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路》 第一章 惹人烦的三姑娘 ,最快更新锦路最新章节! 东洲大陆,以黎国为中心,西有占卜之国怀安、南有巫蛊之国苗疆、北有草原之国赤军、东有滨海之国大荆。 怀安大昌十三年八月,安昌帝第七子出世。 皇宫内妖风四起,鸟兽不安,其母妃娴贵妃更是痛苦异常,占星院内也乱作一团,只因迷雾四起,天象无从可测,就在此时,一名自称威宁的修仙之人,毫无预兆的出现在皇宫内院,无人察觉他是如何进来的。 此人断言娴贵妃将诞下妖孽,若不除去,怀安龙气将尽,必有大难。众人对这胡言乱语的道人甚是光火。安昌帝正为娴贵妃难产一事屡屡发难占星院与太医院,这等危言耸听的话若传入皇帝耳中,不是要断了他们所有人的生路嘛!就在威宁被侍卫压下之时,骤然暴毙而亡,临终前,谨言:“杀之避祸。” 他死状凄惨,全身血管已尽数爆开,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惨状吓得不敢出一口大气。接着,便传来娴贵妃大出血已然仙逝的消息,安昌帝顿时对这孩童起了杀心。 怀安极其看重神明,以占卜定国运之事比比皆是。这一系列的变故,已然是上天在告诫安昌帝,若他不杀,便会动摇江山。 幸而,这孩童运气不错,他生来便发色如血,在东洲大陆被封为神子之相。 安昌帝左右为难,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最终,占星院正使以十年寿命为换,窥破天机,道:“皇子命中伴有一颗福星,五年后三月十五,必有双子生下,待那双子成人之后,许其一给皇子,便能制住皇子命中的煞气,为我怀安谋福音。” 如此,便留下了七皇子一条命。 但安昌帝唯恐七皇子之煞会波及怀安,恰逢送去大荆的质子去世,便将七皇子封了宁王送去大荆。又下旨将五年后三月十五出生的双子皆数召入宫中,令占星院合命格对星象,最终选中了其中命格最重的人,封安国郡主,及笄后赴大荆成婚。 此人,正是楚国公府三姑娘,楚玥。 …… …… …… ——死的是替身,本王还活着! ——且慢,既然如此,就当宁王已经死了吧。 ——楚家谋害皇嗣,等同谋逆,传朕的旨意,满门抄斩! ——楚家人的尸首给朕挂在城门上,挂满三天三夜! ——至于害死宁王的妖女,挫骨扬灰! …… 小院里。 楚玥睁开眼,外边传来尖锐的吵闹声。妇人刻薄尖酸的污言秽语不停歇的往她耳朵里钻,混杂着痴儿又急又恼的只言片语。 吵得她头疼。 “黛儿。”她唤了一声,声音干涩沙哑,她咳了两声,就好受些了。 外头丫鬟和婆子正对峙着,中间夹了个装着木炭的篓子,丫鬟紧紧扒着篓子的边儿,看着年纪小,力气却很大,与那膀大腰圆的婆子不相上下。 听见里头的声音,丫鬟立即撒了手,婆子一把将篓子护到自个儿怀里,往那张恼恨的脸上啐了一口吐沫。 “傻子,真当自己服侍的是个主子了?不吉利的东西,要不是为了这点炭,老娘才懒得来这晦气的地方。小贱蹄子,跟我斗!” 说罢抱着篓子一扭腰走了,活像只斗赢了的公鸡。 那丫鬟被人吐了一脸吐沫,也不知道擦,只跺了跺脚就进了屋里,走到已经起身的楚玥面前“啊啊”的叫唤着,嘴里说着“炭、抢、她坏”这样支离破碎的话。 楚玥坐在破旧的铜镜前,用梳子不紧不慢的将自己枯黄的长发梳理妥当,挽成一个简单的丱发,插上木簪,便算完了。 “我都知道。”她抽出洗得发白的帕子,细细替丫鬟黛儿擦起了脸,“少点炭而已,不值当。” 见黛儿还是懵懂,她也不解释究竟是什么不值当,站起身理了理身上衣服的褶皱,自言自语:“穿旧衣,惹人烦。”接着扯起嘴角,看起来像是笑了却又没笑:“...怎么都惹人烦。” 如此自嘲,没有人跟着笑,也是无趣。 她收了讥讽,对着呆呆的黛儿道:“我去给老夫人请安,你乖乖的。” 黛儿这次才有了反应,忙点头,接着十分用力的挥着手,这是送她走的意思。 楚玥走在国公府里,从小院子去老夫人的寿康苑,要跨过大半个府邸,她出来得很早,冬日的太阳刚升起没多久,拉着她的影子长长的投在青石板路和灰白的墙壁上。 国公府规矩森严,这时已经有不少下人各处走动着干活了。 楚玥走着,脚步很轻,没有一个人正眼瞧她,都像没看见她似的。就算进了寿康苑,也没有丫鬟替她打帘子。 她便自己打起帘子走进去。 屋子里坐着的都是国公府的女眷,上首坐了两个豆蔻年华的姑娘,正是府里庶出的大姑娘和二姑娘,下首坐了三个妇人打扮的姨娘,其中两个年纪已经过了三十,另一个则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 她们正热闹的说着话。 楚玥一进来,屋子里一瞬间就安静了。 “大姐,二姐。”她福身行礼。“我来向老夫人请安。” 二姑娘楚仪嗤笑了一声,翻着白眼:“你来给老夫人请安?你不来老夫人才能安啊!真是晦气。” 说罢拿出帕子挥了挥,像是要赶走什么脏东西似的。 大姑娘楚蓉温和一笑,说出来的话却几近刻薄:“三妹妹这身衣服不太妥当啊,也不知是从何处翻出来的,干净不干净?若是贸然让你近了老夫人的身,沾染了什么污秽,可如何是好?三妹妹且回去吧。” “欸...”大姨娘表示不赞同,含着笑的样子与大姑娘有几分相似,正是大姑娘的生母郑氏。“三姑娘一片孝心,知道老夫人病了,巴巴儿的赶过来,自是要让三姑娘请安的,只不过大姑娘说得有理,若冲撞了老夫人反倒不好,不如三姑娘就在这儿给老夫人磕个头,算是尽了孝心吧。” 话音刚落,屋子里的主子丫鬟尽都掩嘴笑了起来。 在这屋子里头跪,和在老夫人面前跪,哪儿能一样呢? 楚玥孤零零的站在屋子中央,微微垂着头,从始至终都木着一张脸,一丁点表情变化都没有。 她听着所有人笑,没有磕头的意思,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就这样干站着。 楚仪看她跟个木头桩似的,烦躁得很,抓起手边的茶盏就朝她掷了过去。砸中她的手臂,冒着热气的茶水尽数洒在了她身上。 她不闪不躲,生生受下,那张微微垂着的脸,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二姑娘息怒,别气坏了身子。”二姨娘连忙拍了拍自己女儿的手,安慰着。 楚仪翻了个白眼。 骂了不恼,打了不叫,真是无趣。 “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滚?”她喝道。 楚玥这才福身行礼,一言不发的退了出去。 “...三姑娘,三姑娘。” 刚走出寿康苑没几步,就有一个小丫鬟追了过来。 “这是我们姨娘给你的,治烫伤的。”她塞过来一小瓶药。 楚玥看了一眼这个小丫鬟,知道她是新进府的三姨娘身边的人,于是收了药,微微点头,转身走远了。 小丫鬟跺了跺脚:“真是个木头,连句谢谢都没有。姨娘一颗好心全喂狗了!” …… 回到小院子,黛儿已经在她的床上睡着了。 楚玥铺开被子替她盖好,搓了搓冻得发紫的手,将那一身沾了茶水的衣裳脱了下来。 她的手臂上烫红了一块,在青白的皮肤之间特别显眼,但她没有涂药,直接换上干净的衣服,脱了鞋袜,窝在床尾做起绣活来。 快到午膳的时候,黛儿就醒了过来。 “...去拿吃的吧。” 楚玥手里的动作极快,针线交织着,她没有抬头说着。 “哦。”黛儿揉着眼睛下了床,突然离开冰冷的被窝也不见她哆嗦,从桌上拿了食盒就走了出去。 大厨房一天会给她们主仆准备两顿饭,每一次都是黛儿这个痴傻的丫鬟去拿,倒也没人刁难她。 不是说大厨房的人就多了一分良心,对她们主仆格外好一些,而是因为,这是上头的吩咐,不论如何,不能让这位三姑娘饿死了。 所以没有人在吃食上动手脚。 用过两顿饭,不停地做着绣活,一天就过去了。 夜幕刚刚降临,楚玥就跟黛儿一起窝在被子里取暖。睡这么早也不是她愿意的,只因没有灯油可用,摸着黑什么也干不了。 就这样干躺着,不知不觉便沉沉睡了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让你诚心来请安 ,最快更新锦路最新章节! 从混沌的噩梦中睁开眼,又是一天。 楚玥甩了甩头,将脑袋里的不清明都甩了出去。 她穿好衣服,好一阵哆嗦,搓手跺脚的活动了许久,才觉得身上有了些微的热气儿。 黛儿从外头跑回来,在屋门口跺了跺脚,把脚上的泥都弄掉了才进屋。 “又跑去哪里玩了?”楚玥一边绾发一边问。 黛儿指着西边,傻笑着说:“林、子。”口齿还有些不清晰。 楚玥嗯了一声,理了理仪容,道:“我去给老夫人请安了,你乖乖的。”接着停顿了一瞬:“今天我会晚些回来,你睡觉记得盖被子。” 黛儿挠了挠头,用力的挥起手来。 楚玥仍旧在所有人的无视中走向寿康苑。 她自己打起帘子,走进屋里,福身行礼:“大姐,二姐,我来向老夫人请安了。” “你烦不烦啊?老夫人病了几日,你就来了几日,你是存心要搅得老夫人不得安宁,不能安心养病是吧?”楚仪跳起来指着楚玥,咄咄逼人。 她微微垂头,视线朝下,没有表情的脸落在楚仪眼里仍旧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那敷了丹寇的手指细细尖尖,跟玉葱似的,此时一下又一下的点在楚玥额头,令她频频往后仰,终究是退了一步。 “二妹妹,你这话就有些不对了。”楚蓉身量纤纤,步子款款,不紧不慢的走到楚仪身旁,将她的手轻轻压了下去,握在自己手里。“三妹妹一片孝心,定是昨日没能向老夫人磕头,心有不安,这才日日都来。我们同为姐妹,何不成全三妹妹一次呢?” 楚蓉微微笑着。 “哼!”楚仪不屑,甩开楚蓉的手,暗啐一句:“谁跟她是姐妹!” 被人甩开了手,楚蓉也不恼,她语调温婉的道:“三妹妹,老夫人向来不喜见你,你也不必硬要往那内室去,一来扰了老夫人的心情,二来——”她打量了楚玥一番,丝毫不掩鄙夷之色。“不可冲撞了老夫人,今日大姐姐便成全你,就在这屋子里给老夫人遥遥磕上一个头,也算表了你的孝心了。如何?” 楚蓉的轻言细语,像是春雨一般柔和缠绵的呢喃,实际上却是吐着信子的美人蛇,叫人心底生寒。 不等楚玥回答,楚蓉便吩咐:“来人,给三姑娘好好摆上软垫。” 楚玥一直颔首站着,便有仆妇拿了一个烟霞紫色团花织锦软枕过来,上头绣的团花锦簇简直栩栩如生,上好的料子更是在嘲笑着她这一身有多寒酸。 更重要的是,那上头隐隐闪着寒光。 楚玥的眸底没有一丝波澜。 她还是不动。 “三姑娘这是怎么了?难不成不想给老夫人磕头?”二姨娘怪声怪气,过了三十的人还扭着帕子做那少女之态,瞧了叫人着实不适。 大姨娘则轻笑一声:“原来三姑娘这日日请安都是来做一做样子的,到了真正让你尽孝心的时候,竟是不肯了呢。” “哪儿能啊。”楚蓉掩嘴,笑靥如花,弯弯的眉眼里流转着少女特有的俏皮。“三妹妹这是站得久了,膝盖一时间弯不下来罢了。” “原来是这样。”楚仪挑眉,对着自己带来的嬷嬷使了个眼色。“徐嬷嬷,你去帮一帮她。” “是。” 徐嬷嬷应声走到楚玥身后:“三姑娘,奴婢帮你一把。” 说着就把手按在她的肩头,一脚往她膝盖窝里踢了过去。 楚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那么大的力道,足以让软垫里藏着的银针扎进骨头里。 “啊!” 她惨叫一声,这还不算完。徐嬷嬷把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用手死死摁住她的后颈,将她的额头狠狠往地上撞。 一下、两下、三下。 额头与地面撞击的声音响起,她被撞得眼冒金星,梳理好的头发已然乱成一团,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叫声,这样狼狈的样子,取悦了在场的所有人。 直到一声怒喝响起。 “...你这狗奴才在做什么?!” 来人飞踢一脚,将发了福的徐嬷嬷踢出两米远,那笨重的身子直接撞到墙边的香台。 徐嬷嬷惨叫一声,抽搐了两下,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身上骤然少了一个人重量,楚玥总算能喘上气儿了,但她的额头还磕在地面上,瞧着像是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玥儿,玥儿!你怎么样?”踢飞徐嬷嬷的少年扑到楚玥身边,将她软成一滩泥的身子拉起来,入目所见,触目惊心。 瘦削的小脸苍白如纸,额头上赫然已经磕出血来,她的呼吸都已经带上了颤抖,眼睛只能半睁着,一双漆黑的瞳孔就像一滩死水,在里头看不到任何生的气息,有的只是绝望、空虚和木然,平白叫人生出她随时就要死去的不安来。 她动了动嘴:“膝……盖……” 少年连忙检查她的膝盖,却见那软垫仿佛粘在她膝盖上一般,得用些力气才能撕下来,接着便见星星点点的血迹蔓延,软垫里竟是藏了密密麻麻的牛毛针! “好,你们很好!”少年气得发抖。 屋子里的所有女眷都已经因为这个少年的出现而震惊,接着恐惧。她们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只有大姨娘站了出来。 “世子,此事……” “给我闭嘴!”少年双眼猩红,眼里的煞气仿佛一尊罗刹。他不欲与这些人多说,打横抱起几乎晕厥的楚玥,大声吩咐着叫大夫便快步走了出去。 …… 到了傍晚,楚玥才苏醒过来。 又是一场噩梦,她头痛欲裂。眨了好几次眼睛,才看清守在床前的人是谁。 “...你怎么来了?” 她扶了扶额角,语气异常冰冷,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已经迸发出了名为厌恶的情绪。 “我……”楚昀语塞,他抿了抿嘴,问:“你还好吗?” “我很好。” 几乎是要打断他的问话,最后那个“吗”字还没说完,楚玥就已经抢着答了。 “玥儿。”楚昀无奈的唤着她。 她却不领情:“有事说事,没事就走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是谁放任至此 楚昀望着她,望着她那张与自己十分相似的脸,他们是同胞兄妹,本该是彼此最亲近的人,究竟是为什么,妹妹会对自己如此厌恶? 似乎是从锦绣姑姑去世之后开始的吧 眼里闪过痛色,楚昀摇了摇头,似乎还轻轻叹了一口气,他说:“徐嬷嬷已经仗杀,在场的所有丫鬟都挨了三十板子,剩下的五个女人已经被我扔进佛堂了。” 楚玥把被子拉高了些,听到这些笑得讥讽:“你以为,这样有用吗?” 楚昀忙道:“玥儿,我知道这些怎么也抵不了你受的委屈,但眼下只能” 她抬手打断接下来的话。 “不要跟我说这些。”她沉声,近乎咬牙切齿的道:“你这样只会害惨了我。你以为小惩大诫就能让她们收敛,可事实上只会让她们变本加厉。你今天罚她们吃了多少苦,她们就会想方设法的十倍百倍的还到我身上来,你知不知道?!” 她的情绪渐渐激动,说到最后一句声音变得尖利起来。 “但也不能放任她们如此啊”楚昀拧眉。 “哈!”楚玥干笑一声:“不能放任?是谁放任他们如此的?是最疼你的老夫人!是最疼你的父亲!是他们,一边把你捧在手心里,一边把我踩在地底下,楚昀,你觉得你有资格来我面前说这件事吗?还是说,你是来跟我炫耀你与我有多不同的?你若真的想护着我,便去与最疼你的老夫人和父亲多说一说,让他们高抬贵手,放过我,若你做不到,那你还是别在这里演那虚情假意的兄妹戏码了。” “玥儿。”楚昀抓住她的手,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无奈有之,痛心有之,更多的还是心疼。 “别碰我!”楚玥猛地把手抽回来,对楚昀脸上的受伤之色视而不见,接着道:“我不想再见到你,你给我滚。” 她侧过身,睡了下来。 背后的楚昀还想说什么,却被她一声怒吼给轰了出去。 “滚啊!” 这一声费了她太多力气,一时间竟是撕扯到了喉咙,猛地咳嗽起来。 咳嗽牵动额头的伤,阵阵刺痛,竟是渐渐让她红了眼眶,眼泪无声的落下,她扯起被子,将自己的头埋了进去。 窗外,一道黑影不声不响的离开。 “果真如此?” 化得极好的峨眉挑起,黑暗中的女子露出惊讶之色:“依你看,楚昀这步棋是用不了了?” “以楚玥对楚昀的厌恶程度,拿楚昀去威胁她根本没用。”一个洒扫丫鬟打扮的人立在她面前,神情肃然,带着一股子隐藏不去的杀气,那双粗糙的手显然不是因为干粗活操劳所致,却是因为熟悉百般武艺而成。 女子凝眉:“这倒是我们之前没预想到的” “你可有了对应之策?”洒扫丫鬟虽然站在下头,语气里却没有一丝的恭敬,倒像她才是上位者一般。“主子吩咐过,这是你的最后一次机会,若还出了差错,你自己知道后果的。” “你!”女子面露愠色,最终还是咬牙忍了下来。“我观察了她几日,这个丫头奇怪得很,或许是在这府里整日被人虐待,已经麻木了。不过无碍,就算我们抓不住她的软肋威胁她,我也照样有办法让她乖乖的听话。” “你就这般有把握?”洒扫丫鬟不信。 女子冷哼一声:“你若不信,我也不介意让你尝一尝我的手段。”说着手在衣袖下拈成兰花状,已然多了一根银针。 洒扫丫鬟毫不示弱:“就凭你,还伤不到我。” 想了想也是,何必跟眼前这人争一时的意气。 她收回银针,抬手拢了拢发髻,道:“我丑话说在前头,就算我收服了楚玥,这人蛊却是不一定能成的,你得给我找来几个替身备用,才能万无一失。” “主子说了,不到万不得已,不用替身。楚家人不是那么好骗的。”洒扫丫鬟冷声拒绝。 “先备着吧,有备无患。” 如此,两人之间的商议便算完了。 一阵风吹过,方才还立着两个人的阴影里,此时只剩一片黑暗。 黛儿被楚昀关进了柴房,因为楚昀抱着楚玥过来的时候,这个丫鬟竟然在主子床上呼呼大睡。 鹂儿和雀儿被楚昀送到了小院子里,负责照顾楚玥的起居。 釉色光亮花色精致的瓷碗里装着浓稠发黑的药汁,鹂儿端着药碗道:“三姑娘,喝药了。” 楚玥在做绣活。 她没抬头:“不喝,出去。” “三姑娘”鹂儿还想劝,楚玥就挥手打翻了药碗,溅了鹂儿一身,苦涩的药味在空气中蔓延开。 “滚。” 这一个简短的字里,藏着隐隐的怒气。 无缘无故被泼了一身药,鹂儿要哭不哭的呆站着,她抬手抹去眼角的泪,默默收拾地上的碎片退了出去。 房门掩上,楚玥停了手里游走的针线。 外边鹂儿的哭诉声和雀儿的安慰声交织传来,声音不大,却也听得出来她的委屈。 楚玥看着打翻药碗的那只手,手背磕在了碗底,留下一道红痕,在这双没有经过保养的手上,并不突兀。 她继续做起了针线。 过了小半个时辰,楚昀来了。 他搬了绣凳坐在她面前,手里端着重新煮好的药。 “玥儿,喝药了。” 楚玥手里针线翻飞,默不作声。 “唉。你喝了药,我就把黛儿那个丫头放出来,别闹脾气了。” 楚昀叹了口气,说着商量的话,却更像是在恳求。 “不用。”楚玥抖了抖做到一半的衣裳,说:“有她没她都一样。你要处置谁要放了谁,都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玥儿。”楚昀急了,又要解释:“你别生气,我就是见她太没规矩,才让人给她个教训的,你别拿自己的身子跟我赌气啊!” 楚玥哈了一声。 “你以为我是在赌气。”她抬眼看着楚昀,神情淡然平静,一双眼睛大得可怕。“你以为我是在赌气。” 她说了两遍,仿佛只是重复叙述着事实,又仿佛带着无法置信的口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不吃药怎么不行 “我说了,有她没她都一样,她只是个痴儿,你以为我会有多看重她?” 楚昀面上一僵。 他原本也是这么想的,所以罚得十分干脆,但后来就觉出不对味来了。即便是个痴儿,那也是楚玥如今仅剩的丫鬟了,她心里有气也是应该的。 “不,我不气。”像是猜到他心中所想,楚玥否定了这个想法。“我一点也不气,我只是不想吃药而已,跟你如何处置黛儿没有任何关系。听明白了吗?” 所以,这是两码事? 从来没见过楚玥这么心平气和的跟他说话,没有让他滚,也没有说那些戳心窝的刻薄话,楚昀觉得脑子里嗡嗡的,有些懵。 她说跟黛儿没有关系,她就是不想吃药。 “不吃药怎么能行?”楚昀脱口便道。 楚玥嗤的一声笑了。 “不吃药怎么不行?这么多年都这么过来了,没吃药我不也没死?”她说道。 到了嘴边的话又全部都被她堵了回去,楚昀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在军营里长大,最擅长的可不是嘴上功夫。此刻即便知道她这么说得不对,却怎么也找不到话去反驳她。 这么多年,她过得苦,苦到楚昀只是听了这一两句,就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他憋了半晌,终究还是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滚烫的药渐渐凉了,楚昀又长长叹了一口气,起身端着药碗转身往外走。 正要越过新搬进屋里的乌梨木雕花屏风时,脚步一顿。 “你这样,不仅我会心疼,娘亲也会心疼的。” 他的声音不大,却能刚好传到楚玥的耳朵里。 她闻言一怔,接着掩嘴笑了起来,她的肩头微微的耸动着,眼看着那耸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少女的笑声也越来越尖利,竟是叫人觉出几分疯癫的意味来。 楚玥不停的笑着,她甚至歪了身子,在床上捂着肚子打滚。 楚昀重重的闭上眼,仿佛这样就能听不见背后令人心慌的笑声,他捏紧了拳头,迈步越过屏风,再也没有往后看过一眼。 过了好一阵子,屋内的笑声才停了下来。 楚玥脱力的窝在床上,被子和衣服因为她的打滚已经皱成一团,凌乱不堪,她身子小小的,看上去就像是个破败的人偶。 “娘亲也会心疼的。”她抬手掩面,声音闷闷的传来:“是我害死的娘亲,娘亲怎么会心疼呢?娘亲怎么会心疼呢?” 她一遍又一遍的喃喃着。 “我死了才好,我死了娘亲才会高兴,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不让我去死” 空荡荡的屋子里,响起那断断续续的呢喃。 楚昀离开后,还是让人把药一碗一碗的送进屋来,鹂儿和雀儿轮流着进屋,不是被泼了一身的药汁,就是被楚玥用药碗砸得生疼,十几趟闹下来,两个丫鬟只能哭着求到楚昀面前,请辞离开。 楚昀没有留,把她们调回了原来的地方,也没有再叫新的丫鬟过来,似乎是放弃了让楚玥吃药。 再过两日,楚昀动身回了军营。 他前脚刚走,后脚老夫人就把关在佛堂里的姑娘姨娘们放了出来。 楚家是将门,男丁是要上战场杀敌挣军功的,所以男子在楚家的地位超然,便是大姑娘二姑娘,也要唤楚昀一声世子,而不是弟弟。 此番楚昀特地为了老夫人的病赶回来,碰上那样的事,一怒之下发落了所有人,老夫人即便是长辈,也找不出理由来偏帮那些女眷们,再加上老夫人向来疼爱楚昀,便不会拂了楚昀的脸面。 但这并不代表老夫人愿意给楚玥这个祸害长脸,所以楚昀一走,老夫人就宽恕了所有人,并下令把楚玥关在了院子里禁足,不许她踏出小院子半步。 楚玥的日子一成不变,吃上两顿饭,不停的做着绣活。 黛儿在柴房里关了两日,出来还是傻兮兮的样子,或许在她眼里,柴房和其他地方没有什么区别,有吃有喝能睡,这便是好日子。 早春的寒冷已经退去,楚玥便不再与黛儿睡在一张床上,如今的天气没了黛儿取暖,盖着被子也是可以过的。 这一日,楚玥揉着额头醒来,掩不住眼底的青黑。 “黛儿。”她唤着,黛儿便走进来。 “以后别大半夜闹腾,吵得我睡不好。”她说这话时眉头蹙起,似乎不太高兴。“不管你晚上瞧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都给我憋着,再吵我就把你扔出去。” 黛儿是个痴儿,不分昼夜的都能闹腾,晚上还经常跑出院子去到西边的林子里玩耍到天亮。她不闹楚玥便也不管,但昨夜似乎是打扰着她安眠了,这才出口训斥。 黛儿呆呆望着她,过了好半天才用手捂住自己的嘴,猛地点头。 她不要被扔出去。 “把我的话记牢了,不然我真的把你扔出去。”楚玥有些气上头,再次狠狠的警告了黛儿一番。 是夜,楚玥早早睡下。 小院子里格外安静,耳房里的黛儿今夜没有再吵闹,虽然痴傻,却是个听得懂吩咐的。楚玥在正屋里,沉沉睡着。 外头打更的声音传来,月光洒在小院子里,很是亮堂。 倏然,正屋里隐隐约约响起断断续续的呻吟。一道黑影落在了窗前,听着屋子里的动静微微一笑。 楚玥捂着肚子,冷汗直流的低声痛呼。不知怎的,腹中犹如被人捅了一刀,而那刀刃还在不停的搅动,搅得她五脏六腑都错了位,顿时气若游丝,连大声叫唤都做不到。 她很想痛晕过去,意识却是那般的清醒。她看着那人从窗外跳进来,一步一步的走到她的床头。 那人嘴角勾起,虽然一身黑衣,却是个身材玲珑,容貌秀丽的女子。 她伸出手,拨开楚玥脸上的乱发,动作轻柔。 “三c姨娘?” 楚玥看着眼前的人,有震惊有疑惑有痛苦有不解。 三姨娘笑吟吟的,轻启薄唇:“听说,你想死?” 听说,听谁说的? 楚玥睁大了眼睛,一波又一波的剧痛袭来,她几乎无法思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求生还是求死 只见三姨娘伸出玉葱般的指头,轻轻在楚玥的痛处戳了一把,接着便听一声凄然的惨叫,楚玥整个人已经抽搐了起来。 “如何,生不如死吧?”她问道。 楚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现在她连呼痛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张着嘴,像那离了水的鱼儿一般,拼命的呼吸着。 “来来来,看着我。”三姨娘伸手把她的脸掰过来,逼着她直视自己。 黑暗中的美人脸并不是什么赏心悦目的东西,此时挂在她脸上的丝丝笑意,宛如一根根勒住楚玥脖颈的丝线,缚着她扼着她,让她越发的喘不过气来。 “尝过这生不如死的滋味了,你可还想死?”她问。 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滑过眼睑,在苍白如纸的脸颊上留下一道水痕,看上去像极了泪痕。 楚玥用仅存的意识辨别着她的话,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 这小丫头竟然还点头? 不过摇头了就是想通了,三姨娘满意的嗯了一声。 “既然你不想死,那倒也不难办,只要你答应乖乖听我的话,我便替你解了这断肠散,如何?” 听她的话? 楚玥的眼睫微颤,眸子已然浑浊起来,却还是咬牙硬撑着,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吐:“我c死也不会放过c任何个c楚家c人” 这是什么意思? 这回轮到三姨娘瞪圆了眼。 这小丫头是说,她恨楚家人?所以不想听三姨娘这个楚家人的话? 都疼成什么样了,竟然还有力气计较这些? 她凝眉沉声道:“只要再疼上一炷香的时间,就算有解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你可要想好了。” “呵” 痛到随时可以断气的楚玥,此时竟是高高扬起了头,从喉咙里憋出几个不成调的笑声。 “我死了c你们也不会c好过那我当然是死了c更好啊!” 那双杏眸染上猩红,狠绝的样子像极了地狱里的恶鬼,带着浓浓的怨气和滔天的恨意。 如此可怖的样子,倒让三姨娘琢磨起来。 说到底主子的目的不就是要利用三姑娘让楚家死无葬身之地吗?眼下这三姑娘恨楚家惹入骨,宁愿死也不愿与楚家人合作,与其多费工夫抓住她的软肋,或是用恐惧来拿捏住她,还不如让她自愿配合,或许还来得快一些。 如此决定,三姨娘便掏出解药,塞进了楚玥的嘴里,抬高下巴逼着她吞了下来。 异物划入喉咙,楚玥猛地咳嗽了好几声,腹中的剧痛渐渐平静下来。 “你也不敢杀我,你也不敢杀我。” 她的目光带着怜悯和鄙夷,投向三姨娘,嘴里不停的喃喃着:“我以为今天我终于能死了,结果你也是个胆小的,你还是怕,怕我死了之后,皇帝会发落楚家,会发落你” 三姨娘却嫣然一笑:“三姑娘这是误会我了呢。” “误会?”楚玥摇头:“不是误会。你们都一样,楚家的人都一样,都想杀了我,都不敢杀了我。” “我可不是楚家人。”三姨娘拢了拢发髻,动作娇媚自然。她说:“我被抬进来不过一个多月,你父亲连我房里都没进去过,我怎么能算是楚家人。” 楚玥不理会,还是自顾自的喃喃着:“我活着早就没有意义了,死了一了百了,可我这条命还有用,我要让楚家人陪着我一起死才行。我要让楚家人陪着我一起死才行。” 那模样近乎疯魔了。 三姨娘眼前一亮,她把楚玥的头强行扭了过来,问道:“我要让楚家倾覆,你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楚玥肩头一跳,她终于看了三姨娘。 “你也要让楚家倾覆?”她问着,眼里开始燃起名为仇恨的光。 一个也字,让三姨娘笑了起来。 楚家真是厉害,竟然养出了一个盼着合族倾覆的白眼狼。 她点头,却不接着言语,她还要看一看楚玥的态度究竟有多坚决。 “让楚家倾覆说难也不难,你是想用我的性命来把楚家拉下水?”楚玥问道。 三姨娘嗯了声:“若要成事,你必得受七七四十九道钻心蚀骨之痛,最终还会命丧黄泉,你可敢?” 楚玥笑了一声。 “敢!怎么不敢!” 平日里木头一般散发着枯朽之气的三姑娘,此时竟神采飞扬起来。她直直的挺着背,下巴微微扬起,那骄傲自信的姿态,怎么看怎么诡异。 三姨娘却拍掌叫了声好:“三姑娘好爽快,只是我不明白,三姑娘何故恨楚家人至此?” 楚玥顿时沉下了脸:“三姨娘莫不是耍我玩不成?便是我不说,姨娘也该明白缘由。自我三岁娘亲去世,我便成了楚家人人喊打的瘟神,他们打我骂我,都是看得起我,到他们不打我不骂我的时候,我就惨了,我会饿死我会病死,但每一次在我就要解脱的时候,他们又想办法把我救回来,接着打我骂我。他们不让我活着,也不让我死了,这样的日子,过得久了,便是一副菩萨心肠,也要挥刀杀出一条血路来,可惜啊可惜啊” 她摇着头:“可惜我这细胳膊细腿,连个丫鬟都打不过,就这样白白自弑了,他们也可以用三姑娘病逝了搪塞过去,所以我在等,等一个能让楚家人陪着我一起死的机会。” 三姨娘笑了,这三姑娘还真是通透。 她能忍这么多年,可见对楚家人是真的恨之入骨了。 既然楚玥说的话可信,那么三姨娘也不再隐瞒。 “我就是那个机会。”三姨娘指着自己:“我是一个种蛊人,我可以把你变成适合养蛊的身子,然后将蛊虫养在你身体里,等到你赴大荆与宁王成亲那一日,蛊虫长成,进入宁王体内,只要你与宁王同日而亡,楚家便会合族倾覆。” 把那个有着神子之相的煞星宁王也牵扯了进来,一旦成功,诛灭九族都是轻的。 楚玥露出一个笑容。 这样的计策,她喜欢! “我帮你。”她干脆应了。“只要能让楚家人给我陪葬,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小姑娘啊!心思再怎么通透,都还是不知深浅的。 三姨娘面上不显,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时时看也看不透 “你好大的胆子!” 洒扫丫鬟打扮的秋画站在三姨娘的内室里,正竖眉怒斥着三姨娘。 “你怎么敢把计划都说给楚玥听!”她简直气得心口疼。 三姨娘瞥了她一眼,满不在乎:“怎么不敢,人家比我们更想除掉楚家,不过是互惠互利罢了。值得你这么大惊小怪?” “我大惊小怪?”秋画怒极反笑,她的眼里已经闪过一道杀气。 这个自以为是的蠢女人!若不是她会下蛊,早就死了八百次了,哪用留她到今天?! “我不过是告诉她,我会把她做成人蛊,然后送去大荆让宁王毙命罢了,其余的话我一句都没提。那个丫头是个对自己能下狠手的,断肠散那么强的药效,她撑了整整一刻钟都没有求饶,若不是真的恨毒了楚家人,谁会对自己这么狠,活路不选选死路?要你演,你演得出来吗?” 三姨娘不屑的瞥了她一眼,态度竟是比之前强硬了不少。 秋画被她的话一噎。 断肠散的错骨分筋之痛,便是她这个经过重重训练的钉子也只能撑过一盏茶的时间,年仅十三岁的楚玥能做到如此,已经是无比令人讶异的事情了。 不得不说,三姨娘的推断是有根据的。 见秋画不说话,三姨娘便好生劝了起来,毕竟秋画在主子面前还说得上话,她也不想太过得罪她。 “你且放心吧,那么个小丫头,掀不起什么风浪来的,有你日夜盯着,难道还怕出什么差错?” 秋画的脸色好了不少,她沉声道:“此事要禀报主子才是。” “你等等。”三姨娘唤住了她,义正言辞的劝阻着:“这么一丁点事,你也要去告诉主子,主子有那么闲吗?只要主子知道一切按照计划在进行就可以了,难不成你要去扰了主子的大事吗?” 三姨娘如此劝阻,是有自己的私心的。 她跟着主子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得过主子的一句夸赞,这一次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她,她必须要好好完成,让主子对她刮目相看。若此时秋画跑去主子面前多嘴多舌,还不知道会不会惹来多余的麻烦。无论如何,不能让秋画去给主子报信。 秋画是个好拿捏的,只要是为了主子好,让她豁出性命她都愿意,所以三姨娘这样说,秋画心里已经动摇了。 动摇了就好。 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三姨娘接着道:“你若还是不放心,三日后,那丫头还要再服一次毒,正是七转赤火蛇毒,七次毒发一次比一次惨烈,我再去试探她一番,你可以亲眼看一看,她究竟是不是如我所说的,恨楚家入骨。” 秋画思量一番,点头道:“好。” 耳房里传来妇人剧烈的咳嗽声。 “姑姑,你别做绣活了,我来做我来做。”年仅八岁还未长开的楚玥迈着步子过去作势就要抢走妇人手里的针线。 被称作姑姑的锦绣抬手灵巧的躲过,把绣活举到了楚玥那小胳膊小短腿够不着的地方。 锦绣看向楚玥,旋即拧眉扔了绣活,捧着她的脸道:“姑娘的脸怎么了?又被那些人欺负了?” 楚玥咧嘴笑了:“对啊对啊,是大姐姐和二姐姐伸腿绊我,摔的。” 锦绣顿时红了眼眶,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我的好姑娘啊,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啊!老天爷不公啊,对姑娘你不公啊!” 楚玥窝在锦绣温暖的怀里,笑意未减。 有姑姑在,她就不怕老天爷不公,她就还能笑得出来,只要姑姑在。 锦绣冷不丁的又咳嗽起来,楚玥连忙伸手替她顺气,脸上的焦虑担忧掩都掩不住。 怎么办?怎么办? 姑姑咳得都快背过气去了,怎么办? 楚玥急得直掉眼泪,却手足无措什么都做不了。 最终还是锦绣自己顺了气,又安慰了她好一阵,楚玥的眼泪才停了下来。 小孩子哭累了,就想睡。楚玥窝在锦绣狭窄的榻上,她睡床头,紧紧的贴着锦绣的身子,小孩子的体温让被窝很快就暖和了起来。 锦绣继续做着绣活,时不时的发出被压抑到极致的咳嗽声。 楚玥睁开眼,乌黑的眸子里没有一丁点光彩。 今天的梦被打断了啊。 她抬眼看向站在自己床边的两个人影,一个是穿着夜行衣的三姨娘,一个丫鬟打扮的秋画。 楚玥定睛打量了秋画好一会儿,终于记起来她是自己这个小院子里的洒扫丫头。 偶尔能瞧见她在东南角的大树下扫落叶。 “是你啊。”她说,转而问三姨娘:“她是你的人?” “没错。你还剩下四十八味毒,我总不能每次都翻墙过来。”三姨娘说的,是让楚玥开始养蛊之前需要做的准备。 她要服下七七四十九味剧毒,在毒性达到最顶点的时候服下解药,每隔三天服一次毒,等她变得百毒不侵的时候,就能将蛊虫放入她体内养着了。 意思是以后都由这个丫头来盯着自己服毒。 “难怪”她说着,旋即对秋画点头道:“有劳。” 秋画立即露出怪异的神色。 她难怪什么,又有劳什么? 秋画比三姨娘更早进府,她整日待在小院子里观察着楚玥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原本以为她只是个被欺负到麻木也不会反抗的软柿子,谁知忽然摇身一变成了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置楚家于死地的狠绝人物。 说实话,秋画看不透她。 因为看不透,所以眼神里带了防备和警惕。 楚玥没有错过秋画的神色,抿嘴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看起来像是她想要示好,却笑得无比僵硬。 三姑娘是个不会笑的人,这谁都知道。 接着片刻的沉默被三姨娘打破。 她说:“你的身子太弱了,受不住折腾,秋画会每天替你加餐。” 三姨娘淡淡的说着吩咐,接着走上前一步,用手戳了戳她额头上刚刚消肿的伤。然后递了一瓶药过来:“把这个抹在伤口上,每日换药,还有你身上之前留下来的伤疤,都一并抹了。这能祛疤,保证你皮肤光洁如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跪地求而不得救 “我不在意这些。”楚玥拒绝了,淡然的样子似乎是真的丝毫不在意自己是美是丑。 三姨娘把药瓶塞了过去:“你不在意,宁王在意,要是新婚之时揭开盖头看见一个破了相的姑娘,他怎么可能近你的身?” 不近身,又怎么能把蛊虫渡过去呢? 楚玥哦了一声,乖乖接过。 说着新婚之夜的事,她倒是一丁点不自在都没有。秋画想着,旋即撇了撇嘴,她想这些干嘛,又不关她的事。总之她乖乖用药就行,“楚玥”身上若是留了疤,替身就容易出破绽了,未雨绸缪总是好的。 对于楚玥这般积极的合作态度,三姨娘十分满意,她把七转赤火蛇毒递过去,便见楚玥毫不犹豫的打开,仰头喝下。 那干脆利落的动作,倒像是江湖上血性男儿们拿大碗喝酒,一饮而尽,豪气冲天。 为了报复楚家,果真是什么都敢做啊! 秋画挑了挑眉。 很快,第一次毒发开始了。 楚玥浑身滚烫,她觉得自己的身体里有一团火在乱窜,仿佛自己吐出来的每一口气都带着火苗一般,这时,她还能忍着不出声。 紧接着第二次毒发,她觉得自己已经烧起来了,双眼由于高温蒙上了一层雾气,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却怎么也接不上气来,缺氧窒息的感觉让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 到了第五次毒发,楚玥已经陷入了昏迷状态,原先青白的皮肤此时红得发黑,透过薄薄的一层皮,仿佛能看到血管在跳动。 三姨娘趁她被折磨得神思恍惚的时候,问了好些话,楚玥断断续续的回答着,与前几日并无分别。 秋画这才真的信了三姨娘的话,楚玥的确恨不得将楚家拖入地底的深渊。 第六次毒发,楚玥开始说起了胡话。 “姑姑c姑姑求你们救救姑姑大姨娘老夫人大夫求你请个大夫我给你跪下了求求你求求你” 紧闭的双眼里滑落晶莹的泪滴,一张小脸皱得不成样子,她哭喊着,双手在空中乱抓。 “什么姑姑?她要救谁?”三姨娘皱眉问道。 “是她的奶娘,跟她感情特别好,五年前病死了。”秋画回答,在小院里当差,这些小事慢慢的就知道了。 “哦,病死了啊。”三姨娘笑了:“她觉得是楚家人害死的吧。” 秋画没有接话,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楚玥,很快第七次毒发就要来了,她不能松懈,不能弄错了喂解药的时机。 不一会儿,楚玥稍稍平静的下来,秋画屏住呼吸,没有放过她的一丁点变化。 忽的,她的手指弹了一下,眼看就要扭曲成一个不合理的形状,秋画踏步上前,立即把解药塞进了她嘴里,接着往她背后拍了一掌,帮她吞咽下去。 第七次毒发只开始了一瞬,就已经被解药给压制住了。 “总算能松一口气了吧?” 就在秋画松了一口气的当口,三姨娘似笑非笑的扔了这么一句话过来。 秋画瞪了她一眼,沉默片刻,还是点了头。 解药及时喂下去了,该松一口气。 这小丫头的确跟楚家有仇,该松一口气。 可以不用拿这点子小事去打搅主子了,更该松一口气。 秋画看着在床上不停翻滚着的身影,神情麻木,仿佛这已经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一般。 前面几次盯着楚玥服毒,她还会被毒发时的惨状所震慑,现在都已习惯了。 倒是这个小丫头的那股狠劲儿,让秋画心服口服。 三姨娘院子的地窖里,藏了五个秋画找来的替身,跟楚玥一般年纪,却都是经过训练了的。谁知三个月下来,不过才喂了三十味药,就已经有三个受不住偷偷自杀了。 相比之下,她真的是个能成事的。 喂她服下解药,楚玥的气息慢慢平息下来。 经过这些日子的调养,她的底子见好,服过毒后,也不似开头那阵每每晕厥了。三姨娘为了能保证她受得住这三日一次的折磨,不仅让秋画给她加了餐,还会每天三顿补药的送来,楚玥一碗不落的喝了,干瘦的身子上总算多了几两肉,那双乌黑的眸子瞧着不再大得吓人。 她额头上的伤早已恢复如初,一层薄薄的汗珠蒙在上头,更加显得额头光洁。 秋画拿出帕子替她擦汗。楚玥扯起嘴角,气若游丝的道:“有劳。” “无妨。”秋画答道。 眼前这个小丫头对她总是礼数十分周全,秋画想了想,她似乎对所有人都是如此,除开那个被她厌恶的楚昀。 大概是吃准了楚昀不会虐待她,所以肆无忌惮了吧。 倒是个吃软怕硬的。 秋画暗自忖度着,接着又摇了摇头。 这个小丫头在想些什么,她仍旧看不透。不过看不透也无妨,知道她在做的事情与主子无碍就是。 即便如此,秋画还是没有掉以轻心,望着楚玥的眼神里总有几分戒备。 楚玥躺着,稍微恢复了体力,就用手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她对着秋画招手,道:“吃饭。” 秋画便把食盒打开,将饭菜摆了一桌,那是她从三姨娘院子里带来的药膳,刚好够楚玥一个人的份,与平日里那些为了不让她饿死而准备的饭菜完全不同。 楚玥颤抖着腿,十分缓慢的从床边挪到桌子旁,一副筷子抓了好几次才抓稳。 她慢慢的把饭菜往嘴里塞,塞得两颊鼓鼓的,拼命的咀嚼着。 秋画在旁看着,想起三姨娘前些日子说的话。 “她果然厉害啊,百毒不侵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成的。如此频繁的服下了几十味剧毒,身子再怎么也要出毛病,你别以为她现在白天服了毒,没有晕过去便有了长进,其实这才是最痛苦的,偏她每回都能起身把药膳吃得干干净净。这个人啊,一心求着死,现在却是拼了命的求着生,生与死不过是她达到目的的手段。这样的人没有与我们为敌,我们该庆幸才是。” 虽然她瞧不出来服了毒后没有晕过去究竟有多痛苦,但三姨娘的话秋画是不赞同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傻子归否 生死之事,早在她效忠主子的那一刻就已被她置之度外了。世上不知道有多少人不在乎生与死,难不成还要一个个都去忌惮吗? 说到底,不过是因为三姨娘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正确,所以在她面前强调一番罢了。 看啊,这个人多可怕,因为我这个人才没有与我们为敌,你难道不该感谢我吗? 秋画仿佛能看到三姨娘得意的样子,在心里暗啐了一口。 呸! 这边楚玥把药膳吃了个干干净净,原本颤抖着的身体已经恢复过来,她伸手给自己倒茶,漱了漱口,便听外头传来黛儿“啊啊”的喊声。 秋画不忙不乱的把碗碟食盒收好,刚从窗户跳出去,黛儿便走了进来。 “抢c抢!”她说着这个字,手脚胡乱比划着,很是生气的样子。 “哦。”楚玥拍了拍她的肩膀,算是安抚了。“没事,下次再去试试。” 黛儿仍旧十分愤怒的喊叫了好一阵,屋子里才渐渐安静下来。 秋画听着里头的动静,心里好笑。 楚玥留着黛儿这个派不上任何用场的丫头,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让她拿着自己做的绣活出府换银子。 黛儿的爹娘似乎从前救过死去的夫人一命,所以五年前痴傻的黛儿才会被接楚国公府养到这么大,克死生母的瘟神三姑娘,不就该配个痴傻的丫鬟才合适嘛! 而这位三姑娘,是个很无趣的人,每天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绣活,或是给自己做衣裳,或是绣一些能卖的东西,让黛儿这个痴儿出府换钱。但黛儿毕竟是个痴儿,值一吊钱的东西她只能换来十文,有时还会被人抢走绣品,分文都没落到自己口袋里。而楚玥也不计较,能换来钱,她就很满足了,所以每日每日的做着,从不停歇。 果不其然,今天黛儿手里的绣活被人抢了,所以才会这么生气的跑回来。 秋画曾经问过为什么不换个伶俐点的丫鬟去做这件事,楚玥那时刚吃完药膳,拿帕子擦着嘴,答道:“黛儿是个傻子,安全。” 这是怕其他丫鬟会昧了她的银子,所以才让黛儿去的? 黛儿这一趟趟的往外跑也没拿多少铜板回来啊,这不是得不偿失嘛。 秋画微微瞪大了眼。 楚玥便接着道:“我使唤不动其他的丫鬟。” 这才是真正的原因嘛。秋画点了点头。 楚国公府门房处。 “欸欸。”眼看着天快黑了,小厮往屋里喊了两声。 李老头走了出来,不耐烦道:“喊什么喊喊什么喊。” “李老头,你今天瞧见那傻子回府了吗?”小厮问道。 李老头看了他一眼:“傻子?傻子今天又出去了?” “哎哟!出去了啊!我看着她出去的,你瞧见她回来没?”小厮有些急了。 李老头摆了摆手,转身往回走。现在虽然天气暖和了,但夜里还是有些凉的,还是屋里头暖和。 “没瞧见没瞧见。” 小厮啊了一声:“那怎么办,我也没瞧见她回来,该不会是出事了吧?” 李老头嗤笑道:“那傻子回不回来跟你有什么关系啊,你那么关心干什么?该不会是看那傻子长得还行,想娶回家做媳妇吧?哎呦你娘可得发疯了,要是将来又生出个傻子来可怎么得了哦。” 小厮跺脚:“呸呸呸!不要脸的老东西,谁想找她做媳妇了,她能出府还是世子吩咐的,要是她出了府不回来了,世子怪罪下来怎么办?” “世子又不在府里,这一去军营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呢,一个傻子不见了,难不成还要闹到军营里去啊?再说了,我们就是个看门的,她在外头出了什么事,能怪到我们头上来?”李老头坐在屋子里,靠着椅背打起晃来。 小厮一想也是,接着又听李老头说:“你是新来的,不知道,从前就搞过几次,都以为她没回来,实际上人早就在府里了。那傻子身手快得很,有时候趁着咱们换班就溜了进来,也不知道跟人打一声招呼的。慢慢等着吧,要是她真没回来,总有人要闹的,这不是我们两个门房该关心的事。” 听李老头这么说着,小厮便不再说什么多话了。 “楚玥你这个贱人!贱人!”大姨娘神态发狂的揪着楚玥的头发,猛地把她推到地上那堆碎瓷片之上。“你害了我腹中的孩子,你是要给楚昀报仇是不是!他落马受伤是他活该!他挡了我孩儿的路!” 楚玥身上顿时多了许多条伤口,瓷片深深扎进她的手心里,火辣辣的疼。 她毫不在乎,高声反驳道:“我没有害你的孩子!你才活该!你做了孽害了人,所以孩子才会掉的!”她爬起来,攥起拳头冲向大姨娘:“你们怎么欺负我都没关系,你敢欺负我哥哥,我跟你拼命!你断了他一条腿,我就打断你两条腿!你让他流一滴血,我就咬断你的脖子!你这个毒妇,毒妇!” 大姨娘被楚玥突如其来的力气撞出去老远,接着那手脚并用的攻击让她无法抵挡。 她尖声喊着:“来人!来人!” 便有嬷嬷带着人冲了进来,瞧见楚玥正对着大姨娘拳打脚踢,所有人一齐上前,把楚玥压了下来。 “打死她!”大姨娘气得浑身发抖,她歇斯底里的喊着:“给我打死这个晦气的东西!我要让她给我的孩儿偿命!” 大姨娘尖利的声音似乎还响在耳边,楚玥幽幽睁开了眼。 她看着自己毫无伤痕的手心,用力握拳又松开。自她母亲去世起便如影随形的噩梦中,这一段还是没有变。 她起身梳洗,然后开始绣起了屏风。 期间秋画送了一碗补药进来,她刚喝完,便听见外头院门打开的声音,紧接着是年老嬷嬷的训斥声。 “你个傻子,离我远点儿!一边儿去!” 那是寿康苑里的何嬷嬷,她正驱赶着往前凑的黛儿。 楚玥放下手里的绣活,走出门去,站在门口望着何嬷嬷,一言不发。 何嬷嬷翻了个白眼,什么东西,真当自己是个主子,还敢让自己站在台阶下仰视她。一个晦气的小丫头,也不怕折了福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驱她这个邪 何嬷嬷用帕子掩了口鼻,仿佛闻着什么恶臭一般,皱着眉头往前走,越过楚玥径直进了屋子。 楚玥也折了回去,便听何嬷嬷道:“近日府里大喜,大姨娘有了身孕,老夫人心情好,解了三姑娘的禁足。” “谢老夫人。”楚玥行了个谢礼。 何嬷嬷嗯了一声,接着说:“老夫人对大姨娘的这一胎十分看重,便让我来转告三姑娘,三姑娘罪孽深重,是带煞之人,难免会冲撞了孩子,所以务必离大姨娘远一点儿。再来老夫人实在忧心会出什么差错,所以吩咐三姑娘从今日起沐浴斋戒,每日受一次盐洗之礼,不得有半点敷衍。三姑娘可听明白了?” 楚玥点头应是。 “那就请三姑娘脱了衣裳,准备着吧,术士已经请来了,只需在院子里摆好阵就能开始了。”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何嬷嬷可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待,她掸了掸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迈步离开。 楚玥慢慢走进内室,在铜镜前解开已经束好的长发,与几个月前相比,她的头发已经变得乌黑,不再枯黄,此时尽数散开,就像上好的绸缎一般,柔顺光泽。 她默默脱下衣裳,只穿了洁白的里衣,鞋袜也已褪下,她光着脚一步一步往外走。 盐洗之礼,是怀安用来驱邪的术法里最不声张的一种,这么多年,楚玥不知道受过多少回了。 就为了驱除她身上的“邪祟晦气”,楚国公府里特地养了一个女术士。这一次的驱邪,也还是由那女术士来完成。 “请三姑娘入阵——” 女术士用那沙哑的嗓子长声唱着。 楚玥自觉走到摆了贡品香烛的案台前,在用朱砂画成的阵法中站定。 她闭上眼,便听女术士摇铃念咒,在她周围来回的走着。 忽的,一把混了香灰的盐砸在她的脸上散落,女术士念道:“去兮,去兮。” 接着,又是一把盐砸了过来。 “逐之,逐之。” 楚玥一动不动的立着,头发上脸上身上全都沾满了盐和香灰。 直到撒完一整个香炉的盐灰,女术士才收了摇铃的动作,从案台上端起烈酒,喝了一口,接着尽数喷到了楚玥身上。 女术士长声唱道:“已除——” 楚玥这才动了动眼皮,盐灰混着酒,很快就渗进了眼里,疼得她不敢睁眼。 女术士指挥着丫鬟收拾好阵法和案台,场面一片忙碌。 楚玥感觉到谁的手在她腰上推了一把,一下子将她推倒在地。 “三姑娘且让一让,挡着我们做事了。”丫鬟的声音响起。 楚玥半坐在地上,她用手摸索着地砖的纹理,然后站了起来,忍着眼睛的刺痛感,微微睁眼,凭借着模糊的视线一步一步往屋里走了回去。 梳妆台旁的架子上,摆了一个铜盆,里面盛着帕子和水。 楚玥先把脸上的盐灰洗了个干净,然后出屋打水沐浴。 秋画站在窗外,望着梳妆台旁的那盆水。 从前三姑娘梳洗完,肯定会把早早把水给泼了,今天倒是忘得巧,刚好这盆水就派上用场了,好像她早就知道今天会有这么一出一样。 接着她摇了摇头。 未卜先知,又不是占星院那些老头子,怎么可能? 那一日之后,楚玥屋子里总会留一盆梳洗用的水。 自从老夫人吩咐了沐浴斋戒,大厨房送来的饭菜里再也见不到一丁点油星子,秋画只得干脆每天送两顿分量十足的药膳来,若亏了楚玥的身子,人蛊不成,难办可是她。 眼下替身又死了一个,秋画不得不谨慎起来。 她下去亲眼见过那个替身的死相,十分可怖,她把自己的两只手都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嚼不动就吐了一地,直至失血过多而死。 这时秋画才明白之前三姨娘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楚玥每次服完毒后为什么一定要撑着起来吃东西?是因为她饿,饿到无法控制自己,但与此同时,只要她动一动,全身就会像被千万只蚂蚁撕咬一般,痛到无法承受。 要不,她就硬撑着起来吃饭,要不她就像那个替身一样,动不了,只能吃自己的肉喝自己的血,直到死去。 人蛊难成,竟没想到如此难成。 秋画对楚玥的忌惮又多了几分。 这日,还没到受盐洗之礼的时辰,楚玥便把黛儿叫来,塞了几个荷包和一座小屏风给她,叮嘱她一定小心,最好不要被人抢了去。 黛儿“啊啊”的点着头,抱着东西就往府外跑。 经过门房时,黛儿与小厮撞到了一块儿,手里的东西掉了一地。 “对不住对不住。”小厮一边道歉一边帮她把散落在地的荷包捡起来。 他拿起最后一个花鸟呈祥的荷包,觉得里头有什么东西。他捏了捏,下一秒就被黛儿一把抢了过去,还挨了一记眼刀子。 小厮挠头,望着黛儿跑出了府,自言自语道:“荷包不是拿去卖的吗?里头放什么纸团啊” 深夜,一道黑影翻过墙头,悄无声息的走到重华苑正屋窗边。那人迈着的步子不紧不慢,笼在黑暗里的身影若隐若现,叫人根本看不真切。 时至七月,怀安的夏日炎热无比,晚上大多都是开着窗户睡觉的。 那人往窗户里头吹了一阵青烟,贴在墙边等了一会儿,听见里头传来女子梦魇不安的声音。 她身手敏捷的跳了进去。 帘帐重重,大姨娘躺在床上,保养得宜的一双手此时紧紧揪着织锦质地的薄被,眉头紧皱呼吸急促,显然已经深深陷入梦魇里了。 那人将视线定在她仍旧平坦的小腹上,运气提掌,只轻轻覆在上头,用内力一震,接着便听大姨娘在睡梦中小声痛呼起来。 那人不紧不慢的收回手,在床头找到一个做工精致的荷包,轻轻撒了些药粉在上头,下一瞬,凭空消失在了屋子里,仿佛从来没有人来过一般。 大姨娘喊痛的声音越来越大,惊动了院子里的其他人。 在廊下守夜的丫鬟惊醒,慌忙跑了进来,见大姨娘面白如纸,惊叫了一声,忙道:“姨娘怎么了,姨娘?” 大姨娘仍旧紧闭着眼睛,用手捂着肚子,整个人已经蜷缩了起来。 丫鬟心想不妙,连忙大声喊道:“大夫!快叫大夫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家宅不宁 天刚蒙蒙亮,到了老夫人晨起的时辰了。寿康苑里的丫鬟婆子们纷纷都动了起来,服侍老夫人更衣洗漱梳头。 只见何嬷嬷满脸惊慌的进屋,扑通一声跪下。 “老夫人不好了!大姨娘小产了!” “什么?!” 正在绾发的老夫人猛地回头,发丝被丫鬟扯住,当即拽断了几根。 老夫人疼得直抽气,骂道:“混账东西!” 顿时屋子里就跪了一片人。 “好端端的怎么会小产?!”老夫人把桌子拍得邦邦响。 何嬷嬷跪着,根本不敢抬头:“昨夜大姨娘梦魇,在梦中惊了胎,请来大夫的时候已经小产了。大夫说,大姨娘是碰了伤胎的东西又中了让人梦魇的药,才会如此。” “那些脏东西怎么会近大姨娘的身?!不是让重华苑里的人都仔细检查过了吗?!” 那可是好不容易怀上的胎啊,就这样简简单单的没了。 如今的国公爷楚国公膝下只有一个儿子三个女儿,老夫人心心念念的就是让后院里的这些女人多生几个,绵延子嗣,这才想着法子把姨娘们轮流送去楚国公那儿。十多年了,才有大姨娘怀上的这一胎。老夫人可是当个金疙瘩捧着的,刚过三个月稳了胎气,怎么说没就没了啊! 老夫人这心里就像有人拿刀剜着一样疼。 “老夫人息怒,千万小心身子啊!”何嬷嬷战战兢兢的劝道。老夫人前些日子刚大病一场,身子已然虚了,若这个时候气出什么差错来,谁担待得起啊! “没了一条命,我能不气嘛?!”老夫人的脸都涨红了,她沉声道:“害我孙儿的人找到了没?” “找到了找到了。”何嬷嬷忙道:“大姨娘让大夫查了所有她吃过用过的东西,最终在大姨娘床头挂的荷包上,找到了药粉。那是那是二姨娘送的荷包” “二姨娘。”老夫人眯了眯眼。 何嬷嬷接着小声道:“在二姨娘屋子里,也找到了同样的药粉” 老夫人冷哼一声:“给我把她送进佛堂,这辈子不用出来了!” 二姨娘已经被大姨娘打没了半条命了,进了佛堂还不知道能活几天。 何嬷嬷悄悄打了个寒颤,忙应声退下。 谁知何嬷嬷前脚刚走,前院的冯总管后脚就来求见老夫人了。 “老夫人不好了!世子在军营里惊了马,从马上摔下来重伤昏迷不醒!大将军查明是郑家派人给马喂了药,让人传信回来,要把大姨娘郑氏剃度了送进庵堂啊!老夫人您快去重华苑看一看吧!” 冯总管几句话说明了情况。 楚国公派回来的人根本就不听劝,直直往大姨娘的重华苑去。冯总管还不知道大姨娘已经小产的事,生怕那些人惊了大姨娘的胎,这才急忙赶到老夫人这儿来,请老夫人出面劝阻一二。 谁知他的话刚落音,老夫人就像一个漏了风的风箱一样,喉咙里发出“嚯嚯”的声音。 接着冯总管就见老夫人直挺挺的倒了下来。 “老夫人!老夫人!”许多人惊呼着围上来,老夫人那涎水直流,神情呆滞的样子落在眼里,实在叫人慌神。 完了完了! 惨了惨了! “老夫人中风了!快去请大夫啊!” 小院子里,楚玥对府里的变故一无所知。 天色渐暗,她放下手中的绣活,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慢慢喝下。 “你这里真清净。” 屋里忽然响起三姨娘说话的声音。 楚玥看向刚从窗外跳进来的三姨娘,便听她道:“外头都闹翻天了,也就只有你还能坐在这里绣花。” 楚玥哦了一声。 “很快就不能了。”她说道。 三姨娘挑眉:“难不成你知道发生了什么?” 楚玥摇头:“不知道,不过只要发生了什么不好的,总是我的错,总会有人来找我算账的。” 说的也是,府里发生那么多晦气的事,总得有个原因,而最合理的原因,自然就是她这个克死生母带着煞气的三姑娘了。 楚家人还真是不讲道理。 三姨娘笑了两声,道:“你别担心,短时间里没人有空来找你的麻烦。” “我没担心。”楚玥抿了抿嘴,道:“我习惯了,总归她们弄不死我。” 三姨娘点了点头:“她们不敢。”接着她又道:“今天真的太热闹了,这些事你听了肯定高兴。” 于是三姨娘就把今天那一连串的事情一一说给楚玥听。 先是大姨娘小产,查出来是二姨娘下毒,大姨娘盛怒之下把二姨娘打了个半死,老夫人又下令把二姨娘关进了佛堂。 接着军营传来楚昀落马的消息,楚国公还派了人回来捉拿幕后之人大姨娘,强押着大姨娘去了庵堂剃度,而老夫人也因为楚昀昏迷不醒的消息惊怒交加,中风晕倒了。 最精彩的是大姑娘和二姑娘掐架,大姑娘恨二姨娘害了自己未出世的弟弟,二姑娘恨大姨娘自己保不住孩子便栽赃二姨娘,于是两人在大庭广众下带着丫鬟婆子打了起来。 府里没有一个能站出来主事的人,所以这场群架一直打到双方筋疲力竭为止,两位姑娘都受了不小的伤。大姑娘被二姑娘扯下了好大一撮头发,脸颊上被抓了几道伤痕,二姑娘则被大姑娘推到在地,磕到了下巴,听大夫说,两位姑娘的伤口都见不得风,必须窝在屋子里用最好的药养着,但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大的几率会留疤,差不多等于是破了相了。 可怜了天还没亮就被叫进府里的大夫,这里诊完脉那里就在喊大夫,几趟折腾下来,腿都跑细了一圈儿。 楚玥听了,淡淡的吐出两个字:“活该。” 三姨娘却笑得前俯后仰,楚国公府一天之内闹出这么大的笑话,简直要毁了楚国公的一世英名。 楚家手握兵权,楚国公更是号称能与大荆的震乾大将军打个平手的神将,怀安的边境有一半都在楚家的守护之下。提起楚国公府,朝中哪一个不忌惮三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将计就计 如今楚国公的后宅乱成一团,虽然对他带兵打仗产生不了什么影响,却是个能让朝中众人写折子弹劾的好把柄,楚家风头过剩,想把楚家拉下马的人大有所在。 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嘛,楚国公连齐家都做不到,如何做那一军统帅? 即便削不了楚家的兵权,趁机安排一些人进去也是好的啊。 主子想必也很乐意见到这种情况。 这样想着,三姨娘就笑得更欢了。 笑了好一阵,三姨娘才记起自己来小院的目的,她给楚玥把了脉,确定她的身子慢慢开始好转,并没有出现太大的问题,便暂且安下心来,叮嘱了她一些要注意的事情,便跳窗离开了。 与三姨娘说了那么一会儿的话,屋子里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楚玥又喝了一小杯水,摸着黑走到床边躺下。 黑暗中,她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不是平日里那种僵硬的c别扭的弧度,而是一个十分自然c赏心悦目的微笑。 今夜的梦,又有一段要发生改变了吧 翌日,楚昀院子里的锦年姑姑带着一大堆东西来到了小院子里。 “见过郡主。” 锦年端端正正的向楚玥行了个大礼。 楚玥是楚国公楚彦青与黎国大公主黎白慕的嫡出女儿,由皇帝钦点为安国郡主。身份着实尊贵,只不过国公府里从来没有人把她当郡主罢了。 此时锦年郑重其事的行礼,倒是令人觉得讽刺了。 “姑姑有何事?”楚玥问道,态度不似见了楚昀那般咄咄逼人,却也冷淡得很。 “奴婢带了些东西来,还请郡主收下。” 锦年侧过身,让楚玥看清楚丫鬟们带来的物件,装了好几个箱笼。 昨日发生了那么多事,原本主持中馈的大姨娘被送去了庵堂,府里连一个主持大局的人都没有。老夫人醒来之后虽然动弹不得说话不利索,却还是吩咐了下人去请锦年出面执掌中馈。 她是黎国大公主黎白慕的陪嫁,当年是服侍黎后掌管过六宫的女官,不论是能力还是身份,都只有锦年最合适。 而锦年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查账。大姨娘这么多年昧了府里多少金银,短了楚玥多少东西,都被锦年算得清清楚楚。 所以她这一行,是要把楚玥这些年该得的月例银子和份例,全都送来。 “姑姑不必如此,这些东西放在我这里也留不住,还是拿回去吧。” 楚玥摆了摆手。 “那奴婢先挑一些用得上的留下来,其余的单独入册,等郡主要用的时候再用。” 锦年毕竟是在黎国后宫浸淫过的人,做事进退有度极为周全。 送东西这一遭,只是为了让府里众人看清楚她和她背后的世子对楚玥的态度。 锦年也明白这么多好东西一股脑的给了楚玥,肯定会惹来府里主子下人的觊觎,所以她直接给楚玥立一个单独的账目,由她保管着,不怕有人来抢。 对于这样的安排,楚玥没有理由拒绝,便由着锦年挑了些日常必须的东西添置了,其余的全都原封不动的抬了回去。 等到屋里只剩下锦年与楚玥的时候,锦年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郡主,奴婢该死,奴婢向郡主隐瞒了些事情。”她告罪道。 楚玥伸手去扶她,锦年却一动不动 “其实世子没有受伤,什么昏迷不醒,都是将计就计,为了逼走大姨娘才放出来的消息,奴婢怕走漏了风声,所以不敢第一时间告诉郡主,让郡主担惊受怕了这么好几日,是奴婢的错。” 锦年小声道。 便听楚玥嗤笑一声:“他受了伤也好,没受伤也好,与我何干?自有关心他的人在,姑姑何不去告诉那些人?反倒在我面前请起罪来,真是好笑。” “郡主”锦年微愣,低低唤了她一声。“世子的日子也过得苦,郡主你就莫再与世子置气了。你们是同胞兄妹,本该互相扶持的。世子长年在军营里,从前不知道郡主的日子有多苦,上回亲眼见着了,硬是心疼得好几个晚上都没睡好。临走前还安排了护卫守在郡主的小院外,若不是有护卫拦着,郡主禁足的那几个月只怕又要不好过了。” 楚玥拖着长音哦了一声。 “那姑姑的意思是,我还要对他感恩戴德咯?”她说着,一双眸子似笑非笑,叫人捉摸不透。 “奴婢不敢。”锦年把身子压得更低,恳切道:“奴婢只想让郡主明白世子对郡主的手足之情,这一次得知郑家有人要害世子惊马,世子便以身犯险,给大姨娘定了罪。虽然没有受伤,当时也是万分凶险。若没有世子用的这一招,奴婢如何能执掌中馈,如何能把属于郡主的东西都拿回来啊!” 倏地,楚玥爆发出一阵笑声。 “属于我的东西。” 她环视着屋子里新添置的被褥香炉地毯茶盏,眉眼挂着讥诮。 “这些可不是属于我的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谁稀罕?真正属于我的,是我这些年被践踏到烂泥里的尊严。楚昀能替我拿回来吗?锦年姑姑,你别忘了,他的存在就是往我头上踩得最狠的那一脚!” 一母同胞,境遇却是如此不同。 楚昀有多意气风发,楚玥就有多窝囊不堪。一个是骄阳烈烈,一个是泥里尘埃。两个放在一起,高下立见。 老天如此不公,楚玥怎么会不气c不怨c不恨? “可是郡主,你心里明明是关心”锦年急了,却被楚玥喝断。 “够了!”她板起脸,丝毫不留情面:“姑姑若还想给楚昀做说客,下一次就别怪我不顾娘亲的面子将你赶出去。” 接着她深吸一口气,道:“姑姑今日给我送东西这么大的阵仗,怕是触了老夫人的逆鳞了,姑姑暂且想一想如何应对老夫人的怒气吧,即便中了风,老夫人能把你捧上去,就能把你拉下来。” 这是送客的意思了。 锦年苦笑,只得应是退了下去。 离开小院子前,锦年回头看了一眼。 她实在是弄不明白了,前些日子她屋子里凭空出现了一封信,上头写着郑家要害世子,让世子早作防备,那是楚玥的字迹,与大公主如出一辙。虽然没有署名,但锦年只当楚玥是拉不下脸来,毕竟跟世子闹僵了这么多年,但实际上还是很关心世子的,所以锦年才会趁着这个机会来游说一番,给她一个台阶下。 怎么楚玥的态度还是半点都没有软化呢? 锦年深深叹了一口气,慢慢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让我几步棋 小院上晌刚送走锦年姑姑,下晌就迎来了来势汹汹的何嬷嬷。 “老夫人有令,从今日起这个院子里的人不许再往外踏出一步。还不赶紧把院子给封起来!” 何嬷嬷一声令下,下人们就搬着木板拿起钉锤铿铿锵锵的敲打了起来。 楚玥坐在屋子里,放下手里的绣活,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叹气了?”秋画从窗口跳进来,惊诧之下脱口而出。 对于楚家人的种种刁难,楚玥向来都是淡然置之,不怒不惊不言不语,今日老夫人派人来封了她的院子,她竟然叹气了? 楚玥嗯了一声,把绣活放到一边的篓子里,道:“以后不能拿这些去换钱,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秋画拧眉,用绣活赚来的一丁点钱就那么重要? 楚玥在屋子里呆呆的坐着,竟是真的不知道该干什么好了。 “秋画。”她唤道:“你会下棋吗?” 秋画点了点头。 楚玥便扯起了嘴角,笑得木讷又僵硬。 “你陪我下棋吧。”她说。 何嬷嬷带人来封院的那一天,小院里仅剩的几个粗使丫鬟全都托了关系调去别处做事了。 小院子从此只剩下楚玥c黛儿和秋画三人。 不能出院子的日子让黛儿异常烦躁,时常能听见她在屋子里在外头鬼嚎鬼叫的声音。楚玥安抚了几次,也就懒得理她了。 而秋画每日的时间,大半都在与楚玥下棋。 说实话,楚玥的棋艺真的很烂。不,甚至谈不上棋艺,她仅仅是知道怎么下棋而已。与她对弈,秋画再怎么让子,不出五十步她也必输无疑。 秋画根本就不想跟她下棋,却无奈于她拿服毒之事做要挟。 还不如一刀杀了这个得寸进尺的小丫头。秋画不止一次这样想。 但也只能想想,谁让楚玥还有用呢? 竟没想到自己还有受一个小丫头掣肘的那天。 秋画叹气摇头。 幸好,很快就到了楚玥用最后三味毒的时候了。与之前口服的剧毒不同,最后三味是毒药浴。 临近百毒不侵大成之时,楚玥必须全身浸泡在毒性足以化骨的毒液中,生生熬过三个时辰,如此三回,总共九天,熬过便能生,熬不过只有死。 三姨娘担心楚玥会出什么差错,所以决定亲自守着她。 秋画也在一旁看着。 她看见楚玥穿着洁白的里衣坐进浴桶里,泛着银光的毒液中升起一阵阵的白烟,接着她身上的布料以肉眼能看见的速度渐渐融化,楚玥白皙无瑕的皮肤上冒出无数个气泡。 她发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脖子上的青筋突起,十分狰狞。却还是坐在浴桶里,不动如山。 那画面是那般动人心魄,让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秋画眼睁睁的看着楚玥的皮肤变得青黑,仿佛透着大限将至的死气。 三姨娘在一旁也咬紧了牙关,死死绞着手中的帕子,在心里祈祷一定要撑过去。 接着,楚玥开始不断的呕血,乌黑的血从她七窍流出,在她金纸一般的脸上刻下惊悚的痕迹。 就在秋画以为她撑不过去的时候,楚玥的皮肤开始渐渐变白,黑血也慢慢凝固,不再有血滴顺着她尖尖的下巴往下滑。 沙漏里的最后一点沙落下,三姨娘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总算熬过去了。 这一次,楚玥昏睡了三天两夜。 她刚醒来,吃过东西补充了体力,便要紧接着开始第二次毒药浴。 第二次的痛苦比上一次更甚。 秋画相信,若没有三姨娘珍藏的大补圣品麒麟果,只怕楚玥真的撑不过去。 她又睡了两天两夜,这一日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用晚膳的时辰了。 秋画替她摆上精致可口的药膳,又看着她吃下一颗麒麟果,便带着食盒离开了。 待她回来的时候,楚玥在屋里唤她。 “秋画。进来陪我下下棋吧。” 入了夜,一向不点灯的屋子里,此时竟然点起了灯。 秋画迈步走进去,道:“明日是最要紧的,你该早些休息,别想着下棋伤了精神。” 楚玥摇了摇头:“明天过后,还能不能下棋我也不知道,所以想趁现在能下的时候下一盘。” 小丫头这是——害怕了? 秋画挑了挑眉,旋即坐到楚玥对面,道:“只下一盘。” “好,只下一盘。”楚玥抿嘴,顺手捏起黑子,正要放在棋盘上,手一顿。 “你能不能让一让我?”她说。 秋画一愣,随即望天。 她都已经让到极限了,还要怎么让啊。 罢了罢了,让就让吧。反正只有一盘棋。 “我让你十步。”秋画说。 楚玥笑了,点头说好。 她们你一来我一往的,走了将近一刻钟的时间,秋画近乎狼狈毫无章法的下着棋,楚玥一直眉头紧锁每走一步都要思索半天。 就在秋画的耐心将要耗尽的时候,楚玥小小惊呼一声:“我赢了!” 秋画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瞥了一眼棋盘,的确是楚玥赢了半子。她扯起嘴角笑了笑,道:“赢了就好,早点睡吧。” 楚玥满意的点了点头,熄灯就寝。 秋画刚从屋子里走出来,忽的发现自己指尖有些钝痛,正要低头看,便闻见一阵异香,顿时抵挡不住的眩晕袭来,她神色大骇,慌忙转过头,便见一道黑影立在她身后,与黑暗交融着。 “是你!你是黎国” 话未说完,她便一头栽了下去。而那十指尖上,已经渐渐变得青黑,冒出阵阵白烟,短短一瞬,皮肉尽化,露出一小截白骨来。 黑影将她扛起来,动作十分干脆的用帕子抹去地上的血水,下一秒,消失不见。 翌日,楚玥最后一次坐进了装满毒液的浴桶里。 这一次的毒液呈乳白色,她将全身都浸下去后,竟无半分痛苦。 楚玥疑惑,望着三姨娘。 三姨娘却左顾右盼的,问:“秋画呢,怎么不见她的人?” 楚玥摇头,说:“不知道。” 大概是看着事情有了进展,所以提早一步去主子那里邀功了吧。 三姨娘在心里呸了一声,抢功劳倒是挺快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要你一条命 接着她对上楚玥的视线,答道:“最后一味是毒也非毒。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是能腐蚀皮肉的剧毒,但对于你来说,这是调和身子的良药。” 楚玥并不是非常能理解她说的话,总之这一次不必受苦就是了。 她静静坐着,渐渐觉得有一股暖流从身体深处生了出来,柔和的暖意蔓延,直到指尖脚尖都变得不再冰凉。 楚玥顿时有了一种通畅之感。 在那股暖意的作用下,她合上眼,垂头靠在浴桶边睡着了。 三个时辰后,三姨娘将楚玥叫醒。 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问:“到时辰了吗?” “到了到了。”三姨娘语气里带着不容忽视的兴奋,她从袖口里拿出一个普通的紫砂盅,对着楚玥招了招手:“你已经百毒不侵了,可以养蛊虫了。赶紧出来,我这就布阵。” 楚玥这才醒过神来,神色也有些兴奋,刚想起身却跌坐回去,哎哟了一声。 她皱眉:“我的脚麻了,还劳烦姨娘帮一把手。” 三姨娘把紫砂盅塞回袖子里,拿起丝巾将手包得严严实实的了,才走过来扶她。 楚玥将手搭在三姨娘的手上,倏而两手用力一拉,硬是将三姨娘的右手浸入了乳白色的毒液里。 “啊啊啊啊——!” 三姨娘的惨叫响起,她左手捻起银针,眼看就要对着楚玥扎过来。 谁知下一瞬,那根银针骤然停在半空中,三姨娘已然动弹不得了。 楚玥微微一笑,对着三姨娘身后的黑影唤道:“黛儿。” 楚玥的噩梦,是在娘亲黎白慕去世的前一个月开始的。 一开始,只是一些骇人的片段。 年仅三岁的她梦见娘亲躺在一片血泊里,任由爹爹怎么嘶喊,娘亲都没有再睁开眼。 她吓坏了。 整日整夜哭着喊着要娘亲,谁哄都不听。只有窝在娘亲怀里,感受着娘亲的温度,她才能平静下来。 可是,她在梦里能看见的片段越来越多。 她看见娘亲被爹爹抱了回去,亲手装殓,她看见娘亲苍白的脸被棺木渐渐覆盖,她看见娘亲被埋进土里,只剩下一块冰冷的墓碑。 楚玥几乎疯癫的缠着娘亲,生怕一睁开眼,娘亲就躺在血泊里了。 果然,她的预感是对的。 一个月后,她身边一个叫芳儿的丫鬟,在抱起楚玥哄她的时候,割破她的手腕,将蛊虫渡了进去。 楚玥当即昏迷不醒,再一睁开眼,娘亲已经躺在冰冷的棺木里了。 听锦绣姑姑说,是娘亲发现自己中了蛊毒,所以不管不顾的抱着她去寻巫解蛊。而解蛊的唯一方法,就是以命换命。 娘亲用她的命换了自己的命。 从此,她就再也没有娘亲了。 她当即嚎啕大哭,在母亲的灵堂上哭得几乎昏厥过去。 而失去发妻近乎崩溃的爹爹楚彦青,听见她的哭声,竟拔剑向她刺来。 若非锦绣姑姑替她挡了一剑,楚玥早已成了一捧黄土。 这一日,她连爹爹也失去了。 楚玥望着黛儿,笑靥如花。 “你做得很好。”她说道。 三姨娘又惊又疑的望着楚玥,张大了嘴却说不出话来。她甚至都忘了自己的右手还浸在毒药里不停的化着皮肉,只有一个念头盘旋在她脑子里。 这是怎么回事?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楚玥站起来,不紧不慢的出了浴桶。洁白的里衣早已与毒液融化为一体,她裸着身子,少女未长成的线条暴露在空气中。 她的嘴边含着笑,用双手汲起一捧乳白色的毒液,接着抬高手臂,将那一捧毒液往三姨娘的头顶泼了下去。 “怎么样?这滋味可还好受?”她笑吟吟的问着。 黛儿已经自觉退到了一旁,只有三姨娘被定在原地,蚀骨钻心的痛袭来,毒液顺着她的脸颊滑下,灼烧的痛感蔓延开来,三姨娘连尖叫都做不到。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秋画呢?秋画呢? 她的眸子慌乱的游离着,只听楚玥轻飘飘的问道:“你是不是在找秋画?” 那声音如同鬼魅低语一般,瞬间就让三姨娘全身都凉透了。 不会吧 她抬头看着楚玥,那小丫头慢慢的踱着步子走来走去,她是在风干自己身上的毒液。 “秋画已经化成一滩血水了。你就别指望她了,没人会来救你的。”楚玥甩了甩手,毒液飞出,落在新铺的地毯上,滋的一声烧出一个洞来。 “你猜,”她坐下,用未干的手摩挲着木质的椅子把手。“我屋里的棋子为什么是木制的?” 三姨娘的一双眼再次瞪得老大。 棋子!棋子!她竟然在棋子上下了毒! “五毒化骨水,就是我第一次泡的那个,你该不会以为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人敢用吧?”楚玥捏起一旁高几上的棋子,仔细端详一番:“五毒化骨水能化皮肉能化衣物,却化不了木头,所以我把棋子浸在化骨水里,既带了化骨水的毒性,又不会马上发作让人察觉。秋画,就是昨日与我下棋时中的毒。” 要想让秋画认栽,怎么可能像她嘴上说的那么简单? 三姨娘看向楚玥的视线里第一次带上了恐惧。 “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秋画中了毒,只要弄晕她,再泼上一盆化骨水,不出一盏茶的时间,她就尸骨无存了。”楚玥说着笑了笑:“我还要感谢你这样尽心尽力的养着我的身子,如果我不是百毒不侵,那么很多事情都做不到了。” “在此谢过。” 她起身,向着三姨娘款款行礼。 接着,她走到三姨娘身边,从她的袖子里拿出那个紫砂盅,特地在三姨娘面前晃了晃,问:“你说,如果我把蛊虫放进你的身体里,你会怎么样?” 三姨娘的眼里顿时迸发出近乎哀求的光。 楚玥挑了挑眉,意外道:“你在求我?你居然在求我?” 她哈哈大笑。 “好啊,你求我,我给你一个机会,如何?”她说道。 三姨娘眼里一亮。 接着就听楚玥吩咐三姨娘身后的黛儿:“把她的哑穴解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天也不过如此 小÷说c网 】,♂小÷说c网 】, 三姨娘闻言,似乎看到了活命的希望,投向楚玥的目光越发热切。 谁知过了好一会儿,身后也没有传来动静,三姨娘的心里又惊疑不定起来。 “黛儿早走了。” 楚玥淡淡说着,眼里冰寒。“我怎么会给你开口的机会呢?你是种蛊人,更是纵蛊人,你说出来的咒能操纵蛊虫,这个小东西要是爬进我的身体里了,我岂不是功亏一篑?可惜啊,不能让你说话,否则,我还能留你多玩一会儿,问一问你背后的主子是谁,现在看来,是问不出来了。” 楚玥有些遗憾的耸了耸肩。 关于背后之人,秋画不会说,三姨娘不能说,线索就此断了也无妨,反正楚玥看得清楚明白,要将那人挖出来,绝非易事,眼下能达到她想要的目的就行。 楚玥揭开紫砂盅的盖子,对着三姨娘的耳朵,将蛊虫倒了进去。 “这么多年,我没有说过一句真话,今天对着你,总算是可以说一说了。” 楚玥看着蛊虫爬进三姨娘的身体里,看着三姨娘瞬间变得乌青的脸色,缓缓道来。 “锦绣姑姑死后,我扮演着木讷软弱的三姑娘,一刻也不敢松懈。就连黛儿,也按照我的吩咐装了五年的痴儿。我怕啊,怕你们拿捏着哥哥的性命来威胁我。他是这世上待我最真的人,也是我在楚家唯一的牵挂,若不是你们,我又怎么会疏远他这么多年,做出对他深恶痛绝的样子,每次见面都要往他心里扎刀子?” 三姨娘已然气绝倒地,楚玥蹲下来,看着她死不瞑目的样子,扯起嘴角笑了笑:“想害我哥哥的人,都该死。” “姑娘别怕。”锦绣姑姑面如枯槁的躺在硬榻上,气如游丝,说出来的每一个字似乎都在燃烧她仅剩不多的时间。 楚玥泪如雨下的伏在榻边,听她说着。 “生老病死,奴婢的身子能撑这么久已是万幸了” “不c不!”楚玥拼命的摇着头,她心口疼得直抽气,打断锦绣姑姑的话。“不会的,我会想办法!我让你比梦里多活了一个月,我就能再想办法治好你。姑姑不要走,不要” 锦绣姑姑咳了两声,她连咳嗽的力气都那么弱。 她摇头叹气:“奴婢自己清楚,大限将近,奴婢无能,护不住姑娘,对不住公主,只能到了九泉之下再向公主赔罪。姑娘切莫悲伤,也不能因此断了生的意念。” 楚玥紧紧抓着她干瘦粗糙的手,仿佛手中握了一把流沙,她越用力,沙子就从指缝之中流走得越快。 “天命难违,却不是不能违,姑娘梦里的事情,一定能改的”锦绣姑姑的声音渐渐变小,楚玥满脸的泪水,甚至都看不清她的模样,只有那轻轻的呢喃飘散在空气中。 “姑娘要好好活下去” “姑姑!你醒醒!我求你再看看我!姑姑——!” 小女孩无助c悲痛到极点的哭喊声响起,似乎直到今日,都还萦绕在楚玥耳边。 她站在寂静的屋子里,眸光微冷的看着眼前的尸体,一言不发。 这梦持续了十年,每当她睡着就会出现的噩梦中,最为关键的一部分已经变了。 她做到了。 楚玥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上头还残留着未干的毒液。 她刚刚亲手杀了一个人。杀了那个在梦里令她哥哥惨死,令楚家倾覆的种蛊人。 “娘,姑姑,我做到了。”她喃喃着。 外头忽然雷声轰鸣,楚玥心口一痛,哇的吐出一口鲜血来。 鲜红的血迹落在地上,霎时间变得暗沉,她没有伸手去擦嘴角渗出来的血迹,抬头望向窗外忽明忽暗的天空。 一轮皎月挂在西边,独有楚国公府上头这一片电闪雷鸣,瞧着很是诡异。 她笑了,不屑的神情中透着几分邪气。 “雷声示警,你还想说什么?”楚玥仰头无声大笑,不顾喉间血腥气弥漫,也不顾心口钝痛,她肆意道:“老天爷!你也不过如此!吐几口血罢了,这便是你给我的惩罚?我楚玥受得住七七四十九道毒药煎熬,还会怕你这点伎俩?天命不公,便是拼上这条性命我也要逆天而行,看你能耐我何?!” 说罢,雷声却不再响起,楚玥又俯身吐了好几口血,心头的痛意灼烧才渐渐退去。 这厢,黛儿背上扛着一个已经断气的人,再次回到小院的正屋。 “你回来了。”楚玥已经穿好了衣服,看了一眼黛儿背着的尸体,问:“怎么死的?” “回c小姐的话,是捂c死的。”黛儿说话有些磕磕绊绊的,楚玥已经习惯了。 黛儿是锦绣姑姑生前想尽办法替楚玥求来的最后一份助力。她本该是优秀的黎国暗卫,却因为小小年纪扛不住残忍的训练,一夜之间忘了说话的能力,这便成了要被处分的残次品。多亏了锦绣姑姑与暗卫教官有些私交,黛儿这才免于毙命,十二岁便来到楚玥身边。黛儿说不好话,被所有人当做傻子看待,楚玥便顺水推舟,让黛儿装起了痴儿。 她拍了拍黛儿的肩膀,夸道:“黛儿真棒。” 黛儿原本冰冷的脸上浮出一丝羞赧。 尸体被放在地上,楚玥粗略的打量了一番,撇了撇嘴。这就是三姨娘和秋画准备的替身,脸长得不像,身形倒是像了个八九分。 她收回目光,从内屋拿了一套衣服让黛儿给那个替身换上,然后将替身放于床榻之上。 至于三姨娘,就做黛儿的替身好了。 “好了,可以放火了。” 黛儿从她住的耳房里搬出两桶灯油来,和楚玥一起泼在正屋的地上,然后两人走到院子里,楚玥掏出火折子,往屋内一扔。 一人高的火苗刹那间就升了起来。 火势熊熊,一眨眼的功夫整个正屋就已湮没于火海中。 “走吧。”楚玥说着,黛儿就背着她消失在了小院里。 这一年的八月二十六,楚国公府失火,安国郡主楚玥死于火场,享年十三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第一次出来做工 小÷说c网 】,♂小÷说c网 】, 九月未至,秋老虎还留着最后一丁点余韵。怀京西边,一座四进的古朴院子里,久违的热闹了起来。 后院抱厦里站了十几个高矮不一的女孩子,站成三排,皆都规规矩矩的将手放在身前,视线却不自觉的随着眼前女子的走动而游离。 “你,你,还有你。”女子穿着镜花绫做成的衣衫,大约十八九岁的年纪,眉目清秀却隐约带着些许威严。她随手点了几个人,示意她们出列。 “你们几个去茶房帮忙,金铃儿是熟人了,就由你带队吧,按照老规矩来就行。” 被换做金铃儿的女孩子出列,一张圆脸眉眼弯弯,瞧着很是喜庆,她笑吟吟的向女子行礼:“是,画娥姐姐的吩咐我一定做到。”说罢转而对那些神情或是忐忑或是期待的女孩子招手:“跟我来吧。” 四个女孩子跟在金铃儿身后,从抱厦出来,经过一处溪水潺潺的假山石景,再朝着后厨的方向走了一会儿,便到了茶房。 女孩子们没有了方才在抱厦时的拘束,一个个都扬起头,睁大了眼睛滴溜溜的打量着四周。 茶房在一座有三间屋子的小院儿里,正屋的窗户微掩,里头也很亮堂。从左到右有十几个木架,上头摆着形状各异的锡盒瓷罐和精致的各式茶具,令人眼花缭乱。地上还有好几口不一样的炉子,而用来晾晒茶叶的竹编簸箕则按照大小依次垒在桌角旁,很是干净整洁。 女孩子们不由得发出赞叹,顿时屋子里就叽叽喳喳的热闹了起来。 金铃儿站在一旁看着,她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反应,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有谁见过这么大的场面?让她们兴奋一会儿也罢。 这样想着,她的视线一顿,落在一个不起眼的灰色身影上。那个女孩子一直低着头,只在进来的时候草草扫了周围一眼便将视线落在了地上,神情没有惊讶没有感叹,就好像司空见惯了一般,在几个眼睛发亮的女孩子中间很是显眼。 金铃儿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灰衣女孩子似乎注意到了她的视线,抬起头来看向金铃儿,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什么,却又咬唇低下头,双手很是紧张的抓着衣摆,一步步走来。 “那c那个” 她的声音很小,微微有些颤抖,似乎不太擅长跟人说话。 原来是个胆小的孩子啊,金铃儿露出笑容,问道:“怎么了?” “这里”她嗫嚅了一番,终于将一句话完整的说了出来:“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女孩子纤细的声音让周围安静下来,金铃儿微微愣住,眨了眨眼,很不解为什么她会问出这个问题来,其余的女孩子也用同样的眼神看向她。 而说话的灰衣女孩子已经快哭出来了,她绞着自己的衣角,磕磕绊绊的道:“我c我是去白都联徐总管那儿做工的,但是突然被带到这个庄子上,还说让我们做丫鬟,我害怕我们是不是被卖了啊” 其余的女孩子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金铃儿也有些好笑的道:“怎么会呢?这里是白都联少主的别庄,你来这里,也是来做工的啊。” 女孩子微微一愣,随即有些急了:“可是我听说别人去白都联做工,都是被分到酒楼绣庄药铺打下手,没听说过会被带到庄子上来做丫鬟啊!” “你是外地来的吧?”一个女孩子笑着问。 另一个女孩子反驳:“听听这口音,怎么可能。再说了,就算是外地,也一样有白都联啊,整个东洲大陆都有呢。” “就是就是。”有人附和道:“常出来做工的都知道庄子上的酬劳最丰厚,一看她就不是常做工的,所以才不知道行情呢。”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点起了头,她们的视线纷纷落在女孩子白皙的手上。那双手跟她们这些粗糙黑瘦的手不一样,虽然也看得出磨砺的痕迹,却仍旧保持住了纤纤玉手的美感。 女孩子被她们盯得有些羞赧,将手收进袖子里,有些局促的道:“我是第一次出来做工,没想到闹出这样的笑话让大家见笑了。” 她向众人匆匆行了个礼,却也掩不住自己红透了的耳根。 女孩子们则有些不知所措,这还是她们第一次受别人的礼,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只得僵硬的站在原地。 这个年纪第一次出来做工,指不定是家里出了什么变故,大家也不好多问。 金铃儿则清了清嗓子,道:“方才报过家门了,你叫墨儿是吧?” “是。”墨儿应声,差点将脸埋进胸口。 “腼腆了点,但是教养不错。”金铃儿稍稍打量了她一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穿着不起眼的灰色衣服,刘海厚厚的一层搭在前额,差点将她半张脸都遮住,却也隐约看得出来有一副好模样。“你方才不是问为什么会被带到庄子上来吗?” 墨儿点头。 “其实是这样,因为白都联的总领突然要带着夫人来怀京住上一小段时日,庄子上又刚刚放出去一批人,人手不够,所以就从我们这些去白都联找事做的小姑娘里头选了一批模样周正c伶俐能干的来庄子上帮忙。你是运气好,平时可碰不到这种好事。画娥姐姐给的报酬比那些掌柜的要多一倍呢,还包吃住,多好!”金铃儿笑着解释道,还拍了拍墨儿的肩膀让她放下心来。 墨儿被她拍得往后退了一小步,她扯起嘴角笑了笑,挠头道:“原来是这样啊不过我听说小门小户的主子都得拿捏住丫鬟的卖身契,以保她不起歹意,白都联富可敌国,竟是一点都不怕呢。” 这话说得憨傻,配上她那有些腼腆的模样,又逗得众人笑了起来。 “真不知道该说你是见过世面还是没见过世面。”金铃儿无奈摇了摇头,道:“我们不过是来打下手的,能不能靠近主子们的院落都是问题,每天不是去前头井里打水,就是洗刷茶具,收一收晾晒好的茶叶,我都来庄子上干过两回了,一次都没见着主子的面呢。” 墨儿听着,适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她听得认真,金铃儿便越说越起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白都联救世济民 “再说了,白都联这些年赈济贫民,有个什么天灾动作比官老爷还快,天底下的穷苦百姓,谁没有受过白都联的恩惠?更别说这两年白都联搞出来的这个叫做兼职的东西,让我们这些没什么用的小姑娘也能出来赚钱养家,哪个没良心的会恩将仇报,干出那种事来。” “就是就是。”女孩子们附和道。 “要不是这个兼职的消息来得快,我早就被我爹卖给人贩子了!” “还有我,前年大水灾的时候,如果没有白都联的一碗粥,我早就饿死啦!” “我也是我也是!” 令女孩子们满心感激的“白都联”,囊括了东洲大陆的大半商家,上到富甲一方的大商贾,下到勉强维持生计的小店铺,尽都挂上了黑底金绣的白字旗,归于白都联麾下,受白都联领军庇佑。 白都联名声鹊起的原因有二。 其一,据说白都联成立初期,最先招来了黎国官府的忌惮,欲用强权打压,却引来无声的反击,一时之间举国经济瘫痪。黎国皇帝震怒,想抓来几个为首的商家,杀鸡儆猴,却被来路不明的护卫打得落花流水,连皇家禁军都触动了,也无法撼动其分毫。至此白都联一战成名,越来越多的商家挂上了白都联的锦旗,东洲大陆的民生等于是牢牢握在了白都联手中。甚至总领为了挑衅而自冠黎姓,黎国皇室也无可奈何。 其二,来自于白都联领军总领的名号,天下第一剑客——黎白都。据说此人凶狠残暴,杀人不眨眼,却没想到这样一个人所统领的白都联,会为了天下苍生做下那么多善事。有人说他是为了弥补从前造的孽,有人说那些传言都是假的,黎白都本就是个大好人,甚至还有人猜测黎白都本就是黎国皇室之人,什么自冠黎姓以示挑衅都是胡乱编造的众说纷纭,却没有一人能拿出任何与黎白都相关的东西。这个人的过去一片空白,谁也不知道他的来历,只有一个名号如雷贯耳。 不过对于百姓来说,救世济民的就是大恩人,他们只要记得白都联做了多少好事就行,其余的都不是他们升斗小民要考虑的。 墨儿睁大了眼睛听女孩子们讨论她们受了白都联多少恩惠,很是稀罕的模样,与方才那畏手畏脚的样子又有些不同,一下子就拉近了与众人的距离,不知不觉中,几人已经熟稔起来。 “我叫阿英。” “我是青子。” “我叫何五娘。” 女孩子们纷纷自我介绍一番后,金铃儿便说起了正事。在这个揽月庄里做事是有规矩的,即便她们只是来打打下手,也得守好本分。 茶房里只有一个茶娘子,她左边的袖口下头空荡荡的,女孩子们惊讶却也不敢太盯着看。 反倒是这位沈娘子抬起断臂在她们面前晃了晃,笑道:“少主仁心,便是我这样儿的废人也给了一份生计。平日里庄子上没人,一只手便也忙得过来,现下却是要拘着你们这些花儿似的小姑娘来替我做事了。” 金铃儿连忙嗨声道:“画娥姐姐常说,让我跟着沈娘子多学学,哪怕学个一星半点儿,也够我在外头茶房里做事了。沈娘子愿意让咱们来帮忙,是咱们的福气。” 闻言沈娘子微笑着摇了摇头以示谦逊,金铃儿这话虽然恭维,说的却也是事实。规规矩矩站在她身后的几个女孩子跟着纷纷点头,与有荣焉的样子,倒也可爱得紧。 沈娘子简单说了两句,便让金铃儿带着她们先去后头的耳房,都梳洗一番换好衣物,再来做事。 都是出来做工的,这梳洗用的水得自己打来了再烧。金铃儿便带着阿英去生火,何五娘跟青子去打水,墨儿被留下简单收拾一下房间,接下来她们就要在这间耳房里生活了。 所有的被褥在靠墙角的炕边上摞得高高的,她脱了鞋上炕,抱了一床挪到靠窗边的位置,摊开铺平。 她的动作并不快,却很仔细。 “笃笃”两声,从窗口传来,墨儿没有抬头,一边铺着床铺一边低声自言自语着:“别担心,虽然没有如愿混到怀京总管身边,但这里是白都联少主的庄子,想想办法,说不定能有不一样的收获。” 又是“笃”的一声。 墨儿铺好了一个床位,便直起身子又去抱了一床被褥,她仍旧轻轻的说着:“我看这庄子上虽然人少得很,但守卫应当很是森严,你去盯着楚国公府那边,有动静了再来寻我。” 她走到窗台边的高几上,取下一个白瓷花瓶,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切记要隐秘,不可惊动任何人。”墨儿的眸子微微垂下,厚厚长长的刘海遮住那双眼大半的轮廓,也隐去了那里头闪烁着的微光。 “是,黛儿c遵命。”短短一句话有着不自然的停顿,从窗外飘飘忽忽的传来。没有人发觉,外头房檐里,多了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 耳房里,墨儿放下花瓶,转身的那一瞬,外头的人影也消失不见了。 “水井跟茶房看着不远,但挑着水走就觉得好远啊” “没办法,大厨房的人也要用呢,只有那么一口井。待会儿我去借一辆推车来,以后咱们打水就不用挑着回来,也不会像今天这样累了。” “是啊,还是铃儿姐姐的办法好。” 没过一会儿,金铃儿便走了回来,后面跟了揉着胳膊的青子跟何五娘,阿英则留在了那边看着火。 耳房里头的被褥都已经铺好,却不见墨儿的人,三人便咦了一声。 “你们都回来啦。”从身后传来墨儿的声音,三人回头,便见她从外头快步走了进来。 墨儿腼腆的笑了笑,她似乎有些局促不安,望着自己的脚尖道:“我铺得不好,不知道合不合你们心意。” 耳房两边都是烧炕的大通铺,左边铺了两床被子,右边则是三床,瞧着很是整洁,也都避开了风口。 金铃儿笑了笑,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胆子太小了些。于是大步走了进去,径自挑了个地方坐了下来,还拍了拍身后的被褥,道:“挺好的,我就睡这儿了。” 青子跟何五娘也各自选了个地方坐下来。 “没想到你做事还挺快的呢。”青子心直口快,瞧着墨儿手里捧着的花瓶,那里头已经插了一支金桂,配着星星点点的野菊花。 她们去挑水生火的时间里,墨儿不仅铺好了床,还去摘了花来。 女孩子都喜欢好看的好闻的东西,多了这么一瓶花,仿佛心情都变好了许多。 “你费心了。”金铃儿带着几分赞赏看她,道:“以后这插花的风雅事,就交给你来做吧。” 青子何五娘都笑开,墨儿也腼腆的低下了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恍惚间所见 天刚蒙蒙亮,墨儿从炕上下来穿好鹅黄色的茶房丫鬟服,一旁金铃儿已经收拾妥当了。 今天轮到她们两个去井口打水。 金铃儿笑着对她点了点头,两人无声走了出去。 清晨还带着些凉意,秋露很重,一走出屋子,墨儿便觉得清醒了很多。 “睡得还习惯吗?”金铃儿边走边问。“有的人认床呢,我瞧何五娘昨儿就没睡好。” 墨儿小声答着习惯,问:“铃儿姐姐睡不习惯吗?”又道:“要好生休息才是。” 若是睡得沉,自然也不会知道何五娘没睡好了。 这小丫头果然有颗玲珑心。 金铃儿特地留意过,昨天墨儿几个跟着沈娘子学做事,要属墨儿学得最快,她话不多,做事勤恳。乍一看上去不显山不露水的,但应该读过书,茶罐儿上的字都认得全,很是厉害。金铃儿自然对她多了几分耐心。 “是啊,不习惯。不过穷苦人家哪里来那么多毛病,过两日就好了。”金铃儿笑着调侃自己。 两人拿了木桶和推车,就推到了水井边,正好碰上大厨房的人也来打水。 “婶子好!”金铃儿率先打了招呼,墨儿也跟着唤了一声。 一个腰肢浑圆的妇人转过头来,爽朗笑道:“哟,铃儿妹子来这么早啊!消息这么快就到你们那儿了?” 金铃儿不解:“什么消息啊?” “你们还不知道啊,我就说嘛。”妇人一边说着一边将水桶拉起来,“昨儿晚上我们家那口子给画娥姑娘递的消息,听说少主他们明儿就会到庄子上,有什么该收拾该准备的,都得赶紧弄完咯。” 金铃儿哎呀了一声:“怎么突然提前了,昨儿说还有三天才能到呢。”她想了想,转身对墨儿道:“可不能慢吞吞的了,我得赶紧把她们叫起来做事才行,你在这儿等着,我马上过来。” “是,姐姐交给我好了。”墨儿颔首,微微行了个礼。 妇人已经打了两桶水起来了,跟在她身后的小丫鬟乖乖把水抬到小推车上,然后有些吃力的推着走了。大厨房用水量大,光打两桶是不够的,妇人脚边还有两个木桶,她又扔了一个下去,水井里头“扑通”一声。 墨儿站在一旁排队等着,便听妇人道:“你的规矩倒不错,先前来庄子上干过?我怎么没见过你啊?” “我c我是第一次来做工,来之前学过规矩了。”墨儿小声回答,有些拘谨。 “学过规矩了?”妇人微微打量她一番,模样被刘海遮了一半,不过身形站得笔直,气质也跟其他出来做工的女孩子不太一样。妇人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你原先是要指去徐总管那儿做事的吧?” 徐总管不是这庄子上的管事,而是白都联怀京分部的总管事,负责掌管白都联在怀京的一切事务。 “是。他们说在徐总管那儿做事少不得要见人,所以让我学了一天规矩。”墨儿一一答着。 “哦哦。”妇人用力拉着绳索,一边点头一边道:“咱们庄子上实在缺人,否则画娥姑娘也不会去跟总管抢人。倒是连累你做粗活了。” 墨儿连忙摆手,只道:“不是不是,不是连累。” 妇人嗨声道:“我听说去总管那儿做事的人都会认字,你既然识的字,那就是读书人,读书人的手是要拿笔杆子的,哪儿能跟咱们一样做这些粗活。” 妇人又拉了一桶水上来,便把墨儿脚边的木桶扔了下去,笑着道:“这点小事婶子帮你做了。” “不行不行,怎么能劳烦婶子动手。”墨儿连忙去抢她手里的绳索,急忙道:“我既是来做工的,就得做事才行。” 听了这话,妇人有些诧异,手里一松,绳索就到了墨儿手里。她吃力的一下一下把水桶往上拉,小姑娘的力气不大,那绳索又磨手得很,眼看着白皙的手都被勒红了。最后把水桶从井口里提上来那一下,还是妇人帮了把手,否则一大桶水就得泼去一半。 墨儿脸颊发红,也不知是使力憋的,还是不好意思羞的。 “多谢婶子帮忙。”她微微一礼。 妇人有些局促,忙摆手道:“不过搭把手而已,谢什么啊。” “谢婶子是应当的。”身后传来金铃儿的声音,还有轮子轧地的声响。她笑着道:“婶子做事就是麻利,我还想等我跑一趟回来,刚好能跟墨儿一起打水,谁知婶子这么快就打完水了,还帮了墨儿一把。当真是我磨蹭得不该。” “知道你嘴甜,就别哄我开心了。”妇人很是受用,恰好大厨房的小丫鬟推着车回来,把剩下两大桶水搬上去后,妇人就离开了。 “来,咱们赶紧做事吧,茶房里头的事可多了,今天一天还不知道能做多少呢。”金铃儿撸起袖子,将水桶又扔了一个下去。 墨儿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似的,站在一旁,瞳孔有些涣散,不知道盯着何处在发呆。 “墨儿,墨儿?”金铃儿唤了她几声,她才回过神来跟金铃儿一起把水桶拉上来。 “铃儿姐姐。” 把水桶搬到推车上,墨儿突然唤了她一声。 金铃儿抬头,蓦然对上一双黑若夜空,却又缀了满天星辰的杏眸,不由得一愣。 “以后打水还是让我一个人来吧。”墨儿微微挪开视线,刘海便遮住了她的眼睛,仿佛刚才金铃儿看到的一切都是假象。 她笑了笑:“我知道你能干,但这种粗活,不是你一个小孩子能应付得过来的。” 墨儿抿了抿嘴:“那”她踌躇一番:“那你离有水的地方远一些。” 金铃儿一愣,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奇怪呢?倒像是街上给人测吉凶的老道士会说的话。 那些老道士,惯会招摇撞骗,怀安有圣女庇佑,有占星院测福祸,有术士驱灾厄,根本没有留口饭给这些道士们吃,自然只能招摇撞骗了。 “为什么呀?”她问道。 如果墨儿下一句说因为会有血光之灾,那就好笑了。 她没忍住笑了出来,便见墨儿眼里的光似乎黯淡了下去。金铃儿连忙敛去笑意,墨儿是个胆小的孩子,她说这话需要相当大的勇气,金铃儿在此时笑出来似乎不大尊重人。 果然,墨儿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 她低下头,就像是个做错了事战战兢兢的孩子。 金铃儿觉得有些抱歉,但还是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道:“走吧。” 金铃儿推着推车,墨儿跟在后头,她抬头望着金铃儿,眼神很是复杂。 若我说,我知道你会死在水里—— 若我说,我做的梦都会成为现实—— 罢了罢了—— 罢了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忙时闲聊 打了水回来,茶房里忙得热火朝天。 这里的事情看着不多,做起来却很费时间。 听沈娘子说,少主是个爱茶之人,对茶叶茶具很是挑剔,虽然他不常来这别庄,来了也待不了几天,但东西都需得备齐了准备妥当才是。 “最麻烦的就是这些茶具的护理。”沈娘子端坐在条案前,案上摆了不同形状的白玉茶具十几件,她手持茶汤,动作流畅的从上头浇了下去,热气氤氲,水滴却没有溅起来多少。“好在不难,只是我这一只手做起来速度太慢。” 墨儿跪坐在旁,认真的听着。 “咱们夫人是苗疆人,自然凤于飞这一味的茶具便多一些。”沈娘子将过了茶汤的茶杯一个个晾在一旁,抬头往架子上望了一眼。“紫砂的c青瓷的c玛瑙的不同质地的便有十六套。每一套都得经常冲泡,才能护养其光泽香气。” 凤于飞源自苗疆,据传,茶道精湛者,洒茶之时,烟雾隐约凤凰展翅,故得此名。不说这名字由来,单单冲泡也是一门学问,不仅的茶具小巧精美,程序也繁复,自治器到品茶,足足十道工序。喝上一顿茶非得这般铺张开来,不然少上一道工序也不是凤于飞。 眼下沈娘子做的可不是泡茶,只是单纯的用茶汤过一遍茶具,所以像墨儿这些小姑娘也做得来。 “真是不容易啊”墨儿小声感叹道。 她也瞧见了那满架子的茶具,爱茶之人对这些东西向来挑剔,其中超过半数的茶具都隐着几分暗光,若非经常冲泡超过十年,是不会有这样好看的颜色的。 东洲大陆喜茶,好茶叶难得,好茶具更难得,护养了十年以上的茶具更是价值千金。 眼前却有半架子那么多 沈娘子微微一笑,指了指旁边的条案:“你按照我刚才的步骤来做就行,小心别磕着茶具,也别烫着自己。” 墨儿应了一声,便从架子下头拿了一套青瓷的茶具,回忆着沈娘子的动作将茶具一个个小心铺开。 这一整个上晌,她们茶房里的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墨儿跟沈娘子一起在屋子里护养茶具,金铃儿带着阿英在外头翻晒茶叶,何五娘跟青子则负责打下手。 用了午饭,好不容易清闲了一点儿,便听外头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天来了。 “我听村长说,总领c夫人还有少主都是慈善的神仙样,铃儿姐姐,你见过神仙长什么样吗?” 正是阿英的声音,她年纪小,说起话来难免带着几分稚气。 墨儿刚收了一套茶具,起身要去拿新的,听见这话便觉得不妥。好歹她们是受雇来替白都联做工的,这般丝毫不忌惮的谈论雇主的相貌,着实失礼。 她抿了抿嘴,有些局促:“这我去让她们别说了。” 沈娘子叫住墨儿:“不碍事,天下谈论白都联的人数不尽数。你做你的事,茶房里没那么多规矩。” 墨儿迟疑了片刻,还是坐了下来。 外头的声音接着响起。 “神仙什么模样咱们凡人还能见到?”金铃儿一边将茶叶收进锡罐里,一边漫不经心的回答。 “当然能见到!”阿英似乎嘟起了嘴。 刚烧好一壶水的青子拎着水壶走来,笑道:“你见到过啊?” “我没。”阿英摇了摇头,又道:“咱们村长见过!村长说他以前见过少主一面,少主长得就跟神仙一模一样。” 她的言之凿凿,让沈娘子微微莞尔。 “少主从不以真面目示人,这村长难免有些言过其实了。”沈娘子摇着头,忽又笑了起来:“或许是那日少主的面具画得好看了些。” 墨儿在旁静静摆弄着茶具,也陪着笑了两声。 外头阿英压低了声音,可惜茶室里门窗大开,这里又是安静清幽的所在,她就算把声音压得再低,还是一字不漏的传到了沈娘子和墨儿耳朵里。 “铃儿姐姐,我们村长说总领干了件糊涂事儿,当初因为黎国跟白都联不对付,总领赌气就自冠黎姓羞辱黎国皇室,弄得现在少主跟总领不同姓,好多人以为少主是领养的呢,可是总领真名分明是白都,少主也叫白祈天,怎么能是领养的呢?对少主太不公平了” 阿英小声嘟囔着,一副替少主抱不平的模样。 “阿英!”金铃儿立即压低声音喝断她的话,心有余悸的往茶室里看了一眼,生怕刚才的话被沈娘子听到。 虽然沈娘子是个和气的,茶房里也没有那么多规矩,但背后嚼舌根也有能说的和不能说的,阿英这是要连累她们一起丢了这份差事啊。 “茶叶收得如何了?眼下太阳大,都挪到阴处去。”屋子里传来沈娘子的声音。 金铃儿立即应声答道:“还差四成,娘子放心,马上办好。” 还好还好,沈娘子没生气。 正好炭炉上的水壶空了,墨儿便拎着起身走了出去。 金铃儿将一个畚箕挪去了树下阴处,匆匆返回时却与墨儿撞了个满怀,她手里的水壶被撞得高高抛起,朝着茶叶的方向跌落,墨儿伸手要去抓,却听金铃儿一声“危险!”便将墨儿的手挤开,自己一巴掌拍在了仍旧发烫的水壶底部,将那只水壶拍到了地上,总算树荫下的茶叶没有遭殃。 “哐当!” 水壶砸在地上的声音极响,惊动了屋子里的沈娘子。 “发生什么事了?”她走出来问道。 “没事没事。”金铃儿的脸微微发红,她解释道:“我跟墨儿不小心撞到了,人没事茶叶也没事,娘子别担心。” “那就好,都当心点。”沈娘子叮嘱了两句就进了屋子里。 墨儿连忙把金铃儿藏在身后的那只手拉出来,上头沾了些炭烧灰的痕迹,并且以肉眼看得到的速度红了起来。 “快,快拿水冲。”她拉着金铃儿就往后院走。 “没事没事,我自己去,你去做事。”金铃儿把手抽出来,眉眼间有着几分痛意,但还是带了几分微笑。 “这不算什么,常有的事,我还带了药膏来。你别耽误做事了,快回去。” 金铃儿催促着,而后头沈娘子已经在叫墨儿添水了,墨儿只得掉头,金铃儿便一人去了后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砸缸救人 墨儿把水壶捡起来,清洗一番,又打了水进屋。炭炉里微微发着红,不一会儿水壶口渐渐冒起了热烟。 “五娘,你认得哪个是龙井的罐子吗?”外头阿英小声询问着。 “不认得。”何五娘摇头,她们都不识字,为了区分不同种类的茶叶,每个锡罐上都写了字,但认得出来的只有墨儿和熟手的金铃儿。 “铃儿姐姐怎么还不回来啊?手上伤得很严重吗?”阿英踮起脚尖往后院望了望,茶叶晒好了,但是她不知道该收到哪个罐子里头去,耽误事啊。 “我去看看。”阿英撒起脚丫跑去了后院。 可是没过一会儿,就听阿英回来了,还很是奇怪的嘟囔着:“铃儿姐姐怎么不见了呢?屋子里没有人,院子里也没人,难道是去恭房了?” 手边的水壶噗噗的冒着热气,一壶水已经烧开,墨儿提起水壶的动作一顿。 这壶水烧了多久了? 去后院处理一下烫伤,需要这么久的时间吗? 她微微闭上眼,那个笑容亲切的女子被困在水里拼命挣扎渐渐一动不动的画面立即冒了出来。 自己手上仿佛还留着刚才她拍开自己的触感。 墨儿眼神一变,立即放下水壶,提起裙摆跨过条案就冲了出去。 这么大的动静,惊得沈娘子一颤,手里的茶杯磕在了条案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怎么了怎么了?” 外头的三个丫头一头雾水的看着墨儿跑去后院,就跟一阵风似的,刮了过去,紧接着,就听见后院墨儿的喊声。 “救人!快来救人!铃儿姐姐溺水了!” 众人大惊。 “什么?!” “后院哪里能溺水啊?” “管那么多快去救人!快去快去!” 女孩子们都丢下手里的事,一阵小跑到了后院,就看见墨儿站在一人高的大水缸旁,脚下有一大滩不自然的水迹。这水缸里的水都是她们用来洗漱的,昨天才重新灌满过。 墨儿吃力的举起一块用来压咸菜的大石,猛地往水缸上头砸了下去。 “哐”的一声闷响,不成。 她又举起石头,单薄的身子像是要被石头带跑一般踉跄了一下,下一瞬,石头就已砸破了水缸,里头的水哗地一下流了出来。 墨儿举起石头又用力砸了一下,水缸破的缺口立即变大了。 看这情形,金铃儿定是掉进水缸里了,难怪刚才阿英来找人没瞧见她的影子。 女孩子们的身高不够,而水缸前只摆了一个木凳,青子跟何五娘立即找了其他垫脚的东西来,往水缸里伸手,却根本够不到。 “你们拉着我的脚,我来!” 沈娘子也赶来,阿英跟何五娘抱着她的脚,沈娘子半个身子都进了水缸,才摸到了金铃儿的脚,几人合力,好不容易将她一点一点从水缸里拉了出来。 把金铃儿放在地上,她双目紧闭,脸色苍白,似乎在水里已经泡了有一会儿了。 阿英去探她的鼻息,手指却一颤。 “没c没气了” 沈娘子也探了探,摇了摇头。 “让开!”墨儿跪着爬了过来,她身上被水缸涌出来的水浇了个透,湿漉漉的黏在她身上,动作很不利索。 墨儿推开金铃儿身边的青子,要站起来却踩着自己裙摆差点摔一跤。 “铃儿姐姐已经”何五娘已经带了哭腔。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青子被墨儿推开,也没有什么反应,呆坐在一旁脸色煞白的喃喃着。 阿英愣了一会儿,下一秒便扯起嗓子哭了起来。 “我去找人来。”沈娘子皱眉摇头。 谁能料到会出这样的意外,总归是在白都联的庄子上出了事,金铃儿是怎么掉进去的,总得查清楚才行。 而磕到了膝盖的墨儿,费力的迈开腿,跨坐在金铃儿身上,伸手把她的衣领扒开,然后双手交叠,在她心口附近的位置一下又一下的按压起来。 可以救的。 她能救的,梦里有人用这个法子救了已经断气的人,她梦见过很多次了,金铃儿才掉进去一会儿,没有道理救不回来! 水珠不停的往下滴,一阵风吹过,墨儿身上仅剩的热气被带走,眼前这个一动不动的女子似乎也变得冰凉了一些。 “墨儿你别” “铃儿姐姐已经走了,救不回来的。” “墨儿你别这样我看得难受” 绷直的双臂一下又一下的按压着,墨儿吃力的喘息声也响起,她听不到任何声音,只知道自己想救回眼前这个人。 似乎过了很久,但又好像只是一小会儿,墨儿突然听见一声咳嗽,身下的金铃儿就突然有了生气。 女孩子们的尖叫声陡然响起。 “活了!活了!” “铃儿姐姐你回来了!” “呜呜呜吓死我了!” 女孩子们一口气扑上来,把金铃儿和墨儿都围在里头。 “让开都让开!”墨儿推着她们,“她得透气你们让她透气。” “好好我们让开。” “铃儿姐姐你怎么样?” “呜呜呜太好了呜呜呜呜” 金铃儿咳得差点背过气去,根本没有时间理会女孩子们的七嘴八舌。 墨儿撑着膝盖站起来,她走到水缸前那一滩水前,从里头捡起一个银镯子,拿到金铃儿面前。 金铃儿稍稍缓了过来,扯起一个苍白的笑容,看着墨儿,恍惚记起自己来这里打水却掉了镯子进去,为了找镯子失足栽进水缸里,头在下脚在上,无论怎么挣扎都只有水不断的往自己鼻子嘴里灌。 在意识消失的前一瞬,她才记起墨儿早晨看似无心对她说的话。 “你离有水的地方远一些。” 为什么呀? 因为会有血光之灾。 果真是血光之灾。 金铃儿接过墨儿递来的银镯子,气若游丝,她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重,但还是强撑着吐了两个字出来。 “谢谢” 谢你出言提醒,谢你出手相救。 “这是怎么回事?”身后沈娘子惊愕的声音响起。“怎么c怎么?” 怎么死人说话了? “铃儿姐姐活了!墨儿救活了她!” “对,是墨儿救的!” 青子跟阿英凑上前去又哭又笑。 抱着金铃儿的何五娘却哎呀一声,“铃儿姐姐又晕过去了!大夫快请大夫!” 后院里顿时又是一片混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消息如期而至 又是一个清晨,何五娘和青子早起去打水,阿英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收拾床铺,墨儿早早收拾好自己,拿起床边的花瓶走了出去。 正巧碰上沈娘子走进院子来。 “你的手受了伤,这些事就可以不用做了。”沈娘子上前,要接过墨儿手里的花瓶。 她腼腆笑了笑,没有松手,道:“不碍事的,只是去摘几朵花,多谢娘子关心。” 捧着花瓶的手上绕了几层纱布,昨儿打破水缸时,墨儿的手被割了好几道口子,当时情况紧急,没人发现,还是后来大夫赶来,发现金铃儿心口上有一片被水化开的血迹,墨儿手上的伤才简单包扎了一番。 “说起来昨儿还是多亏了你,要不是你反应快,当真是要闹出大事来了。”沈娘子看向墨儿的眼神越发柔和,金铃儿终归是在庄子上出的事,虽然受惊受寒需好好调养,但好歹是救回来了,添些银子便送了回去。否则若真是闹出人命来,可不会这么简单就收场。 “我也只是碰巧,是铃儿姐姐福大命大。”墨儿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沈娘子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笑道:“你去忙吧,慢慢来就行。” 墨儿欸了一声,捧着花瓶走出院子,将花枝扔在堆了落叶灰尘的簸箕里,沿着墙根走到几棵金桂树旁,蹲下身将花瓶里的水慢慢倒出,然后又折了几枝金桂插进瓶里,慢慢走回院子去汲水。 若看得仔细些,就会发现方才倒水时,有一颗小蜡丸跟着掉了下来,而她不着痕迹的捡起捏在了手心。 回到屋子,阿英两眼发亮的呀了一声:“又有桂花!”她接过墨儿手里的花瓶,凑过去闻了一下,笑出两个酒窝。“我喜欢这个味道,摆在屋子里,就跟咱们也熏香了似的。” 把花瓶摆上高几,阿英左看看右看看,挠了挠头:“墨儿姐姐你真厉害,几根树枝也能插得这么好看。” 自从金铃儿那事之后,年纪小的阿英便唤起了墨儿姐姐。 墨儿笑了笑,抬手掩嘴,似是不大好意思:“我是依葫芦画瓢,看着长短胡乱剪了一通而已。” “画瓢能画的这么好看也厉害啊!人就是不一样!”阿英望着墨儿满是崇拜,视线落在她袖口上,咦了一声。“墨儿姐姐,你这里沾到泥了。” 墨儿翻起来看,果然是有些土黄色留在上面。 “大约是刚才倒水溅起来的,我去洗一洗。” “我跟你去!”阿英跳起来。“要是遇上危险就不好了!” 墨儿失笑:“不过是去后院,大水缸都被我砸了,还能有什么危险?你赶紧去烧水吧,刚才我见青子她们都回来了。” 阿英啊了一声,嘟囔着“我可不能迟了”便一阵风似的从墨儿身边跑过,屋子里只剩她一人。 她走到窗边,伸手像是要摸金桂上小小的花瓣,却见指节在窗棱上轻轻敲了两下,在安静的屋子里很突兀。 过了一会儿,屋子里还是那么安静。 “黛儿不在啊”墨儿极小声的自言自语,转身低头看着自己的袖口,半是苦恼半是抱怨的盖过先前那句话,走向后院。“黄泥水最难洗了,真是倒霉” 这边阿英急匆匆的过来,沈娘子问:“墨儿呢?” 阿英指了指后头:“墨儿姐姐弄脏了衣袖,去洗一洗就来。” 而后院,墨儿掩了恭房的门,一颗小蜡丸从她微湿的袖口滑向手心,两指一捏,便露出里头的纸团来。将巴掌大的纸张抚平,上面的字与字挨得很紧,并不好看,正是黛儿的字迹。 扫过一遍,墨儿自言自语:“刑部动作还挺快” 八月二十六日,夜,雷声大作,楚国公府大火,皇帝命刑部彻查安国郡主丧命一事,至此已然四日,刑部判明有人蓄意纵火,院中两具女尸一为中毒而亡,一为窒息致死。同日楚国公府的三姨娘周氏与洒扫丫鬟秋画消失,刑部认为两人有疑,正在大范围筛查与两人有过接触的人。 纸上寥寥几句,只能写下这些东西。 “查吧,查吧”她似笑非笑,声音湮灭在唇齿之间。 墨儿两手捏着信纸,不紧不慢的撕碎,站在光影交界之间,杏仁眸,玲珑鼻,樱桃唇,瓜子脸,莫名都变得鲜明,拼凑在一起,便是安国郡主楚玥那般模样。 抛下碎屑,她抚了抚额前厚重的刘海,盖住明亮的双眸,微微颔首走了出去,连脚步都变得谨小慎微。 茶房里的事情一如既往,来往的人却多了些。 或是要做好迎接主子的准备,各个院子里的人都来取茶叶备茶具,但每个人进到院子里,总会往茶室里头望一望,问一问那个起死回生的墨儿是不是就是里头那个小丫头。 她仿佛变成了什么稀罕物件儿,人人都要来瞧一瞧,看一看。 “你倒是沉得住气。”沈娘子摆好茶具,望着墨儿笑了。 墨儿又夹起一个紫砂的茶杯放在茶盘上,抿嘴羞赧:“不过是硬着头皮罢了。” 沈娘子越发笑呵呵的:“那也是你的本事,举人老爷家的姑娘就是不同些。” 每个来白都联兼职的人都会留下一份履历表,大约是沈娘子去瞧过她的履历表了,这便知道墨儿是城西李举人家的女儿。 “哪有什么姑娘不姑娘的。”墨儿摇头。 “小姑娘家这么谦虚作甚” 沈娘子还想打趣她几句,却听外头传来阿英的声音。 “大消息大消息!圣女说要祭天,要楚国公府祭天!” 话音未落,墨儿手里夹起来的茶杯就砸在了茶盘上,旋转几下歪倒一旁,发出刺耳的响声。 沈娘子睁大双眼,见她脸色发白,似是吓到了一般,下一秒便慌忙捧起那只茶杯,左看右看,确定没摔坏才舒了一口气。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墨儿拍着胸口。“还好没事。” 原来是怕砸坏东西啊。 沈娘子转头问外面:“你这是哪里来的消息?” 阿英手里还拎着一小桶水,她放下水桶蹬蹬几步走了进来,叽叽喳喳的道:“是大厨房的许婶子她们说的,我刚去打水听见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天要问罪楚家 “圣女要楚国公府祭天是什么意思啊?” 青子满脸懵懂。 何五娘也摇摇头说不知道,两人一起伸长脖子凑了过来。 沈娘子的神情不复柔和,凝重沉沉,她思量着道:“祭天是要用人祭天吗?” “用人祭天?” “人怎么祭天呀?” “难道人也能做祭品?” 女孩子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这话一出,便都笑了出来。祭品可是要烧成灰烬的,再怎么着,也不会烧人嘛! “你们猜得没错。”笑声中,墨儿平淡又莫名冰冷的道:“就是用人做祭品。” 她安然坐在案几前,右手还拎着茶壶,弧度优雅的缓缓倒下茶汤,水声沥沥仿佛响在耳边。 “把人绑在祭台上活活烧死,只有这样升腾于天的幡燎才能平息天神之怒。”她垂着眸子,侧脸恬静怡然,张嘴说的话却叫人汗毛倒竖。 “应c应该不会吧那可是楚国公府呢”青子扯起嘴角,眼底透着些许害怕。 “对啊对啊,我们村长说北疆的那群北蛮子之所以没有打过来,都是因为有楚国公在,要是把楚国公府当祭品烧了,谁来拦住北蛮子呀?”阿英歪头天真。 何五娘抿嘴不说话,双眼不安的看了看沈娘子,又看了看墨儿。 没有人回答阿英,空气刹那间安静了下来。 “好了,说这些做什么。”沈娘子敲了敲窗棱,打破那阵让人喘不过气的沉重。“赶紧把手里的事都做了,等晚上少主他们到了,大厨房会给咱们多添个好菜,都去做事吧。” “有好菜!”阿英眼睛都亮了,青子何五娘也笑了出来,转身做事。 打发完她们,沈娘子坐下来,轻轻叹了一口气。 “娘子在忧心楚家?”墨儿问。 “算不上忧心,只是”沈娘子摇头,望着自己的断臂微微皱眉。“我受过楚家军的恩,若非当年楚家军赶到,我只怕断的不止这条胳膊。” 墨儿眨了眨眼问:“娘子是北边的人?口音听起来不像啊。” “自然不是,你们这些小娃娃大抵只记得这几年咱们跟赤军那群北蛮子在打仗,却不知十二年前大荆也打来过,还一路打到了怀京城外。” “就是宁王那次?”墨儿眼珠子转了转,想了一会儿才道。 当初宁王被视为煞星,还未满月便送去大荆做质子,从此,大荆的国运就紊乱了。先是大旱三年,农业生产基本崩溃,粮食全依靠进口过活。然后,又大涝三年,船舶进口业受损严重。大荆上下是一片惶恐,朝纲动荡。 为着这事,大荆的吴庸大将军挥兵西下,直逼怀京,若不是年少的楚彦青率楚家军相抗,紧急截下大荆的三次攻势,只怕怀安在那时就已国破了。 “你倒是知道得多。”沈娘子又叹了口气,“天下的兵痞子都是一个德性,大荆的人认为咱们故意把宁王那个煞星送去他们那儿,害得他们没了好日子过,对咱们就更不客气了。这只手”她笑了笑,“他们知道我是有名的茶艺师,便砍了我一只手,有嗓子好的姑娘,便毁了她的喉咙,长得漂亮的” 沈娘子顿了顿,嗨声道:“跟你说这些干嘛,没得吓着你。” 墨儿微微摇头,又有些小心的道:“那娘子觉得,这个消息会是真的吗?楚家真的要”她似乎有些不忍说下去。 沈娘子也犹豫起来,最终道:“等会儿我去问问画娥姑娘,她那儿的消息最靠谱。” “是,去问问娘子也好安心。”墨儿说着,垂眸又在茶具里灌满茶汤。金黄清透的茶水表面涟漪,摇摇晃晃的映出她沉静的脸,紧抿的唇角中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午饭时,沈娘子去前头走了一趟,回来后神色算不上轻松,却也没了那份紧迫。 “圣女御言,半月之内将有阴侵阳,为大凶兆。而这凶兆又缘起于福星陨落,是天要问罪楚家,按理说,得行重七之礼以祭天神,但毕竟是楚国公府,朝廷争执不下,这便决定先去问一问楚国公,再做决定。” 沈娘子娓娓道来,几个女孩子听得云里雾里。 “阴侵阳是什么?福星陨落又是什么?还有这重七?娘子,您就不能说点咱们听得懂的话呀?” 青子挠头,与何五娘阿英面面相觑。 “你们问墨儿吧,她连人祭都知道,这些肯定也清楚。”沈娘子走到一旁坐下,自己给自己斟了一壶茶,去去暑气。 女孩子们望过来,却见墨儿在发愣,像是没听见她们说话一般,阿英便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唤着墨儿姐姐又问了一遍。 墨儿轻咳一声,回神道:“阴侵阳就是天狗食日,福星则是楚国公府的那位安国郡主,她前几日命丧火场,所以是福星陨落。至于重七之礼”她攥紧了自己的袖口,“就是用楚家的七七四十九名男丁来进行祭祀,祭礼毕,不会有人生还。” 女孩子们啊的一声倒吸一口凉气,惶惶不安,惴惴无言。 要用这么多条人命来祭天,可见是的确要有大祸了。 “那”一直没开口的何五娘问道:“那为什么朝廷不赶紧祭天?圣女都这么说了,再拖下去,天神发怒了可怎么办?” 女孩子细声软语,问得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茶室里的几人都愣住,何五娘冷不丁的对上墨儿的眼,她深深的望着自己,不知是喜是怒,唯有那份冰凉彻骨,叫何五娘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沈娘子摇头叹气:“若是叫你去死,你可还能问出这句话来?” 何五娘顿时讪讪,无言以对。 沈娘子接着语重心长:“楚家世代征战,男丁半数都死在了沙场上,如今族人不及百数,若真要祭天,等于是断了楚家的命数。只怕,唯有嫡支一脉得以存留。” “留不住的” 墨儿的声音响起,沈娘子没听清,便问一句:“什么?” 她摇头,转而问:“娘子对楚家怎会这般了解?” “都是画娥姑娘那儿的现学现卖。”沈娘子耸了耸肩,又道:“对了,画娥姑娘说让你忙完了去她那儿一趟,光顾着说楚国公府的事情,差点把这一茬给忘了。” 墨儿眨了眨眼,指着自己问:“我?” “对,你救了金铃儿,替咱们避开一件祸事,画娥姑娘应当是要谢你。”沈娘子见她低下头,便拍了拍她的头顶,道:“别怕,画娥姑娘很好说话的,等忙完了再过去就是。” “好。”墨儿颔首一礼,低眉垂眸间闪过一丝亮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万万不可人祭 “太傅。” 一个青袍官员从后头走来,与林太傅耳语几句,又退了下去。 林太傅眉头紧皱又舒开,卢郎中忙问:“先生,怎么了?” “唉”林太傅叹了一口气,摇头似是无奈似是苦涩:“陛下长进了。老臣多希望陛下在其他地方多长进些” 后一句话的音量小得如蚊蝇,卢郎中没听清。 林太傅负手,老人站在朝堂上,将视线投向坐在龙椅上的帝王。他年少有成,效忠于先帝,本想辅佐先帝开创一代盛世,却不料先帝壮年驾崩,只留下一个资质平庸的皇子,正是眼前的安昌帝。 他辅佐安昌帝已有三十余年,早就超过了辅佐先帝的年月,可那份君臣情谊,却令人如鲠在喉。 他的视线平淡,从下往上看的角度并没有让老人看起来渺小,虽然年迈,却仍旧站得笔直。 皇帝不由得捏紧了手边的镇纸。 在林太傅脸上,他看不到任何情绪,一如自己年少时受林太傅教导时的模样,清高平淡,对他这个皇子没有半点的畏惧讨好,甚至时常略带失望的瞥过自己,过去这么多年,还是如此! 可恨,可憎! 皇帝咬牙绷住脸上的神情,却见林太傅先撇开视线。 “先生,究竟发生了什么?”卢郎中焦急的问。 “昨日占星院的人就已经去过御书房了。”林太傅低声道,“陛下必然早就得了圣女御言,眼下这只不过是个圈套,做做样子罢了。” 做皇帝的,不惜下套来对付臣下,还真是长进了。 卢郎中睁大双眼:“那楚国公府的军权,岂不是?” 林太傅叹了一口气,忧心忡忡:“只怕不止如此。” 不一会儿,占星院院使便行色匆匆的赶了回来,皇帝有些急切,身子往前探出几分,“院使,圣女怎么说?” 占星院院使不紧不慢的作揖行礼,太子一众从容不迫,林太傅一众则屏住呼吸,都等待着圣女的结论。 “圣女御言”占星院院使掏出一份金边素色的绢帛来,摊开长声唱道。 众人皆低头作揖,做聆听状。 “八月二十六,夜,楚国公府上空雷声大作,是为凶兆” “天怒示警,天狗食日已不可避免” “唯有以罪人血脉行重七之礼祭天,方可规避祸事” “愿天佑怀安” 寥寥几句,院使说得缓慢悠长,说道最后,众人跟着唱道:“天佑怀安”这才纷纷抬起头来,或是得意或是惊恐或是愤怒。 人祭,竟是人祭! 林太傅向后踉跄几步,被卢郎中堪堪扶住。 “自先皇以来,怀安已有三十余年没有动过人祭了” “重七之礼,那可是七七四十九个男儿的性命啊!一个家族的气数都要断在这里了啊!” “罪人血脉,竟是要楚家人的命吗?” “楚家人的命又如何?圣女都这么说了,与天下苍生相比,他们的命算什么!” 霎时间,朝堂上变得嘈杂起来。 “父皇,天意如此。还请父皇早做决断!”太子率先上前道。 “这”皇帝的视线扫过林太傅,他那副震惊而不知言语的模样,着实爽快!皇帝压抑着要大笑出来的冲动,犹豫着道:“既然如此” “万万不可!”林太傅忽的回过神来,急忙上前,却一个踉跄扑通一声硬生生的跪在了石板之上。“不可啊!陛下!” 头发花白的老人将头磕在地上,砰砰作响。 “太傅太傅!”皇帝脸色大变,连忙从龙椅上下来,就要搀扶林太傅。 林太傅却不肯起来,一下又一下的磕头嘶喊着:“不可人祭,万万不可人祭啊!” 陛下你可知先帝为何壮年驾崩? 陛下你可知先帝也曾用一族行重七之礼祭天地? 陛下你可知先帝为此悔了多少个年头以致于忧思过重病体沉疴? 多少话到了嘴边,林太傅都说不出口。 不能说,不敢说! 他只能翻来覆去的说着不可。 太子没料到那向来脾气硬直连腰都不肯弯一下的林太傅,竟会失态至此,惊讶之余还有些不屑。 有了圣女御言,这老头子也明白情势已定,便用起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法子,当真是把朝廷当做菜市场了,哪里还有半点先帝之师的气魄。 “太傅快请起,请起,朕不人祭,朕不人祭就是。”皇帝搀着林太傅,却故意没有用力,任由林太傅又扎扎实实磕了好几下头,还被他的动作带得东倒西歪,形容很是狼狈。 话这样说着,便见大半朝臣跪了下去,神色骇人。 “陛下三思,圣女御言不可改,为了怀安百姓,臣请陛下定人祭!” “请陛下定人祭!” 朝臣们纷纷高喊着,简简单单就盖过了林太傅的声音。 皇帝被太子和内侍拉起来,林太傅还伏在石板上呜咽着,虽然这朝堂上还零零星星站着一些人,但众臣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圣女的话就是天意,自古以来,圣女一次次的带着怀安避过灾祸,化险为夷,怀安受惠于圣女。只要是怀安子民,对圣女的敬畏之心如同神灵,不可能有人将圣女的话置之不理。 “朕”皇帝的声音有些发抖。“毕竟是那么多条人命啊” 太子也干脆跪下:“为了江山社稷,请父皇定人祭!” “这”皇帝张了张嘴,为难又挣扎,着实是于心不忍的样子。 大殿里安静极了,皇帝犹豫几番,正要开口,便听人道:“事关重大,臣以为,陛下还是知会楚国公一声为好。” 站在一旁的谢嘉平淡淡开口,却叫皇帝从头到脚打了个激灵。 是啊是啊,眼下要的是他楚家人的命,如果不事先告诉楚彦青一声,他要是起了反心可怎么得了? 今日这出戏唱得太过顺利,皇帝竟有些得意忘形了起来。 这可不行。 他是皇帝,是仁慈待下的皇帝。便是对楚家这个心腹大患,他都能做到仁至义尽。 “嘉平说得极是。”皇帝咳了两声,像是在清嗓子。“终究是那么多条人命,想必楚爱卿也有许多要权衡的,把消息加急送去北疆,朕等楚爱卿的答复再做决定。” 对,问一问他,究竟是顺,还是反。 “陛下” 太子一派的人还要说些什么,却被皇帝打断。 “朕意已决,不必多说。”他坐回了龙椅之上,从容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消息如期而至 又是一个清晨,何五娘和青子早起去打水,阿英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收拾床铺,墨儿早早收拾好自己,拿起床边的花走了出去。 正巧碰上沈娘子走进院子来。 “你的手受了伤,这些事就可以不用做了。”沈娘子上前,要接过墨儿手里的花。 她腼腆笑了笑,没有松手,道:“不碍事的,只是去摘几朵花,多谢娘子关心。” 捧着花的手上绕了几层纱布,昨儿打破水缸时,墨儿的手被割了好几道口子,当时情况紧急,没人发现,还是后来大夫赶来,发现金铃儿心口上有一片被水化开的血迹,墨儿手上的伤才简单包扎了一番。 “说起来昨儿还是多亏了你,要不是你反应快,当真是要闹出大事来了。”沈娘子看向墨儿的眼神越发柔和,金铃儿终归是在庄子上出的事,虽然受惊受寒需好好调养,但好歹是救回来了,添些银子便送了回去。否则若真是闹出人命来,可不会这么简单就收场。 “我也只是碰巧,是铃儿姐姐福大命大。”墨儿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沈娘子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笑道:“你去忙吧,慢慢来就行。” 墨儿欸了一声,捧着花走出院子,将花枝扔在堆了落叶灰尘的簸箕里,沿着墙根走到几棵金桂树旁,蹲下身将花里的水慢慢倒出,然后又折了几枝金桂插进里,慢慢走回院子去汲水。 若看得仔细些,就会发现方才倒水时,有一颗小蜡丸跟着掉了下来,而她不着痕迹的捡起捏在了手心。 回到屋子,阿英两眼发亮的呀了一声:“又有桂花!”她接过墨儿手里的花,凑过去闻了一下,笑出两个酒窝。“我喜欢这个味道,摆在屋子里,就跟咱们也熏香了似的。” 把花摆上高几,阿英左看看右看看,挠了挠头:“墨儿姐姐你真厉害,几根树枝也能插得这么好看。” 自从金铃儿那事之后,年纪小的阿英便唤起了墨儿姐姐。 墨儿笑了笑,抬手掩嘴,似是不大好意思:“我是依葫芦画瓢,看着长短胡乱剪了一通而已。” “画瓢能画的这么好看也厉害啊!读书人就是不一样!”阿英望着墨儿满是崇拜,视线落在她袖口上,咦了一声。“墨儿姐姐,你这里沾到泥了。” 墨儿翻起来看,果然是有些土黄色留在上面。 “大约是刚才倒水溅起来的,我去洗一洗。” “我跟你去!”阿英跳起来。“要是遇上危险就不好了!” 墨儿失笑:“不过是去后院,大水缸都被我砸了,还能有什么危险?你赶紧去烧水吧,刚才我见青子她们都回来了。” 阿英啊了一声,嘟囔着“我可不能迟了”便一阵风似的从墨儿身边跑过,屋子里只剩她一人。 她走到窗边,伸手像是要摸金桂上小小的花瓣,却见指节在窗棱上轻轻敲了两下,在安静的屋子里很突兀。 过了一会儿,屋子里还是那么安静。 “黛儿不在啊……”墨儿极小声的自言自语,转身低头看着自己的袖口,半是苦恼半是抱怨的盖过先前那句话,走向后院。“黄泥水最难洗了,真是倒霉……” 这边阿英急匆匆的过来,沈娘子问:“墨儿呢?” 阿英指了指后头:“墨儿姐姐弄脏了衣袖,去洗一洗就来。” 而后院,墨儿掩了恭房的门,一颗小蜡丸从她微湿的袖口滑向手心,两指一捏,便露出里头的纸团来。将巴掌大的纸张抚平,上面的字与字挨得很紧,并不好看,正是黛儿的字迹。 扫过一遍,墨儿自言自语:“刑部动作还挺快” 八月二十六日,夜,雷声大作,楚国公府大火,皇帝命刑部彻查安国郡主丧命一事,至此已然四日,刑部判明有人蓄意纵火,院中两具女尸一为中毒而亡,一为窒息致死。同日楚国公府的三姨娘周氏与洒扫丫鬟秋画消失,刑部认为两人有疑,正在大范围筛查与两人有过接触的人。 纸上寥寥几句,只能写下这些东西。 “查吧,查吧”她似笑非笑,声音湮灭在唇齿之间。 墨儿两手捏着信纸,不紧不慢的撕碎,站在光影交界之间,杏仁眸,玲珑鼻,樱桃唇,瓜子脸,莫名都变得鲜明,拼凑在一起,便是安国郡主楚玥那般模样。 抛下碎屑,她抚了抚额前厚重的刘海,盖住明亮的双眸,微微颔首走了出去,连脚步都变得谨小慎微。 茶房里的事情一如既往,来往的人却多了些。 或是要做好迎接主子的准备,各个院子里的人都来取茶叶备茶具,但每个人进到院子里,总会往茶室里头望一望,问一问那个起死回生的墨儿是不是就是里头那个小丫头。 她仿佛变成了什么稀罕物件儿,人人都要来瞧一瞧,看一看。 “你倒是沉得住气。”沈娘子摆好茶具,望着墨儿笑了。 墨儿又夹起一个紫砂的茶杯放在茶盘上,抿嘴羞赧:“不过是硬着头皮罢了。” 沈娘子越发笑呵呵的:“那也是你的本事,举人老爷家的姑娘就是不同些。” 每个来白都联兼职的人都会留下一份履历表,大约是沈娘子去瞧过她的履历表了,这便知道墨儿是城西李举人家的女儿。 “哪有什么姑娘不姑娘的。”墨儿摇头。 “小姑娘家这么谦虚作甚……” 沈娘子还想打趣她几句,却听外头传来阿英的声音。 “大消息大消息!圣女说要祭天,要楚国公府祭天!” 话音未落,墨儿手里夹起来的茶杯就砸在了茶盘上,旋转几下歪倒一旁,发出刺耳的响声。 沈娘子睁大双眼,见她脸色发白,似是吓到了一般,下一秒便慌忙捧起那只茶杯,左看右看,确定没摔坏才舒了一口气。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墨儿拍着胸口。“还好没事。” 原来是怕砸坏东西啊。 沈娘子转头问外面:“你这是哪里来的消息?” 阿英手里还拎着一小桶水,她放下水桶蹬蹬几步走了进来,叽叽喳喳的道:“是大厨房的许婶子她们说的,我刚去打水听见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天要问罪楚家 “圣女要楚国公府祭天是什么意思啊?” 青子满脸懵懂。 何五娘也摇摇头说不知道,两人一起伸长脖子凑了过来。 沈娘子的神情不复柔和,凝重沉沉,她思量着道:“祭天是要用人祭天吗?” “用人祭天?” “人怎么祭天呀?” “难道人也能做祭品?” 女孩子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这话一出,便都笑了出来。祭品可是要烧成灰烬的,再怎么着,也不会烧人嘛! “你们猜得没错。”笑声中,墨儿平淡又莫名冰冷的道:“就是用人做祭品。” 她安然坐在案几前,右手还拎着茶壶,弧度优雅的缓缓倒下茶汤,水声沥沥仿佛响在耳边。 “把人绑在祭台上活活烧死,只有这样升腾于天的幡燎才能平息天神之怒。”她垂着眸子,侧脸恬静怡然,张嘴说的话却叫人汗毛倒竖。 “应、应该不会吧那可是楚国公府呢”青子扯起嘴角,眼底透着些许害怕。 “对啊对啊,我们村长说北疆的那群北蛮子之所以没有打过来,都是因为有楚国公在,要是把楚国公府当祭品烧了,谁来拦住北蛮子呀?”阿英歪头天真。 何五娘抿嘴不说话,双眼不安的看了看沈娘子,又看了看墨儿。 没有人回答阿英,空气刹那间安静了下来。 “好了,说这些做什么。”沈娘子敲了敲窗棱,打破那阵让人喘不过气的沉重。“赶紧把手里的事都做了,等晚上少主他们到了,大厨房会给咱们多添个好菜,都去做事吧。” “有好菜!”阿英眼睛都亮了,青子何五娘也笑了出来,转身做事。 打发完她们,沈娘子坐下来,轻轻叹了一口气。 “娘子在忧心楚家?”墨儿问。 “算不上忧心,只是”沈娘子摇头,望着自己的断臂微微皱眉。“我受过楚家军的恩,若非当年楚家军赶到,我只怕断的不止这条胳膊。” 墨儿眨了眨眼问:“娘子是北边的人?口音听起来不像啊。” “自然不是,你们这些小娃娃大抵只记得这几年咱们跟赤军那群北蛮子在打仗,却不知十二年前大荆也打来过,还一路打到了怀京城外。” “就是宁王那次?”墨儿眼珠子转了转,想了一会儿才道。 十二年前,大荆国运紊乱,百姓民不聊生,大荆朝廷更是焦头烂额,在此之前,因着宁王的红发是东洲大陆上的神子之相,大荆一直将宁王视作上宾,他们怎么也想不通,明明供了一个神子在宫里,却还要遭这等灾祸。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宁王的煞星命格终究还是被大荆知道了,为此敬安帝震怒,痛斥怀安居心叵测行那等阴险之事,命吴庸大将军挥兵西下,直逼怀京。若不是年少的楚彦青率楚家军相抗,紧急截下大荆的三次攻势,只怕怀安在那时就已国破了。 “你倒是知道得多。”沈娘子又叹了口气,“天下的兵痞子都是一个德性,大荆的人认为咱们故意把宁王那个煞星送去他们那儿,害得他们没了好日子过,对咱们就更不客气了。这只手”她笑了笑,“他们知道我是有名的茶艺师,便砍了我一只手,有嗓子好的姑娘,便毁了她的喉咙,长得漂亮的” 沈娘子顿了顿,嗨声道:“跟你说这些干嘛,没得吓着你。” 墨儿微微摇头,又有些小心的道:“那娘子觉得,这个消息会是真的吗?楚家真的要”她似乎有些不忍说下去。 沈娘子也犹豫起来,最终道:“等会儿我去问问画娥姑娘,她那儿的消息最靠谱。” “是,去问问娘子也好安心。”墨儿说着,垂眸又在茶具里灌满茶汤。金黄清透的茶水表面涟漪,摇摇晃晃的映出她沉静的脸,紧抿的唇角中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午饭时,沈娘子去前头走了一趟,回来后神色算不上轻松,却也没了那份紧迫。 “圣女御言,一月之内将有阴侵阳,为大凶兆。而这凶兆又缘起于福星陨落,是天要问罪楚家,按理说,得行重七之礼以祭天神,但毕竟是楚国公府,朝廷争执不下,这便决定先去问一问楚国公,再做决定。” 沈娘子娓娓道来,几个女孩子听得云里雾里。 “阴侵阳是什么?福星陨落又是什么?还有这重七?娘子,您就不能说点咱们听得懂的话呀?” 青子挠头,与何五娘阿英面面相觑。 “你们问墨儿吧,她连人祭都知道,这些肯定也清楚。”沈娘子走到一旁坐下,自己给自己斟了一壶茶,去去暑气。 女孩子们望过来,却见墨儿在发愣,像是没听见她们说话一般,阿英便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唤着墨儿姐姐又问了一遍。 墨儿轻咳一声,回神道:“阴侵阳就是天狗食日,福星则是楚国公府的那位安国郡主,她前几日命丧火场,所以是福星陨落。至于重七之礼”她攥紧了自己的袖口,“就是用楚家的七七四十九名男丁来进行祭祀,祭礼毕,不会有人生还。” 女孩子们啊的一声倒吸一口凉气,惶惶不安,惴惴无言。 要用这么多条人命来祭天,可见是的确要有大祸了。 “那”一直没开口的何五娘问道:“那为什么朝廷不赶紧祭天?圣女都这么说了,再拖下去,天神发怒了可怎么办?” 女孩子细声软语,问得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茶室里的几人都愣住,何五娘冷不丁的对上墨儿的眼,她深深的望着自己,不知是喜是怒,唯有那份冰凉彻骨,叫何五娘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沈娘子摇头叹气:“若是叫你去死,你可还能问出这句话来?” 何五娘顿时讪讪,无言以对。 沈娘子接着语重心长:“楚家世代征战,男丁半数都死在了沙场上,如今族人不及百数,若真要祭天,等于是断了楚家的命数。只怕,唯有嫡支一脉得以存留。” “留不住的” 墨儿的声音响起,沈娘子没听清,便问一句:“什么?” 她摇头,转而问:“娘子对楚家怎会这般了解?” “都是画娥姑娘那儿的现学现卖。”沈娘子耸了耸肩,又道:“对了,画娥姑娘说让你忙完了去她那儿一趟,光顾着说楚国公府的事情,差点把这一茬给忘了。” 墨儿眨了眨眼,指着自己问:“我?” “对,你救了金铃儿,替咱们避开一件祸事,画娥姑娘应当是要谢你。”沈娘子见她低下头,便拍了拍她的头顶,道:“别怕,画娥姑娘很好说话的,等忙完了再过去就是。” “好。”墨儿颔首一礼,低眉垂眸间闪过一丝亮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明知不该怀抱希望 揽月庄前院抱厦。 墨儿去找画娥的时候已是接近晚膳的时间了。由小丫头领着她进去,刚好与三个走出来的男人擦肩而过。 她没有抬头,却也能从三人的服饰看出来,他们都不像是在庄子上做事的人,一个穿得珠光宝气,一个书生模样,一个则是行脚商。如此相差甚远的三人凑在一起,在这白都联里头倒也不算什么奇怪的光景。 “来了啊。”画娥站在桌前斟茶,手里动作熟练,茶汤金黄茶香浓郁。“我这儿太忙了,乱得很,你随便找地方坐就是。” “不、不用了”墨儿小声摆手拒绝,画娥便笑了笑,将茶盏递过来:“尝尝我的手艺如何,虽然不及沈娘子的,却应当也是能喝的。” 墨儿吹着上头热气,轻轻喝了一口,认真道:“好喝。” 画娥满意的点了点头,一边说话一边转过身:“本该是我去找你的,但实在是太忙,只能让你来我这儿了。”她越过身边的梨木椅,走向屏风旁的博古架。“沈娘子应该也说了,我叫你来是要谢你,但道谢总不能只动一动嘴皮子,我便想了想,还是给你些实际的东西比较好。” 她踮起脚,拿下博古架上的一个木盒,又走回来。“我已经安排下去了,这些日子你在我这儿的工钱翻倍,还有这个。” 木盒被递到墨儿眼前,她疑惑的眨了眨眼,望着画娥没有说话。 “我听说,你是因为父亲重病才出来做工的,这里头是些好成色的补药,应当派得上用场。若是大夫说用不上那也无妨,你拿去卖掉,多少也能换点钱。生病吃药最花钱了,可不能少。” 木盒打开,里头摆了一支人参和其他许多药材,都是好东西,贵东西,墨儿当即便道不能收。 画娥“欸”了一声,抓着墨儿的手硬塞了过去。她半嗔道:“白都联还会缺这么一丁点儿药材?你拿着就是,要是真闹出了人命,麻烦可不是用药材就能摆平的。这是你应得的,你行的善因种了善果,拿着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墨儿便也不好再推脱,她收下木盒行礼道谢。 画娥笑了:“分明是我向你道谢,你怎么还谢起我来了?”说着回了一礼。又道:“我听沈娘子说你在她那儿干得不错,有没有打算在我们庄子上长久做下去?我们这儿不卖身,只签合同,出嫁时还会给你添一份嫁妆,如何?” 许是说起了嫁妆,墨儿脸上的羞赧腼腆更甚,她埋下头道:“家父还在病中,我不能侍奉在前已是不孝,等赚够了钱,我还是得回去侍疾的。” “这样啊是我想得不周到了。”画娥点了点头。 墨儿又要行礼:“多谢姑娘……”却被冲进来的人打断。 “画娥姐姐画娥姐姐!少主到了!少主到了!咱们赶紧去门口迎接吧!”一个灰衣小厮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啊?”画娥迎上去,“怎么会这么快?我满打满算,少主都应该得入夜了才能到啊?眼下天都没黑呢!” “哎呀我的姐姐!”小厮急了,“少主带人把黑池山上的土匪给一窝端了,入京的路程便少了一半,这不,就两个时辰前的事!咱们赶紧出去吧,外头还等着姐姐您来镇场子呢!” 画娥难掩惊讶。 那可是盘踞怀京京郊三年的悍匪啊,朝廷拿他们都没办法,多少人入京都要避其锋芒选择绕路,这么简单就被少主给端了? 她一拍脑门儿,“对对对,赶紧去,迎接少主要紧。” 刚走出去几步,就记起来墨儿被她忘在了后头,正捧着木盒不知所措,画娥便招手道:“你跟我来吧,跟在我身后别出声就是。” 墨儿应是连忙跟上。 往大门口去的脚步匆忙,但所有人都是忙而不乱的样子,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揽月庄上的人便来了大半,一一按顺序站好。 画娥站在最前头,墨儿颔首退了两步,跟在她身后。 很快便听见马蹄飞腾而来,伴着“吁——”的一声,马匹长啸,前蹄高高扬起,一道高大的身影跃了下来。 “画娥携揽月庄一众,见过少主。” 画娥矮身行礼声音清亮,却被随之而来十几匹马扬起的尘雾盖了过去。十几个黑衣侍卫齐刷刷的下马,站在那人身后。 “你的消息慢了些。”远山晨钟般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甚至还有些闷闷的。“别忘了你的职责是什么。” 画娥连忙称是,面有愧色,又道:“一切都备好了,少主可要先用膳?” “不必,先把你那儿的消息一并拿来,送信给谢公子,告诉他我明日就得离开。”那人不紧不慢的吩咐着,语气平和却莫名的带着些许威严。 画娥一一领命,那人便嗯了一声向前走去。 隐在人群中的墨儿这才抬起头,只见那人身材颀长,穿着华服跑马却不见一丝凌乱,脸上带了一个白玉面具,只能看见如刀削般的下颚线。走过她面前时,还飘过一丝血腥味而他佩剑上的血迹未干,当真是刚刚才去端了一窝悍匪的模样。 原来这就是白都联的少主,白祈天啊…… 可是怎么不见黎总领和夫人? 墨儿微微皱眉。 白祈天带人往里去后,围在门口的人们各自散开,画娥要忙着去安排接下来的事情,说了一句让墨儿自己回茶室便离开。 墨儿抓住方才那个跑来报信的小厮,哎哎两声:“小哥小哥,怎么不见总领和夫人啊?” 小厮正急着走,回头见她是方才画娥亲自带来的人,便耐心道:“你还不知道啊?总领有事先回苗疆了,所以少主才会提前过来。” “回苗疆了……” 墨儿微怔,松开抓住小厮的手,转身往茶室去。女孩子混在穿梭的人们中间,走得不紧不慢,并不突兀,但她紧抿的唇角却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凝重。 “回苗疆了,现在这个时候回苗疆了” 她喃喃着,双手渐渐握成拳,在花园旁停下,仰头看着天边发红的云彩,一声叹息在风中消弭。 “本就不该抱什么希望我知道的明知道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该走下一步棋 夜间,还有仅剩的几只秋蝉在叫,耳房里几人盖着薄被各自沉睡。白祈天的提前到来让所有人都绷紧了弦,着实忙得够呛。 忽的,窗外传来几声蛙叫,混在秋蝉鸣叫之中,并不突兀。 躺在大通铺上的墨儿掀开薄被坐起,蹑手蹑脚的下床走了出去。 眼看着就要入秋,晚上渐渐变凉,她拢了拢衣领,抱着双臂往前一直走到后院角落的大树下,瘦弱的身子靠在树干上,藏在阴影里,轻声道:“怎么这么迟才来?” “人、多进来、难”磕磕绊绊的声音从树上传来。 墨儿沉吟片刻,揽月庄的守卫本就很严,再加上白祈天带回来的那些人,也难怪黛儿要花这么长的时间才能潜进来找她。 “明天日落前我会想办法脱身,你去我们约好的地方等我。”她说。 “明、天?”黛儿问道。 “嗯,那个画娥应当不仅仅是一个庄子的小小管事,只怕她还负责收集消息,李墨儿的父亲生病了这种事都能随口说起,肯定是调查过了,幸好我们准备得也够周到,否则恐怕今日就已穿帮,多留无益。”墨儿小声说着,又叹一口气,“况且……苗疆,实在太远了。” 这个远字她说得很慢,像是有什么深意似的。 黛儿忙道:“我我、去追追他。” 一声轻笑,墨儿抬起头,透过枝叶间看那皎月星稀,她摇头道:“何必呢,远的不是人,而是人心啊。” 楚玥处心积虑借用李墨儿的身份混进白都联,终究还是一无所获,再无奈也不过如此吧。 这声叹息落下,两人无言。 “楚家如何了?”她问。 “乱、了” “是啊,都要楚家人的命了,自然是要乱的。老夫人的病更重了吧?”她含着笑问。 片刻的沉默后,黛儿在树上点了点头,站在树下只能看见微微的阴影在晃动。 “哥哥呢?算一算日子,明天也该入京了吧。”她抚上自己的脸,“听见我死了的消息,也不知道他会是一副什么表情。” 肯定会悲痛,会自责,会愤恨吧…… 即便是她这个坏脾气不讲道理的妹妹,楚昀也从来都没有疏远过她。整整五年,她对楚昀避如蛇蝎,恶语相向,就算杀了秋画和三姨娘那些祸害,她也还是要抛下楚昀,来做这些往他心窝子里捅刀的事。 有她这么一个妹妹,也不知是做了什么孽…… “不说这些了。”墨儿直起背,“明天把楚家祭天的消息全部打听清楚,该走下一步棋了。” 凉风吹过,黛儿的应答湮没在风中,墨儿又拢了拢衣领,慢慢走了回去。 ………… 天刚光亮,揽月庄就迎来一位客人。 “谢公子,少主刚晨练完,此时正在换衣裳,还请您稍等片刻。”画娥亲自将这位谢公子迎进来,态度很是恭敬。 “不必。”身穿竹青锦袍的年轻人摇着折扇,大手一挥大步一迈就往里屋走去。“我与祈天不讲究这些。” 画娥只得垂手退下。 还未穿上里衣的白祈天听着外头的对话,转过身来,就见年轻人斜靠在屏风上,双眼微眯,故意什么话都不说,直勾勾的盯着他看,带着近似调戏的意味。 白祈天正露着精壮的上身,肩膀上还能瞧见一块伤疤,他的肤色偏白,上头还冒着些汗气。而那白玉面具此时早已被摘下,露出惊为天人的面孔来—— 那是一种浓墨重彩的美,将五官单个挑出来看自是没话说,但凑在一起则更添几分凌厉的大气和令人惊心的魅惑。 “美人如斯,谢某大饱眼福。”年轻人双手抱拳,学着那戏文里的样子。而他那张脸,赫然就是在朝堂上深受安昌帝器重的谢小官人,谢嘉平。 而被调戏了的白祈天也不见气恼,不紧不慢的将衣服一件件套上,很是随意的系上腰带,然后将白玉面具扣在脸上。 “哎哎,别啊。”谢嘉平开口阻止,但面具已经将那张足以蛊惑人心的脸给盖住了。 “在自己庄子上,就别戴什么面具了嘛。”他不失遗憾的切了一声。 “这里是怀安。”白祈天淡淡的说着,越过谢嘉平走了出去。“来这么早,用过膳了?” 谢嘉平含笑温和儒雅,丝毫没有刚才那副登徒浪子的模样。“还没呢,打算跟你一起吃,我已经让画娥去安排了。” 他们一同在八仙桌前坐下,谢嘉平扭头往侧间瞟了一眼,道:“昨天很晚才睡吧?” 白祈天嗯了一声,问:“你那里有什么新消息吗?” “我不知道你这儿消息有多新。”说着谢嘉平起身,走到侧间的书桌前,拿起画娥收集好的消息粗略扫了一遍。“大致跟这上头说的差不多,唯一没提到的,大概就是林太傅正在想方设法保住楚家这件事吧。” 他把手里的资料放下,似笑非笑:“你们这儿的人真是好笑,又蠢又迷信,说什么要有日食了所以拿楚家人的命来祭天,这不过是占星院故技重施罢了。偏偏那老皇帝还觉得这是个除掉楚家的好机会,得意得不行。日食这种东西,算一算就知道时辰了,怎么可能是因为死了个安国郡主所以天神要发怒?” 白祈天看着他慢慢踱步过来坐下,问:“你能算出来?” “不能。”谢嘉平摇头,“我没学过这个。你问我军火我还能说上两句,天文我就不行了。” “所以还是无法破了眼前这个局。”白祈天修长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打,隔着面具也能猜出来他此时正皱着眉头。 谢嘉平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劝道:“楚家的事你别太担心,按照圣女说的,还有一个月才有日食,楚家的人就算要死也得等到一个月后,这段时间先看看情况,我会想办法。” “有你在,我不担心。”白祈天望着他,仍旧云淡风轻。“本就是要交给你来做的,大荆那边形势不妙,如果不是老头子让我一定跑一趟怀安,我也不会过来。” “他让你来做什么?不是为了楚家的事吗?”谢嘉平问。 “是,也不是。”白祈天似乎轻笑了一声,“他让我来公布他的身份。” 公布黎白都的身份?那不就是…… 谢嘉平睁大了眼。 “不过现在看来,这件事还得再往后推,在这个当口公布对事态发展没有任何好处。”白祈天一顿,道:“所以嘉平,”他抓住谢嘉平的肩头拍了拍,“交给你了。” “放心吧。”谢嘉平一笑,“我会看好时机再把这件事报上去的。最差,楚昀一条命总能保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又来一个穿越的? “也只能如此了。” 白祈天话刚落音,便有丫头们提着食盒进来,大大小小五六碟小菜,七八种点心,粥也有不同口味的三四种,铺开来将八仙桌摆得满满当当。 谢嘉平挽袖盛了一碗粥递到白祈天面前,又张罗着替他夹菜拿点心,嘴里还不住的说:“铺张,浪费,真铺张,真浪费。”说着又夹了一个水晶虾饺到白祈天碗里,“所以你得多吃点。” 白祈天卸下白玉面具的下半部分,露出好看的鼻尖和薄唇来,动作优雅的喝了一口粥,道:“你也多吃点。” “我特地来蹭饭的当然得多吃点。”谢嘉平吃了一个流沙包,仔细咀嚼咽下去之后,轻轻叹了口气。“我本来是不挑食的,但你们这儿的东西真难吃,特别是蔬菜水果,没被改良过,该甜的不甜,该香的不香,也只有你这儿的伙食会好一点。” 白祈天抬头打量他一下,淡淡道:“是瘦了。”又道:“你让他们出海去找的粟米和土豆,都已经找到了。若产量真按你说的有那么多,想必不出五年,东洲大陆上饿死的人至少会减少一半。” “一半倒不至于,你们找到的种子也是没改良过的,产量如何好不好吃我也不清楚。”谢嘉平耸了耸肩。 “能吃就行。”白祈天喝完一碗粥,又盛了一碗,“你来之后,不知替我解决的了多少难题。” 谢嘉平单手撑在桌面上,侧头望着他,笑得有些不经意:“或许我就是为了你才来的这里,为你而生,为你而死。” 白祈天闻言一笑:“想死就直说,兄弟帮你。” “还没,还没。”谢嘉平连忙摆手,这地方又没枪,白手空拳的,他可打不过白祈天。 “不过话说回来,你虽然厉害,但还是要一路小心。”谢嘉平忽而笑得讽刺起来。“怀安皇帝派了不少刺客去大荆,要取宁王的性命。” 白祈天嗯了一声,默默将碗里的东西都吃完。 谢嘉平接着道:“他就这么害怕江山动摇,安国郡主刚死,就容不下宁王了。” “必然的事。”白祈天放下碗筷,“这边的刺客不足为惧,大荆那边能应付得过来。” “让我来猜猜,真正难办的是大荆朝廷吧?”谢嘉平笑意未达眼底,这其实并不是一件好笑的事情。“十二年前大荆就为了宁王的煞气起兵,保不准现在又会卷土重来。”说着笑意隐去,“一个女子的死竟成了一国皇子的催命符,真是好笑。” “你别生气。”白祈天说着,语气平淡得根本不像是在劝人。 谢嘉平呵了一声,“我怎么能不生气?” “火气大就喝点茶,我给你泡。”白祈天嘴角含笑,问:“你想喝什么?” “我这哪是火气大”谢嘉平有些愤愤,可一对上白祈天的视线便改了口:“我想喝凤于飞,要天青玲珑的那套茶具,泡出来好看。” 白祈天扭头往身后的博古架看了一眼,“天青玲珑盏,不在这儿啊”他站起来,“多半是在茶房。” “我去拿。”谢嘉平起身按住他,“你在这儿等着。” “吩咐一声就是,你何必亲自跑一趟?”白祈天问。 谢嘉平转身摇开折扇,笑得如翩翩公子一般。“你都说要亲自泡茶了,当然得由我亲自去取茶具,才不叫白喝了你的茶。” 感情你刚才吃的那一顿不算白吃。 “去吧去吧。”白祈天摆手作罢。 从前院绕过回廊,经过花园,再走上一段便是茶房。 谢嘉平闲庭信步,忙碌的下人们见着他都会恭敬的叫上一声“谢公子”,他一一含笑应过。 走过花园的拱门时,两个丫鬟的对话飘了过来。 “听说为了救人,把那口大水缸给砸了呢。” 谢嘉平的脚步一顿,竖起耳朵。 “还真砸了啊?怎么我听说的是突发急病厥过去了,然后那个墨儿吹了一口仙气,就给救回来了呢!” 丫鬟嗨声道:“你这都听的什么话啊!金铃儿知道吗?就是那个来庄子上做了好几次事的女孩子。” “不知道。”另一个丫鬟似乎瘪了瘪嘴。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总之就是她,不小心栽进了茶房后头的大水缸里,淹得都断了气了。” “不至于断了气吧” “明明就是断了气了,沈娘子都去探过呢!”丫鬟瞪圆了眼。“沈娘子都要叫人来处理后事了,是那个墨儿救回来的。还以为是诈尸呢,把沈娘子都吓得够呛。” “那她是怎么……” “她是怎么把人救回来的?” 盖过另一个丫鬟的疑问,谢嘉平收了扇子出现在两人面前,微微探下头的样子,很是好奇又平易近人。 “谢、谢公子!”丫鬟们连忙行礼。 谢嘉平虚扶了一把,含着笑的样子温和俊朗,只微微歪头,丫鬟便赶忙回答起了方才的问题。 “奴婢也不是太清楚,不过大厨房的许婶子说,那个墨儿是茶房里新进的人,又捶又按的,似乎还吹了口仙气,金铃儿就又有气儿了。” “这样啊——”谢嘉平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折扇合起在他掌心轻轻敲着。 ——司马光砸缸 ——再加上心肺复苏法,难不成跟他一样,都是穿越过来的? 真是有趣。 “我去见见她,谢谢你们了。”大掌握住扇子,谢嘉平对两人道谢后,便大步往里走去。 ………… 茶房。 “娘子。”墨儿有些拘束的绞着衣角,唤了一声正在冲洗茶具的沈娘子。 沈娘子回过头来,问:“怎么了?” “我我今天能回家一趟吗?”墨儿犹豫着,“我知道这里很忙,但……” “行啊。”沈娘子打断她的话,同意得干脆。 墨儿又惊又喜:“真的吗?” 沈娘子笑了:“不过得把事情做完再说,若是能早点完事儿,你也能早点回去。” “谢谢娘子!”墨儿几乎要跳起来。 “知道你有孝心,昨儿画娥姑娘给你的药材,你想早点拿回去给父亲用吧。”沈娘子伸手拍了拍她的头,道:“好孩子。” 墨儿抿嘴,低头做出腼腆的样子。 这时,一个小厮跑了进来,道:“墨儿在吗,有人找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逃也逃不过 “不在?” “是,方才有人把墨儿叫去后门那儿了。” 沈娘子很是恭敬的颔首应答,眼前的年轻人轻轻摇着扇子。 “这样啊还真是不巧。” 他看上去颇有遗憾的样子,沈娘子便问:“不知谢公子寻墨儿是有何事?” “听说了她救人的事,想详细问一问。既然她不在,就有劳沈娘子派人去叫她一下,让她去祈天院子里见我。”谢嘉平语气温柔,说出来的话却不容拒绝。 沈娘子也不会拒绝。 “竟是连少主都惊动了吗?”她轻轻掩嘴,有些惊讶。“我这就叫人去唤她过来。” 谢嘉平嗯了一声,道:“劳烦沈娘子把天晴玲珑盏拿给我,祈天还等着我回去泡茶呢。” 沈娘子麻溜进屋去拿茶具了。 …… 后门。 墨儿有些为难的看着眼前的书生。 他大约二十一二的年纪,身上的衣袍洗得发白,很是整洁,手里拿着一盒谢礼,此时正无比恳切的想要用长篇大论说服墨儿收下它。 “欸……铃儿姐姐的哥哥。”墨儿总算寻着他停顿的间隙开口。 “在下金荀。”书生微微施礼。 墨儿回礼,道:“方才我也说了,我救铃儿姐姐一事当真只是碰巧,收不得你这么贵重的礼。” 金荀忙道:“这些都是舍妹让在下送来的,家中只有在下与舍妹相依为命,能拿出来的东西不多,还请恩公不要嫌弃。” “我没有嫌弃的意思,只是……”墨儿扭起了衣角。“庄子上的画娥姐姐已经赏了我许多东西了,我再拿你这么多东西回去,难免遭人眼红,我是新来的,又笨嘴拙舌,本就不太混得开,所以……” 她小心翼翼的望着金荀恳求道:“我就拿一个信物,将来要是有什么忙需要你们帮的时候,我就拿信物去找你们,你看如何?” “可……”金荀有些犹豫,他想起金铃儿再三的叮嘱,终究还是敌不过眼前墨儿可怜巴巴的模样。 他要报恩是不错,怎么也不能为了报恩给恩公添麻烦吧。 “那便请恩公挑选。”金荀将匣子打开,里头装了好些穷苦人家用来压箱底的好东西,晃得墨儿头疼。感情他们这是金铃儿的嫁妆都拿来当了谢礼。 墨儿快速捡了一朵樱桃红串小银珠的珠花,道:“以此为信。” 金荀觉得这种珠花太常见了些,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小厮从门后火急火燎的唤着墨儿:“沈娘子找你呢,赶紧回去吧!” 墨儿对着门后应了一声,连忙对着金荀告别,便转身走了回去。 留下金荀呆呆的站在后门边,无奈的收起匣子,踱步离开。 …… “少、少主找我?”墨儿不可置信似的后退了两步。 “是啊,找得还很急呢。”沈娘子手里忙碌着,道:“少主听说了你救人的事,想问两句话,你快去吧。” 没想到救个人连白祈天都惊动了。 墨儿暗道失策,面上却很是害怕的拉着沈娘子的衣角,可怜巴巴的道:“我、我能不去吗?” 沈娘子失笑,腾出手来捏了捏她的脸颊,道:“傻孩子,怕什么,少主就是问你两句话,又不会吃了你。说不定还有赏钱能拿呢。” “可、可我昨日……”墨儿将头埋得很低,声音也小得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我昨日见着少主的时候,他佩剑上还带着血……娘子,我是真的害怕……” 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似乎还带了些哭腔。 看着是真怕了。 沈娘子心下一软,刚叹一口气,要说些什么,就听外头有人来催:“沈娘子,墨儿回来了没?谢公子让我来问一问。” 沈娘子苦笑,只得拍了拍墨儿的肩膀道:“没办法,害怕也只能走这一趟了。” 墨儿抬头望了望她,又看了一眼外面,只得不情不愿的松开抓着沈娘子衣角的手。 “好孩子,别怕,少主是个好人。”说完又觉得这样的话太过苍白,便加了一句:“少主是个武人,但也是个好人。” 墨儿咬唇点了点头,仍旧是那副受了惊吓的小动物模样。 “我手边忙,不能陪你去,你坚强点,胆子放大点,不会有事的。”沈娘子俨然已经把自己放在了墨儿长辈的身份上,句句贴心,字字真心。 “墨儿记住了,多谢娘子。” 她微微行礼,便踌躇着步子,往外走去。 逃不过便逃不过吧,既然逃不过,那便只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付过去了。 ………… 墨儿刚一踏进屋子,便觉茶香四溢。 白祈天坐在左侧,白玉面具只戴了一半,穿着也比昨日随意了几分,他手持茶具上下动作几番,便见茶雾缭绕,幻化出一只凤凰展翅腾空而来。 而坐在右侧的谢嘉平则一手摇着折扇,一手撑着下巴,专注的望着白祈天的动作。 许是余光瞥到墨儿的身影,谢嘉平立即起身,大步走了过来。 墨儿只见一个弱冠之年的年轻男人,毫不避讳的走到自己三步之前,露出表面温润如玉实际上像极了狐狸的微笑,对自己伸出手来,道:“你好,我叫谢嘉平。” 墨儿望着自己眼前的那只大手,不由得皱了皱眉。 她退开半步,福身行礼:“见过谢公子。”又侧过一些,道:“见过少主。” 白祈天嗯了一声。 谢嘉平不着痕迹的收回自己被无视的手,问:“听说你能施仙法,叫人起死回生?” “不不不……”墨儿慌忙摆手,“不是什么仙法,就是碰巧,碰巧而已。” “碰巧?”谢嘉平微微挑眉,没有放过她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却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可我听说你救人的法子很奇怪呢。” “我……”墨儿有些吞吞吐吐的,“我就是,想把铃儿姐姐呛进去的水给挤出来……” 谢嘉平意味深长的嗯了一声,仿佛不经意的道:“你很清楚嘛。人就算断了气,只要把呛进去的水给弄出来,或许还能活。” 墨儿低头不语。 眼前这人很是敏锐,仿佛字字都在试探她,她只会多说多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一波三折看真容 “罢了。”谢嘉平又坐了回去,摇着扇子仿佛风流才子一般的模样。“叫你来也就是为了问一问,你究竟如何救的人。”他指了指一旁的长几上摆着的枕头,道:“把枕头当成金铃儿,把你当时救人的步骤演示一遍。” 墨儿攥了攥藏在衣袖底下的手。 谢嘉平准备得很齐全,甚至给枕头套了件衣服在上头。或许是他问过人了,又或许是因为他本身对这种救人的方式就很熟悉,总之眼前的一切在墨儿看来,都跟明知故问没有什么两样。 她走过去,扯开衣领,照着那时的动作,一下又一下的按压着。大概按了五十来下,她便收回手,行礼道:“我就是这么做的,这时候铃儿姐姐就把水咳出来了。” “只有这样?”谢嘉平皱眉。“不是说还吹了仙气?”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传出这样的话,但我的的确确就是这样做的,不敢有保留。”墨儿低头回话,不复方才战战兢兢的样子,她说的都是真话,所以很是平静。 “那这个法子,也是你自己想到的?”谢嘉平问。 墨儿额心一跳。她当然不会说这是自己在梦里看到的,这个法子本来应该在两年后才出现,为了救人她也顾不得那么多,眼下只得尽量圆回来。 她点了点头,“当时情况紧急,我想起村里的人经常把溺水的孩子倒提起来,把水吐出来就没事了,我也没有那么大的力气能把铃儿姐姐倒提起来,所以就用手……” “不必多说了。”谢嘉平抬手打断她的话,道,“你可以走了。” 这样就可以了吗? 墨儿偷偷瞄了一眼谢嘉平,他莫名有些失望,似乎没有从墨儿嘴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一般。 如此,这一关便算勉强过了。 墨儿行礼告退,刚转身走了没两步,便听谢嘉平又是一声唤。 “等等!”这一次他唤得有些急切,还跑了过来。 墨儿准备回头,却被他喝住:“别动!” 她只能莫名其妙的背对着谢嘉平站在原地,即便不用回头看也知道,谢嘉平正在细细的打量着她的背影。 视线里的凌厉和探究不停地在自己身后游走,叫人很是不适。 “谢、谢公子……”墨儿故意怯生生的发着抖,问道:“是我背后有什么东西吗?” 谢嘉平没有作声。 过了一会儿他才道:“转过来。” 声音突如其来的低沉令墨儿心里咯噔一下,她对于这个笑面狐狸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防备。 她转过身,只见谢嘉平温和的脸上敛了笑,剑眉皱起,正死死的盯着自己的脸,墨儿顿时觉得自己仿佛被一头猎豹盯上了,不得动弹。 她不由得屏住呼吸,此时的剑拔弩张,就好像连视线的一丁点游离都会打破眼前的对峙。 “嘉平,怎么了?” 直到白祈天的声音响起,墨儿才找回了呼吸的方法。 谢嘉平总算不再盯着她露在外面的半张脸看,却也没有回答白祈天的问题。 他走回去坐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润润嗓,道:“把头发弄上去,我要看你全脸。” 要看她的脸? 这个人看出了什么? 难道他认识楚玥?他以前见过我? “这……”许多问题一口气蹦了出来,墨儿面上还是谨小慎微的样子,她咬着下唇道:“我破了相,所以才用头发遮住的……怕、怕会吓到两位贵人。” “弄上去。”谢嘉平不带任何感情的命令道。 墨儿动了动嘴唇,还是什么也没说。她缓缓抬起手,却很是犹豫,一副快哭了的样子,逃避的视线在屋子里乱扫,显然对这件事很抵触。 “嘉平,揭人伤疤也得有个理由。”出乎意料的,白祈天竟然替她说了话。 谢嘉平抿紧了嘴,看向白祈天,道:“你知道,我行事总有我的理由。” 白祈天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墨儿眼里刚升起的亮光,瞬间又灭了下去。 谢嘉平看向她,无声的催促着,墨儿颤抖着手,将额前厚重的刘海慢慢拂上去,她的脸很小,不过巴掌大,额头的形状也很好看,但是那上面横亘着一条扭曲丑陋的伤疤,破坏了整体的美感,那双明亮的杏眸看起来也失色几分。 她眼里蓄满了泪,发红的眼眶和鼻头竟不知是因为委屈还是屈辱。 白祈天撇开眼暗自摇头。 没过几秒,她就捂脸哭着跑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谢嘉平还保持着那个观察人的姿势,微微发呆,白祈天则又泡了一盅,分好茶水放在谢嘉平眼前,道:“说吧,为什么跟一个孩子过不去。” 谢嘉平的两指摩挲着杯沿,他若有所思了好一阵,才道:“她的背影很眼熟。” “像谁?”白祈天将自己杯里的凤于飞品尽。 谢嘉平抬头,一字一句极其认真:“像极了那个把我带到这里来的小丫头。三年前,一场车祸,恍惚之中就是她带我穿越到这里,与你相见。” “只是背影?”白祈天微微眯眼。 “还有年龄。”谢嘉平捏紧了手里的茶杯。“三年前她看起来最多十岁,现在正好是十二三岁的样子。” 白祈天问:“长相呢?” 谢嘉平微微摇头:“记不太清了,我当时也只看到一个轮廓。不过她砸缸救人,虽然解释得毫无漏洞,但直觉告诉我,那就是心肺复苏法。”谢嘉平回忆着她刚才的动作,“人停止呼吸之后还能存活好一会儿,即便她不给金铃儿渡气,也还是有希望救回来的。不过也有可能是她运气好,瞎猫碰上死耗子。” “所以,这一切都只是你的直觉?”白祈天抿了一口茶,茶香清冽。 谢嘉平似是自嘲的笑了笑:“若我说是,你信吗?” “我信。” 白祈天答得云淡风轻,拍了两下空掌,便有四个黑衣人出现在屋子里。“还是老规矩,白泽留给你。事情太多,我怕你忙不过来,所以白乾白离白震也听你调动。” “你呢?”谢嘉平问。 白祈天微微一笑,道:“老头子回苗疆了,他的人没带走,我一起带去大荆。” “那就行,谢了。”谢嘉平这才放心,转而道:“白离白震,从现在开始去盯着墨儿的一举一动,每隔两个时辰汇报一次。” “是!” 其中两个黑衣人异口同声应是,下一瞬便消失在了屋子里。 “我倒要看看,她究竟是个什么身份。”谢嘉平端起茶杯饮下,茶香清甜,回味甘醇,很是怡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疯的是我还是你 “一切如常?” 谢嘉平正要送白祈天离开,恰好白离过来汇报墨儿的情况,他便挑了挑眉,问道:“没哭?” “哭了,但是回到茶房的时候就没哭了,也没跟人说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一直在做事,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白离回答。 “接着盯。”谢嘉平替白祈天整了整衣领,“如果我的直觉没有出错,她应该非常擅长伪装,继续盯下去,总能看见漏洞。” “是。”白离领命离开。 站在他面前的白祈天忽然道:“你在李墨儿身上费心可以,但别太过。” “我明白。”谢嘉平掸了掸他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道:“当务之急不是她,而是楚家。我有分寸的。” 白祈天却笑了:“我倒是许久没有见过你不笑的样子了,差点忘了笑面书生不是笑面书生。” 谢嘉平有些不好意思的摸着自己后颈,道:“刚发现她就是那个小丫头的时候,难免失了些分寸。” 白祈天不赞同的欸了一声,“是失了些风度。” 谢嘉平一副你说得对我无法反驳的样子。 “她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还只是个孩子。”白祈天在他耳边叮嘱了一句,便拿起自己的佩剑,摆手转身阔步道:“我走了。” 谢嘉平嗯了一声,只摆了摆手,没有再送出去。 他抓起桌上的镇纸在手中把玩,一抹微笑挂在温和俊朗的脸上,漾开几分暖意。 “你总是愿意与人为善……” …… …… 楚国公府。 明明还是末夏,楚国公府里的庭院就已经萧瑟了起来。下人们穿梭其中的身影骤然变少,不过几天,看上去完全变了个样。 寿康苑里唉声不断,总能听见老妇人的咒骂哀泣和斥责下人摔打东西的声音。 楚昀风尘仆仆的进了院子,丫鬟婆子就跟看到了救星一般,又惊又喜的去通报,果不其然听见里头老夫人夹杂着哭声的惊呼。 楚昀几乎被簇拥着,走到了老夫人的床前。 老夫人已经病得起不了身,口齿却还是清晰的,她泪眼模糊的伸出颤抖着的手,吃力的抓了好几下,才抓住楚昀的衣袖。她攥得死紧,努力在床上挺起身子边哭边道:“昀哥儿快逃,他们不会放过楚家的,你快逃……” 丫鬟端来了绣凳,楚昀却没有坐下,他站得笔直,任由老夫人将他的衣衫扯得变了形,他甚至连头都没有低,只有视线朝下,看着老夫人的眼神平静得如同死水一般。 “你怎么会回京来,你爹怎么能让你回京来?你快走,不要留在这里了,快走!” 老夫人的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此时听起来却十分尖利。 “我不会走。”楚昀弯下腰,微微歪头看着老夫人,道:“我要把凶手抓出来,替玥儿报仇。” 或许连楚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这样说话的时候,像极了对他冷嘲热讽的楚玥,话语中隐藏着几分报复的快意,正因为清楚老夫人最痛的地方在哪里,所以他化言语为刃,一刀刀捅得干脆利落。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老夫人发出不成声的尖叫,哭得越发撕心裂肺,双手握成拳一下又一下的捶打着床板。 “都怪那个灾星!瘟神!” “她克死了生母!害得国公爷发了疯!” “她活着要祸害我们,死了也不放过楚家!” “她害我的昀哥儿往火坑里跳啊——!” 老夫人眼看着就要背过气去,丫鬟手忙脚乱的顺气,嬷嬷们则七嘴八舌的劝着楚昀,要他为老夫人的身体着想。 一时间,屋子里吵嚷得厉害。 “够了!”楚昀一声大喝,喧闹戛然而止。 他看着苍老悲痛的老夫人,扯起嘴角想要笑,却根本没能笑出来。他问:“老夫人,玥儿是我的妹妹,她是祸害,那我是什么?” “你是楚家的独孙……” 老夫人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就听楚昀嗤笑一声:“独孙。” 他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仰头无声笑了两下,重复道:“独孙。明明是双生子,却成了独孙。” 楚昀眼眶发红,“玥儿说得对啊,一母同胞,凭什么我就高她一等?凭什么她被扔在府里被人欺负,我却能跟着父亲过逍遥日子?” “凭什么她只能待在那个小院子里被人杀害,而我!”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问得认真:“却活得好好的?” 他的样子看起来几分疯狂,老夫人惊恐得说不出话来。 “偌大的楚国公府,玥儿只有我一个亲人。”楚昀踱起步子,语气平静却叫人莫名害怕。“她没有父亲,没有祖母,没有姐姐,只有我,跟她一母同胞,是最亲的亲人。” “我最该护着她。”楚昀望着老夫人,指着自己。“我却没有护着她。” 他叹了一口气,“听说发现起火的时候,火势已经蔓延好一阵了?玥儿的小院那么偏僻,即便我给她安排的护卫被她赶了回去,我也该坚持放些人在她身边的。”他自嘲着。 “看见凶手的时候,她醒了吗?如果醒了,该有多害怕啊。她有没有呼救呢?可是就算呼救了,又有谁能听到呢?是谁把她扔到那种地方去的?又是谁对她的处境视而不见的?”楚昀自言自语着,像是在问别人,又像是在问自己。 “昀哥儿”老夫人又是害怕又是试探的唤了他一声。 楚昀微微一笑,应道:“老夫人,害死玥儿,我们都有份。楚家上下所有人都有罪,也难怪上天要拿楚家人祭天,在玥儿的黄泉路上,多一些人陪陪她,不是很好吗?” “你”老夫人不可置信的睁大了双眼,指着楚昀的手颤抖得厉害,她枯皱的嘴唇上下抖动着,喃喃出声:“疯了疯了” 下一秒,老夫人哭天抢地的声音响起:“你疯了!疯了!一定是楚玥的阴魂不散,把我好好的昀哥儿逼疯了!我这可怎么活啊——!我的儿啊——!我、我……” 哭嚎声没有持续多久,老夫人就晕了过去。 丫鬟嬷嬷们又是掐人中又是叫大夫,手忙脚乱,楚昀悄悄退了出去。 他站在院子中央,仰头看那四方的天,笑得凄然。 “玥儿,你回来吧,哥哥这次替你出气了……” 烈阳高照,一滴泪闪烁着晶莹的光。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眼熟的阶下囚 傍晚时分,火烧云卷染红了半边天。 离揽月庄脚程一个时辰的巷子深处,有一座小院,里头瞧着不像是有人常住的模样,但好歹收拾得很是干净。 白离与白震隐在暗处,看着墨儿推门而入。他们一个闪身便翻过了墙头,移动时也没发出任何的声音,两人各自找好藏身之处,视线一刻也没有从墨儿身上离开。 这个女孩子,做完事跟沈娘子告别,便离开揽月庄。她很是警觉,但再警觉,也查不到白离和白震的存在。 墨儿抱着木盒去了一趟药铺,把药材换成银两,又随意将木盒送给了路边的乞丐,换来一个粗布的包裹。然后在路边买了一杯热腾腾的豆浆,在包子摊上吃了一笼包子,才穿过小半个怀京,走到这里来。 白离和白震跟了她一路,他们不会好奇墨儿为什么这么做,两人也不曾有过任何交流,对于他们来说,只要将这双眼睛看到的东西牢牢记住,定时回去汇报就可以了。 可这时,屋子里的墨儿开始脱起了衣服。 白离闭了闭眼,看向白震的方向,白震对他摇了摇头。虽然这只是个孩子,但一挪眼人就不见了的事情并不少见。 幸好,墨儿只脱了件外衣,她打开粗布包裹,里头放了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隐约看得出来原先的红色料子。 她把衣服套上,又将头发解开,没有借用梳子,而是两手灵巧的将长发分开,几下就挽起了一个简单的双丫髻,厚重的刘海仍旧盖在额前,却也让她看起来又年幼了几分。 如此收拾一番,她就变成了路上随处可见的小丫头,脏兮兮的,好像一辈子都没吃饱饭一样。 墨儿从屋子的角落里翻出一个烧火盆,又翻箱倒柜的找出了一根火折子。 她刚刚脱下的鹅黄色的衣裳被扔在烧火盆里,墨儿蹲在火盆前,拿着衣角对准火源,仔细点燃。 要把一件衣裳烧得看不出原来的样子,需要不少时间,她拿着不知从何处找来的木棍,有一下没一下的拨着火盆里的衣服,跳跃的火光映在她脸上,明暗不定。 外头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她走到窗边,确认了一下时辰,便从外头舀了一勺水来,将火浇熄,里头只剩下发黑的残骸。 这段时间里,白离与白震一直待在暗处,一动也不动的盯着她。 就在墨儿伸了个懒腰的时候,白震与白离突然从紧贴着的墙边跳开,一眨眼的功夫,便有几根细针扎在了上头。 白离刚落地,便立即扬手往后一抓,一把匕首的刀刃差一点划过他的脖颈,他紧接着抬腿一扫,身后那人便往后翻了个跟头,将手中的匕首掷来,白离侧翻躲过。 而此时,白震绕到那人身后,银光出鞘直逼后心,那人却滑不溜秋像一条蛇,又是险险躲过他的攻击,甚至还抓住白震出剑的手双臂一扭,瞬间白震手里的剑就到了她手里。 “是个女人。”白震低声道,被抓住的手化为大掌,借力而出,仅仅擦过那人的侧腹,却直接将人给劈飞了。 白离趁机而入,却不料她灵巧如斯,竟在半空中调整姿势,抓住白离的腿借力停下,紧接着她的四肢就像藤蔓一般缠了上来,两腿夹住白离的双手,稍一用力便卸下了他手里的兵器,腰肢柔软却有力,一挺便翻上来,双手拧住白离的头。 她打算速战速决,出的全都是杀招。 这是一个擅长在暗处杀人的杀手,她的一招一式都悄无声息,安静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若是普通人,此时早已被拧断了脖子,可白离不同。 他咬牙硬挺着,青筋暴起,将身体往反方向定住,便见白震捡了长剑刺来。 那人无法一招得手,只得逃开,白离白震立即跟上,却在不知不觉中,离小院越来越远。 ………… “所以,为了抓这个女人,你们就跟丢了李墨儿?” 谢嘉平似笑非笑的看着单膝跪在下头的白离,他的形容算不上狼狈,但与平时那干练的样子相去甚远。而他身边,还绑了一个晕倒的女人,她身上没有什么外伤,但软趴趴垂下来的双臂,看起来十分不自然,若楚玥在场,一定会惊呼出声——那张脸,正是黛儿。 “白离无能。”白离低头告罪。“李墨儿走不远的,白震就留在那里寻找她的踪迹。我先把这个女人带来,或许能审出什么东西来。” “不能怪你。”谢嘉平摇着扇子,“能让你和白震两个人这么狼狈,不可能是普通人。” 白离把头埋得更低。 谢嘉平收了扇子,忽的一笑:“她的来历果真不小,虽然祈天让我不要在这个人身上太过费心,但现在看来却是不能如此了。你回去跟白震一起盯着她,这个人,交给白泽和白乾来审。” “是。” 白离正要离开,却不见站在谢嘉平身边的白泽领命。他的脚步停顿一瞬,就听白泽道:“你等一等。” 白泽上前,若有所思的盯着黛儿的脸看,他皱着眉头,仿佛要把黛儿的脸看出花来。 “眼熟?”谢嘉平问。 白泽作为暗卫最出色的技能并不是杀人,而是记人脸。只要是见过一次的脸,白泽都能记住。 他没有作声,而是动手扒开黛儿的衣领,在她的锁骨处,看到了一朵黑色的凤尾花。 这才回头,道:“眼熟。如果我没记错,五年前,是少主把她从黎国的销尸堆里捞出来的。” “黎国的,销尸堆?”对于这个名称,谢嘉平显然不熟悉。 “没错。”白泽点了点头,道:“就是用来处理无法成为暗卫的残次品的地方。” 这个处理,自然是杀掉的意思。 “祈天怎么会那么好心,去那种地方捡人?” 谢嘉平看了一眼黛儿。 原来是黎国暗卫的残次品啊—— 白泽皱眉,道:“至于原因,我就不清楚了。她也只在少主身边待了三天就被送走了。” “送去哪里了?”谢嘉平问。 “好像是,楚家……”白泽不太确定。 五年前,他还在接受训练,只能远远跟在白祈天身后,对详细的事情并不了解。 “你不早说!”谢嘉平猛地站起来,大步往外走:“赶紧去把李墨儿抓回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梦中劫 楚玥站在一个白墙黑瓦,四处缀着红绸的宫苑里。梁柱屋檐上华丽的浮雕和大气恢宏的摆设,都透着与怀安截然不同的韵味。 这是宁王在大荆的住所——流域阁。 她又一次来到了梦中。 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从楚玥三岁开始,便一次又一次的在梦里来到这个地方,她将在此与宁王大婚,接着人蛊大成,宁王与她双双毙命,可即便死去的那个宁王只是个替身,但世间人都认为宁王已死,楚家自然逃脱不了满门抄斩的命运…… 哥哥惨死,尸首分离被挂在城门上的惨相时时都会出现在楚玥眼前。 梦里出现的事情大多都会成真,特别是当事关生死的时候,便应验得叫人不得不心生畏惧。 楚玥实在害怕,但幸好,梦里的事并非绝对不可更改。 正如她想尽办法,总算替锦绣姑姑延了月余的性命正如黛儿之前从未出现在梦里过,但锦绣姑姑为了让楚玥相信梦中事可改,便将黛儿寻来,于是梦里便多了黛儿的身影正如她苦心孤诣了五年,总算避免被人拿捏住哥哥的性命,从而将她制成人蛊,为楚家招来灭顶之灾。 这个梦……自从她亲手杀了三姨娘之后,便再也没有做过了。 楚玥以为,她已经成功避免了合族倾覆的命运,可为何,今时今日,她还会梦见这个地方? 即便站在高高的宫墙内,也能听见湖边丝竹在奏着喜乐,流域阁内人来人往的很是热闹,侍从宫女脸上都透着洋洋喜气,丝毫不知接下来他们将会迎来怎样的灭顶之灾。 “王爷来了!” 伴随着一阵嘈杂,楚玥看见一道修长的身影跨过流域阁高高的门槛,那人发红如血,几乎要融进身上那件大红的喜服,金线绣成的图案繁复绚丽,却也远远不及那人的容貌来得耀眼。 眉浓似剑,一双桃花眼生得很是深邃,抬眼垂眸仿佛都含着脉脉深情一般,但高挺的鼻梁笔直,嘴唇也如画中一般完美,倒是透着几分不接烟火地气的清冷。刀削般的下颚线勾勒出硬挺的线条,为那些好看得过分的五官平添了男儿阳刚之气。 世间美景,再浓墨重彩也不过如此。 在这张脸面前,似乎一切都失去了颜色一般。 即便楚玥已经见过眼前这人千百遍,却还是每每被他惊艳。 宁王朝着她的方向走来,身上带着很重的酒气,但修长有力的腿迈出的步子极稳,行走间带起他的衣袂,喜服的袍角与他火红的发丝一同微微扬起,好看得几乎要烙进人的心底。 见他走近,楚玥没有避开,反正她触碰不到梦里的人和物,便任由他擦着自己的肩膀过去了。 错开的一瞬间,楚玥微微愣了愣神。 她似乎在宁王的嘴边看到了一丝扬起的弧度,就如春暖花开雪融大地一般,神情中的清冷化去,柔和中带着欣喜? 楚玥立即回头,想要瞧个究竟,却只见宁王的背影,他走进了屋子里。 心脏在她耳边重重敲了两下,楚玥迈步想要跟进去,却不知为何被一股子力量往后拉。 “不、不!” 她挣扎着。 在原来的梦里,只要这个“宁王”进去,不用多久蛊虫便会渡到他身上,接着宫女发现他们两人暴毙。那么现在呢?她已不再是人蛊,这个梦的去向又该如何? 楚玥努力的想要留在原地,却仍旧敌不过,意识一点一点的飘远,就在流域阁即将消失在她眼前的时候,一阵尖叫传来…… 她重重的闭上了眼。 …… 再一睁开,已是深夜。 但她无法分辨,这究竟是今天的深夜还是好几天后的深夜。 她记得自己在小院里等黛儿,可过了约定的时辰也不见黛儿的踪影,反倒是隐约听见了打斗的声音,这便发现有人在跟着自己。 楚玥清楚,黛儿肯定会把自己身后的尾巴引开,那么她要做的就是尽快离开这个地方。于是把刚换上的上衣反过来穿,露出里头发灰的颜色,又将头发弄成男孩的小髻,糊了一把灰在自己脸上,成功混进了夜市中。 她是一个很谨慎的人,不会只给自己留一个藏身之所。 可在她到达下一个地点之前,就已经被人从背后敲晕了。 接着,就做了刚才那个梦…… 楚玥的面色沉沉,轻轻抚上心口,慌乱的心跳还未平息下来,她重重吐出一口气,却还是无法平息心中愈演愈烈的不祥预感。 一个梦而已,可对楚玥来说分量也太重了些。 那声尖叫还响在自己耳边,仿佛在嘲笑着楚玥的费尽心机,仿佛在告诉她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难道,生死真的有命,非人力可改? 她不由得捏紧了拳头。 月色郎朗,透过窗洒进屋子里,床上罩了一层月影纱,显得一切越发朦胧。 屋外的蝉鸣召回了楚玥的思绪,她掀开身上的锦被,用手拂开纱帐,在黑暗中环顾四周。屋内摆设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屋子里也只有她一人,可就在她准备下床的时候,有人推门进来,点亮了灯。 是画娥。 她不复之前的亲和随意,低眉垂眸很是恭敬的道:“姑娘,有请。” 了然的光在杏眸中忽闪,楚玥没有说话,起身走到画娥身旁,由她带着来到旁边亮堂的书房里。 ——谢嘉平已经在等着了。 他温和含笑,将楚玥从头到脚都打量了一番,她还是那副脏兮兮的小男孩打扮,一言不发的跟在画娥身后,已经没有了白日里的怯懦和瑟缩。 谢嘉平温厚醇和的声音响起,问道:“你不是李墨儿,你是谁?” 画娥已经退下,屋子里只有他与楚玥两人,没有人回答他。 “你额头上的疤,是假的吧?”被无视了也不以为然,谢嘉平接着道:“疤做得好,戏也做得好,害我被祈天教训。你这个小姑娘很厉害,不仅差点骗过我们,还差点甩掉追踪。不过你既然这么聪明,应该心里明白,眼下的情形,不是你保持沉默就能想到办法脱身的。” 楚玥忽的笑了笑,抬眼问:“你是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你我的身份 楚玥忽的笑了笑,抬眼问:“你是谁?” 同样的问题,她的却比谢嘉平的多了几分单纯的疑惑。 白都联虽然享誉东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白都联内部的消息,却甚少有人了解。提起白都联,大家也只能说出黎总领和少主的名字,就连夫人姓甚名谁都说不出个究竟来。 而楚玥对白都联的了解,比起旁人要深一些。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曾听说过眼前这人的存在。 谢嘉平,是谁? 她的眸光似刃,总算不再遮掩那双杏眼里头缀满的星光,即便脸上脏兮兮的,也能叫人瞧清她姣好的容颜,仿佛一瞬间那个木偶般的人就鲜活了起来。 谢嘉平对上她的视线,神态自如道:“我是祈天的朋友,偶尔得闲会来帮他做一做事。” 朋友,偶尔来帮忙做事。 谢嘉平看似回答了她的问题,关键的却一个字都没提。 知道问不出什么来,楚玥便不再做声。 谢嘉平啪的将折扇打开,轻轻摇着,似笑非笑的道:“我都在你面前自报两次家门了,你竟也不回一次礼。罢了,你不说也行,我心里自是有数的。”他的视线挪到楚玥脸上,啧啧两声感叹道:“没想到啊,安国郡主竟是假死,楚家和宁王都要被你害惨咯。” 楚玥如同木桩一般站着,沐浴在谢嘉平的视线之下,不卑不亢,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却莫名多了几分无所谓的随意。 好像眼前这人说什么都与她无关一般。 “你为何要假死,假死之后又为何来到这白都联,我虽不明白其中缘由,但多少有些头绪。所幸夜还很长,我们慢慢聊。” 谢嘉平微微靠在椅背上,随性肆意,他仍旧笑得温和,道:“把人带上来吧。” 楚玥的额角一跳,刚才一直叫嚣着的不祥预感被瞬间放大,即便心如鼓擂,也都藏在她波澜不惊的外表之下。 她看见昏迷着的黛儿被人绑着架了上来。 还有叮叮当当响着的刑具,一并挂在了黛儿身后的木架上。铁锈斑驳,暗沉发黑,隔老远仿佛都能闻见上头的血腥味,令人作呕。谢嘉平走过去,伸出修长的手指摆弄着那些刑具,又是一阵叮当作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 接着谢嘉平把手放在黛儿垂下的左臂上,似有深意又似挑衅一般的瞥了楚玥一眼,他双手一动,便听关节归位的喀嚓声,接着黛儿发出不成声的惨叫。 楚玥不由得向前迈了一步:“你做什么!” 谢嘉平松开手,笑得无辜,道:“帮她把卸下来的手臂再装回去。” “……”楚玥银牙紧咬,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我知道。”谢嘉平走到另一边,轻而易举便又是一声惨叫,黛儿错位的关节都已装了回去,可她还是没有醒来,显然是用了药的缘故。 他拍了拍手,转过身来看见楚玥恨不得扑上来咬自己几口,笑如暖风。可那点暖意却根本不达眼底,声音还是那般醇厚,吐出来的字却像是一个个带了冰渣一般,寒冷刺骨,且不知为何,莫名的有些熟悉。 “我已经派人去通知祈天了,他很快就回来,你有什么话说与他听就是。我于你,不过是个外人,本也不该这么为难你一个小丫头,但是你做的事,差点伤了我最重要的人,我好歹要讨点利息。” 这话听得楚玥眉头紧锁。 她假死一回,最直接的,便是楚家落罪,事关国本,朝廷自然大怒,圣女还御言要用楚家来祭天。可楚家与姓谢的,似乎从未有过什么交情。 那么剩下的,便是…… “你是宁王的人?” 楚玥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不仅是为谢嘉平与宁王的关系,更是为了他的声音,这个声音她曾经在梦里听见过。 ——男子特有的低沉嗓音,就像是一座晨钟,但那语调极冷,与谢嘉平寻常说话时的温和截然相反,若不是刚才他动了怒,楚玥还听不出来他与梦中人的相似之处。 她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重重的闭上眼,梦中的景象随之浮现出来。 新房红烛摇曳,穿着喜服的她与替身“宁王”双双毙命,顿时流域阁大乱,此时真正的宁王出面安抚众人,道:“死的是替身,本王还活着。” 楚玥记得宁王的一举一动,他发红如血,面容与替身有九分相似,可就是差的那一分,让楚玥能很清楚的将真假宁王分辨出来。她还曾在心底里奇怪过,替身竟比正主更好看,也是奇事。 紧接着,谢嘉平的声音响起,就像是水中浮冰一般:“且慢,既然如此,就当宁王已经死了吧。” 此话一出,本来罪不至死的楚家便踏上了合族倾覆的不归路。 楚玥无数次的想要在梦中寻找这个说话的人,可不管她怎么看,这道声音都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没有人影,只有声音。 如今,竟是让她见到了真人。 楚玥睁开眼,双眼微红,天知道她要花多大的力气才能压制住心底的惊骇与怒气。 宁王的人,竟会出现白都联,与白祈天交好,甚至如同白都联的半个少主一般。那么是不是说,将来宁王的金蝉脱壳,害得哥哥惨死楚家倾覆的骗局里,也少不了白都联的推手?! 楚玥只觉得一桶冰水从头到脚浇了下去。 她之所以假死之后想尽办法混进白都联,就是因为希望白都联能成为自己的助力,虽然事实证明这是她的奢望,但她怎么也想不到,白都联会在楚家落难之时推上一把…… 谢嘉平饶有兴致的看着楚玥在一瞬间变了脸色,惊诧慌乱愤怒失望交织在一起,瘦弱的身板还微微颤抖着,无助得惹人怜惜,也叫人看得痛快。 可当她睁开眼,神情中那掩不住的决绝,就像是瞧见了这个世界的末日一般,似乎随时可以拉着眼前的人同归于尽。 欺负得太过就有些不好玩了。 谢嘉平撇了撇嘴,不过提了一句宁王,她便反应如此之大,隐藏在那双杏眸底下的愤恨可逃不过谢嘉平的眼睛,可见的确是发生了什么。 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便见一道身影闪了进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如遭晴空霹雳 “祈天!”谢嘉平双眼一亮。 楚玥回过头,看见一道修长的身影跨过门槛,这似曾相识的情景让她微微眯眼。白祈天步子迈得很大,衣角翻飞,与站在屋子中间的楚玥擦肩而过。 不知怎的,她觉得白祈天似乎看了自己一眼,面具遮住了他的整张脸,只露出那刀削般的下颚线。那样硬朗的线条,勾勒出他修长的脖子和突出的喉结。 他在自己面前走过,一切都像是慢镜头一般,一点一点的与她的梦境重叠。 那不详的预感再次攀升到极点,楚玥几乎忘了如何去呼吸。 她的视线追随着白祈天,见他坐下,低声问谢嘉平:“问得如何?”谢嘉平则答:“是她没错。” 然后她看见白祈天沉吟了片刻,伸手解开绑在脑后的结。 ——不、不……不要把面具取下来。 楚玥在心底里叫喊着,她似乎已经猜到了接下来的光景,但却说不出任何一个字来。只能听见快得异常的心跳响在耳边,视线也黏在白祈天的脸上,不敢挪动半分。 他的大手覆上面具,一寸一寸的往下挪,露出他本来的容颜。 眉、眼、鼻、唇,无一不与梦中人重合,只是那一头青丝,与梦中的红发相去甚远。 这张妖孽的脸,是宁王的替身没错。 就算在梦中,楚玥都能为他的容颜所惊艳,可此时,她只觉得害怕,怕得瑟瑟发抖,就像是好不容易抓住了一根从深渊往上爬的蜘蛛丝,却又骤然被人扼住了喉咙一般,绝望得仿佛这个世界上都失去了亮光。 “楚三姑娘。”白祈天轻启薄唇,“我是……” “不要——!” 楚玥抱头,总算是发出一阵短促的尖叫,她蹲在原地缩成一团,仿佛眼前的美人皮是这世间最可怕的怪物一般。 白祈天与谢嘉平对视一眼,都很不解。 他的脸,怎么了吗?为什么会突然害怕成这样? “楚三姑娘,你没事吧?”白祈天上前两步,却见楚玥避如蛇蝎,她尖叫着:“你不要过来!不要!!!” 白祈天只得定在原地。 反倒是谢嘉平走了过去,想查看一下楚玥的状况,却被她一把抓住手臂,纤弱的手指仿佛要嵌进他的肉里一般,力道非常大。 “你、你们……”楚玥浑身都在发抖,甚至牙根都在打颤,但还是睁大了双眼,想要看清谢嘉平脸上的所有神情。她问道:“你们都是宁王的人?” 谢嘉平微微皱眉,并未拂开她的手,只点了点头。 楚玥便接着问:“那、那么,为了宁王,是不是也甘愿、甘愿去死?” 谢嘉平在她的眼中看到了几分奇异的色彩,似乎在期盼着什么一般,他抿了抿嘴,搞不懂她这个问题的意图,楚玥便催促道:“回答我!” 谢嘉平便回头看了一眼白祈天,然后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楚玥一愣,旋即一滴晶莹的泪珠滑落,她仰头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松开了抓着谢嘉平的手,喃喃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好一个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她似哭似笑,泪水顺着她脸颊划过下巴,视线在白祈天和谢嘉平身上打转,她笑得凄凉,接着喉头一甜,生生吐出一口血来,身子一软便倒了下去。 “天负我、天负我……” …… “怎么样了?” 夜又深了些,揽月庄里只有此处的灯火还亮着。白祈天刚收回探在楚玥脉搏上的手,便对上谢嘉平探寻的眼神。 “惊惧交加,气血两虚,脉象有些奇怪,等天亮了还是得请个大夫过来。”白祈天眉头微微蹙起,端详着楚玥苍白的脸,她双眸紧闭,即便在昏迷中也好像在害怕着什么一般。 回想起方才的经过,谢嘉平的脸色也不太好。 一切都来得太蹊跷。 楚玥似乎早就见过白祈天的脸,甚至还对宁王抱有不一般的敌意。 这其中的原由,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只有等楚玥醒来,才能一一揭晓。可眼下瞧着她的状态,难保不会再次崩溃晕厥。 总得想个办法才是…… 就在屋子里陷入沉默的时候,白祈天开口了:“黛儿呢?” “已经带下去治伤了。她身上的伤不重,只是下的药有些猛,至少还得一两个时辰才能醒来。”谢嘉平道。 白祈天嗯了一声:“等她醒了通知我一声。” “你的意思是……”谢嘉平眨了眨眼,随即了然笑开,道:“我明白了。” …… 傍晚,晚霞如火,映在明纸糊的窗上,整个屋子都像是镀了一层金霞。一片亮堂中,一个黑色身影跪在床前,一动也不动,就跟石头一般。 楚玥一睁眼,就瞧见黛儿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见她醒了才舒展开可以夹死苍蝇的眉头,很是欣喜的唤道:“小、小姐!你、你你你……” 她“你”了半天,终究因为太过激动而什么都没说出来。 楚玥撑起身子,打量了黛儿一番,见她行动自如,也瞧不见什么外伤的样子,问道:“你没事?” 黛儿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楚玥便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粗布衣裳已经不见,换上了一身舒适的里衣,是冰丝的料子,触手生凉,在这盛夏天穿着再合适不过了。 “是你给我换的?”楚玥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黛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一边比划一边道:“画、画娥、也也、也来了。” 楚玥嗯了一声,黛儿粗手笨脚,从来没学过伺候人的活儿,能在她昏迷中帮她把衣服穿得这么规整,自然不是黛儿的手笔。 只不过,他们这是玩什么花样…… 楚玥想起白祈天和谢嘉平的样子,不由得烦躁的啧了一声。 此时她已冷静下来,自然知道自己昏迷前那害怕失常的样子肯定已经被那两人看出了端倪,更别说他们还把用来威胁她说真话的黛儿完好无损的放到了她身边。难道他们就不怕黛儿带着她逃走?还是说这里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根本就不担心她们能活着走出去? 一时间,楚玥竟是看不透他们的意图了。 “小、小姐。”黛儿起身从桌上端着温热的药碗过来,舀起一勺药,想喂到楚玥的嘴边,却见她眸光一利,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你是怎么回事?”楚玥盯着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先前多有误会 “你是怎么回事?”楚玥盯着她。 黛儿一愣,不明所以的答道:“小姐、生病了,喝、药。” “这里是什么地方?这药是谁开的谁熬的,不清不楚你就让我喝?”楚玥有些生气,黛儿不是那种没有戒备心的人,既然她会把药端来,那么就说明她相信,这里的人和物对自己是没有任何威胁的。 可是,黛儿怎么会那么轻易就相信他人? 楚玥并不是在怀疑黛儿的忠心,她只是怀疑,有人蛊惑了黛儿。 “吱呀”一声,推开房门的声音打破了两人的僵持,画娥进来行礼道:“姑娘,少主来了,可方便进来?” 楚玥的眸光沉了沉,她刚醒白祈天便已经收到了消息,显然派了人在盯着这屋子里的一举一动,却还要拘着规矩,先遣人通报一声再来见她,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不是阶下囚,而是来做客的。 “稍等一会。”楚玥说着,待画娥应声掩门退下,便从床上起身,走到衣架边上,挑了一件天水碧的蚕丝长袍穿上,又十分利落的将青丝绾成丱发,便对着外头道:“好了,请进吧。” 白祈天刚进门,便看见一个小姑娘歪坐在美人榻上,气色不大好,黛儿则站在她身旁,一旁的高几上还摆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 “还没有喝药吗?药凉了就没有药性了。”白祈天踱步坐在八仙桌旁,正好对上楚玥的视线。 “多谢少主关怀,我喝不惯,便先放着了。”楚玥微微垂眸,很是有礼,完全看不出昨日癫狂崩溃的样子。 白祈天嗯了一声,毫无预兆的解下面具放在一旁,露出惊为天人的面容。 他看着楚玥的杏眸微微动了动,藏在衣袖下的手似乎也捏成了拳头,但神色还是那般波澜不惊,完全没有昨日的癫狂崩溃之状。 于是微微笑了一笑。 “楚三姑娘很厉害。年纪小,却做成了很多事。” 他夸了一句,楚玥便扯起嘴角笑了笑,道:“少主这是在挖苦我吗?” “我听起来像在挖苦你吗?”白祈天坦然,反问道。 楚玥看了他一眼,摇头:“不像。少主光风霁月,自然是不会挖苦人的。” 白祈天笑了:“你这便是在挖苦我了。” 楚玥抿了抿嘴,不再说话。 一个阶下囚,和一个拘禁她的人,坐在一起能谈笑这么几句已经是个十分奇异的光景了,到了该说正事的时候。 白祈天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抿一口道:“楚三姑娘,我来是想与你开成公布的谈一谈。同时,也为我们先前的无礼道歉。” “少主并无无礼之处。” 楚玥淡淡一语,倒是引得白祈天挑眉发笑。 她这话的意思,是要让先前对她无礼的谢嘉平亲自过来道歉。这小丫头一直装得温顺,显然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但她还是亮出了自己的爪子,倒是个有气性的,也是个聪明的。 “好,那道歉一事便日后再论。”这一桩自是按下不提,白祈天接着道:“从先前的情形看,楚三姑娘似乎对我们多有误解,其实说起楚家与白都联的关系,你大可不必这么防备。相信你会选择在假死后来到这白都联,心里也是清楚这一点的。” 楚玥的眸光闪了闪,对此不置可否。 的确,一切正如白祈天所说。 世间人皆不知白都联总领黎白都的来历,楚玥却清楚,锦绣姑姑临死之前曾经告诉过她,黎白都就是黎国大公主黎白慕的同胞哥哥,曾经的黎国太子黎晟,多年前假死避世,化名黎白都创建白都联,听说他与黎白慕生前生了些嫌隙,黎白慕死后更是与楚家疏远,所以楚玥长这么大,从未见过这个传说中的嫡亲舅舅。 她此番假死,之所以隐姓埋名来到白都联,是想要借机接近黎白都,看看能不能在嫡亲舅舅这里得到一丝助力,对于她接下来想做的事情,手里的筹码越多自然越好。 只是没想到,即便收到了她的死讯,黎白都也没有来怀京,而机缘巧合碰上的谢嘉平和黎白都的儿子白祈天,竟然会是宁王的人。 这对于楚玥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现在白祈天说她对他们有误解,那么她便听一听,究竟是什么误解。 女孩子坐得端庄,仪态神情都很稳重,与她稚嫩的年纪面孔不相符,即便她掩饰得很好,白祈天还是在她眼中看到了不信任。 她不信他这个人。 “有件事一直没有机会告诉楚三姑娘。”白祈天的视线挪向站在一旁当木桩的黛儿,道:“五年前,把黛儿送去楚国公府的是白都联。” 楚玥一怔,转头望向黛儿探寻,便见她点了点头。 “是、少主、送、送我去小姐、身边的,让我听、听小姐的话,帮、小姐做、做事。”黛儿磕磕绊绊的道,楚玥却懵了好一会儿。 她记得,黛儿是在锦绣姑姑死后三个月来的楚国公府,当时她以为,要把人从黎国送过来,并安排周全是一件很难的事情,还暗自感叹过,锦绣姑姑原来在黎国暗卫统领面前有这么大的面子,能让他费这么大的周章,连黛儿入府的借口的安排得天衣无缝。 那时黛儿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她就没问,只是锦绣姑姑临死前跟她提过一句,说是会想办法求一个能派上用场的人过来,楚玥便以为黛儿是锦绣姑姑求来的。 谁想,是白祈天安排的人。 楚玥顿时觉得有些五味陈杂。 “你把她用得很好,很厉害。”白祈天又夸了她一句。 “难怪……”楚玥喃喃道,难怪黛儿那么放心的把药端来给她喝,她有些无奈的笑了:“难怪谢公子一下就看出了我的身份,原来我早就受了你们的恩惠而不自知。” 她站起身,行礼道:“楚玥谢过少主。” 白祈天虚扶一把,道:“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黎国暗卫里有我们的人,你那儿的消息早就传过去了,却一直无人理会,机缘巧合被我们的人发现,这才匆匆安排了黛儿过去。” “楚玥先前不知,不曾道谢已是不知礼数,这份礼,无论如何少主也得让我做全了才行。”楚玥半屈着膝,抬头望着白祈天,很是恳切。 白祈天只得松手让她把这个礼行了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开诚公布的谈一谈 眼前的女孩子很倔强。 白祈天有些复杂。 楚家与白都联是表亲,黎白都更是楚玥的嫡亲舅舅,送个人过去根本算不得什么,可在她嘴里却变成了受人恩惠,是一定要道谢的事情。 划得这么清楚明白,说到底,是不想欠人情,更不想因为人情而影响她接下来的判断。 果然聪明,却十分的不好哄。 楚玥行完礼又坐了回去,白祈天才接着道:“此次楚国公府出事,之所以只有我一人前来,是因为老头子,咳,师父走到半路毒发了,不得不回苗疆。” 黎白都对白祈天严厉,不许他唤父亲母亲,只许他唤师父师母。这件事不算什么秘闻,此时白祈天口误说出一声老头子,也能看出父子俩较劲的矛头了。 “毒发?”楚玥一讶。 这倒是个她没想到过的理由。 白祈天嗯了一声,道:“这是二十年前中的毒了,就是因为这毒,师父才不得不假死避世,若今年之内再不寻得解药的药引,只怕是撑不过下个冬天了。” 楚玥皱了皱眉,她记得,在梦里黎白都的确是在她十四岁那年去世的,民间许多受了白都联恩惠的百姓都自发为其戴孝送葬,闹得很大,看来这解药的药引的确难寻。 只不过,黎白都命不久矣的消息,白祈天就这么毫无保留的告诉她,倒真是让她看出些许诚意来了。 白都联名冠东洲,短短二十年之内便成为东洲霸主,想必坏了不少人的好事,白都联的仇家只怕做梦都想取而代之。这个消息只要一泄露出去,肯定会掀起轩然大波。 这个人果真这般相信自己? 楚玥看了白祈天一眼,见他对着自己笑了笑,笑靥比那日出朝霞还耀眼,她便不着痕迹的挪开了视线。 一副好皮囊当真能蛊惑人心。 “黎总领没事吧?”楚玥垂眸问道。 白祈天答:“毒发是常有的事,师母是君家人,只要回了苗疆调理一阵,便暂时不会有什么大碍。” 君家…… 楚玥记得这是苗疆第一世族,以蛊毒闻名。当年安昌帝就是封了苗疆送来的君家千金为娴贵妃,多有宠爱。 难怪,难怪白祈天会成为宁王的替身。 他的生母与宁王的生母有亲缘,生得像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他堂堂白都联的少主,竟沦落到替人入洞房的地步。怎么看白祈天也不像是会听令于人的人…… 莫不是被宁王抓住了什么把柄,威胁了? 想到这里,楚玥便笑了,她想这么多作甚,都是没凭没据的,眼前这人与宁王关系匪浅,她只要知道这一点就行了。 “无大碍就好。”她依旧淡淡,丝毫没有掩饰自己是在说客套话的想法。 白祈天倒是觉得她这光明正大敷衍人的样子很是有趣,要是老头子知道她此时的反应,不知道是会气得吹胡子瞪眼,还是会伤心得捶胸顿足,又或是一脸落寞的叹气?不管哪个,似乎都挺好玩的。 他握拳在嘴边掩去戏谑的笑意,接着道:“师父此番派我来,是为了公布他的身份。你这一假死,定会牵连楚家,师父想用他的身份保下你哥哥楚昀的性命。” 这下楚玥是真的愣住了。 公布黎白都的身份,就意味着要昭告天下,当年黎国最厉害的太子黎晟还活在世上,白都联与黎国的关系本就不好,黎晟与当今黎皇更是水火不容,这是不惜让白都联与黎国彻底为敌,也要保住楚昀的性命了? 白祈天观察着她的神色,知道她已有动摇,又道:“我清楚,你肯定会觉得不解。这么多年,我们与楚家都无联系,为何事到如今舍得为了楚昀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楚玥干笑两声,他倒是说得坦荡,君子风度也不过于此。 “其实,多年前有过一些恩怨,师父对楚国公一直不喜,按照师父的脾气,在大公主死后,楚家如何便与他再无瓜葛,所以不曾过问楚家的事情。只是这次,你的死讯……”白祈天顿了顿,“来得太突然了,师父一时接受不了,以致毒发。” 白祈天的语气很平静。 他并没有责怪楚玥的意思,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就如同刚才他把黛儿的事说与楚玥听,并不是为了居功,也不是为了让她感恩戴德,只是他这样做了,就把他做的事说给楚玥听。 就像现在,黎白都曾经的确对楚家无情,不曾看顾楚玥兄妹半分,白祈天也毫无遮掩之意,事实是如何,便是如何。 与其找那么多冠冕堂皇的借口,还不如坦坦荡荡承认来得干脆。 “师父追悔莫及,这便吩咐我,无论如何要保住楚昀的命。”白祈天又喝了一口茶,道:“这是师父的想法。” “那么少主的想法呢?”楚玥问道。 “为白都联着想,楚家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没落。”白祈天将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楚家一动,北疆就乱,对于生意人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所幸祭天安排在了一个月后,我便与嘉平打算,暂时先将公布师父身份之事压下,看能不能想办法护住楚家,再做打算。” 不得不说,白祈天的一番话的确是毫无保留,他也展现了足够的诚意,若楚玥还选择僵持下去,那就是不知好歹了。 只不过,她心里有一个无论如何都过不去想不通的坎儿。 她沉吟片刻,道:“少主所说的我都明白了,我信。只是不知,宁王那边,少主是如何打算的?” “你很在意宁王。”白祈天的眸子微微眯了眯,透出一丝探寻的意味来。“按理说,一纸婚约将你与宁王绑在了一条船上,可你似乎,对宁王抱有敌意?其中缘由,能说与我听吗?” “倒也不是敌意。”楚玥的手指摩挲着袖口的衣料,斟酌着自己的话语。“只是深受其害,便再也喜欢不起来。” 白祈天挑了挑眉。 “接下来我说的话会有些骇人,所以请少主听完之后再决定相不相信。”楚玥抬眼,对上白祈天的视线,微笑嫣然。“正如少主所愿,我们开诚公布的谈一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她所言不虚 白祈天离开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 那碗药,彻底凉透,画娥进来将药碗收了回去,命人摆膳,服侍楚玥吃下小半碗鸡丝粥,便又将重新熬好的药端了过来。 楚玥仰头便喝得一滴不剩。 她从来都不是什么娇气的人,生了病也不会一直躺在床上,眼下精神得很,便找画娥要了几本书,歪靠在美人榻上翻了起来。 她的注意力并不在书上,而是回想起了方才的画面。 白祈天一直专注的听着她说话,也不管她说的内容是多么的骇人,那张脸上的表情始终没有变过。 楚玥将至今为止的事情说了个大概,连自己能梦见将来的事情都没有瞒着,却隐去了其中几个关键。 其一,关于三姨娘和秋画,她只说自己被拿捏住了楚昀的性命,不得不听命于她们,然后仗着先知的优势,将她们击垮得以假死逃出。并未提及自己主动合作一事,也没有说到人蛊,自己已是百毒不侵之身之类的消息,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便只用一句话带了过去。 其二,而她梦中的结局,她只说了宁王身死,楚家倾覆,并未提及宁王替身就是白祈天一事。 其三,至于她对宁王的敌意,自然是因为这些事都是宁王招来的无妄之灾,她恨极了幕后之人,顺带把宁王也恨上了,所以才会对白祈天的脸避如蛇蝎,虽然这个逻辑不讲理,但她只是个女孩子,不讲理也是可以的。 一番含含糊糊的话听下来,白祈天也没有露出或是不耐或是惊讶的神情,而是道他都明白了,便再无多话。 楚玥才不管他信是不信,信了多少,总之,这是她目前能展现出来的最大诚意,算是对白祈天的回报。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避开梦里最坏的结果,此时与白祈天的相遇,她也不知道究竟是凶是吉,想必聪明如白祈天,已经知道她此番假死的目的是什么。 事情究竟会如何发展,明日便都能知道了。 楚玥合上书卷,唤来画娥道:“我累了,洗漱睡吧。” …… 翌日,雷声大作,天还未亮,瓢泼似的大雨便下了下来,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外头风刮得极大,便是穿着蓑衣裹紧身子,也逃不开浑身湿透的下场。 谢嘉平几乎是踩着水进的屋子。 几缕碎发顺着水滴贴在脸上,竹青色的长袍已经被浸透,颜色渐深有些皱巴,形容看起来虽然狼狈,但他满不在意的甩了甩头,又拂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便又是那个长身如玉的公子模样了。 “这么大雨,怎么还过来?” 握着书卷坐在一旁的白祈天看了一眼来人的样子,不由得皱了皱眉。 谢嘉平接过小丫鬟递来的帕子,擦了擦脸上和脖子上的雨水,道:“待我换身衣服跟你说。” 说罢便走到屏风后头,自有丫鬟送了热水和衣物进去。 不一会儿,谢嘉平便换上了干爽的衣服出来,坐在白祈天右手边,屏退了左右才道:“朝廷出了点事。” 白祈天挑了挑眉,却见眼前一闪,白乾出现在了屋子里。 谢嘉平收住到了嘴边的话,听白乾道:“主子,的确起火了,伤了一名舞姬。” 桃花眼里微微漾来几分不知名的涟漪,白祈天嗯了一声,便摆手让他退下。 “起火了?哪里起火了?”谢嘉平不明所以。 白祈天放下了手中的书,沉吟片刻道:“昨天她说,今日雷雨大作,城西新搭的灯楼会被刮倒起火,火势烧及琼山楼,里头有个舞姬毁了容。” 这个她,自然是指楚玥。 谢嘉平也知道白祈天定是去找楚玥谈过了,但具体谈了什么还不知道,所以听得一头雾水。 “昨天就知道今天的事,她能未卜先知?” 谢嘉平随口一笑,便见白祈天点了点头,神情还很是认真,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扶手,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谢嘉平很清楚。 他也抿了抿嘴,问道:“真的啊?” “事实如此,只能是真的。”白祈天回想起小姑娘昨日与他说话时一本正经的理直气壮,勾唇一笑,喃喃道:“她倒真没骗我。” “若是会看天气,再动点手脚,想骗也是能骗的吧?” 谢嘉平却很怀疑,他是现代人,对于这种玄乎的事情并不相信。怀安这种举国迷信的风气,他只能理解为是古代人还未开化,有点什么事情就往鬼神上面扯,那个被捧得比皇亲国戚还高的圣女,除开故弄玄虚,也没见有什么真本事。 就连宁王的煞星命,在谢嘉平眼里也是被人陷害了才会如此,根本不会把这种事放在心上。 如今又冒出个楚玥能未卜先知,还有三年前将他引来的那一茬事 谢嘉平微微眯了眯眼。 “查过了,没人动手脚。”白祈天看起来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道:“不然你以为,她为何对我这张脸避如蛇蝎?” 自然是早就见过,并且没有什么好印象才会如此。 男子用手摸了摸线条完美的下巴,脸上不过带了些微的笑意,便叫谢嘉平看得晃了神。 的确,若无缘由,这世上的人乍一见到这张蛊惑人心的脸,怎么可能尖叫着要他别过来,还吓得吐了血。 谢嘉平可是第一次见着这么新鲜的反应,想着白祈天这等绝色竟也有吃瘪的时候。 “那她可把该说的都说了?”谢嘉平问。 白祈天把楚玥的话概括成几点,简单说与谢嘉平听,道:“虽然有许多经不起推敲的地方,但她想让我们知道的,都让我们知道了。” 谢嘉平听完,脸色却十分不虞。 “她不想让我们知道的,我们自是没资格知道了?” 这话带了刺,白祈天唤他一声,有几分劝解的意思:“嘉平,她能得用,已是转机。” 话里的深意,谢嘉平很清楚。 楚玥的出现,让横亘在他们眼前的问题迎刃而解,即便这个问题就是楚玥本人引起的。 谢嘉平收敛了神色,白祈天知道他心里究竟还是不平的,却也没多管,转而问道:“你说朝廷出事了,出什么事了?” “楚国公跟皇帝杠上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相谈“甚欢” 屋外雨声很大,刷刷的,雨雾蒙蒙,雨滴落在地上溅起或高或低的水花,带得空气都潮湿起来。 楚玥站在书案前,提笔描红。 她没有将门窗关上,而是四面大敞,雨声灌入,很是嘈杂,却又有着一种不一般的宁静。 谢嘉平站在门口看她写字写了很久。 雨声太大,盖过了他一个人大活人走过来的动静,好像什么动静都传不到楚玥那边一样,她一笔一划的写着字,速度很慢,十分的专注。 一直站在门口受寒气也不是回事,谢嘉平迈步走了进去。 眼角余光瞥见有人来了,楚玥也没有停下,她认认真真写完这个字的最后一笔,才将笔放下。 “谢公子。” 谢嘉平没有看她,而是拿起书案上写满了字的宣纸,看了两眼,又将楚玥打量了一番,她很是平静的迎上谢嘉平的目光,泰然自若。 “字写得……”仿佛有什么话堵在喉头一般,谢嘉平清了清嗓子道:“你写得很用心。” “我知道我写得丑。”楚玥的声音清脆,她转了个身,绕过书案,坐在了八仙桌旁,看着谢嘉平道:“我能练好的。” 她说得很笃定,似乎还带着几分执拗。 真如祈天所说那般,话不多,却倔强得很。 谢嘉平放下手里的宣纸,在她对面落座,嘴边挂着一如既往的温润笑意,道:“我是谢嘉平,皇后母家谢家嫡支排行第九,在朝中任六品御史职,明面上皇帝的人,实际上是宁王的人。” 他这是在回答自己两天前的问题。 楚玥垂眸,睫羽颤了颤才又抬眼望着谢嘉平,有礼道:“谢大人好。” “郡主好。”谢嘉平点了点头,道:“我今日来,是有一事要告知郡主——楚世子,要代替楚家男丁成为祭品了。” 倏地,谢嘉平看见楚玥的手紧握成拳,又瞬间放开。 他将事情经过娓娓道来:“楚国公府坐镇北疆,圣女说要用楚家男丁行重七之礼,兹事体大,自然要通知楚国公一声。今早,楚国公的回信到了。” 谢嘉平一顿,见楚玥面无波动,便接着道:“楚国公说,他身为家主,自知楚家罪孽深重,人祭必得以他自己为首,还列了一个完整的名单来。这一招以退为进用得极好。皇帝虽然有心动楚家,却不会蠢到在这个关头去动楚国公。再加上林太傅一党在这件事上一直袒护楚家,祭天一事,便不得不暂且放下。只不过——” “只不过,他们不肯就这样轻易放过。”楚玥眼底汹涌着不知名的怒火,这句话听起来云淡风轻,却不知她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忍住没有将眼前的桌案掀翻。 “没错。”谢嘉平点了点头,嘴角的笑意噙了几分冰冷。“圣女知晓陛下难处,为江山社稷着想,择楚家命格最重者作为那七七四十九个男丁的替代,那人便是楚昀。” “命格最重者,呵。”楚玥讥讽一笑,他们那套说辞,坑了自己还不够,还要坑哥哥。 说起来,十三年前的三月十五,着实是个特殊的日子,不仅福星安国郡主在那一日出生,新的圣女也在那一日出生,只不过楚玥被赐给了宁王,圣女则进了占星院。 楚玥与楚昀一母同胞,楚玥的命格金贵,能压住宁王的煞气,那么楚昀的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用他一条命来抵楚家四十九条命,很划算。 手中的茶盏被捏得死紧,楚玥浑身都颤抖了,还是没有放开,只自顾自的笑了。 她知道,只要自己一死,那些盯着楚国公府和宁王的魑魅魍魉,一定会出来蹦跶,她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以楚玥的心智和当时的能力,能在弄死三姨娘和秋画之后全身而退已是不易,她不会打探太多以致打草惊蛇,而是等着这次的机会看一看,究竟是哪些人在与她作对。 没想到,首当其冲就是占星院。 好,很好。 谢嘉平默默观察着楚玥的神色,嘴角一勾道:“说起来,这占星院很是不安分。当年宁王被冠上煞星之名,必定少不了他们的参与,如今又来针对楚国公府。”他凑过去,鹰眸微微发亮,低声道:“郡主以为如何?” 楚玥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只觉得眼前这人忒厚脸皮了。 因着她假死牵连了宁王的事,这人显然很是愤怒,在她眼前借着接骨的名头折磨了黛儿一番,如今半点道歉的意思都没有,反倒是一副与她相谈甚欢的模样。 “为了宁王,谢大人自然是鞠躬尽瘁,既已有了章程,又何必来问我?”楚玥的视线落在自己乳粉色的指甲盖上,揣着明白装糊涂。 谢嘉平一笑,抽出怀里的折扇摇了摇,道:“牵扯到了楚家事,自然要问一问郡主。” “你想跟我合作?你不怕我再坑宁王一把?”楚玥笑得戏谑,杏眸微眯,看起来像一只猫儿,却是亮出了利爪的那种。“想必少主已经告诉你了,我有多讨厌跟这个人扯上关系。” “不怕。”谢嘉平笑得越发温和:“郡主是个明白人。” 谢嘉平一直在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她很瘦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刮跑似的,也不知是人穿着衣服还是衣服穿着人,长得还不错,一双眼睛亮得过分,伶牙俐齿得很,能与他打了这么久的机锋却不败下阵来,已经很难得了。 他早就把楚玥调查得清清楚楚了,能在楚国公府隐忍那么多年,厌恶楚昀的戏码一演就是五年的人,怎么可能会因为一时的好恶就做出愚蠢的判断。 对上那张笑得跟狐狸一样的脸,楚玥只想翻白眼。 说他厚脸皮都是轻的,简直无耻了。 “谢公子不觉得前日的事,还欠我个道歉吗?”楚玥转了话头。 谢嘉平一脸坦然,道:“郡主需要我的道歉吗?” 不需要所以就不用道歉了吗? 楚玥只撇了撇嘴,对此不置一词。谢嘉平还是站起身有模有样的道:“前日是我冒犯了郡主,还望郡主原谅。” “谢嘉平,我很讨厌你。”楚玥盯着谢嘉平,冷不丁的吐出这句话。 他直起身,笑着应对:“好巧,我也不太喜欢你。但只要不危及宁王,一切都好说。” 楚玥呵的笑了一声,道:“同样,只要不危及楚家,一切都好说。”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黎国太子黎晟 九月初四,楚国公府世子楚昀失踪。 同日,白都联布告天下,其总领黎白都,系为二十年前失踪的黎国太子黎晟,东洲震惊。 …… …… “混账东西!” 朝堂上,官员们屏息静声,一个个都垂头望着地面,生怕龙椅上那位的怒火波及到自己身上来。 “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怎么无缘无故就失踪了?!” 安昌帝气得在龙椅前来回走动,顺手抓起桌上的奏折就扔了下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失踪的,不知道怎么失踪的,不知道是谁干的,养你们一群饭桶有何用!” “臣等有罪。”朝臣们纷纷请罪,都不由得缩了缩自己的脖子。 今日的皇帝可不比以往,暴躁得像是变了个人一般,一点也没有仁善的样子。 林太傅站在前头,他比起前几日又憔悴了许多,但那双锐利的眸子还是没有半分变化,冷冷的看着安昌帝发怒。 “父皇息怒。”侍立在龙椅旁的太子接过内侍端来的茶水,奉到气得浑身发抖的安昌帝面前,做足了孝子的模样才道:“这些东西不得力本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值不得父皇这般动怒。” “胡闹!” 这话却像是往安昌帝身上扎了一针一般,他拂袖一推,便将太子手里的茶水尽数掀到了太子身上,幸好夏日的茶水偏凉,只是污了太子一身朝服,并未烫到什么。 “陛下息怒——”哗啦啦的下头跪倒一片。 太子也顾不得一身茶水,跪伏在安昌帝脚边,没有人看见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愤恨和捏得死紧的拳头。 自安昌帝登基以来,甚少有这般失态的时候。 这个皇帝向来对下仁慈,气急了也不过是责骂几句,在朝堂上大动肝火不饶人的一向都是太子殿下,今日这父子俩的性子却是倒着来了。 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林太傅却明白得很。 陛下这是在害怕,害怕来自黎晟的报复。 这已经是距今二十余年的事情了,朝堂上除开一些老臣,顶多只是听过那位英年早逝的黎国太子的才名,谁都没有亲眼见识过黎晟的厉害,自然不明白这个消息意味着什么。 此事还得从黎国这个弹丸之地的小国说起。 东洲大陆,以黎国为中心,西有占卜之国怀安、南有巫蛊之国苗疆、北有草原之国赤军、东有滨海之国大荆,还有一个极寒贫瘠之地的小国后越,与前面那几国相比,后越完全可以忽略不计,此时暂且不提。 传说,数百年前,东洲大陆只有一国,圣祖与大巫女携手而治,百姓安泰,却不敌各地部落势力膨胀,东边的敬氏,西边的安氏,南边的舒氏,北边的丹氏,趁圣祖病危,大巫女换代,鲸吞蚕食,自立为王,成为了后来的大荆、怀安、赤军还有苗疆,只留下一小块天险之地,便是黎国。 黎国地势险要,自古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它是横亘在大荆、怀安、苗疆和赤军四个大国间的军事缓冲区。 四国交界处正是东洲大陆万千山水中的奇景——此地山林密布,地势复杂,天气诡寒,千里冰封。唯有黎国的国土,四季如春,是条康庄大道,直通四国腹地。如果各国派重兵沿山峦防御,所费军饷不可小觑。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黎国亘在那里,各国才不提心吊胆。 不过,若是黎国偏向某一国或是让黎国起了祸心,那么就等于边疆军事防御破开了一个口子,牵一发而动全身,边防将以摧枯拉朽之势崩溃。 于是供养黎国就成了各国至今的默契。 安逸,造就了黎国各代君主不思进取的惰性,纸醉金迷的温柔乡,自然也养不出什么有出息的君王来。 可就在三十七年前,黎国二皇子黎晟出世,两岁能文,三岁能武,五岁封为太子,十一岁辩服大荆大学家,十三岁战胜赤军第一勇士,年纪轻轻,黎晟便成为了东洲大陆六国之中最出色的皇子,也是黎国有史以来最出类拔萃的皇子。 各国自然不乐意见到这样一个人成为黎国新皇,对其无比忌惮,屡下毒手,却都被黎晟一一好生回敬了一番。 送去黎国的细作和刺客出现在皇帝寝宫里是常有的事,特别是安昌帝,经常睡了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身边趟的不是爱妃,而是死状可怖的冰冷尸体,吓得三魂去了七魄。 当时还是林太傅在辅佐新帝,宫里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可不管怎么加强大内防务都无用,该送过来的尸体,一具都没有少过。 自此,各国君王提起黎晟,不仅恨得牙痒痒,还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此人出入各国皇宫禁地如同自家后院一般,现在还只是把尸体送回来,若哪一天真的得罪了他,只怕自己被他变成了尸体也无人察觉。 幸好,二十一年前,黎国皇后急病,黎晟外出为母寻医求药,却一去不复返。他失踪的地点是苗疆的血雾林,那里的瘴气极重,误闯进去的人很少有活着出来的,他们血肉化作林子里的雾气,尸骨零落在地。即便有几个运气好的,寻着了出来的路,却也活不过三天,便会浑身肿胀爆裂而死。 即便黎晟有再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逃过苗疆的瘴气之毒。 黎国太子的死讯,一下子就传遍了东洲大陆,各国同庆,好不快哉。 之后黎国大皇子登基,立即将本国的公主分别送给周边四国和亲,其中黎晟的胞妹黎白慕就被送到了怀安。 那时安昌帝对黎晟还很是忌惮,即便知道他失踪,却还是不敢轻举妄动。再加上黎白慕来怀安不过半年,便有白都联名声鹊起,而那总领名字正是黎白都。 安昌帝也不是傻子,自然怀疑黎白都的身份,时刻不敢放松,对黎白慕百般关照,并由她自己择婿,这便成全了她与楚彦青的姻缘。 可是二十年来,白都联一直没有什么异动。 若黎白都本人就是黎晟,那么他怎么可能放过与自己结缘已久并将自己胞妹送去他国和亲的黎皇?且当时黎晟的母后急病,少不了当今黎皇在后头运作的手笔。可是直到如今,黎皇都安安稳稳的坐在皇位上。黎晟是太子,不可能宁愿假死,也不将属于自己的皇位夺回来。 慢慢的,安昌帝便相信了黎晟已死的消息。 或许真如市井传言那般,黎白都本名白都,不过是因为黎国得罪了他,他才自冠黎姓以羞辱黎国也说不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朝廷的困境 黎晟就是黎白都,黎白都就是黎晟 琢磨着这个消息,安昌帝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 黎晟当年对黎白慕这个妹妹可不是一丁点的偏袒,六国大会上后越的使臣不过是随口说了一句黎白慕容色并非上佳的话,便被黎晟划花了脸,割了舌头扔回后越。 虽然黎白慕急病死了,但谁能保证黎晟不会爱屋及乌,对她的一对儿女偏袒怜爱? 楚玥被人杀害,楚昀被定了人祭,就在这个关头黎晟公布了自己的身份,任谁都知道他是要保住楚昀的性命。 可是楚昀失踪了 若楚昀还在,安昌帝还能跟黎晟谈一谈条件,可要是楚昀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此时的安昌帝已经全然忘了,之前定下让楚昀去献祭时自己有多痛快,他已经顾不上针对楚国公府了,只记得楚昀是黎晟嫡亲的外甥,唯一的外甥。 回想起二十多年前,半夜醒来对上死状可怖的冰冷尸体时的情景,安昌帝就心慌得厉害。这还只是从前的黎晟,现在的黎晟手里可是捏着东洲大陆一半的命脉啊。就算他是怀安的皇帝,又拿什么来跟黎晟斗? 这么一个人,连苗疆的瘴气都没要了他的命,杀又杀不死,斗又斗不过,当真是要愁死人了! 安昌帝看着跪在下头的一群酒囊饭袋,更加气不打一处来,还想再发作一通,却瞥见满头花白的林太傅,像是突然有了主心骨一般。 “太傅,太傅!” 安昌帝走下来,双手扶起林太傅,殷切又诚恳的道:“事已至此,还望太傅为朕指点迷津。” “臣不敢。”林太傅微微退开两步,端的是勤谨恭敬的样子。 安昌帝却暗暗咬牙,这个老不死的不识抬举!面上还是虚心求教的样子:“先帝将朕与怀安托付给太傅,还请太傅与朕分忧。”然后压低了嗓子道:“此事,着实是怀安之困啊。” 林太傅老皱的眼皮抬起,看了安昌帝一眼,也低声道:“陛下放弃人祭了?” 安昌帝一愣,心里一团怒火旋起,这个老狐狸这几日为了阻挠人祭之事,拉了多少人下马?全都是安昌帝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势力!如今竟然还要跟他谈条件?! 想起自己十五岁登基,在这老东西手下憋屈了十年,直到二十五岁才开始把持朝政,如今竟然还要受林太傅的牵制! 朕可是皇帝! 眼看着安昌帝的脸色扭曲,林太傅眼底闪过浓浓的失望。 他弯腰作揖道:“臣,不敢当与陛下分忧之责,却是有一提议,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连日的雷雨过去,天气倏而变得凉快起来,好似秋老虎已经全然过去了。 天气晴朗,日头也不毒,楚玥便让人把书案摆在了院子里,金桂的香味顺着微风拂过,她一人站在院子里研磨练字。 素衣,长发,专注的侧脸还带着几分稚气,她一手托起长长的袖子,一手提笔描红。 白祈天在书房里刚处理完一堆事情,往窗外一瞟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楚玥的存在暂时只有他院子里的人知道,庄子上人多口杂,且进来了许多兼职的人,只得让楚玥住在西厢房,与白祈天的东厢房正对着。 楚玥不习惯人服侍,也很少出门,整日里除开读书便是写字,白祈天便让小丫鬟们都退了出去。好像整个庄子上,只有此处特别的静谧。 “少主不休息一会儿?”楚玥写完一张,拿起来吹干上面的墨迹,放到一旁。视线并没有往东厢房瞟,却还是知道白祈天已经忙完了手头的事情。 “看你练得认真,便没有打扰。”他一边淡淡的说着一边走了过来。 楚玥笑了笑,把刚练好的那张纸塞进白祈天手里,道:“看吧。” 白祈天只看了一眼,便听楚玥接着道:“然后把徐大家的字帖给我送来。” “你的字行笔流畅,却欠了些基础,的确适合练徐大家的字帖。”白祈天挑了挑眉,只需刹那便知道了她的言下之意。“你梦到了?” “今天的事情都梦到了。”楚玥将笔放在笔洗里,又用放在一旁的素绢擦了擦手。 “这都能梦到啊。” 楚玥瞥了一眼白祈天,又垂眸收拾起了桌上的宣纸。 “大事小事都能梦到,梦到什么不受我控制。” 白祈天接着问:“如同你与宁王身死那般的大事,和我送你徐大家字帖这般的小事么?” “是。”楚玥应了一声,似是有些不耐的皱起了眉,望着白祈天道:“少主,你明知道我向你搭话不是为了闲聊这些。” 她的身量不高,跟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不一样,看起来很是年幼孱弱,站在高大的白祈天面前就更显得小巧了。 这双清澈的杏眸直直的望着他,就像是个小孩子在板着脸一本正经的教训人一般。 不,本来就是个小孩子。 白祈天的嘴角弯了弯又放下,还是那副君子如风的淡然模样。 “我知道。”他眨了眨眼,似乎有些发愁,也认真道:“可是这些事情你都梦到了,我还能说什么呢?” “梦是能改的。” 曾经她也以为梦不能改,只能一边心惊胆战的活着一边顺应梦里的发展,但锦绣姑姑告诉她命运在人不在天,再难再苦她都能改,也已经改了。 “梦里那么多事情我都阿嚏!” 从阴处吹来一阵风拂过,吹得她碎发飞扬,楚玥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我们进屋说吧。” 白祈天往旁边挪了两步站在风口上,楚玥揉了揉自己的鼻头,哦了一声就往回走,白祈天连忙拉住她。 “去我那儿吧,茶水都是热的。” 楚玥不让人服侍,屋里肯定也没有人热着茶水。她刚受了凉,总不能回去再喝凉的。 白祈天不由得皱了皱眉。 她本来脉象就虚得奇怪,要是在这个关头再得一场风寒,总归是不好的。 “多谢少主关心。”楚玥抽出自己的手,低头行礼。 “过来吧。” 白祈天领着楚玥进了自己的东厢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梦里与现实 “坐吧。” 白祈天招呼她坐下,热水就温在一旁,因为楚玥还在吃药,他便没有泡茶,只是倒了一杯热水给楚玥递过去,她便捧着小口小口的喝了。 她的脸很小,一个茶盏就遮了一大半。热气氤氲在前,只能看见蒲扇似的睫羽微微垂下,瞧着很是乖顺的样子。 这是她第三次来这个地方了。 白祈天想。 第一次被嘉平步步试探,还揭了“李墨儿”的伤疤,她是哭着出去的。第二次更惨,直接被嘉平看穿了身份,还因为自己那张脸,吐血晕倒被人抬了出去。 这对她来说不算是个什么好地方。 “别怕。”白祈天说。 楚玥摇头,说:“我不怕。” 这是假话,对于自己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若真的不怕,定会觉得奇怪,但她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显然跟他想的是同一件事。 说到底还是怕的。 小孩子啊 白祈天笑了笑。 楚玥却像是反应了过来,放下茶盏看着他,认真道:“我不怕的,少主又不会害我。” “是,我不会害你。” 虽然白祈天这语气听起来很像是在哄小孩子,楚玥也不在意。她将最后一口热水喝完,淡淡的道:“就算有人要害我,我也不怕。” 只要不害我哥哥,就算是要了我这条命,我都不怕。 她这话听起来似乎是孩子赌气要跟人出去逞狠争霸,偏生语气老成得很,莫名有一种看破了生死的沧桑漠然。 白祈天却听得明白,这一句是真话。 他嗯了一声道:“暖和了吗?” 如同关切小妹的兄长。 楚玥点了点头。 他便接着道:“你方才说,梦是可以改的。” “梦是可以改的。不过有些能改有些不能改,有些很好改有些很难改,有些事情我改了过一段时日又会回到原来的轨迹。” 她一口气说了好几个有些,却又不具体说明,说得含含糊糊的。 之前说要跟他开诚公布的谈一谈的时候也是这样,白祈天并不觉得意外。 他点头道:“我知道了,比如天气不能改,但今天下雨我有没有打伞能改。再比如我们今天聊了些什么很好改,但楚家和宁王的命运很难改。对吗?” “是,正如少主所说。”楚玥也点头。 “不过有些事情你改了又会变回去是哪一种?”他又问。 “生死。” 楚玥淡淡吐出两个字,声音清亮,却像是磐石砸在地面上一般沉重。 “我的奶娘,本该是五年前六月初九去世的。” 实际上去世的日期是七月十三。 这种小事不用说,楚玥知道,白祈天肯定已经把她的所有事情都打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了。 “她是病死的。积年的病痛一点一点要了她的命,大夫治不好所以改不了。”楚玥垂眸,很是平淡的说着。“不过,金铃儿应该不一样。如果她能好好活下来,那么生死应该也不是不能改的。” 楚家的结局也不是不能改的。 眸子微眯,楚玥在衣袖下捏紧拳头又放开。 “你梦见她死了?”白祈天问。 “其实我只是看见她溺水了一动不动,并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死了。”楚玥并没有用梦见这两个字,因为这一段是她白天晃神的时候看到的,之前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况。 白祈天记得这是楚玥“起死回生”救回来的女孩子,因为这件事还被嘉平盯上了,然后暴露了身份。其实以楚玥伪装的心思,再加上她准备得那般周全,若没有这件事,绝对不会有人察觉到她的异常。 因为她根本没有异常,她是李举人家的女儿,所以会认字,会规矩,会插花,因为她从小就破了相所以性子怯懦胆小,这又是第一次出来做工便更加小心,出来赚钱也是为了给父亲治病所以做事勤恳,事事周全 根本没有任何不合理的地方。 但刚巧,谢嘉平是个穿越过来的人,别人不知道起死回生的法子但是他知道,于是对楚玥伪装的李墨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因为她改了别人的命运所以顺带也改了自己的命运。 “其实我发现了,有些东西改了是要付出代价的。”楚玥自嘲的笑了笑。“楚国公府里的那两个人被我杀死的时候,天雷滚滚。” 她省去了自己吐血的那一段,说一半留一半,这是她现在能给出的最大诚意。当然也是因为自己吐血这件事情对于白祈天来说无关紧要。 白祈天当然知道那一天的旱雷,就在楚国公府上空,只打雷不下雨,因此被占星院视作凶兆,接着便有了日食祭天的事情,这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代价吧。 至于她口中的那两个人,自然是代替她和黛儿的两具尸体。 “原来是因为这个啊。”白祈天若有所思的点头,没有对她杀了人这一点表示任何看法,只是伸手拍了拍她的头道:“不容易。” 小姑娘头上没有带任何的钗饰,只有一个简单的发髻,骨节分明的大手拍上去时,楚玥还露出了几分奇怪的神色,但只一瞬间便全都收了起来,也没有避开那只手,乖乖受着。 “不容易也做了。”楚玥伸手抚了抚被白祈天拍过的地方,头发丝毫未乱,但她还是抚了几下。“还有这次金铃儿的。” “嗯,多亏了嘉平。”白祈天含着笑道。 被嘉平盯上坏了她的计划也算是代价吧。 说起那个讨厌的人,楚玥不着痕迹的撇了撇嘴,幸好他那张似笑非笑的狐狸脸从来没有出现在自己梦里过。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楚玥便一愣。 是啊,为什么只有谢嘉平是声音出现,而不见人呢? 她曾经在梦里一次又一次的找寻那个说话的人,却根本见不到任何影子,梦里的其他人好像都在跟他说话,都能看见他,但视线投去的前方却是空无一物。 为什么只有这个人这么特殊? “怎么了?” 白祈天拍了拍她的肩膀,楚玥才回过神来。 她有些复杂的看了白祈天一眼,轻咳一声道:“总之,梦里跟现实不能等同而论,所以新的进展还是要请少主说与我听。” “好。” 白祈天没有追问她刚才为何发呆,又给她倒了一杯热水,还唤来小丫鬟上了糕点,推到她面前,接着给自己泡了一盏毛尖,才将事情道来。 “楚世子想见你一面。”他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平地一声雷 楚国公府,寿康苑。 四脚瑞兽鎏金铜炉里烟雾袅袅,安息香的香气很是浓郁。如今刚到初秋,本不该点这么重的香,但老夫人卧病在床已久,行动不便的老人难免会有些气味,再加上这些日子老夫人心神不宁,这便将安息香又添了几分。 “什么时辰了” 苍老疲惫的声音响起,何嬷嬷立即来到床前,扶起老夫人靠在引枕上,服侍她喝下温水。 “回老夫人的话,现在巳时了。” 老夫人拂开给自己擦嘴的帕子,面色发苦,略有不虞。 “巳时了,怎么还不见昀哥儿来请安?” “这”何嬷嬷的脸色僵硬了一瞬,下一秒就换上了一贯的笑:“世子事忙,昨日在刑部尚书那儿待得久了些,便在尚书府上歇着了。老夫人您是不知道,刑部尚书对世子很是赏识” “混账!”老夫人骂了一句,连灰浊的眼睛都变红了些。“他一心一意只记着那个祸害,要帮她查真凶,就忘了我这个祖母。”说着便哽咽了起来:“我的昀哥儿怎么会变成这样都是楚玥害的,都是她害的啊” 老人的哭声很低,少了几分中气,听起来很是凄凉。 接着何嬷嬷的劝慰声响起,说了好些话才让老夫人展颜,又为了一碗药下去,哄得老夫人睡着了,才见何嬷嬷匆匆离开。 从寿康苑到前院抱厦并不远,何嬷嬷刚一进门就垮了一张脸,对屋子里的其他人急切道:“这可怎么办,老夫人那儿骗得过今日却骗不过明日啊。世子不见了这么大的事,总会瞒不住的!” “慌什么!” 坐在上首的锦年往木几上一拍,何嬷嬷立即收了那几分哭腔。 “瞒不住也得瞒,瞒得一天是一天,若老夫人的身子出了什么状况,这才是楚国公府的大祸!” 自从上次楚昀将老夫人气得厥了过去,大夫便叮嘱过,千万不能再让老夫人劳心,必须好好将养着,否则若是再次发病,论谁都无力回天。所以楚昀和锦年商量着下令封锁了所有不好的消息,包括圣女要用楚昀来祭天这件事,都没有透一丁点风声进寿康苑。 而此时楚昀失踪,府里不少人就乱了,还是锦年用雷霆手段压下了这些人,总归先瞒住老夫人再说。 府里连遭祸事,若是放在其他人家此时早已跌落谷底再也无法翻身,但楚国公府不同,只要楚国公守在北疆一天,那么朝廷便不会动摇楚家的根基。 可若是老夫人病逝,楚国公回京丁忧 接下来的事情,锦年想都不敢想。 何嬷嬷瞅着锦年肃然的神情,诺诺的应了一声。 谁也想不到,在老夫人病倒之后,整个楚国公府竟是由世子院子里的锦年姑姑一人撑了起来。真不愧是服侍过黎后的女官,大公主的陪嫁,从前未见她拿出真本事,如今一看,那手段气势岂是旁人能比的。 坐在另一边的冯总管却叹了一口气。 “这么下去总不是个办法,能派出去的人手都派出去了,就是找不到世子的踪迹。” 这些日子,世子每日都会去刑部,卯足了劲儿一定要找出杀害胞妹的凶手,就在昨天,本该是世子骑着越影回府的时辰,却只见越影疯了似的往府里冲,这匹马很有灵性,从来不曾这般狂躁,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急忙派人去查,这才发现世子失踪了。 说到底他们只是下人,能调动的人手不多,如今府里也没有一个主子出来主持大局,当真是穷途末路。 锦年何尝不知道冯总管担心的事情,脸上写满了凝重。 沉吟片刻,她站了起来。 “我得出府一趟,府里的事情就交给冯总管跟”她看了一眼何嬷嬷,对于这个经常为难楚玥的嬷嬷她着实没有什么好脸色,但此时也别无他法。“跟何嬷嬷多操心。” “这个时候你要去哪儿?”何嬷嬷上前一步忙问道。 锦年叹了一口气,似是极不愿的模样。 “白都联。”她说道。 将时间倒回深夜。 楚昀已经被关了两个多时辰了。 屋子里只有他一人,但屋外的守卫很是森严,他们并没有将他的手脚束缚住,也没有下药令他无法动弹,更没有堵住他的嘴。 抓他来的人十分有恃无恐。 认识到这一点,楚昀便没有做无谓的挣扎,安安静静的坐在屋子里,等着抓他的人来见他。 一直等到过了子时,万籁寂静的时候,他才见到那个人。 是个很好看的人。 嗯,男人。 楚昀见到白祈天的时候,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 接着他听见这个很好看的男人说了三句话,每一句话都像平地一声雷在他耳边炸开,轰得他忘记了思考。 “我是白祈天。” “我师父是你舅舅。” “你妹妹还活着。” 他说他叫白祈天,白祈天是白都联少主的名字。 他说他师父是我舅舅,他师父是黎白都,黎白都是我舅舅,黎白都是母亲的哥哥,黎白都就是黎晟。 他说我妹妹还活着。 我妹妹还活着!!! “不过,现在不能让你见她。” 白祈天平淡的一句话又如一盆凉水将他从头到脚淋了个湿透。 楚昀这才吸了一口气,好像方才一直都忘记了呼吸一般,吸气的声音在这深夜很是突兀。他又咽了下口水,道:“我为什么要信你?” 仿佛他说了什么好笑的话,白祈天笑了笑,更加好看了。 “你不信也没关系,大夫说她明日会醒来,等她醒了,你去见她,再问一问,自然知道真假。” 明日会醒来。 人睡着了自然会醒来。 不,他的意思是到今天为止玥儿都在昏迷。 “玥儿怎么了?”楚昀上前两步。 “她中毒了。”白祈天找了个位置坐下,道:“毒虽然解了,但伤了身子,一直都昏迷着,大夫说养了这些时日也该醒了。” “” 玥儿怎么会中毒? 小院里的尸体又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你要把我抓来? 太多太多的问题一口气涌上来,楚昀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来。 “时候不早了,世子是要听我说完,还是先睡一觉?” 这是个不用多想的选择。 楚昀道:“你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表哥的救命之恩 第二天的上晌时分,白祈天派人来通知他,楚玥醒了。 楚昀跟着黑衣侍卫的脚步,穿过回廊,来到院子里,鼻尖传来阵阵药香。他看见白祈天站在西厢房前,对着自己招了招手。 楚昀捏了捏拳头,深吸一口气,大阔步走了进去。 屋子里有个十八九岁的丫鬟,正侧坐在床边,一手扶着床上的人,一手往那人背后塞了几个枕头。 她的身影刚好挡住了楚昀的视线,他看不见那人的形容,一双眼睛却像是被火灼伤了一般,干疼入骨。 “玥儿。” 他唤了一声,嗓子哑得厉害。 迈过去的步子也像是灌了千斤重的铅,每一步都费尽了他的力气。 终于,楚玥那张苍白的脸映入他的眼中。 苍白,瘦削,透明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一般。 但眼睛是睁着的,胸脯是在起伏的,甚至她还张了张嘴,说:“你来了” “是,是!我来了。”楚昀一把抓住她露在外头的手,伏在床前,旁人看不到他酸涩发红的鼻头和眼眶,只能见到少年的肩膀微微颤抖,声音似乎也带着哽咽。 “玥儿不怕,哥哥来了。” 楚玥缓慢的眨了眨眼,好像这样的动作对于她来说都很吃力一般。 “你别”她气若游丝,皱了皱眉,像是想要劝楚昀别太难过,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叹了一口气道:“我渴了。” “好好,渴了好,我给你拿水。”楚昀挤出一个笑容,用袖口胡乱擦了擦眼睛,连忙起身要拿水,便见白祈天将盛了温水的茶盏递了过来。 “多谢少”楚昀的话说到一半便改了口,他对着白祈天一礼道:“多谢表哥。” 这声“表哥”一出,白祈天顿时露出了几分想笑又不能笑的奇怪神色。 楚昀正低头行礼,没有看见,楚玥却看见了。 论亲缘,白祈天的确是他们的表哥,只不过楚玥刻意疏远,便一直以少主相称。此时楚昀叫他表哥,再正常不过了。 为了把戏演下去,楚玥抿了抿嘴,也道:“此番,的确多亏了表哥相助。” 闻言,白祈天脸上的神色更加微妙了。 楚玥皱眉。 这人行不行啊,说好的演戏,做什么摆出一副苦在心里口难开的模样?哥哥又不傻,不好好演会露陷的。 白祈天似是察觉到了她的不悦,轻咳一声,道:“这都是应该的。”又对着侍立在旁在画娥吩咐道:“表小姐醒了还未吃药,先传膳吧。” 这还差不多。 楚玥垂眸,就着楚昀捧过来的茶盏,小口小口的抿了些水。 画娥只是对着外头吩咐了一声,便有小丫头捧着温热的粥呈了上来。 “你们兄妹好好说说话,我就在旁边东厢房。”白祈天说着,与楚昀交换了一下视线便离开了。 屋子里的丫鬟也纷纷退下,很是体贴的给他们兄妹留出了空间。 空气瞬间变得有些安静。 楚玥不说话,身子小小的,窝在枕头和被子中间,整个人凹陷进去,就像个人偶一般。 楚昀捧着粥碗,试了温度,一勺一勺喂到楚玥嘴边。 两人都没有说话,此时突然单独相处,唤起了往日里不甚愉快的记忆,楚玥不再咄咄逼人,没有将眼前的粥碗掀翻,只是平静乖巧的一勺一勺吃着粥。 喂了小半碗,楚玥便摇了摇头。 “再吃一点吧?”楚昀哄着:“多吃点才能好得快。” 楚玥仍旧只是摇头。 天知道她已经用过早膳了,要不是听了白祈天昨夜与哥哥说话的内容,告诉她是时候见哥哥一面了,她也不会装作刚从昏迷中醒来的样子。 肚子真的很撑。 “那好吧。”楚昀知道拗不过她,将粥碗放在一旁,又端起刚好温热的药,想起从前她不肯吃药的模样,有些犹豫,又好声好气的商量道:“玥儿,咱们把药喝了吧?” 楚玥点了点头。 楚昀拿起勺子,却见楚玥自己把碗接了过去,仰头大口喝完,嘴边还留了一圈药渍。 她一张脸皱成一团,显然是苦得厉害。 楚昀赶忙递了颗蜜饯塞进她嘴里,可那张脸还是皱着,便不由得笑了出来:“原来玥儿怕苦啊。” 楚玥瞪了他一眼,楚昀立即不笑了。 “我累了。”楚玥撑起身子要躺下来,楚昀连忙替她拿开后边的枕头,她对着里头侧身躺下,像是赌气一般道:“我要睡了。” “好。”楚昀替她掖好被子,有些无奈的笑了笑道:“你睡吧,我走了。” 楚玥没有做声,听见他的脚步远去,轻轻掩上了门,才叹了一口气,将整张脸都埋进被子里,闷闷的道:“对不起” 楚昀刚一进东厢房,便对着白祈天行了个大礼。 “多谢表哥救命之恩!” 白祈天连忙扶住,用力托着硬是没让楚昀跪下去。 楚昀也是练武之人,虽然年纪还小,但一身力气已是不容小觑,可在白祈天手里,他觉得自己就跟轻飘飘的棉花一般,不知怎的就被他扶着坐在了椅子上。 “我也与你说过,这件事当真谢不得我。” 白祈天也坐下,命丫鬟给楚昀奉茶。 “是。”楚昀低头,很是恭敬。 昨夜白祈天就已说过,那一日是黛儿将中毒的楚玥救了出来,她的真实身份是暗卫,因为说话有碍,被人当做傻子,这便顺水推舟一直装作痴傻的模样。也多亏了这个,才出其不意,让三姨娘死在了自己的毒药之下,又闷死了三姨娘带来的替身。她一路抱着楚玥到白都联求助,情况紧急,为了让幕后之人以为楚玥已经丧命,白祈天将计就计,在小院里放了一把火,意图将这片水搅浑。 果然,局面顿时变得剑拔弩张,事实上还有一个秋画不知所踪,且楚玥一直昏迷不醒,在没有确定她脱离生命危险之前,白祈天都没有放出任何消息,直到大夫说她没有大碍,这才绑了楚昀过来。 如今楚昀已经见到活着的楚玥,自然不会怀疑白祈天的每一句话。 他还是站起来鞠了一礼道:“不过,终究还是要多谢舅舅与表哥照拂玥儿。在此谢过。” 除开黎白都和白祈天,还有谁会把黛儿送到楚玥身边? 这份恩情,无论如何楚昀都是记下了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将计划说与你听 楚昀执意要谢,白祈天只得受了他这一礼。 “事已至此,就不瞒世子你了,楚国公府已是四面楚歌,楚三”他顿了顿,改口道:“玥儿更是性命堪忧,而你身边也是危机四伏。” “是。”对于这一点,楚昀深有感触。他又摆了摆手,道:“表哥叫我名字就是。” 白祈天嗯了一声,道:“为今之计,只有抓出幕后之人,永绝后患,才能护得你们周全。” 他的声音很是醇厚,就跟远山晨钟一般,平平淡淡的说着话也很好听,只不过“永绝后患”这四个字,让楚昀听出了金戈铁马杀伐果断的意味。 他把身体往前倾:“不知表哥” “少主。” 女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打断了楚昀的问题。 “什么事?”白祈天问道。 画娥从门角走进来,矮身行礼,有些为难道:“楚国公府来人了,拿着大公主的信物,要求见少主。” 她知道少主正与楚昀说着很重要的事,但总领有令,只要见到大公主的信物,无论何事都必须办到,她只能进来通报。 楚国公府 楚昀沉吟了片刻道:“肯定是锦年姑姑,只有她才能拿到娘亲的信物。” “哦。”白祈天的神情很是平淡,甚至有些无辜的道:“那肯定是急坏了,毕竟你已经失踪一天一夜了。” “我失踪一天一夜?!” 楚昀张大了嘴,望着白祈天很是惊讶说不出话来。 他以为表哥把他掳来,肯定跟楚国公府通过气了,谁知道竟没有? 那府里不得乱套了?! 锦年姑姑何等稳重的人,可若是碰上自己失踪,只怕也顾不得在府里主持大局,她是娘亲身边的老人,肯定知道白都联与楚家的亲缘,此时上门定是来求助的。 “我得赶紧去见她。”楚昀说着就要往外走。 “慢着。”白祈天叫住他,嘴角微勾,露出一个比暖阳还要耀眼的笑容,只让人觉得他温润如玉,好看得挪不开眼。 楚昀心里却冒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听见白祈天说:“你可不能去见她,否则就坏了事了。” “为什么?”楚昀愣愣的问。 白祈天没有回答,而是吩咐画娥:“告诉她,楚世子在我这里做客,不见任何人,让她安心回去就是。” 画娥应是。 “还有,”白祈天接着道,神情越发温和:“若她还要多说,就叉出去。” “叉c叉出去?”楚昀愕然。 “没错。”白祈天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接下来无论是谁,只要是来问楚世子的,都这样回答,多问一句就叉出去。” 画娥领命即刻便退下了,留下楚昀半天反应不过来。 他c他以为这个表哥是个很好说话的和气人??? 那个很和气的表哥对着他招了招手,道:“坐下,我跟你接着说刚才的话题。” 楚昀迟疑片刻,还是坐了下来。 “我这样安排,是有意图的。你方才不是想问我,要怎么样做才能抓出幕后之人吗?”他很是体贴的细细解释着。 楚昀立即点了点头。 果然,表哥这么做都是有他的理由的。 他认真洗耳恭听。 “我觉得,按照我师父的法子来就很好。”白祈天接着道。 楚昀又凑过去几分。 这位舅舅从前的盛名他也是听过的,不知道名震东洲的黎国太子的法子究竟是什么样的好法子? “那就是,”白祈天对上他亮晶晶的眸子,望着他那与楚玥有几分相像却又极其单纯的面孔,嘴边溢出一丝笑意,道:“与怀安为敌。” 嗯嗯,与怀安为敌,的确是个好法子 嗯? 与怀安为敌??? 楚昀惊得站了起来:“我c我没听错吧?” 这一惊一乍的,白祈天脸上的笑意更深,他仍旧轻飘飘的道:“首先,就得激怒朝廷,尤其是那位皇帝,把他气得越厉害越好。昀哥儿,接下来这段日子,就有劳你与我一同演一出戏了。” 楚昀呐呐,他怎么听不懂白祈天在说什么? “听不懂没关系,且让我慢慢说来与你听。”白祈天抚平袖口的褶皱,靠坐在椅子上的几个闲适动作却无端透出些许俾睨天下的威严气势。 面如玉,坐如松,笑靥如春风。 看着眼前的华服公子,楚昀忽的想起,白都联少主白祈天十三岁平定六国的传言。 或许,传言不止是传言。 那个从黎白都手里稳稳接过白都联并奠定了东洲霸主地位的少年,就坐在自己眼前。 他挪着步子坐回原位,恭谨道:“愿闻其详。” “老夫人老夫人!” 何嬷嬷满脸欢喜的一路小跑着进了寿康苑。 寿康苑里已经十来天没有人敢这般大声说话了,此时听来,这话里的欢喜与雀跃竟恍如隔世一般,许久未闻许久未见了。 “好消息好消息!这回真的是好消息!” 何嬷嬷来到老夫人床前,跪坐着缓和了音量。 老夫人瞥了她一眼,竟也被她那心底里的欢喜感染了几分,并没有注意她口中的“这回”,而是没好气的道:“什么消息,看你没规矩的。” “老夫人,白都联布告天下,黎白都就是咱们夫人的同胞哥哥,当年那个黎国太子黎晟啊!” 何嬷嬷一口气说了出来,好不畅快。 这个消息昨日她就知道了,可那时世子不知所踪,自然也不敢把这个消息透露到老夫人这里来,可现在不同了。 锦年刚带回来的消息,世子就在白都联的庄子上,虽然没有见到世子的面,但锦年说不会有假。 这可不就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了吗! 老夫人听了,愣了愣,也露出几分惊喜之色:“他c他不是早就死了吗?怎么现在又活了?” 何嬷嬷哎呀一声:“现在活着就行啊!那可是咱们世子的嫡亲舅舅,这个消息瞒了二十年,在眼下这个关头爆出来,就是为了护住咱们世子啊!” “是,是这样没错!”老夫人也喜上眉梢。 “老夫人您还不知道吧,白都联已经把咱们世子接过去了,有白都联护着,上头怎么也得掂量掂量,哪里还敢提让咱们世子做” 何嬷嬷越说越欢喜,竟是差点把楚昀要做祭品的事情给抖了出来。 幸好她及时刹住了车,硬生生咬住了自己的舌尖,顿时疼得叫唤了一声。 “什么做什么?”老夫人皱眉。 “奴婢说的是哪里还敢为难咱们世子。”何嬷嬷连忙赔笑。 老夫人又望了她几眼,却也不再追究,毕竟眼下这个消息对于楚国公府来说,真的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喜事。 何嬷嬷暗自擦了擦冷汗,总算松了一口气。 我的娘啊,好险好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谢嘉平此人 九月初五上晌,安昌帝给白都联下了宴会帖子,邀请黎晟初六入宫叙旧。下晌便传来消息,楚国公世子并未失踪,而是住在了白都联的庄子上。 “楚国公府的那群饭桶是怎么办事的?!” 勤政殿内,怒骂伴随着茶盏破碎的声音传来,站在里头承受天子之怒的仅有寥寥几人——太子c谢侍讲和都察院谢御史。 “人好好的去了白都联的庄子上,怎么就失踪了?!” 安昌帝气得胸脯一起一伏,来回走动,视线乱扫一通,又抓起桌上的奏折摔了下去。 “朕看楚国公府是跟白都联商量好了,戏弄朕!戏弄这满朝文武!” “大逆不道,大逆不道!” 只要一想到自己给白都联送了帖子,安昌帝就气得七窍生烟。 他是堂堂一国之君,竟然畏惧黎晟,害怕他抓着楚昀失踪一事报复,屈尊降贵去求了林太傅出主意。 林太傅是个老狐狸,出的什么馊主意,让他这个皇帝给白都联下帖子,给了白都联天大的面子。 白都联是什么东西,再怎么有钱,那也是与商贾之流为伍的,现在黎晟又不在怀京,肯定是白祈天出席,就算白祈天是黎晟的儿子,可那又算得了什么?他老子是黎国太子,但他没有上过玉碟,不过区区庶人! 可是为了大局着想,安昌帝忍了,他一国之君给这区区庶人下了帖子,并不是皇帝对庶人的召见,而是邀请!邀请他入宫叙旧! 现在告诉他,楚昀没有失踪,自己担心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安昌帝被气得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简直是奇耻大辱! 可是帖子已经下了出去,君无戏言,他必须要跟这个黎晟的庶人儿子叙叙旧。 叙个屁的旧! 安昌帝多想治楚国公府一个欺君之罪杀个干净,但他能这么做吗? 不能! 后头还有一个黎晟在等着,他只能打落牙齿往回吞。 这个皇帝做得可真他娘的窝囊! 饶是一向讨厌粗鄙的安昌帝,都已经被气得在心里爆了两次粗口了。 太子等人静静的站着,没有人出声劝陛下息怒,而是不言不语的做着木桩,等待安昌帝的怒气过去。 这样的情形已是司空见惯,朝堂上的皇帝与勤政殿里的皇帝多有不同,但底子里都是一样的。只不过一个唱念俱佳,另一个则不加遮掩,标榜着的,都是仁善。 发了好大一通火气,安昌帝终于坐了下来,端起已经凉透了的茶,一口气喝了下去。 “太子。”他唤道。 “儿臣在。”太子应声,恭敬的跪在下头,丝毫看不出平时嚣张跋扈的模样。 “此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仅此一句,太子就明白了安昌帝的意思,他立即领命。 “还有谢大人。”安昌帝幽幽的开口,望着那个一直把自己当做透明人的谢侍讲。 噗通一声,谢侍讲就跪了下来,颤抖着道:“陛下” “你儿子不错。”安昌帝看了一眼长身如玉的谢嘉平,面色稍稍换了缓,但视线回到谢侍讲身上时又变得凌厉起来。“只是你们谢家加起来都不及嘉平一个人半分,亏得朕还如此重用谢家,你说朕该不该问你这个国舅爷的罪?” “臣c臣知罪!”谢侍讲将身子缩成一团,往地上磕了个头。 这些日子安昌帝与林太傅为了人祭的事情针锋相对,太傅为了逼得陛下松口,查了许多谢家的罪证,弹劾谢家的折子就跟雪花似的,里头也不乏几件人证物证俱在的,但是都被安昌帝有意压了下来,只发作了几个不痛不痒的。 对此,安昌帝一直没有对谢家多加训斥,谢侍讲的心就一直惴惴不安,今日得了这一顿骂反而踏实了起来。 他立即磕头表忠心:“求陛下给谢家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安昌帝冷哼一声,转而对着太子道:“谢家是你的母家,你自己看着办。” “儿臣遵旨。” 太子领命,谢侍讲叩头谢恩。 安昌帝很是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便让他们退下了,勤政殿里只剩谢嘉平一人。 “臣谢陛下夸赞。”谢嘉平拱手作揖,年轻人的背脊挺得很直,头颅微微低下,仿佛身有傲骨一般。 安昌帝向来很享受来自年轻俊才的拜礼,与那些老臣不同,年轻人的傲气是真傲气,年轻人的服气也是真服气。哪里像那些老油条,嘴上说着一套背后做着一套,装作服从的样子,实际上只会算计看不起他这个皇帝。 能收服才高八斗的谢嘉平,自然是他这个做皇帝的本事。 “方才怎么不说,你这谢恩来得迟了些,不老实。”安昌帝的语气很是随意,仿佛在与小友聊天一般。 “陛下明鉴,方才臣若是谢了恩,不说整个谢家,至少家父是会盯上臣好一阵的。”谢嘉平说着大逆不道的话,仍旧是那副光风霁月的样子。 皇帝暗中好笑,方才那一句夸赞,何尝不是给谢嘉平下的套。他谢恩也好不谢恩也好,总归是捧高了他踩低了谢家。谢家虽说不是一流世家,但也有不少年纪大阅历多举足轻重的人物,如今竟被一个曾经逐出家门的小辈踩在头上,不嫉恨才怪呢! 眼前这个年轻人,可谓是谢家唯一一个人才。若有他做家主,想必谢家不出十年便能鼎盛,可惜,谢嘉平早在幼年因为命格与谢家相冲,被逐出家门送到没落的外祖家,几番活不下来。 他有才能有野心,靠自己考上了状元,却与谢家已经势同水火,年轻人没有了宗族的扶持想要在朝堂上站稳脚跟,那便只能依靠他这个皇帝。 所以谢嘉平用起来,他很放心。 “今日之事,你以为如何?”安昌帝问道。 谢嘉平先是一礼,才娓娓道来:“臣以为,事关大局,白都联气盛,陛下需得暂且避其锋芒。” “暂且。”安昌帝斟酌着他这两个字。 “是。”谢嘉平垂眸,从他的神情上只能看见恭敬二字,这便错过了那双眼底的锋芒。“此事牵扯众多,牵一发而动全身,但说到底,这是怀安的国事,而咱们怀安,国事,天定,绝非人力可改。” 国事,天定。 安昌帝眼前一亮。 谢嘉平不再多语,唇畔勾起一抹微笑。 好了,棋子都摆好了,就等着祈天来破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我点一把火 “果真?” 东宫书房里只有太子与谢侍讲两人,方才谢侍讲匆匆进来,附在太子耳边说了些话后,便见太子露出了惊诧的神色。 “千真万确。”谢侍讲后退两步,垂手恭敬道。“那楚国公府的人要求见楚世子,却被人叉着赶了出来,不少人都看到了。” 方才在勤政殿内受了安昌帝一顿训斥之后,谢侍讲便赶紧派人去打听今日之事的详情。楚昀失踪,楚国公府的慌乱不像作假,那位总管带着人差点把刑部方圆十里都翻了个底朝天,闹出来多少乱子。现在这个当口,就算是做戏,楚国公府也不可能这般没有顾忌,只能理解为,他们真的以为楚昀失踪了。 再加上刚才打探到的消息,让谢侍讲心里浮起一个猜测。 正巧,太子也朝他看了过来,显然两人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父皇说过,此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太子倏而展颜,带着上位者的威仪道:“明日晚上那白祈天便会入宫赴宴,孤要给他点一把火,好让他见识一下怀安皇室的天威。” “那太子的意思是——” “楚昀乃我怀安定下的祭品,此时说是去白都联的庄子上做客,但自前日起便无人见得他一面,孤心中不安啊!”太子似是忧心的叹了一口气。 楚昀失踪与否,都只有白都联空口白牙一句话,无论如何总得见到人才算作数。 “臣明白了。” 谢侍讲应声就要退下,却被太子叫住。 “若是见不到人,那只怕楚世子凶多吉少,定是白都联意图欺瞒怀安。若是见到了人,那他白都联擅自扣押怀安祭品,亦是藐视我怀安天威。其中分寸,你自去把握就是。” 谢侍讲细细品了品这两句话,心下了然,这便下去安排了。 “亏你还坐得住,外头都闹成什么样了?” 白祈天从一堆书案前抬起头,看见谢嘉平手脚利索的翻窗进来,一边整理身上的褶皱一边道:“太子的人也不蠢,你这都赶了几波人回去了?” “从昨天到今天”白祈天想了想:“你刚看到的应该是第四波了。” 谢嘉平从窗边走到门口将门掩上,他额前蒙了一层细汗,用袖口粗略拂去,又端起白祈天放在一旁的茶盏,一口气喝了下去才道:“这一波可是带着东宫的钧旨来的,想必不见到楚昀不会罢休,难道也要叉出去?” “叉出去。”白祈天连眉毛都没挑,手中的狼毫笔也一直没有停过。他一边写一边道:“你怎么这个关头过来了?现在多少人都盯着我这里,有什么消息叫人递过来就是,何必自己跑一趟?” 谢嘉平在一旁坐下,抽出腰间的折扇用力扇着风,道:“这个你放心,我不会让人抓住把柄的。”说着叹了一口气:“我是担心你。” 笔尖一顿,白祈天问道:“担心我?” “事情有变,刑部那儿抓到了周家与后越勾结的证据。” 周家,正是三姨娘的母家,大约一年前,三姨娘周氏偶然得了老夫人的青眼,这便做主抬进了楚国公府。此次事发,三姨娘无缘无故失踪,那么周家就成为了重点调查对象。 过去了这么久,事情一直没有进展,但就在黎白都公布身份之后,刑部找到了周家与后越勾结的证据。 一切都指向后越这个小国,且事情安排得滴水不漏,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顺理成章。 谢嘉平作为都察院派过去辅佐刑部查案的一员,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这件事查到这里,就不会再有任何有用的东西出现了。 “那么计划又得改一改了。”白祈天仍旧很是平淡的说着,他一直在一心二用,虽然与谢嘉平说着话,但手中处理文书的速度一点都没减。 “何止是得改一改。”谢嘉平皱眉,他将扇子收了一下一下的掂在手心,低声道:“今晚的宴会,其实你可以不去的。” “嘉平。”白祈天闻言笑了笑,总算收了笔,抬头望着他道:“你我都清楚,不能不去。” “但我就是觉得不舒坦,你为什么要为了她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谢嘉平将扇子啪的一声放在手边的案几上,眸子中似有几分沉怒。“外头的太子如此,宫里的皇帝更是如此。只要你愿意,我可以用另外的办法帮你达到目的” “嘉平。”白祈天又唤了他一声,打断他的话。“这就是最好的办法。且,我也不是为了她。” 白祈天知道,这个计划在刚定下的时候,谢嘉平就有很大的意见,他对于楚玥的愤怒,来自于楚玥处心积虑的假死将宁王置于危险境地,眼下宁王的危机只有楚玥能解,可即便如此,这一切的事情也是因楚玥而起。 对于楚玥,谢嘉平一直都是不悦的。 此时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也在情理之中。 谢嘉平不作声,只是那绷紧的肩膀还是在显露着他的怒气。 白祈天走过去,拍着他的肩膀道:“这件事我不做,老头子也是会做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牛脾气,眼下他肯定一接到消息就要从苗疆往怀安来。老头子没有多少日子了,我也没做过几件孝顺他的事,或许这就是最后一件了。” 谢嘉平还是沉默,但外露的情绪已经缓和了许多。 过了一会儿,他才问道:“她呢?还老实吗?” 白祈天抿唇一笑:“我说过,她就是个孩子,虽然不好哄,但还是哄得住的。” “能让你亲自去哄的孩子也不是什么一般的孩子。”谢嘉平嘟囔了一句,又轻咳一声,问道:“她难道就没有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来?” “奇怪的事情?”白祈天看了他一眼,旋即明白。 谢嘉平说过,楚玥极有可能就是三年前带他穿越过来的那个女孩子,可这件事他一直没有向楚玥透露过,一是因为不喜她,二是因为对她有防备。 就如她对他们都有防备,所以很多事即便漏洞百出也不愿多说那般。 “我没注意,也没有问。”白祈天漫不经心的答道。 谢嘉平一愣,随之反应过来。 没注意是因为不关心,没有问也是因为不关心。 楚玥这人如何,做了什么,要做什么,只要不影响到白祈天要做的事情,那么对于他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 眼前这个人啊,待人接物是真心的好,他总是愿意尽其所能的去帮助旁人。 可他那深入骨髓的淡漠,也与这份真诚一样,带着白祈天特有的标签。 叫人看不透,却又欲罢不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你添一批柴 揽月庄外头的闹剧并没有持续多久,那些东宫的人最终还是被赶了出去。 无奈,面对绝对的武力压制,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同样都是十几个人,但是白祈天身边的能一个打十个。东宫的人也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本来他们的目的就不是要见到楚昀,而是要将白都联恶意扣押楚昀的事情闹大。 太子要烧的这把火已经足够旺了,剩下的,只需等晚宴时再添一把柴,想必就能让白都联好看。 旁人的这些心思对于白祈天来说不痛不痒。 他此时已经来到了朱色的宫门之前,负责守门的侍卫毫不客气的拦下了他的随从。 “闲人不得入内。”侍卫冷冰冰的道。 白祈天勾起唇角微微笑了笑,白玉面具遮住他的上半张脸,叫人难以瞧出那狭长俊目中的幽暗微光。他长身而立,一袭绛红色华服很是显眼,光是往那儿一站,通身的气势便不容小觑。 侍卫似是被他震慑住,愣了一愣,又重复了一遍:“闲人不得入内。这张帖子只能放一个人进去。” “多一个都不行吗?”白祈天问得温和。 “不行。”侍卫很是坚定。 “那没办法了。”白祈天转头对着身后的人道,“你们在马车上等我吧。” 这时有个年纪小的内侍走了过来,从侍卫手里拿过帖子,很是不礼貌的从下往上打量了白祈天一番,又从鼻子里哼了一句道:“跟咱家来吧。” 白祈天仍旧只是笑,迈着大步从容跟在小内侍身后。 小内侍并不多话,没有说宴会在哪里办,也没有说要走多久,只是沉默不言的带着白祈天在宫墙之间穿梭。他走的速度很快,但白祈天本就手长脚长,与那带了几分匆忙的小内侍相比,他就走得十分闲庭信步了。 怀安的皇宫修得很是张扬,朱漆墙,琉璃瓦,整个配色看上去就刺眼得很,幸好现在已是夕阳西斜。 差不多走了半个多时辰,白祈天突然顿住了脚步。 “这位公公。” 温和的声音从小内侍背后传来,他有些不耐的道:“还没到地方呢。” 白祈天指了指前方的宫门,道:“这个地方,我们已经来过一次了,接下来还要绕几圈呢?” 小内侍脸上露出几分窘色。 怀安皇宫虽然大,但是能让他带着白祈天乱转的地方只有这些,他本想着第一次来宫里的人哪里能找得到方向,且自己走路速度这么快,第一次进宫的人都得紧紧跟着自己顾不上其他才是,谁想这人竟然记住了路,还一语道出了自己的意图。 不等小内侍说话,白祈天又望了望已经降临的夜幕,笑道:“这个时候,宴会已经开始了吧。” 小内侍只得恶狠狠的道:“就快到了,你随咱家来就是!” 说罢便蹬蹬蹬的往前走。 又走了接近一刻钟,他们才来到摆宴的清凉台。 小内侍将白祈天的帖子递给通传的内侍,核对一番后便听内侍唱道:“白都联少主到——” 白祈天随手扔了两个赏钱给他们,便迈步入宴。 方才还热闹非凡的宴会,因为他的出现,突然之间变得安静下来。 无数视线袭来,有打量的,有轻蔑的,有愤怒的,白祈天一步步的走上前,向着安昌帝一揖道:“在下白祈天,见过陛下。” 场面顿时有些哗然。 他白祈天区区一个庶人,见了安昌帝竟然不行跪礼! 好大的胆子! 安昌帝的脸色也一时有些扭曲,但他立刻就恢复了神色,道:“不必多礼。你来得慢了些,怕误了开宴的吉时,朕便先开宴了。你不介意吧?” 怀安举国都相信人命天授,便是举办一场宴会都要事先问过占星院的意思,定了吉时吉位,并由占星院的吉人开宴才算圆满。 这是多年来的规矩,不可能为了白祈天一人破例,但此时安昌帝的询问,就有了几分太过太高白祈天的意思。 果不其然,还未等白祈天回答,便听太子道:“父皇诚心想邀,他姗姗来迟,丝毫没有把咱们怀安放在眼里,父皇又何必如此抬举他。” “太子”安昌帝刚想劝,太子就已经转向了白祈天,毫不客气的道:“白祈天,你难道不觉得你欠我怀安一个道歉吗?” 太子这话一说完,宴会上的空气就像是凝固了一般,安静得连一根针掉下来都能听得见。 白祈天并没有立即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略有深意的看了看故作为难的安昌帝,又看了看盛气凌人的太子,不知为何嘴边的笑意更深。 “哦?太子殿下想要一句道歉吗?”他问道。 坐在下头的谢侍讲出席拜道:“太子殿下息怒。此事着实怪不得白少主。” “哼,怎么就怪不得他了?”太子冷哼一声。 “回殿下的话,这同是入宫,却有不同的规矩,若是王侯将相,自然有马车乘坐,脚程要快上许多。可若是旁的”这一停顿,显得十分意味深长,谢侍讲接着道:“便只能步行入内。按理说若是黎总领来,备上一辆马车也无不可,只是白少主的身份许是白少主不了解咱们宫中的规矩,步行耗时太多,这才来得迟了些。” 一番话听起来像是在给白祈天解围,实际上捻酸古怪,每一句都在说白祈天身份卑贱却自认不清,定是掐着时间过来,满心以为能乘坐马车入内,却只能步行,从而耽误了开宴的时间。 话音未落,宴席上便传来悉悉索索的低笑声。 白祈天站在视线的中央,从容不迫,嘴边始终带着一抹浅笑,仿佛根本没有听到那些嘲笑奚落一般。 没有见到预想中的难堪场面,太子也不气馁,他倏而一笑道:“原来如此,倒是孤强求了。” “好了,太子莫要无礼。”安昌帝很是绵软的说了一句,又对着白祈天道:“你且入席吧。” 有内侍领着白祈天坐到了左边最前方的位置,与右边林太傅的席位正对着。林太傅的视线若有似无的打量着他,白祈天便点了点头算是回礼。 歌舞又起,安昌帝喝了一杯酒道:“朕记得你师父当年很爱喝这九丹金液,你也尝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国事不容外人置喙 内侍捧着酒壶过来,替他斟了一杯,白祈天先是闻了闻,再轻抿一口道:“不错。” 原本还等着他再夸赞两句的安昌帝心里一堵,还真不愧是黎晟的儿子,跟他一样狂妄得连场面话都不会说。 不错,你以为你是谁啊,轮得到你来说宫里的御酿不错。 安昌帝能够允许自己忌惮黎晟,但绝不会允许自己被一个小辈的气势压下去。 他笑了两声道:“朕听说这两日太子与你闹了些矛盾,朕与你父亲也是多年的交情,自然希望你们小辈能相处融洽,有什么误会,就借今日的场子说开吧。” 白祈天咦了一声,也没有起身行礼,只是端坐在自己的席位上问道:“有这种事吗?我怎么不知道?” 安昌帝又是一堵。 这小子比黎晟滑头多了,至少装傻充愣这种事黎晟从来都是不屑于做的。 他并未显出什么尴尬的神色,而是对着太子沉声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太子,你来说说。” “儿臣不孝。”太子先伏在安昌帝脚边磕了个头,请罪道:“儿臣无能,想替父皇分忧,这件事本不想惊动父皇的,谁料还是传到了父皇耳朵里。” “究竟是何事让你如此郑重?”安昌帝挑了挑眉,又作势要扶太子起来:“你是个好孩子,朕知道,你起来回话。” 白祈天静静的看着上头那一场父慈子孝的戏码,一边品着酒一边看他们继续演下去。 太子站起来道:“事情是这样的。前日楚世子失踪,而楚世子又是我怀安定下的祭品,兹事体大,儿臣也十分忧心,这便派了许多人出去寻找,幸好昨日传来消息,说楚世子失踪一事只是误会,人还好好的在白都联的庄子上。” “没错,听了这个消息朕也十分心安。”安昌帝点了点头。 “可是儿臣听闻,楚国公府报上来的这个消息并不确切。因为楚国公府的人根本没有见到楚世子,而是听白都联的人这么说了,楚国公府便信了。” 话一落音,安昌帝的眉头便皱了起来:“你的意思是?” “并非儿臣怀疑白都联,儿臣只是想着如果人真的安然无恙,那么见一面也不算什么大事,且能让人安心,这便派了人去庄子上求见楚世子,不曾想竟被人二话不说叉了出来。”太子说到这里,似是有些气愤又有些痛心。“儿臣这才有了疑虑,白都联不让楚世子见人,是不是楚世子身上出了什么事情,于是又派了些人过去,甚至带上了东宫的钧旨,都毫无例外的被赶了出来。” 安昌帝的双目微睁,扫了一眼白祈天,惊诧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其实这本也是什么大事。”太子声音郎朗,很是义正言辞。“只不过楚世子是天定的祭品,要为我怀安国本百姓祈福的,在祭祀之前,无论如何都得儿臣都得确认他的安危。” 听到这里,白祈天忽的笑了一声。 笑声不大,却很好听,落在众人耳朵里很是悦耳。但那里头的嘲讽与冷意,也尽数落入众人耳中。 “所以,太子殿下是怀疑我白都联擅自扣押了昀哥儿。”白祈天端着酒杯,大幅度的晃着,里头琥珀色的液体堪堪旋转到杯沿的地方又落下,竟是没有一滴洒落在外的。 他是这般的闲适随意,语气沉静,说出来的话却像是刀林剑雨扑面而来一般,带着一股子铁森森的寒意。 “白都联是楚世子的舅家,自然不会加害与他,但孤担心的,就是楚世子身上出了什么意外,而白都联为了替楚家遮掩过错,才这般行事。” 太子与白祈天并未针锋相对,说出来的话也很是温和,但那剑拔弩张的气氛,却是让所有人都心里一紧。 “我白都联为何要替楚家遮掩过错?楚家错得还不够多吗?”白祈天轻轻瞥了太子一眼,嗤笑一声道:“笑话。” 太子何曾受过人的这般白眼,更别说是在这样的场合之下,他当即就要发作:“白祈天,你!” “说起来。”白祈天打断太子的话,转而对着安昌帝道:“入宫之前,师父写信交代过我一句话。让我代他告诉陛下——昀哥儿不做祭品。” 来了。 安昌帝脸色一沉,他就知道,黎晟肯定会在这里等着他。 “胡闹!” “黎晟的手也伸得太长了些!” “这是我们怀安的国事,轮不到你插嘴!” 还未等安昌帝呵斥,下头的群臣便坐不住了。选择楚昀做祭品,可是圣女御言定下来的,圣女将怀安的人意上达天听,又将上天的福泽施与众人,即便安昌帝的旨意可以收回,但圣女的决定是绝对不能被人动摇的! 白祈天这句话是犯了众怒了。 林太傅垂下眸子微微摇头。黎晟何等聪明,却也是关心则乱了。这件事怎么能在这样的场合直接提出来?若是让怀安百姓知道一个外邦人意图插手祭祀之事,就算白都联施恩多年,只怕也会被唾沫星子淹死。 在百姓心里,天灾永远比人祸来得更可怕。 “肃静——!” 站在安昌帝身边的内侍等群臣骂得差不多了,才扯着嗓子喝道。 “白祈天,不,姑且朕还称你一声白少主。”安昌帝沉着一张脸,眉目间似有怒色的道:“不论你是什么身份,怀安的国事都轮不到你来置喙,黎晟也一样。” “陛下,我可不是置喙你们怀安的国事,我只是要保住自己表弟的一条命而已。”白祈天淡淡的道,即便被遮住了半张脸,但那露出来的半截神色丝毫未变。 “你表弟的那一条命事关怀安千万百姓的命!”太子站起来咄咄逼人。“亏得父皇还以礼相待,谁想你竟狂妄至此!来人,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拖出去!务必让他把楚世子交出来!” 白祈天施施然站起来,丝毫不畏惧迈着大步朝他逼近的侍卫们。他望着太子,像是看见了什么令人头疼的东西一般,道:“太子殿下,你这不听人说话的毛病可得改一改。” “还敢对孤不敬!拉下去五十大板!” 听着太子的怒吼,林太傅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他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制止道:“都住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我有一事要问 将白祈天围起来的侍卫们动作一顿,安昌帝却暗自咬牙。 二十年了,林太傅都还政与朕二十年了,竟然还有如此积威。 这可是朕的大内侍卫,岂能听命于一介臣子! “动手。”安昌帝冷冷的吩咐道。 “且慢。”林太傅出列。 安昌帝气得牙痒痒:“太傅,你今日是要抗旨吗?” “臣不敢。”林太傅一礼,道:“只不过臣以为,还是先听白少主把话说完为好。少主或许不是这个意思。” “他不是这个意思还能是哪个意思!”安昌帝骤然大怒,重重的拍在椅子扶手上。 “陛下息怒。” 哗啦啦的下头又跪倒一片,其中白祈天独自一人站得笔直,视线透过面具扫向安昌帝,无惧又无畏。 “陛下,正如林太傅所说,你们都误会我的意思了。” “那你是什么意思?”太子一个质问甩过去。 “我说了,我不过是想保住昀哥儿一条命。你们怀安要人祭,要祈福,都与我无关,只要不动昀哥儿的性命就行。”白祈天不急不慢的说着,叫人听得十分舒坦。 “说来说去还是那个意思,休要废话” 太子抬手又要叫人,却被白祈天打断。 “你们祭天,又不是一定要用昀哥儿的性命。” 林太傅却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 白祈天一笑,道:“我记得在昀哥儿之前,你们圣女也说过,用楚家四十九个男丁祭天,既然能用他们的性命,为何要动昀哥儿的?” “那可是四十九条人命!”林太傅上前一步难掩愤怒。 白祈天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四十九条人命又如何?能抵得上昀哥儿一个吗?本来就该是他们去祭天,用你们的怀安的话来说,那是他们的福气。你们别忘了,昀哥儿身上有一半黎国的血脉!” “你c你!”林太傅指着白祈天半天说不出话来。 白祈天不理会,转而对着安昌帝道:“陛下以为如何?” 安昌帝却是愣愣的。 这件事太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 白都联跟楚家不是姻亲吗?一般姻亲遭此大难,不都得伸手帮衬一番吗?且白都联又不是没有那个实力,怎么一丁点帮楚家的意思都没有,反而要把楚家往深渊里推? 随即安昌帝便是一喜。 这可是个摆在眼前的好机会,有了白都联的阻拦,那么就能名正言顺的毁了楚家,既不会损了自己仁善的名,又能达到目的。便是留他楚昀一条性命又如何,就当卖个面子给白都联,好处总是多于坏处的。 顿时他便看这白祈天顺眼起来。 安昌帝轻咳一声,正要开口,便见林太傅又跪了下来。 “陛下,不可啊!万万不可人祭,万万不可人祭啊!” 这老东西又开始了。 安昌帝恨得咬牙。 此时,一道清俊的声音从后边传来,正是谢嘉平,他说道:“陛下,臣也以为不可。” 他此时说的不可,并不是不可人祭的不可,而是不可更改的不可。 “陛下仁善,不忍杀戮众多,这才感动上天,让圣女求来了另一个解决之法,这是上天眷顾陛下,眷顾怀安。此时岂能因为白少主的一己之私而将天意弃之不顾?臣并没有将人命放在天平上衡量的意思,但为了陛下着想,此事不可改啊。” 年轻人的这番话字字肺腑,倒是又提醒了安昌帝一件事。 的确,圣女之前说过,是他的仁善感动了上天,这才给了新的解决之法让他应对楚国公的刁难。楚国公不是有恃无恐,笃定自己不会取他性命吗,那么上天就要他儿子的性命,且只要一个,这下果然楚国公再也没有了反对的余地,这件事便定了下来。 要是此时改了,上天怪罪下来可怎么办? 安昌帝陷入了沉思。 他从前并不是一个迷信的人,生在皇家,母族不显,资质平庸,但圣女说过他有真龙之相,他本来不信,却没想到他那些优秀的哥哥弟弟一个个不是早死就是遭了意外,平白让他捡了一个皇位来做。这让他从此对圣女深信不疑,包括十八年前宁王的事情,他也坚信这是上天给他的示警,必须将这个煞星送得远远的才好。 这么多年,他一直遵循着天意,就连这次对付楚国公府,他都事先问过了圣女的意思,才敢顺水推舟。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直到白都联的出现。 安昌帝仔细想了好一会儿,所有人都等着他的反应,唯有白祈天径自坐了下来,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饮下,有些漫不经心的道:“陛下不必如此烦恼,此事并不重要。我此番前来,是有另一桩大事要问一问陛下。” 众人微怔,他们不明白为何白祈天突然转变了态度。 安昌帝也有些疑惑,道:“你说。” “我刚到怀京不久,所以对这人祭的前因后果并不是非常了解,想问一问,圣女对此事究竟是如何说的。”白祈天问道。 问这个干嘛。 安昌帝皱了皱眉,还是摆手让侍立在一旁的占星院吉人出列,这是负责开宴的吉人,要问圣女的事情,自然得问他。 圣女御言何等重要,占星院的人都得记得滚瓜烂熟才是。 于是吉人张口便唱道:“圣女御言——” “八月二十六,夜,楚国公府上空雷声大作,是为凶兆——” “且福星陨落,天怒示警,天狗食日已不可避免——” “唯有以罪人血脉行重七之礼祭天,方可规避祸事——” “愿——天佑怀安——” 同样的内容在此时再说了一遍,众人还是低头作揖跟着唱道:“天佑怀安——” 白祈天点了点头,又问:“她说福星陨落,指的是什么事情啊?” “自然是安国郡主丧命一事。”占星院吉人很是流利的答道。 “你确定这是圣女御言,会不会是你记错了?” 白祈天很是怀疑的样子,占星院吉人便斩钉截铁的道:“圣女的确如此所说,御言都记录在绢帛之上,随时可以查看的。” “原来如此啊。”白祈天笑了笑道:“那真是很方便呢。” 太子却不耐烦了:“白祈天,你扯来扯去的作甚,到底想问什么?” 白祈天哦了一声,道:“我就是想知道,明明我那小表妹楚玥还活着,为何你们圣女说她死了,还闹出要人祭的事情来。这其中缘由,不知道陛下能不能给一个解释呢?” 话刚落音,场上就陷入了一片死寂,旋即又像爆炸了一般。 他说什么? 他刚刚说什么? 楚玥还活着?安国郡主还活着?! 我的娘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是不是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她怎么可能还活着?!” 到底还是太子最先醒过神来,大声怒斥。 “死的那个是替身。” 白祈天轻飘飘的扔出一句话来,倒是更加激怒了太子。 “空口无凭,是谁给你的胆子质疑圣女?你以为你是谁?你说楚昀没有失踪,那么孤就得信楚昀没有失踪?你说楚玥还活着,孤就得信她还活着吗?” “这是自然。”白祈天说得理所当然,“我为什么要骗你?有什么好处吗?” 太子冷哼一声:“好处多了去了!若是楚玥没有死,那不就是解了楚国公府而今之困?并且还能把楚昀一条性命保下来,你以为你的那点意图孤看不明白吗?” 白祈天沉吟片刻,白玉般的手指在席案上敲了两下,道:“虽然我不知道何时得罪了太子殿下,但殿下对我的误解与怨气看来一时半会儿是消不了了,我不与你说,反正说不清楚。” “误解?怨气?”太子气极反笑,“你休要转移视线,本太子岂是因为一己私怨而不分是非的人?” 白祈天望着他叹了口气,道:“方才领我来入宴的内侍,名叫四喜,三年前进的东宫,如今在太子殿下的书房当差。” 太子一愣,神色错愕。 便听他接着道:“我是酉时三刻入的宫门,这位四喜公公带着我在宫里绕了整整五刻钟,途经长春宫c越吕桥c九间殿c扬安泉c吟秋榭,其中越吕桥和扬安泉去了三次,九间殿去了两次,途中还遇见了两队侍卫换班,一队侍卫腰牌为天甲,一队侍卫腰牌为地乾。” 他毫不停顿的将一路走来的情形说了一遍,详细得仿佛他就住在这宫里一般。 听到这里,众人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白祈天是想说,方才他之所以会迟来,是因为太子宫中的人故意带他绕路,而非谢侍讲所说的那般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能坐马车入宴。 至于太子为什么这么安排,自然是因为与他生了龃龉。 而白祈天刚才被为难的时候不说,是因为要给东道主一个面子,现在说了,则是因为太子几番针对,忍无可忍。 如此看来,太子可不就是因为一己私怨而不分是非的人嘛? 太子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他根本不敢看坐在上首的安昌帝的脸色,只觉得如芒在背,仓皇之下喝道:“你大胆,竟敢栽赃于孤!” “太子。”林太傅苍老的声音传来,缓慢却十分严厉。“不得无礼。” 先帝尊林太傅为己师,直到现在林太傅都还顶着太傅之衔,他自然是有权利训斥太子的。 在林太傅看来,今日之事的确是太子落了下乘。 别的都能打听到说是栽赃,可换班侍卫的腰牌,无论如何都是打听不到的。白祈天这人的心思何等缜密,只怕还未进宫就已经防着太子给自己下套了。 再纠缠下去,怀安只会颜面尽失。 林太傅朝着白祈天一礼,赔罪道:“太子行事有差,让白少主见笑了。” 白祈天也回了一礼,道:“无妨。其实太子会这般不相信我也是有原因的,这两天东宫的人屡次求见,都被赶了出去,其实是因为我与楚世子实在无暇顾及旁的事情。我也明白白都联这般行事定会产生各种各样的猜测与疑问,便将楚世子也带上了,只不过在入宫的时候被人拦下,说是一张帖子只能进一个人。” 听完这话,林太傅脸上更是羞愧。 入宫赴宴何时有了这样的规矩,都是有身份的人,带一两个随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到了白祈天这里就不一样了,显然也是有人故意为难。 “不知楚世子现在何处?”林太傅忙问。 “应当还在马车里等着。”白祈天很是有礼的道。 林太傅转而对着安昌帝道:“陛下,您看是不是叫人传楚世子觐见?” 安昌帝坐在上头,几乎要将刻了龙头的扶手捏碎。他那张脸上也显出几分难以遮掩的怒气,却还是要做出那副温和的样子,九分扭曲一分滑稽。 “传。”这个字几乎是从他的牙缝里挤出来的。 白祈天果然滑头,比他老子还滑头。他把楚昀带来了,只要多说一句楚昀的身份,那守门的侍卫就算得了令要为难他,也肯定会放行。这人就是故意让人把楚昀拦在门外,然后等着现在这个机会好让众人看怀安皇室的笑话! “既然陛下已经让人去传了昀哥儿,那么很快就能知道我是不是胡说八道。请问太子殿下,你现在能好好听我说事了吧?” 白祈天语气里的疑问十分纯粹,但这话问得 心黑啊 这是个瑕疵必报的刺头儿啊! 所有人心里都飘过这个念头。 太子只想破口大骂,但来自安昌帝的阵阵怒气威压让他冷汗连连,父皇的吩咐他不仅没有办好,还丢了这么大的脸,可想而知父皇会有多生气多失望。 他咬着牙道:“你说。” “我方才也说了,玥儿没有死,死的那个是替身。替身的身份我不清楚,只知道是三姨娘周氏带来的。八月二十六日晚,周氏给玥儿下了毒,想杀了她然后鱼目混珠。但是被白都联安排在玥儿身边的暗卫发现,缠斗之下暗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毒死了周氏,然后闷死了周氏带来的替身,随即前往白都联求救。” 在他不疾不徐的话语中,楚国公府那两句烧焦的尸体就有了解答。 世人都以为那是楚玥和黛儿的尸体,但实际上是三姨娘周氏和替身的尸体。 “在暗卫带着玥儿跑出来的时候,惊动了玥儿院子里的丫鬟秋画,这也是个埋在玥儿身边的钉子,秋画身手不错,暗卫要护着玥儿,便让秋画逃掉了。” “玥儿身中剧毒,虽然保住了一命,但中毒已深,一直昏迷不醒,没有脱离生命危险。且,那个叫秋画的丫鬟还在外逃窜,为了保护玥儿的安全,我便命人往院子里放了一把火,造成玥儿已经丧命的假象。” “玥儿昏迷了这么许多天,直到前日,玥儿的情况急转直下,差点丧命。这种时候不能没有至亲在身边,为了不打草惊蛇,我派人暗中请了昀哥儿来,在玥儿身边守着,直到她脱离危险清醒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我还有三问 “太子殿下派人来寻昀哥儿的时候,正是玥儿生死攸关的时刻,我与昀哥儿都无暇顾及旁的,这便屡次无礼,还望太子殿下恕罪。” 说着,白祈天作揖一礼。 太子像是吞了臭虫一般露出极难看的神色,却还是僵硬的点了点头,算是揭过这一茬。 “事情就是如此,如今玥儿已经转醒,在揽月庄上好好的养着身子。大夫说再过几日,就不必卧床休息了,若是陛下不信,等玥儿身子好了,再召她入宫就是。” 白祈天一笑,隔着半张面具都能看到他那双眼睛里忽闪着的真诚。 到此时,已经没有几个人怀疑这番话的真伪了。 太子怀疑楚昀有了不测,白祈天就把楚昀带来了,他们认为楚玥已经死了,他就说让楚玥再来宫中一趟,丝毫没有在怕的。 如果这一切不是真的,他又怎么会这么有底气? 这时,内侍通传的声音响起:“楚国公世子到——!” “楚昀参见陛下。” 一个身量不高的少年人走了进来参拜,他穿着一身雪白直襟长袍,腰间用竹青色祥云纹的宽腰带束着,什么东西都没有戴,看上去素简得很。 这副模样,若是摆在一群随从中,只怕会被人误解为书童,但他此时一言一行都极富涵养,是个世家公子没错。 “平身。” 安昌帝打量着他,声音听不出喜怒的道:“嗯,人的确好好的。”又问道:“你妹妹可也好好的?” 安昌帝自以为这般天子威严能震慑住楚昀,可楚昀虽然年纪小,但日日跟在楚彦青身边,也是见过大风浪的,是以毫不动摇的道:“回陛下的话,妹妹不大好,但比起前两日,已经好多了。” “哦。”安昌帝淡淡的应了一声,随即怒道:“你可知你们楚家是欺君之罪!竟如此戏弄朝廷,朕就是砍了你们全家都不为过!” “楚昀冤枉。”楚昀跪下磕了个头,然后背脊挺得笔直的回话道:“此事表哥瞒得紧,臣也是前日才知晓原来妹妹还活着的消息,且外头还有贼人虎视眈眈,不知道何时又会对妹妹下毒手,楚昀实在不敢走漏风声。妹妹昨日刚醒,今日稍稍好转了些,臣便想与表哥一同进宫请罪,谁知” 谁知被拦在宫门外。 所以这件事根本怪不得楚昀瞒着,是他还没来得及报上来而已。 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林太傅垂眸掩去眼中的鄙夷与失望。陛下行事太小家子气了,若他不安排这些小事为难白祈天,便也不会将把柄送到白祈天和楚昀手里。 因小失大,得不偿失。 不过此时也得感谢陛下的小家子气,不若如此,楚家的欺君之罪也是跑不掉的了。 “陛下,臣以为眼下最重要的,是确认安国郡主的安危。”谢嘉平从后头出列行礼道,“郡主刚遭大难,正是身子虚弱的时候,陛下何不请御医去照看一二?” 这话说得在理。 让御医去看一看,楚玥是不是真的中了毒,再看一看,楚玥是不是真的楚玥。 “嘉平说得没错。”安昌帝点了点头,吩咐道:“传朕的旨意” “且慢。”白祈天出声制止,带着歉意行礼道:“陛下的好意白都联心领了,只不过眼下还有几件事没有弄明白,我不能让太医院的人靠近玥儿。” “你这又是为何?”安昌帝的眉头已经皱得死紧,这几番交谈,已经将他的耐心差不多磨光了。 “陛下,那三姨娘周氏,便出身太医院院判周家。”坐在下头一直没有说话的刑部尚书出声提醒道。 安昌帝面色又是一拧。 他这些日子只顾着去对付楚国公府了,哪里会在意是谁害了楚玥,楚玥死都死了,他只要借着这个名头对付活着的人就是。 安昌帝轻咳一声,掩去脸上的难堪,道:“那周家是周家,你不能一竿子将太医院全都打死。” “信不过就是信不过,白都联绝对不会拿玥儿的性命开玩笑。” 白祈天的态度很是强势,不复方才那般温和。 安昌帝也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让人难堪,便道:“既然如此,等她身子好些了,你再带她入宫就是。” 是真是假,到时候也看得到。 “谢陛下。”白祈天稍微谢过,便道:“除此之外,我还有三问。” “还有三问?” 从刚才起就蔫了似的太子见他这般得寸进尺,终究还是不耐烦了起来。 “没错。事情经过如何,我方才已经说与大家听了。我现在作为玥儿与昀哥儿的表哥,代我师父黎晟,以白都联总领的立场发问。” 白祈天长身如玉,站如松柏,冰冷的白玉面具此时给他添了几分冷硬的气质,如此一个年轻人,却叫人瞧出了俯瞰天下众生的气魄。 “首先,白都联请陛下主持公道。”他说道。 “哦?”安昌帝挑了挑眉,“主持什么公道?” “方才我也提过一句,玥儿身为楚国公府嫡长女,身边却只有两个丫鬟,一个是埋了多年的钉子,另一个则是白都联以防万一送来的暗卫。这么多年,一直住在偏僻湿冷的小院里,连护卫都没有一个,那一晚,贼人不声不响的给玥儿下了毒,又与暗卫搏斗,却没有引来任何人,可见楚国公府众人对玥儿有多不上心,竟酿成这般大祸。楚家苛待玥儿,不仁不慈至此,不知陛下以为,应当如何处置楚国公府?” 安昌帝的神色有些奇怪。 原本听他那三问,便立即满心防备,以为他还会说出什么过分的要求来,谁知不痛不痒的第一问就是要治楚家的罪。 看来白都联与楚国公府关系的确不好。 安昌帝清了清嗓子道:“楚国公府如此行事的确欠妥,当罚。” 白祈天嗯了一声,又道:“玥儿出事至今已有十日,却未见案子有何进展,纵然背后之人处心积虑,连玥儿的替身都准备好了,但不至于进行得如此缓慢。不知我们白都联究竟是该质疑怀安官员们的办事能力好呢,还是质疑怀安朝廷对此事不上心不作为不理会好呢?” 说着他微微一礼,歪着头有些好奇,就像是个求知的学子一般,眸子直直望着安昌帝,清澈得叫人讨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你在威胁朕 果然还是黎晟的种,给人添起堵来从不含糊。 就算怀安官员的能力不行,就算朝廷对此事的确不上心不作为不理会,但此时被人当面指出来,便是实实在在的丢了面子,有损国威。 安昌帝哼了一声,招手唤刑部尚书回话。 “回陛下的话,虽然还未找到秋画的踪迹,但在周家找到了其与后越来往的痕迹。”徐尚书身着红袍上前行礼道。 “后越?”白祈天琢磨着这两个字,轻笑一声。 “证据都在刑部,少主不信本官也无可奈何。”徐尚书不卑不亢的顶了一句回去。 白祈天摆手道:“不,有劳尚书大人接着查了。不过想必,大人不会介意白都联也跟着查的。” 这话说得礼貌,可里头的意思就还是不信任。 仿佛就在说他手下的人都是废物一般,安昌帝暗暗咬牙。 徐尚书却不为所动的道:“只要不妨碍刑部办公。” “这是自然。”白祈天一笑,无视了上头安昌帝难看的脸色。 说了这许多话,他又喝了一口酒水,清了清嗓子道。 “听闻怀安圣女通晓古今,是为先知。既是先知,那么定然知晓玥儿并未身亡,福星不曾陨落,又何来凶兆之说?更何来天狗食日皆因楚家有罪之说?为何圣女口口声声要楚家举族祭天,还把主意打到了昀哥儿身上来?” 年轻人的声音重如晨钟,回响在众人耳边,醍醐贯耳。 怀安信奉圣女,皆因圣女是天选之人,可通天意,虽然没有达到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境界,但圣女是先知,能预知天灾人祸,所以圣女御言亦为预言,无数次拯救怀安于水火之中。 这么多年来,还从未听说过圣女御言出了差错,福星陨落便定是福星陨落,可是看着眼前这个沉静如水的年轻人,却叫人怎么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或许是因为他行事有据,从刚才开始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件事都有理由有证据叫人信服,众人纵使心中骇然,却依旧沉默,听他继续说下去。 “这是第三问,还望占星院的这位大人替某解惑。” 说着白祈天一礼,那位侍立在安昌帝右手边的占星院吉人脸上露出极其尴尬慌乱的神色,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绷住发软的膝盖,他微微避开白祈天的礼,并未说话。 林太傅也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笑得讽刺。 不说话才是对的,这种时候说什么做什么,都错得离谱。 但这世上永远不缺蠢人。 “占星院哪里轮得到你来质问!” “闭嘴!” 一个太子麾下的官员跳了出来,可话还未说完,便被安昌帝喝住。 “殿前失仪,拉下去。” 方才上前来要对付白祈天的侍卫们此时将那位倒霉的官员拖了出去。 安昌帝死死盯着白祈天,手上用力捏碎了一个玉扳指也不自知。 面对这个狂妄的年轻人,安昌帝自认为他已经用了十成十的耐心,听他把那些乱七八糟的话说完,看在黎晟的面子上没有把他打出去,即便他得寸进尺,安昌帝也摆出了一副宽容的态度,就连那个不知道是真还是假的楚玥,他都没有要求白祈天当场给出证据,而是暂且放过,来日再谈。 安昌帝自认为已经给足了他面子。 如果这个年轻人知道好歹,就该明白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前面那两问,都不算什么。 但质疑圣女,就是找死! 若没有白祈天这第三问,安昌帝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圣女都已经说了福星陨落,那么楚玥根本不可能还活着,可白祈天狡猾至极,竟是一点一点的诱导着所有人相信他所说的话都是对的。 这种蛊惑人心的手段,不可不谓之高超。 差一点,还差一点就相信他这连篇的鬼话了。 白祈天为何不让御医去见楚玥?因为楚玥是假的。肯定是这样,什么中毒昏迷不醒,什么有人代替鱼目混珠,都是编造的! 圣女说楚玥死了,那么楚玥就是死了。 圣女说楚家有罪,那么楚家就是有罪。 白祈天这是想要用一个假的楚玥来替楚国公府脱罪! “大胆!”安昌帝怒喝,双目微眯,闪着危险的光。“你可知你现在说的是什么话?就凭刚才那两句话,朕就是当场将你打死也不为过。” 林太傅皱紧了眉头。 他忘了,陛下也是个蠢人。 陛下心里所想林太傅或多或少能猜得到,实在肤浅! 黎晟的儿子,年仅十三岁就能替黎晟平定六国奠定白都联东洲霸主地位的白祈天,怎么可能会用那么拙劣的办法来替楚家脱罪? 一旦失败,白都联将面临什么局面? 当今黎皇与黎晟水火不容,何必为了楚家使出一个绝对会被拆穿的计谋得罪怀安?便是白都联势大,也敌不过怀安与黎国联手,况且其他各国对白都联不满的人大有所在。 白祈天是个聪明人。 林太傅很肯定,要么,他手里的就是真正的楚玥,要么,他就能让手里的楚玥变成真正的楚玥。 否则,今晚他不会用这种态度来赴宴。 陛下与太子有意要羞辱他,是因为先前楚昀失踪的事让皇家感受到了羞辱,这不过是为了掰回一城,在重要的事情上,陛下都还在步步退让,因为白都联的确势大,的确有资本让陛下忌惮。 可白祈天不同。 他就像是打定了主意要激怒陛下与太子一般,狂妄却又有礼,根本没有留下任何和解的余地。 今夜之事,陛下与太子都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们以为白祈天是与他们来谈条件的,其实错了。 白祈天是来开战的,并且这一场战役,他早早就埋下了伏笔。他独自一人赴宴,不惧不畏,甚至像是授业传道解惑的先生那样,循循善诱的引导着众人,让众人相信他口中的真相,至少不会明着反驳。 林太傅很肯定,从他进宫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在布局了,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在推动着事情朝他想要的结果发展。 这一场战役,白祈天绝对不会输。 真是后生可畏啊 林太傅看了看白祈天,再看了看安昌帝,暗自摇头叹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我要一个交代 白祈天并不知道林太傅这一连串的心理活动,而是笑着将两手摊开,云淡风轻的问道:“那么陛下要将我打死吗?” 这语气,这神态,这动作,仿佛就算来十几个人手持长棍他都十分欢迎一般。 安昌帝又一次气结。 要是能打死白祈天,他也不用受这种窝囊气了。 “说到底,陛下还是不信我说的话。”白祈天淡淡的道,嘴角始终挂着一抹微笑,从容不迫。“罢了,陛下不信我也无可奈何。事实究竟如何,过几日就能见分晓了。我来这里只为两件事,第一,告诉陛下玥儿还活着,第二,替玥儿昀哥儿要一个交代。” “交代?”安昌帝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喝道:“狂妄小儿,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敢找朕要交代?” 白祈天微微一笑,道:“若是陛下愿意为白都联解惑,怀安舶来品的税收,我白都联来年多给三成。如不能,从此五年,白都联的水路生意不走怀安。” 说着他还恭敬的一礼,安昌帝简直要气笑了。 “你在威胁朕?” “不敢。”白祈天作揖将腰弯得更低。“只是师父与陛下旧时的一些情分使然。陛下不满意的话,赤军的马苗,大荆也是要的。” 年轻人的声音醇厚如美酒,听起来笑意吟吟,这般恭敬的态度落在安昌帝眼里却是十分的扎眼。 明明俯首的是白祈天,安昌帝却觉得自己的头颅已经被他踩在了脚下。 马苗,马苗! 水路生意就算了,竟然要断了怀安的马苗! 如今怀安与赤军形势险恶,赤军人骁勇善战,那一片片疆土都是在马背上打下来的。赤军定然不会将马苗卖给怀安,若没有白都联的马苗,那么北边的战事也不用打了,骑兵与步兵的差距,可不是一丁点大。 更何况还有大荆虎视眈眈…… 东洲大陆有六国,其中后越偏僻势弱,黎国被其他四国供养,大荆位于东边临海,物产富饶,国力强盛。赤军位于北边,地广人稀却骁勇善战。苗疆位于南边,甚少参与斗争但有瘴气护国。只有怀安,位于西边,国力不如大荆,军事不如赤军,且与他国接壤处甚少有易守难攻的关卡。若非圣女庇佑多年,依仗先知在战场上扭转乾坤,只怕早就被赤军和大荆瓜分干净了。 蛇打七寸,白祈天死死捏住了安昌帝的要害。 这个年轻人,看上去温温和和的,吐出来的一字一句都像是寒刀割肉一般,令人既肉疼又浑身发冷。 “陛下,你知道我要什么,给我个交代,一切都好说。” 白祈天说罢,带着楚昀扬长而去。 安昌帝怔愣着,整个人像是停止了思考,实际上他脑子里已经一团乱了。 现在这个楚玥是真还是假,已经不重要了,究竟是屈服于马苗,还是维护圣女的威信? 不要马苗,那便是亡国之灾。 可质疑圣女,那便是毁了怀安的根基。 究竟选哪个? …… “糟了!” 内侍的尖叫声响起,清凉台上一片混乱。 “快来人啊!陛下晕倒了!” …… …… 两排内侍掌灯照亮前路,抬着凤辇的人们脚步匆匆,朝着皇帝寝宫的方向赶着。 “这又是闹什么?” 太后坐在凤辇上,神色略微有些疲惫,夜深露重,她身上便披了一件蝙蝠团纹的鹤氅。年岁虽然在她眼角刻上了痕迹,却未带走那份威仪。 此时太后眉头微蹙,很是不满的看着不远处在寝宫前争执的嫔妃们。 随侍在凤辇旁的嬷嬷立即道:“回太后的话,这是在争执着谁给陛下侍疾呢皇后娘娘发了旧疾无法出面,惠妃一人难当大局。” “没用的东西。”太后低斥了一声,摆手示意自己的仪仗上前。 瞧见太后的仪仗,争执着的嫔妃们纷纷都跪了下来。 “太后万福。” 太后慢条斯理的扶着内侍的手下辇,视线在那些莺莺燕燕身上一个一个的扫过,然后问道:“太医何在?” 被嫔妃们挤到了殿门最边角位置的太医连忙应道:“臣在。” “陛下如何?你可诊治了?” 太后像是没看到眼前跪着的这一片人一般,语气很是和缓的与太医说话,但那积年的气势和不怒自威的神态还是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 “回太后娘娘的话,陛下无碍,只是这些日子呃劳累过度,今日又受了些刺激,这才会气血上头,好生休息一晚便是了。” 太医将头埋得低低的,但说到“劳累过度”时,视线还是不受控制的往年轻妃嫔那儿瞥了一眼。 陛下才四十有六,虽然正当盛年,可新进宫的这批新人里个个都是会讨人喜欢的主,陛下每夜去完这个宫里再去那个宫里,再好的身子都会受不住的。 太后的面色一沉。 比起太医,太后更清楚皇帝在这种事情上有多荒唐,但毕竟不是亲生母子,太后也不便插嘴。 本以为皇帝被气出了什么好歹,谁知根源竟在这里。身为一国之君,耽于享乐,还把身子给弄垮了,当真是笑话! 太后没好气的摆了摆手让太医退下,然后将视线落在那一个个花枝招展的嫔妃身上。 “太医也说了,皇帝无碍,不用你们这一窝蜂的赶来,今晚留下惠妃侍疾就是,其余的都退下吧。” 被点了名的惠妃跪在寝宫正门口,闻言有些惊喜又有些惶恐,赶忙挪了身子朝着太后叩首道:“臣妾遵命。” 她本就身形单薄,这诚惶诚恐的一拜显得越发可怜了。 太后不由得皱了皱眉,又瞥见那群年轻妃嫔里有几人不服气的捏紧了衣袖,便道:“皇帝国务繁忙,不常到哀家这儿来,哀家瞧着你们一个个年轻漂亮的,很是欢喜,从明儿起,你们每日到哀家宫里来坐坐,也给哀家宫里添点人气。” “是” 太后都发话了,自然没有人敢不从。 “都散了吧。” 有了这句话,年轻妃嫔们才不情不愿的离开,离开时的几句窃窃私语随风飘来,只因太过缥缈,便权当不存在的了。 “惯会装柔弱,不过是皇后底下一条狗” “她可是连自己儿子都卖给皇后了” “那又怎么样,皇后的病不还是没好?” “好不好的,活着就行了。” “嘘——” 秋风卷起落叶尘土,微微扬翻,又归于沉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 百姓不会放过 安昌帝是在一阵令人怜惜的啜泣声中醒来的。 他睁开眼,看见惠妃梨花带雨,正拿着手帕擦去自己额角的汗水。晶莹的泪滴挂在她脸颊上,望着自己的眼神是满满的心疼。 惠妃虽然年纪与安昌帝相当,却保养得很好,看起来很是年轻,且她性子温婉柔顺,又生下了大皇子,多年来安昌帝虽然并不非常宠爱她,却也从未冷落过她。 安昌帝一把抓住她的手,声音沙哑,问道:“怎么哭成这样?” 惠妃别过脸去,用衣袖擦了擦眼泪,用蚊蝇般的声音答道:“臣妾没事。” “怎么会没事,说实话。” 安昌帝坐起身来,惠妃便扑到他怀里,哭得肩膀都在颤抖,可怜兮兮的道:“臣妾就是心疼陛下。” “心疼朕?朕有什么好心疼的”安昌帝刚想笑,那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他记起来了。 白祈天那个狂妄小儿! “臣妾实在是生气,他们竟敢如此欺负陛下,臣妾恨不得去跟他们拼命,可是臣妾什么都做不到臣妾无用臣妾无能”惠妃将头埋在安昌帝胸前,嘤嘤的哭着。 没有见识的女人用着“欺负”一词,竟也没有触到安昌帝的逆鳞。 他抚上她的后背。 她哭得隐忍又可怜,就像是背负了天大的委屈一般,不敢放肆的宣泄情绪,只能这样小声小声的啜泣着,明明憋得已经在浑身颤抖了,还是那般小心翼翼。 安昌帝心中一暖,却也觉得无限悲凉。 眼前这个女人为了他而真情实感的哭,也是在替他真情实感的哭。 他是皇帝,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多的不得已。 从他十五岁登基到正式接手政务,他隐忍了十年,那十年里,有多少次他都跟惠妃一样,生气c愤恨c委屈c绝望,却根本不敢放肆宣泄,只能悄悄的躲在被子里发抖流泪。 如今他已经四十六了,即将过半百,这个皇帝竟还是当得这般的不痛快,连白祈天区区一个庶人都敢骑到他身上来,为难他,逼迫他。 看着惠妃哭得这般可怜,安昌帝觉得自己也很可怜。 “他们太过分了,怎么能这样对陛下就算陛下放过他们,臣妾也绝不会放过他们!” 小女人狠狠的说着,让安昌帝又有些好笑。 惠妃能做什么?她没有母族,依附在皇后之下,生的儿子病弱,也依附在太子之下,她不过是嘴上逞强出口气罢了。 这样的性子与她平日的温婉不同,倒也很是可爱。 安昌帝觉得自己的心绪被她抚平了很多,顿时有了调笑的精神。他扶起惠妃的肩膀,望着她问道:“你且说说,你要怎么不放过他们?” 惠妃脸都哭花了,她“呀”地轻叫一声,连忙用手捂住自己的脸别过去,有些嗔怪的道:“陛下欺负臣妾。” 安昌帝含笑看着她这手足无措的样子,女子线条优美的后颈露在他眼前,便不由得咽了口水,道:“你既说他们欺负朕,朕自然只能欺负你了。” 惠妃更不高兴了,将自己挪远了几分。 安昌帝眼底幽深,“你还没回答朕的问题,你打算怎么不放过他们?” “臣妾臣妾”惠妃被问得哑口无言,又是羞赧又是嗔怒的睨了陛下一眼,带着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气势道:“臣妾蠢笨,又哪里来的能力去与他们作对。可是就算臣妾不去做,这天下的百姓也不会放过他们的。” 这个“他们”指的自然是白都联。 “你说什么?”安昌帝眼前突然一亮,他似乎抓住了什么。 “臣妾”惠妃又变得懦懦,像是害怕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一般惶恐。“臣妾只是随口一说” “不。”安昌帝摆手,神采倏地飞扬。“不,你说得很对。” 惠妃歪头,很是不解的望着安昌帝。 安昌帝一把将她搂到怀里:“朕的爱妃大智若愚。惠儿,你当真是朕的解语花!” 惠妃乖乖依偎在他怀里,不言不语。 便听安昌帝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喃喃着:“你白都联要质疑圣女,还得先问问我怀安百姓同不同意。” 寝宫里烛火摇曳,明明灭灭,洒在相拥着的两人身上,安昌帝怀中,女子的嘴角微扬,勾勒出几分凉薄的笑意。 怀京最繁华的东运大道上,不少店铺前都挂着黑底金绣的白字旗,那是加入了白都联麾下的标志。 平日里都门庭若市的店铺们,如今竟是一起变得冷清起来。见不到来往送迎热情招呼的小二和掌柜,反倒是不少经过店门前的行人会颇为避讳的对着那迎风飘扬的白字旗指指点点。 “掌柜的” 店里的小二吞吞吐吐的,憋了好久才鼓起勇气来叫这一声。 掌柜懒懒的翻着账本,有气无力的嗯了一声,“没客人来你就消停一会儿。” “我听说,街口的珍宝阁,锦绣坊,街尾的大酒楼,还有咱们对面的成衣铺子,都把那棋子给摘下来了”小二说着,时不时的观望着掌柜的脸色。 翻账本的动作一顿,掌柜的没好气的往桌子上拍了一记:“你以为我没跟东家提吗?东家不答应,咱们也就只能守着这没人来的店子过一天是一天了!” “可这都五天了根本没人上门” 小二小声嘟囔着,带着几分试探问道:“这样下去还有工钱发吗?” 似是戳到了掌柜的痛点,他斥了一声:“胡说八道什么!”又摆手挥赶:“滚滚滚!外头台阶上都落灰了,赶紧去扫干净!” 小二缩着头出去了。 掌柜的望着莫名空旷冷清的店铺,想起从前热热闹闹的模样,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自从那日白都联公然为难皇帝质疑圣女的事传出来,他们这些挂了白字旗的店铺就骤然变得冷清起来。 怀安百姓受圣女庇护享圣女福泽多年,若是寻常人蹦出来说一句圣女不好的话,不等官府行动,百姓们就会将那人围起来唾骂追打。就算这个对象变成了势大的白都联,百姓们也能用这种无声的拒绝来表达抗议。 朝廷忌惮白都联的势力,所以至今没有处置那个语出不逊的狂徒,但百姓们不怕。 做生意的没有了客人上门,哪里还能猖狂? 掌柜的想起大街上越来越少的白字旗。 看样子,朝廷处置白都联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将错就错(求月票) “你那儿也有人要走了?” 画娥一边处理着手里的事情一边问站在自己面前的沈娘子。 沈娘子有些忧心又有些生气的道:“是,调过来做短工的何五娘和青子要走。” 画娥想了想,似乎记起了那两人的模样,哦了一声,又埋头忙了起来,还不忘道:“要走便走吧,把工钱给她们结了,剩下的你都知道该怎么办。” “画娥姑娘”沈娘子很是抱歉。“都怪我无用,约束不好她们。” “没事。”画娥头也没抬,好像已经忙得顾不上这些了,又好像真的觉得无关紧要一般。“少主说了,这个时候庄子上少些人无妨。” “可是我听说不少老人都走了。”沈娘子有些急。 在庄子上做事的,有像画娥这般直接隶属于白祈天的人,也有像沈娘子这般无处可去而被收留的人,更多的是签了合同过来做工的人,长工短工都有。 此时沈娘子嘴里的老人,指的就是那些在庄子上已经做了几年长工的人。 宫宴上那件事一闹出来,这些人便听了外头的风言风语,觉得白都联是个忌讳的地方,纷纷提出要离开,另谋出路。 毕竟,质疑圣女就是质疑上天,是会遭报应的。 怀安没有人不相信这句话。 庄子上本来就人手不足,眼下又要走这么些人,真不知道主子那边要怎么伺候周全。并且听说,再过些日子黎总领跟夫人就要过来了,要是让他们看见庄子上这般不成体统的样子,那可怎么得了。 沈娘子都替画娥犯愁。 画娥像是没听到她在说什么一般,视线专注的从手中的信纸中扫过,忽的“啊”了一声,松了一口气喃喃道:“总算等到了” 沈娘子一愣,“什么等到了?” 画娥回过神来,扬了扬手里的信纸,总算抬头看了沈娘子一眼,笑得疲惫却莫名坚定。 她说:“没事的,再过些日子就好了。” 沈娘子定睛一看,信纸上赫然写着一行字:“圣女御言,九月三十日食。” 日食 九月三十日食! “不是说安国郡主还活着就在咱们庄子上吗?怎么怎么还会有如此大祸?!”沈娘子往后踉跄了两步,大惊失色。 占星院说福星陨落才会有日食,可这福星并未陨落啊! 为什么呢? 画娥淡淡的笑了,反问道:“是啊,为什么呢?” “占星院有动静了。” 不等画娥将新到手的消息送来,谢嘉平就已经亲自跑来告诉了白祈天。 “圣女说九月三十有天狗食日,因为福星陨落,并且又因为白都联大不敬,要多加祭品以平息天神之怒,我估计不出三天,朝廷就会来找你要人了。” 谢嘉平所说的“要人”,自然是指楚昀这个祭品。 就算白祈天明说了不让楚昀做祭品,要让楚家的四十九个男丁替代,但谢嘉平的进言已经完全消除了这种可能,祭品就是楚昀,不可更改。 白祈天放下手中的事情,活动了一下脖子,道:“这才第五天,就沉不住气了?” “占星院本来就是个装神弄鬼的地方,现在你说你手里有个活着的安国郡主,他们当然沉不住气了。”谢嘉平摇着手中的折扇,微微挑眉。 白祈天沉吟片刻,道:“他们要将错就错,处死玥儿?” 玥儿 谢嘉平琢磨着这个称呼,又勾起唇角学着白祈天的语气道:“还有昀哥儿。占星院已经无路可退了,他们只能一口咬定楚玥已死,否则一个御言出了差错的圣女,和根本没有发现差错的占星院上下,都会成为怀安的笑话。怀安这么多年天授人命的根基也会不复存在。” 说着他笑了笑,温柔得如那暖煦春风。 “光想想,都知道这是即将大乱的前兆。” “哪有那么容易。”白祈天也笑着摇了摇头。“你到底还是小看了怀安人的迷信程度。不过,这一次我们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毁掉占星院,不必太过用心。” “那还真是可惜了。”谢嘉平很是遗憾的说着,“我还想着要把宁王那一笔账给讨回来呢。” 好好的一个皇子,被装神弄鬼的占星院盖上了一顶“煞星”的帽子,还未满月便被送往大荆做质子,十八年活在刀光剑影之下,稍有不慎便会被人取了性命。 荒唐至此,便是又好气又好笑了。 白祈天拍了拍他的肩膀,劝慰道:“会有这么一天的,很快了。” 我会让这一天来得更快的 谢嘉平在心里说着,望着白祈天眉目温润一笑。 “不说这个了,你这次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黎总领知道了吗?”他转移话题道。 “老头子的消息可比我灵通。”白祈天抚平袖口上的褶皱,“估计现在,他那儿的刺客都去了好几批了。” “把刺客送去黎总领那儿,可不是个明智的选择。”谢嘉平微微皱眉,些许悲悯的意味在他那份温柔之间散开。“黎皇该不会是活腻了吧?” 白祈天像是想起了什么,笑道:“他没有子嗣,连太子都是过继过来的,如今知道老头子还活着,当然是急得不行。我没那个功夫理他,随他蹦跶去吧。” “可是我听说黎国最近不安分得很。黎皇好像拦住了白都联所有途经黎国的物资流通,这要是影响了几笔大的交易,黎总领会怪罪与你的吧?” 在谢嘉平的印象当中,黎晟对白祈天严厉至极,多年前尚且年幼的白祈天犯了一个疏忽,便被黎晟押着扎扎实实打了八十军棍,毫不留情,那一次差点没要了他一条命。 虽然现在黎晟将白都联的所有事务都交给白祈天打理,但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想必白祈天还是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黎国位置特殊,要想往各国运输物资,最快的办法便是穿过黎国。可现在黎皇知道了黎晟还活着的消息,刻意为难,不说完全拦住,便是拖延几天都能误了很多事,这一招釜底抽薪倒还真是用得不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 太过明白的可悲 却见白祈天毫不在意的道:“无碍的。黎皇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既然他忘了白都联是怎么在他眼底一点一点壮大的,那么我就帮他记起来。” 二十年前,白都联把黎国官兵压在地上打,一战成名。 二十年前打得过的,二十年后更加打得过。 “你呀你呀。”谢嘉平看着他,眸光柔和。无奈又好笑的道:“你可不要太欺负老人家。” 白祈天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无辜道:“那他为何要欺负我这个少年人呢?” 谢嘉平哈哈大笑。 楚玥站在门外,听见谢嘉平爽朗的笑声,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敲下去。 他们似乎相谈甚欢的样子,这个时候进去打扰或许不合适。 就在她放下手准备离开的时候,东厢房的门打开了,白祈天低头望着她道:“既然来了,就进来坐会儿。” 楚玥行礼进屋。 谢嘉平坐在靠右的位置,收了折扇对她微微施礼道:“郡主。” 楚玥还礼:“谢大人。” 白祈天让她在左边的位置坐下,又给她倒了一杯茶。道:“玥儿怎么有空过来了,昀哥儿呢?” “我让他回去了。”楚玥垂眸,好看的睫毛投下一层阴影,茶雾氤氲着她的神情。 事实上,是赶回去的。 自从她在哥哥面前演了那么一场戏之后,哥哥便时时刻刻陪着她,就连晚上都是等她睡着了,他才回到自己的住处。 说实话,事到如今她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心平气和的与哥哥相处了,五年的时间太漫长,她已经完全变成了那个无理取闹言辞尖刻的妹妹,这些天与哥哥独处,既要演出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又担心说出口的话太重伤到他,却也做不到完全放下心防温柔以待。 她始终还是害怕太过接近哥哥,如此的每一刻都是煎熬。 憋了这么多天,她总算想办法逼着楚昀回自己的住处好好休息,这便来了白祈天这儿。 “我来是想问一件事,日食的时间定了吧?”楚玥放下茶盏问道。 “九月三十。”谢嘉平答道。 九月三十 楚玥在心里算了算日子,忽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笑得似乎有几分得意和狡黠。这得意和狡黠其实是白祈天自己揣摩出来的,事实上她只是笑了一瞬,下一瞬便将笑意收了回去。 “我知道了,一切计划照旧。”她站起身就要离开。“打扰表哥和谢大人了。” 表哥 谢嘉平用很是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白祈天。 白祈天十分坦然,但谢嘉平此时脸上着实算不上什么好看的神情,他想起自己听见楚玥第一次叫表哥的时候,楚玥为了他的神情而生气,自己多半也摆出这样一张脸了吧。 的确是挺讨人厌的。 白祈天掩嘴轻笑了两声。 “哦对了。”楚玥离开椅子没走两步又折了回来,她很是郑重的对着白祈天行礼道:“多谢舅舅与表哥为我们兄妹出头,楚玥铭记在心。” 说完楚玥便走了出去。 谢嘉平却是有些惊讶的问道:“她方才向你道谢了?” “是啊。”白祈天摩挲着两指,“怎么?你觉得她是个不明事理的孩子?” “不,我觉得她是个不明事理的人。”谢嘉平很认真的道。 孩子跟人可不一样。孩子不明事理无伤大雅,可是一个不明事理的人,却能做出很多出人意料的事。 楚玥的一系列行为在谢嘉平看来,纵然有值得赞赏值得佩服的地方,但归根究底,她还是没有搞清楚自己真正应该要对付的是什么,也没有搞清楚自己应该怎么做。 否则,她也不会选择抛下楚家与宁王,一个人单打独斗。 若这一次没有白祈天的帮忙,光凭她一个人,想要推翻圣女那句福星陨落的御言,简直是天方夜谭。 真不知道该说她是心思缜密还是太过单纯。 “我却觉得,她就是太明白了些。”白祈天斟酌着话语。“一个孩子知道得太多,身边既没有助力也没有靠山,光是有勇气奋起反抗就已经是十分难得的事了。她不相信任何人,所以做事肆无忌惮又束手束脚,即便与我们合作,也要时时记着划分界限。” 说着他微微皱眉:“嘉平,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都活在没有尽头的恐惧里,对于一个人来说,是何等的折磨。” “所以,这就是你对她这么好的原因?”谢嘉平望着白祈天,眼神里有着几分执拗。 “我们都在做困兽之斗,而她就是最关键的那一个。”白祈天一笑,好看的眸子摄人心魄。“我没有任何真正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你看到我对她的好,事实上对她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她是个很厉害的孩子,不信你与我打个赌,即便现在我收手不干了,她也能靠自己的力量达到目的。” “我可不与你赌。”谢嘉平摆手。“从来没有一次赢过你,明知道会输,我又何必应战?既然你这么看得起她,那可得看好了,她那心思,指不定又做出什么事情来。” “不会的。她是个善良的孩子。”白祈天说得很是肯定。 “善良?”谢嘉平怎么都没想到白祈天会用这个词来形容楚玥。 “嗯,善良。否则,她不会多管闲事去救那金铃儿一命。她那么聪明,当然知道要潜伏在庄子上就不能做那些显眼的事情,但她还是做了,还被你发现了。”白祈天想起那一日楚玥演戏差点蒙骗过谢嘉平,后来又哭着躲过追问的伶俐样子,不禁有些莞尔。 “”谢嘉平也记了起来,不禁有些无语。 关于当初那件事情,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楚玥身上,究竟是不是这个人带他穿越过来的?她的心肺复苏法又是从哪里学的? 直到今天,他都没有找楚玥问过其中任何一个问题。只因现在不是最佳时机,他便忍耐着将疑问压下。 现在听白祈天一提,这才记起来还有这一茬。 谢嘉平扪心自问,如果是自己处在楚玥的位置上,会不会救金铃儿? 答案是,不会。坚决不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 表兄妹的争执 看着谢嘉平脸上有所松动,白祈天便道:“看吧。一个陌生人的性命她尚且放不下,更别说昀哥儿还在庄子上,她什么都不会做的。” 谢嘉平一愣,随即哈哈笑了起来。 “祈天啊祈天,你跟我说了这么多,不过是想告诉我你相信她罢了,何必做出这副拿捏了楚昀性命的恶人模样?” “事实就是如此啊。昀哥儿在我手上,玥儿就不会轻举妄动。”白祈天轻描淡写的道。 “事实可不止如此。你若不把楚昀放在自己庄子上,这五天来十几波刺客总有几个能要了他的性命。同理,你把楚玥放在自己身边也是因为这样,好事都做到这儿了,你便是认个好名又如何?” 谢嘉平抓着白祈天的肩膀,大手将他抱住,不容他分辨的在他背上拍了几下。 一副兄弟都知道你就别嘴硬了,你要是再嘴硬我就拍死你的样子。 白祈天,“” 果然,未出三日,圣旨便传到了揽月庄,要将楚昀接到占星院,作为祭品沐浴斋戒,直到日食那天丧命祭台。 白祈天根本没有给这份圣旨进门的机会,直接赶了回去。 但很快,过来传旨的人就由宫里的内侍变成了怀安精兵,三百精兵将揽月庄围得密不透风,虽然没有直接动武,但他们的态度很明确,如果白都联还不知好歹,那么后果如何可以想见。 即便楚玥每天呆在院子里没有出去走动,也知道揽月庄上少了很多人,空旷安静了许多。 对付朝廷的事有白祈天出面,她并不担心,每日起床练字看书吃饭午睡,外头的动静丝毫没有影响到她。 可是这一日午睡的时候,一向安静陪在自己床前的楚昀却说起了话。 “玥儿。”他说。 楚玥习惯朝着墙那一面侧躺,便只听见背后传来楚昀的声音,瞧不见他此时是什么神情,但听起来,他要说的话很是凝重。 “我知道你午睡时不会睡着,只是躺着休息罢了。你也不用起来,就这样听我说就好。”楚昀似乎替她掖了掖被角,楚玥还是没有动。 “该从哪里开始说起呢”他沉吟片刻,“嗯我知道你有事瞒着我,到现在都不怎么见得到人影的黛儿,你应该是派她出去办事了吧。不过,她是你的人,你要怎么用我也插不上嘴。” 楚昀好像有些无奈的笑了,还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 “我想说的是表哥那边。玥儿你这么聪明,应该猜得到表哥为我们做的这些事会有什么后果。我听说,现在怀安的百姓们对白都联避如蛇蝎,近半数的商铺都卸了白字旗,不愿再接受白都联的庇佑,为了白都联的事几乎每天都有人在大街上起争执。即便白都联这些年救世济民,那些受过恩的人也只有极少数愿意站出来为白都联说话。” 楚玥仍旧不作声。 这些事情她都知道,人本就是薄情的,知恩图报的人在这世上终究是少数,更别说这件事还牵扯到他们信了几辈子的圣女,又有朝廷在背后的推波助澜,倒不如说现在的局面还出乎楚玥的意料,竟是比她想象当中的要好一些。 “这仅仅是怀安的。还有黎国,黎皇拦下了白都联的物资流通,大荆的人也想趁乱分一杯羹,尤其是水路生意,赤军就做得更过分,仗着兵强马壮,直接用抢的了。” 听他说得心有戚戚,楚玥不由得抓紧了被子。 “虽然表哥说激怒陛下是为了达成计划,但这意味着白都联要以一己之力去与东洲这几个国家抗衡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我不会忘,我希望,玥儿也不要忘。” 这句叮嘱让楚玥微微皱眉。 他接着道:“我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从前那么多事,有黛儿在身边你本可以避开,你却一声不吭,任由她们伤害你。原谅我愚笨,实在想不通你背后的深意,等你哪天有这个念头了,再告诉我吧。只不过” 楚昀的手抚上楚玥的发丝,暖暖的,带着练武人特有的茧,轻轻的拂过。 “别再伤害自己了,我不放心。” 哥哥的话语向来都是这么柔和,只不过此刻的更添几分寂寥,带了些道别的意味。 楚玥心里一惊,想要起身问个明白,下一秒却被楚昀一个手刀敲晕在怀里。 “玥儿,你知道吗,你还活着我真的很高兴” “能正正经经当你几天哥哥,我也很高兴” “可是我姓楚,不能一直待在表哥的庇佑之下” “把你交给他,我很放心” 意识远去,楚玥只能听见他的声音朦胧响在耳边,就像一把怎么也抓不住的细沙,终究还是离她远去了 “哥哥!” 楚玥挣扎着从昏迷中醒来,她抓紧了自己胸前的衣襟大口大口的喘气。 方才的梦格外的破碎,只能看见偶尔一闪而过的情景,而那些高大的柱子,洁白的帘帐,全都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地方。 接着她就看见楚昀站在高高的祭台上,穿着一身白衣,用金线绞过边的衣服衬着少年的脸庞在阳光下微微发亮。 她还看见楚昀对着自己笑,接着就有人举起了火把 “唔” 楚玥咬紧了嘴唇,满嘴的血腥味传来,这才抑制住尖叫的冲动。 她得冷静下来! 冷静 “玥儿,玥儿!” 忽的一双手捧起她的脸,一股子巧劲让她将咬得死紧的下巴松开,正是白祈天在唤着她。 楚玥猛地回神。 因为太过专注,她竟没有发现白祈天就在自己屋子里! “你怎么在这里”楚玥愣了愣。 此时已经天黑,在离床榻不远的桌子上点了几根蜡烛,勉强可就着烛光看书。想必白祈天方才就是坐在那里,背对着她,一边看书又挡住了大部分的烛光。 “冷静下来了?别怕,先上药。” 白祈天从怀里拿出一个紫琉璃的药瓶,倒了些粉末在颜色素简的帕子上,递给楚玥。 楚玥却不接。 “我哥哥呢?”她问。 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他被带走了。”白祈天答道。 “他为什么会被带走?”楚玥很是执拗的盯着白祈天,杏眸里弯眉间全是倔强。“你答应过我的,无论如何要护好他。” 就知道小姑娘醒来要闹别扭。 白祈天微微叹了一口气,沾了药的帕子伸到她嘴边,却见她往后一避,还带着伤有些红肿的嘴十分不悦的抿着,此时还在渗出点点血丝,看着很是可怜。 看来不把她哄好是不会上药的了。 白祈天只得收了帕子,道:“他自己要走。” “那你为什么不拦着他?”楚玥并没有拔高声音,却也不难听出里头的气愤与责怪。 小姑娘气鼓鼓的瞪着他,好看的锦被被她紧抓着皱成一团,那双手很用力,看上去像是要将手里的锦被撕碎一般,用力到微微颤抖,就连她细瘦的肩膀也绷得紧紧的。 即便如此,她还是没有高声质问,而是尽力的隐忍着自己的情绪。 作为温柔体贴的表哥,白祈天这个时候应该要拿出兄长的样子去拍拍她的头,好言相劝,但他没有。 而是反问了一句:“你认为我能拦得住?” “你怎么会拦不住?” 楚玥也反问道,她一双杏眸瞪得圆圆的,看着白祈天满满的倔强和不服气。 这种时候倒像是个小孩子了。 白祈天无奈的笑了笑道:“昀哥儿连你都打晕了,你是希望我也用同样的办法拦住他吗?打晕了,拦下了,然后呢?” “然后然后一切按照计划进行就是了。”楚玥皱着眉头。 “嘴硬。”白祈天伸手揉开她眉间的川字。“你明知道,在朝廷派兵的那一刻起,就不可能按照计划进行了。” 楚玥一噎,往后又退一分,仍旧气鼓鼓的瞪着他。 “我只要我哥哥安全。”她说得很是坚决。 “那么,楚家其他人的性命就不管了?楚家的兵权也不要了?”白祈天仍旧温和,嘴边还带了几分笑,但说出来的话都一针见血。 “” 楚玥嗫嚅几分,很想冲着白祈天大喊没错,楚家其他人的性命与她无关,楚家的兵权也与她无关,她只要哥哥活着,其他人的死活跟她都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可是,这些她楚玥根本不会放在心上的东西,楚昀却很在乎。 他是楚家的嫡孙,将来要继承楚国公府的爵位,还有爹爹手里的兵权。眼看着朝廷连精兵都出动了,今天是围着揽月庄,明天就可以围着楚国公府。 不把楚昀交出来,那么抗旨的不仅仅是白都联,还有楚家。 白祈天说得对,他拦不住哥哥的。 “抱歉。”楚玥重重的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气道:“我不太冷静,迁怒于少主了。” “嗯?”白祈天含笑看着她。 楚玥有几分不情愿,但还是改了口,唤道:“表哥。” “先上药吧,留疤了可不好。” 白祈天笑了笑,将帕子递过去,楚玥乖乖接过按在冒血的伤口上。 “接下来该怎么办?”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发过脾气不好意思了,楚玥看起来闷闷的。 “不是我们该怎么办,而是他们想怎么办。”他说。 楚玥眨了眨眼,似是楞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看样子,他们要来取我的性命了。” 她很是平静的说着这样骇人的话,丝毫没有生命正在受到威胁的紧张感,甚至还带了点笑意。 “难怪,这么晚了你还在我屋子里,就是今晚吧?”她的眸子清澈澄亮,直直看着你的时候像是能穿透一切伪装直达人的心底一般。 “没错。宫宴上那一场戏,已经把占星院逼到了墙角,也彻底激怒了安昌帝。他自以为煽动了百姓就能拿捏住白都联的命脉,再加上圣女御言日食将至的推手,成功让我把昀哥儿交了出去。一切如此顺利,他必定会得寸进尺。接下来最大的阻碍就是你了。” 他拿走楚玥手中的帕子,又换了一张过来。 楚玥接过微微笑了,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她的嘴角有些僵硬。 “表哥这是想请君入瓮啊”她说得有些意味深长。“论手段,楚玥自愧不如。” 楚玥回想着这些日子的细枝末节。 揽月庄上的人越来越少,是为了给旁人一个守卫不严的错觉。即便楚昀来了庄子上,白祈天还是把楚玥留在自己院子里的原因,则是为了方便对付刺客。 还有哥哥的离开 外头忽的变得嘈杂,不难听出里头夹杂着刀剑相接的铿锵声。 “你早就算到了这一切。”楚玥根本没有在意越来越逼近的打斗声,而是望着白祈天,眸光粼粼,叫人觉不出其中的滋味。“你是故意让哥哥走的。” “我只是觉得会有发展成这样的可能性罢了。”白祈天坦然对上她的视线。 “所以事先布下那么多”楚玥嘴边的伤口已经止了血,药粉起效很快,这一会儿便只留下了一小道口子,红肿都消了。她很是认真的问白祈天:“那些传到我哥哥耳朵里的消息,是不是你?” 先前她就觉得奇怪,那么多白都联的消息,不仅有怀安的,还有黎国大荆赤军的,楚昀怎么会知道得一清二楚,必定是有人在他耳边说了这些,才会促使他觉得再这样待在庄子上,只会弄得白都联与楚家都大伤元气。 她需要弄清楚,消息的来源是谁,好判断一下,眼前这个人究竟是不是值得信任。 “不是我。”白祈天摇了摇头。 却听刀剑声越发逼近,甚至有人破窗而入,月光下的刀光剑影透着更加凌厉的寒气。 银光一闪,刀刃直直冲着白祈天与楚玥刺来,一只大手揽住楚玥的肩膀,她还未看清那刺客的模样,就被白祈天按在了怀里,他抽出盖在楚玥身上的锦被,似乎用力甩了两下,就听见有人倒地吐血的声音。 “少主。”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响起,楚玥听过,这是那个叫白乾的人的声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 圣女中了邪祟? 白乾似乎跪下了,楚玥想抬起头看看四周的情况,却被白祈天一只手按着不能动弹,额头和手都抵在他胸前,还是挣扎不了一分。 “属下无能,放了一个进来。”白乾请罪道。 “收拾干净。”白祈天的声音在楚玥头顶响起,一如既往的醇厚好听,说话的时候胸腔阵阵共鸣,震得楚玥的额头和手掌都有些发麻。 她并不习惯与人这般接触,说道:“能不能先把我放开?” 白祈天嗯了一声,却还是没有松开。 楚玥听见有好几个人的脚步声进来,似乎将那个刺客抬了出去,又有人端了水盆绞了帕子,好像是在擦拭地上的血迹。 等着一切都弄完,楚玥才从白祈天怀里解放。 “我不怕的。” 她仰头看着白祈天很认真的说。 白祈天笑了,道:“我知道,但还是少看些为好,也不是什么好看的东西,何必脏了你的眼?” 视线瞥向刚才那人倒下的位置,此时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只有一小片水渍还未干透。 楚玥忽然想到梦里的自己和白祈天一起死去的样子,那么多人围着那么多人看,却根本没有谁想过要先把他们的尸首收起来呢。 是因为两个人的死状都不太可怕的缘故吗? 当然不是,是因为谢嘉平要利用这件事给楚家定罪。 虽然不知道梦里的谢嘉平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谢嘉平此人 她的脸微微侧过,白祈天坐在床边,遮住了大部分的烛光,在暗处看不清她的神情,但那双眸子里摇曳着的光明明灭灭,沉静恍惚得好像她下一秒就要消失了一般。 “是谢嘉平吗?” 忽的,她问。 “什么?”白祈天不明白她在问什么。 楚玥抬眸看着白祈天,道:“是谢嘉平吧?把那些多余的消息告诉我哥哥的人。” 九月十六日,清晨。 天还未亮,进出来往最热闹的南城门下,一如既往早早就聚集了许多等着城门开的百姓。有行脚的商人,赶集市的农户,赶路的行人。与往常不同的是,大家都仰着头,或是惊恐或是好奇的盯着城门上方。 那上头挂了三个男人,都是黑衣,形容很是狼狈,手臂上还有一两道口子裂开,被五花大绑,头低垂着看不清样貌。 而那三人的正下方,则挂了一大块白布,上头写着一行字。 “此三人昨夜袭击揽月庄,意图刺杀安国郡主” 行脚的商人里有一两个识字的,便将那上头的字念了出来,声音虽然不大,却也足够让城门下的人听见。 场面顿时哗然。 “原来是刺客啊,难怪会被挂在城门上示众。” “刺杀安国郡主,那可真是过分呢!” “是啊是啊,竟然敢刺杀皇家郡主。” 人群中有人笑着反驳了一句:“真没见识,安国郡主可不是皇家人,那是楚国公府的福星呢。” 咦? 听见这句话,喧哗了一阵的人群突然又安静下来。 接着不知是谁畏畏缩缩的问了一句:“那个安国郡主不是说早就死了吗?” 是啊! 因为福星陨落,圣女都昭告天下要人祭了,那肯定是死了啊!怎么又活了? “揽月庄不是白都联的庄子吗?” “听说安国郡主还活着,就在白都联那儿呢。” 又一人反驳道:“不不不,肯定死了,圣女说白都联那个是假的!” “圣女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了?”有人质疑。 “圣女不是说因为安国郡主死了所以才要人祭的吗?那白都联那个肯定是假的啊!”那人急了,一不小心踢到旁边的鸡笼,顿时散乱的鸡鸣和翅膀的扑腾声传开。 “哎哎,你好好说话,吓我的鸡干嘛!”旁边一个质朴模样的卖鸡人伸手去护着鸡笼,他脚边摆了两个鸡笼,用扁担挑着。 被推搡的人连忙避开,那双手黑漆漆的,也不知道洗没洗过,自己这身衣服刚做不久,弄脏了就不好了。 这么一闹,那两人的争执也停了下来。 天渐渐变亮,察觉到不对劲的官兵赶来,一面驱赶着看热闹的人,一面想法子把挂在城墙上的人放下来。 可本来早上等城门开的百姓们就多,根本没有可以挪动的地方,官兵赶也赶不动,只能清出一小块地方来。 而城墙上的官兵正费力的将那三人往上拉,也不知是死了还是失去了知觉,沉得很。 就在第一个人即将拉上去的时候,从他腰间忽的掉下来一块东西,落在那一小块空旷的地方,微微弹了两下,落在看热闹的百姓脚边。 那一片的人咦了一声,都弯腰要去捡。 而拦着百姓的官兵眼疾手快,将那块东西捡了起来。 “这是物证,不可乱碰!” 他一边呵斥一边掸着上头的灰尘,仔细一看,却倒吸一口冷气。 “太子的令牌” 没错,上头刻着四爪龙纹和瑞字纹样。四爪龙纹非皇子亲王不可用,而瑞字正是当今太子的名讳,这就是太子的令牌! 官兵立即一个激灵,是谁把他心里想的事情说出来了?! 目光如刀,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却见人们都仰头惊诧不已的看着上方。 “字变了,快看,上头的字变了!”不少人惊呼着。 阳光照射在写了字的白布上,显出另一行字。仍旧是那识字的行脚商人,将上头的字念了出来:“刺客一人腰间有太子的令牌,奉太子命,杀安国郡主” 人们的视线齐刷刷的移到官兵手上。 ——太子的令牌! ——奉太子命!杀安国郡主! 官兵立即将令牌藏在身后,大声喝道:“安静!不得胡说!” 人们却议论纷纷。 “那分明就是令牌!” “这些刺客难道真的是?” “嘘!不能说出来” 被带着刀的官兵瞪着,这些人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说不该说的话。 又是一个畏畏缩缩的声音传出来:“可是为什么?” 大家都不解。 是啊,为什么? 太子为什么要派刺客去杀一个假的安国郡主?就因为她是假的?既然是假的,光明正大的杀了不就好了?为什么要派刺客? 难道 正因为那是真的所以太子才要杀无赦吗?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议论声又起。 官兵只觉得自己背脊都凉透了,连忙催促自己的跟班道:“快上去,让他们先把那块布收起来。” 跟班连忙跑着上城墙,官兵仍旧摆出威严的样子喝道:“安静!安静!不许议论不许胡言乱语!” 可现在正是临近开城门的时间,越来越多的人在城门口聚集,站在外围的人对新来的人解释现在的状况,一口传百口,很快所有人都知道了方才发生的事情。 而站在里面的人,则控制不住的往官兵身后瞟,一个个都想再看一眼,方才收起来的那个太子的令牌。 就在这时,又有人呼道:“快看!又变了!” “什么什么?这次写的什么?” 看不懂字的人急切的询问着旁人,而看得懂的人则明显呆愣了一瞬,脸色顿时煞白。 “哎呀到底写的什么呀?” “你快说啊!” “啊!!!” 就在催促声此起彼伏的时候,那个跟班上了城墙,城墙上的官兵们还在忙着拉第二个人起来,等他们反应过来去扯那块布的时候,却是火光一闪,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瞬间烧成了灰烬。 “天啊——!” “那是什么?鬼火?” “是不是上天显灵了?” 人们有的遗憾自己没能再看一眼那块会变出字来的布,有的则对眼前的异变感到惊恐。 而那几个看得懂字的人不约而同的跪了下来,对着那些许飘落的灰烬磕头大喊:“天狗食日应在十月初一,皆因圣女中了邪祟,御言有误,将有大祸,将有大祸啊!” “这是上天预警!上天在告诉咱们大祸临头啦!” “圣女中了邪祟?” “上面就是这么写的” “圣女中了邪祟!求天不弃我!” 几个男人的哭喊很是明显,民众跟着哗啦啦的跪了下来,一边亲吻地面一边虔诚的叩首。 “求天不弃我,求天不弃我!” 官兵瞪着那跪着哭成一片形式各色的百姓,忽然觉得自己身置冰窖。 他忍住膝头一软也跪下去的冲动,脱力似的退了两步,靠在城墙上喃喃道:“我的娘啊要乱了” 白祈天一如既往的早起,晨练完了便是处理不完的事情,忙到将近午时好不容易能休息一会儿的时候,谢嘉平翻窗进来了。 “嘉平,你不觉得你来得太频繁了些吗?” 白祈天刚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坐定,转头望着那个摇着折扇笑面如玉的男子,显得有些无奈。 “不觉得。听说你昨天遇刺了,我来看看你。” 谢嘉平踱步走过来。 “是玥儿遇刺了。”白祈天纠正他。 “你又不会放她不管,刺客要来的地方肯定有你在,我这么说也没错。”谢嘉平与他一同坐在窗边,学着白祈天方才的样子往窗外望去,竟是一愣。“你什么时候开始给她请先生了?” 白祈天刚才看的正是西厢房那边,虽然看不真切,但从窗户透出来的情形来看,楚玥正在学规矩。 “今天。”白祈天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勾唇一笑,那副容颜便更加赏心悦目了。“这是昨夜她自己提出来的。” 谢嘉平不懂:“她自己提出来要学规矩,你怎么这么高兴?” “因为她不仅要学规矩,将来作为宁王妃,该学的东西,她都要学。”白祈天嘴边的笑意更深。 “宁王妃?”谢嘉平甚少讶异得如此明显,但此时他脸上的的确确写着“我很惊讶”这四个字。“真的是她自己提出来的?” “嗯。她亲口说的。”白祈天点了点头。 谢嘉平愣了好一阵,才呼了一口气道:“她应该没有被吓傻吧。” 白祈天看着他,一副你说呢的样子,谢嘉平便摊开手道:“我知道我知道,她很厉害,遇刺这点小事吓不到她。我就是想不通,前段时间提起宁王就吓得吐血又满脸厌恶的人,怎么会到现在突然有了自己是宁王妃的自觉。” “说起来”白祈天若有所思的道:“我总觉得是因为你。” “我?”谢嘉平怔了一瞬,随即揉着太阳穴很是头痛的道:“祈天,你就别卖关子了,我不想猜那个小丫头是怎么想的,你跟我直说就是。” “其实也只是我自己的直觉而已。” 白祈天看着自己好友这副罕见的头痛模样,笑得很是开心,接着将昨夜他与楚玥的对话说了一遍。 “是谢嘉平吧?把那些多余的消息告诉我哥哥的人。” 楚玥这样看着白祈天,眸子里看不到任何情绪,没有他想象中的愤怒与职责,黑白分明的眸子很是平静幽深,好像多看两眼就会被吸进去一般。 白祈天不由得挪开了视线,想了想道:“或许是吧,的确像是他会做的事。” 听他这么回答,楚玥哦了一声之后就沉默了很久。 就在白祈天以为她不会再开口的时候,楚玥说话了。 “我想学东西。作为将来的宁王妃需要学的东西,我都想学。” 对于这出乎意料的要求,白祈天也难得怔愣了起来,仔细看了她好几眼才道:“我明日就安排。” “就是这样。”白祈天放下手中的茶盏,修长的手指抚了抚袖口。 “祈天,这分明就是两件事,哪里与我有关了?”谢嘉平很认真的看着白祈天,很想看清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是吗?嘉平才高八斗运筹帷幄,玥儿见识了你的手段,自叹不如想要上进也是正常啊。”白祈天笑着拍了拍谢嘉平的肩膀。 谢嘉平也笑了,道:“我觉得她见识了我的手段,想要上进然后干掉我更正常。” 毕竟,促使楚昀离开的那些消息,正是谢嘉平的安排。 “先前谈合作的时候你我都知道,事态极有可能会发展到今天这步,你竟然还答应她无论如何都会护她哥哥周全。”谢嘉平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那没办法,我只能让楚昀自愿离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 情势再度逆转(求月票) 谢嘉平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那没办法,我只能让楚昀自愿离开了。” 白祈天却摇了摇头,道:“何必多此一举。楚大将军亲手教出来的世子,昀哥儿怎么会是那等躲在人后苟且度日的贪生怕死之辈?就算没有你的安排,他也会离开的。” “我知道,但还是越快越好。”谢嘉平将折扇收了,有一下没一下的打在手心,望着白祈天很是温柔。“被那些精兵围着,我想溜进来不行。” “就因为这个原因而被玥儿记恨可不划算。”白祈天失笑摇头。 “我觉得划算。”谢嘉平一挑眉,问道:“你不是说她明事理吗?那这件事就不该记在我头上啊。” “龙有逆鳞。正如她假死,你明知她这是死地求生,却还是耿耿于怀一样。她也明知不管有没有你,楚昀都会落入危险的境地,但仍旧不会轻易放过。都是一样的道理。” 白祈天又侧过身子,看向西厢房,那里楚玥正仪态优美的行了一个常礼,女孩子的侧脸因为距离而变得模糊,白祈天却觉得自己看得很清晰,她那淡漠有礼的模样仿佛就在眼前一般。 被白祈天这么一说,谢嘉平也无法反驳。 涉及自己最珍重的人和事,任谁都不能一直理智下去。 不过话说回来,白祈天竟然知道他的逆鳞是宁王啊 谢嘉平望着他端正的侧脸,忽的恍惚起来。祈天在他的印象里,似乎一直都是理智的,他对人的好或者坏,都极有理有度,不远不近的距离感既不会让人感受到生疏,使人放心依赖信任的同时,也让人无法再往前靠近。 白祈天这样的人,也会有逆鳞的吧 谢嘉平这样想着,却见白祈天倏而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吗?”谢嘉平跟着往楚玥那边望,却没看见什么值得一笑的情景,仍旧是楚玥在重复着行礼的动作而已。 白祈天将手收成拳放在嘴边轻咳两声,压下笑意才道:“我说了你可不能生气。” “嗯?说来听听。”谢嘉平放缓了语调,很是好奇的道。 “我仔细想了想,觉得你与玥儿挺像的,现在关系这么不好,或许除开这样那样的因素之外,还有同类相斥的影响吧。” 谢嘉平一愣,随即皮笑肉不笑的道:“听你这么说,还真是让人不愉快啊。” 白祈天又自顾自的笑了一会儿,谢嘉平看他这样也很无奈,只得转了话题道:“罢了,我来找你其实是想让你小心太子。” 楚玥站得笔直,但教她规矩的先生还是能从她的仪态里挑出不合适的地方来,她一一改正。 白祈天请来的这位李先生应该是宫廷出身,虽然上了年纪,但气质端庄,一举一动一步一行都优美得叫人挪不开眼。 站c坐c行c卧,女子的仪态并非一朝一夕能练成,楚玥早上也只大致过了一遍她曾经跟锦绣姑姑学过的礼节,眼看着要下课了,李先生才指点了一下她的仪态。 忽而传来敲门声,楚玥还是目不斜视的站着,李先生去开了门。 “少主。”李先生行云流水的一礼。 白祈天带着面具,长身而立,道:“先生不必多礼,我看着快到下课的时辰了,便过来邀玥儿一同用膳。” “是。” 李先生拍了两下空掌,楚玥才稍稍变了站立的姿态,将视线投向白祈天。 “表哥。”她行了个常礼。 “学得如何?可都还好?” 就像是寻常兄长询问小妹功课那般,白祈天的语气柔和亲切。 “先生教得很好。”楚玥淡淡的说着,没有多余的恭维。 一旁的李先生也道:“郡主的规矩已经学得很好了,只不过多年疏于练习,仪态上稍有欠缺,以后每日多练便是。” 白祈天嗯了一声,道:“那从下午开始就先教一些宫廷里的规矩吧。” 这个意思是,要为进宫做准备了? 李先生讶然一瞬,微微看了楚玥,随即垂眸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学了一上午的规矩,便是楚玥也开始觉得有些累了,便找了个地方坐下。 她问:“事情这么快就有进展了?” 白祈天也在她旁边坐下,道:“当然,流言蜚语传播的速度可比你想象得要更快。” 楚玥哦了一声,她这辈子只有在梦里的时候见过外面的人和事,就算她再如何聪明的去理解,始终还是不谙世事了些,事情的发展会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也是自然。 “一切都多亏了表哥送给太子的大礼。” 楚玥指的是那块太子的令牌。 太子再怎么蠢,也不会蠢到让刺客带着自己的令牌来行刺的地步,那块令牌是从一开始就握在白祈天手里的东西,只不过恰好派上了用场。 令牌与刺客一起出现在民众面前,太子百口莫辩。 白祈天笑了笑:“是多亏了嘉平。” 楚玥不着痕迹的撇了撇嘴。她知道,就算白祈天手下有负责收集情报的画娥,也无法将手伸进皇宫之中。 谢嘉平就不同了,他是当朝官员,许多事情办起来要简单很多。 楚玥事后听说了白祈天入宫时面对刁难的一系列应对,只想感叹这两人狡猾如斯。 白祈天为什么会认出给他带路的小内侍就是太子身边的四喜?当然是因为谢嘉平提前把皇帝和太子的安排都告诉他了。那为什么他明知这是一场刁难还要顺着他们的意思在宴会上迟到?自然是为了在后头让皇帝和太子捉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事到如今,谢嘉平弄到太子令牌这件事已经不会让楚玥惊讶了。 “谢大人神通广大。” 楚玥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句,白祈天便道:“嘉平那叫手段了得,玥儿你才是神通广大。” “我要是真神通广大,早就在梦里看见那个幕后黑手是谁了,哪里还用现在这样步步为营。”她嗤笑道。 “现在我们能步步为营,也是因为有你的神通广大啊。”白祈天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 楚玥仍旧不太习惯的伸手扒拉了一下被他拍过的地方,问道:“表哥刚刚见过谢大人了吧,他难道就没说过这一点很奇怪?” 白祈天一愣,嘉平的确跟他提过。 按照嘉平那个世界的说法,楚玥所说的那一切都太不科学了。他始终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其中最奇怪的就是这一点,楚玥明明可以准确的梦见将来某一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却根本没有一丁点线索是跟幕后黑手有关的。 这种没头绪太彻底,彻底得几乎不自然了。 “他还说,太子肯定会恼羞成怒,让我们接下来小心一些。对吧?”杏眸里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讽意,楚玥低声喃喃道:“对这件事如此上心,真不愧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白祈天不是没有听见她的嘟囔,却也没有多说,只笑了笑道:“你别担心,我会护好你们兄妹的。” “我不担心。”楚玥笑了笑,“现在焦头烂额的人可不是我。” 女孩子这样说着,笑靥如同罂粟花那般艳丽,好看极了。 “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东宫的书房里,一道明黄色的身影正在焦躁的来回踱步。 “孤的令牌怎么会落在白都联的手里?!” 伴随着“咣”的一声响,摆在高几上的花瓶被太子来不及刹车的步伐撞了下来。 谢侍讲和几名东宫的幕僚都跪在地上,忍不住用袖子擦去额角的冷汗。 “太子殿下,现在最重要的不是令牌啊!”一名两鬓花白的钟姓幕僚跪着上前两步,“殿下知道现在怀京的传言都变成什么样了吗?” 被挂在城门上的刺客腰间,在众目睽睽之下掉出了太子的令牌,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至少在民众心中,事实就是太子派了刺客去揽月庄意图杀害“假的”安国郡主。 紧接着又来了一出“上天告诫”,说圣女中了邪祟,御言有误,日食的日期是十月初一而不是九月三十。 那一团莫名其妙的火,就像是在昭示着将有大祸一般,根本没有人会怀疑那块布上写的是假话。 既然圣女御言有误,日食的日期都错了,那么安国郡主是不是真的没有死?揽月庄上住着的那位根本不是假的,而是真真正正的福星? 但是太子殿下却要派人去杀了真正的安国郡主 “外头不少人都说都说”钟幕僚变得吞吞吐吐起来。“说太子殿下要不就是被圣女蒙蔽,要不就是也中了邪祟” “胡说八道!”太子气得脸都紫了,把桌子拍得梆梆响。“孤明白得很!全都是白都联的计谋,全都是白祈天的手段!” “殿下,殿下!”谢侍讲连忙上前道:“问题是,现在恐怕陛下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太子不耐烦的啧了一声,道:“孤劝过父皇,不要赶尽杀绝,可是父皇不听,一定要孤派刺客出去。” “哎呀我的殿下!”谢侍讲急了,“您还不知道陛下那个脾气吗?” 刷的一下,太子的脸变得煞白。 他不由得捏紧了正在浸出冷汗的手心,一直盘旋在心底的不甘与愤怒涌上,但更多的还是惧怕。 父皇一直以仁君标榜自己,但凡事太注重形象就达不成目的了,所以需要一个得罪群臣手段强硬的角色,那个角色就是他这个太子。 他的嚣张跋扈,他的蛮横不讲理,都是为了达成父皇想要的目的,那些明面上所谓的太子拥趸,实际上都是父皇的人。甚至世间百姓只知道父皇仁慈,提起他这个太子便顿时色变。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反抗,因为他作为太子所拥有的一切,全都牢牢握在父皇的手中。 外族谢家并没有多少实力,所以他苦心孤诣偷偷的拉拢了一小部分大臣,作为信赖的证明,他将自己的令牌交给那些大臣,在为他们打开方便之门的同时,也将他们收为己用。 这一次的事情,如果只是刺客被抓了,那么根本不算什么。 问题是他弄丢了自己的令牌,不仅没有成功解决楚玥,还受人算计导致了圣女被质疑的后果! 太子实在太了解自己的父皇了。 即便这次行刺是父皇主导,太子只是负责安排,但事情办砸,只有可能是太子的责任,因为父皇是个仁君,待下仁慈。 并且如果父皇问起他的令牌为什么会丢失 太子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不能坐以待毙。”他喃喃着,倏地站起来。“这件事一定要撇干净!先前安排下去人呢?” 这问的是先前鼓动商家退出白都联,又散播白都联对圣女大不敬的消息的人。 钟幕僚赶紧回话:“占星院带走楚世子之后就按照吩咐让他们安静下来了。殿下是又要用他们吗?” “没错。”太子目露凶光。“不过是流言,流言就用流言来对付,白祈天想用这种办法来恶心孤,也太小看圣女的影响力了!” “可”钟幕僚还想劝劝:“属下觉得此事还是尽早澄清为好。” “要澄清还不简单?拿了孤的令牌的人,最近不是有一两个不安分的吗?就从他们下手,做得正大光明一些,总会有人看到的。”太子满不在乎的道。 这种毫不犹豫将自己的羽翼斩断推出去的冷酷,真的跟陛下一模一样。 钟幕僚心下一凛,连忙应是。 “至于揽月庄上的”太子的声音沉了下来,“孤去向父皇请罪,就由父皇来决定要如何处置吧。” 下头的人都一同应是。 太子叹了一口气,唤着谢侍讲:“舅舅,你与我一同去吧,希望能劝住父皇不要急着杀了她。” 谢侍讲心里也一沉。 为了了结这件事,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揽月庄上的楚玥消失。就算会引起一时间的猜测和混乱,只要圣女出面弄出一个神迹来安抚民众,然后再用雷霆手段镇压几个闹事的,撑到九月三十日日食,让百姓知道圣女御言就是圣女御言,不可能出错的,那么就一切顺理成章,顿时解决一切问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 炮灰太子(求月票) 为了了结这件事,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揽月庄上的楚玥消失。就算会引起一时间的猜测和混乱,只要圣女出面弄出一个神迹来安抚民众,然后再用雷霆手段镇压几个闹事的,撑到九月三十日日食,让百姓知道圣女御言就是圣女御言,不可能出错的,那么就一切顺理成章,顿时解决所有问题。 按照陛下的性子,就算楚玥死了这件事会被百姓记在太子头上,在陛下看来也是个很划算的买卖吧。 太子名声本就不好,为了江山社稷,再多一个恶名又如何? 太子肯定是想到了这种可能性,所以才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一个太子,窝囊到了这种地步,也算是奇了。 谢侍讲陪着太子走出去,宽慰道:“殿下,一切都会好的...” “是啊。” 太子迈着方步,昂首挺胸,端的正是储君的气势。 “一切都会好的。”他说。 只要忍到父皇百年之后,就一切都会好的。 …… …… “杀了她。” 听见自己意料之中的吩咐,太子内心一点波动都没有。 果然对于父皇来说,他从来都不是儿子,而是一把长刀,一面铁盾。既能用来扫除障碍,也能用来维护仁慈的名声。 太子跪在龙座前的地板上,膝下没有垫任何东西,膝盖已经开始麻木了,他弯下腰磕头领命,因为僵硬而显得姿势有些不自然,但看上去是那么的诚惶诚恐,他这一跪一叩都真心实意,只因上头那人是天子,拿捏着他的一切。 “起来吧。” 安昌帝的声音和气了些,唤着太子的名讳道:“瑞儿,离日食不过十余天,怀京乱不起来,只不过要委屈你一些日子。一切等祭祀完了就都能平复了,希望你能明白朕的苦心和不得已。” 太子在内侍的搀扶下站起来,稍稍抚了抚身上的褶皱,便又一揖道:“儿臣明白。儿臣愿为父皇、为怀安做任何事情。” “好孩子。回去让太医瞧瞧你的膝盖,别跪出毛病来了。”安昌帝笑得很是慈爱。 下头的太子却仍旧毕恭毕敬:“是,儿臣多谢父皇关怀。” “嗯。”安昌帝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道:“你下去吧,别忘了办好朕吩咐的事情。” “是。儿臣告退。” 看着太子步子摇晃的退了出去,安昌帝的心情出奇的好。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楚昀已经乖乖住进了占星院,白都联也因为这段时间商家的退出而不得不收敛,当然安昌帝也派人去透了消息给黎国赤军大荆,否则为何那么巧各国一起发难? 就算白祈天那个狂妄小儿用马苗来做威胁,在几国的压力之下,就算是他老子黎晟出面,也只得乖乖低头! 安昌帝觉得扬眉吐气。 他怎么会忘了,黎晟现在已经不是黎国太子了,顶多算一条丧家之犬! 虽然刺杀假楚玥这件事没有办妥,但白祈天果然是年轻气盛,反咬太子一口就罢了,竟不知好歹的跟圣女对上。 简直是自寻死路! 安昌帝不会怀疑圣女说的任何一句话,更不会因为外头的流言而动摇。他相信,这不过是暂时的乱敌之策,只要九月三十日食出现,祭祀成功,那些人自然而然就闭嘴了。 而这一切,都多亏了他那个听话又好用的儿子出来背黑锅。 “...朕似乎还忘了一个功臣啊。”安昌帝笑得很是愉悦,他唤来内侍道:“去惠妃那儿。” 御书房里,皇帝笑得很是舒心。 …… …… 怀京没有宵禁,城西的夜市一向热闹。就算这些日子朝廷和白都联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百姓们还是按照原来的步调生活。 大街上以卖小吃的摊子为主,还有一些卖小巧玩意儿的摊主大声吆喝着。路过的行人有的买了一碗馄饨带走,有的坐下来喝一碗茶汤,再叫上一份热腾腾的炸果子,吃着喝着聊着笑着,很是快意平和。 而热闹的夜市旁不远,就是王家的宅子。虽然不像钟鸣鼎食之家那般气派,但古朴的圆柱、雕花的大门都在彰显着这户人家的地位。 此时,王宅门前围了很多人,看起来很是热闹。 夜市上的人们都习惯了这样的光景,不为别的,只因王家接连出了两个圣女,一个是如今站在占星院顶点的大圣女王蕴乔,一个是年仅十三岁,待她及笄便接替大圣女之位的王易青。 圣女是天选之人,不受血脉承袭,连续诞生在王家,可见王家该何等受上天眷顾。 百姓们无缘见得圣女,便自发的来到圣女出生的王家跪拜,以显心诚,以求庇佑。为了维护好秩序,王家便每隔十日摆出祭台,供百姓瞻仰,今天正是这个日子。 即便早上刚发生过那样的事,圣女中了邪祟的传言闹得满城风雨,王家还是不避不让堂堂正正的把祭台摆了出来。 当然一开始的确有几个情绪激昂的糊涂人前来闹事质问,但百姓虽然愚笨,却不至于蠢到听不懂人话。 怀安受圣女庇佑百余年,怎么可能因为那一块莫名其妙自燃的布就彻底动摇民心? 从他们王家出去的可是真真正正的圣女,只要把这些年圣女预言过的天灾人祸摆出来,百姓们自然还是愿意相信圣女庇佑着自己。 于是一切照常进行。 王大老爷领着外头的民众一起跪拜,丝毫不拘泥于身份,而是与百姓一同,单纯的作为受圣女庇佑的人,诚心诚意的跪拜。不仅如此,他还乐善好施,过来跪拜的百姓里不乏遇上了困难的人家,王大老爷一般都会伸出援手拉上一把。 也多亏了这番作风,王家在怀京的口碑向来都是极好的,百姓也愿意相信王大老爷说的话。 三跪九叩后,王大老爷撑着膝盖站起来,原本他还有些心虚,生怕今天会闹起来,现在看来一切都非常的顺利。接下来只要他再说几句安稳人心的话,就能功德圆满的散了。 于是王大老爷清了清嗓子,道:“今天就到这里,请大家放心,天佑怀安,圣女与我们同在……” 话还没说完,却听见不知何处传来一声惨叫。 “啊——!我的耳朵!我的耳朵!” 正是人群外围靠近边角的地方,一个中年男子正满手血的捂住自己的右耳,发出惨痛不已的叫声,光是听着就让人觉得害怕。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人群很是自觉的退开。 只见一个身材肥胖高大的男子站在那个中年男子身后,身上的布料极好,是新出的暗纹云锦,可惜上头多了几点暗色,正是血水混着他的口水低落下来,在他胸前划出一道道痕迹。 而那男子嘴里,还咬着一只耳朵! 那是人的耳朵! “哇啊啊啊——!” 人群反应过来,立即大喊着逃开,那名高大的男子就像是没有看见逃窜的人群一样,将嘴里的耳朵吐在地上,咧嘴一笑,随即手脚极不协调的往前跑去。 “爹……爹爹……” 不自然的笑容始终挂在他的脸上,几乎只是几秒钟的事情,他就跑到了王大老爷面前,满嘴的血,笑得像个孩子一般纯真,却是那般的可怖。 王大老爷觉得自己的脚像是生了根一般,喉咙也似乎被人掐住了,既挪不动步子,也说不出话来。 背后早已被冷汗浸湿,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并不是眼前这个男子方才做了什么,而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跑出来。 “爵儿,你怎么……” 好不容易憋出来的一句话,只说到一半就被硬生生打断。 不是别的,王大老爷看见眼前这个傻笑着的爵儿张开了嘴,一双大大的手也向自己伸来,紧接着便是一阵剧痛,从他自己的喉咙里也发出一阵凄厉的惨叫。 好不容易逃到了安全距离的人们这时候回过头看,只见王大老爷已经倒在了地上,捂着自己的眼睛到处打滚,下一瞬,从那名男子嘴里吐出一个东西来,掉在地上弹了几下。 众人定睛一看。 ——是一颗眼珠子! “...怪物...怪物...吃人的怪物!” “怪物把王大老爷吃了!” “果然是邪祟!” “邪祟都找上王家了!” “救命啊——!” 像是背后有洪水猛兽一般,众人落荒而逃,只留下那个叫做爵儿的男子,还在咧着嘴扑向王大老爷,嘴里说着:“爹,玩,玩。” 紧接着,又是一声惨叫。 …… …… 夜还未深,白祈天的东厢房已经熄了灯,楚玥的西厢房还灯火通明。窗子上映出两人对坐的影子,看着动作应当是在下棋。 “玥儿的棋艺不错,看来用心学过。”白祈天捻起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上。 楚玥几乎是跟着他的那颗黑子,立即就将白子摆在了自己想要的位置,她下手十分的果断,几乎不会浪费时间。 “奶娘教过我。”她说。 “仅仅如此可不会下得这么好。” 白祈天在一个刁钻的位置落子,接着便见楚玥噘起了嘴,然后一脸不愉快的来了一个反击。 下棋的时候意外的情绪很外露啊。 白祈天暗忖着。 “奶娘去世后我没事做,白天绣花,晚上就自己跟自己下棋。”楚玥似乎没注意到白祈天正盯着自己的脸看,还在因为白祈天刚才那狡猾的一步而生气。 “可我听说你晚上从不点灯。” 白祈天又落一子,楚玥的神色便立即转为凝重,她稍稍思考了一下,便将棋子放在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地方。 “我下盲棋。”她漫不经心的说着,注意力还集中在棋盘之上。“无时无刻都有人盯着我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但她们猜不到我在想什么,所以我无聊的时候就在脑子里自己跟自己下棋。” 白祈天一愣,随即笑了。 这就是为什么明明她会认字,但一手字写得不好看,明明学过规矩,仪态却没有练到家的缘故吧。 在锦绣姑姑还活着的时候,学会了认字,学会了规矩,锦绣姑姑死后便没有了时间把这些捡起来练,或者说,四面楚歌的环境不允许她练这些。 “玥儿真厉害。”白祈天由衷感叹了一句。 楚玥看着他落下来的黑子,却瘪了瘪嘴道:“我要是真厉害也不会输了。” 刚刚还势均力敌的两方棋子,因为白祈天看似随意的一步,让白子溃不成军。 她扔了手里的棋子,有些任性的道:“不玩了。表哥也别在这里陪着我,今晚的刺客来不了了。” 这倒是出于计划之外了。 白祈天眨了眨眼,问道:“为何这么说?” “因为我准备了另一批来客,刺客不敢来。”楚玥没忍住打了个哈欠,用袖角掩住嘴,小声抱怨道:“要不是跟谢嘉平吃了那顿饭,我中午肯定能睡个好觉。” 声音再小,白祈天就坐在她对面,当然是听得一清二楚。 他忍不住失笑,这小姑娘拿起棋子之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突然变得直率起来,看着倒也有趣。 楚玥说的那顿饭,指的就是白祈天亲自过来邀请她一起用的午膳,并且是她、白祈天、谢嘉平一起用的午膳。 她始终想不通为什么自己要跟这两个人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和和气气的吃饭,要不是碍于白祈天的面子,她肯定会扭头就走。哥哥才被带走,便是她向来习惯了隐藏自己的情绪,但是在看见谢嘉平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光火。 说起这件事,她倒是记起来了:“我中午光顾着生气,有件事忘记告诉表哥了。” 原来小丫头中午在生气啊,怪不得似乎看起来比平时软和了许多。 白祈天忍不住腹诽道。 “什么事?”他问。 “黛儿的去向。”楚玥一粒一粒的收拾着棋盘上的棋子,“我一直没有说,表哥也一直没有问。作为昨天表哥从刺客手里护着我的谢礼,我原本打算中午告诉你的,不小心拖到了现在。” 那还真的挺“不小心”的。 白祈天只觉得好笑。生了一副玲珑心肠的楚玥,怎么可能真的会忘记,她说今晚有她请来的客人,现在又提起黛儿,那么这件事肯定跟黛儿有关。 今晚为了迎接那一批刺客,白祈天可是费心做了不少安排。毕竟这一次跟上一次不同,朝廷绝对会下狠招。 楚玥拖到了现在才告诉他,等于是让他的一番布置打了水漂。 大概是为了报复自己把她拉去跟嘉平一起吃饭吧。 女孩子的心思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 求安国郡主庇佑 “我把黛儿送去了王家。”她说。 白祈天笑着问:“然后你让她做了什么?” 楚玥瞄了一眼白祈天,果然没有看到自己想象中的生气神色,便垂眸道:“给王家的傻儿子一点一点的下毒,那是一种能让人变得凶暴却不自知的慢性毒,然后今天想办法把他放出来。” 不论是王家那个傻儿子的存在,还是能让人变得凶暴却不自知的慢性毒的存在,都是楚玥在原先的梦里知道的信息。那些有可能派上用场的东西,她都记得牢牢的,一刻都不敢忘。 “今天是王家十天一次祭祀的日子吧。”白祈天只消一瞬便明白了她的打算,随即大笑,又将手放在了楚玥的小脑袋上,这一次不是拍一拍了事,而是毫不客气的揉乱了她的头发。“妙绝!妙绝!” 这下楚玥实在忍不住,往后一挪,避开白祈天的手,然后努力的想要抚平被揉乱的地方,却无济于事,只得扭过头来瞪了他一眼。 “有玥儿这一招,我跟嘉平的安排可就全都派不上用场了。” 既然正面跟圣女杠上了,当然不能指望只用那一块自燃的布就能达到目的,为了落实圣女中了邪祟这个说法,白祈天与谢嘉平商量着想了很多办法,虽然定是定了下来,但总觉得似乎还欠缺了点什么决定性的东西,能不能达到他们想要的目的,说到底也只有七成的把握。 难怪关于这件事楚玥一丁点意见都没提,不过自从合作以来,她一向都只提供她愿意说的内容,具体的计划与实施都是白祈天与谢嘉平在安排,然而事情进展的关键往往都掌握在楚玥透漏出来的那一丁点信息里。 原来这一次她并不是不说,而是早就已经安排好了。 果然不是个简单的小姑娘啊。 “算一算时辰,他们应该要到揽月庄了。”楚玥自顾自的起身,走到梳妆台前,把自己的发髻解开,重新梳了起来。 白祈天拍了一下空掌,便见白乾出现在屋子里。 “计划有变,先让一半的人去门口守着,剩下的跟着我和玥儿。” “是。”白乾领命退下。 白祈天走了过去,丝毫没有因为眼前有个女孩子在梳妆而犹豫踌躇半分,楚玥也没有因为自己背后站了个男子而紧张尴尬。 “这可是你第一次出现在人前。”白祈天看着瀑布般的青丝被楚玥熟练的梳起,他顺手在打开妆奁盒子的最下层,里头放了一对玲珑镂空点翠华胜和紫玉滴珠耳坠,然后再从梳妆台的另一个匣子里拿出一串金丝香木嵌蝉玉珠来,道:“还好提前备下了些东西。” 楚玥平时就不带任何首饰,知道她不喜欢繁复,白祈天便也没有再拿出多的东西来,楚玥依言一一带上,恰好这时白乾过来回话:“少主,外头闹起来了。” 白祈天嗯了一声,拿起一旁的面具套在自己脸上,道:“走吧。” …… …… 外头比楚玥想象中的还要热闹。 从夜市西街跑来的人数不多不少,二三十人左右,他们一个个脸上的惊恐与求助很是明显。而热闹的是,这么些人从西街一路跑到揽月庄来,虽然并不远,但闹出来的动静可不小,竟是惊动了夜巡的官兵,这是楚玥没想到的。 这是她第一次从揽月庄的大门走出去,门槛很高,她迈过去还有些费力。 “安国郡主?” “是安国郡主吧!” 眼尖的人瞧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走了出来,身边还站着一个带着面具的贵公子,立即喊了出来。其他人见状,一口气都涌上前,那么多双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期盼与信服。 没错,信服。 他们是来求楚玥庇佑的。 都怪他们愚笨,明明上天已经给了他们指示,他们却还固执己见的相信如今这个中了邪祟的圣女,王家都出了吃人的怪物了,王大老爷更是在他们眼前被袭击,这一切都正如那块布上所说,圣女中了邪祟,御言有误,将有大祸! 曾经相信的圣女信不得,如今能庇佑他们的赐下福泽的就只有安国郡主这个福星了。 护卫连忙挡在前头,而一旁与众人对峙着的官兵也帮忙拦住了一部分人。 “快散了散了,你们大半夜闹腾什么,太扰民了!” 官兵可与百姓不同,一个个身强体壮的,光是挥舞着手臂便能造成不小的震慑效果。 “你们来拦我们做什么!” “就是就是!” “是官兵就该去王家啊!王家可是出了个吃人的怪物啊!” 众人的声音因为愤怒与惧怕而变得激进,在半夜中十分刺耳。 官兵也没想到他们会反抗,愣了一愣,便听一道醇厚的男声,如同琼浆玉露一般,响起。 “若是各位兵老爷担心扰民,大可不必,这一片都是我白都联的地方,随意怎么吵,都无妨的。” 揽月庄大门口挂了四个大灯笼,此时灯火通明,衬得白祈天的身形越发修长,即便带着面具,也十分的赏心悦目。 这话令官兵喉头一梗。 本来就是随口找来打发这群人的借口,却没想到白都联财大气粗,不仅是揽月庄,竟将这一片都买了下来。 众人又像是看到希望一样的唤着。 “少主!” “安国郡主!” “求安国郡主庇佑我们!” “求安国郡主赐下福泽!” 站在前头的带头跪了下来,后面的人就跟着哗啦啦的跪了一片。 “你们”女孩子有些软糯的声音传来,似乎还有些不可置信:“你们相信我是真的楚玥吗?” “相信!”人群中一个壮实的汉子大声回答。 “我们再也不敢怀疑了!” “您就是安国郡主!” 像是生怕她听不见一样,一个个都扯着嗓子回话。 楚玥笑了,天真无邪又有些雀跃的看着白祈天道:“太好了表哥,这下就不会有人来杀我了。” 白祈天心里好笑,这小丫头演起戏来还真是一套一套的,看似无心的一句话,却能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太子派了刺客来这件事情上。 此时不跟着她演下去怎么能行? “这可说不好。” 白祈天似乎露出了困扰的神情,虽然隔着一张面具,但不知为何众人都这样觉得。 “我们也来保护安国郡主!” “对!我们也来保护您!” “我来保护漂亮姐姐” 还是那个汉子振臂一呼,大家便都振奋了起来,不知从哪里还传来奶娃娃的声音,顿时大门外就像炸开了锅一样。 官兵们很是警惕的瞪着白祈天和楚玥,却也没有轻举妄动。 他们比任何人都知道,陷入这种狂热崇拜情绪中的民众,是不能正面起冲突的,怪只怪白都联太狡猾。不过,如果他们预先知道事情将会发展到无法收场的地步,此时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将群众驱散。 说到底,还是太嫩了些。 “谢谢大家。”楚玥像个小姑娘一样,有些腼腆的甜甜一笑,然后微微屈膝行礼,人群便顿时安静下来。 谁也没想到她堂堂一个郡主竟会对他们这些平头百姓行礼。 所有人要不就是愣住了,要不就是局促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安放。 “大家应该知道我先前中毒昏迷了一段时间,自醒来之后,我便时常能听见一些声音。那个声音告诉我,圣女中了邪祟,怀安将有大祸。”楚玥说道,随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原本还不信,直到圣女一口咬定说我已经死了,又说日食在九月三十,我才发觉不对劲。” “果然是上天告诉郡主的!” “不愧是福星!” 感叹声此起彼伏。 “我很感谢你们相信我,我也相信这是上天的旨意。” 楚玥接着说,她的身量不高,站在白祈天身边更显得娇小,但此时微微颔首,面带微笑的说着话,却显示出极好的教养与浑然天成的贵气来。 “所以我现在要告诉你们,二十那天夜里开始会持续三天下大暴雨,你们去告诉住在护城河边的人小心一点,水会漫上来,还有就是头一天会打雷,最好不要出门。” 听她这么说人群顿时有些嘈然。 按理说,已经入秋,应该不会再有大雨了,更别说还持续三日。但他们已经不会对楚玥的话产生一丝怀疑了,一字一句都牢记在心。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错觉,这样详细的预言,就好像圣女那般…… 官兵们在旁听着,对于这种模仿圣女的行径,他们本该加以取缔,可不知为何,却不敢动弹,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听着。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在官兵心中,也已经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啊对了。”楚玥微微侧过来,对着官兵们道:“皇宫北边的凌天门可能会被雷劈中,劳烦各位官爷禀告给陛下知道,到时候要是起了火就不好了。” “是”其中一个年轻的小兵下意识的就应了声,一个“是”字说到一半就卡在了喉咙里,面对领头警告的视线,小兵立即缩了缩脖子。 “没什么事情的话大家就先回去吧,已经不晚了。刚才大家说要保护我,心意我领了,但是我有表哥护着,不怕的。” 楚玥的话语很是平淡直白,就像是邻家的小姑娘一样,完全没有了刚才那份贵气,反倒是更令人亲近了几分。 “你们也不要怕,怀安得上天庇佑,一切都会好的。” 有了她这句话,众人悬在半空中的心总算是落到了地面上,他们又磕起了头,亲吻着地面。 “安国郡主照拂我们。” “安国郡主庇佑我们。” “我们不怕,我们不怕!” “谢安国郡主。” “谢安国郡主!” …… …… “少主,埋伏在外头的刺客都已经退了。” 好不容易劝得那群人散了,事情却还未了结,白祈天与楚玥回到院子又坐在了先前下棋的位置,中间的棋盘已经收了起来,正在听白乾回话。 “要是蠢一点多好。”楚玥小声嘟囔着。 白祈天失笑,没忍住曲起食指在楚玥额头上敲了一记。“贪心。你都已经在那么多人面前演了一出了,他们哪里还敢来招惹你。” 楚玥一愣,竟是没反应过来。 这人竟然敢敲我! 我哥哥都没敲过我呢! 楚玥愤愤的在心里骂了两句,好歹没有摆到台面上来跟白祈天生气。 白祈天瞧着她这副模样笑意更深,道:“我猜,你肯定想过让黛儿去将他们诱出来,然后在众人面前坐实太子又派了一次刺客来的事实吧。” 楚玥当然这样想过,但这个计划对黛儿来说太危险了,无奈不得不放下。 “好孩子。”白祈天像是猜中了她的心思一般,伸手又揉乱了她的小脑袋。 这下楚玥忍无可忍,直接拂开他的手,站起身来行礼送客:“我要睡了,表哥还想待到什么时候?” 这个样子与她平时那种暗藏锋芒的小野兽模样很是不同,此时的她看上去更像是一只炸了毛的小猫,恨不得从喉咙里发出低吼来震慑对方,却不知小猫就是小猫,再怎么生气威吓,还是一丁点都不可怕。 “好,那你好生休息。”白祈天被拂开了手也没有露出半点不悦的神情,他带着白乾走了出去,却没忍住低笑几声。 “少主,欺负小姑娘可不是君子所为。”白乾有些头痛的说道。 一向光风霁月沉稳温和的白祈天,内里也不过是个少年郎,虽然藏得很深,但他那份玩性可是很大的,经常三言两语就把旁人玩得团团转,偏偏被玩的那个人还察觉不到。 不过就算像楚玥这样稍聪明一些的察觉到了,也只能生一生闷气,反倒把自己气得够呛,还不如察觉不到来得更轻松。 白祈天轻咳一声,笑意根本没有敛住。 “我这是为了今天的出乎意料而欢喜,哪里就是在欺负人了。” 分明就是在欺负人,郡主都气得直接赶人了。 白乾只敢在心里嘟囔。 “有这么多的出乎意料,来怀安的这一趟值了。” 白祈天微微仰头望着那轮皎洁的晴月,声音低得飘散在了桂香之中。 “谁又曾想过,她会是这样一个人”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八章 林太傅亲自来请 “圣女也是这么说?” 安昌帝毫不掩饰惊讶的声音在宫殿内响起,站在下方的占星院右使始终低头垂手,答道:“是,九月二十的确有雷雨,且皇宫北面有凶兆。” “圣女都只说有凶兆……为何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能一口咬定凌天门会起火?”皇帝怒不可遏,狠狠往桌上一拍,震得旁边对高的奏折哗啦啦倒了下来,内侍手忙脚乱的去捡。 “这不过是故弄玄虚,只要占卜出来北面有凶兆,再结合雷雨天气,便能联想到凌天门遭遇雷劈起火,她也说了,可能。”占星院右使不卑不亢,不急不忙,但安昌帝的情绪丝毫没有得到缓解。 太子见状立即道:“父皇,儿臣以为白都联肯定是找到了会占卜能预测天气的能人,这才让他们使出这样的奸计来。” 狡诈! 安昌帝一口牙几乎要咬出血腥味来! 会占卜的,能预测天气的能人,是那么容易就找得到的吗?!如今占星院总共也不过寥寥十来人,还是从怀安各地提拔上来的,竟然简简单单就让白都联找到了一个,来了个绝地反击! 开什么玩笑! 令人心弦紧绷的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才见安昌帝气得憋红了一张脸,总算能缓了语气来说话了。 他问:“日食,确定是九月三十没错吧。” 帝王的声音低沉,便是习惯了不跪的占星院右使,此时也差点忍不住要扑通一声跪下去。 陛下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实在是令人心惊。 接二连三的意外情况,竟然让陛下对占星院,对圣女产生了怀疑! 占星院右使恭敬作揖,语气郑重的道:“圣女御言,九月三十,不会有误。” “那好,朕就等九月三十那天再来收拾他们。”安昌帝神情阴鸷的靠在龙椅上,那浑身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像极了一条蛰伏在暗处的毒蛇。 太子心中一凛,不由得垂下视线。 但愿九月三十之前不要再出什么变数…… …… …… 时间很快就到了九月二十。 正如楚玥所说,这一天从夜里便开始电闪雷鸣,瓢泼大雨。天还未亮,皇宫的凌天门便被雷电击中,起了火势。 护城河那边的水位也在半夜的时候涨了起来,住在护城河边上的农户们大部分都提前做好了措施,比如将刚收获的粮食放在高处,这便避免了水渗进来将粮食泡烂。刚刚秋收完,一家人都指望着这些口粮卖钱过冬的,若是没有安国郡主的那一句提醒,说不定晚上在他们睡着的时候,不知不觉就损失惨重了。 当然,后来朝廷也来人通知了他们,说圣女也是如此御言,但不管怎么样,第二个说的总比不过第一个。甚至有些农家开始猜测,是不是圣女听安国郡主这么说,害怕了,才跟着来放马后炮的。 不知不觉当中,圣女在民间的威信开始崩析瓦解。 对于朝廷来说,这真的算不上一个好消息,若说之前的形势一片大好,那么现在安昌帝就是如履薄冰了。 ——又有两个坏消息砸来。 其一,白都联真的断了供给北疆的马苗。 其二,赤军又挥兵南下了。 …… “老师,听说陛下下了朝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出来,午膳也没用。”卢郎中坐在议事堂靠边的位置,眉目难掩担忧之色。 此时太傅府里坐了好几名官员,年纪最轻的也已三十五六,他们都是林太傅的学生。其中以刑部尚书徐大人为首,一个个都面色凝重。 “事情果然还是发展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林太傅很是疲惫的揉着额角。“陛下倒是变聪明了,也不知是听了谁的主意,竟学会了煽动民众,借力打力。” 这些天的事情,从表面上看一直都是占星院在与白都联较劲,安昌帝只不过是听从于圣女的意思下了一道圣旨,把楚昀带了回来。但造成这个局势,绝对少不了安昌帝暗地里的推手。 做得这般隐蔽,便是林太傅想上谏,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正如林太傅一开始所想,白祈天的确有手段让他手里的“楚玥”变成真正的楚玥。 马苗断了的消息,从北疆传来至少要三天,并且这还是御马司等了好几天没有等到说好的马苗,去找白都联质问才知道的,这意味着,从一开始白祈天就下了命令,他早就料到了,陛下会选择跟白都联作对,并且他根本没有放过怀安的打算! 前些日子白都联的步步退让,看似弱势,实际上是在引诱着陛下一步步走进陷阱,深陷其中。 而赤军挥兵南下这一件事也并不出人意料。陛下竟然天真到传消息给各国,挑起各国与白都联相抗。各国皇帝都不是傻子,此时顺水推舟稍微为难一下白都联,卖怀安一个人情,当然是赚了,可是趁怀安与白都联斗得正火热趁虚而入,更赚啊! 林太傅辅佐陛下这么多年,这一次才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失望透顶的滋味。 有这么一个愚蠢又自以为是的君王,才当真是要有大祸了。 “老师失望归失望,此事还得老师出面,才能把陛下请出来主持大局啊。”徐尚书没有看漏林太傅眼底浓浓的失望之色,的确,作为一个君王,一意孤行自以为是,导致了这么严重的后果,不赶紧拿出个决策来,反而躲在屋子里不吃不喝,实在是有损皇家威严。但此事只有林太傅才能出面,徐尚书只得这般劝道。 “是啊,如今北疆断了马苗,要是跟赤军这一仗长久打下去,后续没有马匹接应,只怕会万分艰难啊。”葛翰林接着道。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林太傅就怒气更胜。 楚彦青在北疆替安昌帝抵挡外地,他倒好,要把人家的儿子送上祭台!此时为了稳定军心,再怎么着也得先把楚昀好好供起来再说吧! 糊涂! 愚蠢! 林太傅枯皱的大手在旁边的木几上重重一拍。 听见这声动静,原本要走进议事堂的人影脚步一顿。一个内侍模样的人探了个头进来,道:“太傅好大的火气。” 林太傅一愣,见来人是太后身边的季公公,连忙起身迎了过去。 “季公公来了也无人通报一声。”林太傅呵斥着外头的下人,又对季公公道:“季公公来了,可是太后有什么吩咐?” 季公公捻着兰花指摆了摆,表示无妨,道:“咱家来得急,便没让他们通报。太后娘娘吩咐咱家来请太傅进宫一趟,陛下那儿,还得请太傅看在先帝的面子上,劝诫一二才是。” 听见先帝二字,林太傅立即垂首作揖道:“臣遵旨。” “那么太傅就请随咱家进宫吧。”季公公侧身做请。 林太傅却有些犹豫:“这...似乎对太后不好,臣拿了自己的牌子进宫就是。” 按理说后宫不可干政,太后虽是皇帝的母亲,但当今太后与陛下并非亲生母子,而是嫡母与庶子,陛下本就是个多疑的人,太后这般明目张胆的派了人来太傅府,还让季公公领着林太傅入宫,落在陛下眼里,说不定就是在干政了。 “唉,太傅。”季公公叹了一口气。“太后如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啊,都是先帝留下来的基业,您说是吧?” “是,我这就随公公入宫。” …… …… 九月二十一,林太傅跪在宫门外劝了两个时辰,终于请出安昌帝,同日,几道调兵的急令发了出去,命北路军北上支援楚家军。 九月二十三,大雨刚歇,揽月庄有贵客来访。 林太傅站在待客的正厅里,环视四周。虽说这只是白都联的一个别庄,但里头的布置丝毫没有马虎,虽然气派,却丝毫没有商家的俗气,反倒像是钟鸣鼎食之家那般,光是站在里头便让人觉得底蕴不凡。 丫鬟上了茶没多久,便见一道少年人的身影走了进来。 白祈天身穿华服,银线暗绣的祥云纹锦衣裁剪得当,修长的腿只迈了几步就走到林太傅面前,虽然带着面具,但那弯腰行礼的样子很是得体,正是一副少年英气的样子。 “不知林太傅来访,晚辈有失远迎。” 他自称晚辈,态度恭敬得叫人挑不出一丝毛病来,林太傅不由得暗暗赞赏。 “少主何必多礼,老夫贸然上门,已经失了礼节,该老夫向少主赔罪才是。” 说着林太傅就要一揖,白祈天连忙扶了一把,道:“太傅亲自前来,有什么话直说便是,祈天仰慕太傅才学,断断不敢受太傅的礼。” 林太傅这才顺势道:“少主应当明白老夫的来意,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怀安要立足于强国之林,难处颇多,老夫也不提让少主放过怀安这类的浑话,只想跟少主商量商量,好让这件事圆满收场。” “太傅。”白祈天似乎笑了笑,“我们白都联的要求早就告诉陛下了,我要一个交代,仅此而已。” 他说得简单,但这个交代,如果朝廷给了,就会付出动摇民心的代价。 当然,现在这个局面之下,民心已经动摇得岌岌可危了。 给与不给,又有什么区别。 即便林太傅心里清楚这一点,他也没忘了自己此来的目的,便道:“少主如此聪明,当然知道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怀安再不济,也在东洲大陆与其他几国分庭抗礼,若真是将怀安逼到了绝路...” 林太傅并未说完,而是意味深长的看了白祈天一眼。 “太傅这是在威胁我?”白祈天修长好看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 “自然不是。”林太傅很是温和的一笑,道:“老夫这是在求少主再给怀安一次机会。” “求?”白祈天轻笑一声,“怕是太傅久居高位,已经忘了求人该有的态度了吧。” 林太傅垂眸站起来,老人干瘦的脸颊微微低着,阴影衬得他脸上的皱纹更深,看上去很是可怜的样子。 “老夫以为,少主无论如何都该顾及楚家。”他说。 “太傅当真以为白都联是为了楚家才如此的?”白祈天面具下的脸似乎挑起了眉。 “自然不是。” 林太傅才不会像陛下和太子那般,认为白都联与楚家沆瀣一气,他对黎晟这个人的脾气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在黎晟眼里,那对双生子是他妹妹留下来的血脉,所以要不惜一切代价的护着,而楚家,是死是活都与黎晟无关。 “只是老夫觉得,少主雄才伟略,对于少主来说,一个有楚家守在北疆,内政安泰的怀安,总比一个陷入战乱,百姓颠沛流离的怀安要好得多。” 白祈天是个干大事的人,林太傅很肯定这一点,他虽然是黎晟的儿子,脾气却不像黎晟那么蛮不讲理,他这一次运筹帷幄,步步相逼,明明可以把怀安逼到绝境,却还是在最关键的地方给怀安留了一条活路。 ——圣女中了邪祟。 百姓相信这句话,觉得恐惧,开始怀疑圣女,从而投奔到白都联麾下,寻求安国郡主的庇佑。 但在林太傅听来,却是一个信号,白都联愿意放过怀安的信号。 既然圣女只是中了邪祟,那么把邪祟驱走就是了。 以白都联的手段,要让百姓相信圣女犯了大忌与前朝勾结,也不是什么难事。这样做还能更彻底的激起民愤,甚至造成天下大乱的后果。 林太傅相信,只要让白祈天达到了他想要的目的,护住了楚昀和楚玥的性命,那么他就会想办法让民众相信,圣女身上的邪祟已经被驱走了,怀安又会回到原来的样子。 面对林太傅略显殷切的目光,白祈天忽的叹了一口气。 “太傅心系黎民百姓,当真辛苦太傅了。” 这话让林太傅一怔,随即眼眶一热,几乎就要老泪纵横。 白祈天这句话就像一场雨,淋在他心底溃烂不堪却又无人问津的伤口上。 林太傅辅佐安昌帝三十余年,为了保住先帝留下来的基业,让百姓安居乐业,他苦心孤诣,甚至不惜走上权臣的道路,旁人说他结党营私也好,说他目无君上也罢,林太傅都不在乎。 要想把陛下那些自以为是的愚蠢想法扭转过来,他必须具有与之抗衡的权利。所以林太傅如今花甲之年仍旧身居高位,不肯从权臣的位置上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 我自有办法(求月票) 可到底是上了年纪了,力不从心,这一次竟让陛下偷摸行事,造成了这么严重的后果。 白祈天想必已经猜到了他心中所想,没错,事情说起来很简单,只要达到白祈天的要求,那么一切都会圆满收场。 但是陛下会这么心甘情愿的就放过楚昀吗? 他是圣女定下的祭品,眼看着九月三十就要送上祭台了,事到如今,为了维护圣女的权威,占星院和陛下都坚决不会放过,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九月三十的人祭成功。 林太傅不会管日食究竟是九月三十而是十月初一,他只知道人祭会带来灾祸,这一点先帝已经用性命证明了。 可若要他去劝动安昌帝,恐怕唯有死谏一条路。 白祈天看懂了林太傅那殷切背后的决然,所以才有此一语。 少年人的话很是直白,正是这份毫不遮掩,将林太傅这些年的伤疤都揭了出来,但与此同时,他也十分真诚,就像是在无奈的现实中拼命挣扎这么多年,才第一次遇见真正的知心人一般。 林太傅的身影顿时佝偻起来。 “有少主这一句话,老夫便是舍了这条命又如何。只不过老夫也是个俗人,即便明白死有重于泰山,轻于鸿毛,却也终究还是怕死的。所以” 白祈天抬手打断他的话,道:“太傅不必把这件事想得太难,太傅只需帮晚辈做一件事,接下来的,晚辈自有办法。” 林太傅一愣,忙问道:“你是说,你有办法救下楚世子的性命?” “关于这一点,无可奉告。太傅只说,接不接受这个条件。”白祈天微微探过头来,询问他的意思。 林太傅有些反应不过来,他不是来求白祈天让步的吗,怎么好像白祈天根本就没打算为难他似的? 但有这么好的事,不答应就是蠢了。 “少主请说,只要是老夫做得到的,一定做到。”林太傅一礼。 白祈天嗯了一声,道:“那就请太傅安排我和玥儿进宫,让占星院验一验玥儿的真假。” 请占星院验 林太傅一惊,这么说他手里的竟然是真的楚玥! “太傅何必如此惊讶,白都联只会认真正的玥儿,家师那个脾气,太傅想必应该是有所了解的。”白祈天淡淡的道。 的确,按照黎晟的脾气,怎么也不会弄一个假的外甥女出来。 可c可谁能想到圣女真的说错了呢?! 林太傅也是怀安人,即便因为先帝人祭的事而不再相信人祭的功效,但他打心底里还是相信圣女的。 他一直以为白祈天手里的楚玥,是为了保住楚昀的性命而做出来的一个楚玥,以白都联的手段,要做到以假乱真并不是不可能,事实就是,现在民众对于这个安国郡主的真实性已经坚信不疑了。 谁知道 白祈天都敢让占星院来验了,那只有可能是真的! 林太傅咽了下唾液,缓了一会儿才道:“我能见见郡主吗?” “见过太傅。” 眼前一个身材纤细还没长开的小姑娘向林太傅微微行礼。林太傅也回了个半礼,道:“见过郡主。” 按照品阶,楚玥的确与林太傅同为一品,但林太傅年长她许多,又是朝廷重臣,本不用回礼,此时这个半礼,大约是看在白祈天的面子上才回的吧。 楚玥直起身,道:“我听表哥说,太傅要见我,有什么事吗?” 小姑娘的脸庞光洁白皙,一双杏眸看着人的时候很是认真,不论是衣着还是首饰都很简单,说起话来也脆生生的,却不知为何让林太傅陷入了沉默。 “太傅?”楚玥又唤了一声。 林太傅微微摇头苦笑一番,道:“少主何须让占星院来验真假?郡主这张脸,与当年的大公主如出一辙啊!” 白祈天一愣,他从未见过这位姑姑,只知道大公主黎白慕与自己师父虽是同胞,却长得不大相像,这便没想到这一点。 楚玥则摸了摸自己的脸,问道:“有吗?我怎么不觉得?” “旁观者清,在旁人看来,已经是很像的了。”林太傅对着白祈天一礼道:“少主的要求,老夫三日之内一定办到。只望少主达到目的之后,高抬贵手。” “尽某所能。但在这之后,贵国陛下若还纠缠不休,晚辈也是有几分气性的。”白祈天回礼。 “这是自然,老夫虽然不才,却也得尽到为人臣子劝诫君上之责。”林太傅像是放下了一个重担一般。 “说好的那一百匹马苗,过两日就会送到北疆御马司。” 白祈天很是随意的道,林太傅却满脸欢喜的道谢:“多谢少主!只不过”他一顿,沉吟片刻道:“老夫不懂” 他不懂。 今天看似是他主动上门来求,实际上一切都在白祈天的主导之下,他根本没有为难自己的意思,不仅如此,还轻而易举的松了口。 “太傅大才,若是将性命白白用在死谏之上,这才是怀安的大祸。”白祈天面具下的脸似乎笑了笑,林太傅仿佛能看见他那真诚的模样。“与晚辈为难的并不是太傅,晚辈又何必要为难太傅呢?” 不是你为难我,所以我也不为难你。 都说冤有头债有主,可这件事的利益牵扯之下,林太傅与白祈天始终是站在敌对的立场之上的,白祈天非但不为难他,反而为他开了方便之门。 这是何等的心胸! “少主才是大才,林某佩服不已。” 说到这里,林太傅终于不再自称“老夫”,而是用了平辈的“林某”,可见他的确是折服于白祈天的人格魅力之下。 “时候不早了,林某这就告辞。”林太傅又是一礼,告辞离开前忽的想起了什么,对着楚玥道:“陛下已经派兵去支援楚国公了,郡主暂可安心。” 楚玥一笑,欣喜之意溢于言表,连忙屈膝道:“谢太傅告知。” 说罢,便有丫鬟领着林太傅出去了。 白祈天看得真切,在林太傅转身的那一刻,楚玥脸上的笑容消失得干干净净,那双眸子淡淡的看着前方,不带任何感情,连嘴角都是平平的,淡漠得叫人心惊。 林太傅的身影消失在照壁后,楚玥转过头来,看向白祈天,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道:“表哥厉害,竟收服了林太傅。” “不是我收服了他,是他本来就向着我们。”白祈天对着楚玥一笑,道:“林太傅是个说得通道理的人。” 楚玥已经习惯了白祈天的谦辞,便只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这个人明明那么厉害,却永远不会自傲,也不会过度自谦,这种分寸把握得绝妙,反倒叫人觉得他更加厉害了。 再加上那张脸 白祈天已经习惯了在只有他与楚玥两人的时候摘下面具,此时发现楚玥在盯着自己的脸看,不由得歪头“嗯?”了一声。 挪开视线,楚玥暗暗骂了一句。 妖孽。 未出两日,邀请白祈天入宫赴宴的帖子又一次下到了揽月庄。 虽然这一次受邀名单上还是没有写楚玥,但白祈天只当做这是安昌帝为了面子最后的一丁点挣扎,便也没有计较。 这一日楚玥刚练完站姿,脸颊发红,额头上蒙了一层细汗,她用衣袖轻轻擦去,短短几日的练习,她的举手投足就比从前好看了许多,虽然并不是什么非常大的改变,但就是让人感觉不太一样了。 “怀京贵女不如玥儿多矣。”白祈天站在门边,含笑看着她。 楚玥喝下一口凉好的茶,应道:“多谢表哥谬赞。” “画娥应当拿了好几套入宫的衣裳给你,怎么?都不合心意吗?”白祈天走进来,递了个帕子给她。 楚玥摇了摇头,道:“不是我不选,是我不会选。” 虽然养在楚国公府,楚玥从小到大也没有穿过什么好看精致的衣裳,每一季能拿到一套便不错了,冬日里还要自己想办法动手做些衣裳用来保暖,她虽然绣活做得好,却只考虑过实用性,根本没想过是不是美观。 白祈天也清楚这一点,便细细打量了她一番道:“玥儿肤白,适合穿鲜亮的颜色,不过身量还未长开,太过修身的款也不适合,我看画娥挑的那套明蓝色牡丹晓月华服就不错。” “一切听表哥的。”楚玥淡淡应了一句,不知怎么,方才还发红的脸蛋此时竟变得有些发白。 白祈天皱了皱眉,用手背去探了探她额头的问题,又拉过楚玥的右手搭起脉来。 “我没事的,只是有些累了。”楚玥说着话,声音却虚得很。 温热的手指放在她冰凉的手腕上,过了一小会儿,白祈天才喃喃道:“不应该啊,补药应当都是对症的,为何脉象还是如此虚浮。” “个人体质有异,可能我不受补吧。”楚玥不着痕迹的把手收了回去。 这样突如其来的气虚疲累之前也有过好几次,只不过白祈天这次刚好碰上了。至于脉象奇怪的原因,楚玥自己心里有数。吃了那么多毒药下去,若还能跟常人一样那才奇怪。 只不过这一茬并未让白祈天知道,楚玥便也避而不提。 运气好的是,不论是大夫还是白祈天,都只知道她脉象奇怪,并把不出原因来,这才让她把自己百毒不侵的体质给掩盖了过去。 “休息一会儿便好了。”楚玥端起茶又喝了一口,这是送客的意思。 白祈天盯着她看了几眼,低低嗯了一声便去了自己的东厢房。 就在他出去转悠的那么一小会儿,东厢房里又堆积了许多急待他处理的文书。 白祈天坐下,并不急着处理眼前的小山,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桌面上微微敲了两下,然后唤道:“白泽。” “是。”一道黑影立即出现在他面前。 “按理说,师父师母再过两日就该从启程了,你送急信去苗疆,让师母多备些东西带过来,我总觉得,玥儿的脉象有蹊跷。” 入鬓的长眉微微蹙起,白祈天甚少露出如此凝重的神色,白泽不由得也心里一紧。 竟要请出夫人出马 白泽立即应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一座偏僻的宫殿里黑暗一片,没有点灯,看上去丝毫没有人气,但宫殿里时不时的传出诡异的动静,忽远忽近,有时是尖细的笑声,有时是什么东西碰撞的声音,在大半夜的听来,叫人汗毛倒竖。 这时,有个穿着斗篷的身影走来,那人的脚步很轻,在没有月色的晚上也没有打着灯笼,而是很小心的摸索着前进。 那人走到宫殿前,从腰间掏出一串钥匙,打开门上积灰了的锁,有些费力的推开半边门走了进去。 荒废许久的庭院里杂草丛生,有的趁夏日已经蹭到了人的腰间,又因秋风萧瑟而稍稍倒了下来,擦着人的小腿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那人四处张望着,终于在一块凹陷下去的杂草从中找到了邋遢不堪的身影。 “母亲c母亲!” 她提起裙摆抬高了腿,从杂草上踩了过去,急切的动作使她头上的兜帽掉挂在肩上,露出原本的容颜,却因黑暗而只能看见隐约的轮廓。 她来到那个邋遢得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身边,丝毫也不怕弄脏自己的手,扒开乱糟糟的头发,总算瞧见“母亲”的面容。 一双眼睛直直的望着空无一物的夜色,岁月的痕迹太重,以至于根本看不出这人的年龄。被称作“母亲”的老妇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像根本没有看见身边这个女子一般。 而女子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情形,她捏紧自己双手放在胸前,语气急切的问道:“母亲,我没有选错吧,你当时也说我们家连出两个圣女,是我们王氏的福气。所以我选了易青做圣女,是天意告诉我的,母亲你说是不是?” 老妇还是没有反应,只张开了嘴,发出毫无意义的“啊——”的长音。 “可是c可是”女子开始发抖,肩膀缩成一团瑟缩着。“可是为什么易青一点也看不到,如果我选得对,她不是应该已经到了看得见的时候了吗?为什么为什么反而是楚玥能看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章 吟秋榭宴会(求月票) 女子不停的呢喃着为什么,老妇忽的动了动耳朵,声音沙哑又难听。 她说:“楚玥” 要发出这两个字的音似乎对老妇来说很艰难,她说得很慢很慢,神情也有了变化,就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一般。 对于老妇突然的反应女子急忙道:“没错就是楚玥,母亲你还记得她吗?跟易青同一天生的双生子之一。” “楚玥”老妇又说了一遍,“可怜的孩子楚玥” “她为什么可怜,母亲你为什么总是说她可怜?”女子抓住了老妇枯瘦的手,力气很大,却也不见老妇皱起眉头喊痛。“是不是因为我选错了?楚玥本来应该当圣女的对不对?她才是下一个圣女对不对?” 老妇又没有了反应。 女子抓狂似的抓住自己的头发:“都怪我,都怪我,我看不清,所以才会选错。我以为有他们帮我看清就能一切顺利了,我以为他们已经看得够清的了,谁知道楚玥才是真的,她比我们任何人都看得更清楚” “王家已经遭殃了,再也起不来了我该怎么办要是九月三十真的没有日食怎么办” 女子带上了哭腔,手里缠着几根被硬扯下来的发丝,看上去也跟个疯婆子似的。 “呜呜母亲我该怎么办母亲你救救我” 她把头埋下来,扑在老妇身前痛哭出声。 “求天意达天意顺天意合天意” 倏地,老妇沙哑的唱起了歌,并不是什么好听的曲调,几乎没有太大的旋律变化,只不过这样的声音响起,像是有什么魔力一般,莫名的让女子平静了下来。 求达顺合,这四个字便是圣女的所有职责所在。 为民求得天意,御言传达天意,事事顺应天意,结果正合天意。 这是女子从小在老妇身边接受教导的时候就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的歌谣,而这位女子,正是如今的大圣女王蕴乔,至于这名老妇,则是上一位圣女,早在二十年前便已接任了占星院正使一职。 大圣女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花,抬起头来,竟对上了老妇清明的眸子,老妇低声道:“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我们都没错。” 她不由得一愣,下一瞬便听老妇尖声笑了起来,动作极快的从杂草之中站起来,然后飞一般的窜到不远处的亭子里,嘴里还发出极其刺耳的叫声。 我们都没错 大圣女心里一定,站了起来。 没错,她是圣女,就算不如历代圣女那般能将未来看得清清楚楚,她也是圣女,她的决断绝不会错! 楚玥绝对是请了能人才能蒙对这许多,不过她也不怕,因为 那些人肯定会帮她的! 大圣女看了一眼一直在黑暗中窜来窜去的老妇,拢紧了衣领,复又带上兜帽,轻叹一口气,转身离开。 画面渐渐远去。 楚玥从梦中醒来,回想起方才看见的场景,她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楚玥甚少有笑得这般邪魅的时候,即便五官稚气未脱,此时看起来竟也只让人觉得艳丽无比,容色无双。 人啊,总是不愿承认自己错了。 特别是那些久居高位的人,即便把事实摆在她们面前,她们也会下意识的选择否认。 不过也多亏了她们的愚蠢。 就这样错下去吧。 我会告诉你们,究竟错得有多离谱。 九月二十七,这一次的宴会摆在了吟秋榭。 上一回为了在众人之前羞辱白祈天,安昌帝叫来了文武百官,却反而被气得晕倒。这一回有了前车之鉴,便只简单摆了一场“家宴”。 同样的,已经有占星院吉人开了宴,还是不见白祈天的身影。 丝竹之声从湖上传来,腰肢细软容貌上佳的舞姬载歌载舞,众人却根本无心欣赏,一个个都心不在焉,时不时的瞥向殿门口,等待内侍禀报的声音响起。 安昌帝很是烦躁,他并未带那几个新受宠的嫔妃出席,身边只坐了一个安分守己的惠妃,见他实在烦躁,便好言好语的低声劝着,总算劝得安昌帝的脸色好看了几分。 而坐在安昌帝侧下方的太子则很是安静,这些日子父皇交给他做的事情没有一件是顺利的,太子很清楚自己此时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激怒父皇,所以连带着坐在他身后的太子妃都安静得很。 再往下来一点,右边便是林太傅的席位。在场的都是皇室宗亲,只有林太傅一人不姓安,却能居于如此高位,皆因先帝曾有言,道:“太傅大才,朕尊为师,且太傅与朕情谊匪浅,朕视作手足,不论尊师还是敬长,太傅都应坐在离朕最近的位置才是。” 太傅仅仅年长先帝一岁,靠着才气与能力获得先帝如此厚爱,但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林太傅不愧为一代能臣,时至今日,还能享受着先帝在时那般的待遇,自然不是因为当今天子也如同先帝那般对他刮目相看,而是因为当今天子,不得不器重他。 林太傅神态自若的品着美酒,听见对面传来压低嗓子的咳嗽声,不由得抬起头望过去。 坐在林太傅对面的,是安昌帝长子靖王,也是除开太子之外,唯一一个还留在怀京的皇子。 说起安昌帝的子嗣,只能让人感叹一句多有凋零。 先说此时坐在席位上的靖王,他虽然骨架生得大,不说话时看上去似乎还很俊朗,但那苍白的脸色和放倒在一旁的黑木拐杖,着实让人觉得有些遗憾。 靖王是惠妃所出,因为是长子,便从小养在皇后身边,与自己母妃并不亲近。他常年病痛,若不是用药物吊着,只怕也活不到现在的年纪。如今靖王已有三十,只娶了一个早逝的王妃,便再不续弦,府里也没有任何姬妾,听太医说,是因为他的病伤了身子,娶了女人回去也只能当个摆设,便再也不提婚娶之事。 接着便是二皇子,其母妃生他时早产,便先天带了弱症,没满周岁便去了。 太子排行第三,是如今病弱的皇后所出,皇后生了太子之后便得了寒症,与靖王一样,用药物吊着,身子好的时候还能见人,像这段时间这般发了病了,便只会卧床休息。 四皇子与五皇子是一对双胞胎,生下来的时候跟猫儿一样,好不容易养活了,却在四岁那年被发了疯的母妃拉着一起葬身火海。 六皇子则运气好一些,母妃是个卑贱的宫婢,生下来之后便被送到了苗疆做质子,好歹活到了十五岁,得了急症去世,安昌帝便派人去将他的尸首领了回来。 七皇子,也就是宁王,跟六皇子一样,刚出生就被送到了大荆做质子,至今没有回来过。 奇怪的是,自从宁王出生后,后宫里就再也没有妃嫔怀过孕。所有人都认为是宁王的煞气太重,克住了所有的弟妹,若不是还有一个病弱的靖王和健康的太子,安昌帝几乎要绝后了。 压抑的咳嗽声不停的传来,安昌帝皱了皱眉,问道:“靖王今日用过药了吗?” 被问到的靖王用袖子掩着嘴,又咳了两声才道:“回父皇的话,午时用过了,晚上的还没好。” “你身边伺候的人都是干什么用的?药都不知道提前给你熬好了端来?”安昌帝这一身的怒气总算有了地方发泄,顿时呵斥道。 服侍在靖王身后的内侍明远立即跪下辩解:“回陛下的话,王爷的药都是有时辰的,午时用过之后需得再等三个时辰才能服用。等到酉时三刻自会有药端来。” 听了这话,安昌帝才哼了一声,道:“那还不服侍你主子喝点温水?咳得当真叫人心烦。” “是”靖王微微低头应下,接过明远递来的温水慢慢的喝着。 林太傅不由得皱了皱眉,道:“据臣所知,皇后娘娘旧疾复发一月有余都是靖王殿下在旁照料,如今已有好转,靖王殿下纯孝是不错,但还是要注意自己的身子才是。” 这话说得安昌帝和太子脸色都不好了。 皇后病重,按理说应当由太子和太子妃照料,交给从小由皇后抚养长大的靖王来做虽说并无不妥,但说到底是太子的孝心未到。且林太傅说靖王的寒咳复发是因为照料皇后而疏忽自身的缘故,那么皇帝刚才那一句责怪就变得太苛刻了些,并且也未听太子替靖王辩解一句,着实是冷心冷肺。 靖王羞赧一瞬,便道:“多谢太傅牵挂,不过是旧疾,常有的事,且母后那边都有人伺候,我也只是不放心待在一旁看着碍事罢了。” 这便是替皇帝和太子打了圆场,气氛稍缓一些,林太傅便也不再揪着这一茬。 就在此时,内侍通传的声音总算传来。 “白都联少主到——!” 众人的视线全都看向雕花浮纹的圆拱门口。 先是一道修长的身影,夕阳斜斜照在那人身上,通身就像镀了一层赤金一般,瞧不见容颜却凌然于上。 他往前走了两步,众人才看清那一身的气派。 脸上仍旧挂着精致的白玉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高大宽厚的肩膀撑起绛红色为底调的繁复华服,银线织就的祥云暗纹缀在其中,随着他的走动若隐若现,腰间束着墨色金丝蛛纹带,其上只挂了一块简单的和田玉佩。这样简中有繁,繁中有简的搭配,若非极好的底子是穿不出来的,但白祈天穿着气度非凡,那份高贵仿佛与生俱来的一般,即便遮住了脸,也叫人不由得看痴了几分。 从圆拱门的台阶上走下来,白祈天微微侧身,伸出右手扶住身后的人。 那是个女孩子的身影,身量不高,也没有梳着什么复杂的发髻,她扶着白祈天的手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微微整了整裙摆,抬起头对上众人的视线。 一双杏眸无惧无畏,若有似无的将这里的所有人都扫了一遍,便从那些上了年纪的人眼里看到了惊讶。 “黎大公主?” 不知是哪位宗亲低低的叫出了声,场面立即响起低低的议论声。 当年黎皇把黎白慕送到怀安,黎白慕一直住在皇宫之中,直到她自己选婿出嫁,足足待了一年,这一年的时间里,皇宫大小的宴会安昌帝都没有忘记带上这个黎晟的妹妹,生怕怠慢了引来生死不明的黎晟的报复。所以皇室宗亲不少人都对黎白慕的长相十分熟悉。 此时见到楚玥,竟像是瞧见了年幼的黎大公主一般。 “走吧。”白祈天在楚玥身边低声提醒道。他们便朝着最里头的安昌帝走去。 “白祈天见过陛下。” “臣女楚玥见过陛下。” 白祈天一如既往的没有行跪礼,而楚玥则盈盈一拜,施了一个极好看的拜礼。这是以她的郡主身份来谒见皇帝时的礼仪。 安昌帝暗自咬牙。 不得不再叹一声白祈天狡猾。难怪那时安昌帝要安排人给楚玥白祈天万般不肯,原来是因为要藏着这一张脸!他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在给自己下套了,为的就是让自己产生白祈天心虚的错觉! 虽然安昌帝难得聪明了一次,但还是猜错了许多。 白祈天的确是故意藏着楚玥给安昌帝下套,为的就是让安昌帝以为他手里的是假的楚玥,但说良心话,他真的不知道楚玥那张脸与黎白慕长得那么像,否则还能把安昌帝耍得更狠一些。 要是安昌帝知道白祈天心里所想,只怕会气得吐血。 他沉着脸道:“你说你是楚玥?该不会凭证就只有这张脸吧?凭你白都联的本事,要找出一个跟黎大公主一模一样的小姑娘,并不是什么难事吧。” “陛下抬举。”白祈天一笑,道:“在下也知道事关重大,为了让所有人心服口服,还请陛下让占星院来验一验。” 他还是那副游刃有余成竹在胸的模样,而他身旁直起了身子的楚玥也落落大方站得笔直,不畏不惧的样子叫人恨得牙痒。 安昌帝深吸一口气,道:“白祈天,你可知让人假冒御封郡主,罪及九族?即便你不是怀安的人,朕也一定会秉公执法,你可想明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一章 论不了真假 安昌帝深吸一口气,道:“白祈天,你可知让人假冒御封郡主,罪及九族?即便你不是怀安的人,朕也一定会秉公执法,你可想明白了? 林太傅在下头端着酒杯默默摇头。 陛下便是到了这种时候都还是那般不知进退,当真可笑。 只见白祈天微微一笑,道:“祈天自是明白的。” “那好。传占星院左右使。”安昌帝大手一挥,便有内侍下去传令了。 今晚这场宴会的目的就是在皇室宗亲的见证之下验明楚玥的身份,宴会本身只是个幌子罢了,占星院的左右使也早就在偏殿候着了。 没过一会儿,内侍便领着两人前来。 “占星院左使c右使,见过陛下。” 两个大约中年的男子穿着同样的雪白金边长袍走了过来,对着安昌帝长揖一礼。 “朕记得,定下安国郡主时,郡主曾在占星院住过三日。你们可有办法验得真假?”安昌帝一手撑着额头问道。 左右使对视一眼,都弯腰道:“臣愿意一试。” 楚玥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们,微微一礼道:“有劳。” 占星院右使便道:“请陛下派两名侍女,服侍这位姑娘到偏殿更衣。”他说话时犹豫了一下该怎么称呼楚玥,身份未明的现在,称作姑娘便罢。 “嗯,晴月,晴兰,带她过去。” 安昌帝唤来御前服侍的两名女官,她们对着占星院左右使一礼,便见右使凑到她们耳边悉悉索索说了些什么。 想也知道,要更衣验明的肯定是身上的痕迹,比如胎记之类的。 只见晴月晴兰两名女官点了点头,对着楚玥一礼,便带她离开了吟秋榭。 白祈天也不拦,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根本不用担心有人去捣乱,倒不如说,有人想要动手脚的话反而对他们来说是件好事,因为又能轻而易举的抓到一个为难安昌帝的把柄。 女子更衣虽然花时间,但幸好楚玥穿的这身衣服并不复杂,很快三人便从偏殿回来了。 楚玥自动走到白祈天身边,听他小声问道:“没事吧?” “没事。”她摇了摇头。 两名女官则在御前跪下回话:“启禀陛下,方才右使告诉奴婢们安国郡主后背有一颗红痣,这位姑娘后背也有。” 安昌帝放在袖下的手捏了捏,略略嗯了一声,又道:“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吗?” 红痣,要点上去并不难,随便找楚家的婢女问一问就能知道的事情,并不能成为决定性的证据。 左使出列,语气不可说不傲慢:“真正的安国郡主命格贵重,臣斗胆,想为这位姑娘看一看面相。” “看吧。”又是大手一挥。 楚玥便毫不畏惧的对上了左使的视线。 不仅左使在皱着眉打量她,她也在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左使。 她在看,那些想尽办法要把她哥哥做祭品的人,到底长什么样,她要看了然后记住,记得牢牢的,然后一个不剩的推下地狱。 这是一张小女孩的脸,下巴虽然尖尖的,但脸颊仍旧呈圆形,嘟嘟的未脱稚气,看得出来是个美人坯子,只不过因为还没长开,便少了几分惊艳。 那双杏眸时不时的眨了眨,里头忽闪着冰渣一般的光。 这让占星院左使心里一凛,黑白分明的眸子就像是要将人吸进去的深渊一般,待他回过神来,已是两股战战,一头冷汗。 安昌帝见左使盯着楚玥就像是入了魔障一般,半天不说话,脸色又变得煞白,便问道:“怎么了?” “这”占星院左使深吸了好几口气,看向安昌帝,又看回楚玥,只见楚玥对着他微微一笑,明明女孩子的笑靥就像是春日暖阳那般灿烂,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仿佛有一条毒蛇缠上了自己的脖子一般,嘶嘶的吐着信子,叫他本能的害怕。 “你究竟瞧见了什么?”安昌帝不耐烦的问道。 左使一改刚才傲慢的态度,已经顾不得什么占星院见皇帝不跪的特权了,立即跪下啊磕头道:“臣臣不知!臣什么都没看见!” 是,他什么都没看见。 不仅如此,他还差点被这小姑娘的眼睛带入了魔道。 越是他这种开了天眼的人,对这类事情就越是敏感,眼前人的面相和命格根本不是他能看的,这是上天给他的警告! “开什么玩笑!”大手往龙椅扶手上狠狠一拍,安昌帝拔高了嗓音:“你是在戏弄朕吗?!” “臣不敢!”左使又磕了个头。 众人哗然。 究竟是什么事情让占星院左使害怕至此?就连右使都用不可置信的眼神望着跪伏在地上的左使。 微风拂过垂下的女子衣摆,在左使低垂的视线中摇曳。他根本不敢抬头,哪怕是再多看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女孩子,仿佛对他来说都是亵渎一般。 “臣臣只能说,这位姑娘的命格,需得请圣女来才能看!”左使大声喊着。 只见白祈天讶异的看了一眼楚玥,小丫头可没跟他说过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楚玥也回望过来,摇了摇头表示,她也没想到只是看了个面相,就把左使给吓成这样,还要搬出圣女来 这下场面更热闹了,左使此言一出,不就是确定了楚玥的身份吗? 自古以来,怀安圣女除开预言未来之外,还身负一大重任,那就是选定下一任圣女,接到占星院来,由大圣女亲自教导,直至新圣女足以接任大圣女的职务,圣女才会更迭,原本的大圣女也不会出宫,而是成为占星院唯一的正使。 正是因为如此,代代圣女之间情谊非凡,多以母女相称。 新圣女之所以只能由圣女选定,是有其缘由的。 圣女的命格特殊,若凡人意图窥视其命格气运,少则折寿,多则遁入魔道。也就是说,只有圣女才能发现圣女。 楚玥那颗福星也是同样,十八年前,煞星宁王出世,那时大圣女刚刚上任,能力多有不足,当时整个占星院只有上一任大圣女也就是如今的占星院正使发现了五年后有双生福星的降生,这才让宁王免于一死。而五年后也是如此,除开大圣女和正使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勘破楚玥的命格,在众多双生子中选择楚玥作为福星的,也是大圣女。 所以在占星院众人心中,楚玥是天降福星,命格与圣女这个天选之人一样,都不是凡人能窥探的东西。 谁知占星院左使不知轻重,自信满满的以为眼前之人是假的楚玥,试图勘破她的面相,反而被有了自己无能c要请来圣女之语,这几乎就等于是承认了楚玥的身份! 安昌帝也被他这一语惊得不行。 怎么会? 不是说楚玥已经死了将有大祸,所以九月三十才会有日食吗? 眼前这个假货怎么可能是真的?怎么可能要请圣女出马?! 可是 圣女中了邪祟,御言有误,怀安将有大祸的警示突然冒了出来。安昌帝慌乱之下连忙吩咐内侍道:“去c去请圣女来,快去!” “陛下!”林太傅喝住所有人的动作,苍老的声音淡淡响起,就像是一记警钟敲在安昌帝耳边。“陛下许是忘了,圣女不涉足尘世。” “那就把她送到占星院去,让圣女看一看,究竟是不是真的!”安昌帝已经顾不得什么仁君不仁君的形象了,慌乱与暴躁让他看起来像是个大呼小叫的市井男子。 方才带楚玥去偏殿的两名女官领命走来,道:“请姑娘随奴婢走一趟。” 楚玥往后缩了两步,拉了拉白祈天的衣袖,用虽然小声但实际上不少人都能听见的音量问道:“表哥,现在的圣女不能请来,那上一个圣女是不是能请来啊?玥儿不敢去占星院怕他们害我” 她这话说得可怜兮兮的,虽然在御前说悄悄话不合规矩,却也符合女孩子刚刚十三岁的性子。 听了这话,不少人都点了点头。 如今的圣女一直在说楚玥已死,事到如今把她送到占星院让圣女来窥命格,还不是任由圣女怎么说?简直是羊入虎口。 小姑娘害怕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白祈天忍不住笑了,拍了拍她的头道:“好,害怕我们就不去。” 楚玥低下头,在没人看得见的地方吐了吐舌头。 她又不傻,现在这个大圣女根本就看不见什么东西,要是任由她胡说一通,把自己小命丢在那儿了,还怎么救哥哥出来? 当然是另辟蹊径,找另一个咯。 楚玥想起梦里出现的那个疯疯癫癫的老妇人,垂下的眸子里隐去几分深思。 “陛下,若要贸然将玥儿送去占星院,恕我无礼,着实不太放心。既然左使大人说需得请圣女出马,而圣女又不能涉足尘世,那就劳烦占星院正使跑一趟。上一任的大圣女也是圣女,说的话想必没差吧?”白祈天对着安昌帝微微一礼,礼数十分周到,就是说出来的话很不客气。 不少上了年纪皇室宗亲顿时觉得有些异样,看着白祈天就好像看到了一个礼数周全的黎晟一样,同样是三句话能把人气上天,偏偏还摆出这副谦逊有礼的样子,怪叫人不习惯的。 “这只怕” 占星院左右使同时出声,引来白祈天侧目:“怎么?正使大人不方便?” 安昌帝也皱紧了眉。 自从十八年前,占星院正使舍去十年寿命勘破化解宁王煞气之法,她便慢慢的开始变得有些疯癫起来。有的人说,这是逆天而行遭了报应,有的人说,这是强硬破命而遭了反噬,总之,她有时清醒有时疯癫,到了最近十年,安昌帝已经很少听见有关占星院正使的消息了,只知道她还活着,却不清楚活得是清醒还是糊涂。 要在这种场合应着白都联的意思把一个疯疯癫癫的婆子叫来,实在跌份儿! “她已经疯了,的确不方便。”安昌帝很干脆的回道。 “那占星院的各位,还有什么别的办法能验明玥儿的身份吗?”白祈天很是诚恳的问道。 占星院右使很是尴尬的张了张嘴又乖乖闭上。左使则犹豫了片刻道:“去问一问圣女,说不定会有别的法子。” “那赶紧去问!”安昌帝不耐的呵斥。 “可是陛下。”楚玥迈出一步,款款行礼道:“圣女中了邪祟,她说的话,不可信。” “大胆!”大手充满怒气的一拍,生生将实木的龙椅扶手给拍断了。安昌帝简直气得头疼,这个小姑娘竟然敢把这种胡言乱语挑到明面上来说! 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安昌帝不会跟楚玥计较,而是转向白祈天,沉声威胁道:“你们白都联究竟是什么意思,真以为朕不敢杀了你们!” 白祈天上前将楚玥挡在自己身后,即便隔着面具也能看得出来他言笑晏晏。 “陛下,正如玥儿所说,即便派人去找圣女问了验证的法子,我们也不会用。现在这位圣女的话,白都联一字不信,也一字不听。” 他一手护着楚玥,一手放在身前,长身而立,那身浓稠到接近黑色的绛红色华服衬得他气势非凡,他只需站在那里,就能吸引到所有人的目光,更何况这还是个年轻有为的少年郎。 “陛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巧,我们府上还有几位来自东宫的贵客。”他从袖口里掏出一块刻了瑞字的令牌,拿起来晃了晃,笑道:“太子殿下送来的大礼,也不止当初那一份。还是那句话,陛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在下与玥儿,领命便是。” 说罢,楚玥跟着白祈天恭敬一礼。 吟秋榭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大气不敢出的盯着那两个正在行礼的身影。 林太傅强忍住嗤笑出声的冲动,用酒杯掩住脸,扭过头去拼命的抖动着肩膀。 他就说白祈天怎么今日看起来那么好说话,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一次又一次的让陛下和太子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可不得把人气得半死啊! “你!”太子急得站了起来,指着白祈天道:“你这又是从何处偷来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二章 多管件闲事 上一次的令牌,太子已经舍了一个官员,说是从那个官员府里丢失的东西,谁能想到,白祈天手里还有第二块! “偷?”面具下的白祈天似乎挑了挑眉。“这分明是那些刺客身上带着的。怎么,太子殿下以为他们只带了一块?那晚闯入揽月庄的刺客,也不止三个啊。” 要突破白都联的守卫行刺,自然不止派了三个刺客,但是城墙上只挂了三个,又掉了一块令牌出来,任谁都会以为白祈天只留了那三个活口,而那块令牌就是他手中最大的牌。 谁知道这张大牌竟然还有一块!并且白祈天竟然还养着那些刺客! 狡猾至极! 上一次白祈天把刺客和令牌挂上了城墙,让百姓相信了安国郡主还活着,圣女中了邪祟。如果这次他故技重施,再把刺客和太子令牌扔出去,那么达到的效果可跟先前不一样,怀京城内绝对会激起民愤! 王家吃人的怪物,秋日罕见的大雨,被雷电劈中的凌天门,气势汹汹南下打来的赤军北蛮子,无一不在印证着那句话,将有大祸。 如果这时让百姓知道太子又派了一批人去刺杀真正的安国郡主,那么难保不会发生民乱。 白祈天这根本不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而是他为刀俎,怀安为鱼肉。 太子脱力似的膝盖一软,坐了回去。 安昌帝的额前青筋凸起,已然到达了暴怒的边缘,却还不得不忍着,问道:“你想要如何?” “我想要如何,陛下难道不清楚?”白祈天温和一问。 “不可能!”安昌帝立即拒绝。 他作为一个君王,再怎么蠢,也不会蠢到这个地步。无论如何,绝对不能让圣女受到质疑,或者说,他这个皇帝绝对不能质疑圣女。 楚玥低头扯起嘴角笑了笑。 看吧,越是身居高位的人,就越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 知错就改,说起来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但就是因为大多数人都做不到这些简单的事情,所以才会有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句话。 安昌帝与其说是不想质疑圣女,还不如说是不想质疑至今为止按照圣女的意思行事的自己。因为他是皇帝,他做的事情就必须是对的,并且要让所有人都同意他是对的。 放不下这个执念的人,只会作茧自缚,在深渊里越陷越深。 一丝嘲讽浮在勾起的唇边,长长的睫羽投下微颤的阴影,这个样子的她,毋庸置疑是神秘的。 楚玥站在白祈天的背影里,以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白祈天身上,却不知她那一系列的表情,都落在了一双好看的眼睛里,饶有兴味。 只听白祈天似是退让的叹了一口气,道:“我也知道,在这个问题上争执根本得不到任何结果。我们此来,也算是最后一次尝试,尝试着想让陛下相信我们。只不过现在看来是不可能的了。” “你想说什么?”安昌帝皱着眉头,很防备的样子。 “既然争论不下,那就用事实来说话。”白祈天负手道来,掷地有声。“十月一日日食,就能证明我们所言不虚。相信到那时,陛下一定会给我们一个交代的,对吧?” 安昌帝咬紧了牙,恨不得把白祈天当成席面上的果子嘎嘣嘎嘣给嚼碎了。 “你就这般有把握?” “不是有把握,是一定。”楚玥答道,“陛下真的不相信臣女一次吗?臣女不会骗你的。” “噗嗤!”一声,不知道从何处传来漏气的声音。 林太傅仍旧遮掩得很好,这可不是他没忍住,而是有人跟他一样觉得楚玥这话说得跟哄小孩子一样,才不顾场合的笑喷了。 安昌帝的脸憋成了猪肝色。 一个不懂规矩的黄毛丫头也敢来给他难堪! “放肆!你是什么东西,敢在陛下面前这样说话!”服侍在安昌帝身边的许公公大声呵斥道。 “我是楚玥,是安国郡主。只不过陛下不信罢了,我说这些是为了陛下好,难道陛下不信,我就不说了吗?” 小姑娘堂堂正正的顶了回去,倒是引得一群人瞠目结舌。 她说的这番话在理,可是再大的道理也抵不过天子一句不信。 皇帝不信你是楚玥,你就不是楚玥,皇帝不信你说的话,你就不要说话。这就是宫里的规矩,也是这天下的规矩。 可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楚玥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倒是压住了所有人。 只听林太傅轻咳一声:“在陛下面前,该有的礼数不能忘。” “是。”楚玥立即低头,行了个好看的礼,“臣女御前失仪,请陛下恕罪。” 再怎么说,安昌帝也不会跟一个小姑娘计较,便摆了摆手让她起来。转而对白祈天道:“既是你说要用事实说话,那么九月三十的人祭,朕便按照原计划进行了。” “是,陛下请便。”白祈天一礼应下。 众人却不淡定了。 九月三十的人祭里,还有楚国公府世子啊!楚国公还在北疆跟赤军打仗呢,白祈天这拦都不拦一下就让楚昀烧死在祭台上真的没关系吗? 林太傅也脸色一变,求情道:“人祭一事还请陛下再斟酌一下,好歹等九月三十日食开始了再人祭也不迟啊!” 按照祭祀的流程,先奉上锦帛c玉石c牲畜的祭品,然后才是人祭,并且这一切都在日食预计开始的时辰之前进行。 如果九月三十没有出现日食呢?那么烧死了楚昀又有什么意义? 还有几位年纪大的宗室都跟着林太傅一起求情,安昌帝根本不动摇。 “没有关系的。”楚玥的声音响起。 在一片嘈杂中,就像是清泉潺潺而下一般,自带着一股子清凉。女孩子站在众人面前,浅浅笑着道:“没有关系的,我哥哥会没事的,他可是我哥哥,上天自会保护他。” 听见这话,一直坐在安昌帝旁边没有出声的惠妃皱起了眉头,道:“这位姑娘,德容言功,这种故弄玄虚的话还是少说为好。” “我没有故弄玄虚啊。”楚玥眨巴着眼睛,歪头想了想,道:“娘娘您看,我知道日食在十月初一。” “所以说,你这就是在故弄玄虚”惠妃不赞同的摇了摇头,就像是个长辈看着不听教导的小辈一般。 “哎呀!” 楚玥叫了一声,指着靖王的席位道:“那位王爷是要喝药吗?” 在座的各位除了林太傅和太子都是王爷,楚玥不认得人,便这么叫着靖王。 随着她这一指,所有人的目光不明所以地都集中到了靖王身上。 他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端着托盘的小内侍,身旁的明远正捧着药碗服侍他喝药。 正要将勺子送到嘴边的靖王动作一顿,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是,每日都得喝的,便没有打扰各位。” 原本靖王喝药是一件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情,内侍也明白不能因为自己主子的一碗药而打扰现在正在谈的大事,所以才不声不响的送来。 此时楚玥的一问,倒像是靖王瞒着众人偷偷干了什么事情一般,对于靖王来说着实有些尴尬。 “哦,那你还是不要喝为好,那碗药可能有毒。”楚玥轻描淡写的砸下一声惊雷。 众人大惊失色,服侍安昌帝的许公公立即喊道:“食物有毒,护驾!” 反倒是安昌帝抬手制止,沉声呵斥了一声:“没眼力见的狗奴才,她说有毒你就信!”说着顿了一下,又道:“去请太医来。” “是!”知道自己心急办了坏事的许公公立即应声,一溜烟的跑了下去。 一向脾气和软的惠妃难得露出了生气的神情。 她说:“这位姑娘,你不能因为本宫说的话惹你不高兴了,就随口胡扯出一个理由来耽误靖王喝药。靖王殿下的药都是定好了时间服用的,耽误片刻都有可能对他身子有损。” “是吗?”楚玥看似随意的扫了一眼靖王,的确看上去是一副久病缠身的模样,道:“那就更不能喝了。我碰巧知道那碗药可能有毒,不忍心看着靖王殿下受苦。要是娘娘嫌我多管闲事,又故弄玄虚” 她说着微微一笑,正是少女特有的天真无邪,对着靖王微微一礼道:“那么请王爷不要在意,喝吧。” 这话让惠妃的神情一僵。 “你这个小丫头都说有毒了,谁还喝得下啊?”林太傅细细品着那一樽酒,连眼皮都没抬,道:“先等太医来吧。” “是。”楚玥行了一礼,又站到白祈天身旁不再吭声。 白祈天看了她一眼,小姑娘脾气挺大。虽然现在的事情在他们计划之外,但白祈天知道楚玥不会无缘无故的在皇宫里因为惠妃的一句挑衅就热血上头,便放任她去做了。 事实上,楚玥并没有梦见靖王喝下药后毒发的样子,她只是梦见有人往送去吟秋榭的药碗里下毒,算一算时辰,就是靖王面前摆的这一碗没错。 正如白祈天所想,楚玥有她自己的打算。 值班的太医很快就到了,那碗药一直放在靖王的席位上,太医端起来闻了闻,又用银针探了探,最终用手指沾了一点尝了尝,皱紧了眉头思量好一会儿才道:“回禀陛下,药里并未下新的毒,只不过药方里砒霜的量多加了一些,若是靖王殿下喝了,并不会立即发作,而是加重病症。只是如果按照这个剂量长久喝下去,便会有性命之忧。” “什么?”惠妃惊呼一声,不可置信的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砒霜既是剧毒也是良药,靖王的药方一直都是太医院仔细斟酌之下拟好的,且他病了这么多年,对于砒霜多少有了些耐性,即便稍微加大了剂量,也不会立即致命,可见背后之人用心之毒。 那压低的咳嗽声再次传来,靖王弓着背,极力的想要将咳嗽的动静压到最小,却还是无济于事,现在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那边。 好不容易缓过气来,靖王苍白的脸上浮起几分不自然的潮红,他朝着安昌帝的方向一拜道:“儿臣的事情父皇不必费心,好歹这药还没喝下去,儿臣一切无碍。父皇还是以大事为重,此事推后再查也无妨。” “可是靖儿,有人要你的命!耽误的这些时间里,下毒之人跑了可怎么办?”惠妃满脸担忧的将身子往前倾,放在膝上的手也不自觉的捏紧了。就算靖王从小养在皇后身边与惠妃不亲,但好歹是亲生母子,遇到这种情况还是会担心的。 安昌帝一脸不悦。 眼看着就能把白祈天打发走,又闹出给皇子下毒这种腌臜事来。面子丢尽了不说,重要的是,眼前这个小姑娘又一次说对了。 药碗里的确有毒。 她凭什么?就算白都联请了一个高人,能算天气,测吉凶,难道还能算清楚靖王今天的药碗里有毒?便是圣女的御言都不曾详细到这种程度! 那么剩下就只有一种可能 安昌帝微微眯眼,渗出几丝危险的气息来。 “小姑娘,你为什么知道这药碗里有人下毒?”他阴恻恻的问。 “我就是知道呀。”楚玥理所当然的回答。 “就像当初白少主认识四喜,知道这皇宫内院的构造那般吗?” 安昌帝这句话问得十分诛心。 为什么当初白祈天能将太子刻意安排的为难一一化解?正是因为他是白都联的少主,有钱有势,要打听到太子身边的人,了解皇宫内院的构造,再简单不过。 既然如此,要在这鱼龙混杂的宫中找到一两个愿意为白都联做事的人,也是再简单不过的了。 先安排人在靖王的药碗里加一丁点砒霜,然后由这个小姑娘提出来,就能造成一种错觉,她的确能预知未来的错觉。 安昌帝才不会上当! “那么巧,你说靖儿的药碗里有毒就真的有毒。要知道,巧合是可以做出来的。” 天子目光如注,盯着站在下头的两人。白祈天依旧淡然,楚玥也不曾避开安昌帝的目光。 而坐在下首的林太傅也没有制止的打算,只是品着酒,用酒樽掩去嘴角的那一抹嘲讽与失望,现在皇帝已经不值得他再去说些什么或做些什么了。 就让他坐着看场好戏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