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鹞子》 正文 第一章、邑外行人 风渐起。 风起于青萍之末,带着丝丝秸秆的清香,拂过山川河岳,给路上的行人带来些许秋色寒意。 日渐没。 日将落于吕梁山上,傍晚的夕阳懒洋洋地照在官道上,照着独自寥落前行的商队,看着那狭长的影子越来越长。 “啊嚏!”商队中的一名伙计似乎经受不住这寒意,打了个喷嚏。 “现在的年轻人啊,身体怎么能这么差。”一名老人在马车横栏上磕了磕烟杆,摇摇头,怒其不争地说道:“想当年,我随老东家出塞的时候,那时鹅毛大雪,遍天席地” 伙计们三三两两地笑了起来,沉闷的商队里顿时添了几分生气。队伍前头的镖师们回头看了看,也会心一笑。快回家了,满面的寒风也挡不住归家的思念。 打喷嚏的小伙计鼻子红红的,忍不住打断老人:“文老,您就饶了我吧,我哪里能和您比。您那点丰功伟绩,早说了八百多遍,咱这谁人不知,谁人不敬诶呦!” 文老抄起烟杆就砸了过去,“小兔崽子还来消遣我,多说几遍怎么啦,多说几遍你就皮痒了,想找打了啊。不想听这,要不我给大家伙说说你小钱头三岁那年冬天尿裤子,冻得你是哇哇大哭,你娘是挨家挨户” “哇——”小钱大叫一声,“文老,您是我爷爷,我的亲爷爷,别,别说了,这么多人呢,给我留点面子。” “别介啊,文老,您受累给咱好好说说,这袋烟啊,我给你伺候着。” “我这得亏是听到文老您的新戏了,文老,把小钱那点事都抖落出来,看他平时神气个啥。” “你,你们”小孙脸色泛红,指着这帮子起哄的家伙,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梆——梆——梆!”文老拿烟杆敲击着马车,待众人停下,才游刃有余地端坐马车,抽起烟来,徐徐说道,“好了,你们啊,闹腾个啥。谁不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们这些猴孩子,小时候的事自己不记着,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要不一件件都说出来?” 伙计们顿时噤若寒蝉。只是心里在腹诽着:您老人家倒好,挑起话头的是你,谈笑风生的是你,如今反过头来教训人的还是你。您倒是有本事了,耍着我们讨乐子是怎么着了。 文老看着周围那一个个可怜的小眼神,老怀大畅,洋洋得意地吧唧着嘴,美滋滋地抽了一口烟,迷幻的感觉从脚趾舒服到头顶,美得文老眼睛都眯起了一条缝。 这人一舒服,就想唱点什么。文老扯了扯老破嗓子,嚎起来了: 汾河流水哗啦啦,阳春三月看杏花,待到五月杏儿熟,大麦小麦又扬花。” 这一曲未罢,端的是“声振林木,响遏行云。”商队的伙计也好,同行的镖师也有,都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就连不远处的柏树林中,麻雀盘旋个不停,仿佛躲避着着恼人的声音。 “九月那个重阳你再来,黄澄澄的谷穗好象是狼尾巴。” 文老这音落到了“巴”字上,闭目微醺,摇头晃脑是回味无穷,就在这时,却被人打断了。 “文老文老,别唱了,有正事。” 文老睁开眼睛,瞪了一眼打扰他回味的小钱。只见小钱一脸无辜,耸了耸肩。 “三少爷让您过去。”平平淡淡的七个字,可是小钱话中的笑意确实隐藏不住。 文老略觉尴尬,推开了来扶他的伙计们,翻身下车向前走去,身后伙计们还在悉悉索索的絮叨着。 “连三少爷这么好的脾气也受不了文老的歌了。” “那是,你是不知道,草原上做生意的时候,帖耳宝给咱这么大的优惠,就一个条件,别让文老再在他那儿唱歌了。” 文老一个转身,群小慑服,鸦雀无声。 “哼。”文老回身快步走去,身形矍铄。 前方二人驻足等待着文老。左边那位四十余岁,身着皮甲,身材高大,方面大口,颇具威仪。双鬓有些风霜之色,能看得出是常年在外奔波,操心劳力所致。这正是此次商队出行请来的顺风镖局镖头,李汉林,江湖人称,“晋北一杆枪”。 文老向李镖头拱了拱手,李汉林略一回礼,并不答话。显然他也是被叫过来商量事的。文老明白了,很明显这事和他的歌没关系。他略松了一口气,自己的歌还没有差到那么难以让人忍受,不是吗。 右边那位年纪轻轻,似乎未过二十,面容稍显稚气,然而剑眉星目让人一见难忘。犀牛皮硝制的皮甲染上了暗红色,远远望去仿佛是火焰在燃烧。腰系弯月刀,身背一石弓,一旁的黄鬃马不住地用头蹭着他的手。他笑着安抚了黄鬃马,回过头来,对着李镖头和文老说:“见笑了。” “无妨,只是不知三公子因何事让商队停下?”李镖头问道。 三公子向前看去,官道向前延伸,百步之外将路过一片林子。他皱起眉头,沉吟片刻,说道:“文老,李公,我觉得情况有些不对。” 李镖头挑了挑眉,并不说话。文老也收起了笑嘻嘻的面容,神色专注起来。 “两位请看,这林外有飞鸟久久盘旋而不落,然而商队并未入林,那么飞鸟是在害怕什么?两位请想想看,此处乃是连接雁门与晋阳的要道,又值秋收之时,商旅行人往来不绝,可这两个时辰之内,我们碰到过迎面而来的其他商旅行人过吗?” 三公子点着前方的柏树林,缓缓说道。 李镖头的眉头也皱了起来,看了眼三公子,神色复杂,最后叹了口气。 “是我疏忽了,奇怪之事可一不可再。” “哪里,这趟行商,最危险的时候想来是在草原上的时候,谁能想到都到了自家地界还能有岔子。我也只是怀疑,说不定是虚惊一场呢。”三公子笑着,“说起来还是咱文老唱得好。” “哦,这还有我的事?”文老大奇。 “可不是吗,这不就是露出了狼尾巴。”文老一愣,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这位东家在和自己开玩笑。 这边三公子和文老说笑着,那边李汉林可没这个心情。按理来说这一路的打点安排应该是由镖局一手负责的,眼下这情况,要是虚惊一场,也就罢了。要真的有什么问题,这顺风镖局的脸可要被打肿了。一边想着,一边招呼起两个趟子手。 “黄五,赵三。你们两个去前面林子里探探,细细地搜。”李汉林面沉如水。 “得嘞。”二人领命,将牵马绳扔给同伴。黄五面色严肃,赵三却有些不以为然,急急忙忙向前方赶去。 三公子瞥了一眼李汉林,笑着对二人说:“黄五叔,赵三哥。这一路上鞍前马后,探听寻访,两位也是辛苦了。我这儿有点小东西,聊表心意,权且赠与二位。”说着,从怀里掏出两只铜哨子,扔了过去。 黄五忙道:“不敢当,不敢当。”赵三却是抬手一揽,收下铜哨,细细端详。哨子小巧玲珑,锃光瓦亮,精致而便捷,赵三把玩起来,爱不释手。 李汉林看见这一幕,面色不愉,喝道:“没眼力界的东西,赵三,这东西是你玩的吗?一人一个嘴上叼着。前方无事,一声长哨。有贼埋伏,急吹短哨。一短一长,十人剪径。一短两长,半百埋伏。一短三长,百人伏击。懂了吗?” 赵三撇撇嘴,嘀咕着:“不懂,你说了不就行了。再说,没这玩意我也能吹哨声。” 黄五赶忙拦下他,从赵三手中接过铜哨,叼在嘴里。他知道,如果真的有埋伏,刹那之间,鸣哨之声,不仅仅能给商队更多的预警时间,对自己也是有好处的。至少也让贼人绝了闷杀前哨争取时间的念头,让作为前哨的自己有了预警之后投降的机会。 他心念感激,向三公子拱了拱手,拉着有些懵懂的赵三向林子赶去。少了几分作为前哨的怨念,多了些许忠人之事,认真探查的想法。 李汉林自然也懂得这个道理,他向三公子说:“三公子有心了,三公子与我等同行,倒是让我们这些糙汉子见识了什么是士族子弟的风采。更难得的是三公子心里也还惦记着我们,这东西虽小而实用。更难得的是这份心思。汉林走镖十数年,却也没想到这点,还是三公子点醒了我。”神色坦荡而陈恳。 “哪里哪里,李公过谦了。李公巡南走北,经验丰富,于三晋及草原之中威名赫赫,小子何堪相提并论。只不过是因兄长北地从军,铜哨为斥候常备,所以才想到的。镖师并非斥候,李公一时疏忽,触类旁通,原也想得出来。小子年轻气盛,一愚之得,炫耀起来,反倒是有些冒犯了。”三公子仿佛有些不好意思。 李汉林听完,也不由得一笑。笑声爽朗,多了些许释然。 文老看着二人,捻须微笑,心想:原先出发之际,这李汉林也是牛皮哄哄,大言不惭。把三公子当成出来玩的纨绔子弟。结果三公子一路走来,以学习行商为名,衣食甘苦,与镖师一般。更兼为人谦和,见识广博,见事极准,言必有中,博得了不少镖师的敬重,有些争执之时反倒是胜过了李汉林。这位李镖头向来自诩本事非凡,被一个年轻小子打脸,面子上有些下不来,可偏生又发作不得,可是憋坏了这家伙,只能每天长吁短叹,一个昂藏汉子弄得和深宫怨妇一样。最终,还不是被磨去傲气,低伏做小? 想着想着,文老笑得越发得意。这祁县陈家的爷们,有哪个是省油的灯!还敢给他脸色看。这三公子“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本事,颇有几分 “文老!”平和的声音打断了文老的遐想,这是三公子的声音!老爷子一哆嗦,差点没倒下去,还好一双手扶住了文老。文老抬头,看着三公子似笑非笑的眼神,有些心虚,吞吞吐吐地说:“三c三爷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这把老骨头。” 三公子笑着说:“这我可受不起,文老,我想请你整理一下牲口,安排好伙计们,做好原路返回的准备。要是真有什么事情,第一时间就能撤。” 文老肃然,大呼小叫地回头招呼起伙计们。这边李汉林也召集镖师,翻身上马,以备万一。 三公子翻身骑上了黄鬃马,理了理马的鬃毛,马儿愉悦的打着响鼻。而他默然无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方才的笑意渐渐消失,面色有些凝重。一旁的伴当也全副武装,来到身旁,跃跃欲试。 秋风瑟瑟,带来些许寒意。残阳如血,映着人们黄澄澄的脸庞。风吹林动,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除此以外,四周一片寂静。仿佛此处不是三晋大地,而是那茫然无边的草原一般,寂寞荒凉。 “吁!”“吁!” 两声急促凄厉的短哨声打破沉寂。整个商队有些躁动不安。 哨音断绝,可商队的躁动却愈演愈烈。 三公子和李汉林对视,无奈地点了点头。 他们遇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折冲樽俎 李汉林纵马上前,说:“当家的,还请人到明处,敞亮说话。” 一名昂藏大汉,身穿粗布烂衫,肩上扛了一把宣化重斧,缓缓走出林间,他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商队,戏谑地挥了挥手。 李汉林在马上抱拳,说:“当家的辛苦。” 那大汉愣头愣脑地回应:“不辛苦,你那当家的辛苦。” 话音刚落,李汉林就变了脸色。 太行山道上,山匪纵横,镖局也因此兴盛。镖师行走生意,靠的两件宝。手底子硬,脸面子大。手底子硬,顾名思义,说的是镖局要有一票有真本事的镖师,能镇得住场面,让肖小不敢妄动。这是镖局立身之本。镖局也是白道生意,讲究个和气生财,如果一路硬拼保镖,那再大的本钱也得拼光,黑道白道上都要有面子,遇上事情能商量就商量,不到万不得已不玩命。 因此,镖师和山匪这对老冤家之间,也用一套切口。通常镖师会称呼山匪首领为“当家的”,山匪会称呼镖局首领为“掌柜的”。相互问候之后,就表达了两家不想动手,和气生财的想法,接下来就是和东家商量过路费的数额了。只是这称呼万万不能颠倒过来。若是称呼山匪首领为“掌柜的”,那是讥笑人家明明是盗匪行事如同商贩,没有豪杰气概;若是称呼镖师首领为“当家的”,那是嘲讽镖局明为护镖,行同盗匪,反过来谋害东家。 这道理,李汉林懂,众镖师懂,随商队一起出关的三公子,不可能不懂。 李汉林压抑住心中的怒气,转过头和三公子商量:“三公子,附近的大小山寨我们镖局都打过招呼,这路蟊贼路数不清,看来也不懂行话,咱先去试试水?” 李汉林这是打算用行动打消三公子可能的猜忌。毕竟,顺风镖局的金字招牌不能被抹黑。 三公子想了想,说:“李公您先别急,咱们也不是头一次打交道了,知根知底。你放心,赵四哥和黄三叔的事我心里有数,且听我的。”然后招呼文老,喊道:“文老,招呼起伙计们,先往回撤,去之前路过的宿头歇息。我和诸位镖师断后,随后就来。” “三少爷,这点蟊贼咱分分钟就能料理了,何必耽搁一天呢。” “对啊,咱赶紧上去,救回赵四黄三。好好教训这帮子浑货。” 镖师们被撩拨得不行,觉得三公子看轻了镖局的能力,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李汉林面色不愉,倒也没多话。商队的伙计们有些尴尬,但也在文老的招呼下,调转商队,准备返程。 那头魏大胆一行人看着商队的动静,有些不耐烦。魏大胆高喊:“生儿子没的熊货,这就溜了?该给的钱还没给呢!” 可商队并不理会他的叫骂。镖师们看着李汉林,也没进一步的举动。 “妈的,”魏大胆啐了口唾沫,“把那俩玩意带上来。” 林子又出来四个喽啰,压着两个人出来。仔细看去,真是赵四和黄三。只见他们鼻青脸肿,狼狈不堪,嘴里还塞着破布,喊叫不得。 “钱不交,拿肉来抵账。”说着,魏大胆接过小刀,斩下了黄三的左手拇指。黄三脸上冒出汗珠,嘴唇发白,想要叫喊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呜呜”的狂呼,就像是被屠宰的肉猪的哀嚎。 “你们走了,这人肉馒头可就吃不着了。” 不远处的镖师们看到这一幕,忍不住了,红着眼睛就要上去拼杀。 三公子策马长嘶,挡在镖师们的面前,无视身后愤懑的镖师,拱手向魏大胆示意: “在下祁县陈翔,字季云,家中排行第三。这商队是我家的商队,货是我家贩的,人是我家雇的。阁下不过是求财而已,何必折辱壮士?说个数来,我愿意花钱赎回来。” 陈翔一人策马在前,身后三个伴当赶紧骑马上来护卫。 魏大胆笑了:“小白脸口气挺大,你这一批货都是我的,你的命都在我手里,拿什么赎人。” “真是狂妄。”李汉林策马向前,到陈翔的身侧。“拿我们当什么了,待宰羔羊?三公子,别和他废话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陈翔更不答话,拈弓搭箭,开弓如满月,箭去似流星。魏大胆急忙闪躲,却看到这一箭射穿了一个喽啰的大腿,那喽啰倒在地上,不住哀嚎。 陈翔收弓,冷冷地说道:“我的马快,我的箭准。我至少能射出十箭,从容策马离去。你的手头上有我们的命,我的手头上也系着你的头颅,怎么,这点面子不肯给,一定好拼个两败俱伤?” 魏大胆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说:“行,只要你把货物都留下,人都可以走,这两家伙我也能放了。” 李汉林皱起了眉头。莫名其妙,光陈翔露的这一手,凭他一个人且骑且射,料理这帮子蟊贼就不成问题,更何况咱这十来个镖师。这魏大胆还敢要货?这已经不是胆子大了,是脑子有癔症了吧。还是说,另有依仗? “拿货换人,倒也不是不行。”陈翔慢慢说道。 “三少爷,这”一名伴当忍不住想插嘴,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扯住。“三少爷自有分寸,没你什么事。”同伴瞪了他一眼,说道。 镖师们却忍不住了。“三少爷,这点蟊贼犯不着客气,咱冲上去弄死他们救出赵四黄三就行了。真要是不行也是咱的命。咱这走镖的人,刀光剑影的都正常,自己没本事被擒住了,从来没有让东家出钱赎人的道道。说出来都让江湖好汉们笑话。” 陈翔摆了摆手,不理睬镖师们的劝阻,继续向魏大胆说道:“不过,我这五十车货,就换两个人,有点不值。两个人只能算个零头。” 魏大胆摸了摸脑袋,有些不知所措。 “你们拦路打劫,也不是一时半会了吧。这南北商道上来往的行人商旅,多半是被你们扣下了吧。”陈翔盯着魏大胆,一字一句地说。 “我愿用这五十车货,换取这些行人商旅能活着离开,不知道你们当家的愿不愿意。” 此言一出,众皆大哗。贼人们是惊讶,而镖师们则是恍然间有带上一丝敬佩。 三公子在自己被打劫的时候,想到的居然是其他被打劫的行人!这份急人所难,扶危济困的古道热肠,可真的不负祁县陈三这个响当当的名号。难怪年纪轻轻就能在三晋大地上混出名号来,端的是及时雨呼保义一般的人物。 魏大胆不知道怎么答话,下意识回头向林子里望去。林子里传来一声叹息,又走出来七八个贼人。为首一个中等身材,一双眼睛格外的大,炯炯有神。魏大胆有些瑟缩,安分地让在一边。 “董大目!”看到那人,李汉林不禁叫出声来“你不是在晋西落草吗?” 董大目点点头,向李汉林致意:“日子不好过啊,来这捞点外快。”说着向陈翔拱了拱手“这位陈公子,你我虽然没见过面,但是这句话说得爽利。我老董佩服这样有情有义的汉子。” “那,董大当家是同意喽?” “按理说,公子这么讲义气,我老董应该直接把人放了。可说真的,日子不好过,还得存着过冬的粮食。我就恬着脸答应公子了。” 听到这么说,镖师们都松了一口气。 “我这儿确实抓了不少行人,不过暂时不能放,这次跑这么远,公子您的这批货,我拿他们当脚力才能把货运回去。等到了山寨前,我一定把他们都放了。为表诚意,这两位兄弟就先放了。” 说着,董大眼的手下就给赵四黄三松了绑。二人急急忙忙奔回来。 陈翔拱手:“好说好说,我信得过董大当家为人。”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陈翔接过二人,带着镖师们回头赶上了商队。吩咐商队卸下牲口,留下板车和货物给董大眼他们。伙计们也好,商队们也好,或多或少都有些怨言,但是这东西是东家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有什么办法。 “秦平,你说,这位是怕了还是打算沽名钓誉?”李汉林小声问自己的副手。 “没道理啊,我也想不通。这一路上看上去,陈三也不是怕事的人,难道是银样蜡枪头?”秦平小声地说。 而陈翔神态自若,脸上不见喜怒哀乐。 突然,议论的声音响起来,李汉林和秦平看过去。只见林子里不断地涌出喽啰,他们押着行人,拉起板车,浩浩荡荡地回山去。粗略一估计,至少也有七八十人。 李汉林和秦平对视一眼,心中凛然。这人数如果放在平原上,固然是赶不上镖师的马队。可马队一旦入林,行动不便,被他们围起来砍杀,可没几个人能活着出来。 “呸!”李汉林啐了口唾沫,“董大目这狡猾的狐狸,从头到尾示弱,还说什么要借助脚力,装作人手不够,就是算计着要引诱我们入林再动手。” 秦平附和着,心有戚戚然。 镖师和伙计们一个个也有些后怕,彼此交头接耳之间,对陈翔也多了几分敬重。 此时,陈翔唤过来两名伴当,贴耳吩咐了几句话,打发他们走了。李汉林有些好奇,却也不方便询问。 此时天色已晚,商队已来不及回到出发的县城,所幸顺丰镖局一向名声不错,陈家也稍有些名气,还是成功地借住到附近乡间大户的家中。陈翔拜帖上门,极言窘境。正巧那大户家中幼子恰恰是陈翔父亲的学生,双方论起交情来更是相谈契阔,当下是热情招待,吩咐家人及佃户,赶忙烹羊宰牛,好不热闹。 过了一个时辰,大户准备完毕,大开宴席招待商队一行人。镖师们觉得失了镖,有些怏怏不乐,伙计们更是觉得东家这次亏大了,也不敢放声言笑。场面有些冷淡,一个个闷头吃饭,并不答话。 李汉林环视四周,微微叹了口气,突然起身向陈翔问道:“三公子,韩青,杜伟,陈桐三位小兄弟不在这儿,敢问他们是去哪里了。”李汉林说的这三人,正是这次随陈翔出来的伴当。 陈翔举杯示意,笑着说:“我有些私事,安排他们去做了,我代他们谢过李公牵挂。” 李汉林神色肃然:“三公子,休欺我!能有什么私事急得连一顿热饭都来不及吃!我们既然一路同行,自当同舟共济,为何隐瞒?难道是三公子觉得顺风镖局此番护镖不力,嫌弃我等无用?” 陈翔拱手:“李公所言,折煞我也。”说着摇摇头“罢了罢了,我就照实说了吧。” “说到底,我是少年心性,货物拱手让人,我有些不甘心啊。晋阳县有一巡缴,乃我知交。我让陈桐连夜前去报官,催这好友引官兵来追缴这伙贼人。我又怕等官兵来到时,贼人走远,行踪难觅,让韩青和杜伟两人跟在贼人身后。杜伟猎户出身,擅长追踪,韩青久随我,弓马娴熟。跟住了贼人之后能及时给我报信。我打算明日骑着马赶上去,不和贼人硬拼,仗着贼人无马,不停地骚扰贼人,拖延时间,直到官兵过来围剿贼人,夺回货物。这点小心思没想到被李公看透了。” 李汉林有些恼意。“三公子既然有此安排,为什么不告诉我们顺丰镖局?是信不过咱们镖局吗?还是觉得我李汉林这把老骨头不中用了?” “哪里,只是那一点点个人的固执,何足扰动李公及诸位大驾。” 陈翔说得很谦和,平静的像是风吹湖面,波澜不惊。 “嘭!”李汉林拍案而起“三公子,我老李也是有眼睛的,也是有心的。这回是您赎回了我们的兄弟,要不是你识破埋伏,咱们上上下下早就做了鬼,顺丰镖局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我们都是堂堂正正的热血汉子。如今您去杀贼,那么能够忘了我们?同去,同去!” “同去,同去!”镖师们眼花耳热之间,一股意气相许的豪情油然而生,不禁大吼。 “可这镖局从来都是护镖,没有夺镖的道理,会不会坏了规矩?”陈翔有些犹疑的问。 “三公子,您要是还正眼看咱镖局的兄弟,就别说这种话!”李汉林大吼,“规矩?有东家风餐露宿一同值夜的规矩吗?有东家花钱赎回镖师的规矩吗?您那咱们当自己人,您自己就别说这见外的话。” 陈翔有些感慨,叹息道:“是我见外了。”说着,拿起酒杯,环视四周。 “诸君请满饮此杯,今日切莫贪多。来日秣马厉兵,剿灭凶徒之后,再一醉方休!” 说罢,一饮而尽。 “呵!”众人应和。 日月交替,夜渐深沉。 陈翔独自一人在马厩,为黄骠马喂食洗刷。完毕之后,正欲回房歇息。迎面走来一人,颤颤巍巍,步履艰难,正是文老。 陈翔赶忙上前扶住文老。 “三公子,我已吩咐人暗自观察,并没有发现伙计中有人暗中通风报信。” “那就好,就烦劳文老继续帮我盯着商队这边了。” 文老看了看年轻的东家,叹了口气,推开他的搀扶,缓缓地说:“可现在是我老头子睡不着了。如今有些讨人嫌的话,还是得和三公子絮叨絮叨。” “既然是讨人嫌的话,何必去说?” “就当我倚老卖老吧,三公子,”文老咳了一声,“晚食前,你和李汉林的交谈,我听到了。” 文老抿了抿嘴唇,有些浑浊的双眼紧盯着陈翔。 陈翔笑了,眼睛眯起来,说:“听到就听到了呗,那又如何?” 两个时辰前: “三公子,您的心情我理解,按理说,咱是镖师,您又帮了这么多的忙,我们理应和您一起去追回这批货物。可咱这是镖局啊,咱这一行,从来都是为了保镖死再多人都行,可是镖一脱手,再无瓜葛。不然每个镖丢了都追回来,都负责到底,再多的人力也吃不消。这是镖局的规矩,我真的不能帮您啊!” “李公,真的不能帮我一把?我们祁县陈家开销不小,这批货丢了,麻烦得很。我回去也得吃挂落。我们只是去拖延贼人就可以了,不需要卖命厮杀的,这也不行?” “三公子,不是我不愿,可我不能破了镖局的规矩啊。规矩坏了,顺丰镖局就在镖局这个行当里坏了名声,日后同行之间的倾轧打压绝对少不了,我也没办法。” “呵呵,好个没办法。李公是糊涂了,不妨让我们畅想一下,假如顺丰镖局没有帮我夺回这趟镖,会怎么样。回到晋阳,人们会好奇,为什么顺丰镖局的镖丢了,人马却并无损伤,只有一个镖师丢了手指头。这时候您李公就会去解释,是东家拿货赎了人,是东家要你们不去拼。所以这批货就被一批贼人从商道上劫走了。您这样说,谁会信?商人会信吗?其他镖局会信吗?三晋的世家大族会信吗?” “这不是事实吗?商队伙计,镖师,还有您都能作证。” “您别说我,我那时估计被家主罚了禁闭,说不得话。伙计镖师是能作证,可那时候咱家的伙计回了祁县,你能扯着所有伙计一个个去向人家证明?这个时候,万一传出来另一个谣言呢?谣言说的是,您顺丰镖局,伙同了山上的盗贼,里应外合伏击商队,最终迫使东家交出全部货物,还不得不吃个哑巴亏。您觉得这个谣言合理吗?和那个仁慈无比的东家相比,那个故事更合理?顺丰镖局厉害啊,连祁县陈家,这样太原陈氏未出五服的分家都敢欺负,这三晋大地上,又有几个商队你们不敢谋财害命?”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你顺丰镖局毫发无损却丢了镖,谁会相信?你得了我的好处不肯给我卖命,你当我是谁?无脑的蠢货,还是深闺妇人? 众口铄金,积羽沉船,千夫所指,无疾而终! 你要你顺丰镖局的名声,却不知道,你们顺丰镖局不还了我这个人情,恐怕一世声名将要毁于一旦!三晋大地没有哪家商队敢雇佣一个有勾结盗匪嫌疑的镖局。 想清楚点,镖局镖师,基于义愤帮助东家追回失物,这是美谈。而顺丰镖局扯上了勾结贼寇,坑害东家的嫌疑,麻烦可就大了。这是镖局最背不起的恶名。如何抉择,李公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如何决断。” 月色如水似光阴,照在陈翔年轻而稚气的脸庞。文老却从这张脸上,读出了老辣与凶狠。 “翔子,你还是你,还是那么的”文老停顿了一下,在斟酌一个准确的用词。 “专断蛮横?”陈翔插话,嘴角的笑意却一直没有消减,“父亲一直不是这么说我的吗?这回跑几趟口外,不外乎也存着磨磨我性子的想法,还特地让您老好好看着我?” “老爷也是为您好。” “那我也是为我们祁县陈家好!哪有那么巧的事情。什么时候商队能做完生意入关,连我都吃不准,怎么还会有人故意在商道上埋伏我们?商道设伏啊,现在又是多事之秋,人员来往之密集,商道设伏必定会走漏风声。我们要是晚个一两天,说不定官兵就把这些贼人都撵走了!怎么就偏偏时间卡得那么好?这场伏击,水很深啊。” 陈翔神色有些激动:“我不是不知道李汉林在圈子里的名头,我不是不知道这样威逼利诱的后患,但我没时间啊。再给我几个月的时间,我也能结以恩义,如使臂膀,可我没这个时间。难道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贼人逃之夭夭?不,决不,我定要弄个水落石出。” “那又何必要先放弃货物,再追回呢?如果当时直接和镖师们一起对抗劫匪,也未必会失败,而且李汉林也是尽忠职守,不会有所埋怨。”文老感慨。 “镖师骑马护镖,正面拼杀未必胜过步卒,而一旦拉开距离冲击,那么商队伙计们必然先死伤惨重。很有可能到时候是镖师死伤狼藉,却依然没办法护镖,他们尽力而为了,我能多说什么?这种情况下,我要他的尽忠职守有什么用!所以,不能在那儿打,贼人设伏在前,主动选择了战场。哪怕落败也能轻装简行躲到林子里,我很难抓到匪首,查清原委;而贼人获得货物之后,搬运挪移,更加笨重,我等马快,可以选择平坦地形冲杀,让匪首没有逃遁的机会。” “我的抉择和判断,无论是对我,对陈家,对商队,乃至于对顺丰镖局,都是最好的选择。”陈翔字字铿锵,落地有声。 “如果这样,成功自不必说,失败了呢?”文老叹了口气,说:“一旦失败,那么你既主动放弃货物,又无法按照你的说法追回损失,你的名声就毁了。少谋妄断,刚愎自用,你可担不起这样的骂名。还不如当时就反抗,誓死保镖,尽力而为,这样,至少你也是尽忠职责。况且这次埋伏必有玄机,老爷也会原谅你的。” 陈翔沉吟片刻,说:“文老,毕竟我不是外人,我姓陈,这点担当还是要有的。我要的从来不是什么尽忠职守,也不是推卸责任,我要的是差事能做得漂漂亮亮,我要能把事情搞得明明白白。这样哪怕是我失败了,我也问心无愧。如果有什么责任。” 陈翔抬头,看着皓月当空,清朗自在。 “那就由我担着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大目卓然 暗红的篝火在跃动,红光映照在董大目的脸庞上,照着那硕大的眼睛格外地狰狞。 他向外望去,远远近近的弟兄们懒懒散散的倒在一边,脸上浮现出的都是得意而轻松的神气,是啊,没有付出什么伤亡,简简单单地就拿到一大笔货物。虽然不是山寨里最需要的粮食,但是毛皮和药材也是山寨的紧缺货。谁不会高兴呢? 可是凭借自己行伍多年的经验,他知道,这个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一开始的伏击就没那么顺利。他不在意这些人命,只要有老兄弟作为骨干,一场饥荒就能拉出不少壮丁,一次杀戮就能裹挟不少良民。他喜欢那些用人命,人血换来的东西,因为这样给他一种“做了交换”的感觉。通过交涉获取利益,这种方式,他并不喜欢。 是的,他不是典型的贼寇,那种好逸恶劳,义气上头,过着有一天每一天的蠢汉。他回头看到了魏大胆,流着口水,呼啦呼啦地打起了瞌睡,是的,实心眼的蠢汉。他踢了踢魏大胆,看着他茫然醒来,不知所措,不由得带着点嫌弃的口吻说:“别睡了,去添点柴火。你这夯货不冷吗?” 魏大胆憨笑着摸了摸头,拨弄起柴火来。 董大目感到暖意袭来,顿时倦意涌起,养足精神才能应对未知,董大目想着,准备进入梦乡。可正在迷迷糊糊之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了他,他张开炯炯有神的双目望去,并非敌人,是自己的兄弟。 来人身形健壮,一把络腮胡子黑得透亮,神色却又几分焦急,他扯着身后一人,向董大目说道:“头,我们可能被点子跟着了。” “怎么回事,慢慢说。老孙,你也是老跟我了,别大惊小怪的。” “头。这位是新入伙的弟兄,本来打算回山之后请你看验,可他刚刚和我说,这批货里有手脚,我觉得事情重要,必须得让你知道。” 董大目细看那名新人。说是新人,年纪一大把,估计有个四五十岁了。面庞焦黄,沟壑纵横,显然也是个苦出身。衣服干净爽利,手脚精干,是个可用的家伙。仔细看,站姿有些内八,食指和虎口有些陈年老茧。董大目心下了然,问道:“兄弟,说说你的来头吧。” 那人唱了个诺,微微躬身说:“大当家的有礼,小人姓周名德,太原郡晋阳县人,原来是晋阳唐氏家中的骑奴,是家生子。懂点武艺,也曾随老太爷当兵打过仗。本来也打算把这把老骨头扔给唐家了。可没曾想唐家二少祸害了我的独生闺女,又怕自家老婆,不肯纳我的女儿当小妾,害的我女儿硬生生投井自杀了。我气不过,捅了唐二少一刀,抢了他们家的好马,打算去投奔草原上的赵飞雁赵大当家。” “哦,是这样啊,那怎么入了咱们的伙?马贼的日子可比我们滋润多了。” 老孙连忙解释:“这不是咱们堵在官道上,来来往往挖了一堆陷马坑吗?他从南边往北跑,刚好陷进去,被咱活捉了,这是可怜了这匹好马啊,废了。” “那也没必要入咱们的伙啊,我听说草原上的马贼可是马多人少,像你这样养过马,懂骑术的家伙,赵飞雁可是来者不拒啊。更别说是你这种跟着唐越打过仗,了解不少士族底细的老家伙了。你可以等我放了你们之后,再去投马贼嘛,也耽误不了几天。”董大目笑着说。 “大当家的说笑了,我又不是没打过仗的,”周德身子弯的更低了。“咱们这伙在路上被截住的人,怎么可能放了,当然是统统裹挟上山,不肯入伙的都吃刀片。我现在早入伙,不是显得心诚吗。” 董大目哈哈大笑:“你啊,倒也坦诚。说吧,发现什么了?” 老孙招来几个兄弟,推来一辆板车。周德借了把斧头,砍断了车把手,将断裂的木条递给董大目。 “大当家的,您仔细闻闻,这木料和漆胶的味道不寻常吧。” 董大目将木条放在鼻端,凝神细嗅,半响之后,说到:“有一股极淡的清凉之气,不仔细闻是闻不出来的。怎么,有什么说头吗?” 周德的脸色有些得意:“我之前在唐家的时候听女儿说过的,大户人家有时候为了追踪和防盗,会制作一种特别的清漆,刷在货车或者宝物盒上。初闻起来和一般的漆没什么区别,但是有一股淡淡的味道,特别招一种花蝶。平时也就是拿来把玩的一个玩意,一旦贵重物品失窃或者货物被劫,放出饲养的这种花蝶,就能一路追踪下去,把贼人给抓住。我刚才看着辆板车的色泽有些眼熟,仔细闻闻才发觉不对,这才向孙头领汇报。” “好!”董大目说:“我说那小兔崽子怎么这么痛快,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这帮有钱人,花花肠子真不少,周德,你可是立了一功。回头上山了,我好好给你论功行赏。” 魏大胆在旁边听得一脸好奇,这东西有这么神奇拿过来一块木条嗅了起来,却是什么也没有闻到,急得抓耳挠腮。 周德这边兴奋地献计:“大当家的,我看那,咱也别贪那车货物,我查了一遍,就这辆车刷了清漆,其他的车都没问题。想来这清漆也不便宜。我想,咱把这车给烧了,让他们来个老鼠拉乌龟,无从下手,怎么样?” 董大目摇了摇头,说:“这太浪费了,他们吃了这么大的亏,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就算烧了这车,他们也一定会追下去的。他们骑马,人也比我们少,惹急了他们不依不饶地找起来,真撞上的也麻烦。” 周德和魏大胆这边仰慕地看着董大目,老孙到时似乎反应过来什么了,神色炯炯的看着董大目。董大目往火里添了点柴火,红红的火光闪闪烁烁,映照着他的大眼睛高深莫测。 “老孙,你带几个老兄弟,推着这辆空板车,往西走,把追兵带沟里去。“看着老孙想要说什么,董大目伸出手示意“两天,你们只要走两天。两天之内,如果追兵截住了你们,你们就说你们是被截下来的行人,是我董大目放你们走,并且送你们一辆板车,逼你们往这边走的。他们也不认识行人,应该能糊弄过去,然后找机会回山。追兵没截住,更好,你们直接把车往山上一摔,直接回山。你们人少目标小,没那么容易被抓。” 老孙沉默地点了点头,不说什么。 董大目叹了口气,说:“老孙,兄弟我也不想让你冒险,可咱们这些老兄弟是死一个少一个,如今东西已经到手,硬仗能不打就不打。咱这伙子人里,能做这事的,就你了。” “头,别说了,我心里有数。咱出来就是豁出命来和你干,没什么凶险不凶险的。” 大约四更初醒之时,东方未明,老孙带着几个人推了板车,走了另一条路。这边董大目也安排人手,一路打扫痕迹,以免暴露大队人马的行踪。 然而队伍前进却并不顺利。这光是盗贼就有七八十个,再加上被俘的行人商旅,总共不下百十来个人。盗贼们自由散漫惯了,也没什么危机感,走得拖拖拉拉。而行人商旅就更别提了,出门遇匪就够倒霉的了,昨天盗贼做饭的时候也没给这些俘虏吃太多,再加上还得拉着货物,一路又累又饿,如果不是明晃晃的钢刀催促着,早就累趴下了。可速度也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董大目带队路过一个山坡,山上绿柏成荫,有溪水流淌。无论行人还是盗贼此时纷纷叫苦不迭,定要在此处歇脚。董大目心中不安,想要继续赶路,却也怕犯了众怒,这边看到周德探头探脑的,索性直接点了他的将,要他说说看法。 周德弯了弯腰,说:“各位兄弟,大当家的。晋北这一片我熟,和晋西不一样,人多田多事情多,官府老爷也更凶,郡兵巡查得严格,府兵军户也多,却是不是久留之地。咱身上这么多东西,要是丢个一件两件的,可不得心疼死啊。早点进山才安逸嘛,在这儿歇,歇了也不安心,是不是这个理啊。” 董大目赶忙说:“周德说的有道理,大家伙加把劲,到了山里再歇。”他素有积威,就算少了老孙几个心腹,盗贼们也是敢怒不敢言,只能继续赶路。只是这嘴里骂骂咧咧的,倒是恨起了多嘴的周德。 董大目也满意于自己的心术,利用了一把周德,减轻了不少阻力。话说这个周德也确实不错,手脚麻利,眼里有活,能揣摩当家的心思,眼界可比这帮子夯货开阔得多,关键时候也能来事。到底是大户人家里调教出来的仆从,就是不一样。 这边队伍走到了一片开阔地,无遮无拦的方圆几里路。董大目暗暗心惊,这晋北确实是跑马逐北的好地方,都不像是表里山河的三晋大地,反倒有点一马平川的幽冀与草原的味道了。 他突然想起以前听过的评书,话说东汉末年奸贼曹操兵败赤壁之后,曾经在一出山谷里大笑,说是此处来一批伏兵,就会怎么这么样,结果话音刚落果然伏兵出现,如此接连三次,直到遇上关二爷。 此时此刻,他也心中暗自想到,如果自己带领一支步兵,要是在这一片无遮无拦的平地上遭遇骑兵的突袭,那绝望的心情,恐怕和评说上的曹操一样了吧。他有些心焦,但是不敢说出来,只能不住催促队伍。 话说这些贼寇那受得了这般急行军的折磨,董大目催的又急,当下一人直接撂挑子不干了。气得董大目提起刀就砸过去,用刀背砸的那人脸上紫青不断。那人哭着喊着叫喊不绝。突然,董大目停住了,举手示意众人安静。 所有人不明所以,只是静静的看着大当家的。 几个老兄弟神色慌张,伏在地上侧耳倾听,脸色严肃。 董大目感觉到了什么,侧身向东望去。这感觉很轻微,很模糊,但仿佛一道闪电划过脑海,又是如此地清晰。 远处,从东方涌出了几个黑影,身影模模糊糊,看不清楚,特别是在光照的掩护下,让人难以直视。 但是,董大目知道那是什么。 他们追上来了。 无暇去考虑老孙他们的情况,董大目脱口而出一句:“布阵!”说完,半响没有反应。 回头望去,盗贼们都二丈摸不着头脑地看着他,老兄弟们也无奈的站起身,不说话。 董大目反应过来,他不是带领一支步兵在行军,对方也不是一支精锐的骑兵。这是步行贼寇与骑马镖师的对决,两边都是乌合之众,比拼的不是纪律与队列,而是勇气与信心。 “魏大胆!“ “在”这个粗壮汉子什么都不懂,到是这个字喊得响亮。 “你给我扛着斧头站到最前面去,人家冲过来,你就连人带马给我劈成两半,懂吗?“ “懂”魏大胆不是什么都不懂,他扛着斧头来到阵前,吐口唾沫在地上,盯着越来越近的敌骑。 后面是董大目组织起来的贼寇,仓促勉强的列好行伍,通过密集的队伍来驱散对于骑士的恐惧。 对方越来越近了,仿佛能够看到双方头上的汗水。骑士们打头一个,赫然是号称“晋北一杆枪”的李汉林。顺丰镖局!那群镖师,真的赶来了。 魏大胆紧握手中的宣花重斧,额头的汗水缓缓流下,他盯着越来越近的李汉林,盯着他微微平举的铁枪,盯着那有些慌张恐惧的马匹,盯着李汉林那充满暴怒与压抑的双眼。 老家伙要拼命了,是不打算闪开了。魏大胆心道。懵懵懂懂的他对于战场有着近乎恐怖的直觉。 不过没关系,他不闪更好,咱这一斧头下去,这老家伙肯定就报销了。 斧头抗在肩上,魏大胆微微欠身,等着那电光火石,枪斧交击的一刹,他等得有些焦急,有些火热,甚至有些迫不及待了。他渴望这种拿命换命的刺激与兴奋。 “嗖“,一箭飞来,仿佛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直刺魏大胆! 来不及意识,魏大胆根本没有料到这一箭,也不可能去防这一箭。 可是,身体比意识更早一步向左闪去,避开了这致命的一箭。魏大胆闪开了这一箭。 骑在最后的陈翔却不见丝毫沮丧之色。这一箭已经达到了目的。 向左闪去的魏大胆还没反应过来,一杆铁枪,连人带马带着千钧之力,向他心窝捅来! 李汉林,到了。 不用调整马匹,不用转移方向,他轻提骑枪,将那枪尖的致死寒芒点向了魏大胆的心窝,透过薄薄的破衣烂衫,透过黝黑的皮肤,破体而出,串起那硕大的身躯无助挣扎!血色浸染枪头红缨,旁边重斧哐镗落地。 魏大胆,死。 贼胆,寒! 李汉林抖落尸身,挥动铁枪向贼寇阵中砸去。 那平平常常的铁枪,仿佛有了神奇的魔力,铁枪到处,贼寇躲避,李汉林冲入阵中,仿佛无人之境。后续的骑士从李汉林打开的缺口涌入,挥起马刀肆意砍杀,贼寇抱头鼠窜。 陈翔落在队尾,收弓提刀,随着镖师们一起撞过去,撵上一个背对他的贼寇,抡刀如满月劈去,连人带马的冲击力直接将那名贼寇砸到地上,刀口深可见骨,鲜血潺潺流出,眼见是活不得了。 片刻之间,骑士们满身鲜血,狂笑着透阵而出。只留下贼寇们四散的身影和崩溃的阵形。 董大目大恨,方才李汉林冲入阵中,找的就是他,他被撵得四处狂窜,靠着老兄弟搭手,加上李汉林不敢恋战才活了下来。面对骑兵冲锋之威力,只能靠阵列严谨,纹丝不动,迫使马匹从两侧掠过。一旦阵形崩溃,让骑兵凿穿而过,带来的将是巨大的伤亡与崩溃的士气。 靠猛士挡不住骑兵冲锋的势头,因为他们不是步兵,哪怕是猛士身上也没有铁甲。以命换命的勇气没有办法抵抗弓箭的锋矢。既然如此,那就用其他的东西来抵挡。他环视周围,发现了一样可用之物。 他乘着镖师们在远处整队,准备再次冲锋的时候,大声招呼起贼寇 “弟兄们,别慌,别乱跑。逃是没有用的,这么大的平地,如果分开跑,谁都跑不过他们骑着马的,就都是死。回来,躲到板车后面来!”董大目带着老兄弟们躲在板车后面,把板车摆开来,打算四面围住,弄成一个临时简陋的“板车围墙”。 原本推着板车的行人们此时四下慌乱,有乘机逃跑的,有借机反抗的,有不知所措在这边碍事的。董大目急得双目通红,挥刀砍杀,狂吼着整理起队伍。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板车连起来,形成抵挡冲锋的阻碍。 这边李汉林看情况不对,来不及整队,立马又带队冲了过来。可等到冲到面前时,简陋的板车墙挡在了前面,三三两两地架起了几把长矛。李汉林犹豫了片刻,不敢跃马而入,只能从侧面掠过,铁枪砸倒了几个冒头的贼寇。 贼人们见板车有效,心下稍安,乘着镖师们再次整队的时机,将板车围成了一个圆形。众贼人裹挟着行人躲在后面。顺丰镖局的镖师们一时之间,竟也想不到什么办法,场面竟然僵持住了。 只是这边板车内既是贼寇又是行人,虽然逃散了不少,但是合计也有五六十个,围在这么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几乎没有什么腾挪转移的空间。董大目心下焦急,被困在这里也不是什么办法。人家是良民,我们是贼寇,困在这里吃亏的只能是自己。忍不住大喊。 “对面可是陈翔陈三公子当面?在下董大目,见过公子。“ 那边并不答话。 “陈公子可不仗义啊,明明说好了将这货物赠与我等,怎么又带人来追,杀伤我弟兄。言而无信可不是士族子弟应有的作风啊。“ 那边更不答话。 “陈翔,你别太过分,逼急了老子一把火烧了这批货,倒落得个干净。” “董大目,把车和货都留下,我放你们走。“陈翔答话。 “你当我傻啊,车和货留下了,我人走不出半里地,你们又开始冲锋奔袭,老子的队伍能抵得住几次冲锋?“董大目大吼,“除非让你们交出几个人质,我才敢交出板车和货物。我也不多拖延,只要挨过这段平地,到了林边我马上就放人。” “嗖“,一箭袭来,射穿了一名探出头来的盗贼。这也是无言的答复。 此时远处镖师们的马队缓缓踱步靠近,给贼寇们越来越大的压力。距离近了,老兄弟们纷纷向董大目请战。 “这点距离根本来不及冲锋,咱们冲上去杀一阵,也不见得吃亏。” “对啊,闷在这里,又要躲箭,视野也受限,压抑得很,太伤士气了。” 董大目却难得地平静下来,他的一生之中经历过更加困难的时候,他明白,冷静的分析和判断才能帮助自己脱离危险,放纵自己的恐惧与害怕只会导致死亡。 “不行,虽然对方无法冲锋,但是人家可以拨马回撤,我们是追不上的,平白费劲,还失了防护。这明摆着是陈家小儿的诱敌之计。”他冷静地吩咐了手下,抑制住老兄弟焦躁的战意,也平复着其他贼寇已经丧胆的心智。 “陈三,陈公子,你就一定要将我们兄弟赶尽杀绝吗?”董大目叫嚷着,却并没有多少恐惧之色。 “董大当家的,您太高看我了。就我这儿十几个人,怎么可能杀光你们呢?这片开阔地有限,哪怕你们现在撒丫子跑,也有大半的人能活下来。你看刚才被我们冲散往林子里跑的家伙,我们去追了吗?没有。咱们是商队和镖师,求财不求命。”陈翔笑着说,“不敢走,怕是董大当家明白自己形象迥异,一旦被追杀,别人或许能逃,大当家的可躲不了。” “为了这一点点私心,董大当家就拖着弟兄们一起在这儿耗下去,真是”陈翔啧啧感慨。 听了这话,贼寇们表面上没有反应,眼睛不住地往董大目身上瞥,然而迫于积威,欲言又止。 董大目熟视无睹,喊道:“这话我可不敢当。咱行走江湖靠的就是义气,我姓董的哪里是贪生怕死的小人?陈公子,既然你也不想赶尽杀绝,那么我们再做一笔生意吧。我用一个行人的命换我一个兄弟的命。这边我让一个兄弟跑出来,你放他入林,我就放一个行人出来。一命换一命,公平。如何?为表诚意,我先放一人。” 说着,董大目招手示意,贼寇们也有些兴奋地放了一个行人,看着对面的反映。 董大目盯着奔走的行人,神情严肃,双目灼然,心中喃喃自语: 陈三,刚才这一局我输了,现在,我们再来一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黄豆计 面对董大目提出的方案,镖师那边没什么反应,只是怔怔地看着陈翔,看这位见事极明的世家子弟是怎么反应。 而陈翔也是默然无语,只是揉捻这手中的缰绳,若有所思。 董大目笑了,吩咐一名贼寇从板车阵后奔出,向远方林子里跑去。 那人离开车阵,一边是兄弟们用夹杂着希冀羡慕的眼神盯着他,一边是镖师们愤懑不平而又不知所措的神情,感觉压力很大,不自觉地加快了奔跑的脚步。 一名伴当凑到陈翔身侧。 “韩青,去杀了他。”陈翔一边平淡地说,一边从箭壶里抽出白羽箭。 风起,尘落。平淡的言语冲淡了尴尬的氛围,带来一丝紧张的肃杀。 “是!”韩青拨马抽刀,向着奔跑的贼寇追去。 顿时,贼众大哗。一名悍匪赶忙挟来一位行人,站起来对着陈翔高喊:“小白脸,赶紧让你的人停手,不然老子杀了他。”那行人年纪轻轻,衣着华贵,显然是不凡人物。只是那慌张的神情和横流的涕泗,未免有些破坏了俊俏的脸蛋。 陈翔没有看韩青那边的情况,只是悠悠地搭箭举弓,看着悍匪。那悍匪也毫不示弱,将大半个身子遮掩在行人身后,双眼与陈翔遥遥相望,手中横刀架在行人脖颈间,跃跃欲试。 陈翔叹气,缓缓说道:“《大周律》有言:有人或欲规财,或欲避罪,执持人为质。不限规避轻重,持质者皆合斩坐。人或知见,皆须捕格。若有司避质不格者,各徒二年。捕格伤质,免其罪。” 话音未落,一箭横空而去,正中悍匪眉心。悍匪委顿在地,气绝而亡,行人双股战战,颤栗扶倒。车阵内外,一时哑然。 陈翔接着说:“身为大周子民,怎能不解律法。”看着一脸茫然的众位镖师,陈翔解释说:“我刚才说的是大周律中的条文。说的是只要但凡出现有人劫持人质,勒索钱财或者想要免罪逃脱,不管他想规避的责任有多轻,一律斩首。看到这个事情的人,都有义务去捕捉这些贼人,如果有官员因为顾虑人质没去抓捕,统统除以两年徒刑。在捕捉贼人中误伤人质的,免罪。” 说着,看了一眼车阵中茫然的贼寇们,轻笑了一声,“所以,如果贼人以行人为人质顽抗,直接击杀,切莫姑息,以免遗祸更深。” 四下一片沉默。 董大目回首吩咐着自己的手下们:“看吧,这等世家公子,心高气傲,差点吃了大亏,又哪里容得下我们。他想把我们通通干净杀绝啊,说什么只杀首恶,说什么求财不求命,不过是拿来诓骗你们的谎话而已。” 贼人们看着遁逃的贼人被韩青追杀斩杀,看到悍匪倒地的身影,不禁心下戚戚然。 这边,韩青打马归来。主动问陈翔:“公子,如果贼人真的能信守承诺,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也能松懈贼人的斗志,让他们有逃生的希冀。同时也是削弱了贼人的战力,更方便我们抓住匪首,夺回货物。不知道为什么公子不同意呢?” 杜伟惊讶地看了一眼韩青。明明之前自己向公子提出疑问,被韩青给骂回来了。现在韩青居然自己出来和公子唱反调? 韩青笑了笑,不予置评,心道:什么时候该竭力维护主家威信,什么时候该用巧妙的话头引导话题,其中的火候分寸,是需要把握的。哪里是你这个愣头青懂的。 这边陈翔细细说道:“若真如此,自然很好。但问题的关键在于”说着,回头看向众镖师。只见镖师们也十分感兴趣,连李汉林也侧耳倾听。 “关键在于,我们是无法分辨,谁是贼寇,谁是行人。” “如果贼人挟持贼人,伪作行人,我等能分辨吗?放出来的行人中掺杂贼寇,我等既不能不加管束,任其逃遁,又没有人力一一核实,严加甄别。更重要的是,贼人完全可以将行人统统留下,将贼人放出,然后贼人用人质逼迫我们的格局不变,而部分贼寇却能逃脱围困,反过来呼应配合,威胁我等。” “所以,我们需要从一开始就断绝贼寇们的侥幸之心,只有束手就擒才能赢得生路,如果贼寇们认为人质能够保住他们的性命,反而是对人质们不利。” 这么说着,陈翔心中也在感慨。 自己终究还是输了一招。 两军之战,首重士气。特别是现在双方都是乌合之众,规模又小,士气尤为关键。对于贼寇来说,镖师们是否顾惜人质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镖师们是否愿意放自己一条生路,有一条生路自然不需要做困兽之斗。对于镖师们来说,能否击杀贼寇其实也不是那么关键,他们只是基于义气,追回货物,但如果“三公子”是一个冷血无情视人命如同草芥的家伙,那么那股由感恩和义愤带来的士气无疑会消减许多。 原本大可以将计就计,诱导贼人离开车阵,然后不论行人贼寇一并击杀,只是这样做镖师们肯定是不愿意的。镖师毕竟不是亡命徒,畏惧律法,顾及家小,做不到军人令行禁止,也做不到贼寇那般杀人无忌。 自己的应对虽说绝了贼寇利用人质之心,然而却催生了贼寇困守犹斗的战意,也显得自己有些过于冷漠和理智,也许会影响镖师们的士气。不知道自己的一番解释能否挽回些许形象? 不过倒也可以接受。陈翔这么想着,盯着围起来的板车阵,又看了眼高挂的日头。 时间是站在我这边的,围困即可,倒是不必心急。 那一圈板车仿佛组成了一座围城。外面的人虽说不急于进去,里面的人却急着出来。 董大目看到镖师们时不时迫近,不断挑逗和撩拨贼寇。贼寇们气的受不了,又不敢抬头,嚷嚷着要杀几个人质见见血。 董大目安抚众人:“没用的,镖师不是怕见血的蠢妇人,再说行人对于镖师们来说是陌生人,你越杀行人,镖师们的斗志就越高,非得弄死我们不可。你这边杀人质,那公子哥都得谢谢你。” 那就这样熬下去?贼寇们心中疑问,却不敢问出来。 这时,一个贼寇喊着:不好了老大,又多来了一批人,是帮这伙子的镖师的。 董大目连忙小心探头去看,之间七八个伙计打扮的人走到镖师阵中。他松了口气,说:“没事,这是商队里派出来围堵我们的伙计过来了,这些家伙见不得血,和镖师没法比。” 可这也是人啊,也是壮丁啊,而且人家商队里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再等下去全得玩完。贼寇们心中腹诽。 董大目知道大家心中所想,可他也确实无计可施,只能装作信心满满的样子,笑着说:“慌啥慌,天塌下来我顶着。” 话音未落,只见那边镖师们翻身下马,掏出随身携带的干粮吃了起来。白面馒头,葱油烙饼,香气诱人扑鼻,显然是请人起早贪黑赶做的。一边吃,一边还挑衅地对着群盗们喊:“早点投降,咱这儿也分你们一份。” 群盗们又有些骚动了,看着镖师们都阵前下马,大放厥词,纷纷建议杀出去。董大目估量了一下距离,摇了摇头。这距离来不及杀到敌人面前,他们就能翻身上马,扬长而去。董大目心里想着,嘴上说:“大家轮流监视情况,咱也开吃。” 群盗们的干粮自然没有镖师们的那么诱人,只是一块块坚硬的豆饼。平时群盗们说笑,都说这饼子能拿来当盔甲,当护心镜,这会儿要直接硬啃,自然是受不了。小心翼翼地生起火来,烤热了吃,只是这样虽然脆软能吃,但那股豆粕的气味混杂着汗臭味也渐渐散发出来,让平日很邋遢的群盗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真他娘的不是人吃的东西。” “妈的,给狗,狗都不愿意吃。” 董大目没有去烤饼,只是远远盯着镖师们的行动。镖师们的表现貌似很放松,吃完了东西,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话,当然,手里一直牵着缰绳。倒是马匹有些不安,来回打着响鼻,不时低下头在地里寻摸什么。 董大目捏着手里的豆饼,闻着那股气味,看着镖师的行动,半响不语,若有所思。之后,他叫来周德。 “周德,你养过马,你说,马匹一般吃什么饲料。” “当然吃草,不然怎么养得起。要给马贴膘的时候会专门喂饲料,大豆,黑豆,黄豆什么的。我听说有些好马的饲养,会挑拣上号的燕麦之类的细料喂食,还会放些鸡蛋什么的,不过那是做奢侈的做法。怎么,大当家的想养马?”周德殷勤地说。 “你看,对面镖师们的马匹,它们是不是饿了?”董大目问道。不待周德回答,他又说:“应该是饿了。我们昨天宿营之前就摸黑赶了两个时辰的路,今早又是起早赶路。他们今早骑马来追,一两个时辰就要赶五十里。人能受得了,马可是要掉膘的。可你看,他们现在还没喂马,不会是,忘了吧。” 董大目盯着周德,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周德有些拘谨,小声说:“大当家的说的有道理,只是很明显这些马匹之前专门养过膘,现在虽然饿些,离倒毙还差得远。” “哈哈,我当然知道。”说着,董大目吩咐几位心腹继续盯着镖师,自己扯着周德来到中心生火处,对着烤饼的众匪说。 “弟兄们,我有一法子,能成的话,咱们就不用吃这破玩意,咱能抢了镖师的大饼馒头,骑着人家的高头大马,趾高气昂地回山。” 众匪纷纷停下来,看向董大目。被困住的行人们躲在角落里,瑟缩得更加厉害了。 “镖师们百密一疏,他们自己吃的不错,可是却忘了喂马。咱手上的豆饼,自己吃是难吃,但是烤熟了,掰碎了,马可是要吃的。饥肠辘辘的马儿闻到这豆味十足的碎饼子,你们说,会怎样?”董大目眉飞色舞地说着,仿佛自己成了马匹,看着豆饼都有些忍不住了。 “当然是吃个痛快喽。”群盗们中有人喊道。 “对,等马儿们争抢地上的豆饼的时候,咱们带上家伙冲出来。这些镖师既要收束抢食吃的马匹,又要赶忙翻身上马,他来得及吗?来不及的。那他们就不是骑兵,连蹩脚的步兵的比不上!咱们就能痛痛快快地和他们干上一场。真刀真枪干起来,谁怕谁啊!” 顿时,群盗们兴奋起来。之前被冲杀的憋屈,被陈翔戏弄的委屈,被弓箭狙杀的恐惧,这些怨愤与不满之前一直被董大目所压抑,此时此刻才爆发出来。他们积极按照董大目的吩咐准备起来,用衣服兜住烤热了的碎豆饼,打算给镖师们致命一击。 “撒。”董大目一声令下,贼寇们将碎豆饼甩出去,刹那间仿佛漫天花雨,这独特的气味吸引了马匹不住抽动鼻子,向豆饼落地之处探去。镖师们知觉不对,猛扯缰绳,但一时收拢不住,急得马儿不住嘶鸣。 “好!”董大目一拍大腿,“弟兄们,随我杀出去!”说着,他一跃而出,向着镖师们冲杀奔来。贼寇们看到头领如此勇猛,也是不甘示弱,鼓噪着喊杀出来。 破衣烂衫的贼寇们从板车阵中一涌而出,喊杀不绝,在这一刹那,董大目也仿佛有些惘然,仿佛回到了曾经兴奋而激情的时光。他扬刀欲劈,大眼睛狠狠盯着有些慌乱的镖师们,仿佛择人而噬的凶虎。 身后的群盗就是跟在老虎背后的饿狼,跃跃欲试地想要倾斜自己杀戮的。镖师们慌乱地拉扯着马匹,马儿不情愿地放弃了喷香的豆子,接受了镖师的命令。 只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镖师们已经来不及翻身上马,扬鞭而走了。贼寇们这么想着。 真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贼寇们已经来不及撤退,逃回板车阵里了。陈翔这么想着。 那伙身穿深色短葛的人们迈步向前,迎面对上了贼寇们。为首一人,鼻如悬胆,重眉深长,面沉如水,声若洪钟,大吼一声:“降则免死。” 贼寇一时为其声威所呵,脚步犹疑。 董大目更不答话,鬼头大刀全力劈出,直取那汉子的胸腹。 那汉子不慌不忙,翻出一根齐眉棍,抬手一格,挡下了董大目的杀招。然后右腕一翻,棒头直打董大目的左肩。棒法精熟,仿佛如行云流水,自在轻巧的同时却藏着几分狠厉。 董大目心中大骇,顺势急退,闪过这一棍。他认出了和他对阵之人是谁,他心中已无战意,转身欲走,刚一发劲,却被人绊倒,砸到在地。再想起身,却被人重重地压在身上,手足被控,翻身无能了。 董大目“啊——啊——”大叫,却无可奈何,抬头只能看见贼寇们并无战意,脚步迟疑。一些老兄弟想要营救他,却被那汉子一个个打翻,绑缚起来。急的董大目面红耳赤,大喊:“上啊!上啊!” “大当家的,你还是先顾及你自己吧。”压在董大目身上的人戏谑地说道。董大目听到这声音,挣扎得更厉害了。因为他听出来,这给他使绊子困住他的正是周德。 “你他娘的算计我!”董大目怒喝。 周德无奈地笑笑:“我的董大当家呀,这你可就冤枉我了,我在祁县陈家日子过得好好的,闲着没事干来算计你们一伙贼寇干什么。说到底,这还真是巧合,我可真不是奔着你们来的,被你们俘获也只是个意外。” “妈了个巴子的,意外意外,我要说我之前带兄弟们堵住商队,那也只是个意外,你信吗?” 周德一时哑然。 就在此时,那伙人赶了上来,把董大目和周德都结结实实地绑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豪杰意气 董老大的被拿下了! 众匪顿时心中戚戚,少数感念于老大恩义的悍匪想要冲上来就出董老大,更多的脚步不免迟疑了下来。随着冲在前头的匪徒仿佛如汤沃雪一般,纷纷被打翻。其他匪徒不禁暗想:从镖师身后冲出来的这伙人凶悍得紧啊。匪徒们心头有些毛毛的,看着面前这帮短葛大汉凶神恶煞,那边镖师们上马跃跃欲试,身边胆子大的同伴早已被打翻,心中一个“逃”字,早已绕了十八个弯。 这是,那个打翻了董老大的大汉大喊:“我乃晋阳秦志龙,识相的速速退去,老子既往不咎,不然太原郡内,可没你们这帮烂汉的活路!” 话音刚落,匪徒们如蒙大赦,撒丫子跑了起来。董老大,这可不是我们不讲义气,实在是您撞到了这位爷的手上,咱也没什么办法呀。 镖师里倒是有些年轻小伙子,跃跃欲试想要追上去砍杀一阵,反被李汉良喝住了。 “救人为主,穷寇莫追”。李汉林这么说着,心里倒也痛快。他本来也懒得管这事,追杀逃匪也不是他的职责,何不卖别人一个面子。他下马认认真真的向秦志龙拱了拱手,说: “我老李混迹晋北这么多年了,这绿林太原三杰的名头倒也听过。以前以为不过是小辈儿之间的胡吹大气。今日见过兄弟,才知道原来自己是井底的蛤蟆,没见过英雄。您带的这帮子弟兄,刷刷刷就把这伙凶徒给干翻了。我老李想着,这长安城里的御林军也不过如此了吧。” 秦志龙还没搭话,他身旁一个小伙子就直接说了:“不过是一伙乌合之众,势胜则一拥而上,势败则各怀私心,现强敌而惜生,见小利而亡命。这等匪徒,破之何难?” 这话一出,李汉林面色不愉,他听出了对方心中的讥讽之意。 “小小年纪,哪轮得到你大放厥词!”秦志龙向那小伙喝道,“你的棍法出师了吗?道上混了几年啦?品评人物,多大脸啊你”。 然后秦志龙赶紧对李汉林说:“这是我妻弟,陈启,不安心读书,偏好舞刀弄枪的,非跟着我过来瞎凑热闹。还请李师傅多多包涵。前辈晋北一杆枪的名号在下闻名已久,马上功夫少有其比。” “那可”陈启还想说话,权志龙一眼瞪过去,陈启嘴边的话活生生噎了回去。 李汉林感觉有些没趣,感叹了一句,“后生可畏”,便指挥着镖师们前去解救和安抚被劫的行人们。 陈翔带着伴当们走了上来,笑着看了看秦志龙和陈启。 陈启怪叫一声,凑上来对着陈翔说到:“好你个陈季云,真是胆大包天肆意妄为啊,你凭什么把货给了匪徒,还拿货放人?要是没有援军,让这伙匪徒挨到天黑,人家一把火烧了货,往林子里一钻,你哭都来不及。” 陈翔一把抓过陈启,右手不停地抓挠这陈启的头发,“你这小崽子还臭我了?”然后笑着对秦志龙说:“秦兄,你就放着你的职守不管,这样不管不顾地带着人马过来了?昨天傍晚的劫案,正常情况下匪徒早就进林子了,你不怕白跑一趟,吃上司的挂落?” 秦志龙不语,三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 这时,秦志龙的一名弟兄过来,说道:“老大,这儿有个匪徒说是祁县陈家的家里人,要见三公子。方才干架的时候倒也黑了匪徒一把,你看” 陈翔赶忙说道:“确实有这回事,我的伴当也是从他路上留下的痕迹跟踪过来的。只是不知我的家里人怎么落了贼窝。” 于是周德被提了上来。看着五花大绑的周德,陈翔身边的伴当们都笑成一团。陈翔替周德松了绑,向秦志龙等人引荐周德。 “这位我可是要称呼周叔的。周叔当过大户人家的家丁,手上脚上功夫了得。母亲嫁给家父的时候,担心夫家孤弱,特意讨来镇宅保家的。我这身本事还是向周叔学的。” 周德赶忙推辞:“不敢当不敢当,老仆百战残兵,得陈家赏口饭吃,三公子谬赞了。” 然后转身对着陈翔说道:“三公子,老仆这次前来是奉主母之命,前来传讯。五日前,陛下昭告天下征伐肃慎的诏书已经发到了祁县,以晋王千岁为征辽大都督,督幽c并c青c冀诸州事。主母特意嘱咐,大战在即,莫贪小利,速速交割生意,入关归乡。” 此言一出,一众哗然,议论纷纷。虽说之前就有些流言,说是大周将要动兵征讨蛮夷,可当消息确凿之际,还是有不少人心浮动。毕竟自平陈战役之后,大周已然整整六年未动刀兵。 众人各自议论之际,周德和陈翔缓缓走到角落里,低声私语。 秦志龙也把陈启叫到一边,小声说到:“你这乱说话的毛病不能改改啊,牛皮吹得天响,你当人人都是你翔哥儿,不介意你的胡言乱语。你他还别乱翻白眼,李汉林怎么了,李汉林也是这档里的前辈。是,你看不起人家不敢冲贼寇的阵势,可他手底下的是什么,是镖师,是给他赚钱的。咱们身边的弟兄是什么,是咱们花钱养着的。这士气能一样吗?再说,咱这都是半大小伙子,还有孤儿,一人吃饱全家不愁;人家镖师都是拖家带口,这玩起命来能一样吗?别动不动就眼朝天鼻孔对人地乱喷,净惹事,平白招惹祸端。晋王出征,征集民夫士兵少不了我们太原郡,咱爹也少不了给你上下打点免去劳役,这时候那李汉林如果看你不爽,举报了你,事情可大可小,能扒咱爹一层皮。待会还好向李汉林道歉,听到没有?” 陈启哼哼唧唧了半天,没话说。 这边陈翔走了过来,叫来李汉林和秦志龙商量:“感谢两位帮我追回了货物,陈翔感激不尽。”说着递过来两张银票。 李汉林扫了眼银票的数额,没说话。秦志龙摆摆手。 陈翔说:“咱们兄弟,本不至于如此,可总不能让弟兄们白跑一趟吧。再说我还想请志龙兄将这些被劫的货物整理一下,能发还行人的也还回去。给弟兄们先垫点收入不是也好说话吗?” 权志龙无语收下。 “家中出了点事情,母亲急着找我回去。”秦志龙和陈启都直接叫了起来,陈翔摇摇头“家中事,母亲叮嘱,不方便告知弟兄们。” “我呢是这么想的,咱这趟货也快到家了,就这几天的路程,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麻烦。文老带伙计和牲口在赶来的路上,之后商队的事情让文老定夺,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陈桐留下来和文老说明情况,我打算带着周叔,韩青c杜伟他们先走一步。” “这么急,片刻都耽搁不得?”秦志龙问。 陈翔无奈地苦笑,然后说:“没办法,母亲大人催的急。不过倒是有件事,再急也得先办了再出发,只是为难权兄了。” “兄弟但说无妨。” “我想,走之前先审审董大目!”陈翔说着,目光坚定。 秦志龙犹豫了。 秦志龙家境贫寒,与母亲相依为命,生活拮据,时常靠着在雁门为吏的舅舅接济。虽有幸得异人教导武艺,但习武之后食量渐增,靠着几亩薄田更难过活。一些绿林好汉爱他武艺,常常邀他入伙,可无奈老母在堂,又担心连累舅舅,不敢与这些人深交。结识陈翔之后,二人一见如故,陈翔了解了他的窘境之后,更是推心置腹,为其谋划。先是为他的婚事穿针引线,将太原陈家一旁支的女儿介绍给他,那一支虽然和太原陈的主家关系稀薄,但好歹顶了个太原陈的名头,再加上经商日久,财源广进,倒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然后陈翔又帮他打通关系,引荐他当了晋阳的游巡。再然后出谋划策,招徕乡间游侠,在太原打出不小的名头。一桩桩一件件,历历在目。如今他娇妻在怀,吃喝不愁,还有大展拳脚的方寸之地,这方才是男儿本色。比起田间扒食的庄稼汉,简直是天壤之别。陈翔对他有恩,恩深义重,哪怕赴汤蹈火也是再所不辞。 但是,这事没那么简单。 董大目劫掠商队,本身只是一个普通的盗匪劫掠案,看似不起眼。但关键在于,事发在官道上,且正好截住了陈家的商队。这事要说是巧合,谁都不信。关键在于,谁要算计祁县陈家呢?总不至于忘了祁县陈背后,还有太原陈这个庞然大物?能将这些问题都考虑到,并且敢于出手的势力,绝非善类。 现在,因为种种原因,幸运地抓住了董大目。这就是转机,能够让祁县陈家从被动被算计的局面中,寻得一点主动的机会。董大目劫掠这件事是事实,镖师c商队c行人,能证明的人太多了,如此事件,引申开来可大可小。最保险的方法莫过于将董大目押送至晋阳,让县尊大人,乃至郡守大人亲自审讯。在这其中太原陈家再施加一点力道,审讯的结果会成为一把有力的钢刀砍向对手,勾结盗匪谋害士族子弟?通常情况下大小士族时间尔虞我诈,相互算计没什么,已经可以算是大周士族之间司空见惯的交流活动了。但是一旦扯到直接攻击彼此的直系血亲,那情况就不同了,这种算计已经“越线”,一旦暴露必定成为众矢之的。 可问题是,董大目会说什么,对手会让董大目有机会说话吗?县尊和郡守是否值得信赖?那把钢刀到底是砍向对手的还是砍向陈家的?有太多的未知数了,如果能够先摸清董大目的底细,达成一定的共识,至少能规避一些未知的风险,当然对于陈家是有利的。这也是陈翔为什么再怎么急也要先审了董大目再出发的原因,掌控了董大目,就掌控了对这个事件的解释权。 然而私审这件事,也会有很多隐患。游巡所擒,依律已是在押犯人,只能在衙门被审,不得私审。私审违律,这是其一。陈翔作为祁县陈的三公子,私审之后,难免落人口实,产生是否“勾连盗匪,诬陷良人”的话柄。这是其二。更重要的是,这样把“陈翔”这个人放到了风口浪尖上,如果董大目反水,并且攀咬陈翔要他做伪证,那么“勾结盗匪陷害良人”就会被坐实,陈翔也必定不得翻身。潜在的风险和潜在的利益,这之间的衡量抉择考验当事人。 取舍之间,当仁不让,先审了董大目再说。这果然是我那季云兄的风格。 只是,我能做什么呢? 秦志龙思绪万千,过了一会儿,缓缓地说:“私审可以,不过我必须要在场。” 作为一名游巡,我来为你作证,证明你不是私审,证明你没有沟通盗匪诬陷旁人。 陈翔楞了一下,笑了,笑得很开怀:“得友如此,复有何憾。” 陈翔c秦志龙提着董大目入林。 秦志龙取下塞口的破布,对着董大目冷冷地说:“董大目,老实交代,把你伏击商队的前因后果说清楚。” 董大目瞟了眼秦志龙,然后看了眼陈翔,沉吟片刻,说: “你们是怎么想到故意饿着马匹,让我用黄豆计,以此来示弱的?我想不通,我要是没想到用黄豆呢?” “呃”陈翔有些尴尬“说实在的,这不是故意的。当时志龙兄带着人马来援,我他们的战力十分有信心,想着大势已定。于是就放松了警惕,马是真的忘了喂了。” “这么说,我确实是抓住了你的漏洞,抓住了转败为胜的机会,只是因为实力不足,所以” “你错了!”秦志龙冷笑。“用兵之道,强而示弱,弱而示强。陈兄的漏洞在于仗强援而疏忽,已然泄露了军情,而你未能识破缘由,误以为可乘之机。实乃自己判断失误,何来脸面大放厥词?” 董大目无语。 陈翔俯下身子,为董大目松绑,缓缓说到:“一路过来,董君的见识和机变陈某钦佩,就我心中揣测,董君也绝非寻常贼寇,落草为寇,必有缘由。智者谋划,当思变思穷,董君若不吝赐教,我祁县陈家必然暗自感恩戴德,则董君于太原又添一狡兔之窟,而我陈家也增一强力外援,岂非美事。若执迷不悟,空自倔强,大才空置,壮志未酬,徒以贼寇死于刑狱之间,诚可惜也。惟愿董君慎思。” 董大目活动了手脚,看看陈翔一脸恳切,又看到秦志龙提棍警戒,面色不善,笑道:“一个是红脸,一个是白脸”,说着点了点自己“哄我老董呢。” 陈翔说:“并无欺诈,只要董君不吝赐教,我这就放董君走,”秦志龙欲言又止,“一应罪责,我自承担。君子一诺千金,绝不反悔。” “当真?”董大目问道。 “当真!”陈翔回答。 董大目笑了:“其实告诉你们也无妨,这次的事情是胡老大嘱咐我来做的,连埋伏时间也是胡老大专门派人通知我的。”说着,他看了一眼秦志龙。“这位权兄弟本领不小,和胡老大并称太原三杰,可你这“守户之犬”,也抵不过“山林之虎”吧。” 太原三杰,是指近年来绿林道上兴起的来自太原郡的三位豪杰。“虎啸山林,燕飞云中,犬守门户”。 “犬守门户”指的就是秦志龙,仗义疏财,勇猛善战,一手盘龙棍打翻了不知多少英雄豪杰,却心甘情愿在太原做一名巡游,守护一方水土。这“犬”,既是以猛犬为喻,又有些“朝廷鹰犬”的讥讽。 “燕飞云中”指的是马匪头子赵飞燕,带领手下马贼来去如风,在突厥和大周边境穿梭劫掠,如入无人之境。这“云中”,既是相传赵飞燕的老营在云中郡,又说这赵飞燕来无影去无踪,仿佛如燕隐云中,难测行踪。 “虎啸山林”指的是吕梁c太行九寨总盟主,连云寨大当家的胡云彪了。太行c吕梁,山势连绵,自古便是群匪丛生之地。胡云彪一手泼风刀,一本青纱帐,收服山间巨匪,形成守望相助之势。 胡云彪于三晋成名数载,坊间流传了不少传奇故事。最骇人的当属“月下留书”。话说还是在元丰年间,连云寨四当家的失手阳曲县擒住了,当时的阳曲刘县令多了个心眼,想要以此为诱饵,擒获连云寨众人,所以迟迟未将人犯押解,反而向太原郡求援,召集好手,在阳曲布下天罗地网。可谁曾想刘县令未等到连云寨的喽啰,反倒是在自家枕前发现了胡云彪的留书: “县尊大人台鉴,尊驾盛情相邀,胡某本欲携众兄弟赴约。然闻尊驾为官清正,家贫无业。胡某惶恐,无欲令尊驾破费,故延请令公子浏览太行,吕梁胜景。胡某已无君父,刑余罪人,此生惟愿与众兄弟躬耕山林,空老泉下,此心此情,愿君垂怜。今谢弟客居阳曲,愿县尊大人照拂。” 刘县令惊骇于这神不知鬼不觉摸入官衙內院的本事,又获知自家独子确实外出未归。百般无奈,只好妥协。这班来到阳曲的好手也是各地调拨而来,不能久借,呆了不到两个月就走了。年后,连云寨四当家谢链逃狱。 此事原本秘而不宣,后刘县令因他故定罪受刑,将这件事情一并吐露出来,并说:“当时阳曲县天罗地网,贼寇不可能由外潜入内堂,必然是衙中有贼寇内应,愿严查以防。”事后,太原郡郡内大索,核查人员,连续三月,无果而终。由此,连云寨名扬三晋。此后三晋吏民,对连云寨胡云彪这个名头,都戒惧三分,谁也不知道自己身边有没有连云寨的细作。故而又有“虎啸山林止夜啼”的说法。 陈翔默然良久,说道:“我祁县陈家素来与连云寨井水不犯河水。” “你可不是祁县陈家,你不过是个公子哥儿。哦,还是个小妾生的。祁县陈家的事情你都知道?”董大目笑着说。 “你说是连云寨指使你的,就是了吗?谁知道你是不是拉着虎皮吓人,来给自己保命?连云寨指使你,怎么你的小弟们都不知道?”秦志龙说道。 “嗨,这等事情胡老大有他的考虑,不方便外泄,我又怎么会告诉兄弟们。如果胡老大能亲自动手,你们还有活路?”董大目既得自由,意气骄恣,说道:“胡老大最是重名声的人,连云总寨轻易不会下山。这次也不知道你们祁县陈家是怎么得罪了他老人家的。” “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的说法吗?”秦志龙问。 “呦,你当这是殿前过审啊,还三审五审地要证据?信不信随你。怎么,一开始死乞白赖地要人说了,说了你们又不敢信,自欺欺人地找理由否定?也不想想看,三晋大地上,除了连云寨,谁能够把时间摸得这么准,说伏击谁就伏击谁?” 陈翔和秦志龙相视不语,目光凝重。 董大目看气氛凝重,打了个哈哈说道:“这样吧,反正你们抓了那么多人也够你们交差了,不如再放几个我的心腹,我承了你的情,就腆着老脸到胡老大面前替你说和说和,怎么样?” 林间树影婆娑,鸟雀无声,寂静之中,光影斑驳晃动不止。 陈翔走近董大目,说道:“如此,那就拜托董君,向连云寨胡老大致意” 董大目侧耳倾听。 “咣!”弯刀出鞘声。刀光雪白晃人眼。 “刺啦”刀刃入腹。剧痛刺骨断人肠。 “啊”痛苦哀嚎声,这是自己口中传来的。 刀光一闪,巨大的创口由胸及腹,自己身上喷出的血液喷溅到陈翔身上,映出了几分狰狞之色。董大目痛苦的倒下,怔怔地看着陈翔,双手无助地捂着伤口,想要减缓血流的速度。 “请董君去地府告诉那位,”陈翔神情冷峻严肃。“你要战,那便战!” 言罢,挥刀断首。 董大目人头落地,大目茫然无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士族子弟 陈启属于太原陈的旁支,自称。 虽然他家和太原陈的关系只剩下两个。 他们都姓陈,他们都在太原郡内。 虽然陈启的父亲坚持自己和太原陈份属同宗,每年都会给太原陈家送上一份厚厚的节礼。但是,太原陈家从来都没有允许他们参与祭祖大典,当然,也没有推却那份节礼。 毕竟,如果按照陈启他们家那份早已泛黄不知真伪的家谱来看,三百多年前他们确实和太原陈家份属同宗,虽然那时的太原陈还叫做颍川陈。汉末战乱,一支流落太原,成为了太原陈的本家,开枝散叶;另外有一支小宗避祸江南,颠沛流离,近几代才移居太原,这便是陈启他们家了。 音书断绝数百年,后人重聚首,本应是美谈。无奈太原陈流落在外的旁支太多太滥,上门来求连宗的人络绎不绝,本家有些忙于验证,因此忽略了对陈启他们家的认可,这也是情有可原的。有些好事之人曾去询问太原陈本家,陈启一家子和他们是什么关系,本家之人总是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未可言是,也未可言非,是是非非之间,也算是某种认可吧。 于是陈启的老爹打着太原陈的旗号,开始经商立业,寻常官吏和贼寇也卖几分面子。人家也确实有本事,没几年便生财有道,富甲一方。有了钱以后,老爷子更加感激自己这三百年前一家人的亲戚,走动联络送礼也就更勤快了。而本家呢,似乎也觉得自己这位“旁支”确实是个识趣的妙人,虽说依旧没有连宗,但是逢年过节也会打发几个下人去走动走动。久而久之,这热乎劲仿佛还真有几分“一笔写不出两个陈字”的感觉了。 老爷子辛苦半辈子,唯一的遗憾便是家中人丁不旺,膝下只有一儿一女,儿子更是老来得子,宝贝非常。儿子陈启性格乖张,骄纵跋扈,老爷子害怕自己撒手人寰之后,幼子镇不住场子。所幸女儿虽然相貌平平,却不愁嫁。光是慕其闺名而来的青年才俊就如过江之鲫,数之不尽。更何况太原陈家的一些旁支亲戚,乃至总管掌柜的家里的才俊,也反复上门,极力推荐家中的年轻子弟。想来找一位德才兼备的女婿支应门户,也并非难事。无奈陈启确实顽劣非常,几次三番地戏弄前来求亲的未来姐夫们,使得他姐姐岁月蹉跎,及笄之后竟然熬了整整三年都未出嫁,真是让无数青年才俊焦躁不安,让无数长辈扼腕叹息。 不过,顽劣的陈启显然不这么看。对那些前来求娶自己姐姐的家伙的戏弄,更是不以为意,变本加厉。当然,在戏弄这些“未来姐夫”时,没有挨上老父的一番教训,更是纵容了陈启这点小爱好。那些未来姐夫得罪不起他这个小舅子,反倒是热心地奉承他。 有一回,太原陈的一管家之子,人称赵公子,偷偷带陈启去城内数一数二的眠月楼中饮酒作乐。酒酣耳热之际,赵公子故作神秘地拿出了好东西——五石散,陈启也是年少气盛,好奇心重,于是竟然在酒楼里就吸食起来。晕晕乎乎飘飘然之间,迷迷茫茫之中感到仿佛有一群恶汉冲进包厢,将赵公子和他那一班狐朋狗友给打翻了。他茫然间听到赵公子在喊:“这是太原陈家的公子,你们敢打?”,然后有个更嚣张的声音说道:“打的就是太原陈家的。”然后,然后就是一阵昏天黑地,恶心呕吐。 折腾半天,好不容易回过神来,陈启就听到有人戏谑地说:“就你也是太原陈?”他一时昏乱,竟然脱口而出,“什么太原陈,装腔作势,老子不稀罕。”话说出口,酒也醒了一半,顿觉不妙。抬头看去,对上了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后来,赵公子的亲友们聚集起了一帮子人前来对峙。再后来,赵公子他们向这边赔礼道歉,灰溜溜地跑了。这时候,陈启才知道,打了他们一顿的这伙子人,叫做“祁县陈翔和他的小伙伴们”。 以此为契机,翔哥儿介入了他们家的家事。替老爷子请了好大夫,帮大姑娘找了好丈夫,给混小子寻了个好夫子。他们家乌七八糟的事情少了,狐朋狗友和不来往了,而他自己,和自家姐夫习武读书,身子骨也强健了许多。当然,五石散是再也不敢碰了。 事后,陈启渐渐弄明白了前因后果。他知道了陈翔是祁县陈家的庶出三公子,是太原陈本家未出五服的亲族,比他们家这个“三百年前的一家人”显然要亲近得多;他知道了陈翔和一般士族子弟不同,急公好义,在江湖上素有扶危济困的美名,那天正好是在眠月楼宴请江湖豪杰;他知道了陈翔素来厌恶五石散,刚巧当天心情不好,在宴席上居然闻到有五石散的味道,酒酣耳热之际二话不说就冲了过去;他知道了太原陈家素来严禁子弟吸食五石散,连带着家仆也对此敬谢不敏,赵公子被陈翔抓了把柄,也只能自认倒霉,白白挨打;他知道了自家老父听闻前因后果,几乎是跪下来哀求陈翔为他们家出谋划策,保住他康健成才,远离阴谋诡计,顺利继承家业,这才有了翔哥儿的一番东奔西走,来回干涉。 他也知道了为什么相貌平平的姐姐会被众多青年才俊趋之若鹜,一个个争着当上门女婿;他也知道了为什么商场上八面玲珑的父亲无力拜托各种纠缠和请托,只能纵容自己来戏弄求亲之人。 当初就有人提醒陈老爷子,说令爱也不愁嫁,何不招个上门女婿,既能支应门户,生下的小子也姓陈,也算是帮老爷子这一支陈家开枝散叶。当自己姐夫,这位英武的农家子拔得头筹成了陈家的入幕之宾后,风言风语就来了。居然不是入赘而是娶妻,居然让陈家的独女给他权家生孩子,是可忍孰不可忍?更可气的是,用老丈人的钱捐官,用老丈人的钱养了一群闲汉,天天大鱼大肉地造,还买来刀枪棍棒地操练,真是崽卖爷田心不疼。老爷子也真是糊涂了,任凭他们这么胡来。长此以往,这家业唉,不提了,提起来就让不少老爷子的“世交”扼腕叹息。 陈启这小子却没有理睬那些言论,反倒是整天没心没肺地陪着自己的姐夫在乡间舞枪弄棒,抓狗撵鸡的。因为他发觉,自己的姐夫是真正有本事,有才干的家伙。自己也好奇,翔哥儿又是从哪里找来这么个“在野遗贤”。 这位翔哥儿也没比他大几岁,怎么就这么有本事?江湖上创下名头,功课上分毫不差,做事干净利落,为人豪爽大气。他也见过太原陈本家的子弟们,除了装模作样的本事不错,一个个鼻孔朝着天上,也没什么特别的啊。他没见过太多的士族子弟,心里却觉得,像翔哥儿那样的,才算得上是士族子弟。 所以,当陈翔血溅半身地从林子里出来是,陈启吓得愣了神,赶紧凑上去。陈翔倒是不以为意,笑着说:“别看了,不是我的血,我没受伤。”说着,嘱咐同样涌上来的伴当“帮我那块布擦擦,那董大目挨审不老实,还要袭击我,被我错手杀了。可惜了。” 陈启气没打一处来,挖苦道:“我倒是没想到,怎么,手足被绑的贼寇也能反抗?该不是某位自信满满的世家子弟想要故作宽容,想要玩什么“解衣衣之,推食食之”之类的把戏,结果玩脱了吧。” 陈翔有些尴尬地苦笑。 陈启正待继续数落,后面秦志龙出来了,喝住了陈启:“行了,少说两句吧。人犯的头我割下来了,你带两个人去收拾一下,暴尸荒野也不好,收拾收拾把死人堆一起烧了吧。” 陈启虽然跋扈,倒是难得的挺听这位姐夫的话。当下嘴里嘀咕着进了林子。 那边,一名衣着华贵的行人走了过来,向陈翔施礼。 “在下河东梁子坤,见过恩公。恩公若是日后经过河东运城县,还望拨冗相见,在下定当略尽地主之谊。” “哪里。”陈翔敷衍道。他认出来这人便是之前被劫持着拿来威胁他的人质。河东郡运城县?难怪如此,一介白身却衣着华贵,此时此刻北出太原?陈翔想着,轻笑一声,并不多说。 这边梁子坤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简单的几句话已让对方联想许多。他看出陈翔不欲多言,便识趣退下了。 这边秦志龙抱拳致意:“兄弟出来的急,陈兄南归,顺路的话替我向县尉大人打声招呼。” 陈翔颔首一诺,然后吩咐将各自身上的弓箭皮甲卸下,只携带着随身弯刀,翻身上马,匆匆南行。权志龙远远目送陈翔等人远行,然后组织行人和镖师押运货物诸事,自不赘述。 ——分割线—— 当夜,商队诸人和秦志龙一行宿于驿站,秦志龙见陈启一路上心事重重,讲他拉到一个僻静的地方询问。 陈启看着秦志龙,目光灼灼,神情复杂:“姐夫,你还记得我曾经向亲家舅舅学过刑名捕盗之类的杂学吗?” “当然,你啊,一盏茶的热度,什么都学,但是都不精通。” “但是,至少我知道,人死了以后割下头颅,血液是缓缓流出,慢慢晕出来的。人活着的时候被斩首,颈中血向上喷出,血迹如雪花般放射飞溅。” “” “我看了现场,董大目有两处明显的伤口,一处在胸腹,没问题,正常的割伤的血液形状。但是另一处断头,如果按照你和陈翔的说法,是死后由你割下了脑袋,那为什么会有放射状的血迹?如果是生前斩首,那么在董大目胸腹已然重创,显然命不久矣的时候,有什么必要一定要活生生地割下头来?” 陈启年轻的面容严肃而痛苦,缓缓的说:“我只能认为,你们杀他,不是为了自卫。你们是有目的的杀他。你们,你们故意杀了一个被俘的人犯,你们的杀性怎么就这么重?” 秦志龙默然,许久之后,长吸一口气,叹道:“你长大了,冷静,敏锐,你父亲会为你自豪的。” “我宁可我没那么敏锐,你知道吗,我现在想想陈翔出来的时候那个装模作样的样子,我就觉得可笑,觉得恶心!”陈启面色泛红,激动地说,“你们两个是我这辈子最尊敬的人,我以你们为楷模!我觉得你们沉稳,干练,理智c正派。但是结果呢?我看见了两个私刑泄愤c目无法纪c虚伪做作的伪君子!你说啊,你给我个解释啊!告诉我,你不是那样的,告诉我,你们还是我心中的那个稳重的姐夫,那个有本事的翔哥儿。” “那我给你个解释。”秦志龙正色道:“董大目必须死,因为祁县陈家需要时间!” 陈启怔住了。 “董大目只是一个走狗,图谋祁县陈家的是他背后的大势力。如果董大目被送到官府查办,会直接牵扯到他背后的势力,那么立马就引爆了矛盾,变成了祁县陈家和那个势力的短兵相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可如果董大目死了,那么这件事就会被捂住,成为一个简单的c有诸多巧合的劫掠案,双方都有喘息和谋划的余地。” “陈翔判断,这样对祁县陈家更有利,所以才动手的。至于瞒了你,是因为你是家中独子,老父期盼,不想让你卷入其中。”权志龙坦然说道:“这便是我的解释。我是底层小吏,他是个小士族的庶子,我们想要拱卫家人c施展抱负,出人头地,除了相互扶持以外,难免有些游走于律法c道德边缘的行径” 秦志龙说着说着,说不下去,只是沉默。 陈启抬头望月,月光盈盈,皎洁无暇,一时不由得痴了。 同一片月光下,晋阳城外郊林,陈翔和周德c韩青c杜伟在生火宿营。 “周叔,请你再说明一下母亲交代的事由。”陈翔说道。 “一月前,老爷接到信报,动身前往晋阳,说是去拜访太原陈氏本家,十日后音信全无。主母心中焦急,派遣下人前去打探,结果回报说,太原陈氏那边表示老爷已经和他们辞别,他们也不知老爷去向。这样主母心中更急,派遣更多的下人沿途一一探寻过去,可依然杳无踪迹。李总管认为这事还得劳烦太原本家那边,可派去的仆从都被人家给轻易打发走了。现在战事将起,家中千头万绪需要老爷定夺。可如今老爷失踪,大郎在长安城缓急难济,二郎在军中走动不得,主母的意思是,请三郎想办法把老爷寻出来。”周德说道。 韩青撇了撇嘴,小声说道:“这时候到想起咱三爷来了。” 陈翔瞪了他一眼,韩青耸耸肩,不说话。 “事情便是如此,一月音信全无,我爹多半是被困住了,只能劳烦太原陈氏宗家。今夜露宿一晚,明早入城之后,兵分两路。我和杜伟去县衙替志龙兄报备,周德你和韩青去拜访一下老朋友,顺便准备些礼物,我们在陈府门口汇合。”说完,便安排守夜顺序,各自安歇。 然而,韩青却睡不着,围在篝火旁小声地问守夜的周德:“老爷子,这事吧我是越想越玄乎,一桩桩一件件,你说怎么就这么巧呢?” 周德搓搓手,声音有些迷蒙。“想那么多干啥,天塌下来高个子顶着。三公子都不急,你急什么。” “就是这个,老爷子,你说三公子是不是心中有谱了,你说” 周德撇了一眼,“你啊,你想想看,咱们方才骑马赶路,赶到晋阳城下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为什么三爷不带着咱进城安歇?之前咱们在路上被劫,老爷按说也是在路上失踪的,你说是城里安全还是城外安全?为什么三爷一定要在城外露宿?” 韩青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小心翼翼地说道:“那咱们明日入城,是不是请朋友们一起” 周德摇了摇头:“咱们出来的时候为什么要卸下弓箭?因为晋阳城乃太原郡治,法令严格,入城禁止携带弓箭。咱这点武力算不得什么,好勇斗狠不过是自取其辱而已。朋友们主要也是帮忙打探消息,以免两眼一抹黑而已。” “真正的算计和决断,在三爷心中,这次他面对的可不是明刀明枪的盗匪和贼寇了。读书人装腔作势c相互算计的玩意,咱可都帮不了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晋阳城中 杜伟身穿素白布袍,这身衣袍是他们来到晋阳县后在东家开的成衣铺里换的,陈翔还让他们好好梳洗了一番。可他现在却忍不住用手挠挠头,仿佛是这新衣服里有跳蚤一样。 他已经站了快一炷香的时间的,陈翔进县衙也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了。他心中有些焦急,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也不是什么舌灿莲花,和谁都能自如交际的性格,如今离开了山林,离开了同伴,独自在这热闹的城市当中,他感到那那都不自在,就仿佛龙困浅滩,虎落平阳,只能和衙役们大眼瞪小眼,相看两厌烦。 哒哒哒!马蹄声响起,杜伟和衙役们顿时惊讶地向外望去。 居然有人敢当街纵马?衙门口挺热闹的,不少行人听到马蹄声急忙向两旁跑去。只看到远处一名骑士身穿黑衣便服,胯下乌骓马,扬鞭纵马疾驰而来,口中不停呼和着,火急火燎地要直接骑马冲到衙门口。 哇——哇—— 一名女童绊倒在地,正巧挡在了路中间,正在哇哇大哭。糟糕,女娃挡在了骑士的路上!一旦小女孩被马蹄踏中,必无幸理。两旁不少行人有些焦急,想要伸出援手,但是奔马在前,凶险异常,一时提不起这个胆子。 而且奔马越过,四蹄翻飞之间,是有可能避开女孩的,但如果是一名成年人冲出去救人,一旦稍有迟缓,挡在路上,人马相撞,非死即伤。也许不去救人更加稳妥,行人们心怀侥幸想到。 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女孩冒着被马蹄踩死的风险而无动于衷吗? 杜伟略一楞神,立刻站了出来,掏出了怀中的套索,奔向路边,甩出绳索。 在众人惊讶地目光之中,绳索居然套在了女孩的脖子上。杜远心中暗道一声侥幸,坚定而小心地向路旁扯去。奔马掠过,并没有踏中女孩。女孩被拉到了路旁,脖子被绳索勒得通红,哭得更厉害了。杜远有些不知所措,伸手抱住了女孩,用手换换地拍打她的背部,安慰她的情绪。 那骑士向杜远双手抱拳略一致意,然后顾不得说什么,便急急忙忙地跑到了衙门里去。杜远抱着孩子,正没奈何间,突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干得不错,杜远,你让我刮目相看了。”陈翔一身白衣儒袍,峨冠博带,一派士族子弟的风范,满面春风地笑着对杜远说。 杜远赶忙放下小女孩,不好意思地说:“也就是套猎物的这点本事发挥了作用,赶巧了。” 陈翔拍了拍小女孩的头。女孩有些惊恐地看着陈翔,反倒将身体倚在杜远身畔。陈翔有些无奈,继续对杜远说:“不要妄自菲薄。临危不乱,不因畏惧而退避,不因情急而鲁莽。发挥自身优势,及时缓解危机。你就做的不错嘛。” 杜远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说:“我真没想那么多,刚巧手边有绳子,顺手就做了。被韩青知道了,又要说我多管闲事了。他老是告诉我做事要三思而行,我总是学不会,您这么夸我,我会得意忘形的。” 陈翔大笑:“哈哈,你和韩青不一样。当然,三思而行是对的。比如刚才,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位骑士是什么身份,为什么敢于在城中骑马,直冲县衙?是不是有什么紧急军情,刻不容缓?为什么这位女娃一个人在路中,她的大人在哪里?其中会不会有蹊跷?还有,万一你的绳子把女孩勒伤了,她家人是把怨气撒在你这还是骑士哪儿?” 杜远听了这话,脑袋一时间懵了,摇了摇头,说:“真没想过这些问题,当时觉得情况急,直接就做了。是我想的少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陈翔慢慢说,“我的意思是,你做得对。人命关天,大事临头,过多思绪徒乱人心,需要的就是冷静分析,当机立断。这些思考和顾虑对不对?当然对。但是如果考虑这些,就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了,特别是像方才那样火烧眉毛需要当机立断的时候,是容不得考虑那么多的。” “那什么时候需要多想,什么时候需要马上行动呢?”杜远问。 陈翔欣慰地说:“做人时再急也要多思,万言万当,不如一默。做事时自然也要思索,可更重要的是敢决断,速决断。” “那什么时候做人,什么时候是做事?”杜远更不懂了。 “为了别人行事时,是在做人。为了自己行事时,是在做事。” 两人正说间,街边涌过来一群人,前头有两个人被一名壮士制住,彼此叫骂不休,一个喊一个是贼,另一个回骂对方是强盗。身后是一帮子凑热闹的行人。 这事,杜远身边的小女孩冲过去抱住了其中一个被制住的人,口中喊着“爸爸。”那领头的壮士看到了陈翔,也停下来和他打了声招呼。 “刘三哥,你提着这两个人是干什么啊。”陈翔认出了那名壮汉是晋阳有名的游侠,问道。 “唉,路上碰到这两个人扭打在一起。一个说自己的钱袋被偷了,那个是贼。另一个说自己好好地在路上走,被这人拦路抢劫。我就索性抓了两个人拿去见官。”刘三收敛着脾气,和陈翔一本正经地说道。 刘三作为晋阳游侠里还算的上号的人物,在打架斗殴c勒索商铺的同时,也时不时做些维持治安的活。用他的话说,这片是我刘三罩着的,谁敢撒野?至于抓了人,当然是解送到官府。现在的这位官老爷可厉害的紧,犯不着触霉头。 这时,那位小女孩的父亲说:“这位公子,我女儿方才劳您照顾了,我是家住本地甜水巷口的铜锣李,靠一手打铜锣的手艺混饭吃,我家世世代代都是本分人,怎么可能在街上打劫呢?明摆着是这家伙偷了我的钱袋,我发觉不对,追上去夺回罢了。” 另一个人喊了起来“诶呦喂,本地人怎么了,本地人就能拦路抢劫了?好吧,这也是气话。我是个行商,人称张三毛,你说我好好地走路上,非要被缠上说我偷了他东西,凭空赖上我了,你说我冤枉不冤枉。” 陈翔问刘三:“既然这位李兄弟说自己的东西被偷了,你可曾搜过张三毛的身。” 刘三说:“陈公子,我当然按照李兄弟的描述搜过身了,但是没有找到钱袋。而且关键的是,这位李兄弟不是失窃后马上发觉的,而是隔了一会儿才发现追上来扭住张三毛的。我呢,是相信李兄弟确实失窃了的,不然他也不可能丢下女儿急急忙忙追出来。但是偷他东西的人是不是这位张兄弟,我还真吃不准。” 铜锣李:“是他,就是他。之前走在路上他撞我一下我就觉得不对,肯定是他。至于东西,肯定是被他转移给了同伙。” 张三毛:“诶呦喂,大街上磕磕碰碰多正常不过的事情啊,有什么大不了的。再说,您那钱袋是什么无价之宝吗?还同伙转移?你是逮着我就赖上我了吧,不带你这么坑人的。我们去见官,我就要看看官老爷怎么判。” 陈翔细思片刻,对刘三说:“别见官了,最近事多,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肯定轮不到衙门来判。刘三哥今天您做个见证,我来断这个事情,怎么样?” “好啊。”刘三向行人致意:“这位是咱们太原陈氏族长的从孙,祁县陈家的三公子,大户人家识文断字的读书人,今天这事咱就不劳烦县官大老爷了,请他来裁个公道出来好吗?” 众人一口同声叫好。 陈翔慢悠悠地说:“首先,先把这两人都放了。咱这么多人,不怕他跑了。” 大家都笑了,陈翔接着对铜锣李说:“你钱袋里丢了多少钱?” “八十四文铜钱。” “好。我这位伴当刚刚从马蹄底下把你女儿救出来,我不要求你怎么回报,打赏他八十四文铜钱,怎么样?” 铜锣李一时愣住了,但马上识趣地说:“哪里,这点钱哪里够得上我女儿的救民之恩啊。我应该好好感谢这位兄弟。” “是啊,这点钱当然不能感谢你女儿的救命之恩,”陈翔声音渐渐凌厉,“但你就为了这点钱,独自去抓贼,放下你年幼的女儿独自一个人在大街上。你就舍得了?这次是差点被马踩了,下次被人贩子劫了呢?你怎么当爹的,什么轻什么重不明白吗!”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好好照顾伢儿。” 陈翔又走到张三毛的身边,右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别紧张,没事了。疑罪当从无,宁可放过坏人,也不能冤枉了好人啊。” 正说着呢,陈翔突然发现自己的左手手被张三毛给剪住了,手上还攥着一件金钗。 “这位公子,可不兴一边说话,一边那手在我腰间摆弄的,您要是把什么东西放在我怀里,说是我偷了,我可就解释不清楚了。”张三毛有些得意地说道。 陈翔也笑了:“不错啊,在场这么多人都没反应过来,通常人都想不到以我的身份,会在光天化日之下栽赃。那么,有趣的是,你居然能这么快地反应过来,并且第一时间截住我的手,来个人赃并获。张三毛,你的眼神不错啊,手也灵巧得很啊。” 众人恍然大悟,刘三捏紧了拳头望向张三毛。张三毛咽了口口水,说:“我从小眼神好,手脚灵便,有错吗?” “没错。”陈翔将金钗收了回来,“我没有证据能证明你是个偷儿,我只能证明你有作为贼的能力和手段而已。”然后向刘三作揖,说:“刘三哥,我的事儿已了,这家伙就麻烦你了,我先走了。” “谢谢您嘞,三公子,您可是帮了大忙了。您放心,接下来的事儿就交给我了。”刘三一面应和着,一面面色不善地盯着张三毛。“敢在你刘三爷的面前耍花腔,不想活了是吗!” 陈翔和杜远转身离开,迎面走来三人,是韩青c周德和一个胖子。只见那胖子健步如飞,脸上笑的能挤出一朵菊花来,凑到陈翔面前说:“三公子,厉害啊。我的评书又有了新故事了,憨仆从马下救婴,三公子巧辨奸邪。” “行了,你别总是说我的故事,说多了就摆明你收钱了。什么赵飞燕啦,胡云彪啦,权志龙啦,大户人家的八卦啦,什么都说些,混杂着来,别丢了你“说书田”的名头。”陈翔说。 “得嘞,您是咱的衣食父母,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赶明儿这新稿子还拿来给您审审?” “我最近没什么空,稿子写好了,你还是辛苦一下,送到祁县去。” “得嘞。三公子,不过有些情况到时还得再向您核实,不然看官提问,我说书田回答不上,可就跌面儿了。” “你问吧。” “不知道公子您是从哪学的,居然还有这一手上本事。等闲之人被您取了东西还真不一定能反应过来。” “找尾巷白老学的,孟尝君也得依仗鸡鸣狗盗,学些下九流的路数也是防身,毕竟技多不压身。”陈翔侃侃而谈,丝毫不觉尴尬。 田胖子又问:“公子,方才那事,如果张三毛发现您的栽赃,楞是没做出反应,您怎么办?是将计就计诬陷他,还是索性就送他这把金钗?” 陈翔说:“我怎么可能诬陷他,他若真的没反应,说明他就不是个贼。电光火石之间是无暇细思的,只能凭借最本能的职业习惯。他是真的能在刹那间判断出局势,忍辱藏拙,我就算是被他骗了又有何妨,倒要好好结交他呢。” 田胖子有些愣住了,喃喃自语:“再有本事,那也是偷儿啊。” “落魄之中多豪杰,改过不失真英豪,何必把人看死了呢。不说这个了。”说着,陈翔给了点银子,打发走了田胖子。他回头对杜伟说:“杜伟,我给你个任务。陈家巷你别去了,这几天你在晋阳城里找个僻静的客栈落脚,给我一个人好好呆上四天,四天后我们来此处相聚。” “哦。我知道了。” “你真的知道了吗?那我问你,如果四天后你等不到我们,你怎么办?” “啊?那”杜伟挠挠头,四处望去,仿佛得到了启发,“那我就报官去。” 陈翔大笑,“好,说得好。到时候找不到我们,你就去报官。对了,还有件事,这四天你抽个时间去结交一下那位甜水巷铜锣李,就当锻炼锻炼你的交际能力。由头嘛就是去送钱,八十四文。你就说是刘三拷出的贼赃,托你转交,反正按照刘三的性子,多半是不会想到这一茬的。” “啊。”杜伟苦着脸道,“那万一刘三爷还记着这事,来送钱了,我这样凑上去,岂不是很尴尬?” “有什么尴尬的,那不是更好?”看着愣着还没反应过来的杜远,韩青笑着说:“从来只有偷偷做坏事的怕被人发现,咱偷偷做的是好事,还替刘三扬美名,怕什么。” “倒不如说,咱那真盼着被发现呢。”周德揶揄道。 陈翔说:“好了,别打趣了。”接着对杜远说:“你不用刻意隐瞒或者张扬,行善积德,帮人弥补失误,不过如此而已。德行和善举通过平时积累,不必太过功利。” 陈翔回头看着韩青和周德,这些是自己最得力的手下了。“准备的事情做好了,现在咱们去陈家巷。” 陈家巷,顾名思义,这巷子里住的人家大多姓陈。如果说的更加直白点,都是太原陈宗家的亲戚。自从宗家定居于此后,代代的分家一圈一圈地慢慢购买土地,经营产业,渐渐地把整个巷子都盘了下来。现在,尽管太原陈氏的根本在城外的田庄和坞堡,可是宗家一族人还是常年居住在陈家巷,连带着其他太原陈氏的本家也保留了在这的房产。不管外边产业再多,也是居住在陈家巷。当然,潮起潮落各个分家各有兴衰,但是哪怕家业破败要变卖了陈家巷中的宅子,也是优先变卖给陈家人。 陈翔等人进入陈家巷,倒是不急着赶路,一路上和这家的婶婶拉拉家常,和那家的老爷子寒暄几句,慢悠悠地踱到了太原陈氏宗家的门口。 红砖绿瓦,三丈围墙,庞大的中门紧闭着,两侧小门开着,门房似乎早有耳闻,赶忙就迎接陈翔等人进来。进门后是一个过堂,杉木门上贴着门联。 “积德前程远,行善步后宽。” “每次来宗家,总觉得这副门联言简意赅,意蕴深远,尽显士族德蕴。”陈翔略带笑意,向着门房感慨道。 “公子能有这份感慨,真不亏是文焕公的子孙。家主也是时时提点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外出办事代表的都是太原陈的门面,深远的不用懂,但是只要记着这两句话,行事就不会有大的差错。要是谁学那些尖酸刻薄c仗势欺人的暴发户的样子,那可就真真的丢了咱太原陈家的脸面,打死也是活该。”门房低着头,恭敬地答道。 “这话回得得体。宗家有本事啊,调教的好门房,你叫什么名字。”陈翔问。 “小人廖全丙,得公子谬赞了。各位公子老爷们才是真正星宿转世,亭芝玉树,小的这点墨水,都是有幸能随侍期间,日夜熏陶来的。” 来回吹捧之间,廖全丙将陈翔引入待客小厅,安排茶水,周德等人被另行引导。不一会儿,一位年轻人锦袍宽带,仪态缓缓,迈步而入,见到陈翔,抬手一礼。 “陈翔陈三公子,真是稀客啊。在下陈旭,草字文昊。算来你我还是堂兄弟呢。陈旭见过兄长,这厢有礼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太原陈氏 “哪里,我哪里敢当您的一句“堂兄”啊,您可是绥德公之孙啊,在下久仰了。” 太原陈氏支系繁复。就宗家一脉而言,目前的家主陈隆,字敬德,目前赋闲,人们常敬称一句,敬德公。陈隆仅有二子,嫡次子陈堂现出仕大周河东郡太守,官居四品,目前携家眷在河东任上。嫡长子陈文,字怀崇,未仕,居家打理族务。陈文长子方才加冠,其余并未成年,暂不足论。 嫡支既然人丁稀少,势必难以处理众多族中事务,需要仰赖一些近支的帮助。 前任家主陈微,人称文焕公。文焕公有三子,也就是陈隆三兄弟,嫡长陈隆陈敬德为宗家一脉,嫡次子陈泰字彰德,与兄长有隙,成年后自弃门墙,别居祁县,这便是陈翔的祖父。庶三子陈治字绥德,勤恳踏实,任劳任怨。后战殁于周齐之战,亲戚之间有时也会尊称一句,绥德公。陈治死后,宗家怜其孤弱,将其子孙收入府中抚养,子弟成年后也帮助宗家处理庶务。所以就出现了文焕公的长房和三房共居,而二房别出祁县的情况。 所以在太原陈的宗家之中,有敬德公陈隆的子孙,也有绥德公陈治的子孙。就外人看来都是太原陈,区别不大。可若是细细考究,这之中毕竟长幼有序,嫡庶有别。绥德公之子孙,比起敬德公之子孙,终归有些不同。 陈旭扯了扯嘴角,说:“不敢,不知季云到访,有何贵干?” “哪里,行商路过晋阳,特来拜访敬德公。” 原本陈泰在世时,祁县陈和太原陈宗家的关系闹得很僵,甚至双方视若仇寇。后来陈翔之父陈瑜在机缘之下,以浊吏出仕,积功晋升,陈瑜结交陈文c陈堂兄弟,于长辈之间缓颊。当时太原陈如日中天,陈泰碍于陈瑜的仕途,不再针锋相对。陈泰没后,陈瑜成为祁县陈的家主,陈隆怒气渐消,怜意顿起,不至于和后辈置气,而陈瑜更是以子侄自居,恭敬礼让,祁县陈与太原陈之间的关系更加密切,子弟往来拜会,更加频繁。陈翔此番以此为由,倒也不算突兀。 陈旭正色道:“敬德公身体无恙,只是近来传下话来,不见外客。”说着,看了眼陈翔。 祁县陈与太原陈宗家血缘虽近,关系日密,然自从乃祖陈泰自弃门墙,别居祁县之后,陈泰一脉,严格来说,便不再是太原陈氏子弟,自然也是在“外客”的范围内。 陈翔略一皱眉,说:“那我想求见一下大伯父。” 陈文陈怀崇年齿长于陈翔之父陈瑜,单以亲缘来说,一句“大伯父”倒也恰当。 陈旭挑了挑眉,心中暗笑,心道:我以外客讥你,你便说“大伯父”,针锋相对,受不得气啊。“怀崇公事务繁忙,无暇接待。季云兄若有要事,在下可代为通禀。” 陈翔说:“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听闻朝廷将要用兵东北,讨伐肃慎,我方才行商归来,情况不甚了解。想来宗家向来消息灵通,特来打探一二,倒是有些孟浪了。只是不知文昊是否知晓。”说着,面带笑意看着陈旭。 陈旭有些惊讶,这个时候陈翔居然还有心思打探这个消息?左右不是什么机密,过两天自然知道,陈旭侃侃而谈。 “这些事情,我倒是知道些,尽力为季云解答就是了。此次东征,陛下以晋王殿下为帅,设平辽都督府,总督幽并青冀诸郡军事。主要讨伐的是不尊王化,违命建城的忽都部。” “晋王殿下年事已高,此番出征,想来是坐镇京师,遥镇三军了?”陈翔问,言下之意是询问,晋王是亲自率军出征,还是仅仅挂个名头,躲在京城安养天年。 陈旭说:“晋王可是人老心不老,身子骨健壮。想当初年且五旬都能生女,真是羡煞旁人。你这说他年老,可不能被他知道。此次晋王亲提禁军出征,栉风沐雨,与三军甘苦同尝。” 陈翔若有所思:“我方才在县衙门口看到有玄甲乌马的骑士,莫非这就是晋王的贴身侍卫,玄甲骑?” 陈旭有些惊讶:“那应该就是了。来得好快啊,恐怕是来给晋王打前站的。等等,你到县衙门口去干什么?” 陈翔笑意渐显,说:“没什么,替朋友传个口信。既然如此,朝廷此次出征,不知行军大总管为谁?” 周制,若非天子亲征,军中必设行军大总管,总览军务,辅弼元帅,同时也是制衡大将的军权,乃是军中的二把手。此番出征,虽然以晋王为帅,但是晋王不善军务,这行军大总管势必成为实际上的三军统帅。 陈旭说道:“是定兴侯路昭明路侯爷。” “哦?” “季云以为如何?” “此战乃今上即位以来首战,晋王亲自出征也足以显示重视。但是这行军大总管之职,似可商榷。固然,齐王与晋王同为亲藩,不可能给晋王打下手。可郑国公尚在京师,何以不用?定兴侯当然也是当世名将,可是终归没有郑国公让人安心。” 郑国公杨维祯,当世名将,先帝曾经亲赐字“王国克生,维周之祯”。 陈旭笑了:“季云有所不知。晋王老而弥坚,郑国公酷烈桀骜,二人素来不睦,东征之际,若将帅失和,反而不美。定兴候历年征战,行军之际常为诸帅之副,独当一面,未尝有失,量才称能,不亚诸帅,更是为人谦和,善于辅弼周全,只不过时运不济,方才未得国公之位。此番用定兴侯为行军总管,也正是皇恩浩荡,激励老将,有使冯唐持节c李广得封之意。” 陈翔不语。太原陈氏对郑国公杨维祯不满,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年大周两路伐齐,齐王走南线攻潞州出壶关,郑国公为行军总管出北线攻晋阳。这北线一路,颇多杀伐,太原一役,陈氏子弟亦折损不少。故而言辞之间常有贬抑杨维祯,抬高大周其余国公的倾向。不过世俗公论,均以为大周外姓诸将,以维祯为第一。 陈翔转移话题:“这些上层消息,说说也就罢了,更关键的是,此战我们太原郡要不知要动员多少士卒c民夫,承担多少粮秣支出,这才是与我等利害相关之处。” 陈旭说:“具体情况,要问郡守大人和朝堂诸公。大致消息倒是还能推测一番,综合各方消息,天子六军中,当有两军随晋王出征。渔阳c上谷c代郡c雁门和我们太原,这五郡的屯骑必然从征,两项加总,这就将近两万骑士了。天下军府一百八十府,关陇那边的折冲府征集起来太慢了,估计不会征,主要征调我们河北各地的四十七军府。这样便是有四万步卒了。然后,再从青c冀诸郡未设军镇的郡县中抽调个十万民夫,压力不大。这便是六万步骑,十万征夫,其中天子禁军,幽并精骑c河北健儿都是举世闻名的强兵,再怎么料敌从宽,也够用了吧。” “算上人马耗费,每日消耗三十万斤。此番征伐,事顺则百日可成,耗粮三十万石。若拖至一年,也不过一百万石。幽并青冀,合计户数不下三百万,科丁计税,每户岁赋四石,足堪供给。你放心,此番征战,役不再籍,粮不三载,足堪使用,无需临时征调。” 陈翔不语,若有所思。 陈旭有些不耐:“季云有何疑问,都是自家兄弟,但说无妨。” 陈翔踌躇片刻,站起来说:“那我斗胆相询。河北诸郡,离肃慎诸部最近之郡乃是广阳郡,郡治蓟县。自蓟县至于渤辽前沿,凡一千二百里。辎重运输,自蓟至前线,日行四十里,凡一月而后至,自往而返,至少得二月之粮。 以人力驮运,一壮丁携粮六十斤,日行四十里,日食两斤,可支一月,至前线则粮尽。纵有百万民夫,无粒米可支前,此法不可。 以驮马相运,一马驮一百五十斤,日行六十里,二十日可至,马日食十五斤,纵使只吃细料五斤,其余野草。一路往返,则携粮不足用。往而不反,也不过是五十斤余粮可供前线。如果再考虑马夫的消耗,就算我们以运一批粮,宰一批马的方式供给前线,那么每付出一百五十斤粮食,一匹马的代价,也不过是让一名士兵征战二十日而已。纵然河北产马,也支撑不起这种消耗。此法不可。 若以牛车相运,一牛车载粮千斤,牛日食饲料二十斤,夹杂野草,细料也至少要十斤,牛车日行四十里,一月而至前线。耕牛于农事至关重要,不可能往而不返,那么归来也需要草料。总计消耗六百斤,外加车夫日耗粮一斤,也要六十斤。一牛车来回六十日,只能运粮三百四十斤,不足三名士卒征战六十日,六万士卒要征发两万多头牛,两万辆大车,日夜转运不休。 我这还是在野外草料充足,负担了近半饲料的情况下的计算,若野无草料,则牛车运载的粮食连牛自己吃都不够用。若野草只能提供三成饲料,则牛车只能馈粮百斤,六万士卒需要近四万头牛,四万辆大车。哪里去征调?” 说着,陈翔看向陈旭。只见陈旭轻摇折扇,面带笑意,示意陈翔继续说下去。 “之前的计算,这还是我只算了士兵的消耗。如果算上咱们的战马呢?两万铁骑,一人双马,一马日食粮草十五斤,日耗粮食六十万斤,那可是三十万士卒的消耗啊。就算我们用野草来冲抵三分之二的饲料,那也要每日二十万斤的细料运到前线,那是十万士卒一日的消耗啊。实际的消耗,是我们刚才按照六万人计算的两倍接近三倍,再加上铠甲的修缮,清水的储备,杂项,需要征调的是我刚才计算的三倍以上。 当然,如果事先在通往渤辽的道路上设置仓库,一点点运粮过去,可以减少运载的压力,无非是多耗些粮食,多动用点民夫,但是大军克发,我们有这个时间吗?没用,那么我们就只能冒着大量牲畜和车辆的损耗,顶着断粮的风险,去远征千里之外! 我这是仅仅计算了运载的难度和压力,至于粮食我默认是够的,但是问题在于,长安的粮食够,邺城的粮食够,蓟县的粮食够吗?这么大的消耗下,这么多的人丁,一郡之储粮,够吗? 所以,我想问,天下粮足,然转运至蓟县否? 大军一旦出发,将以何种方式运粮,损耗是否筹算过? 塞外辽东,牧草如何,经得起战马,驮马或者牛车的反复消耗?” 陈翔说完,叹了口气,缓缓坐下。 “啪,啪,啪。”陈旭听完了陈翔的问话,缓缓拍手。“季云不亏是经商多年,于数字后勤方面浸润至深。所思所虑,发人深省。只是” 陈旭转头看着陈翔,笑说:“这些问题,这番议论你应该拿去问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在我这儿说,岂不是大材小用?你对朝廷征伐之事有意见,何必在我这儿抱怨,去县衙,去郡守,去长安城说啊,在我这儿说有什么用!” 陈翔说:“我并非此意,只是忧心” “呵呵,我看你是哪里憋了股闲气,来太原陈家撒野了是吧!摆出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给谁看呢!家主和怀崇公没来见你,你心里不开心了是吗?那你也得看看这儿是什么地方!” 陈翔摇头不语。 “你还别不服气。你跑过来做上这一篇大文章,无非是想在宗家面前显摆一下你的见识。可你也不想想看,太原陈家的眼界和格局,哪里是你们能够想象的?我还把话撂在这儿了,今天得亏是我在这儿招待你,要是真是怀崇公或者家主在,你反倒是贻笑大方了。” 说着,陈旭一抖折扇,徐徐扇动,侃侃而谈。 “你以为朝堂对是否征伐议论不休,就没有做准备?我告诉你,朝廷早年就做好了在边郡储粮的准备,蓟县粮草甚足。至于运粮方式,青州东莱已造大海船,以海路运粮,直达辽河口,然后逆流而上,直达前线。还牛车,什么眼光,你当朝堂上的一圈当世名将不知道千里馈粮的难处?塞外牧草长势如何我是不知,但是突厥诸部已经答应为大军行走提供粮草,他们能提供什么?也就是牧草了。” “你啊,好歹也是个士族子弟,平时也多在士绅之间走动走动,别整天和那些贩夫走卒混在一起,无端端地把自己的眼界给弄浅了。你还当天下人都是傻子,朝堂诸公都是瞎子,你能看得出来的问题人家看不出来?井底之蛙,坐井观天,夜郎自大,自以为是,你虽然是祁县陈,但好歹和太原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别漏出你那小地方的无知浅见来,反损了太原陈的声名。” 陈翔默默听完了陈旭的训诫,神色平淡地说:“季云受教了。” 陈旭颔首,很满意陈翔的反应,慢悠悠的端起了茶杯,看向陈翔。 端茶,送客。 你的疑问,我解答了,也算是尽了地主之谊了。陈旭心道。 陈翔恍若不知,也端起茶杯,细细品茗。“嗯,醇厚甘爽,气韵悠长,这太原郡内,也就只有宗家这里才能品尝到这地道的君山银针。” 这时候到学起士族风范了。 陈旭轻咳一声,微微摆动茶盖,外间仆从会意,开门,入厅,走到陈旭身边,抬手示意,引导陈翔出门。 “文昊你看,这茶芽悬空树立,犹如银刀直立,徐徐下沉,杯底处如群笋出土。这正是君山银针的上品啊。”陈翔专注说起茶来,丝毫没有在意陈旭有些难看的脸色。 你不识趣,就别怪我不给你面子了。陈旭正色说道:“季云,如今天色不早,您也早点返程,我这儿就不留你了。” 陈翔品茗,放下茶碗,幽幽说道:“文昊,你也知道,我这样就回去,怎么向母亲交代。罢了,罢了,我还是再在宗家叨扰两天,等大伯父什么时候有空了吧。” 语焉不详,阴阳怪气,脸皮挺厚。给脸不要脸,就别怪我算计你了。陈旭心道。 “哪里,季云既然想要多留几日,我文昊真是求之不得啊。季云对宗家情谊如此深厚,着实让人感慨。既然如此,我倒是有个建议,想要与季云细说。” 陈旭说着,嘴角泛起一丝得意的笑容。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旁支庶子 “想来季云也知道,自从兄弟阋墙乃家门不幸,太原陈氏身为郡望,竟然兄弟不能相容,此事让文焕公c敬德公忧心不已,深为追悔。现在时势偏移,乃祖父斯人已逝,敬德公也想着和两家为一家,归宗并族,这也是安慰文焕公在天之灵,也是补偿隆德公的缺憾,不知季云以为如何?” 陈翔说:“文昊说笑了,归宗并族这类事情,上有家父家母思量,下有嫡长兄进言,哪里轮得到我来置喙。” “不然,万事开头难,只要季云你先一步作为隆德公的孙子,回归到太原陈氏的门墙之内,那么后面的就好办了。”陈旭说。 放屁,真这样后面的就难办了。陈翔心中如此想道,却还装作没反应过来,“我是祁县陈的庶子,怎么可能先一步回归太原陈的门墙之内呢?” “嗨,那有什么难的。”陈旭说:“当年你祖父是怎么做的,你再做一遍不就得了。太原陈氏会接纳你的,你若不信,可以等宗家” “住口!此事休得再提!”陈翔愤然站起,“挑拨父子,离间骨肉,陈旭陈文昊,我算是看明白你了!” 此时,陈翔和陈旭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 陈旭这话,并非是真的想要招揽陈翔,让陈翔自弃祁县陈的门墙,回归太原陈氏。如果真有此意,当谋于密室,一旦发动有如雷霆。而不会在仆从进门,人员混杂之际随意说出。这分明是故意产生流言,哪怕是祁县陈家的家主陈瑜不相信,也要在人家的心里栽下一颗猜忌和怀疑的种子。如果陈翔想要避免这种风险,证明自己对祁县陈忠心耿耿,就只有一种选择。 是的,陈旭心中想到,这就是阳谋,你哪怕看穿了我的意图,你也不得不按照我的想法走。 果然,陈翔放完狠话之后,大步迈出向外走去。一旁的廖全丙急忙引路。陈旭轻摇折扇,暗自得意:瓜田李下,你为了自证清白,别无他意,只能尽快撇清和我们太原陈的一切关系。 只见陈翔走到厅门口,指着廖全丙说,“你,带我去客房!” 客房?他要留宿在这儿? 廖全丙愣住了,陈旭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你聋了吗?客房!要我说几遍?” 陈旭赶忙说:“季云既然有此雅兴,我太原陈氏家中又哪里会缺季云这一席之地呢?快快带去,今夜我还要和季云秉烛夜谈,抵足长眠呢。” 陈翔回过头,看到周围的仆从们有些怪异的神色,面色平淡地对陈旭说:“不用了,我这个人有个坏毛病,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说罢,招呼廖全丙前往客房。 陈旭看着陈翔走远,呆立半晌。 此时厅后走出一位中年人,身着藏青绸布衫,脚踩千层黑纳靴,手中拿了一卷书页,踱步而前,坐在了方才陈翔坐下的位置。仆人们急忙替他重新沏上一壶茶。中年人挥手让仆人们下去,缓缓地问陈旭。 “有何体会?” 陈旭苦笑着说:“孩儿自以为得计,看来反而落入他人毂中而不自知。” “何解?” 陈旭闭目细思,整理了一下记忆,慢慢说道:“二人一见面,陈翔一句”敬德公之子孙“,其实便是在撩拨我的情绪。孩儿不查,已然心存了怨怼之心,失了平常计较。于是陈翔就继续在这方面撩拨孩儿,故作争锋,激起孩儿的好胜之心。又暗示自己去过县衙,语焉不详,更增加孩儿的浮躁之感。然后故意不去提及陈瑜的失踪问题,反而从朝廷战事说起,使孩儿放松戒备,又用言辞激发我的争辩之意,而他能从中窥探孩儿对祁县陈家的真实态度。” 中年人欣慰地说:“知人曰智,自知曰明,你能及时反省,至少当得起一个后见之明。” 陈旭却依旧眉头紧锁:“只是我想不通,为什么陈翔还愿意顶着与宗家联系密切,密谋自弃门墙,回归宗家的嫌疑,继续留下来呢?他一走了之,是最好的自证清白,而且见到那唐氏也有话可说。留下来他就一定能见到宗家的人,一定能找到陈瑜的行踪吗?” 中年人笑道:“我原先也想不明白,不过旁观者清,现在倒有几分心得。” 陈旭说:“敬请父亲为孩儿解惑。”这位中年人就是陈旭之父,绥德公陈治之子,怀崇公陈文的堂弟,陈煌。 陈煌说:“首先,你要了解,陈翔何许人也。陈翔,其母温氏,本为商贾之女,后遭难而沦为唐绣的侍女。家无余财,亲族也只余一弟,产下陈翔后不久,便早早害病死去。也许得益于亲娘死得早,没碍着嫡母的眼,嫡母唐绣倒也没怎么刁难他,一应待遇虽然比不上两个嫡兄,但也算不错。早年也有些聪慧的传闻,但是陈瑜没怎么带他出来应酬,所以在士族圈子里,倒是默默无闻。有些江湖气,喜爱结交草莽,后来还负责分管了家族的商事。” 其次,你要明白,陈翔敢做什么,不敢做什么。低贱如泼妇谩骂,蛮勇与流氓争胜,他敢。他与士族圈子来往甚少,士族风仪于他不过是需要时的门面装点而已,如果抛弃能够换取实利,他会毫不犹豫,弃之如敝履。上书声讨太原陈氏,报官县衙求寻父踪?他不敢。因为祁县陈氏是他立足的根本,如果无凭无据就贸然挑起太原陈氏和祁县陈氏之间的对立,那么便是给祁县陈氏招来祸患,父族不存,区区庶子又从何依附。 只有这样,你才能读懂他的行事方式。说白了,他就是个重利轻义的商贩性子而已。前往县衙,不过是吸取前车之鉴,留个后手罢了。陈瑜失踪,无人知晓,祁县陈家也不能断定陈瑜是在哪儿失去联系的,所以求告无门。陈翔在来陈家巷之前,想必是和县衙中人说好了自己的行程安排,约好了相见之期。然后一路上又这么招摇的,让大家都知道他进了我太原陈氏的门。这样一旦他失踪了,县衙首先查的就是我们。” 陈旭说:“那我们在大庭广众之下把他赶出去不就行了。众目睽睽他离开了太原陈氏,那就赖不到我们头上。” 陈煌微微一笑:“说得轻巧。你要赶人,也得有理由啊。”说着,声音突然低沉了下来,“再说,人家的祖父是隆德公,是文焕公的嫡脉,这些年两家来往的又越来越密切,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认祖归宗,成为正经太原陈氏了。这种情况下,没个堂堂正正的理由,你觉得这些见高踩底的仆从肯出死力去赶人?到时候人家死活赖着不走,难道还要我们父子俩亲自去赶?把我们俩绑一块都未必打得过人家。” 陈旭有些焦急地说:“那我们就放任他留下来,拖延时间,算计我们。” “莫慌。”陈煌说,“其实你方才的思路是对的,用话挤兑得他不得不走。你的应变很及时,由头也很巧妙,要是换一个人肯定是不得不走了。只是陈翔的情况有些特殊。” 说着,陈煌喝了口茶,慢慢说道:“你可知道近年来倒是曾有官员想要征辟他。可咱们的这位祁县陈家的家主,陈翔的父亲,陈瑜亲口说“陈翔办事操切,行事狂悖,尚需历练”。所以只能不了了之。” 听到这里,陈旭皱起眉头,这句评语他之前可没听说过。“这,这句话一出,摆明了是陈瑜不想让自己这个庶子出仕啊,有长平之战的赵括作为前车之鉴,谁还敢再顶着人家父母的恶评征辟儿子?真是陈瑜的两名嫡子是出了名的文韬武略,英姿勃发,又何必压制庶子至此?” 陈煌说:“也许是打磨调教,也许是磨去傲气,或者是单纯的不喜。谁知道陈瑜是怎么想的。只是陈翔生为士族庶子,在结交豪杰,应酬行商方面占了父族的便宜,自然在出仕方面就要受到父亲的限制。陈翔如果想要立身出仕,有所作为,就不得不想办法让陈瑜松口。” “那他不是应该在这方面更谨慎,严守自己庶支的本分,全力帮扶嫡支,来体现出他对祁县陈家忠心耿耿,打消陈瑜的顾虑?又怎么会对我的诛心之言无动于衷,仿佛丝毫不怕流言会给陈瑜种下猜忌的种子?”陈旭不解。 “哈哈,按理是如此,但是世事无常。”陈煌反手一和,“天下事,可顺取,也可逆取。实心任事,忠心耿耿固然是争取父亲支持的正道,可是有些时候欲取先弃,欲聚先离,也不失为妙招。” “我明白父亲的意思了。如果宗家在招揽陈翔,想要让陈翔自弃家门,回归宗家的消息,是能够反过来提醒陈瑜,自家这个庶子挺重要,是需要笼络的。否则父子失和,兄弟反目,于家族名声大损。当年我们太原陈受了隆德公这么一闹,声名大损,好几年缓不过劲来,也是得亏太原陈根基深厚。祁县陈虽然现在欣欣向荣,但也绝对经不起这番闹腾。妙的是,这个事情如果是陈翔自己提出来,有仗势要挟之意,后患极大。我等提出来,既提醒了陈瑜,又给了陈翔献忠心的机会。”说着,陈旭无奈地苦笑:“我自以为算计巧妙,没想到是倒是误打误撞,帮了陈翔一把。” “所以想要使陈翔屈服,需要更加精巧和准确的设计,针对他的弱点的情况下,逼迫他妥协。你放心,你爹我毕竟比他多吃几年饭,算计个他还是有把握的。” 陈旭有些犹豫地说:“父亲,真的要做下去吗?陈翔只是一个门槛,如果要真的做下去,会有更多,更麻烦的困难的。咱家大业大,又何必犯这个风险。再走下去,可就回不了头了。 “唉。”陈煌说道:“你担心的,我又何尝不知。只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富贵,终需险中求啊。” ——分割线—— 陈翔来到客房,叫住了正要出门的廖全丙,问:“最近敬德公身体怎么样?” “敬德公精神矍铄,康健如昔。” “那怀崇公呢?” “想必应该是挺好的。” 陈翔挑了挑眉,看了一眼廖全丙。 “公子别这么看我,小人可是什么都没说啊” “别慌。”陈翔笑着说,“我只是感慨。太原陈氏,真的是调教得好门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缓急相济 清晨,一名仆役慌慌张张地闯到太原陈氏的客房中,口中还不住地大呼。 “不好了,不好了”话还没说完,年轻的仆役就被眼前的景象给怔住了,口中的呼和也不由地停了。 在这秋日微寒的早上,陈翔一身內衫,正在小院子里一顿一顿,铿锵有力地做着伏地挺身。旁边随侍的小厮和侍女没有办法,只能呆呆地拿着衣服和棉布。 仆役反应过来,赶忙说:“诶呦喂,我的翔公子啊。您这是干什么呀,这要是发了汗,冷风一激,着凉了可不得了。到时候人家可得怪我们太原陈家招待不周了。” 陈翔站起身子,接过小厮手上的锦布,略擦了一下身子,说:“放心,这不过是暖暖身子,还没那么容易发汗。说吧,什么事情不好了?” 正当仆役开口欲说之时,陈翔瞥了他一眼,叹气,说道:“是韩青和周德给你们添麻烦了吗?” 仆役有些惊讶,忙不得地说:“翔公子真是料事如神啊,旭少爷正请您过去商议,具体详情您见了旭少爷就知道了。” “更衣”陈翔一面心安理得地吩咐起陈家的下人们,一面慢条斯理地说:“也不是什么料事如神,只是按照常理,周德不说,韩青这会儿早就来我院子里了。这会儿不到,要么是人生地不熟被人捉弄迷了路,要么便是被你们绊住了。说吧,他们出了什么事。” 那仆役低下头,小心翼翼地说:“这小人只是来传话的,别的不知道,也不敢说,总之,翔公子您见到了旭少爷,自然就知道了。” 陈翔说:“赵兴居,虽然我来这儿来得少,但你我还是知道的。那位赵大公子是你堂兄,对吧。你们赵家是太原陈氏几代的家生子了,我那两位伴当来这儿不过几天,能闹出你都不知道的事?” 赵兴居低着头,更不敢答话。 “不敢说,你当这是皇帝传唤大臣问话啊?生怕大臣早知道了底细,想出来瞒骗皇帝的招儿。我和陈旭这是亲戚商量如何处置犯事的仆从,你这不早点说出来,不是耽误事儿吗?哦,我记得我之前是揍过赵大公子一顿,莫不是赵兄弟心中不满,想要讨个说法,刁难我则个?那我还真得说句对不起吗?” 赵兴居嗫喏了阵,小声说:“我也不太清楚,好像,好像是他们去窥探内宅。兴许是误会也说不定。” 陈翔更不答话,只是低沉地吩咐,“束髻”。,任凭仆从们为他束发上冠,然后取出两根铜钗,稳稳地平插入冠中,固定住发冠。 ”镜来。“仆从们取过铜镜,陈翔对镜,整理衣冠。 赵兴居满脸焦急,却不敢发话。陈翔瞥了眼他,倒是笑着安慰:“急什么,人已经拿下,不会伤了女眷的闺誉,又有什么好担心的?人是我的仆从,你怎么比我还急啊。” 说着,陈翔整理完毕,让赵兴居指引着,前往寻陈旭去了。 陈翔进了院子,看到周德和韩青身着单衣,被压在两条长凳上,不住地瑟瑟发抖。旁边是两位膀大腰圆的魁梧大汉,分别用手中的水火棍,抵着他们的脊背,顶住他们,使他们无法起身。周围还列着差不多身形的一班大汉,各个身穿红色襟袍,在冷风中纹丝不动。 陈翔面不改色,只是望向陈旭,点了点头。 “好歹你也给我留了点脸面,没有扒了他们的裤子直接打板子,说吧,你想怎么样。”陈翔走到离陈旭十步远处站定,缓缓说道 韩青视野受限,看不到陈翔,可一听到那声音,马上高喊:“三少爷,我冤枉啊,我早上本来是要到你院子里的,可这伙子人不分青红皂白把我抓起来,压过来,还说什么我去擅闯女眷。天哪,我连女眷的内宅在哪儿我都不知道。” 陈旭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慢慢悠悠地说:“不是我想做什么,是你的奴才想做什么。我不管他是有心还是无意,可他居然敢擅闯内宅?这个周德还来帮他放哨?你们祁县陈家就是这样调教自家人的?” “你胡说,你瞎扯!”韩青高喊。 陈翔转身,对着韩青和周德说,“老周,青子,你们信我吗?” 韩青咬着嘴唇,不再言语。 周德倒是笑了,说:“我信三公子,信你不是一个仅凭一时之血勇,暴虎冯河死而不悔的蠢人。” 陈翔点了点头,又转身向陈旭发问:“你说,韩青他擅闯内宅,是在哪儿被抓住的?” 陈旭看了眼身旁的仆人,一个年老仆从会意,说道:“他是在宁安轩被发现了,已经进了内宅两个院子了。咱们的内宅和外宅的装饰完全不一样,如果是无心误闯,肯定会反应过来,不会继续深入的。我们可不会冤枉他。” 陈翔颔首,缓缓说:“宁安轩,哦,那就对了。”然后对陈旭说:”文昊兄,你抓错人了。“ “怎么说?” ”是我让韩青去宁安轩的。当然,我不是让他去窥探内宅,而是另有目的。“ 满意地看着周围人惊讶地神色,缓缓说道。 ”怎么可能!“那位老仆从连忙说道:“你怎么可能是吩咐韩青去宁安轩,明明” ”明明韩青被抓之后根本就没有提你的指使!“陈旭高声喝断了仆从的话语。老仆一愣,反应过来,不由得吓出一声冷汗。心中后怕:好险,自己差点就说漏了嘴。 陈翔戏谑地看了眼那位老仆,黄锦,太原陈家的世代仆从,曾经侍候过文涣公c怀崇公,有着这样的际遇和情分,却依旧是一名普通的仆从,无疑说明他的能力确实平庸。 陈翔接着说:“没有我的命令,韩青怎么可能说出实情?他是我的伴当,又怎么会是哪些软骨头的窝囊废呢?” 居然给他圆回来了,陈旭心中暗骂。确实,仆从在主子的指使下做事,被人抓了个正着,是不可能老老实实说自己的行动是主子吩咐的,不然摆明是把自己摘干净,让主子担罪责。为人臣仆,就是要把功劳让给主子,把罪过留给自己担当。 可如果按照陈翔的说法来看,难道要责罚他?责罚一名仆从和责罚一名世家公子,可有天壤之别。仅仅以自己的辈分和权威,是不足以责罚另一位年纪相当的士族子弟的。陈旭看着微笑的陈翔,心中暗恨:我在说谎,故意陷害韩青,这点你很清楚。你在说谎,你根本没有指使韩青去宁安轩,我很清楚,你也很清楚我知道你在说谎。谎言和谎言绕在了一起,纠结成一团乱麻,却还得认真理出个头绪来。 ”那你窥探内宅,又有何阴谋!”陈旭想到一个点,大声问道。 “我也是迫于无奈,我确实有重要事情要和怀崇公禀报。可在这儿呆了两天,却一直迟迟没有机会见到怀崇公,我迫于无奈,只好出此下策。如果再没有反应,我都要忍不住自己去闯门了。“ 陈翔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周围这些壮汉的反应。这些红衣大汉听着陈翔的话语,好像也有些犹疑。 “别的不说,我虽不能算是太原陈氏子弟,好歹也算是太原陈氏的亲戚吧,在这儿苦候数天,不知为何连怀崇公一面也见不着。我也不是没事找事的人,平时也不太来贵府邸,如今上门真的是有天大的事情要告知,却被硬生生堵在这里,进退不得,这真的是” 陈旭心中凛然,他想起了之前父亲交代给他的话语:对付陈翔,这些家兵比家仆要好。诚然,家仆中有不少也是有武艺在身的高手,但是家仆擅长察言观色,脑子活泛,会顾虑祁县陈家和咱们本家的关系,难以让他们下死力气。但是家兵不一样,你只要拿住道理,一声令下,他们是想不了那么多,会扎扎实实帮你蛮干下去的。陈翔跑过行商,论嘴皮子功夫,论反应机敏,论洞察人心,你是比不过他的。你要用拙胜巧,以理压人,以势服人。 这么想着,陈旭不想让陈翔继续再说下去了,陈翔的话来来回回就是要见怀崇公,他死扣着这一点反反复复拿捏着自己,偏偏现在又无法让他见怀崇公。这样下去越说越错,一定要拿住道理,果断处置,不能再给他煽动话语,蛊惑人心的机会了。 “陈翔,你既然已承认是你指使韩青去窥探内宅,那就应该受到惩罚。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太原陈氏之威,不容轻犯!我无权处置你,自然会禀告怀崇公,文焕公,由长辈来处置你,到时候你就能够见到怀崇公了。不过此时此刻,你也必须受到惩罚,罚你不便,那就让仆从来替主受罚吧!“ “来人,扒了这两人的裤子,打上二十军棍,让他们知道知道,太原陈氏的内宅,是不能随便乱闯的。”陈旭高喊。 ”慢着!“陈翔的神情有些严肃“他们是我祁县陈家的人,只要我还在这儿,就轮不到太原陈家的人来越俎代庖,教训我的人!” ”他们是你祁县陈家的人,可是他们站的是我太原陈家的地,犯得是我太原陈家的规矩,你祁县陈家纵仆行恶,我太原陈家难道管不了吗?“ 陈翔看着周围的红衣大汉,沉默片刻,一字一顿地说:“你,到底想怎么样。” 陈旭说:“我不想怎么样,规矩如此。你让人窥探内宅,就要付出代价。要么,让我在这儿好好替你教训这般恶仆,要么,”说着,陈旭顿了顿。“要么,你把这两个家伙提回去自己教训,省得平白污了我太原陈家的地界儿!” “哈哈,”陈翔大笑,“说到底,你还是千方百计想把我逼走,你们到底藏住了多少蝇营狗苟,有多少不可见人之事,如此迫不及待,生怕我在这儿对呆一天。” “行刑!”陈旭直接高声吩咐。一旁又走上来两个家兵,手持水火棍,作势欲打。韩青和周德已经闭上双眼,做好准备。 陈旭盯着陈翔,心中想的是父亲昨天的教诲。陈翔的情况是如此窘迫,缺少奥援,他想要实现抱负脱颖而出就必定要以事功闻名,而这,离不开爪牙和心腹。他无法以前途c利益来结交豪杰,因为一介白身,他连自己的前途都无法保证,是无法许人的。他只有以情谊相交,以义气相许。那么,我们这位义薄云天的陈三郎,在忠心耿耿的仆从因为自己的缘故受辱之时,又能怎么做呢? “慢!”陈翔惨然一笑,向行刑处走去。“他们是我祁县陈家的人,要打,也得由我来打!”说着,伸手就去夺行刑家兵的棍子。那家兵不敢伤他,也不愿被夺,抽回棍子就闪身出去。可他却没想到,那用棍子抵住韩青的大汉失了援护,又有压制韩青,不得松手的任务,委实有些进退两难。, 正当此时,陈翔迈步向前,一肘砸在那大汉的胸口。那汉子吃痛,忍不住叫出声来,回过神时却发现手中的水火棍已经被陈翔一把夺去。“愣着干什么,动手!”陈翔高喊。而那边韩青确是乘机一个踉跄,从条凳上翻下来,一面瑟瑟发抖,一面大口喘气,显然冷风中冻了半天,又被压在条凳上,血脉不畅,还需要点时间缓口气。刚才退下的家兵知道是自己失误,挥起棒子就是向陈翔砸去,羞恼情急之下,棒子虎虎生风,也顾不得下手的轻重了。 可谁料陈翔提棍在手,气势立马不同,连拨带打,两下便戳翻了这急于将功补过的家兵。年刀月棍一辈子枪,棍法本身就是易学难精,入门不难,再加上陈翔有权志龙这位名师,已然小有火候。粗粗料理了两人,他一回身,便要冲过去解救周德,这两名大汉刚要起身来追,只见韩青抄起条凳就是一通乱砸,暂时挡住了两人。 这边黄锦慌慌张张地招呼起人来,保护陈旭,却被陈旭一把推开,喝到:“陈翔,你敢动武?”然后吩咐身边的家兵。“别守着我了,还嫌弃不够丢脸吗?一起上,尽快把他给我拿下。“ 陈翔打翻了困住周德的家兵,可这时家兵们也纷纷反映过来,眨眼间三条棍棒便捅了上来,陈翔粗略地架住,却听得左右风声凄厉,只得又退了两步,闪开两边扫来的棍风。 可周德失了掩护,一下子又被砸翻。那边韩青遮拦不住,也已经遭擒获。陈翔猛挥水火棍,扫出一片棍影,左突右冲,却怎么也冲不出家兵们的包围。家兵们身子壮硕,挨上两棍倒也没什么大不了,棍法虽然粗疏,可无奈身大力不亏,陈翔也有些疲于招架。 这时,一名大汉以手护头,猛地向陈翔撞过来,陈翔一棍子砸去,却被那人反手握住,陈翔竟然抽取不得。旁边的家兵们得此机会,一棍横扫陈翔下盘,一棍当头砸下,一棍直取陈翔左肩。陈翔不得不撒手闪躲,可缓急之间,只闪过当头的那一棒,被打翻在地,动弹不得。 那名立了功的大汉憨笑着,接过绳子,熟练地绑住了陈翔的双手。陈翔双眼赤红,瞪着他高喊:“田奇,你什么时候成了陈家的一条狗了?也罢,就你,当狗也是一条蠢狗!你的七十二路小擒拿手再厉害有什么用!连应该对付的人是谁都不知道,你保得了你真正的主子吗?” 田七也不生气,只是笑着说:“翔三爷,我一个卖力气的,你就别为难我了。” 陈翔转头看着这些太原陈氏的家兵们,说:“你们是蠢货吗?你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们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吗!你们看不出来,绥德公一脉在隐藏着什么吗!为什么我现在都见不到怀崇公,你们呢,你们有多少天没有见到家主了?动动你们的脑子,不要傻乎乎地为虎作伥!” 陈旭忍住自己想要反驳和争辩的,不做过多纠缠,直接说:“以布塞口,把这三个人都扔出去。” 陈翔还在那儿高喊:“绥德公一脉的司马昭之心,你们就没有任何察觉吗?隔离内外,假借家主的命令排除异己,居心叵测。堂堂太原陈氏,同宗子弟,宁无一人能仗义执言吗?他们说怀崇公忙,怀崇公就真的忙?怀崇公到底是生是死,难道就没有人能够关心吗?” “住口!” 一声怒喝从陈旭的身后传来。 陈旭下意识地皱眉,他听出来了声音的主人是谁。他叹了口气,本来把陈翔他们往门外一丢,来个闭门不纳,陈翔说破大天也就是自己和他之间的矛盾,扯不出什么大动静。大功告成之际又偏偏惹上了这个小祖宗,横生波折。 “我听不下去了,满口胡言乱语,肆意污蔑亲族,你也配姓陈?” 后面冲出来一人。只见那人头戴嵌银掐丝如意环,身穿金线山水绣雪绸,脚踩如意百宝靴,胸口好似一股怒气直冲脑门,涨得脸庞微微泛红,使得那宛如女子的秀丽容颜更增添了几分英武。哪来的这么一个粉装玉琢的玉人儿啊。周围的家兵们略一愣神,马上反应过来,低下头,参差不齐地说:“见过璜公子。” 只见这位璜公子疾步走到陈翔面前,怒道:“瞪大眼睛看看,你认得我吗?” 陈翔说:“虽然我不太来宗家,但是敬德公的长房嫡长孙,怀崇公的嫡子,太原陈家未来的主事人,我还是认得的。您来就好了,我和你说” “你不用说。”陈璜截住话头,“我在后面都听到了。挺能的啊,竟然还咒我爹?绥德公一脉历来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为我陈氏一脉贡献良多,又岂容你恶意诋毁,损伤名誉!” “我” “旭哥儿脾气好,忍辱负重,我可忍不了。怎么,你说人家有司马昭之心,那我呢?我现在站在这儿说,我爹不过是偶感风寒在静养,不见你是家主的吩咐,旭哥儿只是听从命令而已。怎么,你还怀疑我和他们一起串通起来,谋害自己的父亲,并且谋夺迟早会属于我自己的家业?” 陈璜这话说得敞亮,驱散了家兵们心头的不安:是啊,谁都有可能背叛太原陈家,可就是小主人不可能。陈旭也不由得点了点头,虽然他多少知道这话里有笼络人心的意思,但是在顶着陈翔的恶意揣测之时,能有未来的家主这样仗义直言,多少还是有些感怀。 陈翔尽力挣扎,用尽全身力气向前倾去,口中不住地大呼:“璜公子,我有机密事,必须与您私下面谈。您给我个机会,让我说完话,然后要杀要剐你怎么处置我都没话说。”声音中带着一丝哀婉和凄楚,听得人有些悲凉。 陈璜闭上眼睛,叹了口气,说:“你也算是我的兄长,何必要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呢。你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都是自家人。” 陈翔一点一点地向前挪,好像是要凑得近些好说话。身后辖制他的田奇仿佛也用不得力,被牵着一起向前。陈璜一股气撒出来之后,看着自己这位实质上的堂兄如此狼狈,心中也不禁涌起几分怜意,也凑了上来,侧耳倾听。 “此刻,铜钗!”陈翔一声断呵。 什么意思?陈璜有些愣住了,这没头没尾的话,就是陈翔想告诉自己的? 但是有人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田奇左手一扯,将绑着陈翔的活节解开,右手前伸,抽取了陈翔头上的两根铜制的发钗。快步向前,挥舞着两只铜钗,好似拿着两把匕首一般,迎上了陈璜身侧的两名护卫。 而此时,陈翔左手扣住陈璜的手腕,一扯,一扭,趁着陈璜负痛大呼之时,右手从陈璜的身后揽过,扣住了陈璜的喉管。 “陈璜在我手中,你们谁敢妄动,不想要他的性命了吗?”陈翔大喊,声音震慑住了刚刚反应过来,想要涌上来的家兵们。 连陈璜的两名护卫也不得不停了手,他们的手上和脸上被划出了深深的血痕,殷红的鲜血不住流淌,显然那两把铜钗是特质的,锋利无比。不过这些伤口显然比不得此刻他们心中的悔恨:怎么就一时失察,让小主人被抓了呢! 田奇撤下来,右手持着铜钗护卫,左手将一只铜钗递给了陈翔。陈翔将那依然流淌着鲜血钗尖对准陈璜的脸庞,作势欲刺。 陈璜看着近在咫尺的锋锐,感受着身后人粗重而又凌冽的呼吸,自出生以来从未经历过此等危局,他的脑中一片空白。突然,他想起了什么,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和地位,想起了太原陈氏的尊严,他扯着嗓子喊:“别管我,擒下他,除非陈翔想让祁县陈家尽灭,否则他不敢杀我的” 陈翔用左肘猛击陈璜胸口,一时间陈璜感觉自己好像当中被捅了一枪,眼底发黑,话都说不出来了。陈翔拿着铜钗在陈璜的脸上游走,眼睛却看着逼上来的众人,缓缓说着:“我确实不急着杀他,不过嘛,你们要是再向前,我可以在他脸上划几道伤疤,给这位小主子增添几分男人味。” 说着,陈翔将铜钗抵着陈璜的左眼前。陈璜吓得双眼紧闭,一动也不敢动“还是说,旭少爷,您觉得璜少爷戴个眼罩,会比较有威严?”陈翔的话语中带着一丝笑意,但此刻的庭院,没人敢笑,也没人敢回话。 陈翔环顾四周,神情中带着一丝癫狂,“刚才你们不是都说得挺开心吗?现在你们都不说话了是吧,那好,终于可以轮到我说话了。” 陈翔语调低沉,略带愤怒,也带着一丝痛快的决意,只听那声音,陈璜就不禁瑟瑟发抖。“我只是想问问太原陈氏,——家父何在!” 看着周围众人恍然c惊讶c犹疑c痛惜等等千变万化的脸色,陈翔明白了,自己赌对了,自己抓住了解决问题的关键。 哈哈哈哈!陈翔不禁旁若无人地笑了起来,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就好像一只乳虎,正在肆意展示自己新长出来的噬人獠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父与子 霜风凄紧,而此刻太原陈氏的庭院之中,人心之凄楚,更胜秋风。 陈旭尴尬地笑了笑:“季云兄,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怀瑾公的下落我们也在追查,如果有消息,肯定会告诉你的,你看是不是先放了璜弟弟,这样太危险了。” “误会?哈哈哈哈。”陈翔说,“好一个误会,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别演戏了,说,我父亲是生还是死?” 陈旭将手放在身后,悄悄打着手势,一边说:“季云兄,你思父心切,觉得太原陈氏没有尽力去找寻,这些我们可以理解。但你也没必要以璜弟弟作为人质呀,太原陈,祁县陈,到底是一笔写不出两个陈字,出了意外,坏了两家关系,怀瑾公回来也不会开心的。” “哈哈哈哈,你们太原陈都把刀架在祁县陈的脖子上了,还假惺惺地说什么一笔写不出两个陈字。厉害,厉害,到底是簪缨世家,这份虚伪狡诈的士族癖性,我陈翔是真的学不来啊。“说着,右手更加用力地扼住陈璜的喉咙,涨得陈璜满脸通红。 陈旭也急了,忙说:“我现在就吩咐人去找,你别急,先缓一缓,让璜弟弟喘口气再说,你再扼下去,非把人憋死不可。” “我把人憋死?我可比不了你们,你们太原陈快把我们祁县陈家活活憋死,我们都还差点连谁下的毒手都不知道!你说,我父亲是死是活?大哥是死是活?二哥是死是活?”陈翔面露狰狞,吼道。 “这又是哪儿跟哪儿啊?怎么就扯上死活了呢。你这是怀疑我们害了你爹和两位兄长?”陈旭也是一脸无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怎么对我们太原陈会有如此之深的误解?” 陈翔说:“装,你再装啊。你以为你做的天衣无缝?你是不是还想说,不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你你是怎么过来的。” “我是一路浴血奋战杀过来的!我的商队在官道上遇伏了,近百的贼寇,时间恰得无比准确地伏击了我的商队。如果不是刚好附近有游巡在巡逻,我就死在了那片林子里了。然后你猜,被俘的首领是怎么说的?是太原陈氏指使他们来袭击我的。”陈翔咬牙切齿地说。 “这不可能!”陈旭高呼。 陈翔冷笑:“开始我也以为这不可能。可有人提醒我,商队行动,捉摸不定,除了和我祁县陈氏藕断丝连牵连不绝的太原陈氏,谁能有能力在我的商队里安插足够多的眼线,精准把握商队的行止呢? 但我还是不信,可后来我又接到了信息,我爹,祁县陈氏的掌门人,在见过太原陈氏之后,无故失踪了。可疑之事接二连三,我心中已有疑惑,可太原陈氏要害我祁县陈,又有何用处呢?怀着这些疑问,我冒险上门探查,然后是你” 说着,陈翔看向了陈旭,冷峻的脸上带着一丝轻蔑:“你居然对我说,让我叛离祁县陈氏的门墙,回归太原陈氏!你已将祁县陈氏视作砧板上的鱼肉,不介意露出些许破绽。但你的话一下子点醒了我,让我明白了你们的险恶用心。” “父亲失踪后,我被伏杀,我只是一个庶子而已,有什么必须要诛杀或者笼络的必要性吗?只有一种可能,祁县陈氏嫡脉已亡!大哥在长安,音讯难通。二哥在军中,军中更是难求一信。你们已然害了大哥二哥,如果杀了我,那么你们就能随便安排个人,作为亲族过继给祁县陈家继承香火,然后再在合适的时机归宗,整个将祁县陈氏吞了。可是我没有死,你们就转过来企图拉拢我,依旧可以实现你们的目标!呵呵,休想,大不了我们鱼死网破,拉着太原陈的嫡长孙来给我们陪葬!” “靠!”陈旭一拳用力地砸在了门柱上,“陈季云,你脑子清醒一点!你他妈的是怎么想的!别给自己编那么多戏!机缘巧合都是误会!太原陈怎么可能用这么粗暴血腥的方式来对待自己的亲族!” “怎么,被我点破了企图,恼羞成怒了?”陈翔冷笑。 “日!”陈旭,作为素来讲究凤仪的太原陈氏子弟,此时此刻也忍不住爆了粗口:“你二不二啊,你傻不傻啊。办事操切,行事狂悖!你爹对你的评语真的是太准了,你就是一个二愣子,一根筋,我再告诉你一遍,你爹,你家人都活的好好的,没人稀罕你们祁县陈家那点歪瓜裂枣。你现在的行为,这才叫真的为祁县陈家惹祸!” 说着,陈旭看向了田奇:“田兄弟,你也看清楚了吧,陈翔就是一疯子,你和他凑一起能落得个什么好?如果真出什么事了,陈翔或许还有逃得小命的机会,你可是实打实地活不下去了,至于吗?” “别在这儿挑拨离间了,田奇和我是过命的交情,刀山火海也罢,他不会动摇,我也不会怀疑,我们彼此信得过。”陈翔说着,有些感叹“有些人血脉相连,却自相谋算,好似仇敌。有些人,本属陌路,却能义气相许,蹈死不顾。” 陈旭气的攥紧了拳头,却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候,陈煌冲进了庭院。他似乎已经了解了此时的情况,一到场,便接过方寸大乱的陈旭,指挥起在场的众人。 “黄锦,你去控制消息,严禁走动。这个院子里的事情仅限于这儿的人知道,不许外泄。” ”赵孔“陈璜吩咐身边的一位老仆”你把这儿的事情汇报给敬德公和怀崇公,让他们来定夺。“ “陈翔贤侄,情况大致了解了。我知道,现在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的。没关系,稍微等一会儿,会有你相信的人出来给你解释其中原委。我现在只请你做一件事情,松一松掐着璜公子的手,给他喘喘气,也给我们更多的时间。如果你害怕我们会乘机攻击你,那为表示诚意,我先让所有家兵后退十步,再把你的这两位仆从放了,让他们护卫你,这样你也能多几分安全感。如何?” “爹!”这时候陈旭突然喊道,“不对,这里面有问题!”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到陈旭身上。“我知道爹你是担心陈翔狗急跳墙,可是这情况有问题。”陈旭似乎理出了头绪,指着陈翔,低声对陈煌说道:“他真的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么绝望疯狂吗?有没有可能,他只是在虚张声势?现在他们只有两个人,顾此失彼又投鼠忌器,稍有疏忽,我们有夺回璜弟弟的把握。如果把那两名仆从放了,他们四个人相互掩护,我们就没有用武力夺回璜弟弟的可能。他们也会得寸进尺,更加猖狂的。这时我们不该妥协,反而要咬定原则,死不后退。” 陈旭说着,盯着陈翔,慢慢说道:“他比他所表现出来的要理智得多,他不敢杀璜弟弟的,不敢的。” 陈煌面色凝重,说:“你这是在赌。你敢赌吗?” 陈旭面色一窒,谁敢拿太原陈氏嫡长孙的性命来赌。 陈煌又说:“你赌得起吗?” 陈旭心头一沉,绥德公一脉在太原陈氏中,看似地位显赫,但是背后的嫉妒的目光,诋毁的风言风语也不少。如果因为自己的缘故害死了敬德公的嫡长孙,那在旁人看来,无疑是坐实了“曲沃代晋”之类的流言。 陈煌又问:“凭什么轮到你来赌?” 陈旭眼底一暗。要赌陈璜的生死,也应该是由他的父亲怀崇公,他的爷爷敬德公来赌,哪里轮得到自己一个堂兄在这里越俎代庖,赌堂弟的性命呢? 他抬头望去,看到了陈璜惊恐和祈求的眼神,也看到了陈翔略带讥讽的蔑视。他闭上眼睛,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我输了,他心道。他的任务,就是将陈翔所能够掀起的一切波澜,控制在最小的范围。然而就在陈翔挟持陈璜的那一刻,事态就已经超出了他的控制范围。 赵孔急急忙忙地向后堂奔去,他虽已年老,但是保养得当,快步走来依然是虎虎生风。他心理清楚,眼前这件事本来就是个挺麻烦的事情,再加上太原陈氏现在又处在如此微妙的情况,一个处理不当会让人追悔莫及的。他世代就是太原陈氏的家仆,虽然中饱私囊的事情偶尔也做做,但是此刻到也真的有几分“急主上之所急”的焦躁了。 “赵管家,急匆匆的有什么事吗?”赵孔被人叫住了,可面对此人,平时颇有些跋扈之名的赵孔却不敢露出丝毫不满,反而恭恭敬敬的回话。 “禀大夫人,老奴这是去给老爷请安呢。” 太原陈氏的奴仆,对家中的几位主子各有称呼。怀崇公被称作是“大爷”,这位大夫人,自然是怀崇公的正妻,陈璜的生母,曲氏。而“老爷”这一称呼,是专指敬德公。 曲氏面如满月,端庄典雅,确是一幅当家主母的样子。近年来一直是她在主持中馈,于仆从之间还是很有威望的。只见她缓缓问道:“前面出了什么事?” 赵孔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如实地说了。亲生儿子被人挟持,这种事情无论如何也不该瞒着当娘的。如果没碰到,没有这一问也就罢了,问了却欺瞒,万一出什么事情,可是要被记恨一辈子的。 曲氏听完了情况,面色稍沉,看了一眼赵孔,问:“陈煌打算怎么办?” “正是遣老奴前去禀告敬德公定夺” “荒唐!”曲氏断然说道,“公公向来脾气梗烈,年事又高,受得了这样的气?把人气出个好歹来怎么办?再说,就算让公公拿主意,你让公公怎么做?向自己的从孙子低头来换回自己孙子的命?就你的说法,这个陈翔也是个性子烈的,两个烈性子话赶话越说越僵,苦的是我的孩儿。” 赵孔低头,曲氏的说法确实有道理,自己方才心中也有这些担忧。 曲氏问:“怀崇,知道吗?” 赵孔硬着头皮答道:“怀崇公正在养病,应该不知。” 曲氏冷笑一声:“那就去通报给怀崇!” 赵孔觉得头上都要冒出来冷汗了,有气无力地说道:“可敬德公吩咐过,怀崇公生病静养期间,一切俗务都不得打扰他。敬德公的吩咐,老奴” 曲氏嗤笑“儿子被人拿刀指着,还茫然不知,那还养个什么病,就算是病好了也得气死。你们这些奴才,休拿公公来压我。自家孙子被人挟持,公公还会瞒着怀崇这个当爹的?荒唐。你现在就去见怀崇,不,我和你一起去接怀崇出来。” 赵孔有些犹豫。曲氏给身旁的侍女试了个眼色,侍女凑到赵孔身侧,小声地说:“赵爷,您也是家中的老人了。这家里的情况你也不是不了解。老爷年事已高,只有二子,大爷二爷一母同胞,兄弟之间相互支撑的情谊外人不知道,您也是知道的。就算是老爷恶了大爷,难道还能让二爷放弃官职回来主持太原陈氏?如果老爷把族长的位置传给其他人,且不说族内其他长老这一关过不过的去,就是目前族中官位最高的二爷那儿也过不去啊。 您可得放亮招子,好好想想,不为自己,也得为自家后人考虑考虑啊。眼下是多好的机会,大少爷被绑,您把这事儿通报给大爷,合情合理,就是老爷也不可能发作了您,您说是吧。” 赵孔有些踌躇,头上稀疏的短发在寒风中摇摆不定。 “赵孔——”曲氏柳眉圆瞪,口气不善。 赵孔叹了口气,颓然地说:“是老奴糊涂了,老奴给大夫人引路,咱们去通报大爷。” 静室之中,陈文陈怀崇正在练字。 檀香袅袅,四寂无声,怀崇公正在对着一份拓本,专心临摹东晋王羲之的《兰亭序》,当写道“俯察品类之盛”的“之”字的时候,外间的一阵喧闹打断了他的雅兴。这位儒雅的中年文士摇了摇头,收起了卷轴。 曲氏进门的时候,看到陈文正在品茗,说道:“别装了,砚台的墨未干,笔架上还有水迹。你到是有闲情逸致,你爹让你呆在这儿遂了你的意不是?倒是临摹起书画来了,倒是累得我在外面为你着急。“ “哪里,这些日子劳烦夫人了”。陈文殷勤地出来,拉住曲氏的手。 “行了,别腻歪了,多大的人呢。”曲氏脸上微微泛红,抽出手来说道:“老爷子可没那么容易认输,你儿子在咱家院子里被人挟持了,事态紧急,我才诳得赵孔,假传老爷子的意思,放你出来。这一边儿子一边爹,出来怎么应对,你可得想好了。” “老爷子那儿我不担心,彼此都是麻杆子打狼两头怕,我既然出来了,老爷子也得默认这个现实。至于璜儿,有人还敢在咱家院子里挟持咱儿子,胆子不小啊。“陈文一边说,一边和曲氏一同走出静室。 门外跪倒了一大片的仆从和家兵,陈文摆摆手,“都起来吧,你们也是尽忠职守,没错。”然后一面指派起这些人,一面听赵孔汇报情况。一心二用,却是分毫不错。看守静室的仆从们原本心中是惴惴不安,现在得了指示,无不用心做了起来,多少也怀着几分“将功赎过”的心理。 了解完情况,人员也打发的差不多了,陈文吩咐赵孔道:“老赵,还是得麻烦你,去把怀瑾公带过去。他的儿子惹的祸,还是让他来收拾,这叫一物降一物。”赵孔应声而去。 曲氏冷眼看了半天,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对陈文说:“你就那么放心让赵孔,让陈瑜来处理这些事情。事儿都让别人做了,你自己的儿子,你倒是清闲了?” 陈文挽着她的手,轻声说:“让他们做事是让他们安心,使功不如使过,至于咱儿子嘛,不用担心,陈翔不会伤他的。” 曲氏脸色微变:“什么意思?你和陈翔串通好了?你利用这个事情来脱身?好啊,那可是你儿子,你也舍得利用?” “哎呦,你想到哪儿去了。”陈文忙解释:“老爷子发作的突然,我是措手不及进静室养病的。我要能沟通内外,能有不下十条方法能够脱身,何必要与外人谋划冒这么大的风险,还危及我的儿子呢?” 看到曲氏面色稍缓,陈文又说:“我之所以判断陈翔不会伤璜儿,也是根据我对此人的了解。我和那陈瑜时常谈论起年轻一辈,陈翔便是其中之一。我那位堂哥别的不说,光看人的眼光就称得上是世间一绝,更何况是论及自己的儿子。他就说过,陈翔行事,看似胆大妄为,肆无忌惮,实则深思熟虑,小心谨慎,必思退路。乃是一头擅借虎威的狡狐。陈煌父子,多半是被他唬住了,不敢担责任而已。” 庭院之中,韩青周德护卫两旁,田奇前方五步处站定,留着陈翔挟持着陈璜在中间。陈煌不断地絮叨着搭话,想要缓解紧张的气氛。只是陈翔并不理睬,只是是不是地吩咐周德和韩青,扫视四周有没有隐藏在角落里的弓箭手。 哒哒哒,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众人望去,一名中年文士脚踩木屐,快步走来。鬓角带着些许微霜,额间有几道横纹,但看上去丝毫不显老态,反而增添了几分阅尽沧桑的睿智与旷达。他看到了庭院中的情况,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父亲!”“老爷。”陈翔忍不住叫出了声。周德和韩青也恭敬地称呼。他便是陈翔之父,祁县陈家的现任家主,失踪近一个月的陈瑜,陈怀瑾。 只见陈瑜有些不耐烦,摆了摆手,说:“把人放了,像什么样子。” 陈翔说道:“请让周德先伺候父亲出府,儿子自会放了陈璜弟弟,向宗家负荆请罪。” 陈瑜轻笑了一声,认真的端详了一会儿陈翔,说:“玩什么花花肠子?在你眼中,你爹我是这么蠢的人吗?如果真的到了必须要挟持人质才能安全离开陈家巷的地步,我会蠢到,让自己的儿子随随便便放掉手头的人质?你当你爹我是谁?没见过世面容易被人诓骗的无知乡人吗?” 陈翔楞了片刻,缓缓松了手,任由陈璜小心翼翼地离开自己的控制。这是周围的家兵们见少主安全,正涌上来想要擒拿陈翔等人。 “住手!”陈文及时赶到,呵止了众人。陈煌父子恭顺地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陈瑜转身向陈文长揖,说:“怀崇兄,借你家鞭子一用。”陈文示意旁边的仆从,马上有人乖觉地递给陈瑜一卷马鞭。 陈瑜转身,抖起鞭子,就向陈翔抽去。陈翔不敢闪避,只是抬起右手,稍稍格挡了一下。 啪!清脆刺耳的声音想起。 陈瑜一边抽,一边向陈翔骂道:“可以啊,仨儿。这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啊。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自己特霸气,特了不起,特厉害?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为了找自己的父亲,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肆意斗殴,绑架亲族,乃至于冒着生命危险去耍横。是不是特别的伟大,是不是觉得自己的孝心能够感天动地?“ 啪! “屁!你就是一个蠢货,一个莽夫,我祁县陈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我祁县陈家再穷,在弱,我也是士族,士族懂吗!不是山上的土匪,街头的游侠,动不动就耍横c犯傻c玩命!你这是和山贼土匪混久了,沾染了这一身草莽习气。那好啊,这么喜欢当土匪,那赶明儿起个匪号,上山落草去啊,我这儿给你报个急病死亡,也省得你拖累家人。“ 啪! “你心里肯定觉得,你费尽心机c甘冒奇险,救我出来,结果我出来二话不说反抽你一顿,你觉得委屈是吗?那你就委屈着吧。你以为你是孝敬父亲,你是个大孝子?你是个能活活把当爹的给气死的大孝子。你以为你是孝顺,其实这是愚孝!愚蠢,愚不可及的孝顺!” 啪! “你是士族子弟,你有亲族,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闲汉。做事之前要三思。你是来救你爹了,可你这个莽撞的方式,救出了你爹,你的其他家人怎么办?你要想想你那在长安城的大哥一家,想想你在军中服役的二哥和他还没出生的孩子,想想你还没嫁人的妹妹,想想整个依附于祁县陈家的一大帮子人。 你以一人之愚孝,让亲族骨肉冒着生死的危险,你是何其自私愚蠢!又是何等的薄情冷血!你是士族,士族你懂吗?” “够了,怀瑾兄,差不多行了,别骂的那么难听。”陈文有些听不下去,说道。 陈瑜回头瞥了眼陈文,说:“我骂我儿子,干卿甚事!” “你——”曲氏刚想发作,被陈文拦了下来。陈文摸了摸鼻子,无奈地小声说:“算了,骂吧,骂吧。让他把这些天的闲气撒一撒,总比憋在心里气不过,存心给我们使绊子好。至少,他终归还是给我们留了点面子。” 这边陈瑜抽完了鞭子,停下来问陈翔:“你知错了吗?” “孩儿知错了。” “错在哪儿?” “孩儿不该莽撞武断,刚愎自用,行事操切,不顾家人。”陈翔梗着身子回答。 陈瑜叹了口气,松了鞭子,对陈文说:“怀崇,我训完了,你来处置吧。” 陈文笑了笑,没说话。陈璜在曲氏的几番推搡之下,不情愿地站了出来,说:“这也就是误会,误会而已,所幸也没出什么大事。翔哥儿也是出于一片纯孝,也怪我行事急切,产生了误会。” 陈文说:“这就对了,都是自家亲戚,难免有些磕磕绊绊打打闹闹的,何必计较那么多。来人,送翔公子和他的伴当们一起回去休息,可别着凉了。” 说着,陈文对陈瑜说,“怀瑾兄,要不你去和你儿子一起住在一块?省得令郎担心记挂。” 这时陈翔向陈文深深地鞠了一躬:“怀崇公如此体贴入微,思及方才行为,陈翔愧不敢当,无地自容。” 陈文脸上浮现出长辈特有的欣慰微笑,说:“年轻人火气大,这没什么,谁还没年轻过?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陈翔接着说:“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这位田奇兄弟帮了我一把,我想让他和我待在一块,一起回祁县,不知是否可行” 陈文说:“这位田奇本来也不是我们家里人,是请来的教头,也轮不到我们来束缚他。既然是季云你的朋友,那和你们同住也不妨。” 陈翔听过这话,一个踉跄,身后韩青赶紧凑上来,搀扶住了他。陈翔有些无力地笑了笑,向陈文道谢之后,由着伴当搀扶,缓缓的回到客房去了。 这边连陈璜也有些唏嘘,小声说着:“挨了家兵几棍子,那么紧张的对峙了半天,又挨了那么狠的几鞭子,血肉凡躯的,怎么受得了。” 陈文摸了摸自家孩子的脑袋,轻轻叹了口气。又凑到陈瑜身边,颇为感慨的说:“我一直都担心,太原陈氏年轻一辈缺少历练,没什么能挑大梁的干才。可现在想来,”说着,看着渐行渐远的陈翔一行人,“有子如此,为父不易啊。” 陈瑜转身,给了陈文一个极具士族风仪的微笑。 “有子若此,尚且不易。令尊如此,如之奈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幼子无畏 傍晚,客房之中,陈翔父子在房内叙话,韩青等人在屋外巡视。 陈瑜一边慢慢地给陈翔涂着伤药,一边听着陈翔汇报一路上的见闻。良久之后,问道:“太原陈家这事,你看到哪一步了?” 陈翔缓缓地穿上衣服,显然伤势并没有那么严重。 “其实我想的挺简单的,您在太原附近失踪,无论是否是太原陈做的,太原陈必定知道原委。而太原陈摆出这么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说明他们不希望您获救。” “然后我又想,太原陈是否对祁县陈氏有觊觎之心呢?按理可能性不大,祁县陈的土地财富与太原陈相比,无异于乞丐和龙王,取之收益有限。而太原陈自从北齐灭亡之后,韬光养晦,更希望团结宗族,也不可能同室操戈使得骨肉离心。再加上我试探陈旭的反应,应该说对我们有鄙夷,有嫉恨,但是没有觊觎之心。” “既想困住你,又不准备牟图祁县陈,那么只可能是你卷入了太原陈氏见不得人的谋划,两害相较取其轻,这才不得不把您困住。所以我最初的想法,不过是去县衙一趟,事先说明。然后不惜一切代价待在太原陈家,等到衙役上门寻访或者太原陈氏沉不住气的时候再出来提条件。“ “毕竟,凡有阴谋者,最怕的就是官面上的力量。我借着这点官家之威,足以自保。“ “可是谁料想陈旭父子不为己甚,咄咄逼人,我迫于无奈,不得不奋力一搏。 ”陈瑜问:“那田奇呢?他是怎么回事?如果没有他的存在,你的奋力一搏似乎不可能取得这样的效果。” 陈翔说:“田奇本来就是我的人,他一贯消息灵通。我到了晋阳就让人偷偷去和他联络,想要打听清楚原委,结果却被告知他已经被请到太原陈家中。接下来几天中,周德和韩青也时不时出来闲逛,打探消息,发现了和家兵一起进来的田奇。我没敢直接联系他,怕打草惊蛇,但是我有把握,关键时刻他会帮我。” “可即便如此,你挟持人质的事情也太过分了,你没想过这么做,惹急了太原陈,把你关起来,或者干脆杀了?“陈瑜笑着说。 “怕,我当然怕,怕得不得了。”陈翔喝了一杯茶,平淡地说“我怕,但是耍阴谋的太原陈氏不是更怕吗?太原郡董府君是出了名的强项令,向来是强势干练,雷厉风行,尤其恶关东世家大族,撞在他手上,太原陈没事也得剥下三层皮。如果我真的死在了太原陈氏宅中,这种事情太原陈压不住,董府君肯定乐意将太原陈掘地三尺。” 说着,陈翔推开了窗子。 这事太原陈做得太蹩脚了,既然是见不得人的阴谋,在谋算之初就应该周密安排,等到时机有利则动如雷霆。不管太原陈在谋划什么,让父亲您这样的有手尾有亲族有影响力的人物知道了,又无法说服你作为同谋。那么作为阴谋,它的谋划就已经失败了。这时候如果不及时止损,竟然还心存侥幸上下隐瞒妄图继续?看来即使是像太原陈这样的家族,内乱之中,照样是昏招迭出。” 陈瑜靠在椅子上,慢悠悠的说:“那你想不想知道,太原陈到底在谋划些什么?以至于父子反目,昏招迭出?“ “不想。”陈翔直接说,“我就是一个莽撞,胡思乱想,有江湖习气的小士族庶子,我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不知道。这样对我最好。” 陈瑜笑了:“那你觉得,我们现在该干什么?” 陈翔不假思索:“走,赶紧走,明天直接辞行。趁着现在太原陈家中的局势对我们还有利,趁着陈文父子来不及找我们算账,趁着太原陈还顾不上灭口和控制范围,赶紧走,回到祁县,我们才能布下后手,让太原陈不敢再轻举妄动,才能真正将手头上这个太原陈氏的把柄握住。” 陈瑜看着自己的小儿子,点了点头。事后说来看似简单,但是人在局中时,每一步的抉择都是在考验人的选择和判断。他不禁称赞:“该进的时候,大刀阔斧单刀直入,该退的时候,小心谨慎毫不留恋。季云,你可以算是真的识进退之人了。” “那么,我能出仕了吗?”陈翔似乎不经意地问道。 陈瑜笑着摇摇头。 陈翔看上去倒似早已料到这样的结果,倒是不以为杵,只是小声地叹了一口气。 砰砰砰,门外有人敲门。 “老爷和三公子在吗?怀崇公有事要找三公子,还请老爷定夺。“门外周德的声音响起。 陈瑜皱起眉头:“怀崇这是有长进了啊,这么快就把自家老爷子给安抚好了?”然后高声问,“怀崇是专门吩咐单独请陈翔一人,还是请两人。” “那来人通传,特意点明了,只请三公子一人,不劳烦老爷您。” 陈瑜对陈翔说:“你知道该怎么办吗?” 陈翔点点头:“不急不躁,谦和守礼,向长辈低头,不丢脸。” “去吧,怀崇我了解,他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当陈翔见到陈文的时候,他正在小心翼翼地用冰块敷着眼角的乌青。陈翔递了个询问的眼神,陈文讪讪地说:“刚才不小心摔倒了,地上磕的。” 陈翔正色,向陈文行了一个大礼,说道:“晚辈陈翔,拜见怀崇公。鲁莽之处,还望怀崇公海涵。” 陈文凑过来,拍了拍陈翔的肩膀,说:“都是自家亲戚,就别像外人一样客套了,叫我大伯父吧。” 陈翔说:“小子岂敢高攀。” 陈文说:“我早就怀瑾说过,他有三子,长子无执,次子无私,幼子无畏。怎么,你还有不敢的事情吗?” 陈翔连忙俯下身子,说:“是小子孟浪,胆大妄为,危及了璜公子的性命,简直是万死莫属。原怀崇公怜惜我年幼无知,饶过我这一会儿吧。” 陈文搀起陈翔,说:“你这又是哪里话,我不过是打趣而已。和你,我就明人不说暗话了。” 陈文顿了顿,接着说:“你今天的事情,帮了我一个大忙。我这个做伯父的,倒是应该谢谢你啊。” 陈翔低头:“不敢当,小子莽撞,如果哪里帮上了怀崇公,也是怀崇公洪福庇佑,不干小子的事情。” 陈文摇了摇头:“你啊,真是。也罢,不勉强你了。我找你过来,不是为别的,是专门想要来赏赐你的。我帮你挑选了两份礼物,可是这彼此之间有些干碍,只能选一份。你挑选一下吧。” 陈翔说:“但听怀崇公安排。” 陈文笑道:“这可轮不到我来安排。季云啊,你已经加冠,年岁也不小了,怎么还未议亲啊?“ “二哥尚未完婚,长幼有序,故而暂未议亲。” “可有意中人?” 陈翔略一迟疑,答道:“并无。” “那就好了。你想必也听说过,你大伯母出自中山曲氏,在当地也算是郡望了。她族中正好有几个待字闺中的淑女,如果你不嫌弃,我陈文就擅自做主替你当一回媒人,为你找一门有力的妻室,如何?”陈文一边说,一边端详着陈翔的神色。 陈翔有些惊讶。婚宦是士族维系地位,保持声威的重要手段。而婚宦一事,向来都是抬头嫁女,低头娶妇,男方的门第通常比女方要高一些。中山曲氏是一郡望族,门第不低。也正因为如此,其家中嫡女才有可能嫁入太原陈氏之中,成为嫡长子大妇。当然,若是以太原陈氏原本的门第而言,海内名家,位列三公,中山曲氏当年的嫁女算是高攀了,可自从北齐灭后,太原陈声威大挫,仕途不顺,渐渐有些沦为一郡望族的趋势。而他陈翔,更是连太原陈氏的分家都算不上,太原郡内,知道的看在他和太原陈宗家血缘极近的份上,高看两眼。出了郡,谁又知道祁县陈是什么?对他而言,中山曲氏已经是士族婚配上可望不可即的对象了。 方才陈文说是曲氏族中女,想必应该不可能是嫡支,应该是五服之内的庶女或者是五服之外的嫡女。可就是这样的家室其实也已经不凡,娶了这样的妻子,就足以借助一些中山曲氏的关系开拓仕途,有所发展。更何况这样的女子出嫁,也必然会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说到底,这样的条件就算是自家的两个嫡兄,配起来也有些勉强了,更不用说像自己这样的庶子。若不是看在陈文这个太原陈未来的家主的亲缘和面子上,想必根本是没有机会的。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自家嫡母虽然大气,但是为庶子议亲的心思肯定不如嫡子多。哪怕是为了自己的嫡子议亲,借着母族的势力,帮两位嫡兄寻得的嫂嫂,单论家室也未必能超过中山曲氏的族女。错过这次机会,没有母族,又只是父族庶支的自己,单以祁县陈氏庶子的身份,最多也就是能娶到一县大族的族女。这就已经是人家高看自己的能力,想要烧冷灶了。 陈翔知道自己心动了,陈文的这份赏赐正好搔中自己的痒处,对于心怀高远,苦于进仕无门的他来说,没有比这更加贴切的帮助了。而且父母也不会说什么,毕竟多结交一门好亲戚,也是扩大祁县陈氏门第的好事。这真的是让人难以拒绝的一份重礼啊。 陈翔克制住自己当场答应的冲动,有些挣扎地说:“敢问怀崇公,这另一份安排又是什么?” 陈文说:“你应该听说了,近期陛下用兵辽东,晋王亲提六军,可是这辽东远涉千里之外,地形水文的情况准备不足。晋王了解到,河北士族有不少常年在辽东及草原经商,熟悉地理,就打算在其中招募一些熟知地理的行军参议,作为晋王府的临时幕僚。太原陈氏自然也收到了这个消息。我可以给你个机会,把你推荐上去。” 大周晋王,算起辈分是初登大宝的少年天子的爷爷辈了,是皇室之中少有的宗室长者,能和他拉上关系本来就是难得的机遇。更何况行军参议本身就是极容易得军功的职位。这是一个机会,一个直接接触大周政治最核心圈的机会。如果能够获得这位亲王的亲近,不,不用他本人,哪怕是他手下的幕僚或者随从的亲近,都能够极大的扩展自己的人脉和见识,对于仕途发展极为有利。这个机会对于庸人来说也许平平,但是对于才俊,或者说自诩为才俊的人来说,这就是扣响青云大道的敲门砖,是抢破了头也要争取过来的机会。 婚宦,士族最看重的两处。陈文果然是出手不凡啊,一出手,就让人无法拒绝。太原陈氏虽然声望渐低,但是随便从指缝中漏出一点,照样能够让人心动不已。 陈翔想了一会儿,抬头看着陈文:“晋王府临时幕僚的机会,只怕是对于所有的河北士族子弟都是可遇而不可求。我想连太原陈也是不介意和晋王多拉拉关系的吧。族中也不是没有青年才俊,水文地理之类的材料收集起来也不麻烦,太原陈为什么不让本家子弟去抓住这个机会呢?” “你是我的侄儿,算不得本家子弟了?”陈文笑道。 “小子若有此机会,自然感恩不已。但是毕竟已然分家了,我是祁县陈的子弟,上有父母兄长,有机会也肯定是先顾着自家,有余力再会反馈太原陈。太原陈氏宗族分支众多,怀崇公把这样的机会给我,要承担不少的压力和非议。费而不惠,我心中有惑,愧不敢受。” 陈文正色:“也罢,都是自己人,有些话我就直说了吧。太原陈和伪齐牵扯过多,极受本朝的忌惮和打压,越是这个时候,越小谨慎小心,不得冒进,太原陈子弟的任何行动,都会成为朝野关注的风向标。晋王为人,贪而无勇,不是可辅之人,对于太原陈而言,投靠他,风险太高,所以,这个机会我是不会让太原陈氏子孙去试的。” 陈文拍了拍陈翔的肩膀:“至于你,毕竟不是太原陈,而且我想你还没到需要求稳的时候吧。不过我得告诉你,如果你选择接受我的推荐,成为那个临时幕僚,那么必定要随军出征,议亲的事情肯定得缓一缓。一家有女百家求,辽东远涉千里外,等到你归来,未必还能找得到佳偶,我也不可能让人家等你。所以,个中取舍,你可得好好考虑考虑。” 室内龙脑雾气袅袅,朦朦胧胧之间遮住了陈翔的面庞,显得有些阴晴不定。他在拉拢我,显示太原陈作为世家大族的底蕴和实力,也是试探我,观察我,了解我,说不定这些看似丰厚的奖励背后,也隐藏着意想不到的陷阱。我可以选择婚事c可以选择接受举荐,还有第三种选择,就是什么都不选,敬谢不敏。从理智的角度来说,也许什么都不选才是最好的选择。陈翔这么思索着。 但,舍得吗? 这么好的机会。 就像是陈文所说,自己还没有到需要求稳的时候,也轮不到自己求稳。普天之下想要出人头地者数不胜数,要想不冒险就出头,简直是痴心妄想。 可有的风险自己是可以把握的,比如袭击董大目一伙,可以通过让李汉林打头阵,自己在队尾来规避。比如来晋阳寻找父亲的行踪,可以通过在官府先通消息来确保自己不会死于非命。但是无论是中山曲氏的内情,还是大周晋王的性格脾气,都不是我所能够掌握的。更何况这是太原陈氏家主给的机会,给一个挟持自己儿子的人的机会。这其中的风险,无法预知,难以规避。 太冒险了。我可以按照原先的安排,一步步按部就班地以浊吏出仕 陈翔抬头,看了看陈文,笑了:“大伯父,还是更愿意为国出力,做这个行军参议。自己毕竟行商过口外,辽东也去过,了解地理。而且二哥在太原屯骑中,多少也有个照应。” “你决定了就好。”陈文站起来,舒展了身子。“离开温柔乡,偏偏要远涉万里吃苦头,你啊,真是个闲不住的家伙。” 陈翔也舒展起笑意:“那是自然,就算是吃了些许苦头,也不过正好当成是给璜公子的赔罪。” 陈文摇了摇头:“你呀”说着拍了拍手,后面转出来一名仆从,捧出一件连环嵌链甲衫。 “虽说你是当行军参议,但是战场千变万化,刀剑无眼,还需要小心。这件链甲衫还算轻便,就垫在外甲和內衫之间,也算是多增加一道防护。” 陈翔长揖道谢。大周民间不禁刀剑弓矢,禁甲,禁弩。这种链甲衫算不算铠甲一直争议不断,不过因其轻便c方便隐藏,倒是深受不少豪族的喜爱。对于战场上的人来说,一副额外的铠甲就意味着一条性命。陈翔不做推辞,心里知道,自己今天是承了陈文很大一个人情,哪怕将来缓急之间有什么问题,也再难怪罪陈文。因为陈文已经通过这份礼物,给了自己暗示:此去凶险,万事小心。 陈文掏出一块令符,递给陈翔。“十日后,晋阳城北十里的军营中缴令,你就是行军参议了。算起来还来得及回一趟祁县料理家务。顺便帮我带句话给你父亲,无论何时,太原陈氏里都有你们一家子的一席之地。” 陈翔走后,屏风后面曲氏缓缓走出,伸出食指点了点陈文眼角的乌青。 “哎呦,夫人,您轻点,轻点。”陈文一边叫着,一边将曲氏揽入怀中。 “就这样放过这小子了?装疯卖傻,耍勇斗狠,还装伤势重,把你儿子耍得是一愣一愣的,被人家的绑架了还同情人家。我都看不下去,我俩怎么有这么一个傻儿子。这个陈翔,不让他吃点苦头我都出不了这口气,你倒好,还给他各种好处。”曲氏笑骂道。 陈文说:你让我怎么办?打他一顿?还是压制他不让他出仕?一笔字写不出两个陈字,两家亲戚闹得势如水火是好事吗?再者,退一步说,我还能弄死他?就算是我弄死他,还能整垮整个祁县陈吗?打蛇不死,反咬七寸,这小家伙闹事的本事你不也刚见识过吗?这个节骨眼上,你觉得咱太原陈还经得起折腾吗?” 曲氏说:“那就这样放过他了,还给他好处?那他以后就更看轻咱们家了,闹起事来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陈文哈哈大笑:“咱们家还怕被人看轻吗?太原陈氏,天下名门,我倒是巴不得世人看轻我们。陈翔那是个聪明人,就算是他犯糊涂了,他爹也不会糊涂,怎么可能看轻我们呢?至于给他好处嘛,这个得赏罚分明啊,毕竟他确实给了我们破局的契机,赏功罚过,不可吝惜,也不得徇私,治家治国,万变皆在其中矣。” 说着,陈文顿了顿,玩味地看着曲氏,说:“你怎么断定,我就放过他了呢?” 曲氏说:“你的意思是” 陈文以手指点在曲式的朱唇上,轻笑:“佛曰,不可说。” 曲氏脸上有些泛红,柔顺地靠在陈文身侧。 陈文搂着佳人,看着门外,心中暗道:欲姑取之,必先予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祁县陈氏 当太原陈宗家的偏门再次打开的时候,门外等着四人。 秦志龙双手环抱,伫立凝思。杜伟左右踱步,抓耳挠腮。 另有一人,年纪轻轻,一袭黑衣,有些许好奇地盯着太原陈的门楣,眼神中倒是似乎带上了几分轻蔑。 还有一人,身着小吏玄衣,神情恭敬。 陈文送至门边,看到这副场景,对陈瑜说:“来接你的人到了。” 陈瑜扫视一眼,说:“我来这儿没人知道,他们是来等陈翔的。”说着快步走了过去,并不理睬。 陈翔跟在身后,给了杜伟一个眼色,杜伟楞了一会儿反应过来,赶紧凑到陈翔的旁边服侍。 陈文站在门槛内,向陈瑜挥手作别,此时那小吏闪上前来,侧身一拜:“在下姚波,晋阳县典史,见过怀崇公。” 陈文呵呵一笑:“你们鲁县令,还真是爱民如子啊,季云不过是在我这儿歇了三天,就让你这个典史守在门外苦等。了不起啊,了不起啊。” 姚波说:“怀崇公这么说,在下真是惭愧。在下此番前来,主要还是给怀崇公送信的,询问陈翔的事情,不过是顺道而已。”说着,怀中掏出一张请柬。“董府君三日后于眠月楼宴请本郡士人,特地邀请怀崇公。” 陈文接过请柬,看了两眼,说:“打秋风的来了,这宴席吃起来可不便宜。”看着姚波,也是轻笑一声:“你作为典吏,好歹也是入流吏员,跑去给董援当信使,你们鲁县令也真的是丧尽河北士人的风骨了。” 姚波见陈文收下请柬,便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转身便走。 这边秦志龙看着一起出来的陈翔一伙人,发现田奇的时候,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 “他怎么也在里面”权志龙问道。 “之前在里面,还多亏了田兄祝我一臂之力呢。”陈翔笑着说,用手轻轻拍打秦志龙的肩膀,示意安抚,然后顺势转身对田奇说:“田兄,我看短时间内,晋阳你是呆不得了。何不与我同返祁县,再做商量。” 田奇平静地说:“固所愿尔。” 陈翔大笑,嘱咐了周c韩二人几句后,又低声和秦志龙商量起来。 “秦兄,劳烦你帮我打听一下东征战事的相关信息,以及晋王府的相关消息。” “这些我会打听,不过眼下到有个最合适的人选,你不妨和他多了解一番。”说着,向陈翔引荐起了最后那名黑衣男子。陈翔看着这人,感觉有些眼熟,忙喝住了秦志龙。“等等,让我想想。”不一会儿,恍然大悟。“你是三天前县衙门口的那名骑士?好俊的骑术。” 那男子拱手为礼:“陈翔公子果然记性惊人,仅仅是一面之缘,却还能记得在下。在下郭志平,晋王府中不过是一名普通的常随,多亏了杜伟兄弟飞索救人,不然我要是真的踏死女娃了,惹出麻烦晋王可不会包庇我。前些天偶遇杜伟兄弟,才知道公子陷入了麻烦中,所以也特意过来和杜伟兄弟一起等候。” 陈翔有些哭笑不得,杜伟能结识这个郭志平是意外之喜,可既然如此,就应该让他作为熟人介绍啊。这个时候倒是这么有眼色,直接跟着父亲,连头也不回一个。 这么想着,陈翔殷勤握着郭志平的手,小声地说:“郭兄弟,你的情我领了。” 郭志平感到手心一沉,知道是陈翔塞了银子过来,笑着说:“这怎么好意思呢,我也没做什么啊。” 陈翔摇了摇头,陈恳地说:“郭兄弟作为晋王府的人,这太原陈也是知道的。这次过来,算得上是借了晋王府的势来给我镇场子的。这其中郭兄弟担着的风险,可不比当街纵马要小。我也心中有数。” 郭志平神情有些凛然,他当初倒是没有多想,此刻听起来,自己确实有些莽撞了。不过来都来了,冒了干系,终归也要卖一个好,结交上这位陈翔陈三郎,不然不是平白担上了风险?这么想着,郭志平脸上的笑意也越发灿烂了。 双方都有意结交,一阵寒暄客套之下,仿佛是多年未见的挚友一般,边聊便走,竟然容不得旁人插画。秦志龙也不打扰他们,只是走到了田奇的身边。 “你能帮陈翔,确实是出乎我所料。”权志龙抱拳,陈恳地说。 田奇摆摆手:“别,我也是为了自己。就陈翔这性子,他要是吃了亏,我能落得个什么好?” 秦志龙无奈地笑笑,说:“不管怎么说,这个人情我记下了。” 田奇略一点头,也不多说。秦志龙和田奇之间,陷入了有些尴尬的沉默气氛之中。所幸没过多久,郭志平辞别众人离去。陈翔得了空,和二人自然地攀谈起来,倒是缓解了尴尬。 陈翔等人渐渐走远,陈文吩咐仆从关上了小门,转身回府。 陈煌凑了上来,有些恭敬地说:“怀崇公,是不是我让人悄悄在后面跟着,看他们的行止?” 陈文说:“不用了。现在是本家最虚弱的时候,干练执事各有司职,精锐好手在外奔波,府中空虚,不然也不至于闹得临时招募外人,惹出璜儿被执的闹剧来。” 说着,陈文瞥了陈煌一眼,陈煌有些讪讪。 “如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时随事移,现在我们要做的是节约精力,收束力量,适当示弱,保留元气。祁县陈,和我们还是有共同的利益的,没必要在他们身上浪费过多的力量。” 陈煌点头称是。 不久,陈翔一行人来到了陈家巷外的“锦绣堂”布庄。这是祁县陈家少有的在晋阳县的商铺之一,也是平素家族人员往来晋阳的落脚点。陈瑜和陈翔一行人草草洗漱更衣之后,就牵马而出,匆匆离开了晋阳城。 一出城门,陈瑜矫健地翻身上马,看着东方的太阳,笃定地说道:“今天傍晚,我们要回庄园中休息。” 这庄园指的祁县郊外,陈氏自家经营的庄子,也是平常祁县陈氏家族聚居之所在。祁县距太原有百里之遥,快马奔驰也要近乎一个白天的时间,而且这样长时间的纵马狂奔,对马匹的体力和骑手的技巧都是严峻的考验,马力不及或者骑术粗疏的很容易掉队。 周德c韩青经过一番折腾,已然有些累了,杜伟还不擅长骑术。如果纵马狂奔显然很不好受。不过他们都没有说话,因为此时此刻,没有人可以质疑家主的决断。只有身为儿子的陈翔,能够以关心父亲的角度,说上几句。 陈翔说:“父亲,那您的身体” “好了,别惺惺作态了。”陈瑜打断了陈翔的话“你知道我说的是对的,就别说这些废话。再说,我的身体我心里没数吗?”说罢,策马长啸,一骑当先,绝尘而去。 陈翔颔首无语,苦笑着摇摇头,连忙纵马跟上去。他知道陈瑜如此急着赶路,一方面是想要远离晋阳的是非之地,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自己答应了陈文,十日后去做那个行军参议。他在作出决断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的擅做主张必定会激化和父亲的矛盾。这种后果也并非没有预料。 周德和韩青面面相觑,两人一个见多识广,一个心思细腻,自然能读懂自家三少爷和老爷之间微妙的隔阂。原本以为三少爷这番辛劳救人,多少能够缓和一下两人的关系,事实上,在找到老爷的头天晚上,也确实如此,他们看得出来骂人和鞭打背后的维护之意。可是,谁曾想后面三公子的决断一下子激化了矛盾。 至于杜伟,他倒是想不了那么多,他正在发愁于如何驯服自己胯下脾气暴躁的小公马。作为一名骑术的初学者,原本他骑的是一匹特选的温良母马,那确实是一匹好马,迅捷平稳,容易驾驭,它正驮着家主陈瑜一路稳健但快速的一马当先。所以杜伟只能临时淘换了一匹未驯熟的小公马,马匹骑士都是新手,两下磨合的自然是磕磕碰碰,还好杜伟还有些力气,借助脚下的马镫,总不至于被甩下马来。 倒是田奇,虽然骑的也是临时淘换的马匹,但却骑得平平稳稳,丝毫不乱,还能时不时提醒杜伟关于骑马的要诀。原本暴躁易怒的马儿在他的控制驾驭之下,也是老老实实。周德看了看田奇的御马手法,挑了挑眉,没说什么。 六人狂奔了半日,来到小武驿。陈瑜和陈翔下马休息,吃些干粮。不知什么时候落在后面的周德和韩青两人缓缓赶来,向陈瑜作揖。 “老爷,我看了,后面没人跟着。我们这个速度,如果有尾巴,肯定会暴露。”周德说。 陈瑜颔首,吩咐诸位喂马进食,稍事休息,自己示意陈翔,走到驿外空阔的地方。 “之前我不方便细问。现在你给我说说,为什么连商量都不和我商量,就直接答应了陈文的安排?”陈瑜有些气喘,面色不渝地问。 此刻,陈翔也似乎少了一分在外人面前展现的恭顺,耿着身子回答:“因为儿子知道,如果和您商量,您一定会把这件事给搅和黄了。” 陈瑜也不否认,说:“你知道,还要这么做吗?还是说,你觉得,现在我拿你没有办法了?” 陈翔扯了扯嘴角,说:“儿子对父亲并无任何怨怼之心,私心想来,父亲的言行举止自有原因。儿子冒昧揣测,父亲反复阻止我出仕,所图甚远。儿子试做分析,请父亲斧正。” “简言之,父亲在养望。北齐亡后,父亲于春秋鼎盛之际闭门不仕,征召不起,却又广纳门生,教书育人,所图的便是一个清名。大哥二哥如此人才,一个在军中基层历练,一个在长安做一个无品级的记事,也不过是为了显得我们一族甘于平凡的家风,而非汲汲于功名利禄的俗人。如此,养清望于天下,有朝一日得机,父亲以海内名儒,山野隐士出仕,负天下之望,自然是青云直上,宦途顺遂。” “既然如此,若幼子勤于事功,以浊吏出仕,未免显得有些急功近利,饥不择食,倒显得和家族中其他人的高姿态有些格格不入了。养望一途,最是微妙,父亲不想多生波澜,自然不会让我出仕。” 陈瑜笑了笑,不置可否。“你既然这么认为,拿为何还要应下这行军参议的司职。就算是事情定了,我作为父亲,也有无数种方法来阻碍你从军。比如,打断你的腿。” 陈翔有些挑衅地笑了:“当然,即使如此父亲依然可以阻我。但我赌的就是,父亲还有出仕之心。养望一途,最是微妙。若急切,则显得沽名钓誉,声明大损;若过于狂狷,惹怒人主,则弄巧成拙,出仕无望。既要表现出自己的落落高洁,才高绝世,又要不着痕迹地表示对本朝心存好感,并无怨怼。这也是为什么大哥会去长安的原因,大哥清雅俊秀,见子识父,有助于养望。若你阻止自家子弟去从晋王的幕府,这会不会产生一种,你看不起晋王,乃至看不起朝廷的感觉?” 陈翔侃侃而谈,“太原陈可以表现自家的风骨,甚至不理睬晋王。因为作为地方上的世家大族,和亲王保持距离本身也不是什么坏事。而且他们和前朝牵扯过多,本来就不为当朝所喜。可父亲你,硬生生憋着自家不和太原陈归宗,不就是图个“自家与太原陈不同”吗?不同于何处?不同于对本朝的态度。所以,太原陈可以阻止子弟从军,父亲你,不能。” 陈瑜默默地看着陈翔,叹了口气,淡淡的说:“养望哪里是这么容易的?我在太行山,不在北邙山。我是祁县陈,不是扶风冯。”陈翔愕然。 “你呀,也罢。去吧。我同意了,回去把你手头上的诸事都料理好,去吧。这也许就是你的命数,我阻不了你。”陈瑜接着说。 陈翔后退两步,长揖大礼。 “多谢父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陈门闺秀 夕阳西下,炊烟袅袅,祁县外小陈庄内,厨房之中,厨娘正在准备晚饭。 灶下的柴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灶内的猪油滋滋的散发出特有的香气,厨娘将切好的驴肉放入煸炒,厨房中升腾起了烟火的气味。 一只手偷偷探了过来,捂住了厨娘的眼睛。厨娘叹了口气,说:“婉儿小姐,我这儿正在烧饭呢,别闹了。”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撤下手,放下踮起的脚尖,憋着嘴,说“真没劲,家里一个个都是这样,不是木头就是会惹我生气,连阿沅姐姐也不和我玩了。” 厨娘忙于灶台,腾不出手,只能用语言安抚:“小祖宗,谁敢得罪你啊,我这儿是烧菜呢,可不敢差了火候。再说,陈大人还没回来,几位公子也不在家,现在的事情多,也没什么人有心情和你开玩笑。” 小姑娘坐在厨房边的小凳上,抄起一旁的吕梁红枣,边啃边说:“我看啊,净是瞎操心。有什么好慌的。就算爹爹失踪了,有大哥和二哥在,就是天大的事情,能奈何得了我们家?”小姑娘肆无忌惮的说着,厨房里上上下下各个忙活的人一个个都装聋作哑,当成是没听到。 厨娘苦笑:“你呀,不愧是被两位公子给宠大的,就冲这话就没白疼你。不过要被你爹听到,可要打你了哦。” “他敢?”小姑娘犟着嘴说,“整天凶巴巴的不理人,还敢打人?我妈可不得好好收拾他。” 小姑娘眼睛咕噜咕噜转着,又说:“再说我爹爹本事大着呢,千年的王八死得了,他都死不了。” “君子远庖厨,你倒是挺聪明的。只是爹是君子,我不是,你说的话我可听到了哦。”一个声音传来,沉稳而平和,可厨娘的手却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小姑娘听到这声猛地转过头来,开心的喊道:“三哥?你回来啦?听文老头说你不是去找爹爹了吗?爹爹回来了?” 陈翔笑着说:“父亲回来了,我是来找厨房吩咐多做几道菜,刚好逮着你这个小滑头。你说的我可都听到了,怎么,就大哥二哥疼你,三哥就不疼你了?既然你看不起三哥,那三哥就只好和父亲说道说道了。” 那小姑娘就是祁县陈氏的嫡女,陈瑜的女儿,陈翔的妹妹,此刻待字闺中,闺名一个婉字。陈婉被陈翔一句话给呛住了,许久说不出话来。她年纪虽小,也知道自己在厨房里随便说说,帮工和仆人是不敢到父亲面前多嘴的,只是被自家哥哥听到就有些麻烦了。她无计可施,只能恶狠狠地反呛:“哼,就是看不起你。来厨房吩咐这种事情也要亲自跑过来说?你好歹也是我陈婉的哥哥,士族子弟,士族子弟你懂吗?君子远庖厨你懂吗?懂吗?你叫我怎么看得起你。” 陈翔走过来,摸摸陈婉的头,笑道:“我固非君子。君子心有仁念,见到活的牲畜就不忍心看到它死,听到牲畜的声音就不忍心吃它的肉。这固然是君子仁慈之心推己及人,乃至于推广到万物生灵,可是这种仁慈太过泛滥,反而做不成任何的事情。这样百无一用的君子,我不为也。” 哼。陈婉瞪了一眼陈翔,不说话。 “再说,如果不是我和阿沅讨论菜谱,开发新菜,你能吃得到你喜欢的糖醋鲤鱼,香酥鸡?你这可是过河拆桥啊。”说着,陈翔又看向厨娘,笑意盈盈。 厨娘放下厨具,敛衽一礼。 “阿沅见过翔哥哥。翔哥哥一路辛劳,还是早点带着婉儿小姐回去歇息吧。阿沅过会儿会多烧几个你和令尊喜欢的菜。”声音平和而带有些许暖意。 陈翔收敛笑意,平静地扫视着厨娘,乌黑的长发盘起发髻,低垂的眉眼坦然地对视,身上鹅黄色裙衫朴素而整洁,好像没有厨房常见的烟火气。陈翔点了点头,说:“那就麻烦你了,阿沅。“ “我不依我不依!”陈婉突然叫了起来。“为什么你翔哥哥翔哥哥叫得这么亲热,到我就是一个婉儿小姐?莫非有什么” “婉儿。”陈翔打断了陈婉的话。此时厨房可不止他们三人,火工和厨房的帮厨都在,可不能乱说话,影响女子清誉。“阿沅是我妹妹,不是你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话说来拗口,但是此刻厨房中人都是知道这位掌厨厨娘的来历的。这位姑娘年方二八,豆蔻年华,姓温名沅。她父亲温宥不过是陈家的一名账房先生,但是她的姑姑却是陈瑜的小妾,也正是陈翔的母亲。以此说来,她确实是陈翔的表妹,而与祁县陈家其他人并无任何关系。 当然,若严格说来,陈翔虽然是庶子,但名义上的母亲还是陈瑜的正妻唐氏。更何况温氏早亡,若陈翔想要避嫌,或者讨好唐氏,不打算认这门亲戚,也说得过去。不过显然温沅年纪轻轻能在祁县陈的厨房立住脚跟,不仅仅是于厨艺超群,陈翔也在其中使了不少力气。 陈婉此刻却是借题发挥,甜甜一笑:“三哥哥,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懂的” 陈翔夸张地叹了口气,说:“我懂我懂,刚才我什么都没听到。”陈婉这才得意的看了看温沅,拉着陈翔的手回去了。 温沅看着兄妹两个打闹,轻笑了一声。回过神来却发现,下锅的肉已经老了,不由得扶额叹气,只是眉眼的笑意却始终遮掩不住。 当陈翔和陈婉回到正堂时,榆木圆桌上稀稀落落地大概坐了一半的人,陈瑜居于主位,旁边的就是他的正妻,唐氏。唐氏年过不惑,保养得宜,脸上还能看得出年轻时的神采。唐氏看到陈婉,瞪了她一眼。陈婉一下子苦了张脸,委屈巴巴地凑到唐氏身边,不停地低声说着什么。陈翔向着自己这位名义上的母亲点了点头,略略打了招呼,便从陈瑜的左手边空出两个位置,安静地坐下来,眼观鼻,鼻观心,默然无语。 他可以想象,此刻唐氏一边在应付着陈婉的撒娇,一边也会不经意地扫视他的座位。对于这位名义上的嫡母,自己必须要给她足够的尊重。这种尊重不仅仅是对于她本人的尊重,也是对她血脉的继承人,自己的两位嫡兄的尊重。此时此刻在场诸人中,论座次自己应该可以坐在父亲左手边第一位。然而,哪怕此刻两位嫡兄不在,也要空出位置,这是一种服从,一种表态。自己的这位嫡母,要的就是这个态度,这种恭顺的表现。 自然,没必要慕虚名而处实祸,再说,坐在父亲身边也确实有些“芒刺在背”的感受,离得远一点倒也乐得轻松。陈翔心中想着。 在唐氏右手边第一位的,自然是刚刚入座的陈婉。陈婉也有一位嫡姐,但显然作为出嫁女是不可能在娘家留有座位的,而陈婉没这个心思也没这个必要去像自己一样,“遥敬”姐姐,便直接坐在了母亲的身边,方便撒娇,也许也是在心理上更加依赖母亲的庇护。 坐在陈婉右边的,是陈家的庶长女,陈悦,年且十四,端庄温婉,不过有些怯懦之色。用陈婉的话说是,“上不了台面”。已经许了人家,目前尚未出嫁。 陈悦的右手边,是陈翔年龄最小的庶妹,陈娇,年方八岁,娇俏可人,向陈翔眨眨眼,看到这位三哥不理睬她,又转脸向陈瑜露出了可爱的笑颜。显然,这位年幼的士族名媛已经意识到,在她和她姐姐陈婉之间少女心事勾心斗角之中,谁是需要依仗的,那些是可以拉拢的。 陈娇的右手边,是陈翔二哥陈昂的妾室,彩霞。本来以她的身份,是做不到这个位置的,但是因为她身怀六甲,腹中的骨肉算是二哥的长子或者长女,她母以子贵,在唐氏的特许之下,暂时坐在这里。 再旁边,敬陪末座的就是陈瑜的两位小妾。年长者年过不惑,低眉顺眼,是陈悦的母亲花姨娘。看到她仿佛能看到陈悦二十年后的模样。另一位赵姨娘年纪不到三十岁,正是妇人最有魅力的时刻,她鹅蛋脸庞,眼睛活泛,笑语盈盈,有着美人特有顾盼生辉,得意之态。 祁县陈家人丁不繁,陈瑜的两位庶弟全家在西楼和东楼居住,并不一同就餐,那就更显得人丁稀少。因此,在两位嫡子各自离家为前程奔波之后,唐氏也就允许两位姨娘也同桌吃饭。 不知自己的那位母亲在世,会坐在哪儿?神情心境是如同宝姨娘,还是更似这位赵姨娘呢?陈翔心中偶有所感,然后又摇摇头,似乎要打发走这些无聊的念头。 唐氏安抚住陈婉,环视了桌上众人,最后和陈瑜对视一眼。陈瑜点了点头,唐氏清一清嗓子,缓缓说:“最近,家事c国事c天下事,纷繁复杂,千头万绪。如今难得一家人凑得比较起了,有些消息需要告知,有些事情也需要重新安排一下。” 众人屏息,默默地看着唐氏。 “关于北征的事情,我已收到大郎和二郎的信,二郎在太原屯骑中,此次正是应征之列。另外,”唐氏说着,看了看陈翔,“刚刚夫君和我说了,三郎也要从征。” 陈娇有些好奇地望着陈翔,此时的她对于战争还是充满好奇的状态,刚想张嘴问些什么,马上回过神来掩住口,但是一双黑眼珠子咕噜咕噜地转。陈悦有些小心看了看陈翔,又收回了目光,眼神中有一丝忧虑,似乎是对陈翔,也似乎只是为了自己。陈婉的反应就有些大了,她楞了会儿,直接扯起唐氏的衣袖,想要说些什么。不过唐氏没搭理她。 陈翔看过自家三个姐妹的神情,微笑着点点头,略作安抚。 “这样说起来,咱们家就有两位男丁参军了。此番从军时间较长,而且说不准会不会临时再征调人丁。夫君和我商量,此时此刻起咱们陈家闭门谢客,家中女眷专心绣女红和为爷们祈福,悦儿的婚事也暂时缓一缓,少惹事,少动作,万事等到此次征战结束,儿郎们归来之后再说。” 众人听吧,彼此面面相觑,到也没提出什么反对意见。本来这桌上就是以女眷为主,平时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唯一的两个男人,陈翔出征,陈瑜本身就是定这个主意的人,更不会有什么意见。 唐氏说着,突然对陈翔说:“既然不宴客,我们现在请的厨娘,从今天起也不用请了。人员进出来回的也麻烦,你觉得呢,三郎?” 这等事情唐氏本可一言而决,不过那厨娘毕竟和陈翔沾亲带故,唐氏还是给了自家的庶子一些面子。 “还是母亲想的周到,战事期间男丁征调,阿沅要再是来回奔波,我还真怕出什么意外。但听母亲安排。”陈翔低头说道。 “那行,吃完饭之后,你送温沅回去,顺便把事情说清楚,账也结了。” “是。” “早点回来,”陈瑜突然开口,“你留在家里的时间不多,今夜要盘账。” “是”陈翔低头答应。 虽然陈瑜和陈翔回来是一件好事,但是这一餐的氛围十分严肃。大周要有战事,祁县陈本家年轻一代的三个男丁,有两人要卷入其中,这确实不是件让人开心的事情。所有人默默地吃完饭,连一向调皮陈娇和任性陈婉都没有了打闹的性子。饭后,个人各回自宅,陈瑜和唐氏也回到了后堂。 陈瑜泯了一口苦丁茶,说:“厨娘这种小事,至于特地吩咐三郎去做吗?耽误了盘账可就麻烦了。” 唐氏点起油灯,屏退侍女,说:“你啊,这个当爹,对三郎的就是不上心。我是估摸着,想要成全三郎和阿沅。” 陈瑜皱起了眉头:“啊?你是不是想多了。” 唐氏笑了:“你们大老爷们啊,姑娘家这点心思我还看不出来吗?再说,他们是嫡亲的表兄妹,素来亲厚,那阿沅人品相貌也都不差” “唉。”陈瑜叹了口气,打断了唐氏的话:“三郎未必有这个意思。” 唐氏凤眼一瞪,说:“他还有什么不满的,阿沅的才貌,给他当房里人,他还挑三拣四的?再说,三郎年纪也不小了,现在又要上战场,万一有个好歹的。我想着趁着这两天,给他找个房里人,万一出事,好歹也有个念想。” 陈瑜挽起唐氏的手,缓缓说道:“你这嫡母当的也不容易啊,难为你了。” “你知道就好。”唐氏笑道:“这孩子也是识趣的,我也乐得大方,我也不想被人家戳着脊梁骨,说什么苛待庶子。” “不过,你也知道,三郎一向心思重” “所以啊,”唐氏坐起身子,说:“我这不是没有把自己这儿的丫鬟塞给他吗?就是怕他多想,觉得我给他按眼线什么的。他自家亲厚的表妹,他终归是放心的吧。” 陈瑜话说了一半被打断,也耐下性子,继续听唐氏说下去。 “不是我说你,怀瑾啊,你压他,压得有些过了。他心大,想要做事,那就让他做呗,你这也不行,那也限制,稍微做出点成绩就给他挪地方,这样下去不行的。就算是一张再好的良弓,如果一直紧绷着弦,迟早也是要绷不住的,更何况他小小年纪” “我心里有数。”陈瑜打断了唐氏的话,“你不知道,他”陈瑜欲言又止,叹了口气,说。 “看他的器量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路诉衷肠 太阳已然落山,夜色渐深,仿佛困倦的旅人正在逐渐合拢自己昏沉的双眼。韩青识趣地提着灯笼走在前面,陈翔陪着温沅,借着微光,在小陈庄的土路上慢慢徘徊着。 “月牙出来了。”温沅轻声地说。 “是啊,上弦月,出来的早,黄昏时候就有了。”陈翔说着,看向温沅,淡淡的银晖洒在温沅的脸上,增添了一份少女特有的温柔和细腻。 温沅意识到了陈翔的注视,脸颊微微泛红,偏着脸说:“看什么呢,翔哥哥。”倒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语里带上了几分娇嗔。 陈翔下意识地抬起手,然后又放下,说:“看你啊,我们家阿沅也成大姑娘了。” 温沅听了,急忙扭过头,小碎步快步向前走去,云鬓边的耳朵倒是通红了起来。 陈翔大步赶上去,说:“在我这儿你害羞什么,我是你哥。” 温沅听后,停下,回头剜了一眼。 陈翔堆起笑容:“生气啦?阿沅,别气了,你今年的生日,我没来得及赶回来,是我不好。不过礼物我可给你准备好了。”说着,陈翔从怀里掏出精心包装的小盒子,缓缓打开,里面是一只鎏金点玉凤尾钗,通体赤金,碎玉温润,凤体细致,栩栩如生。 温沅也被这只金钗吸引住了,眼睛也开心的弯成天上的月牙。 陈翔心想,果然,没有比一件好首饰更能哄女人开心的了。 “送给你,这是迟到的十六岁的礼物。”陈翔说。 温沅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不自觉的嘴角笑出了梨涡,说:“这挺贵的吧,这么贵重的礼物,我可受不起。还是算了。” “哈哈,这有什么,就当是我提前给你的添妆礼,你也是大姑娘了,得有些压的住场子的好首饰。你也就我一个哥哥,这些事情我不操心,谁操心。拿去吧,万一有点急用,也能当个一二十两。” “哥哥给妹妹的添妆吗?”温沅小声的说着,脸上的笑意也渐渐平复。她没有去接金钗,而是抬起头,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陈翔。 陈翔被看得有些不自然,侧过脸来,避开温沅的视线,就像是避开烧着的火焰一样。他有些尴尬地说:“阿沅妹妹,有些话呢应该是轮不到我这个当哥哥的来说,只是你爹性子疏阔,你娘交际有限,倒是只能拜托在我这儿。” “你年纪也不小了,还没有许了人家,这件事确实是让人心忧。父亲门下有一名弟子,刘方,年近二十,志虑忠纯,勘为良配。我有一好友,陈启,商家独子,家境富裕,处事尚需历练,但天性直爽” ”阿沅记得,翔哥哥和我说过,婚事由我自定,一应压力,翔哥哥你会帮我承担。”温沅打断了陈翔的话。“你怎么不问问,我有没有意中人,就直接给我找婆家了呢?” 陈翔缓缓舒了一口气,深沉地回望她的双眸,说:“来不及了,我的时间不够了,我想在从军前为你定下婚事,这样万一有个好歹,我也算是了无牵挂了。” “别,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你能回来的,你会大展宏图,建功立业,衣锦还乡。”温沅用手捂住了陈翔的嘴。 温沅的手并不细腻,刀工和颠勺让她的手有些烟火的粗粝,也多了一份生活的暖意。陈翔缓慢而坚定的握住这双手,慢慢移开,说:“也许我应该充满信心地说,我一定能够抓住机会,鱼跃龙门,这样也许你会更放心些。不过,我不想对你说谎。” 陈翔自嘲了笑了笑:“祁县陈氏,幼子无畏。无畏,哈哈,这世间真的有无畏的人吗?在祁县,在晋阳,我看似鲁莽暴烈,无所畏惧,但是其实我心中有底。太原郡内,我有士族的身份,虽然门第不高,但是和太原陈的关系足矣让许多人投鼠忌器;我有够多的朋友,这些江湖上的豪杰弟兄能帮我解决许多可能的疏漏和意外。黑白两道,气候地理,这片地方我太熟了,我可以轻松找到足够多的资源,足够多的情报,足够多的帮手来瓦解一切的挑战和困难。哪怕失败,也有再来的机会。我的无畏,来源于胸有成竹,来源于我自出生以来在这块区域所经营的一切。” “但是,北上从军,我是一点把握也没有。东征营中,贵胄子弟c青年才俊如过江之鲫,一个区区末流士族庶子微不足道,随便碾死,报个战损,轻而易举。我对于战事,对于京中人物,甚至对于河北人物都不甚了解,在士族圈子里更是毫无人脉,无从着手,出了事情连个缓颊的人都没有。我的性子,你也了解,有些关云长的遗风,傲上而不凌下,结交豪杰宽和待人不错,也会得罪尊长招惹祸患,这也是为什么父亲阻我出仕的原因之一。这些我都懂,我明白,所以我害怕,离开父母之乡,远涉千里之外,和山林野人生死搏杀,我怎能不怕?此番从军,不过是我在赌命而已。而世间欲拼却性命博一个富贵之人有多少,能得偿所愿的又有几人,我又如何大言不惭,敢说自己一定能成功?” “既然这样,那就不要去。你二哥不是已经从军了吗?户出一丁也轮不到你啊。”温沅说。 哈哈,怎么可能不去呢。陈翔笑着说,“且不说这件事情已然势成骑虎,就我本心而言,我也不能不去。” 陈翔缓缓松开了握着温沅的手,说:“我,陈翔陈季云,是何许人也?你虽说是我的表妹,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可你真的了解吗?” 温沅的眼神渐渐暗淡下来,好像月亮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薄雾。 “我害怕,我很害怕,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我就一直很害怕。我怕忽染重病,不治而亡;我怕路遇劫匪,逃匿无方;我怕牵连刑狱,委命下吏;我怕骨肉反目,兄弟相争;我怕不容于世,千夫所指。我怕,我怕,我很怕,我是如此的脆弱,这个世界随时可以把我碾碎,我怎么能不怕?可我最怕的是什么?我怕的是没世而名不称。我怕我像一个庸人一样忙忙碌碌于琐碎之间,到死无人所知无人所晓,我怕我死之后不过百年,这世间就再也没有我存在过的痕迹。我怎么可以浪费老天爷给我的机会,怎么可以浪费父母赐予我的躯体,怎么可以虚度光阴浪费年华!“ “身份地位,机会渺茫?没关系,我去拼,我去博,只要是个机会,那就一定要去拼。我可不愿等到我自己垂垂老矣一事无成之后再去悔不当初,我要亲手杀出一个千秋史册,我要用足迹踏出前程万里。哪怕不能,我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生死又如何,大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 “这就是我,什么士族风仪,什么豪杰意气,都是伪装,都是掩饰。骨子里我就是一条逐利之犬,慕名之豚。我就是要闹得惊天动地,我就是要让人刮目相看,我就是喜欢揽权独断,不能流芳千古我宁可遗臭万年,我就是这么一个粗暴,庸俗,浅薄之人,哈哈哈。”陈翔笑得有些猖狂,有些悲凉,却又有几分痛快。 “你现在知道了吧,那个祁县陈氏三公子只是个光鲜亮丽的外壳,是个精心打扮的伪装,不要被这些东西给迷惑了。其实,我,不过如此。”陈翔指着自己说。 温沅笑了,稚嫩少女的笑容里带上了几分柔软和慈爱,她说:“我早就知道了。” 陈翔愣住了。 “你从来没在我面前掩饰过,不是吗?那个好斗不服输的你,那个有些暴躁的你,那个有些孩子气的你,我都知道。我知道那个外面的祁县陈三,但是我心里的那个,永远是那个真真切切,活灵活现的,会讲故事会教我做菜的翔哥哥。我只是没有想到,翔哥哥在做祁县陈三的时候,是这么累,这么辛苦。”她小心地牵起他的手。 他突然感到鼻子有些酸涩,无法收束住情绪,一时间有些失语。月光下,二人相视无言,默默对视,天地之间只剩下了彼此。在这难得的沉默和寂静之中,傍晚的凉风也让人觉得舒适,昏暗的夜色也让人感到惬意。淡淡的喜悦如同缓缓的溪水,在心头滋润,涌动着某种莫名情愫。 但他马上反应过来,退了一步,说:“今天我的话有点多,也许是从军这件事给我带来的压力比自己想象的要更大些。我原本是打算在太原郡内以浊吏出仕,借助之前的经营,积累功绩以博升迁,突然之间转走军功,内心也有些不安。”陈翔絮絮叨叨地,挣扎着想要用这些话来驱散这暧昧不清的氛围。 “和你聊聊天,心里舒服了很多。”最后,陈翔这样结束了语无伦次的絮叨。 温沅深吸一口气,说:“如果可以,我愿意一直听你聊天,听你说话,至少在我这儿,你可以不用这么累,你可以有个可以歇息的地方。哦,还能做点你喜欢吃的。” 陈翔大笑:“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温沅迎合地笑着,但心中却有一丝失落怅惆。那刻意爽朗笑声打破了两人低语的氛围,昭示了一种光明正大,坦坦荡荡的距离感。在这笑声中,陈翔抽离出自己的情绪,回复起自己的神志。在这笑声中,两人都意识到,祁县陈三,回来了。 陈翔收敛了笑意,接着说:“是翔哥哥的错,是我急躁了。阿沅,你的婚事,我不催了,不过你自己心中也要有数。” 温沅也笑着说:“翔哥哥就是爱瞎操心,你年纪比我还大,也还没成家,倒操心我的事情了。对了,翔哥哥,你心中可有喜欢的女孩子?” 陈翔张口欲言,但似乎被温沅那有些哀婉的眼神所打动,他盯着温沅,眼神深邃,沉默片刻,苦笑着说:“有啊。” “谁啊?” “我将来的妻子。” “那你将来的妻子是谁?” “我也不知道她会是谁。” “你不知道你怎么喜欢她?” “我会喜欢我将来的妻子,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有什么好奇怪的。这和我现在知不知道她是谁,有关系吗?”陈翔笑着说。 温沅长叹了一口气。有的时候,胡搅蛮缠,王顾左右而言他其实也是一种回答。 看着她情绪低沉的样子,陈翔笑了,用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说:“你看,应该是你爹来接你了。” 同在一个庄子里,其实一路上并不远。远处一盏灯笼摇摇晃晃地慢慢荡过来,渐渐显出后面那个中年男人,温沅之父,陈翔之舅,温有。温有看到陈翔二人,也不理睬韩青的寒暄,径直走了过来。面色不渝,问温沅:“怎么这么晚?” 陈翔向前跨了一步,双手抱拳。“舅舅,今晚因家父和我回来的晚了,累及阿沅表妹迟迟未归。母亲心中歉意,特地让我护送。见到舅舅我就放心了,阿沅就有劳舅舅带回,我还要返回家中向父母复命。” 温有挤出了个勉强的笑容,对陈翔说:“我有点话想和你说,我们借一步说话吧。” “爹!”温沅喊了一句。 温有笑了,说:“傻丫头,你急什么。你爹又吃不了他。” “他还得回去呢。” “不差这一会儿,你说是吗,陈翔。”温有转头问道。 “就听舅舅的。“”没事的。韩青,守在这儿,警醒点,有什么事儿大声喊,我们不会走多远的。” 韩青没有多话,直接应下了,然后不断地开始背诵经文的选段。温沅踌躇片刻,到底还是没有说什么。 温有和陈翔走着,直到能够看得到温沅,但是听不清韩青的说话声的地方,才停下了脚步。 “这儿差不多了,保持正常声调的话,他们是听不到的。韩青这点还是挺机灵的。”陈翔说。 温有说:“有其主自有其仆。” 陈翔沉默不语,他知道,温有其实有一句话引而不发。“有其父必有其子。“对于他的父亲,自家舅舅一直心有芥蒂。 温有问:“我不和你绕圈子,直接说吧,对于阿沅,你是怎么想的。” 陈翔正色道:“我一直当阿沅是我妹妹。” “呵呵。”温有嘲讽地笑了。“当作妹妹?给她在院外桂花树下讲故事的时候怎么不说,和她在厨房研究新菜的时候怎么不说,鼓励她去学一门手艺来安身立命的时候怎么不说,到了年龄我和你舅妈没去给阿沅找婆家的时候怎么不说?我们所有人都以为你要娶她的时候,你一言不发。现在你告诉我,你当她是妹妹?” 陈翔有些艰难地说:“我确实有举止不慎的地方,可那是因为我从来没有往这个方面想“ “没往这个方面想?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向来心思深沉,三思而行的你,在男女大防上,和自家表妹在一起的时候没往这个方面想?陈翔,这样糊弄你舅舅,未免太看不起人了吧。” “不是,我真的没” “那你现在开始想!”温有向前一步,语调不满。“回答我,你会娶阿沅吗?” 尴尬的沉默,陈翔沉着嗓音回答:“不会。” “为什么?” “她是我亲表妹,是血亲。”陈翔有些咬牙切齿地说。 “表亲非同姓,无碍伦常。”温有眯起眼睛,看着陈翔说道。 “我当然知道表亲无碍伦常,可我们是血亲,您是我的舅舅,我的外祖父外祖母正是您的父母,这么近的血缘关系,我和她若有子嗣,易得先天之疾。” “那就再生啊,总不至于个个都有先天之疾?”温有冷笑。“再说,表亲结缘,士族之间也算寻常,诞下子嗣继承家业的也不少,你凭什么说表亲结婚子嗣容易得病?” “我”陈翔张嘴欲言,可是发觉又说不出话来。 温有面色铁青,冷笑道:“陈翔陈季云,别再惺惺作态了,你这点把戏我从小看到大。你不是能说吗?怎么,无语了,想不出理由了?那好,我告诉你理由。” “舍不得,你舍不得正妻之位。” “舅舅” “我了解你,心比天高,自视不凡,耻为人下,无奈命薄。你急于进仕,又多少接触了一些士族风范,知道当今之世,若无门第难登仕途。你身为庶子,底子薄,父族那边还有两个嫡子要支撑,不可能留给你多少资源。而母族嘛,人丁稀少,连个能信任的壮丁都没,你只能去调教乳母的孩子作为心腹。 窘迫如此,你能怎么办?你就指望妻族了,你也算品貌周正,薄有才干,运气好娶一名士族名媛来扩充人脉,增强势力,于仕途大为有利。哪怕不成,娶一个小吏之女,富商之女,豪强之女,也能够丰富你手头的资源,至少比娶阿沅,重复了妻族和母族的资源要来的合算。不是吗? 陈翔听着温有的诛心之言,一时之间仿佛有冷汗直流,战战兢兢。 “这些我不怪你。男儿心有不平气,欲效鲲鹏翔九霄,这是好事,哪怕功利些,现实些,我都能理解。”温有的声音有些平和下来。 “只是我没想到,既然你心有筹算,为什么还要撩拨我的女儿,为什么还要故作亲密,牵动女儿之思?始乱之,终弃之,陈翔,汝何人哉!” 陈翔摇摇头:“我没想会这样,我没有意识到,表亲也能结缘。没有意识到有些言行举止,亲兄妹之间是亲昵,而在表兄妹之间,可以被理解为爱意和追求。等到我反应过来,她已经孽缘深重,难以自拔,我非草木,又岂能无感?反倒成了这副模样。舅舅若要骂我,我无话可说。”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介绍知道的青年才俊,作为阿沅的夫婿。可无奈阿沅刚刚拒绝了。” “她之所以会拒绝,是因为她还没死心。你还让她心怀希望。”温有说。 陈翔吞咽了口水,说:“舅舅你的意思是?” “说清楚,你亲口说清楚你的打算,并且明确表示你不可能娶她,永远不可能。让她另作打算。” 沉默,陈翔的呼吸声渐渐沉重起来,方才的那一抹月光又照在身上,却不似之前的温暖平和,变得冷漠而空虚。陈翔感觉到自己仿佛溺在河水之中,难受,喘不过气来,挣扎着想要出来,却总是不由自主地下沉。 温有的要求其实不高,但是对于陈翔来说,显得尤为苛刻。点破少女的心思,点破两人之间打暧昧,然后用直白的话语撕裂两人之间的关系,这样伤心的表妹自然没有脸面再来相会,只能死心,而对于他来说,这样的月下交谈,那种轻松而略带温馨的交谈,也就成为绝响了。 确实有些恋恋不舍啊。虽然这很自私,他知道,他在耽误自己表妹的青春年华。但是,自私是人之本性。理智告诉他,应该做出果断的选择,就像之前无数次的决断一样,祁县陈三,向来是以果于决断著称的。但是那一丝丝的不甘,却开始萦绕在他的心头,让他迟迟说不出一个“是”字。 温有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了,他冷笑着说:“怎么了,陈三公子,你还在犹豫什么?既然你不打算娶阿沅,说明白事实有那么难吗?还是说,你舍不得,想要纳她为妾?” “我绝无这种想法。”陈翔猛然抬头,说。 “那是因为你知道我绝不会允许!”温有说。 “不,舅舅,你错了。哪怕是你同意,父亲嫡母同意,我也不可能让阿沅做我的妾室。我本妾生子,妾室和正妻的区别,又岂会不知?母亲的事情,不仅仅是舅舅你一人之痛,我也痛彻心扉,这样的悲剧又怎能重演!我宁可阿沅她与他人平淡相守一生,也不想她于深宅內院之中勾心斗角,郁郁寡欢,强颜欢笑于正妻之前。她是我的表妹,怎么能为人作妾!”陈翔正色说。 温有面色稍霁,说:“既然如此,那证明给我看。” 陈翔张嘴欲说,突然怔怔地看着前方。温沅向两人走过来,韩青在一旁护着。 温有也缓和了一下情绪,故作轻松的说:“阿沅,你怎么过来了。我和你表哥还有事要说呢。” “爹,天晚了,还是让翔哥哥早点回去,别着凉了。几天后翔哥哥就要北上从军,这时候可不能得病。”温沅说。 “哦?”温有问陈翔:“你要从军,怎么没和我说?” “行军参议而已。您也没问。” “要去多久?” “往二月,反二月,算上战事,顺利的话半年,不顺的话,得一年。” “你要我等一年?”温有重新抬起审视的目光,看着陈翔。 陈翔知道,这句话是催促。等他的不是自己的舅舅,而是表妹,表妹如果再等上一年,再去寻婆家,选择的余地就更小了。 “爹,他这是从军。”温沅的声调有些响起来了。“从军是有风险的,远离家乡,水土不服,军中流矢,刀枪伏击,有无数的危险和困难都在等着他。” “爹。”温沅的眼眶有点泛红。“他至少也是你的外甥,也是小姨唯一的骨肉。你和他说的事,再急,不能等等吗?他现在需要的是我们的鼓励和支持,而不是更多的压力。” 陈翔低下了头,心中酸涩,五味杂陈,她是那么地为他着想,那么地考虑他的感受,而自己,却 温有沉默了,他看着眼前的少男少女,不知回想起了什么,释然地笑了笑。 温有拍了拍陈翔的肩膀,看着陈翔那委屈的面容,说:“是我太自私了。舅舅给你道歉。” 陈翔忙欠身说:“哪里,舅舅,你这也是也是为了我,我明白的。” 温有说:“嗯,你安心的去吧,去拼搏你的前程,你的将来。也许我们现在都是在庸人自扰,也许等你回来的时候,有些问题也就不成为问题了。时势在变,天地在变,几十年来风云变幻,人来人往,谁能知道将来是什么样的?再等等吧。” 陈翔带着歉意,告别了温沅父女二人,和韩青一起返回。温有一手牵着女儿,一手提着灯笼,稳健地走着。父女两人并不说话,只是温有将女儿的手握得是那样的紧,仿佛意识到,自家的这位独女,心中已有了主意,自己不得不放手的那天,已经快到了。 “不要放手!”恍惚间耳边不知传来的是谁的声音,这位中年男人的双眼有些朦胧。 “我没放手。”他在心中这么说着,手里攥得更紧了。 我没放手,我没放手。只要不放手,就不会后悔。 你也一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祁县书院 当陈翔回到书房的时候,陈瑜c唐氏c还有三位总管已经等候多时了。陈瑜见到陈翔回来了,也不多话,点头示意众人,开始盘账。 陈瑜夫妻坐北朝南,依靠在黄花梨木的木椅上,一旁的小桌上,放着不同的账簿。 李显是祁县陈家的老总管,年纪已过七十,是当年彰德公陈泰亲自提拔的老人,多年来为了主家殚精竭虑,任劳任怨,为祁县陈白手起家立下了汗马功劳,也赢得了陈家的尊重与信任。此时,他恭敬地半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开始报账。 “今岁,秋粮收获共计黍米七千一百三十二石,统一捐税之后,名下的田亩三千六百五十二亩,上中下不同田地总计需要交纳田税一千六百一十四石,暂未交割完税,另有家中收入两千一百四十石黍米。目前入库的粮食合计三千七百五十四石,核对无误。详细情况请东家核对账目。“ 任秋的年纪不过三十出头,正是精力最为旺盛的时候,他是唐氏当年的陪嫁,也是李显着力培养的接班人。不出意外,李显之后就是由他接任总管了。目前,任秋分管祁县陈的店铺经营情况。 “今年,本家的二十三家铺子,除去人员的开支和进货预留的货款,累计的盈余达二千一百五十二两。其中晋阳的布庄收益最高,达到三百一十二两。详细的每家店铺的情况说来也太多琐碎,总体来说,首饰c木器c食铺c客栈的的生意较差,米店c绸缎庄c车马行的生意比较好。” 文秋,便是负责商事的“文老”,年过六十,负责行商事宜,倒也不服老的跟着商队一起跋涉关山。光看外貌,年纪似乎比李显还要大些。他抑制住了想要抽袋烟的瘾头,说: “今年,商队跑了两次,一趟短途,把晋阳的粮食贩到河东,又在当地买了盐巴,把盐巴贩到潞州,又买了潞州的白绸到晋阳。这趟扣除车马费c人丁费,护镖费,大概赚了五百两银子。另一趟长途,在河北收的粮食,从水路贩到辽东去,除了卖钱,也换了当地的貂皮c东珠,再到草原上,把剩下的粮食和赚来的银子,淘换了兽皮。赶巧了圣上要征讨辽东,这辽东苦寒,想来这皮货不愁卖不出高价。怎么着也能赚上千五百两银子吧。” 陈瑜默默地听着,眉头渐渐皱起,一年两千石的粮食,将近四千两的白银,数额看起来不小,但他知道,家中的开销也不小。 唐氏的脸色也不好看,她说: 家中一应仆从共计三十二人,吃穿和月钱,平均下来每人每月3两银子,加起来一年就是一千两银子打不住。 咱们几个家里人的吃穿用度,我平时已经尽量减省了,但是三个姨娘,三个姑娘,相公c我c三郎,我们的吃穿用度,一个月如果少于十两,那得被人笑死。这,就又是一千五百两了。 大郎在长安,长安居大不易,他要养家糊口,还要结交人物,一年一千两的银子其实远远不够,但是我这个当娘的没办法,只能给这些。二郎惯是个粗手粗脚的大方性子,军中虽然用钱的地方不多,但是同僚之间的请客交际,他作为士族子弟,总不能不花钱吧。我拼着脸面不要,一年就给他三百两,当是听不到人家在背后议论我这个当娘的小气了。 自家人一年花费就这样,三千八百两,我也算是节省到头里了,连个厨娘都不敢多请。相公,要不您查查账? 陈瑜苦笑,哪敢搭腔。唐氏当年下嫁给他,这些年少不得用嫁妆补贴家用,他哪里还会和唐氏来计较这些账目上的细小出入。再者说,从头上说,店铺,大半都是当初的陪嫁,田地,也有不少是唐家送过来,在这方面,他面对唐氏,永远是理亏的。 陈瑜翻了翻手中的账目,有些尴尬的说: 书院现有学生二百七十五人,学院供给一日三餐,耗粮一千九百二十一石;目前延请教师五名,月俸十两,共计六百两。另于学生中挑选人员二十名,负责杂事,扫洒,月银二两,共计四百八十两。笔墨纸砚耗费,一年六百两。合计共耗银一千六百八十两。 唐氏插话了:“对啊,按照现在的规模,是已经亏空了一千四百多两白银了。而且,这还是将文老两趟货的收益往高了算两千两来计算的。如果皮货出了点什么问题,那亏空就不止一千四百多两了。我就是想不通啊,我们没有养家兵,没有建宅子,家里的爷们姑娘也没有什么费钱的坏习惯,怎么就一年落下一千四百两的亏空了呢?我原本想的还是多攒点银子,无论是买地也好,开新铺子也罢,给商队多点本钱也好,甚至支持大郎二郎他们,也算是钱花在了刀刃上,现在可好,还亏上了。” 陈瑜面色尴尬,几位管家和陈翔都默不作声,当做没听到。 唐氏又说:“我算是看明白了,这赔钱的书院你是不可能关了的。说吧,这钱哪里挤。你是想要从我们家里人的吃穿用度上挤吗?士族中人,一月的花费不如一个教书先生的月俸,你要忍得住你就从这儿扣。或者呢,仆从们的月钱和吃穿里扣?你不怕家里消息随便乱传,门禁宽松,你就扣吧。还是说,从大郎,二郎那里扣?那你就试试看吧。” 唐氏把话撂在这,言下之意不言自明。夫妻两个演了这出戏,无非就是给几个管家和陈翔出难题。 李显想了会,说:“最近倒是有不少人打听,战事将起,劳役危险,咱们陈家向来名声不错,有不少人想要把田地挂在我们名下,充作隐户。不用我们多花一分钱,每年的田税他们会承担,同时还愿意给我们一成的收成。这事不少士族都在做,想来没太大的风险,收益也不错。我还没答应,老爷您定夺吧。” “不可。”陈瑜想也没想,直接说:“他们逃的不仅仅是劳役,也逃了丁税。计丁算口的时候,税吏下乡,还得我们帮他们隐瞒,事情麻烦。而且,这事儿损害的是大周的利益,朝廷若是想杀鸡儆猴,咱们这个规模的小士族,刚刚好就是被杀的鸡。风险太大,收益不高,不可。” 任秋说:“要不我先压一压账上的分红,卖几家盈利低的店铺,多开几家米店和绸缎庄?也是方便文老的进货出货了。” “不可。”陈瑜说,“绸缎,米庄,各个士族之间早有划分,你扩张太快反而容易惹祸。账上的分红也不能压,小钱节省,伙计起了外心,亏的就不是一点半点了。” 文老耸了耸肩膀,说:“别看我,我是没有变出钱来的本事。战事一起,这两年走辽东的线算是断了,商队的收益肯定会大减,不去找新的商路,我担心连伙计的月钱,牲口的饲料都得发愁。我可事先说明,明年别指望我,一年能赚上一千两银子就算不错了。” 陈瑜无奈地点了点头,然后对着大家说:“大致情况你们都明白了,心里有个数,以后做营生的时候,多想想有没有什么生财的路子,也多想想怎么节省一些不必要的花费。至于这亏空嘛,我来想办法。你们就先都出去吧,三郎和任秋留下。” “是。”两位总管鱼贯而出。唐氏想要留下来,看了看陈瑜严肃的神色,也自觉地离开了书房。 烛火越来越暗,照着陈瑜的脸色也阴晴不定。 陈翔忍不住说:“还是老办法?” 任秋的语调有些慌张:“还来?” 陈瑜点了点头,默不作声。 任秋恶狠狠地说:“也罢,豁出去了。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就那样吧。” 陈瑜说:“这些年家中比较艰难,熬过这段自然会有转机。这事放手去做,我会想办法收拾手尾的。关键是,谨慎,万不能再出了纰漏。” “是,那是自然。”陈翔和任秋应和着。 陈瑜长舒了一口气,向左看去。那里挂着一副经过精心装裱的字画。上面十二个正楷大字。大气端庄,气韵悠长,但此时此刻这十二个字在陈瑜的眼中是那么的刺目。 “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老师啊,这十二个字,知易行难,不容易啊。陈瑜的心头默念。 书房的灯油加了两次,那天晚上,三人讨论到多久,没人知道。只知道,陈瑜返回房中的时候,自家的妻妾们早已入睡,他只能尴尬的回书房就寝。 —— 次日清晨,薄雾散去,陈翔起了个大早,带着韩青来到庄外的一座书院中。 韩青打着哈欠,有些睡意惺忪地说:“公子,您这起得也太早了,之前这些天这么折腾,您不累啊。” 陈翔笑道:“日积月累,滴水石穿,既然养成了晨起练箭的习惯,就应该尽量保持。再说,咱家每年花这么多银子在这所采薇书院中,不充分利用起来,岂不是浪费了。” 这里就是祁县陈家自十年前开始筹划,后来费力新建的私家书院,占地二十余亩,名为“采薇书院”。书院有教无类,收的学费也不高,大大方便了非士族子弟的求学之路。这样办学,自然每年祁县陈家都要补贴不少进书院,可祁县陈家宁可在入门之前严格考核,控制人数,也没有放宽对于学子的学习条件。像是礼c乐c射c御c书c数乃君子六艺,书院都有安排。射艺,有专门的靶场;御术,书院中的马厩中也有几匹驽马可供练习,很明显,供不应求。陈翔之前也在书院中读书,为了增长臂力,养成了早起来靶场左右开弓百次的习惯。 韩青也说:“就是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学员会早起练射术了。” 秋后,书院是不上课的。一方面书院中有不少贫寒学子,秋收繁忙还是要回家去帮忙的,另一方面,秋冬之际天气严寒,书院如果生火取暖,隐患也颇多,所以索性也就放假了。除了极少数的学生之外,书院此时是没有人的。 陈翔二人和留守的仆从打了招呼,推门而入,穿堂而过,径直来到了靶场。 陈翔闭上眼睛,调整起自己的心绪。 射,君子之技。孔圣人认为,射术有德,射而不中,反求诸己。所以,射术先正心。 这边韩青为陈翔挑选了一把八斗弓,两壶练习箭。 陈翔站定,平心理气,背上箭壶,伸手接过韩青递过来的弓箭,左手持弓,右手空拉弓弦。 弓一点一点的拉满,耳畔仿佛能听到弓弦和扳指之间摩擦的细碎声响。陈翔反复拉满弓,再松手,如此三次,然后换成右手持弓,左手拉弦,如是三次。 这是在磨合,让人和弓磨合。一点点调整和试探自己的状态,这把弓的状态。知己知彼,充分了解,然后一点一点的调整自己的精神。磨去早起的倦怠,磨去秋冬的寒意,磨去心中的浮躁,磨去未知的空虚,一切的一切都不重要,都是干扰自己的尘埃。作为一名射手,此时此刻,只有一个目标。 陈翔感到的自己已调整到最佳的状态,腿c腰c肩,力道一以贯之,心无旁骛,精气神凝为一点之际,徐徐开弓。 “嗖!”一箭正中靶心。韩青低声喝了声彩。 “嗖,嗖”陈翔并不停歇,连珠箭如雨点般急射而出。十箭之后,更不停歇,换成左手开弓,继续连珠快箭。 就这样,左右开弓,没过多久,一壶箭已射空。放眼看去,七十步之外,二十箭俱在靶。 啪!啪!啪! “季云,没想到许久不见,你的射术已然是如此精湛。”一位白衣士人走了过来,拍手称赞。 陈翔抖了抖有些脱力的双臂,说:“伯谦,你这真是谬赞了,什么时候二十箭都能中靶心,才叫做真的弓术精湛了。” 此人姓虞名逊字伯谦,他的父母和陈翔的父亲陈瑜是知交。他幼年丧父,陈瑜将他收为弟子,在采薇书院读书,陈瑜于他,如师如父,陈翔三兄弟更是和他不见外。 虞逊说:“你若还称不上弓术精湛,那我等算什么,射术考试要求十箭中六又算什么?季云,你这样过度谦虚,把我等庸人臊得没脸,到时候可是没朋友的啊。” 陈翔苦笑:“伯谦兄,你又不是没见过我的二哥,你未来的姐夫。百步连射,左右开弓,射空四壶,箭箭中靶,和他相比,我这又算得了什么。” 虞逊的姐姐许给了陈翔的二哥陈昂,虽然尚未过门,但是各个仪式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因此两家更算得上是一家人。 虞逊大笑,一把勾住陈翔的脖子,拉过来说:“我想呢,你在书院几年这么勤快,每天早上来射箭,原来是憋着和你那二哥较劲呢。听我的,咱要比,得和人比。我那未来姐夫,不是人,那是天生将种,十万人里都未必能出一个的,蒙着人皮的老虎。他外祖父唐家世代将门,临了也没想到,几代的将血都砸在陈家二郎的身上,出了这么一个怪胎。” 话虽然这么说,但语气里的自豪和得意却丝毫不减。 “那我好歹也是陈昂的三弟啊,总不能差太多,丢二哥的面子吧。”陈翔笑着说。 “你啊。”虞逊说,“我就佩服你这不服输的劲头。不过说真的,就二哥的本事吧,那也是占了天生神力的便宜,加上基本功扎实,外加点运道,才能做到连开百箭上靶的恐怖情况。但论射术的精准,百步之内,我就没找到能和你放对的。不然你让你二哥和你对射,你看他犯不犯怵?” “他臂力强,能开三石强弓,我最多开一石。这就意味着,他的射程比我远,他的弓箭能穿透十层牛皮甲,如果距离够远,你说,他和我对射,谁犯怵?”陈翔做了个鬼脸。 虞逊耸了耸肩,“得,你二哥牛,我姐夫牛,这行了吧。你们这三兄弟一个个都是牲口,都不让咱普通人有活路。”虞逊说笑着,也张弓搭箭,开始练习射术起来。 只是,相比于陈翔,虞逊的状态可就差多了,一组十箭,居然只有三箭中靶。 陈翔一开始还故意调笑,但到后来,神情也渐渐严肃起来。 “射不正,反求诸己。伯谦,你心中有事?”陈翔给虞逊递过去一杯水,问道。 虞逊怔怔地看着远处的靶子,无奈地说:“就这么明显吗?” “说来听听吧。我至少也能帮你出出主意。”陈翔说。 虞逊无奈地笑笑,说:“我这趟过来,就是要向老师求教的。在这儿等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老师回来了,心中又有些惴惴不安。因为我大概猜到了老师会说什么,不太敢去见他。” 陈翔安静地听着,此时此刻,他明白不需要自己插嘴。 但是虞逊却转过头,面对他:“季云,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这事我不是故意矫情,但这事你听起来可能会觉得不舒服。” 陈翔笑了:“你想说就说,我没那么小心眼。”心头却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虞逊向来是淡泊君子,会做什么让我不舒服的事情?难道他和温沅有什么 “太原郡董援董府君征辟我,我有些犹豫,要不要应征。”还没等陈翔展开复杂的联想,这边虞逊就把事情说了出来。陈翔楞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虞逊一直知道自己急于进仕,可他自己却有了好机会还在想要不要放弃,这听起来难免有些“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的感觉。 陈翔莞尔,说:“你多想了,我懂,董府君威名赫赫,难免让人望而却步。” 太原郡郡守董援,乃关西将门之后,弃武从文,以明法令,刚烈坚毅闻名。担任郡守期间,曾有一吏逃班离职,被查到后就谎称母亲病逝奔丧,结果其母尚在。对此董援大怒,直接命人将这位小吏斩杀。诸僚劝阻,说罪不至死。董援骂道:“为吏失职,是为不忠;为子咒母,是为不孝。不忠不孝,何谓罪不至死!”竟终斩之。朝廷不罪。由是,一郡官吏无不整肃,皆畏董府君威名。 虞逊看陈翔却无芥蒂,也是放下心来,接着说:“是啊,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性子惫懒,可能不太适合做董府君的幕僚。如果惹出什么矛盾,反而不美,还不如一开始就拒绝,让族内其他想要出仕的人顶了这个活。还能顺便卖个好。” 陈翔摇了摇头,问道:“伯谦,你有没有想过,董府君为什么要征你入幕?” 虞逊说:“牧守为了方便管理,了解民情,征召郡内大族子弟作为幕僚,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太原虞家的门第,虽然比不上太原陈,也算不上郡内那些数一数二的郡望,但好歹也算是在太原郡扎根已久,根基厚实的士族。子弟以郡守幕僚身份出仕,倒也寻常。 陈翔笑了:“敢问伯谦,如今太原郡内百寮,尽出何处?” 虞逊有些犹豫:“应该一多半是出自关中吧,一半来自本郡吧。”他本来没有进仕的打算,对这些情况没有刻意了解,此时对自己的估计也没什么信心。“ “哈哈”陈翔说:自从元丰十九年,大周改制,撤州改郡,考成官选,天下州郡官吏,关陇之士,竟占十之。改制改制,名义上是精简冗官,珍惜民力,实际上裁去的都是那些征战天下过程中望风而降的当地官员,换上的都是来自关中的强项令。董援不也是其中之一吗?而随时间推移,那些在改制中留下的官员,晋升的机会有远远低于他们来自关中的同僚,只能够沉沦下僚,壮志空负。” 虞逊有些惊讶,说:“怎么可能。我记得尚书省对于官吏的功绩考核是精心设计,量才度功,晋升授官的,若真的有能力,不会被埋没的。三省中不是也有黄宗望黄大人做中书侍郎,黄大人也是三晋子弟啊。” 陈翔说:“黄宗望是大周笼络旧齐士人的一面旗帜而已。至于尚书省的那套功绩考核制度,确实是臻于完美,但是我敢问伯谦,大周已有几年未动刀兵?” 虞逊若有所思地:“自十年前,也就是元丰十三年大周灭齐之后,短短三年,大周南平项楚,北服突厥,席卷八方,威加四海。算来,已经有七年未动刀兵了。” 陈翔苦笑:“天下已渐安定,虽然不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也算得上天下承平,四海休息,这固然是好事,但这也意味着,英雄无用武之地,豪杰无奋起之时。这天下,让才干之士如毛遂自荐般脱颖而出的机会,不多了。疾风识劲草,板荡见忠臣。若天下无疾风,劲草与腐草有何区别?若四海承平,拱手而治,那贤才与庸人如何区分?那一点点并不显眼功绩上的差别,能胜得了一口乡音带来的亲切感?” 虞逊哑然,说道:“听得季云此番分析,愚兄更觉得仕途晦暗,与其劳于案牍之间,不妨寄情山水以养天年了。” 陈翔说:“你呀,想的太美了。我问你,既然董援没有必要来通过引入当地豪族入幕,拉拢人心,那么,他是为什么要征辟你呢?” “这” “他看中的不是太原虞家,那么他的征辟,就说明他看中的是你。他看中了你的筹算之能,东征大军召集,太原郡必然是后方粮草重镇,他急需一批精于筹算的士人来帮助他调理粮道,核算账目。伯谦的筹算之能书院之中数一数二,他自然不会放过你。董府君若仅仅是要太原虞家来装点幕府门面,你不应征自有其他虞氏子弟应征,他若要的是你,你觉得你拒绝了他,能有好果子吃吗?” “唉”虞逊长叹一声。 陈翔吩咐了韩青几句,然后拉着虞逊在旁边坐下,小声地说:“伯谦,我知你有心结。” 虞逊不语。 “你的心结在于,令尊之死。” 虞逊惨然一笑:“家父殉齐,求仁得仁,我为人子,又岂能食周之粟。” 虞逊之父虞世央,北齐将亡之际,以一文人,招募义军,抵抗周军,死于刀兵之下。 “不仅如此,你还担心,大周朝堂,对于你这个顽贼之后,另眼相看,无法信任。相看两疑,倒不如索性放弃仕途来的清爽。我说的对吗?”陈翔问。 “季云知我。”虞逊说:“人立身处世,首重一个信字。君不信我之忠,我不信君之用我,君我之间两相猜忌,仕途于我,取死之道耳。” 陈翔拍了拍虞逊的肩膀,说:“伯谦,你这话,十年前说,是对的,现在说,不对。” 虞逊转过头来,盯着陈翔。 “伯谦,这天下已然不是十年前的天下了,已经不再是群雄逐鹿,豪杰并起的天下了,不再是那个千金买马骨,求贤若饥渴的天下了。不再是那个顺昌逆亡,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天下了。还是那句话,大周的统治日益稳固。所以,君王择人,求忠胜于求贤。关陇之士渐渐垄断仕途,凭借的自然也是在君王心中,他们更“忠”而已。忠臣出孝子之门,你为忠臣之孝子,何虑君王之不用?“ 可我父是齐之忠臣。于周,不过是逆贼而已。 “若天下未定,那么令尊负隅顽抗,违逆大周,子孙定不用,以儆效尤。望风而降者,必然高官厚禄,以招来者。可天下已定,四海之内皆周土,此时此刻,君王必喜孤忠顽抗之士,而仇见风使舵之徒。你若真能出仕,有所作为,说不定还能请陛下表彰令尊之忠义。而陛下也乐得如此,劝导天下忠义之风。” “伯父为齐臣,自当为齐效死。你是周民,也需为国尽忠。忠恕之道,一以贯之,如是而已。伯谦兄如何不悟?” 虞逊皱起眉头,犹豫迟疑,说:“容我三思。” 陈翔却还是继续说:“我知道你天性倜傥自然,于仕途并没有太多的想法。这方面你我虽然不同,但是能相互理解,相互体谅,也是难得的缘分。实话和你说吧,这次太原陈给了我一个机会,可以以行军参议的名义从军,我直接答应了。父亲并不同意,只是因为我先斩后奏,默认而已。” “你”虞逊睁大了眼睛,说,“你糊涂啊。身为士人,需以宗族为根基。你为了出仕的机会而和老师起了龃龉,得不偿失啊。老师是你的父亲,以父驭子,惹怒了他,他有无数种手段能折腾得你仕途断绝。父子之间有了嫌隙,吃亏的必然是儿子,你爷爷的经历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啊。相信我,家父的厉害之处,我比你更了解。” “那你还” “我要出仕,我越来越发觉,时不我待,我等不了了,这天下的时势也容不得我等了。” “方才我也说过,关陇从龙之士,位居中枢,占尽先手。当然,是关陇之士辅佐大周扫平四海,统一天下,他们获得这个回报理所应当。但是,对于我等来说,所要面对的一个现实就是,这个天下,留给我们三晋子弟的机会不多了。 随着时间推移,这些机会只会越来越少,朝堂会渐渐固化,勋贵豪族会相互通婚,结交网络,就像士族在过去那么多年一直在做的一样。朝堂之上的衣紫腰金之辈,会逐渐形成一个特殊的群体,垄断官位,把持中央,排斥异己,传承权力,以关系而非能力授官,以血缘而非忠诚赐予权力。父传子,子传孙,家族繁衍,唯恐官位不足,又哪里有我们,或者我们子孙的位置呢?” 虞逊的神色无比肃然。 “所以,伯谦,以前我还觉得父亲的养望之法也不错,我可以到时候乘父亲的青云而上。但是此番遭遇,让我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计划,让我不得不正视这个残酷的现实。所以,我必须要在这个官位尚未完全固化,尚存一丝狭窄的上升渠道的时候,不顾一切,奋力拼搏。后患,顾虑,隐忧什么的可以在后面再想办法解决,可是如果此时瞻前顾后不去拼命,日后就算是想要拼命,也未必来得及了。到那个时候,真的就是欲哭无泪,徒死无用了。” 所以,我希望,你既然得到良机,不要浪费,勉力于仕途之中奋进。朝堂和地方之中,每多一个三晋子弟,对于桑梓故人,都是一把遮风挡雨的伞。对于三晋子弟,就多一个出仕的途径,建功立业的机会。 这时,韩青拿了一卷书稿回来了。陈翔将他招呼过来,从书稿中翻阅了一会儿,找出一幅字,说道:“伯谦,这些是我之前在书院读书时习过的诗文。其中有一首我最喜欢的短歌,我将它送给你,与君共勉。” 陈翔徐徐展开书卷,上面写的二十个字。 男儿须作健,结伴勿需多。 鹞子经天飞,群雀两向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嫡母唐绣 当陈翔和虞逊回到陈家,要面见陈瑜时,有一位青年书生刚刚从陈瑜的书房中走出来。 虞逊指着那位青年,对陈翔说:“季云,你还不知道吧,志刚兄也要出仕了。” “哦?”陈翔笑着向那名青年拱手为礼。“恭喜刘兄,得偿所愿,大展经纶。” 那位青年也是书院的弟子,刘方刘志刚,年纪比陈翔和虞逊都大些,颇有些君子之风。刘方赶紧侧身还了一礼,说:“那也是多亏了师傅的举荐,和李县尊的赏识。志刚才疏学浅,唯恐才学不能胜任,辜负师长和同门的期待,延误了公事。” “哪里,志刚之才,为祁县之计吏,绰绰有余。”虞逊说道。显然,他对于自己这位同门师兄的情况十分了解。 陈翔说:“若有一个臣,断断兮,无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焉。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彦圣气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实能容之。以能保我子孙黎民,尚亦有利哉!” “《尚书》中的《秦誓》?季云过誉了。”刘方再拜。 如果说,方才虞逊的说法是在点评他的才干,那么陈翔在此时此刻引用经典,是在赞颂他的德行,说他有容人之量,有进贤之心,不嫉不争,一片公心。为吏之道,此为首德。 陈翔说:“君子之道,知易行难,以我所见,刘兄乃真君子,此番出仕,也是应当。” “不敢”刘方连忙谦虚。 “陈翔回来了吗?”书房中陈瑜的声音想起。 三人面面相觑,刘方拱手致意,蹑手蹑脚地离开书房门口。虞逊大声说道:“老师,是伯谦来探望老师,季云也在这儿。” “哦,那进来吧。” 陈翔和虞逊推门而入,只见陈瑜箕踞而做,并无当代大儒的体面,手中捏着棋子,桌前放着棋盘和展开的棋谱。 “何事?”陈瑜说着,眼神却没有离开棋盘。 虞逊倒也丝毫没有生气,仿佛已经对自己的这位老师的行为习以为常了。他吞吞吐吐地说出了董援征辟自己的事情,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啪”,陈瑜突然拍下一颗黑子。“你和季云携手而来,季云应该劝过你了吧。” “是的,季云劝过我,其实我也差不多被他说服了,只是”虞逊欲言又止。 “唉。你呀,这个优柔寡断,当断不断,这个性子,什么时候和季云中和一下就好了。他倒是太有主意了。”陈瑜嗤笑。 虞逊和陈翔连忙低头认错。 陈瑜将一颗白子丢回棋盒,拿起晾在一旁的绢帕擦了擦手,说:“伯谦啊,你啊,还是没有你父亲豁达。” “家父,豁达?”虞逊抬起头,惊讶地看着陈瑜。 虞逊之父虞琛以白身谏言朝廷,归罪廷狱。释放后却于国家危亡之际首倡义军,以身殉国。世人素以其父刚烈忠贞,守志不移。而陈瑜,身为虞琛的至交好友,同门师弟,却说他为人豁达? “我给你说一桩旧事吧。”陈瑜说着,走到二人面前,看了看陈翔,不知在想些什么。 陈翔连忙示意,是不是自己先出去。 陈瑜又说“左右不是什么阴私,给陈翔听听也无妨。” 陈翔只能答应下来。 “话说伪齐天佑元年,应该是大周元丰十一年。伪齐朝廷中事变,蜡丸案株连甚广,我也牵连其中,被捕下狱。那年,佞幸之辈借题发挥,肆意株连,排斥异己,诛杀忠良,满朝文武,战战兢兢,忠直之辈多遭受屠戮,庸碌之人保其首领,不敢多言。” “当此之时,天下晓晓,万马齐喑,唯有师兄以一书院山长之身,直言进谏,痛斥奸邪,使朝野为之一振。可他也因妄议朝政而下狱 所幸奸邪也爱惜羽毛,未曾敢下手杀害一个议政书生。后来,我使尽办法,侥幸脱罪,贬官为潞州刺史。出狱之时,我和师兄有过一番密谈。” 我说,师兄,天下事已如此,上昏下愚,群臣庸庸,以秦相之贤能,犹不能保其家族,身死族灭为仇敌所笑。齐政,宁可挽回耶?师兄士族子弟,一介白身,未曾出仕,何必沾染这趟浑水呢?黄河清,圣人出,黄河浊,圣人隐。当此浑浑噩噩之际,你又何必多言呢? 你猜师兄是怎么说的? 虞逊不言。以子言父,不恭。 陈翔沉吟片刻,说:“虞公高洁忠直,想来是明知不可也要力挽狂澜,拯救时弊了。” 陈瑜笑着说:“我那师兄说,我受齐之恩义,欲报之耳,尽力而为,成与不成,身外事耳。” 我说,师兄世家子弟,又未曾出仕,齐建邦甚短,于虞家,或有恩德。于师兄个人,似无恩义。 师兄说,不然。我食者,齐粟也;我守者,齐律也;替我抵御外邦劫掠的,是齐之士卒;替我耕织营业的,是齐之子民。我得生而三十余载,皆齐之力也。何谓,齐于我无恩哉? “后来的事情,你们也知道。”陈瑜这么说着。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伯谦,你想想看,此生你是吃周粟的时间长,还是食齐粮的时间长。周于你有恩义,如今大周需要你,你又如何能推辞?若是师兄在世,一定会催促你尽快入仕的。” 虞逊伏地,泣道:“学生执念成障,辜负了老师和家父在天之灵的期盼。” 陈瑜扶起虞逊,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说:“好好干,你娘等着你给她争口气呢。” 是。虞逊慨然应诺,转身离开了。 “还是父亲有办法啊,儿子劝了半天,他还是犹豫不决。”看着虞逊的背影,陈翔感慨。 陈瑜回到座位上,继续观棋,不经意地说:“你已经说服他了。只是他心中有些犹豫,拉不下这个脸来,我给他个台阶下而已。” 说说吧,虞逊从这个故事里悟出了恩义必报,慨然出仕,你呢,你看出了什么?“ “我觉得奇怪,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话不像是“忠义为天地之本”的虞公所说的。是不是“ 陈瑜瞥了眼陈翔,打断他:”说你的感悟!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陈翔说。 ”唉。“陈瑜叹了口气,拿起一旁的羽扇,拍在了陈翔的头上。 “欺你个头啊。我要告诉你的是,活下来的人,有权利解释一切,死人,连反驳都做不到!活着,就是一切。” “谢父亲教诲。”陈翔低下头说,话语中带着一丝难得的陈恳。 “你母亲有事找你。” “儿子过会儿就去。” “她也是好心,只是不了解你而已。话说注意分寸,别惹她生气。”陈瑜叮嘱道。 “儿子明白。” 陈翔离开后,陈瑜重新研究起棋谱来,嘴里倒是小声地念叨着:“一个个的,都不让人省心啊。” 当陈翔来向嫡母唐绣请安时,唐绣正在和管家的李嬷嬷细细盘点账目,见到自己的这位庶子前来拜见,唐绣也是推开了杂事,带着几个心腹,一同接待起了陈翔。 唐绣仔细地端详着这位名义上的儿子。她治家向来抓大放小,只要面上过得去,一些细处并不计较。嫁入陈家以来自己将大部分精力花在了两个嫡子身上,对于这个庶子关注不多。近些年两名嫡子相继离家奔波,倒是逼得她不得不将更多精力放在这位庶子身上。 “翔哥儿,让你过来是有几件事和你商量。” “母亲吩咐就是了。” “我这儿有一副内甲,一套棉衣,衣服是彩霞为你二哥缝制的,内甲是我特地去娘家讨来的,你顺道给你二哥带过去。” 陈翔恭恭敬敬地接过衣甲,放置在一旁。 唐绣看了一眼李嬷嬷,李嬷嬷会意地说:“三公子,您的年纪也不小了,这屋子里也不能没有个知冷知热的女人。主母和老爷商量过,您觉得温沅姑娘如何?” 陈翔愣住了,看了一眼堂上高坐的嫡母,感觉冷汗仿佛要流出来。 这可真是恶意好接,好心难受啊。嫡母一本正经来给庶子纳妾,找的还不是自己的婢女,这怎么说都是好意吧,是好意吧。但是这个好意怎么这么让人难受呢?自家和阿沅那一头乱成麻的关系,怎么嫡母又来掺和一脚了?可这回绝吧,又不好。嫡母难得想做一回好人,驳了她这个面子终归不好。 陈翔心中腹诽,一时之间到也想不出如何回话。 唐绣见陈翔迟迟不回话,有些不耐,说:“怎么了,有问题吗?” 陈翔赶紧说:“儿子谢谢母亲关切,只是我那舅舅和我说过,他只此一女,想着的是招赘入门,延续他温家香火。若是让阿沅于我作妾,恐怕不允。” “就他那家底,要钱没钱,要权没权,连个人丁都单薄,还招赘?能招到什么歪瓜裂枣?还不是白瞎了温沅这般才貌,还不如到妻族那儿过继一个,延续香火,让阿沅寻个好人家,也能帮衬些许。”李嬷嬷在一旁插嘴说道。 “李嬷嬷说得有理,只是我那舅舅的脾气您也不是不知道,倔得很,我也实在不想因为这事闹翻了。” 李嬷嬷还想再说什么,被唐绣打断了。 “算了,强扭的瓜不甜。那你看,我屋里这些婢女,你有哪个看的入眼的,不妨讨了去。有个人照料你,我这个当母亲的,也放心些。”唐绣有些意兴阑珊,说道。 陈翔大礼下拜:“母亲房中调教的女子,自然是极好的。只是儿子私心想着,大战在即,儿子想要修身养性,熬练筋骨,私事无暇顾及。” “三公子,您这话说的也太见外了吧。”见到陈翔如此回话,李嬷嬷忍不住说道:“要打仗,要打仗,也不能因为打仗了什么事都不干啊。这些年,主母对你也不薄,你怎么还这么一副外人的样子,好心好意给你作媒,你推脱;自己调教出来的婢女给你,你推脱;你这是拿我们来当贼来防着啊。好歹咱们也是一个屋檐下过了十多年了,就是一个猫儿狗儿,这么多年也熟络了吧,偏生你三公子怎么就这么生分呢?” 李嬷嬷这话代唐绣出口,说得分量极重。陈翔没办法,伏地下拜,说:“母亲待我宽厚,我铭记在心不敢忘却。” 唐绣看着陈翔,又扫视到了一旁放在那儿的衣甲,突然感到心中好一阵的没趣,直接说:“李妈妈,别说了。翔哥儿有自己的打算,就由他吧。俗话说,儿大不由娘。” 陈翔连声致歉,唐绣却没有了应付的心思,几句话将他打发走了。 李嬷嬷凑近来和唐绣说:“小姐,是我僭越了。可我也是为了您啊。他如今就这么不给咱面子,将来万一要是得了势,还不知道这尾巴要翘到天上去呢。现在不好好敲打敲打,以后就麻烦了。” 唐绣安抚地拍了拍李嬷嬷的手,说:“你是跟我的老人了,为我好我知道的。只是我突然意识到,我毕竟没把他当亲儿子养,又何必责怪人家不拿我当亲妈来亲呢?” 李嬷嬷说:“谁说的,十里八乡,像小姐这样待庶子的可没多少,外人谁不说一声,仁厚?” 唐绣说:“我只是懒得理他,放任自流而已。说到底,我要是真的在意他,同为从军,我为什么想到要给二郎衣服内甲,对他,连礼貌性的准备一份稍差点的棉衣都记不起呢?不问寒暖,却问妾事,我这个嫡母当得如此虚伪,哪里还有脸再给他多立规矩呢。” “这不是才知道他也从军吗,一时来不及。” “大郎在的话,做事肯定不会像我这样毛躁。说到底,我也就是大郎二郎不在,一时兴起而已。说到底也不是亲儿子,相敬如宾就行,何必过多勉强,徒惹人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孙氏兄弟 当陈翔忙完了一天的事情,回到自己的院子中时,看到韩青c陈桐c杜远早已等候多时了。 “坐吧。”陈翔的小院子里有一颗枣树,树下摆了一张石桌和几张石凳,他招呼三人坐下,随口问道:“吃过了吗?” “吃过了。”三人说道。 “不巧的很,我刚刚去找任秋商量事情,倒是误了饭点,阿沅不在厨房,弄点吃的也不太方便,你们有吃的吗?”陈翔说。 “我这儿备了点烧饼,却有些凉了,我去吩咐厨房再做些?”陈桐一边从怀中掏出有些破碎的干粮,一边说。 “不用了,就这样吧。时间也不早,重新生火也麻烦得很,别劳烦人家了。外出行商的时候,吃的可没那么娇贵。”陈翔笑着说,拿过了陈桐手中的碎烧饼。韩青连忙接过一杯凉水递给陈翔。陈翔一边就这凉水烧饼,一边和三人说起来。 “把你们叫过来,是因为我此番从军,少则数月,多则一年。时间长了,咱们手上的这点小金库,得早作打算。如果此番从军我出了什么意外,你们的前程我也得安排一下。” “我和您一起去从军吧,这样也好有个照应。”杜伟说。 陈翔笑着摇摇头“我这个行军参议不比正式的幕僚,带不得随从。再说,大军远征千里,每一分粮食都是掰着花,养不了多余的人。你的心意我领了。” “公子未免多虑了,朝廷用狮子搏兔的架势讨伐蛮夷,脱不了多少时间。您做行军参议,又能有什么危险。”陈桐说。 “凡事预则立,这是一个好习惯。”陈翔说。 “公子,您吩咐吧。”韩青说。 陈翔给了个赞许的眼神,说道:“你们三个,我是这么打算的。杜远,我会写一封荐书,给顺风镖局,让你到那儿干上一年。别的不说,先把骑术给学好了。然后嘛,为人处世,应酬接待,这些东西在镖局也熏陶一下。别老是想着行猎,去镖局里好好学学规矩,既然离开了山里,不能总是靠当初当猎人的那一套活下去。” 杜远耷拉着脑袋,应下了。 “阿桐,咱们的账目都在你这儿是吧。” “是的,账目清晰,就等您来核对了。钱也在四海钱庄的柜上,随时能取。” “好,听我的,先预估一下未来半年要用到的钱,留下足够支付的,剩下的通通给我提出来,换成现银。做好这件事之后,这边的事情你就先别管了,去帮任秋的忙吧,他可是向我抱怨了很久,一直想让你来帮他呢。” 陈桐略带些兴奋地应下了。 “青子,我给你的活计有点麻烦。”陈翔的话,难得有些迟疑。 韩青笑了:“三公子,您说吧,青子什么时候让您失望过?” “这些年,咱结交了不少朋友” 突然,一个小厮跑了进来,陈翔立刻收住了口。 “什么事情,慌慌张张的,也不通报一声。”陈桐呵斥道。 “门口有个大汉,吵着嚷着要见咱家的三爷,说他叫什么田七,是三爷的恩人。” “那是田奇,唉,又是个不省心的。”陈翔以手扶额,叹气道。 “三公子,这些天也确实累坏你了,这种破皮就别见了,我打发他走就是了。”陈桐说。 “要是能这么打发走,我还用得着头疼?算了,谁叫我是天生的劳碌命啊,杜远,你去把他带过来吧。” 当田奇来到院子里时,看到韩青在拿杆子打枣,陈桐在一旁洗着打下来的枣子,递给陈翔,陈翔吃着烧饼,喝着冷水,时不时就着啃着枣子,倒是显得难得地惬意。 “三公子好雅兴啊。”田奇说。 “见了你就未必有雅兴了,没麻烦你是不会主动上门的,说吧,你给我惹了什么麻烦?”陈翔将枣核吐到石桌上,说道。 田奇摊了摊手,“我欠了赌债,来求三公子救命的。” “多少?” “不多不少,一百两纹银。” “什么,就你也能欠一百两?赌场的庄家是发疯了吗,你怎么看也是掏不出五两银子的主,他会容你赊赌债赊到这么大?你莫不是跟人合伙来打咱的秋风?”陈桐忍不住说道。 “我说,祁县陈三爷是我的至交好友。说真的,三爷您的名头不错,他们还真给了我这个面子,只可惜啊,风头不好。”田奇耸耸肩,大大咧咧地说。 “你的风头不好?咱三爷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一张口就是一百两,还是赌债,想钱想疯了吧。”陈桐继续说。 “庄家是谁?”陈翔问。 “祁县二虎,孙家兄弟。”田奇认真地回答。 “什么时候清账?”陈翔又问。 “三爷,您还真打算给他还这个赌债,这分明是”陈桐忍不住想说下去,可见到陈翔一抬手,不得不刹住了话头。 “明天中午,祁县太平楼。孙家兄弟还会带些客人一同来。”田奇说。 “哦?”陈翔挑眉,说: “我去。赌债嘛,不是不能商量。咱祁县的坐地虎,也不能随随便便地欺负过江龙啊,你说是吗?”陈翔一边说着,一边又把一颗红枣丢进嘴里,细细地咀嚼着。 次日中午。 太平楼,是祁县最大的酒楼,此时,座中席满,宾客云集,杯盘狼藉,而掌柜云迪的却是愁容满面。 因为此时在大厅中的,都是祁县的及附近的游侠,无赖,混混,他们一拥而入,大叫着点餐。那好不掩饰的流氓气质,使得客人们纷纷离去。 云迪能够在祁县大开酒楼,自然也是有根底的。这酒楼,实际上也是祁县刘家的产业。祁县刘家虽然不是大族,但经商豪富,族中有人在县里为官,在郡里也有认识的人,按理是不用怕这群混混的。伙计们也几次三番向云迪请示,是不是请来差役,将这些人赶走。 但是云迪却犹豫了,理由很简单。大军出发在即,需要征兆民夫劳役,这些平日里趾高气昂,耍勇斗狠的混混们,此时此刻却要面对远征千里承担苦役的命运,一个个都是惶惶不可终日。这个时候,他们可不会像平时那样,见好就收,懂得分寸。万一施加压力,反而激起了这帮子人的性子,闹腾开来,这酒楼可就未必保得住了。 所以,云迪选择了等待。因为按照这帮子游侠首领孙家兄弟的说法,他们过来,是约了一个人来谈事情。那是个靠谱的人,也是个扶危济困有办法的人,云迪期望那个人能够摆平这有些麻烦的现状。 当陈翔等人来到太平楼时,就看到了云迪格外渴慕的眼神和伙计们格外殷情的招待。原本在酒楼中闹腾的游侠们,也不知不觉安静了下来。 “孙正义c孙正勇兄弟二人在哪里,还不来见过三公子?”韩青走在前面,大声地喊。 一个虬髯胡须,目露凶光的大汉从远处站起身来,哼了一声,风风火火地撞过来,他便是孙家兄弟的弟弟,孙正勇。 孙正勇气冲冲地走到半途,被另一个大汉扭过来按在桌子上,吼道:“醒醒酒再去说话,别他妈的犯浑。”按住他的大汉瞎了一只眼,带上了黑色的眼罩。一道伤疤从左脸穿过鼻梁,一直划到右脸颊。他便是孙家兄弟的哥哥,孙正义。 孙家兄弟本来不是祁县人,七年前从外地逃荒来投奔祁县的一对老夫妇,说是远房亲戚。两兄弟看上去就不像什么好人,整天舞刀弄棒,欺行霸市的,倒是成了祁县游侠里数得上的名号。后来更是几番斗殴,夺得了街面上的头把交椅。自打那对老夫妇过世之后,更是肆无忌惮,招纳党羽,连不少大族都要让他们三分。 孙正义收拾了弟弟,慢慢地踱步向前,向陈翔行了一礼,“祁县孙正义,见过陈三爷。今日小人做东,在太平楼宴请诸位弟兄。三爷赏光,孙某不甚荣幸。还请三爷入座。” 陈翔看了眼孙正义身边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问道:“这位兄弟看着眼生,新来的?” 孙正义笑着说:“这两天刚来的,本家亲戚,落难了来投奔我的。叫二楞。” 那大汉愣头愣脑地点了点头,也不说话,只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陈翔。 陈翔也不多说,客随主便地随着孙正义的招待,入了座。一旁祁县的混混们见到陈翔入座,一个个也收敛起言行,端坐在椅子上。一时间,还真有些宴请的氛围。 孙正勇也过来唱了个诺,拿个凳子过来,坐在了哥哥的旁边。 陈翔自然也不会扫兴,说了些场面话,也谈起了诸人最为关心的东征征调民夫的事情,言辞之间多有宽慰,说的场内诸人各个如沐春风。那边,陈桐和田奇也在小声地和孙家兄弟交谈,只是,似乎交谈的不那么顺利。 孙正义凑到陈翔的身边,小声地说:“三爷,您这位伴当也太抠了。” “是你太贪了吧,赌资还敢狮子大开口。”陈翔笑着说。 “实不相瞒,不是小人贪心,确实是另有要事要找三爷商议,才找了这个由头,三爷,还请您借一步说话,这点钱,好说。”孙正义殷勤地说,只是配合这张脸,那笑容显得格外狰狞。 陈翔点头同意,刚想转身,一旁韩青拉住了他。 “我和你一起过去。”韩青说。 “孙家兄弟外凶内直,非暗箭伤人之辈。”陈翔说着,拉开了韩青的手,和陈桐c田奇等人打了声招呼,便随孙家兄弟进了内侧的包间,紧接着,二楞也从陈翔的身后窜进了屋子。 孙正勇当先一步,拉开了内侧的椅子,硬邦邦地说了一句,“坐。” 陈翔也不生气,大大咧咧地坐下了。 孙正义小心翼翼的锁上门栓,吩咐二楞看守好门口,确保万无一失之后,才回过头来,对着陈翔拱手为礼。 陈翔说:“不必客气,说吧,什么事情。” 孙正义眯起独眼,笑嘻嘻地说:“事情嘛,倒是不忙说。” “哦?”陈翔挑眉。“你又不急了?” “那是”说着,孙正义向左上方拱手为礼,遥尊某人: “连云总寨胡云彪胡大当家的,向您问好。” “嗖!”一柄银刃短刀从二楞的手中窜出,如毒蛇乍现,向陈翔袭来。 好个陈翔,不慌不忙,抄起桌上的垫布,抬手一卷,连拍带拉,将那短刀拍在了桌上。而此时,孙正勇的双手已按住陈翔的肩头,使他动弹不得。 陈翔收回了手,识相地没有抵抗孙正勇的控制,瞥了眼拍在桌上的短刀,短刀本身并不锋利,但是刀身上歪歪斜斜地刻着“斩邪”二字,那稚嫩的笔触会让任何一个顽童稚子都忍俊不禁,但也会让任何一个绿林好汉噤若寒蝉。 “连云寨的斩邪刀?斩邪刀下无活口,血不流干死不休。连云寨的斩邪刀有多少年未现江湖了?陈某何德何能,一条贱命,用得着这连云寨的斩邪刀出鞘吗?“ 孙二楞从孙正义的身后走出,双眼隐藏不住的对陈翔的恨意。 “祁县陈三公子,三晋及时雨,当然值得。几日前,孙某未能有机会与陈公子一见,实在是太遗憾了。今日目睹风采,果然见面更胜闻名,也配得上这把斩邪刀。”孙二楞慢慢走过来,捡起刀,说道。 陈翔问:“你不叫二楞吧,你是连云寨的人?” 孙二愣说:“名字不假,不过我不是连云寨的人。晋西董大眼,陈三公子不会不知道吧。我之前在他手下讨生活。” 陈翔挑了挑眉:“你是要替他报仇?可你这么就能拿的出连云寨的斩邪刀呢?据传,连云寨的斩邪刀每一柄都有编号,没有流落在外的。而且你若有这斩邪刀,通过连云寨的布置,要杀我太容易了,又何必让董大眼搞什么伏击?” 孙二愣瞪着通红的双眼,说:“陈公子,你这是在套我的话,还是想拖延时间,等着你的人发觉不对,来救你啊?别做梦了,这里是连云寨在祁县的据点,这把刀也是胡大当家的亲自赐予我的,你杀了董大目,就得一命抵一命。” 说着,孙二愣拿着那柄并不锋利的斩邪刀,慢慢走近陈翔。他走得很慢,他要欣赏陈翔绝望和痛苦的眼神。他要为董大目报仇,为他们心中满腔的不甘心,为他们的壮志未酬身先死,为他们的情同手足生死相随,他要报复这个公子哥。 但他失望了,他从陈翔的眼中看到的,始终是平静,甚至还有一丝丝的不屑与嘲弄。“蠢货,你是,董大目也是,一个一个都是蠢货。给人当刀,当狗,就是不肯当人。” “我们是狗?哈哈,那你陈翔就是人了吗?士族就是人了吗?不过是豺狼c是狐狸c是吮吸人血而不知忠义的奸邪。哪怕是狗,我们也知忠孝节义,也俯仰无愧!曾几何时也是堂堂正正的封荫之后,国之干城,我们为兵为匪,沦落草野十余年,然而初心不变,矢志不渝。你懂那份坚持与忠诚吗?你不懂,你不懂!”孙二楞说的渐渐激动起来。 “杀就杀了,还像个娘们一样叽叽歪歪的,还装起文化人来了?”陈翔冷嘲道。 “你就先得意的笑着吧,过会儿就没这个机会了。你这个自命不凡的士族子弟,你这个草菅人命的士族子弟,带着你的自以为是,去地狱后悔吧。这儿,我杀你,到了下面,董仲坊会杀你一百遍!” “哈哈,被一个贼寇说是草菅人命,倒也新鲜。”陈翔冷漠地与孙二楞对视:“忠诚?奴隶之道德。你们被人当工具傻傻地利用了一辈子,还偏偏对此感恩戴德,与有荣焉?搞笑。” “你懂什么,大齐”说着,孙二楞突然住了口,“打起头,你们这些士族就是自私自利的小人。” 说着,挥刀向陈翔捅去。 “噗嗤。“利刃穿过胸膛。 孙二楞看着自己胸前出现的雪白的利刃,巨大的痛楚麻痹了他所有的知觉,他说不出话,只能直愣愣的看着前方。 他看到陈翔将手揣入怀中,盯着他若有所思。 他看到孙正勇走到陈翔身前,用身体翼护着陈翔。 突然,他感觉到那利刃一点一点地从身体里抽出,更多的血液涌出,他感到越来越寒冷。他要死了,他意识到。此刻,他转头看着孙正义,那个在他背后捅刀的男人。他用破碎的气声艰难地说:“为什么杀我,你背叛连云寨?” 孙正义从容不迫地拿起桌布,擦了擦手中的刀,说:“盗取斩邪刀,假传行凶令,我连云寨中人,杀你,冤枉了吗?” 他瞪大了眼睛,不解地望着孙正义。 孙正义对着陈翔,抱拳低头:“属下孙正义,见过十四当家。” 听到这句话,孙二楞的眼睛蓦然间瞪大,惊讶,懊悔,恍然,痛惜,种种情绪交织在其中。 陈翔点了点头,走到垂死的孙正义身边,拿过他手中的斩邪刀,略带怜悯地说:“故齐遗民?可惜了。斩邪刀对外不对内,你下次偷来连云寨的断义剑,说不定能骗他们杀我。” 突然,陈翔好像想到了什么,说:“对了,你这个死法,和董大眼挺像的。他也是,死活想要诬陷连云寨。你们俩运气真差,一个要在在连云寨人的面前说是连云寨要伏击它,一个拿着连云寨诛杀外人的诛邪刀要连云寨的暗子杀十四当家。不过,你比他幸运点,你至少知道你是为什么死的,也算是死而瞑目了吧。” 说着,孙二愣瞪着双眼,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连云山寨 陈翔收好了斩邪刀,回到座位上,说:“给我个解释。” 孙正义刚刚杀完人,独眼更显灼人:“两天前,他来到我这儿,拿着斩邪刀,说大当家的下令,要诛杀陈翔陈季云。我当时就明白,这必然是假。但是,居然能摸到我这个暗点,并且拿的出斩邪刀,可见定有连云寨中人与他勾连。我套话不成,只能将计就计。” “明明可以直接拿下,拷打逼供,为何要画蛇添足,多此一举?”陈翔的口气已经有几分不善。 孙正义后撤半步,低头说道:“我想的是,这等悍勇之徒,就算拷打也没什么效果。直接杀了,不知道他有没有后手,处理尸首也挺麻烦的,索性就做一个局,在这儿解决他。我们收拾好现场,隐去关于连云寨的所有信息,做出一副纯粹的行刺士族案。这样您是苦主,我是见证人,报了官,可以反过来利用官府的人力物力来追查这家伙的根脚。” 陈翔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孙正义,没说话。 “当然,您能套出他是伪齐故人,也是意外之喜了。此事疑点丛丛,斩邪刀失窃,连云寨内居然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我已悄悄派人汇报了三当家。黑道白道两条线查下去,我就不信查不出这孙二愣的底细。” 陈翔说:“你的主意很好。一个他,一个董大目,我们现在不知道他们背后有谁,只知道他们一直若有若无地把事往连云寨上引,这幕后黑手,一定得找出来。不过,你这主意时候不对,倒是有些弄巧成拙了。” “怎么了?”孙正义问。 “我要从征,是不可能再盯着祁县县衙处理这件事儿了。”陈翔说。 一件士族行刺案,如果成功了,真有士族子弟死了,那么郡内士族人人自危,自然是影响巨大,县令势必限期破案,来安定人心。但是如果没有死人,那对于县令来说,优先级就很低了,毕竟官府的资源有限,在没有实际损伤和上级压力的情况下,是没有这个闲心来处理“行刺未遂”案的。如果陈翔能一直留下来,时不时去官府首告,施加压力,甚至自己牵头借用官府的资源追查,到还有几分希望。可这苦主陈翔一走,这件案子多半也就在案牍之间不知不觉地消磨掉了。 自家从征之事,本来就没有和田奇说的很清楚。田奇和孙家兄弟在赌坊接头,也不可能说得很详细。这样,就导致了孙正义将计就计谋划的方案,变成了鸡肋。 “这次还是按照你的计划布置,祁县县衙那边我来收尾。下次,自作主张前,和我说一声。”陈翔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本线装的薄账簿,扔到孙正义的怀中,接着说。 “这是下一批货的价格,交接时间c地点c方式,你赶快报到山寨中,准备去吧。” 孙正义不敢怠慢,打开账簿仔细核查,手指还不停地摆弄着,似乎在计算着什么。半晌,抬头,疑惑的说:“这粮食和布匹的价格,比之前几次还要贵上三成,这是为什么?” “大军行动,征发粮食,市面上的粮食更少了,粮价也高了,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废话什么。” 陈翔有些不耐烦。 “可是,这不是才秋收吗,应该是一年中粮价最便宜的时候了。”孙正义小声地议论着,声音正好能让陈翔听到。 “你觉得不对?可我觉得没问题。你说,这事儿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可这价格变动的也太大了,我要是同意了,山寨里都要怀疑我收了你陈家的回扣呢。”孙正义装出一副无奈的样子说。陈翔这一边是连云寨十四当家,是买家。一边又是祁县陈家的三公子,是卖家。一手联络两家,中间情弊,惹人猜忌。孙正义在祁县,本身也有替连云寨第一时间核算账目,监督行为的责任。 陈翔神情轻松:“如果你拿不定主意,你就找三当家的汇报好了。只不过我这几天就要从征去了,等你请示好了,如果没改动,就这么做。有改动,那就跑到军营里来找我吧。” 孙正义苦着个脸:“你这是在逼我啊。”山贼怎么可能去军营里讨论销赃的价位呢。 陈翔也不说话,只是板着个脸,默默地盯着孙正义。 “也罢,这事儿我就报上去,让当家的去定夺吧。”孙正义无奈地叹了口气,妥协了。 陈翔面色稍霁,说:“这就是了。“ “十四当家,看在您即将出征,兵凶战危的份上,这次我可以通融,不过下不为例。” “好说,好说。” “战场,凶地也,千金之子不坐垂堂,愿陈公子谨言慎行,擅保其身,得胜归来。” 陈翔有些意外地抬头看了孙正义一眼,笑道:“那就借您吉言了。不过要想出征,得先把手头上这事解决掉,不然压在县中牢房,也从不了征。来来来,我们对一下口供,好好布置了一下现场,别露出马脚。” 傍晚,陈翔和刘方两人从县衙中肩并肩走出,各自心事重重。 “志刚兄,我知道你在愁什么。” 刘方无奈地苦笑:“为吏第一天,便知为吏之不易。” “县尊让你来送我,无非是借助你我之间的交情,劝我别对这起行刺案多加追问。如今多事之秋,县衙没有那么多人力来追究一个无头行刺案的真伪,对吗?”陈翔好似有些愤懑地说。 “可堂堂青天白日之下,竟然有人公然行刺士族子弟,此等大案,我身为吏员,不能查明原委,还一个公道,反要来劝苦主不要追究,我”刘方有些激动,更多的是耻辱感。 “你不是捕盗吏,这事儿怎么也算不到你头上。”陈翔劝慰道。 “不能澄清县治,使路无拾遗,野无盗匪,是县尊失贤。放纵凶徒,坐视不理,是县尊失德。失贤犹可补,失德如奈何?县尊如此,身为佐吏,岂能不辱。可我最难以接受的,可偏偏县尊这样做也是无奈之举,战事将启,民夫c粮秣c百工,千头万绪,丛杂浩繁唉。”刘方长叹。 陈翔说:“所以啊,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不出仕不知世事艰难。学堂之中,圣人言论,说的是世事应当如何。而自家着手之后,却发现,往往面对的是能够如何。应为与实为,天壤之别。知善而从,知恶而去,看似简单平实,却有谈何容易啊。” “季云如此通情达理,倒是让我等无地自容了。说到底,还是季云给了我一个面子,让我在县尊面前好做人。”刘方感慨地说。 “你我之间,何必谈论这些。”陈翔说着,突然感觉有些不对,“等等,我什么时候说不追究这个事了?” “就是刚才啊。”刘方笑道。 “好你个刘志刚,你在这儿糊弄我呢。” “顺水人情,季云又何必吝啬呢?” “以貌取人,不可信啊。看着浓眉大眼的,谁要是真把你当书呆子,可是得吃亏了。”陈翔笑着打趣,默认允诺不再追究这件事。 刘方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谁让我是陈怀瑾的弟子呢?“ 哈哈哈哈,两人相视而笑。透着一股彼此相知的惺惺相惜。 刘方伸出右拳,轻击陈翔左胸,说:“征途凶险。” 陈翔回击,说:“宦途不易。” 两人双拳轻轻相击,同声说:“一路保重。” 说罢,刘方扭头,扬长而去,不再回头。 陈翔盯着他的背影,欣赏之色更浓,心有所动,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迟疑了。 韩青走过来,说:“要叫住刘方吗?” 陈翔用手轻轻叩击眉心,说:“这事不急。你记着让陈桐去查一下,孙正义最近是不是有了什么女人或者亲眷。” “啊?”韩青没有反应过来,方才不是和刘方之间的惺惺相惜吗?怎么突然就想到了孙正义。 “孙正义在这儿,本身就有监督我的职责,可此番见面,却有讨好之意,账目之事,宽纵的也太快了。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我能给而连云寨不能给的,无非是个合法的身份与安定的生活。一个悍匪,如果厌战求安,多半是受了女色之累。你去查访一番,我也好心中有数。” “是,我记下了。”韩青答道。 月上枝头,夜色昏沉,陈翔独自来到书房,陈瑜醒来,缓缓点起蜡烛,两人对坐。 陈翔详细地介绍了今天的情况,包括了孙二愣的行刺和与孙正义交涉的情况。陈瑜想了想,问:“说回来,当时我们知道,伏击商队的不可能是连云寨,事情又多,就暂且搁下了。如今此事出了后续,还要刺杀你,你怎么看?” 陈翔说:“我想,也许我们是恰逢其会,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陈瑜说:“仔细说说。” 陈翔说:“无论是董大目在官道设伏,还是孙二愣在祁县行凶,都留下了足够多的线索,想要把矛头引到连云寨上。连云寨胡云彪与伪齐皇族有血仇,个中骨干多半也对伪齐并无好感,如果伪齐旧人想要复国,一方面无法期待拉拢连云寨,另一方面也势必忌惮连云寨的消息网络。大周朝廷是断绝社稷,灭国破家的仇敌。东征在即,将大周朝廷的目光引导到连云寨上,不失为妙招。” 陈瑜说:“伪齐皇统断绝,或有一二心怀怨愤的孤魂野鬼,也无号召英才,重开社稷的声望。又如何敢火中取栗,在朝廷和连云寨之间搬弄是非?就不怕引火烧身吗?“ 陈翔说:“这就不是儿子所能知道的了。也许是为了泄愤,也许是别有后招,也许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此中原委,非外人所能忖度。” 陈瑜说:“连续两次,不是袭击你的商队,就是暗杀你。当然,因为你杀了董大目所以要报复你,似乎说得通。但是时间之紧,来势之汹,当真只是巧合吗?” 陈翔沉默了片刻,说:“父亲,我想尽早就启程,赶往太原,早日从军。” “为何。” “一来,回家诸事已毕,该见到的,该吩咐的,都已办妥,多留无益。二来,也算躲躲这个晦气,在开战之前,军中多少安全些。三来,若真的还有人要谋害我,早点出发也能打他个措手不及。只是”陈翔看了看陈瑜,话语间有些犹豫。 “连云寨交易之事,我亲自盯着,这点你放心好了。”陈瑜知道自家小儿子想说什么。 “唉,早点出发也好。我既是你的父亲,也是你的师长,出发前给你上最后一课吧。” “儿子洗耳恭听。” 陈瑜:“好,那你给我听好了。首先,我要告诉你两个字。” 陈翔抬起头,对上陈瑜那渐渐严肃威严的双眼。 陈瑜一声断呵。 “跪——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离情别怨 深夜之中,陈瑜压住声音的一声呵斥,并不响亮,却也足够威严。 陈翔盘腿坐在陈瑜的对面,对于自家父亲的指令不以为然,甚至轻笑了一声,说:“凭什么?” 陈瑜的面色严肃:“父要子跪,需要理由吗?” 陈翔直了直腰,正襟危坐,说:“当然需要,此处僻静,四下无人,不会有孝道舆论之威逼。父亲虽习弓马,毕竟年事已高,单以武力不足以置我于死地,不会有性命之危。如此,我为何要遵无理之命,妄自委屈来恭顺父亲呢?我是跪了,父亲就能给我出仕的机会吗?是我跪了,父亲就能给我更多的支持吗?不会。而且我也已经自己找出出仕的机会,我于父亲无欲无求,又何必软弱屈身?” 陈瑜说:“若是你大哥在,现在已经跪下了。” 陈翔说:“大哥超脱自在,不执着,不着象,下跪也无足轻重。” “若是你二哥,现在也已经跪下了。” 陈翔说:“二哥侍亲纯孝,至公无私,父亲哪怕让他去刀山火海他都不会皱眉,何况下跪?” “我不强求你如二郎一般纯孝,只是你也该学学大郎,何必执着于此。”陈瑜问。 陈翔说:“那我要问一句,父亲既然看得开,那父亲为什么不放下执念,何必执着于让我下跪呢?一面信誓旦旦说什么何必执着,可一面却执着于让儿子放下执着,岂不可笑。” 陈瑜说:“哈哈,你说的倒也对。此可为一言之师。”说着,先站起身子,然后双膝一软,“扑通”一声,神情轻松地跪坐在了陈翔的面前。 以父跪子? 陈翔满脸愕然,颤抖着伸出手指指着陈瑜,说:“你你你,你这是干什么?” “我在放下执着,跪你啊,你看不到吗?”陈瑜有些惫懒地说。 陈翔左膝一软,刚想同时跪下,一个激灵,右腿前移半步,稳住了身形。“你,你你无耻,你这是,这是在逼我,你这是把我放火上烤,你,你怎么可以跪我?” 陈瑜笑着说:“我怎么不可以跪你。此地四下无人,我没有父道威严的压力,若论身手我不如你,也不可能用武力让你屈服。你已有出仕的路径,我也没有可以拿捏你的把柄。想要求你,自然得下跪喽,有何不可。” “你荒唐,你疯了,你还是治春秋的大儒吗?你还是那个河北士人冠冕的陈瑜吗?你用这样的方式来逼我下跪吗?” 陈瑜坦然地说:“因为我有执啊,有执之人必有所求,既有所求,于这天地罗网之间,又何能不跪?纵使身形不跪,心也跪下了。我如此,你不也如此吗?出仕求禄,欲往大周独孤家门下求俸禄,何能不跪?” 陈翔颓然坐下,说:“朝堂之上,只能容得了奴仆吗?” 陈瑜站起身子,说:“你见过大朝会吗?我见过,伪齐的朝会。所有的衣冠士族,名臣良将,都要一一匍匐在地,跪求天子的恩典。这普天之下的朝堂,只有一人能够站立,那就是天子,是圣人。大周混一四海,席卷八方之后,普天之下,就没有人有资格站立在他的面前,天下皆是一人之臣仆。衣冠荣辱,满门性命皆在君王一念之间,谈何自在,谈何自尊,不过是卖身求禄而已。一人之念,万人匍匐,这便是朝堂。” 陈翔沉默片刻,环视书房,似乎寻找到了什么,说:“满座奴仆皆跪地,堂上栋梁自直立。” “哈哈哈哈,可是这跪地的奴仆,在北齐灭后,却能保其首领,安享天年。而那堂上的栋梁,却与北齐宫阙一样,尽数焚毁,沦为土灰。这便是你想要的?你是那种甘愿尽节死义之人?” “那是因为他们识人不明,择主无智。“ “且不说你有没有择主的机缘。大周的齐王,境遇,能力,品行,具是天下无双,可如今呢?” 大周齐王独孤宪,是大周开国君王的亲弟弟,是现任君王的亲叔叔。允文允武,屡立大功,是大周的辅弼重臣,在立国c征战,灭齐,平突厥过程中功勋卓著,海内所仰。对于陈瑜一家来说,陈瑜曾经短暂做过他的幕僚,现在,陈瑜的嫡长子,陈翔的大哥正在齐王府中做一名小小的记事。如果说祁县陈家在大周朝廷的中枢可能存在的关联,那便是这位大周齐王。 “此次东征,明面上是齐王和郑国公打擂台,郑国公要战,齐王反对,可这事却又要闹得沸沸扬扬,世人皆知,为何?齐王久镇河北,郡守镇将多出其门下,可是当尚书省行文河北诸镇的军将郡守,咨询东征战守事宜时,绝大多数的回函都是一个战字,为何? 因为朝廷要落齐王的面子,因为陛下,咱们的少年天子要落齐王的面子,所以要让他的门下旧部与他决裂,要让所有人都看到齐王的反对无济于事。因为齐王,哪怕是诸将之首,哪怕是宗室亲王,若是违逆陛下的想法,也只能黯然神伤,养病不出。因为他面对的是天子,哪怕那个天子是他的后生晚辈,那也是君臣!所以,抛下你的侥幸和妄想,求功名利禄之人,就要有该有的自知之明。” 陈翔沉默了,空气中弥漫这一丝难以言表的沉重和压力。许久,他释然地面对父亲,跪坐向前,说:“父亲教诲,儿已明白,此去,定然会尽量顾虑周全,避免为家族招惹祸患。” 说完,以手扶额,面向父亲,跪了下去,轻轻地磕了个头。然后不等陈瑜反应过来,便马上站起身子,直立说道:“这一跪,并非所谓的自知之明。只是为了感谢父亲苦心孤诣,以身作则,谆谆教导之情。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陈翔天性峭直,倒是”说着,倒是有些哽咽了。 陈瑜也站起身子,拍拍他的肩膀,说:“你啊,”说着说着,陈瑜倒是突然笑了出来,父子之间倒是之前没有这么交心过。 “我真后悔当初为什么生了你这个惹祸的,逞意气,交豪杰,包庇凶徒,结交匪类,就没有你不敢做的事,没了你我说不定能多活十年。你现在出仕了,也好,眼不见为净。” 陈翔说:“你就不发愁我在外面,惹出更大的事情?” 陈瑜说:“那我能怎么办?我都跪下来了,还能怎么办?我知你行事素来不喜牵绊,顾忌甚少,只盼你心中多少有几分分寸。前路凶险,我也指点不了多少,你既然去了就别后悔,挣命去吧,若真的有什么好歹,你也别怪我不帮你,大不了我就当少了个儿子。” 陈翔大笑,再拜:“父亲这话敞亮,说的深得我心。” 次日清晨,鸡鸣声三三两两地响起,山间的薄雾还未散去,陈翔牵着黄鬃马,缓缓从家中走出。马儿不住地回头,似乎贪恋着家中干净的马厩和新鲜的茅草,可奈何主人却无比坚定的沿着石板路向前,踏破清晨的宁静。 一旁相送的韩青小声地说:“三爷,不和虞公子说一声吗?一起上路多少也有个照应。” 陈翔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走着。恍然间闻到了一股清远浓郁的香气,抬头一看,发现走到了温沅家门附近。院子里的桂花盛开,香气溢出。 “刚刚回来又要出发,却没发现,原来此时正是桂花时节。” “三爷可是想吃温姑娘做的桂花糕了?索性时间还早,不如进院赏桂一番,也好做个话别。”韩青说道。 陈翔犹豫了会儿,坦然说:“算了,起个大早就是不想扰人,有缘自会再见。”说着,也不回头地向前走去。刚走了两布,“吱嘎”一声,门开了。 温沅穿着粗布荆钗,提着一个小木桶,带着一丝睡意朦胧,直愣愣地走了出来。陈翔也愣住了,看着她差点撞上自己,才伸手扶了一把。温沅这才回过神来,瞪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看了陈翔二人片刻,恼人的羞意渐渐从耳边泛到脸颊,映衬着红扑扑的双颊。 “温姑娘,你这是在干什么?”韩青也仿佛失去了往日的机灵,问道。 温沅神情更显尴尬,她用手拂过自己盘起的发髻,定了定神,说:“我是早上来倒便桶的。” 小陈庄早年在陈翔的倡议下,将各家各户的秽物统一收集起来,一方面可以作为耕作的粪肥,另一方面也让庄子干净整洁了许多。当然,为了减少倒粪这一不雅行为的影响,各家各户通常都是选在早上。 此时,三人面面相觑,尤以温沅最为尴尬。少女情怀遇上美人倒粪,确实是大煞风景,特别是在自家这位表哥的面前。如今,极力维持这一份风轻云淡的神情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哈哈哈。”陈翔倒是不客气地先笑了出来,“难得看到你还有这一面,不好意思啦?有什么好尴尬的,人吃五谷杂粮自有谷道轮回。这主意还是我出的呢,看看你们,真把我当成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大少爷啦。”说着,夺过了温沅手中的便桶。 “别,我知道您啊不是一般的公子哥,进的了茅屋掏的了马粪,不过拜托您嘞,现在还在庄子里,我还在您身边。这活要是您做了,我妈得抽死我,所以,你可怜可怜我,这粪桶还是我来倒。”韩青一边说着,一边又从陈翔手中夺过了便桶,识趣的离开了。 桂花的香味夹杂着隐隐约约秽物的臭味,弥漫在两人之间。温沅似乎也是绷不住表情,不禁笑了出来。“哎呀,就该让我爹来倒便桶的,真是的,出了这么大一个丑。” 陈翔也是面带笑意,甩了甩手,促狭说:“这不是挺好的吗?也是赶巧了,不然,哪里有机会看到“美人倒粪”?”惹得温沅不住的捶打他。 “嘘,别把你爹吵醒了。”陈翔小声说了一句话,就止住了温沅的打闹。 “我,要出发了。”陈翔正色。 温沅挽起耳边的发丝,说:“我知道。你早点回来。” 陈翔点了点头。转身牵着马就要继续走。 “我,能给你寄信吗?”温沅追出两步,问道。 “行军途中,寄信不易。有机会的话,我会让人捎信回来的。”陈翔头也不回,说道。 那边韩青倒完了便桶,急急忙忙递给温沅,说:“温姑娘,你若有信,交给陈桐就是了,他肯定想办法递过去。”说完,便快步赶了上去。 温沅左手提着便桶,右手梳着耳边有些凌乱的鬓发,心里想着:我是不是应该剪下一缕头发,送给他呢?好像也没这个必要。 陈翔从怀中掏出那只未曾送出去的金钗,来回地揉捻着,心里想着:我该不该把这金钗送给她,好歹也是个念想呢?哈哈,好像也没这个必要。 去国离乡,征程万里,马前是黄沙漫漫了无人烟,马后是十里桃花春林初绽暖风留人,行人须远行,又何敢回头一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半桥驿站(下) 这么想着,玉堂春也少了几分调笑的兴致,严肃起来,说道:“你说的这钱,数额太大,不是我能一个人专断的,容我回山向大当家的汇报。我这儿手底下可以先支一百两银子给你,你先用着。你别嫌少,如果大当家的同意,自然会有其他钱拨下来。这把袖箭,是大当家赐给我防身的,倒是一直用不着,还是给你用吧。” 这是一只梅花袖箭,用的时候需要事先将箭筒绑在手腕的后面,藏在衣服里。如果有需要,只需要按动机关弹簧,箭筒内部的小箭便能飞快射出。梅花袖箭因为一次可装入六支小箭,正中一箭,周围五箭,排列成梅花状,故此得名。 陈翔说:“三姐一番好意,我心领了。钱我先收下,但是这袖箭是你防身之物,我不敢收。战阵之上,弓矢交错,无袖箭用武之地。反倒是三姐这些细作沟通,临机搏杀,倒是用得上。” 玉堂春说:“算你小子良心。不过我的暗器手法大成,挥手击发,倒是用不上这东西了。如果真的轮到你上阵拼杀的时候,那什么武器都没用,只能靠铠甲和运气求生。但不在战场的时候,宿营,预警,你小子拿它搭设个陷阱什么的,还用我来教?” 陈翔有些犹豫。道理是一样的,玉堂春其实行走往来,收集情报,也需要利用袖箭布置预警。 玉堂春大笑:“你是怕欠下连云寨的人情,还是怕欠下我的人情?要钱的时候挺大方的,这时候倒扭捏起来了?” 陈翔说:“公是公,私是私。也罢,我就承三姐这个情。” 玉堂春说:“这就对嘛。你从军了以后,要是大当家的同意了给钱,我怎么把钱给你?” “不用给我。外面站岗的是我的心腹韩青,钱给他就行了,他知道该怎么做。” 玉堂春挑眉:“你的计划,他知道,我不知道?” 陈翔安抚道:“他是士族子弟的伴当,他出了岔子还有回旋的余地。连云寨的势力要是插手其中,可就复杂了,还是请大当家的定夺。既然暂时用不上连云寨的势,那就多一人知道不如少一人知道。” 玉堂春点了点头,又问:“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他可信吗?” 陈翔反问:“大当家的给三姐你这么大的权利,手持断义剑。发现叛徒可以代行寨法,先斩后奏。试问,你可信吗?” 玉堂春说:“大当家没有瞒过我任何事情,可他,似乎不知道我的身份。” 陈翔说:“我不告诉韩青不是不信任他,只是因为没有必要。三姐你的身份是你行走江湖保命的根基,我怎么可以在没有你的允许的情况下随意告诉其他人呢?我想,就连刚才那位老驿卒,也只是知道你是连云寨的人,不知道你的具体身份吧。” “行啊,那就继续瞒着他吧。和他说,会有玉兰香与花绣蝶负责和他接头。” 当当当,此时突然响起敲门声。玉堂春心中凛然,看了一眼陈翔。陈翔压低着嗓音问道:“门外何事?” 只听见门外响起了韩青的声音:“三公子,之前约定的人来了。” 与此同时,老驿卒的声音也响起“官人小心脚下,一路好走。” 玉堂春猛然惊起,凤目横瞪,按着梅花镖杀气腾腾地低声喝问陈翔:“你,在这儿,约了公门中人?” 陈翔面色不改,从容说道:“三姐多虑了。我之前也不知道你会在今天过来,这才约了秦志龙在此处相见。” 玉堂春面色不善,问道:“和他见面,为什么选在这儿?你我之事,他知道多少?” 陈翔摊了摊手,说:“多新鲜哪,他一个巡游,驿站是最熟悉和常来往的地方,当然是在驿站碰头。至于消息,他只知道我和连云寨有关系,但是连云寨中的情况和我的地位,他不问,我也不说。” 玉堂春皱起眉头,说:“秦志龙虽说也是三晋的豪杰,但毕竟是公门中人,以后少把他往我们这儿带。” 陈翔笑了:“三姐,这地说实在的也是朝廷的地盘,你说得倒好像姓连云寨了一样。我若真像你说得这样,反倒会惹来别人的猜忌。你说呢?” 玉堂春无语。 陈翔接着说:“三姐,你得走了。我想你也不愿和秦志龙打个照面吧。” “你是我们连云寨的十四当家,心里要有数。”说着玉堂春起身,遮起面罩,婷婷袅袅地走到门边,推开了房门。陈翔也起身相送到门口,正巧,秦志龙和韩青也并肩站在门外等着。 这时,玉堂春转身回眸一笑,说:“陈公子,你就不留一下奴家吗?” 陈翔大窘,手足无措。玉堂春这才心满意足,袅袅地走下楼去。 秦志龙和韩青闪身而入,一进来,秦志龙扫视四周,韩青关上房门。 陈翔刚想说话,秦志龙直接发问:“又是连云寨中人?” 陈翔知道,秦志龙素来了解自己为人行事,是不可能在驿站中寻欢作乐的,稍加观察就有所推断。此事确实无从抵赖,陈翔无奈地说:“确实。” 秦志龙皱起眉头,说:“这事儿我不多问,以免尴尬。不过连云寨的手尾你得想清楚,人家家大业大,出纰漏的可能性也越大。你可得留心,别被连云寨给拖累了。” 陈翔点头,说:“这事儿我心里有数。“ 秦志龙说:“还有个事儿,你心里也得有个数。”于是,就将一路上陈启的所言所得告诉了陈翔。陈翔听得津津有味,最后说道:“想不到陈启也长大了,有脑子了。这事儿是我们原先做得糙了。” 秦志龙说:“你还有心情说闲话,这个年纪的小子,一旦犯起混来,真拉不回来的。我一路上劝了半天也没用,他心里还是和我们起了芥蒂。你说这可怎么办,我那岳父再这么说也就这一个儿子,说到底还是得迁就他的。” 陈翔说:“没事儿,小孩闹别扭,简单的很。他是没做过事儿,不知道做事的难处。之前看我们行事如此顺遂,敬仰我们的同时,也觉得世事不过如此,有些目空一切,自然看不惯蝇营狗苟,背地动作。给他找点事情做做就行了。” 秦志龙说:“你不去劝劝他?他素来最佩服你了,你去劝劝也许有用?我怕他有事做了以后,有了自己的做事风格和思路,那就和我们就真的渐行渐远了。再说,他一个刚出头的小年轻,能做什么?” 陈翔劝道:“志龙兄,你这是太在意自家的这位妻弟,反倒失了平常心。如果他能历练出才干,独当一面,那是好事。我宁可有个才干过人但是对我桀骜不驯颇多微词的陈启,也不要一个一事无成招风惹雨却对我们毕恭毕敬的纨绔子弟。” 秦志龙凛然,他发觉,自己还是小瞧了陈翔的想法和心胸。 陈翔接着说:“至于做什么。我本来就想让你的岳父出钱,我出人,去开辟一条新的商路。就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让陈启来负责这个事儿了。” “商路,哪儿的?”秦志龙问道 “日升于东,而落于西。”陈翔笑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何意? 深秋的晋北寒意萧瑟,营门外,哨兵老李远远地望着营地,神色希冀。 “我俩真可怜,赶巧今天轮到了我们站岗,唉。” “别看了,好好站岗吧。”另一人瘦高个说道。 “现在能有谁来啊” “这不是有人来了吗?” 瘦高个哨兵拦下了独自一人牵马而行的陈翔。 陈翔拿出令牌,说:“我是来报到的行军参议陈翔,没来错地方吧。” 瘦高个士兵看了一下令牌,说:“若是真的,没错。” 陈翔碰了个软钉子,略感没趣。哨兵让陈翔卸下了武器,行李和马匹,寄放在哨兵处,自己领着陈翔去报道。 两人沉默着在路上走了半响,陈翔感到有些尴尬,这时,远远的营门处有些喧闹,陈翔顺势问道:“这位兄弟,我看营门处好像有些闹腾。” 那哨兵也是个闷葫芦,问一句答一句,说:“正常,今天有人来劳军。” “敢问是谁来劳军?” 瘦高个看了一眼陈翔,沉默片刻,说:“太原陈家的,听说是敬德公。你也姓陈,不知道吗?” 陈翔感觉这位哨兵似乎还在试探着自己,略觉好笑,心中也多了一份敬意,说道:“太原郡内姓陈的不少,也不是个个都和太原陈氏沾亲带故的。我家在祁县,不是晋阳县人,对这些动向确实不太了解。” 瘦高个点了点头,不说话,继续向前走去。 陈翔追问:“失礼了,聊了这么一会儿,我还不知道这位兄弟如何称呼。” 瘦高个犹豫了一会儿,说:“张简。” 正说着,远远一行人马涌了过来,和陈翔二人相向而行,中间还有一辆装饰简约的马车。显然,这是劳军完毕,出营门的太原陈氏一行了。张简默不作声,只是静静地站在路边,让出了营门口的大路。陈翔知道自己这位本家祖宗的脾气不好,不想触这个眉头,和张简一同闪到路边,低眉搭眼,默默等人马走过。 “陈翔?” 一声略带疑惑的问话响起。陈翔无奈,自己作为晚辈,面对亲族长者,被人认出来可就没法再隐藏自己了。陈翔抬起头,看到陈旭也是略带惊讶的望着他,笑了笑,坦然的抱拳为礼。 陈旭下意识的想抱拳回礼,突然意识到什么,尴尬地躲避了陈翔的视线,纵马赶到队伍中央的马车处,打算汇报什么。 张简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陈翔,很明显,心中有疑惑。不过陈翔眼下到没有替外人解惑的兴致,他只是心中忖度着,太原陈氏敬德公,素来以海内名臣自居,秉性刚烈,脾气大,又是个护短的性子,自己之前在太原陈家的行事肯定是大大惹恼了他。只是眼下正是在军营之前,他应该会收敛些自己的脾气吧? 不一会儿,陈旭骑着马过来,翻身下马抱拳为礼,对陈翔说:“季云兄,敬德公想见你一面。” 陈翔说:“长者有命,不敢辞。” 二人走到马车旁边,一只有些苍老的手揭开了帘布,露出一副备显疲态的脸庞。敬德公陈隆年轻时素来以强势精明,能担大任闻名于世,可如今年过八十,老态尽显,已经承受不住奔波之苦,勉强打起精神来应对。如此场景,让陈翔心中感慨不已,心中的忌惮也减少了几分。 “你就是陈瑜的三子,陈翔陈季云?” 陈翔低头行礼。“季云见过敬德公。” 陈隆玩味地审视了一番陈翔,评论到:“见过吗?好像我们没见过啊。陈瑜把你这个幼子养在家中,藏拙藏了这么多年,总算是要一展锋芒了。嗯,果然是一表人才,朝气蓬勃,难怪了,可惜了。” 我毕竟是庶子,再说祁县陈和太原陈毕竟已经分家了,两家的交流其实也是有限,正式之间来往宴会交际主要是两位兄长前去,再加上陈隆敬德公脾气大,不轻易见人,今天倒是第一次见到。还有这“难怪“指的是”难怪胆子这么大敢在我家闹事“,”可惜“指的难道是”可惜你陈翔还没有列入我太原陈氏的门墙“? 陈翔心中思量着,嘴上说道:”原来是季云行事孟浪,请敬德公责罚。” “哪里,你做得对。” “”陈翔有些惊讶,抬起头和陈隆对视了一眼。他看到的,是一双浑浊但是狠辣的双眼,闪烁着一种别样的固执。 “在家孝父,出门忠君,这才是为人的根本。根本立住了,其他的细枝末节才有可能施展。你对父亲之孝,我算是见识过了。如今出仕,侍君之忠更要铭记心头。好歹也是我家推荐上去的,莫要误了太原陈氏的名头。”陈隆缓缓说道。 “季云知道了。” 说了这些话,陈隆也仿佛有些累了,摆了摆手,示意二人退下。陈旭小声地对陈翔说:“季云兄的本事我是见识过了,心服口服。些许芥蒂,本来不足挂齿,还望季云兄海涵。” 陈翔说:“哪里,一笔写不出两个陈字,好歹也算是亲眷,自然应当相互扶持。好了,我还得去营中报到呢,就不多说了。” 陈旭拱手:“季云兄,但愿此去鹏程万里,一展所长。一路珍重。” 陈翔拱手还礼。 陈隆一行人的车马渐渐远行,张简突然问道:“看你们关系这么密切,你也是太原陈氏的?” 陈翔说:“不是,我最多也算是他们的熟人而已,算不上太原陈氏。” 这么敷衍的回答显然无法让人满意,陈翔在心里做好了张简继续追问的准备。可未曾想张简简单地应了一声,半响没说话。陈翔也乐得如此,两人就这样一路沉默着来到了兵营的中央。 张简上前通报后不久,前来迎接陈翔的是一位四五十岁的身穿绸衣中年人,他将令牌c陈翔的外貌和留存的信息仔细比对之后,满意地向张简点了点头。张简松了一口气,和陈翔说:“多有打扰,抱歉。行礼马匹,安顿后可来哨所领取。张简先回去站岗了。”说着,倒退两步,离开了营帐。 “这张简就是这个脾气,素来沉默寡言,不善交际。”中年人说道:“在下郑宝瑞,恬居晋王门下总管,陈公子,有礼了。” “不敢当,郑大人是晋王的总管,陈翔一介白身草民,如何担待得起。”陈翔堆着笑,说道。 “有什么不敢当的,在下最佩服的便是士族子弟,衣冠缙绅,方才还亲眼目睹了太原陈氏敬德公的风仪,真是让人如沐春风啊。话说陈公子也姓陈,又是敬德公推荐的人员,不知和敬德公如何称呼?” 郑宝瑞试探地问道。 “这事说起来话还挺长的。”自家和太原陈氏的关系确实微妙得很,一时也不知如何解释比较恰当。陈翔下意识地想推脱。 “那就不妨长话短说。”郑宝瑞突然说道。 陈翔无奈,说:“在下祖父和敬德公是嫡亲兄弟,后来破门而出,别立产业。如今尚未归宗。” 郑宝瑞笑了笑,说:“哦,原来如此,难怪之前没有听说过,太原陈家有一位陈翔陈公子。兄弟反目,自立门户?敬德公目光长远,让人心折啊。让陈翔公子来应征,倒是哪里都说得过去啊。” 陈翔心中凛然,郑宝瑞话中之意已经点得很明白。太原陈家兄弟反目这件事不过是“狡兔三窟”的计谋,如今大周想要北伐,让祁县陈家来应征,一方面给了朝廷一个交代,另一方面也坚持了太原陈本家与朝廷“不合作”的姿态。 “其实”陈翔想具体解释。 “不用说了。”郑宝瑞摆了摆手,“理解,理解。大家族也有大家族的难处,这点小心思,朝廷容得下,晋王容得下。” 陈翔不语,只是心中默默想着,这位郑宝瑞郑大管家,看似亲切随和,其实武断且固执,并不是好相处的人。 郑宝瑞又问:“好了,陈公子,还有什么要给晋王的,现在就给我,由我来转交。” 陈翔挑了挑眉,感觉情况有些不对,问:“不知郑大人是何意?” 郑宝瑞皱了皱眉,坐在椅子上,双手环抱,盯着陈翔,说:“你是什么意思?” 陈翔那里还不明白自己是被坑了,肯定是当初交待自己的时候遗漏了什么,赶紧说:“容我禀明大人。陈家给我令牌之时,只是告诉我在何时何地前来报到,其他的没有交待,小人也不敢妄加忖度。小人地处边郡,不知京中有何惯例,还望郑总管明示。” 郑宝瑞冷笑一声:“你要我明示,明示什么?我不过是随便一问,你庸人自扰,想这么多干什么。既然没别的事情,那就是缴令完成,从此刻起,陈翔陈季云,你便是我军中的行军参议了。来人,带陈参议到丙字第三号营房,由苏参军安排任务。” “是。”门外两个侍从走进来。 陈翔心知不妙,可看眼前情形,自己知道的实在是太少,强行留下来恐怕只能弄巧成拙,只好先走一步算一步了。陈翔无奈,向郑宝瑞施了一礼,跟着侍从出去了。 营帐中此时只剩下郑宝瑞一个人,此时他来回踱步,嘴里小声地骂骂咧咧:“太原陈,太原陈,你不但是给脸不要脸,还想反过来打咱们的脸吗?有钱劳军,没钱呵呵,呵呵”。 声音渐小渐无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识人论才 离开了郑宝瑞那儿后,陈翔一直在和同行的侍卫套话。可是,无论是郑宝瑞的情况,还是将要见到的苏参军的情况,侍卫们都决口不提。无奈之下,陈翔只能使了点银子,向侍卫们打听了郭志平的消息,这才最终得偿所愿。 当陈翔最终步入这位苏参军的营帐时,心中是有些惴惴不安的。可当他一踏入其中,就被那严禁整肃的气氛感染了。 营帐中整齐地堆放着案卷,文牍和书信。四名书吏正在专心地誊抄着什么,默不作声。另有两名文士服的中年人正在一座大书架前,为各种书册编号排序,收入一旁的书箱之中。正当中坐着一名年轻人,看起来不超过三十岁。面色冷峻,棱角分明,额前有隐隐约约的抬头纹,额发梳理的一丝不苟,紧紧地被束缚在头冠之中。毋庸置疑,这是一个出身不凡,却又严谨,自律,一丝不苟的年轻人。陈翔心中这么想着,走上前去,施礼,说道: “苏参军,在下行军参议陈翔,奉郑总管之命,来听候调遣。” 苏参军抬头,习惯性地皱眉,冷冷地说:“你一句话中犯了三个错误。第一,郑宝瑞非总管。此刻军中只有一个总管,那就是行军大总管,郑宝瑞并无军职,此处也非王府,称不得总管。第二,郑宝瑞不能使你来我处听命。郑宝瑞既无军职,便没有干涉我的权力,我要用谁,不用谁,他管不着。最后,眼下晋王和行军总管未至,尚未征辟行军参议,你不能以此自称。” 陈翔颔首,丝毫不在意地说:“那么,应该如何,请苏参军示下。“ 苏参军放下了笔,看了他一眼,说:“郑宝瑞是让我当恶人当习惯了,去前营报到吧,编入斥候队中。” 陈翔正色,说:“当初太原陈来通知我的时候,说的是招募熟悉辽东地理的行军参议,不是什么斥候。” 苏参军嗤笑道:“想当行军参议?你熟悉辽东地理吗?” 陈翔拱手为礼:“在下不才,常年行商,方才今年刚刚入过一次辽东。” 苏参军一挑眉,有些惊讶,说道:“别说我不给你机会,这样吧,你先给我画一张辽东形式简图。” “制图?这可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我要尺规c墨笔” “行了,看来你也知道些门道。简图,越简单越好,但该有的大致情形都要有。来人,给他纸笔。”苏参军打断了陈翔的话,直接吩咐起来。一旁的文吏不得不中断手中的工作,给陈翔递上宣纸和毛笔。 陈翔闭目细思片刻,张开双眼,从容不迫地开始作画,一边画,口中还一边说着: 辽东地形,北高而南低,东高而西低。山川之势,不过二山二河而已。一座山脉自北方而起,向东南绵延,换做老头岭。一山自南方起,向东北方延伸,换做铁汉岭。两座山岭于正东处交汇。两山相接,松河自此发源,由东向西,奔流而下,直入辽河。辽河,自北而南,中分辽东,直入大海。老头岭c铁汉岭都在辽河以东,松河是辽河最大的一条支流,松河与辽河汇合之处,是当年伪齐营造的抚远古城。故而,这二山二河,将辽东分作大小不等的三块。 辽河以西,广袤平原,绿草如茵,换做“开原”,常为突厥所觊觎。 辽河以东,松河以北,老头岭以南的三角地块,换做松阳平原。此番征讨的肃慎部落,便是在此处繁衍生息。 辽河以东,松河以南,铁汉岭以北的三角地带,换做松南平原,期间诸多部落,倒是和本朝历来交好,商旅不绝,盛产人参c鹿茸c貂皮。 此外,这松阳平原固然是被这二水一山重重包围,但是松南平原却在南方有个开口。铁汉岭的余脉向南延伸,深入海中,西侧却有一道窄窄的平原,有一国,唤做扶余,立国于此。统御这片海滨平原连同辽河的入海口。 这便是辽东形式之大略,不知苏参军以为如何。 苏参军点了点头,说:“不错,谙熟辽东地理,看来你经常跑辽东啊。” 陈翔说:“辽东只去了一次,只是我对于山川地理很感兴趣,每到一地必然寻风问俗,探寻人物。” “那么,对于辽东人物,你应该也有所了解吧。” “行商而已,哪里有机会见到部落的首领人物。只不过是道听途说而已。” “道听途说也无妨,说说辽东诸部让人影响深刻的人物吧。” “辽东人物,首推肃慎的首领,忽而都,早年曾仕伪齐,颇为仰慕汉家制度。伪齐亡后,返部落,立制度,开垦荒地,广殖农耕,开通商道,招徕商旅。数年以来,部落富足,渐渐有一统松阳平原的趋势,松北五部颇为敬服。牧民们称呼他是“草原上不落的雄鹰”。他有两名儿子,长子勇武,次子狡诈。” “松南平原有八部,慕容c宇文c段部依松水而居,且耕且牧,拓跋c乞伏在辽河东岸,畜养较多马匹,多来贸易。库莫奚c室韦依铁汉岭,凭借人参兽皮贸易过活,人丁稀少。秃发远入深山,踪迹缥缈。各部首领之间,以慕容c宇文部颇习汉风,最为强盛,其首领饶有智术,彼此常常争锋。乞伏与海东勾连甚多,库莫奚c室韦是商贩性子,唯强是依。” “海东立国已有三代,国主太平天子,未见其能。国中外戚用事,勋贵掌权,政事日渐萎靡。总体而言,松南诸部群龙无首,海东国势日衰,是抵挡不了肃慎部的侵袭的。眼下肃慎在辽河北岸建城立邦,朝廷若不及时制止。等到他收服松南c海东之后,便真的是势大难制了。” 苏参军挑了挑眉“确实是跑过辽东的,你也算有心人了。如此看来,你是支持这场战事的?可朝中却也有人对此战颇多意见,对此你怎么看。” 陈翔犹豫了一下,说:“若说用兵之道,离不开天时地利人和。眼下趁着肃慎部落粗定,制度新立,未能远服内外之时征讨,在人和上占了便宜,也算是及时。不过反对之语也不是没有道理,肃慎毕竟远涉千里之外,草原荒漠,补给不利。而眼下已至九月,大军前往千里之外,至少还得一个多月,辽东早寒,雪落时便无法用兵。其实给大军攻城夺地的时间有限。一旦顿兵坚城之下,水枯而粮不至,饥寒交迫,孤立无援,全军危悬,不可不慎。” 苏参军眼前一亮,点了点头,说:“你能想到这一点,也确实难得。我这儿识文断字又熟悉辽东风土的人也不多,你先来帮忙吧。” 陈翔舒了一口气。正要退下去,苏参军又说:“现在就开始帮忙吧。我看你也是习文的,先帮我誊抄些条令。”说着,向陈翔介绍起了方才的几位文吏。陈翔心中腹诽,自家的这位新任上司指使人起来真的是不客气,却也无奈地表现出一副荣幸的样子,在营房中誊抄了半天的条令。 期间,时不时有人会来向苏参军汇报一些违反军法的行为,还要他作出指示。陈翔冷眼旁观,发现这位苏参军主要负责的内容其实有两处。一处是作为刺奸,掌管军纪,严惩不法。另一处是掌管行军路线,收集斥候侦查到的地理信息,选择合适的宿营地点,安排全军的进度。 很明显,这两个任务都是重要但却吃力不讨好的活。做得好未必有赏赐,做得不好很容易成为众矢之的。苏参军年纪轻,这点脏活累活却是推不掉,倒也确实需要人来帮忙。陈翔心中思量着,手中的笔却没有停下。就这样一直不停的誊抄着,好不容易待到日落时分,苏参军才发话,让陈翔前去收拾物品,安顿休息。 陈翔走后,苏参军拿过陈翔誊抄的条令,翻看起来。 一旁的一名文吏走过来,劝说道:“主公,别看了,费眼睛。这位陈翔陈公子心思细密,文书这种小事,想来不会有什么错漏” 苏参军目不转睛地看着条令,说:“徐昊,你可知道,大将统御三军如同驾驭奔马,条令就是其中的缰绳。条令不准,三军手足无措,条令正确与否至关重要,切不可想当然。而且,观人需观字。我要看他的字迹笔法,前后是否有变化,来揣测他的心性。询问考校只能看得出一个人的见识,而用烦杂重叠的俗务却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 徐昊恍然大悟:“主公考虑周详,倒是在下孟浪了。” 苏参军显然心情不错,说道:“你来看看,其人其字,有何感想?” 徐昊接过条令,端详片刻,皱起眉头说道:“以小人之见,如果字迹原先工整后面凌乱,说明其人浮躁不可久使。如果字迹始终如一,说明其人心性坚毅沉稳。如果字迹原先拘谨后面舒展,说明其人谨小慎微却心有韬略。而此人的字越写越慢,越写越圆润了,这倒是让我百思不得其解。按照常理,随着熟悉的加深,誊抄的工作应该是越写越急。 苏参军笑道:“因为他在尝试体悟和理解这些条令,尝试它们出台的原因,用处,效果。所以,若有所思,下笔自然迟缓。” 徐昊恍然大悟说:“主公果然见识过人,属下佩服。” 苏参军有些感慨:“想不到,河北的末流士族之中,竟然也有如此勤奋好学,英气勃发的遗珠。” 徐昊说:“主公既然赏识俊才,何不收为己用?” “太快了吧,其人其性,我们了解得似乎还不够,”苏参军若有所思,问徐昊。 “少主,今此东征,河北士人压抑许久之后,好不容易有一个出仕的机会,英才俊杰顾不得矜持,纷纷为用。此时恨不得黄金铸台,千金马骨,以广纳英才,收揽人心。看他文武兼资,熟悉地理军情,至少也算的上拿得出手的俊杰。此时此刻他出现在您面前,自他的运气。如今他被郑宝瑞打发过来,正是最落魄的时候。收了他,向河北士人显示咱们不拘一格的用人胸襟,也是好事。”徐昊说。 “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这只是咱们一厢情愿而已,人家还指不定有什么打算呢。” 徐昊笑了说:“小人也有自己的观人之术,这人是典型的追求功名之辈,若是知道主公的身份,自然趋之若鹜,赶也赶不走。” 苏参军眉头皱起,说:那行,你先去和郑宝瑞说一声,就说这个陈翔我苏庭越打算留用,让他透点底,说说此人的具体情况。” 是。 徐昊转身离开。苏庭越一个人喃喃自语:“见识c气度c勤奋,确实人才难得。可他的眼神太不安分。这样的人,适合收为羽翼吗?让我再想想,想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财可通人 当天晚上,陈翔没有及时回营房休息,趁着主将未至,禁制不严,前去探访郭志平。郭志平所在的玄甲骑单独成营,眼下人员不多,也就是些替晋王打前站的,大多数人还是会和晋王一同出发。但就是这几十个人,制度上比各个军府的百人c千人营地要严整得多。 陈翔来到营门外,被拦住了,说明来意之后,稍等了片刻,郭志平从营中跑了出来,拉他到僻静处说话。 郭志平说:“陈兄弟,你也来军中了?也不早说,晋阳一别,兄弟我可甚是想念。” 陈翔说:“也是机缘巧合,咱俩如今是同在晋王门下做事了。我被应征为行军参议,现在在丙字三号营。” 郭志平正色:“失礼了,陈公子确实不凡,这就入幕了。我老郭不过是一个大头兵,真是羡慕你啊。” 陈翔说:“郭兄弟过谦了,你可是晋王的护卫,不是心腹,晋王能放心把自己的安全交到你手中吗?” 两人相互吹捧了一番,陈翔还是说明了来意。 “如今我被安排到苏参军麾下,这位苏参军似乎有些来头,不知郭兄弟知道吗?” 郭志平得意地说:“这你算问对人了,别的不敢说,我好歹也算是皇城根下长大的,这点事门清。晋王府中的苏参军,只有这一个,叫做苏庭越。他的来头嘛,简单,就是一句话,他是苏相的孙子。” “苏相的孙子?”陈翔有些惊讶。 “对,就是“那个”苏相的孙子。不然,本朝还有那个”苏相“。”郭志平带着一丝特有的熟悉的口吻,说道。 “两朝老臣,天子之师,尚书台令,门下纳言,门生故吏遍布朝野,打理国政近二十载,出将入相贤德昭彰,被誉为当世孔明的那个苏相?” “对。”郭志平笑得更加开心了。 陈翔叹了口气:“苏相的孙子,也要到晋王幕府中捞取军功出仕吗?” 郭志平说:“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陈兄弟,你有机会到这位苏参军手下做事,还真的是个好机会啊。苏相可以说是本朝最粗,最稳的一条大腿了,我听说苏相死后可是要陪祭高祖庙的,他们家族只要不犯事,妥妥的与国同休啊。” 陈翔感慨道:“是啊,难怪如此,也难怪让他来主持军法。就凭他背后的苏相的影子,执法的时候骄兵悍将就得让他三分,谁让尚书台中的兵部把持着军功的核定c人事的调动呢。人家想说什么,可以直接递到尚书台长官的耳朵边,谁敢不给他三分薄面。晋王在军中素无威信,定兴候也是宽仁的性子,倒是需要这么一个铁面无私又镇得住场子的人来执行军纪。” 说着,陈翔看了一眼郭志平,又小心地询问:“我来的时候,见到了郑宝瑞郑总管。他的情况,你了解吗?” 郭志平有些犹豫,这算的上王府中的事情了,随便向外人透露,他也觉得稍有不妥,但还是说了:“郑总管是王府几个总管中算年轻的,近来也比较得用,精明强干,敢作敢当,听说晋王就特别欣赏这一点。” 陈翔说:“昨天见到郑总管时,总管提到,有什么东西转交给晋王。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倒是疏忽了,不知道现在托郭兄弟带个话,方便吗?” 郭志平说:“好说,好说,这种好事王府哪有嫌弃的。” 陈翔点头,接着说:“只是银两上一时筹措不及,可能需要五天后才能办妥,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郭志平会意:“难怪,这三千两确实不是个小数目,筹措起来是挺费事的。” 三千两!陈翔心中一惊,这郑宝瑞,不,这晋王还真敢要,而这晋中士族也还真敢给。 陈翔掩盖住情绪波动,装出一副有些胆小的样子,说:“只是这事情好像传的越来越广了,要是走漏什么风声,晋王家大业大不怕,就是怕拿我们顶罪。” 说起来也奇怪,连郭志平这样的普通骑士都知道的各种原委,那至少说明这事其实也算不上什么秘密。可郑宝瑞偏偏行事谨慎,在我这儿一点话头都没露。不知是晋王府向来粗疏,只有郑宝瑞特别谨慎小心,还是有人在偷偷把这个事情散布开,想要坏了晋王府的名声。陈翔心中如是想着。 郭志平不在意地说:“这有什么,京中惯例,大家都心照不宣而已。再说,能为一个行军参议的名头花费三千两的家族,本身也不是好惹的,谁又会吃饱了撑着来得罪人?本身来混军功,自然也要出点血,这样前线拼杀的将士也能捞点好处。这种事情,哪怕闹到皇帝那儿也不怕。” 陈翔有些愕然,这样明火执仗的大气,还真的是令人惊讶啊。大周律法严苛,原来也是对上不对下的。 只是,这三千两,自己应该出吗?如果要出,这钱该怎么筹? 祁县陈除非砸锅卖铁,不然出不起这个钱。太原陈也许出得起,可他们本来推荐我过来就没安什么好心,当然不可能出钱。连云寨或许能出这个钱,但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不,哪怕是拿出了钱,如果有人知道我的根脚,问一句这钱是那儿来的,我能解释吗? 更何况,三千两银子能办多少事情,至于扔到晋王府中去听个响动,买个晋王的笑脸?不,是买个给晋王赔笑脸的机会。我奢侈到这个地步了吗? 陈翔看着特别神气的郭志平,突然板起面孔,对着他就是一个长揖。 郭志平退了一步,有些惊讶地问:“这是怎么了?” 陈翔正色道:“陈翔给您赔礼了,郭兄请恕罪。我方才是小人之心,故意在套你的话,其实并没有准备银两上交的打算。” 郭志平愣了一下,苦笑道:“那,那也没什么。这事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只要别和别人说是我告诉你的就行了。” 陈翔说:“不。不告诉外人,不惹事,这本来就是应该的。但单如此,怎么能对得起郭兄弟担着的风险呢,又如何能弥补我心中的愧疚之意呢?”说着,陈翔从怀中掏出了两锭银子,塞在了郭志平的手中。“这两锭银子一共是四十两,算是我的赔礼,还请郭兄收下。” 郭志平连忙抬手向外推,口中说道,“使不得,使不得。”陈翔见状,反问:“莫非是郭兄弟不肯原谅我?” 郭志平有些犹豫了。他知道,如果自己不收这银子,说白了也就是自己不小心被陈翔套了话去,无心之失,下次注意点也就罢了。可是如果自己收下了钱,感觉就有些自己是为了银子出卖晋王府的情报给外人,这事儿可就可大可小了。可这一方面陈翔拿话头逼着,另一方面,这怀里沉甸甸的银子也确实诱人,明知这样不对,可郭志平的拒绝却又是那么的无力。 陈翔看破了郭志平的欲拒还迎,索性直接将银两往郭志平怀中一塞,口中说着:“郭兄弟,你就别推辞了,闹腾久了,你营中的长官该起疑了。” 这么一说,郭志平心中更慌,却也来不及有什么反应,默认了落入怀中的银两。他长叹了一口气,说道:“王府的几位总管,真的是唉,上面人吃肉,连口汤也不给底下人喝,不然,何至于此啊。” 陈翔笑了,他知道郭志平是在抱怨晋王府中给他的待遇太差,以至于几十两银子就能让他动摇。从人家收钱一收就是三千两来看,确实好像薄待了这些随侍的玄甲骑士。可是,人心若不知足,给多少才算是“没有薄待”,谁又能说的清楚呢?左右不过是心中欲壑难填,给自己找个理由罢了。 郭志平心潮起伏不定,许久之后定下神来,准备回营。告别前,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其实陈公子,你可以糊弄我,何必把在套我的话这件事说的这么明白呢?” 陈翔说:“君子待人以诚,诈术小道,偶尔使用,不可沉迷。再说,我相信,我不会永远是一名行军参议,郭兄弟也不会永远只是一名大头兵。” 郭志平听了,深深地看了一眼陈翔,拱手一拜,并不答话,转身就走了。 陈翔看着他的背影,想道: 拿钱办事,这种事情的心防一旦突破,有一就有二,渐渐便习以为常了。慢慢来,我在晋王府中就多了一个线人。忠诚,不管是出于恐惧还是感恩,只要有一丝缝隙,便难以为继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利弊得失 上 次日,陈翔来到营中时,没有看到苏庭越,营中只有一名中年文士在指挥安排。陈翔记得,昨天苏庭越介绍过,那人叫做徐昊,是广陵郡人。也许是因为苏庭越不在,营中的气氛比昨日缓和了不少。文吏誊抄文书的同时,彼此之间时不时还说笑一番,算是乏味工作中的调剂。 陈翔在完成自己手头工作的同时,也时不时拿一些律法上的疑问前去询问徐昊。徐昊认真仔细地解答,一来二去,两人也渐渐增添了几分熟络。两人都有意想要进一步沟通的时候,被突发的事情给打断了。 “报,有军士想要闯进来见苏参军,我们阻拦不住。”门外值守的士兵冲进来汇报。 徐昊皱起眉头,说:“荒唐,军营重地,怎么可以随便乱闯?你们干什么吃的?召集人手,把人抓起来,直接军法处置。” 正说着,“碰”的一声,只见一人从门外砸了进来。外面一阵熙熙攘攘中,一个高大的身影闯入了营门中。 他身高八尺有余,身躯健硕犹如山岳。方面大口,目如朗星,剑眉飞扬,鼻若悬胆,好一派英雄气度。他的呼吸有些粗重,可吞吐之间却能让人战战兢兢。他横眉一竖,叱咤道:“敢问,苏参军何在?太原屯骑百夫长陈昂,有下情禀告。” “好大的胆子,敢打进军营” “二哥!” 徐昊呵斥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陈翔一阵惊讶的呼喊给打断了。 那汉子也环视一周,震惊地看着陈翔:“三弟?你怎么在营中?” 那汉子正是陈翔的二哥,陈昂陈孟起。他是祁县陈家的嫡二子,是军门世家太原唐家的外孙,是晋阳虞家的乘龙快婿,也是天生将种,神力无双,老军候麾下的爱将。但凡见识过他武艺的人都感慨道,若他能早生十年,取万户侯若探囊取物。 “我还要问你呢,太原屯骑不是在北边五里的草场扎寨吗?你怎么过来了,还直接打上门来,你懂不懂军法如山啊!”陈翔急道。 陈昂摸了摸头,说:“我过来是有公干,本来就是要来军法处说明情况的,之前也有过通报。再说,我也没打上门来,你看,我连兵器都没拿,只是和门外的侍卫有些矛盾,推搡了几下。” 徐昊看了看,陈昂确实没有携带兵器,而值守的军士其实也没受什么伤。本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想法,徐昊说:“行了,既然你是陈翔的哥哥,这事儿我就不多计较了。几位受伤的弟兄就你们兄弟俩负责安抚好,我就不治你的罪了。” 陈昂拱手一礼,说:“谢谢这位大人海涵。不过陈昂此来,想来面见苏参军,禀报情况,不知苏参军在何处,可否一见。” 徐昊说:“苏参军不在,此处暂时由我主持。什么事情你且说来,能处理的我来处理,不能处理的等苏参军回来自会给你一个答复。” 陈昂急的来回踱步,欲言又止。陈翔看着他的反应,知道其中必有隐情,走到徐昊的身边,说:“徐参议,这儿人多,我二哥可能不方便说。你看要不这样,我先和我哥出去私下交流,然后再和你或者苏参军汇报。” 徐昊看了眼焦急的陈昂,对陈翔说:“可以,不过我得提醒你一点。我估计,这事儿不会小,你心里有点数。苏参军最讨厌公私不分,以情乱法的行为。” 陈翔点头称是,拉着陈昂到营门外僻静处细谈。 “这些天因为晋王大军快到了,我出不了大营,一直没找到机会来看你。我这儿还有母亲给你的内甲,彩霞为你置办的棉衣,你回头到我那儿去拿。”陈翔说。 陈昂的脸上浮现出笑容,说:“彩霞怎么样了。” 陈翔说:“怀胎七月,母亲照顾得很周到。只是临盆那天你我是来不及了。” 陈昂说:“没关系,她能理解。” “你也知道家中有人挂念,有人期盼,那就不要这么莽撞。大闹军法处,你这是嫌自己命长了吗?”陈翔说。 陈昂说:“你这话怎么这么像老爹啊。我也是熟读律令,心里有数的,顶多算个军中斗殴,不会过线的。” “说罢,什么事情让你敢冒风险。” 陈昂皱起了眉头,迟疑的说:“这事儿说来话长,我手下有个好小伙,叫做张喜。骑术过人,刀法精湛,讲义气,敢玩命。只是之前有个毛病一直戒不掉,喜欢杯中物。” “酒后惹事了?”陈翔嫌弃地说。他虽然结交草莽,但是平素是不太喝酒的,也不大看得起喝了三两黄汤就犯浑的人。 陈昂点了点头,说:“他偷出军营去附近的村落买乡民自卖的散酒解馋,结果回来路上看到了独行的少女,酒后乱性,奸污了那人。” “这种畜生你也为他求情!”陈翔脱口而出,呵道:“二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是非不分了。” 陈昂连忙解释:“你别激动。这事还是我发现他神色不对,私底下反复逼问,才迫使他过来自首的。” 陈翔说:“那不就得了,按照军法惩处就行了,还用得着你说情吗?” 陈昂说:“可这军法有变啊。原本奸污妇女但有自首行为的,罪减一等,可以鞭笞三百,剪去头发,罚做苦役五年。所以我看在同为军中袍泽的份上,软硬兼施,说服了他自首。可是军法处刚刚颁布了新的条令,为了严肃军纪,所有惩罚罪加一等,还是得将他处斩。” 陈翔说:“确有此事,昨天刚刚颁布的,我也抄录了一份。东征大军路经河北诸郡,也是为了保障河北民众不被军队骚扰。” 陈昂说:“可按理,张喜犯错在前,条令颁布在后。量刑时应该按照旧法,以自首罪减一等,免去死刑。可军法处的却依据新条令,罪加一等,要处死张喜。我对此气不过,要过来和苏参军理论理论,说道说道。” 陈翔来回踱步,想了想,说:“二哥,没用的。出台法令就是为了严肃军纪,正愁找不到儆猴的那只鸡,宁可从重绝不会从轻,只有错杀不会放过。你我在军中影响力也有限,不可能让军法处网开一面的,你找苏参军也就是自取其辱。” 陈昂不满,说道:“你不去说没关系,别去拦我,我自己去说,终归不会误了你的大好前程!” 陈翔冷哼:“大好前程?你这么蛮干,赔上你的大好前程也无济于事。军法之下,多杀一个挑衅军法,目无尊长的百夫长,很难吗?再者说,现在苏参军不在,就算你辩才无双,没有敢做主的人,谁敢做这个变通?” 陈昂一楞,决然说道:“那我也得救。” 陈翔说:“酒后无德,奸女的小人,为什么要救?用来杀一儆百,严肃军纪不是更好?值得你这样吗?” 陈昂哑口无言,不断用手揉着额头,说道:“这事儿他确实做得太糙了,可事情已经出了,只有人活着才有可能有所补偿。这好歹也是一条人命啊,老三,我知道你素来有办法,就救救他。” “人命?”陈翔冷笑“这是哪儿?是军中。这里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一场东征,死的是成千上万的人命,他区区一条命,又算得了什么?你我从军行,求一个封侯拜将,手上还能少得了鲜血?” “剿匪时,他救过我的命,我也救过他的命,我们是过命的兄弟。”陈昂低吼着。 “那这就是他的命,自作自受,没人能帮。”陈翔的声调也响了起来。 陈昂沉默了许久,低声说:“这事儿其实我这儿并无实证,如果他咬死了不认,大军出发在即,那里还有功夫细细排查事实?我固然是软硬兼施,也因为他良心未泯,才会主动认错赎罪,结果因为律法变化就要被处决,你让我如何面对他? 陈翔说:“若果真如此,你让他翻供就是了,就说没这个事。至于你,一个审事不严的过错,终归还是担得起的。怎么,不愿意说谎吗?” 陈昂叹了口气,说:“我还不至于这么迂阔。只是自首了之后才发现,才发现,那苦主也第一时间首告,说清了人名,时间,地点。两边的说法一核对,严丝合缝,事理清楚。” 陈翔叹了口气,说:“那不还是白搭。所以你才想从量刑的角度想办法,可你如果真的和苏参军讨论起新法旧法的适用问题,这才真的是把你的这个兄弟给逼死了。法令,要的就是令行禁止,而不是让下属能够依仗法令与上司争辩。当年孔子为什么要诛杀少正卯?就是因为此等讼师以文乱法,乱的是民众和下属对法令,对官僚的盲从。哪怕你舌锋三尺,说得人家哑口无言,转过头也能找其他的由头搞死你的兄弟。一个人的性命,在军中是最无所谓的东西。军中所重的,是规矩,是权威,这点你应该比我懂。” “我懂,可是我答应过他,我答应过换命的兄弟,只要自首,能留着一条命。我答应过的事情,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一定要做。苏参军不在,那么我就和徐参议说。徐参议不敢拿主意,我就一层层向上首告,终归能告到一个能做主的人那儿。老三,你说的对。这是他的错,他的命,可我既然为他担下了这件事,就得负责到底。该说的一定要说,哪怕没有用处。” “蠢蠢蠢,蠢人做蠢事,咱爹这么精明,咱哥,哪怕是我都是精明的,怎么出了你这么蠢的。” 陈昂张嘴想要反驳,忽然想到了什么,说:“老三,说我蠢,是不是你想到什么主意了?” 陈翔皱起眉头,说:“我也没什么好主意。” “别扯了,你这么说,肯定是有主意了。你啊,从小就是有办法。” 陈翔缠不过自家的这位知根知底的二哥,只能说:“好主意没有,只是有一个馊主意,太馊了,代价太高,不值当。” 陈昂大喜,说:“什么代价都没关系,只要能救张喜一命。” 陈翔说:“是吗?你可别话说得太满。我问你,假如要你放弃现在博取功名征战沙场建功立业的机会,回去赋闲,来换得你这个好兄弟的一条性命,你还觉得值得吗?” 陈昂一楞,沉默了片刻,张嘴欲言。 “你先别急着说,好好想想。”陈翔打断了他。“想想母亲对你的期望,想想你外祖家对你的支持,想想你还没有过门的妻子,想想你小妾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儿,你身上背负了多少人的期望与责任。你想一想,你能不能回去赋闲做一个闲人?” 陈昂的眼神渐渐凝重了起来,缓缓地笑了起来:“你这话说得越来越像老爹了。你说的有道理,不值得,确实不值得。可我答应过他,为他谋一条活路,既然答应了,那就无所谓值不值得。也许我确实可以束手旁观,不会有人来质疑我说为什么不帮一个强奸犯脱罪。但是,我心中会有一个声音在质疑自己,说我食言而肥,说我为了利害而违背自己做出的承诺。老三,你是知道的,我有一个坏毛病,说出来的话如果实现不了,就如同一颗钉子钉在心头,日夜流血,不得安歇。老三,不管是什么主意,你说吧,天塌地陷刀山火海我一并撞过去,总之无愧于心。” 陈翔拍了拍自家兄长的肩膀,说:“你呀,下次不要随便承诺一些自己无法控制的事情。不然你这个性子,不把自己坑死不算完。走吧。” “去哪儿?你愿意帮忙了?” “还没定,先去看看你这个叫张喜的兄弟。看看值不值得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小村荒夜 上 深夜,小王村四下一片漆黑寂静,农家点不起蜡烛,多数村民都已然入睡。只有村口李大头一家却奢侈地点着蜡烛,烛火如豆,莹莹点亮着阴晴不定的人脸。 村姑李秀莲梗着脖子不说话,圆圆的脸盘上写满了悲愤和不满。 李大头嚼了嚼口中的烟叶,犹豫着,继续说:“丫儿,这是丑事儿吧,既然已经传开了,你在这片也没法呆了。早点和你四伯姨去县城,也是个出路。你不是早就想进城了吗?” 李秀莲粗着嗓子说:“四伯姨?她在县城干什么,我不知道?怎么,女儿被人糟蹋了,你们当爹妈的,不想着安慰,还要把人往火坑里推?我是想去县城,可不是这个去法啊。” “怎么说话呢?翅膀硬了是不是。”李大头大怒。“你还有理了,要不是你大晚上地往外跑,能出这种事情吗?邻村张家原本都打算让媒人来提亲了,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我们一家的脸面都让你给丢光了。” 李秀莲还想犟嘴,一旁的李母过来拉住了她,说:“丫儿,我知道你心里苦。咱们做女人的,碰上这种事情,那真的是满肚子苦水倒也倒不出来。可这有什么办法呢,老天爷不给咱路子,咱只能认。听娘的,这村里你肯定待不下去了,风言风语的谁都受不了。去城里多少也好些。” 李秀莲仿佛有些被说动,想了想,说:“我去县城,可以。把当初那人留下的十两银子给我,我一个人去城里。从此你们就当没我这个女儿,我也当没你们这个爹妈,咱们各走各的路。你大可以说我是投河自杀了,也省得污蔑咱李家的名声。” 李大头听了这话,气不打一处来,顺手拿起身边箩筐就砸了过去。 “你想得真好,自己带了十两银子走,把你爹你娘和你弟弟留在这儿不管了?哪怕养个猫啊狗啊什么的,还知道念着主人。老子从小把你拉扯这么大,一点也不念着家里?这么大的姑娘家,没法出嫁没有聘礼也就罢了,这么多年吃我的,穿我的,也不止十两银子了吧。” 李秀莲闪过箩筐,说:“养我这么大就是为了卖钱是吗?就是为了给弟弟攒聘礼是吗?” 李大头说:“不然呢?现在世道是好了,不然” “嘟嘟嘟”一阵敲门声响起,打断了房内的争吵。瞬间,几人面面相觑,脑海里想着一个同样的问题:这么晚了,谁会找过来? “谁?”李大头大着胆子问道。 “这儿是李秀莲家吗?” “是,你是谁?” “我是张喜的朋友,特地来找李秀莲一家的。” 李大头瞪了李秀莲一眼,回过头来盯着木质的门栓,心中有些犹豫。 “爹,开门吧,人家能找的过来,躲不开的。“李秀莲看出了自家父亲的犹豫,劝道。 李大头无可奈何,一边嘴里嚷嚷着“来了,来了”,一边认命地打开了门栓。 “吱嘎”老旧的木门打开,迈入房中的是一名身着戎装,腰佩弯刀的年轻士兵。他扫视整个屋子,看到一位被劳作压垮了的中年男子,一名畏畏缩缩的中年妇女,一个被扯在中年妇女怀中尚且懵懂无知的小童,还有侧坐在一旁,犹带泪痕的年轻女性。他顿时胸有成竹,向众人拱手为礼,然后向着那名青年女性问道:“你就是李秀莲?” 李秀莲反问:“问人之前,是不是应该自我介绍?” 他面色更加和蔼,说:“是我疏忽了,在下陈翔,家兄与张喜是八拜之交。这次特地是受张喜的委托,前来拜会李秀莲姑娘。” “是是是,咱闺女就是。”李大头见陈翔如此和气,以为是又来送钱的,见李秀莲没有反应,忙不迭地应声道。 陈翔扯来一只胡凳,坐下来,语气平静地说:“张喜让我来问你,当时说好了,东征结束后会回来给你一个交代,当时答应得好好的。怎么,为什么又反悔,去军营告发他?” “啊,什么时候的事情,你怎么不说一声。”李大头吓坏了,聒噪起来。陈翔抬起左手,作势安静。李家众人一时为其声势所摄,不敢言语。 李秀莲仰着头说:“他刚刚奸污我,一个壮汉,手里拿着刀,当然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至于为什么要告发他,笑话,一个畜生,凭什么不能告发?” 陈翔冷笑:“呵呵,一个畜生,骂得好。我也觉得,这件事,张喜做得太不地道了。你知道我想骂他什么吗?太蠢,太傻!弄得我现在得过来给他擦屁股,连夜策马狂奔来给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家伙讲道理。当初事情办完之后,张喜他大可以一刀杀了你李秀莲,然后仰头就走,谁能追查到他,这案子还不是只能上报个盗杀,无果而终?结果他没有。他还给你身上所有的银子,说是作为补偿。十两银子都能在晋阳城最好的娼馆里个三天三夜了,你又算个什么东西。更可气的是什么?更可气的是这个畜生良心发现,日夜不安,竟然自己主动自首了,哈哈,他的自首和你的首告竟然把这个案子做成了铁案,下狱等死。你说,这个畜生,蠢不蠢。” 李秀莲咬了咬嘴唇,说:“该。” 陈翔站起身来,呵斥:“你——” “吼什么吼!有人冤枉他了吗?他做的事情,受到惩罚,不该吗?你,你现在作为他的朋友,为他着想,你觉得气愤,那我呢?我好好地走在路上,被他欺负,谁站在我这儿为我想过?”李秀莲喊道。 陈翔一时失语。 李秀莲平静了一下情绪,问陈翔:“这位军爷,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的女性亲属碰上我的遭遇,你会怎么做?” 话一出口,陈翔顿时色变,瞪了一眼李秀莲,那一瞬间,素来胆大的李秀莲感觉有一道凉气从尾椎骨一直往上窜,窜到头顶突然炸裂开来,让全身的鸡皮疙瘩都战栗起来。那一眼,明明白白地诉说着冷寂坚决的杀意和炽热滚烫的愤怒。 陈翔闭上眼,收敛住情绪,看似平淡地说:“我会让那人后悔活着。” 李秀莲不说话,她方才那惊鸿一瞥,让她意识到,面前那个男人,在看似平和的外表下,是个肆无忌惮,极度危险的人物。 陈翔张开眼,顾盼自得,问李大头:“你这女儿怎么养出来的,一般的村姑可没这么胆子大,伶牙俐齿的。” 李大头有些瑟缩地说:“她有个娘舅是货郎,经常说些外面的事情,她有时也跟着人家一起往外跑。可能是因为这个。” “哦,见多识广所以胆子大,不错,不错。”陈翔笑着看向李秀莲,“我就直说了,有个事情想请你帮忙。张喜那天其实并不是强暴了你,他只是花钱诱惑了你,但是事后你们对于金钱的数目产生了矛盾,因此你才告发了他。这件事请你去和军法处澄清一下。我们这些张喜的同僚将不胜感激。” 陈翔的话语很平静,但是平和的话语后面隐藏着威胁。 李秀莲心理憋着一股气,眉头一竖,挤出了两个字。“不去。” 陈翔笑了笑,神色却更显严肃。 “这位军爷,你说的这个不就是作伪证吗?”李大头小心翼翼地问。 “怎么,您这位当父亲的有意见?”陈翔问道。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您这空口白话就让我们担上作伪证的干系,是不是有些太勉强了。”李大头说。 糟了,李秀莲马上意识到了自家的父亲想说的是什么。 “那你的意思是?”陈翔笑了,似乎也意识到李大头想说什么。 “你看,这张喜好歹也是乡间大户人家,人家的一条性命很值钱的。当然,军爷您来回奔走辛苦的,您拿大头理所应当,但是也得让小人喝点汤啊。” 陈翔挑了挑眉,问:“那你想要多少?” 李秀莲连忙喊道:“爹。” 李大头回头呵斥:“傻丫头,倔个啥。”然后转身讨好地对陈翔说:“军爷,您放心,我女儿不肯去,我去也是一样的,我也不贪心,只要四十两银子,风里雨里走一遭。” 陈翔说:“那哪里行啊,张喜是他们家的独子,四十两银子一条命,那是你看不起他。怎么着也得一百两吧。” 李大头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说:“不敢,都听军爷您的,您说多少就多少。” 陈翔接着说:“要我看,一百两还不够,还得加上点添头。”说着,陈翔左手抬起腰间刀,右手握住刀把,作挥刀出鞘之势。“还得加上你们一家四口的性命,不是吗?” 李大头夫妻连忙扯着幼子跪下,一边向陈翔磕头一边说:“军爷,你别吓我啊,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就饶了我们吧,那之前的十两银子,都给你,都给你。” 陈翔轻笑一声,说:“还装,想糊弄我是吗?假装贪财哄着我,然后明天去军法处告状,说我来威胁你们?这种狡猾的农民的小聪明,你当我不知道?“ 李大头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怎么敢骗你” 陈翔说:“是啊,你怎么敢骗我。可你既然没有胆量骗我,又凭什么有胆子骗军法处呢?一把刀就让你们惊慌失措,还有指望你们什么?是我想差了,一方面要看你们能不能愿意为我所用,另一方面还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为我所用,两方面其实都指望不上,这趟我算是白来了。看来我是没吃上羊肉惹得一身骚啊,不过,张喜的前车之鉴,还真得早点料理你们,以绝后患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疑案何解 次日,军法处的营门内,苏庭越依旧不在,还是由徐昊主持着日常事务。 看着陈翔有些明显的黑眼圈,憔悴的神情和哈欠连天的样子,徐昊感到有些好笑,小声地问道:“你昨晚是干什么了?这么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陈翔揉了揉眉心,说:“我就是不习惯军营的住宿情况,没睡好。” 徐昊说:“少来,昨天你不是精神还挺好的吗?” 陈翔笑了笑:“忧思难忘,耿耿不寐。” 徐昊笑说:“哈哈,你陈季云可是孤枕难眠,梦中会佳人了吗?” “可惜啊,黄粱一梦之后,推门而出,却见军营中鼾声如雷。”陈翔笑着打趣。周围的人也应和着笑了起来,向来紧张的营门中活跃了些许欢乐的空气。 嘟嘟嘟,有些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军法从事赶入营中,凑到徐昊耳边低声说些什么。徐昊一边听,一边皱起眉头,不一会儿,眉头又舒展开来,吩咐从事暂且稍等,对着此刻在帐中众人说道:“诸位,眼下军法处出现了一桩有趣的案子,我想请教一下诸位的意见。” “徐公但说无妨。”众人答道。 “数日前,军中曾有人自首,说自己奸女。军法处收押之后不久,也有附近乡老前来禀告,说有军士骚扰妇女,时间地点一一符合,事实无误。因此,军法处定下刑罚,克日处罚。谁知,今天,那名自首的军士竟然翻供了,说当时自己没有奸女,花了钱,对方也同意的。“徐昊慢悠悠地说。 “既然有乡老禀告的骚扰女子案作证,事实已清。想来这名军士不过是畏罪抵赖而已。”一名参议抢着话头说道。 徐昊笑道:“若真的如此,又何必让军法官挂心呢?奇的是,今天,乡老陪同了一名村妇前来,说之前反应的事情有误,当时是军士买春,女子与军士因为钱款有争执,这才诬陷军士。如今思虑不安,特来将实情禀告。” 啊? 营中众人顿觉惊讶,如此案例确实不多见。 “会不会是那军士畏罪,和村妇串通想要翻案?”有人说。 “不对,若早有串通,一开始军士不自首,妇人不报官不就行了吗,干嘛闹得这么麻烦?” “可如果真的是军士买春纠纷,为什么军士之前会主动承认自己是奸淫了女子呢?这说不通啊。”又有人问。 “这个,军法处也询问过军士。军士本人的说法是,自己当时喝醉了,原本是许了对方十两银子,但是事后有些后悔,和村妇争执起来,推搡了几把,扬长而去。他以为自己没出钱,所以认为自己强暴了女子。可事后想起,他在事前就将银子给了。”徐昊说。 “这个解释也太牵强了吧。我还是觉得这中间有问题,是不是有人在给两方暗通消息,所以能够双方勾连?” “你什么意思啊,你是觉得军法处看管不严,还是觉得军法处没有办法从一个村姑口中逼问出实情?”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这翻供翻得蹊跷。” 营中一下子吵得乱糟糟的,难得的案子激起了这些青年人讨论的积极性。正当大家争论得热火朝天之时,徐昊直接点了在旁默默无语的陈翔。 “陈季云,这事你怎么看。” 陈翔缓缓起身,向诸位拱手,说:“小子斗胆,议论一二,还请诸位指正。正如诸位所言,此案疑点重重,而关键之处,在于当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是军士强暴了村姑,还是军士花钱买春?我们所能够收集到的所有物证,最多能证实当晚他们确实发生了关系,但是是否心甘情愿,是否有金钱往来,这就是我们力不能及之处了。如今,双方异口同声说,是买春,是交易。固然可疑,但是若一口咬定,我们有证据反驳吗?军士死刑之余,必定咬死了这个说法,若要探得实情,只能从村姑处入手。” 众人点头,陈翔这番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然而,无论村姑说什么,言辞反复,信度存疑,此案必成疑案。疑案如何判处,则非小子所能。” 徐昊说:“诸位说了这么多,老夫心里也多了几分底气。此疑案,看来还得老夫出马,此间事情,暂时拜托诸位了。陈季云,你和我出去,我有几句话要问你。” 徐昊和陈翔漫步走在营地中,两人若有所思,低头不语。 眼见四下无人,军法处的从事也远远地打发出去了,徐昊低声呵斥道:“陈季云,你好大的胆子。” “怎么了”陈翔挑了挑眉毛。 “装什么傻,内外串通,翻供求生,还在那儿侃侃而谈,你很得意是吗?” 陈翔睁大了眼睛:“徐公,你的意思,莫不是,方才你指的那位军士是张喜?你在怀疑他的翻供是我在背后指使的?” 徐昊嗤笑一声:“可以啊,陈季云,滴水不漏。在我没有点破当事人身份前,装作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既然是一个这么谨慎的人,为什么要做这样犯忌讳的事情呢?你用我的名义去探监,又夜出营门,你觉得这能瞒的下去吗?” 陈翔说:“我不明白徐公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徐公并没有让我去探监,也没有让我夜出营门啊。难道是我错过了徐公的指使和安排不成?” 徐昊说:“你这么说,说明你还有几分聪明,知道拉我下水也是没用的。但是你前前后后做了这么多,真的能救下张喜吗?最后决定他是否有罪的,不还是我?” 陈翔说:“徐公是聪明人,张喜是否有罪,其实早已心中有数,哪里需要旁人置喙。” 徐昊说:“哦,我怎么不知道。不是还要再审问一下那位村姑吗?” 陈翔说:“徐公说笑了。我听人说过,庸人争对错,智者权得失。张喜此案为疑案。若主帅心存利用,直接明正典刑,或许能够震慑人心,严肃军纪。可此时此刻,主帅未至,疑点已出,此时处斩,虽然也有严明军纪之效,可也显得军法处粗暴蛮横,不利军心。于三军而言,定罪之得失,难以相较。于个人而言,张喜乃边郡良家的家中独子,若主审者以疑案斩之,家属必然不服,丧子之痛,必穷竭财力追究原委,鼓噪而行,上下追诉,后患无穷。事情一旦闹大,若有心人将其上升到边郡军心,上位者会不会借人头以安众心呢?徐公是智者,主审此事,又何逞一时之快,必致人死命而招后患?独断疑案,从重而罚,是因公事结私仇,智者不取也。或宽或严,于法理皆可。于人情,严则冒风险c招后患c结仇怨;宽则无风无险,众人皆悦。如何取舍,还有疑难吗?” 徐昊笑了笑,说:“你说的对。只是苏参军素习申c韩之术,严法令之教,所思所想,与俗不同。” 陈翔说:“既然如此,那为人臣者,更不应该让自己的主家陷入此等道义与利害的两难之境。下位者取利,上位者自然可以不违背道义的同时,获取实利,规避风险。” “智者权利弊,说的不错,那你呢?你做了这么多,冒风险,担利害,期间得失,真的计算过了吗?” “我,做做了什么?我不过是安抚了家兄而已。”陈翔说,“充其量,亦不过是两害相较取其轻而已。” “是啊,两害取其轻”徐昊说“你先回去吧。” 陈翔看着徐昊,拱手为礼。 “顺水推舟,欲擒故纵,徐参议做得好算计。”陈翔低声说。 “你说什么?”徐昊仿佛听到了什么,转头问道。 陈翔以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遥点了徐昊的心口,笑而不语。 徐昊有些惊讶了看了眼陈翔,然后神情平静下来,带有一丝欣慰地笑了笑,仿佛不经意地指了指营门外,扭头便走。 ———— 傍晚,金色的斜阳映照的营门外。陈翔和陈昂兄弟一起到营门口送别李秀莲。 “张喜挨了板子,现在下不来床,不然肯定亲自来送你。不过你也别急,张喜已经托人去家中送信说明此事了,你先回家,等此事过去,他们家定会给你一个交代。这是我让张喜写的誓书,还有我和陈翔的保文,做个凭证。”陈昂递过一纸文书,对李秀莲说。 李秀莲平静地接过文书,小心的收好。 陈昂接着说:“回头我会和张喜说,让张喜娶了你。这事儿要了结,还是这样最妥当。” 李秀莲皱起眉头,欲言又止。 陈翔笑了笑,说:“二哥,你这就失了计较了。如此一来,李姑娘反而变成了挟恩图报的攀附小人,为人不齿。哪怕进了张家的门,又如何能直起身子做人呢?” “你说怎么办。”陈昂问。 “简单,李姑娘只要提一个要求——学武。”陈翔回答。 “学武?不是我说,学武这也太,且不说女子习武的劣势,就她这个年龄也太大了,习武没什么成就。” “二哥,你这是以己度人了。学武并非要成为万人敌才算是有所成就,有时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人家张家是边郡良家子,以弓马立身,姑娘提出习武,能拒绝吗?不能拒绝,穷文富武,就得花钱下去,花了钱,还舍得把这姑娘放给别人?再说,要习武,显得咱们李姑娘有志气,坚强独立,自重自爱。人家也不至于看轻了她去。再不济,习武也是一条后路,稍有成就,还能给高门大户的女子当护卫。现在,穷人学不起武,富人也不会让女眷习武,李姑娘有一技傍身,还愁不能自立门户?” 陈翔这一番话说出来,让陈昂不住地点头:“季云,还是你想得周到啊。” 李秀莲:“我谢谢。” 陈翔说:“别这个样子,伤春悲秋什么的不适合你,也轮不到你。你做出了选择,也就没有后悔的余地,做好准备,去看看你选择的一方天地。” 李秀莲的神情渐渐严肃起来,说道:“好。不过你也要记住,昨夜持刀相逼的事情,我不会忘的。” 说完,转身大步走去。 陈家兄弟相视而笑,陈昂说:“好久没有看到你为谁这么上心谋划了,她长得也不怎么样啊,难得你这么欣赏她。“ 陈翔说:“当然,我欣赏所有不甘平凡,勇猛精进追求不息的人。而她又是一名女性,这样更加难能可贵了。” 陈昂揶揄道:“可惜了,她看起来似乎也对你有意。若不是出了这样的事情,给你作妾倒也不错。” 陈翔白了他一眼,说:“你什么时候当情圣了?嫁给我?我可不会纳妾,想当我的正妻,也行,她至少得有个亲戚官居五品。” 陈昂大笑:“你还真敢说,还官居五品,你当五品大员是街上的白菜啊。话说你这般,不纳妾又要求这么高,那,你的阿沅妹妹可怎么办啊?”说完,看着陈翔,挑了挑眉毛。 陈翔神情一黯,强笑道:“既来军中,只要不死,还怕争不出一个出身?有我这样的前途远大的哥哥,害怕她找不到如意郎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小人君子 上 “大军且发,地理为重。请参军调我至前军,随同斥候,核校地形,画成图册,为三军行止提供参考。“陈翔低着头,对苏庭越说道。 苏庭越问:“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军法处不呆,一定要跑前线去冒险吗?” 陈翔的头仿佛更低些,说:“参军何必明知故问。事急情切,行事孟浪,破绽颇多,无以自辩,只有行此事,权当赎罪而已。” 苏庭越向后一靠,说:“你,何罪之有啊?” “我” “你没罪,你哪儿有罪啊。”苏庭越抢白道。“大军克发,军法处的参议怎么可能沟通内外,混淆事实,收买证人,串供翻案呢?若真如此,军法处威严何在,如何还能整肃三军,威仪赫赫!不!是!吗!你,怎么可以有罪!” 陈翔默然。 苏庭越嗤笑道:“所以啊,你无罪啊,为什么要自请出外呢。你以退为进,莫不是还要我挽留你。” 陈翔说:“不,这不是以退为进。这事儿太急,破绽太多,军法处众人迟早会反应过来。如果对我没有严惩,那么反而是鼓励了军法处的奸邪舞弊之心。我之过,不能明惩,只能暗罚。将我撵出去,陪同斥候去画前线地图,不失为一种心领神会的惩罚。” 苏庭越冷笑,说:“说得好,那么我还得谢谢你这么善解人意喽?” “不敢,属下不过是,知错领罚而已。” 苏庭越笑道:“你知错了?你真的知错了吗?我都不知道你哪里错了。你救了你哥哥的心腹兄弟,你让那个被强暴的村姑心甘情愿原谅了对方,你没有引发对军法处新颁布法令的争议,甚至你现在还主动出外,减轻了可能对军法处从事们的负面影响。你做得很完美啊,你哪儿错了啊。” 陈翔咽下口水,他知道,苏庭越越是这样表现,说明心中越是怒极。他知道苏庭越想要他说什么,他犹豫了一番,知道这样会引爆苏庭越的情绪,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下去。 “徇私枉法。” “好个徇私枉法,你也知道啊。”苏庭越的声调骤然拔高,仿佛利剑出鞘。“陈季云,我问你,如果张喜不是陈昂的生死弟兄,这颗人头是不是就斩下去了?你陈翔会不会说动当事人去,他陈昂会不会扯什么新法旧法裁判不公?” 说到这里,苏庭越叹了口气,声音渐渐低沉下来。“不会,对吗?你们不会关注自家亲眷以外的事情,也不会关注无利可图的事情。” 陈翔有些默然,说:“我非墨子,无力兼爱天下。” “没有谁可以兼爱天下,世间人情有亲疏远近,自然之理。所以出现纷争后,需要用律法来仲裁剖析,使得远近心服。可是你呢,你无兼爱天下之公心,却有为至亲枉法的私心。” “世人皆如此。我不过随波逐流,和光同尘而已。” “正因为世人皆如此,世间方才多事!”苏庭越正色道。 陈翔扯了扯嘴角,不说话。 苏庭越说:“你似有不服?” “不敢。” “什么不敢,想说就说。我苏庭越还真想听听你的惶惶大论!” 陈翔来回踱步,踌躇片刻,说:“那我就放胆直说了。世人皆如此,故世间多事,不错。但世人为何皆如此?不过是上行下效而已。苏参军又何必少见多怪。” “你放肆。” 陈翔敛容说:“我确实是放肆了。”低下了头。 苏庭越深吸一口气,说:“不,是我沉不住气。我说了要听你的惶惶大论,就不会以言罪人,我要你说个痛快,你接着说。” 陈翔抬起头来,“那我就接着说了,楚王好细腰,宫人多饿死。君子德如风,小人如草倒。晋王借招募参议之机,向三晋豪族索贿,此事参军不会不知道吧。参军以为法令可以仲裁天下纷争,可这法令能裁决到晋王的头上吗?商君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故而法令有威,上行下效,秦国变法有成。参军习申c韩之法术,可有能力将这敛财索贿之罚,及于晋王之身吗?其上如此,又如何怪下面人枉法徇私?豺狼当道,安问狐狸。” 苏庭越面色铁青,攥起的拳头捏紧了,却不知向何处挥出。“你,有胆。” 陈翔肃然说:“这不是有胆,只是有识。参军是君子,君子巡正道而行,只能用道理来说服,哪怕是逆耳之言,参军也不会怪罪的吧。若是和一个小人交涉,我自然也会顺其心意,权衡利害来分析。” 苏庭越有些轻蔑地一笑,说道:“有胆有识?你?哈哈,我倒是觉得,那小人,说的不正是你吗?上下欺瞒,毫无敬畏之心。一意徇家族之私,忘君臣忠义之公。谁说小人无能卑鄙,你就是一个能窥人短处,说话诛心的小人。” “是,我是小人。可天下不都是由我这样的小人组成的吗?顾父母,念妻子,故而有产者有恒心,易治理不造反。可既然朝廷享受了有产者心安易治的好处,自然也得承受家在国前,门户私计的弊端。圣人用人,无需求全责备,而在于各得其所。我为小人,可也是有用的小人,亦可为君子所驱策。参军你说呢?” “要我说。道之不行,不是和光同尘同流合污的借口。的确,晋王是我的主君,我是他的幕僚,我没有办法用法令来约束他。但这是执法者之过,而非法令之过。你可以指责执法者失位,但不能违法。正因如此,才需要志同道合之人共同努力,上合君心,下应民意,崇法令之严,肃纲纪之要!岂可习陋习,因弊病,助纣为虐,徇私枉法?你我道既不同,又谈何相与为谋,又谈何为所驱策?”苏庭越整暇以待,正色说道。 “既如此,那就请参军放我去前线亲冒矢石,如此,参军对内对外也有个交待。”陈翔说道。 “可是有人建议我,说是你这样惹麻烦的人,还是早点逐出军营的比较好。你说,我为什么还要让你去巡查地理,给你这个建功立业的机会呢?” “因为参军是君子,因为参军不会徇私枉法,自然也不会因私情而害公。因为参军明白,在下是聪明人,在下是有家口的人,一个有顾虑而又聪明的人留在前线,是对得起消耗的那份粮食的,不是吗?” 苏庭越说:“说的还行,为国出力,我不会阻你。但你要记住,如果再有此等因私费公之事发生,就不会像这次这般轻易了。” “诺。” 看着陈翔渐渐远去的身影,苏庭越叹了口气。 人才难得,可六朝多少兴亡事,尽付门户私计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神武之威 天似穹庐,茫盖四野,风吹草低见牛羊。 秋风起处,泛黄的秋草微微荡漾,诱人的样子让草原上的小黄羊忍不住大快朵颐起来。 “咩咩”一旁是母羊急切地呼唤,催促着自己年幼的孩子尽快离开。 小羊却依旧有些恋恋不舍,它的年岁,正是贪吃爱玩的时候,对草原上的杀机和恐怖还没有太多的体会。 “嗖。嗖。”箭矢破空而来,射中了呼唤不止的母羊。这只背部夹杂着几丛褐毛的母羊哀嚎着,跑动起来,最终还是渐渐无力地倒下了,只留下小羊凑到母亲身边无助地用尚且稚嫩的头颅,一下一下地顶着母羊的身躯。 “参议这箭法真的是绝了,单论骑射这一手,咱们太原屯骑里面就没几个比得上参议的。”一个中年汉子讨好地说道。他身穿戎装,面黄无须,是太原屯骑中一名普通的斥候,沈达言。 陈翔和善地笑了笑,策马而去,驱赶了恋恋不舍的小羊,熟练地取出镶银小刀,开始剥皮去内脏。口中说着:“这不正是今天的事情了了,碰碰运气,也给弟兄们打打牙祭嘛。”沈达言也赶紧凑上来,帮着陈翔一起处理起猎物来。 这一队斥候有八人,其他人纷纷看向一行人中的队长。队长叫做吴楷,正值三十六岁的年纪,作为一名士兵稍稍年长了,但是作为一名基层的军官,确实判断力和执行力最强的时候。他看了看天色,对着手下弟兄们说:“现在时间还早,大家搭把手,处理了这只羊再回营还来得及,今晚咱们借了陈参议的东风,也开开荤。” 陈翔来到太原屯骑已经有数日,东征大军也已经正式出发。一路上为了减轻边郡的补给压力,太原和雁门两郡的屯骑一共四千骑兵,独自北出云中,来到茫茫草原上。他们将和从长安出发的左右神武军在草原上汇合,接受突厥诸部的补给。然后径直东进,先一步抵达松河和辽河的交汇处,也就是旧齐废弃的抚远古城。以此地为基地,打探情报,侦查地形,并且等待朔江而上的补给船队,和姗姗来迟的大军。 陈翔目前的任务,和一些临时征发的向导差不多,陪同先发的各个斥候小队探明地形,打探消息,或者可能的话,还会有双方斥候之间的遭遇与搏杀。不过还好,现在尚未进入敌境,遭遇到的也都是突厥各部落的牧民和偶尔游荡着的草原游商,都不敢随意冒犯大周的正式军队。这等草原上晃荡的母子小羊,想必是附近牧民放养遗失的。 简单处理好羊肉之后,陈翔把剥下来的羊皮束起来,在里面塞了点散碎银子,扔在血淋淋的尸骨旁边。这羊皮带回去也没法硝制,随着时间流逝,只会发臭腐烂,因此也没有人在意。至于那牧民能不能寻到此处,能不能发现银子,那小羊能不能活下去,就不是陈翔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切割好了的羊肉由这一队斥候分别携带,增加的重量对于马匹来说还可以负担。打理停当之后,吴楷一声令下,队伍正要继续出发,突然眼见远处一名骑士,身穿大周特有的褐红色皮甲,正飞驰而来。随着那人越来越近,陈翔的脸色也渐渐难看起来,他认出来,来人是自己哥哥一直颇为照顾的小兄弟,名叫冯晓,今年不过十七岁。 “陈参议,陈参议,不好了,不好了,陈百队,陈百队他和人打起来了。” 那冯晓策马狂奔而来,对着陈翔喊道。 “别急,好好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陈翔面色凝重。军中斗殴,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自家兄长是老军候的爱将,若只是寻常的军中斗殴,根本算不得什么,不可能让冯晓怎么焦急。 “今天中午我们就和神武军汇合了,本来也是一件好事。但是临近傍晚的时候,第八曲因为扎营和喂马的草场问题,和神武军的第四营起了争执,剑拔弩张的。后来决定斗阵定输赢,结果一上来第八曲就输了好几阵,让神武军能耐的,一直奚落咱们。洪曲长哪里受得了这个气啊,刚巧陈百队经过,就请陈百队过来帮忙。结果陈百队一连打翻了神武军十三个好手,神武军的人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了。我看情况有些不对,生怕闹大,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沿着你出来的路一路找过来。”冯晓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急匆匆地说。 “糊涂。”陈翔骂了一声,又问道:“这件事报告给老军候了吗?” “没有,说是洪曲长和对方营官约好了,私底下的事情,不想闹大。” “这种事情要是瞒得住,真当军中刺奸是聋子,瞎子吗?”陈翔呵道。 “陈参议,你说怎么办啊。”冯晓焦急地说,年轻的脸上流淌着汗水,也不知道是累得还是急的。 陈翔思忖片刻,在马上向吴楷拱手:“吴队长,此事关乎到两军和睦,不可小觑。我那哥哥的脾性你是知道的,除了老军候,也就是我这个当弟弟的还能劝上一两句。我想赶紧赶到现场去看看能不能制止一二,劳烦吴队长向老军候处汇报这等事情,这事最后少不得让老军候来料理手尾。” “应该的,陈参议速去吧。”吴楷面不改色答道。 陈翔略行一礼,由冯晓带着,扔下了弓箭和羊肉杂物,轻装上阵,立马飞奔而去。 吴楷望着渐渐远去的二人,拾起陈翔遗留下来的东西,吩咐众人妥善收好,也准备拨马回营。年轻的战士张相小声的在吴楷身边嘟囔着:“这个陈大参议,指使人倒是一套一套的,多大的脸啊。不就是下来镀金的士族子弟吗?” 吴楷瞪了他一眼,小声说:“你能耐,他说的话没道理吗?他的指使有错吗?战场上,对就是人命,就是胜利,就是一切,没那么多弯弯绕的。换个什么都不懂到处添乱的更好?” “不是啊,我是为你” “那就少说两句。”吴楷截住了他的话头。 这对人马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片刻,这方草原上空空荡荡,只留下母羊残余的骨血在慢慢滋养这方土地。哦,不对,天上的秃鹫盘旋已久,那血腥气激发着它们,正在垂涎欲滴。而小羊躲在半人高的秋草中,正在瑟瑟发抖。 陈翔并没有在意他走了以后斥候小队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那位斥候队长吴楷虽然为人有些傲气,但毕竟是老兵,大方向还是把的准的。他此刻担心的,是正在和神武军斗阵的陈昂。 要知道,神武军并不是一般的部队,斗阵之中,大出风头的陈昂,输赢都不知道是不是一件好事。 大周军制,总体来说,是以天子禁军为锋锐,以军镇府兵为血肉,以重镇屯驻为补充,以各地郡兵为辅助。 天子禁军分步骑。骑兵分为羽林军c龙武军,神武军三军。羽林军多由世袭勋贵构成,龙武军多选天下善骑c神武军多半为边郡精锐抽调而成。一军分左右卫,每卫五千骑,三军共计三万。 禁军中的步兵,分为龙骧八卫。其中勋卫c翎卫c策卫,多贵胄子弟,负责戍守宫门,轮值中枢,又被称为内三卫;武卫c骁卫负责京城治安,也称作外二卫;还有太子三卫,即太子亲卫c太子勋卫和太子翊卫,名义上由太子统帅,实际上和其他五卫一样也是由皇帝直接统领,作为后备兵源,并无固定的职责。这龙骧八卫每卫五千甲士,共计四万精甲。这些是大周争霸天下的定音之锤,是决战疆场的中流砥柱。此时百战老卒尚未凋零,也常从军府c屯驻c郡兵中择其精锐入选,总体来说,战力冠绝大周。 禁军之中,尤以骑兵为重,因为骑兵机动性强,方便驰援和快速运动。所以骑兵经历战事颇多,相比于常年宿卫长安的龙骧八卫,战力更让人放心。陈昂的武力,虽然一直为老军候所称道,但是面对这神武军中的精英,难保不会出什么意外。 更重要的是,军中也有亲疏远近,而天子三军,上能达天子攀龙门,下能抵边郡捞军功,素来是走军功路线的豪门最青睐的地方。大周军中的几位名帅,手下门生故将c弟子勋爵,大多都视天子三军作为晋升之阶,其中的贵胄子弟,星罗密布,陈昂不管得罪了谁,难免不会有什么后患。军中豪杰甚多,但是哪里还少得了嫉妒怨谤的小人?陈昂天生神力,偏偏又不是关陇子弟,惹人记恨之余,吃些苦头都还算是好结果。 这么想着,陈翔一路疾驰到了第八曲的营地。只见营地内里里外外围了乌泱泱一大片的人。里层的人坐着,外面的人站着,更外面的人则骑在马上,到底是士兵,哪怕是聚众观战也调配合理,保证所有人都看得到场中的情况。远远放风的人看到陈翔过来,知道他是陈昂的弟弟,也不见外,直接凑上来就说。 “陈三郎,这回可真的谢谢你家二哥了,为咱们太原骑挣得了面子。那神武军仗着自己是天子亲卫,也太看不起人了,咱们也实在是忍无可忍,让他见识见识咱们三晋子弟的本事。” “少说这些虚的,现在场中情况怎么样?” 那人正想回话,直听得场中一阵阵山呼高喊。 “太原骑陈昂,讨取神武军厉言和!” “太原骑陈昂,讨取神武军厉言和!” “太原骑陈昂,讨取神武军厉言和!” 陈翔的面色更加难看,只听得那人开心的说:“这是第十七人了。神武军的家伙看到陈二郎天生神力,想着步战得不到什么便宜,就打算马战。可结果,马战几乎没有三合之敌,这都是第十七个被陈二郎挑落马下的了。” 陈翔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再多想也没办法,还是考虑一下这其中的好处吧。二哥这么一折腾,至少这个“勇冠三军”的名头更加响亮了,在太原屯骑中的威望也更胜一层楼,从东征建功立业的角度,应该是好事吧。 这时冯晓也赶了上来,他们在第八曲的熟人引领下,一点点挤到了观战的最里层。 只见陈昂手持两丈四尺的硬梨木长矛,脚踏灰爪紫尾良熟马,身披犀红皮甲,策马长嘶,高声大吼:”我乃祁县陈昂陈孟起,神武军中豪杰,谁堪与我一会?“ 作为好事之人,第八曲的洪涛曲长也趁机鼓动着这边观战的太原骑士卒们高喊。 “此乃祁县陈孟起,神武军中将,谁堪一会?” “此乃祁县陈孟起,神武军中将,谁堪一会?” 陈翔苦笑着摇摇头,对着冯晓说:“这家伙,算是打疯了。赶巧还凑上这么一个会拱火的,麻烦了。” 可冯晓仿佛没有听到陈翔在说什么,只是呆呆地看着场中大显神威的陈昂,种种目光,羡慕,钦佩,不一而足。 是啊,大丈夫谁不想如此。昂首挺胸于万军阵前,策马搏战,声挫一军之威,勇盖四方之豪。而且,先是步战至少打到了十三个猛士,再是骑战挑翻了十七个骑士,一时无二,所向披靡!更何况,打的还是神武军这样的三军之冠,天子禁军。身后还有自家平日相处的战友们鼓噪呐喊助威。 这样的快意,这样的豪勇,怎么不能让人兴奋c沉醉,从而产生一种登凌绝顶的豪情与壮志呢?大丈夫当如此,又何必在意区区后患呢? 陈翔明白了,此时,仅仅凭借他是无法阻止过于亢奋的陈昂。更何况,这种想要扬眉吐气,狠狠羞辱一番神武军的冲动,并不是陈昂一个人的,而是像涌动的岩浆在每个太原屯骑心底潜藏,此时此刻硬生生的爆发开来,没有人能够阻挡。 河北的五郡屯骑,不仅仅是为了防备突厥,更重要的,是给十年前灭国之后的那些旧齐军功子弟一条出路。招募其中精壮,收入屯骑之中严加管事,一方面减少民间乱源,另一方面也能让这些人安定下来,成为大周可以利用和依靠的力量。不然,那里能找那么多能征善战,能自备马匹的健儿。 十年了,当年给伪齐当过兵的人淘换了不少,但是新换上来的健儿们,其家中父辈也替伪齐打过仗,自家幼时也听说过齐国先帝的丰功伟绩。而如今,自家却只能在屯骑中迁延日月,埋头训练,领取一些可有可无钱粮,仕途无望,军功无着,相比于长安城中的天子禁军,恍若日月。又如何不会产生,嫉妒,抱怨,不公,乃至于想要争一争,斗一斗的情绪呢。而其中,太原郡因为在亡国之际打的最为惨烈,这种不平之心,也就越发的深藏。 争心即斗心,这,也是老军候常说的,“军心可用”。河北屯骑渴望军功犹如饿了三天三夜的凶狼,无论是什么猎物,他们都能流着口水生吞活剥了。但这可用的军心,也化作了强烈的挑衅,想要硬生生的打上门去,让天子禁军见识见识他们的能耐。 但神武军身为天子禁军,功勋卓著,又怎么可能没有自己的骄傲? 一骑应声而出,神情彪悍,举起木矛,遥指陈昂,高喊:“我乃神武左卫第八营王百祥,前来一会。” 神武军中也是一阵人头耸动,似乎对此人也是十分有信心。 太原骑丝毫不输阵,纷纷鼓噪起来,冯晓确实有些担心,私下里问陈翔:“这人是个好手,陈二哥连打了这么多场,会不会累了?” 陈翔既觉自己无力阻止,只能放宽心且看自家二哥的表现。听到冯晓的担忧,到也有闲心慢慢说起来了。 “你不用担心,武学之中素来有一寸长一寸强的说法。凡用长兵者,兵器越长,挥斩所需要的时间和阻力就越大,而刺击所需要的时间和阻力就越少,因此长兵多用刺击。而刺击,双方对向而来,比的就是面对面的这一条中线的争夺,谁占据中线,谁就能更快,更猛地把对手挑落马下。而在中线的争夺中,你的长矛比别人长,你就占据了优势。” 说着,这边王百祥挺起二丈二尺的木矛,向着陈昂对冲而来。陈昂也策马向前,举矛相向! 陈翔接着说:“你的矛长,哪怕是一寸,你就能在别人击中你之前,先把敌人挑飞。而矛短的一方,势必得抢占中线,先把对手的长矛给抖离中线,然后才能支取中宫,击飞对手。” “哐!”双方木矛向击,王百祥抖起枪花,一拨一格,想要挤开陈翔的长矛。可陈昂的木矛确实纹丝不动,支取自家胸前而来。电光火石之间,王百祥反应迅速,奋力架起长矛,同时侧过身子,躲开了这决定胜负的一击。 “哦?”看着场中的情况,陈翔有些意外。“是个好手啊,这个灵机应变不错啊。” “那”冯晓有担心起来了。 陈翔笑着宽慰他“谁都知道一寸长一寸强,可是这每长一寸,对于力道的运用和技巧的把握,要求也更高了。没有足够的水准就用长矛,很容易就会因为矛头的力道不足,被对手轻易地抖开,直接让出中线,被对手抢占中线,直接击飞。” “刚才那一下,你也看到了。二哥强就强在,他能够在持有二丈四尺的超长长矛的同时,保持矛头的稳定性,不轻易被对手给抖开,这不仅仅是天生神力,更重要的是运矛的技巧,和对于距离感的准确把握。你看,二哥也认真起来了。” 场上,陈昂也眉头一跳,看了一眼王百祥,喃喃道:“行啊,有点水平。”然后,举矛相对,神色凛然。 双方各自纵马,开始了第二击,王百祥稳住心态,知道自己是遇上了罕见的强敌,自己必须每一击都架开地方直取中路的刺击,同时,找准机会俟机反杀。 “哐”两马交错。 “啪”壮士落马。 王百祥虽然有皮甲和护心镜的双重保护,但是也被木矛夹杂着马匹的冲击力撞的心口淤塞,几乎要喷出一口鲜血。而让他心口更加疼痛的,是陈昂以比他还要长两尺的木矛,主动进攻,硬生生地荡开了他的木矛,让他根本没有机会架起木矛格挡,就直接从马上被捅了下去。 “可惜了,如果他打定主意,纯粹采取守式,也许能多抵抗几个回合。”陈翔在一旁点评。 “那这样子也太难看了吧。”冯晓小声地说。 陈翔脸上一红,他平时和自家二哥对练,采取的策略就是完全不去抢中路,一心只想闪躲和格挡刺击,以此多拖几个回合。这种“咸鱼”的风格实在是因为这位二哥过于牲口,吃多了苦头的经验教训,让二哥也每每高呼不过瘾。现在,有这么多“输人不输阵”的壮士们和他对练,二哥心中想必是开心坏了吧。 可惜了,如果是车轮步战,那还有可能通过以伤换伤把二哥兑下去。对方只想到骑战可以借助马匹的冲击力减弱二哥天生神力的优势,却没有意识到马战有足够长的回力时间,一对一的话,那一线之隔就是天人之界。 “太原骑陈昂,讨取神武军王百祥!” “太原骑陈昂,讨取神武军王百祥!” “太原骑陈昂,讨取神武军王百祥!” 山呼声又起,神武军中各个面面相觑,军中也有识货之人,知道方才一击的背后有多少真本事。谁也不敢笃定自家就能比王百祥厉害。随便上去应战,一旦失败,自家失败事小,神武军威名受挫,那可就万死莫属了。 “此乃祁县陈孟起,神武军中将,谁堪一会?” 眼见太原屯骑又开始鼓噪,憋得神武军众多将士火冒三丈却无处释放。若是一拥而上,十个八个陈昂也都切碎了,可这一个个来,又有谁能有击败陈昂的把握? “我来一会!” 一位身着黑甲的骑手缓缓而出。遮面的盔甲看不出他的样子,只露出锐利如鹰的眼神。全身上下墨色重铠如同黑漆包裹,脚下的乌骓马没有一丝杂毛,打着响鼻跃跃欲试。 神武军中沉默了。虽然那骑士已经遮去面容,但是那身形,那坐骑,那此时此刻还敢站出来的自信,无疑说明了他的身份。神武军中没有人会怀疑他的战力,不,不会怀疑他战力的不仅仅是神武军,这个范围可以扩展成天子三军,乃至更广。 太原屯骑虽然不认识这名黑骑士,但是从他的威慑和神武军的反应,也意识到此人的不同寻常。不过,洪涛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此刻依然鼓噪起来,说:“不公平,人家有重甲,我们陈二郎只有皮甲,那打个屁啊。” 那黑骑士沉声说:“来人,给他换甲,换上好的铁甲。给他换矛,换二丈四尺的重马槊。” 说罢,扫了一眼全场,全场寂静无声。 “玩什么木矛,那是小孩子的玩具。要来就来真家伙,不是吗,太原骑的小子们?”说着,话中却有隐藏不住的笑意在肆意。 陈翔紧了紧手中的拳头,因为,他想到了一个人,想到了此时此刻这位黑骑士可能是谁。 第一次,他感觉自己的头上渗出了冷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半桥驿站(上) 昏黄的斜阳映照在招牌上,衬托着“半桥驿”三个字隐隐泛起了金边。这座驿站坐落在人来人往的官道上,显得特别繁忙和拥挤。即便如此,在这临近黄昏之时,行人还是渐渐稀少了。年老的驿卒瞅了一眼天色,收拾起了门板。 “哒哒哒”,那是清脆的马蹄声,驿卒抬起头,看见两个年轻人牵着马走到了驿站门口。 “老人家,我们想要投宿,驿站中还有空位吗?”一位年轻人问道。 “没了,没了,连马棚里都住上了人,真没了。这些天赶路错过宿头的人太多了,我看他们可怜,只能给他们个歇脚的地方。两位有这两匹脚力,不妨乘着天色还没黑,再赶个三十里路?” “你说什么呢。骑夜路,万一出点什么事怎么办。再说,再去三十里,那驿站就一定有空位了?还是请老人家帮我们腾挪点地方出来,大不了我们多出些钱。“那年轻人继续说。 “实话和两位说。我这儿驿站确实还有几间厢房,不过那都是给上任的官员和紧急报信的加急线报留出来的,一旦挪用,小老儿我可是吃不了兜着走。两位要是有公务在身,能掏出公文,我二话不说,请去上房。不然,我可就爱莫能助了。” 那年轻人还想说些什么,身后那人拉住了他,站了出来,一手握住了驿卒的手,说:“老人家,麻烦你帮帮忙,就当我们是来上任的官员。反正,来来往往这么多人,也不可能盘得清楚,这事,你不说我不说,还有谁知道?”话说着,手中的东西悄悄塞了过去。 驿站掂量了手中的分量,咧开嘴笑了。伸出手向那人示意什么。那人也乖觉,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驿卒。那驿卒装模作样的看了一会儿,夸张地说:“原来是陈大人,来来来,赶紧进来,一路辛苦了。” 来的二人正是陈翔和韩青。老驿卒将他们引入驿站当中,一楼有许多衣衫褴褛的民夫,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老驿卒对陈翔二人的恭敬行为还是吸引了民夫们的关注,小声地议论着。陈翔没有理会他们,径直上了二楼。 韩青小声地说:“乱,太乱了,战事征调,民夫这一路上就应该编练好行伍队列,统一行止。怎么能这么自由散漫,押运的人在干什么?”陈翔看了一眼楼下打着地铺,甚至睡在马房里的众人,不禁叹了口气。小声地回了句:“毕竟有好多年未动兵了,而且河北诸郡还不是很适应朝廷的兵制,慌乱些也是难免,过几天就好了。”说着,他们也不再逗留,进屋关门。 没过多久,砰砰砰,有人在敲门。韩青开了门,只见那名老驿卒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对陈翔说:“陈大人,长夜漫漫孤枕难眠,不知大人是否有意?”说着,从怀中掏出几张锦帕,摊开来给陈翔看,上面绘着几个不同的搔首弄姿的风尘女子。 老驿卒指着其中一个身材窈窕c浓妆艳抹的女子说:“这位玉堂春虽然年纪不小,却别有一番动人滋味,当然要价也最高,不知大人以为如何,还有” “就她了,”陈翔干脆利落地说。 老驿卒露出了会心的笑容,收起锦帕,说:“那就请大人稍后。”说着,小碎步退了出去。 韩青有些摸不着头脑,看向陈翔,无声地询问原委。陈翔只是将食指放在唇间,含笑不语。 过了一会儿,只见门外老驿卒佝偻的背影和一个袅袅的身姿映照在窗纸上,韩青皱了皱眉,提前打开了大门。 迎面而来的那位玉堂春小姐,缓缓地摘下了面罩,瓜子脸,淡峨眉,满面含春,峰峦叠嶂,哪怕是眼角的皱纹和隐隐的风霜暗示着她已青春逝去,但是留存下来的风情和韵味依然让人不得不赞叹,这确是一名美人。乡间驿站中有这样的流萤,也确是不多见。 陈翔笑了笑,吩咐韩青说:“你去外面看着点,别让旁人听了墙角。”韩青无奈,扯着老驿卒离开了房间,守在门口。 玉堂春婷婷袅袅地与陈翔对坐,笑着说:“陈翔陈公子,奴家这厢有礼了。” 陈翔肃然抱拳,恭敬地说:“不敢当,不敢当。我陈翔不过是想来打听一下近些天晋阳附近的情况,没想到尽然劳烦到玉当家的。叨扰了,叨扰了。” 原来,玉堂春是连云寨三当家,也是连云寨的情报总管,专门负责大大小小的情报线人。平日里装作流萤,在各处驿站之间游走,第一时间汇总信息,作出判断和处理,有临机专断的权力。这半桥驿正是她着力经营的一个联络点。 玉堂春侧着身子,以手扶额,风情万种地说:“十四弟,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都是自家兄弟姐妹,这么客气干什么,三姐还能吃了你不成。” 陈翔更显尴尬,说:“三姐这是哪里话,小弟对三姐一向是敬佩得很。从来沟通消息,最困难的地方就在于既要有固定的联络点,还要不惹人注意。这驿站本来就设在四通八达的交通要点,人来人往信息交互,而流萤又是难得的能正大光明和人独处的职业。三姐设计巧妙,借驿站作为联络点,用流萤来接头,方便了消息的及时汇总和传递,又能掩人耳目不露行藏,小弟佩服至极。不知三姐此次前来,是凑巧,还是特地要和小弟交代什么?” 玉堂春慵懒地说:“最近晋北多事,半桥驿卡在晋阳以南的要道上,消息来源快。我就在这儿多呆了几天,顺便也特地来见见十四弟。孙正义的信我收到了,十四弟做的好,为我山寨提前免去了一场祸事,我是来赏你的。” 陈翔说:“赏什么?” 玉堂春伸个懒腰,春光乍泄,挑眉问道:“那要看十四弟你想要什么了?” 陈翔伸手:“钱。” 玉堂春啐了一口,说:“你个没良心的,成天惦记三姐这点私房。说吧,要多少。“ 玉堂春主管各路线人,消息灵通,所以连云寨中其实赋予她很大的临机专断的财权和决策权。 “你现在先给我个一千两吧。” “我呸,你当连云寨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先给个一千两吧,这口气轻松的,有这么多钱咱还上山落草干啥,趁早下山去做富家翁了。” “三姐,你别急啊。我虽然人在外面,寨子里的情况多少也知道些,您也别在我这哭穷。说实话,这一千两也只是前期的投入,总数要有一万两。这钱数目不小,也不是白拿的。山寨之事,我筹谋已久,已有方略,刚巧我又要从军作晋王的行军参谋,机不可失,我想走晋王的门路。如今之势,河北诸镇,以晋王代齐王乃是大势。晋王喜好黄白之物,若能搭上他这条线,赚的招安,区区身外物又何必吝惜呢?” 玉堂春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惫的说:“十四弟,你啊,真的是给姐姐出了个难题。” 陈翔看出玉堂春有些意动,更加振奋,说:“三姐,请恕我妄加揣测。自从北齐灭后,连云寨的情况越加尴尬。连云寨与伪齐有仇,和大周却并无宿怨,眼见山下世间渐渐承平,山上弟兄们也免不得人心思变,谁想一辈子当个土匪,朝不保夕呢?招安已成必然之势,但是怎么招安,是招安之后被人拆分零落卸磨杀驴,还是招安后依旧抱团取暖自成一方,这就考验咱们对时机的把握。” “你的意思是,现在掏出一万两给晋王,就能够让我们连云寨成功招安?” “当然不是这么简单的,连云寨招安事关重大,哪里是一万两就能摆平的。我们要想得偿所愿,避免被朝廷卸磨杀驴,就要想办法将自己的利益和晋王绑在一起,同时制造出朝廷不得不依仗我们的地方,这样才是万全之策。这一万两只是相应的铺垫和润滑而已。” “那你详细说说?” “三姐,事涉重大,牵连颇多,其中取舍抉择甚为微妙,不是我不相信三姐,而是我想先和大当家的商量一下,由他定夺。” “也就是说,你在这事儿八字还没一撇的时候,想要凭借空口白话一个字都不吐,就从老娘手里敲去一千两银子?你拿我当看话本故事看傻了的大家闺秀,还是拿我当好哄骗的无知村妇?” 那有,只是这事儿安排起来挺费时间的,等我从军归来再办也太拖沓了些,所幸前期的一些筹备我自己就能先做起来,只是缺点钱而已。三姐你就周济通融一下。再说,大当家的一定要让我挂上这个十四当家的空名,原因不外乎有二。一方面固然是要把我祁县陈三栓死在连云寨上,以免我反手卖了大家,另一方面,也是想逼我想办法找招安的门路,不是吗?既然如此,多少也该给我点招安的打点银子。” “住口!连云十三山,义结金兰,生死与共。你竟然以此揣测兄弟情谊?你好歹也是十四当家,这么说话,让人听到,岂不是伤了兄弟们的心?”玉堂春粉面含煞,呵道。 陈翔敛容:“是我错了。” 玉堂春按了按太阳穴,叹了口气,说:“你啊,也罢,我也知你,谁都一样,如果不是身上担着血海滔天的干系,谁肯背上一个贼名?你心中有怨我理解,但连云寨的当家的,别的不说,大当家也是真心待你,惜你之才,否则也不会把你的身份列为绝密,只有当家的和少数几个接头人知晓。这话你可不能再说了。” “我懂,三姐教训的是。” 玉堂春看到陈翔不以为然的脸色,不禁暗暗叹了口气。她也知道,连云寨大了以后,大家心思都多了。连云十三山,内五峰,外八山,总寨的五位当家吵吵闹闹,意见分歧,但终归心都是往一处使的。外面各自镇守的八位当家,独当一面,各自小寨的利益不同,和总寨也有抵牾,心里怎么想的,就不敢打包票了。自家人如此,又如何能强求陈翔这个半推半就上山的士族子弟和自己一条心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刺击之冠 黑骑士默默地等着陈昂换好装备,自己也拿起了二丈三尺的马槊。 冯晓此时已经有些了解骑战的门道,向陈翔问道:“如果和二哥应对,是不是马槊短一点比较好,比如两丈,比如一丈八。这样槊头在格挡的时候更有力,也更容易操作一些。他为什么还要用两丈三尺的马槊?” 陈翔此时面色凝重,他说:“不错,你说得有道理。不过,马槊不是越长越好,刚才我说了,要综合考虑骑手的臂力和技巧。他选择两丈三的,我猜,一方面是因为长度差距越小,给对方的容错率就越低,他想的不是格挡,而是想要反杀二哥。还有一方面,可能是因为,这个长度,是他最为熟练也最习惯的长度。” “那二哥”冯晓听出了陈翔口中的沉重,心中也不禁担忧起来。 陈翔闭上了双眼,此时此刻他深恨自己的无力和弱小,此时此刻,他根本无力阻止这场决斗。 老军候啊,你怎么还没来。二哥真的能赢得了他吗? 而此时陈昂,换好了装备,他敏锐地意识到对面是个高手,正跃跃欲试。 “来吧。”随着一身低呵,二人策动马匹,挺起长槊,发起了冲锋。 百步,五十步,二十步,留给双方冲锋的距离不多,这点空间无法让马匹冲锋的速度达到极限,自然对人的冲击力也相对较小。不过,哪怕如此,谁也不敢用身上的一身重甲,去赌挨上一击会不会魂断骨折。 尽管神武军们看上去对黑骑士信心满满,但此时此刻心却也是紧紧地纠了起来。陈昂方才的强悍他们也是见识过了,如今双方着甲提兵,此时此刻便如同战场一般。而战场,从来也不缺意外。 十步,五步, 刹那间,中线上黑骑士的长槊抖开陈昂的铁槊,正要支取胸膛时,被陈昂千钧一发之际抬起槊柄,用力格偏。 “咣噹。” 槊头相交,金铁相鸣,这是猛士的呐喊,是壮士的呼和。 陈昂输了半招。尽管这一击被格偏了,但是因为并不舒服的发力角度,吃了这一重击之后,他的右手虎口隐隐有些发麻。 大意了。 陈翔并没有一直闭上眼睛,他看到了双方交锋的瞬间,心中也有了自己的判断。 自家二哥,确实大意了。 木矛和铁槊之间的不同,不仅仅是分量和材质的区别,更重要的是,槊头相比于矛头,更加厚重,更加扁平。为了适应骑战的需要,槊头显得扁方直,更容易格挡翻抖,抢占中线。虽然减少了锋锐,从刺击方面威力不如长矛,但是马匹的冲击力足以弥补这点穿透力的不足。或者说,相比于长矛,没那么锋利穿透的铁槊,其实是避免了因铁槊过于顺利的捅入对手的身体,导致击杀对手之后铁槊卡在对方身体中难以拔出的尴尬。 当然,因为铁槊比起木矛,他的槊头占据整件武器的重量比重更大,在赋予了更加强大的翻抖撞击的威力的同时,也更提高了操控的难度。 这位黑骑士,他知道二哥接连用木矛挑翻了十八人,短时间内身体已经十分习惯了木矛的发力过程和力道把握。此时突然换成了铁槊,虽然是更顺手了,但是一时之间,身体的一些旧习惯还没有来得及纠正,一些发力的惯性还在干扰着二哥的挥槊方式。所以,这次对方能这么容易的抢占中线。 此刻,看出这一点的人不多。神武军瞬间山呼起来,他们能看得出,刚才这一击,黑骑士是占据了上风。被奚落已久的怨气,此刻终于扬眉吐气,可神武军们却没有太过放肆,而是隐隐有些不安。 太原骑的士气则有些低落,他们知道陈昂已经是太原骑的王牌了,如果他败了,其他人上去也不会是那位黑骑士的对手。 冯晓也有些垂头丧气,他看向陈翔,却发现陈翔一点也没有灰心的样子,反而兴奋地看着陈昂,喃喃自语道:“能行,能行。” 冯晓问:“陈三哥,你这是在说什么能行。” “我说二哥能行,他能挡得住。刚才那一击是他大意了,你看,他现在在挥动马槊,就是打算尽快恢复对马槊的适应。毕竟他平日里练得最多是马槊,这种恢复太容易了。” “可就算当下一击又怎么样,那个黑骑士这么厉害” “你不懂!”陈翔直接打断了冯晓的话,“你不懂他是谁,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没猜错的话,只要能挡得住,二哥就能一朝成名天下知了,他就能扬名立万了。” “他到底是谁啊。” 陈翔没有回答冯晓的疑问,他只是在心头默念。 二哥,顶下去,这是最危险的考验,也是最重要的考验,只要你不死在那人的枪下,只要你能多顶几个回合。那,那一切就老军候,老军候 此时的陈翔,已经不知道是希望老军候早点到还是晚点到了。 场下人们的议论和猜测,并没有影响场中二人的行动。 陈昂挥动了马槊,渐渐找回起身体当中练习了千万遍的本能。他挥动的马槊面向对面的黑骑士,轻轻向下一点,像是在感谢对方给了他适应武器的时间。 黑骑士冷冷地看着他,丝毫没有多说一个字的。 “为什么方才会提出换装备的事情给二哥挖坑,此时却又这么光明磊落,这黑骑士到底是这么想的?”冯晓有些不解,问陈翔。 陈翔说:“兵不厌诈,合理利用规则,在对手没有察觉之时,打对手一个冷不防,是策略,是计谋。在对手察觉之后,不给调整的时间咄咄逼人,那就有些乘人之危了。这么多人看着呢,那人自重身份,隐晦地小坑一把二哥已经是极限了。”在说“自重身份”这四个字的时候,冯晓发现,陈翔的神情也笃定了许多。 黑骑士策马向前,率先拉起了第二回合的较量。 “咣当”,二马交错,两个人影都稳稳地站在马上。 黑骑士有些惊讶地看了眼陈昂,方才的交锋之中,双方的马槊相互击偏,也轻易地被对方闪躲过去。 年纪轻轻很却沉稳,没有因为意识到自己被算计而激怒,也没有因为输了半招而急于争功。不急不躁,倒是有几分大将之风。 陈昂倒是不知道眼前的对手在心底默默地称赞自己。对于他来说,这是自己首次遇到的强敌,他第一次碰到能在力量,反应方面与自己匹敌的对手,而且,似乎在搏杀的技巧和交锋的经验之中,对方还胜过了自己。他有些兴奋,也更加有耐性。与高手对决就像是向老师学习,只有读懂对方的行动才能够有所成长。这是他自幼习武以来一个个打赢那些年纪比自己大的武者的心得。 三合,五合,十合。 两马在不断的交错,神武军将士的心也渐渐提了起来,此时此刻,他们才真正意识到,眼前的这位太原屯骑的陈二郎,是多么的勇猛善战。他们也更加为这位黑骑士担心。 但黑骑士似乎丝毫不在意这些担心,他越打越开心,因为武器上稍短,他的交锋中必须占据主动抢占先手,他以充分的经验和足够的掌控力一次又一次地击偏陈昂的马槊,可陈昂凭借敏捷的反应与强劲的力道,也能在被击偏的同时打偏他槊头的方向。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陈昂慢慢掌握了如何应对黑骑士那层出不穷又刁钻毒辣的手法。当然,黑骑士也渐渐熟悉了如何与力道比自己还强的对手交锋。毕竟,这对于他来说,也算是十分新奇的体验。 陈翔在场下看得双眼放光。比起气势上多少有些萎靡的太原屯骑的同僚们,陈翔感到的是难以言喻的兴奋和跃跃欲试。 原来,这就是为什么,嫡母唐家人有些羡慕嫉妒地总是说自家的二哥是天生将种。 原来,这就是为什么,自家二哥能够在太原屯骑中成为老军候的爱将,荣升亲兵。 原来,最不懂自家二哥的,是自己。只有真正上过战场的将门世家,才能看得出来陈昂身上的这份实力,有多么的难得,多么地万中无一。 难怪,尽管母亲是那么眷恋和疼爱二哥,依然选择让他去走从军之路。 难怪,尽管父亲很担忧二哥的性格和处事,却依然放心他一个人在军中生活。 因为他注定属于战场,而战场也注定要拥抱着他。 “咣当”又一次的槊头相交,不分胜负。 “嘶”这是骏马的哀嚎与长嘶。 发生什么了? 只见在猛烈的撞击过后,陈昂胯下的骏马发出一阵哀嚎,侧着身子向左边倒下,陈昂勉强反应过来,拖着一身沉重的铠甲,落地翻滚,避开了倒地的马匹。 就在这时,黑骑士举起铁槊,策马向陈昂落马处奔去。 糟了,马匹没力气了。对于马匹来说,冲刺这种加速再急停,然后再加速的运动,是最为耗费体力的。之前的二十回合相对简单而且一个个上来,马儿还承受得住。和黑骑士交锋的十几个回合间,双方都是披上了重甲,又是来回不停的冲锋c停止c再冲锋,二哥的坐骑虽然也算得上良马,但是已经经过了太久的消耗,它如何能再承受这样的重任? 谁知道他是什么想法,他可没有什么“奖掖后进,进贤如流”的名声,如果觉得二哥逆了他的意,想要痛下毒手也不是不可能。 陈翔心中一急,一句话脱口而出。 “侯爷,槊下留人!” 那边陈昂还倒在地上,看见一骑冲过来,翻身欲躲,只听见骏马斯斯长鸣,一根铁棍直直的伸到陈昂身前半尺处,凝住不动。 抬头看去,黑骑士长提辔头,止住奔马。倒提铁槊,将无锋的一头伸给陈昂。 “还不起来,还指望我下马来扶你吗?” 陈昂一楞,伸手握住了槊柄。黑骑士用力一提,陈昂接力起身,从地上站了起来。陈昂看了看倒在地上的爱马,叹了口气,向黑骑士拱手为礼。 “是我输了,感谢阁下援手。是我年少轻狂,小觑了天下英雄。” “呵呵”黑骑士冷笑:“这场打得不够痛快,如果不是你马力不济,我们还有得打呢。不过,可惜了,已经没有再交手的机会了。” 黑骑士远远地看去,一名身穿铁甲c头发花白的老者缓缓策马向前,在这儿的太原屯骑,甚至是神武军的众人都默然无声。老者顾盼自威,仿佛雄狮在巡视自己的领地,他策马行到黑骑士身边,咧开嘴说道:“怎么,你趁我不在,欺负我手下的小兵?” 黑骑士笑了:“老长官,这你就不厚道了,这样的人物,在你手下只是的小兵?此战之后,他已然名扬天下了。”说着,为了表达对老军候的尊重,黑骑士缓缓摘下了覆面的铁盔,露出真容。 漆黑而锐利的剑眉,棱角分明的颧骨,方正高挺的鼻梁,以及那左颊处一道延伸之后颈的伤疤。 陈昂真正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那人的脸庞。 太原屯骑的弟兄们也愣住了,知道的不知道的在不停地疯传些什么,絮絮叨叨的,让刚刚被老军候威势震慑的安静队伍也有些骚动起来。 “杨玄羽见过老长官。” 是的,杨玄羽。 陈翔心中默念,是的,确实是他。杨玄羽。这个名字的背后有很多精彩的故事,几乎是大周军界年轻一辈中的传奇。 他曾经被冠以无数称号,少年成名,紫衣轻侯,名将之胄,神武统领。等等,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然而,最让他驰名天下,名扬四海的,却是当年在御前演武时以绝对的优势力压群雄,勇夺魁首之后,大周先帝的金口御言的感慨: 此子堪为 天下诸军,刺击之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紫衣轻侯 老军候说:“杨小子,许久不见,换了身衣甲?你那个成名的晃眼紫袍呢?被人撕了?“ 杨玄羽苦笑,说:“老长官,我这不是要来晋王手底下讨生活了吗?你也知道晋王和我爹的关系,我这个当儿子的跑到他手底下还不是触霉头啊。这不,听说晋王喜欢玄色,我特地换了一身衣甲,作为小辈对他的尊重。” 老军候骂道:“好啊,你不敢得罪晋王,倒敢来欺负我这个糟老头子了,你不来我营寨中商量军务,跑到这儿来好勇斗狠了?欺负的还是我的人?你真是皮痒欠揍了是吗。” 杨玄羽叹了口气,说:“老长官,我不是让副手去了吗,你吩咐他就是了。再说,军务诸事,谢玉成和你商量着来就行了,我神武右卫都听你们的。再者说,自打我当了这个神武右卫统领之后,一个个都和我说主帅不能轻动,我都多少年没有和人骑战了?一时技痒啊。” 老军候促狭地笑了笑,说:“技痒,没问题,我让这小子天天陪你练?反正咱不吃亏。” “别,我好歹也是过三十了,可不能和二十郎当的混小子那样硬来了。”杨玄羽也笑着推辞。 “切,不练就不练呗,小气。等等,你在我面前感慨自己年纪大?你欠抽了是吗!” 老军候,原名赵达昌,但这个名字根本没有老军候这三个字来得有名,以至于人们常常记得有个老军候,却说不出他的名字。老军候年过六十,还是生龙活虎的一条好汉,一生征战疆场,败多胜少,然而侥幸不死。手底下出过无数风云人物,可谓桃李满天下,本来按照军中重资历的风气,早就应该成为位高权重的军中一方大佬了。可惜老军候为人刚愎,脾气暴躁,同僚,上级,少有说他好的。连不少他曾经的下属,和他闹翻之后又飞黄腾达的也不在少数。所以,这老军候在军中的人缘不是一般的差。 这么说吧,大周有四位以军功闻名的国公,三位和他共事过的,见了他就皱眉头。剩下那位郑国公,久闻老军候的大名,还特地把儿子杨玄羽调到他手下去,美其名曰:“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疯狗,他就知道他爹有多好。”宗室第一将,齐王,曾经评价老军候说:“老军候就像是放了一个月的行军粮,踏实有用,但是如果有其他选择,真的不想用他。” 老军候的回应就是,让郑国公的儿子,就是眼前的这位杨玄羽,吃了一个月的行军粮,杀了一百条野狗,取肉风干,送到了郑国公和齐王的府上。 不过,老军候有一点好处,他护短,也许是因为自己是从士兵一点点打上来的,他很懂得如何赢得士兵的欢心和支持,让能士兵心甘情愿为他效命。 当然,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老军候的部队,军法不严,军纪最差。 脾气暴,军纪差,战绩不佳,人缘不好。但是人家资历深,活得久,所以在大周的军界中,老军候就混到了一个特别尴尬的境地。平齐之后,兵部索性就把他调去负责太原屯骑,算是从大周的禁卫军体系中摘了出去。而他本人,多多少少有些宁为鸡首不做牛后的脾气,对这个安排也算是乐此不疲了。 所以,眼下这位曾经的部下,勇冠三军的冠军侯杨玄羽,已经是少有的能和老军候相处融洽的大周将领了。此时相逢,言语上的彼此奚落,倒成了一种特殊的关切方式了。 这各中内情,神武右卫和太原屯骑中了解的不多。所以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位长官一会儿彼此取笑,一会儿勾肩搭背的,臭味相投的架势,倒像是一对父子俩,一时间都迷糊了。最终只能带着满腔的疑问回营去了。 这件可大可小的军中争锋就这样变得不了了之了。在这场事件当中,陈昂无疑是最大的获益者,太原屯骑中渐渐流传开他力敌杨玄羽的事迹。洪涛这个当事的曲长在挨了一顿老军候的鞭子之后依旧风风火火地仿佛没事一样,还给陈昂起了一个”天下刺击第二“的外号,倒是让陈昂有些哭笑不得。 陈翔这些天倒是有些担忧,自家二哥经此一事固然是名声大噪,但其实无疑是踩着那位杨玄羽统领的名声才上的位。目前人家看在老军候的面子上不计较,可以后呢?如何处理对待声名鹊起之后围拢在身边的众人,这些都需要兄弟俩好好商量。 可惜这些天老军候也许是害怕突厥方面情况有变,让斥候轮番出动,连陈翔也累得和狗一样,更别提突破军中规定,找机会探营了。一连忙活了三天,直到草原上突厥的左设贵人赣达,带着部属c牛羊和牧草前来补给和劳军,老军候这才彻底地放下心来,让斥候不再出动。 自从六年前突厥和大周正式结盟之后,突厥这位昔日的敌人已经成为大周在草原上最坚定的盟友,东边有些蠢蠢欲动的辽河诸部落,西边势力渐渐扩张的星月教帝国,都仰赖突厥部落进行制衡。尽管大周年轻一辈的将领,譬如杨玄羽c谢玉成都是在对突厥的战役中成名的,但是突厥的贵人赣达却用草原汉子特有的豪爽冲淡了尴尬,吃肉跳舞,称兄道弟得好不痛快。就连对于突厥成见甚深的老军候,都不得不放下了自己不必要的担心,与兵同乐起来。 当然,陷入欢快氛围的是正在进行补给的太原屯骑和神武右卫。神武左卫和雁门屯骑依旧严守门户,严哨值勤,防止任何意外的出现。当然,这也给了陈翔前去寻找自家二哥的机会。 然而,当陈翔来到陈昂的营门外时,眼前的情况却出乎意料。一彪猛士正全副武装地站在营门外值勤,看到陈翔靠近,一声断然呵斥:“你是谁?干什么来的?” 陈翔皱了皱眉,一瞬间脑海中浮现过无数猜测,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叫陈翔,是行军参议,暂时调拨在太原屯骑。里面应该有我的兄弟陈昂,我是来找他的。劳烦你帮我确认一下,如果他不在的话,我到其他地方去找找。” 门口的侍卫们商量了一会儿,让陈翔先等着,让人通报。过会儿,小心翼翼地将陈翔带到了营房之中。 不出所料,营房里是一片闹腾。杨玄羽一身紫袍便装和陈昂正坐那儿扳手腕,旁边围着一圈年龄或大或小的汉子,正在鼓噪加油。看样子,应该是杨玄羽在神武右卫的亲兵或者大小军官。就冲着没大没小的氛围和角落里堆积着的空酒坛,就能知道这群人肯定都喝多了。那确实是得让人站岗,这幅样子可不能让外面的将士知道。 “一二三。”一阵阵呼喊声中,二人脸上青筋爆出,咬牙切齿。 陈昂鼓起神力,一咬牙一跺脚,手腕缓缓地压了下来。“杨头,你输了。”周围人一阵大闹,感觉好像比杨玄羽赢了更开心一样。 “你呀,真不给我面子。”杨玄羽骂骂咧咧地说。 “战场无父子,更何况上下?”陈昂扯着舌头说。 “要是十年前的老子,早把你干趴下了,还能让你在这儿嘚瑟!”杨玄羽打了个嗝,说。 “再给我两年,你他妈的立马就躺下了。”陈昂立马就反驳。 陈翔扶了扶额,这算什么?肌子之间的惺惺相惜? 这边陈昂还是看到了陈翔,笑嘻嘻地过来,扯着陈翔的手,拉到杨玄羽面前,说:“杨大哥,这是我三弟,一手箭法使得溜,百步之内百发百中!” “是吗?”杨玄羽问道。他瞪开了眼睛,端详起了陈翔,神色似乎有些不信。 “有机会,侯爷自然能见识得到。”陈翔不卑不亢地说。 “噢,我记起来了。”杨玄羽突然摆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我记得当时我和陈小弟格斗的时候,有人喊过一句,侯爷饶命什么的,是你吧。” “是我,一时心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陈翔回答。 “可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呢?”杨玄羽用右手托住下巴,食指轻轻地刮擦着左颊的伤疤。“要知道,我虽然名气不小,可是特征过于明显了。喜欢穿紫衣,左颊有箭伤,这几乎是我的标志了。换上黑衣黑甲再遮上面容,我还以为别人不会联想过来呢。” 陈翔轻笑了一声,说道:“我素来敬仰郑国公的用兵之道,故而对于诸位公子也多有了解。长子玄羽,豁然大度,慷慨激昂,慨然有古人之风。我想,若是杨统领在场,岂会因爱惜名誉避而不战?再说” “再说什么?” “再说,我这兄弟的马上本事,想来除了刺击天下第一的杨统领,其他也没人能挡得这么举重若轻了。” “哈哈哈哈”众人大笑, “你这是夸谁呢。”杨玄羽笑骂道。 “你别说,这家伙鬼的很。我时常去学院练习马战,就是拿他练手的,怎么打都打得不痛快。”陈昂骂骂咧咧的对陈翔说。 “是吗?”杨玄羽又看了一眼陈翔,眼中多了一些审视的意味。 陈翔知道,这是自己的二哥在向眼下这位神武右卫的统领推荐自己,能弯弓射箭百发百中,马战水平也足以和陈昂对练,这是在向杨玄羽暗示,陈翔也是位不错的勇士,言外之意不问可知。天子三军战力冠绝天下,但是其中人员的补充来源却各不相同。羽林军多半取自世袭勋贵,龙武军多选自立下战功的府兵,神武军多半挑选自军镇裁撤之后的精锐。 当然,像是陈昂这样的猛士是哪里都抢着要的。这不,这位杨玄羽统领特地跑到这偏僻的小营房里,至少有一半的原因,是想要笼络和敲定在太原屯骑解散之后,陈昂将来的出路。而眼下,如果陈翔能够借着哥哥的东风,正式转为军职,也进入神武军体系,也是一件美事。进入天子三军,本身就意味着离天子近,也容易立功。 但是,正如陈昂借着喝醉酒半真半假地来推荐自家弟弟一样,杨玄羽也借着酒劲,只是端详审视,装作没有听懂陈昂的话外之音。两位看似勇武直爽的猛士,有时候也是会耍心机的。 说到底,陈昂的本事是杨玄羽亲手试出来的,无论是神武军还是太原屯骑,都不得不说一个服字。这样的将种,如果杨玄羽不去及时收拢,让其他部队拉走,那就是他这个统领的失职。但陈翔不一样,素来默默无闻,而行军参议本来就是一个文职,将这样一个人转入神武军体系,是要冒很大风险和压力的。要知道,每年想要请托加入神武军的人络绎不绝,如果让人望平平陈翔调入,那么必然有好事之徒会兴风作浪,质疑其中情弊,这样反倒是弄巧成拙了。 不过,陈昂刚刚收拢,他的面子不能这么驳。杨玄羽看了一下陈翔的样子,剑眉星目,英气逼人,但还略带着一丝稚气,想来年岁不大。进入营房后面对满屋子的酒气,微微地皱着眉头,稍微有些不耐。杨玄羽突然福至心灵,想到了什么,醉醺醺地说: “小子,能喝酒吗?” “我不喜饮酒。”陈翔好像有些犹豫。 “酒乃神仙物,军中人,岂能不好酒?大丈夫,连死都不怕,还怕喝酒?”看着陈翔一脸尴尬的样子,杨玄羽大为得意。 “饮酒之后,人就无法自我控制,而我最讨厌无法自控的状态。所以,美酒虽好,但我却涓滴不饮。”陈翔双手环抱,回答道。 “那就对了。你讨厌无法自控的状态,可是战场上的千变万化,哪里是你能控制得住的?所有战场上的人,哪怕是统帅,也必须面对你无法控制的情况,一旦打起来,你无法控制敌人,你无法控制部下,甚至你都无法控制脚下的马匹,你只能够随波逐流。所以,像你这样讨厌无法自控的人是上不了战场的,赶紧喝,就当提前体验一下战场的感觉!”杨玄羽更加开心了。 靠喝酒找战场的感觉?这是什么歪理?这位杨玄羽统领,到底有没有醉啊。 陈翔面露苦色,看着由旁观的亲卫端过来的一樽满满的酒。 “你放心,这是赣达贵人送来的草原上的烧刀子。草原上粮食不够,酿的酒都是精打细算,劲道一般,就适合你这种第一次喝酒的人。” 杨玄羽笑着说,那得意的样子仿佛是刚刚偷吃到鸡的狐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四愁诗歌 陈翔看着满满一尊的酒,看着咄咄逼人的杨玄羽,幸灾乐祸的陈昂,和一旁起哄不怕事情大的军官们,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道:“那我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说着,接过酒杯,郑重地举起,一饮而尽。 灼热的火线从喉咙一条线直接烧到胃里,烧的肚子里热气腾腾,然后一股子热气再顺着喉咙直接冲到脑门上,“嗡”的一声,在脑袋里炸了开来,然后好像要从脑袋上所有的孔里散发出来,耳朵,鼻子,眼睛,“嗝”的一声,最后从嘴巴里冒了出来,一股浓浓的酒气喷了出来,喷到了凑近看过来的杨玄羽的脸上。陈昂赶紧凑上去,扶住了自家弟弟。 哈哈哈哈哈,杨玄羽看着满脸通红的陈翔,丝毫不以为杵,反倒是回身拍起了桌子,大声问道:“饮酒岂能无乐,小子,既饮酒,能歌否?” 陈翔瞪着通红的双眼,说:“我当然能歌,只是不知道统领愿不愿意听啊。” “哈哈哈哈。”杨玄羽挥舞着手指,说“此间乐极,哪怕你是唱的再蹩脚,我们也听得下去,你说是吧,弟兄们?” “唱啊,唱啊。”杨玄羽带来的亲卫们一起起哄道。 “好,汝等且听着。”陈翔一把推开扶着他的二哥,站到营房中央,扯开嗓子唱了起来: 我所思兮在太山。欲往从之梁父艰,侧身东望涕沾翰。 美人赠我金错刀,何以报之英琼瑶。路远莫致倚逍遥,何为怀忧心烦劳。 我所思念的人儿啊远在泰山,我想去见她啊梁父小山难以翻越,我侧着身子向东望去,泪水滴落在衣服上。美人儿送我金饰小刀,我有美玉一块想作报答,路途遥远难以到达徘徊不已,我为何忧虑,又为何内心如此疲惫。 杨玄羽止住了笑意,若有所思。 我所思兮在桂林。欲往从之湘水深,侧身南望涕沾襟。 美人赠我琴琅玕,何以报之双玉盘。路远莫致倚惆怅,何为怀忧心烦伤。 我所思念的人儿啊远在桂林,我想要去见她啊湘江水深难以横渡,侧着身子向南望去,泪水沾满衣襟。美人儿送我美玉长琴,我有玉盘一对想作报答,路途遥远难以到达惆怅不已,我为何忧虑,又为何内心如此伤感。 杨玄羽盯着陈翔,截住了话头,慨然唱了起来: 我所思兮在汉阳。欲往从之陇阪长,侧身西望涕沾裳。 美人赠我貂襜褕,何以报之明月珠。路远莫致倚踟蹰,何为怀忧心烦纡。 我所思念的人啊远在汉阳郡,想要去见她啊陇道漫长难以跋涉,我侧着身子向西望去,泪水沾满衣裳。美人儿送我貂皮细袍,我有明珠一颗想作报答,路途遥远难以到达踟蹰难行,我为何忧虑,又为何内心如此郁结。 陈翔没有在意杨玄羽的搭腔,接着唱了下去: 我所思兮在雁门。欲往从之雪雰雰,侧身北望涕沾巾。 美人赠我锦绣段,何以报之青玉案。路远莫致倚增叹,何为怀忧心烦惋。 我所思念的人啊远在雁门,想要去见她啊雨雪霏霏难以前进,我侧着身子向北望去,泪水沾满衣裳。美人儿送我锦绣一匹,我有青玉之案想作报答,路途遥远难以到达徒增叹息,我为何忧虑,又为何内心如此惋惜。 “张子平的四愁诗,我还是学过的。陈三郎,你这是什么意思?”杨玄羽有些不满,问道。 “既然杨统领学过东汉张衡的这首诗,那么诗中之意还需要问我吗?”陈翔红着眼冷笑。 杨玄羽用食指指了指陈翔:“你有美玉,有玉盘c有明月珠,有青玉案。”然后指了指西南“想要赠给美人,不,是赠给天子。”再指了指自己。“我,就是梁父山,是湘江水,是长陇道,是雨雪霏,阻了你的道,是吗?” “是!也不是!”陈翔梗着脖子说:“你想阻我的道,你也阻不住。我想说的是,你,你们,阻了天下人的道!那天一个小小的征夺营地的事件,为什么能闹得这么厉害,不就是因为,太原屯骑前途被阻,愁思难以排解吗?你以为给了一个陈昂前途就能够稍稍缓解这份怨气吗?这前途被阻,难以排解的,仅仅是我一人吗?是太原骑这两千人吗?是黄河以北三百万户子民中的豪杰,甚至包括江南,蜀中等等各地的英豪,他们前路被阻,心怀惆怅的悲歌,统领,你听得到吗?你听得到这大周盛世的隐忧吗?可笑的是,这个时候我们还要去讨伐千里之外的肃慎部落,殊不知,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 “我当然听得到”杨玄羽拍案而起。“可,那又如何!” 杨玄羽举起一坛酒,说:“天下事,如酒。”说着,倒了一大碗,一口饮尽,残余的酒水从两颊渗出,沿着脖子落入衣襟。然后又倒了一碗,递给陈昂。陈昂甩开膀子一口饮尽,晃了两下,站住了。 杨玄羽裂开嘴笑了。“这酒,他一碗,我一碗,剩下的怎么办?我给你——”说着,指了指陈翔,“但是我这帮弟兄们还渴着呢。”也指了指在一旁的亲卫们。 “我要是放在这儿让大家抢,结果就是”说着,杨玄羽将酒坛放在桌上,卷起衣袖包裹住右拳,用力一砸。“哐当”瓦片四射,酒水飞溅。“只能一场空。” “所以,只能我来分,我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觉得不合理,觉得不公平?没关系,站出来,锥立囊中,脱颖而出,让我们见识见识你的本事。自然,这桌上的酒,也有你一碗。” 杨玄羽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点着同样摇摇晃晃地陈翔,说:“明白了,小子。说白了,这区区一坛酒,解不了天下所有人的渴,只能让喝饱了的人压住那些想喝酒的人,实在有些压不住的人,就请他上来一起喝。也许这样不公平,但只有这样才不至于把这碗酒给撒了。” “天下的官职有多少,能满足得了所有人的野心和吗?不能。只能让一部分人先守着权柄,占着位置,联合起来压制住其他所有野心勃勃的好事之徒。至于那些真正有能力的在野贤能,如果他真的那么有能力,自然能够在这样困难的情况下脱颖而出。如果他不能,只能证明,他没有优秀到那个程度而已。” 陈翔正想反驳,陈昂拉住了他,说:“季云,你醉了。” “不,我没醉。”陈翔叫嚣着,脚步却依然有些虚浮。 杨玄羽站了起来,说:“不,陈昂,你放心,他说的是实话,尽管不中听,但这点容人之量我还是有的。”说着,看向周围的亲卫。“说起来,醉了好,醉了听实话,该哭该笑该骂,痛快。乐呵一场,痛快。我们走。”说着,带领众人走到了门口。 突然,杨玄羽回过头来,对着陈昂认真地说:“等你这位兄弟清醒过来,替我转告一句。抱怨分酒不公,没有用。他应该想的,是能不能在我这儿喝上一碗酒。不过嘛,我这儿的标准可是很严苛的,他有没有这个本事,我,拭目以待。”说完,摇摇晃晃地趾高气昂的扬长而去。 陈昂看着杯盘狼藉的营房,重重地叹了口气,拍了拍肩上的三弟。 “他们都走了,别装了,你脸上的酒红都褪下去了。你啊,还真是能演。” 陈翔抬起了头,两颊上还微微有些红色,但是双眼却已清澈如水。 “我也没说谎啊,我确实是不喜欢喝酒,但我没说我不能喝酒啊。再说,喝酒容易上脸,这能怪我吗?” “你又何必这样呢,装醉说大话来试探杨玄羽,这样太冒险了。”陈昂担忧地说,“之前你还说要我不要冲动,结果你冲动起来,也不比我好多少。” 陈翔摆了摆手,说:“好啦好啦,我心里有数。如果杨玄羽是个小气的人物,必然会在骑战交手之后肯定对你怀恨在心,也不差我这一点冒犯,反正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如果杨玄羽确实如传闻中恢宏大度,那么酒后的一些牢骚更能够取信于人。再者说,鬼谷子有言,微排其所言,而捭反之,以求其实。稍稍激怒对方,反而才能看出这个人的真实想法和性情。不这样,我怎么能了解他呢?” “那你看出什么了吗?”陈昂问道。 “他的为人处世和苏庭越不一样,苏庭越太拘谨冷清,明法刚正,内外一体,可以为友而不可恃。这位紫衣轻侯,心有内外之分,更增前途广大,若真能得其信赖,倒是一颗可托以赤心的大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利弊得失 下 营中深处,张喜身披重枷,脚缠锁链,面墙颓然独坐。临时的牢房中,人来人往的脚步声丝毫不能唤起他的注意。他的人还是活着,但是心却沉浸在无尽的绝望与颓废中。等死的过程往往比死亡更加难受,悔恨犹如毒蛇的毒液一点点地腐蚀着心灵,让人整夜整夜无法入睡,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来来回回的重复回忆和思考把脑袋炸成了木头一般迟钝。昏昏沉沉之间他听到一声呼唤。 “你就是张喜?” “啊?”张喜下意识地应和了一声,过一会儿,才意识到“张喜”这个名字称呼的是自己。 对面那人笑了笑,说:“懵了?傻了?这才多久人就成这样。可真是慷慨赴义易,从容就死难啊。” 张喜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话语中的含义,只是直愣愣地盯着那人。只见那人身着戎装,剑眉星目,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与不耐,正是陈翔。 陈翔嘴角挂着一丝冷笑,接着问:“张喜,你,后悔了吗?” “后悔?”这两个字在张喜脑袋里转了转,化作一声叹息吐了出来。张喜沉默地点了点头。 “是后悔去奸污了良家妇女,还是后悔自首了?”陈翔毫不留情的继续问道,字字诛心。 张喜迟缓地翻了翻眼,像是回忆什么,然后吐出来三个字:“都后悔。” “哈哈哈哈”陈翔大笑,“你倒是个老实人。好吧,那我也不说废话了,张喜,你想死还是想活?” 活!这个字仿佛一下子润滑了张喜迟滞的大脑,使他的思维飞快地运转起来。“大人,我想活,想活啊。我,我自知罪孽深重,只愿意大人给我个机会,让我在战场上戴罪立功,将功赎罪。” 看着张喜那激动的样子,陈翔鄙夷地踢开了他,说:“戴罪立功?东征大战,整座军营里的人都想要立功,还轮得到你这个戴罪之身?想得真美。” 张喜定了定神,感觉情况有些不对,但还是充满希冀地问:“大人你说怎么办。” 陈翔蹲下身子,对张喜说:“你啊,呵呵,还算老实。这样吧,实话和你说。我是军法处徐参议派来复核你这个案子的,你想活命其实也简单。我查过你的案卷,除了你签字的供状之外,其实是没有其他证据的,你也没有透露犯案的地点和女方的信息,对吗?” 张喜讷讷地说:“没什么大动干戈的,这事情传出去也害了女孩儿的名声。” “虚伪。”陈翔说着,“不过也得亏了你这虚伪的劲。只要你在我这儿翻供,说其实并没有这个事情,供词是被屈打成招的,那么你自然也就没什么牢狱之灾了。” 张喜瞪大了眼睛:“就,就这么简单?” 陈翔口气不善:“你来自首的时候,又有多复杂。” 张喜想了想,又问:“那我的百夫长,陈昂呢?是他抓的我,是他审的我,我要是翻供,会不会连累他?” 陈翔说:“我的兄弟啊,你可真是你难得糊涂一下,不好吗?” 张喜愣住了,“你,你什么意思” 陈翔玩味地看着张喜,说:“实话告诉你把,陈昂得罪了上头的大人物,这才给了你的一线生机。如果不是要整陈昂,谁会有心思来救你啊?正是为了证明陈昂滥用私刑,诬告属下,你才有翻供求生的机会啊。” 张喜讷讷道:“这,这” 陈翔看他有些犹豫,加紧说道:“你可别犯傻。硬顶下这罪过,就是个死。等死是什么滋味,你也是尝过了。你若是翻供,就有活路。那陈昂诬告属下,也就是打个七八十杖,逐出军营的事情,也死不了。不翻供,你死。翻供,两人都受点皮肉之苦。这中间怎么做合算,你算不清楚吗?” 张喜的声音越发小了:“真的只会打他一顿,逐出军营?” 陈翔说:“是的,我保证。” 当“保证”两个字说出口的时候,陈翔注意到,张喜的眼神瑟缩了一下。他知道,这两个字无疑会勾起张喜的联想,让张喜想起曾经陈昂做出的保证,也想起现在保证过后悲惨的现实。这种情况下,你会怎么做呢?陈翔想着,没有留意到,他的脸上不自觉地浮现笑意。 张喜想了一会儿,苦笑了一声,说:“你骗我?” 哦?陈翔有些惊讶。 “如果大人物只是想教训陈昂一顿,太容易了,为什么要冒风险让我翻供?精心设计只为了教训一顿?我可没见过这么好说话的大人物。”张喜依旧蜷缩着身子,不敢看陈翔,自顾自地说着。 陈翔走过去,掰正了张喜的头,看着他,说:“这时候,装什么英雄好汉。该糊涂的时候不糊涂,你真糊涂啊。” 张喜的眼角渗出泪水,说:“我,我,我想活,但,我想自己挣这条命,不想害人。求求你,求求你,给我个机会,给我个机会。” 陈翔冷冷地说:“你不想害人,你要当好汉,你想没想过,你的好兄弟陈昂是怎么对待你的?为了一个外人逼你认罪,口口声声说不会死罪,把你诓骗到这儿就一走了之。你现在在这儿说什么你不会害人,他那儿没准和弟兄们真正一起痛骂你,鄙视你呢。你啊,傻。” “不会的,不会的。陈昂他也不是有意的,不是有意的。他讲义气,守承诺,他现在肯定在外面想办法。”张喜留着泪说道。 “是啊,陈昂。大英雄大豪杰,天生将种,万夫莫敌。整个太原屯骑,不,是五郡屯骑,谁不知道陈家二郎马战无敌,不放水的情况下,全军将士无人能在他手上撑过十招。他一个人的勇武,使得整个太原屯骑其他的猛士都黯然无光。他是老军候的爱将,如果不是没有战功,他又何止是一个百夫长?什么好事都是他的,他是经天纬地大英雄,你就只是角落里的陪衬,他何必在意你,你,又何必在意他?”陈翔冷笑着,继续挑拨。嫉妒是人心的毒蛇,特别是在此时此刻身陷囹圄之中,这毒蛇的牙齿愈发的尖利。 张喜的眼神有些飘忽,手中的拳头握紧又松开,不知内心斗争了多久,说:“不行,我做不到。” “做不到?真有意思。”陈翔嘲讽道:“奸污妇女的时候做得到,投案自首的时候做得到,现在自己求生翻供却反而做不到了?你是不是需要喝点酒啊?” 张喜低下了头,说:“不满你,我也想过翻供。但是,我发觉,做坏事也是需要有勇气的。我晚上在这儿翻来覆去地想,想的太多了,没有了翻供害人的勇气了。我没有勇气面对陈昂质疑的眼神,我没有勇气面对同僚的疑问,我没有勇气面对父母无声的指责。做坏事也好,害人也好,也是需要有能力的,我没有这个能力,能够做了亏心事还能安然入睡。谢谢你,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都是给了我机会。只是,我做不到,很抱歉。” “呵呵,这算什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陈翔说。 “我是个罪人,我已经被吓坏了,再也鼓不起做坏事的勇气了。”说着,张喜躲在角落里,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陈翔面色稍缓,问道:“也罢,这样吧,我问你,那个你奸污了的妇女,她住在那儿?她也是可怜,我帮你送点银子给她,也算是你临死前做点善事吧。” “我忘了。”张喜说。 “你少来,说没说谎骗得了我?老实交代,她住哪儿?” 张喜坐着,将头埋在两腿间,低着声音说:“我害了她,不想让别人害她。” 陈翔俯下身子说:“你为她的名声着想,隐瞒实情,可她一点没领你的情,直接去告发你了。不然光凭你的口供,军法处能这么容易杀人?要救你,不仅你这儿要翻供,她哪儿也得有说法,要不是我没法查卷宗,也犯不着来问你,快说。” “什么,等等,有她的告发,那你说什么让我一个人的翻供,是什么意思” 陈翔坐在张喜身边,长叹一声,遗憾地说:“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啊,你该蠢的时候不蠢,不该蠢的时候却太蠢。” 张喜抬头,有些茫然地看着陈翔。 “啪啪啪”陈翔拍手示意,营外走进来一个人。 “你看那是谁?” “陈昂?”张喜惊讶地看着自己的上司冲了进来,茫然地看着陈翔。 陈翔欠身,说道:“有心试探,冒犯了。我是陈昂的弟弟,祁县陈翔。简单一句话,我们会尽力救你,接下来具体这么做,二哥会告诉你的。”说着,陈翔不自然地笑了笑:“我以为这个世界上就是我二哥一个傻子,看来傻也是会传染的。” “这你我”张喜有些语无伦次。 陈翔不理会蒙着的张喜,转头对陈昂说:“我已经浪费太多时间了,你就长话短说,把该告诉他的都告诉他,我先出去拖住外面的军官,他要是等得急了,真去向徐参议求证我是不是奉命而来,那我们的谎言就戳破了。” “老三”陈昂突然叫住了陈翔。 陈翔转过头,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陈昂挠了挠头,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憋出来一句。“你,有心了。” 陈翔笑了笑,说:“不,还是你比较有眼光。我只不过是怕辛辛苦苦救了个白眼狼,可到头来还是枉做小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小村荒夜 下 陈翔没有理睬慌得涕泗横流的李大头,转身看向李秀莲,整暇以待,仿佛期待着她的反应。只见李秀莲瞪大着眼睛,死死盯着陈翔,说:“你不敢的,你跑这么远的路,是为了救张喜,杀了我们,谁来救他,你不敢的。” “如果没办法救他,那张喜还是死,留着你们有什么用?再说,这山间多盗匪,一家四口被盗贼劫杀也份属正常,捕盗查的清楚吗?如果想要一家子活下去,不妨这样,我再赌一回,你现在发誓,肯定会按照我的说法作证,不得告发。否则,一门亲眷,全都死无葬身之地。这样,也许我会看在张喜的性命上,冒点风险信你一回“陈翔的语气变得悠闲而慵懒,仿佛饱腹的狮子在悠闲地望着战战兢兢的羚羊。 李秀莲的头上冒汗,心中滴血。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是受害人,却要受到这样的委屈。她不明白,为什么朝廷的士兵再奸污她的之后,还要逼迫她扭曲自己的心灵。她不明白,这样的世道为什么就不能简简单单地还她一份公道,而是要这样百般地摧折于她。她恨,她怨,她不甘,但她也怕,简简单单的一个誓言,此时此刻显得那么艰难。 “别想着骗我,我不是张喜,是不是真心屈服,真心发誓,我是看得出来的。别逼我杀人。”陈翔冷冷地说。 过去了大概十个弹指的时间,李秀莲依然不语,李大头急的面色通红,却又不敢发声。陈翔饶有兴致地看了看一家人的脸色。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然后解开腰间的佩刀,直接扔到了屋子的角落里,对着李家四人,退身长揖。 “哈哈哈,陈翔无礼,向几位赔罪了。之前都是妄言,惊扰诸位,着实惭愧。” 李家人都愣住了,怔怔地看着陈翔,半响,回过神来的李大头问道:“军爷,这是怎么回事?” 陈翔说:“威胁什么的都是假的,是非对错什么的,我心里还是有的。这事是张喜对不起秀莲姑娘,我又哪里能反过来再威胁苦主,连张喜都知道自首和道歉,我若真如此,岂不是连张喜都不如了。该死该生那都是张喜的命,勉强不了,更怨不得别人。” 这话一说,屋子里的氛围顿时轻松了许多。 李秀莲冷哼了一声,说:“军爷是吃饱了撑着,拿我们乡下人耍着玩是吗?” 陈翔正色道:“不然,能救还是想要救的,这番一试,也是在看张喜还有没有生机。秀莲姑娘能在我的威胁之下坚持本心十个弹指,可见心性坚毅,胆大气足,如此才有可能在军法官面前顶住压力,伪证翻供。” 哼。李秀莲不语。 陈翔说:“姑娘别不信,伪证可不是容易的事情。当年荆轲刺秦王之时,想那秦舞阳也是十三岁闹市杀人的悍匪,可是见到秦宫威仪,依然吓得战战兢兢。军法处素重威严,寻常人物又岂敢当面撒谎?也不知是张喜幸运还是不幸,正好遇上姑娘这样艺高人胆大的” “说来说去,还是要我去做伪证,我答应了吗?如果我不答应,你是不是又要翻脸?既然这样,你趁早把刀捡起来吧。”李秀莲冷着脸说道。 “李姑娘脾气大,也对,脾气不大,胆子怎么可能大?”面对李秀莲的冷嘲热讽,陈翔表现得毫不介意,甚至有点,死皮赖脸的感觉。“刀,我是不会捡起来的。去不去,李姑娘你自己作决定,我绝不干涉,还会阻止张家可能的报复,这点请你放心。” “那你连夜赶过来,只是为了给我们家一个承诺,说一堆废话?那你可真的是个,好人啊。”李秀莲说。 陈翔笑着说:“我自然也是希望李姑娘去救张喜的,毕竟也是受人之托,难得事情还这么顺利。不过我希望李姑娘的救人,不仅是为了张喜,也是为了李姑娘你。我不会威胁你,也不会砸多少钱来诱惑你,我打算真真切切站在李姑娘你的角度,为你分析利弊,告诉你,为什么你应该救张喜。” 李秀莲笑了,这笑意多少有些嘲讽:“哦,那我倒要听听,你是怎么将死的说成活的,把黑的说成白的,如果有用,我还真得学一学,到时候做生意用的上。” 陈翔不以为杵,问李大头:“李大爷,敢问你家中几亩地,正常年景,一年劳作,所得多少?” 李大头想了想,说:“世道好,有二十亩田地,一年下来三十多石,除去捐税,柴米油盐,人情应酬,还有自带干粮要服的劳役,大概还能剩下个三四石粮食。” 陈翔点了点头:“男耕女织,衣食暖饱,岁有余粮。可以算得上是好时候了,可哪怕如此,一户人家一年劳作,一年节省下来的粮食,折合银两,也不过三两银子。考虑到可能出现的灾害,是腾不出什么多余的钱财的。” 然后,陈翔转头看着李秀莲:“那么,你该怎么办呢?论容貌,你并不出众;论才能,女红c烹饪之类适合女子的行当,想必你家中也无这个闲钱让你去学习。色艺俱无,又出生农家,正常来说,你这一辈子也就是和你娘一样,找个乡间踏实的汉子,生儿育女操持家务过一辈子。看着眼前你的母亲,这便是你十年,二十年之后的样子了。你甘心一辈子就这样困在方圆十里的村落之中吗?” 李秀莲默然。 “不过,如今,哪怕你是想过这样的生活,也难了。你被奸污的事情,附近几个村落应该都知道些。如今天下初定,男丁人口渐渐恢复,但总体上来说,男少女多,正常男丁还是不愁女子的。像你这般情况,想要寻常的好夫家也难了。乡间无赖你想嫁吗?还是去远嫁重山,没有娘家人的帮衬?当然,如果从为了帮你弟弟攒嫁妆的角度,你也可以去城里当个半掩门,或者索性当个山寨的压寨夫人什么的?说实在的,以你的胆气,当什么压寨夫人倒是正合适。”陈翔笑着说。 李秀莲没好脸色,说:“取笑人很得意吗?” 陈翔正色道:“姑娘,我只是想告诉你,事已至此,不进则退。你若不是张喜的妻子,那么你未来的命运,不说悲惨,至少也是平庸至极毫无前途。作为如此胆识的女性,沦为普普通通的村妇甚至连村妇都不如,你甘心吗?可你若是能够利用好这次的机会,就能够获取对于你来说至关重要的立身之本。穷文富武,张喜他们家作为能够养得起良马请得起名师的乡间土豪,能够给你的支持和帮助,不是你现在偏爱幼子的父母所能想象的。而这一切的关键,就在于那个对你心怀愧疚,良心未泯的张家独子,他不能死。如果张喜死了,你前期所有的损失都将会无从弥补。你能得到的,只剩下张喜的同僚和家人无尽的恨意。哪样合算,你应该心里有数。” 李秀莲怔怔地听着陈翔的话语,心口泛起一阵阵的绞痛,她坐到在床边,伸手扶住床沿,艰难地说:“可我恨,我想让他去死,怎么样了。按道理,他该死,按法令,他该死,按人心,他自己都觉得他该死。他怎么就不能死了,他死了,才是对我最好的弥补。” “别任性了,你知道怎么样对你比较好。”陈翔说。 “我就要任性怎么了,我当好女儿,好姐姐当了那么多年,我下地干活辛辛苦这么多年,当牛做马的,我凭什么不能任性一回!” “因为你贫穷,贫穷没有任性的资本。”陈翔面色凝重。“如果你有士族的门第,或者出众的姿色,或者丰厚的陪嫁,那么你当然不用担心自己的下半辈子生活,大可以肆意逍遥,任情纵性,就像前朝许多放荡的公主一样。但是你一样都没有,你生下来至今,所获得的最大的财富,便是因为机缘巧合所获得的,张喜的愧疚。这份愧疚,可以变成金银c变成土地,变成你能够经营的一家铺子,甚至变成土豪家儿媳妇的身份。这是你这辈子最大的机会,也是决定你命运的机会。你应该知道,这个世道,对于女子更加残酷,特别是出生农家容貌平平的女子,几乎没有改变人生轨道的机会。你有见识,有胆识,你知道这世上有另一种生活,你渴望施展自己的才能和胆魄,那么,又怎么能被一点点情绪所阻挠,放弃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呢?” 李秀莲看了看自家的父母,那瑟缩的眼神仿佛在劝说她尽快地屈服,她又看了看那个懵懵懂懂的弟弟,那个自己怨恨过的,父母心中真真的宝贝。她又看看这件屋子,家徒四壁,荒凉而空阔,她在这儿呆了十几年,如果没有意外,会在另一个相似的屋子里呆上后半辈子。 “你,很希望我答应?”李秀莲问陈翔。 “啊?”陈翔很惊讶,但还是很快给出了反应。“是的,很期待。一方面是因为,受人之托,还是希望有个圆满的结果。本来我对救出张喜没有抱有太大的期望,可是各方面条件渐渐充足,让我也不禁多了几分期许。另一方面,是我发现,乡间有你这般奇女子,若真的埋没于草野也太过可惜。这是个机会,无论是对张喜,还是对你。” “如果,如果我还是拒绝了,你是不是会觉得我太情绪化?用你的说法是,不够冷静,也算不得什么奇女子。”李秀莲看着陈翔,问道。 陈翔的眼神有些凝滞,仿佛透过墙壁在看着什么:“如果真的如此,那我就更佩服你了。安贫乐道是圣人的品格,孔子也称赞过自己的弟子颜回,说他在破旧的小巷里吃着粮食喝凉水度日却一直很快乐。这种明明知道有一种更好的生活,却为了心中的正义而放弃,甘于平凡乃至于平庸的生活,我觉得连孔子也未必做得到,否则何必还要周游列国呢。“ “我没听过你说的什么颜回孔子。” “这么说吧,这世间有三种人,一种人,如同你的父母,尊重传统,追求安稳平和的生活,能够忍受盘剥c劳苦和平庸,不去追寻那些无聊的妄想和风险的行为。这世间,绝大多数的人都是这样的。第二种人,窥见了某种更好的生活,从而对现状的自己无比厌恶,对平庸的生活无比愤怒,于是全力以赴想要有所改变,不惜一切代价。我,也是这种人。第三种人,他看到了各种各样的生活,功名利禄,扬名立万,但是他不看重这些,宁可隐于深山,为人劳苦,却依旧能获得内心的闲适。我是第二种人,但我也懂得敬佩第三种人。那么,你是哪一种呢?”陈翔语调和缓,侃侃而谈。 “我”李秀莲说不出话来,各种各样的想法在她脑中乱撞。 陈翔也没有再催促,这个时候说的太多,反而起到反作用。他从容地收拾行装,说:“明天,我在军营里等着你的决断。” 李秀莲没有回答,陈翔推开门,回头望了一眼屋内,说:“这件屋子,太小了,推门而出,方觉天高地阔。”说罢,昂首而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小人君子 下 陈翔被派遣到前军参画地理,这件事在小范围内掀起了波澜。有猜测他要受重用的,更多的则是认为他在哪里得罪了人,被远远的打发走了。所幸经办的徐参议还是有些香火情,将陈翔调到了他二哥所在的队伍,太原屯骑。 陈翔默默地收拾着随身的行礼,并没有被各种各样的流言和眼光所打搅。来到太原屯骑处向老军候报到之后,也许是因为看在陈昂的面子上,军中诸人都挺和善,特地向陈翔叮咛了许多行军要事。东征在即,太原屯骑又是大军前锋,次日便要拔营。因此陈翔草草安顿下来之后,军中诸人也尽早回营,而陈翔和二哥陈昂,还特地前去探望了受伤的张喜。 张喜趴在床上,见到陈家兄弟就要起身。陈昂赶紧按住他,数落到:“四十军棍打翻了你半条命,你还要动?不想活了?” 张喜有些虚弱地对陈翔说:“容我托大,称呼你一句季云兄弟,是我拖累你了。外面的消息我也听说了,为了救我一命” 陈翔止住了他的话头。“没必要,你我其实也不熟,帮你主要也是看在我哥的恳求下,你犯不着记着我这个人情。” “你可以这么说,但我不能这么认为。”张喜说:“总之,你们陈家兄弟对我的恩德,我铭感五内,今后若有差遣,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陈翔皱起了眉头,说:“我们救了你,难道是让你为了我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吗?你觉得,我们是挟恩图报的人?” “季云!张喜他不是这个意思。”陈昂连忙出声。 “季云兄弟,是我失言了,我真没想这么多。”张喜连忙解释。 “你错就错在,你想的太少,承诺的太多了。”陈翔说道。“按年龄,我比你年轻,可是说句不客气的话,论为人处事,我胜你百倍。我以为救了你,你会有所醒悟,没想到你还是这么蠢。如果,如果我们兄弟想要一个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人,我们为什么要这么麻烦救你?世间有多少贫苦无依之人,小恩小惠骗人死命,很难吗?犯得着救你吗?”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句话让我很失望。我救你,不是要让你去当一个死士,一个浪荡子,一个意气上头替人去死的蠢汉。你的命,不是你一个人的,不能这样随便空掷。你有家有业,有父母需要孝敬,有家业需要打理,还有需要自己肩负的责任,你需要承担起这些东西,而不是随随便便用性命去承担哪些你承担不了的东西,让父母伤心,让亲人痛心,让好人失望。你不是走狗,你不要向别人效犬马之劳,你是人。你懂吗?” 陈翔的话语低沉而坚定,听得陈昂和张喜都沉默了。张喜缓缓地以头砸了一下床板,郑重地说:“季云兄弟,你的一席话,说的我浑身发麻。是的,我少年浪荡,讲义气逞英豪,我我知道了。我既然逃得一条性命,一定会好好珍惜,不会让亲朋好友失望和担心。季云兄弟,如有差遣,我张喜,将尽力而为。” 在回去的路上,陈家兄弟默默无言,埋头走路了好久,陈昂突然冒出一句话来。 “季云,刚才那番话,你是说给我听的吧。” “你才反应过来吗?” “我很抱歉,没想到这件事情,最后让你付出了离开军法处的代价。” “呵呵,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什么?” “假话的话,我会说,没什么,我本来也不喜欢在军法处执法的活,对内俯首低眉做小,对外冷面执法得罪人,做到头得到的功劳也就那样。大周重军功,封侯还需马上取。” “真话呢” “真话是,我不满,我遗憾,我愤怒,可那又怎么办呢?我的二哥心念已定,哪怕付出自己的前途也要决心救人,我劝不动又能怎么办?” “我,其实你可以和我说,我确实是想救张喜,可如果是让你心不甘情不愿地去救人,我宁可你不插手。” “我怎么可能心不甘情不愿,我太心甘情愿了,我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这样的代价。但是我还是得做啊,我不得不做啊,否则呢?嫡兄去军法处申诉,我作为庶弟刚好人在军法处却无动于衷,任由嫡兄被逐出军营乃至遭受惩罚,那我的名声就彻底烂透了。兄友弟恭,作为弟弟不去都帮哥哥,还有谁会来用我?” “你我”陈昂想说什么,但是说不出口。是的,他明白自己的弟弟有多么想出仕,也明白这位心思深沉的弟弟多年来受到的压制,会有多么珍惜这次出仕的机会。他更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给自家弟弟造成了多大的威胁。“我没想这么多。” “哈哈,我的二哥,你当然不会想这么多。因为你从小就是这个性子,为了一句承诺,你连自己的前途都能空掷,得人千金,不如季布一诺。你这可算是一诺千金了吧。可人家季布是游侠,是通缉犯,你是谁,你有家有业有兄弟啊。“ “我你为什么不早说?”陈昂道。 “我怎么早说?我要是早点说,怎么说怎么像是在给自己袖手旁观找借口,你听得进去吗?就像我刚才教训张喜一样,要不是我担上了救命恩人的位置,他能好好听我说话?要不是现在我先付出了代价,你陈昂这么一个倔脾气的人,还无论如何不惜任何代价,能听得进我说的话?” 唉——”陈昂叹了口气,无话可说。 ”二哥啊,你我活在这个世界上,是孤孤单单一个人吗?不是。整个社会是一张网络,你我是其中的一个节点,你的任何变化,几乎必然会导致其他节点的变化,牵一发而动全身。就比如我,当你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不惜代价也要救人的时候,我就不得不入局了。这世间的风气就是重私恩重亲缘,像苏庭越那样的偏执狂永远只是少数,要不是有个好的出身早就不知道被排挤到那儿去了。你所做出的重大决策,得失取舍,影响的绝对不只是你一个人。” “季云,你想说什么,直接说吧,不用绕圈子了。”陈昂问道。 陈翔的语气也放缓了。“二哥,我是你弟,我肯定站在你这边。我只希望,之后如果碰到类似的事情,你在做决断之前,别太固执,能听一下我的意见,让我做你的军师为你出谋划策,而不是你的后卫替你收拾手尾。” 陈昂神色庄重,说:“季云,这次的事我很抱歉。只是,既然取舍,必有轻重,何为重,何为轻?老爷子素来认为,我们兄弟三人,你最果于取舍。可你取舍的尺度是什么,纯粹的利害而已。我不是不能取舍,只是我心中权衡的轻重的尺度,与你,与父亲心中的,不一样而已。我能理解你们的想法,权衡利害,纵横捭阖,只是我不愿如此而已。” “为什么不愿,有什么不对吗?”陈翔质问。 陈昂突然笑了,看着陈翔,接着说: “我不知道你这样对不对,我也不知道我这样好不好。我凭借感觉做事,说不出头头是道的大道理。从小到大,虽然名义上我是你的兄长,但是似乎你更像我比我更成熟。你冷静c干练c狡诈,我甚至觉得,我们三兄弟中,你才是最像父亲的那个。” 陈翔皱了皱眉头,没有反驳。 “有的时候我觉得你很老练,没有少年人的冲动和情绪化,理智功利得好像是四十几岁饱经风霜的老人;有的时候我觉得你很偏执,对于细节和他人的脸色过于敏感,好像想把所有的人的想法都通通掌握在心中,神经焦虑亢奋过度吹毛求疵斤斤计较好像是一个疯子一样;有的时候我觉得,你好像真是那种想象中的士族,绝对冷静绝对理智压抑情感自我约束的木偶。” 陈昂看着自己的弟弟,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没说你错,只是我一直想说,你一直这样绷着,不累吗?我想想就觉得累,我太懒了,没法这样做人,做士族。我做不到,但看着你这样,我是又佩服又心疼,我其实真的希望有一个能够在我胸口哭着鼻子,说自己被欺负了,求我帮忙的弟弟。我真的希望你能够快意恩仇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我来收拾你惹下来的烂摊子,这样也许你能轻松一点。可惜,我好像又加重了你的负担,对不起,三弟。” 陈翔也有些动情,他叹了口气,说:“我当然累,我当然有负担。二哥,我也想活得轻松一些,可是,行吗?就拿刚刚的事情来说,你我怎么看的张喜,张喜怎么看的李秀莲。在他们面前,你我固然是士族子弟c衣食无忧c前途可期,可你我在另外一些人的眼中,又何尝不是张喜,不是李秀莲?是需要驾驭的犬马,承担上位者一时暴虐的出气筒,一生荣辱寄希望于他人的一念之仁或者一丝理智。二哥,有些事情不是闭上眼睛装不知道就真的不知道啊,生死由人掌控,谈何轻松自在,谈何不累?。” 陈昂也沉默了,许久,他打起精神来说:“我答应你,季云,战场之外,其他事情我都听你的。你也别怕,别太忧虑,既然来到了军中,再大的事情也大不过战场上的刀枪剑戟。如今大战在即,别的我不敢说,决战两军之间,斩将夺旗,舍我其谁?有我来冲锋陷阵,有你在谋划前途决断取舍,我们兄弟齐心,争出一个出身,又有何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荒野猎头 荒郊野外野火烧,鬼影重重乱人心。 傍晚,在山丘的树林间露营并不是美妙的体验。深秋的露水潮湿而冰凉,丝丝寒意仿佛要渗入骨髓。简单的随身工具并不能够提供足够御寒的措施,只有那噼里啪啦燃烧着的营火,能在寂静的荒原之中带来些许的光热。 但也能招来暗夜中数不清的觊觎目光。 那连绵不绝的飞蛾和饥肠辘辘的蚊子,就是营火带来的副作用。 “开原这鬼地方,都入秋了,怎么蚊子还这么多。”张相不满地嘟囔着,手上脚上的关节处,被蚊子叮咬得肿起了红包。 在接受了突厥的补给之后,这只庞大而精锐的骑兵队伍按照原先的计划向抚远故城进发。陈翔也跟随者吴楷所在的斥候队,又一次地先全军而发,提前侦查地形与敌情。不过,眼下的情况可比之前在草原中行进要凶险得多。开原虽然不是肃慎部所掌控的区域,但已经是游骑与斥候争锋的地方了。今天,这支斥候队其实已经见到过此番征伐的对手——肃慎部的斥候了。 沈达言在一旁和吴楷商量着:“今天看到的对方斥候,感觉骑术不怎么样啊,而且连皮甲都不全,远远地望了我们一眼,就直接撤了。你说这是什么情况?” 陈翔正在认真仔细地设置陷阱,在两棵树之间拉起一条细细的黑绳,边缘绑上铃铛。一旦有人不小心踏足,这铃铛就能响动,惊醒众人。 吴楷看了看陈翔的举动,笑着说:“陈参议啊,你的心思倒是挺细。但这问题是,不仅仅有人触动了绳子铃铛会响,风一吹,铃铛也会响啊。” 陈翔楞了一下,向吴楷点了点头表示感谢,然后舔了一下手指,感受夜间的风向,将铃铛系在树后面的下风处。有树干作为遮挡,就不容易被风吹动。 吴楷也有些无奈,说:“陈参议,你对这片比较熟,今天见到的那伙敌人是个什么情况,你给我们说说呗,也好过我们两眼一抹黑。” 陈翔放弃了利用梅花袖箭设置陷阱的想法。太复杂了,或许自己以后应该请教一下猎户出身的杜伟,如何在山林中设置陷阱。他站起身子,向斥候队的同僚们解释: “那应该是肃慎族的猎头人小队。肃慎族和突厥人不同,突厥是游牧民族,军队也是离合之军,擅长骑术,却不擅长打硬仗。肃慎是渔猎民族,山林之间和豺狼虎豹争夺食物,擅长小规模的步卒搏斗,有很多单兵作战能力极强的步兵。猎头人就是对其中猛士的称谓,单单从地位上简单类比的话,应该是突厥人的射雕者。” “那我看也不怎么样嘛。”张相打趣着说“看到我们,不也是望风而逃了吗?” 陈翔没在意张相的插嘴,说:“通常肃慎诸族之间的内战,通常会让这些猎头人各自组成小队,在彼此的猎场之中相互猎杀对方的族人。这样来回消耗,耗到哪一个部族撑不住了,自然就会让步。自从忽而都崛起了之后,已经废止了这个野蛮的内战方式。没想到,在外战的档口还是出现了猎头人小队。” 说着,陈翔认真了起来:“猎头人小队通常以一个猎头人为核心,猎头人通常身强力壮,经验丰富,精通战斧c投矛c猎刀等多种武器。打猎时负责吸引猎物注意力,负责打破对手的阵列,是小队的绝对核心。除此之外,还有一名精通陷阱,善用弓弩的老猎手,一名经验丰富擅长追踪的老手。也许还会有一个来接受训练的年轻猎头人,一个负责后勤的辅兵。通常猎头人小队有五人,我们今天看到的队伍也只有五人对吧,那多半错不了。估计都是直接让猎头人小队组成斥候队了。” “这样的斥候队,和通常意义上的斥候队不太一样。一般的斥候,是信使,是猎鹰,负责准确获取战场的信息,然后及时将消息传回去。而猎头人小队的风格,在于猎杀,在于追捕。说真的,我挺害怕的。在商队行商中我接受过猎头人小队的保护,但是被他们追杀的情况,我可不想体会。”陈翔的话语中难得有几分低沉和紧张。 “你可别吓唬我,我都要发抖了。”张相打趣道。 陈翔有些郑重地对吴楷说:“吴队长,我有两个建议。一c今夜人不卸甲,刀不离身,以备万一;二c今夜的轮值,咱们辛苦一点,分明暗两班哨。明哨还是和寻常一样,在光亮处戒备,暗哨则是躲到下风口,藏起来,别的不做,就盯着明哨。如果明哨被人袭杀,来不及示警,由暗哨示警。” 吴楷皱起了眉头,开始细细思索陈翔建议的利弊。从以防万一的角度,多些措施终归是好事,但也得考虑到大家体力和士气的情况。白天已经很累了,值夜从一人换成两人意味着休息时间的减少。而人不解甲刀不离身,更加影响休息的质量。如果明天白天状态不佳,那么依然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作为队长,他需要综合考虑情况,在整个执行任务的期间合理地分配队伍的精力和状态。 而且,看得出来,陈翔似乎有些过于神经质了。自从上午远远地见到了一次猎头人小队,陈翔就变得格外焦虑,和平时简直判若两人。也许是因为亲眼见到了敌人,引发了这个首次上战场参与生死搏杀的新兵的惶恐。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建议还有几分可信? “就按照陈参议说的办吧。行军在外,还是谨慎些好。”最终,吴楷还是做出了决定,宁可明天白天疲惫一些,也要避免意外的出现。斥候小队们有些小声地抱怨,但明面上也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简单的安排了一下值夜的顺序。陈翔也松了口气,虽然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些过分紧张了,也许是离开故乡太远,难免有些惴惴不安患得患失。不过事关性命,是再稳妥也不为过的。 夜晚草草布置好营地之后,陈翔由于不是第一轮值夜的人员,所以先安心的入睡了。 在梦中,他梦到了绵延不绝的辽河,梦到了巍峨耸立的长安城,也梦到了祁县小陈庄的那颗桂花树。睡梦中,他不知在和父亲争执着什么,吵啊,吵啊,一阵哨声尖利地响起,将吵闹声刺激得聒噪和烦乱起来。 干什么! 陈翔大怒着起身,睁眼望去,却看见营火处火光飞溅,燃烧着的木柴向外迸射而出,影影绰绰地几个高大的身影挤进了营地当中。 敌袭! 刹那间,蛮语震天,黑影重重,夜袭之人也意识到这哨声打破了完美的夜袭,反倒是肆无忌惮地大声呼和着。 一个高大的人影猛地向扑了过来,陈翔顾不得队友的情况,直接反手去摸藏在枕头下的弯刀。可就在这时,明晃晃的尖刀就冲着陈翔的胸口捅了过来,刹那间,陈翔就猛然感到胸口一阵剧痛! 快,太快了。一切都是那么地措手不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寒夜乱战 话说陈翔在宿营时被突袭,敌人的尖刀正捅在陈翔的胸口,而陈翔却还没有摸到自己身边的弯刀。就在此时,一声熟悉的汉话响起。 “给我滚。”一个身影冲了过来,挥刀向黑影的背部砍去。黑影一边抬脚狠狠地剁到了陈翔的脸上,一边侧着身子就是一招斜劈。 “咣”两刀相击,那不知道是谁的战友晃了晃,似乎有些吃不住黑影的力道。黑影得势不饶人,直接一个反撩,划开了战友的胸腹。那战友惨叫一声,倒下。 陈翔忍住了脸上火辣辣的刺痛,右手探到了弯刀。他心头一喜,却有无奈地发现自己的脑袋被踩的死死得,根本没有办法移动和调整。不管了,先砍腿,陈翔把心一横,只能斜斩那黑影踩着自己的一只脚。跨擦一声,只听那黑影惨叫一声,倒在地上。陈翔得了空,赶紧翻身起来,只见那黑影倒在地上一点一点地挪动,同时不住地挥舞着手中的刀,将上身护住。陈翔来不及去看刚才那个帮助自己的战友的情况,挥动弯刀,狠狠地又剁在了那黑影的另一条腿上。那黑影连连遭受重击,忍不住惨叫,手上挥刀的速度略慢,陈翔得此机会,直接一刀插进了黑影的胸口。 呲——血液溅到了陈翔的脸上,他刚刚看清了这个黑影的样子,黝黑健硕的脸庞,斑驳细腻的涂彩,和那眼中对死亡的恐惧。 此时,不远处爆发一声声若响雷的呼和。陈翔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巨熊般壮硕的蛮人正挥动着巨斧向自己冲来。他的脚下,零落的散布着三四具尸体和残骸,有头,也有手臂,一时间分不清死了几个人。稍远一些好像还有搏斗的动静,但看不清楚。此时此刻好像没有人能够帮到他,只有他独自一人面对这过于凶残的蛮子。 他要拔刀,但是刀子深深地插进了黑影的心口,一时之间竟然拔不出来!他不知道自己胸口中的一刀严不严重,他不知道此时斥候队还剩下几个人,他不知道敌人还有多少,但他知道的是,他除了战斗,别无选择。他捏紧拳头,要做最后的殊死拼搏。可当他看到拳头时,突然好像发现了什么。 梅花袖箭,按动机簧能连发六箭!当时入睡前他犹豫了片刻,没有取下这装备! 他稳住心神,平端起左臂,用心对准冲过来的巨大蛮子,一勾一扯。 嗖嗖嗖。六支小箭飞射而去。 那蛮子也仿佛感到不对劲,几乎在同一时间用力甩出了巨斧。 “扑”斧柄而不是斧头砸中了陈翔的左肩,陈翔一个踉跄,几乎倒地。 那边,六枝小箭从那蛮子的面门到喉间密密麻麻的插着,鲜血喷涌而出。那蛮子手中的另一把斧头颓然落地。 陈翔挣扎着起身,看到倒在地上的蛮子,克制住心中的恐惧,小心探到了蛮子的身侧。那蛮子出气多进气少,喉间咕噜咕噜地冒着血泡。陈翔不再犹豫,果断的捡起了地上的斧头,砍下了那蛮子的脑袋。 “刺啦”血液飞溅到陈翔的脸上,他闪也不闪,跪在地上,拄着斧头大口大口地喘气。 突然,陈翔感到后背一阵剧痛,直接把他顶趴下了。随着胸口撞到地面,他感到前胸和背心同时一阵刺痛。 我要死了吗?不,不可以。 陈翔鼓起最后的力气,一个翻身,仰面朝天,抄起斧头就是一斩。显然,躺在地上的他这一挥,既没有力量也没有方向,纯粹是无望的挣扎。 一个瘦高的黑影闪过了这一击,然后再度举起长矛,就要往陈翔脑袋上扎去。 嗤啦。一个人影,一只长矛,从侧面将那人捅了个对穿,救下了陈翔的性命,然后双双倒下。 这时,周围突然安静。陈翔倒在地上,心口一阵阵眩晕,他感觉自己在流血,但不知道流了多少血。他感到自己有些眩晕,但又意识到自己不能就这样晕了。不过片刻的生死搏杀,仿佛在瞬间耗费了他全身的力气,连喘气都变得如此地艰难。他重重地呼吸着,半晌,积攒起了足够的力气,发出了有些沙哑的喊声。 “还有活着的吗?吭一声。” “别嚎了,攒点力气。”吴楷的声音响起。 “救,救,救”声音断断续续,语若游丝。 “先捂着伤口,让我缓缓,马上就来。”陈翔喊了一声,然后闭上眼睛,默默地休养精神。胸口,左肩,后心,三处伤口,不知道有没有致命的。疲惫的身体一点一点恢复着知觉,陈翔先是用右手支撑着坐了起来,然后缓缓地挪到营火旁。坑内残存的火焰带给了他一丝丝温暖幸福的感觉。 扑通,一块木头扔了过来,被残余的营火慢慢点燃,然后燃烧起来。吴楷挣扎着站起身子,他看起来样子比陈翔要好一些。他有些一瘸一拐地凑过来。借着渐渐明亮的火光,吴楷撕开了陈翔的衣服。 眼前是一套血迹斑斑的链甲衫。 吴楷笑了笑:“果然是士族子弟,身上有好东西。链甲衫又轻便又坚固,在战场上等于多了半条命。胸口这儿有个破洞,创口深半寸,要不是铁衫挡了一档,能直接捅进心窝里。背后这一枪厉害,入肉一寸,还好不是要害,流点血养一养就是了。还是这句话,没有这铁甲衫,你就被钉在地上了。至于左肩这儿,问题不大,有些乌青,也许伤到骨头了。总的来说,你小子,死不了。” 陈翔扯了扯嘴角,说:“我感觉我左手完全没有知觉了。” “那就是伤到了经络,养几天的事儿,只是最近左手没办法用劲了。”吴楷不在意地说着。举起烧着的木头就往方才哀嚎的地方去。 陈翔用还能动的右手拾起了几块散落的木柴,又重新放回了火堆中。然后也渐渐支撑起身子,一起凑了过去。那躺在地上呻吟的正是张相,在朦胧的火光下,一道深深地伤口从左胸划到右腹,虽然看上去伤口不是很深,但是鲜血不断地流出来,映衬着这位年轻战士的小脸一片雪白。 吴楷皱着眉头,喃喃自语:“不行啊,流血太多迟早是死。横竖还得搏一搏,大不了还是死嘛。” 看到陈翔过来,吴楷吩咐道:“刚好,你帮我按住他,不许动。” “就他这个样子,能动就谢天谢地了。”陈翔一边说,一边直接坐在了张相的双腿上,用右手抵住了他的脑袋。 “这就可以了。”说着,吴楷拿来一块木柴,塞到张相的嘴巴里,然后直接把烧着的木柴往张相的伤口一烫。 嘶张相下意识的抽搐着,双腿双手乱动,陈翔使尽全身力气才镇住了他。 吴楷细心的一点一点烫过去,皮肉烧焦的糊味一点点弥漫开,开始的时候张相还抽搐两下,后来不知道是麻木了还是失去了力气,张相就像是死猪一样,一动不动。吴楷处理完了他的伤口之后,探了探他的鼻息,对陈翔说。 “好了,能做的我们都做了,现在他还有气,明天能不能喘气就看他的命了,咱也休息一下。”说着,直接倒在了一边,呼呼大睡。 陈翔也翻滚了一下,直接倒在地上,看着夜空之中星光璀璨,熠熠生辉,想着自己此时此刻的狼狈,突然间,一股荒唐的笑意涌上心头,他忍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 “找死啊,有完没完!”吴楷骂了一句。 呵呵呵呵。 陈翔没有理睬他,只是自顾自地继续笑着。 这就是战场,这就是战斗,迅速,阴冷,残酷,无法控制,无法把握!什么士族,什么平民,甚至是奴隶,此时此刻都是完全平等的。战场是最公平的地方,每个人都只有自己的一条命,都只能凭借自己的体能像是野兽一样地搏杀,刚才还是大杀四方的人转瞬就有可能身首异处,刚才还是引颈待戮的人转瞬就能够被队友救下,无常的战场,无常的命运。 明明我应该是最讨厌这种状态的,为什么此时此刻我这么开心? 因为我活下来了,活下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凌晨战场 晨光微露,陈翔迷迷糊糊中感到脸上痒痒的,睁开眼,发现自家的黄鬃马正在用头不住地蹭着自己。 咳嗽了几声,陈翔缓缓站起来,因寒冷而有些麻木的手脚渐渐恢复起了知觉。火堆旁,吴楷正坐着打瞌睡。陈翔过去探了探张相的鼻息,气息虽然微弱,但胸口还是略有起伏,算是熬过去了。 也许是动作有些大了,吴楷被陈翔的举动惊醒。二人简单的照料了张相,吃了一些行军的干粮,相互无言,感受着昨夜血战之后的恐惧和余悸。吴楷站起身,扶着陈翔,说:“走吧,我们去简单收拾一下。昨夜一通乱打,我到现在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呢。” 说着,两人走到了原先设置的明哨处,只见之前安排的战士潘悠已经倒在了地上,一刀割喉。他的身侧几步处,倒着一个衣衫简陋的蛮人,脑袋上中了一只弩箭,手中短刀还留有已经干涸的血迹。 “这应该是我们安排的明哨,被人偷偷摸了上来,一刀割喉,估计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响。这边这个蛮子应该就是杀他的家伙,头上中的弩箭,多半是暗哨老李,他应该是看到了倒下的老潘,及时发射弩箭,并且发出了示警的哨声。”吴楷冷静地说。 “好险啊,要不是暗哨反应快,我们就直接在睡梦中被一锅端了。”陈翔心有余悸。 接下来二人又走到了预设的暗哨处。弩机被扔到了一旁,暗哨李锐一个人倒在地上,一道巨大的贯穿伤口直接将胸口撕裂,而他的手中还拿着一把短刀。 “唉,老李在示警和射杀敌人之后也被敌人发现了,看样子是一个使用矛刺之类长兵器的家伙趁着天黑摸了过来,老李应该是察觉到了,扔了笨重弩机拿起短刀想要反抗,但还是被人家一下刺死。”吴楷的语调显然有些感伤,李锐跟了他许久,算是斥候队中关系最好的,也最值得信赖的老兵了。他默默地割下了李锐的左手食指。 陈翔检查了一下弩机,说:“看情况,弩机射出了两发箭矢,可惜啊,第二发如果射中了来袭击的敌人,也许他就能活下来。” 吴楷轻轻合上了李锐的双眼,沉重地说:“不是这样的,我明白了,我早该想到。昨夜来杀我的那个蛮子的气力有些不足,今天早上我看了看,那蛮子后腰上插了一只弩箭。是老李射的。他和我平素最好,也知道我休息的位置,看到有黑影扑了过去就把紧急上弦的第二发弩矢射了过去,虽然没有射杀那人,但也削弱了那人的战力,让我有机会反杀了对方。他是把活下来的机会,留给了我啊。当他想要再上弦的时候,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陈翔神色也有些敛然,肃穆地说:“老李尽力了。射杀了一个,重伤了一个,还吸引了一个敌人的注意力,减轻了中间战局的压力。更重要的是,他的第一时间示警,避免了最危险的情况。” “是啊”吴楷抬头望天。“他是我手底下最好的兵。” 在那样的暗夜里,作为明哨的战友被干净利落地瞬杀,其他战友还在昏睡之中,只有他一个人清醒的躲在暗处里,看着来袭的蛮人冲了过来。他要克服住恐惧,冷静地用手中的短弩击杀一个敌人,然后吹响自己口中的银哨。在那一刻,他有没有意识到,当他吹响哨声的时候,也是将自己暴露在敌人的视野中。当他紧急上弦的时候,当他向攻击队长的敌人射出弩箭的时候,当他察觉到四下里窸窸窣窣的声音渐渐响起,来不及上弦只能拔刀相对的时候,他的心中有没有恐惧,有没有害怕,有没有,后悔? 陈翔看着这个倒在地上平平无奇的战士,这一切的一切,他的想法,他的犹豫,他的挣扎,此时此刻都无法知晓,只剩下那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表情,和紧握在手中却没有挥出的刀。 二人又来到了陈翔休息的地方附近,这儿躺倒着两个人。一个高大的蛮人,双腿被砍,头颅滚落在一旁。另一边倒下的是沈达言,他捂着肚子上的伤口,惊恐地看着面前,仿佛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老沈皮甲都没穿齐就直接过来了,可惜啊,动作慢了,被人开了膛。”吴楷说着,利落地割下了沈达言的食指。 “如果他没来,我肯定死。那人见捅我心口不利,下一步肯定是挥刀斩首。老沈也是用生命为我争取了时间,我才有可能乘机砍断那人的双腿,侥幸杀了那人。” 吴楷沉默了片刻,说:“老沈是太原郡界休县人,他的儿子想要去你家的书院读书,但是考核没有通过。他知道你的身世以后百般讨好,其实也是想等一个适合的时机向你开口,看能不能让你想办法把他儿子弄进去。” “他儿子叫什么?” “沈默思。” “我知道了。”陈翔淡淡地回答。 接下来,二人来到了营火的附近,也是战场的最中央,最为惨烈的地方。倒在一旁尚且昏迷不醒的张相自不必说,旁边还有三具残缺不全的尸体。 “这应该就是那位猎头人的本事了。在鸣哨声响起来后,那位身形壮硕的猎头人第一时间冲了过来,击飞了营火,也顺势砍了小孟的人头。不知是可怜还是幸运,他就这样糊里糊涂的做了死鬼。然后老王挥刀想要杀他,从这个伤口看,应该是被他直接撞飞了。然后他挥动斧头砍了小范的右手,给张相胸口一斧头,再跑过去杀了撞得七晕八素的老王,然后回过来杀了小范。可能是想要补刀张相的时候发现你陈翔杀了对手,所以放弃了张相,直接向你杀了过来。”吴楷一边说着,一边收拾着这些人的左手食指。 “厉害啊,你说的猎头人是真厉害。如果不是死在了你的暗器之下,他一个人就能干掉我们全部。”吴楷说着,唏嘘不已。 是啊,陈翔默默地抚摸着手中的梅花袖箭,心头默念: 三当家,谢了,我欠你一条性命。 然后,两人又走到了之前那位猎头人死去的地方。那猎头人全身穿着皮甲,也就是面门和喉咙没有皮甲的覆盖,偏偏运气又那么差,中箭的地方刚好是这两处。陈翔一只一只地收好箭矢,重新备用。 旁边倒下了另一个高瘦的蛮子,胡子拉碴,手中还握着一根长矛。 吴楷看了看他,说:“这是我捅死的,当时我打翻了面前的敌人之后,看到他在和你搏斗,拿起长矛冲了过来,还好来得及捅死了他。” “当时我砍下了猎头人的头了以后,他才从我身后出现,在背后捅我,可惜被铁衣阻止。他在干什么呢?如果早点出现,也许猎头人也不会死。”陈翔说着,和吴楷对视了一眼。 “是他杀了老李。” 陈翔想了想整个过程,总结道: 总共算起来,这伙蛮子有五人,是一个标准的猎头人小队。一开始,他们让人摸了我们的明哨,想要悄悄杀光我们。被暗哨狙杀了一个之后,他们只有四个人,马上改变了方案。由猎头人拿巨斧冲到中心压制大多数人,那个使刀者过来杀我,使矛者过去杀暗哨,另一个人去杀你队长。结果使刀的在老沈的帮助下被我反杀,杀你的那个在老李的弩箭影响下被你反杀,猎头人成功杀了我们三个人,重伤一人,还要杀我,但是中了我的手弩死了。使矛者杀了暗哨之后,惊讶的发现猎头人倒地,于是冲过来想要杀我,却冷不防被解决了对手的队长你给暗算了。 他们五个人,没有一个是弱的。配合默契,反应迅速,下手狠辣,差点就杀光了我们。这种小范围的夜袭,确实是肃慎部落所擅长的。还有,吴队长,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出手,我也被持矛者杀了。 吴楷说:“别这样,刀山火海滚过了,还说什么谢不谢的。这次我们能活下来,确实是侥幸。哪个环节有一点问题,我们都有可能统统死光。活下来,首先是你的建议好,明暗双哨和带甲休息,保证了我们最基本的战斗力和反应时间,不至于让我们窝窝囊囊地死。其次是毕竟我们人多,小队一共八个人,加上你,九个,几乎是他们的两倍,迫使他们不得不分开来限制我们。杀他们的时候多半都是咱们的配合,毕竟我们人多。还有,你及时干掉了猎头人,老李发挥出色,这些都保证了我们的人数优势。最后,他们的武器太差了,你的铁甲衫毕竟不是铠甲,但是他们的刀和矛居然会严重受阻,而他们的防具更是简陋,这让他们太容易因为一些意外而战死了。” 陈翔郑重地看了一眼吴楷:“你说得好,分析得很有道理。确实如此,只是你现在还能这么冷静,确实让我很意外,我原以为” “你以为我一下子死了这么多队友,会很伤心,会很冲动?”吴楷苦涩地笑了笑“早年吧,也许早年的时候会这样,时间长了就能习惯。” 陈翔点了点头,说:“既然你这么冷静,那我就放心了。话说,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吴楷有些不解:“什么怎么办?我们伤亡惨重,伤痕累累,应该尽快回营地汇报和休养。” 陈翔摇了摇头,说:“你看,也许是为了缴获,这些蛮人没有先杀我们的马匹。我们手头上现在还有九匹马,可以说,机动力比之前还有所提升,我们原先的任务是再往前探三十里地。如今虽然伤亡惨重,但我们不是不能动。” 说着,陈翔的眼神严肃起来,盯着吴楷,略带质问的口气冲淡了方才劫后余生的喜悦和亲近。 “莫非,吴队长想要半途而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前路漫漫 “你疯了!”吴楷怒喝道。 陈翔叹了口气。 “我们这伤痕累累的,还能作战吗?随便来个小队就能把我们弄死。再说,张相这个伤势需要马上治疗,不然他迟早也是个死。我们遇袭,伤亡远远过半,而且拿下了对方五个首级,回去对上对下都有交代,谁也不会指责我们没有完成原先的任务。我们为什么还要过去,为什么还要去找死啊。”吴楷越说越气,大为光火,指着陈翔骂道。 “吴队长,怕了?”陈翔直着身子问道。 “是,我怕了!”吴楷用力地点了点头。“我怕了,我怕我的兄弟本来可以活下去却被某个蠢货给带到死路,我怕我和我弟兄的性命成为了他捞取军功的牺牲品,我怕我连弟兄们的一根食指都没有办法带回去给他们的家人!是的,我习惯了,我习惯了死亡,可我没有习惯被利用,没有习惯被当成豪赌的筹码?让你失望了吗?我没有迟钝到不知死活,没有找死的习惯。” 陈翔冷漠地看着吴楷大吼大叫,一些唾沫星子溅到了他脸上,他也丝毫没有擦去的想法。等吴楷说完之后,他缓缓地说:“我来解释,为什么还要往前走。” “我不听什么解释,我只想把我兄弟带回去。” 陈翔没有理睬吴楷情绪化的抱怨,只是一字一顿的说:“首先,吴队长,你之前有一句话说得对,他们的人太少了,只有差不多我们的一半。那么问题来了,他们才是主动猎杀攻击的队伍。作为山林间的老猎人,他们不会不知道战斗中各种意外的可能,为什么要冒着人数不足的巨大风险,也一定要夜袭我们呢?我只能认为,前面必然有十分关键的信息,不能让我们获得。而斥候,就是拿命换消息,只要消息值得,有什么理由不去搏?” “其次,假如,周围还有其他的猎头人小队,那么从我们双方打照面的下午到晚上,有足够的时间让他们联络周围的其他小队,一起来绞杀我们。可事实上只有这一支小队来袭。我怀疑,是不是附近短期内已经没有第二支猎头人小队会阻碍我们。” “你想,你怀疑,你猜测,这些都是你的一己之见,你的个人想法。万一错了怎么办?”吴楷还是很激动。“我这儿是实实在在的一条性命!张相的性命!” “接下来我要和你说的,就是张相的性命。吴队长,我请你问问自己,张相现在的状态,能骑得了马吗?”陈翔盯着吴楷,问道。 吴楷愣住了,无语。许久才叹了口气,说:“不能。现在他的伤口经不起马匹的颠簸,太容易崩裂了。” “是啊,他骑不了马,我们也不可能一步一步地把他背着走。我们没有这个体力,而且这样也太慢了。所以,事实上,现在就把张相带回营地是不可能的。” 吴楷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化作了无声的叹息。他是老兵,不是没有见过战场残酷的书生,不会有那些天真不切实际的幻想。 陈翔接着说:“我们只能先把他搬到一个隐蔽的角落,给他留好干粮,清水,和他的马匹,然后写封信告诉他现状。等他伤口稳定了,自己骑马回去,或者等大军行进到这儿附近的时候,用推车来把他给接回去。” “若是这样,我们继续探查地形无疑对他也是更有利的,因为如果周围真的存在其他敌方斥候,那么我们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后,从另一条路逃回营地,无疑会给张相的恢复争取更多的时间,不是吗?” 吴楷沉默了,他有些颓然,有些恼恨自己的无力。但他很快就恢复过来,打起精神站到了陈翔的面前。“你说的是有些道理,不过” “吴队长!”陈翔打断了吴楷的话:“你我也算是共过生死的人了,说话不妨坦诚些。我来你们队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陈翔是何许人等,你吴队长见多识广,想必已经看得一清二楚了。没错,我确实不甘平庸,确实野心勃勃,确实想要赚取军功扬名立万,确实为了功名利禄可以不择手段,你可以说我功利,你可以说我冷酷,但我不愚蠢,我不莽撞!” “如果不是认为这是一个难得的良机,我怎么会在初次遭逢如此血战之后,还打算顶着风险c顶着误解c顶着伤痕累累的身躯,要去闯那龙潭虎穴呢?如果不是认为风险有限,我又怎么可能自己去找死呢?我要建功立业,我要衣锦还乡,我不想成为一根手指寄回家乡的亲人,我会活,我要活着拿到属于我的功名利禄!所以,我要继续往前,你呢?”陈翔的声音不知不觉也响了起来,到最后好像是在咆哮。 “可这”吴楷还是有些犹豫。 “吴楷,你年纪比我大,你三十多了吧,年过而立,一事无成,守着自己斥候队长的位置和那点可怜的军饷,你打算过一辈子吗?你现在失去了你全部的部下,你回营能得到什么?你想要成为谁?一个不幸的,被偷袭几乎全军覆没的斥候队长。还是说,一个哪怕队员死伤惨重,依然全歼来敌,永不放弃,坚持完成最初侦查任务的斗士。你还在犹豫什么,你还在害怕什么,你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你已经一无所有了,你还在等什么?等天上掉下来的金块把你给砸死吗?“陈翔右手扣住吴楷的肩膀,面色狰狞地质问道。 “我,现在要过去为我的未来,我的功名利禄而奋斗了。吴楷,我只问一句,你,来不来?”陈翔指着吴楷,满怀期待。 “呵呵”吴楷突然笑出了身,转身背对着陈翔,自顾自地去拖动还在昏迷着的张相。 “处道。”吴楷说。 “什么?” “我的字。吴楷,吴处道。”吴楷说,“以后不要总是直呼我的名字。” “陈翔,陈季云。”陈翔说。 “知道了,还不快点过来搭把手?前行三十里,往返就是六十里,还要回营,今天要跑的路程可不短,我可不想还露宿在山野。” 陈翔笑了,快步赶了上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军中合议 “这么说,你们就两个人,还是去向前探了三十里,到了之前预定的土丘?” “是的。”陈翔此刻正在大营内,恭恭敬敬地回答神武左卫统领,谢玉成的疑问。 “你总不至于告诉我,你们一无所得吧。”谢玉成开了一句玩笑。 大周军队中,有一些不成文的惯例。大周以左为尊,又以禁军为尊。所以身为禁军的神武左右卫比起两郡屯骑的地位要高,当然,实际上人数也远远超过。而在神武左右卫之间,左卫的地位又高于右卫的地位。虽然杨玄羽身为将门之子,又封了爵位,但是军中商议之时,四位统领之间,还是由身为神武左卫统领的谢玉成主管发问。 陈翔低下头,说:“我和吴楷二人翻越土丘之后,赫然发现,前方扎下了许多的营寨。大致估计,至少能安排上万人马。而且前方有许多游骑来往哨探,盘查严谨。我二人估计无法获得更准确的情况,也不敢久留,星夜返回大营,前来报告诸位将军。” 是的,此刻陈翔正在中军大营的议事帐中,向神武左右卫,太原屯骑和雁门屯骑的各位高级军官,汇报此番侦查的结果。 说着,陈翔从怀中掏出了一幅简单的地图。 “这是我根据一路上的亲眼所见,用炭笔绘制的简易地图,请诸位将军过目。” 谢玉成让侍卫接过地图,端详了一阵,又分发给了其余诸将。 “你作为行营的行军参议,又亲自侦查了一番,对于敌情,你有什么看法?”杨玄羽突然发问。此时的他还身着黑衣,正襟危坐,显得严肃又庄严。 “诸位将军都是身经百战的宿将,小子愚见,难登大雅之堂。”陈翔说。 “少废话,让你说你就说。”老军候有些不耐烦。 陈翔抬起头,看到当中的谢玉成朝着他微微地点了点头,松了一口气,缓缓说:“那小子班门弄斧了。依我之见,敌军严防斥候,又在开原大肆兴建营盘,必有图谋。而此时我骑兵精锐和晋王大军并未汇合,敌军或许是想要在汇合之前,各个击破。所以,先在开原步下重兵,打算先伏击我军,然后慢慢吃掉因为失去骑兵遮蔽而行动缓慢的晋王大军。” 老军候听得微微点头。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性。敌人是故意在此处布下疑阵,设立营寨的同时还进行惨烈的斥候绞杀,造成一种大军在此,想要攻击的假象。实际上,敌人的主力已经南下,直接去袭击晋王的主力大军。如果能击溃晋王大军,那么我们这些骑兵自然也就不战自退了。” “哈哈。”杨玄羽笑了笑。“你倒是挺有想象力的。” 陈翔感到有些尴尬。 谢玉成瞥了眼杨玄羽,给了个警示的眼神。然后温和地对陈翔说:“你别丧气,冠军侯是在夸你呢。身为将帅,必须要有足够的想象力,才能够出其不意,克敌制胜。墨守成规,依循兵法太容易被对手摸着套路了。” 老军候闻言,默默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谢玉成接着说:“你,还有那个吴楷,你们做的不错,你们提供的消息很重要,我会记下你们的功劳,到时候表给晋王殿下的。你先出去吧。” “是。”陈翔退了下去。 此时,一旁又有军官过来汇报,简要的诉说了吴楷对于敌情的描述,和陈翔所说,大体吻合。 谢玉成主持这场军议,他屏退众人,说道:“情况如此,诸位有何见解啊?” “那小子说的有道理,不外乎两种可能,要么敌军主力在这儿,要么敌人的主力去寻找晋王去了。可关键在于,这两种可能的应对方式完全不同,而我们手头的线索,很难判定到底是哪种情况。一旦赌错了,那可就麻烦了。”杨玄羽说道。 一旁沉默已久的雁门屯骑统领贺弘毅也说道:“如果敌人在晋王那边,我们就应该直接踏破此处虚营,然后一边联系晋王,让他们提高警惕,另一边直扑抚远故城,切断地方主力回自家老巢的路径。在辽河以西,歼灭肃慎所部。可如果我们这么做,万一敌人主力在这儿,我们可就是自投罗网了。” “可如果我们以为敌人主力在这,但敌人只是虚晃一枪,那么我们就等于陷主帅于危险境地了。”老军候也争执道。 “如果我们在这儿里相持,然后派人去通知晋王,让那边也小心一点。或者直接一点,主动去和晋王汇合。敌人见无可乘之机,自然就会退回去。”贺弘毅想了想,说道。 这个方案确实更好,更稳妥。老军候被这一句话给噎住了,一时半会说不出话了。 “这样太可惜了吧,大军远征千里,利在速战。此时敌方离其巢穴,与我方会战于野,正是天赐良机。如果只满足于将敌方迫走,那么将来敌人因城固守,我们要夺下赫拉山城,就得付出更大的代价了。”杨玄羽说道。 违制营建赫拉山城,便是此番征伐明面上的理由。赫拉山城的情况大周自然也打探清楚了,二十丈城高,也算是难得的坚城了。 这话说的也有道理,在场诸将都是老行伍,知道此番用兵对于时间的把握至关重要。如果能在野战中重创,或者消灭对方的主力,那么必然大大加快此次征伐的速度。这么看来,贺弘毅的方案好是好,却有些耗费时日了。 “能不能继续派斥候进行探查?打探出虚实再做谋划。”贺弘毅接着说。 谢玉成思考了片刻,说“不行。一来,不管哪种情况,对方肯定会很小心对于斥候的防范,能不能取得成效不敢保证。二来,我们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必须速做决定。” 这时,杨玄羽盯着陈翔送过来的地图端详了片刻,问道:“玉成,你说,如果敌人想要消灭我们这支骑兵,他们该怎么做?毕竟,骑兵乃离合之军,败之易,灭之难。” 谢玉成想了想,说:“那应该会选一个半封闭的地形,想办法伏击,争取一下子造成大量杀伤吧,最多也就这样了。”说着,谢玉成夺过了杨玄羽手中的地图,仔细端详了片刻。 “等等,我想到了一个主意,你们帮我参详一下。与其被动猜测,不如主动出击,我们可以边打边探。”谢玉成说道。 “怎么说?”老军候很感兴趣。 谢玉成指了指老军候,说“正要用到赵将军的经验。我是这么想的,劳烦赵将军率本部太原屯骑,作为开路先锋,撕开对方的斥候对于战场的遮蔽,去撞一撞敌人的大寨,看看到底是空城计还是口袋阵。” 老军候皱了皱眉,说:“冲阵我不怕,可如果真的是口袋阵,我手底下这班儿郎怎么办?” 谢玉成说:“赵将军不用担心,我打算安排杨玄羽带领神武右卫前来接应,保证能够将你的部队给带出来。然后,你们的部队出来之后,从这个叫做周丘的小山谷走。”说着,谢玉成指着陈翔所画的地图的一处说道。“贺将军,我会分神武左卫的三个营给你,你我分别率部队埋伏在此处山谷的两侧,如果有追兵一直追击到此处,那么必然队伍散乱,阵势不齐,我们可以乘机从两侧杀出,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其他三位将领仔细看了看地图,思考着谢玉成计划的可行性。 “此处山谷确实是个埋伏的好地方。但如果敌军事先有部队已经埋伏在此处了呢?斥候侦查的时候没有发现伏兵,不代表之后不会有。”杨玄羽问道。 “所以,我和贺统领会先率部进入山谷,如果发现敌军,那么就证明对方确实有伏击我主力的意图,计划直接取消,撤回来选择防守或者与敌军相持。如果没有发现敌军,再依照计划行事不迟。” “如此一来,无论对方主力在不在此处,无论对方有没有在此处山谷埋下伏兵,我们都可立于不败之地,然后再图战机。” 那便如此。 众将都是知兵之人,觉得这个方略确实不错。大略议定,众将正要各自回营,却又被谢玉成叫住了。 “诸位,有一个问题我心甚忧,希望诸位也铭记于心,暗暗查访。” “何事?” “敌人直接越过辽河立下营寨,这是很有信心的一种行为。这不仅仅是对于自身实力的信心,更是对对手情况了解的信心。我们刚才的分析当中,都默认了敌人知道我们兵分步骑两路进军,不然无法解释敌人的行动。可是,敌人是怎么知道我们兵分两路,此时尚未汇合的呢?这虽然不是机密,但除了军中将士,也只有少数官员和朝廷里的大臣事先知道。正常情况下,敌人应该是不知道我军行止,就像我军此时不知道敌军状况一样,只能靠斥候的侦查和参谋的推演。可敌人是怎么能事先知晓我军情况,还特意早做布置呢?”谢玉成忧虑的问道。 众将闻言一惊,顿时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周丘初战 陈翔跟随这神武左卫的部队,一同埋伏在山谷的西侧。 比起从征之前,陈翔的胸口明显厚了一圈。军医上药之后,简单地用干净的布条包裹这他前胸和后心的伤口。呼吸得稍微用力一些,就感觉到胸口有些刺痛,再加上左肩好像伤到了骨头,他有好一段时间都需要不能动刀动枪。至于还有没有战斗力,是不是要作为伤兵回去,这就要等晋王的中军来了以后再做定夺。毕竟,从严格意义上说,他是属于平辽都督府直管的序列。 因此,暂时属于伤兵的陈翔,自然跟随着这支部队的临时中军,也就是神武左卫一起行动。吴楷运气差些,积功提拔之后,他还在太原屯骑的序列,也就是说,得完成这次行动最危险的部分,冲阵。 当然,最危险的还是二哥,陈昂。因为听说他已经被选定为冲阵的箭头人物,负责突破阵型,撕裂对手。这确实是个容易捞取军功的位置,也是最容易死亡的位置。 “担心你的二哥吗?”谢玉成有战前巡视全军的习惯,看到陈翔在那愁眉苦脸的,问道。 陈翔行了一礼,说道:“让统领见笑了。” 谢玉成说:“你那二哥,我也听说过。能挡得了杨玄羽的人,你应该为他的敌人担忧才是。” 看着依旧有些紧张的陈翔,谢玉成多说了几句。 “你是头一次上战场是吧。之前的斥候小队搏杀,死了很多人,难免会让你夸大对于战场的凶险。实际上,对于一个全身重甲c武艺高强的骑士来说,只要他自己不犯傻,不恋战,全身而退不敢说,活着离开战场还是有把握的。早年杨玄羽也是冲阵第一人,以郑国公的老于行伍,如果真的那么危险,又怎么敢让自己的长子去搏命呢?” 陈翔拱手:“多谢统领,这么一说我就放心多了。” “兄弟同军嘛,这个我理解。对了,你们兄弟,是来自太原郡的祁县?” “是的。”陈翔抬头。祁县陈氏的名气不大,按理来说,像是谢玉成这样的关中军门,应该是不知道c也不会关注祁县陈的。 “我认知一个年轻人,也姓陈,单名一个越字,也来自太原郡祁县。是个温润如玉的如斐君子,在长安当一个教书匠,我儿子很喜欢他。”谢玉成有些怀念地说道。 “那正是家兄。” 谢玉成点了点头:“难怪,我觉得你和陈昂有些面善。也对,都是祁县陈。不过你们兄弟三人,倒真的是各不相同啊。” 陈翔笑了:“如果统领见过家父,想必都会怀疑,我们是不是一家人。” 谢玉成说:“令尊,是哪位被称作伪齐储相的陈瑜,对吗?不必惊讶,我此番从征之前,去齐王府中还是打探过一些河北俊杰的。” 陈翔点了点头。 “河北何其多士啊,小小的一个祁县,一门之内,父子四人具为英才。”谢玉成感慨道。“真可谓兰枝玉树满阶,桃李芬芳遍地啊。也对,如果不是河北多英杰,伪齐又凭什么和我大周相抗数十载,不落下风呢?” 陈翔咽了口口水,谢玉成说的这个话题有些微妙了,他作为根正苗红的大周将门可以随便说,自己可不能随便搭话。 好在谢玉成也没有指望陈翔在这个话题上说什么,只是自顾自地继续感慨 “然而,伪齐能得人,却不能用人。秦嗣同天下良相,死于政争;胡锋光军中柱石,自坏长城。得其人而不能尽其才,此最终伪齐破灭之由也。” 陈翔附和地点了点头,谢玉成这番感慨,很“安全”。河北士人是有能力的,只是因为君王不能用,所以才败给了大周。这反衬出大周的君王是英明神武,招贤若渴的,没问题。 “然而,我大周如今尽得河北之人,却真的能尽河北英才之用了吗?”谢玉成目光炯炯,盯着陈翔。 “大周混一宇内,席卷八方,河北士人早已心悦诚服,愿竭诚为人主效力。”陈翔说。 “是啊,河北士人乐为大周所用,可大周能尽用否?”谢玉成靠近了陈翔,小声地说。 陈翔一惊,直愣愣地盯着谢玉成。 “能用。”谢玉成说道:“天下多事,军中求贤,唯患智勇不足,何必门户之见。” 说着,谢玉成拍了拍陈翔的肩膀,“只是,需要时间,无论是你,还是朝廷。要有信心,对自己,对未来,对朝廷,明白吗?” 此时此刻,陈翔猛然意识到,这位儒雅谦逊的将军方才是如此地和自己推心置腹了一番。他不仅仅意识到了自己明面上为自家二哥的焦虑,更是察觉到了自己内心深处的焦虑。 思虑周全,善解人意,如沐春风,礼贤下士,大周的军中竟然还有这样一员儒将。难怪他声明不显,却能够稳稳站住神武左卫统领的位置,甚至是压上威名赫赫的杨玄羽一头。若自己是君王,也希望让这样的人物为自己统领禁卫。 难怪他会认识我大哥,他们真的很相似,无法想象如果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共事,会是个怎么样的场面。 这时远处的士兵急匆匆地跑过来传信,谢玉成轻笑着,翻身上马。 “跟我一起来吧,让你看看真正的战场。” 谢玉成说着,在亲卫的簇拥之下向着山间的一处高地奔去,显然,那是早先选定好的指挥之处。既为山谷,有谷底自然也有相对的高峰,而谢玉成选定的指挥处就是一处靠近山峰的平坦地形,排列着金鼓和旗帜。 陈翔随着谢玉成远远望去,只见天边迎面而来的是一抹有些明暗不同的红色,追着那一抹红色的,则是一些更加纷繁杂乱的斑驳色泽。 大周崇尚火德,将士铠甲的颜色以红色为主,色调上稍微有些区别。天子三军的禁军红莲甲色泽如火之明艳,更有红色流苏装点的兵戈之上,更显得夺目。而太原屯骑身上的色彩就暗淡了许多。黯红色的披风隐藏着些许疲惫与落寞,也昭示着他们相对落魄的状况。 肃慎的诸多部落本来就分属不同的头人管辖,没有统一衣着的必要,当然,当地也没有出产这么多布料和染料的能力。兽皮的黄褐色c铁甲的灰黑与红锈也许还有些奇奇怪怪的杂染。也许是因为追击,这只行进中的部队阵型散乱,让种种色块更加的斑驳无序。 “不同的统帅有不同的喜好,杨玄羽喜欢身先士卒鼓舞士气,而我更习惯坐镇后方高处,掌握战场的形势然后发出指令。”谢玉成说着,向旁边的鼓手发出指令。 咚咚咚,悲壮的战鼓响起,早就准备好的骑士们纷纷翻身上马,如流水一般向前涌过去。 马蹄急,马槊利,两只骑兵犹如两支锋利的长槊从侧面冲出,捅穿了肃慎骑兵的阵型,带出了蓬飞的鲜血和倒地的残肢,然后扬长而去。 经过这样一番冲击,肃慎骑兵的指挥和阵列胡乱了起来,也没有能力继续追击。神武右卫和太原屯骑得此良机,并不停留,快速脱离了战场,来到后方重新整理起队形。 陈翔想到了自家那有过战场经历的周德曾经说过的。如果说步兵的阵型是为了相互支援提高士气,那么骑兵的阵型更加简单,是为了让骑兵们知道应该如何整理队形,方便重新发动冲锋。 骑兵的操控和指挥十分麻烦,因为胯下的马匹不是双腿,哪怕是训练好的马匹也很难保证排列有序,更别说在冲锋过程中任意一个微小的错误都能造成整个队列的混乱。所以必须按照之前编排过的顺序,彼此之间空出足够的距离才能够发挥出自己的全部战斗力。这需要让骑士操控自己的马匹寻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不去干扰别人或者被别人不听话的马匹干扰。因此,一次骑兵的冲锋或者撤退之后,骑兵都需要大量的时间重新整队。事实上,在一次战斗中能够发动几次冲锋,往往是衡量骑兵素质的重要指标。 因追击而丧失了队列的肃慎骑兵,根本无法抵挡神武左卫和雁门屯骑的联手冲击,毫无抵抗能力地被冲散了阵型。然后,慌乱中的肃慎骑兵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阵型完整的大周骑兵正在简单地调整队列,很明显,大周的骑兵因为在冲锋过程中没有遭受太多的阻力,阵型保持完整,很快就能发起下一次的冲锋。 大优势,这是通过事先的筹划所能够达到的最佳效果,也是双方骑兵将领在运用骑兵的经验智慧方面差距的具体体现。肃慎部落是半渔猎半农耕的部族,其实并不擅长骑术。大周虽然是农耕民族,但是在和伪齐,和突厥的作战过程中积累了大量的骑兵战的经验和优秀的将领。因此此时此刻哪怕是一只偏师,已然能够通过灵活的战术占据了这场骑兵战的上风。 陈翔不禁在心中默默的问自己,此时此刻,如果自己是肃慎方的统帅,有没有什么办法来扭转这个战局呢?他对于骑兵战有些了解,但都是通过周德的诉说,今天是第一次真正亲眼目睹骑兵对冲的情况。他反复思量,却始终无法想出万全之策。 战场上肃慎方的统帅,却没有像陈翔这样的纠结,果断发出了自己的命令。 “呜呜呜——”苍凉悲壮的号角声响起,肃慎骑兵中那高昂着的灰色大纛抖动几下,似乎在挣扎着什么,向东遁去。这宣告着肃慎的骑兵统帅放弃了重新整队的徒劳努力,选择让杂乱的肃慎骑兵拥在一起一股脑地向东遁逃。 “哈哈。”陈翔忍不住笑了出声。是啊,不能战则逃啊,这么简单的道理自己为什么没有反应过来,还在哪儿钻牛角尖。 谢玉成的亲卫们也在小声的说笑着: “要不是那还有点生涩的骑术,差点我还以为这是突厥的骑兵了。逃跑天下第一啊。” “听说肃慎是从突厥哪儿买马的,这骑兵的战术是不是也学的突厥啊。” 谢玉成此时的神情却严肃了起来。 肃慎骑兵的慌忙撤离战场,也逼得神武左卫不得不放弃整队的打算,直接追击。很快,随着距离的拉长,除了少数的核心精锐能保持队列进行追击,大多数的骑兵也只能散乱地跟在两翼乱糟糟地追着。这就是骑兵战的无奈,双方摆开严整的阵型来回冲锋的情况始终是少数,常见的情况就是这样,才一次对冲之后某一方崩溃,变成一方慌乱地逃,一方慌乱地追逐。大多数的伤亡和逃兵都是在这种追逐的过程中产生的。 当然,胜败之间的天平有些时候转变的也十分迅速。正如之前肃慎骑兵痛快地追逐着比自己人数少的神武右卫和太原屯骑,此时他们很快就被同样人数不如自己的神武左卫和雁门屯骑所追逐着。 这种撤退的时候是无法重新进行整队反击的,如果没有意外,直到夜色来临之前,肃慎骑兵会不断在逃亡中失血,减员,崩溃。而一旦进入夜晚之后,被打散了组织的骑兵的就更加难以召集起来,这就意味着次日和大周骑兵的交战过程中会更加虚弱,这样恶性循环直到最终的失败。草原上无数部落的忽起忽落都证明着这一点。 当然,肃慎骑兵统帅在选择撤退的时候不可能没有预料到这一点。在谢玉成目力所及的远处,肃慎的步兵已经赶到了战场摆开了阵列。肃慎并不是一个草原游牧部落,自然这些骑兵并不是他们的全部。这些彪悍的猎人们举起手中的长矛,摆出了简单的长矛方阵,打算给自家不争气的骑兵提供一些掩护。可以预料,散乱的肃慎骑兵至少知道自己不能正面冲击自家步兵的阵型,会分成两股从步兵的阵型两翼逃遁。 考虑到骑兵的机动力和难以精确指挥,现在,谢玉成必须需要在短时间内决定,是否让大周的骑士要去冲击肃慎的步兵方阵。此时此刻,雁门屯骑的统领贺弘毅正在身先士卒地冲锋,最多只能通过旗帜引导冲击的方向。神武右卫和太原屯骑还在整队,杨玄羽和老军候远离前方战场,无法获取最前方的信息,也不可能将自己的指令传达出来。 此时,唯有谢玉成拥有最全面的视野,也可以金鼓c旗帜和传令兵向前方战场发出自己的指令。是继续进攻,还是见好就收?不管哪种,必须快。因为骑兵的前锋咬着敌方很紧,反应的时间有限。 “当当当”鸣金之声响起,山顶之中旗帜变幻,传令兵来回穿梭。前军之中旗帜摇摆,大周骑兵也分成两股,从肃慎步兵的两翼略过,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缓缓减速,收兵还营。 刚刚完成整队的杨玄羽看到了山顶的旗帜和那清晰的鸣金之声,重重地将头盔砸在了地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玉汝于成 “为什么撤退?”杨玄羽冲进谢玉成的营中质问。 “那个时候肃慎的精锐步兵已经来到战场摆下阵型,穷追无益。”谢玉成缓缓收拾起手中的文书,口中说着,却没有看向杨玄羽。 “失去了骑兵遮蔽两翼的步兵就是一盘菜,我们完全可以从步兵的侧翼突击,凿穿,破坏他们的阵型。一遍,两遍,不用几轮冲锋,他们的阵型就会自己奔溃。”杨玄羽夺过文书,目光炯炯地盯着谢玉成。 “那是肃慎步兵中的精锐,我们的人数有限,侧击的效果未必那么好。敌人的援军会从远处不断集结,投入战场。如果陷入阵中失去速度,那么就太过危险了。”谢玉成解释道,脸上写着无奈和不情愿。 “危险?失去速度?我们是谁,我们是大周的神武军!还有能困得住我们的步兵?再说,我马上就能完成右卫的整队,随时可以支援左卫,只要再稍稍坚持一会儿。”谢玉成的态度仿佛激怒了杨玄羽,让他更加焦躁。 “等到你完成整队了以后,人家肃慎的骑兵有没有可能完成了整队?如果我们在步兵阵中的时候,人家骑兵从两翼包过来,那么再想突围可就不容易了。”谢玉成压住烦躁,耐心的解释。 “如果如果如果,那蛮夷就不可能有这样的战力,这是战场上我们试出来的结果,怎么,你看不出来吗?这点判断力,你没有吗?”杨玄羽扯着谢玉成的衣领,逼问。 “杨玄羽,放肆!”谢玉成提起剑鞘,扫开了杨玄羽揪着衣领的手。然后冷笑一声,看着这位已毫无为将体面的同僚,将剑鞘扔在了地上,铿然作响。 “你认为你认为你认为,这都是你的个人臆断,你冲过肃慎精锐的步兵阵列吗?当时你看到人家步兵的召集速度和列阵速度吗?一直在前军冲锋陷阵的你,看到了肃慎骑兵再被冲散之后依旧强烈的作战了吗?是啊,人家阵列不齐,但是如果我们失去了速度,人家涌上来和你打乱仗,阵列是否整齐就没有意义了!” “可这样的机会我们再也找不到了,肃慎近万的骑兵被我们打崩,对方的步兵飞速驰援战场,劲者前,弱者后,步兵精锐和大部队被拉开了距离。只要我们打崩他们的步兵精锐,摧其首脑,然后席卷裹挟着肃慎的败兵冲到人家的步兵大部中,就能一击把肃慎整只部队给彻底打崩。这样我们一路绞杀下去,肃慎将无匹马能够逃回辽河东岸!这样的良机,我们凭什么不赌!”开始说的时候,杨玄羽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激动,有些哀求的语气。但是说着说着却又激动了起来。 “赌c赌c赌,这就是你的为将之道吗?如果败了的话呢?当然我们即使被包围依旧能够突围,但是我们将势必伤亡惨重,短时间内失去战斗能力。肃慎可以选择从容地将全军撤回辽河东岸。我们必须保留足够的战斗力,将肃慎部牢牢黏在辽河西岸,等待晋王大军的汇合。” “可如果我们赢了呢,我们赢了的话就” “赢了那又如何!”谢玉成一声断呵。 “我大周动员了两万精骑,四万虎贲,年且七十的宗室老王亲自挂帅,让海内知名的名将作为辅佐,动用了近百艘巨舰和不下十万的民夫来作为后勤,要以狮子搏兔之姿绞杀肃慎的松阳五部,结果,由我们一只不足一万五千人的偏师骑兵在辽河西岸彻底将肃慎部队的主力打崩。是啊,你厉害啊,紫衣轻侯,刺击之冠,你让年事已高万里跋涉赶赴前线的晋王干什么?你让苦心孤诣几十年想要一战封国公的路昭明怎么做?你让压抑已久想要建功立业的河北四十七军府的河北健儿们怎么想!” “你我”杨玄羽愣住了,呆呆地看着谢玉成。 谢玉成只是缓缓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你你这是不是想太多了,啊?”杨玄羽有些小心地问。 谢玉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你啊,想得太少。作为一军之主,你要考虑的决不仅仅是战场交锋,冲锋陷阵,你的心中要有大局,要有朝堂,要有天下。这方面,你要学你的父亲,郑国公,而不是去像老军候那样。” “老军候怎么了?老军候是真军人。” 谢玉成轻笑一声,什么都没说。 杨玄羽脸色铁青,抬头望天,双手环抱,不停地用手指叩击臂甲。 “又来了,一把年纪了,还耍小孩脾气。” “我不是耍脾气,就是不想当那样的将军,太累,太假,太虚伪。” “呵呵。”谢玉成嗤笑道:“这就是为什么人家都戏称,说我谢玉成是神武军大统领,而你杨玄羽是我手下的头号的冲阵裨将。好啊,如果你不介意的话,那就继续这样吧。我不管你,不费心做这个恶人了,如何?” 杨玄羽负气,扬长而去。 谢玉成用手揉了揉眉心。“太累,太假,太虚伪?还说不是小孩脾气,要知道,身有负担,怎么可能不累呢?正如战士纵横万里奋勇厮杀的背后,又哪里少得了民夫的肩挑足运,负重前行呢?” 神武军左右卫统领之间的这场龃龉并没有延续太长时间。三日后,当这只部队进驻抚远,饮马辽河之时,谢玉成却望着涛涛南下的辽河,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他失败了。他没有像自己预想地那样,成功地将肃慎部的主力拖在辽河西岸。肃慎部落凭借出乎意料的果断和坚决,逼退了骚扰的大周骑兵,将主力带回了辽河东岸,烧毁了浮桥,如今正在和大周的部队隔河相对。 他失算了,他没有料到肃慎会这么果断地放弃抚远故城,这座战略要地。这意味着对方放弃了扼守抚远故城,切断大周远征军水运补给线的打算。这原先是朝堂庙算中最为担忧的一种情况。所以在部队的调度和逼近上有了疏忽。 身后的脚步声传来,是杨玄羽。 “你放心把,浮桥的修复不是难题。晋王的大军离我们不到五十里了,汇合之后我们自然有足够的兵力,可以强渡辽河。如今我们拿下了抚远城,已经完成了预先计划的任务了。”杨玄羽小心翼翼地说。 “两军会合后,我会去向晋王和定兴侯述职,如实陈述我贻误战机的罪过。” “这种战场上的决断,那能够求全责备。再说我的方略也不一定对啊。”杨玄羽讪讪地说。 谢玉成瞥了他一眼,笑了。 “你以为我在和你赌气吗?我不是你。我必须得和定兴侯说清楚自己和肃慎对决的得与失,来作为下一步作战的参考。若为了隐藏我一人之过,让三军可能遭受更大的损失,这非我之愿。” “眼前,是强敌啊。忽都部的首领,忽而都,似乎是被称作草原上不落的雄鹰是吗?雄鹰啊,确实是,一击不中,远彪千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 计划与举荐 谢玉成和杨玄羽之间的争论,陈翔并不了解。 在和晋王大军汇合之前,他正在和自家二哥商讨着最近的情况和将来的打算。 “那个吴楷,冲阵的时候立功了,再加上周丘大捷,作为探知地方主力动向也立了功。刚巧之前冲阵的时候有曲长阵亡了,他的功劳c资历都够了,就直接顶替当了临时的曲长。” “那个张相,后来找到了。听说他醒来之后靠在山洞里动弹不得,靠着你们留下的食水坚持了两天。不过后来血腥味还是吸引来了一头饿狼,他凭借火堆和战刀,和饿狼对峙了半个时辰,等到了救援。现在因为伤重正在修养,等到下一批补给送过来的时候,应该会送回去到后方休养。可惜啊,虽然分了点军功,不过就这样回去也失去了立功的机会。” 陈翔看着喋喋不休的自家二哥,手头上不停地收拾着自己的行李。等到陈昂说得差不多了,再慢悠悠地说一句。 “你呢?你怎么样?冲阵你也立功了吧。” 陈昂挠了挠头:“我冲阵三次,夺旗两面,现在是实授的老军候的亲兵百夫长了。” “泛酸了,嫉妒了,立功之后还是亲兵百夫长?”陈翔说着,带着一点兄弟之间特有的调笑。 “还不至于,老军候应该有他的考虑。只是有点羡慕吴楷,能够独当一面,统帅部下,为将者谁不想如此?”陈昂也过来帮着自己的弟弟收拾起来,他知道,随着晋王大军的到来,自己的这位弟弟肯定得回去复命。而军中禁制严格,以后相见就不那么容易了。 “这是老军候和杨统领的用心良苦啊。为了方便你转到神武军序列,你就必须在太原屯骑中积累足够的功劳。骑兵的功劳,从来都是冲阵第一。太原屯骑最精锐的亲兵一共两个百人队,一个老军候留着护身,一个交给你去冲阵,这固然是人尽其用,也是在方便你立功啊。太原骑的军职都是临时职务,日后若是退役,都是降一级转入郡兵体系或者散官武职。神武军都是正式军职,作为天子亲军,哪怕是外放到地方普遍也得多升上一级。你现在多立下功劳,进神武军体系后再当屯长也不迟啊。” 陈翔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对于自家的这位二哥,他的内心确实很复杂。 一方面,他嫉妒这位二哥。天生神力,武学奇才,是难以磨灭的真金,越是在战火中就能够熠熠生辉,光芒夺目。他自己,资质平平,每日刻苦的练习,却依旧无法在这位二哥的手底下多撑几招,无论骑战还是步战。某种程度上,自己之所以对射术最为下心思,或许也正是因为射术是少数陈昂无法凭借天资迅速掌握的技艺。 另一方面,他对于这位二哥的成就也很欣慰和支持。且不说自幼的兄弟情谊,就说是个人利害关系的角度来说,一个前途远大的嫡亲哥哥永远是自己重要的助力。更现实一些,如今家中特别是嫡母对于自己这位庶子相对来说宽松,还不是因为两位嫡子本身出类拔萃,惊才艳艳,不至于让嫡母产生尾大不掉的担忧,反倒是希望自己能够早早成家立业,帮助两位兄长,做一个辅弼之才。 “那你呢,回去以后你怎么办?现在有想法了吗?”陈昂问。他似乎没有陈翔这么多的小心思,只是有些担心被扔到太原屯骑之中的陈翔要怎么再回晋王幕中。 “我?我回去之后想必是进入某个录事参军的手下,做些文书工作,安安稳稳混到远征结束,然后凭借在斥候队的军功和晋王幕中的经历,可以在晋王的推荐下谋取一个九品乃至于八品的边郡官职。战后辽河流域肯定多事,我的新职务最好是在这儿附近,凭借军中的关系,从太原招徕一些老朋友,在加上晋王府的出身,三年c五年,我就能凭借优异的考评,去长安的吏部述职,领取七品顶戴了。” 陈翔从容地说道,很明显,在养伤的这些时日中,他将更多的精力花费在自己对未来的规划中。 “当初你过来就是有人从中作梗,现在回去没问题吗?”陈昂还是有些担心。 “我的好二哥,你怎么担心起来了。”陈翔笑着说,“我作为晋王府名下的行军参议,在斥候队近乎全军覆没的情况下坚持侦查,探得敌方主力动向,是周丘大捷的重要原因之一,也是晋王这位统帅”纵观全局c英明领导“的重要体现。认可和接纳我,能让晋王从周丘大捷中更加理直气壮的分润功劳。这时候谁要是上我的眼药,岂不是不知轻重的糊涂虫?过了这一阵,大家明白了我走边郡杂官事功的方向,和那些晋王身边的幸进路子完全不同,也就没有了利益冲突。官场上,宦游人,哪里有解不开的仇怨?” 陈翔显得很从容,这些利害关系他已经想得很通透了。 “可你不还是想要得到晋王的举荐吗?这个” “这就是我为什么一定要争军功了。大周的举荐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保荐,其人并无太多功绩,只是保荐人认为他人品才能出众可堪重任于是保荐,这种情况下,如果被保荐人能力不足甚至犯下过错的话,保荐人也是要追究同罪的,风险较大。而另一种是推荐,被推荐人本身有一定的功劳,推荐人觉得以其经历资质较为适合某官位于是推荐,这种情况下,为了鼓励进贤重士,只要推荐合理,那么哪怕被推荐人事后查知有过,推荐人也不会被问罪。” “以我的关系,不可能得到晋王府的保荐,所以我从头开始想的就是怎么样得到一个军功,方便运作推荐。对于晋王府来说,推荐一个自己门下的有军功的士子去担任边地的流官,毫无风险,惠而不费,有何不可?” 陈昂说不出话来,讷讷无言。看着自家二哥的样子,陈翔反应过来,说:“二哥,你是不想让我走,想让我留下来?” 陈昂低下了头,说:“我想着,你留在这儿,我多少也能照看你一些,老军候c甚至杨统领c谢统领也算都认识你了,出不了什么大的岔子。晋王地位太高,幕府人地两生,又有人看你不顺眼,随便找你个错处,坑了你我们都来不及帮” 陈翔轻轻地锤了一下自家二哥的胸口,说:“谢二哥挂念,我也想留在这儿啊。只是这晋王的征东将军府,我必须得去。晋王是亲王,又是大军统帅,只有他有权力,也有责任举荐官员安定地方。如果我转了军职,功劳先打个折,然后再退役,功劳再打个折,恐怕想要拿到个九品的末流杂官都不可得,就算得到了,没有晋王幕中出身的光环,想要在底层的重重诠审中一点点晋升,就更难了。” 陈昂看着慢条斯理侃侃而谈的自家三弟,心中五味杂陈,脸上却将一脸的愁苦化作了笑意,说道:“也对,还是你想得通透。再说,你的伤势也快好了,留在这儿难免要上阵,还是在晋王幕府中安全些。” “是啊。”陈翔点点头:“军功毕竟是玩命,战场无眼,既然前途已然有望,那就没必要继续冒险了。你也小心些,战场上的个人勇武不能代表一切,冲锋的时候要注意和你手下其他人的距离,不要一个人突得太前面了,知道了吗?” “滚。是你冲过阵还是我冲过阵?还舔着脸教训我了?给你点颜色,你就忘了我是你二哥了吗?来呀,我们再练一把。” 陈昂哈哈大笑,一把揽过了陈翔,重重地拍了他的肩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晋王元帅 晋王大军来了,带着六千骑兵,四万步兵和更多的民夫来了。 随同他们来的,还有逆辽河而上的白帆,密密麻麻,仿佛能够铺满了江面。 这些船只,从各个港口出发,汇集起大周东部各个郡县粮仓处的粮食,度过茫茫的大海,将这些珍贵的物资和补给运送到辽东,作为支撑这场战事的后勤保障。 这个时候,陈翔才终于意识到,肃慎诸部成功地逃回辽河的东岸是一件多么可惜的事情。如果此时肃慎的部队还在辽河西岸,那么这些船只将化身成河上的堡垒,阻断所有搭建浮桥的努力,将迫使肃慎主力在后援断绝的情况下,和两倍与自己的大周军主力展开会战。而结果,不问可知。 可惜了,这些船只此时此刻只能继续履行自己作为运输船的作用。 步骑汇合,水陆并进,大周的这只东征之师,跨过了辽河,正沿着松河逆流而上,兵锋所向,正是此次征伐的最终目的,赫拉山城。 两军汇合之后,陈翔又回到了苏庭越的麾下,重新做起了抄抄写写的文书工作。 赫拉山城,并不是一座山城,相反,它耸立在松河北岸,一条名叫乌尔河的支流从它的东边流过,是典型的河口平原城。自然,它的建立耗费了忽都部大量的心血,深山的石材通过简陋的木筏,沿着乌尔河运到城基,大量的部民放下手中的工作日以继夜的辛勤劳作,仓储的粮食不停地消耗,觊觎和担忧的目光不停汇聚。最终,它成功的建立了起来,部落的头人用肃慎传说中的圣山“赫拉山”为它命名,希望这座城市能作为肃慎兴起的象征。 当大周的全军来到这座城下安营扎寨的时候,时间已经走到了十月底,寒风更加凄厉,呼呼的仿佛想要掠走每一分温度。尽管换上了早已准备好的厚衣,可陈翔依然觉得冻得瑟瑟发抖,甚至有一种放弃现在的文书工作,重新回到军中的冲动。 当然,这是一种错觉。在营房中抄写文书肯定要比在寒风中站岗放哨要更加的舒服。但是,这种寒冷的天气,对于全军的战斗力无疑是一种削弱,特别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寒意会越发深沉。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陈翔如此思忖着。 “陈翔陈季云,你跟我来,晋王要见你。”苏庭越走过来,打断了陈翔的思绪,说出了陈翔期盼已久的话语。 这位年纪轻轻的录事参军丢下了这句话之后,没有多说什么,直接掀开了营帐出去。陈翔心头火热,也不得不快步赶上,倒也不觉得外面的寒风有多少刺骨了。 经过了七弯八绕,密密麻麻的十几个岗哨,苏庭越终于板了个脸,来到了元帅大帐的门口。他收敛了一下脸上僵硬的表情,嘱咐陈翔道:“晋王年事已高,对答不可孟浪。明白吗?” “明白。”眼见这位苏参军不知道因为什么在生闷气,陈翔怎么可能去触这个霉头。简单干练的应答了一声之后,在苏庭越的引导下,小心翼翼地迈入了营帐之中。 “小人陈翔,拜见晋王殿下。”陈翔来不及打量环境,一进营中,就大礼参拜。 一股暖意迎面而来,驱散了所有的寒冷和麻木,陈翔忍不住小声的感慨一声。暖意从皮肤渐渐的渗透进身体,这种舒服的感觉好像是刚刚喝下了驱寒的烈酒,又仿佛是正在泡着山间的温泉一般,竟然让原本有些紧张的陈翔在此时此刻产生了些许慵懒的感觉。 “哈哈”一阵轻笑声想起。“禁中的银丝炭,暖而不燥,可谓上品,怎么样啊?”看到了陈翔的反应,郑宝瑞笑着发问。 陈翔大胆的抬头,看着场中情形。帐中诸人都身着轻袍,神情轻松,只有一名身穿黑色全身甲的武士侍立一旁,拱卫着当中的一名老者。那老者灰黑的头发夹杂着梳理得井井有条,双眼微微眯着,矍铄的脸上深深地刻着笑纹和抬头纹,身上穿着色彩有些单调的玄衣,只是在领口和袖口有金线纹饰和孔雀羽毛。那应该便是当今陛下的叔爷爷辈,大周的宗室老王,晋王千岁了。 “小人眼见晋王风仪,随和自在,如沐春风,顿时放下了心头的紧张,只觉暖气自足底上涌,深入肺腑。想来银丝炭虽暖,不及如此。”陈翔对着当中的那位老者,笑着说。 根据此时的场景,郑宝瑞能够在晋王发言之前随意调笑,由此可见,这位晋王并不是那种严格礼制的死板之人,应该有些诙谐喜笑,所以自己的应对就不能太严肃。当然,也有一种可能,晋王在故意戏弄他,这位老者可能不是晋王。不过,自己似乎并不值得晋王来开玩笑。而且,哪怕是晋王真的在开玩笑,那么自己显得笨一点,让晋王得逞也不是坏事。 晋王和郑宝瑞对视一眼,促狭地笑了起来。陈翔的这份吹捧,稍稍有些露骨了,不过显然他很受用。 “臣,苏庭越,见过主公。”苏庭越在一旁恭恭敬敬地向主座施礼。严肃死板的话语直愣愣地塞了出来,让暖烘烘的营帐内一时也多了些干冷。 看到苏庭越这样,晋王也有些尴尬,赶紧正了正表情,抬手虚扶。 “庭越啊,军中就不用多礼了。” 苏庭越起身,沉着一张脸,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不再言语。 晋王自嘲地笑了笑:“你看,我幕中多人,可冷面直谏者,唯庭越一人尔。” 苏庭越刚想说什么,晋王抬手示意,说:“庭越,你不用说,我知道。眼下大周将士远涉千里之外讨伐蛮夷,栉风沐雨,饥寒难耐。我身为主帅,本当与将士同甘共苦,却高卧营中,奢靡浪费,实属不该。” 苏庭越张了张口,却不知说什么。晋王已经把他能说的话都说出来,堵住了他的口,他此时除了沉默,还能做什么? 苏庭越不说,此时有人却能够说。郑宝瑞凑上来,装模作样的抹了把眼泪,说:“晋王殿下,您这样说可就折煞我们了。人到七十古来稀,这就是平常人家的老人,也早就在家中颐养天年,更何况您作为皇亲国戚,宗室元老。您不辞辛劳,为我大周之征伐远涉千里,劳碌经年,享受这一点点的银丝炭,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晋王面带笑意,嘴上却说:“宝瑞啊,你这就不对了。我这个老头子,又不懂军事,跑过来没给人家添乱就算是不错了。还要这要那的,这不是矫情吗?也许啊,人家还觉得倒不如让我在长安遥领比较方便呢。”说着,瞥了一眼苏庭越。 苏庭越叹了口气,拱手为礼。 “主公,臣不是这个意思。” 晋王摆了摆手,说:“你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有感而发,这次出征,多少人盯着我呢,说我为老不尊的,说我吃饱了撑了,说我一大把年纪还要过来抢功劳的,人言可畏啊。” “晋王殿下,是那个没良心的混蛋传这样的闲话的,我郑宝瑞第一个去撕了他。您一大把年纪还要跋山涉水地跑这么老远来吹寒风,图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家国天下,为了江山社稷,有您在战场上亲自指挥,咱大周将士们那个不是生龙活虎,精神百倍,定能击破残敌,剿灭元凶。”郑宝瑞两手摊地,半跪在晋王的面前,动作夸张,好像是戏台上的丑角一般。 晋王缓缓地摇了摇头:“你这就不对了。这战场上的事情,上赖陛下洪福齐天,中间靠的是定兴候冠军侯等一干将帅指挥若定,下面靠的是将士们的舍生忘死,奋勇拼杀。你看,我都把他给忘了。” 说着,晋王将视线转移到陈翔的身上。 “你就是陈翔,听说你的斥候队几乎全军覆没,你却毅然决定,继续侦查,最终发现了敌军主力的动向。了不起,了不起啊,英雄出少年,舍生忘死立头功啊。” “这是臣职责所在,不敢邀功。臣自从从军以来,经郑总管c苏参军的教会,发誓要报国立功,绝不辜负殿下的征召。想殿下年过古稀依旧亲自上阵,陈翔弱冠男儿,正是舍生报国的大好年华,又何敢言退!”陈翔一脸庄重,信誓旦旦地说。 “好啊,但使军中人人如你这般,何愁肃慎不灭,蛮夷不服。”晋王表现得慷慨激动,意气风发。 “得到殿下一言激励,陈翔顿觉精神百倍。为报殿下知遇之恩,陈翔敢不效死!”陈翔表现得热泪盈眶,语无伦次,直接跪了下来。 苏庭越默默地扭过了头。 “好孩子啊。”晋王伸手虚抬,陈翔也会意地站起了身子。“我不用你效死,我知道,你已经为大周流过血,负过伤了。现在,我要借重的,是你的头脑,你的见识,你的智慧。“ 说着,晋王招呼来一位侍立一旁的另一位录事参军。 “蒋礼啊,这陈翔是太原郡的士族,熟悉辽东地理,而且还上过战场,我把他调拨给你,参议军机,谋划方略,你要好好用,大胆用,放心用,明白吗?” 陈翔顺着晋王的虚扶起身,对着蒋礼拱手,然后抽噎了两下,对着晋王承诺:“殿下如此看重,陈翔敢不竭尽所能,誓死以报!” “好啦好啦,你的心意我知道啦,好好干,大周不会亏待你的。”晋王有些敷衍地说着。 蒋礼认真的交待了陈翔议事营帐所在之处,然后又截下一块腰牌递给陈翔,嘱咐陈翔尽快安顿。陈翔收下腰牌,向营帐内诸位施礼之后,倒退着,缓步离开了营帐。 一出门,朔风飒飒,刺人心脾。陈翔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这干冷清爽的辽东气息洗涤着身心,拜托晋王大帐中那慵懒温暖的倦意,轻轻一笑,心中想道: 晋王轻佻,果然名不虚传。难得这么有兴致,看来,是拿我来当笼络人心的陪练了吧。 陈翔走后,晋王收敛了笑意,转头问众参谋:“方才我的表现如何?” 众参谋答道:“殿下情真意切,激励人心,三军将士定当感怀。” 晋王有些不信,特地又问苏庭越。 苏庭越皱了皱眉,这样答道:“骗骗大头兵,应该是够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 大战起 赫拉山城城下微微泛黄的土地上,原本生长着稀稀落落的杂草。然而此时,在一双双军靴的践踏之下,已经寸草不生。 数万虎贲迎着晨曦的微光肃然列阵,漫长的队列中悄然无声,酝酿着一种迫不及待的肃杀之气。方阵的侧翼,是分装运输又重新组装起来的十三部云梯车和九台高大的二十五丈高的井阑,当然,还有数不清的简易竹梯。这些专门用于攻城的利器是大周考虑到可能无法就地取材,特意千里迢迢运输过来的,此时此刻即将发挥它们的威力。 一切似乎都已经准备就绪,攻城的先后顺序,部队的进攻方向,彼此的配合,临阵的调度,这些都已经安排好了。似乎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青罗伞盖下,一辆驷马温车缓缓驶向三军阵前。一身戎装的晋王站得笔直,手扶阑干,放眼望去,检阅着这支虎狼之师。他神情严肃的挥了挥手,从一旁的黑武士手中接过马鞭,缓缓指向那座巍峨耸立的赫拉山城。 “三军将士们,我是你们的统帅,大周的晋王。” 晋王的声音有些中气不足,也许是北地的严寒和老迈的身体限制了他的嗓音。不过没关系,在车下步行护卫的亲卫们,用着嘹亮的嗓音高喊,将声音传送到阵列的前方。阵列中,也专门大嗓门的壮士此起彼伏地喊着,确保晋王说的话,能够传达到每一位士兵的耳中。显然,晋王是打算做最后的战前动员。 “过去的两个月,你们辛苦了。从黄河边到帝国的最东北广阳郡,有一千里。从广阳郡到这赫拉山城下,又是足足一千里。这段路我们走了两个月,从没来得及割麦子的时候,走到了快要落雪的时候,折腾得河北c草原c乃至于沿海诸郡都是鸡飞狗跳,疲惫不堪。有人问,这到底是为了什么,现在我告诉你们,答案就在眼前,就是为了这座城!” 晋王神情严肃,尽管没有多少人能够亲眼看得到他的表情,也没有几个人能听得清楚他因为上了年纪而有些苍老的嗓音,可他依然无比认真,投入。 “城是什么?城是根基,是巢穴,是制度。我曾经听说过:如果不趁着树木幼小的时候砍伐它,等它变成参天大树再砍伐反而会伤了斧头;如果不趁着蛇年幼的时候杀死,等它变成了巨蟒就会反过来吞噬你。现在,肃慎蛮夷已经建立起城市,编制好军队,我们难道要等着他们准备好刀枪剑戟,杀到中原去烧杀劫掠的时候,才与他们一战吗?不!普天之下,四海之内,没有人可以威胁大周,没有人可以挑战大周。既然他们拒绝毁城,那么,我们来帮他们毁城,教他们听话,如果教不会,那就去死!” 晋王微微挥动马鞭,御者会意,缓缓催动马匹,让这驷马温车缓缓地在阵列前面巡阅。冬日的太阳温和地映照在马车上,在这个有些佝偻的老人身下拉出一道硕长的影子。 “这,就是为什么让你们远离妻儿家小,远离故土乡间,千里迢迢来到此处的原因,你们是来毁城,灭族的,是来扬威异域,扫荡不臣的!” 阵列的中央,谢玉成听着转述而来的晋王的话语,不禁脱口而出:“也就是晋王了,真的什么都敢说啊。” 旁边一位身形高大满脸风霜的赤袍将军拍了拍谢玉成的肩膀,笑着说:“这就受不了了?后面还有更劲爆的呢。” 谢玉成低下了头,恭敬地回话:“定兴候,没想到素来谨慎小心的您,也会有如此大胆的安排啊。” 这位赤袍将军,正是此次东征的行军大总管,也是三军实质上的统帅,定兴候路昭明。他慢慢捋着下巴上的短须,一边说:“没办法啊,天时地利人和都不顺,天寒地冻,顿兵城下,步兵主力也不是关中子弟,我也愁啊,只能物尽其用了。这不,晋王不是挺开心的吗。” 晋王的话锋一转,不再像方才那样严肃。“但,这并不是我来此原因。我年过七十,半截身子都入了土,比不得年轻小伙身强力壮,扛得住冷风,经得住颠簸。我身为皇亲国戚,尊荣已极,此番征战完全可以挂个名,在长安享受着暖和安逸的日子,为什么我要过来呢?” 是啊,这也确实是军中不少人的疑惑。晋王此时点出,确实吸引了全军的注意。 “因为,我是受了陛下的嘱托。今天站在这里的,不仅仅是大周的晋王,更是陛下的眼睛和耳朵,替陛下,看一看这战场,这蛮夷,也看一看,这河北的人物。” 那位登基不满一年的少年天子的嘱托?看一看河北人物? 谢玉成瞪大了眼睛,惊讶地望向了路昭明。路昭明只是微微一笑,笑声在谢玉成的耳边轻声说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其余?” 谢玉成悚然一惊,站直了身子,看向路昭明。而这位行军大总管也是神色坦然地和谢玉成对视,没有一丝的迟疑和胆怯。谢玉成抿了抿嘴,还是没说什么,只是心中微叹。 虽然不是路昭明以往的风格,不过也没错吧。 中军处这场隐晦而微小的争议,并没有影响晋王的侃侃而谈。大嗓门的军士依旧尽责地将晋王的话语传达给每一士兵: “陛下说,此番征战,因为路途问题,没有征发关中子弟,而是尽取河北男儿,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我说,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自古就是出精兵良将的地方。不然,当年伪齐也不可能和我大周并立这么些年。” “陛下又问,那为何大周统御河北之后,明明已经在河北设立军府,却并没有频频征发河北健儿?” “我说,那是因为,军中将帅,多关西名将,也更加熟悉关中子弟。兵凶战危,唯有兵识将,将知兵,才能增添胜算。” “陛下是何等的天纵之才啊,听我这么一说,什么都明白了。陛下告诉我,说他知道关中将帅有门户之见,这很正常。可陛下是天下之主,胸襟广阔,囊阔四海,他没有门户之见,也不想让朝堂有门户之见,他也想见一见燕赵的慷慨悲歌之士,睹一睹这河北诸郡的英豪俊杰!” 嘶 这一瞬间,有数万人一起倒吸一口冷气。正在列阵中的河北健儿们,那些从河北四十七军府中征招而来的府兵们,此时此刻都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兵刃,静静地,全神贯注地听着晋王的声音。 “我说,陛下登基不久,不宜御驾亲征。既然有这个心思,那趁着我这把老骨头还中用,我替陛下走一遭。看一看河北的英雄豪杰,识一识燕赵的慷慨悲歌。战场上是最公平的,谁在战场上脱颖而出,我都会一五一十的报给陛下。天子重英豪,功名只在战场立!” “自从我当了这个元帅,我就听说了。河北健儿有怨气,觉得朝廷忽略了他们,歧视了他们,无视了他们。可要我说,这可能有两个原因。有可能是因为,朝中确实有门户之见,不想让河北健儿立功。也有可能,是河北健儿,确实难当大任。那到底是哪一个原因呢?现在,机会来啦,战场上看看嘛。如果河北健儿真的不中用,那我只能舔着这张老脸,去告诉陛下,之前我老糊涂了,燕赵无英豪,河北多庸人!” 沉默,如同死一般的寂静,甚至连呼吸声都仿佛听不到了,只剩下那些嘹亮的嗓门还在叫嚣。 “现在,你们看一看这座城墙,二十丈,很高啊,难打啊!”晋王指着赫拉山城,挥舞着苍老干枯的手臂。 “现在,你们看一看这座城上的人,肃慎蛮族,山林里猎杀虎豹的野人,凶猛啊。” 晋王站在车上,踮起脚尖,声嘶力竭地喊道:“如此坚城,如此劲敌,我,代表天子,试问诸君,能取否?” “杀!”这是数万河北健儿的热血迸发的怒吼。 “杀!”这是无数人灵魂的颤动和呐喊,想要将这一切的一切都发泄出来。 “杀!”这是无数决心c决意c觉悟共同化成的一个字,咆哮着踏平这座高耸的城池,杀光这群凶残的蛮夷,只为了证明男儿本色。 时机已至,士气正酣,路昭明拿起将旗,凛然一挥。 咚咚咚!中军处,战鼓响。 大战,正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 河北健儿 云梯车轮缓缓碾过城外的黑土,留下深深的辙印。旁边硕大高耸的井阑上,精心挑选出来的瞭望兵,正在挥舞着手中的旗帜,汇报着自己所发现的军情。攻城器械的两翼,是严整排列着的队伍,正按照顺序,拿着简单的登城梯,随时准备发起第一轮的攻击。 陈翔此时,却只能站在晋王的亲卫旁边,默默地观看着这场激动人心的攻城战。 当晋王在阵前演说的时候,所有人都涌起一股强烈的想要建功立业的,陈翔自然也不例外。 他想起了他在家中点起一盏油灯默默苦读的乏味,他想起每天清晨起来左右开弓锻炼臂力的酸胀,他想起了自己混迹市井结交草莽时所经受的白眼和鄙视,他想起了自己和山贼绿林斗智斗勇绞尽脑汁的艰险。他想起了自己身上正隐隐作痛的伤痕,想起了生死瞬间的黑夜,他想起了这一切的一切,所有的困难,屈辱,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都是为了磨砺胸中那把名为不甘的利刃。这一切的一切,在此刻,随着晋王那句“天子的目光将通过我,看到你们的英姿”,瞬间点燃。他想要鸣刀出鞘,想要先登夺城,想要一鸣惊人,想要扬名立万,他想要向那万乘之尊的少年天子证明自己,从而赢得属于自己的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前途与未来。此时此刻他发自内心想要吼叫出来的是“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陈翔死死地盯着眼前那并不高大的晋王车驾,在这心中热血不断涌动的时候,另一种更加深邃而博大的却一点一点从他的心底滋生,并且渐渐抚平那有些过于躁动的热血。晋王一语,可以使三军作愤;天子一怒,可以兴师十万。数万人抛家弃子远涉千里来到此处,并且为此抛头颅洒热血去攻击强敌和坚城,这是为什么? 是晋王的演说很动人吗? 不,是晋王背后的,权势! 他曾不止一次的听人说过,晋王不过是个普通人,只有中人之智,甚至是一个庸鄙之人。但即使是这样一个人,他只要稍稍挥动起手中的权势,所迸发出来的力量,就如山呼骇浪。任凭你惊才艳艳c智勇无双,也绝无阻挡之力。 这,就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权势。 陈翔缓缓地闭上双眼,突然强烈的权势渴望与求之不得的痛苦折磨着他,也让他从演说的激昂之中摆脱出来,以一种更加达观的心态审视自己和周围人的行为。 随着冷静和理智重新占据了他的心灵,他渐渐意识到,晋王的阵前演讲恐怕大多都是杜撰,为了替自己的孙子辈的皇帝分忧,特地过来观察战场举荐河北人才?举荐什么人才?愿意花三千两白银买一个行军参议的人才吗?顺水推舟锦上添花做做人情而已。 但是,河北健儿就吃这一套啊。陈翔看着前方汹涌激昂想要奋发厮杀的壮士们,心中感慨。 望梅止渴,画饼充饥,为什么这么容易被骗呢? 无他,渴极矣!饥甚矣! 府兵是大周军制的基础。天下一共设立有一百八十六做军府,一府辖一县之地,以民养军,免其租税劳役。设置折冲校尉,训兵习阵,常备考核,每六年轮戍一年,或是藩卫京师,或是戍守边疆。如有战事,随时征发。 河北共设立的四十七座军府,都是在穷山僻壤处,也通常是屡出劲兵之地。这样,一方面是租税的损失较少,另一方面这些地方也往往多是伪齐兵源之地,方便严加管束防患未然。本来是没有什么大问题,但是正因为此处贫苦种田无法谋生,才令民风彪悍,乐为从军。伪齐时候,征募山民为兵,岁有粮饷,战有缴获,立功晋升,虽然离家难回,但收入不少,多少也有个奔头。如今专设军府,严加操练,在自己故乡且耕且练,纵然免去了租税,却依旧贫苦难耐。这如何能让随军征战过的一些伪齐老兵接受的了,风气如此,刚入伍的新兵也不由得抱怨颇多。可此时正值大周方兴未艾,制度严苛,难以逃遁,府兵只能期待或许能够通过参加战事,立功授勋,来改变自己贫苦的生活。 可惜,河北被纳入大周统治已然有十年了,府兵确立也十年了,河北健儿却根本没有捞到什么战事。哪怕是按例的轮戍,轮不到可能立功的边疆,也轮不到接近天子的藩卫京师,而是同样要跋涉千里去江南轮戍。千里往复,无功而返,看着关中军府多有立功受赏,授田,乃至于转入禁军,这河北健儿又如何不怨? 所以,比起偶尔还能剿马匪,甚至可以期待一下退役后生活的太原等五郡屯骑,世代为府兵的河北健儿们,更加渴望战争,渴望立功,渴望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 秋冬初升的太阳从东方偏南出升起,平均的洒在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脸上。陈翔静静地感受着,这微弱而难得的暖意。前方,阳光透过高大的赫拉山城,投下大块大块的黑影,覆盖在正要攻城的河北健儿的头上。 然而,河北健儿们胸中燃起的火焰,又哪里惧怕这一点点的阴影。来不及等待慢慢吞吞的攻城器械了,府兵们排成长纵队,抬着简单的竹梯,进行第一波的试探攻城。 裴温是广阳郡池炳卫的一名府兵,素来以悍勇闻名。当几架竹梯拼凑起来的竹梯一搭在城墙上,他就迫不及待的攀援而上。他左手套着盾牌,口中衔着钢刀,一级一级的往上爬。左右环顾,四五架这样的竹梯上也有差不多的勇士在往前冲。 危险,危险,这样的高度,摔下去必死无疑。自己身后就是跟上来的战友,肯定也退不下去了。所以,没有其他的选择,一条路,冲吧。 城墙上明晃晃长矛对准着竹梯的这头,随时准备将冲上来的倒霉蛋直接捅个透心凉。裴温看着前上方越来越近的矛头,却越来越开心。没有火油c没有金汁,没有那些训练中的前辈们说的最危险的守城工具,只是矛尖,只是血肉的拼杀。哈哈,果然是蛮夷。 裴温手足一同发力,压低重心,举起宽大的盾面,猛地向着城墙的缺口撞进去。 冲进去了,他感到一阵喜悦。 刺啦。几只长矛从各个方向向他捅过来。没有机会闪躲,也不能闪躲,因为他要为后面跟上来的战友们打开空间。他直接朝着一个方向撞了过去。 “呠!”盾牌破碎和长矛折段的声音同时响起。裴温不知道自己身上中了多少根长矛,他只能抄起利刃就是一阵猛砍。作为先登的猛士,裴温等人装备起了精良的铠甲,墙头上人挤人的混战毫无章法,拼的就是谁的刀快,谁的甲厚,谁能流更多的鲜血。冷风麻木了他的痛觉,他仿佛能够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热量一点点的流出,也能够闻到空气中更加腥臭的血气,无论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绝望地厮杀,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只要我能活下来,只要我能活下来,作为先登,我就能立大功! 只是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流出的血液,正在一点一点染红了身上的皮甲,让原本有些暗淡的红色,变得鲜艳而夺目,仿佛正在燃烧的火焰,绚丽而危险。 飘扬的号旗诉说着攻城战事的顺利,已经有人登上了城墙。中军处,路昭明和其他高级将领与众多幕僚们坐在小马扎上,正在议论战事的走向。 苏庭越此时也在中军处,按理来说他应该陪侍在晋王的身边,但他年轻,对战事也颇感兴趣,理论上,路昭明作为行军总管是征东将军幕府的一把手,也是晋王的幕僚,只是这个临时幕僚的身份有些特殊而已。因此,苏庭越在晋王的允许下,在中军处陪着路昭明学习临阵指挥。此时,有些惊讶的苏庭越忍不住就问了:“这么快就登城了,没想到这么容易啊。” 杨玄羽笑着说:“苏参军有所不知,这城墙固然是限制了进攻方的攻击点,可同时也限制了防守方的战场人数。小规模的战场还是要看战术配合的,这方面咱们的府兵可以说是训练有素了。再加上此时士气正酣,士兵舍生忘死,攻城顺利,并不奇怪。” “不不不。”谢玉成摇了摇头,不同意杨玄羽的意见。 “没那么简单,敌方必然有精通守城的指挥官。你看这座城在设计的时候,西边和北边的面城墙,每隔三百步就会有一个凸出的半圆箭楼,这就是专门用来射杀爬云梯攻城的将士的。肃慎是渔猎部落,绝对不会缺少精通射术的弓箭手,此时不发力,必然是有后招的。” 这是,井栏上方旗帜飘动,中军的报信兵解读了旗语,赶紧来报。 “报,西城墙的箭楼处有敌人弓箭手开始射杀我方攻城士兵,我方冲上城楼的援兵数量在减少。” 路昭明端坐正中,揉了揉太阳穴,说:“只有西城墙吗?果然。把井阑往前推,让神射手登上井阑,居高临下射击,给我压制住敌人的弓箭手。” 中军的将领下达之后,一阵号旗纷飞,除了一台在后方指挥观战的井阑,其余八台都凭借着轴轮和民夫的力气,小心翼翼地向前推去。底下是拿着盾牌护卫着的步兵。 发出指令之后,路昭明站起身来,对着谢玉成c杨玄羽,老军候等骑兵将领们一拱手,说:“时候差不多了,任务也分配清楚,请诸位返回本阵,随时等候将令调遣。” “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 攻城交锋 瞄准,射击,长箭落处,血花飞溅。一名攻城的河北健儿肩头中箭,无法维持平衡,摇摇晃晃中从竹梯上掉下来,一声惨叫,血肉模糊。 弯弓,射箭,长箭落处,哀嚎不断。井阑上的大周射手,凭借更加精良的弓箭和高处的优势,尽情地采用抛射的方式将狼牙利箭射出。箭楼上的肃慎射手有些混乱,如果他们坚持要继续射杀攻城士兵,那么那些利箭会将他们扫荡一空。他们如果选择对射,或许可以彼此消耗,但是那么高度上的劣势会让他们吃尽苦头。 苏庭越听着前线汇报过来的情况,深感振奋。 “可惜了,井阑制作的还是急了一些,如果能把重弩搬上去,甚至可以去扫荡城墙上的敌人,帮助在城墙上苦战的将士们更快打开局面。”苏庭越见识过重弩的威力,此时不禁畅想。 路昭明没有搭腔,他的副手周春成笑着为苏庭越解惑:“井阑本来就是专门用来让弓箭手射击的平台。至于重弩,那是不可能的,重弩复杂笨重,每次发射都会对支架带来震动。放在平地或者城墙上自然是没有问题,但是如果在那么高的井阑上,一个不小心就会把井阑给折腾散架的。” “原来如此。”苏庭越低头受教。 正在这时,井阑上射的正开心的弓箭手茹以沫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破空声,定睛一看,五块巨石正飞快从不同方向向砸了过来,仿佛就要砸中他了。本来在高处平台上的他心中已然惴惴不安,每一阵风吹来井阑仿佛都要晃一晃,似乎随时要散架,让人心惊胆战。全靠射杀敌人来转移自己心中的恐惧,这个时候突然巨石砸来,茹以沫忍不住往后一躲,正在他身后的战友没有反应过来,惨叫着直接从井阑上摔了下来。 茹以沫怔怔地看着仰面朝天死在井阑下的战友,那几块飞来的石块并没有砸中这架井阑,只是落到了推车的民夫阵中,带来了恐慌和散乱。茹以沫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第一次误伤了队友的愧疚感压得他抬不起头。直到队长重重地砸了他的肩膀,恶狠狠地说:“发什么呆,死了一个就加倍努力,填补他的缺口,不然你还想等着敌人缓过劲来一个个射死我们吗?赶紧的。” 井阑上的弓箭手们依然尽职的继续压制箭楼,只是不敢继续往前推进了。显然,敌人有投石车,虽然准头不够,但是如果靠的太近,让几辆车一直对着一台井阑猛砸的话,会不会那么倒霉被砸中谁也不知道。 旗帜纷飞,将战场上的变动报告给了中军。 “投石车啊,这肃慎部落还要给我多少惊喜。”路昭明低声喃喃自语。 方才肃慎弓箭手对于攻城将士的短暂压制造成了严重的后果,之前登上城墙的河北健儿们几乎损伤殆尽。不过,见到箭楼被压制,河北健儿鼓起勇气,继续攀援而上。 然而此时,迎接他们的,不再是锋利的矛尖,而是一排一排的檑木。庞大的木块上面,尖利的木刺狰狞夺目,没人能忽略它的杀伤力。 “报,敌方将檑木从矢口砸下来,我方攻城受阻,不少竹梯甚至因此毁坏。” 周春成想了想,说:“果然,这乌尔河起自老头岭,肃慎从深山伐木,可直接顺着河流运到赫拉山城。若论战备物资,别的可能少,木材肯定是不会缺的。既然懂得箭楼,又怎么会少的了滚石檑木。不过,为什么会却没用滚石?” “石材制取不易,大半用来筑城,小半还要做投石车的弹药,哪里还轮得到做滚石。檑木够用就行了。”路昭明说着,站了起来,大声问道:“云梯车到哪里了,怎么还没靠上去?” 旗帜纷飞,传令兵急速来报。 “报,李鸽将军观战时发现地方西城墙的南侧比两边都要低矮,守卫相对薄弱,临时调整了云梯车的前进方向,现在刚刚开始登城。李将军说,他若拿不下西城墙,甘受军法。” 苏庭越瞥了一眼路昭明,战场上的将领自行其是,违背了主帅原来的安排,这可是一大忌讳啊。 “做得好,你给我告诉李鸽,做得好,这事儿我帮他担了。军法官想打他的屁股,我拦着,让他好好指挥攻城,拿下了城,我为他请功。”路昭明大笑。 周春成无奈看了眼苏庭越,人家军法处的主官就在这儿呢。 苏庭越却对着路昭明拱手:“战场之上变幻莫测,主帅也不可能一一洞察,前线将领审时度势,因地制宜正是取胜之道。苏某还没有那么迂腐。倒是定兴侯胸襟广阔,让手下放手施为,令在下心折。” 路昭明看着这位年轻的录事参军,点了点头,说:“不愧是苏相的孙子,有点意思啊。” 战场上,巨大的云梯车停住,架设好的云梯直抵西城墙的低处。云梯车和简单的竹梯不同,经过设计的架构,特制的坚硬木料,这些让云梯能够承受更大的重量。这意味着,身穿精良铁甲的壮士,能够通过云梯登上城楼,用一身铁甲和利刃,去扫平城墙上装备简陋的肃慎蛮夷。 事实上,当这些黑色重甲的精兵从云梯上冲过来时,城墙上的肃慎部众确实产生了一丝慌乱。铁甲裹身,肃慎的那些有些锈蚀的短刀和长矛根本无法造成任何伤害。利斧当头,肃慎的简单的皮甲甚至是兽皮也根本无力减轻那些致命的伤口。当重甲的步兵不断冲到城墙上,甚至是摆开了阵型的时候,大周胜利的曙光,第一次如此明晰地展现在所有人的眼前。 这座城,拿下了。李鸽在心头默念。这位来自关中的老将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一直担心城墙上的破绽只不过是敌人故意露出的陷阱。但事实证明,这确实是城墙建设时遗留的天然缺陷和守城时候的调度混乱所产生的战机,而他,果断地抓住了这个机会,赢得了结束这场战争的关键。 看到这一幕的大周将士们都在欢呼,在嚎叫,在前军侍立的陈翔也满心喜悦地听着战场上传来的喜讯,这场攻城战大开了他的眼界,让他明白了以前读兵书时想不通的一些困惑之处。 然而,肃慎诸部却不打算就此认输。他们的首领,忽而都,此时正在城内的主干道上,向自己的部众,进行最后的誓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 南朝与蛮夷 忽而都,这位有志于成为肃慎诸部共主的头人,已经年过五十了。他硕大的身躯依旧健硕,宽阔的肩膀随时能够迎接千钧重担,锐利的双眼依旧让人心悸。他缓缓走在自己的部众前面,他的身后,近万骑士神色肃穆,整装待发。 “有很多人问过我,说我为什么要筑城,为什么要违抗南朝的命令。有人还说,我在用自己族人的性命来追求自己功业。我没有解释。今天,城墙上时时刻刻都有我们族人在死去,今天,这座城随时都有可能会陷落。今天,我也不会解释,因为没有任何一种解释能够比眼前的事实更加有力,这一切的一切告诉我们,不击败南朝,肃慎就没有明天!” “他们说,咱们松阳五部,加起来了不过七八万户,我忽而都穷兵黩武,也最多能攒出一万的骑兵和两万步兵。人家周朝,一个郡就有十万户,人家一共有上百个郡,我们耗不过南朝的!” “没说错,南朝地域广博,人丁兴旺,我们比不过,这是事实。可你们有没有想过,南朝,他们那么大的土地是哪儿来的,那么多的人口是哪来的?是天上掉下来的吗?不,是抢来的,是夺来的。是从哪里夺来的?是从他们口中的蛮夷手中夺来的,或者说得更明白些,从我们手中夺来的!” “我知道南朝的过去,他们原本就是一个很小很小的部落,但他们卑鄙c阴险c狡诈,他们一面耕种谋生,满口仁义道德教化和平,另一面研究出最精巧的机械c制作出最坚固的铠甲c拿着最锋利的武器来开拓领土。南朝说,蛮夷残暴,可你们现在看看,这四海之内,最丰饶的土地,最广袤的人口,是属于谁的?曾经的草原豪强,犬戎c匈奴c柔然,早已烟消云散。突厥呢,经历了南朝挑拨的内乱之后,如今人丁不超过三十万户。南方的苗人躲进了深山,都没有办法统计人数了。蛮夷杀南朝,用的是刀,血淋淋,凶残可怕。可南朝把你挤到苦寒之地,让你根本活不下去那么多人,你的孩子连出生的机会都没有,还用得着用刀砍吗?” “他们说,不要挑衅南朝,但是,你不挑衅南朝,南朝就能容得了你吗?早年间,就我们松阳五部之间内战不休,人口一直上不去,这背后没有南朝商人的挑唆?这是南朝的一贯伎俩,用他们的话说,叫“以夷制夷”。我们没惹南朝吧,但我们还是他们要制服的蛮夷,为什么,凭什么?没有为什么,老虎要吃人,你去问问为什么?” “南朝说,他们会教化,要让远人来归。行啊,我们学南朝,我们耕种,我们立城,我们建立法律,我们遵循制度,我们按照你们的教化行事,一步一步地模仿着南朝。结果南朝的小皇帝说,不行。哈哈哈哈。不行。” “南朝一点脸皮都不要了。他们自己可以耕种,可以建城,可以建立国家,但我们不行。他要我们滚回山里,去做野人,去打猎,去变成分立的部落,成为一盘散沙而不是一个国家。为什么?因为南朝不想让我们繁衍人口,不想让我们强大统一,因为南朝,视我们为敌!不,不仅仅是我们,是所有不属于南朝的人,都是他们心中的敌人。南朝有一句很有名的话,叫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底下所有的土地都是属于南朝的,所有的人都是南朝皇帝的奴隶。这就是南朝的野心,这就是南朝的贪婪!” “所以,你问我,为什么要反抗南朝皇帝。我作为一个头人,部落再穷再破,不会冷着我,也不会饿着我。如果部落之间的厮杀失败了,我死了,我的儿子也能继承我的位置。我为什么要反抗南朝皇帝?反抗南朝皇帝失败了,别的不说,我,我的家人,通通都要死绝。我是闲着没事干吗?我是吃饱了撑着吗?不,我是在怕。” “我怕一年年过去,部落变得越来越松散,人口变得越来越稀少,同是长生天的子孙,会为了一点点蝇头小利而相互厮杀。我怕一年年过去,不再有人记得赫拉山城的传说,不再有人记得长生天的教诲,不再有人记得肃慎这个部族的名字。我怕我们被南朝的软刀子一点点的弄死,死得无声无息,就像最强壮的猎头人被憋屈地死在病床上。” “所以,我们要建城,我们要耕种,我们要让仓库里存满了粮食,我们要在温暖的城市里抵御冬天的寒风。我们要让孩子每天都能吃得饱饱的,在山间肆意地撒欢,我们要让女人穿上暖和漂亮的棉衣,每天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们要让肃慎的部族之间不再相互厮杀,告诉他们我们有足够的粮食养活每一个肃慎男儿,不需要再有杀头胎这样的陋习了。我们要建立起一个国家,堂堂正正地对着南朝,对着突厥说,我和你们是平等的,不要让你们的商人来挑拨我们的兄弟,不要让你们贼人来抢夺我们的财富。” “这是我的梦想,也是你们的梦想,是所有肃慎人共同的梦想。如果有人要阻挡这个梦想,要逼我们回到山里,那么,不管他们有多强大,有多厉害,我忽而都,都要碾碎他们!” “碾碎他们,碾碎他们。”肃慎骑兵齐声嚎叫着,当先一名骑士,下马脱盔,跪在忽而都的面前。 “父亲,交给我术英吧,一定会把南朝人通通碾碎!” 忽而都拿起那顶头盔,为自己最勇猛的长子的戴上,那头盔上插着一束黑的翎毛,凝重而坚定。“按照我之前说得做。”忽而都小声说。 “是。”术英重新翻身上马,感觉胸中勇气百倍,能够撕碎一切阻挡。 “我的族人们,我的兄弟们,我的,孩子们。肃慎的未来,就交给你们了。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杀!” “杀!杀!杀!”肃慎骑兵们此起彼伏地吼叫着,声音杂乱却嚣张。 轰隆隆,赫拉山城的城门缓缓洞开。 城门后面,一万悍骑纵马狂奔,势如奔雷,席卷而来! 中军处,路昭明通过旗帜信号获知了这个消息,手中的马鞭不觉落地。 “定兴侯,没关系,我们可以”苏庭越虽然也感觉惊讶,但是很快稳定了心神,连忙想要劝慰这次东征实际上的主帅。 “哈哈哈哈!蛮夷终究还是忍不住了!”路昭明扬天长笑,挥手指向了前方。 “来人,传令,竖起黑旗和红旗!” 路昭明一字一顿地说:“破城,便在今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 铁蹄争锋 老军候看到了高处飘扬着的红旗,没多说什么,从容地收拾戎装,带上头盔,翻身上马。他看着身后的太原屯骑们,这些三晋子弟都是好男儿,不比关中健儿差多少。他们是那么地相信自己,自己也绝对会将他们带回去,带着荣耀和功劳。 “别的话我不多说,当红旗飘起的时候,就意味着肃慎的骑兵出动了,我们的任务就是赶赴战场,死死地纠缠住肃慎的骑兵,你们攻击的目标,始终是肃慎骑兵的将旗和身边的每一个敌人。这是一场乱仗,你们给我记住,在中军收兵的号令发出之前,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不许停下。雁门c渔阳c上谷c代郡的屯骑会和我们一起出动,在人数上我们不吃亏,如果没有完成任务,丢的不是我的脸。” “诺!”太原骑高声呐喊,回应着自己的老长官。 “陈昂,头阵交给你了,去吧。”老军候嘱咐着自己的爱将。 “诺!”陈昂高高昂起了手中的长槊。“弟兄们,这次可不是诱敌,而是来真的了。踏破鬼魅,扫荡宵小,正在此时。随我,破敌——” 跃马而出。 一排排骑士慨然应诺,纵马相随。隆隆隆,马蹄声低沉而有节奏,吟唱着幽燕之地的骑士们昂然的战歌。 “统领,黑骑飘起了。”神武右卫的骑士提醒着自家的统帅。 “我看到了。”杨玄羽有些慵懒地上马,戴好头盔。 “弟兄们,还要要我说什么吗?” “战,战,战。”骑士们高声呼和着。 杨玄羽笑了,将手中的马槊远远指着正在洞开的城门。 “黑旗扬时,右卫出击,不做纠缠,直取城门。定兴侯把一锤定音关键压在咱们神武右卫身上,别他妈给我掉链子,懂吗!”杨玄羽突然高吼,声音嘹亮刺耳,刹那间,三军肃穆。 哈哈,杨玄羽右侧的嘴角划出了一个狰狞的弧度。平举马槊,直向远处城门。 “随我走!” 骑阵倾泻而出,势不可挡。 肃慎骑兵冲出城门,不做纠缠,直接向着云梯车冲过去。他们的目标是云梯c是井阑c是所有的攻城器械。赫拉山城外所有树林早就被肃慎人早早砍伐殆尽,只要毁了这批攻城器械,短期内大周军队是没有办法收集到足够的木料重新制造的。 云梯车附近,护卫的步兵们也在将佐们的指挥下摆开了阵型。攻城器械始终是敌人攻击的首要目标,而如何防护也是这些士兵们日夜操练的重点。一个简单的长矛阵短时间内有模有样的摆出,没有人可以小觑大周府兵的战术素养和战斗意志。 肃慎人没有直接冲击步兵的小阵,而是匆匆掠过,前排的骑士甩出手中的瓦罐和麻布团,向着云梯车远远砸去。乒铃乓啷,瓦罐落地,火油四溅。指挥的小校捡起落地的麻布团,发现这些麻布都浸透着火油。小校一愣,他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没有理睬一掠而过的肃慎骑兵,目光看向了附近的一座箭楼。 箭楼上,肃慎射手顶着井栏造成的巨大伤亡,点燃了准备好的点火箭,向云梯车方向一阵齐射—— 呼啦,火油和麻布被点火箭引燃,仿佛火魔在步兵阵中肆虐,被火油溅到的士兵,披着麻布的士兵,此时一个个被烈火焚烧,痛苦地嘶吼,乱窜。自然,步兵阵也就不成行列了。更重要的是,云梯车也被点燃了,红色的火舌一点一点地想要吞噬这承载着胜利希望的攻城器械。 肃慎骑兵没有再冲击,一方面是因为没有这个必要了,他们还有其他的云梯车需要去点燃,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们遭遇到了对手。来自幽燕诸郡的屯骑已经赶到战场,向他们发起冲击。 在这场战事中,肃慎人对于守城技能的熟练运用让周军无比惊异。同样的,大周通过井阑和旗语进行的快速指挥和反应也让肃慎人赞叹不已。五郡的屯骑虽然慢了一步出发,但还是及时赶到了战场,阻止肃慎骑兵进一步地去破坏攻城器械。而为首的那位冲阵者,正是陈昂。 陈昂挥动着手中的马槊,对着肃慎骑兵的阵列就撞了过去。前方和他对冲的,是一名头戴黑羽盔的肃慎壮汉,也许是他们的头领吧。 两马一交,“噹”。双方都惊异于对方强劲的力道和娴熟的技巧,然后,一掠而过。 “噹”,陈昂撞上了后面一位肃慎骑士,由于方才马槊的位置被震开了,此时从发力的角度有些吃亏,但陈昂鼓起余勇,挥槊一砸,将那位骑士扫下马来。 “噹”,陈昂的马槊立刻又撞上了一位肃慎骑士,没有多少调整角度的空间,二丈四的长度占尽优势,捅中敌骑,抖落尸首,留下一批无人驾驭的空马继续奔驰。 “噹”,又是一骑。 在骑兵的对冲中,每一名骑士都会有一种错觉,就是仿佛自己一个人在面对对方整个军队一般。对冲的骑兵阵列仿佛如两把锯齿搅合在一起,然后拼命地来回撕扯,让火星四射,将锋利磨钝。而其中,最荣耀也最艰难的,无疑是对冲的头阵。和他们对冲的对手,永远是整暇以待,状态最好的。而他们能不能击杀或者削弱敌人,将决定战场的胜负和身后战友们的生机。 陈昂之所以备受青睐,就是因为,如他,如杨玄羽这般,能够在对冲之际可能直接将敌阵捅穿的悍将,太少了。需要天生的神力,持久的耐力,充分的技巧,高超的马术,顽强的意志,以及,不惧生死的勇气与豪情。 陈昂此时痛苦地意识到,那名黑羽敌将有着不输于他的神力。如果对方的马战技巧也不错的话,那么同样会给自己身后的战友造成巨大的伤亡。但此刻陷入阵中的他无暇多虑,只能将心中的焦躁和不安转化为怒气,狠狠地发泄在每一个和他对槊的敌人身上。 捅c撩c砸c点c挑c按,巨大而笨重的马槊在陈昂身上仿佛轻巧的精灵,在战场上肆意的舞蹈,开出一朵朵死亡的血花。 陈昂,透阵而出! 草草整理阵型之后,陈昂的虎口微微颤抖,敌骑连人带马的冲击力并不好受。但他看着肃慎骑兵的将旗,看着那也在整理队形的黑羽敌将,看着城墙上下依旧拼死作战的战友,看着依然陷在阵中的老军候本阵,耳边想起了老军候之前的嘱咐。心中一横,带领着冲出来的战友们,再度向着对方的将旗处冲击。 陈昂,再冲阵! 这是一场乱战,五郡的屯骑和肃慎的骑兵相互纠缠,双方都没有办法获得足够冲锋加速的空间,当然,也没有加速逃跑的空间。这种情况下,谁主动撤离战场,就意味着会被死死盯着的对手狠狠咬下一块肉,褪下一层皮,甚至有全军覆没的危险。这些河北大地上的骑士们,用自己的生命完成着主帅的将令。 此时,杨玄羽和神武右卫的骑士们无暇关注这些河北战友们的惨烈厮杀,他们的目光所向,正是缓缓闭合的赫拉山城的西门。他们不住催动着胯下的马儿,快一点,快一点。肃慎人已经反映过来了,正在赶紧关闭城门。快一点,再快一点,在城门闭合之前撞进去,这场战事就定下来了!头功就是神武右卫的。 想要证明自己的,不仅仅是河北健儿。天下承平太久了,连当初的那些手下败将们都有些蠢蠢欲动,鼓噪不平了。关陇健儿们也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来证明自己,证明,谁才是当年逐鹿中原的最终胜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大师已辞尘世去 金庸逝去了,大师已辞尘世去,徒留余子空谈惋。 可以想象,无数的朋友圈和公众号会把这份消息瞬间刷爆,毕竟,金庸以及由他所代表的新武侠小说,对于我们,乃至于我们的父辈,甚至更早的人,都是无法忽视的文化粮食。有无数忙忙碌碌挣扎求生的芸芸众生,也许没有那个闲工夫去看各种各样的文学小说,但是肯定能够对郭靖c黄蓉c杨过c小龙女这些角色如数家珍。整个华人圈最为流行的消遣,除了麻将,也许就是金庸小说吧。无论人们有怎样政治倾向,年龄老幼,文化背景,生活氛围,金庸小说中的人物和情节永远可以成为大家共同的媒介。柳永被称作是“凡有饮水处,皆有柳三词。”,那么金庸也可以理直气壮地说一句:“凡有华人处,皆能解金庸小说。” 然而,这些几十年前的小说所带来的盛名,对于这个年过九旬刚刚去世的老人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呢?这个问题,恐怕只能问九泉之下的金庸老先生了,外人的评论,充其量不过是隔靴搔痒罢了。可小子依旧自不量力,想借来金庸老先生的忌酒,来抒发我个人的一些块垒,对此评论一二。想来,老先生也不会介意后生小子的不敬吧。 幼时也是从电视上首次接触金庸的作品。神雕侠侣惊为天人,然后看过一系列金庸先生的小说作品翻拍,真正系统地接触原著,居然还是得等到大学之后,这里面多多少少有些“灯下黑”的原因。因为电视剧的流行,我们有幸很早就接触了金庸的作品和情节,但是也正因如此,反而缺少了去阅读原文的一些动力,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奇怪的反差。另一种原因,可能是在于父辈们从原著中领略了金庸作品的好,所以在此基础上创作了电视剧加以推广。 所以,幼时我接触到的,是经过再创作过得电视剧,经过电视语言重新描绘的俊男美女所演绎的那一个个爱恨情仇逍遥悲欢的故事。我得以领略金庸先生对于故事情节的掌握和把控。 接下来,是大学以后真正接触了“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从原文中领略金庸的文笔。说起来,武侠四大家中,金庸的文笔似乎没有特点。温瑞安用词若落英缤纷,梁羽生行文如温润书生,古龙文笔自在随性却又别有一股潇洒的魅力。金庸的原著看完之后,你没法感觉这其中有什么文笔特别的魅力,时常在知乎上被人称道的《倚天屠龙记》中“若我偏要勉强”和“若我问心有愧呢”,更多的是对于人物心态微妙而逼真的把握。这也是金庸作品的特点,用文字传达感情,文字只是一种承载的工具。从这个角度来说,很难从金庸的原著中读出对于文学本身的特别感情,更多的体会的是金庸对于故事描述的热情和克制分寸的语言表达。 所以,接触原著之后,我看到的,是一个有些匠气,技艺娴熟,克制文字的一个熟练的故事讲述者。不得不说,这其中是多少有些失望的。虽然当时的我也承认,金庸的小说比其他三位的要更加成熟,更加精彩。但是心中还是稍稍偏爱那个有江湖气的古龙,书生落寞的梁羽生,和在背叛和强权阴影下用过于华丽语言掩饰的温瑞安,因为能从作品中有和作者的交流感,能够读出作者某些“真”的地方。而金庸,他太精巧,太娴熟,将自己成功地隐藏在了作品后面,以一个成功者的姿态出现,多少有些望而却步。 再后来,其实多多少少了解了金庸先生的一些感情经历和政治观点,“袁崇焕评传”啦,《笑傲江湖》啦,这些就不详细说了。那个时候更多是稍稍有些非议的吧,至少在内心深处。现在想来也觉得有趣,可能是因为自己受到了金庸先生作品这么大的影响,心中不自觉的有一些期待,期待着金庸先生能够和自己更像。一旦发现存在差距,就马上陷入失落感,进而产生怨怼。就像是吃了一个鸡蛋感觉很好吃,就一定希望看看那只母鸡一样。其实,金庸先生出生的那个年代,他的成长经历和我们这一代人的环境是天差地别,父母之间都有代沟,有何况是几乎大半个世纪的时代差距呢。想要让他和我们在观念上相似,这多少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所以,在了解更多之后,我以自己的观念为标杆,对金庸的个人产生了更多的期待和失望。我不自量力地觉得,大多数人对于金庸的感受,多多少少与我相似。作为一个影响了半个世纪国人的著名小说家,他的小说深刻的影响了我们,也将自己卷入了众多的期待仰慕甚至怨怼之中,让金庸成为焦点,他的经历,他的一切,都成为大家评头论足的一切,无论是善意还是恶意。 印象很深的,是一个小故事,说倚天屠龙记连载中,赵敏的性格多多少少像金庸未来的第二任妻子朱玫女士。而且金庸和朱玫女士的定情还是源于一场电梯事故。这个故事有待考证,可如果接受了这个设定,读着绿柳山庄张无忌去挠赵敏的脚踝,是不是有别样的意趣呢,这种意趣的源头,是不是因为满足了我们某种窥探的恶趣味? 对于金庸作品中人物的解读和寻找现实中的原型人物,可以说养活了一大批”金学家“。我们渴望金庸,希望了解金庸,因为这些解读而心满意足,有所收获。金庸,从一个笔名,变成了一个角色,一个真实世界的小说的重要角色,满足众多读者的点评和好奇。 这也许就是为什么,作者需要一个笔名,让这个笔名去承受世人的评论和争议,让作者自己能够在金庸的背后稍稍喘一口气。 今天,明天,未来的数日,我们都会听到看到许多金庸的话题,因为他死了,这彻底引爆了媒体的舆论和焦点。可金庸真的死了吗? 金庸死了吗?古龙死了吗?梁羽生死了吗? 那个名叫金庸的存在,依然活着,活在记忆里,活在评论中,活在他冠名的每一部作品中。我们从作品当中认识的那个金庸,他依旧存在。甚至死亡,金庸活得更加浓烈,更加巨大。 现在,我才真正意识到,金庸的作品,那种娴熟的故事技巧和克制的自我表达,是一个多么聪明的事情。当你将自己太多的情感投入其中时,你就会对它产生期待,产生希冀,产生恐惧。但你如果能够抽离开来,以金庸这样一个成功的故事讲述者出现,我给你讲故事,你回报我以功名利禄,不是比起古龙,还要更加的潇洒吗? 郭靖的侠之大者,敦厚儒风;杨过的狂狷桀骜,执着唯一;无忌的普度众生却优柔寡断;萧峰的慷慨激昂,郁郁狂怒;令狐冲的自在,韦小宝的讥讽,到底哪个是你?刚刚辞世的老人? 还是说,他们都不是你,他们是金庸,是你留给我们无尽回味的艺术精华,给我们最初的文化启蒙,是容许我们来消费戏说去填补无聊时光的消遣。 此时此刻,请尽情让金庸漫天飞舞,充斥每个街头巷尾,共同印证一个文化巨子的逝去与重生。这个笔名,那位上个世纪的老人给我们留下的最宝贵的遗产,是他无奈的宽容,他达观的微笑。至于那个真名,请容许它默默消失,无声无息,这是我们能给这位老人最大的敬意。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 城门之争 神武右卫的前锋离赫拉山城的城门还有百步之遥,但是城门已经渐渐合拢,杨玄羽心下大急,大呼:“矛来。” 身侧亲兵会意,向杨玄羽处稳稳抛出一根铁矛。杨玄羽左手挂好马槊,右手接住铁矛,脚下一蹬,立身夹马而起,侧身c后仰c蓄势c投掷,一气呵成。铁矛出手,破空声凄厉哀嚎,恍若闪电,重重地砸在正在合拢的铁质城门上。 城门一震,“咣噹”一声,合拢的节奏稍一停顿。 “再来!快来!”杨玄羽眼见有效,高喊。左右亲兵会意,连续向杨玄羽抛出铁矛。 杨玄羽立在马上,并不停歇,左右手连续掷矛而出,根根铁矛依旧恍如雷霆,力贯千钧,砸向城门。 “噹!噹!噹!噹!噹!”矛头和城门的撞击声越来越密集,像是奏起了浩荡苍茫的战歌。见到首领如此神勇,用掷矛之技硬生生地阻住了城门关闭的势头,神武右卫无不欢呼雀跃,士气高涨,高声喊道。“万胜!”万胜“”万胜!“ “好个紫衣轻侯,好个刺击之冠。”前军处,陈翔不由得赞叹道。然后,又远远望了眼中军处指挥的路昭明,赞叹道:“也是定兴侯运筹帷幄,指挥有方,才能抓住这转瞬即逝的良机。” “哈哈,这你倒是过誉定兴侯了,此策也不过是郑国公的故智而已。”徐昊站在陈翔的身侧,笑着说道:“十年前郑国公破晋阳城的时候,就是算准了城中反击的时候,抓准时机以铁骑突入,乘机夺城。当年定兴侯作为郑国公的副将识得此策,此番故技重施,自然要便宜了郑国公的长子杨玄羽,来立此头功。” 陈翔微笑拱手:“徐公长者,果然见多识广,十年前我一介稚子,也不在晋阳,这些细节倒是不清楚,承蒙徐公赐教。不过,您怎么不在苏参军处随侍?” 徐昊轻捋长须,说:“定兴侯处指挥忙碌,容一个苏参军在那儿观摩学习已经是极限了,怎么可能容得了我这个老家伙在那儿碍事?还是晋王这儿好。离前线近,看得清楚,而且也安全。” 当陈翔和徐昊在安全的观战评论时,赫拉山城的城门已经不再安全了。 杨玄羽一马当先,挥动着马槊从城门处撞了进去。他有足够的自信,这一身的重甲和锋利的马槊能够阻挡任何可能的危险,撕碎所有敢于阻挡的敌人。之前的商人和密探已经提供过足够城内的情报,西门处并没有设立第二道城门,也就是说,只要冲进这道城门,大周的神武军骑兵就可以沿着城市的主干道来回扫荡冲击,彻底打乱肃慎的所有指挥体系和物资运输,将肃慎人分割在城市的各个街坊之中。 当杨玄羽冲过城门时,没有遭受到任何的阻碍,三三两两的箭矢根本射不透他身上的黑色重甲,前方零散的低矮的石墩根本无法阻止骑兵冲锋的路线,几排肃慎散兵不知在忙活着什么,此时也已经为时晚矣。说到底,方才肃慎骑兵也是从这里冲出去的,这条路上早就清扫干净,是最适合骑兵冲锋的路线了。 已经没有人能够阻挡他了,直到他看见,前方的地面突然翻起! 不,那不是地面翻起。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杨玄羽认出来了,那是之前就一块一块盖在地面上的木版,现在被肃慎人用绳索拉起来,用石墩抵住,瞬间就变成了临时的栅栏和简易的城墙,来阻挡骑兵的冲锋。 被摆了一道,杨玄羽心想。不过此时能进不能退,冲过去,这薄薄的一层木板,和城墙不可同日而语,那不超过三丈的高度,更不是城墙那样不可逾越。撞c撞c撞c哪怕是把马匹都撞死,也要冲开一条路出来。 杨玄羽举起马槊,心中算计着,撞击的时候,自己会把马槊扎进木板,如果能撞破木板那最好,如果不能,拿马槊也肯定撞进了木板中,就乘势支着马槊从马上离开,根据情况再判定是撞进敌阵还是闪到一旁。 算计已定,正要举槊相击时,突然马失前蹄,杨玄羽连人带马,陷入了木板城墙前面的深坑之中。慌乱间,杨玄羽想起了自家父亲教导的求生绝技,弃槊跃马,双手抱头翻滚了一圈。除了摔伤处有些疼痛外,似乎并无大碍。而乌骓良马,此时却摔得惨不忍睹,马头重重地磕在地面,鲜血潺潺流出,眼见是活不得了。杨玄羽一面从伤马处拾起了圆盾,护住上身,一面抽出了腰间的备用战刀,定住心神,他是指挥,他是统领,眼下他必须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能做出正确的指令。 这是一道一丈深,三丈宽的壕沟,很明显,这道壕沟平时是被那些一块一块的木板盖起来,不影响正常的行走,也不影响骑兵的冲锋。但是如果有敌人冲过来的话,掀起木板,这壕沟和木板就构成了第二道的城墙。进攻方如果没有办法填平这道壕沟,那么很难对那脆弱低矮的木板城墙造成任何威胁。骑兵就算是能越过壕沟,也只能一头撞在木板上,栽倒在壕沟里。 厉害啊,真是处心积虑,杨玄羽不由得感慨。 他们算计的就是骑兵,除非我们心甘情愿用马匹和尸首填平壕沟,不然骑兵没法越过这儿的。骑兵得退出去,让步兵带着木料c沙袋这些东西把壕沟填平,或者直接填出一条路来。 嗖嗖嗖,一阵箭雨袭来,不断撕裂和冲击着已经有些破损的盾牌。城墙的内侧和两边的房屋上面,都有肃慎的弓箭手在射箭。各种不同的角度让利箭的轨迹没有任何死角,而居高临下的优势让锋矢的杀伤力更加强劲。如果想要从壕沟中攀援而出,那么放下盾牌的骑士无疑是最好的靶子。这一道壕沟和两侧的弓箭手,竟然构成了骑兵的绝杀之地。 “撤啊,撤啊,后队停止冲锋,让步兵进来。前队从两翼散开,射箭压制对方的弓手。”杨玄羽被弓箭压制得移动不得,只能举着盾牌高喊。他知道冲锋中的骑兵做这样的调整几乎不可能,但是他相信神武右卫的素质。 然而,骑士们还是不停地冲到壕沟前,连人带马地摔了下来。幸运的是,多半的骑士能及时跃马而出,拿着武器和盾牌,簇拥到杨玄羽的身侧。一位有些狼狈的小校赶到杨玄羽的身边,用盾牌提他挡下了一波箭雨,急促地说:“统领,我们一起冲出去。” 此刻,杨玄羽痛苦地意识到,正是因为自己的身先士卒,导致了现在不仅自己无法有效的指挥部队,而且迫使部队不得不继续冲过来,想要就出被困的自己。 这些随自己冲锋的,是最好的关陇骑士啊,此时他们却不得不在这条壕沟里,用简单的骑盾,经受肃慎人暴雨般箭矢的洗礼。 不能多想,杨玄羽冷静下来,事已至此,后悔无用,如今,是进是退,需要由他来决定。进,壕沟加木板墙,无处施力;退,城门处混乱不堪,就算能躲过弓箭的杀伤,也只是平添混乱,给敌人乘机追杀的机会而已。 进退的关键,已经不在自己这儿了,而是取决于两个方面。一是城外的周军能否及时调整调度,结束混乱,将援军送过来。二是登上城墙的河北健儿们,能不能扩大对城墙的占领,控制住城门上方的这段城墙,给肃慎人更多心理上和实际上的压力,至少城门上方的弓箭手没有办法再去射杀壕沟中的将士了。 西门外面,神武右卫的后队有些混乱,杨玄羽的命令已经通过口耳相传传达给了后阵的几位营官,但是对于应该如何行事,几位营官却各行其是,有些混乱。 有的在联系附近正在攻城的步兵,有的整顿起队伍准备下马当步兵,有的在往城门撤,有的要死死守住西门保证进攻和撤退路径的通畅。上千的马匹和将士们,再加上赶过来支援的河北健儿,堵成一团,混乱不堪。 所有将士都知道这样不行,杨玄羽和神武右卫的前锋们在城内危在旦夕,分秒必争,但是各人有各人的主意,越急越燥越骂人,乱糟糟地嘈杂起来,连营官们的号令都听不清楚,反而越发地混乱。 “晋王陛下在此,三军不得骚乱!”一彪玄甲铁骑纵马来到城门附近,大声吼道。 “晋王陛下在此,三军不得骚乱!” 随着玄甲骑的齐声高吼,城门处的所有将士都悚然一惊,渐渐沉默下来,纷纷看向这队玄甲骑。 郭志平扬起马鞭,指着最近的一位神武军的营官,说:“你,下命令!” 那营官楞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高喊:“神武军所部,撤退,给友军让道。“ 来援的府兵也简单的整队,以长矛手在前,弓箭手在后,携带着之前攻城的简易竹梯,准备入城。 在玄甲骑的帮助下,指令被明确地传达,原本有些混乱的部队渐渐变得有条理起来,原本神武军和河北府兵都是训练有素的部队,在只有一个命令的情况下,还是很有效率的。 不远处,前军阵中,看着城门处逐步变得井井有条,蒋礼笑着对陈翔说:“陈翔,你反应快,主意也不错啊。让玄甲骑出马,什么指令都不用说,就缓解了城门处的混乱。” 陈翔欠身施礼:“哪里哪里,小子何敢居功?首先是晋王的威名所致,震慑了混乱中的将士。三军之中,最怕混乱,所谓名将,整肃军纪,令行禁止而已。其次是大周将士本身训练有素,在意识到晋王的监督后,能不做争议,执行命令不打折扣。最后嘛,自然是蒋参军建言有功,晋王从善如流。” “哈哈哈哈。”蒋礼大笑:“你啊,真会说话,有时候我都怀疑,你到底是十八岁还是八十岁。” 不远处的晋王将旗迎风飘舞,猎猎作响。陈翔看了一眼,恭顺地低下了头。 突然,陈翔猛然反应过来,向城门处抬头望去。此时西门的城楼上,竟然也有一面黑色大纛迎风扬起,高高耸立。 这是忽而都的帅旗!这旗帜意味着忽而都本人来到了城楼上?这个位置,井阑里的周军神射手是有可能射中他的,他为什么要冒这个危险? 等等,忽而都来到城门上,那就是说,他的亲卫,也来到了城楼上? 正如陈翔所想的那样,此时此刻,西城南段的城墙上那些重甲的河北健儿们,正在陷入苦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八章 烈火无情 忽而都站在那里。 如果城墙失手,被大周的重甲步兵占领了,那么他将必死无疑。 不需要再说些什么了,他来到城墙上,带上自己的大纛,带上自己的亲卫,就是无声的催促。 一定要把南朝士兵从城墙上赶下去。 忽而都的亲兵马上加入了城墙上的混战。这些被忽而都称作“薛怯军”的精锐,虽然人数不过数百,但都是能生撕虎豹的豪勇之士,再加上装备上了肃慎军中少有重甲和利刃,在这种小规模的厮杀中生猛无比。 渐渐地,城墙上大周士兵的阵列一点点倒退。 城墙下,李鸽也发现了战况不妙。但是他也没有太多的办法,城墙上这种硬碰硬的小规模厮杀,比拼的就是重甲c利刃c还有人命。相比与肃慎人,大周不缺重甲,不缺利刃,但是能穿上一身沉重的装备,快速爬上二十丈城头之后马上进行惨烈厮杀的猛士,他李鸽手头确实不多啊。他只能一方面向城头补充一些轻甲的战士,另一方面,不断向前军晋王和中军路昭明处请求调拨猛士支援。 面对求援的请求,晋王府的郑宝瑞指着正在和五郡屯骑绞杀得难舍难分的肃慎骑兵,说:“这儿是有定兴侯之前安排好的精兵,但是这些是拿来给晋王护身的。你这把人调走了,万一肃慎的骑兵不长眼,冲击晋王殿下,怎么办?还要你们这些前线的将帅舍了敌人赶过来救援吗?那不是更混乱?” 求援的副将被郑宝瑞的话给噎着了。涨红了脸,不知道该说什么,半天憋出一句话:“可如果没有有力的支援,攻上城墙的这些将士,怎么办啊。” “慌什么。城门都破了,肃慎人还能顶多久?垂死挣扎而已。我们现在要防的,是肃慎人的狗急跳墙。回去告诉李将军,他在城墙上牵制住敌酋的精锐,就是一大功。”蒋礼走过来,安抚并打发走了求援的副将。 当然,最大的功劳不可能属于李鸽,而是此时已经入城的杨玄羽。 随着大量步兵的进城,通过弓箭对射压制住了肃慎的射手,杨玄羽终于从壕沟中爬了出来。他凭借自己的威望和爵位,第一时间接手了所有步兵的指挥权。 此时天色渐暗,没有太多的时间慢慢填满壕沟,在杨玄羽的安排下,身材较为高大的士兵们扛起了简易竹梯,跳入壕沟之中,稳稳地立住。就这样,壕沟中搭出了一条条用肩膀和竹梯累成的道路。虽然相比于一丈深的壕沟,这些道路低矮了不少,与两侧的高地依旧存在一些落差,但是已经能够容许步兵由此向对面的木板墙发起直接的冲击了。壕沟已经不再是阻碍步兵进攻的障碍。 布置已定,杨玄羽吩咐身形高大的士兵拿着盾牌下壕沟掩护,以免如果箭枝射中作为“路基”的壮士,导致整个冲锋路线的崩塌。只能这样了,虽然简陋,但是有用就行,杨玄羽果断地发起了冲击的命令。 河北健儿和关中的落马骑士,此刻毫无芥蒂地肩并肩站在一起,用肩膀托住了战友们冲锋的脚步,这一幕似乎有些离奇,但是却又是那么的理所当然。毕竟这是战场,在性命面前,什么芥蒂和嫌隙,都是那么的无足轻重。 杨玄羽吸取教训,没有再带头冲锋,看着木板墙在府兵们的冲锋下摇摇欲坠,有些后退的趋势,不由得握紧了拳头。肃慎部再悍勇,部落中的勇士也是有限的。大周的将士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是当世首屈一指,攻城过程中处处都有可能突破,在这样的压力下,再多的勇士也是捉襟见肘,难以面面俱到。冲吧,冲吧,打破这面墙,结束这场早该结束的战争! 就在杨玄羽踌躇满志之际,他忽然闻到一股刺鼻的恶臭气味。老于军旅的他马上意识到那气味意味着什么,不由得焦急万分。 “撤撤撤,快从壕沟中撤出来!”杨玄羽大吼。 可惜,晚了。 伴随着那刺鼻的气味,黑色的液体缓缓地在壕沟之间流淌。还没有等壕沟中的将士们意识到这是什么,冲天大火,迎面而起,壕沟之内,瞬间变成修罗火狱。 火油。如水流淌,遇火既燃,一旦沾染,扑地不灭,浇水不熄。 壕沟中的这条用肩膀搭成的路基,怎么可能经受得住火油的灼烧?路基垮了,冲锋中的战士们只能摔在壕沟之中。耳边都是无数战友的惨叫,身上的衣甲,都成为了禁锢自己的火焰牢笼,不停地灼烧着自己。挣扎着想要逃出去,一丈高的边缘此时显得这么遥不可及。烈火焚身,如同无数锋利的钢针反反复复地扎在心口。即使是侥幸暂时没有着火的战士,看看周围吧,闷热,刺痛,灼烧,恐惧,慌张,歇斯底里,还有迟早会到来的绝望。 谁说,这里不是地狱。 “啊——”杨玄羽握紧的拳头重重地锤击自己的心口,发出绝望和后悔的嘶吼。因为自己,因为自己愚蠢的命令,让这些将士们白白去死,死得这么憋屈,这么痛苦。他不是没有经历过失败,不是没有见过死亡,但是这种死法,他无法接受。他更无法接受的,是心中的恐惧和后怕:如果刚才是他带头冲锋,那么他也必将倒在壕沟中接受烈火灼烧。水火无情,什么紫衣轻侯,什么刺击之冠,都不过是沦为一具焦尸。 空气中隐约弥漫着肉质烧焦特有的臭味,和壕沟中痛彻心扉的惨叫声混在一起,形成一幅令人心悸的景象。目睹这样的惨象,连杨玄羽这样的宿将都悲痛莫名,更何况那些平时压力更大,对战友遭遇更加感同身受的普通士卒?等杨玄羽反应过来,想要重新指挥部队的时候,却发现这些入城的部队有的前冲,有的后退,相互推搡,神情惊骇,已经陷入彻底的混乱之中。 壕沟的另一边,忽而都年轻的次子察哈台,正在冷静地下达着他的指令:“将木板放下去,搭在壕沟上,咱们冲过去,把南朝人赶出城外!” 旁边一位面白无须的老者提醒他:“察哈台,你要知道,这些木板收集制作不易,也禁不住烈火灼烧,你们现在冒烟突火冲过去容易,退回来的时候可就只能等火灭了。万一有什么,那可就是把自己硬生生地困死了。” 察哈台系上了头上的红色头巾,抽出了腰间的弯刀,大声吼道:“没有什么万一,现在南朝人已经占据了西门,这条壕沟和些许火油,根本不可能阻挡南朝人。我们必须趁着这个机会把南朝人赶出城外,如果这番冲锋我们失败了,钱谷财富为人所有,子女妻儿为人奴隶,又何必在意死在哪里呢?” “我的弟兄们,身后就是妻儿父母,我们已经毫无退路,随我冲,把南朝人赶出去!”察哈台嚎叫着,隔断拉着木板的绳索,向壕沟对面冲了过去。 火舌从木板的底层蔓延开来,向木板两侧渐渐延展。肃慎部落的勇士们簇拥着,踏着这些木板向前冲去,仿佛脚下踏着烈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 不动如山 陈翔站在晋王所在的阵列之中,神色肃然。 城墙处进展不利,甚至有被逼回去的趋势。时不时有肃慎人抱着大周将士从城墙上摔下来,这种舍生忘死的战斗意志,让人咋舌。 城外,五郡屯骑和肃慎骑兵绞杀在一起,渐渐远离了赫拉山城。 城门处有些混乱,一股一股的败兵涌了出来,不断冲击前军,造成更大的混乱,甚至影响到了晋王处的阵列。“杨玄羽败了。”“肃慎人冲出来了。”“肃慎人有烈火庇佑。”之类乱七八糟的流言也不断散播着。 不管怎么说,有一点是肯定的,杨玄羽必然是败了,不然也不会这样,对部队失去了起码的控制力。不过,如今大周依然占有优势,混战之中,只要能够守住西门,失去了城墙的庇护,赫拉山城的沦陷是迟早的事情。现在的关键是,不能让情况进一步恶化。 陈翔看到了后方中军处,定兴侯的将旗正在前移。但是未必来得及,现在必须先约束和控制前军的混乱。自己虽然没有权限向晋王直接进言,但还是能够通过蒋礼间接劝导晋王出面。 “听我一句,这个时候,千万不要去打扰晋王。”蒋礼平和地拒绝了陈翔的请求。看到陈翔那有些不甘心的样子,又补充说道:“这是为你好,你没看这时候连郑宝瑞都不敢去打扰晋王。” 温车上,晋王的左手抚栏杆,右手握宝剑,看上去从容不迫,并不在意那从城门出处蔓延开的混乱。没人能看到,他的喉头不停滚动,咽了好几遍口水,那握着宝剑的右手颤颤巍巍。 黑武士走到晋王的身侧,缓缓握住了晋王的右手。晋王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自嘲道:“你是不是很失望,晋王就是胆子小,敌人还没有冲出来,就吓成这副样子了。” 黑武士开口了,声音中带着些许沙哑的磁性:“殿下,您做得够好了。我听人说过,胜人者强,自胜者勇。您能站在这儿,直面心中的阴影和恐惧,就是最大的勇气。您放心,当年师傅都能救您一次,如今我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定能保得您周全。” “如此,我还有什么可怕的?”晋王笑着说,然后,猛然大声传令:“传我将令,不动如山!” “晋王将令,不动如山!” 当陈翔听到晋王最新的将令的时候,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 不动如山个鬼啊!现在又不是敌人已经冲到眼前,有将士想要逃跑的时候。现在是前军有些混乱,需要一个分量足够的将领前去安定人心,或者把身边精锐调拨上去阻止溃退的势头。而不是说什么不动如山,固守原地,坐观成败,你是三军统帅,天下名王啊,在将士们最需要你的时候,扯什么“不动如山”?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今日晋王的勇猛沉稳,传到长安,想必连陛下也会感慨不已。”蒋礼欣慰地感慨。 陈翔直愣愣地瞪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蒋礼。什么意思?这话说的,难道晋王此时缩在原地不动的行为,还是难得的“勇猛沉稳”?在你们心中,晋王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啊。敌人还没有冲出城门呢,就能慌张成这个样子,那你吃饱了撑着亲自过来带兵到底是闹哪样啊! 陈翔这里在心中吐槽着晋王的将令,那边前军也有些茫然于晋王的号令。“不动如山?是要自己坚守位置不许后退吗?可是这败兵倒卷过来,是杀还是不杀,终归要有个将领拿个主意啊。是逼他们反身去战,还是容许他们从两侧撤退,终归要有个思路啊。 前军茫然中,但是察哈台和肃慎人不会给他们太多茫然的时间。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更可况大周的军阵露出了这么大的破绽。肃慎人的步兵驱赶着大周的败兵,冲出了城门,正在冲击前军的阵型。同时,一些肃慎壮士正在重新清理和整顿着城门口,随时准备重新关上西城门。 来吧,来吧,晋王的护卫们都已经跃跃欲试了。除了少量的玄甲骑以外,战场上大部分的晋王护卫都是路昭明特地从三军之中挑选出来的勇猛之士,为了确保晋王的安全,还配备了强弓硬弩,重甲钢盾。这是晋王敢于阵前演说的底气,也是路昭明精心设计的一个陷阱。如果肃慎人抱着侥幸的心理,想要直接攻击晋王,那么这些大周勇士将会让任何一支来犯的部队揍得头破血流。 可是,肃慎人却没有表现出对晋王车驾的任何兴趣。无论是在城外绞杀的肃慎骑兵,还是刚刚冲出来的肃慎步兵,更多的都致力于和自己身边的大周将士们较劲。这些护卫们,也没有办法主动出击,毕竟他们的首要任务是护卫晋王。更何况,还有晋王命令的“不动如山”。 时间就这样一点点地流逝着,当路昭明来到前军时,他看到的就是已经关上的西城门,狼狈不堪跪在地上请罪的杨玄羽;他看到已经被肃慎人肃清的城墙,和墙根处堆积的尸体;他看到了付出惨重代价之后逃之夭夭的肃慎骑兵,还有同样疲惫不堪的五郡屯骑;他更看到的,是渐渐西沉的太阳和昏黄的日色。 他特意用旗帜召集来谢玉成的神武左卫,就是期待着肃慎人如果趁势反击过度,可以故技重施,再度让骑兵抢城。可惜肃慎人没有留下太多的机会,收复城门之后毫不恋战,没有在意已经混乱的前军和近在咫尺的晋王,而是选择留下一些抵抗的死士,乘机重新合上了大门。 太稳了,太保守了,简直像一个缩成一团的刺猬,让人无从下口。哪怕露出一些破绽,也有足够的后手加以反击。肃慎人是从哪儿学来这么一整套完整的守城之术的? 天色渐晚,夜战显然对于大周不利。哪怕有再多的遗憾,再多的不甘,此时也只能收兵还营了。可此时所有的将领,无论是觉得自己攻城不利的杨玄羽,还是尽力而为并无愧疚的老军候,抑或是满腔遗憾却又无话可说的李鸽,都不敢提议撤退。谁都知道,路昭明为了此战精心设计,布局良久,甚至还说动了晋王进行战前演说,鼓舞士气,想要的就是一战夺城,堂堂正正凭借军功成为大周第五位国公。如今酣战终日,无功而返,对他的打击无疑是沉重的。 路昭明没有多理睬这些将领,只是看着城墙上忽而都的那面大纛。残阳如血,映照在那深灰色的大纛之上,展现出一种别样的斑驳与沉重。那大纛迎风飘舞,仿佛是雄鹰的翅膀,夹杂着斑驳的羽毛,正在用力地扇动。 “哈哈哈哈。”路昭明仰天大笑,笑得肆意猖狂。 众将不解,纷纷凑上前去,担心这位三军的实质统帅是不是因为打击太大,一时之间失心疯了。 “你们知道我在笑什么吗?”路昭明笑着说。 “我在笑我自己。我在笑我路昭明愚钝无知,竟然没有体会到天子的圣明烛照,洞见万里。诸君且看,今日一战,肃慎于攻守之间如此娴熟,对我大周的战法应对如流,这哪里是区区一介蛮夷啊,这分明是我大周的心头之患! 今日攻城,我们败了,是因为我们还是太轻敌了,明明陛下如此重视,不惜兴师动众加以讨伐,但我们依旧以蛮夷视之,焉能不败。诸君且思,箭楼的设计,投石车的建造和使用,铸铁的技术,骑兵的战法,对我军的了解,这些都是天上掉下来的吗?是那忽而都在伪齐朝廷里当了几年护卫就学得全的吗?不,不仅仅如此。” “诸君,我们的敌人,不仅仅是肃慎,还有伪齐的余孽!”路昭明此话一出,众将无不肃然。 “这些数典忘祖之辈,为了一己之私欲,忘夷夏之大防,伪齐灭后已经十年,他们竟将华夏的战守之道一一传于蛮夷!诸君,请助我一臂之力,使我大周健儿,将这些伪齐的死剩种,连同这些蛮夷,通通碾碎!”路昭明断呵。 “诺。”众将无不慨然应诺,神情严肃。 “将军,今日一战,足见敌军颇有战力。如今我等远离故土,顿兵坚城,可不能浪战啊。”此刻,唯有谢玉成敢于说些不同意见。 路昭明神情平和,淡然地说:“放心,轻敌之过我岂会一犯再犯?城内肃慎人不是用壕沟坑了我们一把吗?既然他们这么喜欢壕沟,我们就陪他们玩玩。他想步兵在内,骑兵在外,内外呼应,我就召集民夫,围着赫拉山城挖出一条壕沟来,彻底隔绝内外。挖出来的土,垒成土山攻城。我们慢慢来,如论攻城之道,大周还没怕过谁。你就是一座泰山,也得给我磨平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章 家书抵万金 “呜呜呜”轻轻的敲门声。陈昂小心翼翼地推开行军参议的营门。 “别看了,其他人都上工地了。定兴侯要挖壕沟堆土山,工程浩大,数据繁多,晋王府的这些临时行军参议一个个都被抓包,过去验算数据,指导施工了。也是你来得巧,不然过会儿我也得走。” 陈翔瞥了一眼来人,然后继续分秒不停的奋笔疾书,快速地写着什么。 “那为什么留你一个人在这儿?”陈昂凑到陈翔的身边,想要看看他在写些什么。 陈翔倒是也大大方方,并不遮掩。“这些天我发现松河和辽河的水位有些下降,我担心会影响补给的供应,打算写个条陈,交上去。” “那确实是挺重要的啊。咱们这么多人,人吃马喂的,都靠辽河转松河的水运。如果出了什么岔子,咱这孤悬千里之外的大军,可得活生生饿死了。”陈昂听了也有些忧心忡忡。 “问题定兴侯那儿也意识得到,关键是解决的办法。我想要建议,花些财物,雇佣松南八部的男丁作为纤夫,将粮食和物资的用船抢运进来,先积攒起足够的粮食,以备不时之需。”说着说着,陈翔放下了笔。“可是啊,这个条陈该不该写,写给谁,我还真的拿不定主意。” “事关三军,当然得写。写好了递上去给定兴侯啊,人家知兵,多个建议参考也是好事。” “哪有那么简单,我是晋王的幕僚,我写的条陈,不给晋王,先给定兴侯看?那晋王怎么看我?” “那也简单,就给晋王,晋王自然会和定兴侯商量。” “我担心,给了晋王,人家反而嫌弃我多事。这些天我多少也打听了一下晋王的秉性,此番行军军务上一概不管,做个甩手掌柜,事情通通扔给定兴候。我的条陈上去,多半被扣下,没起到作用不说,还平白让晋王不高兴,那又何必呢?” “这”陈昂挠了挠头,说:“你们这些人情上的弯弯绕,我是真的懒得想。还是你慢慢头疼吧。总之,我觉得,你有想法,还是得说。战事关乎到这么多人的性命,多一个脑袋想问题,多一个主意,终归是好事。参谋参谋,不就是做拾遗补缺的事情吗?你这有办法的陈三,还是想想办法,把条陈给递上去吧。” “唉,我就知道,和你诉苦啊,没用。你真是天生当将军的料,不会分忧,只会下命令。”陈翔叹了口气。 “这话说得,要不你换换脑子,来猜猜,我找你有什么事?”陈昂将双手收在背后,说道。 陈翔转过身,认真的从上到下打量了陈昂一遍,说:“看你这个嘚瑟的样子,肯定是拿了什么自以为能要挟到我的东西,来勾我。我想想,你素来知道我不喜饮酒,不好女色,又自己能做饭,那剩下的就只能是” 说着,陈翔伸手一摊,接着说:“给我吧。” “什么?” “家书啊。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行军时踪迹难寻,现在安定下来围了十多天,后方的家书也应该送到了吧。我没去在意这件事,你作为我的二哥,倒是能够替我代领了。” “真没意思。”陈昂说着掏出了一封书信,刚要摆在陈翔的手心,忽然又收了回去,在他面前晃了晃,问道:“那你猜猜,这信是谁寄给你的?” 陈翔叹了口气,说:“瞧你这个一脸看好戏的样子,不是阿沅的信,还能是谁的?”一边说,一边趁着陈昂分神的时候,猛地将信纸抽过来。展信一看,果然是温沅的字迹。 “你也不猜猜父亲和母亲,就知道你的阿沅妹妹。”陈昂调笑道。 “父亲和母亲要寄信也是直接寄给你,有什么想嘱咐我的肯定也是托你转述,没必要多此一举再给我寄信。”陈翔面不改色淡淡地说。 “是啊。母亲嘱咐你,凡是小心即可,不求建功立业,只求平安归来,回来以后她自会帮你张罗一切。父亲嘱咐你,不要忘了临行前告诫你的东西,收敛傲气,打磨性子,终归会有你出头的一天。” 陈翔轻笑一声,说:“猜也猜得到,来来回回就是这几句话。倒是二哥,你呢?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似乎你的那位妾室彩霞应该已经临盆了吧。” “哈哈哈哈,到底是兄弟。”陈昂笑得合不拢嘴,过来用力地拍了拍陈翔的肩膀。“彩霞给我生了个八斤重的大胖小子,父亲特地来信问我要取什么名字。我都想好了,这个小子是他爹从征肃慎时候出生的,就叫做陈慎。你觉得怎么样?” 陈翔心念微动,想着正妻还没过门就有了庶长子,那未来嫂嫂的面上恐怕不太好看。但是口中却没有说那样煞风景的话,只是附和道:“君子慎微,寓意也不错啊。恭喜二哥,喜得贵子。” “你也十八了,得加把劲啊,磨磨蹭蹭的,我看你那阿沅表妹就挺不错的嘛,你到底在拖个什么?”陈昂一下子找到了作为长辈的感觉,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催促着陈翔。 真是头大,这个问题和我那舅舅都说不清楚,怎么可能和你解释清楚。说来说去,二哥肯定一句——“你先把人纳了再说。”我还能说什么呢。 “唉。你看我们现在身处千里之外,就是有什么想法也鞭长莫及啊。”陈翔不想和二哥过多纠缠这个话题,随便找个理由搪塞一下。 谁想到这个话题也勾起了陈昂的愁思。“谁说不是呢,我刚收到信的时候,也是恨不得插上翅膀,一夜就飞回太原,飞到咱们家中,看一看我那刚出生的儿子,看看他红扑扑的小脸蛋。” 说着说着,陈昂沉默了片刻,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说:“可咱们的攻城不那么顺利,这场战事也不知道会拖到什么时候。” “这可说不准,我刚刚不是说了吗,要积攒粮食,反正我是按照在辽东守上一个冬天的情况来估算物资的。”说着,陈翔感觉自家二哥的语气有些不对,问道:“怎么了,这话说得,不像是平时的你啊。” “你我不是外人,我和你说点心里话,现在我这点建功立业的心思也淡了,就想着什么时候能回去,见见爹妈,见见孩子,再把婉儿娶过门,也就心满意足了。现在挣得的功劳多少也算有个交代了。” 陈翔站直了身子,认真地盯着陈昂,问道:“怎么了,是出什么事情了吗?你怎么突然说出这么丧气的话,几封家书,不至于吧。” 陈昂坐到了陈翔方才写作的书桌前,伸手把玩着砚台,双眼没有和陈翔对视,而是不知道看向何方,只是怔怔地说道: “攻城战那天,有不少肃慎骑兵摔下马来,被我们俘虏。其中一个俘虏,可能是肃慎部落里面的贵族吧,懂汉语,一直在骂。他说,我们口口声声说是礼仪之邦,自己占着温暖肥沃的地方,把其他人赶到苦寒之地等死。他说,他们想要学习我们的制度,建立城市,但是我们却不允许他们过上好日子,一定要让他们成为奴隶。他说我们是恶魔,是杀人犯,是会被长生天诅咒的恶人。他们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妻儿老小。”说着说着,陈昂有些说不下去了。 “然后呢?”陈翔问道。 “没什么然后,虽然我是第一次从征,但也不是没杀过人,弱肉强食本来就很正常,我还不至于有妇人之仁,这话听过就忘了。后来那人被处斩了。只是,收到家书以后,知道自己的儿子出生了以后,我很开心。但是晚上就做噩梦了。我梦到我们攻破了赫拉山城,耀武扬威好不威风,我也梦到了那些死在我手上的家伙不敢找我,反过来去害我的孩子。我想去保护他,但是却发现人在辽东,根本来不及。我只能眼睁睁,眼睁睁”陈昂说不下去了,只是用手捂住自己的脸。许久,重重地吸了一口气,说:“季云,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太丢人了。哈哈,杨玄羽如果见到我这个样子,恐怕就不会想招我进神武军了。” 陈翔拍了拍自家二哥的肩膀,特别温柔地说:“二哥,不,这一点也不丢人。这说明,虽然你是一个万夫莫敌的当世豪杰,冲锋陷阵不畏生死的勇士,可你还有一颗赤子之心。你还是会去想善恶对错,还是会去想,自己做的对不对,杀得是不是该杀的人。你是在愧疚,不是在恐惧。或者说,你真正害怕的,不是那些死人的鬼魂,而是你的良心,你认为的罪孽。当你自己成为父亲的时候,你意识到了,你杀的那些人,他们也是某人的儿子,也是某人的父亲,也有人在家中等他们回去。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你确实是虞公的弟子,也不愧是虞公的女婿。” “可是虞公教导我,不要参与不义之战。”陈昂慢悠悠的叹了一口气。 “二哥,讨伐肃慎,是正义之战。”陈翔无比坚定,一字一顿地说道:“那些话,本来就是忽都部落的头人歪曲历史,蛊惑人心的歪门邪说!不过是欺负肃慎人天性淳朴,素来相信部落头人,方才能够诓骗他们来抵抗我军。” 陈昂抬起头,疑惑中略带着些许期待,看向陈翔。 “二哥,我们姓什么?姓陈。陈姓,是武王克商之后,将帝舜的后人胡公封于陈国,以女妻之,后人以国名为姓。我们的一个姓氏,熔铸着虞舜和姬周两个氏族的血液。陈姓还有一个大姓,是洛阳陈,是当年鲜卑族的侯莫陈改姓而来。现在,谁说洛阳陈不是华夏士族?” “夷夏之辨,夷夏之防,向来是以文化而非血液来分别的。夷入夏则为夏,夏变夷则为夷。如今华夏形成泱泱大国,靠的难道是杀戮和征服吗?论起杀戮和征服,我们胜得过匈奴,胜得过鲜卑,胜的过柔然吗?那样凶残而强大的势力,转瞬之间分崩离析。而华夏却一点点的生存壮大,绵延不绝,靠的是什么?是包容,是接纳,是和所有渴望更好生活的人共享文明的生活方式。所以,四方部族之中的开明之士认同这个理念,走出深山,走出大泽,和我们一起定居,通婚,共同生活。而少数顽固不化,被时代所淘汰的死脑筋,继续困守在山林,过着他们蛮夷的生活。是的,历史上很多部族都不存在了,可他们不是被灭绝了,但是他们的血液依然流淌在我们的身上,华夏不是一个以血缘为基础的民族,而是民族的共同体,是以文化为分野的民族。忽而都扭曲历史,把那些被族人淘汰的顽固者当做是杀伐战争的幸存者,这无非是挑动仇恨,维持他自己的地位而已。” “至于说,为什么肃慎诸部走出深山,农耕立国之后,我们还要讨伐。那再正常不过了。因为我们已经视其为对手,想要一统之啊。大周对伪齐,何曾因为是同属华夏而手下留情?大争之世,群雄并起,逐鹿天下,攻城略地份属正常。可大周吞并了伪齐之后,可曾屠杀我河北士人,可曾驱逐我河北百姓?没有啊,不照样是编户齐民,纳为子民。我们河北健儿不还是乐意为大周效力。若是将来我们征服了肃慎诸部,也定然如此。” “说到底,如果肃慎部落的头人忽而都,真的为肃慎人好,那就应该以礼来降,归顺大周,尤不失封侯之位。可他为了一己私欲,歪曲故事,恐吓子民,竟然将肃慎部落绑上了和大周对抗的道路,致使流血漂橹,生灵涂炭,不可不说,罪莫大焉。” “哈哈,你这说的。”陈昂原本有些低沉的情绪,现在也忍不住有些忍俊不禁了。“人家好好的头人,想当个开国之君也是正常的。你偏要人家不打仗就投降,那也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吧。” “所以啊,那些肃慎人都是为了他一己野心煽动的炮灰。如果你真的怜惜这些肃慎人的话,那就在战场上更勇猛一些,早点攻下赫拉山城,杀了忽而都,那肃慎人就能早点从他的蛊惑中清醒过来,早点过上安定平和的大周子民的生活。”陈翔侃侃而谈。 “酸,这话说得,真酸腐。你陈翔也说得出这种话啊。”陈昂大笑。“不过,这话我听得舒服。好了,信我送到了,话也说了,心里舒坦了不少。我得回去了。咱太原屯骑被安排到了城北的营地,监视北边山林的动静,战事结束前恐怕也不容易再见面了。你小子,悠着点啊。” “知道了。”陈翔不耐地摆摆手:“二哥啊,你方才有一句话说的对。你的功劳已经够了,你也得悠着点,别动不动玩命。肃慎人的山林战和小范围厮杀不容小觑,你可别阴沟里翻船。要知道,你也是有家有口的人了。” 兄弟作别之后,陈翔回到了书桌前,苦笑了一阵,无奈的感慨:我的好二哥啊,这忽而都固然是为了一己私欲,不惜让自家部族流血牺牲。但和大周的朝堂,本质上又有什么差别?只是忽而都的谎言,我们身在局外,能看得清楚。朝廷的旨意,君王的教诲,我们身在局中,浑然不觉罢了。说到底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 陈翔一时没有了继续写条陈的心思。犹豫了片刻,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信纸。 温沅的字迹,带有初学者生疏的笔触,但是一撇一捺格外认真。陈翔看着那熟悉的字迹,想到了当初自己教她识字时的场景,不由地泛起了一丝笑意。 翔哥哥 你走了快一个月,我想试着给你写封信,看你能不能收到。 天气越来越冷了,家里都穿上了棉衣,我想你在北边,肯定更冷。想着给你捎一件棉衣,但是陈桐和我说,捎带不了这么大的东西。那你在军中可得多留心点冷暖,去那么远的地方,水土不服的,吃穿什么的可得留心了。 家里都好。听说你爹觉得天冷就不出门了,整日在书房读书。你的嫡母还是里里外外打理很好,时常还让人巡查一下庄子。战事开始之后,庄子里少了不少人,冷清了许多,但是总体上也还太平。我这些天也不出门,就在家里研究新菜。前几天试做了一道,我爹尝了都说好。菜名什么的不告诉你,你可以猜猜看,你回来以后我做给你尝尝。 其他的倒也没什么事情。其实之前你也经常出去行商,一走就是几个月,甚至半年,倒也没什么。可能是因为这次你是去打仗,我有些担心。吃饭的时候,会想,你有没有热食吃。休息的时候,会想,你有没有床铺休息;坐在哪儿无所事事的时候,会想,你会不会有危险。看来,我恐怕是闷坏了,脑子里都冒傻气了,想这些东西也帮不了你什么,还不如多做几道菜呢。 (重重的划痕,写得什么看不清楚) 翔哥哥,你等着吧,趁着这个冬天我会好好钻研菜谱。你回来的时候,我肯定变成了太原郡最厉害的厨娘。你回来的时候,这里还有一碗热汤,一道新菜在等你。你多保重。 陈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轻柔地将信纸折好,封起来,收入怀中。拍了拍自己的双颊,活动了有些麻木的手指,开始研磨起因为寒冷有些凝涩的砚台。 名缰利锁,看穿了又如何?想要出人头地,想要衣锦还乡,还不是得心甘情愿为王前驱? 现在,还远远不是休息的时候。无论是二哥,还是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一章 锥立囊中 秋高气爽,晴空万里,鹰扬高天,鱼跃溪流。本来正是赶在入冬前观赏秋景,四处赏玩的好时候,可是赫拉山城外的平地处,民夫和士卒们确实干的热火朝天,汗流浃背,根本无心观赏这秋日的胜景。 挖壕沟的工程量巨大,定兴侯又限定了较短的时间,只能日夜不停,轮班干活。城里的肃慎人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让人出来夜袭过几次,吃了几次闷亏,没有得手,渐渐的也就熄了一争长短的心思。 日上三竿,到了晌午吃饭的时候。由于辽东天气寒冷,民夫们挖壕沟又是重体力活,一日三餐可少不了,当然,这也意味着更加沉重的粮食压力。陈翔一边想着,一边指挥着排队领粥的秩序。 为了节省时间,定兴侯设立了二三十个工地,事先分配好各自的工程量,比赛各自的完成进度。这样一来,固然是提高了效率,但是军中的文吏也有些不足,索性就打起了晋王府中行军参议们的主意。晋王也是大方,大笔一挥,陈翔等行军参议就赶过来帮忙做些统计c布置脏活累活了。 不过,和那些叫苦叫累的同僚们不同,陈翔对这个任务倒是挺乐在其中的。他颇有些恩威并用的手段,自然能将民夫们收拾得服服帖帖,不敢偷奸耍滑,尽心尽力施为。主管这个工地的营官见他如此得力,索性专心带兵,工地上的事情放手让他施为,倒也乐得轻松。 这不,陈翔挑选了十五名平日里工作最为勤恳民夫,公开表扬,让他们第一批领粥喝完,再由他们来负责分粥。这是陈翔提出来的创举,目前看来,虽然牺牲了一些分粥的效率,但是所有人的工作效率却有所提高。毕竟,陈翔没有,也不敢用自己的钱来犒赏民夫,只能用一些无形的荣誉感来鼓舞干劲。 然而此时,晋王府的录事参军蒋礼快步冲了过来。陈翔远远望见了来人,吩咐了周围人几句,抽身离开,张开笑脸迎了上去。 “小人,见过蒋大人。” 蒋礼板起一张脸,没有答话。直到两人走到了一处僻静的角落里,他才长叹一口气,说:“你啊,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但是陈翔立马反应过来,不自觉得眉头向上一挑,说:“大人说得,可是我的那个条陈,有什么疏漏吗?” “是啊。”蒋礼叹了口气,说:“你能想到松河水位渐浅,着实不错。可你这个主意太荒唐了。军中的财物本来就是用来论功行赏,激励士气的,拿去雇佣蛮族,岂不是本末倒置,弊中华以侍四夷?再说,将我们的物资补给线交给松南八部,若是他们心生歹念,岂不是太阿倒悬,授人以柄?更何况,如今水浅,勉强还能够通过纤夫把船拖进来,可进来之后,水更浅,船队怎么出去?有进无退,坐困浅水,水军的戴海澜怎么可能同意?” 陈翔点点头,说:“大人说得有道理。不过,您这是将条陈给定兴侯看了吧。” 蒋礼的脸上有些尴尬:“你也知道,我不懂军略,偶尔有个机会,就请教了一下定兴侯。难得定兴侯平易近人,百忙之中指点一二。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怎么知道的?你以为我费劲地把这个条陈送给你,还手把手地演示了一遍如何“偶然碰到上级向他请教问题”,是为了什么?不就是冲着你是晋王第七房美妾的哥哥,急于捞取军功而且不怕晋王怪罪吗? 陈翔心中冷笑,面上却更加和蔼了。 按照你的为人,得到了一个还行的主意,自然不会傻到递给晋王留中不发,肯定会先想办法探一探定兴侯的口风。只要定兴侯说上一句,此策可用。你就能回过头用定兴侯的评语煽动晋王将这个计划实施下去。当然如果定兴侯识相,直接采纳,那就更好,反正晋王也不会因为这点小过错拿你怎么样。无论如何,只要条陈得到采纳,那么你就能得到一个“参议军机奇谋立功”的军功。这样晋王也能毫无压力地来给你推荐一个职位了。毕竟,晋王没有蠢到给自家不学无术的小舅子胡乱保荐的地步。 “除了定兴侯,其他人怎么有这样高瞻远瞩的眼光呢。唉,真是可惜了,早知道大人能请教定兴侯,这个条陈我就完善润色之后再给大人看了。其实我之所以让松南八部来当纤夫,也是有考虑的。首先,这是个表态,也是个投名状,借此我们可以掌握松南八部的男丁数量,也方便使他们一步步服从我们的安排;另外,松南八部得到我们的财货,食髓知味,我们就能再以财货诱导他们去猎杀松阳五部的人头来换取赏金,进一步割裂肃慎,确保大军的后方安全。最后,如果松南八部有谁蠢蠢欲动,早点暴露出来也比晚些时候更好。至于说水军的事情,如果此番战事顺利,来年春水初潮时,自然水位上涨,顺流而下。若是战事不顺,多留些粮食和敌人相持,总比因粮食不足战败要好。若真的战败了,水军能讨得什么好处?”陈翔有些遗憾地说。 “唉,你怎么不早说,要是在定兴侯面前说这些,说不定他就回心转意了。”蒋礼也唏嘘不已。 “以小人之见,定兴侯老于行伍,运筹帷幄,这些利弊取舍,他肯定是考虑过的。”陈翔聚精会神地盯着蒋礼,试探性地说。 “你的意思是” “以资财诱惑松南八部,这涉及到朝廷对于蛮夷的处置方略。而迫使水军抢运粮食,这涉及水陆两军的协调。这些计划,超过了定兴侯的权限,他纵然有心,也无可奈何啊。” “你是说,他想让晋王授意?”蒋礼下意识的捂住了嘴。 “不然呢?定兴侯完全可以不理这个条陈,或者简单否定,又何必一定要在你的面前细细剖析其中原委,完全点出各种的利弊呢?大人,您想想啊,弊中华以侍四夷c授人以柄c水军怎么会同意。这些说法,意在言外啊。”陈翔皱起眉头,认真地说。 “这会不会有点牵强,也许是你想得太多了吧。”蒋礼有些犹豫。 “大人,定兴侯素来以心思细腻,准备周全而闻名,您觉得,在军务繁忙之际,他就真的那么有闲工夫,这么仔细地和你一一分析一个对他没用的条陈吗?定兴侯想要让晋王授权给他,但是又觉得晋王有些懈怠军务,不敢叨扰。作为一个细心的聪明人,刚巧您给了这个条陈,他就暗示您。这样避免了他直接向晋王请教,留出了足够的回旋余地。您再想想,定兴侯和您说的时候,是怎么样的神态,怎么样的语气?” 陈翔耐心细致地为蒋礼分析着,看着蒋礼的面色变化,渐渐意动。知道,这件事情,十有,成了。 定兴侯是怎么想的,谁知道,也许真的就是看在晋王的面子上也说不定。这些和他无关,他陈翔想做的,无非就是让这个条陈在定兴侯和晋王面前过一眼。他蒋礼真的以为上位者都是蠢货吗?他有多少本事,就算定兴侯不知道,晋王能不知道吗? 这个条陈,如果采纳,自然最好,作为首倡者的自己能得到不少好处。哪怕不被采纳,至少让晋王和定兴侯有个印象,这个叫做陈翔的行军参议,敢想,敢谋。这样,当他们面对困惑的时候,在众多谋士提出的谋划都不满意的情况下,说不定就会想起曾经提过主意的自己。 先要为人所知,为人所识,才能有施展才华的机会。 置锥于囊中,方可脱颖而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二章 固我所愿 蒋礼从来没有像这样的不知所措。 原本以为自己侍候晋王的时间也不短了,论及察言观色,见机行事也颇有几分能力。而且晋王里里外外交办给自己的事情都办得颇为妥帖。虽然有人说自己是裙带关系才得到宠幸,但是蒋礼自认为,哪怕不懂军务,至少自己也算得上一个“勤勉精干”的干吏之才吧。 但是此时此刻,在自己最擅长的察言观色,待人接物方面,他却陷入了困惑之中。他的心中无比纠结,一方面在回忆自己和定兴侯的交谈,越回忆越觉得,定兴侯确有深意。另一方面,他也在迅速考量着,自己如果将这件事,这个条陈报给晋王,晋王会有怎么样的反应。 最后,陈翔的一句话说服了他。 “大人帮定兴侯把条陈送过去,本身也是您录事参军提建议的职分所在,最差不过是晋王扣下条陈,没有后续而已。可如果您连试都不试,定兴侯知道了,会怎么想呢?” 但凡是整天把心思用在人情细故上的人,容易以己度人,误以为别人对自己的一举一动也是无比敏感。对于这类人,不仅要用利益诱惑,还要用可能产生别人的负面印象来威胁他。毕竟,这些人整天想的就是让自己人见人爱,对于任何自己的负面因素都是唯恐避之不及的。 陈翔跟在蒋礼的身后,走向晋王大帐时,心里这么总结着。 当然,蒋礼之所以坚持一定要让陈翔一起去,并不是出于他口头上说的人才难得提携后辈,纯粹是怕再出现像见定兴侯一样被人说的哑口无言的情况。虽然蒋礼已经让陈翔重新润色了条陈,可还是担心有什么事先没想到的问题,带上陈翔以备万一,如此而已。这不,通报之后,蒋礼将陈翔留在外面,由护卫照看着,自己一人先进营帐面见晋王去了。 陈翔对此并不意外,他在营门外面耐心的等着,心中猜测着晋王可能的反应。 是看出了自己的小心思,把自己叫进去训斥一顿,警告自己不要玩弄心计?那就太好了,说明晋王心细如发,明见万里,要在自己面前显示真正的本事,来收服自己为他所用。那些晋王庸碌负面评价,不过是假痴不癫的自保之策而已。能够投入这样一位狡猾世故的亲王麾下,着实是一件幸事。 或许只是单纯地被蒋礼的说词给说动,真的以为是定兴侯想要推行这个条陈,只是不好意思说?若真如此,晋王再和定兴侯商量的时候,定兴侯怎么可能反驳。这样倒是让蒋礼占了个大便宜,捞到了军功。不过自己也能够成为蒋礼心中的红人,蒋礼也不得不更加依赖自己。一个好糊弄的上司,加上一个更加好糊弄的王爷,我可以减少风险,尽取实际利益。哈哈,这不是成了“陪臣持国命”吗? 或许,晋王知道蒋礼想不出来这样的主意,让我进去具体解释原委。那我就得小心一点,显得安分守己与人无争,多夸夸蒋礼。只说自己的想法和初衷,绝对不评价定兴侯的想法。毕竟,晋王账下还是有不少聪明人的,比如苏庭越,比如郑宝瑞,自己如果太出挑,很容易被人看出这个过程中我的别有用心。一旦点破,以蒋礼的心胸和气概,说不定就要给我穿小鞋了。 我了解的信息还是太少了,还是有些冒险。不过,大体风险可控,说到底,行军参议给自己的上司递一个关于军务的条陈,还能错到哪里去?现在难得自己和大周政治的核心层如此接近,此时不找机会搏一搏,难道等到战事结束,卸甲还田之后,再去想办法和晋王府套交情c拉关系吗? 陈翔在营门外站得笔直,任凭冷风吹过,茫然不觉。思绪万千,心头火热,随时准备接受传召,进入帐中。 然而,过了许久,陈翔一直没有接到任何的传召。他不能进,也不能退,只能一直地站在晋王大帐之外。 陈翔从一开始的兴奋变得有些焦躁,中间经过了短暂的惶恐,然后就变得坦然了。看来是晋王猜到了自己的小心思,想要惩罚自己,故意让自己在外面吹冷风,挨冷眼,受教训。既然如此,那就耐心地受着吧。 期间也有人员进进出出,但只是奇怪地打量了一眼陈翔,也不敢多言。连门口的护卫都换了两拨,但是营中还是没有任何的消息传出来。自然,蒋礼也没有出现。 就这样,他站了一个下午,期间没有任何人和他搭话。 最后,他见到了前来汇报军务的苏庭越。 “你这是干什么?惹事了?我可还没见过晋王让人罚站。”苏庭越扫了他一眼,问道。 “我也不知是为何,蒋参军前来向晋王汇报军务,让我在帐外候着,但是过了好几个时辰,一直没有任何消息。”想了许久的对答此刻迫不及待地蹦了出来。这番回话之前经过了反复斟酌,充分体现了自己的茫然无知,老实安分。 苏庭越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重新打量了一番陈翔。冷风吹得他的两颊通红,原本犀利的双眼,此时也有几分倦怠。只是那腰杆子依然直愣愣地挺着,好像一株英姿挺拔的白杨树。苏庭越撇了撇嘴,没有多说什么,径直走入帐中。 过了一会儿,苏庭越从帐中出来,走到陈翔面前,拍了拍他肩上的霜,说:“你回去吧,这儿没你的事儿了。” 陈翔在这儿苦等了半天,怎么可能这样就被打发走?他装作不解,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蒋参军呢?没他的嘱咐,我可不敢先走。” “你还不相信我?”见到陈翔依旧固执地站着,苏庭越叹了口气,小声解释: “你别等了。蒋参军给晋王上了个军务方面的条陈,说定兴侯对此也感兴趣。结果晋王告诉他,出征之前就已私底下将平辽都督的印信交给了定兴侯,凡所军务,定兴侯皆可先斩后奏,无不认可。定兴侯想做自然会做,晋王不操这个心。” 陈翔呆立无言。晋王这番举动,确实是太惊世骇俗了些。 不知道是该说他用人不疑,果断放权,还是该说他全无心肝,推卸责任。别人挂名主帅,也就当个橡皮图章,他倒好,连图章也拱手让人。那晋王这样,和在京师中挂名统帅,遥领三军有什么区别?难道,真的是为了那每人三千两的行军参议的贿赂,才特地跑一趟? 苏庭越也冷笑了一声,继续说道:“晋王也知道这事情有些荒唐,所以没告诉任何人。本来幕僚知道这些,说不定还能帮忙遮掩几分。这下可好,蒋参军一问,晋王一时说漏了嘴,几个录事参军就都知道了。如果我不主动问,他们还想瞒着我呢。” “那我” “你放心好了,这蒋参军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哪里还敢多说什么。恐怕连你还在营门外这件事都给忘了。蒋礼没这个写条陈的本事,来献计还特地带着你,这个条陈肯定是你写的吧。“ 陈翔点了点头。 “那就对了,你啊,也别在这儿呆着了,趁着晋王还不知道你,赶紧回去,别碍着晋王的眼。不然,点破了原委,保不准晋王会不会迁怒到你身上。” 偷鸡不成蚀把米,还平白无故吹了半天冷风。还是先贤说得对,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自己还是不了解晋王,以至于弄巧成拙。陈翔心中叹气,转身欲走,但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叫住了苏庭越。 “苏参军,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说吧。”苏庭越似乎心情不错,难得给了好脸色。 “陈某不才,和您多有龃龉,您为何特地过来提点?更何况,您方才所说之事,实乃营中机密,您素来谨慎,为何竟然会告知于我?” 苏庭越从怀中掏出一物,递给陈翔。陈翔接过来一看,正是润色过的条陈! 他心中一惊,抬起头来,正迎着苏庭越欣赏的目光: “这份条陈,深得我心,既然晋王没有兴趣看,蒋礼也不打算留,那我就收下了,我会找机会,再去递给定兴侯。” “苏参军,您” 苏庭越抬起手,止住了陈翔的话。 “陈季云,我没有改变我的观点,你确实是个小人。但你有能力,有胆魄,能谋划,善决断,是个能成事,对国家有益的小人。这样的小人,我的容忍限度很高。毕竟,这世上还有那么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陈翔后退两步,向苏庭越深深作揖。 苏庭越坦然受之,说道:“陈季云,现在想想,有句话你说得对。小人亦可为君子所驱策。或者说,君子不扶自直,小人更需要君子的匡正和指引。你才干可观,跟着蒋礼这个无德无才的人,可惜了。过几天我会找个机会,我和晋王说一声,把你从蒋礼那边调回来,你还是跟着我吧。“ 陈翔欲言又止。 苏庭越扯了扯嘴角,说:“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一个前程,我苏庭越给得起!但,不是白给,要你还一副能担当家国天下的肩膀。” 陈翔挺了挺身子,双手抱拳,郑重地说:“固,所愿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三章 不能及人(二合一) 苏庭越做事的确雷厉风行。在壕沟挖好的次日,他便直接向晋王进言,将陈翔直接要到了自己的麾下。就在苏庭越手底下的参议和军法官都纷纷议论,陈翔几番进出,最终还被苏庭越点名索回,到底是什么原因时,陈翔又马上接到了一个新的任务。 带领一批文吏和斥候,去重新勘测松河和乌尔河的水文情况。 这一走便是十天。 十日后,当陈翔策马归来之时,东征大军的营地已经截然不同了。 定兴侯路昭明为了隔绝内外,严密包围赫拉山城,将松河水引入了壕沟,使壕沟连同松河c乌尔河将赫拉山城彻底包围起来,有效隔绝了赫拉山城与外界的沟通。当然,为了方便攻城,壕沟上也搭建了几座浮桥,但是浮桥处都有大周军队驻扎,确保控制住沟通内外的要点。以少量的精锐就能够堵住肃慎军队出城夜袭和骚扰的通道,将战场的主动权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定兴侯果然是名不虚传。 陈翔心中感慨着,快马加鞭前往松河南岸的一座小土丘。回来的路上,他得知消息,那土丘换做桑丘,正是东征大军的屯粮之处,也是苏庭越作为录事参军现在营帐所在之处。 验过符传,陈翔下马走入军营。桑丘既是屯粮重地,除了苏庭越之外,自然也是有六个军府的府兵在此处驻守。虽然此处和赫拉山城隔着一条松河,有河水作为天然的屏障,但是在苏庭越的督促下,军中例行的巡视c门禁c盘查c操练,依旧有条不紊,兢兢业业。以此观之,苏庭越确实有几分大将之风了。 只是,看到那些前来运送着肉干,马奶等粮食的松南八部的男丁们,陈翔也意识到,最终自己的条陈没有被采纳。定兴侯看来用了另一种方式保障了三军过冬的粮草所需。那就是,向松南八部赊购了大量的粮食和物资,许诺来年春暖雪化之后加倍归还。这样,降低了运输粮草的风险,减少了财物的消耗,同时也用这个半威逼的赊欠,不动声色地将松南八部往自己身边拉进了一步。毕竟,只有大周战胜之后,这些拖欠的粮食才有偿还的可能。 这样确实是比我的条陈要更加精妙,也更周全。不过,无法诱使松南八部一步步直接卷入战事,终究让我有些遗憾。南北肃慎彼此仇杀,才是靖平辽东的治本之策。 放下了心中些许的遗憾,陈翔与同行诸人分别,独自前往苏庭越的营帐。却在营帐门口看到了徐昊摆了一张小马扎,慢悠悠地摇着白羽扇。徐昊也见到了陈翔,摆摆手,打了声招呼:“陈翔是吧,好久不见,回来啦。要是来见参军,就先等会,此时营中有客人。” “怎么,连您也被赶出来了?苏参军这见得是什么人啊,莫不是什么红颜知己见不得光?”陈翔肆无忌惮地开着玩笑,不担心引发任何的流言。毕竟,谁都知道,苏庭越律人严苛,律己更严。 “那有,要那样大家都能偷个懒什么的。一个糙老爷儿们,特地过来感谢苏参军的救命之恩。苏参军想私底下多劝说开导一下,觉得我们人太多碍事,就统统赶出来了。”徐昊摇了摇头,徐徐说道。 “这倒是奇了。要是苏参军强行执行军纪,要行军法得罪了谁,这我信。苏参军救人,这事儿可新鲜。这事儿方便说说吗?”陈翔看了看周围,随便坐在一个箱子上,自来熟地问道。 “唉,这事儿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咱们的这位刘福荣刘校尉,前两天去进见晋王的时候,不明根底,踩死了一只老鼠。” “那有什么大不了的,一只老鼠而已,莫非它是晋王养的宠物,什么名贵的品种,踩死了惹得晋王大怒?” “呵呵,怎么可能,就是一只普通的硕鼠而已。晋王还是很在意自己的风评的,出来统帅三军,怎么可能还带宠物?那不是让人笑死?”话是这么说,但是徐昊话中嘲讽晋王之意昭然若揭。 无论在哪儿,嘲讽上司永远是拉进自己人距离的最好方法。不过这徐昊是年纪大了,升迁无望,发发牢骚也就罢了。我还算是晋王手下的行军参议,将来还要晋王来推荐官职,就算苏庭越面子大,自己也得注意。陈翔这么想着,装作没有反应过来,单纯接话茬,问道:“那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啊,一帮子晋王手下的录事参军却小题大做。原来,这只老鼠前几天在晋王的营帐中就被发现了。当时侍卫的武士就要杀了这老鼠,是晋王劝阻了。晋王说:“观此鼠所行遗留的痕迹,颇有意趣。”于是就留了这老鼠一命。也正因为晋王的这句话,导致晋王帐中无人敢打这只老鼠。那畜生反倒是越来越嚣张,大白天了也不怕人,结果死在了这位刘福荣校尉的脚下。那老鼠死归死,但是扫了晋王的雅兴啊。晋王面色不好,录事参军们察言观色,让武士们揪住刘校尉,直接安上了一个“不敬主帅,行事孟浪”的罪名,就要拉出去打上二十军棍。你想想看,这么冷的天气,扒光了衣服在营门外,被“用心打上二十军棍,这不死,也残了啊。” 这就难怪了,此等滥用刑法泄私恨的行为,苏庭越怎么可能坐视不管呢。陈翔心下了然,继续表现出一副兴致勃勃地样子,继续听徐昊讲述。 “当时苏参军正在营中,当即指出,罪不至此,希望晋王宽恕。可谁料郑宝瑞说了一句:“军中元帅重威仪,刘福荣见晋王举止失当,不罚,晋王如何号令三军,威行赫赫?苏参军不是素来强调军中用重典,不容私情吗?”这话说得,你说,气人不气人?” 陈翔讪讪而笑。他知道徐昊的意思,以晋王的情况,说什么号令三军,注重威仪,实在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可明面上,苏庭越总不能回嘴,说晋王作为三军统帅,不需要威严吧。这话糊涂,但是偏偏占着大义,让人无话可说。 “苏参军也是气急,回的话也重了些,虽然让晋王不得不放人,却也着实得罪了晋王。这不,特地把苏参军赶过来守几天粮草,作为惩罚。不然,参军作为晋王的幕僚,怎么可能离开中军大帐呢?” 陈翔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回来的途中,传令兵特意告知说苏庭越不在中军大帐,而在桑丘屯驻了。无怪乎当初自己还觉得奇怪,粮道虽然重要,但也轮不到一个负责军法和地形的录事参军来督导,原来如此啊。陈翔压住了心中的感慨,好奇地问道:“那参军到底说了什么?” 徐昊清了清嗓子,模仿其苏庭越的神情和语气:“臣,唯恐此事一出,天下人皆以为晋王之仁念,能及于鼠,不能及人!” 陈翔赶忙捂住了嘴。 徐昊倒是笑得很灿烂:“你是不知道,晋王当时的那个脸色呦。急得他是坐都坐不住,赶紧站起来,说什么“诸多幕僚,唯有庭越能知我心”。还说什么“鼠犹如此,何况人乎?”赶紧训斥了郑宝瑞一顿。也是啊,“仁能及鼠,不能及人”,这话要是落实了,可是要当笑话,流传后世的啊。” “参军忠直,确实难得。不过能有机会进言,也多亏晋王是能容得下参军这样的诤臣,将他放在身边。否则要是身边都是阿谀奉承之辈,那晋王就真的是铸下大错了。” 陈翔可不能让徐昊继续这样笑下去了,被人听到自己和徐昊一起在背地里取笑晋王,终归不是什么好事。赶紧给晋王找补回来一点,吹捧一下他。 “哈哈,你呀。你真的以为,苏参军入晋王幕是晋王的意愿吗?晋王有这么高风亮节,会找参军当心腹幕僚?苏参军又为什么要入晋王幕,他愁没有前途?还是你觉得,他看得上晋王的为人处世?”徐昊奚落到。 陈翔瞥了徐昊一眼,感觉这位幕中前辈今天是不是偷偷喝酒了,说起话来毫无忌讳,各种揶揄。也罢,他敢说,我就敢听,就当是多了解一些长安权贵圈子的消息。 “苏参军是看在晋王世子的面子上,才勉为其难,投入晋王幕中,帮世子看住这位晋王大人,别让晋王捅娄子的。这就是为什么,今天人家刘校尉是来感谢参军的,参军却还担心人家记恨晋王,特意留下开解劝慰。” “你方才说,晋王世子?” “是啊,你是不知道,晋王世子的风评可比晋王要好多了。世子年且五十,肃穆威仪,严明公正。怎么说吧,晋王世子是苏参军的忘年之交,也是苏参军口中的“端方君子,不怒自威”。” 陈翔点了点头,苏庭越律人律己极为严苛,不随意阿谀奉承。能成为他的好友,成为他口中的君子,为人处世可想而知。 “这么想想,晋王也挺惨的啊。上朝要跪拜自己的侄孙,回家要接受自家中年长子的冷眼,好不容易出来带兵离京三千里外,还有苏参军在这儿碍手碍脚。这王爷当得,也真没什么意思了。”徐昊的话越来越过分,取笑起晋王,语气中竟然还带上了一丝轻蔑。 陈翔板起脸来,认真的说:“徐参议,慎言。” 徐昊重重地拍了拍大腿,站起身子,长叹一声:“人生区区数十载,追名逐利,瞻前顾后,倒头来也不过是一梦黄粱,一冢孤坟。陈季云,你说,这又是何苦来哉呢?” “正因为世事无常,人生短促,才需锐意进取,励精图治,求功名以垂青史,立殊勋以张大业。若井底之蛙,夜郎自大,一生未见天高地阔,只是空言世事不过如此。自以为通达,其实可笑。大丈夫当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勋,方才不负这天生地载,父母养育之身。”陈翔立身,慨然答道。 徐昊哑然失笑:“你啊,这么激动干什么。提三尺剑,立不世勋,哈哈,你真信吗?陈季云,你看着东征大军,连同民夫,浩浩荡荡十数万众,真是壮观。可是百年之后,具是一抔黄土,自天子至于庶人,又有何人能免?” “徐昊,大白天在军营里说胡话,大冬天还拿了把扇子,我看你这是疯了吧。”陈翔呵斥道。 徐昊猛地摇了两下扇子,嗤笑一声:“我没疯,只是心火难奈,且作狂吟罢了。”说着,就手舞足蹈起来。 “来人啊。”陈翔眼看情况不对,徐昊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连忙招呼起人来,想要把徐昊给制住。周围的卫士还没反应过来时,营帐中倒是冲出一位将领,国字脸,重眉阔耳大声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是刘福荣校尉当面吗?我是苏参军麾下的行军参议陈翔。那位也是苏参议麾下的行军参议徐昊,不知何故,忽然举止癫狂,言辞荒诞。烦请将军先将其制服,交由苏参军发落。” 苏庭越此时也从营中走出来,看到眼前的场景,大吼一声:“徐昊,你干什么!” 这一声吼,直接将徐昊给镇住了。他缓缓地将头转向苏庭越,双眼通红,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参军,我对不起你,我让你丢脸了。” 苏庭越闭上双眼,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把他带下去,找个僻静的地方关上两个时辰,醒醒脑子。待我稍后发落。”几个士卒走过来,带走了浑身发软,瘫倒在地的徐昊。 苏庭越睁开眼,向刘福荣一拱手,说:“刘将军,庭越驭下不严,让您见笑了。” 刘福荣摆了摆手,说:“哪里哪里,参军太谦虚了,军中压力大,这种事情难免的。参军恩德,刘某铭记于心。时间也不早了,我也不便叨扰,就此告辞。” 陈翔和苏庭越一起送走了刘福荣之后,就被苏庭越叫进了中军营帐。 “刘福荣的事情” “徐参议告诉我了。” 苏庭越摇摇头:“唉。徐昊这些天的情绪一直不太对劲,我怀疑可能和前些天收到的家书有关,但是怎么问他,他都不说。今天他爆发出来也好,不管是什么事情,能宣泄出来,终归是好事。” “军中人多嘴杂,按照他这样的状态,容易惹祸。我看啊,还是找机会把他送回家去,让家人陪伴会好些。”陈翔建议道。 “你们两个,怎么都想让对方回家去。我心里有数,他一把年纪了,至今还是一个无品级的幕僚,立功的机会不多,看看吧,实在不行,也只能这样了。”苏庭越说着,有些唏嘘。 陈翔颔首不语。 “好了,闲话暂且打住。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战事,你来说说,这番巡查水文,有何发现。” “是。此番巡查期间,发现松河和乌尔河的水位确实明显下降了,而且我们发现了松河中有三处可以容纳人马涉水而过的浅滩,参军且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四章 不得其用 苏庭越的中军营帐处,苏庭越正盯着地图上标注出来的三处浅滩,皱起了眉头。 “这份地图你给中军定兴侯处送去了吗?” “我特地复制了好几份,让一同巡查的斥候带去中军了。”陈翔恭敬地答道。 苏庭越点了点头,然后用手指了指地图,叹息道:“我担心,松河之隔不足为恃啊。” “参军可是担心,攻城战首日,离城而去,不知所往的肃慎骑兵?” “是啊,这些天,五郡屯骑几乎把赫拉山城方圆五十里给翻遍了,都没有找到肃慎骑兵的影子。他们总不会真的躲到山林里去了吧。我真的担心,这只部队什么时候冷不防地冒出来,在我们最危险的时候咬上一口。肃慎人久居于此,松河水文他们比我们了解的多。浅滩既可涉越,你说有没有可能他们涉水而来,步骑并进,一同来围攻此处,绝我大军粮草。”苏庭越皱起眉头,额上的抬头纹刻出了一个“三”字。 陈翔想了想,说:“只有理论上的可能性。” “怎么说?” 首先,肃慎人怎么知道此处为屯粮之地?整个战场都由我方掌控,定兴侯更是在赫拉山城以北,以西,以南,总共设立了三个大寨。肃慎人不是被困城内就是远遁荒野,凭什么知道此处便是屯粮之所? “其次。肃慎骑兵屡遭败绩,折损颇多,如今远遁荒野,更是士气低迷。附近所有水草丰美之处我军都已经搜遍了,哪怕肃慎骑兵躲在某处休养生息,可这人吃马喂的,草料消耗如何补充?肃慎的战马还有没有肥膘,能不能载得动战士驰骋,我都要打个问号,更何谈躲过我方斥候的哨探,直接攻到松河南岸的此处。” 最后,就算是肃慎人得知了此地情报,就算肃慎骑兵还有极强的战斗力和机动力,就算那三处浅滩居然能够承载大量肃慎士兵快速过河。可是,此处依山立营,坚壁难破。精兵四千,固守待援。绝非一时可破。而肃慎大军一旦出城,顿兵营前,不是给定兴侯从容调兵,一举围歼的大好良机吗? 苏庭越想了想,也不由得点头,然后说道:“你说得有理。说到底,肃慎人战力有限,野战不是我军一只偏师的对手,攻城也只是凭借地理勉强抵挡大军攻势,哪怕是围城消耗也耗不过我们。更加上定兴侯用兵老到沉稳,嗯,下次想要反驳我的说法,不用说的这么小心委婉。” 陈翔抬起头,无奈地笑了笑,说:“不好意思,习惯了。” 苏庭越坐下,十指交叉,若有所思地问道:“如果说,我一定要你找一个会导致东征大军战败的纰漏,你找的出来吗?” “那就只有晋王了。除非晋王突然发疯,把定兴侯叫进中军营帐斩杀了,引发军乱。不然我实在想不出战败的可能性。”陈翔没有多想,直接说。 苏庭越不禁笑了出来:“这种笑话,也就是在营中说说,别到外面传。晋王也不过是个上了年纪的寻常老人家,你不能拿他和军中将帅这些当世人杰来比较。徐昊应该和你说过我来此处的原因吧。” 陈翔点点头。 “他和你说的话,就不要外传了。现在想来,也是我一时孟浪,话说得太重了。”苏庭越似乎也有几分后悔。 “其实,参军如果想要维护晋王名誉的话,不妨这样说。粮道至关重要,定兴侯和晋王想让素来周全严谨的参军您前来主持,却又担心参军年纪轻轻,压不住这批骄兵悍将。故而特地给参军一个施恩于刘校尉的机会,然后再将刘校尉所部府兵也调入南方大营。这样参军在营中也算是有了班底,说法也更有分量了。这样,哪怕传开了,晋王面子上也过得去,不知情的人或许还真的会以为,晋王以大局为重,不忌毁誉。”陈翔建议道。 “哈哈,我算是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奸佞小人能够得宠了,确实是心思灵动机巧。不过你还是多将心思用在正道上吧。”苏庭越摇了摇头。 “这怎么就不是正道了?西汉陈平不就说过: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育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焉使群臣和睦,内外齐心,本身就是治国齐家的煌煌正道啊。一个小小的谎言,如果能让晋王安心,参军得利,校尉放心,为什么不说呢?更何况,这真的是谎言吗?您能确保晋王内心不是这么打算的吗?参军,您可不能先入为主,把晋王给看扁了啊。“陈翔笑着说。 苏庭越指了指陈翔:“巧言令色,鲜仁矣。” “古有高世之才,必致遗俗之累,苟非其主,不得其用。此陈翔之万幸,而参军之不幸也。”陈翔这话说的是贤才也要伯乐赏识才能发挥作用,如同他陈翔得到苏庭越这个伯乐信任,能够施展才能。而苏庭越本身作为贤才,却遇到了晋王这样的主君,没办法发挥能力,着实可惜。 “行了行了,你到蒋礼那边没呆几天,别的没学会,这拍马屁的功力见长啊。让你多待几年,恐怕什么蒋礼郑宝瑞,通通都得被你从晋王身边给挤走了。” 陈翔正色道:“是真的心悦诚服,还是虚情假意,怎么可能瞒得过参军法眼?” 苏庭越笑了笑,“你吹捧再多,我也不会为你徇私枉法的,也不会为你虚报功劳。” “那是自然,不瞒参军,我自负才干,只要有施展的机会,万户侯何足道哉,又何必弄虚作假,作茧自缚。”陈翔毫不介意地展示出自己自负的一面,因为他知道,像苏庭越这样年轻且前途远大的贵胄子弟,对于自家下属的狂傲,并不会感到冒犯。 果然,苏庭越只是笑了笑,说:“若你才干有三分,这吹牛的本事倒有七分了。还万户侯何足道?世事哪里能尽如人意?比如,若是我作为你的上司,说你“虽有才干,但眼界太小,汲汲于门户私利,可用,但不可大用”,一句话吧你限死了,你怎么办?” 陈翔说:“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他觉得我“可用不可大用”,那我就“可为之用,见机而去”,又何必勉强。” 苏庭越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外面的脚步声打断了交谈。 “禀告参军,落雪了。”侍卫恭恭敬敬地汇报。 什么?陈翔和苏庭越走出营帐。天空中稀稀疏疏洋洋洒洒地下着小米雪,慢悠悠的,带着几分漫不经心。陈翔和苏庭越对视了一眼。 “在辽东,这落雪时候,比往年早了五天。”陈翔知道苏庭越想问什么,直接说道。 “雪已落,战事停啊。”苏庭越感慨了一句,不知是遗憾还是庆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五章 听雪 在辽东第一粒雪籽落下一个时辰后,传令兵骑着快马,来到了桑丘大营,向驻守此处的邱原将军和苏庭越参军传达了最新的命令。 命邱原率领两个卫的府兵,渡河北上,听从中军调遣,攻击赫拉山城。 邱原这个关中汉子,披了大氅,耐心地嘱咐着苏庭越:“桑丘大营是三军屯粮之处,至关重要。我带兵走后,你这儿就剩下两个卫的府兵了,守好此处,不要再出兵了。我把刘福荣的那个卫留下,你对他有恩,指挥起来容易些。。” 军务暂时交割给苏庭越之后,邱原率领部队,顶着那稀稀落落的小雪,出营去了。望着渐行渐远的队伍,苏庭越站在木质的营墙上,眼神忧虑。 “定兴侯好算计啊,初下雪时,连我们都放松了警惕,更何况是肃慎人。这绷紧了这么多天的弦一旦松了,可没那么容易再恢复。此番趁着雪还不大,猛然突袭,说不定真有几分把握。”陈翔站在苏庭越旁边,开解道。 “可明明是拖下去,耗到明年春天更稳妥吧。为什么还要急于一时呢?”苏庭越叹气。 “也许是后勤的压力确实太大了吧。你看,定兴侯都不得不把神武右卫给撒倒开原去,连太原屯骑c雁门屯骑也都拆散了在抚远古城和赫拉山城之间来回巡查,不就是为了减轻粮草上的压力吗?光靠松南八部腾挪出来的补给,确实不足啊,毕竟人家也得吃饭的。如果能够在入雪前结束战事,别的不说,光是若能在赫拉山城内屯驻大军,就足以节省一大笔御寒的薪柴了。” 苏庭越默然,许久,感慨道:“这一仗,有把握吗?” “定兴侯,不会打没把握的仗。落雪太早,可能会打乱了他的计划,但是既然出兵,终归是有胜算的。我们只能静静地等了。” 正北方远远地升起一股狼烟,凝而不散,直冲云霄。陈翔冷眼旁观,只见 苏庭越的眉头皱得更紧,吩咐众人,搬来桌椅文具等物,直接在营墙上办理公务。 哪怕是苏庭越,也应该想得到,这狼烟一定是赫拉山城内发出的信号,在指示着那只还在城外伺机而动的肃慎骑兵。营墙上办公不是一个好主意,他很焦急,很担忧,但是,不应该将这份担忧表现出来,让属下都看到。 陈翔如此想着,轻飘飘的雪粒落在了他的肩头,他抬起左手,轻轻拂去。那从容不迫的样子,甚至引来了苏庭越的注视。陈翔低头说道:“北地风寒,若是衣甲湿透可就麻烦了,不如早点抖落霜雪。” 苏庭越点了点头,也抖落起身上的落雪,侍立一旁的文吏和传令兵们也乘机活动起来,肃穆压抑的氛围轻松了许多。 陈翔满意地看着气氛的改变,内心也有些惊讶于自己的格外的冷静。按理,作为河北子弟,战场上冒雪行军的河北健儿与自己同属桑梓,更别提自己还有个哥哥,还有许多熟人都在军中,应该也是感同身受,焦急万分啊。为什么会如此地淡漠和冷静呢? 是因为陈昂所在的太原屯骑,因为之前散开分屯在北方,多半来不及第一时间参加攻城战的原因? 还是因为自己对于定兴侯无比自信,觉得这位早负盛名的老将一定能够有所斩获,最不济也是收兵还营,相持一冬? 不,不仅仅是这样的。在自己心中,更多的是一种疏离感,一种不由自主地对这场战事结果漠不关心的态度。 这份疏离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从自己的条陈没有被采纳,甚至被晋王无视的时候开始的吗? 是从攻城那天,见到晋王的不动如山,畏敌如鼠的时候开始的吗? 是从第一次见到晋王,见到那个连收买人心都做得如此夸张蹩脚的老头时候开始的吗? 还是说,在周丘之战后,在自己捞足了想要获得的军功之后就开始了? 这,不是我的战役。尽管自己曾经想要尝试对战局施加更多的影响,但结果就是所有人都在告诉我,这场战争,有它固有的逻辑和节奏,与我无关。这种既定的逻辑,连苏庭越这样的关陇子弟,名臣后裔都无法撼动,又哪里轮得到我来操心。 所以,在保障了兄弟的安全和自己的前途之后,我还需要操心什么呢?也许是自幼在太原郡的一帆风顺养成的坏毛病吧,总是想要尽可能地想要获得主导权,争取影响力,去成为舞台的“主角”。但东征这台戏,主角和配角早就已经定下来了,剩下的只是自己从中可以捞取多少利益罢了,前途有望,除了一个不错的出仕的,你还想奢求什么? 这么想想,苏庭越也挺可笑的。要我别总是想着门户私利,多想想家国天下。这家国天下轮得到我来筹谋,我来承担吗?除了门户私利,还能做什么,还能想什么?陈季云不是苏庭越,这么简单的道理,他苏庭越竟然看不懂? “报,前线军情。”不知过了多久,营门外传令兵嘹亮的声音打破了雪落无声的寂静。 “我军已攻克南门,定兴侯亲自指挥,正逐步向中心推进。” 苏庭越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喊道:“你去禀告邱将军,南方大营处,未发现任何敌人踪迹。” 营墙上,所有听到这个消息的人都是笑逐颜开。原本因为未知行踪的肃慎骑兵,大家心中都是惴惴不安,如今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不容易啊,跋涉千里,风吹雨打,这场战事终于要结束了。攻克城门,还是由素来稳妥的定兴侯亲自指挥,只要攻下赫拉山城,肃慎人再怎么负隅顽抗都毫无意义了。退一万步说,就算眼下突然冒出肃慎骑兵,夺下此处大营,将粮草全部烧毁。大军依然可以靠缴获赫拉山城中的储粮来维持一个冬天。哪怕是肃慎人不怕亡族灭种,要同归于尽,将所有粮食都被烧毁,大军依然可以凭借坚城,向松南八部,甚至向海东,向突厥索要粮草。更别提,肃慎人不是神,在大局已定的情况下,也只能无奈屈服。 只是这汇报的军情有些奇怪,陈翔摸了摸下巴,疑惑地说:“为什么攻克的居然是南门,南门不是面对松河,回旋空间狭小,并且土质松软,不利攻城吗?” “我想,可能这其中另有一番缘故。”徐昊搭话道。他看上去情绪很正常,显然已经从之前的失态中恢复过来了。“定兴侯特地选择南门攻城,多半是有内应约定。而攻城之后没有快速推进,反而选择逐步推进,显然是担心有诈,特意步步为营,确保不会重蹈覆辙。” 说着,徐昊走到苏庭越面前,双膝跪下:“徐昊举止孟浪,言辞无状,请参军责罚。” “你的责罚权且记下,待战事抵定之后,再做处置。” “徐昊知错了。如今战局大定,天寒地冻,还请参军早些还营,不要平白冻着了。”徐昊劝解道。 “罢了,再等等吧。将士冒着风雪严寒奋勇作战方有此功,我不能上前线,一同受着这点风寒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来人,准备薪柴和马车,战事结束后,送到赫拉山城,让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好好暖和一下。”苏庭越说道。 徐昊也不再劝说,和陈翔张罗起物资准备的诸多事宜。可没过多久,营门外又传来一阵嘹亮的声音。 “报,前方军情。”一名传令兵有些慌张地来到营门前。 “机密军情,邱将军嘱咐,需直面苏参军禀告。”传令兵高喊。 营门没有打开,只是营墙上放下箩筐和吊索,将这名传令兵送了上来。 陈翔和徐昊在营墙下听到了这声呼喊。陈翔听到这个消息,隐隐约约感觉不对。 “战局都定了,还能有什么机密军情?还不能公之于众?”徐昊说了一句。 “不好。”陈翔猛地反应过来,快步冲上了营墙,赶往苏庭越的身边。 “怎么了?”苏庭越看陈翔如此焦急,有些奇怪。 “参军请小心。如今战事已定,我担心会有伪齐余孽,狗急跳墙,冒充传令兵要行刺我方大将来泄愤。”苏庭越也是悚然一惊。 这时,那名传令兵正踉踉跄跄地向苏庭越跑过来。陈翔接过一面盾牌,挡在苏庭越的面前,呵止道:“停下,有什么军情,在此禀告即可。” 传令兵焦急地看了眼苏庭越,只见苏庭越默认了陈翔的举动,无奈地说道:“苏参军,邱将军确有机密军情。如果在此处说,我怕会动摇军心啊。还请苏参军屏退左右。” 动摇军心。这四个字让众人的心中蒙上了一层阴影。到底是这个传令兵图谋不轨,危言耸听,还是真的有万分紧急的军情需要禀告。苏庭越犹豫片刻,指了指陈翔c徐昊和几个较为严谨认真的侍卫留下,屏退了其他人。 “此处都是可信之人,不会乱传消息。你可以说了,有何军情。” 那传令兵跪倒在地,低声抽噎着说:“参军,大军败了。晋王c定兴侯生死不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六章 莫问前程(二合一) 怎么可能!三万多的河北健儿,上万的精锐骑兵,逼得肃慎人婴城固守,甚至都不敢出来骚扰挖壕沟的民夫,怎么可能一昔战败,主帅身死? “我军本来已经攻击进南城门,进展顺利,定兴侯也亲自入城指挥。谁知道那敌酋竟然主动炸毁了南城门的一段城墙,从里面杀出来,直取中军晋王所在。三军反应不及,回过神来,晋王的中军将旗就已经被砍到了,肃慎人还在大喊,晋王已死。我军进退失据,一片混乱,而肃慎人源源不断地从缺口冲出来,溃散从城外的部队弥漫到城内的部队,根本不知道定兴侯能不能全身而退。邱将军眼见情况无法收拾,命小人连忙过来通报苏参军。” 怎么可能。守护晋王的部队也是三军精锐,哪怕城下拥挤,哪怕破墙袭击出乎意料,也不可能那么轻易地被击溃啊。除非,除非 陈翔转头看向苏庭越,只见苏庭越双唇颤抖,面色灰白,脸上的精气神仿佛瞬间被抽取了一大半。是的,连只见过晋王几面的他都猜到了为什么,更何况是更了解晋王的苏庭越? 只能是晋王遇敌心怯,裹挟着精锐一同遁逃,结果因为城下拥挤,逃遁不便,被人追上,一举击溃。 那是中军元帅的大旗啊,哪怕是稍稍后退,都会对全军的士气造成打击,更何况是被突袭,被砍倒?晋王既没,勇者不能独进,怯者从众而退,就算是定兴侯在,也未必能掌握全军,更何况定兴侯也陷在城内,无法脱身呢? 就在众人被噩耗惊得心头一震之时,那传令兵已然靠近苏庭越十步之内,猛然发难,按动机簧,手中袖箭急射如电,飞速射向苏庭越。那传令兵竟然是假冒的刺客。 众人反应不及,只有陈翔下意识地将手中盾牌往上一抬。 笃,笃,笃。三支短矢射中了盾牌,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陈翔也被这冲击力撞退了半步。 那刺客更不答话,掏出袖间匕首,揉身扑上,越过陈翔直取苏庭越。苏庭越也反应过来,向前迈步,猛然抽剑出鞘! 一寸短一寸险,越是短兵,攻击线路就越是难以捉摸,如果没有盾牌等大面积的防护装备,单凭长剑,是不可能格挡愿意以命换命的匕首,只能对攻。 噗嗤,电光火石之间,苏庭越手中长剑贯穿了刺客的胸膛,刺客也顶着长剑贯体,将匕首刺向苏庭越的腹部。 刺啦,苏庭越抽出长剑,后退两步,腹部的衣物有些破损,露出了灰褐色的金属内衬。显然,连陈翔都有一件链甲衫,苏庭越怎么可能没有护身内甲? 那刺客口吐血沫,颓然倒下,挣扎着喊道: “鹰扬幽冀,豪杰其翼,塞外天子,终复大齐。” 侍卫们反应过来,不容刺客再发狂言,数杆长枪齐刺,将刺客生生扎死。 苏庭越长剑在手,血液一滴一滴地从剑尖滚落,落入营墙薄薄的积雪上面,开出点点红梅。苏庭越肃穆低语:“果然是伪齐余孽。”然后转头环顾左右,“此人所说军情,是真是假?” 一片沉默。没有其他佐证,单凭敌方刺客的话语,如何判断真假。更何况这是一个坏消息,认同显得对己方将帅不敬;反对的话,若是真的,岂不是贻误应对的时机? 陈翔答道:“观此人之刺杀,冷静细致,择机而动。哪怕是临死,还高喊伪齐的口号,想要离间军心。由此观之,此人并非是不能忍辱负重的莽夫。如今甘冒必死,前来刺杀,绝非绝望泄愤,其背后必有深意。” 苏庭越冷冷地说:“你的意思是,将有敌方大军来袭,故而想要先刺杀主将,乱我军心?” 陈翔艰难地点了点头:“对。以此观之,所言多半属实。况且,那人既然如此急于冒充刺杀,想必败军不久之后也会到来,验证不难。” 苏庭越猛地深吸一口寒气,说道:“若如此,当若何?” 徐昊说道:“不如,一面让人再探前方军情,一面早作准备。” 苏庭越微微眯起眼睛:“准备什么?” 徐昊沉声:“若真的大军溃败,肃慎人席卷败兵而来,桑丘大营恐不能守。营内粮草堆积如山,岂可落入蛮夷之手?何如令士兵自取二十日粮后,一举焚尽粮草。既免于资敌,又可阻挡敌人追兵。“ 苏庭越握了握拳头,说:“何至于此?天已降雪,我两千精锐,依仗营墙,纵有强兵围攻,难道连一夜都守不住吗?我不是没死吗?” 徐昊只是扣头不止,口中喊道:“参军明鉴,参军明鉴。” “徐昊不方便说,那我来说。”陈翔站出来,冷笑道:“他是担心,伪齐余孽既然已从敌,少不得在河北府兵之中安插奸细。河北健儿,不知有多少伪齐奸细,又有多少心怀故国之人?平时并无大碍,眼下情势变化,在肃慎人攻营之时,如果变生肘腋,那就真的是得不偿失了。对吗,徐参议?” 徐昊跪在地上,点了点头。 苏庭越默然,只是紧紧握住手中长剑,面色阴冷沉郁,死死盯着陈翔,问道:“陈季云,你,也是这个意见吗?若真的大军战败,就保此残军,焚营而走?” 陈翔冷笑:“我的意见并不重要,我只想问参军,你的想法呢,你甘心吗?” “甘心什么?” “你甘心未曾一战先行溃逃将民脂民膏付之一炬吗?你甘心尽弃松河两岸近十万健儿于蛮夷之手吗?你甘心将士们东征千里舍生忘死最终功亏一篑吗?你甘心让肃慎人乘机坐大成为搅动大周边疆的心腹之患吗?你若甘心,我没有意见。”陈翔的话中,带着一丝嘲弄。 “我若不甘呢?” “那就看你敢不敢赌?方才刺杀之时,你拔剑相击,用铁甲的坚固和剑术的迅捷,赌赢了自己的性命。现在,你敢不敢用你的性命,用两千将士的性命,用桑丘大营积攒下来的粮草,去赌,去赌河北健儿的忠诚,赌桑丘大营的坚固,赌你苏庭越有没有名将之姿,能不能守住此处!”陈翔盯着苏庭越的双眼,大声说道。 “陈翔,你疯了,军国大事,岂可儿戏!参军,切莫逞一时意气啊。”徐昊高呼。 此时,营门外传来嘹亮的嗓音:“传,神武左卫统领谢玉成将令。王师小却,桑丘大营所部,今夜务必谨守门户,纵有败兵,不得开启营门,以防奸细作乱。若有不协,可便宜行事!”一个传令兵,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相熟的将士们认出来,此人确实是谢玉成麾下的关中健儿。传来的信息,让营墙上众人心头一凛。 “谢玉成是最谨慎的,如果不是事态紧急,怎会如此?如果晋王或者定兴侯,只要有一人还能发出指令,你觉得谢玉成会越俎代庖,直接指挥吗?他率领的神武左卫为天下精锐,竟然无力阻止肃慎人进攻桑丘大营,只能派人传令警告,前线局势的恶劣不问可知。参军,可便宜行事啊!”徐昊悲切地说。 “参军,不可犹豫,兵法有云,小敌之坚,大敌之擒。若是心怀侥幸,死守营地,我担心我等战死事小,资粮财货尽为肃慎人所有,罪莫大焉!审时度势,不可为一时意气之争,反而落入敌人算计!大周富有四海,一时小挫,保全其身,卷土重来,为时不晚。”徐昊言词恳切,仿佛字字泣血。 “哈哈哈哈,徐昊,说得好啊,说得好轻巧啊,不可为一时意气之争,审时度势。河北子民,十万男儿,就弃之不顾了?和着死的不是你的亲眷族属,这话说得就是大气啊。”陈翔尖利地嗤笑,嘲讽道。 “陈季云,我不与你做意气之争。参军,此时败局已定,残局已不可收拾,我们只能尽可能多保留一份元气” “谁说败局已定!”陈翔怒吼。“便是此时,胜负亦未可知!” 徐昊说:“你说什么胡话,重重迹象表明” “晋王死了,那又如何!定兴侯死了,那又如何!大军溃败,那又如何!”陈翔的怒喝打断了徐昊的话。 “杨玄羽的神武右卫在开原休养生息,太原屯骑,雁门屯骑在开原至赫拉山城一代分散巡逻,这三支骑兵没来得及参战,虽然前期折损颇多,但是至少还有七八千骑,建制完整。” “神武左卫c渔阳c上谷c代郡三郡屯骑,随同大军共同攻城。哪怕战败,人家四条腿连人带马,怎么可能被全歼?最多是伤亡较多,失去建制而已,若得缓冲,也能恢复战力。 “河北府兵近四万,一战而败,怎么可能尽数被杀?也就是人马践踏,败兵四散,若得统御,收聚败兵,怎么着也有两万将士活着吧。更别提那些运粮的民夫,各个都是河北健儿,带把的好汉,拿起刀枪,就真的比不了肃慎人吗?” “当年汉末三分,定军山一役,曹军元帅夏侯渊被当阵斩杀,曹军大败。但后来还不凭借众将推举张郃暂当主帅,统御三军严防死守,最终拖到了曹操主力来援吗?如今,我等虽然主帅战死,但实力犹存,哪怕不求败敌,只是对峙相持,宁不可为?” 陈翔神情激动,一呼一吸之间气若奔马,声若惊雷。 “徐昊,此时此刻若是焚去粮草,烧营而逃,那才真的是败局已定,无可挽回啊。参军,试想我等远离中原千里之遥啊,就算是败逃回中原,也需要硬生生逃上一个月啊。而军中粮草尽在此处,将士携粮不过数日,若此处粮草焚尽,则松河以北十万男儿,无粮可用,于这辽东荒漠大雪纷飞之际进不得,退不了,持不住,如之奈何!我恐怕十万华夏子孙,将匹马不得还中原啊!” “参军,我若是肃慎人,此时顾不得追击败兵,清扫战场,第一时间就要赶来夺桑丘大营。只要攻陷此营,无论是否缴获粮草,东征十万将士民夫都将不战自溃,为求生路甚至是欲为肃慎人之奴仆都恐不可得。参军,这便是为什么肃慎人要刺杀你的原因,此处大营的粮草,已经是东征每一个尚存将士的命门所在了。 此处若失,一溃千里,忽而都将获得无上的威望,收服松南八部只在指掌之间,肃慎将立国建邦,为我大患。此处若守,天寒地冻大雪纷飞,战事必止,我等收聚败兵,屯聚于此,可令松南八部逡巡不定,令忽而都牺牲部众空费钱粮却徒劳无功,待明年开春水路援兵既至,必定破敌。此时此地,便为辽东大局成败之节点。” 陈翔字字铿锵,坚决地说道。苏庭越神情激昂,显然意动。 “话虽如此,陈季云啊,若能守得住当然是最好的。可是外无援兵,内怀猜忌,新丧元帅,强敌压境,军中无宿将,营外有溃兵。若肃慎人席卷败兵,冲击营门,怎么守?”徐昊长叹道。 “怎么不能守?新丧元帅?谁说的,那是肃慎人的谣言,面前之敌正是中了定兴侯的诱敌之计。军中无宿将,正好能保证苏参军令行禁止,统一指挥。溃兵逼营,逼其反身力战,不从,便是敌军细作,杀之可也。 至于援兵,神武右卫太远了,来不及。随军的骑兵战败失去建制,没法求援。但是太原屯骑和雁门屯骑还在,而且多半已经召集得差不多了,正好可以去求援。这三四千骑兵,若能夤夜驰援,则骑兵在外,我等在内。犄角之援,至少可保大营一夜不失,那么战局就此改观!”陈翔坚定地说道。 “这”徐昊一时也哑口无言。 “参军,我知道,坚守此处,风险极大,变数甚多。营中军情,敌情,友军情况,具为茫然,一步踏错,万劫不复。前线军败,非你之责,若参军真的焚营而走,保全这两千人,朝廷不会怪罪你,将士不会怪罪你,你依然是士族俊杰,名臣之后。” “不用说了,苏某此生绝不会临阵而逃。”苏庭越收剑还鞘,整顿衣甲,从容不迫。 陈翔点点头,继续说:“参军,将为三军之胆,此时三军惶惶,众心不定。参军如若无置之生死于度外之决心,那么激励将士,共守大营,不过是空谈。” 苏庭越颔首,大声号令到:“我乃平辽大都督府录事参军,受大都督所托,节制桑丘大营诸事。晋王授我令箭,诸将不从者,可先斩后奏。” 苏庭越再度抽剑而出,血光剑气,四溢而出。 “告诫三军,今夜能守,战死者厚加抚恤,生还者赐田十亩。若是大营不守,徐昊,你去准备焚粮诸事。一旦大营不守,屯粮付之一炬,我等将与此营共亡。” “诺!”众人凛然,应声而去。 “陈翔,你且留下,我另有重托。”苏庭越叫住了陈翔。 “陈翔,我派你去找太原屯骑,去找老军候求援军。”苏庭越神色平和,缓缓说道。 “我我可以留下来参赞军务,要不你”陈翔有些意外,说话也吞吞吐吐。 苏庭越轻笑:“好了,不要惺惺作态了,你知我,我知你。我若走了,此处定然不守。所以,求援之事只能拜托你了,老军候认得你,你去求援,更有把握。” 陈翔没有动身,脚下仿佛有千斤重的巨石挪不开,只是怔怔站在那儿,看着面前这位年纪轻轻的这位苏参军。他还不到三十岁,头发上就已经夹杂了些许银丝,刀削一般严谨冷酷的面容,此时此刻却难得有些许温情。 苏庭越欣慰了笑了笑,伸出手,替陈翔带上了头盔,正了正衣冠,然后拍了拍肩膀,缓缓说道: “陈翔,我确实没看错你,剖析时局,灵机决断,你是大才。临别之时,我别无可赠,就送你八个字吧。” “参军请说。”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陈翔轻轻地默念了一遍这八个字,然后缓缓闭上双眼,后退一步,对着苏庭越深深的鞠了一躬,说:“陈翔此去,定引铁骑同来,与参军共破蛮夷。到那时,再劳烦参军对我这个小人多多匡正。“ 说罢,转身而去,只留下那雪地上坚定不移的一串脚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七章 倦兵还乡(二合一) 天色已晚,前途黯淡,老军候心乱如麻。 在接到中军将令之后,老军候好不容易召集齐太原屯骑所部,赶往西边的中军大营,却在留守的将领刘文渊处得知了一连串噩耗。大军攻城一败涂地,定兴侯和晋王生死不知,谢玉成临阵战死,三军溃散,败局不可收拾,中军大营眼看风雨飘摇。 当然,刘文渊能受定兴侯信任,留守中军大营,也不是没有能力的人。他劝说老军候暂留此处,自己在太原屯骑的掩护下率领三千人越过壕沟列阵,保证从浮桥通往中军大营的道路通畅,让败兵得以回营。他们一直担心,如果肃慎人挟胜势而来,此处浮桥能否得守?若能守,那么今夜过后,整顿败军,战局或有转机。若是不能守,那么之前定兴侯费尽心机挖出来的壕沟,反倒困住自家败兵的求生之路,前线的败军,就真的是走投无路,坐以待毙了。 然而,那种最恶劣的情况一直没有出现,中军大营也陆陆续续地收集着败兵。没有遭逢敌人的诡异情况,反倒是让老军候坐立不安,他连着派出了十几波斥候,依旧却毫无消息,便想着直接带兵前往城下一探。刘文渊死命地劝他,说是就算离开此处,那么与其去城下冒险,不如南下东去,往屯粮桑丘大营处,看看那边情况如何。 “报——”一名亲兵冲过来,向老军候禀告:“营外有一人,自称陈翔,奉中军苏参军的命令,前来求援。” “快带他进来。”老军候说道。 正在一旁劝慰老军候的刘文渊挑了挑眉,说:“这人你熟吗?此时战局纷乱,小心奸细浑水摸鱼。” “他是陈昂的亲弟弟。”老军候不在意的说。 “那个陈昂?祁县陈氏?” 两位将军正说着,满身狼狈的陈翔在亲兵的引领下来到老军候的面前,没有过多地客套,直接说:“老军候,南面桑丘大营将遭受肃慎人的攻击,苏参军特意委托我来求援。” 老军候没说话,刘文渊倒是先说了:“桑丘大营不是邱原驻守吗?什么时候变成苏庭越主事了?桑丘大营比这儿的中军大营还要坚固,四千精锐连一个晚上都守不住吗?” 陈翔看了眼刘文渊,解释道:“邱将军之前接到中军将令,已经率领两千人与中军汇合,参与攻城战,眼下生死不知。临走前,邱将军已将营中诸事交付于苏参军。如今桑丘乃三军屯粮要地,却兵微将寡,面对新胜之强敌,唯恐有失,故来求援。” 老军候慨然说道:“大败之后,粮草至关重要。我们在这儿守了这么久,敌人没有动静,肯定是去南下攻击桑丘了。事不宜迟,我这就点齐兵马,支援桑丘。” “你别急啊,不差这一时半会。”刘文渊赶忙拦下了老军候,继续问陈翔:“你来求援之时,肃慎人已经到了吗?” “尚未。” “那你凭什么说,肃慎人现在正在攻击桑丘大营?” 陈翔顿了顿,压制住怒气说道:“之前苏参军遭遇过一次刺杀,结合战局,推断肃慎即将大举进攻桑丘,切断我军的粮草补给。两位将军,今夜桑丘之得失,实为战局之要点。” 刘文渊按了按太阳穴,苦恼地说:“天色渐晚,夤夜行军太危险了,万一被伏击,得不偿失。眼下神武右卫鞭长莫及,雁门屯骑迟迟未来,老军候的太原屯骑已经是我们能调动的唯一的机动兵力了。中军大营收留的这些败兵,士气低迷,惊惶未定,还需要太原屯骑的翼护。不然,光凭我这儿三千人,挡不住肃慎人的进攻,中军大营易手,我军真的就是连立足之处都没有,分割两地,任人宰割了。” 陈翔忍不住破口而出:“刘将军你到底担心什么?三军缺粮,不战自溃,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立足之地。” 刘文渊严肃地看着陈翔,说:“你觉得我在担心什么?为什么肃慎人对我军情况了如指掌?为什么肃慎人早先不进攻中军,偏偏方才敢于直接进攻晋王中军所在之处,为什么他们就那么笃定中军将一触即溃?为什么,肃慎人又能从西边,北边,南边三座大营中,准确地判断出南方桑丘大营屯驻粮草?你们这批行军参议能说蛮语,熟悉地理,时常往来行商,在辽东肃慎部也有不小的利益吧。” 陈翔愕然,连声解释道:“将军在怀疑我吗?将军可能有所不知,我哥哥” “我知道,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多,祁县陈家嘛。”刘文渊打断了陈翔的话。 “当年平定伪齐之时,我正是齐王麾下,见过令尊的风采。伪齐储相,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是何等的令人神往。平齐之后,我久镇河北,便对你祁县陈氏也做过一番了解。你祁县陈和太原陈那藕断丝连,而太原陈更是与伪齐皇室密不可分。伪齐最后一位皇后,不就是太原陈氏本家之女吗?算起来你还得叫一声小姨,不是吗?“ “你说,我在担心什么?”刘文渊目光灼灼,盯着陈翔。 这一瞬间,陈翔想到了许多,他想到了陈文小心翼翼不敢让太原陈子弟入晋王幕,他想到了为什么父亲迟迟不愿归宗太原陈,他想到了为什么太原陈对于祁县陈归宗之事,向来是期待却不催促。脑海中闪过这些后,陈翔毫不犹豫地慨然对道:“将军若与祁县陈家有嫌隙,不必大费周章,直接杀我即可,反正败军之下多死少死一两人也无从追究。可若因私怨而妄加臆断,贻误战机,那就悔之晚矣。” 刘文渊还想再说什么,老军候就发话了。 “行了,文渊,别说了,我信他。他哥哥在我军中向来冲阵在前,他坑谁也不可能坑他亲哥哥,那不是太无心肝了吗?”老军候走过来,拍拍陈翔的肩膀便要出发。“本来,就算他不来,我也是要去桑丘大营一探的。” 刘文渊叹了口气,也不再阻拦。说到底,现在时局危殆,没有太多斟酌犹豫的空间了。干什么不是赌?去援救桑丘大营固然在赌陈翔的忠诚,不去援救,又何尝不是在赌桑丘大营的坚固与肃慎人的愚蠢?此番试探,陈翔没有太大的问题,桑丘大营也是自己一直担心的。罢了罢了,也许是我大败之后,太过于惊弓之鸟了。再信一回吧。 老军候带着陈翔前往太原屯骑临时的驻地,宣布了赶往桑丘支援的命令。然而,命令下达之后,众将士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老军候皱起眉头,说道:“怎么了?平日里一个个的都很牛气,说自己不必神武卫差,只是缺一个机会。现在机会来了,神武右卫鞭长莫及,神武左卫被打崩了,轮到我们建功立业的时候了。怎么,不敢了?” 曲长洪涛低着头走上前,双手抱拳,说道:“大人,您别激我们了。您的激将法,我们听多了,也疲倦了。打仗的时候,让我们做脏活累活;要破城了,把我们甩在一边,不等集结到位就先上了。现在好,现在前线撑不住了,大军溃散,连晋王和定兴侯都死了,还要我们急行军。老军候,您是个好人,但也不能拿咱们太原人,这么好欺负啊。” 老军候气得浑身发抖,说:“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你们不听将令了是吗?你们这是要兵变吗?” 洪涛回头看了眼各曲的将官,坚定地对着老军候说:“大人,我们不敢违背将令。只是,我们听从的是定兴侯的将令,是晋王的将令。我们会驻守在此处,如果有肃慎人前来,我们也会竭力击退。但是,如果要让我们上前线,或者调动到其他地方去,大人,哪怕您是我们这只队伍的主官,在上有元帅的情况下,也不能随意调动我们吧。” “你们,你们明知道定兴侯和晋王在前线生死不明,你们还你们以为老夫年纪大了,鞘中的宝剑就不锋利了吗?”老军候气得就想拔剑而出。洪涛一个快步冲上来,抱住了老军候的双腿。其他的将官,也一起往前了一步。 “大人,这不是我洪涛一个人的想法,这是军心所致啊。大人,求求您,别逼我们刀剑相向,给彼此留些颜面吧。”洪涛哭着说,泪水涟涟而下。其他将官按剑半跪,沉吟不语。老军候按剑茫然。 雪,渐渐大了起来,雪花落在老军候斑驳的发间,映衬着这位老兵的沧桑和无奈。而他最无奈的,是看到自己刚刚提拔的吴楷,和最为信重的陈昂,也半跪在地上。 收容前线败兵也能带来副作用,那些败兵为了逃避愧疚的心理,会渲染战场的恐怖和敌人的强大,太原屯骑保护他们的同时,也接受了这样情绪的感染,士气更加低迷。加上河北健儿相比于关陇武士,对大周缺少了那份认同感,更多的是为了建功立业而战,这样的心态,处于优势时看不出来,一旦处于劣势,作战的意志和积极性就远远不如关陇武士。 当然,事实上之前太原屯骑不是诱敌,就是牵制,还有被打散做斥候巡查,都是吃力不讨好的活,和原本的建功立业的期望值相差太大,如今时局危险,又怎么能期待他们还甘之如饴地去做救火队长?老军候还用老一套当然不管用。 陈翔冷眼旁观,暗自分析太原屯骑的心态和想法。他知道,要将这只部队带到桑丘去救援,要说服的不是老军候,不是洪涛,甚至不是这几十个将官,而是太原屯骑的每一个将士们,给他们一个继续奋战的理由。此时此刻,他们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什么才能让这些太原屯骑再度鼓起勇气,奔向未知的战场? “山药蛋一一开花一一结疙瘩,圪蛋亲一一是俺一一知心人。“陈翔唱起了三晋特有的开花调。熟悉的乡音乡情,勾起来将士们的回忆,眼前剑拔弩张的气氛也缓和了许多。 “半碗豆子一一半碗米,端起了饭碗一一就想起了你。”陈翔唱了两句,喘了口气,大声地说:”弟兄们,我是陈翔,是太原祁县人。陈昂,那个傻大个,是我的哥哥。我们离开太原,都有小半年了,我想家了,你们呢?“ “谁不想家啊,你在唱啥啊,生巴巴的勾人啊。” “早知道这样,早早退役了,回去搂着自家娘子多好啊。” 太原屯骑们七嘴八舌地说道。 陈翔大声说道:‘’是啊,我想回家,我不想再呆在辽东经受冷风吹打了,我不想再在战场上玩命冒险了,我想回家,我想念家乡的面疙瘩,想念家里的老陈醋,想念心里的爱人,想念我的爹妈,我的儿女,我想啊,我想死了。“ 抽噎声断断续续地响起。是啊,谁不想呢? “但是我们回不去了,我们战败了,回不去了。就算我们想要逃回去也不行啊,辽东回到河北蓟县,至少有一千里的荒漠草原,一千里啊,走要走上一个月啊。我们身边才有几天的粮食,跑不了多久,就会被活活饿死在草原上啊。”陈翔哭喊着说 “有人说,没关系,我们是骑兵,骑马比步行快。可马匹的力气,也是需要粮草的,牧草来的时候已经被我们啃过一遍了,秋冬落雪,回程还能有牧草吗?更别提肃慎人也有骑兵,也能一路追杀。这种情况下,咱们已经掉了膘的马,能跑得过人家吗?我们回不去了啊。” “少废话,有什么办法就直说,卖什么关子。”陈昂大声吼道。 “哈哈,我哥训我了。对,我是有办法。办法很简单,我们要粮食。要带够足够的粮食和驮马,要带够我们自己吃一个月的粮食,还要让座下的马匹吃粟米,吃豆子,养出肥膘,撑得住长途的奔跑。我们需要粮食,堆积如山的粮食,可粮食在哪里!” “赫拉山城里有粮食,谁想去攻,可以去试一试。还有呢?桑丘大营有,有定兴侯储备着能供给全军熬到明年开春的粮食。想回家的人,想要足够粮食的人,我问你,两个地方,你选哪儿?” “有人会说,我哪里都不去,我怕,我就留在这儿。没问题,你留下来吧。还有一种安安全全可以得到粮食的法子,等到肃慎人拿下了桑丘大营,等到三军断粮,全线奔溃的时候,等到肃慎人来招降,来找寻奴隶的时候,跪下来,求你那异族的主子,赐予你一些活命的粮食。这法子很安全,只要你拉的下脸就可以了,不过只有一个不好。” 那就是,给肃慎人在辽东当一辈子的奴隶,这辈子都没办法再回到太原,再见一眼父老乡亲,再看一次故乡山水,亲朋故旧。不要再想家了,你已经没家了。等到那一天,你在肃慎人的皮鞭下瑟瑟发抖时,你在八月十五月圆之夜对着满月暗自啜泣的时候,你会不会后悔,会不会后悔当年自己没有勇敢一点,没有去桑丘大营取得足够的补给,返回家园。这样,哪怕是死,你也是死在回家的路上啊! 啜泣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二哥。”陈翔大声喊道:“我要回家,你跟我回家吗?” “我跟你回家”陈昂猛地站起身,发自内心地喊道。 “我也跟你回家。”吴楷站起身喊道。 “回家!” “回家!” “回家!” 小范围的口号越喊越响亮,共同汇成太原屯骑近两千人的共同呼声——回家! 陈翔扶起洪涛,然后对着老军候双手抱拳,跪了下来。 “大人,请您带着我们太原男儿,回家!” 老军候面沉如铁,凝重地看着陈翔,缓缓地扶起他。然后对着太原屯骑的诸位将官和骑士们,庄严地承诺:“老夫,答应你们。只要我一息尚存,定会将尔等带回太原。现在,随我,出发!” “诺!”全军应和。 这场意料之外的兵变消泯于无形,太原屯骑再度士气高昂,老军候感觉有些恍惚。今天的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无论是突然的攻城召集令,还是更突然的大军溃败,元帅身亡,还是方才的一切,都如走马灯一般变幻莫测,难以捉摸。 我真的老了吗?后生已经如此可畏了吗?看着陈翔和陈昂二人兄弟相拥,整装待发,老军候不禁这样询问自己。 辅兵牵来马匹,老军候收拾心情,翻身上马,看着暗淡的天色和未知的前方,再度鼓起斗志,在心中为自己打气。 可不能让年轻人给看遍了,越是战局危险的时候,越需要我这把老骨头顶上去,哪怕听起来嘎嘣嘎嘣的。 我不需要回家,我的家就在战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八章 桑丘营前 桑丘大营前,黑色大旄迎风飘舞,忽而都默默地看着肃慎人杂乱的退下来,而桑丘大营依然挺立。只有连绵不断的尸体,无声地诉说着战事的惨烈。 带队的肃慎贵人呼兰低下头,发誓道:“大王,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去组织人手,一定要把这座营寨给打下来。” 忽而都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何必呢。开始落雪了,天也渐渐晚了,守城的将领很果断。南朝人的败兵不是死在了营前就是四散而去,再打下去就是自家的部众伤亡就大了。好不容易打赢了南朝的军队,还斩杀了人家的大将,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不用整天担心明天会不会死,为什么还要折腾,你说,是吗?” “大王”呼兰羞愧地低下了头。 “你这是干什么啊,我又没打算拿你怎么着。这是大胜之后,咱们松阳五部普遍存在的想法。我作为头人,还不至于如此迟钝。所以,带着你的人撤下去休整吧。军心不定,再怎么勉强也是无用。” 呼兰抬起头,劝谏道:“可是如果没有办法攻克这座营寨,那此次的战果” 忽而都慨然说道:“我说不打了吗?下一次攻击让我的亲卫上,我要亲自临阵督战。” “怎么可以,大王,您可是我们肃慎人的未来,不容有失啊。” “大王,我去,哪怕是死在营门前,我也一定要把这座营寨给啃下来。” 方才还有些幸灾乐祸于呼兰的肃慎贵人们,此时纷纷鼓噪起来,极力劝阻忽而都的决定。从这点也可以看出,大胜之后,忽而都在肃慎人心目中的威望已然是无与伦比。 忽而都摇摇头:“你们还是没有意识到,这里战局的重要性。南朝人有句话,叫做行百里者半九十,我们看似一场大胜,打赢了南朝人的主力,杀死了他们的将帅。我们赢了这一仗,南朝人输了这一仗,我们是战胜于战场,但是如果战场上的胜利没有办法获取大局上的改变,那么这样的胜利只是纯粹的消耗而已。如果这样的胜利再来三次,肃慎人就亡族了。因为很简单,南朝耗得起,我们耗不起。” “今天如果没有攻下南朝的屯粮之处,南朝的败兵就会汇聚起来,在此处与我们对峙一个冬天。明年,后年,南朝有足够的粮食和我们消耗,松河南岸的肃慎人同胞也不得不在南朝的挟持下与我们厮杀。肃慎人的血会在旷日持久的战事中渐渐流干,哪怕我们在战场上战胜了一百次,又有什么意义。更何况,咱们真的有把握在野战中击败南朝的精锐主力?” “所以,这场战事还远远没有结束,我们肃慎人想要活下去,就必须攻下这个桑丘大营,让南朝的军队彻底绝望。让他们一个冬天又冷又饿地在雪地里渐渐绝望。这样,彻底全歼南朝的所有部队,能够震摄整个天下,能够鼓舞起松南八部的反抗意志,能够让突厥人看破南朝虚弱的本质,能够让南朝想到兴兵讨伐肃慎就战战兢兢,甚至能够让我们有机会将自己的影响力扩展到南朝,拓展到中原,寻找南方那温暖富裕的土地。” “今天,我们必须攻下这个桑丘大营。我们是打赢了,刚刚诞生的肃慎王朝避免了被利刃加身直接砍死的风险。但是它还很弱小,面对强大蛮横的敌人,他还是很容易被冻饿而死。只有攻下这座营寨,我们才能将战场上的胜利真正握在自己手中,我们才能够赢得属于自己的未来。如果攻不下这座营寨,我虽然活着,但也没有办法赢得和南朝的消耗战,活着又有什么用。只要攻下了这座营寨,肃慎人就能真正团结起来,在松河辽河之间站住脚跟,那么我就算是死了又有什么关系?” 忽而都的话镇住了肃慎贵人们,此刻场中一片寂静,都在静静细思忽而都话中的道理。这时,飞马传来的探报打断了他的话语。 “报,西面有一支骑兵正飞速赶来,请大王速做定夺。” 忽而都皱起眉头,转身看向了自己的长子,术英。这位年轻的蛮族勇士,在经过数次血战的历练之后,气质更加地凝练和稳重。 术英会意地招呼起肃慎的骑士们。肃慎骑士们稀稀落落地整队起来,大概约有三千人。当然,并不是原先肃慎的近万骑士折损大半。实际上,在离开赫拉山城在野外屯扎的时候,为了减轻补给上的压力,杀了数千匹马充当军粮,也保证了剩下的马匹的牧草供应,确保甄选出的三千骑兵的机动力和战斗力。最终,也正是这三千人马的及时赶到,彻底覆灭了谢玉成想要勉强维持战局的努力。 这只肃慎骑兵风餐露宿数十日,刚刚赶来参与了一场决定肃慎人命运的决战,马上又驱赶着败兵来到桑丘,此时此刻已经是疲惫至极了。但是此时,无论如何也只能上了。 “术英,我把我的背后就交给你了。”忽而都缓缓说道。 术英慨然应诺:“父亲请放心,我不管那只来袭的骑兵是什么编制,不管他们有多少人,不管他们还有多少战力,我都不会放过一人一马。如若不然,我提头来见。” 忽而都说:“我用不着你提头来见,今天,我就营前督战。如果你挡不住敌军,天色渐黑,夜间混战,到时候营寨内的南朝人主动出击,内外相应,我军一旦慌乱溃败,北边是松河,逃不掉,守不住,这战局可就反转了。说不得我的头颅都挂在南朝人的旗杆上呢。” 术英凛然,不再多言,率领这肃慎骑兵向远方迎去。 忽而都接着说:“诸位,可是被我方才的话吓住了?我等顿兵营前,敌人骑兵来袭,此时撤退更加危险。退一万步说,就算我们能全身而退,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南朝人的残军会渐渐汇集于此,天气也会越来越寒冷难以用兵,这场战事,我们最终将不得不接受对峙的结局。诸位,我忽而都何德何能,能得到大家的拥戴和信任,一起面对强大的南朝。我明白,将士疲惫,军心思归,你们已经尽力而为攻击这座营寨了。现在,你们修整一下,让我来吧,让我来指挥攻营,你们称呼我为王,那么现在就是王应该身先士卒的时候了。” 沉默c愧疚,肃慎的贵人们无言以对,确实,在经历了之前巨大压力的守城战和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之后,他们都有些松懈了。危难时同舟共济一旦过去,安全之后,各自的小算盘马上就浮现出来了。但眼下,随着忽而都的行为和战局的变化,肃慎贵人们也意识到了情况的危急之处。 “大王,我亲自将带领我的部下,从东边三百步处发起进攻。我将拼尽全力,哪怕是死,我也是死在营墙根上。”呼兰咆哮着,向忽而都请战。 忽而都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握住了呼兰的手。 “我也来,”“我也要上”一双双手叠加在一起,肃慎贵人们的蛮勇和决然再一次被忽而都激发出来,散发出滔天的战意。 “好!”忽而都大呼。“诸君,让我们四面围定,八方齐攻,今夜,必破此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九章 火烧云 夜风凄紧,马蹄飞快,太原屯骑趁着日色尚在,向着桑丘大营飞奔而去。 阵中一马当先的箭头人物,便是陈昂。而在他的身后,陈翔紧紧更在后面,不停地催动着马匹。 陈翔用力的裹起了身上的衣服,驱散出心头的慌乱不安。近了,近了,离桑丘大营越来越近了。如此天色,如此气候,哪怕肃慎人带领着大军来围攻桑丘大营,在知道骑兵来援的情况下,也只能暂且后退吧。夜战,永远是最危险的情况。黑夜限制住了指挥官对于战场的掌控,也放大了士兵们心中的恐惧。在这个地形下,如果肃慎人一旦崩溃,前有松河,后有大营,那就直接尽丧战果了。 如果我是肃慎方的统帅的话,一定会后撤的。陈翔在心里这么想着。 是的,他有些紧张了。 这场战事演变到这样的结果,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如今太原屯骑渡过松河,驰援桑丘大营,行动目标如此明显,很难被忽视。如果肃慎人不打算知难而退,真的打算在今天攻下桑丘大营的话,必然会安排部队前来阻击,这些都是在他的预料之中的。但是他没有预料到的,是出发前陈昂给他的交待。 “上马以后,你紧紧更在我的后面。放心,根据我这几次冲阵的经验来看,如果真的出现骑兵对冲的情况,我的身后是最安全的位置。” 他相信自家二哥不会坑自己。骑兵对冲的情况下,前军和后军遭受的风险并没有像步兵那样截然不同。骑兵冲击过程中,是所有人对所有人的战争。也许跟着一位无双战将的后面,相对来说更安全一些。 但是飞驰中的骏马,连绵不绝的马蹄声,晦暗阴沉的天色,前途未卜的道路,前方除了自家二哥的脊背之外一片开阔,无遮无拦的,似乎随时有暗箭会射出。这样的心理压力确实让人紧张,想到这儿,陈翔不禁又看了一眼闷头策马的陈昂。习惯于当先冲阵,甚至是乐于冲阵,这样的经历会塑造出怎么样的性格和脾气呢?自家的这位二哥,那份百折不挠的毅力和宁折不弯的倔强,在一次又一次的冲阵过程中,恐怕是更加根深蒂固吧。 那苏庭越呢?他的那份特有的严苛和一丝不苟,又是从何而来?他的这份特质,能不能化作最为坚固的盾牌,守护住桑丘大营,守住东征将士最后的生命线呢? “呜——呜——” “吁——吁——” 鸣镝声和短哨声凄厉地响起,瞬间打断了陈翔的思绪。那是先发的斥候用性命在电光火石之间传出的讯号。 “在左边!”一马当先的陈昂挥动那特有的长马槊,为全军指引方向:“破敌,回家!”陈昂高吼。 “破敌c回家!”身后是行进中太原屯骑的将士们高声的齐呼。 暮色下的肃慎骑兵显得斑驳而有些难以辨认,那些混乱的色彩,有的是兽皮特有的光泽,有的却是杀戮之后的血腥。刹那间,陈翔放下一切的思虑,抽刀策马而前。 断念!挥刀!生死之间有大恐怖,生死之间也有大平和。 不去考虑暮色下的敌骑有多少,不去考虑对面那名黑翎冠的敌将有多骁勇,这是自己的第一次冲阵,也许也是自己的最后一次,随着自家那神勇无敌的二哥,尽力而为,不愧此生吧。 太原屯骑在陈昂的带领下,又一次和肃慎骑兵展开的宿命般的对冲。此时此刻,这两只军队的人马都已经十分疲乏了。肃慎骑兵今日从乌尔河东岸潜渡,赶赴赫拉山城下的战场,连番血战,击退强敌。太原屯骑先是从各自的巡查点召集起来,赶赴大营,然后又要赶紧驰援桑丘。 但是,两支骑兵的战斗意志,此时却都是无比的高昂。他们都知道,此时此刻已经是这场战事的最终残局,最后的生死攸关之际。东征大业,或者说肃慎人的立国与否,关键就在于此番骑兵对冲的结果了。 肃慎人那位黑翎冠的敌将和陈昂对拼一击之后,来不及调整,直接冲向了陈翔。 噹——“陈翔毫不客气,挥刀砍向了那名敌将,却被格挡开。 来不及遗憾,又一骑肃慎人从陈翔左侧略过,抽到砍向陈翔。陈翔侧身闪过这一击,挥刀而出,却砍向了另一个想要从陈翔右侧略过的肃慎骑兵。 来不及惊讶,左肋一道火辣辣地疼痛,不知何处伸出来的一只长矛划破了护身的衣甲。 来不及恐惧,奋力挥舞起手中的钢刀,招架c劈砍,汗水和血水混在一起,仿佛要迷住了眼睛,却来不及擦拭。只有不断机械性的挥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还活着。 仿佛有无穷无尽的肃慎骑士从身边略过,略作一击便擦肩而过,这连绵不绝的锋刃撞击声,仿佛一首永远演奏不完的歌曲。每时每刻陈翔都感觉到,下一刻自己就有可能被不知道那里来的一把刀砍死,被哪一只矛捅穿。然而,每次陈翔都撑了下来。最终,跟着自家这位兄长,陈翔透阵而出,是幸运的活了下来。 当然,这也许未必是幸运,哪怕从眼角的余光也能看出,陈昂的那杆巨型马槊肆意挥舞,犹如蛟龙出海,上下翻飞,无数肃慎骑士被扫落马下,践踏而死。勉强撑过一招的,也早已虎口酸痛,四肢乏力,面对迎面而来的陈翔,哪里还有致人死命的力气。可哪怕如此,这些肃慎人的攻击在马匹的速度加速之下,依旧是凶险万分。 “糙,这他娘的才够劲道。”陈翔用力的啐了一口血沫,忍不住爆了粗口。 什么士族风仪通通都扔到了九霄云外,之前胸口挨了一下,哪怕是自己侧过身子卸去了大半的力道,胸口还是有些发闷。这时候只有这些战场上带劲的粗口才能够宣泄出那种紧张刺激的余悸。 陈昂笑了笑,关切地问道:“还行吗?” “行,怎么不行,我都砍了四个脑袋了你说行不行?话说,我这算是为大周卖了一回命了吧。”陈翔大口喘着气,笑着说。陈昂扭头向后看去,老军候的将旗也透阵而出,依旧飘扬。 “走。”陈昂召集着跟在自己身边的骑士,向老军候所在的方向汇集。一番冲锋过后,太原屯骑和肃慎骑兵的阵列都是乱糟糟的。虽然遭受的意料之中的阻击,但是经过一番冲阵,很明显可以感受出来,敌人骑兵的数量也不算多,只要太原骑能尽快完成队列,尽早发起冲锋,驱赶或者击败这只部队后再度救援,并非难事。毕竟,此处离开桑丘已经不过数里,旦夕可达。 正在太原骑简单整队的时候,肃慎骑兵乱糟糟地簇拥着,又从西边冲了过来。老军候见状,不再迟疑,发布命令,再度冲击。 双方的第二次交手,情况明显不同。对于陈翔来说,一个最明显的不同就是,自己受到的压力小了很多。混乱的队伍和人马之间的自相挤压,让骑兵交错时连绵不绝的压力减小了很多,能够更加从容的回气c挥刀。 当双方再次交换场地集结的时候,汇聚在老军候旗下的太原骑只有不到一千,而汇聚在敌方那位黑翎盔将领的身边的骑士就更少了。当然,并不是说其他人都战死了,只是在混乱的战场上,其他人都脱离了队列,跟不上节奏,三三两两的散落在战场上混战,他们也无力影响主战场的结局了。 再来一次冲击,肃慎骑兵就彻底崩溃了,这样我们简单地收拾战场之后,还来得及支援桑丘大营。而攻击桑丘大营的肃慎人,失去了这只骑兵的翼护,在攻营过程中突然遭受骑兵的突击,必败无疑。这场战事,就翻盘了!老军候喘着粗气,擦拭这染血的长枪,在心中默念。 远处,那名肃慎将领还不肯死心,号召着身边渐渐稀少的骑兵,再度向太原骑发起冲击。 可惜了,老军候想着,挥起了手中的马鞭,就要下达攻击的命令。 啪!马鞭落地。老军候呆呆地凝望着东方,一片红光悦动闪耀,仿佛是晚霞的火烧云,一直要烧到天边。 那里,是桑丘大营所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章 兄弟 冲天的火焰熊熊燃起,数里地之外都能看得到那凶猛的火势,仿佛都能感受得到这逼人的热浪。可是太原屯骑的将士们心头确实一片冰凉。 “苏庭越你这个王八蛋,老子把部队带到这儿了,再坚持一下,你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就行了啊!你平时这么人五人六的,关键时刻怎么就顶不住了?”陈翔红着眼睛,破口大骂,可骂着骂着,声音也哽咽了。 晚了,晚了,如此火势,玉石俱焚,桑丘必然已是一片火海。不少太原骑的骑士呆呆地望着天边的火焰,竟然忍不住失声痛哭。跋涉赶路而来,历经艰难险阻,最后迎接他们的,只是熊熊燃烧的大营和归家希望破灭,他们怎么能不崩溃,怎么能不混乱? 陈昂勉强自己振作起来,策马正欲向前,突然,他的马缰绳被陈翔一把扯住。陈昂惊讶的回头,正对上陈翔那一双通红的眼睛。 “二哥,我们撤吧,粮草已焚,大局已定,不可挽回了。”陈翔沉着声音说道。 陈昂打落陈翔的手,夺回缰绳,咬着牙说道:“粮草已焚便大局已定?那松河以北的诸军怎么办,数万民夫怎么办?老军候没有认输,我也不想这么早就认输,只要在这儿打垮了肃慎骑兵,打垮肃慎人的步兵,打到赫拉山城去,我们还能赢下来。” “赢?”陈翔惨然一笑,指了指身后如丧考妣的太原屯骑。 “凭什么赢?就凭你陈昂一个人能杀光所有的肃慎人吗?粮草已焚,军心动荡,哪怕打赢了这支肃慎骑兵,打退了前方的肃慎人,依旧前途未卜,那么为什么还要拼死玩命地去打呢?你能给他们一个去冲锋的理由吗?此时此刻,人心不齐,勇者独进,只能为怯者的逃脱争取一点点简单的时间而已,于大局毫无用处。” “哪怕是死,也宁可在战场上战死,而不是窝窝囊囊在逃亡的路上冻死c饿死!”陈昂撂下一句话,策马向前。 陈翔催动马匹,再度凑到陈昂身侧,小声说:“二哥,上万人一个月的补给,我没有办法。但是,两个人的补给,终归还是有办法的。二哥,我们得活下去,才能” 陈昂面色铁青,怒目圆瞪,死死地盯着陈翔。 陈翔从自家二哥那无声的威严中读懂了他想说的话,板着脸,不再作声。 陈昂嘴角动了动,想要骂些什么,但最后忍住了,只是扭过头去,仰着头说道:“你想走,就走吧。就当是二哥给你殿后了。咱们兄弟不能都死在战场上,你有本事回去,就回去吧。我的妻儿,就托你照顾了。” 说着,陈昂不再理会陈翔,独自走到全军阵前,说道:“肃慎人已经在冲锋了,我们还在犹豫什么?不去冲,难道还等死吗?我不管你们怎么想,我已经做好冲阵的准备了。” “信我勇力的,随我冲,我带你们赢下这场仗!” “视我兄弟的,随我冲,我和你们踏出一条生路!” “受我恩惠的,随我冲,我要你们再欠我救命之恩!” “冲,冲,冲,冲出一个未来!” 沉默,太原屯骑们面面相觑,不敢和陈昂对视。那远处燃起的火焰,仿佛一下子泄去了所有人心头的劲道,身体和精神上的疲惫此时卷土重来,让人恹恹无力。冲赢了又如何,绝望的前景吞噬着每一个人的斗志和毅力。 “算我一个!”陈翔咬着牙喊道。仿佛是被这一声所惊动,人群中多多少少有些骚动。 “我也来!”冯晓喊道,这位颇受陈昂照顾的小兄弟,此时也不禁高喊。 稀稀落落地声音应和着,不少骑兵应声而出,策马向前,来到陈昂的身边。 陈昂略带歉意地对陈翔说:“没想到还是把你” “别扯这么多了,把你丢下一个人逃回去,这种事情我可做不出来。你一个有家小的不怕死,我无牵无挂的单身汉怕什么,兄弟一场,水里火里,陪你一趟就是了。”陈翔有些愤懑地说。 此刻,后方吹响了冲锋的号角,老军候在亲卫们的簇拥下策马冲锋,那面鲜红的将旗此时迎风招展。 “老军候在催促呢,想要跟上的,快点过来。”陈昂策马长啸,挥槊向前。 陈翔策马紧紧跟在身后。不敢回头去看,他仅凭借马蹄声就能够推测,此番伴随陈昂和老军候冲阵的人数是少之又少,相比于对面肃慎骑兵,根本毫无胜算。也对,任何一个理智聪明的人,此时此刻应该选择偷偷逃亡,想办法通过欺骗c抢劫足够的补给,然后逃回河北,逃回故乡。要是在这儿做傻傻的冲锋,进行无谓的努力,平白给那些怯懦者逃亡的时间和机会,不是太愚蠢了吗? 可这个世间的蠢货何其多,自家二哥算一个,老军候算一个,不知道苏庭越算不算。可自己呢?向来是理智冷静的自己,为什么也要头脑发昏,一时热血上头,陪自家二哥去犯傻? 害怕没办法面对同僚?害怕没办法面对家人?还是说,害怕没办法面对自己?面对自己心中那个苟且偷生的自己?陈翔紧紧跟着自家二哥,看着越来越近的肃慎骑兵,感觉到死亡的气息似乎正在从他的后背蔓延到脖颈。 他想起了和伴当们之间的嬉笑打闹,他想起了草原行商的风霜雨雪,他想起了自己和连云寨中人之间半真半假的意气相许,他想起刘方c想起了虞逊c想起了秦志龙,想起了那些学堂中结识的年轻书生,想起了江湖上的草莽豪杰,想起了自己苦心经营的出仕谋划,想起了父亲,想起了临行前的那一阵桂花香。 他想活!越是感觉到死亡迫在眉睫,他就越想活下去!他要有未来,他要有前途,他不要糊里糊涂地死在这样一场黄昏傍晚的绝望冲锋中,他要活下去! “来了!”陈昂高喊着,挥动手中的长槊,向敌将捅去。 陈翔一个激灵,挥刀出鞘,将所有的杂念排空,心里只想着一个念头——活下去! “噹!噹!噹!”刀剑相击,鸣响不觉。瞬间,陈翔感觉到自己和二哥被这股骑兵流给冲散,转眼已经寻不到自家二哥的踪迹,回头仰望,再也看不到老军候的将旗了。这个太原屯骑,终于被彻底打散了。 来不及伤感什么,五名肃慎骑兵就围住了陈翔,乱刀砍来。陈翔鼓起勇气一阵乱砍,自家也身中数刀,能感觉到全身的热量随着血液渐渐被带走。“哈哈哈哈!”陈翔绝望地狂笑。 “二哥——”他发出最后的嘶吼。 “谁伤吾弟!”一声巨呵恍若惊雷,在战场上响起。 浑身浴血的陈昂冲了过来,槊头翻飞,无往不利,杀过来救出了陈翔。 那是怎样的一个血人啊,鲜血将灰黑色的马槊染得通体鲜红,妖艳瑰丽,伤痕累累铠甲上插着的几只断矛短枪,潺潺血液流淌不绝,但那健硕的身躯坐在马上,脊背依旧如此挺立。陈昂大口喘着粗气,这样的冲杀让他也疲惫不堪,他红着眼,拍了拍陈翔的肩膀,说:“有问题,喊二哥。” “陈二哥!” “陈百队!” “孟起!” 此时,战场上此起彼伏地响起求救声。这些都是陈昂这几年在军中的袍泽兄弟,生死相托的至交,也是甘愿冒死陪同陈昂一同冲阵的战友。陈昂来不及喘息,挥槊又要出发。 “二哥!”陈翔捂着伤口,大口喘着气:“你救不完我们的,再救人你只能类似,赶紧走,趁着你还有力气,赶紧突围,将来再为我们报仇。想想你未过门的妻子,想想你刚出生的孩子,想想对你寄予厚望的人,赶紧走啊!” 陈昂抿了抿嘴:“我有妻儿,他们也有。我既然带他们冲阵,就不会拉下他们不管!” 陈翔一把扯住缰绳。陈昂横槊欲扫,恶狠狠地说:“不要阻我,否则,我们连兄弟都做不成!” “好,你要救人,我不阻你,可你这样,谁都救不了,只能带着大家一起死!听我的,我有办法,能让你有机会拯救数万东征将士和民夫,你,敢不敢试试?”陈翔一字一顿地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一章 月下武士 日已落,月已升。银灰色的月光洒在战场上,映照在这对兄弟身上。 “二哥,还有一支生力军可以介入这场战事,那就是在南边的海东国。我们二人潜越海东,借兵再伐肃慎。”陈翔急切地说着。 “来得及吗?肯借吗?”陈昂问。 “若是挽回败局,肯定来不及。但若是威胁赫拉山城,迫使肃慎人不敢穷追我方败兵,却还是来得及的。至于是否借兵,除非海东国主心甘情愿要去当肃慎大王的臣子,不然他肯定得借兵。肃慎人一旦击败大周,建邦立国之后,你说它是先去挑战强大的大周和突厥,还是去先征服近在咫尺,声气相和的海东?” 陈昂捏了捏手中的马槊,迟疑了。 “二哥,该是到你取舍的时候了。这不仅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老军候c为了苏庭越c为了还活着的杨玄羽,以及松河北岸的河北健儿与民夫。二哥,走吧,我们去海东借兵。” “啊——”陈昂大吼一声,逼退了又围上来的肃慎骑兵。当先策马突围,口中高呼:“陈翔,跟上。记住,你要是敢骗我,这辈子我都不会原谅你的。” 这时,前方又闪出一小队肃慎骑兵,见到陈家兄弟二人,挺矛便刺。陈昂心中一股子无名业火正愁没有宣泄的地方,当下毫不闪避,挥动马槊,连挑数人,硬生生撞出一条血路来。陈翔赶紧跟上,护着二哥突围而出。 夜色渐深,混乱之中不辨方向,固然是阻碍了胜利者的追索,但对于逃亡者来说也没办法寻路。兄弟二人沿着松河前行,最终寻到一处僻静的河畔暂且休息。 突出重围后,陈昂变得沉默寡言,不发一语,一路行止,皆听陈翔安排。陈翔知道自家二哥有心结,也不催促,自己翻身下马,借着月光,开始简单料理伤口。 铠甲加上链甲衫也不是万能的,陈翔粗粗检查了一番,发现自己胸口一团乌青,左肋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胸前和背后还有些划伤,之前的旧伤口也有些崩裂的迹象。他割破贴身的衣服,重新包扎止血,再慢慢穿戴起已经有些残破的链甲衫和外甲。铁甲贴肉,冰凉刺骨,但此时却是让人精神一阵。草草料理,并不保险,需要尽快获得救治。陈翔这么想着,回头看向陈昂。只见陈昂虽然下马,但是手中还是紧紧握着马槊,并没有卸甲收拾伤口。 陈翔无奈,走上去想要帮助自家二哥。可是刚一靠近,就看到陈昂神情严肃,持槊依马而立。陈翔一个激灵,马上反应过来,抽出腰刀,凝神伫立。 此时此刻,天色已暗,远处桑丘的火光依旧熊熊燃烧,肃慎人打起了火把,三三两两在远处来回巡查战场。月光和火光映照在夜色下的松河上,显得波光粼粼,沉静安详,时不时有雪粒落下,更添静谧。寒风吹过河边的芦苇荡,发出簌簌的声响。 “是谁?”陈昂沉着声问道。 一道清澄如白练般的刀光应声而出,奔袭而来。 “咣当!”陈翔挥刀而上,可那刀光一折,拨开了陈翔的腰刀,顺势劈了过来。还没等陈翔反应过来,刀光又是一折,闪了回去。只见持刀的黑色武士身形矫健,向左一扭,不知在闪躲什么。陈翔知道定是二哥援手,毫不客气,得此机会,再度挥刀一撩,“噹!”又被挡下。就在这时,硕大的马槊犹如灵蛇摆尾,直接向那黑色武士探去。 那黑武士闪躲不及,只能扭头闪躲。 “哐!”深黑色覆面盔被击飞,一袭青丝如瀑,披散开来。 女子? 腰刀和马槊一顿,可那黑武士却毫不犹豫,乘机足底发力,长刀所向,直奔陈昂袭去。陈翔心道不妙,一个转身。 “噹!”只听得一声巨响,黑武士后跃数步,横持长刀。原来陈昂反应及时,弃槊抽刀,和黑武士对劈了一招,凭借神力硬生生将黑武士逼退。 陈翔不知道自家二哥之前冲阵的伤势如何,不敢追击,退回陈昂身侧护卫,与那黑武士对峙起来。 为了防止发丝阻挡视线,黑武士用左手轻轻撩起散落在额前的青丝,露出清冽如水的双眸和消瘦的两颊。单凭容貌,她确实算得上一个美人,更何况,此时月下提刀,雪中伫立,她双眼从容,身姿矫捷,作势欲击,恍若雌豹,让人心惊胆战,摄人心魄。月光映照下,漆黑的全身甲更是增添了她别样的神秘感。 陈翔兀自端详那女子片刻,竟然忍不住笑了出声:“哈哈,闹了半天,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都是自己人啊。” “你,认得她?”陈昂质问道。这位武艺如此过人的神秘女子,陈翔竟然认识?自家这位三弟,身上还藏着多少谜团? “你,认识我?”这是女子有些干哑的嗓音。双眸微眯,杀气微露,轻轻翻转刀面,刀背反射的银光一点点瞄向陈翔的双眼。 “我不认得她,但,我认得这副铠甲。”陈翔笑道:“再说了,能在辽东,能有这个财力和闲工夫,给一名女子装备特制的黑色精甲,还能有谁?” 说着,陈翔收刀还鞘,双手抱拳行礼,低声说道:“属下行军参议陈翔,携家兄陈昂,救驾来迟,请,晋王恕罪。” 女子皱起了眉头,陈昂瞪大了双眼,芦苇荡中传来一声叹息。 “唉,我这个破军覆将的罪人元帅,哪里还当得起你们的晋王啊。”一位老者缓缓从芦苇荡中起身,摇摇晃晃地站了出来。那女子双眼死死盯着陈家兄弟,后撤了两步,伸出了未持刀的左手,搀住了那位蓬头垢面的老者。 这位老者,正是平辽都督,晋王,独孤护。 晋王轻轻了拍了拍那女子的肩膀,说:“阿芷,别这么紧张。陈翔我见过面,又是三晋士族,有根有底,可以信赖。如果他想卖了我,此时大吼大叫,引来肃慎人,我们就是天罗地网无处可逃了。他能这样说,可见是忠直之人,是来护卫我的。” 陈翔说:“是的,我等兄弟既然在败军之中找到晋王,定要保得殿下安全。还请晋王宽恕我等甲胄在身,不便行礼。” 晋王和蔼地说:“哪里,这些小节,何必在意。能得到你们兄弟的护持,正是上天不绝我独孤护。” “那么,敢问晋王,您欲何往?”陈翔压低声音,缓缓问道。 一瞬间,晋王感觉到搀着自己的女子微微一震,自己也喉头滚动,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 问我行止,你想做什么?莫不是要劫持本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二章 前途如何(二合一) 晋王忍住内心的慌张,安抚住黑武士,慢慢地说:“我想避过风头,从小路偷偷赶回西面的中军大营,统领败兵。陈翔,你熟知地理,能为我带路吗?” 陈翔低下头,恭敬地说:“殿下有令,陈翔敢不奉命?只是我担心松河两岸可以潜渡之处,都已经被肃慎人重兵把守,我等无法渡河,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晋王缓缓吸了一口气,问道:“怎么说?” “我若是肃慎人的首领,击破桑丘大营,焚毁存粮之后,下一步便是派人封锁松河两岸,然后让人征招松南八部的健儿赶赴前线,共同追击我大周的败兵。” “不至于吧,松南八部素来恭顺。忽而都又哪来此等威望,能迫使松南八部的首领交出部众,任人安排呢?”晋王想了想,说。 “殿下,今时不同往日,桑丘大营的大火漫天,松南八部看不到吗?忽而都可是凭借松阳五部的力量,击败了我大周的东征大军,并且斩其帅,焚其粮,此等威望,难道还不足以服众?再者说,忽而都完全可以威胁松南八部,说东征的残军已经断粮,如果没有办法截断松河两岸,那么大周的军士随时可能劫掠松南八部过冬的续命口粮。松南八部可没有赫拉山城这样的坚城,面对我军的劫掠是没有抵抗能力的,想要活下去,就只能堵住所有松河的渡口。可既然已经堵住了松河渡口,和我大周撕破了脸,又为什么不索性直接一同反了呢?一群断粮失帅的残兵,携带着数万民夫,已经毫无战斗力可言,完全可以在一路追杀中缴获足够的奴隶c铠甲c马匹。能趋利而避害,松南八部的头人,哪怕再不服忽而都,也只能这么选择。“ 陈翔苦笑道:”说到底,这肃慎人,是要建国了啊。” 晋王叹了口气,说:“都是我的错啊。那既然没办法西归,你还有什么主意,不妨说说。” 陈翔扫视一周,说道:“殿下,此处沿松河,必为肃慎人巡查之处,非久留之地。我前些天来回探查地形,倒是还记得一处僻静的林子。趁着眼下乌云渐散,月明星稀,不妨我等先去那边暂歇一晚,也料理一下家兄的伤口,再细细筹划如何行动。” 晋王犹疑了片刻,按理来说,眼下几人中自己身份最为高贵,行动方向应该由自己拿主意。可他确实是有些不知所措,心虚胆寒之下也不可能再坚持自己的判断。明知道陈翔想要拿住行动的主导权,但是此刻却也别无选择,只能同意了。毕竟,他对于战场诸事,所知甚少,想要求生,还需要极大的仰赖陈家兄弟。 一行四人在月色和北极星的指引下,弃马步行,一路小心翼翼地潜行。遇到肃慎人的巡查骑兵就躲起来,见到太原屯骑的败兵也是躲着走,最终有惊无险地趁着夜色躲进了这枯木林中。 晋王松了一口气,倚在一颗粗大的松树上大口喘气。那女武士手持长刀,小心巡视。陈翔扶着陈昂坐下,翻出火石就打算生火。 陈昂一把拉住他,说:“不要生火,小心别吧肃慎人引过来。” “可不生火,看都看不清,怎么处理你的伤口啊。” “我忍一忍就是了。” “这不是能不能忍的问题。” 兄弟两个正争执间,女武士走过来,抬手一甩,一道白光向陈翔飞来。陈翔抬手一接,定睛一看,却是一颗珠光玉润,莹莹微光的夜明珠。 “吵死了,别引来肃慎人。这颗夜明珠光亮不够,凑合一下看看伤口吧。”女武士干冷的嗓音说道。 夜晚放毫光,寸径如许长。这一颗夜明珠也算得上价值百金了,晋王府中的女护卫随手就是一甩,真的是大气豪奢啊。陈翔摇了摇头,不再多想这些没用的,向女武士点头致谢,然后细细观察起自家二哥的伤口。 陈昂身上伤口不少,两臂c前胸c后背都有刀砍和枪捅的伤口,这些伤势不轻,但是撕下衣服好好包扎,暂时也止住了流血的势头,问题不大。最棘手的一处确实下腹部的一矛,矛头直接捅穿了铠甲,估计入内有一寸,一呼一吸之间,血液还在不断渗出。长此以往,且不说这一矛本身有没有伤到脏腑,但是这不停流出的鲜血,就能让陈昂失血而死。 这个伤口需要及时的处理,陈翔捏了捏露在外面的矛柄,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不敢拔出。伤口太大了,哪怕用火灼之法也没办法堵住伤口,一旦拔出矛头,流血不止,立刻便有性命之危。可如果不拔出矛头,且不说伤口感染的问题,流一个晚上的血液,铁打的人也顶不住啊。 除非 陈翔心念一动,转头有些焦急地向女武士问道:“你有带针线吗?可否借我一用?” 女武士皱起眉头,摇了摇头。陈翔无奈地叹息,也罢,这样一个拿刀砍人的彪悍女子,怎么可能会携带针线呢。这是,晋王突然说道:“针线什么的,我倒是有。”说着从怀中摸索了半天,找出一团针线包,递给了陈翔。 陈翔有些惊讶地接过了针线包,向晋王道了谢。犹豫了片刻,接着说:“我这儿还需要有人搭把手,您看” 这边的两人,一个是晋王,年过七十,体弱乏力,而且身份高贵。另一个是女子,男女授受不亲。无论是谁来帮忙都有些尴尬,可是陈翔这儿的事情还真的是一个人做不了。 “我来吧。”晋王正犹豫间,女武士发话了。“我不过是一个晋王府的武姬,没那么多讲究。” 晋王撇了撇嘴,没有多说话。女武士凑了过来,蹲在陈翔身边。 “你会针线吗?”陈翔礼节性地问了一句。 女武士不出所料的摇了摇头。 “那这样,一会儿我会先在伤口附近切开一个小口,减轻拔矛时给腹部带来的压力。一旦我拔出长矛后,你需要帮忙拉紧捏住伤口两侧的皮肉,尽可能减少流血。我会乘机用针线将伤口缝好起来。伤口不小,缝好要花些时间,这期间你要一直捏紧伤口两端的皮肉,避免他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你懂了吗?” 陈翔一边说,一边操作起来。他拿出自己的腰刀,想要在矛头制造的伤口附近开一个小口。但是一方面害怕触及矛头,引发伤势恶化。另一方面,腰刀在这寸许之间难以发力,陈翔也不敢太过用力,结果迟迟割不开皮肉。急的他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别急,慢慢来。”陈昂躺在地上,看出自己弟弟有些急躁,出言安慰。 女武士不耐,抽出长刀,双手反握,沉声到:“让开。” 陈翔不应。 陈昂拍了拍自家兄弟,说道:“你就让一下把,这位女子的刀法走的是精巧细致的路数,持刀极稳,不会有差错的。” 陈翔无奈后退。 女武士点了点头,然后轻轻一挑,那伤口处浮现出十字形的血线,淤血缓缓渗出,陈翔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凑上前来,握住了矛柄。 “二哥,我要拔了,你忍着点。” 陈昂点了点头,然后对女武士感慨:“好快的刀啊。” ,女武士用手绢擦去刀尖的鲜血,收刀还鞘,慢悠悠地说:“刀名斩月,价值千金。为壮士疗伤,也不算辱没了它。” 陈翔横了她一眼,催促道:“赶紧做好准备,我要拔矛了,你得尽快捏住伤口两侧的皮肉。” “知道了。”女武士很有耐心地将刀放在一旁,给陈昂口中塞了一节枯木。 陈翔捏着矛柄,小心试探,突然猛地一拔!“噗嗤!”一股血箭喷出,射了陈翔一脸。那边女武士反应迅速,径直捏住了伤口,减少血液的喷溅。陈翔草草地擦了一把脸,拿起早已穿好的针线,开始一点一点的缝合着陈昂的伤口。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陈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满头大汗,向后倒下。终于缝好了陈昂的伤口。他躺在地上,嘴里说:“这针线的手艺没怎么练过,你将就着点。有针有线有人缝,那就是你运气好。二哥,你可得小心点,别崩了。” 陈昂闷闷地应了一声,没说话。 女武士抬手擦了一下额头,正看见晋王缓缓走过来,赶忙上去扶住。晋王坐到陈翔的身边,问道:“你兄弟的伤口也算处理好了,说说吧,下一步有什么想法?” 陈翔坐起身子说:“晋王殿下,我的想法是,咱们与其往西走,和大军汇合,倒不如朝南走。” “怎么说?” “西面大营还算得上兵多将广,可是缺粮。哪怕晋王您洪福齐天,突破了肃慎人的重围跑了回去,接下来一千多里缺粮少衣的漫漫归途,在肃慎人的追击下也是九死一生啊。可是往南边呢?松南八部再往南,可是海东,咱的水师还在海东国的港口里停靠着呢。到时候,无论是向海东借兵,还是走海路返回中原,都是万无一失。”陈翔说道。 晋王显然有些意动,但是思虑片刻,还是提出了疑问:“听起来不错,可南边有松南八部,按照你之前的说法,他们很可能被忽而都征招,成为我们大周的敌人,海东虽好,可我们过不去又能怎么办?” “如果我们能突破松南八部的阻拦前往海东,那么晋王为什么不能率领东征残军拼死一击,突破松南八部,前往海东,全师而退呢?”女武士也提出了问题。 陈翔叹了一口气:“我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可要知道,哪怕是战国时期长平之战被围困的赵军,至少他的统帅赵括还是在军中的,可以发布命令整顿军心。如今东征败兵将领林立,互不统属,没有人有令行禁止杀伐决断的权力,如何整肃三军,齐心求生? 而且几个人和几万人是不同的。几万个新尝败绩,断粮失帅的败军,谁敢接纳,谁敢让他们过境?松南八部会在松河边拼死抵抗,哪怕是冲到了海东,海东国主就敢放任这只部队入境吗?他就不怕水陆齐发,雀占鸠巢了?” 女武士沉默了,只是看了看晋王,不再多言。 晋王讪讪地笑了笑,问陈翔:“那我们几个人怎么去呢?” “咱们一行人,有老人,有女子,本来就不像士兵。我会些蛮语,之前也来松南八部行商过。我们可以扮作因战事被困的大周商人,一路南行。松南八部,大多且耕且牧,以家庭和小部落为单位,散居在松南平原。忽而都如果征招松南八部的男丁,那么后方肯定会空虚。我们就利用这个时间差。如果碰到小股肃慎人,我二哥和这位女士,都是一把好手,再加上我也开得了弓,咱们可以合力杀人抢马夺衣,化妆成普通牧民,那就更加安全。如果碰上大部落,也可以利用大周行商的身份,向他们购买补给c衣服和马匹。毕竟商人唯利是图,松南八部也是借通商富裕起来的,不会做这些杀鸡取卵的事情。这样虽然说不上万无一失,但终归还是有个六七分把握的。” “行吧,六七分把握也够了,就这么办吧。晋王一锤定音,敲定了方案。 “不过,这路上,我倒是不担心。我倒是害怕咱到了海东,结果没办法证明自己的身份,真被当成商人或者寻常奸细,被海东给拒之门外,那可就麻烦了。咱们的补给也撑不了几天。” “这你放心,虽然征辽大都督印我遗失在乱军之中,但是晋王之印,我还是随身携带的,足以证明身份。我现在就用印,给你写下正式的任命状,保举你为正七品武职。陈翔,本王这条命,可就托付给你了。只要能够顺利地逃出生天,本王保你荣华富贵,前程似锦。”晋王开始毫不吝啬地开始封官许愿。 陈翔连连谦虚,表示无功不受禄,谢绝了晋王的任命状,装出一副感恩戴德诚惶诚恐的样子,敷衍了一番。这么来回一番,两方的气氛顿时活络了许多,有些相谈甚欢的感觉。 经过这一天的奔波,四人都累了。如今的情况,既没办法生火,也没有必要守夜,陈家兄弟两人凑在一起,晋王和女武士凑在一起,两两相倚而睡,一夜无话。 次日,天未破晓,陈翔早早醒来,略一动身,陈昂也被惊醒,睡眼惺忪。 兄弟两个远远地看了看晋王二人,还在昏睡。陈昂小声地问:“昨夜,你为何不向晋王提出,请他去向海东借兵,再讨肃慎?他作为大周亲王,借兵无疑更加方便。” “没用的,晋王胆小,坐拥强兵还能因为突袭而仓皇逃窜,怎么可能在败兵之余还敢再伐柔然。昨夜提这个建议,只有两种结果。一是晋王断然拒绝,徒惹不快。二是晋王为了安抚我们,假意答应,事后却毁约,那么这样也会在你我和晋王之间产生隔阂,反而不美。咱们先稳住晋王,把他引到海东,然后再找机会迫他借兵。”陈翔小声说。 陈昂面色严肃,低声质问:“你说去海东可逃命,是骗晋王,目的是为了借兵。那么,你说去海东是借兵,是不是在骗我,目的,其实是逃命?” 陈翔从容地捋了捋头发,说:“别多想了,我哪敢骗你啊。再说,如果你真的怕晋王出尔反尔,怕我骗你,我这儿倒有一个更干脆的法子,保证能借到兵。就看你愿不愿了。” 说着,陈翔握住了腰刀,方案不言自明。 杀人,夺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三章 兄弟(二合一) 陈昂摇了摇头,拒绝了自家弟弟的暗示。想要说些什么,但这等话语如何能宣之于口,露出痕迹!只能无奈地用坚定的眼神告诫自家这位胆大包天的弟弟。 不出所料,陈翔心中暗道。杀了晋王,多了晋王的印信,伪造出临时的委任状和借兵的指令,说自己是奉晋王的命令向海东借兵。至于晋王本身,后面死于乱军之中也很正常。这样确实是简单得很,但陈昂是不可能接受的。 倒也无妨,本来,那位女武士着实厉害,陈昂又身负重伤,单凭自己,未必有把握能够通过突袭干掉对方。提出这个想法,只不过是为了打岔自家二哥的思路而已。 是的,对于海东借兵再伐肃慎,他并没有太大的把握,更多的只是想办法先把陈昂骗离战场而已。至于之后更多的事情,自有父亲和嫡长兄来劝这个硬骨头的二哥,犯不着自己发愁。就和当初说是去救张喜一样,救人看命数,更多的只是为了稳住二哥。只是可惜,要骗一个知根知底的自家兄弟,到底还是不容易。我这么一暗示,想必二哥会把更多的心思琢磨在如何让我打消大逆不道的念头,以及如何防范晋王看出我的心思上来吧。 这时,晋王那边也醒了过来。一行四人舒展了一下夜晚有些冻僵了的身躯,抖落了衣服上的积雪,草草用过干粮,换下过于惹眼的铠甲,砍下枯枝作为拐杖,再包好武器作为伪装,一路步行向南。 雪下的不大,随风飘舞好似柳絮一般,地上的积雪也只是薄薄的一层。走了半天,陈翔有些后悔自己撕下衣服来包裹伤口的行为,因为感觉冷风顺着衣服的缝隙里刮进来,仿佛能把伤口给冻僵住。他打了个寒噤,不安地扭头看了看陈昂,陈昂向他摆摆手,示意无恙。 一行人就这样艰难的步行了大半天,知道远处平原上出现了几个小黑点,由远及近,射出箭来。陈翔叹了口气,吩咐众人到:“这应该是肃慎人的小队,射箭示威是他们常用的法子。大家先别动,这个距离上,人家要是且射且追,我们一个都活不了。等人过来了,我试试看能不能糊弄过去。哪怕是动手,也听我指挥。” 其他人都不比陈翔了解肃慎内情,自然也就听他安排,老老实实地停住了。肃慎小队纵马冲到了四人面前,扬起马鞭,用蛮语说道:“这里是乞伏部的地方你们是什么人,鬼鬼祟祟地在干什么?” 陈翔用蛮语应答到:“我们是南朝陈家的商人,来辽东做买卖的。” 领头的那位队长继续质问:“做买卖的?那你们要卖的东西呢?我看你们是南朝人的奸细。” 陈翔恭敬地回话道:“睿智的乞伏部勇士啊,请您看一看,我们这一伙人有老人,有女眷的,怎么可能是南朝人的奸细呢?至于货物,都被南朝军队给抢去了。我的伙计也被南朝人拉去干活了。这不,昨天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逃出来。” 肃慎小队一阵哄笑,领头的队长笑着说:“也难为你们了,你也是,逃出来还带上老人和女人,也不嫌累赘。”说着,就要拿马鞭去拨弄女武士的头发。 陈翔一把揽住马鞭,赔笑着说道:“没办法,女人是我老婆,脾气大,哭着喊着要来见识见识辽东景色。那老伙计从小看着我长大,都算我半个爹了,还得救啊。勇士若是不相信我,可以回部落里问问,乞伏部的秃发头人和我还喝过酒嘞,他可一直是草原上商队的好朋友啊。” 肃慎队长抽回了马鞭,没好气地说:“那当然,我们乞伏部永远是欢迎所有商队的,可不像你们南朝人,连自己家的商队都要抢。好了,别忘南走了,跟我们往北边去,仗还没打完,打完了自然会放你们走。” 这时,一个肃慎小伙子也许是闲着没事,也许是故意撩拨,提起马鞭甩向女武士。女武士后撤了一步,躲过了这一鞭。小伙子不肯罢休,策马向前,伸手就要去摸女武士,肃慎小队们连同队长只是笑嘻嘻地看着,没有丝毫阻止的意思。 女武士慌乱之下,直接反手一剪,扣住了小伙子伸出来了右手。肃慎人正惊愕见,突然听到一声自己听不懂的大吼。 “动手!”陈翔高喝。拔刀砍向了肃慎队长。 那边陈昂挥动拐杖,将一名肃慎骑士捅下马来。 女武士那里,一道白光闪过,小伙子身首异处。然后她脚步灵动,挥刀连斩,刀光在肃慎小队之间闪烁跃动,好像在跳一支优美的舞蹈。进c退c趋c顿。一舞终了,马上的肃慎骑士纷纷毙命。只剩下一个距离稍远肃慎人见情况不妙,拨马便逃。女武士追赶不及,正焦躁间,只见陈翔取下肃慎小队长身上的猎弓,抄起两支箭,瞄准了策马逃跑的肃慎人。 右手持弓,左手拉满弦,放手,箭矢疾驰而出,却没有射中逃亡者,从左侧飞过。这一箭,偏了。 陈翔没有气馁,深吸一口气,换到左手持弓,右手拉弦,平心静气,瞄准一击。 “着!”远处逃亡者,应声落马。 陈翔轻轻舒了一口气,回头看着场中的横七竖八的尸体和风轻云淡的女武士,不禁感慨一句:“好刀法。” “箭法还行吧。”女武士看了一眼远处倒下的骑士,有些犹豫地说。 “第一箭那是校准,新弓新箭,直接上手就能百发百中,那是神。”陈翔笑着辩解了一句,然后开始检查战死的这些肃慎人。 忙活了一会儿,陈翔有些严肃地说:“我们得换个赶路方式了,看他们随身的东西,应该是刚刚接受招募前往北方参战的部落勇士。乞伏部以家族为单位散居,哪怕他们只是一个乞伏部落的一个小家族,也不可能只有这点男丁,这附近应该时不时会有其他乞伏部的人经过。” “你说怎么办吧。”刚才厮杀的时候,晋王就瑟瑟发抖躲在一边不敢出声。不过晋王有一点好的地方就是,懂得充分放权给专业人士。 陈翔有些犹豫地说:“我想咱们换上这些人的衣服,骑上他们的马,日夜兼程往南跑,趁着此时各个部落人员来往密集,不太熟悉的时候,蒙混过关,直接冲过这段危险的地带,这样即使后来他们发现了这些人死了,再想来找我们也来不及了。如果继续步行的话,我怕被其他肃慎人发现这些尸体后追过来,就不好糊弄了。毕竟雪地里想要隐藏踪迹不容易。只是” 晋王说:“别看我年纪大了,早年也是学过骑术的。老了老了,这点本事还是忘不了的。” 陈昂面对自家弟弟关切的目光,说:“我可以的,这点伤,不碍事。骑马快些,越早赶到海东越好。” 陈翔的心里更不安了。他很清楚,陈昂的伤口若是骑马很容易崩裂,他更担心,自家哥哥为了早日能赶到海东,尽早借兵,哪怕是伤口再度崩裂,也有可能隐瞒不说。可想明白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哪怕挑明了就有用吗?只能装作不知,最多让他找一匹温顺点的马。倒头来,还是两害相较取其轻罢了。 陈翔点点头,继续说:“那你们先休息一下,我去简单处理一下尸体,扔到草丛里,尽可能延长尸体被发现的时间。” “我帮你一把,两个人抬尸体会快一些。”女武士说着,不顾晋王眼神的制止,自告奋勇站了出来。 陈翔自然不无不可,见晋王没有更加明确的表示,也乐得有人帮忙,就装作糊涂。两人一起动起手来,没一会儿处理了近处的尸体,又走到远处处理那一具被射死的逃亡者尸体。 女武士走在陈翔的身边,小声地说:“抱歉。” “什么?” “如果不是我露出了马脚,也不会逼得我们动手,改变了原有的计划,增加你哥哥伤口恶化的风险。”女武士说道。 陈翔了然,这便是女武士主动提出来要帮忙的原因啊,只为了亲口说一句道歉。 “没什么,其实想来,本来我的安排就有问题。我低估了在冬天,不能生火的情况下行军的难度。这一两天下来,冻得我们都受不了,其实都已经到了极限了。如果像原来的计划一样一路走到海东,恐怕真的得冻死了。杀了这伙骑兵,取了补给c衣物c马匹,反倒是增加了我们顺利到达的把握。说来,我现在倒是后悔了,当初哪怕马匹容易暴露,也应该带上马的,这样赶路也方便些。”陈翔宽慰女武士道。 女武士略微歪了歪脑袋,疑惑地问:“当初你不带马,不是担心四个人,两匹马,晋王如果提出来先走,反而尴尬吗?反正你哥那里伤重,本来就不方便骑马。” 陈翔顿时哑口无言,只能尴尬地笑了笑,说:“呃你想得挺多的。” 有了这么一出,陈翔也不知道再怎么搭话了,女武士也不是个话多的人,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处理尸体,牵回马匹。 回来以后,陈翔凑到陈昂身边,小声地问道:“我是不是真的不擅长和女性打交道啊。” 陈昂瞥了眼自家弟弟,说:“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有的没的。” 陈翔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幅语重心长的样子:“二哥,父亲教导我们,每逢大事要有静气。平时举轻若重,临事举重若轻。你看,平时你一直说我太严肃,可越是关键时刻,越要放松心情,平和思路,让脑子活跃起来。像你现在这样死气沉沉,像个榆木脑袋,能做成什么事?” 陈昂被自家弟弟这煞有其事的样子逗笑了,抖了抖脑袋,也开始调笑道:“你呀,真的胆大包天,连晋王府的武姬都敢调戏。晋王统兵都带着她,可见人家是晋王的心尖子,命根子,你啊,这是虎口夺食。” “咱兄弟都救了晋王一命了,要个武姬不过分吧。” “怎么,你见色心起啦?不是说这辈子不纳妾的吗?可怜阿沅啊” “胡说些什么,我这是讨来给你的,你这个喜欢冲锋陷阵的性子,不配上个武力高强的红颜知己,我还真的不放心。不过说到底,这头母老虎,除了你还真没人镇得住她。我看着晋王是够呛,让她作威作福的。” “哪里哪里,你陈季云也不是省油的灯,这才多久啊,让她打就打,不让她打她就不打,还主动给你帮忙。” “过奖过奖。” “客气客气。” 这边陈家兄弟叽里咕噜的小声说个不停,那边晋王他们不耐烦了。“出发了。”女武士过来催促道。 陈翔促狭地笑了笑,用手肘推了推陈昂。陈昂摆摆手,忙说:“没事没事,这就走。” 女武士扫了一眼两人,甩了一句:“莫名其妙。”扭头就走。 陈翔兄弟对视一眼,大笑着翻身上马,扬鞭启程。 这样,我这个爱操心的弟弟,就不再担心我心情不好了。陈昂一边笑,一边心里想着。 这样,我这个傻傻的二哥,就不会担心我还在为他操心了。陈翔一边笑,一边心里想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四章 将门虎子 (二合一) 杨玄羽一头扎进了营中,将满载一身霜雪的大氅甩到了一旁的侍卫身上。 “我来了,现在情况如何?”杨玄羽的声音有些沙哑,神情也憔悴了许多。看着营中一串高级将领,问道。 “情况不妙,肃慎人烧毁了所有松河上的浮桥,也堵住了所有能涉水而过的浅滩。肃慎人的旗杆上挂着定兴侯c李鸽将军c谢玉成将军的头颅,很影响我军的士气。”贺弘毅皱着眉头说。 听到谢玉成的名字的时候,杨玄羽身形明显一滞,然后若有所思地问道:“那晋王呢?晋王没死?” “肃慎人说晋王被俘了,还弄了个穿的不错的老头在哪儿装模作样。别管他是真是假,反正我们明面上将士们一直在说,所谓的晋王,和所谓的这些头颅,都说是肃慎人的诡计。三位将军和晋王下落不明,生死未知。反正肃慎人也不会让我们所有人一个个细细端详。” “你还别说,哪怕是谎言,肃慎人这个谎言也撒的很有水准。三位将军是宁死不降的,说他们做了俘虏没有人信。咱这晋王嘛,身份高贵,说不得也真有当了俘虏的可能性。”素来谨慎的刘文渊也不禁嘲讽地说道。 “松河上的浅滩,冲过吗?能攻得下来吗?”杨玄羽又问。 贺弘毅摇摇头,说:“我带雁门屯骑冲过一次,不行。涉水而过,速度起不来,就是当箭靶子。落雪了,水寒伤马骨,更伤骑马人,侥幸冲过去也没什么战斗力了。对岸的肃慎人是越聚越多,很明显,松南八部也投奔了忽而都。当然,最重要的是,元帅殒命,粮草被焚,军队能够稳住不崩已经是难能可贵了,再要强冲确实强人所难。” “军中粮草可支撑几日?”杨玄羽又问。 “节约使用,不过五日。”刘文渊答道。 营中一片沉默,众将仿佛都在无声地叹息。绝粮c失帅c孤悬异域,离邦千里,哪怕是众将久经沙场,身经百战,也从未遭逢过如此绝境。 “冠军侯?”刘文渊看着杨玄羽仿佛突然发呆,忍不住打断。 “噢。”杨玄羽回过神来,望着众将解释道:“方才我只是在想,若是家父在此,会如何决断?” 杨玄羽的父亲,大周四位国公之首,郑国公杨维桢。以他的行军之法,此时此刻,会如何决断呢? 杨玄羽缓缓踱步,慢慢说道:“如今之势,军中缺粮,迫在眉睫。唯有强渡松河,掠夺松南八部,方可维持大军的军心士气。此时正是三军生死存亡之刻,全军将置生死于度外,自大将而至小兵,皆当奋力向前。败者,斩!乱军心者,斩!一通鼓毕未破敌,斩将!再通鼓毕未破敌,十丁抽一斩!三通鼓毕未破敌,皆斩!”话语之间,双眼微眯,凶煞之气,不怒自威。恍然间,那威势仿佛有如郑国公杨维桢附体,决断三军,势慑群雄。 杨玄羽踱步走到贺弘毅的面前,悠悠说道:“什么叫难能可贵,什么叫强人所难?若家父在此,仅凭方才一席话,就能斩杀阁下,以头颅号令三军了。” 贺弘毅艰难地抬起头,一字一顿地说道:“可你不是郑国公。” 杨玄羽点点头,说:“是啊,我不是家父。哪怕是以家父之严酷,也需要持节,方才敢阵斩大将。我也没有家父这样的威望,能够在斩杀阁下之后,震慑部下,不生变乱。所以,如此严酷的将令,我做不到。非不愿也,实不能耳。”说着,杨玄羽扶了一把贺弘毅,缓和了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 “诸位年齿比我稍长,是我的前辈,对眼下局势必然洞若观火。如今大军新败,桑丘被焚,摆在我军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若是想要扭转败局,必须不惜代价不计损伤,强渡松河,劫掠松南。否则,那就只能撤。可问题来了,谁愿意做这个代价,谁愿意做这个牺牲,又有谁能够催动士兵去做这个牺牲呢?晋王若在,呵呵。定兴侯若在,借着晋王的名义,或许勉强可以做到。可现在在此营中的各位,连同我在内,没人可以。这也是诸位会特地在这儿等我这个后生小辈的原因吧。” 杨玄羽的一番诛心之言,说的众将沉默不语。杨玄羽看上去粗豪勇猛,可也是郑国公这位当世兵法大家的长子,家学渊源,军中这些心思,了然无疑。 “有人说我是万人敌,有项羽之风。可是连项羽,在破釜沉舟之前都知道小心谨慎,让前锋先打两个胜仗激励士气。置之死地而后生,说得轻巧,都是有为将者事先的布置和计算,如果单单置之死地就能生出蛮勇,那世间还有败仗这回事吗?这些道理,别人且不说,诸位是老行伍,怎么可能不知。” “呵呵。”杨玄羽自嘲地笑道:“所以,强渡松河是找死,撤兵归国是等死。可如果找死强渡松河,那是全军溃散,为人俘虏;若是等死撤兵归国,各位将军带上亲卫,搜刮一些粮草,丢下部队独自逃跑,还是有机会返回中原的,对吗。只是谁都不愿意承担临阵而逃的罪责,一个撤字,谁都不敢说,谁都不愿说。怎么办呢?只能等着这位年轻气盛口无遮拦的冠军侯来说了,反正这家伙年纪轻轻就立功封侯c有父荫c有圣眷,哪怕背点锅,起复也容易。比不得诸位,艰难百战,方得尺寸之功,一旦背上首倡撤退的污名,一生都不能洗清了。诸位,这些心思我都理解,没什么,我担些骂名也无妨,好好商量嘛。诸位又何必欺我年轻识浅,哄我呢?” “冠军侯何必如此羞辱我等,新丧元帅,大军行止自然要集结众将公议,是你冠军侯路远来晚了,并不是我等故意要让你担责任。好啊,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贺弘毅久经沙场,出生入死,又岂是怕死之辈。我再战松河,最多也就是拿这条命丢在松河上罢了。”贺弘毅慨然说到。 杨玄羽嗤笑:“贺将军,可是觉得,被我这个小辈用言语所辱,受不了了?那你的脾气和连老军候都比不上啊!人家强渡松河,援助桑丘大营的时候,可就指望着你雁门屯骑的支援啊,若是之前你能尽早集结部队,和太原屯骑一同南下支援桑丘,也许战局就截然不同了,可结果呢?人家老军候抱怨了什么吗?哦,瞧我这记性,难怪营中如此安静,我忘了,老军候已经回不来了。他的魂魄依旧留在辽东,留在松河以南,回不到不再这座营中,听你贺将军的慷慨陈词了!我真是为他感到庆幸,哦不,是遗憾啊。“ 贺弘毅的热血上涌,脸颊通红,张嘴想要争辩什么,却无奈地长叹。 杨玄羽摆了摆手,说:“算了吧,你若是真能催动雁门屯骑不顾死伤,强渡松河,那也好,你们死完了我神武右卫马上顶上去,用人命填也填出一条路出来。可我怕只有你想死战,雁门屯骑没有战意,强逼之下酿出兵变,到时候你投松河自尽,算是临难一死报君王,一了百了,又把难题甩给我们了,何必呢?” 杨玄羽的话语尤其尖酸刻薄,刘文渊不忍贺弘毅被逼得如此窘迫,出言缓颊道:“好了,冠军侯,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知道你和谢统领c老军候相交莫逆,对他们的战死,我也很痛心。但逝者已矣,现在我们需要同舟共济,一同把眼下的难关度过去,再论其余。” 杨玄羽笑了,说:“渡,怎么渡。定兴侯c谢玉成c老军候,不怕死的都死在战场上了,剩下我们没来得及死的将领和一群心慌意乱的士兵,怎么渡?” “那你说怎么办?”刘文渊也有些火气,反呛道。 “撤啊,我说过不撤了吗?”杨玄羽摊摊手。“往西撤。军心不可逆,能撤多远撤多远,能离故土近一步就近一步。宁可饿死在归乡的路上,也别留在此处,最终沦为肃慎人的奴隶。所以,撤。这话是我说的,是神武右卫统领,冠军侯杨玄羽的提议。一应后果,我来担。” 说出口了,终于将这句话说出口了。众将心中松了一口气,到底是年轻气盛。 “可是,大军撤退,怎么可以无人断后呢?至少要有一只部队在抚远故城驻守几日,卡住肃慎人向西追击的道路,拖延几日,给大军的逃亡争取时间,不是吗?”说着,杨玄羽拿手向众将一指,众将的心又提了起来。 谁都不愿断后,可既然是杨玄羽主动提出了撤退,那么如何安排撤退的,自然也由他说了算。人家背了锅,自然有指谁去断后的权力。 贺弘毅知道,因为自己没有及时集结部队同老军候一同渡河,让杨玄羽不满。此番断后多半是自己,当下也不畏缩,昂然抬头,与杨玄羽对视。 “想什么呢,断后的人,当然是——”杨玄羽指了一圈人,最后指向了自己。 “是我啊!” 众将愕然,刘文渊厚道地说:“冠军侯,不用意气用事。神武右卫战力相对完整,归途中还需多多仰仗你。” “正因为神武右卫战力相对完整,士气尚可,所以才是我来断后啊。不然呢,你们军心已乱,士气崩溃。断后?能守几天?我可不想等我们撤出百里地,编制混乱,无法统御的时候,肃慎人再冒出来给我们致命一击,那可就死得太冤枉了。” 这是裸的奚落,可眼下没人在意杨玄羽这番话的羞辱,有的只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刘文渊有些不忍,说道:“可你们是天子禁军” “行了,刘将军,别假惺惺了。这儿的都是老行伍,怎么做最好,不知道吗?你当我不想多留一些关陇儿郎回中原?你当我吃饱了撑着那么想救这些河北人?肃慎人中有伪齐余孽,伪齐的牌子还是能蛊惑人心的,若留下的是河北健儿,不管是骑兵还是步兵,败军失帅,乏粮断后,人家直接投敌我都丝毫不会感到意外。那是断后呢,还是资敌呢?那还不是个死?索性战个轰轰烈烈,也算是给河北健儿卖个好,给咱大周积些德。” 刘文渊感觉杨玄羽的身形更高大了些,反衬出了自己心底的一些小心思,当下有些自愧不如。拱了拱手,说:“冠军侯高义,既然您已盘算清楚,我也不多劝了,山长水远,一路保重。” 杨玄羽一把拉过刘文渊,说道:“话还没说完,何必急着走。”然后转头看向众将。“诸位,我可以倡议撤退,也可以断后,但请诸位答应我一个要求。如果想独自溜走,可以,别带太多亲卫,个人,少拿点粮食,给大军多留点生机。还有——” 说着,杨玄羽又转头看向了刘文渊。“刘将军,你不能走。我知道你素来为定兴侯所重视,视作可以托付重任的良将。此番行军你也一直在中军处理繁杂的军务,带领大军撤退,没有比你更适合的人选了。别人能走,你不能走,你得尽可能地维持撤退途中的秩序,尽可能将更多的人带回中原。” “无论是军中的资历还是爵位,我都难以服众,更何况我曾是齐王部下” 杨玄羽打断他的推辞:“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多门户之见。至于说服众,谁不服啊?” 贺弘毅第一个站出来说:“我贺弘毅愿听从刘文渊将军的调遣。” “愿听调遣。”众将纷纷许诺。 刘文渊知道,杨玄羽挟自身与乃父的威势,加上主动揽下了倡言撤退和断后这两件难事的恩情,确实能够强行推举自己来统御诸将。如此情形,诸将只要不想日后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也多半真的会听从自己的调遣。可是杨玄羽与自己素无来往,这一番苦心 “国事为重,数万将士的性命,我可就托付给刘将军了。”杨玄羽拍了拍刘文渊的肩膀,然后在他耳边低语:“若你真的能将大军带回去,居功至伟,连天子也会对你另眼相看。机会我给你了,封侯拜将在此一举,能不能把握就看你的了。” “定不负冠军侯所托!”刘文渊大声应下。他明白,若真如此,自己这个齐王旧将的身份,也能够自然而然地变成郑国公一系。这,对于军中前途,也许更好。 杨玄羽点了点头,看向诸将。“但愿诸位记得今日所言,切莫忘记。好了,话说完了,你们快走吧,趁着我还没有改变主意。” 众将鱼贯而出,刘文渊最后向杨玄羽鞠了一躬,心中想到: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关键时刻,果断决绝,真不愧是将门虎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五章 朝廷鹰犬 抚远故城中一座尚且完整的房间内,神武右卫的军官们被他们的统领杨玄羽召集在一起。门外是忠心耿耿的侍卫十步一岗,把守严密,保证不会让房间内的交谈被任何其他人所窃听。 “我知道你们都很疑惑,为什么是我们神武右卫来断后。冠冕堂皇的理由你们听过不少,从大局,从人心,从各个方面,我就不多说了。接下来一番话,出我之口,入你等的耳朵,不得再让任何人知道。如果谁泄露了消息,军法从事。”杨玄羽板着脸,一字一顿地说道。 将佐们低头聆听。 “我已经让人联系好突厥的左设贵人赣达,他会给我们提供补给。” 杨玄羽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不少神武右卫的将领们兴奋地差点叫出了声。东征大军最大的问题就是缺乏补给,否则哪怕失去了元帅,但是实力犹存,徐徐而退未必不能全师而返。如今杨玄羽解决了补给的问题,这无异于拨云见日,重现阳光啊。 杨玄羽摇了摇头,说:“别高兴地太早了。赣达那边能提供的补给有限,人家也是要过冬的。所以我主动提出来断后,就是为了和大军主力分开来,方便独立行动。” “这”将佐们有些讪讪的。虽然主动断后或多或少有些不情愿,但是自己人跑去接受补给,丢下断粮的大军不管,还美其名曰我来断后。这种行为,多多少少有些挑战将佐们脸皮的厚度。 杨玄羽看到之前多少还有几分怨气的将佐们,瞬间变成欲言又止的小媳妇样子,不由得笑了。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放心,既然答应了断后,该尽到的职责还是要做到的。毕竟,人家突厥那边也需要时间来筹集粮草。我们在这儿守着辽河的渡口守住五日,五日之后,肃慎人从上下游浅滩绕路而来的部队也差不多到了,再守也没什么意义了,我们再撤。终归也是对得起晋王,对得起定兴侯,对得起东征大军了。” 将佐们放下心来,不由得点点头。 “但是你们得记住,明面上,是我们在抚远故城断后,无法力敌肃慎人,向西败退,刚巧碰上了突厥的左设贵人赣达所部,接受他们的帮助。这一切都是巧合,是因为天子圣德庇佑所致,明白吗?突厥那边也是差不多的口径,只不过变成了他们知道情况有变,主动前来想要提供帮助。今天我给你们透点口风,是让你们心里有数。可若是这个消息传了出去” “统领大人放心,属下定当守口如瓶,决不向任何人透露。”将佐们纷纷发誓保证。是啊,如果消息泄露出去,就变成神武右卫抛弃大军,自谋生路,这样的名声传出去,整个神武右卫都不用做人了。 杨玄羽叹了口气,说:“我是信你们的,你们都是我的心腹,说句实话,我也不想如此,大军中也有不少将佐是我的好友,可时局如此,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只能各自求生罢了。说到底,是我费尽心机,担了天大的干系给你们谋一条生路,如果在你们这儿走漏了风声,去通知大军中交好的朋友,结果泄密,导致大军返回,和我等一同去找突厥人。最终把突厥人吓跑,那我也无可奈何。” “杨大人,您这些谋划都是为了我们好,您素来的恩义神武右卫谁人不知?您放心,若真有谁那么不知好歹的人,我厉言和第一个饶不了他!” “是啊,是啊,我也饶不了。” 神武右卫的将佐们纷纷发誓赌咒,气氛一下子热烈了起来。 杨玄羽皱眉,不耐烦地挥挥手,说:“好了,别在我这儿闹腾了。散了吧,好好安抚军心。事儿我给你们挑明了,但是话不能说,怎么安定军心,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将佐们答应下来,三三两两地离开了房间。杨玄羽笑了笑,缓步而出。这里是抚远故城最高的一处建筑,也是不错的眺望点。向东望去,滚滚辽河自北向南,将连绵不绝汇入大海。而松河自东向西,气势再盛,也得在此低头,汇入辽河。 一个月前,谢玉成还在此处,和自己感慨肃慎头人忽而都行军果断,有如雄鹰。当时自己多少还有些不以为然。 可如今,江水尚在,故城依旧,人,却已阴阳两隔。空留余叹对江愁,东望不见赫拉山城。 杨玄羽屏住呼吸,将手中的拳头捏的发青,久久过后,一声长叹。 “笃笃笃”有节奏的敲击声响起。 “谁?” “属下王百祥,要事求见杨统领。” “让他进来吧。” 王百祥进去之后发现,杨玄羽正在小阳台上观雪。盔甲和双肩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霜雪,但是杨玄羽浑然不觉,只是向东伫立。 “什么事,说吧。” 王百祥低下头,慢慢说道:“统领大人,之前突厥赣达贵人在草原上劳军的时候,您中途离席,后来是我陪着老军候接待赣达贵人的。席间赣达贵人曾经说过,他本来想多送大军一程,但突厥的启民可汗近年来身体不好,赣达贵人需要马上去王帐陪侍,所以无法久留。您看,是不是这中间有什么差错” 杨玄羽转过头来,摘下头盔,静静看着王百祥,脸上的伤疤微微抖动,嘴角似笑非笑。王百祥有些紧张,一时停下了话头。 “说下去。” 王百祥硬着头皮说:“我不是说您记错了什么。只是,我想,您之前派去联系的人是谁,确定他见到赣达贵人了吗?有没有可能他说谎了?若是赣达贵人的补给之事出了什么差错,那,那” “他不可能说谎。”杨玄羽说道:“因为,我根本就没有派人去找赣达。” 王百祥一愣,心念急转,想着这句话背后的含义。猛然间,他明白过来其中原委,惶急无措,直接跪下来不停的磕头,大冬天的急出了一头白毛汗。 “起来吧,这是我的错。是我太疏忽,所以连累了你。”杨玄羽平淡地说,右手轻轻扶上腰间佩剑。 “统领,我追随您这么多年,您是知道的。我定当守口如瓶,绝对不吐露半个字。”王百祥焦急地说道。 “是,我信你。但是父亲教导过我,永远不要让人失去活下去的希望,如果真的做不到,那就先让他死。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一个必死之人能作出什么事情。我相信你对我的忠义,但是这份忠义能够保证你陪我走上必死之路吗?能保证你面对死亡毫无怨怼吗?回答我。” 王百祥迟疑了。 他明白,杨玄羽是通过欺骗众将来安定军心,用不存在的突厥人援助来哄骗神武右卫来为大军断后。将为三军之胆,士兵和底层将佐对于将领的情绪是最为敏感的,哪怕不说,光是将领信心勃勃的样子就能够让士兵暂且安下心来。 自己知道这个消息后,如果想要活下去,就会找机会偷偷溜走。一旦自己溜走,其他将领们都会怀疑,为什么明知生路有保障的情况下,自己为什么会冒着生命危险去逃亡?将领的怀疑会动摇军心。 这其中的关键在于杨玄羽是否相信,自己对于他的忠诚,能够保证心甘情愿留下来断后去死,而不会偷偷逃亡。谁会把计划的成功寄托在属下对自己的死忠上,还是那种不惜生命的死忠? “我”王百祥想说什么,但是说不出口。 “很好,你是一个聪明人。很敏锐地发现了问题,很快速的反应过来,也很老实地没有试图蒙混。”杨玄羽笑了:“我不是我爹,对于自己的老部下,特别是聪明的老部下,我向来是很宽容的。这样吧,我给你一个承诺,我死之后,拿着我的头颅,你可以去投肃慎人。” “统领,我怎么敢” “听我说完。我可不想死在乱军之中。你别去带兵了,我把你调回来编入我的亲卫。局势不可为之时,我会命令你还有我的亲卫,装成卖主求荣的小人,去向肃慎人投降。这些亲卫跟了我这么多年,都是亲族兄弟,不忍心让大家陪我去死。当然,自裁前,我会留下书信,解释原委,这样就算有朝一日肃慎人败了,你们凭借这封信,也能活下来。”杨玄羽淡淡地说道。 “统领,这” “好了,王百祥。你是聪明人,我喜欢聪明人,因为聪明,你赢得了活下去的机会。可如果你蠢到让事情泄露,或者有任何逃跑的迹象,那就不要怪我无情了。你懂了吗?”杨玄羽声调微微上提。 “我懂,我懂。自今日起,我将一直不带武器铠甲,侍奉在统领您的身边,保证每时每刻您都能看到我。”王百祥绝处逢生,忙不迭地说道。 “唉。”杨玄羽叹了口气,说出了方才说过的一句话。“我也不想如此啊。” 王百祥定住了心神,却又欲言复止。 “想说什么,说吧。你我都坦诚到这一步了,也好,算是有个人能商量商量,拾遗补缺了。” 王百祥小心地看了眼杨玄羽,说:“统领您为我和亲卫们如此谋划,感佩莫名。但统领年纪尚轻,大好年华尚在,为何轻言生死?何不为自己谋划一二?” 杨玄羽笑了笑,说:“你想说的是,既然你们可以投肃慎人,我也可以,对吗?肃慎人想必也不会过于为难一个力战被俘,投降归顺的杨玄羽,对吗?” 王百祥不语。 “是啊,和你说句实在话,我想过。”杨玄羽面色平和,望向西来的涛涛松河水,缓缓说道: “可我是杨玄羽啊,是大周郑国公之子,是神武右卫统领,是天下刺击第一的冠军侯。一门父子,屡受皇恩,国之股肱,邦家柱石。我怎么能够被俘,怎么能够投降呢?” ——分割线—— 苡沫儿感到了一阵冷飕飕的寒气,从睡梦中惊醒。 炭火已经熄灭,黑暗中影影绰绰有什么东西在晃动。哦,多半是今天忘了喂“小红鼻子”,这该死的畜生,半夜三更摸进来找东西吃了。苡沫儿骂骂咧咧地正准备起身,忽然,昏黄的灯光亮起,一道银光闪过,天旋地转,茫然无觉。 陈翔拾起这位部落女子的头颅,放到角落里,双手合十,喃喃自语:“很抱歉,遭难逃亡,借贵宝地休息。其实倒也未必一定要杀了你,麻烦点,捆住你,看住你。我们走后你再慢慢挣脱倒也无妨。但是因为我们一行人太累了,必须好好休息,没办法安排人守夜了。没人守夜的话,如果今夜你偷偷想办法解开了绳索,无论是偷袭我们还是去求救,我们都必死无疑了。所以想来想去,还是只能杀了你,一了百了。” “怎么了,陈翔,我看你之前不是这么婆婆妈妈的性子啊,不就杀个人吗,之前你没杀过?”晋王凑在火堆旁,感受着暖意,舒服地伸了伸懒腰。看到陈翔在角落里嘀咕,不禁问道。 “晋王殿下,之前和现在情况不一样。战场交锋,生死有命。可这位女子对我们没有任何敌意,我们也不是非要杀死她不可。眼下是事急从权,但是我还是略觉愧疚,虚伪地解释一番,不是为了她,只是为了让自己不要太麻木了。”陈翔恭敬地解释道。 陈昂靠在兽皮制成的褐色软垫上,点了点头。女武士正在整理被褥,听到这番话,特意看了一眼陈翔。 一路行来,陈昂心事重重,女武士沉默寡言,陈翔也都习惯了。倒是晋王颇有几分谈兴,一旦放松,倒是打开了话匣子,开玩笑起来: “我说啊,这蛮娘们死得也不冤。要怪就怪她居然没有把看门狗给喂饱,让我们用点吃得就把那狗给勾了出来,先弄死。不然那狗要是在门口叫着,我们哪敢进这个帐篷啊。所以说,省这点狗粮,得不偿失啊。” 陈翔附和得笑了笑,看着晋王翻找着帐篷里的肉干,对着炭火得意地慢慢炙烤,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晋王,真的是全无心肝。 东征大败,狼狈逃亡,想想自己,再想想松河北边的大军的近况,谁不是心情沉重,强颜欢笑?但是晋王,倒是真真切切地摆脱了败仗的阴影,该吃该喝,该叫苦该喊累。当然,晋王也会感慨,也会自责,但他的话好像是为了主动把别人会指责他的话先说了,让别人无话可说。东征战败的阴影,晋王是如此迫不及待地想甩掉。 不过,这其实也很自然吧。逃避现实,贪便宜,耳根子软,胆子小,不认错。这么想想,晋王倒也和平常人家上了年纪的老人差不多,也许是自己对他的要求和期许太高了吧,可他毕竟是晋王啊,是这次东征的元帅啊,是元帅啊。 陈翔心里叹了口气,看到晋王饶有兴致地还特地将那条死狗也拖了过来,忽然问道:“晋王,一直没想到问您,郑宝瑞郑总管和蒋礼蒋参军这些人在哪儿啊,为什么没有陪在您身边,护卫您呢?” 晋王难得感慨了一下,说:“逃亡的时候,我让蒋礼带上我的车架往另一个方向逃走,吸引追兵。至于郑宝瑞,留下来断后了。其他的录事参军,也都为我的逃跑出了力。唉,也不知道他们是生是死。” “难得如此忠心耿耿。”陈翔感慨道。 “哈哈。”晋王冷笑:“蠢材东西,我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养着他们,不就是要他们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吗?平时小偷小摸贪赃枉法,甚至给我惹事,我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果连这点忠心都没有,养着他们做什么?” “所以,这是晋王殿下平日里积累下来的恩德,关键时候起作用了。总比这个蛮荒妇人来的明智。”陈翔给晋王使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晋王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笑骂道:“好你个陈小子,把我手下的总管和参军比作狗啊,好大的胆子啊。那你说,他们是狗,你是什么?” 陈翔轻声走回来,说:“我是鹰。” “怎么说?” “鹰犬鹰犬,为人效劳,但各有不同。犬守门户,不可不饱,饱则护家,饥则卖主;鹰飞九天,不可饱食,饥则为用,饱则飙去。” 晋王坐着,看着面前的这位年轻人,若有所思。 “你的话中,似有深意。” “晋王殿下明鉴,用人之道,亦在于此。朝廷也不过是以关中子弟为犬,以河北健儿为鹰。或者,视野更加宽广一些,大周想要开疆拓土,也需要以华夏子民为犬,以草原上的控弦之士为鹰,只不过是好犬易得,良鹰难寻。晋王年高德昭,出镇河北,手下需要有犬护身,亦需有鹰为用。” 陈翔双眼直视晋王,缓缓说道。 好久没有年轻人会这样咄咄逼人地看着我了,像,真的太像了,太像那个人。晋王心道。 那眼神,真的好想一头饥饿的苍鹰,渴望展翅飞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六章 片语安人心 “哈哈,你有心了。可是我老了,又刚刚遭逢一场大败,侥幸回去,哪怕看着宗亲的份上不会归罪与我,可也不会有大用的机会了。你到我手下,不会觉得可惜吗?”晋王饶有意思地问陈翔。 确实,陈翔之前用鹰来自喻,晋王多少还是认可的。他本身的性格和处事,是稍稍有些冒尖和不甘平凡的。这样的人,敢做事,敢当事,可如果让他把他收拢到身边做一个近幸,那恐怕彼此都会感到难受。这就是犬可以守门户,而鹰不行的道理。 “其实,这场仗,倒也不至于一败涂地。若晋王有心,其实还是有挽回的余地的。”火光闪烁,照的陈翔双眼灼灼,他试探性的向晋王说道。 “吱——”陈昂坐起了身子。 女武士扭过了头看过来。 晋王没说什么,只是困顿地打了个哈欠。 “具体方法,就等我们先逃出去再说吧,眼下都还是空想。”陈翔会意地揭过了这个话题,然后来到帐篷的门口,用绳子挂住了铃铛,姑且作为示警。回过头来,只见晋王倒在地上,呼呼大睡,烤了一般的肉干还捏在手上。 陈翔心中暗笑,晋王这下睡得算是安心了吧。这些天晋王能这么拉的下脸来和我聊天,不就是心中还有些不安吗?毕竟他是一个老人,身边的武姬也是女子,而我们恰恰又是河北健儿,不知道他是否了解到我们祁县陈家和伪齐那点沾亲带故的关系,会害怕被我们出卖很正常。多暴露一些我的,反而能让他更放心些,毕竟有有求于人,才好控制嘛。 女武士将晋王扶上被褥,小心安顿。 陈昂给了陈翔一个充满担忧的眼神,仿佛在说,为什么不趁着刚才的时候提要求,挑明了晋王去海东借兵。 陈翔走过来,小心地服侍陈昂躺下,在他的肩膀轻轻拍了两下,表示,我心中有数,不要焦急。 回过头,正好看到女武士也盯着他们兄弟两个。陈翔无奈地耸耸肩,女武士也点点头,两人相顾无言,一路风霜疲惫已极,简单整理之后便枕着刀睡下了 次日清晨,陈翔习惯性地早起,收起铃铛,试探性地掀开帐篷,天还是蒙蒙亮。陈翔叫起众人,蹑手蹑脚地离开这处小部落营地,其实此处营地不过二三十户人家,真的被发现也不是不能脱身。只不过是为了防止意外,再加上减少一些无畏的杀戮而已。 可是,意外还是发生了。 正当他们走向之前偷偷拴马的林子里时,枯木林里面赫然闪出一队草原骑手,大约三十多人。四人心道不妙,可还是闪躲不及,被那伙儿草原骑士喊住。陈翔无奈,知道不能让那伙草原骑士靠近自己这一行人,不然这有老人有女子,还养尊处优的,又穿着牧民装扮,着实是个四不像,一看就露馅。没办法,只能自己一个人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那伙儿骑手也是老练,分出两名骑士,策马上前,拦住了陈翔,把他领到了当中一个头戴毡帽,身穿貂绒的年轻草原贵人面前。 那草原贵人也挺和气地,用肃慎话问道:“你是哪儿人啊。” “乞伏部桑吉家族的。”陈翔用肃慎话回答到。乞伏部各处游牧,各个家族之间人员来往不算频繁,而且眼前这人看装扮显然也不是乞伏部的,不用担心谎言被戳穿。 “你们家族哈里奇长老的咳嗽好了吗?” “贵人是不是记错了,我们家族的长老是福泰,去年刚摔伤了腿,现在走路还一瘸一拐的。”陈翔低下头说。他之所以谎称自己是桑吉家族的,也是因为这个家族和自家有贸易往来,比较了解情况。 “哦,我看你眼生,长得也不太像我们肃慎人。” “早年我阿爸用三口铁锅从突厥人那里换来了南朝的女人,这才有了我。都说我长得像南朝人,可是骑马射箭一点不比别人差多少。”陈翔装出一副气鼓鼓的样子说。 那草原贵人见陈翔对答如流,也不禁放下了心中的疑惑,指着栓起来的几匹马问道:“这几匹马是你们家族的?” “是的。” “回去告诉你们长老,就说,拓跋部拓跋家族的古力扎,赶着去见忽而都大汗,一路上马乏了,借他四匹好马,回头会还给他的。” 陈翔维维称是,没有进行无畏的争辩。他知道肃慎人向来服从所谓的“贵种”。几匹马,失去了虽然可惜,但是总比对上这三十的骑手要来得好。这不是个散骑,凭借女武士高超的技艺和先手的突袭能够占尽优势。这些明显是护卫这位贵人的亲卫,训练有素,指挥得当,我们又没有马匹,还要照顾伤兵和老人,顾此失彼,硬碰硬最多换几条命,还是得死光。能糊弄过去,真的是万幸了。 陈翔这么想着,小心翼翼地按照肃慎人的礼节,缓缓后退。 “杀光这些南朝的奸细!”一个声音突然响起,震得陈翔头皮发麻。那声音,分明就是方才谈笑甚欢的拓跋部古力扎。难道,自己露出马脚了? 陈翔第一时间想要抽刀,但瞬间,他硬生生止住了这份冲动。 那是汉语!这话说得是汉语,不是肃慎话!那是试探!不知道这位拓跋部的贵人哪里学来了这句汉语,但他只是最后还想再试探一下自己而已,要忍住,不要露出马脚,用那种茫然无措的眼神看着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电光火石间,陈翔心念急转,忍住了转身就跑和拔刀而出的冲动,愣愣地看向古力扎,这位肃慎族拓跋部的贵人。然而,古力扎的眼神瞬间变得凶狠,仿佛一头受到羞辱的野狼,抽出马刀。一时之间,蛮语声,挥刀声纷纷想起。 哪里露了破绽? 陈翔眼神一凝,瞬间意识到,他不是一个人在此。 在他身后三十步外,晋王转身就跑,女武士提刀前冲,陈昂吐了口气,抄起拐杖就冲了过来。 在他周身十步之内,拓跋部骑手已然纷纷拔出马刀,刀光雪亮,映照着东方晨曦,白花花地,简直要晃瞎人的双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七章 千金之子(二合一) “我投降,别杀我,我有重要消息禀告!”陈翔用肃慎话高喊,一边说着,一边扔掉了系在腰间的佩刀,高高举起自己的双手。无论在哪个文化中,高举双手示意没有武器都是共通的放弃敌对的表现。 陈翔这忽如其来的缴械投降,确实出乎于古力扎和拓跋部的骑手们的意料。骑手们虽然也下意识地继续护卫古力扎,但也稍稍慢了一拍。 这就够了。陈翔左手手腕一搭,翻过来按在了梅花袖箭的机簧上。 不能射死这位拓跋部的贵人,不然人家的近卫恼羞成怒,别的不说,自己肯定是被乱刀砍成肉泥。 但也不能不射。终归不能真的降了吧,别的不说,那自家那位二哥肯定是宁死不降的。自己若是真的束手待毙,光凭他和女武士两个人马下步战,肯定吃不下这一伙骑手,必然落得个战死的结局。 那怎么样做,才能给自己和兄长,找出一线生机呢?没有过多犹豫,陈翔迅速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六只小箭飞快向古力扎射去,箭头扎到他坐下的草原马身上。马儿吃不住痛,高声嘶鸣起来,不住地颠簸。陈翔猛然扑了上去,一旁的护卫从马上挥刀砍来,陈翔外翻左手手腕招架。 “噹——”的一声。衣袖破损,袖间的铜质袖箭管身挡下了这一击,没有让这凌厉的一击砍断陈翔的左手。陈翔顾不得左手的酸胀和疼痛,趁着护卫们的慌乱,奋不顾身地扑上去,将古力扎从马上扯下来,扭打在一起。 二人在地上翻滚扭打,忽上忽下。近卫们茫然混乱,下马持刀想要攻击陈翔,却又害怕误伤了古力扎,投鼠忌器,束手束脚。此时陈翔却也心中叫苦不迭。 原来古力扎作为肃慎族拓跋部的贵人,从小不仅仅研习弓马,更兼身强力壮,擅长角抵之术。如此的两人摔抱纠缠,正是人家的长处。而陈翔本身经过跋涉,又累又饿,再加上方才又受了伤,竟然抵挡不住。几个跟头被古力扎翻身压在身下,用蒲扇般的大手牢牢地卡着脖子,竟然想要活活掐死陈翔。古力扎狰狞地用肃慎话说:“小子,肃慎话学得不错啊,说呀,再求饶啊,你倒是说说看啊。” 陈翔被掐的满脸胀红,眼冒金星,神思混乱。忽然,一个清冷苍劲的声音响起:“放手,不然,去死。” 陈翔只觉得脖颈间劲力一松,清冷的空气瞬间涌入胸口。他呛了两声,抬头望去,只见女武士的那把斩月长刀已经架在了古力扎的脖子上,锋锐的刀锋在肃慎贵人的脖间带出一条血线。身后,陈昂满身浴血,手持腰刀和骑手们对峙,一旁是已然拍断了的拐杖。 陈昂和女武士二人竟然趁着混乱,一路杀了进来,及时控制住了古力扎,稳住了局面。 “哎呦,哎呦,轻一点。”晋王被两位肃慎骑士捉住,倒悬着提在马上。肃慎骑手纷纷高呼放人。但是女武士和陈昂听不懂,而古力扎刚想说什么,女武士刀锋一横,凛凛杀气让古力扎识趣的闭嘴。 陈翔艰难地站起身来,揉了揉受伤的地方,和陈昂与女武士交换了一个眼神,走到古力扎面前,用汉语说:“我肃慎话说得好,你的汉话说得也不错。能去学异族的语言,说明咱们都是有心人,何必相互为难呢?看你的样子,在拓跋部里大小也是个贵人,千金之子不坐垂堂,你又何必和我们几个南朝逃兵以命换命呢?” 古力扎试探地慢慢用汉语说道:“你放了我,我的人也会放了你的人,那个老头。” 陈翔心中轻叹,听得这句话,女武士和陈昂不禁面露喜色,所幸古力扎背对他们,这位有点脑子的草原贵人没有看到这两人的神色变化。否则,多半能够猜得出来,这位“老头”的身份绝对不简单。 “不行啊,你们人多,我们人少。”陈翔面不改色,继续和古力扎说。 “只要你们放了我,我给你们马,上好的良马,骑了就能走。” 陈翔摇了摇头:“你们人多,骑射好,追着我们几轮箭雨,人和马就都死光了。” “那你说怎么办?” “除了给我们的马,其他人的马通通杀了,然后我们才会放了你,骑马离开。”陈翔说。 “不可能。”古力扎话一出口,就感觉自己脖子上的刀锋瞬间凌厉起来。但是他咬咬牙,还是继续说道:“这样,你们完全可以杀了我以后骑马逃走,我没有任何可以反制你们的方法。你们不相信我,我也不相信你们。拓跋部的雄鹰不怕死,只怕死得没有意义。” 陈翔板着脸,说:“你如果想活,只有这条路,不然,一定是死。” 古力扎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说:“你们不也一样吗?你们想活,就不敢杀我,对吧。” 麻烦了,这就是玩命。理智的角度下,现在应该心平气和地沟通,找出解决之道。但是双方都必须展现出狂热和不怕死的气魄,来威胁对方让步。一旦让古力扎鼓起勇气来,就更难逼迫他妥协了。陈翔缓缓地深吸一口气,突然用肃慎话大声说道:“谁敢拦我,我就杀了古力扎!”说着,走过去捡起之前扔在地上的腰刀,然后走到一位拓跋部骑手面前,吼道:“下马!” 拓跋部骑手无奈,翻身下马,只见陈翔利落地将腰刀捅进了马匹的脖颈。血光四溢,马儿哀嚎着倒下。所有人都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古力扎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人想做什么了。 温水煮青蛙,他要一点一点削弱近卫们的战斗力。单凭人质,也不可能让骑手们引颈就戮,但是骑手们不敢伤他,也就不敢阻止他杀马。马杀得差不多了,断绝了近卫的追击能力,也减少了他们的让步空间。毕竟,这四人想活,必须要留下四匹马,这是双方都清楚的底线。如果陈翔把马匹杀得只剩下四匹,古力扎也不可能通过任何交涉手段,让肃慎人留下哪怕一匹马。因为,对于这四人来说,每一匹马就是一条人命,不可让步。 当然,骑手也可以选择策马后退,让陈翔砍不到。可是,如果就这样简单地被陈翔逼退的话,无疑更是将古力扎陷入孤立无援的状态。所以骑手们不能退,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陈翔来杀马。 “他要是敢再杀马,你们就把那个老头给杀了!”古力扎用肃慎话喊道。 陈翔瞟了眼女武士和陈昂,擦拭了一下身体,走到古力扎旁边,用肃慎话对他说:“如果你的手下敢杀老头,那我就” “杀了我吗?”古力扎仿佛已经习惯了刀锋的锐利,毫不怯场地用肃慎话回答道:“你们有四个人,我只有一个人。你会愿意为了给那一个老头报仇,杀了我,让你们三个一起死吗?我可不信啊。要不我们试试看?” 陈翔冷笑:“好胆魄,是条汉子。不错,我们有四个人,你只有一人。动不动用杀人来交换,确实很麻烦。不过,你有十个指头,不是吗?弯弓搭箭,我可以从大拇指开始切,你伤他,我切一根,他死了,我再切一根。放心,我会好好包扎,不让你死。但是这中间的痛苦,还有没办法射箭提刀的残疾,需要你自己承受。” 古力扎的呼吸急促起来了,说:“你要是敢这样,我就咬舌自尽。” “得了吧,你要是愿意拿自己的命换我们四个,早就自尽了,还等得到现在?”陈翔大笑,毫不留情的奚落古力扎。 古力扎闭上眼睛,胸口不停起伏。过了一会儿,说:“我们本来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何必闹成这样非死即伤的?” 陈翔心中松了一口气,谁先说软话,谁的气势就泄了,就没有办法让对方相信,自己敢玩命,那么另一方,就可以得寸进尺了。 “早知此时,当时你又何必那么认真地盘查测试呢?难得糊涂,大家其乐融融,不好吗。” “是是是,是我多事了。这样,我有个法子,既然我们都不太相信对方,那么我们可以把放人这个步骤分成几步。首先,我们放了一个你的人,骑马跑掉。然后,你们剩下的两个人挟持住我的两个心腹部下。然后你们把我放了,我再放刚才挟持我的人走。然后放一个,走一个。这样慢慢来,不要一锤子买卖定生死,这样对我们都太危险了。” “是个好主意,不过我们不需要挟持你的心腹部下。我知道,在你们草原贵人的心理,除了自己的命,其他人的都无足轻重。我们只挟持你一个,你先放了我们三个人走,过一段时间,我们最后一个人就会放了你。” “这样我太吃亏了” “没什么吃亏的,谁让你草原贵族的命,比我们这些大头兵值钱?再说,我们留下的那个人,想活命,也只能期待你的怜悯。谁的命不是命,被你的人包围的情况下,犯不着一定要害死你。” 古力扎低下了头。双方这一轮肃慎话的唇枪舌战,以古力扎的默认宣告结束。当这位身处劣势的拓跋部贵族心中产生了恐惧的念头时,交涉的结果就可想而知了。 陈翔用汉语大声喊道:“老头子,二哥,我和这家伙商量好了。他先放我们三个人走,留下一个人看守他,并且绊住这伙骑手。等我们走得差不多了,再放人。那就麻烦你这位女仆,给我们殿后吧。” 听到这话,晋王奋力地在敌骑上挣扎起来,女武士用凌厉的目光扫视陈翔。陈翔丝毫不惧,瞪了回去。 是的,眼下已经是最好的局面了。古力扎不是傻瓜,如果交涉的结果是“陈翔四人可以杀了古力扎之后从容逃走”的情况,那古力扎绝对不可能接受。可陈翔又不可能接受这伙骑手有机会威胁自己这一行人的情况。那么,唯一的选择只能是牺牲一个人,确保其他三人的安全,同时也给了古力扎一些安全保障。 牺牲谁呢?自己,不可能。二哥,不可能。晋王,也不可能。那就只有这位女武士了。哪怕晋王再宠爱自家的这位婢女,也没用。 古力扎想了想,大声用肃慎话吩咐,让骑手们放了那位老头。然后微微侧了侧脖子,发觉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没有动。他不敢多做动作,只是轻轻地用汉语说道:“这位美丽强大的姑娘,我听到他们说要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了。这些中原人是多么地自私自利啊,你又何必多在意他们的生死呢?你看,现在只有你控制着我。只要你轻轻将刀锋从我的脖子上移开,我保证会纳你作为我最宠爱的姬妾。你看,你矫健的身姿和强悍的武艺,正是我所需要的。你柔顺的长发和轻柔的吐息,简直让我迷醉” “住口,再说话,我打断你的牙。”女武士甩出了硬邦邦的一句话。 古力扎讪讪停口,但心中微微得意。他知道自己的屈服是一件很憋屈的事情,但是没办法,毕竟他身份尊贵,不能和这些南朝逃兵换命。而且,这种出现了一些生机,但是又有人要牺牲的情况,反而更容易让原本团结的一群人分崩离析。危险,不在于黑暗,而在于光明到来前的晨曦。 晋王踉踉跄跄地奔过来,甚至还摔了一跤,但是他没有喊累,艰难地爬了起来。陈昂适时地扶了一把,可晋王没有理会,只是激动的对陈翔喊道:“不可以,不可以留下她。大不了,大不了我来断后!” 什么鬼!陈翔瞪大了眼睛。晋王荒唐到这种程度吗?为了一个宠爱的姬妾,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且不说晋王年老的身躯能不能完成劫持一个草原壮汉对峙的重任,哪怕真的办到了,然后呢?让女武士出去告诉大周天子,陈家兄弟为了自己脱身,让大周的晋王给他们断后?那祁县陈家不得被盛怒的天子给族灭啊?晋王就是自己替换了女武士,陈家兄弟,也不可能让这个女武士活着见到任何一个大周朝廷的人。必然是死路一条。 晋王真的是昏头了,陈翔心中暗道。 “老爷子,你别犯傻。我们兄弟俩,让谁死,也不会让你死的。”陈翔冷冷的说,话语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这种时候,怎么可以由着晋王的性子来胡闹! 陈昂也抱住了晋王,不停地劝导着。 “你们不懂,不懂啊!”晋王抱着头,咆哮着,哭天喊地,涕泗横流。 “啊——”晋王痛苦的高喊,然后猛地抽了抽鼻子,抽噎不绝。 “你们不懂。”晋王颤抖着指着女武士,喊道: “她,是我的亲生女儿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八章 断后 女武士是晋王的女儿,那不也是大周的宗室,堂堂郡主吗? 这,怎么可能! 陈昂震惊了,不由得放任晋王向女武士跑去。 作为武道上的高手,陈昂明白,像是女武士这样的身手,那简洁精准的刀法和娴熟敏捷的脚步,绝对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练成的。那肯定需要数年,乃至十余年持之以恒坚持不懈的努力,才能够达到这种刀法上“灵巧”的极致。如果她真的是晋王的女儿,天之娇女,养尊处优,又为什么要如此自苦去持之以恒地磨练自己的武艺呢? 毕竟,身为大周天下中最为顶尖的一批贵女之一,不需要习武防身,也不可能征战沙场。武艺就相当于是屠龙技,哪怕是技艺无双又能如何?多半是毫无用武之地,一番辛苦徒劳无功,岂不是可惜? 正在陈昂惊讶间,晋王已经跌到了女武士的身旁,想要拉扯她的身子,却有害怕干扰了她的动作,只是盯着自己的女儿看着,微微晃动双手,却不知如何是好。对着冲到身边的晋王,女武士叹了口气,说:“阿爹,你不应该说破我的身份,你就当我死了,得了瘟疫,病死了。就当在这儿死得只是一个女仆罢了。我这条命是你给的,为你而死没什么。可你说破了,非但救不了我,反而会让情况更加复杂。总要有人留下来的,那边也是骨肉兄弟啊。” “我不管!”晋王展现出了少有的激动,哽咽着,抽噎着,红着眼看着陈家兄弟,哀求道: “我求求你们了。我就就这一个女儿,老来得女,她是我的心尖子,命根子。我求求你们了,她才十七岁,她许了人还未出嫁,她作为一个女子,留下来断后会有什么样的悲惨的后果,你们想不到吗?我求求你们了,谁能让她活下去,我搬来金山银海也要报答,就是让我做牛做马我也心甘情愿” 她真的是晋王的女儿?那应该如何是好?陈昂愣愣地看向自家素来果于决断的三弟,可他看到的,不是怜悯,不是同情,却是紧紧抿着的嘴角和因为愤怒而瞪大的双眼。看到有些愣神的陈昂,陈翔扯了扯嘴角,稍稍歪了歪头,眼中的杀意毫不掩饰。 作为兄弟,陈昂第一时间意识到到了,那杀意,不是冲着自己,而是冲着晋王。甚至,陈昂还可以想象自家那位傲骨天成的三弟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愤怒的。 凭什么? 凭什么你晋王女儿的命就是命,我陈家兄弟二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凭什么你晋王就那么的高高在上,让底下人为你的所思所想去牺牲。如果不是晋王你怯阵,头天攻城的时候,说不定就能够攻下赫拉山城。如果不是晋王你临阵溃逃,几天前的城下大战就不至于溃败! 你晋王的命是命,路昭明c谢玉成c老军候的命就不是命了?太原屯骑c河北健儿,神武卫军,他们的命就不是命了?你晋王想要亲人的命,可因为你,多少妻子将失去丈夫,多少父母将痛失爱子,他们就不想要亲人的命了吗? 还什么如果能救下女儿,搬来金山银海也要报答,做牛做马也心甘情愿。那背后是什么意思?如果你们没办法救下我女儿,我甘愿付出金山银海,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报复,对吗?你这句话背后的威胁是如此的蛮横和霸道。凭什么,凭什么我们兄弟就要为你的女儿去死! 对晋王心中暗藏的积怨和不屑此刻爆发出来,凝结成为最深沉的杀意。是的,当晋王说出那句话之后,陈翔已经明白,所谓的投靠晋王换取出头之地的计划已经彻底泡汤。现在,是势不两立之时,所需要考虑的,只剩下如何杀人灭口,如何在眼下的情况下保住自己和哥哥的性命。 此时,陈翔心中出奇的平和。越是杀心炽烈时,越要冷静思考,如何利用现在的局势,这位晋王的女儿,武艺着实不错,而且头脑冷静,眼下二哥受伤,正面搏杀恐怕有差池,不如 “我来断后。”陈昂的一句话,打断了陈翔的思忖。 “二哥!” “我是你哥,听我的!”陈昂猛然拔高了嗓门,压制住陈翔的声音。然后缓慢走到女武士身前,掏出腰刀,说:“把人质给我吧,你和你爹先走。” 女武士持刀继续挟持古力扎,换了个姿势,同时盯着陈家两兄弟,并不说话。 陈昂笑了笑,摊开手,声音温暖而陈恳:“相信我,把人质给我,我保你们活着出去。” “二哥!你疯了吗?犯什么傻?为他们断后,值得吗?”陈翔持着刀走过来,脸上还有马血的痕迹,倍显狰狞。 “二哥,我不许你断后。你想断后是吗?那我就一刀捅死这个古力扎,大家一起同归于尽好了。”陈翔叫嚷着,挥动手中染血的腰刀。 “你敢动他?我就先杀了你。”女武士呵道。 陈翔看向陈昂,笑了笑:“那就试试看吧,我去杀这个古力扎,你,这位老头子的女儿,来杀我,再看看我那个脑子犯浑的哥哥,是打算坐视自己亲弟弟被杀,还是拦住你,让我杀了人质,让大家一起死。哈哈,看看吧。” “不要装疯卖傻了,陈翔,你是我弟弟,我太了解你了。”陈昂冷静地说:“如果真的要我选,那我宁可选择你去杀了这个古力扎,然后我们四人力战而死,那也不错。总比让你肆无忌惮要来得好。你想杀,那就去杀吧。这位姑娘要伤你的话,我会帮你挡住。” “你,你,你”陈翔拿刀狠狠地指着陈昂:“你这个蠢货,大蠢货!你在干什么,你在想什么!” “啊——该死!”陈翔愤然掷刀于地,抬手指着陈昂,女武士,晋王,欲言又止,最终怅然转过身去,留下一个背影,和不停抖动的双肩。 “不好意思,我这弟弟,一时上头就容易犯傻。”陈昂温润地笑了笑,看向女武士:“你放心,我答应过的事情,从来就没有食言过。” 女武士盯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破旧的草原牧民装束掩盖不住他的豪杰意气,方面大口敦厚陈恳,凭借直觉,她知道,这个人可信。女武士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将古力扎交给陈昂挟持。 完成交接之后,女武士问道:“如果,我不是老爷子的女儿,你就不会来救我了,对吗?” “是。”陈昂没有犹豫,直接说道。女武士笑了笑,微微点头。 “我刚当了父亲,我能理解那种父母对子女的爱护。正因为你是老爷子的女儿,我才不能眼睁睁得让一位当爹的,亲眼看着自己的女儿去送死。”陈昂继续说道。 女武士一震,对陈昂抱拳一礼,说:“壮士高义。” 然后,她摇了摇头,虚摆衣裙,对陈昂行了一个女子特有的敛衽之礼。 “小女单名一个芷字,阿芷,谢过陈昂大哥救命之恩。” 她,就是大周晋王之女,复姓独孤,单名一个芷字。独孤芷。 “哈哈哈——”陈翔在狂笑。 “二哥,你呀,你不忍心见人家父女分离,白发人送黑发人。可你别忘了,你刚出世的孩子,还在祁县老家等着你啊。你还没见过他一面,他也还没有亲眼见过自己的父亲。你怜惜人家父女,谁来怜惜你啊!”陈翔哭喊道。 “十万征人,谁无父母,谁无妻儿,这不是我一家两家的事。”陈昂平静地说道。然后,他对着晋王,说:“老爷子,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儿,行吗?” 晋王用手搓着脸,整理仪态,说:“你放心好了,陈翔的行为,我不会计较。我会倾尽全力,帮助你家族里的每一个人。” “不是这个,当然,如果老爷子你能这么做,我更开心。”陈昂灿烂地笑着说:“我想拜托您,去海东国借兵,再来讨伐肃慎,来掩护败兵西撤。” “啊?”晋王愣住了,他没有想到,此时陈昂提出来的,竟然是这样一个要求。 陈昂转头看向了独孤芷。独孤芷轻咬薄唇,点了点头。 “壮士,真的是,唉,让我无地自容。你放心,我一定会从海东借来精兵,再伐肃慎。”晋王反应过来,忙不迭地应承。 陈昂点了点头:“如此,我死而无憾。你们走吧。” 晋王和独孤芷拜别陈昂,取回自己的马匹,翻身上马。拓跋部的骑手们没有得到指令,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做好准备,随时离去。 “陈翔,你不上马?”独孤芷喊道。 陈翔摇了摇头,说:“我就不走了,我陪我二哥。海东离这儿也不远了,你们快马加鞭,一路朝南走,今夜就能抵达海东,也不需要我的带路了。我二哥之前的伤还没好彻底,刚才一番激斗,也不知道有没有崩裂伤口。我留下来,多少也是个照应,哪怕有什么意外,也能为你们多争取点时间。” “卿兄弟之高义,老夫铭感五内。大恩不言谢,定有后报!”晋王高呼。然后策马向南。独孤芷无奈,在马上向二人抱拳一礼,也紧紧跟了上去。 两人一走,场面上的气氛一下子缓和了许多。古力扎也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哦,都差点忘了你了。怎么,刚才这么安分啊。”陈翔笑着问古力扎。 “刚才你们的情绪都太激动了,我作为待宰羔羊,可不敢再做什么刺激你们的行动。不过,你们刚才的话,有点奇怪,那个老头子,似乎不简单?”古力扎用汉语说道。 “哈哈,古力扎啊。你知道你最蠢的地方是什么吗?” “是什么?” “你不懂什么时候该装蠢。之前你自作聪明,让自己落到现在这个地步。现在,人都已经走了,你弄清楚他是谁,有什么意义呢?明白了自己犯了多大的错,好向忽而都请罪吗?” 古力扎无话可说。 陈翔又对陈昂说:“现在,又是只剩下我们兄弟俩了。” “你,这又是何必呢?”陈昂感慨。 “你带我出来,我总也得带你回去啊。” “哪怕是这种情况?” “当然,谁叫我是,有办法的陈三。我的主意,多着呢。你犯了再多的蠢,我也有办法救回来,谁让我是个当弟弟的呢。现在,远远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你也别急着找死。首先,你先把这家伙交给我挟持,你去休息一下,整理一下伤口。” “别,我还能再坚持。”陈昂摇了摇头。 陈翔神情严肃起来。“自家兄弟,你不信我?” “我信你,我当然信你。一旦我把人交给你,你多半会用肃慎话瞒着我和他商量,告诉他老爷子的真实身份。然后骑马,放人,这古力扎会去选择追有油水的老爷子,而不是和我们兄弟俩这大头兵死较劲。拿老爷子当诱饵,让我俩逃出来,这种事,你陈翔,做得出来。” 陈翔摸了摸脑袋,怅然长叹:“你啊,真是把所有的脑子都用在了和我作对这方面。你何必要为这老爷子,做到这种地步!” “我不是为他,是为你啊。我不想你做错事。”陈昂恳切地望着陈翔说道。 “不想让我做错事?哈哈。”陈翔大笑:“我陈翔是何德何能啊,这么多良师益友,一个一个的,不想我做错事,要匡正我,你们真的是,用心良苦啊。你们是多么热切地想要把我拉到你们的路上,让我走下去!可走这条路上的人呢!只有一个个死鬼。我,我的路已经够难了,父亲已经告诫过我了。可你的路呢,你的路是悬崖断壁,是黄泉路是奈何桥。今天,你陈昂可以为我断后,可以后呢?从哪里再去找一个陈昂,找一个苏庭越?” “二哥。”陈翔盯着屹然挺立的二哥,痛心问道:“你和我,到底是谁,做错了事,走错了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九章 南下北归(二合一) 冬日正午的阳光,温暖而平和,洒在陈家兄弟的身上。 陈昂的嘴唇微微有些泛白,但是手中的尖刀依然稳稳地拿在手上,古力扎依旧不敢动弹。陈翔吃了些干粮,重新包扎了伤口。外围的骑手们有些焦躁不安,却也不敢乱动。 “二哥,行了吧。拖了这么久,从这儿出发,已经不可能再追上老爷子了,他们必然可以逃到海东了。你也可以不用再像防贼一样防着你的亲弟弟了。” 陈翔的话,打破了兄弟二人长时间的沉默。 陈昂的声音有些沙哑憔悴:“是啊,现在我也放心了。你也该走了,我们兄弟俩,不能都死在这儿。你回去,家里的事情,就麻烦你多担待些了。” “你觉得我这么无聊,留下来陪你发半天呆吗?想走我早就走了。我留下来,就是想好了,等老爷子他们跑出一段安全的距离,你放心以后,由我来替换掉你,让你先走,我来挟持人质。” “这” “二哥,你听我说,我不和你做意气之争,你听我一条条说得对不对。首先你身上有伤,别掩饰了,血已经渗出来了,想必是伤口迸裂了。你现在不停失血,状态会越来越差,坚持不了太久。我伤势基本上已经处理,能保持神志清醒,拖延更长时间。你需要更早得到治疗,而我问题不大。其次,你已经成家立业,有孩子,有还没过门的妻子,你不能死。我孑然一身,亲娘早死,父亲嘛,知道我死了,估计也就那样。我留下,好过你留下。最后,如果说两军搏杀,斩将擒旗我不如你,但是,灵机应变保全自身,你不如我。你留下,我告诉你,你必死无疑。而我留下,我能活。所以,这从不是什么兄弟二人只能活下来一个的生死二选一,这事你来选择,是打算一个人去死,还是我们兄弟两个都活下来的。”陈翔的话,出奇的平和冷静,带着毋庸置疑的说服力。 陈昂点了点:“你说得对,我只有一个问题。这种情况下,你留下,你能怎么活?” “我自有办法。” “天色渐晚,身处腹地。敌人从集,水泄不通。对峙不懈,无暇休息。等你放了他的时候,来得及上马,却躲不过人家的箭雨。你要是一直拖下去,到了晚上,人家能轮换休息,你甚至不敢打一个盹,你能怎么活?” “我自有办法” “什么办法?” “我自有办法,说了就没用了。古力扎听着呢。” 陈昂笑了笑:“你要降,对吗?别说谎,我能看得出来。你打算降,对吗?” 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不会投降。 “,二哥,我不做李陵,我不会牵连家人的。” “你可以改名换姓,但是你为了让古力扎不杀你,为了让你能活下去,你会想尽一切办法,你会挖空心思地帮他们发展壮大,帮他们强大,帮他们巩固政权,帮他们祸乱中原,对吗?我是你的家人,中原c河北大地上的人就不是你的同胞了?你还说你不是李陵?” “二哥,你”陈翔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你这是为什么啊,你只是一个中下层的军官,你犯得着想得这么多东西,来束缚你c束缚我的手脚吗?” “二哥,你看看现在,我们为什么沦落到这个地步,东征将士为什么沦落到这个地步?还不是朝堂上的少年皇帝轻启战端,狂妄自大,还不是那个晋王贪生怕死,胆小如鼠。这天下是独孤家的天下,这子民是独孤家的子民,关你我什么事!你我凭什么要拿自己的性命,去替这帮子独夫民贼去守什么忠孝节义!” “所以,你走,我留下。我不能勉强你,但我可以决定自己的命。” “二哥,你“陈翔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好吧,我答应你,我绝对不会降敌,我绝对不会做任何有害民族的事情,绝对不会助纣为虐,否则,就让陈翔五雷轰顶,死无葬身之地。” 陈昂笑了,“要盟不质,你觉得我会信你吗?用谎言把自家的二哥救下,天神也不会降罪与你吧。陈翔从此死,活下来的是另一个人。三弟,我太了解你了。” “二哥,我们两个都活着,不好吗?想想母亲,她还特地为你准备了棉衣,你们多久没见面了,她想你就想疯了。想想父亲,他对你有多大的期望,每次见你,父亲都要说你是榆木脑袋,可我们都知道,他以你为荣。想想你未过门的妻子,想想你小时候去到他父亲门下求学的日子,想想你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她的亲生父亲虞夫子,已经为了坚持忠义殉道了。若她的未婚夫也是一样的死法,她能承受吗?你想一想你还没有见到的孩子,他还没有见过他的亲生父亲,没有亲口说一声爸爸,没有被你打过,骂过,用满脸的胡子给扎过。这些亲人,这些羁绊,你舍得了吗?你这么可以去逞英雄,去争意气,而把他们都抛到脑后呢? 二哥,你不用管我做了什么,你还是那个正直忠义,天生将种万夫莫当的陈二郎。你大可以去坚持你自己的道义,去为国为家,尽孝尽忠。你只需要留下我来断后,好吗?给当弟弟的一个逞强的机会,好吗?别留下来白白送死,让我来,我这个虚伪,贪婪,逐利,庸俗的小人如果犯下什么错,不是你这个当哥哥的责任。你选你想走的路,我去选我乐意走的路。二哥,我不勉强你,你也别勉强我,你走,我留,自此一别,各自欢喜,不好吗?” 陈昂的神色凝滞了,他回首西望,眼中含着化不开的悲伤。 “季云,你差点说服我了。如果只是你我之间,我没那么伟大,会那么心甘情愿,为了你牺牲我自己。但是,季云,这不仅仅是你我两个人的事情,你不仅得活,你还得到海东去,我不信晋王,但我信你。你得逼着晋王去借兵,去征讨肃慎,去为东征将士争取一线生机。打仗我比你厉害,可是这种因势利导,谋划取舍的时候,你比我厉害。这是时候,你比我重要。是啊,我有父母孩童,有家人娇妻,有人牵挂,可东征数万将士,哪个没有?” “二哥!东征数万将士,干你何事!”陈翔喊道。 “那,我想用自己一条性命去救人,又干你何事呢?”陈昂说。“说到头来,不过是情同手足,不能熟视无睹罢了。” 陈翔的眼里仿佛留着泪水:“可,可人力有时尽啊,大哥。我我那是骗你的。我没有把握去说服海东国主,晋王也根本不可能去借兵。那晋王已经是惊弓之鸟,大周的精兵良将护卫他的时候,他都能落荒而逃。他怎么可能会愿意带领一群异族的士兵再来征讨肃慎?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谁都不行,包括我。当时,我只是想把你骗回海东,乘船回家罢了。二哥,没用的,别想了,东征将士救不回来了,可是你,能活啊。” “哼哼,果然啊。季云,你真的是不老实啊。”陈昂颓然说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 陈昂点了点头:“是的,在你第一次说出你的借兵计划的时候,我就有怀疑了。但我没有多想,因为我需要一个借口。是的,我第一次发现,我怕死,我为了活下去,装作相信了你的谎言,用“我是为了救更多人才离开战场”来欺骗自己,来哄骗自己的良心。让自己才能心安理得地跟从你的安排,苟且偷生。你骗我,我也骗我自己,以此来给自己一个借口,一个求生的借口。 从战场上离开之后,我整个人浑浑噩噩,神思无主,白天,脑海里重现的就是冲杀的景象,夜晚,睡不了一会儿就会醒来。想到冯晓,想起二狗,毛子,以前和他们一起训练,喝酒的场景浮现在眼前。一个人的时候,我仿佛能够听到他们说话,感受到他们的气息,他们没有吵,没有闹,他们理解我是为了海东借兵才离开战场的,他们在一直鼓励着我,支撑着我。可他们越是这样,我心里就越难受,因为我知道,连你也没有把握,借来海东的援兵。我不仅我骗了自己,我还骗了他们,当初是我激励他们去冲阵,是我把他们带上了死路,是我骗他们要打到底。但是我辜负了他们的期待,我辜负了我自己的承诺。更重要的是,我还抛弃了他们,为了我的家人,为了我想活下去,我是如此地虚伪,甚至于不敢承认自己是个骗子,我一直在骗自己我是为了海东借兵。 你知道吗?我后悔了,我害怕了。我不怕死,但是我怕,我怕他们知道我是个骗子,我怕他们知道我的借兵不过是空谈,我怕我不再是那个义薄云天堂堂正正的陈孟起,我怕我成了一个蝇营狗苟贪生怕死丢弃战友的懦夫。如果我就这样活了下去,我会一辈子活在愧疚和后悔当中,我,就废了。我就真的成为了自己所最鄙夷的懦夫。” “不,二哥你不是。” “对,我不是。”陈昂决然地说,这一刻,坚刚不可夺其志,天地不能挡其锋。 “我不是贪生怕死的小人,我不是辜负了战友期待的懦夫,我是为了从海东借得援兵,才离开战场的。我是为了东征大军乃至河北民夫数万人的性命,才忍辱负重活下来的。所以,只要是为了让东征大军有更大的生机。这条性命舍去又有何妨。你陈季云,你果于决断,你奇谋百出,你的馊主意,你的肆无忌惮,这一切的一切,决定了如果这个世间还有谁能够让海东借兵,再伐肃慎,那只有你—— 所以,为了你能活着到海东去,我将不惜一切代价。” 陈翔楞住了,他明白了自家兄长的决意,但是,这太荒唐了,他说:“可二哥,哪怕我活着到了海东,也未必能够像你说的那样啊。你不能这么把这个事情甩给我,把一切的希望就寄托在我身上啊。你一定认为我能做到这件事,这何尝不是又是一种自欺欺人吗?” 陈昂说:“如果你能做到,那就不是自欺欺人了。季云,我知道这很难,但是你必须做到,谁让你答应过我的。你在三晋长大,也听过《赵氏孤儿》。公孙杵臼问程婴,死和活,哪个更容易。程婴说,死比活容易。以前我不懂,我不懂陈婴为什么说活下去更难,我不懂陈婴千辛万苦扶助赵武报仇之后,为什么还要自杀。今天,我懂了。死,确实很可怕,但更恐怖的,是苟且偷生,然后顶着内心的屈辱和世人的谩骂,去做一件看上去近乎不可能的成功的事情。死的人一了百了,尽其所能无怨无悔,把所有的忧虑和牵挂都甩给了活着的人。可对于活着的人来说,那种绝望感和无力感,那种想自暴自弃却因为背负了别人的托付而不能放弃,只能一直在泥潭里屈辱挣扎的憋屈,那种渴望堂堂正正站立人前却不得屈膝跪下的血泪,那孤独前行中不断自我怀疑自我否定还要勉强继续往前走的痛苦,仿佛漫长而看不到尽头的酷刑。我想,陈婴也许无数次后悔过,当看到屠岸贾权倾朝野的时候,当看到正义之辈纷纷屈膝,当看到赵武年少无知贪玩不成器的时候,他都会后悔自己的坚持还有没有意义。我们是知道,最后赵武的复仇是成功了,可是身在其中二十年的陈婴,不知道。在他那儿看来,他最终等来的结果,很可能是一场空。然后带着世人的唾骂与误解,永远的死不瞑目。陈婴很幸运,他的主家成功的复仇了。可谁敢说,历史上没有更多的陈婴,他们的忍辱负重最终徒劳无功,然后带着万世的屈辱永劫沉沦?” “所以,季云,这是我对你的惩罚。因为你骗了我,你把我从战场上骗了出来,那你就必须要负责到底。断后,容易,大不了一死。去借兵,背着兄弟的性命,带着东征将士的性命,去求一位胆怯的亲王向异族的国主借兵,讨伐强势的蛮夷,哈哈,陈翔,你作茧自缚了。我留下,你去海东。我为其易,你为其难。我不管你当初是怎么想的,你说出了口,你就得给我做到!不惜一切代价地给我做到!不然,我死了,也会化为厉鬼,纠缠你!“ “我”陈翔喊了一声,想说什么,可又无话可说。 “季云,不要做此等小儿女姿态了。我能坚持的时间有限,你不是向来自诩冷静理智吗,现在该做什么事情,你不明白吗?”陈昂呵斥道。 陈翔闭上双眼,用力的吸了吸鼻子。再次睁开眼时,面沉如水,古井无波。 “二哥,我走了。活着,等我回来。” 然后,陈翔又对古力扎说:“我不知道你汉语有多好,我不知道刚才的话,你听懂了多少。我只说一句,我这位兄长讲信用,所以他肯定会放了你。那之后,我不勉强你一定放了他,毕竟今天你也够倒霉的,有些怨气很正常。但,我请你至少留他一命,否则,他死,我要你一族陪葬!” “我古力扎向来一口唾沫一个钉子,说话算话。我也要告诉你,下次见到你,我会割了你的舌头去喂狗。”古力扎一字一顿针锋相对。 陈翔不再犹豫,牵来马匹,策马扬鞭向南狂奔。陈昂望去,那独自一人一马的身影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目力尽头,也没有见到那马上的骑士回头一望。 向南,是太阳的方向,是温暖的方向,是生机,是战友,是乡音。 向北,是雪落的地方,是寒冷的方向,是利刃,是敌人,是隔膜。 留在北边的人,心怀坦荡,无惧无畏,安详平和。 前往南边的人,身担千钧重,心藏忧虑愁,不敢回首望,唯恐泪沾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章 不妨试试 快一点,再快一点。 陈翔狠狠地甩着马鞭,不停地抽打着胯下的草原马。马儿颠簸的背脊上,陈翔的身形起起伏伏,可他的心早已飞向了南方,飞到了海东。他强迫着自己的脑袋里闪过一个又一个主意,不给自己任何分神的机会和空间,只用一个问题充斥着自己的脑海。 到了海东之后,应该如何借兵? 是联络之前行商时认识的海东商贾,大造“晋王泣血指天,誓要再伐肃慎”的声势,用舆论把晋王硬生生架在半空,逼晋王不得不出面? 不行,晋王未必会在意异国人的风评。而且,造起声势也要花费时间,如今军情如火,等到声势起来了,东征大军都得在千里溃退中死光了。更何况我孑然一身,凭什么让海东商贾为我造声势? 是想办法直接要挟晋王,逼他借兵?晋王最在意什么?似乎只能是那个陪同过来的女武士,哦,不,应该说是郡主,独孤芷了。不过,这姑娘武艺高强,冷静细致,很明显我打不过她。而且,作为郡主还能沉得下心来专心练武,这种心性,恐怕也找不到机会暗算她。 还是说,先挑起海东国主的,让他想出兵,让海东国主反过来寻求晋王的支持?可是,且不说如何说服人家国主,自己就算是想要面见国主,都不太现实。毕竟自己求见晋王,好歹也是个“救主功臣”,应该不会有问题。但是海东的国主凭什么和一个异国的普通小参议密谈?如果那样,这海东国主也太容易被刺杀了。 “吁——”一阵猛烈的嘶鸣声突然响起,打断了陈翔的思考。还没有等陈翔反应过来,“嘭——”,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霎时间,脑中一片空白。 许久,陈翔回过神来,只感觉脸上,手上火辣辣地疼痛,身上的几处旧伤口仿佛也在呻吟着,传递着刀刮一般刺痛感。他挣扎着起身,捂着有些眩晕的脑袋,很明显感觉到额前起了一个肿块。他扶着身子,四周环视,天色尚明,周围没有任何的敌人,只有薄薄的残雪和萧索的草原,还有那不远处倒地哀嚎的草原马。陈翔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只见那草原马的左前蹄弯折成九十度角,无法站立起来。后面不远处,有一条浅浅的小水沟。 很明显,快马加鞭,马失前蹄,折了马腿,摔了骑手,更误了大事。 陈翔心头火起,拔出腰刀,向马儿的脖颈砍去。“你这个没用的畜生,误我大事!” 可这一刀,迟迟未落。陈翔望着倒地哀嚎的马儿,和那只乌黑眼睛里流淌出来的泪水,忍不住丢下了刀,抱住了草原马的脖子,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埋到了黑褐色的马鬃里面。 “我错了,我不该迁怒。你没错,你从你的主人那里被我抢过来,一路载着我往南走,我鞭笞你,奴役你,害得你慌不择路,受了残疾。你没错,错的是我。你不是废物,我才是废物,我这个废物还总以为自己很冷静,很理智,可遇上了大事,还是那么地顾此失彼,张狂失措,出了问题,差点还想要迁怒。你很疼吧,很害怕吧,对不起,对不起。”陈翔小声地嘟囔着,不知是说给谁听。一边说,一边收拾起自己失控的情绪。 片刻之后,陈翔起身,轻轻摸着马儿的头,缓缓说道:“本来,你骨折了,没法再做一匹战马,此地又荒无人烟,我没空,也没办法找来兽医,应该给你一个痛快的。但,我想了想,只要有一线生机,大家都想活下去,你也一样,不是吗。这样吧,我留你在这儿,步行去海东。如果天可怜见,我走得到海东,顺利借兵回来,而你又没有被此处什么野狼秃鹰给吃了,那么我就让兽医救你。如果有什么意外,那,也是命,你看呢?” 马儿仿佛听懂,不再哀嚎,只是小心翼翼地用舌头舔着陈翔的手。陈翔拍拍它的头,说道:“你真的挺聪明的。这样吧,我给你取个名字,就叫你启明星吧。希望,你能等到天亮。” 陈翔收拾行装,只取了水袋和干粮,回头向北边望了一眼,北边一望无垠,茫茫然不见人。陈翔轻轻地点了点头,回身向南,南方也是前方路远,关山迢迢。试试吧,陈翔鼓励着自己,迈开双脚,艰难地开始跋涉。 在陈翔望去的方向,陈昂收刀还鞘,刚刚放开了他手中的人质。 古力扎有些不敢相信,快步从陈昂身侧离开,带着陈昂也踉跄了一下。一旁的亲卫们连忙簇拥过来,围着古力扎,检查他是否受伤。与此同时,陈昂没有在意依然举着弓箭对着他的拓跋部骑手,缓慢地整理起马具,仿佛一个八十岁的老头,衰弱得一阵风就能吹倒。他的身下,鲜血染红了白色的浅雪,仿佛雪地里凌寒傲骨的梅花。 “等一下,这位姓陈的壮士,我还有话要说。”古力扎有些生涩的汉语响起。 陈昂缓缓转过头来,双唇惨白无血色,吐出一句话:“什么事?” 古力扎的脑袋微微前倾,说道:“今天,我见识到了南朝人的好汉。就我本意而言,我想信守承诺,放了你。毕竟不管今天我是错过了多大的功劳,吃了多少苦头,杀了一个你也完全没有意义” 陈昂微微张开了口,带着一丝恍然,一丝从容,说道:“可是。” 古力扎闭上了眼睛,用汉语说道:“可是,我这般兄弟不知道。草原上素来是弱肉强食,人们只会跟随强者。作为一个领袖,我可以失败,可以受挫,但不能胆怯,不能是一个懦夫。我尚且年轻,还没有建立起与身份相匹配的威望,在被挟持了大半天之后,如果还主动放了最后一个挟持者,没有人会认为我讲信用,也没有人认为我仁慈。他们只会认为,我被挟持这件事,吓破了胆子。草原上,欺骗是美德,狡诈是美德,凶残是美德,冷血是美德,唯有怯懦,是最大的恶,唯有怯懦者不得活。所以,我,别无选择。” “为何不直接下手。” “你是个英雄,不该死于来自背后冷箭。” “无聊,愚蠢。”陈昂伸手缓缓握住刀柄。拓跋部的武士们更紧张了,弯弓拉弦,蓄势待发。 “你,还能有拔刀的力气吗?”古力扎同情地望着陈昂,一个万夫莫敌的战将,此时虚弱地仿佛一个婴儿。 “那又如何?”陈昂笑了,扫了一眼紧张不安的拓跋部武士们,轻蔑地撇了撇嘴: “不妨试试。” 陈昂心想: 比起我弟弟,你们可差远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一章 活下去 陈翔拿刀拄着雪地,屈膝半跪,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呼吸间的白雾飞快地散去,就如同不断流逝的热量一样。 疲乏,寒冷,眩晕,陈翔高估了自己的体力和精神状态,也低估了伤口的严重程度。原有的旧伤和之前与古力扎贴身搏斗的新伤交织在一起,草草的包扎已经失去了作用。头部的肿痛和眩晕,让他的视线迷茫,新旧伤口的隐隐作痛让他脚步蹒跚。他拼尽全力,借着太阳指引的方向一路向南,可最终还是支撑不住。 天色渐渐暗下来,陈翔知道,落雪后的冬夜分外难熬,自己应该尽快寻找一处平整的,没有积雪的地方,生火取暖。但眼下,他仅仅凭借这把刀的支撑才能勉强自己跪着,生怕自己趴下去之后,就再也起不来了。 原先自己还害怕撞上肃慎人,现在是巴不得能碰上一个肃慎人。可是,在他面前的,依旧是一片杳无人烟。他用肩膀抵着刀把,掏出水袋,喝上几口仿佛能把牙都冻僵的冷水,又嚼了一口硬的要命的杂粮饼。歇一歇,慢慢来,等食物转化成热量,就有精神头再走一段路,说不定前面就有枯木林,可以砍柴生火,熬过一晚。 忽然,也许是雪地里跪久了,身子一歪,陈翔面朝雪地栽倒了。银白的积雪糊的陈翔满脸都是,这刺痛一般的寒冷让陈翔猛然精神一阵,双手一撑,翻过身子,仰面朝天,看着漫天星河,各自璀璨。 天已经黑了啊,太阳原来已经落山了。自己还迷迷糊糊的,没有察觉。 “老天爷,这是你对我的惩罚吗?让我落得个如此落魄的局面。”陈翔颓然说道。 深蓝色的夜空中,星光点点,仿佛幕布上点缀的钻石,荧光璀璨,绚丽,博大。 陈翔惘然地望着星空,喃喃自语:“我只是想要成为一个星星,夜空中耀眼闪亮,璀璨夺目,这很过分吗?哪怕是流星呢,只能短短的划过一道轨迹也好。总好过默默无闻地冻死在这荒郊野地吧。你说呢,老天爷,给个机会吧。” 苍天无语。 “不说话,不理我。是啊,我是谁,凭什么一定要心想事成万事如意,一切是我自己选的路,是我自己主动要求参军的,是我自己选择去担当风险的。所以事到临头,又有什么好不满,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太冷了,太寂寞了,四下无声,万籁俱寂,唯有冬日寒冷的北风在呼呼作响。这就是自己的结局?这就是自己的葬身之地?连海东都没有到,死了以后见到二哥怎么说?甘心吗? “苍天啊,我还是不服啊。我陈翔,哪怕算不上国士无双,但至少也算的个可堪造就的干才吧。我想要的也不多啊,就是一个出身,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我不是我那二哥,也不是苏庭越,会往自己身上背一些重到自己根本背不动的重任。我只是想踏踏实实的为自己谋划一条出路,这要求,过分吗?为什么连这点要求都不满足我?” “自从离开太原郡以来,碰到的各种各样的事情,没一个顺利的: 报到,报到被坑了一把,没钱行贿转去干苦差‘,没事,我忍; 好不容易露了一手,在军法处做文职,偏偏碰到了二哥那边的疑案申诉,情法两难,没办法,只能我想法子; 上上下下艰难地糊弄过去,还被发配去勘察地形,我忍了; 生死搏杀,我冒着生命危险立下功劳,结果呢,又因为进言的问题,被撂在营门外面不上不下,我还忍; 好不容易有了个赏识自己的上司,前线大败;好不容易拼了命带来援军,粮草被焚;好不容易骗得兄弟逃亡,还偏偏碰上了晋王父女这些累赘,一路上艰难险阻,波折横生,都熬了过来,偏偏最后却还得逼得我亲兄弟来断后; 最后的最后,我二哥宁死也要让我赶到海东去,可偏偏又是马失前蹄,让我被困在了这松南雪原之上,坐以待毙。 老天啊,我到底犯了什么错,你要这样折腾我!离开了故土太原郡,离开了宗族和乡党的助力,我就是这么没用,以至于如此一事无成吗!难道,真的如我父亲所认为的那样,我就不该出仕,只能一辈子窝在乡间,做一个碌碌无为的庸人吗?我不甘心,可不甘心的结果,就是这样默默无闻地死在此处吗!” 陈翔忍不住用最后的力气嘶吼起来,声音粗粝得犹如夜鸦的聒噪。他不安,不甘,不服,不愿,却又无可奈何。此时他竟然羡慕起陈昂来了,至少,陈昂哪怕是死,心里还是坦荡的,是平和的,陈昂知道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又是为什么而死的。可自己的,自己为何而活,又为何而死。 为了功名利禄吗?好像自己还没有那么肤浅。 为了权势和力量吗?可这些如果要用性命去交换,也太昂贵了一些吧。 为了理想和事业吗?可自己的理想是什么呢?什么才是自己的事业? 还是说,为了那一双期待的眼睛,为了不辜负某个人的思念? 我活着,到底为了什么?什么,才能让自己在死的时候,可以毫无后悔,坦荡地迎接自己的终局? 陈昂可以为他的兄弟情谊,为他的荣誉感,为忠孝节义而奋斗一辈子,乃至去死。 苏庭越可以为他心中的律法,为他作为宰相子孙对朝廷的忠诚任劳任怨,死而不悔。 我呢?我可以为了什么去死?还是说,生命在我眼里如此重要,以至于什么都无法比拟? 我不想死,我不能死,我还有承诺没有履行,我还有牵挂没有回应,我还有困惑没有解答。我怎么能够,这么能够如此稀里糊涂地就死在这儿! “汪!汪!汪!”荒野中传来奇怪的声音。陈翔艰难地抬起头,远处朦朦胧胧的,有黑影在晃动。 狗?那说明有人。 “救命!”陈翔拼尽力气喊道。 不对,这时候能带狗出来的,只能是肃慎人。 “莽古歹,莽古歹。”陈翔用肃慎话喊出求救的话语。 不管是谁,不管怎样,只要活下来,就有希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二章 萨仁(二合一) “来,喝上一碗马奶酒,人就暖和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多谢大姐你的救命之恩。” “这没什么,草原荒凉,遇上人都讲究个守望相助。” 某处帐篷里,陈翔严严实实地裹着兽皮袄,躺在火堆旁,和一位乞伏部的妇女用肃慎话交谈。他用手捧着陶碗,感受着滚烫的马奶渗透出来的热力,呼吸着特有的奶香味,精神振奋,他真切的意识到,自己活了下来。 “大兄弟,我看你不像是我们肃慎人啊。”那妇人脑门宽阔,脸蛋浑圆,长得不算漂亮,但是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质朴坚毅,是典型的乞伏部落的剽悍女子。陈翔毫不怀疑,这样的女子,有暗夜独行寻找牲畜的勇气,有扶危济困帮助路人的豪气,也有一言不合拔刀杀人的蛮气。毕竟,这位妇人发现陈翔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搜了他的身,并且拿走了他手上的腰刀。 “我是南朝人,之前常来草原行商,所以也会说些肃慎话。今年不走运,遭了兵灾。被拉去做了苦役,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眼下自己极为虚弱,真的动起手来,还未必是这位妇人的对手。而且这片营地还有不少人,一旦这妇人喊叫起来,更是逃不了。只能想办法糊弄。 还好,还好自己在决定步行之后,就把身上的战弓,铠甲,甚至是之前被砍坏了的袖箭都扔了,只剩下随身的一把腰刀。这样勉强还说得过去,行走草原用腰刀防身是很正常的,但是如果连军中独有的铠甲和战弓都有,那就百口莫辩了。 当然,也幸亏这位妇女没有解开自己的衣服,不然自己这一身的伤口和刀疤,肯定得露馅。想到这里,陈翔下意识地裹了裹身上的兽皮袄。 “刚才在外面,倒是没有看清。兄弟你这身上穿的,看上去挺眼熟,可不像是南朝商人的衣服,倒像是我们草原人家自己缝补的旧皮袄啊。”那妇人又问道。 “唉,别提了。”陈翔装出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样子说道:“我也是做了万全的准备才敢逃的,粮食,钱财,衣物,马匹都有,打算直接跑到海东去,谁曾想路上遇到了天杀的哦,不,是遇上了草原的好汉。说是我这身衣物在草原上不方便,用自己身上的衣服换了我的衣食钱财,也牵走了我的马。” 那妇人豪爽地笑了:“这你也确实是倒霉,一个商人战乱时候带这么多东西乱跑,可不是招人来抢吗。你还算运气好的,人家还留你一命,还给你留了衣裳,不然早就冻死了。” 陈翔小心的吹了吹奶皮子,喝了一口马奶,感受醇厚的暖流缓缓滑入腹中,一点点从腹中温暖全身。他打了个哈欠,说道:“是啊,大姐,能遇上你,是我陈翔这辈子最大的福气了。敢问大姐您如何称呼?您的恩情,我没齿难忘。” “你称呼我萨仁好了。可不敢这么说,抢了你东西的多半是我们乞伏部的人,所以我救了你也是应该的。好了,我看你走了那么多路,也累了吧,先歇着。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陈翔也觉得眼皮沉重,困意上头,倒头便睡。一夜无话。 第二天,陈翔被叽叽喳喳的吵闹声闹醒了。睁开眼,一群小孩子围在他的炕边上,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这个就是萨仁大妈昨天晚上救回来的家伙?” “听说还是个南朝人。” “南朝?是南边的海东国吗?” “你没听长老说吗?南朝还要南边,比海东国要大十倍。” “十倍是多少?” “十倍就是说,你有几个手指头,南朝就有几个海东。”陈翔看着孩子们好奇的目光和你一言我一语地瞎说,忍不住插话道:“而且,南朝比海东,大十倍还要多。” “我不信。” “你会说话?” “南朝是什么样的?” 小孩子们见陈翔能说肃慎话,惊喜之余,更是将连珠炮般的问题接连不断地砸向了陈翔。一时间,陈翔也有些招架不住。 “好啦好啦,他是我阿妈救来的人,得听我的。你们都给我出去!”一个小女孩尖着嗓子叫道。小小年纪,声音却一点也不小。小屁孩们虽然顽皮,但也不得不屈服在小姑娘的雌威之下,做了个鬼脸跑了。 小姑娘约莫岁年纪,身量还未长开,头上用花绳绑了几个小辫子,脸颊带上些草原红,不算美,但还是有着女孩特有的活泼劲道。她盯着陈翔,小声地问道:“你,就是我妈昨天救回来的南朝人?” “是啊。”陈翔起身,简单穿戴起来。乞伏部落民风淳朴自然,也少了一些礼教大防。若是在中原,像是妇女孤身出门救来一个男人,或者让家中女眷和陌生人独处的情况,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不过在部落里,既然主人家不介意,陈翔也不能大惊小怪,反而惹来尴尬。 “我听说,南朝人又好多漂亮的小玩意,你有吗?”小姑娘睁着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眼中充斥着渴望。 陈翔俯下身子,摸摸小姑娘的头,说:“你叫什么名字?” “冬日娜。” “好啊,冬日娜。叔叔答应你,等我回到南朝,一定给冬日娜带上一些好看的首饰,也把冬日娜打扮的漂漂亮亮。现在,麻烦冬日娜,带叔叔去找你阿妈,好吗,叔叔有重要的事情和你阿妈商量。” “阿妈在整理羊圈呢,我带你去。”冬日娜开心地拉着陈翔走出了帐篷。 刚一走出帐篷,陈翔眼前一亮。远山起伏,那积雪仿佛是给山脉穿上了银白色的的裙摆,间或点缀着一些绿色的松枝。三三两两的毡房错落有致,像是平地上开出的白色蘑菇。清澈的溪水潺潺流过,带着冬季特有的清凉和甘冽缓缓向南。确是一副难得的世外风光。 可惜,陈翔却无心驻足观赏,而是跟着冬日娜的脚步,找到了修理羊圈的萨仁。萨仁抬手擦了擦汗,看到了两人,停下了手中的活,笑着说道:“年轻人身体不错啊,昨天好像丢了半条命,歇一个晚上就能下床了。吃过早茶了吗?” “不用了,萨仁大姐你救了我的命,我哪里还好意思在你这儿白吃白喝。” “哪能不吃啊,不吃早茶,一天都不得劲。再说,我也不让你白吃白喝,这不,孩子他爹打仗去了,我这儿还真有不少活给拉下了,你歇得了劲,还得帮我干活呢。”萨仁自来熟的摆摆手,招呼道。 “我还正想和您说呢,萨仁大姐,您的恩情我铭记于心,可是眼下我有急事,必须得先走” “走什么走!”萨仁瞪圆了眼睛喊道。但她马上又意识到自己的神情太凶了,缓和地笑了笑,说:“你看这天啊,指不定什么时候又下雪了,一路上又难走。你倒不如索性在我这儿呆下来,大姐都帮你想好了,咱这儿部落刚走了不少男人,正是缺人的时候。你留下来,东家南家的搭把手,终归有活干,也饿不着你。等到春暖花开了,再走也不迟啊。” 陈翔此时倒也回过味来,眼前这个草原妇女是打着什么心思了,原来想让自己当个短工,只管吃喝的那种。且不说自己眼下根本不可能耽搁这么久,哪怕是自己真的留下来干了一个冬天的活,人家男人回来以后,放不放自己走还是两说,草原部落里救了人家的命,让人家给自己当奴隶的,也不在少数。旁人也不会说什么。 陈翔摸了摸腰间,很显然,腰刀早被收走了。军情紧急,不容耽搁,没有和这位草原妇人虚与委蛇的空间和机会了。没办法,陈翔想到晋王和独孤芷,灵机一动,开口编起了谎话:“萨仁大姐,不是我不想留下来帮您干活,实在是我真的急着去海东国。不瞒您,我在海东有个相好的,本来说好是跑完最后一趟,我就去接她回中原成亲。哪里想到就碰上这个兵灾,迟迟不能脱身。我那未来丈人本来就看我不顺眼,一直想把他女儿嫁给大臣的儿子,是我那相好的抵死不从。眼下我如果迟迟不回去,我那相好的以为我死了,没准就真的听从她爹的安排了。所以我心里这个急啊,没了马,哪怕步行也要赶到海东去见我那相好的。” 一旁的冬日娜听得入了神,倒是萨仁撇了撇嘴,说:“你倒是急也没用。冬天在雪地里徒步赶路,什么结果你也尝到了。现在你身体还虚弱着呢,你就是想走,你也走不了啊。还是安安心心呆下来吧,属于你的,迟早都是你的,不属于你的,再费劲也没用。” “这让我怎么等的下去啊!”陈翔焦急地喊道。想到自己身负二哥用性命换来的重托,想到东征大军的西归路上分秒必争,那份急切之情就分外真切。萨仁脸上也严肃了些,说道:“没法走就是没法走,你想找死我也不拦着。” 陈翔环顾四周,问道:“那大姐,你能借我一匹马吗?我保证,来年肯定换您两匹,哦,不,三匹马。我家里有钱。求求您了,大姐,您也是过来人。” 萨仁摇了摇头,说:“话说道这份上,我也不怕你笑话。我救你,也是有计较的。一方面确实是部落的传统,不能对路人见死不救,而且你看上去白净斯文的,也不像什么坏人。另一方面,确实是部落里走了不少人去打仗,缺了人手,想着你也算个人力。所以我也不是那穷大方的人,你说是借我一匹马,可是你骑着马跑了,要是一去不回,我去哪里找你?我好心好意救人,到时候反倒赔上一匹马,哪有这样的道理?” “您就相信我,我叫陈翔,是太原郡祁县人。是” “你打住,这不是信不信你的问题。是这事儿不能这么办,你懂吗?”萨仁说道。 和着蛮娘们说不清!我身上有什么东西,不都被你收取了吗?还能有什么。陈翔听懂了萨仁话里的意思,心中大急,想动武却又没有把握,急着上下摸索,看看能有什么东西。 忽然,陈翔仿佛想到了什么,伸手往怀里掏,可掏到了一半,他又犹豫了。最后,咬咬牙,陈翔对着萨仁说:“大姐,我也不白要你的马。你看,这是什么。” 说着,陈翔掏出了自己一直贴着内衣珍藏之物,一支鎏金点玉凤尾钗。正是当初自己两次想要送给温沅,却又没送出去的那支。他一直小心翼翼地收藏着,也是收藏着自己的那份心意,眼下军情紧急,人命关天,倒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萨仁看着那支凤尾钗,也有些出神。冬日的阳光下,通体的赤金闪闪发光,碎玉温润流光凝碧,那只凤凰更是栩栩如生,展翅欲飞。 陈翔不舍地说道:“大姐,这是凤钗是我为我那相好的买的。别的不说,光是这上面用的一两多的黄金,就能换上一匹成年的草原马了。更何况,这镶嵌的玉石,这娴熟的做工。换您一匹马,绰绰有余,多的,就当是我对您救命之恩的报答了。” 萨仁把手在衣服下摆擦了擦,接过了金钗,下一秒,突然张口一咬。冬日娜一声惊呼,只见金钗丝毫未损,依旧光彩夺目。 “是金的,是金的。”拿着金钗,萨仁笑得合不拢嘴,看着陈翔的目光也柔和了许多。 陈翔皱了皱眉,但忍下了心中的不满,说道:“大姐,那您看,这马” “你急什么嘛,按理说,草原上救了差点倒毙的行人,行人身上所有的东西都属于救人者的。所以,这金钗也该属于我。” “你”陈翔忍不住怒气,指着萨仁就要说什么。 “好啦好啦,逗你呢!”萨仁笑着,吩咐冬日娜说:“你快把那头头上有白点的小公马牵过来。” “我不,我不,那匹马说好了是送给我的,等我长大了让我来骑的。”冬日娜撒娇地说,眼睛却是直勾勾地看着那只凤钗。 “以后给你弄匹更好的马。看什么看,好吧,这金钗以后你出嫁的时候留给你,行了吧,还不快去,找打吗?”萨仁吼道。 “说话算话,可不许反悔。”冬日娜急匆匆地一路小跑。只留下萨仁和陈翔两人。 萨仁收下金钗,有些不好意思,说道:“真的不歇两天再走?你这身体还没恢复呢。” “不了,我心急如焚,吃也吃不下。”陈翔说道。 想到自己刚刚收下人家要送给爱人的首饰,萨仁也有些不好意思,说:“你放心吧。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你这么千里迢迢也要去见那姑娘,心思这么诚,长生天也会保佑你的。” 陈翔深吸了一口气,沉重地说道:“希望长生天,能保佑我,此行顺利,得偿所愿吧。” “这娶媳妇,其实不难,听大姐一句话,只要你俩一条心,别的什么有的没的都不怕。不怕你笑话,当初我男人就是这么追的我,为了我打趴了我娘家半个部落的汉子,眼见他自己都没多少出气了,我爹还是不肯松口。结果我拿剪子对着自己的脖子玩命,才有了今天,才有了冬日娜。”萨仁嘿嘿地笑着,回忆起了过去。 “大姐带上这金钗的样子,姐夫回来之后肯定欢喜紧。”陈翔会意,应和着。 这话说到了萨仁的心坎里,让她觉得分外的妥帖。萨仁心中想到:这南朝的汉子就是会说话,咱草原的汉子什么都好,就是不会哄人,那个木头 说话间,冬日娜已经牵来了小公马,对陈翔嘱咐道:“它叫流星,你可要好好对待它哦。” “行。”陈翔迫不及待地翻身上马,动作熟练。马儿见是陌生人,折腾了一番,但是在陈翔熟练的马术下,渐渐屈服。 “不吃个早茶再走吗?”见到陈翔驭马顺利,萨仁有些不安,忍不住问道。 “不了,实在没这个心情。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必有后报。”说着,一声嘶鸣,陈翔纵马前行。 “年轻人真是急啊。”萨仁嘟囔着,手里忍不住又摸上了刚刚到手的金钗。 这时,只见陈翔又拨马回转,来到萨仁母女的面前,说道:“大姐,我记得听你说过,你男人去打仗了,是吗?” “是啊,怎么了?” “兵凶战危,你能打别人,别人也能打你,前线危险,你这儿也得小心。保不准敌人可能来偷袭你这儿,大姐你也得警醒着点,有什么动静,赶紧带着女儿躲起来。” “你呀,也太操心了。”萨仁大大咧咧地说:“听说北边的忽而都大汗打了个大胜仗,把南朝大将军的头都砍了,我男人不过去捧个场,捡个漏,还能有什么事儿啊。” “战场的事情说不准,南朝这么强,不也是败了吗?小心点总没错。”陈翔在马上高声劝导。 “我晓得了。兄弟,你也一路小心,祝你早日娶到心上人!” 陈翔在马上和萨仁母女挥手作别,一路向南,头也不回地奔驰而去。 这南朝人,心思还挺细。 萨仁看着陈翔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想到。 不过,他的骑术,也太好了吧。比部落里不少男人都好了。南朝的行商,现在一个个都有这么好的骑术了? 萨仁摇摇头,甩掉心中无谓的忧虑,专心俯下身子,继续和眼前的羊圈较劲。 傍晚,忙活了一天的萨仁收拾工具,正要返回自己的毡房,正巧碰到了自家平日相熟的小姐妹,正得意洋洋地带来一堆东西回来。她忍不住也凑了过去,同时也掏出了那金钗,也准备乘机炫耀一番。 “你看,这链甲衫,虽然残破,还有血迹,但也不是不能修补。修好了给自家男人上阵用。实在不行也是好几斤铁啊。” “你看这小筒子,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但是看看,这是铜做的,等货郎来了,好歹也能换点钱。” “你再看看这把战弓,多好的劲道,力气不够的都拉不满它。谁家男人有了他,上山打猎肯定能多打几只羚羊。” 小姐妹周围围上了一圈人,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小姐妹本身也是很得意,一件件的如数家珍。 “你这些东西是从哪儿来的啊。”有人问。 “就是赶马的时候,去西北边多走了一圈。那个方向,不是昨天萨仁还捡到个人吗?我想着,有一就有二,就过去碰碰运气了。” “等等,你是说,这些东西,都是在我昨天捡到人的那个方向,找到的?”萨仁挤进人群中间,皱着眉头,向小姐妹问道。 “是啊,怎么了,萨仁,你可得讲道理啊,这些东西是我捡到的,不关你的事儿。你凶,我可不怕你。”小姐妹看到素来凶悍的萨仁神情不善,有些紧张地说。 “我问你,你还见到什么了!”萨仁心中的不安更加强烈,忍不住逼问道。 “我见到什么,凭什么告诉你啊,萨仁你吃枪药了是吗,火气这么大。”小姐妹没好气地说。 “你说不说,说不说!“萨仁心头火起,揪住小姐妹的衣领就问道。 周围旁观的人都慌了,连忙拦下萨仁。 “说话就说话,动什么手啊。”小姐妹委屈地说:“我倒是还见到有一匹折了腿的草原马,可惜了。哦,对了,那马和你家那口子的马有点像,屁股上都有一撮黑毛。” 相似的马匹,格外眼熟的旧衣服,散落在荒原的甲衣和弓箭,娴熟的骑术,迫不及待地要走,一桩桩一件件事情,仿佛走马灯一般,在萨仁的眼前转过,之前的一些疑惑不解的地方,此时此刻仿佛痛苦地清晰起来。 看着萨仁直愣愣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小姐妹慌了,凑上去,说道:“萨仁,你怎么啦,别吓我啊。有什么事,你说啊。呀,你流血了。” 那金钗锋利的边角已经划破萨仁长满老茧的双手,割出鲜红的血液,可萨仁依旧紧紧握着那只金钗,紧紧的,一动不动。 那鲜血顺着钗尾滑落,一滴一滴的,像极了眼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三章 惧以修省 海东国尚庆府,西引大街,周朝行馆。钟鼓齐鸣,觥筹交错。 消息灵通的大周水师将佐们,纷纷从海东国最大的福山港赶来此处,为洪福齐天,死里逃生来到海东国的晋王殿下祝酒压惊,接风洗尘,场面好不热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大周打了胜仗,正在进行请功酒会呢。据说,明天,连海东国主也要略作地主之谊,宴请晋王。 看着晋王和匆匆赶来的水师将佐们谈笑风生,妙语连珠,甚至开起了荤笑话,独孤芷皱起了眉头。晋王和她解释过,大败之后需要安抚人心,需要让水师将领们放心,但是看着席间渐渐放浪形骸的众人,独孤芷不由得心中烦闷,和晋王点头示意之后,离席而出。 当然,虽然晋王依旧给独孤芷制备了一身玄甲,覆面头盔,掩盖了她作为女子的身份。可是作为拯救晋王突围而出的功臣,她依旧是席间瞩目的焦点。眼下见她离席,众人不免有些惊讶。倒是晋王笑着埋怨:“别理他了,我这侍卫,就是成天紧张过头,都到这儿了还要出去巡视守卫,扫我的兴致。” “晋王殿下有这样忠勇的侍卫,我们可是羡慕还来不及呢。”水军将领们当然不会误解晋王的真意。说到底,人家是把晋王从绝地里救出来的大功臣,谁是共患难,谁是锦上添花,晋王能心里没数? “安不忘忧,危身奉上,颇有古人风范。正是晋王德高望重,方才有此等忠心不二之臣。”戴海澜毕竟是水军大将,这马屁拍得也是见缝插针,灵巧得很。 “哪里,老夫败军之将,撑不起诸位的谬赞啊。”晋王抿了一口酒,摇摇头说道。 “胜败乃兵家常事,晋王殿下切莫过度伤怀,战后河北诸郡诸事繁杂,尚需要晋王殿下坐镇。您且放宽心,好好修养一番,待见过海东国主之后,便要从水路返回中原,那时还有得忙呢。”戴海澜举杯相邀,说道。 晋王笑着点了点头。当然,此间众人,包括晋王,都知道戴海澜方才所说,皆为谎言。毕竟,晋王挂帅,拥众十万征讨蛮夷,结果失名帅c覆精锐c三军尽墨,匹马不还,只剩下自己一人独弃三军,仓皇逃窜,丧尽大周威名,使天子蒙羞,百姓哀叹。哪怕是他身为宗室长者,性命无忧,也断然不可能继续持节河北,镇守一方了。 这也是为什么这些水军将领们如此殷勤,在客地招待刚刚逃出生天的晋王。一来是为了替晋王解忧,排解战败的苦闷。另一方面,自然也是为了让晋王多说些自己的好话。毕竟,战局变化实在太快,让水军诸将始料未及,之前还是智珠在握占尽上风,转眼间竟全军覆灭,音信断绝。此前水师陆师还有些龃龉,现在陆师覆灭,水师保全。这种情况,往坏了说是门户自重,坐观成败;往好了说,是止损有道,败局之后稳住阵脚。这如何解释,晋王自然有莫大的影响力。 当然,对于水军诸将的这些心思,晋王明白,也乐意做这个顺水人情。毕竟,晋王眼下的安全,以及之后的返回中原,都需要仰仗水军。这也无怪于席间气氛如此热烈,双方达成一致,自然宾主尽欢。 可就在这时,守门军士匆匆来报:“晋王殿下,行馆外面,有人自称陈翔,说是逃亡路上曾为您殿后,现在过来寻您。” 晋王精神一振,问道:“他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来的?” “就他一人。”军士回答。晋王微微叹了一口气。 “那就带他进来?”军士又问道。 “不不不。”晋王想是想到了什么,连忙摆手。 “把他赶出去?” “不,那也别。你就告诉他,晋王不在,无法核实。给他安排附近的馆驿好生休息,等待消息便是了。”晋王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那军士应诺而去。 “军中将士,确实呆板了些,没有机灵劲,还必须得一板一眼的把话说透给他。让晋王见笑了。”戴海澜想帮晋王扯开话题,随口解释道。 “无妨,无妨。”晋王有些心绪不宁,突然问道:“怎么好像人人都知道,我来了海东,就在这儿啊。” “多半是海东贵人里面走漏了消息吧。毕竟边陲小国,没见过世面,就是喜欢大惊小怪,四处吹嘘。您能来海东,想必乐坏了他们。”戴海澜从容地说道。 看到晋王似乎接受了说法,戴海澜心中松了一口气。其实,宣传晋王就在海东,是他的主意。毕竟晋王作为征东大军名义上的统帅,他的存亡,还是有很重要的象征意义的。晋王活着,那肃慎人就算不上取得了“全胜”,东征的将士,也不用背上“使主帅阵亡”这样的重罪,也能避免大周的军威一路挫伤到谷底。所以,为了大局计,肯定得大肆宣扬晋王已经逃生的消息。只是,晋王自己对此倒是讳莫如深,仿佛更希望没人知道自己已经逃到了海东。看起来生怕肃慎人会对他穷追不舍,一路追过来。 看来,这件事情自己的手尾要做得更干净些,戴海澜心里思忖着。 这时,方才那位军士慌慌张张地声音在门外响起:“你们不能进去,不能进去。”说话间,一道人影砸了来,正是方才来通报的守门军士。水军众将悚然而立,按剑待发。 只见当先一人,身着玄甲,正是全副武装的独孤芷。只见她手持一块汉白玉腰牌,上面刻着八个字——“震雷赫音,惧以修省”。敷面甲里,唯一露出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晋王,一动不动。 晋王一拍大腿。哎呦,怎么就这么巧,正好这时候自己女儿离席散心去了。本来她就对自己不肯借兵有意见,一见到陈翔,更加不会坐视不管了。而以她的本事,又有谁能阻拦得了她。她又拿出了这块我送给她的腰牌,这可不是之前开玩笑的时候,我的乖女儿真生气了。 这块腰牌,是先帝在时赐予晋王这位长辈的。晋王单名一个“震”字,洊雷震,君子以恐惧修省。先帝借易经之理,也是隐晦的勉励和劝谏晋王。其中原委,倒也不算什么机密。此时此刻,亮出这块腰牌,其中意味,可想而知。 就在这时,陈翔也走了进来,只见他形容憔悴,狼狈落魄,环视了一眼场中。金杯玉盏,美酒佳肴,将佐云集,乐师成行。陈翔拱手,从左到右,一点点转动身体,让视线一个一个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将佐,慑人目光让人心悸。最后,陈翔收回目光,直视晋王。 晋王咽了咽口水,习惯性地假笑,张口想要说些什么。 “扑通”,陈翔跪倒在地,打断了晋王的话头。 这一声,恍然间,犹如震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四章 言辞如刀 “臣,九死一生,得见大王安然无恙,不胜欣喜。愿为小卒,为大王牵马坠蹬,再伐肃慎。”陈翔说道。 “你远来不易,暂且歇息,此事容后再议。”晋王有些尴尬,强笑着说。 陈翔环视四周,说:“大王方才脱险,便召集诸将,商议战事。如此勤勉,翔身为参议,何敢言歇?” 此话一出,尴尬的就不仅仅是晋王,在场的水军诸将讪讪而立,并不作声。 “令兄如何?” 陈翔面色一黯:“家兄独自断后,想来” “你且放宽心,陈昂为老夫犯险断后,老夫又岂会坐视不理?我定会请海东方面代为出面赎人。”晋王急忙打断了陈翔的话。 陈翔摇摇头:“大王有心了。可惜臣知家兄其人,临难有君子之风,断无苟且之意。必已殉国,辜负大王美意了。” “事有万一,何必断言。” “臣知家兄,譬如大王知苏参军。臣本属苏参军麾下,与大王相携突围之际,大王可曾问过苏庭越的生死?为何不问?实在是苏参军为人刚正不阿,孤高崖岸,身负重任,必以死报。只要苏参军尚有一息,桑丘大营必不失陷。只要见到那桑丘大营大火燃起,那苏参军就必定无生还之理。同样的,我那兄长,只有一种活法,那就是骑马突围而出,来到海东及时救治。否则,唯死而已。” “卿兄弟之高义,老夫必有后报。”晋王走下主位,伸手虚扶陈翔。 “我兄弟身为东征将士,为东征统帅而死,是职分所在,因公而死,死得其所。何敢言私恩?”陈翔依旧跪在那里,熟视无睹。 晋王恼了,自己几次三番想要岔开话题,可陈翔还是话里话外扣着要自己去再伐肃慎,这人怎么变得这么死硬!迫不得已,晋王直接说道:“你所求者,我已知晓,此事需从长计议,仓促不得。” “仓促不得?”陈翔抬起头,看着晋王的眼神中带上一丝讥诮。 “大王,东征将士断粮已经数日,千里西归,强敌袭扰,孤立无援,命若悬丝。如今之时,莫说仓促不得,而是东征将士等不得啊!” “可,可”晋王一时哑口。 “兵者,国之生死大事也,不仅要见利,也要知危。你不过一个区区参议,如此迫切要怂恿晋王出兵,是何居心!”戴海澜忽然发声,大声质问道。 “是何居心?好有意思,我跟随斥候队为三军前驱,遭敌夜袭的时候,没人问我是何居心。我在晋王账下来回奔走,上下献策的时候,没人问我是何居心。我在大败之后鼓舞士气星夜驰援的时候,没人问我是何居心。我生死冲阵侥幸逃生的时候,没人问我是何居心。我保着晋王一路风霜艰辛南逃海东的时候,没人问我是何居心。现在,我兄战死,我甘冒危难,触怒大王也要来建言的时候,居然有人问我,是何居心?你说我是何居心!”陈翔驳斥道。 “我倒想问问,这位水师将领。那坐观成败贻误战机的,是何居心?那阿谀奉承迷惑主上的,是何居心?那随口诬陷,妄议忠言的,是何居心?你真的以为凭大王之贤明,会被你所欺瞒吗?” “你”戴海澜被陈翔这番话给噎着了,气急无语。 “好了,军中重品级,戴将军是水军大将,你岂可妄议论,姑且念在你不知他的身份,暂不追究,不可再犯。还不道歉。”晋王见话又说僵了,不得不出来打圆场。 “哈哈,军情如火,我们还在这里礼仪揖让。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一群儒生呢。”陈翔愤然说道,然后对着戴海澜拱手:“戴将军,陈翔不该以卑议尊,妄测居心,向您赔礼了。请恕我已然跪地,无法再行大礼。” 戴海澜脸上好像吃了一只苍蝇那样难受。 “那你就起来吧,天气冷,你跪着也难受,起来起来。”晋王催促道。 “此地虽冷,不及东征将士之冷。跪地虽苦,不及将士亡命之苦。” “够了够了,说个没完了是吧,你想学苏庭越,来教训我吗?你还不够格。”晋王忍不住了,指着陈翔骂道。 陈翔低头,徐徐说道:“臣,不敢。臣只是哀求大王。若苏参军在此,若谢将军在此,若定兴侯在此,想来也会做一样的事情。臣,身份卑微,但此言此行,侥幸与三位大人相同,深感荣幸。” 晋王闭上眼睛,一声长叹:“唉,罢了,罢了,陈翔,和你说实话吧。我年过七十,新逢大败,侥幸逃生,心有余悸,已无此等胆魄,再领异族之兵,重战新胜之强敌。” 闻得此言,陈翔面沉如水,缓缓问道:“恕臣狂妄。大王,您是不敢,还是不愿?若是不敢,何不如同定兴侯之事,委一大将以全权?” “你是如何知道我”晋王脱口而出。 “问题不在于此,谁能知晓肃慎部落主力动向?你以为人家去追击东征的败兵,可他们就不能巩固根本,休养生息?此时妄动兵戈,一旦失败,辽东局势将彻底崩坏,再无挽救的可能。大败之后,本来就该镇之以静,安定人心。强行出兵只会自取其辱。”戴海澜忍不住插嘴说道。 “正是,正是。”晋王附和道。 “那么,就坐视近十万东征将士和民夫,为敌寇所屠戮?”陈翔冷冷地问道。 这话问得,众人又是一窒。许久,戴海澜强答道:“为将者,当知进退,明取舍。实在是力所不及” “好个明于取舍,好个力所不能及,挟泰山而超北海,语人曰我不能,是真不能,为长者折枝,语人曰我不能,是不为也,非不能也。戴将军,你是知兵的,肃慎主力当在何处,此时出兵当真胜算几何,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真的不知道吗?” 戴海澜一时语塞。 陈翔转头面对晋王:“大王,我兄弟二人,本为晋中士族,安享太平,为何不顾死生,亲冒矢石,奔赴前线?有人说,不过是欲图富贵而已。可是天下求富贵之路何其多,何必非要于刀光剑影之间,和生死交错之间求取?更何况,我兄弟二人既然已经救下大王,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何必再要冒触怒大王之风险,枉费一番功劳,也要劝得大王借兵出征呢?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大王有怜子之心,以此推之,当知晓河北有无数父母正在倚门而望,期待征人归来。此心此情,宁不得与人相同?” 晋王沉默些许时候,沉着声说道:“卿之忠义,我实心知。忠言逆耳利于行,我知。东征十万将士生死垂危,我也知。然,我虽知此,终不能妄做主张,冒此奇险。你不用再劝了,我意已决。” “你”陈翔悚然而立,指着晋王说道:“你这东征将士,可是奉你为主帅,听着你的战前演说去攻城的。他们,可都是大周的子民,大周的将士啊。” 晋王闭目不言,挥挥手,几个水军将领上来就要拉走陈翔。黑武士轻叱一声,提起长刀,目露凶光,震慑众人。 “哈哈,没用的。”陈翔苍凉地大笑:“这天下是孤独家的天下,这子民是独孤家的子民。连独孤家的人都不在意这些了,我这些外人说再多有什么用!强留下来还有什么意义!” “大胆,竟敢妄言皇族姓氏!”一旁将佐忍不住呵斥。 “别计较了,先带下去!”晋王怒吼道。 独孤芷身形一滞,无人知晓,她覆面甲下面的脸色。 “你看看这些人,看看他们都在关注些什么,计较些什么。数十万人的生死攸关,在他们眼中只是避之不及,惟愿抛在脑后的麻烦。而眼前在乎的,只是自己的利害得失。他们早已麻木不仁,我还想要用言辞来说服他们,有什么用!纵使我言辞如刀,又怎么能从麻木的死人身上,劈砍出滚烫的热血呢?来吧,还请借斩月一用,从我的脖颈间斩去,让我的颈间热血,飞溅到这些人的身上,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是热血,什么是活人!”陈翔神情激动地吼道。 “带下去!再让他乱说下去,你想让他死吗!”晋王对着独孤芷吼道。 独孤芷一震,转身一个干净利落地手刀,斩向陈翔。陈翔只觉得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晋王和诸将不由得长舒一口气。 ——分割线—— 某处隔间,陈翔幽幽醒来,看见独孤芷依旧全副武装,坐在床前。 “感觉如何?”独孤芷的声音清冷干燥,但是仔细听,还是能分辨的出来些许女子的特征。 陈翔长叹一声。 “令兄长当真必死?”独孤芷又问道。 陈翔不答,只是呆呆地望着屋顶。 独孤芷叹了口气,起身说道:“既然你已醒,我便放心。有何事情,皆可来寻我。”说完,便向门外走去。 “你,真的想救,那十万东征将士吗?”就在独孤芷一只脚跨在门槛上的时候,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独孤芷回头望去,陈翔艰难地支起身体,朝她苦笑。 “我有一个主意,一个很馊的馊主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五章 死路 “你说”。独孤芷回到陈翔身边,问道。 陈翔支起身体,缓缓说道:“借兵之事,既在晋王,也在海东。既然晋王心意已定,万难劝说,不妨先说服海东国主,高其福。” “你好歹与我爹份属主从,利害相关,并且有恩义相结,这样都说服不了我爹。你又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说服一位素未蒙面的异国君王,让他甘愿冒险出兵呢?”独孤芷冷静地质问道。 “说服你爹的时候,我只是一个小小的行军参议,能仰仗的,不过是逃亡途中帮过你爹的恩义,并没有其他任何的筹码和利益进行交换。如果晋王不认可这份恩情,我就什么筹码也没有了。单纯用情感,用言语,也许能够激励起士卒的斗志,但不可能打动任何一个成熟理智的官僚。”陈翔感慨一阵,缓缓说道。 “是啊,那你去说服海东国主的时候,不也只是一个小小的行军参议吗?恐怕连海东国主的面也未必见得到把。”独孤芷问道。 “不,当我见到高其福的时候,我是晋王的特使,是奉晋王的名义和他商量借兵出征之事,凭借晋王的名头,我大可以许下足够的筹码来交换出兵。” 独孤芷笑了:“你想要骗人?可人家君臣也不是傻瓜,凭什么信你。再说,就算人家信了你,一旦和我爹碰头,商量起这事儿,你不是马上就露馅了吗?你这不过是空想啊。” “不,不,不。问题只在于如何取信高其福而已。只要说服了这位海东国主,就不担心这个谎言会在你爹那里暴露出来。说到底,你爹既然没有再度借兵讨伐肃慎的胆量,又怎么会有在寄人篱下之际,拒绝海东国主要求的胆量呢?这商量好的事情,他就算是想说明真相,也会顾忌,海东国主的想法。” 独孤芷点点头:“你说的也对。可到头来,你无法说服海东国主,一切也都不过是空谈。我还是不明白,那么你将如何才能取信于海东国主,让他相信,你就是晋王的特使呢?” “当然一张是盖着晋王印信的文书,向海东国主说明各种原委,告诉他关于借兵之事,晋王已经授权给我商议。”说完,陈翔默默地看着独孤芷,看到盔甲缝隙间,那双明亮的眼睛,一点点由困惑迷茫,变得恍然,震惊。 “你要我,盗取印信,制作假文书?荒唐!”独孤芷肃然沉声斥道。 “以你和晋王的关系,想来若是盗走晋王的印信,还是有几分把握的吧。” “不是这个意思!盗用印信,伪造文书,假冒特使,擅许物资以借兵,这或许能成,可一旦成功,这是什么罪名,你知道吗?”独孤芷有些急了,质问道。 “我当然知道。”陈翔看着独孤芷,看到她眼中的急切和焦躁,缓缓说:“我还知道,晋王肯定不会饶了我。说实在的,晋王不是坏人,之前的那些言语上的不敬,看在我们兄弟帮他逃生的份上,他不会过多计较。但是,如果说我蛊惑了他心爱的女儿,去偷他的印信,伪装成他的亲信去说服海东国主借兵,还反过来逼迫他改变计划,借兵出征。那就真的触犯了他的逆鳞。哪怕是他为了自己的面子,把这件事给盖住了,可我兄弟救人的所有恩义,都将荡然无存,私底下,他还会用尽一切办法迫不及待地杀了我。甚至,还有可能祸及我祁县陈家的家人。” “相信我,我是在充分权衡了这其中的代价之后,才做出的决定。不然,我也不会说,这是个很馊很馊的馊主意。”说着说着,陈翔似乎还带上了一丝苦笑。 “你要知道,哪怕你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把你自己的命,你哥的命,甚至你家人的命都压上去,也未必真的能够说服海东国主,就算成了,也未必能够真的救出东征将士,还有可能让情况更糟糕。这,值得吗?”独孤芷低下头,头一次这么认真地去端详陈翔,端详这个素来追名逐利精于计较的年轻男子。 “值得吗?哈哈,这不是值不值得的事情啊。”陈翔支起身子就要下床,一个踉跄。独孤芷顾不得忌讳,赶忙伸手扶住。 “没有值不值,只有该不该啊。”在独孤芷的帮助下,陈翔站直了身体,缓缓说道。 “现在,我倒是真正理解了,当初我哥的感受。那种背负了至亲至信之人性命的感觉,那种发自内心的不断鞭策和催促自己的压力,那种至亲以命相托刀山火海也要硬生生趟过去的动力。每当我犹豫,我想问自己,这样做值不值得时候,我就能仿佛感受到我哥在无声的嗤笑。我感觉我这条命已经死了,我变成了我哥的一个化身,就好像我哥通过我,还活着,我拼尽全力只为了执行我哥最后的遗愿。那就是海东借兵,再伐肃慎,救出东征败兵!”说着说着,陈翔精神振奋,声音高昂。 “独孤芷,我记得你的名字,也记得你当初也答应了我哥。现在,我问你,你愿不愿意帮这个忙,你我,共同完成我哥的,遗愿。” 独孤芷默然,她犹豫许久,挣扎着说:“那是我爹,他信任我,宠爱我,纵容我的任性与乖张。如果我去偷他的印信,就等于我在背叛他。” “没错,他是你爹。我兄弟,与你相识不过数日。亲疏有别,更何况骨肉至亲。只是,独孤芷,你复姓独孤啊,你是皇族中人。你,还有你爹,平日里享受的荣华富贵一点一滴都是民脂民膏,你们如何回报他们呢?不错,晋王是你爹,可你身为皇族,东征将士们难道就不是你的子民了吗?你不想辜负你的父亲,那你就能辜负你的子民了吗?独孤芷,我不知道你哪来的这一身精湛的武艺,我想问一问,你当初习武,为的是什么?难道只是为了保卫你爹一人的安危吗?” 独孤芷默然,许久之后转身便走。陈翔背负双手,就这样默默站在床边,看着她渐渐走远。 “你留在这儿,等着。”走到门边,独孤芷抛下一句话。 “等什么?” 独孤芷长叹一声,背对陈翔,感慨地说:“等我帮你打开这条死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