幅欲言又止的样子瞬间点燃了陆令姝的八卦之心,不过她并不想跟着程徽娘去“更衣”——当电灯泡,也不好意思问程夫人,只得耐着性子等程徽娘回来再好生盘问。 不过这空挡儿却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就在她等程徽娘回来的这段时间,场中的第二场已经结束,王绍出局后,第三场开始。 没了强有力的队友,乙队显然有些力不从心了,幸好有薛琅力挽狂澜,马球数次在他的手下越过风流眼。 陆令姝看的暗暗心急,虽然薛琅有恩与她,虽然在宁王府不能不给平西郡王面子,但她更想程循那队能输的漂亮一些。 与此同时,薛琅再次抢过马球,抡起球杆,眼看着就要越过风流眼,忽而那球杆一歪,马球偏离了轨道,竟然直直的冲着场外去了。 且不偏不倚,正对着陆令姝。 陆令姝:“……” 变故发生的太突然,甚至都还没有人反应过来,马球几乎擦着她的面颊,“咻”的一声飞了过去,陆令姝被这冲力震得整个人铺在了蒲团上,痛吟一声。 谈笑声戛然而止。 崔太夫人唬了一跳,还是紫竹眼疾手快将她扶起来,对崔太夫人说道:“没事,没事,太夫人,娘子只是受了些惊吓!” 崔太夫人过来左看右看,“心肝宝贝”呼了半响,发现外孙女只是面有些发白,脸上也没什么伤,这才放了心。 好在没事啊! 她眼中隐隐有了怒气,喝道:“适才是谁射的这一球?” “某晚生!”薛琅喘着粗气疾步走到崔太夫人面前,说道:“是儿的过错,不知安宁县主可有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1章 “某晚生!”薛琅喘着粗气疾步走到崔太夫人面前,说道:“是儿的过错,不知安宁县主可有事?” 崔太夫人对薛琅印象还好,加上他现在满面歉疚,怒气消了不少。 “原来是安国公,不管怎么样,你们比赛,我们女眷不过看个热闹罢了,小心些总是好的。”她沉声说道。 陆令姝用帕子擦着虚汗,扶了紫竹出来说道:“我没事……没事没事,外祖母和安国公不必担心。” 程循也下马过来了,他在栏杆外焦急的朝里面看着,待看到紫竹示意无事的眼色才松下一口气来。 薛琅拱手说道:“琅来日必登门向县主赔罪。” “不用了,小事一桩!” 陆令姝连忙摆手,心想她可受不得,都是不小心嘛,正要向前几步推辞,忽而起了大风,将她手中的香帕吹了出去。 薛琅指尖微动,有光彩闪过,不过一刹便消失不见。 香帕就落在他的脚下。 薛琅眼中闪过一分冷意,低头捡起脚下的香帕,走近了,语气却是无比温柔:“县主勿要推辞了。” 陆令姝呆呆的接过他递过来的香帕。 薛琅朝着崔太夫人和周围的女眷施了一礼,转身再次上马,年轻的郎君背影挺拔如松,看起来温吞尔雅,一上马仿佛变了个人似的,神色肃然,喝一声“驾”,精致可如画的眉眼霎时变作了一方峻山万顷碧海,竟比之今日最受欢迎的临淄郡王李矩但毫不逊色,引得众女一阵吸气赞叹,看向陆令姝的眼神便多了几分羡慕嫉妒恨。 陆令姝没有动,依旧是呆呆的。 不知道以为她是看痴了,就连十八娘都在一边嘲笑她,扯着她坐下了。 只有陆令姝知道,不对,她不是看痴了,她是痴了,否则怎么会以为刚才薛琅那情意绵绵欲语还休的眼神是对着她的? 见鬼了,青天白日的,莫非我身后真的有美艳女鬼? 那厢陆令姝慌得一批,不住的往身后看来看去,薛琅上了马,继续比赛,只有程循还在看着陆令姝。 从薛琅为她捡起香帕,一直到薛琅离开,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心上人的眼神有些愣愣的……是因为什么。 “我敢打赌,安国公是我们长安城最英俊的郎君,没有之一!”有小娘子笑吟吟地说道,声音如铃声般清脆……刺耳。 程循垂下眼帘,调转马头上场。 一炷香后后,比赛结束,换了新的队伍上场。 平西郡王借口离开,到后院看媳妇去了。 程徽娘更衣完毕,扶着婢女回来,身后并不没有王绍。 陆令姝凑上去想八卦,遭到无情的拒绝。 程徽娘蒙娜丽莎的微笑jpg。 “陆姐姐不要想多了哦。” 再半个时辰,第二场结束,众人相携回了前后院。 陆令姝故意走的很慢,转头去寻程循,回了没五遍也有八遍,来来回回就是寻不到。 可能走得比较快? 心里这么想,却有些郁闷,她刚才被吓到了,他怎么还一点表示都没有,刚刚当着那么多人不方便,现在怎么也不知道等等她啊? 陆令姝顿时很气,觉得程循莫名其妙,不过气着气着,她忽然想到适才在马球场薛琅对她的那个笑,以及周围八卦少女们的议论。 无非就是说薛琅二十多岁的还没有成婚,也不知道会喜欢什么样的小娘子,看他刚才对安宁县主那个温柔笑意的模样,哎呦呦,羡煞旁人…… 不会是吃醋了? 有可能,毕竟这个家伙有前科,常常觉得自己不如旁人——尤其薛琅还是他的好友。 “……去看看他在哪儿。”她对梅香耳语道。 梅香很少随她出来,因此识的她的人应当不多,陆令姝便要她去看看程循如何,千万不能被有心人认出来。 梅香应是而去。 开席的时候,孙月娘就坐在宁王妃的旁边,与宁王妃和徐夫人有说有笑。 十八娘讥讽道:“不知道还以为宁王妃选她做了平西郡王妃。” 当然这不可能,宁王妃不会傻到给自己的儿子选一个对他毫无助力的女子做媳妇,据说今日新鲜出炉的郡王妃便是大理寺少卿的小女儿,知书达礼又温柔大方,宁王妃和平西郡王都很满意。 酒席吃到一半,孙月娘便领着丫头退了下去,徐夫人不知道语重心长的嘱咐了她什么,反正出去的时候满面晕红,像是吃酒吃多了。 陆令姝没有在意,低下头继续和崔太夫人给她的“关爱”作斗争。 她边咬着口中的鸡腿,边漫不经心的问道:“梅香回来了?” 紫竹说道:“没有。” “什么?”陆令姝咽下鸡腿肉,怪道:“都有一炷香了,她是去哪儿?” 她是想要她看看程循是不是真的一下场就因为不可抗拒的因素去了前院,而不是要她一直盯着啊! “不会出什么事了?” 紫竹也被她说得有些紧张,“要不奴婢现在去找找她?” 说曹操曹操就到,两人正慌着不知怎么办才好,梅香就急匆匆的过来了,临到了门口故意屏住自己的呼吸,缓步走到陆令姝面前,不要人看出她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娘子,奴婢装作是迷路的小婢女一路跟去了前院,发现程参军是和安国公在一起的,临淄郡王都不在身边。” “而后奴婢就想着回来了,不过……不过回来的时候是真迷路了,只好又回了原地,正巧看见程参军跟着一名婢女出来,步履匆匆,也不知道要去何处。” “奴婢当时心想,反正来都来了,便继续跟着往前走,说不准程参军要去解手,奴婢顺着就能找到回来的路呢?谁知道程参军跟着那婢女去的却不是恭房的方向……而是宁王府预备为客人更衣的耳房。” “可是奴婢记得,程参军出来的时候,身上并没有被酒水饭菜打翻过的污渍!” “等等,你的意思是,程循是被人交到更衣室的,他其实并不是要更衣?”陆令姝问道。 梅香点头,“奴婢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不光你觉得不对。” 如果程循真的要见什么人,为什么会选择在宁王府?那只能说明出了宁王府这个人他便见不到了,当然也有一种可能,是有人寻他有急事,必须现在就说清楚了,但现在问题是,有什么大事非要在宁王府里说? 难道程循的真实身份是宁王安插在李矩身边的间谍? 陆令姝被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唬了一跳。 但不对,李矩与程循是过命的交情,听说当年李矩十几岁正是不作就不会死的时候曾偷偷扮作小卒曾跟着金吾卫王大将军出征吐蕃,战场上刀剑无言,若不是程循眼疾手快,说不定都不会有今日的临淄郡王了。 两人回京之后还被圣人臭骂了一顿,尤其是李矩,被勒令在家禁足整整一个月。 当时的陆小姐还因为这事嘲笑过程循呢,笑他不知死活脑子一根筋,攀附谁不好正正攀附了不受宠的睿王之子,却没想到那次“作死”的经历正是李矩人生命运的转折点,从此后他也被圣人关注,圣人是越看这个孙子越顺眼,三年后竟然直接将其提拔到了禁军金吾卫中,可以光明正大的跟着秦将军操练军队。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程循根本不会背叛李矩。 那程循到底是去做什么? 空想不如实干,陆令姝是个行动派,当即拍板要去亲自看个究竟。 毕竟是宁王,亲兄弟尚且明算账,她可不信宁王真的对皇位毫无想法,便对崔太夫人说要出去更衣,为了不打眼,特意只带了梅香,要紫竹在这里帮她应付,就连领路的婢女也被她找借口骗在了更衣室,而她则与梅香偷偷从窗口爬出了出去。 而与此同时。 程循进了更衣室,随行的婢女眼见人已入毂,便悄悄的退了出去,正准备落锁关门,忽然有双有力的大手紧紧地扣住了她的手腕。 程循凤目含怒,“安宁县主在哪里,你带我到这里做什么?” 一盏茶之前,这婢女来席间对他耳语,说她是陆令姝的婢女,她家娘子今日在马球场上被安国公伤到了,为了不落安国公的面子才没当着众人说出来,现在非常难受,想要见他。 程循一听,当即借口跟着这婢女出来了,他也是关心则乱,并没有在意这婢女究竟是不是秦国公府的婢女,但是出来之后却见这婢女领着他七扭八拐不知往何处去,没有哪个外府的婢女会对宁王府如此了如指掌,他心中这才起了戒备之心。 果然,他刚进这间屋子,她就想将他关进去。 程循卡着婢女的脖子将她拖进来,压低声音问道:“你告诉我,谁派你来陷害我的?” 婢女被他下三白含怒的凤眼吓得魂飞魄散,哆哆嗦嗦的说道:“呃……没,没有人要陷害郎君,奴婢的确是,是安宁县主的婢女……” 程循加重了手下的力道,“我不跟你废话,你最好跟我说一句真的。” “是、是,呃……” 婢女忽然瞪大了眼睛,看向程循的身后。 程循后背一冷,暗道不好,一回过头去,眼前霎时一片白雾。 孙月娘将药粉都洒在了程循的眼前,双手环上男人的窄腰,“郎君,没有人要害你,只是我想见你罢了。” 婢女从程循的手中滑下来,立刻死而复生似的,迅速的跳到了屋外锁上了门,程循连反应都来不及。 孙月娘终于放了心,拉着程循的手道:“郎君你别做无谓的挣扎了,你,你出不去的!” 程循回过头,眸光沉沉看着她,“孙月娘,你是不是以为我放过你一次,就能放过你第二次?” 孙月娘吓得双腿打颤,发起脾气来的程循好可怕,跟平时的沉默寡言完全不一样。 “我,我又不是害你!”她想到徐夫人教她的那些东西,一咬牙撕开了身上的衣裙,扑到程循身上,哭着说道:“郎君你要了月娘好不好,你若是不要月娘,今日会被这药粉折磨死的!” 程循已经感到了小腹的阵阵热意,他开口说话,嗓子都哑了。 “你放手。” “我不放!” 不放是?程循也不说话了,反正孙月娘也不听,他力气大,这些药粉的药力刚上来压不住他,他一伸手拧断了孙月娘的两只手腕,这些孙月娘连抱他的力气都没有,软倒在地上疼的放声大哭。 屋外的人当然不会开门。 他们只怕屋里的动静太小。 程循咬着牙,额头已经出现了细密的汗珠。 他起身来,摇摇晃晃的四下找水,他现在很热,热的要死。 “没用的郎君,这里没有水,你那么难受,为什么不要了我?”孙月娘忍痛说道:“郎君我不求你娶我,哪怕是在身边做一个洗脚婢也好,我……我喜欢你呀!” 没有找到水也没关系,程循将空的茶盏摔碎,用碎片割破自己的手臂,随着大片的血液的渗出,头脑明显清醒了不少。 孙月娘还在那里不停地絮叨,她就不信孤男寡女还有神药,程循真的会坐怀不乱! 就算他真的不乱,等会儿来了人被人撞见,他也不得不乱了! 直到她看到程循放血的那一刻,整个人都呆在了原地。 为什么,为什么他宁愿自伤也不肯要她?! 是陆令姝!都是因为陆令姝那个贱人! 她的眼神渐渐血红,仿佛被放血的是她才对。 “将来你会后悔的!”她喊道:“当初她就嫌弃你穷跟你退婚,你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你怎么这么愚蠢!她根本不爱你,她爱的是你的权势地位!你是不是傻!” “你清醒一点!”最后一句,她用尽全力吼出来。 每一句都是为了扎程循的心,但程循现在早就将此事放下,发誓要对陆令姝一辈子好,又怎么会因孙月娘三言两语的挑拨而发怒? 正思索着如何逃出去,却听门口似乎响起了什么动静。 “啪”的一声,锁开了。 “孙月娘你个小……” 陆令姝在外面早听见了孙月娘的咒骂,开锁后立刻推开门进来,本想劈头盖脸的好生骂一顿孙月娘,眼前的一幕却硬生生的将她一句到嘴边的“小婊砸”换成了“你好骚”。 孙月娘没有穿衣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2章 不,准确的说,她应该是没有穿亵衣,只披了一件外衫,衣衫半解蓬头垢面——所幸关键部位没有漏出来,门一推开,她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看过来,待见到来人是陆令姝,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张嘴就要嚎叫一声。 程循眼疾手快一记手刀将她砍远,“姝娘,你……你怎么回来?你快走!” 真是个傻瓜,自身都难保了还要她先跑,我就是来救你的啊! 陆令姝就像所有英雄救美的英雄,上前将程循结结实实的抱在了怀里,“快,来不及说了,马上就会有人过来捉你跟孙月娘的奸,我们先藏起来!” “藏在哪儿?”程循一边偷偷的擦干地上的血迹,一边问道。 陆令姝都没有注意,此刻她脑中全是“跑不出去了该怎么办”,头脑风暴之后,她忽然指着一处,喊道:“就它了!” 徐夫人领着一群婢女疾步朝着更衣室走过来。 更衣室躺着一名婢女,而更衣室的锁落在地上,门户大开,屋里的人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徐夫人是来捉奸的,现在人没有捉到,她气的差点背过去,“怎么回事?!” 她急匆匆的进屋去看,只见她的好侄女孙月娘衣衫不整的半躺在地上,想伸手扶起她,双手软塌塌的,竟然被人生生捏断了手腕。 “快将她弄醒!”徐夫人急了,视线在屋里转一圈,发现地上有药粉余留,窗都是紧紧关着的,看来人是真的跑了! “你们几个,快去看看人跑到了哪里去!那个程子义中了药,是跑不远的!还有,一定不许外人进来!” 这会儿的功夫,有婢女去临拎冷水浇醒了孙月娘。 徐夫人问她:“你快说,程子义去哪儿了!” 孙月娘哆嗦着唇:“陆……陆……” 她冷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徐夫人也只有干着急,怒极干脆一个巴掌扇在她脸上,“废物!贱婢!我怎么嘱咐你的……” 孙月娘这边冷的打哆嗦,衣箱中,程循却热的几欲晕死过去。 岂止是热,他现在是……那啥焚身。 刚刚陆令姝示意两人可以藏在衣箱中,他想着已经放了血,应该不会很难受,可是万万没想到,狭**仄的空间中,心上人娇软的身子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几乎严丝合缝,就算没有孙月娘的药粉,他都憋得很难受! 陆令姝也很难受,她整个人都伏在程循的身上,先感觉到呼吸有些困难,不过没有关系,她学过游泳,能憋一会儿的气,等徐夫人等人离开两人就能出去了。 但是……但是腿间这个又热又戳人的铁棍子是怎么回事? 她百思不得其解,心想进来的时候衣服全都塞到角落去了,怎么还会咯人,莫非这箱子中遗落了一支女子的钗钿? 腿间的棍子又好像愈发的粗大起来,借着徐夫人的吼声,她实在没忍不住动了一动。 这一动,她直接愣住了。 耳边男人粗噶的呼吸骤然变得清晰起来,一吐一吸间热气悉数喷洒在她的颈肩,男人的大手就搁在她的腰间,本是虚虚的扶着,此刻也恍然暧昧起来。 两只带了薄茧的粗粝大手,在她不堪一折的腰间细细的摩挲着,顺着她的脊骨轻轻蹭着,一点点的向上,向下,向左,向右,却又不敢靠近那个地方…… 陆令姝被他折磨的要疯。 她一低头,直接堵上了男人带着淡淡酒气的唇。 ………… 徐夫人仅从孙月娘口中听到了陆令姝的名字,其它一无所知,因为孙月娘后来晕死过去了。 她气得连声咒骂,屋内回荡着徐夫人气急败坏的骂声,且众人见门是开着的,都以为程循和陆令姝是从大门跑出去的,当然没有人注意他们竟会藏在小小的衣箱中。 过了好一会儿,众人都走光了,听着外面没动静了,衣箱猛地被掀开。 新鲜的空气涌进来,冲淡了狭小空间中如兰似麝的气味。 陆令姝和程循相对而坐,皆是一脸的尴尬。 “你,你要不要我,帮你……” 帮你临时解决一下。 陆令姝有点说不出来。 程循呡了呡嘴角的伤口,闻言脸一红,“不用了,我们得赶快回去,否则他们在外面找不到我们,会起疑心的。” 陆令姝点头,不错,孙月娘看见了她的脸。 她扶着程循起来,自然而然的摸到了他手臂上黏糊糊沾满血的伤口。 “怎么都是血?!” 满手血红,陆令姝眼睛一酸,不敢置信的看向程循。 她刚进来的时候都没有注意到。 不是她没有注意到,只是程循不愿她担心,有意遮掩罢了。 “不是什么大伤,不用看了。” 因为失血过多和着急羞涩,程循的脸有些病态的晕红,他见陆令姝伸过手来,侧身一避躲了过去。 陆令姝才不信,急道:“你快要我看看!” 程循大长腿先迈了出去,回头胸口与她相撞,他咬着牙将女孩儿打横抱起,再安稳的放到地上:“姝娘听话,不要看了,回去好不好?” 话中带着乞求的意味。 陆令姝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说道:“好,我不看,我们现在赶紧回去!” 程循打开窗,拉着她从窗口跳下去,往回路相反的地方跑,不知过了几个月亮门,经过一条长廊,远处一方浅湖,上面铺着枯萎的荷花叶。 程循说道:“我们在此处分别,这里是后院,我是万不能出现的,待会儿你去寻从谨便好,姝娘,你千万小心。” 来不及说过多的话,他在陆令姝额头印下一吻,旋即忍着浑身的火热跳入了水中。 陆令姝心疼的不行,又无可奈何,一跺脚,只好走开了。 宁王府很大,她没来过,自然会迷路,有婢女见她来回转圈,不知缘由,上前为她指路,这才得以回到宴席上。 宁王妃早就从徐夫人口中得知了陆令姝去过更衣室,不过她早就是修炼成精的老狐狸,纵然心中气闷,也能忍住了开口挑刺。 “安宁县主这是去了哪里,行色匆匆,神色异常?” 她千防万防,怎么会想到陆令姝会坏了她们的好事! 崔太夫人停筷,看向陆令姝,“姝娘,你不是去更衣了吗,面色苍白,难不成是谁招惹你了,令你不快?” 宁王妃当即沉下了脸来。 “太夫人这是什么意思,我们王妃也是关心关心县主么!”徐夫人出来打圆场道。 崔太夫人淡淡说道:“我这外孙女自小被老婆子我惯坏了,在外面行事也没个什么章法,不过天真愚鲁,是没有坏心思的,只怕招惹了什么不该招惹的人——姝娘,还不快过来给宁王妃赔罪,今日长安多少世家女眷聚集于此,你却举止不当,还不赶紧道歉!” 陆令姝立刻起身施礼,低声说道:“王妃息怒,是姝娘的错,姝娘万不该去更衣,差点迷路,累及王妃担忧了!” 宁王的人设是自来是睿智谦和,朝中无人不赞一句,宁王妃又怎么端着架子,责骂一个迷路的小丫头?更何况这臭丫头还有崔太夫人这个不好惹的大靠山。 宁王妃只得暂时忍了:“县主不必苛责自己,我就是担心你,多问一句罢了。” 不仅如此,她还要贴身婢女亲自去给陆令姝端茶倒水,意为赔罪。 陆令姝还没有去寻李矩,心中焦急,偏偏宁王妃又一味的拦着她,就是不要她走。 “陆姐姐别急,”程徽娘过来与她耳语道:“适才我见你迟迟不归,问过紫竹,紫竹已经与我道出实情,阿兄若有难,只有临淄郡王可托,是以在你回来之前,我已经要她偷偷的去寻临淄郡王了!” ………… 李矩在一盏茶的时间内命令线人将整个宁王府偷偷搜寻了一遍。 没有找到人。 “听说宁王府的湖水皆是引自龙首渠,郎君,不如我们去龙首渠一观?”侍卫问道。 有理! 李矩立刻带人去龙首渠,叫人下暗河去捞程循,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两个侍卫架着虚弱无比的程循从河中游了上来。 李矩见他形容憔悴,满身血污,不由大骇:“你怎么还受伤了?宁王府的人竟然伤你了?!” 他命人赶紧将程循扶上温暖的马车,灌热茶,处理伤口,好一会儿,程循才说出话来,“是我自伤的,事情是这样的……” 李矩几乎要拍案而起:“宁王简直,欺人太甚!”竟然想利用那孙氏,将其硬塞给子义,到时候徐夫人带着人来捉奸,一旦此事被撞破,子义必将娶孙氏。 孙氏是安国公太夫人的义女,安国公太夫人又是宁王的亲妹妹……这一招可是真毒啊,分明是想离间他与子义,一旦两人之间隔了名第三者,且这人还是宁王的人,即便他再相信子义,也难以说服阿爷相信,皇室无亲兄弟,更何况还只是一个小辈! “从谨莫怒。” 程循坐在数只火盆边,身上渐渐又了热意,面庞又浮现出一层病态的晕红,声音愈发艰涩:“为今之计,应当是先稳住宁王,宁王迫不及待的离间你我,必定是看着圣人近些年日渐苍老,又除晋王心腹大患,蠢蠢欲动,会不会如同晋王般逼宫谋反,都尚且是个未知数。” 李矩说道:“你说的对,这些我来想办法。”他看着程循状态不太对,疑道:“你说孙氏给你下的迷药,不会是……春药?” 他下意识的往他胯下瞥了一眼。 程循侧过头去不语,耳根渐渐红透。 李矩叹了口气,招呼来他的长随,正待耳语几句,程循忽然抓住了他的手 “从谨,你,你要做什么?” “我又不会害你,况且,你现在这种情况该不会是想要姝娘来陪你?”李矩轻拍他的手,“放心子义,这种事情你情我愿的,双方都很舒服,你不用怕对不住姝娘,她一定会明白的……” “从谨!”程循忽然直起了身子来,抓着李矩的手力道加大。 李矩被他抓的生疼,喊道:“哎呦你轻点,好好好你别生气,我不去找人了!你,你快放下!” 程循慢慢松开自己的手,一字一句的说道:“从谨,我已经对不住姝娘一次,我曾答应过她此生不再相负,若是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又凭什么谈嫁娶,给她所谓的幸福?” 这还是程循第一次如此严肃的和李矩说话。 李矩一时愣住。 ………… “啪”的一声清脆的掌声,孙月娘被掀翻在了地上。 “这就是你给我诚意?孙月娘!”薛琅上前掐住了她的脖子,精致如画的眉眼中尽是嗜血的阴骘与狰狞。 孙月娘几乎透不过气来,她双手不断的扑通着,几欲断气,“我……呃……是……陆……” 一双手搭在薛琅肩膀上,“元邈,你先别生气!” 薛琅渐渐松开了孙月娘,即便是这样,她也差点去了半条命。 宁王说道:“徐夫人已经将事情都告诉我了,天算不如人算,真没想到程子义会被安宁县主所救,这件事不怪你,元邈,你先不要动怒。” 他本来也很生气,好生生的离间之计被两个女人给毁了,但看到薛琅比他还要生气比他还要在意,瞬间气消了三分。 有这样一个好侄儿为他出谋划策,为他着想、忠诚无比,一次失手不要紧,总有的是机会。 薛琅跪地拜道:“是儿的过失,恐此事之后,不仅不能先发制人,反而打草惊蛇,侄儿办事不利,罪无可恕,恳请舅舅责罚!” “快起来,舅舅都说了不是你的错。” 宁王将薛琅扶起来,叹道:“前朝之事尚且瞬息万变,你我又怎能预料突发之事?” 他冷冷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的孙月娘,命令道:“你站起来回话!” 孙月娘哆嗦着腿站起来。 “我的从谨好侄儿素来聪明,恐怕会对她起疑心,”宁王声音温柔,眼神却是与薛琅如出一辙,“月娘,元邈给你身份,给你荣华富贵,答应帮你报仇,你得知恩图报,知道不知道?” 孙月娘哪里敢说个不字! “好了,你下去,单凭元邈差遣便是。” 送走了孙月娘,宁王又挥退了一众侍从,才对薛琅说道:“皇后要过继六皇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3章 五皇子是宫婢所出,十六岁了依旧默默无闻,睿王亦是宫婢所出,但他胜在有年龄优势,若不是宁王提起来,薛琅怕是都不记得宫中还有这号人物。 “圣人独宠独孤贵妃,自独孤贵妃进宫的十余年间,宫中甚至无新生的公主皇子,过继五皇子给皇后,等于皇后手中有了筹码……只怕圣人不会同意。” 侄儿到底还是太年轻了! “非但如此,”宁王摇头,笑的满脸神秘:“只怕圣人还会非常愿意!” 事情很快有了反馈结果。 圣人果然同意将六皇子过继给皇后。 听说那几日皇后哭的肝肠寸断,夜夜以泪洗面,圣人心中不忍,这才同意。 当然,这皆是旁人所言,真实情况是,圣人心中另有决断。 “我将小五过继给了皇后,贵妃可会生气?” 蓬莱殿中,圣人问独孤贵妃。 独孤贵妃正为圣人斟一杯热酪,闻言懒懒一笑:“陛下真是折煞珍娘了,珍娘没有大志向,后宫之中佳丽三千,能蒙的陛下怜爱,又有泸儿相伴,已是心满意足。” 泸儿,是六皇子的乳名。 圣人握住她的手,在手中细细摩挲着,“不用你来,我自己就好……你总是这样,满口说的不在乎,唉,其实我何尝不是这样想的?” 娇妻幼子膝边绕,他是真的人生再无憾事,但,“但于皇室来说,家国天下,从来是分不清的,泸儿几位侄儿的年纪都比泸儿要长,我曾私心想着,若是储君之位给泸儿……” “陛下在说什么?” 独孤贵妃打断圣人的话,“妾早就说过,泸儿庸碌无知,不过一无知稚子,哪能与年长他许多的兄长相比?还请陛下慎言,日后休要再提什么储君太子,妾与泸儿还想活的长久一些!” 独孤贵妃转过头去不再理圣人,从案几上摸出一只菱花镜和螺子黛,对着自己眉形修修补补。 “哎呀,我也就是那么一说,你看你,又当真了,”圣人嘀嘀咕咕道:“我后面的还没说完呢,若是储君之位……” “没有若是。” “那说皇后,旁人都说皇后有了嫡子,必定要压你一头……” “妾不喜皇后,陛下休要在妾面前提她。”独孤贵妃直接说道。 “……”圣人词穷了,“那我提什么?珍娘,我只是怕委屈你。” 独孤贵妃,放下小镜子和螺子黛,转头靠进圣人的怀中,叹道:“五皇子虽过继给了皇后娘娘,但今年已然年长,便是皇后心有他意,怕是力有不逮。” “妾从不管前朝之事,世人谓妾娇蛮无礼也好,笑东风压西风也罢,妾都不在乎,妾以为,人活一世,最重要的还是开心。” 旁人都说她是被圣人宠的没了边,实际是她本性如此。 “这些圣人不说,妾也知道,圣人却偏要来解释一通,不知所谓何意?” 独孤贵妃一根纤指戳在男人的胸口,歪头笑问。 不到三十岁的少妇正是美的娇艳欲滴的时候,尤其还是独孤贵妃这等美貌,一颦一笑无不魅惑,浑然天成。 圣人被她看的口干舌燥,心想世上怎会这种尤物,便是为她做几回昏君又如何?他握了心爱女人葱白的小手,将她半压在身下,急吼吼的伸手去解她腰间的罗带。 圣人年纪愈长,行事便力不从心起来,愈是这样他愈是小心翼翼,想表现的卖力一些,证明自己雄风犹在。 独孤贵妃被圣人来来回回折腾的不行,大白天的在榻上躺了一下午——当然,就算行也要装作不行,瞧着时候差不多了,她才起身着衣,走到案几前挥墨几笔。 “圣人年纪愈长,望裴相多在圣人面前言明利害,侄与子,孰轻孰重。” 写完后,她将这封信交托给心腹婢女,语带郑重,完全不复与圣人谈笑间的慵懒放肆。 “一切小心,千万避开皇后的眼线。” 婢女将信小心藏于袖中,应声而去。 ………… 宁王偷鸡不成蚀把米,本想离间李矩与程循,折损李矩的一员心腹大将,不曾想反倒打草惊蛇,他表面不在意,但薛琅在意的很,不仅将孙月娘关进了柴房,还连续饿了三天至气息奄奄才解了心头一口气。 孙月娘被放出来后,薛琅又命她去程府继续骚扰程夫人,营造出在宁王府的那一切都是孙月娘一厢情愿,而非宁王计谋的假象。 那日事发之后,他立刻派人暗中寻找程循,程循却仿佛人间蒸发似的从宁王府消失不见。 若不是李矩后来派人送信,说他身体不适,与好友程循先行离去,宁王府众人甚至都以为李矩只是去了恭房! 而薛琅只能在拼凑的猜测中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若不是陆令姝突发奇想着要婢女去跟踪程循,恐怕计划早就成功! 由此他恨陆令姝入骨。 孙月娘被程循打昏,即便看到了他与陆令姝的脸也什么都做不了,徐夫人和宁王妃也只得吃下了这个哑巴亏。 睿王得知此事,更是急的不行,对李矩直言:“儿啊,这可怎办才好?你父我从未有夺位之心,宁王却这样逼迫我,只怕来日他若登基,我们一家难以善终啊!” “正因如此,我们才更要夺位,”李矩淡淡说道:“阿爷还不明白吗,从晋王叔逼宫开始,你我便入毂了,再无回头之日。” “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皇室各类角色蠢蠢欲动,平民百姓却不会想那么多。 眼下年关将至,他们想的,大多都是如何过好这个新年。 程府。 程循已在家中养伤多日了。 自那日箱中尴尬之后,程循有许多日都不敢去见陆令姝,只怕见到她,心上人会用那种异样的眼光看他。 儿子不急,程夫人是急了,“眼下年关将至,为娘想着你若中意九娘,不若我们早些提亲的好,子义,你不急娘急啊,你妹妹明年便及笄了,等她嫁出去,家中就只有娘一人了,会空虚寂寞冷的!” 程循轻咳一声,“母亲,这,这事我还没有问过姝娘的意思,贸然前去提亲,只怕她不愿意。” 程夫人听罢,真不知是该笑儿子愚鲁还是谨慎。 “女儿家娇羞,你问她愿不愿嫁你,她该怎么说?这样,不必官媒,明日我领你亲自上门,我看崔太夫人也是中意你的,若是定下来了,再请官媒不迟……这事就这么定了,你不许再旁出枝节。” 程夫人办事利落,翌日便大包小包备好了礼物,领着儿子去提亲了。 陆令姝丝毫不知情,母子两人上门的时候,她正在和崔太夫人聊家常。 从宁王府出来之后,她已经将真相全部告知了崔太夫人,本来以为崔太夫人会生气,毕竟嫁给程循,意味着她也是睿王之人。 谁知崔太夫人却也没有太过苛责她,而是叹道:“皇位之争,哪一代没有呢,你是没有见过孝文太子,他死的更惨啊。” 因为被先皇怀疑,孝顺的孝文太子选择自尽结束生命,先皇年纪大了,又作死了自己太多的儿子,最后只得将皇位传给当年毫不起眼的庶出皇子,也就是当今圣人。 不过好在,秦国公不站队,也够理智,否则当年也不会抱着对陆夫人不管不问的心了,所以就算陆令姝嫁给程循,不是他们崔氏子女,他也是不管的。 陆令姝唯一担心的就是崔太夫人担心她。 “乖囡囡不用安慰外祖母,”崔太夫人反过来安慰她道:“临淄郡王一看便不是凡夫俗子,睿王能有临淄郡王,可是此生之幸,你嫁给子义,子义跟着他,外祖母也是放心的。” “谋事在人,从事在天,别的不说,就说你阿爷,当初外祖母多喜欢他啊,老实、敦厚,觉得一定是你娘可以托付终生的良人,结果你阿爷一辈子兢兢业业,到头来……” 到头来却是因为老丈人谋反,陆氏全家无辜连坐。 崔太夫人很无奈,尽管她也不想要外孙女卷入皇室的斗争中,但有些事情,是注定逃不过的。 就像外孙女最后还是要嫁给程子义。 这些话,既是安慰自己,也是在安慰陆令姝。 程循立在崔太夫人面前,垂头施礼道:“儿见过太夫人,太夫人安好。” 崔太夫人上上下下打量年轻的郎君。 一身墨绿色绣金摩羯纹圆领长袍,长发一丝不苟的束着,插一只白玉簪子,鬓角干净,没有胡茬,长眉凤眼,面庞棱角分明,再往下看,宽肩窄腰,手臂粗壮有力,一看便常年习武,至少怀抱两人不成问题。 崔太夫人不说话,程循还以为对方是不太满意,低垂的风眼中不由闪过一丝焦虑。 但他不知道,崔太夫人已经从外孙女新婚,想象到外孙女婿一手大胖曾外孙一手外孙女的婚后幸福生活了。 “子义快坐!” 好容易在母子两人焦急的注视中回过神来,崔太夫人笑眯眯的招呼道:“坐到你娘身边去,哎呦,好一个英武的后生!” 程循被崔太夫人夸得耳根发热。 程夫人笑道:“不请自来,擅造檀府,太夫人不归罪也就是了,子义年纪还轻,不禁夸,也就生了傻大个的模样,太夫人委实抬举他了……呵呵,实不相瞒,其实此次儿携子义上门来,正是有一事相求……” 程夫人看向了程循。 程循会意,转而对崔太夫人说道:“是求娶姝娘。” 他再次起身,走到崔太夫人下首施礼。 “是晚辈冒犯失礼了,婚姻大事,原由父母做主,本不该晚辈与母亲同往,但晚辈心悦姝娘,从前亦有对不住姝娘之处,每每思极,夜不能寐,唯恐与心中所爱失之交臂,故而违礼登门,亲自向太夫人求娶姝娘。”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 待鼓足了勇气,才继续朗声说道:“太夫人膝下的九娘子,蕙质兰心,孝顺有礼,儿曾见过,心中很是喜欢,” “今日特前来求娶,愿付终生,敬之爱之,绝不纳妾别家,以此为誓,皇天后土,天地可鉴!求太夫人成全!” 高大的汉子,拱着半个身子在她面前,郑重其事说,他此生都不会纳妾…… 崔太夫人震惊了,心想,世上竟然还会有婆母不愿给儿子纳妾的?更何况,程子义他自己便是妾侍所生啊! 她脑中一团乱麻,下意识的看向程夫人。 然而程夫人面色如常。 这些话,程循早在昨日便与她说过了。 尽管她也很为难,只怕姝娘与她一般……她只有徽娘一个女儿,且在生徽娘之前,她无孕多年,只得狠心为丈夫张罗了年轻貌美的妾侍,这才有了程循。 后来妾侍亡故,她将程循接到身边抚养,待之如亲生。 但也正因为如此,她格外的理解将自己的男人推给别的女人是如何的痛苦滋味。 “孩子大了,全有他一人做主。” 程夫人看着程循,慈爱的笑。 实在不行……最坏的打算也不过是抱养一个。 她疼爱程循,不想违背他的意愿。 崔太夫人忍不住看向一边一排长长的花鸟屏风。 只见屏风之上,火红的石榴树下,落红堆中,两只鸳鸯交颈而眠,好不动人缠绵。 而透过白色的绢布,隐约勾勒了出一名少女娉婷亭立的优美曲线,那少女就在鸳鸯和石榴树后坐着,她弓着腰,捂住嘴巴,泪水一串串滴落在雪白的帕子上。 心口仿佛淌过了一道热腾腾的酪浆,大冬天的,该死的甜美又温暖! 陆令姝被感动的哭了。 她万没有想到,程循远比她想象的细心与耐心,她甚至都从来没有提过不许他纳妾,因为在她的潜意识里,根本就不会认为程循会做对不住她之事。 是没错,她曾经非常嫉妒陆小姐,嫉妒她得到了程循白月光般的爱,嫉妒她不费吹灰之力,甚至品行不端也能得他不离不弃、以命相护。 可是那又如何! 现在她一点都不在乎了,陆小姐已死,活着的是她陆令姝,自山坡摔下之后,程循见到的也是她陆令姝,她不信他就察觉不到她与陆小姐的不同! 所以陆小姐,我会代你活下去,不管你曾经做过多少对不住他,对不住旁人之事,你让我可以重活一次,我也会为你活下去。 为你去爱那些你不能继续再爱的人。 “……这时候好,就这么定了!” 崔太夫人兴奋且激动的声音惊醒了沉浸在回忆中陆令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4章 崔太夫人兴奋且激动的声音惊醒了沉浸在回忆中陆令姝。 什么时候好,什么就定了? 她抬起头,茫然的看向紫竹和梅香。 紫竹忙凑过来,正待说,只听崔太夫人又笑呵呵道:“子义也是很久没来过秦国公府了?我记得你上次来,还是姝娘八岁生日的时候,没想到一晃过去这么多年了,你和姝娘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就要姝娘领着你四处转转可好?” 两家长辈都很满意,亲事差不多就这么定下了,只待走六礼一系列的程序,程循面上喜悦的心情几乎藏不住。 他笑着起身,施礼道:“多谢太夫人!” ………… 陆令姝在自己院里的小亭中等他。 她眼睛瞟啊瞟,终于看到有个英武无比的男人,大踏步的向着她的方向走来。 眼看着快要靠近她了,又忽而减慢了速度,慢吞吞的小步挪来。 紫竹和梅香见状,忍不住捂嘴偷笑,提醒早就知道的陆令姝道:“娘子,程家郎君来了。” 这是,程循已停在了她背后。 陆令背对着他,“唔”了一声。 “你们两个先下去。”她对紫竹和梅香说道。 二婢应诺退下,渐渐走远,直至不见人影。 然而陆令姝还没有要动的意思。 难不成是他前些日子没有见她,生气了吗? “姝……” 程循刚要开口,陆令姝忽然从位置上跃起来,转身小手一抱,娇软软地堵住男人的薄唇。 几乎是毫无技巧的靠着一腔蛮力,去咬他的唇,撬开他的齿关。 程循万般无奈,只得松了松,将她放进来。 然而这一放进来,她的动作却放慢了半拍…… 陆令姝在脑海中着——人家小说中的男女主角总说来个法式深吻,到底怎么算是深吻? 她要深吻! 她慢慢啃着,闭着眼睛,两道娥眉棘手的皱起来。 程循忍不住笑,笑得齿关抖动,喉间发出沉沉的笑声。 真是娇傻可爱,明明不会还要霸王硬上弓…… 两只手慢慢下移,程循换了个姿势,双手拖着女孩儿的腰,减轻她惦着脚尖的阻力。 这样一来,果然方便多了。 女孩儿开始啃他的上嘴唇。 程循身子抖动的愈发厉害。 陆令姝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表演中,都不知道她被“嘲笑”了。 胡乱吻了一通,又是吸又是咬,停下来,委屈巴巴地问他:“我前些时日去见你,你为什么不见我?你手臂上的伤好了没?” 程循被她咬的薄唇微肿,口干舌燥。 他呡了呡唇,含笑轻抚她的额前的碎发,“傻姝娘,若是被有心人看到了,岂不是坐实了是你帮我从宁王府逃出来的?” “反正本来就坐实了,我不怕!” 程循叹道:“你不怕,我怕呀。” 陆令姝一噎,又想到什么,问道:“除了这个,就没有旁的原因了?”她指尖轻轻地点在程循嘴角那处,伤口已经看不出来了,只有淡淡的痕迹。 那是她咬的。 程循想到了他上次的尴尬事,往事不堪回首……他轻咳一声,“还有,还有孙月娘总是上门哭闹,我怀疑她是得了宁王的指使……” 还不说! 陆令姝坏笑,两条小细胳膊从他腰间抽出来,勾在他的脖间,娇嫩的朱唇一翕一合,对着他的耳廓轻轻地吹一口气。 “程大哥。” 程循身子顿时一僵。 原本三分的热度,在心上人添了把柴后,慢慢的从耳廓之处烧啊烧,烧到他小麦色棱角分明的俊脸上。 程循凤眼躲闪,长睫抖着向下一垂。 “姝娘……”语气无奈又宠溺。 陆令姝怎么也看不够他这幅大男人害羞的模样,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便愈发靠近了他,甜甜的笑:“程大哥,你告诉我嘛!你手臂上的伤究竟怎么样了,你不说我担心你呀!” 心上人这样撒娇,任是哪个男人都没有抵抗力。 程循说道:“从谨为我请了医师,用了最好的金疮药,而且,是我自己身上的肉,我自然是会注意分寸,别看血流的多,其实一点都不疼。” 说的这么简单,就不想她自责担心,陆令姝眼圈儿又红了:“我若是去的早一点,你就不用这样了,都怪我!他们太过分了,竟然这样设计你!” “不怪你!”程循忙道:“如果不是你,只怕我的处境会更糟。” 他的粗粝的手指轻轻揉着女孩儿的眼角,柔声道:“怎么眼睛红红的,好像刚才就哭过了?” 陆令姝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扎进他的怀中,闷声说道:“刚才你和你母亲花厅中与外祖母的对话,我都躲在屏风后面听到了。” 他竟然都听到了?程循立刻忐忑起来,“我……是哪里说错了吗,惹你不开心了?” 陆令姝破涕为笑,轻轻捶他的胸口。 “程子义,你真是个大傻瓜,你听不出来,我是想要夸你吗?” 女孩儿巧笑嫣然,圆圆的杏眼仿佛被水洗过一般,带着波光粼粼令人欲醉的碎星星,搅乱他本就不平静心水。 “是我太笨了。”他也笑,含情脉脉,看得陆令姝俏脸飞红。 两个人就这么傻傻的对视了许久,谁也不说话,周围好像聚满了粉红色的泡泡,将他们紧紧地围绕在一起。 “对了!” 陆令姝忽然想起来什么,忙问:“我外祖母刚才说什么‘这时候好,就这么定了’,究竟是什么定了呀?我走神了没听到,你快同我说说,难道是我们成婚的日子定了?” 她后来问紫竹和梅香,两人竟然都异口同声的说不知道,她们不敢胡乱揣测太夫人所得话。 陆令姝好气,她迫不及待的想知道,要是她和程循成婚的日子定了,到底是定在了什么时候啊? 程循却反问道:“姝娘想什么时候成婚?” “我怎么知道!我出门都不看黄历!” “那这个,我也不好做主,”程循说道:“等姝娘什么时候想嫁了,我再娶。” 陆令姝觉得不对劲,“你不要转移话题哦,快告诉我!” 程循就想逗逗他这位娇憨可人的未婚妻,摊手说道:“姝娘,我当真也不知道,这些都是长辈在商议,况且,不管什么时候,我必定都会以你的决定为先。” 程循此人,虽面相凶了些,但只要一开口说话,便给人以稳重之感,且他素日里沉默寡言,又从不说假话,故而现下陆令姝听了,还真的以为他不知道。 但不可能啊,她明明是亲耳听到的! 陆令姝疑惑的抬头,骤然发现眼前男人眼中闪过那一丝戏谑。 “你……你骗我!”他竟然也会骗人。 陆令姝顿时是又羞又气。 她好蠢,被他的外表给迷惑了! 她跳着去揪他:“要你装!要你装!” 程循就跑。 陆令姝在后面追他。 “你快告诉我!我知道你肯定知道……你你,程子义你还跑!” ………… 程循自从秦国公府出来之后,嘴角一直翘得高高的,凤眼的清冷都被眉宇间柔和的笑意冲淡了许多。 程夫人心知肚明,装作不知道。 坐上马车,程循骑马护送母亲回程府。 今日他特意请了假。 路过一处酒楼,二楼雅间忽然掉出了一粒花生米,正巧就砸在程循的头上。 程循抬头往上看。 一名大约二十岁上下,身着黑袍的郎君恰也从窗口抻出了头来,自上而下的看他。 见他望过来,左右一瞧,对他不清不楚地使了个眼色,旋即收回了头去。 程循沉吟片刻,转而对程夫人道:“母亲,我忽然想到卫所中还有些事,您先回去,我去去便回。” 程夫人颔首,叮嘱他注意安全。 看着马车走远了,程循才下马,将缰绳递给迎出来的店博士,径直上了二楼临窗口的雅间。 早有人在里面等着他。 果是那黑袍郎君。 见对方过来了,他小心打开门,先谨慎观察了周围一番,才将程循拉进来。 程循不由皱起了眉来。 “易直这般小心,找我是所为何事?” 黑袍郎君正是王绍。 王绍给程循倒茶,说道:“非常时期,我阿爷近来总在我面前骂你,虽我不知是怎么回事,但总不能让人看见我同你来往。” 王绍的父亲乃兵部尚书王荃,而王荃的妹妹,正是宁王妃。 也难怪王荃会骂他,约莫是知道了宁王府的那些事。 程循沉默片刻,说道:“既如此,那你为何还要请我出来。” 王绍倒完热茶,推到程循面前。 做完这套动作,他竟然也沉默了。 “易直兄并不是吞吞吐吐之人,有什么便直说。”程循说道。 王绍咳嗽了一声:“那个,我想说的是……其实……” 程循眼中的疑惑更重。 他与王绍从前不对付,现在关系也不怎么样,对方不该有事求他。 但这样难以启齿的口气,又好像是有事要求他。 “看来易直兄是还没想好,不如回去再好生思虑一番,若没什么别的大事,我便先离开了。” 程循转身就走,王绍一惊,忙拉住他,“你别走!我说!” “我,我喜欢你妹妹!” 程循不敢置信的看着王绍,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妹妹?徽娘?” 王绍难为情的点了点头。 最重要的话抛了出去,其它的就好说了,他继续说道:“我从前看不起你,待你也不好,因为我总觉得,你阿爷当年能做出那等事,必定也教不出好儿子,是以我处处为难你,挑你的刺,然这些年,你却从未因此而为报复过我。” “我承认,我是错的,你阿爷的过错我却迁怒于你身上,我不是君子,也不是一个清醒的男人,如果不是遇到徽娘,或许我还会一直再错下去……” 提到徽娘,他的语气都急促起来,连程循都察觉到了。 程循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你不明白!”王绍激动的打断程循。 程循呆了一呆。 王绍脸上有一股淡淡的忧伤:“她跟我说,她明年十五岁,很快就要及笄,她阿娘已经在准备为她择婿,就等你的婚事定下之后,娶了新嫂嫂,她也该出嫁了。” 程循忍不住道:“那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妹妹向来什么事都是自己做主。” “怎么跟你没关系,”王绍苦笑,再苦笑:“她说,她的郎婿,必定要与他的兄长比肩,必定要有她兄长不屈的人品,必定要……” 他幽怨的看着程循,“必定要得到你的认可。” 听到这句话王绍当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能想象你的心上人要你去求得你欺负了十年的死对头的原谅是什么感觉吗? 关键这个死对头还是他心上人的亲哥哥。 程循很头疼,他不知道徽娘怎么惹上王绍,他甚至想说一句,我妹妹哪里要你这么喜欢,我替她改行不行? “易直兄,我还是那一句话,”他说道:“择婿一事,除了我母亲,只有徽娘一人可以做主,若是徽娘真心喜欢,我这个做哥哥的是绝不会横加阻拦的。” 他一口喝完了王绍倒的赔罪茶,转身离开。 若是徽娘真心喜欢,我这个做哥哥的是绝不会横加阻拦的。 当初六娘喜欢程循,王绍死活不同意,以为是程循故意勾引他单纯的妹妹,还曾当众羞辱过二人。 没有想到,转眼间现世报就报到了他自己身上。 王绍忽然觉得,自打自脸,太他娘疼了! ………… 程循被妹妹的风流债搞的很头疼,回去问她:“你和王易直是怎么回事?” 程徽娘说道:“就是阿兄以为的那回事。” 程循:“……” 不要告诉我你喜欢他。 “我喜欢王易直。” 程徽娘坦坦荡荡。 程循将她拉到书房里,关上门,“不要骗我徽娘,我知道你不喜欢他。”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程徽娘打开门要走,被程循拦住。 程循满脸无奈:“徽娘,王易直人品端正是不假,我不说他坏话,这些年他除了欺侮我是瞧不起我外,从来没有欺侮过其他寒门子弟。” “但是徽娘,如果你只是看中他这个人,你兄长我无话可说,但是你扪心自问,你接近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你跟他说,若是想要求娶你,必定要得到我的应允,他满腔热血,果真为了你来寻我,向我道歉,他与我愈接近,就意味着与他父亲离心,到时候……” 倘若王绍是个冷酷无情的世家子弟,徽娘与他而言,只是娶与不娶的分别,可是现在,他却敢冒着违背他父亲意志风险来私下找他见面,便说明徽娘对他来说,是她愿意不愿意。 无形之中,他已然偏向徽娘。 “徽娘,我不希望你卷进这些事里,不管睿王成与败,阿兄只希望快快乐乐的嫁人,而不是拿自己的婚姻做赌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5章 程循循循善诱,程徽娘却不以为然。 “自小到大,阿兄和阿娘凡是无不让妹妹自己来做决定,妹妹知道自己有错不该欺骗他,可是阿兄你有没有想过,既然我有办法,你又如何要我袖手旁观?” “拉拢王易直,就是最好办法。” 程徽娘淡淡笑着,但白皙娴静的脸上,透露出一丝与年龄不相符的冷漠。 自小到大,承受压力的不只是程循,程徽娘身为一个女子,承受的并不比兄长少,是以她从小就会权衡利弊,即便是拿自己的婚姻做赌注,只要能护佑亲人,在所不惜。 这一点,两兄妹倒是十分相似。 别说程循说服不了程徽娘,程夫人都毫无办法。 程循只得嘱咐程夫人,尽快为徽娘择婿。 反正徽娘也不是真心喜欢王绍,那么他这样做,应当也不算违背她的意愿了! 在程循的重重的刁难和设防之下,果然一直到新岁年初,都没有再见过王绍的影子,程家都安静了不少。 元日——爆竹,饺子,全家其乐融融围在一起,一个也不能少。 这也是陆令姝第一个在陌生世界渡过的除夕夜。 本以为会是艰难困苦,本以为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本以为是孤孑一人,可是现在,她感觉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大过年的,她喝的烂醉如泥,抱着十八娘哭道:“外祖母我对不住你!我以后一定好好孝顺你,再也不惹你为我担心了!” 崔太夫人望着十八娘憋成猪肝色的脸,放声哈哈大笑,笑声过了两道院子都能清晰可闻。 秦国公夫妇互相确认了一个眼神:果然是还能活五百年的人! 过了年到正月十五,程夫人请了官媒上门,正式与崔太夫人商议小儿女的婚事。 待崔太夫人同意婚事之后,程夫人又备满了六礼再次上门。 此为纳采。 接下来又是问名、纳吉、纳征等等一系列麻烦的程序,陆令姝看了都很头疼,她就想知道一件事:她和程循到底啥时候成婚? “四月初八。” “这么快!” 陆令姝恍然一惊,掐指算算,好像也就三个月的时间啊! 崔太夫人失笑,作势要去翻年历:“好,既然乖囡囡觉得时候早了,我记得还有个黄道吉日,什么时候来着……好像是八月……” “好了好了外祖母,三月初八,这日子挺好的。”陆令姝哂笑。 三个月,听起来挺快的,但过起来慢。 好容易挨到临近婚期,那日子过得便更慢了。 偏偏未婚夫妻在婚前还是不能见面的。 陆令姝的心就跟猫爪子挠过似的,每天只能发愤图强,将自己埋头到工作中,绣面、画画,来减轻相思之苦。 程循那边也没好到哪里去。 不过好在他也有事情做,离婚期还有半个月,清晨天还没亮,他就起来去城郊的山上再次打雁了。 为什么说再次呢?因为六礼的前三步,每一步都要用到大雁,雁是忠贞爱情的象征,若是最后亲迎的大雁能是新郎婿亲手所打,那更是再好不过。 因此程循很早的就去山上猎雁,他想家中养着,养的肥肥的,最后用它做礼物上门亲迎,也会很漂亮。 程循想给心上人一个完美的婚礼。 但是他没有想到,就是这两只他起早贪黑捉的两只大雁,只在家中养了不到两日,竟然就莫名死了。 程循没得办法,只得再起早上山,猎两只大雁带回家。 这次他很谨慎,特意将两只大雁分开圈养,并命两个细心的仆妇看护着,凡是大雁入口的食物皆保证干净,做到祸不从口入。 然而这两只大雁又是只在家中养了两日,便莫名病死了。 程循以为是意外,但是第三次上山猎的雁离奇死亡之后,他开始意识到有些不对了。 “确实是离奇,一次病死也就罢了,第二次、第三次就说不过去了!” 李矩看着脚下的两只病雁,若有所思。 程循从旁边捡了根棍子,递给赵医师,说道:“还烦请赵医师帮我看看,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亲迎礼三番四次出问题,任是哪个新郎官心里也不舒服,赵医师忙道:“好说,好说,两位稍安勿躁!” 三人一起去了饲养大雁的地方,因大雁喜水,故而程循在后院寻了一处低洼水多之所圈养,每次喂食都是专门从集市上买来的干草和鱼虾,连野草都不会令起随意啃食。 饲养的两名仆妇说道:“奴婢们原来在乡下饲养一些鸡鸭鹅,也未贵人们饲养过六礼的大雁,程参军的这两只奴婢们都是精心饲养的,却没想到接二连三的出问题,奴婢们也十分不解,打从第二次就开始给它们换窝,每次到最后还是出了意外。” 养殖套路是不变的,那么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赵医师开始检查大雁们的食物,临死前吃的最后一口饭,幸好程循比较敏锐,六只大雁的食物皆让仆妇事先保存起来了。 “没有任何问题。” 赵医师检查完毕后,皱起了眉头来。 “啪嗒啪嗒”,程循指着沿着石头缝滴落下来的水滴,问道:“食物没有问题,水会不会有问题?” 仆妇们忙道:“应该也不会的,这些水都是夫人院中的凉井水!” “我是说这些雨水,这一天一直有小雨,”程循说道:“你们看这水滴的颜色,是不是有些怪怪的?” 远看还看不出起来,近看却能看到,这些水竟然呈澄澈的绿色。 赵医师用帕子沾了些在手上擦拭,过了一会儿,手上慢慢灼热红肿起来,赵医师又舔了一口品尝。 “是绿矾。” 绿矾是一味中药,有解毒敛疮、燥湿杀虫的功效。 但它也有毒,平时做药材用,医师的写法都是适量,研末或调敷。 赵医师掰动一下仆妇们给大雁临时搭建的栖息之所的一块石头,雨水落在这块石头上,从上面滴落下来正落在给大雁摆放食水的木槽中。 “如果老夫没有猜错,这块石头应当不是普通的石头,而是绿矾制成,只不过因为外表被其它同类的石头摩擦稀释,渐渐失去了本来的颜色,故而混杂在石块中也无人发现。绿矾有毒,混合了绿矾的水进入大雁的食物水中,才造成了大雁的中毒死亡,所以接下来我需要跑开大雁的尸体,看看它的腹中是否残留有绿矾。” 还好赵医师当了多年的医师,不管是人还是动物的病,都有一定实践基础,之前光是看大雁的外表,的确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刨开大雁的腹部之后,果然,这些大雁的肌肠都有一定程度的腐烂。 而将这些稀释了绿矾的雨水喂给其它家禽,后续也出现了类似大雁的情况。 赵医师由此成功破案。 “有可能是误放,这块绿矾不知从什么时候就在我们家,小厮们不知内情,拾了来搭建石头窝,也有可能是……” “是有人故意为之,”多年的默契,李矩懂程循的意思,说道:“你放心,这件事我会暗中帮你查清楚。” 李矩有人力财力物力,今时今日睿王府早已非吴下阿蒙,托付给好兄弟,程循放心。 但他还是想不明白,如果真的是人为,那么究竟是如此缺德,做这种坏人姻缘之事? “你也不要放在心上,往好处想,幸而你准备的早,若是你在大雁在新婚前一天出事,更不吉利,早发现早预防。”李矩安慰道。 程循颔首。 他虽不相信神鬼之说,但婚姻大事前难免会谨慎一些,若是凑巧的意外……他无话可说,可若是人祸,他必定要揪出这个幕后小人! “听说王妃娘娘这些时日已经在为你相看新妇了?”程循转移了这个不吉利的话题。 两人并肩走出程府。 李矩拦住他,“送到这里就行了!”不过谈起这个,他还是一脸的无奈,“人我还没有见过,不过的确是在准备了,只怕等你成婚没多久,我也要追随你而去了。” 见他一脸愁苦的样子,程循不禁说道:“其实成婚……也没什么不好的。” 李矩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行了你不用跟我卖弄了,我知道你现在巴不得明日就成婚!” 程循就讪讪的笑。 好,他的确是这么想的。 李矩嘀嘀咕咕的走远了。 心想,真是,要不你这个“好兄弟”,现在英年早婚的人是我好不好! ………… 程循这厢满腹心事,程夫人和程徽娘却丝毫不知情。 这一日,程徽娘约了陆令姝出去逛街。 其实期间两人一起出去好几次了,但因为未婚夫妻的避讳,故而都没有完整的见上一面,有时候哪怕是见到了,也不过是匆匆一瞥,难解相思之情。 不过退而求其次,能对着一张和未婚夫有五分相似的脸,陆令姝也很满足了。 程徽娘在陆令姝眼前挥了挥手,似笑非笑:“陆姐姐……陆姐姐?你怎么又走神了,难道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陆令姝脸一红,拍掉她的手,欲盖弥彰道:“讨厌!我看你一下你又不会少块肉!” 程徽娘忍笑。 两人一路走着,说说笑笑,陆令姝看到有老爷爷在卖糖葫芦,眼睛一亮,拉着她跑过去,“我们吃糖葫芦,正好刚才吃多了!” 她低头去翻荷包掏钱,这时,有双手先于她付了钱。 “正巧。” 王绍接过一支糖葫芦,递给了程徽娘,对着程徽娘傻笑。 陆令姝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顿时气到失声。 喂,有这样的钢铁直男吗!他难道就没有看到他喜欢的人旁边还站了一个漂亮的小姐姐?! 然而任是陆令姝要把眼珠子都瞪出来了,王绍仿佛还是没有看到她。 不仅如此,他还往前几步把她挤到了一边去。 “程娘子我们又见面了,没想到你也喜欢吃糖葫芦。”王绍想着多买几支,伸手掏出一枚大元宝,递给老板。 老爷爷吓坏了:“郎君,这,这,这能买小老儿三个摊了!” “不用了,一支就够了,陆姐姐我们走。”程徽娘却好像没有跟他多聊的意思,拉了陆令姝要走。 陆令姝对着王绍吐舌头。 “哎,等等,我,我还有话没说!” 王绍忙拦在两人面前。 程徽娘皱了眉:“王郎君究竟有何贵干?” 他没什么贵干,就是想撩你。 陆令姝何时见过王大爷这般低三下气的模样?当然是要好生嘲笑一番方能解当初被他耍弄的心头之恨。 她伸出两只手来,在王绍面前晃了晃。 王绍瞪她。 陆令姝就拉了程徽娘,作势要走。 王绍无奈,只得取了两支糖葫芦递给她。 “这样你可以滚了?”他用眼神示意。 “不好意思,我觉得还没到时候。” 人陆令姝不要两支,继续摊手。 王绍心想,好,为了徽娘的终生幸福,我忍。 他又掏出银子,买了三支,递给陆令姝。 “现在!滚!” 陆令姝面无表情,继续摊手。 王绍:“……” 他把整根插满糖葫芦的棒子递给陆令姝。 这样总行了! 陆令姝简直笑的直不起腰来,“哈哈哈!不好意思!我吃不了这么多,一支就够了!” 她拔了一支,赶在王大爷发飙前跳到了一边去。 王绍很气,但现在不是找陆令姝算账的时候,没了这个讨人厌的电灯泡,他赶紧做出一副翩翩世家公子的礼貌样,“程娘子,你们也走了一天了,我请你去喝杯茶。” 程徽娘回头看陆令姝,“那陆姐姐……” “你看她在挑首饰,应当顾不上我们,我们就先去看看有什么种类,待会儿我命小厮递给她,这样可好?” “还是王郎君思虑周到。”程徽娘微微一笑,举步说道。 王绍被她夸得心花怒放,屁颠颠的追了上去。 陆令姝见了,不禁摇头叹息:英雄难过美人关呐。 她坐在首饰店旁边的台矶上,很没形象的啃起了糖葫芦。 啧,这糖葫芦吃起来还这么酸……是别人恋爱的味道,害,她的男朋友在哪里呢? 陆令姝忽然很伤感。 天有不测风云,今日本来清朗无云,她出了这么一会儿神,再抬头的时候,发现太阳居然被乌云遮住了。 “噼啪噼啪”,陆续有雨滴滴落在她新制的鞋履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6章 “我去!”陆令姝赶紧跳开,脚尖在地上甩了甩,忙转头要多金旁边的首饰店。 谁知首饰店“啪”的一声,正是时候的关上了大门。 “开门呀!开门呀!我就进去多一会儿雨!”下雨就不营业了吗?这家店老板是怎么想的?! 紫竹见状忙道:“娘子莫急,奴婢这就去买伞!” 她疾步跑开。 陆令姝只好再原地等着。 有一滴雨落在她的眼中,陆令姝也顾不上拍门,赶紧掏帕子去揉眼睛。 揉着揉着……咦,雨好像停了? 少女抬起头来,杏眼微睁,目带疑惑,又带着一分恰到好处的娇憨。 这样的俏丽,任是哪个男人也难以拒绝。 青衣的郎君长身玉立,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持了一把油伞在她头顶撑开,为她挡住细密连绵的春雨。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县主。” 陆令姝愣了愣,笑道:“我也没想到会遇到安国公,”她自觉的走出雨伞,“国公爷自己打伞,我在这里等徽娘回来。” 薛琅只带了一把伞,孤身一人,出现在她面前,况且自从宁国公府之后,她得跟他避嫌了。 毕竟,她也快要成婚了。 薛琅却不置可否,他看到陆令姝躲,反而走上前一步,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他的油伞之下。 陆令姝惊愕:“国公……” 薛琅再上前一步,半个身子进了伞中,整个人与陆令姝只有一拳之隔。 他微微的笑:“听说县主要成婚了?” 陆令姝心跳加速起来,猜不透薛琅究竟是何意,她微微退后几步,眼睛落在微蓝的天际上。 “是。” “那要恭喜县主了,觅得良婿,”薛琅说道:“子义为人端正,乃君子,县主能嫁给他,实乃幸事。” 陆令姝被他挤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感觉薛琅怪怪的,她强忍着耐心应一声。 然而薛琅却依旧没有要走开的意思,他甚至伸出了手来,轻轻拂去她鬓间的雨露,“县主出门该带一把雨伞,你看,刚刚还风和日丽,忽然便阴雨连绵,令人猝不及防。” 青衣郎君的脸秀丽如画,嘴角微翘的笑意令他看起来人畜无害、儒雅有礼。 陆令姝却看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往后退了一步,撞在首饰店的大门上。 “国公爷,我先走了。” 她忍不住去推薛琅,只想快快逃离,然而脚下的木矶积了雨水,她着急忙慌的差点擦到,还是薛琅扶了她一下,才没叫她险些掉下去。 薛琅抽回放在她腰间的手,将她扶稳,“这把伞县主拿回去。” 他将伞递给她,不容分说。 陆令姝抗议无效,只得眼睁睁见他走远了。 这什么意思,大下雨天送温暖,送完温暖就走? 不,还是哪里不对。 陆令姝举着伞,苦苦思索着。 “姝娘。” 有人唤她的名字,声音柔柔的。 陆令姝抬头一看,这次差点蹦起来。 “你,你,你你……” 连着好几个“你你你”,愣是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程循笑,他上前一步,正待说话,陆令姝忽然转过了身去,捂着脸。 “哎呀不行!我们现在不能见面,你快走!” 程循抽走她的伞折起来,将自己的大伞分给她一半,笑道:“我们不是故意要见面,应该不要紧。” 陆令姝手掌露出一道缝来,迟疑:“真的?” 多日不见,她发现男票好像更帅了,捂了一冬,好像白了些,还高了、更壮了……陆令姝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无处安放呀,如果不是在大街上,她甚至想跳到他身上强吻他! 程循轻轻弹了一下她洁白的额头:“怎么就你一个人,徽娘去哪儿?” “哦,徽娘和……和……”陆令姝迟疑了下,和王大爷?她没说出来,毕竟程循和王绍关系很不好。 “王易直对不对,”程循神色淡淡:“他见面第一句说的一定是‘真巧’,这三个月我已经是第三次听到这两个字了。” 陆令姝:“……”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王大爷! “是这样,刚才他们一起去买饮子了。” 陆令姝小心斟酌着用词,“那个,程大哥,我觉得徽娘好像也不是特别讨厌他……” “等他们出来再说。” 程循揉了揉她的头,将她揽到他的身边来。 还是大伞舒服。 陆令姝心满意足的依偎在男票的怀中。 “姝娘,刚才我好像看见……安国公的背影从这里经过,”程循问道:“你有没有看见他?” 不仅见过了,伞都是他给的呢! 陆令姝说道:“没错,是他,就是他。这把伞就是刚才他给我的。” 程循的心口,莫名一松。 “哦,原来是这样啊,”他漫不经心的说道:“那挺巧的,今日看起来天气不错,很多人出门都没有带伞,他怎么就带着。” 咦,这话听起来不对呀! 陆令姝停下来,似笑非笑的睨着他:“那程大哥你怎么知道出门要带伞?” “我出门的时候已经下雨了。”程循说理直气壮。 其实他出门也没带伞,是下了雨之后赶紧去买的,还特意买了一把大的,一把小的,唯恐未婚妻和妹妹都淋了雨。 装,你就可劲儿的装! 陆令姝权当没看出来,忍笑道:“好,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程大哥你是只看到了安国公的背影么,其它的就没看到了?” “没有,我还能看到什么。” “那我怎么觉得你身上有股怪怪的味道?” “什么味道?”程循果然去闻身上的味道,心想,难道有汗臭吗?不应该啊,知道姝娘今日和徽娘在一起,出来的时候他还特意换了一身新衣服,怎么会有汗臭? 陆令姝被他的举动蠢笑了,指着他咯咯的笑,直不起腰。 “酸,好酸的醋味!” 程循脸一红,胡乱说道:“哪有什么什么醋味,又不是过年,你闻错了。” 陆令姝对他摆了摆手,“你把脸靠过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程循不明所以,果然把脸靠过去了。 陆令姝在他小麦色的脸上“啵唧”一口,亲的极其响亮。 程循的脸“腾”的就红了,下意识的四下去看,幸好大家毒急着去躲雨,街上并没有什么人。 “姝娘,这是……在街上!” “在街上又怎样?”陆令姝不以为意,“我的男人我就不能亲一口了?难不成你还想要我……去亲别的男人?” “那自然不成!” 程循坚定的一口否决,他紧紧地握了女孩儿的手,姝娘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不过,说真的程大哥,”陆令姝笑过后,慢慢敛去了面上的笑意,“你有没有觉得最近安国公怪怪的?” 说到薛琅,程循面上的热度也退的飞快。 沉默片刻,他说道:“不会的,他是我的朋友。” “我倒也不是怀疑他!”陆令姝怕他不高兴,忙说道:“就是,就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刚才你别看他给我伞,还对我笑,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和从前不一样!” “算了,可能是我自己多想了,不过程大哥,我还是想说一句,你不要嫌我多嘴。” “不会的,你说。”程循正色道,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 程徽娘和王绍进了一家饮子店,等了足有两刻钟才等到店家将热饮子端出来。 “后厨的料临时没了,又去补得,郎君和小娘子勿怪,咱们这酒不收钱了!” 不收就不收,没人嫌银子的,程徽娘拦住了王绍欲推辞的手。 “我们快些回去,陆姐姐该等急了。”她说道。 “好,我们这就走。” 王绍嘴巴这么说,心里却想,就让那个臭丫头多等一会儿呗,谁让她刚才戏弄他的! 两人一出门,正好撞见共乘程循和陆令姝。 程徽娘在店里,竟不知外面下雨了,看陆令姝衣裙半湿,便知自己犯了错,上前道歉。 陆令姝忙说没事,程循扔给她一把伞——当然不是薛琅那把,说道:“下次不要玩的都忘了时候。” 程徽娘冲程循甜甜的笑:“好,阿兄,妹妹知道了。” 三个人都有伞,只有王绍没有,王绍觉得这样很不妥,问程循,“你为什么不带个大一点的伞?” 好让他和徽娘也共撑一伞,这个男人,只顾着自己享受! 嘿,怎么给你个筐你就知道下蛋!陆令姝忍不住讥讽他道:“王郎君那么有钱,糖葫芦都论斤送,买个把伞有啥稀奇的,你若是程大哥的弟弟,他肯定也多给你带一把伞!” “你!”王绍要气炸了,刚要开口,程氏兄妹两人齐齐送了他一个班主任的死亡凝视。 陆令姝冲他做鬼脸。 “好好,只有我是多余的。” 王绍嘀咕一声,转身跑开了。 程循是来接程徽娘的,其实也是抱着能见一面未婚妻的心态,现在两人好容易见上了一面,连对视一眼都许久移不开目光,程徽娘想走又走不了。 程夫人让程循出门去接她,她总不能半路自己回去了,这样程夫人肯定会猜到程循的小心思,故而程徽娘忍了这两人一路……终于到了秦国公府。 程循将陆令姝送到门口,陆令姝请两人进去喝茶。 “不用了。” 程循婉拒了,反正进去之后也就只能喝杯茶,肯定是见不到她的,他恋恋不舍看了她好一会儿,看到徽娘都忍不住想自己回去了,才说道:“等我,姝娘。” 等十日之后我来娶你。 陆令姝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嘴角忍不住翘得高高的,冲他露出一个又甜又娇媚的笑来。 “好,我等你!” ………… 半夜,秦国公府太夫人院子里忽然亮起了十数盏灯笼,灯火通明。 几个举灯的婢女来回穿梭,又是捧衣又是端热水,伺候着崔太夫人穿上了衣服。 冬夜寒风刺骨,开门便有风寒之气扑面而来。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去了隔壁的耳房。 那里面住的是陆令姝。 “怎么回事?” 崔太夫人坐定在榻边,见外孙女满头虚汗,瑟瑟发抖,不由问道。 “是发烧了!刚刚奴婢起床为娘子掖被角,发现娘子身上烫的很!” 崔太夫人忙打发婢女开钥去请医师。 医师过来,又是一阵忙乱,开了药赶紧给陆令姝喂下去。 崔太夫人忙问如何。 医师摆手说道:“没什么事,就是普通的发烧,昨日下了雨,想是小娘子着了凉,初春总是容易风寒的。” 陆令姝白天出门的时候的确没带伞,因为众人都皆以为那样好的天气是不会下雨的。 崔太夫人这才放了心,留了方子,请人将医师送出去。 然而喂了药直到晌午,陆令姝的病情依旧没有好转。 崔太夫人又将医师请过来。 “不应该啊!” 医师重新切脉后,揪着胡子苦思:“明明只是普通的风寒,怎么这些药会不管用?” 他紧接着又重新开了一副药。 然而一个时辰,病情不仅不见好转,陆令姝反而烧的更严重了,原本白皙小巧的脸蛋儿,呈现一种病态的晕红,额头滚烫。 崔太夫人呆呆的看着榻上的外孙女,没来由的,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去请医师,去请医师!” 愣了半响,她猛地立起来,喊道:“多请几个!什么赵医师王医师、孙医师统统请过来!” 秦国公府闹翻了天。 一开始刘氏看着围的水泄不通的院子,还纳闷道:“不过是个风寒,怎么老太太闹成这样,至于吗?” 然而医师们流水一般的进去,又皆摇着头出来。 她渐渐看出不对了,慌乱道:“不会真出什么事了,九娘还有九天就要成婚了!” 秦国公也是眉头紧蹙。 “你还是赶紧去宫里求求皇后娘娘,让她送几个御医过来。” 侄女成婚前死在家里,太不吉利。 而且没几个月十八娘也要嫁了。 刘氏虽然不喜陆令姝,但也不想再关键时刻掉链子,忙准备好了要入宫。 不过没等她进去,宫里就送来了御医。 是独孤贵妃送来了御医,人称孙医正,有名的医科圣手,据说包治百病,独孤贵妃的儿子小时候体弱多病,每次都是他药手回春。 崔太夫人见到孙医正,仿佛有了希望,孙医正给陆令姝切脉,询问病情的时候,她都事无巨细的交代了,唯恐遗漏了什么,就要紫竹和梅香二婢补充。 孙医正看完了,也想前几个医师一般捋着胡子。 崔太夫人殷切的问:“孙医正,请问开什么药好?” “参汤就够了,最好是千年的老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7章 “……”崔太夫人定定的看了孙医正一会儿,见他不像是开玩笑,心中不由一沉。 她强笑道:“孙医正,老婆子我年纪大了,真的开不起玩笑。” 眼中甚至带了几分哀求之色。 孙医正不忍再看,起身叹道:“世事无常……太夫人节哀顺变,参汤尚能吊几天的命,晚了怕是万年的人参都不管用了!” 眼前这小娘子的病情来势汹汹,甚至不到一天就恶化到了需要参汤吊命的地步,这是谁也想不到的! 崔太夫人听完孙医正的话,“咕咚”一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秦国公和刘氏忙先给太夫人灌参汤。 崔太夫人喝了参汤,被强迫着醒来面对现实,她睁开眼,苍白的面容上不到一天又皱纹横生,未语泪先流。 “这些都不是真的!”她哭着喊道。 她可怜的外孙女!今年只有十六岁,还有不到十天就要出嫁了!她那么乖巧懂事,那么聪慧可爱!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一场风寒会夺走她的性命! 这要她怎么相信啊! 秦国公看了也不好受,叹道:“阿娘,这个时候您一定也撑下去,兴许那孙医正也不行,不如我们再寻些医师,总得都试试,您说对不对?不能九娘治好了,您倒倒下了,是不是?” “你说的对。” 崔太夫人喝完了参汤,坚持由婢女扶着下榻去。 她要看着外孙女出嫁,她还要看着外孙女婿一手抱着大胖曾外孙一手外孙女。 她不能倒下! 刘氏去通知了程夫人。 程氏一家赶到的时候,尚不知情。 单见秦国公府,陆令姝居住的院子人满为患,背着药箱的老医师来去匆匆,皆是心中一沉。 “太夫人……这,这究竟是出什么事了!”程夫人满脸错愕的问道。 几天不见,崔太夫人仿佛苍老了许多,从前满是锐利的眼眸而今布满疲惫的红血色,她端坐在陆令姝的榻边,见到程氏一行人进来,心中更是一痛,良久方才缓过来。 “程夫人,过来坐。”声音虚弱无力。 程夫人何时见过这样的崔太夫人,一时心头大惊,扫了眼在榻上紧闭双眼昏迷不醒的陆令姝,拉了一双儿女入座。 崔太夫人说道:“两天之前,姝娘与徽娘相约去了西市,那日原本风和日丽,到了晌午后竟下起了连绵的小雨。” 程夫人忙道:“没错,这事儿是知道的!” 崔太夫人点点头,继续说道:“姝娘回来之后,鞋履和裙摆都湿透了,我命婢女为她换了新衣、沐浴,后又喝了一味防风的汤药,她便去睡了,期间也没什么异常,谁知下半夜却发起低烧来,我赶紧去请了坊中医师,他道是没什么大事,只是因雨而误然风寒,然而开了几贴新药却又不见好。” “一天之内,从坊内到坊外,我几乎请遍了长安城的医科圣手,不仅开的药没有作用,病情竟还在不断恶化,低烧转为高烧……宫里的孙医正也来看过来了,说要我为姝娘准备,准备……” 准备后事。 崔太夫人撑着说到这里,想继续往下说,却再也说不下去了,她捂着胸口,面上痛苦之色愈重。 晚年丧女,看着恩爱的女儿女婿一家无辜牵连之死,好容易寻回了外孙女,却又要眼睁睁的看着她在大婚前因误染风寒而死,这是哪个老人也承受不住的! 紫竹从小就跟着崔太夫人,对崔太夫人和陆令姝的感情都很深,她跪在崔太夫人面前,哭着说道:“太夫人,就由奴婢来说,您歇一歇!” 崔太夫人疲惫的点了点头。 紫竹抹了眼泪,一开口便是石破天惊:“孙医正说娘子已是药石无医,若想听娘子交代后事,唯有千年的参汤方可续命!” 程夫人险些摔落在地上,幸而程徽娘及时扶住了她。 母女两人呆了半响,这才想到看向一边一动不动,自始至终未发一言的程循。 程循木木的立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榻上那个虚弱苍白的小小身躯。 “阿兄?”程徽娘目带担忧轻声唤他。 程循不说话。 崔太夫人猛地咳了两声,说道:“子义,你过来说话。” 程循耳边嗡嗡的响着。 他听到有人在唤他,却做不出任何回应。 四肢僵硬的好像身体的每个关节都生了锈一般。 室中就这么静默着。 良久,就在程夫人忍不住要唤第二声的时候,程循步履沉重的走到了崔太夫人身边,半跪着。 崔太夫人怜爱的看着眼前这个神色悲怆而无力的年轻男人。 他是这么的英武用力,他是那么的欢喜她的乖囡囡,甚至可以做到屡次以命相护。 她也曾无数次的想象她终于可以安度晚年,看着眼前一对新人在她的膝下承欢…… 她闭了闭眼,含泪说道:“缘分天定,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与姝娘退婚之后还能再续前缘,子义,你与姝娘两情相悦,我很喜欢你,也很放心你,把姝娘交给你,老婆子我就是现在去死,也瞑目了!” “可我也只你心中的苦楚……你是端方的君子,姝娘曾对不住你,却不计前嫌屡次护她,你,你不欠她的……”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姝娘若真这么去了,婚前夭折,也是我们崔家,秦国公府对不住你。” 屋里已经有人小声的哭了起来,连十八娘都忍不住落了泪。 “所以,我想退了这门亲事,你不必为此而愧疚或者忧虑……着实不必,我不怪你,我想姝娘若知道,也是不会怪你的。” “子义,我希望你能好生考虑考虑适才我所说的话。” 崔太夫人看着榻上面若金纸的少女,神色哀哀。 这些话她也不想说出口,但是没有办法,现在不说,总有一日还是要说。 长痛不如短痛。 程循没有直接回答她这个问题。 “太夫人,我想单独和姝娘说几句话。” 崔太夫人点了点头,扶着婢女起来,“好,你细细考虑考虑。” 很快,屋里便没了人。 程循直着僵硬的背脊,坐到崔太夫人的位置上,握住了陆令姝的手。 凉的…… 这只握惯了冷兵器的手,猛地一颤,一滴泪“啪”的滚落在他粗糙而略显短壮的大手上。 相比之下,他紧紧握住的那只小手,是那么的纤弱,带着易碎的美丽。 他的心都要碎了啊。 “我不信,我不信!” 他摇头,轻抚陆令姝额前的碎发,就像从前无数次那样,语气温柔,“姝娘,我们两日前刚刚见过,你忘了么?你说你要我等我娶你的……你不能不信守诺言,你不可以失约啊!你想让我等你多久,你醒来告诉我一声好不好?我不想,我不想和你退婚!”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说到这里,程循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泪水,一颗颗滚烫的滴落在两人交缠的双手上。 之前亲迎的大雁莫名接二连三的死去,他一直怀疑是有人从中作梗。 现在,轮到了他未婚妻子的身上。 是不是因为他们两人根本就不该成婚? 程循呆若木鸡。 一切都是因为他的疏忽。 上天示警,他却怀疑人为,若不是天定的姻缘,难道就不能结为夫妇吗? 为什么,可是为什么?他不明白!他真的不明白!他与姝娘两情相悦,何错之有?为何便不能结为夫妻? 程循低着头从房中出来。 他走到崔太夫人身边,跪地说道:“太夫人,我答应退婚。”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崔太夫人强颜欢笑:“你能这么想,很好……” “但晚辈有件事,欺瞒了太夫人,求太夫人责罚。” 程循将亲迎大雁被绿矾毒死的事告诉了崔太夫人。 崔太夫人面色惨白,喃喃自语:“不该啊,姝娘的生辰八字,明明与你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晚辈明知不吉,却为了一己之私隐瞒,姝娘若真……晚辈一生都不会原谅自己,即便退了婚,此后亦绝不会再另娶,求——” 程循转而看向程夫人,再拜:“求母亲成全!” 程夫人捂着嘴巴,泪水簌簌而落,“你……子义,有话好生说,你先坐下,不,你先起来……” 儿子和女儿就是她唯一的依靠,程夫人不是难过程氏香火无继,而是心疼儿子孤注一掷的决绝。 她咬了咬牙,狠心说道:“我不同意,你先起来,我有话要说!” 程循说道:“母亲,儿知此乃忤逆不孝,但若母亲不答应,儿便长久在此,跪地不起!” 他说的每一个字,甚至都没有以往那般有力,却温柔而坚定。 程夫人看了他一会儿,忽而叹了一口气,对崔太夫人道:“太夫人,不知可否进去再看一看姝娘?” 陆令姝的身子已经渐渐有些凉了。 紫竹和梅香在喂她参汤,两人哭成了泪人。 孙医师的声音低低,“……说起来,县主这病也是离奇,寻常小娘子亦有风寒不到两日便去的,可县主一发病太夫人便请了医师,老夫看了那方子,很对,后来陆陆续续的几张方子,实则都是在原本方子的基础上改来改去,县主的病情却没有丝毫好转。” “老夫心中也是放不下,回去之后寻了老夫的几个好友,便是太夫人今晨见到的柳医正、王医丞。” 这两人也是同样的疑惑,回去之后三人还探讨了许久,亦是无果。 “孙医正,我心中有句话,不知此时当讲不当讲。” 程夫人忽然说道。 “夫人请说。”孙医正忙道。 “既药石无医,会不会,会不会这病是寻常药物救不了的?” 程夫人似乎也有些迟疑,犹豫了片刻,方说道:“……厌胜之术。” 厌通“压”,厌胜之术,即压胜之术,取借用法术诅咒或祈祷而达到压胜所严肃的人、物、妖魔鬼怪之意。 前朝曾有陈皇后以此术诅咒年轻貌美的宠妃卫氏,武帝发现后怒而废后。 之前程夫人之所以不同意,也正是觉得陆令姝发病之蹊跷,后又听孙医正一番话,愈发觉得这病倒不像是风寒,而像是有人有意为之了。 崔太夫人忙说:“紫竹,你快想想!这两日姝娘接触过什么古怪的人或物?” 紫竹思忖片刻,如实道来:“娘子只要在家里就跟在太夫人身边,平日里也会和十八娘子说几句玩笑话,其他时候,几乎都在房中画画、绣面。” 崔太夫人听罢立刻看向了刘氏,目光锐利如刀。 她不会怀疑十八娘,因为十八娘刀子嘴豆腐心,而刘氏却一直厌恶姝娘!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刘氏看到大家一齐看向她,就连丈夫也是神色怪异,顿时又慌又委屈:“阿家您看媳妇作甚!儿就是,就是心中有些不喜姝娘,却也不会害她性命呀!况且姝娘还有几日便要出嫁,媳妇是猪油蒙了心、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会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呐!” 十八娘也泪水盈盈的给她娘说情,“阿娘好几日都见不上一面表姐,肯定不会害表姐的!家中都相安无事,会不会是表姐外出的时候出了什么事?” 两日前程徽娘约陆令姝出去玩,大家都是知道的。 程徽娘忙说了那日两人见过什么人。 “还有安国公。” 程循想到他,补充道:“那日我去接徽娘,偶遇安国公和姝娘说了几句话。” 那时候姝娘还跟他说,觉得薛琅怪怪的…… 一瞬间,程循脑中好像闪过了什么,瞳孔一缩。 “他们都不该有什么问题,无冤无仇的,”崔太夫人沉吟道:“为今之计,不如我们先找个道长或者大师来给姝娘瞧上一瞧。” 陆令姝的身子已经在慢慢发凉,事不宜迟,程夫人常年礼佛,立刻举荐了一位大慈恩寺的仙师,人称灵岩大师,是大慈恩寺的主持之一。 灵岩大师很快到了秦国公府,他上下观了陆令姝的面相、四肢,又在房中转了好几圈,忽而厉声喝问的问一边的紫竹。 “你家娘子这些时日身上可有怪异之处?” 紫竹一开始被问蒙了,怔了许久,忽然喊道:“有!有!在左腰上!有一铜钱大小的印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8章 她不是她 崔太夫人和程夫人对视一眼。 崔太夫人说道:“紫竹,将娘子外衣除去,只露出那处便可。” 紫竹忙照做,程循和灵岩大师一齐转身避讳。 完毕后,灵岩大师观察那块紫竹说的印记,果是铜钱大小,丝毫不差,上面仿佛还画着一些八卦之形,细看却又难以辨认。 “压胜钱。” 愈看,灵岩大师的神色愈发肃穆,“必有人将压胜钱趁着这位娘子不注意,暗暗在她腰间施咒,这处难以让人发现,即便发现了,也很难解除诅咒。” 大家不由皆屏住了呼吸。 灵岩大师起身来,扫了一眼屋内的众人,说道:“若是贫僧预料不错,不消两个时辰,这位娘子便会浑身凉透,因此在这两个时辰之间,贫僧可以施坛做法,为她驱赶封印在她身上的咒法,但贫僧也要说实话,这位娘子身上所中的符咒,乃是厌胜之术中最为恶毒的无解之咒,据传来自西域一带,只需以被咒者的生辰八字为引,凡所中者,无生还之可能。” 本来以为得到的是希望,没想到希望背后却是彻底的绝望! 崔太夫人瘫倒在地上,泪水沿着她沟壑纵横的脸沉默的落下。 屋内又陆续响起嘤嘤的哭声。 这样年轻的小娘子横死在大婚之前,灵岩大师也十分不忍,叹道:“小娘子能遭此横祸,必是得罪了阴狠之人,贫僧不才,以防万一,适才先说下了丑话,几位夫人和郎君先请节哀,不管如何,既然贫僧来了,便绝不会袖手旁观,总要想法子要试一试的。” 死马当作活马医,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程循率先走到灵岩大师身边,扬起的面庞坚毅且坚定。 上一刻,他的心死了。 但这一刻,他要强迫他的心暂时活过来。 起码在她离开之前,他要尽力和她说上一句话。 “但为大师差遣。”他说道。 灵岩大师说陆令姝已无法可医,只能尽力一试。 程夫人见刘氏沉默不语,知道她是不敢说话,便说道:“还是早些穿上寿衣,若是晚了……穿不上了。” 话糙理不糙。 崔太夫人不得不打起精神来让刘氏去准备葬礼一应的用品。 灵岩大师命人将陆令姝移到崔太夫人的卧房,令所有人都出去,只有崔太夫人和程循守在一侧。 两人一个福泽深厚,一个是不惧鬼神的武将,守在中咒的陆令姝身边正可以震慑妖魔鬼怪。 又取了另一枚压胜钱,摆阵施法后悬在崔太夫人卧室床榻的承尘之上,垂目而念:“摩诃般若波罗蜜……” ………… 陆令姝感觉自己做了好多梦。 一个个,像连续剧一样。 而她是一个第三者,只能在旁边冷眼旁观。 这些梦不长,却一个个接踵而至,多到她都觉得自己该醒了。 但她根本醒不过来。 难道我人格解体了? 陆令姝第n次怀疑自己。 只有一个梦,她会反复的去做。 那是她生前最后的一段经历。 水中挣扎的那只小豆丁,哭的像鼻涕虫,她游到他身边去,将他夹在怀里。 “乖……咳咳,不要哭,姐姐带你回家。” 陆令姝去抱他。 小豆丁忽然不哭了。 他举起手,抹了把脸上的鼻涕,蹭到陆令姝的身上。 “啊!啊!啊!” 这小屁孩想干嘛?! 陆令姝惊恐且恶心,想跑,却一动不能动。 小屁孩的鼻涕流啊流,忽然,他整个人好像变异了一般,身子剧烈的抖动着,眼睛、鼻子、嘴巴开始渗出殷红的血,血水混合着鼻涕流到水里黏在她的身上,恶心的她想当场去世。 眨眼间,这孩子变成了一只恶魔。 她好害怕,努力想起身逃跑,终于可以动了,她欣喜不已,惊慌失措的扎到水中快速的游着,那小恶魔却仿佛幽灵般紧随其后,眼看着就要追上她,忽而她整个人身子已轻,再睁眼时,竟是整个人都悬浮在了空中。 浑身刺痛,仿佛被无数根钉子钉过,随着她睁眼的动作,疼痛加剧,真实到仿佛她根本不是在做梦。 眼前时熟悉的情景。 月白色的帷帐,大红色的褥子,清雅的一排排花鸟屏风……都在身下。 她竟真在空中飘着! 不光如此,她往下看去的时候,竟还看到有个与她生的一模一样的女人,这个女人低着头,姿势与她一般,在空中看着躺在床上的“她”! 而这个“她”,生的也与她一模一样……不不,这个“她”就是她,她能感觉到!但是这个正在看“她”的她却不是她! 简单来说,就是她在空中看到她在空中看着躺在床上的她。 陆九娘!她是陆九娘! 陆令姝想说话,嘴巴却粘住了一般张不开。 好像有人在拉扯她,她愈急,拉扯感愈盛,知道她完全在空中消失之前,仿佛隐约看到那个与她一摸一样的女人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 身体的撕扯愈发强烈,好像有人在从她身体——不,灵魂中剥离出来。 魂魄轻如烟,剥离成功的那一刻,她缓缓睁开眼睛。 时间仿佛凝滞在了这一刻。 陆令姝撑开了沉重眼皮。 开始她只能隐约看见眼前有个影子,后来意识渐渐清明,抬眼望去,见到的第一个人竟是程循。 程循一动不动,整个人还胡子拉碴,仿佛几天几夜没有梳洗过一般,痴了一般呆看着她。 “你……”陆令姝开口,惊觉她的喉咙如同粗布般。 程循猛地将她抱入怀中。 昏迷了三天,睁开第一眼看到未婚夫邋遢成这样,陆令姝还以为她是在床上瘫了三年。 崔太夫人见她醒过来,跟程循的反应一样,只不过更奔放了些。 先扑上来,喊她“心肝儿”,接着又痛哭不已,泪水打湿了她的衣襟。 陆令姝错愕不已。 她根本不记得她昏迷的这三天发生了什么,记忆只停留在三天前她睡着的那一刻。 紫竹将中间发生的事情告诉她。 “我,我竟然差一点就,死了……”她喃喃自语。 孙医正给她把脉,击掌笑道:“县主烧退了,人也没事了!” 看来之前的确是他们想岔了,陆令姝可能根本不是因为风寒发烧,风寒只是一个引子或者说是障眼法!真正要她命的厌胜之术! “是谁要害我?”陆令姝百思不得其解。 崔太夫人忙道:“没事,你先休息,这些日子你都在家中歇着,什么时候你想起来再告诉外祖母!” 程夫人也松了一口气:“既然如此,离四月初八还有五日,恐怕婚事就要推迟了……” 她迟疑着,看向一旁的程循。 崔太夫人也看向他。 两个女人都想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程循薄唇动了动,闭上,再开口时,变成了:“既如此,姝娘,这些时日,你便休息休息。” ………… 程循叫住了欲离开的灵岩大师。 “大师,儿有一事不明,想请您解惑!” 两人寻了个幽静之处。 灵岩大师说道:“贫僧曾说,陆娘子所中的厌胜之术乃西域所传最为恶毒的无解之术,为何如今贫僧却不费吹灰之力,将陆娘子救醒。施主想问的,是这个问题。” 程循忙点头:“大师说的正是。” 灵岩大师却叹了一口气。 “实则你问贫僧,贫僧也想不明白,救治之前,贫僧抱的也只是试试的态度。” “此咒以被咒者的生辰八字为引,而陆娘子左腰侧的那枚压胜钱之印,便是咒印,一旦施咒者术法开始,陆娘子三天之内必然暴毙。” “然,陆娘子却于最后命悬一线之时醒来,贫僧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 程循神色肃然起来,“哪一种?” “想害陆娘子的那个人,拿到的并不是陆娘子的生辰八字。” “不可能!” 程循下意识的否定,“绝对不可能若是有人处心积虑想要害姝娘,怎么会拿错了她的生辰八字,除非——” 除非姝娘她不是……不是九娘。 程循猛地看向灵岩大师。 一瞬间,他脑中“轰隆”一声,仿佛有什么在倒塌。 “不要叫我九娘!” “我早就对你说过我不是陆九娘,陆九娘已经死了!” 甚至就在刚刚,他守在她的榻前,还听她在睡梦中喃喃自语,“陆九娘,你去哪儿?” 会有人在睡梦中唤自己的名字吗? 程循不知道,但他现在心里好乱,大脑好像就要炸裂了。 从前他一直以为,姝娘不喜他唤她“九娘”,是有重新来过之意。 可是现在,这些点全部都联系在了一起,他们一起的一点一滴,从来不会对他说谢字的九娘,从来不会多看他一眼的九娘,永远不会对他撒娇的九娘…… 原来她们根本就是两个人!可是,这又怎么可能!? “大师,儿不明白,怎么会这样?儿实在想不明白!” 别说让一个年轻的武将相信一体两魂,就连灵岩大师自己都匪夷所思,但事实就是如此。 他说道:“死去的那个是真正的陆娘子,活下来的是眼前的陆娘子。又或许从一开始,眼前的陆娘子便不是当初陆娘子了。” 一开始…… 程循莫名其妙地想起他与陆令姝自玉真观后山的那一场重逢。 那时候,他们已经一年没有见过了。 她忽的变得有些怕他,连同他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的,他很敏感的察觉到了,可那时却只是单纯的认为她是因为家族倾覆才会心性大变,并没有多想。 现在仔细想来,他自卑于九娘的冷漠讥讽,却深深眷恋姝娘的单纯善良,是因为两个人根本就不是同一人啊。 灵岩大师说道:“似陆娘子这般的施主,贫僧实在是没有见过,倒是听已故去的师兄说起过,真假却不可考。” “不过程施主尽可放心,陆娘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前尘往事,不如归去,人嘛,总要往前看的。” ………… 灵岩大师离开,程循追了过去,片刻后才踱步回来,脸上多了几分释然。 “太夫人,母亲和妹妹先回去,你们也累了许久,这里我守着便好。” 说着话的这话的时候,他眼睛一直是看向陆令姝的,目光定定。 大家见了,心知肚明,纷纷找借口出去。 崔太夫人原本还有一肚子的话说,十八娘对着她耳语几句,无奈,只得也跟着出去了。 不消片刻,房内便只剩下了未婚的夫妇二人。 程循快步走到陆令姝的身边,停住,目光依旧痴痴的落在她的身上。 一场大病之后,女孩儿的身子更显单薄,中衣也掩不住她深深凹陷的锁骨。 陆令姝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程大哥,你,你坐下来说话,对不住,这些日子我害你担心了……” 她没有说完,眼前忽然一暗,接着,男人堵上了她。 一开始陆令姝挣扎的。 她刚喝完药呐! 然而她扭了几下,扭不开,只好破罐子破摔了,闭上眼睛任他。 程循温柔的俯下身,轻轻碰上女孩儿柔软的唇,淡淡的馨香令他安心的同时又心醉不已。 到了后来,又像狂风骤雨一般席卷着她。 她几乎透不过气,小手轻轻地推他。 他又慢慢的冷静下来。 最后,他温柔地结束了这个吻。 女孩儿顺势软在他的怀中,二人想拥,不觉心中激荡。 程循闭上眼睛,轻声开口:“姝娘,你不是九娘,对不对?” 大脑正处于缺氧状态下的陆令姝没料到他会忽然问起这个问题,呼呼喘了几口气,大脑彻底陷入了死机。 她呆住了。 她不说话,程循也不问,就这么抱着她,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轻轻抚摸着她披在身后的柔软青丝。 须臾,陆令姝慢慢从他怀中直起身子来,推开他,“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她低着头,令他看不清她在想什么。 程循薄唇动了动,上前去拉她的手。 陆令姝侧过身避开,问道:“你既然早就知道了,还来问我做什么?” 一开始的时候还想隐瞒,是因为不想被人当做怪物,也觉得没人会相信,可是现在她忽然好害怕,怕这一切被揭开之后她会失去眼前的一切,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她不是原来的陆小姐! 但,要她欺骗他们,她做不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9章 密谋 他是不是后悔了?还是喜欢原来的陆小姐,发现他不能没有她? 所以她就是个彻底的替代品吗? 她表面冷静,实际脑中一团乱麻,有种鸠占鹊巢被人发现了的感觉,心口一酸,泪水便忍不住从眼角流了出来。 后知后觉之后,又不由一惊,心想我怎么能这么没用的哭?赶紧用手去胡乱抹着。 有一双大手掰开了她胡乱动作的小手,用干净的帕子替她抹去面上的泪水。 女孩儿惊慌失措的看着他,一双杏眼睁的大大的,可怜,弱小,又无助。 “傻姝娘,你怎么可以这样傻……”程循忍不住叹道。 竟然说她傻?!陆令姝回神过来,一把拍开他的手,急促地喊道:“你才傻!你凭什么说我傻?我哪里傻了!你……不准碰我!” 愤怒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占据了委屈的上风。 程循低低一笑,说道:“好好,是我傻,都怪我。姝娘你听听,我是不是真的傻。” “寿昌大长公主的寿宴上出事之后,我们在回家的路上遇袭,流落到了山洞中,当时你豪气万千的跟我说,我舍命救你,不管有什么要求,你都会为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豪气万千”这四个字说的陆令姝微微脸红。 没错,当初她还想以身相许来着。 程循接着说道:“我说不用,因为那时候,我一直以为你是九娘。陆夫人临终之前寻过我,只不过那时你不愿见我,陆夫人怕你不愿,便避开了你,故而你并不知情。” “陆夫人心疼她死后你一人孤苦无依,你的舅舅秦国公唯恐圣人猜忌也不愿卷入这场祸事中,便将你托付给我,说哪怕我将你带回程家,只做一个婢女,也好过在外面颠沛流离。” “可我怎么会要你做我的婢女呢?我自知配不上你,娶你只怕你会更厌恶我,唯有舍命相护,方才不会辜负在陆夫人面前许下的诺言。” “你当初一直问我,将你和陆夫人从教坊司赎出究竟花了多少银子,我一直不告诉,实在不是因为不想告诉你,而是不能告诉你,其实我一分钱没有拿,赎你和陆夫人所有的路径和银子,皆是你的舅舅秦国公所出。” “什么?”陆令姝仿佛被雷劈了一般,不敢置信。 程循叹道:“不瞒你说……当初我人微言轻,程家家底又单薄,想赎你和陆夫人简直比登天还难,走投无路之下,我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寻了你舅舅。” 原本秦国公是一万个也不同意的,妹夫家出事,他明哲保身都来不及,又怎么会主动去找惹祸事?程循苦求无果,那段时间简直焦虑到了极点。 没成想后来,竟然是秦国公亲自上了门来,说答应出银子帮他赎出陆令姝和陆夫人,但前提是这件事不能有任何人知道,他亦不能对任何人说起,名声他扛着,若是出了事,自然也是他来扛着。 程循接受了。 秦国公这才放心的留下了银子,事了拂身去,他这般深藏功与名,倒不是因为良心发现,实则是为情势所迫。 当初得知女儿女婿全家被抄的消息后,崔太夫人重病,一度被下了病危通知,但崔太夫人一直强撑着,但凡秦国公来看她,必定求她去解救女儿和外孙女,因为崔太夫人心里也知道,想要儿子救出女婿来是绝不可能的了。 秦国公心烦无比,但又不能不去看重病的母亲,落下一个不孝的名声。 但若是真的救了妹妹和侄女,将她接回崔家住着,他又不愿,那岂不是摆明了人是他救的? 为了减轻内心的煎熬,他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一边骗崔太夫人他已经在教坊司打通了人脉,妹妹和侄女绝对不会出任何事,只等风头过去,便将母女两人接回到家中。 一边要程循当这个冤大头去救人、安置,三四年后都大家都淡忘了此事他再顺理成章的将母女两人接回来,如此两边谁也不得罪,只不过多拿些银子而已,其中还有一大部分是崔太夫人主动给他去打通人脉的。 程循说完,悄悄觑着陆令姝的神色。 陆令姝没说话,盯着身下的褥子沉默。 程循说道:“姝娘,我一开始救……你,是因为答应过陆夫人,可是后来——” 他神色温柔起来,“后来,我是真心悦你,所以愿你为你做任何事。只是我又怕你厌弃我,就像从前那般如何也不肯回头,所以我那样推开你,你不要怪我,我是真的怕你会离开我。” 陆令姝猛地抬头,看向他。 “那你对她呢,从一开始?” 这个“她”,自然是陆九娘。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说到这里,他不由苦笑,“我的未婚妻子,一开始我的确曾肖想过她,她是那样的美丽,可……她也从未正视过我一眼,甚至宁可死也要与我退婚,我便死了心……” “后来,全部都是为了责任。” “但我渐渐发现,你变了,”他温柔的抚着陆令姝额前的碎发,“在玉真观后山,我救了,你第一次对我说‘谢谢’,你那么可爱,你那么乖巧懂事,还说愿意为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样的女孩子对于青少年都在阴暗与嘲笑中渡过的程循无疑致命的,他早在不知不觉中不可救药的爱上了这抹明媚的阳光,哪怕是豁出一条命去,也在所不惜。 但现实又令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却步。 所幸,他们最终会苦尽甘来。 “是我傻,姝娘,你说对不对?” 他的声音那么温柔,一个字一个字在她耳边呢喃,她的一个少女心涨热的都完全找不到自我了。 陆令姝哭唧唧:“不,是我傻……” 她真傻,真的,她单知道和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争风吃醋,却从来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 他这样为她着想,一心一意待她,她却说那样的话伤害他! 陆令姝一时又羞又惭,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下。 “我的确不是陆九娘,我来自另一个世界……”她告诉他属于她的那份前世今生。 程循惊讶之余,怜惜更甚,有对红颜薄命的陆九娘的,当然,更多的是对未婚妻的。 原来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爱错了人。 他耐心的听她说完,吻去她腮边晶莹的泪珠,低声说道:“姝娘,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还有最后一道难题。” “你还愿不愿嫁我。” ………… 花厅中。 程夫人问是否要再选婚期,崔太夫人并没有正面回答。 直到程循出来,喊她们进去。 崔太夫人一进来,程循便跪在她的面前。 “晚辈对姝娘的心依然不变,晚辈知道,这样让太夫人两难了。晚辈不知究竟是谁处心积虑的破坏晚辈与姝娘的婚事,诅咒姝娘,但确实是因为晚辈的疏忽,姝娘才受伤至此,晚辈难辞其咎。” “但若退婚,既委屈了姝娘,又折损她的名声,还会让那些伤害了姝娘的凶手逍遥法外……是以晚辈斗胆求太夫人给晚辈一个机会,也向您担保,莫说姝娘嫁到程家,便是她不愿嫁了,只要她有难,晚辈也必定以命相护,将幕后的凶手揪出,给姝娘和太夫人您一个交代!” 他一字一句的说道。 其实程循早就看出来崔太夫人的犹豫了,尤其是在陆令姝醒来之后,崔太夫人脸上虽有劫后余生的惊喜之色,但更多的却是忧虑。 既然有人破坏他们的婚事,且针对姝娘,那么只要姝娘嫁过去,必定会处于危险之中。 于程循而言,因害怕而退缩的蠢事他只会做一次,这一次,他定要将凶手揪出,而不是重蹈覆辙再将未婚妻推开。 所以他将决定权给了未婚妻和她的外祖母。 崔太夫人犹豫着。 她很喜欢程循,更感动于他在外孙女病危时“再不嫁娶”的誓言,但她同时也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一个疼爱外孙女的老妇人。 她实不是想外孙女再经历一次三日前那般的生死存亡的考验。 但程循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 若两人的退婚,且不说幕后凶手会不会善罢甘休,光是他们崔氏与程氏两次退婚,只怕此后整个大周,都不会有人再敢娶姝娘了! “外祖母。”这时,陆令姝忽然唤了她一声。 崔太夫人看向外孙女,挣扎的神情一览无余 陆令姝轻声说道:“我知道您担心我,其实,我也怕,但我现在更想找到他,那个处心积虑害我的人,他一定不想看着我与程大哥成婚,若是当真退婚,便是如了他的愿,崔程两家名声大损,他却逍遥法外,凭什么?” 她又看向程循,低低的声音中夹杂着一声叹息:“况且,我不想再辜负程大哥了,他已经等了我太久,太久了。” 崔太夫人听罢,亦长长的喟叹一声。 良久,她说道:“好,我答应你们。” 婚期推迟到了一个月后的五月初八。 陆令姝在家养病,日子如流水般过着。 忽然有一天,程循留在她身边的暗卫将她房中的一个打杂婢女绑到了崔太夫人面前。 他们在这婢女的房中搜到了行巫蛊之术的压胜钱! 婢女被带到崔太夫人面前时,还骂骂咧咧的。 骂陆令姝从前苛责、虐待她,总不把她当人看,现在就算被抓了,她也不怕死,还诅咒陆令姝不得好死! 崔太夫人气的当场暴起,亲手扇了婢女十几个巴掌,再上家法。陆令姝赶过来的时候,人都凉透了。 这婢女,她仔细想了想,还是有些印象的,似乎从前是在陆小姐面前服侍,但总是笨手笨脚,一次发怒之后陆小姐干脆将她扔在了秦国公府,想是婢女心有不甘,遂密谋害她性命。 陆小姐从前事出了名的难伺候,但说实话,一个没见过世面的贵女,生气起来也不过是打骂几句罢了,要说实质性的伤害,根本没有,况且陆小姐死后,陆令姝回来也从未苛待过她,甚至还将她拨在自己房中继续做事。 故而她一点也不可怜她。 幕后凶手找出来了,按理说她悬了几天的心也该好好松一松了,程循怕她忧虑之下生病,也写信叫她不用放在心上。 说,他不仅从李矩那里调了两个武功高强的暗卫放在她的身边,自己也在金吾卫中培养了一些势力,安插在秦国公府保护她,叫她不必上心,好好待嫁便是。 但陆令姝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婢女平平无奇,想要害她,怎么还非得跑去找什么西域无解的厌胜之术,用砒霜啊,鹤顶红啊它不香吗,还简单,剧毒一投,见血封喉……呃算了,她快别诅咒自己了。 不过好在她也不是什么杞人忧天之人,据说整天担惊受怕去甲肾上腺素分泌过多会折损寿命,这样太不划算,别最后想害她的人没害死她倒她先把自己给吓死了。 既然那灵岩大师说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就姑且信着,害,难不成还能因为总有刁民想害她她就不活了! 幸而这一段的时间除了那婢女被杖杀外倒也相安无事。 就仿佛一个月之前她遭人诅咒差点横死的事情根本不存在一般。 她躲在房间中绣面,绣小棚,或者画画,尽量避免出去,即便出去,也有好几个婢女外加侍卫、暗卫跟着。 这期间,程府还传来消息,程循果真接替李矩的位置生了职,现在是御前从四品的金吾卫长史。 正逢这些时日东突厥的使者秘密入京与圣人商议要是,知情的人便纷纷说,圣人此举是为了与东突厥联合同西突厥的备战,程循在李矩手底下做事,李矩现在是金吾卫将军,两人很有可能是圣人此战中意的年轻一代人选。 而此刻,宁王府中正一片歌舞升平。 但这一切都是在暗室中秘密进行的。 一舞完毕,东突厥此次的使者热纳举杯说道:“我们可汗说,上次他与宁王殿下合作的很愉快,宁王殿下足够聪明,当年不过使了个小小的手段,便要那荣昌侯在圣人面前失去了欢心,前些时日还将愚蠢的晋王扳倒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0章 “殿下在整个大周皇室中有着绝无仅有的智慧和地位,若没有殿下支持,颉罗至今还压在我们可汗的头上,我们可汗说了,只要殿下助他灭掉西突厥,他此后必定为殿下马首是瞻!” 热纳口中的可汗乃是东突厥现如今的可汗胡炎,也是颉罗可汗的弟弟,东西突厥分裂也有十年了,期间双方一直打打停停,最近才口头约定了和平相处。 但胡炎野心勃勃,他当初起兵造反另起炉灶,现在也一直做得是统一整个突厥的打算,故而秘密派了心腹入京,打算与大周皇帝一起夹击颉罗。 不过大周皇帝上了年纪,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伸腿蹬眼,胡炎想得到下一任储君的支持,因为他也不知道与西突厥的争夺战要打多少年。 他看好的下一任储君,自然便是宁王。 原因无他,从热纳吹的彩虹屁中就可以看出,他很佩服宁王的智谋。 十几年前,世人皆道是荣昌侯以晋王为饵行诱捕之计,实际是晋王那个蠢货自己不中用,在宁王安插的间谍——王仲衡的撺掇下,为求首功瞒着荣昌侯急行军,结果差点被颉罗的心腹活捉。 但没人知道的是,就在晋王打算突击的前夜,胡炎便收到了宁王派人送来的线报,细作将晋王的行军计划和盘托出,一句不差。 那时突厥尚未分裂,胡炎饱受哥哥颉罗猜忌,赋闲在家多日,这个突如其来的橄榄枝令他敏锐的嗅到了起复的机会,因此他果断的答应同宁王合作,并将这一消息神不知鬼不觉的透露给了当时负责带兵的,颉罗的心腹将领。 后来大周皇帝得知此事后大怒,要带兵攻打颉罗,为儿子雪耻,他早收到了宁王给的小道消息,干脆趁机反了颉罗。 有大周的军队“相助”,颉罗被内外夹击,自然难以管他,由此,胡炎成功的建立了属于自己的王庭,且这些年来,与大周关系一直友善。 被这样吹嘘一番,任是谁也顶不住,宁王呵呵笑道:“可汗这话言重了,他帮我除去晋王,我帮他除去颉罗,这样对大家来说都很公平,热纳使节不必客气,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便是!” 两人又是一番豪饮,之后,宁王放下酒盏对心腹耳语几句。 心腹离开,不多时,带来了一个满身珠翠,华服锦衣的年轻女子。 热纳眼睛一亮,“殿下,这便是您推荐给圣人的和亲公主?” 这一次圣人是打算用宗室公主和亲彻底笼络西突厥,歼灭东突厥。 宁王捋着胡须点头,对着下首的年轻女子笑道:“月娘,快抬起头来让使节看上一看!” 年轻女子低垂的眼眸中不由闪过一丝怨毒。 但当她慢慢抬起头的时候,却是满脸温和的笑意。 “见过使节。” 五月初夏,莺歌柳翠,暖风薰薰,衣衫渐薄。 陆令姝跟着含凉殿的婢女入宫见皇后。 就在前日,皇后打发婢女到秦国公府,道是听说安宁县主病后新愈,又将大婚,心中怜惜,特招她入宫叙话。 莫名其妙。 这是陆令姝听到婢女通报后的第一个想法,她和皇后一点都不熟诶! 但没得办法,人家皇后指名要见她,她起早贪黑也得去,况且能入宫面圣,说出去也是一件挺有面子的事,每每她来这宫中都很是匆忙,还没来得及仔细欣赏宫中美景呢。 本想欣赏美景的陆令姝也的确是看了好一会儿的美景,然而到了朱雀门要上一辆新的马车,陆令姝刚下了自家的马车,走了两步,忽然发现前面有个女子的背影很眼熟。 孙……孙月娘? 她什么时候也能入宫了,还穿的……那么隆重。 “敢问姐姐,那位是谁?”她问一旁接她入宫的婢女。 婢女细细辨认了片刻,笑着答道:“县主不知,那是宁王殿下的义女月娘子,听说原来是安国公太夫人的义女,因着宁王殿下觉得合眼缘,才收了她做义女,看月娘子今日穿的如此隆重,想必是来拜见皇后娘娘,准备明日和亲之选。” 她要去参加和亲?! 陆令姝惊呆了。 圣人想选宗室的郡主,封为公主下嫁到东突厥的事情她也略有耳闻,但实在没有想到,孙月娘会愿意参加这种选拔。 她那么胆小,怎么会主动请缨,愿意嫁到那种地方去?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又去看孙月娘的那单薄的背影。 “娘子可是有什么疑问?”婢女问道。 “没有,就是随口一问。” 说到底,孙月娘就是要入宫侍候圣人也与她不相干。 陆令姝不想在皇后的人面前失态,故而立刻收敛了满面的惊讶,提裙上车。 到了含凉殿,等了大约有一盏茶的时间,有个华衣高鬓少女从内室中缓步出来了。 待看到跽坐在下首的陆令姝,目光蓦的一变。 陆令姝抬起头,正撞见她不加掩饰的阴冷目光。 这时,内室中走出来一名婢女,“安宁县主,您可以进去了!” 陆令姝与孙月娘对视一眼,错开目光,跟着婢女走了进去。 ………… 从含凉殿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 陆令姝遂尽快了步子,打算在晌午前回家,好吃饭。 不过她一直低头在想孙月娘的事,也不知走到了什么地方,还是紫竹提醒了她一句,“娘子,您看前面……” 陆令姝抬起头来,看到前面坐着的年轻郎君,步子一顿。 薛琅。 他还是那副温文尔雅模样,见她目光投过来,指了旁边的位置,说要请她喝杯茶再走。 然而陆令姝看了,心中却极为不适。 她就站在原地,说道:“儿急着回家陪外祖母,国公爷若是没有旁的事,儿便不奉陪了,还请国公爷能谅解。” 薛琅面上的笑容不变,柔声道:“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县主也不肯赏脸吗?” 陆令姝低头,敷衍说道:“还请国公爷谅解,实在是这些时日外祖母身子不适,再有几日儿便要出嫁,心中颇为不舍,想多陪陪外祖母。” 薛琅点头:“原来如此。” 他扶着案几起身来,走到陆令姝前面。 “县主不说,我都要忘了,县主马上就要出嫁了。” 带着笑意的声音,却冰冷冷的划过她的心口。 心底油然而生的恐惧令陆令姝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 薛琅见了,不由叹道:“我如此心悦县主,县主却这般厌恶我,我始终不明白是为什么,县主,我究竟是哪一点比不上他?” 陆令姝心头一惊,更是连连退后,“薛元邈……你,你知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薛琅淡淡道:“我也很清楚,所以我今日来是想劝县主,不要和程子义成婚,嫁给我好不好。” 他爱她吗?一定是不爱的。 因为就算这么说着,他眼中仍旧无丝毫的感情,甚至那双如画般精致的双眼,透出了几分如古井一般的幽冷,像冰刀子般泼在她的身上。 陆令姝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转头就要走。 薛琅在后面说道:“县主当真不考虑考虑吗?” 这下连紫竹也恼了,喝道:“安国公请慎言!毁人名誉害人性命这几个字您不认识吗!” 陆令姝看向领她出来的皇后宫中的婢女,一个个在一边不闻不问,都跟耳聋眼瞎一般,就知道今日皇后见她果然有问题。 她冷冷说道:“国公爷,你从前救过我的性命,我很是感激,因此今日的话,我便只当你笑言了,还请你自重,往后不要再行如此胡言乱语之事!” 说完她拂袖而去。 薛琅面上的笑容依旧不变,仿佛是长在他的脸上一般。 直到少女的身形渐行渐远。 ………… 本来这几日陆令姝的心情都很好,但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自从入宫之后,她心情变得很差。 “今日薛元邈同我说的那些话,你不要说给外祖母听。”陆令姝嘱咐紫竹。 紫竹很委屈:“娘子,奴婢明白您是不想让太夫人担心,可是您若是说了,太夫人会给您撑腰的!” 陆令姝摇头:“知道又能如何呢?薛元邈深得宁王青眼,宁王又是圣人看重的皇子,舅舅不想家族卷入朝堂之争故而多年保持中立,我不能要外祖母为难,这些你记住便是。” 紫竹只得点头。 话虽是这么说,但陆令姝对薛琅的疑心越来越重了。 她甚至有种错觉——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薛琅很讨厌她,是说不上来的那种讨厌。 只是她也想不起来他为什么会如此讨厌她,她仿佛也没做过什么对不住他的事? 那他今日说的那一番话是什么意思?恶心她吗? 陆令姝想到就在不久之前,他还特意在下雨天为她撑伞,以及那时候他就很不正常了,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懂,却又胆寒的要命。 但让她回忆那天与他相处的具体细节,脑中又是一片空白。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 前夜。 陆令姝躺在榻上开始失眠。 明天就是她和程循大婚的日子了…… 一想到这个,她竟然激动的睡不着。 她开始在榻上翻来覆去,连紫竹也被她吵醒了,迷迷糊糊的问道:“娘子,您热吗,可要奴婢给您打扇?” “不是,不用了,我不热,你睡,明日还要早起呢!” 紫竹“哦”了一声,回身趴在碧纱橱上,很快又进入了梦乡。 陆令姝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明天是她改善晚餐的日子,也是她黄金单身贵族身份终结的日子。 唉,现在后悔大概也来不及! 翌日。 她被紫竹和梅香从榻上挖出来,梳洗打扮。 虽说本朝习俗是黄昏出嫁,但毕竟是嫁出去女儿泼出去水,就算是提前很久准备了,到最后一天家里还有许多七七八八的事情要准备。 好在新嫁娘是不管事的,一切都是这座国公府的女主人——刘氏在准备。 听说崔太夫人打算将她留存的嫁妆四六分给十八娘和陆令姝,刘氏可高兴坏了,加上她给女儿攒的那一部分,到时候十八娘的婚礼只会比侄女的要浩大,故而她对侄女的婚礼也多了几分心力。 傍晚时刻,太夫人的宅院中掌了灯。 此时屋外天色尚早,但屋中却灯火通明,映的陆令姝根本睁不开眼——她被一屋子的金光闪闪差点闪瞎了眼。 好像是新郎官来了,庭外逐渐响起了一阵骚动。 他来了,他来了,他来娶她了! 陆令姝的心迟钝的漏了一拍,而后又猝然急速的跳动起来。 像是漂浮不定的云,终于遇上她向往的那片明月。 一切都会安定下来。 她扶着紫竹和梅香的手,身后紧随着一长排迤逦的婢女,怀着忐忑又雀跃的心情慢慢走向远处那个现在该被她称之为夫君的男子。 男子轻轻地牵着了他的手。 他的大手粗糙而温暖、有力,曾无数次在她的颊边摩挲着,她只一摸便能感觉的出来,这的确是她夫君的手! 在众人的祝福声中,她被他抱上了步辇。 夕阳下山,月亮在不知不觉中悄悄爬上枝头。 天色终于暗淡下来,眺目远望,一片泼墨似的黑夜。 窗外的蟋蟀发出“咕咕”的叫声。 屋里陆令姝的肚子也忍不住随着这叫声发出了饥饿的抗议。 一大早上忙着沐浴更衣、化妆,她都现在啥也没吃。 陆令姝两眼发绿光,也不知道自己被饿得还是被头顶金冠给压得,她哆哆嗦嗦的扶着头顶的沉重,拒绝了紫竹进食的热情邀请,正准备要点水喝,便听外边的婢女喊道:“娘子,郎君来啦!” 陆令姝心头一颤,忙坐正了,将团扇拍在脸上。 沉健有力的脚步声愈发的近,跨过门槛之后,她听到门外的婢女齐齐喊了一声“郎君。” “你们先下去。”男人说道。 婢女应诺而退。 “夫人与郎君若是有事,奴婢们便在外面候着。” 紫竹和梅香对视一眼,也跟着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了。 陆令姝感觉自己的怀里好像踹了一只兔子一只鹿,一直在蹦啊蹦,蹦的她眼睛都要花了。 静默了片刻,那双温暖的手忽然握住了她,轻轻一推,摘下她的团扇来。 “姝娘。” 他轻声唤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1章 陆令姝不敢看他。 鬼知道她现在有多紧张。 “姝娘。” 程循又唤了她一声。 陆令姝紧紧地咬住唇,又松开,“你,你回来啦……” 程循见新妇子害羞,低低一笑,干脆矮下身去,蹲在她的脚下,望着她道:“你怎么也不看我?可是觉得我今日丑了?” 他这是在调戏她?她以前可是他逗两句都会脸红了,现在竟然反过来调戏她了!? 陆令姝果然被他激的抬起了头,不敢置信的看他:“你,你胡说什么!” 程循笑而不语。 他今日着了一身深紫色的婚服,衣上繁复的花纹精致的看花了她的眼睛,她还从来没有见他穿过这样华贵的衣裳,在印象中他似乎总是简洁而质朴的,甚至有时候,衣服上还会有一两个补丁。 但今日的他在这一身华服的衬托下似乎更加俊美了。 素来淡漠而狭长凤眼透着一股不与世俗同论的贵气,棱角分明的带着男人独有的阳刚,长袍下紧致的肌肉透过衣裳若隐若现,宽肩窄腰大长腿……陆令姝看的都要痴了。 “我,你,你,我……” 天呐她怎么又结巴? 陆令姝羞的捂着自己的脸跺脚,“你,不许你这样看我!” 明明是她用眼光先扒光了人家的衣服。 小妻子好不讲理,程循也不生气,他直接上前将她打横抱起,放在梳妆台前,四下寻着机关,“这个太重了,先把它摘下来。” 别说,这个研究的方向很正确。 大金冠摘下来之后陆令姝果然头也不痛了,腰也不酸了,一口气能走好几步,真面目也转瞬暴露。 第一件事她就是拉着程循去寻桌上吃食。 “慢点吃。”程循摸摸她的头,给她递过来一盏热茶。 吃饱喝足思那啥,陆令姝咽下最后一块糕子,动作忽然就放慢了起来。 慢吞吞的喝合卺酒,慢吞吞的擦脸,慢吞吞的去把脸上的妆容给除了。 坐会在蒲团上时,两人已经在婢女的伺候下除去了外面的婚服。 程循观察他的未婚妻。 没了面上夸张的妆容,她的素颜俏丽而天然一股妩媚,此刻的紧张和害羞令她的雪腮旁悄悄飞上两抹晕红,像是胭脂一般清香宜人,看得人想要舔一口,再咬一口。 他情不自禁的凑过脸去。 “姝姝。” 陆令姝被他逼得无处可逃,后背撞到榻栏上,双手搓啊搓。 程循却停了下来,手指轻轻抚了抚她的肌肤如凝脂般的下巴。 陆令姝一怔。 有食物残渣? 她赶紧推开程循,摸出塞在枕头底下的小靶镜来左看右看。 不甚清晰的铜镜中就映出了一个少女精致的容颜,赛雪的面颊上什么都没有,唯有两抹红云。 耳边已经响起男人低沉的笑声。 这个坏蛋! 陆令姝又羞又气,终于反应过来,小拳头如雨点一般就砸在了程循的胸口。 “你竟然戏弄我!你怎么这么无耻!” “我是无耻。” 程循轻轻握住她的手腕,陆令姝被他看得脸越来越红,“你快放手,我,我……” 程循笑出了声,并且很快捉住她的小手,放在自己的腰侧,而他则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 “真想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 他低下头,凝视着怀中的女孩儿。 陆令姝闭上眼睛,没有说话,手却紧紧地回拥住他。 夜,越来越深了。 ………… 屋内一片无限春光。 窗外的夜,月上中天,星辉璀璨。 月上中天。 有热闹之处,便有孤寂之所。 薛琅一人坐在庭外,一杯接着一杯的饮酒。 亭角朗挂着一盏角灯,在晚风吹拂下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草丛中有蟋蟀鸣响,愈发衬得天地间的寂寞幽静。 “啪”的一声,薛琅扫落了案几上的一壶清酒。 壶中早已空空,唯有几滴酒水顺着壶口滴答而下,薛琅看了一会儿,叫道:“阿彦,上酒!” 阿彦听到动静,忙提着两壶酒过来,见案几上一片狼藉,他又喝的颇有些醉酒,不由说道:“郎君,喝到这里还不行吗?” 薛琅指了指案几,声音沙哑,“你放下便是。” 阿彦无奈,只得将酒壶放下,一望三回头的离开。 院门口站了一个人,夜色凄迷,旁边大树的暗影遮在这人的身上,叫人看不清他的脸。 阿彦边走过去,边皱着眉问道:“你是谁,半夜来寻国公爷何事?” 那人便往前几步,摘下头上的兜帽,露出一张年轻女子的脸。 “阿彦,让我进去,我有话想对国公爷说。” 阿彦凑近一看,是孙月娘,当即眉头皱的更深:“夜深了,有何事你不能明日过来说?” 孙月娘低着头,泪水簌簌而落,“还有几日我便要嫁到东突厥去了,我放心不下国公爷,夜里辗转反思,实在是没有忍住,现在就想对他说。” 前些日子,圣人已经定下了和亲的人选,正是孙月娘,而孙月娘也是因为宁王的关系被热纳亲自选中的。 她说着,还往前几步,整个人从暗影中走出,阿彦才看清今夜她的装束。一件低胸的月华长裙,肩上披了挑单薄的几乎透视的大袖衫,随着她的动作,胸口大片雪白还一颤一颤的,交叉在腹部的小臂雪白的刺眼。 他心猛地一跳,举剑横在两人面前,喝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孙月娘抬头,梨花带雨的说道:“让我进去伺候国公爷。国公爷未娶妻,也没有妾侍,我即将远嫁,这清白的身子也不愿给了胡人……若是郎君不愿,大不了将我赶出来便是!” 阿彦犹豫了片刻,他回头看了看,又盯住孙月娘思忖,把孙月娘吓得两股战战,几乎要跑开时,他才开口警告道:“是你自己要进来,成与不成,与我无关。” 一侧身,让出一个位置。 孙月娘感激不尽,立刻说道:“自然与您无关!” 她提着裙子跑了进去,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待看到那个清瘦而挺拔的背影,就猛地停了下来,慌忙整理自己的发髻和衣衫。 深吸一口气,她慢慢地走向薛琅,且边走边脱掉身上的衣裳,到薛琅身后时,已经只剩一件抹胸了。 初夏的深夜,还是有些冷的,一阵冷风吹过,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怯怯地喊了一声:“国公爷!” 薛琅饮酒的动作一顿。 他转过头去,有种被人窥探了的愤怒,“你来做什么——”待看清孙月娘的全身,他忽然沉默了。 他没有说话,他一定是在犹豫! 孙月娘心中大喜,想要活下去的信念战胜了恐惧和羞耻,她一点点膝行到薛琅眼前,扬着头,楚楚可怜的说道:“国公爷,你要我了,我不想把清白的身子给胡人!” 薛琅微微眯了眼打量眼前的女子。 他今夜饮了酒,原本白皙如玉的脸透着一层薄薄的晕红,皎洁的月光铺在他阴柔而如画的眉眼上,令他整个人看起来如此朦胧而不真实,他也没有笑,就这么抿着唇认认真真的打量她,好像真的在考虑要不要她。 这个男人无疑是俊美的,纵然他对她展露出来的总是暴虐的一面,孙月娘这一刻竟也有些情动,她在他的默许下抱住他的腰,小心翼翼的解下他的腰带。 …… 可惜不管她如何努力,眼前的男人都仿佛没有任何的感觉,就像根木头人一般任她抚摸着。 孙月娘不死心,扬起头来要去吻他的唇,薛琅忽而侧过了头去避开,眼中闪过一丝嫌恶。 他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今夜来勾.引我,是不想嫁去东突厥了,想要求我,可惜身无长物,家人还被我所拿捏,也唯有一具身子还看得过去,是也不是?” 孙月娘整个人都僵硬了。 “你滚,我对你没有兴趣。”薛琅敛了衣衫,淡淡说道。 “偌大的国公府,除了太夫人和你表妹身边那群人,连个多余的女子都没有。” 孙月娘不知道自己哪里的勇气,她看到薛琅起身离开,心中的愤恨再也忍不住,颤抖着叫道:“你的身边没有妾侍通房,伺候你的也大多都是清秀的小厮,刚才我贴在你的身上,你竟然连半分的感觉都没有!你果然如他们议论的,喜欢的根本就是——啊!” 薛琅一个窝心脚将孙月娘踹到地上,他赤着上半身下去揪起她的头发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什么?” 孙月娘闭着眼睛,任凭眼泪掉落。 薛琅看着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焦躁,他捏住孙月娘的下巴,捏到她忍不住告饶仍不觉得解恨,又一把将她从月台上推下去。 孙月娘撞到地上,疼的打滚。 “我后悔了!我后悔!郎君你救救我!我不想嫁到突厥去!我好怕!”她爬到薛琅脚底,拽着他的袍角哭道。 “滚!”薛琅骂道。 这时阿彦听到了声响,暗叫事情不妙,急忙赶来,却见一片花白的身子在地上打着滚,十分不堪入目,他立刻脱下了外衣将孙月娘从头到尾罩住,扯着她离他的主子远一点。 “郎君恕罪!都是小人自作主张!” 薛琅揉着额头,十分疲惫:“今天的事情我可以都当没有发生过,不过,”他顿了一下,“孙月娘,你不忘了你娘还在我手里攥着,你嫁到突厥去,她自然有我护着,你若是不嫁,我再找旁人便是,你便是明日从这个世上消失了也没有会知道你去了哪儿。” “可你若是不听话,我会让你全家一起消失。” 他的声音,冷漠如斯,仿佛那些白日里的温柔权势假象。 她早该明白了不是吗? 孙月娘缩在阿彦的衣服里,留下了耻辱又无可奈何的泪水。 ………… 翌日。 陆令姝醒过来的时候,枕边的人已经不见了。 她起床梳洗。 经过了昨夜,今日早晨起来除了那一处还有些火辣辣外,就是有些颈椎疼,想是大金冠给压得,她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问紫竹:“郎君呢?” 紫竹笑道:“郎君卯时就起来去打拳了,说两刻钟后回来,现在看时候也差不多了。” 珠儿昨晚就跟着过来伺候,闻言也笑道:“郎君起的时候还要婢子们不要打扰夫人休息呢!夫人放心好了,我们家老夫人很好说话的,昨日还说今早夫人不必去的太晚,敬茶什么的,也就走个过场罢了!” 她成了“夫人”,程夫人自然就变作了“老夫人”。 陆令姝被俩人说的脸有些热,啐道:“你们两个快哪凉快哪儿呆着去!” 珠儿笑嘻嘻道:“夫人,奴婢觉得屋里要凉快些!” 几人笑闹了一会儿,紫竹便和珠儿去收拾床铺了。 陆令姝梳洗完了,站在窗边往外探着头,心想他怎么还不回来。 窗外鸟语花香,新鲜的空气在鼻端弥漫着,她心情大好,伸了个懒腰。 这时,听到身后传来珠儿紫竹的窃窃私语。 “元帕在哪儿?” 陆令姝转过脸去,迟疑了一下,问道:“元帕?我看看!” 新妇子的落红是要呈给阿家的,这个她知道,但……但昨晚她和程循不是没成吗? 紫竹和珠儿都没想到新妇子还有这种癖好,本来还怕她脸皮子薄,才故意压低了声音说话,没想到……这么一愣神间,就被陆令姝顺手抽去了。 陆令姝展开仔细端详,只见手中这张方正、洁白的帕子上,有些红,又有些白…… 她很是一呆。 恰这时门外响起动静,有福乐呵呵的声音传过来:“郎君回来了!” 陆令姝迅速反应过来,将二婢推出门去,“你们先出去!” 程循一身家常白袍,脚步生风朝她这边大步走过来,见到妻子,脸上立时挂上了温柔的笑,正待说话,妻子却一把将他拉进来,关上门,压低声音质问他道:“程子义,你说,你……你昨晚到底……到底成了没?” 新婚第一日,刚见面新妇子就问这种问题,任是哪个新郎婿也顶不住。 程循耳根一红,“想是……没有成?” 当她听不懂疑问句呐!陆令姝跺脚:“你还骗我!你看看你自己成没成!” 她把元帕扔在程循身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2章 程循忙接住了一看,顿时耳根更红了,;&amp;hellip;&amp;hellip;那就是成了。 陆令姝嗔他:;那你怎么还哄我!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程循将元帕收好,上前抱住了闹脾气的小妻子,想说些什么,话都到嘴边却又尴尬的咽回了去,只留下一连串的咳嗽的声:;咳&amp;hellip;&amp;hellip;咳咳咳咳咳咳&amp;hellip;&amp;hellip; ;那个&amp;hellip;&amp;hellip; ;好了,我也不为难你了,看你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程循这番态度令陆令姝哭笑不得,她抬起眼皮,幽怨的盯了他一眼。 ;那郎君下次可记住了。 她踮起脚尖,在程循耳边留下一句话,惹得程循俊脸霎时通红一片。 &amp;hellip;&amp;hellip;&amp;hellip;&amp;hellip; 程循和陆令姝一道去上房给程老夫人敬茶。 程老夫人端坐在上首,饮茶完毕,看着下首一双璧人般的新婚夫妇,面上是遮不住的笑意。 夏嬷嬷笑着将呈着帕子的木匣递给她看。 陆令姝听到动静,忍不住悄悄抬起眼皮。 从她的那个角度正巧可以看见木匣子上铺着的帕子,登时红了脸,慌乱的低下了头去。 说起来,这种陋习除了叫人害羞也没什么了,也不知古代为何会有这种习俗。 万恶的封建社会啊! 陆令姝在心中痛骂,不过她低着头,在别人看来似乎真是害羞一般。 程老夫人大约也看出了新妇子的羞涩,瞥一眼强作淡定的儿子,也就草草扫了一眼,含笑说道:;你俩昨天可是辛苦了,一大早又过来&amp;mdash;&amp;mdash;姝娘,就当做自己家,不必拘束,快坐着吧! 陆令姝对程老夫人这般的可亲毫无抵抗力,毕竟当初的陆小姐在对方的心目中可是厌恶到了极点的,一时受宠若惊,脑子也晕晕沉沉的,听程老夫人说不必拘束去坐着,下意识的就往右手边程徽娘的方向走去。 然而程循牵着妻子的手,想到左边一齐去坐着。 两人一个往右,一个拉着对方往左,腿和手仿佛都有自己的想法,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陆令姝:;&amp;hellip;&amp;hellip; 她怎么可以这么蠢! 陆令姝羞的想将脸埋在程循怀中,咬了咬唇,不敢抬头去看程老夫人,灰溜溜的跟在了程循身后,乖顺的坐在了她一旁。 程徽娘在一边掩嘴轻笑:;阿嫂和阿兄当真恩爱,妹妹瞧着这手打从一进来就没松开过。 陆令姝不由嗔视了她一眼,心想你嫂嫂都这样尴尬了,你竟然还嘲笑我! 程循干脆瞪了程徽娘一眼,警告她不许造次,又对程老夫人说道:;母亲可用过早膳了? ;自然等你们,大家一起来吃。 程老夫人一挥手,立刻有三四名婢女从外面进来,开始上早膳了。 陆令姝嫁过来之前,程府就已经从崇仁坊搬到了离朱雀门更近的延庆坊。 这段时间程循爱情事业双丰收,因为忠心耿耿又从不多事颇得圣人青睐,五品的参军到从四品的长史,不光地位涨了,连俸禄也多涨了一倍。 加上程老夫人早就在积攒儿子的媳妇本,因此两人的婚事一敲定下,程循和程老夫人就商量着就在城内重新买了一套宅子。 这宅子不仅比有的程府更大,且地段优越,上班也方便,一切乔迁事宜都在新妇嫁进来之前弄好,只等新妇住个现成和方便。 小夫妻新婚正是蜜里调油恩恩爱爱的时候,若不是当初陆小姐退婚那一出,程老夫人现在就抱大胖孙子了,故而用过早膳后就借口,赶紧的打发走了儿子和儿媳。 程循新婚有四天的假期,昨夜婚宴的时候李矩和一干损友等就都做了保证,发誓这四天绝不来烦他,好叫他和新妇子安心造人,想到自己当时还故意绷着脸所不用,现在看来果然是明智的。 一进屋,他就迫不及待的抱了陆令姝在怀里。 陆令姝被他突如其来的热吻吻的七荤八素,整个人都软在了他的怀里。 一吻完毕,程循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唇瓣,看着小妻子眼睛一眨不眨。 陆令姝最怕被程循盯着看了,她浑身都不自在,不安的扭了扭,羞涩道:;你,你先放我下来&amp;hellip;&amp;hellip; 程循不动,这么看着她,眸色愈发深沉起来。 陆令姝往下瞥了一眼,不由大囧,她不管不顾的将脸埋在了男人的胸膛里,一边扭一边叫道:;你无耻! 男人就嘴角一翘&amp;mdash;&amp;mdash;竟是笑了。 她怎么可以这么可爱。 怀着爱怜之心,他轻抚了一把陆令姝背后单薄的脊骨,暗暗的想她怎么还是这么瘦的,一边将她抱到了案几前,柔声问道:;刚刚可吃饱了? 大热天的陆令姝被他抱出了一脸汗,嗔视了他一眼说道:;我看起来是那种胃口很大的人吗? 瘦倒是真的。 程循说道:;我是怕你在我娘面前拘束,吃不饱。 好像是有一些&amp;hellip;&amp;hellip;陆令姝想了想,忽然凑到他面前,拉着他的手说道:;程大哥,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不许骗我! ;什么问题?程循疑惑。 陆令姝不好意思的问道:;你说&amp;hellip;&amp;hellip;你娘,阿家她喜欢我吗? 好吧,她承认这个问题她耿耿于怀很久了。 但是! ;不过,咳,其实我也就是随口一问&amp;hellip;&amp;hellip;你若是觉得不好说,可以不用回答我。 小妻子又坐回去,面上一副满不在意的模样。 程循觉得十分好笑,又有些心疼她这番小心翼翼,他倾身拨弄了一下她额前的碎发,轻声问:;你怎么会想到这个问题,是昨天有什么事让你觉得不舒服了吗?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陆令姝忙摆手:;我就是,就是怕阿家不喜欢我而已,毕竟我&amp;hellip;&amp;hellip;她当初的确对阿家和徽娘不尊敬过。 这个;她自然是陆小姐。 ;你也说了,你们不是同一个人,程循说道:;你聪明可爱,自来我家对母亲和徽娘从未有过不敬,她们又怎么会不喜欢你呢?你若是担忧从前的事,大可不必,既然母亲答应你嫁过来了,便一定是认可了你的。 陆令姝还是不敢相信,她捂着自己的脸,;真是像做梦一样呐&amp;hellip;&amp;hellip;我没想到阿家会这样大度&amp;hellip;&amp;hellip; 程循笑了,将她揽入怀中,;母亲自我幼时便是这样的人,她一直教育我,&amp;lsquo;君子养心,莫过于城&amp;rsquo;,你既是真心待我与她,她又怎会感觉不到?今日亦是如此,她并非是不愿见你,而是觉得你昨日累了一天,想让你休息休息罢了。 被这么一宽慰,陆令姝算是放了心,其实也不是她对自己没有信心,而是实在太在意程老夫人的看法了,这才关心则乱。 过了一会儿,房门打开,夫妻两人有说有笑地联袂走出来。 有人迎上来。 陆令姝定睛一看,是夏嬷嬷,忙问她怎么过来了。 夏嬷嬷笑道:;是适才老夫人打发奴婢过来,说是要郎君领着夫人在新宅子里多逛逛呢! 夫妻两人对视一眼,程循笑着说道:;劳烦嬷嬷了,回去告知母亲一声,我们正有此意。 &amp;hellip;&amp;hellip;&amp;hellip;&amp;hellip; 新宅子果然很大,景色又好,后院北、西、东各有一处花园,其中假山林立,峻峭精奇,人工挖的荷塘中偶有有莲芽冒尖,看的人好生心痒,只想等着盛夏满池荷花盛放之际。 上房正北过了一条游廊和穿溪,是一处名为;致远居的幽静处所,现如今程循已经在程老夫人的建议下辟成了书房,是个安静的读书、议事去处。 两人手拉着手过了穿溪上的小桥,陆令姝率先看了房后的几株梅树,忙扯了扯程循的手,央告道:;程大哥,我们先去那里看一看好不好? 程循哪里会不应,两人携手便到了这里。 陆令姝看着这一树沉甸甸的梅子,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围着梅树溜达了一圈,寻找可以爬上去的支点。 程循见状便知不妙,立刻劝阻:;不可以爬树,会掉下来摔倒的! 陆令姝说不行,;这树又不高,我怎么就会摔倒?我不管,程大哥你必须要我上去! 程循无奈道:;我上去给你摘不行吗? ;你也上不去呀!这树这么细! 陆令姝抱了他的手臂撒娇,;程大哥,你就让我摘几颗嘛! 这个抱的动作,她本是无心之举,却没想到男人的手掌无意在她某处蹭了数下,只觉得硬梆梆的手掌下尽是棉花云朵般的柔软,一时竟有些把持不住。 程循把手抽出来,咳嗽一声掩饰自己的心虚,;这样吧,我抱着你去摘可好? 陆令姝自是全然不知,笑嘻嘻的说这法子好。 待梅子摘下来,两人又去逛了他的新书房,为了怕妻子整日呆在家中无聊,程循特意在书架里放了一些话本子、前朝大家的画本,果不其然都被陆令姝抽走了。 他看着,心里也极是有成就感。 逛完之后差不多就到了晌午,陆令姝便念叨着要亲自下厨。 程循有些不愿,他还想着回房再和她温存温存呢。 ;哎呀,反正也不麻烦! 陆令姝说着,一摆手就跑了,叫人拦都拦不住。 程循无奈,只得去了程老夫人那里叙话,得知儿媳下厨去了,程老夫人笑道:;你也知道她喜欢画画、裁衣、下厨,且都是其中拔尖的,若是一味压着,岂不是埋没了?这些都是小事,只要她喜欢便好。 程循一想也是,忙说:;还是母亲想的周到。 程老夫人发现女儿不在,皱起眉来:;刚才还在这里,怎么一会儿的功夫就不见了。 ;老夫人,夏嬷嬷犹豫了一下,说道:;小娘子适才跑去帮厨了。 程老夫人一顿饭都没夹过女儿做的菜。 程徽娘心里可委屈了,面上故作淡然,尝了一口自己炒的蕨菜,心想,这虽然不好吃,但也不难吃啊&amp;hellip;&amp;hellip; 还是兄嫂给面子,多少吃了几筷子。 程徽娘心里慰藉了,说:;日后我要多跟阿嫂学,这样阿娘就不会这般嫌弃我了! 程老夫人呛了一口,说道:;别,快别了&amp;hellip;&amp;hellip;你做的很好吃,就是太淡了,你娘我上了年纪,吃不得太淡的。 擦干净了嘴巴,又叹道:;实在不必,真的,若是哪日你真嫁出去了,你那阿家还能朕要你日日洗手作羹汤? 别到时候都想着要退货了,程老夫人赞许的看了一眼陆令姝:;绣技跟你阿嫂学学才是首要。 陆令姝忍着笑应是。 ;&amp;hellip;&amp;hellip; 不要吃她做的饭竟还想了这么多的理由。 程徽娘闷声点头:;阿娘教训的是。 从上房出来,陆令姝捂着肚子笑了一路。 笑得程循都担忧她把自己拿那把纤腰给笑折了。 陆令姝回头看他,见他不仅不笑,面上两道剑眉还皱着,唬了一跳,忙敛了笑,;程大哥,你生气了?我不笑了便是! 她咬了嘴唇作噤声状。 程循屈指在她额前轻轻一弹。 ;怎的又胡思乱想?他低下头来,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我刚刚是在想,姝姝实在太瘦了,看着怪让人心疼的。 两人亲密的时候,他喜欢唤她姝姝。 此刻在她耳边吹气说着,陆令姝脸都要红了。 可惜她转头看他,却见他面上无调笑之色,好像说的话再正经不过。 她嘟起嘴来,;瘦才好看,况且我也不是全身上下都瘦的,你自己想想,你肯定知道,昨天晚上你可是&amp;hellip;&amp;hellip;可是后面那句话她还没来得及说出来。 幸好程循足够了解她,没等她说完就给她捂住了嘴巴,终止了她无证开车危险的行为。 转头一看,后面跟着的几个婢女和小厮都绷着脸作眼观鼻鼻观心状,好像都没听到夫妻两人在低语什么。 程循松了一口气,正待开口,忽然觉得掌心一湿。 陆令姝舔了他一口,又立马缩回了舌头,见他不知何时又低下头来了,盯着她看,便也睁大一双杏眼看他,扑闪扑闪的大眼睛中装满了无辜。 好像她刚才啥也没做。 程循抚额。 好容易忍到了他们的卧房,面色如常的阻止了侍从们要进去铺褥子的要求,关上门,喝了一口冷茶,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捞住了欲逃的小娇妻。 ;还想往哪里跑?他一把搂住她,笑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3章 陆令姝咯咯的笑,去推他,;我又没说错!明明是你自己脸皮薄! ;那下次你在母亲面前说说试试?程循也不怕,戏谑的怼了她一句。 陆令姝当即恼羞成怒,;你欺负我!你这样不算数,你也不敢! 程循不说话,抱着她上了榻,床面随着他的动作凹陷下去一块,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姝姝,我们要不要&amp;hellip;&amp;hellip;再试试?他哑着嗓子问她。 一只手勾在她的罗带上,只等她一声令下。 &amp;hellip;&amp;hellip; 一个时辰后,程循摇铃叫了一次热水。 他将累极沉沉睡过去陆令姝抱入了水中,而后自己也迈进去,给两人匆匆洗了个热水澡。 陆令姝又感觉到了腰间那个灼热的温度,吓得一个激灵醒过来,;别,别&amp;hellip;&amp;hellip;明天再试吧&amp;hellip;&amp;hellip; 程循抱着她,苦笑,;好好,我不动,明天再说。 陆令姝知道他一向说到做到,哼哼了一声,这才放心的睡了过去。 程循望着她疲惫的睡颜,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能力提出了质疑。 他到底行不行? 下午,夫妻二人无事,各自看书,闲来无事腻歪几下,以及,都很默契的对中午的事绝口不提。 晚上,洗漱之后,夫妻二人各怀心事的吹灯上了榻。 这一夜相安无事。 第二日便是三朝回门之日。 由于晚上睡得早,故而起来的时候陆令姝一脸的神清气爽。 程循则有些心不在焉。 他今日早起竟然还破天荒的没去练剑。 陆令姝心里疑惑,偷偷瞅他,却见他紧呡着薄唇,看起来有心事似的。 打扮完毕,实在忍不住她才开口问道:;程大哥,你昨晚没睡好吗? 程循眼底一圈青黑,的确是没睡好,但他很淡定扯了个谎:;不是,是我早上醒的早,凌晨邻家的鸡就醒了,一直在打鸣,故而我睡得不好。 陆令姝小脸一皱,;那我怎么就没听到呢? ;你睡得太沉了。 ;好吧,那这鸡着实可恶&amp;mdash;&amp;mdash;要不要我买回来给你炖了? 陆令姝义愤填膺,好像她眼前若是有把刀,她真的提起来就去了。 程循:;&amp;hellip;&amp;hellip; 他仍旧没说话,嘴角却没绷住可疑的翘了起来。 陆令姝见终于把一早上都紧皱着眉头的他逗笑了,也跟着笑,拉了他的手:;我们去找阿家用早膳吧! 秦国公府。 崔太夫人早就在门口翘首以盼外孙女和外孙女婿回家了。 待见到外孙女满脸红润,心中才放了心,请两人进来叙话,过了一会儿,秦国公和崔六郎一块过来了,叫走了程循。 陆令姝不放心,不免多看了他的背影几眼。 ;啧啧。 十八娘瞅见了,暗搓搓的羡慕嫉妒恨,;表姐不用看,我阿爷和阿兄难不成会吃了表姐夫? 陆令姝哪里不知道自己这表妹的心思,好整以暇道:;你啊,就是嫉妒我嫁的比我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想嫁出去了,总看别人恩恩爱爱可还得了?你最好快些嫁出去,这样我来看外祖母就不用见到你的脸。 ;说的跟我愿意看到你的脸似的。 十八娘忿忿,转头跟崔太夫人告状:;外祖母,我不过就是调侃她两句,你看她又凶我!她都嫁出去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又恨恨道:;上次我真是白哭你了!早就该知道好人不长寿祸害遗千年! 陆令姝皮笑肉不笑:;要不要我现在就把眼泪还你? 十八娘怼的咬牙切齿,完了发现祖母还跟没听到似的,以及&amp;hellip;&amp;hellip;这一脸享受是怎么回事? ;祖母! 她一声惊呼将闭着眼睛哼小曲儿神游的崔太夫人惊醒了回来。 ;吵完了? 崔太夫人打了个哈欠,感觉今天吵的有些快,不过时候也不早了,摸了摸肚子,笑眯眯道:;那我们这就准备去用午膳吧? 原来程循被崔六郎唤去比试了一番,不过双方都把握着分寸,并没有大动拳脚,这会儿两人一齐回来,一家便用了午膳后,而后吃了两个时辰的茶,自是不必提。 回家的时候已经酉时,天色渐渐昏暗下来。 程老夫人听到动静,猜是两人回来了,披上衣服出来迎接,程徽娘也跟在后头,一家四口见面后说了会儿话,而后笑吟吟的进了房去。 用过晚膳,再叙几刻,瞧着时候差不多,程老夫人赶紧打发了儿子和儿媳回去。 陆令姝晚上不饿,吃的不是很多,又因为串了一天的门有些累,便早早地去净房冲了凉,出来的时候却见程循还拿着本书在灯下像模像样的坐着,她上前去熟练的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一口,撒娇道:;程大哥,我们早些休息好不好? 娇嫩的朱唇就在眼前,程循心头一荡,不禁捧着她的俏脸轻啄了一口。 ;好。 新婚第四天,也是程循沐日的最后一天了,夫妻两人去了曲江游玩。 这日也是天公作美,风和日丽又不闷热,曲江畔的新柳依依,园中石榴明艳,一片绿肥红瘦生机勃勃之象。 陆令姝出门的时候左挑右选,最后选了一件绯红色的石榴裙,衬着这满园的春色,当真是说不出的明艳动人,既有未婚小娘子的娇俏可爱,又有已婚小妇人才有的妩媚风情,这般杂糅在一起,即便身边跟了个英武健壮的汉子也挡不住那些暗戳戳打量艳羡的目光。 程循终于没忍住黑了脸,一顶幂篱扣在了小妻子的头上。 还欲盖弥彰的说一句:;天热。 一路紧紧地拉着她的手,好像一松就会丢似的,陆令姝悄悄觑他的神色,很乖巧的不说话,心中却甜的如蜜一般,心想,待会儿找个没人的地方&amp;hellip;&amp;hellip; ;咦,那是临淄郡王? 紫竹在她耳边小声说道。 夫妻两人都抬眼看去,只见一郎君身着月白色圆领长袍,身形颀长挺拔,负手立于栏杆之前,露出的侧脸十分相熟,确为临淄郡王李矩。 但他此刻&amp;hellip;&amp;hellip;却是正在与一年轻娘子谈笑风生。 郡王不搞事业线了,怎么跑出来撩妹子了? 陆令姝拉了拉程循的袖口,;程大哥,我们去打招呼吧! 程循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皱眉,想了想说道:;不用了,那是左仆射裴相家的女儿,似乎快要和从谨定下婚约了,我们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了。 陆令姝:;&amp;hellip;&amp;hellip; 话是这么说,程循还是打发有福去问候了李矩。 李矩见到有福,一转头,看见程循站在对面的栏杆处,冲他打了个招呼,身边还站着一位都带幂篱的小娘子,长长的帷帽都遮不住她娉婷的腰身。 李矩就嘴角一扬,清俊的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来。 年轻女子也跟着他看了一眼,思忖道:;若是我没有猜错,那便是金吾卫长史程子义吧? 李矩赞道:;三娘果然聪明。 裴三娘但笑不语。 既然都是成双成对,抱着不打扰旁人谈恋爱、不去当讨人厌电灯泡的心态,李矩和程循也就是打了个招呼而已,而后各自撩自己的妹子。 陆令姝被程循;无情的牵走了,她还十分不甘心的回头望了一眼,想看看那裴相的女儿究竟生的是什么模样,正巧裴三娘也回了过头望她。 长眉细眼鹅蛋脸,乍一看上去分明是大家闺秀的模样,再细细品来,那副眉眼却又有着小女子的娇俏。 ;我再看一眼嘛&amp;hellip;&amp;hellip;陆令姝不满。 ;不可坏了礼数。程循不知道她想看谁,又不好意思问,说话间脸色更黑了。 最近丈夫总吃醋,陆令姝都快忙不过来了,这会儿子赶紧凑了过去,摇着他的大手,;好好我不看,程大哥你不要生气! 小拇指还在他的掌心蹭了蹭。 程循被她小动作挠的心痒痒,面色好了些,;我没有生气。 我信你个鬼! 陆令姝暗自撇了嘴巴。 两人在曲江逛了一上午,中午直接在酒楼吃的饭,酒足饭饱之后去街上压马路,散步消食,一路走到大慈恩寺,恰逢大慈恩寺十日一旬的集市,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这边有个耍大刀的,那边有个胸口碎大石的。 且全都是陆令姝在电视上见过,现实生活中却不见过的。 于是这一下午也十分的尽兴。 临近家门口的时候,风拂起马车的帏帘,陆令姝探出去一看,发现门口外面蹲着一个黑乎乎的一个人。 本来还以为是哪条街上的乞丐,结果眯着眼睛看了看,反倒觉得此人眼熟。 她猛地扯了一把程循:;程大哥你看,那不是王易直?! 的确是王绍。 他已经在门口蹲了有一个时辰了,而且,上午的时候就在这里蹲过,吃完饭过来接着蹲。 跟程家的老苍头聊了一会儿,发现实在没什么共同语言,遂作罢,一个人老老实实的在门口等着。 没错,他在等程循。 ;你等我&amp;hellip;&amp;hellip;有事?程循十分狐疑。 任谁也想不到王尚书家的好儿子竟然会穿了一身黑衣服蹲在程循家门口等着给对方及其新婚妻子送贺礼。 王绍从旁边拎起他的贺礼,不由分说塞到陆令姝怀里,;我就是觉得咱俩相识一场,你成婚的时候我没有过来,有些说不过去。 陆令姝:说的你俩之前关系有多好似的。 她把东西扔回给王绍,心说不义之财不能收,况且还不知道他这头猪想拱哪家的白菜呢,自家的徽娘又白又嫩,可莫被这位大爷拱了去。 王绍看着怀中被扔回来的物什,神奇的没有发火。 ;我来都来了,你就不请我进去喝杯茶?还腆着脸问程循。 ;不行,程循直接拒绝:;非是我不要你进来,王参军你看看这天色,马上要宵禁了。 王绍满脸的失望几乎掩饰不住。 他在这里等了程循一整天,其实就是在等一个借口进去而已。 然而程循却不为所动。 王绍站了一会儿,依然听不到他改口,叹了一口气,只得辞别了。 陆令姝跟着程循走进去,想起这家伙曾经在金吾卫中几乎是横着走的大爷,如今在暗恋的小娘子面前却变成了个小媳妇,暗暗感叹舔狗的悲哀,;你看他也蛮可怜的&amp;hellip;&amp;hellip; 程循;哦了一声,声音已经有些危险。 ;你觉得他可怜? 不对,大家立场不一样,不能犯同情敌人的错误。 陆令姝知错就改,立刻道:;我是说&amp;hellip;&amp;hellip;今晚的月亮,你看这个月亮,它又大又圆! ;扑哧,身后的婢女们一个个都没忍住,都笑了出来。 陆令姝囧。 程循也倍感好笑,他发现只要妻子在身边,他好像每天都可以开开心心的。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眼前女孩儿的头。 又是寂静的夜。 昨晚两人盖着被子纯聊天了,今晚陆令姝有些蠢蠢欲动,洗澡的时候多用力些皂荚,把自己搓的香喷喷的。 程循如往常一样,看了会儿书,沐浴,在她之后上榻,背对着她,朝向外侧。 陆令姝傻了眼。 呆了一会儿,她赌气似的扯着被子翻向了里侧。 了不得了!她竟然被嫌弃了!程循你是不是要上天!你不伺候老娘老娘还不伺候你了呢! 闭着眼睛睡了会儿,她听到他似乎翻了个身。 长夜漫漫&amp;hellip;&amp;hellip; 说好的改善晚餐,怎么就莫名其妙的茹素了呢? 陆令姝百思不得其解,挣扎许久,搓了搓手,也翻过身去。 两人正好对着,鼻尖对着鼻尖。 鼻端呵气如兰,扑面而来的燥热&amp;hellip;&amp;hellip;程循心头一颤,忙拥着被子翻过身去。 陆令姝扑了个空,好气。 ;你怎么不理我了? 她幽怨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程循沉默了片刻,说道:;睡吧,明日我还要早起。 明天他就要上班了。 短暂的静默。 就在程循以为陆令姝已经睡了的时候,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忽而攀上了他的腰。 ;程大哥,你是不是怪我&amp;hellip;&amp;hellip; 程循默念我忍我忍,;不准胡说,我什么时候怪你了? 陆令姝杏眼湿漉漉的,好不委屈:;那你这几天怎么都不碰我! 其实也就两天而已。 程循语塞,说道:;我不是,我没有,你想多了&amp;hellip;&amp;hellip;嘶 却是背后的小娘子咬了他一口。 程循脸色猛地涨红,转过身来捉住妻子不规矩的小手,;你这是跟谁学的? 陆令姝无辜脸:;什么跟谁学的,我听不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4章 到底是个年轻的男人,没反应就太不正常了。 程循闭了闭眼,忽然握住了她两只纤细的手腕分扣于榻上,翻身而上,在她耳边低喃:“你怎么……就是不听话?” 陆令姝这时候才有些害怕了,她感受到了来自地主阶级的压迫和不讲理的嚣张,农民阶级此刻瑟瑟发抖,但她觉得自己这么做应该是没什么错的,总不能因为那啥……进不去就再也不进去? 这叫因噎废食!这种极其不端正的钻研态度导师知道了也会唾弃她的! 于是抱了壮士断腕的心态,嘴上哄他道:“就,就是试一试嘛。” “程大哥,你若是不愿意,呜呜,我就明白你什么意思了,嫌弃我,呜呜……” 夏夜闷热,谁也不比谁好受些。 程循倒吸一口凉气,缓了一会儿,闭了眼,低头吻住她的唇,“好了,不哭了……” …… …… …… 这一夜,程循一共叫了三次水。 由于前几晚小夫妻叫水的次数屈指可数,这大半夜的,本来紫竹和珠儿都快睡着了,还是梅香在值夜,听到动静就赶紧去叫水,不曾想一连叫了三次。 进去送水的时候,她能闻到屋内那股如兰似麝的味道,原本红红的脸更红了,赶紧作眼观鼻鼻观心状,指挥着仆妇们把热水放好了,这才快步跑出去,关上门。 这一夜既漫长又短暂。 漫长到陆令姝感觉自己仿佛哭了很多次,总是在求饶,短暂到她凌晨刚做了个梦,还没结尾就醒了。 她听到耳边窸窸窣窣的,睁开眼,原来是程循在穿衣,她闭上眼睛,下意识的蹭过去从后面抱住他,嘟囔道:“程大哥,你要去哪儿?” 鼻端萦绕着独属于她的淡淡皂荚香,混合着女孩儿牛乳般的体香,闻起来只觉得令人心神一荡。 程循忽而清醒,忍不住在心底轻叹一声,从此君王不早朝,看来这话,所言不虚呢。 没有听到动静和反应,陆令姝睡眼惺忪的眨了眨杏眼,还没看清眼前人的脸,忽然一个个轻柔吻就落了下来。 她没有抗拒,就像一只娇软的布娃娃,整个人都蜷缩在他的怀中,予取予求。 这一刻,程循忽然什么都不想做了,就想与小妻子在坐在一起。 然而现实总是事与愿违。 两人刚刚相拥了一会儿,耳边就传来了几声不合时宜的“咚咚”敲门声。 紫竹在外面说道:“郎君,夏嬷嬷方才过来问,你起了没!” 陆令姝一下子醒了。 她红了脸,也觉得过意不去,安慰似的亲了亲他挺拔的鼻子,“晚上我等你回来,快起来。” 程循心中暗暗一叹,终究还是起身来洗漱去了。 陆令姝也没了睡意,跟在他后面起了身。 程循见状将她按回去,“时候还早,你不再睡一会儿?” 昨天晚上两人睡的实在太晚了,仿佛昨夜才是洞房之夜。 陆令姝就说她现在睡不着了。 程循无奈,只得由着她去,心里却又安安心疼她,心想待会儿和母亲私下说声,让她吃完了早膳先不用去学着管家了,好好回来睡一觉才是。 陆令姝自是不知他怎么想的,用过早膳后送走了他,程老夫人喊她留她,说要她回去先休息休息,今日先不学了。 陆令姝惊讶,说道:“阿家,我不困!” 本来昨晚用晚膳的时候说好了,程老夫人要慢慢教着她管家的,程徽娘早晚要嫁出去,程老夫人年纪也慢慢大了,可不得等着她接手? 程老夫人说道:“你也看到了,便是换了新宅子,家里也说不上多大,自从子义他阿爷出事我们这一支就与其它程氏宗族分家了,也没什么好管的,无非是逢年过节人情送礼,你才嫁过来这么几天,不用急于一时……” 见她还有推辞之意,就笑着说道:“看你昨夜睡的不好,便是做事也是没精神的,快些回去补一觉,阿家不会怪你的。” 果然,听完这句话小媳妇慢慢红了脸,也不再说什么了,告辞离开。 夏嬷嬷偷偷附耳过去,笑道:“前几天都没什么动静……昨夜倒是叫了好几次水。” 程老夫人转头瞪了她一眼:“为老不尊,日后可不许再乱打听了,叫人家小儿女的知道了不好意思的!” 嘴上这么说,却一点没有生气的意思。 夏嬷嬷笑嘻嘻道:“奴婢是为老夫人着想,早就知道您想抱孙子了,只怕不久便能如愿了!” 说到孙子,程老夫人脸上不由露出一抹慈爱的笑。 “但愿如此。” 中午的时候,程循回来了。 有福跑回来传的消息,陆令姝知道了,用完午膳回房后抱怨他:“你这一来一回的多麻烦,半个时辰后又要走,不划算。” 虽然现在离着卫所近了,但到底中间歇的时间太短。 房里没有人,程循大胆的抱住她:“我想回来和你们一起吃饭。” 潜台词就是我想你。 陆令姝抿着唇笑,抬手拿起案几上的一颗梅脯,“这是那天我们一起摘的梅子,我把它做成了果脯,阿家和徽娘都说很吃,一点都不腻,你尝尝?” 小手给他递到了嘴边。 程循始终盯着她娇嫩的朱唇,感觉他想吃的并不是眼前这枚小小的梅脯,遂说道:“你先吃,我再吃。” 陆令姝只好自己先吃了一个,正想再给他递一个,眼前一黑,却是他低下头来,一口含住了她的唇。 怔了一下,她开始挣扎,“唔……我还没咽下去……唔唔……” 一颗梅子,男人这么半含着她的小舌吃了一半,另一半留给了她,末了还将她口中梅子味香甜汁液全部吮吸到了自己的腹中。 ………… 入了八月,炎夏的暑热渐渐被初秋的凉意驱散,成日树上蹲伏的蝉也几乎消失不见,耳边更多的是飒飒秋风声。 新婚的日子无比和谐,加上婆婆和小姑都好说话,又有丈夫滋润,两个月下来几乎不长肉的陆令姝都丰腴了一些,少女时的明艳娇俏渐渐向小妇人的妩媚靠拢,连多日不见的崔太夫人,回娘家的时候都回夸她比以前还要漂亮了不少。 当然,唯一不顺心的事大约就是徽娘的婚事。 程老夫人一直在为程徽娘择婿,每次程徽娘也会很配合,但不巧的是每一次不是她满意,就是相亲对象太得不堪入目。 往往还没等她们深入了解,吃喝嫖赌的名声就光速一样传到了程老夫人的耳朵里——快到陆令姝甚至以为有人从中作梗。 这期间十八娘的婚宴陆令姝都带了程徽娘去,结果依旧是一无所获。 其实也不怪程徽娘眼界高,放眼整个长安,实在是家世门第相当的郎君不多,即便是相当的还英年早婚,不相当的呢就是门底太高或太低,说起来都不般配。 好在如今是和平年岁,十八岁还没嫁出去老姑娘的也大有人在,程老夫人苦寻无果,遂决定佛系择婿,随缘,主要是合女儿心意。 程徽娘和很默契的没有再和程循提起过王绍半个字。 时间匆匆流转,很快到了九月初九重阳节。 这一日程循休沐,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了一席陆令姝亲手做的菊花宴,有菊花酒、羊肉羹、板栗糕、花糕等等,宴酣酒罢方才回了房。 陆令姝喝的不多,但酒不醉人人自醉,眼睛都是花的,还得程循扶着才行。 到了房门口程循干脆将她打横抱起放在了榻上,罗带轻分衣衫半解,完事后擦拭干净,方才搂着她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醒的时候她才发现枕边人没了。 “郎君去书房了。”紫竹说道。 陆令姝一看沙漏,哎呦,都申时了,她竟然睡了这么久,赶紧起床换了新衣服去了书房。 这些时日程循在苦读兵书,勤奋程度不亚于幼时刚启蒙的时候。 陆令姝怕他腹中饥饿,来的时候拎了一小盒花糕,都是她亲手做的。 等到了书房,屏退众人,夫妻两人相对而叙,也就一会儿,她便借口去挑话本子不打扰他了。 程循则看得有些心不在焉。 娇妻在侧,晌午时那一场酣畅淋漓的云雨现在竟觉得不尽兴,看书的时候也想入非非,尤其是现在正主还在…… 陆令姝在挑书,听到身后有动静也没在意,以为他要帮自己挑书,谁知回头一看,却见对方将她堵在书架前,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眸色亦渐渐深了起来。 “姝姝。” 程循轻唤了她一声,将她拥入怀中。 陆令姝红着脸推开他,“不行,这里是书房……” 程循心里急的如同猫挠,尤其是妻子这娇羞的模样,更是撩拨的他心旌神荡。 陆令姝身子一软。 这火一点烧有些不可收拾,食髓知味的新婚郎君又体格健壮,真应了十八娘那句话——怎么也要不完,陆令姝感觉到他在解自己胸前系带时候,就知道又被这家伙给骗了! “郎君,郎君,临淄郡王说有急事寻你!” 门外的有福喊道。 程循猛地停了下来。 自程循从书房离开后,一夜未归。 陆令姝心中放心不下,去寻程老夫人。 “若是我没有猜错,出征西突厥的事宜就要提上日程了。”程老夫人说道。 就在不久前圣人刚刚下旨将封为代国公主的孙月娘亲自送出了长安,意为代国远嫁,安定边疆。 对于西突厥,若不是这位老可汗实在有些难缠,圣人是不愿再兴兵事的,毕竟看着东西突厥内讧才是他乐享其成的事。 但颉罗实在过分,当初他那么疼爱晋王都能无所顾忌的将其重伤,可见其心不,进来又频繁在边塞挑起战事。 原本他想着他大周与东突厥和亲一事能令颉罗清醒一些,明白现在他西突厥所出的困境,可惜颉罗非但没有反思,近来反而又与邻邦吐蕃交往过密。 要知道吐蕃自大周建国以来可就没老实过,三无不时的就要与大周兵戎相见,前几年遇上了百年不遇的旱灾才消停了几年,如今休养生息起来后的第一件事竟然又是找打,这圣人如何能忍? 再得到线报之后,当即召了尚书台三相密议,最终决定联合东突厥出兵攻打西突厥,震慑吐蕃,以金吾卫大将军王汶为统帅,威武将军谢琦为朔方节度使,临淄郡王李矩为行营节度使,再潜一拨心腹副将于身侧议事,领军五十万出征西突厥,务必威慑叛逆。 第二日午时,副将程循方才归了家。 当着婆婆和小姑的面,陆令姝不敢问太多,毕竟她们都比她要懂,而她这个现代人在打仗面前就是一无是处。 程循看出了妻子的担忧,回房之后便抱了她轻声安慰,“你放心,圣人既然有意要从谨历练,就绝不会将他置于危险之中,王将军和谢将军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将军,吐蕃那里独孤老将军一直守着,万一中间任何突发情况,我们便会三军会盟,到时候一个小小的西突厥,不足为虑。” 陆令姝这才放心了一些,不过转念一想,丈夫是一员武将,征战沙场是他的本分、亦是他的鸿愿,她不能因为自己担心就去干涉。 “我和阿家、徽娘在家等你,我会照顾好她们,你都不用担心。” 下定了决心后她决定不再提那些徒增伤感话,只是靠在丈夫温暖的胸膛里,轻声说道:“你一定要平安归来。” 十日之后,王汶点将出征。 离别前夜,陆令姝一晚上几乎都没有睡。 大约卯初——凌晨五点的时候,她听到程循起床,便也拥着被子起来了。 “这件软甲是我特意为你缝的,你一定要时时穿在身上。” 妻子半挽着一头乌黑的青丝,郑重嘱咐他。 软甲贴在中单里,外面又套上军中的细甲衣,最后才是兵甲。 陆令姝不放心假手他人,软甲是自己自己一针一线缝的,兵甲也是检查了好几遍才为他上身的。 程循看着她纤纤十指上的薄茧和血洞,心疼不已。 但离别时刻,仿佛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他脉脉的注视着她,忽而托着她的下巴,蜻蜓点水似的碰了碰她的额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5章 变 此刻,天尚是黑的,门口高举的火把点亮了东方的熹微。 程老夫人和程徽娘都细细的嘱咐了程循一番,轮到陆令姝的时候,夫妻两人只相视一笑。 该说的,早就说完了。 程循上马。 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子义!” 披着斗篷的薛琅缓缓从阴影中走出来,叫住了欲走的程循。 陆令姝下意识的汗毛一竖,往后退几步,退到了程徽娘和程老夫人的身旁,心口才安定了些。 程循不说话,薛琅也未言。 两人对视一会儿,程循下了马,“我有话与国公爷说。” ………… 陆令姝不知道程循跟薛琅说了什么。 离开之前,她仿佛看到薛琅几不可见的,往她的方向掠了一眼。 而后悄声离开。 就像他未曾来过一般。 程循对着他的方向看了一会儿,举步走到家人面前。 “进来京中,也许会不太平,”他剑眉紧蹙,声音压低,“母亲,妹妹,姝娘,你们万自珍重。” 说完,他深深地注视了陆令姝一眼。 陆令姝忙点头,“程大哥,你放心好了,我会照顾好自己、阿家和妹妹!” 程循对她浅浅一笑。 其实他最不放心的就是妻子,但好在离开之前已在她身边安插了多名暗卫,城中亦渐渐有了自己的势力,保护家人,想必不成问题。 念及此,便不再说话,笑容一敛,上马离去。 陆令姝一直注视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 不管怎么样,丈夫离家出征,日子还是要过的。 这方面程老夫人经验丰富,换了儿子也很一样。 在程循离开的这几天,她三无不时的找陆令姝叙话,偶尔程徽娘在一边说个冷笑话,再管管家、打理一下布庄什么的,几天很快也就过去了。 但她始终忘不了薛琅离开时的那个眼神,宛如深夜中的狼视,地狱中厉鬼的嚎叫,每每想起,午夜梦回间都会惊起一身的冷汗。 只不过这些话,她也不跟同程徽娘和程老夫人说。 入了十月,气温骤降,天气也愈发冷了起来,一家人都换上了厚一些襦裙。 都是陆令姝自己扯得布,一针一线缝起来的,反正在家也没什么事,若是管家,基本一个上午便可打发了,下午和晚上她就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程老夫人也都随她的心意。 再有几天,独孤贵妃的六皇子便要过十岁的生日了。 古人很重视整岁的生日,尤其十岁以下的男童会被人称作黄口小儿,过了十岁之后才算是慢慢长大了,因而圣人极想给这个宠爱的小儿子过一个圆满的十周岁宴。 独孤贵妃平日里为人矜傲,少与人来往,但平日里陆令姝入宫为她裁衣绣面,倒觉得独孤贵妃挺有意思的。 前不久见到紫竹跟在她身边入宫,还赏了紫竹好些东西,因此她想用自己最为拿手的缂丝绣,给小皇子绣件讨喜的摩羯纹长袍,意为预祝小皇子能平安顺遂的成人。 紫竹见她夜里总挑灯,时常担心她眼睛熬坏了,每每到了灭灯的时候便催她去洗漱。 陆令姝嘴上说着快了,快了,回回又在灯下眯眼许久。 其实她也很无奈啊,不知为何,做这件衣服的时候时常会心不在焉,不是刺破了手指头,就是搭错了哪根线,这些频频所出的问题导致她点灯熬油,力不从心。 晚上一人睡觉,还孤独,寂寞,冷……她只能心疼的抱住自己。 早上起来和程老夫人一起去走了趟亲戚,回来之后在榻上大睡一觉,刚刚起床,紫竹就小心翼翼的凑了过来,看模样似是有些犹豫。 “什么事还不好意思说?” “娘子,奴婢刚刚出去买了些您爱吃的板栗,您猜回来在后角门瞧见谁了?” “王绍。” 陆令姝想了想,说道。 紫竹讶然:“娘子如何得知?” 陆令姝哭笑不得,除了他还能有谁这么怂?既想进来,又不敢进来,没事儿的时候就只能在外头瞎转着,跟只无头苍蝇似的。 考虑到今天外面实在有些风大,冷,她裹上一件披风,拎了一壶热茶,走到了后角门去。 王绍果然就坐在后角门的一颗大树下。 见到陆令姝出来,他冻僵的脸更僵了。 “王参军还是回去,”她劝道:“你这么在这里守着也没结果。” 程老夫人看的这么严,程徽娘根本就不会出来见他。 王绍大眼一眯,露出一个尔等皆是垃圾的傲娇神情。 “不用你管。” 嘿,当老娘愿意管你怎么着? 陆令姝扔下这壶热茶,甩袖欲走,却见背后不知何时站了个少女,一身青色的秋襦,凤眼潋滟生辉,蹙眉立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徽娘?” 王绍显然看到了她,霍的就从地上站了起来,甚至弄倒了陆令姝刚拿过来的热茶。 冷热相遇,在冷风中升起腾腾的白烟。 程徽娘瞥了他一眼,垂眸淡淡说道:“外面风大,王郎君进来喝杯热茶再走。” 王绍成功进来蹭了一杯热茶。 陆令姝也不好意思棒打鸳鸯,就是要程老夫人看到的话,交代不过去。 果然也就一盏茶的功夫,夏嬷嬷就来招呼王绍了。 一刻钟后,王绍走的无声无息。 陆令姝和程徽娘去见程老夫人,程老夫人跟没事儿人一样,指了指下首:“我们去用晚膳。” 用完晚膳回房后,她提笔给程循写了一封信。 一封家书,相思之意委婉含蓄,主要是说家中一切平安,要他勿挂勿念。 搁笔后用火漆封口,第二日好叫府中的侍卫送到卫所,与其它出征将士家眷的家属统一寄到前线去。 也不知道程老夫人跟王绍说了什么,总之接下来连续三日,王绍果然没有再来过。 这日下午,她正在案几前绣面,远远地就听到紫竹“咚咚咚”的脚步声,甚是急促。 她放下针线,出去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紫竹焦急道:“娘子快去看看,布庄的库房失火了!” 陆令姝一听,也吓坏了,赶紧叫人套马备车,打发珠儿去告诉程老夫人,拉着紫竹就匆匆出去了。 前些日子下过几日的连绵秋雨,气温骤降,坐在马车里还能将人冻得瑟瑟发抖,大约一盏茶的功夫,路上忽然熙熙攘攘起来,看来是到了街市上,立布庄不远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6章 陆令姝还在暗想布庄怎会失了火,前些日子不是才下过雨么,不曾想马车忽然上下一个起伏,将车内的她和紫竹颠的几乎甩出去。 紫竹下车来看了看,跟她说道:“车轮陷进了泥淖里,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走不出去了!” 陆令姝担心布庄,心急火燎的下了车,“我们走过去,想来离布庄也不远了,穿两条街便是。” 紫竹应诺,留下车夫在这边应对,追上陆令姝。 不知何时,有辆马车从斜刺里跟了过来。 起初陆令姝都没注意,还是紫竹拉了她一下。 她匆匆朝着身旁一瞥,被马车上正揭帘敲他的男人唬了一大跳。 男人一个手势,示意马车停下来。 “县主,你要不要上车?” 薛琅微微笑着问她:“县主,你要不要上车?” 陆令姝看了他一眼,呡唇继续往前走。 身侧的车夫一个鞭子,“驾”一声,也咕噜噜的动了起来。 “县主,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若是有急事,乘我的车也不无不可,我又不会吃了你。” 陆令姝还是不说话。 薛琅盯了她一会儿,忽讥讽的笑了,“陆令姝,你不和我说话,我都几乎忘了你当初对我是如何的尊重,在曲江的时候口口声声说要谢我,这就是你对我的谢意?” 陆令姝停了下来。 薛琅的马车也停了下来。 陆令姝的手慢慢的攥了起来,又松开,低头从袖中掏出一颗元宝,扬手扔给了旁边一名正下马讨价还价的郎君的长随手中。 她将紫竹推上陌生的马,对那傻住了的长随喊道:“买你家郎君的马!” 而后亦踩蹬而上,狠狠一夹马腹,扬长而去。 薛琅面色阴沉的如同六月天。 “追!”他喝道。 车夫得令,重重的一甩鞭,追了上去。 到了陆氏布庄门口,陆令姝和紫竹下了马来。 店中聘的掌柜是赵掌柜的夫人胡氏,听到婢女们禀告东家来了,忙迎了出去。 陆令姝一家胡氏的表情,就知道情况不会太好,先问:“绣娘们都怎么样?” 胡氏忙说道:“绣娘们都没事,夫人放心好了!” 这些绣娘们都是闲暇时一针一线教出来的,听到人没事,陆令姝就放了心,只见胡氏满脸的忧虑,便想着宽慰几句,谁知胡氏却咕咚一声跪了下来,哭道:“夫人我对不住您!不光库房里的布料烧了一般,您给小皇子送的那件生辰礼也都给烧没了!” 如晴天霹雳一般,陆令姝听了,呆愣在原地。 “火不是从库房起的吗?怎么会烧了那件袍子?你总不会将袍子扔到了库房里!?” 紫竹忍不住责备。 胡氏忙摆手:“夫人息怒!我也十分奇怪,袍子今日刚刚完工,我怕出错,还特意锁在了账房的柜子里,按理说火从库房起的,连小袍子的腰带都碰不到啊!” “但怪就怪在这里,我带着人去扑火的时候,有丫头从里面捡出一件已经烧了一半的袍子,当时我心里就觉得不好,赶紧回去打开了柜子,谁知里面竟真空无一物!再看看丫头捡出的这件袍子,可不就是那件您拿来让绣娘们收工的小袍子!” 送给六皇子的小袍子,几天前陆令姝就绣好面,只等着拿过来给绣娘们收收尾,裁剪下长度和内衬什么的,查缺补漏,毕竟是要进献的礼物,她不想出任何差错。 没想到该出的错还是出了。 她脑子一时嗡嗡的响着,竟不知开口先说什么。 缓了好一会儿,她制止了紫竹,“现在还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又问胡氏:“火可已经扑灭了,带去去看看。” “应该差不多了!”胡氏应诺,立马领着主仆两人过去。 库房的一半已经被烧的坍塌,浓烟滚滚,刚进了跨院就能闻到一股弥漫的烧纸味儿。 胡氏咳嗽着,指了一旁的一家酒楼:“这家酒楼靠近我们库房这一侧的地方也被波及了,不过幸好只是没人的居住的菜园子。” 陆令姝点头,问:“火是怎么起的,你心里有没有数?” 胡氏面色一白:“我刚才问过了,看守库房的婆子说晌午的时候她去解手,回来的时候库房就着火了,也不知道起因是什么。” “不是两个婆子看守吗,另一个哪去了?” “这正是古怪之处,两人都突然腹痛。” 陆令姝呡唇不语,片刻,身后走来一个管事的婆子,对她附耳说道:“夫人不妙啊!正巧隔壁酒楼的东家今日也在,说要请您现在就过去说道说道!” ………… 来寻陆令姝的管事将她请上了一个清净的包间。 年轻的郎君就窗边跽坐着,一身青色的圆领长袍,侧颜完美且柔和,见到她进来,郎君冲她微微一笑。 “县主,我早就请你一叙,你却不听我的。” “现在以这种方式请你,你想必也不舒服,是?” 他这般悠闲的模样,仿佛在嘲笑她就是个无知的傻子。 陆令姝心中已是怒火中烧,看来库房起火与薛琅脱不了干系!这个卑鄙的小人!她快步走上前去,端起案几上的一盏茶水,尽数泼到了薛琅的脸上。 “是你做得对不对?”她冷冷的质问。 阿彦怒而拔剑,“陆氏,你知道不知道你再做什么?!” 薛琅说道:“你不准凶她,把剑收起来。” 他拿出帕子来,一丝不苟的擦干净了脸上的茶渍,“县主,说话要讲证据,我当初还救过你,如今又怎么会害你?” “你不要跟我说这些,”陆令姝冷笑:“你只需要告诉我,我究竟哪里对不住你,要你这样害我?” 薛琅手中的动作一顿,慢慢地抬起头看着她:“我害你,你还知道什么?” 薛琅手中的动作一顿,慢慢地抬起头看着她:“我害你,你还知道什么?”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残忍而诡异的光芒,陆令姝看的心脏猛地一跳,后退两步,惊讶的发现跟她来的胡氏、紫竹,包括一群婆子不知何时都不见了。 耳边传来“咚”的一声,再转头一看,门也被外面的阿彦关上。 “你们要做什么,”陆令姝不由慌了起来,跑过去拍门,“放我出去!开门!开门啊!” 薛琅起身来,踱步走到她的身后。 年轻的郎君比她高了不知多少,他只是抬了一下手,就轻松的将她的手从门上“摘”了下来,再捏着她的肩骨把她整个人转向自己的方向,正对着他。 “姝娘,你听话,我不会伤害你。” 他低下头来,贴在她的耳边,“嘘”了一声,声音极尽温柔:“你不要吵,我就跟你说几句话而已,说完就会放你离开——你应该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你是在这个屋里与我私会的?” “卑鄙无耻!你这个伪君子,你无耻!” 陆令姝怒极,一边唾骂,一边抬脚去踹他。 她没想到他竟是如此的虚伪,原来平日里的温柔与善解人意都是假的! “陆令姝!” 薛琅被她踹了一脚,虽然躲开了,却也有些怒了,两手收紧,语气也骤然加重,“我再说一遍,你要听我的话!你听不听得懂?” 陌生男人的气息,带着淡淡的兰草香气重重的喷在她的脸上。 陆令姝心头一颤,不由闭上了眼睛,停止了挣扎。 “对,这样才乖。” 薛琅一笑,手下也松了松。 “我问你,倘若他出了事,你是会义无反顾的站出来救他呢,还是弃他而去?嗯?” 见她避而不看他,便伸出三指,轻佻的将她那小巧精致的下巴一掰,迫使她对上自己的眼睛。 出事。 看着对方这双满是调笑意味的眼睛,陆令姝心猛地一沉。 “你说清楚了……唔……他是谁?什么出事?” 她极力想摆脱他的桎梏,不停挣扎着,却不知惶恐的模样取悦了眼前的男人。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薛琅说道:“倘若我没猜错,他回去一定跟你说,金吾卫大将军王汶和威武将军谢琦都是征战沙场的老将,甚至连独孤将军也有可能会军其中,此行一定不会出事。” “但你有没有想过,若是这支看似无坚不摧的军队中混入了奸细呢?要知道,不管是东突厥还是西突厥,都不是真正的想与我大周合作。” “你大约还不知道,听到昨夜晋王自尽的消息,今早圣人已然病倒,连早朝都没去。眼看着两条腿都要踩进棺材去了,储君之位未定,早晚有一天会另立新主,谁人不想有从龙之功?在丰厚而诱人的利益面前,人心永远都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晋王自尽…… 晋王被幽禁也有一年了,为什么会忽然自尽?! 陆令姝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她呆呆的看着薛琅,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了这样。 那个早晨,薛琅转而看她的那一眼她记忆犹新。 或许从一开始,他接近她与程循便是有预谋的,她还以为他会有什么不同,原来从头到尾,他都是宁王的一条狗! “你抓我过来之前,肯定已经想好了条件,你想要我做什么,不妨直说。”她冷冷说道。 “很好,算你识相,”薛琅放开了她,仿佛是放心她不会再逃开,他甚至安心的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上,“当初你肯放下脸面再嫁子义,我便知你是个聪明人……” 陆令姝忍无可忍地打断他:“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嘘,我说了,你不要太大声,被你的人听到,可就不好了。” 他继续说道:“我没有什么条件,我只是想帮你和他,你若是想好了要救他,就避开所有的人去大慈恩寺找我——听好了,所有的人,包括哪些暗卫。” “若是让我知道程府出去了任何可疑的物什,就休要怪我不留情面。” “哦,对了,希望你今日从这儿出去以后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今日是和我见了面,也不要让程氏母女起疑心,毕竟我是真的想帮你和子义。” 他说完,房门也被打开。 阿彦从外头进来,对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县主,请。” ………… 陆令姝失魂落魄的走出包厢。 耳边一阵混乱的脚步声,紫竹和胡氏纷纷跑过来问她:“夫人你去哪儿了?方才我们不过一转眼的功夫您就不见了,可急死我们了!” “我没事,适才我与这酒楼的东家去谈过了,”陆令姝十分疲惫,随口敷衍:“他说我们不用赔了,大家都是邻居。” 她面色不太好看,胡氏和紫竹都以为还是因为献给小皇子的生辰礼被烧了所致,故而并没有疑惑,扶着脚步虚浮的她就回去了。 库房烧了一半还要重建,这段时日布庄也赚了不少钱,陆令姝便拨了二十两银子给胡氏,因为知道是薛琅从中作梗,与她们一干人等并无干系,所以并无太大苛责,只是嘱咐她们下次小心行事。 胡氏听了千恩万谢,又问起生辰礼一事,十分愧疚。 “还有三日,我再送些别的,这件事你不用管,管好了布庄才是。” 陆令姝强撑着又说了几句,才上车离去,回到家,程老夫人和程徽娘都听说了,二人过来安慰她。 提起生辰礼,程老夫人说道:“库房里有一些你阿翁年轻时喜欢的古玩,阿家一直没舍得卖掉,既然生辰礼已经烧了,不如你过去挑一件给贵妃娘娘,只怕她眼界高,寻常的东西看不上。” 生辰礼被烧掉,陆令姝固然伤心,但她更担心的是程循的安危,薛琅的话言犹在耳,既然他能暂时避开程循安排在她身边的暗卫,说不定就在这些暗卫中安插了细作。 退一万步,就算都没有,是他在坑骗她,她也不敢拿丈夫的生命去做赌注。 薛琅是宁王的人,宁王若想夺位,必不会对睿王手下留情,此次北征西突厥,只怕李矩的性命更是堪忧…… 陆令姝心里早已经乱成了一团麻,几经平复心绪,才在脸上露出了一个笑来:“不用劳烦阿家了,我在路上左思右想,已经想到了一个好点子,重新做一个既说的过去又不费时力的生辰礼,您放心!” 程老夫人这才放了心。 至于庶人李济自尽的消息,也很快在下午传遍了整个长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7章 晋王是个高傲的人,听说自被幽禁在长安郊外的别院之后,几乎与外界隔绝了,甚至连一封求情、诉苦的章奏都从来没有递到圣人的案前过。 这一年之间,同样被幽禁在别院当中的妻女相继患病而去,晋王大病了一场,一直拒绝用药,昨天夜里,却终于叫他得到了一个机会,将小厮遗留的药碗摔碎,抹了脖子自尽。 一切都是这么的干脆利落,甚至长随第二日早晨敲门送饭的时候,都不知道他已经断气多时! 长随吓坏了,赶紧随侍卫入宫禀告。 近些时日一直风寒不愈的圣人得知这个消息后,当时就昏了过去,连早朝都没有去上。 直到下午,庶人李济自尽的消息来陆陆续续在朝野、坊间流传开来。 晋王死了,尽管他曾经逼宫、甚至为了名利干过陷害阿翁的蠢事,但陆令姝知道,他在圣人心目中的地方依旧无可撼动。 而圣人急火攻心的昏倒也恰说明了这一切。 若此时他最疼爱的孙子李矩再出了事……陆令姝都不敢想接下来朝廷会乱成什么样。 天知道她此刻多么想冲到睿王府去告诉睿王,哪怕是告诉圣人也好,可……可这一切都是徒劳的,她不敢。 因为圣人病倒了,六皇子的生辰也无法如期举行,独孤贵妃便临时取消了,直接搬到紫宸殿去伺候圣人。 皇后知道后气的一夜没睡好,都是在骂独孤贵妃贱人,没有经她这个后宫之主的同意竟然擅自搬离自己的寝宫。 但值得她告状的已经倒下了,皇后气归气,第二日还得摆出一副姊妹情深的模样感激独孤贵妃,甭提多憋屈了,尤其是看着对方那比她年长六岁的养子不知机灵了多少倍的亲儿子。 后妃之间明争暗斗陆令姝自然不知,自那日归来之后她便一直关注着前线的消息,听说北征的军队已经度过了雁门关在往玉门关出发,一路都是顺利。 她多么希望这一切能够继续这么顺利下去,而薛琅那些话都是骗她的,只是因为想戏弄她而编出的瞎话! 可同时她有很清楚,既然宁王有心夺位,北征军又混进了他的人,这么好的、除掉大侄子的机会,他傻了才会不要! 也许不知道哪一天,甚至可能就在明天,便会自北途传来什么噩耗。 然而现实总是残忍的,陆令姝猜的不错,就在庶人李济刎颈自尽的第三日,也是六皇子李泸十岁生辰礼的那一天下午,前线的北征军终于不幸传来了噩耗。 紫宸殿。 黄内侍小心翼翼的揭开第一封涂上了火漆的信件。 “……郡王打算先率一支军队急行军,打颉罗一个措手不及,本来这是一个极好的主意,只不过郡王毕竟是郡王,王将军和谢将军只怕他出事,故而百般推辞,郡王却执意不听,应是点了一支近六千人的队伍在第二日的凌晨便出发了,待两位老将军发现时,已是人走茶凉。” “两位老将军不敢掉以轻心,一边写了信遣人送回,一边组织了数百名的斥候追随而去,然郡王自离开大本营后夜行百里踪迹诡异莫变,连追了数日,郡王及其那六千人的队伍竟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不见!” “王将军心中放心不下,立刻点了三千人就追过去了,留下谢将军继续领军如期前进,没想到三日之后,前方忽有王将军的亲笔信传来,说……说……” 说到这里,黄内侍的声音颤抖了起来。 圣人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抓着身边独孤贵妃的手,紧紧地攥了起来。 “说下去。” 黄内侍叫苦不迭,只得继续说道:“说临淄郡王北上的急行军在乌古斯无意遭遇了颉罗的心腹大将始达,始达领兵三万却不知为何无故盘踞在乌古斯,两方相遇郡王无意且不敌,乌古斯已被始达占领,王将军到的时候乌古斯的城墙上已尽数都是我方士卒的尸身,始达更是龟缩城中闭门不出,想必此次郡王是凶多吉少啊!” 这些年来,西突厥虽一直频繁骚扰大周边境,但若是大周举国之力北征,一个小小的、分裂的部落,恐怕根本无法与国富兵强的大周抗衡。 是以,始达之所以龟缩不出,很有可能就是因为他也没想到竟然误打误撞杀死了大周皇帝最为宠爱的皇孙。 而作为颉罗的心腹大将,当年的晋王便是几欲命丧他的手下,圣人不会不记得。 听完黄内侍的话,圣人许久都沉默不语。 独孤贵妃安慰道:“陛下,临淄郡王天纵奇才,想必一场恶战之后早就已经脱身了,您先好生养病,看看王将军是否再有消息传来?” 圣人整张脸都是白的,好在没有再晕过去,他挣开独孤贵妃的手,强自下榻去,“我倒要看看始达为何盘踞乌古斯——” 忽然,他不动了。 独孤贵妃背对着他,不知发生了何事,还是前面的黄内侍尖叫了一声。 “快来人啊!快来人啊!圣上吐血了!” ………… 月色凄迷,萧瑟的秋风中已经隐含了北风的凛冽。 一家三口人,围坐在小翘几前用晚膳。 程老夫人右下首有个空缺的位置,平时都是程循在坐,陆令姝坐在他的下面,而今……空着。 陆令姝看了那个位置一眼,收回目光,继续用餐,尽管味同嚼蜡。 门外忽而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 一阵犬吠,竟然有人直接破门而入。 “老夫人,嫂子,大娘子!” 待看清来人,程老夫人诧道:“六郎,怎么会是你,出什么事了?” 六郎一身风尘,因匆匆赶来,腰带都没有系好,尾巴从扣子里画出来。 他一手将迎来的婢女挥开,喘着粗气说道:“适才我从宫中收到了消息,说临淄郡王领轻兵六千人在突厥边境乌古斯突遇西突厥颉罗的心腹大将始达,吃了败仗,如今下落不明,我兄长大郎就在其中!” 程老夫人呆住。 “六郎,你……你先做下喝口水。” 半响,她直起身来,指着原本属于程循的那个位置。 虽是这么说,却已经语带艰涩,脚步虚扶,眼看着就要跌落在地上。 “老夫人!您千万别担心,只是下落不明!还有希望的!”六郎怕她老人急火攻心,忙将她扶回去。 “我知道,我都知道——”程老夫人缓了一会儿,虽面色苍白,却比刚才好了一些,“从他出征的那一刻起,我就将所有的结局都预想好了。” “你放心,我虽然年纪大了,却也见过一些大风大浪,总能挺得住,况且,你的消息也不算是什么坏消息。” 一番话,像是在安慰旁人,也是在安慰自己。 六郎又留下安慰了一会儿,保证一有消息就过来通知,这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这样一耽搁,桌上的饭菜早便凉了。 屋中却没有人说话。 三人枯坐了大半夜,程老夫人心知这么干等也没用,也似六郎般安慰了一通儿媳和女儿,而后各自打发她们回了自己的房间。 程徽娘去看陆令姝的时候,已是深夜了。 陆令姝依旧时那个姿势,跽坐在案几前一动不动,好像在发呆。 “阿嫂?”她轻唤了她一声。 陆令姝就转过头来看她,神情木木的。 程徽娘心口一跳,不知为何,忽而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忙坐到她身边去,“阿嫂,你脸色这样白……要不要我现在去个医师?” 兄长出事,程徽娘亦是心乱如麻,焦虑一点不少于程老夫人和陆令姝,但一个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一个是与阿兄亲密无间的妻子,她更怕她们会在此时出事。 那时候,整个家都会乱套。 在席间她就发现陆令姝不对,兄长在家的时候,兄嫂两人无比恩爱,可是现在出了事,阿嫂的反映却如此木然——她能够感觉到她的悲伤,但阿嫂天性活泼开朗,与她和阿娘不一样,按照她对阿嫂的了解,若阿兄真出了事,阿嫂也不该是这样的反应。 甚至是从几天前开始,她就发现她不对劲了,只不过那时候她以为她是因为送给六皇子的生辰礼莫名被烧而难过。 “阿嫂,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你告诉我,也许我能帮你呢?”她问道。 陆令姝忽然看向她,“徽娘,你信不信我说的话?” “什么?”程徽娘不解。 “你阿兄一定不会有事的。”陆令姝说道。 程徽娘柳眉微蹙:“阿嫂,我和阿娘也希望是这样,但若……”说着,却觉得这话有些古怪。 她心口微动,想说话,忽而又一怔。 案几下,陆令姝抓住了她的手。 两人对视了一眼,然而也就几息的时间,陆令姝的手又渐渐放开。 “我想以临淄郡王的能力,应该不会出事。” 程徽娘点点头。 沉默了片刻,陆令姝又问道:“郡王出了事,睿王殿下一定很难受?” “听说今晚就去了宫中,宁王殿下也在,两人一道侍疾。” 陆令姝继续沉默不语。 油灯恍惚燃着,时而被从窗外钻入的冷风催的摇摇晃晃。 姑嫂两人也不知对坐了多久,直到耳边隐约响起了鸡鸣声,夏嬷嬷匆匆赶过来,白着脸说道:“老夫人病倒了!” 病来如山倒。 昨夜得知儿子生死不明的消息,程老夫人尚且十分镇定,吩咐女儿去通知儿媳,叫她不必担忧,但半夜她就发起了高烧。 偌大的程府之中,此刻凡得知前方战报的人无不自危,早晨陆令姝和程徽娘去到程老夫人卧房中的一路,都没听到一个人说话,皆是粗重的呼吸声。 空气中无形中多了几分难以承受的沉重。 “请医师了吗?”她问道。 夏嬷嬷说道:“已经去请了,大约很快就来了!” 陆令姝点头,又吩咐道:“劳烦夏嬷嬷现在将府中所有的奴仆都召集到花厅,就说我有话要将,阿家这里有我和徽娘看顾着,您尽管去。” 夏嬷嬷隐约猜到她要做什么了,忙应诺一声,匆匆下去了。 很快,大约三十个奴仆被齐齐召集到了花厅,他们纷纷议论着,不知家中的女主人见他们是要说什么。 “想必你们也陆陆续续听说了,夫君在阵前吃了败仗,而今生死未知。” 陆令姝开门见山,“我也不多说旁的,我知道,你们其中有很多都是自阿翁时便跟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的老人,懂分寸、知进退。” “不瞒大家说,自昨夜老夫人便病倒了,家中事事琐碎,又逢险境,程氏一门有没有万一……我也是吃不准的,所以,” “所以你们有想离开的,我自然不会横加阻拦,更没有心力阻拦,去账房领了银子走便是,若是想要留下继续伺候老夫人,我也欢迎,就是这些话,你们自己考虑清楚。” 经过了一夜,刚嫁过还不到半年的新妇子看上去有些憔悴,眼下深青,嘴角紧绷,神色木然。 但她说的话,一字一句,却如此掷地有声。 奴仆们听罢,左看右看,不禁心生犹豫。 片刻,忽有人叹口气,出列向陆令姝道歉。 陆令姝也不生气,平静的要他去账房领钱,当场就可以走人。 有人走,自然也有人留下。 当然,还是留下的多想一些,最后走了十二人,留下了十八个。 陆令姝回到程老夫人的卧房,医师尚在,正瞧着婢女煎了药给她喂下。 晌午,崔太夫人也得知了消息,急匆匆的坐车赶过来了。 本想好生安慰几句,但见外孙女神色镇定,倒反过来安慰她,心中也不知该喜该忧。 “你能这么想,外祖母就放心了,好生照顾自己,改日外祖母再来看你。” 崔太夫人上了车,一直目送着她的陆令姝忽然再也忍不住,跑下台矶上前扑到她的怀里。 “外祖母,我不在你身边,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她强忍着泪意,闷声说道。 崔太夫人心中一叹,慈爱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外祖母好着呢,乖囡囡不用担心。” 陆令姝抬起头来,贪恋地看着眼前的老人。 她真的已经很老了,头顶是银丝般的白发,眼角的皱纹沟壑,以及嘴角那永远充满爱意和怜惜的笑……这一刻,她多想将永远都赖在外祖母的温暖的怀抱里。 “好。”她含泪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8章 强抢 送走了崔太夫人,陆令姝便去看了程老夫人。 卧房里有淡淡的药香,安静和温暖。 她走到榻旁,往火盆中投了几块木炭,用铁钩小心拨弄几下。 “啪”的一声,空中暴起一个小小的火花,又转瞬即逝。 做完这一切,她才坐到程老夫人的手边。 程老夫人中间醒过一次,喝了药,再次昏睡过去了。 “他一定会回来的。” 朦胧之间,程老夫人仿佛听到有人在耳边轻语。 谁在说话? 她努力撑开眼皮,看到的却是一圈又一圈耀眼的光晕。 翌日一早。 陆令姝带了紫竹,两个仆妇,坐上马车去了大慈恩寺,借口为程循祈福。 下了马车,天色尚早,寺中偶有几人来回,并不如寻常般人来人往。 她径直去了大雄宝殿,将两名仆妇留在殿外,只携了紫竹入内。 上完香,殿中依旧没有任何人。 她借口有些累了,想去休息,紫竹便去唤了知客僧,由对方引着入了一间干净温暖的净室。 送走了知客僧,紫竹搓着手回来,天气愈发的冷,她不由呵了口热气。 “喝了,暖暖身子。” 陆令姝递给她一杯热茶。 紫竹知道自家娘子心善,婢女在她眼中也无三六九等,推辞一番无果后,也就谢着喝掉了。 然而两人在净室中坐了没一会儿,她就觉得头晕起来。 是太热了吗? 她怕自家娘子也头晕,忙站起来,想去拨弄一下火盆,然而就是这么一起身,意识骤然模糊,眼前天旋地转。 陆令姝将昏过去的紫竹扶到了小榻上,解开她的系带,两人对换了衣服。 因为屋中燃着火,她怕门窗紧闭造二氧化碳中毒,临去前又稍稍打开了窗户透气,这才打开门走出去。 关门的时候,眼泪已经忍不住在眼中打断,却还是叫她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她深吸了一口气,攥紧了手中的那把刀,低着头,佯装成紫竹的步态去了恭房。 为了避开程循派来保护她的那些暗卫,来的时候她里面特意多穿了件男式的长袍,将外面紫竹的衣服脱下来藏好,而后从后窗跳出去,顺着恭房后面一条幽静的小道往竹林的深处跑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跑到哪里去,薛琅没有告诉她他会在哪里等他。 她亦不敢大声呼喊,唯恐惊到那些保护她的暗卫。 慢慢的,她的手脚愈发冷的僵硬,终于再也跑不动,失足跌落在了地上。 直到有人出现在小径的尽头。 是个着白袍的男人,头戴幂篱,看不清样貌,负手一步步朝她慢慢的走过来。 仿佛是催命的阎王一般,他每走一步,陆令姝都感觉自己的心跳在流逝,忍不住将整个身子蜷缩起来。 她终究是亲手把自己送给了这个恶魔。一瞬间颓然,无力,愧疚,悲伤,一齐涌上她的心头,神色反而平静了下来,愈发木然。 他这么做,总归有他想得到的东西,她想。 “娘子!娘子!你在哪里!娘子……” 远处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紫竹! 陆令姝瞳孔猛地一缩,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怎么会过来!怎么会醒过来!不可以!紫竹,不可以过来! 她惊恐的转过身去,却发现男人已经停下了脚步。 “看来你没有听我的话。”薛琅淡淡说道。 “不是的!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是误打误撞!”陆令姝想要解释,但仿佛是要印证薛琅的话,就在他们两人的对面,竹林的入口,出现了一个身着绿衣的少女。 那是她来时穿的衣服! 绿衣少女一转身,立刻就发现了她,面上惊喜不已,“娘子,你在这里!” 她欣喜的冲着她跑过来,丝毫不知自己已进入了猎人的陷阱中。 陆令姝又急又怕,下意识的冲紫竹的方向跑了几步,“紫竹,你快回去,你不许过来!你快走……啊!” 薛琅捡起路边一块石头,借着风稳稳的砸在了陆令姝的腿上。 陆令姝骤然吃痛,单膝就摔倒在了地上。 薛琅上前将她打横抱起。 “求你不要伤害她!她没有看到你的脸!”陆令姝拽着他的衣襟,压低了声音,仰着头看他,眼中已经有了泪花。 她都没有挣扎,因为她知道越是挣扎他便越是厌恶她,相反,他喜欢看着她哭,看着她惊慌失措,看着她毫无尊严的求他。 薛琅满意笑了,他低下头去,伏在陆令姝的耳边,如同情人私语般呢喃。 “如果你早这么听话,又何苦会到如今这个地步。” 他按着女孩儿的头,将她轻而易举的按到了的怀中,对身边的人说道:“赶走那个婢子。” 当薛琅抱着陆令姝转身的时候,紫竹已经没有再跑了。 她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有风穿过竹林呼呼的刮在她的脸上,她一动不动,张大嘴巴,看着自家的娘子被一个陌生的白衣男人抱着离开。 她的娘子甚至都没挣扎! 呆了半响,她才反应过来。 不可能!肯定是被人胁迫的! 娘子不是那种人! “娘子!” 紫竹喊了一声,慌忙从地上爬起来,正待往前跑,忽然后颈一疼,失去了意识。 ………… 热,浑身上下包括脚指头都是热的。 陆令姝在满头大汗中醒过来,惊恐的发现身上只着了一件小衣。 “你为什么要过来。” 挣扎间,她听到耳边传来男人的声音,“你知道不知道我又多厌恶你,你为什么还要过来?你怕不怕我杀了你?” 薛琅衣衫半拢,暧昧的挑起陆令姝的下巴,欣赏着她满脸惶恐的模样。 但这些都没有令他快乐分毫。 更要命的是,女孩儿也就挣扎了一下,便死了一般闭上眼睛没有再动了。 “为什么不说话?!” 他猛地敛了笑,倾身上前,压住她。 陆令姝还是一动不动。 薛琅怒了,一把扯去身上披着的那件亵衣。 男人外表看起来瘦弱,脱下衣服后的身体却丝毫不单薄,反而蕴藉着某种不可言说的爆发力。 陌生而冰冷的唇瓣落在她的身体上,就像被蛇缠绕过一般的粘腻恶心。 陆令姝胃里一阵抽搐,忍不住轻轻地颤抖起来,努力咬着唇不让自己尖叫出声来。 薛琅还是停住了。 半响,他抬起头来,哑着嗓子问她:“为什么要来,你告诉我。” 神经病! 陆令姝睁开眼骂道:“你他娘就是个变态!” 明明是他强迫她过来!以她的丈夫为要挟!现在却要问她为什么过来?这个混蛋,他喵的是不是脑子有病?! 薛琅怔了一下,他不知道“变态”是什么意思,但从她愤怒的表情来看,她应该是在骂他。 他没有说话,从她身上下来,仰躺在了榻上。 “你真蠢,身上藏了刀,莫非是还想要杀我?你以为你真能杀了我?” 所以就把她衣服脱光了?陆令姝讥笑:“你放心,杀不你那把刀我就拿来自裁。” “但你现在没有刀了,”他说道:“你的婢女看到你被一个陌生的男人带走,就算子义真的活着回来了,也只会以为是她的妻子和别人私奔了。” 陆令姝:“……” 所以他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绑架她来拆散他们夫妻,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甚至他现在平心静气的躺在她身边同她说话,她也觉得他应该是双相障碍躁狂转抑郁。 他真的是个神经病。 陆令姝连他的呼吸也不想再听到,干脆侧过身去闭眼假寐。 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她实在是好累。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身边忽然一轻。 好像是他下了榻。 接着,有门打开的声音。 世界又归于平静。 陆令姝忽然睁开眼睛。 不对……哪里好像不太对。 ………… 且说紫竹被打晕之前,两名暗卫便赶到了,眼睁睁的看见那白衣男人将自家的夫人抱进怀里,堂而皇之的要离开。 他们心中吃了一惊,立刻想上前去营救,却不料遭人阻拦,三招两式先迷花了他们的眼,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人早已经不见了。 两名暗卫追悔莫及,又去寻觅了一番,未果,这才背起了被打晕的紫竹,一道回了程家,将真相告之。 程老夫人听完面色雪白,“那你们可看见他们的脸?” 两名暗卫俱羞愧的摇头。 当中一个迟疑了片刻,又说道:“虽然没有看见那男人的脸……可,可仿佛夫人又不像是被劫。” 他有些难以启齿,“那男人是抱着夫人离开的,夫人好像还没有挣扎。” “你们可看清楚了?污蔑主母是什么罪名你们知道吗?”程徽娘厉声问道。 “自然是看清楚了!”两名暗卫忙不迭说道:“大娘子,老夫人,属下都是听命于程长史的,对程长史忠心耿耿,又怎么会败坏夫人的清誉,这事自然是千真万确!” 程徽娘却不相信,因为就在昨天晚上,陆令姝还偷偷暗示过她…… “也许紫竹知道什么。”程老夫人说道。 程徽娘点点头,取了块湿毛巾敷在紫竹的脸上,过了一会儿,紫竹才慢慢的醒过来。 “暗卫说阿嫂被人劫走了,你可知那男人是谁?” 紫竹想到临昏倒前的那一幕,面色一阵红一阵白。 又看到旁边的那两名保护娘子的暗卫神色古怪,便知他们一定已经将所看到的一切都告诉了程徽娘和程老夫人! 她立刻从榻上爬起来,拽着程徽娘的裙子哭道:“奴婢没有看见!但大娘子和老夫人明鉴,我家娘子一定是被迫劫走的!求大娘子和老夫人救救她!” 看来暗卫说的都是真的了。 程徽娘一时心乱如麻,想将真相告诉程老夫人,又怕隔墙有耳,反而害了陆令姝。 “徽娘,”沉默了片刻,程老夫人说道:“先去报官” 下午,程徽娘去报了案。 天子脚下明晃晃的人口丢失,长安县令却不是很在意,漫不经心的说道:“听说你阿兄前不久才在前线吃了败仗,这新娶的小媳妇怕是吓坏了,嗤,谁知道是不是看着你程家形式不好赶紧跑了?程大娘子跑到我这里报案,倒不如去秦国公府问上一问。” 阴阳怪气的语气惹得周围一众衙役都大笑起来,夏嬷嬷气的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大声喊道:“住口!住口!一派胡言!” 长安县令便冷笑一声:“本官是不是胡言,过几日你们不就清楚了?不用在这里发飙!” 说完拂袖而去。 案子是上报了,但看那长安县令的样子用脚指头想也猜到凭他们找到人的希望不大。 回去的路上,夏嬷嬷欲言又止。 “小娘子,我们要不要去一趟秦国公府……” 程徽娘正闭眼假寐,闻言说道:“看来嬷嬷也信了他的话。”从昨晚都现在,她一直都没有休息,眼睛都熬红了。 夏嬷嬷忍不住落下泪来,“老奴只是担心,老夫人听到这些传言,会更加难过,小娘子,我们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啊?” 男主人生死未明,女主人有出逃的嫌疑,家中的老夫人又病重,夏嬷嬷一下子就没了主心骨,她好害怕回到十年前。 十几年前,荣昌侯府的牌匾被摘下时,长安多少世家等着看他们程家的笑话,好容易老夫人将一双儿女抚养长大,郎君也能独当一面了,却发生这样的事…… “你不信阿嫂,总该信我,”程徽娘给夏嬷嬷擦去了眼角了泪,神色平静的不像是个正常的十五岁小娘子。 夏嬷嬷看着她出了神。 这样的小娘子,究竟是随谁呢? 程徽娘说道:“会没事的,不用哭了,不管阿嫂是出逃还是出事,我们都不该瞒着阿娘,她自有分寸。” 她的声音温柔,却自有一种力量。 夏嬷嬷渐渐平静下来,点头。 回到家的时候,程老夫人刚刚喝药昏睡了过去。 程徽娘坐在母亲身边发呆,过了一会儿,夏嬷嬷跑进来,对她小声说道:“娘子,果如您所言,王郎君在角门四处转着,似是在犹豫要不要进来。” 程徽娘跟她走出来,关上门说道:“将他请到我的院子里。” 夏嬷嬷还有些犹豫,就听程徽娘幽幽道:“我想求求他帮我找阿嫂,还想知道前线我阿兄究竟有没有生还的可能,现在我唯一能求的人也只有他了,嬷嬷,你快去!” 夏嬷嬷心里叹一声孽缘孽缘,只得按照她的吩咐去叫了王绍进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9章 王绍正是担心程徽娘,又听说陆令姝失踪了,放不下心从家里偷跑出来见她。 自从有一次被他爹王尚书撞见他出来寻程徽娘之后,他差点被他爹打了断腿。 他爹还直呼,娶程氏女绝无可能,叫他此后断了这个念头。 但王绍觉得他阿爷真傻,他若是想断,也就不用他来打断他的腿了! 断腿他都不怕,但真见到程徽娘,他心里却是无比的情怯,起起落落,一时也不知是心疼还是欢喜。 尤其是此刻,她就站在他的对面,脉脉的看着他走进来。 “嬷嬷下去。” 夏嬷嬷“嗳”了一声,矮身退下。 王绍往前一步,“徽娘……” 程徽娘上前一把抓过他的手,问道:“你不是喜欢我吗?” 王绍呆了一下,“我,我……什么?” 程徽娘不语,拉着他进了她的闺房,“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玉臂一勾挽上他的肩。 王绍背贴在房门上,直到自己被强行撬开了齿关,才迟钝了反应过来。 她吻他了!她竟然主动吻他了! 王绍顿时又惊又喜,但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的,只有本能在驱使着他,握着程徽娘纤腰的手一用力,两人的位置便对调了过来。 怀中的少女眼神迷离,玉面微红,他喘着粗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确定她没有任何的不愿,才扣着她满头柔软的青丝,深深地吻了下去。 …… 屋顶上,两个暗卫眼见着下面屋里的那对男女都开始解衣服了,满屋春光弥漫,对视一眼,很默契的一齐堵上了揭开的瓦片。 …… 意乱情迷之间,王绍仿佛感觉有人在解他的腰带…… 他下意识的去摸了一下,摸到却是一只冰凉而柔软的小手,这只小手此刻正在解他的单衣。 蓦地,好像有一桶凉水将他从头到尾浇了个遍。 初时的狂热与欣喜渐渐退却,王绍赶紧掰开怀里的小娘子,不敢置信:“徽娘,你,你……” 程徽娘终于将一张揉的有些皱了的纸条接着遮挡塞进了他的单衣中。 做完这一切,她踮起脚尖,搂着王绍,将嘴巴凑近他的耳朵。 “救我。” 少女素白的脸,落下一滴清凌凌泪水,眸中更是水光盈盈。 王绍心口一悸。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脑中却又有些乱。 片刻,他长叹一声,低头吻去了程徽娘眼角的泪水,低声道:“你放心,我必不负你。” 得到了想要的答复,程徽娘心中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大恩不言谢,况且现在也不是谢的时候,于是她便像那次在球场一般脉脉的看了他一会儿,才一把将他推开,娇喝道:“王易直,你这个混蛋!原来你就是馋我的身子,想占我的便宜罢了!” “你既不愿帮我,就赶紧滚!你这个混蛋!你滚!” 屋顶上的两个暗卫还没反应过来,便看到王家郎君忽然就被那适才还主动投怀送抱的小娘子一脚给踹出了房门,脸上一个大黑圈,衣衫不整的样子还挺惹人心疼的。 “你还好意思说我?你不就想用美人计诱惑我让我帮你吗?!程徽娘,你也不看看我阿爷是谁?我帮你?我昏了头了!你爱给不给,我还不稀罕!呸!” 王绍象征性的啐了一口,见她在门口俏生生的立着,脸蛋都被冷风吹的白了,赶紧又呸了一口,骂骂咧咧的掩衣跑开了。 陆令姝过上了被软禁的日子。 薛琅将她关在了一幢两层高的小楼上,她不知道这个地方是不是安国公府,因为即便她住在楼上,推开窗自上而下眺望,看到的也只是楼下的湖水,漫无边际的草地,房屋,和天空。 她可以下楼,但仅限于这幢小楼的院子内,看守她的三个面无表情又健壮的仆妇,看起来大约会功夫,因为由此她故意跌倒,其中一个婆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扶稳了扛到了榻上。 “夫人既然住进了观雪楼,就不要再想着出去。” 说着,“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像没有感情的看门机器一般将她无情的锁在了房间里。 大约过了三四日,陆令姝都始终没有见到薛琅,她表面十分平静,其实内心也十分焦躁。 薛琅答应过她不伤害程循,自那日那个猜测隐隐浮上心头之后,她愈发觉得薛琅可能真的不会伤害程循,但见不到,得不到他亲口的承认,她心中还是放心不下。 这日中午,婆子给她送来了午膳。 她草草吃了几口,坐在窗边发呆。 依旧有人在暗处偷偷的窥视她,就在院子外的一棵大树下,她位置本来就高,只要不是瞎子一眼就能看到。 不过这些人好像也不在意她能不能看到,她们好像在躲的是……看守她的这些婆子? 陆令姝有了些兴趣,直起身子来眯着眼继续观察。 那人好像也发现陆令姝一直在看着她了,朝她望了一眼,转身离开。 这就走了? 陆令姝顿时有些兴致索然,等了一会儿,那人还不曾过来,她又犯起了困,便干脆关上门,盖上被子呼呼大睡。 倒也不是她太没心没肺,实际上晚上她很少睡得着,但白天就特别困,困得不行的时候,天塌下来她也要闭上眼睛先睡一觉再说。 很快进入了梦乡,但睡的也不是很踏实,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好像隐约传来争执声。 本来就睡的不踏实,听到动静后她懵了一会儿,便立刻清醒了过来。 “太夫人还活着一日,就轮不到你们这些奴才来做主!” 随着一声怒斥,门猛地被踢开,走进来两个人。 这二人年纪看起来都不大,最注目的那个是个年近四十贵妇人,面容姣好却松弛的厉害,看的出来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个大美人。 之所以所是个“贵妇人”,并不是因为她穿着贵气,相反,她穿的很朴素,身上是一件深绿色的普通冬襦,只不过周身散发一种少见的清贵之气。 她看起来面色不太好,身边的那个嬷嬷模样的女人进来后立刻就关上了门,将三个婆子毫不留情的拍在了门外,又去给贵妇人搬了一座矮脚胡窗,扶着她坐下。 陆令姝已经差不多猜到她是谁了,起床来给她施了个礼:“儿见过太夫人。” 安国公太夫人也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 这是个样貌十分俏丽的小妇人,因着午困方起,身上散发着一股慵懒而妩媚的撩人感,满头青丝半绾成一个发髻,身上松松披着一件条披帛,包裹着她纤细婀娜的身体,她下来给自己行礼的时候,看起来也并不没有十分惊讶抑或不安。 这样的女子,难怪能迷住了他不近女色的儿子。 “你便是安宁县主?”她问道。 知道她是安宁县主,想必也知道了她的夫君是谁。 陆令姝垂目点头。 “你是永宁姑姑的孙女,算起来,还与四郎有些亲近。”安国公太夫人说道。 永宁长公主是嫡公主,生母乃是贵妃扶正,但她与孝文太子非一母同胞,孝文太子的境地当年同被废的庶人李济一样尴尬,生母都是先皇后,且早死。 算起来,薛琅与李矩一样,还是她的堂兄。 安国公太夫人叹道:“你搬进来也有四日了,可知如今外头都是怎么议论你?” 陆令姝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她怎么会不在乎?她多害怕程老夫人和徽娘在得知她被陌生男人带走后满心都是惊愕和失望,多害怕外祖母回因她如此而再也抬不起头做人! 但她只能她紧紧地攥住了自己的手,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反正我都离开了程家,管他们怎么去说。” “你……” 安国公太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怜悯,唇动了动,正待说话,忽而一声巨响,门竟被人从外面踹开。 薛琅走进来,面色十分难看,对安国公太夫人说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安国公太夫人和薛琅关系不好,这陆令姝听说过。 只是没想到两人关系差到了这种地步,做儿子见了面连声母亲都不会叫一声。 安国公太夫人说道:“我想来看看她……” 薛琅打断她。 “你跟我出来,我有话对你说。” 陆令姝眼看着他来了又走,忍不住想喊住他:“薛琅!” 她想知道程循怎么样了。 薛琅却并没有留下,他只是转过头来看了一眼,拉起安国公太夫人,关门走了出去。 这些年来,有人在的时候,薛琅尚且会和安国公太夫人维持一下母子仅有的亲戚,譬如在宁王面前,但没人的时候,薛琅连看都不会看安国公太夫人一眼。 两人走到了一处幽静之所,安国公太夫人看儿子停下脚步,便挥退了身旁的人。 “她是程家大郎的妻子,程家大郎如今在北征战场上生死不明,你却违背人伦强抢她的妻子,你究竟知不知道什么是礼义廉耻?” 安国公太夫人走到薛琅面前,眸中已经隐含了泪光,“四郎,你不可一错再错了,你听阿娘的话,将她送回去好不好?” “这些年来,阿娘何事不是顺着你?你不愿意娶妻,我也未曾胁迫过你,你的表妹滢娘娘多中意啊,你不愿跟她定亲,她还劝阿娘不要放在心上,这么等着你,耽误了大好的年纪。” “你就算是不喜欢滢娘,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你跟阿娘说啊,可你从来都不说,外面有些人风言风语说你有龙阳之好娘也全然当做是污蔑,可是你……可是你也不能强迫好人家的女孩儿啊!那位安宁县主你喜欢她哪里?阿娘给你找个一模一样的,你把她送回程家行不行?” 话到最后已是带了乞求之意。 薛琅始终高昂着头,“你说完了吗?” 转身就走。 “你给我站住!” 安国公太夫人叫住他:“你该知道她也不愿意!” 她也是女人,一个自怨自艾了一辈子的女人,她看的出来陆令姝脸上的悒郁和失落,甚至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开始,这种感情是藏也藏不住的。 “那又如何,”薛琅冷笑:“就算她不愿留下,我也不会放她离开。” 安国公太夫人百味陈杂的看着眼前挺拔俊秀却又冷漠如斯的儿子,泪水终于无声的落了下来。 沉默片刻,她抹去脸上的泪,说道:“好,既然你执意要留住她,我也没有办法了。” “她本是程家妇,你抢到安国公府,她心中自然不愿,心情悒郁,你若是为她好,我希望你能考虑一下她的感受,如果你不嫌弃,我和滢娘愿意为你劝她留在你身边。” “只不过她的身份注定她是见不得光的,你给她名分也是害了她,所以待你阿爷的孝期一过,你必须立刻娶了滢娘。” 薛琅有些不耐:“我再说一遍——他不是我阿爷,我也没有阿爷,我不娶妻也并不是想为他守孝!” 顿了顿又道:“你刚才说的话,我会考虑,如果没有旁的事,我便走了。” ………… 那一次之后,陆令姝还是没有见到薛琅,此后数日也不曾。 反倒是突然有一天,锁着她的房门忽然被打开了,走进来一个豆蔻年纪的妙龄少女。 少女笑吟吟的自我介绍:“我叫滢娘,安国公太夫人是我姨娘,安国公是我表兄。” 陆令姝不知薛琅是什么意思。 一开始她以为滢娘是有意来说服她之类的,让她心甘情愿的留在安国公府。 但她后来慢慢发现,这姑娘是真单纯可爱,每次跟她套话,一套一个准。 滢娘跟她说北征的情况,始达始终不承认李矩死于西突厥之手,反咬东突厥一口,说他们可汗得知大周准备北征之时,也磨刀霍霍调兵去了边境,意图应对大周军队。 但没想到乌古斯突起叛乱,且正位于边境之处,内忧外患,始达只好先领兵去处置乌古斯,谁知他到达乌古斯的时候,乌古斯已经变成了一座死城——是有人事先打进了乌古斯,假意制造叛乱引他出兵。 始达自然怀疑,这支军队东突厥设下的埋伏,为的就是坐收大周与他西突厥的渔翁之利。 而临淄郡王却丝毫不知,他误打误撞来到了乌古斯,并不知城中已被一支无名的军队占领,被对方瓮中了捉鳖后屠城,只有副将程循领兵突围了出来,而临淄郡王没有躲过暗箭,死在了突围的路上,尸骨无存。 幸亏后来王将军赶来的及时,救下了程循,乌古斯之战刚结束,始达才姗姗来迟,惊讶的发现乌古斯已经先他之前经历了一场浩劫。 可惜这时他再百般辩解也无用,因为死在乌古斯的士兵除了大周的将士,便是身着西突厥战服的突厥兵。 但临淄郡王一死,北征军队的士气大大折损,恐已无力继续北上,只能暂且搁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0章 圣人吐血昏迷之后,于第三日醒了过来,王将军上奏愿率兵一万继续留守玉门关,伺机为临淄郡王报仇,圣人准奏,命其余人等班师回朝。 因大周与西突厥素有积怨,颉罗又颇为高傲,原本圣人是宁可信东突厥也绝不会信始达的话相信他是清白的。 但随后发生的一件事却令圣人心生了疑窦——代国公主在和亲的路上竟遭遇了暗杀。 两个月之间至少三次,虽次次都不成功,但胡炎的使节热纳也是看护不力,以至于北征军都到了突厥边境和亲公主还未行完和亲之途。 在这个多事之秋,圣人终于忍无可忍,下令命代国公主回国。 胡炎得知了消息,心中是又气又恨,只得赶紧护送了代国公主回来,以表示对大周的忠诚。 和亲、北征之事一波三折,屡遇阻挠,早已在坊间传得纷纷攘攘,大周民风开化,因而连足不出户的小娘子都能议论一些。 也幸好是这样。 听到丈夫无事,陆令姝总算安心了些。 但临淄郡王死于冷箭的消息,她是怎么也不敢相信。 李矩上过战场,自小就和丈夫在金吾卫中锻炼,深的圣人宠爱,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人,最终却落得死于冷箭的下场,她怎么也无法接受。 以及,那位裴相家的三娘子,应当知道了也很难过。 滢娘见她心情悒郁,也就聪明的不再提这件事,她好像并不知道她是谁,也从来不问她是谁,一日拿了个小棚来找她叙话,说话间扎伤了手,陆令姝见她绣不下去了,便捡过来帮她绣了一会儿。 滢娘就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连夸她厉害,她还没见过谁绣的这样精致。 陆令姝也就淡淡一笑,不语。 此后滢娘便时常来寻她,向她讨教绣技。 尚书府。 王绍负手在窗前走来走去,时不时擦一擦额角的冷汗。 这时,门突然被推开,他的长随惊慌失措的跑进来。 “找到安宁县主了?”王绍赶紧问。 “安宁县主?” 当然不是什么好消息,王绍的父亲王荃冷笑着从门口走进来,“你打听安宁县主是想做什么?我这几日都禁了你的足,竟是还拦不住你出去找那个贱婢鬼混!” 王绍强装镇定:“我与安宁县主相识,只不过她失踪了,担忧她的安危罢了。” “你给我住口!还不说实话!”王荃厉喝一声,一脚将王绍揣在地上,“家法拿来!” 管事将早就带着的一根小臂粗细的棍子,颤颤巍巍的递给了王荃。 “我说的就是实话,阿爷就是打死我我也是这么说!” 王绍话音刚落,王荃一个巴掌就扇了过去。 “我王荃没有你这等吃里爬外的逆子!”他吼道。 王绍心口一沉,糟糕,莫非阿爷知道了徽娘暗中传信给他的事? 那天他程府出来之后,找了个没人地方才敢打开纸条看,发现上面竟然写着宁王要造反! 当时他就呆住了,因为他阿爷王荃这些年来一直与宁王私交甚好,若是宁王要反,他阿爷是兵部尚书,一定是要跟着宁王反的! 他不由看向一边的长随。 长随也不知自家郎君什么意思,下意识的瞪大眼睛摇头。 王绍咳嗽一声,从地上爬起来。 脸上火辣辣的疼,然而面对暴怒的父亲,他的神色却十分坦然。 “如果阿爷认为我不该喜欢徽娘,是因为她的身份、地位配不上我们王家,那易直无话可说,可若是阿爷为了别的,您的千秋大业,从龙之功,”他冷笑一声:“请恕儿不能苟同!” “宁王殿下再端正、再勤勉、再贤良他也只是一个养子!孝文太子早就已经死了!国有君立嫡立长!睿王殿下才是正统,才是应天之君!”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显然早就深思熟虑许久。 王荃没料到竟然会从儿子的口中说出这样的话,气的几乎背过气去,一棍子就抡在了王绍的背上。 “住口!” “你、你这逆子!竟然说出这等忤逆之话!” “你看我不打死你!” 王荃怒红了眼,棍棒落在了王绍的腿上、背上,且每一棍都几乎用尽了全力。 “就是为了一个女人!你竟然还想以睿王为尊!我趁早打死你这个孽畜!看你还敢不敢再忤逆宁王!” “与旁人无干,您就是打死儿儿也这么说,”王绍抱肩蜷缩在地上,相比皮肉之痛,他现在更想要他爹警醒,“阿爷,不要……不要执迷不悟了……咳咳……圣人,不会,不会真的那么傻……阿爷……” “阿爷,我们王家……王家冒不起这个险,现在,现在回头,还,来……” 话没有说完,他便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儿子已经昏死过去,显然王荃还没有意识到,他只是一味的挥舞着手中棍棒,直到王绍的母亲王夫人跪在他的脚下大哭着求他:“夫君,求你,求你不要再打了!易直已经昏过去了!你再打就将他打死了啊!” 王荃一开始投奔宁王,王绍知道后便是不允的,还放话说若宁王当真继承大统,他便剃了发去寺里做和尚。 因为王绍一直认为圣人就算犹豫到最后也绝无可能将皇位拱手让给侄儿。 只不过那时的王荃根本没有在意,只以为儿子是小儿胡言,却没想到,最后他这个傻儿子当真会因为与他立场不同,宁可被他打死也绝不求饶一声。 手中的棍子无声的落下,看着躺在地上浑身血污的儿子,王荃心里也不会比王夫人好到哪里去,然而却只能在心中无力的长叹一声,“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事到如今,宁王他已是跟定了,不成功便成仁。 “今夜之事,谁都不许说出去,”他说道:“将郎君关起来——关到柴房里上锁,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去,也不能与任何人说话!” 这一日,陆令姝在房中绣小棚,看守她的婆子走进来,禀道:“陆娘子,太夫人来了。” 自从滢娘能时常进来看她之后,安国公太夫人也三五不时会送一些吃的用的给她,陆令姝猜想,可能是安国公太夫人与薛琅达成了某种共识。 她点了点头,起身迎接。 须臾,安国公太夫人进来了,对身边的嬷嬷使了个眼色。 那嬷嬷便笑着走了出去,对看守的婆子笑道:“日日要看护这位陆娘子,三位真是辛苦了,这些银子拿去吃酒也好。” 婆子们都肃着脸躲开,意思是不收。 嬷嬷见状也不恼,压低了声音,凑过去说道:“你们应该也知道,我们太夫人和国公爷那是亲母子,太夫人难不成还会害国公爷不成?这位陆娘子自打进来便一直郁郁寡欢,她的身份想必你们也知道,那是程家新妇,但真的入了安国公府,想出去那也是不可能的了。” “我们太夫人可怜她,想与她说些体己的话,日后好安生的留下来,给我们国公爷开枝散叶、生儿育女,这是极好的事,只是当着外人的面,怕这位小娘子面皮薄,三位姐姐便下去吃个酒,坐一会儿,等我们太夫人与她聊聊可好?” 三个婆子两两对视一眼,想起主子之前的嘱咐,好像也没有不允许太夫人与这小娘子单独叙话。 待这三人走开,嬷嬷转过头来,对着安国公太夫人点了点头,这才关好门退下。 “看来太夫人是有话对我说。”陆令姝说道。 虽然她没听到那嬷嬷适才与三个婆子说了什么,但这样小心,想来也不是什么见得光的话。 “我可以帮你离开安国公府。” 安国公太夫人开门见山,一句话惊得陆令姝差点失手打落了手中攥着的茶盏。 “什么?”难道敌人内部出现矛盾了?! “我只是不想看着他错下去。” 安国公太夫人静静地说道:“你还没有做母亲,尚且体会不到我的心情,倘若不是我从小没有教好他,他也不会变成今日这般的偏执。你与他并非良缘这只是其中之一……” 顿了一下,她忽然起身走到陆令姝面前,给她跪下。 “太夫人,您这是做什么,您快起来!” 陆令姝不料她能行此大礼,唬了一跳,忙要去扶她,却被对方避开了。 “其二是,我希望有朝一日若宁王事败,县主你能看在我今日帮了你一次的份上,救这个可怜的孩子一命!” 陆令姝心想,她逃出去又能怎样啊,李矩死了,程大哥的性命还不是攥在你儿子和宁王的手中。 “我知道,四郎他能将你掳入安国公府,心甘情愿的留在这里,肯定是以程家大郎的安危威胁了你,对不对?但你不要担心,我有办法!” 仿佛是看出了她的犹豫,安国公太夫人说道:“所以我会等你的丈夫平安到达长安之后再助你离开,我乃一介老妪,素日里虽足不出户,却也知如今朝中风云变幻,然万变不离其宗,无论是皇后还是宁王、睿王,无非是为了争夺帝王之位、东宫宝座,但若是我没有猜错,不管圣人最后如何犹豫,储君的位置,也只能是睿王、抑或六皇子。” 此刻的安国公太夫人冷静的可怕,就像一名混迹朝堂多年的老辣政客。 “就算是临淄郡王死于冷箭,甚至睿王死了,哪怕是从宗室中再则储君,这位置也绝对落不到宁王的头上!宁王是孝文太子的嫡子,但同时他也只不过是一个养子,心狠手辣、阴险狡诈的程度绝不逊于先帝,一旦圣人决心立储之时,便是他谋逆逼宫、露出真面目之日。” “谋逆犯上是为重罪,要凌迟、连坐、流放,但睿王心胸豁达,宽厚老实,你夫君又是临淄郡王的心腹,只要他开口,或许我儿能免除一死!哪怕到时候真救不了他,给他一个体面的死法,为娘的也死而无憾了!” “县主,我知道他对不住你,拆散你与程家大郎,他不是个好人,但,他亦是个可怜之人……从小到大,他一直恨我与他的阿爷,我说服不了他,如今半个身子也已进了棺材,只想求你能保他一命!” 作为宁王的亲妹妹,亲历父母惨死,自小活在祖父的猜忌之中,安国公太夫人太了解帝王之心了,只是她的兄长却怎么也看不懂,荣华富贵遮望眼,早已迷失在权利的欲望中。 但她适才的那一番分析,又如此的合情合理,陆令姝惊讶于她的剔透,又感叹她一片拳拳的爱子之心。 不管薛琅如何待她,她都始终深爱、包容着自己的孩子。 这样的请求,她如何能够拒绝? “我答应你,”陆令姝郑重的说道:“若我能活着走出安国公府,一定帮你救他。” ………… 十日之后,程循与谢琦到达了长安,同行的还有被胡炎送回的代国公主。 安国公太夫人为陆令姝准备了婢女的衣裳,趁着薛琅外出和宁王商议要是,偷偷迷晕了三个婆子,将她带出了观雪楼,并以礼佛为借口,打算将她带到大慈恩寺灵岩大师的座下。 大慈恩寺是皇家寺院,主持更是圣人亲封,没有人敢在灵岩大师的眼皮子底下抢人,安国公太夫人将扮成婢女的陆令姝偷偷带上了马车,只等着驶出安国公府。 然而天公不作美,不巧的是薛琅刚出门没多久便下起了毛毛细雨,待她们的马车快要出门的时候,雨势竟是愈发的大。 “赶紧出府!” 安国公太夫人对车夫喝道。 陆令姝的心也跟着这雨紧紧地揪了起来,默默祈祷着薛琅不会回来。 然而屋漏偏逢连阴雨,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还没等安国公太夫人的话落地,就有小厮在门口喊道:“国公爷回来了!” 陆令姝心中咯噔一声。 最怕的,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安国公太夫人额上也隐隐有了汗珠,但她并不想放弃这么好的机会,脑中飞速的转着,“这种情况大门肯定是出不去了,不过……幸好我还有一计。” 话毕她立刻就将陆令姝推下马车,吩咐心腹嬷嬷将她领到薛琅的书房,并附耳说道:“书房里密道,但很抱歉我也不知道那密道在哪里,我只能尽量为你拖延时间,希望你能在四郎找到你之前离开这里。” “县主,祝你好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1章 雨点落在人的脸上,冰冷而滑腻,似一条吐着红信子的毒蛇。 “什么人?” 有侍卫看到一个老仆妇领着一个婢女匆匆走着,忍着恶心抹了把脸,大声喝问道。 “郎君回来了,我们老夫人说回房拿把雨伞给郎君遮雨。” 老仆妇转过脸来,侍卫看到她的脸,舒了口气,“原来是赵嬷嬷,行,你们赶快去,这雨可有些大!” 赵嬷嬷笑道:“自然,自然,小哥你也赶紧找个躲雨的地方去!” 说完便扯着身边的婢女疾步快走。 侍卫也没在意,还以为是雨太大了两人怕淋着,转头巡视其它地方去了。 这婢女自然就是陆令姝。 她跟着赵嬷嬷东拐西转,雨势渐渐小了下来,不知走了多久,两人停在一处院落前。 因着下雨的缘故,房门口并没有任何人看守。 赵嬷嬷在怀中翻了翻,找出一把钥匙来,循着钥匙孔转了好一会儿,才打开房门。 她郑重说道:“县主快些进去找密道,老奴在外面给你看着,记住,你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时间紧任务急,陆令姝匆匆说了声谢谢,掩门进去开始翻找。 一开始,她脑中全是那些电视剧中、小说中乱七八糟的主角探秘情节,打开密道的机关就藏在某幅书画后,抑或书案的边角下,凸出的那部分轻轻一按就能顺利通关。 然而她从头到尾摸了一遍才发现,完全是脑残小说脑残电视剧误她! 没有没有!别说开启的机关,墙面桌面平整的就跟水泥地面一样,简直连个老鼠洞都没有! 耳边的声音渐渐嘈杂起来。 毫无进展的陆令姝几欲发狂,一脚就踹倒了眼前的矮脚胡榻。 “啪”的一声,胡榻没有承受住她的压力,颤巍巍的倒在了地上,从上掉下一条毛毡和一只木匣子,木匣子滑落在地上,盖子打开,露出一件叠的整齐的衣服来。 等等……这衣服怎么长得这样眼熟? 陆令姝一把抓起来。 是一件玄色的圆领长袍,胸部和肩部十分宽大,可以猜想这衣服的主人一定有一具满是肌肉的躯体,薛琅的上身她见过,没这么宽大,说明不是他的衣服,那是谁的衣服? 脚步声愈来愈近。 关键时刻,陆令姝当机立断,决定不再做无畏的挣扎。 反正她也跑不掉了,不如找点有价值的线索,疯狂调动自己内隐记忆的结果是她很快想起了这件衣服的出处——这是他的丈夫,程循的衣服。 如果她没有记错,还是两人分手那天——不,那时候他们还没在一起……反正就是那天他穿的就是这件衣服! 忽然,身后一声巨响,是门被踹开的声音。 她听到薛琅气急败坏的跑进来,大声呵斥她:“你还要往哪里跑!” 跑?她又能跑到哪里去。 陆令姝缓缓的转过身来,将手中的衣服举起来,“从前一切都是我的猜测,看到这件衣服我才明白,原来我没有猜错。” 将她丈夫的衣服放在床上,还叠的这样平整放在木匣子,可见这衣服对他而言有多珍贵,原本那个可怕的想法竟然真的变成了现实。 “所以你一直都想杀我对不对?我早就知道你并非喜欢我,从一开始你接近我对我的好,就是希望我能离开他,后来,后来我差点因为厌胜之术死掉,也是你做的?” 她说的这样平静,一字一句拼凑出那些呼之欲出的事实。 薛琅怔了一下。 “你不要胡说!你不过就是想从我身边逃走才编出这样的瞎话,我接近你也是因为我喜欢……” “你闭嘴!” 陆令姝粗暴的打断他:“你不配说喜欢这两个字,你对他的喜欢就是费尽心机拆散他和他的妻子,在他将要渡过这段最难过的时候给他心上再插一把刀吗?!” 她一步步走到薛琅面前,“你逼我过来找你,又故意让紫竹看见我和你离开,不久想败坏我的名声吗?你想要在他失去最好的朋友、遭遇妻子背叛的时候去帮他一把,然而让他对你感恩戴德?” “你有没有良心?不,你都没有心!你连心都没有,你怎么配喜欢一个人?”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薛琅一把扼住陆令姝的脖子,状若疯狂:“明明是你!明明是你先抛弃了他!我是在救他!你不配站在他的身边!你应该去死!” 喉咙间的气息被一瞬间全被挤压出去,头脑渐渐昏花起来,求生的欲望令她紧紧地攥住薛琅的手腕。 “你早就想杀了我,只不过我命大……咳,”她地说道:“……我的命是他救的,你……咳,咳……你杀了我……” 陆令姝睁不开眼睛了,她死死地掐着薛琅的手,眼角流下一行泪水,留在薛琅的手上。 薛琅似被烫了一般,蓦地松开了她。 陆令姝跌落在地上。 “胡说,都是在骗我!” 薛琅像疯了一样,疯狂的推到案几,将墙上的画全部撕碎,间或夹杂着他嘶喊声,很快,书房乱成了一片狼藉。 他踉跄着夺门跑了出去。 ………… 今夜的观雪楼,很冷。 陆令姝坐在窗边,望着楼下的那一片湖水。 夜色浓重,寒风凛冽,月光铺在干净的湖面上,辚辚的水光闪闪的似星子一般。 这是一片活水湖。 湖水引自龙首渠,这是她从滢娘口中得知的,长安许多园林的水源都是引自龙首渠,水底暗河交叉,纵横密布,今夜从这里跳下去,说不准明日尸体就会飘在龙首渠上。 有脚步声停在门口。 有个嘶哑的声音问:“她睡了吗?” 婆子声音低低的,“郎君,还没有。” 静默了片刻,门被推开,有人走进来,坐下,有倒酒的声音,潺潺入玉盏,很好听。 陆令姝也不说话,她知道此时坐在她背后的人就是薛琅,比起白天的疯癫,现在的他安静的可怕。 沙漏滴滴答答,夜色愈发凝重了。 薛琅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闷酒,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双不算太温暖的手握住了他欲斟酒的手。 “不要再喝了,喝多少也不管用。”陆令姝说道。 薛琅就抬头看向她。 眉眼依旧是精致如画,微醺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白日的疯癫与阴骘,此时的他双眼朦胧迷离,长眉紧缩,反而像个无辜而纯洁的孩童一般。 他推开她的手,重新为自己倒酒,“你应该深恨、厌恶我,觉得我不配站在你面前。” “你差点要了我的命,我自然恨不得亲手除你而后快。” 沉默了片刻,她继续说道:“但我并不厌恶你,你喜欢他,掩饰对他的爱,甚至将他一件不要的衣服珍而重之的藏起来,你对他的情意是没有错的。” “你在骗我,”薛琅讥笑:“你只是想说服我放你离开,好回到他的身边。” 陆令姝淡淡道:“放不放我走,在你,不在我。我不是想证明什么,因为在你眼中,我始终是当初那个抛弃程循的坏女人,现在与他成婚,也不过是为了荣华富贵,欺骗他而已。” “但我想告诉你,你比之我当初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做错了事情,会拼尽了全力去挽回,就是不想我所爱的人再受一次伤害。” “可你不一样,你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哪里,不是错在没有挽救他让他不幸娶了我,更不是错在你喜欢一个男人这样匪夷所思的事实——” “你住口!”薛琅恼羞成怒。 陆令姝没理他,继续说道:“你身边的人,似你这般的世家子弟豢养**的也不少,但他们只是以此取乐而已,可你对程大哥不一样,你自以为自己是真心喜欢他,并非只是一时的冲动。”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一定是试探过他,发现他喜欢的是女人,对男人一点兴趣都没有,他越正派,便愈发显得你龌龊心思不正,所以你一边喜欢着他又一边唾弃着自己。” 薛琅默然。 他的确是试探过程循,那一天他淋了雨,他请他上来喝酒,喝多了,他萌发了试探他的意思,将他带到平康坊的秦楼,命一名年轻俊俏的小僮来时候他更衣——衣服也是那时候得到。 但他醒来之后很生气,虽然没有对他发火,却严厉的呵退了那名小僮。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知道他不喜欢男人,一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薛琅,你一定不知道,为什么那次你的无解之咒没有杀死我,因为我不是真正的陆九娘,我来自另外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在思想足够开放的国家,男人也可以喜欢男人,他们甚至可以成婚生活在一起,没有人会嘲笑他们,因为爱一个人没有错的。” “爱一个人是没有错的,无论那个人是什么样的身份,地位,可是在爱面前,谁也不会比谁高贵,你们是平等的,就像一个贫穷的母亲和富裕的母亲,她们对儿女的爱都是一样的,又怎会因为有没有钱而少半分呢?” 陆令姝的这些话一句句炸弹一般落在薛琅的头上。 从开始被揭穿的羞恼,到现在震惊且无所适从——他从来没有听过她刚才说的这些“歪理”。 在他的眼中,男人要传宗接代,喜欢另一个男人便是断袖分桃、龙阳之癖,而通常这些有龙阳之癖的男人也只是私下里狎玩**,那些可怜的男童根本得不到应有的尊重。 在世俗面前,谁能打败那些所谓泥古不化的“真理”? 可是现在她却告诉他,他是对的,那些嘲讽他的一切才是错的,终于有人肯站在他的身边顾及他的想法,可这个女人却是他心上人的妻子。 他久久说不出话来,心口苦涩而酸疼。 “对不起。” 良久,他哑着嗓子说道:“但我还是做不到放你离开,留在我身边不好吗?我会照顾你一辈子,我会像他对你那样爱护你。” 语气竟带了些许的哀求之色。 但这些怎么可能打动陆令姝。 陆令姝颓然跌落在地上,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 不是的!她需要的从来都不是有个人对她好啊,人是多么的贪婪!她只希望那个对她好的人是与她心心相印的爱人,而不是眼前这个她深恨的男人! “若宁王立储,子义是李矩的心腹,要么为宁王所用,否则宁王绝对不会放过他!” 他语气放软:“姝娘,你留在我身边,我会保护他,保护你的家人,他身边没有你,也少了家室的拖累,到时候只要娶了任何一个支持宁王的宗室女联姻,一辈子都不会有祸事的,这样两全其美,你究竟还有哪里不满意?” 他竟然还有脸这样问她? 她倒想问问这么大言不惭的说话究竟是谁给他的勇气?梁静茹?! 陆令姝怒极反笑,“最满意的是你,他什么都不知道。” “你说你爱他,可你的爱太自私了,你从头到尾只爱你自己。” 她起身来,走到窗边,静静地看着窗外漆黑的夜,心却如同坠入了万丈深渊般,生生喘不上气也咽不下去。 “如果喜欢我娶了我是他一生的不幸……我很抱歉,我也并不想成为旁人要挟他的累赘。但你以为自己无辜,他又何错之有?被你夺妻杀友,你又何曾考虑过他的心会不会痛苦?” “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自私自利的小人,为了自己的私心,置他人于不顾,你这样的人,永不配得到幸福!” “即便我不留在你身边,我相信你也一样会保护他。” “但我不一样,薛琅,我才不要一辈子做你的傀儡,被你藏在这观雪楼里像只傻鸟一样永远也看不到回家的路,与其让你困我一辈子,我倒不如自行了断……我偏就不如你的愿!” 最后一句话,她拼尽全力吼出来。 窗沿她丈量过无数次,只轻轻一用力就能爬上去,她爬了上去,欣赏着薛琅渐渐扭曲和惊恐的脸,心中无比的舒坦,仿佛迎面的风也没有那么刺骨了。 她忍不住张开双手,像一只回归自然的鸟儿一样闭上眼睛,仰面飞了出去。 如果她足够幸运,能够成功地游出暗河,那是老天垂怜,想让她活下来。 但若是她不幸死在了水中,那她就算是变成一只水鬼,也绝不会放过薛琅这个人渣混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2章 孩 子 是夜,夜凉如水。 安国公府观雪楼的附近,有两三名侍卫在四下巡视着。 “这白日刚刚闹完,怎么晚上又过去了?”有个胖侍卫小声嘀咕。 因为白天陆令姝出逃,侍卫们看护不严被薛琅重罚,这会儿还心惊胆战着呢,谁知傍晚又被派到观雪楼附近巡视,可真真是叫苦不迭,只怕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又怪到他们头上。 胖侍卫身边的高侍卫说道:“你那是没看见这女子的样貌,嘶……那叫一个国色天香,我有一日就看见她坐在楼上的这个窗边,那肌肤,白的,那小模样,我见犹怜!唉,这样的女人,难怪能迷了我们郎君的眼,恨不得把她藏起来才好!” “你说的,是那扇窗户吗?” 忽而有人问道。 胖侍卫和高侍卫都怔了一下,心想不对啊,这人关注点怎么跑到窗户上了,便下意识的顺着他手指指的方向一看。 蓦地,他们的瞳孔骤然一缩。 哎呦!可了不得了!怎么有人爬上了那窗户! 看样貌还是女人,不会就是住在观雪楼的那个女人?! 情急之下,胖侍卫和高侍卫竟然都愣在了原地,脑中乱七八糟的过着,唯独没有救人这个念头。 还是刚才出声问话的侍卫反应飞快,见他们反应不对,便知窗上的女子该是谁,没有任何的犹豫,立刻拔步冲进了观雪楼。 他看到那女人张开双臂,仰面而落,楼内的昏黄的灯光落在她的脸上,有种诡异的凄美。 落下的那一瞬间,有双手蓦地从楼内伸出,似是想要抓住她,但终究是扑了个空,她开始飞速的往下坠,眼看着就要落入水中,侍卫一鼓作气,起跑,助跳,也跟着跳入了水中—— “咕噜噜”。 耳边是寂静的,无边的,冰冷刺骨的湖水。 侍卫奋力游到她的身边,固定住她的腿与颈部,将她紧紧地护在了怀里。 “活下去。” 昏死过去之前,她听到有人在她耳边说道。 ………… 一日一夜之后,傍晚,观雪楼。 薛琅坐在榻边,小心的搅动着碗中的药汁。 白烟袅袅,氤氲了年轻郎君精致的眉眼。 忽然,榻上的人手指动了一动。 薛琅看着,犹豫了一下,放下手中的药碗,想去牵她那节猝动的小指。 眼前忽而有风。 薛琅忍不住眯了眯眼,随着“啪”的清脆一声,一个巴掌准确无误的落在了他的右脸上。 陆令姝捂着酸疼的小腹,警惕的挪到了床榻的最里边,靠在木制的床栏上,才总算有了些安全感。 “你离我远点。”她说道。 薛琅脸上火辣辣的疼,“你过来,先把药吃了。” 他端起药碗送过去,又被陆令姝一巴掌拍打地上。 药碗碎在地上,药汁也溅一地,浓重的药味在空气中弥漫,仿佛有什么在胃中翻腾,几欲作呕,陆令姝忍不住捂着自己的嘴巴,弓腰干呕起来。 薛琅静静地看着她呕吐完毕,用蛮力将她按回了枕头上,开口就骂:“陆令姝,你真是蠢。” 竟然骂她蠢?! 陆令姝抬头瞪了他一眼,感觉自己要被薛琅这个人渣给气疯了。 但她现在根本无任何反抗之力,还又冷又饿,小腹也不知为何酸疼的很,只能躺在枕上虚弱的喘着粗气。 “竟然连自己怀孕了都不知道。”人渣接着说道。 陆令姝呆住了:“你……你说什么?” “你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如果不是今日巡视观雪楼的侍卫救你救的及时,你就是一尸两命的罪魁祸首。” “那我的孩子怎么样了,它还在不在?”陆令姝顾不得跟他打嘴仗,急忙问道。 薛琅抿着唇,不语。 陆令姝见他不说话,心猛地就沉到了谷底。 这一刻,她无比的悔恨自己的无知,如果她一早就察觉到了这个孩子的存在,她宁可自己死,也绝不会去跳水求生啊! 她是傻,她是真的傻! 泪水如同决堤的江水自腮边簌簌而落,她挥舞起拳头对着薛琅就去了,心想就算死了也要拉着薛琅做陪葬! “你这个混蛋!都是因为你!” “你还有脸说我蠢?如果不是你把我掳来这个破地方,我用得着去跳水自杀吗?!” 她当然伤不到薛琅分毫,薛琅只有一只手就将她再次按回了榻上,见她哭的肝肠寸断,不禁有些后悔,说道:“说你蠢你是真的蠢,我什么时候说孩子没了?你都还没死,这孩子随你,命大着!” 陆令姝倒是立刻不哭了,“你说的是真的?”但她浑身气的颤抖,“是不是骗起人来很好玩?你他妈这个人渣变态,拿我的孩子开玩笑,我陆令姝下辈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她猛地盖上了身上的被子,眼前的男人再好看她也一眼都不想看,她想挖掉自己的双眼,因为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那么的欠揍! 她那么瘦小,还怀着两个月的身孕,一个人缩在被子里哭的像个孩子。 其实薛琅话说出口就后悔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管不住他自己的嘴巴,每一个字都在伤害她。 缓了片刻,他才无奈的说道:“你不为你自己想,也要考虑考虑自己肚子里的孩子。” 说到这里,又沉默了一会儿。 “……你放心,这个孩子生下来,我会待它如同亲生。你好生安胎便是” 他起身走开。 走后没多久,有两个婢女捧了新的药汁过来,跪在榻前,恭敬而小心翼翼的询问:“夫人,要起来喝药了。” ………… 同样是傍晚时刻,程循从宫中出来。 他一个人在冰冷的甬道里孤独的走着,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大脑亦昏昏沉沉,也不知走了多久,耳边响起一个刺耳的声音。 “郎君!郎君!” 孙月娘从他后面急急的追过来,“郎君,你没事?刚刚在圣人面前我就看你脸色很差!” “不要跟着我。”程循头也没回。 孙月娘却仿佛没听见,“前段时间你差点出事,我担心死了,回来的时候又听说陆姐姐失踪了,大家都说她是怕受你的牵连才被秦国公太夫人藏起来的……” 程循停下来,看向她,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和戾气。 “你再胡说八道,宁王也救不了你,还有,我说不准跟着我,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凶狠的样子一时真的吓到了孙月娘。 孙月娘没敢说话也没敢动,反应回来的时候,程循人已然走远。 程循回到了家中。 程老夫人下了榻,要去迎他,他赶紧拦住,又将程老夫人扶上了榻。 问及程老夫人的病情,程徽娘说道:“最近天气不好,阿娘的病才反反复复不好……阿兄不要太过担心。” 话虽如此,但程徽娘自己都担心的不得了,自从程循出事、程老夫人病倒,现在都小半个月了还不见好。 程循点点头,沉默了片刻,喉头一滚,“姝娘她……” “阿兄!” 程徽娘看着他,问道:“难道你也信那些人在外面的传言吗?” 程循没有回答,他将脸深深地埋在他的大手掌中。 从知道她失踪的那一刻起,他想到了许多事。 在玉真观后山相遇,他救了她,将她抱在怀中,她怯怯地对他说一声谢谢。 为了离开玉真观,她不得不求他帮忙,明明那么怕他,却还是叫住了他,大眼睛里满是乞求。 他们一起落下山坡,她以为他要死了,哭着喊“如果你死了,我该怎么办”。 她恼他怨他后知后觉,心灰意冷将雨伞折断拍在他的身上,在大雨中哭着跑开。 ……她病的快要死了,小小的身子瘦成了一把骨头……都是因为他,她却从未怪过他。 他怎么可能相信那些风言风语! “外面人都传阿嫂是因为你出了事才偷偷回了秦国公府,但我们去过秦国公府,秦国公太夫人却毫不知情,得知阿嫂失踪,现在也一直在找。” 程徽娘说着,坐到程循面前。 两人面前有一只火盆,她拿起火勾,在灰烬轻轻搅了搅,继续说道:“暗卫说阿嫂是被一个蒙面的白衣男人带走的,紫竹也看到了,她说阿嫂与她上完香之后说累,两人便去了一间净室,之后她喝了几口阿嫂递过来的茶,人便晕倒了。” “后来我和夏嬷嬷一道去了大慈恩寺,查看了剩下的茶水,发现里面竟然有迷药。” “幸好窗没有关严实,开了一道缝,紫竹虽然被晕倒了,但风吹在她的脸上,没过一会儿她便醒了过来,发现自己穿的是阿嫂的衣服。” “她十分惊讶,赶紧追了出去,追到了竹林,发现阿嫂被一个白人男人抱在怀里……” 程循的手紧紧地攥在了一起。 程徽娘对他使了个眼色。 程循剑眉一皱,顺着妹妹的目光往火盆中看去。 火盆的灰烬中,写着两个小小的字。 “隔墙。” ………… 深夜,六郎从密道中将程循带出了郊外。 看着对方苍白的面色,他犹豫了一下,说道:“老大,想必徽娘妹妹已经告诉你那日嫂夫人在大慈恩寺发生的事了……至于那个白衣男人是谁,属下这里已有眉目了。” 程循猛地停住了步子,转头:“是谁?” 六郎附耳过去,将陆氏布庄起火,陆令姝进了隔壁酒楼之后的异常说给他听。 “……听那酒楼的老板说,他没见过他们东家的模样,只匆匆扫过一眼,看背影应当及时俊俏。” 程循面无表情,衣袖下的十指却紧紧地攥在了一起,几乎掐进了血肉了。 六郎见程循不说话,以为他心里在计较陆令姝是被那白衣男人带走,忙安慰道:“我想嫂夫人这么做肯定是苦衷的,老大你不要将此事放在心上,幸而现在已经知道了嫂夫人的下落,看薛元邈的样子,必定是想利用嫂夫人来要挟您,只要我们能先将嫂夫人救出来,其它什么都好说!” 程循沉默片刻,说道:“我明白。” “六郎,这些时日,真是麻烦你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六郎摆手道:“不过是属下一片绵薄之力罢了。” 说着,将他引进了另一条密道。 两人踩到密道的边缘,六郎将一只石盖子从地上搬开,露出一个黑黢黢的大洞来。 “就是这里了,”他说道:“贵妃娘娘就在里面等着你。” 独孤贵妃一身素衣,比着案头微弱的灯光抄写金刚经。 圣人生病有一个月了,先前清醒的时候她还能搬到紫宸殿去侍候他,但目前圣人的病情不太好,时而会昏迷,皇后素来不喜她,趁着圣人昏迷愈发排挤她,前几日干脆寻了借口叫她来大慈恩寺为圣人祈福。 眼不见心不烦,独孤贵妃也不想要在朝中为官的兄长和阿弟为难,一言未争,干脆利落的就出了宫。 夜渐渐深了,她望了望窗外的月色,继续眯着眼睛抄写。 也不知过了多久,墙头忽而传来了一声细微的敲击声。 独孤贵妃没有立刻放下手中的笔,继续写了几个字,吹灭灯光,走到窗边警觉的望了一会儿,才飞快的走到墙头,按下一个机关,放出里面的两个身着黑衣的人来。 正是程循与六郎。 见两人要行礼,独孤贵妃一挥手,说道:“事不宜迟,不必在意这些虚礼,程长史,我想知道我阿爷是怎么说的。” 程循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独孤贵妃,六郎就走出去,给两人望风。 独孤贵妃看着信,欣喜的说道:“临淄郡王原来没死,他已见过了我阿爷,我阿爷答应借兵一万,加上王老将军的一万人马,攻回长安,拿下宁王,指日可待。” 说实话,当初听到李矩中冷箭而死的消息时,她是既吃惊又惋惜的。 宁王包藏祸心,外面温厚贤德,实际阴险狡诈,传言二皇子秦王便是死于他手,如今想来是所言不虚。 他甚至都没有用下毒这样拙劣的手段,而是先逼死李济,再用临淄郡王英年早逝的噩耗击垮圣人。 圣人自上了年纪,身体愈发的不好,李济虽被废为庶人幽禁别院,但他在圣人心目中的地位还是不亚于睿王、宁王,甚至每每思及先皇后赵氏和早殇的秦王,便会痛心不已,身为枕边人独孤贵妃在清楚不过,吐血便是最好的证明。 临淄郡王英勇端正又才干出众,圣人近些年愈发偏向睿王,也正是因为睿王妃生了个好儿子。 如果这两个人同时出了事,可想对圣人的打击是怎样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30章 无耻 幸而现在临淄郡王没事,还成功联系到了她的阿爷,父女连心,两人想的完全一样,不管大周将来谁做帝王,他们独孤一族都只会做纯臣,什么荣华富贵、九五之尊全都是过眼云烟,家族的传承才是最重要的。 这些在独孤贵妃入宫之前,父女便达成了共识,即便后来生下了六皇子李泸也不曾改变过初心。 但现在有人妄图篡位,独孤老将军自是第一个不能忍的。 因而李矩能成功争取到独孤老将军。 李矩说,从他得知东突厥秘密入长安那一刻开始,便嗅到了阴谋的味道,敏锐的政治嗅觉告诉他,这次对西突厥的战事圣人一定会先安排上他,但圣人年纪也大了,这些年他虽备受宠爱,却也立在风口浪尖之上,若有人想要除掉他,这次北征将是再好不过的机会。 只要他一死,他的阿爷睿王将再无还手之力。 是以从一开始他就做好了随时诈死准备,就是为了要宁王显出原形。 又因当年李济私通西突厥之事他一直有所怀疑,按理说李济心性高傲,再想着打胜仗也不可能在第一次出征就铸下如此大错。 其二是,王仲衡供出李济之后便在牢中自尽了,他派人去追踪查探过,就在王仲衡死后的半年之内,他的家人一个个不是因病就是因意外而死于非命。 综上,他决定一边命心腹去见一面镇守在陇西的独孤老将军,一边派使者去西突厥去走一遭。 独孤老将军那自是不必提,而西突厥一开始反应却很强烈——颉罗十分不欢迎他,甚至还想杀掉他的使者,后来在使者再三追问之下才道出实情。 颉罗说一开始他也不想与大周关系搞得太僵,不过就是牧民歉收时骚扰一下两国边境。 但大周皇帝实在是昏庸,明明是晋王自己蠢暴露了行迹,他的心腹大将始达过去之后还没开始打便吓得丢盔弃甲屁滚尿流,现在他儿子受了重伤,凭什么要把错赖在他的头上? 他还不乐意呢!这大周皇帝的儿子太他娘不禁打了! 颉罗还忿忿的说,后来他还特意写了封信叫人送到长安来,毕竟和大周决裂也不是他的本意,但信自送出去之后便再也无消息,这不是赤裸裸的歧视又是什么? 颉罗这么一通发泄,使者回来后劝报告给了李矩,李矩才算是明白了,如果不出差错,这两件事必是有人在其中作梗,他写了信,遣使者再送过去,答应帮颉罗查清这两件事,颉罗才看出李矩是真心帮他,同意只要大周不先打过来,他们西突厥也会按兵不动。 为了不让宁王安插的细作察觉,这些都是在暗中进行的。 不过这次回来,使者同时还带回一个消息——西突厥的边境乌古斯突发叛乱了。 因为使者是直接从西突厥回来,是以李矩得到的消息要早,料想是宁王开始行动了,便决定将计就计,在大周其余人等尚未得知消息之前,率先自救,急行军离开玉门关。 后来果然不出他所料,乌古斯埋伏着不知何方的敌军,企图将他们放入城中来个瓮中捉鳖,结果自然是他们被捉,李矩与后到的始达成功会军。 这些被俘的敌军竟然是东突厥人装扮而成,早先秘密拿下了乌古斯,打算在始达到来之前杀死李矩,但奇怪的是,他们上头的人却点名要留下一个人让他平安回京。 这个人就是程循。 程循一听当时就怔住了,立刻给李矩跪下表示忠心。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李矩再了解程循不过,故而他认为这是敌军一计不成再生一计的反间计,果断的信任了程循,令他带兵突围,他则假装中了暗箭,死于马上,被踩踏的死无全尸。 王老将军王汶早年与李矩有过一段师徒之情,自然是向着李矩的,双方互相信任,得知李矩的安排后,自然是跟着将戏做全,领兵假意将程循救出。 独孤贵妃看罢信,都不由感叹一句:“宁王当真是心思缜密,阴险狡诈!若不是从谨同样不逊于他,这会儿恐怕是真的死无葬身之地!” 程循颔首说道:“不错,郡王从敌军口中得知计划之后,便立刻组建了一支小队去袭击护送和亲队伍的热纳,宁王本就是想利用东突厥,挑拨两部落之间的关系好坐收渔翁之利。” “现下和亲队伍出了事,始达又反咬他们一口令圣人摇摆不定,胡炎必定疑心宁王是过河拆桥,说不准还与颉罗有什么勾结,心生龃龉。” 独孤贵妃将信扔进火盆里,从怀中拿出一块玉佩交给程循。 “我阿爷有一学生,此人如今是宁王身边的心腹,名为罗钊,我阿爷与他有大恩,你若是暗中将这信物交到他,他必定百事听命与我。” “另外裴度裴相亦是支持立嫡立长,但他不会站队,你也不必去寻他,一旦宁王事变,他自然会站在我们这边。” “圣人昏迷之时由皇后和宁王监国,今日你入宫想必也没有见到圣人,圣人时醒时昏,情况十分不妙,皇后也将我从宫中赶了出来,我能给你们的帮助只有这些。” “但也是我所能给予你们的最大帮助,程长史,我不管我阿爷是如何对从谨说的,但我独孤清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日后睿王登基,要保我的孩儿一生顺遂无忧!” “贵妃娘娘言重了,”程循正色说道:“睿王殿下宽厚,临淄郡王端正,不管是六皇子还是贵妃娘娘您,日后必定会平平安安。” 独孤贵妃微微一笑:“但愿如此。” 看到程循施礼要告退,忽又想起一事,便问道:“听说安宁县主前些时日失踪了,你可有打听到她的下落?” 程循沉默片刻,说道:“若是臣没猜错,应当在在安国公府。” 独孤贵妃大吃一惊,“是不是宁王想以此来要挟你为他做事?” 是了,难怪宁王要下令不伤程循,如果临淄郡王的心腹都投靠了宁王,又有谁还会怀疑是宁王害死了临淄郡王? “……臣不知。” 提起陆令姝,程循眼中闪过一抹痛色。 “但贵妃娘娘放心,既然有了线索,臣便一定会将她救出。”他坚定的说道。 ………… 从大慈恩寺出来,程循和六郎秘密的去寻了罗钊,罗钊一看信物,当即请两人去了书房密谈。 大约一个时辰后,程循和六郎出了罗钊府邸,又偷偷了入了睿王府。 睿王一见到程循急忙问:“子义,从谨现在可有事?” 两人寻了个安全的去处,程循才将李矩的计划缓缓道来,最后说道:“郡王毫发无伤,殿下放心。” 睿王这才松了一口气。 程循又说了适才他与六郎去见独孤贵妃的事,“贵妃娘娘答应帮我们。” “……还有宁王身边的兵部侍郎罗钊,与独孤老将军颇有渊源,适才儿去见过了他,罗侍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十日之后是元日,再有十五日是上元节,上元节三日无宵禁,若圣人始终不肯立储,恐怕宁王会在那时逼宫逼迫圣人写下遗诏,再以前事气死圣人,皇后会于第二日宣读遗诏,扶植宁王名正言顺的登基。” 睿王面色一下子就白了,忙问:“那到时我们该怎么办?” “殿下莫急,”程循说道:“宁王若要造反,必定要勾结禁军,御林军王臻是兵部尚书王荃的族弟,还有威武将军谢琦,这三人皆听命于宁王,到时候王臻在宫内,王荃与谢琦在宫外,两相配合控制局面。” “宫内殿下尽可放心,金吾卫、千骑营皆听命于郡王。” “至于宫外,王荃若想要调动离长安最近的府兵,非京兆折冲府莫属,而利用折冲府的府兵,需兵部王尚书的鱼符与圣人手书。” “圣人如今昏迷无法手书,宁王必然伪造,且宫内戒备森严,但鱼符只有一个!所以我们只有将鱼符拿到手,王荃调动不了京兆折冲府府兵,宁王在宫外的防备自然瓦解!” 次日凌晨,程循与六郎方各自回家。 两名侍卫在书房门口候着他,见他过来拱手说道:“郎君,那两名不明身份的暗卫已捉到了,但……但他们都服毒自尽了。” 程循点头,意料之中的事,又吩咐他们这次务必小心,不要再让敌人钻了空子。 程徽娘过来寻他,问他有没有陆令姝的线索。 “在安国公府。”程循说道。 程徽娘怔了一下,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些监视我们的人……都死了吗?” 程循颔首:“若是没有猜错,他们正是薛元邈和宁王的走狗。” 程徽娘松了一口气。 没有人监视着,终于可以把心底的话都说出来。 她思忖片刻,将陆令姝失踪那几日的事娓娓道来:“那天阿嫂的布庄忽然就起了火,连给六皇子的生辰礼都烧掉了,她去了一次后回来,我就察觉她不对劲。” “后来阿兄和临淄郡王在乌古斯兵败的消息传来,阿嫂就更奇怪了,我和阿娘都吓坏了,但阿嫂仿佛早有预料,一点都不吃惊,当天晚上我怕她出什么事,去找她,她却偷偷在我手上写了三个字。” “宁王反。” 既然不能光明正大的说出来,那一定是隔墙有耳,再加上后来陆令姝提到了睿王和临淄郡王的死,程徽娘心思玲珑,几乎立刻就明白了陆令姝的意思——宁王要造反,临淄郡王是为他所害。 后来程老夫人病倒,两人赶过去侍候,第二日陆令姝说要外出为程循和程老夫人祈福,程徽娘本也想跟着过去,却被她拒绝。 当时她心里就有不好的预感,果然,没过多久暗卫便带着昏迷的紫竹回来,说夫人被人劫走了。 再联想到陆令姝在崔太夫人离开之前悲伤的样子,程徽娘愈发肯定,她是受了何人的威胁,才不得不离开程家,而没有留下任何的线索……或许是抱了必死之心。 但那个时候程家到处都是宁王的眼线,她根本无法向程老夫人和夏嬷嬷解释,看到夏嬷嬷犹豫、怀疑的样子,她又心疼又难过。 “阿兄,你一定要将阿嫂从安国公府救出来,”程徽娘神色坚定:“旁人不信,我必定是信她的!” 自陆令姝失踪的这些时日来,家里还好些,坊间无不传安宁县主是被抄家流放吓怕了,惊知丈夫生死不明的噩耗后,为了脱身事外第二日就卷了包袱走人。 更有甚者,说她是与外男人私奔。 这些污名,莫说是程徽娘,程循每听一句,心中便如针扎一般难受。 他怎么也想不到,他一辈子从未做过害人之事,妻子却遭受如此的羞辱。 而这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薛琅和宁王。 但今时今日宁王把持朝政,他就算入宫也根本见不到圣人。 从西突厥回来的时候,他曾答应要帮李矩诛杀宁王清君侧,帮他看顾好睿王夫妇。 可是今天他才发现,他连自己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 ………… 距离元日还有两日,腊月二十八,家家准备挂桃符、贴年画。 程家却因为主母失踪,郎君兵败被贬谪而毫无新年之气。 据说前些日子圣人曾醒过来,听说北征的大部队回来了,想召进宫相见,怎奈身体实在不行,便由宁王下旨,威武将军谢琦、金吾卫大将军王汶因阵前没能阻拦临淄郡王被各罚俸禄三年,贬官一级,副将程循与其余人等皆贬为白身,并举法事为临淄郡王超度。 程循接了旨,从睿王府安抚完睿王回来,发现薛琅在外面等着他。 两人一起去了一家酒楼。 薛琅叫了各式的菜样,另有清酒,待侍从退下,举杯邀他共饮。 程循拿起眼前的酒盏,强逼着自己喝下。 他实在不想看到薛琅的脸,因为他是如此的厌恶他的笑里藏刀、表里不一,却仍要为了妻子的安危和兄弟的大业而虚与委蛇。 “你想要让我为你做什么,不妨直说。” “看来你已经猜到我想说什么了。” 薛琅沉默片刻,说道:“临淄郡王死了,我知道你很难过,但人死不能复生,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你被贬白身,无依无靠,不若投靠宁王,宁王礼贤下士,只要你肯为他卖命,他一定不会亏待你。” “子义,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一介白身,在圣人面前又能翻出什么波浪?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若是跟了宁王,你阿爷的冤屈,宁王会为他沉冤昭雪,恢复你程家的爵位,甚至封侯拜相的不在话下……” “你说这些觉得我会答应吗?”程循打断他,冷笑:“薛元邈,你想用姝娘来要挟我,可以直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第一百零四章 重逢1 薛琅面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了。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姝娘中厌胜之术的前一日,你赠她伞,若是我没有猜错,陆氏布庄起火也是你所为,从一开始你接近我,便是心存了利用之心,什么真心相交,全是假的。” 程循面色十分冷淡。 “你想要我为你做什么事,不妨直说,不必遮掩,我只求我的妻子,我的家人都够安全,就算你要我的性命,我也在所不惜。” “子义,如果我说,从一开始从来没有想过利用你,要挟你,你会信吗?” 薛琅低声说道。 他劫走陆令姝,只是想要程循察觉这个女人的真面目,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放她回来。 可是没想到……从头到尾错的只有他。 她说的那些话,一个字一个字的扎在他的心上,叫他怎么也忘不掉,更无法真的杀了她,证明自己是对的。 他应该承认那个他一直不愿承认的事实,他们是真心爱着对方,甚至愿意为了对方去死。 而他呢,一直都像个跳梁小丑一样,苦心孤诣的想证明自己是对的,到头来不过是自欺欺人。 看着他那样的冷漠,他又何尝不是心如刀绞? “我是真的想帮你,”他走到程循的面前,半跪着,讨好着想要去握程循的手,“子义,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故意如此的……” 程循的耐心几乎被他消耗殆尽,猛地起身来推开对方,眼中的厌恶和恶心再也掩饰不住。 “你不要碰我!”他低声喝道:“薛元邈,你只要告诉我,你究竟要我做什么你才会放了姝娘?” 薛琅狼狈的倒在了地上。 多少年了,没有人被人这样厌恶的对待过。 他从地上爬起来,掸去衣衫上的灰尘,重新做回自己的位置上,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来。 “你不必对我发脾气。” 他低下头,用颤抖的手捧起酒盏,慢慢的饮下一口酒。 酒水入喉苦涩辛辣,竟再也没有了当初饮酒时那种如痴如醉的感觉。 缓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没错,陆令姝是在我手里,我要用她来要挟你做宁王的狗,程子义, 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他笑了,这次的笑容中却带着冷酷与从容,仿佛适才那个无措的像孩子一般的他根本不存在一样。 “只要她在我手中一天,你便要为我和宁王卖命一日,你若是不答应,那我自然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程子义,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 “你!卑鄙无耻!”程循一拳狠狠的砸在案几上,留下一个黑黢黢的洞。 “我还会更加卑鄙无耻,”薛琅冷笑:“只要我不放她,她在我身边一日,就是我薛琅的女人” 他压低声音凑到程循面前说道:“姝娘的腰,可真细,好像轻轻一折就能断了。” 程循的脸慢慢变得惨白,“你不要伤害她……否则我不会为你做任何事。” “你放心,如此美人,谁舍得伤她?” 薛琅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程循的肩膀,大笑着出门离去。 程循低下头,将手指狠狠的扣进黑黢黢的洞中,直到鲜血弥漫。 ………… 安国公府中,陆令姝正捧着一碗药作呕。 “夫人小心些。” 婢女用帕子替她小心的擦干嘴角的药渍,又拿来一盒蜜饯,捏出一颗送到她嘴边:“夫人可要吃一颗梅脯?” 不说梅脯还好,陆令姝差点掉下了泪来,手一挥,“都拿走!” 回忆多美好,就有多残忍。她强忍着胃中翻滚的恶心,一口气将药汁喝了精光。 婢女不敢说话,待她喝完,端起药碗悄无声息的走了。 陆令姝坐了片刻,自己裹上厚厚的披风,推门走了出去。 自从那日她从观雪楼跳下之后,薛琅给她重新安排了一座院子,就在他卧房的隔壁。 仿佛是料到她患有身孕不会再寻死,这次他不再禁足关着她,平时她也可以出去走走,但是不管怎么走,身后总有一群侍卫跟着,她也出不了安国公府。 侍卫中有一个叫做陈武的,是那日从水中将她救出的侍卫,薛琅怕她再出什么事,第二日就安排他到了陆令姝身边。 走了一会儿,陆令姝有些累了,便由婢女扶着准备进屋。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吵闹争执之声。 “怎么回事?”她皱眉问道。 “好像是,是郎君书房那边传来的&#xe863;静。”婢女 说道。 肯定是这人渣又在发疯。 陆令姝没兴趣管他心情好不好,扭头继续往里面走。 一声尖叫划破天空。 “是太夫人的声音!”婢女慌慌张张的叫道,“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陆令姝停了下步子。 自从那日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安国太夫人。 期间有一次,好像是那赵嬷嬷来送些安胎的药,被薛琅知道后大发脾气,全都给扔了回去。 陆令姝犹豫了一下,叹道:“去看看吧。” 腊月二十八,再有两日就是新年,民间有习俗贴花挂红,在安国公府中,却是肃穆的一片枯黄,除了光秃秃的树桠和冰冷的假山石,什么都没有。 薛琅的书房中,安国公太夫人泪流满面的跪在地上哀求道:“放手吧四郎!宁王是你的舅舅,圣人又何尝不是你的血亲?你真的要害死他才肯罢休吗?这些年若不是圣人,莫说是你我,便是你的舅舅宁王,又如何会有今日的身份地位?” “圣人是我的血亲?太夫人,你说的很是,你也是我的血亲,但我需要你疼爱时候你又在哪里?圣人又在哪里?我在洛阳的九年,身为母亲你可有写过半封信来关心我?” 薛琅冷笑:“你不必求我,圣人到今日这个地步完全是罪有应得,若不是他无能又优柔寡断,祖父又怎么会死,这个位置本来就是舅舅的,我只是为他拿回来而已。” “你这是忘恩负义!不管怎么说也是圣人将你舅舅抚养长大,他不懂事,难道你也不懂吗?!” “哈哈,”薛琅大笑起来:“我不懂事,我的确不懂事,那是因为从小到大就没人教过我!” 他低下身去,怜悯的看着自己的母亲:“太夫人,你扪心自问,从我出生那一刻起,你可有曾有过一丝一毫的爱我?你把我扔给祖母,直到我五岁了都不肯正眼看我一眼,你以为我是什么,是你生的一条狗?” “这五年,若不是祖母护着我,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来,你说那个男人是我阿爷,哈哈,你别骗我了,安国公太夫人!我阿爷是谁,十岁那年我就知道了!” 他眼中满是怨毒与憎恨,一字一句道:“母亲啊,明明是你不知廉耻,和你的阿翁我名 义上的祖父实为父亲私通生下了我!你气的你的丈夫摔断了腿,又将我视为耻辱自生下来就不肯见我!” “我不明白,你既然讨厌我,又为何要将我生下来?如果当初你将我杀死!是不是今时今日世间便不会有我这等祸害了?哈哈哈!你要怪,就干脆怪你自己好了!” 安国公太夫人颤抖着说道:“……怪不得十岁那年你会性情大变,原来,原来你早就知道……” 薛琅直起身来,淡淡说道:“我能喊你一声母亲,是因为你最终还是生下了我,亦没有将我扼死,但你若是像用你生母的情面来劝诫我,对不起,我不承认,也不需要。” 他走到门前,推开门,却发现陆令姝在门外站着失神,被他开门的&#xe863;静的惊醒后,吓得往后退了半步。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伸出了手去。 陆令姝踉跄几下,退到身后的栏杆上才得以站稳。 薛琅没有说话,收回手,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的转身离去。 陆令姝心砰砰的跳,她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听到这样一个惊天的秘密。 薛琅的身世,竟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还要悲惨。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她听到屋里安国公太夫人撕心裂肺般的哭声,夹杂着痛苦的呼喊:“我错了!可我已经知错了啊!” 她叹了一口气,在外面静静地站着。 过了一会儿,赵嬷嬷小跑过来,见到她在外面,似是想说什么,又无奈地闭上了嘴巴,匆匆的走进去,关上了门。 慢慢的,哭泣声渐渐的小了下来。 门打开,赵嬷嬷按着眼角走出来,说道:“县主,太夫人请您进去。” 陆令姝由赵嬷嬷护着走进来,每一步都走的很小心。 安国公太夫人已经重新整理好了仪容,端坐于案前。 “这个孩子,不是四郎的,对吗?”她哑声问道。 陆令姝看向她。 她眼角通红,脸色灰败,但嘴角仍旧带着一抹温和的笑,还在努力维持自己太夫人的尊严。 这些年来,她应该过得也十分痛苦吧。 陆令姝沉默地点了点头。 安国公太夫人的眼中不由闪过一分失望。 明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可 还是忍不住想问。 这个女孩儿那么恨她的儿子,又怎会愿意为他生儿育女。 “你要好好待他,做一个好母亲,不要像我一般……” 她怔怔的望着窗外。 “我年少不懂事,喝多了酒,经过阿翁房间的时候,遇到了同样喝醉酒的阿翁。” 两人都醉的头昏脑胀,身边由无人侍候,喝多的老太安国公便误将儿媳当做了他的某房侍妾,抱回房中一夜鱼水之欢。 第二日两人醒来,皆是唬了一跳,老太安国公吓坏了,穿上裤子自己就跑了,根本不管被羞辱的儿媳。 安国公太夫人从阿翁的房间慌里慌张的出来,正巧碰见过来侍奉丈夫起居的阿家,被对方一眼看穿。 薛琅的祖母是个温柔和善的人,听完儿媳的一番哭诉之后,当场便原谅了儿媳,并决定为儿媳保守秘密,直到一个月之后——安国公太夫人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老太安国公自小就是个纨绔,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但他生了个好儿子,不仅样貌俊秀,且肯用功读书,颇得宁王赏识,否则宁王也不会将嫡亲的妹妹嫁给他的儿子。 但正是因为太优秀,时常在书房中一坐就是大半天,晚上也要挑灯夜战,更不用说回房与妻子温存了,那一个月根本就没有回来过。 安国公太夫人当时就吓坏了,哭着去寻了薛琅的祖母,说要堕胎,薛琅的祖母狠了狠心,还是答应了她,为她寻来一名医师,但医师却说安国公太夫人的身子不宜堕胎,若要强行将腹中孩儿堕掉,不仅会危及她的生命,其后一生都终将与子嗣无缘。 最后,这个孩子还是没有堕掉。 安国公太夫人在薛琅祖母的安排,当夜住进了丈夫的书房,第二日才离开。 此后,她夜夜都会过去陪伴丈夫。 一个月后,薛琅的祖母又安排医师,为儿媳做了假的脉案,说她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得知妻子怀孕之后,老安国公是又惊又喜,许是察觉到了自己身为丈夫的疏忽,没过多久,老安国公就从书房中搬了回来,夫妻两人关系也因为这个孩子更胜从前。 说到这里,安国公太夫人停顿了一下,面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那段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快 乐的时光。” 可时间并没有继续为她停留。 没过多久,消失许久的老太安国公回来了,自从他穿上裤子走人,迄今已有八个月,回来的时候却看见儿子儿媳你侬我侬,儿媳甚至怀了身孕,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直到有一次他风寒染病在床,给他看病的医师无意问了他一句——“令媳的肚子,像是有九个月大,大约该生了吧”。 老太安国公当夜就失眠了。 医师这句话就像是在他的肚子里生了根,发了芽,成了一块他驱之不去的心病。 但他也不敢去问妻子,害怕一开口,便看到妻子怨恨、憎恶的眼神,只要他不问这个问题,家中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儿子与儿媳十分恩爱,妻子见到他也会笑一笑。 直到有一日,儿媳终于生产了。 他颤巍巍的来到产房门口,儿子满面担忧的跟他说,孩子早产了,只有八个月。 不对!这一定不是早产!是足月!他跟儿媳那一夜,竟然有了骨肉! 猜测成了真,老太安国公是又愧疚又惊喜,因为他这么大的年纪才只得一个儿子,好容易忍下了满腹的喜悦,待儿子走后,立刻找借口打发了产房里的所有仆妇,亲口问她的儿媳,这个孩子是谁的。 “这个孩子自然是他的,”安国公太夫人苦笑:“但是我没想到,这一切,都被我的丈夫听到了。” 就像噩梦一样,你愈怕发生的一件事,最终还是变成了现实。 她永远忘不掉那一刻丈夫震惊的脸,她的人生、名节、幸福在那一刻顷刻毁于一旦,她疯了一般从榻上爬到他面前哀求、解释,这个孩子不是他想的那样,换来的却只是丈夫愤怒和厌恶的吼叫。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