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妃今天又在祸国》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章 钟情死了 成帝二十三年,冬至。 永寿宫内,各色宫装丽人进进出出,忙乱仓促的动作下,到处乱飞的眼神,却是不约而同地往了一处小门上聚集。 一扇之隔,产房之外,孝纯皇太后、傅皇后、恪妃、秋嫔、岚贵人东西六宫里但凡有点头面的主子们,聚了个整整齐齐。 产房之内,永寿宫的主子钟贤妃,正在艰难临产。 太医院的徐院判跪在产房之外,隔着门帘给这位艳绝后宫的贤妃娘娘看诊,急的满头大汗。 等了好半晌,里面突然传来了稳婆的惊声尖叫,伴随着产房内彻底乱成一团的惊呼奔走声,孝纯皇太后是个坐不住的急性子,当即扬声高喊道:“里面怎么了?可是贤妃肚子里的皇嗣生了?” 稳婆正手脚发软地抱着贤妃肚子里刚出世的小皇子,被孝纯皇太后那霹雳一嗓子吼得差点一个发抖将那烫手山芋给扔出去,颤颤巍巍地将怀中的孩子抱着看了又看,根本不知道该怎么与这里里外外的各尊大佛们说起,只语无伦次地含混道:“启禀太后娘娘啊,啊不,还有皇后娘娘是位小皇子可” 孝纯皇太后一听到是皇子,当即大喜,正要掀了帘子往产房里闯,却被一声痛呼给惊得顿住了步,只听得产房内突然传来一道凄厉的女声,悲切地大喊道:“娘娘!” 竟是正在生产中的钟贤妃只抬头看了孩子一眼,就颓然地晕倒了过去。 产房内顿时又是一阵大乱,恍惚间,还可以听得到外间孝纯皇太后质询宫人的声音、傅皇后维持秩序的低喝、恪妃在旁温声劝慰着满怀期望却大受打击的孝纯皇太后的低语钟情的意识一时聚集,一时涣散,一时飘远,一时拉近。 钟情想,竟然是个死胎怎么会是死胎呢?怎么能是死胎呢?怎么竟是死胎呢?! “娘娘,娘娘!”抱琴一把扑到钟情身前,大声地在她耳边给她打气道,“还有一个呢!您的肚子里还有一个呢!您再使使劲、再使使劲儿啊!您这口气可不能歇,不能歇啊” 钟情口里含了参片,后牙紧咬,从看到刚出世的小儿子的第一刻,她就意识到,自己这回恐怕是无声无息地着了旁人的道了,那孩子生来鼻唇青紫闭了气,钟情是个不通医理的人,可她身边有人通啊,抱棋那惊恐的眼神、颤抖的嘴唇,无一不向钟情预示着,她的儿子死的不明白! 就是有这股子“不明白”的气顶着,叫钟情竟然坚持到了在京郊祭祀的成帝归来。 成帝连身上那套祭祀的吉服都未来得及换,一贯洁癖成性、吹毛求疵的他,竟然衣摆沾着点点泥露地冲了过来,永寿宫外,孝纯皇太后在听到小皇子早已胎死腹中时就摸着额头晕了过去,傅皇后身体不豫久矣,也早熬不住地由秋嫔扶着坐下了,外面主子虽多,最后临了能主事的,反而只有向来不拔尖冒头的恪妃沈氏。 成帝不顾宫人拦截,径自脱了外裳闯进了产房。 产房乃血腥之地,孝纯皇太后瞧着了,追在后面追进来,对着成帝未免又是一长串的教训,可成帝毕竟早已大了,只面无表情地沉了声调,喊了宫人来把皇太后扶了出去,孝纯皇太后讷讷的,对上成帝阴沉的脸色,愣是没敢再说什么。 傅皇后白着脸站了起来,由秋嫔扶着,又有恪妃跟在身后,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全站在了产房门口。 傅皇后想,今日之事,以成帝的性子,怕是难以善了了。 成帝早无心专注她们这些了。 成帝不是一个人闯进的产房,他在祭礼中途听闻了钟情难产的消息,快马加鞭地赶回来,至少还没急得彻底乱了思绪,记得叫人提溜了一直给钟情诊平安脉的年太医过来。 眼瞅着年太医都进去了,徐院判琢磨了一下,怕被成帝秋后算账,权衡一番,也跟着偷偷摸摸地进去了。 年太医一把完脉脸色就变了,二话不说,只叫人再送碗参汤和催产药来。 顶着成帝的视线,徐院判也不好完全干看着不作为,可是上手一搭脉,徐院判就后悔了。 不只是后悔方才跟着进屋,甚至后悔起今日自己为何不有事调休、或者该后悔起月前自己为何不早早上书告老还乡才是 徐院判心里就暗暗叫苦,钟贤妃这脉相,分明早已是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徐院判不停地偷眼瞅着年太医,想看这姓年的怎么说,额头上的汗浸湿了徐院判的眼睫,蛰的他眼睛火辣辣的疼,可就愣是没敢上手做那么哪怕一个擦汗的动作。 “徐院判直说吧。”成帝死死地握住钟情的手腕,可惜钟情这时候的意识早已昏沉不清了,给不了他丝毫的回复。 “贤妃到底如何了,”成帝的嗓音低沉阴凉,虽是平静无波的语调,愣是叫徐院判听出了那么一股子寒气,“孩子又如何了你但说无妨,朕,朕受的住” “这”徐院判简直恨死了恰好在此时出门端参汤的年太医了,身为太医院的院判,也独自顶不了成帝的阴冷视线,他又不能不说,只好含含糊糊道,“不太好贤妃娘娘和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怕是都不太好” “朕知道了,”见到年太医端着参汤进来了,成帝猛地站了起来,紧紧拽着钟情的手,当着产房内所有人的面,一字一句地告诉徐院判道,“不生了先保贤妃的命,孩子不要了!” 徐院判胸口漏了一拍。 他自然是吃惊的,成帝的后宫中,已经有八年多没有皇嗣出世了,此番贤妃娘娘被诊出双胎,徐院判可听闻,即使是一贯瞧贤妃出身不上的孝纯皇太后,都难得的待她慈眉善目了许多。 在贤妃已经产出了一个死胎的前情下,成帝还能毫不犹豫地抛弃掉另外一个尚且有活命可能的孩子徐院判心里暗自叫糟,怕是贤妃在成帝心中地位,还真是如那些不知事的小宫女们信口胡说的那般“顶顶喜欢、顶顶看重”的 若是钟贤妃今日真死在了这里 徐院判想,自己方才还真是后悔早了、后悔少了。 年太医也听到了成帝的吩咐,皱眉愣神间,有宫女端着催产药到了。 成帝冷着脸对着那端药的宫女寒声道:“不要这东西了,端出去倒了。” 宫女踌躇犹豫间,年太医已经下了决议,他毕竟是给钟贤妃看脉的,不是给钟贤妃肚子里的孩子看脉的,生死攸关的关键时刻,他自然也是认为贤妃能活着是最好的。 年太医对那宫女点点头,告诉她不需要了,回头准备掏出自己的针与药来,钟情却是突然叫了出来。 她是给疼醒的。 第二胎已然发动,这时候,已经不是轮到年太医他们说叫停就可以停止的了。 小公主出世后哇哇大哭,这哭声总算给了产房内的宫女婆子们一些希冀,可惜欢喜的笑容还没有来得及摆上脸,稳婆只打眼瞅了下小公主脸上的五官,神色陡然就惶恐了起来。 “陛陛陛陛下”稳婆颤颤巍巍的,将孩子抱给成帝看。 成帝面色轻微地一扭,厉声吩咐那稳婆去把小公主好好地抱到奶娘那里。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远远一个照面,已经足以让钟情看清楚这孩子的面容了。 那是个兔唇。 她,钟情,怀了十个月的龙凤胎,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却是一死一残。 钟情生生地呕出一口心头血来,吊在嗓子眼的那口气,不知不觉的,就散了七七八八。 成帝死死掐住钟情的手腕,不让她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钟情似乎听到了外面有人在哭。 一边哭,一边大声喊着“阿娘”。 钟情猛然清醒了过来。 是了,她还有个儿子,她的僖儿,她的僖儿才不过八岁,如果她去了,僖儿可怎么办? 钟情陡然睁开了眼,一把抓住成帝的手,眼睛里闪耀着烁烁的光彩,思路清楚、口齿清晰地婉转唤着成帝:“季郎!” 年太医的心狠狠地沉了下去。 这是回光返照的迹象贤妃怕是,熬不过这一遭了。 四皇子允僖是追着他父皇一道回来的,只是成帝脚程快,倒把他甩到了身后,允僖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永寿宫里,要冲进产房的时候,却被孝纯皇太后使人给拦住步了。 孝纯皇太后一边揉着胸口喘气,一边慈眉善目、和颜悦色地与允僖打商量:“僖儿啊,你母妃正在里面给你生弟弟妹妹呢,僖儿乖,咱在外面玩,不进去掺和哦,里面脏着呢。” 允僖喘着粗气,一把推开了孝纯皇太后,可惜他人小力气轻,就是推得开皇太后,却推不开皇太后身后那站成一堵墙群宫人们,允僖气得大恼,若是往日,必然是要大骂那些宫人们几句:“狗奴才”的,如今却似乎是母子连心,心头慌得厉害,只急得冲着产房内大声哭喊道:“阿娘!阿娘!” 一声一声,催到了钟情的心坎里。 钟情软软地靠在成帝怀里,捏住他的手,用平生以来最柔情百转、最诚挚动人的眼神望着成帝,哀哀地祈求道:“季郎我给僖儿选了个封号,待我去了,你,你赐给他用,好不好” 成帝死死地抿住下唇,一声不吭。 “好不好,”钟情软软地望着他,“啊?” 成帝轻轻地点了点头,侧过脸,眼泪无声无息地冒了两滴,沉声道:“你说,朕答应你” 成帝不是一个信口开河随意许诺的人想到这里,钟情缓缓地松了一口气,伸出食指,在成帝的掌心,一笔一划地写了两个字。 宁寿。 这是她对自己的大儿子最后的期望了。 “还有,”钟情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死死拽住成帝,一边喘息着一边断断续续道,“还有慜儿,我给这孩子选的名儿,你,你不要嫌弃,就叫,就叫慜” 钟情吃力地在成帝掌心勾勾画画地写了那个“慜”字。 慜者,同愍也,怜悯顾惜意。 成帝知道,钟情是想叫他一念这个名字,就能唤起心头的三两分怜惜。 “好,朕知道了,”成帝四指蜷缩,将钟情的食指握在了掌心,眼眸深深,沉的钟情看不透其中的复杂颜色,“别说话了,朕应你,朕都应你宝儿,我应你了” 钟情缓缓地吐出胸膛里的最后一丝气,手腕软软地垂了下去。 意识消散前,恍惚间听得殿外的震天哭喊,以及孝纯皇太后尖声的否决:“不可这不合规矩!” 钟情的意识悠悠地被拽远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2章 谁是凶手 钟情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可能因为死的太快太突兀,剧痛过后骤然放空,以至于她除了空虚之外,都还没有什么太多的真情实感,且她既没有被叫去阴曹,也没有去见识地府,仍然能迷迷糊糊地在这洛阳皇城里到处乱逛着,半梦半醒之间,竟是将这东西六宫浅浅地给转了一个遍。 慈仁宫内,孝纯皇太后对着心腹女官大发脾气,怒不可遏道:“哀家是皇帝的玉碟上的生母!是哀家手把手地皇帝带到这么大,护着他从豺狼虎豹之间走上了皇位,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可是你看看,他今日对着哀家说了些什么,他为了那么个教坊司贱婢,对着哀家说了些什么!” 女官低声地劝慰了几句,孝纯皇太后犹且咽不下胸膛那口气,气上心头,竟然憋的落出了两滴泪来,恨恨地咒骂了两句,委屈道:“哀家难道就不疼僖儿么?皇上膝下统共就那四个儿子,老大阴柔老三窝囊,老二是个病秧子,独允僖一个,又聪慧又康健,哀家疼他都来不及呢,哀家难道不心疼僖儿么?哀家难道会害了僖儿么?瞧着皇帝说的那都是什么话!永寿宫那个,贱婢出身,眼皮子浅也就罢了,皇帝自己心里就没半点盘算么,僖儿是老四,上头还有三个哥哥搁那儿看着呢,他这说封王就封王,让皇后怎么想,让那些朝臣世家们怎么想?” 钟情晕晕乎乎地听着,想了半天,才慢悠悠地点着头,觉得好像有那么一点道理只是当时时间紧急,她没来得及想太多,钟情琢磨着,她得想法去补救一下才是,从慈仁宫里横着飘出来,却是业务不熟控制不力,一不小心给飘过头了,本想去永寿宫显个灵,却直接一下子飘到了隔壁的长乐宫。 长乐宫殿门紧合,秋嫔站在殿中,正神色严肃地与一钟情眼生的宫女嘱咐着:“来不及了,得速去通知侯爷,必须得先把四殿下的抚养权拿下才成” 听到“四殿下”这三个字,钟情陡然一惊,顿时竖起了耳朵,下意识地想靠到秋嫔身侧去偷听,一时激动没注意,却是被秋嫔手腕上那串不知何处而来的道珠挡了一下,神魂一时激荡,等那阵眩晕感去了,钟情再用力去听,却是只能听得到秋嫔刻意压低声音后的一部分断断续续的低语了:“得去安抚住皇后不可,万万不可!确实是不大行了还是须得让皇后娘娘出面” 钟情顿时一急,可越是心急,她越是听不清楚秋嫔究竟在说些什么,情急之下,钟情一下子从长乐宫飘起,横跨中道,直接飘到了对面傅皇后的长信宫去。 长信宫里人来人往,宫女们各安其是,可偏偏没有傅皇后的身影,钟情在长信宫里转了一圈,才在一座偏僻的小佛堂里找见了她。 傅皇后右手里捏着一串腕珠,正直挺挺跪在一座佛瓮前的蒲团上,一遍又一遍地念着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钟情正听着,长信宫的大宫女青虹推门而入,大惊失色地跑到傅皇后面前,对着她耳语了几句。 钟情这次学聪明了,小心翼翼地绕开傅皇后的腕珠飘过去,不成想却被那座佛瓮的华光给挡了一下,钟情无法,只好悻悻然地在隔着一段距离晃荡着,隐隐约约,听到了青虹压低了嗓门的几个意味不明的词语:“侯爷害了贤妃的死脱了干系四殿下皇上” 钟情听得眉头紧锁,怎么也无法在心里把这些破碎的词句给串联起来,不过好在听得眉头大皱的不只钟情一个,傅皇后听到一半,也是满面怫然,待青虹说罢,更是猛然站起,将捏着腕珠的右手狠狠地拍在了边上的小案上,腕珠受力骤紧,一下子崩断了,圆润的珠子在地上滚成一团,吱溜溜地打着转。 可惜这时候早没人顾得上它们了。 傅皇后怒气冲冲地对着贴身婢女发泄道:“他傅从楦是什么意思?他难道怀疑是本宫害了她钟氏不成?!不错,这些年来,本宫眼睁睁地看着她钟氏的儿子活蹦乱跳,晟儿却日渐羸弱,本宫是气,也是见不过她钟氏一个接一个的生,可是仅仅如此,难道就至于让本宫去出手害了钟氏和她肚子里未出生的孩子么?” “他傅从楦究竟有没有半点良心,竟然能说得出这等话!本宫当年也是受过那份苦的人,晟儿自出生后,受了这十多年的罪,本宫是看在眼里痛在心头,就是为晟儿积德,本宫也不会做这种事!本宫再下作,也是傅家的女儿,听了傅家十来年的谆谆教诲,难道至于下作到去对付一个怀着孩子的女人!他到底是本宫的兄长?呵!他可曾先把本宫当作妹妹来看待?简直是其心可诛!” 青虹一叠声地劝着傅皇后消气、息怒,钟情愣愣地在小佛堂里站了一会儿,呆呆地出去了。 傅皇后说这种话,不知他人信或不信,钟情却是至少信了个七七八八。 傅皇后与钟情不同,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名门贵女,镇国公府长房嫡出的四姑娘,听闻就是成帝当年求娶佳人时,也是在镇国公的书房外真心实意地请求了许久才得应的,不像钟情自己,从头到尾,都不过是一件好看的玩物罢了。 皇后这样的世家贵女,自有其身为世家贵女的品性,更何况皇后当年怀着二皇子允晟时受了奸人暗算,闹得二皇子早产,缠绵病榻十年余,钟情在意识到自己的难产有问题的第一刻,其实就把傅皇后的嫌疑给排除了一大半的。 也是这时候,钟情才慢慢地觉过味来。 自己死了。 是真的死了。 而且她的死,看样子,还是被人害的,不明不白的死了 钟情想到产床上小儿子冰冷的尸体,小女儿生来的唇裂瑕疵,一阵又一阵的疼往心头涌,让她对这场被人设计的“意外亡故”有了更真实的认知。 钟情想,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她都已经死了呀,尘归尘,土归土咯 可我那对孩子,那对怀胎十月寄予厚望的龙凤胎哥哥直接胎死腹中,妹妹将带着女儿家一生的残疾,一辈子都遭人耻笑 钟情的泪滴滴答答,抑制不住地往下流。 钟情想,这算他么什么事呢,自己在这深宫内院里忍气吞声大半辈子,贴心细心贤惠持重,处处与人为善,竭力避免结仇,到头来,就是为了沦落到这下场的么? 钟情神魂恍惚地从长信宫飘出来埋头乱走,路过了生前与自己斗了大半辈子气的死对头婉贵妃宫前,婉贵妃卸钗素容,白服提酒,在未央宫里一边自饮自酌,一边冷笑连连:“没想到,到最后,本宫还没穷途末路呢,那贱人倒是走在本宫前头了本宫早就说了,咱们这陛下啊,是个顶顶薄情的,当年本宫就说了,倒是要瞧着那贱人靠着陛下,又能落得个什么好下场,如今果然啊,果然” 婉贵妃喝罢笑罢,一扔酒壶,趴在案几上,痴痴地笑了起来。 又哭又笑,边哭边笑。 钟情自然知道,她笑,定是在笑钟情的“好下场”,哭,却绝对与钟情没有丝毫的干系了。 ——谢家要败了。自那位权倾朝野的谢尚书挂冠而去后,在大庄官场上同气连枝着嚣张了几十年的华郡谢氏,也终于走到了下场的那一刻。 成帝提前几个月便叮嘱过钟情,近日里远着未央宫,不必去理会婉贵妃成帝隐晦地暗示钟情,那边是光脚不怕穿鞋的老鼠,永寿宫里的却是玉瓶,他要钟情记得保重自己,别被那边给伤着了。 结果老鼠还没来叼,玉瓶就先自己碎了。 钟情有些疲累地想,可别到最后,自己难产这个锅,倒是落在了婉贵妃的头上,成了成帝清算谢家的开场第一折大戏。 婉贵妃就是疯了,也知道害死了钟情,也远远轮不到她这个早已注定了要失宠的贵妃上位吧? 钟情不由站住认真地想了想,所以到底是谁,要这么迫不及待地害死自己呢? 钟情想不明白,她既想不明白,一时也就不去想了,随着心意乱走一气,见了慈宁宫里道着“冤孽”抄着往生经的孝端皇太后,又碰着了永和宫内愁眉苦脸的沈恪妃东西六宫里,到处死气沉沉,一片哀意,似乎所有人都在为钟情的不幸难产而感同身受地悲伤着,一时间,钟情都险些要怀疑自己多心,这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意外了。 直到她浑浑噩噩间听到了那句携着怒气与慌张的不甘质问:“娘娘答应过奴婢的,只要贤妃死了,就” 就什么,钟情却是再也听不到了,钟情初为鬼魂,业务不熟练,下意识地只想到绕过墙角再去寻人,等反应过来自己还可以穿墙而过时,钟情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这地界宫女们来来往往,早已摸不着是先前的哪个了。 钟情后退了半步,探头看这座宫殿上的匾额。 永和宫。 沈恪妃与眉嫔手挽手地从远处走过来,身后跟着眉嫔所主的甘泉宫里的安贵人、白美人与永和宫偏殿里的施贵人、陆才人,后面并缀着一行宫娥,浩浩荡荡,好不气派。 两个人一边走着,一边小声说着闲话,眉嫔对着沈恪妃低声唏嘘道:“谁能想到,竟然这么年轻就去了,才不过二十五岁啊真是可怜,四殿下才八岁,小公主又生有残疾,如何放得下哦” 沈恪妃叹息着附和道:“谁又说不是呢,想几年前初见时,她是个何等明艳的光彩人,如今香消玉殒,皇上心里难受,你我看着,又如何能不难受呢?总是在这宫里相处了好几年的,可叹这世事无常啊” 两个人边说着边走近,钟情站着没动,钦等着与二人面贴面的时候,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二人脸上每分每毫的神色,一丝一缕都不曾放过。 最后颓靡地败下阵来,沮丧地宣布放弃。 两个人脸上的哀悯之意,实在是太过真切,以至于叫钟情,都怀疑起自己看人的眼神来了。 ——若幕后那人真与沈恪妃相干,那这么多年,钟情岂不是长了双仅当摆设的瞎子眼? 钟情想,倘真是如此,那她落到这种地步,也真是不亏她这是名副其实的蠢啊。 钟情远远地,就瞅见了黑白无常的身影,钟情呆呆地想着,是了,她该走了,她已经死了,不是这地儿该呆的人了。 钟情正准备抬起手招呼下,恍惚间,一阵刺痛她天灵盖的哭声涌到了她的耳边。 钟情头痛欲裂,眼睛一闭一睁之间,竟然是回到了永寿宫,她生前的居处。 她的大儿子允僖,孝纯皇太后嘴里疼爱的“允僖”,眉嫔口中那位可怜的不过八岁“四殿下”,正抱着钟情的牌位,嚎啕大哭。 边哭边绝望地嚎啕着:“阿娘阿娘” 只是这一次,再没有钟情出来纠正他,要叫“母妃”,不是“阿娘”。 钟情呆呆地看着永寿宫里高高挂起的灵帐白绸,这才恍惚意识到,她已经死了七天了。 今日是,头七回魂。 钟情躲在永寿宫那张黄梨花嵌玉围子大床的帷幕阴影下,听了大儿子允僖一夜的哭声。 天亮之时,钟情下了决议,躲开了鬼差,赖在了永寿宫里。 后来被困在永寿宫里飘飘荡荡的八年间,钟情无数次告诉自己,当初会犯这种傻,真是因为,她不晓得原来还会被困死在永寿宫这方寸之地啊! 钟情被困在永寿宫的第一个月,眼睁睁地看着往日的婢女们被四下遣散,走的走,逃的逃,这里慢慢的,变成了一座空无一人的冷宫。 一个月后,钟情听说自己的大儿子允僖与小女儿瑜慜被长乐宫的秋嫔给一齐收养了,据说慈仁宫的孝纯皇太后对此很是不高兴,她是一心想要了允僖去养的,可惜被允僖自己给驳了,老太后无奈,碍于面子和孙子,只好忍痛答应了。 钟情是浅浅地松了一口气的,秋嫔全名傅韵秋,是虞宁侯府庶出的七姑娘,论起来,与傅皇后是堂姐妹,她的大哥傅从楦,承了虞宁侯的爵,当年曾亲自披巾挂帅撵的胡人退兵五百里,是朝堂上的武将里说话极有分量的一个。 不过钟情之所以放了一小半的心,却不是为了傅从楦的赫赫威名,而是当日在长信宫里,傅皇后对着贴身侍婢青虹怒气冲冲地骂的那一段话——“他竟疑心是我害了钟氏?他这是其心可诛!” 且不论傅从楦究竟是出自何等心思去专程叫人来宫里质问了傅皇后这一遭,从此番看,至少钟情的死,暂且当是与傅家人关系不大的。 既无前仇,钟情只能暗自祈祷,秋嫔能善待这两个孩子。 可惜钟情困局这永寿宫的四方之地,旁人进不来,她也出不去,除却几个路过的小宫女的窃窃私语,钟情都是连时间的流逝都麻木无知了。 再一次听到宫里的消息,钟情掐指一算,已经是一年以后了,而这一次,是个丧讯。 ——傅皇后嫡出的二皇子允晟,早产羸弱,迁延了十几年,终还是没熬过他的十三岁生辰,在这场冬夜里,猝然长逝。 满城大雪,为其缟素。 钟情听说,长信宫里人仰马翻,彻底乱成了一团,皇后哀极攻心,一下子晕了过去,若非有与她同出一门的秋嫔从旁悉心主持着大局,怕是情况会更为糟糕。 钟情不免惋惜地想,秋嫔确实是个能干的,可惜当初钟情还在时,眼见着,这位七姑娘却似乎并不怎么合傅皇后的眼缘,傅皇后待她一直是冷冷淡淡的,她又姓傅,皇后待她一般了,旁人更不敢再与她相好了,一来二去的,这位七姑娘的长乐宫明明就在钟情的永寿宫隔壁,二人却甚至没多说过几句话来。 不过钟情琢磨着,经此一役,怕是这位秋嫔要渐渐得了傅皇后的眼了,这样也好,秋嫔过得好了,她若心善,自然能给允僖和瑜慜的待遇就更好些。 钟情觉得自己若是没看走眼的话,秋嫔当不是个黑心的,不过她怕是在沈恪妃那里兴许已经走眼了一回,如今却是不敢再妄自托大了。 钟情算的不错,又过了没几天,她便听说,傅皇后从病榻上振奋了精神起来,与来长信宫探望她的成帝进言,要了秋嫔名下的四皇子允僖过去,记在了皇后的玉蝶下。 至此,钟情有些唏嘘落寞地想,她的大儿子有了新的阿娘,新的靠山,不需要自己惦记着,也能招拂妹妹了啊。 钟情没想到的是,此后又过了很多年,她再接到自己大儿子的消息,却是对方战死沙场的死讯。 钟情抱着膝盖坐在永寿宫的台阶上,耳朵里一边是小女儿三月前因兔唇被嘲笑而来这儿哽咽难过的哭声,一边是如今传讯太监不带感情的冷冰宣言。 最后一小撮,留给了那个按月来这里点卯的皇帝陛下,若不是他,钟情还没那机会听到这第一手的消息呢。 成帝听罢太监的报丧,摆了摆手,眼睛空落落的,落到钟情生前最爱的那株木芙蓉上,沧桑疲惫的眼里,似乎有水光隐约闪过。 成帝喃喃地自语着:“宝儿” 钟情冲着他啐了口吐沫,仰天大笑着出了殿门。 殿门外有俩小宫女路过,一个拉住另一个,指着永寿宫的匾额神气道:“知道么,那儿可是陛下心上人的地方那里住着的那位娘娘,生前被陛下宠了十年,死后还被陛下念了十年都不能忘怀呢” 另一个满脸的艳羡,小声道:“那位娘娘,必然是一位高贵端庄、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第一个就笑了:“倾国倾城倒不算虚,高贵端庄可就算了,那位娘娘,最早可是教坊司的乐伎啊,出身比你我都不如呢” “是么?”先前艳羡那个的吃惊了,“那陛下这么大的宫殿,又念了这么些年,陛下待她可真是好啊” “何止是陛下待她好,”第一个嬉笑着道,“人家的运气,那更是好呢,四殿下知道么,就是记在皇后娘娘名下那位‘嫡出’的殿下那可是,里面的那位娘娘生的呢哈哈哈。” ——“那不是婢生子,啊不,妓生子么?” ——“说不得说不得,人家现在是正宫嫡出了,玉蝶都改了呢。” 两宫女嬉笑够了,齐齐诚心实意地叹服道:“我若是能有她那般运道就好了。” 钟情捂着脸,哈哈大笑,觉得这世上,再没比自己更好笑的人了。 钟情笑累了,一睁眼,却正好看到成帝站在自己对面,钟情一边笑,一边恨恨地冲着他啐了口唾沫,成帝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视若无睹地离开,而是震惊地站住了,呆呆地看着她,喃喃道:“宝儿” 钟情头痛欲裂,眼睛一睁一闭,却已回到了永寿宫的那张黄花梨嵌玉围子的大床上,身上是成帝重重压下的身体,耳之所闻,是那一声声恍若催命一般的“宝儿”,指尖所及,是成帝光滑赤裸的肩背,钟情完全是下意识地,一个抬腿,直接把成帝给踹下了床去。 半刻钟后,成帝用自己阴沉的脸色和未泄的欲火,身体力行地告诉了钟情,她是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成帝二十一年的春夜,此时距离她的难产而亡,还有整整两年的时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3章 不熟练的侍寝 成帝二十一年,洛阳,皇宫。 东风既解冻,则散而为雨矣,正月中,天一生水,沥沥淅淅的小雨,下的人又湿又涩,上元既过,成帝的后宫中也渐渐恢复了以往的平寂,清晨的永寿宫外,除了惯常几个洒扫的三等宫女,也少有旁的人走过。 ——如果忽略那浩浩荡荡却又寂然无声的帝王仪仗的话。 谨身殿的大太监关红垂着头在中庭里,对着殿内小声地催促了两遍,听到成帝低低地应了两声,便也不敢再急。 钟情从软绵绵的被窝里单探出了个脑袋来,闭着眼睛给成帝整理前襟和腰带,这活儿她是做惯了的,从十年前的谨身殿西阁端茶送水小宫女,到如今的永寿宫主位钟妃,再到后来的“宠冠六宫”钟贤妃,成帝身上的每一毫每一寸,钟情都熟悉到可以闭着眼睛就凭空回忆起来的地步。 即使是真正意义上的“已然隔世”之后。 成帝弯了弯腰,纵着钟情好更容易地把最后一道束带摆弄好,低下头,唇畔若有似无地在钟情的脸上轻轻蹭了蹭,安抚她道:“时辰还早,外面凉,你再睡会儿。” 钟情浑浑噩噩地应了一声,把脑袋缩到被窝里,倒头就睡。 昨夜里的那场“事故”被钟情假借“小腿抽筋”之名给勉强含糊了过去,后来为了能够让成帝消气,钟情不得不假笑嫣然地又签署不少“丧权辱国”的不合理条约,刚回来就陪着成帝好好地试验了下自己肢体的柔软程度,不得不说,久旱这么一霖,钟情她,是真的有些不太熟练了 钟情自嘲地想,左右不过是一个玩物,她对自己的定位,从来就认识的很清楚,不先把成帝伺候好了,剩下的账,难道靠她自己的一人之力突然神勇百倍地给清算了么? 她死后困居永寿宫□□年,却是连自己当年难产的真相都还未查清呢,既是窝囊,也是可笑。 钟情条理清晰,思路清楚,本来男人嘛,把他在床上伺候舒服了就好说话了,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身体赶不上心意,等到钟情“伺候”是伺候完了,舒服不舒服暂且不论,钟情却早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如今身上跟被碾碎了重新放在一起拼了一遍般,酸软痛疼,只想埋头先睡他一觉。 钟情浑浑噩噩间昏头昏脑地抱怨着:她娘当初教给她这招朴素的“世间真理”时,怎么不连带着也把她的力气给练练啊? 成帝探出去的手僵了一下,面无表情地站在床头盯着那团圆滚滚的柱状体看了半晌,在殿外的大太监关红又忍不住地小声催促起的时候,成帝顺从本心,非常坦荡地把钟情的脑袋又从被窝里挖了出来。 然后低下头,把自己的脸在钟情的脸上狠狠地蹭了蹭。 成帝他刚洗漱过。 嗯,自然脸也是刚洗过的。 沁凉凉的触感之下,钟情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 钟情艰难地从满脑子的混沌里剖析出一丝清明来,这真不能怪她,大庄皇帝上早朝的时辰其实本就不大人道,再加上钟情昨夜陪着成帝先这样那样再那样这样,说好的虚与委蛇到最后可都没了虚与委蛇的气力她现在还能勉强爬起来给成帝这个吹毛求疵又不喜外人近身的洁癖服侍洗漱,就已经是当初那十来年的伺候经验给磨炼出来的了。 而且正月的洛阳,虽说是立了春,但大清早的,是真的冷。 钟情方才几乎是给在成帝收拾整齐的下一刻,就立刻陷入了不省人事的昏睡状态。 当然,那也仅仅只是方才了。 迎上钟情茫然中带着一丝丝郁闷的眼神,成帝非常不厚道地凉凉一笑,非常温柔地提醒她:“也不要睡得太过了皇后宽厚,但也不好总是迟去。” 钟情想了半天也没想到成帝是在指什么,只呆呆地望着他,脑袋上似乎凭空冒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成帝抽了抽嘴角,想人昨夜可见确实是被他折腾得狠了,平时里看着挺机灵的一个,今日都傻成了这模样,突然心情一阵莫名大好,瞧着钟情玉雪粉嫩的团子脸,忍不住出手捏了捏,又放在掌心里揉了揉,大发慈悲道:“罢了,你记着时辰就好,不必送了,朕先走了。” 成帝说到做到,自个儿出来上了御辇,离开前,又回头冲着永寿宫门口的方向又淡淡地瞥了一眼,不期然地瞅见了草草裹了件衣裳起来披头散发地就来目送帝辇离开的某人,唇角轻轻地往上扬了扬,冲着钟情矜贵地遥遥点了下头,示意她不必多送,可以回去了。 关红不留意瞥见了,赶紧低下头避开了视线,暗道天可怜见的,老天保佑陛下还是长宿永寿宫不走吧,也就每次从钟主子的地儿出来,陛下的心情才会好上那么许多,连带着他们下面的人也能得个好脸色 天色还早,暗漆漆的,雾蒙蒙的水气很快便包绕了御辇的背影,钟情略站了站,自觉自己做足了该做的样子,就裹紧了自己紧巴巴的小棉袄回屋去了。 钟情沉着一张脸回了内室,她的思绪很杂,心里又乱的很,自然压根无暇关注成帝那点子百转千回的小心思,一堆繁复的情绪涌堵在钟情的胸口,叫她说笑笑不了,想哭哭不出,说来昨夜倒是该多谢了成帝的“卖力折腾”,不然钟情在重回二十一年的第一晚,绝对是要辗转反侧无心睡眠的。 在永寿宫里飘了□□年之久,钟情一个孤魂野鬼,除了按时按月到此点卯的皇帝陛下,她连个会喘气的东西都难得一见,没有人可以说话,自然也就不去说话了,哑巴久了,都快忘了自己会说话了。 钟情沉着脸不吭声,宫人们更是不敢多语,有条不紊地伺候着钟情洗漱了,便又如潮水般恭敬地退了下去。 钟情趴在梳妆台上,把自己的头包在胳膊之间,脑子里静下来开始认真思考的第一个问题,竟然不是“所以当时究竟是谁害了我?”而是“所以成帝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我?” 钟情想,自己真是没救了。 钟情在心里安静地算了笔账,她十三岁入宫,十四岁承宠,十六岁给成帝这个子嗣不丰、多灾多难的苦逼皇帝诞下了健康活泼的四皇子,此后八九年,她的位分年年攀高,至最后止步于四妃,而允僖虽不多受宠,却也自有他皇子的体面,到这里为止,若算上钟情的出身,还就真如当日那两个小宫女嬉笑的一般,成帝待她,算得上是“很不错”了。 可钟情自认,自己热情主动悉心体贴服侍妥善,为他成帝的起居坐卧忙前忙后,生儿育女绝无二话,若非自觉自己的出身欠了些,哪里至于谨小慎微地做到这种地步?更何况钟情审视着铜镜中的自己,眉若远山之黛,眼含澄水之波,鬓如刀裁,面如桃瓣,肌骨秀滑,不敷自白,樱唇微启,不染而朱,这样的颜色,纵钟情一贯不自矜容貌,心里也大约有数,这模样,是男人会喜欢的。 钟情想,自己出身是差了些,成帝给了她十年庇护,让她免于像自己的生母那般碾转于各家之手,她自然是心怀感激的,可她十年如一日的做小伏低,也自认是对得起成帝给出的这份庇护的。 仅止于此,二人该是打个平手,各不相欠了。 后来的难产 钟情想起那还没出世就断了气的儿子、因为身有残疾而遭人羞辱耻笑的女儿钟情盖住自己的眼睛,泪水一层一层地浸出来,很快就湿透了她的指缝。 钟情想,难产这事儿,说到底还是自己不够聪敏,吃了奸人暗算,却连累了自己那两个苦命的孩子,自己尚且没经住,又何必强求成帝能再做得更多,仅难产一事,钟情并不恨成帝,她最恨的是那躲在暗处害她的奸人和大意受暗算的自己,可是之后,之后呢! 她临终前,求了成帝两件事。 僖儿,慜儿 可是结果呢? 都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就是随手养了个小玩意养了十来年也该养出点感情了吧,更何况钟情自认自己服侍成帝尽心竭力,并无哪里不妥当的地方,就是这么一个男人,自己临死之前,求着他帮着看顾自己的孩子,可是最后呢,最后呢! 他应我的事,可真有半件做到的?不,单他应我时,可有过那半点的真心实意?这十几年,纵是块石头也该捂出丝暖和气了,我在他心里,就连那都比不得么? 到最后,宁寿不寿,瑜慜不悯竟是落得个死了都闭不上眼的下场! 钟情趴在案上,憋了几年的眼泪,一次性汹涌地冒了个全。 钟情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巴,横跨十年的委屈、惊恐、愤懑、悲痛,终于在这场悄无声息的痛哭里发泄了个全。 恍惚间,外间似乎有响动声起,须臾后,永寿宫的大宫女抱琴在外面低声地探寻道:“娘娘,宁阁的闵嬷嬷过来了您看?” 钟情坐起来,仓促地抹了把脸,扬声应道:“进来说吧。” 抱琴低头敛衽地进来,先给钟情福身行了一礼,正待开口,抬头瞅见了钟情脸上未消的红晕,吃了一惊,顾不得别的,先担忧地试探着问了钟情一句:“娘娘您这可是与陛下,与陛下犯了和气?” 能让永寿宫里这位出了名好脾气的钟妃娘娘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哭的事情,也不怪抱琴多想,这猛一下的,她还真就只能想到这么一桩缘故了。 钟情的视线缓缓落在抱琴混杂着担忧焦急与心疼的脸上,那颗憋了许久气的胸膛,似乎突然又可以平缓地起伏了。 钟情想,也没什么好哭的,能重来一次,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难得好事,能重新回到一切都还没有来得及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的时候,就是为了身边这些关心她、担忧她、会心疼她哭、会努力逗她笑的人,自己也万不可再摆着那副苦大仇深的悲切模样自怨自艾下去了。 抱琴是钟情在更衣时期就被分到她身边伺候的老人了,当年钟情难产亡故后,抱琴在灵前哭得痛昏了过去,为求成帝彻查真相,更是险些一头撞死在永寿宫的阶前,后来在长乐宫的门口跪着求了一夜,得上头松了口到允僖兄妹身旁继续伺候着。 钟情想,这偌大的永寿宫里,必然是进了不干不净的小老鼠了,可是无妨,等她清理干净了,这里终究是,自己住了十来年的永寿宫。 钟情是把它看作家一样的存在的。 “怎么会呢,”钟情笑了笑,掩饰般地站了起来,温和地看着抱琴道,“本宫哪至于去和陛下犯那口舌之争呢?” 这话是真的,从前的钟情,是无论成帝说什么,都笑盈盈地点头捧场的那个。 恃宠而骄地发一些无伤大雅的小脾气,从来不是钟贤妃会做的事儿。 她也不敢。 钟情想,她看成帝,从一开始,就是低低地跪在尘埃里仰起头去看的,一朝惨死,八载幽魂,如今心磨成灰,情凉如雪,那些不该有的什么悸动啊情爱啊,早已看的淡了。 她对成帝,是有怨无恨。 也再无期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4章 不上进的儿子 抱琴顿时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就是嘛,我们娘娘可是满宫最和善的人了,大家都说,就数着您与永和宫的沈婕妤最好说话了,要奴婢说,那沈婕妤哪里能比得上我们娘娘啊” “闵嬷嬷过来说什么了?”钟情笑着摇了摇头,恰时地打断了抱琴的无脑吹捧,免得对方一会儿再想起了方才的问题。不过话一出口,钟情自己心里先暗暗地惊讶了一下,如今听人直接提起沈氏,她竟然都能如此平静地岔开话题了,可见那□□年的幽魂生活,还是给了她不小的改变,至于沈恪妃很好说话?怕是也未必吧。 果不其然,钟情一问,抱琴顿时把自己方才正说着的给放到了一边,面露几分尴尬的难色,小心翼翼地瞅着钟情的面色,似乎是怕惹了她不快一般,小声禀告道:“娘娘,闵嬷嬷方才过来说,上书房就要开课了,可四殿下还没有起您看?” 上书房是大庄历届皇子读书的地方,历来是卯时开课,皇子们勤勉些的,得在卯时前就在那儿候着师傅们的,而大都殿早朝寻常是卯时到辰时开,成帝素来勤勉,一向是卯时前就起身往大都殿走了的,钟情瞟了眼宫殿角落的浑元水运仪,送走成帝后又耽误了这么会儿,已经卯时过一刻了。 钟情顿了一下,苦笑着抚了抚额。 是了,允僖那孩子,平生最恶读书,在上书房的那段日子,整日里惹是生非,撩猫斗狗,迟到早退什么的都还是小事,最过分的是,他还动辄摔桌子顶撞夫子,一个不顺意起来就走,上书房的夫子们无奈,委婉地告到了成帝那里去,成帝唤他过去问问情况,允僖一听,顿时更来劲了,当着文武官员的面,连成帝的面子都不给,说怼就怼,怼完就走,这份胆气,钟情是自叹弗如的。 他这样的鲁直暴躁的蛮横性子,能活蹦乱跳地健康长大,也就得亏他老子是这天下之主了。 钟情叹了口气,叫上抱琴,无奈道:“随本宫一道去宁阁看看僖儿吧。” 宁阁是四皇子允僖在永寿宫的居处,闵嬷嬷是孝纯皇太后从自己身边拨出来放到允僖身边主事的老嬷嬷,因是慈仁宫过来的缘故,在永寿宫里很是有几分体面,钟情搭着抱琴的手出来,对着等候多时的闵嬷嬷点了点头,三人一道往宁阁走去。 半道上,闵嬷嬷便委婉地提醒钟情道:“四殿下进了上书房小半年,按时听课的日子却不过双十之数,娘娘心疼四殿下,老奴们往日也不好多说,可老奴听闻,上书房的王澹王大人昨日使人来传话了,说四殿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若当真起不来,不妨干脆改成辰正开课这话说的虽然漂亮,可容老奴厚颜仗着几分年纪冒昧多句嘴,娘娘可千万别因一时疼惜四殿下,就贸然应了这桩啊!娘娘您想啊,四殿下若是一个人,真改便也改了,可这不还有三殿下在旁一道的么,倘若改了,是要三殿下与四殿下分开读书,还是要三殿下等着四殿下来?这事儿分说起来,怎么着,都是我们这边少了些道理啊。” 钟情一怔,下意识地对闵嬷嬷点了点头,心头却是一惊,没想到自己竟然正好回到了这时候,前世王澹也使人过来说了,不过那位王大人也仅仅只是书生意气,一时气不过故意来寒碜允僖的,谁成想弄巧成拙,最后还真叫成帝把允僖上课的日子给改到了辰正,闹得这位王大人大为恼火,后来更是直接放出话去,说四皇子那就是个不可雕琢的朽木,自己此后是再也不接给这些皇室子弟开蒙的苦差事了,一个个的,连卯时读书都起不来,以后还能成个什么大事,酒囊饭袋尔。 王澹此人如何,钟情暂且不想评判,王澹放出这么一番话来,背后又是受了哪家的指使,钟情心里也大致清楚,不过算算王澹遣人传话的日子,钟情倘若没记错的话,在这之前,允僖可是刚刚做了一件更离谱的事,气得一向温温柔柔的钟情都动了真怒的。 钟情不由多打量了闵嬷嬷一眼,见对方似乎只想提了当下这么一件,对前头那事却是闭口不谈,想必是对钟情这软绵绵的性子不抱什么期望,早看透钟情所谓的发怒就是雷声大雨点小,先前那桩已被轻轻揭过了。 钟情轻轻地在心里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允僖这孩子被养成今日这性子,自己是难辞其咎的——当日生允僖时,钟情还只是区区一个五品贵人,从怀孕到临产再到允僖平安出世,钟情一路走的凶险,后来为了能亲自抚育这孩子,钟情更是狠狠地吃了一番苦头才争取到的,中宫嫡子自幼不豫,贵妃又养着皇长子,钟情生怕她们这些贵人把眼神往允僖的身上晃悠,从小到大,唠叨允僖最多的,就是“藏拙”二字。 有钟情这么一个事事先泼他冷水的娘,允僖自然委屈,久而久之的,假藏拙变成了真放纵,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再后来,因为允僖五岁时的那件事,钟情对他的要求更是到了只求平庸、只求平安的地步。 允僖的死,是钟情两辈子都最难释怀的一个点,她原先不明白,大庄那么多的朝臣武将,怎么就非得要允僖一个十六七的孩子去打仗呢?每每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开始怨恨起成帝来,更是打心底里反感他们那些大人物去摆些大道理来告诉她,这都是为了孩子好钟情自认,自己就只是想孩子活罢了——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快快活活,闲散自在,有什么不好的么?为什么非要僖儿去担那份大任呢? 如今冷静下来想想,钟情却也明白,她这念头是很没有道理的,她当初既想允僖能得了皇后的照拂,占了嫡出的好来,后来却又不想他再去担那份的责,实在是自私自利,异想天开,说来说去,真该怪的,得是钟情自己,若是她早早地让允僖多学些本事,那孩子,最后未必就会落个战死沙场的结局 钟情素来认命,随波逐流,被推着挤着走到今天这一步,平生做的最豁出去的两件事之一,就是当年在雨夜里跪求成帝允她把允僖抱回来养,如今看来,却是她自私了。 如果雄鹰注定要在幼小时就先被扔下悬崖学会翱翔,钟情狠不下这个心,当初就不该上赶着做那养鹰人的。 是她自己,把这孩子养废了。 也是她自己,害了自己的孩子。 好在,她还有重来一次的机会,这一回,她再也不妄想着能用无能来被动地祈求他人高抬贵手了。 人,若不能自立,便注定只能为人所迫。 钟情走到宁阁门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了缓,收敛了自己面上的异色,平静心绪后,轻轻外间的门上叩了叩以作提醒,然后敛了敛裙摆,跨过了门槛。 还未到内室,就听得里面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钟情顿时一惊,赶紧快走两步绕过屏风,只见是允僖不知是怎么睡的,竟然从塌上滚到了底下,钟情骤然见到六岁的儿子,眼眶一红,又是心疼又是激动,伸了手想拉他起来,却又不想在孩子面前哭,下意识地别过了脸去。 允僖却没领悟到钟情的真意,直接屁滚尿流地跪着从地上膝行过来,一把抱住钟情的大腿就放开嗓门嚎了起来:“阿娘啊,儿子错了,儿子再也不敢了!儿子这就起床洗漱好好读书,您别气啊,您千万别气啊您就是再气也要忍住啊,这是亲的,亲的,亲的儿子啊,打坏了就没有了!” 钟情被允僖扑的身子一晃,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方才的满腔伤怀大义当即被一扫而空,钟情揉了揉额角,好悬才开口说得出话来:“没事,母妃不气了,地上凉,你快起来吧。” “您真不气了?”允僖眨巴着自己那双水光潋滟的大杏眼,怀疑地打量着钟情的神情变化,“真的真的不气了?您不动手吧?不动手我就起来” 钟情被允僖问的险些怀疑起自己来,她是个一向信奉动口不动手的,在允僖的教养上,可是极少真正动手的,被允僖这么接二连三地质问着,钟情忍不住奇怪地回问他:“母妃何时对你动手了么?” 允僖讪讪地笑了笑,拍拍膝盖从地上爬起来,小声地嘟囔着:“那不是,您不动手,您真动手了也打不着我什么啊,就怕您动手了反气着了自个儿,那父皇下手可是真的黑啊” “僖儿,”钟情严肃了脸色,认真地看着允僖,缓缓道,“母妃想和你好好谈谈。” 抱琴和闵嬷嬷很有眼色地领着宁阁服侍的退开了。 允僖极少见钟情用这么严肃的口气与他说话,吓得赶紧站直了身子,下意识地为自己辩白道:“娘啊,那本《品花宝鉴》是陈老三弄的,真不是我弄的啊!儿子是被冤枉的,六月飞雪的冤啊!儿子可是您的亲儿子啊,您这么聪明又美丽,一定能明察秋毫,相信自己的亲儿子吧!” “母妃知道,”钟情迎着允僖吃惊的神色,深深地看着他,缓缓道,“母妃还知道,是陈家的那位三公子自己夹了杂书进宫看,怕放在自己的书箱里被长辈们翻到,就夹在了三皇子不用的旧书里,没成想安贵人那日恰好替三皇子清旧书,又是在慈宁宫里,安贵人举止失常,叫孝端皇太后查出了端倪,最后事情越闹越大,三皇子惊慌失措,百口莫辩,眼见着到了难以收场的地步,就把这书推到了你头上,说是你送他的,他碍于兄弟情分收了,但尚未翻过,不知里面是那腌臜物,只以为是普通杂记,故而才留着,而同时,三皇子整日深居简出,确实不曾与宫外沟通,你却恰好就在几日前托过小太监从宫外带杂书来,两厢对上,这事你就怎么也说不清了但事实上,你托人从宫外带进来的是《太平广记》,且你要这本书,也并不是自己想开,而是听闻二殿下与人偶而提及,想以此作为生辰礼送他母妃说的对么,僖儿?” 允僖表情很快就从惊讶转为了羞赧,通红着脸粗着脖子死鸭子嘴硬道:“哪里是送给他了,他要什么没有,我干嘛要给他啊,我就是留着自己看呢不行么” “那么,僖儿,”钟情深深地看着允僖,有些难受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母妃么?” 前后两世,允僖都不曾真的开口地仔细为自己辩解过,他就是嘴上囔囔着不是自己弄的不是自己弄的,别的却是一点也不愿多说了,《品花宝鉴》那是何等的腌臜物,上辈子钟情是当即就被气倒了,最后还是成帝出手,把陈家老三的父亲陈祭酒叫进宫里狠狠地敲打了一番,革了陈家老三的伴读身份,这桩盖在允僖头上的公案才算是攀扯清了。 这个问题,钟情上辈子就想问允僖的,只是当初紧跟着就出了王澹要改课的事儿,母子俩闹了几次口角,生了些脾气,成帝被折腾的心烦,索性真叫改了允僖的课表,闹得钟情更怄气了,等后来和好时,所有人却是都有志一同地略过了当时吵架的这一段。 允僖低着头,脚尖在地上划来划去,过了好半晌,才终于鼓足了勇气,抬起头望着钟情,神色复杂道:“可是,又有什么所谓呢多这一桩,少这一件,都碍不着我什么啊我不需要那么优秀的,不是么?你们所有人,所有人” 允僖别开脸,耸了耸肩,故作不在意的姿态里带着点看尽世态的悲凉,麻木道:“所有人都是这么告诉我的,不是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5章 十年后的应语 钟情的身子晃了晃,闭了闭眼,好半晌,才终于哑着嗓子开了口:“僖儿,告诉母妃,你是真的不喜欢读书么?” 允僖惊得怪叫了一声,对上钟情认真的眼睛,绝望地摊开手盖住自己的脸,好半天才放下,然后一下一下地拍着自己的额头,苦笑着回钟情:“这么说吧,母妃是想听套话,还是听好话?” 钟情仍认真地看着允僖,不苟言笑,沉声道:“母妃要听你的心底话。” 允僖非常利落地抬起脸,毫不犹豫地回道:“不喜欢!” “这个是真的不喜欢!”不待钟情开口说什么,允僖立刻又飞快地补充道,“《三字经》、《千字文》倒罢了,那些什么《易经》、《礼记》啊,儿子真是一看就头疼,再看就想睡,这书读的太痛苦了,真的不想读啊” “不想读也要读啊,”钟情这下知道允僖说的确实是实话了,被允僖那奇模怪样逗得笑了一下,弯下腰来,温柔地揉了揉允僖的头,谆谆善诱道,“僖儿现在不好好念书学本事,以后怎么保护母妃和弟弟妹妹们啊?” 允僖神色古怪地看了钟情一眼,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反问道:“您又怀了啊?” “不是,”钟情失笑,“就是打这么一个比方。” “这样啊”允僖思考了一番,慢吞吞地回问道,“不过呢,我有一个问题弟弟妹妹也就罢了,为什么您也要我养啊?” 钟情一怔,呆呆地看着允僖,一时说不出话来。 允僖一脸严肃地向钟情表示:“母妃啊,不是儿子不孝顺,实在是您的开销太大了啊就您台上的那些玉露,随便一瓶就能用掉儿子小半年的月例银子啊,这不行,弟弟妹妹留给我,您还是要父皇养着吧” 钟情抖了抖嘴唇,好半天,才轻轻地推了傻儿子的脑门一把,失笑道:“那你以后的媳妇呢?现在不好好念书,以后连给自己媳妇买个胭脂水粉的钱都没有好了,这都迟到多久了,快到上书房读书去!” 允僖一边嘴里碎碎念着“那我不娶了不就成了”、“我还是找个花销小的”、“唉不,我要直接找个自己买的起的不就成了”一边被钟情盯着收拾了书箱。闵嬷嬷算着时间捧了八方点心攒盒过来,允僖仓促地吞了两块,摆摆手示意不要了,钟情没理,叫宫人填满了带过去,留着允僖下课间饿了再填肚子。临走前,钟情给允僖整了整衣领,弯下腰来,直视着儿子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告诉他:“僖儿,在这世上,没有谁是理所当然地就该对谁好、就该被谁养着的除了你自己上进,靠什么人都是不可能永远牢靠的你说得对,母妃不要你养,弟弟妹妹也不要,可是你自己,要能养的活以后的自己啊。” 允僖顿了一下,抬起头定定地看着钟情:“您也一样么?” 钟情摸了摸允僖的脸,避开了这个问题,只微笑着告诉他:“母妃也不可能陪着你一辈子啊。” 允僖还想再说什么,抱琴来报,道崔美人与章选侍过来给钟情请安,已在花厅恭候多时了,钟情推了推允僖,示意他先上课去,然后自己转身去了花厅。 允僖看着钟情的背影,内心突然涌起一阵极大的惶恐,几乎是下意识地,突然扯开嗓子对着钟情的方向高声喊了句:“阿娘!” 恍惚间,依稀与当时灵堂前的那声声哭喊重合了,钟情一顿,眼泪刷地一下就下来了,缓了缓情绪,钟情转过身来,冲允僖微微笑着,含泪应道:“在呢。” 横跨了十年的光阴,钟情终于能应下了这一声。 允僖埋头冲了过来,一把扑到钟情怀里,狠狠地抱了她一下,然后就默不作声地转身走了。 这孩子钟情哭笑不得,真是每每都能在自己最难受的时候打那么一下岔。 钟情摇了摇头,含泪带笑地往花厅的方向走,这时候的永寿宫里并不只住着钟情一个,偏殿里还分别有美人崔氏、选侍章氏,按着惯例,她们是要每日先来钟情这里请安,然后再随钟情一道去傅皇后的长信宫的。 钟情一踏入花厅,崔美人与章选侍当即齐刷刷地站了起来,向着钟情福身问安。 钟情摆手免了她们的礼,定定地看了二人半晌,却不说话,而是转头直接叫了宫人备辇去长信宫。 章选侍与崔美人面面相觑,往日里的钟妃娘娘虽然也不是多话的性子,可至少会坐下来与她们聊上一聊,闲话两句,算是按时按点地完成了每日份的情感沟通,今日这却是,一副话都懒得与她们多说的模样 章选侍比崔美人活泼些,也更沉不住气,忍不住先主动开了茬,将钟情从头到脚夸赞了一遍,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钟情也不能免俗,遂只好点了点头,简单道:“章妹妹若喜欢那云锦,本宫库里还有,抱琴,你回头去取些来给章选侍送去。” “这可如何省的!”章选侍故作吃惊地瞪大了双眼,然后得意地扫了崔美人一眼,漂亮话像不要钱一般向钟情扑面飞来,“娘娘可真是太亲善了,这可都是陛下给娘娘的赏赐,嫔妾如何用得娘娘厚爱,嫔妾却不敢厚颜,嫔妾这儿有南海明珠一斛,个个圆润光泽,大小如一,最难得的,是莹莹发亮,嫔妾庸脂俗粉,没得埋汰了这珠,娘娘国色天香,丽质天成,才是最适合此珠的,娘娘可千万不要推拒” “章选侍有心了。”钟情淡淡地抬了抬手,没有推拒就直接收了。 但也仅止于此了。 崔美人与章选侍前世种种,钟情也懒得每一寸每一毫都再去计较一遍,可这两人,她也是哪个都没打算长留的。 好在僵硬的气氛不多久,外面便有宫人来报,坐辇已安置好了,三人遂默不作声地起来,向着傅皇后的长信宫而去。 大庄以东为贵,两宫皇太后里,身为先帝正妻的孝端皇太后白氏就住在东六宫里的慈宁宫,而成帝玉蝶上的生母孝纯皇太后陆氏则是在西六宫里的慈仁宫,钟情的永寿宫属西六宫之一,傅皇后的长信宫则自是东边,是以钟情每日单从永寿宫爬起来到长信宫给皇后请个安,都要横跨洛阳皇城的小半个后宫,自然她到时,时辰已然是不早了。 傅皇后还在内室梳妆,长信宫的女官青菱来引着钟情一行先进偏殿暂候,一行人刚刚走到偏殿门口,还未进去,便先听到了一道夸张的嬉笑。 “许姐姐,妹妹昨日听了个笑话,可有趣了,说是那前朝里有个妃子,因犯事被皇上贬为了更衣,等到皇上怒气消减,回心转意去探望她时,才发觉她早已悬梁自尽了许姐姐可知,这是因着什么缘故么?” 殿外人的脸色齐齐变了,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或明或暗地放到了钟情身上。 钟情缓了缓,才从久远的记忆里搜寻到了这道高昂尖刻的女声的主人,施施然一笑,提裙跨入了殿内,微微笑着接道:“本宫也很是好奇,柳丽容问的这桩,眉嫔可知其中缘故?” 殿内人齐齐一惊,然后立刻三三两两地站了起来,向着钟情福身问安。 钟情慢悠悠地把视线在殿内人身上各自转悠了一圈,沈婕妤、容嫔、眉嫔、柳丽容、安贵人、施贵人,陆贵人、张宝林、云宝林……很好,婉贵妃和傅皇后都还没到,这里还数着自己最大。 女官青菱给钟情引了座、奉了茶,钟情神色自若地坐了,却没有半点要叫地上跪着的这一大群起来的意思,只泰然地呷了口茶,搁了被子,含着笑重复了一遍自己进门时的问题。 眉嫔脸上的汗刷的一下就下来了。 她这是无妄之灾,眉嫔暗自苦笑,果不其然,今晨起来就眼皮狂跳,她原该托病辞了今日的请安的——苍天可鉴,眉嫔是绝对无意去得罪钟妃的。 ——当年同样是贵人产子,生了三皇子的安贵人至今都仍还只是个贵人,三皇子被抱到了慈宁宫的孝端皇太后处,虽说地位清贵,但如何清贵,清贵的都是三皇子,与安氏无关可是钟氏,成帝当年为了能让她名正言顺地养自己的儿子,不惜忤逆了孝纯皇太后,如今四皇子虽风闻平平,可那也是个皇子!成帝膝下至今,也就只有那四个儿子罢了,而这四个儿子里,能被自己的亲生母亲养着的,也就皇后所出的二殿下和钟妃所出的四殿下了这几年间,满宫打眼瞅着,永寿宫的那位位分年年高升,未央宫里的婉贵妃都要坐不住了,那钟氏之盛宠,比之当年,犹且还盛三分,眉嫔当年尚不敢冒然抢了钟氏的风头,如今只要没疯,自然清楚,永寿宫那位,是万万得罪不得的。 可柳丽容也是婉贵妃身边的亲近人,眉嫔自入宫以来,又一直靠着未央宫求活眉嫔也不好随意就抹了婉贵妃的面子。 只能寄希望于钟妃还能有着与往日如一的好脾气,将此事高高拿起低低放下了 眉嫔笑得很勉强地接道:“柳妹妹这事儿说的稀奇,嫔妾还并没有听过呢。” 作者有话要说:  打脸倒计时g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一个巴掌 “是么?”钟情眼波流转,也没多少生气的意味,只浅浅地叹了口气,将视线从眉嫔的身上轻轻掠过,正对上满目藏着愤然的柳丽容,这下是真的忍不住笑了,“那就要我们的丽容娘娘来给大家一齐解解惑吧。” 柳丽容愤愤地咬了咬唇,正想口不对心地敷衍上两句给圆过去算了,迎上钟情那似乎洞察一切的眼神,与里面那层明晃晃的嘲讽不屑,顿时一激,脑子轰地一下炸开了。 柳丽容转了转眼睛,毫不客气地向钟情瞪了回去,讥笑道:“钟妃娘娘真的要听么?” 钟情低头晃了晃茶杯,浅浅一笑,随意道:“但说无妨啊。” “好,既然是钟妃娘娘非要嫔妾说,嫔妾性子直,那可就说了,”柳丽容冷笑一声,扬声道:“因为那妃子说了,九品更衣算什么妃嫔,要她做更衣,还不如杀了她痛快,那妃子性情高洁,不愿蒙受如此大辱,遂直接悬梁自尽了!” 柳丽容这话一落,钟情身后的章选侍先坐不住了,霍地一下冒了起来,双眼圆睁,怒视着柳丽容道:“丽容娘娘慎言,服侍陛下,乃是我等的荣耀,怎到了娘娘嘴里,竟成了令人蒙羞之事?” 章选侍坐不住也是有原因的,成帝大概是自己的皇位来的不太正统的缘故,在一些旁的事上,就格外的循规蹈矩,比如说每三年一次的选秀,既然规矩如此,除非有丧事守孝之类,他就一定要三年选一次,不会多,也不会少。 又比如说每次选秀选出来的女人给的位分。 就比如说崔美人和章选侍,一个从五品尚宝寺少卿家的嫡二女,一个从七品盐课司副提举的独生女,彼此位分高低,完完全全,是按出身分配。 这可不是钟情的一家之言,而是后宫内人尽皆知的潜在规矩。 而成帝六岁登基,十二岁大婚,十四岁亲政,自大婚以来,除去十二年生身祖父简王病故停了一次外,三年一度,带上大婚那次,至今一共选了四回人——拢共这四回里,也就只选了两个八品选侍出来,剩下最低的,也是七品宝林。 而这两个可怜的八品选侍,除去章氏之外,另一个,是三皇子的生母,如今的安贵人。 简而言之,如今在出身一折上,自认与钟情最为同仇敌忾的,就是这位章选侍了。 柳丽容哪里会把章氏区区一个八品选侍看在眼里,尤其是入宫三年多了都还原封不动的选侍,可见以后得宠的机会也渺茫,柳丽容冷笑一声,并不在意章选侍气得浑身发抖的模样,毫不客气地回道:“服侍陛下自然是一件荣耀的事儿,可惜同样的事,有的人啊,能做到娘娘,有的人啊,也就只配做个选侍!” 章选侍气得一口气喘不上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看上去竟是险些要晕过去了。 崔美人焦急不安地站了出来,拉了拉章选侍,又向钟情的方向祈求地看了看。 钟情搁了茶杯,缓缓地站了起来,走到跪着的柳丽容面前,定定地审视了她半晌。 在心里翻来覆去地,将那句“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咀嚼了两遍。 ——上辈子,柳丽容究竟是出于怎样的心态,明明知道自己就在海棠丛后,还非要说了这句话出来的呢? 钟情哂然一笑,有些人啊,是真拿自己当软柿子给捏了。 柳丽容被钟情看的莫名有些怕了,瑟缩般往后退了小半下,正欲张嘴辩解,钟情扬起手,毫不犹豫地给了她一巴掌。 那一巴掌用足了钟情的力气,打得极狠,柳丽容的脸色当即就肿起了一个鲜红的五指印来,这一巴掌下去,别说是柳丽容了,满殿的嫔妃都惊呆了,沈婕妤在其中位分最高,下意识直起了身子,想开口劝解一二:“钟妃娘娘息怒,柳丽容想来是无心的” 然后被柳丽容缓过神来的大喊大叫给完全盖了下去。 “你打我?”柳丽容捂住自己的右脸,气得浑身上下都发起抖来,难以置信地瞪着钟情,尖叫道,“你竟然敢打我?你一个教坊司贱婢” 沈婕妤讪讪地闭上了嘴。 “啪”地又是一声轻响,只是这次不是钟情亲自来了,而是钟情身后跟着的抱琴,得了钟情的示意,抱琴毫不客气地捋起袖子,对着柳丽容刷刷左右开弓就是几巴掌,边打边高声骂了回去,誓要把柳丽容的嗓门给压下去:“丽容娘娘在后宫之内犯了口舌之诫,我们娘娘好心训导您,您竟然还敢出言不逊!这巴掌,给丽容娘娘好好地长长记性!” 柳丽容身后跟来的宫女想来拦,钟情提起嗓门,冷冷道:“柳氏蔑视宫规,对本宫不敬,掌嘴五十,抱棋,你给抱琴数着。” 青菱暗暗皱了皱眉,趁人不注意,悄悄地退了出去。 抱棋低低应了句是,永寿宫的几个大宫女出来,将柳丽容按了个结结实实,数过四十八的时候,外间有太监扬声唱道:“未央宫婉贵妃到~”。 婉贵妃人未至声先到,进门就是一声响亮的冷笑,捏着张帕子掩了嘴角,冷冷地看着钟情道:“本宫可记得,皇后与本宫可还没有死呢吧这宫里,几时就轮得到钟妃来做这主儿训诫妃嫔了?” 婉贵妃出自华郡谢氏,是先帝年间赫赫有名的权臣谢阔的侄孙女,谢阔一生扶幼帝尚公主改吏制清税条,以一己之力把当时已经几近没落的华郡谢家举入了一流豪门之列,如今谢尚书虽退,但声势余威仍存,婉贵妃乃谢氏贵女,据说是当年孝端皇太后为成帝定下的皇后人选之一,后来虽未成事,却也能和皇后同时入宫承宠,虽不至于说是平分秋色,但在这后宫之内,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贵妃娘娘安。”钟妃不疾不徐,慢悠悠地起来给婉贵妃行了个半蹲福礼,婉贵妃有意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就这么晾着钟情不叫她起来,钟情却只蹲了片刻,在心里数够了数儿,就自顾自地站直了身子,不等婉贵妃再开口挑她的礼,先缓声笑着道,“贵妃娘娘怕是忘了,本宫年前便承了陛下的旨,帮着皇后,协理六宫。” “协理六宫”这四个字,被钟情格外用力地念了出来。 虽然成帝当时给她这恩旨的缘由,却是为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破事。 ——允僖刚开始去上书房念书的时候,内务府那些捧红踩低的,看成帝对这儿子不怎么上心的样子,又想着钟妃出身微末眼皮子浅,就在些不易被察觉的地方克扣了允僖好些笔墨,可允僖与三皇子允济年岁不过差了三个月,兄弟二人又整日在一道读书,允济有的允僖却没有,傻子也看出来有问题了,这事儿一开始允僖还忍着,后来闹得多了,允僖大怒,跑回来对着钟情大骂了内务府一通,钟情也懵了,她谨小慎微惯了,习惯了隐忍退让,也不敢大张旗鼓地与内务府闹开了去可这是孩子读书的大事! 钟情心里实在憋不住,就趁着气氛不错的时候哭哭啼啼地在成帝面前如此这般地委婉暗示了一番,成帝耐心听了她的哭诉,当面也没多说什么,钟情心里还有暗暗有些失望,翻了个月,听说内务府换了个新当差的,再没敢动过允僖的份例了,钟情就把这件事很高兴地抛到了脑后。 是以后来成帝把那张命她协理六宫的圣旨放到钟情眼前时,钟情都懵了,第一反应是皇后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了。 成帝只是很简单地告诉钟情,以后再有这种事,自己先拿主意,不必事事都等着他来。 钟情当时听了心里还有些淡淡的难受,想自己之前那番作态多少还是让成帝有些厌烦了。 而那份圣旨被钟情放到多宝阁上供了起来,再没用过。 今日真赶上了事儿,钟情却由衷为了成帝当日图方便的“简单粗暴”大加赞赏。 婉贵妃被钟情噎了一下,才想起来,确实是这么一回事,那“协理六宫”的旨意并不是什么稀罕物,未央宫里也有一份,说到底,不过是个“协”,只要傅皇后尚且还稳稳坐在长信宫里,那份圣旨,婉贵妃拿着就没多大意思,只是永寿宫这个,平日里看着不声不响的,往日也从未拿着“协理六宫”的由头生什么事来,这才叫人险些给忘了,那破玩意,永寿宫也有一份呢。 “那本宫倒是要听听,”婉贵妃僵着脸到左手边的第一个位子上坐下,冷哼道,“柳丽容今个儿究竟是犯了什么错,能得钟妃这好一顿的打!” “贵妃娘娘这话说的有意思了,”钟情跟着坐下,浅笑道,“柳氏不顾宫规,与章氏起口舌纷争在前,对本宫出言不逊在后柳丽容这也入宫也有十二年了,是个宫里的老资历了,不会像章氏那般是个不熟规矩的吧?知错犯错,罪加一等,本宫只是叫了人掌嘴来给柳丽容长长记性,这便算是一顿打了?真按贵妃娘娘这标准,那岂非张宝林日前,是遭了贵妃娘娘一顿‘毒打’?” 钟情言笑晏晏地说罢,也不等婉贵妃阴着脸再说什么,笑盈盈地转头问抱棋:“可是够五十了?” 抱棋摇了摇头,抱琴笑着道:“启禀娘娘,不过四十有八,还差两下呢。” “那就接着打完啊,”钟情端起茶杯,巧笑倩兮,“还得劳本宫亲自动手不成?” 抱琴高声应了句是,昂首挺胸地过去,当着未央宫和婉贵妃面,捋起袖子,狠狠地甩了柳丽容两巴掌。 迎着婉贵妃厌恶里带着丝丝探究眼神,钟情笑着把手中那盏六安瓜片喝完了。 谢家是很厉害,婉贵妃也很厉害不过,谁又害怕谁呢? 钟情眼睫微垂,形若害羞般,抿唇一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7章 卖个乖 允僖从上书房下学归来时,钟情正在临窗的小案前奋笔疾书,埋头抄写——她也是到了慈仁宫给孝纯皇太后请安时被敲打了两句,才后知后觉地回忆起来,想起成帝早上走前调侃的那句“皇后宽厚,但也不好总是迟去”是怎么回事了。 ——年前钟情刚封妃的时候,有阵子成帝老来她这儿,钟情有一次被他折腾得狠了,睡过了头,去长信宫的时辰就晚了些,傅皇后倒是一贯宽和,并没有多说什么,后来跟着傅皇后分别到两宫皇太后处请安,孝端皇太后倒是没多说什么,孝纯皇太后却是很不高兴的样子,虽然没有当面发作,转过头却是叫宫人拿了女四书送到永寿宫来,叫钟情“慢慢”地抄。 如今临截稿日,不到三天。 钟情看了眼自己的进度,嗯任重而道远啊。 不过虽然眼看着是怎么也抄不完了,钟情其实却也并不怎么着急,反正上辈子她抄的手酸腰酸,眼花头花也依然没有抄的完。 只是要走上辈子的老路的话,不免又要讨好某个人了。 上回是成帝自己看不下去了,主动替钟情在孝纯皇太后那里说的好话,这一回呢钟情捏着笔杆正沉思着呢,允僖毕恭毕敬地进来了。 对着钟情端茶送水,嘘寒问暖,贴心备至,一副犯了错后态度端正积极、争取宽大处理的模样。 钟情现在对儿子还处于十年不见面稀罕的不得了的时候,忙叫人搬了座来,叫允僖先坐下歇着——不过吧,钟情就在心里估摸着,以允僖这惹事的速度,离钟情叉起腰板着张晚娘脸出来督促儿子上进的日子也不远了。 钟情看了看案上的宣纸,又看了看凳上的儿子,摆了摆手,头疼地柔声道:“僖儿也累了半天了,下午还有武术课,收拾收拾,回宁阁歇会儿吧。” “儿臣不累,”允僖狗腿地笑了笑,两只大杏仁眼忽闪忽闪地眨个不停,对着钟情真心实意地赞美道,“只要一想到还有母妃站在儿臣身后,儿臣就什么苦什么累都不怕了。” 钟情:??? 似乎闻到了什么熟悉的套路的味道 钟情机智地表示:“母妃上午抄书抄累了,现在暂时还不太想站起来。” “心里的,”允僖从善如流地改了口,笑嘻嘻道,“母妃永远是站在儿臣身后毫无保留地支持着儿臣的,是吧?” “唔母妃可能没你想的那么无私奉献,”钟情明察秋毫,一针见血,“就事论事吧,还是先说说你究竟做了什么‘好事’吧。” 允僖的笑脸顿时垮了下来,眼睛从左看到右,从右看到左,再从左看到右,从右看到左 “别看了,”钟情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脸,“头疼,本宫都要被你转晕了。” “哪里疼?”一双手轻轻地按在钟情的太阳穴上,缓缓地揉了起来。 钟情先是一惊,继而下意识地想站起,被来人轻轻按了一下以示制止,钟情自认挣扎无果,也就坦然享受了。 不得不说,这劲道不轻不重,绵远悠长,酸软舒适,几乎要把钟情直接给按瞌睡了。 直到成帝清淡的声音在永寿宫里凉凉响起。 “站在这里给朕看么?犯了什么,自己出去思过。” 钟情一个激灵,猛然清醒了。 下一刻,钟情笑盈盈地睁开了眼,冲着允僖娇嗔道:“你又做了什么惹得你父皇生气?还不快来认错。” 允僖低头搓了搓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觉得自己今天出师不利,没算好老爹来的时辰就跑到老娘这里卖乖,怕是要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钟情见允僖闷着头不吭声,心里暗自着急,怕他又钻了什么牛角尖别着气呢,只好先定点定位地针对另一个。 钟情轻柔地抬起了手,反握住了成帝搭在自己鬓发间的修长十指,仰起脸冲着成帝娇嗔道:“正是想呢,僖儿这越发大了,有什么话都不与我说了你们父子俩这一前一后的,又都板着张脸,难不成还有什么大仇?” 成帝顺着钟情的力道坐下,他是极少在人前驳钟情的话的,钟情也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故意这样说的,果然,成帝坐下后,只淡淡地瞟了低头站着的允僖一眼,也没再说什么让他出去思过的话了,只简单道:“他这回可不是惹了朕的生气。” 允僖的脸猛地一下涨红了,脸红脖子粗道:“我不是不是我” 钟情有些纳闷了,仔细回忆了一番,没有能和记忆里上辈子的情况对得上的,瞅瞅这个,看看那个,见父子俩一个都不吭声,只好笑着打圆场道:“灶上正备了陛下喜欢的鸡丝竹荪汤,既来了,晌午就留这儿一块用了膳吧,我去叫厨上下份面来,再佐上几道小菜,如何?” 成帝的舌头刁得很,与他这个人一般,处处惯于吹毛求疵,而于厨艺一道上,钟情其实并不如何专擅,她早年以乐伎之身入的宫,为数不多的精力,都耗费在歌舞技艺上,用以给贵人们逗趣邀宠,旁的什么,还真是都相当凑合。 好在也不需要钟情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譬如厨艺一道,只要她宫里有人擅长就是了。 成帝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正欲开口再添点吩咐,允僖站在他们二人对面,先哼哼起来了。 成帝被他哼地手痒,眉尖一跳,正要开口,钟情怕他动怒,赶紧按住了成帝,先一步冲着允僖道:“你这孩子,哼哼什么呢?” “儿子哼啊,”允僖嬉怪模怪样地噘着嘴道,“有些人啊,光记得某些人爱吃什么了,都忘了某些人不能吃什么了” 允僖极其厌恶竹荪的味道,沾一点就受不了,先前为这事,父子俩都险些在桌子上直接吵起来过。说来也真是奇怪,这对父子,也不知道彼此触了对方哪里的霉头,竟像是上辈子的冤家一般,就说成帝吧,严格说来,成帝可并不是一个多么暴躁急怒的君主,事实上,大约是幼年即位的缘故,成帝对臣下,总有一股自然而然的体恤与平和心意,像他这般长年修身养性的人,等闲是不爱在人前发作的可偏偏有人就是能闹得他破戒。 ——允僖对成帝的“成名之战”至今有两大件,一是三岁时从宁阁里跑出来,与当晚翻了钟情牌子摆驾永寿宫的成帝正面遇上,钟情当时不在,也不知二人怎么的就吵起来了,最后竟然把成帝气得当场拂袖走人;二是去了上书房读书后,那可真是了不得了,与先生们拍桌叫板都是小事,对着成帝闲来起兴的考核提问,也不知乱七八糟地答了些什么,最后竟是气得成帝面色铁青地摔门而出。 仅这两出,可谓是阖宫上下的前无古人、后估计也只有他自个儿,太过稀罕,所以那真是“一朝出而天下知”。 闹得最后下面服侍的人的心里都约莫着存着了数,知晓与钟妃娘娘的十年如一日的盛宠不同,陛下对四殿下,却出乎意料的,并不如何喜爱,更谈不上上心——都不必与皇后娘娘所出的中宫嫡子二殿下比,就是养在婉贵妃名下的大殿下、养在慈宁宫里的三殿下,在陛下跟前,都还能得个笑模样来,唯独四殿下,似乎是生来与陛下八字不合,二人碰上,不是拍桌子就是摔碗的,那倘若没有钟妃娘娘在,是妥妥地要殃到池鱼的! 钟情有些时候就忍不住奇怪,她自认她是个没脾气的,那成帝看着,也一贯是稳重自持的啊……所以允僖这孩子的大脾气,到底是打哪里来的啊? 钟情自然记得允僖不吃竹荪,她那不是想着,这孩子兴许又惹了什么事,成帝既来了,就想他避到宁阁里先躲一躲,自己先替他求求情、探探成帝的口风再说结果允僖这么一开口,钟情就知道怕是要遭,以成帝的性子,这怕是没火也要被拱出火来了。 果不其然,成帝几乎是在允僖哼唧完的下一刻,就凉凉地开了口:“哦?有些人啊竟然还觉得,自己今日还能有饭吃?” 允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看了看成帝,又看了看钟情,最后一边用满脸“你无情无义无理取闹而我委屈委屈委屈委屈到生无可恋”的表情控诉着成帝的罪行,一边认真地盯着钟情的嘴巴,等着她开口大声说不。 钟情扭过脸,觉得方才高估了自己对儿子的容忍度。 脑海里那张自己叉起腰板着张晚娘脸来督促儿子上进的画面瞬间清晰了好几个百分点。 “这,”钟情低头避开允僖控诉的眼神,在脑海里艰难地组织着语句,“僖儿毕竟还小,他犯了什么事,也是嫔妾教子无方,还望陛下海涵,嫔妾日后必定会悉心教导,督促他不再犯的” 没办法,自己的儿子自己打,旁人面前,还是得护着。 “悉心教导,督促不再犯?”成帝不知想到了什么,摇了摇头,轻轻地笑了出声,斜着瞅了允僖一眼,松了口,“也好,既然你母妃都这么说了,那朕这次就不多说什么了,你犯了什么,自己与你母妃讲。” 允僖神色复杂地瞥了钟情一眼,那眼神看上去似乎有点郁闷,又有点开心,开心里还夹杂着对钟情某种奇怪的怜悯总之,很复杂。 而很复杂的允僖深思熟虑了很久,也终于憋出了感情最复杂的一声解释。 “嘤!” 然后不等被呛着的成帝顺过气来,冲过去一把扑到钟情怀里,流利通顺地飞速给钟情“讲”了一遍。 “我不是有意的我不知道二哥是来给我解围的他也没跟我商量啊怪得了谁再说谁让他手里拿什么不好非得拿着太平广记我就以为他背着我翻我书箱了嘛合情合理的猜测啊所以我就把他骂了一顿当时虞宁侯也在我也没想到啊知道他们舅甥情深了二月里肯定是不会剪头的但是也没必要嘴巴那么大说到父皇那里去卖惨吧我不就是骂了他一两句啊不也可能是三四句好吧七八句大概吧我记不清了当时太生气了但我知道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娘您别生气了气坏了自己就不漂亮了不如打我吧可我是亲生的打坏了不划算您这么聪明又美丽算得清这笔账所以我们就这么算了吧哈哈哈。” 作者有话要说:  僖宝的语速,钟妃到底是没听懂还是没听懂还是没听懂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8章 没头脑与不高兴 钟情(面无表情):“所以说,你今日是将二殿下不分青红皂白地骂了一顿?” 允僖(急急辩驳):“听起来似乎是这样没错,但这是有原因的” 钟情(毫不客气地打断):“还是在人家去好心替你澄清的情况下,当着人家亲舅舅的面?” 允僖(有气无力):“听起来似乎是这么回事没错,但是呢这是有误会的” 钟情(一针见血):“所以,你给人家道歉了么?” 以上,就是允僖此时此刻,站在此地的全部缘由。 长信宫临华殿外,允僖憋屈地低着头,脚尖在地上蹭来蹭去,就在他打算下一刻就夺门而出不等了的时候,吱呀一声,外边的二道宫门开了。 九岁的少年郎掀袍从长信宫外跨槛而入,带着一身的冰魄寒气,一袭纯白狐裘从头裹到脚,更衬得玉白的小脸上素然无色,没有一丝烟火气息,像是下一刻就要乘风归去了一般。 马上要二月的天里,允僖瞅瞅自己身子身上的暖夹袄,再看看对面人那包的连跟头发丝都不露的严实状态,想到他这二哥一向的体弱多病,自己这回,好像真是有些过分了,可别再把人给气出病来,那就真是罪过了 允僖脑子里漫无边际地想着些有的没的,允晟已经冷淡地走到了他身前,毫不犹豫地与他擦肩而过,连声招呼都没打。 允僖惊呆了,脑子一懵,傻乎乎地跑到允晟身后追过去喊道:“二哥?二哥?!” 允晟猛地一下站住了,允僖收势不及,一下子闷头撞了上去,临华殿的宫人们面色齐齐一变,下意识地就想上前去把二人隔开。 ——这四殿下虎头虎脑的,可别把二殿下撞坏了啊 允晟退开小半步,拉住允僖的胳膊扶了他一下,待他站稳了,便冷冷地放开了,面无表情地开口问:“不知四弟过来,所为何事?” 语调里的疏离意味隔着二里地都能闻得到。 允僖牙疼地龇了下嘴,憋不住气小声嘟囔道:“我就知道是会这样,还非要逼我过来” 允晟像是被激怒了一般,顿时冷冷一笑,毫不客气道:“腿长在四弟自己身上,临华殿庙小,不劳您贵人踏贱地了” 允僖懒得听他在那尖酸刻薄,一股脑地将怀里的《太平广记》塞到允晟手里,一声不吭,转身就走。 ——要允僖说,就他二哥这阴阳怪气的做派,还能被那些瞎了眼一样的朝臣们交口夸赞称什么“颇有储君风范”,允僖想想就为这个朝廷感到一阵子的怒其不争。允僖估摸着吧,前朝那帮子大臣的眼神也就跟永寿宫里十三四岁的小宫女思春一个水准。就允晟这样的,得亏不是允僖亲哥,不然允僖非得跟他天天干架不可。 允僖一边闷头走着,一边在心里默默念着数,七、八、九十。 “站住!” 果然,允僖站定,转回身子,冲允晟做了个鬼脸,冷哼道:“你叫我站住我就站住啊,那我多没面子,你算我什么人啊?” “我是你二哥!”允晟被他气得七窍生烟,嘴里一边咳嗽,一边忍不住不干不净地骂了句,“这个小兔崽子,真是气煞我也” “我可都听到啊喂!”允僖折回来,粗手粗脚地对着允晟的背不客气地拍了两下,听得临华殿宫人们眉心直跳,直觉这位主不是来给人顺气的,倒是来向寻仇的。 “我说,”允僖凑到允晟耳边,偷偷摸摸道,“照二哥这话,我是小兔崽子,那二哥是大兔崽子,父皇是老兔崽子?” 允晟狠狠地推开允僖,背过身去,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一边咳,一边眼神飞刀般射向允僖。 允僖捂着嘴不厚道地偷笑了出来。 “我说,”允晟缓过气来了,也学着允僖方才的语调,懒洋洋地反问他,“先给人个大棒,完了再补偿个小枣儿就巴巴地拿来这么一卷破书,就想把早上那事儿这么给揭了?” “您可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哎!”允僖才不吃允晟这一套呢,毫不犹豫地埋汰他,“一卷破书,也不知道是谁巴巴地惦记着,还明示暗示了好几遍要不是初八那回为了凑整叫人给顺带着捎上了,谁还会特意买回来似的,反正这破书我不爱看,你要不喜欢,扔了就是,谁还巴巴地买来讨好你了,真是好笑” 允晟眯了眯眼睛,探究道:“真是初八就买了的?” “那还不是要问某些人,”允僖很没形象地翻了个白眼,“非就要在十九过生呢?提前十来天还不够意思啊。” “这倒是承认了是特意给哥的生辰礼?”允晟撩起眼皮,嫌弃地看了眼怀里包的乱七八糟封,撇了撇嘴,“这也太随便了吧” “有就不错了,”允僖顿时炸毛了,“不要还我!” 允晟定定地看着允僖,冷不丁地开口问他:“这话不是钟母妃教你这么说的吧?” 允僖一愣,片刻后,脸色古怪地望着允晟,无语道:“你做什么美梦呢,我娘脑子里整天就两个男人,一个父皇一个我,我喜欢什么她都不见得都知道呢,还会去教我怎么讨好你?你这是想被父皇打呢吧?” 允晟被允僖的不按常理出牌闹了个大红脸,又一次惊天动地地咳了出来,好半天,才咬牙切齿地低声道:“裴允僖,你不是来道歉求和你是故意来气我的吧!” 允僖哼哼唧唧看天看地不说话,手上没闲地给允晟拍背。 允晟放弃了,觉得跟这傻子生气的自己才是最大的傻子,转回身,有气无力道:“念在你如此诚心实意来道歉的份上,我顾惜手足之情,暂且就饶你这一回,下不为例进来吧。” 允僖吹着口哨,一进殿,就没个骨头般瘫倒在临窗的软塌上,随手端起允晟泡好的茶,一吹吹凉了,咕噜咕噜,一饮而尽,搁了杯子,还不忘惺惺作态地点评了一番,“你这手艺比往日进步不少啊,今日这茶,总算能入口了” “是么?”允晟坐在对案,低头笑了一下,淡淡道,“寸两寸金的武夷山母树大红袍,一年只产那么几十两,总算是合了四殿下这挑剔的嘴,也是它的荣幸。” 允僖险些被自己嘴里的口水给噎着,万幸方才那茶是被他一口饮尽的,不然这下非得被他从嘴巴里喷出来不可:“不是,你说这玩意儿多贵?一两一金?” 允晟抬头看了自己这傻弟弟一眼,这茶有价无市,寸两寸金只是个说头,真拿一百金出来,怕是能买那一两茶都悬,只是允晟低头一笑,与这晕才说这些作甚,允晟摇了摇头,没有多说,只又斟了一盏出来,给允僖推过去,问他:“还要么?” “要啊,我正这渴着呢,”允僖哼哼唧唧地接过来,毫不客气地又痛饮一大口,搁了杯子,诗兴大发,由衷地感叹道,“这可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允晟见他不喝了,也就听了泡茶的手,无可无不可地捧着自己那盏,淡淡地点评道:“怎么,内务府又克扣你东西了?” “那倒不是,”允僖毫不见外地踢了自己的鞋子,盘着腿坐到临华殿内的软塌上,有些忧愁地捧了自己的脸,颇为老成地叹了口气,愁眉苦脸道,“我就是算来算去,发现我这囊中啊,真是羞涩” “你才多大,”允晟眉尖微蹙,奇怪道,“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 “我多大?”允僖不乐意了,“我不小了好吧,我可就才比你小三岁” 允晟丝毫不给允僖面子,铁面无私地纠正道:“是三岁零九个月,四舍五入,是小了四岁。” “小了四岁又如何?”允僖不服气了,“那我就是你比小了四岁,也不耽误我一年前就能把你从那深山狼窝里救出来啊。” 允晟的手颤了一下,脸色登时阴沉了下去。 “不是吧?”允僖回头瞅着了,顿时感觉好没意思,忍不住说他,“我都不忌讳这事儿了,二哥你还过不去自己心里这道坎啊” 允晟一闭眼,脑子里就好像回到一年前的那时候:深山老林,群狼,满地的尸体和血,死透的侍卫,和被扔在身后的某个没心没肺的小不点。 允晟时常在想,如果那时候,舅舅没能及时赶到,他这傻弟弟,是不是真要被活活饿死在那丛林里,落得个被野兽分尸、骸骨无存的下场 那也是允晟平生第一次顶撞自己的母后,被那最后一个吊着一口气的侍卫从里面救出来后,允晟身体熬不住晕死了过去,醒来后,傅皇后告诉他,你父皇和你舅舅已经亲自带着西山大营和五成兵马司的所有兵马进山搜人了,你安心将养着,那孩子,会被救回来的。 允晟从头到尾,只重复了四个字:我要进山。 傅皇后软硬兼施,最后被一意孤行的儿子气得哭了出来,允晟抿了抿唇,只问了她母后一句话:“为了我这半死不活的身子,还要填多少人的性命进去?” 傅皇后牙齿颤抖,难以置信地问他:“晟儿,你这是这是在怨怪母后么?” 允晟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只是简单地告诉她:“被丢下那个,不该是四弟那些人,是冲着我来的。” 一年前的那一场围场牧猎,对整个永寿宫来说,都是一场从天而降的无妄之灾。 这是允晟欠那对母子的。 允晟想,永寿宫的那位钟母妃不喜欢自己,是应该的,有意无意地叫允僖疏远了他去,也是理所应当的。 只是 允晟淡淡地开口问:“你做什么就缺银子了?缺多少?” “啊?”允僖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道话题怎么就又转回来了,没过脑子地回道,“啊,我缺个胭脂水粉钱” “啪嗒”一声,允晟失手碎了自己手里的杯子。 临华殿宫人记,某年某月某日,四殿下过临华殿,损,二殿下最爱四季春套瓷一件。 英明神武的二殿下在下面恼羞成怒地批注道:别让他再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二个巴掌 永寿宫内,钟情斜倚案几,静静地翻着自己宫内的宫人名册。 须臾后,抱棋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跪到钟情脚边,低声道:“奴婢抱棋,给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钟情放下了手里的名册,静静地瞧了抱棋很久,突然浅浅地笑了一下,和气道:“是抱棋过来了啊坐吧。” 抱棋战战兢兢地起身坐下,屁股都只敢沾了一半凳子。 钟情轻轻地揉了揉额角,沉吟许久,冷不丁地开口问道:“抱棋,你跟着本宫多久了?” “启禀娘娘,”抱棋竭力抑制住自今晚听到抱琴的传话后内心就涌起的无限慌张感,毕恭毕敬地回道,“奴婢是十四年跟的娘娘,至今拢共有七年了。” “已经有七年了啊,”钟情微微出了会儿神,有些怅惘的模样,半晌,才轻轻地点了点头,附和道,“是了你是在未央宫时就跟着本宫的老人了” 抱棋脸上的冷汗刷地一下就下来了。 钟情只说了抱棋是在未央宫时就跟着自己的了,却没有细说,抱棋其实是她从更衣升宝林的那一年,婉贵妃从未央宫中原来服侍的里,随手指了一个拨给她的。 当然,至于这“随手一指”,到底是随了手还是随了心,这一高一低的主仆二人,恐怕各自心中都别有一番思量。 抱棋心中的惶恐无限发酵。 “本宫近些日子来,”钟情抬起头,面色平静地直视着抱棋,淡淡道,“总是睡不好,晚上整宿整宿的,老是做着个噩梦梦到本宫当年怀允僖时,窗外的鸳尾花开了,开的特别盛,特别好” 抱棋猛地一下从绣凳上惊坐而起,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侧颜的冷汗啪嗒啪嗒地打在了内室的白玉石上,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喃喃道:“娘娘,娘娘” “本宫没有追究你的不是的意思,”钟情淡淡道,“本宫就是年纪大了,容易想起旧事来你知道的,当年若不是年太医及时发现,给本宫调养好了身子,说不得今日住在宫里的,又是哪家的姑娘了” “娘娘,”抱棋紧紧地咬住后槽牙,凄厉道,“奴婢知道,奴婢原是未央宫出来的,婉贵妃当年欲用鸢尾花害娘娘,奴婢既通医理,却驽钝不觉,反得要了旁人去提醒,才使得娘娘化险为夷娘娘因此疑了奴婢,不,是奴婢做的本就不好,奴婢有罪,甘愿赴死只是娘娘,来永寿宫的这么些年,奴婢待您,一直是忠心耿耿,别无贰意的!” 钟情放冷了颜色,弯下腰来,挑起抱棋的下巴,直视着她的双眼,一字一顿道:“抱棋,这个问题,本宫当年在未央宫时就问过你一次,你说你学艺不精,粗心大意了,本宫信了,留了你到如今今日,本宫再问你一次,这一次本宫只听你说实话!” “当日未央宫的鸳尾花中有问题,你是当真半分都不知么?” 抱棋呆呆地对上钟情犀利的视线,她毫不怀疑,自己这一次若是说错了半句,定是落个必死无疑的下场。 这还是抱棋第一次,第一次觉得自己离死亡那么近,而那威胁,竟然是来自眼前这位从来都是一副温和无害模样的钟妃娘娘。 抱棋吓得牙齿打颤,不知不觉间,眼泪和鼻涕竟然糊了个满脸,她痉挛地伸出手,死死抓出钟情的衣摆,嗓子眼里嗬嗬半晌,这才艰难地挤出一句:“奴,奴,奴婢不敢奴婢不敢说啊钟妃娘娘” 抱棋跪伏在地,埋头大哭,边哭边断断续续地为自己辩解道:“钟妃娘娘,奴婢不是,不是有意要害您的啊奴婢在未央宫里,就不曾见过贵妃娘娘的面,被指给您后,也是尽心竭力地在服侍您只是当时,当时,奴婢察觉到了,可是奴婢,奴婢害怕,奴婢不敢说,奴婢不敢说对不起娘娘,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抱棋哭得差点要背过气去,这件事,终究是埋在她心里太久了,纵使上辈子的钟情在信了她的话后再不曾疑她,她却也难免要反过来疑心钟情,怀疑起钟情对她的态度到底是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到底是全心托付还是借故试探,到底是对曾经的事生了疑呢还是没生疑呢长此以往,抱棋对钟情的态度不免失衡又别扭,也难怪到了后来,明明抱棋是抱琴之外最早跟着钟情的大宫女了,在永寿宫的四个抱里的排位却沦落到挂在最末的小尾巴上,钟情当年还以为,这是抱棋生性寡言,不好与人交流的缘故。 钟情缓缓地站了起来,轻轻地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她那上辈子,过得可真是糊涂啊。 “娘娘,娘娘,”抱棋趴在地上膝行两步,凄婉地抱住钟情的小腿,哀哀地望着她,竭力为自己辩解道,“可是娘娘,奴婢从没想过害你的,奴婢只是,只是一时犯了糊涂娘娘宽厚,娘娘宽厚,饶了奴婢这一回吧,奴婢以后一定做牛做马掏心掏肺地服侍您,娘娘宽厚,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钟情闭了闭眼,安静地扯开抱棋的手,淡淡道:“本宫还没说要怎么罚你呢,何必做出这幅凄凄惨惨的模样来你先擦了泪,起来说话吧。” 抱棋低头把脸在袖子上蹭了蹭,不敢起来,又不敢不起来,颤颤巍巍站定了,等着钟情发话。 钟情对她,其实是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钟情大概也猜得出来,抱棋此回应当也没说什么假话,她就是害怕罢了,在未央宫那回是,后来钟情难产那回她也是。 ——抱棋不一定对下毒的凶手清清楚楚,但她必然或早或晚地就察觉了些许端倪,在产房时,她的那惊颤恐惧的神色,分明是多多少少地发觉了些什么的。 只是一次、两次她都是不敢开口的那个。 乃至在钟情灵前,抱琴撕心裂肺地高声为钟情哭着喊冤时,她仍是不敢开口的那个。 这样的人,钟情留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钟情不杀抱棋,只不过是感同身受地知道抱棋那种“凡事都没有自己的命珍贵”的心态,抱棋说的不错,她自跟着钟情以来,一直是规规矩矩地服侍她,不曾动过什么于钟情的不利的心思,单论这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说到底,大家都是这宫里的可怜人,钟情想,何必呢,杀了个抱棋,于自己,无甚痛快,于那幕后害自己的人,更是不痛不痒抱棋说白了,不过只是这宫里千千万万,务求自保的可怜人的缩影。 钟情淡淡道:“你既当初学艺不精疏忽大意了,得亏后来托福年太医,才未使本宫酿成大祸既如此,本宫就罚你去尚药局潜心学习一段时日,也免了日后再因你‘学艺不精’‘疏忽大意’了什么你可愿意?” 无论如何,钟情是不可能允许抱棋再留在永寿宫了,学艺尚药局,不过是个托辞,听上去光鲜点,也省了抱棋出去后顶着个“弃奴”的名,遭那闲人故意作践。 抱棋哭着跪在地上给钟情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抽噎着回道:“娘娘大恩,娘娘大恩” —— 成帝过来时,钟情就正倚着烛台静静地放空自己,成帝一贯是挥手免了宫人的行礼自己悄无声息地走进来的,看着钟情灯下眉尖微蹙似有愁云暗罩这一幕,成帝不由自主地,手就痒了一下。 抚着钟情半披半散的乌发,成帝微微笑着,问她:“这是在想什么呢?” 都道灯下看美人,别是一般滋味,如今成帝观来,自当亦是如此。 钟情乍然惊醒,赶紧起身挽了下成帝的手,掩饰般地笑了笑,然后先给了在殿外探首的抱琴一个眼色,叫她赶紧吩咐下去传了膳来。 “正是念着陛下呢,陛下就来了,”钟情站在成帝眼前,笑盈盈地福身行礼,“臣妾见过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成帝摆了摆手,制止了钟情的剩下的动作,拉着她的手到案前随意坐下,捏了两下,才状若不经意地问了句:“对了,朕方才才听闻,你今个儿上午可是大显威风,在皇后的宫里,让人把柳氏给按着打了?” “陛下这是,”钟情微微一笑,娇嗔道,“来臣妾这儿问责、给柳丽容撑腰了么?” 成帝摇了摇头,有些受不了这些女人的酸气,好笑道:“朕若是给柳氏撑腰,今个儿下午就不是叫关红来你这儿宣旨了。” “看来臣妾还是要多谢关公公,”钟情眉尖一挑,温温柔柔道,“腿脚麻利,跑得够快,说不得陛下今日刚翻了臣妾的牌子,扭脸听闻了上午的事,就后悔来错了地儿呢。” 钟情很少这样夹枪带棒地与人说话,成帝默了默,敏锐地意识到了钟情今日心情怕很是不佳,成帝在前朝忙了一天下来,既过来这儿,自然不是让人给自己找不痛快的,也更不是自己来给人找不痛快的成帝略一思索,就把柳丽容的事儿随手抛到了脑后,凑到钟情耳边,故意压低了嗓音,调笑道:“宝儿确定,你要谢的是旁人而不是朕?” 钟情的脸色微不可察的僵硬了一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0章 傲个娇 好在这时候抱琴领着宫人们来奉菜了,宫灯之下,美人如织,一群宫装丽人鱼贯而入,却又敛声屏气,悄无声息。 ——不过再怎么悄无声息,当着这群进退有度、训练有素的宫人们的面,成帝打小养成的矜持病又犯了,从骨子里都开始散发出了那股子高贵冷艳感,不动声色地脱开了抓着钟情的手,举箸示意开席。 虽然席上就这么两个人,但“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在成帝这里却是绝对不能破的。 这是钟情千百次血泪教训得出来的经验,见状立刻开始专心致志埋头吃饭——这还是钟情回来后的第一次,由衷地感谢起成帝这“毛病多”来。 钟情想,近十年的隔阂不是假的,要想跟从前一样恍若无事地摆出一副与成帝恩恩爱爱的模样,安然接受成帝从口头到肢体上的各种花腔,她心理上的障碍,怕是要比身体上的重的多。 她还得再缓缓。 待用罢膳,漱口净手,成帝大概是察觉出了钟情的冷淡,也不多话,径直自顾自地进了颐尚殿沐浴更衣。 ——永寿宫的颐尚殿里有着引自小汤山的暖池水,因地理优势的缘故,东西六宫之内,独此一家。 有时候钟情都忍不住腹诽,成帝之所以热衷于翻她的牌子,怕是人的分量倒不一定赶得上汤池的分量。 钟情嘱咐抱琴在这儿盯着宫人们收拾了碗筷,然后回内室换了身轻便的寝衣,顺着妆台旁多宝阁后的直通夹道,直接入了颐尚殿。 绕过两道屏风后,钟情掀起眼前那厚厚的门帘子,脱去鞋袜,赤足踏入了那片雾气氤氲之地。 颐尚殿内,偌大的汤池里,成帝倚着白玉石璧,正在阖目养神。 钟情看着成帝靠坐在白玉石璧上静静沉思的模样,脑海里突兀地闪过一句诗来。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这位“贵人”,小模样还真是不赖,钟情假象着自己是个英明神武的女皇帝,里面泡着的那位,则自己马上侍寝的“妃子”这么一番自娱自乐后,钟情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不过好处是,这样一来,她对接下来必定要发生的事情的反感程度却是轻了点。 “笑什么呢?”成帝冷不丁睁开了眼,哑着嗓子问钟情。 钟情拧了条纯色的巾帕,轻轻跪在成帝身后,大约是有些心虚的缘故,撩起成帝长发的动作就格外的轻柔,搭在成帝的肩背上揉搓起来时,形容也尤其温顺。 只是嘴巴里吐出来的话就不怎么里外如一的“温顺”了。 “臣妾想着,”钟情轻笑道,“陛下既不是为了给柳妹妹撑腰来责罚臣妾的那就是,来责怪臣妾跋扈的呢?” 成帝眯着眼睛笑了笑,不置可否地反问钟情:“你觉得自个儿跋扈么?” 钟情乖巧地摇了摇头。 “今日受了什么委屈,”成帝微微探身,轻轻地握住钟情的手,温和道,“都气得要与柳氏论高低了你一个二品妃子,她一个四品丽容,何至于要自降身份去对付她呢?” 成帝的声调太温柔了,以至于钟情神思恍惚间,险些一时混淆了前世今生去。 ——上一世,也就是在这前前后后的时间,二人也曾发生过一场类似的对话。 起因依旧是钟情睡过了给长信宫请安的时辰那件事,当时傅皇后虽然没多说什么,柳丽容仗着自家祖上与谢氏的渊源深厚,却是躲在婉贵妃的身后,将钟情狠狠地刻薄了一番。 钟情惯常是个好性子,但也不代表她真就是个任人揉搓的面团子,谁戳一下都不生气的那种。当时柳丽容的某些话说的实在是太难听了,什么“以色媚君”、“妹喜褒姒”之类的话都出来了,也是好笑,钟情若成了妹喜褒姒之流,那成帝又算什么呢?钟情当时半点没忍,一字一句地全给怼回去了。 若事情到此为止,便也罢了,偏偏婉贵妃早不吭声、晚不吭声,临了了,却非要冷冷地再拉句偏架,意味不明地冷哼了一声,评价了八个字“伶牙俐齿,巧言令色”。 这是说的谁,婉贵妃没明示,但不言而喻。 钟情气得不行,但确实是自己来迟在前,纵然傅皇后当时没多说什么,钟情却不好再不依不饶下去,显得太过轻浮招摇,她便也就忍了。 结果之后大概过了七八天的样子,也就是与如今差不多的日子,成帝来永寿宫,二人亲热间,成帝却突然提起,问钟情先前是不是与柳氏吵了架,最后还吵输了? 钟情当时一口老血闷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憋得要死。 面上却不得不矫揉造作地用娇滴滴的语气讨好撒娇抱怨三连套,趁机给柳丽容上了好一阵眼药,结果成帝好处吃了,抱怨听了,实事却一点没做。 成帝只是很疑惑地反问钟情:“你一个二品的妃子,她是四品的丽容你见过官场上有二品官跟四品官过不去的么?” 成帝已经懒得用“斗不过”这个词了,他觉得以钟情的位分,跟柳丽容计较,本身就是一件很掉价的事情了。 钟情: 钟情乱忙活一通,半点好处没收到不说,还遭到了成帝的十万点暴击,赔了夫人又折兵,气得一时连话都不想说了。 不过她后来想了想,越想越是这个道理自己一个高位妃嫔,跟她一个四品丽容计较什么?满后宫里除了皇后和婉贵妃,可就数着自己了,比不过婉贵妃就罢了,干嘛要跟她身边一个偏殿里的低位嫔妃比呢? 是以后来柳丽容屡屡挑衅,钟情都非常有大将之风的一笑置之,置之不理。 以抱琴为首的永寿宫钟妃脑残后援会就滤镜十米厚无脑吹夸她:娘娘宽和,娘娘大度,娘娘端庄! 直到柳丽容那日在御花园里,在明知钟情站在那丛海棠花后,也依然嬉笑着说出了那句诛心的 钟情低下头,自嘲地笑了一下,轻轻挣开成帝的手,拧干了手中那块纯白的方巾,伸手探了沐浴的香膏过来,一边将其一点一点地涂在了成帝的背上,一边缓缓地开了口:“臣妾没受什么委屈,这宫里,谁又上赶着来臣妾这儿找什么不痛快呢臣妾就是琢磨着,这柳妹妹说话,实在是有意思的很”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钟情笑盈盈的模样,一字一顿地咬着字将这句话念完了,手上却仍还没闲着,已经从成帝身后转到了右侧,在成帝皱眉捏住她手腕的时候,赶在成帝开口问她前,主动把问题反抛给了成帝,“那陛下觉得,僖儿是龙呢?还是老鼠呢?” 成帝的神色陡然淡了下来。 好半天,整座颐尚殿内,安静的落针可闻。 成帝伸出手,捏住钟情的手指,制止了她继续忙碌的动作,将钟情的十指从这头到那头,又从那头到这头,来回拨弄了两遍,这才凉凉地开了口:“柳氏真是这么说的?” 钟情低下头,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声。 成帝又是好一阵的沉默。 钟情第二次挣开了成帝的手,面无表情的背过身去,继续给自己净了净手,继续弄方才手头没做完的活儿。 颐尚殿里很静。 静得除了水声,就只有两个人行止间轻微的喘息声。 细细的喘,应和着池底呜咽的水声,纠缠在一起,陡然就烧出了些暧昧的意味。 暧昧的让人脸上发烧,心底发颤。 只是钟情久不经这阵仗了,五感略微迟钝,压根没意识到殿内那陡然朝着风花雪月的方向一去不复返的古怪气氛。 成帝蓦然伸手,按住了钟情搭在他背上的柔荑。 钟情顿了一下,奇怪地看向成帝,犹豫了一下,却是没有挣开——毕竟事不过三,钟情还没有现在就把成帝给彻底惹恼了撂到一边去的豁达心态。 成帝缓缓抬起眼,那双糅着雾气的墨色眸子里,藏了太多钟情看不分明的情绪。 旷寂的颐尚殿内,成帝薄唇微启,淡淡地开了口:“三个月前,贵州粮储道沈存璞使门人秘密入洛,告云贵总督黄海琦贪纵营私、纵仆伤人,黄海琦供认不讳,一旬前,朕已使青衣卫使下云贵,将黄海琦押赴洛阳治罪算算日子,最多再不过半月,也该到了。” 钟情呆呆地望着成帝,因着心内掀起的那阵惊涛骇浪,不自觉地将那双秋水无尘的杏子眼瞪得更大了,黑瞳瞳的圆润眼珠一转也不转,仿佛听傻了一般。 成帝不合时宜地有些想笑,错以为钟情是听不懂,故而耐心地给她继续解释了下去:“这位黄海琦黄总督,是威毅伯的高徒,据传威毅伯对他甚是满意,当年追随谢阔平东北时,还屡屡在谢阔面前为他进言,后来黄海琦督战甘肃,也多赖于威毅伯极力地争取,此战之后,黄海琦一夜成名,当时主管吏政的谢阔欣赏于他的悍勇,这才给了他后来经略云贵两省的机会。” 威毅伯府,姓柳。 柳丽容,是柳家嫡出的十七姑娘。 钟情干巴巴地接口道:“黄海琦贪了多少钱?” 成帝抬头望着钟情,笑而不语。 钟情便知道,那必然不会是一笔小数目了若不然,上辈子也不会让黄海琦经大理寺初审后就落了个“斩立决”,各方督抚相继上书求情、三司重核网开一面后,还被判了发配吉林的下场。 但让钟情震惊的并不是这个,而是成帝的那句“三个月前”。 三个月前 三个月前,钟情已经与柳丽容闹过太多次的不愉快了,而成帝在案情几乎已经尘埃落定的情况下,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漫不经心地笑着逗弄钟情说,“你一个二品妃子,与她四品的丽容过不去做什么啊?” 钟情几乎瞬间就反应过来,怕是上辈子的成帝早在用开玩笑的语气问起钟情“你今早与柳氏吵架了啊?”的时候,心中就已经决断了威毅伯府和柳氏的结局了。 这下倒也说圆了,怪不得上辈子威毅伯府被阖家抄斩前,在谨身殿前跪着求了成帝一夜无果的柳丽容,走投无路之下,想到的不是去求未央宫里的婉贵妃,而是来永寿宫跪钟情。 ——钟情上辈子自然没有理会她,只是至此之后,柳家彻底败落,柳丽容在后宫里谨言慎行,过得跟个隐形人一般,钟情纵是心有余怒,前恨未消,却因着柳氏过得太为落魄,自己再去刁难,也无甚意思,故而悻悻然地罢手了。 是以重来一次,习惯了两年后深居简出素面简妆低调避人的柳氏的钟情,在长信宫偏殿外,还是通过好一番回忆,才想起了这是哪位。 钟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觉出感动,反而生出几分后背发凉感来。 钟情想,成帝他终究不是自己这样的愚人可以看透的。 钟情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忍了又忍,终还是开口问出了那句话:“那柳家是罪有应得么?” 成帝微微愣了一下,须臾后,对着钟情绽出了一个怡然自得的微笑,施施然地反问她:“宝儿觉得呢?” 作者有话要说:  傲娇的是某帝,“凝脂”也是某帝,想不到吧哈哈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1章 谈个心 钟情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极缓地点了点头。 钟情艰涩地自问自答道:“陛下自登基来,以端肃为人所称,执政清明,举止合礼,恭俭有制,勤政爱民,堪为后世明君之表率想来,既陛下这般从不曾因私废公的,那威毅伯府若是被清查,必然是他罪有应得的了” 钟情在方才话出口的瞬间就后悔了,这么要命的问题,自己方才装聋作哑混过去不好么,为何就非要那么沉不住气呢如今怎么补救,都有卖弄聪明之嫌,平白弄巧成拙。 钟情想,那八九年漫长的幽闭生涯里,是成了十年隔阂不假,可成帝作为她当时每个月能接触到的唯一人,又何尝不是,被她情不自禁地,单方面倾注了近十年的不浅信任。 钟情从来不是求全责备、怨天尤人的性格,大约是因为得到的从不多,期待的也就并不高,同样的,最后心愿落空时,也并不会有那么深的怨尤之气。 钟情自懂事起,就一直在颠沛流离之间看着旁人的眉眼高低讨生活,后来入宫,艰难凶险的处境自然不少,温情脉脉的时候,却也并非没有可以说,钟情上辈子那短短的二十五年里为数不多的欣喜快乐、开心雀跃,都是与一人息息相关的。 这样的成帝,在钟情死后的八九年间,能坚持数十年如一日地每月准时按时按点地来永寿宫里坐上一坐,于钟情而言,已经是莫大的慰藉了。 事实上,钟情当时作为一缕冤魂强留在永寿宫里经年不散,怨气却实在不多,只不过是放心不下两个孩子罢了,实在是名不副实,对不上她冤死的名头,而在允僖的死讯传来之前,钟情其实已经隐隐约约有了预感:她快要消失了 既然看开,怨气自消,寄托于那抹怨气之上而逃脱六道轮回的神魂,自然也到了魂飞魄散的时候了。 钟情当时在心里估摸着,最多再过两年,等着大儿子成了家,带着新妇来这里祭拜了自己,亲眼看过儿媳,再托个梦给儿子,叮嘱他好好照顾幼妹,这一切的一切,就该画个终止的句号了。 最多最多,不过是在彻底消失之前,再去给成帝显个灵,冲他哭上那么一哭,念上那么一念,再为儿女们挣上那么两分同情与怜爱,也就尽然够了。 ——至于难产、冤死、复仇什么的自己都这个样子了,又能做的了什么呢?只有自娱自乐地瞎想着:说不得,那些害我的人,现在早都已经死了,过得比我还惨呢不是 钟情当时能做的有限,眼看报仇无望,索性就撂开手,随意地安慰了自己一句恶人终有恶人磨,就只把剩下为数不多的力气,全心全意地放在自己爱的人身上。 如果不是后来允僖的死 钟情垂下头,神色隐藏在一片阴翳之下,自嘲地想着:看来自己的惯性心态不浅,怕是那些苦头和那些记性,既没有吃够,也没有长住。 成帝拉着钟情弯下腰来,与她耳鬓厮磨,轻笑着继续反问道:“若朕这次就是‘因私废公’了一回呢?” “爱妃是会\好好地\补偿朕一番,”成帝慢条斯理地扯下钟情腰间白色的寝衣带子,一边含着端蓄有礼的微笑,一边施施然地将自己的手从衣摆间探了进去,将触手的那片滑腻来来回回抚摸了好几遍,咬着钟情的耳垂调笑道,“还是会替柳氏求情,向朕进一番铮铮谏言呢?” 钟情的脸猛地一下白了。 “臣妾不会,”钟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自忍住拂开成帝那只手的冲动,按捺着浑身上下的不舒服,艰涩道,“不会替柳丽容求情” 就如同她上辈子做的那般。 柳氏以往对钟情的种种冒犯,钟情俱可一笑而过,翩然置之,唯独当初在海棠丛后对允僖的那句讥言,砍在了钟情心尖上,让她记到了今天,横跨两世,仍是不能释怀。 孔圣人尚且言,以德报怨,何以报德?钟情自认不是一个心狠能成大事的女人,但她也不是,毫无原则和底线的。 但是 “但”钟情认真地盯着成帝的眼睛,过近的距离下,叫二人的五官在彼此的眼里都失了真形,于钟情来看,只觉得自己仿佛站在一片深渊之侧,恍惚间,就要深陷在成帝双目间的漩涡里。 钟情听到自己低低地笑了一声,那声笑里,藏着一股莫名的孤寂悲凉。 钟情对着成帝,巧笑倩兮,媚态百转:“不知陛下还记不记得先帝年间,有位名唤袁休的老大人?” 成帝愣了一下,停住了动作,虽然不明白钟情为何在此时提起了一个毫无相干的前朝老臣,却还是在脑海里回忆搜索了一番,皱了皱眉,眯着眼睛反问钟情道:“会稽山阴人,四十二岁才考中了进士,主持修缮了《文景大典》,最后累官至紫金光禄大夫的那个袁休?” 成帝大概知道钟情想说什么了。 “不错,”钟情笑着点了点头,语笑嫣然地补充道,“可惜这位袁大人不仅书读的艰难,官途也走的坎坷,光禄大夫做了没两年,就牵扯进了云台谋逆案里,先帝起复了谢尚书后,这些‘乱党贼子’,便俱都被打入大牢,发没边疆了。” 成帝自然明白,所谓的“云台谋逆案”,根本就是一场完全莫须有的冤假错案,说白了,不过是盖在上位者身上的一块遮羞布罢了——先孝帝与谢阔争权,鼓动自己的姑母庄秉大长公主,欲在朝堂之上围剿谢党,除之而后快。后来谢阔既然毫无无损地赢了那场博弈,重新被起复,输的那边,自然得付出相应的代价来。 谢阔一不能直接杀了孝帝矫诏登基,二与庄秉大长公主之间的夫妻情谊更是微妙难言,自然只好拿孝帝身边的这群智囊团们开刀袁休作为紫金光禄大夫,首当其冲的,当然是付出了相当惨痛的代价来。 可以说,云台谋逆案,是大家所有人心照不宣的前朝第一大冤案。 袁休死的冤枉么?从政治斗争的角度来说,成王败寇,于成帝来看,只能佩服于谢阔的手腕高超,同样是年幼登基,成帝自认,自己若是站在先孝帝当时的处境上,未必能做的比他更好了;但是于袁休这个人而言,成帝大概是赞同谢阔晚年自己在袁休墓前说的那三个字的——“可惜了”。 可惜对方站错了队,可惜以对方之才,不能于己所用、为国效力,就先被碾碎于这无情的皇权斗争之下。 谢阔当是不后悔杀袁休来以儆效尤、威壮声势的,而用一个袁休的死来缓解当时已经紧绷到极致的君臣关系、平复皇家颜面的孝帝,应当也不是不怎么觉得赔本的但这并不代表着所有的人都觉得这一切就是该理所应当地发生了。 袁休是一个文官,也是一个文人,他虽然没有门生弟子三千,但流落天涯的同窗故旧却也不少,有那失意的文人叹息于袁休之死,更是从袁休身上看到了政党倾轧、官场黑暗之下自己这些怀才不遇的文人的影子,酒醉之后,笔走牢骚,将袁休之死的起因始末改头换面,婉转地编出了一折戏本来,后来搬上戏台,一经传唱,一炮而红,大江南北,再少有不知此故事的。 当然,这其中,也有谢阔晚年自己亲口承认了“袁休之冤”的缘故。 成帝将手从钟情的衣襟内伸出来,摸了摸她的乌发,淡淡道:“不是先说了不会替柳氏求情的么?” 这都扯上袁休了去。 钟情轻轻地摇了摇头,将头抵在成帝的肩膀上,缓缓道:“与柳氏无关陛下大概是不知道的,我的母亲,是秦淮名妓,袁思思。” 成帝愣在池中。 他虽早知钟情既出身教坊司,身世必然坎坷,后来亲口问过对方,得知钟情父亲在其幼年早亡、母亲在一年前已过世,这等情况下,二人有志一同的,都回避了这个话题。 钟情不想提的原因很复杂,袁思思当年最红时,艳名满天下,无数官宦权贵为其争风吃醋、不尽的文人墨客替她吟诗作赋,可谓是活脱脱的一句“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谁人能想,这样的佳人,从良之后,竟然会心甘情愿地守着一个穷酸秀才蹉跎时光,为其洗手作羹汤,辗转忙碌于柴米油盐酱醋茶之间。 钟情对她母亲的心情很复杂,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可无论如何,她都已经去了。 袁思思这一辈子,幼年没享过几天福,好不容易待父亲高中,眼看着日子越来越好,被当成大家闺秀教养了没几年,礼节还没练顺,就先遭了灭顶之灾。 到头来,她官家小姐的身份,没有让她多生出几分挺直腰板的底气来,反而戳了某些有心人恶意玩弄的猎奇心思。 袁思思温良恭顺、逆来顺受了一辈子,到头来,也把这种“温良恭顺、逆来顺受”的性格,以潜移默化的方式,毫无保留地传递到了钟情身上,钟情也是在她死后,才陡然明白过来了,其实自己真没必要怨恨父亲的真要说起来,当年在村子里的那几年,才可能是袁思思这一辈子过得最快活的时光了。 她从来就是一个喜欢安静的温顺女子。 既都已经过去了,钟情不想再提,也是不想叫那有心之人再寻隙生事,拿着她母亲的生前事出来,再扰得她老人家九泉之下,也清净不得。 相比钟情,成帝不提的原因倒是简单得多——教坊司不少幼女,都是被家里的人主动卖进来的子不言父母之过,只是既然父母皆已经去了,钟情既不想提,成帝更不会勉强了她。 成帝遇到钟情时,她才不过是“婷婷袅袅十三余”,这般小的年纪,使得成帝还真一直没想过去再仔细查查看钟情入宫前的事儿,今日还是从钟情的口中,才第一次知道了——算起来,钟情竟然是袁休的亲外孙女! 钟情趴在成帝肩头,眼泪滴答滴答的,顺着成帝的肩膀流了下来。 有些话,钟情以为自己是一辈子都不会说的,可话真出了口,却觉得也不过如此。 成帝揽住钟情,有些后悔自己无故偏要用这诨话去逗弄她了,沉吟片刻,主动开口解释道:“威毅伯府之事” 钟情却趴在成帝的肩膀上轻轻地摇了摇头,制止了成帝的未出口的解释。 钟情从成帝肩膀上抬起脸来,她那双秋水无尘的杏子眼莹莹地泛着水光,面上却是,带了三分清淡的笑意。 钟情认真地看着成帝,神情中透着一股成帝看不透的坚定,缓声道:“陛下自登基以来,勤政爱民,励精图治,一直兢兢于保泰持盈之道,用使朝序清宁,民物康阜黄海琦贵为封疆大吏、身居云贵总督,不知感念圣恩,反而贪纵营私,此等忘恩负义、穷奢极欲的小人,陛下除之,人心大快。” 这样就够了,钟情想,这个话题就该在这里打住的,今晚是自己的话说的多了。 无论后宫里的是是非非如何纷争不断,至少在钟情心里,就如同她自己所言的那般,成帝都一直是,以后也将永远是,一个好皇帝的。 她坚信如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2章 避子丸 钟情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盈盈望向成帝的目光里,藏着如何深厚的倾慕与信任。 成帝被这目光看得心神一荡,再也克制不住,一把将钟情拽入池中,不待钟情惊呼出声,托着钟情的下巴把她的脸捧了起来,将自己的唇印在了钟情的眼角。 接下来的事情就那么顺理成章地发生了,唇齿交融之间,成帝将钟情抵在汤池一角,一边微微地喘息着,一边缓缓地附在钟情耳边宣告道:“宝儿朕不是先帝,也不会容这大庄再出一个谢阔你放心,更不会,再有第二个袁休。” 钟情的脑子已经被成帝啃得彻底糊成了一团,闻言也只知道呆呆地看着成帝,看着那半明半暗的烛光下,成帝的眼尾上延,上眼睑微微下伸,内勾外翘,长睫一根一根,纤毫必现,开合之间,神光逼人 而那里面,溢满了主人毫不掩饰的深沉野心与欲望。 钟情的胸腔里突然溢出了一股子冲动,这抹冲动与前世无关,与往昔无关,与恩仇无关,与岁月无关只限于当下,只限于如今,只限于此刻那一瞬间的心悸。 钟情再也按捺不住,下一刻,她直接扑上去,主动勾住了成帝的脖子,吻上了他的唇。 氤氲的雾气中,弥漫着的全是情欲的味道。 等两个人能再冷静下来继续先前的话题时,已经是个把时辰之后了。 钟情实在是困得厉害,混混沌沌之间,成帝与她说什么她都只知道嗯嗯啊啊地应是,稀里糊涂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更勿论记住成帝说的了,最后成帝看她是真的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才只好轻笑着放过了她。 翌日钟情醒来时,成帝早已走了,抱琴在帷帐外有些焦急地不停低声唤她,钟情呆呆地坐起来,如个木偶般坐着不动,单由着婢女们服饰穿衣。 足足过了半刻钟后,钟情才缓过了那份困劲儿,揉了揉额角,有些茫然地问抱琴:“几个时辰了?” “已经过了卯时三刻,”抱琴见钟情总算是醒了,多少松了口气,但焦急的语气难免还是带出来了些,“还有不到一刻钟就卯正了,娘娘。” 长信宫那位是雷打不动地要在辰时一刻领着各宫妃嫔去给孝端皇太后请安,若是卯正了还不起来,以从永寿宫到长信宫的路程,她们多半是要赶不上的。 钟情也晓得自己今个儿是睡大发了,匆匆将自己掉下来的一缕鬓发别到耳后,简单吩咐了抱琴几句,抱琴便转身出去拿了要出门的宫装过来,钟情自己动手,梳妆洗漱倒是比等着宫人来要快的多,飞速地收拾妥当了,钟情也没心情再用早膳,只仓促地喝了口热茶,抱琴捧着一碟玫瑰杏仁糕进来,钟情犹豫了一下,避开宫人,将那一碟缓缓地吃了。 用到第三块时,果不其然,在唇舌之间勾到了那枚药丸,钟情咬着唇,踌躇许久,狠了狠心,将那药丸咬开用了。 ——年太医如今虽然并算不得完全可信,可这种时候,若是再突然怀了孩子,才更是麻烦。 钟情并不是个多么聪慧敏锐的人,两年后的那场难产,她思来想去,除过在永和宫外听到的那句意味不明的低语,她至今没再找到什么旁的有力证据,怀疑方向自然更是泛泛得难以确定,短时间内,钟情也只好先从自己身边的人开始入手怀疑。 抱棋既然尚且都能察觉出几分端倪来,那年太医呢?作为当时在钟情怀孕后每日准时来永寿宫给钟情请平安脉的太医他当真,一点也不清楚钟情的情况么? 怀疑起年太医很简单,但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钟情未免觉得这事情有些太过荒谬可笑——当初在未央宫时,如果不是年太医暗中相助,在钟情面前拆穿了婉贵妃的恶毒手段,恐怕钟情当时连允僖都生不下来从未央宫到永寿宫,及至钟情难产而亡,二人彼此相识了八年,而这八年间,如果年太医当真对钟情动过杀心,为何早不下手晚不下手,偏偏就在钟情怀孕后下了手呢? 怀疑年太医,就意味着钟情要承认,自己曾把一个别有居心之人,毫无保留地放在身边信任了八年而且从头到尾,从未生疑。 这已经不能单单有一个“蠢”字来形容钟情了,真要说来,她能活蹦乱跳地活到二十五岁,真要说起来,还算是她命大了。 但若是不怀疑年太医那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根本说不圆拢。 钟情想,年太医必然是有问题的,服侍八九年的贴身宫女尚且对自己有所保留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地步,认识七八年的太医有问题,倒是也算正常? 说来说去,只能说,能让这么些人在自己身边过得好好的钟情,实在是令人无话可说。 钟情自己也郁闷地说不出话来。 不过钟情暗自忖度着,既然年太医背后的“那些人”,如果有的话,能高抬贵手允许自己活到了上辈子那时候,必然是有其不为人知的缘由的,这一时片刻的,至少在自己还尚未再次有孕前,倒是也可再将就着暂且与年太医虚与委蛇一段时日。 毕竟一时半会儿的,钟情手头也没别个可用的太医了。 只是这药丸钟情缓缓地放在嘴里咀嚼着,一点一点地咽了下去。 钟情上辈子用这小东西避孕是一直没出过问题的,后来再次有孕后,也曾担忧过先前用的这药丸会不会对胎儿有损,特地将太医院所有的太医请来问过脉,徐院判亲口判的“双生子,胎象稳健”,当时成帝也在,即刻便吩咐了不少赏赐下去钟情估摸着,自己吃了这许多年,要出事也早该出事了,不忌讳这一次两次的,只是这无论在心里怎样地安抚自己,钟情到底还是觉得不舒服极了。 ——得找个法子,让人出宫帮她好好地验验这东西的成分配方才是,钟情如今,可是对宫里的哪个太医都不怎么信得过了。 钟情扶着步摇从永寿宫的正殿里出来,崔美人和章选侍早已等候多时了,二人忙上来见礼,钟情照例摆了摆手示意她们不必多礼,然后三人匆匆上了辇往长信宫赶。 时辰确实是不大早了,钟情紧赶慢赶,却是在距长信宫殿门的最后一个拐角处,与婉贵妃的坐辇赶了个正着。 二人狭路相逢,自然是得有一个要让的,婉贵妃论位分、论资历、论出身乃至论儿子都完胜自己,钟情自然是非常有自觉地下了辇的那个。 只是在心里不免自嘲地想,能和婉贵妃这么个回回都要摆足了架子压轴出场的撞个正着,可见今日是着实不早了。 钟情领着崔美人和章选侍往道边一蹲,依照常理,婉贵妃的坐辇就可以径自扬长而过了,可婉贵妃今日不知犯了哪门子的毛病,不偏不倚,偏要在宫人们抬着她正正路过钟情身边时,摆手叫人先站住了。 然后就不动了。 二人一上一下,婉贵妃坐在辇上,钟情福身行礼半蹲在边上,婉贵妃一不叫起,二不走过,就这么直挺挺地停在那里,打量着钟情行礼的姿态。 上上下下,一根头发丝都不曾略过。 钟情的脸色缓缓淡了下来。 婉贵妃这摆明了是给她个下马威,用这种方式,叫她来“好好地”看清楚自己的身份。 钟情想,昨日按着柳丽容打的那一顿巴掌,终究还是惹了婉贵妃很大的记恨了。 钟情笑了笑,却也并不着急,得益于她自己刚刚才想起来的一件事,今日这日子大概是容不得婉贵妃在这里就这么着地耽搁自己的。 三年一度的新秀女入宫钟情想,自己今早本不必这么紧赶慢赶着来的,不过以婉贵妃的性子,想必是绝不愿错过这么大的热闹。 果不其然,几个眼神打量之后,婉贵妃意味不明地冷哼了一声,将自己的视线从钟情身上不多感兴趣地挪开,坐辇起,抬着她径自扬长而去。 钟情慢了半步,入了长信宫,傅皇后高高坐在上手,好似对钟情和婉贵妃在长信宫殿门口步远的地方发生的摩擦毫无所觉,也不过多追究钟情来迟的过错,只抬手免了礼后,依旧是微微俯身的模样,悉心听着沈婕妤温声细语地与她讲着侍养兰花的条条框框。 钟情也不多感觉难堪,自顾自地坐下喝了会儿茶,等傅皇后听得尽兴了,再看人已经齐了,便坐直了身子,喝了口茶,淡淡地开口道:“太后娘娘们体恤,今日的请安便免了崔姑姑,让新晋的秀女们进来吧。” 一直悄无声息地站在角落里誓要与背景融为一体的储秀宫女官崔明上前一步,恭顺地应了句“是”,然后低着头退出了殿内。 三年一度的秀女大选,孝端皇太后以年事已高为由,早在一开始就婉拒了要自己出面主持的要求,孝纯皇太后还是多坚持了几年,如今约莫是觉着复选无甚可看的,也懒怠来了,多是与孝端皇太后一道,在终选之时才过来坐坐看两眼。 此时的长信宫外,一百二十个水嫩嫩的秀女整整齐齐地跪在白玉石板上,密密麻麻的,乍一看,都叫人闹得眼晕。 崔明是领着秀女们一茬一茬地进的,别看经过内务府的三层选拔,从数百个体貌合宜、家世清白的适龄少女中只留下了如今这一百二十位,听上去似乎不多,但一想到最后留下来的,不过是这一百二十位中的三十分之一——照着成帝以往选秀的规矩来算的话,每年的后宫里也就只入那三四个新人。 那么这一百二十位,可就着实太多了。 尤其对早已知道了此届选秀结果的钟情来说,殿内的人都换了两、三茬了,她都依然在锲而不舍低头喝茶,百无聊赖到了看都懒得多看殿下一眼的地步。 傅皇后自然察觉到了钟情的心不在焉,与面上冷淡实则看的目不转睛的婉贵妃不同,永寿宫的这位钟妃,可是兴致缺缺到了恨不得要睡过去的地步了。 傅皇后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点了钟情的名字:“以钟妃来看,此二女,哪个该留呢?” 钟情一怔,下意识地抬头往殿下扫了一眼,这一看不打紧,那本是漫不经心的一瞥,却是在应上那熟悉的面容时,不由得微微怔忪了片刻。 长信宫的主殿之内,此时正规规矩矩地跪着十二个秀女,六个一排,依次来看,而傅皇后如今问的,就是那第一排的六个里如今正额外在更前头矜贵的单独隔出来的两个,穿着一般的藕荷色秀女宫服,正温顺地跪在最靠近众妃嫔的地上。 此二女一个婉约,一个明艳,如春花秋月,各有姝色,形容婉约的那个跪的更规矩些,比不得明艳的那个一团活泼气,已然眼神乱飘着偷偷地觑了上头好几个嫔妃的脸色了。 而这两个里的任论哪一个,钟情都熟悉的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3章 韩白甜与陆月光 纵观整个大庄的帝王史业,各种奇怪奇葩奇形怪状的继位方式层出不穷,裴庄皇室传了几百年后,诸如文帝这种在三年之内接连死了祖父、亲爹、大哥,然后莫名其妙地从一个无人注意的东宫幼子就突然登基了的,早已经算不得多出奇了,毕竟后边还有孝帝这么一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一年之内就五倍速搞定了文帝三年经历所有的事光荣登基的,更有成帝这么一个,被人从犄角旮旯里被刨出来赶鸭子上架的。 后宫中人或多或少都知道,成帝当年并非正统皇嗣继位,先孝帝晚年接连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经受了重重打击后撒手人寰,孝帝去后,膝下空虚,中宫皇后白氏与群臣商议,商议来商议去,最后把皇位商议给了与近乎要五服开外的吴王三子,也就是如今的成帝。 如果非要说那时候的成帝有什么优势的话,大概主要是三条。 其一是,他够小。 在白皇后与四个托孤重臣商议了近一年的情况下,成帝最后在洛阳承祚登基时,也不过才六岁。 其二是,他爹死的巧。 吴王在先孝帝驾崩的三个月前就在美妾身上马上风了,后来先帝宾天,有消息传,中宫选人的范围扩大到了吴王子嗣的头上后,吴王马上就被非常“妥善”地安置完全了。 可惜吴王妃千算万算,最后机关算尽,却是不仅没有算到其一的必要性有多大,也没算着其三这点。 其三就是,陆家。 成帝在还是吴王三子时,是被记在吴王侧妃陆氏名下的,陆氏幼时遭罪,无法生养,待成帝这个儿子视若己出,十分亲厚,而彼时彼刻,先帝去后,大庄群龙无首,四境八方蠢蠢欲动,内忧外患之时,是楚襄侯世子,打出了对北战役的第一场大胜。 哦,对了,陆侧妃出身楚襄侯府,是楚襄侯府庶出的六姑娘,而那个打出第一场胜仗、在军中威望大涨的陆言绪,正是陆侧妃的嫡出兄长。 至此,就在大庄朝的风雨飘摇、动荡不安之际,既然诸人都不想百年后背上亡国、祸国之骂名,那大家就坐下来好好地聊一聊,分一分权势与责任,谈一谈当下与未来,定下成帝这个最可能的不可能之人的登基,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了。 毕竟最后这结果,起码看上去,是大家所有人都满意了的。 但钟情知道,歌舞升平、言笑晏晏的合乐景象,只不过是大家所有人有志一同作出来的表面模样,从楚襄侯府与孝端皇太后白氏的娘家程国公府几番博弈,让当时完全不合规矩的吴王侧妃陆氏以成帝生母之名入主慈仁宫得封太后以来,几方势力暗流涌动的斗争与博弈,就从来没有平息下来的时候。 先孝帝驾崩之前,身旁陪着的,除了自己的中宫皇后白氏,还有四个被他临终托孤的肱骨之臣。 尚书令谢阔、老镇国公傅倚让、大理寺卿白启鹤,和骠骑大将军韩渊。 也就是后来大家有志一同用“傅谢白韩”来指代的托孤四臣。 自然,成帝亲政至今也有一十余五年了,当年权势赫赫的托孤四臣,尚书令谢阔在局势稳定、成帝登基后的第一个月就挂冠而去,归隐山林含饴弄孙了;老镇国公九十高龄,不过拖延了两三年就溘然长逝,将镇国公府交付与了自己的大儿子,如今的镇国公,也就是傅皇后的亲祖父;大理寺卿白启鹤倒是受着自己亲妹妹孝端皇太后的庇护,至今还留在任上;骠骑大将军韩氏一族,却是奉命镇守西北,久不回洛阳了 不过故人虽走,茶却未凉,最显而易见的就是,当年成帝要大婚亲政时,孝端皇太后给他先内定了的,本是谢家嫡出的贵女,也就是后来的婉贵妃,是成帝自己横插一杠子,请得了镇国公的亲口应允,把傅氏女迎入了中宫为后。 也可以说,是把傅家拉下这趟浑水来,站在帝王之侧,与谢家壁垒分明地对战。 而如今成帝的后宫之中,乍看虽不显然,细究下去,却也处处是几家博弈留下来的阴影,傅皇后和婉贵妃自不必提,就说那下面出自与谢氏通家之好的威毅伯府的柳丽容、来自镇国公夫人陈氏娘家的容嫔、孝纯皇太后出身的楚襄侯府嫡出三姑娘陆贵人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成帝二十一年的这次选秀,自然也不能免俗,单就钟情自己印象中的,今年这次来的秀女,就包括了傅谢白韩家各自的女儿,什么傅皇后的堂妹、婉贵妃的庶妹、两位皇太后各自娘家的侄女侄孙女这些女人钟情上辈子都是惊艳过的,但真要说起来,除过秋嫔,剩下的,在钟情看来,也就不过尔尔。若是后面再被撂了牌子的,那对钟情来说,可就更没有什么印象了。 但是这些人里,却唯独有一个,上辈子虽是落了选,却是叫钟情印象深刻,记忆犹新,一直到如今。 骠骑大将军韩渊的小孙女韩雪兰,也就是当下,正好奇地偷偷抬眼瞥着各方神色的那个明艳小姑娘。 不期然地撞上钟情看过来的视线,韩雪兰愣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对着钟情绽出了一个甜甜的微笑。 钟情也忍不住笑了。 上辈子,韩雪兰偷偷拦住自己的坐辇请求自己帮忙撂了她牌子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当时钟情就纳罕,这是哪家的小姑娘,能活得这么自然自在,活泼悠哉。 像一个暖洋洋的小太阳。 钟情唇角微弯,抬起头瞅了瞅傅皇后的神色,果不其然,傅皇后正目带探究地等着她的回答,钟情抿唇一笑,直白道:“臣妾看着哪个都挺好的,春花秋月,各有千秋,陛下总有喜爱的,就都留了吧。” 新进秀女此番入长信宫,还只是初选,会从这一百二十余位秀女里挑选出二十到五十位不等留下,赐住储秀宫,待得三个月的宫廷礼仪教习过后,经过复选、终选,最终甄选出真正被留下来封位的寥寥几个。 傅皇后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中依稀带了几分揣着试探的笑意:“钟妃不再看看?” 钟情不禁在心下笑了一笑,韩雪兰是成帝登基以来,韩家往宫里送的第一个姑娘,还是嫡出的娇娇女,不论韩雪兰自己心里究竟是打着怎样的小九九,此时此刻,于大庭广众之下,在复选时就要撂了韩家姑娘牌子的话,钟情是决不会从自己口里说出来的。 而另外一个钟情的目光不经意般在那婉约些的姑娘身上轻轻扫过,陆氏妍珺,孝纯皇太后娘家陆氏的女儿,成帝青梅竹马白月光陆沉珺的妹妹,陆家精心蓄养了近十年的秘密武器钟情忍不住又细呷了口手里的茶,突然就觉得,今日这日子,也许还真是蛮有趣的。 上一世,因着与陆沉珺之间的龃龉,钟情很是为着反对陆妍珺入宫而努力过一番,最后成帝也确实如她所愿,顺了她的意思,不过最后他们哪个,都比不得孝纯皇太后她老人家的坚持。 钟情已经与孝纯皇太后为这事儿闹过一辈子的不愉快了,这一回,钟情兴致缺缺地想,既然孝纯皇太后都那么坚持了,那就如了她老人家的意好了。 钟情是无可无不可的。 ——只要陆妍珺跟上辈子一样,规规矩矩的不往钟情眼前现,钟情也无意多去为难她。 傅皇后这看似不经意的神来一笔,钟情就估摸着,多半是碍于自己“贤惠”不好直接出面,想找人出头当枪呢。 钟情莞尔一笑,斩钉截铁地回道:“真没什么需要臣妾再看的了,这两位妹妹丽质天成,以臣妾这俗人眼光来,都是顶顶满意的。” “你是个看着什么都说好的罢,本宫也不好强人所难,”傅皇后笑着摇了摇头,状若亲热地嗔了钟情一句,然后转头看向另一边的婉贵妃,笑着道,“选人这事儿是劳不得那个惯常躲懒的老好人了,婉贵妃来拿个主意呢?” 婉贵妃高贵冷艳地端坐在傅皇后左手边的第一个,居高临下地审视了殿下跪着的二女一眼,也没有推拒,直接冷冷地开了口:“抬起头来,给本宫看看。” 韩雪兰初生牛犊不怕虎,说让抬头就抬了头,直愣愣地让婉贵妃好好“看看”了。 陆妍珺却似乎心有讳忌一般,踌躇了一下,才缓缓地抬起了头来。 钟情想,她也确实是该心有讳忌、犹疑踌躇的毕竟,长了那么一张与陆沉珺像了有七八分的脸,让这后宫里的哪位看到,心里怕都是不会有多舒坦的。 果不其然,正如上辈子钟情初见陆妍珺时的大惊失色一般,当陆妍珺盈盈地半抬起了自己的那张小巧玲珑的俏丽脸庞后,除了怕是早已见过的傅皇后与上辈子已经看腻味了的钟情,剩下的妃嫔里,多多少少的,都现出了吃惊的神色。 婉贵妃更是脸色骤变,惊得差点失手摔了自己手边的茶杯。 几个沉不住气的宫嫔已经聚在一起交头接耳,小声地窃窃私语了起来。 在满场的压抑惊呼与各色不露痕迹的打量眼神之中,陆妍珺有些难堪地咬了咬唇,复又把头轻轻地低了下去。 钟情想,大概是没有哪个人,是生来就喜欢自己被完完全全地当作另一人的替代品的。 就是父母与子女之间,也多有子女不愿一辈子活在父母的光辉荣耀的阴影之下者的,更何况是陆妍珺与陆沉珺这对说起来除了名字相近、容颜相似之外,其实根本就没怎么好好相处过的、亲缘偏远的堂姐妹。 钟情在心里简单地算了一笔,陆沉珺与成帝同龄,今年也就二十有八九了,如果钟情没记错的话,陆妍珺上辈子入宫时报的十六,实则还未过十五岁,两姐妹相差了十三四岁,怕是陆沉珺出阁时,陆妍珺还窝在屋子里绣娃娃呢,也难怪上辈子陆沉珺守寡后家中子女犯了事儿,从头至尾,陆妍珺这个顶着她的脸入宫的堂妹都谨作不知,一言不发。 傅皇后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满殿的喧嚣登时一寂,傅皇后语气温和地开口问道:“婉贵妃看得如何了?” 婉贵妃将自己的眼珠子从陆妍珺的脸上挖出来,低头喝了口茶掩饰自己方才的狼狈失态,轻哼了一声,毫不客气道:“韩家姑娘大方些,陆家这位庶出的女儿有些小家子气了,行事之间,缺了点大家风范,以本宫之浅见,还是留了韩家这位姑娘的吧。” 傅皇后轻轻地点了点头,没有反驳婉贵妃的意思,储秀宫的崔明姑姑就上前一步,去了陆妍珺的牌子,递了韩雪兰一个香囊,一行六女沉默地站了起来,恭顺地低着头出去了。 隔得太远,一时之间,钟情也看不真切这些女子脸上的神色,也不知她们是暗含不甘,还是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或者如上一世的韩雪兰一般,苦恼地皱起了眉头,开始筹谋着走哪宫娘娘的门路来帮自己除名、赐婚了。 钟情看着眼前这肃然无声的一幕,不禁有些想笑,上辈子,是钟情想方设法、挖空心思、拐弯抹角地委婉暗示成帝不要纳了陆妍珺进来,从傅皇后到婉贵妃,都是一副老神在在的看戏模样,似乎完全不为这二女之间的龃龉所动,如今钟情缩着头不吭声了,婉贵妃却是立刻就着急了起来。 ——这么看来,与韩雪兰这么一个背靠韩家大树的世家贵女比起来,成帝青梅竹马白月光这个大杀器,才是真正让后宫所有妃嫔都为之胆寒的啊。 钟情真是既想笑,又想冷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三个巴掌 钟情挂着浅浅的不虞回了永寿宫,沉思片刻,屏退四下,单独唤来抱琴,如此这般地吩咐了她。 抱琴微微点头,躬身退了出去。 半柱香后,抱琴拿着四封纸笺进来了。 钟情展开一看,其上分别写着:念诗,念诗,念诗,念茶。 钟情不由微微一笑,为这与她所料无甚差异的结果。 钟情不喜爱用太监,除了觉得阉割之道莫名残忍之外,更是由于钟情早年在教坊司的时候,看过太多底层宫女与太监之间的腌臜事儿,是以后来自己主位一宫后,钟情是能不用太监尽量不用太监,宁可宫女多些,生了口舌之端,也尽力避免某些让成帝面上过不去的秽乱宫闱之事的发生,是以永寿宫里除了大太监高顺之外,剩下的多是在外间洒扫的小太监,而永寿宫里真正在内室得用的,算起来,是四抱四念八个大宫女。 这里面,四个抱的资历长些,管的也多些,抱琴拿着钟情私库的钥匙,抱棋管着出入库藏的账册,抱书主要负责清点永寿宫主殿的各色摆设存缺,抱画则是负责偏殿的崔、章两位宫嫔的用具摆设和宁阁那边的,抱棋被钟情吩咐到“尚药局学艺”后,账册这部分就留了个缺出来,论例,钟情从四个念里顺手提一个上来就好,钟情想了想,却是没这般来,而是叫抱琴分别找了四个念去,让她们写下了各自心中认为当得此任的人。 四人里,三个写了念诗,一个写了念茶。 抱棋突然被调走,永寿宫上下,难免有些微的人心浮动,此刻正该是钟情施恩于下、安抚人心的时候,钟情却想趁着这时机,好好看看身边人的表现。 钟情叫抱琴依次唤了四个念进来。 面对钟情的提问,念诗不卑不亢地表示:“奴婢早年在尚宫大人身边服侍过,于账目一道,侥幸得过魏大人几分指点,倘娘娘不嫌,奴婢愿尽绵薄之力。” 尚宫局乃六尚之首,乃是宫廷女官的最高等级,掌导引皇后及赏赐等事,念诗口中的尚宫大人,自然指的是长信宫里傅皇后的心腹女官魏若,四个念都是钟情封嫔后就被赐到永寿宫的,如今算来,也有四五年的光景了,如若念诗五年前就有资格在魏若身近服侍,确实是有底气说这番话了。 钟情欣赏于念诗的自信与坦诚,赏了她一个镯子,叫抱琴送了她出去。 第二个进来的是念酒。 相比于念诗的稳重淡定,念酒要活泼轻快的多,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就透出几分伶俐机巧来,唇角上扬,未语先笑,自带三分喜气,不待钟情开口相问,念酒快言快语,率直地主动说了:“娘娘,恕奴婢说句谮越的,抱棋姐姐原是管着这宫里大大小小的账目的,如今突然走了,一时半会儿,娘娘若是想找个能尽快接手的,以奴婢之浅见,非念诗姐姐这个熟家莫属呐。” 钟情险些被念酒给逗笑了,忍不住出言调侃道:“那若是本宫要你来呢?你也做不好?” 念酒低下头,轻轻挠了挠自己羞红的侧脸,扭扭捏捏地表示:“如果娘娘真看得上奴婢,为娘娘做事,奴婢自然绝无二话只是约莫着,还是要回头去请教了念诗姐姐来。” 钟情失笑,摇了摇头,叫念酒出去了。 不同于念诗的沉稳大方和念酒的伶俐圆巧,念花进来时,明显要拘谨得多。 听了钟情的问,念花思索一番,只谨慎地表示:“以奴婢之愚见,念字辈的四个姐妹里,念诗姐姐最当此任。” 别的却是不多说了。 钟情也不为难她,只是轻轻点头允她退下,最后一个来的,是与前三者全然不同,唯一一个写了自己名字的念茶。 念茶一进来,就扑通一声跪倒在钟情面前,大声道:“念茶,念茶愿为娘娘解忧!” 钟情脸上的笑意不由冷了一些:“起来说话吧。” 钟情语气平平,念茶听起来却觉得有些刺耳,她仍然跪着,头也不抬,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白玉石砖,一字一顿地与钟情分析自己的益处。 “娘娘,奴婢四人里,诚然,念诗姑娘年纪最长,但,念诗姑娘曾在魏尚宫身近服侍过好些年,日前魏尚宫寿辰,念诗姑娘还特意请了假去吃酒奴婢愚见,娘娘身边,还是当放些自己的亲近人为妙啊!” “哦,”钟情低头喝了口茶,冷淡道,“那以你的主意,这永寿宫里,谁算得上本宫的亲近人?谁又算不得呢?” 念茶状若恭敬地表示:“抱琴姑娘跟着娘娘最久,也最是忠心,自然算得;念字辈里,念诗姑娘靠着长信宫,念花姑娘的亲姊又是承乾宫容嫔娘娘身前的第一得意人,只念酒姑娘与奴婢,是自内务府出来,就一门心思地跟着娘娘的。以奴婢愚见,念酒姑娘自然也好,只是性情跳脱了些,若是论到为娘娘分忧奴婢自认,自己更合适些。” 念茶话到最后,缓缓地抬头觑着钟情的神色,想从她脸上看出自己是否会错了意。 可惜钟情的脸上什么都没有,只顿了片刻,轻轻地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让念茶退下了。 念茶心下微定,笃信自己赌对了大半:永寿宫虽盛宠,可自四殿下后,这六年以来,钟妃娘娘的肚子再没有过动静,这眼看着新人再入宫,若是再不早作打算,等新人笼络了陛下去——都不必太得宠,只消再出一个永和宫沈婕妤那样的来,除了盛宠别无依仗的钟妃娘娘,又该如何自处呢? 后宫中人都知道,钟妃早年在未央宫时,与婉贵妃很是不睦,后来一年前的围场事故后,永寿宫与长信宫的关系也显见的疏远了去,四殿下又并不有多聪慧伶俐,钟妃娘娘开始着急起来,念茶觉得是很自然的事情。 ——什么尚药宫学艺,早不去晚不去,为何偏偏在与未央宫的柳丽容起了冲突后罚了原也出自未央宫抱棋去?于念茶看来,不过是钟妃想腾个大宫女的位子出来,更顺其自然地用新人邀宠罢了。 之所以择了抱棋出去,则是与早年便跟着的抱琴、曾在云贵人身边服侍过的抱书、抱画姐妹比起来,抱棋未央宫的出身更碍了钟妃的眼罢了。 念茶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合情合理,全然合宜,念茶想,四抱四念里,数着自己的颜色最好,念花虽也不差,却因其姊的缘故,与承乾宫的关系太近,想来钟妃是不会为他人绣嫁衣裳的,思来想去,念茶觉得,这事儿非自己莫属了。 ——自己再如何,也比外面那些人忠心、比崔美人和章选侍好拿捏吧? 念茶微微垂眸,静好的侧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勃勃欲望。 自己的机会到了,念茶强忍着,才没让自己的脸上显出志得意满的笑容来。 念茶走后,钟情喊了三个抱进来,开门见山地表示:“抱棋走后,她的活儿缺了个人做,本宫想了想,打算提念茶上来,你们觉得呢?” 三个抱对视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里看到了惊讶之色。 沉默片刻,抱琴是第一个开了口,弱弱地坚持道:“娘娘以奴婢的浅见,还是念诗更稳重些,念茶那性子略显得轻浮了些。” 钟情笑了笑,冲着抱琴鼓励地点了点头,却依然没有改口,只是问剩下的两个抱道:“你们觉得呢?” 抱书是姐姐,却更沉不住气些,闻言立刻点头附和,直白道:“娘娘,奴婢也和抱琴姐姐一个意思,念诗擅珠算,于账目一道上,是抱棋姐姐在时也主动求教过的,念茶性子浮躁,怕是当不得此等重任。” 钟情脸上的笑容更真挚了一些,却是依然没有改口,只是笑着看向至今还未开口的抱画。 抱画拧眉沉思了片刻,迎着钟情鼓励的微笑,踌躇着开了口,语气里却依然带着几分犹疑:“奴婢觉得念诗姑娘有念诗姑娘的长处,念茶姑娘也有念茶姑娘的好处端看娘娘想要的是什么了。” 钟情笑了,意味深长地追问:“那你觉得,本宫这主意拿的对么?” 抱画微微一愕,似乎有哪里想不太通,不过这次回答的却是快多了,立马流利道:“娘娘的选择,自然有娘娘的道理奴等只有赞同的份。” 钟情微微一笑,赞赏地看了抱画一眼,一锤定音道:“那就说定了,明日起,点了念茶顶抱棋的缺,来内室伺候。” 三个抱齐声福身称是,只是抱琴出来后,看着抱画的脸色却隐隐带了些不满出来,抱画微微苦笑,却暂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恭谨地朝抱琴福身行了礼,退出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钟情的决定一经宣布,几家欢喜几家愁,念诗尚还沉得住气,念酒瞅着念茶的眼神却明显带着挑剔不满,大概是不悦于对方明明本事还不如自己,却偏偏得了自己求而不得的差事,也不晓得背后究竟搞了些什么龌龊伎俩,念花的头则是垂得更低了。 钟情本以为,念茶的事情,自己大概还要再等几天才能解决,却没想到,对方比她想象的还要沉不住气。 ——成帝接连宿在钟情这儿的第三天,无事发生;第四天,无事发生;第五天,成帝一踏进永寿宫的殿门,就被晚膳后出来消食的崔美人给“偶遇”了。 成帝三言两语打发了崔美人过来,钟情的脸色就有些不太好看了,成帝喝了酒过来,本就不大舒服,进门又遭了一桩“偶遇”,眉头紧皱地进来,二话不说,先进了颐尚殿沐浴。 钟情面无表情地喊住了要去小厨房给成帝煮醒酒汤的抱琴,轻轻喊了念茶的名字,叫她替自己将早已准备好的皂膏巾帕送进去,转身带着抱琴一起,去了小厨房亲自给成帝煮醒酒汤。 算着点一进颐尚殿的门,隔着一道屏风,就听到了念茶惊惧交加的尖叫。 钟情站在颐尚殿前,顿了顿,掀开了帘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5章 念茶的下场 成帝今天过得异常不顺。 黄海琦被押解入洛后,对所有罪状供认不讳,但却咬死是一人所为,坚决不愿把背后靠着的威毅伯府和谢家给供出分毫,谢家也就罢了,只是有几个不肖子弟与此事牵扯深些,华郡谢氏盘根复杂,大树难拔,成帝也没想着靠此事就能一下子把他们家给完全拉下来,只是威毅伯府,靠着黄海琦给的孝敬,卖官鬻爵、私贩盐铁、五毒俱全的威毅伯府如若这次叫柳家逃了个清净,可就真是枉费了成帝那番布局的心思了。 审问的进程一时胶着,成帝心里窝着火,就与虞宁侯傅从楦在谨身殿里多喝了几杯,成帝酒量浅,傅从楦却是个千杯不醉的,不论喝多少都不露声色,成帝心头烦闷,又有傅从楦在旁边比着,不知不觉就喝的多了些,待他反应过来停杯时,已经浑身都不舒服了。 眉头紧锁地去永寿宫想找钟情,结果半道上还碰上了特意守株待兔等着“偶遇”的崔美人,若不是念着崔氏往日里安安分分、从不生事端,一向是个温懦怯弱的豆腐性子,成帝当时就要发飙了,耐着十成十的性子听完了崔氏结结巴巴的求情,成帝脑子里却根本连尚宝寺里究竟有没有一个姓崔的少卿都想不起来了,待沉着脸打发走了崔氏到了永寿宫,成帝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是酒气,洁癖成性的他根本难以忍受自己身上的气味,匆匆与钟情打了个照面,就跑到颐尚殿的汤池里把自己整个泡了起来。 活脱脱是打算把自己煮,当然也可能是腌,入味了再出来 可惜计划是美好的,现实是惨淡的。喝酒喝上头的成帝只泡了一小会儿颐尚殿里的汤池,就觉得头脑昏昏、气血翻涌,全身上下更是难受了,成帝不悦地从汤池里起来,正要去披寝衣,侧边小门的厚帘外却突然响起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什么人?” 成帝自然听得出那脚步声绝不是钟情的,顿时沉下脸来,冷冷问了。 门帘外的女子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自己轻手轻脚的还是被发现了,犹豫了一下,站在门帘外开口道:“奴婢念茶,是钟妃娘娘身边贴身服侍的,娘娘让奴婢来服侍陛下洗漱。” 成帝微微皱眉,他一向不喜欢生人近身,这毛病钟情是门清的,没道理会突然叫了个生人来,成帝正是酒后昏沉的时候,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其中的蹊跷,只是下意识地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不悦地皱了皱眉,冷冷道:“不必进来,把东西放外边就是,你家娘娘呢?” “是。”门帘外的女子顿了片刻,低低地应了一声,然后跪在外间不出声了。 “钟妃呢?”成帝的问题等了一会儿也没得到回答,顿时不悦地扬声又问了一遍,就在成帝仓促穿了寝衣要转过屏风出去寻人时,门帘外的宫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掀起门帘进来了。 成帝大为不悦,正要开口呵斥她出去,那宫女却一把跪到在地,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来,仰视着成帝,语速飞快道,“娘娘嘱咐奴婢,嘱咐奴婢来服侍陛下” 后边的半句话断在了成帝自她开口起就猛地阴沉下来的眸子里,念茶甚至有种错觉,若是她再继续说下去,对面的男人甚至会毫不犹豫地掐死她。 念茶被成帝眼神里的冰冷怒意吓得全身发抖,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身子一软,整个瘫在了地上。 成帝面无表情站在那里,良久都没有说得出一句话来。 念茶在心下暗恨,她知道自己这次鲁莽了,挑错时机,反而要弄巧成拙了。 不过还好,念茶想,自己终究是钟妃亲口应下的“新人”,今日也是在钟妃的暗示下进来“伺候”皇上的,若说心急,也不是自己心急,而是钟妃娘娘算错了时机 念茶想,钟妃历来是个御下宽厚的,自己也毕竟在永寿宫里服侍她这么些年了,换了别人,未必能比得上自己的忠心,想来钟妃一时半刻的,也不至于会立马舍了自己出去,多半会为自己在皇上面前周旋一二的当务之急,念茶想,是该亡羊补牢,揪住这次机会,尽力给皇上留个更好的印象才是。 皇上这样的天之骄子,倘若能得了他的眼,再为他生下一儿半女来,纵是日后为此吃点钟妃的排头,受些各宫娘娘们的怨气,也是值得的 念茶在心里如此这般地思量了一番,鼓起勇气来,顶着成帝的冰冷视线,缓缓地抬起自己的半张莹莹小脸,含羞带怯道:“念茶自知不过蒲柳之姿,不敢妄图得到陛下的怜惜念茶也是,奉了娘娘的命而来的。” 念茶想,自己不过是一个碍于主子之命、卑卑怯怯无法决定自己命运的无根浮萍,这般可怜的女子,纵然是皇上不爱,也该有几分怜惜的。 更何况,男人都是贪花爱色的。 念茶想,论容貌,自己比起钟妃娘娘,自然是远远不及,可满汉全席有满汉全席好,清粥小菜也是有清粥小菜的妙啊。 念茶对自己的身段外貌,还是有几分自信的。 再说,那位顶顶有名的陆家姑娘陆沉珺,念茶也是见过的,在她看来,也不过尔尔可见当今圣上,也并不是一个单以容貌论高低的男人。 都道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如今掌灯时分,在颐尚殿算不得明亮的烛火下,念茶微微抬起的半张小脸显得格外的楚楚可怜,三分怯三分羞三分艳里,还掺着一分难得的凄凄怯怯。 仿佛一个孤苦无依又被逼入绝路的娇娇幼女,茫然无助里,带着一分天真的诱色。 成帝神色莫测地看着念茶,一言不发。 念茶忍不住偷偷抬眼,一下又一下地小心觑着上方龙章凤姿、气度卓绝的成帝,慢慢的,就移不开眼了。 而就在念茶兀自脸红心热、目眩神迷的时候,成帝骤然出手,狠狠一掌,直接拍在了最近的红檀木雕福禄围屏上,砰地一声,伴随着念茶惊惧而起的尖叫,围屏重重倒在地上,木星飞溅。 钟情就是在此时,端着一碗醒酒汤,掀过帘子,盈盈地立在了门口。 怒到了极致,成帝反而不气却笑,目光冰寒地盯着钟情,一字一顿地开口问道:“宝儿你叫她来,服侍朕?” 这不是成帝第一次叫钟情“宝儿”,甚至不是成帝第一次在床笫之外的地方叫钟情“宝儿”。 但却是成帝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叫钟情“宝儿”。 冷漠里,带着丝丝的残忍。 钟情顿了一顿,缓了缓,扭头把自己手中的醒酒汤递给了身后跟过来的抱琴。 然后木着一张脸,走到瘫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念茶面前,弯下腰来,冷冷地对上念茶惊惧的双眼,缓缓地笑了一下,问她:“害怕么?” 念茶早已经吓疯了,谁人能想到,看上去光风霁月斯斯文文的成帝一伸手,能把那要好几个大太监合抱才抬得起来的红檀木雕福禄围屏一下子击碎推倒 念茶甚至有种预感,倒在成帝掌下的,本可能不是那围屏,而是她自己 念茶对这个猜想感到不寒而栗,被吓得魂不附体的她,见到钟情的第一时间,毫不犹豫地从地上哭着蹭过去,抱住钟情的大腿就高声哭嚎了起来,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娘娘救我,娘娘救我” 成帝阴着脸站在后边没有作声。 钟情抓住念茶的手,然后把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下来,微微笑着,轻轻地叹息道:“本宫还以为,你做这种事的时候,就已经不怕死了呢原来,还是怕的啊。” 念茶震惊地仰头看着钟情,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会错意了,竟然就这么被钟妃翻脸不认人地就丢出去了,极力求生的她,下意识地想尽力撇清自己,望着钟情尖利地高声喊道:“是娘娘叫奴婢来的,明明是娘娘叫奴婢来的是娘娘叫奴婢来的啊!” 钟情扬起手,毫不犹豫地给了念茶一巴掌,这一巴掌,可是比当日打柳氏狠多了。 钟情想,柳丽容与自己不合,彼此的立场问题还当算是占了一半,可是念茶这世上怎么有人,这么的狼心狗肺,不知好歹呢! 念茶被钟情一巴掌打得倒在地上几乎要晕死过去,钟情冷冷地看着念茶难以置信的脸,一字一顿地问她:“本宫叫你进来给陛下送皂膏巾帕本宫可叫你,爬陛下的床了?” 这个问题,钟情足足憋了两辈子,总算是问出口了。 上辈子,也是这么着的一个夜晚,成帝喝多了过来,不过不是今天,算下来,要比今日晚个一年半载的,也是钟情在起身去小厨房给成帝亲自煮醒酒汤的时候,念茶偷偷溜进了颐尚殿,不过那一次,钟情走到半道忘了东西折回来,念茶还未见得醉酒的成帝,先迎头撞见了钟情,吓得面色惨白瑟瑟发抖说不出话来,钟情当时就明白了她打的盘算,心里很是不舒服,却也不想拿这些污糟事儿扰了成帝烦心,于是只三言两语打发了念茶,当面却没有发作什么。 至此之后,钟情心里既存了芥蒂,自然而然就疏远了念茶,只是她到底念着好些年的主仆情分,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只想着以自己冷落的态度,也该念茶吃个教训、好自为之了。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念茶不仅毫无悔过之心,反而将自己没能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原因归咎于钟情的横加干扰,表面上默不作声低头干事,背地里却屡次向着旁人编排钟情,说钟妃娘娘实在恶毒善妒,不过因成帝多看了自己两眼,就平白遭了钟妃的嫉恨,屡屡给自己穿小鞋,叫自己再无了出头之路。 大概是谎话说了一千遍,就自己给自己洗脑那是实话了,也许是在念茶看来,事实就根本是她自己所说的那般,总之,在永寿宫里不被待见、饱受排挤的念茶,春闺寂寞之下,竟然与大皇子允康的伴读、荣国公家的老大,楚阳勾搭在了一起。 后来事败,念茶反咬一口,说与人私通、秽乱宫闱的是钟妃与大皇子,而自己与荣国公家的大公子,不过是二人的□□,障眼法,替罪羊罢了。 可怜当时的大皇子,也才不过十二、三岁而已。 钟情只觉得愤怒又可笑,不明白怎么会有人不知好歹、恶毒恶心到这种地步,又能编造出这般滑天下之大稽的谎言来,婉贵妃听后,却是直接叫人当庭杖杀了念茶。 足足三百杖,人都死了,杖都没停,最后留下来的,不过是一团模糊的血肉。 那也是成帝为数不多的与钟情怄气,虽然他并不明说,可钟情知道,他心里是极不痛快的。 即便念茶说的是个那般可笑的无稽之言。 钟情往日里讨好成帝,无外乎“百依百顺、予取予求”这八个字,可说到底,钟情自己也明白,她能哄得好成帝,归根结底,不过是成帝愿意被她这样哄好罢了。 念茶的死,钟情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毕竟后来还听了念茶同屋小宫女复述的自己平日从念茶口里听到的只言片语,钟情觉得既愤怒又无稽,对于念茶的死,说不上痛快,但也并绝不觉得惋惜。 可念茶死前的那一番胡说八道,却是叫不少人心里都堵了很久。 重来一世,钟情终于有时间、赶得及亲口对着念茶问出那一句话:“你自来我永寿宫来,数年间,本宫自认待下宽厚,从不曾苛待过你你却为何,如此的狼心狗肺,不知好歹!” 钟情话到恨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仰起脸,竭力抑制住自己胸口汹涌的情绪——虽然自认早已对念茶毫无期待、认清了对方白眼狼的本质,但真走到今天这一步,钟情心里还是愤恨交加,又生气又委屈。 钟情心想,我这般待你们,平日里和颜悦色,从不打骂,满宫上下,再难找到一个似我这般好脾性的主儿了,你整日里想的,却是如何背着我爬上陛下的床? ——纵然是那寻常人家的妻妾争宠,姨太太房里的丫鬟想往上爬,那也得先得主子开了口的允吧!这前后两辈子,我从头到尾,可都从没明确地应许过你半句话!你但凡心里当真有把我看作主子半分,就不该做出这般寡廉鲜耻的事情来吧! 怕是这念茶从头至尾,就只是把我当往上爬的踏板吧! 钟情越想越气,气得浑身发抖,一时恼火得只想摔了东西才解恨。 成帝看着看着,心头的郁气反而散了个七七八八,默不作声地走过去,主动抱住钟情,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用哄小孩子一般的温和语气缓缓劝慰道:“罢了,不过是一个背主爬床的奴才,不值当这样生气乖,不气了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6章 鸳鸯浴 钟情被成帝揽着,靠在他肩膀上木木地坐下,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成帝面无表情地抬了抬眼,叫人进来收拾了地上的狼藉,关红很有眼色地带着几个太监手脚麻利地将念茶堵住嘴拖了下去,全程不起半点多余的声响。 成帝这澡洗得窝囊,还险些遭人荼毒、失了“清白”,这下子也彻底没有继续泡汤的欲望了,草草裹了自己,揽着钟情回了内室的榻上,靠在钟情耳边,压低了嗓音问她:“宝儿晚膳用过了没?” 钟情眨了眨眼睛,犹且陷在前后两辈子对念茶的愤怒恼火中没有回过神来,一时没反应过来成帝这话是什么意思,只下意识地先点了点头。 下一刻,成帝低下头,铺天盖地的吻就朝着钟情落了下来。 钟情还沉浸于方才情绪的余蕴里拔不出来,被成帝抱着这么铺天盖地的一通乱亲,钟情觉着自己浑身上下都透着丝丝的抗拒,忍不住从成帝怀里狼狈地挣扎了出来。 成帝克制地按住钟情,将她拢在身下,艰难地退开了些许距离,喃喃地问钟情:“宝儿怎么了?” 成帝的酒量着实很浅,且他喝酒虽不上脸,但方才晕头晕脑地在颐尚殿的汤池里泡了那许久,又犯了会儿脾气,找了段事儿,如今气血翻涌,玉白的脸上现出几分嫩粉来,红扑扑的,乍一看,倒是挺惹人怜爱的。 ——前提是得能先忽略了成帝那双深邃幽暗的眸子,以及其内溢满的主人毫不掩饰的深沉欲望的话。 钟情被成帝侵略性十足的眼神看得心慌神慌,她今日刚收拾了念茶这桩事,前后两辈子的记忆夹杂在一起,闹得她心头百味陈杂,暂时没心思应付成帝的那档子需要虽然钟情自己也明白,床笫之间的事儿,若是成帝坚持,她就是不想受,也是得笑着受的。 钟情不由心烦意乱地推了推成帝的胳膊,自己往后头缩了缩,眼角余光不经意扫到成帝染了血的右手,顿时惊叫出声,拉过成帝的手放到掌心捧着,转头正要叫人去宣太医过来,成帝抬手按住了钟情,自己起身,叫关红捧了绷带与创药进来,自己给自己包扎好了。 整个过程中,成帝都略略地皱着眉头,一副既有些嫌弃懊恼,又不好直接开口的郁闷模样。 钟情看这洁癖精憋得实在是难受,无语又好笑,顿了顿,只好善解人意地主动询问道:“陛下这寝衣污了,不妨待臣妾给您换了?” 成帝抬起眼,面无表情地看着钟情。 钟情顿了一下,立刻从善如流地补充道:“臣妾这就去叫宫人们准备沐浴的热汤来。” “倒也不是非得要再折腾一次,”成帝皱了皱眉,缓缓地抬起了自己包好的右手,很是不悦地盯着它,“这样子,不好碰水。” 钟情怔了怔,犹豫了一瞬,试探着提议道:“那臣妾服侍陛下沐浴?” 成帝慢吞吞地抬起头来,看了看钟情,骄矜地点了点头。 钟情顿了顿,坦白说,她在话出口的瞬间就后悔了,就以成帝今日的兴致,陪着他洗澡实在不是一个好主意。 但说出出的话泼出去的水,钟情都主动请缨过了,现在也只好硬着头皮出去吩咐了宫人们准备了洗浴的东西来。 半柱香后,舆洗室内,钟情兢兢业业地给成帝擦洗换衣,成帝,呃 他的目光如有实质一般,正忙着一寸一寸地扫过钟情身上的白色寝衣。 那眼神是赤裸得近乎轻佻的。 钟情被成帝看得浑身上下不自在,成帝自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狂放,唇角微微勾起,规矩地将自己的视线移开了半寸,少顷,含着笑望着钟情,缓缓地吐出了那三个字:“一起吧。” 钟情僵了僵,温顺地垂下眉眼,就着跪坐的姿势,将自己的五官隐藏在发髻的阴影里,半晌后,她听到自己声如蚊呐、含羞带怯地应了一句:“好。” 只是脸上却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成帝的酒量是真的不好,今晚情绪又大起大落,中间几次想折腾又屡屡被打断,等到钟情终于默许了,成帝压根没再有心思去留意她身上那点奇怪又微妙的抗拒,他只是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就只是很想要眼前这个人罢了。 成帝吻住钟情的唇,单手叩住钟情的下巴,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像是在品尝什么美味佳肴一般,啃噬的很是认真。 氤氲的雾气中,弥漫着的全是情欲的味道。 钟情有点受不住了,成帝是惯于软刀子磨人的手段,即使是在这种事情上,也能显出一种循循善诱、不疾不徐的漫不经心姿态来,钟情却明白,自己却压根不是个能沉得住气的,若是在这种事情上与成帝比耐性,最后吃苦头的还得是钟情她自个儿。 钟情吸了口气,垂下眼睑,掩上眸色,玉臂横展,松松地环住成帝坚实的肩膀,靠在成帝的肩窝上,细细地喘息着,似是勾引,又像是求饶一般地唤着成帝:“季郎” 成帝顿了一下,猛地掀起水从浴池里直直地站了起来,横抱起钟情,叩住她的后脑,将人埋在胸前抱上了塌。 成帝想,有些事情上,或许自己不需要那么慢条斯理、按部就班的。 钟情最早还有力气分心想自己那点杂七杂八的东西,不过很快,她那消极怠工的态度就于无形之中激怒了成帝,成帝脾气上来,将钟情狠狠地按在那张曾经幽禁了她八年之久的黄花梨嵌玉围子大床上,从头到脚,里里外外,吃拆入腹,折腾了一遍又一遍。 狂风骤雨中,钟情正如一只无依无靠的小舟,纵然再去想媚上迎合,却也很快连迎合的力气都没有了,除了随波逐流,别无他选。 意乱情迷之间,成帝松松握住了钟情的腰,软的如二月初生的嫩柳条般,盈盈不堪一握,顺着细腰往下揉搓,摸着钟情细细的髋胯,成帝有些苦恼似的,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 ——宫中的老嬷嬷都道:髋骨太窄的妇人,生产之时,是最易闹出事儿的。 成帝不由犹豫了片刻。 他想再要一个儿子。 可他更不想钟情出事。 成帝犹豫之间,从后至前,从左至右,又在不经意将钟情揉搓了个遍,最后停留在钟情软软的小腹上,一遍又一遍地来回挠着。 钟情本来不想打扰他的,也是怕再惹了他的兴致起来,说句心底话,钟情不得不承认,自己大约心态老了,情欲淡了,对这床笫之间的那档子事,越来越力不从心了。 自然,这其中,也是有钟情无意再去变着花样地主动讨好迎合成帝的心态在。 可是成帝这么挠啊挠的吧,钟情她就是忍啊忍啊的,也还是一个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了。 腰腹上那一圈全是钟情的痒痒肉,平日里成帝摸一摸倒还罢了,钟情尚且忍的,今日怎么就还带上指尖开始挠了呢,钟情一旦破功,那就是一泻千里,彻底忍不住了,躲到绣着缠枝花的红丝被里,抿着嘴巴受不了般地笑,边笑边道:“陛下别,别挠了痒的慌” 这一笑,却是把方才的什么情欲、什么暧昧的气氛全都给彻底笑没了。 成帝无言失笑,也知道自己方才是犯癔症了,偏要往钟情的痒痒肉上挠着,虽有点大好气氛被扰了的郁闷,但也不多气她,倒是钟情怕他生气,躲在红丝被里也不停地偷眼瞅他,成帝被钟情看的好笑,又见她身上只剩了一条绣着鸳鸯戏水的水绿色肚兜,裸着光滑的肩头,上面一片青青紫紫的暧昧水痕,躲在锦绣堆里,更衬着眉眼间有一股惊人的媚意,恍惚间,倒是与当年初见时那个艳气逼人的小姑娘毫无差别。 似乎连年华与岁月从未在她身上留下过丝毫的痕迹。 总不负,韶光好。 钟情一迎上成帝猛地深沉下来的眼神,心头就打了个突,在心里哀叹着不是吧这下又要来了。 不过成帝缓了缓,却只是另拿了条锦被将钟情全身上下囫囵拢了个全,然后将她松松抱到怀里,低头吻着钟情鬓发汗湿的脸,待把人亲的神思恍惚了,才冷不丁地开口问道:“宝儿再给朕生一个吧。” 钟情心下大震,后背陡然一凉。 那瞬间的第一反应是:他知道我偷偷服避子丸了?! 作者有话要说:  钟情:只生一个好,儿女都是宝。微笑。 成帝:二胎开得好,生娃要趁早。 小天使们觉得该生几个好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7章 再谈心 不过很快,迎着成帝那温柔缱绻的眼神,钟情把压在喉咙口的那股气轻轻地吐了出来,缓缓地放松了心神。 钟情想,如果成帝知道了自己背着他偷服避子丸的事情,不大可能会是这般平和温柔的态度,他这多半是兴之所至,随口一说罢了。 钟情额头上方才被折腾出的热汗经这么一吓,顿时感觉透着丝丝的凉意,让她坐立难安,情不自禁地在成帝怀里扭了一下,等意识到二人之间的尴尬情况时,赶紧又悻悻然地僵住了。 钟情把自己的下巴磕在成帝的肩窝上,实在是怕了那档子事,皱着脸有心想与他多说几句好转移一下此间的暧昧气氛,凝眉苦思了一番后,钟情神光一现,想到了某件一直埋在自己心头正不知该如何开口的事。 此刻却是个不错的时机! “陛下!”钟情一时激动,直接坐直了身子,锦被顺着她光滑的肩头往下掉,钟情又回头手忙脚乱地去提,最后还是成帝实在看不下去了,伸出手提起锦被将人结结实实裹成了一个茧,然后拍了拍钟情的脑袋,一时有些失语的模样,无可奈何道:“有话说话,不要乱动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跟个小姑娘一般,在床上还蹦蹦跳跳的。” 钟情尴尬得通红了脸,本打算小鸟依人地靠在成帝肩头羞答答地向他提起那个话题的计划瞬间流产而亡,比身体长了十年的心理年龄让她羞愧地端端正正坐好了,心虚地放弃了装嫩撒娇的那一套。 成帝看着好笑,低下头,抵着钟情的额头,漫不经心地问她:“怎么,方才想与朕说什么呢?” “陛下,”钟情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地伸出手,偷偷在下面拉住了成帝,像是给自己鼓舞打气一般,慎而又慎地说出了那句就算得上是“大逆不道”的话。 “臣妾也想给陛下再生一个孩子可是臣妾,不敢,臣妾害怕。” 成帝的脸微微僵硬了片刻。 钟情其实在“不敢”和“害怕”两个词里很是犹豫了一番,极力想从中挑选一个更“无害”的来,尽量减轻对成帝怒火的激发,自然,钟情自己摇摆来摇摆去,临到话出口,都没有真在心里给这俩词决出个高下来。 索性嘴皮子一秃噜,全说了。 成帝眼睫微垂,扫过钟情惴惴不安的面色,轻轻地笑了一下。 “你在怕什么呢?”成帝话出口,又顿了一下,放弃了什么一般,闭了闭眼,与钟情额头相抵,一字一顿地承诺给她,“别怕宝儿,有朕在呢,不怕啊。” 钟情想,我还能怕什么呢? ——我不过是怕死。 更怕的是,自己死了之后,连带着孩子们都被人百般欺负,落不得个好下场。 钟情心中终究是对成帝存着怨的,这个承诺,上辈子的成帝也予了她,可是最后,钟情还是死了。 不仅她死了,她那肚子里的两个孩子,也是一死一残。 钟情挪开自己的额头,别过脸,有些赌气地反问成帝:“陛下这话,却是又对几个女人说过?” 成帝的脸色淡了淡,默不作声地退开了些距离,安静地看着钟情,一语不发。 钟情说这话并不是吃醋,只是因着后怕,可被成帝这么面无表情地看着,反而让钟情心头的那缕焦躁感愈来愈甚,那些本打算含蓄委婉娓娓暗示的话,这回却是被钟情硬气地顶了出来。 钟情语气激动道:“苏宝林为陛下生大皇子,血崩而亡;皇后娘娘产二殿下,二殿下早产羸弱;云贵人生羲和公主,更是险些一尸两命,最后羲和公主活了,云贵人死了陛下这后宫里,拢共就六个孩子,两个生下来便没了母亲,一个体弱多病日日吃药,臣妾侥幸,有惊无险生了僖儿,可是臣妾不敢赌,这一半一半的好运气,下一次还会不会落在自个儿身上!” 话说到这份上,钟情自己也豁出去了,神情举止间甚至带了些自暴自弃的意味,梗着脖子赌气道:“陛下觉得臣妾不识抬举也好,妇人短见也罢,可是臣妾,臣妾就只是真的害怕罢了!” 钟情说着说着,想到自己上辈子的难产,不禁悲从中来,脖子梗得更直了。 却是从头到尾,都不敢真的抬头看成帝一眼。 钟情自己也清楚,她这话,说来是十分诛心的。 成帝这一路走来,过得并不容易,后宫皇嗣稀少,也是前朝屡屡用来敦促成帝广开后宫、大选秀女的理由,钟情知道,这也并非是成帝自己乐见的,也明白,她作为成帝的女人,却用这种堪称是指责对方无能的语气,噼里啪啦如此毫不客气地说了这一大通,于帝王,是僭越,于季郎,是诛心。 钟情也不想让自己变得面目可憎地去指责那个、质问这个的,只是这些话,毕竟在她心里憋太久了,话出口前,她是愤怒慷慨,话落地后,却是后悔难堪,但如今室内一片静谧,钟情仔细咂摸了自己的心境,竟然觉得,是分外坦然的。 钟情想,如果成帝因此厌倦了她,疏远了永寿宫,其实也无甚好忧愁的——她就关上门来安安静静地过自己的小日子好了!她活了这些年,早不是那个只会躲在别人身后嘤嘤哭泣的小姑娘了,她守着允僖,就像一只母兽守着自己的幼崽,纵然再是无能,也绝不会让旁人再伤了那孩子去的。 除非那些人再跟上辈子一样,从她的尸体上踩过去。 可是这一回,钟情想,自己不再是怀着孩子,而在这深宫之内,想让一个身体康健的年轻妃嫔无声无息地突然暴毙可并不是那么容易的吧。 钟情想到最后,甚至是越来越坦然无惧。 成帝却压根不知道钟情已在心里单方面把二人的未来规划到了彻底“老死不相见”的地步了。 成帝只是无言地沉默了半晌,然后轻轻地伸出手,盖在钟情的眼睛上,温声劝慰她:“宝儿别哭了。” 钟情憋着的那口气骤然一懈,眼眶里吱呀呀打转的泪水刷地一下就落了下来,不要钱一般砸在成帝的手心里,钟情狼狈地把自己的脸伏在成帝的掌中,不想叫他看到自己这眼眶通红鼻头紧皱的丢人模样。 成帝纵是心中有火,也被钟情这沥沥淅淅的眼泪给浇得一丝火星子也没有了。 成帝轻轻叹了一口气,将钟情连人带被整个拢了过来,放在怀里。 成帝想,宝儿说的这些,又何尝不是自己也正暗自忧心着的呢,只是 “皇后之事,牵扯复杂”成帝倾身下去,附在钟情耳边,低低道,“至于苏氏和云氏” 成帝说到这里,微微一顿,眼神冰冷得可怕,捏紧了钟情的手,一字一顿地坚定道:“朕绝不会,叫你与她们一样的。” 钟情被成帝拢在怀里温声安慰了片刻,茫然地靠在成帝肩头平稳了情绪,内心的疑惑却越发深了。 ——所以上辈子怀孕后,处于成帝和孝纯皇太后二人高度重视下的自己,究竟到底是栽在了哪一步,最后竟落得个难产而亡的结局呢? 那些人想害自己,钟情自认自己虽不够聪明,但也至少谨慎,更有成帝在旁不时地就来看看如今不只是那幕后之人动手的目的,还有他们当时究竟用了什么东西得的手,都让钟情想不明白。 钟情心底隐隐发凉,恍惚意识到,自己上辈子的难产,恐怕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复杂,极有可能,牵扯到了什么更深的水里去 钟情突然打了个激灵,骤然反应过来一个点:如果自己实在想不到究竟是什么人能在自己难产后得到足够令他们这般铤而走险的巨大利益的话,其实不妨换个思路,很有可能,那些人,根本就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而是 钟情浑身一抖,下意识地抓住了成帝的手,惊叫出声:“季郎!” 钟情慢慢回过味来了,上辈子她死后,不到一年,傅皇后生的二殿下也去了,紧接着,就是后来的允僖钟情原先沉浸在自己和儿子的惨死里久久不能释怀,如今回过头来,却骤然发觉,那岂不是代表着,上辈子一直到自己回来前,成帝膝下就剩下两个儿子了? ——苏宝林生的大皇子,自幼被养在婉贵妃名下,然而谢家在钟情死后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就彻底败落了,婉贵妃夜上牵星楼,从十丈高楼上一跃而下,死状凄惨。 在这之后,钟情就再也没有听到过大皇子相关的消息了。 ——安贵人生的三皇子,自生下来便被抱到了孝端皇太后的慈仁宫里,钟情早该想到的,孝端皇太后此人,可绝不是她表面上那副吃斋念佛的慈悲样子 所以上辈子僖儿死后,成帝最终是不得不要在这两个儿子里挑一个入主东宫的,大皇子和三皇子,一个背后站着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华郡谢氏,牵扯各方世家利益;一个靠着当年就手腕高超,能用中宫皇后身份给自己和白家争取到最大利益的孝端皇太后这两个里的哪一个,恐怕都不是成帝心中的上上之选。 钟情想,女人难产是常事,可是太多了,可就显得不似巧合,而是人为了。自己先前,就一直把苏氏和云氏的死想成了后宫妃嫔争宠作恶的后果,可如今回头想想,纵然苏宝林和云贵人是无所依恃被旁家暗算的,可傅皇后呢?有镇国公府和虞宁侯撑腰的中宫皇后,也能着了那些嫉恨下手的后宫妃嫔的道么?乃至于后来的自己钟情越想越觉得,是自己天真了,这里面的水,怕是比自己原先想的深多了。 钟情一时思绪混杂,脑子里乱的可怕。 成帝低下头,亲了亲钟情被冷汗浸湿的鬓发,再一碰她的手,触手沁凉的可怕,成帝暗叹一声,以为钟情是真被这些事给吓坏了,正想绕个这个话题,想着缓缓算了,却被钟情陡然严肃下来的神态给打断了。 “季郎,”钟情死死拽住成帝的手,仰头直视他的双眼,祈求道,“你是会武功的吧可不可以,也教教我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四个巴掌 成帝愣了愣,温柔地反握住钟情的手,有些奇怪道:“怎么突然想到学武了?” 钟情脑海里乱得一塌糊涂,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不该被自己遗忘的东西被自己大意忽略了,听到成帝的问题,也只草草地收敛了心神,心不在焉地回道:“臣妾是想着,若是想给陛下生孩子,还是得需臣妾自个儿的身子骨强健点的好,不然怕是熬不住” “胡说八道什么呢,”成帝很不乐意听钟情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不悦地点了点她的额头,然后有些好笑道,“你想强身健体,朕给你找几个练拳的女师傅好了,不过练武一事,还是算了吧。” 钟情抿着唇,有些不高兴地望着成帝。 成帝被她这模样给逗笑了,活似个想要讨糖吃没要到的小姑娘,迎着钟情控诉的目光,忍不住弯下腰来把脑袋搁在她的肩头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以为是练武是跟你们学跳个舞那么简单的么?”成帝一边笑一边促狭地看着钟情,羞她道,“练武是要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你这小胳膊,这小腿” 成帝趁机把钟情从被子里挖出来,从头到脚捏了一遍,嬉笑道:“你能扎得了一个时辰的马步么,就要跟朕学武嗯,宝儿?” 钟情的脸羞得火辣辣的,知道自己这是想当然了,脑子一抽异想天开了。 “那就拜托陛下先给臣妾找两个女师傅吧,”钟情咬了咬唇,痛定思痛,决定自己要脚踏实地,从无到有,先不耻下学地打个底子先,“拜托了!” 成帝见钟情认真的态度,脸色也严肃了起来,沉吟片刻,如此建议道:“大张旗鼓地叫人进宫太招摇了,怕是母后知道了,又要与你不喜说起来,你这宫里,如今正好还缺两个大宫女不是么?这么着吧,你先空着,不必急着补,朕亲自给你寻两个知根底、懂功夫的,回头放内务府,你直接去领。” 钟情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不过想到了什么,又顿了一下,苦恼地掰着指头算道:“不能两个全是会武的,我这儿还缺一个粗通医术的,原先那抱棋是会些,只是用着不合我心意,如今剩下的六个都是毫无底子的陛下能不能给臣妾找一个会武功、一个懂医术的啊?武功也无需太高,医术也不必极妙,关键是人一定要忠心信得过,看到什么不对的能主动提” “好好好,”成帝简直拿钟情没有办法,被她这一脸认真严肃的可爱模样逗得心痒痒的,忍不住附在钟情耳边,叼着她的耳垂逗弄她道,“不过呢,宝儿不必弄的这么麻烦的朕适才刚想到,你若真想练武,还是有快点的法子可走的” 钟情惊讶又惊喜地侧过脸看成帝。 成帝一口吻住她的唇,在二人唇齿交融之间,憋着笑吐出两个字:“双修。” 钟情猛地涨红了脸。 一番颠鸾倒凤,云雨初歇后,成帝揽住钟情,忍不住在她耳畔低低地调侃道:“宝儿这是要上高山下火海,还是要闯龙潭虎穴呢,这又是要会武功的又是要懂医术的” 钟情迷迷糊糊之间也被成帝惹得烦不胜烦,躲过他的骚扰,把自己的脸埋在枕头里,小声地嘟囔道:“什么龙潭虎穴,我不过是,想多陪你们一些日子罢了” 成帝微微一怔,片刻后,真心实意地笑了出来。 成帝也学着钟情的模样,趴在软枕上,与钟情脸贴着脸,呼吸相闻,小心翼翼地勾住钟情的小拇指,温柔地看着钟情睡得懵懂的脸,低低地笑着道:“那说好了哦要陪着朕一辈子呢可不许反悔的哦。” 钟情的眼睫颤了颤,侧过脸去,装作被打扰到了一般嘟哝着翻了个身,背对着成帝,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钟情想,这一回,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揪出幕后之人,做最后活下来的那个。 —— 翌日晌午,请罢了安,钟情刚回到永寿宫主殿的内室坐下,将将歇了一口气,抱琴笑吟吟地拿了梨花膏在钟情腕上抹着,眉飞色舞地与她小声禀告着昨夜之后念茶的下场。 钟情失笑,倦怠地听了一听,就不怎么感兴趣了,无论是念茶背后对她的那些不敬之辞,还是最后凄惨可怜的下场,钟情上辈子便都听过一次了,这辈子再如何,也翻不出个新花来了。 外间传来些许隐约的响动,钟情微微抬眼,抱琴立即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正要撩开帘子出门去问,抱画皱着眉心绕过屏风从外间进来了,福身半跪在珠帘外,小声地向钟情禀告道:“娘娘,崔美人说自己炖了鸽子汤,端过来要给您尝尝。” 钟情失笑,这种手段,是她刚入宫时惯常用的,做上几样吃食,去后宫各个稍微有头有脸的主子那里拜访一二,一回生二回熟的,也就讨个面子情了。 自然,被拒之门外的时候,也是惯常有的。 不过钟情暗忖,自己做的可是比这崔美人要走心多了,无论如何,至少是先打听好了人家的偏好忌口才敢上门的,哪像崔美人这般,炖了个不走心的鸽子汤,就巴巴地拿过来示好告饶了。 就想这么着地把前事翻过去了么?钟情无声冷笑,轻轻拍开抱琴的手,淡淡地冲外面吩咐道:“请崔美人先去花厅做做吧抱琴,来,先给本宫上妆。” 抱画低低地应了句诺,起身退了出去。 钟情对着铜镜,将其上的自己仔细审视了一番,微微一笑,吩咐抱琴,去请了章选侍一同到花厅“坐坐”。 待崔、章二人俱在了,钟情这才施施然地起来,搭着抱琴的手,慢条斯理地进了花厅。 花厅内的崔、章二人当即惊坐而起,大约心里是有底的,和完全摸不着头脑的,俱都慌慌张张地向钟情福身问安。 钟情缓缓入座,没有忙着叫二人起来,而是先极冷静,又极漠然地打量了二人半晌。 ——崔氏,从五品尚宝寺少卿家的嫡二女,一个地地道道的豆腐西施,长得虽美,性子却极温懦怯怯,及至于到木讷的地步;章氏,从七品盐课司副提举的独生女,许是家中长辈宠爱,自小活泼,也大概是对着钟情,总惯有一种迷之惺惺相惜的错觉,总而言之,有时的冒失举止,偶尔都让钟情头疼了。 这是上辈子的钟情,在这时候对二人的大略印象。 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事情的话,钟情本是不在意于永寿宫中留这么两个安分守己又有些活泼趣味的宫嫔的,就是留着闲来无事常说说话,也是好的。 可惜 钟情端起茶杯,轻呷了一小口,对着战战兢兢的崔美人,轻轻地扯出一个冷淡的微笑,施施然地开口问她:“令尊崔大人,如今可还安好?” 崔美人的脸色猛地白了又白,好半晌,才嗫喏地开了口:“劳娘娘惦记,说来羞愧,家父日前在酒楼吃多了酒,与人起了争执,后来又是,又是大打出手” 崔美人面色惨白,额上冒汗,说不下去了。 说起来,当初以崔氏的出身,若非她是这样唯唯诺诺的性子,成帝是绝不会将她放在永寿宫的而崔氏那般出身,却被教养成了这副模样,她那不着调的混蛋父亲,功不可没。 只这却不是钟情如今在意的地方了。 钟情搁了茶杯,倏尔一笑,很不客气地纠正了崔美人方才的那句“惦记”。 “可不敢居这样的虚名,”钟情言笑晏晏,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没有半丝到达眼底的,“本宫深居内闱,可没有这般灵通的耳目,能崔大人前脚刚被御史大夫们参一本,后脚就紧跟着知道了这说白了,还不是多劳了崔美人您,既有与宫外沟通的灵巧手段,还有及时觐见陛下的高招嘛。” 崔美人因父亲获罪而昨夜急急地在半道上截了成帝求饶的事情,并没有激怒钟情,事实上,上一世的钟情在崔氏求情无果、来自己这里半藏半掩着哭诉时,还出于怜惜与同住一宫的情谊,好歹帮着她在成帝面前说上了话。 可崔氏后来,又是怎么回报自己的呢? 钟情已经懒怠算了。 崔美人一听钟情起了这话头,顿时面露绝望,身子摇摇欲坠,一副欲晕不晕的模样,哭得梨花带雨地冲钟情哀求道:“娘娘,嫔妾知道嫔妾昨日做的不对,犯了娘娘忌讳实在是,实在是家父被押在狱中,嫔妾放心不下,走投无路,这才出此下下之策娘娘宽宏,就饶了嫔妾这一次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9章 线索·甲 “你也不必在这儿哭,”钟情心里突然厌烦极了,冷笑着坐直了,不客气道,“本宫不是陛下,也不吃怜香惜玉的那一套!” 崔美人被钟情如此突如其来的一顿吼,吓得六神无主,忍下喉咙间的呜咽,怕再惹了钟情发怒,也不敢随意开口,只恳求地看看钟情,再看看旁边跪着的章选侍,指望着对方能为自己说两句来。 章选侍咬了咬唇,面上浮现三分犹豫,纠结了片刻,垂下了头没敢吭声。 崔美人绝望地移开了视线,又惧又悔地看向钟情。 钟情抿了抿唇,心知崔氏就是这经不起事的胆小性子,也懒得再多为难她,直接道:“崔美人这般有自个儿主意的大佛,本宫这里庙小,是容不得了,念在同住三年的份上,本宫也不催你,你自己选个想去的地儿,本宫就不远送了!” 钟情说罢,想到前世的那些污糟事儿,顿时心情更差了,也不耐再在这里和崔美人纠缠下去了,言尽于此,她起身就想走了。 崔美人却是惊呆了,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永寿宫里惯常性子柔、度量大、好说话、不计较的钟妃娘娘能因为她昨夜那么一次的越矩冒犯,就立刻翻脸无情,竟是狠下心来直接要撵她走了。 崔美人大惊失色,仓促之间,只急得去追过去抱住了钟情的小腿,低声下气地哀求道:“钟妃娘娘,嫔妾知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就饶过嫔妾这一回吧” 钟情不想与崔氏这么车轱辘下去,闻言便回过头来,俯视着崔氏,反问她:“那崔美人说说,自己错在了哪里?” 崔美人不意钟情突然发问,怔怔愣在那里,须臾后,见钟情脸上的冷意愈发明显,吓得一个激灵,不待细思,便把自己心里约莫的想法说出来了:“嫔妾错在,错在不该明知陛下是来看娘娘的,却故作偶遇,等在陛下过来的路上求见陛下可是娘娘,嫔妾并无半分邀宠之意啊,嫔妾只是,只是忧心家里,想着面见陛下求求情而已嫔妾敢对天发誓,倘若有故意截道邀宠之心,就叫嫔妾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娘娘就饶了嫔妾这一回吧” 崔美人说着说着,复又趴在地上大哭了起来。 钟情失望地收回了视线,临走前,瞥见旁边一同跪着的章选侍,凉凉地开了口:“章选侍觉得,崔美人错在哪里了呢?” 章选侍愣了愣,瞅了伏地痛哭的崔美人一眼,犹疑片刻,小小声道:“以嫔妾之浅见,崔姐姐错不在拦陛下,而在不经娘娘,先拦陛下。” 崔美人愣愣地看向章选侍,不明白她这说的与自己又有什么区别,错的本来不就是不该不过钟妃的明路就擅自去路上拦了成帝来见么可是自己也是为情势所迫啊,父亲正身陷囹圄,做女儿的又如何放心的下呢?更何况,纵然父亲他平日里再是不着调,府中上上下下老老小小几十张嘴也是在等着他的俸禄吃饭的,若是父亲此番就这么折在狱中了自己也是情之所急,耽搁不及了啊! 章选侍一看崔美人的表情,就知道对方定然没有理解自己这句话的真意,有些急了,直接道:“崔姐姐,你纵是着急,也该想着,先问问娘娘的意思啊娘娘素来宽厚,你我二人又在这永寿宫里住了近三年之久,难道你家中出事,娘娘知道了,还会坐视不理不成?” 崔美人一怔,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心中一慌,下意识地想开口再为自己辩解些什么,钟情已经走了。 崔美人软软地跪到在地上,明白这一回,钟妃是铁了心要赶自己走了。 —————————————————————————————————————————— 洛阳皇宫,御花园。 傅韵秋看着眼前的混乱场面,只想叹气。 成帝二十一年入宫的待选秀女里,有个婉贵妃的庶妹,在家中甚是得宠——谢家的十一姑娘,谢清雅。听闻谢清雅的生母,是婉贵妃母亲谢夫人的贴身侍婢,开脸抬了姨娘后,伺候主母也是一如既往的卑微恭敬,贴心贴力,什么冬日用胸口给谢夫人暖脚、夏日整夜不睡给谢夫人打扇的都是常事。 也是因着自己生母在谢夫人面前的脸面,谢清雅打小便被谢夫人放在跟前教养,说出去,那是如嫡女一般的待遇,就是在婉贵妃面前,也是极得脸的。 谢清雅其人,傅韵秋是自然不会去招惹的,但别个可就不一定了。 其中的典型,便是二度回归的陆氏女陆妍珺。 ——初选当日,陆妍珺可是婉贵妃亲口点的“撂牌子”,如今她在孝纯皇太后的坚持下又回来了,可不是直打谢家与婉贵妃的脸?谢清雅自然忍不得,不时的,便要叫上人与陆妍珺闹一场。 今日自然也不例外。 谢清雅带人刁难陆妍珺,广阳宫的云宝林从旁路过,见陆妍珺平白受辱,不忍,故上前劝了两句,不成想,偏架拉得不好,反而惹火上身,得了谢好一顿明里暗里的埋汰。 要说呢,也是谢清雅这张嘴,实在是不饶人,若她单骂云宝林便罢了,云家门庭败落,云宝林在这深宫里也是忍得习惯了,可偏偏要骂到云宝林那早逝的姐姐,羲和公主的生母——云贵人身上去。 且说的,正正是那污里八糟的关涉女子贞洁之词。 施贵人带着羲和公主逛御花园,乍听到这么一句,脸色当即就沉了下来,云宝林更是一想到这话被小公主听到了,又羞又气,一个忍不了,直接上了手。 结果理所应当的,输了个底朝天。 钟情与沈婕妤谈着崔美人的去留问题路过时,就看到云宝林被未央宫的人按着跪在地上挣扎不得,狼狈不堪地屈辱哭泣,上一世的秋嫔,如今还只是待选秀女的傅韵秋,眉头微微皱着,正和韩家那小姑娘一道,有意无意地挡在了云宝林身前。 双方对峙十步外的地方,永和宫的施贵人,正紧紧护着自己怀里的羲和公主,一大一小的两双眼睛,俱是满眼的漠然。 这可真是有够热闹的。 钟情一时之间,还真兴起了几分吃瓜看戏的心思。 但这个念头也只有一瞬间。 因为下一刻,一个面生的小宫女扑到钟情脚边来,真情实感、痛哭流涕地为云宝林喊冤。 钟情的脸色猛地变了,紧紧地盯着那宫女,寒声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沈婕妤不由愕然地侧头看向钟情。 不仅是她,全场所有人都被钟情过激的反应吓了一跳,被钟情紧紧盯着看的小宫女犹甚,她结结巴巴的,又把方才那番“自家主子只是好心劝架却被谢家姑娘带人羞辱”的言辞重复了一遍。 这一回,钟情听得清楚明白了。 不错,就是她。 那一日,在永和宫外,钟情追过去却没探听到主人的那句话,正是出自这小宫女之口。 ——那句“娘娘答应过奴婢的,只要贤妃死了,就” 钟情缓缓地抬起头来,目光冰寒,冷冷地落在了云宝林身上。 这宫女,是云宝林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开,三更!小天使们多多捧场鸭! 本章出场(排名按出场顺序): 钟情:第一女主,没啥好说的。 崔美人:已被炮灰,依然没啥好说的。 章选侍:女主宫里小配角一只。 傅韵秋:后期的秋嫔,背景关系详见第二章。 谢清雅:婉贵妃的庶妹,即将炮灰的小炮灰一只,没啥好说的。 陆妍珺:白月光的堂妹,背景关系详见第十三章。 云宝林:广阳宫的一位姓云的宝林,难产而死的云贵人的妹妹,羲和公主的姨妈。 施贵人:羲和公主养母。 羲和公主:云贵人的女儿,详见十七章。 沈婕妤:后期的沈恪妃,背景关系详见第二章。 韩家那小姑娘:韩雪兰,详见十三章。 全新出场人三个:谢清雅,云宝林,成贵人。一言以蔽之:谢带人群p云,施围观吃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20章 云氏双姝 被困永寿宫的三千多个日日夜夜, 钟情作为一缕幽魂, 不能吃不能喝也不能睡去, 空寂无人的深宫里, 连时间的流速仿佛都放缓了, 无人停驻, 也无处听墙角的时候, 钟情全靠一遍又一遍地回忆自己死前的点点滴滴来熬过那阵足以令她发疯的寂寞。 ——也只有这样, 才能叫钟情恍惚确定,自己是当真存在的而不是这浩瀚星空之下, 被时光遗忘、被轮回摒弃的的无根浮萍。 而当日在永和宫外, 咫尺之间却遗憾错过,再也没能听完的那句话,更是钟情循环记忆的重中之重。 说话人的音调缓急、语气停顿、咬字习惯一遍又一遍, 完完整整地刻在了钟情的骨子里, 叫她几乎是在听到那宫女说话的第一时间,就陡然忆起了当年自己在永和宫外的那一幕。 那天剩下的事情,钟情浑浑噩噩的, 早已经没心思去留意了,印象里只依稀留下了施贵人森然冷笑的脸, 以及抱着怀中的羲和公主, 难得一见的,一定要谢清雅赔罪道歉的坚决。 ——施贵人在这深宫里忍气吞声、低调谨慎了五六年, 终于还是被触到了逆鳞, 激起了凶性, 坚定地亮明了态度:云宝林也好,陆妍珺也罢,施贵人都不在乎,也不关心,但是事涉羲和公主名声,施贵人是绝咽不下谢清雅的这顿羞辱的。 钟情后来回忆起当时那场景还觉得微妙的可笑,上一世,这个谢清雅一过复选,自以为大局已定,先仗着家世挑衅了钟情与沈婕妤,沈婕妤没有接她的招,钟情却不会连她这么一个还未入宫的采女的排头都吃,当面微微笑着没有多说什么,一副好脾气不在意的模样,转头却是立刻就找了成帝,枕头风吹起来,谢清雅莫名其妙地就丢了该年的终选资格。 昔日谢清雅不过是对钟情有一两句口舌冲撞之词,钟情自有法子叫她再也没本事到自己眼前现,今日看施贵人这被得罪狠了的冷漠模样,此结怕是也绝难善了前后两辈子,谢清雅这女人都要栽在自己这张毫无遮拦的嘴上,钟情冷眼旁观着,这回却是连坐台看戏的兴致都没有了。 ——钟情的全心全意,都放在了云宝林,以及她身边的那个小宫女身上。 钟情心神俱震,极怒之下,几乎要肝胆俱裂,悬而又悬的,好不容易才压抑下当众发飙的冲动,回了永寿宫,喊来自己身边的大太监高顺,如此这般地吩咐了对方几句,高顺躬身退下后,钟情呆呆地坐在原处,久久回不过神来。 是云宝林的人可怎么会是云宝林的人?自己明明是在永和宫,在永和宫撞上的那宫女 钟情脸上的神色慢慢凝结了,是了,韩王之乱后,云贵人难产而亡,云宝林遭贬窝居广阳宫,可是羲和公主,云贵人难产生下的那个女儿,可是被抱到了施贵人膝下,随着施贵人一道,去住在了沈婕妤永和宫的偏殿里! 那小宫女既是云宝林身边的人,替云宝林偷偷跑过去,探望羲和公主,也是常事。若是其间再正好撞上了某个承诺了她“只要贤妃死了,就”的人,那可不就正是钟情死后碰到的那一幕么! 可是,竟然是云宝林,为何会是云宝林?钟情实在是难以理解,纵然是为人办事,可不应该啊,害死了自己,对于云宝林而言,难道还能有什么旁的好处么? 钟情自认,自己与云氏女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这般的景况下,自己既不值得云宝林豁出性命来恨那个幕后之人,又是究竟许给了云宝林与她身边的小宫女怎样大的恩承,才能叫她们做出这等谋害皇嗣与嫔妃之事呢? ——更重要的是,她们又究竟是,靠着什么得手的呢? 钟情闭上眼睛,仔仔细细地在自己的记忆里搜索了一番,确认自己上辈子怀孕后到难产前的那段日子,确定无疑,是根本没有见过那个小宫女的! 钟情头痛欲裂,在脑子里好好地回忆了一番印象中云氏女的生平过往,竭尽全力想找出自己与对方结仇的节点来 成帝十五年,萧河云氏献绝色双姝于上,那一年成帝的后宫里,拢共只选进了四位新人,云氏女就占了其中的一半;姐姐大云氏封贵人,妹妹小云氏得才人,云氏双姝甫一入宫便赐住明萃阁,显示出一番盛宠至极的态势。 可惜好景不长,不过半年,萧河云氏贪贿案发,满朝哗然,群情激愤,成帝盛怒,欲降罪于云氏,而云氏家主为了逃脱被抄家灭族的命运,竟然剑走偏锋,兵行险招,变卖家产倾尽一切去支持本就心怀不轨的韩王孙逼宫谋反。 结果自然是注定了的。 韩王孙兵败自刎,韩王一脉就此绝嗣,成帝血洗朝堂,也就是从这一年起,那些眼神和记性一样不大好使的前朝旧臣们,才恍惚意识到,大庄如今,究竟是谁当家了。 他们的陛下,早在不知不觉之间,长大了。 而本来只是有贪贿之失,大可被网开一面的萧河云氏,因为牵扯进了这场韩王府谋逆案里,却只有落得个被成帝满族全抄的下场,云贵人在萧河云氏被抄家的前一晚提前发动,羲和公主早产落地,而云贵人,则是彻底地撒手人寰。 大云氏死后,小云氏受家族连累,被成帝从才人降到宝林,羲和公主被抱到了与大小云同年入宫的宝林施氏膝下,施氏从宝林连跳两级,一跃获封贵人,也从容嫔的承乾宫偏殿搬走,住到了当时尚且无人居住的、也就是后来迎了沈氏入主的永和宫里,这一降一升,从此羲和公主,也再与云家女没了干系 可以说,成帝十六年这场浩浩荡荡、从前朝牵连到后宫的韩王府谋逆案,放在后世史书上,几乎是可以被拿来当作分隔符的标志性事件。 成帝十六年之前,以傅谢白韩为代表的各大世家同气连枝又各自为政,年轻的君主周旋于多方势力之间,艰难地维持一个大一统的表象,而台面之下,朝廷法度朝令夕改,官员机构冗杂扯皮,各大世家相互勾结又攻讦,寒门士子上进无门 成帝十六年之后,韩王孙用他的死,和整座韩王府的陪葬,叫天下所有朝臣胆寒恻然,再也不敢以“嗣统”妄论君主的身世之不足。 成帝十六年之后,大多朝臣才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这是谁的年号,谁的天下。 可惜钟情,对这件名动天下、让后世津津乐道的一大重案,虽为那个时候过来的亲历者,所察所觉,却是寥寥。 因为钟情那时候的全部心力,都放在了另一件事情上。 ——成帝十五年的冬夜,在前朝后宫风声渐紧的肃然时刻,钟情窝在未央宫里,小心翼翼地,尽力藏住自己的小秘密。 直到十六年的二月,在安宝林、云贵人按不住接连爆出喜讯后,钟情又遮遮掩掩了半个多月,终于含羞带怯地把这件事小心翼翼地告诉了成帝。 成帝的反应却与钟情臆想里的甜蜜全然不同。 那一天,成帝坐在临窗的大炕上,窗外是郁郁葱葱的迎春花,听罢钟情的话,成帝的视线有些吃惊似的落到了钟情的小腹上,钟情羞怯地垂下了头,理所当然地错过了成帝眼神中那一抹深厚的凝重与迟疑。 须臾,成帝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来,下了决定一般,轻轻拍了拍自己身侧的位子,叫钟情坐过来,摸了摸她的头顶,像是在哄一个不知事的小孩子一般,轻轻地问她道:“那情儿觉得,两宫皇太后、皇后、婉昭仪、容嫔、眉嫔里哪个你看着最和善?” 钟情并不是一个脑子多么好使的女人,如果她再聪慧一些,可能上辈子就不会稀里糊涂地被人害得难产死去了,可偏偏那一次,钟情似乎好长时间没动过的脑子突然微微地动了一下,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成帝的言下之意。 钟情睁大了她那双秋水无尘的杏子眼,惊讶而又天真地反问成帝道:“嫔妾嫔妾不可以自己养着这孩子么?” 成帝沉默了许久,没有应答。 钟情怔怔地站在那里,直到成帝走了,都没有回过神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21章 夜有所梦 而那之后, 萧河云氏贪污也好, 韩王孙谋逆也罢, 乃至是后来的云贵人难产, 钟情都无心去多加关注了, 她满心满眼的, 都是如何守住自己肚子里的这个孩子。 钟情想, 自十四年的那个冬夜, 母亲去后,自己在这世上, 就再也没有一个亲人了这是她的孩子, 她的家人,她的唯一。 她一定要留下它。 成帝十六年的暮春,天上下着沥沥淅淅的小雨, 夜黑得早, 钟情鼓足勇气,拦了成帝的帝辇,跪求见他一面。 那一天, 钟情哭得狼狈又难看,为了求成帝, 什么该说、不该说的话都说了。 钟情实在是怕了, 怕了孝纯皇太后扫过她的肚子时,不甚满意却又志在必得的眼神, 也怕了平日里待人一副慈悲和悯模样的孝端皇太后, 与宫人谈论起她肚子里的孩子时, 挑眉不悦地留下那句意味深长的“本是更看好钟氏的,可惜钟氏真是太不争气了。” 钟情躲在拐角的阴影里,恍恍惚惚了好半晌,才猛然意识过来,对方指的是什么。 ——日前太医院的太医们给她与云贵人、安宝林三个一同看诊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那句“钟宝林这一胎,当是位小公主。” 钟情当时并不多失望,反而觉得庆幸,躲在一个盛宠的云贵人,一个被太医院判铁口直断怀的是个男胎的安宝林身后,钟情巴不得自己再不显眼点,再不显眼点落到自己身上的估量眼神,与再少一些。 可是两位皇太后那仿佛在对着白菜挑挑拣拣看着买的眼神,还是深深地激起了钟情骨子里的那股凶性。 为人母的凶性。 钟情想,这不行,这真的不行纵是自己舍得,可若是这孩子跟了上面那些人没几天,人家又选到自己更满意的了,还会耐心地好好待她么? 钟情很害怕,怕得不得了。 成帝那一天,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在钟情心神绝望,哭得声音沙哑,几乎要昏过去的最后时刻,轻轻地伸出手,将钟情揽到了自己怀里。 然后把自己的手盖在钟情的眼睛上,在一片嘈杂的雨声里,用极温柔的语调,低低地说了一句“别哭了。” 那股温柔,即使从记忆里,也能透出阵阵的暖意来,也就是它,一直支撑着上辈子的钟情,就那么跌跌撞撞地走了下去。 三个月后,云贵人难产而薨,施宝林封贵人养羲和公主,赐住永和宫。 紧接着,钟情就以“怀嗣有功”为名,升为贵人,赐住永寿宫养胎。 当然,这一养,就在永寿宫里养的生根发芽,再也不挪窝了。 如此这般跌宕起伏地折腾了大半年,钟情哪里还有心思,去留意云氏女的消息。 可钟情也当真是,与云氏姐妹,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啊! 钟情冥思苦想想不明白,只好放开这一着,耐心等待高顺查出东西来,不过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当天晚上,钟情在睡梦里被成帝轻轻摇醒了。 钟情迷迷糊糊的,连眼睛都不想睁开,只听得成帝附在自己耳边,有些无奈地叹息着:“这是梦到什么了啊怎么哭得这般厉害?” 钟情下意识地上手一抹,摸得满手的水,钟情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缓缓地张开双眸,莹莹地望向成帝,呆呆道:“我梦到我梦到我娘了。” 话到嘴边,钟情下意识地打了个转,不想在成帝面前再提自己当年和孝纯皇太后抢儿子的事情了。 毕竟到如今,就连钟情自己都说不准,当年一味求着成帝把允僖留在自己身边,对孩子来说,究竟是好是坏了。 钟情顿了一下,狼狈地避开成帝温和的视线,此地无银三百两地给自己找补道:“我梦到了当年,我娘刚走的时候许是一时难受,就哭出来了。” 成帝顿了一下,也没去深究既然如此,钟情却为何在梦里不停地低低唤着“僖儿”,他只微微笑了一下,给钟情掖了掖被角,温柔地低下头来,在钟情的额头上轻轻地亲了一下,轻声安抚道:“都过去了,睡吧。” 翌日早朝后,成帝屏退四下,再次严肃而又郑重地问了大太监关红一遍:“朕前些日子叫你仔细留心永寿宫自年后以来这里里外外的所有动静,你当真没有发现半件不对劲的事情来?” 关红作为谨身殿的一号大太监,自然明白这位主儿想听的是什么,可他也实在是,该说的都说了,再无话可说了啊! 这事儿最早,得从成帝好多天前从永寿宫里出来说起,当时成帝就摆了一副忧心忡忡眉头紧锁的不解模样,还不待关红体察上意,贴心贴肺地主动请缨为成帝排忧解难,成帝就先一步沉不住气,屏退四下,把关红叫到自己身边,如此这般吩咐了许多。 钟情的情绪很不对劲,非常不对劲——她的焦躁不安,忧虑急郁,旁人看不真切,但从成帝这个朝夕相处的枕边人的眼里来看,那是异常明显的。 可成帝也实在是摸不清楚,对方到底是遇上什么了。 起初,成帝以为是柳丽容等人在背后又嚼了什么烂舌根,叫钟情听去,窝在心里憋得慌了,所以成帝故意在钟情面前主动挑起了这个话茬,后来钟情果然吐露了那句“龙生龙,凤生凤”的鬼话,似乎也印证了成帝最初的猜测,可成帝总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非常明显的一点是,在成帝对钟情暗示了威毅伯府并不会如何风光的落魄下场后,成帝能明显地感觉到,钟情非常震惊但她身上的焦虑情绪,却并没有因此有分毫的减少。 这连带着,让成帝的情绪也焦虑了起来。 从前朝到后宫,成帝处理事情的手段都比往日激进了不少,黄海琦那边也无那耐心与他好声好气地讲道理了,三轮酷刑下去,该招的也就招的差不多了;后宫那边,当时能处置那个妄想攀龙附凤的宫女的方式有很多,可偏偏成帝当时积累的情绪陡然积压到了顶点,一下子爆发后,成帝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上一次这般的暴怒,已经可以追溯到一年前的围场事件了。 但以这两件事的轻重大小,说来单是放在一起,就令人觉得分外可笑的。 最终,成帝也顺从了自己心底的怒气,用了一个最为粗暴的手段,那一夜后,想必东西六宫无人不知——永寿宫有个背主爬床的宫女,正撞到成帝的气头上,被慎刑司“好好”地处置了。 也就是在这一晚,成帝与钟情敞开心扉地谈了子嗣的问题,钟情将自己对难产的忧虑分毫不减地传递到了成帝身上,成帝也怕,他其实,远比钟情想象中的还要怕一些。 ——毕竟成帝自己的生母云氏,当年就是死在了产房之内,都没能睁开眼再多看成帝一下。 成帝想,是了,在这个问题上,他们两个的忧虑惊惧,是一模一样的。 可是为什么,钟情会突然想起这个问题呢? 后宫里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妃子怀孕了,自然更不会有小产、难产之类的事儿。钟情对难产感到害怕很正常,可是她怎么突然的就又开始想起这些事情了呢? 成帝想不明白,于是叫关红去查,去看,去仔细研究整理一下永寿宫自年后以来,遇到的各色奇异事件,好追根溯源,把引起钟情焦虑的诱因也一并除了。 可惜关红查来查去,查到现在,也只能苦着一张脸禀告成帝:“启禀陛下,年后除了四殿下被陈祭酒家三公子栽赃闲书,与今年三月选秀这两桩,钟妃娘娘近些日子所看所听所接触到的,确实与往日无甚不同啊!” 成帝眉头深锁,但也没再为难关红,只摆摆手,吩咐他:“那就摆驾慈仁宫吧。” 成帝想,允僖被冤枉的事儿,看那日与钟情说起兄弟俩吵架那段时她的反应,倒不像是如何憋着气的模样,再者了,允僖受冤枉,最多叫钟情跟着难受难过,倒不至于就叫她突然念起难产那档子事儿了所以说,还是为了这一回的选秀了。 今年这一次选秀也没什么特别的,成帝自嘲地笑了笑,也不过就是,来了个陆妍珺罢了。 叫母后那般地坚决坚持坚定,也叫后宫诸人那般的如临大敌。 慈仁宫内,成帝稳稳坐着,与孝纯皇太后一同用了午膳,赶在孝纯皇太后午睡撵人前,主动开了口:“母后,儿臣有话想与您说。” 慈仁宫的宫人们立刻极有眼色地退了个干干净净。 孝纯皇太后眉梢一挑,不待成帝张嘴,抢先道:“皇上啊,你往日也不常往哀家这里来,都说这无事不登三宝殿,哀家也省的只是旁的都好说,你是哀家的儿子,母亲哪里能犟得过自己的孩子?都不必你说,哀家自然依你,可唯有一着——若要是事涉妍珺,哀家心意已决,你今日大可不必张这个嘴!” “那不知母后的心意,”成帝低头吹了吹自己的茶,微微笑道,“又是如何呢?” “自然是要妍珺入宫!”孝纯皇太后腰板挺直,理所当然地回答。 成帝顿了一下,静默片刻,缓缓问道:“那不知母后为何,就又非要陆家姑娘入宫不可呢?” 孝纯皇太后严肃地看向成帝,郑重而又坚决道:“这是为着当年的信义!为着当年哀家与你四舅舅为你和陆家姑娘定下的那一纸婚约!沉珺纵不行了,妍珺年纪却再合适不过,皇上总不能再以此推托了吧!” 孝纯皇太后陆氏,是楚襄侯府庶出的四姑娘,她的生母貌美得宠,除了生了这么一个好命到从一个庸碌郡王的侧妃躺着坐到西宫皇太后的女儿之外,还为老楚襄侯生了一对双生子,其中之一,便是如今孝纯皇太后正与成帝说到的这个“四舅舅”。 而孝纯皇太后在她还不是西宫的皇太后,而只是吴王的陆侧妃时,确确实实是与自己的同胞兄长,为成帝与陆妍珺这对小儿女,写下过这么一封婚书的。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后来混乱的帝崩、胜战、承祚登基成帝的结发之妻,当是这陆沉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22章 线索·乙 虽然如今所有人都知道, 时过境迁, 那早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但是显然, 还有些人对此满怀期待, 寄希望于以此旧恩邀新宠。 成帝闭了闭眼, 脸色有些冷, 顿了顿, 缓缓道:“可是朕这后宫里不是已经有了一个姓陆的贵人了么?” “你不要与哀家提宁珺!”孝纯皇太后一听成帝提起广阳宫里的陆贵人, 顿时大为恼怒,胸口憋了许久的怨气一泻千里, 极为不满道, “哀家不提,皇上倒先提了好,今日皇上既提了, 哀家便与皇上便盘算盘算!” “宁珺是你大舅舅的掌上明珠, 当年你纳进宫时,你大舅母就心疼得不行,千叮咛万嘱咐, 拉着哀家的手请求哀家在后宫里照拂宁珺一二,哀家当时, 可是拍着胸脯满口答应的, 可结果呢皇上把宁珺那孩子,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到了广阳宫, 就再也不管了!宁珺那日子, 过得那叫一个清清冷冷, 毫无烟火气!年前你大舅母入宫见了,险些抱着宁珺哭出来,哀家这张老脸,简直都没法子拿去见你大舅舅一家了!” 成帝低头喝了口茶,不冷不热道:“楚襄侯昔日既然主动把自己的女儿送到了这宫里来,自然该知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的道理楚襄侯夫人对着母后哭诉这许多话,是对朕,心怀怨愤么?” 楚襄侯陆言绪,孝纯皇太后陆氏的嫡亲大哥,也是她一直以来,名不正言不顺的,却还敢在背地里不停地与慈宁宫那位叫板的底气所在。 孝纯皇太后一听成帝这话音,态度顿时软了下来,知道成帝如今大了,听不得这些一味的指责埋怨之语,只好缓和了口气,转作出一副好声好气打商量的语气来,劝着成帝道:“好了,先不论宁珺的事儿,你大舅舅也是为这大庄操劳了一辈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些许妇人之言,陛下当得有容人之量,少作计较。” “不过,宁珺是宁珺,妍珺是妍珺,皇上也别把哀家当个老糊涂去糊弄,皇上当日纳宁珺,是与你大舅舅结得好一手暗门官约,纳的那不是宁珺,那是‘楚襄侯府的嫡长女’!可妍珺不同,妍珺抵的,是哀家昔日与你四舅舅为你和沉珺那孩子写下的那纸婚书,你三舅舅也说了,沉珺这孩子命苦,与皇上几经蹉跎,有缘无分,终究还是错过了如今换了妍珺来,倒也抵了昔日的那桩遗憾。” 成帝顿了顿,因为觉得太过可笑,反而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缓了缓,反问孝纯皇太后道:“就照母后所言,既然补的是母后昔日与四舅一起定下的一纸婚书,可四舅如今业已过世,陆沉珺是四舅的女儿也就罢了,陆妍珺又是哪家的?平白就要被拿出来去抵了母后您与四舅二人定下的儿女婚契?” 孝纯皇太后浑不在意地挥挥手,直言道:“四哥虽不在了,可三哥还在啊,三哥与四哥,是同年同月同日,从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双生子,四哥那一房的事,三哥自然是做得了主的,就说当年那沉珺出阁,前前后后的杂事,也不都是三哥家里在操持忙碌的么?这婚书也是一样的。” “至于妍珺那姑娘,哦,她是皇上七舅舅的女儿,七弟早年多随老太太住在金陵一带,皇上怕是没怎么见过,不过无妨,三哥也说了,若是皇上执着于昔日那纸婚书,他大可以四哥之名再开宗祠,将妍珺过继到四哥的膝下” 成帝听着孝纯皇太后越说越离谱,起初还面露可笑,后来越听却是越发沉默,怒到极致,反而整个人都格外冷静了下来,只等着孝纯皇太后自顾自地一口气说完了,说痛快了,这才缓缓地抬起头来,看着孝纯皇太后,一字一顿道:“母后昔日为朕与陆氏女定下婚约,朕既为人子,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然责无旁贷不过后来,朕机缘巧合,承祚登基,即便如此,与陆氏女的婚约,朕也不曾反对过,是母后自己在四舅且在世时,主动与他说好的此厢作废,如今母后却又拿着那一纸已然作废的婚书来逼朕朕提陆贵人,母后却又说她不作数,朕如今却真想问母后一句,究竟是陆贵人不作数还是只要是不得宠的陆氏女,在母后您眼里,都作不得数呢?” “是不是朕这后宫里,一日无陆氏女得宠,母后就能什么红珺白珺都继续往里面送!” 成帝言罢,拂袖而起,深深地看了孝纯皇太后一眼,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想再说,径直就要离开。 成帝骤然发作,孝纯皇太后反应不及,被这昔日素来脾性温和的儿子突如其来的震怒给吓了一大跳。 吓坏了的老太后,下意识地又想打起感情牌来,追在成帝身后站起来,拽住成帝的衣袖不甘道:“皇上你皇上不想娶陆氏女,哀家也不逼你,可是皇上至少,至少得想想沉珺吧!她为了皇上,蹉跎了大半辈子,一直拖到双十年华才草草嫁人,若非如此,她纵不嫁皇上,也不至于沦落到仓促下嫁给一个不成器的病秧子,婚后还不足两年,就病死在了床上皇上就是想想沉珺,念在她的份上,纳了妍珺又何妨呢?” 成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深感鸡同鸭讲的痛苦,回过头来,耐着性子与孝纯皇太后分解道:“朕就是念着当日的愧疚,才更不该纳陆妍珺入宫,朕又不喜欢她,母后真为她好,何至于逼着她来这后宫里守活寡呢!” “怎么会不喜欢呢?”孝纯皇太后愣愣地看向成帝,难以理解道,“妍珺那孩子,与沉珺的长相,那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沉珺当日,若不是遭那闲人摆弄,险些闹出丑事来皇上不是早在六年前就该纳了她入宫的么?哀家如此,也是满心满意地为皇儿你打算的啊” “朕从来没有,”成帝闭了闭眼,从齿缝之间,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属意过要陆沉珺入宫!” “从头到尾,从来没有!” 从六年前到如今,一直都是孝纯皇太后一个人在一厢情愿地张罗着,一厢情愿地坚持,一厢情愿地暗示着陆沉珺,甚至一厢情愿地当着钟情的面告诉陆沉珺:“你不必急,虽是蹉跎了几年,不过无妨,钟宝林肚子里那孩子,哀家帮你留着呢。” 这件事,憋在成帝心头窝火了太多年,以至于后来急怒之下的成帝甚至不愿与孝纯皇太后多言,直接召了陆家人入宫,不留情面、言辞犀利地告诉他们:三个月内,即刻给朕处置了陆沉珺的婚事! 后来陆沉珺嫁的不好,年少守寡,成帝心里偶尔想起,自然是有些微的歉疚的,可这么一星半点的歉疚,却压根不足以在他心里,勾起那抹名叫“后悔”的情绪。 自己尚且如此,成帝想,那宝儿心里,又是为这事儿,憋了多少的火呢? 以至于看到陆妍珺,就想起了当年那阵的混乱与荒唐。 成帝突然特别想钟情,想到她睡梦中的哭泣呓语,就恨不得立刻去到她身边,轻轻地抱住她,告诉她:“都过去了,没事的。” 成帝满心的疲惫里,突然又涌起浓浓的急切冲动来,他侧过头,问关红:“什么时辰了?” 关红眯着眼睛瞅了瞅皇城顶端的日晷,小心翼翼地提醒成帝:“未时一刻了陛下,您今早朝会后叫了户部的梅叙大人午后来汇报清查各省账目的结果,小海子刚才过来说,梅大人已经到了,如今怕是在谨身殿里等了有好一会儿了,您看” 成帝顿了顿,撑着额头笑了一下,暗道,自己这都什么年纪了,怎么还会有这般沉不住气的时候,笑罢,平静地吩咐关红:“那就回谨身殿吧。” 身后的慈仁宫里,孝纯皇太后呆呆地跌坐在椅子上,难以置信道:“皇上怎么怎么可以说这般薄情的话啊!他不喜欢沉珺?怎么会不喜欢呢?!他若是不喜欢沉珺,又何至于要拖着人家,非要人家等到二十出头那年纪才嫁人啊!” 永寿宫内,钟情屏退四下,认真地看着面前的大太监高顺,语调微微上扬,重复了一遍对方方才禀告的话:“你说,那个名唤翡翠的小宫女,原先是云贵人身边服侍的?” “启禀娘娘,正是如此,”高顺跪在钟情面前的白玉石砖上,恭顺地补充道,“云贵人当年入宫时,身边还带了两个从小在自个儿屋里服侍的丫鬟一起,大的那个名叫珍珠,小的那个,则正是娘娘日前要奴才去盯着的、如今正跟着云宝林的翡翠。” 钟情不由微微讶然,有些出乎意料,这回倒不是为着这个名唤翡翠的小宫女曾经服侍过云贵人,而是 “原这宫里还是可以带着家婢一起过来的?”钟情难掩惊愕地问道。 “原先是没这规矩的,”高顺抬头看了钟情一眼,委婉着解释道,“只是那年孝纯皇太后说了,先前容贵人入宫时,是从家中带了打小用惯的婢女来的,既如此,楚襄侯府给陆贵人准备的两个婢女也大可以继续跟着服侍着云贵人与陆贵人当年一道入宫,又是同样的位分,萧河云氏似乎觉得楚襄侯府的姑娘都带了家婢,自家的若是却不带,未免堕了声势,好似自家女儿矮了他们家的三分一般,也就把云贵人屋里一直服侍的那两个珍珠、翡翠收拾了一番,有样学样地送到了宫里来陛下和皇后娘娘都不好厚此薄彼,也就一道允了。” “后来云贵人难产,陛下震怒,当年在明萃阁服侍的宫人们大都被发配到了掖庭做活,这个翡翠也不例外,倒是云宝林念旧,几经周折,把这个翡翠从掖庭里挖了出来,要回了自己身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23章 荔枝 钟情闭了闭眼, 觉得有些可笑。 容贵人, 也就是如今承乾宫的容嫔, 是当年帝后大婚时, 与未央宫的婉贵妃一起, 一个婕妤一个贵人, 同时被纳进宫里来的——那是成帝后宫里的头一茬妃嫔, 自然与后边的不同, 孝纯皇太后当时那话,纯粹是为了给陆贵人壮势, 闭着眼睛胡说一气罢了, 虽然最后,好像也没给陆贵人多挣来几分荣宠,反而平白便宜了云家的女儿。 钟情捏了捏眉心, 感觉自己似乎听到了很多东西, 但脑子里还是混沌一团,摸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来,只皱着眉头, 下意识地追问高顺道:“云贵人当年入宫时既带了两个家婢,那除过这翡翠, 另一个唤珍珠的呢?如今可也在云宝林身边服侍的?” 高顺顿了一下, 抬头又看了钟情一眼,似乎踌躇着不知该从何说起, 思量了一番, 轻轻地提醒钟情道:“娘娘, 那个珍珠,六年前便去了。当年婉贵妃在华阳湖设宴赏荷,云贵人的狸猫突然跑过了,惊了安宝林的路,险些要安宝林动了胎气早产,最后追究下来,正是罚到了那个珍珠头上。” 钟情一怔,这才恍然回忆起来,确实有这么一件事,而她当年也是亲历者。 当时后官里三个妃嫔前后接连有孕,婉贵妃在华阳湖设宴时,钟情就觉得来者不善,宴无好宴,不过以她当时的身份,婉贵妃的帖子,还真容不得她去推托一二,不过钟情那时候安慰自己,反正三个怀有身孕的嫔妃都在,尤其是安宝林,当时都快七个月了,顶着那般大的肚子尚且去了,又想着婉贵妃就是发难,也是冲着当时风头最盛的云贵人,钟情暗自忖度着,自己只要小心点,别被暴风尾扫到,也就还好了。 当日也不辜负所有人期待的,出了“疯猫事故”,事发之后,婉贵妃本是想以此为名,狠狠地责骂云贵人一番,好挫一挫云家女的锐气,只是云贵人当时也硬气的很,丝毫不给婉贵妃半分面子,一句口头上的软话也不说。云贵人毕竟有孕在身,就是傅皇后来了也不好直接对她做什么,婉贵妃纵是气得跳脚也无法,遂最后也只是罚了那日常替云贵人给狸猫喂食的宫女,如今想来,也就是这个珍珠三百杖,婉贵妃亲口吩咐的,没等打完人就没气了。 钟情当时没敢多看,但婉贵妃当时有意以此立威,把未央宫所有的宫人都叫去观刑了,在未央宫的偏殿里服侍钟情的抱琴、抱棋自然也不例外,抱棋尚还冷静,抱琴回来后,却是守在钟情床边的脚踏上,接连做了好几宿的噩梦。 钟情也大概想象得出来,那是何等凄惨血腥的一幕。 也是那一出,让钟情在把鸢尾花的事死死咽回自己喉咙里、烂在自己肚子里的同时,更坚定了要护住自己腹中胎儿,加紧搬离未央宫的决心。 那珍珠竟早已死了可当年那事儿,冤有头债有主,珍珠的死,算来算去,可以算到婉贵妃头上,也可以算到安贵人头上,可不管怎么算,都与钟情没有关系吧? 钟情皱着眉头把当年那件事匆匆在记忆里丢开,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吩咐高顺道:“你做得很好,一事不烦二主,接下来广阳宫那边,就还劳你继续盯着,尤其是云宝林和她身边那个叫翡翠的宫女,二人的一举一动,事事记录,日日汇报,你可为本宫做得?” “谨遵娘娘谕旨,”高顺恭敬地在地上磕了三个头以示决心和忠诚,“奴才必定披肝沥胆,万死不辞!” 钟情被高顺这一副要去赴汤蹈火、英勇就义的模样逗得笑了一下,心中被勾起的对当年云氏难产的阴云倒是消散了不少,微微一笑,温和但笃定地告诉高顺:“本宫不会叫你死的,你为本宫做事,纵有万一,本宫也定有法子保得下你。” 高顺微微抬头,眼眶里隐隐有水光闪过,复又低下头来,给钟情再一次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不过这一次,他却是没再说什么,只安静地叩罢,便恭顺地依着钟情的意思退了下去。 三日后的一大清晨,被成帝的突然发作弄的满头雾水且坐立不安的孝纯皇太后,终于盼来了自己心心念念的求知解惑人——顺安郡主,陆沉珺。 陆沉珺当年被成帝下了死令逼着尽快出阁,楚襄侯府仓促之下,也来不及为她仔细挑拣,紧赶慢赶地就把她定给了忠勇伯家的嫡六子顾赟,顾赟胎里带弱,自小多病,缠绵病榻二十余年,满洛阳没有哪家有心的父母能舍得把女儿嫁给这么一个病歪歪的似乎随时都要咽气的病秧子的,不过陆沉珺昔年年纪也确实是实在太大了,旁的再是样样出挑,就单她那二十出头的年纪,便注定再没有什么可好选择的余地了。 婚后一年,夫妻二人感情倒还不错,陆沉珺嫁过去的第三个月就查出了身孕,且是龙凤双胎,一举为顾赟产下了一对儿女,可惜好景不长,据说就在忠勇伯夫人好不容对陆沉珺大为改观、好言好语了一些之后,顾赟迁延不豫数十年的病体终于熬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刻,短短几个月,病情急转而下,与陆沉珺的婚姻都没有熬到第二个周年,就撒手人寰了。 孝纯皇太后怜惜陆沉珺的遭遇,有心为她加封,成帝念着自己当年那确实草率粗暴的举动,便也点头应了,故而在彼此的心照不宣之下,孝纯皇太后收了陆沉珺记作义女,为她敕封了顺安郡主之衔。 突然接到孝纯皇太后一日一催的急切召见,陆沉珺虽然满头雾水,不解其意,但还是用最快的速度处理了手头的事情,只是进宫之前,算了一下当天的日子,三月十五,谷雨,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的两个孩子一起带上了。 ——洛阳的百姓们在三月十五的谷雨日子里,素来有“拜奶奶”的节礼,南边有的地方则是“拜姥姥”,当然,也有地儿是连着奶奶和姥姥一块儿拜的,陆沉珺也是想着,自己一个孀居的寡妇,平日里能走动的场合也不多,难得承蒙孝纯皇太后召见,又是在这般节日里,带上两个孩子们一起,也叫他们在“姥姥”面前露个脸,也不求哪个就能突然一步登天得了贵人们的青眼,也就是多拉一拉关系,日后真若有了事,也好求情。 孝纯皇太后逮着陆沉珺要追问她早年与成帝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自然是要屏退四下,二人相对而坐,单独相谈,于是两个孩子请过安后,便被孝纯皇太后随手安置在了主殿一处耳房内。 而四殿下允僖,在上书房得了夫子布置下的作业后,不管情愿不情愿,两个“奶奶”,他都是要分别去拜一拜的,出于先易后难的躲懒法子考虑,允僖一下了晌午的课,先去了慈仁宫。 允僖走到慈仁宫门口的时候,就见孝纯皇太后的贴身女官红玉正与谨身殿大太监关红手下的小太监关海站着说话,关海身后还跟着两个粗使太监,手上各自捧着一个细湘竹筐,看着沉沉的,倒是瞧不真切里面的东西。 允僖走过去,关海背对着他,正满脸嬉笑地冲着红玉献媚道:“百越那帮蛮人年荒,今年就拿这所谓的‘圣果’充了部分的岁贡,说是三月红的金贵种,稀罕的很,拢共也不过贡了十筐来,陛下惦记着太后娘娘喜欢,就叫奴才送了两筐来,姐姐您看,这一筐月牙儿种,那一筐是圆珍珠种的” 关海正絮絮叨叨着,红玉先看到了从他身后露出半个身子来的允僖,赶紧给关海使了个眼色,二人齐齐给允僖行礼问安,允僖倒惯常不在意这些虚的,只是不免好奇地多瞅了那俩湘竹筐一眼,红玉见了,就不由抿着嘴笑着解释道:“陛下仁孝,百越岁贡的荔枝,惦记着太后娘娘喜欢,就特意着了关海公公送了两筐来。” 允僖不爱荔枝那一口,但他娘和二哥都喜欢啊!允僖眼睛一亮,嬉皮笑脸地凑着红玉身前,与她玩笑道:“既是这好东西,见者有份,既叫来给皇祖母请安的我撞着了,姑姑可不能再叫我空手而归了去啊!” 红玉在孝纯皇太后身边服侍了十几年,自然知晓几个皇子公主里,孝纯皇太后对四殿下独特的偏爱,往日四殿下过来请安,但凡孝纯皇太后手头有什么好东西,都不必四殿下主动开口讨,老太后就忙不迭叫人给她的“乖孙”送去,是而闻言也不觉得允僖冒然,反而被老太后潜移默化的,觉着四殿下天真可爱,自然有趣,于是也笑盈盈地玩笑了回去:“殿下何至于就缺太后娘娘这一口呢,以奴婢看,慈仁宫有,永寿宫必然也是有的,陛下还能忘了钟妃娘娘不成?” 关海听了,忙不迭在旁点头,示意永寿宫确也有份。 “我吃了皇祖母的,皇祖母的荔枝甜,”允僖不以为意,只笑嘻嘻地道,“回去再吃母妃的,母妃的也甜,转头再去临华殿吃二哥的,要比比看哪家的最甜!” “奴婢看,”红玉促狭一笑,摇着头道,“这东家甜,西家甜哪家都没有咱们四殿下的嘴巴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五个巴掌 “大家觉得呢?” 众人皆捧场地笑了起来, 几个人嘻嘻哈哈着, 关海还另有要务在身, 赔了个罪就先告辞了, 红玉便引着允僖往里走。 孝纯皇太后正与陆沉珺在内室说话, 屏退了所有宫人, 慈仁宫的另一名唤“红拂”的女官正站在门口专程守着, 见了红玉领着允僖过来, 二人耳语了几句,红拂弯下腰来, 笑容柔顺且不失恭敬 地与允僖打商量道:“太后娘娘正在里面与顺安郡主说话呢!” “顺安郡主难得过来一次, 四殿下怕是还没见过她郡主这回还另带了自己的两个孩子过来,正是与四殿下年纪相若呢,四殿下不如先去和他们一起玩会儿, 容奴婢们先进去通禀了太后娘娘再说吧?” 允僖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他因着在上书房的经历,一向自觉自己与同龄的孩子怕都是不怎么处的来的,对这个所谓的什么什么郡主的两个孩子, 倒是也并不多有好奇,只是听话听音, 看眼前这位红拂姑姑为难的脸色, 允僖便知道,怕是孝纯皇太后正在屋内与这位什么什么郡主商量着尤为重要的正事呢。 ——不然不至于还单独叫着这么一个女官来专程在门口守着。 如此一来, 冒然进去打搅, 确也是不好, 允僖不是好叫人为难的性子,这才随和地顺口应了。 顺安郡主陆沉珺的两个孩子,一女一男,姐姐名唤顾一楠,弟弟名曰顾一涵,此时正在主殿的耳房里安安静静地窝着,没留一个宫人,自己玩自己的。 允僖被女官红玉亲自撩起帘子送了进来,他们姐弟二人也只是各自撩了撩眼皮,瞬息之后姐姐就不感兴趣地别过了眼去,弟弟则害怕生人一般地垂下了头,从头到尾,姐弟二人俱一声不吭,简直要叫不知情的外人险些误会了他们是一对哑巴。 允僖耸了耸肩,感觉好没意思,所以只略站了站就直接出来了,面对外面正吩咐人打水清洗着荔枝的女官红玉,也只简单地解释说:“看来郡主的这对儿女与我一般,都不是外向爱说话的自来熟性子,左右我今日来也只是给皇祖母请个安,皇祖母既忙着,我便先回永寿宫,待迟些再来便是了。” 允僖是这么想的,也就直接这么说了,他倒是无所谓生气不生气什么的,只是懒怠呆了,红玉听了,却是歉疚极了,自觉招待有失,非常积极地对着允僖留了又留,允僖无奈,见这红玉姑姑确实是一脸自责不安,不欲与她为难,只好又进去傻呆呆地坐了一会儿。 其间,红玉怕允僖呆得无趣,还专程进进出出几趟,奉了好些茶果点心进来。 收拾好的荔枝也被摆上了莹润的甜白瓷盘里,只是这东西珍贵稀罕,红玉不好自作主张,遂也只是先搁在了耳房外间的多宝阁上,等着孝纯皇太后的吩咐。 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允僖实在枯坐无趣,眼见着孝纯皇太后与那什么劳子郡主要说到地老天荒了去的模样,只想着先回永寿宫下午再来了,这一回,任是红玉再怎么留他,允僖都打定主意要走,不动摇了。 只是允僖回永寿宫用了午膳,要出来前,被钟情问起谷雨礼有没有去两宫皇太后那里“拜奶奶”的事儿,允僖便将早上的遭遇如此这般实话答了后,钟情想了想,竟然破天荒地主动起了身,说是要陪他一道过去。 从永寿宫一直到慈仁宫门口,允僖都沉浸在满满的震惊疑惑里,奇怪于他娘这今日转了性一般的离奇举动,不过很快,允僖就没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走到最后一个拐角,还没来得及踏入慈仁宫的大门,但慈仁宫的红墙绿瓦已经触手可及的时候,母子二人不偏不倚,全正正站在墙根后,把慈仁宫宫人的那段抱怨听了个全。 ——真是的,不过是一盘荔枝,这也要藏着偷着吃,四殿下这也太太上不得了台面了吧 ——哈哈哈,那还是天潢贵胄,龙子凤孙呢!可是说不得,啧啧不过,主子们的事情,哪能叫偷呢?是吧哈哈哈 ——快少说两句吧!你没看太后娘娘都说不计较了么,还说,小心叫姑姑们听见,仔细你们的皮! ——那些贵人们做得,我们如何说不得?永寿宫那对母子,真是 “真是什么呢?”钟情微微一笑,绕过拐角,施施然地开口问道。 三个各自手里捧着瓷瓶、梅枝、剪刀等物一路过来,恰好忙里偷闲地聚在角落里嚼了会儿舌根的慈仁宫宫女当即“扑通”、“扑通”、“扑通”三下,整整齐齐地跪倒在了地上,匍匐在钟情母子脚边,瑟瑟发抖地行礼:“钟妃娘娘安,四殿下安。” 钟情扫了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的三人一眼,仍不动如山地微微笑着的脸上,有一双全然冰冷森寒的眼眸,她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怡然笑道:“你们说的正高兴,本宫也听得正得趣,怎的,本宫一来,却全不说了倒是本宫搅合了你们的好兴致啊。” 平静无波的语调下,是主人深深埋藏的无尽怒气。 允僖紧紧皱着眉头,跟在钟情身后绕过来,这三个宫人出言不逊,不仅对他,而且言辞之间还带上了他的母亲,遇着如此以下犯上、背后嚼舌的小人,允僖自然是感到愤怒恼火的,可与钟情那从容的微笑下隐含着暴怒的眼神不同,允僖怒气之外,还有一层深深的疑惑。 “什么荔枝?”允僖异常奇怪,也很是无语,“什么偷吃?我偷吃了荔枝?我为什么要偷吃荔枝?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赶巧,”钟情淡淡道,“母妃也正是感觉奇怪着既如此,不妨带着这‘熟知内情’的三人,一道去太后娘娘面前问问吧。” 片刻后,慈仁宫的花厅里,孝纯皇太后黑着脸坐在上手,顺安郡主陆沉珺带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在老太后的右手旁依次坐下,钟情领着允僖于左手边施施然落座,双方泾渭分明,如对壁垒,眼波流转间,各自扫到对面,也各有各的冷笑盘算。 慈仁宫那三个无故嚼舌根的宫女早已被孝纯皇太后黑着脸发落到了慎刑司去,被太监拖走前,连着嘴巴一并堵上,连哭嚎求情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给拖下去了。 想到这三个宫女的下场,允僖的脸上不由闪过一丝淡淡的不忍。 钟情却是从头到尾,只径自冷笑着低头喝茶,一语不发。 晌午时在主殿耳房外服侍的宫人们,在花厅前密密麻麻跪了一地,女官红玉跪在最前,面对两边隐隐势同水火的对裂局面,为难得不知该从何说起。 红玉毕竟是孝纯皇太后身边用惯的老人了,在这慈仁宫里,也是头一份的脸面人,钟情无意与她结仇,自然也无心去故意使她难为,见她踌躇着一副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模样,搁了茶杯,主动冷淡地开了口,问道:“那三个宫女背地乱嚼舌根,固然可恨,只是这无风不起浪,好好的,怎就有人虚作了我们僖儿偷吃荔枝的事情红玉姑娘,可是太后娘娘这慈仁宫里真进了手脚不干不净的小贼,丢了东西去?” “不过是一盘荔枝,”红玉迎着孝纯皇太后阴沉一片的漆黑脸,讪讪笑着道,“当不得什么‘贼’不‘贼’的钟妃娘娘勿怪,全是奴婢愚笨手乱,着人清洗了,摆盘的时候却不知怎么的就漏了一份,叫太后娘娘察觉了,心生不悦,呵斥了奴婢几句,便有那诨人猪油子蒙了心,背后胡话起来,竟然也敢胆大妄为攀扯到四殿下头上,也忒是该死!钟妃娘娘千万勿与 此番下贱人一般见识,扰了您与四殿下的好心情,都是奴婢手笨脚笨的错,请钟妃娘娘责罚!” 红玉也实在是没法子了,清洗好的荔枝,摆出来前却突然发现少了一盘,那耳房平日里就是用来搁置准备上桌的餐点器具,惯常是有人守着的,红玉当时也没想太多,出事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今日顺安郡主家的两个小孩子在里面玩,不喜生人,于是叫宫人们都退了出去,故而耳房内留了东西,宫人们却是在外面守着的。 红玉无法,只好如实禀了孝纯皇太后,孝纯皇太后当时的脸色就不大好看,倒不是东西珍贵与否,只是这小偷小摸的做派,未免叫人不耻,不满地扫了顺安郡主一眼,却是也没多少什么,只阴着脸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只当没发生过这件事。 只是顺安郡主是何等敏锐的人,那双耳朵也好使的很,将红玉的低声碎语拼了个七七八八,又得了孝纯皇太后阴阳怪气的几句挤兑,难以置信之外,也是格外的气愤难忍,当即叫了自己的一双儿女过来,疾言厉色地质问他们为何要偷吃耳房内的荔枝。 两个孩子都吓坏了,险些大哭起来,孝纯皇太后虽然觉得没必要,但陆沉珺既然自己主动提了问了,她也不拦着,毕竟心里还窝着一口气:荔枝稀罕不稀罕倒是其次,孝纯皇太后自忖自己也不是那吝啬人,只是——哀家给你们的,你们大可伸手接着;可这哀家还没给的呢你们惦记着可就不大好了吧? 顾一楠和顾一涵姐弟俩都被母亲难得的怒火给吓坏了,当即连连否认,一口咬定自己从未动过那荔枝,甚至看都没多看过两眼,二人还彼此作证,慈仁宫的宫人们听着都很是尴尬,红玉几次想插嘴把此事带过作罢,但觑着孝纯皇太后的脸色,愣是没敢开口。 孝纯皇太后钦等着这母子三人唱黑脸的唱黑脸,唱白脸的唱白脸,哭着喊着的热闹完了,这才施施然地开了口,神情蔫蔫的,只冷冷道:“罢了,不过是一盘荔枝,既然顺安郡主的两个孩子喜欢红玉,去给他们另备一匣子出来,让他们带出宫,回去尽可吃个痛快了。” 竟是全然没有听进去母子三人半句辩解的意思。 陆沉珺心中大恼,脸上的神色当即就阴沉了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25章 偷吃 没有母亲会愿意主动去怀疑自己孩子的品行不端, 尤其是在面对着孩子哇哇大哭的辩解时。 更何况是自负教养如陆沉珺者。 陆沉珺沉下脸色, 严厉地最后问了顾一楠姐弟俩一遍:“耳房内的荔枝, 当真不是你们偷吃的?” 弟弟顾一涵讷讷地张着嘴, 满脸的茫然无措, 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的样子, 姐姐顾一楠却哇地一声突然爆发了出来, 边哭得直打嗝边大喊大叫道:“不是我!不是我!也不是阿弟!是那个四皇子, 我都看到了,是四皇子, 是他拿着就直接吃了, 为什么非要怪到我们姐弟俩头上,为什么为什么!” 顾一涵迟钝地瞪大了自己的双眼,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姐姐, 一时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顾一楠见状, 当即狠狠地推搡了弟弟一把,恨恨地瞪着他,大声地吼道:“怎么, 阿弟,到了这时候, 你难道还要为那个四皇子‘保守秘密’么!他一个皇子要名声, 我们姐弟俩的名声就不要了么!我们根本就没有偷吃,凭什么怪到我们头上, 凭什么凭什么!” 红玉听到这里, 脸上的神色便微妙地扭曲了一下, 正欲开口,孝纯皇太后已经彻底听不下去了,重重地拍了一下桌案,沉沉的语气里,是老太后掩饰不住的仓惶不安:“好了!不过是一盘荔枝,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你们哪个喜欢,哀家都给,都给,好了,这事儿到此打住,谁也不许提了!什么偷不偷的,叫的也忒难听了,都是小孩子天性罢了!红玉,去催催御膳房的人,怎么上个菜也等个老半天的了还不来” 听孝纯皇太后如此说了,红玉只好住了嘴,躬身温顺地退了下去。 陆沉珺听着孝纯皇太后前后两副南辕北辙的好说辞,冷冷低头一笑,揽过自己的女儿,亲手拿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恍作无事发生。 心中却充满了对这皇室的不耻和暗讽。 此事便以孝纯皇太后最后下的封口令而就此含糊了过去,只是当时在慈仁宫正殿里闹起来时,前前后后不知有多少宫人都听到了,后来顾一楠张口大哭一句话就坚定果决地指证了四皇子时,自然也有不少人都听着呢。 于是也有了钟情与允僖方才过来时听到的那一幕。 钟情想,上辈子大略也是如此,不同的只是,当自己听到那些污糟糟的传言时,事情早已过去许久了,纵然坚信自己孩子的品性,心知允僖是不可能会做得出这种事情来的,但时过境迁,也不过就是一盘荔枝,再单独拿出来去分辨,反而落了下乘,不过也因此,新仇旧恨记上心头,后来陆沉珺的子女闯下大祸来,钟情可是从头到尾,冷眼旁观,并且在每个来帮陆沉珺向成帝请求网开一面的人刚刚好要开口的时机,非常“巧之又巧”地“身体不适”,直接叫人把成帝唤到了永寿宫去。 钟情做的非常明显,且毫无掩饰,最后满宫人都知道顺安郡主是狠狠招了永寿宫那位的记恨的,理所应当的,更没一个人敢随意吭声了,最终,陆沉珺的那对子女果然被忠勇伯府“毅然决然”地大义灭亲,除名出了族谱。 “红玉姑娘这话说得虽好,本宫听着却觉得不是那个意思,”钟情端起茶杯,轻呷一口,冷淡道,“一盘荔枝确实不算什么,若真是下面服侍的宫人们忙手忙脚给弄错了,还真算不得什么,不过一场误会罢了但,若当真是被允僖碰了,反而才是大事!”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他既贵为皇子,当得有皇室中人的品格与尊严!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大大方方地禀了本宫与陛下,或是太后娘娘们,谁还会拦着不给他不成?!如此鬼鬼祟祟,偷偷摸摸今日还只是一盘荔枝,他都要这般惦记着,若再不好好教导,日后碰上旁的,岂不也要生了这几多贰意!” “好了好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孝纯皇太后听着钟情把允僖说得越来越不堪,顿时就不高兴了,不满地撇着嘴道,“钟氏,你也说了,不过是一盘荔枝!小孩子都嘴馋,贪那个甜味罢了,放谁家都不会觉得这有什么的,怎偏到了你这作母亲的嘴里,就成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了呢!” 陆沉珺低着头暗自冷笑,她身边的女儿顾一楠冷着脸面无表情地听着,儿子顾一涵不安则地抓了抓自己的手指。 钟情就仿佛没听到孝纯皇太后那一连串话般,径自转过脸,严肃地看着允僖,冷声道:“本宫说这许多,你可听到心里去了!僖儿,你自己说,你为何要动你皇祖母耳房的荔枝?” 允僖一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站起来,不懂他娘怎么会跟这帮子不明内情的人一样,会以为耳房的荔枝是他偷吃的,有些委屈地喃喃解释道:“可是可是儿子,儿子没有碰皇祖母耳房里的荔枝啊儿子没有动啊,儿子又不喜欢吃荔枝啊” “是啊,钟妃娘娘,您误会四殿下了,”红玉赶紧帮着允僖解释道,“四殿下走之前,奴婢还特意点过外间多宝阁上的荔枝盘子,是没错数的”、 红玉话到这里,尴尬地打了个磕绊,这话她早先便想说的,只是她若当真这么说了,岂不是明摆着指责顺安郡主家的两个孩子撒谎,红玉毕竟是在深宫里待久了女子,习惯了处处给人留分情面,最忌莫名与人结仇,本是想着,等顺安郡主出宫了,再自己偷偷地给孝纯皇太后禀了这遭,等等看孝纯皇太后的意思再论其他的谁能料得,钟妃娘娘突然这么气势汹汹地发难,看着四殿下如此委屈,红玉一时嘴快,什么该说不该说的就全秃噜出来了。 孝纯皇太后不由微微愕然。 陆沉珺的脸色猛地变了。 “僖儿说他没碰过耳房里的荔枝,红玉姑娘也给他作证,”钟情转过脸来,冷冷地看着对面,面无表情道,“这便奇了,僖儿走之前,多宝阁上的荔枝还是‘没错数’的,倒是不知道僖儿走了后,还有几个人进去那里面闲动了?” “我看这红玉姑娘的记性是不大行了啊!”陆沉珺面对钟情如此明显的诘难,也明显沉不住气了,寒着脸看向坐前跪着的红玉,冷声道,“您这一会儿‘愚笨手乱地漏了一份’,一会儿‘多宝阁上是没错数的’一时左一时右的,嘴巴里吐出来的话就没个准数,到底是漏了还是没漏,错了还是没错,您还是想想再开口吧!”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红玉苦笑了一下,知道到如今这一步,哪里还容自己哪边都不得罪人呢,面对孝纯皇太后虎视眈眈的质问视线,红玉只好硬着头皮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启禀顺安郡主,四殿下走前,奴婢确实清点过一遍多宝阁上的荔枝盘子,是不错数的。” 钟情无声冷笑。 孝纯皇太后当即勃然大怒。 允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一看老太后的脸色,知道事情要遭,多半有人要遭殃,本着心头的那一点点好心好意,上前半步,正想对着老太后卖个萌、开个玩笑把这事儿给混弄过去算了,不成想,直接被人狠狠地推了一把,防备不及,险些被推得跌坐在地。 允僖愕然地回头看向推自己的那个小姑娘。 “他说谎!她也说谎!”顾一楠跳起来,狠狠地推开允僖,一手指着允僖,一手指着红玉,高声痛骂道,“他们两个都说谎!他们是一窝的,合起伙来诬陷我和弟弟!他们欺负人,他们狗仗人势,他们合起伙来欺负人!” 允僖捂着胳膊站起来,郁闷得不行,好悬才忍住对着顾一楠翻个白眼的冲动。 “一楠,”陆沉珺一见女儿急成这样,心痛极了,心痛之外,也有深深的自责不安,暗道对方地位尊崇,今日这亏,无论如何,怕是自己这边都要吃了,“不得无礼!那是四皇子,你怎么能说推就推呢!” “不是,”允僖这下真忍不住了,翻了个白眼,不满道,“就算我不是四皇子,也不该就被人说推就推吧!正正说这话呢,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你一个小姑娘,怎如此凶悍?” “我听见了的,我明明全都听见了的,”顾一楠全然不理会母亲的训斥和允僖的抱怨,依然自顾自地尖利叫着,“他们两个就站在门口,还商量着怎么给分荔枝呢!这个四皇子自己说的要讨了太后娘娘的荔枝吃,好些人都听见了的,他真就是这么对那个女人说的!他现在还说自己不喜欢吃荔枝,他说谎,他说谎!” “我向我皇祖母讨荔枝,”允僖被顾一楠的胡搅蛮缠彻底惹恼了,毫不客气地回道,“我是我皇祖母的孙子,我向自己的祖母讨荔枝吃怎么了?碍着你什么了?我母妃也说了,我要吃什么,大可以大大方方地向她要,向父皇要,向皇祖母要,我要了怎么了?我要了就说明我偷偷摸摸地动了耳房里的荔枝么?你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你凶我?”顾一楠瞪大了自己的双眼,尖叫道,“你一个男人,凶我一个女孩子啊啊啊啊!” 允僖正想怼一句“我凶你怎么了”,就遭了顾一楠的魔音攻击,下意识地堵住自己的耳朵,心里的白眼翻得要上天。 顾一楠一边尖叫,还一边趁着允僖不备,狠狠地在他的胳膊上抓了几下,允僖躲开了两次,遭了两次,只觉得胳膊上火辣辣的疼。 “够了!”孝纯皇太后狠狠地一拍桌子站起来,“都愣着做什么,还看着四殿下被人欺负不成,快去把那丫头给哀家拉开!” 红玉与红拂交换了一个眼神,知道老太后这次是被动了自个儿心尖尖上的宝珠子,要动大怒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26章 混淆 陆沉珺赶紧匆匆忙忙地站了起来, 不待慈仁宫的宫人们动手, 自己先一步上前拉过女儿, 半是辖制半是护住, 转脸对着孝纯皇太后低声下气地求情道:“太后娘娘, 一楠在家里被我惯坏了, 她还只是个小孩子, 不知轻重, 但本性不坏的,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 就轻饶了她这一次吧” 本性不坏?钟情在心底嗤笑一声, 本性不坏的小姑娘,两年后,就能因为嫉妒堂姐定下的婚事比自己以后能碰到好太多, 在元宵节会上, 故意绊倒对方,叫人家一个如花似玉刚刚及笄的小姑娘一头栽倒在热油锅里,从此不仅是毁了容, 简直是一辈子都全被毁了! “以本宫看,”钟情已经懒得看陆沉珺与她的两个孩子继续装腔作势、惺惺作态了, 缓缓地站起来, 微微笑着,淡淡道, “太后娘娘不如派人搜一搜这宫里吧想来那荔枝能被吃了, 装荔枝的甜白瓷盘也能一并被吞到肚子里不成?太后娘娘这地界尊贵, 一盘荔枝不算什么,但下回若是换成真金白银、贵重首饰也平白飞了,岂不是叫人莫名心疼?” 言罢,钟情也懒怠去看陆沉珺母女俩如出一辙的阴沉脸色,招了招手,拉过允僖,轻轻笑道:“快,给你皇祖母请个安,我们还要去慈宁宫那边呢。” 允僖也觉得这里呆得好没意思了,站到钟情身侧,恭恭敬敬给孝纯皇太后问了个好,就随钟情一道出来了。 去慈宁宫的路上,迎面撞上三皇子允济与安贵人正往这边过来,看样子是要到慈仁宫去,见到钟情与允僖,安贵人便领着三皇子先过来给钟情见礼,允僖又客客气气地与他三哥打了招呼,两拨人迎面相遇,又擦肩而过,待安贵人与三皇子的身影都瞅不见了,钟情这才伸手捏了捏允僖耷拉着的小脸蛋,笑着问他:“这是怎么了与三皇子处的不好?见过人,就黑着一张脸,没了笑模样。” “谁要与他处的好不好的,”允僖不屑地撇了撇嘴,从钟情的手里抢救出自己完整的包子脸来,鼓了鼓侧颊,摆出一副端庄的姿态来,压低了嗓音,低声对钟情抱怨道,“三哥那个窝囊废,出了事儿就知道要我给他背锅,读了满肚子的仁义礼智信,全读到他的狗肚子里去了!上次《太平广记》那事儿,我不信他不清楚陈老三是个什么狗逼玩意儿,就这么个恶心玩意儿,还当什么劳子伴读?也就三哥那个孬种,会一直忍着,还忍了大半年都不吭气,要不是看他忍得憋屈又认真,我当时早把陈老三那狗逼的底子皮都全掀个干净了,真是看着就烦” “啪啪”两声,钟情的手在允僖脸上轻轻地拍了两下,警告他:“再让母妃从你嘴巴里听着半个脏字来,母妃可就不多说什么,直接找你父皇了啊!” 允僖憋屈地瘪了瘪嘴巴,深感:“女人,背后有人撑腰的女人,背后有人撑腰还喜欢告状的女人,呵,惹不起,惹不起!” 钟情嘴角一抽,手一滑,险些把熊儿子的耳朵给拧巴下来。 “所以说,”允熊孩子僖完全没察觉到他亲娘差点就“秉公执法”、“大义灭亲”了去,只话到如此,忍不住奇怪地喃喃道,“那个顺安郡主的女儿,那么的讨厌她又是在倚恃着什么呢?” 钟情脸上的神色不由就淡了淡,半晌,极轻地冷笑了一下,若非允僖与她贴得近,恐怕就要忽略了去。 迎着允僖奇怪又探究的目光,钟情扯了扯嘴角,压低了嗓音,冷笑道:“这个,你恐怕得觑空去问问你父皇了” 允僖一时没听懂,只怔怔地望着钟情。 钟情并不想在孩子面前探讨成帝的风花雪月史,方才话一时脱口而出,是激愤,激愤之后,倒是想起了轻重、影响来,正好慈宁宫到了,钟情便给了允僖一个“就此打住”的眼神,拉着他进去给孝端皇太后问安。 孝端皇太后白氏信佛,常年食素斋、跪佛堂、抄经书,身上也被熏染得带着淡淡的禅香气,钟情本以为以孝端皇太后往常久坐佛堂的习惯,她们母子二人得在花厅等许久才能见得到人呢,不料今日一进门便被引到了主殿去,不过一进殿门,钟情心中的疑惑就解了大半。 ——不过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她们正好赶上了而已。 傅皇后带着二皇子允晟正在里面坐着,孝端皇太后笑呵呵地坐着,如一个老寿星般,正摸着站在她身边的二皇子的手腕说话。 “二哥!”允僖的眼睛顿时一亮,开心地唤了允晟一句。 钟情顿时想掐这熊孩子一把——屋内坐着三个人,论辈分,从大到小,从老到少,他倒好,先叫了最小的那个。 允晟站着无趣,心里还正漫无边际地想着方才便听人通报永寿宫的钟母妃与四弟过来了,怎么这个小傻子半天都没个人影儿呢正是神游四方,便听得允僖这么中气十足的一句,喊得允晟心虚地呛了口气,差点魂飞天外了去。 “四弟啊”,允晟懒洋洋地回过头来,眯着眼睛揶揄道,“早几年就知道你嗓门最大了,咱能憋一憋成不?叫魂呢这是” 允僖“蹬蹬蹬蹬”跑过去,像个小炮弹一般,一脑门撞在允晟的胸口,直撞得允晟捂着胸口后退了两步,然后忝着脸抬起头来,嘿嘿嘿直笑,边笑边呵呵道:“二哥呀二哥,二哥好呀。” 允晟揉着自己被撞得生疼的胸口,狰狞地挤出一抹微笑来,咬牙切齿地森森道:“四弟好呀,四弟好!” 不过看口型,二殿下想说的更可能不是“四弟好”,而是“四弟好样的!”。 允僖不厚道地在心里偷笑,心想让你闲着没事就知道挤兑我,现在知道弟弟我的厉害了吧! 钟情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被熊孩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做完,嘴角抽搐,好悬忍住想把允僖拉过来打一顿的欲望,下意识地先抬眼去瞅傅皇后的神色,果然,傅皇后攥紧了手里的帕子,一副想说什么,又强行按捺住了的模样。 钟情眉心一跳,赶忙柳眉倒竖地去呵斥允僖:“僖儿,怎么这般无礼,还不快与二殿下道歉!” “二哥才不会跟我计较这个呢,”允僖撇了撇嘴,一脸的不以为意,转过脸来笑嘻嘻地拿自己的肩膀去蹭允晟的,满脸的求认同,“是吧,是吧二哥?” “钟母妃太客气了,”允晟一把按住允僖的肩膀,用了狠劲,省的叫这熊弟弟跟身上长了虱子一般,一刻也坐不住地扭来扭去,微微笑着,“四弟与我闹着玩呢,不碍事的 许久不见四弟了,来,到二哥这儿来坐。” 允晟微微笑着,把想起来再扑棱两下的允僖强行按到了自己身边,然后施施然地递了一个充满警告意味的眼神过去。 允僖: 允僖心下暗自权衡了一番,乖乖坐着没敢动了。 钟情无奈,依次向孝端皇太后和傅皇后问过安坐下,孝端皇太后眯着眼睛微微笑着点头,很是平易近人的温和模样,与眉短睛黄吊梢眼的孝纯皇太后比起来,单论面相,孝端皇太后简直是个和蔼可亲的慈祥老太太。 傅皇后与钟情无甚可说,只好各自不约而同地低头喝茶,孝端皇太后本正问着二皇子允晟近来的功课,允僖来了,同样的话题便无可避免地绕到了允僖身上,话不过三巡,允僖便拉出了一张长长的苦瓜脸,满眼的愁云惨淡,痛不欲生。 孝端皇太后见了,便笑呵呵地略过了这茬,叫人捧了瓜果点心来,给几人分吃,其中赫然便摆着一盘鲜红果皮,或呈心形、或呈歪心型的三月红贡品荔枝。 “陛下有心了,”孝端皇太后笑眯眯道,“不过哀家年纪大了,牙口不好,耐不得酸,都道这细核的三月红品质风味好些,但哀家尝着,还是带了微微的酸气毕竟老了老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人,允僖喜欢,就给钟妃多备些,带回永寿宫用吧。” 钟情抿了抿唇,眼神微微发冷,缓了一下,正欲笑着推拒,二皇子允晟先开口了。 “皇祖母从哪儿听得四弟喜欢?”允晟微微笑着,赶在所有人说话前,斩钉截铁地否决道,“四弟与您一样,是个甜嘴巴,从不耐那些酸的荔枝这东西,中华红的晚熟种还好,三月红的,我就是拿着再怎么逗他,他从来都一口也不愿意碰的!” “是吧,”允晟转过脸来,微微笑着看向允僖,“四弟?” 允僖眨了眨眼睛,心道你这不废话么? “哦?”孝端皇太后若有所思地看了兄弟二人一眼,笑呵呵道,“那大约是哀家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把‘不喜欢’给记成了‘喜欢’吧!” “皇祖母也许是记混淆了,”允晟微微笑着,毕恭毕敬,但掷地有声道,“喜欢这三月红荔枝的,是孙儿,不是四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27章 心思 “老了老了, ”孝端皇太后不禁叹息道, “真是要老糊涂了都既然是允晟喜欢, 弦月, 去, 把陛下给哀家送来那两筐分一分, 送一半到长信宫去剩下的, 给允康和允济各自分了吧。” “太后娘娘厚爱, ”傅皇后微微笑着,只是那笑容像是画在脸上的一般, 不达眼底, 委婉地推拒道,“长信宫那边,陛下已经着人送了两筐过去了, 儿臣尝着也觉得酸, 只是晟儿喜欢,可荔枝这东西,太医说用多了对身体也有缺损临华殿那边, 儿臣已叫人掐着数给他了,太后娘娘就别再宠着他胡来了。” “也是也是, 皇后说得有理, 哀家就不添乱了”接连碰了两次不软不硬的钉子,孝端皇太后仍然能和蔼可亲地眯眯眼笑着, 只是到底失了兴致, 绝口再不提送荔枝一事了, 只简单地再闲话了些别的,便扶了扶额,捂着嘴轻轻地打了个哈欠,傅皇后与钟情见状,当即非常识趣地各自找借口告了辞出来。 慈宁宫分道扬镳前,傅皇后上下打量了钟情母子两眼,突然冷不丁地冒出来一句:“倘若今日在慈仁宫的是本宫的晟儿,本宫是绝不会再容那母子三人现到自个儿眼前了。” 钟情愣了一下,怔忪片刻,淡淡地自嘲道:“那大概是臣妾旁的长处没有,就是比别人多了几分忍性吧。” 傅皇后深深地看了钟情一眼,眉目深凝,轻轻地笑了一下,意味深长道:“钟妃自是最最娴淑纯善的。” 然后也不看钟情的反应,摇了摇头,径自转身走了。 她走的倒是痛快,只苦了钟情,被这两句话撩动得心思浮动,单是分析傅皇后方才这意有所指的两句话里的未尽之意,就分析了一路也无果。 而这个疑惑,最后是在成帝晚上过来时解开的。 成帝从摆膳前到更衣洗漱完毕,一直都没多说什么,只是临到最后,他躺在床上翻着本九州志,等着钟情在梳妆台前卸去钗环的时候,才状若不经意般闲闲地对着钟情提了一句:“陆家的人,你也不必再费心去与他们计较朕日前已与母后说了,不会再纳陆氏女入宫。” 毫不夸张地说,钟情第一反应是非常光棍的“这与我有什么关碍?”,瞬息之后,电光火石之间,钟情陡然明白了傅皇后今日在慈宁宫前破天荒地与自己多说的那两句的真意。 ——她是在故意激起钟情对陆沉珺的厌恶与恼恨。 今日允僖在慈仁宫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别说是钟情这个做母亲的了——听说那甜白瓷盘最后被从顾家弟弟的坐着的绣凳底下翻出来时,孝纯皇太后气得浑身发抖,丝毫没有再给陆沉珺这个名义上的“干女儿”留半分情面,当着慈仁宫众多宫人的面,将顾家姐弟从头到脚狠狠地斥责了一遍,激愤之下,用词自然是非常的不太美妙。 不说别的,怕光是顾家姐姐日后的婚事、顾家弟弟以后的仕途,都要因当朝皇太后这一番毫不客气的刻薄评点而受影响。 傅皇后是咬定了,钟情窝着的气还没消,而在顺安郡主一家灰溜溜滚出宫、远在外难以触及的情势下,钟情要是想一泄心头之恨,最方便最迅捷的,自然是拿如今宫里这位与陆沉珺长相相若、身家相连、血脉相近的秀女陆妍珺开刀的了。 傅皇后对陆沉珺的不喜是其一,更多的恐怕是——婉贵妃开口说要撂牌子的秀女,被孝纯皇太后坚持着又留入了复选这便也罢了,但倘若是此时,钟情旧事重提,还成功了呢? 未央宫的那位,怕是又要“不小心”地摔上好几处瓷器。 钟情忍不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有时候吧,钟情也不是不能理解傅皇后的心思——傅氏身为中宫皇后,又给成帝孕育了他唯一的嫡子,就是二皇子允晟什么都不用做,都天然地比其他任一皇子高出一头来,是成帝,乃至群臣心目中,能当得储君之责的第一人。 这种优势,他们母子之间,是相辅相成的。 可是毕竟还有一个曾经权倾天下的谢尚书的侄孙女,在这宫里做着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最要命的是,这位贵妃娘娘的膝下,还抚育着皇长子允康。 嫡长嫡长,二皇子占了个嫡,大皇子占了个长。 若是仅仅只有一个婉贵妃,傅皇后未必会真沉不住气到哪里去,她与二皇子允晟对上婉贵妃与大皇子允康,再绑上镇国公府、虞宁侯府和一整个华郡谢氏,傅皇后都是轻轻松松稳赢的那个。 可偏偏还要有一个“宠冠后宫”的钟妃娘娘,而这位娘娘膝下,还养着一个自己亲生的四皇子。 钟情想到这里,不由目露嘲讽,是了,钟情想,自己出身卑微,是没有丝毫身家可以倚靠的,僖儿也是“不学无术”、“贪玩无才”,算起来,似乎除了钟情从成帝那里得来的那份虚无缥缈的宠爱外母子二人,毫无可取之处。 可那已经够了。 因为允僖,他是足月分娩、身体康健、活蹦乱跳的。 恐怕单单只是想到这一点,傅皇后的心头就得要痛上三分。 对上婉贵妃和钟妃中的任哪一个,傅皇后都是云淡风轻、毫无压力的,当然,依钟情之浅见,傅皇后就是一打二也是轻轻松松的,但是显然,饱读圣贤书,深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训言的皇后娘娘,是绝对不会允许长信宫的处境沦落到那一地步的。 婉贵妃和钟妃之间,一定不能合,要斗,而且要狠狠地斗,最好要能斗得你死我活,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于长信宫和二皇子的处境来说,才是最乐见的。 婉贵妃可不是个好性儿的钟情苦笑着想,傅皇后这是阳谋,上辈子的自己就是想逃,想躲,最后还不是与婉贵妃撕了个片甲不留。 “想什么呢?”成帝都看钟情好半天了,见她依然愣愣地捏着一支钗子不撒手,忍不住坐起来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出声提醒道,“还不歇么?” “就来。”钟情头也不回地笑着回了句,动作麻利地卸起头上的钗饰来,只是对面铜镜上倒映的,却是一张冷冷淡淡毫无表情的脸。 待回到床上,成帝俯身挑灭了灯烛,把钟情揽到了他自己的被窝里,抚弄挑逗之间,成帝敏锐地察觉到了钟情的兴致不高,顿了一下,将自己伸入钟情衣摆之下的右手缓缓地退了出来,低了低头,替钟情把寝衣的襟领又重新整理了一下,沉吟片刻,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钟情的后背,缓缓开口询问道:“今日在慈仁宫里受委屈了?” 钟情顿了一下,眼睫微垂,自下而上轻轻地看了成帝一眼,外间昏暗的月光透过窗柩洒了进来,给钟情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浅淡的晕光,成帝被那又长又弯的睫毛轻轻地撩了一下,顿时心里痒痒的,克制不住地伸手摸了摸钟情的眼睛,沉吟片刻,迎着钟情懵懂疑惑的眼神,又缓缓地委婉暗示了句:“陆家的人你日后,一概不必再理会。” 这个“理会”,却是与方才的“不必费心去计较”又有不同了,成帝这是在近乎明示地告诉钟情:陆家人,陆氏姐妹,从陆妍珺乃至到陆沉珺都不再是钟情需要去额外小心注意的对象。 钟情垂了垂眼睫,唇角微挑,笑容里藏了一丝不容错辨的讥讽意味。 过了好半晌,才听到她清清淡淡地回了一句:“其实若陛下当真喜欢纳了陆妍珺入宫,臣妾也是无妨的。” 非常心平气和的语气。 钟情想,自己这是平心静气的实话。 但她也知道,成帝才不会信。 果不其然,钟情这话一落,就见成帝仿佛被什么扎了一下一般,微微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又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沉默片刻,还是主动挑起了那个于二人之间称得上是禁忌的话题。 伤口纵然是再遮着掩着,待它流了脓,还是会痛得心悸不如早早便挑开晾干的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28章 夜话 “最早在吴王府的时候, ”寂静的深夜里, 成帝一贯清淡的语调, 也被赋予了些许漠然的意味, “朕确实是与陆氏有过一纸婚约。” “母后那时候还只是吴王一个不甚得宠的侧妃, 她年纪大了, 吴王又是个贪鲜好嫩的, 色衰而爱驰, 她也并非多么有手段的人,朕那时候虽小, 却也隐约记得当时于内宅之内, 我们院子在府里过得并不是多好母后不能生养,把朕当作唯一的期待寄予厚望,但同时, 她又并不是一个太有权欲野心的人, 往往每次朕犯了什么错,她罚朕到一半,自己倒是先不忍心地嗟呼哀叹了起来, 她惦记着以朕郡王庶子的出身,日后怕是也分不了这王府的三分好处去, 早早的, 就挂念起了朕日后的生计。” “吴王待她很是薄情,她便不由地渐渐对楚襄侯府有了非同一般的依恋, 三舅、四舅又与她是同母所出的亲兄妹, 她便觉得那才是自家人、朕日后说不得还是得靠着舅舅们的好, 慢慢的,就在朕的婚事上动了些心思四舅家的陆沉珺与朕同岁,她看着觉得人家很是乖巧可人,又念着四舅膝下当时只这一个女儿,日后必当加倍疼爱,便极热情地一力促成了这桩婚约朕那时候虽小,却也将母后当时前前后后的忙碌看在眼里,知道她是极满意这桩婚约的,是以一直到朕后来于洛阳登基,之后约莫有近两年的时间,每每孝端皇太后与前朝的爱卿们问起朕所属意的皇后人选,朕都坚持要履行早年的那桩婚约,不成想到最后” “是母后背着朕,”成帝言及于此,语气里不免带出来了丝丝的嘲讽,“与四舅先商量定了婚事作罢。” 钟情微微愕然。 这可与先前听闻的不大一样啊。 先前不都是说,是成帝挚爱陆沉珺,即使是顶着白太后与谢家以及诸多皇朝勋贵的压力都不松口,最后还是陆家自己得体知分寸,晓得自家女儿出身平平,这才婉拒了成帝的好意虽然传闻未免有所夸大,但毕竟有与其相差无几的事实作为佐证,这也是不管是傅皇后还是婉贵妃,对着陆沉珺,都颇感微妙的缘由所在——你们这些世家贵女、皇后贵妃,不论几多优秀,在陛下心里,那可都是人家陆姑娘之后的备选。 如今听来,成帝当年坚持昔日婚约,却不是为了陆沉珺,而是因为陆太后? 大抵是钟情脸上的狐疑之色实在是太明显了,成帝见状,不由低头苦笑了一下,反问钟情道:“朕昔年大婚时,尚且才不过一十有二又能如何在总角、幼学之年,就对一个人用情至深到那地步?” “更何况,朕小的时候,说起来,与陆沉珺也并不多相熟,她来的再是勤,也多是去母后那边,顶多混个脸熟的地步,两个彼此都没说过几句话的人,如何去用情甚笃、一往情深了?朕不喜爱她,她怕是也未必有把朕放在心上,外头那些风言风语,净是些无稽之谈。” 钟情不期然地,就想到了上一世自己与大皇子允康之间的桃色传闻来,讪讪地笑了一下,低着头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成帝却误解了钟情此举的意义,还以为钟情是敷衍着不愿意信,顿了顿,又补充解释道:“母后与四舅商量此婚书作罢后,母后的想法暂且不论,朕却是就再没动过要陆沉珺进宫的心思,也直说过许她任意另行婚嫁只一开始,是陆沉珺及笄那年四舅去了,她守了三年孝,待到孝期满了,原先与人定好的婚事也早作罢了,年岁又确实大了些,母后便对朕道,无论如何,就是念在当年的婚书上,看在陆沉珺如今一十有八不好婚嫁,就要朕纳了她罢了,也算是为了当年的婚书负责。” “朕当时早忘了陆沉珺的模样,只是母后既坚持,朕便也没有反对,无可无不可的,就默许了让陆沉珺入宫,可惜那年不赶巧,简王伯祖父过世,朕便停了当年的选秀,此厢碰上,陆沉珺却是再也拖不起了,朕就也再次告诉了母后,要陆氏沉珺另行婚嫁,母后不听,朕又亲自召见了三舅,单单为着陆沉珺的婚事,前后折腾了几个月,这才将将定下,结果后来” 成帝说到这里,也是一时颇为无语,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谁料她那未婚夫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眼看着都婚期将近了,却外出游湖狎妓,与人争风吃醋,被打落到水里,回来伤了风寒,没到三个月便去了。” 这么一番前后折腾下来,就拖过了陆沉珺花信之年,拖到了成帝十五年,拖到了安宝林、云贵人与钟情三个前后爆出有孕的消息。 孝纯皇太后的心思就彻底活络了。 一方面,陆太后心疼侄女的遭遇,确实陆沉珺当时也没有什么比进宫之外能容的她更好挑拣的选择了,另一方面,陆太后又极度地想要下一个孩子,故而当时,陆太后一边整日整日地召陆沉珺入宫,在成帝面前露露脸,再给成帝打打感情牌,希望二人倒是尽早地浓情蜜意起来,另一边,又忙个不停地去紧紧盯着钟情肚子里的孩子,在暗示陆沉珺有意让她入宫的同时还拿那个孩子来吊着陆沉珺,以此来攫取这个侄女更多的信任和支持最后现到钟情面前,闹得二人之间至今龃龉难消。 钟情忆及往事,也不由垂下头沉默了片刻,电光火石之间,突然想到了一件让她脊背发凉的事情——既然如成帝所言,他与陆沉珺之间,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客气至宾,那前世的那些传言,那些关于陆沉珺那一双儿女身世的诡谲流言是怎么传扬开的呢? 即使是在上一世,钟情也从不相信什么陆沉珺的那一对子女是成帝的私生子的鬼话,即使不论成帝膝下子嗣单薄,万没有将自己的亲身骨肉往外推的道理,就是看忠勇伯家老夫人的态度——顾夫人疼爱幺儿,爱惜到了近乎偏执的地步,那哪里是个会愿意让自己的儿子给皇帝养孩子的深沉性格?! 但陆沉珺怀孩子的时机,也确实是太巧了。 在众人眼里,陆沉珺是差点入宫却因故止步,仓促备嫁,到顾家不足三个月,就爆出了喜讯。 这个时间点,怎么看怎么觉得微妙。 流言越传越盛,甚至因为成帝膝下子嗣之单薄,反而愈发有人相信,这也是上一世在顾一楠敢把自己的堂姐绊倒到热油锅里后,只是单纯地一味哭泣辩解,忠勇伯府一时半会儿的,都不敢处置她的缘故所在——他们那是投鼠忌器。 若不是皇帝的女儿便罢了,当若当真是了呢?这个风险,谁能冒的起,忠勇伯府已经沉寂太多年了,经不得天子的雷霆一怒啊。 这也是在钟情明确地表现出自己对顾一楠的憎恶后,忠勇伯立马就腰板挺直地站出来“大义灭亲”,把顾一楠姐弟除籍的缘故所在——他们未必就是相信顾一楠绝对不是皇帝的女儿,可以随意处置了,他们就是单纯的,望风站队而已。 一对犯了错且还未被认回去的私生子,和今上盛宠的钟妃娘娘该往哪边站去,谁人心里都有数。 忠勇伯那是在夹带私货地给钟情表忠心,当然,也是顺带地给自己本就喜爱的侄女出气。 但钟情至少以为,成帝与陆沉珺之间,是当真有过那么一段的,不然不可能坐视那等无稽的流言越传越盛可如今成帝告诉钟情,他与陆沉珺,彼此之间,都从未生过半分情意。 既然如此,那为何 钟情的脸色猛地变了,不由想到了内心深处某个完全不敢多想的猜测,顿时难以置信地看向成帝。 “这是怎么了?”成帝有些好笑地摸了摸钟情那双被瞪得更大的杏子眼,不解道,“这么看着朕作甚?” “陛下是否知道,洛都有流言,”钟情喉咙发紧,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牙齿微微打着颤,询问成帝,“说顺安郡主的那两个孩子,是,是” 钟情说不下去了。 成帝脸上闲适的笑意慢慢消失了,月色之下,他的眼眸深邃幽沉,让钟情完全看不清楚里面的颜色。 钟情突然发现,自己或许从来都不曾真正了解过身边的这个男人。 须臾后,成帝低低地笑了一下,低下头,温柔地吻在了钟情那双盛满了惊惧骇然的眸子上,轻轻笑着道:“知道什么?他们都说那是朕的私生子么?宝儿,朕好像从来都没有正式对你说过这句话” “朕从来,就不是一个好人。” “为什么”钟情怔怔的疑问被吞没在了成帝的唇齿之间,成帝按住钟情,一边温柔地舔吻着,一边轻轻地笑出了声。 “一对‘私生子’,”与成帝甜蜜柔软的语调截然相反的,是那语句之中的漠然森寒,“可以帮朕解决很多问题,也可以让朕,看清楚很多事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29章 饵 钟情很早就隐隐约约地意识到, 成帝这个位子, 坐得其实并不几多安稳。 ——当年被选上来的“傀儡”皇帝日渐长大, 随着成帝的大婚、亲政, 皇权与世家之间的利益纷争尤为白热, 但从华郡谢氏最终低头, 让自家的嫡女给成帝做妾开始, 再到后来的韩王府谋逆灭门案, 成帝是一步一步的,将君权缓慢但牢固地集中到自己手中。 但这并不代表着他便就此高居御座、安然无忧了。 有利益的地方, 就会有纷争。 迫于君王的强势之下暂时蛰伏的世家, 又有几个,是真的心甘情愿地割出自己的肉来让利于民的呢? 只不过一部分是,敢想不敢做的, 而还有一部分, 是敢想还敢做的。 而后者里,也粗粗分为两类,一类是想着如何直接换个“皇帝”试试的, 诸如萧河云氏,以及当年在幕后隐秘给韩王府提供各项支持的洛阳世家, 还有一类, 则是想着,我弄不死你, 我还熬不死你的么? ——孝帝的儿子是怎么一个一个死完的, 成帝自己当年是怎么被选中登基的这些旧事, 可还没有过去多久呢。 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去效仿当年谢阔之谋,扶持幼主,不冕而王可惜他们大多没有谢阔的能力,却空有谢阔的野心——孝帝当年再如何,那也是文宗皇帝的长子长孙、英宗皇帝的唯一一个儿子,庄秉大长公主的亲侄子,谢尚书的亲外甥,人家嗣统正,血脉纯,腰板直,语气壮,谢阔能压得住他,也是孝帝他确实倚仗谢阔的才德,一时半刻离不得开,而如今那些空有野心却无大才的,却只会感慨,自己这一脉,平白就错失了像当年的谢家一样扶持新主、往上跨越一个阶级的大好时机。 ——没有谢尚书的才德咱也不必怕啊,“新主”又不一定得是孝宗皇帝那般的血脉正统,找一个偏门郡王的庶出子,还愁压不得他喘不过来气么? 皇帝大了,摆弄不得,就想摆弄起皇帝的儿子来这是成帝深恶痛绝的一件事,但他自己也清楚,这些阴沟蛆蝇的心思,是很难一时断绝干净的。 但成帝也决不允许自己步入先孝帝的后尘。” 大庄立朝几百年,洛阳勋贵世家多如牛毛,彼此之间又几代联姻,关系错综复杂,如数百藤蔓,盘旋于名为庄朝国祚的大树之上,直绞得成帝喘不过气来。 这时候,一个诱饵的存在,就很有必要了。 但成帝又不可能真的舍弃一个自己的亲生儿子出去。 顾家姐弟的身世疑云,一开始,是从与陆沉珺不对头的贵妇圈子里传出来的,也没有指名道姓地说那是成帝的种,只是暗暗地内涵陆沉珺这一胎怀的可真是“巧”,久而久之,忠勇伯夫人心生疑窦,婆媳之间闹了好几次不痛快,全叫外人瞧了笑话去,但不知怎的,几番波折下来,流言越传越歪,就歪到了成帝的身上 “可是这”钟情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并不喜欢陆沉珺,对顾家那对姐弟俩,更是毫无好感,但是他们毕竟,至少在一开始,是完全无辜的。 明明毫无关碍,却莫名其妙地就被拉下了水,毫不知情地被利用、被捧杀、 成了皇帝监视群臣反应的绝佳诱饵,成了这不多皇子的挡箭牌、替死鬼。 ——如果幕后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当真想再效昔日孝帝年间的诸皇子惨案,他们一定也“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最后也是绝对不会再留着一条疑似“私生子”的漏网之鱼的。 而让皇帝失去儿子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的儿子们,自己和自己先打起来深宫里的皇子不好接触,可宫外所谓的“私生子”,可却是好拿捏的很。 顾一涵从出生,不,确切地说,是从那则流言愈演愈烈起,身边不知道就被埋了多少双别有用心的眼线、混入了多少不怀好意的钉子。 成帝用他来试探世家群臣的态度,反过来,那些别有用心的勋贵世家,又何尝不是在通过鼓动顾家姐弟的某些言行,来观察着成帝的反应。 钟情不期然的,突然就想到了上一世顾一楠出事后,成帝鲜有的沉默态度。 当时的钟情不明白,还只是单纯气愤于成帝那些所谓的“风花雪月”事,如今想来,成帝那时候很可能本来是想再留顾家姐弟一段时日的。 只是钟情坚持。 钟情想到那之后不多久,自己就难产出事了突然浑身发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钟情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也许允僖上辈子,比她想的还要更早便进入了那些居心叵测之人的视线。 成帝却误解了钟情这种惊惧交加的反应。 成帝顿了一下,退开半寸,目光沉沉地看着钟情惨白的脸色,好半晌,才又淡淡地补充解释了一句:“朕只能说,至少在一开始,这个传言,不是朕起的头。” 成帝所做的,只是推波助澜而已。 但那也依然不是什么好品性的人能做得出来的。 成帝心内突然升起一阵淡淡的挫败感,过了好半晌,才不冷不热地憋出来一句:“朕只是忘了告诉你朕确实,不是一个好人。” 这一次,却与方才的阴沉漠然不同,同样的一句话,却是带了说话人淡淡的自嘲在里面。 钟情怔怔地看着成帝彻底冷淡下来的神色,愣了愣,神使鬼差的,就迷了心窍一般凑过去,轻轻地亲了一下成帝的唇角。 “你在生气么?”钟情心里乱乱的,一时也捋不顺自己的想法,只是下意识地这么做了。 成帝确实是在生气,但这种生气,与其说是在气钟情,倒不如说是在气自己,或者说,是气那个在钟情眼里,不择手段、毫无原则的不完美的自己。 成帝一直很清楚,在一开始的时候,钟情就是很喜欢自己的。 后来,则是变得越来越爱自己。 但这种爱,永远没有人会嫌多。 成帝知道,与外面这副还算不错的皮相不同,自己心里,一直住着一个畸形扭曲的怪物,那怪物看过了太多的世事沉浮,受过太多的虚情假意与利益算计,早已变得冰冷又不带丝毫的人类的性质,好不容易才碰到一个真正能温暖到自己的,就立刻霸道地占住了,然后永不知足地,从那里来攫取自己需要的东西,日日复年年,从不满足。 可若是连钟情都觑见了自己好不容易在她面前撑起的完美却虚假的皮囊下的狼藉与不堪,她还会 成帝告诉自己,她会的,她那么的喜欢我,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她都一定会的 成帝发了狠地将钟情压在身下,自上至下地舔吻起来,附在钟情耳边,刻意压低了自己的音调,用蛊惑的语调一遍又一遍地给钟情洗脑:“宝儿,别怕,朕不会伤害你的别怕我” 钟情被成帝亲的腿软腰软,意乱情迷之间,恍惚地看到成帝洁白如玉的侧颜,迷迷糊糊之间,就与那初见时站在荷花池畔偏过头来冲着自己微微一笑的少年重合了起来。 ——“陛下喜欢,喜欢这荷花么?” 钟情当时,是给自己打了好几遍气,才敢上前主动磕绊着去“攀龙附凤”的。 ——“很漂亮。” 帝王的冕服套在少年人单薄的身板上,远远看上去,却似乎有点寂寥的味道。 他怎么会寂廖呢?念头一起,年少的钟情赶紧在心里摇了摇头,否认道:他怎么会寂寥呢?他可是,可是这大庄的皇帝啊,不知道有多少人,只钦等着巴结着他讨好处呢自己今日过来,不也是为此么? 钟情便跃跃欲试地上去了。 沉浸在思考里的少年帝王被人突然出声扰乱了思绪,却没有半分被打扰的愠怒,略略侧脸,微微笑着看过来,轻声道:“很漂亮。” 恍惚间,叫人分不清楚他是在夸人还是夸花。 钟情的脸猛一下就涨红了。 然后就晕头晕脑跌跌撞撞地陷在那微笑里好些年,都再没能爬得出来。 母亲刚去那年,钟情难受得厉害,连月都撑不起个笑模样来侍君,后来成帝在三月三时于凌河畔叫人给宫妃们制备了河灯宴,满河满天的花灯,远远飘过来,漂亮的不可思议。 钟情趁着其他人不注意,偷偷从里面拿了一盏荷花灯回去,捧在手心里,傻乐了好几天。 有一回叫成帝撞见了,成帝便微微笑着打趣她:“这么喜欢它?” 钟情低着头通红着脸地把河灯收了起来,她羞涩极了,没有敢告诉成帝,她是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成帝时,对方在华阳湖的风姿。 自然,她后来也渐渐地意识到,成帝那时候,其实是完全不记得了。 后来那河灯被放干了,皱巴巴的,抱琴见了,就问钟情可否要扔了,钟情不舍,就叫人先收了起来,第二年开箱找一件随礼时,偶尔又见了那河灯,早已被挤压得不成样子了。 就如同钟情少女时期最初的那片心意。 美好却经不得半点揉搓。 钟情做了一个噩梦,梦里那少年站在荷花池畔,微微笑着,夸了她漂亮。 然后一瞬间,那漂亮的皮囊裂开,露出里面狰狞的存在。 一会儿是微微笑着,一边与钟情嬉闹着,一边云淡风轻地决定了威毅伯府的死局,微笑的假面下,是与之截然不同的冰冷决然之色。 一会儿是阴沉沉的,漠然又阴森地告诉钟情:“一对‘私生子’,能帮着朕解决很多问题,也可以叫朕,看清楚很多事情” 钟情打了个寒颤,突然惊醒了。 成帝也正睡着,只是他觉浅,几乎是瞬间便被钟情惊起了,闭着眼睛将钟情揽到怀里,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尤带着三分鼻音地安抚她:“不怕啊宝儿,梦而已,朕在呢。” 钟情怔怔地坐着看了成帝好半晌,看得成帝都要完全清醒了,这才垂下头来,主动钻进了被窝里,贴到成帝胸前,闭着眼睛听他沉稳的心跳。 成帝眉梢微凝,抚摸着钟情光洁的玉背,轻轻地问她:“宝儿,怎么了?” 这回已经是完全清醒的语调了。 “没什么,”钟情依旧伏在成帝胸前,紧紧地抱住成帝,轻声道,“时辰还早陛下再睡会儿吧。” 钟情想,我只是突然,好像想清楚一些事情,但又好像是更迷茫了。 钟情的眼睛莫名地湿润了。 她很想问成帝,今日是毫无血亲顾家姐弟,他大可随心利用那来日,若是僖儿呢? 若是僖儿的性命与他的皇权相冲,他究竟会钟情不敢问,她甚至连想也不敢想了。 就像她前后两辈子,其实一直都拒绝去深想当年的那场围场牧猎,为何偏偏就是僖儿和二皇子被留在一处了呢? 谁是饵?什么是饵?什么不是饵? 年少迷情,到底不过是,一场空梦罢了。 钟情爱了个,连自己都看不清楚自己爱的究竟是什么的男人。 她曾以为他温柔纯善,即使有着些许手段,剥开壳,里面也依然是柔软的存在。 不过都是她的一厢情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30章 新客 四月里的木绣球开的极盛, 抱琴从外面回来时, 带了满身的香气, 引得永寿宫主殿廊下做针线的几个小宫女频频地抬起头看她。 抱书见了, 就虎着脸瞪了那几个小宫女一眼, 众宫女赶紧又垂下头去作鹌鹑状, 继续挑线的挑线, 寻针的寻针。 抱书看了便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抱画在旁边看得直想笑。 钟情的针凿女红十分的拿不出手, 她幼年秀才爹还在的时候,只知道把她抱在膝头念些什么《大学》、《中庸》, 袁思思又是个以夫为天的柔弱性子, 钟情的秀才爹既是她的夫、她的天,对于秀才爹的任何决定,她就自然是百依百顺、不会有丝毫的反对的。 以至于等后来秀才爹过世了, 留下来的资财老宅和几亩薄田被村里的族老们以“绝户”的名义强行给霸占了, 袁思思柔弱当不得事,也不敢去分辨哪怕一句话,钟情却气得浑身打颤只想哭, 当时周边十里八村的狗娃子,大多有来秀才这儿开过蒙, 平日里上树捣蛋, 还学着秀才和袁思思的语调,成群结队地怪笑着追在钟情屁股后面“宝儿”、“宝儿”的叫个不停, 让钟情气得不行, 这回却是难得的齐心协力做了件好事, 也不知是哪个出的歪主意,大冬天的,用牛粪把那几个族老家的窗户纸全砸破了。 钟情当时一边哭一边觉得很痛快,但也没痛快多久,这事儿出了后,族老们气得跳脚,直骂她们母女是祸害男人的狐狸精,整日有那泼妇拦路痛骂,袁思思怕得不行,带着钟情连夜便出了村,母女二人颠沛流离了好几年,钟情什么杂七杂八的旁门功夫都学了一手,后来入了教坊司,更是专精了歌舞一道,但是从此,也再没人叫她去做针凿女红。 钟情后来,是想自己捡起来练练来着,当然,没过多久,就不得不承认,这个东西嘛,还是要看天分的望天。 好在抱书比较精于此道,平日里贴身的小衣、里衫什么的,钟情放不下心用尚衣局的,都是一概由抱书领着永寿宫的几个小宫女自己亲手做的,这也是抱书日常手头无事时最热衷于的了。 抱画摇了摇头,不打扰自己姐姐难得的威信与乐趣,转过脸看向抱琴,笑盈盈地主动打招呼道:“抱琴姐姐绕到东边去了么?身上这样香。” 东西六宫的中道上,有一段种了一大片的木绣球,那也是洛阳皇宫里木绣球最密集的地方,故而抱画才有此一说。 “去了趟内务府,”抱琴的脸却是绷得死死的,自上次念茶的事情后,抱琴对着抱画一向没什么好脸色,反倒是待抱书还算亲善些,“领了宫里这个月的份例来。” 抱琴这样爱搭不理的态度,抱画也是见惯不怪了,倒不多气恼,只是暗暗苦笑,见抱琴没有继续开口的意思,便顺势把目光转到了对方身后跟着的两个面生的宫女身上。 “这两位是?”抱画略一粗粗打量,便不由先暗暗地吃了一惊。 倒不是为那二人略微出众的样貌——与永寿宫里的钟妃娘娘比起来,这满宫的女人,又有哪个是真衬得上一句“漂亮”的呢?何况抱画本也是见惯了美人的,她暗自吃惊的,是那二人身上出众的气质。 ——不论是年长的、沉稳些的那个,还是看着尚且脸嫩一团孩气的那个,身上都带了一股超乎常人、非同一般的气势。 那至少是对着自己的某一方面有着绝对自信自得的人才能自然而然地带出来的气势。 “拘惠姑娘,”抱琴先点了点年长的那个,顺着便与抱画、抱书等介绍了,“雪盏姑娘,这是内务府今月拨到娘娘身边来服侍的,日后与你我等人,也是一道姐妹论处。” 这可不是内务府随便拨过来的一个宫女就能有的待遇这话的意思,便是二人要顶先前抱棋和念茶两个的缺了,就是不知这二人,又是各有什么倚恃了抱画一边暗自思量着,一边紧跟在抱书身后与拘惠、雪盏二人见了礼,双方简单地契阔了一番,廊下的几个小宫女也立刻乖觉地起身站成了一排,齐声恭敬地向拘惠、雪盏二人问好。 钟情午间小睡起来时,拘惠和雪盏已先在永寿宫里露过一圈脸了,抱琴给钟情打起帘子,沏了浓茶来醒神,钟情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端过来随意喝了一口,苦得她直皱眉头,不过总算是起了些精神,不再没骨头一样赖在榻上了,摆摆手,拒绝了抱琴的服侍,自己慢吞吞地收拾好了起来,叫抱琴去唤了拘惠与雪盏进来。 待得宫人退去,室内只剩下了这主仆四人,钟情也不去绕那弯子,直接开门见山地问了:“不知两位姑娘,各自擅长些什么?” “奴婢祖籍临颍,”拘惠委婉地表示道,“师从临颍‘花架门’,花架门娘娘大约是没听过的,不过祖师李十一娘倒是曾在前朝略有过两分薄名,别的不敢说,于强筋骨、运气功一道上,还算是略有些心得,奴婢才疏学浅,学不来祖师的三分功力,只是想着略尽绵薄之力,帮着娘娘松松筋骨罢了。” “李十一娘?”钟情不由大大地吃了一惊,对拘惠肃然起敬,坐直了身子,赶紧叫抱琴给二人搬了座儿过来,真心实意地赞叹道,“拘惠姑娘真是太客气了,李娘子当年于千军万马之中取敌将首级的义举,直接保下了平宁近三千百姓的性命,此等有大能大德之人,天下少有女子能比,怎会是只略有几分薄名?先师的恩德,当得世人感念百年,姑娘既是李娘子的弟子,大可不必如此自谦,坐。” 拘惠微微笑着,但也没有推辞,只不卑不亢地向钟情行了一礼,便欣然落座了。 既然这个是会武的,钟情心里也大约有了数,那么另一个定当是看着雪盏那稚嫩一团、目测也就十三四岁的小脸,钟情不由微微一愣。 “钟妃娘娘可别光看我年纪小,”雪盏不服气地鼓了鼓嘴巴,被钟情那隐隐带着些难以置信的眼神略略刺到了,当即发下豪言壮语,“但我人小本事大啊!拘惠姐姐是李十一娘的徒孙,我的祖师爷可是羲季夫人!‘琴行甄柳,杏林羲季’的那个宓羲神医!师父也说,我是师兄弟里资质最好的那个了,如若不然,也不会叫我来” 拘惠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雪盏打了个磕绊,意识到自己方才差点说漏了什么,小小的脸蛋猛地涨得通红了,磕磕绊绊地解释道:“反正就是,我,我很厉害的就是了钟妃娘娘以后就知道了” “雪盏,”拘惠眉头微皱,终还是忍不住出声提醒她道,“在娘娘面前,当得自称奴婢。” “哦哦哦哦,”雪盏这才恍然,匆匆忙忙地找补道,“反正就是我,奴婢!奴婢是很厉害的就对了!” 钟情被她逗得微微笑了出来。 “两位都是陛下请来的高人,”钟情客客气气道,“本就是委屈暂居在我永寿宫,在外面守那些规矩便罢了,关上门,我们自己人坐一起说说话,倒是不必讲究那些虚礼了。” “真的么?”还不等拘惠开口推辞客气一番,雪盏已经当即抚着胸口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高高兴兴地应了,开心道,“钟妃娘娘您可真好,内务府那些规矩,搞得我脑袋都大了,那些条条框框的,比《皇帝内经》、《难经》、《伤寒杂病论》、《神农百草经》加起来都难背!您要是不计较,那可就太好了!果然,五师兄说的净是些瞎话,什么‘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是不好招惹’要我说,怎么会呢,看看钟妃娘娘,那明明是越是漂亮的人越是善良,人美心善!” 拘惠在心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闭上了嘴。 钟情却是觉得这样很有趣。 大概是身边守规矩的人太多了,猛地来了一个这么不按着规矩来的,反而令她觉出了几分新奇,况且雪盏年纪尚小,又长得玉雪可爱,让人看着就心里欢喜,说起话来虽是喋喋不休的,但她声音清脆,如黄鹂婉转,让人不觉得她嘈杂,只觉得她活泼泼。 不过雪盏的话也确实是实在太多了,些许功夫,她已经与钟情攀扯到脸上用的香膏了,钟情听着啼笑皆非,拘惠见状,赶忙出言打断了她,钟情便趁机先请了她们二人去安置歇息,有什么事,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的。 雪盏当即兴致勃勃地起身跟着抱琴走了。 拘惠却是迟了半步,留下来,委婉地询问钟情道:“不知娘娘属意,是先练外家功夫,还是先修内家心法?” “本宫还可以学自己选么?”钟情微微吃惊,又惊又喜地反问拘惠道,“本宫这年纪,还能有什么内家心法可以学的么?” 钟情想到那些话本、说书人口中飞檐走壁的武林大侠们,一时心神激荡,不由把自己向成帝提出这个事情的初衷先暂时地抛到了脑后,话语里隐隐带了些跃跃欲试的意味。 “这要看娘娘和陛下的意思了,”拘惠含蓄地暗示道,“内家功夫也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奥妙高深,只是真论起来,这上面,陛下练得当是比奴婢师门的厉害多了,就是不知娘娘与陛下是如何想的呢?” “哦,这样啊,”钟情想到自己当时向成帝提出要学武时对方好笑又无奈的反应,讪讪地笑了一下,难掩失落道,“本宫一个弱质女流,也就是随便练练,强身健体罢了又不是真要去与人打斗,就简单的强身健体就行” 钟情心里暗道,只要让我的身体强健些,不至于先好不容易破了上一世的死局,最后又真的因为纯粹的“难产”再倒在生产这道门槛上就行那可真是气都能气活了。 “若是这般,”拘惠微微笑着,含蓄地提点道,“娘娘于房事上,还是得要先克制一些奴婢斗胆说句,娘娘如今这面色,可是已略有些阴虚之兆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六个巴掌 钟情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脸上顿时火辣辣的疼, 在心里把成帝翻来覆去地痛骂了好几遍, 尴尬得简直是想立刻找个地方钻进去了。 钟情含含糊糊地咕哝着应了一声, 最后是怎么端起茶送走拘惠的, 钟情简直是连想都不愿回想了。 这种恼羞成怒的情绪一直持续到念酒大惊失色扑进来, 结结巴巴地喊着:“出事了, 娘娘, 出事了,四殿下出事了” 钟情霍地一下站起来, 霎时间脑海里一片空白, 什么都顾不得了。 “你有话慢慢说,说清楚点!”抱琴赶紧上前一步,扶住钟情摇摇欲坠的身子, 呵斥念酒道, “四殿下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你一句一句说,说清楚些!” “四殿下,四殿下, ”念酒上气不接下气地语无伦次道,“四殿下被长信宫的人扣下了, 三殿下说四殿下推了二殿下, 皇后娘娘发了大怒,说是要闹到谨身殿去, 闹到陛下, 陛下那边” “启禀娘娘, ”念诗错一步赶过来,略略平复了气息,言简意赅地概括道,“殿下与二皇子二人单独在凌河边小叙,二皇子意外落水,今春春汛未退,凌河水湍急,殿下援救不及,幸而是承蒙路过的待选秀女白氏伸出援手,才将二皇子救了上来,但二皇子身体羸弱,又在凌河里被灌了好几口水,闭过了气去长信宫那边得了消息立即赶了过去,皇后娘娘大怒且奴婢过来前,当时正好路过凌河的三皇子说他看到是我们家殿下推的二皇子。” 念诗说到最后,一贯平稳的语调里也带上了几分激愤——允僖是个多么善良可亲的孩子,永寿宫上下无人不知,三皇子这话,她们是半点也不会信的! 但她们信不信是一回事,于傅皇后而言,无论三皇子这话是真是假,出现在此时都格外地令她诛心,令她烧心灼肺的痛。 钟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推开抱琴的手,稳稳站住,沉声先问道:“二殿下如今如何了?” “奴婢过来前,”比起念酒的慌乱,念诗要冷静理智得多,当即有条不紊地答道,“太医院的徐院判等大人们都已经赶过去了,长信宫的宫人们把凌河畔围了个严严实实,看样子二殿下当是还没有醒得过来。” 钟情闭了闭眼,二话不说,抬腿便往凌河边赶。 抱琴等人一路小跑着追上,抱画跑到一半,突然想起来,站定回头,招呼来一个小宫女,叫她们去把拘惠和雪盏一道请来。 ——虽然不清楚这二人究竟有何专擅,但看上去就不像是一般人的模样,俗话说‘一人计短,二人计长’,说不得就派上什么用场了呢? 永寿宫离凌河不远,钟情一路疾行,赶过去时,正好听到允僖暴怒地冲着周围的人吼道:“我说了,我没有推二哥怎么就没人相信我呢!” 钟情的心尖打了一个颤,脑海里不期然的,就浮现起了上一世的某个极为相似的场景——同样的人,同样的话,不同的,只是当时出事的不是二皇子,而是大皇子。 ——当年大皇子允康冰嬉时出事,险些被割断了脚脖子再也站不起来,当时在场上的,只有他与允僖兄弟二人,大皇子是当时便痛得昏过去说不出一句话来了,婉贵妃自然把这笔账算在了允僖头上,怒不可遏地罚允僖去未央宫外跪着,允僖愤怒地辩解大皇子是他自己扭到脚摔的,钟情赶到时,太医说大皇子这双腿很可能彻底就废了,钟情当时沉默了片刻,也是要允僖去赔罪。 允僖那不可置信的眼神,难以接受的大喊的“怎么就没人相信我呢!”钟情记到如今,想想都还觉得心痛难忍。 钟情想,自己上辈子已经缩过一次了,好不容易才再活一回,再没有去再压着自己儿子的头认错的道理了! 钟情沉了脸色,缓缓地走了过去。 “四弟何必如此焦躁,”钟情赶到的时候,入耳的是大皇子允康怡然自得的看戏语调,“三弟不过随口那么一说,自家兄弟,推没推的,大家心里也都有数如今二弟这还晕着呢,你倒是急着先给自己脱罪了,无论如何,也得先等着二弟醒了再论吧” “大殿下说得有理,”钟情沉沉地插了进去,面无表情地问道,“如今二殿下的情况要紧,僖儿不必多言,等你二哥醒了,自然会替你解释清楚的。” 大皇子允康微微地噎了一下,正欲再开口,另一边却突然爆出了一阵欢呼:“吐了吐了,吐了就好,吐了就好!” 原是二皇子允晟被灌下的那些子河水终于全给吐出来了。 雪盏理所应当地收了自己手上的银针,脸上倒没有多少得意之色,全是一副“理当如此”的淡然之色。 钟情远远觑见,愣了愣神,这下是真的信了雪盏方才的那句“反正我就是很厉害就是了!”。 允晟吐出了河水,情况的危急程度就减轻了大半,一行人转至长信宫,成帝收到消息赶过来时,钟情正站在主殿外间,面无表情地反问大皇子:“大殿下看到了么?” 方才一行人挤着过来,傅皇后一心扑在自己的儿子身上,倒是一时半会儿的无意去追究先前那桩“四殿下推了二殿下”的事情了,钟情本想就这么算了的,二皇子人品俊秀,行事端方,他出了事,钟情心里自然也是担忧的,也不想在此时多纠结于什么推不推的了,等二皇子醒了,自然一切好说。 可大皇子允康站在钟情母子身边,就偏要故意用让二人能够听得一清二楚的声调“窃窃私语”两句,钟情忍了又忍,还是不想忍了。 “看到什么?”大皇子愣愣地反问回去。 “你是亲眼看到僖儿把二殿下推下河的么?”钟情的眼神很冷,但里面燃烧着两簇名曰“愤怒”熊熊的焰火,乍一看去,竟莫名有种令人惊艳的意味。 大皇子允康的耳朵莫名就红了起来,支吾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钟情却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只是依然冷冷地看过去,寒声道:“若是僖儿当真推了他二哥下河,那自然是他不孝不悌,罔顾人伦,不讲半点手足之情可若不是僖儿做的,那这么无故中伤诋毁自己弟弟的大殿下,又算得了什么呢?” 允康耳畔的通红褪去了一大半,闻言也沉下了声调,面上虽还是微微笑着,却隐约有些毒蛇般的阴冷意味:“不错,我确实没有亲眼看到,可是三弟看到了啊同样是弟弟,钟母妃也不好偏要我厚此薄彼,信一个,不信另一个吧?” 钟情的视线缓缓后移,挪到躲在人群僻远处的三皇子允济身上,缓缓地开口问他:“三殿下当真看到是僖儿推了二皇子下水么?” 钟情这句话问出口的时候,孝端皇太后的仪仗刚刚好赶到,与立在殿外的成帝错开半步,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默默等待着三皇子的回答。 被这殿内殿外几乎所有人或明或暗地打量着,尤其是钟情的执着探究的视线、与大皇子暗含警告的眼神,三皇子允济顿时压力倍增,额上渗出了丝丝的冷汗,好半天,才从喉咙里咕哝着冒出来含糊的一句:“我,我,我不记得了” 这话一出,都不必去看成帝的脸色,孝端皇太后已在心里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这话说的,还不如不说。 孝端皇太后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殿内三个皇子各异的神色,颇为冷淡地想着:老三这个孩子,怕是不行了别说是皇帝如何想,她一个妇道人家看着,也不免眉头大皱:要么你就一开始便闭上嘴不要说,你既说了,哪怕最后证明是错了的,也至少要有坚持自己的底气,被人轻飘飘地问了一句,便又含糊不清了起来这样的人,哪里有做皇帝的品性? 反倒还不足那个婢生子至少人家还有敢冲着皇帝、皇后叫板咆哮的勇气。 所以人啊,孝端皇太后忍不住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还是该坚持自己最开始的选择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32章 攻略者 孝端皇太后暗暗叹息道:安氏的血脉, 竟是连钟氏那个教坊司出来的都比不上也真是, 太差了。 “三弟, ”长信宫主殿内, 大皇子允康脸上的笑容完全挂不住了, 整个人阴沉下来, 阴阳怪气道, “方才对着皇后娘娘的时候, 大哥听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吧” 成帝懒得再听下去了,一抬脚, 迈入了长信宫的主殿内。 众人忙起身向他和后面的孝端皇太后行礼。 “老二如何了?”成帝只凉凉地扫了三皇子一眼, 便冷冷地偏过脸,先问了太医二皇子的情况。 “启禀陛下,”徐有则擦了擦自己头上急出来的热汗, 略略松了一口气, 庆幸地回道,“幸而从河里救起来的及时,又承蒙这位姑娘妙手, 如今已无大碍了,方才灌了两碗汤, 等得今晚好好地休息一夜, 发了汗出来,小心伺候着不要伤了风寒去, 再稍稍将养些日子, 也就大安了。” 成帝紧绷的脸色也稍稍放松了些。 孝端皇太后低下头, 轻轻地道了句“阿弥陀佛”。 孝纯皇太后这时候才匆匆忙忙收到消息赶过来,进门便听到了徐太医的这一段话,当即喜形于色,高声道:“好,好,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赏,赏!” 雪盏懵懵懂懂地被拘惠拉着跪下来受了赏。 缩在人群的边角里,衣衫尽湿,捂了条薄被正瑟瑟发抖的白秀女不由轻轻地咳嗽了起来。 见众人的目光都被她的咳嗽声吸引了过去,她一张俏脸当即涨得通红了起来,低下头嗫喏着不敢说些什么。 傅皇后从内间走出来,木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扫视了全场,然后缓缓地开了口:“承蒙白秀女高义,今日若非有你在,晟儿还不知道要遭多大的罪,这份恩德,本宫与长信宫的上上下下,全都感念在心太后娘娘既是要赏,自然不可厚此薄彼,依本宫看,白秀女也该当一份赏了。” 孝纯皇太后脸色微僵,神情不由微妙了起来。 ——赏,自然是该赏的,白氏下水救起来二皇子,孝纯皇太后既开了这个口,道了这个“赏”字,自然没有隔过白氏去的道理。 可赏赐一个待选秀女,还有什么,比得上后宫里的一份真真切切的 孝纯皇太后不由卡了一下壳,下意识地朝成帝看了过去。 “皇后言之有理,”成帝迎着傅皇后木然但决绝的眼神,语气平淡道,“既如此,那就封白氏为六品美人,即日起,赐住甘泉宫明萃阁。” 钟情的眼皮一跳,下意识地冲着傅皇后抬眼看去,果不其然,那一瞬间,傅皇后的脸上闪过了丝丝不容错辨的不悦之色。 ——赐住哪里不好,偏偏是明萃阁成帝这是很不高兴别人用话压着他做决定了。 白双箬垂下的脸也微妙地扭曲了一下,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出师未捷身先死,竟然首战就没打好,本是想着先刷满长信宫皇后的好感度顺便浅浅在成帝面前露个脸,剩下的,以后再徐徐图之的,没想到一开始就先惹了这位最终攻略对象的恶感,连带着,怕是皇后的大腿也不好抱了。 孝端皇太后呵呵笑着,开口劝了句:“明萃阁便罢了,箬儿是个好打发的简单性子,明萃阁华贵,她当不起,皇上的心意,哀家替自个儿这小侄女心领了不过以哀家看,不如叫箬儿去慈宁宫陪陪哀家吧,哀家也许久,不多见白家的姑娘们了。” 傅皇后淡淡地笑了一下,笑意不达眼底,语气平静道:“母后过谦了不过,陛下的妃嫔住到慈宁宫去,也是不大合规矩明萃阁确实奢华了些,依本宫看,不若让白美人去承乾宫给容嫔作伴吧。” 孝端皇太后脸上的笑意缓缓地淡了下去。 二人不约而同的,转头去看成帝的脸色。 成帝全程不置一词,对二人的话,也都是一副无可无不可的姿态。 白双箬当机立断,立刻伏身跪倒在地,磕磕巴巴地恳求道:“臣女也没有,没有多做什么,当不得陛下、皇后娘娘、太后娘娘们的如此厚赏若是陛下当真非要恩赐,臣女仰慕钟妃日久,可否,可否冒昧求一个恩赐,到钟妃娘娘身边服侍着” 白双箬的想法倒是很简单,钟贤妃作为成帝上辈子心心念念了十余年的白月光,后面的什么秋嫔啊、岚贵人啊之类的,跟昔日盛宠的钟贤妃比起来,那是连给人家提鞋都不配的白双箬算了算日子,离钟贤妃过世也就最多两年的时间了,自己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就去成帝面前刷好感度,有人家白月光珠玉在前,那是事倍功半的蠢事,倒不如把这两年的时间花在与钟贤妃打开关系上,顺带着,再把后宫诸妃,尤其是长信宫那边的好感度给先刷满了,等到两年后钟贤妃过世,抢在秋嫔之前要下四皇子与羲悦公主的抚养权,这之后,再借着孩子顺理成章地去成帝面前一点一点地刷满好感 不过白双箬本是没打算现在就请求到永寿宫去的——这对于刚刚才为她请封的傅皇后来说,也未免得罪太过了;如今眼看着孝端皇太后与傅皇后已先起了分歧,白双箬无法,知道长信宫这门路一时半会儿怕是不好走了,只好临时更改了一番自己的计划,把去永寿宫跟钟贤妃这件事提到了前面。 白双箬这话一出,殿内所有人的目光立刻不约而同地放到了钟情身上,钟情愣了愣,傅皇后的脸色却是更难看了,还不待钟情开口,傅皇后先冷冷地咳嗽了一声,开口质问允僖道:“说到钟妃,本宫倒是想起来了,方才人仰马翻的,还忘了问四殿下一句晟儿好好的,到底是怎么掉到了凌河里去的!” 傅皇后是很想疾言厉色地痛斥允僖的,无论事实如何,当时在场就他们兄弟两个人,一个掉到了河里去险些折腾了小半条命,另一个却好端端的活蹦乱跳地站在这里傅皇后理智上知道允僖没道理去推了允晟下水的,但这不影响她情感上,对着允僖那烧心灼肺的怒火。 也就是一贯端着的世家贵女风度,勉强拉着傅皇后没有直接口出恶言了去。 “我也不知道”允僖提起这个,也是迷茫万分,“当时很突然的,正好好地说着话呢,二哥就掉下去了我当时也是完全懵了” 白双箬的头微微地又往下垂了些。 钟情眉心微皱。 “哦,既是如此,”显然,允僖的话完全无法取信于傅皇后,她当即冷笑了一声,挑着眉继续追问道,“那三殿下为何一开始,说自己路过时,是瞧见了四殿下推了晟儿下去?” 傅皇后先前在内室,想来是没听到三皇子方才中途反口那一段,殿内人或是讥诮、或是嘲讽、或是探究、或是看戏的眼神便不约而同地落在了三皇子允济涨得通红的的脸上。 “皇后娘娘莫急,”钟情淡淡地开了口,她虽然不喜欢自己的儿子被人平白冤枉,但倒也能理解傅皇后着急生气的情绪,闻言也只简单地提醒对方,“万好,二殿下安然无恙,这便是大善了不过既然两位皇子说法不一,今日在场的,不还有一位白姑娘么?” 白双箬既然能及时跳下水救了二皇子上来,当时在场,多多少少也该看到了些什么。 傅皇后的眼神立刻冰冰凉地冲着白双箬扫了过去。 “启禀陛下、皇后娘娘、两位太后娘娘、钟妃娘娘,”白双箬垂着头跪下,轻轻道,“嫔妾当时,确实是有看到四殿下伸了手 傅皇后柳眉倒竖,怒火冲天地看过来。 “可,不是,我,我那是”允僖也完全懵了,急得百口莫辩。 “不过四殿下那是去拉二殿下,”白双箬抬起脸,冲着允僖盈盈一笑,散发出了无尽的善意,“不过是四殿下年纪小,没有拉得住,嫔妾想,三殿下当时看到的,应当就是这一幕了只不过是位置、视线有偏差,这才看出了误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33章 起疑 允僖舒了一口气, 也冲着白双箬回了一个微笑, 心里却不免觉出了几丝淡淡的违和与古怪。 ——这个人我见过么?允僖迷惑地想着, 怎么一脸的“有所企图”的样子? 傅皇后一时哑然, 正是众人沉默时, 里间却起了一阵轻微的喧闹, 傅皇后心急, 正要挑起帘子进去看看情况, 长信宫的大宫女青虹先一步撩了帘子出来,喜上眉梢, 福身冲着傅皇后及成帝等人高兴地报喜道:“娘娘, 陛下二殿下醒了!” 傅皇后闻言大喜,当即一马当先地迈入内室,成帝与孝纯皇太后紧随其后, 孝端皇太后落了半步, 剩下外间的人也全都一窝蜂地往里面挤过去,而钟情作为目前尚不完全清白的“事主”,颇有自觉地拽住自家的熊儿子落到了最后面去。 进去时, 便听到二皇子允晟斜斜地靠坐在大炕上,明明是暮春近夏的时节了, 长信宫主殿里却甚至还烧着让人乍一模都觉得烫手的地暖, 二皇子素白的脸颊上带着两抹不自然的潮红,嘴唇却泛着病态的青紫, 正一边捧着热茶小口小口地啜饮着, 一边不住地咳嗽着。 前面傅皇后低声问了一句什么, 钟情站着太靠后,倒是没听得太清楚,但前面的人齐刷刷回过头看来的眼神却也是让钟情立刻明白了前面到底在说什么呢。 钟情抿了抿嘴,心里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紧张。 ——相信允僖不会做出推人下水这种事、也相信以二皇子的品行不会说谎是一桩,可事到临头,钟情还是不免在心里为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各种情况捏了一把冷汗。 允僖却是完全没像他娘那般起那几多杂七杂八的混乱心思,前面的看过来,却是正好给他空出了一条道来,允僖正好顺着跑了过去,有些激愤有些委屈更有些后怕地扑到允晟床前,放声大喊了一句:“二哥!” 二皇子允晟本来正神色淡然地一边小口喝着水一边冷静地听着傅皇后说话,垂下来的唇角上,微微挂着几分不易被人察觉的讥嘲之色,本来不论傅皇后向他复述了什么,他都是继续不惊不怒、不置可否、不动声色地安然喝茶的,结果被允僖突然扑过来叫的这句“二哥”直接给惊得岔了气,顺手把手里的茶盏推给身边的宫女,抚摸着胸口,惊天动地地咳嗽了起来。 “四弟咳咳咳,”允晟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挤出来一句问候,“我还没死呢,你嚎什么丧啊,差点吓死我了” “晟儿!”傅皇后面色立变,神情难看得厉害,忍不住出声呵斥了允晟一句,“怎么说话呢!” 允僖讪讪地站在允晟床前,规规矩矩地给他抚背擦嘴,再不敢出什么幺蛾子了。 钟情见状,也是无语凝噎。 “咳咳咳,”不同于傅皇后的一脸忌讳,允晟倒是一向对这些死生之事看得很淡然,神情间不免也带了几分不以为意之色,只是到底是不会去忤逆傅皇后什么的,只是轻笑着嘲讽道,“早便知道老大一向是个眼神不大好使的,不成想,现在老三的眼睛也不行了母后您就看四弟他这脑子,是能做出来把我推下水然后再给自己洗清白这么难的事情的么?您还是别为难他了咳咳,你轻点,轻点!” 允僖噘着嘴,鼓了鼓脸颊,一脸不乐意地放轻了手上的动作。 他还不服气起来了?这个小傻子……允晟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对着允僖翻了个白眼,彻底不想搭理他了。 “是儿子自己分心大意了,”允晟懒懒地靠坐着,没有多么上心地随意敷衍着解释了一句,“没仔细脚下的路,一时拐着了,让母后、父皇、皇祖母们担忧,是儿子不孝了。” 最后一句道歉,却是带了几分真心实意了。 傅皇后眼圈通红,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成帝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先劝慰了傅皇后一句:“晟儿没事,就是比什么都好的大喜事让孩子好好休息吧。” 孝纯皇太后也抚着胸口大呼庆幸,孝端皇太后又低头道了句“阿弥陀佛”,有两位皇太后领头,众人便又如潮水一般缓缓地退了出去,钟情避开人潮,隔着好几个人冲允僖使眼色,允僖迷茫地看了看不远处的阿娘,又低下头看看身边的二哥,一时没想好是走还是不走。 钟情也就只好在心里暗暗地叹了一口气,硬着头皮陪着允僖留下来了。 等到人走得差不多了、内殿里只剩下长信宫的人、成帝与钟情母子后,二皇子允晟坐直了身子,严肃了脸色,冲着成帝正色道:“父皇,儿臣有话与您说。” 傅皇后抬了抬眼皮,长信宫的宫人们当即如潮水般安静地退了下去。 钟情给允僖使眼色,示意他该走了,允晟看到了,抬手按了允僖一下,偏头冲着钟情笑了笑,简洁道:“无妨的,这事儿与钟母妃和四弟也有些关碍。” 钟情愣愣地留了下来。 允晟也不再多话,只伸出了手腕,示意成帝给自己探一探脉息。 成帝一脸凝重地伸出三指放了上去,片刻后,眉头深锁地放下了手,深深地看了允晟一眼。 父子二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凝重眼神。 “怎么了?”傅皇后被两人的神色给惊着了,着急了,“晟儿的脉息有什么不对的么?” “举之有脉,寻之有根,按之有力,”成帝缓缓道,“不浮不沉,不快不慢,从容和缓,虽阳脉略有不足,但总的来说” “与儿臣往日无甚区别。”二皇子允晟淡淡地接口道。 “那,那不是,那不是挺”傅皇后愣了愣,关心则乱之下,一时满头雾水,完全没有想出哪里不对。 “这便是最大的问题,”允晟的眼神很冷,“母后,儿子随父皇学两仪心经也有近五年了,不说功力多么深厚,但也万万不该有走着走着,就全身上下一丝气力也无地栽倒下去的情况。” “四弟当时想拉儿子都险些被儿子给一道拽下去,”允晟自嘲道,“别说四弟当时没有反应过来,儿子当时,也是全无防备,猝然失手。” 旁人都道长信宫的二殿下自小身体羸弱、体弱多病,凌河边又确实有一段是崎岖不好行的,真的走崴了脚摔下去,似乎也是可以想象的出来的但成帝自己心里清楚,他这个儿子会犯这种失误的可能,大概就跟武林高手翻墙时跳下来摔断了腿、新科状元背不出《三字经》来一样几乎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那是,那这是”傅皇后神色猝变,寒声道,“有人故意要害我儿?” 允晟沉着脸,食指微屈,轻轻地叩击着身下的大炕,半晌无语。 允僖傻愣愣地看着他二哥,整个人完全是懵的。 钟情的脸色却是猛地一下完全变了。 她可是知道二皇子上辈子是没有活过十三岁的! 可她原一直以为那是当年傅皇后生产时带下来的胎里弱,先天不足,没办法的事情! 可如今二皇子说,他跟着成帝练了个什么心经,已经练了好些年远远比他表面的要康健得多了! 那上辈子的二皇子到底是怎么死的?!钟情不由深深地后悔起自己当年被困在永寿宫里时没有对长信宫的消息再积极一些了。 “也不一定是要害我,”允晟沉思了半晌,讥诮一笑,玩味道,“说不得人家想害的是四弟呢,打着一石二鸟的主意也未必这些倒是后话,我就是,琢磨不透对方究竟是怎么下的手” “既然想不清楚,那就索性先不想了!”又沉默了片刻,允晟豁达地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冲着成帝道,“但至少有一个人,儿子知道她绝对是有问题的!” 如果允晟当时是被人设计的话,那白双箬出现的时机,也确实太过精巧了些 成帝深深地看着这个一向被自己当成继承人来培养的儿子,轻轻道:“那是程国公府的女儿,你皇祖母的亲侄女。” 所以,晟儿,你清楚自己这话一旦出了口,代表的将会是什么么? “皇祖母年纪大了,”允晟微微笑着,一脸的不以为然,“早该好好地歇着了外面的事,不敢再拿去打扰她老人家的清净的。” “朕明白你的意思了,”成帝略略点了点头,“白氏的事,朕会让人去处理的你先好好休息,病中忌多思。” 见允晟没有多往心里去的模样,成帝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那朕便与你钟母妃先回去了,老四就今晚留在你这儿给你守夜吧,也算是将功补过了。” ——也省得你还有那许多心思想东想西的。 允晟倒是无所谓的,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允僖立刻高高兴兴地坐下来了。 钟情这嘴巴还没张开,悻悻然地瞪了熊儿子一眼,又讪讪地闭上了。 成帝与钟情出来,还没走出正殿门,便先听到了里面二皇子允晟抓狂的大叫:“不是,你还哭上了?你是个小姑娘还要人哄着的么?好了,我说了我没事了,我没事我没事我没事!裴允僖,你要是敢把你的鼻涕滴到我的床上,今晚你就给我滚去睡脚踏!!!” 允僖当即非常光棍地抱着自己气哼哼地坐到脚踏上去了。 允僖被他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鼻子险些都要气歪了。 这倒还成了一个“说不得”了! 钟情抽了抽嘴角,尴尬地看了成帝一眼,小小声道:“把僖儿放在这里,会不会太打扰二殿下了?要不臣妾还是回去把僖儿领走吧” “无妨,”成帝倒是淡定的很,这就正是他想要的效果,“允晟挺乐在其中的。” 钟情哑然,呆呆地张了张嘴巴,复又呆呆地闭上了。 算了,钟情认命地想,反正我一向就不是很搞得懂他们这些脑子比较好使的人究竟是怎么一个的喜好想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34章 线索·丙 钟情跟着成帝从长信宫一路小跑着出来, 穿过东西两边中间的横道, 后半程, 钟情险而又险地把自己的思绪从拼命在记忆里搜索关于上一世二皇子过世前后的点滴消息里抽出, 分出心来, 开始认真又严肃地考虑今晚如果成帝开口求欢, 自己该如何坚定又不伤颜面地拒绝他 不过路走到一半, 钟情就知道自己想多了。 成帝今晚大概率怕是都不一定会去永寿宫了。 从东西中道穿过来, 刚刚走过封锁空置的建章宫,在建章宫与广阳宫之间的夹道, 远远的, 就望到了有人跪在拐角的偏僻处烧纸。 钟情的眉心不由狠狠一跳,宫城之内,除非国丧, 否则是不允许随意烧纸的这人是不要命了不成? 成帝也微微顿足, 拧了拧眉,叫关红去看看是什么情况,稍迟些, 关红便小跑着疾行过来,附到成帝耳边, 低低地禀告了些什么, 钟情很有分寸地退开了些许,扭过头去, 没有多听。 须臾后, 成帝眉头深锁着摆了摆手, 对着关红吩咐了一句,然后扭过脸,抱歉地对钟情笑了笑,温声道:“宝儿,朕这边还有些旁的事儿要处理,让小海子先送你回永寿宫吧。” 钟情乖巧地点头应下,冲着成帝福了福身子,关红的小徒弟关海当即谄媚地上前给钟情弯着腰领路,钟情带着一路跟到长信宫又一路跟回来的三个抱与拘惠、雪盏等人往着永寿宫的方向而去,但略略走了几步,钟情脸上的神色就一点一点地缓缓凝重了起来。 广阳宫,广阳宫,为什么偏偏是广阳宫广阳宫里可就住了两个宫嫔,陆贵人那般恪守礼制之人,可不像是能做出宫城内烧纸这般离经叛道的事情的,更何况,也没听说楚襄侯府出了什么大事啊?不然旁的不论,慈仁宫总不至于半点动静也没有那就只有另一个人了。 云宝林。 钟情眼神沉了下去。 又走到一段,钟情突然停住了步子,关海疑惑地跟着停了下来,钟情清了清嗓子,用着平静里又掺着丝丝委屈与凄凉的语调对关海道:“小关公公,本宫适才突然想起来,陛下今日忙到现在连个晚膳都还没有用呢可否劳烦您先帮本宫回过头去问问,陛下今天这晚膳,还要不要摆在永寿宫里了呢?” 钟情务求自己的语气平静识大体里又带了那么点深闺怨妇的意味,关海听了,眼神里立刻透出丝丝隐秘的同情与怜惜来,在心里暗暗惋惜道:真是没想到,连钟妃娘娘这样的绝色,也需要用这种手段来婉转地绑住陛下的时候 不过关海在心里摇了摇头,美人再美,该办的差事还是要办的,钟妃娘娘这话他却是不好应的。 “娘娘明鉴,”关海的脸上闪过几分难色,作左右为难状,“绝非小的有意忤逆您,只是方才陛下吩咐了,要奴才送您先回永寿宫去您看?” “我们还走过来没有多久,”钟情微微笑着,善解人意地表示,“这儿风景还不错,本宫就在这儿站着略看看,小关公公快去快回可好?” 关海在心内权衡了一番,点点头应下,冲钟情草草行了一礼,麻溜地跑回去了。 关海一走,钟情立刻看向不紧不慢地缀在人群后的拘惠与雪盏,雪盏被钟情看得莫名其妙,拘惠却是顿了一下,主动上前向钟情行了一礼,钟情一把扶起她,捏住拘惠的手腕,微微笑着道:“这边的石榴花开的好看,寓意也好,你陪本宫一道去剪几支吧。” 拘惠垂下头应了一句好。 二人一转过人群的视线,钟情立刻严肃了神色,压低了声音问拘惠道:“说来惭愧,本宫有个不情之请拘惠姑娘可否把自己方才在那边看到、听到的东西,与本宫再尽可能详细说一遍。” 钟情这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她这个是当时站得最近的都没听明白、看清楚个所以然来,去要求混在一群宫女里跟在后面的拘惠来,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好在钟情的运气一贯还算不错,拘惠自幼习武,内外兼修,以她的耳力与眼力,还真确实是把当时的情况粗粗看了个七七八八。 “跪在那里的是一位娘娘与一个小宫女,”拘惠附在钟情耳边,压低了声音将自己方才所看到、所听到的一切缓缓道来,“听那小宫女称呼,奴婢推测,那位娘娘当是广阳宫里的云宝林云宝林自称是在给自己的家姊烧纸,说今日,是她阿姊的忌日然后就是冲着关红公公哭着求见陛下,说羲和公主在永和宫里过得很不好,施贵人待羲和公主很是一般,她想求陛下允许自己抚养羲和公主。” 施贵人待羲和公主不好?钟情简直要无声冷笑了。 “不对,”钟情眉头紧锁,果断地否决道,“小云氏还没有那么蠢,陛下若是想她抚养羲和,六年前便让她养了施贵人都把羲和公主养到这般大了,六年都过去了,她又是想折腾些什么?可不管小云氏想怎么折腾,陛下都不会应允的不对,陛下根本没有可能同意让小云氏抚养羲和她这是想以退为进,求一些别的什么!” 拘惠全程低下头默不作声地听着,誓要把自己化作这带花木里的一株,只等着钟情自己把自己的思路捋顺了。 钟情抿着唇又沉思了一小会儿,关海又一路小跑着飞快地赶了回来,满脸带笑地冲着钟情喜气洋洋道:“启禀钟妃娘娘,陛下说了,晚膳您先用着,只是也给他留一份,稍晚些陛下就过去。” 钟情心里□□着小云氏的奇怪举止,闻言也只是心不在焉地敷衍着点了下头随意应了,倒是闹得关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不明白“陛下会晚些过去”这样明显的好事,怎么却闹得钟妃娘娘又板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沉静模样,眉眼间,倒更像是正为什么颇为苦恼着一样。 回到永寿宫,辞了关海去,钟情坐在内室的梳妆台前,略一沉吟,便定下了主意,叫人去捧了把日前永和宫沈婕妤送来的那几盆春兰捧了过来。 ——月前钟情将话与崔美人摊开讲明白,告诉她不可能再留在永寿宫里了,后来也果不其然,以崔美人一贯的秉性,最后还是求到了永和宫沈婕妤那里,日后,沈婕妤主动登门向钟情张了嘴,以“其与崔美人乃是同批入宫的闺中旧识,深宫寂寞,厚颜想讨人作伴”为由,从永寿宫将崔美人求了过去,整个过程,前前后后,所有都客客气气的,看不出丝毫的龃龉不合来。 旁的不论,沈婕妤却是真心无意单因着崔美人这一桩事就与钟情落下什么仇怨的,那不值得,故而登门说定后的第二天,便叫宫人给钟情端了好几株自己精心培育的春兰过来,用以示好,其中还有一株极为名贵的素冠荷鼎,并一盆可以入药驱热的金钗石斛,钟情谈不上多喜欢,可也知道这到底是对方的一片心意,当时没多推辞就收下了。 钟情屏退宫人,看了一圈,狠了狠心,吃力地举起那盆素冠荷鼎来,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抱琴闻声而至,在门帘外惊讶地扬声询问钟情可是发生了什么。 钟情直起腰喘了口气,也没多说,只叫抱琴去唤了拘惠过来。 待得拘惠到了后,钟情扶着腰,指了指地上碎得不成模样的花盆和那株价值非常但却刚刚被钟情狠心“辣手摧花”了一番的素冠荷鼎,告诉拘惠:“劳烦姑娘走一趟永和宫了日前沈婕妤送本宫的春兰,本宫喜爱的紧,却是不成想,一个措手给打了,于兰花的饲养上,本宫实在不甚熟稔,又不忍这兰花就这么被本宫弄败了,就烦姑娘将这抱去给沈婕妤,让她这个‘养兰高手’看看还有没有可以挽救的吧。” 钟情想,要是云宝林今日所求,最后被证明与永和宫里的羲和公主没什么干系,那这一盆兰花,可还真是被自己给平白糟蹋了也不知道沈婕妤看到时能有多糟心。 但钟情只要一想到自己当时那句话,就正正是在永和宫殿外听到的,就狠了狠心,非常想赌一把了。 抱琴给那株素冠荷鼎另换了新土和新瓶装着,拘惠捧着花,领命而去。 最后是和成帝的仪仗一道回来的。 钟情这才慢半拍地想起来自己刚才心神不定、茶饭不思的,竟然完全忘了成帝今晚会过来这件事了! 更别提说是给他留了膳了! 钟情汗颜,赶紧上前做小伏低,温顺地请了成帝先去沐浴更衣。 成帝似笑非笑地看了钟情一眼,倒是没多说什么,也没开口要留钟情在颐尚殿里胡闹,钟情趁着他闭目养神不注意的时候,顺着墙边偷溜出来,先去小厨房催了催灶上的厨子,然后便会内室叫人把拘惠请了过来。 拘惠也正是在悉心等着钟情的传唤,故而二人见面后,待钟情屏退四下,拘惠也不多说旁的废话,只开门见山,言简意赅地概括道:“云宝林想把身边那个名唤‘翡翠’的小宫女放到羲和公主身边伺候。” 钟情怔了怔,好半晌都没有回得过神来。 她隐隐约约意识到,自己这回似乎是真的抓到了什么东西 “陛下怎么说?”想到那个最不可能、甚至称得上是可怕的猜测,钟情的脸色全白了,好半天,才好不容易收敛了心神,颤颤巍巍地问了拘惠这么一句。 “陛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拘惠恭谨地禀告道,“陛下要羲和公主自己选施贵人不是很高兴的样子,不过羲和公主犹豫了很久,还是留下了那个唤翡翠的小宫女。” “啪嗒”一声,是钟情失手扫落了台上的好几支朱钗,金银发钗还好,只是磕碰着损了些微边角,玉质的钗子却是一下子断了好几支。 但钟情已经完全顾不得那些了。 羲和公主,羲和公主,羲和公主钟情一边在心里喃喃念着,一边捂住脸大笑着落下了泪来。 钟情全想起来了,她上辈子怀孕前后,是没见过那个“翡翠”哪怕一面的可是她那时候,不知道抱过羲和公主多少次 钟情从来没有想到,竟然会,竟然会是这么小的一个孩子钟情一边笑,一边不住地打着寒颤。 她只觉得自己浑身发冷。 “宝儿,这是怎么了?”成帝系好寝衣出来,吃惊地看着这一幕,快走两步,走到钟情面前蹲下,轻轻抚摸着钟情的头顶,温柔道,“怎么了?怎么突然哭了?不哭啊,有什么跟朕讲啊” 拘惠吃惊地抬起头瞟了成帝一眼,然后赶紧死死地垂下头,恭谨地垂手立着,不敢乱看一眼了。 钟情缓缓地把覆在自己面上的双手撤下,她坐着,成帝蹲着,这倒是难得一见地钟情自上而下审视着成帝的时候了终于不再是痴痴地仰望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35章 旧事 ——不再是她一个人独自痴痴的仰望了。 钟情静静地俯视着成帝, 那眼神里混了太多的情绪, , 说不出的复杂难辨, 沉默了好半晌, 钟情才终于缓缓地张开了口, 竭力控制住语气里的颤抖, 平静但木然地问成帝:“陛下可否告诉臣妾云贵人当年, 究竟是怎么去的?” 这石破天惊的一问,无异于晴天霹雳, 平地砸下一阵惊雷, 直震得一向岿然不动如山的成帝都微微地变了脸色。 成帝拧眉起身,先抬眼瞟了拘惠一眼。 拘惠当即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待得内室只余下了成帝与钟情两个人,成帝沉吟片刻, 轻轻地反问钟情道:“大云氏当年不是难产去的么?宝儿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了?” “陛下看着臣妾的眼睛, ”钟情抬起头,梗着脖子直视着成帝的双眼,一字一顿地问他, “告诉臣妾这是实话么?” 成帝沉默了。 钟情闭了闭眼,撑着额头伏在梳妆台前自顾自地笑了出来。 笑自己蠢。 也笑自己看什么都看不清楚。 钟情浑身发冷地想, 那个翡翠, 跟了羲和公主近两年两年的时间,尤其是怀着孩子那段日子, 自己因为没有女儿, 看羲和公主喜欢的不得了, 抱过她不知道多少次,却竟然从来没有撞上过那个翡翠! 自韩王府谋逆案后,萧河云氏被牵连抄斩,一个传承百年的偌大世家,一夜之间分崩离析,族人死的死,逃的逃,流放的流放,充军的充军以摧枯拉朽之势,败落得彻底爬不起来了。 缩在深宫里的小云氏,看着往昔的族人一个一个地落到了那般地步,怕是早就吓破了胆子,龟居于广阳宫,再不敢出来招惹任何是非,就是储秀宫一个尚且待选的秀女,尚且都能把她按在地上打这样的小云氏,真的有胆量敢在怀着孩子的钟情身上动手脚么? 这是钟情早先便极为疑惑的一点,不过她原想着,也可能那小云氏深藏不露,本就是个心机深沉的藏拙性子。 可若是深藏不露的那个,不是小云氏呢? 前后两世钟情都没有真正在小云氏与羲和公主的关系上插过那么哪怕一次手,纵是重生回来、开始怀疑小云氏和翡翠后,她也只是先叫高顺着人小心盯着永和宫与广阳宫两边,并没有正面插手。 ——那也就意味着,上一辈子,那个翡翠极有可能也是这时候被送到羲和公主身边的。 可钟情却是对那个翡翠毫无印象! 羲和公主留着那个翡翠在做什么? 或者说,究竟是小云氏突然发疯,折腾着要给羲和公主送婢女,还是羲和公主她自己想要的呢?! 钟情死死地咬住后槽牙,竭力抑制住自己胸前里汹涌翻腾的各色情绪。 “大云氏当时,”成帝眼眸幽幽,深邃得让人根本看不到底,他顿了顿,最终还是对钟情直接坦白说了,“是不得不死。” “大云氏自一开始,”成帝坐到钟情身边,轻轻地揽住她,在钟情手背上安抚般地拍了拍,略一沉吟,单刀直入地解释道,“就是在为朕做事,可是朕却从来都没有碰过她。” “没有碰过?”钟情完全懵了,在意识到羲和公主可能与自己前世的死息息相关后,钟情第一时间就反应到六年前云贵人的死可能并不简单,但是 “没有碰过,没有碰过”钟情颤抖着嘴唇喃喃地又重复一遍,震惊地看着成帝,“陛下所说的‘没有碰过’,又是什么意思?” 成帝抿了抿唇,想了想,委婉道:“这便是她当时心生死志、去意已决的缘故所在她去前,曾求朕应许了她,要为羲和好好地选一个养母。” ——成帝这句话的意思,是在告诉钟情,云贵人很清楚自己怀的不是成帝的孩子,而且也很清楚成帝本人也从头到尾都知情她当时,是想用自己的死,将这个秘密彻底带入棺材里的同时,也为自己的女儿搏取最后一份怜惜。 钟情的脑子彻底乱成了一团,整个人完全是懵的,恍惚之间,突然想起来了那日在御花园里,婉贵妃的庶妹对着云宝林指桑骂槐地内涵云贵人不贞不洁的事情来了。 那些流言蜚语,钟情也听过不少,但她之前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一直以为那就是诸如“大皇子与钟妃有染”之类的,纯粹就是那些小人在背后恶意中伤他人的言论,可是如今成帝告诉钟情,他从来没有碰过云贵人 “那羲和公主的生父,”钟情话一出口,脑海里便不期然地浮现了某个绝对禁忌的名字,她的心尖狠狠地颤了一颤,缓了缓,才勉强平稳着语调继续问了出来,“又是谁呢?” 成帝深深地看了钟情一眼,轻柔道:“宝儿,那都不重要了他已经死了。” 钟情捂住脸,弯下腰把自己整个脑袋埋在膝盖上,脑子里乱得一塌糊涂,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 “是,”钟情伏在自己的膝头,颤抖着语调,磕磕巴巴地问道,“是,是韩王孙么?” 成帝沉默着没有开口。 但也没有否认。 钟情彻底地说不出话了。 内室里又是一阵诡谲的寂静。 “最早的时候,”成帝想了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索性从头开始与钟情讲起,“是韩王孙醉酒无状,欺压轻薄了大云氏在先。” “朕当时还没有正式临幸过明萃阁,大云氏自知逃脱不过,索性独身直上谨身殿,向朕陈明一切,并立下重誓,此生非报此辱不可后来,大云氏也确实帮着朕与韩王孙周旋过许久,朕也正是念着这点,当年才并没有对萧河云氏赶尽杀绝。” “大云氏当年初初怀孕时,本是想拿掉那个孩子的,可惜却被韩王孙给先一步发现了韩王孙不知道找人算了些什么,非常肯定那孩子就是自己的不说,还确信那孩子命中旺自己的帝王命格,故而对大云氏许下贵妃之诺,求着她留下那孩子。” “虚与委蛇之间,大云氏为了安抚取信韩王孙,便答应了等后来事情了结,韩王孙兵败自刎,韩王府尽灭,那孩子的月份却也已经太大了,贸然流去,母子皆会有性命之危。” “大云氏便求着朕看在她这半年来的付出上,如果最后生下的是个女儿,就允那孩子活下来朕答应了她。” “这些事情,”钟情闭了闭眼,好半天才成功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咬着后槽牙压着情绪问成帝道,“陛下除了说与了臣妾还有旁的什么人知道的么?” 成帝怔了怔,非常确定地摇了摇头。 “当年明萃阁的旧人呢?”钟情却并不信他,声音近乎有些尖利地指责成帝道,“那些人真的一点内情都不清楚么?羲和公主呢?她也当真没有半点知道当年那些事情的可能么?” “宝儿,”成帝苦笑着摇了摇头,深深地看着钟情,轻轻道,“这于朕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光彩事你觉得,朕是那等心慈手软之人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36章 坦白 “至于羲和, 朕当日把她抱给施氏时, 便亲口告诉了施氏, 这以后, 就是她的女儿亲生女儿。” “羲和没有必要知道这些, 她也不该知道这些。” 在成帝坚定确定以及肯定的目光里, 钟情刚刚起来的脾气仿佛一只充足了气的皮球被人偷偷戳了一个小眼, 一下子又泄了个全, 挺直的腰板也瘫软了下来,质问的语气也疲软了下去, 双手撑住自己的脑袋趴在梳妆台前, 喃喃地自言自语道:“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羲和公主一定知道一些什么, 不然不必非要” “不必什么?”成帝眉尖微蹙, 下意识地追问道。 “不必非要从云宝林那里,”钟情转过身来,与成帝平坐对视, 疾言厉色道,“把那个名唤‘翡翠’的宫女讨过去!” 不等成帝眉梢微拧开口打断, 钟情索性把自己所知所猜的一股脑全给成帝说了。 “云宝林窝在广阳宫这么些年, 从来谨小慎微,不惹是非, 连区区一个待选秀女都敢找人按着她打, 她疯了才会突然想着在宫里烧纸来折腾着求陛下把自己身边的一个小宫女送到羲和公主那里去?陛下何不去查查, 那宫女究竟有着怎么样的奥秘,值得这几番折腾再去想想,到底究竟是云宝林上赶着想送,还是羲和公主自己想要的呢?” 成帝微微一怔。 钟情顿时心下大恼——她一看成帝这面色便知,他十有八九是完全没有把那个翡翠放到心上过的。 “云宝林送到羲和公主身边去的小宫女,”钟情紧紧盯着成帝双眼,一字一顿地告诉他,“名唤‘翡翠’,是与六年前在华阳湖因‘惊猫’之事被婉贵妃三百杖打死的宫女珍珠一起,被萧河云氏从云贵人入宫前的婢女里选出来,送到宫里的!” 这种在世家的小姐屋子里服侍的婢女,最贴身的,大多都是家生子,也就是说,这个翡翠曾经是完完全全地忠于云氏姐妹,尤其是大云氏,而如今,大云氏故去了,羲和公主可不就是她的小主子了。 羲和公主在永和宫过得好好的,从沈婕妤到施贵人,都不是随意苛待人的脾性,更何况羲和这么一个成帝的“小女儿”那么,她要一个云氏的家婢过来做什么?!她有什么事,是要瞒着上边这两个人来自己处理的么? 成帝的脸色终于微微地变了。 不过很快,成帝便站了起来,矢口否决道:“宝儿,朕知道你在担忧什么,但是这不可能当年明萃阁的知情人,朕全部都处理了,大云氏为朕做事,周旋于韩王孙与云家之间,她并不蠢,对那两个从云家带来的侍婢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相信,事实上,昔日华阳湖之宴,大云氏就是故意借着贵妃的手除掉了那个‘珍珠’,因为发觉明萃阁中有人偷偷向外面的云家传递消息那个翡翠曾是云氏家婢不错,但她不可能对当年的内情有一丝半点的了解,不然朕是绝对不会容她活到今日的!” “更何况,”成帝缓了一口气,微微垂眸,静静地看着钟情,柔声道,“韩王府当时,是被朕亲自带人血洗一空的不可能有旧人逃脱,更不可能还要暗桩!” “这六年来,朕也一直信守的承诺,只把羲和当作一个普通的公主来看待,羲阳有的,羲和那里从不差半分而施氏作为朕当时亲自给羲和挑出来的养母,朕很确定,她也是不可能对当年的内情窥的一分半分羲和没有知情的条件,更没有去相信的必要。” 钟情呆呆地坐着,好半晌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成帝俯下身子,伸出双手撑在钟情两侧,把她整个人松松地拢在自己的身下,紧紧地盯着钟情的双眼,认真地问她,“你在怀疑羲和?你觉得她会对朕,或者说是对我们不利?宝儿,她才六岁,她还太小了,你往常不会去平白无故地这么看待一个这般小的孩子的告诉朕,你究竟是遇到了什么?” 钟情呆呆地抬起头,恍惚地瞧着成帝的侧脸,坚毅可靠,又带着一种令人心神平静的温和力量,那一瞬间,重生以来紧紧绷着的心防、紧紧守着的秘密突然有了一处缺漏,钟情恍恍惚惚的,就直接对着成帝说了实话。 “臣妾,臣妾做了一个梦,”钟情也随口扯了一个她自己都不会相信、漏洞百出的借口,成帝却听得很是认真,不得不说,他这副悉心聆听的姿态,却是非常有效地缓解了钟情的不安和瑟缩感,钟情磕磕巴巴地继续道,“臣妾梦到,梦到自己怀孕了,很高兴,很开心,然后,然后就难产了孩子,孩子没了一个,臣妾也,也一起去了” 成帝的瞳孔骤然一缩。 钟情说到这里,整个人情绪突然崩溃了,低下头捂住脸,湿了满手的泪水,语无伦次继续道:“然后臣妾听到,听到就是云宝林身边那个,现在给了羲和的那个小宫女,她在说,她在说,‘娘娘答应过奴婢的,只要贤妃死了,就’” 钟情捂住脸,说不下去了。 她自然没有来得及去看到,成帝那瞬间骤然变得非常可怕的脸色。 成帝克制地伸出手,使出了全身上下的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只是稍重地捏了捏钟情的肩头,然后压抑着语气轻柔地诱哄道:“然后呢?然后就醒了么?” 钟情想了想,木木地点了点头。 成帝懈了一口气,顿了一下,突然发力,狠狠地把钟情抱到了自己怀里。 那力气,弄得钟情的骨头都隐隐作痛了。 钟情却半点抱怨都没有,只趴在成帝的肩窝里,放肆地把眼泪流了个完,滴滴答答的眼泪顺下来,几乎殷湿了成帝的半个肩头。 “你在怀疑羲和,”成帝轻轻地摸了摸钟情的乌发,像是怕吓到她一般,压低了声音温柔地问道,“你怀疑她可能与你梦里的难产有关,是不是?” 钟情沉默了一下,这回却是摇了摇头。 成帝眉目微凝。 “臣妾不知道,臣妾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怀疑”钟情垂着头,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心,她原来是比较确定的,可与成帝方才那么一说,却又不完全确定了 钟情呆呆地想,如果真如成帝所说的那般,羲和公主什么都不知道,那她为何又非要害我与我腹中的孩子呢? “她还太小了,”钟情呆呆地坐着,喃喃地自言自语道,“她才六岁,不过比僖儿大了几个月,她如何生的出那般心思来,她多半,多半也就是,受了别有用心之人的蛊惑” 钟情这话说的,与其说是在回答成帝,不如说是在洗脑自己。 她是真的希望事实如此否则的话,她也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处理这件事了 那毕竟也是钟情自己曾当成女儿放在心上疼爱过一段时间的孩子啊! 理智是一回事,感情却是另一回事钟情不由在心里自己问自己,如果最后真的查出来自己上辈子的难产是羲和公主有意而为,我真的能下得了手杀了她么? 钟情的脑子完全乱了。 成帝却从来没有钟情那般的天真。 一个梦成帝缓缓地直起腰,脸色沉沉地想,宝儿这几个月的阴晴不定、焦郁不安,全都有解释了。 成帝却并没有因为这仅仅只是一个“梦”而觉得放松或者可笑,心里反而当即生了浓浓的忌惮。 ——因为钟情说的这个梦,也正正好戳到了成帝自己的肺管子。 那恰恰是他午夜梦回,最惧怕会发生的事情。 成帝想,也许冥冥之中,确实是有满天神佛在看着这地上发生的一切的吧既然上苍大方地降下了启示,自然不能再大意忽视,平白错过永和宫,广阳宫一个一个来查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37章 复选 一转眼, 新进秀女已进入储秀宫学习一个多月的规矩了, 适逢孝纯皇太后五十大寿, 成帝于慈仁宫大摆宴席为老太后祝寿, 储秀宫的崔明姑姑便趁机向傅皇后提议, 把新进秀女复选的日子定在了当日, 让二十余位待选秀女于慈仁宫依次献礼完毕后, 由成帝、皇后与两位皇太后当场定下去留人选。 待选秀女是不能不经掌事姑姑的许可便在宫内随意走动的, 此次前去慈仁宫献寿自然也不例外,是要先在储秀宫主殿内站齐了、等着崔明姑姑来领了, 再一同过去的。 等待的时间总是无趣的很, 傅韵秋出门透口气的功夫,回来时,主殿内却已经乱成一团了。 ——韩雪兰与谢清雅两个, 你扯着我的衣服, 我撕着你的头发,正打得好不热闹。 周围团团站了一圈的秀女,却愣是没一个敢上前劝阻、拦架的。 ——韩雪兰毕竟不是陆妍珺, 韩家军的赫赫威名,可不只是独独留在西北传唱, 谢清雅又是这批秀女里最风头无二、得意逍遥的那个, 众人一贯也都捧着她,彼此你好我好, 平日里帮着她一起欺负欺负陆妍珺便也罢了, 毕竟法不责众嘛, 但今日下场打起来的却是韩老将军的嫡幺孙女,哪边都惹不起,众女也只好作壁上观,或是远远地摇旗呐喊,或是不咸不淡地空劝两句。 傅韵秋一进来,众秀女的目光顿时或明目张胆或暗自试探地落在了她的身上,钦等着看她作何反应。 傅韵秋不由暗暗皱紧了眉头——自己遵从大哥的意思入宫,虽然对最后的结果如何并不十分热切,但她既来了,便代表了傅家,尤其是虞宁侯府的脸面,碰上这种事情,不想与人多生事端是一回事,但既撞见了却什么也不管径直去袖手旁观那就又是另一番姿态了。 傅韵秋端肃了脸色,上前两步,将韩雪兰与谢清雅二人拦着分开。 韩雪兰到底是虎父无犬女,丝毫无愧于自己骠骑大将军一脉的血缘,虽然长得娇娇小小、玉雪可爱的,一旦真打起架来,那姿态也是异常的豪迈,谢清雅使了不少下九流的阴招儿来,都没有从韩雪兰手上讨到什么便宜,反而弄得谢自己分外的狼狈难堪。 傅韵秋一分开二女,不等开口询问具体情况,韩雪兰先仰天冷笑了一声,冲着谢清雅了比了一个相当粗俗的手势,猛地啐出一口血沫子来,恰恰吐到谢清雅的绣花鞋上,眼睁睁地看着谢清雅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绿了起来,然后不屑地讽刺道:“谢十一,你尽管以后就还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有种,你就用它一辈子好了,我倒是要看看,你最后能碰到哪处铜墙铁壁,碰他个头破血流去!不就是一个复选么?我不选了!你满意了?!” 韩雪兰放罢狠话,粗鲁地直接扯着自己素白的袖子擦了擦带血的嘴角,冷笑着径直扬长而去。 傅韵秋怔愣当场,不只是她,现场的人十之八九都被韩雪兰这豪迈的作风和说走就走的气性给惊着了,等到反应过来去拦时,韩雪兰早走得没影儿了。 崔明姑姑回来见到这场景,顿时大急,大为恼怒道:“这也太没规矩了!早便是她的贺礼先出了问题,寿字怎么能少一个点呢,慈仁宫的红玉姑娘们好心,看到了提前指出来,省得了现到老太后眼前讨了不痛快去,赶紧改改加上就是了,她倒好,还来脾气了,说打架就打架,说走人就走人!这深宫内闱,是她能私自胡乱行走的么?!不想参加选秀,那就不要让家里人给送进宫来啊,既然来都来了,还敢不守我储秀宫的规矩,是想出了事儿连累着大家一起去死么!” 崔明姑姑这话一出,众女这才意识到事情的重大性来,听得也不由地焦灼了起来——世人大抵如此,与自己不相干时,巴不得高高挂起,坐台看戏;一听到可能会连累自己了,顿时急得比哪个都快,甚至隐隐的,有些都已经把责怪的目光瞟向了谢清雅那边,暗道若不是这谢十一先手脚不规矩,先去动了韩家那个混世魔王准备的好好的寿礼,哪里至于叫事情弄成如今这个样子! 傅韵秋的脸色也微微变了。 与这些出身层次不一、规矩学得有好有坏的待选秀女们不同,作为虞宁侯唯一一个适龄的庶妹,入宫前在虞宁侯府接受了为期三个月的宫内各警戒事项突击培训的傅韵秋,非常精准地意识到了崔明姑姑最惧怕的那个点:闲杂人等未经许可在深宫内闱私自行走,若是不懂规矩的走到了什么不该走的地方,再运气不好撞上什么脾气爆的贵人娘娘们本就心情差的时候,轻则一顿打骂,重则可能是要掉脑袋的! ——虽说以韩家的门楣,大不至于如此,但韩雪兰脾气冲动暴躁,真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结果也未可知。 “姑姑莫急,”傅韵秋当机立断,冲着崔明姑姑福身行了一礼,恭谨道,“韩家妹妹就是脾气冲动了些,人却是绝无半点主动冒犯之意的臣女这就出门去寻她,待追上后,立刻将她好好地带回储秀宫!” 崔明姑姑看了看傅韵秋,脸上的神色倒是缓合了些许,不过还是皱了皱眉头,犹豫道:“只是傅姑娘需得快去快回,马上便到了我们过去慈仁宫献寿的点了,这个时辰耽搁不得万一真要是找不到,就还是早早回来吧,别误了自己的复选才是。” 傅韵秋仰起脸冲着崔明姑姑笑了一笑,也不多再话,只福了福身子,便转身略提了提裙摆追出去了。 最后在华阳湖边的望心亭上找到抱着膝盖蹲在阴影里的韩雪兰时,傅韵秋暗自松了口气,心道对方倒还不算是彻底的傻到了家去,多少还知道找了个视野开阔、基本公开的地方。 傅韵秋放慢了脚步,缓缓地走过去,待到韩雪兰身边,戳了戳对方的肩膀,努了努嘴,没了半点往日待人的客气,很直接道:“往那边去去,给我也腾个坐的地儿来。” 韩雪兰鼓了鼓嘴,气呼呼地蹭开一小块儿地,恶声恶气道:“哟,看这谁来了,不是我们最受姑姑喜爱的傅韵秋傅姑娘么?你来做什么?看我的笑话么?” “找某个吃了旁人暗亏,”傅韵秋施施然地坐下,面无表情地陈述道,“就只知道大发脾气然后再到处乱跑完全不顾惜自己性命的傻子。” 韩雪兰吸了吸鼻子,又愤懑又委屈,觉得这一切都糟心透了,用她的韩歧堂哥的话,那简直就是两个字——“操蛋”! “我可真是受够了!”韩雪兰气得咬牙切齿,愤怒地低吼道,“受够了受够了受够了!自来到这宫里,就没有过过一天的痛快日子,走路不能好好走路,吃饭不能好好吃饭,说话不能好好说话,高兴不能畅快的笑,难过的时候不能放声的哭最后连不过一个小小的生辰贺礼,都有人盯着给你做手脚,我真是不明白,这后宫里的娘娘们,可有哪个是过过一天的舒心日子的?!这样勾心斗角地算计来算计去,尽使些不入流的下三滥手段,每天好吃好喝的,有那个力气,还不如上战场多杀哪怕一个蛮人呢!简直是浪费粮食!” 傅韵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本是想笑话韩雪兰天真的,真听她嘟囔着抱怨了这一大堆,反而是没了劝她的心思,反而想笑了。 傅韵秋想,我又有什么资格劝她呢?我心里想的,难道不是和她一模一样的么? “我不要选秀了!”韩雪兰冲着傅韵秋发泄完毕,气呼呼地下了总结陈词,“一想到要在这不见天日的深宫里熬一辈子,那还不如现在就立刻杀了我呢!父亲心里就只有他的高官厚禄、仕途前程,却压根不管我的死活,我不知求他多少遍我不想入宫我不想入宫我不想入宫!他倒好,根本就没有往心里去!他甚至还不如歧堂哥疼爱我,歧堂哥至少都还知道劝我去找钟妃娘娘想想办法呢!我才不要再听父亲的话了,他最多,最多不认我这个女儿罢了!我还不要认他呢!” 说到最后,大略是想到了家人得知自己任性赌气后的反应,韩雪兰的声音里又隐隐带了些哭腔,难过极了。 傅韵秋静静地听着,心里想的却是: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自己从一开始,一直入宫以前,都是没有真正对大哥说出过那一句“我不愿意”的。 如果萧垣还活着,他也会像韩雪兰的堂哥一样,拦着自己入宫的吧傅韵秋眨了眨眼睛,把眼里那抹未出的水意泯去,在心里轻轻地告诉自己:不要想那些没有用的事情了如果萧垣还活着,大哥根本就是不至于叫自己入宫的。 傅韵秋静静地坐着出了会儿神,她异常惋惜地发现,萧桓过世才不到一年,自己却似乎连他的模样都记得模糊了隔着一层记忆的磨砂,好似想再从萧桓那张永远振奋大笑的脸上再汲取出能量来都困难了些 韩雪兰和傅韵秋,一个嘴巴不停地抱怨,一个思绪静静地放飞,一时之间,倒是两厢圆满。 半刻钟后,傅韵秋见韩雪兰终于抱怨的眼睛干嘴巴干,吐得尽兴了,这才缓缓起身,伸手拉了韩雪兰站起来。 “做什么?”韩雪兰警惕地看着傅韵秋,直接道,“先说好,我可不回储秀宫!我再也不能忍受和谢十一那种小人同住一个屋檐下!我怕我自己忍不住半夜起来抓花她的脸、剪了她的头发、打断她的腿!” 前面的抓脸便罢了,后面的打断腿简直是越说越离谱。 “不回储秀宫,”傅韵秋抿着唇,淡淡地提醒韩雪兰,“看这时辰,我们两个已经无故错过了孝纯皇太后的寿辰礼,她老人家若是心情好不计较便罢了,若是真追究起来,你我可都没有好果子吃我们去永寿宫,先找钟妃娘娘求求情。” “我才不怕,”韩雪兰干劲十足地回道,“皇太后娘娘若是追究起来,我就把谢十一毁了我的寿字的事情闹出来,大家一起没有好果子吃,到时候她也进不了终选,我看她还能高兴什么!” 傅韵秋默了默,无语了片刻,还是好心地提醒了韩雪兰一句:“就算没有你我,谢家那位姑娘此番怕是也难入选。” 在御花园那回,谢清雅可是一口气把永和宫到广阳宫的几位娘娘得罪了个遍,施贵人当时气成那模样,永和宫的沈婕妤又一贯是个护短的这便罢了,广阳宫的陆贵人是不管事,但广阳宫与永寿宫同属西六宫,西六宫一向以永寿宫钟妃唯马首是瞻这样算来,傅韵秋觉得,若真让谢清雅落选,反而是救了她一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38章 决心 孝纯皇太后的五十大寿办的喜庆而闹腾, 尤其是其中各宫献寿礼的环节, 允僖直接推了一个塔的寿桃寿糕出来, 非常豪迈地表示皇祖母尽管吃, 不够自己还能再做!钟情听得嘴角抽搐的同时, 孝纯皇太后却是高兴坏了, 一把把允僖揽到自己怀里, 满口“乖孙”地夸赞着。 把前面拿了鸡翅木弥勒佛福禄寿全摆件出来的大皇子允康、送了微雕貔貅文玩核桃的二皇子允晟、焚香沐浴亲手抄了十来页经书奉上的三皇子允济全给撂到了一旁。 若是允僖送的是什么别的稀罕玩意便罢了, 一塔的寿糕寿桃好吧,就算是他自己亲手做的吧, 那也太 大皇子允康抽了抽嘴角, 觉得自己可真是输的冤枉。 不过微微侧过脸,看看身边的另外两个难兄难弟,大皇子允康突然心平气和了反正自己倒还不算是最惨的。 二皇子允晟板着一张冰山脸, 一贯的面无表情。 三皇子允济垂着头, 缩着肩膀,叫人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承乾宫容嫔带着成帝的长女羲阳公主捧了个写绘着 “唯仁者寿”的法蓝瓷大青花瓶来;施贵人带着羲和公主送了一副中规中矩的寿幛,孝纯皇太后都没有多表示什么。 孝端皇太后比孝纯皇太后年长了近二十岁, 自来没有长者给晚辈过寿的道理,故而慈宁宫那边也只是送了份礼, 是而当时堂上, 孝纯皇太后居于当之无愧的主位,成帝与傅皇后分居其两侧, 而钟情的位子, 就挨在成帝之后。 施贵人带着羲和公主来献寿幛时, 是钟情近日以来离羲和公主最近的一次,钟情低下头安静喝茶,端着茶盏的手却忍不住微微地颤抖着。 钟情不知是不是自己心里已经先生了怀疑与偏见的缘故,此时坐在上首居居高临下、不动声色地认真打量着羲和公主时,便无端地发现了不少往日极少在意的端倪。 ——比如说孝纯皇太后只敷衍着草草扫了一眼寿幛便不感兴趣地偏过头去的时候,羲和公主那一瞬间陡然阴冷下来的神色。 又比如说当孝纯皇太后随口多夸了旁边承乾宫的羲阳公主时,羲和公主垂下来的脸上,微微的讥诮不服之意。 但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 最重要的是当钟情看到羲和公主抬起眼,看向窝在孝纯皇太后怀里卖萌撒娇的允僖时,那一瞬间几乎无法掩饰的阴毒与嫉恨,隔着一段好几步的距离,都叫钟情惊得差点打翻了自己手里的茶盏。 一个小孩子,一个才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有这样刻毒的眼神钟情心尖发颤,心底发凉,一时之间,都险些要以为是自己眼神不好错看了。 大约是察觉到了钟情的心神震荡,成帝伸出手来,借着桌案的掩饰,在下面轻轻地握了握钟情的手,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示意她放轻松。 钟情很勉强地笑了笑,喝口茶平静一下心绪,却也是再看不得允僖坐在上面招人嫉恨了,抬起眼给允僖递了个眼色,示意他找个由头赶紧下来。 过了小半会儿,允僖随意找了个借口,从孝纯皇太后的怀里溜溜达达地拐过来,坐到钟情边上,抓着案上的瓜果点心开始填肚子。 四殿下非常严肃地表示:卖萌凑趣逗老人开心也是很累很消耗体力脑力的好嘛! 钟情侧过脸,压低了声音问允僖道:“僖儿,你平日里与羲和公主处的如何?” 不怪钟情再三确认,实在是羲和公主方才看允僖的眼神,让钟情这个做母亲的看了,一眼便惊了心。 “羲和?”允僖的脸颊涨得鼓鼓的,一边咀嚼着嘴巴里的玫瑰糕,一边撇着嘴摇了摇头,“不如何她心眼小,脾气大,死记仇便罢了,还见不得旁人半点好” “上次大姐姐外祖家从宫外给大姐姐捎了几匹蜀锦过来,大姐姐好心地每宫送了半匹,我当时直接去拿的,母妃还记得么?那天二哥正好有事出宫了,大姐姐就把二哥那份托我顺路送到临华殿,结果从承乾宫出来,还没走到临华殿呢,先经过了永和宫,正好就瞧见羲和一个往常随身带着的小丫鬟往外面扔东西,我打眼一瞅,觉得眼熟,仔细一看可不就是与大姐姐赠我与二哥的那些蜀锦么?已经被人拿着剪子绞了个七七八八,不成模样了我拿进永和宫去质问她,她倒好,还有脸对着我哭诉大姐姐瞧不起她,当时可把我恶心透了,真不知道她对大姐姐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怨气这人处着没意思,自那次后,我便与她彻底地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来了。” 允僖口中的大姐姐正是承乾宫容嫔所出的羲阳公主,她是成帝第一个孩子,今年已经一十有二了,两年后钟情出事前,她已经定了婚事,等着出阁了。 容嫔娘家刘氏,是蜀地豪族,蜀锦这东西,说有多珍贵稀罕倒也未必,不过是在洛阳确实难得钟情心情复杂,不期然的却想到了,施贵人早年入宫时,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宝林,当时便正是住在容嫔的承乾宫的偏殿里的。 羲和公主怕不是因着这桩,一直觉得自己比羲阳公主压了半头吧? 钟情忍不住心底发寒地想,那上辈子自己初初二度怀孕时,因为很想生个女儿,见了皇宫里那时候唯一的一个小公主,也就是羲和,便倍感亲切,有一段时日与她走的甚是亲近,钟情并不是一个多吝啬的人,永寿宫里的好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但凡羲和过来玩,多看了两眼的,钟情事后便叫人包了悄悄地送过去了昔日羲阳公主的半匹蜀锦,看在羲和公主眼里,都是觉得对方瞧不起她,那后来钟情的所言所行,在羲和公主心里,又是怎么看待的呢? 霎时间,钟情只觉得浑身冰冷,暗无天日。 她是个不辨好坏的东郭先生,最后却害了自己的孩子一辈子! 钟情想到产房之内,浑身冰冷,面色发紫,一出生便没了声息的小儿子,又想到那被先天的嘴唇瑕疵拖累了一生的小女儿,一时之间,只觉得心如刀割,痛不欲生。 钟情想,如果最后真叫她查出来当年的难产里,羲和公主也异常主动地掺了一脚,她是不管成帝怎么想的,她一定要,要为为自己的孩子讨回个公道来! 一想到前世那凄凄惨惨地死在出世前的小儿子,和被自己连累了一辈子的小女儿,先前的什么犹豫啊,踌躇啊,不忍呢,纠结啊全都烟消云散了。 为了孩子,钟情的心可以变得很柔软,也可以变得异常坚韧。 没有谁能害了她的孩子,还能不付出代价来! 后半场的寿宴,钟情心不在焉的,都没有尝出案上菜的咸淡来,浑浑噩噩地熬完宴席,众人告退前,孝纯皇太后开口留了允僖,钟情想了想,没有出言推辞。 ——自己不行,却总还是要多为这孩子找些庇护的好! 上辈子自己走后,允僖一个才八岁大的孩子,是如何在深宫里带着妹妹跌跌撞撞地长大的,钟情简直不敢想。 路行大半,在永寿宫前的三百步远,钟情的坐辇被人给拦下了。 钟情皱了皱眉,坐在辇上,遥遥地看了一眼跪在前面的二女。 骠骑大将军韩家的女儿,与秋嫔?不,这时候的傅韵秋还不是秋嫔,而只是虞宁侯府庶出的庶出的七姑娘,虞宁侯傅从楦的七妹妹。 可这么两个风牛马不相及的人,怎么混到一处来了? 钟情后知后觉的,突然恍惚想到,方才自己心神恍惚之间,下半场似乎是有听到储秀宫的崔明姑姑领了储秀宫如今入住着的秀女们过来,禀了成帝、傅皇后与孝纯皇太后,说是要借着今日直接进行复选的。 而此回复选的结果钟情虽然没有兴趣也没细听,可是方才献寿的待选秀女里是没有秋嫔的吧? 为何会这样? 钟情微微皱眉,叫抱琴过去亲自扶了二女起来,探问清楚了来由。 却是来走永寿宫的门路,想要找钟情帮着说说好话、求求情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39章 改变 半刻钟后, 永寿宫内, 钟情在盛开着桐花的小厅里请了傅韵秋与韩雪兰坐下。 抱琴领着几个小宫女过来上了茶罢, 得了钟情的眼色, 悄悄地退到花厅外面, 亲自守着了花厅口。 韩雪兰脸上的坐立不安之色顿时消减了一半, 支支吾吾半天, 羞赧着不好意思地对钟情开口道:“钟妃娘娘, 钟妃娘娘事情是这样的,本来嘛, 皇太后娘娘的寿辰, 臣女们是该过祝寿的,唉,说来说去还都是要怨我, 都是我的错, 我太冲动了,一言不合就,咳咳, 却不成想连累了傅家姐姐也错过了,可是我们真的不是有心的, 这也是, 这也是事出突然,事出突然嘛嘿嘿嘿, 您长得这么美, 心地也这么善良, 能不能帮着我们在皇太后娘娘面前美言几句呢,求求您啦。” 韩雪兰睁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祈求着钟情。 “韩姑娘这话意思是,”钟情的视线不动声色地在韩雪兰狼狈的形容上转了一圈,扫过韩雪兰带血的嘴角、散乱的鬓发、略略肿起的额头、擦出血丝的手指时,视线不由多停留了片刻,微微拧眉,顿了一顿,这才继续问道,“两位是因故才错过了复选的?” 韩雪兰纠结地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与钟情解释才是。 “钟妃娘娘明鉴,”傅韵秋在心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主动接过了话茬,委婉地回答道,“韩家妹妹一时冲动,与谢家的姑娘起了冲突,这般形容,也不好再闹到太后娘娘面前去,徒惹了太后娘娘的不快,让她老人家寿辰里生气,那可就是臣女们大大的罪过了故而臣女与韩家妹妹便缺了此番的献寿礼,只是初心虽是好意,但毕竟是臣女们自作主张了,听闻太后娘娘一贯是个重规矩的,臣女们也是担心她老人家会不高兴不过钟妃娘娘明鉴,臣女与韩家妹妹,绝无半分对太后娘娘的不敬之意,此番来,也是一心想求钟妃娘娘替我们二人在太后娘娘表一表真心实意,万望不惹了她老人家生气才是。” 钟情静静地看着傅韵秋,听着她在三言两语之间,就把韩雪兰与谢清雅先打架再出走的事情轻描淡写地绕了过去,把她们两个无故缺寿宴的事情饰以了漂亮的言语名目,不由在心里轻轻叹息道:是了,这就是前世那个,虽然平日里沉默寡言、不争不抢,但真出了事情的时候,却比哪个都立得住、担得起的长乐宫秋嫔了。 钟情几乎是没有过多的犹豫就点头应允了这件事。 ——韩家那姑娘便也罢了,前后两辈子,钟情其实都未与她有过多么深的交情,上一世韩雪兰也是拦路求钟情帮着撤牌子,钟情见她言辞真挚诚恳,便帮她试探着问了问成帝的意思,在将一切和盘托出后,得了成帝的应允,两边皆大欢喜。这本是好事一桩,只是后来不知后来怎么的,却都传是钟妃娘娘不喜韩家那姑娘,借故叫人撂了她的牌子,钟情对这类传言一向是不痛不痒的,可是在一年半后,韩雪兰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嫁给了谢家那个出了名的浪荡子谢清欢,韩谢两家几十年的不合,到这一代还是第一次的结亲,又听说婉贵妃那边原先是极不满意这桩姻缘的,后来是知道了钟情先前不喜欢韩雪兰故意给她撂牌子的事,反而改变了主意点头同意了,这叫钟情听了,颇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回忆起当初的事情来,总觉得似乎哪里有些让她膈应的慌,像是被人故意利用了一番似的,是而这辈子,钟情一开始是没打算管韩雪兰的入选与否的。 但加上傅韵秋却又不同了。 旁的不论,秋嫔上辈子,可是替钟情照顾了两个孩子至少九年。 一直到钟情回来前,慜儿都还住在长乐宫里被秋嫔照顾着,僖儿最后死在了沙场上,钟情纵然心痛,却也知道,这是怪不了秋嫔去的。 而帮钟情照顾了两个孩子的这份恩德,钟情是感念在心的。 至少至少,八岁的允僖和刚出世的慜儿,在长乐宫里,是平安地活了九年,活过了最小的时候而不是在弱小的幼年期,就被人给直接害死在深宫里了的。 钟情想,单论这点,自己就是欠着傅韵秋很大的一份情纵然傅韵秋本人毫无所觉,但至少钟情自己记着,还好好地记在了心头。 韩雪兰见钟情二话不说就应了,登时又惊又喜,暗道歧堂哥说的果然不错,钟妃娘娘还真的是一个非常非常良善好心的人啊!连歧堂哥给的信物都不必再用上了! 傅韵秋也微微惊讶地抬了抬眼,有些出乎意料的样子。 “秋姑娘不必太过客气,”钟情笑了笑,端起茶喝了一口,含蓄道,“还要劳秋姑娘替本宫问候侯爷的身体。” 钟情这是在暗示傅韵秋,自己这是念着一年多前围场出事后,傅从楦救了允僖回来的那份恩。 果然,傅韵秋微微愣住后,抬起脸冲着钟情笑了笑,脸上却是不再有惶惑之色了。 “说起来,”钟情见二人都有些拘谨的模样,略一沉吟,主动挑起话题道,“二位此番无故错过了复选,不知日后,又计议如何?” “还能计议如何?”韩雪兰笑得见牙不见眼,丝毫不掩饰自己乐滋滋的神色,大大咧咧道,“没得选了,回家去啊!” 一副高兴得不得了的模样。 钟情在心里暗暗摇头,知道这是个真的不想入宫的,便将视线顺带着挪到了旁边的傅韵秋身上,微微笑着,很温柔客气地问她:“秋姑娘呢?” 钟情问出口的瞬间,其实自己也摸不太清楚自己的心思,她想,一方面,自己大约是并不多么积极地想帮着傅韵秋让她再继续走上辈子入宫的老路的——倒不是为着别的,纯粹是,钟情太想要一些改变了。 一些和上一世不同的变化。 以此来让钟情告诉自己,你可以的,这一回,你一定能成功活下来,绝不会再重复上一世的老路的。 但另一方面,钟情自己也不知道,倘若傅韵秋真的开口求她再帮忙说情给一次复选的机会,自己究竟是会答应还是会拒绝。 傅韵秋抬起眼,有些惊讶,更有些感动地看了钟情一眼。 ——这还是在入宫这件事上,从头到尾,第一次有人问起傅韵秋本人的意见。 傅韵秋想,大哥并不是不疼爱自己,他只是习惯了大局为重,也习惯了自己的沉默与顺从。 若是今日坐在这里的换成傅皇后,恐怕她根本就不会过问傅韵秋的心意,而是会直接替她做了最终的决定的吧! 这也是傅韵秋选择来永寿宫求钟妃,而不是直接去长信宫求傅皇后的缘故所在。 傅韵秋想,我其实并不是怨怪堂姐的冷漠只是我们,都是一样的,一样的傅家的女儿,实在是太清楚太清楚,彼此的思考方式了。 以傅氏为重,以傅家为荣。 只是这回,傅韵秋累了,她想任性一次。 深宫的夜那么长,傅韵秋想,其实韩雪兰说的是对的,这么长这么深的夜,这么长这么深没有萧桓的夜晚如何熬得过去呢。 还不如直接杀了我算了。 钟情第一次开口问时,傅韵秋还以为这位温柔和善的钟妃娘娘只是客气地随口问问而已,待得韩雪兰答罢,钟情顺着问到傅韵秋头上时,迎着对方诚挚柔和的眼神,傅韵秋知道,自己想岔了。 眼前这个人,这个从前毫无干系、念在旧日的恩情上已经大方地答应帮助自己的人是真的,也在关心自己的想法。 萧桓的死讯传来的那个夜晚,傅韵秋以为自己一生的泪水都在那短短的几天内流干了,彻底地再也流不出来了,所以她很快便表现地异常的沉默,也异常的平静,平静得简直不像是一个烈士遗下的未婚妻子应有的模样。 所以傅从楦才会起意让她入宫。 而在这么一个普普通通暮春的下午,黄昏时分温暖的日光透过花窗静静地洒落下来,身处于梧桐花清新宁静的香气之中,傅韵秋的眼睛却险些狼狈地落下泪来。 ——自是陌生人不经意的过问,最是动人。 “这是,”傅韵秋举起手中的茶盏,掩饰地喝了一口,抬起眼,冲着钟情平静地微微一笑,眼眸里盛满了诚挚与感激,缓慢但坚定地回答道,“皆大欢喜的好事。” 钟情不由也愣了一下,须臾后,很快便重新笑了起来,轻轻地叹息道:“那就好。” 韩雪兰看着她们两个,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辞别钟情出永寿宫之前,韩雪兰落后半步,脸上现出几分犹豫之色,似乎是想对钟情说些什么,可最终也没说出口。 韩雪兰捏了捏袖子里的半片玉珏,狠了狠心,抿紧了嘴巴,大踏步出了永寿宫。 韩雪兰想,她不该辜负歧堂哥那句“足够了”的心意的。 ——待到回家,我要告诉他,我见到了钟妃娘娘,她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很好很好,很好很好的人。 “我有个心爱的姑娘。 我曾为她征战四方。 也曾为她铁马山河。 我等了她前半生,后来知道,她过得很好。 那便足够了。” 骠骑大将军韩渊九十高寿那年,找回了昔日战死沙场次子的遗孀与遗孤,抱着那个在乡野之间蹉跎了十余的孩子,喜极而泣,嚎啕大哭。 韩歧自小上房揭瓦,上树掏窝,调皮捣蛋,最爱追在夫子家那个漂亮的小女娃身后,故意怪模怪样地叫着人家的奶名取笑她。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会听话的好孩子。 于自己的婚事上不例外。 浪荡到二十三四,母亲为了他的婚事,险些要愁白了头发,韩歧却从来优哉游哉,丝毫不着急,上马杀敌,下马吃肉,手下的将士们都取笑他,怕是要和自己的战马过一辈子了。 直到那年回洛述职。 华阳湖畔惊鸿一瞥,韩歧便知道,自己不必等了,那个人是再也等不到的了。 他回府畅饮一夜,醒来后哈哈大笑,大笔一挥,应下了母亲为他挑选了许久婚事。 从此再不相忆,再无相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40章 奈何缘浅 暮色四沉, 赶在宫门落钥之前, 傅韵秋与韩雪兰收拾好了包袱准备出宫, 临行前, 储秀宫里几位混了两分脸熟的入选秀女过来送她们几个落选的, 一条宫门槛, 两处不同人, 韩雪兰看看对面, 又侧过头看看自己身边的傅韵秋,心中不由浮现出了与储秀宫掌事女官崔明姑姑一般的感慨:真是没想到啊。 “怎么办, ”韩雪兰附在傅韵秋耳边, 偷偷与她咬耳朵,“突然感觉有些跌份啊,好像莫名其妙的就被对面那些人比下去了一样。” 傅韵秋一时无语, 沉默片刻, 小小声地咬回去:“那要不然我现在陪你回去再求求钟妃娘娘?不过先说好,这求得了初一,就不好再求十五了你真想在这宫里呆一辈子?” “那好吧, ”韩雪兰还真颇为认真地思索了一番,然后耸了耸肩, 作惋惜状, “那还是如今这样比较好吧。” 傅韵秋看得忍俊不禁,不由弯眸而笑。 韩雪兰看她终于放松地笑出来了, 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 也莫名地更高兴了 ——就该是这样的, 韩雪兰想,傅家姐姐就该还是多笑笑才好看的啊,而不是像平日一样,总是板着一张无波无澜的冰山脸若非今日在永寿宫里惊鸿一瞥,韩雪兰都要以为,傅韵秋本来就是不会笑的呢。 “今日一别,”对面的入选秀女里,素日里最开朗大方的江南姑娘苏鸣岚随手端起一杯茶,举手示意作碰杯状,“不知与诸位姐妹们此生还能否有缘再见,临别之前,请容鸣岚以茶代酒,敬诸位姐妹们一杯,也祝我们在场的所有人,来年来月忆今时,都能前程似锦,万事如意。” 她这话一出,不管是要走的、还是不走的秀女们心中,都无端生起了几分豪迈之情,在场每一个人在对于自己未来的前程去路上,终究都是怀着几分茫然无措的,众女纷纷举杯,痛饮之后,有几个多愁善感、心思细腻的,还没走就忍不住先哭出了声,苏鸣岚见了,挨个过去抱了一抱,扬声激励众女道:“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姐妹们要保重自己啊!” 临到傅韵秋面前,苏鸣岚微微站定,笑着张开了手,轻轻地问傅韵秋道:“要抱一个么?” 傅韵秋笑了笑,主动张开双臂,与苏鸣岚交换了一个拥抱。 “虽然很遗憾,”拥抱之间,苏鸣岚叹息着附在傅韵秋耳边,惋惜着祝福道,“但还是要,一路保重啊。” 傅韵秋微微一笑,并没有去纠正对方的误解,只浅笑着回答道:“苏姑娘也是,一路安好,万望保重。” 从储秀宫出来,作别众女,一路行至中门,走到一半,韩雪兰远远地看见了朱红色的大门便开始发疯,偏过头对着傅韵秋挑衅道:“比一比?看谁先出去?” 傅韵秋抿唇一笑,往常她是怎么也不会理会这种幼稚无聊的挑战的,今日却不知是怎的,突然胸腔里一阵激荡,朗声笑道:“好啊,比就比!” 两个人提起裙摆,甩开同行的其他落选秀女以及跟在身后送她们一行出来的宫人太监,抛弃掉往日一直揣着的大家闺女、世家贵女的端庄与规矩,拔腿朝着宫门外狂奔而去。 胸膛呼呼地喘着气,暮春的风不甚温柔地拂过脸庞,傅韵秋的脸颊泛着两抹不自然的红潮,她却觉得这样很好,很舒服。 再是痛快不过了。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跑到了朱红色的巍峨宫门之前,侧过头,对视一眼,同时地哈哈大笑起来。傅、韩两家各自闻讯来宫门前接人的家仆、婢女们,纷纷大吃一惊,傻乎乎地看着自家跟突然中了邪一般的姑娘、主子们。 韩家的家仆还好,因自家前面几个主子的豪迈事迹,如今也算是熟能生巧、见惯不怪了,不过是多少纳罕一番怎么小小姐入了趟宫,看上去规矩没学多少,反倒是比往常更为放肆,也更是像韩家前面的那几位主子了! 虞宁侯府的仆从们却是真真的大吃了一惊。 傅韵秋入宫前在府里最贴身的婢女凝秀心疼地扑到傅韵秋身前,从怀里掏出帕子就要给傅韵秋擦汗,傅韵秋笑着辞过,自己拿起擦了,迎着凝秀隐含着担忧焦虑的目光,傅韵秋微微一笑,告诉她:“我没事,我很好事实上,我很久,都没有像今天这么高兴的了。” 凝秀眼圈一红,被这一句催的,就险些要落下泪了。 如果不是萧家少爷非要去凝秀在心里都忍不住怨怪起萧家来,既然明知道自家的儿子要上阵杀敌,朝不保夕,为何还偏要来招惹自家姑娘呢好好的一个姑娘,自小最是乖巧懂事、知书达理,琴棋书画、针凿女红、中馈管理样样拔尖,却偏偏被那没良心的萧家少爷给耽搁了,平白误了一辈子。 他萧家的少爷倒是好,死在战场上一了百了了,还得了个烈士的美名,他有自己的男儿霸业要追求,他就怎么不想想,我家被留下来的姑娘,这一天一天的,熬得有多难受啊! 韩雪兰上韩家的马车前,回过头来与傅韵秋打招呼,中气十足地大笑道:“秋姐姐,我先走一步了,改日下帖子到你府里,记得一起出来玩啊。” ——她倒是好,还真把入宫选秀就当成出来春游一趟,玩似的混过一遍,纯当是来结交朋友了。 傅韵秋听得也真是啼笑皆非,无奈地一边笑着摇头,一边轻轻点头。 搞得韩雪兰郁闷的很,也不知她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只是还不待韩雪兰再多废话两句,韩家过来接人的韩雪兰嫡兄低声催促了句什么,闹得韩雪兰满脸不高兴地回过去怼了两嘴,不过就这般一折通,待韩雪兰再回头,傅韵秋已经悄然上了虞宁侯府的马车,连个人影都摸不着了。 韩雪兰只好委屈巴巴、规规矩矩地上了自家马车,瘪着嘴巴不想说话了。 另一头,傅韵秋已经默默地回到了虞宁侯府。 虞宁侯傅从楦接到消息,提早下了衙回来,正坐在大堂上等着她过去。 傅韵秋跨进堂屋的时候,傅从楦一身紫衣,长身玉立,正仰着头,静静地欣赏着堂屋顶上那块前任虞宁侯傅白礼亲手所书了“明心立志”四个大字的匾额。 傅韵秋提起裙摆,冲着兄长屈膝行礼,恭顺道:“大哥我回来了。” 闻得动静,傅从楦回过头来,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傅韵秋的形容姿态,微微颔首,轻声道:“辛苦你了既然都回来了,便也不必再挂心前事,回屋歇息吧。” 傅韵秋恭顺地应是,犹豫了片刻,胸膛里那片尚未完全熄灭的火焰终究还是以摧枯拉朽之势烧灭了傅韵秋压抑了半年多的理智,她微微一顿,还是说出了那句她曾经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说的话。 傅韵秋想,此番无论成与否,自己都该好好地谢一谢韩家那姑娘。 是韩雪兰,给了自己敢开口争一争的勇气。 “大哥”傅韵秋眼睫微垂,语气很轻但很坚定地请求道,“既然落了选,入宫无门我可不可以,先缓一缓婚事,我想在家里做一段时日的修士。” 傅从楦沉默地抬起头,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这个自己亏欠良多的妹妹,紧拧眉梢,脸色凝重,却也一时没有开口发表意见,只谨慎地再问了傅韵秋一遍:“秋儿,你当真有出家之志?” “不,”傅韵秋轻轻地摇了摇头,垂下的眼眶里,带着几抹她不欲叫外人察觉的通红,傅韵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郑重地承诺道,“只一年,只把我的婚事往后拖一年,给我一年的时间,我会想清楚的我就只是,想为萧桓带一年的孝罢了。” “大哥放心,我只在家里茹素,出门宴请,不会忘了自己的身份,更不会堕了虞宁侯府的名声的。” 傅从楦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在乎的,又哪里是这个傻妹妹如今说的这些。 “秋儿,”傅从楦轻轻张开双臂,将傅韵秋紧紧地抱在了怀里,沉痛地致歉道,“没把萧桓从宣同带回来对不起,是大哥对不住你。” 傅韵秋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不,”傅韵秋轻轻地吸了一口气,仰起脸,望着顶上先祖亲手所书的那块“明心立志”的匾额,轻轻地笑了笑,摇了摇头,否认道,“不怪大哥,也不怪他战死沙场,是每个将士的宿命我以他为荣我就只是,想为他再守一年孝再给我一年的时间,我能放下的。” 傅韵秋是真的,就只是想为萧桓守一年孝罢了。 萧桓的死讯传来后,傅萧两家的婚事自动作罢,傅韵秋不吵不闹。 傅从楦提议让她准备准备参加今年的选秀时,傅韵秋微微颔首,不悲不喜。 只是她回屋后,叫来婢女,让她们把自己先前已经完全收起来的华服金钗再一件一件地放出来,她那时候,是连穿白服素的资格都没有的。 入宫前一晚,傅韵秋拿着玉簪,在自己的梳妆台上,一笔一划,刻下了一个又一个的“萧”字,睁眼到天明。 她欠萧桓这一年的夫孝,不是为了萧桓,而是为了那个曾在深夜里一笔一划刻过不知道多少个“萧”字的自己。 所以她决定争取一把。 傅从楦沉沉地叹息了一声,重重地抱了傅韵秋一把,慨然道:“傻孩子,你就是一辈子不想出嫁,只要你说……大哥养你一辈子。” 傅韵秋的眼泪如放了闸的水潮,怎么也止不住了。 “大哥,”傅韵秋狼狈地擦了一把脸,故意笑着转移话题道,“我在宫里,见了钟妃娘娘,她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我与韩家那个妹妹遇到了一些麻烦,她二话不说就帮了我们,她还念着你当年在围场救下四殿下的事,要我问候你的身体她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傅韵秋心神激荡,故意没话找话地想挑起些旁事来盖过此时压抑的气氛,却没留心注意到自家大哥那陡然沉默了下来的脸色。 傅从楦自嘲地想,我当然知道。 我知道她是一个很好的姑娘。 我曾见过她在雪地里抱着自己的娘亲孤苦无依地哭泣。 也曾见过她在跪在白玉石阶上哭着祈求自己帮忙带她出宫。 更曾满腔柔情无处安置,替她去亲手料理了袁氏的后事,悉心整理安置了每一件遗物。 可惜终究是迟了半步。 最后也只能毕恭毕敬地把那些遗物双手奉上,也不知最终,到底是经过何人,才到了她手里。 更不知她还会不会想起我。 傅从楦讥嘲地想,自己为什么要救那个孩子呢?那时候,站在丛林野兽之间,傅从楦非常冷静地问自己:我为什么要救他呢? ——如果这个孩子此番去了的话,必然会彻底激怒那位陛下,那些敢对长信宫和二殿下动手脚的阴沟杂虫,会付出他们这辈子都想象不到的代价来偿还。 傅从楦自认,自己从不是一个善心大发的好人,当时若不出手,于长远来看,对傅家与皇后的利益,反而是最大的。 他可是一个利益至上的政客。 怪只怪,那孩子偏偏长了一双绝似他母亲的眼睛。 懵懵懂懂地望过来时,叫傅从楦瞬息之间,想到了那个大概早已被另一个人全然忘记的雪夜。 最后抱着那孩子出来,看着钟情踉踉跄跄地扑过来跪倒在自己脚下道谢时,傅从楦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钟情,心里想的却是:你何必谢我? 你该谢的,是他长的那双眼睛。 像你的眼睛。 傅从楦见过钟情最狼狈的模样,他高高在上地动了些许恻隐之心,从怜悯到喜欢,他几乎没有怎么挣扎就欣然接受了。 可惜襄王空有梦,神女从无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41章 伴读 洛阳皇城, 永寿宫。 送走关海后, 钟情眉头深锁, 在廊下稍站了站, 把关海方才过来通禀的事情在心里仔细咀嚼了两遍, 却仍还是一头雾水, 一时也拿不准成帝突然要她未时过去谨身殿的缘故所在, 正是不解着, 就有抱琴小声地提醒她:“娘娘,宁阁的闵姑姑过来了。” 宁阁的闵姑姑是孝纯皇太后身边的体己人, 允僖出生后, 被孝纯皇太后从慈仁宫赐到了永寿宫,专侍宁阁内内外外大大小小的具体事务。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代表的是孝纯皇太后的脸面, 隐约也有传言, 说她是曾奶过成帝的,不过这话无根无据的,也就是几个多事的闲人传传罢了, 成帝幼年时在吴王府的事,在慈宁宫有意无意的压力下, 早就不怎么被提了。 不过即使这般, 有些事,钟情不好出面打听的, 闵氏倒是方便多了。 闵氏上前, 冲着钟情一板一眼地行礼, 钟情伸手挽了她一下,也不多言,直接问道:“早上上书房是哪个先生当的差?可是允僖又犯了什么错,惹了先生过去陛下面前告状了?” ——除了允僖,钟情也实在是想不到别的由头,会让成帝突然叫人过来传她过去谨身殿一趟了那毕竟是见前朝外臣的地方,后宫里面的事儿,是不至于专拿去谨身殿提的啊! 闵姑姑摇了摇头,回答的也很简洁:“是翰林院的王澹王大人,给两位小殿下讲《左传》,四殿下未曾与王大人起冲突,而是隅中时,陛下在谨身殿与诸位大人们议完了事,经谢郎中提议,突然起了兴致,带着诸位大人们去上书房转了一圈” 钟情撑住额头,有气无力地问闵氏:“陛下即兴考他了?” 闵姑姑小心翼翼地瞥了钟情一眼,摇了摇头,轻轻地纠正她道:“不是陛下,是傅侯爷。” 成帝年前刚刚被允僖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过一次,至少目前来看,短时间内,他是暂且没有当众考校自己的四儿子以达到无论如何都是给自己丢脸的目的的想法的。 傅侯爷傅从楦? 钟情的脸色微微地变了。 半晌后,钟情心绪复杂地问闵姑姑道:“傅侯爷这可是被僖儿得罪的狠了?” “那倒没有,”闵姑姑小声地冲钟情复述着当时的情形,“陛下只是来了兴致,随意转转,王大人讲完一节后,另一边给大殿下与二殿下讲《礼记礼运篇》的郑大人也正好喝茶歇气,就带着大殿下与二殿下过来与陛下见礼,陛下趁势考校了二殿下两句,二殿下答得极稳妥,陛下却没有再多问的兴致,只说让诸位大人来,谢郎中耐不住,抢先开口提了大殿下几句,大殿下也答得颇有条理,白寺卿自然按捺不住,紧接着也开口问了三殿下,一时间,独四殿下没人过问,陛下当时的脸色就不大好,只是” 闵氏的脸上闪过几分难色。 ——只是因允僖年前与成帝闹的那一场,怕是当时在场的诸位大人们没一个不知道他学问不精的,怕是提了也招得罪,没的惹一身腥来,自然更不会开口了。 这些都不用闵姑姑说,钟情自己心里门儿清。 “在场的都有哪些大人,”钟情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怎独傅侯爷开口了?” “有傅侯爷,谢郎中,白寺卿,江参政,梁平章事,陈学士”闵姑姑闭着眼睛给钟情报了一串官衔,这群人钟情说完全不认识倒也谈不上,都是国之栋梁,谨身殿里的常客,行人司前的贵人,但钟情的认识,也就仅限于能把名儿和脸对得上的地步了,再多的,她原先可一贯是安安分分,不去操心,也不敢去操心的。 诚然,前朝后宫很难完全割裂开来,但是成帝钟情可并不认为对方是个会轻易被后院里的女人们拿捏住的。 “当时傅侯爷开口问了句《礼记》里的,二殿下思量片刻,正要开口作答,傅侯爷却抬手制止了他,”闵姑姑说到这里,一贯木然的脸上都闪过了几分隐晦的不悦来,“说是想听听四殿下的见解。” 凭允僖那性子,若是傅从楦一开始就指明了要考他,他或许还能老老实实地答两句,答得好不好的另论,但至少态度上不会叫人挑出什么大毛病来,那倒也就罢了,可傅从楦偏偏先问了再补充,而看二殿下那模样,分明又是适才已经想过了、想好了,如此再让允僖说允僖可就不惯着他们这些踩一捧一的毛病了。 四殿下的书念的不好,与他本身懒怠并不如何上心上进,且也确实念不进去是一着,而因着年岁相近,时常被人与三皇子拿来比,又时时的比不过久而久之,纵然本身并无攀比之心,长年累月地被人说着不如,也难免丧了心气。 闵姑姑有些忧心,怕这孩子被闹得走了歪路。 钟情抬手抚了抚廊下的横栏,指尖不经意地被没抛好的木楞子刺了一下,不多大疼,但立刻汩汩地冒了血。 抱琴小声地惊叫了出来,赶紧掏出巾帕来给钟情包着。 钟情摆了摆手,示意闵姑姑继续说:“僖儿怎么闹了?” 允僖还能怎么说,他自然是非常光棍地表示,自己压根没有读过《礼记》,所以这问题呐,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闵姑姑很委婉地转述道:“四殿下非常诚恳地表示,自己年纪尚幼,还未读过《礼记》,故而答不上来傅侯爷这个问题了。” 钟情愣了愣,下意识地反应是:这不是还说的挺好的么? 闵姑姑自然也看得出来钟情脸上的意思,略顿了顿,脸色有些难看地补充道:“但是三殿下开口,给答上来了!” 钟情张了张嘴,无语片刻,拧眉不解道:“所以王澹究竟是给僖儿们讲过《礼记》了还是没有讲过?” 闵姑姑脸上便现出隐约的笑模样来,颇有些得意地回道:“陛下也是这么问的,那王澹回道,讲虽是未讲过,但三殿下聪颖好学,他从前不过是上课时随意提过一嘴,三殿下能答成这模样,必然是下课后便悉心去读了的” “傅侯爷听到这里,就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打断了王澹的话,然后将刚才三殿下答的里面的那些不足,一项一项地挑出来,一点一点地拆开分解了许多,三殿下垂着头一声不吭地听着,白寺卿的脸色却是精彩极了,没听到一半,便忍不住也开口打断了傅侯爷,阴阳怪气地对傅侯爷道‘不曾想侯爷一个带兵打仗的行家,却也熟通四书,可真是文韬武略,智勇双全,国之栋梁呐!’,傅侯爷听了,不置一词,只简单回了句‘我虽是个兵鲁子,可往常屯兵开田时,也听那乡间老农说过,春时点豆,夏时种瓜,可见这世间之事,道法自然,时不至不可强生,事不究不可强成顺应天时才是正理,你觉得呢,王大人?’” “那王澹被说得满脸通红,却不敢顶撞傅侯爷的话,陛下见了,便也不冷不热地说了王澹一句‘朕为皇儿们延请诸位先生,不是要他们自己回屋埋头苦读的’弄得王澹好一通没脸,赶紧跪下去请罪。” 话及如此,闵姑姑一贯持重的脸上都显出了些许幸灾乐祸之色,可见是对那王澹积怨已久了。 “只是傅侯爷听了,却抱拳谢罪,”闵姑姑话锋一转,神色间透露出些许微妙的忧虑来,简单道,“道先前是自己思虑不周,枉作小人了,四殿下少年心性,直率天真,他自愧弗如,心向往之,想到自己家中有一小侄,恰是与四殿下一般年纪,他就想着厚颜给四殿下引荐一番” 钟情一愣,顿时回过味来了,轻轻拍开抱琴给自己包了一半的帕子,拧紧了眉头问闵姑姑道:“陛下可是答应了?” 傅从楦这是为了给二皇子入主东宫开道,连允僖身边的伴读都要插手了么? 钟情的脸色一时奇差无比。 闵姑姑顿了一顿,轻轻地摇了摇头。 然后又点了点头。 钟情拧眉望去。 “陛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闵姑姑认真地瞅着钟情,轻轻道,“陛下的意思是,四殿下的伴读人选,还是要娘娘您亲自去过问一番。” 成帝的原话是:“孩子的事儿,还是得要他母妃来拿主意。” 这既可说是推托之辞。 也可认是推脱之意。 钟情望着不远处四四方方地隔出来的一片灰蒙蒙天,轻轻地叹了口气。 正是沉思着,抱书过来通报了:“娘娘,四殿下放了学归了。” “请他到本宫这儿来坐坐,”钟情一伸手,随手撕开那帕子,抬脚往内室走去。 钟情前脚刚刚在内室坐下,允僖活蹦乱跳地滚了进来,带着满头的热汗就要往钟情怀里钻,被钟情嫌弃地一指头推开,撵他在绣凳上自己坐着,叫抱琴来奉了茶。 允僖乖乖坐好,托着下巴眨巴着自己的大眼睛冲钟情卖萌,拖长了声调故意奶声奶气地唤她:“阿娘~” 一脸的犯错后讨好卖乖的模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42章 怀信 钟情纵自认早不吃他这一套了, 也被叫的心尖颤了那么一下。 不过也就仅仅只有那么一下。 钟情板着脸, 正襟危坐, 严肃地问允僖:“今日上午, 傅家侯爷与陛下提的那个‘小侄’傅家怀字辈里的有个信哥儿, 你可曾与他来往过一二?他为人品性如何?” 方才闵姑姑来报上书房的事宜时, 自然也顺带着小心翼翼地禀了钟情这位被虞宁侯处心积虑着想安排到允僖身边去的“小侄”的名姓——傅怀信这个名字, 在钟情所能触及到的关系上, 却是声明不显。 钟情只隐约回忆道,傅怀信的父亲, 似乎本是傅家大房那一支的某个偏门亲戚了, 只是行事干练,得了傅从楦的眼,随侍左右, 后来在跟随傅从楦上大同府任职时, 出了当年满朝哗然的宣府总兵贪贿案,波及蔓延之广,甚至险些给大庄惹了战火, 最后是傅从楦亲自披巾挂帅撵的胡人退兵五百里,而傅怀信的父亲, 也是命尽于宣同。 傅怀信的母亲不过是个农户之女, 当年千辛万苦才生下他,丈夫死后, 却是难以再独自支应门庭, 改嫁之后, 索性就将孩子直接给送到了虞宁侯府,请求傅从楦看在故去夫君的份上,看顾这孩子一二毕竟虞宁侯府家大业大,想来是也不缺这孩子一口吃的的。 现如今,傅从楦却是想干脆地将这孩子送进内宫里。 傅从楦这个人深沉而有谋算,钟情想不明白他这神来一笔的缘由所在,一时半会儿的,也还不想贸然去招了他的眼,只是毕竟事关允僖,在儿子的事情上,钟情自然是要慎之又慎的。 既是要给允僖选伴读,自然也是得要先问问孩子自己的心意何如的。 允僖在嘴里反复念叨了几遍“傅家怀字辈的信哥儿”、“傅家怀字辈的信哥儿”突然一拍手,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怪笑道:“母妃,您不是在说傅怀信那个晕才吧!蛤?” 抱琴捧来巾帕,钟情亲自捏着,狠狠地给允僖擦了把脸,抹得他的小脸蛋都通红了,才甩下帕子,冷哼一声,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允僖的神色,状若随意地宣布道:“虞宁侯在你父皇面前推举他入宫,做你的伴读。” 允僖的脸色猛地变了,震惊道:“原来上午虞宁侯要推举的人是傅怀信啊!早知道,早知道” 允僖右手握拳,狠狠地击在左手手心,满脸的悔恨叹惋,重重地叹息道:“早知道是这样儿子当时就不等父皇开口,自己直接先答应了!” “为何?”钟情的目光微微顿住,凝在允僖悔恨叹息的脸上,轻声道,“僖儿,那傅怀信的人品才德,你很是信得过么?” “远远地见过两三次吧,是个闷嘴葫芦,品性如何倒还看不出来,谈不上什么信不信得过的,不过”允僖促狭地笑了笑,十分高兴的样子,幸灾乐祸道,“文采却是半丝无的,他的文章做的可是比我还差!” 钟情看他那得意洋洋的小模样就不由失笑笑,但是也仅仅只笑了一下,就又笑不出来了。 傅从楦并不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他把插人的意图做的如此明显,也是送来这么一个在允僖看来都算得上是“绝无文采”的人,钟情一时不解,反而更不好轻举妄动了 ——堂堂一个傅侯爷,总不至于打算用一个酒囊饭袋、绣花草包来使“故意把人带坏”这种不入流手段吧!陈祭酒家的那位三公子,出了《品花宝鉴》的丑事后,可是连累着全家都被成帝贬的贬、罢的罢眼见着是远不如当初的名望了。 如此前车之鉴在前,傅从楦难道就这么一点手段? “母妃母妃,”允僖却完全没去想过,钟情苦思不解的那些东西,他蹭到钟情腿边,躺倒下来,枕在钟情的腿上,侧着脸眨巴着大眼睛卖萌撒娇道,“如果虞宁侯举荐的真是傅怀信,您就答应了呗儿子可听父皇说了,儿子的伴读的事儿,他是管不着的,最后是您拿主意那个傅怀信挺有意思的,让他进宫来呗,他挺合儿子胃口的” “本宫打量着,”钟情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允僖的小脑袋,被他气得生生地笑了出来,愤愤道,“你这不就是看了人家书读的比你还差,好不容易碰到个这样的,就想逮着来给自己当绿叶衬了,是不是?” “儿子冤枉啊!”允僖被钟情戳得小脑袋一摆一摆的,却仍还腻在钟情身上赖不起来,嘴里怪模怪样地叫着冤枉,神色却无半分焦急之色,只懒洋洋地笑着道,“母妃也太小看儿子了,儿子是无甚志气,但还没到要从旁人身上去找优越感的地步,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儿子自己心里有数手指头还有长有短呢,天下人何其多也,各人有各志,世人偏偏非单以读书论高低,岂不可笑哉?难道这世间之事,是只要读了几本酸书,就全都能解决了的?儿子想要傅怀信,与他书读的好不好没有一丝关碍,他好也是锦上添花,不好也是瑕不掩瑜这人很有意思的,我亲眼见过他,一顿饭吃下了二十个馒头,两大碗肉,半年前的时候,他就能一口气拉开五石的弓!母妃,儿子要他!” 钟情听得一愣一愣的,直到最后,脸上的狐疑之色才是彻底掩饰不住,怀疑地看着允僖,觉着这孩子牛皮吹太大了:“五石的弓?傅家那孩子才多大?半年前,也就将将八岁的吧?他能拉开五石的强弓?多少壮年人都做不到的事情,他一个小孩子可以?你别不是看岔了吧?” 钟情好悬,才把那句“你喜欢就喜欢,可别不要糊弄母妃的好”给咽下了。 她是不想再在儿子面前表现出对他的不信任、不尊重了。 既然好不容易才能重活一世,旁的先不论,于允僖的事情上,钟情希望他这辈子是每天都能开开心心、自信豁达的,而不是再像上辈子那样,被自己这个懦弱的母亲强按着认下本与他无关的事情,愤怒又委屈地发泄般喊出那句“怎么就没人相信我呢!”。 “这有什么?”允僖懒懒地躺在钟情的腿上,完全没有意识到他母妃的情绪波动,只混不在意道,“昔日那楚霸王还力能扛鼎呢!天下之间,就是有这等天生力气大的奇人异士啊!” “……练武房的几个陪打都很没劲的,完全不敢使力气,就知道糊弄着我们玩,三哥又一点都不抗揍,我不过就与他对练了一次,他倒好,之后直接请了半个月的假再没去,闹得跟我怎么了他似的,没劲透了让这个傅怀信入宫吧,儿子觉得他能行的,肯定很有趣!” 钟情迎着允僖激动向往的眼神,一时沉默了。 有多久,她没看到这孩子这般纯粹的高兴与期待了?钟情自己都想不起来了。 似乎自从一年前的围场牧猎出事后,允僖与往常一般高高兴兴、无拘无束、大大咧咧的外表下,就多了一层薄薄的,但是也挥散不去的阴翳感。 钟情自然知道症结在哪里。 那一句——“殿下不需要这样的。” 不需要这样优秀的。 允僖记了太久了。 “既是侯爷举荐的,自然是要相互友爱的,”钟情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终究是不忍让孩子太过失望,也没有再多提傅怀信的事儿,而是转口问起了旁的,“说起来,崔家的七郎、卢家的四公子,僖儿都是见过的僖儿觉得他们又如何呢?” 这两个,是上辈子后来钟情给允僖挑的两个伴读,家世才德都一般,只是胜在稳妥。 背后的家族不站队、不靠边,已经是当时钟情唯一的要求了。 “崔七和卢四?”允僖听到这儿,顿时倍觉无趣地撇了撇嘴,把脸埋在钟情的膝上蹭了蹭,小声嘟囔着抱怨了句,“一个锯嘴葫芦,一个教条呆子,都好没意思的啊” 钟情作势轻轻地往他背上打了两下,允僖讪讪地住了嘴,不敢再乱编排了,钟情又低低地叹了一口气,索性趁机撵允僖起来去洗漱,瞅着时辰,谨身殿的传召也要来了。 领头的是谨身殿大太监关红的小徒弟关海。 见钟情亲自领着人开了永寿宫的殿门出去迎,关海立马慌了,他哪里敢在这位娘娘面前摆谱,关海急急忙忙地给钟情打了个千,小声地禀告道:“钟妃娘娘,陛下口谕,请小的带您过去谨身殿一趟。” 关海恭恭敬敬地弯着腰,抱琴低头给他塞了赏,钟情抬手请了他起来,也不多话,略整了整衣饰,直接就跟着关海过去了。 临到谨身殿前,恰逢虞宁侯傅从楦从里面议完事出来,钟情站在白玉石阶之前,微微侧身避了避,傅从楦站在白玉石阶之上,居高临下,轻飘飘地看了钟情一眼,然后掀起下摆,恭谨地跪了下去,沉声道:“微臣傅从楦,见过钟妃娘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43章 大哥 白玉石阶之上, 傅从楦恭恭敬敬地跪着。 白玉石阶之下, 钟情略略侧身, 避开一半, 微微屈膝福身回礼, 柔声道:“傅侯爷安好, 不必多礼, 快快请起。” 傅从楦垂眸起身, 两个人,一个拾级而下, 一个提裙而上, 彼此擦肩而过,再无一言。 走出谨身殿前的大片空地时,傅从楦顿了顿, 突兀地想起:我方才, 好像是忘记了去谢过她先前好意帮秋儿说情的事了。 罢了,傅从楦勾唇一笑,自嘲地想着, 就算说了,怕是人家也根本就从不会放在心上的傅从楦闭了闭眼, 几乎都能想象出自己向钟情道谢时, 彼此双方的反应。 无非是—— 自己微微拱手,恭敬道:家妹顽劣, 多亏了钟妃娘娘好心出手相助, 才未酿成大祸。 对方侧身避过, 和气回说:傅侯爷不必如此客气,举手之劳罢了,秋姑娘如今,可还安好? 然后彼此客客气气地点头作罢,就此别过。 还真是不说也罢。 钟情却是对傅从楦那回转百结的心思毫无所觉,她被关海引着,从一扇小门进入谨身殿旁的一个小暖阁,再走了两步,关海却是不敢再进了,只站在外间,垂手而立,恭谨地向钟情表示:“陛下口谕,让钟妃娘娘您先一个人在这儿略坐坐,稍安勿躁,陛下他去去就来。” 钟情微微颔首,表示知晓,关海便躬身弯着腰倒着退了出去,走之前,还把小暖阁的门轻轻地阖上了。 钟情心中的疑窦顿时更大了。 ——所以陛下他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究竟是叫自己过来做什么的呀?有什么事情还是不能单在永寿宫里说的么? 钟情略略垂眸,视线轻轻巧巧地扫过案上那显见是初初摆上去的瓜果茶点,顿了顿,也没有敢乱动,凝眉沉思之间,突然听到另一侧传来些微的响动,像是一个人从外面掀起帘子走进来了,单听脚步声,却不似是成帝的! 钟情大惊,赶忙站了起来,顺着声音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七拐八拐的,却是绕到了一扇屏风之前,透过屏风,影影绰绰的,可以大略看到外面的场景——而屏风之外,却正是成帝日常处理政事的谨身殿内间! 钟情面色微变,懵懵懂懂的,隐约猜到成帝今日叫自己在这里坐着的意思了。 ——陛下这是想要我听什么呢?! 钟情微微站定,仔细地打量起屏风外的人与事来了。 只见那方才刚刚走进谨身殿内间的陌生男子一掀衣摆,对着御案之后正提笔批着折子的成帝,稳稳地跪了下去,沉声请安道:“青州司马郇叔越,拜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春秋永盛。” “郇卿啊,”成帝放下笔,搁下手里的折子,抬起头来,笑着对郇叔越道,“请起,坐,青州这两年的军务处理的相当不错啊,郇卿辛苦了去,郇卿给奉茶。” 最后那句,却是转过脸对着一旁的关红吩咐的。 关红亲自出去,双手奉了茶上来,然后静悄悄地退到了内间之外。 钟情不由仔细地打量起这位官职尚轻,却能得成帝面前的大红人、谨身殿的大太监关红亲手奉茶的青州司马来。 郇叔越似乎也颇为惊诧于成帝的客气抬举,坐在凳子不安地扭了扭,汗颜道:“陛下谬赞了,微臣惭愧,不过是分内之事,当不得陛下如此夸赞” “郇卿啊,”成帝轻轻地咳嗽了两声,打断了郇叔越的客气,微微笑着,缓声道,“朕没记错的话,你是朕登基第十四年的新科探花吧这么些年,你辖下吏治清明,政绩出色,安居青州苦寒之地,兢兢业业七年有余,却也从无懈怠。” 成帝短短几句,说的那郇叔越一个年过而立、三十多岁的大老爷们都不由低下了头,眼角微微发红,隐隐有了泪意。 “你的辛劳,朕也一直都看在眼里,实在是很想给你挪个位子的,”成帝微微笑着,言及如此,却是话锋一转,陡然严肃了起来,温和的脸上隐隐带了些不怒自威之意,对着郇叔越,状若质问道,“不过呢,朕却也听闻,你公德虽好,私德却有亏,曾经当众忤逆长辈,当庭辱骂母亲,并当众发誓与自己父亲割发断义,从此踏出家门,之后二十余年,再无回去过一次” “陛下不必再说了!”郇叔越猛地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打断成帝的话,眉目冰寒,冷声道,“陛下若是想以这些旧事来斥责惩处微臣,但罚便是,微臣绝无二话!” “陛下若是想问这些旧事的真与假,微臣也大可直接道明,全都确乃微臣所为,并无半句旁人添油加醋之言!” “但陛下若是惋惜微臣之才,想劝微臣回去低头认错,那微臣这官,不做也罢!” 二十年了郇叔越原以为自己面对旧事,早已经心如止水,再与那些人无丝毫瓜葛了。 ——却万万没有想到,到头来,轻飘飘的一句“不孝”,还是要让他打回重头来过。 我还在期待着什么呢?郇叔越苦笑地想,在我高中探花却被发配青州那苦寒之地,七年间年年考评第一上头却再无半分抬举之意的时候,就该知道了,世间似我这般离经叛道之人,还能在朝为官,而不是直接被一棒子打死,剥除功名、打入大牢,就已经是幸甚至哉了。 郇叔越想,只是苦了旃娘和孩子们,旃娘跟了我这么多年,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净是吃苦头了但即便如此,那些旧事,郇叔越却也从未有过半分的后悔! ——为人子,若是连为自己的阿娘说句话都不能,那真是,妄称为人了! “郇卿何必这般激动呢,”成帝轻轻地笑了笑,暗道幸好自己还不算看走眼,这人还是有几分气节的,也不枉自己这些日子来顺着那点滴的蛛丝马迹苦苦找寻,“朕今日既然单独召了郇卿过来,自然就是想与郇卿把那些旧事好好地掰扯掰扯,说清楚的!” “以郇卿的为人,朕不信你是那等忤逆不孝之人,朕初初听闻,便觉得昔年之事,必然另有隐情,郇卿暂且先坐下,与朕缓缓说来朕既想用郇卿,若郇卿昔年当真有那般‘不得不’为之的缘由所在,朕自然也是能够体谅的。” 郇叔越站在那里与成帝僵持着了许久,最终,妻子旃娘冻得通红的手指,女儿如姐儿三年不换的新裙、儿子瑾哥儿久治不愈的风寒让郇叔越又慢慢地冷静了下来,重新地坐了下来,缓缓地揭开了那桩他本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对外人提起的旧伤。 那件自二十年前他得知后,就日日夜夜,焚心焚身,午夜梦回之时,愤郁胶着,让他再无一日之安宁的旧事。 “我的阿娘,”郇叔越哽咽着,缓缓道,“与我父亲,本是乡野之间一对两小无猜、指腹为婚的青梅竹马四十年前,我外祖高中,一步一步,青云直上,我阿娘的身份水涨船高,但她从无一日,嫌弃过我那没有心肝的父亲!” “我外祖只有我阿娘一个女儿,他膝下无子,待我父亲视如己出可惜,就连他,也看错人了!” “三十多年前,我外祖殁于政党倾轧之中,我阿娘作为犯官家眷,被没入贱籍,我外祖去世前,已经察觉不妙,放下老脸求他将我阿娘早日娶过门,他满口答应,却转脸不认人,因怕被连累,就眼睁睁地看着我阿娘被人,被人给” 郇叔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险些说不下去了八尺来高的一个壮汉,眼圈通红,泫然欲泣之时,倒是都显得有些可怜了。 钟情的脸色一点一点地惨白了。 “这便罢了,”郇叔越仓促地擦了一把眼泪,恨声道,“世间贪生怕死之小人,从不缺他那一个!可恨的是,他既然放手不管了,却偏偏还要贪恋我阿娘的美貌,仗着我阿娘对他的信任,花言巧语,骗的我阿娘好苦!” “外祖之事被人摊开翻案后,不少门生故旧到处寻找起我阿娘的踪迹来,他却小心翼翼的,将我阿娘改头换面,以‘贱籍歌妓’之名,蓄养在了家中最后更是,被我那狠心的嫡母,嫉妒之下,直接发卖给了人牙子!” “他倒好,浑当没有这回事,还把我记在那不能生养的嫡母之下!可怜我认贼做母,恭顺孝敬,长到十五岁,才在我外祖旧日门生的帮助下,得知了我阿娘昔日之惨事!” “啪嗒”一声,是钟情心神激荡之下,直接错手拂开了手边小几上的茶盏。 “谁在那里?”郇叔越机警地转过头探望来。 钟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按着手边的屏风,缓缓地跪倒在了地上,泣不成声。 郇叔越茫然地望过来,一扭头,却发现那御案后的皇帝陛知何时已经起身走了过来,扶住面前这个突然出面的貌美女子,轻轻地安抚着对方:“可怜袁老先生昔年满腹才华,却是白疼了一个白眼狼一场” 钟情趴在成帝怀里,哭得险些要喘不过气来,边哭边哽咽着道:“我阿娘,我阿娘她,是一个很好很好,很好很好的人” “她这一辈子,从没有害过任何一个人,纯良温善,恭谦不争她是这世间,世间难得的大好人!” “她就是,她就是,命不好她就是命不好啊!” 郇叔越越过成帝的肩膀,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中却又透着丝丝熟悉的女子,血缘是那般的奇妙,让两个平生从未见过对方的人,却在瞬息之间,就感觉到了亲近之意。 “妹”郇叔越颤抖着,难以置信地自言自语道,“妹妹?” “大哥!”钟情哭得几乎要晕厥过去,一边哭,一边颤抖着告诉郇叔越,“阿娘她,阿娘她七年前就去了你来迟了,你来迟了七年了!” 郇叔越呆呆地跌坐在地上,双拳紧握,颤抖着嘴唇,却是再说不出一句话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44章 瑾哥儿 “早知道会惹你哭成这模样, ”成帝抱着怀里几乎已经要哭昏过去的钟情, 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无奈道, “朕就不让人叫你过来了。” 钟情哭得梨花带雨地抬起头, 泪眼汪汪地瞪了成帝一眼。 成帝心神一荡, 忍不住低下头, 在钟情那双秋水无尘的杏子眼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哄着她道:“好不容易见了大哥过来,不哭了啊宝儿咱们起来, 把孩子们都叫过来, 一起用个膳吧” 郇叔越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方才心神激荡之间,本是正欲走过去抓住钟情的手一诉离情的, 被成帝若有似无地挡了一下, 此时却是只能尴尬地移开眼睛,反应了好半晌,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 啊陛下这一声“大哥”,是在叫我的啊 郇叔越感觉自己眼前有点晕, 站起来时, 腿脚也有些软。 钟情趴在成帝怀里,狼狈地缓了好一会儿, 才被成帝小声哄着止住了眼泪, 平复了激荡的心情, 站起来,端庄地对着郇叔越敛衽行了一礼,恭谨地唤了一声:“大哥” 郇叔越看着眼前这个长得亭亭玉立、早已作了妇人打扮的貌美女子,眼圈通红,心神压抑,惭愧地低低应了一声,却一时在心里忍不住痛恨起自己的无能来——作为人子,没有在母亲生前尽过一天的孝;作为兄长,更没有护持过这个妹妹哪怕一天如今更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在那吃人的深宫里沉浮,自己却碌碌无为,给不了她半点的倚恃 郇叔越忍不住丧气地想,我这个大哥,之于如今的她而言,又要来何用呢? 难不成最后还要靠自己这在深宫里沉浮的可怜妹妹来加官进爵么? 郇叔越越想越觉得憋屈,心里煎熬得如同被放在火上烤,平生从未有过的挫败感深深地浮上心头,让他简直憎恨起自己往日的落拓放荡来。 ——如果自己早一些,再早一些,再早那么一点点不说阿娘,至少能护得这个妹妹嫁与一个关系简单的富足人家也好啊! 人到三十,一事无成!郇叔越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我这大半辈子,浑浑噩噩,徒负虚名,又做成了什么呢! 成帝眉眼微抬,便将郇叔越的心思看了个七七八八,心神微动,倒是觉得眼前这人品性不差,值得一托,一时看对方也顺眼了不少,故而对着郇叔越淡淡地笑了笑,温声道:“郇卿的家眷都还在前面的崇德殿候着呢吧,去一起请过来吧另,再着人去永寿宫唤一声,寻了四殿下过来。” 半刻钟后,谨身殿外间,御膳房的宫人们一茬一茬地上来,足足上满了一百二十八道菜,这于成帝这个平日里称得上节俭的皇帝而言,已经算是小有郑重了。 郇叔越的妻子旃娘、女儿如姐儿、儿子瑾哥儿联袂而来,旃娘的年纪应当不过三十,眉眼之间,却早早生了暗纹,鬓角里甚至隐隐透了两分白色,那张脸暗黄粗糙,一看便知是西北荒漠那边过来的妇人,受惯了风沙尘土,与洛阳城里娇养在闺房之中的贵族女子大有不同,接过钟情亲手递过来的茶时,伸出的双手指骨粗大且暗茧丛生,不经意间蹭到钟情那双娇嫩的柔苐时,旃娘的脸上立时浮现起了些许不安之色,几乎是有些自惭形秽地将自己的手赶紧收了起来,不安地隐在了衣袖之下。 钟情却觉得她很亲切。 几乎是第一眼,钟情就知道,自己会喜欢这个刚刚见面的大嫂的——她身上,那种柔弱但坚韧,温顺而又自强的味道,都像极了印象里的阿娘。 她们都有时下女子身上,钟情难能看到的那份贞静自然。 尤其是对方还有一双,盛满了温情的眼睛,柔柔地望过来时,叫钟情一个女人,都忍不住心生怜惜,怕纵是百炼钢,都几乎要被看成一滩水了。 郇如八岁,郇瑾六岁,姐弟俩都是极俊俏的孩子,五官之中,也都大略能看出郇叔越与旃娘的影子,显而易见,旃娘及笄之时,必然也是一家女百家求的美貌佳人。 怕是跟着大哥,吃了不少苦的吧。 钟情心里涩涩的,几乎是情不自禁地旃娘身上寻找起母亲的影子来。 允僖一头雾水地被关红亲自哄着带过来时,一进门,就先看到了坐在父皇与母妃对面的那一家四口。 尤其是那对漂亮俊俏的姐弟俩。 相对而言,姐姐长得更清淡柔美一些,洗得发白的朴素衣裙依然难掩楚楚丽质,凤眼微挑,看过来时,自有一股淡然笃定的成竹在胸之意在里面。 弟弟则似乎是身体不大好,暮春初夏相交之际,谨身殿本是不烧地暖了的,只近几日恰有了两天的倒春寒,便复又烧了起来,弟弟却似乎是受不得那份燥意,低垂的脸颊烧得通红,喉咙间是不是地压着传来两声浅浅的咳嗽,看得出他已经尽力克制着不在人前失了仪态,只是病体难熬,整个人透着一股不自然的病态艳丽来。 允僖抬眼打量之时,弟弟是非常敏锐地第一个觉察到的,回望过来,初初时,看人的眼光是异常冰冷漠然的。 不过下一刻,就瞬时化作了脉脉柔情,仰起脸对着允僖甜甜一笑,异常的玉雪可爱。 允僖立刻就把方才被看得透心凉的一眼抛到了脑后,几乎是顿时就盖章是自己眼神不好看岔了。 “僖儿,”钟情开口,招手揽了允僖过去,指着对面激动得坐立不安,仿佛凳子上撒了钉子一刻也按不住的郇叔越道,“来,见过这两位,这是你的舅舅与舅母。” “舅舅?”允僖这才第一次把目光放在了那一家四口的两个大人身上,疑惑地歪了歪头,冲着郇叔越试探地叫了一句,“舅舅?” 郇叔越当即被萌得满眼红心,感觉自己下一刻就要晕倒过去了。 旃娘也惊诧于这位小殿下的亲近平和,羞涩得通红着脸褪下了手上的镯子,不好意思道:“第一次见殿下,没有准备什么好东西,只这镯子还略略拿得出手,万望殿下和娘娘莫要嫌弃” 允僖愣头愣脑的,就丝毫不见外地收了旃娘的镯子,白给的东西,不要白不要嘛,允僖乐呵呵地收了,还甜蜜蜜地将将旃娘狠狠地夸赞了一番,漂亮话不要钱似的,闹得旃娘感觉自己也要步入丈夫的后尘,当庭晕倒过去了。 郇瑾正低头规矩地喝着热茶来压抑喉间的咳嗽,不经意地一抬头,看到眼前这一幕,当即岔了气,茶水从鼻子里狠狠地喷了出来,狼狈地捂住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瑾哥儿这是怎么了?”钟情连忙唤了宫人过去帮忙顺背,担忧道,“可是有哪里不妥?” “无妨,”郇如不动声色地在桌下狠狠地踩了弟弟郇瑾一脚,巧笑倩兮,含蓄道,“弟弟就是初见小殿下,他怕生。” 然后回过头,淡淡地给了郇瑾一个“不就是一个传家玉镯么?阿娘会给你未来的媳妇重新换个见面礼的,不要丢人”的警告眼神,微微笑着:“是吧弟弟?” 郇瑾深深地看了一眼眼前那跟地主家的傻儿子一样乐呵呵的四殿下,从容不迫地擦了擦嘴巴,一语双关道:“是啊,我无妨的四殿下高兴就好。” 允僖晕头晕脑的,只觉得眼前这人的眼神明显不大对劲,却觉不出不对在哪里来。 但允僖已经无暇分心这个了,他蹭到钟情腿边,小心翼翼地与钟情咬耳朵道:“母妃我要喊‘舅舅’?我哪个兄弟的舅舅啊?” 成帝自然看到了允僖的小动作,略有不满地轻轻咳嗽了一声,示意允僖规矩坐好,然后不咸不淡地开口为儿子解惑道:“这位青州司马郇大人是你母妃的大哥,你的亲舅舅。” 允僖的嘴巴缓缓地长成了一个大大的圆形。 下一刻,他突然灵光一闪,开心地冲着对面的郇瑾道:“那这是弟弟?!” 郇瑾第二次光荣地岔了气,捂住嘴巴疯狂地咳嗽了起来。 郇如一脸同情,悄悄给他塞了帕子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45章 算何 郇瑾面无表情地拿着帕子擦了擦嘴角, 冷着脸在心里一笔一划地记下了:绝对不能在四殿下开口说话的场合里喝茶! ——再喝我就是狗! “不知道四殿下是什么时候的生辰呢?”郇瑾抬起一张小脸笑得甜蜜蜜, 心里如何作想的就不得外人所知了。 “我啊, ”在场的恐怕只有允僖一个还真的掰着指头算了算, 傻乎乎地答道, “我好像是, 好像是九月初五, 对吧母妃, 是九月初五的吧?弟弟呢?” “那就不是‘弟弟’了哦”郇瑾笑得一脸的如沐春风,异常开心地冲着允僖天真可爱地眨了眨眼睛道, “我是三月十三的生辰唉弟弟?” 最后一声, 却是颇具“礼尚往来”的精神,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地喊了回去,这般年纪大小的男孩子, 总是免不了的自我意识过剩, 没有哪个喜欢平白做旁人的“弟弟”的,果不其然,郇瑾这句“弟弟”一喊出口, 允僖当即委屈巴巴地吞了好大一口白米饭,闷闷不乐地不想说话了。 郇瑾眨了眨眼睛, 不知怎么的, 心里就突然产生了一股淡淡的不安感,好像自己刚才很不厚道地欺负了对方一般。 ——郇瑾心头忍不住略过了一丝淡淡的自责, 暗道:我偏要欺负四殿下去做什么呢?他可是宫中众星捧月、娇生惯养的小殿下他不会一个不高兴, 就再也不搭理人了吧? 钟情听着两人一来一往的对话, 却是只想发笑,暗道这可真是难得,还有能制得住我们家僖儿的人了! 眼波流转之间,钟情突然就神光一现,笑着开口问郇叔越与旃娘道:“不知两个孩子可曾已经开了蒙?” “如姐儿就在家里,”旃娘不好意思道,“由她父亲教着混念些书,不过是识个字罢了。” “瑾哥儿是正要开始去学馆里念书的,只是青州贫寒,没甚个好夫子,前两年孩子身子不大好,越郎就说现在家里自己教着,待得孩子将养得差不多了再说” 郇叔越颇有些困窘地轻轻咳嗽了一声,不好说妻子的不是,却也不想在钟情和成帝面前这般显露自己贫苦不堪的一面,旃娘看出了丈夫的不自在,当即眉眼微垂地轻轻缓了声调,就这般到此打住了。 钟情眼睛亮晶晶地看向成帝,祈求地盼望着他开口说一句。 成帝被钟情看得唇角微微勾起,心情大好,一时也不在心里反复地纠结着去计较什么“食不言”的老规矩了,放下玉箸,饮了口清茶漱了漱口,这才施施然地、姿态绝雅地开口道:“朕属意将郇卿调至豫冀两州接壤一带掌濮阳卫所不知郇卿意下如何呢?” ——冀州总兵李焕与豫北刺史岳远积怨已久,冀豫接壤一带,更是在两边长官的长期拉锯之下,差不多被消耗成了三不管地区,三教九流,混乱不堪。 昔年宣同府大乱时,上谷郡在战火里被蛮人洗劫一空,牵连至濮阳一带,使其作为当时北豫州受损最严重之地,至今还尚未缓过气来一旦对北开战,失宣化则危豫北,失豫北则危洛阳,而濮阳作为北豫州与宣华府之间的最后一道屏障,如今看来,当地却是几乎半丝毫无抵抗之力这可以称得上是成帝自继位以来的一桩心病了。 成帝想把郇叔越放到濮阳去,一观便是真心想用他做事,而不只是封个虚衔高高放着,郇叔越作为青州司马,掌青州军务多年,自然明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听罢顿时大喜,怀着满腔的豪情壮志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高声应道:“微臣郇叔越,愿为陛下披肝沥胆,赴汤蹈火,一定不辱今日之命!” 钟情是听不太懂他们这些男人之间的家国大业的,但她能看得出来郇叔越的满腔激动,也能看得出成帝微微笑着的眼睛里淡淡的欣赏满意这已经足够了,足够让钟情也跟着高兴起来了。 “既如此,”钟情微微笑着接口道,“那便不必急着为两个孩子在青州一带寻夫子了,等来了豫州这边,大哥在濮阳那边办差,何不让嫂嫂带着孩子们在洛阳也置了份宅子呢?” “洛阳毕竟是国之都城,就说那官学,也是比旁处好的不只一分两分的,且若是在洛阳置了宅子,大哥忙时,嫂嫂们还可以带着孩子们不时的来宫里看看我,岂不是两厢美哉?” 郇叔越大呼妙哉,大力点头,表示自己完全赞同妹妹的提议。 成帝却是颇有些惊讶地看了钟情一眼。 ——他还以为钟情会趁着这个机会,直接提了让郇家那个瑾哥儿入宫,为允僖伴读的事情呢! 钟情微微笑着,却是另有着自己的思量。 ——她还是想私下里先分别问问两个孩子自己的主意,没的自个儿当众强点了,让孩子们暗暗不乐意了却也不好开口推辞,只能再自己回去窝着气了!任是让其中哪个不高兴了,钟情心里都是舍不得的。 两辈子第一次在母亲去后找到新的亲人来,钟情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了晚间成帝于永寿宫留宿的时候,颐尚殿内,服侍着成帝沐浴时,在得到成帝委婉的求欢暗示之后,钟情顿了顿,略一思索,便抛去了拘惠先前的告诫,想着罢了,今日再放纵这最后一次好了,没的非要在今天这好日子里去惹他的不开心。 于是钟情便眉眼温顺地垂下头,就着跪坐的姿势,声如蚊呐、含羞带怯地应了一句:“好。” 然后起身就想去偏室再换了衣服下水。 成帝抬手拦住了她。 迎着钟情那带着些许茫然的不解眼神,成帝眉眼间含着的那抹笑意酝出了一股别样的味道,他自上到下仔仔细细地瞧过钟情身上的每一厘每一寸,然后施施然地笑了笑,用着宛如情人之间耳鬓厮磨的语调,温柔道:“就在这儿脱吧,给朕看看。” 钟情顿了一下,然后又温顺地跪了下去,放在自己领口的手指抖了抖,犹豫片刻,还是动了。 她轻轻地将自己身上不多的寝衣一层一层缓缓解开,就如同剥下自己身上一层又一层的壳,露出里面最绵软柔顺的嫩肉来。 然后虔诚般地垂下头去,供那位御座上的帝王把赏,玩弄。 成帝一向是个极有耐心的人,但他想,其实在有些事情上,自己是真的没必要这么有耐心的。 钟情被成帝一把拽进汤池里的时候,坠落的眩晕感过后,钟情抛却心头的羞赧,反倒是松了口气的。 ——就这样吧,钟情想,直接一点,反而让自己累的没有时间去思考那些有的没的了。 比方说,意乱情迷之间,钟情略略抬眼,迷乱地看着成帝俊美无匹的侧颜,恍惚地想着:陛下我花了近十年,才把当初莽撞愚蠢地跑到谨身殿里脱下来的衣裳在人前一件一件地穿起来,可是您如今,却非要再看着我一件一件脱下来 我在您心里,究竟算得是个什么东西呢? 一个出身卑微、自荐枕席的玩物么? 您对着皇后和贵妃她们的时候,也会叫她们当着您的面脱么? 钟情心里突然就觉得很没有意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46章 眼波横 钟情心里突然就觉得很没有意思。 可她同时却偏偏又非常清楚、极为冷静地明白, 她是没有去觉得“愤懑”的资格、“愤懑”的余地、“愤懑”的对象的。 除了她自己。 她认命, 服输。 却偏偏又忍不住去厌恶, 抵制那个沉沦、堕落、认命而又服输的自己。 就这样吧钟情懒懒地摊着身子, 随意地想, 计较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作甚, 这一辈子, 只要允僖能好好的, 她就再没什么别的所求了。 成帝却其实压根没怎么注意到钟情心中的那些子乱七八糟的思绪,他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每天每天需要操心的事情, 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他其实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像对着钟情展示的那般的,十足有耐心之人。 就比如说, 成帝其实很不喜欢, 下了朝之后还要再去猜测自己枕边人的诸多心思。 之于钟情身上,成帝已经耗费了尤为之多的心力了。 再加上日前接连“被迫”素了好几天了,今日总算是做成了一件谋划已久之事, 趁着气氛正好求欢成功,成帝自然而然地忽略了钟情方才的颤抖, 其实也还是略微留了心的, 但也仅仅只是把那当做是钟情的羞怯,亦或者是欲拒还迎。 他并没有意识到钟情那打心底里浮起, 又几近要浮于表面的抗拒与反感。 意乱情迷, 渐入佳境之时, 成帝突然冷不丁地开口问道:“宝儿那日韩氏与傅氏来你宫里,是寻你说什么呢?” 那日?哪日?什么韩氏傅氏钟情怔了怔,好一会儿才呆呆地反应过来成帝是在与自己说什么了。 “哦”钟情迷迷糊糊道,“韩姑娘与秋姑娘因故错过了太后娘娘的寿辰礼,怕太后娘娘斥责,寻臣妾过去说说情不过太后娘娘宽宏大度,压根就没把那件事放在心上,倒是省的臣妾再去笨嘴拙舌的说情了” 怕不是母后宽宏,而是她压根就没留意到自己的寿辰礼上少了区区两个小小的待选秀女吧成帝状若漫不经心地再次随口追问了一句:““待了大半天,就只是说了那么一件事么?” 钟情哪里还有心思去仔细思量成帝这话里的弯弯绕绕,只迷茫懵懂地抬了抬眼,怔怔地看着成帝,想反问他“那不然呢?”,却是于不经意之间,恰恰对上了成帝那漫不经心的神色之下暗藏着较真的眼神。 钟情突兀地意识到,怕是在她没留心的地方,成帝却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应该”、“不妥当”的东西了。 可那又是什么呢?钟情一时想的脑子都要懵了,情欲翻滚之间,再分心跑神就想这个,实在是太难为她了。 同床共枕近十年,就如同钟情看得出成帝云淡风轻的眼角眉梢之下隐含的未尽之意,钟情懵懵懂懂的迷惘神色,成帝自然也一下子都看了个透彻。 成帝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没有再去追问,神色之间,却隐藏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翳。 他实在是不想问钟情,为什么是“秋姑娘”,而不是“傅姑娘”。 就像他也不敢开口去深究,钟情为何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帮那位出身虞宁侯府的傅家小姐的忙。 ——钟情素日虽然纯善,却也不是热心肠到什么不相干地人求过来都大包大揽的。 更何况成帝恐怕自己大概一辈子都忘不了那回,闲敲棋子对弈手谈之间,傅从楦略略抬头,向自己漫不经心地提出的那个赌注的。 傅从楦虽是状若随手一指,成帝却是一辈子都没法释怀了。 成帝知道,那是因为自己输不起。 罢了,成帝的神色淡了淡,自嘲道,无论如何,人如今总是在自己怀里的旁的什么,计较再多了,也确是无甚意味了。 钟情心尖一颤,暗道一句不好,与成帝多年相处的经验立即给了钟情一个预警:怕是自己当下再不不迅速给出个确切而令人十足信服的答案来,可就又要不知道戳到成帝这个矫情精、王子病的哪里,又要平白得他一阵冷脸与白眼了。 钟情虽然心里并不是有多么想哄着眼前这位毛病多还谱儿大的主儿但她也确实暂时还不想马上“失宠”。 钟情哑了哑,伏在成帝的肩窝里,用自己脸紧紧贴着成帝,一下复一下地蹭着,拖着一口不太标准的吴侬软语,轻嗔着撒娇道:“自然不只这一桩,韩家那个小姑娘和谢” 钟情话到一半,突然想起来,与韩雪兰打起来的,好像恰恰正是婉贵妃的庶妹,她略顿了一顿,又轻笑着蹭着撒娇道:“陛下当真要问么?那可就不能怪臣妾多嘴了啊?” 成帝有点受不了钟情这么个蹭法,摸着她的脸顺到下巴处,轻轻一扭,托着钟情的下巴把她的脸捧起来,笑着揉着钟情软绵绵的小脸调侃道:“好好说话,这是哪儿跑来的小狸奴?” 钟情恨恨启唇,露出一口锋利的小白牙,心有不甘地想向成帝宣示了自己的战斗力。 成帝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指肚子在钟情那口养尊处优、鲜洁如玉的贝齿上一一划过,酥酥麻麻的触感让他的指尖经不住般的颤了颤,收回去后,哑着嗓子开了口:“原来不是狸奴是头小獾啊” 话出口,钟情才骤然发觉,原来自己的嗓子早已比成帝还哑得多了,猛一发音,如破锣一般,呕哑嘲哳,叫钟情立刻又难为情地闭上了嘴。 成帝伸出手指,在钟情的唇角揉了揉,眼神间颇有些勤学好问的意味,专注地盯着钟情,认真地问她:“你方才要说什么呢?” 钟情也不知道,她的脑子已经彻底糊成一团,只知道呆呆地看着成帝,看着那半明半暗的烛光下,成帝眼尾上延,上眼睑微微下伸,内勾外翘,长睫一根一根,纤毫必现,开合之间,神光逼人 钟情好悬才按捺住自己胸腔中那颗“见色起意”正在活泼泼的不甘地狂跳着来主人这里找存在感的心脏,暗骂了自己一句“狗胆包天”,压抑着自己的声气,低低地小小声道:“韩家那姑娘与谢家的姑娘闹了起来,误了去复选,去复选的时辰啊!季郎” 钟情重重地喘息了一口,声调破碎地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来。 “然后呢?”成帝却仿若自己方才什么都没有做一般,依旧一脸正色地望着钟情,专注地盯着她的眼睛,问她,“然后就落选了么?” 如果钟情这时候是脑子正常的状态的话,必然是会在心里将对成帝的这么一句话翻出一个大大的白眼,然后腹诽道“那不然呢?这不是废话么?!”但很显然,就跟此时装腔作样都因懒得花费心思只肯草草装一半的皇帝陛下一样,钟情的脑子已经被情欲烧了又烧,烧的只剩下浆糊了。 钟情呆呆地看着上面皇帝陛下那端庄严肃的脸色,像一个在学堂里被夫子考校的学生一般,乖乖地一个问题一个答案地回道:“然后臣妾就问,问她们还想不想,想不想季郎!”钟情被弄得有点疼了,嗔怪地瞪了成帝一眼。 成帝本来都想要放过她了,被那么眼波流转、媚色春含的一瞪,心头一悸,又忍不住重重地亲了下去,一边亲着钟情的唇畔一边轻轻地咬着,不满地质问她:“宝儿想要她们入宫么?” ——还豁达地问那些因故错选的秀女想不想再参加复选,这可真是好一个贤惠大度的钟妃娘娘啊! 成帝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了。 愤郁之下,成帝下手就更有些没轻没重了。 本来整个人就都被折腾得有些呆呆的钟情,发现自己的脑子整个完全不能用了,好在眼前这位先生这回考的是一道“熟悉”的老题目了,这回的正确答案钟情一直牢牢记着呢,闻言倒是不急,就缓缓地将自己的双臂搭到成帝的肩膀上,乖乖地摇了摇头,非常标准地回答道:“不是,不想,一个也不喜欢,不要。” 成帝的眸色猛地一下变了,彻底的深不见底,涡旋着无尽的风暴于其中。 夜里到后来的时候,钟情无数次在心里暗暗叫苦,痛骂自己真是昏了头了,为什么要在床笫之间与成帝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弄得他还更来劲了不过,钟情想着想着,突然反应过来:这话茬也不是自己挑起的啊!当时那情况,她是说话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所以成帝他就是想找个由头折腾自己的吧! 钟情悲愤欲绝地感觉自己就是那砧板上的一块鱼肉,由着敌人翻过来,再翻过去,再翻过来,再翻回去反复烹炒。 翌日钟情晨起时,满身的青紫,抱琴服侍她更衣的时候见着了,眼睛里对成帝隐约的怒火登时都要直接喷射出来了,钟情头晕脑胀地漱个口的时候,拘惠撩起帘子进来了。 钟情险些一口呛过气去,仓促地漱口净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47章 棘手 夜里到后来的时候, 钟情无数次在心里暗暗叫苦, 痛骂自己真是昏了头了, 为什么要在床笫之间与成帝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弄得他还更来劲了不过, 钟情想着想着, 突然反应过来:这话茬也不是自己挑起的啊!当时那情况, 她是说话也不是, 不说也不是,所以成帝他就是想找个由头折腾自己的吧! 察觉到钟情的分神, 身上之人还不满地低下头轻轻地咬了一口, 牙口有点实在太好了,疼得钟情迷迷糊糊地哑声喊出来,一时之间, 悲愤欲绝地感觉自己就是那砧板上的一块鱼肉, 由着敌人翻过来,再翻过去,再翻过来, 再翻回去反复烹炒。 翌日钟情晨起时,满身的青紫吻痕, 抱琴服侍她更衣的时候见着了, 眼睛里对成帝隐约的怒火登时都要直接喷射出来了,钟情头晕脑胀地漱个口的时候, 拘惠撩起帘子进来了。 钟情险些一口呛过气去, 仓促地漱口净面, 面对着正襟危坐、端庄严肃的拘惠,颇有些一张老脸不知道该往哪里搁的尴尬意思。 只能偷偷地别过脸去,狠狠地瞪了一眼如今都胆敢“告状”去“请救兵”的抱琴了。 抱琴垂着头,脸颊一鼓一鼓的,也不理自家娘娘,一副自己还憋着气呢的模样。 抱琴心里忍不住生气地想着:昨夜陛下那折腾的,也太过分了吧!那娘娘也不能,也不能老就这么纵着陛下的性子,任由他这般胡来啊拘惠姐姐都告诫了娘娘在房事上要克制的,可陛下这么一通胡来,还克制个什么玩意儿啊! 抱琴昨天在外面守夜,听了一整夜,也几乎一整夜都没有闭眼,成帝临走时,她干脆躲在外间,连个面都没有露,只看着谨身殿那帮子狗腿子去服侍了。 抱琴姑娘愤怒地表示:我们永寿宫的人也是有脾气的! 更何况抱琴是知道满宫上下,唯一一个知道钟情一直在服用年太医那边拿来的避子丸的,她虽然不通医理,但也知道“是药三分毒”的道理那老这么来,自家娘娘的身子搁得住么? 抱琴实在是忧虑得厉害。 自己人微言轻,说的话娘娘不听那拘惠姐姐过来,娘娘总不能也全不理会吧! 拘惠看着眼前这位如花似玉、春意绵绵、媚色无边的钟妃娘娘,却忍不住在心里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世间女子无倚恃者,若生了太美的容颜,对女孩子自己来说,可并不是什么太好的事情拘惠看着钟情,无端的,就想起了自己那位早亡的十六师姑,师祖一直到临终前,都是难以释怀自己这个昔日最出色的小弟子的惨死的 拘惠看着钟情的目光,不知不觉就温柔了许多,顿了顿,她也和缓了语气,轻轻道:“娘娘与陛下乃是少年夫妻,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奴婢也不好多枉作小人,拦着那房中之事。” “只是娘娘需得知道,若是您只是想学学外家功夫强身健体,这房事行多了,于您自己的身子的弊处,是您每天练三遍奴婢教的东西都补不回来的若是娘娘实在为难,以奴婢看,不如娘娘还是从内家的入门口诀开始修吧!这般的话,您与陛下之间,也尚可” 拘惠说到这里,不由尴尬地顿住了,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原先更是那不理尘俗的道姑,一时之间,倒是不知该如何委婉地暗示钟情,她若入了门,是可以与那位皇帝陛下双修的。 钟情倒是一时没想到那么多,她现在脑子都还恍恍惚惚的,只听清楚了拘惠的前半句,不由吃惊地问道:“本宫真的还可以么?本宫今年,可都二十有二了?” “娘娘也不过二十来岁罢了,”拘惠笑着道,“奴婢原先在师门里时,不时的,也跟着师父师姐们去那庙庵道观里转转,有那三四十岁看破红尘遁入空门的,寺庙的师父们说想学两手奴婢师门的功夫健个体什么的,师父师姐们也都是不吝赐教的两仪心经虽说是武当的不世之绝学,但入门是极容易的,往常都是直接洒下来给刚拜过来的外门弟子们随意练习的,娘娘若是想,奴婢也是可以教的只是若想深研,怕还是要拜托陛下帮忙了。” 钟情敏锐地发觉,拘惠话到最末,谈起成帝时,却并没有她以往对外表现的那般恭谨敬畏,反而隐隐颇有微词的模样,一时心内诧异,对那个所谓的临颍“花架门”,也不由得更好奇了 钟情心下实在是纳罕——成帝到底是从哪里给自己找到的这两位奇人,这一看,便不想是跟宫里有关的更不像是大街上随处可寻的吧! 不过看着拘惠虽然一口一个“奴婢”,但神色之间不卑不亢,分明没有半丝自轻自贱的意思,钟情想了想,还是把这个不太尊重的问题给咽了回去——总不好直接问人家你是打哪里被皇帝给找来的吧! 同时,钟情不由分心微微感慨了一下,也就是这段日子,临华殿二皇子的病情又遭了反复,傅皇后一心扑在儿子身上,自然无心叫各宫妃嫔再每日去长信宫按时按点的请安碍眼,慈宁宫的孝端皇太后体恤,也就开口免了傅皇后的晨昏定省,孝纯皇太后自然也只好跟上,连带着各宫也一起跟着皇后享福,都不必每日爬那么早起来了不然自己今日还真没那时间如此悠悠闲闲地坐在这儿打量着拘惠思量这些。 剩下的一整个上午,钟情就都乖乖窝在内室里,遵照着拘惠的嘱咐,一点一点地静坐、闭目、调息、冥想、问心、感知天地,沟通自然然后差点给直接睡了过去。 昏昏欲睡的钟情最后被拘惠给叫起来时,尴尬羞愧地几乎抬不起头来,只觉得自己大约在这上面毫无天赋,还是收拾收拾心情趁早放弃吧。 拘惠看着眼前跟个犯了错的小孩子不敢抬头看大人一般,同样不敢与自己对视的钟情,忍不住轻轻地笑了笑,非常温和地问钟情道:“娘娘感觉到了什么么?” 钟情顿了顿,有点羞愧但还是非常诚实地摇了摇头,坦白道:“就是想,想要睡着了” 心里不由地哀叹道,枉费劳烦着拘惠姑娘折腾了半天,最后还是把这段难得的不用请安的日子耗费在了补眠上了! 拘惠顿了顿,面不改色地夸赞钟情道:“两仪心经的入门第一则,就是静心娘娘第一回就能做到这点,已经是很不错了。” 都道老实人糊弄人,最得糊弄。钟情平日里虽然不多聪明,但也不是傻到旁人说什么都信的,本来都已经在自己心里默默地歇了学这个什么“心经”的想法了,结果被拘惠这般义正言辞地一夸,登时心里便生出了不浅的雀跃感来,开开心心地被拘惠糊弄着起来换衣洗漱,打量着天色不错,下午就遵照拘惠的意思,出去转上一转,再把她前几日教的东西复习一番。 拘惠从永寿宫主殿的内室里出来,绕过回廊,掀起帘子进了自己的屋。 雪盏正趴在临窗的大炕前默医书,这是她师门的习惯,每三月默上一遍,再对照着查补缺漏,很是艰苦的一桩。 “拘惠姐姐回来了?”雪盏头也不抬地与拘惠招呼了一声,随口问道,“今日在娘娘那里呆足了一个上午?可是又有了什么进益?” 拘惠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云淡风轻道:“没有学旁的,只是给娘娘粗粗讲了两仪心经的入门。” “咦?”雪盏停了笔,吃惊地抬起头来,看向把自己的脸埋在巾帕里的拘惠,奇怪道,“娘娘不是不修内家的么,怎么突然学起心经来了?娘娘过了学武的好年纪了吧?难道是悟性绝佳?” 拘惠捂着脸沉默了好半天,抬起头来,言简意赅地下了评语:“毫无天分。” 钟妃娘娘根本就不适合学这个拘惠眉头紧锁,深感自己这次摊上了一个颇为棘手的问题。 ——她总不好提着剑守在永寿宫床头,告诉那位皇帝陛下不得进入五步之内吧! 强行要人家夫妻间禁欲,也确实是说不过去啊,不过拘惠疑惑地想着,那皇帝到底是怎么练成的两仪心经啊,一点也没看出似武当那群道士身上的那般禁欲啊! “我就知道,”雪盏哈哈大笑,不厚道地取笑拘惠道,“我早说了,让娘娘学是不成的有那个功夫,还不如我们自己仔细点,护着她周全好了娘娘要是好教,皇帝早自己教了,还要我们来做什么拘惠姐姐也别太着急了,凑合着陪着娘娘玩玩就是了,谁还真忍心让娘娘这么一个大美人吃苦不成?” “对了,拘惠姐姐你过来看,我改了敬家那个避子丸的方子,效果当是要比之前好很多的,你看看可有什么不妥当的,若是无碍,我就直接拿去给娘娘用了,应该要比她现在吃的那丸子好上不少” 拘惠大吃一惊,连脸上的帕子掉了都顾不得了,赶紧高声斥责雪盏道:“你可千万别胡来!娘娘亲自给你说她吃避子丸那事儿了么?” “我们是皇帝找来的人,”雪盏一副“你是不是傻”的表情,无语地瞪着拘惠,“娘娘告诉我们,不是就等同于告诉了那位皇帝陛下?虽然我是很愿意为娘娘守口如瓶的,但娘娘却未必会相信我们啊等着娘娘自己来说,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啊?我可是花了好一番心思,还去信问了好几个师叔,这才改成的” “娘娘自己不说,那你是怎么知道的?”拘惠简直是要被雪盏这晕才给气得说不出话了。 “我当然是”雪盏话到一半,自己也卡住了。 “你当然是陛下告诉的,”拘惠环臂胸前,无奈道,“可这话,你确定要直接对娘娘说?雪盏,我们要想好好地呆在这永寿宫里,有些事情,是不能这么着急的,等等看吧,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做的多不如错的少。” “可是我好喜欢钟妃娘娘啊”雪盏抑郁地趴在大炕上,连医书都不想默了,委屈巴巴道,“皇帝陛下到底在搞什么啊,两个人之间怎么互相瞒了这许多事,有什么话不能摊开说的啊,还要我们知道装着不知道,看到装着没看到憋得好难受啊” “深宫的事情,我们还是少说两句吧,”拘惠摇了摇头,轻轻地告诫雪盏,“出去后更是要记着守口如瓶,把知道的东西烂在肚子里,不然不知道哪一日,就给自己招了灭顶之灾了。” “我可打量着,如今这位皇帝陛下,可不是一个像他看上去的那般好相与的,非为了还往日的恩情,师父当初就未必想门子的弟子来蹚这滩浑水” 雪盏唉声叹着气,将自己悉心改了好长时间的方子草草地收了起来,趴在大炕上默默发着呆,更是不想默医书了。 拘惠见状,也不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要是能早点遇着钟妃娘娘就好了”雪盏趴在那里自己一个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语着,“我就把她带回我师门,她每天什么都不必做,只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就甘心养她一辈子,叫她每天在师门里开开心心地呆着,要什么我送她什么,看着就高兴嘿嘿嘿哦,还有四殿下,四殿下也好可爱啊,一个都带不走好难受啊呜呜呜” 拘惠满目的伤感哀怜当即被雪盏这浑说一气给扫了个干干净净,没好气地瞪了雪盏一眼,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告诉她:“太阳都照屁股了,该起床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七个巴掌 午后阳光晴好, 送了允僖去练武房后, 钟情带着抱琴, 与拘惠一道, 去御花园里随意地走了走, 权当作午后的消食散步了。 “雪盏姑娘不来么?”抱琴看了看拘惠, 确定她只独自一人过来、身后再没别的跟着了, 不由奇怪道, “今个儿一天都没见着雪盏姑娘了?” 往日里她可是最黏着娘娘的了,抱琴忍不住在心里腹诽道, 怎么今个儿却突然转了性了? “她今日不大舒服, ”拘惠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不甚在意道,“就在屋里躺着躲会儿懒, 抱琴姑娘勿怪。” 抱琴赶紧摆了摆手, 表示自己并没有问责的意思,本欲紧接着关心一下雪盏的身体的,但转念一想, 那丫头自己不就是一个“神医”嘛!哪里还轮得到别人去多话?是故也就讪讪地闭上了嘴巴,再不多言了。 拘惠便在心里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暗道幸好抱琴没有紧接着追问雪盏那丫头究竟是哪里不舒服了她分明就只是心里不舒服罢了!但万一串漏了词, 那可就又不好圆了。 一行三人走走停停的,远远地便瞅见御花园西北角的芳菲亭下, 正有一群宫仆簇拥着几位宫嫔, 似是在坐下闲聊。 既然见都见到了, 若是不去打个招呼,似乎也有哪里不太说得过去,钟情便领着抱琴与拘惠两个走近了,初初到那里,便见亭下的宫嫔们齐齐起身,向着钟情福身行礼。 却是承乾宫容嫔,甘泉宫眉嫔、白美人,与未央宫柳丽容四个,附带一位羲阳公主。 钟情微微一顿,视线不易察觉地在白双箬的身上停留了片刻,略一打量那中间案上的叶子牌,便知道这四人是怎么凑到一处的了。 “不必多礼,”钟情笑了笑,揶揄道:“几位姐妹们好兴致,这时辰可是正玩的在兴头上?不知这局是哪位坐的庄?” “刘姐姐雅兴,开的庄、凑的局,”眉嫔赶忙笑着应道,“嫔妾们过来凑个整,随她主人家高兴罢了!” 眉嫔是阖宫上下出了名的敦厚和善人,且她的和善,与永和宫的那位沈婕妤又有不同——眉嫔是完全没有脾气的那种和善,待满宫上下任哪个宫嫔,无论对方位分高低、出身贵贱、抑或资历深浅,她都是客客气气的,可以称得上是“八方为善”了,故而钟情突然出现、开口相问,她是第一个应声的——自上次长信宫偏殿闹出来的事情之后,眉嫔是更不敢再随意开罪了钟情去了。 容嫔,也就是眉嫔方才口中的“刘姐姐”,略迟了一迟,也不甚自然地冲着钟情笑了笑,有些不太熟练地开口奉承钟情道:“钟妃娘娘雅兴,可是来逛园子了?今日这日头着实是不错的” 钟情眉眼间不由就浮现了几抹淡淡的讶色。 ——容嫔当年,可是能与谢氏女一道,二人在帝后大婚后只差了一个月便被纳入成帝后宫的!其家世背景,自然不俗,刘家是蜀地豪门,更与傅皇后所出身的镇国公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今的镇国公夫人,傅皇后的亲祖母、虞宁侯傅从楦的堂伯祖母,正是容嫔的三姑奶奶,蜀地刘家的姑娘也就是说,容嫔与傅皇后论下来,算得上是堂表姊妹。 这般的家世背景,容嫔就是对上婉贵妃也从来没有怕过,昔年钟情初初得封宝林之时,赐住未央宫偏殿,其时承乾宫与未央宫已不合久矣,连带着,容嫔自然看当时的钟情也不甚顺眼,很是支使挑剔过她几番 不过那都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别说钟情还记不记挂在心上,就是容嫔自己,往日里也一贯浑当作没有过那一回事般,待钟情是一向的客气冷淡,我行我素,倒没看出来有什么怕得罪钟情、想设法讨好她、与她修补关系在的意思在啊! 怎的今日就突然转了性呢? 大概是钟情脸上的意外之色明显得有些刺眼了,容嫔讪讪地住了嘴,一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就自暴自弃不说了的百无聊赖模样。 眉嫔见了,就抿着唇微微地笑,主动招呼钟情道:“刘姐姐是玩叶子戏的高手,嫔妾却玩的不大行,不过是不忍拂了刘姐姐的兴致,过来凑个角罢了既钟妃娘娘来了,可算是解了嫔妾之困了,您快来坐,你们玩,嫔妾看着就好。” 叶子戏钟情自然是会的,而且玩的相当不错,这等奇技淫巧,不是什么正道儿,但为下者时,用来谄媚讨好,投上者所好,却是一门事半功倍的手艺钟情自己倒不多贪恋这个,事实上,自她入主一宫后,就不怎么喜欢摸牌了,偶尔偶尔,碰上什么高兴的时候,几个抱坐在一起玩两把松散松散,抱棋不会,又找不来下面的人凑角时,钟情会随着性子玩两把。 ——基本上从来没输过。 后来渐渐的,宫人们也都渐渐知道永寿宫的钟妃娘娘是玩叶子戏的个中高手,只要不是上赶着来给她送钱的,就再没人敢找她了——就连抱琴,都不会在缺人时去央钟情了,用抱琴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娘娘啊,奴婢们攒个月例钱,不容易的啊!您就可怜可怜奴婢们瘪瘪的荷包吧! 虽然钟情在散局时,从来没拿过她们的银子,更是散了不少好东西出去,但抱琴姑娘又有话说了:那不能是这么算的,跟娘娘玩得的东西,一点子成就感都没有,全是娘娘赏赐的,又不是打牌打赢的实在是憋屈的慌! 好在钟情本身也并不多好好那一口,久而久之,没人主动找她玩,她也就真的不玩了。 ——毕竟早年学那东西的时候,钟情是真的在“学”,而不是在“玩”每次每次,只为了算如何才能让场下的上位者能赢的既舒心又不觉得无趣要耗费的心力,早已让钟情感觉不到半丝玩牌的乐趣了。 钟情微微笑着,正欲推拒,与眉嫔站对角的柳丽容先一步退了出来,插口道:“眉嫔姐姐是太谦虚了,嫔妾才是真的不会玩、来凑数的那个,钟妃娘娘来坐嫔妾这儿玩两把吧,嫔妾给您看牌” 柳丽容闪烁着不安的眼眸里,是不容错辨的、又略显笨拙的极力讨好之色。 钟情微微愕然,这一回,却是没有疑惑太久,只目光在柳丽容朴素的衣衫发钗上微微一顿,眼神略闪,心中便大约有了数。 ——怕是云贵总督黄海琦贪贿案,已经牵涉到威毅伯府了。 判决虽未下,但是显然,即使是困守在深宫里的柳丽容,也早早地接到了家中传来的不好的讯息,开始谨慎低调,想着手与钟情打好关系了。 ——这一世,钟情算了算日子,发现事情进展得倒是比上辈子快了月余这么算来,怕是这辈子的柳丽容,是没有心情再站在海棠花丛后,嬉笑着与人讽刺永寿宫钟妃所出的四皇子允僖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了! 钟情突然就觉得很没有意思了。 钟情清了清嗓子,没有接柳丽容话茬的意思,正想着直接推拒了眉嫔的邀请,坐在最末下手的白美人、白双箬站了起来,打断了柳丽容的话,恭谨地垂着手表示:“钟妃娘娘还是来嫔妾这儿吧嫔妾位分最低,资历最浅,自来是最该服侍着几位姐姐们玩的。” 钟情攒到喉咙口的那句推辞,被白双箬这么一打断,又给咽回去了。 钟情目光微凝,不由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这个在自己面前表现得异常恭谨的白家姑娘——上回在长信宫内,白双箬当众请求欲往永寿宫来服侍钟情,被傅皇后那么一打断后便不了了之了,后来成帝既然又从二皇子允晟那里得知这位白家姑娘心思不浅,自然更不会把她放到永寿宫去,都没有过问钟情本人的意思,直接就简单粗暴地把白双箬给塞到了云氏姐妹昔年所住的明萃阁内。 钟情左打量又琢磨,确实是没在白双箬的身上发觉出什么不对了。 只除了一着——对方适才站起来的时机,未免也太过精巧了吧。 简直像是盯着钟情的神态算出来的一般。 那话说的虽然是漂亮,但有意无意的,却是帮钟情挡了柳丽容一下——若是钟情心中对柳丽容余愤未消,却又因心性柔弱不好直言相拒的话,几乎就要感谢起这位白美人站起来的时机了——外人看来不甚着意,于当事人而言,却是异常明显明确的讨好示好且是一次又一次,上一回,这位白姑娘,是在有意与允僖为善吧? 从长信宫、傅皇后、二皇子、允僖最后再到钟情自己,这个白双箬,她是想做什么呢? 作为同样是一路从底层看着旁人眉眼高低爬上来的,钟情可以非常肯定地说,这个白家姑娘所做的,已经远远超过了普通的“媚上”范畴了!若只是简单地想结个善缘,她是没必要做到算得如此极尽精巧的,简直就像是钟情拧眉苦思,神光一现,突然想到了——像是想做人家的心腹一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49章 晋玲酒 “啪嗒”一声, 却是容嫔终于受不了, 猛地一下拂开亭中小几上的叶子牌, 不满地申告道:“好了好了, 知道你们三个全是来‘凑角儿’的, 没一个是真心想玩的, 全是来糊弄我的了!算了算了, 卉珍, 来这把这儿索性全给撤了吧,也无甚意思的, 难得遇着钟妃娘娘一趟, 一起来坐下说说话吧!” 纵然本是有想与钟情打好关系求求情的心,容嫔焦躁起来的时候,说起话来, 也不免带了往日的独断专行、居高临下之意, 这语调,活似像吩咐钟情一般。 抱琴听着,就微微皱眉, 不是很高兴了,暗道我们家娘娘还什么都没说呢, 怎么到你这儿就都成理所当然的了, 谁要陪你“在这儿坐坐”了,我们还就不能“自己走走”的了? 抱琴正是想着, 钟情也确实是打算开口婉拒的, 容嫔却似乎是猛地反应过来了自己方才语气里的不妥, 扭过头去,对着羲阳公主飞快地吩咐道:“羲阳,你日前不是绣了个荷包给四殿下的么?既然钟妃娘娘过来了,就直接拿给钟妃娘娘看看吧!” 羲阳公主愣了愣,神色间略过些许明显的尴尬之色,顿了顿,窘迫得小声提醒容嫔道:“母妃,那荷包,我日前已经给了四弟弟了” 况且那荷包也不是单为了四皇子允僖一个人绣的,羲阳公主是得了教习嬷嬷的吩咐,为了练习针凿女红,一口气绣了十几个,自个儿搁着用不完,便往几个皇子公主那里都送了的,连着蜀南刘家的几个舅家姊妹也是都有的这等敷衍的练手物什,真要珍而重之地拿出来与了钟妃娘娘看,也是贻笑大方啊! 容嫔的脸色不由就焦躁了起来,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羲阳公主一眼,像是想说她一句什么,想着是在人前,又生生地给忍下了。 只是这样一来,钟情看着,却是不好再直接说走了。 钟情笑了笑,随意就近找了个位子坐下,拉了羲阳公主的手,笑着夸赞起她的绣花功夫来。 ——天知道,于针凿女红一道上,钟情自己就根本是一个分不出什么叫五色九针的白目!又如何能夸到什么点子上?不过泛泛地说一些废话罢了。 倒是白双箬听着听着便凑了过来,小声地与羲阳公主你一眼、我一语的,分说起什么“施针绣珍禽、滚针绣走兽”,“散套针绣花卉、乱针绣人像”,“打点绣出来淡雅,打子绣出来的古朴”直听得钟情一个外行人云里雾里的,什么也没听懂,只是不由对二人肃然起敬了。 倒是羲阳公主,听着听着便入了迷似的,看白双箬的眼神都带了些崇敬仰慕出来。 白双箬看着钟情懵懵懂懂的眼神,就忍不住在心里泄愤地骂了一句“蠢货!”知道自己这次又是媚眼抛给瞎子看,白费功夫了! ——这个钟贤妃,真是后来那个被史坛传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件件皆晓”,“精音律,有文名;善诗赋,高美德”“姿容绝世,貌比花蕊;敦悦好礼,警慧无双”的武宗皇帝的生母贞柔皇后么? 怎么如何看如何的蠢啊! 白双箬至今仍还记得,上辈子,她入宫后独守空房到华发早生,大行皇帝去后,她们这些无宠的后妃还及不上那各宫略有些体面的宫女来当时的程国公府已经被暴虐弑杀的新君绞杀一空,白双箬为了自保,不得不自请出宫为大行皇帝守陵,枯坐无趣时,听几个白头宫女谈起那皇陵之下,与帝合穴同居的皇后娘娘,各有各的唏嘘。 ——贞顺皇后傅氏,出身显达,十四岁嫁与成宗皇帝,为帝诞育一子,长到十三岁,早衰而亡,贞顺皇后哀之,不到四十即薨。 ——贞柔皇后钟氏,教坊司乐女子也,美姿容,帝爱之,椒房独宠十余年,为帝诞育一子一女,其子,便是如今的新君武宗皇帝,其女,便是马上将要嫁与如今的大司马大将军、长宁侯的羲悦大长公主可惜天妒红颜,贞柔皇后秉绝世之姿容,却年不过二十五,便一缕香魂梦断,被成宗皇帝空念在心头一辈子。 贞柔皇后,也就是当时的钟贤妃故后,成宗皇帝悲痛欲绝,为她空置了三宫六院,再不纳新人可是人去都去了,又能有何进益呢? 白双箬至今也还记得,当时那群闲来无事、磕着瓜子却妄想着一步登天的宫女们谈来论去,最后却是各自点头,难得的统一了一次意见,纷纷表示:若是能选,自然还是做贞柔皇后的好!——死前弱水三千独取那一瓢,死后还能有个荣登大宝的儿子给脸上增光。 白双箬听着,却是连连冷笑,嗤笑道:运道再好,活不长,终究也不过是空为她人做了嫁衣裳成宗皇帝的后宫里,真若能选的话,谁要做那两个短命的皇后,真是鼠目寸光!换成是她,自然是要挑那位虽无凤名,但后来却几乎是全权代掌了凤权的长乐宫秋嫔! 白双箬自负容颜学识,只恨为家世所累,最后痛失机遇,空耗韶华!只恨不能重来一次武宗皇帝登基后,白双箬在皇陵里蹉跎了一生,抑郁交加,老病缠身,最后凄惨无依地死在自己独居的小屋里,死后十天才被那些玩忽职守的守陵宫女们发觉,她满身的怨恨不甘,感念了天地,逃出五道轮回,最终幸运的得到了上苍的垂青,带着死前怀揣的那份执念重生到入宫之前,这一次,白双箬踌躇满志,相信以自己算无遗策的百般谋划,再在身上那突兀出现的,自称为“晋江一玲玲酒逆袭打脸系统”,简称“晋玲酒”的小姑娘的帮助下,必然能抢占先机,完成任务,荣耀一生! 可惜首战不捷,虽通过晋玲酒的帮助成功弄昏了那个短命的二皇子,并再及时出现救下了他,但长信宫的傅皇后初时对自己似是略有几分感激,之后便陡然冷淡了下来,白双箬焦急烦闷的同时,也忍不住痛骂传言之不靠谱,暗暗地揣测着——我看那贞顺皇后根本就不是因为痛惜儿子早夭才去的吧?怕不就是个一脉相传的短命鬼这不,也没看出来她哪里心疼儿子了啊?自己可是她儿子的救命恩人,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你儿子的救命恩人被扔在一个堪比冷宫的明萃阁里不管了?! 白双箬百般牢骚之下,也只能暂且按捺住更进一步的心态,规规矩矩地刷起两辈子的后宫老好人眉嫔的好感度来,好在,她这段日子的苦心也不算白费,这不,今日承乾宫容嫔于芳菲亭设牌局,请了眉嫔过来,柳丽容眼巴巴地贴上来,眉嫔也顺带着叫了白双箬过来凑角。 碰见了白双箬如今最想打好关系的白月光钟贤妃,那可真是绝非“意外之喜”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可以概括的了,那可称得上是白双箬入宫这么些日子以来,除了通过手段成功淘汰掉秋嫔这个未来最强劲对手之外,最大收获了! 谁知道这后来的贞柔皇后,如今的钟贤妃,哦不钟妃,却是枉负虚名,连个“施针”、“滚针”都分不清不过是绣花枕头一包草,怕是除了那张脸,就没别的能看的了! 羲阳公主听得再是如痴如醉,白双箬却是兴致寥寥,再无心情照着“晋玲酒”所给她查出的资料继续枯燥无味地念下去了眼前这要是后来那位世称“巾帼宰相”的羲悦大长公主,白双箬说不得还有兴趣多说两句,羲阳公主嘛一辈子平平无奇,平日里闲来无事刷刷好感度就不错了,钟贤妃在场的大好时机,怎么能把时间都蹉跎在这么普通的一个公主身上呢! 就在白双箬忍不住都要焦躁起来的时候,芳菲亭外,一道高昂激越的女声却是隔着花丛传了过来,只听得那女子尖声嬉笑道:“四皇子算什么?找了个伴读,也不过是虞宁侯府的一个家仆说得再是好听,那人除了姓‘傅’,全身上下,可还与傅家有那半丝干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50章 妄议 “反观人家二皇子殿下呐, 身边两位伴读, 一位乃当朝肱骨中书门下平章事梁启任梁大人家的长公子梁瑞梁公子, 另一位则更是镇国公府长房嫡出的五少爷傅怀让傅公子, 自幼聪警过人, 三岁能诗五岁能赋, 有‘洛阳骆宾王’之称, 是镇国公夫人揉在心头的宝贝疙瘩” “且就不论大皇子殿下身边那谢郎中家三公子与荣国公府的长公子, 就是那安贵人生的三皇子,身边尚且还有个程国公家的七公子呢!倒是我们那位盛宠的钟妃娘娘, 挑来挑去, 还当要挑出什么呢!呵呵,最后却是给自个儿的儿子挑了个给人提鞋垫脚的!” “我看呐,日后几位皇子殿下一道在上书房里读书, 身边陪着两个同样是姓‘傅’的伴读, 一个却是几乎能当另一个唤一声‘主子’了,这场面,也真是好笑啊哈哈哈钟妃娘娘自己出身平平, 呵,倒也是有够豁达的这是半点都不顾忌自己儿子的脸面了啊!” 谢清雅在秀女里张扬惯了, 一旦敢有人与她话出分歧, 她必然要先高声压下对方的气势,再噼里啪啦东扯西扯地补上一大堆话, 以此来论证己方观点的正确、压倒对面敌人的气势就是先前与韩雪兰打了那一架, 也丝毫没有让她长半点记性、低调那一时片刻的, 反而因为事后韩雪兰、傅韵秋二人的落选、与自己的入选作对比,更加威壮了谢清雅的胆气,让她几乎要产生了自己“无往不利”、“无一不对”的错觉。 此番自然也不例外。 区区一个无根无底、在洛阳城里毫无倚恃的江南秀女,也敢与自己出言争论,这叫谢清雅如何能忍!她才没有半点要让着苏鸣岚的意思最后若是再惯出个“韩雪兰第二”来,虽然事后于自己是无伤大雅了,但那当时多跌份儿啊! 苏鸣岚眸色沉沉,唇角微挑,垂着眼睫优哉游哉地安心听着谢清雅在这不算长的两段话里,前后接连嘲讽了两位皇子、两个嫔妃的出身见识,再紧接着非常拙劣地挑拨了一番长信宫与永寿宫的关系不过,虽是拙劣,却也好用——怕是今日之后,若是那永寿宫的钟妃还是认下了虞宁侯举荐的伴读的话,自己心里必然迟迟早早、多多少少地生出些愤郁来;而若是她因着这桩,就弃了虞宁侯举荐之人的话怕是长信宫那位的心里,就要迟迟早早、多多少少地生出些不满来了吧! 谢十一这人虽蠢苏鸣岚低着头,大方温婉地笑了笑,悠悠地想着,但倒还算的上是“好用”。 芳菲亭内,所有听到这番话的人登时齐刷刷地站了起来,倒是显得钟情这个“事主”最是自然淡定了眉嫔的脸色变了几变,她是在场人里最难做的那个,许家与谢家关系匪浅,眉嫔窝在甘泉宫里,又一向依仗着婉贵妃的眉眼高低来讨生活,她虽然一向是个与人为善、不好争执的棉花性子,但与出身于本是之于谢家有救命之恩的威毅伯府的柳丽容还有不同——许家,是一向靠着谢家谋事的啊!谢夫人眼前得脸的十一姑娘,若是在自个儿眼前出了差错,纵然是婉贵妃不说什么,那谢夫人那边也不好过啊眉嫔心头发苦,几乎要后悔死自己今日为何要应承了容嫔的牌局出来了! ——这个谢清雅,怎么什么都敢胡说,就还没个她不敢招惹的了!上回与韩家那个小姑娘在孝纯皇太后的寿辰里打架便也罢了,上上回再叫人在御花园里把云宝林按着打,将施贵人与羲和公主得罪了个透那便也罢了!这回,却是都有胆子敢直接在御花园里高声议论皇子,都掰扯到永寿宫钟妃的身上了! 眉嫔心下大恨,实在是烦透了这个自入宫以来就没有停止过惹是生非的步伐的谢十一,踌躇半晌,抬眸瞥了瞥柳丽容的脸色,看柳丽容紧紧低着头一副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什么都与自己无关的模样,心下哂笑片刻,也不由蓦然地生出了几分兔死狐悲的伤感来几乎是瞬息之间,就决定了自己保持沉默、作壁上观的态度。 ——再是要讨好谢家、讨好婉贵妃但那倘若要付出得罪永寿宫的代价,看柳丽容如今的处境便知道了,若是钟妃执意追究那贵妃娘娘,当真能护得住么?或者说,她愿意付出相应的心思、代价来护么? 眉嫔十六岁入宫,到今年,已经二十有八了她苦熬十二年,自成帝九年入宫之后,就冷冷清清、温温吞吞地熬到今日,膝下无子女傍身,身后却只有家族牵挂她还暂且不想,做那两军博弈之时,被人先一步扔到台前放逐的“弃子”了! 白双箬垂手而立,指尖却激动得微微颤抖,在心里暗暗地为谢清雅大声地叫了一句“好”!欣喜于自己今日总算不算蹉跎了大好时机,还是赶上了向钟贤妃献殷勤的大好时机了! 谢十一姑娘,来日我功成名就、飞黄腾达之时,必不会忘你今日大恩,自当将你的墓穴好好地修缮一番! 相比于亭中各个心思百异的宫嫔,抱琴的反应要直接得多,也愤怒的多。 “什么人!”抱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高声喝骂道,“竟敢在御花园里妄议当朝皇子!还不快速速滚出来认错!” 海棠花丛之后,谢清雅听到抱琴怒喝的第一反应是惊惶无措,隔着花木,她是不知那背后的芳菲亭里正是坐了好几位宫妃娘娘的,她再是自恃身份、看不起钟情一个教坊司贱婢的出身,也没想着直接跑到钟情面前去招惹人的她也就是在背后痛快痛快嘴,钦想着这些话,只要不抓个现行,自己说的又也确确实实就是那事实而已,她钟妃再是得宠、再是生气,还敢真为了这些子无根无据的流言蜚语与自己撕破脸抓头花不成?真闹出来,还不够她永寿宫丢人的份呢! 谁成想,背后说人,就这么被人逮了个正着呢? 谢清雅的第一反应确实是惊惶的,她一开始,也确实是想认错的。 若是抱琴没有后边跟了那句“速速滚出来认错”的话! 谢清雅一口气憋到胸口,世间事有时便是这般奇怪——越是没有道理的人,越是愤怒于旁人竟然敢骂她“没有道理”谢清雅一听抱琴这话,登时大怒,心道,好啊,你不过是那永寿宫里一个低贱的宫仆,都敢叫姑奶奶“滚出来认错了”!放在几年前,看你家主子敢不敢这么与姑奶奶说话呢!本是与你们几分脸面、留着大家日后好相见的既然你们给脸不要脸,那就不要怪姑奶奶说话直,直往你家娘娘的心窝里戳了! 谢清雅带着身后的几个立马窝的像鹌鹑一般老实的秀女绕过花丛,恼羞成怒,冷笑着回敬抱琴道:“姑娘这话臣女听得可就不明白了当朝并不禁‘清谈国事’,陛下都不在意,更何况是那后宫里的皇子殿下们呢所谓‘妄议’,关键不在‘议’,而在‘妄’臣女愚钝,敢问这位姑娘,臣女方才所言的,可哪有半分‘妄’处?” “你!”抱琴一时语塞,竟被谢清雅给噎着了,只愤愤道,“尖嘴滑舌!” 白双箬上前一步,挑眉呵斥谢清雅道:“这就是你对钟妃娘娘说话的态度?此处几位陛下的妃嫔娘娘,你身为最末等的待选秀女,却是连个礼都不曾行,你这些日子在储秀宫学的规矩呢?” “不就是一个福身见礼嘛?”谢清雅懒洋洋地弯了弯膝盖,她是瞧不上白双箬这个各项平平、却仅仅靠着救了长信宫二皇子的狗屎运便在本届秀女里拔得头筹、第一个获封入宫的秀女的旁人倒是罢了,白双箬与自己同日入宫,又何德何能,竟敢压了自己一头,谢清雅争强好胜惯了,她不是傅韵秋,没有半分能包涵忍让的胸襟,她看不惯白双箬业已许久了,说来说去,不过是“嫉妒”二字罢了谢清雅压低了声音,冲着最近的白双箬讥讽道,“白美人又何必如此着急说不得半个月后,我们再见,是谁与谁行礼呢?” 白双箬也一般地微微笑着,心里暗道蠢货,就你这般得罪了钟贤妃,还想着入宫?怕是一辈子都得跪着见本宫了! 钟情拂开身前的白双箬,站到谢清雅面前,微微一笑,抬起手,直接给了她一个毫不留情的巴掌。 谢清雅捂住脸,登时大怒。 “你不是问本宫‘妄’在哪里么?”钟情微微笑着,丝毫不把谢清雅的愤怒放在眼里,施施然道,“那本宫这就一句一句的,与你慢慢分说。” 然后紧接着便又是一个巴掌挥了过去! 竟是要说一句打一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51章 杖五十 在场所有的人全都惊呆了, 万万没有想到永寿宫那个一向以“柔顺纯善”著称的钟妃娘娘, 今日却跟吃了火药一样, 二话不说, 上手就打。 不过众人吃惊过后, 又是各自哂然, 除了本跃跃欲试地想在钟情面前大展身手表现一番却被临场打断的白双箬之外, 剩下的, 大多摆出了“理当如此”的平静态度,毕竟, 你都把人家从儿子到本人, 全给埋汰了一遍,这换了谁谁不打你啊?更有甚者,诸如往日便久与未央宫不合的容嫔之流, 那站在一旁幸灾乐祸的模样, 几乎就要直接笑出声来,只差没有拍着手大声叫好了。 “这第一着,”钟情反手又给了谢清雅第三个巴掌, 然后甩了甩手,揉了揉手心, 悠悠然道, “在于你‘妄自’挑拨人傅家堂兄弟之间的情分什么叫‘虞宁侯府的一个家仆’,又什么叫‘提鞋垫脚’、‘一个却是几乎能当另一个唤一声主子了’?这话, 就是拿去问问镇国公家的那位五公子, 信哥儿若是唤了一声‘主子’, 他敢应的么?!” 谢清雅捂住被钟情打得略略肿起的双颊,愤恨道:“那就去问问镇国公府的五公子啊!钟妃娘娘不是人家,倒成了人家肚子里的蛔虫了,你怎么知道,你就是对的,我就是错的啊!” 钟情居高临下,冷冷地审视着谢清雅,二话不说,反手又是一个巴掌打了上去。 谢清雅急了,狼狈地想躲开,拘惠微微上前半步,稍稍按了一下谢清雅的肩头,谢清雅整个人便彻底委顿了下去,跪倒在钟情脚边,再是挣扎却也爬不起来了。 “好胆气,”钟情微微一呵,冷笑道,“既然谢姑娘如此坚持,那好,抱琴,去谨身殿,请了陛下过来!倒是要好好地问一问,此等故意挑拨皇子间兄弟情分的人,又当如何处置!” 别说是眉嫔与柳丽容,就是容嫔,听闻此言,也难掩震惊地看向钟情。 后宫里的事情,闹得再大,顶天了也就闹到长信宫的皇后娘娘面前,这才哪里到哪里,钟妃娘娘都按住人了,打一顿就是了,请了陛下来,岂不是要把事情给彻底地摊开闹大了 ——陛下日理万机的,这事儿也至于闹到谨身殿去么? 钟情抿着嘴没有说话,抱琴几乎不假思索就福了福身子,领命而去。 钟情立于石阶之上,冷冷地打量着谢清雅,以及其身后那群,早已经跪了满地、个个抖得如鹌鹑一般的新进秀女们。 ——区区一个谢清雅,自己自然不至于如此地大动干戈,不过钟情勾了勾唇,眼神讽刺,讥诮地想,今年这批秀女,可真是一个比一个主意大啊都还没入宫呢,一个个的就开始把眼睛打量到成帝膝下那为数不多的几位皇子身上、开始思量着如何挑拨离间这几宫主位之间的关系了啊! 钟情可不信,方才那话,是谢清雅一时昏了头,站在御花园里自己一个人自说自话、对着同伴突兀地大放厥词了可别不是再有人故意与她争执,引着、诱着她这般说的吧! 半柱香后,成帝翩然而至,身后跟着的,是从一到四完完整整四个儿子——就是连数日卧病在床的二皇子允晟,都一道跟着过来了再往后,还有其各自的几位伴读。 傅皇后与成帝几乎是前后脚到的芳菲亭,都不待成帝开口,接到消息的傅皇后第一个先发起怒来,高声发狠道:“本宫倒不知,本宫的子侄们,还一个要给另一个‘提鞋垫脚’、唤一声‘主子’了!谢姑娘好大的口气,还‘我是对的,你是对的?’你今日说的这字字句句,无一不是在挑拨我傅家子弟间的兄弟情分,但凡敢是有半句‘对的’,本宫今日,就先自己亲手打让哥儿十鞭,再请了他父亲过来,问问平日里都是怎么教导他礼仪圣贤、友爱兄弟的!” 二皇子允晟的伴读,镇国公府的五公子,也就是方才谢清雅口中的“镇国公夫人揉在心头宝贝疙瘩”,自幼有“骆宾王第二”之称的傅家怀字辈让哥儿傅怀让,闻言也赶紧跪了下来,当着成帝与傅皇后以及在场所有人的面,指着天赌咒发誓道:“绝无此事!一派胡言!皇后姑母明鉴,孩儿与信哥儿往日虽不常把臂同游、抵足夜话但日常相见,也一向是兄友弟恭、一派祥和,绝不负我傅氏子弟名声!二殿下与四殿下也皆可为二人作证究竟是何等心思险恶之人,在背后如此龌龊地编织此等不着边际之流言,祸坏我们的兄弟情分!” 今日之事,对傅怀让来说,可以称得上是完完全全的“无妄之灾”,虞宁侯傅从楦请荐傅怀信为四皇子伴读之前,也没有与自己的堂叔祖父镇国公相沟通过,傅怀让身为镇国公府的子孙,纵然是再聪颖过人、备受长辈期待,那也是无法提前预知的啊傅怀让看得很清楚,在虞宁侯府的秋姑姑落选之后,大房那边,对镇国公府的不满已经隐隐积压到了一个界值傅怀让苦笑地想,侯爷怕不是是觉得,是皇后姑母没有出力才会如此的! 可傅皇后更是委屈,傅韵秋临出宫前,去了永寿宫都没有来长信宫,那你虞宁侯府又是个什么意思啊?! 两房关系,自老镇国公过世、现任的镇国公一声不响地应允了陛下让自家女儿入主中宫后,本就已经日渐紧绷了,今日再出了这么一桩事,若是掰扯不清楚,岂不是彻底坏了两府的情分! 那傅怀信出身再是低,也是傅家大房的子嗣,他父亲当年,也是为了救侯爷死在宣同府的!只要虞宁侯还认那傅怀信一日,傅怀信就一日被笼罩在虞宁侯府的匾额之下,傅怀让怎么可能叫大房的堂弟们喊自己一声“主子”?——这是在踩着大房的脸面,打傅从楦的脸啊! 谢氏女这番话,无论是有意无意,都在两房岌岌可危的关系之上蒙上了一层阴翳实在是太过诛心了! 钟情打量着傅怀让焦急愤郁的神色,隐隐约约的,觉着自己似乎误打误撞戳到了哪个痛处、要闹出来个不小的事情了! 站在成帝身后的四皇子允僖,却是既没看到自己母妃若有所思的神色,也没去留神自己身畔的二皇子那紧绷的下颌与阴郁的神色,只略略睁大了眼睛,在心里感慨道:真是看不出来啊傅家那个让哥儿,平日里文质彬彬、与小太监说个话都轻声细语的,不成想真骂起人来,那是不吐一个脏字,却是能骂的旁边那个女人脸都要绿了 啊!这就是文人的长处啊,允僖摸着下巴,恍然悟了,突然就隐隐觉得,哦好像多读点书,也没自己之前所想的那样没用了 “让哥儿说他往日里从来不曾对信哥儿呼来喝去过,”傅皇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过脸,面对着成帝及其的四位皇子,沉声道,“还道老二与老四可以为他作证现今老二与老四俱在,你们兄弟二人,可愿为让哥儿这话做个见证?” 啊?允僖愣了愣,颇有些无语地想,关我什么事啊,我与这傅家兄弟俩之前可是哪个都不怎么的熟悉的啊,谁知道他们私下里是怎么相处的呐 只是还不等允僖发话,他身边的二皇子允晟先一步沉声点了点头,冷然道:“自当如此不过一个居心叵测之人的一派胡言,母后又何必如此珍而重之地再一一求证?” 反而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允晟眉梢微皱,抬起眼,给傅皇后递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傅皇后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她也确实是气了昏头了,傅韵秋落选在前,这桩事儿还没从两房之间绕过去呢镇国公府到这一代,二房的堂兄弟里,也确实没有一个能担得住事儿的,说来说去,待自己百年之后,不还是要依仗傅从楦来支应二房的门庭傅皇后现在,也是一时情急,失了分寸。 “晟儿说的不错,”傅皇后把目光冷冷地转向谢清雅,痛恨道,“此等妖言惑众的妖女,我大庄后宫,绝容不得!给本宫拖下去,杖五十,然后扔到宫外去!” 五十杖真打下去,纵是还留着一条命,人也几乎要彻底废了 眉嫔不忍地侧过了脸去,与柳丽容惊惶无助的目光正正对上,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里不约而同地浮起了兔死狐悲、唇亡齿寒之意。 可也都知道,到了这时候,皇后娘娘盛怒在前,陛下与几位皇子殿下都在场、且还隐隐约约牵扯了虞宁侯的情况下是再没有她们几个说话的份了! “皇后娘娘杖下留人!”婉贵妃此时才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一踏入亭中,连散乱的压裙玉珏都没有时间整理,先一步跪了下来,对着成帝苦苦求情道,“陛下明鉴,本宫这妹妹,是在家里被母亲给宠坏了的她性子直,什么乱七八糟都话都敢说,可她本心是不坏的!” “雅儿会说出此等挑拨离间、大逆不道之言,定然是受了她人的蛊惑所为!她虽有错,幕后之人却更是可恨!陛下何不再查一查呢?何苦冤枉了她一个小姑娘去,真要五十杖下去,人都要废了啊!” 钟情听到这里,忍不住轻轻地笑出了声,略略嘲讽道:“原来贵妃也是知道,五十杖下去,就是能把人打废的啊” 婉贵妃往常一个不顺心,可都是直接三百杖赏下去的。 婉贵妃豁然抬头,目光跟淬了毒一般,冷冷地射向钟情,面色森寒地质问她:“本宫也是好奇,为何偏偏今日,就是钟妃娘娘来御花园里玩叶子牌,又为何偏偏就是坐在这里,再‘适逢其会’地‘恰好’、‘正巧’听了雅儿那不敬之言再又如此地正正好,又偏偏就要请了陛下与皇后娘娘来主持公道?” “第一个问题,”钟情也冷冷地笑了,站在婉贵妃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一字一顿道,“这御花园,本宫想早上逛就早上逛,想下午逛就下午逛,哪怕是本宫大半夜地来御花园里瞎溜达呢只要陛下不禁了本宫的足,本宫爱什么时辰逛就什么时辰逛,与贵妃娘娘何干?倒是贵妃这意思,难不成这阖宫上下的宫妃宫嫔们,想逛个御花园,还要先去未央宫禀了贵妃娘娘、得了允才成么?” 长信宫的傅皇后还没有管这么宽呢! “第二个问题,本宫却是答不了你了,”钟情讥诮地笑了笑,“这答案,贵妃娘娘怕是得去问容嫔姐姐了!” “倒是第三个,本宫还正是有话想说,”钟情的目光微微上抬,与对面站在人前一言不发的成帝正正对上,一字一顿地寒声道,“谢清雅今日,不仅是蓄意挑拨傅家兄弟的情分,还有心害我儿与二皇子之前的情分!本宫叫来陛下,自然是与皇后娘娘方才所言的一般心思——这后宫里,容不得她这等妖言惑众的妖女!” 对我不敬,如何都尚还能忍敢把主意打到僖儿身上,钟情面色冰寒,今日是定要拿谢清雅以儆效尤,杀一杀这群各怀鬼胎的新选秀女的胆气了! 成帝迎着钟情盛满了怒火的眼神,一时之间,竟也被震的愣了一愣。 “是啊,”允僖摸了摸鼻尖,嬉笑着插口道,“儿子就说,这话怎么怎么听怎么不顺呢什么叫‘丝毫不顾忌儿子的颜面’?儿子与二哥之间的情谊,那可是与傅家兄弟之间一般一般的,怎么打量着到了这人嘴巴里,儿子每天在上书房里,全是与二哥比这比那的,连彼此的伴读,都要放在一起比一比孰优孰劣了?再说了,这比的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啊!还不如比比文章武功呢!” 二皇子允晟猝然回头,比允僖略高的个头,导致他从上往下看过来的目光,在允僖这里,陡然之前,是显得有些冰寒的。 “我待四弟,”二皇子允晟紧咬后槽,死死地盯着允僖,一字一顿道,“自来真心以对,从无敷衍!” “是啊,”允僖被允晟看得愣了愣,隐约间,脊背微微发凉,怔了怔,才恍惚地接口道,“对我来说,二哥也是一般的啊” 二皇子允晟又面无表情地看了允僖半晌,半晌后,才又一言不发地偏过了脸去。 允僖脸上的笑不知不觉就淡了些,陡然间,觉得心里突兀地有些难受。 他想,自己方才是不该那么胡乱抖机灵的但是二哥,也不该那样看我的。 难道我在你那里,就一点也不值得放心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52章 福 “那后来呢后来呢?”雪盏从大炕的另一边探过头来, 紧握着双拳追问拘惠当日之事的后续, 深恨自己当时怎么就躲了懒没过去, “那个什么什么的贵妃过去求情, 皇帝陛下松口了么?最后还到底有没有打那个姓谢的五十大板啊!” 雪盏一边不迭地追问着, 一边佐以时而激动兴奋、时而满眼期待、时而恨得咬牙切齿的丰富表情, 只把坐在对面炕上闲来无事调两味香的拘惠看得一愣一愣的, 一时之间, 心内只余下了对雪盏神态之丰富细腻的赞叹,差点顺手把冷松木当成梅子香调进去, 好在临下手之前险而又险地反应了过来, 不然那可是一上午的功夫都全白费了! 拘惠心有余悸地收起了自己的物什,也无心再继续了,只敷衍地对着雪盏简单道:“婉贵妃跪在陛下面前脱簪求情, 力保谢清雅是为奸人所惑可惜那谢清雅自己傻, 婉贵妃几番暗示她随意咬一个替罪羊出来,她倒好,胡乱攀扯, 前后驴头不对马嘴的,把剩下的秀女们点了个全, 皇帝陛下还未说什么, 皇后娘娘却是彻底怒了,再无心听那谢清雅说什么, 直接叫了慎刑司的太监们给拖下去了” “好!”雪盏高兴地拍案而起, 开心极了。 “不过, ”拘惠挑眉看了一眼对面那个当即乐得一蹦三尺高、跟自己得了什么天大的好处一般的小傻子,施施然地补充道,“最后却是只打了三十杖。” “谢清雅的父亲,吏部郎中谢域闻讯后当即递了帖子入宫,在谨身殿前跪了大半个时辰请求面圣,他毕竟是昔年谢尚书的侄子、当今华郡谢氏的话事人陛下当是不好太不给他面子,且当时三十杖下去,未央宫便有宫人扑到谢清雅身上,直呼‘别打了,别打了,要出人命了!’听说那时候谢清雅就已经痛昏了过去,行刑的人拿不定主意,又怕真把婉贵妃的妹妹打死了也不好交代,毕竟皇后娘娘当时也只是气怒之下想要狠狠责罚罢了两头一撞上,陛下干脆就叫谢郎中把自己的女儿领回了家去。” “什么啊,才三十杖?”雪盏大失所望,郁郁地又趴回了大炕上,心塞地不想动了,“三十杖不痛不痒的,怕是那个姓谢的要不了几天就又重新活蹦乱跳了!” “真是的,皇帝陛下怎么这样啊姓谢的欺负了钟妃娘娘唉,皇帝陛下不是很喜欢钟妃娘娘的么?都不为她出气的么?我光听拘惠姐姐你说的都气得要死了,钟妃娘娘性子那么软,当时还不知道气成了什么样子呢!皇帝陛下真是一点也不能指望,还以为他会为钟妃娘娘出气呢” “理儿不是这么论的,”拘惠摇了摇头,不赞同道,“三十杖对于你我来说,确实不痛不痒的,可对于谢家那姑娘,却是一辈子的名声全完了,日后说亲,怕也要成了困难钟妃娘娘再是生气,真说透了,也就是几句口角罢了,若真把谢家那姑娘为此打死或打残了众人说来,倒是不会说陛下什么,却大都记着‘钟妃娘娘盛宠,为了几句口角,动辄打死了大臣的女儿’了!毕竟都是爹生娘养的,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小姑娘罢了,我看钟妃娘娘那意思,也就是杀鸡给猴看,惩戒为上,未必想真闹出什么人命来,那样反而不美了左右皇后娘娘为这桩,已经禁了整个储秀宫的足,一直到终选完毕,她们都得老老实实地窝在储秀宫里不得外出了,也算是达到了钟妃娘娘一开始想要的目的。” 雪盏趴在那里一个人嘀嘀咕咕的,像还是不大乐意的样子,拘惠摇了摇头,也不理会她,自己起身撩了帘子出来了。 走到永寿宫侧殿边上,与迎面而来的抱画撞了个正着,二人各自向对方见礼,抱画抿着嘴笑着与拘惠招呼道:“拘惠姐姐这是要往花厅走?却是不巧,今日如姑娘过来了,正是在那边与娘娘说着她带到宫里来的几株青州花木呢拘惠姐姐您看?” “那我就厚着脸皮过去凑个热闹,”拘惠笑呵呵的,与抱画玩笑道,“青州的花木,我还没见过呢,就趁着今日的运气,让如姑娘给开开眼吧!” 抱画掩唇一笑,也就福身告退,忙自己的去了。 话虽如此说,拘惠走到花厅附近,却是与抱琴打了个照面,两人一同在外面站了站,没一个真进去打扰了里面那一大一小两位绝色佳人的闲谈——晨曦之下,美人迟迟,如此良辰美景,可比诗画,怎好厚颜打破呢? 郇叔越七年来第一次被上峰要求代表青州入洛述职,自然本身也是怀着踌躇满志与平步青云的野望来的,家中银钱不多,怕上下打点不利,就带了许多青州本地的特产来,如今来看,打点旁人,自然是比不上让自己的妹妹开心重要,郇如此番过来,便是把父亲带到洛阳最名贵的那几株花木统统搜刮来了。 “此花名唤‘冰魄玉露锦’,”郇如看钟情吃惊地伸出手,很有些想摸一摸的意思,便微微笑着主动介绍道,“它的花株圆润有致,晶莹剔透,纯粹到甚至看起来都有些假了地步,不少人初见第一眼,都还要以为是琉璃珠子刻的呢!” “如此冰清玉洁之物,”钟情微微颔首,赞赏道,“确实是当得起这‘冰魄玉露锦’之名的。” 郇如见钟情欢喜的眼神,也不由自主地高兴了起来,又指了指边上的另一株,微微笑着继续介绍道:“‘冰魄玉露锦’与这个‘霓灯玉扇’,还有一类这回因车马劳顿不好搬运,父亲没有一道带来的‘银冠玉’一起,并称‘青州三玉’,乃是青州的漠漠黄沙中里最漂亮的一道风景,被青州北部的柯尔腾人称为最美的‘剑斯诺娃’,也就是汉文里‘希望之光’的意思” 钟情看着那“霓灯玉扇”青翠欲滴的叶脉,晶莹剔透的叶肉,喜爱之下,也不由暗生感慨:“纵是青州那等苦寒之地,也能开出这般美丽的花来且还是独一无二、旁的地方再也无的,可见这世间之事,好也,坏也,皆非能预先料定的纵然是再贫瘠的荒漠里,不也有着这般让人流连忘返的美景么?” “娘娘聪慧过人,”郇如笑着奉承钟情道,“臣女难及项背。” 钟情摇了摇头,暗道,我一向是个傻的,往常与人说些佛经禅偈来,都难逃一个“为赋新词强说愁”今日这,却只算是“心中有所忧,所见皆所感”了吧! 谢清雅什么的,都是小桩钟情真正的忧虑,从来就是应在允僖日后的前程上的。 ——也不知道此番给僖儿换的这个伴读,究竟是“正投所好”,还是“来者不善”了! 但是无论如何,先前那事儿闹出去,如今就是钟情想违逆了孩子的意思,也不好是再反悔了去的!——这都闹开了,再不答应,那虞宁侯府可就是被彻底得罪的透透的了! 钟情心里实在是有些彷徨的,这与傅韵秋那次还有不同,请了傅家那信哥儿为僖儿伴读,这番改变,到底是好是坏钟情实在是摸不准。 郇如看出钟情隐约的出神与心不在焉来,笑着又简单闲话了两句,便辞别了钟情出来,去偏殿里寻自己那正奋笔疾书的弟弟。 初初退出来,却是先一步撞上了刚放学而归的四殿下允僖,允僖微微一愣,笑着与郇如打招呼道:“如姐姐,你过来了瑾哥儿呢?” “他正在那边偏殿里读《墨子》呢!”郇如便微微站定,打算等等看,若是四殿下要去寻了郇瑾闲话,自己也就不打扰他们表兄弟叙话、先另找了地方呆着等会儿好了! 果不其然,允僖一问到这答案,立刻笑了起来,嘀咕了句“他倒惯是个用功的,不过也读起杂书来了”然后抬仰起脸,冲着郇如笑了笑,留了句“那如姐姐与母妃慢慢聊,我自去寻瑾哥儿说话了!”也不待郇如反应,就抬腿朝着她方才与自己指的偏殿方向直接过去了。 郇如站定,摇了摇头,算是对这些不解风情的男孩子们绝望了,叹息着自找了地儿窝去。 允僖迈进偏殿内间的时候,一上午的时间,郇瑾已经抄了足有小半沓了,见允僖进来,便仰起脸弯了弯两扇月牙似的眼睛,笑得一脸的天真可爱,搁了笔招呼道:“表哥,你来了。” 这是二人日前玩投壶时,郇瑾输给允僖的赌注,说是二人本就是同年而生,真分兄弟,郇瑾那半年也未免太占便宜了得轮着一人做另一人那半年的哥哥才好!以投壶论输赢,谁赢了,谁先做哥哥! 郇瑾起初不大乐意的模样,真叫开了,简直乖得不得了,一声“表哥”喊得允僖心花怒放,当即凑到郇瑾脸前,低头看他写的东西,吃惊地赞叹道:“哇!这是瑾哥儿你的字?好漂亮啊!” 郇瑾便微微顿了下收起文房四宝的动作,侧了侧脸,眼睫微垂,像是有些害羞一般,与允僖玩笑着建议道:“表哥若是想学,这也是很好练的?我与你誊个字帖吧?” “不了不了,”允僖吓得连连摆手,赶忙拒绝道,“我是个大老粗,弄不来这精细活儿,字儿嘛,写出来叫人识得就成了真要花那么大功夫去练,你看我母妃,你姑母,最后不也没学成什么,还白耗了我父皇那月余的闲暇我估摸着吧,这上头我随我娘,就没那个天分,是学不来的,还是不浪费你的心力了!” “这怎么能算浪费呢?”郇瑾眼睫微翘,笑眯眯道,“我是有心想教,表哥是有心学,那哪用管最后结果如何,过程难道不就是很开心的么?难道陛下如今,会后悔了当初教姑母练字不成?” 允僖不自在地皱了皱眉,总觉得郇瑾这个比喻哪里怪怪的:他们之间的关系,能跟父皇和母妃比么?用抱琴姑姑的促狭话,人家那两个是闺房之乐可这例子确实是允僖自己先起的头,他就是听着浑身不舒服,也不好直说,只好做了“打住”的手势,随意瘫着身子坐到一边的美人榻上,大大咧咧道:“得了,你是不是有心教我不知道,但我可是确确实实‘没心学’的!不学,不学!” 郇瑾捏了捏手中的笔杆,紧了片刻,才复又缓缓松开,笑了笑,又故作不在意地随口道:“纵然是旁的字表哥大可都随意写写,那总有一个字,是要好好练的吧!” “什么字啊?”允僖扭过头来,好奇不解地反问回去。 郇瑾提起笔,大大方方,毫不掩饰的,在宣纸上落下了一个潇洒飘逸、行云流水的“福”字。 允僖的脸色蓦然变了。 都不待郇瑾收起最后一笔,允僖直接闪电般探出手,死死叩住郇瑾手里的玉质笔杆,垂下来的眼眸里,暗藏了无限的阴翳,惊怒交加地低喝道:“表弟这是什么意思?!” ——大庄历朝历代的皇帝,一向有在逢年过节时与重臣赐下御笔所书的“福”字作为恩赏、以示亲近的传统! 郇瑾此言此举,容不得允僖不多想! 那一瞬间,郇瑾只觉得自己脖颈间汗毛立竖,他毫不怀疑,有那么一瞬间,对面这个尚且不过六岁、日常装傻充愣嘻嘻哈哈的四皇子,是对自己动了杀机的! 如果不是在最后一刻,突然想到了自己还是他的“表兄弟”、他母妃大哥的孩子的话。 原来也不是真的傻嘛郇瑾眼睛微垂,唇角微勾,瞬息之后,近乎惶然地抬起头来,吓得松了手中的笔,结结巴巴道:“表,表哥怎么了?有什么不对的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53章 不同 允僖眸色沉沉, 深深地审视了郇瑾一番, 缓缓地松开了手。 玉质的笔杆仓促跌落, 滚到地上, “啪嗒”一声, 碎出几道裂缝来。 “表, 表哥?”郇瑾像是被吓呆了, 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 迷茫不解地看向允僖。 “为什么就偏要好好地练‘福’字呢?”允僖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郇瑾的表情。 “唉?”郇瑾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很奇怪地反问道, “自然是要讨个好兆头啊?在我们青州那边,年节里,是要自己亲手写福字来贴的, 洛阳这边不是这个风俗么?” 允僖沉默了片刻, 微微颔首,冷淡道:“洛阳也是这般不过,我‘福’字写的不好, 我二哥却写的很漂亮,我从来都是, 去他那里讨一个来, 更便宜不是么?” 郇瑾的指尖微微抽搐了一下,脸上天真可爱的笑容却是仍严丝合缝地带着正好, 开心地点了点头, 一脸的艳羡地感慨道:“表哥和二殿下的感情真好啊!” 允僖下意识地回忆起了允晟当时那自上而下看过来的、带着森森寒意的冰冷眼神, 心内不由浮起一阵烦躁,含糊地应了一声,便紧接着复道自己要去母妃那里请安——却是已经不想再在这里呆着了。 “表哥,”郇瑾从允僖身后追出来,一脸的羞涩期待,支支吾吾地问他,“姑母问我,问我想不想入宫做你的伴读你看,我是?” “啊?”允僖愣了一下,想起来母亲日前似乎确实与自己说过这桩,不过他自己是无可无不可的,故而随口道,“你想来就来啊,如果不想入宫的话,也不必勉强自己的。” 郇瑾怔了怔,呆呆地站在那里沉默了半晌,脸上的笑容早消失无踪了,末了,很艰难地笑了一下,难掩失落道:“那我还是听姑母的吧。” “嗯,”允僖心里正烦着呢,也没怎么把郇瑾的话往心里去,漫不经心道,“这就对了,我也听我母妃的意思,看她怎么安排吧” “四殿下!”郇瑾突然站定,垂着头,猛地不走了。 “怎么了?”允僖愕然回头,回望着日光之下,郇瑾隐藏在阴影里,辨不出神色的脸,奇怪道,“不是说了叫‘表哥’的么?怎么突然这么生分了?” “表哥,”郇瑾缓缓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地笑了起来,轻言细语道,“姑母为表哥选伴读,既问了我与表哥的意见,自然是听我们的想法的意思我回听姑母的,表哥也这般回,姑母大概,也不会再想我入宫了既如此,那你我便就此别过吧,四殿下!” 郇瑾猛地一下撞开允僖的肩膀,仓促间连自己抄了一上午的《墨子》撒了一地都没管,垂着头通红着眼睛直接走了。 “唉,不是?”允僖这才恍惚回过神来,震惊道,“我这不是,这不是没想到么?我也没说什么嫌弃他的意思啊,一个个的,这脾气都好大的啊!” 允僖郁闷地蹲下身来,把郇瑾走前洒落一地的宣纸一张一张收了起来,收着收着,他的心头突然就浮起几丝淡淡的悔意 允僖想,我自己心里再是烦,也不该拿人家出气的,瑾哥儿自小身体不好,敏感多思,刚才那话,也确实说的不应该了允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头疼地想,一个没完,又来一个,还不知道要怎么哄呢,真是上辈子欠他们的! 郇瑾一路疾行,等走到郇如面前时,已经神态平静,步履平和,看不出丝毫的异样了,郇如正窝在一个角落里看《东游记》,正在兴头上,见郇瑾过来了,不免嫌弃地瞧了他一眼,嘟囔了句“怎么这么快啊”但说归说,还是收了书站了起来,询问郇瑾道:“与四殿下聊完了?我们去与钟妃娘娘请辞出宫?” 郇瑾抿着嘴没吭声,只沉沉地点了点头。 郇如便带着他过去与钟情告了出宫事宜,姐弟俩由抱琴亲自送了出来,待送到中门前,就要出后宫的范畴了,郇如便笑着与抱琴告辞:“抱琴姑姑快别送了,娘娘身边离不得人,都到这边了,我们识得路,再往前走一段就是朱门了,前面就有家里的马车来接,姑姑辛苦,还是快回去吧。” 抱琴毕竟是个宫女,要出中门,还得先寻了管事的太监押了令牌过去,麻烦得紧,且郇如自来稳重大方,处事得宜,短短几日,已经叫永寿宫上下满心叹服,交口称赞,抱琴想了想,也就是小走一段一眼可以看到头的路,以郇家姐弟的稳妥性情,当是出不了什么事的,也就福了福身,原地站着没动,打算目送姐弟二人出朱门。 一作别了抱琴,一眼望去,前后又空旷无人,郇如端了大半天的微笑也略微松散了些,瞟了自家弟弟一眼,奇怪道:“不对啊,你往日话虽不多,但也没今个儿这般彻底锯了嘴吧?不是与四殿下吵架了吧?” “我纵是与四殿下起了争执,”郇瑾淡淡道,“那也不叫‘吵架’不过是适当的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帮助彼此之间更进一步地了解对方罢了。” 郇如本是随口一问,听到这里,却是眉头大皱,当即停下了步子,严肃地呵斥郇瑾道:“你可不要把你对旁人的那一套‘放风筝’的手段用到自家兄弟身上!” “这怎么能算用手段呢?”郇瑾冷冷地笑了一下,“你把人家当兄弟,人家就把我们当兄弟了么?阿姊,我不过是,寻求一个相对平等的位置罢了!” “姑母和表弟都是很好的人,”郇如满眼失望地看着自己的弟弟,“瑾哥儿,我原先只道你聪慧,但你可别枉负聪明,把心思都用在什么旁门左道的好!须知,‘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郇瑾低着头,突兀地笑了一声。 “阿姊,”郇瑾抬起脸,缓缓地打量了一番远处他们刚刚走过的谨慎殿屋檐,与目前将到达的崇德殿的雕梁画柱,轻笑着问郇如,“你喜欢这皇宫么?” “皇宫华美,谁人不喜?”郇如眉头紧锁,不悦道,“但它是美,远远地欣赏就是了,又何必要强求呢?世间之事,强行所求,又得几时好?” “不,”郇瑾笑着回道,“你不喜欢皇宫再美,没有姑母和表弟,阿姊是不会来的。” “但是我与阿姊,”郇瑾背手而立,傲然道,“是不一样的。” “阿姊看钟妃娘娘与四殿下,只是姑母与表弟,”郇瑾蓦然抬头,眼睛里燃烧着的,是郇如一见惊心的熊熊野心与欲望,“但是我求的要更多!” “来这世间一遭,不为后世留下些许惊心动魄的传说,岂不才是当真枉费了我这份‘聪慧’?我这辈子,是绝不会像父亲当年那般甘于沉寂、放逐自我的!” “你不过是权欲熏心,又何必再扯上父亲作文章!”郇如大怒,冷冷地看着郇瑾,寒声道,“只是你眼睛里再是只装着‘娘娘’与‘殿下’也该记得,最开始,你是因着什么入的宫,你最先来见的,不过是自己的姑母和表弟罢了!你休要为了的一份私欲而祸害了姑母他们!” “我自然知道,”郇瑾懒洋洋道,“所以我今天,本来就是真的有点生气的。” 不过,阿姊,你才是大错特错了表弟他,可没有你们以为的那般纯善不争他的眼睛里,有和我一般的东西他只是不说罢了。 我们才是真正的一路人。 你们早晚会知道。 姐弟俩就此不欢而散,谁也不理谁,气氛僵硬地走到一半,却是撞上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傅怀让陪着二皇子允晟打崇德殿前过,乍见郇家姐弟,当即难掩讶色,差点就惊呼出声了。 “郇,郇姑娘,”傅怀让涨得满脸通红地与郇如见礼,“月前一别,您,您,您还好吧” 郇如微微一愣,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了眼前的人姓甚名孰,暗暗皱了皱眉,微微福身,恭谨但非常冷淡地回道:“劳傅公子记挂,早已大安了。” “这是?”二皇子允晟从傅怀让身后慢悠悠地踱了过来,瞟了眼自己表哥羞得满面通红的脸,眉梢微挑,不由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这小姑娘,心下微微一啧,暗道确实是个美人,不由揶揄地看了傅怀让一眼,随口问道,“让哥儿认识的?” “青州司马郇大人家的儿女,”傅怀让早就叫人打听得一清二楚了,羞涩地小声解释道,“月前我在城门口惊了马,唐突了郇姑娘我往常不这样的,就是那天,母亲实在是催的急,我一时冲动,真的只是一时冲动最后险些伤了郇姑娘,心下也实在内疚极了,不知姑娘现在可还好些了,我家里” “傅公子客气了,”郇如淡淡地笑了笑,打断了傅怀让喋喋不休的解释与道歉,简单道,“家中长辈尚在宫外等候,不好叫他们着急,如果没有旁的事,小女与家弟这就告辞了。” “哦哦,”傅怀让赶紧让出路来,难掩失落地不迭点头道,“应该的,应该的,郇姑娘请” 郇如客气地福了福身,带着郇瑾与二皇子两人擦肩而过。 郇瑾全程垂着头,不发一语。 “青州来的?”待得郇家姐弟走出一段,二皇子允晟难掩疑惑地侧了侧脸,问身边的傅怀让道,“怎么看样子像是打后宫那边过来的,父皇的后妃里,有祖籍青州的么?” 傅怀让也不知道,他当日惊鸿一瞥,已经惦记郇如许久了,今日之见,于他而言,也是意外之喜。 表兄弟俩面面相觑,二皇子允晟略回了回头,不期然的,与郇瑾回过头来的审视眼神对了个正着。 隔着几百步的距离,郇瑾扯了扯嘴角,略略点头,转过了脸。 二皇子允晟却是看得眉头大皱。 ——那个弟弟的眼神,他觉着很不舒服! 此人小小年纪,心思却是深的很! —————————————————————————————————————————— “这便是二哥今日寻我来要说的么?”四皇子允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讥诮地笑了笑,“那二哥说完了,我可以走了么?” 二皇子允晟不满地皱了皱眉毛,他知道自己那日在御花园的反应有些大了,但他也是无心之过,并不想与允僖因为这桩再无止境的冷战下去,这也是他在见了郇家姐弟一面后,问到其与永寿宫的渊源,便眼巴巴地没话找话着来寻允僖的缘由所在。 ——有些话,憋着不如说开的好! “你现在对二哥说话,”允晟看着允僖作势抬腿要走的模样,顿时也不高兴了,“就是这个态度?” “那二哥待我呢!”这句话不知哪里戳了允僖的点,顿时转过头来,愤怒地瞪着允晟,一字一句地问他,“二哥说瑾哥儿待人心思不纯,那二哥自己呢?你与他,又好到哪里去呢?” “放肆!”允晟霍地一下站了起来,气愤地瞪着允僖,“为了一个认回来没有几天、心思底细全然不知的所为狗屁‘表弟’,你这样与二哥说话?这些年,我是白疼了你一场么!” “那就当是白疼了我吧!”允僖冷笑回视,毫不退让地顶了回去,“就像二哥当时,不也第一个先疑心的我么?是,我是不该乱拿傅家兄弟开玩笑,可二哥当时,难道就该那么想我了么?” “二哥道自己待我从来真心,绝无敷衍我当时愚钝,听不出来,如今却是悟了,怕是当时后边,还少了一句吧!” ——我待四弟,自来真心以对,从无敷衍!四弟缘何要这般在背后伤我?! “是,”允僖愤怒地咬紧牙关,几日以来,再是压抑,怒火与失望却从无消解,反而愈演愈烈,“我那时候举的例子是不对,我是说错话了可二哥的第一个反应,难道就该是我故意要用那句话来讽刺什么的么?我在二哥心里,就是这么一个弟弟么!” 允晟想到当时的场景,又想到镇国公府与虞宁侯府如今叵测的局势,头痛欲裂地解释道:“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什么?”允僖哈哈大笑,目光冰寒地看着允晟,一字一顿道,“你不就是想要傅怀信么?!” “二哥,”允僖认真地盯着允晟的眼睛,心灰意懒地问他,“只要你开了口,我还会与你抢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54章 谢恩 面对允僖的嘲讽质问, 二皇子允晟的呼吸微微一窒, 一默之后, 继而便是大怒:“在我心里, 你是个怎样的弟弟?那在你心里, 我又是个怎样的哥哥呢!区区一个傅怀信, 你真这般看我滚!都给我滚!” 二皇子挥手打落一地茶盏, 气得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允僖迎着他盛怒的眼神, 顿了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抬腿就走。 背后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碎瓷声, 允僖的脚步顿了一下,终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允晟胸腔一口淤血呕出,颓然地扶着案几缓缓地坐了下来, 临华殿的大太监林福轻手轻脚地低着头进来收拾了, 不经意一个抬眼,看到了允晟唇畔的血迹,登时大惊, 忙不迭地唤着允晟:“殿下,殿下?您感觉如何了?小的去叫徐太医来, 小的这就去” “不必折腾, ”允晟寒着脸,一点一点擦过自己唇边的血迹, 眼神冰冷得可怕, “我没事一时半会儿的, 还死不了呢!” ——舅舅,我还没死呢您未免,也太着急了吧! —————————————————————————————————————————— 洛阳,清晨,虞宁侯府。 傅怀信以两口吞下一个包子的速度,飞快地将桌上那有小半个山堆一般的食物扫荡一空,因是第一天入宫,傅从楦便在前面大堂等着他一道过来,送他一程。 临行前,傅韵秋出来送他们叔侄俩,笑着抚了抚傅怀信的衣领,欣慰地夸赞道:“我们信哥儿,如今也是个英俊挺拔的少年郎了不知道长大后,能迷倒这洛阳城里的多少姑娘呢!” 傅怀信抿着嘴,一言不发。 傅从楦便不由淡淡地瞟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提醒他:“你姑姑与你说话呢。” “信哥儿不喜欢说话,不说就是了,”傅韵秋无所谓地笑了笑,不过转瞬,眉宇间便掠过了一丝忧愁之意,“就是到了宫里,不好像在家里这般随意了,四殿下和钟妃娘娘若是问起你什么,至少得问什么说什么,不开口可不太好不过信哥儿也不必多紧张,钟妃娘娘和四殿下都是温柔和善之人,你在宫里遇着什么麻烦事儿,找不着大哥的时候,尽可先直接对着他们提,只要不是特别过分的,想必娘娘和四殿下,都是不会与你为难的。” “我,”傅怀信强行压抑着快要到喉咙口的打嗝欲望,艰难地一字一顿道,“吃” “哦,吃的啊?”傅韵秋先是一愣,继而立刻想到了傅怀信那异于常人的可怕饭量,抿着嘴又理了理傅怀信脑袋上的头发,忍俊不禁道,“这个钟妃娘娘想来更不会在意了,放安心,永寿宫总不会缺了你一口吃的的” 一听到有吃的,傅怀信的眼睛登时亮了起来,立刻在心里把这对尚未见面的母子脸上,先替换成了“有吃的”三个大字。 便理所当然地把自己方才正想说的那句“我吃多了”给抛到了脑后。 傅韵秋看时辰不早了,便也不再说什么,亲送了叔侄俩到门口,看着上了马车,便转身回去了。 大约是出门迟了些,一路上虞宁侯府的马车疾奔,只搅得傅怀信胃中不断翻涌,就像是有一只大手伸入他的身体内,捏着他肚子里的大小肠段玩了好半天,最后还施施然地打了一个结一样,到宫门口下马车时,傅怀信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直接他吐个昏天暗地。 看着傅怀信一脸菜色、慢慢吞吞的步子,傅从楦满意地点了点头,暗道说他少吃点他也从不听,今次找个记性,下回就知道适可而止了! 按规矩,傅怀信要先去谨身殿外叩头谢恩,谨身殿门都没开,只有几个太监在旁边盯着他看他磕,顺带还数个数的那种,傅怀信一边暗自腹诽那陛下估计还在睡懒觉,自己在外面磕也是白磕,如此这般在心里喋喋不休地自娱自乐吐槽着,一边苦哈哈地三跪九叩,起,再叩首,等磕完头,等晕头转向地站起来后,傅从楦也已经不见了,傅怀信顿时抓狂了,心道什么鬼,我下一步要做什么啊!我不知道啊! “傅小公子这边走,”关海小心翼翼地瞅着眼前这位面无表情、目光肃然的虞宁侯府的小公子,敬畏之下,说话的语气也异常地客气恭谨,“侯爷去前面的大都殿上朝了,临走前吩咐奴才领着小公子去永寿宫小公子这边走?” 傅怀信暗道还要磕啊,但也无法,只好郁闷着继续去磕头。 路行一半,便有帝驾远远过来,关海赶紧领着傅怀信在路边跪下磕头,傅怀信看了看帝驾过来的方向,不由苦恼地皱了皱眉,暗忖:这不就是,我要过去的地方么?哦!他俩个应该是睡一个被窝的那为什么不干脆让我两个一起磕了啊!傅怀信又抓狂了。 好在到了永寿宫之后,那位长相直接被傅怀信在脑子里替换成“有吃的”三个大字的钟妃娘娘并没有叫他再磕头,反而是有一桌子香喷喷的糕点瓜果迎接着,总算是安慰了傅怀信濒临暴走的抓狂心态。 不过傅怀信眼馋地盯了桌子上的食物许久,不动声色地估摸了一下自己的胃,悻悻然地罢手了。 “喜欢就拿,”钟情看着眼前这挺英俊的一个男孩子,看着桌上的点心时,那呆呆的目光里流露出的渴望与惋惜几乎都要让人不忍了,赶紧轻声细语地与傅怀信道,“信哥儿不必客气的,喜欢就吃,不用太拘束” 傅怀信仰头看了钟情一眼,慢吞吞地夹了一片黄金鱼翅糕,一点一点地抿着。 钟情还以为这孩子是羞涩不爱说话,不由对他鼓励地笑了笑。 傅怀信犹豫了一下,把脑子里给这位钟妃娘娘的“有吃的”三个大字的备注缓缓地加了个前缀——“很漂亮,有吃的”。 等到允僖匆匆忙忙从宁阁跑出来,钟情皱着眉头,一边与他收拾衣领,一边轻声细语地训斥着允僖的怠慢,允僖一边嗯嗯哈哈地应着,一边自拿筷子就紧赶慢赶地夹了桌子上的东西吃,看到一旁的傅怀信可怜巴巴地抿着那一片黄金鱼翅糕,还以为他是拘束,登时豪气大发,非常有主人翁意识的夹了一块玫瑰桔红片放到了傅怀信面前,大方地向他表示:“这个更好吃,尝尝这个呀!” 傅怀信顿了顿,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自己沉甸甸的肚子,艰难地将允僖夹过来的玫瑰桔红片放进唇间,轻轻地咬了一口。 触口甜糯,入之及化,唇舌之间,一种叫人流连忘返的美味。 傅怀信不由又疑惑地抬起头看了看眼前这对母子一眼,苦思一番,艰难地在允僖的额头上写道:“也很漂亮,还很好吃”。 这样就可以区分啦! 郇瑾到的稍迟些,允僖看时间快来不及了,便简单地与二人介绍了:“这是瑾哥儿,我舅舅家的表弟,原先住在青州那边这是信哥儿,侯爷举荐来的,时辰不早了,我们边走边说,先去上书房吧!” 傅怀信明显能感觉到,这个瑾哥儿看自己的第一眼,是充满戒备与警惕的,甚至还藏了丝丝不易察觉的恶意与愤恨,但转瞬之间,便立刻又笑得甜蜜蜜地凑过来,与傅怀信招呼道:“信哥哥,你是侯爷的孩子么?我在青州时,就听说过侯爷大战胡人八百里的事迹,好厉害的,信哥哥能带我见见侯爷么?” 傅怀信微微皱了皱眉,总觉得眼前这个漂亮得几乎没有一丝烟火气的小男孩,提起“侯爷”两个字的时候,分明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在里面。 ——这人明明是很不喜欢侯爷的吧! 于是傅怀信便紧闭着嘴巴没有搭理他。 郇瑾看着傅怀信跟个闭紧了的蚌壳一般不张嘴的模样,难过地垂了垂眼睫,委屈巴巴的,也不说话了。 允僖看到了,就随口安慰了他一句:“信哥儿就是话少,不是不理人,他与我也不多说话呢,别往心里去嘛” 郇瑾便又勉强地振奋起精神来笑了笑,一路上叽叽喳喳的,全是他与允僖在天南地北地闲聊。 直到在上书房听了小半天课后,傅怀信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我不是被孤立了吧? 才来第一天啊傅怀信郁闷地揉了揉脸,决定自己以后早上起来说什么都不吃了,啊,不,吃还是要吃的,少吃点好了 算了,傅怀信只忧愁了一小小会儿,瞬息之后便豁然开朗了:管他呢,有吃的就好了呀! 王澹喝口茶歇气的空闲,傅怀信一抬头,便见到自己久不多说话的五堂兄傅怀让站在门的侧边上与他焦急地招了招手。 傅怀信慢吞吞地走了出来。 “信哥儿,”傅怀让焦急道,“四殿下身边另外那个,新来的伴读,郇家弟弟,你熟么?” 傅怀信面无表情地盯着傅怀让,心道没有你熟我还是从你这里,才知道他姓郇的。 “他姐姐呢?”傅怀让知道傅怀信性子闷,见他不回答,更是着急了,“你知道他姐姐么?你见过郇姑娘么?你能与郇姑娘说上话么?信哥儿?” 这题好答,傅怀信慢吞吞地摇了摇头。 “成吧,”傅怀让难得的急躁了起来,跺了跺脚,狠狠心道,“那弟弟你总熟吧?你与他同为四殿下的伴读,你能帮我打听打听,他什么有空,能约出来一道喝喝茶说说话么?” “你到底是,”傅怀信疑惑了,奇怪地问傅怀让道,“想约姐姐,还是弟弟?” 傅怀让的脸刷地一下全红了,一脸小媳妇样,嗫喏着小声道:“当然是,当然是弟弟了” 然后扭头刷地一下跑远了。 允僖后头走过来,奇怪地看着傅怀让满脸羞涩的小模样,疑惑地问傅怀信道:“信哥儿,他与你说什么?怎么一脸的” 允僖的脸上浮现起了一言难尽的神色,没把后面那个词说出来。 “哦,”傅怀信慢吞吞道,“他来找我约郇家弟弟喝茶” “不是!”允僖一愣,下一刻,脑子里也不知道划过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登时怒了,“他找表弟喝茶脸红个屁啊!滚犊子,不去!告诉他,不去!” 默默听了全程的郇瑾登时呛得惊天动地地咳嗽了起来。 允僖怕是自己吓着他了,顿时手忙脚乱地心虚着给他倒起热茶来。 “谢谢表哥,”郇瑾仰脸冲着允僖甜甜一笑,与傅怀信视线交错时,顿了一下,也笑着补了一句,“还有信哥儿。” 傅怀信的眼角里也掠过一丝促狭的笑意。 二人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倒是冷淡了一上午的关系,倏尔亲近了不少。 傅怀信迟疑地顿了一下,缓缓地在郇瑾额头上写道:还行吧。 犹豫片刻,又慢慢地补充道:也不算太惹人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55章 甲子桃 “万春长公主?”钟情一时震惊, 险些把手中刚被奉上来的热茶直接送到嘴里去, 烫了一小下下, 搁了杯子, 看向对面的容嫔, 难掩震惊道, “她, 她也寻你提了?” 容嫔困窘之中, 又难掩气愤地点了点头,忿然道:“她原先从未透过中意羲阳的意思, 怕不就是为了与襄阳长公主争那一时意气, 却是要害苦本宫的羲阳了!” 这便正是那日在御花园里,容嫔本来想与钟情“坐下好好地说说话”的缘由了! 钟情顿了顿,一时也觉得颇为棘手, 不知该说什么为好了。 ——大庄如今, 尚还在世的长公主殿下,共有三位。 其一是先孝宗皇帝与孝端皇太后白氏所出的嫡女,也正是唯一一个女儿, 平昭长公主,下嫁于当时的荣国公世孙, 如今的荣国公世子, 论起来,恰是大皇子伴读, 荣国公家的三公子楚阳的堂婶母。 其二乃先孝宗皇帝庶妃木氏所出的襄阳长公主, 下嫁于姑苏林氏子弟, 如今的巡盐御史林煦,随夫长年居于两淮一带,久不入洛阳。 这第三个嘛,便是有些不伦不类了。 成帝登基的第一年,原吴王妃孙氏携吴王府与临淄孙氏之威,仰仗时任胶州刺史的从兄孙沢之兵马,出入禁宫,逼迫成帝册封其为圣母皇太后,此举直接激怒了当时还未正式放权的孝宗皇帝的皇后白氏,以及带着十万大军班师回朝恭迎新君、正屯兵于许昌的楚襄侯陆言绪,程国公府与楚襄侯府联手,一个下诏一个动手,以“犯上谋逆”之名,在慈宁宫的北边的东阙门,直接屠杀了吴王妃孙氏,及其膝下的三子两女,史称“东阙门之变”。 东阙门之变后,孙家满门抄斩,孙沢更是被凌迟处死,也就是正是因为东阙门之变,白皇后放了陆言绪的三万精骑光明正大地进了洛阳城,然后就再也不走了。 若非陆言绪以此威势相逼,当初的陆侧妃,也未必就能如现今般入主慈仁宫,得封孝纯皇太后。 但无论孝端皇太后与程国公府如今,究竟有几多痛悔当初的“引狼入室”、“放虎驱狼”之举,于实际而言,终究是无济于事了,东阙门之变后,原吴王妃孙氏为吴王所出的三子二女皆被杀戮,吴王的子嗣经过吴王妃本人与东阙门之变的两次屠杀,除却成帝自己,就剩下了一名歌姬所出的庶女,因生母从未得宠,太过不起眼,反而叫吴王妃给遗忘了。 也就是如今的万春长公主。 昔年为平昭与襄阳加封时,孝纯皇太后为了与孝端皇太后斗气,便把如今的万春长公主,当时一个几乎被所有人都遗忘在脑袋后面的吴王庶女给翻了出来,推到台前请求加封,更难得的是,时任参知政事,有“小宰相”之称的梁启任梁参政,也认为孝纯皇太后此举是很有必要的——倒是与陆太后自己的那点子小心思无关,实乃吴王子嗣几近被屠戮一空,梁启任上书,为陛下百年后的名声计,应当敕封庶姐,以示其对兄弟姊妹们的友爱恩赏。 万春长公主自小爹不疼娘不爱的,后来爹死了娘也死了,孝纯皇太后早年在吴王府时过得不好,对她这个当年的同历者、吴王府旧人更不会如何上心,万春长公主当年痴恋楚襄侯世子,哭着喊着要嫁到楚襄侯府去,被孝纯皇太后几番不留情面地拒绝后都仍不死心,几乎把自己闹成了满洛阳的笑话,最后及笄之年,被孝纯皇太后像扔一个烫手山芋般扔到了平远侯府里去,平远侯王家自文宗皇帝那一朝起,就久不受庄朝皇帝们的待见了,万春长公主自然也瞧不上王家,嫁过去后,与自己的夫婿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些许家宅摩擦,动辄喊得满洛阳皆知,不知道有多少洛阳贵妇人,每天就指着万春长公主与平远侯家里的那点破事下饭呢。 这样的人家,容嫔怎么可能愿意把羲阳公主许过去! 羲阳公主今年一十有二,离及笄尚还有两三年的时光,以钟情的眼光来看,孩子还小着呢,但容嫔身为人母,自然思虑得要多一些,容嫔自成帝十年因在孩子上的分歧与成帝起了矛盾后,便就此无了宠,虽说也是她自己求仁得仁,但未免心生悲凉,知道自己这辈子,是指望不得谨身殿里的那位陛下几何了,在女儿的婚事,自然更有“早做打算”、“有备无患”的想法了! “不瞒娘娘,”容嫔苦笑道,“嫔妾原是想着,想着把羲阳许给她表哥的,刘家日后纵是再如何落魄,川蜀之地,总还是缺不了他们小儿女的一口吃穿襄阳长公主日前为了林家的子侄向嫔妾隐晦地提出求娶之意,嫔妾本就正是在琢磨着该寻个如何的由头不伤情面地婉拒了才是!谁成想,刘家那边聘书未下,林家那边媒人未回,万春长公主这就急不可耐地在咸安王的寿宴上大肆咧咧地喊了出来,这下子,满洛阳都知道她属意亲上加亲,为她那不成器的长子求娶我们家羲阳了!” 要不是在钟情面前,尚且还端着两分脸面,以容嫔的性子,几乎就要直接破口大骂,直接问侯万春长公主:“你怎么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儿子什么模样,还敢肖想我们家羲阳!简直是癞□□想吃天鹅肉!” 无论如何,万春长公主这样一声招呼也不打地就直接宣扬出去,也实在是太不讲规矩了! 那些长眼睛的,知道是她与王家一厢情愿,不知内情的,说不得还以为容嫔与羲阳公主这边是点了头的呢! 而事到如今,容嫔不管站出来如何解释,于羲阳公主的名声而言,也是必然有损了钟情沉沉地叹了口气,她往日与容嫔纵有那些许龃龉,但在儿女的婚事、前程面前,这份做母亲的心急如焚,钟情是感同身受的。 “不知容嫔姐姐如今,”钟情轻叹道,“又是作何打算?” “王家那边,”容嫔寒声道,“嫔妾是没想着去搭理的!省的他们再蹬鼻子上脸,跟个狗皮膏药似的贴上来了!嫔妾已与从兄送了信去,最多半个月,刘家的婚书和小定礼就到洛阳了嫔妾如今唯一担忧的,是万春长公主放出话来,说她要入宫面圣,请求陛下为她儿子赐婚!” ——一旦成帝开口,那可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这也是如今容嫔急急忙忙的,连脸面都顾不得了,低声下气地求到钟情面前的缘故。 “不会的,”钟情一听是这个,顿时笑了,“羲阳毕竟是陛下的长女,还是第一个孩子,她的婚事,陛下不可能不过问姐姐的意思就直接许出去的!” 其实钟情本想说的是,以万春长公主往日一贯的行径,怕是成帝自己也被累着头痛许久了,这样的亲家,他可未必想结! 容嫔一听钟情这语气,顿时也松了一口气,提了许久的心也隐隐放下了一半,几乎是带着有羞赧的歉意与钟情解释道:“嫔妾也是一时情急,并没有丝毫指责陛下的不是的意思,只是万春长公主她,她毕竟与陛下是亲姐弟啊!那,那也不是嫔妾嫌贫爱富,实在是他家的儿子与我家羲阳,也确实是不大合适啊还是恳请钟妃娘娘,帮着嫔妾在陛下面前美言两句吧待羲阳出阁那日,嫔妾也叫她来给娘娘磕个头,她日后,会记着娘娘今日的恩德的!” 容嫔话到最后,悲从中来,眼眶都隐隐作红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原先的承乾宫容嫔,是个多么骄傲的人啊钟情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拍了拍容嫔的手,微微颔首,表示自己心里有数,记挂着这件事了。 容嫔低头擦了擦眼泪,千恩万谢地与钟情告退了。 是夜,成帝过来,洗漱熄灯罢,钟情便躺在床上,与他将今日容嫔过来所求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成帝倒是不怎么惊讶的意思,只略略点了点头,简单地告诉钟情道:“你直接回她不必忧心就是万春日前,确实来谨身殿找过朕,提了想亲上加亲的意思,朕直接给回了,说羲阳的婚事,朕心里已经有了属意的人选了,她又紧接着追问到羲和,朕当时懒得与她多费唇舌,告诉她你要愿意等,你就慢慢等着吧!她现在大略正把主意往羲和身上打呢。” 提到羲和公主,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僵硬了几分,须臾后,成帝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把钟情揽到了怀里,抵着她的额头,垂下来的眼睫里,是不容错辨的歉疚之意。 “宝儿,”成帝沉声道,“你做的那个梦,大约是真有些意思的,朕与你说个事儿,先说好,你先不要急” 钟情心里隐约有了些猜测,面色惨白地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成帝。 “朕从永和宫里,”成帝寒声道,“搜出了甲子桃木!” “是那个名叫‘翡翠’的宫女,费尽心思让人弄进来的!” “那是,”钟情怔忪片刻,眨了眨那双盛满了疑惑的杏子眼,不解道,“那是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56章 致畸 “甲子桃, 顾名思义, 一甲子结一桃, 除此以外, 与正常桃木无异, ”成帝眉目沉沉, 深深地看了钟情一眼, 缓缓继续道, “无异香无亮泽,但它从枝到叶、从果到木均有剧毒!虽然方法得当亦可作解毒之物, 但这东西常人长久接触必然不好, 外形绝类桃树,其木最是阴毒!” 钟情呆呆地听着,脑子里不知想到了什么, 神色怔忪间带着丝丝震惊与后怕。 “当然, 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成帝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眼眸里闪过几分不容错辨的沉痛之意, 心寒道,“最重要的是, 太医们告诉朕, 微量甲子桃之毒与柳桂合用,即可致孕妇畸胎!” ——柳桂, 性温之物也, 散寒解表温通经脉, 是怀着孩子的妇人于孕期服用也无碍的。 前世的钟情,更是 钟情狠狠地打了个寒颤,手脚冰冰凉,攥紧了成帝的衣摆,颤抖着问他:“是不是,是不是放在一个玩偶里那个什么甲子桃木,是不是放在羲和公主的一个木偶娃娃里!” 话到最后,钟情的声音都陡然尖利了起来。——有个木偶娃娃,她前世常见羲和公主抱在怀里,进进出出,从不放下! 成帝垂下来的眼神不由更深了一些,沉默了片刻,缓缓地点了点头,却并没有问钟情是如何得知的,只简单地告诉她:“不错,确实是从一个木偶娃娃里拆了出来的,那是一组套娃,外面的是檀木,拆到最后,最里面的却是桃木,甲子桃遇菱睢枝叶会变色那刮下来的木屑,变了颜色。” 成帝没有告诉钟情的是,甲子桃那东西,即使太医院最以“博杂”著称的太医钱氏,也只道自己是在古书上曾经看到过,从未亲眼见到,对其是否存在都保持怀疑的态度,更遑论在当时确认那东西的真假若非那个季神医的门生弟子当日恰巧在场,而且反应迅疾——据她自己所言,她这段日子就正在默《千金方》,把里面但凡有可能于妇人,尤其是于孕妇不利的方子全誊了一遍如若不然,当时谁会去怀疑一个外面是檀木,里面却改了桃木的玩偶娃娃呢! 一边是极容易被人忽略的、极其正常的柳桂末,一边是常人闻所未闻、古书上难辨真假的甲子桃木,两者分开无人问津,合则一击毙命真是好狠毒的心思啊! 柳桂要入口,但它常见到,即使被人认了出来,也极难去联想到那幕后之人深不可测的诡谲心思!而甲子桃之毒,只需微量,甲子桃木,更是其上最阴毒之处,怕是只要在不经意间接触些余,点滴不显,日积月累下来,就将酿成一场惨祸如此缜密,也真是好刻毒的一场算计啊! 就是不知道羲和公主本人,在这里面扮演着的,又是何等角色了。 ——她究竟知不知情?倘若知情,她又知道多少?钟情想到孝纯皇太后寿宴之上,羲和公主垂下眼睫看允僖时,那眸子中不容错辨的阴毒,以及上一世,她紧紧抱在怀里从不放手的木偶娃娃那她那时候,是真的一心要害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吧? 这是有多深的仇恨?! 何至于此!!! 致畸,致畸钟情一闭眼,仿佛就看到了小儿子青紫惨死的脸,小女儿脸上天生的瑕疵,只觉得心头积攒了两世的愤恨沉沉地埋在胸口,几乎压得她要喘不过气来! “宝儿,你先冷静,”成帝看钟情的神色实在是不太对,赶紧抵住她的心口,缓缓地渡了一道柔和的真气进去,帮着钟情纾解那几乎要憋过气去的情况,不住地劝她,“张嘴,别咬着自己,慢慢来,吸一口气,乖,先吸一口气,吐出来,对,再吐出来” 钟情被成帝搂着揉了许久地背心,才将将缓过气来,扑到成帝怀里,像一个孩子般放声痛哭了出来。 两辈子,前后两辈子,都要这般筹谋苦心地致她与她腹中的孩子于死地啊! “宝儿,”成帝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看着钟情难受的模样,更是暗暗地搂紧了她一些,像是想通过这个动作,把自己身上的某些力量传递过去一般,缓了一缓,待钟情的情绪平定了些许,成帝低下头,颇有些歉然地开口道,“宝儿,朕知道你心里难受,但你先冷静一下这事儿不太对。” “羲和才只是个六岁的孩子,不,朕不是说她绝对不会起这样的心思朕奇怪的是,她纵然是起了这般心思,又是怎么想到的用如此偏门的方子、更是再如何找到的甲子桃木!这些东西,可都不是街上随处可得的!她的背后,必然还另有别有用心之人的指使!现在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朕要缓缓深查!” ——而且这甲子桃木出现的时机也不太对目前来看,宫里并未有妃嫔怀孕,那个翡翠费尽心机地把这东西送进永和宫来羲和是想拿它做什么呢? 甲子桃木可不是只能致畸这东西是剧毒!——羲和拿着它是想杀谁?! 这里面的情况复杂难辨,这也是成帝一直犹豫于,要不要直接告诉钟情的缘故。 他既不想与钟情分说太多,让她也跟着深思多虑、夜不能寐,可也更是怕钟情接受不了自己如此这般“优柔寡断”的决定! 但成帝却是并不敢冒丝毫的风险这一回,是有了“上苍”的指示,侥幸抓到了那些人的马脚可下一回呢? 成帝非要拔出萝卜带出泥,把那些躲在阴影里的魑魅魍魉,统统揪出来一网打尽不可! 他可容不得她们这般放肆地把主意打到钟情和孩子们的身上! 钟情哭倦了,这是她自重生以来,哭得最厉害的一次,险些要把自己哭闭过气去,未必是多难过,更多的是后悔和痛心眼泪流多了,情绪发泄出来,脑子里的思路反而更清晰了。 “若是羲和公主,”钟情抬起头,认真地盯着成帝的双眼,一针见血地问他,“当真是有心害我,与我儿陛下会看在昔日云贵人的惨死上放过她么?” 成帝查多久,怎么查从来都不是关键。 他对查出来的结果的态度如何,才是最重要的。 “若是羲和当真是有心害你,”成帝也低下头来,看着钟情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告诉她,“朕一定会,亲手了断了她!” 语调中的森寒之意,叫钟情很难再去怀疑成帝这句话的真实性。 “那就足够了,”钟情闭了闭眼,靠在成帝胸膛前,认真地听着他激昂沉稳的心跳声,缓缓道,“有陛下此言,于臣妾来说,就已经足够了只是臣妾,还想再请求陛下一事” “太医院的太医年阮厚有问题。”钟情闭着眼睛,脑海里异常清晰地回忆起自己当初有孕时,年阮厚给自己开出的方子来——“柳桂人参汤,取柳桂四两,别切;甘草四两,炙;白术三两,人参三两,干姜三两,以水九升,先煮四味,取五升,纳桂,更煮取三升,去滓,温服一升,日再服,夜服一次。”一字一句,纤毫毕现,分毫难忘! 钟情原以为,年太医纵然有些许问题的,但以其昔年在未央宫毫无私心地向当时尚且只是一个小小的宝林的自己伸出援手、解了鸢尾花之困的他,至少还是有着医者仁心、大医精诚的! 钟情原以为,至多至多,年阮厚也就是第二个“抱棋”罢了! 她是万万不愿去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自己放在身边用了八、九年之久的心腹太医,最后却也偏偏是他,对自己腹中的孩子下了杀手! 多简单只要怀疑起年阮厚,事情就突然变得特别简单了,简单到钟情都抑制不住地想笑出声的地步了。 失败啊,失败!自己上辈子,究竟是怎么就活到了那般“人人得而诛之”的地步了啊! “陛下帮我,审一审他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57章 线索·丁 殿外的雨滴滴答答地落个不停, 潮湿的水气里携着丝丝闷热之意, 叫人纵是窝在屋内, 也是郁气丛生, 烦个不行。 抱画煮了青梅过来, 端与廊下今日守值的几个小宫女分吃, 小宫女们欢呼一声, 雀跃地齐齐扑了过来, 倒还是知道规矩,先与抱画福身道谢。 “可不必谢我, ”抱画微微笑着, 揶揄道:“我不过是奉命行事,或者说‘借花献佛’都是娘娘的厚恩,知今个儿是芒种了, 赏了青梅下来, 让你我一道吃个节气。” 小宫女复又七嘴八舌地道起对钟妃娘娘厚爱的感谢来,连日以来被这闷热气候弄得烦躁心情都消释了大半。 在廊下众女言笑晏晏,其乐融融的欢喜时刻, 不远处,有人正提着裙摆, 艰难地冒雨前行, 而所前进的方向,恰是此时主人不在的永寿宫。 抱画接到通传, 匆匆忙忙地提裙出去, 看着眼前跪在不顾衣裙泥泞跪倒在地的宫装丽人, 不由犯了难,拧眉叹息道:“岚宝林,您先请起我家娘娘应容嫔娘娘之请,到承乾宫去给羲阳公主选笄礼了您现在就是一直跪着,跪得天黑雨暗,娘娘她在外面,也什么都不知道啊!您还是快快先请起吧,有什么事,也得等我家娘娘回来再论吧” ——————————————————————————————————————— 上书房内,允僖听着阶前的点点滴滴声,出神之间,突然问道:“那是什么鸟?听叫声像八哥,看形貌倒好像是要小上许多?” 伏案奋笔疾书的郇瑾抬起头来,顿了一下,微微一笑:“表哥,‘一候螳螂生,二候鹏始鸣,三候反舌无声。’如今是芒种时节过了二候,喜阴的伯劳鸟开始在枝头感到阴而鸣那是伯劳鸟,它体型幼小,可爱精致,但极其聪慧,可以学七八种鸟的叫声,诸如竹鸡、喜鹊、八哥之流” “它为什么不用自己的声音叫呢?”允僖愣了下,下意识地反问道,“偏偏学别人做什么?” 郇瑾捏着笔的手紧了一紧,顿了些余,缓缓地笑了一下,反问允僖道:“表哥觉得这鸟如何?比之毒蛇。” “挺可爱的啊”允僖漫不经心地随口应了句,看到旁边的郇瑾略略抬头,示意自己仔细去看,下意识地凝神望去,脸色不由微微地变了一变,一时竟有些毛骨悚然了,“它,它吃蛇?” 带刺的树枝上,就在允僖与郇瑾几句闲话的功夫里,除了那只小巧可爱、形似缩水般的喜鹊的“伯劳鸟”之外,已经多了一条横挂枝尖的蛇尸而那只体型幼小、几乎快要能被那蛇尸盖个大半的伯劳鸟,正大张着自己与体型相较,大的有些可怖的嘴巴,一口一口,残忍地将那挂在树梢间的蛇尸,撕碎而食。 “它不是‘吃蛇’,”郇瑾把自己誊好的《礼运篇》放在允僖书案上头,微微一笑,轻轻巧巧地纠正道,“它是‘捕蛇’,不只是蛇,竹鸡,喜鹊,八哥,都是它的菜谱乡间的老农们称之为,‘屠夫鸟’。” “表哥如今该知道了,”郇瑾垂下眼睫,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伯劳比之毒蛇,孰凶孰弱,孰强孰狠。” ——————————————————————————————————————— 芒种时节,气候陡升,时雨不断,正事毕,闲话罢,钟情与容嫔作别,从承乾宫里出来,站在廊下望着外面连绵不断的细雨,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打消了乘辇回去的念头,招了招手,示意抱琴打伞跟上。 纵是一路小心翼翼地避着水坑过来,从承乾宫到永寿宫的距离,却还是横跨了东西中道,隔着小半个后宫,待远远望得永寿宫的大门,钟情稍稍松了一口气,再一看抱琴的肩头,早已经被雨水打湿了大半,赶忙命她回宫后就立刻下去洗漱歇息,只是想法万万好,及真走到永寿宫前,钟情眉梢微皱,虽还是遣了抱琴下去,但心知自己怕却是歇息不得了。 “岚宝林何必如此作态”钟情微微皱眉,只随意地扫了地上跪着的苏鸣岚一眼,便复抬眼去看旁边一脸无奈、颇有些束手无策的意味、也跟着站着一道淋了大半天的抱画,微微颔首,也对她道:“下去换身衣服,洗个热水,晚点再过来服侍吧。” 抱画福身行礼,苦笑着退了下去。 “有什么话,”钟情这时才缓缓地将目光复又落在了地上的苏鸣岚身上,一句话也不说,上来就先在雨地理跪着这苏鸣岚来正式拜访永寿宫的第一回,此等作态,便已经招了钟情十足十的厌烦,只冷淡道,“岚宝林起来再说吧。” “鸣岚自知身份卑微,所求亦是非分之请,不敢妄自起身,只求钟妃娘娘念在鸣岚的一片真心之上,能怜悯鸣岚一二” “你这是在跪着要挟本宫么?本宫不答应你,你就不起来了?”钟情懒得再听下去,直截了当地打断了她,“你可怜?你在雨地了跪了大半个时辰,便能称得上是一句‘可怜’了?那这世间之人,怕是千千万万都可怜,本宫这就要一个一个地去帮她们了么?” 纵使钟情对柳丽容和崔美人二人都无甚好感,但在寻人求情这上面,这两个哪一个,都比眼前的这位初初晋封的“岚宝林”要好不知道到哪里去 真正地有心想寻人帮忙,纵不说像容嫔日前一般,先下了帖子登门拜上,彼此契阔一番,再好言好语地委婉道明自己的难处,无论对方能不能帮、最后究竟帮与不帮,至少给彼此都留着些颜面与余地,而不至于作出这等“要挟”之态来!——就是上辈子的柳丽容,也知道是先投其所好地送了钟情好些礼,被钟情原封不动地退回去后,实在是走投无路,才使出当庭下跪这一着虽然钟情最后也没有理会她;而崔美人就更不用说了,她昔日,若是把小心讨好奉承永和宫沈婕妤的十成功夫,用哪怕六成到钟情身上来,钟情最后也不至于翻脸翻的那般迅捷。 跪一跪,哭一哭,求一求,对方就要应了你么?这种对付男人的手段,钟情如今,除了偶尔偶尔用在成帝身上,就是对着两宫皇太后与傅皇后,都不至于摆出这般“我弱我有理”的姿态来了! 苏鸣岚被钟情一打断,准备好的满腹说辞一时卡住,好半天,竟没想到该接一句什么出来。 ——永寿宫钟妃这性子,可与原先打听好的不一样啊! 日前傅韵秋与韩雪兰求到永寿宫门下,她不是二话不说就应了么?!怎么今日换了自己,又是摆出十成十的足够诚意来,却话未出口,人就已经几乎被嫌弃地训斥了一顿? 苏鸣岚一时语噎,忘了词了。 “你既不起,”钟情厌烦了站在滴滴答答落着雨的殿外与人反复车轱辘了,不耐道,“想来是喜欢跪着的,那你便在这儿继续跪着吧!” 话毕,竟是自顾自地直接转身,要往殿里回了。 “钟妃娘娘留步!”苏鸣岚急了,一时什么手段啊技巧啊先说什么、后说什么通通全都忘到了脑后,心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如果永寿宫的钟妃也不帮忙,那年大哥就必死无疑了! “太医院太医年阮厚,”苏鸣岚顾不得再绕弯子、打感情牌,直接伏身跪到在地,高声道,“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在太医院里,伺候了娘娘与各宫主子们近十年这样的人,是绝无可能有半分意图谋逆、毒害陛下的想法啊!” “钟妃娘娘,嫔妾也是实在走投无路、求助无门,只好来求您了!求求您,求求您看在年大哥他忠心勤恳地服侍了您六七年没有出过丁点差错的份上,在陛下面前,就为他美言两句吧!慎刑司必然是抓错人了!年大哥那样的人,绝不可能会谋逆的啊!这是冤狱啊!” 钟情转身的动作一顿,须臾后,极缓慢,极缓慢地回头过来,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苏鸣岚跪在雨地里的狼狈形容。 迅捷的夏雨里,这位“素有贤名”的钟妃娘娘自上而下看过来的眼神,却让苏鸣岚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 芒种时节的雨有这般急的么?苏鸣岚迷迷糊糊间,恍惚意识到,哦,是快要夏至了啊 夏雨急骤,狂风欲来。 “岚宝林与太医院年阮厚有旧?”钟情眼睫微垂,面无表情的脸上,现出了丝丝的古怪之意。 可惜此时的苏鸣岚已经完全顾不得那么多了,一听事情有转机,赶紧垂头拜下,急急忙忙地解释道:“嫔妾幼年时,家中与年大哥家比邻而居嫔妾敢以项上人头作保,年大哥他不可能去谋害陛下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58章 不得好死 “你以你的项上人头担保, ”钟情顿了一下, 轻轻地扯了扯自己的嘴角, 讥讽道, “保证年阮厚不会加害于陛下?” 可惜一来, 你的项上人头, 于我这里, 分毫无益而且年阮厚他当初害的, 也不是陛下! 苏鸣岚意识到钟情的语调里带着丝丝的嘲讽之意,但她反复咀嚼了两遍, 依然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这句话的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了, 只好恳切地点了点头,情急之下,扫到钟情身后跟着、湿了半边身子还未退下的抱琴, 病急乱投医道:“不只是嫔妾一个人能为年大哥的品性担保抱琴姑娘也是这么多年看过来的, 钟妃娘娘纵然是信不过嫔妾,总该信得抱琴姑娘一言吧!抱琴姑娘你也说句话啊,你认识年大哥也近十年了, 年大哥他不可能谋害陛下的,不是么?!” 抱琴微微一怔, 见钟情难掩诧色地回头看来, 犹豫了一下,也跪了下去, 轻声提醒钟情道:“娘娘, 奴婢被陛下指到娘娘身边之前, 是在未央宫的侧殿里,苏宝林身边服侍的年太医与苏宝林娘娘,早先便是旧识。” 苏宝林钟情的瞳孔骤然一缩,猛地一下抬头望向苏鸣岚,面色微变,寒声道:“岚宝林与大皇子的生母苏氏又有何干系?” “家姊昔年,”这并不是什么多么隐秘的事情,只要钟妃稍稍用心去查,便可查的一清二楚,故而苏鸣岚也没有要去特别掩饰的意思,大大方方地承认道,“为陛下诞下皇长子,可惜红颜薄命,就此便去了。” ——这苏鸣岚,是大皇子生母的亲妹妹! 钟情哑然呆站了半晌,电光火石之间,突然把前世所有一切的一切,都串到了一起! 钟情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殿外电闪雷鸣,苏鸣岚下意识地想追过去,只是这次,在钟情摆明了不愿理会她的前提下,永寿宫的大太监高顺自然当仁不让地站了出来,将苏鸣岚不甚恭谨地“请”了出去。 抱琴跟着进来,一踏入殿门便直接跪了下去,她是早早地便意识到了钟情近些月来对年阮厚的日渐疏远的苏鸣岚突然出此一言,抱琴虽久不与年阮厚来往了,但十年相识终究不是假的,抱琴自然也焦虑于钟情会因此而疏远或怀疑自己,但又不知该如何辩解起,只好老老实实地跪着,只等着钟情的发作。 钟情缓缓地扶着桌边坐了下来,看着眼前跪着老实跪下的抱琴,突然觉得心头一阵疲累。 一阵一阵的疲累。 罢了,钟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垂眸看向抱琴,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问道:“你也和岚宝林一样觉得年阮厚不会加害陛下么?” “奴婢愚钝,”抱琴摇了摇头,老实地坦白道,“奴婢不知道奴婢听娘娘的,娘娘觉得有可能就是有可能,娘娘觉得没有可能便没有可能,奴婢相信娘娘的判断!” “那本宫若是告诉你,”钟情陡然拔高了音调,死死地盯着抱琴脸上的每一丝神态变化,尖利道,“他年阮厚处心积虑想要害的,是本宫和本宫的孩子呢?” 抱琴大惊,继而便是大怒,猛地一下站了起来,惊怒交加地恨声道:“他怎么敢!” “怎么敢?怎么不敢?”钟情扶着额头,低低地笑出了声来,痴痴地叹息道,“抱琴,告诉本宫,昔年大皇子的生母苏宝林,究竟是怎么去的?!” 抱琴脸上的表情有片刻呆滞的空白。 “是婉贵妃,”钟情缓缓抬眸,平视着抱琴的双眼,波澜不惊地陈述道,“是当时未央宫的主位婉昭仪谢氏,动的手脚,对不对?” 抱琴张了张嘴,像是吓得说不出话来了,牙齿轻轻颤抖着,片刻后,微微地点了点头,然后就如同脱了气力一般,软软地跪在了地上,缓了半晌,颤颤巍巍地开口道:“有些话,陛下严令奴婢们闭嘴,奴婢们往常,往常也确实不敢多说但是今日,今日娘娘既问到了,奴婢也不敢不说” “昔年奴婢在未央宫服侍苏宝林时,宫中便久有传言,说,说陛下,陛下为了确保自己的长子乃是毫无争议的嫡长子,给皇宫中除了皇后娘娘之外的嫔妃,都,都全部强行灌了避子汤!” “这不可能!”钟情下意识地反驳道,“皇后所出的二皇子是陛下的第三个孩子,就是苏宝林所出的大皇子之前,还有容嫔所出的羲阳公主呢!” “这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娘娘,”抱琴伏在地上,轻轻地抬起头来,认真地与钟情分说道,“陛下的后宫中,大婚当年,有一后二妃,分别是皇后娘娘、婉婕妤与容贵人三年之后,成帝九年的选秀,则是选了柳贵人、眉才人、苏宝林与安选侍陛下他不一定是给全部的宫嫔都灌了避子汤,但他极有可能,是给所有出身勋贵世家的宫嫔们都灌了避子汤!” “这其中家世佼佼者,除了容嫔娘娘,至如今,婉贵妃、柳丽容、眉嫔娘娘,肚子全皆从未有过动静!想来那流言并非空穴来风而容嫔娘娘,容嫔娘娘为何有了羲阳公主之后就再也无宠?娘娘您还不明白么?她是付出了与陛下彻底离心的代价,才生下羲阳公主的啊!” 钟情面色惨白,恍然许久,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婉婕妤自己不能有孩子,”抱琴闭了闭眼,两行清泪潺潺落下,颤声道,“自然便看不得旁人能有孩子无论是最早的苏宝林,还是后来的娘娘您自个儿她早不是用鸢尾花第一次害人了!” 抱琴没有说出口的是,她怀疑,那位陛下心里,未尝不是全然清楚的想想昔年那位陛下在得知钟妃娘娘有孕后不久,就急急忙忙找了由头让她从未央宫里搬出来的举动他至少那时候,是全然明白苏宝林昔日是怎么死了的吧! 但这么些年过去了,皇长子在未央宫里,认贼作母,日渐长大而那位陛下,却是分毫未动。 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看着谢氏一步一步从婕妤升到昭仪再升到贵妃,丝毫没有动摇未央宫地位的半分打算! 抱琴只要略略一细想,就觉得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钟情呆呆地坐在那里缓了许久,先不论抱琴所言,有几分实情,几分揣测至少这么一来,有一件事,倒是完全解释清楚了! ——他年阮厚昔年救的如何是钟宝林,他救得是当年自己没来得及救下的苏宝林的倒影! 这么些年他心底最根本的欲望,恐怕是向婉贵妃复仇索命吧! 这么多年,可真是难为他了忍辱负重地呆在自己身边这么久,兢兢业业,劳心劳力,谁成想,自己却是个扶不起的刘阿斗,与婉贵妃纵是有昔年鸢尾花之仇,却是忍气吞声,上辈子一直憋到再度有孕都鲜少与其正面交锋,更别说是斗得你死我活了 钟情突然又悟了,自己原先只是想不明白,自己当时倘若难产死了,谁人又能真正得利呢?如今却是乍然醒悟,如果下手之人的目的,完全不在得利,而在复仇呢?! 如果她前脚刚去,后脚就翻出了昔年婉贵妃在未央宫时用鸢尾花毒害她之事以当时成帝与谢家已经山雨欲来的紧张局势,纵然成帝清楚婉贵妃不是真正下手之人,难道成帝就会因此放过了她么?这是多么好的师出之‘名’啊,不是么? 钟情捂住额头,突然又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 ——是了,婉贵妃在上一辈子,最后是怎么死的来着? 在钟情去世后不到半年的时间内,夜上牵星楼,一跃而下。 十丈高阁,钟情听路过的宫人们道,几乎把婉贵妃摔成了一团肉泥可真是,不得好死! 真是不得好死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59章 年阮厚 洛阳, 皇宫, 慎刑司。 “钟妃娘娘, 请, ”慎刑司的掌事大太监章环亲手执了钥匙领着钟情进来, 入得最内的一个单间, 打开锁链, 缓缓地退开半步, 留钟情与里面的人说话的私密空间,只是不免多嘴提醒了句, “虽用过几道刑了, 但犯人年氏嘴巴紧的很,一直咬死了自己没有谋害陛下,是冤屈的娘娘还是需得小心为上, 谨防犯人暴起, 伤了您的玉体。” 拘惠从钟情身后跟着进了来,冲着那大太监章环微微点头,轻声客气道:“奴婢们都省的, 有劳章公公了。” 这便是要章环避让的意思了。 章环便知情识趣地领着慎刑司的宫仆们退出了百步以外。 钟情缓缓上前,走到被吊在铁锁链之上的年阮厚面前。 拘惠把手轻轻地按在剑上, 这剑还是她入宫以来为着今日这遭第一次随身带出永寿宫, 她的眼睛一眨也不眨,警惕地盯着年阮厚的每一丝神态, 一旦对方的言行分毫的不对, 她便能立刻暴起, 一剑毙命! 钟情轻轻地开了口:“年太医,好久不见。” 慎刑司的大牢里并没有外边传言的那般阴森可怖,刑具整整齐齐地挂在墙上,虽然不多明亮,但也都洗得干干净净的,只是不能让人盯着细思细想,否则一旦联想起各自的用处来,那就让人不寒而栗了。 但牢里的气氛,却终究是缠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暗潮湿,让钟情初初在年阮厚面前站了站,就觉得浑身上下不舒服了起来。 于是钟情便决定速战速决。 年阮厚有气无力地抬了抬脸,他身上薄薄的一层蔽体之衣已经被自己身上殷红的血浸的只剩下一层又一层的暗色,钟情心道,这便应当确实是如先前那大太监所言,是“用过几道刑”了。 “钟妃娘娘,”见到来人是钟情,年阮厚虚弱的脸上,浮起一分不容错辨的惊诧之意,他只说了四个字,便又虚弱地接连喘息了好几口气,似乎有些自惭形秽一般,将自己遍体鳞伤、甚至几乎称得上是“丑陋可怖”的身体又往暗影里躲了一躲,遮了一遮,然后才难掩震惊地继续询问钟情道,“您怎么来了?” 好问题,钟情垂了垂眼睫,心知年阮厚是事到如今,都还不知自己是为何落到这般田地了。 “广阳宫的新晋宫嫔岚宝林,”钟情淡淡地开口问道,“在你入狱后求到了本宫这里,你认得她?她是你什么人?” 年阮厚的眼睫轻轻地颤了颤,片刻后,缓声答道:“微臣少时,随祖母与母亲寓居苏杭,曾与苏家比邻而居。” “那她阿姊,”钟情抬了抬眼,目光中寒气四射,冷冷地望向年阮厚,一字一顿地问道,“昔年为陛下生大皇子而死的苏宝林,与你又是什么干系!” 年阮厚的脸色变了几变,须臾后,似乎突然想明白了什么,认真地瞧着钟情脸上的神色,不答反问:“娘娘是因为知道了这件事,见疑于微臣,就此疏远了微臣去么?” 然后不待钟情开口,年阮厚便复又低低地笑了出来,苦笑着自问自答道:“可是钟妃娘娘微臣从未有心,蒙骗过您啊昔年苏家阿姊在未央宫时,身边跟着的便是抱琴姑娘,微臣原以为,娘娘您是早知道的啊” 钟情面色微微变了一变。 “微臣母亲只生了微臣一个,”年阮厚轻轻地笑了一下,难掩疲倦道,“苏家阿姊自幼乖巧懂事,母亲喜爱她,便将她认下作了义女,后来各自辗转分离,微臣也是进了太医院之后,才知道阿姊已然入宫做了陛下的宫嫔,可惜二度相逢后不久,阿姊便因难产而亡钟妃娘娘,微臣倘若有心想对您瞒下自己与阿姊的关系,怎会让知晓旧事的抱琴姑娘一直留在您身边呢?钟妃娘娘,不论您信与不信,这些旧事,微臣从未想过要隐瞒与您的,只是往常,也不知该从何开口罢了。” 钟情隐约意识到,自己寻找的方向似乎与事实隐约出了些偏差。 不过她依然没有轻信年阮厚的所有,只微微眯了眯眼睛,继续毫不客气地追问道:“你知道你义姐昔年是怎么死的吧?未央宫里的鸢尾花,年太医,你当时出现的太及时了吧!” 年阮厚闭了闭眼,察觉出钟情话中的质问怀疑之意,突然心灰意冷,抿了抿唇,什么都不想说了。 也什么都不想解释了。 “你待在本宫身边,却一直在寻找机会,”钟情扬了扬眉毛,已经觉得哪里不大对了,“为苏宝林向婉贵妃报仇?” “不错,”年阮厚骤然狂笑,一边笑一边疯狂地挣动了起来,拘惠见势不对,直接拔剑横在了年阮厚的脖颈之上,年阮厚却分毫不惧,只一边笑着,一边抬起头,认真地看着钟情,眼睛里缓缓地流下了两行搀着血气的泪水,一字一顿地咬牙道,“苏家阿姊死的不明不白,陛下明知道这其中有隐情,却十年如一日地隐而不发,我既为唤过她一声姐姐,便不得不为她追查真相但是娘娘!” 年阮厚昂起头,丝毫不顾拘惠手中的剑已经在自己的脖子上划出了丝丝血迹,对着钟情高声道:“我年氏世代为医,悬壶救世,我年阮厚受历代祖宗箴言教诲,受父母耳提面命,今日敢以这项上人头担保,毕生所学,从未用过哪怕一丝一毫于害人的路子上!” 事到如今,年阮厚就是再迟钝,也能隐约地反应过来,自己究竟是为何莫名其妙地便被下到了这慎刑司的大牢里来了。 竟然是钟妃娘娘?竟然是钟妃娘娘! 年阮厚既觉得不可置信,而不可置信之外,更是深深地自嘲与狂笑。 笑自己“自古多情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钟妃娘娘,”年阮厚绝望地闭了闭眼,已经懒怠再去说什么“微臣若有心害你,这六年间,已经不知道能有多少次下手的机会了”,只轻轻吸了一口气,深深地看着钟情,一字一度地赌咒发誓道,“我,年阮厚,若是生过半分害您的心思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生生世世,不能为人!” “无论娘娘信或不信,”年阮厚在喉咙间发出一声含糊的哽咽,颤声追忆道,“这么些年,这么些年,从未央宫到永寿宫微臣从来,从来都是” 倾慕娘娘的风姿已久 只是有些话,事到如今,却是再也不用说出口了。 钟情咬了咬牙,突然抬手,一把夺过拘惠手中的剑,用一种让人一观便是外行的手势握着,横在年阮厚颈前,一字一顿地逼问他:“你当真从无心害我?哪怕,哪怕是为了苏鸣岚?” 年阮厚嘲讽地弯了弯嘴角,神情间流露出一种已经不屑置辩的落拓与心死。 “那若是,”钟情逼近,死死地盯着年阮厚面上的每一丝神色,继续寒声追问道,“为了大皇子,为了大皇子的身家性命呢?你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昔日义姐唯一留下的骨血去死么?!” 年阮厚面色微变,瞳孔骤缩,瞬息之后,正想张嘴分辨些什么,于钟情而言,却已经不需要了。 ——只要他生过那一瞬间的迟疑,对于上辈子那个对他毫不设防的自己来说,就已经是一个必死之局了! 钟情举起手中剑,冲着年阮厚的胸膛,狠狠地扎了下去。 剑入胸骨,卡的钟情插不进去也拔不出来,索性便就着这个姿势,居高临下地冷冷审视着弯下腰痛得要吐血的年阮厚,寒声质问他:“你当真敢发誓,你这二十余年,从未用毕生所学,动过半分害人之心? ” “我年家悬壶救世,”年阮厚咬牙抬头,盯着钟情的双眼,一字一顿地告诉她,“医者仁心,从不害人!我们纵是要报仇,也是堂堂正正地报!” 罢了,年阮厚倦怠地想,与她说这么多做什么,她若信我,今日便不会这般问我,她既不信我,我多说再多也是无益。 死在她手里,倒也算自己求仁得仁一场了! 年阮厚闭上眼睛,已经失去了所有挣扎辩解的心力。 “好一个堂堂正正,”钟情却退开一步,松开手中剑,寒声道,“又好一个‘从不害人’!” “本宫今次,便信你一场带着你的家小细软今日内滚出洛阳,有生之年,倘若再叫本宫在洛阳城内遇着你,必然取你性命,绝不手软!” 钟情带着自己被溅了一身的鲜血回了永寿宫,抱琴大呼小叫地扑过来,一句话还没问出口,钟情便直接晕厥了过去。 昏倒之前,映入眼帘的,是所有人惊慌失措的表情。 ——————————————————————————————————————— 洛阳皇宫,谨身殿。 白绸飘飘,香雾缭绕。 武宗皇帝优哉游哉地躺在龙床之上,微微阖眼,似乎被人取了一碗又一碗腕上血的不是他自己,而是旁人。 “陛下,”道士张云岭恭谨地跪在武宗皇帝塌前,轻声禀告道,“道坛已设,阵法已备陛下若是无碍,那贫道便继续了不知陛下,想回到什么时候?” “嗯,”武宗皇帝轻轻地笑了笑,略一思索,将自己心中本来思量好的答案先咽下,转而反问张云岭道,“对了,朕的身体支撑不了太久吧?一年能撑得住么?” 张云岭脸上便现出了些许的为难之意,恭谨委婉地表示道:“陛下天命之子,有真龙之气护体,常人不行的,陛下自然是可以的。” 那便是委婉地告诉自己怕是撑不了一年了武宗皇帝懒懒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暗道这臭道士哪里学的朝上那些大臣的弯弯绕绕功夫,说个话都说不利索,罢了,左右如今可就他一个可堪得一用之人,砍了就彻底没人了,一年就一年吧 武宗皇帝惋惜地叹了一口气,不过这样一来,却是不用左右为难了,只有一年的时间的话,几乎就不用丝毫的犹豫,武宗皇帝直接道:“朕要回到朕母妃初怀慜儿那时朕要杀了那些小人,护着母妃与慜儿的平安!” 张云岭恭敬地叩了叩首,一挥桃木剑,阵法起。 意识悠悠地荡开之前,武宗皇帝听到的最后一声,是已经有十余年再未开口说话的妹妹,惊声喊出的那句“哥哥!” 可惜他还来不及惊坐而起,震惊于羲悦竟然开口了,放在谨慎殿内的意识,便彻底消散于了天地。 羲悦长公主迟一步冲了进来,跪在武宗皇帝塌前,泣不成声。 左右七嘴八舌地劝道:“长公主要保重身体啊!”、“是啊还有孩子呢,殿下要想想您腹中的孩子啊!”、“长宁侯呢?谁去快去把长宁侯唤来,长公主要晕过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60章 武念慈 洛阳皇宫, 练武房。 午后的阳光飘飘扬扬地透过窗柩洒了进来, 盖在里面打架打累了之后就近胡乱躺下睡姿各异、四仰八叉地挤在一张美人榻上的三个少年郎君身上, 须臾后, 睡得正香的三个少年之中, 躺得最靠里的那个眼睫轻轻颤了颤, 瞬息之内, 身手敏捷地从榻上兔起鹘落地一跃, 轻轻点地,没有惊醒旁边的任何一个。 武宗皇帝怀着对妹妹羲悦竟然突然开口说话的震惊缓缓张开了眼睛, 发现少年的自己正毫不讲究尊贵高下的与两个少年郎挤成一团的睡在一起, 武宗皇帝并不是一个素有架子的帝王,但毕竟是做了十来年的皇帝了,乍来这么一下, 还真是被狠狠地吓了一跳, 颇为不自在地赶紧起来了。 武宗皇帝略略一打量周围的环境,便立刻颇有感触地回忆起来,这里是自己少年时期日常混迹、挥洒汗水和不必要的多余精力的练武房, 而榻上的两个少年 大头倒算了,当初被困在大草原上时, 彼此光着屁股偷胡人衣裳的时候都是有的, 互相之间什么没见过,但另外那个武宗皇帝眉梢微皱, 目光颇有些锐利地落在了榻上那个面容姣好、肤色苍白的少年身上——他不是二哥, 也不是大头, 他是谁?他怎么会在自己床上?! 郇瑾自幼便对旁人的目光尤其敏感,武宗皇帝又是仗着二人熟睡,眼神肆无忌惮地到处打量,郇瑾乍一惊醒,对上武宗皇帝探究的眼神,脸色立刻就变了。 几乎是毫不犹豫的,郇瑾顺手抽出睡前就近放在美人榻边的双手剑之一,直取武宗皇帝心口! ——一出手便是必杀之招,倒是好狠毒的心思! 只是未免,也太稚嫩了些! 武宗皇帝略一闪身,擦着剑锋避过,双指一挑,夹住郇瑾手中的剑身,再狠狠一用力——练武房给皇子、伴读们练习所备的武器,自然不可能有多锐利锋强,那剑身几乎是毫无疑义的,便被武宗皇帝单手折断了! 郇瑾面色大变,回身跃于榻上,狠狠地踹了一脚正睡得死沉的傅怀信,然后不待傅怀信惊醒,强撑着气势疾言厉色对武宗皇帝呵斥道:“你是什么人?你不是我表弟!你把殿下弄到哪里去了!” 只是毕竟还是个孩子,那被断剑划破的手,微微垂落在身侧,指尖颤动不停,就武宗皇帝看来,几乎是有些色厉内荏了。 但倒是一种让人心软的“色厉内荏”。 武宗皇帝笑了笑,倒是起了逗弄的心思,反问道:“我如何就不是你表弟了?我们明明方才还睡在一张塌上,怎的你一起来便翻脸不认人?” 心中却不由微微纳罕,这是我哪个便宜哥哥的表兄弟,心眼多的快比得上筛子了,这么欠揍的一个小子,前世倒是不曾见过? 郇瑾指尖颤动不停,眼眸中警惕戒备疑惑惶然之色接连交错,片刻之后,警戒之色缓缓退去,垂下眼睫,不好意思般羞涩地笑了笑,小脸通红道:“对不住,对不住表弟,我,我睡糊涂了,我脑子方才不清楚你,你没事吧?” 郇瑾一边口中不住地道歉,一边缓缓地靠到武宗皇帝身旁,低头作势要去查探武宗皇帝方才被他差点击到的伤处小小年纪,变脸的速度,倒是叫武宗皇帝叹为观止了。 “我无碍,”武宗皇帝一把擒住郇瑾靠近后乍然暴起从袖中顺出的匕首,反手一个错身,郇瑾眼前一花,那匕首已经到了武宗皇帝手中,再定睛去看,已经被武宗皇帝夹在手中挟持在了郇瑾的脖子间,武宗皇帝此时才又施施然地补充上了后半句,“如果表哥再把袖子里的匕首收一收的话,我就更无碍了表哥待表弟这般的狠毒刻薄,可真是让人闻者落泪、见者伤心啊” 武宗皇帝揶揄的话说出一半,脸上怡然自得的笑意便缓缓退去了。 傅怀信手中,潺水剑已然出鞘,直指武宗皇帝心口。 ——那把曾经追随虞宁侯上过宣府战场、后来更是跟着傅怀信在青州战场上大放异彩、据传曾是景帝从江南第一杀手潺水客手中夺来授予自己最心爱的子侄渔阳侯的潺水剑自然是当世难得的神兵利器,吹毛断发,锋锐无匹。 武宗皇帝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竟然还会被潺水剑指着心口。 “你是什么人?”傅怀信冷冷地审视着挟持着郇瑾的武宗皇帝,投鼠忌器之下,只能先行缓兵之计,冷冷地质问道,“殿下在哪里?你们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交出殿下,饶尔等一个全尸!” 傅怀信就是再迟钝,也知道四殿下是不会无缘无故地就突然唤自己的表弟叫起“表哥”来了! 武宗皇帝不由暗自郁闷了,暗道朕的伪装就这么差么?一过来就一个两个的,全都能看透了而且也不对啊,当年在练武房的时候,朕的伴读不是崔七和卢四俩废物点心么?今日这两个是打哪里来的?大头也就算了,早遇着晚遇着早晚都是要遇着,除了感觉他这辈子好像比当初脑子好使了些倒也没旁的了,脑子好使也挺好的,至少以后不拖累羲悦肚子里孩子的智商可是眼下手里这个自称是自己“表哥”的少年,又是从哪里来的啊? 武宗皇帝漫无边际地跑神之间,傅怀信见他不答,却是按捺不住焦躁地再往前推了半步,厉声喝问道:“殿下在哪里?!” 武宗皇帝沉沉地叹了口气,难得的,心头掠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转过脸来,直视着傅怀信的双眼,悍然道:“大头,朕的大司马大将军连你,也要拿剑指着朕了么?!” 傅怀信面色一变,迎着那双慷慨中带着丝丝悲怆的眸子,心里竟然略过了一丝奇妙的熟悉感,手一抖,情不自禁地便将剑尖垂了下去。 “你是哪里来的孤魂野鬼?!”郇瑾却是乍然暴起,趁着武宗皇帝不备,一下子挣开了辖制,痛骂他道,“竟敢占了我表弟的身子!还不快速速给我滚出来!” “朕这一生南征北战,平蛮乱灭异族,”武宗皇帝丝毫不把郇瑾的些许挣扎看在眼里,背手而立,傲然道,“朕的功业,举世无双!” “朕不是什么孤魂野鬼,”武宗皇帝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略有些不自在地垂下头摸了摸鼻尖,含糊道,“朕只是来自日后,你们自然无从听说朕暂且既往不咎你是什么人?!” 傅怀信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少年面色骤然几番惊变,在沧桑傲然与惊异惶惑中变来变去,几番变化,最终停留在了傅怀信往日熟悉的模样。 允僖只觉得自己一觉醒来,脑子都睡大了一倍! “信哥儿,你拿剑指着我做什么!”允僖暴走了,先把傅怀信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然后一扭头,就想骂郇瑾,出口之前才险而又险地发现郇瑾才是被自己差点捅了的那个,讪讪地闭嘴,转而去骂自己身体里那个来历不明的“孤魂野鬼”:“喂!你究竟是个什么人?为何要伤我表弟!算了这不重要了,你倒是先从我的身体里滚出去啊啊啊啊!” “不对啊,”武宗皇帝顿了顿,情不自禁地开口询问道,“你们两个,到底谁是表哥,谁是表弟?!” 武宗皇帝一说话,便又是借用了允僖的嘴巴,从外人看来,不免是颇为滑稽的自言自语的一幕,可惜此时无论是傅怀信还是郇瑾,谁都笑不出来。 允僖更是登时抓狂了,意识清醒地感受到自己身体不受控与方才睡得浑浑噩噩间随着身体乱走乱动的感觉还是截然不同的,暴躁的允僖抓狂暴走道:“当然是我是啊啊啊!” 郇瑾顿了顿,非常识时务地低头表示:“殿下是表哥。” 武宗皇帝: 武宗皇帝:朕暴露的真冤。 巨冤。 朕就说,大头从来就没有朕聪明,怎么可能换了一辈子,空长了年纪的朕还瞒不过大头的脑子呢?问题原来出在这儿了! “这不是重点,”允僖抓狂了,“重点是你是谁啊啊啊啊!” “四郎,”武宗皇帝就着明亮琉璃窗上的倒影,眼神温柔,语气近乎于缠绵地回答对方,“吾名,武念慈。” “你可以叫我,念慈兄。” “不对啊,”允僖皱眉不悦道,“为什么你还是哥哥啊?” 傅怀信: 郇瑾: 郇瑾:殿下,重点是他认得你啊殿下?!他还知道你行四! 武宗皇帝: 武宗皇帝抬起手,轻轻松松,拎起了方才三个少年所睡的美人榻。 允僖:哇! 武宗皇帝彬彬有礼、客气备至地表示:“这样可以了么,四郎?来叫一声哥哥听听吧。” 看着远处窝到一个墙角里自言自语的某个,或者说某“两个”人,郇瑾面色变了几变,走到两眼放空、神情呆滞的傅怀信身旁,狠狠地推了推他,恶声恶气道:“你发什么呆,殿下都这样了,你还不赶紧想想我们如今该怎么办?你不是被人家一句‘大司马大将军’就给收买了吧?” “朕的大司马大将军,”傅怀信缓缓地,艰难地抬起头来,深深地望向郇瑾,语气犹疑且震惊地反问道,“‘朕的’大司马大将军郇瑾,你觉得我日后,又能做谁的‘大司马大将军’?” 郇瑾的脸色猛地变了。 “这事儿不对!”傅怀信心中惊惧惶然交加,按了按手中佩剑,几乎是立刻便下了决定,“殿下这般情况,我们得速速去告知钟妃娘娘!” “不可!”郇瑾几乎是想也不想地便制止了傅怀信,断然否决道,“殿下正是情况不对,才更不能立刻告诉姑母!如果事情是你我所想的那般的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61章 表弟 傅怀信与郇瑾正是争执不下的时候, 谁都没有注意到, 一直分神留心注意着这边的武宗皇帝的脸色却是突兀地扭曲了一下。 允僖正问着问着呢, 问到一半, 突然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一阵熟悉的身体不受控感再次传来, 允僖头一昏, 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关在了一个黑暗狭小的小方盒子之内, 只能透过窗口,也就是自己的眼睛, 眼睁睁地看着外面发生的一幕又一幕, 而全然无能无力。 允僖好不容易被武宗皇帝安抚了大半的狂躁之情顿时再次浮上心头,呆在小方盒子内对着这个武念慈破口大骂,直骂他个狗血淋头。 可惜这些话, 只有与他同住一个身体内的武宗皇帝自己能听到了。 武宗皇帝抽了抽嘴角, 很明智地选择装聋,觉得暂时还是不要和这个小子探讨“我母亲就是你母亲”,“我妹妹也是你妹妹”这样于事实来说毫无意义的实情了 武宗皇帝突然出手, 挟雷霆之势,郇瑾几乎毫无抵抗之力, 便被他死死地钳住了脖子, 寒声质问道:“你叫郇瑾哪个郇字哪个瑾字?” 郇瑾被武宗皇帝掐得双目翻白,眼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暗藏着无限阴翳, 却又迫于情势, 不得不含恨答道:“旬耳郇,怀瑾握瑜的瑾你做什么?!” “那就对了!”武宗皇帝冷冷一笑,那笑容里带着无尽的残忍与轻蔑,叫对面的傅怀信一观惊心,几乎立刻就意识到了这人身上最大的一个问题——他的手上怕是染过万千条人命,不然不会有如此这般浓厚的,似从滔天血光中走出来的兵戈杀伐之意,只听武宗皇帝冷冷笑罢,又漫不经心地寒声追问了句,“青州司马郇叔越是你父亲吧?” “不,不错!”郇瑾挣扎着难得硬气了一回,艰难地吐出了这几个字,恨声道,“你想杀我?又与我父何干?!” “这便对了,”武宗皇帝从容不迫地笑了一下,然后脸上的轻描淡写之色骤然扭曲,猛地加大手上的气力,冷漠又残忍地发狠道,“这便说明朕今日没有杀错人与你父无关,与你郇瑾本人有关,你去九泉之下,跪着向青州昔年惨死的数万大庄子民忏悔吧!” 十年之后,青州北部柯尔腾人作乱,时逢西北十二盟重聚首,呼和韩大单于聚二十万铁骑陈兵大庄幽、蓟两州之边界,当时尚且还不是武宗皇帝的四皇子允僖带兵出征,与呼和韩大单于麾下的十二盟铁骑决战于漠河之上,互有胜负,九死一生,征战三年,结果一回头,好不容易把十二盟铁骑打趴下了,背后的青州老窝却被人给直线抄了! 且当时为柯尔腾人出谋划策的,还是大庄的一个汉人!!! 这个郇瑾,乃青州司马郇叔越之子,昔年默默无闻,不出世则已,一出世便是毒计无双!偷渡出境,为柯尔腾大王子献下的第一出水攻之计,便活活淹死了青州当时的数万军民! 其后的数年间,傅怀信领兵青州,更是不知道在这个郇瑾手上吃了多少次暗亏,最严重的一次,若非羲悦当时不顾危险千里奔骑前往施救,怕是自己这个最好的兄弟,就要死在这个恶毒的为柯尔腾人做事的汉人郇瑾手里了! 这样的祸害,武宗皇帝怎可留他活到十年后跑到柯尔腾人身边来祸害大庄的子民! 武宗皇帝骤然暴戾,郇瑾只觉得自己的颈骨咯吱作响,眼前一阵一阵的眩晕,却是已经要闭过气了。 傅怀信手中潺水剑出鞘,却被早有防备的武宗皇帝就势格开,再无用处,就在郇瑾几乎以为自己今日便要命丧与此的时候,脖子上那双如钢铁般渐渐锁紧的双手,却是骤然一松,放开了郇瑾。 郇瑾捂住脖子上的淤痕,咳得几乎要闭过气去。 允僖跪在地上,单手捂住自己的一只眼睛,脸上第一次,现出了与武宗皇帝一般的凌厉之色,一字一顿地寒声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东西从我的身体里滚、出、去,现在,立刻,马上!” 武宗皇帝只觉得神魂一噎,便被狠狠地压制在了一方漆黑狭小的盒子内,无手无脚,只余神魂,和一双可观外界的眼睛,顿时颇为拘束地不自在了起来。 练武房内,允僖跪在地上,额上汗水滴滴点点,打湿了一小片空地,傅怀信弯下腰,沉默不遇语地伸出手拉他起来。 允僖闭了闭眼,几乎有些脱力地站住了,歉然的目光扫向郇瑾,内疚道:“瑾表弟,你没事吧?” 郇瑾垂着头,轻轻地摇了摇头。 郇瑾的脖子上已经现出了一圈非常骇人的淤血,在他苍白如雪的肤色下,更衬得分外的触目惊心,允僖犹豫了一下,主动转身出去,摸了药膏过来,示意自己要给郇瑾擦药。 郇瑾乖乖地坐下,低头沉思了半晌,突然抬起脸,郑重其事地看向允僖,认真地请求道:“表哥,那个武念慈他还在你身体里么?你能把他叫出来么?我,我有事情想问他。” ——什么叫“跪着向青州昔年惨死的数万大庄子民忏悔?!” 郇瑾浑身上下,一遍又一遍地打着寒颤,不停地假设又不停地推翻了自己的假设:青州的数万子民因我而死么?我杀害了青州的数万子民么?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不可能!! 哪里都可以,为何却偏偏是青州呢青州是我的家乡,我怎么可能害了青州的子民呢?! 允僖顿了一下,冷冷地看着对面明亮的琉璃窗,面无表情地问道:“武念慈,你还在么?” 武宗皇帝感觉到黑匣子对自己的禁锢小了些余,犹豫了一下,他动了动嘴,知道是这身体里的另一个主人有意让出了主权,武宗皇帝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挠了挠头,觉得事情有些难办了。 迎着郇瑾刻毒中带着丝丝愤恨的双眼,武宗皇帝抿了抿唇,四两拨千斤地简单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这事情说来很没有意思,也很简单。你出世那年,父母家姊已经尽皆亡故,你是在青州刺史的追杀之下逃到的柯尔腾,而后为柯尔腾人献计,后来柯尔腾人在你的谋划下一度攻下了青州七座城池,柯尔腾那个大王子为了讨好你,下令但凡攻占的大庄城池,一律屠城三日。” 话到最后,武宗皇帝的语调里也难免带了些冷意,足足七座城池,近百万青州子民最后傅怀信领兵收复青州时,青州已经家家挂白幡,处处是白骨。 一直到武宗皇帝继位,为青州颁布了诸多宜于民生、修生养息的政令,青州历经近十年,都还没有彻底从当年的柯尔腾之乱里缓过来。 但武宗皇帝虽然对郇瑾全无好感,方才更是一见便起了杀心,但被少年的自己和傅大头一拦,武宗皇帝冷静下来,仔细思量了一番,却又突然放弃了杀郇瑾的打算。 ——这便是他话语之间,那句“很没有意思”的根源所在。 武宗皇帝没有告诉郇瑾的是,青州郇瑾当年横空出世后,武宗皇帝自然派下多方人马查探了此人的身世来历——他的父亲青州司马郇叔越,是被上司嫉妒构陷,在他出世的半年前被当时的青州刺史故意拦下后方粮道,活活拖死在青州对柯尔腾的战场上的,须知那时候的大庄,虽然东北、西北战场两处开花,但东北战场被当时尚且是四皇子的武宗皇帝及其手下各员大将稳稳拉住了十二盟主力,柯尔腾人在青州的作乱,本来只是小事一桩,不足挂齿,更不足为惧,怕也正是因为如此,那帮子官僚文臣们为了争功抢劳,便把区区一个微不足道的青州司马,活活地弃在了战场之上。 郇叔越死后,郇瑾的母亲击鼓鸣冤,上州府状告当时郇叔越的顶头上司,民告官,无论查实与否,一律先要滚一道钉板,郇瑾的母亲没有熬过去,当夜便去了,而他的家姊,则是在他们兄妹二人被做贼心虚的青州刺史派人追杀的路上,为了给弟弟挣得一线生机,被那些贼人追上后,活生生地奸淫而死。 而最让武宗皇帝郁闷的是,上一辈子的郇瑾,还不是被他们揍死的,而是人家自己突然有一天活腻味了,跑到当时已经僵持良久的两军阵前,对着大庄军队方面的主帅傅怀信破口大骂,道:“我是一个汉人?我是一个汉人怎么了?那不也正是那狗屁汉人害我父、杀我母、辱我姊此仇不报,我妄称为人,还当什么汉人!” 字字句句,泣血而鸣,活把当时前往阵前劝降的大庄监军骂了个狗血淋头、羞愧难忍,然后也不待傅怀信反应,自己从城墙上一跃而下,竟然是早就已经不想活了! 郇瑾死后,柯尔腾人兵败如山倒,傅怀信这才如有神助一般,一路收复了青州,最后差点有样学样地屠了柯尔腾人满族,最后那一瞬间的犹豫,一念之差,终究是放了对方老弱病残的族人一条生路,也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昔日郇瑾那城头喝骂的影响。 这事情细说起来真是很没有意思,是故武宗皇帝顿了一顿,只暗暗在心里告诉另外那位:“这是个能割得人满手血的利器你若想用他,就对他好些,莫让神兵染了戾气,不然到最后,就只有杀了他一条路可以选了!” 允僖微微一愣。 “我是在报仇是不是?”郇瑾双目通红地抬起头来,寒声道,“世人会去查我的父母兄弟是否在世是常情,但会去单独查我的姐妹却是未必你知道我有一个姐姐,且还只有一个姐姐,我姐姐她,她究竟是怎么死的?!” 可惜武宗皇帝已经闭嘴窝了回去,很光棍地向允僖表示:这题我不会,你来吧。 允僖犹豫了片刻,轻轻地伸出手去,握住了郇瑾捏紧的拳头,轻声安抚他:“瑾表弟无论如何,都还有我呢有我在,我保证你和如姐姐都不会有事的!” 郇瑾抬头看向允僖,眼眶一红,豆大的泪珠不要钱般一颗一颗滚了下来。 只有这时候,允僖才隐约感觉到,眼前这人,当真是自己的亲表兄弟一种责任感,油然而生。 允僖张开双臂,狠狠地抱了郇瑾一把。 傅怀信也靠过来,轻轻地捏了捏郇瑾的肩膀。 我说,武宗皇帝在允僖身体里轻轻咳嗽了一声,暗暗给允僖提建议道:其实你可以纳了这小子的姐姐,这小子脑子好使,真能为你所用的话,倒是 “你闭嘴!”允僖陡然暴怒,怒不可遏道:“那是我的亲表姐,我舅舅的亲女儿,我母妃大哥的女儿!你在出什么狗屁馊主意!” “他,他是,”武宗皇帝整个人懵逼了,难以置信道,“郇瑾是你的亲表弟?那那郇叔越,郇叔越是母妃是你母妃的大哥?!” 武宗皇帝的语调里,带了允僖没有留意,更无从去深思的颤抖。 允僖抿着嘴不想搭理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62章 有孕 钟情醒来的时候, 永寿宫的床榻之前, 已经挤满了各宫前来探访的太后、妃嫔。 钟情抬了抬眼, 有些疑惑地搭着抱琴的手半坐起, 下意识地把不解的目光先放到了床边不远处坐着的成帝身上, 成帝的面容里带着一种温和的憔悴, 似喜似忧, 似愁似悦, 见钟情醒来,倒是微微松了一口气, 倾身过来, 握住钟情的手,叹息道:“醒了就好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的?” 钟情自觉无碍,动了动手脚, 正想披了外衣起身, 先被满脸高兴、喜不自胜孝纯皇太后冲过来一把给按住了,往日里一贯对着钟情横挑鼻子竖挑眼的陆太后,难得的慈眉善目地拍了拍钟情的手, 压着声调轻言细语道:“坐着,坐着, 不用起来, 不必起来不讲究那些虚的,你保重自个儿的身体最重要” 钟情愣了愣, 两辈子里, 这是第二回孝纯皇太后对自己如此态度了, 而上一回则是在钟情震惊地看向成帝。 “徐太医刚刚诊过,”成帝紧了紧握着钟情的手,轻声道,“宝儿,你已经有快一个月的身孕了。” 钟情愣愣地看向成帝,好像自己的耳朵突然出了问题,或者是脑子出了什么差错,明明成帝所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完全能听得懂,拼凑到一起来,却是彻底不明白其中的意思了 ——什么叫“你已经有快一个月的身孕了”? 钟情并不是一个讨厌小孩子的人,恰恰相反,在她少女时期的未来规划里,只要能养得起,能多生几个,多子多福,这是个好事情,也是个好兆头但等她真生了允僖之后,却是之后一连六七年,数年如一日地服用避子丸,不是因为别的,而正是那时候的钟情才懵懵懂懂地意识到——单允僖一个孩子,她都未必能养的好、养的活她是不敢,更害怕于再去多生一个孩子了! 她再是想要孩子,可她更怕失去自己的孩子!——那份钻心剜骨的痛楚,天下间没有几个母亲能熬得住! 我不是,钟情喃喃地想,我不是一直在吃避子丸的么?是了,上辈子,好像也是吃着吃着便没用了,不然自己也不会在成帝灭谢家的山雨欲来之时突然有孕,只是孩子当时有都有了,无论是成帝还是钟情自己,心中都还是以欢喜居多的,钟情犹记得当时在夜晚的永寿宫里,成帝紧紧抱着自己,有些激动,亦有些释然,更藏着些许当时的钟情还不懂的意气风发,轻轻地在钟情耳边承诺道:“无妨,孩子来了便是与你我的缘分,你什么都不用想,安心养胎等这两个孩子出世后,便一切都安然无恙了!” 当时的钟情不明白,还奇怪于为何孩子出世了,就“一切都安然无恙了”?现今倒是早都悟了,成帝当时,怕是已经万事俱备,只欠对谢家直接发难的东风,本是筹谋着,在钟情腹中孩子呱呱落地前,就先彻底地解决了谢家这个自他登基以来就盘桓在心头难消难解的最大祸患! 可惜钟情提前发动,打了所有人,尤其是成帝个措手不及,最后更是一尸两命,难产而去,到那时候,成帝纵然是原先有满腔的筹谋计划,悲恸之下,也都尽皆彻底抛之脑后,再也无心去忍、去等,去寻求最佳的发难机会了! “我,”钟情傻愣愣地抬起头,仍还沉浸在震惊中难以自拔,呆呆地望着成帝,反问道,“我真怀孕了?都有快一个月了?我怎么,怎么什么感觉都没有,我真是怀孕了么?” 她这副震惊到难以附加的状态,倒是把殿内的所有人都逗出了几分笑模样,拘惠、抱琴齐齐抿嘴偷笑,雪盏咋咋呼呼地正想开口说些什么,被拘惠轻轻打了一下,看了看殿内的情形,悻悻然地闭上了嘴。 孝纯皇太后坐到床边,拉着钟情的手,慈祥和蔼极了,与钟情打趣道:“你这傻孩子,这怀孕的头一个月,哪里有反应的呢?徐太医于这妇儿之道上,素有‘铁口直断’之名,他既说你是有了,你便必然是有了,安心养着便是,来年为皇上生个大胖小子出来,哀家亲自给你备一份厚厚的赏赐!” 成帝忍不住低头,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像是有些想笑,又要忍着笑的意思。 傅皇后站在孝纯皇太后身后,也淡淡地开了口,语气平静无波道:“钟妃二度有孕,乃是阖宫上下的大喜事,陛下这后宫里,也有好些年没有孩子出生了,钟妃怀嗣有功,这位分也该再动一动了,只是不知依陛下心中,可否已经有了属意的” 钟情陡然一惊,想也不想便直接开口拒绝了:“不必了!” “我,嫔妾的意思是,”钟情低下头,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如今尚且一片平坦的小腹,轻轻叹息道,“封恩赏赐什么的还是都等孩子平安落地了再说吧。” 语气里不由自主地,便带了些许莫名的悲观消极之意。 成帝眉目微凝。 孝纯皇太后脸上的神色也顿时不大好看了些,只是碍于钟情如今正怀着孩子,忍了又忍,才把到嘴的呵斥给咽了回去。 钟情却是无法不去悲观消极、多思多虑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除了比上一世来的早了一年多之外,同样是意料之外的怀孕,同样是被孝纯皇太后寄予厚望的孩子,同样是皇后主动开口,为她请封 甚至连孝纯皇太后与傅皇后方才说的那两段话,与上一世而较,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出入! 钟情却是如何也不想再去做那个在凉天残夜里绝望地血崩而亡、一尸两命地死在永寿宫的产房之内的“钟贤妃”了! 傅皇后被钟情拦腰截断了话,脸上的神色也依然是一贯的冷冷淡淡,瞧不出什么高兴抑或不高兴的端倪来,倒是成帝,瞧出了钟情面上的恹恹之色,看她兴致不是太高,似还有些困倦的模样,便起身发后撵了人:“钟妃刚醒,身子骨还没缓回来,还是让她再多休息会儿,等精气神好些,再招呼大家吧。” 孝纯皇太后听得连连点头,赶忙站了起来,不迭地应声道:“是这个理儿,皇上说的在理儿,哀家看咱们还是都先各自回去吧,一群人堵在这里,反而扰了钟妃休息。” 一行人遂又浩浩荡荡地退出来,而另一头,正是乍逢变故、单方面与自己身体内的武念慈断绝交情、拒绝交流的允僖,却是在练武房之内,接到了抱画遣来的永寿宫小宫女报喜的讯息,与傅怀信、郇瑾二人对视一眼,三小只急急忙忙地往永寿宫走,临进门时,正好与退出来的各宫嫔妃打了个照面。 瞅见走在最前头的慈宁宫孝端皇太后的那一刹那,允僖身上的气势陡然变了,那一瞬间迸发的杀意,叫身侧的傅怀信与郇瑾二人齐刷刷的汗毛耸立,感到一阵的脊背发凉。 ——与这阵杀气比起来,方才在练武房之内意欲绞杀郇瑾时的武念慈,几乎称得上是漫不经心、随手而为了! 允僖赶忙沉下心来集中精神,把体内武念慈的意志给压了下去,见孝端皇太后敏锐地回身看了过来,允僖还仰起脸对老人家傻呵呵地笑了一下。 孝端皇太后愣了一下,也回头对着允僖慈蔼地呵呵一笑。 孝端皇太后转身离去后,允僖不悦地在心底问武念慈道:“武念慈,你凶我皇祖母做什么?我可警告你,不要借着我的身体到处乱杀人!” 一路上都沉浸于“枉死的郇叔越竟然是朕母妃的大哥”、“那该遭天杀的差点坑死大头的青州郇瑾竟然是朕血脉相连的亲表弟”而哑然静寂下来的武宗皇帝,却是在看到孝端皇太后的那一刻,就头脑发热,完全无法抑制自己浑身上下的恨意与杀气。 “她是你的皇祖母?”武念慈在允僖的脑子里古怪地笑了笑,讥讽允僖道,“四皇子殿下,您只有两个皇祖母,一个在生你父皇是便难产去了,一个是慈仁宫里的陆太后还要我来提醒你么,这个姓白的,可与你分毫的干系也没有!” ——孝端老贼,迟早有一天,朕要再亲手杀你一回! 武宗皇帝的眼睛恨得要滴出血来,如果他现在有眼睛的话。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允僖微微站定,敏锐的意识到了武念慈话中的未尽之意,“你该不会想说,白祖母可能会有心加害于我吧?” 孝端皇太后的慈宁宫里日久天长地散发着一股子普度众生的慈悲气息,那位白太后人到中年丧子丧夫,选储扶帝的大风大浪也都经过了,到得晚年,就日常茹素,专注于吃斋念佛那一套。允僖往常虽与那边不多亲近,但孝道伦理在上,那毕竟是他名义上的皇祖母,他往常,也从未生过不敬之心的 允僖心中所想的,武宗皇帝自然听得一清二楚,他冷冷一笑,寒声道:“日常茹素?吃斋念佛?怕不是害的人太多,怕晚上有鬼来敲门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63章 金钗石斛 允僖神色一凛, 正欲继续追问, 却听武念慈突然提醒了句“别发呆, 你父皇来了!”允僖一抬头, 果然见成帝走了出来, 正微微侧目, 打量着永寿宫主殿外的廊檐下摆放的几盆名贵且娇弱的兰花, 看了片刻, 突然皱了皱眉,不悦地对宫人吩咐道:“钟妃如今有孕在身, 这些什么花啊草啊的, 不论哪里来的,全都一径给朕撤下去吧。” 允僖囧了囧,心道我母妃怀孕又与这兰花碍着什么了, 父皇也是大惊小怪, 武宗皇帝听到,却是当即在心底厉声地反驳他:“你父皇是对的,你给我上点心, 妇人怀孕之时,最是容易被人动手脚, 一个弄不好, 那可是一尸两命的事情!” 允僖心下一凝,瞬息后又即刻升腾起一阵一阵的恼怒, 正想斥责武念慈“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就不能说点好的”, 一个分神没注意, 却是撞到了一个正从里面出来的宫嫔身上,允僖赶忙收敛心神,仰起脸向眼前这位永和宫的沈婕妤娘娘致歉:“沈母妃,您没事吧?” 沈婕妤却似乎是略略有些出神的模样,待听得允僖开口,这才恍然地醒过神来,掩饰着什么一般仓促地低下头笑了笑,敷衍道:“嫔妾无妨,殿下还好吧?” 只是脸上那笑容,怎么看怎么的勉强。 这回都不用武宗皇帝提醒,允僖自己便约莫看出来了——这位永和宫沈婕妤的神色,可是不大对啊! 允僖皱眉不解间,熟悉的眩晕感突然袭来,还不待他暴躁发火,便听得武念慈压低了声音,靠到那位永和宫的沈婕妤身旁,缓缓道:“那兰花,不大对吧?” 沈婕妤惊惶地攥紧了自己手中的帕子。 “那兰花,”武念慈缓缓抬眸,眼角里暗藏了无限的阴翳,一字一顿寒声道,“可是你送来这永寿宫的吧?!你可想好了,如今一句话都不说是舒服了,待到日后查出什么问题来的时候,还有人会再信你一面之词的辩解么?真到了那时候你猜,我父皇是会杀了你,还是会杀了你?!” 上一世并没有沈氏给永寿宫送春兰的事情,武宗皇帝心知,自己这一举动是非常冒险的,他甚至连这春兰与永和宫那沈氏有没有干系都不知道,而上一世母妃的死,查到最后,也确实是这沈氏无多大干系的但他如今全靠着这一腔孤勇,以及自己在战场上数百次出生入死的濒危之际练就的第六感,便毫不犹豫地开口,诈了这么一下! ——太多次经不得丝毫犹豫的、“不是你死便是我活”的以命相搏的场面,练就了武宗皇帝“但凡只要有一成能成功的机会,便敢面不改色地大胆下注”的杀伐果决之气,或者换句话说,他就是个十成十的赌徒心理。 不过幸运的是,每一次,他都是赌对的那个! 这一回也不例外。 允僖几乎傻了一般,就眼睁睁地看着沈婕妤脸上的神色变了几变,然后猛地一转身,毫不犹豫地扬声叫住了成帝:“陛下且慢!这春兰,这春兰不大对劲!” 此言一出,永寿宫内还未走完的宫嫔们尽皆愣住了。 成帝更是脸色大变,立刻寒声接道:“怎么不对?哪里不对?!” 沈婕妤迎着成帝阴沉的视线,惊惶地攒了攒手里的帕子,然后下意识地回头瞟了允僖一眼,迎着允僖傻乎乎的呆滞目光,却像是获得了莫大的勇气一般,冲成帝福了福身子,然后鼓足了一口气大步流星地走到永寿宫廊下尚未来得及被宫人搬下去的春兰面前,发狠地举起了其中一株颇为名贵的,允僖约莫记得,似乎是叫“金钗石斛”的兰花,然后往地上狠狠地一砸! 盆瓷分溅,灰土横飞,沈婕妤毫不在意地跪在地上,悉心地抹开了那株金钗石斛的根茎。 ——那被沈婕妤握在手中的根茎之处,却是泛着浅浅的灰白色! 沈婕妤暗道一声果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了缓语调,整理了一番言辞,思路清晰地告诉成帝:“金钗石斛是一种很娇气的兰花,它对生长环境的要求极为苛刻,光、温、水湿、养分缺一不可满宫上下,只有嫔妾宫里养着活的金钗石斛,而这一盆,也是嫔妾亲自从永和宫的老株上分出来的一株嫔妾分根之时,再三小心,非常确定,嫔妾当初分出来的那一株,是没有伤到根的!” “陛下有所不知,金钗石斛的生长良好与否,与其根的长短、粗细及多少紧密相关,而金钗石斛的成活根在一年中有两次明显的生长旺盛期,第一次是在三到五月,也就是当下,第二次则在九到十月根生长旺盛之时,植株亦然会迅速抽枝拔条,根部会显出相当明显的嫩绿色或者淡绿色才对!” 沈婕妤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在场听懂的却没有几个,刚刚走到门口又折回来的孝纯皇太后听了,更是头痛地抚了抚额头,无语道:“只是根没有长好,兴许是永寿宫的气候不合适呢,钟妃也不是多会养兰的人,沈婕妤也别太小题大做了吧” “太后娘娘还不明白么?!”沈婕妤猛地抬起头,惊怒交加道,“这金钗石斛被人动过,长得却依然郁郁葱葱,只是与本宫那里同期分出来的那一批相较,长势要迟缓些而已!而金钗石斛被伤到的根茎,只要在六月份的雨季里吸收了充足的水分便能重新恢复活力,由灰白色变为嫩白色再到嫩绿色也就是说,再过两三个月,便是把花砸了刨出根来,也什么差别都看不出来了!动手的人不仅不会是几乎不懂养兰的钟妃娘娘,而且还是个非常清楚兰花,至少是非常清楚这罕见又稀有的金钗石斛的生长习性之人!” 这样的人,怕是满永寿宫上下,也找不到一个符合条件的来! 不然钟妃当初失手打碎了那株素冠荷鼎之后,也不至于再叫人巴巴地抱到永和宫来请自己照看! 这才是让沈婕妤感到最毛骨悚然的一点所在:有这样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动了永寿宫里自己送过来的兰花,又再小心翼翼地掩盖到近乎天衣无缝的地步他们是想做什么?!可无论他们是想做什么,都不可能是在打着什么好主意的吧! 而亲手送出这盆兰花的自己沈婕妤全身发冷地跪在地上,一阵又一阵地打着寒颤,只觉得后怕不已。 ——四殿下说的是对的,钟妃娘娘如今怀着龙嗣,到了真出事的时候,自己便是浑身长嘴,也是说不清楚了! 沈婕妤跪在地上,只觉得自己初初撞破了一桩后宫阴私,全身上下一阵又一阵地发抖,腿软地几乎要跪都跪不住了。 成帝闭了闭眼,脸上的神色一时间可怕得宛如从地狱里爬出的罗刹阎王。 “你做的很对,很好,”成帝缓了一口气,嘉奖一般弯下腰,亲手拉了沈婕妤起来,双目中却不由自主射出了阵阵寒光,咬牙切齿地一字一顿道,“宣太医院,朕要把这兰花的土里的每一丝成分,都查个一清二楚!即刻,马上!” 允僖傻愣愣地看完了全程,整个人已经完全吓呆了,缓了好半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喃喃地心底问武念慈道:“有人要害我母妃?不,是要害我母妃肚子里的弟弟妹妹?为什么?我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武宗皇帝意识到待成帝缓过神来,迟早会关注到允僖这边,他还暂且不想与自己那位多疑深沉的父皇打交道,只好打定主意速战速决,飞快地在允僖的脑子里告诉他,“为什么从来不重要,重要的是谁做的,以及,如何杀了他们!” “时间有限,我先笼统地与你快速讲一遍,具体的问题你稍后一人独处时再问,别打断我!下面我讲的东西,非常非常重要,你要一个字一个字的,死死地记在自己的脑子里!” “你母妃如今肚子里怀着你父皇的一子一女,你父皇膝下如今只有四个儿子,你二哥先天不足身体不好,剩下的你们三个全都没有母族依靠!你闭嘴,我指的是生母,可以毫无保留地直接托付的生母母族!不要给我提谢家,谢家马上就要完蛋了!一旦你母妃再生出你父皇的第五个儿子来,整个后宫的平衡局势都会被打破,你明白么,你有一个弟弟,意味着的不仅仅只是你有一个弟弟那么简单,而是自此之后,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愿意把宝押在你们亲兄弟俩的身上!而有一些人,非常非常不愿意看到那一幕的出现!” “你的好祖母,孝端老贼,你的好妹妹,羲和那个贱人!还有你的好大哥裴允康!” “以及我接下来说的八个人,施杏、翡翠、苏鸣岚、年阮厚、崔钰、楚阳和你母妃身边那两个名唤‘抱棋’和‘念茶’的大丫鬟,与整个慈宁宫及程国公与荣国公两府,找到机会,全部杀了,一个不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64章 委屈 允僖一脸懵地听完, 脑子里空空如也, 只觉得武念慈方才报菜名一般报的一连串名字, 自己哪个哪个都不认识, 也一个都没记住, 下意识地心底追问道:“什么‘施杏’、‘翡翠’, 苏鸣岚又是谁?!年阮厚哪个, 哦, 年太医么?我已经好久没见他了,他也心怀不轨要害我母妃么, 不应该啊崔钰, 崔钰又是哪位啊?!” 听得似懂非懂、不明觉厉的四殿下又一次抓狂了,可惜他这次在心底再是追问几百遍,那个武念慈却是跟死了一样, 一声也不吭, 怎么戳都戳不活了,允僖气得险些要再一次破口大骂,终究是想到对方适才破了某个意图谋害自己母妃与弟弟妹妹的阴私, 缓了一缓,看在了这份恩情上, 便强行忍下了自己心底不体面的欲望, 只能把这份郁闷和暴躁强行转移到了其中自己唯一一个能听懂、且认识的人上——楚阳。 大哥身边那个总是满眼下流地在宫里的宫女们胸前打转、某次与傅怀让起冲突后,被傅怀让指着鼻子嗤笑“一脸的纵欲过度怕不是肾虚了吧”的荣国公府老三? “僖儿, ”成帝一回头, 看到允僖一行, 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招了招手,示意允僖过来,“你站在这里想什么呢?进去看看你母妃吧。” “哦,”允僖都不过脑子,随口应了句,“我在想楚阳是不是真的肾虚了” 成帝的眼角狠狠地抽了一下,脸色登时有些难看,正想开口呵斥他句什么,郇瑾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一脸为难地插口道:“陛,陛下我想殿下的意思是,楚家公子日常的某些言行是不是,有些过于出格了?” 成帝皱了皱眉,凝神望去,却见允僖张着嘴一脸不知道说什么为好的无奈表情,又见旁边的两个孩子,一个垂头沉默不语,一个一脸尴尬不适,仿佛自己日前撞破了什么不该撞破的场景、方才又说破了什么不应该说破的话一般,满眼的后悔不迭。 成帝陡然悟了,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寒声道:“老大真是越来越放肆了!这事儿不用你操心,你先进去看看你母妃吧。” 允僖满眼的“不是吧,这也行?!”的震惊无语,面上却是乖乖地垂下头应了一声,带着傅怀信和郇瑾就进了内室。 “这小子不错,”武宗皇帝此时才又突然悠悠然地冒出了声,在允僖心底建议道,“你以后要是不喜欢动脑子了,就把他当个挂件一样随身带着就成” “你现在又出来了?!”允僖抓狂道,“你刚才说的那些人,除了白祖母大哥和羲和,剩下的八个里我就认识俩!施杏翡翠是谁,苏鸣岚又是谁?!” “永和宫施贵人,羲和的养母,”武宗皇帝绕过允僖的第一个问题,只漫不经心地解释道,“翡翠是羲和身边的一个宫女,不知道这时候是在广阳宫还是永和宫,不过也无所谓了,这两个宫里转一圈,凡是叫‘翡翠’的全杀了就完了,苏鸣岚也是广阳宫的,干脆这两个宫一道收拾了算了,崔钰是母妃宫里的” 武宗皇帝说着说着,突然卡壳了。 允僖攒了满肚子的疑惑要问,还没开口,身体里的武念慈突然仓促地喊了一句“我突然有些不舒服,有事情以后再说,反正你先记着就行了”然后就又一次怎么戳也戳不活了。 允僖: 冷静,冷静,打人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更何况你也打不到他啊啊啊! 试试脑袋撞墙自残么?能把武念慈给撞出来么?!允僖想了想,突然感觉一阵头痛,便又悻悻然地放弃了。 就是这么两句话间,允僖三人已经绕过屏风,进了内间。 钟情正靠在抱枕上与拘惠小声说着话,雪盏站在旁边左摸摸右碰碰的,钟情一抬头,见是允僖三个过来了,顿时抿着嘴微微一笑,伸手招呼道:“僖儿们回来了,一个个的都满头的汗,怎么不先洗个澡换个衣裳再过来。” 允僖小心翼翼地走到钟情身前,心里突然涌现了一阵自己都难以理解的酸涩与情怯,顿了顿,他才有些迟钝地抬起头,呆呆地看着钟情,缓缓问道:“母妃,儿子可以,儿子可以摸一摸弟弟妹妹们么?” 内室的几个永寿宫的大宫女齐齐笑了起来,钟情微微坐起,笑着揶揄道:“当然可以不过僖儿现在摸,怕是也摸不出来。” 允僖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钟情如今尚且还什么都不显的肚子,只轻轻地摸了一下,顿时眼眶、鼻尖一阵酸涩,眼泪不由自主地就落了下来。 “武念慈,是你么是你在哭么?”允僖下意识地在心底追问道,可惜问了好半晌,却是没有得到丝毫的回应,不由郁闷地撇了撇嘴,暗道那厮怎么又跟刚才一样怎么戳都戳不活了,该不会是突然跑到别的什么地方去玩了吧?算了算了,不过不是武念慈的话,那是我,我在哭么? 我哭就我哭吧可我好好的,到底是在哭什么啊?允僖纳闷又郁闷地擦了擦眼泪,却发现这样不行,越擦眼泪越多,允僖不由微微囧了一下,却发现自己的眼泪就跟开了闸的水库一般,哇啦哇啦地往下流,完全不受本人的丝毫控制了,允僖一边囧着一边擦眼泪,一边擦眼泪一边囧。 “这是怎么了?”钟情低头一看,顿时被允僖脸上哗啦啦流着的眼泪狠狠地吓了一跳,忙不迭地将他拢到怀里,轻声细语地安慰着,“僖儿不哭啊,受了什么委屈,与阿娘说嘛,不哭不哭” 横跨着几十年的光阴与蹉跎,武宗皇帝再一次躺在自己母亲怀里时,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了鲜血与罪孽的双手,却是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了。 武宗皇帝想,阿娘,我这些年,确实受了许多委屈,羲悦受的委屈更多但倘若能与您讲讲的话,我们曾经的那些委屈,就再也不是什么委屈了我们就是,我们就是,再也找不到您了啊! 算了吧,武宗皇帝自嘲地笑了笑,她这一辈子,吃了那么多苦,悉心养大的儿子,怎么能变成我这般面目可憎的模样呢这个世界上,本来就应该是只有一个“裴允僖”,而裴允僖,不该是我这杀人不眨眼的地狱修罗模样。 再多的阴谋,罪孽,鲜血就到我这里,彻底终结吧! 又何必要让她知道,还曾经有一个人,曾经有一个人做过那许多事。 就让我悄无声息地来,再悄无声息地走吧——只要她能过得好,只要她们,都能过得好。 不必挂牵我,甚至不必知道我。 “阿娘!”允僖心头被沉甸甸的压抑与悲恸挤着,感觉这个胸腔里溢满的情感都要爆了出来,却突然又在心头掠过了一丝极浅极浅却又格外心悸的恐慌,似乎瞬息之间,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突然消失了一般我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呢?允僖疑惑地想了一想,然后下意识地抱紧了钟情,又开口唤了一次,“阿娘!” 好像所有重要的东西,都已经被我抱在怀里啊允僖格外满足,却又怀着深深的不安,又下意识地紧了紧抱着钟情的双臂。 “好了好了,”郇瑾笑嘻嘻地拉开允僖的手,揶揄道,“表哥不就是输给了信哥儿一次,还是用自己本来就不擅长的兵器,有什么好难过的啊,还至于躲到姑母的怀里哭鼻子要是都像表哥这样输了一次就哭鼻子,那我岂不是要天天哭死了哈哈哈” 郇瑾一边笑嘻嘻地开着玩笑,一边警惕地瞪了允僖一眼,他也拿不准那身体里的如今是自己的“表弟”还是那来路不明的“孤魂野鬼”,只是突然想到那人既然自称“朕”,猜测不猜测的什么先不提,至少是个男的啊,抱那么紧做什么,郇瑾想着想着,又狠狠地瞪了允僖一眼,满脸写着“休想占我姑母的便宜!!” 允僖:???表弟你有事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65章 惊梦 “不一样的, ”一直垂着头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作背景摆设的傅怀信突兀地开口插了一句, 反对道, “郇瑾与我们不一样。” 郇瑾眼睫微抬, 脸上当即浮现出了些许不易察觉的愠怒之色。 “郇瑾的手, 是拿笔的手啊, ”傅怀信平视着郇瑾的双眼, 语调平静无波, 但异常认真地与他分说道,“手中剑, 从不是你的战场;案上笔, 才是你的披靡所向。” “就像我与殿下都不会与你比写字一样,”傅怀信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角不由划过了一丝浅淡的笑意, 轻声愉悦道, “郇瑾你执起的笔,才是你手中最强的‘剑’啊。” “看不起谁呢?”郇瑾背过手,眉毛轻扬, 骄傲道,“谁说我就会写个字了?傅大头, 你怕不是忘了, 你日前作不出文章来怕被夫子骂,还是我帮你解的策论立意呢!” 那小模样, 十成十的神气十足, 逗得满屋子的大人又一次齐齐地笑了出来。 允僖揉了揉脸, 有些郁闷地小声嘀咕道:“不应该啊,明明是我的表弟,我的伴读,怎么你们两个偷偷摸摸就混熟在一块儿了表弟还没帮我解过策论呢,你们好过分啊!” “你叫一声‘瑾哥哥’来听听,”郇瑾凑到允僖脸前,挑眉道,“我就什么都帮你,帮你直接全写了都成。” 允僖“呵”地一声一跃而起,脸上摆出警惕十足的拒绝之色,坚决要是捍卫自己是“哥哥”的尊严。 “不要总是欺负瑾哥儿,”钟情见几个孩子很快便说说笑笑地冲过了方才的伤感气氛,虽然心下仍暗自存疑,纳罕于允僖今日如此反常的眼泪,但面上也没有再去就前言多作纠缠,只微微笑着摇了摇头,点了点允僖的额头,说了他一句,“瑾哥儿本就年纪比你大些,你来叫这一声哥哥,本也是理当如此只是往常瑾哥儿脾气软,不与你争执这个罢了,但你要老是这么乱来,等日后你弟弟妹妹们长大了,也有样学样,不问你叫哥哥了,你怎么办?” “是啊!”允僖右手握拳,直击左手掌心,高兴道,“我有弟弟妹妹了,我马上就要有自己的弟弟妹妹了!表哥就表哥吧,那就表哥吧” 语气中大有“反正我马上就要有亲弟弟了,表弟没了就没了”的豁达大度之意。 郇瑾听得眼角抽搐,碍着眼前这个二愣子真是自己的亲表弟,心里大喊了几声“忍着”、“忍了”,这才平心静气,心平气和下来,又暗道了几句“看淡”、“看淡”,故才不与允僖计较了。 三个孩子在殿内嘻嘻哈哈一阵,各自闹出了不少笑话来,逗得钟情与她身边的几个大宫女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断下去过,待得闲话过后,钟情撵了三个孩子出去洗漱更衣,傅怀信错开一步,擦着郇瑾的肩膀过去时,压低了声音问他:“你打算何时帮我解个策论立意?” “随口说说哄我姑母开心罢了,”郇瑾自下而上地斜了傅怀信一眼,脸上现出了不屑置辩的神色道,“说说而已,你还非要较这个真不成?” “那不行,”傅怀信略略弯了弯唇角,木着脸拒绝道,“人无信不立,从小侯爷就教导我,信之一字,才是男儿郎大丈夫立身之本你既然在钟妃娘娘面前说了为我解过策论立意,便不能叫我枉担了这个虚名,老王头日前布置的作业,就交给你了啊!” 郇瑾气得牙疼,但偏偏被傅怀信一句“男儿郎大丈夫”压下来,若是再多争辩,倒是显得自己“不男儿”、“不丈夫”了一般,黑着脸冷冷地哼了一声,却是没有再出言推辞。 以拘惠的耳力,自然是把三个男孩子台前幕后的对话从头到尾听了个全,不由微微一笑,心道这倒真是应了那句“一物降一物”,也是有趣得紧。 另一头,雪盏跪坐在钟情床头,却是已经与钟情细细地分说起了那“避子丸”的好坏利弊。 “这东西最早,是前朝敬家的女儿为了固宠争宠用的,”雪盏自己不算多擅长那一道,但是她有个师叔是专门研究这些的,说起来那是个头头是道,缘由起始、演变经过,全都细细地付信一封,与雪盏分说了个清楚明白,“前梁朝间,接连几代敬氏女皆专宠于梁帝,敬氏一门由此‘姊妹兄弟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这避子丸是敬家的某位专宠御前的贵妃娘娘暗自遍寻天下名医所制,本来就是怕一朝突然有孕,不好随侍御前,里面用的药材,自然是滋补养身为上。” “虽然是为了避孕的目的,但毕竟是给敬贵妃自己用的,真吃出个好歹来,那时候的梁帝可不是好说话的,那些大夫们哪个不怕掉脑袋?避子方中有害的成分自然是减了又减,非要减到人食之几近无碍的地步才可,故而避子的药性便自来弱了些且敬家的那些贵妃娘娘们,也不是真打算吃的自己一辈子都怀不了孩子了,是而这方子,本来便是弱了药性的,娘娘您如今腹中既有了孩子,那便也不用多作忧思,既怀了,孩子如今自然是无碍的,您尽管放宽心,安心将养着便是” 然后不待钟情凝眉开口再问,雪盏先一步抓了钟情的手,郑重承诺道:“这避子丸,本就是我一个师叔悉心研究了许久的,我早先便无意发现了娘娘在用这个,只是娘娘不说,我也不敢多提但如今既见娘娘愁眉不展,似有暗忧,我既清楚这东西的来龙去脉,便少不得站出来为娘娘多解释这两句了您放心,陛下那边,只要您不想,我是不会与他多说的!我与娘娘您是一条心的!” 雪盏暗自嘀咕着,我这字字句句,也没有半句虚言——本来那位皇帝陛下就自己心里门清儿,也不需要自己去多说啊! 钟情听了,却是无法不动容,雪盏的眼睛明亮而真挚,钟情能感觉到,对方是真的在关心自己! “雪盏姑娘有心了,”钟情心生慨然,沉吟片刻,拍了拍雪盏的手,直接道,“若是陛下问起,姑娘也不必左右为难,他真查到了,你便如实说了就是,这本就是本宫因一己之私心而瞒着陛下的,不至于为此再连累姑娘与姑娘的师门。” 钟情也就是琢磨着,不管怎么样,自己如今怀着他的孩子,成帝就算知道了,他再生气,还要与怀着孩子的自己过不去不成?! 那他便好好地气着吧!钟情自发觉自己有孕以来,忧思多虑之下,对成帝也更没有往日的耐心了。 不过这毕竟本就是他们二人私下的龃龉,若是再为此连累了旁人来,日后雪盏被迁怒了,倒是免不得让钟情心生歉疚了。 “不啊,”雪盏完全没弄明白钟情的意思,傻乎乎地接口道,“不为难的,真的一点都不为难的啊娘娘,陛下怎么想,与我又一点干系” 拘惠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提醒雪盏说话要注意分寸。 雪盏鼓了鼓嘴巴,郁闷道:“那好吧,我听娘娘的就是了” “不过娘娘放心,”雪盏仰起脸,笑容异常明亮地承诺道,“万事有我在呢!我保证您和小殿下们,都会好好的!” 她保证?正好回过来走到门口的成帝听了个尾巴,心里顿时酸溜溜的,颇有些不是滋味了——这话,朕还没对宝儿说呢,怎么让这丫头给抢了个先! 怀着一番豪情壮志暗自筹谋要在晚上好好地搂着宝儿安抚一番的皇帝陛下,却是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没来得及安抚身边人,自己先在永寿宫的深夜里,做了一个黑沉沉的噩梦,然后浑身冰冷的惊惧而起! ——血,到处都是血,满床的血女人的尖叫声,一出世便鼻唇青紫没有丝毫气息的孩子,一个面有瑕疵呱呱大哭的女孩儿,以及最后,那双一路明亮亮地看着自己走过来,却最终黯然失去了光彩的眼睛 成帝跪在产床之前,死死叩住了榻上人的手腕,痛苦到了最极致的时候,反而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床上悄无声息倒下的人。 他无法相信地看着那满床满塌的血。 怎么会这样?! 这不是真的!!! 永寿宫的深夜里,成帝乍然惊坐而起,身上里里外外三层的寝衣,已经完全被浸透了。 他的面色尤其可怕,仿佛是从深渊里刚刚被捞上来的水鬼,森然中,含着无尽的恨意与恶意。 钟情睡得迷迷糊糊间被惊醒了,脑子不甚清醒地爬起来,眼睛都没有睁开,先下意识地抱住了成帝的手臂,脑袋一点一点地含含糊糊问他:“陛下,陛下?您怎么了?您没事吧?” 成帝缓缓地吐出了那口积压在胸腔内含着恨意的血气,闭上眼睛缓了好半晌,这才一点一点从钟情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臂来,然后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她。 半梦半醒之间,钟情觉得自己脸上湿湿的,像是天上突然下了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66章 盛怒 钟情感觉自己是被淋醒的, 迷迷糊糊之间差点直接问出一句“外面下雨了么?”, 好悬才想起来自己而今是睡在屋子里、上面是有顶的, 抬起死沉死沉的眼皮, 怔怔地看着身边的成帝, 惊讶里也仍带着浓浓的睡意朦胧, 呆呆道:“陛下您, 您这是怎么了?” 成帝的眼神很冷, 冷得让人心底发凉的那种阴寒,纯粹到几乎没有丝毫的温度, 但他眼眶中缓缓滚下、打到钟情身上的眼泪, 却是温温热的。 “无妨,”成帝似乎被魇着了一般,呆坐着出了许久的神, 这才被钟情的话唤过神来, 紧了紧抱着钟情的双臂,闭了闭眼,缓和了语气, 轻柔道,“朕没事, 你继续睡吧朕就是方才做了噩梦, 宝儿,让朕抱你一会儿, 抱你一会儿就好了, 你继续歇着吧” 钟情强撑着一丝神志, 但脑子已经下意识地要昏昏沉沉地继续回去与周公下棋了,嘴巴里只模模糊糊地胡乱安抚道:“不怕不怕,梦都是反的,摸摸毛,吓不着” 竟然是把自己当成允僖那孩子在哄了!成帝一时啼笑皆非,心里却莫名更是酸涩了起来。 ——宝儿,朕做了一个梦,梦里你我阴阳两隔幸好,幸好,梦醒时,你还在,还在朕触手可及之处,还可以被朕拥入怀中,实实在在的,放在怀里。 成帝低下头,一点一点地吻过钟情的额头、眼睫、鼻尖、鬓角、梨涡、唇珠直吻得钟情两颊胭红,鬓发散乱,气喘吁吁手软脚软地推开了他,恼羞成怒唤他:“季郎!” 如今是什么时候了,他还敢动手动脚地胡来?钟情险些被眼前这看似风光霁月实则色欲熏心的色胚给气死! “朕什么都不做,”成帝低下头,咬住钟情的耳垂,眼巴巴地望着她,一脸认真地祈求道,“朕知道好歹的,朕什么都不多做,朕只是想亲亲你” ——信你在床上的鬼话才是个傻子哩!钟情气恼极了,本来被成帝从睡得正香的甜梦里弄醒就让她有些起床气了,而今看成帝眼泪倒是半点没有了,反而是专心作弄起自己来了,钟情自怀孕以来,也不知是焦虑还是怎的,短短一天之内,脾气却是骤然暴涨,狠狠地推了成帝一把,直言道:“陛下若是不想好好地在这儿歇着,臣妾就去外间睡了!” “好好好,”成帝苦笑连连,忙不迭地低头向暴躁的钟情连连赔不是,安抚般顺了顺她的背,轻声细语道,“朕不胡来了,睡吧,睡吧,宝儿你睡吧,朕不作弄你了” 钟情脑子昏昏沉沉的,烦不胜烦地翻过身,背对着成帝扯了被子躺下,成帝自己招的脾气,苦果也只好自己默默咽下,小心翼翼地躺下,再又小心翼翼地把软软的钟情挪过来,四肢缠绵地纠缠在一起,如此这般,心中隐隐缺了的那块,便又似被严丝合缝地安放回了远处成帝看着枕在自己臂弯里熟睡的人,眼一眨也不眨,足足看过了整个后半夜,也毫不满足,更不疲倦。 可惜天,还是慢慢亮了。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成帝小心翼翼地抽出自己被枕了后半夜的胳膊,安抚般地低头在被他的动作又迷迷糊糊地惊起的钟情的脸上轻轻亲了两下,温柔缠绵道:“宝儿,朕去上朝了天色还早,你再睡会儿吧。” 钟情眨了眨眼睛,这才恍恍惚惚地意识到,自己后半夜还是又稀里糊涂地滚回成帝的怀里了钟情对自己这般“不坚定”的性子也是绝望了,自觉也无颜面再去指责成帝的不规不矩了,只闭上眼睛,放弃般地纵容着成帝在她身上又克制不住地亲亲摸摸腻歪了好久,鼻子里间或嗯嗯哼哼地敷衍两声,成帝看得好笑中又带了些郁闷,但再是恋恋不舍,也该出门了。 从永寿宫出来,近夏的洛阳,天已经亮的越来越早了,成帝背手而立,面色凝重地望着天边那挣扎在一线之间艰难跃起的太阳许久,蓦然回首,断然下了心中那个犹豫隐忍已久的决议! ——朕还想,还想与宝儿有无数个这样看着日出日落的日日夜夜有些事情,必须尽快做个决断了! “关海,”成帝背手而立,肃然寒声道,“你去慈仁宫传一声,早朝之后,朕会过去拜见母后让她想法子先下个帖子,请了楚襄侯一家进宫!” “关红,下朝之前,你替朕走趟永和宫,取羲和屋子中一样东西来!” 大朝议罢,成帝在谨身殿里,留了虞宁侯与谢郎中同时说话。 这实在是很罕见,也很反常的一件事——须知傅谢两家,自镇国公府太夫人谢氏故去、傅皇后入主中宫,谢氏女被迫由后变妃后已经王不见王、面和心不和已久了。 傅从楦和谢域,作为傅家大房和华郡谢氏的掌权人,早已经多年不同席入宴了。 当然,成宗皇帝的召见,自然是另当别论的。 见了二人,成帝也不多话,直接给两人看了从永和宫的偏殿里搜出来的甲子桃木,附带一个战战兢兢地解释此物之毒的钱太医。 “这是朕无意间从永和宫羲和公主的一个木偶娃娃里取得的,”成帝寒声道,“钱太医告诉朕,此物乃剧毒,可杀人于无形,朕自验证之日起,便惊惧交加,夜不能寐这大庄后宫里,竟然有人敢借公主之手,私藏剧毒之物,朕实在是忧心,真怕自己哪天什么时候一觉睡下去,就再也起不来,直至‘暴毙身亡’了!” 谢域和傅从楦俱是大惊,齐齐地跪倒在了成帝面前,大呼道:“陛下息怒!” “朕是这大庄的天子,”成帝的目光阴沉沉地划过身前的两个人,寒声道,“却有人胆敢意图谋害于朕谢卿、傅卿,你二人皆是我大庄肱骨之臣,此等意图谋逆犯上的小人,朕可敢托付于你二人,替朕诛逆贼、平国乱!” 傅从楦心下当即惊疑不定,如今的成宗皇帝早已大权在握,君权集中已久,早不是当年那个任由世家豪族左右磋磨的小可怜了,在这时候,竟然还有人胆敢在后宫中行下毒之举——这得多么蠢,才能想得出来啊! 傅从楦的第一反应,是疑心此乃是成宗皇帝他自己做戏,贼喊捉贼罢了! 但看成宗皇帝当下双目冰冷骇然,确实是痛下决心的模样,傅从楦又犹疑了。 谢域闻言,却是当即惊喜交加,且是喜大于惊! ——谢域不同于傅从楦,傅从楦承爵时,虞宁侯府已经因上任虞宁侯的诸多不敬之举,被孝宗皇帝打压得完全靠着二房镇国公府的荫蔽而活,傅从楦走到这一步,完全是人家自己会审时度势,成宗皇帝初登基那头十年的诸多变故,虞宁侯府几乎从来都不曾站错队,更兼之傅从楦本人,确实文成武就,文能出国策,武堪打天下,今日的虞宁侯傅从楦之鼎鼎大名,那是人家自己在兵马之上打出来的赫赫功勋。 谢域则恰恰相反,他今年已经近五十岁了,蹉跎至今,却要与傅从楦这几乎算得上自己儿子辈的人平起平坐,且即使是这般,那还是仰仗了他父辈,尤其是他叔父谢阔遗留的荫蔽谢阔锋芒之下,谢家子弟再难有能出其右者,庄秉大长公主下嫁于华郡谢氏后,起初与谢阔之间夫妻多年不合,谢尚书拔擢谢氏子侄时,谢域身为其最年长的侄子,是其中的佼佼当先者但由于叔父谢阔之才太盛,谢域早年,无论做什么都越不过自己叔父去,打击之下,愈发狼狈,不能成行,后来越行越错,越错越差,最后甚至被洛阳世家在背后耻笑,说他谢域是个“扶不起的刘阿斗”、“华郡谢氏的草包公子”,甚至无不幸灾乐祸地感叹着,待谢阔之后,谢家便就是要完了吧! 这字字句句,谢域记到如今,心恨不已,是而在后来孝宗过世选嗣扶帝的风雨飘摇之际,谢阔隐退后的谢家在谢域的主张下,是积极掺和,大力下注,甚至不满足于仅仅一个从龙之功,而是想效仿自己叔父当年之威,着力于摆弄年幼的成宗皇帝,让谢家再出一个权倾天下的“谢尚书”了! 可惜后来,成宗皇帝羽翼渐丰,自然难忍谢域之谋,收拢权势后,也与谢家越走越远,谢域看得清楚,大女儿在宫中高居贵妃之位,膝下却冷清至今,谢家如今,早已失了帝心,华郡谢氏,是看似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盛景之势实则里面的里面,早快要烂完了。 一旦成宗皇帝觑到时机翻脸不认人,一朝发难,谢家的倾颓之势,不会与当年的萧河云氏有丝毫的分别! 那萧河云氏,尚且还是成宗皇帝生母的母家,成宗皇帝不还是说翻脸就翻脸,轮到谢家,出了一个贵妃算什么,怕不是到了那时候,婉儿还会是被第一个逼死的那个谢域与成帝离心,渐行渐远到如今,实则心下暗自悔恨,近些年来尤甚,早就在等着一个向成帝表忠心的好时机了! ——被扔出来作马前卒怕什么,真要怕的是,皇帝连利用都不愿意利用你了! 那才是真到了惶惶不可终日之时! 想到日前刚刚被翻出来的“云贵总督贪贿案”,威毅伯府眼看着已经被拉下水,再也是浮不起来了,清查之后,抄不抄家,那还不是皇帝一念之间的事儿再想想日前刚刚把得罪了皇后和钟妃得罪了个遍的小女儿谢域心中一凛,他知道,机会必然不会是什么多好的机会,但若是连这个机会都抓不住,难道真要眼睁睁地看着这个谢家败在自己手里么! 百年之后,又能有如何颜面下去见父亲和叔父啊! “微臣谢域,”谢域心头梗着一口气,当即大喝道,“愿为陛下身先士卒,斩杀国之逆贼!” “臣傅从楦,”傅从楦紧跟着附上,“谨遵陛下圣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67章 格杀勿论 “好!”成帝重重地应了一句, 如寒星一般的双目中登时迸射出十足的威光, 一字一顿地咬牙切齿道, “朕多方打探, 方知此物乃羲和公主身边一个名唤‘翡翠’的宫女, 从荣国公府的一名管家手中拿得, 如今, 这‘翡翠’已经被朕羁押于慎刑司之中, 至于她指认的这名管家两位爱卿,可愿替朕走一趟, 将其缉拿了来, 替朕好好地审讯一番!” ——荣国公府的一名管家?如此直接的身份说明,成宗皇帝是连掩饰都不想掩饰了,就是直接告诉他们, 他是想给荣国公府定个“谋逆”的罪名么?!傅从楦心下暗暗皱眉, 荣国公府谋逆?荣国公府有什么好谋逆的呢?荣国公府阖府上下,在文宗皇帝朝间便与傅家久有龃龉,不过说白了, 也就是嫉妒傅家当时出了一公一侯并一个承仪皇后罢了荣国公府身为当时洛阳城里的老牌世家,自然看不得傅家这种新贵, 整日里那是誓要与“傅党”作斗争, 在整个文宗皇帝朝间,那叫一个“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最后别说是镇国公本人, 连当时且是晚辈的虞宁侯, 都能压着他们打,且打到了几乎毫无还手之力的地步还是孝宗皇帝登基后,这二三十年日子才渐渐好过了,可与如今的世家顶流傅谢两门相较,那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这么一个尚未缓过声气来、除了祖辈的功勋毫无可夸耀之处的夕阳世家,他们谋个什么逆啊,手上有兵马么?麾下有谋士么?口袋里有粮食么?就是退一万步、再退一万步,真要他们侥幸,毒害了成宗皇帝,然后呢?荣国公府如今,可能有哪怕一个出来担得住门庭、立得住事儿的人? 那怎么也轮不着他们家来分饼吧?傅从楦想着想着,突然神情一凝。 不是完全轮不到的,傅从楦心中一凛,他差点忘了一个人:如今的荣国公世子夫人,平昭长公主。 平昭长公主,可是先孝宗皇帝与其皇后白氏所遗的唯一的嫡女,且是嫡长女但如今孝宗皇帝早都作古了啊!这是成宗皇帝朝间,荣国公府还想靠着一个昔年嫡出的长公主,来谋划些旁的什么么?! 那也太蠢了吧? 不过不论心中抱着如何的疑虑不解,傅从楦面上,依然是沉稳如常,与微微一愣之后就又跟打了鸡血一样斗志昂扬的谢域一起,同时恭谨地叩首领命。 “朕忧虑爱卿们此番所行会打草惊蛇,”成帝淡淡道,“为防得府中同伙争相出逃,谢卿,你替朕缉拿了贼首来,傅卿,你与项野一道,率五城兵马司三百精骑,给朕把荣国公府围了!” 一个去抓一名家仆,一个要带着兵马围府谢域顿了一下,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是该去嫉妒于成宗皇帝对傅从楦的信任,还是窃喜于自己不必如傅从楦一般,把整个荣国公府得罪的透透的了 傅从楦但是面色如常,看不出什么惊诧抑或不甚情愿的意思,只恭谨地又磕了一个头,沉声问道:“不知陛下这围府的意思是许进不许出,还是既不许出,也不能进?” 如果是后者,怕是围不了多久,虽说听上去更严重些,但难道成宗皇帝还真能把整个荣国公府围上十天半个月,活活饿死完里面的人么?早处理晚处理,只要成宗皇帝往下审不下去来了,总是要放人的可若是前者,怕这一围,成宗皇帝好吃好喝地给供着,然后再优哉游哉地查下去,现在宫中的慎刑司、内务府查一道,刑部、大理寺、督查院再各自慢慢悠悠地审一道,三司会审一向是惯于扯皮来扯皮去,给他荣国公府围上大半年下来,外面的人再是心急如焚,也得不着里面的消息,如此一来,怕是整个楚家都要因这“莫须有”的谋逆之名给就此拖垮了——这还是最好的情况最好的,成宗皇帝不会从那管家口中再往下挖出什么“主使者”的情况了! 分毫之差,却是能看出成帝心中对荣国公府,是究竟只是想“罚一罚”,还是要彻底地“整饬掉”了! 傅从楦这个问题问的实在是很高明的。 谢域不由多看了身旁这位面容温和沉肃、平静无波的傅侯爷一眼,心道对方能走到今日这一步,那审时度势的本事确实不俗,不愧被洛阳城里的勋贵世家们暗暗以“风向标”喻指了。 “进倒是不必妨碍的,”成帝深深地看了傅从楦一眼,那张往常俊秀含笑的脸上,如今正挂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森森恶意,只听得他冷冷地讥诮道,“荣国公府世受皇恩,乃是我大庄的肱骨栋梁,围府之后,必然多有亲朋故旧相探由得他们进去好了!” “至于出,倒也不必全禁,”成帝扯了扯唇角,继续讽刺道,“平昭毕竟是母后的女儿,母女情深,想来荣国公府出事,与她一个女人家是无甚干系的母后忧心女儿,也是常事,倘若平昭递帖子入宫求见皇太后,那就允她来好了!至于旁的,荣国公府中竟有家仆意图毒害于朕,单一个‘包庇’之名,就容不得他们再出来随意走动了傅卿不妨告诉荣国公,就道朕说的,单为了避嫌,他老人家就该出来约束一番门下子孙,安安静静地等着了!倘若有那忤逆不听之辈,传朕口谕,五城兵马司儿郎们一律皆可先斩后奏,反抗之人,格杀勿论!” 傅、谢二人纷叩首应是,领命而去,成帝扶着案几,闭上眼睛缓了缓,这才面色如常地出了谨身殿,向着慈仁宫赶去。 慈仁宫内,孝纯皇太后与楚襄侯夫人正坐在那里彼此干瞪着眼睛看着对方,案上的茶已经换了三道,喝得楚襄侯夫人都想去更衣了,成帝迈进殿中,二人齐齐惊惶站起迎接,孝纯皇太后满肚子的疑惑,对上成帝暗藏倦怠的面色,也只好先咽了回去,屏退四下,只低低对成帝道:“顺着往东边过去,绕过两道屏风再穿了夹道过去,你大舅舅已经在里面恭候陛下多时了。” 成帝抬起脸,感激地冲着孝纯皇太后笑了笑,孝纯皇太后抿了抿嘴角,脸上的每一丝暗纹都严肃地皱在了一起,那双往常随意看人都显得刻薄的吊梢眼里透出了深深的忧虑之情,但终究是全皆忍了,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问成帝。 成帝绕到暗室,楚襄侯陆言绪一掀衣摆,跪迎帝驾。 成帝亲自伸出手,扶了楚襄侯起来,盯着陆言绪的双眼,一句客气的废话都没提,直接道:“荣国公府内有人意图能谋逆犯上,朕已遣谢卿前去缉拿,此事未彻底查清前,虞宁侯会奉朕旨意,领五城兵马司围了整个荣国公府陆卿,朕把西山大营的虎符交与你,着你于西山练兵,督视皇城一旦洛阳城内有兵马起事,无论哪家,一概以‘谋逆’论处,先杀为敬!卿可明白?” 陆言绪怎么也没有想到,最先沉不住气会是荣国公府楚家不过也是,这几年来,白、楚两家越走越近,陆言绪昔年,也是与白家那位入主中宫的姑奶奶正面杠过的,深知孝端此人,绝不可能因为入主了慈宁宫,就真的能既“慈”且“宁”了,怕不是“不慈亦不宁”才是常态大家都是老伙伴、老对手了,成帝欲以荣国公府作那开刃的第一刀,防的是哪边最先狗急跳墙地反了、哪边见势不妙就开始浑水摸鱼地落井下石了陆言绪心中大约也有个谱,舅甥俩多少年来并肩作战培养出的默契,让陆言绪几乎没有过多犹疑便点了点头,毫不迟疑地遵照着成帝的命令去了。 送走楚襄侯夫妻,孝纯皇太后入得暗室来,看着坐在茶案旁垂眸不语、独坐沉思的皇帝儿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忧心忡忡道:“陛下如今,可是能与哀家兜个底了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68章 认输 成帝恍然抬眸, 顿了顿, 先请了孝纯皇太后坐下, 默然片刻, 这才寒声缓缓道来。 “朕自十年前, ”成帝抿着唇, 目光中是不容错辨的憎恶与恨意, “她暗中授意苏氏给皇后下枇杷散起, 就已经忍耐她多时了!谁知近些年来,朕的隐忍避让, 倒让她当成了‘胆小怕事’, 私下里的小动作,愈演愈甚皇后昔年生老二的账还没有算清楚呢,她倒是又把主意打到永寿宫里去了!” “什么?!”孝纯皇太后大惊, “什么苏氏, 什么枇杷散,皇后怎么了?又关老二什么事” “母后,”成帝抬起头, 沉沉地看着孝纯皇太后,一字一顿道, “十年前未央宫的苏宝林, 大皇子的生母,是孝端的人!允晟因为早产, 自小身体娇弱, 先天精气不足那不是皇后自己身体不好, 而是因为皇后在孕中被苏氏给下了枇杷散!而那批枇杷散,就是从慈宁宫里流出来的!” “这?!”孝纯皇太后整个人都不好了,大惊之后继而大怒,双眼瞪得溜圆,恨声道,“白氏那个贱人,竟敢毁我孙儿!贱人!活该她丧夫丧子,断子绝孙!不得好死的贱人!” “不过,”孝纯皇太后痛骂过后,歇了口气,不由也十分不满地看向成帝,大发牢骚道,“这么大的事情,这十年来,皇上倒是好紧的嘴巴,把哀家当个外人一般,瞒得死死的,半句风声都不曾透露过啊!” 成帝闭了闭眼,心中一阵苍凉——大皇子的生母害了二皇子与皇后,但苏氏也已经咎由自取,死在了产床之上事情发展到当时那般的地步,就当时的情势而言,纵是贸贸然地把实情抖出来了,除了再平白废了一个大皇子外,可还能有丝毫的益处么? 白氏十六岁嫁与孝宗皇帝,平生有近四分之三的岁月,是在这洛阳皇城的深宫里度过的,对于当时尚且不到及冠之龄的年轻皇帝而言,孝端皇太后的阴私手段,他是空能觑得其中一二分,却就是连个相干的尾巴,都怎么也抓不到了想靠着昔年皇后早产与苏氏的关联牵扯到慈宁宫里去?那是痴人说梦! 既然说出来也是无济于事、于事无补,成帝便干脆什么都不说了既然决定隐而不发,那不足干脆把嘴巴闭的再紧些,哪个都不说好了! 只是这些话,当下却是不好直接对着老太后讲了,成帝苦笑着叹了口气,四两拨千斤道:“苏氏业已自取灭亡为了大皇子的名声计,有些事情,朕是觉得还是瞒着皇后那边比较好!所以母后这边,朕就也,也一并瞒着了” 慈仁宫寻常漏的跟个筛子一般,就说年后荔枝那回,前脚四皇子允僖刚刚与顺安郡主的那对双胞胎因究竟是哪个偷吃了孝纯皇太后耳房里荔枝的事情闹了起来,钟情与允僖从慈仁宫走到慈宁宫的功夫,孝端皇太后都把荔枝摆上桌开始试探真假虚实了,就连正巧碰到的傅皇后与二皇子允晟,都对白太后那话里有话的试探心知肚明,可见那消息传的速度,连长信宫都有所耳闻了成帝要是下定了主意要保密的事情,怎么可能还放心给自己这位不甚着调的养母倾诉? 孝纯皇太后讪讪地笑了一下,对慈仁宫的情况自己心里也约莫有着数,只好转了话题,急急道:“白氏那贱人打永寿宫的主意?钟妃肚子里的哀家的乖孙可还好么?不是哀家沉不住气,也不是哀家要在皇上面前给慈宁宫上眼药,只是皇上你需得清楚,孩子的安危最最要紧啊!皇上旁的再是忍了,这在孩子上面可不都能再忍了啊!若是钟妃生再出一个老二那般的病秧子,这看着多糟心啊” 成帝目光沉沉,在心中恨声道:怕就怕,那边这回就是连个病弱早产的孩子,都未必愿意要宝儿生的出来了! 成帝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开始无限地浮现出昨夜的那个噩梦,产房里浓重的血腥味似乎笼罩在鼻尖,叫他心头紧窒,几乎喘不过气来! “孩子现在尚且无事,”成帝寒声道,“但是母后,自来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从羲和公主手里的木偶娃娃到永和宫沈氏送来兰花,全皆被她动过手脚!朕防得了一次两次,防不过三次四次!朕倦怠这般与她无止境地见招拆招下去了,宝儿现在怀着身孕,容不得丝毫的差错,她若是再不把手脚放规矩些,朕先砍了平昭长公主夫婿子女的脑袋,叫她先好好地受受这份被人害了子女的苦楚!” 成帝身上煞气太重,惊得孝纯皇太后眉头暗皱,听了片刻,恍惚才咂摸过味道来的孝纯皇太后撇了撇嘴,心头歇下了半口气,松散道:“这么说来,荣国公府不是真的想谋逆了?陛下早上一句话也不说,只叫哀家请你舅舅来,吓得哀家急急忙忙地照做之后,这心口啊,扑通扑通的,就没有缓下来过,差点还以为真的是有人要造反了呢” “谁说荣国公府不是‘谋逆’了?,”成帝冷冷地笑了一下,寒声道,“只要朕咬定了他们一家想谋逆,他们就是谋逆!” 这一点,不只是成帝自己对着孝纯皇太后说说而已,慈宁宫里跪坐佛前做早课的孝端皇太后,在听到荣国公府被虞宁侯带兵围了的第一时间,便也反应过来了事情的关键所在。 “太后娘娘您快说句话吧!”曾经奶过平昭长公主的高嬷嬷彻底慌了神,焦急地求见孝端皇太后,跪在佛祖面前,祈求孝端皇太后尽快拿个主意出来,为长公主平冤,“我们都知道,公主殿下和驸马爷都是被人冤枉的!荣国公府要兵没兵、要粮无粮,做什么出力不讨好的谋逆大计?说句不中听的,反了如今这位陛下,难道能轮到楚家分那几口肉汤来么?陛下可真真是糊涂了,真正的狼子野心之人封侯拜爵、权势煊赫,驸马爷和亲家公那般规规矩矩、按部就班的人反而,反而遭了这无妄之冤狱!太后娘娘您快说句话吧!您毕竟是陛下的嫡母,您的话,陛下他不敢不听的,长公主殿下是冤枉的啊!当下整个荣国公府被困,长公主殿下也只能仰仗着太后娘娘您了,如果连您都不出面管她,公主就彻底无人可求了啊!陛下他必然是遭了小人的蒙蔽,只要太后娘娘您开口说句话,他会醒悟的,他一定会还长公主和姑爷一个清白的!” “小人?蒙蔽?”孝端皇太后恍若未闻,依旧不紧不慢地修完了自己的早课,这才施施然地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在地上几乎要急得哭出来的高嬷嬷,摇了摇头,呵呵地冷笑着唤了高嬷嬷的闺名,嗤笑道,“淑珍啊,你太小看我们这位陛下了!” “冤狱?清白?”孝端皇太后低低地笑了出来,摇了摇头,语气平静无波地告诉地上这位陪伴了自己多年的老姐妹,“只要陛下咬定荣国公府是谋逆,他们阖府上下,那就是谋逆!什么冤狱什么清白,通通通通都是不存在的!” “那,那怎么办?”高嬷嬷跪在地上,想到那个自己亲自奶大的女孩儿,这下真是要急得哭出来了,“长公主殿下怎么办?长公主殿下的孩子们怎么办?如果亲家和姑爷都被陛下按了谋逆的重罪,殿下她一个女儿家,她一个女儿家,她可能怎么办啊?!太后娘娘,您想想办法,您想想办法吧!长公主殿下她,她这辈子过得本来就够坎坷的了不能叫她,不能叫她再走一遍您的老路啊!” “哀家省的,哀家省的”孝端皇太后扶着案几,缓了缓神,眼前几乎立时就浮现了自己大儿子惨死的尸体、小女儿哀大莫如心死的脸孝端皇太后沉沉地叹息了一声,轻轻道,“淑珍啊,哀家这一辈子,已经过的够苦咯,连累了平昭,本该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孩儿,最后却要自降身份地和个歌姬所出的洗脚婢抢夫婿,都是哀家无能,哀家无能,护不住自己的儿子,也不能再苦了自己的女儿了” “这一局,是哀家输了。”孝端皇太后一贯端庄到无懈可击的妆容,也似乎在顷刻之间,突然苍老了十多岁,她微微垂眸,鬓发略散,眼眶里盈着淡淡的水意,低下了她那个自十六岁入主中宫以来就高高昂起的头颅,近乎狼狈地承认道,“这一局,哀家认输,哀家认输。” “太后娘娘?”高嬷嬷近乎惊异地站了起来,面露不解地看向孝端皇太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69章 欢喜 “什么‘输了’?”高嬷嬷惶惑地望着孝端皇太后, 喃喃不解道, “什么‘认输’?太后娘娘您这是怎么了?认什么输?为什么认输?” 话到最后半句, 高嬷嬷陡然卡了一下, 颤抖着嘴唇再说不出旁的一个字了。 静谧的佛堂之内, 孝端皇太后脸上的神色分毫不露地隐藏于阴影之内, 叫高嬷嬷瞧不出丝毫的端倪来, 只听得孝端皇太后沉默半晌, 突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从容不迫、云淡风轻地感慨了一句:“陛下这是, 被人戳到心窝子了啊。” 语气优哉游哉, 游刃有余之中,甚至是带了一抹轻快的。 ——昔年尚且年轻气盛、横冲直撞的皇帝陛下,在得知自己饱受期待的嫡子, 于皇后腹中, 就已经被人动了手脚时反应尚且不及今日这般吧! 难得生在这帝王家之中,皇帝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还能有如此那般的“深情”了!——就是不知道长信宫中的那对母子, 倘若得知了当年内幕与而今别情后心中又是该如何作想了?! 孝端皇太后冷冷地弯了弯唇角,冷笑道:皇帝啊皇帝, 你以为你捏了哀家的软肋, 就能稳操胜券、高枕无忧了么?!就是哀家而今抽身而出,入局的, 却还有不少人呢!你这步, 可是走的太着急了! 而你我之间, 尚且来日方长呢! 迟早有一天你会知道,这深宫本来就是能吃人的!从不是皇帝你想护住谁,就能护住谁人心之可怖,足以叫你分身乏术、防不胜防! 过早地暴露出自己的软肋来,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钟氏,钟氏,倒是小看她了,昔年哀家就不该一时心软,放她飞出去的 不过而今说这些,都是虚妄了无济于事的东西,还是少想为妙,孝端皇太后复又在心底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微微抬起头,从容不迫地转过身,推开了佛堂的门,威严端庄地对着宫人道:“传哀家懿旨,宣平昭长公主及其子女入宫若是虞宁侯不允,就让他来慈宁宫与哀家亲口说!” —————————————————————————————————————————— “整个永和宫都被禁足了?”永寿宫内,钟情迎了带着羲阳公主前来登门道谢的容嫔至花厅,互相契阔一番,闲话起来,说到近日东西六宫里的诸多变故,自被诊出有孕后便由孝纯皇太后主张,免了所有的晨昏定省、这几天一直关起门来窝在自己的一方小天地里安心待产的钟情不由大吃一惊,“沈婕妤呢?也跟着下面的人一起被禁足了?” “是啊,”容嫔低低地叹了一口气,也是暗叹时机之不巧,如今宫中情势叵测,刘家来人送了小定礼到洛阳,万春长公主那提亲说是过去了,可容嫔却也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与成帝提刘家的机会了,“陛下圣谕,沈婕妤、施贵人与羲和公主、崔美人,以及永和宫上上下下、大大小小几十名宫仆,全部被禁止外出。” “慎刑司的太监们围了整个永和宫,不仅如此,因着那夹带剧毒物的宫女原是广阳宫云宝林里身边出来的,广阳宫也被慎刑司那群不知礼数的太监们冲进去很是蛮横地查了一番,听说,陆贵人气得当众砸了一套汝窑瓷,并扬言自己要去慈仁宫面见皇太后娘娘,亲口问问陛下和太后娘娘,这究竟是叫来搜查的还是过来抄家的呢?如此这般,慎刑司那般太监这才收敛了一些,只是云宝林和她偏殿里的所有宫人,已经尽皆被下到慎刑司的大牢里了” 毕竟也是认识了五、六年的,纵然往常再不如何相熟,就只是每日晨昏定省打个照面的功夫,也够与对方处来些许薄薄的面子情了,对于云氏双姝,容嫔也算是“眼看着着她起高楼、眼看着她宴宾客、再眼看着她楼塌了”的,那慎刑司的大牢是什么地方?云宝林落得如此下场,容嫔言谈之间,难免是带了些唏嘘感慨的。 钟情这下听明白了,心知是甲子桃木被成帝拿出来骤然发难了,顿了顿,拧眉问道:“云宝林已经被下了狱?那永和宫那边呢?既然云宝林已经被关了,永和宫那边被围着又是个什么意思?” “这事儿复杂着的呢!”容嫔压低了声音,凑到钟情面前,小心翼翼地与她分说道,“以我看,陛下的意思,可远远不只是关区区一个云宝林那么简单的!荣国公府被虞宁侯带兵围了,到今个儿都第四天了,朝堂上却还风平浪静的,一个敢出来为荣国公喊冤分辨的臣子都没有慈宁宫更是紧急派人去荣国公府召见平昭长公主入宫,这都被虞宁侯挡了!” “大家都在下面传,说这是,这是楚家意图谋逆的大罪东窗事发了!陛下盛怒,楚家这回是彻底要完了这里面的水太深了,我们还是不乱猜了,远远地看一眼便罢吧” ——既然都牵涉到了前朝,又是谋逆这等足可株连九族的大罪,容嫔远远地打量着,就知道这事儿早已经不是后宫里的女人们能够随意乱插嘴的了,还是远远避开的好! 钟情听得眉目微动,送走了月前虚惊一场、总算是导回正轨的容嫔母女,心事重重地回了永寿宫内殿坐下,正是怔怔地发着呆的时候,成帝过来了。 他这段日子来永寿宫的比往常肉眼可见地更勤了,最明显的一点便是,成帝以前,多是与钟情一同用个晚膳,现而今,倒是一日三餐都要搁在永寿宫吃了,倒像是一会儿不摸摸钟情就心里不舒服一般。 “想什么呢?”成帝走到正兀自发呆的钟情面前,伸出一指轻轻戳了戳钟情脸上的梨涡,看钟情木木愣愣地抬起脸来,呆呆着看着自己,那双秋水无尘的杏子眼里,满满的全是自己的倒影,成帝掩饰般地轻轻咳嗽一声,故作严肃道,“上午做什么去了?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模样?” “就跟往常一样啊,”果不其然,钟情毫无意识地踩进了成帝的问题陷阱,疑惑道,“臣妾变成了什么模样?” “傻乎乎的,”成帝半弯下身,略略低头,挑起钟情的下巴便吻了下去,咬着钟情的唇珠舔舐了一番,含笑揶揄道,“宝儿现在整个人,都变得傻乎乎的” 钟情眨了眨眼睫,破天荒地没有推开成帝,呆呆地看着成帝半晌,在对方出乎意料的眼神里,伸出双臂,圈住了成帝的脖子,主动迎了上去。 成帝一惊,片刻后,成帝溃不成军地停了下来,把钟情好好地放下来,轻轻按住她的双肩,苦笑道:“宝儿,你可别招朕乖一点,嗯?” 钟情托住双腮,凑到成帝脸前,歪了歪头,眼睛里盛满了很单纯的疑惑,不解地问成帝:“陛下觉得臣妾做的不对?陛下是不喜欢臣妾这样么?” 成帝眼睫微垂,盖住双眸里深邃的漩涡风暴,唇角微勾,捕获住身下人乖巧的面容下那一抹狡黠的促狭,低头扶额,叹息道:“你啊,你啊朕喜欢什么样,宝儿怕是比朕更清楚吧?” 钟情起身,作势沉思了一番,然后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那可不一定。” “哦?”成帝乐于陪着钟情闹着玩,闻言也故意作出吃惊的模样,震惊道,“哪里‘不一定’了?” “就比方说,”钟情原地绕了一个小圈,然后站定,亭亭地立在成帝面前,笑着歪了歪头,摊出双手,无奈道,“臣妾就不知道,陛下现在是喜欢臣妾继续装傻下去,还是臣妾直接问了?” 成帝一怔,继而苦笑,这哪里是在说他喜欢什么,这分明是拐着弯子敲打他,是打算等着她问一句再说一句呢,还是自己现在就直接竹筒倒豆子的一次性说完了的! 成帝凑过去,在钟情的眉心轻轻地亲了一下,温柔道:“朕喜欢你什么都不用忧心,想知道了,抬一抬眉毛朕就什么都告诉你的模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70章 惊悟 钟情猝不及防地被成帝偷袭了那么一下, 恍惚间, 竟然觉得心里还有那么一点点淡淡的甜。 成帝以手支颐, 双目含笑地望着她, 盈盈垂下的目光里, 是主人无从掩饰、更完全掩饰不住的情意。 钟情竟然被他看得不由怔了一怔。 “从哪里说起呢?”成帝摩挲了一下钟情的手, 拉住她到自己膝上坐着, 下巴轻轻地点在钟情的发顶, 思索片刻,笑吟吟道, “那就从最早的时候, 宝儿你做的那个‘噩梦’说起吧!” “如果朕没有猜错的话,”成帝忍不住手痒般揉了揉钟情软软的细腰,漫不经心、随口提及的语调里, 小心地掩饰了深深的怒火与森森的寒意, “那个名唤‘翡翠’的宫女当时的那句‘娘娘’,补全的话,当得是‘孝端皇太后娘娘’!” “是她?”钟情微微一顿, 继而也是一阵意料之中的哑然失语——从上辈子最后的结果来看,二皇子允晟年少而夭, 允僖战死于沙场之上, 大皇子允康背后的谢家被成帝清剿一空倘若当真是三皇子允济即位的话,那慈宁宫确实是笑到最后了 钟情心底微微发冷, 不由自主地往成帝的怀里缩了一缩, 沉吟道, “害了我,她是想把僖儿要到慈宁宫么?她借羲和公主的手,是知道了当年的事,想往背后的韩王府上栽赃?” 成帝有些讶异于钟情接受速度之快,缓了缓,轻轻地摇了摇头,却是先回答了钟情的后一个问题:“不,当年韩王府谋逆案,与孝端无关朕毕竟是她自己亲口从一群宗室子点出来的皇帝,就算韩王孙谋逆成功,黄袍加身,待她未必能有朕当时那般的尊崇羲和的身世,她未必清楚。” “她就只是,”成帝的唇角冷冷地勾起,讥诮道,“想朕看着:‘自己的女儿再害了自己的儿子’这样朕最后纵然是查到了羲和的身上,却也早已心恸无力,徒劳疲累之下,甚至有可能去粉饰太平,便就此越过了那遭不提” 就像昔年的枇杷散,最后查来查去,查到了当时怀着孩子的苏宝林身上时一样。 可孝端也未免太小看他了!成帝冷笑着想,看来昔年的苏氏,死的是不够惨,还不足够让孝端长个教训啊! 那便这次让她看得再清楚些吧! ——毕竟对于羲和公主这个韩王孙的遗腹女,成帝动起手来,是没有分毫的内疚不安的! 钟情很快便也想明白了,心下不由一寒,脑海里下意识地浮现出了那句“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二者皆是可,最毒妇人心”来。 孝端皇太后此人那张悲天悯人的皮下,装着的那颗心,实在是太刻毒了! “至于她是不是想要了僖儿去慈宁宫这一点,”成帝微微皱眉,更抱紧了一些怀中的钟情,喃喃道,“这个问题,朕还是真的从未想过,如今倒也是不得而知了” “去母留子,”钟情趴在成帝的胸口,闭上眼睛,几乎称得上是平静无波地叙述道,“自来就是深宫之中最便宜的手段就是不知道,僖儿到底哪里招了她的眼,亦或者,她是压根没有想过这点了” “宝儿,”成帝突然捏紧了钟情手臂,眼睛里的颜色陡然变了,“你说得对,你提醒朕了!” 钟情抬起脸,微微疑惑地看向成帝。 “甲子桃木的事儿,”成帝攥紧了钟情的手,捏得钟情几乎痛了,只是这时候的二人中无论哪一个,都不在意这些了,“朕经你点拨,查到了永和宫去,兴许是动作大了些,惊动了她,她约莫是为了掩盖羲和,便又急急忙忙地在沈氏给你送来的春兰里动了手脚” 话到这里,成帝微微顿了一下,钟情心里清楚,沈婕妤送春兰在前,自己向成帝坦白在后当日惊扰得孝端皇太后急着拿了沈婕妤来当替死鬼的,不会是成帝,而是自己当时反常的举动了! ——倒未必就是高顺哪里忠心了,毕竟那时候吩咐了高顺去盯着永和宫和广阳宫的钟情,本就没有再多留心去妨着慈宁宫那边了! 有心算无心,两边的反应自然不可同台相较。 “但换言之,”成帝的目光缓缓地沉了下去,寒声道,“倘若当时你我都毫无所察,最后真中了她的恶计,最后被她推到台前的替罪羊,会是谁?!” 羲和公主绝不可能是慈宁宫扔出来的第一颗弃子,暂且不论羲和这一步对于成帝的“攻心为上”,就是孝端先扔了羲和出来,成帝至少也知道,东西总要有个来源去脉甲子桃木,不是羲和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说接触便就能接触得到的! 纵然羲和公主是最后插刀的那一个那后面,总还得有一个给她递刀的人! 施贵人?沈婕妤?前者对于甲子桃木这类极稀有之毒物,怕是再跳一跳都难以触及,后者倒是有那个家世底蕴来摸到,但沈氏无论是对羲和公主的影响,还是与永寿宫的矛盾,怕是都远远没有到那一步吧这两方,都很牵强。 所以论起来,第一步便扔出羲和公主当作台面的弃子,可并不如何划算! 但倘若孝端的目的之一在于抚育四皇子允僖呢? 成帝与钟情对视了一眼,心底浮现出了同一个答案。 ——“长信宫。” ——“皇后娘娘?” “但是这说不通,”钟情下意识地反驳道,“皇后娘娘品性几何,大家心里都清楚她膝下有二皇子,没必要来害我,怕也不屑于来害我,孝端皇太后打算如何说服陛下,暗中动手的是长信宫的人?!” 成帝紧了紧握住钟情的手,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这事儿说不通,除非 “二皇子!”钟情陡然一惊,突然想起了那件因为突然有孕而差点被自己抛到脑后的事情,“甲子桃木是剧毒陛下,甲子桃木可是剧毒!” 如果二皇子允晟出了事如果二皇子允晟被人暗中下了甲子桃木之毒,再被慈宁宫故弄玄虚之下,误导傅皇后以为是永寿宫所为,那么就算傅皇后不屑于做出如此下作之事,可成帝会信么?!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如果慈宁宫一心咬死了要往长信宫泼脏水,以此来攫取钟情死后四皇子允僖的抚养之权,那么这件事的关键,就从来不是在“傅皇后究竟会不会那么做”而是“成帝他到底会不会相信傅皇后不会这么做了”! 钟情想到了上辈子,自己去后一年的时间,二皇子允晟就过世了究竟是在那时候突然遭了人毒手、莫名其妙地便暴毙了?还是苟延残喘,病体沉疴地拖了一年,最后实在是支撑不住了,这才撒手人寰? 钟情不寒而栗。 倘慈宁宫真心用此来离间两边,就算成帝笃信傅皇后之品性,那允僖和皇后之间呢?这对名义上的母子,对于自己痛失的那个真正血脉相连的亲人的死,究竟有没有可能,是彼此在互相厌憎着对方的呢? 孝端她这是倘若得不到,就一定要废了允僖的做法! 更何况这里面,本就被钟情自己排除掉了,最坏最坏,最坏最坏的那一种可能。 ——我是不会去动二皇子的,钟情想,将心比心,上辈子的难产,在没有确凿无疑的证据之前,我也是不会去主动怀疑长信宫的立场的。 “宝儿,”成帝按住了钟情,神色严肃地解释道,“甲子桃木是剧毒不错,可甲子桃木之毒,中了之后会有明显的中毒征兆,朕并不觉得,她拿了这东西,当真是为了毒死谁那无异于大肆咧咧地摆出来一副“这人就是被毒死”的模样” “那倘若份量极小,极微呢?”钟情不客气地打断了成帝的解释,寒声道,“长年累月,日积月累,但分量极小的做法呢?二皇子的身体本就不好,他纵然体质更弱、病情更重,谁人会想到,这是中毒,而不是‘自幼如此虚弱’的呢?” 毕竟上辈子难产而故的钟情自己,也没有多么明显的显示出“中毒”的征兆来啊! 既然柳桂末伴微量甲子桃木之毒,可致胎儿畸形,而不是说可致孕妇中毒而死,可见那甲子桃木用法极微时,未必会显出“中毒”的征兆来啊! 成帝的脸色终于彻底变了。 “陛下该去和皇后娘娘好好地谈一谈了!”钟情握住成帝的手,目光坚毅,作为两人中非常清楚上辈子的二皇子允晟没有活过十三岁的她,非常坚决地要求成帝道,“好好地劝一劝皇后娘娘,该上下清查一遍长信宫,至少至少,得清查一遍临华殿了!” 沈婕妤送来的兰花都能在原主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动了手脚,这满后宫中,慈宁宫渗透的程度,恐怕远比他们所有人都想象的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71章 外人 毕竟谁都没有慈宁宫的那位在这深宫里呆过的时间长! 成帝面色沉沉, 迎着钟情那双温柔中却透着不容忽视的坚定坚持的双眸, 正欲开口再说些什么,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响动, 隔着老远, 便听得四皇子允僖与人一路走一路打、腾挪转移之间飞快地向着这边祸害过来, 沿途乒呤乓啷一阵响, 嗬, 那可不是一般的热闹! 钟情吓了一跳,正要起来, 成帝按了她一下, 先把她好好地抱到凳子上坐定,然后沉着脸抬起头来,还不待他起身出去, 一阵珠帘乱响, 允熊孩子僖大大方方地自投罗网,开心地从外间跳了进来,冲着内室欢快地大声喊道:“阿娘, 儿子回来了~” 迎接他的,是成帝面如锅底的黑脸。 允僖愣了一下, 后方傅怀信的扫堂腿已然飞至, 允僖一个踉跄,还不待站稳, 郇瑾笑眯眯地飞身过来, 温柔地伸出手搀了允僖一把, 趁着允僖大为感动地仰起脸正准备冲他道谢的时候,郇瑾探出两指,信手一夹,只在允僖的胸口上轻轻地那么一拂,蜻蜓点水地一略而过,便带了那颗他们三人作为比赛彩头的莲子心出来,优哉游哉道:“到地方了,都收手吧莲子心在我手里,是我赢了。” 傅怀信收回了腿,擦了擦额上的汗,脸色有点黑。 允僖目瞪口呆地看看郇瑾手中那颗被自己和傅怀信从华阳湖中心千辛万苦地弄出来、然后二人一路走一路打一路抢的莲子心搞了半天,最后被一直站在边上笑眯眯地以“我是个读书人,我才不要与你们两个打,你们两个慢慢比吧”为由袖手旁观了一路的郇瑾拿到了! 感情这一路我们两个都白打了啊!允僖忍不住要哀嚎了:“不是吧瑾哥儿!表哥,我都叫你表哥了!行行好吧,你不是不与我们两个比么?” “我说的分明是‘我才不与你们两个打’”郇瑾眼眸弯弯,笑得可爱极了,“可没有说‘我不与你们两个比’再说了,方才在华阳湖边,我确实也没有与你们两个打,但可不代表着我到了永寿宫也不啊。” “示敌以弱,以逸待劳,”傅怀信抱了抱拳,一板一眼道,“静待时机,一击必杀。好谋划,是在下输了!” “这叫‘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下攻城’,”郇瑾半点不心虚地接受了赞誉,毫不客气道,“叫你们两个平日里不好好读书,你要知道,‘击石乃有火,不击元无烟;人学始知道,不学非自然。’有空多读两本兵书吧小表弟!” 允僖捂住脸,痛苦地揉了揉,然后蹲了下来,赖皮道:“那好吧,作为获胜者,郇家瑾表哥,劳烦您先出面解决下目前我军面临的最高危机吧。” 允僖刚才一跳进来后就差点挨了傅怀信踢过来的扫堂腿,为了躲避,便下意识地向着反方向退了退,最后遭郇瑾拦道偷袭截杀,但三人的搏斗范围,其实是又跳到了珠帘外的永寿宫主殿外间,也就是说,严格来算,郇瑾和傅怀信二人,都还没有来得及与里面脸色漆黑的皇帝陛下打个直接的照面呢。 郇瑾愣了一愣,与傅怀信对视一眼,郇瑾撩起珠帘,二人同时与里面已经背着手走过来的成帝迎了个对面。 郇瑾手一抖,下意识地一松,东珠帘子又哗啦啦地滚下来,唔,皇帝陛下消失了,那就好好个鬼哦! 允僖、郇瑾、傅怀信三个熊孩子,齐刷刷地老老实实跪了下去,向成帝请安并请罪:“儿臣草民见过父皇陛下,父皇陛下万福金安。” “老四整日少惹些事情,”成帝撩起珠帘,不咸不淡道,“让你母妃少操点心,朕那才是真能‘安’一些了。” 允僖羞愧地垂下头来,不敢对上成帝的目光,心头却突然略过了一阵非常迅疾、同时也非常凶猛的恼恨与不悦。 允僖愣了一下,反应了片刻,这才迟疑地问道:“武念慈,是你么?” “罢了,”成帝淡淡地看了地上跪着的允僖一眼,语气里没什么情绪,只面无表情道,“下不为例。你母妃如今乃是双身子的人了,你行事之间,自己也得多注意一些,莫要惊扰了她若有下次,你给朕搬到慈仁宫住去。” 想必母后是很乐意在宝儿怀孕期间收留这小子个一年半载的! “儿臣知错,”允僖规规矩矩地叩首谢恩,“儿臣谨遵父皇谕旨,定无下次了。” 成帝放下珠帘,没再说他们三个什么,转身回去寻钟情了。 允僖站起来时,心口的暴戾与愤懑却几乎要挤爆了整个胸膛。 “武念慈,”允僖在心底低低喝道,“你给我冷静点!我可警告你,虽然我答应了暂时不会把你的存在告诉我母妃和其他人,但你倘若敢在我母妃面前露出什么不规矩的端倪来,我第一个找道士收了你!” “你太废物了!”武念慈忍了忍,终还是在允僖的警告之下忍不住“篡权夺主”的念头,愤愤不平道,“你打架输给青州那个病秧子小白脸便罢了,你还跪那个老白脸!还被那个老白脸骂的毫无还口之力!” “你在开玩笑么大兄弟!”允僖简直无语了,“天地君亲师,我这一双腿,跪天跪地跪父母,你嘴里那个‘老白脸’,那是我爹,还是我的皇帝爹!我跪我爹怎么了!你脑子没问题吧?” 再说了,我那是打架输给了郇瑾么?允僖郁闷死了,我那是预估错了情势,一时轻敌,心慈手软,没有及时把对手按死在第一时间罢了! 郇瑾?他能打过我?!呵呵!笑了! “你就是个废物!”武念慈不知道被戳中了什么痛点,简直跟疯了一样,脑子十分不清醒对着允僖咣咣咣就是一顿怒吼,“废物废物废物废物!” 痛骂之后,然后还不待允僖回嘴,直接就刷地一下就消失了。 靠! 允僖这回才真是气都要被气死了! 钟情起身,见过来的大人孩子脸色都不大好的模样,就笑着打圆场道:“僖儿三个走过来,,活脱脱三只泥猴子!快先下去洗漱更衣吧,饿不饿,本宫叫小厨房先拿些点心过来垫垫肚子?” 打斗过后浑身的汗,允僖自己也不舒服,若是往常,他来给钟情请了安,钟情开口撵他去洗漱,他也就顺势下去了,但今日被武念慈那么一折腾,他是起来屁股都不必拍便走了,但可是把允僖郁闷坏了,允僖腻在钟情身上,纠缠着不愿意起来,委屈巴巴地问钟情道:“阿娘孩儿是一个废物么?” “自然不是,”钟情不意允僖竟然会这么问,暗暗心惊的同时,也忙不迭地柔声与他讲起了道理,“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僖儿有自己所擅长的,自然也有自己所不擅长的你先前不还自己与母妃讲‘手指头还有长有短呢,世间人千千万,各人有各志,不能一概而论’么?而今怎么自己又犯糊涂了?” 允僖也就是熊孩子在外面被人骂了还没骂过对方之后回家里对着大人哭找安慰的心态,倘若钟情不理会他,他便自己气一会儿,然后再骂武念慈一阵,这事儿便也就算这么着的过去了钟情如今理会了他,那他可越是委屈了,越发地缠在钟情身上不下来,腻腻歪歪的,不像个模样。 成帝见了,便忍不住眉心微皱,不满地瞅了眼这泥猴子浑身上下的臭汗,觑得时机插口道:“好了,不要再烦你母妃了,你一身的汗,下去换身衣裳再过来!” “我不走!”话出口的那一瞬间,连允僖都惊愕于自己这陡然而生的戾气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了,但心口缠绕着的那丝丝的愤怒与恨意,却也是确确实实地存在的,“要走你走!我身上有汗怎么了?我缠着我阿娘又没有缠着你,我阿娘还不嫌弃呢,关你什么事?冲着你鼻子了? 永寿宫大门开着呢,走您的!” 这一席话下来,殿内人的脸色,包括允僖本人在内,都齐齐变了。 允僖暗道,不是吧,武念慈对我父皇意见这么大?!!!你要害死我了姓武的! 郇瑾暗暗心惊的同时,也赶忙低头拉着傅怀信跪了下去,完全不敢看成帝黑如锅底的脸色。 “关朕什么事儿?”成帝闭了闭眼睛,心平气和了地笑了一下,然后“啪”的一声顺手砸了一个立于旁边案几上的白地青花梅瓶,讥诮地勾了勾唇,寒声道,“‘走你的’?裴允僖,这里是朕的皇宫,永寿宫是朕的后宫!你在撵谁走呢?!” 钟情刷地一下站了起来,把允僖护到身后,祈求地望向成帝,期期艾艾道:“陛下,僖儿只是一个小孩子,他就是比试输了,一时闹脾气,说些没边没际的孩子话,但他是无心的,您” “宝儿,”成帝突兀地开口,打断了钟情,低下头,轻轻地笑了一下,反问道,“朕如今,反倒成了这里的外人了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72章 二哥 钟情的呼吸微微一窒。 地上的青花瓷片碎得不成模样, 钟情狼狈地躲开成帝的视线, 艰难地为自己辩解道:“陛下, 臣妾绝无此意” 话出口的瞬间, 钟情的心里却立时便浮上了一层深深的迷茫真的绝无此意么?自重生以来, 自己对于未来的规划里, 对于内外的划分里, 有僖儿, 有那两个上辈子被自己牵连而或死或残的孩子,甚至有抱琴, 有永寿宫诸多忠心了两辈子的宫仆, 后来与大哥相认后,还有了大哥家的一家四口但是,有他么? 曾几何时, 当初那个十四岁的钟情每天早上只要起来就紧要着想去见到、只要见到了就非常开心的人、那个在母亲离世后能支持着十五岁的钟情痛苦但却仍能怀着希望地站起来的人季郎, 我大概,是越来越不爱你了。 曾经追逐了整个少女时期、像仰望着天上的日月星辰一般抬着脖子竭尽全力向上看的人,不知不觉间, 原来自己待他,已经越来越是, 这般的敷衍了事了么? 情不知所起, 一往而深及至倦怠时,则更是默然无语。 “罢了, ”成帝闭了闭眼, 轻轻地扯了扯嘴角, 淡淡道,“朕过去长信宫一趟,不必送了。” 钟情抿了抿唇,终是没再多说什么,只恭谨地福身行礼道:“臣妾恭送陛下。” 成帝走后,允僖自知理亏,小心翼翼地觑着钟情的神色,看模样是正在思考着该怎么讨巧卖乖逗钟情开心一下才是, 钟情勉强地笑了一下,只温柔地表示:“母妃累了,想歇一会儿,僖儿也回宁阁稍歇息些吧。” 允僖垂头丧气地告退,从永寿宫主殿出来,也不想回宁阁,就出了永寿宫闷着头乱走一气,傅怀信默不作声地全程跟上,郇瑾跟了一阵,却是气力告罄,快要追不上了,暗道一句“这样不行”,一个错身上去,按住了允僖的左肩,狠狠地将他拽住截停,压低了声音焦急道:“殿下,这样不行!是那个武念慈对不对?他对您的影响太大了,今回还是姑母兜得住,那倘若下回他在您身上犯了连姑母都兜不住的错呢?不能这样下去了!我们还是得告诉姑母,再不济,也得告诉皇帝陛下啊” “青州小子!”被郇瑾按住的允僖本来是满脸满眼的迷茫无措,听到郇瑾提起“皇帝”二字时,却是陡然变了脸色,狠狠地一反手,将郇瑾就势摔到了此偏僻处的一张宫墙上,横臂于前,卡死在郇瑾的脖子上,双目发寒道:“朕警告你,不要多管闲事!你的废话太多了!” “武念慈?”一回生二回熟,郇瑾也不是第一次被武念慈掐脖子了,大约是有允僖在,郇瑾自恃武念慈不可能真的用允僖的身体、当着傅怀信的面杀了自己,故而虽然被武念慈掐得直翻白眼,郇瑾还是非常有骨气地冷笑了一下,讥诮道,“果然,你对今上的恶意非常大!我一劝殿下告诉今上,你就沉不住气了!” “你猜到又如何!”武念慈傲然一笑,手劲进一步加大,残忍而冷漠地讽刺道,“他那般软弱无能之人,朕从来就瞧不起他!朕也从来,就不曾避讳过这一点!” “不要太过自作聪明了,小子!” “武念慈,”郇瑾直勾勾地盯着面前人的双眼,非常相近的距离之下,透过允僖的双眼,武念慈的灵魂似乎都要被郇瑾从其中揪出来看破了还不待武念慈颇觉不适地挪开视线,郇瑾突兀地笑了一下,冷不丁地开口问道,“我姑姑,四殿下的母亲,永寿宫里的钟妃娘娘她是怎么死的?!” 武念慈瞳孔骤缩,毫无意识地便加紧了扣住郇瑾脖子的双手,双目却像失了魂一般,似乎正在回忆着什么极为可怕的场景,只直勾勾地望着郇瑾的方向,眸子里却是空荡荡的一片,倒映不出分毫的人或景。 只有他手上的动作,在主人几乎无意识的情况下,却是越发紧了。 郇瑾这时才又猛地嗅到了死亡的气息,他死死地扒住武念慈的手,面上却分毫无惧,甚至十分坦然地附在他的耳边,冷冷道:“我猜对了,姑母死在我父母与阿姊之前,是不是?” “除非姑母在我家破人亡之前便被人害死了,”郇瑾的眼眶慢慢红了,咬紧了后槽牙,寒声道,“不然她不可能坐视我爹娘和阿姊枉死的,不是么?不然她更不会,眼看着我被追杀到柯尔腾而毫无反应的,不然我更不会” ——更不会,屠了青州七座城。 城中若有故人在,怎能心狠至此! 我那时候,是一个亲人都不在了,孑然一身,茕茕孑立是不是? 郇瑾几乎肯定,自己的姑姑,永寿宫那位温柔和善的钟妃娘娘,是死在自己一家灭亡之前的。 而且那多半,也不是什么,寿终正寝的喜丧! ——他而今唯一感到疑惑不解,也是唯一惊惧不敢问的,是表弟允僖最后的结局。 “武念慈,”郇瑾冰冷的双目中,透出丝丝还尚未能被主人妥善隐藏的不安与惶惑来,“你,究竟,是为何人而来?!” 武念慈终于缓缓地动了一下,那抬起的双目里,是漆黑一片,看不出丝毫光亮的阴翳。 “小子”武念慈脸上往常一贯对着郇瑾的轻讽不屑、凶残冷漠都消失了,此时的他,显得非常的冷静,也非常的沉稳,换言之,若是这时候的他,再开口缓缓道出那句“朕的功业举世无双”时,怕是还真能镇得住郇瑾些许,而不是像初见面时那般,简直像是一个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子一般,鹦鹉学舌地道了那么不伦不类的一句话,让当时的郇瑾不觉震撼,只觉可笑而在面对如今这个非常冷静、也非常沉稳的武念慈时,郇瑾的脸色终于彻底变了! 郇瑾迅速地意识到:这人是当真下定了决心要杀我!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武念慈沉稳中甚至称得上是温和地冲郇瑾笑了一下,然后闪电般地抬起手,狠狠地朝着郇瑾的脖子掼下,直击其脖颈间最脆弱的颈骨,同时,也如对待一个床笫之间的情人一般,含情脉脉地柔声道:“小子,你真的很聪明不过,你太聪明了!” 而太聪明,可不是什么好事! 郇瑾失声尖叫:“傅怀信,救我!” 傅怀信手中的潺水剑连着剑鞘直击武念慈心口,武念慈不闪不避,丝毫没有把傅怀信那一击放在心上,然而下一刻,一阵兵戈相击声传来,武念慈下意识地抬起头,然后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 二皇子允晟格开傅怀信手中潺水剑的去势,顺手一拉,拽过怔愣当场的四皇子允僖,护在身后,郇瑾一朝脱险,捂着脖子顺着墙根滑了下去,咳得惊天动地。 “信哥儿,”二皇子允晟看都没有去看郇瑾哪怕一眼,只居高临下审视着面前当即跪下的傅怀信,寒声道,“你逾矩了!纵然是互相切磋武艺,四弟再不见怪,也没有你拿着剑直直地冲着他心口捅的道理!” 傅怀信张了张嘴,神色犹疑地看了被二皇子允晟护在身后的武念慈一眼,纠结了一下,终还是老老实实地低头认错道:“二殿下教训的是,是在下逾越了规矩分寸” 郇瑾捂着脖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眉头紧皱,当着二皇子允晟的面,他一时不好直接叫破武念慈身份,更不好贸然发难,只能脸色难看地瞪向被二皇子允晟护在身后的武念慈,暗暗祈祷他千万不要当着外人的面就胡来疯! 却非常诡异地发现,站在二皇子允晟身后的武念慈,却像是个被拔了爪子和牙齿的幼虎一般,垂着头,近乎乖巧地缩了起来。 允晟教训完傅怀信,回过头,正想说允僖两句,与人切磋也要注意分寸、万不可与下面的人太过没大没小之类的,结果刚刚回头,便被人闷头抱了个满怀。 “二哥,”武念慈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打在允晟身上,喃喃地重复道,“二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73章 好好的 骤然被人抱了个满怀, 二皇子允晟的耳朵不由诡异地红了那么一下, 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清了清嗓子, 反手抱住允僖, 拍了拍他的后背, 有点嫌弃又有点难为情地纠结道:“多大的人了, 怎么还动不动就哭鼻子撒娇, 这又是谁怎么你了?前段日子不是还对我吼得很硬气的么,这受了委屈就知道往我这里哭了” “不过, 四弟, 我可警告你,”二皇子允晟拍着拍着,突然心里升起了极其不妙的预感, 忍不住浑身发毛地抓狂道, “眼泪就算了,不许把你的鼻涕滴在我身上啊啊啊啊!” 允僖被武念慈压在身体里看到了这一幕,本来正大为跳脚地对着武念慈怒骂:“那是我二哥, 我二哥,我的二哥!你抱什么抱, 你哭什么哭!不许你抱, 也不许你哭了!滚开,那是我二哥!” 武念慈毫不犹豫地在脑子里强力地全面镇压了这小子活泼泼的精神力。 但当等到二皇子抓狂地喊出那一句“不许把你的鼻涕滴在我身上!”的时候, 从武念慈到允僖, 横越了数十年的光阴的两个人, 竟然同时感到了一阵,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不约而同地怂了一下。 最后还是允僖怂得比较彻底也比较快,大约是先前对着二皇子允晟大吼大叫还差点连带着摔东西的心虚感作祟,又想到了月前差点真被赶到脚踏上去睡的惨案,允僖只犹豫了那么一小小下下,便很光棍地向武念慈留下一句:“你滴的鼻涕,你自己解决!”然后飞速地缩回去再不出来蹦跶着要抢主控权了。 武念慈愣了一下,不由纳闷道:我小时候原来这么怂的么?嗯,不过 武念慈从二皇子允晟的怀里抬起头来,迎着允晟警惕中带着丝丝警告的眼神,弯了弯眼睛,绽放出了他自阴沉污浊之间走过来的第一个微笑。 没有讽刺,不含冷漠,就是单纯的,开心,高兴。 太好了,武念慈想,二哥也还好好地活着,再见时,他也依然是记忆里打断桥之上,翩翩走过的青葱少年郎,狐裘曳地,不及他三分玉色。 比起当年那个缠绵于病榻之上,呛着咳出点点暗红血色的虚弱来,实在是太好了。 —————— “四弟,我走之后,好好地,你要好好地,我把手上的所有人,还有,还有母后,还有傅家,都托付于你,托付于你了你要好好的,好好的,带着大家走下去”长信宫的床榻之上,已经油尽灯枯、走到生命中的最后一点征途的少年,微微喘息着,强撑着不要宫人搀扶,自己一点一点地挪了起来,一边说着一边捂住唇,手指间,渗出点点暗红的血迹来。 “二哥!二哥!”不过九岁的允僖跪在床榻前,痛苦地垂下头去,哭得要喘不上气来,只会喃喃地一遍又一遍地尖利重复着唤道,“二哥!” 不要抛下我,不要抛下我!随便来个什么人,能不能不要都抛下我啊啊啊啊! “四弟,”回光返照之时,二皇子允晟陡然严肃了脸色,眼睛里绽放出异样的光彩,捏紧了床前泣不成声的允僖的手,心里不由微微地,出神感慨了一下:还是个孩子啊。不过,也没有办法了。允晟死死地盯着允僖的双眼,一字一顿道,“四弟!答应我,好好地活下去,带着我那份做一个好皇帝!要做,一个好皇帝!” “那个位子,是你的,是我让给你的,你的!你懂么?” 允僖扑到允晟怀里,哭得一句话都应不出来。 —————— “贤妃娘娘生前最后的心愿,”身披盔甲的将军痛苦地看着面前那个低头安静擦剑的孩子,艰难道,“是希望四殿下做一个与世无争、平安喜乐的‘宁寿王’殿下,您当真打定了主意现在就要掺和进洛阳那摊浑水?如果钟妃娘娘在世,她不会,不会想殿下” “大头,”允僖擦完了手里的剑,理也不理会面前人,只随口问身后角落里蹲着的那个少年道,“你怕死么?” 傅怀信抱了抱手里的剑,想了想,略略点了点头。 允僖的唇角讥讽地弯了弯。 “不过,”傅怀信轻声,但很坚定地表示道,“我虽然现在还不是很想死,但我愿意,为了殿下而战死!” “好!”允僖猝然回眸,冷冷地盯着傅怀信的双眼,一字一顿地承诺道,“记住尔今日之言,待本王来日功成名就之时,少不得你那份高官厚禄!” “殿下,四殿下!”身披盔甲的将军见允僖完全不理会自己,顿时更是着急了,痛心疾首地劝慰道,“殿下,夺嫡是何等凶险之事!洛阳城里如今形势叵测,陛下好不容易才把您单独支出来,而今冒然班师回朝,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啊!殿下,想想钟妃娘娘啊,如果她还在,她不会想看到殿下压上身家性命去做这等惊险之事的” “韩将军!”允僖猝然变色,寒声打断了对面的人,“你的废话太多了!如果你害怕,现在就滚出本王的王帐!” 韩歧的脸上浮现出几分痛苦的挣扎来,他知道,宁寿王话已至此,事情是绝无转圜的余地了。 “殿下,”韩歧缓缓地跪倒在了地上,低低道,“末将,末将也只是,忧心,忧心于您啊” 忧心尚且不过是个孩子的你,会被洛阳城里那场空前绝大的残忍斗争绞杀得连半点渣滓都不曾剩下。 “母妃临死前,告诉父皇,”允僖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韩歧,突兀地笑了一下,淡淡道,“她希望本王日后能做一个长命百岁的宁寿王。二哥过世前,则紧紧握住本王的手,告诉本王那个位子是他腾出来让给我的,要本王一定记着,记着要做一个好皇帝” “可是他们所有人,所有所有所有的人!”允僖陡然暴怒,脸上的神色非常扭曲地狰狞了起来,再不见丝毫的文雅与稚气,只留下了深深的,刻骨铭心,深入骨髓的,恶意与怨恨,“可曾有哪一个,问过本王自己的意愿了么!” “本王既不想长命百岁!”允僖怨恨道,“也不想做什么狗屁皇帝!本王只想,把当年那些将他们从本王身边夺走的阴险小人,一个一个,亲自动手,斩尽杀绝!” 什么夺嫡什么阴谋什么政治什么斗争!本王根本通通通通一个都不在乎! 本王想要的,就只是复仇罢了! 但死无憾! —————— “二哥,”武念慈温柔地看着面前长身玉立、姿态秀拔的二皇子允晟,轻轻道,“弟弟想你了。” 想你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年了。 允晟动了动嘴唇,莫名的,发现自己竟然被眼前这熊孩子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轻轻咳嗽了一声,挑眉道:“知道错了?” 武念慈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但这不妨碍他立刻便轻轻地嗯了一声。 反正你现在说什么都对。 “那好吧,”允晟低头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耸了耸肩膀,一副“真是拿你没办法”的模样,含糊道,“那就,那就这样吧下不为例。” “我,不是!”允僖终于受不了了,在脑子里对着武念慈疯狂大吼道,“谁叫你认错了!谁让你替我认错了?!怎么这回还是要我认错啊摔!啊啊啊啊!” 武念慈温柔和善地把他的意识从脑子里按了下去。 郇瑾皱了皱眉,看着眼前那一幕,心底的某处疑惑,却是不由更深了。 “二殿下,”临华殿的宫人急匆匆地跑过来,福身禀告道,“皇后娘娘有请!要您现在就回长信宫!” 二皇子允晟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知晓,武念慈眼眸微深,赶在允晟转身之前,一把捏住了允晟的手腕,沉沉地笑了一下,缓缓道:“二哥我随你一道过去。” ——差点忘了,长信宫中,还有孝端那老贼的一处子孙窝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74章 开心 “娘娘宽心, ”前一天不欢而散, 翌日晨起, 抱琴扶着钟情起来, 一边小心翼翼地给她披上软烟罗的外衫, 一边小小声地禀告道, “陛下昨日, 是宿在了谨身殿的。” 钟情愣了愣, 恍惚了一下,这才想起来:哦, 昨晚, 还是自己有孕以来第一次独自一个人睡 空了一半的床榻,少了另一个人的体温,对于在炎炎夏夜里沉沉熟睡的钟情来说, 似乎也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 钟情淡淡地点了点头, 脸上没有什么特殊的异样神色,早上起来照旧遵照太医院的嘱咐,在雪盏、拘惠与抱琴、抱画的几重陪伴下, 仍是该做什么便做什么。 半下午的时候,三个孩子放了学回来, 钟情陪孩子们一道用了午膳, 允僖倒不像往常那般叽叽喳喳的,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一般, 若有所悟的模样, 成帝不在, 钟情这里,从来是没什么非得要“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的,席间全程,都是郇瑾怕太过冷场在故意带着傅怀信一捧一逗,钟情看得不由莞尔,心道自己这还没怎么呢,这两个孩子倒是怕自己寂寞了。 是而饭罢,郇瑾觑空一个人偷偷摸摸地过来,向钟情表示自己今晚想在永寿宫里赖一宿的时候,钟情无奈地摸了摸这孩子的脑袋,心道:我与大哥,都不是这孩子一般玲珑多思的性子,大嫂看上去更不像,母亲就自不必说了,所以这孩子竟然是类了他曾外祖不成? “瑾哥儿既然想,”钟情略一沉吟,也是不忍拂了孩子的好意,就索性笑着道,“那就与僖儿在宁阁挤一挤吧!你们表兄弟两个,也可秉烛夜谈,说些推心置腹的心底话本宫这就吩咐闵嬷嬷,给你收拾一间屋子出来。” 郇瑾挠着头,不好意思地羞赧笑着退了出去,心里却暗暗撇了撇嘴,暗道,表弟就算了,若要是武念慈,谁要与他那个动辄便出手杀人的家伙多说哪怕半句话!我今晚呆这里,还不是为了姑母你的安全考量 郇瑾前脚刚走,后脚允僖便来了,托着自己的脑袋,不讲仪态地蹲在钟情的床前,愁眉苦脸道:“阿娘你说,我到底要不要和二哥和好啊?” “啊!”钟情不由吃了一惊,纳罕道,“僖儿何时与二殿下闹了别扭么?” 允僖噘着嘴,一脸不满地瞪着他那没心没肺的娘,不高兴地控诉道:“阿娘,你说,你每天心里想着念着的是不是只有父皇一个!儿子呢?我可是您的亲儿子啊!再亲再亲不过的亲儿子了!你都一点也不关心您儿子的身心健康和交友状况的嘛?!” 钟情脸上的表情微微僵硬了一下,缓了缓,笑着揉了揉允僖的脑袋,无奈道:“有话上来说,蹲在床边作什么,怪模怪样的。” 却是不甚自然地借故绕过了允僖先前的问题。 好在这对于一向在同一个时间段里脑子只能足够想一件事情的四皇子允僖来说,已经足够了。 允僖踢掉鞋子,爬到钟情的床上,轻轻地伏在钟情的肚子上,耳朵轻柔地贴上去,满脸满眼只写了一个字:哇! 钟情看得好笑,也是奇怪,不由问他:“你听到什么了么?” 允僖竖起食指放在唇前,给钟情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沉心屏气地继续贴在钟情肚子上,过来好半晌,那个“哇”字缓缓地,变成了一个“唉!”。 允僖盘着腿坐到倚着靠枕半坐起的钟情面前,唉声叹气地回道:“弟弟和妹妹一定都很害羞,阿娘你刚才不该跟我说话的,吓着弟弟妹妹了,把他们都吓跑了,我什么都没有听到呜呜呜。” 这还能吓跑了?钟情嘴角和眼睛一道,整齐地抽搐了一下,扯了扯嘴巴,无语地反讽道:“那可真是对不起啊裴允僖母妃刚才不该大声说话的,还吓跑了你要钓的小鱼苗。” 允僖捂住自己的脸,脑袋埋在掌中嘿嘿嘿嘿笑个不停。 钟情也是忍俊不禁。 “阿娘,”允僖依偎在钟情身畔,冷不丁地开口问道,“我记得你原来,有一段日子,是很不喜欢我与二哥走得太近的为什么?” 钟情微微一愣,思索片刻,笑着回答道:“你看母妃我现在呢?” 允僖皱着眉头认真严肃地打量了钟情半晌,似模似样地点了点头:“唔,现在好像没有了是因为上次陈老三那件事二哥替我说话么?” 印象里,好像是打那次母妃叫他去给二哥道歉后,就再没对自己亲近临华殿的事儿展现出任何意见了。 “也不完全是,”钟情仔细琢磨了一下自己的心态,想了想,不由惭愧地笑了笑,坦诚道,“原来不想你与长信宫那位走太近,纯粹是母妃自己的私心,现在觉得你们兄弟俩好好地也挺好,依然也是母妃自己的私心不过僖儿,不论你做什么选择,有一点,是永远不会变的。” “母妃希望你开心,”钟情的眼睛亮亮的,认真地看着允僖,向他承诺道,“只要你做的选择,无愧于天地理法,那么,只要是你凭着本心作出的选择,交朋友也好,往后的任何事也罢,只要你开心母妃都永远支持你,永远站在你这边。” ——原先不希望你和长信宫里的二皇子走太近,是怕重蹈当年围场牧猎的覆辙,是不想你因为这份独出来的“亲近”,也成了那被殃及的池鱼、争斗的弃卒而今觉得你与二殿下好好相处也好,是想着若是没有了慈宁宫在背后插手的阴谋诡计,来日长信宫那位荣登大宝,你能受他的一二照拂但无论如何,什么都没有比你自己的想法、意愿更重要的,僖儿。 “我明白了,”允僖迎着钟情看向自己那满盈了期待与喜爱的双眼,突然悟了,“我明白了,阿娘!” 允僖俯下身,找了自己的鞋子出来,几脚踢上去就要往外跑。 “回来!”钟情对他这衣衫不整的乱七八糟简直无奈了,扬声叫了他回身,给他整了整衣领,让他自己蹲下身理好鞋袜,无奈道,“这又是怎么了?急着是要去做什么?” “儿子要去谨身殿找父皇!”允僖的眼睛亮晶晶的,开心中又带着点羞赧地对钟情道,“昨天是儿子不对,惹了父皇与母妃生气儿子去给父皇道歉,母妃你别难过!” ——本来还是有点难为情,想死梗着脖子不认账的不过,阿娘,我也想你每天都高高兴兴、开开心心的啊! 钟情一僵,不意允僖最后竟然又绕回了这一茬,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然后笑了笑,拍了拍允僖的胸口,轻声道:“如果僖儿当真认为自己错了的话,那就去吧!我们的小男子汉,也学会‘知错就改’了啊。” 不过望着允僖开开心心转身出去的背影,钟情坐在那里出神地发了会儿呆,半晌后,又低头苦笑了一下。 ——母妃自己心里却很明白,母妃与你父皇的问题,从不在僖儿你这里或者说,至少绝不仅仅是在,你这里啊。 一朝惨死,八载幽魂,心磨成灰,情凉似雪如果不是为了孩子们,钟情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如今是否还能在这深宫里继续如此一天一天地熬下去。 重来一回,太多的隐情,太多的内幕钟情已经完全无处去追寻,自己曾经喜欢过的那个人的痕迹了。 也许那人,根本就不曾存在过。 只是她痴心妄想,一厢情愿。 怎么才能真的看清楚一个人呢?钟情想,这事儿实在是太难了真要比起来,简直比自己误打误撞地识破了慈宁宫那位的阴谋还要难我的脑子确实不太好使,钟情苦笑地想,这都还并没有如何呢,自己的心却都先乱了。 恍恍惚惚间,钟情靠在床头眯了过去,半梦半醒间,她的神思游荡到了华阳湖畔,那里有一个年轻的帝王,和一个年少的姑娘。 钟情想走过去的,可犹豫片刻,却突然又踌躇了,靠近之前,仔细地想了一想,却是突然转过身去,想与那人背道而驰。 只是在离开之前,自己的手腕却被后面追过来的人狠狠地攥住了,钟情惊慌失措地一回头,年轻的皇帝却早已变成了他十年后的模样,成帝通红着眼睛,喃喃地唤她:“宝儿” 钟情的心蓦然软了那么一下。 下一刻,她便清醒了。 夜晚的永寿宫静悄悄的,内殿里没有点灯,钟情反应了好半晌,才恍惚地意识到,自己竟然是把晚膳也睡过去了。 外间的一豆晕黄透过珠帘漏了进来,钟情摸了摸肚子,觉得自己如今确实是经不起饿了,想着外面守着的估计便是抱琴,也无意多惊张了沉睡的宫人们,便小心翼翼地摸黑下了床,掀起珠帘,想叫醒抱琴给自己去小厨房里煮完面来。 一掀帘子,看到外间缩着的那人,钟情的呼吸不由微微屏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75章 被遗忘的发钗 永寿宫外间的美人榻本就不是多宽敞的尺寸, 往常几个抱守夜时, 钟情体恤她们, 会许她们睡在那榻上, 而今成帝一个身高八尺的大男人, 缩着手脚才勉勉强强地挤在上面睡下了, 且那姿势, 一看就睡的不会有多舒服, 钟情怔了怔,犹豫片刻, 转过内室去, 翻出了一条软毯来,小心翼翼地披在了榻上的成帝身上。 成帝即使是在睡梦中也异常警觉,几乎在毯子落在的同一时刻, 他便下意识地伸出手来, 一下子就稳稳地抓住了钟情的手腕,眼睫颤了颤,半带着迷茫恍惚的坐了起来。 “什么时辰了?”成帝捏了捏眉心, 顺口问道,“该去上朝了么?” 钟情难得能清醒地目睹了成帝陷于半梦半醒之间的恍惚神色, 一时间, 倒是在难得的在卸下了往日那层“稳操胜券”、“游刃有余”的皮的成帝身上,觑到了点滴自己曾经喜欢过的东西 昏暗的灯烛下, 钟情柔声回道:“时辰还早, 榻太窄了, 睡不舒服的,陛下还是随臣妾回床上休息吧。” 成帝撑着脸,狠狠地揉搓了一把,点点头起身,拉着钟情起来,一道回了内室,合衣就要往床上躺。 钟情看他实在是困得厉害,也不去吵他,轻手轻脚地给他脱了外衣下来,大约是白天睡得久了,钟情倒也不怎么困,只是忍不住暗自嘀咕道:“陛下既来了,怎么不回屋里睡?” “在谨身殿看折子看得晚了,”成帝都没有睁开眼睛,却像是看透了钟情心中的小九九一般,几乎是在钟情脑海里疑惑浮现的同时,便极有默契地开口道,“过来时你已经歇下了,不想再吵着你起来,干脆就凑合着在外面歇了。” 一与钟情说了说话,成帝脸上的疲倦之色都减下去了不少,睡意稍降,转过身来揽住钟情,低下头来轻轻地亲了亲钟情的侧脸,温柔地问她:“今天都做了些什么?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对了,晚膳没有用,现在饿不饿?” 成帝说着说着,起身便要唤人,钟情拉了一下没拉住,片刻后,永寿宫主殿外灯火通明,灶上的高汤是时时吊着的,就是以防钟妃娘娘晚上起来饿了肚子想吃东西,却一时半会的等不到,钟情见人既都被成帝叫起来了,也是无奈,要了两碗面来,与成帝相对而坐,边吃边聊。 ——这时候,他倒是不讲究“食不言”那一套了!钟情心里暗自嘀咕着,一边咬着筷子啃面条,一边不住地嗯嗯呐呐地应着成帝老妈子附体一般的各项叮嘱。 说着说着,成帝却突然停了下来,沉默了片刻。 钟情不由奇怪地抬起头看向对面。 摇曳的烛光之下,成帝双眸深深,安静地凝视着钟情姣好的容颜,顿了顿,突然伸出手,戳了钟情侧颊的梨涡一下,面上却是一如既往的严肃端庄,只郑重其事地低下头来,凑到钟情耳边,清了清嗓子,认真道:“宝儿你答应朕一件事好不好?” 钟情不意成帝还会有求着自己答应他一件什么事的时候,不禁吃惊又难掩疑惑道:“陛下请讲?” “我们以后,”成帝的耳垂微微泛起浅淡的红潮,伸出手,攥紧了钟情的五指,一根一根手指头的拨过去搓过来,语调很轻,但是很认真地向钟情祈求道,“不吵架好不好?就当是为了我们的孩子们,为了僖儿,为了你现在肚子里的孩子彼此之间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都坦诚地说与对方听,心平气和地坐下敞开了谈清楚,好不好?” “宝儿,朕不想做你和孩子们的‘外人’,朕是一个皇帝不错,可朕更想你把朕当作一个托付一生之信赖的夫君,朕是你腹中孩子的父亲,也是我们之间以后会有的,很多很多个孩子的父亲”成帝与钟情五指交错相扣,带着钟情自己的手,轻轻地点了点钟情的心口,柔声道,“把朕放在你这里,好不好?” 钟情眼睫微颤,恍惚间,脑海里忆起了方才那个梦的最后,成帝攥住欲要离去的自己的手腕,眼眶通红地垂眸望着自己,那欲言又止的模样。 心头陡然间软得一塌糊涂。 或许与自己昔年的臆想有些出入,钟情想,但我确实,也是真的,曾经很认真很认真,很认真地爱过眼前这个人的。 “陛下想臣妾把您放在这里,”钟情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与成帝五指紧叩,点了点自己的心口,眉梢微挑,反问成帝道,“那陛下又把臣妾和僖儿,放在您的哪里呢?” 成帝的眼睛陡然一亮,像是一个在沙漠中长途跋涉了许久,终于得见绿洲的旅人,也像是一个终于得到了自己渴望已久的冰糖葫芦的孩子,开心地牵住钟情的手,重重地按在自己心口,柔声但坚定道:“在这里一直都在这里。” 钟情也忍不住抿唇偷偷地笑了起来。 成帝的眼睛明亮极了,恍惚间,钟情竟然都被看得感觉那都要比桌上的灯烛且犹盛三分,成帝飞快地几口吞完剩下的面条,洗漱净口,再焦灼地等待钟情吃完,招呼了宫人们收拾,还不待宫人们完全退出去,便绕到钟情那边,叩住钟情的下巴,径自吻了下去。 抱琴几个不小心瞥到,忙满脸通红地退了下去。 钟情毫不推拒,成帝很快便耐不住了,急促地喘了两口气,一把将钟情拦腰抱了起来,钟情惊呼一声,忙揽住了成帝的脖子,成帝摸黑往内室走,虽然明知道而今什么都不会发生,钟情还是忍不住羞红了脸,待成帝将她稳稳地而又轻柔地放在床上时,钟情忙不迭抬起脸,既羞且怯地抢先对成帝道:“季郎,时辰不早了,我们还是赶紧再睡一会儿吧!” ——钟情实在是怕成帝他再一时兴起,又是要来一个“朕什么也不做,只是想亲亲你”了! 当下气氛正好,她既不好拒绝,又实在是怕两个人折腾到了孩子去! 成帝仿佛一下子就猜破了钟情的想法,低低地笑了一声,胸腔微微震动,笑声低沉又悦耳。 钟情顿时便知道了,他这模样,是真的很高兴了! “好,”成帝半弯下腰,又在钟情的唇畔与梨涡处偷偷亲了好几下,他喜欢钟情唤他“季郎”,也喜欢钟情那句“我们”总之,今晚的一切,都顺利得超乎成帝的预想了!成帝一边匆匆亲着,一边忙里偷闲地在唇齿之间抽出空隙来含糊道,“朕去把外面那软毯收回来,你不用动,小心身子,朕去便好了” 我只是怀了个孩子,又不是突然就变成了一个玻璃瓷娃娃!钟情不由啼笑皆非地在心中腹诽着,不过也没有去与成帝分辨拉扯就是了。 后来成帝曾无数次暗悔自己那画蛇添足的多此一举,不过是一条软毯,扔在外面就扔在外面了,明个儿自会有人去捡来,自己何必又非得因为满腔欣喜无处发泄便就要随便找个由头出来拿了它回去呢?且拿就拿了,更何必 不过更后来的后来,成帝也不由在心里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认命地承认道:那一天,也合该是有事要发生。 有些事,早来晚来,冥冥之中,也都是迟迟早早便就要来的。 不过对于当时在内殿里,各自心生雀跃,欢喜不已的两个人来说,谁都没有闲暇去分那个心,考虑到那么久那么久之后的事情了。 成帝只觉得自己是高兴得有些昏了头了,刚才抱着钟情进来时,虽是摸黑,却因怀中有着最重要的人们,难免心神紧张,步步小心,而今只不过是出去拿了条软毯,更兼之钟情在内室点了灯给他照明,成帝心中一时感慨,只觉得那盏灯,是一盏在温柔等待着他回去熄了的灯,激动与急切之下,一个不着意,竟然被地上黑黝黝的不知名某物什给绊了一下,成帝反应极快,就势抓住身旁物站稳,当即“噼里啪啦”一阵响,等反应过来时,成帝才发现自己方才慌乱之下,竟然扒得是钟情梳妆台上未来得及收起的某个梳妆奁,而如今被自己一个力气没控制住,直接掰断了这年头颇久、且用料并不算得如何贵重的梳妆奁的抽屉,里面的不多的首饰,几乎全部滚了一地。 成帝讪讪地抬起头来,像是一个明明刚刚有了一件天大的功劳正要拿去向大人邀宠,却在半路上又不小心摔坏了家里贵重的东西的小孩子一般,不安又委屈地等待着钟情的宣判。 钟情就是再如何生气,对上他这往常如何端庄自持的一个人,而今却像是喝醉了酒一般,透着丝丝委屈巴巴、可怜兮兮的眼神,心头的恼怒,也就是当即便蔚然一空了。 “陛下啊,您可看着点路啊,”钟情无奈地起身,作势弯下腰要去收拾,成帝忙阻止了她,自己蹲下来把地上的首饰收拾了,“东西不是什么多贵重的东西,只是若把您磕着绊着了,那可如何是好啊?” 钟情也是无奈了,总算明白允僖身上那时而便莽莽撞撞、顾头不顾尾的虎劲儿是从谁身上来的了! 成帝抿着嘴,大概是觉得太丢脸,一句话都没有说,只默不作声地把收好的梳妆奁推给了钟情。 钟情垂头点了点,看看数目差不差,倒不是东西如何,只是若落在地上,总是个隐患,总不能再绊得明日早起的成帝再摸黑摔一次吧! 只是点着点着,钟情便忍不住轻轻地笑了起来。 不待成帝追问,钟情已然开开心心地举起了那梳妆奁中的一支发钗,高兴地对着成帝道:“季郎还记着么?最早的时候,是你把这东西放到我手边的!” ——告诉我,要继续勇敢地走下去…… 成帝的眼眸蓦然一深。 认认真真地上下打量了那发钗一番后,成帝隐藏于黑暗中的脸色,微妙地扭曲了一下。 他沉默着没有作声。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告诉钟情,他根本,就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支发钗。 “季郎是忘了么?”钟情疑惑地转过脸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76章 做贼 钟情不解地看向垂眸不语的成帝。 成帝默了默, 就在连钟情都能明显地察觉出来不对劲的时候, 他探出手, 轻轻地握住了那发钗, 淡淡道:“怎么会只是宝儿, 那些事情, 都已经过去了。” 成帝轻轻拍了拍钟情的手, 柔声道:“我们回去歇了吧。” “是啊, ”钟情怔了怔,神思恍惚了一下, 低低应道, “都已经过去了” 只是语气里,免不了的,带了深深的怅然若失之意。 钟情至今仍能清清楚楚地记得, 那时候, 袁思思病逝的消息刚刚从宫外传来,钟情之前做的再多再多的努力,都是于事无补, 甚至挽留不了她母亲成功熬过那年的冬天,钟情大哭一场, 却是又出宫无门, 从内务府走回未央宫的短短一段路,她在雪地里摔到了七八次, 最后一次摔下去的时候, 她趴在地上, 却无论如何都不想再爬起来了。 ——太疼了,实在是太疼了为什么会这么疼呢? 算了吧,钟情想,母亲都不在了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再值得我继续坚持下去的呢? 那一回,她心力交瘁地昏倒在雪地里,最后在未央宫里醒来时,抱琴告诉她,是有主子叫来了未央宫的宫人把她背回去的,陛下知道后,还专为她请来了太医院的太医开了药方。 而那支母亲生前的发钗,便是在钟情从未央宫醒来时,便紧紧地握在了自己手里的。 钟情问过抱琴,抱琴却也很疑惑,只说自己看到钟情时,她手里便已经攥着那发钗了那时候,钟情毕竟还只是个地位卑微的小小宝林,未央宫的宫人,她也不好再一个一个地挨个问过,到底那回背她回来的人里有哪个曾看到那发钗的来处再至后来,成帝把袁思思的所有遗物托关红送到了永寿宫里,钟情便一直以为,当天那个人,便就是成帝本人。 从头到尾,只陛下他一个他放了母亲那发钗在自己手里,是想鼓励自己,斯人已逝,活着的人,却还是要勇敢地向前看。 所以钟情看到那支发钗时,才会那般地开心,甚至眼睛发亮地抬起头,激动地想找寻身边人的认同。 钟情想,她和成帝之间,曾经是错过了许多许多,但即便是那许多许多的错过里,自己也是汲取到了,无限的鼓励她走下去、爱下去的勇气的。 但成帝的反应却是出乎钟情意料的淡漠。 这不免让钟情连脸上的笑容都勉强了些许——因为她在刚刚尝试踏出心防的欢欣时刻,猝不及防的,便近乎直白地意识到了:那些所谓的美好回忆,不仅仅只是她一个人的美好,甚至还只是她一个人的回忆。 钟情的心倏尔又飘荡开了,飘飘然然,无边无际,找不着去处,摸不到来路,更看不清归途。 所以成帝在被窝里摸黑抱紧了她吻下来的时候,钟情近乎称得上是“反抗”地挣扎了一下,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些过于激烈了之后,钟情又不由后悔了,只好喃喃地找补道:“陛下,时辰不早了,我们歇了吧” 成帝揉了揉钟情的唇畔,低低地应了一声,抱紧了怀中人,终究是没再多说什么。 此厢一夜无梦,永寿宫内几墙之隔另一头,却几乎是一夜无觉。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郇瑾带着两个硕大无比的黑眼圈,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武念慈回了宁阁。 武念慈飞身一跃,三下五除二,便爬上了永寿宫的宫墙,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底下仰着脖子往上看的郇瑾,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嘲讽之意,嗤笑出声。 仰头看了看巍峨的宫墙,郇瑾又困又累又饿又倦,眼皮子都要耷拉到脚后跟了,大脑过耗,已经几乎无法正常运转思考了,看到武念慈似乎有挥挥手翩然离去见见死不救的打算,郇瑾不由抓狂:“武念慈!你一个人上去做什么!带上我啊!我爬不上去!不要欺负读书人啊啊啊!” “哦?”武念慈勾了勾唇角,嗤笑道,“你之前跟我出永寿宫的时候不是蛮能耐的么?方才在永和宫里不是更能耐的么?昨晚怎么翻墙出来的,现在怎么爬回来呗。” 郇瑾面无表情地盯着头顶上那个人。 武念慈丝毫不以为意,拍了拍屁股,嘻嘻一笑,呵呵道:“我走了,青州小子,自求多福吧!” “武念慈,你是认真的么?”郇瑾面无表情道,“你真想知道我昨晚怎么出去的么?你真的打算要我靠自己翻回去么?那好” 郇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张嘴便喊:“啊!” 武念慈飞身下来,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满脸不耐烦地妥协道:“好了好了,知道了小子,带你上去带你上去,不要喊了!把那个老白脸吵醒,咱们全没好果子吃!带你上去带你上去,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读书人,呵呵呵呵呵” 郇瑾只觉得眼前一花,风声呼呼吹过,再一定睛,已经被武念慈飞身抱到了永寿宫最偏僻的宫墙之上,武念慈似乎是赶时间,一句话也不多啰嗦,看也不看飞身就要继续往下跳,郇瑾却是惊他提醒,想到了自己昨晚是怎么出来的了,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死死地扒住墙头,马后炮地低低吼了一句:“不不不不不不要啊稍等等等等!” 但却已经来不及了。 郇瑾眼睁睁地看着武念慈“噗”地一声,压抑着嗓间的低吼,一头撞在了最下面的那处红木凳上。 武念慈本是怕被发现急着回来,永寿宫这地界他太熟悉了,跃上墙头后根本看都没看当即便草草跃下,但一个不经意却发现原先脚底下预期的软泥草地早都不见了!!!不仅如此,墙壁上横生出好几处铁黎簇!武念慈大惊失色,险而又险地一一躲过,却是还是没避开最后一道,脚底被绊得一个踉跄,一头撞在了那被人搬来垫脚的红木椅上,额角当即便鼓起了一个大大的包。 郇瑾心虚地避开了武念慈怒火冲天的焦灼视线,讪讪道:“跟你说了,不要欺负读书人,我就是昨晚,也不可能单靠着自己爬上来啊” 说着说着,他倒是还理直气壮起来了!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武念慈简直被气疯了,气到了几乎要神魂出鞘的地步,抓狂道,“这里是永寿宫,永寿宫!这里不知道有多少老白脸和贼不死的眼线,你,你,你竟然把东西放得如此得明目张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郇瑾小心翼翼地一脚挨着一脚踩着铁黎簇下来,神情倒是冷淡得很,一看就没把武念慈的话放在心上。 “比起那些人,”郇瑾抱臂冷笑,一针见血道,“而今呆在殿下身体里隐而不发,晚上还趁着他熟睡跑出去偷鸡摸狗的某个人,我看倒是威胁更大、也更可疑些吧!” “你这个疯子!”武念慈出离暴怒了,“你会害死” “我绝不会害自己的姑母和表弟,”郇瑾疾言厉色地打断了武念慈,寒声道,“我们两个中间,究竟是谁更会害了他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77章 往生丹 “我看我们的意见, 倒是恰恰相反!” “你这个蠢货, ”武念慈气得几乎要跳脚, 大骂郇瑾道, “蠢如鹿豕!你读了那么多书, 难道不知道‘子不杀伯仁 但伯仁因子而死’的道理么?你这么胡来, 分不清里外好坏, 辨不明立场对错, 迟早有一天,迟早有一天你会累得, 累得他们” 武念慈骂着骂着, 声音却渐渐弱了下去,眼皮不住地往下耷拉,竟像是要当场昏睡过去了一般。 郇瑾一惊, 赶忙上前扶住了他, 迎接了武念慈含恨晕厥前的最后一个眼神,里面赤裸裸地写着:蠢货!你摆的那堆乱七八糟的破烂货,把他给提前弄醒了! 郇瑾抿了抿唇, 面上不动如山,心里却忍不住开始暗暗发慌了。 ——如果表弟这时候醒来的话郇瑾一边祈祷着不要不要、千万不要, 一边眼睁睁地看着允僖在自己的怀里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疑惑地眨了眨眼,再疑惑地眨了眨眼, 哦不是做梦遂不解地问身边人道:“瑾哥儿, 你拽着我作什么?” 郇瑾顿了顿, 僵硬地放开了扶住允僖的手臂。 允僖捂着脑门,跌跌撞撞地站稳,看了看天色,感慨道:“天亮了唉,哦该去上书房了啊不是?!!!” “这是哪里?!”允僖反应了片刻,突然反应过来了不对付的地方,当庭暴走,抓狂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不是在宁阁里睡觉的么?我怎么自己跑出来了?瑾哥儿你又怎么会在这里?!你做了什么?我又做了什么?!这一切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摔!” “殿下,”郇瑾顿了顿,缓了缓声气,艰难道,“稍安勿躁,您先冷静” “一觉醒来身体挪了个地儿,”允僖抓狂道,“我怎么冷静得了啊!” 郇瑾默默腹诽:不,你该冷静的,有你身体里那位主儿的存在,您迟早能冷静的毕竟,你也是迟早便得适应的。 “殿下,您觉得,”郇瑾沉吟片刻,缓缓地提议道,“你我二人夜半早起,于此地切磋身手武功这个理由,如何呢?” “如何?”允僖惊呆了,瞪大了眼睛,咬着后槽牙恨声道,“你还不如说我半夜起来梦游呢!不如何!非常的不如何!糊弄人也要找个动了点脑子的理由好不?!瑾哥儿,是你的脑子突然坏掉了,还是在你心里我有这么傻乎乎的么!你觉得你这话我能信么?武” 郇瑾一把捂住了允僖的嘴,堵住了允僖跑到喉咙口的那句“武念慈你给我滚出来!”,压低了声音,附在允僖耳边,缓缓道:“殿下,现在的问题不在于您信或不信,现在的关键是,我们要怎么对里面的那几位解释” “里面的??”允僖满脑门的问号,“什么??” “姑母与陛下,”郇瑾苦笑道,“还有宁阁里服侍您的,闵老嬷嬷。” 半刻钟后,允僖带着郇瑾,垂头丧气的两小只,在左支右绌张口胡来互相拆台嘿嘿哈哈的含糊其辞中,好不容易才艰难熬过了黑着脸杵在门口逮人的闵嬷嬷的教训,得光荣敕放,滚去了上书房上课,待得见到完全置身事外、两眼懵懂的傅怀信时,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感觉心口被梗了那么一下。 觑得空暇后,三小只排排坐同挤在一张榻上,各个摆出一张正襟危坐的严肃脸来,认真地看着彼此,僵持片刻后,允僖怒瞪向郇瑾,十分不满道:“现在能好好地说一说,今天早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吧!” “殿下为什么,”郇瑾挑了挑眉,把问题轻轻松松地抛了回去,“不先问问你自己呢?” 允僖脸色爆黑,一观他那紧紧抿着嘴巴眼神反复变化的模样,便知身体里住着的两个人正忙着反复互相问候得不可开交,郇瑾优哉游哉地等着,等了片刻,果不其然,最后是允僖的意志吵赢了,武念慈黑着脸冒出来,阴气森森地瞪了郇瑾一眼,面无表情道:“就是昨天晚上睡不着,起来出去遛了个弯,除此之外,我没什么好说的” “你往永和宫的灯烛里偷偷放的是什么东西?”郇瑾当即毫不客气拆穿了他,质问道,“为什么偏偏是往永和宫里放?你是想针对谁?那东西有什么副作用?会不会连累到殿下与永寿宫?” 武念慈顿了一下,眼睛顿时危险地眯了起来,不咸不淡地冷哼了一声,脸上竟然流露出了些许意外的意思,挑了挑眉,语气莫名道:“小子,你知道的比我想象的还多啊你跟了我多久?昨晚不是我出永和宫的时候才碰上来的吧?” “打你从宁阁里出来的那一刻起,”郇瑾抱臂冷笑,也不避讳,大大方方道,“我便醒来了!你如今在殿下身体里,就是一个硕大无比的隐患,半夜又趁着殿下的意识沉睡鬼鬼祟祟地出了永寿宫,我自然要跟上过去看看。” 至于后来竟然一个不小心,跟得紧了些,被从永和宫里出来的武念慈撞了个正着,郇瑾认为,那仅仅只是自己预估失误,没把握好躲起来的时间罢了! “你跟了我一路?”武念慈的脸色这下是真的变了,异常难看道,“我竟然完全没有发现?!这不可能!” 郇瑾冷笑不语。 ——他才不会告诉这来历不明又张狂过度的孤魂野鬼,自己是在爬出永寿宫时耽误了太多时间,出了永寿宫后,武念慈早没人影了至于为什么是去永和宫,郇瑾表示,我这种会用脑子思考的人,是绝非尔等一言不合便吵吵嚷嚷着要直接出手杀人的人可以揣摩的! “你把那东西点在永和宫偏殿的灯烛里,”郇瑾眯着眼睛逼视着武念慈,意图把话题导回正轨,“是想对羲和公主和崔美人动手?” 武念慈这下是真的吃惊了。 犹豫了片刻,武念慈还是决定不耻下问,反问郇瑾道:“为什么不是沈婕妤和施贵人?沈婕妤便罢了,你既然看到我是在偏殿里放的东西,为何不猜施贵人?” 郇瑾心道那是因为我本来就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是在你走后过去看了看,发现灯烛有异,而所猜的两个,不过全都是诈你的罢了——其实说全是诈倒也不尽然,永和宫内,真正与永寿宫曾经息息相关过的,其实只有一个崔美人,而之所以猜羲和公主,则仅仅是因为她是皇帝的女儿她是皇帝的女儿,却也一道被宫嫔们圈禁了起来,有些事情,反而是不言而喻的了。 而郇瑾基本可以确定,武念慈其人的来意,绝对绝对,至少与永寿宫,是息息相关的! 郇瑾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武念慈的神态变化,面上却是十分不屑地冷笑了一声,一副“区区雕虫小技,懒得与汝多作辩解”的模样。 “朕改主意了,”武念慈沉默了半晌,突然提起了一个风牛马不相及的事情,“青州小子,如果你今日在永寿宫里说的是肺腑之言,朕日后,不会再想着杀你了” ——因为朕突然发现,也许你的用处,要比朕原先所能想象到的还要多得多 “还要我现在起誓么?”郇瑾右手按在自己的左胸之前,嘲讽地弯了弯唇角,讥诮地望着武念慈道,“这位,不知其名的陛下?” ——发那句,“我绝对不会害了自己的姑母与表弟”? “倒也不必,”武念慈像是丝毫没听出郇瑾话中的讽刺之意,豁达地挥了挥手,淡淡道,“誓对心发,发在自己心里就好了,倒不必非得说出来至于你所担忧的问题,朕只能说,全部都不是问题。” “那只是一点点,”武念慈勾了勾唇,笑着道,“能让人看透自己良心的好东西罢了” ——往生丹,梦尽往生最痛苦、最难以释怀的的事情若是平生问心无愧,确实是没什么可怕的了。 看看老白脸身上用过的效果,给羲和那贱人的分量,就让她好好地梦一梦自己上辈子是怎么死的了吧! 本是想直接杀了,如今这样也好,不着急,来日方长,慢慢地一点一点将她折磨到死,岂不是更好玩么? 一个一个来吧,还有大半年的时间那些人里哪一个,都逃不过! 郇瑾眉梢微拧,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不是,”允僖终于听不下去了,暴躁地冒出来道,“你们两个在打什么哑谜?能不能说点我能听懂的啊!昨晚你去了永和宫?做了什么?为什么这么做?” “四郎,”武念慈压下允僖的意识,抬眸一一扫过傅怀信沉默的面容、郇瑾若有所思的神态,缓了缓,下定了决心,决定直接说了,“还记得我曾经与你说的那些人么?” “羲和和崔钰,都非常非常,非常的不干净她们都该死。” 而且不得好死! “为什么?”允僖缓了缓,突兀道,“我不明白,不是不相信你所说的,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你究竟,与我或者我阿娘又有什么关系?” 武念慈顿了顿,目光悠远,沉默了好半晌,温柔地笑了一下,轻轻道:“你们是这个世上,我最重要的人了。” “我也是这个世上,最爱你们的人或者至少是,最爱你们的人里的前三个。” 傅怀信平静无波的面容终于泛起了丝丝涟漪。 武念慈笑着与他对视了一眼,以一个不易察觉的微小幅度,轻轻地摇了摇头。 允僖沉默了半晌,再冒出来时,却是整个人从脸色到语气都变得古怪了起来,想了想,不由沉思道:“所以,这就是你为什么看我父皇不顺眼的缘由么” 竟然这么简单地就破案了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78章 傅从楦 允僖的心理几乎完全不设防线, 他当下想的什么, 武念慈立刻便能听个一清二楚, 嘴角抽搐了片刻, 想了想, 竟然觉得让这小傻子这样误会也不错, 遂也不多作解释了, 只赶在允僖再次反应过来, 逼问他具体情况之前,抢先作出让步, 承诺道:“我知道, 我的保证,你现在也不见得能怎么信得过但你至少,能信得过你眼前这两个人吧?” “如果实在不信我, 就请求你母妃, 将这两个小子留宿宫中,日日夜夜,同进同出, 我就是想用你的身体做什么,也不可能再瞒过你了, 是不是?” 允僖低头沉思了片刻, 竟然觉得武念慈此言十分之有道理。 “何必这么麻烦,”郇瑾冷笑道, “直接与姑母和陛下说了你的存在, 对于殿下而言, 岂不是更便宜?” 武念慈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来,深深地望着郇瑾。 允僖的意识却是心虚地缩了起来。 果然,郇瑾失笑,从容不迫、云淡风轻地问道:“殿下,他答应您什么了?” 允僖被郇瑾正中红心地道破实情,顿时尴尬得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说起了。 武念慈却十分不悦于郇瑾此时对允僖说话的态度,望着郇瑾的眼神登时便有些发冷 “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也是教,”郇瑾歪了歪头,挑眉道,“我们两个应该过了你心中那道可以信任的门槛了吧?为什么三个人一起来呢?” 武念慈眯了眯眼睛,半晌后,嗤笑道:“大头就算了,你这个小白脸别等着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再哭爹喊娘地要退出!” “你才是最好不要只刚刚教了我们两招,”郇瑾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道,“就被我们三个后生拍倒在沙滩上、黔驴技穷了的好!” —————————————————————————————————————————— 洛阳皇宫,谨身殿。 “陛下,”关红小声地禀告道,“虞宁侯过来了。” 成帝顿了顿,眼皮不抬地继续提笔批了下去,该做什么做什么,竟是全然当作没听到一般。 关红暗暗心惊,却也更不敢多言,只躬身退了出去。 谨身殿外,傅从楦恭谨地跪在白玉石阶上,面上一如既往的端肃沉稳,心中算了算时辰,却不由暗暗纳罕,开始不动声色地揣摩起近日成宗皇帝愈加反常的言行缘由来。 谨慎殿内,成帝双眸沉沉地盯了手中的折子许久,蓦然提起朱笔批了一个大大的“否”字,笔迹遒劲,一笔一划,皆是铁画银钩,力透纸背,似乎蕴藏着千军万马之势,足可见主人极其不平的心境。 ——赌棋点人是随手一指,收拾遗物是主家恩义那放到手边的发钗呢?!是往常收在袖子里自己偷偷摩挲了多久,才能在那时候如此巧之又巧、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当时的钟情旁边?成帝一想到昨夜钟情握住那发钗眼睛发亮的模样,就觉得胸口像是被人重重地砸了一拳,倒不是当真就如何的痛彻心扉了,是那种闷闷的,沉沉的,喘不过气来的,缓慢地一点一点蔓延至全身的疼。 多久了?傅从楦惦记她有多久了?是当年在谨身殿,故作无意地向自己开口讨人时?还是更早 成帝骤然想到,袁思思生前,是傅家的仆妇那么也就是说,或许在很早很早的时候,他们两个就见过了? 成帝烦躁地扔下了手上的朱笔,只觉得自己的心头像是被一丛细细密密的针地狠狠扎了一下,越想越是烦闷生气,越是越是沉郁躁动,难受得厉害。 可又偏偏无法克制自己不去想。 如此自虐自残一般在自己的脑子里反复假设一番,成帝捏了捏眉心,看时辰差不多了,沉着脸叫关红传了傅从楦进来。 “微臣傅从楦,叩见陛下,”即使是被成帝搁在殿外晾着跪了那么许久,傅从楦进来时,面上却依然是与往常一般无二的沉肃恭谨,不露丝毫愤懑之意,礼节之规矩严谨,更是叫人挑不出半点错处来, “陛下万福金安。” 傅从楦如此态度,成帝就如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一般,倒显得是他自己突兀地莫名发难,像个小孩子一般在斤斤计较、无理取闹了。 “虞宁侯辛苦,平身吧,”成帝面上亦是同样的不动声色,随手翻开一本奏章,淡淡道,“关红,看茶,赐座。” 傅从楦又恪守礼节地谢了遍恩。 成帝突然就觉得自己在这里纠结于那些什么往事啊前缘啊之类的都很没意思了。 十年都过去了,十年光阴,时光荏苒,再多的过去,到如今,也都只能道一句“错过”了。 “荣国公府而今如何了?”成帝收敛心神,专注于当下最紧要的事情。 “只有太后娘娘曾遣了慈宁宫人前去宣旨,”傅从楦略一沉吟,直言道,“说是要带平昭长公主与荣国公世孙、清瑶县主入宫,臣等谨遵陛下圣谕,不曾阻止长公主殿下,只是长公主殿下为了不离世孙与县主之侧,却是主动婉拒了慈宁宫的邀请除此之外,荣国公府上上下下,皆安居于室,避嫌不出,再无其他。” “好,”成帝微微颔首,表示自己已然知晓,略一沉吟,直接道,“甲子桃木投毒案如今已由慎刑司、内务府与刑部三方共同审理,朕着意江翀总督,章环、冯邴全力协助于他,而今永和宫与荣国公府皆已封禁,永和宫那边事涉妃嫔、公主,朕已着章环特为代审,荣国公府那边,江翀怕是审着审着,就要去你那边提几个人过去一律随他和刑部的意思走,无论刑部要提审哪个。” 一个“无论”,成帝缓缓道来时,语气里连个停顿都不曾有,傅从楦心知,荣国公府这回,怕真是不死也要脱层皮了不过,傅从楦漠然地勾了勾唇,不仅无半丝同情之意,心下甚至称得上是愉悦地打算行礼告退了。 ——毕竟荣国公府与傅家,从来就不是什么“世通婚姻”的友好关系。 傅从楦临退出内殿之前,成帝却又突然出声叫住了他,傅从楦忙一掀下摆复又跪了下去,自然而然地错过了,成帝远远打量过来时,那透露着些许微妙与复杂的眼神。 顿了一下,成帝摆出不经意的姿态,与傅从楦闲话家常一般,随口问道:“朕记得,傅卿是年长朕两岁家中也有三子两女,朕没记错的话,最大的女孩儿也有十来岁了吧?日前万春来向朕提孩子们的亲事,朕才陡然想起来,这一眨眼的,孩子们都大了,待再过几年,朕的羲阳都要出阁了,不知道傅卿家的姑娘们是如何相看的呢?” 傅从楦微微一愣,一向走一步算十步的他,下意识的反应是成帝为哪位皇子相中他家的女孩儿了,可是也不对,傅从楦想,自己膝下虽有两个女儿,大的萱姐儿十岁,小的筠姐儿六岁,说起来似乎都各有年纪相当的皇子但这两个女儿,全皆妾室所出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79章 私生子 傅从楦不认为成宗皇帝会为当朝的皇子们求娶傅家的一个庶女为妻而若是娶去作了侧室, 先不论傅从楦舍不舍得, 单说成宗皇帝——他作为一个日理万机的君主, 也不至于闲到连儿子的侧室都操心的地步吧? 更何况, 孩子们也太小了些吧! 傅从楦不由心生嘀咕, 暗暗回忆了一番, 确定侯府近些日子以来, 无论是与谢家还是大皇子, 似乎都没有什么特别亲密的时候吧 傅从楦恭谨地表示:“子女们的事情,都是劳内子一人在府中操持, 儿女姻缘, 微臣并不好越过内子去冒然插手” 所以陛下,您心中若是有什么突发奇想的赐婚之类的,还是再过过脑子再论吧! 成帝却只是借个由头随口一提, 闻得傅从楦言辞之间的推拒之态, 也不甚放在心上,只顺着便掠过了,就势改到了傅从楦的发妻覃氏身上, 微微笑着,感慨道:“傅卿日日夜夜为国事纷劳, 被朕强留在这谨身殿与朝堂之间奔波, 却是苦了令夫人,一个女人家, 要操持那府内府外的大小事宜, 还悉心料理五个孩子的日常吃用对了, 悌哥儿今年也有六七岁了吧,往常倒是少见他到宫里,悌哥儿那年纪,倒是与老三老四他们也差不多大,傅卿可以不必那么拘束着孩子的,日常多来宫里转转,说起来,他们还都算是堂表兄弟呢” “陛下说的是,”傅从楦眉梢微扬,笑着接茬道,“都是打碎骨头还连着筋的兄弟们,合该在一起多相伴玩耍些时日,只是” 傅从楦顿了一下,无奈苦笑道:“悌哥儿他自小身体便不好,他母亲当年是亲自跪上香山寺九百九十九阶、在佛前诚心叩首,发了大愿,吃斋茹素大半年之后才有的他,这孩子生来又体弱,被他母亲更养得娇气了些,日常拘在屋子里,不多许他出来,就别说是进宫了,说来不怕陛下笑话,就是微臣日常回府,不去内子那边的话,也难见得这孩子几眼。” 成帝听着,便不由也叹了一口气,惋惜道:“跟老二一样看着叫人心疼。” 傅从楦笑了笑,没敢妄接这句。 成帝便摇了摇头,复又垂眸去看奏章了,傅从楦见状,便识趣地退了出来。 待出得皇宫后,傅从楦脸上那层云淡风轻的笑意,却不由的,减了再减。 端坐于行走的马车之上,傅从楦犹豫了一下,还是改了主意,轻轻叩了叩车壁,轻声嘱咐下属道:“不直接去荣国公府了先回趟府里,容本侯拿身换洗的衣裳来。” 只是回去拿身换洗衣裳,自然劳不得虞宁侯亲自回府,傅从楦在外书房处理了一番朝务,抬眼看了看时辰,开始往后堂走。 傅从楦十八岁时聘得妻子覃氏入府,覃家乃江东豪族,覃氏出身高贵,性情亦是一般的高傲无比,是个眼睛里揉不得半粒沙子的孤洁性子,自傅从楦二十一岁那年,覃氏入府三年无所出,当时镇国公府的太夫人谢氏还在世,那是傅从楦的堂曾祖母,算得上是傅家的老祖宗了,虞宁侯府一脉本就子嗣单薄,太夫人谢氏恐自己有生之年再难得见长房那边的香火传承,便亲自出面,放下老脸与江东覃氏好言好语多时,在两家人的默许下,为傅从楦纳了两名良妾进门,不足三月,此二女便相继有了身孕,依次为傅从楦诞下了庶长女萱姐儿、庶长子智哥儿覃氏是何等目下无尘的高傲性子,傅从楦心知,自那时起,他们二人的夫妻情谊,便已经被败坏得几近于无了。 再到后来,覃氏折腾了大半年才勉强有了悌哥儿,艰难临产,为虞宁侯府生下了一个先天不足、身体虚弱的嫡子,为了悌哥儿的教养问题,夫妻二人更是闹了太多的不快,后来什么“请封世子”之类的矛盾,于傅从楦这里,反倒是小问题了。 到如今,傅从楦每日被朝堂上的事端折腾的心力交瘁,早无心再回府后与覃氏枉作争执,早三四年前,就对悌哥儿的教育彻底放手,不管不问了。 ——左右他问什么都是错,说什么也是错,什么什么都是错覃氏处处与他对不上,但凡傅从楦提议的,覃氏那反应态度,简直就差要拿傅从楦当成要害自己儿子的恶人来防着了夫妻情谊走到这一步,彼此还能有什么好说的?还不如干脆都安静一些,各过各的,倒是给彼此都留了个清净痛快了。 只是覃氏是覃氏,悌哥儿是悌哥儿傅从楦不得不承认,对于自己这个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膝下唯一的嫡子,他是缺了太多的关心、关怀的。 他不仅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大概,也根本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 若不是今日成宗皇帝偶尔提起傅从楦闭上眼睛想了一想,自己有多久,没过来后院看看这几个孩子的了? 傅从楦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抬腿向覃氏日常所居的内宅走去。 刚过低头绕过一道月拱门,傅从楦的神情陡然冷肃了起来。 以他习武之人的耳力,不远处的墙根之下,两个仆妇挤在一起窃窃的私语声,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听说夫人发了好大的脾气呢!” ——“谁说不是呢?眼看着信少爷一步一步越爬越高,都得了今上与皇子们青眼,今晚都直接留宿宫中了悌少爷也就比信少爷小了一岁,侯爷却宁肯把入宫的机会让给一个毫无关系的外人,都不肯给悌少爷,夫人看着,如何不心急啊要我说,侯爷也真是太过偏心了,那百年之后,侯府还不是传给悌少爷的?侯爷整日里却只肯带着一个信少爷,问都不问悌少爷一句难道这侯府世子之位,日后还能便宜了一个外人不成?” ——“嘿,你可快别说了,我可听夫人屋里的几个姑娘们吃酒闲话说夫人呐,早就觉得不对劲了!那信少爷,说是少爷,那又算是哪门子的少爷?就是他那名儿,当年都是在侯爷的坚持下给排进去的这谁是外人谁不是外人,在咱们侯爷心里,那可还未必呢!” ——“噫!你这意思,那信少爷,还是侯爷,侯爷的侯爷的私生子不成?”最后半句,显见说话人自己也知道是极为不妥当的,遂惴惴不安地将声调压了再压。 ——“霍,你这婆子,可别胡说!那能是我说的么?那明明是我听夫人屋里的几个姑娘们,传夫人的话罢了!” 两个仆妇压低了声调顺着墙根边走边窃窃地私语着,越行越远,很快便彻底地消失在了傅从楦的视野里。 傅从楦闭了闭眼,面无表情地继续顺着自己一开始的方向前行。 后宅的正堂前,傅从楦还未踏过门槛,便先闻到了浓浓的药味。 傅从楦眉头紧锁,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进得门来。 覃氏正搂着悌哥儿歪在炕上,傅从楦的长女萱姐儿、次女筠姐儿,各自捧了巾帕、围脖,像两个伺候人的小丫头一般,排排站在大炕边上。 见了傅从楦进来,满屋子的人都福身行礼,。独覃氏冷笑着坐在那里,怀里抱着悌哥儿,动也不曾动一下。 傅从楦脸上的神色不由更冷淡了一些。 “这是在做些什么?”傅从楦垂眸看了面色潮红的悌哥儿一眼,眉头紧锁,问覃氏道,“悌哥儿这是又病了?” “侯爷这话说的真是稀奇,”覃氏当即冷笑出声,讥诮地勾了勾唇,讽刺道,“悌儿开春便染的风寒,迁延不豫,难受到而今,这眼瞅着都要夏至了,侯爷才想着过来问一句‘这是又病了’?” 傅从楦沉默了一下,没有与覃氏过多歪缠,只垂眸仔细打量了一番炕上病恹恹地半坐着的悌哥儿,淡淡地问他:“大夫怎么说?为什么这么久还没有好起来?” 覃氏柳眉倒竖,正要生气地将傅从楦顶回去,傅从楦面无表情地抬了抬眼睛,冷淡地又特意补充了一句:“我问悌哥儿呢!” 覃氏一噎,与傅从楦那双黑黝黝的幽深双瞳那么一对上,登时失了再开口的勇气。 “翁大夫说,”悌哥儿捏着自己的衣角,结结巴巴道,“翁大夫说,多,多休息,再养养就好了,父,父亲不必担忧。” 却是一个紧张,结结巴巴的,连个话都要说不清楚了。 傅从楦失望地垂了垂眼睫,略略颔首,知道覃氏再是与自己对着来,也绝不会拿悌哥儿的身体做文章遂转向边上的萱姐儿、筠姐儿二人,皱眉不解道:“你们两个,又是来做什么的?” 萱姐儿猛地被父亲点到,吓得浑身抖一个哆嗦,怯生生道:“父亲,悌哥儿生病了女儿与筠妹妹,过来,过来侍疾” 筠姐儿撇着嘴巴站在一旁,满脸的不乐意与不服气,但也是咬着嘴巴一句话都没有多说,可见是完全认同旁边萱姐儿的说法的。 “侍疾?”傅从楦一愣,继而大恼,顿了好半晌,将将忍下心头的怒火,压着火气对旁边两个女孩儿寒声道,“你们是这侯府的小姐,悌哥儿生病了,自然有丫鬟仆妇们来服侍,要你们两个来侍什么疾!各自回屋里好好呆着,不要来这边捣乱,徒惹了你们母亲烦心!” 筠姐儿瘪着嘴巴,被父亲这么一吼,眼圈登时就红了,哽咽着小声委屈道:“明明就是,明明就是母亲,就是母亲叫我” 萱姐儿狠狠地打了筠姐儿的手背一下,筠姐儿倒还是对姐姐有尊重的,当即便止了声,萱姐儿垂着头,拉着妹妹向傅从楦福身行礼,躬身退了出去。 刚刚走到门口,还不待完全走远,便能听得里面的男主人压抑不住的愤怒质问:“覃氏,萱姐儿与筠姐儿是悌哥儿的姐妹,不是你屋里的丫鬟!要她们两个来给悌哥儿侍疾?亏你真能想得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80章 怨怼 “尤其是萱姐儿, 她是悌哥儿的长姐!自古以来, 哪里有长者给幼者侍疾的道理!这若是传出去, 你倒是也不怕满洛阳城的人背地里笑话!” 萱姐儿更低地压下了自己的脑袋, 拽了拽既惊惶又激动地想扭过去探头探脑的妹妹, 拉着筠姐儿默不作声地走远了。 而在被她们二人扔在身后的正屋里, 覃氏正难以置信地瞪着突然发作的傅从楦, 连连冷笑, 反唇相讥道:“我不怕洛阳城里的人背地里笑话?笑话!我自然是怕的,可一直叫人在背后耻笑的, 难道不是侯爷您自己么?你记得萱姐儿和筠姐儿是这侯府的小姐, 可你还记得,我儿子悌哥儿,才是这侯府的正房嫡子, 是这虞宁侯府百年后, 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么!” 傅从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心头无限疲惫,悌哥儿还在, 且不说这满屋子里出去都是乱嚼舌根的丫鬟仆妇,单只是在孩子面前, 傅从楦稍稍冷静一下刚才发热的头脑, 就不想与覃氏继续掰扯悌哥儿的问题了,只匆匆道:“我自然记得!只是纵然嫡庶有别, 我们傅家, 也是历祖历代都恪守着‘仁义礼智信, 忠孝悌恕勇’的祖宗箴言的!悌者,友爱兄弟也,傅家几代,就没有这般作践自己亲姊妹的男儿!” “侯爷真是好家教!你傅家也是好祖训!只是不知道这祖训里,怎么就没有能治住那男人嫡庶不分、内外不明的呢?”覃氏霍地一下从炕上站了起来,双目熊熊燃烧着无尽的怒火,“砰”地一下全爆发了,“侯爷今天既然在这里跟我讲孝悌,好,那我们就好好地掰扯掰扯,不妨干脆把话都彻底摊开了讲!说得再清楚明白些!” 悌,善兄弟也,弟爱兄谓之悌单为了自己儿子的这个名字,覃氏心中的滔天怒火就源源不尽、源源不绝! 她是这虞宁侯府的正房夫人,她的儿子,是这侯府百年后的话事人!却取了“悌”字,要敬爱自己的庶出兄长?! “悌哥儿这个‘悌’字,是他该得的么!” 傅从楦沉沉地抬起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气得浑身发抖的覃氏。 “是,萱姐儿、筠姐儿是悌哥儿的姊妹,”覃氏气着气着,突然低头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阴着脸尖声质问傅从楦道:“智哥儿、勇哥儿是悌哥儿的兄弟,好,这些都好,都听侯爷的!友爱兄弟!那外面那个,又算是什么东西呢!” “侯爷要当真喜欢他,”覃氏眯着眼睛,讥诮道,“何不干脆把他认回来!记到族谱里,名正言顺地放在侯爷膝上宠爱又何必像如今这般的遮遮掩掩、含含糊糊,呵,惹得外面的人,都要笑到我和悌哥儿脸上了!” 话到最后,覃氏言辞之间,已经是对傅从楦掩饰不住的怨怼之意。 傅从楦闭了闭眼,他一向不是喜欢与人一遍又一遍反复解释的性子——相信你的,解释一次自然就会信了,不信你的,你就是解释一百遍,也都是徒做无用功罢了。 但他也不曾想到,覃氏心中最多最大、最深最厚的怨恨,竟然是应在了信哥儿那孩子身上的。 傅从楦一时之间,只觉得心神疲倦,累得完全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孟达当年,”傅从楦闭了闭眼,艰难地扯了一下唇角,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脖颈,深深地望着对面那人满怀怨憎的双眼,一字一顿道,“是为了救我死的!就在这里,差一点,只差一点点,胡人的横刀就要落在我这里了,只要一点点,再进一点点,我就彻底被留在宣府回不来了!” “是孟达,是孟达冲上来,为我挡了这一下最后我活了,他死了。” 世人都道虞宁侯傅从楦文成武就,既能入朝出国策,亦可上马领兵,撵得当时借着与庄朝部分官员互相勾结而在宣府作乱的胡人退兵五百里但又有哪个曾真正忧心过,他这一路走来,背后的刀光剑影,生死玄机连他的结发之妻,都丝毫不曾在乎。 一将功成万骨枯,宣同府的十里平原上,不知埋了多少傅从楦生死与共的手足兄弟最惊险那一回,傅从楦领着的三千骑兵,被胡人的数万大军以碾压性优势围困在了平原之上,一望无边、空旷而无丝毫遮掩的平原上。 平原遭遇战,近处无掩体,远处无援军,除了以命搏命、以血换血地硬上,也别无其他选择了,那一战打到最后,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倒下,就是傅从楦,也以为自己要交代在那里了。 被几十个胡将包围在一起,随着气力的耗尽,分身乏术、左支右绌之时,那一刀,就狠狠地砸了下来。 傅从楦当时是真的以为自己就要死了的。 他当然不甘心,也不认命!却也无法不认命近乎徒劳地抬起酸痛无力的手臂格挡时,连傅从楦本人,都不觉得自己这回,是能逃得过了。 是傅怀信的父亲,傅从楦手足以待的好兄弟,直直冲过来,替他挨了那一刀。 在傅从楦眼前被狠狠劈开,脖颈喷出的鲜血溅射了傅从楦满头满脸,甚至连一个音节都没有来得及发出,就瞪着那双眼睛,直愣愣地倒了下去 死不瞑目。 ——如果不能收复宣同府,他们三千儿郎,都死不瞑目! 傅从楦闭了闭眼,很轻,很缓,也很心冷地问覃氏道:“夫人今日说这番话,是在侮辱谁?是侮辱我,还是侮辱孟达?信哥儿是孟达唯一遗留下来的血脉了,孟达是为了救我才死的!” 覃氏呼吸一窒,一阵心虚之后,又是冷笑,恼羞成怒的冷笑。 “不错,他父亲是为了救侯爷死的,”覃氏一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漠,嗤笑道,“但那是侯爷自己欠下的恩情,为何要让出悌哥儿的权益来还?侯爷有本事,侯爷自己还啊!苦了悌哥儿算什么?!你傅从楦欠他们父子俩的,我们悌哥儿可不欠!” 心冷到了极致,反而已经冷无可冷了这早已不是傅从楦与覃氏之间第一次如此撕破脸皮、伤筋动骨的大吵,傅从楦对覃氏早无期待的同时,心里留下的,也只余了可笑的情绪。 “我如何,”傅从楦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不能理解地看着覃氏,艰难地重复道,“我如何就‘让了悌哥儿的利益出来’?” “我们悌哥儿是什么身份,”覃氏显然不是第一天在心里思量这件事,傅从楦一问,她立刻便来气了,愤恨地怒瞪着傅从楦道,“他傅怀信又是什么身份?凭什么最后入宫伴读,是他一个家仆之子,我们悌哥儿却籍籍无名!侯爷真敢说,这不是你自己的偏心,这不是你出让了悌哥儿的利益,来补救你的私心!” “入宫伴读的事,”气无可气之时,傅从楦的大脑反而能彻底地冷静下来了,几乎算得上是心平气和地反问覃氏道,“我没有先问过你的意思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81章 两清 难道不是你覃氏先替悌哥儿一口拒绝了的么! “谁要去做四皇子的伴读!”覃氏尖利道, “二皇子乃是皇后娘娘正宫嫡出的皇子, 昔年在傅家为二皇子选伴读, 你为何不举荐了悌哥儿上去?!我们家悌哥儿, 哪里比不上他二房的傅怀让了?凭什么就白白地要被二房压一头!你都能让外面那个与傅家八竿子打不着的野孩子入宫做了皇子伴读, 当年如果你但凡肯出半点力气, 二房那个傅怀让的位子, 如今当该是我们家悌哥儿的才对!” ——原来是这样原来她心里, 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傅从楦扯了扯嘴角,是彻底的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悌哥儿的年纪不合适、傅皇后本就不愿多见身体虚弱的孩子、让哥儿的父亲与傅皇后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二房这几年一直都没有出来一个特别能撑得门庭的, 在被侯府本就压制了太久的情况下, 若是在二皇子相关的事情上,大房这边再用对付外人的那一套来强行力二房给按下去了,太容易招致后患了——若是再因那而彻底坏了两边情谊, 反而更是得不偿失, 毕竟皇后本人,都是二房那边出来的 这些理由,一字一句, 傅从楦一个都懒得说了。 因为他不相信覃氏自己心里就半点都不知道。 也因为他更不相信自己解释了就会有用。 一遍又一遍,从来都是, 徒做无用功罢了。 傅从楦低低地笑了出声, 笑过之后,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反问覃氏道:“你怎么知道, 我没有出过力气?” ——我为悌哥儿所想所谋的, 哪里会比信哥儿那孩子少过半分!!! 覃氏微微一愣,继而冷笑,嗤笑道:“侯爷在糊弄哪个呢!您虞宁侯本事儿可大着呢,你要是真出了力气,悌哥儿会是如今这般?” 傅从楦这下是当真是心平气和地笑了出来了。 “覃氏,”傅从楦微微笑着,但看向覃氏的眼神冰冷极了,透着丝丝刮骨刺心的寒意,他冷冷淡淡道,“你说的不错,信哥儿,是我欠孟达的,与你无关,与悌哥儿更无关所以我本来也就从来没有想过,要求你去如何温柔、善待这个孩子!但是覃氏,你好像忘了一件事。” 傅从楦笑着抬起眼,讥诮地看了看覃氏,又看了看窝在母亲身后、看着父母争吵却自始至终一句话都不曾说过的悌哥儿,冷笑道:“若是没有孟达,我当年就死在了宣同府!是,与你无关,与悌哥儿也无关但你真以为,我要是当时就死了的话,你们现在还能在这侯府里有这日子舒舒服服的过!你真以为,若是孟达没有死,他会把自己的儿子扔到侯府来任你磋磨么!” 覃氏大怒,颤抖着嘴唇就要回怼些什么,傅从楦径直一转身,直接出了门,竟然是一句话都懒得再与她多说了。 待出得覃氏院子里的堂屋来,还未下台阶,傅从楦先一步僵住了。 他的脸上,划过了一丝明显到几乎无法掩饰的狼狈与难堪。 覃氏所住的院子,是整座虞宁侯府最大最正也最豪气奢华的那处,正堂外即是一片郁郁葱葱的花木,其间铺设了鹅卵石积成的小道,直通到月拱门之下——而如今那鹅卵石小道在正堂这边的入口处,正站着一个无措地挠着头,尴尬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的男孩儿。 “信哥儿,”傅从楦很快便收拾好了自己脸上难得一见的失态,温和端肃地问眼前的傅怀信道,“不是说今晚被四殿下留在了宫里么?怎么这时候又突然回来了?” “哦哦,是被四殿下留在永寿宫来的,不过我到了宁阁之后,才想起来忘了一个东西在府里,就回来拿了,听闻侯爷回府,便过来”傅怀信被傅从楦一问,总算想起来自己本来是过来这儿干嘛的了,虽然现在来看,似乎原本的目的也已经不需要了。 不过那也不重要了!傅怀信很快便在心里做了决断,释然地笑了一笑,这笑容里,既有看开的豁达,也有难掩的失落与沮丧。 不过好在,内心的选择,总还是比较坚定的。 傅怀信理了理衣裳,一掀下摆,正正地对着傅从楦跪了下去,沉声道:“今日来这边,也是为了正式向侯爷辞行。” 其实不是的,但是也无所谓了。 傅怀信伏在地上,端端正正地给傅从楦磕了三个头。 不同于在谨身殿前跪谢皇恩的仓促敷衍,这三下,傅怀信磕得极缓,也极郑重——他把自己能想到的最好的礼仪姿态,全拿了出来。 ——心中却不免惋惜地想,自知道,得叫郇瑾提前给看看,多指正几句的。 不过,也无所谓了!傅怀信豁达地想,心意到了就是了,侯爷不会与我计较那么多的! 傅从楦一怔,继而脸上的神色慢慢地严肃郑重了起来,沉默了好半晌,没有去说什么“你不要往心里去,你婶子只是刀子嘴豆腐心”之类的废话,而是极认真,极认真地看着傅怀信抬起的脸上,那双明亮如星辰的双眼,缓缓地问他:“信哥儿你下定了决心么?” 傅怀信歪头思考了半晌,想了想,没有正面回答傅从楦的问题,转而提起了一个在此时听来稍有些突兀的话头:“犹记得当年侯爷用潺水给我开蒙、引我入剑道时,告诉我说,‘武学一道,最重要的,不是你的根骨有多好,也不是教你的师父有多强,而是你有没有一颗学武的心。倘若心性恬然,看淡一切,习惯于随遇而安,这样的人,即使天资再高,勉强开蒙入道,也在武道上走不了太远的’我原来不甚明白,只觉得自己天生能吃,力气也大,能轻轻松松拉开比我强壮太多的人都拉不开的重弓,却读不进圣人之言,学武,是我唯一的天资所在,侯爷教我多少,我就学多少,说来惭愧,不过是浑浑噩噩,混日子罢了。” “但我现在,好像找到自己学武的初心了。” ——衣领乱掀的少年回过头来,仰着脸冲人笑的时候,好像有星河日月,都尽数落在了他的眼睛里他大方地给傅怀信夹了一块玫瑰桔红糕,豪迈地表示道:“这个更好吃,尝尝这个呀!” ——“看不起谁呢?”骄傲的小少年背过手,眉毛轻扬,神气十足道,“谁说我就会写个字了?傅大头,你怕不是忘了,你日前作不出文章来怕被夫子骂,还是我帮你解的策论立意呢!” ——温柔和善的女子弯下腰来,恍惚间,傅怀信似乎都闻到了母亲的味道:“信哥儿不必客气的,喜欢就吃,不用太拘束” 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他们都该,一直一直,很好很好地活着。 ——“大头,朕的大司马大将军,连你,也要拿剑指着朕了么?!”少年回过头来时,眼神里的悲怆沧桑,与举止之间隐藏不住的戾气与杀意,令傅怀信暗暗心惊的同时,更是止不住的难过 ——“我是在报仇是不是?”小少年双目通红地抬起头来,寒声道,“我姐姐她究竟是怎么死的?!” ——“我姑母,永寿宫里的钟妃娘娘,她是怎么死的?!” ——“我猜对了,姑母死在我父母与阿姊之前,是不是?” 不该是这样的傅怀信心想,不该变成这样的。 如果那种迫切想要保护着什么的欲望,就是一个人学剑入道的初心侯爷,我好像,体会到了。 傅从楦看着傅怀信那双眼睛渐渐从迷惘转向坚定,一点一点的,焕发出了熠熠的光彩。 傅从楦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傅怀信的头,温柔道:“雏鸟终有离巢日,雏鹰需得翱翔时如果心中已经有了决断,就大胆去做吧。” “信哥儿,”傅从楦怅惘道,“你与你父亲一样,是个极重感情的孩子而在那当今的深宫与朝堂之中,重感情,已经是很难得的东西了” 傅从楦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却是没再继续说下去,没有说这样好,也没说这样不好,只轻轻地转了话题,温柔道:“你父亲,傅孟达,是这天地之间铮铮铁骨的好男儿他在宣同府抗胡的战场上青山埋骨、马革裹尸,他是我们大庄军队的骄傲,是我们傅家的骄傲信哥儿,我也希望,他也能是你的骄傲。” 所以孩子,不要怨恨他,不要怨恨他过早地离去 “自然,”傅怀信眼神明亮,笑着道,“我一向以父亲为荣!为将者,倘能战死沙场,为心中坚守的道义、为身后护持的子民而死,那是平生之大幸!” “所以,”傅从楦也笑了,“他救我一命,我护你长大你我之间,就此两清了。” ——孩子,不必愧疚,千万千万,不必心存有愧。 “你不欠我什么,”傅从楦微微笑着,做了个请起的手势,很平等地对傅怀信道,“更不欠这侯府什么,出去之后,好好效忠四殿下,你会有更广阔的天地的。” 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这是我们的时代,更是你们的时代,去吧,孩子。 傅怀信听罢,顿了一顿,从怀中掏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双手捧起,奉到傅从楦眼前,恳切道:“自来府中,多蒙照料,些许小器,不足为报,留给侯爷防身用用,万望莫要嫌弃。” ——那本来,也是傅怀信今日过来的本意。 傅从楦把自己当年在宣府战场上的佩剑潺水赠与了傅怀信,傅怀信以往虽知道此剑锋锐,却不知其珍贵之重,经武念慈提醒后,才明悟潺水之于一个武者的意义之所在——那是当今世上,剑道顶端之人才可接触的存在自那之后,傅怀信就一直心心念念,要回赠侯爷一件神兵了。 ——可惜傅怀信以往能接触到的,别说傅从楦本人了,就是他替傅从楦看着,都觉得配不上侯爷好在,还有殿下。 殿下日前赐下给他防身的寒光匕,就算是有些舍不得,却也确实是他如今能拿出来的最好的东西了傅怀信知道,若是以往,他还要担忧下傅从楦会不会拒绝,但是如今,绝对不会了。 因为这一物送出去,他与侯爷,与侯府就彻底的两清了。 傅怀信从虞宁侯府出来,看了看远处的巍峨宫墙,又看了看身后的高门雕檐,一阵突如其来的沮丧突然涌上心头。 ——这之后,可是真的无处可去、无家可归了呀傅怀信揉了揉脸,郁闷地想,下一步,我该去干什么呢? 唔,好像一不小心忘了什么事情的样子,忘了什么呢 “傅大头!”郇瑾简直气都要气死了,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插着腰一字一喘地怒骂道,“你、是、掉、在、茅、坑、里、了、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82章 冰糖葫芦 啊!傅怀信猛地反应过来了, 他好像把殿下和郇瑾忘在宁阁里了傅怀信又想揉脸了。 “贵人不知还记不记得, ”郇瑾插着腰, 一边累得直喘气一边阴阳怪气地讽刺傅怀信道, “方才您大人家说的是自己‘半柱香后就回来’, 而不是‘三炷香后回来’?!是我聋了还是大人您自己不识数了?” 第一个半柱香过去的时候, 允僖就已经坐不住了, 凳子上有针一般挪来挪去, 在那里老实安定不下去,看着沉心读书的郇瑾, 满脸的欲言又止。 郇瑾却是老神在在, 心道指不定是傅大头上官房去了呢,再等会儿就是了,遂也不去理会允僖。 第二个半柱香过去的时候, 允僖已经彻底坐不住了, 站起来走到窗前,看着窗外傅怀信若是过来,必然会经过的小道, 不住地唉声叹气。 郇瑾: 郇瑾烦躁地扔了书,开始写字, 平心静气, 顺便在心里把傅怀信这个不守时的家伙翻来覆去痛骂了好几遍。 第三个半柱香过去后,允僖猛地回头, 正想袖子一挥说“我不等了, 我去找大头!”结果话未出口, 便与直接扔了笔在案上的郇瑾正正对上,郇瑾闭了闭眼,认命道:“殿下稍安勿躁,还是我去吧!” “郇瑾,”傅怀信闻了闻自己的袖子,一脸认真地回答道,“没有啊,不信你闻闻” 郇瑾的脸生生被气绿了。 傅怀信的眼角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安静地听着面前人喋喋不休的嘲讽和抱怨,最终,在郇瑾已然说到“也是,你们侯府的香都与外面的不一样,气派的很,会担心你才是傻了”时,才突兀地开口打断了对方。 “郇瑾,”傅怀信一脸平静地告诉他,“以后不会有第二次了。” “难道你还敢以后再来一回?”郇瑾不由震惊于此人的厚颜无耻,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么!再有下次,谁会管他谁是鹿豕! “我是说,”傅怀信释然一笑,解释道,“以后就不会回侯府了我刚辞了侯爷,以后天高海阔,自由自在,倒是再无牵挂了!” 郇瑾眉梢微挑,抱臂沉思了半晌,一针见血道:“啧,被赶出来了?” “是啊,”傅怀信无奈,但也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以后若是殿下不留我,可都要无处可去了唉。” “你好惨啊,”郇瑾同情地瞅了他一眼,耸了耸肩,笑着拍了拍傅怀信的肩膀,难得的豪迈道,“不过,‘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看开点吧,走出来,就都过去了!唔,对了,我家在洛阳,也新赁了宅子来着,若是你真到要流浪街头的地步了,我就勉为其难地,收拾出来一张小榻分你吧!” 傅怀信面容微动,只是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便先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呼喊声,两个少年齐齐抬头,唇角不约而同的带上了或深或浅的笑意。 允僖高兴地挥着手道:“大头,瑾哥儿,我在这里!” 洛城人有言:东贵西富,南贫北贱,开化坊是东六坊之一,而虞宁侯府正是坐落在这开化坊里地段最好的玉林胡同内,其往来宴请者,尽是豪奢客,平素无人时,则是肃然一片端寂,连门口的两个石狮子,都显得格外的威武端庄,在这样的肃穆气氛下,某位殿下挥着手大喊大叫的举动,那就不仅仅是醒目,而是非常的醒目了。 郇瑾撇了撇嘴,下意识地别开了眼,都想装作不认识远处那一只了。 ——允僖不知道是怎么的竟然能在这尽是勋贵世家的玉林胡同里拽到了一个走街串巷卖冰糖葫芦的货郎,那货郎估计也是新手上路第一天,也是倒霉,就被这混世魔王遇着了,拽着也不让人走,允僖一边与货郎拉拉扯扯着,一边高高兴兴地朝远处的郇瑾、傅怀信二人继续挥手示意。 傅怀信握紧了手上的潺水剑,在允僖出现的第一时刻,他先是惊喜,继而便是惊大于喜,马上大步流星地走到允僖身旁,压低了声音紧张道:“殿下,您是一个人过来的么?这太危险了!” 郇瑾磨磨蹭蹭地缀在傅怀信身后过来,闻言当即在心里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心想在尽是勋贵世家、眼线众多的开化坊里,还能有哪家敢当众对当朝四皇子不利不成?蠢也不是这么蠢的而且,一阵风声过,郇瑾敏锐地回头看了一眼,心道:恐怕所谓的“一个人过来”,也是完全不可能的了。 傅大头这是关心则乱了。 允僖也是全然的不以为意,他与急急忙忙地赶过来,看到人便先是一通埋怨牢骚的郇瑾不同,允僖只要见到了傅怀信,知道他还是好好的,也没出什么意外,就放下了心来,直接心大把先前的那些担忧焦躁啊什么那一着完全扔到了脑后去,注意力很快便被转移到了旁的好玩的事情上了。 “大头,瑾哥儿,”允僖摸了摸袖子,出来的急,身上没有带荷包,如今就只好厚着脸皮不耻下“借”了,“你们谁身上有银子么?我想吃这个唉!” 红通通的,鲜艳欲滴,一看就很好吃! 那个货郎一脸的生无可恋,简直想要给这个小祖宗跪下了,苦着脸不知道第多少遍地重复道:“小郎君喜欢,直接拿就是了,小的不收您银子,真的不收啊” 允僖出宫,便个衣裳都没有换,腰带上那明晃晃的黄带子,那个货郎只是经验不足,见识略浅,但是他不瞎啊啊啊! 偏偏这些贵人们不表明身份,货郎也不敢一口叫破,被允僖拽住,又战战兢兢地不敢乱动,是真的要急哭了。 郇瑾摸了摸荷包,正要递出去,傅怀信先给了。 “那不成!”允僖笑着对傅怀信道了句“谢谢大头”,然后转而对那货郎调侃道,“你若只是见我生得漂亮,心里欢喜,自愿送我便罢了,可是你都瞧出我的身份了,要是再吃了不给银子,那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了!” 四殿下表示:小爷我靠脸蹭吃蹭喝,但不来那“以势压人”那一套。 这是什么鬼道理啊,货郎真心要给允僖跪了,收了银子,点也不点,递给允僖最好的那串,赶忙溜了。 不来开化坊了,再也不来开化坊了,不敢来不敢来,太吓人了! “啊!”允僖无奈道,“就这么走了啊,还想着再买两串来着,我们仨一人一串。” “殿下,”傅怀信微微笑着,摇了摇头,“那不行。” “为何不行?”允僖嘎嘣一声,咬掉了那串冰糖葫芦最上面的那一颗。 “因为我身上只有买那一串的钱了,”傅怀信深深地看着允僖,笑着道,“那是我身上最后一点家当了,全拿来给殿下了殿下以后,可得负责我下半辈子的吃喝了啊。” “天可怜见的,”郇瑾耸了耸肩,开玩笑道,“这小白菜被人给赶出府了,现在急需找到一个买家。” “不过,”郇瑾话锋一转,不满道,“你这冰糖葫芦也太‘贵’了吧!” 这是强买强卖啊! 允僖眨了眨眼睛,突然做了一个超乎所有人意料的举动,直直递出那支冰糖葫芦,笑着道:“养不起养不起,一个人养不起呀那不如,一人一颗?” 见者有份,也见者有养傅大头的份。 说老实话,郇瑾他实在不是很想吃。 郇瑾一脸嫌弃地咬下了第二颗。 傅怀信也凑过来,咬了第三颗下来。 酸酸甜甜,又酸又甜但总是,很甜很甜的。 傅怀信的眼眶微微湿润了。 允僖跳过来,左边搂上郇瑾的肩膀,右边搂住傅怀信的胳膊,哈哈大笑道:“看看看,我现在是不是那个什么,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福!” 郇瑾抬起头,与侧边的傅怀信对视一眼,暂时放弃了纠正这位不学无术的四殿下这词不是这么用的了 “霍!”允僖一把抽出傅怀信手中的潺水剑,潺水出鞘,敛尽万千芳华,映出无尽缠绵春光,允僖双眼大亮,兴致勃勃道,“大头,你身上最后的家当,难道不该是这个么?把这剑抵给我和瑾哥儿,我们两个养你哈哈哈。” “我不要,”郇瑾当即表示,“读书人不用剑,压这还不如抵我两刀澄心堂纸,不过殿下,你不要乱动旁人家的剑” 剑这种东西,尤其是名剑,都是有灵性的,等闲不让外人随意乱碰的,郇瑾偷偷觑了傅怀信一眼,暗想他可别生气了的好,本来今天遭的事儿就够多了 “大头才不会跟我计较这个呢,”允僖却一点都没把郇瑾的隐忧放在心上,毫不见外地拿着潺水比划了好几下,挑眉笑着问傅怀信道,“是吧,大头?” 傅怀信含笑点头,只静静地看着允僖瞎比划。 “这剑确实锋锐,”郇瑾站在旁边,冷不丁开口道,“有所向披靡之势跟你一样啊,大将军?” 傅怀信抬起眼,与郇瑾四目相对,顿了一下,笑着道:“固所愿也。” ——做一个,英勇无敌、所向披靡的大将军。 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83章 恋恋 洛阳皇城, 永寿宫。 钟情靠坐在炕上, 微微笑地看着三个孩子在一起七嘴八舌地拌嘴的场景, 偶尔低下头随意做两下针线——怀孕的头三个月, 胎象尚不稳, 在所有人的坚持下, 钟情走不能多走, 跑更不能乱跑, 整日里被一群人看着,无所事事, 就只能百无聊赖地捡起了针线活, 靠在炕上的时候随意做两下打发时间了。 允僖三个自然也看得出来她的无聊,故而一下了课就跑来钟情面前斗嘴,几乎成了钟情近来愈来愈阴晴不定的烦躁里为数不多能放松的时候了。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有言, ‘六月节, 暑,热也,就热之中分为大小, 月初为小,月中为大, 今则热气犹小也。’”郇瑾煞有介事地与其他两个讲道, “这就是我们当下的‘小暑’了唔,小暑者, 一候温风至, 二候蟋蟀居宇, 三候,鹰始鸷” “鹰始鸷”三个字,被郇瑾特意咬重了,专程看了傅怀信一眼。 傅怀信怔了一怔,继而微微一笑,在心里暗暗感慨道:是啊,都到了搏击长空的时候了。 “我知道我知道,”允僖完全没留意另外两个人之间的眉眼官司,嘻嘻笑着插道,“所谓‘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八月在宇,就是‘二候蟋蟀居宇’是吧?我读过诗经哈哈哈。” “殿下可真是聪明。”郇瑾脸上的笑容跟画上去的一般,假得无与伦比,算是对这个没心没肺的表弟绝望了。 ——指望四殿下能听出你的言外之意?还是先投胎吧,那个比较快。 “倏忽温风至,因循小暑来,”钟情觉得这三个性情迥异的孩子凑在一起实在是太好玩了,她自然看得出瑾哥儿的敷衍假笑,也能看得出僖儿故意的插科打诨,信哥儿的事情,钟情前些日子也听说了,无论是瑾哥儿的意有所指,还是僖儿的嘻嘻哈哈,在钟情这里看来,都是有一种别样的可爱的钟情笑着吟了首元稹的诗,算是把话题引到了自己这里,“竹喧先觉雨,山暗已闻雷。户牖深青霭,阶庭长绿苔。鹰鹯新习学,蟋蟀莫相催。” “这诗作得好,”允僖当即无脑吹捧道,“还是阿娘最厉害!” 钟情无奈了,摇了摇头,招了允僖过来,狠狠地点了点他的额头,无奈道:“僖儿啊,你还是多读点书吧!” 这么著名的一首《小暑六月节》都不知道的嘛! 都说怀着孩子的时候,接触谁最多,孩子未来就更像谁钟情不由沉思起来,自己是不是得让熊儿子僖先暂时远离下他的弟弟妹妹了。 “有声有色,动感十足,”郇瑾只用了八个字,就把元稹这首六月节的精髓点了个透,不动声色地为允僖解惑道,“元微之不愧为在文坛与香山居士齐名的大诗人,寥寥八句,用词饱满,道尽小暑气象。” “瑾哥儿读书真的很厉害,”钟情由衷地夸赞道,“这般年纪,就能读出这分滋味了。” 郇瑾被钟情夸得脸颊微红,忸怩道:“姑母谬赞了,孩儿都是看得先圣之评,拾人牙慧罢了” “瑾哥儿,咱能不谦虚了不,”允僖牙酸得捂住半边脸,怪模怪样地小声嘀咕道,“平时对着我们两个,也没见你这样啊” 郇瑾狠狠地瞪了允僖一眼。 ——自武念慈到来后,郇瑾第一天便扔下伪装与他一番恶斗,如今对着允僖,倒是越来越放飞了。 “哈哈,瑾少爷是文曲星入命,”抱琴笑呵呵地插嘴凑趣道,“信少爷是武曲星入命,我们殿下是,殿下是” 抱琴猛地卡壳了。 钟情就眼睁睁地看着允僖脸上的表情由亮闪闪期待转向丧气挫败。 钟情笑着揶揄道:“他是个混世魔王!” “哪有!”雪盏端了消暑粥进来,怕钟情苦夏,正好听到最后这一句,当即嘟着嘴辩解道,“四殿下明明这么可爱,最最可爱了!” 殿内人一愣,然后齐齐笑了起来。 雪盏也不知道大家在笑什么,双眼迷茫地看了看钟情,又看了看允僖。 “谢谢雪盏姐姐了,”允僖一脸生无可恋地趴到桌子上,整个人都丧丧的,委屈巴巴道,“不过,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为什么要夸一个男孩子可爱啊摔! 听起来就,就很奇怪的样子一点气势也没有! 钟情也笑,笑到一半,突然面色一变,捂住嘴便趴到了床边。 抱琴、拘惠几个忙捧了痰盂、手帕、清茶过来。 钟情趴在床边皱着眉头呕了许久,直把上午用的东西都吐的差不多了,这才感觉胃里那股恶心的劲儿下去了一些。 拘惠的眉头深深地拧了起来。 抱琴更是急得六神无主道:“这,这可如何是好,娘娘如今吃什么吐什么,就是娘娘身体熬得住,娘娘肚子里的小殿下们怎么办啊” 钟情脸色苍白地坐起来,眉心紧皱,漱了口,擦了擦唇角,沉声道:“还是再给我煮点东西过来吧不要用油盐,如今不知怎的,完全闻不得这个味儿,就清水煮点面条端上来就好。” 东西总还是要吃的,钟情心里也忧愁极了,她这次孕吐的反应比怀允僖和上辈子二度有孕时的都要大得多的多,钟情心里不安极了,实在是怕孩子再出事了无论如何,东西也还是要吃的。 抱琴咬着唇退了出去。 拘惠深深地看了钟情一眼,回过头,与雪盏交换一个眼神,不约而同地想着:这样不行!总是这样吃什么吐什么,就是钟妃娘娘强着自己吃得再多,身体受不了,还是要吐出来来来回回,是大人孩子两边折腾得赶紧想个办法才是! 允僖近乎惊惶无措地站在旁边干看着,却是完全的束手无策,就是他身体内的武念慈,面对妇人孕吐这种事,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武念慈不由心浮气躁起来,带的允僖的情绪都不太对了。 郇瑾看出来了,当机立断,拉着允僖告退出来。 钟情摆摆手允了,她也不想孩子们在这儿看着自己难受,允僖连一个字都没有说,就被郇瑾拽出来了。 “你这是做什么!”允僖烦躁地甩开了郇瑾的手,不满道,“你出来就出来吗,带我做什么” “你现在很烦躁是不是?”郇瑾一针见血道,“但是你烦你的,你烦就有用了么?现在的你呆在姑母身边,除了让她的情绪更焦虑,还有别的用处么?” “我,”允僖一噎,颓丧道,“我就是看着母妃那样,心里实在难受,我不是故意凶你的,我就是心里压得慌” 钟情起初开始孕吐时,大家都说这是正常的,惯例的,允僖就是一开始被那阵仗给震了一下,但所有人都安慰他,这是常事,允僖也就半信半疑地接受了,心中对弟弟妹妹的期待,却无形中降低了些许——如果要个弟弟妹妹,就得让母妃遭这么大的罪的话,那以后我还是不吵着要了! 若是个皮小子,允僖气哼哼道,等着我以后打他屁股吧!妹妹的话,妹妹的话就算了吧而今随着钟情孕吐的状况进一步加重,连妹妹都不能平息允僖心中的焦躁烦闷了。 郇瑾拧眉,正要说什么,远远看到了帝辇的一角,倒是冷静了,拉着允僖避回宁阁,很直接地告诉他:“你烦也没用,急也没用陛下过来了,你现在脑子不清楚,还是先躲着吧!” 另一头,钟情只刚刚用了两口面条,就忍不住又捂住嘴吐了个一干二净,拘惠默默地将那剩下的大半碗端走了——这么着不行,这是折腾人呢! 成帝进来时,永寿宫主殿的整个气氛都不太好。 “还是吃不下?”成帝眉头紧锁,坐到钟情身边,毫不避讳地替她顺了顺背,担忧道,“还是一点都用不尽。” 钟情却尴尬极了,就是再世为人,她也不想在成帝面前露出太狼狈的姿态来,拿帕子掩了掩嘴角,勉强压下心头的呕吐欲,直起身子,沮丧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闻着什么都有一股怪怪的味道,好不舒服!” 成帝低低地叹了一口气,把钟情揽到自己胸前,抚摸着她的乌发,一下又一下,轻轻地安抚着她。 不知是成帝的动作太温柔,还是成帝身上沉沉的松木香闻着很宜人,总之,钟情靠着靠着,竟然就这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钟情已然躺在了内室的床上,成帝靠在床头,一只胳膊被钟情抱着,另一只手里拿了卷手札,正在细细地翻着。 钟情一睁眼,成帝立时就被惊动了,钟情缓缓地坐起来,成帝就势抽出了自己已经被压得有些麻痹的胳膊,温柔地替她拢了拢被子,问钟情道:“睡了一会儿,可还好些?想不想用点东西?” 钟情摸了摸肚子,觉得自己真有些饿了,便高兴地点了点头,笑着道:“感觉睡了一觉,胃口都睡回来了!” 成帝便放下手文卷,招了招手,示意宫人摆膳。 素炒鳝鱼片、蜜汁藕、绿豆芽炒豆皮、蚕豆炖牛肉,还有一碗由用荷叶、土茯苓、扁豆、薏米、猪苓、泽泻、木棉花等材料煲成的消暑粥,都是很普通的菜色,钟情却难得的胃口大开,从头吃到尾,都没有觉出不适来,最后更是把桌上的每一盘都扫荡得干干净净。 成帝基本没怎么动筷子,就坐在对面,安安静静地看着钟情大快朵颐。 钟情看着桌上的“盛况”,再想到自己的“壮举”,不由羞得满脸通红,搁下了筷子,讷讷地给自己找补道:“也不知道怎么了,今天的胃口就特别,特别的好” 天知道,她已经好几天没有这么痛快地用过一顿膳了。 成帝缓缓地笑了起来,伸出手来,轻轻地捏了钟情的侧颊一下,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轻轻地笑道:“喜欢就好。”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钟情明显能感觉到,成帝此时的心情好极了——远远比刚才自己起来时还要好上许多许多! 关红在外间急急地探头探脑,成帝淡淡地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关红这才敢轻手轻脚地跑进来,附在成帝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什么。 隔得很近,纵然关红特意压低了声音,钟情也很懂规矩地有意回避了没有细听,也依然依稀听得了“荣国公府”、“世子”、“平昭长公主”、“世孙和清瑶县主”、“谨身殿”、“跪着”、“慈宁宫”等字眼。 钟情抿了抿唇,一声不吭。 成帝听完,脸上的神色冷冷淡淡,看不出丝毫的端倪来,只轻轻地揉了揉钟情脑袋,小声道:“朕要出去一趟,宝儿是要再休息一会儿,还是想玩点什么?” “臣妾有些困了,”钟情笑着道,“陛下有事就忙去吧,臣妾再回去躺一会儿。” 自怀孕之后看,钟情每天每天都睡不醒,刚用完膳,肚子饱饱的,就又犯困了真是恨不得要一天从早到晚都赖在床上了。 成帝笑着起身,临走之前,还俯身在钟情的眉心轻轻地亲了一下,然后带着关红走了。 送走成帝,钟情打着哈欠回了内室,躺在床上,却是翻来覆去,又怎么着也睡不着了!钟情烦躁地起来,随手一摸,却是摸到了成帝方才忘在这里的手札,钟情好奇地举到眼前看了一下,愣愣地念出手札封面上的题词:“季娘子谈妇人生养孕事?!” 成帝看这个做什么不是,他竟然在我睡着的时候看的是这个?! 钟情彻底震惊了。 抱琴听得内室的响动,想着是钟情可能要起来了,遂轻轻地掀起珠帘向内探了一眼,看见钟情正呆愣愣地坐在床上发呆,一脸不可置信的震惊模样,手上还拿着一本文卷,当即低低地唤道:“娘娘?娘娘?!” 钟情这才醒神,呆若木鸡地放下那本手札,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心情复杂地吩咐抱琴道:“进来帮本宫更衣吧不睡了,起来稍微走两步。” 抱琴依言而行。 给钟情批外衫的时候,一个错眼,也看到了那手札的题词,抱琴手一抖,差点给钟情扣错了一个扣子。 “陛下也实在是太清闲了,”钟情讪讪地把那本手札往自己身后藏了藏,一脸尴尬地为成帝找补道,“什么杂书都要看些了。” 抱琴的脸色却顿时更古怪了。 钟情疑惑地抬眼看她。 抱琴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小声地告诉钟情:“娘娘您方才用的那桌东西,是陛下亲自下厨,一个人在小厨房里捣鼓出来的!” “啊!”钟情愣了许久,才呆呆地回过神来,难以置信地看着抱琴,又重复了一遍,“啊?” 时人不是都信奉“君子远庖厨”的那一套的么?成帝他 抱琴直笑得弯了眼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84章 大雨倾城 “娘娘啊, ”抱琴小心翼翼地给钟情披好外衫起来, 眼眸弯弯, 笑着感慨道, “只要您和陛下能一直都这样好好的, 奴婢们就什么心都不用操了。” 钟情呆了呆, 心道:我和陛下现在原来算是, “好好的”么? 钟情也不想出去走了, 心情复杂地坐在床上发起了呆,脑子里昏昏沉沉的, 前世今生所有的事情纠杂在一起, 欢喜的,失望的,难过的, 感动的混沌一片, 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了些什么,反正等到回过神来时,角落里的浑元水运仪已经划过一格了。 钟情突然醒神, 听得殿外乍然而起的噼里啪啦落雨声,问帘外适才退出去守着她做针线的抱琴道:“外面是下雨了么?” ——不是已经出梅入伏好些日子了么?这几天来, 天气转晴, 温度升高,俨然已经进入了盛夏少雨的时节, 热得钟情一阵又一阵地苦夏, 自怀孕以来本就不好的胃口, 更是什么都吃不下了。 “是啊,”抱琴细细听了殿外的动静,低低感慨道,“‘小暑一声雷,倒转做黄梅’,娘娘,怕是这天又要再闷潮一段日子了” 抱琴说着说着,不由就更忧心起了钟情如今的身体来——娘娘本来孕后就胃口不好,而今苦夏再加上梅雨时节的闷潮气候,这日子怕是更难熬了! 钟情坐在床上,听着殿外一阵又一阵的打雷声,突然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心悸,慌乱感袭上心头,钟情不安地从床上起来,径直出了内室,走过外间,站在廊下,望着外面连绵不绝的细雨。 雨水滴滴答答地点在地上,溅起一层层白蒙蒙的水雾,这雨来得突兀,没有任何征兆,让人措手不及,且愈演愈烈,落雨声很快便由沙啦啦的细响转向进一步的爆裂,应和着天边间或响起的几道惊雷,隐隐的,竟有了遮天蔽日、飞沙走石的征兆。 大雨倾城,狂风将至。 钟情心中的不安感尤甚。 “抱琴,”钟情看了一会儿,实在是站不住了,拧紧了眉头,吩咐抱琴道,“你替本宫走趟谨身殿,看看陛下而今正在做什么” 这雨来得突兀又蹊跷,钟情的心,实在是静不下来,顿了顿,大概也觉得自己是有点小题大做了,故而缓缓补充道:“若是陛下正忙,你远远地打量一眼,就回来回我便是。” “阿娘!”允僖从廊下绕过来,看到钟情,当即大惊,“这么大的雨,您站在外面做什么!赶紧进去啊!” 抱琴顿了顿,福身行了一礼,低低应了一句是,就要去拿伞出门。 拘惠过来迎见了,主动请缨道:“娘娘,还是奴婢去吧!” “去什么?”允僖提着衣摆涉水而上,来得心急,肩头被打湿了薄薄一层,闻言便不由疑惑道,“外面正下着这么大的雨,抱琴姑姑要出去做什么?不能等雨停了再说么?” 抱琴顿了顿,笑着道:“殿下忧心娘娘,娘娘也担心着陛下呢!” 允僖顿了顿,走过来的步子不易察觉地僵了一下,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钟情拿了帕子,心疼地给允僖擦了脸上被溅到的雨滴,忍不住嗔怪他道:“这么大的雨,僖儿出来做什么?怎么不在宁阁里好好呆着?” 允僖沉默了好半晌,突然从钟情手中夺过帕子,自己埋头草草地擦了一把,昂起脸,深深地看着钟情,缓缓道:“母妃我们去找父皇吧!” ——前世钟情过世后,允僖怨恨过成帝许多年,这其中,固然有对母亲早逝、妹妹残疾的怨天尤人,但更深的是,允僖心里,一直替他的母亲不值! 允僖想,阿娘那样的人,是值得人好好地放在手上,悉心呵护的,她不适合这冰冰冷冷的阴森深宫,这宫里太冷漠,也太无情如果可以,允僖希望他阿娘能一辈子远离深宫,哪怕只是在一个农户之家,男耕女织,也能幸福安康地过一辈子。 允僖一直觉得,是父皇耽误了阿娘。 他配不上她。 成宗皇帝那般冷漠、那般双眼里只有利弊权衡、利益得失,却没有丝毫温情的人,根本不配曾经拥有过阿娘那般柔软而善良的女子。 他活该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在这深宫里痛苦地熬过一辈子,带着他心中那点良知未泯的忏悔,做一个他自己所想成为的——孤独到老的,盛世明君。 若不是必须借助自己的身体才能回来,武宗皇帝当时根本就不会选择回到这时候,而是会直接让张云岭送自己到钟情入宫那一年,亲自待她走,离开洛阳,生生世世,不入皇城,不做深宫人,不入帝王家! 当下之局面,是武宗皇帝迫不得已的选择,但他对自己父皇的怨憎之情,却从不曾因这份“迫不得已”而削减半分。他冷眼旁观,看着年少的自己愣头愣脑地跑到谨身殿去做了所谓“知错就改”之举,内心却是一片冷嘲,并没有对自己当日的出格之举有丝毫歉疚之意——但他也没有倨于所谓的帝王之尊,而对这个道歉横加阻挠,只因年少的自己当时在心里想的那一句“阿娘,我也想你开心啊!” 而方才抱琴笑着随口道出的那一句“殿下忧心娘娘,娘娘也担心着陛下呢!”,却如当头一棒,狠狠地敲在了被怨恨与憎恶彻底蒙蔽了双眼的武宗皇帝头上,武宗皇帝这时候,才恍恍惚惚地反应到:我觉得他不配,可若是阿娘觉得他配呢?! 情爱一字,最是难解,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想带阿娘出深宫,想他们两个最好永世不相见,可若是,若是阿娘喜欢呢? 武宗皇帝突然迷茫了,一时间,竟然完全不知道自己那么多年的憎恨还有什么继续坚持下去的必要。 只是有一点,无论是尚且年少懵懂的他,还是横跨几十年光阴,带着满手鲜血与罪孽,逆流而来的他,都是很明确、很简单地坚持着的。 ——“阿娘,我也想你开心啊!” 最好最好,每天每天,都开开心心,无忧无虑你所想要的,儿子全想奉到你面前去!子欲养而亲不在的遗憾,在这里,总不会再重演了。 “阿娘,”允僖狠狠地擦了一把脸,一脸认真地看着钟情,重复了一遍自己方才很是突兀的话,“如果你担心父皇,我们就一起去谨身殿看看他吧。” ——只要你喜欢,只要你愿意,只要你高兴而我,别无所求。 郇瑾突兀地抬起眼,敏锐地感觉到,不远处的少年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身上有什么尖锐而锋利的东西突然不见了。 盛夏的暴雨,总是骤来骤往,来的猝不及防,但就是几句话的时间,雨势又飞快地由盛转衰,滴滴答答,像一个留恋情郎的少女,痴痴缠缠,不愿离去,但也温柔得很,细细软软地飘洒下来,润物于无声。 钟情迎着儿子陡然间成熟深邃不少的眼神,看着外面缠缠绵绵的细雨,心头突然就涌起了一股说不出的勇气与渴望。 钟情攥住了允僖的手,眉眼弯弯,笑着道:“好,我们一起去找你父皇。” 永寿宫的几个大宫女们忙极有眼色地收拾起了要出去的仪仗,避雨的、防滑的零零总总,不一而足,很是折腾了一番行头才出得门来。雪盏跟在钟情身旁,蹦蹦跳跳的,仗着雨势小,也不要伞,一会儿跑到前,一会儿跑到后,张开双臂,开心地叫道:“哇!雨后的天空好蓝好蓝,好蓝好蓝啊!” 众人听得都是发笑。 “等真正放晴了,”郇瑾抬眸,越过伞顶看向洛阳城上的天空,轻声道,“会更好看的。” 到得谨身殿,怕会影响了成帝的正事,钟情先遣抱琴过去知会了关红一声,然后便领着一行人避在偏殿里,等着成帝的传召。 也是她们运气好,才刚刚在偏殿里稍坐了坐,六月的天,小孩儿的脸,说翻就翻,没一会儿,外间的雨就又大了起来,钟情在窗前略站了站,突然眉头微皱。 ——谨身殿的白玉石阶之下,透过已经渐渐厚重起来的雨幕里,影影绰绰的,隐约能看到好几个跪着的身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85章 不急 洛阳皇宫, 谨身殿。 大殿之内, 成帝端坐于御案之后, 刑部侍郎江翀、慎刑司大太监章环、内务府掌事太监冯邴一字排开, 依次跪在成帝面前。 江翀居中, 正对着成帝一板一眼地汇报着甲子桃木投毒案日前的进展。 “楚四已经对自己犯下的所有罪责供认不讳, 不过, 日前他坚持这一切乃是自己一人所为, 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丧心病狂之举, 身后并无他人指使, 然而,”江翀说到这里,唇角嘲讽地勾了勾, 不屑道, “他甚至连自己是如何与后宫中人相沟通、又是如何与羲和公主身边那宫女翡翠碰上头的都说不清楚!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甲子桃木确实是经这位荣国公府的楚管家之手,转送到那宫女翡翠手上的, 而对于那甲子桃木究竟是如何到自己手里的,楚四亦然含含糊糊, 说不出个一二三四来臣等商议之后, 一致认为此案背后,必定还有更深的隐情, 故而, 经过傅侯爷” 话到此处, 江翀忍不住微微偏了偏头,小心地看了在场那个唯一被成帝赐座的臣子一眼。 虞宁侯傅从楦规规矩矩地坐在侧边一道听着,眉目丝毫不动,对江翀所言的字字句句,均毫无反应,仿佛被提到的那个人不是自己,也仿佛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与他没有丝毫的干系一般。 江翀忍不住在心里痛骂这老狐狸狡猾,心道要不是你傅从楦当时点了头的,谁还敢真的丝毫不顾忌五城兵马司的精骑、直接闯进荣国公府把荣国公世子拉出来不行?——当时刑部说提审荣国公世子时,你丫的一声不吭就放人进去了,如今荣国公世子该审的、不该审的也都审了,刑更是上了几道了,人还被囚在刑部大牢里半死不活地扔着呢现在什么有用的都没有审出来不说,平昭长公主还抱着两个孩子来跪谨身殿了,这时候,你倒是一句话都没有了 江翀一想到殿外跪着的那母子三人就一阵头疼,可确实他提审在先,也确实什么都没有审出来,慈宁宫真要怪罪下来,他也就只能认了这时候,江翀就无比地希望,荣国公府这次可千万不要缓过气来的好。 ——无论荣国公府到底是干净还是不干净,这回都不能让他们干净了!江翀一边心烦意乱地在心里想着,一边憋屈地承认道:“是而,臣等就破例,先行提审了荣国公世子。” 然而三天过去了,人什么都没有审出来不说,平昭长公主在府里等了三天,忍了三天,也终于彻底地忍不住了,趁着大雨,带着两个孩子冲破了五成兵马司的骑兵——当然,最重要的是,傅从楦也根本无意去拦她。 ——江翀此人,头脑、手段有余,但行事却未免太不讲规矩了些!此等酷吏,成宗皇帝要用他,傅从楦自然不会正面与其冲突,但是也是时候该给这个江翀点苦头吃吃了! 这位官途坦荡,一路平步青云、扶摇直上,未及而立便入主六部的刑部侍郎,不择手段、滥用酷罚的时候,也未免有点太多了傅从楦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江翀的辩解,一边在心中冷笑地想着:他江翀该不会以为,成宗皇帝重用寒门士子,便代表着,洛阳城里的世家勋贵,就真如那砧板上的鱼肉,任由他们这些新得势的宰割了?审就审了,未正式定罪之前,“刑不上大夫”的律法,都被他们刑部背到狗肚子里了? 也合该是江翀这回倒霉,平昭长公主带着荣国公世孙和清瑶县主破府而出,傅从楦还是第一时间给刑部递了消息的,江翀知道后,也是当机立断,第一时间便赶往内宫想向成帝陈情自白,以图先下手为强——只要过了成帝的明路,他们就不算违制乱来了! 然而,千算万算,不只是江翀没有想到,甚至出乎了在场大多数人的意料——平昭长公主直入中宫后,却压根没有去慈宁宫,而是直接赶到了谨身殿前,跪求觐见成宗皇帝! 两边险些在谨身殿前撞了个正着,江翀当时面色就是一白,心道这下完了——平昭长公主,那毕竟是陛下名义上的嫡姐!若是此番给不出一个合情合理的提审理由来,自己怕不是要成第一个被扔出局的弃卒了! 事到如今,虞宁侯傅从楦一言不发,摆明了自己要作壁上观的态度,章环、冯邴二人更是仅仅负责后宫相关,与前朝荣国公府的事情毫无干系,最多祈求这两个平时打点的还不错的大太监能在关键时刻为他多少说两句好话来,旁的,那真是无法奢求了唯一让江翀心里稍觉安慰的是,成帝先召了他进来,而对殿外跪着的平昭长公主一行,则是摆出了“置若罔闻”的无视态度。 虽然从进来到现在,说了多久,江翀就跪了多久——成帝根本就没有叫他起来的意思,更别说往日待他和颜悦色时的赐座奉茶了! 江翀只能苦中作乐地想,还好,看陛下的意思,虽然是不甚满意自己滥用私刑的事情,但明显对荣国公府,或者说平昭长公主的厌恶更深,进来到现在,自己在殿内跪了多久,平昭长公主和她的两个子女就在外面跪了多久想来陛下与长公主之间,是没有多少姐弟情谊的! 如今需要担忧的,也就是慈宁宫那边的态度了! 殿内的气氛正僵持着,关红在外面探了个头进来,江翀心头一悸,暗道来的这么快然而成宗皇帝抬眸招了人进来,听得关红附在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什么后,身上肃杀烦躁的情绪竟然奇迹般地一收而尽,很难得,竟然唇角还带上了几分若有似无的笑意,轻轻地咳嗽了两声,面色缓和了不少,和颜悦色地对殿内人道:“爱卿们都辛苦了,关红,给江爱卿赐座吧朕有点私事,爱卿们暂且自便,朕去去就来。” 说罢,起身理了理袖子,直接出了门去。 这个发展,可真是峰回路转,叫江翀患得患失、诚惶诚恐了! 江翀忍不住小声地向关红打探:“敢问公公,不知是宫里的哪位娘娘过来了?” ——看陛下那模样,也总不会是慈宁宫来人兴师问罪了吧! 关红抿着唇笑而不语,只亲手倒了茶来,递到江翀手中,笑着道:“江大人,请。” 江翀受宠若惊地接了,觑了觑关红的面色,却也不敢再问了。 关红退出后,章环和冯邴两个陪跪的也都默不作声地起来了,章环拍了拍袖子,瞅了瞅外面的雨势——瓢泼大雨,乌压压的云沉沉压下来,章环不由在心里轻轻地啧了一声,心道这回多半也是有惊无险、能化险为夷了。 ——江大人动用私刑是过,但过有大小之分,只要陛下心中对荣国公府厌恶日深,那这回大可以大过化小、小过化无。 章环有心想卖江翀一个好,毕竟朝中似这位江大人这般心性狠绝、手段严酷的能吏,也不太多。章环走过去,轻轻蹭了向殿外探头探脑、似乎很想看个究竟的江翀一下,压低了声音道:“江大人真是糊涂了,能让陛下这么喜形于色的,自然是永寿宫那位啊。” 冯邴黑着脸,大声地咳嗽了两下。 章环讪讪地住了嘴。 很莫名的,江翀就尴尬地红了脸,心道自己这话问的,确实有点谮越了而且说起来,似乎也太显轻浮了,真是有违圣人的教诲,江翀清了清嗓子,也不说话了。 傅从楦垂眸,从始至终,一言不发,似乎压根就没留意殿内剩下三个人之间的暗流涌动。 另一头,谨身殿侧殿,钟情看着看着,忍不住往窗前更走进了一些——那雨里,怎么像是,还跪着一个□□岁的小孩子? 成帝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一看钟情临窗站着,当即拉了她的手往里去,握了握,觉得有些冰了,就势放在自己手心捂了捂,眉梢微扬,笑着道:“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后边半句调侃的“是不是想朕了?”在看到屋内的三个小孩子时,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及时刹住,讪讪地咽回了喉咙里。 “臣妾也没什么事,”说到这个,钟情不免也窘迫了起来,她自怀了孩子之后,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影响,性情都较以往反复了许多,不时地便伤春悲秋、多愁善感起来,对着成帝,也不知不觉地就放肆了许多——有时候的某些言行,都甚至称得上是在无意识地撒娇了!成帝看着,只觉得可爱极了,钟情无知无觉,他倒也从不点醒她,时至今日,钟情总算是对自己的愈来愈粘人的一面有了更深刻的认知,不由尴尬地笑着道,“就是过来看看陛下,陛下若是忙,就继续忙去吧,臣妾这就带着孩子们回去了。” ——总不能说,我只是因为听到了打雷,心里就莫名地不安了起来,大张旗鼓地折腾了如此一番过来,就想看看你还好不好吧! 这话,钟情就是只在自己心里想想,都觉得实在是太过小题大做、简直完全不像正常人能做得出来的事情! 钟情难为情极了,一时间,她都有些厌烦自己如今这莫名其妙就变得拖拖拉拉、黏黏腻腻的性子了。 “不着急,既然来了,就等等,待会儿与朕一起回去,”成帝却是毫无所觉,拉着钟情坐下,笑着调侃道,“再者,外面这么大的雨,若是一会儿你又想‘过来看看’了,岂不是还要再折腾?朕现在就坐在这里叫你看,看够了朕再去忙。” 钟情的脸猛地红透了。 允僖听不下去了,捂着被酸倒的半边牙,闷闷不乐地沿着墙根退出了殿内,郇瑾和傅怀信默不作声地跟上。 钟情觑见了,顿时连自己本来想说什么都给忘了,嗔怪地瞪了成帝一眼,不高兴道:“孩子们都还在呢,陛下说话也不看场合算了,您还是快去忙吧,臣妾不折腾,就在这里等着。” “宝儿,”成帝轻轻地揉了揉钟情的发顶,偏殿的宫人早在四皇子悄悄出去后便如潮水般悄无声息地退了个一干二净,成帝心道这小子如今倒是有点眼色了,直接很放松地把钟情抱起来,放到自己膝上,笑着道,“朕真的不忙,朕现在最重要的事情,诺,就是这个了。” 成帝将钟情抱在膝上轻轻地摇了摇。 钟情有点招架不住这人的黏糊劲儿了。 “他们今天乖不乖?”成帝把脸埋在钟情的怀里,轻轻地靠在钟情尚未显怀的小腹上,笑着问道,“有没有好好地吃饭睡觉?不要闹你们母妃啊,不然等你们出来,朕” 成帝埋在钟情怀里,絮絮叨叨地“教训”了里面的两位许久,言辞之间的缱绻柔情,叫钟情听着,都是心尖微颤。 钟情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成帝是真的真的,很期待这两个孩子的! 可是钟情想到上辈子这两个孩子的结局,一时心头大恸,仓促地推了成帝一把,喃喃道:“陛下,陛下还是去忙吧!” 钟情一时半会儿的,也说不出旁的敷衍成帝的话了,只是她心里莫名地又难受了起来,以她对自己近些日子来情绪反复情况的了解,知道自己怕是又要难受好一阵儿,也没有旁的法子,只要让她一个人安静地坐一会儿,发会儿呆,缓缓就是了钟情不想叫自己的小情绪带的成帝也不高兴起来。 “朕暂时真的不忙,”成帝哭笑不得,心道,如今这时候,就是看自己与孝端两方,哪一边先真地坐不住呢!而今自己这边几乎大获全胜,担心的人被好好地放在自己怀里护着,而孝端的软肋还在殿外跪着呢这一局,非得逼得她丢盔卸甲、当面认输不可! 不让她狠狠地痛上那么一痛,她是不会长记性的! 成帝近乎明示地告诉钟情:“朕现在真的不急,朕正等着有人急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八个巴掌 天边突然打过一声惊雷, 电闪雷鸣之间, 清楚地照亮了成帝说出这句话时, 讥诮勾起的唇角。 钟情抿了抿唇, 恍然明白了些什么, 却也并没有对这件事多予置评, 只是听着外面一阵又一阵的惊雷声, 心中不安感没来由地更加猛烈了起来, 钟情想了想,握紧了成帝的手, 喃喃地开口唤道:“季郎” 成帝凝神回望, 正要问“怎么了”,天边突然炸起一道响雷,这一声响亮无比, 直震得殿内案上的灯烛都跳跃着摇曳了起来, 阴沉沉的乌云下,不过未时,外面的天却已经黑得恍若酉正, 殿内灯烛扑闪扑闪的,成帝皱眉, 下意识地反攥住钟情的手起来, 开口唤了宫人进来,让人去给殿中被震得直摇曳的灯烛换一批蜡, 只是殿门一开, 成帝还未开口吩咐, 遥遥地,先有两声尖利的呼喊,几乎不分前后、高低地传了过来。 ——“报,镇国公府傅白星求见陛下” ——“孝端皇太后驾到~” 成帝眉梢微皱,孝端此时会来倒是不出他的意料,镇国公府此时过来人是什么意思? 成帝下意识地拽着钟情往前走了两步,醒过神来,正想放钟情先在侧殿休息,孝端皇太后已然健步如飞地走了过来,两厢遇上,钟情招呼也不打地就避去偏殿反而是不好了,钟情拉了成帝一下,然后稳住身形,冲着孝端皇太后遥遥行了一礼:“臣妾钟氏,见过皇太后娘娘。” 孝端皇太后的脸色端肃异常,平时慈蔼无比的五官板正起来时,隐隐的,都带了些许肃杀的味道,如几女这局势,虽然大家不放到明面上说,但孝端与成帝心里都清楚,这究竟是怎样的一场博弈、荣国公府又到底是因为什么被牵连了进来而今孝端被成帝拿捏住自己女儿后半生的倚靠与归宿,退无可退,一败涂地,当下这局面,她过来,除了割地赔款、给成帝许下各种不平等不合理的条约之外,也是别无他法了。 可即便是在如此艰难的情势之下,孝端皇太后见到钟情母子——这对让她彻底激怒了成帝,乃至于被成帝近乎撕破脸皮地逼迫这地步的“罪魁祸首”时,孝端皇太后不仅不带丝毫的怨愤憎恶之色,反而隐隐的,几乎赞许地、微笑着看了钟情一眼。 钟情心下一空,感觉自己被成帝拽着的手隐约被捏得有些紧了。 “钟妃不必多礼,”孝端皇太后笑得异常真诚,近乎心悦诚服地感慨道,“陛下雄才大略、励精图治,有尧舜禹汤之德,假以时日,必然能使乾坤日月皆明,四海歌舞升平。” 只是话虽赞溢,此时此地,于孝端皇太后此人口中所出,却是带了说不出的讽刺与嘲笑。 ——仿佛在讥笑成帝枉有明君之志,却难行明主之举,不过是为了一桩后宫阴司,儿女私情,便毫不留情地动用国之利器、起用奸酷小吏,让一个好好的世受皇恩的国公府,就这么蒙上了不明不白的冤屈。 成帝面上毫无反应,钟情看不出他心里如何作想,但是钟情听着,却是不舒服极了。 “太后娘娘说的极是,”钟情福了福身子,笑着搭腔道,“所谓‘贤臣易得,明主难寻’,大庄能有陛下这般恭俭有制、勤政爱民的君主,是天下万千子民之福,也是士林学子之幸想来有陛下这般明主坐镇洛阳,些许阴祟小人,等闲都不敢出来胡乱现眼的所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荣国公府的事,太后娘娘也大可放宽心,不必如此焦灼忧虑,毕竟还有陛下这般明茶秋毫、绝不滥杀无辜的当世明君做主呢,太后娘娘,您说是不是?” 若说前几句钟情还收着点,及到后来,慢慢想起上一世小儿子的惨死、小女儿的残疾的钟情,再冷眼看着孝端皇太后如今心焦如焚却还要强作自然的姿态时,心中的冷嘲之意就如那开闸之春汛,再也克制不住了钟情忍不住愤怒地想,你既有心,还知道疼惜自己在大雨里遭罪的子孙,当初又怎么能对我作出这么刻毒的事情呢!而你既已做出来那般恶毒之事,如阴沟里的蛆虫一般,躲在黑影里算计这个算计那个的,又还有什么脸面来讽刺陛下他处事不公、举止有私呢?! ——他们落到今日这个下场,还不都是拜你所赐! 怎么能有人,明明是自己先做了亏心事的,反而还要回过头来唾骂复仇的人无耻呢?! 孝端皇太后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阴沉沉的视线冷冷地扫过钟情,非常刻意地在她的肚子上停留了一下,钟情无声冷笑,毫不畏惧地瞪了回去——重来一世,钟情也看开了,有些人,适当的示弱,是能打动对方、博得怜悯的,而有些人,譬如孝端皇太后这种冰冷冷毫无人性者,你越是对她示弱,她反而越是猖狂到无所畏惧。 谁怕谁啊!大不了,我们就同归于尽、杀彼此个鱼死网破,我的孩子若是再出了事,我必然第一个先砍了你女儿和外孙的脑袋,然后拉着你,大家要死一起死好了! 只是我能豁得出去,你能豁得出去么?!钟情冷冷地看着孝端皇太后,眼神里的恨意与杀气几乎毫无掩饰。 孝端皇太后微微愕然,也是暗暗皱眉,她倒是不意,钟氏往常那么柔顺、小心的一个人,竟然会对自己恨到了这个地步,且对着自己,也丝毫没有掩饰她的这份恶意的意思孝端皇太后心里纳罕的同时,也不由非常刻意地在成帝与钟情二人交握的手上微微停顿了一下,做作地清了清嗓子,意味深长地看着成帝笑着道:“陛下而今与钟妃感情甚佳,哀家看着,真是替陛下高兴啊!想当年,哀家也是第一眼看到钟氏,就觉得她模样甚好,招人喜欢,想着陛下后宫子嗣不丰,故而着琳琅悉心地将她调教了一番,送与了陛下如今你们小儿女琴瑟和鸣,哀家看着,心中甚是欣慰啊。” 钟情不意孝端皇太后会突然提起这么久远的事情来,是了,她当年最早最早的时候,确实是先被孝端皇太后看上,得了这位慈宁宫老太后的青眼,继而由她推出来送到成帝身边的——这也是最开始,孝纯皇太后怎么看钟情都看她不顺眼的缘由所在。 不过这个时候,孝端皇太后提起这着,却是怎么听怎么耐人寻味,怎么听怎么不怀好意了! 钟情下意识地抬眸去看成帝的侧脸。 成帝紧了紧自己握着钟情的手,示意她不要多想,继而眼眸沉沉地笑出了声来,缓缓地,同样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语调,回敬了过去:“是啊这也是这么多年,在朕心中,最感激母后的地方了。” 也是唯一一个地方了。 ——孝端,朕是真的,对你的耐心很有限了! 轰然炸起的电闪雷鸣之中,借着耀眼的白光,孝端皇太后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成帝那双眸子里写满了的对她的不耐烦。 “啊,”成帝挑了挑眉,好像自己刚刚看到一般,毫不在意地笑着道,“这不是平昭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87章 欲壑难填 孝端皇太后冷冷地咬紧了后槽牙, 闭嘴不说话了。 平昭长公主带着两个孩子在瓢泼大雨里少说也跪了有小半个时辰了, 等来等去, 都等不到成宗皇帝召见的她, 心里多少也有了数, 知道自己这一遭, 是九成九地触着成宗皇帝的霉头了只是丈夫被关在刑部大牢中断绝消息、生死不知已经有三天了, 千难万难, 自己也得带着孩子走这一遭,活要见人, 死也要见尸啊! 平昭长公主拖着衣摆涉水而来, 深深地跪伏在成帝与孝端皇太后面前,沉声道:“罪妇裴氏,叩见陛下!陛下春秋永盛, 万福金安。” 荣国公世孙与清瑶县主跟在母亲身后, 亦步亦趋地跟着过来,再跟着跪下。 孝端皇太后咬紧牙关,看着自己放在手心里从小娇养到大的女儿在雨水中被冻得瑟瑟发抖的身子, 再看着自己的两个外孙被可怜巴巴地淋成落汤鸡的狼狈模样,一时心如刀绞, 痛苦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咦, 平昭你这是做什么?”成帝摆了摆手,呵呵笑着道, “你可是母后唯一的女儿, 母后当前, 朕都是要行礼的,又何必要对朕行这么大的礼呢?” 只是这话说的是异常讽刺不提,言辞之间,也丝毫没有叫平昭长公主起来的意思。 孝端皇太后的心更冷一些。 钟情的面色淡淡的,冷眼旁观着眼前的场景,一声不吭。 “罪妇裴氏,”平昭长公主伏身于地,满身狼狈地重复道,“有负皇恩,不敢起。” “哦,”成帝顿了顿你,然后作恍然大悟状,笑着道,“朕明白了,你是为了荣国公府的事情来的吧?平昭啊平昭,你放心,这件事呢,朕也是非常地关注的,当下已着刑部、大理寺与督察院三司会审,三司的臣子都是我大庄的肱骨、栋梁,不会冤枉了你家世子去的你稍安勿躁,回府安心等着就是!” ——不会冤枉,不会冤枉,平昭长公主在心里反复咀嚼了一下这四个字,顿时更加绝望了,她不怕丈夫的被审是“冤枉的”,只要最后能放出来,冤枉了也就冤枉了,只要人还好好的,吃些苦头,就吃些苦头可若是“不被冤枉的”,不被冤枉的,那不就是,那不就是“谋逆”两个字沉甸甸地压下来,荣国公府阖府上下,还有哪个能逃得过?! 平昭长公主绝望地抬起头来,痛苦地看着成帝,成帝却是一脸的漠然,一副与自己毫无干系的置身事外模样。 平昭长公主闭了闭眼,只好又祈求地看向孝端皇太后。 ——对于自己的这个母后,平昭长公主的内心非常复杂,哥哥当年是怎么死的,平昭其时的年纪已然不小,大人能看清楚的事情,她身在局中,多多少少也能看出三分真意了母后恨透了静淑妃,甚至在父皇死后屠了静家满门,可是平昭冷眼看着,却丝毫不觉得感动,只觉得可怕。 ——静淑妃之于哥哥,和母后之于三哥,又有什么区别呢?深宫里的女人斗起来,所用之手段,穷极而无所下限,令人远远一观,便心底发寒那些在深宫里,从天黑等到天亮,再从天亮等到天黑,为了争宠而无所不用其极、凡挡我路者皆得死的女人,疯了,一个一个,早都疯了!母后与静淑妃,就是那样你害了我的儿子,我再杀了你的儿子,永永久久地斗下去,纠缠至死,但说到底,又是哪个比哪个,能清白到哪里去呢? ——不过都是欲壑难填,贪心不足,入了皇宫,就想做皇妃,做了皇妃,就还想做皇后,即使是做了皇后,也依然无法满足,还想当个名正言顺的太后,及至母后这里,纵然是做了一个名正言顺的皇太后,也依然无法忍受自己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不着调的女人压在头上,更无法忍受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手中的权势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流逝说到底,不过是,“贪”之一字。 ——永远都想要的更多,永远都无法满足,也永远都不会快乐。 平昭真心实意地觉得,自己的母后,是个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可怕的女人——她疯得冷静,疯得理智,疯得步步为营,疯得小心算计也就疯得,更为彻底。 “母后!”平昭长公主跪倒在孝端皇太后身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沉沉道,“自出阁后,不孝女少有侍奉膝前的时候,今日斗胆,敢情母后再怜爱一二求母后,再给女儿一个侍奉您膝前的机会吧!” “女儿愿接您出宫,归至金陵,承欢膝下,颐养天年!” 孝端皇太后抖了抖嘴唇,震惊地看向面前跪着的平昭长公主——自己愿意为了女儿和外孙退让是一回事,可被女儿逼着离宫远离这繁花似锦的洛阳城,可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孝端皇太后又惊又怒,震怒交加地瞪视着面前平昭长公主,完全无法相信,自己满腔柔情想守护着的女儿,最后反而是第一个捅了自己一刀的人。 平昭长公主避开了孝端皇太后的视线,只格外冷静地看向旁边站着的成帝与钟情。 而不只是钟情,就连成帝,都被平昭长公主不按套路出牌的一招,给打得措手不及了——不过好在,成帝凤眼微眯,暗道,目前来看,这倒是好的“措手不及”了! 成帝原本的计划里,只是想让平昭吃点苦头,然后等着慈宁宫的孝端坐不下去了,自己主动避让,自请出宫以暂时换得荣国公世子一命的! 成宗皇帝心里所想的,平昭长公主自然明白,她这话出口,亦然也是深思熟虑过的,她敢说,她比成宗皇帝,乃至在场的所有人,都更了解自己的母后——指望母后她因为一时心软而暂时避让,可以,但指望用母后这一时心软,让她长长久久地蛰伏?那无异于痴人说梦!倘真可能,哥哥当年就不会死了! 与其把主动权放在母后的心软与否上,还不如牢牢地握在自己手中!她是母后的亲生女儿,平昭想,只要母后不乱害人,这世上再没比她更希望母后能顺心如意、平安喜乐地过完后半生的人了,到了金陵,远离洛阳城的风风雨雨,母后想做什么自己就帮她做什么,只要只要不要再乱掺和这洛阳城里的一滩子浑水了! 昔年母后余威犹存时,自己心系陆承安,依然求而不得,而今荣国公府和程国公府都是什么光景了?……母后怎么就看不明白,这世道变了,这年号改了,这不是父皇在世的那时候了!如今大都殿的金銮御座上端坐着圣人天子,与她们,可并没有多少脉脉温情了!想要的太多,想求的太多,到最后……可别是一无所有了的好啊! 再退一万步说,当今的母后,再想求那些不可得的东西,除了用一些为人不齿的阴险手段外,还能有成功的几率么?可是沾满了血拿到手里的战利品,平昭昔年就不屑于要,当今自然更不屑! 而当年的平昭长公主仅仅只是自己不屑要,但在孝端皇太后在深宫中的所行所举已经严重地牵连到楚家的当下,她更是连着孝端都要拦着不让她去要了! “长公主有如此孝心,”成帝眉梢微扬,笑着道,“倒是我大庄之福,母后久居深宫,膝下无人承欢,确实寂寞,这个提议嘛,朕倒是觉得很好” “陛下!”孝端皇太后豁然开口,森森地打断了成帝,寒声道,“哀家如何便‘无人承欢’了?哀家膝下,可还养着三皇子呢!” “陛下!”只是有一人,在孝端皇太后之后,却是用比她更响亮的声音,将孝端皇太后方才所言深深地盖了下去,高声道,“微臣傅白星,拜见陛下!陛下,我父镇国公,方才去了!” ——却是方才扬声通报的镇国公府傅白星,终于跋山涉水,踏过白玉石阶,跪到了成帝面前,说完了自己今日过来的那句话。 当朝第三任镇国公傅含故,刚刚过世了。 享年六十九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88章 博弈 镇国公过世了?钟情不由愕然, 这也太突然了吧? 先前从未有过类似的风声透出来啊? 钟情下意识地看向身侧的成帝, 不经意间, 却觑到了另一旁孝端皇太后震惊过后, 开始闪动着别样光彩的双眸。 钟情心下暗暗皱眉。 傅白星跪在御前, 颤抖的身体如虾子一般深深地弓着, 眼眶里缓缓流出两行混杂着雨水的浊泪, 对着尚未回过神来的众人, 哽咽着又重复了一遍:“我父亲,镇国公, 刚刚过世了, 就在方才,方才” 方才刚刚咽的气傅白星痛苦地伏在地上,最后半句, 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成帝乍闻丧讯, 也是难掩震惊,正要开口说什么,一道尖利的宦官声音传来:“皇后娘娘驾到~” 成帝下意识地回身望去, 傅皇后行色匆匆地长信宫过来,身后浩浩荡荡地跟了一群宫人, 看到钟情在场时, 微微愣了一下,钟情下意识地挣开了成帝拉着自己的手, 往后退开了半步, 遥遥向傅皇后行了一礼。 傅皇后草草地点了点头, 也无心关注于此刻还在场的孝端皇太后与平昭长公主,只急急忙忙地对着成帝道:“陛下,臣妾听闻,听闻祖父他” 成帝往后让开了一半,让傅皇后与前来宫里报丧讯的镇国公五子傅白星打了个照面。 “皇后娘娘啊!”傅白星当即悲恸欲绝,痛哭出声,哀嚎道,“父亲他,父亲他过世了!” 傅皇后的身子狠狠地晃了一下,靠着身边女官的扶持才险而又险地站定了。 “怎么会,怎么会,”傅皇后喃喃地质问道,“怎么会这么突然?!年里的时候,祖父还与父亲一道入宫,探望了本宫的啊!就是今年,就是今年,当时祖父还与本宫有说有笑的身体健朗的很呢!” “三月开春的时候,”傅白星一边痛哭着一边对傅皇后解释道,“父亲他跑马时摔了一跤,当时大夫说不碍事的,在床上躺一些日子就好了,父亲每日也乐呵呵的,看上去与往常没什么差别的模样他老人家怕皇后娘娘与二殿下在宫中忧心挂念,就严令我们不许出去乱说也是大夫们都说,这是小毛病,养些日子就好了,五月份的时候,父亲已经能拄着拐遛鸟养花了,我们也是想着父亲都要大好了,也不必再让皇后娘娘与二殿下再跟着担惊受怕一回,谁成想,谁成想就是今早一不小心,又摔了一回,却是摔得不是地方了,过了晌午人便开始昏昏沉沉的,请了大夫来看,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正是想着入宫再请了太医过去看看的,却是还不及,还不及就” 傅皇后面色惨白,彻底站都站不住了。 二皇子允晟冒雨过来,正顺着白玉石阶往上走,听到这里,却是心口一慌,眼前一花,整个人直直地往边上倒了下去,四皇子允僖正躲在御阶边上思考人生外加偷听墙角,吓得赶紧伸出手来扶住他,惊惶地在二皇子允晟耳边唤道:“二哥?二哥,你怎么样了?你还好么?!” 二皇子允晟闭了闭眼,脑子里哄哄然乱成一片,所有的声音都在对着他说一句:镇国公去了,去了 允晟心头一恸,喉间顿时涌起一阵腥甜。 “二哥?二哥!”允僖察觉到他脸色不对,心一横,也不去管旁边临华殿宫人大惊失色的脸,直接上手,狠狠地掐了允晟的人中一把,好半晌,允晟才缓缓地吐出了憋在胸头的那口气来。 “我无妨”允晟拍了拍允僖的手,示意自己没事,正要再说什么,却非常敏锐地察觉到了上方一道打量审视的目光,允晟猝然回视,正正对上了刚听得外间响动、出得殿外的虞宁侯傅从楦的眼睛。 傅从楦的目光,冷冷淡淡的,落在了四皇子扶着二皇子的手上。 他在犹豫他在犹豫什么?! 允晟心下一寒,下意识地捏紧了允僖的手。 ——舅舅你是想看谁?! 镇国公猝然离世,对傅家来说,远不仅仅只是死了一个祖父曾祖父那么简单,大庄爵位三代而降,传到此任镇国公傅含故手里,恰恰是第三代,傅含故死后,他的嫡长子傅白行承爵,就只能承到侯府的爵位了 不仅如此,傅含故是傅家二房的老祖宗,他去后,三年丁忧,傅家二房的白字辈的五位老爷,全要上书请辞,去官守孝,这其中,就包括傅皇后的父亲,下一任镇南侯,傅白行。而从字的辈的孙辈里,以大庄的律法,“孙不藏爷”,父母在世者,孙辈只用为嫡亲的祖父守孝一年,而在大房与二房早已分家的如今,虞宁侯傅从楦,则更是只需要守几个月的孝就好这对于虞宁侯府来说,几乎是不痛不痒,毫无滞碍。 三年的时间,傅家二房的五位老爷全部要请辞守孝,这三年里,二房的从字辈里可有哪一个能压得过虞宁侯傅从楦一丝半毫?二房原先由长辈余下的荫蔽优势越来越少,到今日,终于是几近于无了! 傅家日后,眼看着,就要全看大房的主意行事了!日后二房的几位老爷接连起复,更是全要仰仗着傅从楦的脸色了! 而舅舅你方才究竟是在看哪一个? 二皇子允晟紧紧地掐住了允僖扶着的手,如果只是一个虞宁侯府,他尚且还能一笑而过,但若是主持着整个傅家的虞宁侯允晟的心头狠狠一窒,有一瞬间,冷硬到了他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地步。 “二哥,”允僖吃痛地甩了甩手,不高兴道,“你捏得我好痛啊!” “老四,”允晟缓缓地,缓缓地,放开了自己捏着四皇子允僖的手,轻轻地笑了一下,突兀地问允僖道,“我对你说过的每一字,尽皆发自肺腑,从不食言你对我说过的话,可也能让我一样当真么?” “啊?”允僖愣了愣,下意思地反问道:“哪句啊?” 自己满嘴天山地北地胡乱侃的时候也挺多的啊!允僖尴尬地挠了挠了头,猛一下还真没听懂允晟突然来这一句是想问什么。 允晟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却又突然打住了,低下头轻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隔着一层缥缈的雨雾,让允僖霎时间觉得,他离他二哥,好远好远。 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天涯。 允晟缓缓地捋了捋自己的袖子,盖住了自己方才被允僖握住的手,一言不发地拾级而上,与允僖擦肩而过,再不回头。 允僖脸上的笑容也缓缓地消失了。 第二回了,二哥,这是第二回了上一次,我在懵懵懂懂地情况下傻乎乎地求着母妃留下了信哥儿,事后才发觉你因此而疑了我,那时我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其中的暗流涌动,我说我让你,你说你不要而今,你还是不信我。 允僖闭了闭眼,突然觉得特别没有意思。 “二哥!”允僖站在白玉石阶下,冲着上了几层的允晟的背影赌气地大声喊道:“我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我答应过你的每一件事,我承诺过你每一个字不管你听或不听,信或不信,要或不要,我都从来没有忘记过!字字句句,铭记在心,莫不敢忘!” 允晟从白玉石阶上回过头来,隔着阴晦的雨雾,遥遥地回过头来。 明明隔得并不如何遥远,允僖却发现,自己根本看不清楚自己二哥脸上的分毫神色。 只听得二皇子允晟清清淡淡地回道:“心意到了就成,不必喊得那么大声一般喊得声音越高的,一遍又一遍,都是在告诉自己、洗脑自己罢了。” “你还是,”允僖简直出离暴怒了,“你还是不” “不,”允晟淡淡道,“我相信你,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了但是我现在,很累很累,真的很累很累了。” “四弟,”允晟疲倦地抹了一把脸,眼泪终于顺着眼眶潺潺地流了下来,轻声道,“我曾外祖去世了,就在今天,就在刚才我心里真的,很难过。” 我今天,也就只想当个因为亲人离世而难过的人而已。 别的什么筹谋算计,利弊权衡太累了,我今天,就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为曾外祖他老人家哭一场,送他最后一程,尽最后一份孝道。 二皇子允晟扶着栏杆一步一步地走上谨身殿前,一掀衣摆,跪在了成帝面前,沉声道:“父皇,让儿臣去趟镇国公府,在曾外祖灵前上一炷香吧。” 允僖跟着上来,看着允晟那模样,突然又心软了。 算了,允僖没好气地想,亲人离世,放在谁身上都不好过,看在这个上面,今天这一回,就再忍了吧有些事情,算得太清楚了,反而更没有意思。 “理当如此,”成帝没心情去留意两个小孩之间的吵吵闹闹,镇国公猝然离世,洛阳城中的世家局势难免再一次被打乱,成帝如今专注的,是尽量不要让这风波牵连到朝堂上去,再乱了他这几年的诸多布局镇国公也是成帝登基后给予过他不少助力的忠臣良将,成帝也并非冷血无情之人,对于故人的逝去,心头多多少少,还是有着伤感之情的,成帝揉了揉额头,疲倦道“晟儿代朕走一趟镇国公府,好好地送一送老国公,他也是为我大庄兢兢业业了一辈子的肱骨栋梁了” “陛下,”一直在边上冷眼旁观的孝端皇太后猝然出声,猛地打断了成帝的话,双眼里闪烁着异样的光彩,断然道,“镇国公此等忠臣离世,乃是我大庄之痛失,时逢雨季反复,似有不详之兆哀家一妇道人家,在朝堂上帮不了陛下什么,但也想尽绵薄之力哀家痴心理佛多年,逢此多事之秋,愿自请上香山寺,为陛下,为先帝,为这天下苍生,诚心祈福!” 成帝面无表情地回头望去。 孝端皇太后高傲地昂起头来,在“镇国公”、“痛失”、“不详”、“朝堂”、“先帝”等字眼上,狠狠地加重了音调。 ——她这是在威胁成帝,别忘了自己当年是被谁扶上至尊之位的!如今一力支持成帝的镇国公刚去,又是成帝正对荣国公府亮起屠刀、惹得洛阳城里诸多世家暗自躁动不已的时候这般纷纷杂杂的多事之秋,哀家退一步,皇上您也该退一步了吧?真要是撕破了脸皮,哀家就是拼着一死,也还能逃到太庙里哭一哭先帝,可叫天下人都看看,陛下您是个如何纯孝至善、堪为表率的一国之君! 成帝咬紧了牙关,半天没有说得出一个字来。 “皇后觉得哀家这个提议如何呢?”孝端皇太后笑了笑,视线悠悠地转向了一旁神思恍惚的傅皇后,施施然地问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89章 多谢 傅皇后恍恍惚惚地抬起头来, 刚刚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的她, 一时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孝端皇太后怎么突然又要去香山寺了。 “母后与平昭的事情, ”成帝猝然开口, 断然下了决定, “朕看, 还是待会儿回殿内再慢慢谈吧!而今镇国公新丧, 关红, 你陪皇后与二皇子走一趟镇国公府,替朕聊表一番哀思” 成帝话到此处, 眼角的余光瞟到了从内殿出来的几个臣子身上, 顿了一顿,补充道,“从楦也在, 就陪着皇后他们一道过去吧” 成帝几句话之间, 先把皇后与二皇子去镇国公府的行程安置好了,然后一挥袖子,冷冷地瞧了孝端皇太后一眼, 寒声道:“至于母后与平昭,还是随朕先来殿内坐坐, 慢慢谈吧!” 江翀、章环、冯邴三人赶忙跟上了再不废话、目不斜视地径自往殿内走的成帝, 孝端皇太后犹豫了一下,先瞧了地上跪着的平昭长公主一眼, 平昭长公主提着湿哒哒的衣裙站了起来, 面上冷冷淡淡的, 看不出丝毫悲欢喜怒来,只静静地回望了孝端皇太后一眼,便紧跟着成帝的步伐往里走了。 孝端皇太后寒着脸叫宫人给平昭长公主先披了御寒的外衫,咬着牙也跟进去了。 钟情退开了些许,避开了两拨人的来与往,瞪了没事乱出来溜达的允僖一眼,拿帕子替允僖擦了擦他面上落的雨水,拉着允僖先往偏殿里避。 荣国公世孙犹豫了一下,却是既没有跟着母亲进去,也没有随便找个廊下去避雨,而是缓了缓,复又走到谨身殿前,重新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以外祖母的性格,谈不谈得拢还是两说如今再多跪会儿、吃些苦头,只要能博得那上头那些人一丝半毫的怜悯同情,那可真是并算不得什么的——毕竟,等到整个荣国公府真的被陛下彻底厌弃、走投无路的时候,就是再想来跪着求情,怕是连走到谨身殿前的资格,都没有了! 荣国公世孙想到一夕之间,自己天翻地覆的日子,满府都被连累得禁足不得外出是一,另一着,阖府上下,或深或浅的,哪一个,不是在暗暗地怨怪他们母子几个、把他们当做罪魁祸首、灾星降世的呢?荣国公世孙苦涩地笑了笑,心头却是一片悲凉:这还是,父亲没有真正传来死讯的时候呢从被府里寄予厚望、众星捧月的云端坠落,辗落成泥,也不过就是上头那人一念之间的事情皇权富贵,真不愧是,能诱得那年年岁岁的人都趋之若鹜的东西啊。 荣国公世孙跪在大雨里,想哭,如今却是已经哭不出来了,想笑,更难笑得出来少年郎君望着谨身殿那巍峨宫檐的目光里,满满的,全是迷茫。 ——对自己一无所长的迷茫,对府中叵测局势的迷茫,对父母家妹未来的迷茫 清瑶县主跟着自己哥哥,一摇一晃地蹒跚着追过来,也乖乖地跪了下去。 “清瑶,”荣国公世孙回头,轻轻地哄着妹妹道,“你不要跪了,去廊下避一会儿吧,这雨太大了” 清瑶县主幼嫩的脸上闪过了丝丝的犹豫之色,缓了一下,却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咬着唇反问荣国公世孙道:“哥哥,我们跪在这里有用么?如果有用的话,我也要陪着哥哥一起跪,我也想帮母亲的忙,我也想让父亲早些出来如果没有用的话,哥哥和我一起起来啊” 荣国公世孙张了张嘴,猝不及防的,在妹妹单纯的疑惑里,眼眶里涌出了滚滚的热泪来,他颤抖着回道:“我不知道,清瑶,对不起,我不知道对不起,我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用” 我更不知道,父亲究竟还能不能回得来。 痛苦,最早的时候,不就是从这种“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用”,却还是要坚持着,近乎无望地继续坚持着下去的时候,深深地从心底泛滥起的。 而今,荣国公世孙那双尚且青涩的双眸,满满的,承载着全是这样的痛苦。 清瑶县主到底年纪还是太小了,她还看不太懂,但她能看得到哥哥眼里的泪水,犹豫了一下,缓缓地拧了拧自己湿漉漉的袖子,给荣国公世孙擦了擦脸上的泪,但她的袖子本来就是湿的,擦了又擦,也是无济于事清瑶县主不由苦恼地皱了皱脸。 兄妹二人身上突然被撑起了一把伞,荣国公世孙仰头望去,谨身殿大太监关红的干儿子关海木着一张脸,一板一眼地做了个请的手势,低声道:“世孙殿下,县主殿下钟妃娘娘有请。” 荣国公世孙的脸色微微地变了一下,却也更不敢得罪这位早有耳闻的永寿宫宠妃,拉了拉妹妹,恭恭敬敬地跟在了关海身后。 出乎荣国公世孙意料,也是让他暗暗松了一口气的是,那位钟妃娘娘,却压根没有见他们的意思!——荣国公世孙跟着这位关海公公,兄妹俩被带去侧殿里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然后送了碗姜红茶上来,旁的话,却是一句都没有了。 荣国公世孙的心绪一时异常的复杂。 清瑶县主却什么都不甚清楚,还傻乎乎地拽着哥哥的袖子,吵着要去向钟妃娘娘谢恩。 关海板着脸守在门口,压根没有理会他们兄妹俩的意思。 荣国公世孙苦笑了一下,安抚妹妹道:“清瑶乖,我们还是在这里安安静静地等着母亲出来吧。” 话音刚落,侧殿外呼呼啦啦地过了一群人,正中围着的,是三个俊秀挺拔、各有千秋的少年郎,一个对着另一个不满地抱怨道:“母妃就是敷衍我,一见着父皇,我就得靠后站了既然要让我先回去,为何不跟着一道先回去呢?真是偏心啊” 郇瑾听得嘴角抽搐,正欲回些什么,路过的侧殿的小门突然被打开了,里面冲出来一个衣衫朴素、娇娇弱弱、看模样也就六、七岁的小姑娘,眨巴着那双异常水润的大眼睛,惊喜交加地对着三人正中的允僖道:“你,你是四殿下么?” 允僖眉梢微扬,反问道:“你是?” 郇瑾却微微皱了皱眉,这时候,还在谨身殿里的,这个岁数的小姑娘除了平昭长公主家的那位什么县主,还能有哪个? 也就这个心大的货还能这么大咧咧地问出口了。 郇瑾暗暗地捅了允僖一下,瞅了瞅东边主殿的方向,暗示允僖此女的身份。 “清瑶,不得无礼,”荣国公世孙跟了出来,拉住莽莽撞撞的妹妹,躬身行了一个大礼,恭谨道,“罪臣楚生,拜见四殿下、傅公子、郇公子。” 允僖这下明白了,不过允僖眉毛一扬,语气古怪地问荣国公世子道:“哪个晟字?” 楚生愣了愣,恭谨地回答道:“‘富有之谓大业,日新之谓盛德,生生之谓易’的生。” 那是什么?允僖困惑地望向身边的郇瑾,郇瑾无声地翻了个白眼,小声地告诉允僖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的生。” 哦,知道不是二哥那个“晟”字,允僖也就不感兴趣了,敷衍地点了点头,挥挥袖子就要走人了。 “四殿下,”楚生深深地弯下身,复又行了个大礼,认真道,“多谢了。” 谢我什么?允僖一怔,下意识地就想反问回去,被郇瑾拽了一下,制止了。 郇瑾回过头来,轻飘飘地笑了一下,意有所指道:“求人不如求己,世孙殿下,长公主是个明白人,但未免这个道理,您也是懂的吧?” 成帝拉着钟情与孝端皇太后打嘴皮子官司的时候,允僖、郇瑾、傅怀信三个全窝在谨身殿前白玉石阶的阴影下偷听墙角,郇瑾虽然没有完全听懂,但自幼警慧过人的他,至少能看清楚彼此的立场分歧来——孝端皇太后对姑母说话,字字句句,满含恶意,平昭长公主的提议,又被孝端皇太后自己气急败坏地否了,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可以拉拢的朋友”的原则,郇瑾对荣国公府这位世孙殿下,自然是能撬一下就撬一下,能给敌人添点麻烦,就绝对不会让敌人舒舒坦坦的态度,这么故弄玄虚、意有所指地道了句意味不明的话。 荣国公世孙微微怔住,一时僵在当场。 清瑶县主趁其不备,从哥哥身后溜了出来,急急忙忙地跑向允僖,想正面给他道个谢,结果一个没站稳,险些自己绊着自己,一下子摔个四脚朝天。 ——如果不是边上横插过来的一支剑鞘,正正好拦了她一下的话。 清瑶县主面色通红地站起来,对着正把潺水撂回给傅怀信的允僖,一下子羞得耳红脖子粗,忸怩道:“多谢,多谢四殿下” 这一下,倒是不知道自己谢的究竟是哪一遭了清瑶县主咬了咬唇,心里一时懊悔极了,暗道自己平时明明,明明没有这么笨手笨脚的 “小事情,”允僖豁达地笑了笑,眉梢一扬,随口提醒了她一句,“看着点路啊,别再摔着了。” 然后一摆手,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远了。 清瑶县主呆呆地望着允僖的背影站了很久,沉浸在那个明亮的笑容里,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清瑶,”荣国公世孙皱了皱眉,狠狠地咳嗽了一声,又唤了一遍妹妹的名字,“清瑶!” “哦,哦,”清瑶县主羞怯地垂下脸来,捏着裙角,小小声地回道,“怎么了,怎么了哥哥?” 荣国公世孙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看了妹妹一眼,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忍了忍,却是也没再多说什么。 “回去吧,”荣国公世孙揉了揉妹妹的头,轻轻道,“耐心等母亲出来吧。” ——如今唯一能够祈盼的,就是那位陛下,也能如那位未曾谋面的钟妃娘娘与方才那四殿下一般,是个宅心仁厚、不好迁怒的仁慈之主了! —————————————————————————————————————————— “喂,”走出谨身殿的人群中,允僖不满地皱起了眉头,不大高兴地质问傅怀信道,“你拉着一张脸做什么,不就是用了一下你的剑么?说好的自家兄弟不计较这个呢?” “我不是计较这个,”傅怀信忍了忍,还是忍不住,不由郁闷地反问允僖道,“你要扶人家就扶人家,干嘛不自己去扶,非要用我的剑啊?” “那怎么能行!”允僖豁然反驳,如祥林嫂上身一般絮絮叨叨道,“男女有别,我要是碰了她的手,她赖着我要娶她怎么办?这不行这不行再者了,就是她不赖着我,男女七岁不同席,我也不能平白毁了人家小姑娘的清誉不成” 郇瑾站在边上,无声地朝天翻了个白眼。 “那么,尊敬的四殿下,”傅怀信彬彬有礼地回问道,“请问您今年满七岁了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90章 小宝儿 暮色四合, 成帝难掩倦色地从谨身殿里出来, 关海亦步亦趋地跟着, 觑势见缝插针地小声禀告道:“陛下, 钟妃娘娘还在偏殿里等着你呐。” “啊!”成帝一拍脑门, 十成十地懊悔了, “该叫你传一声, 让她早些回去的, 空等了朕这么久,怕是都给着了” 成帝一边说着, 一边抬脚大步流星地往偏殿赶, 进门时,又下意识地放轻了手脚,屏住呼吸, 小心翼翼地抱起了靠在临窗的榻上已经等得睡过去的钟情, 起身给关海使了个眼色,示意赶紧备辇。 钟情一开始只是靠在榻上闭着眼睛想些事情、理理思绪,不留神, 竟然就这么眯了过去,等醒来的时候, 已经在永寿宫里了, 钟情起身,摸了摸身下那张熟悉的黄花梨嵌玉围子的大床, 一时都恍惚了前世今生, 不知今夕是何年了。 我, 我不是该在谨身殿的偏殿里等陛下的么? 成帝进得内室,就看见钟情已经醒了,正呆呆地坐在床上,那双秋水无尘的杏子眼一眨一眨的,在成帝眼里,简直傻得冒泡,也傻得可爱。 “醒了?”成帝走过去,顺着心意揉了一把床上人的脑袋,钟情正发着呆,一时没躲过去,只能懊恼地瞪了成帝一眼,抿着嘴自己给收拾了,成帝却是越看越想笑,只觉得自下午起,盘桓在自己心头的那股烦躁感一下子消失了一大半,施施然坐到床边,笑着揶揄道,“好了,你什么样子朕没见过,别收拾了,出来吃点东西?” 钟情发现,看不见这人的时候,自己时而莫名其妙地就担忧了起来,牵肠挂肚的,还担忧得厉害;但当真见了人之后,又烦他烦他的厉害了,简直恨不得他快快去忙点别的事情,别搁这儿杵着碍眼了 “肚子不饿,”钟情垂下头,把成帝给自己弄乱的最后一缕发丝理顺,赌气道,“还不想吃!” “呀,”成帝凑到钟情脸前,一副窥得了什么惊天绝世大秘密的模样,吃惊道,“生气了?真生朕的气了?” 钟情气恼地瞪了成帝一眼,心里也觉得自己最近越来越情绪化、方才更是有些小题大做了,但成帝这么一问,她反而更下不来台了,只好恨恨地咬着唇不说话,就这么控诉地瞪着成帝。 成帝脸上严肃的表情都快要撑不住了,暗暗笑得肚子发疼,直接凑过去偷了个香,捧着钟情的脸亲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恋恋不舍地放开,揶揄道:“真不饿?还是装不饿?” 钟情被成帝吻得鬓发散乱、两颊通红,这下就是没气也来气了,挥开成帝的手,气呼呼道:“不饿,不吃!” 成帝彻底笑倒在了床上,看钟情有些要真生气的模样了,这才稍微收敛了一些,凑到钟情的肚子前,忍着笑煞有介事地跟里面打招呼道:“宝宝今天饿不饿啊?大宝儿不饿,小宝儿也不饿么?嗯?饿了?唔,原来下午只吃了两块玫瑰糕啊?哦哦哦,知道了知道了,好饿好饿是不是?嗯嗯,马上就用膳,不急不急,有朕帮你盯着你母妃呢” “真不吃么?”成帝抬起头,一脸无辜地冲着钟情直笑,乐不可支道,“可是小宝儿说大宝儿不给她吃东西,好饿好饿了唉?” 钟情气得俏脸通红,恨恨地拍开了成帝摸到自己肚子上的手,又是气恼,又是忍不住地吃惊道:“陛下这倒是神通广大,什么都知道了!” “宝儿啊,”成帝笑着摇了摇头,从床上起身,拉了钟情起来,随口道,“你有什么事情是朕不知道的呢不乱闹你了,说认真的,出来吃点东西,你一下午都没用多少点心,垫垫肚子再睡啊,乖。” 钟情听得眉眼微动,不过却也是没再闹脾气,乖乖地跟着成帝起来了,只是提起筷子吃了第一口,钟情的神色就略略微妙了起来。 “陛下说,”钟情咽下了口中的汤,思索了一番,缓缓道,“臣妾身上没有什么东西是陛下您不知道的,可陛下的事情,臣妾却是很多都不甚清楚的” 钟情歪了歪头,冲着成帝卖萌一般笑了笑。 成帝被正中红心,血条刷地一下降到最低,放下筷子,弯了弯唇,非常有昏君气概地挥了挥手,“色令智昏”地大方道:“宝儿想知道什么?朕一件一件地说与你听。” 成帝与钟情坐下用膳的时候,惯常是先遣了宫人出去的,而今永寿宫的内殿里,也就只有他们两个相对而坐,故而成帝说话也就不比在外人面前那么有所顾忌。 钟情也不说话,就这么捧着脸冲着成帝笑,笑得成帝先忍不住疑惑地扬了扬眉毛,顿了一下,索性自己主动对钟情坦白道:“孝端坚持要去香山寺,平昭便道她要追随过去亲自侍奉母亲荣国公世子那里没有审出来什么,刑部这次做事,确实急躁了,再拘着人不放,反而徒授人以话柄,朕已答应平昭,她随母后启程出洛阳那日,便放了荣国公世子归府至于楚家被围之事,时至今日,荣国公府那个管家,供词依然不尽不实,荣国公府内必然有那不清白的居心叵测之人,朕已明白地告诉所有人,这个案子没查清楚之前,撤围之事,还是不要想了!” 钟情静静地看着成帝,看着他胸有沟壑、挥斥方遒的模样,专心地听着,一言不发。 “只是,”成帝被钟情专注的目光看得略略有些困窘了起来,轻轻咳嗽了一声,歉疚道,“还是委屈你了,孝端那里,没有切实的证据,朕暂时还不好直接动她不过你放心,这件事,朕一定会查个清楚明白的,牵涉进去的那些人,一个一个,朕全不会放过的!” ——不过是时候早晚罢了!成帝冷笑地想,孝端最好在香山寺里先老实一阵子,不然等自己腾出手来,新仇旧账,全部算下来,她不会想看到那时候的! “好,”钟情安静地望着成帝,温柔道,“臣妾等着。” 成帝的面色也温柔了下来,倾身过去,握住钟情的手,双眼直直地对上钟情的眸子,轻声地承诺道:“放心朕不负你。” 绝不。 钟情怔了怔,低头笑了一下,抽出自己被握住的手,笑着道:“不过,臣妾刚才想说的,不是这个来着” 荣国公府如何,楚家如何,孝端皇太后如何在成帝在谨身殿外脱口而出那句“回殿内再慢慢谈吧!”的时候,钟情就已然明白,这种政治博弈,是很难一时半会就能解决得了的,成帝说要给他时间仔细查,钟情其实也是支持他慢慢查,查个清楚明白毕竟前世自己的难产,即使现今想来,也依然是疑窦重重,有些人,是确定了有问题的,但还有很多事情,是当下仍想得不太清楚的有问题的,钟情一个也不想放过,可被牵连的那些无辜——钟情不由想到了平昭长公主跪在大雨里的那一双儿女,不是钟情心太软,只是看着那一双小儿女,钟情就不免难受地想到了自己的允僖和慜儿,不知道自己走后,他们又多受了多少委屈钟情并不想多见到楚家那对兄妹,但也无意非要逼得人走投无路。诚然,他们是孝端的外孙与外孙女,钟情想,自己大概是一辈子都不会喜欢那对兄妹的,但也不至于仅因为此,就非要要逼得人去死了。 ——那样的话,自己又与为了权势不择手段地孝端皇太后有什么区别呢? 钟情轻轻地叹了口气,拽回纷飞的思绪,故作轻快地笑了一下,打趣道:“臣妾想说的,是陛下扔在臣妾床上的那本手札陛下倒好,噼里啪啦说了这么一堆,险些叫臣妾把自己方才想说什么都给忘了呢!” 成帝这才猛然醒神,想到了那本被自己顺手忘在了钟情床上的《季娘子说妇人生养孕事》,顿时一惊,仓促地低头摸了摸鼻尖,掩饰自己的尴尬一般连着咳嗽了好几声,这下却是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钟情看着此时几乎称得上是“羞赧”了的皇帝陛下,只觉得他比起方才,更有一种别样的魅力。 钟情笑弯了眼睛,推开了案前的杯盏碗筷,趴在案上,一遍又一遍地轻轻唤道:“季郎啊季郎” 直把成帝的心都唤得柔软得无以复加。 “这倒也不是真多么难以启齿的事情,”成帝只忸怩了一小下下,就豁达地放开了,索性起身坐到了钟情这边,把钟情放在自己膝上,笑着调侃自己道,“朕而今多看看,看仔细了,以后要是真当不了皇帝了,说不得,还能去做个大夫呢倒是也能养家糊口了,你说呢?” “大夫就算了,”钟情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成帝一本正经地妇人把脉的模样,忍不住被逗得直笑,轻轻地锤了成帝的胸口一把,勾了勾唇,促狭道,“大夫也就罢了君子远庖厨,陛下这是,做了大夫还不够,还要想当个厨子了不成?” “君子远庖厨,”成帝也笑,边笑边点了钟情的额头一下,似乎是在嘲笑她的不学无术,悉心地补充道,“是‘凡有血气之类弗身践也’,孟子曰,‘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贾生读之则道,‘故远庖厨,仁之至也’,然而,仁政在心,只要朕秉持本心,善待百姓,便自认已然是‘仁政’了,又何至于拘泥这牛羊自古多少暴君,桀纣之流,难道就会亲自下厨了么?难道不入厨房的皇帝,就都能不杀百姓了么?可见‘仁政’二字,重在‘仁心’,而不在‘庖厨’。” 钟情呆呆地看着成帝,听得云里雾里的,人已经完全听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91章 闺房之乐 “除非”成帝故作严肃地咳嗽了一声, 非常刻意地停顿了一下。 “除非什么?”钟情听着正是入了神, 下意识地追问了下去。 “除非宝儿, ”成帝点了点钟情的额头, 哈哈大笑道, “是每天吵着非得要吃全素宴了!那朕倒是真的不用再这般费尽心机地为先贤之言做新注了!” 钟情再傻, 也能听出来成帝这是在故意打趣她了, 气恼地推开成帝的胳膊站起来, 不高兴地咬了咬唇,轻轻道:“陛下这是笑话臣妾见识少呢!臣妾不与陛下说了。” “哪里的话, 没有的事, ”成帝赶紧把人拉回到自己膝上,小声地哄着赔罪,“没有笑话, 真的没有笑话宝儿知道‘君子远庖厨’就已经很厉害了!” 听得前面两句, 钟情脸上的愠色稍霁,最后一句,却是气得她真的不想跟成帝说话了。 ——这话怎么个意思, 她就配知道个“君子远庖厨”么?还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这种,就是“已经很厉害”了?! 钟情这下是真的要生气了。 “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固然有缺, ”成帝自然能看出钟情脸上的闷闷不乐之色,笑着捏了捏钟情的脸颊, 轻轻地叹了口气, 眼神放空, 悠悠地感慨道,“可是这世间女子,时人以‘无才便是德’崇之,学女红,理中馈,然读书明理一道,却是弃之如敝履。布衣黔首,家中有儿郎者,也不乏举一家之力供读者;世族豪门里,即使是诗书传家的清流士族,也不是全都会让家中女子读书识字的。” “朕说宝儿很厉害,是真的觉得你已经很厉害了,宝儿出口能吟《古诗十九首》,提笔能顺手默出千字文来,于男子举业的四书五经里,能‘知其然’,就已经超过许多许多人了。” ——更不要提,这所有的所有,都是钟情自己在微末之时费尽心思、见缝插针地不依仗任何人,自己偷偷学来的。 有时候,就是成帝看着钟情,心里都不由地暗暗吃惊——像宝儿这样,在一片荒芜里,仍能汲取养分努力生长的,恐怕这世间,也不太多吧! 成帝至今仍能记得的一件事是,钟情刚进宫时,是不会下棋的——教坊司只负责传习歌舞技艺,于琴字一道,多少还涉猎些,至于后面的“棋”、“书、“画”,那是想也不用想的。钟情没有机会学,自然,也没有人要求她学,是而有很长一段日子,钟情一直都是一个观棋不语的“真君子”。 但是过了几年,成帝一次不经意地听宫人闲谈,才猛然发觉,钟情竟然下棋下赢了广阳宫里的陆贵人——陆宁珺是楚襄侯府的长嫡女,自幼被侯府捧在手心,满腹诗才,陆沉珺的棋艺,更是由成帝的大舅舅、楚襄侯陆言绪本人亲自抱在膝上教的,旁的不说,陆宁珺提起围棋,就同永和宫的沈婕妤提到兰花一样,对自己最擅长的领域,陆宁珺自来也是很傲气,也很自负的。 成帝听闻后,出于好奇,就顺口向钟情求证了一下,钟情当时忍不住小骄傲地抬起脸点了点头,成帝心里却是暗暗纳罕,不只是因为钟情的棋艺竟然能突飞猛进,及至下赢了陆宁珺一着,另一着,则是成帝多少也看得出来,钟情习惯于做小伏低,不是那种爱出风头的性子——下赢了孝纯皇太后的嫡亲侄女陆贵人,这种近乎于得罪人的事情,不符合她以往的行事准则啊? 成帝就叫关红偷偷地去打探了这件事的始末,几天后,关红一脸复杂地回来回了成帝,告诉他,未央宫钟宝林身边的宫女抱棋弄错了一件寿礼的顺序,惹得慈仁宫的孝纯皇太后甚是不快,钟宝林讨好老太后而无门,听闻广阳宫新晋的陆贵人是孝纯皇太后的侄女,就想走走广阳宫的门路试试,却被陆贵人连着给了好几次闭门羹。 ——陆贵人性情孤僻,不好与外人相交,唯一见钟宝林的那次,钟宝林送了吃食过去,陆贵人直接回了一句“本宫从不入口旁人带过来的吃食”,给硬生生地顶了回去一直到后来,陆贵人在御花园里摆残局,钟宝林路过,用了十步就破了陆贵人的局,陆贵人一时惊为天人,天天拉着钟宝林下棋,再也没有自己原先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样了。 关红讲的一波三折,成帝当时跟听说书一般,听得如痴如醉,末了还忍不住为钟情拍案叫好,只是成帝当时不免纳罕:“那是谁教的她下棋?” 关红的脸色顿时更古怪了,顿了顿,小心翼翼地提醒这位贵人多忘事的皇帝陛下:“陛下月前吩咐奴才收拾了几本棋谱给未央宫送过去的。” 成帝微微一愣,反应了好半晌,才总算是想起来是哪一着了——那都是三个月前的事情了,成帝某次翻了钟情的牌子,人过来的时候,成帝心里正是为某些不好宣诸于口的事情烦躁,就对着棋盘在发呆,钟情过来请安,成帝当时脑子没想清楚,就顺势邀钟情过来手谈一局,钟情却是困窘极了,小心翼翼地表示自己棋艺不精,怕会扰了陛下的兴致,成帝不是喜欢强人所难的性子,既然钟情不愿,他也就势让人收了棋盘,只是那夜之后,钟情却是小心翼翼地向成帝提到,可否能赠她几本棋谱看看 “可是,就靠着看棋谱?”成帝是实实在在的疑惑了,“光看看棋谱就会了?这天分,也高得太离谱了吧?!” 关红当时笑笑没敢接茬,心里却暗道,那是陛下您不知道,钟宝林学起东西来,一向都是这个速度不过,她也不可能是只看了看棋谱就会的,多半,不是“看”棋谱,而是“背”了整本棋谱吧! 想到这些往事,成帝的心里又忍不住不舒服了起来,他自然是有些懊悔自己当初的漫不经心的,但这懊悔里,还有一层不易察觉的失落——失落于自己没有在钟情当年最喜欢自己的时候,牢牢地把人彻彻底底地抓在手里。 ——而今宝儿心结日深,当年的那些漫不经心、不以为意的错过,到如今,倒全是自己求之难得的东西了。 成帝想了想,觉得郁闷的同时,竟然还多了点小小的委屈。 钟情这下却是能听出来成帝是真心实意的在夸她了——虽然这夸奖,听得钟情心里也是格外的不舒服的。 钟情一贯不是一个多么喜欢假设“如果”的人,但此时此地,对着成帝,她却也忍不住地小声地抱怨了一句:“陛下能有这种想法,倒真是叫臣妾吃惊这世道对女人来说,也确实是太不公平了!” 凭什么举业立家,就非得是男人们才能做的事情呢? ——若自己当时是个能承嗣的男孩儿,她与母亲,还至于在父亲死后,被村中族老撵出来,颠沛流离,又吃了那许多苦头么? 不过世道如此,也不是一人之力就能轻易改变的,只是钟情这么一想了,就未免觉得不舒服,却也不想把自己这种愤懑的情绪继续下去,只好推了推成帝的胳膊,转移话题道:“反正臣妾总是说不过陛下的,您总是有道理,但是不管陛下怎么说下厨这种事情,臣妾看着,还是觉得不大好,陛下以后,还是不要这么做了吧!” “为什么啊?”成帝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也有拍马屁拍到马腿上的一天,顿时大惊失色,委屈道,“宝儿不是挺喜欢吃的么?为什么觉得不好?” “这未免,”钟情瞪了成帝一眼,觉得他哪壶不开提哪壶,皱着脸摊着手道,“也太折损陛下的威仪了吧?!” ——喜欢自然是很喜欢的,可当朝的一国之君、圣人天子亲自洗手作羹汤,还不是因为孝道、为了自己的母亲,而是为了后宫之中的一个妃子这要是传出去,可叫天下的士子们怎么想? 难道成帝还能给每个人都解释一遍自己方才对着钟情说的那番“仁政在心,而不在庖厨”的歪理邪说么?虽然钟情听着,是觉得他挺有道理的,但身为一国之君,当众如此批判儒学典籍,一个弄不好,怕是反会招来不少妄议的吧! 钟情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更喜欢成帝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模样不想他因为些许小事,在前朝被人吵得满头包,烦躁不满。 “总之陛下最好,”钟情抿着唇下了结语,斩钉截铁道,“还是不要再有下次了吧!永寿宫里我已经下令封了口,但是一回两回还好,陛下老这么不顾规矩的胡来,谁能替您包得住啊!” 成帝呐呐地沉默了许久,因为他压根都没有往那边想——也因为他万万没有想到,钟情竟然会反过头来,成了第一个来规劝自己要“注意影响”的! 成帝只觉得自己心里酸酸的,胀胀的,万般思绪涌上心头,让他许久都说不出一句话了,沉默了好半天,才只冒出来一句:“宝儿你是真的很喜欢朕的,是不是?” 钟情等了大半天等着成帝承诺不再乱来呢,结果就等来成帝这么一句,顿时气得够呛,狠狠地打了成帝的手臂,恼怒道:“陛下说什么呢?臣妾跟您说着正事呢!” 成帝把头埋在钟情的怀里,无声地笑了许久。 “是啊,朕也在跟宝儿说正事啊,”成帝笑够了,一脸无辜地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笑道,“朕说的,不就是一件重要的正事么?” 看钟情是真的要生气了,成帝这才止住了笑,亲了亲怀里人的眼睛,一点也不着急,优哉游哉道:“不过是些许儿女之私,哪有那么多不长眼睛的士大夫盯着朕参,都闲着没有事情做了么?宝儿也不必太忧心了,再者,朕闻得闺房之内” 成帝顿了顿,挑起钟情的下巴,忍着笑补完了下半句:“夫妇之私,有甚于此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92章 酸儿辣女 九月节, 露气寒冷, 将凝结也。转眼间, 三个月过去了, 寒露已到, 年末将至。 前朝里, 镇国公傅含故猝然离世, 成宗皇帝哀之, 亲书悼词,遣二皇子替其至灵前代为吊唁, 停灵七七四十九天后, 出殡、下葬于北邙山,成宗皇帝追赠其太子太保、光禄大夫,谥曰定。 傅含故之嫡长子, 傅皇后之父, 承恩公傅白行降级承爵,兼领镇南侯爵位,镇国公府摘匾, 镇南侯府新立,由太夫人刘氏做主, 傅家二房的七个子女正式分了家。 而后宫之中, 孝端皇太后于一个多月前从慈宁宫启程北上,以“时令有异”为名, 入得燕平香山寺为国祈福, 平昭长公主随行而去, 慈宁宫无主,安贵人请求亲自抚养三皇子允济,成帝想了想,却还是拒觉了她,将三皇子允济放到了慈仁宫里孝纯皇太后那边去,至此,四皇子允僖每天的日常就变成了 “三哥是个傻子么?” “三哥是个哑巴么?” “三哥的脑子是不是有毛病啊啊啊啊?!” 钟情的肚子已经有五个多月将近六个月了,允僖是一点一点地看着他母妃的肚子从一丁点点由慢变快最后更是跟吹皮球一样“噗”地一下就鼓到这么大的,现在允僖三小只过来钟情这边说话,压根都不敢靠近钟情半尺以内,生怕自己一个毛手毛脚的,碰坏了钟情的肚子去。 钟情半坐在榻上,抱琴和拘惠正靠在榻边的脚踏上,一人一边,一遍又一遍地给钟情揉着腿,永寿宫的几个大宫女现在每天每天,就是轮着做这个“体力活”。 ——这还已经是好的了,自钟情的肚子大起来后,紧跟着,钟情的腿和脚踝就开始水肿的不像样子,日前更是还害起了疹子,难受得整夜整夜都睡不好,连带着成帝也跟着休息不好,后来钟情烦了,简直都不想看见成帝,更不想叫成帝看着现在变得越来越奇怪的自己,成帝一过来就别过脸去不想理会他,想叫他自己知难而退,成帝哄了好久才把钟情最别扭的那一阵子哄过去,现在疹子好了,钟情发热的脑子也清楚起来,不免又暗自懊恼了许久 在这几个月的日子里,钟情便是在这样发脾气、后悔、突然又想发脾气、再后悔愧疚中反复循环,周而复始,一遍又一遍地折腾过来的。 就连抱琴瞧着心里都暗暗发虚,心道陛下竟然能忍了主子这么久的脾气我以后好像还真不能再昧着良心乱说他的不是了 好在,随着月份的增大,钟情胃口越来越好的同时,脾气也慢慢地跟着好了回来,现如今处事作态,已经基本恢复到了以往的水准,再不是动不动就冲着成帝赌气喊“我不饿,没胃口,不想吃!”的时候了,抱琴暗暗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再看了成帝的反应,却不由心情微妙了起来 ——陛下那模样,怎么怎么看,怎么的,还有点黯然失落的意思呢?嗯,陛下他,不是有什么奇怪的嗜好吧,比如说被人凶被人骂什么的??? 成帝自然没有抱琴臆想的莫名其妙的嗜好,但他也确实是还挺失落的——宝儿发脾气多可爱啊,跟一下子回到了十年前一样,不,就是十年前的钟情,也是不敢对着成帝乱发脾气的,总之成帝还是真的有点享受被人“凶”,被人“骂”,被人折腾的那段日子的。 ——可惜眼看着就一去不复返了唉! 先不提我们品味奇特的皇帝陛下,话回当下,钟情一边忍着时不时就来一下的胎动,一边好笑地看着大儿子允僖抓狂的脸色,顺口问道:“三皇子怎么了?僖儿最近倒是与三皇子越走越近了?” “可别说了,”允僖深恶痛绝地皱着脸,“您能想象得到么,阿娘,怎么有人能软到那个地步?连个太监,连慈仁宫里的一个狗奴才,都能欺负到他脸上去了,还一声不吭?!我揍了那太监一顿,撵那狗奴才滚出了慈仁宫,也没指望三哥那个狗屁不通、好坏不分的家伙感谢我,可是他倒好,还反过来骂我,骂我?骂我多管闲事?!” “他有这胆气,当时那个狗奴才胡说八道的时候,他怎么不一巴掌糊到那个狗太监脸上呢?对着我倒是硬气起来了?!什么人啊这是!气死了气死了,我再管他我是猪!” 钟情听得暗暗皱眉,孝端皇太后出宫后,三皇子允济的日子很难过——虽然往常在慈宁宫里,也未必是得了多少厚待的,但至少慈宁宫威名之下,出去的时候,倒是很少有人敢随意慢待的。 而如今三皇子被成帝放到了慈仁宫的孝纯皇太后身边,而孝纯皇太后其人嘛,嗯以钟情两辈子与这位老太后打交道的心得,陆太后其人,一向是坚持“凡是慈宁宫那位喜欢的,哀家就一定看不顺眼”和“凡是慈宁宫里那位提议的,哀家就一定要反对”的伟大的“两个凡是”方针,可以想见,曾经被孝端皇太后养了六七年的三皇子允济,而今到得慈仁宫去,那过得会是什么日子。 允僖一向是个心地纯善的好孩子,往日里言辞之间再是瞧不起他这个“三哥”,但以钟情的眼光看,不是钟情偏心自己儿子,就以事实说话,真出了事儿的时候,允僖一直都是他们几个里最念兄弟情谊的那个。 ——当初《品花宝鉴》那件事,允僖两辈子都忍着没有仔细认真地为自己辩解、道清其中牵扯过,还不就是因为他看出了三皇子允济当时的情况不好,虽然他也并不清楚这三哥一直忍着陈家老三是做什么,也虽然他自己当时也并不是多受宠爱的处境这个孩子,就是这种仗义得有点傻乎乎了的性子。 钟情看着看着,有时候都忍不住有些发愁了。 但钟情终究与允僖不一样,允僖看三皇子,再如何,那也是他的三哥,血浓于水的亲兄弟,但钟情就不然了,她与安贵人、三皇子都没有什么交情,更有甚者——钟情至今都仍耿耿于怀的是,如果上一世,最后真的是三皇子允济在孝端皇太后的扶持下登上了皇位的话,那么僖儿十六岁时的“战死沙场”,这里面,又有没有这些人的手笔呢?三皇子又是知道呢,还是不知道呢? 钟情无法不心存芥蒂。 事实上,除了上一世早夭而亡的二皇子允晟,允僖的剩下两个兄弟,钟情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好感!——说不得,谁就在上辈子僖儿的死里掺和了一手呢,这种事,又有谁说得清楚呢! 反正钟情现在也无法去一一追究清楚了。 是而钟情听了听,便也只冷冷淡淡地表示:“安贵人与三皇子既然能在慈宁宫里安然到如今,和孝端皇太后相安无事这么些年,自然是有其自己的处事法则的,你冒然去替人家出头,又何尝不是打乱了人家自己的步调?” “你想想你自己,难道喜欢旁人随随便便的、丝毫不过问你的意思,就替你强出头么?母妃倒是觉得,人家骂你,也有人家的道理的,僖儿,你好心是你好心,但你不该狂妄地把自己的好心,问也不问,就强加到身边的任何一个人身上的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彼之蜜糖,吾之砒霜,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只要不是什么生死大事,你又何必急巴巴地一句话就不问便冲上去呢?但凡你打那太监之前,先问过了三皇子的意思,可还会为自己平白招一顿骂?” 允僖讪讪地摸了摸鼻尖,有点郁闷,但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母妃说的有道理,但还是很郁闷允僖郁闷地学着傅怀信的模样揉了揉脸,顺手拈了旁边桌案小几上的一粒梅子,算是用好吃的来抚平自己被伤害的幼小心灵了,只是 允僖一句“哎,这时节了,阿娘这里还有梅子可以吃唉”的惊喜之语还没来得及发出来,先被酸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然后皱得眼睛都睁不开便开始埋头寻水。 郇瑾简直对这不长记性的表弟绝望了,上一回,就在上个月,就在上个月,四殿下你顺手喝了姑母的汤水后,酸得牙都软了好几天的事情您忘了么?就一个月,您就忘了么?! “四殿下怎么吃这个哎呀,”雪盏过来见了,赶紧递了一块糖饴到允僖手里,满眼心疼道,“这是专程给娘娘备的,陛下着人出了洛阳南下寻过来的,特别酸的,殿下您也敢吃,赶紧含块甜的冲冲味道吧” 允僖啊呜一口咬开了糖饴,趴在案几上,只觉得自己已经是一只被晒干的老咸鱼了,生无可恋地冲着雪盏道谢道:“谢谢了,雪盏姐姐。” 雪盏嘻嘻笑着出去了。 殿内人都被允僖愁眉苦脸的小模样逗得笑了起来,抱琴笑着凑趣道:“酸儿辣女,娘娘这一胎,要为四殿下生个弟弟了!” ——太医院徐院判日前为钟情诊脉,便断定了是双胎,而且也偷偷对着成帝说了,是极有可能是带着吉兆的“龙凤胎”的。成帝不在乎这个,只觉得只要大人孩子都好好的就成,永寿宫的几个大宫女在旁边听得了,却是暗暗地为钟情高兴。 是而抱琴此时便有意无意地调侃了这么一句。 “这个不准的,”钟情也笑,边笑边补充道,“本宫当年怀僖儿的时候,就特别喜欢吃辣的,抱琴你应该还记得吧?那时候,郭太医几个,都道本宫怀的是个小公主呢,当时本宫还亲手为‘女儿’绣了好几条小裙子,可惜,都白费了” ——钟情自然希望是如前世一般的龙凤胎,这样这一世,她也能好好地补偿补偿两个孩子,不过这一回怀孕的日子都差了近一年了,到底还会不会是前世的那对龙凤胎,钟情也不敢抱太大的期望,毕竟希望也大,失望也大,钟情如今也算是看得比较开了——只要孩子好好的,是男是女,是不是前世那一对孩子都无妨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93章 亲上加亲 ——那总是她的孩子, 她想好好地将他们养大, 看着他们一个个长大成人, 或娶妻生子、或出嫁为妇, 最好这一世能在成群的子孙里, 含笑而终! 钟情想着想着, 就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啊?”允僖却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小, 小裙子?” 钟情瞅着允僖直笑,脑海里不期然地浮现出把大儿子打扮成一个小丫头时的模样顿时一个忍不住, 直接笑出了声。 允僖:??? 郇瑾与傅怀信对视了一眼, 齐刷刷看向这位生错了性别的“公主殿下”,然后实在是忍不住,两个人都不厚道地笑弯了腰, 傅怀信还克制一些, 知道别过脸去避开些笑,郇瑾却是调侃允僖调侃习惯了,再加上他骨子里本来就有那么点“恃才放旷”的狂妄, 登时直接毫不掩饰自己的笑意,一手扶着允僖趴着的案几一手捂着自己的肚子, 边笑边不客气地揶揄允僖道:“殿下要是个小公主, 那我们可就,可就能, 亲上加亲了哈哈哈哈” 允僖跳起来就想暴打郇瑾的狗头。 成帝进来时, 永寿宫的主殿内就正是这般哄哄闹闹的氛围。 “好热闹啊, ”成帝笑着问道,:“正说什么呢?老四,你要坐就好好坐,要站就好好站,你母妃在这儿呢,别一会儿再摔到你母妃身上去了!” 成帝一边走一边问,一边毫不犹豫地呵斥了正欲跳起来的允僖一顿。 四殿下委屈巴巴地自己抱着自己坐下了。 “不行,我笑得受不了,”郇瑾压着声音小声地抱怨了句,对着傅怀信道,“大头,扶我一把,肚子疼的站不住了哈哈哈” “正说着僖儿呢”钟情也是笑的受不了,只是笑到一半,肚子突然抽痛了一下,钟情脸上的笑容便僵了一下,成帝赶忙过来,轻轻地摸了摸钟情的肚子,温柔道:“他们又闹你了?” “狠狠地踢了臣妾一脚呢,”钟情缓过那一阵,也就还好了,左右她这些日子一直就是这么过来的,一开始还激动新奇着,现在嘛,一天那么多次的动,动得钟情早没兴奋感了,也就那对傻兮兮的父子俩每次遇着了,都会如出一辙地新奇着凑过来,跟没见过什么世面似的钟情愤愤道:“他们这是觉着臣妾说他们哥哥的坏话了,正替哥哥出头,要给臣妾点苦头吃吃呢!” 成帝低低地笑,边笑边一口否决道:“怎么会他们一定是觉得自己母妃说得好,说得对,在表示赞同呢。” 允僖本来要兴奋凑过来的脸顿时又耷拉了下去,悻悻然地抱着手臂,恼火地瞪着钟情的肚子,一副认真沉思要怎么反击的模样。 钟情也真是无奈——这小傻子怎么别人说什么他都信什么?!这不像他父皇,更不会像我吧?! 成帝摸够了,放开手一回头,就看到允僖抱臂沉思的模样,不由又挑了挑眉,好奇地问允僖道:“到底是在说你什么呢?怎么都笑成这模样了?” 允僖瘪着嘴,也不说话,就这么控诉地瞪着钟情。 钟情举起双手表示投降,笑着告饶道:“僖儿不气不气,不气哈,母妃就是这么一说,与你开玩笑呢” 回过头来,对着成帝,钟情眼波流转,却是忍不住促狭道:“陛下,臣妾方才正在与抱琴们她说呢,‘酸儿辣女’是拿不来作得数儿的,臣妾当年怀僖儿的时候,就特别嗜好吃辣的,弄得当时太医院的几位太医们都暗暗猜测臣妾当时那胎怀的是位小公主呢!” 成帝挑眉,仔仔细细地看了看自己眼前耷拉着一张脸满眼写着“不高兴”三个大字的“小公主”殿下。 “噗嗤”一声,却是成帝听后,顿了一顿,也忍不住不厚道地笑了出来,且他还不像钟情她们,只是自己笑笑便轻轻放过了,成帝一边笑,还一边严肃地上上下下打量着身前的允僖,作出了一番仔细思考的模样之后,深思熟虑罢,断然下了结语:“幸好不是位小公主,不然这以后可怎么嫁的出去啊!” 殿内众人稍稍一愣,继而,满殿一阵的哄堂大笑。 允僖简直出离愤怒了,一时也不知道该为自己辩解“就算是位公主我也是嫁的出去好不好!”,还是该愤怒地反击“你才是小公主呢,你全家都是小公主呢!”才是。允僖一急,觉得哪个好像都不太对,哪个好像也都说不出口,只好愤愤地插着腰,走到钟情身前,对着钟情肚子愤怒地呵斥道:“弟弟的留下,妹妹的不要!父皇说你嫁不出去了!快变成弟弟再出来吧!” 成帝起身就给了这熊儿子的脑门一下,沉着脸呵斥道:“胡说八道什么呢!” “我又没说错,”允僖可不服气了,噘着嘴道,“不就是父皇您自己说的,‘要是公主就嫁不出去了’么?” “那是你!”成帝也要气急败坏了,生气地瞪着允僖道,“朕说的那是你,不是你妹妹!怎么对你妹妹说话呢!” ——宝儿生的小宝儿,肯定跟她娘一样,特别漂亮的小姑娘,怎么会嫁不出去呢?怎么能“变成弟弟再出来”呢?!成帝也要出离愤怒呢,怎么能剥夺你老子我养小宝儿的幸福时 光呢?!这个臭小子! “哎呦哎呦,”钟情这下是真受不了,笑得彻底歪在了榻上,断断续续地祈求道,“抱琴,快来扶本宫一把陛下啊,您可快饶了臣妾吧,臣妾真要笑得肚子疼了” ——这对父子俩,是怎么能就着这么一个滑稽无由的话题,就这么一本正经地吵起来的啊? 一群人嘻嘻哈哈着,时间就这么在指尖溜走了,钟情看了看时辰,赶紧撵允僖三人去练武房,三小只走出永寿宫的大门,允僖摸着下巴沉思了良久,突然左手握拳,直击右手拳心,冷不丁地感慨道:“是啊,妹妹以后是要嫁人的呢还不知道会被哪家的坏小子欺负的呢?” 允僖紧紧皱着眉头,好像想到了什么让他非常愤怒的一幕,不高兴地瞪来瞪去,最后生气地瞪在了身边的两个人身上。 郇瑾先一步举双手投降,抢先否决道:“不论是谁,不会是我那可是我的表妹唉!” “啧,”允僖不悦地挑了挑眉,满眼怀疑道,“表哥表妹什么的,听起来就让人很容易想多的吧?” “那殿下会娶我姐姐么?”郇瑾也是无奈了,摊了摊手,学着允僖的语调,反问了回去,“表姐表弟什么的,听起来也很让人容易想歪的吧!” “也是,”允僖想了想,勉为其难地放过了郇瑾,大度道,“姑且就认为你,是近朱者赤,潜移默化地被本殿下的高尚品德感染了吧!那么” 郇瑾抽了抽嘴角,但还是有志一同地和允僖一起,齐刷刷地看向傅怀信。 迎着两双充满怀疑的眼睛,傅怀信抽了抽嘴角,学着郇瑾平时的模样,对着二人翻了个异常明显的白眼。 傅怀信:呵,无聊的两个人。 傅怀信看也不看二人,径直扶着自己的剑一往直前。 允僖震惊地抓住郇瑾的胳膊,激动惊奇道:“瑾哥儿,大头翻白眼了唉?!大头会翻白眼了唉?!大头和你翻得一模一样唉?!” 郇瑾:???嗯嗯嗯? ——等等,殿下,这是重点么?!我们刚才在说什么来着,您还记得么? 郇瑾一脸呆滞地看着允僖就这么蹦蹦跳跳地跑上前去搭住傅怀信的肩膀,兴奋地就方才傅怀信翻的那个白眼的角度和实践难度讨论了起来显然,四殿下他已经不记得了 不知道为什么,郇瑾心里突然涌过了一阵淡淡的怜悯,只是暂时还没想清楚,这份怜悯是给那位未出世的公主表妹的,还是眼前这个皇帝家的傻殿下的。 被三小只扔在身后的永寿宫里,成帝抱着钟情进了内室,一边帮钟情活动着脚踝和四肢,一边与钟情正小声地继续着方才的话题:“如果是个女儿的话,以后还真是要多多操心她嫁的人家呢” ——既不能太无能,连家中女眷都护不住的,那是绝对不能要的! 但也不能太有野心了,大庄历史上,公主下嫁一方权臣,最后还能得以善终的,寥寥无几。 ——最有名的那一例,仁宗皇帝的明嬅公主嫁给了蜀地豪族简昱廷,后简昱廷之父简续伯举兵谋反,被仁宗皇帝以铁血手腕镇压之,简续伯兵败身死,简昱廷被押送洛阳,仁宗皇帝下令,使明嬅公主与简昱廷和离,简昱廷于狱中写下放妻书,而后咬断筋脉血尽而亡,明嬅公主大归后,被仁宗皇帝安排嫁给了当时洛阳尚书令郑翔的小儿子,却在一年后,听闻了简昱廷当年在狱中血书自戕的真相。明嬅公主在知道真相的当夜于公主府内悬梁自尽,死前最后留下了四行字——“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而仁宗皇帝老年丧女,至死,都对当年的旧事耿耿于怀,十分痛悔,更难以释怀明嬅公主的死很难说,这件事里,究竟是哪一方错的更多些,想来当年仁宗皇帝嫁女儿时,多半还是想着这对小儿女能好好地过日子的,而明嬅公主入简家门几年无所出,简昱廷依然待其如珠似宝,别说纳妾了,连看都不曾多看别的女子一眼——川蜀之地至今仍有“简郎痴情”的佳话流传下来,但终究,还是以悲剧收场了。 成帝往常看这些辛酸故事,还不多有感慨,如今从一个父亲的角度,谈起来女儿日后的婚事,却是也忍不住代入了一番,想来想去,就是换了自己,站在当时仁宗皇帝的立场上,也未必能做的比他好到哪里去了所以,说来说去,还是要一开始就多花番心思,看准了再把女儿嫁出去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94章 姑苏林氏 成帝在那边忍不住地愁云惨淡、嗟呼哀叹的, 钟情却误会了他紧锁眉头的缘故所在, 还当成帝是觉得儿女婚事太过麻烦——常言道“低头娶媳妇, 抬头嫁女儿”, 可对于皇家来说, 本就是高无可高的地方了, 又能把头抬到哪里去呢?这样算来, 嫁公主, 倒确实是比给皇子选妃要更为难的多,高不能高, 低不能低的 钟情笑着拍了成帝一下, 顺口道:“无妨啊,若是嫁‘僖儿’,确实要多操些心了, 但肚子里的这个, 这不还是有他们哥哥在的嘛!陛下觉得为难,到时候,让僖儿在他的朋友里挑个信得过的好了, 他们年轻人之间,说不得看得更准些” “那可不行, ”成帝断然否决, 想不也想便脱口道,“允僖那个不着调的臭小子, 靠他?不行不行, 他靠不住的!最多最多, 给他的举荐提名的机会而已,让他把关,那可算了吧!” “陛下当自己是在朝堂上选官么?”钟情本就是随口一说,看成帝这反应,竟还是当真了的,不由乐不可支,促狭道,“还‘举荐提名’呢?是不是还要‘举孝廉’、‘考科举’?” 成帝自己想了想那场景,也觉得好笑,摇了摇头,躺到钟情身边,揽住她,低低地叹气道:“你是不知道,这可比在朝上选官难多了!选了个不合适的,朕还能给他撤了呢,这要是给孩子选了个不合适,还能说撤就撤不成?” “陛下也想的太远了,”对于这些事,钟情倒是想得很开,顺其自然就好,“儿孙自有儿孙福,到时候,自然还是要看孩子们自己的意思的。” 是好是坏,是苦是甜,若是她坚持,终究还是要她自己走走看的!人生的路那么长,会面临的选择那么多,一次,两次,三次终究还是要他们学会自己给自己拿主意的! 父母爱子女,则为之计长远,但“计”得再长终究,各人的路,还是得自个儿走完的。 “那不行,”成帝却远没有钟情那么豁达,当即否决道,“小姑娘家家的,她知道什么没的被人花言巧语的,几句就给骗的掏心掏肺了婚姻是终身大事,自然还是得我们给她拿主意!” 钟情笑了笑,也不去反驳他,就这么听着成帝絮絮叨叨地一条一条念着自己选女婿的标准,然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是近些日子来的常态了,每天晌午,钟情都是要睡上小半个时辰的,就这样,还没天早上都睡不醒的。 成帝温柔地笑了笑,把人更抱紧了些,给钟情掖了掖被角,抱着人也一道眯了过去。 是而被关红低低地唤醒的时候,成帝老大不乐意的,紧紧皱着眉头,一脸没睡醒的烦躁感,但还是小心翼翼地抽出胳膊起来,钟情睡得迷迷糊糊的,只能隐约感觉到身边人的响动,却困得根本连眼睛都睁不开,只无意识地喃喃唤着:“季郎” 成帝心一软,俯下身来,在钟情的额头上轻轻地亲了一下,温声安抚道:“还早,宝儿再睡会儿,乖啊。” 钟情就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成帝出得内殿,皱眉望向关红——他还记得,自己今天这时候暂时是该没有什么事情的。 关红深深地垂下头去,完全不敢看成帝的脸色,小小声地禀告道:“陛下,皇后娘娘去了谨身殿” 成帝愣了愣,捏了捏眉心,想着皇后那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子,顿了顿,只好道:“那就摆驾谨身殿吧。” 成帝到的时候,傅皇后已经等候多时了,原本心头还有些张不开嘴的羞愧犹豫,随着时间一寸一寸流去,傅皇后也耗尽了婉而言之的耐性,成帝一落座,都不待宫人们退完,傅皇后便直接开门见山了:“陛下,下个月月初是臣妾的生辰,适逢襄阳从姑苏回洛阳,臣妾就想着,到时候,在长信宫摆个宴,既是庆生,也是接风陛下觉得如何呢?” 成帝愣了愣,若只是给自己摆生辰宴外加给襄阳长公主接风洗尘,傅皇后也还不至于非得先请示了自己再说吧 “都要请哪些人家?”成帝皱了皱眉,也很直接地问了。 傅皇后抿了抿唇,一板一眼地回道:“襄阳长公主此次是带了女儿和侄子来洛阳过年的,她也有几年不回洛阳了,孩子们对这个姑母都生分了,臣妾就想着,把孩子们都叫过来,热闹热闹只请哪几家都不大好,臣妾想,四品以上官员,家中有孩子者,长信宫皆下了帖子过去,如此,也不算厚此薄彼。” 这下成帝听明白了,匆匆喝了口热茶,皱了皱眉,有些惊讶,又有些了然地问道:“皇后想给老二挑媳妇?心中可有中意的人选了?旁的不论,贵妃那边,皇后打过招呼了么?” 二皇子允晟,翻过年论虚岁,都十一了,自然,成帝是觉得还早的,但镇国公猝然离世,傅皇后心里不安定,想早些为二皇子允晟选妻室,成帝也是虽然能够理解,但还是觉得太早了! 所以成帝才问傅皇后,有没有与未央宫里的婉贵妃打过招呼。 以长幼论,大皇子允康的婚事还没有着落呢!傅皇后就是再着急,也得等着婉贵妃先把大皇子允康的婚事给张罗好了,才能惦记着给二皇子允晟娶妻。 “只是先相看相看,”傅皇后却是满脸的不以为意,“又不是真要定下来了就是真的定下来,要走三书六礼,也不是这一年半载就能开始走的就是先看看罢了,不值当闹得昭告天下了去,还要惊扰了未央宫那边。” 成帝皱眉,低头喝茶,心中暗道:就你这么着请了那么多孩子入宫,还不至于“闹得昭告天下”?不过成帝皱着眉头喝完茶,终究也没有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淡淡道:“既然皇后心中已经有了决议,那就照着你的想法来吧。” “臣妾替晟儿,多谢陛下。”傅皇后起来,冲着成帝福身行了一礼,也不再多说什么,就这么福身告退了。 成帝眉头紧锁,坐在那里想了许久,召来了关红,问他:“襄阳朕记得,她嫁到林家,是生了个女儿的是吧?” 襄阳长公主久不回洛阳,成帝都有些记不大清楚了。 “是的呢陛下,”对于这些皇族宗室里的婚姻往来、儿女亲家,关红却是一笔一笔,背得清清楚楚的,不然也无法在这关系盘宗复杂的深宫里立得住脚,最后还能做到谨身殿里的第一大太监,“襄阳长公主为林煦林大人生了康乐县主,四年前,康乐县主满三岁的时候,襄阳长公主带着县主回过洛阳一次,为了请求陛下给县主加封陛下当年,是同时为三位长公主家的县主加封的,您不记得了么?” 这么一说,成帝倒是有些反应过来了,不过 “皇后不会是为老二看上康乐那小丫头了吧?”成帝捏了捏眉心,烦躁道,“朕怎么好像约莫有个印象,襄阳家的那个康乐,当年来洛阳时,瘦的跟颗豆芽菜一般,那弱不禁风的,明明跟平昭家的那个清瑶同岁,看上去却小的不只一岁半岁那丫头的身子骨,现在被襄阳养壮实了?” 关红低着头,却是不好回答了。 “也罢,”成帝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也就不想了,“左右那要真是个病秧子,皇后是第一个瞧不上的若是身体还好,皇后又喜欢,那就” 随了傅皇后的意思吧。 ——襄阳长公主与巡盐御史林煦唯一的女儿,姑苏林家,南阳木家娶了康乐,就等于同时拿了整个姑苏林氏和南阳木氏,木家久居豫州,与豫州府和洛阳城里世家豪族世代通婚,扎根极深,关键时刻,还不知道能起到多么大的作用呢!不过与姑苏林氏比起来,木家的作用,反而很鸡肋了。 姑苏林氏,祖上曾袭过列侯,是比大庄立朝的年份还久远的诗书礼仪之家——自然,而今来论,传承久远并算不得什么特别的优异之处,洛阳城里多的是“年代久远”的破落门第姑苏林氏真正让天下不少士子暗自窥探、也让傅皇后心动,怕是林煦的祖父,上一任内阁首辅,林玉杭。 林玉杭是孝宗皇帝朝间,站在孝宗皇帝与吏部尚书谢阔之间两头示好、左右逢源的“点头”首辅——孝宗皇帝年间,有那愤世嫉俗的士子讥讽林玉杭这内阁首辅做的窝囊,孝帝提个什么事,他点头称是,一转头,谢尚书给否了,他又点头道好如此卑躬屈膝,谗言媚上,没有半点的文人风骨,故而给林玉杭起了这么一个“诨号”。 不过,就是那些怀才不遇的文人骚客们酸话说了几箩筐,也不耽误人家林阁老就这么过着自己逍遥自在的舒服日子,而且以成帝自己与林玉杭为数不多的接触来看,林阁老此人,远不是外人讥讽的那般“无能”之辈,相反,这位前任内阁首辅,是个主意非常多,也非常有意思的人只是这位林阁老虽然主意多,但并不是个特别坚持自己主意的人,或者换句话说,他是一个特别识时务、会看人眼色的人——一旦意识到自己的主意在当下不可能成行,便立刻就毫不惋惜地果断弃了,也就是林玉杭这么一个随缘豁达的圆融性子,才能在孝宗皇帝和谢阔这对都于自己格外自信坚持的君臣之间左右逢源,做了那缓和之剂。 后来成帝登基,谢阔隐退,林玉杭与谢阔之间有着英雄惺英雄的相惜之意,与谢家的关系也非同寻常,但与当时谢家的主事人谢域却相处不来,谢域几次主张,都被林玉杭给否了,后来谢域干脆便对这老东西的话全置之不理了,林玉杭一笑置之,一个月后便上书请辞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95章 婚姻 而今想来, 不得不令人佩服——林玉杭当是当时便看出了成帝和谢家之间的龃龉的, 于是才急流勇退, 上书请辞, 回姑苏含饴弄孙了成帝是真觉得, 这样很好——不然谢域身边要是一直有个林玉杭从旁指点, 成帝弄起谢家来, 怕是要麻烦的多。 事实上, 林玉杭这样的人当年竟然会点头同意让自己的嫡长孙尚公主,成帝心中, 其实也是暗暗纳罕了许久的不过想想也就释然了——怕是这位“点头”首辅, 对当年的隐退,心头也不是真如自己表现出来的那般豁达的吧! 成帝摇了摇头,一笑置之, 也没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毕竟,傅皇后有一句话是说对了的——就是真的定下来,要走三书六礼, 也不是这一年半载就能开始走的时候还早着呢,就是先看看罢了! 赶在立冬之前, 林家的车马总算是缓缓驶到了这座巍峨奢华的洛阳城前, 城门处,林子醠身姿翩翩地从车上下来, 垂手立在另一辆马车的帘子前, 恭谨道:“婶母, 康乐妹妹,洛阳城到了。” 襄阳长公主略略掀起车帘一角,安静地看了片刻,又放了下去,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淡淡道:“一路辛苦子醠了,回去歇着吧。” 康乐县主坐在自己母亲身边,一声不吭,安静得过分。 不过这一路林子醠已经习惯了这对母女的冷漠安静,闻言也不觉有异,只低低地应了一句是,转身就往自己的马车回。 行至一半,突然听到前方一阵嘶鸣,定睛细看,却是有出城的农人带了野性未驯的狗,一个没看住,竟然咬了边上正要进城的一辆青帷马车的马,马匹嘶鸣,马车险些要跌到下去。 林子醠不悦地皱了皱眉,没想到在洛阳城这等天子脚下,还有这等不入流的东西存在——这要是在姑苏城里,绝对是会守城的官兵禁止入城的林子醠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想避开那一群疯狗。 不过上马车之前,一个不经意的回眸,林子醠的眼神猛地变了——那辆其貌不扬的青帷马车上,悬挂着的入城符,却竟然是虞宁侯府的字样! 林子醠当机立断,立刻改变了主意,飞身过去,赶在守城的官兵反应过来前,一个漂亮的飞跃,牢牢地制住了那匹差点被惊得撂蹄子的马。 待得守城的官兵赶到时,这一阵的骚乱已经被林子醠平于无声无息之间。 “傅姑娘没事吧?”傅韵秋经常去洛阳东郊的白马寺上香,她这辆马车虽是低调,其上缀的虞宁侯府的家符可不低调,守城的官兵认不得哪个,都不能认不得自己顶头上司家的马车啊,看到这边出事,当即一溜烟便跑过来了,可惜城门拥堵,被阻了那么一下,便被林子醠抢了先,没赶上在人前献殷勤的最好时候,只好事后干巴巴地慰问了一番。 青帷马车的车帘微微一动,却是傅韵秋大大方方地从里面出了来,冲着刚刚从惊马上下来的林子醠福身行礼,恭谨道:“多谢小公子出手相助。” 林子醠微微皱了一下眉,却是对傅韵秋话中的那个“小”字略有不悦,暗道你看上去也不必我大到哪里去吧?脸上却也只冷冷淡淡地客气道:“姑苏,林子醠,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傅韵秋失笑,心道若真是“不足挂齿”,你又何必如此上赶着自报家门呢?只是对方毕竟刚刚为自己解了一下围,傅韵秋也无意为难了面前的少年郎君,故而微微一笑,只委婉道:“虞宁侯府谢过林公子恩德。” ——有什么恩情,你还是找我大哥去领吧! 林子醠抿了抿唇,点点头,一言不发便转身走了,心下却不免暗自懊恼——这女人,必然十有八九看出来自己是抱着目的来的了,哼,不提也罢!反正看她那年纪,也不可能是虞宁侯的女儿,说不定还是哪房小妾呢!林子醠这样一想,只觉得心头舒服了不少,少年自尊心强,总算是把那阵子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羞耻感给降下来了。 到得林府后,襄阳长公主梳洗罢,便叫家中的仆妇唤了林子醠过来,屏退四下,襄阳长公主开门见山地告诉林子醠道:“子醠,三日后,皇后娘娘会于长信宫为我接风洗尘皇后娘娘以生辰为名,请了洛阳城里不少未婚儿女过去,届时,虞宁侯的夫人与女儿必然也会到场,我属意,你陪我和康乐一同入宫你明白婶母的意思吧?” 林子醠对着襄阳长公主长鞠一躬,由衷地感谢道:“婶母恩义,子醠日后,万不敢忘。” 襄阳长公主点了点头,心道与聪明人说话就是方便,不过襄阳长公主想了想,还是觉得有点委屈了这个侄子,不由再次求证道:“虞宁侯的长女,姑母听闻,乃是一妾室所出不过虞宁侯的膝下,也并无嫡女,更勿论适龄的嫡女了你当真决心,要娶其一庶女为妻?” “婚姻是结两姓之好,”林子醠笑了笑,委婉道,“侄儿仰慕侯爷大名已久,能娶得侯爷的女儿,就已经是生平一大幸事了,婶母宽心,于嫡庶一道上,侄儿并不多看重的。” 嫡女如何,庶女又如何,虞宁侯权势煊赫,镇国公丧后,虞宁侯秉持傅家两房之威,又是天子近臣,还手握重兵,这样的老丈人,有一个至少能少奋斗二十年,若能娶得,真是做梦都能笑出来的叔叔当年娶现在这个婶母时,可有嫌弃她不是嫡出的长公主么?林家从来,就不看重这个 ——只要对方是虞宁侯的女儿,只要虞宁侯一日不死林子醠微微一笑,心道,那我就会待她好的。 “只是这样一来,年纪还是差的多了点”林子醠自己不在意,襄阳长公主却还是忍不住为这个侄子惋惜。 林子醠是林煦堂兄的嫡次子,林煦多年无子,襄阳长公主贤惠,主动为他纳了好几房妾室,却也只是得了几个女儿,今年林煦也算是看开了,觉得自己就是命中无子,但林家长房嫡系的香火不能断,便从他堂兄那里挑了林子醠过来,属意要林子醠承嗣,这件事虽然还没有宣扬出去,但襄阳长公主作为林煦的枕边人,自然是一清二楚的,此次入洛阳,也主要是为了林子醠的婚事。 ——毕竟待得林子醠正式承嗣后,那就是康乐的嫡兄了,等自己百年后,也是康乐唯一的倚靠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襄阳长公主自然还是希望这个侄子能更好的。 襄阳长公主想到而今已经与刘家正式交换了婚书的羲阳公主,还是忍不住惋惜:“不成想,刘家那位姑奶奶却是个油盐不进的,铁了心要亲上加亲,羲阳公主脾性温顺,又只比子醠你小了三岁,说来最是合适不过的虞宁侯府的庶长女,养在覃氏手下,也不知道被磋磨成了什么模样是一,单是论年纪,就又再小了两岁,待她及笄,怕又是有的等” 等的越久,就代表变数越多襄阳长公主实在是惋惜错过了的羲阳公主。 “小也有小的好处,”林子醠微微一笑,与襄阳长公主谆谆分解道,“年纪还小,就说明开始属意的人也还少,侄儿能取得侯爷青眼的机会也越大再者,与婶母说句私心话,侄儿也曾听闻,侯爷的夫人乃是江东豪族的世家贵女,志向高洁,并不是个多爱在庶子女身上下功夫的,可见这婚事,是只要侯爷点头同意了就好,倒不必再如公主那边一样,还要得了宫中娘娘的点头,一个说不好,少不得还要再横生枝节” ——再者了,林子醠在心中冷冷地嗤笑道,那个容嫔久不得宠了,若不是那个羲阳公主是皇上的长公主,谁还能更看得上谁一样!刘家既然铁了心要往蜀中使了劲儿地去缩,那就由着他们缩吧!一不是中宫嫡出,二也不是什么宠妃的女儿,还真看得上她一个公主的虚名一般?婶母带给叔叔最大的利益,除了一个驸马的虚名外,实打实的,不还是木家的助益,那羲阳公主的外祖家既然铁了心不往外掺和,娶了也没有用,倒是早被拒早看清的好! 至于虞宁侯府的那个庶女,不受宠倒也有不受宠的好,不受宠,就意味着自己三言两语,就是能哄住的而虞宁侯那样战功立身的英雄人物,看来最后的重点,还是要在他身上下功夫的 襄阳长公主看林子醠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低低地叹了一口气,淡淡地表示:“子醠你想得清楚就好一路车马劳顿,你也累了,也不必在我这里立规矩,下去歇了吧。” 林煦恭敬地行礼退了出去。 一转眼,三日后,从上书房出来,被二皇子允晟堵个正着的允僖彻底愣了,难以理解道:“不是,皇后娘娘生辰我知道啊,不过,我也要去啊不是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96章 野种 “襄阳长公主也来, ”允晟不耐道, “她也是你的姑母, 你自然也要去。” “我不, ”允僖抱紧自己的书箱, 警惕地瞪着允晟, 满脸的不情愿, “不认识, 不熟悉,不去再说了, 我与大头和瑾哥儿约好要放了学要一起陪” “一句话, ”允晟烦了,一把捋过允僖,满脸说不出来的郁闷, 直接道, “陪我,去不去?” 允僖被他二哥的胳膊压着脑袋,总有一种随时被直接摘了脑袋带走的错觉, 歪了歪头,艰难地对上了允晟的脸, 疑惑道:“陪你去?陪你去做什么啊?” 允晟忍了忍, 终还是不得不一脸狂躁地小声解释了:“襄阳长公主家的小表妹也过来,还有很多洛阳城里的年岁和你我差不多的小姑娘” “哦, 哦, ”允僖似懂非懂的, 懵懵懂懂道,“唉,不是吧?我们两个怎么就‘年岁差不多’了?你不是一向以比我” “好好好,不说这个了,”允晟比了个闭嘴的手势,憋屈地承认道,“和我年纪差不多,和我,可以么?” 允僖上上下下地认真打量了允晟一通,温顺服帖、高高束起的头发,配了一柄允僖没有见过的玉质发冠,搭理的一尘不染的雪白大氅,雪白的靴子整个人看上去那不是一般的出尘脱俗,那是非同一般的出尘脱俗啊! 啧,允僖总算是明白过来了! “要我陪你去,”允僖挑了挑眉,一脸贼笑地伸出手,反问道,“好处呢,二哥?” 允僖眯起眼睛,也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这混小子一番,收紧了自己搂着允僖脖子的胳膊,咬着后槽牙道:“长本事了啊裴允僖都学会趁火打劫了?还问你二哥我要好处?!” 允僖也就是那么一说,也不是真想问二皇子允晟要什么,闻言当即哈哈大笑起来,用手指拈了拈自己的侧脸,眉梢轻扬,取笑允晟道:“二哥害羞了,二哥知道害羞了哈哈哈” 门“砰”地一声,被人从里面推开了。 允晟和允僖齐齐抬头望去,却是三皇子允济木着一张脸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沉默了片刻,就在二皇子允晟都忍不住微微皱起眉头的时候,三皇子允济终于动了,他从书箱里取出一份包好的贺礼来,递到允晟二人面前,低低道:“皇后娘娘寿辰,弟弟备了份薄礼,不成敬意,聊表心意,劳烦二哥帮弟弟捎过去了。” 允晟微微一顿,默不作声地点头收下了,淡淡道:“有心了。” 三皇子允济轻轻点了点头,就这么一个人拉着书箱走了。 ——三皇子允济原有两个伴读,陈家三公子被成帝贬斥了,另一个是程国公府的七公子,荣国公府出事后,连带着程国公府都低调安分了不少,及至孝端皇太后北上,程国公府的那位七公子则更是日日称病不来,孝纯皇太后又没有在这个皇子身上花多少心思,至如今,倒一直是他一个人孤苦伶仃的。 允僖一下子就心软了,下意识地开口叫了句:“三哥。” 三皇子允济的步子微微顿了一下,回身望过来。 “一起,”允僖死死扒住允晟恨不得堵住他的嘴的胳膊,艰难地顽强道,“一起去?” 三皇子允济低着头,眉眼全被隐藏在已经长得过长的发梢下,远远地,允僖也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只隐约感觉,三哥他,似乎是仓促地笑了一下。 “不必了,”三皇子允济淡淡地拒绝道,“你们好好玩,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去做,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然后便缓缓地一个人拉着书箱走了。 “你是猪么?”三皇子走后,二皇子允晟忍不住狠狠地点了点允僖的额头,不满道,“你忘了他上次怎么趁着我昏迷那阵儿诬陷你了?要不是我,我醒的及时,你还不得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楚真相?” 允晟其实想说的是,要不是我后来没事,不然母后还不知道能做出什么事情来呢!想了想,终究是把那一句给咽下了。 “三哥只是看岔了而已,”允僖无所谓道,“多久的事儿了,他也不是故意想诬告谁的,就是视角问题罢了,不过话说回来,他不愿意去就不愿意去吧,瑾哥儿和大头可是能陪着我一起去的吧,不然单独把他们两个扔下,多不够意思啊,是吧?!” “看岔了?”允晟嗤笑道,“也就骗骗你这个小傻子,他那是早就看你不顺眼而已,不信你想想,若是换成我们两个,我看到了你,或者你看到了我,我们谁还会当众说出来让对方百口莫辩不成?” 允僖心道,我又不傻,不过是糊弄糊弄你罢了,不过你这假设也没多少意思,我是必然不会让你下不来台的,二哥你会如何,我如今却是越来越不敢多想了不过这种事情,想多了本来也就没有意思——本来嘛,我要真是这么一个一个计较过来,今天就绝对不会你一句“陪我去”,就二话不说地答应你了。 “算了算了,不提他了,”允晟皱着眉头摆了摆手,不满地挑了挑眉,疑惑道,“说起来,你身边那哼哈二将呢?一起去就一起去吧,可是他们如今在哪儿呢,怎么就把你一个剩下了?” “如姐姐进宫来,瑾哥儿过去接她了,大头陪着瑾哥儿一道过去,本来我也要去的,可是我被夫子留下抄大字了,就让他们先过去了”允僖说着说着,脸上的神色也微微变了,咽了咽口水,惊疑不定道,“可是不对啊都这时辰了,他们早该回来了,他们人呢?!” 郇瑾和傅怀信去哪里了呢?这确实是一个好问题,而分居异地却两辈子都心有灵犀的允僖和傅怀信二人,就正在同一时刻说着同样的问题——傅怀信当下,就正按着郇瑾的胳膊,与他说了这么一句:“郇瑾,算了,我们还是快回去吧,殿下等了这么久,待会儿等不及要着急找我们了” “他找就让他找来啊,殿下来了正好,就是他不来,我还要去找他呢”郇瑾一把甩开傅怀信的胳膊,毫不客气地上前,冷冷地直视着面前这年岁比自己大、个儿头却还没有自己高的少年,双目发寒,凉凉道,“你骂谁呢?你有种就再说一遍!” “野种儿!没有爹没有娘的野种儿!”悌哥儿被郇瑾冷冷地逼视着,先是呼吸一窒,继而大恼,尖叫着重复了一遍,“我又没有说错,谁没爹没娘只一心盯着别人的爹娘想抢了去谁知道!” 傅怀信的手微微一僵。 下一刻,郇瑾拎着悌哥儿的脖子把他整个提起来,然后一拳就挥了上去。 萱姐儿在旁边瞅见了,惊叫一声就要扑上来。 郇如才不会放她过去,伸手一拦,牢牢地掐住了萱姐儿的手腕,彬彬有礼地询问道:“傅姑娘真的要上手?你要动手的话,我可也就不客气了!” 手上的劲道似乎有千钧之重,萱姐儿恍惚的,竟然在眼前这比自己年岁还小的小妹妹身上感受到了父亲的威严之意,脸色一白,眼睛一眨,豆大的泪珠就落了下来,可怜巴巴地祈求望向远处——覃氏和襄阳长公主刚刚离去的方向,可惜大人们早已经走远了,虽在变故发生的一开始,就有机灵的小宫女埋头跑去通风报信了,但一时片刻的,没有人赶来,萱姐儿还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悌哥儿被眼前这面若好女的小弟弟单方面按着揍 虽然萱姐儿自个儿也觉得,悌哥儿那话说的是挺欠揍的,可悌哥儿若是出了事萱姐狠狠地打了个激灵,她实在是不敢想,覃氏会把在场却袖手旁观的自己扒下几层皮来! 萱姐儿一挣不开郇如牢牢按住自己的手,二一时叫不来大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放在了自己这边剩下一个男孩子身上。 ——傅皇后设宴,覃氏是带了萱姐儿和悌哥儿两个入宫,半道上遇到了带着女儿和侄子过来的襄阳长公主,两人相谈甚欢,把臂同游,也是近乎刻意地留出了空余给身后的四个孩子,故而携手吃茶去了,如今真遇到了事儿,就康乐县主那软绵绵的身姿,当然,别说康乐身子骨本来就弱,就是不弱,萱姐儿也是不敢叫这位长公主的爱女轻易涉险的,一时间,也只能指望自己这边唯一的一个男孩子了 林子醠面色一整,佳人有难,他自然是当即便义不容辞地站了出来,先摆出了一副大孩子的威严模样,在外围义正辞严地呵斥郇瑾和悌哥儿二人道:“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不要再打了啊!谁再动手,我可不就客气了啊!” 悌哥儿被郇瑾按着揍得毫无还手之力,自然无法回答他,郇瑾嘛郇瑾直接不耐烦地回道:“谁在放屁?” 林子醠的脸生生被这群不体面的小子给气绿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九个巴掌 钟情领着永寿宫的宫人们赶到时, 襄阳长公主、覃氏、傅皇后与长信宫的宫人等已经在现场挤了个满满当当——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 傅皇后精心准备的生辰宴, 也基本算是被毁了个七七八八了。 一见钟情挺着近七个月的大肚子赶了过来, 郇瑾登时就后悔了——这份后悔, 倒不是后悔于自己出手揍了对面那小子, 而是后悔自己揍人一时爽, 揍上瘾子来了, 竟然没有在大人过来之前全身而退,到如今, 还要连累姑母过来领人。 覃氏张牙舞爪地护住悌哥儿, 看着自己从小娇养到大、没吃过什么苦、娇娇弱弱而今却被人打得鼻青脸肿的儿子,已经恨不得扑过来把郇瑾的皮给撕烂了——这一刻,在覃氏心中, 对傅怀信的恶意都要靠后站了再没有把眼前这个姓郇的小畜生打得跪地认错更重要的事情了! ——要不是有允僖和允晟两位皇子在中间挡着, 覃氏早让人把郇瑾按在地上打了,可即使有允僖护着,覃氏气得受不了, 自己扑过来,宫人们不好拦着这气红了眼睛的侯夫人, 郇瑾和允僖身上, 都挨了她好几道子了。 最后还是二皇子允晟猛地发火了,高声叫来长信宫的宫人“扶着”侯夫人去一边的亭子里“休息休息”, 不然钟情过来的时候, 允僖胳膊上还能再多上几道血印子。 允僖痛得嘶嘶抽气, 心中暗道,这女人是越长指甲越长么?——这侯府夫人的挠的,可比月前在慈仁宫里被那个什么什么郡主家的小丫头挠得疼多了哼,我以后非得找个不挠人才行!好痛啊呜呜呜。 二皇子允晟黑着脸让宫人拿了玉颜膏过来,扯开允僖的袖子亲自给他抹——允晟的动作非常大,也有故意做给覃氏看的意思,不管怎么样,堂堂二品诰命夫人,一言不合,扑过来就把人挠成这样舅舅当年是怎么挑的妻室!简直是有辱斯文! “好,都道等钟妃娘娘过来,而今钟妃娘娘也过来了,总该给我们家悌哥儿一个说法了吧!”钟情一过来,覃氏当即起身迎了过来,动手打人那小畜生是钟妃的亲外甥,还被钟妃所出的四皇子护得死死的,覃氏早憋着满肚子的火,只等着钟情过来发了! 钟情却看也不多看覃氏一眼,更是丝毫不理会覃氏的话,径直就往边上方才宫人们叫覃氏“休息休息”的亭子里走,覃氏大怒,正要再往钟情面前冲,却被永寿宫的一个宫女牢牢地按住了肩膀,再也难往前进一步。 拘惠抬起头来,冲着覃氏微微一笑。 覃氏大怒,正要开口斥责她放开,抱琴看见了,却是趾高气昂地冷笑了一声,扬声道:“侯夫人,我们家娘娘肚子里正怀着孩子呢!您这么直愣愣地冲过来,是想谋害皇嗣么?!” 覃氏一噎,傅皇后眉头深锁地站了起来,轻轻地扫了这边一眼——无论如何,钟妃如今怀着孩子,真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里出了事,那就真是浑身长嘴都说不清楚了 傅皇后淡淡地开口道:“侯夫人还是来本宫这儿坐坐吧,稍安勿躁,想来这件事,钟妃会给大家一个完美的交代的。” 傅皇后心中也是暗自恼火,本来嘛,准备的好好的宴席,来了洛阳城里那么多大家闺秀结果还没怎么开始呢,这边先打了起来——要傅皇后说,小孩子互相打架,这种说不清楚对错的事儿,只能怪家中的大人自己没有教好,站在她的位子上,各打五十大板再各自安抚一番也就是了,可偏偏这两方,哪个都不是能退让一步的性子闹成现在这样,今日这生辰宴,倒是彻底不用想好好相看了! 傅皇后无法不对这惹起祸源的两边心怀芥蒂。 ——尤其是在如今看在虞宁侯府的份上,不好直接对覃氏和悌哥儿府如何的情形下,对于郇家那小子的“惹是生非”,傅皇后的不满就更深了。 一个从五品武官的儿子,独门独户的,谁给他的胆子说在宫里动手打人就在宫里动手打人、说对虞宁侯的嫡子动手就对虞宁侯的嫡子动手?还不是仗着自己在永寿宫里的那位姑母 傅皇后想想就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成帝愿意喜欢谁喜欢谁、愿意宠爱谁宠爱谁,那都随他去了晋封也好,赏赐也罢,傅皇后都别无二话,但也不能把人都宠的无法无天、都逾越了规矩礼法去吧?! 傅皇后一想到钟妃肚子里还揣着、据闻多半是龙凤双胎的皇嗣,再想到镇南侯府如今每日愈下的景况心头的烦闷感就愈来愈甚。 钟情走到亭子前,对傅皇后微微福身示意,永寿宫的几个大宫女依次摆上软垫、烧起手炉,挂上防风的厚厚毡帘万物齐备,顷刻间便把亭子内弄得温软适宜了,钟情这才施施然地落了坐,也不多说别的,单刀直入地直接问郇瑾道:“瑾哥儿你为什么出手打人?” 事发突然,谁也说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了,几个孩子就混打了起来,只知道郇家的小公子单独按着虞宁侯的嫡子一顿好揍,虞宁侯夫人覃氏又是出了名的爱惜自己的儿子,岂会善罢甘休了去?钟情怕孩子们吃亏,故而一接到消息便匆匆忙忙地赶来了。 ——不管怎样,小孩子打架,总归还是会有个缘故的,瑾哥儿有瑾哥儿的错处,处置起他来,钟情自然也不会手软但也万没有不问三七二十一,就先强行按着要自己这边的孩子们给人低头认错的道理! 谁有错,错多错少,错在哪里了总是要全放在一起好好地说清楚才成!覃氏再是跋扈,钟情却也不是上一辈子那万事都忍气吞声的性子了!再者了,委屈什么,都也不能委屈了孩子们去啊! 但终究先出手伤人的就是错,更何况钟情看了看对面被覃氏护在身后的悌哥儿那鼻青脸肿的模样,暗暗皱眉,心下也略微觉得瑾哥儿出手有些重了,故而一开始问郇瑾的态度,是带了些许的严肃和训斥意味的。 “打了就打了,”郇瑾别过脸,却是摆出了一幅混不咎的无赖模样,咬牙道,“看他不顺眼,就打他了,还需要理由么?姑母有气,就直接罚我吧,千万别气着了您自个儿” 说到后来,郇瑾心中是隐约有些后悔的,但事到如今,自己打人肯定是不对的,虞宁侯府那小子话说的恶心,郇瑾却不想当众再重复一遍,再牵扯了傅大头进来唯一后悔的,就是惊扰了临近生产的姑母,还为他们这些小子打架的破事专程出来 “瞧瞧,瞧瞧,他说的这是什么话!”覃氏“啪”地一下拍着桌子站了起来,眼睛里放出两抹淬了毒一般的视线,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那郇瑾现在早被她万箭穿心了覃氏怒吼道:“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天子脚下,皇城宫里,说一句‘看不顺眼’,就可以随便出手伤人了么?!小小年纪,好恶毒的心思啊!” 郇瑾昂着脸,冷哼一声,摆出了一副“随你骂去,反正打了就是打了,你还能把我怎么样”的熊孩子姿态。 傅怀信动了动唇,脸上划过一丝焦急,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被郇如眼疾手快地按住了。 郇如微微一笑,对着傅怀信轻轻地摇了摇头——还不是时候。 郇瑾察觉到响动,回过头来,更是狠狠地瞪了傅怀信一眼,眼睛里写满了六个大字——“闭嘴,不关你事”! 钟情暗暗皱眉,面上却是平静无波,只淡淡地顺着覃氏的话问她:“确实是瑾哥儿冲动了不知道侯夫人觉得,该如何罚他才是?” “我要他给我儿偿命!”覃氏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双眼里写满了报复的快感。 这傅皇后都忍不住皱眉抬头,觉得覃氏这话有些太过了——小孩子打架而已,怎么还要喊打喊杀的来了? 襄阳长公主适时地开口,深深地审视了对面这位排场甚大的永寿宫宠妃一番,淡淡地帮覃氏婉转了一下:“侯夫人也是爱子心切,一时气昏了头只是无论如何,郇家小公子下手这么重,总是该先给悌哥儿赔个礼、道个歉的吧?” 覃氏心道,谁要这小畜生赔礼道歉,我要他死!!!赔礼道歉算什么,根本不能平复覃氏心头万分之一的怒火,只是迎着傅皇后皱眉不悦的眼神,覃氏怒极攻心的发热头脑,终于稍稍冷静了一些,知道自己也不可能在傅皇后的生辰宴上就真让见了血去,故而冷哼一声,毫不客气道:“先对着我儿磕三个头,以示你认错的诚心吧!” 郇瑾是何其骄傲的人,他平日连跟四殿下说话都没大没小的傅怀信一听,当即就生气起来了,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跪君王跪师祖,悌哥儿算什么,还要郇瑾跪他?!这道歉,也未免太折辱人了! 傅怀信上前一步,冷着脸就要开口,却又一次被郇瑾给伸手拦住了。 “好!我可以给他磕头道歉!不过”郇瑾想,老子本来是忍下侯府那小子骂傅大头那一遭的,毕竟这世道,这么一番恶心的话传出去,傅大头脸上也不好看,可是偏偏,你们还蹬鼻子上脸,越来越欺负人了好,天上有门你不走,地府无门你偏找上来,你既然这么喜欢让人磕头道歉,那你就磕个痛快吧! 郇瑾冷笑着抬了抬下巴,一指躲在覃氏后面眼神闪躲的悌哥儿,毫不客气道:“只是,我与你磕头道歉后,你是不是该对着信哥儿磕头道歉了!” 覃氏一怔,继而大怒,气得口不择言道:“你这该千杀的小畜生,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呢” 钟情的脸色也变了,惊怒道:“侯夫人,您也是洛阳城里有头有脸的体面人,瑾哥儿有错,本宫自然不会包庇他,但是麻烦您言辞间,也对本宫的侄儿放尊重些!” “我胡说八道?我哪里有胡说八道了?”郇瑾才不怕覃氏这种做派,对付这种人,她凶,她恶,你就非得比她更凶、更恶才是! 郇瑾冷笑道:“我打了你儿子,是我对不住他,我可以对他磕头认错真是十分的对不住,我不该二话不说就动手揍你的但是,人之至恶,莫过于辱人父母,欺□□儿,伤人兄弟。辱人父母者,其仇不共戴天!你儿子骂了信哥儿的父母,是不是更该磕头认错呢!我对他磕三个头,他是不是该对着信哥儿磕三十个!” 覃氏怔了怔,下意识地回头看向悌哥儿,没过脑子地就问了一句:“悌儿,你,你说什么了?” 悌哥儿却是对于自己先前的那句话已经暗暗恐慌许久了——他也不是完全不知道自己那话说的不应该的,他就是,就是实在太厌恶傅怀信罢了!那话若是被父亲听到了,他必然会对自己更失望了悌哥儿惊恐的神经本就紧紧绷着,被自己的母亲这么一问,霎时间最敏感的那一丝骤然被崩断了,惊惧到了极致,他反而豁出去了。 “我又没有说错!”悌哥儿愤恨地瞪着傅怀信,不顾姿态礼仪、浑似发癫一般突然大喊大叫道,“我又没有说错!凭什么要我道歉!他就是个野种,没人要的野种!他没有爹,他娘也不要他了,这才来我家,与我抢父亲的!” 郇瑾简直气疯了,妈的,这小子还敢说,他竟然还他么敢当着这么多的人面说! 傅怀信的双手紧紧握成了一团。 “侯夫人,”钟情霍地一下站了起来,冷着脸道,“在瑾哥儿磕头认错之前,您家的小公子,怕是得先为自己这番言辞,郑重地向信哥儿赔礼道歉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98章 父亲 月份太大了, 习惯了坐着或躺着, 如今猛地一下站起来, 当是起身太快了, 钟情一句话说完的下一个瞬间, 就感觉眼前一阵一阵的眩晕。 ——虽然钟情感觉自己只是稍微地晃了那么一小下下, 但在场几乎所有人的脸色都立时变了。 拘惠当即稳稳地半扶半抱住钟情, 一脸焦急地劝慰她:“娘娘宽心, 宽心您现在是双身子的人了,不能生气, 不能生气啊!” 允僖和郇瑾几乎是同一时刻扑了过来, 一左一右地搀着钟情小心翼翼地坐下来,允僖一脸的认真谨慎,郇瑾则更是夸张, 满眼的悔不当初, 身上懊恼愧疚的情绪这时候倒是异常明显了——和刚才嘴上说着自己要给悌哥儿磕头道歉,却是一身不服气、满脸反嘲的时候比起来的话。 钟情:唉! 钟情简直是啼笑皆非,心想, 自己而今虽然身子笨重,但也没变成碰一下就会碎的琉璃娃娃吧!这几个孩子啊 雪盏过来, 给钟情摸了摸脉, 并没有什么大碍,但看着周围一圈人一脸紧张的模样雪盏挠了挠头, 忍不住踌躇地想, 唔, 我是不是也应该迎合气氛地掏出针来,给钟妃娘娘似模似样地扎几下来着 钟情一眼就看出来雪盏心中所想,好气又好笑地拍开雪盏的手,转向覃氏和悌哥儿,这次的脸色和语气却是严肃了许多,想了想,郑重其事地对着覃氏心平气和道:“瑾哥儿出手打伤了侯爷的儿子,这是他的过错,论打论罚,本宫绝对不会手软可是令公子这番话,也未免太有伤人和了,无论如何,瑾哥儿的错是瑾哥儿的错,但信哥儿也绝不该平白受此屈辱” “以本宫之浅见,瑾哥儿该罚,可令公子今日,也必须给信哥儿正式道歉侯夫人觉得呢?” 悌哥儿一脸惊恐愤恨地瞪着傅怀信,抓紧了覃氏的衣角,喃喃地坚持重复道:“我没有错,我不要道歉,我又没有说错,我才不要道歉” 允僖感觉自己的手也有点痒了。 二皇子允晟眉头微皱,看着悌哥儿的眼神却是带了几分怜悯——以舅舅的性格,对于自己接班人的选择他是绝对不会把侯府的担子传给这么一个既软弱无能、又不会审时度势,只会躲在自己母亲身后,靠着父辈的荫蔽浑浑噩噩过日子的儿子的! 悌哥儿现在这模样,十有八九,是已经被舅舅彻底放弃了!可看样子,他本人倒是还稀里糊涂,未必有意识到的! 二皇子允晟突然打了个寒颤,心头隐隐的,竟然生出了那么点物伤其类的悲凉。 覃氏咬牙,紧紧搂住自己怀中的悌哥儿,僵持了好半晌,冷着脸嘴硬道:“如果我们不呢?” 钟情笑了笑,淡淡道:“那本宫就坐在这里,陪着侯夫人慢慢想想想清楚。” 说出这般刻毒的话来,不郑重地向信哥儿道歉今天干脆就别想出宫了吧! ——等到宫门落钥,闹到成帝面前,要虞宁侯亲自来接自己的妻儿,也正好,让傅从楦好好地听一听,他自己的儿子说的都是些什么话可还不知,是不是侯爷自己教的好呢! 钟情这是铁了心坐在这里跟覃氏耗,只要她不说放人,覃氏和悌哥儿今日,就绝对别想往外走出哪怕一步! 随着钟情的话音落地,永寿宫的宫人当即牢牢把持了好几个方位,隐隐的,都几乎与傅皇后从长信宫匆匆带来的人成了对峙之势恍惚间,单论气势,长信宫的人都还隐约被压了三分似的。 襄阳长公主的脸色彻底变了,深深地打量了永寿宫的那对母子许久,与自己的侄子林子醠交换了一个视线,一时间,二人心中不约而同的,想的是同一句话——可惜了,若是永寿宫的这位钟妃膝下,有那么一个适龄的女儿就好了! 襄阳长公主还可以在林家别的子侄身上动动心思,林子醠却是真真的要扼腕痛惜了——现在唯一还能庆幸的是,林子醠回忆了自己方才,在二皇子和四皇子出现后,是立即便收手了的希望没有把那位四殿下得罪得很吧!——毕竟我刚才也没在里面占上什么便宜的,林子醠郁闷地想,这倒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我们家悌哥儿入宫一趟,半点好处没得着,还平白遭了无妄之灾,被人一顿好打,”覃氏沉默许久,终于略微缓和了声色,只是言辞之间,依然寸步不让,缓缓道,“如今打人的半句软话没有,被打的却要被逼着给人道歉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吧?” “钟妃娘娘就再是盛宠,也不能光仗着陛下的宠爱,就如此地不讲一点道理、强按着要人低头吧?” “一码归一码,”郇瑾冷笑地捋起了袖子,讥嘲道,“人是我打的,傅大头又没有下场动手,我打他,我给他道歉,他骂了大头,他给大头道歉!夫人非得要这么胡搅蛮缠一通,把这两桩绕到一起来说么?” “本夫人与钟妃娘娘说话,”覃氏猛然色变,看也不看郇瑾,冷冷地呵斥道,“这里哪有你插嘴的份!你是哪家的孩子,如此的没有教养,你家大人说话的时候,就轮着你这么胡乱插嘴的么?!” 郇瑾咬了咬唇,恨恨地闭上了嘴。 “再者,你就是说得再好听,”覃氏冷笑道,“这本也就是一件事罢了!你对我们家悌儿动手,难道不是因为你与那傅怀信关系匪浅,想替他强出头么?” “夫人说的不错,”傅怀信沉默了许久,到这时候,总算是想清楚了很多事情,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询问覃氏道,“这本也便是一件事而已!郇瑾动手,也确实是为我出头,而他之所以为我出头,乃是因为侯府的小公子先出言不逊,辱及了家中已逝的长辈这件事,夫人又觉得该怎么算呢?” “傅怀信,”覃氏冷冷地盯着走到自己面前的傅怀信的脸,冷笑道,“你既姓‘傅’,又排了‘怀’字辈,你但凡有一点良心,就不会找了外人来欺负你自家的弟弟!” “不错,悌儿说话是有他不对的地方,可你们同为傅家怀字辈儿郎,有什么矛盾,不是自家兄弟可以坐在一起好好说开的呢?古人有言,‘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可你呢?你倒好,与悌儿之间存了龃龉,却找了外人过来欺负自家弟弟,自己却袖手旁观、置身事外了去!” “你也不想想,若是没有侯爷、没有侯府,有你傅怀信的今天么?你就是这么来报答侯爷对你的恩德?这么来回报侯府对你的养育之恩的?!” “似你这样不孝不悌、不友善自家兄弟、知恩不报的白眼狼,就是来日步入了仕途,也是会被同僚和天下人所耻笑的!” 郇瑾听着听着,面色不由彻底变了——虽然这老妖婆满嘴的仁义道德,自己却是个十足十黑心肠的,知道的,知道她是颠倒黑白全是放屁,可不知道的,说不得就真觉得是傅大头的品性有缺了妈的,就知道虞宁侯府没有一个好东西,人都出来了,还有这么多屁话和屁事儿! 钟情的脸色也有点难看,她虽然完全无法苟同覃氏这夹带私货、夹缠不清的训斥,但有一点,覃氏是立得又稳又毒的——信哥儿是在虞宁侯府长大的,世人常道,生恩哪有养恩重,而覃氏作为虞宁侯府的当家主母,她真如此地斥责信哥儿不孝不悌、忘恩负义在某些恪守礼法、心性古板的学究眼里,是完全说得通的! 覃氏这是想坏了信哥儿在士族里的名声、废了信哥儿日后的仕途么?! 一时间,钟情投鼠忌器,反而不知道还该不该再继续态度强硬地要求覃氏的儿子必须道歉了 傅怀信闭了闭眼,轻轻地笑了一下,却是刷地一下,猛然抽出了手中的潺水剑,二话不说,直接横在了悌哥儿的脖子上。 覃氏眼前一黑,险些吓晕了过去,当即颤颤巍巍、色厉内荏地呵斥道:“傅怀信,你疯了不成!你这是想做什么!这是在宫里,你还想当众杀人不成!” “我想,夫人说的话很对,”傅怀信淡淡道,“做人嘛,不能不孝不悌悌哥儿是弟弟,所以,他如何骂我,我都是不在意的,可是他却是万万不该,辱、及、家、父!” “若是父亲被人如此侮辱,做儿子的都还忍气吞声的话,那倒真如夫人所言,是个‘不孝不悌’、来日入了仕途,也要被同僚和天下人耻笑的无脊梁之辈了!” “你道不道歉!” 傅怀信手中的潺水剑微微向前,直直逼向悌哥儿的脖子。 悌哥儿只觉得脖颈间一阵寒意,然后面前人手往前一送,当即有汩汩鲜红流了出来,悌哥儿自小被覃氏养在深宅之内,何曾见过如此的阵仗,只觉得自己眼前一花,险些便要晕了过去,小命面前,什么意气啊嫉妒啊不忿啊恨恼啊通通尽皆抛之到了脑后,只化作了无限的惊恐与畏惧,当即尖声叫道:“我道歉,我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不要,你不要乱来” 生死面前,悌哥儿吓得两股战战,全身发软,只觉得自己都快要吓得尿裤子了。 傅怀信冷冷地审视了面前的悌哥儿许久,望着那张与傅从楦有着五分相似的脸庞,一时间,心头涌起的,却七八分都是失望与怅然。 “你记好了,我从来不是没有父亲的野孩子,”傅怀信面无表情地直视着悌哥儿的双眼,一字一顿道,“我有父亲,我的父亲,是这天地之间,铮铮铁骨的好男儿!他是我一辈子的荣耀和骄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99章 道歉 “七年前, 宣府总兵王琼贪受北部哈赤忱的贿赂, 默许其族人伪装成僧道、乞丐之流, 暗自侦查各边重镇, 有的装成僧人偷偷潜入了宁夏省一带, 有的则扮作乞丐暗中监视着宣府、大同两地, 大庄边镇守卫的虚虚实实之处, 但凡得知, 全尽相奔走回告于哈赤忱……” “五月中,哈赤忱纠集俺答、吉囊、几禄、青台吉等十余部, 秣马厉兵, 大举进犯我大庄宁夏边镇,六月底,犯入宣府镇, 当时的宣府总兵王琼听闻后大惊失色, 惶恐交加,又畏惧于哈赤忱之威,不敢正面与其交锋, 因贪图一时之安逸,遣使者与哈赤忱秘曰‘勿掠我人畜, 我亦不拦汝’, 哈赤忱听罢大喜,与王琼使者歃血为盟, 折箭而去, 然后不费一兵一卒, 绕过了宣府镇,直击大同。” “……九月初,哈赤忱率兵直入大同要塞,大肆劫掠岢岚、兴县等地,又继续向南排兵,杀掠我大庄人、畜数万有余,时人惊恐之,衣冠之族,个个寝食难安……豫州府军枕戈待旦,洛阳全城封闭戒严,陛下命侯爷提督青、兖、徐、豫四州府军务,整兵北上,应援宣府镇。” “侯爷率兵北上,于阵前急斩王琼,激励我大庄儿郎士气,哈赤忱见我军气壮,作战迅捷又有力,便呼集精骑三万,蹙宣府而围之,我方儿郎战死、伤矢者众,但终不弃宣府,待箭矢与□□皆尽耗磬,哈赤忱的军队亦处于困窘之中,两边以居庸关相拒,僵持不下……那场战,足足打了五年之久,死我大庄儿郎者,三万有余。” “而我父亲,”傅怀信双眼通红,死死地盯着面前一脸惊恐愤恨的悌哥儿,一字一顿道,“就是死在守卫宣同府的那场大战中的!他青山埋骨,马革裹尸,是为他身后百姓的安定无忧而死,是为我大庄的百年基业而死的!……他对得起天地良心,对得住生民往圣,他是这天地之间铮铮铁骨的好男儿,他是我一辈子引以为豪的骄傲,他是我今日能够站在这里,昂首挺胸地要你道歉的底气之所在!” “宣同府外的十里平原之上,埋葬了我大庄三万像我父亲一样铁骨铮铮的好儿郎,他们有的,甚至还尚未娶妻,便已抛下了家中老迈的父母撒手而去,有的,却是至此一战,便与家中妻子儿女彻底的天人永隔了……他们是为了自己的信仰和心中的‘誓死卫我大庄’的信念而去的,留下的遗孤,也绝不止我一个!他们值得而今我大庄活着的所有人的尊敬,而我们,也绝对不是什么,没有爹娘的野、种!” “傅怀悌,是你自己太浅薄了,”傅怀信冷冷地收了自己手中的潺水剑,一字一顿地向在场的所有人宣告道,“……是你的浅薄和无知,才致使你说出了这样恶毒与无耻的话,还丝毫不以为错,反以为自己占了多大的道理!” ——有些事,有些话,看在侯爷的份上,我本来是不想多说的……傅怀信想到这里,自嘲地笑了笑,复又想道,不过,既然你们丝毫不领情,那我再忍下去,岂不是反而要连累身边那些真正爱惜我、为我着想的人一起跟着受委屈了! “你不知家国大义,不辨大是大非,”傅怀信冷冷地勾了勾唇角,轻蔑地睥了身前的悌哥儿最后一眼,冷笑着嘲讽道,“……懦弱无能,格局狭小,嫉妒作祟,只看得见自己眼前那三分的蝇营狗苟,便以为人人都与你一般,要与你去如何争如何抢!” “……殊不知你所在乎的,旁人根本连伸手都不屑于去伸!‘夫鵷鶵,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食不食,非醴泉不饮。于是鸱得腐鼠,鵷鶵过之,仰而视之曰:吓’……岂不可笑哉?” 傅怀信收剑回身,一步一步地走回钟情这边,有那么一瞬间,郇瑾隐隐约约的,竟然觉得在自己这个往日里同进同出、自以为已经相当了解的好友身上,看到了某种原先从不曾发现过的狂傲与睥睨之气——恍惚的,竟然与某些时刻的武念慈,类了个十成十。 郇瑾大约明白傅大头这么一个往常看上去不声不响、不卑不亢的人,是怎么会和武念慈那种有时候狂妄到都有些傻缺的人走到一起的了……他们本质上,就是同一类人罢了。 只是一个傲在外,一个傲在内,一个狂气外漏,一个藏着不说罢了。 郇瑾的心情一时有些复杂……大概就类似于,一件自己已经拿在手里摸了许多年、自以为自己非常熟悉的绣品,某一天突然一不小心翻了过来,才发现这副岁月静好的花鸟图背面,绣着的,却赫然是一片兵戈铁马的壮阔山河。 二皇子允晟沉沉地吸了一口气,顿了一顿,却是作出了一个在场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在所有人都尚且还沉浸在傅怀信这番声振河山的言辞所带来的震动里,或激动,或慨然,或仰慕,或倾心,或赞许,或羞愧……总之全还未回过神来的时候,二皇子允晟一抬手,缓缓摘下了自己头上的玉冠,郑重其事地向着傅怀信的方向,深深地鞠下了一躬。 “敬山河,敬日月,”二皇子允晟沉声道,“敬这山河日月之中,为我大庄子民而去的,数万英魂。” 傅怀信抿了抿唇,眼眶中红意未褪。 二皇子允晟说罢,淡淡地看了不远处的四皇子允僖一眼。 允僖微微一愣,下意识地也站了起来,学着自己二哥方才的模样,笨手笨脚地摘了自己的发冠——啊,这里怎么被头发缠死了,我扯,再扯……好痛啊啊啊!唉,先不管了,我使劲扯!吁,总算扯下来了! 允僖披头散发地拿了发冠,磕磕绊绊地依葫芦画瓢着重复了一遍:“敬山河,敬日月,敬,敬跟大头父亲一样的英烈……” 在旁边默默看完全程的郇瑾觉得自己的眼睛有点被四殿下辣到了…… 郇瑾与林子醠不期然地对视一眼,同时抬手,摘下了自己的发冠,林子醠学着允晟的模样,又自己慷慨陈词了一番,郇瑾却是难得的没有多说什么,只默默地把右手放到了自己左胸口,简单但很认真地重复道:“敬英魂。” 林子醠看着就郁闷了,心道失策失策,我倒是忘了还有这么一招……唉! 郇瑾言罢,在场的四个少年整整齐齐地,向着傅怀信的方向复又深深地鞠了一躬。 在场所有的宫人太监下意识地,也跟着自家的小主子一道弯下了腰。 覃氏搂着悌哥儿的手上青筋暴起,面上的神色阴沉得简直能滴出水来。 傅皇后却觉得自己的儿子做的很好。 ——在大是大非面前,傅皇后一向自认为自己还是拎得清楚的,而作为当下在场的人中地位最高的那个,傅皇后从容不迫地站了起来,欣赏地看着傅怀信,一锤定音道:“信哥儿,你是一个好孩子,虎父无犬子,你没有堕下你父亲昔年的威名!……本宫也相信,你父亲在天上看着,也会为你如今的模样而骄傲的!” 傅皇后或许自己没有在意,也或许是故意如此,总之,那一句“虎父无犬子”出来,在此时此地,于覃氏母子而言,却是格外的刺耳,也是讽刺得可怕。 襄阳长公主看着,简直都要同情起覃氏母子来了——一手好牌打成如此模样,唉,也是一种常人难以企及的能力啊! 悌哥儿只觉得自己心头像是被万千巨石压着,简直要喘不过气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只是出来一天,只是入宫一趟,自己以为的是非对错,就彻底的被所有人给否定了!——明明是傅怀信他持剑威胁、恃凶伤人……最后反而他成了“骄傲”,而自己却是“懦弱无能”,却是“嫉妒作祟”……不对,这不对,不该是这样的! 明明是傅怀信的错,都是他的错,他的错,如果不是他,父亲也不会不管自己,也不会冷待自己,也不会不理自己,更不会……明明都是他的错,他抢了我的父亲,如今还要反过来训斥我! 是他傅怀信巧言令色,是他傅怀信恶语伤人,是他傅怀信仗势欺人! 悌哥儿捏紧了自己手,气得脸红脖子粗,明明傅怀信方才横在他脖子上的剑早已经收回去了,神思不属之间,他却似乎还觉得那剑还在,而且还越收越紧,越收越紧……紧的他觉得自己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但让悌哥儿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件事,还远远没有结束。 “悌哥儿!”傅皇后已经不想与覃氏再一遍两遍地歪缠了——看刚才覃氏与钟妃说话那模样,就不是一个明白事理、懂得就事论事的,不过,这毕竟是虞宁侯府的家务事,傅从楦自己都不说什么,傅皇后更懒得多管,只是……孩子毕竟还是姓傅的。 眼睁睁地看着这孩子长歪,傅皇后也还有点于心不忍。 傅皇后认真严肃看着悌哥儿,语气非常严厉地告诉他:“信哥儿父亲,是为了救你父亲而死的,你对信哥儿说出如此话,实在有堕我傅家门楣,有悖于我傅氏一族的祖宗礼法,更有违我傅家家训!……我们傅家几代里,都没有出过那等忘恩负义的不肖子孙!” “悌哥儿,念在你如今年纪还小,今日之事,本宫暂且就不以傅氏一族的家法与你多作计较。”傅皇后看着悌哥儿已经被吓白了的脸,再看着这孩子豆芽菜一般的身材,想着悌哥儿也是自小的身体便不好……顿了顿,傅皇后终究还是动了些许的恻隐之心。 傅皇后缓和了语气,复又平静道:“为你名声计,本宫会下令封口,不让在场的所有人出去乱说,只是在这之前,有一着,你也必须得先应了本宫才行!” “你需得,好好地,郑重地,向信哥儿正式道歉!……并当着在场所有的面,在此立下重誓,有生之年,绝不可再重复自己今日的污言秽语!” 悌哥儿捏紧了手,脸色惨白,却仍还是咬着唇,一句话都没有说。 傅皇后望着他的眼神渐渐严厉了起来。 覃氏的心痛得要死、恨得发狂,但是形势比人强,傅皇后把话都说到如此地步了,再不是方才对着那位钟妃还能再试探着讨价还价一二的时候了……覃氏咬紧了后槽牙,狠了狠心,推了悌哥儿一把,艰难地从喉咙里面挤出了五个字来:“悌哥儿,道歉。” 悌哥儿屈辱地闭了闭眼睛,咬着牙一步一顿地艰难走到傅怀信面前,怨毒地瞪着傅怀信的脸,咬牙切齿道:“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而且,你也大可放心,我以后,也绝对不会,再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你是没有爹、娘不要的野种了!” “靠!”郇瑾直接骂出了口,当即一捋袖子就要往上冲,恨声道,“……你小子还没被揍服气是不是!爷爷今天不揍得你跪下哭爹喊娘地求饶,爷爷以后就是你的孙子!” 二皇子允晟皱眉,眼疾手快地拽住了跃跃欲试也要扑过去的四皇子允僖,警告地瞪了他一眼,牢牢地按住了人没放——这个蠢弟弟,是刚才还没被挠够是不是! 傅怀信认真地看着面前悌哥儿怨毒的表情,却是突然间觉得很好笑,特别好笑。 ——能不可笑么?这可是……侯爷和父亲在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告诉自己,以后要好好效忠、好好扶持、好好护着的弟弟和主君啊! 我从未对他生过半丝不好之心,他却是一直如此怨毒、如何憎恶、如何愤恨地看我的……一腔柔情,无处可付,一片忠骨,无人可托。 他竟能丑陋若此。 傅怀信是真的纳罕,自己怎会还曾经那么认真、那么煞有介事地想过,日后要好好效忠眼前的这个人、要把下半辈子的所有忠诚都尽数托付于他的呢? ——他是真的恨我啊! 还是一直如此、孜孜不倦、认认真真、持之以恒地恨着我呢。 傅怀信笑着拦下冲过来的郇瑾,这一次,那道上一辈子曾经束缚了他二十余年的枷锁,这一世,却是断裂得迅速异常——在此时此地,彻底地断无可断。 ——傅怀悌,我说真的,我是真的真的,非常地看不起你。 傅怀信一挥拳,自己亲自揍了上去。 “你这个嫉贤妒能的蠢货!”傅怀信这回也是豁出去了,把自己刚才没骂出来的那一份也毫不客气地一口气骂了个完,“……你不就是嫉妒侯爷教我教的多、带你带的少么!你怎么就不先想想你自己的问题呢!扎个马步扎不来半刻钟就闹着要休息,掰手腕连比你小两岁的弟弟勇哥儿都掰不过,习武不成,你说你要读书,也没见你读出个瑾哥儿那样的啊!” “你这样的人,整天就知道看不起这个、瞧不惯那个……我呸!不先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模样!你要不是侯爷的儿子,你以为谁会多瞧你一眼似的!好心好意地与你劝告的,你全当成别有居心,真正那些居心叵测的话,你倒是奉若圭臬!不辨是非、嫉贤妒能、争强好胜、刚愎自用……就你这样的,还想担侯府的门庭?简直笑死个人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00章 义子 傅怀信也是彻底地豁出去了, 把自己往日忍着、憋着、该说的、不该说的全皆通通骂了出来……自然, 他心里也清楚, 这么一番话骂出口, 基本上他和悌哥儿两个的关系, 最好最好, 也就是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的程度了。 坏倒是可以坏无可坏了。 而傅怀信字字句句, 也尽皆踩到了悌哥儿心中的痛点上, 悌哥儿气红了眼睛,怒吼一声便冲着傅怀信扑了过来……当着这么多长辈、宫人的面, 两个人丝毫不顾忌规矩、礼法地缠打在了一起。 至于战况嘛……傅怀信就是让悌哥儿两只手, 那悌哥儿都是不可能打的赢的。 郇瑾冷笑着放下了袖子,优哉游哉地回了钟情身边,捻起一片杏仁糕填到嘴里, 还没开始咽, 就痛得整张脸都拧成了一团。 “爷爷我?”郇如一边借着袖子的掩饰狠狠地拧着郇瑾的腰上的软肉,一边一脸从容微笑着低声重复道,“……谁教的你揍人要揍得人家‘哭爹喊娘’啊, 郇小公子?” 郇瑾咬牙,忍过那阵酸痛劲, 苦着脸告饶道:“我错了, 郇大姑奶奶,小的知错了, 您大人有大量, 饶了则个儿吧……” “下回再让我听到你学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说那种下流话, ”郇如松开手,扬着脸冷哼一声,警告郇瑾道,“……我就告诉父亲,让他出面,辞了你的伴读去!……省的你再带坏了四殿下!” 郇瑾疼得嘴角直抽搐,心道这可真是亲弟弟不如表弟弟……还怕我带坏四殿下?姐你得多偏的心眼才能说出来这样的话啊!简直是指鹿为马啊!——四殿下他骂起人来可比骂的痛快多了!我这不都是,不都是近墨者黑,跟着他学坏了嘛嘿嘿嘿…… 不过—— “动手打人就都还成,”郇瑾虚心求问,“骂两句就要被,就要被教育了?” 其实郇瑾本来想说的是,骂两句就要被你告到父亲那里去了?……想了想这姑奶奶的脾气,愣是没敢直说。 “你要是能像人家信公子一样,”郇如淡淡地瞥了郇瑾一眼,不屑道,“说话做事,有理有据,进退有度,姿态得仪,就是骂人,也骂的让人听着忍不住都想拍手叫好那种……那才是大家公子该有的风度仪态!你要是真能做到了那一步,日后就是论你干什么,我都不插嘴了!” 郇瑾听得牙都要酸了,龇牙咧嘴了大半天,突然觉出不对劲了,眯了眯眼,探究地看向自己姐姐,试探道:“郇大姑奶奶,您不是,不是看上傅大头了吧?” 郇瑾的语气忍不住酸溜溜的,颇有一种自家娇养的牡丹花被外面的野猪随意拱了,而且还是那牡丹花自己凑上去让人拱的让人又气又恼,却又说不出什么好的憋闷之意。 郇瑾心道,傅大头才哪儿到哪儿啊!唉……我这心里,真是太不是滋味了! 郇如愣了愣,须臾后,才反应过来郇瑾话中的意思…… 郇如:…… 郇如:这傻弟弟哦……唉! “你想到哪里去了!”郇如简直要哭笑不得了,心道这若不是这傅家的信公子日日与自己弟弟和表弟同进同出、算是弟弟这小没良心的为数不多的可以称得上是“挚友”的存在,自己就是再闲着没事干、那傅怀信就是再好到能被吹出一朵花来……与自己不相干的人或事,自己又何必多加挂心呢! 不过—— 郇如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深深地看了对面一眼,对着郇瑾意有所指道:“春心萌动的有,但却不是你姐姐我,而是另有佳人呢。” 郇如打眼瞅着,那位襄阳长公主身边的康乐县主……她看傅怀信的眼神,可是从刚才起就很不对劲了。 七八岁的小姑娘,大人都以为孩子还小,还单纯,还没开窍,还傻乎乎地不知道那些事情呢……殊不知,这个年纪的小女孩,才最最是容易,碰到一个稍微让自己有所触动的少年郎君,便能一见倾心,彻底无可自拔地陷进去呢。 虽然郇如也觉得吧……刚才那少年立在场中眼圈通红着一字一顿地道出那令人振聋发聩的一番话时,也确实是,挺有让人一见倾心的资本的。 不过——郇如皱了皱眉,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看那襄阳长公主方才与傅皇后亲密交谈的模样……这位长公主和巡盐御史的女儿,于信哥儿来说,怕不是那么好娶的吧? 咳,我这又是在操什么闲心呢……郇如想了想,也对自己无语了,心道,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也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而且……先不说那襄阳长公主会不会愿意把女儿嫁给而今近乎是无依无靠、毫无家族倚恃的傅怀信,就是傅怀信自己,也不见得就一定能看得上她长公主家的女儿啊! ——到时候是哪边求着哪边,且也未必吧! 唉,我近来果然是太闲了……郇如一边给自己下了如此的结语,一边默默地把康乐县主的事情从脑子里清除了出去。 郇瑾:……? 郇瑾:嗯嗯嗯?哪个眼神这么不好的,在有我在的时候,竟然还能看得上傅大头?! 郇瑾认真地在对面的小姑娘脸上寻搜了起来,唔,这看着,也都不瞎啊…… 而在郇家姐弟对面,康乐县主低垂了眉眼,轻轻地拉了拉自己母亲的衣角,小小声道:“母亲,不,不拦着他们么?” 总不能就这么看着他们两个一直打着吧!康乐县主心里有点小小的着急,也是忧心倘若真是打出了个什么好歹来,无论是哪边吃亏,傅怀信也都是得不了好果子吃的! ——这还是康乐县主入宫以来,第一次开口讲话。 康乐县主一直就是一个特别安静的孩子,平日里你就是问三句,她能答一句就不错了,更遑论自己主动开口说话的时候,那自然更是少之又少的……襄阳长公主惊喜之后,却是又不由在心里暗暗皱紧了眉头,顿了一下,看了看上手坐着的傅皇后,再顺着傅皇后的视线,看到如今正在皱着眉头让宫人去分开在地上滚成一团傅怀信与傅怀悌两个的二皇子允晟,缓了一缓,笑着拍了拍康乐县主的手,意有所指道:“二殿下已经让人去分开了呢!” 康乐县主低了低头,默默地放开了自己拉着母亲衣角的手。 “康乐不必多忧,”傅皇后闻声转过头来,笑着道,“你二表哥已经让宫人去了。” 语气里是说不出的亲近之意。 康乐县主的头垂得更低了,小小地“嗯”了一声,算是作为对傅皇后不算太失礼的回应。 “皇后娘娘见谅,”襄阳长公主无奈地笑了笑,向着傅皇后赔罪道,“……康乐这孩子,就是话少!在家里话也很少的,与我这个做母亲的都不怎么说话,家中新进的仆妇,有那不知事的,都还要以为这是个‘哑巴’县主呢!” 康乐县主心下略急,有些不安地抬了抬眼,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圈大人们的脸色,见对面那位钟妃娘娘一脸的心不在焉、也不知道在沉思着什么,但却是一看就没把心思放在这边的模样,顿时又是松了一口气、又是失落地垂下了眼帘。 “无妨,”傅皇后心下略略有些不喜欢,不过面色也依然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和和气气道,“……话少好,小姑娘们话少些,显得贞静。” ——不过,我们家晟儿话也不多,这两个要是凑到了一处,岂不是天天相对无言?傅皇后皱了皱眉,缓缓地将自己心中对康乐县主的求娶之意又减了一成。 在座的哪个不是人精,襄阳长公主自然能看出傅皇后的不满意,心中不由就暗暗有点着急,不过襄阳长公主也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上赶着不是好买卖”的道理,就是心里再是着急,面上却也依然是平静无波的,分毫声色不动,也学着傅皇后的模样,笑呵呵地坐着,就这么看着长信宫的宫人们把地上打作一团的傅怀信与傅怀悌二人分开,再扶住已经气得快要昏过去的虞宁侯夫人覃氏……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不该骂的也骂了,不能打的也打了,傅皇后的生辰宴也被彻底搅合了…… 傅皇后头疼地揉了揉额角,询问对面钟情的意思:“都这样了……就让孩子们各回各家去吧?” ——好不容易才把这两个分开,还是赶紧让各自的大人领回去吧! 再留着,岂不是一转脸就又要闹起来的么? 钟情遥遥看到了帝辇的影子,犹豫了许久的心突然坚定了起来,对着傅皇后笑了一笑,点头应和道:“好!……不过,在这之前,臣妾还有话想说。” “信哥儿,”钟情对着远处被宫人们围着的傅怀信招了招手,笑着道,“……过来!” 傅怀信愣了愣,但也还是二话不说便走到了钟情身前。 钟情伸出手,傅怀信下意识地弯下腰来,钟情被逗得笑了一下,心道也罢……于是趁势把自己本想去拉傅怀信胳膊的手转向了傅怀信的头上,揉了揉傅怀信的脑袋,笑着道:“你可愿意,做本宫的义子么?” 傅怀信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傻乎乎地愣在了当场,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允僖从后面踹了傅怀信的膝盖一脚,不厚道地笑着道:“愣着干什么,赶紧磕头喊干娘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01章 帝后 钟情满腔的慈母柔情被断了个半截, 忍不住先狠狠地瞪了自己的熊儿子一眼。 成帝过来的时候, 就正正赶上了这么一幕。 “陛下……”所有人都起身向成帝行礼问安, 钟情也由宫人们扶着缓缓地站了起来, 成帝见状, 赶紧自己快走两步, 亲手扶住了钟情, 然后随意地挥了挥手, 直接道:“都不必多礼,快快请起吧……坐, 坐。” “钟妃想收这孩子做义子?”钟情并不是一个脑子一热就冲动地做下决定的人, 收义子这么大的事情,先前也没有透出丝毫的口风来,更勿论与自己早作商量, 便就这么直接地当众说了, 而话一出口,覆水难收……成帝对她今日如此言行,自然是很惊讶的。 “是的, ”钟情眼眸弯弯,笑着看着成帝的眼睛, 认真地向成帝重复道, “臣妾想收傅怀信为义子……臣妾很喜欢这孩子,厚道, 仁义。” 成帝不由多看了傅怀信一眼, 心道, 这不是也没比旁人多出个三头六臂来么,还值当宝儿夸成这模样……尤其是,成帝不由用眼角的余光多瞥了一样接到消息后匆匆跟过来的虞宁侯傅从楦一眼,在心里冷哼了一声,心道,呵,虞宁侯府里出来的,姓傅的小子……心头一时之间,酸涩得跟在钟情最近惯常吃的那能把人的牙软倒的梅子坛里浸了两三天一般。 ——不过心下再如何腹诽,成帝面上却依然不得不委曲求全着、笑得颇有些勉强地应和钟情道:“既然钟妃是真心喜欢,那朕自然是没有不答应的道理的……” 成帝一边说着,一边顺手摘下了自己腰上的一块佩玉,递到了身前已经跪了下去的傅怀信手边,温和地笑着道:“宝剑赠英雄,美玉配君子……既然信哥儿手里已经有了那把赫赫威名的潺水剑,朕便不班门弄斧了,这块起自南阳的独山玉送给你,拿着吧,朕希望你日后,能拔剑除奸恶,阖剑如君子。” 傅怀信双手平平举起,郑重其事地接下了那块刚刚从成帝腰上摘下来的、与始皇帝当年造传国玉玺的和氏璧同源的天下四大名玉之一的南阳独山玉,嘴唇嗫喏了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成帝知道他是在犹豫着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遂温和地笑了笑,调侃道:“一声‘义父’,就这么难张嘴的么?” 傅怀信涨红了脸,嗫喏着小小声地唤了一句:“义父,义母。” 钟情愣了一下,有些惊异地看了成帝一眼——钟情本来只是想自己认了信哥儿为义子,等着成帝过来,只是想趁机过了他的明路罢了……但却也真的并没有要成帝自己也认下信哥儿做义子的意思! 本来嘛,钟情自己认下的义子,即使是过了成帝的明路,也不代表着这义子就与裴庄皇室有什么关联了,这个问题含糊过去,信哥儿也就只是一个口头上认下的、没有半点实际权势可言的义子罢了! ——这也是钟情此番开口的本意,她本来,也就只是气愤于信哥儿被人以早逝的父亲和改嫁的母亲如此这般地恶意嘲笑,想大大方方地告诉在场所有人:我们信哥儿,也是有人疼,有人爱的!……如此而已罢了。 谁成想,成帝还真就这么直接说出来了……钟情顿时觉得事情莫名被折腾大了,下意识地,先去看了对面傅皇后的神色。 傅皇后紧紧抿着唇,但终究还是忍着,一句话也没有多说。 钟情一时感觉问题有点棘手了。 但看着成帝一脸无所谓地笑呵呵着摸了摸信哥儿的头,还开口嘉奖了他几句,傅从楦立在后面,低低地垂着头,恭谨地立着,面上看不出丝毫的端倪——依然是与以往一贯无二的端肃平和。 仿佛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与一切,都与他没有丝毫的干系一般。 有一种置身事外的冰冷与漠然。 襄阳长公主瞅了瞅面色紧绷的皇后,再看了看有些坐立不安的钟妃,复又小心打量了不以为意的皇帝陛下,和那位袖手而立的傅侯爷……洛阳城这滩水,是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混啊! 钟情本来是想摸一摸信哥儿的头,再当众狠狠地将他夸赞一番,以示自己给信哥儿撑腰的决心,也叫覃氏母子等,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谁家的孩子都不是能那般任人欺辱的! ——可惜,被成帝这么一瞎折腾,钟情顿时没有了再对着覃氏耀武扬威、让信哥儿扬眉吐气的想法了……本来当下这情况,也是不需要了! 皇帝收义子,可并不是什么随口说说就能扔到脑后的小事一桩! 众人各自散开,回了永寿宫后,关起门来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钟情便忍不住埋怨起成帝来:“陛下方才在外面,为何要那样说?” “怎样说?”成帝愣了一下,然后才恍然反应过来钟情话中的意思,顿时也委屈了,心道朕难道还想收那姓傅的小子作义子么?还不是宝儿你喜欢…… 成帝闷闷不乐道:“朕以为宝儿你很喜欢那个孩子的。” “臣妾自然是很喜欢信哥儿的,”钟情有些急了,觉得自己怎么就与成帝说不通呢!钟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恳切地劝成帝道:“可是陛下,臣妾喜欢是臣妾喜欢,臣妾喜欢,臣妾就已经认下信哥儿作义子了……陛下又何必再开那个口呢?” “等等,”成帝险些被钟情绕晕了头,疑惑不解道,“……宝儿,你认下的义子,难道不该是朕的义子么?” ——这怎么让你的义子喊朕一声义父,还成了不应该的事情了?……姓傅那小子都是你的义子了,不问朕喊义父,还想问谁喊义父去? 成帝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不是,”钟情一时也被成帝给绕进来,噎了一下,也急躁了,不满道,“可是陛下,皇帝收义子,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啊!……您也不能开口就来啊!” “朕哪里有张口就来了?”成帝可是委屈狠了,“……朕这不是想着你喜欢么?” 得了,这个问题又给绕回来了! 钟情简直气得不想说话了,得,说不过你,我不说了就是了! 钟情气得一挥帕子,坐在床上转过身,不想再去搭理成帝了。 成帝看着钟情气呼呼的背影,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来。 “好了好了,”成帝揽住钟情,把人搂着转过身来,忍着笑一本正经道,“朕知道宝儿担心的是什么,多大点事,不就是一个义子么?” “信哥儿那孩子朕也不是第一天才知道的,瞧了这么久,这孩子的品性几何,朕心里还是有数的,一个比着宗室子待遇的义子罢了,老裴家也不缺每年给出去这一份俸禄的,你放心吧,朕心里有数的!” “不理人可不是一个好习惯啊宝儿……说好的再也不吵架的呢?” “我还不是,还不是担心你!”钟情一急,连称谓什么都顾不上了,虽然不想提,但想了想,还是不得不开口提醒成帝道,“……陛下这么做,让皇后娘娘脸上怎么好看呢!” “哦?”成帝这下是真的笑了,漫不经心道,“……宝儿又知道了,皇后脸上如何不好看了?” 钟情想到信哥儿跪在二人身前喊“义父”、“义母”时的情状——她自己听着,都觉得心惊胆战,更遑论去留神傅皇后的神色了……再说,她就算是看到了,如今又怎么好开口与成帝说,跟给人上眼药似的! 钟情忍不住生气地瞪着成帝。 “安心,安心,把心放到肚子里去。”成帝趁机摸了摸钟情的肚子,这月份,也是快要生了,还让她每天担心这个、操心那个的作甚…… 成帝缓了缓,见钟情是真的心里着急,脸上的神色也稍微认真了一点,平静地告诉钟情道:“皇后没有你想得那么容易生气的,毕竟……” 似乎是回忆到了什么场景,成帝的唇角讥讽地勾了起来,面无表情道:“朕与她早有协定,只要不是威胁到老二的事情……剩下的,朕所想要做的,她全随朕。” ——毕竟,朕已经给了她最想要的东西了。 而且是在遭遇了那般毫不留情的背叛之后。 成帝是真心觉得,自己对长信宫,已经很是仁至义尽了……毕竟之前那些胆敢背叛自己的人,除了对自己有过养育之恩陆太后之外,剩下的,穷极一生,都难再想从自己手里,得到一丝一毫的利益。 相比起来,对于这个被自己因一己私心拉下水、不为爱而只为利益迎入深宫的原配发妻,成帝心中稍有愧疚的同时,也是给予了对方最大程度的宽容的。 他们二人,因利益相迎而结合,再因利益不合而反目,最终还是为了同一个嫡子的利益,维持住彼此的最后一丝脸面,不尴不尬地绑在了那条名为“利益”的同一条船上。 成帝不知道,傅皇后到如今,有没有后悔过自己当年背着成帝与谢家勾结在一起,在最后的关键时刻,狠狠地捅了成帝一刀的事儿……但事到如今,成帝心里,却是有些感激于她当年那么做的。 ——既然早已不相欠,如此便可不相怨。 这一点上,很明显,傅皇后这些年来做的,是要比虞宁侯的那个发妻好得多的多。 这也是成帝这么多年来,一直兢兢业业地为着二皇子允晟铺路的缘由之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02章 剖白 “老二是守江山的, ”成帝微微抬眼, 第一次如此开诚布公地与钟情道明自己心中的打算, “僖儿是给你我养老送终的……宝儿, 你能理解朕的安排吧?” 钟情眼眶微微发红, 低头轻轻地笑了一下, 揶揄道:“虽然臣妾很想试试如果回一句‘不能’, 陛下又会作何反应, 不过……” “季郎,”钟情歪了歪头, 笑着道, “……臣妾爱你。” ——虽然二人中间或许还间隔着许多许多钟情而今也还并不是那么能释怀的东西、虽然对面前这个男人的诸多行事还是抱着或深或浅的疑虑与惶惑、虽然感情这种东西,易冷难热、虽然还有着那么那么多的“虽然”……但是,钟情认真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 这个她前后爱过两辈子的男人, 这段日子以来,一直惶惑迷茫、在心里反复叩问自己的那个问题,骤然间消散了万千疑云, 只留下了唯一的那个答案。 疑虑是真的,介怀是真的……可是爱, 也是真的。 也许, 看清楚一个人真的很难,但承认自己爱上了一个人, 却不并需要多么复杂的计算与衡量。 钟情眼睫一眨, 眼眶微红, 情不自禁地落下了一滴眼泪——虽然很莫名,但这句话出口的那一刻,钟情突然心里,就特别特别,特别特别的委屈。 ——也是痛恨于自己的不争气,纵然上一世是那般的惨死,纵然是儿女皆无好下场,再来一回,纵是给自己下过了万般决心、放出了千句的狠话……却还是忍不住地陷在了那个自己至今都仍还看不清楚的男人身上,为他牵肠挂肚,为他忧心多虑,为他百般寻找这样那样的借口…… 也许是从一开始,就从来没有在心里真正地放下过吧!因为有爱,有所期待,有所希冀,才更是对上一世的结局耿耿于怀、难以释然…… 从头到尾,就从来没有真正地放下过。 成帝揽住钟情,让她靠在自己肩头,紧紧地抱住了,心头一时感慨万千,沉默了好半晌,才一边抚着钟情的背,一边缓缓地,郑重地承诺道:“宝儿,朕不负你……朕,不负你,执此一生,绝不负你。” 钟情的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哽咽地扑在成帝怀里,哭了个痛快。 ——虽然在外人看来,可能是很莫名其妙的眼泪,但钟情就是觉得委屈,说不出来的委屈。 “陛下欺负臣妾见识少,”钟情哭得抽抽搭搭地与成帝生气道,“就借前人的话来糊弄臣妾!” “可臣妾如今却也知道了,那个给自己妻子日日画眉的张敞,纵然对曰‘臣闻闺房之内,夫妇之私,有过于画眉者’上爱其能,弗备责也,然,然……终不得大位,一辈子也没有得到过皇帝的重用!臣妾不想,不想陛下也像他……” 钟情哭到语无伦次,几乎说不出一句连贯的话来。 成帝的眼眶也骤然红了一下,温柔地摸了摸钟情的脸,用指腹一点一点拭去钟情脸上的眼泪,红着眼睛揶揄道:“傻宝儿,可是朕本来就已经是皇帝啊!” “臣妾说不出来,可是,”钟情一边哭,一边气恼地瞪了成帝一眼,憋屈道,“……可是陛下明明知道臣妾想说的意思的!您这样,您再这样不好好说话,我不要与你说了!” “那就不说了……”成帝笑着顺口接道,迎着钟情陡然怒气冲冲地瞪大的眼睛,倾身过去,直接吻了下去。 钟情惊惶地护住肚子往后退了退,有些害怕地瞧了成帝一眼,成帝无奈,只好一边按着人不要乱动,一边耐心地诱哄道:“乖,朕旁的什么也不做的,别怕,来,宝儿,放松点,朕不会伤害你和孩子的……” “不,”钟情微弱的反抗几乎毫无疑义地被成帝温柔地镇压了,只能在唇齿之间艰难地吐出几个词句来,“……陛下不能这样,这还是下午……您这是白日宣淫!” “宝儿不许朕白日宣淫也宣了那么多次了,”成帝就是标准的得了便宜还卖乖,竟然还笑吟吟地接了一句,厚颜无耻道,“……不差这么一次了啊乖,张嘴……” —————————————————————————————————————————— 长信宫,临华殿。 二皇子允晟拉着四皇子允僖怒气冲冲地回了临华殿,叫宫人去拿了殿中常备药箱来,满面怫然地与允僖分两边坐下,强忍着心头的火气,开了药箱给允僖擦药。 允僖愣是被吓得没敢开口插科打诨,就这么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地依着二皇子允晟的步调来了。 ——二哥这是,被虞宁侯家的那对母子给气狠了吧?啧啧,允僖忍不住在心里嘀咕着,真是不明白,二哥和侯爷这般的人物,怎么会有那般的妻子舅母与儿子表弟……这要是换了我表弟跟那个悌哥儿一样,允僖认真地想了一下,易位而处,觉得今日若换了是瑾哥儿当众如此骂了大头,今日之后,那自己恐怕会羞愧到再也无颜去面对大头了…… 啧啧,真是丢人啊! 不知怎的,允僖心头感慨了一番之后,竟然那么一点幸灾乐祸的意思在里头,大概就是类似于——看看,看看,你表弟那做派,跟弟弟我比,差远了吧?嘿嘿嘿。 我是不是显得格外的聪明又可爱,活泼又伶俐,贴心又识趣呢! “想什么呢?”允晟一抬头,就看着这个小傻子在那里神游天外着不知道想什么呢——被人挠成这样,还能美得他这笑嘻嘻的?……蠢也不是这么蠢的。 允晟不爽地稍微加大了一些手上的力气,允僖当即痛呼出声,霎时醒神,可怜巴巴地看着允晟,弱弱地祈求道:“二哥,痛,痛,哎呦!” “知道痛就好了,”允晟冷哼着,加快了手上速度,干脆利落地处理完最后一道,让宫人收了东西,恨铁不成钢地骂允僖道,“……知道痛,就长个记性!下回能不能不要什么事都傻乎乎地往前冲!对面发疯,你也跟着发疯么?!” “宫人们放着都是摆设么?还值当你亲自扑上去护着?榆木脑袋不开窍,留着光看着好看呢!猪脑子一个!” 允僖瘪着嘴听完,顿时也生气了,一脸不高兴地反驳允晟道:“二哥这是什么道理,好好地走在路上,遇着了恶狗咬人,你不去骂咬人的狗,反而还要骂那被咬的人活该么?” “本来今天这事儿就是全是对面没道理,要不是我亲自去护着,瑾哥儿今天能只才挨了那侯府夫人几道就全身而退?” 允晟一听他竟然还敢顶嘴,怒火顿时飞速翻涨了好几倍,重重地把手边宫人刚刚奉上来的热茶摔在案上,怒气冲冲道:“裴允僖,你真是长本事了,还学会顶嘴了?你还觉得自己很有道理是不是!简直要感天动地了啊四殿下!” “反正我没错,”一见他二哥是真生气了,允僖就怂了,低着头委屈巴巴道,“就是二哥你偏心眼,你表弟不占理,还连着你舅母揍我表弟,你还不要去拦……你自个儿偏心眼!” “你、是、猪、么!”允晟伸出手,狠狠地拧了允僖鼓起的脸一把,手劲贼大,痛得允僖顿时龇牙咧嘴松口求饶了,允晟才冷哼一声放开手,不咸不淡道:“等哪天我真对着别人偏心了……你才会知道,你今天这话有多可笑。” “我知道二哥这是心疼我呢,”四殿下是实实在在的记吃不记打,见他二哥的语气淡了下来,赶紧又凑过去讨好卖乖,“……只是当时那情况,我要是不管瑾哥儿,那就再没旁人会管他了!” “我要不是亲自扑过去护着,就你舅妈当时那恨红了一双眼的情况,瑾哥儿哪里撑得到我母妃过来?” “我这不是也没有办法嘛,事出紧急,谁让我没有二哥这么聪明好用的脑子,能想出来一二三四条的备用选择呢?……笨人就只能用最笨的法子了嘛!” “关系这么好了?”允晟低头喝了口茶,颇觉得心里头有那么点不是滋味,阴阳怪气道,“这才多久,都能问也不问缘由就直接舍身相护了……再过几年,是不是那个郇瑾就是杀人放火,你都要维护他了?” “嘿嘿嘿,”允僖挠着头傻笑,也不去与允晟分辨瑾哥儿是不会不分缘由就去做那种事的,只随口糊弄道,“……瑾哥儿是我表哥嘛,我母妃挺喜欢他的,没办法啦。” 允晟响亮地冷哼了一声。 “当然,”允僖立马又很狗腿地冲允晟笑了笑,当即补充道,“二哥还是我二哥呐!” ——瑾哥儿是表哥,要护着,二哥自然是更要护着的。 允晟喝了口茶,冷笑道:“你就是一个字,傻!……再没有别的话好说你的了!” “我哪里傻了,”允僖可不服气了,立马与允晟摆事实讲道理道,“……你看今天,我只是和瑾哥儿被挠了几道,你那个表弟,可是被连着好几顿揍,打得他爹妈都要认不出来了,你没看你舅母,都气得要晕过去了么哈哈哈!” “……我方在我的英明指挥下,明明是以一个极小的代价,取得了极大的胜利好不好?田忌赛马,懂不懂?” 允晟冷笑着低头喝茶,留着允僖一个人在那里絮絮叨叨地炫耀,一眼懒得多看。 允僖自豪了大半天,没人捧场,也有点寂寞了,吧唧吧唧嘴,突然恍然大悟道:“哦,对了!被打的是二哥你的表弟唉,你不高兴也是应该的哈哈哈哈哈哈。” 幸灾乐祸之意,溢于言表。 “表弟又如何,”允晟放下茶杯,冷冷淡淡道,“从来就不熟悉的陌生人,他就是被打得再惨一百倍,于我,又有什么干系呢?……四殿下有那个功夫来笑话我,怎么不先多操心操心自己胳膊上的伤什么时候能好、会不会落疤!”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么?傻得出奇……能让人气死那种。 允晟一挑下巴,点了点允僖的胳膊,满眼的嫌弃。 “落疤怎么了,”允僖还挺自豪地举着自己的胳膊左看右看,哈哈大笑道,“伤疤,是男人最英俊的勋章!……威武,霸气!” “被女人的十个指甲挠出来的疤,”允晟低头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地嘲笑允僖道,“……真是别有一种非一般的威武霸气啊,四殿下?” 允僖悻悻然地放下胳膊,也无法再自我陶醉了。 “二哥,”沉默了好半晌,允僖看着面前眼睫微垂、正低着头安静喝茶的二皇子允晟,突然冷不丁开口问道,“……为什么?” ——今天为什么专程去找我陪你去? “什么为什么?”允晟疑惑地抬起眼,看了允僖一下,悟了,了然地挑了挑眉,含混地笑了一下,随意道,“……没有为什么,想找你陪我去,就找你陪我去了……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你怎么整天为什么为什么的,就知道问,你自己的脑子是放着当摆设的么?” 话到最后,语气却是已经松散了下来,眉宇间那层似有似无的烦躁之意也无声无息地褪去了大半。 “抬手,”允晟挑了挑眉,提醒允僖道,“……刚弄好的,别沾了水,还得洗了重擦。” “皇后娘娘请来襄阳长公主,还有那么多洛阳城的闺秀,”允僖一边笨手笨脚地避开自己差点打翻的茶盏,一边严肃地坐直了身子,一脸认真地问允晟道,“是想为二哥相看未来的皇子妃吧?” “生辰宴洗尘宴什么的,都是个幌子罢了,我既没有被邀请,本来也是没必要去的吧?三哥备了礼物,二哥也没要叫他,更何况我什么都没有准备,二哥是更没必要叫我去的……” “哪里有那么多‘必要’、‘不必要’,”允晟不耐烦了,直接道,“……为什么叫你去,一开始不是就说的很清楚了么?” ——一句话,陪我,去不去? 允僖自然还记得,可是…… “为什么?”允僖仍是一脸的疑惑。 “哪里有那么多的为什么!”允晟终于被问炸毛了,自暴自弃道,“……我不过就是,不就是,有一点点紧张而已!” 允僖微微一愣,下一刻,捂着肚子直接笑瘫在了床上。 ——这个答案,还真是出奇的简单直白、合情合理又出人意料啊! 允晟出离暴躁了:“笑什么笑,有什么可笑的!裴允僖,你迟早也会有那么一天的!” “那也不耽误我现在先笑话笑话你啊紧张哈哈哈紧张!”允僖笑得鞋子都没脱就在临华殿的美人榻上打了好几个滚,洁癖成性的二殿下看着榻上的黑印子觉得眼前也开始一阵一阵地发黑了,偏偏这小子还毫无自觉,仍在那里傻乐呵着放肆嘲笑允晟,“真是万万没有想到啊,我们英明神武的二皇子殿下,也会因为……因为去看人家小姑娘而紧张呢!” 允晟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美人榻瞬息间被糟蹋得不成样子了,内心毫无波动,只想把上边那只泥猴子扔到汤池里好好地洗一洗,看看能不能搓下半斤泥来。 “二哥,我说,”允僖笑够了,凑到允晟面前,双眼发亮,贼笑道,“……有特别好看的么?一眼就看中意了的那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03章 棠棣之花 “看了一场异常精彩激烈的辩论与搏击, ”允晟面无表情道,“小姑娘是什么?在哪里?我怎么一个都没有看到……” 允僖这才想起来, 宴席还没开始, 自己就拉着二哥到处找大头和瑾哥儿, 后来找到了, 却更是……一团乱七八糟。 允僖羞愧地捂住脸, 呐呐地道歉道:“对不住, 搅合了二哥的……” “别把那几个字说出来!”允晟毫不温柔地暴力制止了允僖剩下的半句话。 允僖笑得浑身抽搐着瘫倒在榻上。 允晟难得的不顾规矩礼仪,非常不文雅地翻了个白眼, 嫌弃地寻了榻上一块比较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 顿了顿,突兀地开口道:“母后想我,娶襄阳姑母家的康乐表妹为妻。” “哦……”允僖似懂非懂地爬起来, 不懂装懂地点了点头, 表示赞同,“那挺好的呀。” ——反正皇后娘娘是肯定不会害二哥的,听不听得懂什么的……都不重要了!只管点头就是了! 允晟动了动嘴唇, 突然猛地抬起手,狠狠地给了允僖一个脑袋瓜子, 怒骂道:“好什么好, 你懂不懂就好好好,好个屁!” 允僖委屈地抱住自己的头, 可怜巴巴道:“那, 就不好呗。不过, 不好就不好,二哥你打我做什么,又不是我要你娶那什么什么表妹的……好痛啊呜呜呜。” 允晟缓和了神色,挫败地垂下头来,不耐烦道:“过来,哪疼了?我给看看……” “不要,”允僖警惕地瞪着允晟,噌地一下地往后了挪好几步,心疼地抱住自己,絮絮叨叨道,“二哥你打人怎么那么疼?不行,我得离你远点,不然你一会儿再不顺心了拿我出气怎么办……” 允晟的脸上不由划过了几丝淡淡的愧疚之意,叹了口气,挫败地抹了把脸,迷茫地看着虚空,喃喃道:“四弟,怎么办,我今天见了康乐表妹,但是却对她……毫无感觉。” 允僖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明白半不明白允晟在纠结什么,只是看着他二哥往日那直直挺起的脊背,而今却松松地垮了下来,满脸的烦躁郁闷,乍一看——简直像是一个久试不第、满腔不忿、怀才不遇的落魄书生。 身上满满的,透出的全是挫败感。 允僖不由坐正了身子,悄悄地挪到了允晟那边,愁眉苦脸地捧着自己的下巴想了很久,也只能昧着本心地安慰允晟道:“无妨啊,反正二哥你以后,也不会只娶那么一个,现在这个不喜欢,以后遇到喜欢的,再要就是了,反正……” ——反正当皇帝的不都是后宫佳丽三千,一后四妃七十二佳丽这种的么?就父皇这后宫,都这么多女人了,还不是天天有那满口礼仪道德的糟老头子摆出要当庭撞柱的架势劝诫陛下“广开后宫,大选淑媛,以丰子嗣”的么? 允僖撇了撇嘴,心里颇有些不以为然,却也不得不憋屈地承认,在当世很多人的眼里,父皇这后宫里女人,已经算是相当匮乏了。 “可是我不想这样,”允晟迷茫地望着远处的虚无,喃喃道,“我不想像父皇那样,明明不爱我母后,却偏偏又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娶了她,两个人彼此两看相厌、对坐无言……互相折磨了彼此后半辈子。” ——有些话,允晟不可能对着傅皇后说,也无法敞开心扉地对着自己身边的傅怀让、梁瑞之流倾诉,更遑论说与临华殿的宫人太监们……这些话,在他心里憋了太久太久,时至今日,允晟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唯一能说的,是身边这个一直傻乎乎二兮兮的弟弟。 “我想要娶一个,”允晟蓦然转过头来,双眼里闪烁着异样的光彩,紧紧地盯着允僖,一鼓作气直接道,“我想要娶一个你母妃那样的!” “蛤?”允僖猛地一下跳了起来,怒瞪着他二哥,愤怒道,“裴允晟,你是想和我打一架么!”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允晟这才陡然意识到自己方才那话是有歧义的,往常机智敏锐的二殿下难得的打了个磕巴,想了想,缓缓地与允僖分析自己的心理道,“……四弟,其实我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你。” 允僖:??? 允僖:你是认真的么?羡慕我被父皇揍的比较多还是骂的比较多? “你和父皇,”允晟低头苦笑了一下,艰难道,“还有钟母妃在一起的时候,时常让我觉得,我和母后,是两个多余的人。” ——而你们三个,才是真正的夫妻子女,真正的一家三口。 不被喜爱的正妻,不被期待的嫡子……虽然该有的尊荣地位半点不少,但心中的某一块,是一直缺着的,一直一直,都缺着的。 “二哥要是这样说,”允僖也不笑了,面无表情道,“那很多事情,就真的很没意思了。” “二哥,宫人们都道我三岁半那次,和父皇大吵一架,把当晚本来已经到了永寿宫的父皇气得起身回了谨身殿……但你知道,我是跟他吵了什么么?” 也不等允晟开口去问,允僖先一步自问自答了。 “因为我不懂,什么叫‘教坊司贱婢所出’,我也不懂,‘以色侍君,色衰而爱驰’是什么意思,”允僖面无表情、语气刻板地叙说道,“我更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要这么说我母妃,为什么说了之后还凑在一起笑……” “她们笑得我很不舒服,于是我就跑去问了父皇,我问他,父皇,我是不是教坊司贱婢所出?我母妃是不是以色侍他?他当年临幸我母妃,是不是因为他色欲熏心,只是因为一时贪恋我母妃的美色,就丝毫不顾规矩礼仪地宠幸了一个出身卑贱的女子……” “僖儿,别说了,”允晟握住允僖紧紧捏成拳头的手,艰难道,“对不住,是二哥说错话了。”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其实现在想想,那些人说的,本来也就与事实八九不离十了,”允僖讥讽地弯了弯唇角,冷冷道,“只是可惜,纵然是有八九的实情,却也是让很多人心里都不舒服的实情……” “父皇当晚大怒,拂袖而去,后来更是严厉地处置了那批在我面前嚼舌根的宫人……可现在想想,他有什么好愤怒的,他不过,是被人戳到了自己的肺管子罢了!” “可是,如果我母妃有的选,”允僖双眼通红地抬起头来,看着身边的允晟,愤懑道,“如果我有的选,我们谁还多想赖在这宫里不走似的!” “这不是你的错,”允晟想也不想立刻脱口而出道,“更不是钟母妃的错……甚至,也算不上是父皇的错,是世道如此。” “也正是因为如此,”允晟苦笑了一下,“我才更不想,顺着母后的意思,就着父皇的步子走下去,再为了所谓的妻族利益,娶一个自己见了,内心都毫无波动的女人。” “这是对康乐的不公平,也是对我的不公平……倘我日后,能像父皇一样,也遇着一个自己喜欢的姑娘,更是对她的不公平。” 兄弟俩头对头地躺到榻上,望着临华殿高高吊起的殿顶,各有各的怅惘迷茫。 “二哥,”片刻后,允僖突兀地开口道,“我想,你是对的。” “我以后,也想像你一样,只娶一个自己喜欢的,这样就是对我们所有人的公平了……” “像我一样?”允晟苦笑道,“可是四弟,我自己都不敢保证,我能控制得了我自己的婚姻……” “既然已经有了想法,”允僖翻过身,一骨碌爬了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仰面躺着的二皇子允晟,郑重其事道,“……那就自然要坚持自己的想法去做啊!” “你可是我心目无所不能的二哥啊,要是连二哥你都屈服了,我以后就更难能坚持得住了!” 允晟苦笑着闭了闭眼睛,一时沉默着没有说话。 允僖却突然从这沉默里悟出来了一些什么,顿了顿,他伸出手去,狠狠地按住了允晟的肩膀,紧紧盯着允晟的双眼,郑重其事地告诉他道:“二哥,你已经有傅家了,区区一个林家,至于你牺牲掉自己后半辈子的幸福么?” “……如果你本身是不在意三妻四妾的便也罢了,既然你已经觉得父皇那样的日子很痛苦了,为什么还要为了眼前的一点蝇头小利,牺牲掉自己以后长长久久的许多幸福呢?” “而且,”允僖咬了咬牙,索性直接说了,“……就算没有傅家,就算傅家有朝一日真的靠不住倒下了,可你还有我啊!” 允晟猝然睁开了眼睛,愣愣地看着顶上的弟弟。 “我们约好了,都只娶自己喜欢的女人,”允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双眼闪耀着明亮的光彩,一字一顿地与允晟说道,“……日后有了孩子,就互相认彼此做义父,我会像大头的父亲守护着傅侯爷一样护着你的!自然,我们两个的儿子,绝对不能养成你表弟那德行,不然,纵然是你的儿子,我也是照打不误的!” 允晟愣愣地看着允僖,眼眶缓缓的,缓缓的,红了起来。 “若是真养出了一个废物儿子,论死论残,都任君打骂,”允晟一边伸出手,觉得羞耻般捂住自己仓促落泪的眼睛,一边笑着朗声应道,“……不过,四弟,我不是舅舅,更不会叫你做了傅孟达。” “我是不会让你死的,”允晟爬起来,按住允僖的肩膀,认真道,“……四弟,站到我身后去,二哥护着你。” ——本来也就该是,哥哥护着弟弟才对。 从临华殿辞别了二皇子允晟出来,允僖站在空无一人的凌河边上,突兀地开口道:“你到底,是怎么看你二哥的?” ——却是已经消失了许久、很长时间都没有出来过的武念慈突然如此问了。 自镇国公新丧那日,在谨身殿的白玉石阶之上,二皇子允晟对着四皇子允僖问出了那句“四弟,你对我说过的话,可也能让我一样当真么?”后,武宗皇帝才是真正地彻底意识到,不一样了。 这一世与武宗皇帝那一世,有太多太多的不一样了。 武宗皇帝不是年幼的裴允僖,允僖只能看到他二哥反反复复的态度,与至亲之人却对自己将信将疑而产生的委屈与难过,武宗皇帝想的,却要多得多。 ——如果这个世上只有裴允晟与裴允僖两个人,武宗皇帝想,我自然是愿意把皇位让给二哥坐的,绝无二话那种。 毕竟那个位子于我,从来不是什么神仙玉露,而是万重枷锁,锁尽一生欢欣。 可惜这世上,从来就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阿娘、羲悦、那还未真正见过面的弟弟……每个人活在这世上,都有太多太多,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了。 武宗皇帝想,如果是我……我大概,还是不会让的。 可这个决定,从来就不该由现在的我来做,武宗皇帝这般告诉自己,你不过是一个异世过客,来的突然,走的更会是匆忙,这一世的选择,是该由真正的裴允僖自己做出的。 ——不能再如之前那般毫无顾忌、肆无忌惮地干涉着他们的人生、替他们胡乱做选择了……允僖站在白玉石阶之下冲着上面的二皇子允晟怒吼时,武宗皇帝从未有哪一时刻,比得上那时候,更为怅然和迷惘。 这不是我的世界,这不是我该留恋停留的地方……不一样了,真的不一样了。 这是裴允僖的阿娘,裴允僖的二哥,裴允僖的弟弟妹妹……不是武念慈的,更不是武宗皇帝的。 羲悦……哥哥突然,有点想你了。 现在回去,你还愿意,再喊我一声“哥哥”么?不要与哥哥置气了……哥哥爱你。 老白脸的效率还算不错,上辈子的仇人也已经被干下了个七七八八,好像也确实,是到了差不多该功成身退的时候了啊,武宗皇帝怅然地想着,在临走之前,难得的打算再关心一下少年的自己一句。 “二哥?”允僖愣了愣,突兀地想起了身体里这武念慈对自己二哥那不同寻常的关心,心里稍微古怪了一下,但还是认真地想了一想,如此告诉武宗皇帝道,“……多疑是真的,可对我好,更也是真的。” “穷极一生,除非他亲自拿着刀来杀我,否则……我想,我是无法主动对他刀剑相向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04章 生子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记:“大雪, 十一月节, 至此而雪盛也。”成帝二十一年的大雪之令, 洛阳城里, 便是遇着了一场十年难得一遇的如絮大雪。 雪花飘落下来时, 路上行色匆匆的旅人们纷纷站定了脚步, 抬头向上望去, 唇角间, 不约而同地带上了几丝浅淡的笑意。 ——“下雪了……要回家了。” 可惜永寿宫里进进出出、忙碌不停的宫人们,却是哪一个都没有心思再去看什么落雪了——也只有她们从地热烧的温暖如春的主殿里走出来、急匆匆地赶去外边回话、于外边感觉到有丝丝的凉意落在了自己的脸上的时候, 才会下意识地抬头看一眼, 然后才惊觉此时的天上早已阴云密布,厚厚的云层遮蔽了整个天空,又见空中纷纷扬扬, 却是飞来了满天的瑞雪, 茫茫皑皑,异常美丽…… 可惜,纵然是这时候的她们, 却是也没有多少有心思去再多看几眼雪景了。 ——永寿宫钟妃娘娘,此时此刻, 便正在那身后的产房内, 艰难临产。 迄今为止,已经有一夜再又半天了……孩子却还没有生出来。所有人的心里, 都不得不做上最坏的打算, 而这些在下面服侍的宫人们, 更是惊惧难安——生怕一个不好,钟妃娘娘倘真有了个什么三长两短,极其宠爱她的成宗皇帝会一口气叫宫里所有的宫仆们殉了葬。 永寿宫内,钟情躺在产床之上,疼的昏昏沉沉,几乎快要说不出话来了,更遑论再去顾忌自己此时蓬头垢面、面目狰狞的不堪形象……她撵成帝出去,成帝也不出去,钟情一开始痛得直想骂他,到而今,却是连骂成帝的力气都没有了。 痛得神魂出窍之间,钟情恍恍惚惚地问自己,啊,我当年是怎么把允僖生下来的呢?太具体的,钟情已经记不得了,只依稀还知道,允僖那时候,从怀孕到生子,都是顺利的不可思议,虽然其间这样那样的纷纷扰扰,可当时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却是从头到尾,都没有怎么折腾过钟情,哪像而今这两个,打从一开始,就折腾的自己从上到下,没有半处舒服的地方…… 钟情恍惚间,都隐约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上一世,回到了上一世躺在产床之上血崩难产的时候……脑子里除了痛和酸胀,再没有什么旁的感觉了。 成帝跪在钟情的床边,紧紧地握住钟情的手,这位一向不动声色、不怒自威的帝王,此时那面色惨白、一语不发的模样——徐有则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无意中觑到了,竟然隐约觉得,这么乍一看,倒是有点让人觉得……还挺可怜的? “已经一夜一天了,”成帝惨白着脸抬起头来,双目灼灼地看着徐有则,直看得徐有则都又想抬手擦汗了,“……为什么还没有生出来?不是都说大人和孩子都好好的,都没有事儿的么?” 徐有则讪讪地擦了擦头上的汗,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他总不能说,就目前来看,除了拖得久了点,但剩下一切情况都很正常,现在的痛是正常的,而之后……还多有那更痛的时候呢! 陛下既然这么的沉不住气,为何不好好地在外面等着呢?从昨晚起就赖在产房里不出去,不吃也不喝,就是孝纯皇太后亲自来劝都不理会,闹得下面的宫人一个个顿时更是夹着尾巴紧绷着神经待命,没的把一个目前而言暂还算是一切平稳的情况,险些要闹出个难产的气氛了! “陛下,”拘惠一直在里边守着,看出来成帝是真的着急,怕他关心则乱再做出什么昏主意来,主动开口替徐有则接过了话茬,“……远还没有一天一夜呢,娘娘是今早破晓时才发动的,至如今,还不足六个时辰,没出来也是完全正常的情况,陛下不要过虑,只是没到时候罢了……” 成帝闭了闭眼,很勉强地,才将将压抑住了自己心头慌乱的情绪。 脸上隐隐的,带出来好几分的愧疚懊悔出来。 ——昨天半夜里,最早的时候,钟情是被小腿一阵一阵抽筋的痛感给闹醒的,成帝就躺在她身边,当即就也跟着醒来了,给钟情揉着小腿哄过了那一阵痛,钟情却是因为白天睡得太多了,再怎么也睡不着了,钟情不睡,成帝忧心着她将要临产的身子,自然也更难睡得着了,于是便搂着钟情的腰,细细地问她:“腰还酸不酸?背还痛不痛?最近孩子们闹得厉不厉害?现在晚上肚子还是不是常饿着?……” ——因钟情肚子里怀着的这一胎被诊出是双胎,成帝忧虑她临产时艰难,一开始便暗暗与徐太医等明言‘也不必为肚子里的孩子补太多,不要养太大了,再累着了他们母妃的好!’,虽然徐有则等都各自暗暗腹诽,心道这种事,那皇嗣们最后能在钟妃娘娘的肚子里长到多大,也不是他们能掌控得了的啊!但过了那前几个月养身子的时候后,却是连拘惠都直接告诉了钟情:“后头这几个月,孩子们长得太快了,娘娘还是注意些,有些东西要补,有些,却是该能省则省了……” 钟情自己心里也是十分地畏惧难产,是以到后来,拘惠和雪盏商量了后,做主给她减了一部分膳,钟情乖乖听了,可每天到了半夜,肚子就忍不住饿得不行……是故成帝才有这么一问。 钟情听了,也就乖乖地回答道:“还好,腰有时候是会有点酸,背现在倒是不疼了,只是不能久坐,坐一会儿就得躺一躺,也不能走,走得稍微快一点肚子就一抽一抽的疼,再久一点就气喘吁吁的,心口扑通扑通地跳,不太舒服……孩子们倒是挺乖的,就是有一点太活泼了,跟个小虫子一般,老是在臣妾肚子里一下又一下地蛄蛹,有时候也像个小鱼苗似的,游来游去的……” 钟情说着说着,自己就忍不住先笑了起来,靠在成帝胸前,一点一点地把自己近些日子以来身上的舒服、不舒服都尽数说与他听:“肚子不怎么饿了,上个月是真饿的难受,心头都直慌慌的那种,但克制了这么久,倒像是习惯了,好多了……就是,就是有时候……” 钟情的脸忍不住红了个彻底,小心翼翼地觑了成帝,有点羞赧地说出了自己那个一直没有对旁人提起的小苦恼:“……有时间,胸前,酸酸胀胀的疼!” 成帝愣了一下,然后骤然明白了什么,眼眸有些深邃地看着钟情,试探着提议道:“那朕,朕帮你……?” 钟情羞红了脸,小小地点了点头。 然后成宗皇帝这一帮忙,大概是里面那两只并不乐意看自己父母上演这种“非礼勿视”的胎儿教育,直接急急忙忙地要提前滚出来了。 当钟情一把推开成帝,额上渗出细细的冷汗,忍着那股一阵一阵的痛感,勉强道:“季郎,我,我肚子疼……臣妾好像要生了……” 毫不夸张地说,成宗皇帝那时候,是活活被吓软了的。 ——肚子里这两只还未出世,就先给了他们爹娘一场毕生难忘、惊心动魄的开幕。 永寿宫里彻底灯火通明,四皇子允僖和他身边的两个小伙伴傅怀信、郇瑾全都从宁阁爬了起来,成帝嫌他们过来也是添乱,没空搭理,只让闵嬷嬷去把三小只撵回宁阁去,允僖也不想搭理他父皇,就那么直挺挺地跪在产房外边,把西天如来观音菩萨到三清祖师太上老君拜了一个遍,也不管真要是请来了这么许多的神仙到底会不会互相打架……反正这时候,是大小有个神仙都要拿来拜一拜了! 成帝亲自抱着钟情进的早已准备妥当的产房,进去后也就再也不出来了,坐在床边紧紧握住钟情的手,间或给她擦一擦额上疼出来的冷汗,不停地说些安慰鼓励的话……虽然听在钟情耳朵里,几乎全是噪音,甚至恨不得让成帝赶紧闭嘴,哪里凉快滚哪里去…… ——成帝紧紧握住了钟情的手,结果别说如何鼓励钟情了,他自己都抖得比钟情还厉害,钟情毕竟是生过孩子的人了,对大概流程心里也多少都有点数,成帝却还是第一次如此仔细认真地看女人生孩子的过程,钟情羊水破的时候,成帝就吓得脸都白了。 孝纯皇太后、傅皇后、婉贵妃……东西六宫全都被永寿宫的动静吵了起来,孝纯皇太后见成帝那几乎都有点魔怔了的模样,心里头其实是不大高兴的,但她劝了几次,钟妃自己也说要皇帝出去,成帝却是哪个都不理,孝纯皇太后无法,只好也在产房外拜完佛祖拜菩萨…… 不到晌午,老太后便熬不住,从在产房外不住地转来转去,变成捂着胸口气喘吁吁地安生坐着转佛珠了——天知道,慈仁宫里往常,可是连皇家寺庙都没多供奉过两斤香油的,也不知道孝纯皇太后这是临时从哪里摸出来的佛珠,又是抱的那一尊大佛的脚。 傅皇后却是从头到尾,连去里面劝都不曾劝过一句——成帝自己都不忌讳生产时的血腥和晦气了,自己还能有什么话好说的呢? ——与上一世不同,这一回,却是小公主先出来的,婴儿的啼哭声响起来的时候,殿外的人或真心或假意,都齐齐作出了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四皇子允僖更是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就要往产房里冲——自然,是被孝纯皇太后眼疾手快、身姿敏捷地扑过来一把给抱住了。 允僖正是与他祖母歪缠着要她放自己进去,里面却已经有宫人先出来报喜了,抱画擦了擦额上的汗,微微笑着道:“启禀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贵妃娘娘……我们家娘娘已经生了,一位小公主,一位小皇子,母子三人俱都平安无事。” 也直到这时候,我们大庄的五皇子殿下,才姗姗来迟地应付敷衍地哭了一声。 允僖站在产房之外,只觉得自己霎时间如遭雷击,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不只身体,连掌控着悲欢喜乐的魂灵他都被别的什么东西侵占了——不然怎么会在这明明是皆大欢喜的时刻,自己却偏偏,难过得想放声大哭呢? 允僖的眼泪流的完全停都停不下来,把外间包括二皇子允晟在内的一行人都给惊住了。 二皇子允晟顿了顿,忍住自己语气里的嫌弃,单纯不解道:“你哭什么?这不是都好好的么?” ——还哭成这样? “我这是,我这是,”允僖一边抑制不住地哭到了几乎要喘不上起来的地步,一边咬牙切齿地回答道,“……我这是,高、兴、呢!” ——武念慈,你丫的给我滚出来!……就算不滚,你也至少先给我收敛一下啊啊啊啊! 上一回被糊弄过去了,可再来一次,允僖要是还不明白,那他真就应了他二哥的那个“傻”字了!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孝纯皇太后这时候却是已经无暇去管自己往日最疼爱的孙子是不是哭成了一个泪人了,双手合十,喜不自胜,“……好,好,太好了!赏,赏,通通都赏!” 傅皇后安静地立在孝纯皇太后身后,面色不喜不悲,听了老太后的话,也只是恭谨地附和道:“母后说的是……全都看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十个巴掌 婉贵妃低头嗤笑了一声, 正想讽刺一句什么, 一回头, 却发现往日一贯会搭自己腔的柳丽容而今远远地避在后边, 眼观鼻鼻观心, 而眉嫔……则是正亲亲热热地与容嫔手挽手, 在商量着该给新出世的小皇子、小公主们准备什么满月礼为好。 婉贵妃抿了抿唇, 突然就觉得很没意思了。 ——成帝都把钟氏那个贱婢宠成这模样了……坐不住的, 早便不该是本宫,而是长信宫那位了吧。 婉贵妃悻悻然地闭了嘴, 又敷衍着配合着彼此的面子在永寿宫里滞留了一会儿, 便甩了甩帕子第一个走了。 婉贵妃走后,柳丽容、安贵人也各自悄无声息地跟着出了永寿宫,一时间, 殿内尚且还能坐着的宫嫔, 只剩下了容嫔、眉嫔、陆贵人三个——张宝林、白美人、岚宝林之流,就只有搁在各自的主位宫嫔身边站着的份。 因着羲阳公主的婚事,容嫔与永寿宫这大半年来走得近了许多, 眉嫔又是个万事都好、谁人都好敦厚性子,两个人叽叽喳喳的, 说起满月礼什么好什么不好、什么合俗什么不合来, 那叫一个头头是道……陆贵人一直安静地坐在旁边听着,听着听着, 却突然冷不丁地插口道:“满月礼什么的, 都还不急, 洗三时候的添盆礼却是要回去就开始挑着了。” 容嫔一愣,既是惊讶于一向对万事万物都漠不关心的广阳宫陆宁珺竟然会主动加入到她们这种称得上是“闲着无聊、打发时间”的对话里,也是震惊于—— “对呐!”容嫔一拍额头,觉得自己真是越过越糊涂、把日子都过混了,“……急什么满月礼,洗三时的添盆礼都没准备呢!天呐,都这时候了才想起来……这些日子忙着羲阳的事儿,丢三落四的,真是什么都能忘了!” 眉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很厚道地主动给容嫔找了台阶下:“容嫔姐姐毕竟还忙着羲阳出阁的大事,嫔妾这个每天混日子的,也不知道这一天天的,都是在忙些什么,这不堪用的脑子哦!……最后还不是要劳陆妹妹提醒呢!” “添盆礼什么的,我却是早两个月前都准备好了,”陆宁珺却是有什么说什么的刻板性子,也不管自己这么说会不会让容嫔脸上难堪,直接道,“两位姐姐若是忘了,却是得赶紧回去准备了……毕竟就是单开了库房,挑挑拣拣,也是需要时间的。” ——可而今到洗三的吉辰,却是没有多久了。 容嫔一听,算了算时辰,顿时坐立难安了……在凳子上左磨右蹭地纠结片刻,想着就是再留着估计钟情也没多少功夫招待她们,干脆起了身,直接对眉嫔道:“若是钟妃娘娘问起来,妹妹就替我告个饶,姐姐我得先回承乾宫了!” 容嫔起来一甩帕子,就先带着张宝林急匆匆地走了。 眉嫔其实也想走了,只是容嫔话说的太快,也没有邀她一道,她当时没插进去,而今却是不好在容嫔刚刚离开后就紧跟着也说要走了,与陆贵人相对无言着又枯坐了一会儿,眉嫔看了看不远处喜得眉飞色舞完全没有留意这边的孝纯皇太后,又看了看面无表情地站在孝纯皇太后边上的傅皇后…… 犹豫了一下,眉嫔小心翼翼地与陆贵人道:“看今天这情况,钟妃娘娘当是也没有功夫来见你我了……陆妹妹,要不,我们也一道走了吧?” “眉嫔姐姐若是想走,”陆宁珺却是丝毫不委婉地直接道,“……就自己先走吧!我还想再坐坐,看过小殿下们再走。” “可是当下这情况……”眉嫔倒是不在意陆宁珺毫不客气的说话态度,只是不免心生了些许的困惑,压低了声音,复又小心地问陆宁珺道,“陛下可现在,都没有里面出来呢?想来是和钟妃娘娘还有私房话在说呢!我们就是在这儿再坐一会儿,也见不到吧?” “他们忙他们的,我又不是要去看陛下,”陆宁珺有些不耐烦了,更也有些不理解了,“我也自然知道,钟妃刚生产完,当然是要好好休息、没时间见我们的……可我本来也就是,只想留着见见两位小殿下啊!” “……等到待会儿稳婆们包好了抱出来,给奶娘们抱着喂奶的时候,我们不就能去凑过去看看了么?眉嫔姐姐要是不多想看,您现在就可以走了的。” 眉嫔愣了愣,犹豫片刻,终是没舍得走,更又压低了声音,凑到陆宁珺脸前,小小声道:“陆妹妹也喜欢孩子啊……” 一个“也”字,倒是让陆宁珺脸上的不耐烦之色褪去了大半。 “钟妃生得那么好看,”陆宁珺没有正面回答眉嫔的问题——她们这个年纪的女人,又一眼望得到头的此生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正是喜欢小孩子的时候,各自又与钟妃关系不算差,会想留着看看孩子,本就正常……陆宁珺随意道,“当然,陛下也还不错……两个孩子肯定也都好看!” “其实吧,”陆宁珺也凑到眉嫔耳边,主动与她咬耳朵道,“……我主要想看看小公主,不知道是像钟妃多一点,还是像陛下多一点……” “小公主就只要能像了钟妃娘娘三分,”眉嫔笑呵呵地拉了陆宁珺的手,断言道,“就肯定是个美人胚子了!” “我倒是更好奇小皇子的模样,陆妹妹入宫迟,你是不知道,四殿下当年小的时候,长得有多可爱!那小模样,那大眼睛……水灵灵的跟个小丫头一般,就那么眨巴眨巴着眼睛看着你的时候,你手上有什么好东西都想送给他了!” ——可惜如今大了,却是再难像小时候那样见个人就撒娇了……眉嫔心生无限叹惋,只能对陆贵人道:“小皇子与四殿下是同母的亲兄弟,说不得,长得也像呢!到时候你看着五殿下,就知道我没有夸大诓你了!” 白双箬站在眉嫔身后,就听着这两个蠢女人在那里絮絮叨叨着小孩子有多可爱多可爱了……内心嗤笑一声,无限鄙夷地想,刚出世的小孩子,满身皱的红巴巴的,跟小老头一般,有哪里可爱了?真是一群穷极无聊、看什么都少见多怪的女人…… 白双箬听得不耐烦,可是眉嫔不走,她却是压根就不能没规矩地乱动! ——因为攻略进度不足,晋玲酒说的什么“打脸逆袭”指数不够,如今她的一言一行,已经被晋玲酒严格地监控了起来,稍有不合晋玲酒之意的地方,天灵盖就会被人拿着刀往里钻一般得剧痛,几次下来,白双箬也学乖了,趋利避害的潜移默化之下,再也不敢私自反对晋玲酒的什么决定了。 就比如说在此时此刻,晋玲酒判定为了攻略进度,白双箬应该乖乖地站在这里,等待着难得的与攻略对象碰面的机会,白双箬也就只能一动不动地乖乖站在眉嫔身后,除了脸上的眼睛嘴巴,再没有别的什么能动的了。 ——最可笑的是,都被控制到这地步了,白双箬竟然能毫无所觉,还只以为自己是为了屈尊配合一下晋玲酒的想法而已。 毫无所觉的白双箬还转了转眼珠子,与同样是站在陆贵人身后的岚宝林对视了一眼,岚宝林对着她微微一笑,白双箬心里便暗自嘀咕着,把怀疑名单上的“苏鸣岚”三个大字加黑又加粗了。 没错,就是怀疑名单——事到如今,白双箬就是再蠢也该后知后觉了:孝端皇太后莫名被放逐香山寺、荣国公府出乎意料地被围、上一世原本是该在几年后才爆出来的甲子桃木投毒案提前发生、永和宫也跟着提前再一次全体遭了殃、本该难产而死的白月光钟贤妃如今好好地生下了一子一女,还母子三人俱安……这一切的一切,都无不提示着白双箬,如今这宫里,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一个与自己一样身怀异技、重生而来的对手的存在。 ——晋玲酒告诉她,一个世界应该只能有一个像白双箬这样的人,多出来的,都是钻了规则漏洞过来的“偷渡者”,“偷渡者”晋玲酒无法直接判定,只能依靠白双箬自己去找,不仅如此,“偷渡者”的所作所为反而会严重干扰了晋玲酒的许多的预判……晋玲酒还告诉白双箬,她们“打脸系统”和“偷渡者”只能仅存其一,双方无论是哪个先发现了对方的身份,都会直接痛下杀手,以保证自己攻略进度不受多余差异的干扰…… 晋玲酒的本意是以此激励白双箬早日寻找出隐藏人群中、干扰自己完成任务的“异数”,可惜事与愿违,白双箬听了,却是先害怕地缩了起来,她上辈子就过得凄凄惨惨,这辈子还没有开始好好地享受人生呢,怎么能不明不白地死在什么“偷渡者”手里呢? 白双箬深谙敌明我暗才是制胜之路的道理,一下子被吓得如鹌鹑一般规规矩矩地老实缩在了甘泉宫里,每天在那里怀疑来怀疑去,列了一条长长的“可疑名单”,只求自己能先下手为强,赶在“偷渡者”发现自己之前,抢先杀了她! 只是白双箬是安分躲着了,攻略进度的严重停滞,却是让晋玲酒忍不住暴躁了起来,疯狂扣值之后,晋玲酒已经暗自打算放弃这个愚蠢的宿主,直接自己来接管了她的身体,在关键时刻,刷完最后一个三十分的攻略度,然后提交了这份不及格的答卷就撤了! ——至于白双箬是死是活?……与本系统有什么关系! 眉嫔与陆贵人闲谈了一会儿,果不其然,正如陆宁珺所料,不多会儿,两个稳婆便分别抱着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公主、小皇子从产房里出来,送到边上一样地热烧的暖和和的偏殿里与奶娘喂奶,陆贵人拉着眉嫔过去,孝纯皇太后比她们还快,已经在先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喜欢的不得了。 眉嫔先去看了她心心念念的小皇子,五皇子正趴在奶娘胸口,大口大口地吸着奶,眉嫔凑过去,正想逗逗他,五皇子睁着自己那双乌黑乌黑的大眼睛,呆呆地跟着眉嫔晃悠的脸转了转,眉嫔当即被萌得满眼红心,以至于一个没留意,待奶娘喂完了奶,向眉嫔微微行礼,起身要把孩子抱回那边去的时候,眉嫔没来得及避开,五皇子的小手不经意地一挥,新生儿未松开的小手,却是正正地挂在了眉嫔亮晶晶的耳坠上……眉嫔当即痛得脸都皱了起来。 奶娘大惊,赶紧向眉嫔道歉,小心翼翼地伸手,想拨开五皇子捂住了眉嫔耳坠的小手,眉嫔见了,却是笑着制止了,作势要去卸了耳坠,纵容地笑着道:“小殿下喜欢,就给小殿下了……” “不行,”奶娘还没有开口,陆宁珺先一步插了过来,严厉道,“孩子太小了!不能把耳坠这类的首饰给他们玩的!” ——万一吞下去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眉嫔恍然,顿时满脸懊悔地道歉道:“对不住,一时没顾及到……” “不要紧,”陆宁珺冷冷淡淡地看了眉嫔一眼,又掠过跟着自己过来的岚宝林的脸,直白道,“…只要你不是故意的,这就不是什么大事。反正就是我不说,永寿宫的宫人也会制止你的。” 奶娘捧场地笑了笑,恭维陆宁珺道:“贵人娘娘比奴婢们反应快多了呢。” 眉嫔一边小心翼翼地从小孩子稚嫩的手里勾出自己的耳坠来,一边也笑着夸赞陆宁珺道:“陆妹妹心思缜密,可比我这糊涂蛋强多了!” 苏鸣岚垂手恭谨地立在后面,却是不由微微地皱了皱眉头。 苏鸣岚不成想,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陆贵人,与永寿宫盛宠的钟妃的关系,却看上去是好得非比寻常——就冲陆宁珺刚才那毫不犹豫的一句“不要紧”,那作态,可比这屋子里的哪个都摆出了“主家”的姿态,竟然满屋子永寿宫的宫人,没一个露出被“越俎代庖”了的不悦来。 这么说来,自己日前所做的那件事……是早已经彻彻底底地把对方得罪得透透的了。 ——怪不得而今同住一宫,却是平日里一句话都懒得与自己多说。 被陆宁珺冷待,没什么;被永寿宫的钟妃瞧不上,其实也无所谓……可这两个人要是合在一起都与自己不对付,苏鸣岚皱了皱眉,觉得事情有些麻烦了…… 外间一阵复一阵的响动,却是成帝从产房中出来了,苏鸣岚不由探头多看了一眼,只听着成帝有条不紊地吩咐着宫人把产房内换下的东西收拾好,准备明天的“挖喜坑、埋衣包”的仪式,然后复又安排了宫人们去准备悉心整治了产妇能吃的膳食来…… 苏鸣岚看了一会儿,见陆宁珺抬头,讥讽地瞧了自己一眼,脸上顿时火辣辣的,再看屋内,还真就没一个跟自己一样探头探脑的……苏鸣岚羞愤地咬了咬下唇,低着头也不敢乱看了。 只是苏鸣岚虽然规矩了,但不规矩的人,却也比比皆是。 ——白双箬压根就没有跟着眉嫔过来,成帝出来后,她呆呆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突兀地走到成帝身边,凑上去开口道:“陛下,您也一天没吃东西了,让嫔妾服侍您多少用点东西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06章 白双箬的下场 苏鸣岚抽了抽嘴角, 也是真的没有想到, 这世上竟然还能有这么愚蠢的人。 眉嫔顿时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也是没想到, 自己宫里那位平日里说话做事看上去还算得是有条有理、安守规矩的白美人, 今日竟然吃相会如此难看地扑上去。 ——且不管陛下到底会不会搭理你, 人家钟妃刚刚在里面生产完, 你过来, 一不道喜、二不送礼,反而还巴巴地借着这个机会去陛下面前邀宠?……这做派, 这吃相, 也实在是有点恶心人了吧! 眉嫔后悔于自己带过来的人出了岔子,也不想因没有约束好甘泉宫里的宫嫔就与永寿宫日后再产生了什么龃龉,忙从奶娘喂奶的屋子里出来, 想觑空插个话进去, 先把白美人领回甘泉宫再说。 只是眉嫔刚刚走出屋子,还未到成帝面前,便听得“砰”地一声巨响, 像是什么重物狠狠地砸在了地上一般,眉嫔被吓得打了一个激灵, 抬起头仔细一看, 却是白双箬整个人,被面色铁青地成帝一拂袖子, 狠狠地摔出去了足足有一丈远。 白双箬整个人先撞到墙上再砸到地上, 噼里啪啦带倒了边上一排的装饰摆设, 别说是眉嫔吓了一跳,就是产房内刚刚被拘惠和抱琴拿了干帕子擦遍全身、总算能稍微舒服点地躺在新换的干净绵软的被褥上眯了一会儿眼睛的钟情,都被吓得猝然睁眼,惊惶地问身边的人:“怎么了?……外边那是什么动静?” 躺在钟情边上呼呼大睡的小公主咧开嘴哇地一声便大哭了起来,钟情又赶忙急着让人扶了自己半坐起来,抱着小女儿开始小声地哄了起来,五皇子却是在包被里缓缓地睁开了自己乌黑乌黑的大眼睛,呆呆地望着自己的阿娘和阿姊,就在钟情以为小儿子也被吓着了,正想叫人也一道抱过来哄哄时,五皇子却又缓缓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竟然是觉得应该无事发生,便就又睡了过去。 钟情:…… 钟情一时震惊莫名,也从此时此刻起,便对自己小儿子那“任他山崩地裂,我自岿然不动”的性子有了十足深刻的认知。 ——也就人们通常说的,一个字,懒。 抱琴探头出去看了看,对着外面翻了个白眼,不大高兴地对着钟情回禀道:“娘娘莫怕,是有那不长眼的人惹了陛下的不高兴……陛下正在训斥她呢!” 钟情默了默,也是无语,只好道:“你们谁出去瞧着点,让陛下的动静小一点……他吓着孩子们了!” 拘惠放下手上的东西,福了福身,笑着退了出去。 拘惠到得外间时,白双箬已经被关红指挥着几个大太监狠狠地按在地上了,拘惠眉梢微挑,觉得有点疑惑了——这怎么看,都不太像仅仅是被普通地“训斥”了一下的吧? 刚才正巧在外面觑到了始末的抱画瞧出了拘惠眉宇间的疑色,凑了过来,小声地与拘惠解释道:“白美人方才,突然凑到陛下面前来,说是要服侍陛下用点吃食……陛下没理她,直接转身要回去了,她却是猛地一下扑了上来,直直地抱住陛下,想往陛下脸上……” 言及此处,抱画的脸上忍不住也露出了些许的一言难尽之色——白美人突然一言不发地扑向陛下时,那身手速度之敏捷,险些都要抱画误以为她是想行刺陛下的了!虽然结果……好像也差不太多吧。 ——晋玲酒利用自己的最后一点能量,控制白双箬的身体,利用成帝的视觉死角,精准地觑住成帝身手间的破绽之处,扑上成帝,狠狠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然后立刻点击提交,评价审核的红灯亮起,进度条异常缓慢地加载起来,如蜗牛一般勉勉强强地向着能够脱离的百分之三十处爬去。 而即使这般,也已经是,白双箬重生以来的所有努力,再加上晋玲酒这段日子以来直接操控着白双箬的身子,对之前通过手段弄到白双箬身边的那几个上辈子在皇陵里嘲笑白双箬至死的宫女进行反复打脸反复打脸反复打脸……日复一日,脑子有病一般每日一刷,勉勉强强凑出来的结果了。 晋玲酒微微送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拼着不要奖励,也总算终于能从这个蠢货体内解放了……唔,竟然还不够脱离的能量么?那没办法了,只能把这个蠢货的灵魂能量拿出来用用了…… 临死之前,白双箬终于明确地感受到了晋玲酒从自己体内一点一点脱离的感觉,还有与之伴随的,灵魂都被一点一点抽空的痛楚…… 白双箬痛得在地上打滚,还以为晋玲酒是在如往常一样惩罚她攻略进度不利,故而只疯狂地祈求道:“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陛下救我,陛下救我,陛下救救我啊……” ——可在外人眼里,明明根本就没有人对她怎么样啊……按着白双箬的几个太监错愕地对视了一眼,无论如何,白双箬毕竟还是主子,更还是皇帝的女人……几个太监畏惧成帝发怒,便悄悄地松了松手,唔,这不也没人碰她么?白美人这是在嚎什么呢? 白双箬早已无心去留神周围人错愕的神色了,灵魂被一点一点撕扯、吞噬的痛楚,叫她骤然发了疯,手背上的青筋条条崩起,抓着自己的脑子一下,一下一下,不要命了一般往地上砸,边砸边痛苦地嚎叫哀求着:“陛下救我,陛下救我,我错了,我错了,陛下救我,求求陛下,救救……救救我啊!” ——简直跟犯了癫病、癔病一般。 孝纯皇太后狠狠地被唬了一跳,赶紧一摆手,一脸嫌弃地吩咐宫人们:“还不快把这个疯女人拖走!吓着哀家的乖孙们了可怎么办!” 拘惠的眉头却不由暗暗皱了起来。 这白美人抓着自己的脑袋撞地的力度……可不太像,是一个深宫之内的弱女子能有的吧? 更何况——如果抱画姑娘没有看错的话,这位弱不禁风的白美人,刚刚竟然,破了皇帝的防备、在皇帝无知无觉之下近了他的身? 这位皇帝陛下可不是什么文质彬彬、不握刀兵的白面书生——这白美人方才露的那一手,可都是能直接来充当刺客的身手了?! 拘惠忍不住抬头看了成帝一眼——而这位平日里一向深沉不露的皇帝陛下,也因太过惶惑惊诧,面上隐隐的,也不禁带出来了几分不解之色。 “关红,”成帝犹豫了一下,还是吩咐道,“你带人,把白氏先押到章环那里……朕还有东西要审她。” 有什么不能理解、想不清楚的,去慎刑司的大牢里走一遭,上过几道刑,也就能磨出个七七八八来了。 ——虞宁侯傅从楦一直厌恶刑部的江翀之流,审讯时好用酷刑,不择手段,毫无底线……成帝却一直没太把江翀的那点小毛病当回事,就是因为他知道,刑部那点手段,那才哪里到哪里……慎刑司的大牢里,才是真正的拔舌滚油、恶鬼丛生之地。 进去的,就少有再完完整整出来的。 成帝的脸色冷冷淡淡的,关红却能瞧出,这位主儿是被闹得很不高兴了,不然也不会张口就直接点了章环的名字来——跟章环的阴毒手段比起来,江大人那边,都是慈和宽厚、爱民如子的好官了! 关红当即不敢啰嗦,直接亲自去押了白双箬就要走。 白双箬却是在濒死之际爆发出了惊人的求生欲,听到“慎刑司章环”这五个字所带给她的刺激竟是比晋玲酒抽离她的灵魂为己所用的痛楚还要强,白双箬猛地爬了起来——无论如何,这辈子,绝对绝对,不能再落到章环手上了! 上一世,能被慎刑司折磨得半死半残地放出来,是因为自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再怎么审也真的不知道……可这一回,白双箬浑身打了一个寒颤,她心知,如今知道了前世太多阴司的自己,在章环的手段面前,是根本闭不紧嘴巴的! 除非她死了! 而既然迟早都要说,落到章环手里再说,还不如趁着现在……就直接对成宗皇帝说! 事到如今,什么地位尊荣、什么打脸逆袭、什么登顶为后、什么筹谋计划、什么步步为营……在此时此刻的白双箬这里,已经通通通通全然不重要了!她就只是想活,活着……活着而已。 太疼了,实在是太疼、太疼、太疼了……白双箬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紧紧捂住自己的头,痛得面目狰狞,颤抖着双唇对着成帝凄厉道:“陛下且慢!……嫔妾,嫔妾有话要对您说!” 关红眉头微皱,正要再去按她,却被白双箬猛然爆发的气力狠狠甩开了,白双箬深知时不待我,若不能赶紧抓住时间打动成帝,落到慎刑司手里,自己可就全完了! 白双箬直接高声道:“陛下,陛下救我,我知道,我知道荣国公府里,是哪个,哪个主张去弄来的甲子桃的!……我还知道,还知道,是谁在背后处心积虑想害钟贤妃难产的……” “钟贤妃”三个字一出口,成帝才只是微微皱眉,允僖却是当即猝然回头,目光里的神色陡然变了。 郇瑾一惊,立马要去按他,可惜还是错开了一步,就那么眼睁睁地眼前的人冲了出去! 武念慈,你这又是要作什么!郇瑾又气又急,紧跟着追了出来,但却已经来不及了,武宗皇帝直接飞身扼住了白双箬的喉咙,掐着她的脖子把她拖过来,双目冰寒地望着白双箬的脸,就要动手! “四殿下!”郇瑾陡然怒喝道,“……钟妃娘娘和表弟表妹们在里面叫你呢!” ——刚出世的孩子,认不认得他们四哥都圆是扁都另说……更遑论叫人了。 郇瑾也是情急之下,只好出此下策,用来提醒武念慈冷静了。 武宗皇帝微微一愣,下意识地松了松手,脸上陡然间,竟然还浮现出些许小孩子做错了事的慌乱之色。 “老四,你做什么呢!”成帝皱眉,有些不解地低低呵斥了允僖一句,正想叫关红先把人押下去再说,已经吓呆了的孝纯皇太后却是陡然回神,突兀地横插了一嘴进来。 “是谁?”孝纯皇太后怒不可遏,痛骂道,“……到底是哪个贱人,竟然胆大包天地想要害了哀家的乖孙们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07章 相认 在郇瑾喊出那句话后, 突然醒神的武宗皇帝刚刚犹豫着打算要松手, 白双箬却陡然发现, 自己刚刚对成帝说了这几句以后, 脑内的剧痛感瞬间就消失殆尽了——这证明什么?这证明, 攻略进度在涨! 原来投诚这条路, 也是可以增加攻略进度的! 白双箬大喜, 登时不假思索地高声回道:“是皇后, 是皇后娘娘,是皇后娘娘嫉妒钟……” 武宗皇帝登时再次紧紧地扼住了白双箬的脖子, 这一次, 再无丝毫的留情。 傅皇后大惊,一拂袖子站了起来,气得浑身发抖, 愤怒道:“胡说八道!一派胡言!” 本就关注着这边的二皇子允晟更是立即过了来, 拉了拉允僖的衣袖,示意他先松手,然后寒着脸质问白双箬道:“我与我母后和你往日无仇、今日无怨……你为何如此处心积虑地挑拨栽赃、血口喷人?” “我没有, ”白双箬死死扒住武宗皇帝扼住自己脖子的双手,颤颤巍巍道, “我没有胡说, 是皇后娘娘,就是皇后娘娘, 害了……然后四皇子, 四皇子报……” 武宗皇帝骤然加紧手上的力道, 觉得没必要再容她多说一个字了。 白双箬的颈骨咔嚓一声,直接被武宗皇帝掰断了。 白双箬的脑子软软地垂了下来,武宗皇帝一松手,白双箬整个人软软地瘫在地上,再没有一丝气息了。 白双箬就这么死了。 殿内所有人都震惊了,呆呆地看着站在殿中的四皇子允僖。 二皇子允晟震惊地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复又震惊得抬起头来,瞪着对面那个,自己从来一直认为是纯善无害、傻到被人卖了还替人家数的弟弟。 武宗皇帝抿了抿唇,知道自己这回把事情闹大了,但是他……其实也并不如何后悔。 ——白双箬刚吐出“钟贤妃”三个字时,武宗皇帝立刻便反应过来,这里还有一个和自己一样溯流而归的在浑水摸鱼……武宗皇帝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杀了她! 但是被成帝呵斥后,武宗皇帝也反应过来了不妥……本来是想暂且放过,稍迟再动手的,可惜,白双箬说什么不好,偏偏就要开始说前世的那些破事了。 ——不趁着现在赶紧除了她,真待她落到了父皇手里,是不是要连上辈子最后是谁登的基都要吐出来了? 武宗皇帝倒是不多怕与成帝正面杠,但是……他也很清楚,现在的自己,至少目前为止,是没有那个想法。 但有些话,一旦被有心人的听了、想了……很多事情,可能就要因此而被牵扯了。 二哥没有做错什么,他再是多疑,却也从未做过一件真正伤害到我的事情,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武宗皇帝想,现在的自己也不想与他抢……其实这样也还挺好的,不是么? 且走一步看一步吧,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的准呢? ——但是一旦老白脸知道了上一世的结局,武宗皇帝倒是不觉得老白脸会因此就害了自己,他真正怕的是,成帝会因此,可能会动了换个继承人的心思。 那才会是一切矛盾的开端。 尤其是对于现在这个尚且只想一心护着他二哥的“四殿下”来说……老白脸要是真有了那样想法,那简直,将会是一场彻彻底底的灾难。 对兄弟两个都是,对所有的任何人都是。 武宗皇帝不得不这么做。 武宗皇帝把手背到身后,若无其事地抬起头来——反正人杀都杀了,死就死了,而今再说什么废话,也都无济于事了。 你们看着办吧! 二皇子允晟深深地看着面前的弟弟,却是被武宗皇帝神色间流露出来的不以为然之色给狠狠地激怒了。 允晟抬起手,狠狠地给了允僖一巴掌。 武宗皇帝猝不及防,被打得倒退了好几步,错愕地抬起头看向二皇子允晟,震惊中又带着那么点委屈地为自己解释道:“明明是她居心叵测,挑拨离间在先……其罪本就当诛!” ——我这么做,明明也有为二哥你好的意思在里面啊! 明明这个人刚才信口胡说,还诬陷了是你母后害了我母妃呢! “纵是罪大恶极,也当明正典刑,”允晟震怒中又带着那么点失望地看着眼前的四弟,一字一顿、郑重其事地告诉他道,“三司定罪,始而得诛!” “四弟,任性恣意,动辄杀人,可非我们皇室子弟当有的品性!” 武宗皇帝愣在了那里——他一向是想杀人就杀人的性子,他想过老白脸他们或者骂他不该直接杀了这女人、或者不该在这好日子里见血、或者不该……但他没想到,最最生气,反而是他觉得自己杀了眼前这女人后,应该是与自己利益一致的二哥。 而二哥骂他的,却是他之前从来没在乎过的“明正典刑”这四个字。 武宗皇帝隐隐约约的,有些明白过来,上一世,为何民间有那么多酸腐书生,暗发牢骚之时,总喜欢有意无意地抨击他是一个“暴君”了。 武宗皇帝原来还很委屈,觉得暴君?没有朕这个暴君,谁收西北?谁平东南?……一群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百无一用还屁事贼多的酸儒,打胡人的时候没见你们哪一个冲上去了,朕为社稷除奸邪,你们倒是一个个都废话贼多了! 武宗皇帝习惯了用杀人解决问题,事实上,他能爬上那个帝王之位,该杀的,不该杀的……只要他觉得挡了自己路,或者以后可能会挡了自己路的,基本上能杀都杀了。 最开始的时候,羲悦还会劝他,砍人砍到最后,连羲悦都不劝了,再到最后,羲悦干脆连话都不与他说了。 武宗皇帝一直都不太能理解,只觉得妹妹太妇人之仁了,不先动手?不直接杀人?不斩草除根?——那当初死的就不是他们,而是我们了! 武宗皇帝犹且记得,屠了荣国公府满门那天,羲悦特别失望地看着他,问他:“哥哥,你怎么就变成今天这模样了呢?” 武宗皇帝当时觉得特别莫名其妙,心里隐隐的,其实还有那么一点不大痛快,只觉得妹妹越来越大惊小怪、越长大越不与他一条心了,遂也语气很冲地怼了回去,告诉羲悦:“那是你记错了,朕本来就一直都是这样的!” ——羲悦也就是从那一天起,再也不说话了的。 起先,武宗皇帝以为她是跟自己置气,只是不想与自己说话,武宗皇帝自己也很气,就也懒得哄她,再后来,武宗皇帝才发现,是从那天起,羲悦就再也没有开口说一个字了……跟任何人都是。 武宗皇帝很后悔,可他甚至,连自己该后悔的是什么,都稀里糊涂地摸不着头脑。——他的后悔,也从无忏悔之意,只是单纯懊恼于,早知道羲悦的气性那么大,那一回,自己就不与他顶着来了! 武宗皇帝眨了眨眼睛,不知为何,眼睛里就落下了两行清泪来。 ——他一哭,二皇子允晟的脸色倒是不得不艰难地缓和了些许。 “罢了,”成帝揉了揉眉心,一脸疲倦地吩咐关红道,“先拖下去处置了,把这儿弄干净。” “老四……”成帝闭了闭眼,挥了挥手,艰难地咬了咬牙,最终也只是道,“你去普华寺,念上一个月的经,去去身上的戾气再回来!过了洗三礼就启程!” “他一个小孩子,”孝纯皇太后刚才是被吓呆了,醒过神来,却仍是忍不住为自己心爱的孙子辩解道,“想来也不是有心的,皇上何必罚他罚的那么狠?本来也就是那个白氏居心险恶,竟然信口污蔑是皇后要害钟妃……” 孝纯皇太后说到这里,却是忍不住迟疑地顿了一下,多看了傅皇后一眼。 傅皇后遭这无妄之灾,有苦说不出,胸膛一起一伏的,几乎快要憋死了——她怎么知道,那个白氏究竟是在发什么神经,竟然空口污蔑自己! 傅皇后自觉自己行的正坐得直,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也不怕鬼敲门是一回事,可白白地,埋了这么一颗疑种,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也不小了!”成帝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孝纯皇太后,脸色难看的厉害,“现在再不管教,再过几年,谁还能管得住他!” 成帝很艰难的,才把那句“都能当众直接杀人了,还年纪小?”给咽了下去。 武宗皇帝也知道自己这件事做的确实容易引来大麻烦,老白脸罚他,他倒是难得的没有顶撞,乖乖地跪了下来,认错道:“父皇教训的是,儿子领旨。” 二皇子允晟想了想,也跟着跪了下来,主动道:“父皇,儿臣想陪四弟一道去。” 成帝点了点头,正想答应,却突然想到什么,不得不先去看了看傅皇后。 傅皇后的脸色异常难看,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却又犹豫着不知道怎么说。 成帝一看便知,她这是既心疼儿子跟着受罚,又不想当众扫了儿子的面子。 成帝摇了摇头,正要开口,产房的帘子被轻轻地挑起了一个角,抱琴脸色难看地走了出来,艰难道:“陛下且慢……娘娘,娘娘叫四殿下进去。” 成帝愣了愣,点了点头,倒是没有拒绝的意思。 武宗皇帝却是想到了什么,脸色骤然一白,磨磨蹭蹭地窝在那里不想过去,搞得最后满殿的人都默不作声地盯着他看。 武宗皇帝犹豫着,垂头丧气地进去了。 阿娘肯定是要骂他的……唉!没办法了,低头认错就是。 ——怪只怪,自己刚才情急之下直接震晕了裴允僖的意识,不然这时候,就可以自己窝起来让他顶着了……唉! 出乎武宗皇帝意料的是,他进去之后,钟情却是长长久久地沉默着,一个字都没有说,久到武宗皇帝都不安地抬起眼睛偷偷觑她时,钟情终于艰难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哽咽着问他:“僖儿……是你么?” 武宗皇帝如遭雷劈,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纵然是殿内所有的人都听得莫名其妙,但是那对母子二人,却是在瞬息之间,都听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钟情也从来没有想过,僖儿他……他竟然也回来了! 武宗皇帝迎着母亲那双盛满了水光的眼睛,下意识的反应,却是观察起此处的门窗出路,想逃避地夺门而逃了。 五皇子殿下却在此时,慢慢悠悠地睡醒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08章 谁登基 五皇子殿下, 缓缓地张开了自己黝黑的眼睛, 觉得肚子有点饿了, 便一张嘴, 抢在自己四哥面前哭了出来, 想以此引起包括自己母亲在内的所有人的注意。 钟情仓促地遮住自己的眼睛, 抱了抱小儿子, 颤抖着音调对武宗皇帝道:“僖, 僖儿,他是你弟弟, 你不过来, 抱一抱他么?” 武宗皇帝的眼泪再也遏制不住,成珠串子一般滚滚落了下来,一掀衣摆, 对着钟情的方向跪了下去, 接连磕了三个响头,一下又一下,颤抖着喊道:“阿娘, 阿娘,儿子……” ——儿子来晚了, 叫您受苦了! 钟情哭到颤抖得差点要抱不住怀里的孩子。 抱琴吓呆了, 还没明白过来眼前这唱的又是哪一出,却是先被钟情压抑在喉咙里的呜咽哭声给惊得骤然醒了神, 扑到钟情身边, 匆忙地拿了帕子给钟情擦眼泪, 一边擦一边着急道:“娘娘,不能哭,不能哭,您还在月子里呢,月子里不能哭的……” 钟情闭了闭眼,接过抱琴手里的帕子,按在自己的眼睛上,颤抖着平复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强忍下自己的泪意,扯出了一个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复杂得钟情自己都难以叙述的表情来,伸出了双臂,张开怀抱,对武宗皇帝道:“过来……让阿娘,抱抱你。” 好好地抱抱你。 武宗皇帝扑到了钟情怀里,一句都没说,就按捺不住地先哭成了一个泪人,成帝进来时,看到的就是母子二人抱头痛哭的模样。 成帝微微愕然,暗道不是吧,朕还怎么惩治这都敢当众杀人了的臭小子呢,怎么还对着他娘哭上了?不是给朕上眼药的吧! 成帝心中顿时警铃大振,走上前去,坐到床边,半搂住钟情,先低声劝她:“别哭,月子里哭容易伤眼睛的,有什么事儿,与朕说啊,有什么委屈的不高兴的,朕帮你出气啊,别哭了宝儿……” 武宗皇帝醒过神来,也从钟情怀里起身,笨手笨脚地要给钟情擦眼泪。 钟情被这个傻乎乎的大儿子逗得破涕为笑,被武宗皇帝擦得眼睛刺啦啦得疼,忍了几下,实在是忍不了了,就挥开武宗皇帝的手,自己拿帕子掖了掖眼角,换了严肃的语气来,郑重地与成帝道:“陛下,臣妾没有什么委屈,也没有不高兴的……僖儿犯下如此大错,陛下罚他什么都是应得的,只是在这之前,臣妾想先请求陛下一件事。” “宝儿你说,”成帝抚了抚钟情的乌发,心道不愧是自己的宝儿,一向都是这么明事理的……成帝豪迈道,“……你说,朕都应你。” 钟情微微笑了笑,轻声道:“臣妾想单独与僖儿说会儿话,陛下能让宫人们都暂且先全部退下么?” 成帝:…… 成帝:笑容渐渐消失。 成帝认真地思考了一番,诚挚地问钟情道:“宝儿,朕收回方才的话还来得及么?” 钟情微微笑着摇了摇头。 成帝为难了:“可是宝儿,太医说了,你现在身子正虚着,需要仔细地将养着,要是宫人们都退出去了,你一个人在屋子里,老四笨手笨脚的,出了点什么事儿都来不及啊……” “可是陛下,”钟情笑着回道:“太医也说了,臣妾现在这时候,最好不要伤心,不要难过,不要郁结于心……?” 钟情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成帝还能怎么办,只能无奈答应了……就是平日里钟情身子好的时候,成帝都不想她“伤心”,不想她“难过”,不想她“郁结于心”的……自然更勿论如今了。 成帝都亲口发了话,抱琴几个纵然再是忧心忡忡,也只能放下手上的物什各自退了出去。 直到屋内只剩下他们一家五口。 钟情微微笑着,目不转睛地看着成帝。 成帝摸了摸鼻尖,不死心地反复求证道:“连朕也不能听?……说什么私房话这么隐蔽,真的要朕走啊?” 钟情笑着摇了摇头。 成帝大喜,只是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来得及完全展开,钟情便指了指边上的两个孩子,直接道:“不是要陛下走,是要陛下先带着两个孩子都去偏殿坐坐……臣妾有话,想单独与僖儿两个人说。” 武宗皇帝沉默地站在一边,低着头也不吭声。 成帝悻悻然地一手抱一个出去了。 临走之前,小公主却似乎是被抱得不舒服了,突然咧嘴大哭了起来,把成帝这个还不太会抱孩子的傻爹弄得手忙脚乱,又是哄又是摇的,小公主却是不依不饶地哭个不停,一点也不给自己父皇丝毫的面子。 钟情从床上探过身来,正想把孩子抱回来,武宗皇帝却先一步伸出手,从自己父皇手里接过了妹妹,搂着哄了几下——也是奇怪,小公主一到哥哥怀里,便立刻就奇迹般地不哭了,还吮着手指头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武宗皇帝非常了解地掀开了包被,果不其然,小包被上已经被弄脏了,武宗皇帝动作堪称是娴熟地给小公主换了包被,又拍着哄了哄,不一会儿,小公主便睁着自己乌黑乌黑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四哥看得入了神,武宗皇帝笑了笑,低头在小公主的额头有上亲了亲,在心中默默地与她打招呼:羲悦,哥哥终于等到你了。 ——等到你,健健康康,漂漂亮亮的样子。 当然,你不管怎么样,都是天下最美的小姑娘……只是这一回,应该可以过得更顺心、更快乐一些了! 以后要多笑笑啊,哥哥一直觉得,你笑起来的样子,特别好看的,真的特别特别好看。 似乎是听到了自己四哥的心声,也似乎是兄妹间的心有灵犀,武宗皇帝这边刚刚想完,小公主便复又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武宗皇帝也弯了弯唇角,将妹妹递回给了父皇。 而我们的五皇子殿下全程,除了一开始觉得饿了之后哭了一小程,之后似乎是发现哭也没用,哭也没人给他喂奶,也就干脆百无聊赖地闭上了眼睛,又开始睡觉了。——不管他姐姐刚才是在哭,还是在笑,还是在又哭又笑的时候,五皇子都非常执着地奉献了自己对周公的忠诚,从头睡到了尾。 ——让成帝在被小女儿打击的同时,总算被小儿子的乖巧抚慰了一把。当然,没过多久,成帝就知道,这个五儿子并不是出于什么血浓于水的“父子情深”,就对自己这个父皇如何眷恋了,人家就是……单纯地喜欢睡觉而已。 无论在谁怀里,人家五殿下都能睡得不动如山,除了喝奶和脏了包被要求要换的时候,才会屈尊降贵地张开眼睛,随便地哭上那么两声,当然,如果没人理的话,他马上也就懒得再哭了,闭上眼睛,继续睡。 这让成帝一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基本上五殿下满三岁之前吧,每日都生活在对小儿子是不是天生愚钝的担忧之中。 ——毕竟在自己姐姐八个月大时就能甜甜地叫“父皇”、“阿娘”、“哥哥”,甚至会指着旁边的五皇子叫“弟弟”的对比之下,直到一岁半时,才姗姗来迟地张口说话的五殿下,自然显得……格外的让自己的爹娘发愁。 当然,这是后话,话归当下,成帝从大儿子手里接过小女儿后,挑了挑眉,有些惊讶还有些欣慰的意思,难得的夸了自己的四儿子一句:“还不错,有点做哥哥的样子了,下回遇事,多动脑,少动手,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得!” 武宗皇帝垂着手,只趁机多看了父皇怀里的弟弟两眼,敷衍地从鼻子里嗯了一声,虽然一时间,成帝也听不太清楚那到底是“嗯”,还是“哼”。 成帝自找了一个没趣,看一大一小都明摆着要撵人的模样,只好更加悻悻然地抱着怀里的两小小只出去了。 待得成帝走后,又凝神等了半刻钟,武宗皇帝这才回到钟情身边,低声道:“阿娘,没事了……周边都没人了。” 钟情坐直了身子,想了想,先问了当下自己最关心的第一个问题:“僖儿,你方才为什么要直接动手杀了白美人?” ——没有先问“你为什么杀了白美人”,而是问了“为什么直接动手杀了”。 大概钟情自己也清楚,从上一世回来的儿子,是不可能如现世这个一般的纯白如纸了。 武宗皇帝沉了沉眸色,想了想,先反问钟情道:“阿娘……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钟情愣了一下,想了想,坦白地告诉武宗皇帝道:“今年开春的时候。” 武宗皇帝点了点头,觉得这样来说的话,很多自己那一世与这一世对不上的地方也都说得通了,不过—— “那个白氏,”武宗皇帝也很直接地告诉钟情,“可能和阿娘的情况是一样的……儿子方才从她口里,听到了‘钟贤妃’这三个字。” 钟情微微愕然,这下倒总算是明白了,为何自己每次见到白双箬,心中都会浮起一种淡淡的违和感,又为何,这一世会发生了好几出自己明明没有插手,却和前一世完全不同的事情——比如说二皇子的凌河遇险,比如说白双箬的提前入宫,再比如说,秋嫔的弃选。 “可是,”钟情微微皱眉,严厉地看向武宗皇帝,一针见血道,“……若仅仅只是如此,也不该是你二话不说就杀了她的理由啊!” ——且不论允僖该不该当众杀人,就是白双箬究竟罪至不至死,都两说吧!怎么能因为对方也一样是从前世回来的,就在不进行丝毫了解的情况下,就直接杀人呢?且不说这样是否太过血腥暴戾,就是目的呢?理由呢?也全无逻辑啊!除非…… 除非僖儿他,是为了掩盖某个秘密。 可又有什么秘密好掩盖的呢?钟情想了想自己死后困居永寿宫里听到的那些消息,好像也没什么是特别不能说的吧!是二皇子的死?还是自己当年难产的真相? 这些里,无论那位白美人究竟是知道了哪一个、会不会出去乱说,都不该是僖儿二话不说就杀人的理由吧? 钟情简直百思不得其解。 难不成——钟情悚然一惊,霍地一下坐直了身子,难不成,那白美人知道的,还有上辈子的新君是谁?……也是,以白氏的年纪,上辈子除非横死,活到新君继位,那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了。 “阿娘,白氏在外面突然发了疯。”武宗皇帝咬了咬唇,知道自己母亲其实并不是一个真的多么容易糊弄的女人——因为彼此之间,都太过了解对方了。 武宗皇帝无奈,只好选择实话实说:“她嚷着是皇后要害母妃难产,儿子不想听她信口开河地胡编乱造,还挑拨我们与长信宫的关系,就出手制住了她,然后一个失手,直接掐死了她。” 钟情抿了抿唇,一针见血地问武宗皇帝道:“真的仅仅只是失手?!” 武宗皇帝咬着唇不敢撒谎。 钟情的眼神愈发严厉了起来。 “不,”面对自己的母亲,武宗皇帝最终还是选择了坦白,咬了咬下唇,直接一鼓作气道,“不是失手,儿子就是想让她死……因为儿子害怕,她落到父皇手里熬不住刑,会直接对父皇说出,上辈子最后,是儿子登基的!” “是僖儿?”钟情的双眼猝然瞪大,像是突然傻了,听不懂话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09章 成宗之死 钟情难以置信地反问道:“最后, 是僖儿登基的?” 对着自己阿娘, 武宗皇帝觉得没什么好掩饰的, 很坦荡地点了点头。 “怎么会, ”钟情万万没有想到上一世最后会是自己的大儿子登的基, 顿时傻眼了, 脑子里乱哄哄的, 一时没有细想便直接脱口而出了, “可阿娘当时明明听闻,僖儿你是战死在了幽州的啊……” ——若非如此, 钟情何至于怨忿积心, 一时急怒上头,然后紧跟着便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回到了而今? “阿娘又怎么会知道,”武宗皇帝的眼眸也骤然变了, 音调猛地拔高, 近乎有些尖锐地追问钟情道,“……儿子上过幽州的战场?!” 钟情愣了愣,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来, 抿了抿唇,轻描淡写地告诉允僖道:“阿娘死后, 神魂被幽居在永寿宫近十年, 直到成帝三十二年春,你十六岁那年, 听宫人来报丧, 说你, 说你战死在了幽州……” 钟情顿了顿,闭了闭眼,至今都能回忆起自己当时心头那灭顶的悲恸无力,以及对造化弄人的愤恨与绝望…… 钟情收敛了情绪,勉强着平复道:“阿娘当时心头一恸,再一睁眼,便又回到了今年春。” 武宗皇帝的脸色却不知为何,突然就古怪了起来。 “阿娘,”武宗皇帝犹豫着,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告诉钟情,但内心天人大战片刻,最终还是对自己母亲的关心胜过了对老白脸的怨愤,武宗皇帝踌躇着,如此告诉钟情道,“成帝三十二年春,确实死了一个人……但不是我,而是父皇。” ——《大庄成宗本纪》载,三十二年春,上崩于谨身殿,皇太后白氏把持内禁,矫诏意欲尊皇三子为帝,众臣不应,宁寿王携传位遗诏自冀州南下,挥兵洛阳,皇三子开城相迎,跪地称臣,宁寿王即位,斩白氏族人共计一百七十八人,活剐之。 “怎么会?”钟情一愣,继而惊呼出声,“……你父皇怎么会,怎么会那时候就死了?!” ——照这么说,那就是自己重生回来前的那一年,成帝就驾崩了?可是不对啊……钟情震惊地想着,明明一直到自己回来之前见成帝的最后一面时,他都是只除了看上去疲倦衰老一些,其他都安然无恙的啊? “是暴毙而亡?”钟情喃喃地自言自语道,“……还是急病而去?” 武宗皇帝沉默了一下,轻轻地摇了摇头。 钟情震惊之中而又纳罕地看着他。 “具体的,儿子也不是很清楚,”武宗皇帝沉声道,“那时候太乱了,儿子领兵在北方打,后边青州又出了乱子……只依稀听闻,父皇在洛阳城中要对世家出手,但等儿子意识到不对的时候,遗诏都已经从洛阳传到了儿子手中了。” ——成宗皇帝当时突然对洛阳城内诸世家动手,允僖其时领兵在外,听闻后却也是心中大喜,只想着也立马回去趁着水浑亲自手刃仇敌……可惜阵前不可无将,身后青州又乱,一群人眼巴巴地等着宁寿王殿下坐镇指挥,宁寿王本人却只想回洛阳杀人,两边拉锯不下,后来允僖烦了,干脆就用了个馊主意,假死以傅怀信扶棺木回都。 只是宁寿王的“棺木”南下到一半,便被谨身殿大太监关红的干儿子关海易容便服,手持遗诏,拦了路。 这还能怎么办?只有从棺材里坐起来,换了皇子常服,挥兵南下,去大大方方地拿自己该得的东西了。 而今武宗皇帝想来,老白脸死之前,也应当是已经知道了自己假死的始末,不然仅凭他临死前密书遗诏传位于自己这个当时在外人眼里已经“死”了的儿子……那可无异于是拿着江山社稷开玩笑了! 成宗皇帝死的突然,前朝众臣没一个反应过来的,又有“宁寿王”的死讯在前,孝端皇太后自以为胜券在握,便接连诛杀了好几个当时已经和以孝端为首、主张三皇子允济入主东宫的白党斗得水深火热、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的大皇子一党的中坚之臣,闹得朝野上下人心惶惶,洛阳诸世家对此大为不满。 ——党争是党争,这还没登基呢,怎么能说杀人就杀人呢?衣冠之族,人人自危,对白党之猖狂行径的意见也空前高涨,故而也就有了后来的“众臣不应”。 孝端皇太后无法,只好退而求其次,意欲先下手为强,派人直接追杀了大皇子允康——想着待得成宗皇帝的儿子都死亡了,只剩下三皇子允济一个,自然也就合该尊三皇子为君了。 而大皇子一路北逃,遇着了南下的宁寿王本人,哦豁,仇人自己撞上来,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允僖当即毫不犹豫的,就亲手砍了自己这位好大哥的脑袋。 后来老三会那么识相,倒是出乎了武宗皇帝的意料,只是其时的武宗皇帝也并不多眷恋那个帝王之位,只是为了名正言顺地杀了孝端那个老贼,便毫不犹豫地拿了那国之重器,传国玉玺。 “但后来儿子继位以后,”武宗皇帝略微回忆了一下,他其实对于老白脸是怎么死的一点也不在意,只是如今阿娘显然很挂念,只好绞尽脑汁地在记忆里搜寻了一番,徐徐道,“……问过大学士陈廷等人,父皇驾崩的三日前,还照常召见臣工,于谨身殿处理事务,驾崩前两天,还去过永寿宫,只是翌日便罢了朝,当夜便殡天了。” “……儿子入主谨身殿后,也从审讯过众宫人,但关于父皇之死,大家都很摸不着头脑,后来前朝事务繁杂,内幕又久查无果,久而久之,这件事,便被儿子抛之脑后了。” 其实全是狗屁,武宗皇帝所谓的“审讯过众宫人”,不过是问了当时一直在成帝面前服侍的大太监关红一句“先帝到底是怎么死的?不会是给被人害了的吧?” 关红通红着眼睛垂下头去,只道:“先帝去时,心中是念着陛下和长公主殿下的,然,终还是欢喜而去了。” 武宗皇帝一听就觉得很没意思了,念我?糟老头子念我做甚?高兴死的?哦,既然他高兴,那死就死了吧。 对着钟情为自己辩解的这一段里,大概只有“事务繁杂”和“抛之脑后”,是最实打实不含水的了。 ——如果忙着杀人也算“事务”的话,那确实,挺……繁杂的。 但过去武宗皇帝从没神思细想过的事情,而今想来,却是心头蓦地悚然一惊。 ——我很清楚我是付出了什么代价才回来的,那……阿娘呢?阿娘又是怎么回来的? 老白脸当时死的那么突然,他是真的死了,还是——武宗皇帝不由懊恼,自己在位那么多年,年年去给母亲上坟,但却从来都没有想过,仔细去瞅瞅那帝王陵下,究竟是空,还是实了…… 母子俩一时间,俱都沉默了下去。 “僖儿,”过了好半天,钟情才从那由武宗皇帝带来的突如其来的死讯中回过神来,勉强地笑了一下,先收敛了心神,主动关心大儿子道,“……你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你在幽州那回,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既然你没事,又为何会有宫人来报丧?” ——成帝上辈子到底是怎么死的,僖儿不清楚,钟情也不清楚……两个人空坐着再想,也难想个清楚明白,还不如先说说当下彼此知道的,至于成帝的死,心中有个防备,这辈子且走且看着吧! “兵不厌诈,”武宗皇帝不动声色地略过了第一个问题,只轻描淡写道,“幽州当时,是情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宫人报丧,应当是消息传递的偏差问题……不过阿娘,您是自己亲耳听到了宫人报丧的么?在永寿宫那几年,您又是怎么过的的?” “您能听到外人说话的对么?那您应该也能看到我和羲悦的对吧!我们在永寿宫的时候,您也都在旁边的,是不是?” 话到后来,武宗皇帝双眼发亮,越说越是兴奋了起来。 钟情想到自己上辈子困守永寿宫那八九年的时光里,唯一支持着自己走下去,坚守心智不迷失的,也就是对两个孩子过来的期待了。 “是啊,”钟情摸了摸身前大儿子的脑袋,伤感道,“……阿娘都在的,你们哭的时候,笑的时候,难过的时候,生气的时候,阿娘都在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10章 兄妹 “阿娘只是, 应不了你们罢了。” 为此, 空愁断肠, 也无力回天。 钟情抱着大儿子, 想到自己前世死后被幽困在永寿宫, 只能偷窥旁观着孩子们的生活, 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或哭或笑, 或悲或喜, 纵然再是着急,却完全不能插手, 不能帮忙, 不能安慰,不能鼓励的日子……一时间,心头忍不住浮起万千的伤感惆怅。 武宗皇帝躺在自己母亲的怀里, 却是仅仅如此便获得了心中极大的满足感。 “好幸福啊, ”武宗皇帝笑着道,“原来有阿娘在,原来一直一直, 都还有阿娘在身边看着我呢……好高兴好高兴好好高兴啊……” “僖儿,”钟情眼圈通红, 抱住儿子的额头, 不住地亲吻着道歉,“对不起, 对不起, 阿娘走得太早了, 让你吃苦了……” “不会啊,”武宗皇帝难得的跟个小孩子一般红了脸,羞涩地搓了搓自己的脸蛋,有点自豪地小小声道,“……有阿娘陪着呢,我做什么都不怕的呢!我好好地带着羲悦长大,打北蛮,平南荒,儿子可厉害了!” “好,好,”钟情摸着武宗皇帝的脸,又是欣慰,又是难过,又是喜极而泣,又是酸涩难忍地朦胧着双眼夸赞道,“太好了,僖儿这么优秀,是为娘的骄傲,阿娘真高兴,阿娘真是太高兴了……” ——太好了,僖儿是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了的,没有早年夭亡,没有战死幽州,没有死于各种阴谋诡计的“意外”里…… “阿娘,”武宗皇帝凑到钟情脸前,轻轻地给她吹眼泪,心疼道,“别哭了,别哭了,伤眼睛的……” “嗯,嗯,好,”钟情狼狈地捂住自己的双眼,不迭地应着道:“阿娘知道,阿娘不哭了,阿娘就是,就是高兴呢……阿娘替我们僖儿高兴呢。” “我很好的,”武宗皇帝把脸埋在钟情的怀里,水迹悄无声息地洇湿了外层的衣衫,武宗皇帝死死压抑住自己话语里的哭腔,瓮声瓮气道,“……羲悦也很好,我们都很好,对了,羲悦嫁了人,还怀了孩子,她以后,也有自己的小家,自己的爱人,自己的日子了。” ——那么多年,我也就是在等着那一天,等到了,于是便可以毫无牵挂地回来找阿娘了。 钟情听得唇角微扬,欣慰地摸了摸武宗皇帝脑袋,含泪笑着问他:“那我们僖儿呢?可有娶了中意的姑娘?可有了自己的孩子么?” 武宗皇帝呆呆地抬起头来,看了看自己母亲,过了片刻,才缓缓地摇了摇头,又有些委屈地低着头道:“没有,她们都不喜欢儿子……小姑娘都不喜欢我这样子的。” “怎么会呢?”钟情简直要心疼死了,赶紧把武宗皇帝搂在怀里安慰着,“我们僖儿这么优秀,她们这还看不上,她们一个个都要嫁什么人呢?……不委屈啊僖儿,她们看不上,那是她们的损失呢。”、 “阿娘爱你,在阿娘心里,我们僖儿就是天底下最最厉害、最最优秀、最最英俊的郎君了。” “嘿嘿嘿,”武宗皇帝复又害羞地把头埋到了钟情的怀里,有些不好意思,又忍不住哼哼唧唧地回道,“……那是,她们不喜欢儿子,儿子也还不喜欢她们呢!……儿子就喜欢阿娘,儿子最喜欢阿娘。” “所以,”武宗皇帝歪了歪头,笑着看着钟情道:“阿娘,儿子就回来找您了……您好好的,真是好,真是太好太好太好了……” ——好得我都有点嫉妒“裴允僖”了。 也好得我决定原谅老白脸了。 钟情看着大儿子的笑脸,却没来由的,心头突然掠过一丝极深的惶恐。 在钟情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的这份惶恐究竟从何而来之前,就眼睁睁地这么看着,看着武宗皇帝的头一点一点的,缓缓地垂了下去。 “僖儿,”钟情肝胆俱裂,恍惚间,都被吓傻了,颤抖着手去接住自己大儿子软到下来的身体,惊惧到了极致,反而连去探一探他的鼻息的勇气都没有了,只颤抖着、不安的、压低了声音,惶恐惊扰了什么一般,压抑着又重复唤了一遍,“……僖儿?” 四皇子允僖揉了揉眼睛眼睛晕乎乎地站起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就是自己阿娘已经吓得近乎要闭过气了去的表情。 “僖儿?”钟情试探着开口唤道。 “阿娘,”允僖感觉自己头脑昏昏沉沉的,晕乎乎地应了一句,摇了摇头,甩了甩自己满脑门的问号,小声地嘀咕道,“不对啊,我不是在外面的么,怎么就进来了?弟弟妹妹们呢,对啊,我正想要去看弟弟妹妹们来着……” 再一抬头,产房之内,却只剩下了自己和母亲两个人,偌大的房间里,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更别提什么刚出世的弟弟妹妹了…… “啊!阿娘!”允僖震惊地跳了起来,惊惶无措道,“阿娘您怎么哭了啊?谁惹您生气了?别别别,别哭啊……到底是谁,我去替阿娘出气!我我我,我还是先替阿娘去叫了父皇进来吧!” 钟情的眼泪完全抑制不住,拉过惊惶地想往外走的大儿子,搂到怀里,情难自抑地悲哭出声。 “阿娘……”允僖呆呆地被钟情抱着哭了好一阵,心头也掠过了一阵说不出的悲怆酸涩,怔怔地出神道,“武,武念慈,是你么?……你,你到底是谁?” 可是这一次,没来由的,允僖却就是知道了——无论他等得再久,都不可能再等来那一声暴躁不耐的回答了。 “僖儿,”钟情摸着儿子的头,欣慰又难受地告诉他,“那是……那是我们最重要的一个家人。” 允僖呆呆地站着,许久都回不过神来。 沉默了好半天,允僖才终于轻轻地开了口,双眼迷茫地告诉钟情道:“可是阿娘,他……他好像已经走了。” ——这一回,不是中途消失,不是突然不见,而是……彻彻底底地走了。 钟情搂紧了儿子的胳膊,这一次,万般情绪涌上心头,却是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 —————————————————————————————————————————— 洛阳皇宫,谨身殿。 白绸飘飘,香雾缭绕。 羲悦长公主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躺在龙床上的兄长脸色越来越白,呆呆地坐了半刻钟后,终于等不下去了,跌跌撞撞地站起身,刷地一下抽出武宗皇帝的佩剑青崖来,直指张云岭,寒声道:“我只问张先生一遍,您不必着急,好好想,想好,想清楚了再回答……” “毕竟,”羲悦长公主讥讽地笑了笑,晃了晃自己手中的剑,讥诮道,“……我的剑术可不太好,要是误伤了张先生,倒是不美了。” 张云岭既然能在武宗皇帝这个暴怒成性、动辄杀人,而且还根本不信佛道报应之说的皇帝陛下手下混到今日,些许镇定与耐性倒还是有的,也不至于就这样被羲悦长公主吓得如何脸色惨白了。 真正让他害怕的是……张云岭仔细瞅了瞅面前脸色白得快和床上躺着的武宗皇帝有一拼的长公主殿下,心下喟叹,恭恭敬敬地伏在地上,恭谨道:“长公主殿下但问无妨,贫道但有所知,绝无避讳……只是,您如今身怀有孕,应注意保重身体。” ——眼前这女人失手砍了自己不是什么大事,她要是有了什么事,就是武宗皇帝死在了过去,就是单单大司马长宁侯一个人,就足够让自己死上千百遍了。 “好,”羲悦长公主沉沉地吸了一口气,寒声道,“……我且问你,如果我哥哥真的在过去呆了一年以上,他,他将会如何?” 张云岭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心道这也并不是什么现在撒几句谎之后就能掩盖过去的,长公主不问便也罢了,既然问了…… “启禀长公主殿下,”张云岭深深地跪伏在地,沉声道,“……以贫道之愚见,如果陛下滞留至一年,他会死。” ——必死无疑。 以张云岭的经验来看的话。 羲悦长公主手上的剑狠狠地晃了一下,险些在张云岭身上戳出一个血窟窿出来,双眼通红地瞪着他,恨声道:“……贼子且敢!” “长公主殿下且息怒,”张云岭倒是很沉得住气,依旧是毕恭毕敬的不动如山态度,心平气和地补充道,“……这些话,贫道都是与陛下一一讲过的。” ——武宗皇帝不听,他也没有办法啊。 就是神医在世,也是“救活不救死”的,更何况,张云岭还只是一个拿人钱财、□□的道士罢了。 他可并没有什么要悬壶救世、拯救天下苍生的医者仁心……武宗皇帝一心求死,张云岭就是再想劝,也是爱莫能助,反之,就武宗皇帝之前那完全听不进去人话的魔怔性子,一个弄不好,武宗皇帝还没出事,不认真听命办事的张云岭怕就要先被他拉出去砍了脑袋了。 “哥哥他,”羲悦长公主一下子就崩溃了,扔了剑,跌坐在地上,安静了片刻,突然陡然发疯发狂地掀了桌子,坐在地上大哭大喊道,“……他怎么能这样啊!” “他太过分了!他简直不是人!……他怎么能这样做!他到底有没有想过我啊!” “裴允僖,你这个混账,你给我滚回来啊!你还我哥哥啊啊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11章 长宁侯 “羲悦, ”大司马长宁侯进得内殿来, 揽住自己的妻子, 轻声地哄她, “别哭了, 冷静点, 别哭了, 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 是该如何把陛下从过去唤回来……” “谁要唤醒他!” 羲悦长公主哭着喊道,“……他就不是个人!他就是个混账!他不是一心要死么, 那就让他死了好了!” “死了才好, 死了才清净,死了最好!……我不要管他了,我再也再也再也不要管他了!” “我哥哥没了, 早都没了, 我不要管他了,他不是我哥哥!他不是我哥哥!” “他半点也不顾及我……我也不要他了!” 大司马长宁侯低低地叹了一口气,一把揽住妻子, 让她埋在自己胸口,好好地冷静一下。 羲悦长公主趴在自己丈夫身前, 足足哭了有半刻钟。 半刻钟后, 她再次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这一次, 倒是没管地上横躺着的青崖剑, 只冷淡又倦怠地瞧着地上恭谨跪着的张云岭, 讥诮道:“直说吧,怎么叫那个混账蠢货回来……张大人,弑君是掉脑袋诛九族的事情,你青云观大大小小几百个徒子徒孙,不是都想赶紧跟着你这个师父去投胎的吧?” “启禀长公主殿下,办法自然是有的,只是……”张云岭自然不可能不给自己留丝毫的后手,他仅仅就只是,等着羲悦长公主这个皇室里而今唯一一个既有脑子又能管得住武宗皇帝的女人亲自来问罢了——不然他主动提了,万一最后武宗皇帝叫回来了,却被武宗皇帝觉得自己碍了他的事,那岂不是死的太冤枉了? “只是?”羲悦长公主冷冷地看着张云岭,面无表情地重复一遍。 ——要不是只有眼前这人有能力救哥哥,羲悦长公主可不保证,自己不算太好的剑术,能在这个勾着哥哥七搞八搞、到处胡搞的臭道士身上戳出几个血洞来! “不瞒长公主殿下,”张云岭苦笑了一下,主动坦白道,“……贫道在送陛下回去之前,怕陛下一意孤行误了归时,是在陛下身上存了个唤醒的引子的。” “只是不成想这引子,竟然也跟着陛下一起回去了。” “所以?”大司马长宁侯微微皱眉,心中陡然浮起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事到如今,”张云岭从怀里掏出一根系着铃铛的红绳,无奈道,“……只能由一个与陛下羁绊深厚之人,带着这根寄魂绳一道回去,把陛下迷失在过往的意识唤醒,然后再一道带回来了。” 羲悦长公主面无表情地伸出了手腕。 张云岭的脸上却浮现出了些许的迟疑之色,想了想,还是多问了一句:“长公主殿下,您如今还怀着孩子呢……回溯神魂之事,非同小可,就是贫道亲自去,也都不敢作十分的担保的。” “一个弄不好,可能两个人都是要折进去的……就算是顺利回来,对长公主神魂的损伤,也是一件不好预估的事情。” 羲悦长公主动了动嘴唇,真要说什么,她身边的大司马长宁侯先开口了。 “还是我来吧,”傅怀信拦住自己的妻子,沉吟片刻,询问张云岭道,“……本侯与陛下相识相随几十年,应该也算得上是‘羁绊深厚’的吧?” “若是侯爷来的话,”张云岭微微一愣,继而点了点头,承认道,“……自然也是可以的。” 羲悦长公主不由捏紧了自己丈夫的手,张嘴正想要说什么,傅怀信回身,低头亲吻了自己妻子的侧脸一下,沉声道:“安心,和孩子在家好好等着我……放心,我会带着陛下一道,平平安安地回来的。” “长宁侯年富力壮,精气十足,”张云岭也抢在羲悦长公主之前,主动点头赞同道,“……确实要比长公主殿下要更合适些,也更容易带回陛下。” ——更重要的是,自己在武宗皇帝面前立过誓,若是武宗皇帝身死,会全力护持住他这唯一的妹妹平安度过权利交接期……虽然吧,张云岭并不觉得像羲悦长公主这样的“巾帼女宰相”之流,还需要自己的护持,但毕竟是在真龙天子面前立过的誓,轻易违背,是要折损道行寿数的。 换了长宁侯去的话,自己就不用那么提心吊胆了。 半盏茶后,长宁侯傅怀信躺倒在龙床侧的小榻上,一口饮尽了张云岭给自己端来的武宗皇帝留下的浓血,张云岭将那根系着铃铛的红绳拴在长宁侯傅怀信手上,告诫他道:“带着这根红绳,可以提醒侯爷保持现世的记忆,但也可能会让侯爷看到往世的某些与侯爷或陛下关系匪浅之人的现世……侯爷也不必吃惊,更不要因为好奇多作停留,保守本心,找到陛下,把这根红绳挂到陛下手上,握紧陛下的手,两位就可以一道被拉回来了。” 长宁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然牢记了,张云岭一挥桃木剑,阵法起。 长宁侯闭上眼睛,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漆黑深渊,长宁侯按住自己腰间的潺水剑,面无表情地警惕着向前走去。 “傅怀信,”年幼的武宗皇帝突然出现,长宁侯正要上前,却突然发现不对,那少年的眼睛里,根本没有现在的自己,而是……另外一个自己。 或者说,过去的自己。 “你到底是,”年幼的武宗皇帝漫不经心地拉开弓,调了调弓弦,笑容中带着些许没来由的邪气与讥嘲,状若毫不在意地随口问道,“谁的人?……本王敢相信你么,嗯?傅怀信?” 长宁侯不由微微顿足。 “我是侯爷养大的,”年幼的傅怀信冷静地回答道,面对身旁少年突然调转方向,紧紧对着自己的弓弦,面不改色地继续道,“……但是侯爷把我放在殿下身边,我而今,自然当算是殿下的人了!” 武宗皇帝下压弓弦,面无表情地审视着眼前的少年郎。 只要他微微一松弓弦,他身前的傅怀信就会立刻当场毙命。 长宁侯勾了勾唇,眉宇间浮现些许浅淡的笑意,抬脚继续往前走。 ——都是多少年的老黄历了,自己都清清楚楚的记得的,自然不必多看。 而被长宁侯毫不留情地抛下的身后,年幼的武宗皇帝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扔了手中的弓箭,豪迈地拍了拍身前少年郎的肩膀,扬声大笑道:“好,那你以后就好好跟着本王吧!” “殿下,”少年的傅怀信紧紧地跟着喝得伶仃大醉的武宗皇帝爬上了宫墙,一边随着武宗皇帝的视线眺望着远处的万家灯火,一边小心翼翼地警惕着脚下,生怕喝多了的武宗皇帝一个脚步稳,跌下宫墙去,“小心!……您今天喝得太多了。” “我没醉,”年少的武宗皇帝厌恶地摔了手中的酒瓶,冷冷地站在宫墙上吹了会儿寒风,沉默了许久,才冷不丁地开口道,“傅怀信,今天是本王母亲的忌日。” 傅怀信愣了一下,脸上显出了些许的踌躇之色,想了想,也只能笨拙地安慰道:“贤妃娘娘在天上,也是看着殿下的……” “你懂什么!”年少的武宗皇帝骤然暴怒,通红着眼睛咬牙切齿道,“……本王没有母亲了,从三年前的今天起,就再也没有了母亲了!” “本王今天就是喝得再多,喝得从这里滚下去,喝到从这里掉下去摔死……也没有人在乎了,没有人了,没有人了……” 武宗皇帝蹲下身子,悲从中来,像个孩子一般委屈地嚎啕大哭。 ——十一二岁的年纪,其实本来,也就是一个孩子罢了。 傅怀信呆呆地看着武宗皇帝,看殿下这么难过,总觉得自己应该说一点什么…… 傅怀信上前,蹲在武宗皇帝身前,笨拙地反驳道:“不是啊,还有陛下,还有公主殿下,还有太后娘娘,还有秋嫔娘娘……还有许多许多,关心着殿下的人呢。” “那不一样,”武宗皇帝面无表情地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厌恶地冷声道,“……你根本什么都不懂,那不一样的。” “殿下,我懂的,”傅怀信耐心地与武宗皇帝分辩道,“我真的懂的……我爹死了后,我娘养不起我,没办法,我吃的太多了嘛,她一个女人家,根本养不下我,都是为了活命,就把我送到侯爷那里,然后自己改嫁了给了同村的另外一家里……” “我不怪她的,我真的不怪她,我就是,就是实在太想她了……我就忍不住偷偷地跑出府过去看她,一开始她看到了我,是偷偷地把我引开,塞两个窝窝头哄走,后来嘛,她应该是烦了,只要看到我,就把门狠狠地关上。” “我就站在门外,透过门缝,看着她抱着一个小孩子在怀里哼着歌哄它睡觉,我就想啊,我小的时候,好像也是被抱在怀里的那个,为什么到现在,反而不一样了呢……” “我想不明白,就去问侯爷,侯爷告诉我,因为我的母亲已经走了,现在的那个,已经是别人的母亲了……生老病死,没办法的事情,总有人要离开,总有人会过来,所以殿下呐,我们要惜取眼前人啊。” ——至少至少,贤妃娘娘一直到离开的最后一刻,都是爱着您的啊。 而我的母亲,她又是在哪里的呢?……我甚至连她什么时候真正消失的,都搞不明白。 长宁侯闭了闭眼,木着脸走过了这一段。 “傅大头,你是不是找死!”少年的武宗皇帝单骑冲开乱军赶来,愤怒地拎起傅怀信的领子,怒吼道,“榆林已经失守了!你还跑回去做什么!你找死么!” “你要是真这么想死,我现在就砍了你,还不用你自己费尽心思地跑去呼尔韩手下送死!……还愣着干什么,城门马上就关了!还不快跟上!” “殿下,”傅怀信拉了拉躲在自己身后缩成一团的悌哥儿,艰难道,“……来不及了,走不了这么多人的,您先走,带着他走,我留下给你们断后!” “你断后?”武宗皇帝一拉马缰,简直出离愤怒了,“……老子这么大老远地赶回来是为了救谁!你再敢不敢再给我说一遍,你到底走不走?!” “殿下,”傅怀信闭了闭眼,哽咽道,“侯爷殉国了。” 武宗皇帝霎时间如遭雷劈。 “智哥儿失踪了,勇哥儿跟着侯爷没了,”傅怀信哭着道,“……悌哥儿是侯爷唯一的子嗣了!我不能,我不能抛下他,我不能不救他!” “我艹他么的翟行通!我艹他么的李天章!我艹他么的高智!”武宗皇帝愤怒地破口大骂,“大庄养你们这么多年就养出来你们这么多孬种,我艹艹艹!” 武宗皇帝一拉缰绳,转身直接调转了方向。 “殿下!”傅怀信大惊,赶紧一拍马追了上去,猝然变色道,“您,您这是要去做什么!往东城门走啊!北城门已经被呼尔韩的三王子带人给破了!” “还跑什么,不跑了,老子就不信了,去他么的,跟他们硬杠去!”武宗皇帝面无狰狞,咬牙切齿道,“傅从楦都死了,再跑还能跑到哪里去!” “一个个跟丧家之犬一样,徒惹了那群蛮人笑话!我他么还就不信了,有种,就让老子今天也死在这里好了!” 长宁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榆林之战啊,那一场,是死了很多很多人的……但好在最后,还是守住了的。 侯爷他们,都没有白死。 长宁侯闭着眼睛继续往前走,这一次,一路上又遇到了不少熟悉的人,喜欢的,不喜欢的,高兴的,不高兴的……原来我这一辈子,有一大半生死攸关的转折点,都是和陛下一起的啊,长宁侯后知后觉地如此感慨道。 覃氏,悌哥儿,侯府,决裂,断指……这世上的每一个人,大概都多多少少地背负着一些创伤在前行,幸运的是,你这一生,可以遇到一个,在这期间,一直陪着你,与你荣辱与共、手足以待的好兄弟。 走到最后,是羲悦长公主站在花丛里回头微微一笑的模样,长宁侯也淡淡地笑了起来,对着时空碎流里的羲悦长公主笑着重复了那两个字:“等我。” ——等我回去,等我带着陛下一起回去。 偏殿之内,傅怀信的身体突然颤抖了一下,溯流而归的长宁侯,在此时此刻,缓缓地睁开了那双从异世而来的眼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12章 血亲 “傅大头?”郇瑾奇怪地偏过脸望了过去, 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身边这个打了寒颤后浑身气势突然为之一变的好友, 心下暗暗皱了皱眉头, 怀疑道, “你没事吧?” 长宁侯深深地看了郇瑾一眼, 沉默着没有说话。 “傅怀信, ”郇瑾定定地看了长宁侯半晌, 突然脸色一变, 压低了声音,凑到长宁侯耳边, 冷冷地按着他的肩膀, 寒声道,“我是谁?你还知道么?” “郇瑾,”长宁侯神色复杂地拂开郇瑾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淡然道,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儿,忘了告诉殿下,你要一起去么?” “不了吧, ”郇瑾又怀疑地看了长宁侯好几眼,然后才卸去了眼里大半的戒备警惕, 懒洋洋道, “殿下正在里面和姑母说着话呢,我还是不去打扰了……你自己去吧, 我在这里等着你们出来好了。” 长宁侯沉默了一下, 顿了顿, 方谨慎道:“既然是正和娘娘说话呢,我还是不去打扰了,等殿下出来了再说吧。” 郇瑾随意地点了点头,懒懒地靠到墙上,低着头也不知在沉思些什么,倒是既不再小心试探长宁侯,也懒得与他废话了。 长宁侯不动声色地看了身边这少年好几眼,心中的震撼,久久不能平息。 ——只因长宁侯睁开眼看到身边这少年的第一时间,眼前浮现的,便是其临死之前的某一幕画面。 自己那一世的那个,青州司马之子,身为柯尔腾谋士的郇瑾当年跳下城墙的内幕。 苍白阴郁的青年悲怆愤怒地重重按在案上,双眼里满满的,全是对世事无常、造化弄人的愤懑与绝望:“他竟然是我的表弟……哈哈哈,那个狗皇帝,竟然是我郇瑾如今遗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丝血亲!” “有什么用,有什么用!”青年一挥桌案,扫下案上层层叠叠的宣纸,大吼道,“狗屁!全是狗屁!……当年我父母阿姊身死的时候,这狗屁表弟怎么不出来呢!都死了,都死了,全他么都死完了!现在再来,又有什么用呢!” “我郇瑾没有那狗屁表弟,没有!狗皇帝,贼老天,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要那狗皇帝是我的表弟!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要,我不要这最后一个血亲了,我不要!” “为什么,”青年悲愤地狂吼道,“为什么,为什么要偏偏让我知道啊啊啊!贼老天,贼老天!” “活着做什么,”青年哈哈大笑地扑在案上,边哭边笑,又哭又笑,十指深深地陷在案几上,指甲用力到一个一个都崩裂开来,歇斯底里地狂笑道,“我郇瑾而今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都走了,都走了,一个一个都他么走完了……为什么偏偏是那个狗皇帝,为什么偏偏那狗皇帝是我最后的亲人!” “贼老天,你他么怎么就这么的不长眼睛,怎么就不长长眼睛啊!” “活着做什么,”青年哭够了,闹够了,陡然安静了下来,讥诮地看着虚空,呆呆地出了会儿神,然后冷不丁地笑了一下,一边笑,一边轻嘲道,“……我现在,还活着做什么呢?死了算了。” “死了好哦,死了高兴,死了多清净啊哈哈哈,哈哈哈。” 长宁侯深深地闭上了眼睛,一时间,竟然有些不忍再看。 ——原来青州郇瑾,竟然是陛下血脉相连的表弟。 原来他当年,那打得柯尔腾和大庄两边都措手不及、出乎意料的城墙寻死,竟然是有着这样的内幕啊…… 长宁侯闭上眼睛,在心里低低地叹了一口气,也是稳住心神,在心里默念了两遍来之前张云岭特意叮嘱自己的话“不要好奇,保持本心”,这才从那种悲怆的情绪里缓过神来。 四皇子允僖垂头丧气地从产房里出来,双眼里尤带着对现在状况摸不着头脑的惶惑迟疑与怅惘不解,有些事情,他好像明白了,又好像还是想的不是特别的清楚……怀着满腔的复杂思绪被自己在外面安静孤独寂寞地忍了许久终于忍耐不住破门而入的父皇从产房里撵了出来,只好低着头一脸莫名又委屈地偏殿寻找自己小伙伴的安慰。 “殿下。”长宁侯主动开口招呼道,他要倒是难得见到这样瘪着嘴一脸委屈的武宗皇帝——毕竟二人上一世初见时,武宗皇帝身上散发出的戾气与杀意,就已经能直冲云霄,莫名的,长宁侯竟然觉得这样小小只的武宗皇帝,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在撒娇的可爱? 长宁侯的眼里略过几丝浅淡的和蔼笑意,主动上前牵住了四皇子允僖的手,在心里默默道:“陛下,微臣来接您了……咱们该回家了。” 然而半刻钟过去了,在四皇子允僖都按捺不住疑惑地挥开了长宁侯的手后,长宁侯手上的那串除了他以外无人能看到的铃铛红绳,竟然还是毫无变化。 长宁侯按捺住满腔的震惊不解,勉强地笑了一下,缓缓地放下了手,背到身后,紧紧捏起。 ——怎么会不在?!陛下呢?陛下去哪里呢! “大头,”允僖奇怪地看了看身旁神色复杂、表情变来变去的小伙伴,一脸疑惑道,“……你今天这是怎么了?拉我的手作什么?” “正巧,我也正想问这个问题,”郇瑾冷冷地从自己倚靠着的墙上离开,站直了身子,环臂胸前,面无表情地看着长宁侯,瞅了瞅远处的宫人,压低了声音冷笑道,“傅怀信刚刚说他有事情要与殿下说,我也是很好奇,我们三个每天同进同出的……他到底有什么话,是我还不知道,却急着要去给殿下说的?” “现在殿下也过来了,”郇瑾挑眉,一脸冷漠的戒备与警惕,直白道,“……找个地方,好好说说吧,傅、怀、信?如果你是的话。” 长宁侯沉默着,许久都没有说话。 允僖一脸疑惑地看着这个,再看看那个,满脑门挂满了问号。 半刻钟后,一间无人的小侧殿,允僖屏退四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先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 郇瑾横眉冷笑地死死盯着长宁侯,似乎是生怕他会突然暴起,对四皇子不利一般。 长宁侯却是垂着头,长久地沉默了。 “殿下,”过了好一会儿,长宁侯才艰难地开了口,坦白道,“……其实我是来,找一个,一个和您在一起呆过了好一阵的人的。” 允僖的脸色突然变了。 “果然!”郇瑾冷笑道,“……你和那个武念慈是一个地方来的!” 长宁侯憋屈地点了点头。 “啊啊啊?”四皇子允僖震惊了,结结巴巴道,“不,不是,那那那,那大头呢?你把他弄到哪里去了?……还有,你又是谁?你为什么又会上了大头的身?” 武念慈么?长宁侯苦笑了一下,算是对武宗皇帝起名字的水平有了新的认知,犹豫了一下,长宁侯无奈地这般介绍自己道:“我是……武念慈的大司马大将军。” ——哈哈,你是朕的左膀右臂,是朕一辈子的好兄弟,是朕永远的大司马大将军! 四皇子允僖的脸色突然变了。 郇瑾倒是还算冷静,只不过是确认了一个自己怀疑许久的猜测,算不得多震惊——只是他的指尖,还是忍不住轻轻地颤抖着。 长宁侯从他们二人沉默而又震惊的反应了陡然醒悟到了什么。 “你你你,你先等一下,”四皇子允僖捂住自己的脑门,呆呆地靠着墙滑坐到地上,出神道,“……你先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冷静一下。” “让我想一想,让我再好好地想一想,一切到底是怎么个一回事……” “殿下,来不及了,”长宁侯苦笑了一下,有些着急地催促道,“……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我必须赶紧带武念慈回去,不然……他会死的。” “可是,”四皇子允僖坐在地上抹了一把脸,呆呆道,“……可是他,他已经走了啊。” “殿下方才是去做了什么?”长宁侯焦急地追问道,“武念慈在您体内消失之前,最后去见了哪里?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 四皇子允僖捂着额头,指了指产房的方向,呆呆道:“他,他去见了我母妃……说了什么我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母妃就在哭,抱着我哭,还哭了好久好久。” “殿下,”长宁侯焦急道,“……那边我现在能进去么?武念慈可能留在贤妃娘娘身边了,时间久了,他会迷失心智的,此事宜早不宜迟,我得赶紧去把他带走!” 郇瑾的脸色也严肃了起来。 “我,我带你去,”四皇子允僖捂着脑门,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 到得产房门口,四皇子允僖赔着笑脸与守门的抱琴说了许久的好话,抱琴才满脸不悦地放了他们三个皮猴子进去,只是还不免地絮絮叨叨地叮嘱道:“进去之后,站得离娘娘远些,有什么话说话就是了,不要乱摸乱碰,再把脏东西带进去了……对了,陛下也在的。” 允僖都进去了,听到最后这最重要的一句,险些再退出来。 长宁侯却突然伸出手遮住眼睛,险些被那阵耀眼的金光刺得睁不开眼。 ——漫天金光里,面容年轻却满鬓斑白的男人跪在地上,温柔地捧起一缕轻飘飘的幽魂,喃喃地对身边的道人们道:“愿用朕一世帝王命数,护她神魂重聚不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13章 痴儿 而那缕幽魂飘飘悠悠, 从上到下泛着乳白色的半透明微光, 却是已经近乎要散完了。 为首的玄衣道人面色严肃, 异常严厉地瞪着跪在地上的青年帝王, 直言不讳道:“九世鹿豕蝇蛾乞丐命, 才修得来一世的帝皇之威, 陛下当真想好了, 要拿您自己这辈子的帝王命数去救一个三魂六魄皆已散成碎片、离魂飞魄散、神魂俱灭只差临门一脚的孤魂野鬼?” “拜托道长们了, ”双鬓斑白的青年帝王温柔地敛起那片已然沉沉睡去、毫无意识的飘飘幽魂,并没有去与玄衣道人多作辩白, 说些什么诸如“这并不是什么孤魂野鬼, 这是朕的心之所爱”之类的令人闻之唏嘘落泪的深情言论,只微微笑着,温柔地重复了一遍, “……拜托道长们了。” “都道帝王家, 最是薄情处,”玄衣道人看着地上跪着的那位冷静得可怕,显然是心意已决, 而非逞一时意气之言的青年帝王,严肃刻板、皱纹层层叠叠得能夹死蚊子的脸上也难得的露出了一丝淡淡的惊诧之意, 不咸不淡地点评道, “陛下倒是难得情深。” “只是您需得想好了,纵然您再是深情, 可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担得起的。”玄衣道人冷冷地审视着那虽已经面容模糊, 但依旧能从模糊的眉宇之间看出其生前之绝色的幽魂, 心中淡淡地嗤笑了一下,红颜枯骨,世俗之人,总是看不穿…… 红粉皮囊,恶臭心肠的,这世间本就不少了,玄衣道人也并不多么想去助纣为虐,故而一针见血、毫不留情地告诉那位青年帝王:“更何况,这还是一个已逝之人,一个死了之后逃脱地府拘魂、被束缚于死前之地近十年、怨念不化、神魂意智早已被磨得消散于五行天地之间的,恶鬼。” “且不说陛下纵然敛回了这恶鬼的神魂,也难与她再续前缘……就是陛下一心以命换命,也当真确定,您最后拿帝王之命换来的,还真的是当初的那个人么?” ——再是美好的人,在死后因怨念不化,强到逃脱地府束缚,最后又被幽禁在同一个地方近十年,竟然还不散去?……不是恨意滔天,便也该早已被折磨得迷失了本心。 青年帝王呆呆地跪在地上,像是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突然慌了神。 玄衣道人心想,若是能迷途知返,现在就放弃了那个可笑的念头,倒也是不错—— “宝儿她,”青年帝王通红着眼睛抬起头,看到那绝色女子近乎散去的神魂时,他没有哭,说出愿舍去自己一世帝王气数的话时,青年帝王的神色更是异常的平静,此时此刻,他却是骤然落下了泪来,颤抖道,“她被困,困在这宫里,近十年?” 玄衣道人眉头微皱,看皇帝这神色,便知道事情没自己想的那么轻易便能解决了……叹了口气,青年道人虽并不如何愿意,但还是实话实话了:“死后怨念不化、心愿未了者,不入地府,困于生前所居之地,此于玄门一道,曰‘缚’。” “‘缚’者,一般而言,并不会主动去伤害世俗之人,只是要么想方设法报了自己的冤屈之仇后自然散去,要么安安静静地等着心愿了结。” “故而我玄门中人,即使见得,也并不会去主动伤害他们……他们既不入地府,日后自然也不得轮回,时机到时,神魂消散于天地,再无来生。” ——如若不是这位青年帝王想叫他们出面帮忙收集的是一个“缚”的散魂,换了其他怨气滔天的厉鬼,玄衣道人早一桃木剑戳过去,超度不了就直接砍了,哪还会在这里和皇帝废话这么多。 皇帝又如何,出世之人,早不在乎这世俗之内的熙熙攘攘了,更何况,更是帝王迷恋已死之幽魂,有真龙之气的纵容掩护,才更该是他们玄门一道人人得而诛之的“清君侧”对象。 “不能怪她,”青年帝王呆呆地坐着消化了许久,怔怔地出了神,眼泪一颗一颗地滚下来,轻轻地虚虚抚摸着那片显然已经失去了意识、马上就要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的幽魂,喃喃道,“不能怪她有怨气,是朕的错,是朕没有护得住她,也没有护得住孩子们……都是朕的错。” 玄衣道人看着青年帝王这失魂落魄的可怜模样,难得的,对其用情之深,动了些许的恻隐之心。 “陛下是中兴之主,”玄衣道人难得真情实感地夸赞了地上跪着的青年帝王一句,直言不讳道,“自登基以来,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保持仁君本心,我大庄这三十年来,流离失所、食不果腹之百姓较前代少了至少三分之二,使得这江山,重显河清海晏、歌舞升平之象……您身上福泽深厚,更有国之重任,应当妥善保重自己才是。” “若是陛下实在放不下,贫道愿领门下众弟子,亲为这位娘娘超度。” ——至于以命换命的事情,还是算了吧!玄衣道人如此委婉地劝诫青年皇帝道。 帝王易位,权利交接……下一任的皇帝,可未必就是仁君明主了,玄衣道人可不想万一真出了社稷之危,这份因果,再牵涉到了自己与门下弟子的身上。 “道长们若为宝儿超度,”青年帝王呆呆地问道,“又会如何?” “可消弥其怨气,”玄衣道人实事求是道,“使其安息于天地,免得日后再受玄门之中有心之人的驱使。” “来世呢?”青年帝王皱眉道。 “没有来世,”玄衣道人老老实实道,“她已经错失了进入地府的机会,又已经虚弱成了这模样,就是我辈的张道陵祖师爷再世,也难让她再入轮回。” “朕知道了,”青年帝王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温柔地笑了一下,这笑容里,既有带着愧疚的疲倦之色,又有豁然开朗的释怀之意,青年帝王隔着虚空轻轻地吻了那已经快要模糊的幽魂一下,轻轻地、缓缓地告诉玄衣道人们,“……朕还是想救她,劳烦道长们了。” 玄衣道人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为这位皇帝陛下的油盐不进。 “以命换命无妨,九世鹿豕蝇蛾乞丐也无妨,不能再续前缘也无妨,”青年帝王温柔缱绻地看着面前已然模糊得看不清其音容笑貌的幽魂,微微笑着,轻轻道,“……朕就是想,想她好好地活着。” “这一回,无论如何,朕不想再负了她了。” “痴儿,”玄衣道人听到此处,倒是也无心再劝了,低低地叹了一口气,无奈道,“陛下既心意已决,那今夜便开始吧……此事宜早不宜迟,拖得越晚,能救回来的机会就越渺茫。” “只是陛下,您可想好,今夜之后,无论那位娘娘救不救得回来,您可都是……必死无疑了。” “传位遗诏已经写好送到该送的人手里了,”青年帝王温柔地笑了笑,恳切道,“羲悦有她哥哥护着,比朕在都好,朕手里所有能用之人,也皆已送到那孩子手里了……朕这一生,已然了无牵挂了。” “无论如何,都多谢道长。” 中兴之主的一句真心实意的道谢,玄衣道人当即便感觉到了自己命数里添了好几分福报,他严肃地一稽首,避开一半,也诚恳道:“当不得如此。” 深夜的永寿宫之内,阵法之内,金龙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怒吼,然而其主心意已定,它再是不甘赴死,也无力回天……烁烁的金色光芒,就这么一点点的,被消磨殆尽。 子夜一刻,青年帝王的手,软软地垂落到了床侧。 ——及至死,他的脸上,都是含着一抹心满意足的笑意的。 关红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不想自己的哭声惊扰了陛下的轮回路。 金龙发出临死之前的最后一声哀鸣,重重地从半空之中衰落了下来,砸在地上,散成万千光点,缓缓地消匿于天地之间。 阵法之内,白光大绽,那片已然虚弱得看不清神采面目的幽魂于白光之中,缓缓地现出了清晰的面貌。 确实当得上“绝色”二字。 有那心志不坚定的小道人,一时都有些看得移不开眼睛了。 玄衣道人狠狠地瞪了自己那个看着人家皇帝的妃子发呆的徒孙,颇觉丢脸的重重哼了一声,吓得那小道人差点手忙脚乱走错了阵势。 玄衣道人手指飞速掐诀,一挥手,招来那闭着眼睛的绝色女子之幽魂,指尖在其眉心虚虚地点了一下,叹息道:“人间自是有情痴……也罢,这份福缘,本就与贫道无关,他好心赠我,我却无法厚颜收下。” “你既是他愿舍帝王命数换来的心头挚爱,这份福缘,赠与你,便也算是‘从哪里来,又回哪里去’了吧。” “去吧,”玄衣道人一挥手,淡淡道,“借此福运,去你自己心底最想回去的时刻,再续前缘也罢,此生不复相见也罢,都由你自己来决定。” “去过你自己想要过的人生吧,随你心意,一生平安喜乐……如此,当才不负他的,帝王深情。” 白光大绽,长宁侯捂住自己被灼伤的眼睛,难受得蹲了下来。 “信哥儿?”钟情被他这模样吓了一大跳,赶紧示意宫人去扶了长宁侯起来,难掩担忧地关心道,“你没事吧?” 长宁侯抬起眼,模糊间,看到了羲悦长公主欢快笑着的模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14章 瑕疵 ——是在贤妃娘娘幽魂的陪伴下, 在永寿宫欢快地跳来跳去、无忧无虑地咯咯笑着的小羲悦……是长宁侯几乎从未见到的, 如此毫无负担, 纯粹的因为快乐而快乐, 因为高兴而高兴, 因为想笑而微笑的妻子。 长宁侯狼狈地捂紧了泪意陡增眼睛, 但唇角, 却是情不自禁地微微上扬了起来。 “信哥儿?”钟情倾身过来, 探过手来似乎是想摸一摸长宁侯的脑袋,可惜没有探到, 也就只好隔着一段距离担忧地看着蹲在地上的长宁侯, 关心道,“……是哪里有不舒服么?还是请个太医过来瞧瞧吧!” “不用了阿娘,”四皇子允僖想也不想张口便替长宁侯拒绝了, 信口胡诌道, “大头他没事的,他就是在外面担忧得太久了、又实在担心得厉害,就想进来亲自看一眼阿娘您的情况如何了而已, 看过就走的……” 成帝:…… 成帝:不是,有你们什么事儿啊?——怎么还担忧得太久?担心得厉害?你们担心个什么啊?轮得到你们这群臭小子来担心么?! 成帝的心里顿时就颇为不是滋味了起来。 “大头, 快来, ”四皇子允僖才不去看他父皇那青黑如锅底的微妙神色,一招手, 示意长宁侯赶紧过来, 拼命地给他使眼色道, “刚才在外面不是你自己急着要进来的么?怎么现在进来了反而要害羞了……自家人,不用讲那么多虚的,还是赶紧直接过来拜见你义母吧……” 长宁侯:!!! 长宁侯:义母???!!! 长宁侯缓缓地站起来,磨磨蹭蹭地走到钟情床前,垂着头,神色极其复杂地跪了下去,犹豫了好半天,张了张嘴,愣还是没能说服自己把那句“义母”叫的出口,哼哧哼哧半天,却是叫出来了一声:“母亲……” 长宁侯认真地在心里补充道:母亲,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羲悦和孩子们的。 四皇子允僖:……!!! 郇瑾:!!! 成帝:??? 只有钟情完全没有在意这其中的差别,微微笑着伸出手,揉了揉长宁侯的脑袋,温柔问道:“信哥儿没事就好呐……” “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一定要说啊,可千万不要硬忍着啊……” 剩下的,钟情再轻声细语地叮嘱了些什么,长宁侯已然全部都听不到了。 ——因为在钟情的手放在他脑袋上的那一刻,红光大绽,于长宁侯的视野里,一缕睡得迷迷糊糊、满脸安详幸福的残魂从钟情怀里飞出,顺着指尖落到长宁侯手腕间的那根系着铃铛的红绳之上,乳白色半透明的武宗皇帝揉了揉眼睛,呆呆地坐在长宁侯的手腕上,仰望了一下骤然比自己大了好几倍的“大司马大将军”,脸上难得的,竟然带了几分写着“哇”字的稚气。 长宁侯勾了勾唇,微微一笑,右手覆上左手腕,下一瞬间,君臣两个手拉手,被整整齐齐地拽飞了出去、拽离了那间产房。 又是来时的那一片无边无际的漆黑深渊,只是这一次,长宁侯右手按住自己腰间的潺水剑,左手却是紧紧拉着一个完全在状况之外的武宗皇帝陛下。 武宗皇帝挠了挠头,直到这时候,才隐隐约约反应过来发什么了事情——大头这是跑来救自己的吧,唉,一时在阿娘怀里睡得太舒服了,险些都彻底迷了神智留在那里了…… 武宗皇帝心虚地摸了摸鼻尖,小心翼翼地问身边的长宁侯道:“羲悦呢?羲悦她不知道的吧……” 长宁侯一言不发,微笑以对。 ——陛下您自己觉得可能么? 武宗皇帝垂头丧气地别过脸,唉声叹气了起来。 长宁侯懒得搭理他——陛下他都这么大的人了,做得出什么事,当然,也要做好回去后会面对羲悦什么样子的怒火的准备…… ——至于我嘛,我自然是无辜的,羲悦怀着孩子,可不能憋着气了,自然得在某人身上发泄发泄,出出火。 只是长宁侯还没有作壁上观幸灾乐祸多久,无边无际的漆黑之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女人尖利的谩骂声:“傅怀信,你生是我们虞宁侯府的人,死也得为了我们悌哥儿和这座侯府而死!” “……你究竟有没有搞清楚,到底是谁救了你、谁养了你、谁让你了今天这地位!现在侯爷死了,人走茶凉,连你都要背叛他和侯府了么?!” “你听好了,我不许!……青州那鸟不拉屎的地方有什么好去的!你既然好不容易才追随着宁寿王走到今天这一步,而今人家荣登大宝了,怎么着,你连个从龙保驾之功都捞不到就算了,还要被排挤出洛阳城了啊?” “不去,告诉你那好兄弟皇帝,你不去青州!……你记好了,你就是死,也得是为了悌哥儿才能死!现在悌哥儿需要你,你就只能留在洛阳!青州?想也不要想!” 覃氏双手叉腰,对着面前竟然胆敢违背了她的主意的傅怀信破口大骂,而青年的傅怀信紧紧抿着唇,默不作声地跪在地上听着,覃氏足足谩骂他的背信弃义、无耻忘恩有一刻钟,才口渴地歇了一下,让丫鬟奉了杯热茶润润嗓子,而青年的傅怀信,就那么跪在堂屋面前,承受着偌大的一座侯府内内外外,所有仆人或同情或嫉恨,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眼神。 武宗皇帝冷冷地嗤笑一声,狠狠地冲着身边的长宁侯的脑门拍了一巴掌,气哼哼道:“知道么?那个时候,朕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像现在这样!……狠狠地敲敲你的脑子,看能不能把里面的水敲出来!” 长宁侯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并不想去回忆自己那一生中,近乎是最黑暗的那两段日子——侯爷早逝,智哥儿失踪于乱军之间,勇哥儿没了……而唯一被自己活着救回来的悌哥儿,回到洛阳城里的第一件事,只是想方设法地让自己尽快承爵。 吊唁、奠仪、丧礼……勇哥儿甚至连个被光明正大地下葬的机会都没有,安姨娘抱着儿子的衣裳哭得肝肠寸断,傅怀信去找覃氏商量,得到的,不过是一场自取其辱的谩骂与嘲讽。 此后北上追随年少的武宗皇帝征战十二盟,双方之间,再无多话。 ——不过这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日子,在武宗皇帝南下登基之后,又被狠狠地打破了。 在傅从楦死后畏畏缩缩地夹着尾巴过了几年的覃氏和悌哥儿,在看到身份地位紧跟着武宗皇帝水涨船高起来的傅怀信时,登时又一次趾高气昂了起来,以“养母”和“幼主”自居的二人,在傅怀信这里,生生地磨掉了自己对虞宁侯府、对傅从楦的最后一丝眷恋。 而这一幕,正是发生在傅怀信领诏出兵青州之前,覃氏闻讯后大为不满地将傅怀信叫回了府里,当着满府上下的仆人将傅怀信痛斥一番,严令禁止傅怀信领兵青州。 ——而尤为可笑的是,覃氏不同意的原因,仅仅是因为,她觉得,有傅怀信这个“皇帝好兄弟”在洛阳,自己和悌哥儿出门做客,都能多受别人三分青眼,都能让她扬眉吐气,再复昔日“侯府夫人”的荣光。 “最后总是与那对母子纠缠清楚了,”长宁侯淡淡道,“……欠他们的,也尽都还了,如今再看,也确实没什么意思了。” “欠他们的?”武宗皇帝简直气坏了,怒极反笑道,“……你只记得欠那对蠢不自知的母子俩的要还,那覃氏不过养你几天,你就砍了自己的小拇指来还她的那狗屁‘养育之恩’?……那这么说,你欠我的呢,傅大头,你欠朕的,是不是该把自己的脑袋割了才能还的了?!” “榆木脑袋不知变通!” “陛下……”长宁侯苦笑地告饶道,他自然知道武宗皇帝这话,倒不是想要挟自己什么,纯粹是生气于自己当时的冥顽不灵,更深的,也是为自己不值罢了,不过—— “断指,”长宁侯淡淡道,“从不是为了还恩,而是为了绝义,而且……也不仅仅只是为了覃氏他们。” 话到最后,长宁侯的脸上浮起了几丝淡淡的红晕。 武宗皇帝:??? 无边无际的漆黑深渊里,突然出现了大片大片绚烂的花丛,花丛里,羲悦长公主摇了摇头,后退了两步,转身就想离开。 青年的傅怀信跪在地上,仓促地起身想拉要离开的羲悦长公主,结果一个用力过猛,自己狼狈地倒了下去。 “长宁侯,”羲悦长公主不安地回过身来,伸出手想拉栽倒在地上的傅怀信起来,惊慌失措地重复道,“您不要,不要这样……” “我们,我们不合适的,你不用管哥哥的,他都是随口胡扯的,从来没往心里去的……” “殿下,”傅怀信颓丧着脸坐在地上,也不起身,直白地问道,“……至少至少,给臣一个被出局的原因吧?” 羲悦长公主定定看着自己身前的青年。 “臣是真心喜欢您的,”傅怀信苦笑着,低头搓了一把脸,无奈道,“好吧,也许臣的年纪,嗯,也没什么好‘也许’的,就是大得多了些……” “但是羲悦,我是真的真的,很想和你在一起的。” “同情同情年纪大了些的糟老头子吧,”傅怀信狼狈道,“……至少至少,给他一个自己被拒绝的理由。” 羲悦长公主长公主回身,定定地看了自己身前的青年许久许久,他看上去,是真的很沮丧和失望……不过,那又能怎么样呢? 羲悦长公主苦笑了一下,缓缓地抬起手,摘下了自己下半张脸上的面纱,极其冷静地告诉青年的傅怀信:“长宁侯,你是一个很好的人……但是,我们真的不合适。” “这……就是理由。” 羲悦长公主扯了扯嘴角,勉强地笑了一下。 “所以呢?”青年的傅怀信坐在地上,认真地看着羲悦长公主的脸,从上到下,一丝不漏,认真得让羲悦长公主心里都有了些情不自禁的狼狈与怯懦。 而那青年却还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只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双眼里写满了执着,问羲悦长公主:“殿下,所以呢?” 羲悦长公主咬了咬唇,面无表情地冷冷道:“所以,如你所见,我的脸上是有瑕疵……” “可是殿下,”傅怀信伸出手,搭在羲悦长公主轻轻颤抖的手背上,温柔道,“……臣现在,也是一个残废了啊。” ——勇武过人、盖世无双的长宁侯傅怀信惯常用剑的右手之上,赫然,已经只剩下了四根手指。 羲悦长公主愕然地垂头看着,完全是下意识地,将傅怀信断了一指的手捧到了自己脸前,震惊地看着。 ——这时候,倒是难得的多了一丝不一样的稚气,也只有这时候,才能从这副娇弱小巧的少女身躯之上,看出一些符合她年纪的东西。 再不是往常出现在人前时,那从容不迫、冷静筹谋、算无遗策的模样。 “殿下,没有人是完美的,”傅怀信唇角微勾,轻轻反手握住身前这年不过十五的少女娇嫩的柔苐,温柔地告诉她,“……不要嫌弃臣这个残废,好不好?” 武宗皇帝:…… 武宗皇帝:!!! 武宗皇帝:艹艹艹! “你就是这么把羲悦骗到手的?!”武宗皇帝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回到过去打死那个一度还大力撮合着两人的自己,“……你早盯上羲悦了是不是!装什么装!艹!亏得朕那时候还真心实意地替你不值过!亏得当时朕还一度以为……” “陛下,”长宁侯唇角微勾,笑得满面春风,眼角眉梢的得意能让武宗皇帝看了之后恨不得当场揍死他……长宁侯惺惺作态道,“没办法的,臣和羲悦是两情相悦的,就是陛下不撮合,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当然,陛下当时的好意,微臣还是心领了的。” ——虽然武宗皇帝全程,几乎都是在帮倒忙吧。 不过这话,长宁侯想了想,自己还是不要欠揍地说出口了 武宗皇帝简直要气疯了,扑过去就要打人,好在这时候,另一个人的出现,替得意的长宁侯吸引了一部分武宗皇帝的火力。 成宗皇帝坐在谨身殿里,与还未过世的虞宁侯傅从楦对坐弈棋,黑白之间,成宗皇帝突然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淡淡道:“朕知道,他心中,必然是十分恨我的……然,我是爱着他的。” 武宗皇帝的动作猛地僵了一下。 “从楦,”成宗皇帝疲倦地阖了阖眼,伤感道,“……朕能不能,把他交给你呢?” 傅从楦抬了抬眼,沉沉地看了过去,那双洞察世事的双眼里,满满的,映的全是眼前这位帝王的无力与悲凉。 “他不该是现在这样的,”成宗皇帝垂了垂眼眸,似乎是想掩饰自己的狼狈失态,但语气里,却仍是难以掩饰过去的难受与伤心,“朕记得,他小时候,是一个很喜欢撒娇的孩子,不只是对他母妃,宫里稍微上了点年纪的,都很喜欢他,就是对着朕,偶尔犯了错不敢告诉他母妃时,也会软乎乎地来求朕的……” “不能再让他呆在洛阳了,再呆在宫里,只会让他被永无止境的仇恨与戾气拖下深渊,被彻底地蒙住双眼,迷住心智……从楦,朕想把他,交给你。” “……拜托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15章 父子 武宗皇帝捏紧了手, 手背上, 条条青筋绽起。 “陛下, ”傅从楦沉默了一下, 委婉地开口提醒道, “四殿下的心结在哪里, 您应该是比臣更清楚的。” ——所以, 微臣并不觉得, 让四殿下跟着微臣,就能解决什么问题了。 “朕知道, ”成宗皇帝苦笑了一下, 推开棋盘,呆呆地盯着虚空出了一会儿神,喃喃道, “从楦, 现在还不是时候,不是时候,你懂么?” “他想杀的人太多了……可这其中, 却并不都是那么好一刀砍了的。” “你带他离开洛阳吧,北上或者南下, 随你决定……朕不想, 叫他背上弑兄的名声走下去,无论最后的结果如何, 这一切的一切, 都该由朕自己亲手来了结。” 傅从楦沉默了半晌, 一掀衣摆,跪下领旨。 “狗屁!”武宗皇帝双眼怒红,憎恨地瞪着成宗皇帝破裂开消失在无边漆黑里的碎影,破口大骂道,“全他么都是狗屁!朕要用你来爱?” “你的爱对朕来说,分文不值!懦夫!庸才!蠢货!少他么为你自己的无能找借口了!如果不是你这个懦夫,我娘会死?如果不是你拦着,我娘能死了十年了都还留着当年那些……” “陛下,”长宁侯借着红绳按住武宗皇帝的愤怒握起的右手,劝诫他,“冷静点,先帝也有他的不得已……” “连你也觉得,”武宗皇帝愤怒地瞪着长宁侯,暴怒道,“老白脸这屁话还有道理了?谁给他的脸!” “如果当时不是先帝拦着,”长宁侯倒完全不怕武宗皇帝这怒发冲冠的暴烈模样,毕竟,他见过的实在是太多了,长宁侯冷静地反问武宗皇帝道,“当时您第一个杀的,会是先贞顺皇后吧。” 可是后来证明,贞顺皇后是完全无辜的。 如果您当时真的逞一时之怒火,杀了贞顺皇后而后快……待得真相大白那日,陛下在早夭的二皇子墓前,又该如何自处呢? 武宗皇帝一时哑了火,继而愤愤道:“可是后来,裴允康,孝端,羲和……这些贱人,哪个不该死?哪个不是我杀的!哪个是他亲自解决了的?” “羲和公主昔日,早在陛下亲自动手之前,就已经被先帝下旨幽禁、得知真相后疯得很彻底了,”长宁侯拧眉道,“陛下当时,本来也没必要,非脏了自己的手的……” “疯了又如何!”武宗皇帝愤怒道,“疯了就可以逃脱一死么?这又是什么狗屁道理!” “不,”长宁侯顿了一下,冷冷道,“臣只是觉得,比起这样的折磨,直接杀了她,反而是便宜她了!” ——对于害的自己的妻子一生抱着那样遗憾的罪魁祸首,谈起羲和公主时,长宁侯那不为人知的愤怒,从不比武宗皇帝少到哪里去。 “当时大皇子与孝端皇太后,死了哪一个,”面对陡然沉默下来的武宗皇帝,长宁侯的语气也温和了下来,冷静道,“后来与白党或者反扑的谢党斗得你死我活的,可就是陛下我们了……陛下,没必要的。” “而且,微臣想,先帝当年,本也是想亲自解决了这些人再走的,只是可惜当时,已经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武宗皇帝怔怔地重复道,“什么来不及?” “先帝驾崩前,”长宁侯沉默了一下,心疼地看了身旁的武宗皇帝一眼,想了想,委婉地如此道,“是在永寿宫里,发现了贤妃娘娘被幽禁其中的散魂……先帝驾崩当夜,贤妃娘娘回了往世。” 武宗皇帝的脸色骤然白了一白。 “朕该猜到的,”武宗皇帝低着头,喃喃道,“朕本该,早就猜到了的……朕只是,只是,不想承认而已。” ——也是不敢。 长宁侯沉默了下来,拉着武宗皇帝继续安静地向前走。 白光破开黑暗前的最后一幕,是傅从楦死在榆林关前,与麾下众将正商讨着如何守城的场景。 几个谋士力劝往西边的太原撤,呼尔韩率十二盟精骑气势汹汹而来,大庄守军防备不及,全然不是其对手,傅从楦麾下最得力的谋士慷慨陈词,激动地劝傅从楦率榆林边军回守太原,弃榆林而保关中,以最大限度地保守回击之力。 傅从楦听了,沉默许久,散会后,却是召来心腹,问到宁寿王的行踪。 听得心腹禀告之后,傅从楦沉默良久,却是缓缓地将沙盘旁边墙上的长弓取了下来,缓缓地,但很坚定地告诉心腹道:“宁寿王就在榆林东边的乾安,不能西撤……再往西退,殿下那边,就要出事了。” “硬守吧!”傅从楦拉开长弓,那张往常一贯端和沉肃的脸上,浮起了一直被他掩埋在温和的面具之下的怒火与恨意,“守不住也得守!呼尔韩杀伤我大庄子民数万余,这一战,就让我们,从头到尾,算个清楚吧!” “传令下去,让百姓和妇孺们火速出城,或往西去太原,或往南入关中……要离开的,今夜酉时之前,必须全部离开!” “儿郎们,呼尔韩掠我大庄财物、屠我大庄子民、辱我大庄妇孺,”榆林关前,傅从楦一拉长弓,冷冷喝道,“此等血海深仇,今日,就让他们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 武宗皇帝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喃喃地自言自语道:“虞宁侯死守榆林关那一战,从早到晚,酣战两天三夜,死我大庄儿郎者……共计,两万三千余人。” 长宁侯敏锐地察觉到了武宗皇帝的语气有些不太对劲,赶紧握住他的手,强调道:“陛下,那不是您的错……” “怎么会不是朕的错呢?”武宗皇帝震惊地扭过头,难以置信道,“他们本来不必死的,都是因为朕,因为朕当时在乾安,傅从楦怕朕遇险,才决心死守的……” “那一场,打得太惨烈了,根本就是在以命换命,以血换血……而那些,本来都是不必要的!” “可是陛下,”长宁侯握住武宗皇帝手,诚挚道,“我们最后守住榆林了,我们守住了,所有的牺牲,就都是值得的!” “侯爷他们,也就都没有白死。” ——不然失榆林关再收,死伤的无辜百姓,只会更多。 武宗皇帝狼狈地捂住眼睛,沉默了许久,才喃喃道:“可是至少,至少傅从楦本来,是不必死的……” 如果他当时选择西撤入太原的话。 “陛下,”长宁侯温柔道,“这是侯爷他自己的选择,他不会怨怪任何人的。” “就算他在世,也只会告诉您,与您没有关系的,与任何人,也都没有关系的。” “战死沙场,本来就是,为将者的宿命。” 武宗皇帝沉默着没有说话。 只是在白光彻底覆盖之前,武宗皇帝紧了紧拉着长宁侯的手,困惑地喃喃自语道:“大头,你说朕造的杀业,是不是太重了?” 有些战争,是破釜沉舟也要必须胜利的。 而有些战争,本在一开始,就不是那么必要的。 就如同我杀了那么多的人,武宗皇帝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喃喃在心中复道,有些人,是必杀之人,而有些人……却是可杀可不杀之人。 我是不是真的,杀了太多人了? 二皇子允晟的那一巴掌,隔着两世的光阴距离,再一次,狠狠地甩在了武宗皇帝的脸上。 “明正典刑,始得而诛,”武宗皇帝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轻轻道,“也许二哥,才是对的……不,二哥,才是对的。” 长宁侯微微一哑然,还没来得及开口,白光覆盖,两个人便同时都醒了过来。 武宗皇帝一睁眼,就是羲悦长公主拖得老长老长的晚娘脸。 阴沉得能拧出水来去湿帕子的那种。 武宗皇帝顿时把什么战争不战争、杀人不杀人的问题抛之到了脑后,讪讪地举起双手,低声下气道:“好羲悦,别生气,你听哥哥说,哥哥这一趟呢,知道了好多好多有趣的事情呢……” “比如说,你小时候告诉哥哥说,你虽然没有见过阿娘,但你只要去永寿宫里转一转,就好像感觉到了阿娘一样……哈哈,其实不是你的臆想,哥哥之前也不该笑话你的,是阿娘真的就在呢!” “她看着我们长大成人,我们高兴的时候,不高兴的时候,开心的时候,难过的时候……她都在。” “阿娘她一直看着我们、陪着我们羲悦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16章 两个小笨蛋 《群芳谱》有言:“冷气久积而为寒, 小者未至极了”。小寒那天, 聆听了佛祖一个月的教诲, 日日早课晚课, 吃斋茹素, 听经听的脑瓜子巨疼, 吃素吃的嘴巴贼清淡的四皇子允僖……终于整个人在委屈与暴走之间反复切换了无数次后, 大功告成地被从北郊的普华寺里放了出来, 在宫城门口一下马车,登时如脱了缰绳的野马一般, 一下子向着永寿宫的方向狂奔而去, 大喊道:“阿娘,弟弟妹妹们,我回来了!” 二皇子允晟的马车比四皇子允僖的略迟了一步才到, 一下马车, 先见到的就是这蠢弟弟绝尘而去的背影,抽了抽嘴角,只好与从四皇子允僖的马车下来、而今还恪守礼节地留在原地等着的郇瑾点头示意, 淡淡道:“既已到了这里,四弟回永寿宫, 我也就回长信宫了。” 郇瑾拱手行礼道:“恭送二殿下。” 傅怀信也垂手恭谨道:“二殿下慢走。” 二皇子允晟淡淡点头, 转过身缓缓地朝着东边走去了。 郇瑾与傅怀信向西,一路头也不回地追着四皇子允僖的脚步过去了。 “好冷啊, ”二皇子允晟走到一半, 突然被冻得打了一个哆嗦, 紧了紧身上的大氅,蹙着眉头意味不明地抱怨了一句,“这天,好冷啊。” “是啊殿下,”临华殿的大太监林福亦步亦趋地跟在二皇子允晟身后,闻言当即接过了话茬,无奈地感慨道,“都小寒了啊……入了三九,而今已然是一年之中,最冷的日子了。” “小寒啊,”二皇子允晟抬起头,仰望着皇城之内,四四方方的天空,目光深深,疲倦了阖了阖眼,轻轻地吟道,“小寒初渡梅花岭,万壑千岩背人境。” “……天南看取东坡叟,可是平生废读书。” 二皇子允晟低下头,自嘲地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一整衣衫,进了长信宫主殿,一掀下摆,跪了下来,沉声道:“儿子允晟,请母后安。” 长信宫内,傅皇后坐在上首,笑着摆手免了儿子的礼,拉着二皇子允晟的手站起来,笑着道:“回来了,回来就好。” 二皇子允晟抬起头,也微微地笑了起来。 —————————————————————————————————————————— 永寿宫内,出了月子的钟情知道大儿子今天回来,早早地便嘱咐了宫人们准备着,四皇子允晟一扑过来,直撞得他守在永寿宫门口翘首盼着的母妃连着往后退了好几步——也就是成帝这时候不在,不然就冲着允僖这冒冒失失的一扑,一顿骂肯定是免不了了的。 “阿娘,”允僖也知道自己这一下冲得太狠了,赶紧先伸手扶着钟情站了稳,然后垂头丧气地摸着鼻尖,主动承认错误道,“对不住,是儿子冒失了。” 钟情好气又好笑,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自己大儿子的额头,无奈道:“僖儿啊,你也不小了……以后说话做事,可是该长点心了!” ——去普华寺念了一个月的经回来,怎么半点变得沉稳端庄的迹象都没有,反而像是更加冒冒失失了呢? 允僖“嘿嘿嘿嘿”地低着头不敢分辨。 郇瑾与傅怀信过来,各自向钟情请安,钟情笑着招揽众人都进来,笑眯眯道:“小寒大寒,冷成冰团,大家快别在外面站着了,进屋来,屋里暖和的。” 一行人遂往永寿宫主殿里走,走到一半,郇瑾突然惊喜地瞪大了双眼,高兴道:“姐姐!” ——却是郇如这些日子里也正留在永寿宫里陪着钟情说说话、看看小表弟、小表妹们。 此时,郇如正从小厨房的方向过来,两只手里分别敞开捧了热气腾腾的糖炒栗子和烤熟的红、白薯,先笑眯眯地向着钟情福身行了礼,然后转向三小只,取笑他们道:“可真是‘嘴巴一动,猫儿乱叫’,这东西刚刚好,我们还没分了吃呢,你们三个就回来了!” ——这话却是纯属揶揄了,钟情刚出月子,饮食上,红薯、白薯这些,偶尔食那么一点点,倒也罢了,栗子这种本就不好克化,还用了太多白糖炒出来的,却是绝对碰也不会碰到的,要知道,也就是前几天,钟情还每天荠菜、雪里蕻、刺儿菜、豆腐干、腐竹换着法子的吃,吃的嘴巴都快尝不出来咸淡了。 这糖炒栗子,本就是郇如知道他们三个今日回来,专程掐着时辰在小厨房里亲自捣鼓出来的了。 三小只当即一哄而上,从郇如手里争先抢后地拿了就吃,一边狼吞虎咽着,一边对着郇如比着奉承,一个个满嘴的甜言蜜语,倒是也不耽误他们吃东西了。 钟情看得直摇头,也赶忙笑着撵了他们先去更衣漱口,预备着待会儿马上就要用午膳了。 允僖只火急火燎地换了身外衫、草草擦了一把脸,就嗷呜一声,直扑睡在内室炕上的五皇子与小公主,嘿嘿嘿怪笑着,一人一口,从左亲到右,再从右亲到左,满脸的幸福骄傲。 钟情在边上啼笑皆非地看着,只不免多叮嘱了他一句:“你轻点闹,别回头再把他们两个都给吵醒了。” “醒了才好呀,”允僖颠颠地亲得更欢快了,美滋滋道,“……醒了哥哥陪你们玩啊。” “到底是殿下陪小殿下们玩,还是小殿下们陪殿下玩?”跟在后面的郇瑾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拆允僖台子的欲望,当即便如此吐槽了一句。 “陪什么陪?”郇如撩开帘子进来,一针见血道,“我看,表弟是直接‘玩’着小殿下们的吧,哪里还有什么‘陪’字?” 允僖满眼委屈地抬起脸来,先郁闷地看了看联合攻击自己的姐弟俩,再委屈地看了看低着头沉默不语的傅怀信,见后者也没有替自己说话的意思,只好贴着弟弟妹妹的脸蹭了蹭,沧桑地感慨道:“果然,‘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古人诚不欺我,这关键时刻,这还得是自己的亲弟弟妹妹们才靠谱呀!” “我说,你们咋不会说话欸?替哥哥好歹说一句呀!说一句呗!……什么,不会说话么?哈哈,两个小笨蛋啊!那,那吱一声吧,吱一声声总成吧!” 允僖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先戳戳这个的嘴巴,再捏捏那个的脸蛋,钟情终于看不下去了,探过身去轻轻地打了大儿子那不规矩的两只爪子一下,呵斥他道:“那是你的弟弟妹妹,不是你柜子里供你玩耍的木娃娃,别乱捏了,一会儿给捏哭了,你自己哄啊!” 允僖闷闷不乐地放开手,这会儿,怕挨阿娘的骂,只敢眼巴巴地看着炕上睡得一塌糊涂的两个小小只了。 ——那眼神,竟然恍惚间,是透着一种可怜巴巴的祈求味道的。 钟情看了都忍不住抚额。 ——知道的,知道是他自己太胡闹了,不知道的,说不得,还以为是哪个人敢欺负了我们四殿下了呢! “没不让你碰他们,”钟情一时看得心疼,只好无奈地补充道,“……只是你得轻点啊!” “一会儿闹醒了,小五的脾气还好,你妹妹可是能‘水漫金山’、‘天雷贯耳’的,到时候,可别怪阿娘没有提醒你,而且,先说好,谁闹哭的一会儿谁哄好啊!” 允僖一边“嗯嗯嗯嗯”地应着,一边立刻又“嘿嘿嘿嘿”地朝炕上睡得软乎乎的弟弟妹妹们扑了过去,一看那表现,就知道完全没有把钟情的话听得进去。 不一大会儿,睡得正欢的两个小小只终于不负众望的,被他们两个那没心没肺的哥哥给闹醒了,一大一小接连唱起了“二重奏”,允僖还是第一次遇着这阵仗,手忙脚乱地哄哄这个,再搂搂那个,左支右绌,衣襟见肘,狼狈地抬起头,向钟情祈求地望了过去。 钟情才不理会他——不让这熊儿子长一次记性,他下回,那必然还是要什么劝都听不进去地一心上去胡闹呢! “我们说好了的哦,”钟情笑眯眯地看着允僖,一脸慈祥和蔼道,“……僖儿,男子汉说话不算说,是什么呢?” “臭豆腐,”四皇子允僖郁闷地瘪着嘴巴,垂着头嘀嘀咕咕道,“男子汉说话不算数的,都是臭豆腐。” “我不是臭豆腐,我才不会做臭豆腐呢,我说话算话的,我要哄好弟弟妹妹……” 殿内的几个服侍的大宫女全都被四殿下这模样逗得埋头忍笑。 也正如钟情方才所言,五皇子的脾气要好许多,没多大一会儿,就闭上眼睛复睡了过去,也再不哭了,允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撇开弟弟,把妹妹揽到怀里,笨手笨脚地拍着哄着,小公主却丝毫不给她这哥哥的面子,依然毅然保持着自己“不漫金山寺、我誓不罢休”的姿态,我行我素,该哭还哭。 允僖把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又是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又是手舞足蹈地给妹妹晃来晃去,才把小公主哄得将将破涕为笑,咯咯咯咯地开始欢快地笑了起来。 正好这时候,抱画撩开帘子进得来,笑着向钟情福身行礼,禀告道:“娘娘,午膳弄好了!” “好,”钟情笑着点了点头,从炕上起身,叫几个小的一道过来,“如儿、瑾儿、信儿,来,都来,今个儿小寒,我们一起吃羊肉锅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17章 郇如 “羊肉锅子?”四皇子允僖闻言大喜, 兴奋地顺手就把妹妹给先放到了炕上, 跳下来高兴得一蹦三尺高, 欢呼道, “哇!羊肉锅子!我喜欢!我要吃!……吃羊肉锅子去咯!” ——可惜乐极生悲了, 就在四皇子允僖刚刚放下手中的妹妹那一刻, 小公主便奇怪地转了转眼珠子, 动了动小胳膊……在四皇子高兴地跳着喊完那句话后, 小公主也还配合着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然而—— 在小公主发现这个活宝哥哥似乎是要有了“抛下她独自跑走”的征兆之后, 小公主瘪了瘪嘴巴, 哇地一声,复又咧着嘴大声哭了起来。 允僖吓了一大跳,赶紧又手忙脚乱地抱起妹妹, 小公主瘪着嘴巴哼唧了两声, 又不哭了,等到允僖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地再把妹妹放到炕上,小公主一咧嘴……允僖欲哭无泪, 只好又把她抱了起来。 钟情:…… 郇如:…… 郇瑾ap傅怀信:…… 满屋子的人,就这么看着四殿下抱起来放下、放下抱起来、抱起来放下……如此反复地来回折腾了好几遍, 允僖终于绝望了, 双手抱着妹妹,可怜巴巴地向钟情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雪盏在旁边看得笑到趴在桌子上直打嗝。 允僖:(╥﹏╥) “把你妹妹给母妃吧, ”钟情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从傻乎乎的大儿子手里接过小女儿, 调整了一个姿势,让她躺得更舒服点,然后示意边上五皇子的奶娘季氏将大炕上的弟弟也抱起来包好,一道出了内殿,来到了外间。 外间的桌子正中,热气腾腾的羊肉锅子已经摆好了,周围摆了一圈的鱼肉蔬菜,粗粗一看,就有羊肉、猪肝、猪肚、火腿、狗肉、鸡肉、羊乳、鹅蛋、鳝鱼、鳙鱼、鲢鱼、虾、海参、淡菜、蚶、鳟鱼、刀豆、韭菜、香菜、荠菜、芦笋、芥菜、南瓜等不下三十盘,边上还放了辣椒、肉桂、花椒、茴香、生姜、葱、大蒜等调料,可用于每个人按自己的喜好调取。 允僖两眼放光,高兴得都想搓搓手来表示自己的喜爱激动了。 钟情抱着小女儿坐了上手,示意几个孩子们随意坐,拘惠、雪盏、三个抱等按规矩不能和钟情同桌的,钟情也都一道叫了过来,笑着道:“左右今天陛下也不在,就当我们宫里,自个儿关起门来过个小节了……都不必拘束,坐下一起吃,吃锅子就是要人多才热闹的。” 拘惠还没来得及客气两句,雪盏就欢呼一声,看也不看,直冲上去紧挨着四皇子允僖的右手边坐下来了,还美其名曰:“四殿下想吃什么?我给你夹!” “谢谢雪盏姐姐了,”允僖郁闷死了,揉了揉脸,闷闷道,“不过,我能探得到的,真的。” ——雪盏姐姐,您真的可以不必这么关心爱护我的!真的真的可以不必什么事情都带上我的呜呜呜。我是个男子汉啊摔! 刚刚从外面忙完进来的抱书简直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拘惠也只好无奈苦笑着与三个抱里资历最老的抱琴客气推让了一番,分了上下手坐下。 傅怀信挨着郇家姐弟坐下,抱书拘谨地等着主子、小主子们都坐好了,才敢战战兢兢地陪坐在了尾巴上。 钟情别过脸,笑着招呼边上的两位奶娘一起,季氏、钱氏纷纷摆手推辞,钟情遂笑着道:“是本宫想躲个懒,一会儿吃起来,却是顾不上两个小的了,还得劳两位嬷嬷帮忙抱着呢。” 季氏和钱氏见推辞不过,也就只好顺着钟情的意思,在钟情边上就近加了两个位子战战兢兢地坐了下来,却是连案上的筷子碰都不敢碰一下。 “今个儿主要还是陪孩子们吃个高兴,”钟情知道她们两个必然拘谨,倒也不意外,笑着叫让人再转程给这边盛了三碗当归红枣党参鸡汤来,温言道,“这儿的大部分东西本宫也都是吃不来的,两位嬷嬷就将就着,随本宫一道,多少随意用一些吧。” ——为了保证五皇子和小公主吃到的奶水营养充足且没有问题,两位奶娘的饮食,也是要随钟情一般,减盐减油,清淡为主,且还不能失了荤素的合理搭配。这羊肉锅子吃的闹腾,但里面八成以上的东西,还有辣椒、肉桂之流,钟情她们都是碰都不能碰的,故而钟情才会有此一言。 钟妃娘娘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还让她们两个跟着用一模一样的东西,这回再怎么,季氏和钱氏都不好再继续推拒了,两人忙起了身向着钟情福身谢恩。 钟情笑着点了点头,示意她们赶紧坐下。 这厢大人们好不容易安定落座,那边的四个小的,已经在我们最最没心没肺的四殿下的带领下,开始聚在一起叽里咕噜地说起小话了。 “不行不行,”允僖听得郇瑾说完,赶紧直摆手,断然拒绝道,“这样我和大头准输,不公平不公平。” “都是很简单的,”郇瑾简直无奈了,“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行,四殿下您说该怎么着了吧?……就是输了也没什么啊,大家自己人关起门来玩个乐呵罢了,谁输了,只要接受一个小小的惩罚就是了,又不会太过分的。” 允僖鼓着嘴巴一脸纠结,小眼神不停地瞅着边上垂头不语的傅怀信。 “僖儿,”钟情听得好奇,插口道,“你和瑾哥儿在说什么呢?什么‘准输’,又什么‘这不行、那不行’的?” “启禀姑母,”郇瑾笑着道,“殿下说干吃着没意思,见这儿还备了米酒,就提议要行下酒令,侄儿觉得姑母和小表弟小表妹们都在这里,走行酒令不如走飞花令的好,殿下说那不行,那他和大头就会准输的。” “哦?”钟情听着也觉出了趣味,兴致勃勃地提建议道,“本宫也觉着走飞花令的好,只是赢家输家,总得有个惩罚和奖励的吧……你们怎么定的呢?” 一听钟情都这么说了,允僖自觉大势已去,苦兮兮地趴到了桌子上,眼巴巴地瞪着中间的羊肉锅子,只等着它赶紧煮熟了,也好多少抚慰一下自己即将会受到的伤害。 “走飞花令可以,”沉默了许久的傅怀信突然开口,看着郇瑾,寸步不让道,“但是输家也得能有拒绝惩罚的权利才行,拒绝的,就自罚三杯好了。” “自罚三杯?”郇如忍不住笑了,挑了挑眉,不满道,“傅公子说这话的时候,是完全没有考虑民女的存在吧?” ——这帮子不解风情的男孩子们啊! 郇如暗暗气得肝疼,在心里默默地翻了一个白眼,眯着眼睛提议道:“自罚三杯有什么意思!……输家有拒绝的权利,赢家也有再出惩罚的权利好了!如果双方僵持不下,就让姑母做个中裁,给个折中的,如何呢?” 钟情笑着摇头道:“都别看本宫,本宫是个心软的……你们四个玩的开心就好。” “姑母也一起来吧,”郇如笑着道,“几位姑姑们也一起,人多好热闹的!” “不行不行,”抱琴吓得连连摆手,苦着脸道,“娘娘殿下、姑娘公子们玩吧,奴婢什么都不会的,还是不来丢人现眼了……” “可以不拘于诗词曲的,”郇如略一沉吟,便果断提议道,“俗语,农谚,都是好的!……只要合题,那就都是可以的!” “如姐儿说的这个好,”钟情笑着点头道,“大家一起玩,也热闹些……这样吧,这第一轮呢,就由本宫先来做这个令主,出题面,评出来最好的那个,本宫也出彩头!” 众人一听钟情都这么说了,纷纷便起哄起来,直说要钟情出个手里的好东西才是——倒也未必是多图那个彩头,只是哄着钟情高兴罢了。 钟情想也不想,乐呵呵道:“那本宫就出个简单点的,第一题,就以我们今天的这个‘小寒’为对象吧。” 从钟情转下来,第一个轮到的便是两位奶娘,季氏、钱氏二人先前沉默着也不敢拒绝,而今猛一下轮到了,两个人的脸上都浮起了一阵不约而同的慌乱,季氏多少好一些,顿了一下,主动笑着开口道:“不瞒娘娘,奴婢祖上是桂州的,我们那儿呐,有句俗语叫‘小寒不寒寒大寒’……也不是什么特别有道理的话,奴婢凑个数,娘娘们千万别嫌弃。” “挺好的啊,”允僖拍着手道,“嬷嬷这七个字里有四个‘寒’呐,我现在还一个都想不到呢……能借我一个就好了!” 在众人的哄堂大笑声里,钱氏也卸下去了脸上大半的畏惧之色,羞赧道:“小寒暖,立春雪;小寒寒,惊蛰暖……娘娘勿怪,奴婢只能想到阿父小时候说的这个了。” “大俗即大雅,”郇如不动声色地夸了两位奶娘一句,笑着接口道,“两位嬷嬷都说了七个寒了,那我这里,就说句没有‘寒’的吧。” 郇如略一沉吟,笑着道:“我的是,‘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钟情微微一愣,不由多看了郇如一眼。 “这个不行,”郇瑾大为不满道,“……姐姐怎么能用屈子《九章》里的句子呢,这是屈子早年自喻高洁之志的作品,就是浅些看,也是说橘子的,跟题面的‘小寒’有什么关系呢?” ——姐姐别不是欺负这里没人读过《橘颂》吧! “如何就无关了,”郇如也不恼,笑吟吟道,“柑橘‘受命不迁,生南国兮’的原因,不就在于,华北小寒之寒么?” “可这也太牵强附会了吧!”郇瑾挑了挑眉,不满道,“华北有小寒,难道华南就没有了么?” “但是华南小寒最寒之时,”郇如放下筷子,也挑了挑眉,摊了摊手,笑吟吟地回击道,“……也是容得柑橘活下去的,但华北要是没有小寒,柑橘却是不必‘受命不迁’了啊!” 郇瑾微微一愣,却是被他姐姐驳了个哑口无言。 “受命不迁,生南国兮,”刚刚走到门口的成帝沉默地听完了郇家姐弟的辩论,咀嚼着重复了一遍,沉声道,“……这两句确实不错,也当不上无关,以朕来看,算得上是合了‘小寒’二字的。” 殿内众人齐齐一惊,钟情赶忙起身,迎了成帝进来,有点惊惶又有点嗔怪地对成帝道:“陛下过来,怎么也不先打声招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18章 冀北 成帝挽着钟情的手进来, 摆摆手示意众人都平礼起身, 随口应道:“本来是要下了朝就直接过来的, 临了了, 接到了冀北那边一些卫所的消息, 就耽误了一会儿, 想着也不必折腾着你也跟着等, 就没让关红过来说, 朕处理完就直接自己过来了。” “那陛下可是还没有来得及用膳呢?”成帝微微低头,容钟情够得及解开他大氅的襟带, 钟情亲自给成帝脱了, 顺手递给旁边垂手候着的宫人们,蹙眉道,“政务再是繁忙, 陛下也需得爱惜自己的身体才是……陛下现在可是想用些什么?” “不必折腾, ”成帝粗粗一扫桌上,也没多往心里去,随口道, “给朕加副筷子就是,朕随你和孩子们一起吃点就成。” 钟情微微一愣, 她是知道成帝的洁癖成性的, 不禁既有些惊讶,又有点为难地暗暗拧了拧眉头。 ——好在, 抱琴、拘惠几个是打从成帝刚才进来的时候, 便从席上起来了的, 而今一听这话,顿时更不敢再耽搁地退了出来。 不幸中的万幸的是,这边的锅子还没有正式烧开,众人也都还没真正开始动筷,宫人们连忙撤掉了案上多余的几份碗筷,再把几道动过的热、凉菜撤下换了新的,再请了成帝坐到上手来,如此,倒也才算是不如何僭越无礼了。 成帝却是显然没把心思放在这些细枝末节上,拉着钟情的手,转身就从两个奶娘手里抱了自己的一双小儿女过来,一左一右,一个躺在自己父皇怀里咯咯咯咯地笑个不停,另一个却是面无表情地阖着双眼,睡得天昏地暗,大有“任他天崩地裂,我自岿然不动”的安稳气势,叫成帝这个做人家父皇的看着,都忍不住伸手戳了戳自己这个小儿子的软脸蛋,对着钟情担忧道:“宝儿,你说小五这……是不是也太能睡了点?”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而今可算知道僖儿方才是随了谁了的!”钟情好气又好笑地瞪了成帝一眼,从他手里抱了小儿子过来,嗔怪成帝道,“孩子现在正是多觉的时候,刚刚才被他哥哥弄醒了的……你们父子俩,可是快饶了他去吧!” 五皇子躺在自己母妃的怀里,不知道是不是成帝自己的错觉,总觉得,乍一看上去,小儿子眉宇间都隐约松散了开来——虽然同样是睡着了,却也像是睡得更舒心了些一般! 成帝看着身边的一大一小,一时没过脑子,忍不住直接感慨了出来:“如今这可真是,大宝儿抱了一个小宝儿了!” “胡说什么呢!”钟情气得打了成帝的手一下,羞得通红了脸愤愤道,“……孩子们可都在这儿呢!” ——陛下说话,可还是顾忌些吧! 郇家姐弟俩都有志一同地垂下头装乖巧,以示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 唯独四皇子允僖是个榆木脑袋,听着就听着了,还偏要去问:“什么‘大宝儿’、‘小宝儿’的……父皇在说谁和谁呢?” 钟情狠狠地冲着自己那没长半点心眼的大儿子飞了好几个眼刀。 允僖:??? “不是,”四皇子允僖懵逼道,“阿娘瞪我做什么?这不是父皇说的么?我就问问……问问也不能问了?” 成帝瞥着钟情气得要脑袋冒烟的情状,第一次觉得这臭小子还挺可爱的,憋着笑招了招手,示意四皇子允僖过来,然后揽着他的脑袋,指着钟情与她怀里的五皇子道:“你看,这像不像一大一小的,一对漂亮的……” “陛下!”钟情这下是真的气得想打人了,“您就不能教僖儿点好的!” “哇!”四皇子允僖被撵去普华寺念经时,弟弟妹妹还是一对皱巴巴的红猴子,时隔一个月后回来,刚才急着与弟弟妹妹们亲热,也只是在脑子里隐隐约约感慨了句“白白嫩嫩的,都好漂亮啊!”……而今被成帝指着仔细一看,认真一观察,这才骤然发现—— “阿娘!”允僖激动惊喜道,“……弟弟和您长得好像啊!” ——因为钟情孕期被折腾得太狠的缘故,一开始的时候,成帝心里对这对龙凤胎隐隐是有点意见,约莫是有点嫌弃他们也太能折腾人的意思。后来看在有一个是期待已久的小女儿的份上,也是先对小公主更喜欢一些,然而,被自己重女轻男的父皇不甚在意的五殿下,只用了一周的时间,便完美逆袭到了让成宗皇帝彻底化身蠢爹爹的地步。 原因无他,只因吃了足够营养的奶水之后,五皇子殿下便飞速地摆脱了自己刚出生的时那脸蛋皱巴巴、眼睛浮肿的情况,白白嫩嫩的脸蛋上,小孩子尚且雌雄莫辩的五官,活脱脱的,完全是一个小钟情的翻版。 出于爱屋及乌的心理,成帝简直对自己这小儿子越来越爱不释手了。 虽然五殿下,似乎也并不对他父皇多感兴趣的模样,但也完全挡不住成帝自己一个人的自娱自乐,每天不管多晚到永寿宫来,都要自我感觉良好地去与两个孩子打了招呼再睡——即使十次里至少有八次,迎接成帝的,都是五殿下呼呼大睡的小模样,但依然也阻挡不了成帝一次又一次乐此不疲地重复这无趣的步骤。 “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钟情简直无奈了,也是十分地佩服这对父子,无语道,“……臣妾真是从来就没有搞明白过,陛下一直说像啊像的,究竟到底是哪里像了啊?” “哪里都像啊,”允僖急得给钟情上下比划,“眉毛,眼睛,鼻子,嘴巴……都跟阿娘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啊!” 钟情抽了抽嘴角,哭笑不得的同时,心里却也隐隐有点忧虑——男生女相,钟情可并不觉得,那是什么好事。 “小表弟眉目俊秀如画,”郇如隐隐觑出了钟情眉宇间的忧虑之色,凝神仔细看了一眼躺在钟情里睡得不动如山的五皇子,笑着开解钟情道,“……长大后,还不知道要迷倒这洛阳城里的多少闺秀呢!” ——小表弟还小,说不得长长便英气了呢! “我要抱我要抱,”允僖眼巴巴地望着钟情,祈求道,“……阿娘,给儿子抱抱弟弟吧!” 钟情无奈,招手叫自己的大儿子过来,手把手地教着他该怎么抱着弟弟妹妹才会让弟弟妹妹们舒服——这可不是四殿下方才在炕半拖半抱地乱折腾那种,允僖美滋滋地抱紧了弟弟,跟炫耀一般,还绕着钟情和成帝走了一小圈,然后因为其笨拙的手法和一颠一颠的步子,成功地把睡梦安然的五殿下给颠醒了。 五皇子缓缓地睁开了自己那双乌黑乌黑的大眼睛,因为小婴儿的视力有限,还不会聚焦的缘故,他的眼神很散,乍一看,有一种漠然的味道在里面。 猛一下,允僖竟然被看得愣了一下神。 然后不过须臾,允僖便哭丧着脸抬起头,一脸委屈地向钟情哭诉道:“阿娘,弟弟他,他……” ——一阵稀里哗啦的潮湿水声,身边的宫人们忙接了五皇子过去换包被,四皇子允僖望了望被抱走的弟弟,再垂头瞅了瞅自己湿了一大片的衣襟与下摆,好好的一张脸,彻底皱成了一张苦瓜。 钟情不由为之抚额。 成帝却是丝毫不给面子地哈哈大笑了出声。——大有一种,总算不算是朕一个人遭这种“特殊”待遇的了吧哈哈哈! 成帝一笑出第一声,席上的另外几个小的里,顿时也响起了一阵来源不明的噗嗤噗嗤的嬉笑声。 四皇子允僖羞耻地捂住脸跑走了,一边跑还不忘一边回头叮嘱道:“儿子马上就回来……锅子里的东西,阿娘给儿子留点啊!” “啊!僖儿不说朕都忘了呢,”成帝笑吟吟地举起筷子,毫不留情地拿了公筷尝了第一口,笑眯眯道,“熟了熟了,可以吃了呢……大家不必拘束,开始吧。” 四皇子允僖头顶乌云,一边闷闷不乐着,一边暗自加快了步子,飞快地溜去换衣裳了。 “好好的,陛下偏要逗僖儿做什么……”钟情无奈地嗔了成帝一眼,她甚至怀疑,以成帝的性子,本来也许压根都没打算碰锅子里的东西的,这一筷,纯粹是为了逗弄两人的大儿子罢了。 成帝乐呵呵地抱着小女儿,只高深莫测地笑而不语着。 钟情在心里暗暗翻了一个白眼,笑着转向另外三个小辈道:“不必拘束,如儿,你们好好吃吧。” 郇家姐弟和傅怀信三个这才略显拘谨地陆陆续续动了筷子。 “朕看你们刚才在走飞花令?”成帝笑着问钟情道,“挺热闹的,怎么不继续了?” “几个孩子们闹着玩罢了,臣妾是玩不来的,”钟情也笑,揶揄道,“陛下要是想来,就等僖儿回来,你们五个玩?” 成帝意味不明地冷哼了一声,摆了摆手,不屑道:“还是算了吧,跟老四那个不学无术的走飞花令?……朕赢了也是胜之不武,胜负早分,没几个意思的。” 钟情笑了笑,她也就是心知成帝会拒绝,故而才有此一说的。 ——不然成帝要是心血来潮,真想坐着看四个孩子走飞花令了,那就不是“玩乐”,而成“考问”了。 “对了,”成帝喝了口汤,咽下去后,突然问钟情道,“大哥有没有说,他今年什么时候能回洛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19章 志向 钟情愣了一下, 下意识地看了下手坐着的郇如一眼, 犹豫道:“这个……” “启禀陛下, ”郇如放下了手里的筷子, 恭谨道, “……父亲说, 今年冬日北方严寒, 恐卫所士兵的冬衣、煤炭发放的问题不到位, 他想留在濮阳亲自盯着,过了二月二, 待将将开春了再回来。” 成帝也听愣了, 顿了一下,不由关心起郇家两个孩子来:“那今年过年,你们两个是……?” “母亲后天便赶回洛阳来, ”郇如笑了笑, 开朗地揶揄道,“我们三个过节,倒是不必管父亲了!” “那就好, ”成帝缓缓地点了点头,眉宇间却带了几丝犹疑遗憾之色, 喃喃道, “朕本是想着,若是大哥今年回来的话, 我们还可以再聚一次……罢了, 他如今呆在濮阳也好。” “可是北边……?”联系到方才成帝进门时候说的“冀北一些卫所的消息”, 钟情不由微微蹙眉,又是担忧,又是不好当着孩子们直言,只好含糊问成帝道,“会有什么不妥当么?” 成帝轻轻拍了拍钟情的手,以示意让她安心,神色淡淡道:“北边自呼尔韩大单于继位以来,就蠢蠢欲动至今,每逢秋收过冬之时,便要南下游荡劫掠一番,待得大庄军队出动后,却又异常迅速地缩了回去……如此循环往复,纵然是逮到了,却也只是游窜的那一小股蛮贼,杀之不尽,除之不竭,简直叫人烦不胜烦。” “朕与呼尔韩之间,迟早会有一战……只是现在,还不是对北开战的最好时机罢了。” “宣府大战才不过只过去了两年。”钟情一想到要打仗,就不由怕得手足发冷。 ——战争,就意味着要死人,而很多时候,死去的一个士兵,毁掉的,却是他身后的一个家,一场战事过后,不知道又要多上多少流离失所的百姓…… 钟情不由恻然道:“这些胡人,真是不愿给我大庄丝毫的喘息之机。” “哈赤忱将自己的小女儿嫁给了呼尔韩的大儿子,”成帝冷笑道,“七年前敢大举进兵宣府,便是呼尔韩借了不少兵马与他,战败受挫后,为了讨好呼尔韩、以便能带着族人在北部大草原上活下去,又亲手杀了自己的妻子,求娶了呼尔韩的一个侄女,以大单于侄女婿自居之。” “从亲家做到翁婿,这两个人,倒是十成十的臭味相投!……朕有生之年,必得除了这二人不可!” 傅怀信认真地听着,不知不觉便放下了筷子,双目炯炯有神地望着成帝。 成帝不经意间瞥到,被这孩子看得愣了一下,不由挑了挑眉,问道:“信哥儿,这般看着义父作甚?……怎么,你也想去打胡人不成?” 最后一句,却是带着些揶揄的语气的,毕竟傅怀信今年,也不过才九岁有余——实在还只是个孩子,太小了呢! “义父若有令,孩儿莫敢有辞,”傅怀信却把成帝开玩笑的话当真了,起身跪到成帝与钟情面前的地上,双目炯炯。慷慨陈辞道,“义父、义母,孩儿愿效汉时之终军,请受长缨,必羁此二贼而致之阙下!” 成帝本来是随口一提,但见得面前这孩子认真严肃的模样,态度也不由端正了起来,正襟危坐,严肃地告诉傅怀信道:“一将功成万骨枯,信哥儿,打仗可并不是一件什么好玩的事情,缺粮草、遭围困,真上了战场之后,你将会面临这样那样各种意外的事故,一个弄不好,便是青山埋骨、马革裹尸的结局……你当真想好了,打算日后走上这一条路?” “这可是以命搏命、以血换血,从硝烟战火中夺得的功勋,可是比不得你们老老实实地读书、考科举轻松……毕竟,纵然你书读得再是艰难,至少也不会有性命之忧!且还累得你义母们整日整日在身后为你提心吊胆着!” “义父,孩儿不知道什么是轻松容易,什么是艰难凶险,”傅怀信认真道,“孩儿只知道,科举入仕是国之栋梁,马革裹尸也是国之英烈,生而为儿郎,来这世上走一遭,若是连身后的女人和脚下的土地都护不住,那这一辈子,也未免过得太窝囊了!……国之所需,但有我辈所能效劳之处,皆莫敢相辞!” “好!”成帝定定地审视了身前跪着的傅怀信半晌,突然一拍桌子,大喝道,“好!……信哥儿能有此志向,真是不堕你父昔年威勇之名!” “记住你今天的这番话,朕拭目以待,等着你建功立业、等着你成长为一个英勇无敌的大将军的那一天呢!” “陛下,”钟情却是听得心惊胆战,按捺不住心中的惊疑不定,情不自禁插话道,“信儿也太小了吧,孩子才多大呀,现在说这些做什么呢……” “现在还小,过几年就不小了啊!”成帝不以为意道,“左右也不是马上就要对北开战的,朕倒是觉得,信哥儿这年纪刚刚好,再过个七八年,正是跟着老一辈上场练练手,说不得跟北边打到最后,朕这批老头子们都退下去了……我大庄的脊梁,还是要他们现下的这些孩子来支撑呢!” 傅怀信沉默地跪伏在地,认真地给成帝磕了三个头。 “父皇!”四皇子允僖走到殿门口时,正好把成帝最后的那番话听了个原原本本,当即激动得双目发亮,也跟着傅怀信跪到了成帝与钟情面前,紧跟着附和道,“……还有儿臣!” “儿臣也要和大头一起,除胡贼,杀蛮人,在马背上建功立业,做一个……” “僖儿!”钟情的脸色异常难看,厉声呵斥道,“你小小年纪,不要听风就是雨,想一出就一出,没听你父皇刚才说么,打仗是什么好玩的事情么?!” “信哥儿可以,”允僖仰起脸,难得地顶撞了他母妃一句,“儿子为什么不可以?阿娘就对儿子这么没信心么?” “这是有信心没信心的问题么!”钟情愤怒地站了起来,抱着小儿子的手都微微有些发抖——只要一想到上一世听到大儿子战死沙场时那万念俱灰的心情,就算最后知道了,当时的僖儿并没有死在幽州,反而继续南征北战,一路打一路胜……但是做母亲的,哪里会因为孩子最后赢了,就能真的消除掉这期间对儿子的万千担忧呢? 更何况,上一世是上一世,这一世是这一世,上一世僖儿没有在幽州出事,不代表这辈子就也不会了……而且,纵然短短的相认期间,上一世僖儿并没有与钟情说太多他经历的战场之残酷,但仅仅是从那轻描淡写的“兵不厌诈”、“形势所迫”几个词中,钟情自然也能窥得,僖儿上一世能走到最后那一步,也并不是多么的轻轻松松、随随便便就赢了的…… 这世间之事,哪里能只看最后的结果如何如何好,便不去顾忌那过程中的万般险阻了呢!尤其是做母亲的,又有几个,愿意看着自己的孩子在那杀人如割草的战场上去抛头颅、洒热血呢? 钟情自认,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普通到没有多大格局的妇道人家,她只知道,她不想孩子们出事,一个也不想……哪怕一辈子平平庸庸,泯然众人矣,只要能安乐一生,她这个做母亲的,就是完全满意了的。 “父皇,”允僖见钟情生气,也不敢与她争执,只好转战成帝,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父皇,祈盼着他能替自己说两句,“您是能理解儿子的志向的吧?” 成帝这回,却是沉默了许久许久。 四皇子允僖眼神炙热地望着他。 “这件事,”成帝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安抚地看了钟情一眼,含糊和稀泥道,“朕也觉得,你母妃说的很有道理,你年纪还太小了,现在说这些也没有意思,先好好地在上书房里修文习武吧……” “那等儿子长大了呢?”允僖急切道,“儿子现在好好修文习武,等到大了,能跟大头一起去么?” “裴允僖!”钟情气得声音都有些抖了。 躺在成帝怀里的小公主感受到了自己母妃的愤怒,一瘪嘴,看上去像是想要哭了,吓得成帝赶紧低头哄女儿去了。 傅怀信拉了拉允僖的衣角,示意他顾忌下钟妃娘娘的心情,还是先别说了…… 允僖却能执着地瞪着他的父皇。 “咳咳,”成帝这回是真的无奈了,正手忙脚乱地哄小女儿呢,对着大儿子,也就只好糊弄地使出了拖延大计,“僖儿,这件事啊,朕看,你与朕说之前,还是先问问你母妃的意思吧!” “如果母妃答应了儿臣,”允僖非常机智地追问道,“那父皇是不是就也会答应了?” 成帝怔了一下,一时愣是没敢点头——心中不由道,这臭小子到底哪里来的底气,他母妃气成这模样,还会答应了他不成? “裴允僖,”钟情也气得直冷笑,“你是如何觉得,你父皇不好说话,你母妃我就会好说话地答应你了?” “可是母妃难道不是早就答应孩儿了么?”允僖歪了歪头,不解地反问道,“……还是母妃觉得,孩儿立志驱除鞑虏,是件‘有愧于天地理法’的事情?” ——只要是你凭着本心作出的选择,无愧于天地理法,交朋友也好,往后的任何事也罢……母妃都永远支持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20章 缘由 钟情气得脸色铁青, 但愣是被噎得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吃到最后, 母子俩不欢而散, 撤了席后, 钟情气呼呼地抱着小儿子回了内室, 成帝追进来来, 好言好语地劝她道:“多大点事, 小孩子说的话,都没个长性的, 今天想这个, 明天想那个的,也至于你气成这模样?” 钟情把已经睡熟了的双胞胎轻轻地放到炕上,回过身来, 坐到一边, 烦躁地咬着唇抱怨道:“陛下当真觉得,僖儿那模样,是在说一时的意气话么?” “如果不是的话, ”成帝沉吟了一下,笑着握住了钟情的手, 挑了挑眉, 反问道,“宝儿不是更加不必如此生气了么?” 钟情生气地转过了身子, 正视着成帝, 有些不懂了:“为何他当真了, 臣妾反而不该生气了呢?” “宝儿不是一直想的很开明的么?”成帝揉了揉钟情的脑袋,笑着重复了她月前与自己说过的话,“儿孙自有儿孙福,到时候,自然还是要问孩子们自己的意思……嗯?” 钟情一怔,继而脸上火辣辣得疼。 ——这已经是一天之内,被他们父子俩接连用自己之前的言辞堵住嘴了。 “臣妾,”钟情咬着唇,郁闷道,“不管陛下怎么想,臣妾本来,也是真的这么想的,可是……” 可是着可是着,钟情自己也迷茫了,她原来,与成帝谈起小女儿的婚事的时候,也真是觉得无论是好是坏、是苦是甜,若是孩子坚持,终究还是要他们自己走走看的!毕竟,各人的路,终究还是得各人自个儿走完的。 但是—— 钟情咬着唇,郁闷道:“可是具体问题还是要具体来说啊!……僖儿可是要去战场上出生入死卖命的那种打算,怎么能和,能和……臣妾与陛下之前聊得慜儿嫁人的话题一样呢?” ——两个孩子满月时,钟情与成帝一人一个,分别给这对龙凤胎选了名,钟情给小女儿还选了上辈子的那个“慜”字,虽然这一回,小女儿健健康康的,但是多少,有点纪念和心疼上一世那个自己从没有真正陪伴过的孩子的意思吧! 成帝则千挑万选,最后给自己的五儿子选了个“琚”字,就是诗经里那句“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的“琚”字。 时人以“男楚辞女诗经”取名,钟情不免嫌这个“琚”字太女气了,成帝却解释说了些什么“佩有琚瑀,所以纳闲;佩有琚玖,所以纳间”之类的钟情听得半懂不懂的话,最后钟情那满眼疑惑不解又有点郁闷不愿的表情成功得逗笑了坏心眼的成帝,成帝一把抱起自己的五儿子,高兴地道:“朕的琚儿啊,就是我们家的美玉啊!”然后一个人傻呵呵地乐了半天,也不知道是在高兴个什么劲儿,钟情很是无语,最后也就随了他去了。 “如何就又不一样了?”成帝听得好笑,忍不住反问钟情道,“难道在宝儿心里,僖儿要比慜儿重要的多么?……百姓们都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慜儿嫁人的事儿,与僖儿举业的事儿,难道不是同等重要的一件事情么?” “怎么会!”钟情当即矢口否认,俗话道“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成帝是不是更疼爱大皇子一些暂且不论,但钟情作为一个母亲,再加上上一世的经历,完全不能免俗的,对小女儿的爱怜自然是绝对不会比大儿子少的,她就只是,只是…… “可慜儿再如何,”钟情琢磨了一下自己的心理,愁着脸道,“就算日后真是遇人不淑了,但只要还在臣妾眼前,臣妾自然还是能看顾得住她的……可僖儿就不一样了,他要是上了战场,臣妾就是再是担忧,也只有坐在宫里空担忧的份啊!” 成帝摇了摇头,一笑置之,心中想起,文宗皇帝当年,后来何尝不也是把明嬅公主放到自己眼前看着了?……最后拦不住的,终究是拦不住的。这种事情,只有一开始就千挑万选看准了再嫁过去的道理,一旦真出了事情来,无论和离还是再嫁,对一个姑娘家来说,再如何,不都是要伤筋动骨得痛上一痛的事情? 不过这些话,成帝是不会与钟情直接讲的,他也就是只是笑着反问钟情道:“难道宝儿就对慜儿这般没有信心,认为她最后一定会遇人不淑了么?” “当然不是!”钟情纳罕成帝竟然会这么想她,自然而然道,“臣妾只是,忧心最坏的结果罢了!” “既然慜儿遇人不淑仅仅只是最坏的预计结果,”成帝笑着反问钟情道,“那僖儿打仗会出事,就不也只是一个‘最坏的预计结果’么?宝儿何至于为此就因噎废食,不许僖儿上战场了呢?……难道你会因为有忧心最坏的结果,就不让慜儿嫁人了呢?” 钟情咬着唇,好半天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最终,也只是闷闷不乐地垂着头坚持:“可是,可是实在是太危险了……臣妾知道自己这样想太自私了,可臣妾,臣妾就是会忍不住担心孩子们啊!” 成帝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张开手臂,将钟情紧紧地抱在了自己的怀里,温柔道:“儿行千里母担忧,更何况,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你会担心孩子,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不只你担心,难道朕,就不会担心了么?” “可是宝儿,雄鹰矫健,终究是要放出去让他们独自飞一飞的……我们能做的,只是尽量减少孩子们的后顾之忧,为他们提供能够学会翱翔的充足时间与广阔天地,为他们安定后方,让他们有放手一搏的能力与勇气。” “男儿立世,自然得有一番能施展自己拳脚的天地,不求他们一个个都能建立起不世功勋,可是宝儿,难道你还希望孩子们一辈子都被笼在你的羽翼之下,活在我们的庇护之下,做一个,被人在背后暗暗耻笑的,除了皇室出身毫无可取之处的草包殿下么?” “如果臣妾能活那么久,”钟情心知成帝说的才是正理,但承认的同时,不免也觉得心酸和委屈,趴在成帝胸口,哽咽道,“臣妾愿意护着孩子们一辈子啊!” “但你我终究,”成帝轻轻地拭去钟情脸上的眼泪,温柔道,“是要走在孩子们前头的啊……孩子们的路,也还是要他们自己走的。” “别哭了……朕给你保证,只要你不点头,到时候,无论老四怎么求,朕都不放他出洛阳,这可好了?” “陛下就知道自个儿唱红脸,”钟情恨恨地捶了成帝的胸口两拳,咬牙切齿道,“临了临了,还是要臣妾来做这个恶人!臣妾什么时候,真能拗得过你们父子俩了!真是合起伙来欺负人!” 成帝哈哈大笑,搂住钟情,低头缠绵地吻了许久,揶揄道:“朕才不跟老四一起呢,朕就跟朕的宝儿一起哈哈哈……别哭了,今个儿老四刚回来,高兴的日子,不该流这么多的眼泪的。” 成帝安抚住钟情,回谨身殿处理了点政务,快申正的时候,四皇子允僖在外面探头探脑,鬼鬼祟祟地跑到谨身殿外间往里面偷偷瞄着成帝。 关红笑得一脸纵容和无奈,偷偷给成帝打手势,意思是四殿下早都过来了,可是却不让他们通报,也就只好这样了…… “进来吧,”成帝喝了口六安瓜片,摇了摇头,训斥允僖道,“男子汉大丈夫,行的正立得直,还要上战场杀胡人呢,就不说要你立如松、坐如钟、行如风了,你这鬼鬼祟祟的模样,可有半点做将军的威仪? “当不了将军,当个斥候也是可以的么?”允僖嘿嘿嘿嘿地笑嘻嘻地进来,趴到成帝的御案上,眨巴着那双和他母亲如出一辙的杏子眼,冲成帝软软地刺探军情道,“父皇,母妃是不是不生气了?您怎么说服她的啊?” 成帝冷哼一声,顺手抄起一本折子敲了敲允僖的脑门,恨铁不成钢道:“你晌午那样对你母妃说话,她生气,难道不是应该的么?……当时半句软话都不愿意说,现今知道后悔了?后悔了就自个儿道歉去,来朕这儿费这个功夫有什么用!” 成帝那一下还是克制着只用了不到一成的力气,但依然也够允僖吃痛得捂住脑门,长个教训了。 允僖闷闷不乐道:“原来父皇也没能安抚住母妃啊……那怎么办呢,我去道歉,母妃要是不理我怎么办啊,或者母妃理我了,却是非要改口怎么办啊……唉!” 允僖忧愁地托着自己的下巴,就势蹲在成帝的御案前,自顾自地思索起来,却是一时半会儿不打算挪窝了。 成帝险些被这个熊儿子给气笑了。 ——他这是把谨身殿当临街的大门口蹲了啊? 还是打算朕不松口帮他解决了,就还不走了呢? 成帝顺手抄起一本写得花团锦簇实则只是例行拍马屁的奏章扔了过去,正中他四儿子的后脑勺,在允僖吃痛地站起来,委屈中又带点小恼火地瞪向自己的时候,嗤笑一声,摇了摇头,一边继续埋首批着奏章,一边淡淡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允僖一下子愣住了,下一刻,一蹦三尺高,双眼又大又亮地望向成帝,结结巴巴道:“父皇,只此一次,只此一次是什么意思啊?” ——是您打算在这件事上站在儿子这边帮我说服母妃了么? “僖儿,”成帝一目十行地看完手里的折子,信笔批了个“准”字,合上奏章,凝眉认真地望向身前双眼明亮的四儿子,缓缓地问他,“在这之前,你可不可以先告诉朕,你是为何,就生出了和信哥儿一起,在战场上建功立业的想法了呢?” ——成帝不敢自诩明君,但大庄而今,却也至少是能摸得上盛世的门槛的,这不是太祖他们打天下那个年代了,身为皇室子嗣,允僖和信哥儿那种生来活在父辈的教诲下的孩子不同,他就算什么也不做,都能高高兴兴地做个几十年的洛阳纨绔……又何必,生出那般在战场上朝不保夕、舍身去搏富贵权势的心思呢? “父皇,”允僖见成帝严肃了起来,自己也认真地低下头想了想,然后跪在成帝面前,很缓慢,但显然也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地告诉成帝,“景宗皇帝时,皇子琎对太子俨道‘愿为良臣,辅佐明主’。” “其后三十余年,皇子琎都没有违背自己这句话,兢兢业业地辅佐着后来登基为仁宗皇帝的太子俨,开一代盛世。” “而今后世评说,大庄之统,始于太祖,大庄之兴,开于景宗皇帝的初元变法,大庄之盛,却是得从仁宗皇帝算起……虽然这其中,不失有景宗皇帝英年早逝、在位日短之缘由,但仁宗皇帝开我大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太平盛世,儿子自小,就很仰慕他。然,儿子也心知,自己绝对没有仁宗皇帝、皇子琎那般的能力。” “可是至少至少,儿子纵然做不了良臣,也至少,想当一个良将。” 不只是为了保护阿娘与弟弟妹妹们,这也曾是……我答应过二哥的。 ——就算没有傅家,就算傅家有朝一日真的靠不住倒下了,可二哥还有我啊! 我会站在你这边,而且我……也绝不会做个拖后腿的无能弟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21章 求娶 成帝迎着自己四儿子猛地褪去稚嫩、坚毅成熟起来的目光, 难得的被震了一下。 失语半晌, 成帝摇了摇头, 没有对此作出任何评价, 只摆了摆手, 简单道:“既然你心中已有决断, 那日后, 就为了自己的志向、好好地朝着自己的目标去努力吧……可不是随便来个什么人, 都能做得了‘大将军’、称得上是‘良将’的!” 允僖一听这话,便明了成帝这一次是站在自己这边的了, 顿时大喜, 高高兴兴地给成帝磕了一个头,欢欢喜喜地退了出去。 允僖走后,成帝却是深深地拧起了眉头, 再也无法去沉心埋首于公文之间了。 犹豫了一下, 成帝屏退关红,从御案下的暗格里,取出了一封雪白的信封来, 然后打开它,从里面抽出了一张泛着檀香的宣纸。 ——那是四皇子允僖从普华寺离开后, 普华寺的展枯大师让人捎过来的。 上面没头没尾的, 只写了十三个字: “神兵染血,戾气天成, 然, 可诛万邪。” 成帝的手指缓缓地从这十三个字上一一划过, 然后停在了最后的四个字上。 “可诛万邪?”成帝喃喃道,“可诛万邪么?……朕只希望,他不是遇了邪的好。” “竟然是可诛万邪的命格,”成帝拧眉,喃喃地沉思道,“也许僖儿这辈子,还就真该就是做个大将军的料子……罢了,罢了。” 成帝摇了摇头,将这张信纸投在砚台里,看着它就那么一点一点的,全给浸黑了,浸透了,再显不出一个字来。 成帝定定地盯着砚台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持了朱笔,继续批奏章去了。 “陛下,”大概过了两刻钟的模样,谨身殿的大太监关红在外面小声地通报道,“虞宁侯傅侯爷,刑部侍郎江翀江大人,在殿外求见。” 成帝不由怔了一下——这风牛马不相及的两个人凑到一起来,十有八九,是为了荣国公府的事情! 是甲子桃投毒案在楚家被围了大半年后,终于查出了些眉目来了? 成帝大喜,当即搁置了朱笔,按捺了下激动的情绪,温声道:“请两位爱卿进来吧。” 关红躬身退了出去。 须臾后,傅从楦与江翀一前一后,一个端肃沉着,一个满面春风,从殿外走了进来,齐齐跪到成帝面前,行礼道:“微臣傅从楦江翀,拜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两位爱卿联袂而来,”成帝温和笑着,揶揄道,“可是有什么喜事要报与朕听?” “陛下圣明,”傅从楦还没有开口,江翀抢先哈哈大笑道,“启禀陛下,荣国公府那名唤‘楚四’的管家手中甲子桃木的来处,在臣等的日夜兼程的不懈努力下,终于彻底地摸清楚了!” “哦?”成帝配合地追问道,“背后可究竟是何人所指使的?” “荣国公的庶长子,楚廉!”江翀不假思索地报出了一个人名,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沓近半尺厚的卷宗来,奉与关红面前,再由关红捧着,小心翼翼地放到了成帝的御案之上。 “楚廉?”成帝一边一目十行地扫过江翀奉上来的卷宗,里面包括了从荣国公府到甲子桃木来处卖家以及开采地等一条线上零零总总近百人签字画押的口供,可见刑部这段日子,为了这个案子,确实很是花了很大一番力气下去彻查的。 可是—— 成帝回忆了自己印象中荣国公的庶长子,只依稀记得,那是个面目模糊的中年人的形象,不高不低、不声不语的,既不是什么洛阳城里人人唾骂的纨绔子弟,更不是什么朝堂上崭露头角的肱骨栋梁,这么一个人……实在是除了“不起眼”三个字,成帝再没有什么好评价的了。 成帝忍不住皱眉道:“他作什么要发这等疯?” “启禀陛下,”江翀跪在成帝的御案之前,侃侃而谈道,“臣等已经查到,楚廉之妻祝氏,乃是赫赫有名的‘阴山多铁,祝氏善锻’的阴山祝氏之后,而甲子桃木,也确实是由祝氏牵头,从阴山之地流到洛阳的,荣国公府的那名管家楚四,也是暗中被楚廉收买,一直为楚廉而效力,而至于楚廉等人是怎么和永和宫那名唤‘翡翠’的宫女搭上头的,则是因为……” 江翀说到这里,颇有些惴惴不安地抬头多瞥了成帝一眼,然后才喃喃地轻声补充道:“这楚廉的嫡长子,荣国公府的三公子,楚阳……乃是从四年前起,便到了大殿下身边,被选为了大殿下的伴读。” 成帝面色顿变,险些摔了案头的画押口供。 殿内的气氛一时尤为诡谲。 江翀讪讪地垂下头来,也不敢再多言。 ——大皇子背后站的是婉贵妃,婉贵妃身后代表的是谢家。 甲子桃木投毒案查来查去,最后从早已败落、无兵无将、无草无粮的荣国公府查到了谢家头上……那可真是,让江翀大呼“干他票大的”之余,出于对谢家由来已久的畏惧,还不得不专程请来虞宁侯傅从楦一道,代为壮胆。 虞宁侯傅从楦与谢郎中谢域久为不睦,江翀来这一着,也是表示自己的投诚站队之意。 “朕知道了,”须臾后,成帝缓缓地调整好了自己的脸色,寒声道,“这件事,朕心中已经有了分寸,两位爱卿做得很好……既然人证物证聚在,便也不必再多等了,今日便动手吧!” “朕要楚廉等贼首,与一众共案者,皆投入大牢,凌迟处死!” “臣等领旨!”江翀与傅从楦同时叩头,从谨身殿内退了出去。 二人肩并肩并排从谨身殿往皇城外走的时候,江翀志得意满,得意于自己苦心彻查清楚这一案后,眼见着便将更会受到成宗皇帝的器重、向着天子近臣更进一步之余,也不由顺口揶揄了傅从楦一句,有意与傅从楦拉近关系道:“听闻近来襄阳长公主与荣国公世子,争先为自家的子侄求娶侯爷爱女……侯爷近来,也是春风得意,一家有女百家求了吧?” 傅从楦听了,脸上的神色却冷冷淡淡的,毫无半分的喜悦之意。 江翀不由讪讪地住了嘴,隐约意识到,自己可能拍马屁拍到马屁股上了。 ——一开始的时候,是荣国公世子在被放出来后不久,借着咸安王妃来探望的机会,便托她为自己的儿子,荣国公世孙楚生,向覃氏提出了求娶虞宁侯庶长女之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22章 流言 紧接着在洛阳世家里耳目灵通的襄阳长公主知道了, 赶忙便也出面, 为姑苏林氏子弟、林家二房的侄子林子醠也向虞宁侯夫人覃氏提出了同样的意思。 当然, 这一切的一切, 最早的时候, 还是发生在台面之下、含蓄地隐藏于彼此几方的心照不宣之中的, 直到——谢域给宫里递消息, 让婉贵妃出面, 为婉贵妃兄长的庶长子,谢家山字辈的运哥儿求娶虞宁侯的庶长女。 傅、谢两家是世代累积的不和睦, 婉贵妃在闺中时, 便与傅家的姑娘们说不到一处去,后来已逝的镇国公应许成帝,将自己的嫡孙女嫁与成帝为妻, 傅皇后成功入主东宫, 逼得婉贵妃不得不“由后变妃”,有此一着,从那之后, 不知道遭了洛阳贵妇们背地里多少的明嘲暗。 但谢域而今,却要先低一个头, 让婉贵妃为自己的侄子主动向傅家求娶一个虞宁侯府的庶小姐, 婉贵妃拗不过父亲,应虽然是应了, 但心里憋着气, 召了覃氏进宫后说起话来, 那股子阴阳怪气不免也带了些出来。 这可算是捅了大娄子了,要知道,自覃氏上回带着悌哥儿受了那么大的苦头后,对这宫里,就带了三分惧意的同时,也连带着多了五分的敌视与恨意,本就深深地怨怪着傅皇后当时没有站在自己这边、反而胳膊肘往外拐地为一个毫无关系的外人说话,叫自己与悌哥儿当时闹得好大一番没脸,受了那么大的委屈……而今了,我受你皇后的气也就罢了,区区一个贵妃,还是傅家老对头谢家的女儿,我连你的排头也要吃?……这还是你上赶着求娶我们家的姑娘呢,可不是我求着娶你们家的啊? 呵呵! 婉贵妃说话有多阴阳怪气,覃氏就回得有多尖酸刻薄,两人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让谁,好好地一个暗自探问婚姻的事情,叫两个人险些在未央宫里大吵了起来,婉贵妃也是在宫里养尊处优多的年了,自问满宫上下,除了两位皇太后和傅皇后,最多,再加上永寿宫那个,再没有哪个女人敢用这种态度对自己说话了! 而两位皇太后是长辈,而无论是傅皇后还是钟情,都不是蛮不讲理或恃宠生娇的人,换言之,这后宫里那真正最是飞扬跋扈、仗势欺人的,反而一直是婉贵妃与她的未央宫一贯的角色,这回被覃氏那么毫不客气地顶了回来,婉贵妃简直气到了要浑身发抖的地步。 但覃氏才不怕她呢,谢家一天一天地衰败下去,虞宁侯府却是借着镇国公亡故的既时机名望不讲反升,更上了一层楼,贵妃又怎么样,说白了,还不就是个妾么?没撕破脸之前,覃氏还有可能敬婉贵妃半分,一旦撕破了脸,覃氏言语之间,还暗暗指桑骂槐地嘲笑着婉贵妃一介嫡女,竟然丝毫不知自爱,甘心做一个小娘…… ——如果说之前,仅仅只是拉不下脸来向傅家低头的话,覃氏那话说出口,正正戳中了婉贵妃的心窝子,踩中了她这些年来心底最为大恨的一件事,至此,算是恨毒了覃氏这个女人。 偏偏对方还是虞宁侯的正妻,谢家如今无法与傅家正面相掠,父亲在傅从楦面前都要忍让客气,婉贵妃一时半会儿的,还真是想不到什么能直接报复覃氏的手段,越想越是生气,一怒之下,直接把覃氏当时嘲讽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时,顺口吐露的咸安王妃和襄阳长公主都分别为了各自子侄抢先向傅家探问的事情宣扬了出去。 且言词之间,对萱姐儿,自然不会有太大的善意,流言越传越歪,歪到最后,清楚形势的人,知道这是荣国公府和林家看上了虞宁侯的权势,不知道的,却是听出了百来种猎奇香艳版本,只道虞宁侯府的萱姑娘,是个能勾得人丢了神魂的绝色,不信你看,什么荣国公世孙,什么姑苏林氏的子弟,一个个的,只见了那位萱姑娘一面,回去家里就不吃不喝,大吵大闹着要家中长辈们上门提亲,怎么劝都没有用,再劝就要闹绝食闹自杀了…… ——什么?你跟我说不可能吧,那虞宁侯的庶长女才十岁上下,不会这么……哇,原来才十岁啊,才十岁,就如此得勾人,那长大了,可还了得?红颜祸水啊红颜祸水啊,我等俗人,还是不要沾了的好。 要知道,流言穿来穿去,当事人永远都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傅从楦听到流言时,那个版本已经传得离谱到了“你知道么?虞宁侯府的萱姑娘已经背着人分别跟荣国公世孙和姑苏林家的子弟私定终身了,听说这两个人在偷情时撞了个正着,在虞宁侯府的后院里大打出手呢!” ——永远都不要小看,众多整日无所事事的内宅妇人们对于猎奇香艳事迹的趋之若鹜与大胆创新,就算这批内宅妇人出得外面,一个个的,都是衣着光鲜、妆容精致、端庄大方得不得了的三、四品命妇。 也许正是这么一批人,整日里才最是清闲得传这些的吧。 傅从楦听到那一天,气得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整一天没有去衙门——到了这一地步,萱姐儿的名声,基本算是全部被毁完了。 在这个女人名节虽不说是大过天,但也算得上是重大参考的时代……萱姐儿如今,几乎到了只能在荣国公世孙和襄阳长公主的那个侄子里面随便挑一个嫁过去的选择了。 一个是罪臣之后,随时都可能被牵连。 一个是无利不起早的投机分子,那个林子醠,傅从楦见过两面,便完全能从对方闪烁着精光的眼神里看出来其的心术不正了。 ——这两个,傅从楦原来是哪个都看不上的!可事到如今,反而是要转过来祈祷着这两家先不要反口退婚的好了! 着手下去查清楚了始末之后,傅从楦先去后宅寻了覃氏,也没有再与她多话的心思,直截了当地告诉对方:“萱姐儿和筠姐儿的婚事,你都不要掺和了!有人问起,你就直接回本侯会亲自来掌眼!” 覃氏无可无不可,如果不是先前有心与襄阳大长公主打好关系,倒还是巴不得清闲不必不沾手的情绪多些,当即便点头应了,表示自己知道了,傅从楦转身便出去了。 傅从楦走后,覃氏身边从江东跟过来的老嬷嬷就忍不住劝她:“夫人与侯爷说话,还是得软和点好。” 覃氏不耐烦听这个,冷笑着坐了下来,老嬷嬷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再是清楚她的心性不过,见状,也知道正着劝是无用的,只得婉转地提醒覃氏:“老奴知道夫人不爱听这些,若是以前,老奴也就不多这个嘴了,左右侯爷再怎样,心里还是敬重着夫人、每每出了龃龉,还是愿意与夫人好好地解释清楚的……说来说去,都是后边那几个贱蹄子和小畜生们挑拨的,怨不得夫人,也怨不得侯爷。” “可是而今,就看侯爷今天这模样,竟然是一句话都不想多说了……” 覃氏冷笑回道:“他不想说话更好,给我留个耳根子清净,谁还乐得听他在那里一遍一遍地说那些冠冕堂皇、糊弄鬼都不信的话哦!” “他不说话,他不过来,他一辈子都别来打扰我,才是最最好呢!……看着他就心烦,看着他就心厌,他过来一回,倒我一整天的胃口,一个莽夫,谁稀罕他是个宝了不成?也就是后面那几个贱蹄子才巴巴地渴着他从手里漏点东西呢!” “他不喜欢我,笑话,说得跟我当年还有多想嫁给他一样!……他可别忘了,当年是他们傅家的老太太,渴着求着我们覃家嫁女儿呢!我父亲看他个可塑之才,我却还看不上他们虞宁侯府当时那个破落户呢!也就是这几年,才稍微好看了点,我当年嫁过来时,要什么没什么,我还低嫁了我说什么了?” 老嬷嬷听得连连苦笑,夫人和姑爷,一个明明不乐意却畏惧着老爷的威严嫁了,一个明明不喜欢却碍着母亲将的意愿娶了,后来生活到一起,却是一个各种挑剔嫌弃,一个暗自沉默却自尊极强,从一开始,就是吃不到一个锅里去的…… 后来大房那边那个多事的老东西东搞西搞地搞事情,给侯爷纳了妾,再后来,侯府老夫人也去了……两个人的尚且还隐着藏着容忍着彼此的脾气一下子爆发了。 ——尤其是夫人,老嬷嬷有时候听着他们夫妻俩吵架,夫人骂到兴头上翻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账,连什么“我当年就不该嫁到你们傅家了,你看看人家谁谁谁,再看看人家谁谁谁,哪个不比你出息,哪个不比你文雅有才,哪个不比你更能养家,又哪个跟你一样,整年整月地不着家,你还不如干脆死在外面呢,反正也都没有什么区别!”这样的话都说出口时,老嬷嬷在旁边听到了只言片语,都觉得心惊肉跳。 时至今日,老嬷嬷也是看明白了,夫人对侯爷,抱怨这抱怨那,说来说去总是不对,看来看去总是看不顺眼,除了当年纳妾这一桩之外,最根本的,还是夫人她,压根就打心眼里瞧不上侯爷罢了。 ——甚至老嬷嬷都隐隐觉着,纳妾那一桩,夫人真正生气的,也根本不在于纳妾本身,而是自那之后,对她来说,侯爷是捏着鼻子不得不忍受的唯一,她却再也不是侯爷忍着脾气也要让着的唯一了……夫人她真正生气的,是在于自己独一无二的权威受到了挑衅,这事儿甚至无关男女情爱,只是利益纷争罢了。 没有爱的两个人,再互不忍让地过在一起,几乎注定是对彼此的折磨和悲剧。 老嬷嬷只能苦笑着劝覃氏道:“夫人你想想,您不喜欢侯爷不要紧,可您想过得舒服,得需要侯爷喜欢着您才行啊!至少至少,也得侯爷心里给您留着那一席之地……不然日后我们悌哥儿日后?” “笑话!”覃氏冷笑道,“他傅家也是读书讲道理的人家,我在他傅从楦贫贱之时嫁与他,而今他富贵了,还敢混淆嫡庶、或者休弃了我么?!” “就不说糟糠之妻不下堂,那当年侯府老夫人去时,我可是‘与更三年丧’,陪他守了三年孝的!他敢休我,那朝堂上但凡读过《礼记》的士子,一人一口唾沫,喷不死他!……他不敢休我,这侯府有我在一天,哪个敢对悌哥儿的利益伸手,我剁了他的爪子先!” 覃氏都把话说到了这份上了,老嬷嬷纵然是准备了一肚子的“就算是承爵的嫡子,受宠的和不受宠的,终究还是不一样的”之类的劝诫之语,也就只好苦笑地咽下去了。 另一头,傅从楦头也不回地出了覃氏的院子,走到了赵姨娘的小院前,因为不想进去听赵姨娘咋咋呼呼哭天喊地的作态,顿了顿足,顺手叫了一个没留头的小丫鬟,让进去把萱姐儿叫了出来。 萱姐儿一头雾水地跟着父亲穿过内宅,到得外书房,关上房门,屏退四下后,傅从楦言简意赅地把当下的情况给萱姐儿简明扼要地讲了一遍,然后低头喝了一口清茶,容得萱姐儿脸色惨白地想了半晌后,轻声问她:“萱儿,如今你心里,可有什么打算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23章 允康 “……说说看吧, 这毕竟是你的终身大事, 我还是想先听听你自己的想法。”傅从楦见萱姐儿长久地沉默着, 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如此补充道。 萱姐儿脸色惨白, 已经彻底被父亲的话给吓傻了, 颤抖着嘴唇, 好半天, 也只是呐呐地答了一句:“女儿但凭,但凭父亲做主……” 却是完全的六神无主, 而六神无主之后, 也是一贯的逆来顺受和听天由命。 傅从楦沉默了一下,缓和了语气,不想吓到孩子, 轻声地与萱姐儿分析道:“而今, 以为父看,有两条路,一是避过这个风头, 拖过这一阵,晚上几年, 等洛阳城里的人把这件事都忘得差不多了, 我们再议你的婚事,只是这样一来, 你出阁的年纪, 大抵也会顺着往后拖延……” 而且傅从楦没有说的是, 洛阳城里来来回回,就是这么些世家,数起来是挺多的,但数来数去,也还就是这么些家……大家又不能集体得了失忆的症状,就算避过了这阵风头,可避个三年五载的,大家平日里是不说了,可真谈婚论嫁起来,难免还是要考量顾虑的……那也不能无底线地避下去,那也不是个事儿啊! 萱姐儿明显也是想到了,小脸惨白得更加厉害了。 “还有一条路是,”傅从楦放下茶盏,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一脸歉疚道,“……萱儿,你畏惧远嫁么?” ——远远地嫁出洛阳,嫁出豫州府,些许私宅小话、风言风语,只要操作得当,又有何惧之?完全是可以避开的! 只是嫁的远了,有些事情,娘家不免难以顾及,萱姐儿这性子,也又不是特别能立得住的……若是碰上讲道理的人家还好,若是看走了眼,选了那黑心狠毒的人家,岂不是就算孩子当真遇到了事,侯府这边,也是鞭长莫及? 傅从楦十指微屈,轻轻叩击着案几,垂眸沉思着,若真是要将萱姐儿远嫁,自己还得再多花费些功夫去考量对方与其父兄们的品性…… 萱姐儿听罢,脸色却更为难看了。 “父亲,”萱姐儿犹豫了许久,捏着衣角,弱弱地向傅从楦提议道,“……既然要远嫁,那那,那何不直接选了,姑苏的林公子呢?” 傅从楦愣了一下,停了手,抬起眼,认真地打量着萱姐儿羞涩地垂下去的小脸,眉梢狠狠地拧起,险些要打了一个结,凝神问萱姐儿道:“为何既不是荣国公世孙,也不是谢郎中的长孙,而是林家的儿子?” ——就是非得要在这三个人里挑一个,林家那个小子,在傅从楦心里,也是远远地排在最后一位的! 换言之,傅从楦是从头到尾,压根就没有想过,把哪个女儿嫁到林子醠那种打眼一看就眼神闪烁、心术不正,却又丝毫没有与自己那不堪说的野心相匹配的能力的小子的! 谁成想,萱姐儿却主动提了那个姓林的小子! 想到了某种可能,傅从楦的脸色顿时尤为难看,甚至有些严厉地望着萱姐儿,不想她年少轻狂,一时糊涂,被人三言两语就轻易哄骗了去。 “那那,”萱姐儿被父亲这么严肃地一看,顿时又慌了神,六神无主道,“那就世孙殿下或者谢公子,都都,都可以的。” ——说到底,萱姐儿不过是害怕……害怕本就不受覃氏看重、生母又完全无法提供助力的自己,经由这一遭,错过了,再之后,更无人上心自己的婚事了! 拖来拖去,又何时是个头啊!远嫁,又是多远才算远嫁呢?至少是要嫁出豫州府的吧?可就算同样是嫁出豫州府,去江南算远嫁,去川蜀算远嫁,去甘肃可也算远嫁啊! 萱姐儿心里没底,太好的夫婿她也不敢希冀,她就只是,想抓住自己眼前暂且能抓住的罢了! 傅从楦沉默了一下,心头掠过了一丝淡淡的失望,但萱姐儿的不安他也看在眼里,想了想,一味的拖延下去确实也变数太大,未必最后就能得到尽如人意的结果了…… 傅从楦又举起杯子喝了口茶,淡淡道:“好,父亲懂你的意思了……那就在谢家与楚家里挑一挑,到时候且为你定下一桩吧!” “萱儿谢过父亲,”萱姐儿提裙屈膝道谢,惨白的脸色总算是好看了一些,见傅从楦神色淡淡,明显不想再多谈的意思,便识趣地福身告退了,“父亲大安,萱儿就先告退了。” 傅从楦微微颔首,萱姐儿转身出了外书房。 而萱姐儿走后,傅从楦沉吟片刻,便提笔修书一封,与了礼部郎中谢域,与对方约了坐下来吃茶聊天的日子。 也就是说,与荣国公府这个显而易见的被成宗皇帝厌弃了的烂摊子相比,傅从楦本来,是更倾向与谢域的长孙的——不然也不会再见也不多见荣国公世孙的情况下,先去打算瞅瞅谢域的诚意与谢山运的品性。 ——当然,这一切的一切,也是建立在今天江翀来寻找自己之前、在傅从楦得知成宗皇帝下了大决心要彻查的甲子桃木投毒案竟然还牵连到了大皇子的伴读、更有可能牵连到婉贵妃与谢家之前。 成宗皇帝想除谢家之心,早而有之,要是趁着这一遭,一念之间真的要动手了……那谢山运,也是完全不必考虑的了! 傅从楦心里本就烦躁着,是而江翀在此时此刻,提起这么一桩话来,堪称是十足的“哪壶不开提哪壶”……傅从楦能给他好脸色看才怪了呢。 “江大人谬赞了,”傅从楦冷冷淡淡地回道,“您也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傅从楦的本意,只是讥讽江翀只要生儿育女,将来也迟早会有为子女婚姻愁断头的时候,可江翀听了,还以为傅从楦是也在委婉地向自己释放善意,激励自己只要好好干,也会有像他这么权势煊赫、人人争着抢着求着他做老丈人的时候…… 江翀一时喜不自胜,走路的步子都要带起风来了,但也不忘谦虚客气地回了句:“哪里哪里,江某人比起侯爷,那还是差得远呢!不能比不能比的。” 傅从楦默了默,沉默地看了边上完完全全把自己方才那话当夸赞听的江翀一眼,一时噎得正着,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却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就这么沉默了一路,跟着江翀去了荣国公府拿人。 这一回,可是人证物证俱在、经由成宗皇帝点头、直接点了要凌迟处死的重刑犯,与前一回无诏提审荣国公世子还大有不同。 ——对于罪大恶极、必死无疑的重刑犯,谁还需要客客气气地说话呢?是以江翀带着刑部一行,耀武扬威地直接闯进了荣国公府,险些要弄出了要抄家的阵仗,径自把涉案的一干人等,一个不漏地全部带走了。 动静之大,震慑洛阳城,震住了洛阳城内诸世家的同时,也飞速地传到宫内,震住了未央宫里的婉贵妃。 大皇子允康放学归来后,便有宫女过来通传,道婉贵妃正在未央宫里等着他呢。 大皇子允康慢条斯理地更衣洗漱罢,然后才姗姗起身,到得未央宫主殿,便见他的养母,婉贵妃,而今正坐在正堂之上,心神不宁地喝着茶。 见得允康进来,婉贵妃坐直了身子,挥挥手屏退四下,然后整了整衣衫,正襟危坐,严肃地看着允康,直接道:“康儿!陛下今日下令,着虞宁侯傅从楦与刑部侍郎江翀,缉捕了荣国公府的楚廉楚阳父子和一干人等,说要押入大牢,凌迟处死!” “哦,”大皇子允康懒懒散散地应了一声,随意道,“母妃又何必惊惶,楚家被捕,这与我们无又有何干系?” “与我是没有干系,可与你……倒是未必吧!”婉贵妃深深地凝视着自己身前的养子,直言不讳道,“康儿,本宫很早便提醒过你,甲子桃木案牵涉重大,荣国公府就是一滩烂泥,沾不得手!” “可是你呢?你为何从荣国公府被羁押起,直到三日前,都还日日给那个楚阳写信,每日一封,从不间断?!” 婉贵妃简直不知道是该大骂这个养子愚蠢,还是暗自惊疑,这个养子既然与那楚阳那般的亲密……是否也与那甲子桃木投毒案有着千丝万缕说不清的联系了! “我不过是日常问候,”允康微微一笑,淡淡道,“……间或疑难未解,作业相询而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24章 断钗仙 “……都不怕围了府的虞宁侯或是刑部去查, 母妃又是在担忧个什么呢?” 大皇子允康那懒懒散散的态度, 与其说是坦荡无惧, 倒不如说, 是有恃无恐, 且还饶有趣味, 意犹未尽。 婉贵妃的眉头不由深深地拧了起来。 “罢了, ”婉贵妃不情不愿道, “左右你也大了,什么该做, 什么不该做, 你自己心里有数就是……不要再惦记着那个楚阳了,回头本宫求了父亲出面,为你邀得陈大学士家的儿子过来, 你日后, 还是多与远儿走动走动吧。” ——大皇子允康的两个伴读,除了荣国公府的楚阳之外,另一个, 便是谢域的嫡次孙,谢家山字辈的远哥儿, 谢山远。 大皇子在心内轻轻地嗤笑一声, 理了理袖子,慢条斯理道:“母妃若是没有别的吩咐, 儿子就先告退了。” 婉贵妃僵着脸点了点头, 这段日子以来, 随着大皇子的性情越发古怪,他们母子之间本就不多深厚的情分,更是岌岌可危起来,相处之间,甚至都觉得彼此是个拖累了。 大皇子走后,婉贵妃身边的大宫女不由小声地与她道:“娘娘,大殿下这段日子,性子可越发是反复无常了,会不会是……” ——会不会是知道了苏宝林当年的事? “随他去,”婉贵妃这些天来也是深思熟虑了过的,闻言也不待宫女讲完,直接冷笑道,“……左右本宫那件事,就从没有瞒得过陛下,他要是想,他就来吧!” “跟本宫撕破脸,没有谢家在背后支持的大殿下,又能过他几天大殿下的舒服日子呢?……他要是真这般不识趣,本宫还怕了他不成?” “那要不要,”宫女小心翼翼地提议道,“放点人到霜阁那边?有个什么事儿,娘娘也好先发制人,先下手去……” 婉贵妃挑了挑眉,脸上的神色渐渐开始认真了起来。 而另一头,正在被这对主仆二人避开人讨论着的大皇子允康,进入霜阁后,寒着脸冷冷地挥退了众人,然后面无表情地坐在榻上,沉着脸思索着目前的形势。 寂静无人的屋子内,却突然响起了一阵异样的响动。 ——却是一支断掉一半,只剩钗头的玉簪,一时明一时暗,近乎诡异地突然在屋子里闪烁了起来。 允康懒懒地抬起了眼皮,懒得理会它。——毕竟,这也不是自己第一回看到了。 自那天在宫里走过,偶然拾起这枚断钗后,里面那位大言不惭地自称自己是天外仙人的女声,就一直在持之以恒、不懈努力地诱哄允康戴上自己,滴血认主。 且不说大皇子允康一个男人家,戴什么都不会愿意去戴一个女人断了一半的钗子,再者——滴血认主?允康当时心中便是一凛,血脉誓约,那是那么好立的么?你说你是神仙你便是了么?你要是那惑人心神、吸人精气的山野妖精呢? 再想想,自己当时鬼使神差的,怎么就偏偏把这妖物捡了回来呢? 允康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冷静下来后,当即便把那发钗收到了阁子上,暂时没有去动它的打算。 ——也就是从那一天,允康开始做噩梦。 起初很单一,就是血,漫无边际的血,自己发出濒临死亡的怒吼,以及面前人那冷冷的,讥嘲的,满怀恨意与恶意的眼睛。 那是……他的四弟,裴允僖! 允康半夜从噩梦中醒来,狠狠地自己掐住自己的脖子——也只有这样,他才能真正觉得,自己的头颅还是在脖子上的。 而不是恍惚之间,从身上跌落到地,溅起几层尘埃,望着的,裴允僖那倒立着的,满怀恶意的眼睛。 允康吓到近乎失神。 而那支被他束之高阁的发钗,便也是在那个寂静的夜晚,绽放出了与今日如出一辙的,诡异的光彩。 允康带着浑身的冷汗从床上爬起来,走到那发钗前,冷冷地问它:“那是什么?” “那是你的前世,”那发钗里的妖物告诉允康,“……也是,你如果不与本仙合作,便会走向的既定的终点。” “所以呢,”允康讥嘲地勾起唇角,古怪地笑了一下,讽刺道,“……我要怎样才能与你合作,逃离我既定的命运?” “戴上我,戴上我吧,孩子,”那发钗里的妖物却丝毫没感受到允康那神情中古怪的愤怒,只还坚持不懈地意图催眠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道,“把你的血,融进我的骨,你我建立起对彼此最忠诚无贰的誓约,你将会……啊!不要!住手住手住手!” 允康顺手抄起一个绣凳,毫不犹豫地朝着放着那发钗的盒子砸了下去。 “看来,”在最后一刻,允康控制住了自己手里的动作,冷冷地挑了挑眉,“……你还是怕死的。” “既然如此,那就老实点,乖乖听话!搞清楚,现在,是你求我,不是我求你!……谁要对你这来路不明的鬼东西忠诚无贰!” “……想平等?你算个什么玩意,也配跟本皇子谈平等谈合作!” 那发钗里的妖物估计是被吓了个半死,允康这么一通折腾,它顿时既不敢说话也不敢发光了,允康冷笑一声,转身继续回床上去睡。 “反正,反正,”那发钗里的妖物见大皇子再问也不问自己一句,顿时急了,一口气道,“反正你一定要先杀了裴允僖!不然他若是登基的话,你会死的!” 允康坐在床上的身子僵了一下,然后嗤笑一声,无所谓道:“不过是争皇位争输了,成王败寇而已。最后若我赢了,呵!” 允康顿了一下,讥诮地补充道:“……必也容不得他裴允僖活着。” 那发钗里的妖物似乎被噎了一下,缓了缓,才继续诱惑允康道:“大皇子,您想赢得吧?……帝王之位,王权富贵,多少人一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东西,可就在你的触手之间呐……” “然后呢,”允康呵呵一笑,“只要跟你订立契约,最后你就能帮我赢了他们所有人?你既然这么厉害,为何不去找老二老三他们?……我与你订了契约,你帮我争夺了皇位,最后皇位是算你的还是算我的?” “可不要争过了兄弟,再倒在了你这妖物的阴沟里,那我还不如一开始便洗洗睡了,安心等着父皇给我随便赏个封地算了。” 那发钗里的妖物再次沉默了,安静了许久之后,终于才缓缓地、艰难地开了口:“大皇子若是信不过本仙,可以不与本仙订下血契,但,四皇子裴允僖,将会是你夺嫡位上的最大阻碍,本仙言尽于此,大皇子若有夺位之心,还是该早做打算的好。” “老四有没有威胁、威胁有多大、是不是最大,”允康起身,缓缓地走到那发钗之前,凝神道,“我倒暂且还没有太看得清楚……不过有一点,我现在却是十分确定的了。” “你对老四,倒是怀着十成十的深仇大恨啊!”允康感慨着鼓了鼓掌,随口猜测道,“……不知他是毁了你的老巢,还是杀了你的肉身,三句不忘重复一遍告诉我一定要杀了他,可见你心里,是真恨他啊!” 大皇子此言,虽然是信口胡猜,但也与实情差了个八九不离十,若非当日在宁寿宫内,四皇子裴允僖在最后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刻掐死了白双箬,搞得晋玲酒无法再抽取白双箬的神魂作为能量,脱离的进度条都走到了百分之九十九,却硬是把晋玲酒又绑在了那里。 ——活生生地错过了最好的逃离时机不说,因为宿主在自己未脱离前身死,以“保护不力”为名,连带着也抽取了晋玲酒先前好不容易贮存了一半的能量,害的她如今只能屈尊握在这断钗里,还要与这断钗生死与共,不然又何必受大皇子先前那暴力的威胁……说来说去,终归一句话:裴允僖,你害得我好苦! “大皇子又何必说这些高高挂起、幸灾乐祸的话!”晋玲酒尖利道,“裴允僖可不只害了我,他还将会杀了你!……那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仇人,那是我们两个共同的敌人!” “所以这便是,”允康若有所思道,“你不去找老二或者老三,却偏偏来寻我的原因么?我确实挺烦裴允僖的,但也不至于……” “老二便罢了,”允康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疑惑道,“你为何不去找老三呢?难道你判断得出,我和老三之间,我才是更厌恶裴允僖的那个?” 晋玲酒憋屈地不想说话,她根本就不想承认,三皇子对裴允僖的恶意值,到她被逼着选择新一任宿主开检测的时候,压根连十都没有到。 “所以呢,我将要会死在裴允僖手里,”允康摸着下巴感慨了自己三弟那诡谲莫测的心思一会儿,倒也很快便把那一着忘到了脑后,凝神问道,“最后是裴允僖登基了……那老二呢?” “裴允僖杀了我和老三倒也罢了,不至于连老二也一起杀了吧?他们两个之间,也不过如此?” “二皇子,”晋玲酒诡异地沉默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充满遐想意味地诱惑允康道,“……如果你需要,我们也可以,‘让’二皇子死在裴允僖手里,如此一来,身为大皇子的你,诛杀这个不孝不悌的兄弟,也是名正言顺,合情合理的了,不是么?” 允康怔愣片刻,不由挑了挑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25章 畸思 “大皇子觉得本仙这个想法如何呢?”晋玲酒彬彬有礼地询问允康的意见。 “想法嘛, ”允康嗤笑一声, “想法是挺不错的想法, 可关键是, 想法归想法, 你能做得到么?……你要真能有杀人于无形的手段, 怎么不干脆把你最恨的裴允僖先痛快杀了, 还需要来拉拢我一道?” “你要是没有那个手段……你在这里给我说这么多废话有什么用, 难道你觉得,杀一个皇后嫡出、外家得力的二皇子, 是你在这里轻飘飘的两句话, 就能立马做得到的么?” 晋玲酒被噎个正着,一时再找不出什么诱哄的说辞来。。 “废物一个,”允康冷哼一声, 把装着那里面不知道藏了个什么妖魔鬼怪、又断得只剩个头的残钗的盒子随手拿了个什么帕子盖上, 然后推到了格子里面,回到床上,倒头就睡。 然后便开始自己每晚都一场又一场地做噩梦的历程。 梦里断断续续地, 遇着了很多人,碰到了许多事, 好的, 坏的,居心叵测的, 利益相挟的, 以及……某个绝对不该出现在他梦里的人。 梦到自己心底最隐秘的东西的那一晚, 允康恼羞成怒地起来,拿了把铜制的烛座,把那断钗狠狠地砸了七八十下,听着那女声尖利凄惨的叫声,砸到自己气喘吁吁地停下来,看到那断钗依然毫发无损,里面那妖物的尖叫声却已经虚弱到允康都能直接听出来的地步后,允康才扔了烛座,冷冷地警告那发钗道:“梦到些有用的东西便罢了!……胆敢窥视我的心境,我第一个杀了你信不信!” “不是窥视,”晋玲酒被折腾得够惨,也老实了不少,诚恳地解释道,“……那梦更不是你的恐惧心境,那是既定的命途中,你终究会走到的那一幕。” “……或者用你们的话来说,那是,你的前世。” “不可能,”允康苍白着脸,虚弱道,“父皇不可能,他不可能会……” 梦境最后,成帝冰寒刺骨的眼神,险些看得允康肝胆俱裂。 “事实上,没有什么不可能,” 晋玲酒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允康的自欺欺人,“他要是知道了你心里在惦记着谁,亲手杀了你都是轻的!” “我没有!”允康愤怒地反驳道,“我从没有,我根本没有……!你胡扯,你胡说八道,你这狗屁不通的鬼东西,我先杀了你!” “你或许现在还没有生出那种心思,” 晋玲酒看着大皇子那快要疯掉的模样,几乎都是要怜悯他了,“但你以后,终究会有的……你若是不相信,我们不妨等上两年,到时候再谈?” 允康脸色惨白地站在那里,额上的汗水一层一层地落下来,几乎打湿了他的整件寝衣,过了好半晌,他才艰难地开口询问道:“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我是想帮你啊,” 晋玲酒又一次换上那种虚无缥缈的诱惑口气,悲天悯人道,“孩子,你这一生,生而丧母,又不受自己父亲的喜爱,迫于形势,不得不认贼做母,为了讨好仇人,甚至终年不能祭奠自己的母亲,后来,又爱上了自己最不该爱的人,再后来,更是惨死在了自己的兄弟手足之下……” “你不感到愤怒么?你不感到不公平么?你不感到上天对你有所亏欠么?你不怨恨命运为何偏偏就对你如此的苛刻么?你不想撕碎周围这虚伪又恶心的一切么?你不想登上至高之位,让那些亏欠你的、欺辱你的、伤害你的、瞧不起你的人……通通通通,都付出代价么?” “然后呢?”允康低低地冷笑出声,“你帮我做了这一切,然后再理所当然地占据了我的肉身么?” “抱歉,让你见笑了,我虽然满腔怨恨,但胸无大志,且更更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而已……做不出这种为了复仇甚至不惜丢了自己小命的事情!” “你既然不愿意说实话,”允康眉目冰寒地最后看了那发钗一眼,冷笑道,“那我也成全你……说声再不相见了,废物!” 允康从案几下摸出早已准备好的火油和火折子后,晋玲酒终于怕了,略一思索,尖叫道:“我想要你,想要你帮忙杀了裴允僖……” “你想杀裴允僖报仇?”允康的手只微微顿了一下,然后便毫不犹豫地继续下去了,完全没有诚意地道了句歉,“对不住,虽然我也很烦裴允僖,但是就算终有一天,我要杀了他,那也仅仅只可能是为了我自己,而不是你……换言之,在当下我还没有打算杀他的时候,和我这弟弟比起来,还你这个来路不明的废物妖怪,先去死一死好了。” “不不不!不需要杀裴允僖!” 晋玲酒心里差点要郁闷死了,心想我一个打脸逆袭系统,本来就是吸取打脸逆袭值活着的啊——明明我一开始说的“我是想帮你啊”就是实话啊,本来绑定了,就是你活得越顺越爽,越能得那位皇帝陛下的心意,收取“攻略值”,我的能量就越充足越能尽早脱离啊…… 说实话你还不信,顺着你的心意编一个目的出来,你竟然还告诉我你不想!那可是上辈子亲手杀了你的仇敌啊,这个世界的人,一个个的,不是蠢得可怕,就是脑子有毛病么? 竟然不想报仇,那好吧,晋玲酒识相地飞快改口道,“其实,我是一个上古遗仙,我需要的不多,但有点麻烦,我需要去你们的皇陵里面才能找到自己回去的路……” “待你登基那天,” 晋玲酒语气里的欢呼雀跃险些要都要飞出发钗,似乎只要想象一下那时候的场景,自己就完全按捺不住了激动一般,兴奋道,“……也不必再担心我会害了你什么的,因为你只需要在大行皇帝驾崩之日,把我放到他的陪葬品里去,就大功告成了!” ——反正我的能量,估计在你登基那日,就已经完全满了。 允康沉默了半晌,意外地挑了挑眉头,迟疑道:“就这么简单?” “本来就是这么简单啊!” 晋玲酒止不住地雀跃道,“只是你把本仙想得太坏了而已!自然,这不是你的错,只是你的遭遇、经历所累,使得你完全无法轻易相信任何人,本仙这么宽宏大量的神仙,自然也是能可以理解你的……” “不需要滴血认主,”允康冷冷地打断了晋玲酒的喋喋不休,怀疑道,“……也不需要血盟契约?” “如果大皇子对本仙仍还不是太放心的话,” 晋玲酒无所谓道,“可以不需要滴血结契的。” ——反正绑定宿主的方式,又不是只有滴血一种……只不过是滴血成契,达成的是最高等级的神魂契约,关键时刻,默认晋玲酒可以直接抽取宿主的灵魂以得到更多的能量、更大的能力,来辅助宿主的攻略任务。 “哦,是么?”允康冷冷一笑,显然是对于晋玲酒仍存了太多疑虑,也知道晋玲酒对他必然也是有所保留的,只不过是即便如此,在当下的形势下,由利益所驱使…… “现在开始,”允康冷冷一笑,很直白地要求晋玲酒道,“……给我梦点有用的吧!” ——那些乱七八糟的,却是尽可以全省了! 此时此刻,面对那位自称是上古遗仙的破钗再一次不甘寂寞地闹出来的动静,允康坐在榻上静静地梳理完了一遍目前的形势,这才不耐烦地抬起眼,直接问道:“有事?” “你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地先除了楚阳?” 晋玲酒急急地追问道,“……楚廉父子后面站着的孝端皇太后那一脉,你现在急着把他们这一脉的人弄下水又有什么好处?没有孝端皇太后在前面顶着,你难道要同时直面皇后和钟妃那两边的势力么?” 不错,大皇子这些日子里以来,笔耕不缀,日日送信进去,尽然说些废话,其目的实则非常的简单——就是帮助楚阳,在刑部和虞宁侯那里,好好地刷上一番“存在感”。 刑部那帮不算废物的酷吏,最早会注意到楚廉这么一个在荣国公府跟个透明人一般的存在,就是因为他的儿子楚阳,被大皇子日日写信“问候”……而当他们一旦开始注意楚廉,再稍微挖掘出一些端倪来,立刻就会像闻到腐肉的秃鹫一样,疯狂地抓着那道口子往下挖。 这也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左右事到如今,楚阳心里,必然是已经恨死裴允康了。 允康冷笑一声,不屑道:“你懂什么?……就是越有孝端那个老太婆在那里搞东搞西的,老二跟老四才会越走越近!” ——更何况,楚阳上辈子,竟然敢拿着那件事威胁了自己那么多年,就冲这一点,他就必须死! “当外部的危机消匿一空之后,”允康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讥嘲道,“内部的猜忌,才是他们两个最难熬得住的。” “我那二弟,可不是一个太能容得住人的……我那四弟,更不是一个省油的灯。” “这才是我能走上最后那个位子,”允康仰望着殿顶,淡淡道,“最简单的办法。” 晋玲酒一时听得愣住了。 “那那那,” 晋玲酒喃喃道,“那还有三皇子呢?你想坐山观虎斗,坐拥渔翁之利,你也不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你可不要太过大意了,最后再失在三皇子手里……” “说你蠢,你还真是有够蠢的啊,”允康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现在急着送孝端那妖婆的把柄到父皇手上,只是盼着那老不死的赶紧去死么?……没有孝端,老三算个什么玩意儿,也配当作对手?” 晋玲酒犹且是不太放心,吞吞吐吐道,“那还有一个呢……” 允康顺手抄起一个枕头边的烛台就砸了过去。 晋玲酒吓得当即哑了声。 “我说你是个废物,”允康满眼戾气不耐地坐了起来,寒声道,“你还真当自己是个废物了不是?……老五一个还没断奶的,要是你都觉得害怕,你当初还放什么能帮我夺位的屁话!” “不不是,”晋玲酒弱弱地表示道,“我只是觉得,也许二皇子和裴允僖之间的矛盾,我们可以试着,从五皇子手里入手,二皇子难动,但就像你说的,五皇子,还不过是一个没断奶的小娃娃,动些许手脚,神不知鬼不觉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26章 辩 允康震惊地抬眼看了过去, 不知不觉咬紧了自己的后槽牙。 “你不忍心么?” 晋玲酒故意激他, “自然, 你要是不忍心, 那我们就算了……” “这从不是忍不忍心的问题, ”允康咬牙切齿道, “……对一个还不会说话的孩子动手, 这是太下作了!” “你这样, 跟孝端那个老妖婆当年撺掇着我母亲去害皇后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区别?!” 晋玲酒愣了一下,犹疑道:“那……” “闭嘴!”允康疾言厉色地呵斥道, “……现在, 立刻,给我闭嘴!” 晋玲酒不敢说话了,呆呆地看着大皇子, 看着他坐在床上, 紧紧地抓着床板,牙齿咬得咯吱咯吱作响……晋玲酒隐约有些明白了,对于裴允康这种人来说, 良知未泯,才是他真正的最大痛苦所在。 —————————————————————————————————————————— 成帝二十二年春, 二月节, 启蛰过后,天地转暖, 春雷渐起, 清晨的永寿宫内, 钟情起来时,成帝已经上朝去了,照例先去云阁看了自己呼呼大睡的一双小儿女,然后随意地用了几口早膳,两个孩子也差不多醒了,小公主最近已经会瞪大眼睛细心地观察周围的动静了,看到钟情过来时,立刻非常清楚明确地朝着钟情绽放出了甜甜的笑容,抱琴就在边上大呼小叫着:“娘娘,小公主她看到您啦,小公主正朝着您笑呢!” “刚刚百天的孩子,”钟情抿着唇笑着抱起小女儿,摇着头道,“哪里认得什么人?……慜儿她,就是喜欢笑罢了,是不是啊,乖慜儿!” 钟情抱着小女儿摇了摇,小公主还以为母亲是在逗自己玩,立刻配合地发出了“嗯嗯啊啊”的声音,乍一听,倒像是她在应和钟情的话一般。 小公主活泼可爱还喜欢笑的,永寿宫阖宫上下,就没有不喜欢她的,钟情坐在炕上陪着小女儿抓着布娃娃玩了好一会儿,小公主如今还做不了太复杂的动作,就只是抓着一个布娃娃左摇右晃,晃够了就换下一个,钟情就负责给她递到手边,容她玩厌了的时候换下一个…… 没多大意思的事情,钟情却做得津津有味,只觉得小女儿可爱的不得了,而边上的抱琴等人单是看着,也是一个个高兴得不得了,也不知道她们到底是在高兴什么,反正看着小公主和小殿下就高兴就是了。 呃,小殿下……娘娘在陪着小公主玩耍,小殿下又在哪里呢? 五殿下早在自己那喜新厌旧的同胞姐姐嫌弃地扔掉手里的第五个娃娃时,便揉着眼睛醒过来了,他现在还不太会动,但也已经能偶尔翻个身了,五殿下睡醒了,一不吵二不闹,万万没有自己姐姐那动辄“惊天动地”的阵势,只是安静地从仰卧翻成侧卧,就这么睁着那双乌黑乌黑的大眼睛,呆呆地望着边上正一个玩耍得不亦乐乎、一个正看得不亦乐乎的阿姊与母亲。 “琚儿醒了呀,”钟情侧头时瞥到,赶忙笑着把小儿子也抱了过来,放在怀里亲了亲五皇子的额头,见小儿子还是一副睁着那双乌黑乌黑的大眼睛,目光涣散没有焦距,呆呆地望着自己,不由心生暗愁,嘀咕道,“琚儿这孩子,是不是太安静了啊……” “安静好啊,”成帝下了朝从外面回来,一把抱起钟情怀里的五皇子,朗声笑道,“安静,聪慧!……不像老四那个皮猴子,见天的就知道惹是生非!” “四殿下,”雪盏走到外间门口,奇怪地问道,“您怎么不进去啊?不是,您要走啊?您和娘娘打招呼了么……” 钟情哭笑不得地往门口看,正正见着自己大儿子刚刚从外面往里探了个头,一听到成帝的话,便又立刻缩到了外面,打算当作无人来过…… 钟情摇了摇头,无奈叹息道:“僖儿,都看到你了,进来吧!” “说说看,”钟情摸了摸垂头丧气地认命进来的大儿子的脑袋,好气又好笑地询问道,“……又做了什么不着调的事情,惹得你父皇这样生气?” “别别别,”成帝赶忙制止了钟情,纠正道,“……朕可没有哪样的‘生气’,他惹的,可不是朕,宝儿你可别太偏心了,这事儿与朕可没有半点关系。” 四皇子允僖的表情不由更郁闷了。 成帝呵呵一笑,才不理会他,将安安静静地小儿子放到边上,抱起了小女儿,让她坐在自己的膝盖上,逗着她仰头去拿自己手里的布娃娃,等到小公主探到了,就吧唧一口狠狠地亲在小女儿的脸上,然后小公主就开始咯咯咯咯地直笑,父女俩简直是一对让人不忍直视的二傻子,偏偏他们玩得还挺欢乐的,就是五皇子,在旁边看得也挺开心的。 钟情看得直摇头,允僖不愿意说,她索性转而看向跟着允僖过来的郇瑾与傅怀信二人,微微一笑,调侃道:“僖儿不愿意告诉本宫,你们两个,可有愿意的么?” “启禀姑母,”郇瑾拱了拱手,略作思索,从头开始解释道,“今日上午,王夫子讲诗经里的《无衣》一节,此乃昔日楚臣申包胥向秦国求援,秦哀公誓师之作,尤其慷慨激昂,王夫子为了让我们能更深地体悟其中战士们克服困难、团结一致的心境,就破例请奏,带我们一行去西山大营转了一圈,就近地感受战士们那种团结对敌、英勇献身、在家国大义面前舍身忘我的慷慨激情……” “我又没说错,”允僖闷闷不乐地打断了郇瑾,委屈巴巴道,“项副都指挥史非说火器是奇技淫巧,难登大雅之堂的偏门邪路,只要铁戈重甲才是将士们真正应该倚恃的兄弟伙伴……” “可我们两个打赌,让两个新入伍的士兵,分别带着火器和精戈铁甲,看看到底哪个能更快地杀死一头野狼,最后明明是我赢了啊!我又没有错……” 郇瑾明智地闭上了嘴巴,不对自家四殿下在赢了之后还缺心眼一般冲着人家西山大营的副都指挥史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炫耀着:“你看吧,你看啊,火器才是以后战事真正倚重的重器,铁甲之流,终究是要被淘汰的!” 直说得人家四五十岁为国尽忠儿几十年的精壮大汉活生生地气红了脸,前脚王澹刚带着他们走,后脚项凛上书请辞的折子就递到了谨身殿。 而且言辞也十分地直白不客气:陛下,既然四殿下都说了,老臣这些古董,早都该是和铁甲一样被淘汰的,那老臣还是识相点,这就退位让贤了吧! 项凛草根出身,靠着身上的层层伤疤一步一步爬到今天这个位子,是朝中为数不多的的孤臣之一,成帝把他放在西山大营这个如此要命的位子,心里自然是十分看重和信任他的,如今项凛二话不说就要辞官,成帝一问缘由,立刻便头痛难忍地把自己的四儿子叫到跟前来先训斥了一顿。 人家四皇子允僖还觉得自己可委屈了呢,明明什么错都没有,还平白遭了父皇一顿骂……真是六月好大雪,横看一个冤,竖看还是一个冤! “军务上的事情,本宫也不是很懂,”钟情光看父子俩的脸色,便知道这事儿估计还没完,只好掂量着说允僖道,“可是僖儿,项副都指挥史是你的长辈,而且还是位军功卓绝、值得尊敬的老先生,你对他说话,可不能太放肆了吧?” “我又没有说他该要被淘汰的意思,”允僖既是委屈郁闷,也是有着暗暗的后悔,后悔自己当时不该争那一时意气,就当场让项副都指挥史那般下不了台来,而今说再多都是错,也只好闷闷地补充道,“……我只是想向项副都指挥史证明,火器□□,并不是什么难登大雅之堂、只能用来给百姓们逢年过节放个烟花焰火看看的奇技淫巧之物。” “我也没想到,他会就那么觉得我当时说□□那话是在影射他了,还因此就说要辞官回乡了……大不了,大不了,我去给他道歉就是了。” 钟情也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么大,暗自纳罕的同时,也不由求助地看向了成帝。 “这就压根不是你道歉不道歉的事儿!”成帝把小女儿放到边上,坐直了身子,严肃地看着身前的四儿子道,“……朕且问你,火器厉之,可若无人操纵,又当如何?” “那朝廷自然是得该培养一批能用得来的人才啊!”允僖理所当然道,“且火器上手简单,比起百步穿杨、奔袭千里不停路……对兵将们的要求以及很低了!” “那倘若会操火器者,”成帝呵呵一笑,反问道,“却无穿山越岭,绕过敌兵,背后偷袭的能力,那你是打算,一路打,一路炸过去么?” ——且不说容不容得这般奢侈,就是有再充足的□□,这神州大地,也容不得这般的糟蹋! “那自然不行,”允僖愣了一下,极快地反驳道,“……可以让能征善战的士兵,掩护他过去啊,这不就是事半功倍了么?” “可你自己方才也说了,”成帝步步紧逼,“既然能轻松地学会操持火器,为何要再花力气去学那百步穿杨、千里奔袭?” 允僖一时哑然,脑子没绕过弯来,耍无赖道:“那这是朝廷和父皇需要考量的事情!朝廷当分类选拔,定向培养!” “与其分类选拔,定向培养,”傅怀信突兀地插口道,“最后还要再花大力气去培养两批人的默契……殿下,为何不干脆一开始,就兼修兼学呢?” 允僖闻言怔了怔。 成帝赞赏地看了傅怀信一眼,继续逼问允僖道:“你觉得,是已经能百步穿杨的人去学操持火器难,还是会操持几下火器的人再去磨掉自己身上的浮躁学会在不好使用火器的时候拿起战戈容易?” “这分明是两码事,”允僖已经意识到成帝想说什么了,但依然梗着脖子不认输道,“父皇却非要把他们混在一起作比较,不同的人,自然有不同的擅长领域,不能一概而论……梨子和杯子,父皇又觉得,到底哪个更有价值呢?” 成帝哑然,摇了摇头,懒得去辩驳他。 “殿下,”这回出声的是郇瑾了,“二者虽然是两个领域的东西,但以常人论,总还是有个普遍难度的高下之分的。” “火器□□自然是有用的,”成帝淡淡道,“但它们的问题也同样多的不容忽视,而今的□□配方,杀伤力仍有不足,发挥不稳定不说,火器的精准度,也是一个让人极为头疼的问题,战场之上,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火器□□杀伤力虽大,但倘若失控,反噬亦大。” “……在当今□□火器还未发展完全的情况下,一味地鼓吹火器之威,只会助长那群喜爱投机取巧之人的急功近利之风,一旦军中风气浮躁败坏,你以为再掰回来,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么?” “项凛说那句‘奇技淫巧’,朕倒暂且不去评判,但那句‘难登大雅之堂’,于当今的火器□□而言,难道还说委屈了它不成?” “总有一天,”允僖咬着牙,仍打心底里不愿认同成帝的话,气呼呼道,“总有一天,火器绝不会是今天这样的地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27章 分歧 “好, ”成帝摇了摇头, 也懒得去与允僖争辩, 索性低头去逗着身边“嗯嗯啊啊”的小女儿说话, 漫不经心道, “你既然如此坚持, 那就去证明给项凛他们看啊, 去证明, □□火器的未来,大有可期, 而今那些不足和隐患, 终将是可以被一一消除,且威力是能更进一步的……而不是只简简单单地拿着一次并不能代表着什么的小胜小赢,便轻易地去否认人家大半辈子的坚持和努力。” “只要你真能拿得出实实在在的东西、充分充足的证据来, 项凛自然能被你说服, 能向你低头……你总不至于以为,项凛这样能从尸山血海里爬到今天这位子的人,真是个冥顽不灵、死不变通的老古董吧?不过是你举的例子、你手中而今的火器, 并不足以说服人家罢了。” “朕不妨再说句更清楚的,老四, 你以为你所知道的、你所看到的, 就只有你一个人看到知道么?……朕和项凛等,火器这个东西, 早你许多年便都清楚了。” “说句不客气的, 对于火器, 项凛了解的,怕是比你还要多,这东西有用没用、究竟有多大用、又到底该怎么用……我们心里自有定论,那可不是你一个人干在这里吼两句,就能轻易更改了的。” “好啊,证明就证明,我去就我去,”四皇子允僖也被成帝的话激出了三分火气来,怒吼道,“不就是威力不稳定和击打不精准的问题么,我,我还不信,普天之下,我还找不到能改进配方、精修图纸的人了!” “哦?”成帝看着自己四儿子怒气冲冲的脸,这下是真的被逗笑了,忍俊不禁道,“不错嘛,知道自己惹的祸自己去收拾烂摊子了,不像以前那样只知道干等着朕和你母妃去给你擦屁股了,有长进,有长进。” 允僖气得七窍生烟,这回是真恼火得想骂人了,恨恨道:“我不光要证明给项副都指挥史看,总有一天,我还要证明给父皇看,让父皇为自己今日这番看不起火器的言论而后悔道歉的!” “这么大的本事啊?”成帝强憋住笑,故作惊诧道,“志向远大、勇气可嘉啊裴允僖!” “父皇,父皇,”允僖都快要被成帝这作态给气哭了,狠狠地撂下一句,“你等着!” “好啊,”成帝无所谓地笑着道,“那朕就等着呗。” 允僖咬牙,说不过也就不与他说了,气呼呼地转向钟情,生硬地扔下一句:“母妃,那儿子先下去更衣洗漱了!” 然后转身就狠狠地跺着脚闷头走了,跟永寿宫的地砖与他结了多大的仇一般。 郇瑾和傅怀信对视一眼,无奈跟上。 “这孩子……”钟情也是看得无奈,她光听着,就觉得这一大一小父子俩,大的呢,为老不尊,小的人,也不恭不敬,两个一对幼稚鬼,谁也不惶多让,也谁也别笑话谁! ——只是大的不好说,也就只能顺口说说小的了,钟情无奈摇头,叹息道:“僖儿这脾气啊……” 就经不得旁人的半点激。 “挺好的,”成帝正垂头逗弄着小女儿,却是低着头便噗嗤噗嗤地笑了出声来,抬头对上钟情略带惊诧的眼神,忍着笑重复道,“僖儿这脾气,朕觉得还挺好的。” “一定非常对项凛那老犟头的胃口,两个人凑到一处,一定会过得非常非常‘投缘’哈哈哈哈哈。” “陛下您这,”钟情无语了,把被成帝当成不倒翁一样拨来拨去的小女儿抱到自己这边来,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暗暗抱怨道,“是真的‘唯恐天下不乱’吧?” “话可不能这样说啊宝儿,”成帝扭过身来,认真地与钟情分辨道,“你看僖儿那整日整日的,呆在上书房里无所事事地消磨日子,书也不好好念,学也学不进去的……朕这不是给他去长了点事情做做么?也省的他力气多的用不完,老来后宫里给你到处惹事儿不是?” “平日里吧,这老四动不动就喜欢撒娇耍无赖,朕有时候都不忍心揍他,项凛好啊,项凛那倔脾气,俩一对倔猴儿,啧啧,保证能把老四调教的日日过得‘舒舒服服’的!” “可是项老先生又做错了什么?”钟情的眼角微微抽搐,无奈道,“就要劳心劳力地去替陛下管教儿子了?” “不不不,”成帝正色起来,直摆手,沉吟了一下,索性直接对钟情说了,“宝儿,你当该也知道,项凛的妻儿,在当年宣府大乱的时候,尽皆……唉!” “而今眼看着他也快五十了,也一直坚持着未在娶妻,偶尔有个头疼脑热什么的,膝下也就只有个侄女偶尔来侍侍疾,他脾气古怪,也不爱与外人亲近,朕有时候看着都忍不住去担忧,等他真的老了,走不动路了,那可真是……” “陛下的意思是,”钟情有些吃惊地抬头望着成帝,心中一时五味陈杂,喃喃道,“是希望僖儿……” “老四的脾气,对项凛的胃口的,”成帝握住钟情的手,沉声道,“他们若是能相处的好,以项凛的脾气,会对老四很好的。” “可是,项老先生官至副都指挥史,”钟情本来还不觉得有什么,成帝这么一说,她却开始隐约觉得这事情烫手了,心烦意乱道,“……僖儿和他走的太近,会不会,会不会惹了人误会?” “宝儿,”成帝捏紧了钟情的手,附到她耳边,缓缓道,“朕终究,是要走你前头的……倘真到朕走的那天,难道还要一并带你过去那边不成? “朕总是,要给你和孩子留点退路的,不是项凛,也会是旁人。” 钟情的嘴唇颤了颤,好半天,没有说得出一个字来。 “季朗,”万般心绪涌上心头,五味陈杂之间,钟情只有一遍又一遍喃喃地唤道,“季郎……” “不过,迄今为止,”成帝握了握钟情的手,安抚地笑了笑后松开,云淡风轻道,“这也只是朕一个人的一厢情愿罢了。” “老四可是刚刚把项凛那个老犟头狠狠地得罪了一番,项凛那脾气,会不会对老四改观,都还尤为可知呢……说不得,是黑着脸劈头盖脸一顿痛骂之后狠狠地摔上门根本就不给老四开口的机会呢哈哈。” “只是委屈了信哥儿和瑾哥儿,”钟情勉强地笑了笑,也顺着成帝的话调侃道,“什么错都没有,却要陪着僖儿这个混世魔王去给老先生赔罪了。” “信哥儿嘛,”成帝见小儿子在炕上不舒服地扭了扭,赶紧一把抱起来,果然……成帝一脸无奈地唤来宫人去洗换,顺口与钟情说道,“倒是个难得的猛将之才,跟着僖儿,两个人是天生一对,就是郇家那小子,有些麻烦……” 话到这里,成帝陡然意识到有些话说过了,只是钟情已经好奇地看过来,问道:“瑾哥儿如何麻烦了?”,成帝顿了顿,沉吟片刻,一边接过干干净净的小儿子,无意识地放在手里揉了揉,一边却是另外起了一个话头。 “宝儿,你知道的,去年冬至前后,皇后在长信宫设宴,本是想为老二定一个妻室。”成帝一边思索着,一边缓缓道。 这事儿钟情自然看出来了,她不仅看出来,还——钟情十分汗颜地道歉道:“也是瑾哥儿太冲动了,皇后娘娘好好的宴,生生给人家搅和了个一干二净。” “不,跟那个没关系,”成帝凝眉,缓缓道,“就算那宴被搅合了,其实也没有耽误什么,左右皇后一开始,就是看准了康乐去办的。” “一半呢,是选妃,一半,也是想着若真以后定了襄阳家的康乐,襄阳久居两淮一带,鲜入洛阳,也算是为康乐造势。” 钟情怔了怔,仔仔细细地在脑海里搜索了一番,才隐约对康乐县主有了些印象。 ——倒也不是钟情记性差,实在是那天太乱了,而康乐县主从头到尾,也没有与钟情说过什么话,只一直缩在自己的母亲襄阳长公主身后,钟情别说现在快没有印象了,就是当时,也不见得有多少印象。 “那,那挺好的呀,”钟情不知道成帝突然提起这个是做什么,只好习惯性地夸赞道,“康乐县主,臣妾也是见过的,是个极贞静的性子,乖巧懂事,有大家风范,与二皇子,也是金童玉女,天造地设的一对。” 虽然钟情心里也不免怪怪地想着,二皇子如今,也不过十一岁吧,康乐县主,更才——六、七岁,还是七八岁来着?左右跟僖儿差不到哪里去的年纪,皇室中的孩子,这么早就要定下来了么? 钟情总有一种自己身前的孩子突然就要结婚生子,自己都要做奶奶了的错觉……代入允僖想一想,只觉得哪里哪里都古古怪怪的。 “贞静是贞静,”成帝倒对襄阳长公主那边的人没多大好感的样子,随口道,“旁的倒都是未必吧,长年累月没见过的人,哪是那一面两面就能说准了的……左右皇后见过之后,是再没与朕提过襄阳结亲的事情了,朕琢磨着,她多半是没看上。” “啊,”钟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尴尬道,“二皇子龙章凤姿,才华横溢,自然是该再好好地挑一挑、选一选……” “朕却觉得,郇家那姑娘不错,”成帝却突然转过头,直视着钟情的双眼,坦然道,“大哥和大嫂都是明事理的人,大哥有守边之志,嫂子能安于贫困,不慕荣利地跟了大哥那么多年,自然也不是那浮华之人,瑾哥儿亦然是可塑之才,若是好好培养,将来说不得还能有封阁拜相那一日。” “当然,最重要的是,郇家那姑娘既然能说得出‘受命不迁,生南国兮’这样的话,以朕来看,她有做皇后的品性的,”成帝目光炯炯有神地望着钟情,问她,“宝儿,你觉得呢?” 钟情听罢,怔在那里许久,却是面色苍白地猛地一下站了起来,想也不想地拒绝道:“皇后娘娘不会同意的!” “郇家那姑娘的出身是差了一些,”成帝微微皱眉,但也很直白地承认道,“……但朕已经决心用大哥,她又是老四的表姐,看在这些东西的份上,皇后未必会毫不考虑便拒绝了。” “再者,朕看郇家那姑娘很是聪慧,颜色也不差,老二素来爱有才之士,他们两个在一起,倒应该是很能说到一处去的。” “这样一来,只要老二自己看定了,就算是皇后不同意,有朕和老二坚持,皇后最终还是要退一步的……” “陛下想的可真是好啊,”钟情红着眼睛转过身来,胸膛一鼓一鼓起伏个不停,气得浑身发抖,愤怒地反问成帝道,“陛下什么都为二殿下想好了,只要他看得上,只要您同意,一个能得用还不会太碍事的外家,一个能扶持得起来的小舅子……” “可陛下从头到尾,可曾有哪怕那么一个瞬间,想过问问如姐儿她自己愿不愿意么!” 成帝被问得愣在了那里。 他确实,从未想过。 但他还以为钟情会同意的!——毕竟,若是郇家出了一个皇后,日后老四老五他们,也算是多了一份保障。 钟情闭了闭眼睛,强力按捺住自己发脾气的欲望,冷着脸坐了下来,颤抖着声音道:“我不同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28章 爱 “除非大哥、嫂子和如姐儿自个儿都愿意, ”钟情压着脾气颤声道, “不然这桩婚事, 我是不会同意的!” 成帝怔了怔, 见钟情听后竟然这么的生气, 一时也不敢再说了, 只低下声气, 神态几乎是有些可怜, 眼巴巴地望着钟情,弱弱地提了一句:“宝儿觉得, 当皇后……不好么?” 成帝的语气里, 甚至是有些惶惑不解的。 或者说,在他本来的计划里,钟情和郇家这边, 应该是最好处理的才是……如今来看, 反而才会是最棘手的了。 “好,好,实在是太好了, ”钟情气到近乎失语,红着眼睛转向成帝, 寒声道, “可这世上,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就人人都是想要的。” “陛下自然可以觉得好, 可是臣妾也可以觉得不好……不行么?” 彼之蜜糖, 吾之砒霜,这么简单的道理,钟情不信,成帝会不知道。 “宝儿,”成帝沉默了许久,突兀地开口问道,“其实你当初,本来是不想入宫的吧……只是被推到了人前,朕又宠幸了你,迫不得已,才留在宫里的,是不是?” 钟情被成帝问的愣了一下,别过脸,咬着唇,拒绝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臣妾现在与陛下说的是如姐儿的问题,臣妾当时的情况与如姐儿现在又不一样,陛下不必拿在一起作比较。” “臣妾当时又没有旁的选择,陛下这个‘如果’,问的毫无意义。” 成帝低低地笑了一下,反问道:“你当时没得选,而今如姐儿有的选了,你便不想叫她入宫了……可见你心里,如果当年有的选的话,肯定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出宫的吧?” 钟情不意成帝会突然翻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旧账,一时又是惊惶又是生气,回过头来通红着双眼瞪着成帝,咬着唇憋了好半晌,实在是气不过,恨恨地扔下一句:“那陛下要是非要这么想,那就当臣妾是吧!……反正臣妾也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了!” 成帝面无表情地看着了钟情半晌,两个人之间的气氛紧绷到了极点,僵持许久,成帝一挥袖子站了起来,钟情也不知道是害怕委屈还是后悔之类的什么,却是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缩。 “你躲什么?”成帝这下是真的苦笑连连了,心里略过一丝浅浅的不为人知的自嘲,无奈道,“朕难道还会,还会你动手不成?” 成帝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挫败感。 钟情眼睫一眨,眼泪一下子就掉出来了。 “好了,好了,”成帝这下是真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重新坐下,与钟情赔不是道,“罢了,既然你不喜欢,那就算了,就当朕从没提过这事儿好了,别哭了啊,乖,别哭了啊……” 钟情扭过头,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就是不想理成帝,更也不想听他的劝。 成帝抱住钟情的肩膀,将她扭过来,苦笑道:“说好的,我们再也不吵架了,也不冷战的呢?……你真要因为这样一桩事就不理朕了?” “到底是朕与你亲近,还是郇家那小姑娘与你亲近啊?宝儿,你可不能这么偏心啊。” “这是如姐儿的问题么?”钟情生气地仰起头来,气愤道,“难道不是陛下要一直在那里翻旧账的么?” “臣妾说了不能一概而论陛下也不听,好,既然这样,陛下想听臣妾说什么呢?说陛下说的对,都对,臣妾不想入宫,如果不是当年迫于形势,臣妾不会入宫……这样,陛下就满意了么?” “还是这也不够,陛下还想听臣妾说,臣妾不只当年不想入宫,甚至直到现在也不想,哦对,臣妾还后悔了,其实根本就不想呆在宫里,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出宫,陛下听满意了么?听高兴了么?听尽兴了么?要是这还不够,臣妾还能继续说……” 成帝捏住钟情的下巴,一把堵住了那张尽说些让他生气的话的嘴,低下头直接咬着吻了个尽兴。 钟情挣扎许久,几乎咬住了成帝的舌头,然后才愤怒地挣开了。 “别说这些气朕的话,”成帝摸着钟情的脑袋,淡淡道,“你知道的,你说些这些话,朕心里,很不舒服。” “哈?臣妾说这话陛下听着不舒服,”钟情冷笑道,“可是陛下心里,难道不正就是这么想臣妾的么?” 成帝捏住钟情的肩膀的手紧了紧,脸色一时间异常的难看,沉默了好半晌,才冷淡到近乎于阴沉地与钟情道:“宝儿,别想着出宫……剩下的,我们都可以好商好量的。” ——别想逃,别想离开朕。 “裴季礼,”钟情气无可气之时,终于低着头笑出了声来,心头的怒火冷却,无力地反问道,“你还想我怎样?” “不错,当年入宫确实是形势所迫,可是现在不是当年了,十年了,我都入宫十年了……十年了啊,你难道就非要因为当年当时的想法,就否认我们之间十年的一切么?” “我爱你啊,我说过我爱你啊,我都告诉你我爱你了,可是你还不信,随便出点什么事情,你就拿当初来逼问我……我说了我爱你啊,你是个聋子么你怎么就听不到呢?” “你怎么就,怎么就,一点都不愿意相信我呢……” 钟情又是生气又是悲凉,一时哭到近乎喘不过气来。 成帝僵硬片刻后,还来不及高兴,一看钟情哭成这样,顿时慌了神,赶紧先与钟情好声好气地赔罪道:“对不住,对不住,可是宝儿,朕不是,朕不是那个意思,你别想太多了啊,乖,咱先别哭了,朕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是我想多了,还是你想的太多?”钟情一把挥开成帝揽过来的手,气得咬牙切齿道,“你知道我有多,有多讨厌你明明心里计较得不得了,还偏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么?” ——前世的时候,爱得太过卑微,钟情是从不敢与成帝说这些的,她只要瞧出成帝不喜欢她如何如何了,她就一个人默默地改掉,但成帝从来不是喜欢与人明言的性子,钟情为数不多的脑子,几乎都消耗在观察这个男人到底是喜是怒,是乐意还是不乐意上了…… 自然,爱的时候,就是这种费尽心思琢磨对方的心情,也是十分的甜蜜美好,但是真的,太累了。 太累了。 “臣妾敢说,”钟情狼狈地捂住自己的脸,难受道,“臣妾爱你,可是陛下,陛下从头到尾,您可曾敢对臣妾,说过一个‘爱’字?” “宝儿,”成帝慌了神,只紧紧地抱住钟情,却一时根本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只笨嘴拙舍地慌乱解释道,“朕不是那个意思……” “我是你的什么啊?”钟情自嘲地勾了勾唇,边哭边笑道,“我是你的宠妃,满宫上下都知道,全洛阳城都知道,永寿宫的钟妃,是陛下的宠妃,宠妃……” ——一个出身卑微、只靠着皇帝的宠幸走到如今,应该对皇帝感恩戴德、贴心贴肺,并且被众人艳羡不已的宠妃……可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宠妃”罢了。 皇帝喜欢时,那是妃子,皇帝不喜欢的时候,那就是一个主人抛到一边的宠物罢了。 古往今来,那么多的美人,皇帝宠爱至极、捧到手心里的,也比比皆是。但能长久的,又有几个?多的是“红颜未老恩先断”,更多的是“以色侍君,色衰则爱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29章 真心 皇帝后宫佳丽三千, 独取一瓢时, 她们应该感恩于帝王的专情……可说到底, 她们也不过都是那几分之一罢了, 地位巨大的悬殊之下, 钟情从不敢奢望自己十分的真心, 就能换得对方十分的真心……她真正无法忍受的是, 他们之间都走到这一步了, 成帝竟然还会疑心自己对他的真心。 成帝在说出那句“可见你心里,如果当年有的选的话, 肯定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出宫的吧?”的时候, 心里又是在如何地想着钟情的呢? 诚然,钟情后来那么大的反应,说出那么些绝情绝义的话来, 自然也有被问到词穷, 恼羞成怒的成分在里面,但最关键的,还是当那抹词穷的恼羞成怒撞上了心底深处那一直催眠自己不在乎, 就似乎真的不在乎、不存在了的委屈与不平。 不是不甘心,只是不平衡。 这种不平衡, 却是与地位宠爱无关, 倒也更不是说钟情认为我都那么爱你,你应该再如何如何地优待我才是对的……更多的, 则是一种类似于, 我爱你, 从前世到今生,两辈子,我都从未更改过心意——即使我不愿意承认,即使我自我催眠,即使是在我还以为我们的孩子上辈子都惨死沙场的情况下……只要你一对我好,我便立马毫无抵抗地撕破了自己给自己立下的誓言,即使是在以为僖儿早死的时候,我还是拼命拼命地为你找借口,把所有的问题都推到自己的大意和幕后之人的险恶上,为你提心吊胆,为你百般担忧,为你牵肠挂肚,愿意为你毫无原则和底线的退让…… 我承认、屈服于自己的爱,为它而坚强,为它而懦弱,也不奢求从你那里收到同样的对待,可是你,你怎么可以,就那么轻易地,就连我的爱,都一并猜疑了呢? 钟情觉得很委屈,这委屈里,还带着一丝莫名的悲凉。 “对不起,是朕错了,”成帝紧紧地抱住钟情,诚心实意地与她道歉道,“朕以后,绝对再不说这些混账话了。” “朕就是嫉妒、吃醋……朕只要一想到当年就差那么一点点,就失去你了,再一想到倘若那样,宝儿现在还不知道在谁身边呢,朕一想就觉得完全受不了,就克制不住地妒忌,克制不住地阴暗……朕就是这么一个卑劣的人,对不住,宝儿,朕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陛下吃醋?”钟情觉得很可笑,“陛下您当真分得清吃醋和猜忌么?……陛下后宫里这么多的佳丽,臣妾可曾说过什么?” “朕又是三岁小孩子,自然分得清楚,”成帝听钟情竟然把自己对她的心思想到了“猜忌”上,顿时也很郁闷了,闷闷不乐地与钟情分辨道,“猜忌是,朕怀疑起了这个人,便是最好不用、或者少用他了,朕自己心里才舒服。吃醋才不一样,吃醋是,朕虽然心里很难受,但朕不会生宝儿的气,而是要更加倍得对宝儿好,这样才会觉得舒服了。” “宝儿说自己从不吃醋,”成帝几乎是有些委屈地把头磕在了钟情的脑袋上,闷闷道,“难道不正是因为此,才更让朕觉得,朕在你心里……” ——是可有可无的。 不过这话,成帝现在是再也不敢说出口了。 “陛下这是什么强词夺理的话!”钟情生生地被气笑了,“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难道不是应该尽力去讨他欢喜、让他高兴、让他舒心、只要他喜欢、他高兴,便一切尽可安好了么?” “为什么要去把自己的爱,当成一种包袱和负担压在对方身上,再去反过来要求对方对自己该如何如何呢?……那这样的爱,到底是你爱那个人,还是你爱着那个爱那个人的自己呢?” “对父母、孩子或者旁的其他什么人的喜欢可以是这样,”成帝极不认同,反驳道,“但男女之爱不可以啊,朕喜欢僖儿,喜欢慜儿、琚儿,只要孩子们高兴,朕自然无所谓旁的什么……” “可是朕对宝儿的爱,是独一无二的,是绝对不允许再有另外一个人插进来的存在,自然会希望在宝儿心里,朕也同样是那仅有的唯一,自然会因为排斥其他人的存在,甚至于嫉妒吃醋,恼怒生气啊。” “那陛下觉得,”钟情不能理解地反问道,“您不是臣妾的唯一么?……臣妾难道还有唯二唯三么?啊?” 成帝诡异地沉默了一下。 ——他总不能说,他其实一直在暗暗地跟傅从楦较劲的事儿吧! “还是陛下觉得,”钟情却完全替成帝想不出哪怕一个答案来,只觉得成帝实在是自己无理取闹,不满道,“臣妾应该与您把您的那些旧账一笔一笔地翻出来,这样您才觉得臣妾是真的爱您、在乎您……这样陛下才高兴?” 钟情只在脑海里略微设想了一下,就觉得那场面实在是令人无语。 ——难道我应该嘤嘤嘤地对着他哭诉,你怎么可以娶过皇后、纳过贵妃、又碰过那么多的女人么?我得每天看不惯大皇子看不顺二皇子偷偷欺负三皇子……这样才能彰显我对你的爱么? 那照成帝这个思路,钟情想了想,由衷地在心里承认道,那对不住了陛下,这宫里最爱您的人,估计是婉贵妃了。——嫉妒而不容旁的女人生下您的孩子嘛,两回了,爱得很是深情呢。 这是什么道理,贤惠遭天谴、嫉妒惹人怜? “朕也不是那个意思,”成帝设想了一下那个自己浑身张嘴都说不清场景,顿时面如土色,有气无力地亡羊补牢道,“朕绝没有嫌弃宝儿不计较的意思……” “陛下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钟情生生地被气笑了,“那陛下自己来说说,您刚才那话,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成帝……成帝他暂时说不出来。 ——他总不能说,我吃醋,就只允许我吃醋……这也太找打了! “朕知错了,”成帝憋屈地承认道,“是朕太狭隘了,对不起,宝儿,是朕混账了,朕对你不够好,还胡乱吃醋,朕以后,一定一定再也不会了。” 钟情心里还窝着火,暂时不想与他吵架,也不想搭理他,转身去看炕上那对在父母吵起架来时已经事不关己地玩累了就滚在一起呼呼大睡的龙凤胎,给姐弟俩分别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背过身看这个看那个,就是不想看边上的成帝。 “但是宝儿,”成帝冷不丁地开口道,“今日虽说是朕错的多了些,但你有一句话,也是说错了的。” “哦,是么?”钟情气呼呼地转过身来,冷笑道,“哪一句?” “朕从来没有‘不敢’,”成帝趁机一把将人抱了个满怀,垂下头来,紧紧地贴着钟情的额头,从上往下,一点一点舔舐下去,一边温柔亲昵地吻着,一边柔情百转地告诉钟情,“没有‘不敢’,从来没有……裴季礼爱钟情,这一辈子,从头到尾,只爱过这么一个人,很爱她,最爱她,特别爱她。” “只要你喜欢听,朕可以一天对你说三遍,一年就说上一千遍,十年就说上一万遍,二十年就说上两万遍……宝儿,我爱你,不是一个皇帝对妃子的爱,只是很俗套的、很普通的,和天下千千万万人没什么区别的,一个男人对他的女人的爱。” 钟情的眼泪落到停不下来。 “生气也哭,”成帝无奈地吻过钟情的泪珠,感慨道,“高兴也哭……宝儿可真是水做的啊。” “臣妾哭臣妾自己的,”钟情恼羞成怒地推着成帝,愤愤道,“关陛下什么事儿了?……臣妾就是想哭,就是爱哭,臣妾就是坐着什么也不干也哭,陛下还要不让了不成?陛下还要嫌弃臣妾不成?” “怎么不关朕的事儿了?”成帝按住胸口,故意作出义愤填膺、慷慨大义的姿态来,生气道,“宝儿的眼泪,连着可是朕的胸口,哭一滴,痛一下,朕心里都要难受死了,自然不想要你哭啊。” “呸!”钟情被成帝如此肉麻露骨的言辞气得羞红了脸,大力地去推他,满酡晕红,狠狠地骂他道,“胡言乱语、没羞没臊!” “呀!朕这都得了‘没羞没臊’的骂名了,”成帝捏住钟情腰上的软肉,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笑着道,“那朕可不能对不起这‘没羞没臊’四个字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30章 歪了 “啊!朕来想想, ”成帝捏着钟情的下巴吻了下去, 唇齿纠缠之间, 胸腔里发出闷闷的笑声, 含糊道, “……朕现在该得做些什么, 才能算得上是不空负这‘没羞没臊’之名呢?” 钟情半推半就地, 就被成帝好好地“没羞没臊”了一番, 待得成帝心满意足地放开钟情,略一回头, 就正正对上了自家五儿子那双乌黑乌黑的大眼睛。 ——因为眼睛太大了, 看人时总是显得呆呆的,再加上小孩子视物焦距的问题,五殿下的瞳孔略略带着涣散, 成帝一回头乍然对上时, 竟然莫名觉出了三分冷漠来,唬得他心头猛地一跳,面色变了又变, 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对着五儿子那张酷似他母亲缩小版的脸, 愣是忍住了窜到心头的火气, 悻悻然地对钟情抱怨道:“琚儿一直都这样么?醒来了也一点动静也没有……” 要是换了他旁边那位睡得四脚朝天的小公主,那醒过来时候的动静, 霍, 成帝刚走到永寿宫的大门口就能听到。 ——怎么姐弟俩一点也不像……就是跟他四哥比, 那也差的太远了吧! 老四小时候虽然乖巧,但也可机灵了,而慜儿她是闹腾归闹腾,但看人的时候是真显得特别聪明,至于琚儿,呃……成帝不由词穷了。 无论如何,琚儿这也安静得太过得头了吧……成帝被吓过之后,回过神来,也忍不住担忧起自己小儿子的发育问题来——这孩子不会是,不会是脑子不太对吧? “陛下在想些什么呢!”钟情看到小儿子醒了,便过去看了看他有没有不舒服的,一看没有,那就抱在怀里搂着亲了亲,一抬头,便瞅见成帝那愁云惨淡、疑惑探究的目光,顿时恼了,很是不高兴道,“……太医都说了,孩子还小,就是该多睡睡才是!” “慜儿整天不也是吃了睡、睡了吃么?就是僖儿小时候那也是这样的啊!……琚儿不过是比他的哥哥姐姐们更爱睡了一些,翻身啊、抬头啊这些,他都会呢!怎么就至于陛下这么瞅着他了!” 都百天的孩子了,还拿抬头、翻身这些来说事,那要还不会,朕现在早请了太医过来瞧着了……成帝默默腹诽道,宝儿怎么不说说那慜儿现在都能认人了,也会“嗯嗯哼哼”了,琚儿呢?看着谁都是那副傻乎乎的发呆模样,更是一个字都没有说过…… 成帝越想越觉得不对,越想越是发愁,愁啊,琚儿要真是脑子天生不大好使……那可咋办啊! “太医都说了孩子们都健健康康的,陛下怎么就是不愿意听听太医的话呢!”钟情简直服了成帝的多心了,成帝越是愁着一张脸,她瞧着越是生气,愤愤道,“陛下不就是因为刚才没想到孩子醒了,一回头吓了一跳么!……您自己的问题,少扯着琚儿说事了!您就是该!” “不是,”成帝被钟情生气的模样逗笑了,摊了摊手,作出无可奈何的姿态来,故意逗弄钟情道,“……朕怎么就该了呢?” “还不是陛下自己,”钟情气恼地说到一半,突然觉得下面接什么都挺像打情骂俏的,没的再陷进成帝的坑里,重蹈了之前覆辙……钟情恨恨地咬了咬唇,气呼呼道,“还不是您自己不规不矩!” “呦!”成帝把手轻轻地按在钟情的肩膀上,微微摩挲了一下,挑眉促狭道,“朕琢磨着,这话不大对吧,朕碰宝儿,怎么就是‘不规不矩’了?……啊?” 钟情烦不胜烦地扭开肩膀,不想搭理这个粘人精,满是嫌弃道:“都这时辰了,陛下今个儿不去谨身殿看折子么?” “啊!都这时辰了啊!”成帝故作恍然,弯唇一笑,索性坐下来仰面躺到了炕上,瞅着自己上面满脸都是“是啊是啊时辰不早了您快走了吧”的钟情,耍无赖道,“……那既然都这时辰了,朕过去也看不了几份折子了,索性今天就不去了吧!” 钟情就算明知道成帝不过是话赶话地说到这里,信口胡扯而已,也忍不住目瞪口呆地睁大了眼睛。 成帝被她瞅得直乐,忍不住手痒地戳了戳钟情侧颊上的梨涡。 钟情被戳得不太高兴,躲了一下拍开了成帝的手。 躺在母亲怀里安安静静地发着呆的五殿下被带了一下,一瘪嘴,软软地哭了出来。 钟情立刻把成帝抛到了脑后,只顾着手忙脚乱地去哄自己的小儿子了。 成帝也跟着起来打下手,趁着钟情转身去拿东西的空档,一把抱起了自己的五儿子。 “别……”钟情一个字还没说完,成帝已然把五皇子抱了起来,迎着钟情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成帝愣了一下,然后才恍然感觉到身上那异样的温度…… 钟情忍着笑伸手来接,成帝黑着脸错开,把手上这个臭小子递到了边上赶过来的永寿宫大宫女手里,小的被抱走收拾了,钟情只得先憋着笑安抚大的:“陛下别气,别气,琚儿毕竟是您自己的儿子,忍一忍啊哈哈哈。” ——反正,这也不是第一回了!钟情心里忍不住幸灾乐祸地想着。 “朕说,这小子,”成帝一边去了边上的洗舆室里更衣,一边忍不住与陪着他过来的钟情嘀咕道,“……是不是故意的啊?” “这也太巧了吧?怎么每回不是朕就是僖儿,他好像从来没把那些脏东西弄到你身上过吧?” 谁知道呢,也许琚儿就是与我这个做母亲的亲近呢?陛下不是刚还觉得人家傻的么,现在又觉得是“故意”了?……怎么,这时候,倒是再也不提自己刚才的话了? 再者了,陛下怎么不想想,臣妾每天陪两个孩子多久,您又能陪孩子们多久?僖儿就更不必说了……臣妾对两个孩子的熟悉,是你们做父皇和做哥哥的,哪个能比得上的啊?就刚才那情况,臣妾可不会是看也不看就伸手上去抱的! 不过,陛下您这都第几回了?……怎么就一点记性都不涨啊?钟情也忍不住如此暗暗嘀咕道。 钟情心里笑嘻嘻,脸上也笑眯眯,温柔地与成帝道:“兴许这就是父子天性,琚儿与陛下亲近呢?” “宝儿,”成帝抬眼,瞅了瞅钟情,一脸憋屈道,“你想笑就笑吧,别憋着,也别把朕当个傻子糊弄了……” 钟情搭在屏风上,直笑弯了腰,边笑边断断续续地挖苦成帝道:“谁让,谁让陛下见天的,都觉着琚儿不对劲呢?这回,这回好了吧哈哈。” “朕怎么就有了这么个小脏猴呢?”成帝倒不在意钟情笑话他,只是忍不住摸着下巴沉思道,“……朕就纳闷了,朕这么个喜洁的人,怎么从僖儿到琚儿,感觉都歪了呢?” 四殿下就不必说了,小时候见天地在外面滚得灰头土脸地回来,成帝见一回就忍不住想训斥一回,也就是现在大了些,知道拾掇自个儿了,不然还真是白瞎了他那张俊美灵秀的脸……而今的五皇子么,嗯…… “这有什么好稀奇的,”钟情抱臂站在屏风外,笑吟吟道,“孩子们是臣妾生的,自然是随了臣妾了!” “是么?”成帝从内到外自个儿收拾好了出来,绕过屏风,一把叩住钟情的腰,捏了捏她的脸上,故作惊诧道,“这是哪家的小娘子,又白又嫩的?……那俩臭小子,哪里随你了?” “那是陛下没见过臣妾小时候呢。”钟情想到自己六岁前在村子里,每天清晨阿娘给绑好的小辫子,等到晚上回来,必然是一个歪一个掉…… 都怨那群见天跟在身后怪声怪气喊她的小混蛋实在是太可恶了!——虽然钟情现在想来,觉得当时估计都只是跟风逗她而已,但当时的“钟宝儿”可没这么豁达,气得最火大的一次,直接跟其中一个动了手,拿着小树杈,一把划了人家的眼角,好在后来那孩子的眼睛倒是没事,不过却还是几乎破了人家的相…… 六岁前的记忆,钟情其实已经很模糊了,但而今能清清楚楚地想起来的片段,除了父亲死后那一段,无一不是既温馨甜蜜又充满童趣的……自然,也可能是温馨甜蜜的并不太多,只是苦够了,脑子里就自动地独独把那些甜好好地记下来了,这样,即使再过十来年,也能轻易地哄骗过自己,你看,我曾经,也是那么的幸福快乐过的。 钟情咬着唇痴痴地笑了一会儿,倒是把成帝的好奇心全给惹起来了,不由自主地把手撑在钟情身后的屏风上,先把人圈住,再优哉游哉地追问她道:“哦?那宝儿给朕说说,你小时候,又是怎么样的呢?” 钟情一歪头,那双漂亮的杏子眼亮晶晶的,瞅了瞅自己身前的成帝好半晌,突然弯眸一笑,一弯腰,从成帝的胳膊下绕了出来,回过头,咬着唇自个儿傻乎乎地乐道:“我不告诉你!” 成帝愣了一下,既是为钟情那出人意料的回答,也是为……钟情那难得一见的毫无负担、纯然自在的笑容。 成帝的眼睛里也不由浮起了深深的笑意。 “哦?”成帝慢慢悠悠地跟在钟情身后出来,优哉游哉地追问道,“……真的不告诉朕啊?这么严格的啊?” 成帝从舆洗室里出来,正要抓住钟情再好好地“严刑拷问”一番,迎上的,却是钟情仓皇地转过来的脸上,那双悲凉中掺着惊惧的眼睛。 “怎么了?”成帝愣了一下,越过钟情,皱了皱眉,直接问本不该在这时候直接出现在这里的关红,“……出什么事儿了?” “启禀陛下,永和宫的施贵人去了。”关红深深地垂下头去,他也实在不想在这时候来打搅正过得舒服着呢的皇帝……只是有些事,有些话,终究还是要他来传的。 关红垂手恭谨道:“沈婕妤在发现的第一时间先着人去请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看后的意思呢,却是想先来问一问陛下,不知这施贵人,陛下觉得,是该以何等的位分下葬呢?” ——永和宫在荣国公府解禁的那一天也一并被撤了围,前前后后被困了大半年,别说是外面元气大伤、就此要一蹶不振的荣国公府,就是永和宫里,半年前被困的时候,里面住着的是四位主子,而今被放出来时,活着的,却也只剩下了两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31章 自缢 羲和公主“暴毙”而去, 宫中却无人见过她的尸首, 成帝更也不会再容人给她吊什么唁——连这世上唯一与羲和公主还与血脉关系的云宝林, 也早自在没入慎刑司后就再也没有了消息, 成宗皇帝说了暴毙, 那就暴毙吧, 左右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宫中却是再也没有一个封号为“羲和”公主了。 除了羲阳公主在承乾宫里备嫁时在偶尔念起自己这个相处并不算多融洽的妹妹, 哀叹两句她的早夭……宫里剩下的人,都有志一同地陪着成宗皇帝装聋作哑, 就只当宫里从来就没有过这么一个人。 崔美人在被孝端皇太后出走香山寺一个月后的某个深夜里避开守卫, 生生地掰断自己的金钗吞了下去,等守卫发现时,她已经痛得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 十指甲壳一一崩开, 手背青筋□□,守卫不敢妄自决断,报成帝那里, 成帝却毫不在意,只道守着她, 别让人跑了就是——死活不论。 后来听永和宫的宫女们私下里碎嘴, 崔美人那一晚,是整整从半夜嚎到天明, 才断了声气的。 成帝下旨撤围时, 那群已经被圈得精疲力竭、惶惶乎如惊弓之鸟的宫女太监们暂且不提, 只永和宫里唯二活着的两位主子,沈婕妤和施贵人的精神状态,也显见是不太对了的。 隔着羲和公主那一桩,钟情是不会与施贵人说太多的,但沈婕妤却不同,沈氏因为出身世家之故,素日里为人处世,却也略有些以家世谈吐论交的喜好,但大面上与钟情之间却从未有过什么太大的龃龉,甚至于金钗石斛那件事,钟情还是承了人家的情的。 永和宫一围就是八九个月,长年累月地被困在一个宫里窝着还时不时有守卫排查,不准随意走动、传递消息,那就是个男人都不一定受得了,更何况沈氏那么一个出身良好、自幼娇养在深闺的世家闺秀,沈婕妤刚刚出来的时候,神情恍惚,时不时地坐在御花园里发呆,一坐就是一整天,有时候甚至第二天早上了才有永和宫的宫人过来寻得着,钟情遇着了几次,觉得这样不行,看着实在是太骇人了,就让人把沈婕妤请到了花厅里,煮了热茶陪着她聊了聊。 沈婕妤原先多圆滑剔透的一个人,如今再与钟情说话,却都有些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了,钟情看着实在是难受,毕竟一码归一码,羲和公主作得恶,最后却是连累到了完全无关的沈氏身上,永和宫之围,于沈氏而言,也确然是一场无妄之灾了! 好在那天沈婕妤神思恍惚之间,出来时正巧碰上了趴在外面横栏上默医书的雪盏,沈婕妤就那么悄无声息地,站在雪盏身后安静地看了足足近一个时辰,也就是雪盏一个心大的,回头后还没有被吓一跳,反而一怔之后,立刻就落落大方地表示道:“沈娘娘想一起来么?” 此后一个月,永寿宫的横栏上,便变成了一个埋头默书的,一个拿着医书给前者安静校对的。 沈婕妤就这么默默地陪着雪盏默了一个月的书,或者说,是雪盏就这么大大咧咧的,在自己毫无意识地情况下,陪着沈婕妤熬过了她最艰难晦涩、最自我怀疑的那段时间。 沈婕妤走出心结的那一天,陪着雪盏看她抄完最后一段,微微笑着与她告别:“这段日子多谢了,雪盏姑娘。” “啊?啥?”雪盏拿着毛笔戳了戳脑袋,一头雾水道,“你谢我?不是,该我谢你吧?算了算了,反正咱俩谁谢谁都是谢……” 沈婕妤弯了弯眼睛,起身离开后,又去向钟情正式告辞。 钟情纳罕于她的客气,笑着道:“永和宫到永寿宫,说是跨过了东西中道,但也真没有多远吧,沈婕妤还至于如此客气?” 沈婕妤当时低着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钟情能感觉到,她似乎是想说些什么的,但最终缓了缓,也只是对钟情最后说了一句:“钟妃娘娘,您真是我遇到过的人里,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好的那一个。” ——所以有些事情,还是不想再连累您了。 钟情被她夸得都不好意思了起来,这也是钟情印象中,自己与沈婕妤的最后一次关联。 施贵人的死,钟情除了初初听到时心里有一些浅浅的悲凉,其实倒也没有特别深的感受,毕竟无论如何——她是羲和公主的养母。 人死如灯灭,至此,倒是再无其他纠缠了。 倒是将在钟情记忆里已经消失了快一个月的沈婕妤给挖了出来。 钟情怔怔回神时,正听到成帝沉沉地开口问关红道:“好端端的,施氏怎么突然就去了?” “启禀陛下,”关红的头不由埋得更深了些,放轻了音调,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一般,轻声细语道,“施贵人,是一个人偷偷悬梁自缢了的。” “据永和宫偏殿的宫人讲,今早服侍施贵人起来洗漱、再去长信宫请了安回来后,施贵人以没有胃口为由,没有用早膳,过了一会儿又捂着额头说自己昨夜没睡好脑袋痛,想休息一会儿,把所有宫人都撵了出去,一个没留。” “一直过了午膳的时辰,宫人们觉得不大对劲,敲门施贵人也没有应,宫人们还以为施贵人还在睡,也不敢妄动,如此折腾了两三回,大家开始觉得事情真的要不对了,才撞开了门进去,就看到施贵人已经悬在梁上,早断了气了的。” “宫人们惊慌失措,也不敢私自乱动,报到沈婕妤那里,沈婕妤着人把施贵人放下来时,尸体都已经……都已经僵了。” 沈婕妤当时是一边着人把施贵人放下来、一边请了人去长信宫报给傅皇后,傅皇后过来一看,得,自缢的,多半还是跟去年永和宫被围那事儿脱不了干系……再往下说,那得是永寿宫那位的事儿,那这可不归本宫管了,傅皇后当时便直接道:“还是请了陛下来看看吧!” ——也省的不归本宫管的本宫再管了,最后再惹个一身腥,好心好意办不了好事。 可惜陛下他本人并不想亲自过去看看。 “既然死了,那便葬了。”成帝从脸色到语气都冷淡极了——羲和公主做的事,她的养母施贵人并不知情,鉴于这一点,成帝其实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施贵人的,最后思来想去,也只是打算冷待为上,但毕竟不知不罪,罪不至死。 而今施贵人自己想不开自缢了,说句刻薄的话,成帝心里反而是松了一口气的——毕竟这个人,杀了,过不去心里那道坎,怕给两个孩子造太多杀业;不杀,也过不去心里那道坎,总觉得憋屈得慌。 施贵人如此识相地选择自缢,成帝就毫不犹豫地把原因归结于她是因自己教育出了那样的女儿,自觉有愧、无颜苟活于世——至于你说什么?她是因为女儿死后再无寄托、牵挂,孑然一身孤苦伶仃没有盼头,这才生无可恋地选择自缢?抱歉,这不在成宗皇帝他的考虑范围内。 “施氏,罪人也,”成帝冷冷淡淡道,“既然她自知有愧于祖宗天地,人死如灯灭,朕便不与她多作计较,以贵人的名分葬了吧。” 钟情不由多看了成帝了一眼。 ——宫里的规矩,早死的嫔妃,除非是特别不受皇帝待见的,大多是要往上追封个一两级的,平级下葬,就是很不在意的态度了……不过,成帝都说了是“罪人”了,那自然便也算得上是“不计较”了。 施贵人的死,就像成帝二十二年暮春的最后一场细雨一般,悄无声息,匆匆来去,让人回头再看,却似乎是压根就没有过一般。 一转眼五六个月过去了,钟情整日里守着两个小的,日子过得异常充实,都咂摸不出时间划过的痕迹来,夏天来了又走,在第一场秋雨落下的时候,平寂多时的后宫里却突然被扔下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巨雷。 永和宫的沈婕妤,与未央宫的柳丽容联名,向成帝请求,带发出家。 这一消息传出来,惊得自孝端皇太后出宫后一直美滋滋地躺在慈仁宫里“独孤求败”的孝纯皇太后,都震惊地从榻上爬了起来,难以置信地复述了一遍身前的红玉方才的话:“什么什么?……皇帝的妃子,要出家?” “岂有此理!皇帝可还没死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32章 可怜人 “……这可成何体统!”孝纯皇太后怒气冲冲道。 迎着孝纯皇太后那难掩愤怒的眼睛, 红玉尴尬地笑了笑,委婉而不失恭顺地暗示道:“可是太后娘娘,陛下是已经点头答应了的。” ——沈婕妤与柳丽容联袂拦了帝辇, 成宗皇帝听完二女所求, 只略问了三两句, 便点头同意了的。 “啊?”孝纯皇太后抽了抽嘴角,神情抽搐半晌, 又悻悻然地坐了回去, 满腹牢骚道:“皇帝这,这……这可真是的!” ——可真真是脑壳有毛病吧! “算了算了,随皇帝去吧!”孝纯皇太后别过脸默默地翻了个白眼,不感兴趣道,“左右皇帝如今大了, 哀家管不了他, 也懒得去管他……对了, 你去厨上看看,哀家吩咐那鸡肉青菜粥好了没?” “好了就快给哀家那乖孙送去, 前个儿听钟妃说,琚儿如今都会爬了,还爬得可利索了呢,不行, 你们先别送, 哀家得亲自过去瞅瞅, 那关听钟氏一个人说也不行……”孝纯皇太后自说自话, 一个人絮絮叨叨着,很快便把沈、柳两人的事儿抛到了脑后,美滋滋地念起自己的乖孙子了起来。 ——她倒是也不想想,八九个月的小宝宝了,若是不会爬,那才是得叫皇帝着急得脑壳都要痛死的事情吧! 红玉福身应是,低头忍着笑退了出来。 不得不说,在五皇子的问题上,孝纯皇太后和永寿宫里的钟情,倒真是完完全全地不谋而合了。——两人完全都是一副:哇!琚儿不是好厉害啊!琚儿不是已经很聪明了么?陛下皇帝到底在瞎操心个什么啊! 而早先的时候,成帝面对两人有志一同的反应,也实在很是纳罕,心道老五长得那么像宝儿,倒真是没想到,母后看宝儿百般不顺,却是会这么喜欢这孩子……一直到很久很久之后,孝纯皇太后无意之间听到了成帝说漏嘴的嘀咕,这案子才算破了。 孝纯皇太后当时顿感莫名其妙地反驳道:“哪里像钟氏了?一点也不像啊!琚儿长得那么漂亮,难道不是像皇帝么?……再不济,像哀家也成啊?干嘛要像钟氏啊!” 成帝:…… 成帝:母后您高兴就好,微笑。 不是,像朕不像朕暂且不论,母后,琚儿跟你有什么关系啊,怎么像您啊这是!成帝简直是对孝纯皇太后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过,孝纯皇太后说归那么说,随着五皇子允琚年纪日长,她和钟情早年僵持得厉害的关系,倒也确实是越发缓和了。 孝纯皇太后:好像,好像钟氏长的……也还凑合?起码不拖孩子后腿,嗯…… 一片皆大欢喜里,唯一可惜的就是我们年纪没多大,失宠倒很快的四殿下。 允僖:???(>人<)说好的我是您的心头宠呢皇祖母(╥﹏╥)。 默默路过的郇瑾拍了拍允僖的肩膀,情不自禁地感慨道:真是可怜啊!争宠争不过自己亲弟弟的四殿下…… 秋去冬来,沈婕妤和柳丽容的出家也很快如先前施贵人的死一般被众人遗忘到了脑海后,只不过立冬的那天早上,众宫嫔照例来长信宫请安,傅皇后依旧例赏赐了饺子下来时,这才陡然发现,这宫里不知不觉地,就已经空了快一半了。 ——东西六宫里,原来是只有西六宫的储秀宫非大选之年不留人,建章宫、长乐宫一直空着的,而今呢,东六宫里,慈宁宫自孝端皇太后出走香山寺以后,便被成帝毫不客气地给封了起来,永和宫死的死、走的走,日前也被成帝一口气干脆封了……就是剩下还住着人的几宫里,未央宫走了柳丽容,只剩了婉贵妃一个,甘泉宫的白美人死的不明不白,成帝压根连个说法都没有,尸体什么的,更是见都不曾见到;广阳宫的云宝林被押下去后也再无了声息…… 傅皇后抬头,扫了一遍庭下一双手都数得过来的宫嫔,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吩咐众宫嫔道:“而今陛下的后宫里,只有你我姐妹们寥寥几个,但也万不能因此便轻生了骄娇怠慢之意……陛下年近而立,膝下却只有五位皇子,我等更当尽心服侍,为我大庄国祚,为陛下多多绵延子嗣。” 底下的妃嫔纷纷起身,福身称是。 孝纯皇太后如今乐于养孙子,不耐烦见一群女人见天地摆着一张张寡妇脸来拜见自己,若是早年孝端皇太后还在的时候,出于“输人不输阵”、“脸面”以及斗气的心理,孝纯皇太后说不得还会见见来晨昏定省的妃嫔们,而今孝端皇太后都不在了,孝纯皇太后自觉生活美滋滋,大手一挥,也直接免了皇后每日带众妃过来的请安,是以傅皇后简单说了两句,便抬手抚了抚额头,众妃嫔见状,也都识相地请安告退了出来。 东西两边在长信宫前分道扬镳,永寿宫的坐辇一走,婉贵妃当即冷笑出声,踹了给自己抬轿的小太监一脚,恨恨道:“皇后说得轻巧,她自个儿怎么不再生一个呢?……陛下来都不来,谁还能一个人在肚子揣块肉不成?” 容嫔跟在后面听到了,张嘴就想讽刺一句“说的跟陛下临幸了贵妃娘娘就能生了一样?”,眉嫔拉了容嫔一下,示意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至于的。 安贵人垂着头跟在后面,安静地宛若隐形,与身边的张宝林倒是相得益彰,十分相配。 “生生生,”婉贵妃犹自不解气,低低地恶意咒骂道,“跟个母猪似的……” “贵妃娘娘说什么呢!”容嫔本来都想上辇走人了,一听这话火噌地一下就上来了,冷笑着回过头,毫不客气地讥讽道,“您自己肚子不争气,怎么,我们能生的,反而是我们的不是了?……为陛下绵延子嗣,难道不正才是我们后宫中人的本份么?” “能生的,那是人家有福气,不像某些人,就是恨红了那双眼睛,命里也就是没那福气!” “本宫没那福气?……刘妹妹,你搞搞清楚,旁的人也就算了,你跟本宫谈福气,你还要不要脸啊!”婉贵妃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她跟容嫔同年入宫,早年也是互相怼来怼去的老对手了,要不是后来容嫔忤逆了成宗皇帝的意思非要生下羲阳公主,因此失宠,才老实本分了些下去,婉贵妃几年没与她吵,倒是都快忘了那时候的练出来的本事了。 “本宫再不济,”老对手吵架,吵起来那才是互扒底子扒到底,一踩心窝踩到狠,容嫔说话冲,婉贵妃也丝毫没给她留面子的打算,当即毫不客气地冷笑一声,“哈!那至少陛下体恤,本宫还养着个大皇子呢!……不像某些人,有言无信,当面一套背地一套,说一套做一套,明明答应好了的事情,转脸便装作好像无事发生一般!” “……呵呵,这样的人,也不怪陛下像嫌弃个苍蝇一样,几百年都不去你那宫里转过一转!” “本宫没有福气,”婉贵妃气得连连冷笑,讥讽道,“那刘妹妹可真是好福气啊……费尽心机算出来的好福气,可惜啊,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当年不惜欺瞒陛下费尽心思弄了个孩子出来,最后不是也没当成皇长子的生母么?” “刘含,咱俩哪到哪儿、谁笑话谁啊?你说本宫没福气,呵呵,那你那福气,可真是太好了啊……机关算尽太聪明,算出来个什么了啊你?” 容嫔气得嘴唇都有些发抖。 眉嫔低头苦笑着松开了手,后面的安贵人、张宝林等可能听不太懂婉贵妃这话是在讥讽容嫔什么,可作为当年的亲历者,眉嫔却是,猜出了个七七八八来。——毕竟,她自己也是亲身经历过的。 ——成宗皇帝在临幸她们的第一夜,便很清楚地告诉了她们,要想侍寝,就必须先喝下绝子汤。 如果不愿意,现在便可以走。 眉嫔当时没得选,许家送她进来,是想她辅助谢家的那位娘娘在宫里尽快站稳脚跟,以此来讨好谢家、借谢氏的势力给家中的父兄谋个位子。 而如果眉嫔猜的没有错的话,当年的婉婕妤、容贵人、柳贵人和自己,乃至一直到五年前进宫的沈贵人,都是喝了的。 ——成帝几次选秀里,唯一面临这个选择而作出不同的答案的,大概就只有广阳宫的那位素来不喜与外人交谈的陆贵人了。 所以,婉婕妤而今成了婉贵妃,眉嫔自己熬到了嫔位,沈氏短短三年升及四品婕妤……而广阳宫的陆贵人,至今仍还是个贵人。 至于容嫔,到底是当年喝药时便自己偷偷掉了包的,还是喝下绝子汤后却又幸运地怀了孩子,在成宗皇帝得知后勒令她流下、却毅然决然地与成宗皇帝撕破了脸……眉嫔毕竟不是容嫔本人,她也不想多作揣测,说到底,她们也都是可怜人罢了。 又何苦再彼此为难。 ——左右后宫中人都知道,容贵人在飞速地窜到了嫔位后,之后一过近十年,成宗皇帝都再没临幸过承乾宫。甚至连带着羲阳公主,都是一向冷冷淡淡的。 “是,我是不讲信用,”容嫔咬着唇笑了出来,笑里有泪,泪里有厌,厌里有讥,“可我这十年来,也为自己当年犯的错,尽皆付出代价了的……可是贵妃娘娘您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33章 别离 “你, ”婉贵妃一时气结,迎着容嫔满是嘲讽的眼睛,恨恨地一咬唇, 一跺脚, 冷冷道, “容嫔有那个功夫,本宫好心奉劝, 你还是多操心操心你家羲阳的事儿吧!来年嫁出去了, 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得到,都还两说呢!” “本宫过得如何,又与你何干?”婉贵妃也不去看容嫔陡然阴沉下来的脸色,冷笑着上了坐辇,讥讽道, “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走了!” 成帝二十二年的除夕, 郇叔越总算是从濮阳赶回了洛阳, 成帝与他在谨身殿里密谈了一夜,大年初二没过完, 郇叔越便又马不停蹄地走了,前后连与郇家姐弟好好做下吃顿饭的功夫都没有,闹得郇如和郇瑾都不太高兴,钟情就给每个孩子都画了九九消寒图来, 让郇如他们消磨着时间玩, 结果除了郇如, 男孩子们纷纷表示不了不了, 勾肩搭背地溜出宫去逛庙会了,出去嘻嘻哈哈一圈,回来再没人皱着一张脸了。 就是搞得郇如很郁闷,不过也没郁闷太久,傅怀让时隔一年多,终于摸到了郇家在洛阳的宅子,开始一月三旬地在郇家门口与郇如“偶遇”,把郇如折腾得烦不胜烦,干脆躲到了永寿宫里,每天陪钟情带两个小宝宝玩。 成帝二十三年与二十二年一般,日子在你毫不留神地时候便嗖地一下就蹿出去了,冬至那天,钟情一个人默默了很多酒,最后醉倒在桌上,成帝搂着她,钟情安静地哭了一晚上,成帝就抱着她在那里坐了一晚上。 成帝二十四年的时候,项凛总算是在允僖死皮赖脸、软磨硬泡的攻势下忍气吞声地缴械投降了,一老一小也不知道背地里偷偷达成了什么合约,总之等钟情反应过来的时候,允僖已经开口闭口“老项头说吧啦啦,老项头今天又吧啦啦,老项头可肯定不会同意吧啦啦,我们一定要……” 三个男孩子时不时地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搞得跟在谋划什么惊天大秘案一样,钟情有一次在旁边听了一耳朵,听得云里雾里,郇如在旁边看见了,就在心里默默了个白眼,很直白地告诉钟情道:“他们三个,在商量着如何在绕开项老先生的情况下,能跟着西山大营的军队去冀州转一圈呢!” “啊?”钟情也是初初听到,不由震惊地差点掉了自己手里端过来的点心。 “表姐!”允僖着急了,压低了声音,气呼呼道,“你怎么能直接跟我母妃讲呢!” “姑母迟早要知道的,”郇如这就不明白了,反问允僖道,“难道四殿下离开洛阳之前,还打算一声招呼都不打地直接溜么?” 你还别说,允僖他……还真这么想过。 郇如一脸“你莫不是在逗我”的震惊表情。 “可是,可是,”允僖急得抓耳挠腮,郁闷道,“这不是还八字都没一撇呢么?你何必现在就跟我阿娘说啊!” “哪有那么多‘可是’不‘可是’的,”郇如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不客气道,“殿下,我若是你,就大大方方地与项老先生直接说了,难道你真开了口,项老先生还会拒绝不成?” 这难道不比你们在这里商量这些乱七八糟的强? 允僖一想这还真也是一条路,不过—— “那老项头他要真拒绝了怎么说?”允僖怀疑地看向郇如。 一旦明路过不成,那可是暗路也难走了! 郇如呵呵一笑,挑了挑眉:“要打赌么,四殿下?” ——毕竟,郇如可是很早便与项凛的侄女项英混到熟得不能再熟了,项英差不多都把郇如当自己的侄女疼了,项凛给成帝上折子想带上四殿下一起去北边亲自带着孩子看一看这大庄的万里山河时,项英就是那个在边上研磨的。 允僖一看郇如这么笃定,顿时将信将疑地移开了目光,嘀嘀咕咕道:“也是,老项头不至于那么不近人情的吧,我可是他的关门弟子了……” “僖儿,”钟情皱了皱眉,把手上的东西放下,脸色有些难看,但语气尚且还算平静地问自己的大儿子道:“你当真要去?” 自成帝二十三年起,北部胡人时不时过来劫掠的动作越来越大了,成帝也不是特别愿意忍让的君主,自开春到如今,几次往冀北派兵,加强九边重镇的防卫力度,算下来,此回项凛亲自领兵过去这波,已经是成帝往北调的第三批兵马了。 ——对北,终有一战。这差不多已经是朝堂众臣的共识了。在成宗皇帝如此强势的安排布置下,朝中连一个敢站出来反战的声音都没有。 “阿娘,”允僖每次撒娇求饶的时候都喜欢先打感情牌,而今长到十岁多了,仍还改不了这个毛病,整了整衣裳,可怜巴巴地望着钟情委委屈屈道,“儿子想去。” ——他倒是乖觉得很,知道若是钟情铁了心反对,自己多半是走不成的,所以也不敢斩钉截铁地说什么“我一定要去”之类欠揍的话,只一味仗着钟情心软又疼爱自己,就作出可怜渴望的姿态来,这么委委屈屈地说自己是“想去”。 “阿娘知道了,”钟情闭了闭眼,揉了揉允僖的脑袋,叹息道,“如果一定要去,就好好地跟着项老先生,不许乱跑,不许胡来,你们三个一起,好好地出去,好好地回来,一根头发丝都不能少。” ——不然,可绝对不会有下回了! 作出这个决心时,钟情心里实在是酸涩难忍,比她自己设想的还要艰难。 “谢谢阿娘!”允僖却是没心没肺惯了,完全没意思到他阿娘的难受不说,欢呼之后,还全然不看气氛地胡乱抖机灵道,“一根头发丝都不少是不可能的啊哈哈哈,郇瑾最近在掉头发啊哈哈哈!阿娘你是不知道,他都快要‘聪明绝顶’了呢哈哈哈……哎呦!” 却是恼羞成怒的郇公子一脚狠狠地踩到了四殿下的金靴上。 “痛痛痛!”允僖跳起来抱着脚直呼痛,一边痛得都不由自主地滴出了两滴猫泪来,一边郁闷地大骂郇瑾道,“你是个小姑娘么?怎么一句话都说不得了,这么的斤斤计较啊!” 郇瑾的脸也被四殿下生生地给气绿了。 “小姑娘怎么了?”郇如就纳闷了,怎么自己站在边上什么都没做就要无辜被膝盖上射了一箭,很不优雅地翻了个白眼,极不高兴道,“小姑娘吃你家大米了?你们说话就说话,能不能不要胡乱骂人,殿下这话,我可替慜儿表妹记着呢,等她长大了好告诉她……” “我错了,表姐,我错了!”允僖抓狂了,“能不能不要搞姐弟双连杀啊啊啊啊!傅大头你倒是替我说句话啊!” 傅怀信默默地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家四殿下,字正腔圆地吐出了一个字:“该。” 允僖泪奔了。 钟情看着几个孩子玩闹,却实在没了往日的好心情,勉强地笑了一下,心事重重地回了内室。 钟情一走,外间的四个人同时都安静了下来。 迎着三个男孩子炯炯有神的期待目光,以及四殿下那都快要把“拜托了”刻在脸上的夸张表情,郇如第不知道多少次翻了个白眼,默默地提裙跟了进去。 “啊,如儿过来了,”里间的小公主和五皇子都还在睡,钟情正坐在炕上出神地发着呆,听到郇如进来的动静,回过头勉强地笑了笑,“……怎么不在外面玩与他们玩?” “与他们玩不到一起去,”郇如席地坐到床边的脚踏上,把头趴在钟情的膝盖上,似是喃喃自语,也似是故意说给钟情听一般,“他们都是男人,早晚都要出去建功立业、支撑门庭的……我只是个姑娘家,只想安安生生地呆着,每天陪着姑母,看着表弟表妹们。” 滴滴答答的,郇如感觉自己头上落下了几滴水来,内室里,低低地响起了钟情压抑在嗓子眼的哭声。 郇如在心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趴在钟情膝头,安静地闭上了眼睛,假装什么都没有发觉。 ——郇如清楚,这时候说再多都是没有用的,安安静静地在这里坐一会儿,就是对钟情莫大的安慰了。 “如儿,你是个好孩子,”钟情摸着郇如乌黑的长发,喃喃道,“聪明,通透……你说的对,你说的对。” “姑母就是只是,心里突然,有那么点难受而已。” ——道理都清楚,可我还是……舍不得。 允僖站在外间,听着钟情断断续续、若有似无的压抑哭声,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冲进内室,直接对着钟情大喊道:我不去了!去他的,老子不去了! 只要你别哭了。 但最终,允僖捏紧了拳头,也只是一扭头,闷声出了主殿,回了宁阁。 郇瑾与傅怀信默默跟上。 宁阁之内,郇瑾见允僖的脸色实在不好,忍不住开口劝道:“殿下明知道,此去冀北,钟妃娘娘必然心有不舍,既然您也不想看她伤心,又何必如此坚持……” “你说的什么屁话!”允僖陡然暴怒道,“我为什么要坚持去?因为我想出人头地啊!不走出这万重宫墙,我怎么建功立业,我怎么让她母凭子贵,我怎么让她挺直了腰板把那些瞧不起我们母子出身的人都踩到泥地里脸都给她打肿!我怎么让那些就知道在背后嚼人舌根的长舌妇们都他么先闭上她们的嘴瞧瞧自个儿是个什么玩意儿再放他么的狗屁!” “谁还不想舒舒服服地窝在自己母亲身边一辈子么?”允僖崩溃地捂住脸,对着郇瑾愤怒地反问道,“可我能么?我留在宫里,上面有大哥二哥三哥,你是要我去跟二哥争,去跟二哥抢么?还是要我一辈子做一个只会拖她后腿、不堪大用的顽劣儿子!……让人提起我四皇子允僖来,都暗暗笑话她果然出身卑微、目光短浅、不会养儿子?” “是,现在都瞧着我们这边光景好,有父皇护着,”允僖苦涩道,“可父皇能护多久,能护一辈子么?就是他能,他走了之后呢?……郇瑾,我他么是个男人!” “殿下,”傅怀信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忍不住开口道。 “少他么放你那些酸屁!”允僖听也不听就打断道。 “不是,”傅怀信顿了一下,无奈道,“我只是想说,如果实在想哭的话,就哭出来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34章 心动 成帝二十四年的大多数时间,在没有三个调皮捣蛋的男孩子的情况下, 安安静静地走了过去, 转眼间到了成帝二十五年,郇如来宫里的次数越来越多、呆得越来越久, 小公主和五皇子都很喜欢她,甚至于很快便把那没心没肺的哥哥抛到了脑后, 小公主学话早, 八九个月的时候就会说“娘娘”了, 接着很快也会说了“爹爹”、“哥哥”, 结果允僖一走近一年,小公主没心没肺随她四哥, 很快就只跟在郇如身后屁颠屁颠地“姐姐”、“姐姐”地叫个不停,再也不提“哥哥”了。 有一回,钟情抱着小女儿, 想逗她喊喊“哥哥”, 结果小女儿憋了半天, 却是摇了摇头, 嘴巴里喊着的却是“弟弟”、“弟弟”,然后一边喊着“弟弟”, 一边飞快地从钟情怀里钻出来,揪住了边上席子上坐着发呆的五皇子的衣领, 哼哧哼哧地把他往这边拖, 示意钟情, 这是“弟弟”, 不是“哥哥”。 钟情扶额,简直是完全地无言以对。 而看着自己姐姐哼哧哼哧使出吃奶的力气来拉自己的五皇子,睁着那双大得过分的乌黑眼睛,定定地看了自己姐姐一会儿,却是仰面一躺,直接倒在了地上,闭上眼睛开始睡觉了。 小公主气得不行,松了手,叉住腰,气愤道:“弟弟!起来!” 五皇子优哉游哉地翻了个身,闭上眼睛继续睡。 小公主气呼呼地抬起头来,向钟情求助:“阿娘!弟弟,不乖!” “好了好了,”钟情哭笑不得地过去,把小儿子从地上抱起来,拍了拍他的背,轻声哄道,“乖琚儿,地上凉,阿娘抱你去床上睡啊。” 五皇子允琚却是在钟情怀里挣扎了一下,示意他不要回去,而且挣扎着要往下跳,钟情无奈,只好放了他下来,只见小儿子揉了揉眼睛,控诉地看着自己的姐姐,无情地向钟情告状道:“阿娘,我不困。裴慜儿好烦,拽我,好疼。” 五皇子一边告着状,一边把自己的头仰起来,让钟情看脖子上的勒痕。 小公主本来听他告状,是气呼呼地哒哒哒跑了过来,低头一看:哇!真的红了。 小公主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 五皇子呆呆地看了她一眼,下一瞬间,才后知后觉地一瘪嘴,像是要哭。 “呼呼,呼呼,”小公主赶紧低下头,拼命地给五皇子脖子上的勒痕吹气,用力到口水和唾沫齐飞的程度,吹得小公主自己的脸颊都红通通地鼓了起来,边吹边特别有姐姐风范地告诉五皇子,“……呼呼,不痛!弟弟,不痛!” 五皇子呆呆看人的目光里都带出了对自己姐姐的丝丝嫌弃出来。 ——自从五皇子一岁半的某一天,在成帝愁得都要出白头发、连钟情都开始坐立不安了起来的时候,从未开口说过一句话的嘴巴里,突然石破天惊地吐出来了一句主谓宾俱全的话,严厉地制止妄想把自己的手伸到弟弟玩具里的小公主,冷静理智地与她讲道理道:“这是我的,那是你的。你玩你的,我玩我的,不要碰我的。” 惊得小公主呆呆地扔了自己手里的布娃娃,震惊得连玩具也顾不得了,只绕着五皇子一遍又一遍地转圈圈,激动地叫着:“弟弟?弟弟!弟弟唉!弟弟!” 不得不说,五皇子允琚来这一句,不但把他看着精明实则呼呼傻的姐姐给震住了,连边上低头做针线的钟情和站着侍奉的一大群宫人全都被震住了。 成帝过来时,看到的就是永寿宫里人人喜气洋洋、奔走相干、走路带风、活似过年的气氛,而得知自己错过了如何的一幕后,成帝扼腕痛惜的同时,也开始“辣手摧花”,每天车轱辘转地逼着自己的小儿子说话。 ——不得不说,不愧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继他四哥之后,五皇子以自己的方式,也成功达成了“一战成名”的伟大成就。 而五皇子允琚经此一役,也似乎是认命了一般,再是懒,也不得不不情不愿地说上两句话了,很快,满永寿宫的人几乎都意识到了,小殿下他,学走路学得慢、开口说话说得慢……每每做什么都比小公主差上那么一大截,从不是他脑子不灵光,而仅仅只是因为人家……懒。 而钟情为了治小儿子这“懒”病,也再不每天把他们放炕上玩了,只要天气不错,见天地带着两个孩子出来转悠,五殿下不怎么给其他人面子,但对怀胎十月、千辛万苦把他生下来的钟情似乎是有着天生的依恋感,钟情走哪儿他跟到哪儿,倒是不会像成帝带他那般:让走两步,站着不动;你不动父皇走了哦?你走就走吧,那我坐下来歇会儿。 成帝:…… 成帝觉得自己的一片慈父心肠受到了一万点的打击伤害,需要在孩子他娘那里找补回来。 话归正传,随着两个孩子年纪日长,钟情也渐渐琢磨出来了:小儿子他,约莫是要比人人都夸赞聪明的小女儿……还要聪明上那么一点点? 就比如说当下—— 五皇子允琚一脸麻木呆滞地瞪着自己的姐姐,随着小公主高兴地“吹”了个全,小公主一松“口”,他立刻一低头缩住脖子,躲到了钟情身后。 郇如走过来,笑着揉了揉一脸委屈、上面写满了“弟弟怎么不和我玩啊”的小公主的脑袋,然后放下自己背着的古琴,询问小公主:“慜儿,要听姐姐弹琴么?” 小公主高兴地吧唧吧唧鼓起掌来。 五皇子允琚却立刻面色大变,原本就麻木的目光在看到此郇如背上那偌大的物什时似乎立刻便更呆滞了一些,一下子缩到钟情怀里,捂住嘴巴作打哈欠状,揪住钟情的衣角,毫不犹豫道::“阿娘,我困了!” 钟情好气又好笑地摸了摸小儿子的脑袋,无奈道:“你怎么就这么精乖的呢?……你如姐姐本来就是初初开始学琴,总得给人家点进步的时间,谁又是生来就什么都会的呢?” 郇如琴都摆好了,看看一脸单纯期待的小表妹,再看看已经恐惧得躲到姑母怀里的小表弟,无奈了,郁闷地笑着问钟情道:“姑母,侄女弹得真的这么差么?” ——明明项英姑姑说还成的啊…… “还好吧,你毕竟是初学者、”钟情想了想,铁弹棉花该怎么委婉地来形容呢,唔,钟情沉思了一下,如此道,“如儿,姑母看你日前实在是被傅家那让哥儿缠得心烦,不如你试试,给他弹一次听听?” 如果傅怀让那孩子听了之后还能对郇如穷追不舍的话……钟情想着,那倒还,可以考虑一下这个侄女婿? 郇如崩溃地一头磕在了琴尾,绝望地想放弃了,自暴自弃道:“我不弹了,姑母,你给我们弹一首听听吧……琴这玩意儿,学起来估计是有天赋一说的,姑母你就弹一首,叫我死心了吧!” 钟情听得好笑,无奈地接过了琴来,不好意思道:“姑母碰琴也晚的,你现在学,是完全来得及的……” 琴是贵重的东西,钟情学琴,还是入了教坊司之后,因为表现姝异,才被当时的掌事姑姑看上,特意调教了一段时间,后来的,则全是钟情自己偷偷练的了。 钟情抚上琴,沉吟片刻,一首悠远宁静,如涓涓流水的曲子从钟情手下流淌了出来,恍惚间,郇如似乎看到了野鹤悠然地归于云际,江上烟霞散了又聚、聚了又散,天风荡荡,旷然悠远,豁然开朗之间,天边隐隐似有龙吟凤鸣之声……郇如直接听痴了过去。 钟情一曲作罢,周围多了三个一点一点的小脑袋,钟情不由无奈地笑了:“要睡的话,我们都回去睡吧!” “不啊不啊!”郇如如梦初醒,赶紧解释道,“我们是听入迷了呢的!好听,真的好听!姑母,你弹的这首叫什么啊?可以教教我么?” 听迷醉了的五皇子和小公主齐齐抬起头来,小公主尚未反应过来,五皇子先十分绝望地耿直地用手指头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郇如讪讪地垂下了自己兴奋到发热的脑袋。 “琚儿!”钟情轻轻地照着小儿子的脑门打了一下,然后笑着对郇如道,“……如儿想学这个,倒也不是多难,只是在这之前,你得先把你基本的指法练熟吧?” “姑母,基本指法我也已经练了许久了,”谈到这个,郇如还是有点郁闷的,她伸出右手,给钟情作比划,“这是挑,唔,勾,抹,剔,斋、托、劈。” 每一个动作,都做得恰到好处,分毫无差。 钟情便知道她也确实是下了苦功夫的,并非是浮躁不用心,大抵只是习惯了从前的一学就会,这也算是在练琴上栽了第一回跟头了。 “然后,”钟情笑意盈盈地他摇了摇头,对郇如道,“……把这些都忘掉了吧。” ——也不能太拘束于那些指法,然后彻底地束缚了自己的琴声。 郇如愕然地看向钟情,片刻后,却又若有所思了起来。 “方才那首曲子,”钟情见郇如若有所悟,便让宫人收起了琴,悠然道,“难虽不难,但姑母怕是不能教你的了。” “因为那曲子,”钟情迎着郇如疑惑的目光,低头笑了一下,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姑母自己现在也忘得差不多了。” ——刚才也不过是心境所至,随手奏之。 “很多事情,”郇如喃喃道,“这世间之事,如指间流沙,想要抓住得越多,便越是留不住。琴是如此,人,何尝不也是如此?” “才多大年纪的小丫头,”钟情笑着戳了郇如的脑门一下,揶揄道,“怎生的这样悲观?……姑母方才不过是随口一说,你倒是自己又听出了不少道理来!” “姑姑,”郇如却突然抓住了钟情的手,面色苍白地问她道,“如果你喜欢上了一个人,那人的身份,却与你很不相衬……你会如何?” 钟情愣愣地看着郇如,眨了眨眼,顿了一下,微微一笑,调侃道:“傅家的门庭,虽是不差,但与我们如姑娘比起来,也没有到‘很不相衬’的地步吧?” “不是傅怀让,”郇如想也不想地一口否决掉,顿了顿,艰难地开口道,“姑姑,去岁我过南阳去接母亲,恰逢其时南阳地动,我和母亲当时被困了月余,险些便被饿死在那里。” “后来是母亲说这事儿晦气,不该让姑母知道,我们既平安回来了,就不必多提,再空劳姑母伤心,故而我们回来后,便对姑母谎称我们是在濮阳多陪了父亲数月,回程时已然避开了地动,其实不然,我们当时,是正好撞上了的。当时是,是……” 钟情的脸色骤然一变。 有些话,郇如知道,于自己这个立场,说出来实在是不该,也是叫宫里的钟情左右为难。 ——郇如也本以为自己能一直忍住不说的,可归根结底,钟情在她心里,不只是一个需要敬重的长辈,还是一个可以托付心事、推心置腹地谈起小儿女心肠的亲人。 “是奉旨去南阳赈灾的二殿下,”郇如终于还是颤抖着把那句话轻轻地说出来了,她仰起脸,安静地看着钟情,那张清淡柔美的脸上,带着淡淡的自嘲不甘,与更深的茫然无措,“……顺手救了我和母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35章 剑 “我好像……”郇如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后面那半句话了。 ——姑母, 我好像, 喜欢上他了。 “如儿,”钟情的脸色有些难看, 顿了一下,先起身抱了两个孩子, 示意郇如回去再说。到得永寿宫内, 先安置了两个孩子, 屏退四下, 钟情拧眉问郇如道,“……你真的想清楚了么?” 郇如动了动嘴唇, 茫然到说不出话来。 “一入宫墙,深深如许,”钟情抚了抚郇如的发顶, 闭了闭眼, 喃喃道, “如儿, 就算你嫁给了二皇子,他这样身份的人, 也是很难……” ——很难与你两心同一世,更难与你独独一双人。 “你心里真的做好了准备了么?” 宫中女子的生活, 钟情这个被锁在里面的人, 实在是再清楚不过了——看上去一个个都光彩照人, 无比的风华, 无限的尊荣……实则关起门来,又有几个是能真心笑得出来的? 钟情已然算是其中很是幸运的那一个了。 但即使是她,也不希望郇如走自己的老路,再被困在这宫里一辈子。 ——其实成帝那天说的是对的,如果有的选,钟情当年绝对不会留在宫里,即使当时她再是喜欢上了皇帝。 彼此身份的天差地别,钟情还是有那自知之明的。 爱自然是爱的,但当时也并没有爱到为了那就一时头脑发热地抛弃自由、尊严乃至身家性命等一切的一切的份上……自然,如今的钟情认了在宫里困守一辈子的命,倒是看开,再不计较那些了。 “这宫里,看上去人声鼎沸,”钟情揉着郇如的脑袋,幽幽地叹息道,“实则,是很冷的……如儿,姑母怕你熬不下去。” 郇如趴在钟情膝头,心头空落落的,全是一片白茫茫的惘然,她在钟情温柔的抚摸下轻轻地阖上了双眼,脑海里现出来的,却是在当时那般绝望的境遇之中,二皇子允晟客气有礼地伸出来的手。 “郇姑娘,”郇如听见,沐着阳光出现的二皇子允晟如此彬彬有礼、却又十分客套地叫她,“你和郇夫人还好么?” 毫不夸张地说,那一瞬间,郇如听到了自己胸腔里那颗心碰碰狂跳的声音。 那是她长到这么大,坦然无惧的人生中,第一次现出不欲见人的羞赧焦躁心思。 为她那时蓬头垢面的不雅姿态,更为她那倒映在高洁素雅的二殿下眼中的灰头土脸的姿态。 郇如一眨眼,眼角不知不觉便湿润了些许。 “我不知道,”郇如听到自己如此迷茫地对姑母倾诉道,“姑姑,我不知道。可是我,我一想到,一想到,如果就这么轻轻放过了……” 我就不甘心。 那毕竟,是郇如长到这春心萌动的年纪,第一个生出那般异样情愫的对象。 或许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热情会消散,她的痴念会磨平,她甚至会后悔于自己此时的异想天开与胆大妄为,会懊恼于因为一时的意乱情迷惑乱了她的心神、立场,但至少这一刻,她还是想—— “姑姑,”郇如仰起脸,眉宇间带了几抹淡淡的轻愁,她未必不明白永寿宫与长信宫之间的微妙气氛,未必不知晓自己如此请求会让钟情生出几分为难,但她最终,还是想坚持一下,为自己那青涩但又美好的心动坚持一回,“……我还是想,试一试。” 就算不成,也总归是努力过,不后悔的。 钟情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也不忍心让孩子失望,缓缓地点了点头,勉强同意道:“本宫听闻,到得秋九月,待二皇子随钦差大臣巡视黄河道回来,皇后娘娘会在长信宫设宴,为二皇子甄选皇子妃……如儿,如果你实在是喜欢他,就去试一试吧。” 郇如眨了眨眼睛,落下两滴水下来,笑着向钟情道谢道:“谢谢姑姑。” 钟情摇了摇头,摸了摸郇如的脑袋,忧心忡忡道:“如儿,如果最后不能成的呢?” “不成的话,”郇如愣了一下,然后豁达地笑了笑,不以为意道,“那就不成呗!” “姑姑,你看我是那种拿得起、放不下的人么?”郇如俏皮地眨了一下左眼,笑嘻嘻道,“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如果不成的话,那自然就安心等着嫁别人了……到时候还要麻烦姑母你替侄女我多相看相看呢!” 钟情揉了揉郇如的头,忧心又无奈地微笑着应了。 可惜一直到成帝二十五年八月的时候,巡视黄河道的途中,遇着黄河中段的部分堤坝出现了少许坍塌事故,钦差大臣与二皇子允晟一行都被耽搁在了当地,一直到十月份都没有回来,傅皇后心里着急,自然也无心再办什么选妃宴,待得立冬那天,二皇子允晟一行尚未归来,倒是北上离开洛阳一年有余的四皇子允僖,带着自己的两个小伙伴傅怀信与郇瑾,大呼小叫地直冲回了永寿宫。 永寿宫里里外外,一时还未过年,已经欢喜得要过年了。 “长高了,”钟情感慨地摸了摸大儿子的脑袋,心头滋味百千,最终也只是化作喃喃的一句,“也长壮了,好,好,有没有听项老先生的话?路上有没有调皮捣乱给人家添麻烦?有没有……” “阿娘,”允僖一头栽到钟情怀里,呜呜呜道,“……儿子想死你了!” 钟情隐忍的情绪一下子被打断,忍不住也红了眼眶,轻轻拍着允僖的肩膀,有些难受地叹息道:“阿娘也想我们僖儿啊……” 特别想特别想。 郇瑾看了看不远处那对抱在一起难舍难分的母子,不由求助地望向郇如,思量着自己是不是也该冲过去搂着她来现场表演一个“抱头痛哭”。 郇如嫌弃地躲开自己弟弟,去厨上催了催晚膳的进度。 郇瑾不得不将目光缓缓地移到了自己身边最近的另外一名会喘气的活物。 傅怀信异常无情无义无理取闹地把潺水剑横在胸前,示意郇瑾你敢冲过来抱我试试。 小公主哒哒哒地跑过来,好奇地绕着傅怀信转了一圈,探过去想去摸他手里的潺水剑。 “殿下,”傅怀信蹲下来,与小公主好声好气地商量道,“这是剑,会刺伤您的,不能碰。” “剑,剑!”小公主的眼睛又大又亮,继续锲而不舍地好奇地探过身去,重复道,“剑!剑!” 傅怀信迎着小公主明亮又充满着期待的眼神,不由有些苦恼了。 五皇子允琚从背后绕了过来,抓住小公主脑袋后垂下来的一缕小揪揪,直接把小公主拽得倒退了一步。 “裴慜儿,不听话!”五皇子允琚严肃着一张小脸,义正辞严地向小公主重申道,“剑,不能碰!” 小公主吃痛,一摸自己后边的小揪揪,已经被拽散了,当即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嚎道:“弟弟坏蛋,弟弟坏蛋!好痛!剑!慜儿好痛!” 傅怀信赶紧被吓得手忙脚乱地安抚她。 五皇子允琚呆呆地看了一会儿,见钟情听闻小公主的哭声已经看过来了,沉默了片刻,一咧嘴,也有一搭没一搭地懒懒地嚎了起来。 光打雷不下雨那种。 钟情急匆匆地赶过来,一把抱起哭得直打嗝的小女儿,轻轻地摇晃着哄了许久,这才让小公主瘪着嘴停下了眼泪,只是仍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向钟情告状道:“弟弟坏蛋,慜儿好痛!” 五皇子允琚置若罔闻,哼哼唧唧地扑到钟情腿上,抱着钟情的腿撒娇。 “琚儿啊琚儿,”钟情也是无奈了,拉开小儿子,严肃地告诉他,“……以后不许再欺负你姐姐了!” ——小揪揪都给你姐姐揪散了! “没有欺负,”五皇子允琚不情不愿地站直了身子,实事求是道,“裴慜儿,傻!剑,不能碰!” 傅怀信尴尬地站起来,欲哭无泪道:“义母,都是孩儿的错,这剑……” “剑,剑!”小公主却是还没忘了这一着呢,当即拍着手往傅怀信那里探,险些把钟情带歪了去,兴致勃勃地看着傅怀信手里的剑,她也不会说太多的,就只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道,“剑!剑!慜儿要!” “乖慜儿,那个不能碰的哦,”钟情揉了揉小女儿的后脑勺,谆谆善诱道,“那个会弄伤你的呢。” 小公主委屈地瘪着嘴巴,闷闷不乐地指了指傅怀信,又指了指自己道:“哥哥有,慜儿,没有。” “碰一下就碰一下,”允僖也一年多没见弟弟妹妹了,他走时,两只小的一个才将将扶着栏杆走两步,一个还懒得坐在炕上动都不动,如今一回来,倒都麻溜地满地到处跑了,顿时让允僖觉得新奇极了,也喜欢极了,见小公主如此想要,当即豪气地大手一挥,直接替傅怀信答应了,“不过是隔着剑鞘碰一下,又碍不着什么……阿娘,慜儿这么想碰,我们就让她碰碰呗!” “来,到哥哥这里来,”允僖张开手,冲小公主邀请道,“哥哥带你看剑!剑!” 小公主咯咯咯笑着,挣扎着要从钟情怀里下来。 钟情无奈,只好放了小女儿下地。 小公主却是一把略过大张怀抱的四皇子允僖,直直地笑着扑到了傅怀信那边。 傅怀信大惊失色,也不敢躲,就这么浑身僵硬地被小公主抱着腿,然后勾了勾自己怀里的剑。 傅怀信一时犹豫,没敢强拦着,剑便脱了手,被小公主一把抱到了怀里。 “剑!剑!”小公主欢快地笑了起来,高兴地重复道,“这是剑!” 周围的宫人却齐齐吓得变了脸色。 允僖也绷不住要抓狂了,来不及去吃刚才的飞醋,赶紧半蹲下来,着急地跟小公主打商量道:“慜儿乖,剑抱过了,可以给哥哥了么?” 小公主摇了摇头,直接背过了身子,表示自己不想理会这个不认识的人。 允僖实在是担忧那剑鞘滑了,再伤着她什么了,一时大为懊恼,悔不当初,都想直接上手抢了。 小公主却是抱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累了,抱不太动,就又哒哒哒地跑到傅怀信身前,大方地向他表示道:“剑!你的!” 傅怀信快稳狠准地把剑拿了回来,心头吊着的那口气总算是缓缓地吐了出来。 小公主眨着漂亮的大眼睛,冲着傅怀信甜甜地笑了一下,欢快道:“谢谢你!很喜欢!” 傅怀信动了动嘴唇,也微微地笑了起来,温柔道:“公主殿下喜欢就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36章 争吵 这么一通折腾下来,钟情也没了伤春悲秋的心思, 撵了三小只下去洗漱更衣, 晚上成帝过来,一群人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顿饭, 席间谈起冀北的风土人情,允僖兴致勃勃, 缠着钟情说了好多话, 烦得成帝最后受不了撵他回自己位子好好坐着吃……欢快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 三个孩子回来后, 整天嘻嘻哈哈着,年就一溜烟便从指尖溜过去了, 成帝二十五年的除夕,比二十四年的热闹喜庆得多得多。 开春后,衙门开印, 成帝上朝, 允僖和傅怀信、郇瑾三个回了上书房, 被王澹一顿痛骂, 然后死命揪着恶补他们三个丢了一年多的功课,有三皇子允济在旁边比着, 允僖每天在上书房的日子都过得水深火热、鸡飞狗跳,异常的精彩纷呈。 此次回洛, 主要还是是项凛要回来述职, 顺带着便把这三个在外面野疯了一年多的臭小子一并提溜了回来, 让他们家大人自己盯着……不过项凛话虽是如此说的, 既然他也回了西山,以四皇子允僖那臭不要脸的性子,必得是三天一趟地跑到他眼前晃悠着,嘴上“尽孝”,实则整日里在西山大营里惹是生非,嚣张胡闹。 ——其言行的种种令人发指之处,最后连开年后才匆匆从黄河道赶回洛阳的二皇子允晟都有所耳闻了。 二皇子允晟本都想抽空把那到处丢人现眼的蠢弟弟拎到眼前来好好地训斥一番了,不过很快,他的想法还未成行,便先自顾不暇了——傅皇后要在三月三上巳节那天,在长信宫设宴,正式为二皇子允晟选妃。 这一回,面对自己已经长到将近十五岁的儿子,傅皇后明确地向二皇子允晟表示,不能再拖了,此次,自己是确定无疑要动真格了。 二皇子允晟一时愁得连自己的事情都顾不过来了,自然无暇去找四皇子允僖的不痛快了。 三月三那天,郇如拿了把月瑶琴就要出门,郇瑾正好从外面进来,碰了个正着,就不由奇怪地问她:“阿姐,你这是要出门?” “嗯,”郇如漫声应了句,停顿了一下,犹豫片刻,还是主动对郇瑾捎带着解释了一句,“我去一趟长信宫。” “哦……”郇瑾走到一半,突然又退回来,满脸莫名地追问道,“不是,你去长信宫做什么啊?长信宫今天不是要给那个什么二皇子设选妃宴么?你有什么事情,不能改天再去,非得今个儿过去凑那个热闹啊?” “再说了,你能有什么事儿要去长信宫啊?我们和长信宫那边,不是一向进水不犯河水的么?……就是姑母或是四殿下有什么事儿,也轮不到要你去跑那个腿吧?” “为什么为什么,你怎么那么多的‘为什么’?”郇如不耐烦了,推开郇瑾就要往外走,随口道,“你自己不是也都说了原因的么,长信宫今日设宴。” “所以呢?”郇瑾呆呆地被郇如推开,傻愣愣地问了一句。 “所以,”郇如站定,微微抬眼,神色莫名地看了自己的亲弟弟一眼,漫不经心道,“你姐姐我过去赴宴。” 郇如说罢,抬脚就要走,郇瑾反应过来后,却是面色大变,“啪”地一声,狠狠地把侧殿的门摔上了,拦住郇如的步子,脸色异常难看地质问道:“郇如,你把话说清楚,你到底去长信宫做什么呢?你?过去赴宴?” “郇瑾,”郇如面无表情道,“我是你姐姐。” “所以呢?”郇瑾丝毫不买账,毫不客气道,“你今天不在这里把话说清楚,咱娘来了都没用!” “我说了,”郇如侧过脸,冷冷地看了郇瑾一眼,寒声道,“我要去赴宴……让开!” “不是,你赴宴,赴什么宴?”郇瑾的脸色难看得堪比吃了一只苍蝇,还是半死不活的那种,恶心得他都要把隔夜饭给吐出来了,郇瑾恶狠狠的神情中更兼之十分的难以置信地质问他姐姐道,“……你去赴那个什么什么二皇子的选妃宴?郇如,你脑子坏掉了吧!那是长信宫,我们什么立场,他们什么立场?你这是上赶着去给姑姑丢人呢吧!” “他们什么立场我不知道,不过,”郇如被“上赶着”和“丢人”两个词狠狠地刺了一下,郇瑾这句话,好死不死,正正踩中了郇如心中的痛点。郇如顿时也起火了,当即毫不客气地上下扫视了郇瑾一眼,讥笑道,“我们?这整个永寿宫上下,谁跟你‘我们’了?” “四殿下自己都跟二殿下的关系好好着呢,人家两个亲兄弟,郇瑾,收收你那点小心思吧……你才是别拿出来丢人现眼的那个吧!” “我丢人?哈?我有你丢人么?”郇瑾气得眼睛都红了,寒声讥讽了回去,“……郇如啊郇如,枉你自负聪明,也未免太高看自己了吧?你也不照照镜子看一看,你什么身份,那个二皇子又是个什么身份?” “你巴巴凑到长信宫去,是打算自己送上门给自己表弟的亲哥哥做妾么?……殿下和姑母的脸,都要被你给丢完了,我还能再丢到哪里去呢!” 郇如一扬手,毫不犹豫地狠狠给了郇瑾一巴掌。 郇瑾捂住自己飞快肿起来的左脸,垂下的眼角里,满是冰寒。 姐弟俩之间的气氛顿时僵硬到了冰点。 “冷静一点了么?”郇如面无表情地问道。 “你打我,”郇瑾咬着后槽牙,眼圈通红地哽咽着寒声道,“你为了长信宫的那个二皇子,打你自己的亲弟弟?……郇如,你厉害,我比不过你,你走,你走啊!” “我打这一巴掌,跟长信宫跟二皇子一点关系也没有,”郇如嗤笑一声,毫不客气道,“郇瑾,你是个男人家,别跟个女人一样婆婆妈妈地胡搅蛮缠着叫人看不起,我现在就明明白白告诉你我打你的理由。” “我,郇如,就是再自甘下贱,也不至于去连累自己的亲姑母和表弟一起丢人!我郇氏女,从不做小。” “你呢?用最大的恶意揣测自己的亲姐姐,”郇如冷冷地看着郇瑾,厌烦道,“为了一己私愿,费尽心思地引着表弟去做一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你处心积虑地在中间挑拨的时候,想过姑母和表弟的处境么?” “好,你既然都这么说了,”郇瑾放下捂住自己左脸的手,眼圈也不红了,语气里也不带哭腔了,姐弟俩那两张本就相近的脸上,也俱是一模一样的冷淡讥嘲,郇瑾嗤笑道,“那我也正好就问问了,我不考虑姑母和表弟的处境,哈哈,你考虑,你大度,你特伟大,特有大局观,特别爱好一团和气。” “所以你现在来说说,”郇瑾眼睛里的嘲讽都要漫出眼角了,讽刺郇如道,“那你今天非要去长信宫赴这个什么劳子宴?” “难道是姑母逼你去的呀?……哦,对啊,”郇瑾乐不可支地笑着道,“我们郇如姑娘这么伟大,这么爱好一团和气的一个人,是不是为了姑母和表弟的处境,打算去以身饲虎狼,把自己卖了好求和气了啊?” “我去,”郇如的脸色异常的冷淡漠然,语气平静道,“自然是因为我想去,怎么,这有什么好笑的么?” “你想去?”郇瑾也不笑了,阴恻恻地问,“莫不是,你喜欢上了那个裴允晟?” “是又如何?”郇如淡淡地瞥了郇瑾一眼,冷淡道,“郇瑾,我记得,你只是我弟弟,而不是我哥哥……我们两个里,我才是姐姐吧?” ——所以,我的事,你管得着么? “是,我是管不着你的事,”郇瑾冷笑一声,转身拉开门,让开路,讥嘲道,“我只是……被恶心得快要吐出来了。” “好了,你不要再与我说了,”郇瑾打断郇如被激怒后想要反唇相讥的作态,满怀恶意道,“省省力气,留着你自个儿以后哭去吧!” 郇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抓紧了手里的月瑶琴,心情恶劣极了,最后忍了又忍,终还是没忍住,丢下了一句“不可理喻”,转身就出去了。 郇如走后,郇瑾阴着脸一个人站了一会儿,也转身回了宁阁。 宁阁里,四皇子允僖与傅怀信都在,见郇瑾黑着一张脸进来,允僖听了笔,奇怪地问道:“郇瑾,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郇瑾不动声色地反问道。 “脸拉得都能出去给永寿宫铺地毯了,”允僖翻了个白眼,不耐烦道,“都是自个儿人,藏藏藏藏什么藏,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憋着一会儿别冲人发脾气。” “我姐,郇如,”郇瑾一提到郇如现在都气得要咬牙切齿了,恨恨地席地而坐,恨铁不成钢道,“跑去参加你那二哥的什么的选妃宴了!” 允僖一口唾沫喷出来,想到郇瑾与二哥之间的不对头,忍了又忍,终还是忍不住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不厚道地笑着道:“郇瑾啊,咱们打个商量好不好,下一回再说这么,这么有趣的消息,能不能先提醒一下啊?幸好我刚才没在喝茶啊哈哈哈。” 允僖借着郇瑾那张臭脸,乐不可支地捂着肚子足足笑了有近半刻钟。 “好笑么?”郇瑾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彬彬有礼地问候道,“裴允僖,你笑够了么?” “咳咳,”允僖整了整衣衫,正襟危坐,端庄严肃道,“这不是挺好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37章 并非良人 “好什么啊好?”郇瑾面无表情地翻了个白眼,寒声道, “就我姐那性格, 目下无尘,刚极易折, 压根就一点都不适合在深宫里讨生活!” “话也不能这样说吧,”允僖踢了踢郇瑾的脚, 示意他让一让, 然后挨着郇瑾坐了下来, 双手枕在脑后, 优哉游哉道,“我看表姐挺聪明的啊, 跟我母妃,跟慜儿琚儿,跟永寿宫上上下下处得都挺好的……我二哥脑子也好使, 他俩要是能成, 以后孩子肯定也特聪明!” 郇瑾响亮地冷笑了一声。 “怎么?”允僖莫名其妙地侧脸看他, 奇怪道, “我哪里说错了么?你怎么还哼唧上了?别憋着不服气,你觉得我到底哪里说的不对了你倒是直说啊!” “哪儿哪儿都说错了!”郇瑾冷笑道, “我姐聪明?她也就是看着聪明罢了!内里就是一个自作聪明的糊涂蛋、冠冕堂皇的自私鬼!她那是过得太顺了,没栽过跟头, 迟早栽一个大的你就知道了!……至于二皇子?我压根都懒得说他!” “他们俩要是真凑到一起, 就我姐那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宁折勿弯的性子, 都不用我说什么, 你且看着吧,不出三年,必成怨偶!” “不是,我说,你就不能盼望着点好的?”允僖这就纳闷了,“你说你这又是做弟弟,万一成了也是要做大舅子的,你动不动就咒人家两个‘必成怨偶’,这又是个什么意思啊?” “我要是表姐,我也要和你吵……再说了,我二哥招你惹你了,怎么就到你这里,一句好话都没有就算了,现在都还‘懒得说他’了?!啊?” “好,那我且问殿下一句,”郇瑾冷笑道,“就二皇子那身份,那心性,一辈子能往自己的后院里塞多少个女人?我姐现在凭着一腔情意头脑一发热剃头担子一头热地上赶着上去争取了,就二皇子喜不喜欢她都暂且两说呢!” “就是俩人真成了,我姐靠着她那张脸,她那点子小聪明,得宠一时,二时,三时,她能得宠一辈子么?那二皇子是个长情的人么?等我姐她失了宠,再没了娘家助力,要出身没出身,要宠爱没宠爱,她能在那吃人的深宫里熬得下去么?” “就是她能,她聪明,她可着劲的聪明,她现在那么喜欢那个二皇子,她到时候忍得住天天看着一群女人在自个儿眼前争奇斗艳么?还不够天天糟心的呢!” “就她那性子,能忍才怪了,十有八九大家都得撕破脸,跟着她一起玩完!” “她这事儿做的,压根就是顾头不顾尾,也根本没想过我们大家其他人的立场!” “哎!你要说别的也就算了,你说这个,我还真能跟你唠叨两句呢!”允僖一拍大腿,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拍着郇瑾的肩膀,笑呵呵道,“年轻人,做人不要那么悲观嘛!你怎么知道,我二哥这辈子打算收多少个女人呢?” “你所想的,不过是你自个儿一个人在这里瞎胡想的罢了,你跟我说我二哥会收一群,我还要跟你说,他还亲口与我承诺过,这辈子只娶一个呢!” “咱们俩谁的话更有可信度?更能拿来作参考呢?嗯?” “那二皇子真是这么亲口对殿下说的?”郇瑾不由愣了一下。 “大头,这边!”允僖一招手,对案默不作声的傅怀信扔了两个橘子过来,允僖递一个给身边的郇瑾,笑嘻嘻道,“我骗你这个做什么?于我有甚么好处么?来,吃点橘子,消消火气,说话别那么冲。” “我不吃。”郇瑾烦都要烦死了,哪里还有心情吃橘子,一旦郇如真嫁给了长信宫那位,允僖是大大咧咧毫无所谓,郇瑾却想得多了去了,那日后,郇家的立场怎么算? 真要是闹到了撕破脸皮的地步,手心手背都是肉,郇如她到时候才是想哭都没地方哭去,还不知干脆一根白绫吊死了清净。 郇瑾直接一把推开允僖的手,烦不胜烦道:“殿下你自己吃吧!” “得,瞧给你金贵的,橘子都不吃了,你不吃我吃!”允僖三下五除二剥开一个,扔了一瓣到自己嘴里,掰了四五瓣扔到郇瑾手里,挑眉道,“真不吃?我说不是吧,表姐嫁个人,你就哭丧着脸,你是没断奶么?” “那得看她要嫁给谁,”郇瑾把橘子放在手心里,缓缓地剥着上面白色的脉络,漫不经心道,“她要是吵着闹着要嫁给傅大头,你看我现在还说不说话。” “别!”傅怀信正默默窥停呢,莫名就被拉下了水,赶紧抬起头来澄清道,“二殿下,二殿下,正说二殿下呢,别带我!” 郇瑾抬起头,冲着傅怀信的方向翻出了一个特别完美的白眼。 允僖笑得差点被嘴巴里的橘子呛着。 “我还是觉得,”郇瑾一点一点把橘瓣上的白色脉络剥完了,塞回到允僖手里,面色平静地做了结语,“二皇子并不是我姐姐的良配。” “不是吧,”允僖忍不住都吃惊了,“我承认,表姐是长得挺好看的,人也聪慧,但我二哥这样的人品,这样的相貌,这样的身份,嗯?还说了自己一辈子只娶一个……这条件你都看不上?” “郇瑾,”允僖诚心实意地劝告道,“你以后,可千万不要生女儿……不然肯定会被你留成老姑娘的。” “我又不是一个女人我生什么生,”郇瑾不耐烦道,“二皇子说他这辈子只娶一个,他就能真的只娶一个了?那只是他之前的想法,万一以后他改主意了呢?他还能在你这儿立个字据不成?” “再说了,就是不提这些,”郇瑾冷笑道,“二皇子就是真有这只娶一个的心,也未必能做得到。” “殿下,那话要是你说,我是信的,”郇瑾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允僖,扯了扯嘴角,嗤笑一声,“至于二皇子?……他生性懦弱,未必成行。” “郇瑾,”允僖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不悦地站了起来,很不高兴道,“你说话归说话,再骂我二哥一句,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我只是实事求是罢了,”郇瑾倒也不恼羞成怒,也并不畏惧害怕,只冷淡,客观地向允僖陈述道,“殿下,真正内心坚定的人,是不会对自己那么没有信心的。” 也就更不会,如此的多心多疑。 允僖的脸色顿时有点被戳中心事的难看。 “在这一点上,”郇瑾摇了摇头,冷淡道,“他甚至比不上我姐姐。” “我姐虽说看上去只是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但她真下定了决心做什么事情的时候,就比如今天,就是我把她骂死,我在她背后吵着闹着哭死,她要真一心想去,自然也依旧会去……看都不会回头看我一眼。” “他们两个,”郇瑾厌烦道,“哪儿哪儿都不合适。” 一个宠妃的侄女,一个皇后的儿子,一个行伍人家的女儿,一个世家贵族的外甥,一个外柔内刚,眼睛里容不得半点沙子,一个出身尊贵,却更是敏感多疑…… ——喜欢?那在立场和利益面前,又能算是个什么玩意儿? 简直可笑! 也就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女人会信。 “不过,”郇瑾嗤笑道,“我姐这样主意大的,二皇子那种人,十之八九就压根不会喜欢。” 我等着看她栽跟头那一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38章 皇子妃 到时候,她就知道, 谁是内, 谁是外。 哪边才是真正会为她担忧为她心疼的人。 “郇瑾,”允僖摇了摇头, 缓和了神色,淡淡地告诉他, “你有时候, 看问题的方式, 太过极端了。” “这世上很多事情, ”允僖深深地看着郇瑾,直视着他的双眼, 缓缓地告诉他,“并不是非黑即白的,你懂么?” “怎么, ”郇瑾难以置信地瞪着允僖, 哑然无语片刻, 咬牙切齿道, “照殿下这意思,还, 还是我错了不成?” “表姐去长信宫赴宴,以她的性子, ”允僖淡淡道, “必是禀告过我母妃的……母妃都点头答应了的事情, 你是觉得, 连我母妃都错了么?” “姑母,姑母,”郇瑾一时气结,他当时不会说钟情的不是,忍着气难堪道,“姑母有时候,就是太好心了!……郇如就是被娇惯得没边了,脑子都不要了!” “你错了,”允僖这下是真的严肃了脸色,很郑重地望着郇瑾,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我母妃,是善良,但她从都不是一个对小人都无底线善良的人。” “因为那些品性不好的小偷小贼,并不会真的觉得那是别人善良,而只会把旁人的忍让当作放纵,善良作为嘲笑他们无能的依据,抢了夺了偷了旁人家的东西,只会怨怪主人家无能,而从不会反思自己的问题……对这种人善良,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我想,母妃她之所以会同意,跟她善不善良没有关系,她会同意,仅仅是因为,她爱我们而已……郇瑾,在这一点上,你还不如我母妃。” “她是我亲姐姐,我郇瑾就只有这么一个姐姐!”郇瑾崩溃道,“我还能不希望她过得好么?……可问题是,她这么做,我压根就看不出对她能有半点好处来!” “郇瑾,表姐是个人,活生生的人,”允僖抿了抿唇,摇头道,“她不是你手里的一个工具,一颗棋子,她是一个有自己思想的,活生生的人……你在这里给我列出这百般种不好来,我们就先不深究这里面存了你对我二哥的多少偏见,就一点,一点好处,换做我,我也不会理会你那一千条一万条不好来!” “表姐她自己喜欢!你在这里跟我掰扯再多,你给她看得再好,看得再合适,看得再舒心……表姐她不喜欢,有什么用呢?” “你还要怎么办?你逼着她嫁过去么?嫁给你所谓的合适的、更好的、不会活成‘怨偶’的人么?” 郇瑾咬着唇,颤抖得说不出话来。 “郇瑾,这世道,对小姑娘本来就很严苛了,”允僖的眼里划过一丝淡淡的不忍,拍了拍郇瑾的肩膀,叹息道,“我们能不能,不要去做那些刽子手的帮凶啊?……表姐她碰上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不容易啊。” “多少女孩子一辈子,都遇不着一个自己真心喜欢的,就那么稀里糊涂地被家里人嫁出去了,过着你所谓的‘合适’‘美满’的日子,又有多少人是连争取都不敢争取的,表姐她喜欢,我母妃也愿意陪她去,她就去一下怎么了?” “豁达一点,”允僖再一次拍了拍郇瑾的肩膀,叹息道,“偏见只会让你狭隘,并不会让你显得有多清醒理智。” “在二哥的问题上,我想,在你自己真正冷静下来之前,我以后都不与你说了。你的意见,对我基本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哪怕眼睁睁地看着她要跌坑里,”郇瑾张了张嘴,不能理解道,“……我难道还拉都不能拉她一下,还要推着她掉下去么?” “我就不跟你掰扯我二哥怎么坑了吧,”允僖简直无语了,“我们就假设,假设他们俩真的不合适,那又能怎么样了?……摔一跤,再爬起来就是了,我们谁还一下子就摔死了不成?” “不合适就和离!我第一个支持她和离,二哥要是对不起她,甩了找个更好的!……怎么,谁还摔不起跤了?有点底气好不好!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束手束脚的,你这样的,老项头怎么说来着?扭扭捏捏像什么?像姑娘!” “滚你的!”郇瑾狠狠地推了允僖一把,气呼呼道,“我有偏见?明明是你自己‘情人眼里出西施’!你不与我说了,我还不与你说了呢!” “呵,”允僖一扭头,看向一直安静听着的傅怀信,“得,人还不与我说了!那大头你来说吧。” 郇瑾也满是不服气地看了过来。 “郇姑娘的问题,”傅怀信沉默了一下,站了起来,缓缓道,“我想,我是无法评判的……毕竟我只是个局外人,殿下说的,有些很有道理,但郇瑾的心情,我更能理解一些。” 郇瑾当即趾高气昂地看着允僖。 允僖鼓着嘴抱臂胸前,不想说话了。 “但是在二殿下的问题上,”傅怀信顿了一下,认真地看向郇瑾,双眼明亮,很诚恳地与郇瑾道,“我却是更赞同殿下的想法的。” “郇瑾,”傅怀信赶在郇瑾气得要开口之前,抢先道,“二殿下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堪,你对他,偏见太深了。” “你,”郇瑾气结,踢了身边的凳子一脚,恶狠狠道,“你姓傅,你当然说得轻巧!” “是,我姓傅,”傅怀信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忍不住笑了,“但是郇瑾,我姓傅,二殿下可不姓‘傅’。” “他跟殿下一个姓,”傅怀信深深地看着郇瑾,意有所指道,“他终究,是姓‘裴’的。” ——你所有一切的担忧、最后的撕破脸,都是建立在二殿下会被傅家的立场彻底左右的情况下,可终究……傅氏只是外家,四殿下才是二殿下的亲兄弟。 孰重孰轻?二皇子,是不可能被傅家困住一辈子的。 你不仅忘记了郇姑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你还太过小看二殿下自己的意志了。 “走了走了,”允僖拍了拍郇瑾的肩膀,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道,“去看慜儿和琚儿,去不去?” “我,”郇瑾一时被傅怀信噎着,还没想好要怎么反驳。 “你不去?”允僖挑了挑眉,充满威胁地反问道。 “我,”郇瑾气呼呼道,“我可没说我不去!” —————————————————————————————————————————— “什么?”半个月后的永寿宫内,钟情刚刚哄好两个小的睡下,听闻成帝所言,当即吃惊地转过身来,震惊道,“皇后娘娘真这么说的?” “朕拿这个骗你作什么?”成帝背过手,满是神气,喜气洋洋道,“皇后跟朕说,当日在春宴上,郇家那姑娘碰上两个小姑娘就帕子的事情起争执,三言两语,解了争端,断了是非。” “后来一群小姑娘争相表现才艺,郇家那小姑娘却是从容不迫,一直等到最后一个才弹了首瑶琴曲,还正好被迟来的老二撞上了,觉得那曲子弹得很是不错。” “皇后也认可老二的意思,觉得此女既有明辨是非的才智,又有从容不迫的气度,堪为佳妇……皇后就是这么跟朕说的,朕可一个字都没改,不信等你们两个坐下来谈,你们俩自己说。” 钟情呆在那里,一时心头百感交集,不知是喜是悲,该哭该笑,缓了好半晌,才呆呆道:“那,那皇后娘娘那意思,是想为二殿下聘我们如姐儿为皇子妃了么?” “自然,”成帝是而今最得意的一个人了,顺手摸了钟情的侧脸一把,志得意满道,“朕早就说了,他们两个合适的,你还不愿意……现在好了,朕也没乱点鸳鸯谱,郇家那小姑娘与老二自己看对眼了,皇后也开这个口了,宝儿,这回,你拿什么理由来堵朕呢?” “臣妾堵这个作什么,”钟情呆呆地摸着炕边坐下,勉强笑了一下,“这是好事,皇后娘娘都开口了,臣妾自然是愿意的。” “宝儿这神色,这语气,”成帝微微弯下腰来,凑到钟情脸前,细细地瞅着她的脸色,挑眉道,“可不太想是‘愿意’啊?” “你要是真不喜欢,”成帝沉吟了一下,温柔地抚了抚钟情的乌发,淡淡道,“朕就替你回了皇后那边。” “不,别!”钟情哭笑不得地抓住成帝的手,无奈道,“臣妾既陪着如儿去了春宴,不请自去,自然本来就是想替孩子争取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39章 进阶之路 “……陛下再回了算是作什么啊?”钟情简直都不知道该说成帝什么好了。 “那宝儿别哭丧着个脸, ”成帝捏了捏钟情的侧颊, 笑着道, “高兴一点?来,笑一个。” 钟情实在是心情复杂,也有些笑不太出来, 勉强地笑了一下,看成帝微微皱了皱眉,只好叹息地补充道:“臣妾也不是不高兴,臣妾就是,有点太惊讶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这你就惊讶了,”成帝扑哧一声笑了,施施然道,“那朕接下来要给宝儿说的这个消息,宝儿怕不是要把下巴都惊掉下来了。” 钟情疑惑地抬眼望过去。 “朕已经与皇后说了,”成帝半弯下身来, 轻轻地抚摸着钟情的侧脸,眼眸深深,缱绻缠绵地望着她, 轻声道, “下个月初八, 是钦天监算出来的好日子。” “朕属意在那天, 正式册封你为皇贵妃。” 钟情的眼睛登时瞪得又大又圆, 逗得成帝扑哧一声就笑出来了。 “怎么这个表情,”成帝手痒地戳着钟情侧颊上的梨涡,笑眯眯道,“高兴么?” “不是,”钟情一时懵了,“怎么这么突然……” “不突然了,”成帝笑着坐到钟情身边,长臂一展,将钟情紧紧地揽在怀里,温柔道,“自你诞下龙凤胎起,母后和皇后都分别对朕提起过该给你晋位分的事情了,只是当时被朕给拒绝了……而今都拖了四五年了,哪里突然了?” “不是晋封突然,是皇贵妃,皇贵妃太突然了……”钟情脑子一懵,成帝这么淡然的态度,让她简直都忍不住怀疑起来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出错了。 “可是,”钟情不由自主地喃喃道,“可是臣妾记得,皇贵妃,是,是不能……” ——是不能在有皇后的时候乱设的。 皇贵妃历来有副后之称,一般是在中宫未立,皇帝欲在后宫妃嫔中选立时,先择其中意者立为皇贵妃,摄六宫事,然后册立为中宫……大庄历史上,其实还真没出过几位中宫皇后在世时的皇贵妃。 最著名的那位,慧宗皇帝在位时,冷待中宫皇后赵氏,宠爱温氏女,不惜册封其为皇贵妃,温皇贵妃早丧,但即便如此,皇后赵氏也活在了她的阴影里一辈子,最后自己的两个儿子更是皆尽败于皇贵妃温氏之子的手下,而到晚年,赵皇后被废,温皇贵妃则在自己死后的多年之后,又被慧宗皇帝亲自追封为后了的——后来温氏的儿子登基,成了景宗皇帝,开初元变法,奠定了仁宗盛世之基。 说句毫不夸张的话,“皇贵妃”这三个字,简直有如一阵阴影一般,牢牢地笼罩在大庄历代的皇后身上,而当两者并立时,笑到最后的,中宫皇后连五五之数都达不到。 ——成帝是疯了么?现今册封自己为皇贵妃,是还嫌傅皇后心里不够不痛快的么?钟情这下是真的不知道该对成帝说什么了。 “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成帝显然听明白了钟情话中的未尽之意,闻言也只是轻轻地搂了搂钟情的肩膀,淡淡道,“从没有什么是真的‘不能’的……宝儿,这事儿你不用操心,朕会自己与母后和皇后那边说清楚的。” “为什么呀,”钟情苦笑着转过脸来,心头一时五味俱杂,感动与无奈并存,不明白了,“为什么就突然一定要册封臣妾做皇贵妃啊?” 对钟情来说,做了皇贵妃,目前的处境也未必能再高到哪里去;不做皇贵妃,当下的地位更也不会受到什么影响……她自然明白成帝这是因为喜欢她,想对她好,但她却想不明白成帝非要如此做的原因。 “因为朕想与宝儿,”成帝深深地看着钟情,紧紧握住了钟情的右手,一字一顿地吐出了那六个字道,“生同衾,死同穴。” ——而按照大庄律例,是只有中宫皇后和皇贵妃,是可以死了之后与皇帝合葬的。 钟情哑然,低下头神色莫名地笑了一下,既悲又喜,顿了顿,钟情静静地靠到成帝胸口,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他,缓了缓,也没再多说什么推辞拒绝的话,只轻声道:“陛下要说,就好好地与皇后娘娘说……不要为这事儿再吵起来了。” 钟情如何想,都觉得站在傅皇后的立场上,成帝此举,怕是十成十地会激怒她。 “无妨,朕既然都来宝儿这邀功了,”成帝却是满不在乎地笑着道,“自然是已经与皇后说过的了!……皇后倒是压根提都没有提反对的意思。” 钟情怔愣片刻,也被搞糊涂了,但成帝既然如此说了,她也只好讪讪地笑了一下,叹息道:“那就好。” “宝儿是真的觉得‘好’么?”成帝笑吟吟地抬起钟情的下巴,亲昵地蹭了上去,“那……给点奖励么?” 钟情都还来不及去拒绝,就毫无抵抗之力地被成帝压了下去,唇齿纠缠之间,只含糊地记得阻止成帝道:“别!一会儿陛下要把两个孩子给闹醒了……” “朕让宫人们把他们抱下去,”成帝顿了一下,微微放开钟情,扬声叫了宫人进来,宫人一抱着两位小殿下退下,成帝当即毫不犹豫地把钟情牢牢地制在怀里,从头到尾亲了个痛快了。 钟情被他亲得迷迷糊糊的,脑子都要成浆糊了,却依然忍不住又挂心起了成帝方才与自己说的第一件事。 “想什么呢?”成帝不高兴地在钟情的侧脸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郁闷道,“跟朕在一起亲热的时候,宝儿都能跑神?” “不是,”钟情趁机推开成帝,总算是想到了自己方才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了,奇怪地看着成帝,再一次问他,“皇后娘娘真的亲自开口要为二殿下聘如姐儿?” “自然,”成帝无奈地摊了摊手,苦笑道,:“这种一拆就穿的事情,朕骗你这个作甚?……宝儿,你怎么还没有绕过这一茬呢?我们刚才不是说完了老二的事情了么?” “皇后娘娘也同意,”钟情的脸色也隐隐有些难看,继续问道,“……陛下下月初八册封臣妾为皇贵妃?” “嗯。”成帝神色平静地点了点头。 “哪一件事发生在前?”钟情的眉头拧得紧紧的,终于问到了点子上。 “朕找皇后说册封宝儿为皇贵妃的事情在前,”成帝淡淡道,“皇后趁机给朕提了为老二聘娶郇家那个姑娘的事情。” “不过,宝儿,你要知道,皇后要看个人,不是一时片刻便能决定的,”成帝知道钟情想说什么,干脆直接抢先解释道,“她当时既然能直接对朕开那个口,最起码,是问过老二的意思,也经过自己的深思熟虑的,这两件事,就真的只是单独的两件事而已。” “也许本来只是单独的两件事,”钟情却并没有成帝想得那么淡然,眉头紧锁道,“但陛下提了之后,可能就不是单纯的两件事了……为什么呢?皇后娘娘都一点也不生气的么?” “皇后没什么好生气的,”成帝平静地一语道破,“宝儿,今年八月,老二就满十五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钟情猛然听明白了。 十五岁,十五岁……傅皇后是在等着成帝立二皇子为太子! 在这个要命的关头上,确实是成帝无论提什么无理的要求,皇后都不大可能公然反对的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40章 心思百千 “可是, ”钟情总觉得成帝这么逼迫着傅皇后迟早会出事, 忍不住发愁地站了起来, 左右为难道,“何至于如此啊!” “就算皇后娘娘是一开始就看中了如姐儿,而今陛下借着二殿下的事情逼着皇后娘娘应许了给臣妾晋封皇贵妃的事情, 这……待如姐儿嫁过去之后,难保皇后娘娘不会心存芥蒂啊?” “宝儿,这你就想岔了,”成帝拉着钟情的手坐下,缓了缓,如此告诉钟情道, “汉景帝时,薄皇后无子被废,景帝欲立长子荣而问粟姬,‘若为汝统御六宫,何待王儿?’粟姬忿答之,景帝不悦, 终弃长子荣而立幼子彻。” “皇后会同意朕对你的晋封,或许是有老二的缘故,但她为老二选郇氏女为妃, 却恰恰是想向朕证明, 她有善待你与僖儿们的心意。” “可皇后娘娘再是主动释放善意, 遇着陛下这么一折腾, ”钟情无话可说地坐在那里, 只想叹气了,“怕是现在心里都不会有多舒服了。” “不舒服肯定是会有不舒服,”成帝漠然道,“但这世上的事,总是要有人不舒服的,不是她不舒服,就是朕不舒服,朕不想不舒服,就只能让她不舒服了。” “不过放心,不舒服归不舒服,皇后的脑子还算清楚,她自己能想得开的。” —————————————————————————————————————————— “说这些做什么,钟氏晋封是喜事,”长信宫内,傅皇后跪在佛堂之前,面色淡然,心情平静道,“只要不动到晟儿的位子,皇贵妃就皇贵妃,只要咱们陛下他自个儿高兴就好。” 不过话虽如此,临到末了,傅皇后的语气里还是带上了不容错辨的嘲讽。 傅韵秋听着,不由便在心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成宗皇帝已在日前着礼部、工部制好金册、金宝,送交内阁后,再有礼部上书奏请,大学士陈廷、尚书监李晋充册封使,另有侍郎、学士数人充为副使,祗告太庙,正式册封永寿宫钟妃为皇贵妃。 皇贵妃钟氏受金册、金宝,行六肃三跪三拜礼,礼毕,于内宫亲受内外命妇朝拜。 今天是五月初八,也正是钟皇贵妃在内宫接受内外命妇朝见的日子,傅韵秋自嫁去随州陈氏后,也有几年没有回洛阳了,此回三年吏部考评,随夫婿陈九郎北调,便正赶上了这么一桩……受自己兄长虞宁侯傅从楦所托,怕傅皇后左了心性钻牛角尖去,做出什么枉顾身份的事情,故而在朝拜过皇贵妃之后,便主动与镇南侯世子夫人张氏结伴,一道来了长信宫探望傅皇后。 傅皇后在佛堂里做早课,镇南侯夫人张氏与傅韵秋在边上安静地等着她做完,然后三人才来了偏殿花厅,茶上三道,张氏自刚才在佛堂被傅皇后噎了一下后,一直到如今,都憋着嘴说不出一个字来,傅韵秋在心里微微皱了皱眉头,只好自己先挑了一个话茬:“许久不回洛阳,而今与宓儿过来,再看这宫里的一草一木,不只宓儿看得目不转睛,臣妇都新奇起来了。” 宓姐儿是傅韵秋嫁到陈家的头一年便怀上的孩子,今年差不多要有三岁多了,特别灵秀可爱的小女孩,提到孩子,傅皇后的脸色也温柔了起来,把宓姐儿招到跟前,揉着宓姐儿额头夸奖她漂亮听话,宓姐儿听得半懂不懂,害羞得直往自己母亲身后躲。 “这孩子真是可爱,” 镇南侯世子夫人张氏在旁边默不作声地看了许久,突然干巴巴地插口道,“皇后娘娘这么喜欢小孩子,想来待二殿下娶了妻,也会马上有这么可爱的小皇孙的。” 傅皇后脸上的神色不易察觉地淡了淡。 傅韵秋隐约察觉出了二人之间的微妙气氛,不由暗暗皱眉,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孩子什么的,都是命里的福分,”傅皇后显然对张氏方才那话很是不满意,顿了顿,勉强压着脾气冷淡道,“来得早来得迟,都是命中自有定数的,马上不马上的,又哪里是能说的准的。” “皇后娘娘说得极是,”张氏干巴巴地笑了一下,继续道,“永寿宫那边的水土养人,那个郇姑娘,臣妇日前侥幸得见过一回,是个体态风流的,想来待得二殿下娶妻之后,两个人的小日子会过得蜜里调油的……” “她是本宫亲自为晟儿选出来的皇子妃,”傅皇后压抑不住地冷笑着,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张氏,直言道,“自然处处都是好的!……就不必夫人操那个闲心了!” 张氏似乎是没想到傅皇后会如此不留情面地堵了回来,一时震惊地张着嘴,好半天,才忿忿地低着头不说话了。 傅皇后烦不胜烦,直接端茶送客。 张氏捏着手帕气呼呼地走了。 傅韵秋刻意地拖了一拖,张氏一走,立刻装作若无其事地小声问身边的女官青菱道:“镇南侯夫人这是怎么了?” 青菱抬头,对着傅韵秋苦笑了一下,愣是没敢多说什么。 “她还能怎么?”傅皇后从后边过来,不忿地冲着傅韵秋抱怨道,“晟儿还没正式娶妻,她倒好,就想把自己娘家的两个侄女往晟儿那边塞,还美其名曰,不过是个妾,碍不着什么事……她还觉着自己特深明大义,是替本宫恶心那边呢!” “殊不知,本宫倒先要快被她恶心死了!” “皇后娘娘莫气,”傅韵秋亲手扶了傅皇后,遣了宓姐儿自去玩,陪着傅皇后回了内室,沉吟片刻,直接问了,“那皇后娘娘的意思,究竟是……?” “这段日子,本宫也仔细地想了想,”傅皇后缓缓地坐下,知道傅韵秋此来,代表的是大房那边的意思,也不她整那些虚的,直接坦白道,“其实钟氏封皇贵妃,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晟儿那孩子,看着对什么都不在意,实则是很看重感情的,本宫之前给他安排,他左不行右不应的,这回,一说是永寿宫那边的侄女,没多思量就答应了。” “我想,陛下的意思,还是想他们兄弟两个能和和睦睦的,”傅皇后说到这里,厌烦地捏了捏额角,忍气吞声道,“这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 “本宫安排晟儿娶了钟氏的侄女,一是想让陛下放心,二是就单单看在这份上,永寿宫那边都不好贸然与我们翻脸的。” “晟儿占着嫡长的大义,又有着这层姻亲作纽带,日后若真那边有了不好的心思,那也是他们忘恩负义,他们狼子野心……陛下再是偏心,这道理,总是要讲上一讲的吧?” “陛下宠爱钟氏,来硬的是不行的,”傅皇后平静道,“真要撕破脸,于我们这边,纵然侥幸赢了一筹,那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事,还平白让旁的浑水摸鱼的看笑话。” “既然不打算撕破脸,钟氏封皇贵妃,倒未必是什么坏事,一是正好能给郇家那姑娘长长身份,二来,这世间之事,在有些事情上占了便宜,总是要在另外一些事情上补回来的。” “皇后娘娘要是如此想,”傅韵秋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由衷地感叹道,“那臣妇就完全放心了。” “本宫还没有到老糊涂的地步,大哥也别把本宫想得太愚蠢了,”傅皇后淡淡道,“倒是大哥自己,怎么做事越来越没的章法了?” “覃氏那个性子,本宫就懒得说了,但是萱姐儿,怎么最后给许到了荣国公府去?陛下厌恶孝端皇太后,干嘛跟荣国公府扯上关系,还结了姻亲?” “这事儿大哥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说起萱姐儿的婚事,傅韵秋也是连连苦笑,“先前闹出来了些不好的风言风语,林家做事下作,谢家那个呢,又是个夸夸其谈的草包纨绔,矮子里拔高个,荣国公世孙已经是不得不选了。” “好在,平昭长公主是个明理的婆婆,荣国公世子也是个恪守本分的人,我瞧着那位世孙,除了年纪比萱姐儿小了一岁之外,剩下的,为人处世什么的,倒是都稳重得很,萱姐儿自个儿也瞧得中意,大哥就同意了。” “襄阳长公主做事,也实在是太不讲究了!”傅皇后提起这个就来气,“亏得本宫当年还想过为晟儿聘他们家的康乐,得亏晟儿自己没看上,就他们家那样的,收个嗣子,还藏着捏着,妄想一份家业许两头!” “一边瞒着本宫嗣子的事儿来宫里嫁女儿,一边去跟大哥眼前以嗣子的身份表现,想再娶个傅家的姑娘回去……最后两边拆了,还美其名曰,都是一家人,一笔写不出两个傅字……呵呵!我们傅家就是人再多,轮得到他们这么算计么?” “就这样,”说到这个,傅皇后就满肚子火,以前是傅韵秋不在,她不好对旁人抱怨娘家人的不是,如今傅韵秋来了,傅皇后憋了一肚子的话一口气全倒出来了,“本宫那大嫂,都还想为让哥儿聘康乐呢?” “什么个玩意儿啊,就康乐那身份,等襄阳一撒手,就跟个孤女差不多,覃氏脑子不清楚去给他家悌哥儿争取就算了,张氏还上赶着去跟覃氏别苗头?” “我傅家祖坟到底是犯了哪边的小人,大房、二房,这两边娶回来的,一个个全是害家精!” 这话傅皇后可以说,傅韵秋却是不好接的,傅韵秋微微一笑,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道:“这金步摇真好看,皇后娘娘何时打来的?” “哦,那个啊,”傅皇后抬头看了一眼案几上的金步摇,不太感兴趣道,“给郇家的那姑娘备下的见面礼,很早就送了图纸去了,今天正好打完了送过来,还没得及让人给永寿宫那边送去,也是赶巧,正好是一套,索性大的那份也带上,算是赠钟氏晋封之喜了吧。” “郇家那姑娘,臣妇倒是没见过,”傅韵秋听傅皇后的语气,对这事儿好像也不多上心的意思,便有意无意地把话题往郇氏女身上引,想探听下傅皇后的真实想法,“皇后娘娘可愿与臣妇说说,那是个聪明伶俐的?还是贞静柔顺的?” “长得倒确实是很漂亮,聪慧不聪慧如今倒也看不太得出来,打眼一瞅倒也不是个蠢的,钟氏是个会教孩子的,她既在钟氏身边长大,想必也不是个特别不明事理的,不过……”傅皇后顿了一下,诚心实意道,“具体如何,本宫倒也真没仔细瞅。” “左右好或不好,性情几何,她是和晟儿过日子,又不是和本宫过日子,本宫看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只要她能对晟儿好,他们两个自能处得融洽,投不投本宫的缘,那都是很次要的事情了。” ——左右娶郇氏女,主要也就娶她的身份,娶来是为了加重成宗皇帝立太子的筹码,又是晟儿自己看上的,他们能相处就好。 “镇南侯世子夫人倒是很着急给二殿下塞人,”傅韵秋微微笑着道,“却是又不知道是怎么让她起了那兴致了?” “张氏一开始,是想塞她自己的姑娘进来的,”傅皇后厌倦道,“本宫就直说了,无意亲上加亲,她很是不忿,哥哥把她训斥了一顿,好不容易才安生了一顿日子,一听本宫最后选了郇家那姑娘,顿时心思又活跃起来了。” “她也实在是好笑,就算本宫就是再不喜欢郇家那姑娘,那娶回来,也是本宫自个儿的儿媳妇,本宫闲着没事磋磨郇氏做什么?” “而且还想异想天开地想撺掇着本宫让晟儿未娶正妻便先纳侧室?别说晟儿愿不愿意,那本宫的脑子被驴踢了,才会应了她!宠妾灭妻,是祸家之本!” “简直没话说她,也就是让哥儿自小是长在老爷子、老太太身边的,没跟着她,不然非得养成个悌哥儿第二不可。” 镇南侯世子夫人张氏的品性如何,傅韵秋在闺中也是有所听闻的——那是个很有主意,跳得很欢,但偏偏却从来就没有跳对过地方的人。 就拿当年镇国公过世的时候跪灵的事情来说,覃氏稀里糊涂地跪错了地方,占了张氏长孙长媳的位子,张氏畏惧虞宁侯之威,竟然就那么让了……最后闹得镇南侯世子脸上十分的挂不住,搞得傅从楦来来回回请这个堂弟吃了好几次饭,坐下好一番促膝长谈,俩兄弟才把这一着给掠过去了。 就这么一件事,就足以傅韵秋至此对二房这位长孙长媳自此敬而远之了。 “想来世子夫人也只是一时糊涂,没想太清楚。”傅韵秋三两拨千金地略过这一桩,张氏再如何,那也毕竟是傅皇后的亲嫂子,有些话,有时候听听都是过错。 傅韵秋与傅皇后又坐着闲扯了些旁的杂事,傅皇后问起她在洛阳停留的日子,知道还长,便也没多留她,只叮嘱了她这些日子要常来宫里坐坐,傅韵秋便辞过傅皇后,出了宫。 傅韵秋带着女儿回得陈家在洛阳城置的宅子,却惊诧得发现,里面仆从成群,热闹非常——却是小姑子陈锦也过来洛阳了! “锦儿怎么这时节来了?”傅韵秋嫁人迟,她到陈家没多久,陈锦便出了阁,嫁到了韩家去,姑嫂二人没有相处过多久,也并不如何亲近——但就是短短半个多月的相处,以傅韵秋的心智,也约莫看得出来,陈锦是个争强好胜、喜爱排面、不特别好相与的人。 “嫂嫂,您可终于回来了,”这回再见,陈锦却是亲亲热热地迎了上来,一挥手,一群仆妇拥了上来,陈锦习惯了这种呼仆唤妇的场面,傅韵秋自小长大的虞宁侯府却是不喜这般铺张的,在傅韵秋暗暗皱眉的同时,陈锦已经亲亲热热地搂了傅韵秋的手,甜蜜蜜道,“可把锦儿想死了!” “怎么来洛阳了?”傅韵秋微微笑着,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下周围的仆妇,是以韩家人居多,两人拢着手往内室走,一进门,傅韵秋便看到了一名十一二岁的清丽少女,正亭亭地站在那里。 “我送熙姐儿过来,”陈锦也正在这时答了傅韵秋的疑惑,意味深长地笑着与傅韵秋介绍道,“熙儿,快过来拜见你傅家婶婶,嫂嫂,这是韩老将军的嫡曾长孙女,韩凝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41章 韩凝熙 韩凝熙本是正站在那里近乎挑剔地打量着内室的摆设, 回过头来时, 脸上还带着一层未曾抹去的轻蔑与不以为然,然后低头, 敛衽, 口气略显倨傲地向傅韵秋福身行礼道:“韩凝熙, 见过傅婶婶。” 傅韵秋微微笑了一下, 第一眼, 就完全看得出来这姑娘, 是十成十富养出来的。 那一身娇贵的气派……傅韵秋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温和道:“韩姑娘,请。” 陈锦显然对这位“韩老将军的嫡长曾孙女”十分的看重, 忙前跑后,待韩凝熙的态度, 与其说是和善慈蔼,倒不如说是十分的“恭敬”。 三人不冷不热地聚在一起说了会儿话, 用膳罢,韩凝熙不耐烦地告辞退下了, 陈锦左看右看, 屏退四下,只余下了姑嫂二人时, 陈锦一把抓住了傅韵秋的手, 双眼放光地问她:“如何?” “什么如何?”傅韵秋有些惊诧地反问道。 “熙姐儿啊, 你觉得如何呢?”陈锦一副“你怎么还不明白”的焦躁语气, 顿了一下, 复又激动地补充道,“也不是你觉得如何,是你觉得……皇后娘娘会看得如何?” 傅韵秋愣了愣,眉梢这回是真的紧紧地拧了起来。 “要皇后娘娘看什么?”傅韵秋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从陈锦那里抽出来,淡淡地提醒陈锦道,“皇后娘娘可是已经为二殿下定下郇家那姑娘了。” “那算个什么东西?”陈锦蛮不在乎地一笑而过,满眼不屑置论的神气,只期待地望着傅韵秋道,“以嫂嫂对皇后娘娘的了解,熙姐儿若要是入宫的话,可还需要注意些什么,才能更讨得她老人家的欢心?” “锦儿,”傅韵秋的脸色严肃了起来,语气近乎质问地对陈锦道,“皇后娘娘已经为二殿下定下皇子妃了……你现在再送韩家的姑娘过来,已然是来迟了。” “难不成,你还想让韩家的姑娘做妾不成?” “霍!”陈锦勃然大怒道,“那怎么可能?嫂嫂你也太好笑了吧!郇家那是个什么门户,听都没有听过,要不是出了什么豆腐西施,哪里有他们家说话的份……熙姐儿什么身份,那个郇什么什么又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让熙姐儿给她做小?” “就是真的要做小,当然也是郇家那个做小,我们熙姐儿做大……这已然是看在她那个姑姑的份上,很给她留几分薄面了!若是不识相,呵呵!” “我好笑不好笑暂且不论,你这话说得可一点都不好笑,”傅韵秋寒声道,“皇后娘娘为二殿下选郇氏女,已然是过了陛下的明路的,以陛下的性子,说不得最后还是要圣旨赐婚的。” “你现在送韩家姑娘来洛阳,一张口就是韩氏女做大,郇氏女做小,你这是打算直接违逆陛下的意思么?” “陛下是陛下,皇后娘娘是皇后娘娘,”陈锦被傅韵秋的话唬了一跳,但也只有那么一小下下,很快便回过神来,不屑道,“陛下赐婚,那也等陛下真的圣旨赐了婚再说啊……就是陛下,在二殿下的婚事上,也不能越过了皇后娘娘去吧?” “你这话说得可真是有趣,”傅韵秋忍着脾气,已经徘徊在发怒的边缘了,冷笑着反问道,“难道郇氏女不是皇后娘娘自己挑的么?皇后娘娘有什么必要,非要去自己打自己的脸,自己毁自己的诺?” “嫂嫂啊嫂嫂,枉你聪明一世,这回就糊涂了吧!”陈锦却完全没有看出来,左顾右盼了一番,压低了声音,凑到傅韵秋脸前,眼神里闪烁着无限的精光,与傅韵秋耳语道,“……就正是因为皇后娘娘选了郇氏女,妹妹我才觉得这其中大有可为呢!” “你想想,郇氏女有什么好的,就那军户出身,有什么值当皇后娘娘弃下一众洛阳闺秀非得挑那破落户来给二殿下做皇子妃?” “说到底,还不是陛下宠爱永寿宫,皇后娘娘有意在这立储的紧要关头,向陛下低头示弱?” “可是嫂嫂,立太子不容易,废太子可更是难了……只要二殿下入主东宫,郇氏的身份,对二殿下可就一点帮助都没有了!” “但是我们家熙姐儿,那可是骠骑大将军韩渊的嫡长曾孙女……娶了她,太子殿下不费一兵一卒,可以得到韩家驻扎在西北的几十万大军的拥护!财帛动人心,权势迷人意啊嫂嫂!” 傅韵秋的脸色一时异常的难看。 因为她站在傅皇后的立场上揣摩了一下傅皇后的心思,还真觉得,这事儿未必还真就完全不得行。 ——毕竟,对于傅皇后来说,再没有什么比为儿子稳固太子之位更重要的了……而搏怜悯、拉人情什么对永寿宫的那一套,总归都是虚的,只有实打实的权势,才是牢牢地握在手里的。 “嫂嫂,”陈锦突然回神,抬起眼,目光闪烁着异样的光彩,怀疑道,“你是我陈家的媳妇,你总该与我陈锦是一条心的吧?” “我只是想不明白,”傅韵秋从容地收敛了脸上的异样之色,微微笑着,疑惑地问陈锦道,“韩老将军怎么会愿意把自己的嫡长曾孙女远送到洛阳?这件事,他老人家也是同意的么?” “韩老的身子快不行了,西北的风沙摧人,他老人家,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陈锦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口气,颇有些心塞抑郁道,“说起来,韩家当年,也是与傅谢白韩并列的四大世家,可就是因为韩老一心驻扎西北,长年远离洛阳皇城,闹得韩家而今,年年在西北吃沙子不说,竟是也快要连个二流世家都比不上了。” “不过也没差了,这件事,是公公的主意,韩老若去,公公身为韩老的嫡长子,韩家的事情,自然是他说了算的。” —————————————————————————————————————————— 洛阳,谢宅。 韩雪兰三步并两步地跨到内室,一把揪起自己躺在软椅上打瞌睡的夫君谢清欢的耳朵,气得愤怒大吼道:“啊啊啊啊,我爹他疯了啊啊啊!” “怎么怎么,”谢清欢一个机灵,吓得浑身一抖,清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无语道,“岳父大人他怎么了?” “他简直是鬼迷心窍了!”韩雪兰想到自己刚刚听到的某个消息,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怒吼道,“他先前送我入宫也便罢了,左右最后没选上,我也懒得怨恨他了……可是他现在,他现在竟然打主意,想把我大哥的女儿熙姐儿嫁到长信宫的二皇子那里去!” “皇后娘娘不是已经为二殿下选定了皇子妃的么?”谢清欢打了个哈欠,迟钝道,“就是纳妾,也没有这么快的吧?这不是打二皇子妃的脸的么?岳父大人也太心急了,迟早得缓两年再说吧……” “他心急?他自然心急!他再不急就来不及了!”韩雪兰双手叉腰,怒道,“你是个猪脑子么?我说的是我嫡亲大哥的嫡长女,韩家凝字辈的长嫡女,我父亲这是要拿熙姐儿去做妾么?,大错特错,他是想让人家郇家的女儿做妾呢!” 谢清欢一个哈欠打到一半,听到这里,整个人终于彻底清醒了。 “这,”谢清欢也不好对长辈的言行多作置喙,缓了缓,就是心中再是不适,也只能好言好语道,“这不合规矩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42章 不要管 “规矩?”韩雪兰简直都想仰天长啸了, 抓狂道, “我爹他已经彻底疯掉了还哪里在乎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啊啊啊啊!” 谢清欢眉头紧锁,沉默着半天都没有说话。 “你倒是多少说句话啊!”韩雪兰暴躁的情绪已然蔓延到了方方面面。 “兰儿, ”谢清欢捏着额角, 缓慢地, 但艰难地问道, “韩家而今在西北, 到底还有多少兵?” 韩雪兰震惊地望向他, 僵硬了半晌,结结巴巴地反问道:“你你你,你问这个作什么?” 韩雪兰左顾右盼了一番, 压低了声音,凑到谢清欢面前, 恨铁不成钢道:“韩家有再多的兵,那也不是叫着‘韩家军’, 就是真的姓韩了!” “我爹他脑子糊涂了,你也跟着糊涂了不成?楚襄侯、虞宁侯、还有陛下的禁卫军、西山大营和五城兵马司……哪一个是真正好相与的?你难道还敢直接造反不成?” “不成的!”韩雪兰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个“杀”的手势, 脸色惨白道, “会死人的!会死很多人的!我们都会死的!” “我不是说这个,可是兰儿, ”谢清欢的脸色肃穆了起来, 异常艰难道, “问题的关键, 从不在韩家有没有造反的心, 而是岳父大人他这么做,如果真的被他弄成了……那事情就变成是陛下到底会不会觉得韩家是想造反的了!” “你想想,韩家手握重兵,老老实实驻扎在西北手边卫国,那是国之英豪,”谢清欢简直不知道该说自己这个老丈人什么了,“但削尖了脑袋往陛下看好的太子殿下身边钻,还意欲截胡皇贵妃娘娘侄女的位子……这不是想撺掇着太子造反,也至少是故意挑拨长信宫与永寿宫、皇后娘娘与皇贵妃、二殿下与四殿下的关系吧?” “陛下可能不舍得动自己的亲儿子,但是对韩家……”谢清欢痛苦地闭了闭眼,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 谢清欢苦笑道:“今上雄才大略,他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你都不需要再往前去看萧河云家和韩王府,你就现在睁眼瞧瞧我们谢家这被不上不下悬在半空、除了向陛下表忠毫无选择、苟延残喘地减缓倾颓之势的尴尬境遇,你再想想那说围就围被围了八九个月彻底元气大伤的荣国公府……” “陛下,对上我们这些世家中人,可是从来没有过多少温情脉脉的。” “岳父大人这么做,无论最后成或不成,但凡让陛下知道他动过了这个心思……兰儿,岳父大人他是在西北呆得太久了,他恐怕,还把陛下当成那二十年前那任世家磋磨的模样呢!” “他这事儿,做的不只是糊涂,他这是愚不可及,自寻死路!” 韩雪兰倒吸了一口凉气。 若说她方才初初听到消息时,还仅仅只是愤怒恼火,如今听了谢清欢这么一段分析下来,却是后背生出了涔涔冷汗,浑身上下,一阵一阵止不住地发着抖。 “不行,不能让我爹这么乱来,”韩雪兰小脸煞白,急急慌慌地抓住谢清欢的手,苦苦哀求他,“你想想办法啊!你那么聪明,你倒是说说这事儿该怎么办啊!” “我爹他真是疯了,他这是要拉着整个韩家陪葬呢!他怎么就,怎么就这么的不明事理呢!他这个人,真是,真是的!” 谢清欢微微哑然,他昔年求娶韩雪兰时,自然是与韩雪兰的父亲、大名鼎鼎的骠骑大将军韩渊的嫡长子韩昊见过几面的。 不得不说,出于翁婿情谊,有些话,做晚辈的是不好直说做长辈的,但谢清欢从那中年男子那双浑浊中泛着精光的双眼中,隐隐的,看到了两个人的影子。 虞宁侯傅从楦,和谢清欢的伯父谢域。 谢清欢从自己这个老丈人韩昊身上,看到了傅从楦的狠,和谢域的贪。 但却唯独缺了傅从楦和谢域两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带有着的,那种世家子弟自小被惊心培养出来的气度风华。 那注定是一个为达目的不讲手段的狠角色。 谢清欢想,自己粗略一听就能想到的弊端与后果,韩昊做事之前,经过的那番深思熟虑里,未必就真的一点都没有想到了。 说来说去,不过是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再大的风险都是值得的。 而韩昊既然已经选择要铤而走险地来掺和这个事情了,无论最后结果如何,都不是他们能掺和得了了的。 “兰儿,”谢清欢的一贯清淡随意的语气里带上了丝丝的漠然无关,他缓了缓,还是实话实说地告诉韩雪兰道,“这事儿,我们没法管的……也最好不要去管。” “没法管?”韩雪兰像是不认识他一般松开了谢清欢的手,难以置信地重复道,“不要去管?” “岳父大人若是心意已决,”谢清欢垂下手,冷静道,“韩老又缠绵病榻,韩家之中,是没有人能拦得住他的。” “此事关碍太大,你若是狠得下心来,祸不及出嫁女,我们就干脆不闻不问不去管,全当作不知道。” “那是我爹!”韩雪兰气红了眼睛,“那是我韩家的人!不闻不问?你要我怎么不闻不问?谢清欢,你说话不要太过分了!” “你若是狠不下心来,”谢清欢背到身后的手轻轻地握了握拳,平静道,“我们就去信一封,给你四堂兄,他是个明事理的人,又与韩老感情最深,他知道后,必然会有所决断的。” “兰儿,这毕竟是韩家的事情,我们出面,已然很不合适了。” “找韩歧堂兄么?”韩雪兰纠结迷茫了,迟疑道,“可是韩歧堂兄毕竟是我二叔家的堂兄,这事情又是我爹做的不妥当,贸然捅出来,万一韩家内部出了什么事情……” “那就分家,”谢清欢一脸漠然道,“刮骨去毒,弃车保帅,到了这一步,以四堂兄的性子,多半是要分出去的。” ——这也是谢清欢一开始直接问韩雪兰韩家还有多少兵马在手的原因,韩家若分家,必然要大动干戈,伤筋动骨一番。 倒是不知道最后落到韩歧手里的,还能剩下多少了。 “那我就更不能告诉他了啊!”韩雪兰一脸震惊地看着谢清欢,理所当然道。 谢清欢微微哑然,顿了一下,只好无奈地告诉韩雪兰:“可是兰儿,这是唯一能从韩家内部制止这件事的方式了。” “不行不行,你这主意不妥当的,”韩雪兰连连摇头,拒绝道,“我祖父那么疼爱我韩歧堂哥,堂哥与祖父又那么亲近,若是堂哥知道后真的要以此为由闹着分家,祖父在病床上,若是因为听着这些风言风语,再气出个好歹来,这论下来,倒是我们的不是了!” 谢清欢一时也不好该如何与韩雪兰解释,他想找韩歧,本来就是想韩歧出面透露给韩老,以此来牵制韩昊,不要闹着韩家走糊涂路。 不过韩雪兰的担忧也有道理,韩老自去岁开春后旧病复发,便开始缠绵病榻,迁延不豫十几个月,若是因为得知自己儿子做的糊涂事,真气出个好歹来,也是确实不妥当。 “不行,”韩雪兰拧眉道,“我们得想个法子,不惊动任何人,先把这件事压下来,再去劝我爹打消那个他可笑的念头……” “我们做不到的,”谢清欢实事求是道,“这件事,你别出面,更别沾手,不要做任何多余的事情,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你!”韩雪兰生气地瞪着谢清欢,已经想骂他了。 谢清欢恍若未觉,只冷静地与她分析道:“韩家想送女儿给二皇子,必然第一个要找的是长信宫里的皇后娘娘。” “若是皇后娘娘不应允,那这件事,从这里就会被皇后娘娘压下来,我们根本就不需要做任何多余的事情,这事儿便自然而然地消解了。” “反之,我们若是做了多余的事,明明没有的事儿,再因为我们多余的动作让陛下因此注意到了……兰儿,你这是在帮倒忙。” “那,那皇后娘娘若是应允了呢?”韩雪兰一听,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气也消散了一大半,愁眉苦脸地反问谢清欢另一种情况。 反正谢清欢的脑子一向比她好使,她倒是从来不耻于承认这一点的。 “若是皇后娘娘应允了,”谢清欢的眼神有些发凉,冷冷道,“那这件事,我们就更不适合插手了。” “不然,我们贸贸然地跳出去反对,是想站在皇贵妃的立场,斥责皇后娘娘背信弃义,轻许寡诺么?” 韩雪兰一时哑然。 “那那那,”韩雪兰捂住脑袋,发现经谢清欢这么一分析,自己还真是知道不如不知道,知道了也什么都做不了…… 韩雪兰不禁捂住脑袋,深感头痛道:“那总还是能想想办法,让皇后娘娘不要动那个心思的吧!” 谢清欢听得暗自发笑,心道那又有什么用,只要韩家把自己的那点小心思现到皇后面前,也就是一个是只得罪了皇后或是得罪了皇后之后再被皇后告到皇帝那里,还是说动皇后后一起去得罪皇帝的区别。 左右韩昊在把韩凝熙送到洛阳城里的那一刻起,韩家注定,就洗不干净了。 无论如何,至少皇贵妃那边,是已经被得罪的透透的了。 四殿下并非庸碌之辈,成宗皇帝对这个皇贵妃的儿子也是不断地委以重任,西山大营之内,更容他到处随意自如来去……就是这件事现在真侥幸被压下去了,待得来日几位殿下们都长大了,若是不被翻出来还好,若是被翻出来,韩家也是吃不来兜着走。 所以谢清欢的第一反应就是,这是一滩浑水,不要管。 就算真的有心想管,他也就最多只打算拉韩歧一把,预先提醒他一句,算是结个善缘了。 但是谢清欢也知道,韩雪兰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肯定是不想听他说什么你放弃吧你爹自作死不可活别管了之类的话……所以谢清欢顿了一顿,也只是微微一笑,平静道:“我着人备车,去虞宁侯府,求见傅侯爷吧。” 韩雪兰呆呆地看着他,像是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皇后娘娘不是谁都能劝得了的,”谢清欢无奈了,委婉道,“虞宁侯虽然难见,但他的话,应当要比镇南侯世子的话更得皇后娘娘的重视的。” “不是,我当然知道,我不是说这个,但是,不用了,”韩雪兰语无伦次地说了一大堆,最后郁闷地叹了一口气,放弃了,直接坦白道,“虞宁侯怕是现在已经知道了!” “我爹叫了我六嫂送熙姐儿过来,我六嫂是随州陈家的女儿,她的嫡亲大哥,娶了虞宁侯的庶妹。” “陈家和韩家在洛阳都没什么门路,我想,我爹叫我六嫂来,就是想走秋姐姐的门路。” “秋姐姐应当跟我前后脚便知道了,以她的性子,现在马车说不定都已经入了虞宁侯府了。” —————————————————————————————————————————— 虞宁侯府的外书房内,傅从楦沉着地擦着弓箭,一言不发地听完傅韵秋复述完韩家着陈锦送韩凝熙来洛的心思,也只是略略挑了挑眉,像是有些惊讶,却也没多大的在意,只垂首摇了摇头,微微地感慨了一句:“可怜韩老将军一世威名,到最后,终还是要被子女折腾得晚节不保了。” “韩家如何,韩老如何,”傅韵秋无意与傅从楦掰扯这个,也不意他还有那闲情逸致说韩家,只十分着急道,“那都是十分次要的了!” “可万一皇后娘娘真动了那心思,大哥,那实在是不行的!” “婚姻之事,可以不应,但不能应而再毁啊,皇后娘娘既已挑了郇家那姑娘为二皇子妃,若是真再如韩家设想的那样,逼着人家由妻变妾,那是在羞辱皇贵妃那边啊!那是会直接激怒陛下的!” “你我都知道的事情,”傅从楦嗤笑一声,“皇后她自己心里能一点都不知道?” “韩家那是异想天开,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看等到韩渊死了,韩家才是真的彻底要败落了,一点的底线和原则都没有,这种人品,我都羞耻与他们共事!” “你放心好了,二殿下将满十五岁,在皇后娘娘心里,再没有什么比这件事更重要的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43章 问名 “这种将立未立紧要关头, 皇后就算是会突然抽风找根绳子把自己吊死,都不会做出这种蠢事来, 去拖二殿下的后腿的。” “大哥你这么说我就安心了, ”傅韵秋苦笑道,“可是不知怎么的, 我这心里,就总是一阵一阵的不踏实……” “没什么好不踏实的,”傅从楦不以为意道, “韩家和陈家在洛阳都没什么人脉,韩昊这都把出身陈家的媳妇派出来了,想来是想走你我的门路进宫见皇后的。” “你把她拖住了,直接在源头上就把路堵死了,现都不要现到皇后面前, 不就不必担心皇后会知道韩家的意思后再动什么糊涂心思了么?” “好像也确实是这个道理,”傅韵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勉强地笑了一下,“我也却实在是真没想到,韩家如今, 竟然自甘堕落到这份上, 这么不讲究的手段都拿出来使了,真是让人打眼瞧着, 心里就不大舒服。” “讲究不讲究, 舒服不舒服的, 只要好用有效就是了, ”傅从楦冷笑道,“说到底,这又能怪得了谁呢?最开始,还不是我们陛下和咱们叔祖开的好头么?” “当年这么摆了谢家一道子,谢家忍了,由后变妃很好玩是不是?这不,现在韩家也有样学样地学起来了。” 傅从楦的语气里很有些看不上,显然对于当年镇国公一声招呼就不打就许出了自己的嫡孙女,累得整个傅家提前下水跟谢家彼此消耗了十几年的事情颇有不快,也很是不满。 只是限于晚辈不好直言长者讳,从前一贯隐忍着罢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傅韵秋垂眸,轻声道,“而今与当今,情况还是大有不一样的,当年陛下是陛下,谢氏却不是定好的皇后。” “而今二殿下还只是二皇子,与郇氏女更是纳采之后,三书六礼都开始走了……所以我听到陈锦说那话时,真是恨不得立时拿针缝了她的嘴,他们可真是嫌命太长、日子过得太舒服了!” “韩家?”傅从楦不屑地嗤笑了一声,放下了手里擦好的弓箭,眯着眼睛略微回忆了一番,颇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假惺惺地感慨惋惜了一番,“韩渊那几个儿子里,也是颇有过几个极出色的,当年有几场战役,韩家军也打得确实是漂亮极了。” “可惜,韩渊那几个争气出色的儿子,全皆战死了,而今活下来的那几个,不是贪生怕死苟且偷生的鼠辈,就是利欲熏心毫无底线的小人,”傅从楦摇了摇头,冷哼道,“不过,这样也好,我本来就正愁着西北被韩家把控得铁板一块,插不进手呢!” “你且看着吧,韩家跳得越高,事情就会变得越是有趣的呢,”对着傅韵秋,傅从楦倒也并不怎么遮掩自己,语气里带着的那点幸灾乐祸几乎都要直接溢到脸上去了,摇头感慨道,“不过话说回来,这世上的事儿,还真是只要刀子不砍到自个儿身上,就真不知道什么是疼……你看都如今了,前车之鉴比比皆是,就这样,他们韩家都还能只当咱们陛下是一个好看的摆设呢!” 傅韵秋低头笑了一下,没有接傅从楦这个话,正事谈完,就随口与傅从楦扯了些闲事:“昨个儿入宫见皇后娘娘,她问起萱姐儿的婚事来,看大哥的意思,萱姐儿是今年就要出阁了?” “不错,”傅从楦点了点头,随意道,“我已与荣国公府那边商量好了,待得萱姐儿今年及笄后,便算了好日子出门。” “既还没有完全定下,大哥何不再等一等?”傅韵秋笑吟吟道,“待得二殿下与郇家那姑娘彻底定好婚期后,看着日子,若是他们赶,我们萱姐儿就迟一些……” “郇姑娘是皇贵妃娘娘的侄女,皇贵妃娘娘是一贯和善好说话,想来这未来的二皇子妃也不会差得太多,到时候,就请郇姑娘给我们萱姐儿赐份添箱下来,既是给萱姐儿脸上添光,也是全了我们两边的情谊,岂不是两厢美哉?” 傅从楦微微一愣,他倒是全然忘了还能走这一遭——不过也是,他一个大男人,每天在衙门里忙东忙西,这些闺阁内宅里些许能彰显远近亲疏的细节小事,他倒也却难一一顾及。 “自然,若是二殿下不赶,”傅韵秋低头摸了摸鼻尖,羞赧道,“那我也就只是这么一说,随便提提而已。” 总是不能让萱姐儿的婚事一直这么无限制地等下去的! “不不,你这主意很好,”傅从楦只略一沉吟,便笑着做了决议,“左右楚家那孩子年纪还小,也并不急着立时就成亲,确实,等二殿下那边安定下来,再让萱姐儿出阁比较好。” “到时候,我们主动去请,姿态放低一些,倒也算是向皇贵妃那边示好,想来就是陛下,也是乐于见到如此的。” “大哥觉着好就好,”傅韵秋看看时辰也不早了,笑着与傅从楦告辞,“那大哥您继续忙,我这就先接了宓姐儿回去了。” “嗯,”傅从楦点了点头,从案上推过一个木匣子到傅韵秋眼前来,温和道,“拿着吧,我这做舅舅的,给宓姐儿的见面礼。” 傅韵秋轻手轻脚地拾起木匣子,一摸重量,脸色就微微地变了一下。 “大哥,”傅韵秋顿了一下,犹豫着又把木匣子放下来,无奈道,“这不太合适吧?宓姐儿还小,要不了这些。” “也没有多少,”傅从楦眼皮也不抬地书案后坐下,作势自己要处理正事了,只简单道,“不过几万两银票而已,你拿着,见符北调洛阳,上下打点,什么地方都是需要用钱的,不够再开口就是。” “他再用,那也是用他陈家的钱,”傅韵秋憋气道,“用大哥的钱算什么啊!” 陈家可一点都不俭朴,看陈锦那做派就知道了,陈家也就是对儿媳妇苛刻些……傅韵秋懒得多说她婆母什么,但也知道,陈九被她婆母养成的那不理俗务、只知埋头读书、花钱如流水的性子,多半还是叫傅从楦瞧出了端倪来,怕他们小夫妻之间衣襟见肘,不好意思开口呢! “这是我给我外甥女的,”傅从楦笑着道,“她要是愿意给她爹用呢,就叫她爹记在个小本本上,回头记得擦亮眼睛,给我外甥女找个好去处,攒个厚嫁妆;她要是不想给她爹用呢,就让她娘给她攒着吧。” 傅韵秋动了动嘴唇,终还是抿着唇收下了。 ——宓姐儿哪里知道什么银钱花用,傅从楦这话,不过是说给傅韵秋自己听的罢了。 傅韵秋自己无论什么情况都可以过得很怡然,但有了孩子之后,终究是什么都要多为孩子打算几分了。 “再者,皇后那边,”傅从楦提笔写了两句,觉得不合宜,又随手抹了,轻声对傅韵秋道,“还是要你多费心思盯着些!既回了洛阳,就少不得要再被我差遣几趟了。” “大哥这又说的哪里话!”傅韵秋笑着应了,福身行礼,从傅从楦的外书房退了出来,去了后宅的偏院。 孙姨娘的小院子里,已经长到十一岁的筠姐儿正活泼泼地带着宓姐儿玩游戏,宓姐儿在陈家时,一向是个极羞涩、不好与外人亲近的性子,与筠姐儿却很是投缘,大抵也有筠姐儿性情活泼外向的缘故,姐妹俩一大一小,凑在一起,一个叽叽喳喳地说,一个睁着大眼睛巴巴地听着,倒是很得宜。 孙姨娘正坐在两个小姑娘边上做针线,她是个极温柔羞涩的性子,傅从楦的几个妾室里,她是脾气最软的那个了。 孙姨娘见傅韵秋过来了,便笑着放下手里的绣筐,温温柔柔地与傅韵秋打招呼道:“秋妹妹过来了。” 傅韵秋笑了笑,正欲开口,外边传来蹬蹬蹬一阵响声,傅从楦的庶幼子勇哥儿,人未到声先至,大老远就高兴地遥遥冲着屋里喊道:“筠姐姐,我过来了!” 安姨娘跟在自己儿子身后,哭笑不得进来,先福身对孙姨娘致歉:“孙姐姐,真是对不住,我又带着勇哥儿来叨扰这边了……” “不碍事不碍事,”孙姨娘忙不迭地笑着摆手道,“秋姑娘今天也回来了,宓姐儿也在,刚才筠姐儿还说呢,怎么勇哥儿今天这时辰了还没过来了!” 勇哥儿一下子冲到傅韵秋身前,高兴地瞪大了双眼,惊喜道:“秋姑姑,你什么时候回来了啊!” 筠姐儿领着宓姐儿过来与傅韵秋见礼后,筠姐儿拉着宓姐儿的手,一指勇哥儿笑嘻嘻道:“这就是我刚才与你说的,我弟弟!唔,现在也算是你哥哥了!” ——她倒是也不管人家宓姐儿听不听得懂。 宓姐儿怕见生人,羞涩地躲到了好不容易混熟悉的筠姐儿身后。 勇哥儿好奇地探过头去看,瞅稀奇道:“哇!妹妹啊!” 傅韵秋却是在勇哥儿探头探脑间,正好得见了他腰上露出来的一把小巧匕首的鞘顶。 “勇哥儿,”傅韵秋莫名就瞅着那个极其眼熟,不由纳罕道,“你腰上那匕首是哪里得的?” “啊!这个啊!”勇哥儿低头摸了出来,骄傲地仰脸对傅韵秋道,“是我信哥送我的生辰礼呐!” “信哥儿?”傅韵秋不由愣住了,半晌后,神色复杂道,“信哥儿如今还与侯府有来往么?” “不啊,信哥是只带我一个人出去玩的!”勇哥儿说起这个可自豪了,得意洋洋道,“信哥还带我去西山骑大马,射箭,劈刀……我信哥可威风了呢!” “信哥将来一定能做个大将军,我要做个给他喂马的小兵,就给我信哥一个人的马喂,喂最好的草!” 安姨娘见傅韵秋神色不对,赶紧在后面轻轻地捏了自己儿子一把。 勇哥儿脸上的神色不由就疑惑了起来,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也不敢再吱声了。 气氛一时僵持下来。 傅韵秋张了张嘴,看了看众人脸色,终于是把那句“那大哥知道么?”给咽了回去。 发生在虞宁侯府之内的事,虞宁侯本人能不知道么? 傅韵秋大约摸到了点自己大哥的心思,抿了抿唇,终究是没有多说什么,带上宓姐儿,客客气气便告辞了。 ——废嫡立庶,终究不是什么好事,但话又说回来,就覃氏那性子……傅韵秋苦笑了一下,觉得在这件事上,自己还是装聋作哑比较好。 —————————————————————————————————————————— 六月份的时候,后宫里,钟情与郇叔越夫妇详谈之后,正式把郇如的生辰八字回给了长信宫,以便傅皇后将二皇子允晟与郇如二人的生辰八字放到一起卜问凶吉;前朝上,也陆续有人三三两两地提出请立太子的事宜,成帝将奏章全都按下,暂且留中不发,但另一边,也并不隐秘地吩咐了礼部与工部,开始准备册立太子的章程事宜。 然而六月底的时候,八字吉凶还没合出个好歹来,册立太子的事情还没来得及放到明面上来说,杞县那边因连日暴雨,山洪频发,当地为政绩瞒而不报,致使灾民一直流落到了洛阳周边,成帝闻后大怒,当即下令彻查,并同时派了心腹钦差与二皇子允晟亲至杞县调查,历练之意,溢于言表。 傅皇后虽然略有些心疼儿子,但坦白讲,她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且是感觉这段日子其实是越过越顺了的。 如果不是今天镇南侯世子夫人张氏递帖子入宫,找傅皇后来哭诉地这一大遭的话,傅皇后的好心情,大概是会一直这么保持下去的。 但显然,如今说得再多,都是枉然了。 “你说什么?”傅皇后牙齿咬得咯吱咯吱作响,太过震惊愤怒之下,反而不知道该作出什么反应来了,“你没有诓骗本宫吧?张氏!” “皇后娘娘,我何至于拿这种事来骗您呐!”镇南侯世子夫人恨红了双眼睛,凄苦道,“我就是再蠢,也不至于拿我们家让哥儿的前途开玩笑啊!” “但实在是,实在是这事儿……说起来叫人恶心!” “我早知道我们家让哥儿被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狐狸精给迷了心窍,”张氏是真恨得咬牙切齿,毫无作伪的那种,“但我先前还真没想到,竟然是郇氏那个小贱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44章 不吉 傅皇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猛地一下站了起来,走到桌案旁, 随手拿起张氏带过来的那一沓诗词上最上面的那一张, 目光冰寒地盯着那句“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 傅皇后连连冷笑许久,手上一个发力,狠狠把整张纸撕了个精光碎, 连带着下面那显然是在提笔人心绪不宁的情况下,被涂涂抹抹、潦里潦草修了再写的十几个“如”字。 傅皇后一连撕碎了好十几张一看便知是傅怀让写给郇如倾诉衷肠的情诗画作,然后才觉得自己发热的大脑稍微冷静了那么一些,颤抖地将最后那张绣了个如字的手绢捡起来,捏在手里, 胸腔里的火又开始一阵一阵地蹿了起来。 傅皇后捏得死死的,转过身来, 疾言厉色地质问镇南侯世子夫人道:“张氏,这帕子,当真是你从让哥儿的荷包里翻出来的?” 张氏一把展开自己手里的绣帕, 整个盖到自己脸上, 像是不愿直面一般,大声地呜咽了一声, 一边哭, 一边狠狠地点了下头。 傅皇后捏着那个“如”字, 只觉得眼前一阵一阵的眩晕, 愤怒情绪的支配下,简直要她站立不稳,若不是顺手在桌案上撑了一下,她险些便就要晕厥过去了。 “本宫知道了,”傅皇后死死扯着那绣帕,简直恨不得将那帕子瞪出两个洞来,最好再把那个“如”字完完全全地瞪掉,傅皇后咬牙切齿地重复道,“本宫知道了!……张氏!” 镇南侯世子夫人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在惧怕着什么,傅皇后当庭一喝,她吓得当即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捂在脸上的帕子也滑稽地掉下了一半来,迎着傅皇后冰寒刺骨的视线,张氏结结巴巴地答道:“在,皇后娘娘,臣妇在这儿。” “兹事体大,”傅皇后阴冷地盯着张氏不着调的举止,寒声警告她道,“让哥儿与郇氏女这件事,除了你之外,还都有些什么人知道?” 张氏的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 “这些东西,”傅皇后气得浑身发抖,拍着桌案骂张氏道,“难不成还是你自己一个人一个一个亲自找来的不成?……这中间,到底还都有哪个沾手过!” “哦哦哦,”张氏恍然大悟,磕磕绊绊地掰着手指头回忆道,“有两个婢女,这诗词和画作,是让哥儿屋里那俩婢女搜来给臣妇的,臣妇这里拿到后,就还只有一个贴身的老嬷嬷看过,然后,然后还审过让哥儿身边的一个小厮……” 说到这里,张氏不由恨得浑身发抖,尤为不忿道:“那些子吃里扒外的东西,让哥儿都被郇家那小贱人拉拉扯扯那么久了,若不是还有那么两个还算明事理的婢女搜了这东西来禀到我这里,下面的那些子贱骨头至今都还有志一同地瞒着我呢!” “二十个板子下去,倒是什么都招了……让哥儿被郇家那小贱人纠缠,可不是最近,粗粗算下来,至少都有两三年了呢!” 傅皇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眼前又开始要发黑了。 “那两个婢女,你回去就赶紧把处理了!”傅皇后寒声道,“那个小厮和老嬷嬷,你着人好好地看着……不,你回去告诉父亲,把那两个人牢牢地看守起来,本宫留着还有后用!” “哦哦,”张氏也不管听懂没懂,都赶紧先稀里糊涂地点了下头,然后顿了一下,疑惑不解道,“处理?那两个婢女该怎么处理啊皇后娘娘?” 傅皇后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张氏的双眼,一字一顿地吐了两个字出来:“杖、毙!” 张氏倒吸一口凉气,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半步,被凳子腿一绊,呆呆地跌坐了下去。 “你下去吧,”傅皇后冷冷地看了她半晌,毫不客气道,“本宫这里就不留你了,回去就立刻把这两件事给本宫办了,若有延误,本宫唯你是问!” 张氏被傅皇后身上猛然爆发出的戾气所摄,吓得几乎要屁滚尿流地滚了起来,垂着头愣是半句废话都没敢再多说地急急慌慌地告退了出去。 张氏走后,傅皇后呆呆地坐在桌案边冷静了许久,突然猛地一下抬起头来,扬声唤了长信宫的大宫女青菱进来。 青菱敛声屏气地福身行礼,却见傅皇后神色阴郁地按了按自己的额角,目光冰寒地缓缓道:“本宫突然记不得,日前写好的聘书放哪里了……你去给本宫寻来。” 青菱恭谨应是,不到半刻钟,很快便寻来了日前写好的聘书奉到了傅皇后面前。 傅皇后冷冷地瞪着那聘书,却像是在看着一个什么与自己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敌人,就在捧着聘书的青菱都被她看得心有戚戚然,不安地瑟缩了一下的时候,傅皇后终于捏起了那聘书的一角,放在手里,轻巧地把玩了一下,然后噗嗤一声冷笑了出来。 再然后,就在青菱惊惧交加、难以置信的眼神里,将那聘书,从上到下,从头到脚,一点一点,缓缓地撕开,交叠在一起,复又再撕……一直撕到碎无可碎。 “皇后,皇后娘娘?”青菱吓呆了,也不敢去拦,就这么惊疑不定地不安问道,“这?” “退婚,”傅皇后咬着后槽牙,像是要给自己鼓足了勇气一般,又一字一顿地再次重复了一遍,“退婚,这婚必须退。” 青菱吓得连句“为什么呀”都不敢问。 傅皇后撕完了,疲累地松了手,指了指案上剩下的诗词画作和那幅绣帕,闭着眼睛倦怠地吩咐青菱道:“去,把那些东西都好好地收着……总还是要留点东西,给咱们陛下好好地看看呢!” 青菱不明就里地站起身来,走到案前,只略略看了两眼,就吓得脸色惨白地低头收拾了起来,再不敢说一句多余的话。 三日后,长信宫把郇如的生辰八字退回到了永寿宫,委婉地表示“问名不吉”,“郇姑娘与二殿下的八字似乎是不太合得上”,婉转地向钟情暗示,这桩婚事,恐怕还是要就此作罢了吧。 此事一出,别说是钟情完全愣在了那里,一时不该该如何应对,就是在宫外听得消息的傅韵秋,也是大惊失色,来不及多收拾,气都不带喘一下地递了帖子入宫,求见傅皇后。 傅皇后直接在内室里接见了傅韵秋,自三日前镇南侯世子夫人张氏入宫的那夜之后,傅皇后便病了,她这病,说来单纯是心病,但身子却也确实是一下子就撑不住倒下了。 傅皇后躺在病床上,神色倦怠地见了傅韵秋,对着傅韵秋,她倒也并不多说那些虚的,直接示意青菱,把从傅怀让书房里搜出来的那些东西给傅韵秋看。 傅韵秋看到一半,脸色就惊愕住了,看到最后,她也大约明白傅皇后突然反口的缘由了,想了一想,傅韵秋委婉地劝了傅皇后一句:“除了那绣帕,剩下的看上去,当该也都只是让哥儿他一个人的错。” “本宫是那等不明事理的人么?”傅皇后气得在病床上直喘,苦涩道,“若只是让哥儿剃头担子一头热,本宫大可遣了让哥儿出去历练几年,待得什么情啊爱啊都淡了,再回来就是……可是秋儿,绣帕可是女子贴身之物!” “你摸着心口告诉本宫,不论其他,这女子如此品性,若是换了你,难道你会愿意为自己的儿子聘一个与他的表兄弟拉拉扯扯、纠缠不清的女人么!” 傅韵秋深深地拧着眉头,不由沉默了。 “她这样的,连一个正室的品性都没有,更遑论做晟儿的皇子妃……她就不配!” “可恨本宫瞎了眼,竟然没有早些日子瞧出来,险些叫我儿蒙受如此奇耻大辱!” “这婚,必须退!……你若是因退婚一事要来劝本宫,本宫劝你大可省省那力气了!” “就是拼着得罪了钟氏,得罪了陛下,本宫也不可能为我儿聘一个如此品行不端、行事不检的女人!” “皇后娘娘,”傅韵秋苦笑了一下,无奈道,“可是无论如何,你先冷静一下,先替二殿下想想啊……” “本宫正是要替晟儿想,才更不可能再让他娶郇氏了!”傅皇后锤着床板,痛彻心扉道,“秋儿,本宫是个皇后,可本宫更是个母亲!” “本宫不能,绝不能给晟儿,娶这么一个让他蒙羞的下贱女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45章 螳螂捕蝉 傅韵秋张了张嘴, 看着傅皇后那明显是震怒上头的状态,也不敢与她强辩什么, 只能好言好语地委婉提醒她:“这其中,说不得有什么误会呢?若是平白冤枉了郇家姑娘, 也是不好……” “冤枉?本宫还能冤枉她什么呢!”傅皇后咬牙切齿地恨声道, “自纳采过后这一个多月来, 本宫为示亲近,不知道召见过她多少次,就是亲为她设宴,也不是那一次两次三次四次的了……郇氏的帕子,本宫打眼一瞅就能认出来, 还能怎么冤枉了她去?!” “再者, 本宫事后也不是没有找行家比对过。”傅皇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毕竟那也曾是她包含期许过的儿媳妇, 盛怒之时, 她确实是想也不想就给郇氏定了死罪的, 可撕碎聘书冷静一下之后, 纵然心知张氏再混账也不至于愚蠢到拿一个假的绣帕来羞辱自己的脑子,但仍然是抱着微末的期待召来了曾在尚衣局做过多年尚宫的心腹女官魏若借故去永寿宫那边细细瞅了那郇氏女的绣工。 “魏若亲自掌的眼,”傅皇后不带任何感情地冷漠道, “那帕子确然是郇氏自己的, 没得人闲着没事栽赃陷害了她去!” 傅韵秋一时失语, 默了半晌, 也只能再额头微汗的劝诫傅皇后道:“可是皇后娘娘, 无论如何,那也只是镇南候世子夫人的一面之辞……” 这话说的,傅韵秋自己都觉得心里底气不足。 “一面之辞?”果不其然,傅韵秋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完,傅皇后已经勃然大怒地坐了起来,对着傅韵秋痛骂道,“这还能算是‘一面之辞’?张氏是个什么玩意儿,本宫比你清楚,还用得着你来提醒!可现在这情况,是张氏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弄出来的么!” “那人证,这物证……感情在你们眼里都不存在的是不是?”傅皇后气得浑身发抖地指着那绣帕质问傅韵秋道,“让哥儿那等性子的人,一个绣帕还说明不了什么,那让哥儿是不是得藏了郇氏的肚兜才算行啊?” “还是说,得要等到她嫁给晟儿了,再被捉到床上了,彻底地闹出了有辱皇室颜面的丑事来,让晟儿在背后被人耻笑了,这事儿才算是不冤枉她了!” “皇后娘娘息怒。”傅韵秋知道自己这是说错话了,当即跪了下来请罪。 “秋儿,本宫知道你和大哥心里在想些什么,”傅皇后咬着唇,低头麻木地笑了一下,闭了闭眼,扭过头去,颇有些心灰意冷地自嘲道,“永寿宫那边不能得罪,钟氏那里不能交恶,陛下那边不能硬碰硬……本宫知道,本宫都知道呢,本宫都好生生地记得呢。” “可本宫今日也不妨实话实说地告诉你,”傅皇后抬起手,霍地一下掀翻了手边的烛座,双眼恨得通红,但极其冷静地盯着傅韵秋,一字一顿道,“本宫可以忍,本宫什么都可以忍,但本宫不能让晟儿陪着本宫一起忍下去!” “哪怕本宫拼着什么都不要了!都不能让晟儿忍下此等大辱!” “皇后娘娘……”傅韵秋的笑容越发苦涩。 “你闭嘴!”傅皇后指着傅韵秋,一针见血地问她,“你摸着自己的心口,告诉本宫,如果那郇氏不是她钟氏的侄女,如果她钟氏不是陛下的宠妃……你今日都看了这么多东西,现在还会要劝本宫打消退婚的念头么!” 傅韵秋这下是真的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傅皇后坐在床上,讥讽地冷笑了一声。 傅韵秋在心里低低地叹了一口气,知道傅皇后这回,是谁的劝都听不进去了。 既然如此—— “不知道娘娘如今,”傅韵秋抿了抿唇,脸上的神色坚毅起来,直接问了,“是打算如何处理退婚这件事呢?” ——既然傅皇后坚持,那现在纠结什么应而再退不合规矩、轻许寡诺背信弃义的事情都没有任何意义了,在傅韵秋的角度上,如何用最小的代价帮傅皇后平稳地解决这件事,最后达成让傅家损伤最低的结局,才是目前的重点了。 “本宫自然是要带着这些东西去找陛下好好地说道说道的!”傅皇后恨声道,“陛下他大可以死不认账,也大可以压着晟儿的太子之位不许,更可以继续逼着晟儿娶郇氏……” 傅皇后冷笑道:“只是郇氏如此品行不端、行为不检,陛下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她入了我皇室之门,本宫以皇室颜面计,却是只好赐她三尺白绫自行了断了!” 即使明白傅皇后这话里十有八九还是带着了赌气的成分,但傅韵秋也是真怕了她就这么带着一肚子的气去与成宗皇帝谈这事儿……到时候必然是有理也要变成没理了。 傅韵秋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好言好语地劝告傅皇后道:“皇后娘娘,依臣妇之浅见,此举稍显不妥。” “郇氏女失德,是郇家教养之过,”傅韵秋冷静道,“我们这边退婚,虽说也有不妥,但毕竟也算得上是师出有名。” “与其先去找陛下,不如直接找上皇贵妃娘娘,皇贵妃娘娘也并非倚仗权势、不明是非之人,我们两边坐下,心平气和地谈上一谈,把话说开,把这婚好好地退了……这样即使到陛下那里,皇后娘娘您也不缺他什么。” “这个道理,本宫又何尝不知,”傅皇后眉头深锁,不是很乐意道,“只是……” “只是皇后娘娘您深感此辱,心里咽不下这口气?”傅韵秋无奈了,叹息着劝傅皇后道,“皇后娘娘,婚姻是结两边之好,想来那皇贵妃娘娘带侄女过来应选时,也是抱着与我们这边和睦交好的心思的。” “郇氏失德,再如何那毕竟也只是郇氏失德,皇贵妃娘娘心里却未必清楚……倘若皇贵妃娘娘知道了自己的侄女行为不端,这还依然送她过来,如此才算得上是有意生事了。” “可看当下这情况,永寿宫那边,似乎也满是茫然无措,皇贵妃娘娘既非有心,皇后娘娘又何必非要把这气都置到她身上去?” “话再说回来,若侄子侄女的错,都要记到长辈头上的话,”傅韵秋顿了一顿,复又补充道,“那这件事里,难道不是明知道郇氏女已将嫁给二殿下,尤且还恋恋不舍的让哥儿,他错的最多么?难道让哥儿抱有这样不忠不义的心思,就是皇后娘娘您故意教他这样的么?” “让哥儿,”傅皇后提起这个也是气的不行,这愤怒里,还带着丝丝不易察觉的伤心,“本宫真的白疼了他这些年了,晟儿把他当亲手足,他就是这么回报我们母子的……傅家的祖训,他是尽皆白读了!他跟郇氏拉拉扯扯纠缠不清的时候,心里可曾想过他那无辜的毫不知情的姑母和表弟半分么!” 如果说,在郇如和傅怀让不清不楚这件事里,郇如的不端不检,还只是让傅皇后愤怒,傅怀让的不忠不义,简直是让傅皇后寒透了心。 “皇后娘娘且宽心些。”大房二房毕竟亲疏有别,有些话,傅韵秋也不好再说多了。 “你说得对,”傅皇后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闭了闭眼,疲倦道,“这事儿还是得去找钟氏,本宫现在憋着火,找到陛下那里,估计要不了三两句就彻底吵起来了,总归是对晟儿不好。” “秋儿,你扶本宫起来,本宫要梳洗穿衣。青菱,你去永寿宫,帮本宫传了钟氏过来!” “就说郇家姑娘有东西掉在本宫这里了!” 傅韵秋在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扶着傅皇后起身,也就是漱口更衣的那一小会儿,外面便有宫人掀了帘子来报:“皇后娘娘,韩六太太与韩姑娘来了。” 傅韵秋悚然一惊,一抬头,陈锦拉着韩凝僖的手,笑吟吟地进得内室来,仪态万千地给傅皇后福身行礼。 傅皇后疲倦地揉了揉额角,松松地摆了摆手,让她们两个免礼。 傅韵秋的脸跟打翻了的调色盘一般,一时青一时紫一时绿一时白。 “秋儿,你手太重了,”傅皇后冷不丁地开口道,“你下去吧,陪韩太太她们说说话,换了青容过来伺候吧。” “正巧,我也许久没能和嫂嫂好好说说话了呢,”陈锦笑盈盈地拽了傅韵秋的手出来,阴测测地与傅韵秋耳语道,“真当就你最聪明呢,嫂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46章 机会 傅韵秋被陈锦强拉着出了内室, 陈锦一边嘻嘻笑着,一边挑剔地上下打量了傅韵秋一番, 嘲讽她道:“不是没有亲近,进不得宫里来, 只能在家里等着皇后娘娘的传召的么?嫂嫂这话说的, 皇后娘娘她自己知道么?” “妹妹我原还好奇呢, 你说嫂嫂你这都在傅家混得这么凄惨了,是怎么嫁到我们陈家来?还敢敷衍我陈锦的呢?” “你真这么一心地想送韩姑娘入宫?”傅韵秋倒是被挖苦了也不愠不怒,只极冷静地盯着陈锦的双眼,不动声色地问她,“皇后娘娘也应允你了?” “告诉你也无妨, 不过呢, ”陈锦一把松开自己握着傅韵秋的手,像扔开什么脏东西一般, 冷笑道, “虽然如此, 我现在却又更不想告诉你了!” “亏我先前还把你当亲嫂嫂, 什么打算布置都尽皆告诉于你了,结果一转头就把我卖了,你很可以啊傅韵秋, 我陈锦真的是小看你了, 竟然还在你身上栽了这么大一跟头!” “我看你也真的是, 不想做我陈家的媳妇了吧!” 来来回回, 陈锦也就这句话威胁傅韵秋威胁得顺, 傅韵秋哂然一笑,眼珠子微微转动,定定地打量了陈锦半晌,唇角微弯,心情算不得很好地彬彬有礼反击道:“韩六太太怕是搞错了吧,现在是韩姑娘想入二殿下的门,需要的,是出身我傅家的皇后娘娘的点头……我傅韵秋做不做得了陈家妇,轮不到你一个出嫁女来这里大放厥词吧?” “真当我父亲过世了,我大哥也过世了么!” 傅韵秋说前面几句时,陈锦脸上还满是一副不屑置辩的神气,傅韵秋细细观察着,心里便微微打了个突,隐约意识到,在韩家的事情上,自己和大哥还真是大意了。 就是不知道,陈锦后来,到底搭上的是哪条,或者说是哪几条线了,竟然能在自己和大哥都毫无所觉的情况下已经几乎到了自由出入长信宫的地步。 傅韵秋当真觉得这事情棘手了——若仅仅只是退婚,傅皇后手里至少还有东西在,算不算得上证据什么的,只要傅皇后咬死了自己身为一国之母,对未来皇子妃的品行要求甚严,郇氏失贴身之物于外男,就是她自己失德在先,如此,纵然成宗皇帝再是不悦,毕竟也是那边先让人揪到了小辫子,这婚退了也就退了。 但若是刚退婚就另选……傅韵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皇后娘娘怎么就想不明白,她若是真心想退婚,就更该让自己的理由站得住脚,就更得把事情的重点放到张氏“无意撞破”让哥儿与郇氏女之间的事情上来,这时候越是带着韩家,在成宗皇帝那里,岂不是越是显得皇后之前所说的,全都是一纸废言!皇后退婚的理由,就越是站不住脚! ——其真正心思,就是想找个由头弃了郇氏女,给韩氏女让位子而已! 就算皇后娘娘真是这么想的,她至少卸了磨再杀驴,别做的这么明显啊! 陈锦听到傅韵秋提起傅从楦,脸上的神色倒是和缓了些许,不再对着傅韵秋摆那副冷嘲热讽的嘴脸了,倒又多了些二人洛阳初见时的亲热甜蜜。 陈锦出门前,韩昊耳提面命叮嘱过她许多事情,其中就包括了说虞宁侯傅从楦,是万万不可得罪的。 鉴于他们这事做完,极有可能大大触怒了成宗皇帝的情况下,若是再没了虞宁侯这个舅父的撑腰,有些事情,韩家的压力可就太大了。 “嫂嫂要是不做那初一,”陈锦嘟着嘴,跟小姑娘像长辈撒娇一般,冲着傅韵秋小小声地抱怨道,“妹妹我难道舍得做那十五么?” “嫂嫂啊嫂嫂,你说让我说你什么好呢,韩家与二殿下结亲,是彼此双方你情我愿的事情,这俗话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你说你,有财一起发、有权一起享,你不愿意也就算了,这自己亲外甥好好的一桩皆大欢喜的婚事,你非得挑这挑那的,非得把它挑散了才成?” “可是我们熙儿哪里得罪了你么?若是,我替她给你赔个不是,您就大人有大量,饶过她个小姑娘吧?你说这又是,何苦来哉呢?”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傅韵秋唇角微微勾起,讥讽道,“这话从你韩六太太的嘴巴里说出来,我怎么听着,哪里哪里都不大是那个意思的呢?” “嫂嫂啊,郇氏那桩可不能怪到我头上啊!”陈锦瞪大双眼,笑嘻嘻道,“我是准备了好几折让她知难而退的法子来着,谁知道,这些一个都没用上啊!她这姻缘毁的,可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哦!我差点忘了,嫂嫂怕是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吧,”陈锦怜悯地瞅着傅韵秋,好心好意地告诉她,“是镇南侯世子夫人,亲眼撞见了自己的儿子与郇氏女拉拉扯扯呢!真是可怜,听说镇南侯世子大发雷霆,为了打儿子,亲手打断了好几条碗口粗的木棍哦!” “你说这郇姑娘,运气也不知道该说好还是差,你说好吧,她都遮遮掩掩这么些年了,偏偏在临出阁之前爆出来,不过呢,她运气也真是不差,若不是张氏脑子不清楚,抓自己儿子的奸抓上瘾了,还巴巴地往外倒,皇后娘娘不知道,就不会提前给他们扫了个尾巴了!” “最可怜的,可是我啊!我花了那么多心思,都查到那么多精彩的东西了,就差直接给爆出来了,唉,也总是不好太不给皇后娘娘的面子的,若不然,这可必然能成既前些年从贵妃娘娘那里爆出的三男抢贵府一位‘绝色’小姐的消息还要更能引起轩然大波呢!话说回来,既然说到这里了,那就多问一句,贵府那位萱姑娘,现在可嫁得出去了么?” “你太无耻了,”傅韵秋一想到萱姐儿之前的遭遇,心口就一阵一阵的冒着火,虚与委蛇的态度终于维持不住了,寒声痛骂陈锦道,“陈锦,你太下作了!你这样的人,你以为你就算谋得了一时,你能谋得了一世么!” “你们韩家对郇氏女的所作所为,迟早有一天,会原封不动地报应到你们自己身上的!” “是么?”陈锦的眼角闪过一丝寒意,笑容可掬地假惺惺惋惜道,“可惜了,嫂嫂还能等着看那一天,郇氏女却是再没那闲情雅致了哦。”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僵持到了顶点。 “秋姑娘,皇后娘娘唤您进去。”长信宫的大宫女青容撩起帘子,恭敬地传道。 傅韵秋低头裣衽进去了。 “秋儿看着,”傅皇后疲倦地揉了揉额角,征询傅韵秋的意见,“觉得韩家那姑娘如何呢?” “皇后娘娘,”傅韵秋提起裙子跪了下来,苦苦劝诫道,“这不是韩氏女如何不如何的问题,在当今还未与永寿宫那边彻底退干净的情况下,娘娘此举,怕是不得不会让陛下多思多想啊!” 更不要说韩家在西北握着的那本来就微妙难言的四十万驻军了。 “本宫又何尝不知,可是秋儿,”傅皇后转过身来,疲累道,“本宫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退婚郇氏,必然惹得陛下与钟氏不悦……既然迟迟早早都是要翻脸的,有些事情,必然是要早作打算了。” “陛下已经把西山大营给了钟氏的大儿子了,这还尤且不够,还想再把冀州军交到钟氏的大儿子手里!” “晟儿再信那是他弟弟,那也不是打本宫肚子里出来的亲弟弟,本宫不能,不能不给晟儿留下分毫自保的能力,陛下那么做,是让晟儿伸着脖子受永寿宫那边的控制呢!” 傅韵秋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顿时震惊到失语了,惊诧道:“怎么会?陛下怎么会想着把冀州军给?这不合规矩啊!” 哪里能有人同时掌边军和皇城守卫的?这不是皇帝嫌自己命太长了么? “皇后娘娘是从哪里听得这等话?这其中说不得有什么误会?”傅韵秋俨然也已语无伦次了。 “规矩不规矩的,陛下他何时讲过规矩,”傅皇后厌恶道,“他那规矩,都是他划出来给旁人守的,他自己做事,要是真讲规矩,本宫哪里至于被逼到如今这一步……哪里听得?本宫不傻,琢磨出那位陛下的心思。” “他指望着一碗水端平呢!”傅皇后咬着后槽牙,隐忍地冷笑道,“皇位给晟儿,军权放那边,他还想着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呢!” “他怎么也不想想,他真要把这碗水端平了,才正是对我儿最大的不公平呢!” “皇后娘娘,”傅韵秋闭着眼,强自压抑着在这一团乱麻里先把最最紧要的事情给理出来,“那边的事情先按下不表,可韩氏女的事儿,皇后娘娘您还是三思再行吧,这哪里有刚退婚就选新妇的道理……” 傅皇后抿着唇,却依然很坚持的模样,像只是不知道该如何与傅韵秋解释而已。 “秋姑娘,您这话,才是大错特错了的呢,”陪了傅皇后三十余年的钱嬷嬷终于在后边沉默够了,愤愤地开口道,“我们娘娘正是要趁着这个机会,才想着速速与韩家结亲呢!” “此话怎讲?”傅韵秋愕然地抬起头来。 “秋儿,韩家在西北有四十万驻军,”傅皇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神缓缓地冰冷坚毅了起来,寒声道,“晟儿若入主东宫,太子为避帝王嫌,是不宜与韩家这样的人家结亲的。” 傅韵秋脸色微变,突然明白傅皇后是想说什么了。 “但是如今,”傅皇后的眼角里划过一丝恨意,冷声道,“郇氏女失德,我儿蒙此大辱,陛下他若是不同意晟儿娶韩氏女……那我就只好,让我儿,娶郇氏女的牌位了!” 只要陛下他能忍住到时候钟氏死了亲侄女,不要去找他哭的好! 傅韵秋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算是完完全全明白傅皇后的打算了。 “这是一个机会,”傅皇后的双眼闪烁着报复的恨意,冷冷道,“这是一个陛下他自己送到本宫手里的绝好机会,若是不好好把握住,真是枉费了本宫先前数十年如一日的隐忍不发了!” “可是,”傅韵秋是真真的除了苦笑,也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皇后娘娘又何苦如此地逼迫陛下……” “本宫逼他?他逼了本宫那么多次,本宫可有曾说过什么么?!皇贵妃封了,西山大营给了,这些都还不够,他还要把冀州舍出去!秋儿,你还要本宫怎么忍?” “本宫和陛下之间,早没有什么夫妻之义了!” “本宫不去逼他,他就要回过头来逼本宫!他就还当真以为本宫是毫无底线的!”傅皇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对成宗皇帝的怨憎,“本宫对不起他,他可以不喜欢本宫,他爱喜欢谁去喜欢谁,谢氏也好,钟氏也罢,本宫一个也不怨恨!” “本宫就恨我们这位陛下,我儿到底做错了什么,由得他这样轻贱!” “军政两分……陛下他可真是想的出来啊,他怎么不干脆让晟儿把皇位分一个给他喜欢的儿子坐呢!” “本宫早该看开的,”傅皇后木然地擦了一把眼眶里的热泪,寒声道,“指望陛下他惦记晟儿,是一点也指望不得的!他越老,只会越偏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十一个巴掌 洛阳皇城, 长信宫。 钟情坐在桌案前,缓缓地捡起那条绣帕,认真地看了看, 对面的傅皇后一脸木然, 傅皇后身后的钱嬷嬷却是满眼的警惕,像是生怕钟情突然暴起, 销毁了这所谓的“罪证”一般。 钟情仔细看罢, 脸上闪过一丝淡淡的了然,闭了闭眼, 微微一笑, 客气地询问傅皇后道:“所以, 这就是皇后娘娘认为如姐儿与二殿下‘八字不合’的原因么?” 傅皇后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木着脸点了点头。 钟情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点了点头, 淡然道:“那好, 既然如此, 那我们就把这婚事给退了吧……两边的情况确实不太合得来,先前, 也是我们这边没有好好思量, 一时冲动了。” 傅皇后像是没想到钟情竟然会如此轻易地便点了头, 脸上不由划过一丝愕然, 不知怎的, 心头竟然莫名地掠过了一丝淡淡的羞惭和不安。 但也只有那么一点点。 “皇贵妃娘娘知道就好, ”本来事情到这里, 钟情已然不想再多说什么,已经示意郇如起来走人了,陈锦在边上,却尤嫌事情闹得不够大一般,忍不住出言冷嘲热讽道,“可不是随便来个什么人,就能腆着脸皮嫁给二殿下的!” 钟情起身的动作微微一顿,回过身来,客气地询问道:“不知道这位是?” 傅皇后略略抬了抬眼皮,不甚高兴地瞟了陈锦一眼,长信宫的女官青菱垂着头给钟情解惑道:“启禀皇贵妃娘娘,这位是韩老将军的孙媳妇,韩六太太。” “韩六太太啊,”钟情微微抬起眼来,似乎是在脑海里细细思索了一番,却仍是没想到这是个哪一号人物,最后也就咽下了那些“幸会幸会”之类的客气话,抿着唇,若有似无地讥笑了一下,真心实意地感慨道,“看韩六太太这深有感悟的模样,是真的打算,腆着脸皮嫁家中晚辈给二殿下了么?嗯?皇后娘娘?” 傅皇后微微动了动嘴唇,终还是没有说话。 “你!”陈锦一时气结。 “你什么你!”抱琴当即毫不客气地站了出来,不留情面地冲着陈锦呵斥道,“皇后娘娘与皇贵妃娘娘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地方?”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还敢对着皇贵妃娘娘你来你去的,谁给你胆子对皇贵妃如此不敬啊,韩六太太?!” 陈锦一时呆了,还未反应过来,傅皇后已经寒着脸开了口,疾言厉色道:“青容,先带韩六太太下去冷静一下!” 青容起身,给陈锦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下去。 “且慢!”钟情一抬手,却是拦住了陈锦的去路,那双平时看人时,一贯盈着无边秋水脉脉柔情的杏子眼,自坐下来起,第一次现出了无边的冷肃与寒光。 钟情也不看陈锦,只直直地盯着傅皇后,眼眸深邃道:“皇后娘娘,嫔妾有一事,突然看不太明白了。” “如姐儿与二殿下的八字被‘卜’出不合,是今早您才告诉我们的事情吧?我们两边婚约在身,三书六礼走到一半,再好声好气地坐下商量好退婚一事,也是刚刚才讨论出来的决定吧?” “不错,”傅皇后惜字如金,木着脸点头道,“确实如此。” “那这韩家姑娘?”钟情的视线轻轻地在韩凝熙身上一掠而过,唇角微微地勾了起来,眼睛里却不含丝毫的笑意,淡淡地讥嘲道,“是皇后娘娘属意为大殿下选的么?” “你,皇贵妃娘娘请不要信口胡说!”陈锦的脸色有着微微的扭曲。 “哦,看韩六太太这意思,原来不是啊,”钟情恍然一笑,接着,便又略有些纳罕地抬眸看了傅皇后一眼,单纯地疑惑道,“咦,那总不至于说,是要来给二殿下……” “并不是,”傅皇后咬牙,忍气吞声道,“皇贵妃想的太多了,韩太太只是本宫这里一个寻常的客人,带着侄女入宫来说说话而已。韩太太久居西北,不太通晓洛阳一带的礼仪,话中多有冒犯的地方,还望皇贵妃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这样啊,”钟情低下头,微微笑着轻轻抚摸了一下自己裙子上的缠枝花,淡淡道,“皇后娘娘这样说,本宫就明白了……也放心了。” “本还想着韩六太太是要与我们宫里结亲呢,这才如此大的口气,原来不是呐,”钟情语气莫名地感慨一句,笑吟吟地续道,“既然如此,那不好意思了……抱琴。” 钟情一个眼神,抱琴上前一步,卷起袖子,抡圆了一巴掌狠狠地糊到了陈锦脸上。 “你,你做什么?”陈锦被打得一连倒退三步,惊愕难掩地捂着脸抬起头来,像是被抱琴那一巴掌给打傻了。 “皇贵妃娘娘,您这是做什么!”站在傅皇后身后的钱嬷嬷当即变了脸色,惊怒交加道,“皇后娘娘还坐在这里呢!这是长信宫的地盘,容不得……” “容得容不得,本宫做事,好像也轮不到你来多话吧!”钟情一挥袖子站了起来,冷笑着一口气将钱嬷嬷怼了回去,然后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陈锦错愕难掩的神情,顿了顿,微微笑着地感慨道,“看来这些年,本宫的脾气确实是实在太好了呢。” “好到任来个什么人,都能随意踩一脚了呢,”钟情笑吟吟地看向木然坐着的傅皇后,挑了挑眉,轻笑着道,“您说呢,皇后娘娘?” 傅皇后咬着牙抬起眼来,木木地看了钟情半晌,厌恶地闭了闭眼,忍着脾气道:“韩六太太对皇贵妃出言不逊,惹了皇贵妃不快。青容,掌嘴二十,给皇贵妃消消气。” 钟情微微笑着,怡然自得地复又坐了下来,数着自己裙间的花纹,安静地听完陈锦受了那二十巴掌,这才微微叹了一口气,讥讽地抬起眼看向陈锦,神色莫名地感慨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韩六太太,你可知错了么?” 陈锦深知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咬着唇,强自压抑下胸腔里熊熊燃烧着的无尽怒火和当众颜面扫地的郁愤嫉恨,忍气吞声道:“启禀皇贵妃娘娘,臣妇知错了。” “哦,”钟情停了手,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随口道,“那韩六太太说说看,你都错在哪里了?” 陈锦一时哑然,僵在那里了憋了好半晌,也只才结结巴巴地憋出来了一句:“臣妇不该对皇贵妃娘娘出言不逊……” 然后就再说不出别的什么来了。 “还有呢?”钟情好整以暇地等了好半晌,看陈锦也实在是说不出来什么了,也就笑了笑,不再为难她,轻轻地抚了抚自己衣裙上的缠枝花,淡淡地笑了笑,“看韩太太这不说话的模样,应当是没有了……不过,其实呢。” 钟情抬起下巴,笑吟吟地看着陈锦,不含丝毫感情地陈述道:“你也确实没做错什么,你最大的错误,不过就是让本宫心里突然有些不舒服了而已。” “而且,你我身份有别,所以,你现在得跪着,而本宫就可以坐着,从容地看着你受这在你的心里,应当还觉得自己是很委屈的,无妄之灾。” “所以,如儿,你看,这世上的很多事情就是这样,”钟情缓缓地站了起来,招来郇如,温柔地按着她的肩膀,轻轻地告诉她,“没有任何道理,也不需要任何道理。” “很多时候,你受到的伤害,并不真的是因为你错了,而是即使毫无错误的你,让某些人不舒服了而已,”钟情厌倦地看了傅皇后一眼,再冷冷地扫过地上跪着的陈锦,面无表情道,“很有意思么?或许吧,在有些人眼里,就觉得是很有意思的……不过本宫,真是觉得一点意思也没有。” “也希望他们自己受着这种‘无妄之灾’的时候,也还能打心眼里地觉得‘很有意思’吧!” 陈锦迎着钟情冰冷到不含一丝感情的视线,羞耻地咬着唇垂下了头来。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钟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平气和道,“既然皇后娘娘觉得八字不合,那本宫也不多留了,这婚事,就当压根就从来不曾存在过吧!” “皇贵妃不必如此指桑骂槐地说本宫不公正,”傅皇后坐在凳子上,腰背挺得笔直,抬起头,直视着钟情的双眼,一字一顿道,“本宫也不妨实话实说了,当初本宫决意为晟儿聘郇氏,确实是想他们兄弟和睦,能成百年手足之好……可而今不愿,也是才知道,这娶回来,也是闹得兄弟不睦的乱家之本,如今退婚,也是不想晟儿手足失和。” “如此,皇贵妃若是还觉得是本宫不公不正,那本宫也只好说,在对于儿媳妇品性的标准上,本宫与皇贵妃,是夏虫不可语于冰,井蛙不可语于海了。” “哦?”钟情低头笑了一下,“路有民家,遇贼,失之金,邻里争先怨怪之‘胡不紧闭门户?’……人总是这样,不去指责真正品行低劣的贼,却反而来抱怨遇贼的人愚蠢到不知道自己去关紧门窗。” “皇后娘娘,美好的东西本身是没有错的,真正错的,是那些明知道自己不该觊觎还去觊觎的人……难道为了不被觊觎,我们就该抢先毁了自己身上那些美好的东西么?” “本宫无论说什么,皇贵妃总都是有话要说的,”傅皇后冷淡道,“说到底,不过是你我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替自己的孩子们说话罢了。” “彼此立场不同,皇贵妃也不必与本宫多费口舌,左右一个失贴身之物于外男的闺阁女子,这样的皇子妃,本宫是要不起的,皇贵妃若是觉得无所谓,将来为四皇子选个这样的就是了。” “好,”钟情这下是真的什么都不想说了,别过脸摇了摇头,笑着道,“好。” 钟情招过郇如转身就想走了。 郇如全程保持着异常的沉默,或者说,自从她接到长信宫退回来的生辰八字后,就几乎再也没有说过一个字了。 郇如本也是想一直这么沉默下去的。 如果不是她在转身的最后时刻,眼角余光不经意地瞟到了傅皇后那自她们转身之后,便全然松懈下来,眼角眉梢尽皆带上了不屑的神采。 有时候,人就是那么的奇怪,明明之前再刻薄再糟糕的影射指责都忍了,明明那么久那么久都保持着沉默了,明明以为自己已经心如死水、无波无澜,无论发生什么,都木然地仿若与己无关地冷眼旁观了……可偏偏,就是在那么一个微小的细节,一个微末的时刻,一个微妙的眼神里,突然就一下子不想忍了。 ——先前所有所有的心理建设、百般原则,尽皆一下子全都崩溃了。 郇如想,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我甚至……连那帕子到底是从哪里来的都不知道! 可就是这么一条来历不明的绣帕,就是这么一条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的绣帕,就是这么一个小玩意,被傅皇后死死地捏在手里,往日的慈蔼和睦便全然化作了厉鬼罗刹,冷冷地嘲笑着自己的举止不端、行为不检,连带着嘲笑了姑母是“夏虫”、“井蛙”…… 郇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脑海里不期然地,响起了自己去选妃宴那天之前,郇瑾讥讽冷笑的每一言每一语——“你就是上赶着去给姑母丢人!”、“姑母和表弟的脸都被你丢光了!”“你是什么立场,长信宫是什么立场,你上赶着找人作践你么!”…… 郇如突然转过身来,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揪起案上那条方才被钟情看过放下之后,就像一个什么脏东西一样被长信宫的人嫌弃地搁在桌上再也无人去碰的那条绣帕,紧紧地捏在自己手里,双眼燃烧着熊熊的怒火,直视着傅皇后的脸,一字一顿地告诉她:“皇后娘娘,您可以不喜欢我,也可以看不上我……可是皇后娘娘,从头到尾,也从没有人逼着您选我了!” “您又何必,先选了我,再拿了这么一条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的绣帕来指责我?!您想出尔反尔,您直说就是了,谁还会拦着您、一心贴着二殿下非他不嫁不成呢?” “拿着这么一条来历不明的绣帕来定人生死,真有意思么?!” “来历不明?”傅皇后冷笑道,“郇氏,你睁大眼睛好好瞧瞧,这上面的花鸟和游鱼,你自己的帕子上,分别都有!那可不是你一句‘来历不明’、‘从未见过’就能撇得清楚干净的!” “是,”郇如一把摊开那条绣帕,气得浑身发着抖,指着上面的花鸟和游鱼道,“不错,类似的图案,我全绣过,这丝线材质,我也都用过……但我从来,不会把绿色的花鸟和红色的游鱼配到一起过!” 傅皇后迎着郇如全然愤怒不似作伪的双眼,一时被看得怔了一下。 不过须臾之后,傅皇后脑海里就浮现起了傅怀让书房里被搜刮出来的那些情诗画作……傅皇后厌恶地皱了皱,不屑道:“郇姑娘又何必跟本宫再解释这么多呢?一条绣帕,或许定不了旁人的生死,但在本宫这里,已经足以定得了你的去处了,这个解释,可以么?” 郇如死死地捏着那帕子,须臾后,蓦然地笑了出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姑母说的对,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又何必,再在这里,自取其辱呢? 郇如扭过头,转身就要走。 钱嬷嬷在背后低低地冷笑着嘲讽了一句:“明明她们那边,就没一个有做正室品性的人?这还在这里犟着呢?有什么好犟的,呵呵,上梁不正下梁也歪……” 郇如蓦然站定,转过身来,在傅皇后察觉不妙大声呵斥钱嬷嬷之前,郇如顺手提起案上那壶刚刚换上的略显烫嘴的热茶,一整个朝着钱嬷嬷的脸丢了过去。 郇如的力道把握得刚刚好,茶壶正正在钱嬷嬷在脸上炸开,她顿时被烫得捂住眼睛蹲了下去。 “郇姑娘!”傅韵秋也惊呆了,霎时站了出来,想劝阻郇如不要再冲动做傻事、再激化两边矛盾了。 “我没有做正室的品性?”郇如这下是真的笑了,直直指着傅韵秋,对着傅皇后嗤笑道,“听闻陈太太昔日,也曾入宫选秀?看来你们傅家,也从没有姐妹不侍一夫的好品性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48章 杖毙 傅皇后的脸色一时精彩纷呈, 异常的难堪难看,连站起来正想开口劝和的傅韵秋都不由讪讪地闭上了嘴。 “如儿,”钟情赶在傅皇后开口之前, 轻轻地按住郇如的肩膀, 将她护在身后,抢先开口道, “小孩子不当事, 一不小心手滑了一下,好了, 也不是多大点事情, 抱画, 去给这位嬷嬷请个太医来瞧瞧吧。” 傅皇后沉沉地抬起眼, 像是憋不住想说点什么, 但终究顿了顿, 还是忍下了。 ——纵然钱氏是自在镇国公府时就贴身陪伴着傅皇后的老嬷嬷了, 但就凭她刚才指桑骂槐地影射钟氏那一句……实话不实话是一回事, 但免不了,是要戳了成宗皇帝的肺管子的! 傅皇后也并不想把这事儿闹大, 预计跟成帝打擂台是一回事, 但一味地激怒成帝, 真让他再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 也并非傅皇后所望。 终究, 晟儿最大的倚仗, 还得是他的父皇……在傅皇后看来, 适当的愤怒与争执,只是为了表达己方合理的要求与索求该得的重视。 “不必了,”傅皇后冷淡道,“皇贵妃有心了,不过太医本宫自己这边就可以去请,倒是不必再劳烦您了。” 钟情低头若有似无地轻笑了一声,淡淡地道了句“那就好”,然后便带着郇如回了永寿宫。 永寿宫里,已经长到四岁半的小公主正捏着个小手绢,一点一点地磨磨蹭蹭地擦着桌子。 五皇子允琚正坐在后面,一脸严肃地守着小公主,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似乎是非常认真可靠地做到了一个监督者的职责——但如果仔细看的话,不难发现他脸上,还有刚刚趴在桌上睡起来印上去的浅浅红印子。 “慜儿,”钟情满腔的恼火抑郁,在看到这对活宝的那一瞬间,也通通都变成了无奈叹息,轻轻抚额道,“桌子还没有擦完么?” 小公主撅着嘴站起来,委委屈屈地垂着头轻轻摇着。 “那就擦完了再去玩,”钟情点着自己小女儿的额头,异常严肃地告诉她,“不喜欢喝羊奶,你可以告诉嬷嬷,告诉母妃,告诉身边服侍你的任何一个,母妃难道还会勉强你去喝么?” “但仅仅因为自己不喜欢,就故意把羊奶打洒在桌子上,却憋着什么也不说,还假意装作与自己无关的模样,来取巧地逃避问题……这是懦夫的行为,十分不可取,更也是很没有规矩的,如果再有下次,你还要自己把桌子擦干净,记住了么?” “母妃,”小公主眼泪汪汪地对着钟情承认错误道,“慜儿知错了,慜儿再也不胡闹了。” 钟情弯下腰,在小女儿的脸颊左右分别轻轻地亲了一下,温柔地哄她:“去,把桌子擦完,母妃就允你雪盏姐姐带你去御花园里逛一会儿。” 雪盏活泼还有趣,是小公主现在除了钟情和郇如之外满永寿宫里最喜欢的小姐姐了,小公主一听可以和雪盏出去玩,立刻兴高采烈地继续去桌子上奋斗了。 “母妃,”五皇子允琚一看到钟情的目光转到了自己身上来,立刻坐直了身子,十分严肃地汇报道,“我有认真地督促裴慜儿,我都没有看到她偷懒!” 小公主闻声回头对弟弟做了个鬼脸。 “我知道你没看到,”钟情捏了小儿子右脸睡出来的浅印子,无言了,“你睡得脸上都出红印子了,还能看到个什么啊?” 五皇子呆呆地睁大了自己遗传自钟情的杏子眼,苦恼地思考了那么一小小下,然后对着钟情绽放了一个甜甜的微笑,还卖萌地眨了眨眼睛。 ——唔,靠这个,应该可以蒙混过关吧…… “你怎么就不学学你哥点好的,”钟情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小儿子的额头,彻底无语了,“等裴允僖从豫北回来,我得去说说他,下回再不可教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不然我非得收拾了他去!” ——月前豫北演兵,郇叔越寄信过来,本意是想问问儿子郇瑾要不要过去看看,最后却是三个男孩子被成帝打包一起由亲卫护送着扔过去了。 而今还没有回来。 五皇子眨了眨眼睛,继续甜蜜蜜地笑着,一脸的“母妃你在说什么我没有听懂也跟我没关系”…… 钟情:…… “琚儿呀,”钟情摇了摇头,暂时放弃了继续教育自己小儿子的打算,直接撵了他起来,“让你拘惠姑姑陪着,去外面走两圈,见天的,有那么多的觉么?再睡下去,你晚上又要半夜起来了。” 五皇子沉默地思索了一下,到底是跟反驳母妃需要花费的力气比起来,嗯……允琚沉默地起身跟着拘惠出去了。 钟情轻轻叹了一口气,拉着郇如的手进了内室,郇如像小时候那般,安静地趴在钟情的膝头,那阵子冲动到泯灭理智的愤怒过后,她就又恢复了先前那阵无波无澜的平静状态,但太平静了……让钟情心里都有些担忧了。 “如儿,这件事,是让你委屈了,”思量了一番,钟情温柔地劝慰郇如道,“但每个人的一辈子,都是这么跌跌撞撞地成长起来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跌了一跤,并不可怕,只要我们还能有再站起来的勇气,那么,等到很多很多年之后,你再回头去看,受过的那些伤害,都会成为在以后的日子里保护你的盔甲的。” “姑姑,我不觉得委屈,”郇如把脸埋在钟情的膝头,克制不住地哽咽道,“我就是后悔,我真是后悔,都是我的错,我一个人一意孤行,最后却连累了姑母,让整个永寿宫都蒙羞了……” “如儿,”钟情捧起侄女哭得梨花带雨的脸,很认真地盯着郇如的眼睛,问她,“你说是你的错,那姑姑现在问你,你觉得自己到底错哪里了?” 郇如咬着唇说不出话来。 “你是觉得让皇后发难,是你的错么?”钟情继续一脸平静地问她。 “我从没见过那帕子,”郇如倍感受辱,克制不住地愤怒道,“姑姑,我是被冤枉的!” “那好,那你既然觉得是自己错了,”钟情继续问道,“那是认为自己喜欢二殿下是个错误么?” 郇如呆呆地出了会儿神,依然答不出来。 “你看,”钟情微微地笑了一下,“你自己都找不到自己的错误……事实上,你也根本没有做错什么。” “为什么总是要把别人的无耻冒犯,归咎到自己身上去找原因呢?” “这世上的很多事情,本来就是特别可笑,也特别没有道理的……你被他们伤害,不过是因为你没有按照他们的所以为该做的去做而已,可难道他们所以为你该做的,就全都是对的么?这不是很可笑的事情么?” “人生在世,归根结底,总归是活给自己的,亲人,爱人,朋友,我们愿意为他们而妥协,那是因为我们彼此之间,是爱着对方,是心甘情愿地妥协的。” “可是我们,为什么要去为了那些伤害你的人,为了去迎合他们所谓的好与坏,去把自己圈在一个所谓的框框架架里呢?” “他们不爱你,他们伤害了你,可回过头来,你却去为了迎合他们的标准而妥协,你不觉得很不值得么?” 郇如怔怔地看着钟情,过了好半晌,才低头咬着唇苦笑道:“可是,如果不是我非要去参加选妃宴,事情也不会落到今天这地步,是我上赶着去让那边来作践自己的……” “好,那姑姑现在问你,”钟情低头笑了笑,捧着郇如的脸,认真地问她,“在你心里,是觉得皇后更对,还是姑姑更对?” “自然是姑姑啊!”这问题还用想么,郇如毫不犹豫地便回答了。 “那好,现在姑姑就告诉你,”钟情紧紧盯着郇如的双眼,一字一顿道,“你没有做错什么,从头到尾,姑姑都不认为你犯过任何的错误。” “皇后说你错了,但姑姑现在告诉你,不,你没有错,是她错了。” ——喜欢一个人没有错,我们规规矩矩地去参加选妃宴也没有错,被选上不是你的错,被喜欢更不是你的错,被诬陷失德不端,更更不是你的错。 如果因为旁人无谓的指责,就被弄得束手束脚,再也不敢这个不敢那个……那才是他们最想看到的事情。 因为真走到那一步,你才是被他们给同化了。 重活一世,钟情有时候坐在那里想了想,自己上一世最大的收获,大概就在于,终于想明白了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很多时候,忍气吞声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和矛盾,有时候,真的不必太过在意他人的恶意与不满。 她上一世没有做小伏低么?没有叮嘱僖儿处处藏拙么?没有事事忍让不与人随便起争执么?最后又有什么用呢?没有解决任何的问题或矛盾。 该来的,总还会来,敌人从不会因为你的隐忍退让,而对你有丝毫的怜悯手软。 人生短短几十年,有时候,真的不必太在意他人的想法,能让自己过的舒服一些,那又为什么不呢? 只要无愧于天地礼法,那我喜欢的,我就坚持下去,我不愿意的,我就不去做,那又能怎么样呢? 很多时候,人根本就不是被世俗的条条框框给束缚住了,而是被自己心中的所以为的条条框框给架在那里,再也下不来了。 郇如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一下子崩溃地在钟情的怀里哭了出来。 钟情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压抑下心头疲倦的愤怒,等到成帝过来永寿宫时,钟情已经收拾好了这一整天所有的情绪,一脸无事发生的平静了。 成帝心里却很是惴惴不安,这婚事,从头到尾他都是非常乐见、极力促成的,如今变成这模样……成帝一想就觉得心头异常的烦闷躁郁。 “宝儿,”成帝轻手轻脚地绕着钟情走了一圈,满眼愧疚不安道,“这事儿是朕想当然了……你别生气啊,那,你生气了也要说出来啊,我们说好了再也不吵架、不冷战的。” “臣妾有什么好生气的,”钟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平气和道,“这是好事,不是么?现在提早闹出来,总比如姐儿嫁过去之后再出事的好,我也没有什么可生气的。” 除了如儿被人诬陷清白这一桩之外。 不过有些话,钟情现在也不是很想对成帝说了。 “这里面,必然有什么误会!”成帝自然看得出来钟情心中余怒未消,憋了半天,才只试探地憋出来一句,“好端端的,皇后怎么会说退婚就退婚?先前说要为老二聘如姐儿的是她,如今说要退婚的也是她,这什么话都让她一个人给说全了,不行,朕得好好地问问她去……” “没什么好误会的,”钟情回过身来,木然地看着成帝,面无表情道,“皇后娘娘自拿了一条绣帕,问也不问这边的任何解释,便私下里单方面就给如姐儿判了死罪……这事儿没什么好说的,大概她说得对,是我们两个对皇子妃的要求不大一样,既然她觉得如姐儿不合适,那就不合适吧。” “这桩婚事,”钟情冷冷地坐在那里,压抑不住地怒气道,“陛下就当从没存在过,再也别提了吧!” 成帝的脸色微妙地变化了一下,他在谨身殿忙了一天,也是刚听到傅皇后要退婚的消息便急匆匆地赶了过来,还没来得及摸清楚到底是怎么个一回事,如今听了钟情这么一说,成帝的眼睛不由微微眯了起来。 “皇后那意思,”成帝语气莫测道,“她退婚,还是她占理了?还是因为郇家那姑娘行事不端了?” “不是如姐儿行事不端,”钟情压着脾气修正道,“是皇后娘娘觉得如姐儿行事不端。” 成帝的眉头深深地拧了起来。 有些话,钟情也不好说太多,只简单提了这么一句,便回身去做旁的事情了。 成帝在永寿宫坐了坐,关红在外面探头探脑,成帝抿了抿唇,默不作声地出去了。 关红低眉顺眼地与成帝耳语了许久。 “她真这么说?”成帝的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半晌后,冷冷地笑了一声,“看来这些年,朕真是对她们太优厚了!” 关红垂着头完全不敢说话,直到身前那帝王神色漠然地吐出了那两个字:“杖毙。” 关红悚然一惊,但也再不敢啰嗦什么,便低低地应了声退下了。 半个时辰后的长信宫里,慎刑司的大太监章环与谨身殿大太监关红联袂而来,章环笑嘻嘻地见过傅皇后、禀明来意后,一挥手,不顾傅皇后惊疑不定的震怒眼神,直接叫人把钱嬷嬷拖了下去。 钱嬷嬷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道:“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救命……” 傅皇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忍着满腔的怒火道:“章环,钱氏是陪了本宫三十多年的老人了!陛下怎能……你且慢,本宫现在要去见陛下!” “皇后娘娘,你这又是何必呢?”章环笑嘻嘻道,“奴才们都说了是奉着陛下的口谕来的了,您要是不信,你随便什么时候去找陛下对质啊?” “只是这时候,还是不要拦着奴才们办差了,奴才们也是听命行事,皇后娘娘还是不要为难小的们了……还不快堵了她的嘴拖下去!” 最后一句,却是对着身后来行刑的小太监们训斥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49章 黄雀在后 慎刑司的太监一拥而上, 堵住钱嬷嬷的嘴巴, 像拖着一个牲口一般拽着她拖了出去。 傅皇后还真没想到成帝能绝情到如此地步, 只因为一句话,便说杀人就杀人! 傅皇后闭了闭眼, 颤声道:“不成, 本宫得要去找陛下……” 再没有这样因为一句话就杀人的道理啊! “皇后娘娘, 您想去您是可以去的, 不过呢,”章环本着既得罪了人那就索性得罪到底的心态,轻飘飘地瞟了边上闷着头不敢说话的关红一眼, 嗤笑道, “您身边的这几位姐姐,却是不能乱走的了!” “陛下说了, ”章环趾高气昂道,“杖毙钱氏, 着长信宫的所有宫人观刑!” 傅皇后的脸当即被气得惨白了。 ——如果说, 杖毙钱嬷嬷, 还能仅仅说是成宗皇帝为自己“受了莫大委屈”的心头肉出气,那杖毙钱嬷嬷的同时, 再让长信宫的所有宫人观刑,就是彻底要削弱傅皇后在宫中的威严了! 傅皇后一下子病倒了,自钱氏当晚被杖毙之后, 一下子一病不起了。 钟情第二天得知钱氏之死后, 也被成帝的果决狠厉给震了一下, 只是事到如今,她对长信宫和皇后,也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了。 ——彼此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来往,已经是钟情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了。 与此同时,慈仁宫与未央宫的一条隐蔽无人又能监视四方的夹道上,大皇子允康在回宫的路上,却是被躲在屋檐的阴影里、突兀出现的一双手给拦住了。 三皇子允济的脸色苍白又带着丝丝微妙的古怪,像是在看着什么妖怪一般直直瞪着大皇子允康,似是体力不济、气力不足一般颤颤巍巍道:“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大哥,是你。” “哦?你看到了什么?”大皇子允康停下步子,眉梢微扬,“又是我什么了?” 不动声色地外表之下,内里却不由得对晋玲酒那个办事不靠谱的劈头盖脸地痛骂了一百遍。 “我看到了什么,大哥自己心里清楚,”三皇子允济古怪地笑了一下,阴渗渗道,“郇家那姑娘是冤枉的……给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身上泼脏水,大哥,你的手段,也未免太下作了吧?” “这就下作了?”大皇子允康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地笑话一般,呵呵一笑,不以为然道,“那老三你这过的,都可快赶上老五的单纯了!……这如果都算下作的话,那只能说,你没有碰上过更下作的事情了!” “不错,郇氏自然是冤枉的,她必须也得是冤枉的!”大皇子允康俯下身来,附到三皇子允济耳边,讥诮地笑着道,“不然,这场戏,还怎么唱得下去呢?你说是不是呢,我亲爱的三弟?” “大哥这么坦荡的么?”三皇子允济阴恻恻道,“你就不怕,我将你在背地里做的事情,直接给说出去了……” “你说啊!你出去说啊!”大皇子允康毫无顾忌,哈哈大笑道,“你出去大点声说,去给老四说,去给老二说!去跟上次你当众说老四推的老二一样,去大声地告诉他们,都是他们大哥在背地里搞他俩呢,他们一个一个,可都特别无辜的呢!” “你去啊,老三,你真当我不知道,你暗搓搓的那点小心思么?我现在就是让你去说,你会去么?”大皇子允康俯下身来,颇有些压迫意味地冷冷审视着三皇子允济苍白虚弱到都几乎显得阳气不足了的脸,响亮地嗤笑了一声,不屑道:“老三,你这又是何必呢?哥哥我不过是帮你,做了你一直想做,但没有做得到的事情么?” 三皇子允济的脸蓦然更白了。 “从凌河那回,再到御书房答虞宁侯那回,”大皇子允康像是在审视着什么阴沟里的废物一般,不屑地讽刺三皇子允济道,“哪一次,你不都是在暗搓搓地想挑拨老四和老二的关系?真当你大哥我傻的跟裴允僖那个倒霉蛋一样,还一直傻乎乎地以为你就只是单纯的意难平呢?” “可惜啊可惜,”大皇子允康看着三皇子允济被戳中心事后,猛然阴沉阴郁下来的脸,定定地审视了半晌,蓦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都要直不起腰了,“可惜不论是哪一回,你都是弄巧成拙,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最后都搞得,哈哈哈,搞得裴允僖那个二傻子反过来可怜你了!” 三皇子允济面无表情地等着大皇子允康笑完,笑够了,才突然冷不丁地开口问道:“大哥,你是……想要那个位子吧?” 大皇子允康直起腰来,不笑了,片刻死一般的沉寂之后,大皇子允康闪电般地突然出手,狠狠地卡住了三皇子允济的脖子,冷冷地盯着他的双眼,不屑地扯了扯唇角,讥诮道:“你又何必说这种废话呢?难道你不想么?……在这宫里,但凡是父皇的儿子,谁又会不想要那玩意儿?” “我不想,老四也不想,”三皇子允济昂起脖子,冷冷道,“老五太小了,尚且还什么都看不出来……大哥,你别搞错了,你的敌人,从头到尾,就只有长信宫的那对母子而已。” 大皇子允康嗤笑一声,懒得与三皇子允济反驳什么“裴允僖不想?那是你不知道,这场皇位之争最后的得主,就数他的赢面最大”之类的废话了。 不过—— “你不想?”大皇子允康将信将疑地打量了三皇子允济半晌,嗤笑道,“既然你不想,在这宫里,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的道理,还用我来亲自教你么?” “保持沉默很难么,我亲爱的三弟?” “是的,我不想,”三皇子允济冷冷地扒下大皇子允康卡住自己脖子的双手,漠然道,“而且我知道,你很想。” “我来寻你,是因为在某些事情上,大哥,我想,我们是可以合作的。” 大皇子允康疑惑地挑了挑眉,不由好奇了:“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三皇子允济苍白的脸上浮现起了阴恻恻的笑容,含着数十年未曾与人语的森森恨意,一字一顿道,“裴允晟死!” ——明明同为父皇的儿子,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就因为我被抱到了慈宁宫里,就因为我在孝端皇太后身边长大,就因为孝端皇太后害过长信宫的皇后与二殿下……我就要数十年如一日地承受着父皇的漠视与冷待,承受着长信宫人逢年过节想起来一出便来一出的刁难与刻薄,可是我,我又到底做错了什么! “孝端那个老妖婆欠他们的,”三皇子允济死死扯着自己的衣襟领口,咬牙切齿道,“可是我不欠!凭什么,凭什么这一切要算到我身上!” “长信宫有怨气,为什么不敢对着孝端那个老妖婆直接发?凭什么要算到我们母子头上?就因为我被抱到了那老妖婆身边么?” “从小到大,我没有得过那老妖婆半分好脸,却需要承受着她犯下的过错的?他们难道都看不到么?不,他们仅仅只是,因为我最好欺负罢了!” “我要裴允晟死!”三皇子允济激动得咬牙切齿道,“我要父皇为他的偏心偏待付出代价,我要皇后为她的无故迁怒受到报应!” 大皇子允康猝然抬眸,呆呆地站在那里缓了好半晌,才傻愣愣地回道:“我以为,我原还以为,你最恨的是老四来着……” ——明明前后脚出生,明明生母都出身卑微,明明本该差一点被抱到孝端皇太后身边是钟氏所出的四皇子裴允僖。 “我恨一个傻子做什么?”三皇子允济咬着唇,吃吃地笑了出来,心道,我难道没有恨过他么?可是他裴允僖,压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他甚至,他甚至……他甚至拿我当哥哥! 呵!这多可笑!他难道不知道,我原来曾经有多么疯狂地嫉妒、憎恶过他么? 嫉妒他可以没心没肺的笑,憎恶他怎么无论发生什么都可以没心没肺的笑,最后,也羡慕他能无时无刻地没心没肺地笑。 “跟那个蠢货没有关系,”三皇子允济漠然道,“把老四那个蠢货踢出去,父皇压根没有培养他继位的意思,大哥,专注当下,裴允晟打杞县回来后,十有八九,可就要入主东宫了,你真的一点也不着急么?” “我急什么?”大皇子允康嗤笑道,“老二有做太子的命,可未必有做皇帝的命!” “你且看着吧,郇氏那事儿,两边还大有着吵呢!老四是个蠢货,父皇可不蠢,”大皇子允康讥笑道,“皇后蹦跶得越高,老二的处境就越艰难,她竟然还想给老二娶韩氏女?哈哈!她可真是我计划的最大帮手!” “我原来单知道皇后古板不知变通且不够聪明,不然也不至于父皇都帮她把后宫清理到那种地步了,她竟然还不赶紧牢牢抓住父皇的心,后来更是不知足地跟父皇翻脸陌路,活生生地自己给自己接连制造了两个最强大的敌人……如今我才知道,皇后她不仅是不聪明,她还尤其得蠢,她这是嫌老二死的不够快呢!” “我可一点也不怕老二封太子,我甚至迫不及待地等着老二入主东宫呢!到时候,老二真犯了什么错,第一个容不得他的,可就是你口中,偏心了大半辈子的父皇了!” —————————————————————————————————————————— 长信宫的内室里,刚刚匆匆忙忙地从杞县赶回来的二皇子允晟跪着傅皇后病床前,一脸木然地听完了傅皇后的打算安排,在最后傅皇后断断续续地说完了所有的话,询问他的意见时,这才闭了闭眼,一脸漠然地开口道:“母后决定就好。” 傅皇后顿了顿,有些讶然地抬头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有些不安地喃喃道:“晟儿,你是不是,不太喜欢韩家那姑娘啊?” “儿子无所谓喜欢不喜欢,”二皇子允晟一脸木然地摇了摇头,冷淡道,“左右最后您做了决定就好。” “话也不能这么说,”傅皇后轻轻地咳嗽了两声,愁容满面道,“总归是要为你挑选新妇,无论如何,母后还是希望能给你挑个你自己喜欢的?” “我喜欢抑或不喜欢,”二皇子允晟终于忍不住轻轻地笑了出来,微微抬眸,认真地盯着傅皇后的双眼,反问道,“对母后来说,真的重要么?” 傅皇后脸上的神色倦怠了一些,知道自己儿子时想说什么了,沉默了片刻,才冷冷道:“不是母后不顾及你的心思,实在是郇氏女失德,做下了为人不齿的事情,母后无论如何,也不能为你聘得如此品性的女子……” “郇氏好,郇氏有为后的品性,郇氏失德,郇氏不堪为妇,还是韩氏好……”二皇子允晟低低地笑了出来,终于抑制不住地问出了那句自己憋在心口,本来不忍,也不想对着自己病中的母后问出口的那句话,“既然母后一次又一次,都这么笃信自己的眼光与决定,又何必再来问我的意思呢?” ——我对您来说是个什么东西?只会点头应是的哈巴狗么? 好也是您说,不好也是您说,我的心意呢?我的心情呢?都从来不在您考虑的范围内的么? 我动身去杞县前,您告诉我,郇氏会是我未来的妻子,我正尝试着慢慢开始对她好,慢慢把她放到自己的安排里……可是等我从杞县回来后,您就又告诉我,郇氏失德,韩氏更好? 我呢?我在这里面,就是个拿来供你当背景的摆设么? 您哪怕稍微微,给在杞县的我,递一封信也好啊? “晟儿,婚姻大事,”傅皇后咬牙道,“本来就是合该父母做主。” “是啊,”二皇子允晟顿了一下,突兀地笑了一下,提着下摆站了起来,一脸漠然道,“那以后这种事情,母后真不必再过问我的意思了。” 既然您也从未真正意义上地考虑过我的心意。 言罢,二皇子允晟略略垂眸,看着自己母后陡然惨白下来的脸色,赶在傅皇后嗫喏着开口之前,二皇子允晟温柔地给她掖了掖被角,心平气和道:“母后,您还病着,有些事,等您好了再说吧。” 二皇子允晟转身出了内室。 身后传来了傅皇后惊天动地的咳嗽声,以及宫女们压低了的劝慰声。 允晟木然地闭了闭眼,略站了站,拔脚回了临华殿。 还未坐下来喘口气,外间响起一阵嘈杂的喧闹,四皇子允僖一脚踹开临华殿的大门,赶在宫人们惊慌失措地扑过来之前,一把揪住允晟的领角,怒不可遏道:“裴允晟,你这个混蛋!” 然后不待允晟开口,直接一拳狠狠地砸了下来。 允晟被他这一拳揍得狠狠倒退了半步,一擦嘴,手上一道刺目的红色血迹,允晟站定了,咬着牙一挥手,制止了宫人们过来拦架的步子,一卷袖子,也毫不留情地狠狠地对着允僖砸了回去。 “我混蛋?”允晟气得眼睛都红了,狠狠地揪起允僖的衣领,怒火冲天道,“裴允僖,你这个蠢货!老子对你这么好!你竟然还有脸骂我混蛋?” “你宫里的人侮辱我母妃!”允僖也要气炸了,毫不服输地骂了回去,两个人就地滚作一团,撕下脸皮,打得难分难解,不分高下。 允僖气呼呼地重复道:“你宫里的人侮辱我母妃!” “钱氏已经死了!”允晟暴躁地一拳揍了回去,怒吼道,“父皇当夜就杖毙她了!你还想怎么样?连我和我母后也一起捅死么!” “那又怎样!”允僖已然气疯了,毫无理智地大声吼了回去,“你宫里的人侮辱我母妃!” “你这个蠢货!你来来回回就会重复这么一句么!”允晟已然已经被允僖暴躁的情绪感染了,被动地被他拖到了同样的水准上。 “我是一个蠢货!”允僖气红了眼睛,大声地吼了回去,“可是我这个蠢货,却从来都没有对你这个哥哥产生过一丝一毫不尊敬的心思!你宫里的人却,却侮辱我母妃!” 允僖说到委屈处,眼泪都不由自主流了下来,他也觉得丢人,便不停地伸出手去擦,擦完又背过手去,像是不想叫人看到。 允晟突然冷静下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50章 底线 “老四, ”允晟伸出手, 轻轻地像小时候那般按了按允僖的脑袋, 闭了闭眼,心平气和道, “对不起, 这件事, 是哥哥对不住你。” 允僖烦躁地躲开了允晟的手。 “可是老四, ”允晟苦笑了一下,扫了一遍被他们两个打的满地狼藉、无处落脚的临华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干脆也不继续瞎讲究了, 随意扫了块干净的地儿,颓丧地坐了下来, 闭了闭眼,狼狈地解释道,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你刚从濮阳回来吧?我也是……我去杞县时, 一切都还好好的,我回来的时候, 就,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允晟的语气里是压抑不住的苦涩, 低头搓了把脸, 喃喃道, “对不起,四弟,但这,这也不是我想的。” 允僖倔强地站在那里出了会儿神,最终还是怂哒哒坐了下来,踢了踢允晟的腿,闷闷不乐道:“那二哥你说,现在要怎么办?” “钱氏是死了,可还不只这一件事呢!你们为什么一声招呼也不打就直接退了我表姐的八字?你们若是不喜欢她,一开始就不要选她,现在选而再退,让表姐她以后谈婚论嫁的时候怎么办?” “郇瑾听到消息后简直要气疯了,要不是我拦着,今天来的就是不我一个,而是我们两个一起了!” “他爱来不来!”允晟厌恶地皱了皱眉,他和郇瑾是实打实的“相看两相厌”,压根懒得去理会郇瑾。 倒是提起郇如的事情,允晟自觉有亏,缓了缓声色,烦躁地捏了捏眉心,歉疚地向允僖表示道:“无论如何,这件事,算二哥欠你一个交代……你给二哥一段时间,待二哥把事情究竟是怎么个一回事查清楚。” “你放心,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允晟言及最后,语调里已经带上了森森的寒意。 允僖坐在地上怔怔地出了会儿神,木木地捧着自己的脸,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四弟,”允晟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允僖,一字一顿道,“这件事,你不必管……他们那不是在算计你们永寿宫,他们这是在算计我呢!” “韩家,必须要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二哥,”允僖蓦然抬头,突兀地打断了允晟的话,一脸平静地询问道,“临华殿的药箱在哪里?” 允晟暴怒的情绪涨到一半,就这么被允僖这风牛马不相及的一句给硬生生地从半腰打断了,允晟无言地抚了抚额角,也无心再多放那些虚话了,随手给允僖指了个方向,便安静地坐在这里,开始细细沉思起当下的局势来。 允僖悉悉索索地找了一阵,就在允晟都要受不了直接过去帮这二傻子寻出来算了的时候,允僖终于跌跌撞撞地跨过临华殿里被他们两个打得乱七八糟的摆设走到了允晟身前,然后以掀下摆,单膝跪了下去。 允晟疑惑地抬起了眼来。 “二哥,”允僖抓起允晟的右手,那手由于主人难以抑制的情绪,正紧紧地握成一团,上面刚才在混战里被挂出来的伤口,正汩汩地往下流着血。允僖一脸平静道,“你的手伤了。” 允晟一时愕然。 允僖笨拙地从里面翻出了绷带和伤药来,面无表情地把允晟的右手包成了一个活脱脱的大粽子。 “没事,我无碍,”允晟哭笑不得地瞪了允僖一眼,实在是嫌弃得很无语,却也忍不住微微地笑了起来,揶揄允僖道,“刚才不是还喊打喊杀的么?你今年是三岁的小孩子们裴允僖?脾气来得快去得也这么快?” “我依然很生气,”允僖闷着头狠狠地打上了最后一个结,迎着允晟受不住被痛了一下的闷哼声,冷冷地抬起眼来,一字一顿地宣告道,“从小到大,我最恨旁人侮辱我母妃……我已经受够了那些人对我母妃的不尊敬,而今我长大了,也绝不会再默默忍受了!” “钱氏最好是死得痛快了,不然就算父皇不杀她,我也绝不会轻易饶了她去!” 允晟迎着允僖提到钱氏时陡然充斥了戾气的眼睛,一时间竟然被望得怔了一下。 脑海里不期然的,想起来昔年在永寿宫里,眼前这个自己一直以为单纯无害的弟弟,眼也不眨便随手掐死了白美人的场景。 允晟突然觉得心底有点发冷。 “二哥,这是我的底线,”允僖凑到允晟脸前,十分郑重地告诉他,“我尊重你的底线,但是我母妃,也是我的底线……不要触及到这一点,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最后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你能做出什么事情来?”允晟低低地嗤笑了一下,满眼戾气地卡住了允僖的脖子,面无表情地直视着他的双眼,咬着牙反问道,“你会杀了我么老四?……终有一天,我会因为触及了你的底线,被你刀剑相向么?” “要你尊重一下我母妃很难么?”允僖不想去想允晟提出的那个假设,不免尤为暴躁了起来,愤怒地质问道,“我从未对皇后娘娘有过分毫的不敬,我母妃到底做错了什么?哪怕是看在我们兄弟的情份上,你对她尊敬一点就这么难么!” “老四,你错了,我对钟母妃没有任何的意见,从头到尾,从小到大,从来就没有,”允晟缓缓地抽出了一把边上跌出来的佩剑,将剑柄缓缓地递到了允僖手里,面无表情地告诉他,“我只是单纯厌恶,被人威胁的感觉。” “来,老四,拿着这把剑,告诉我,终有一天,你会因为我触及到了你的底线,就动手杀了我么?” 允僖梗着脖子不松口,手却颤抖到根本握不住剑。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允晟满目的厉色,好像已经看到了那一幕的发生,冷冷道,“别客气,直接砍过来,我就在这儿等着你!”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允僖愤怒道,“二哥,你能不能别逼我!相安无事不好么?我也不想这样的!” “好,我不逼你。”允晟平静地笑了一下,缓缓握住剑刃,手心被划开条条血痕,吓得允僖赶紧把剑往后撤,却被允晟死死按住了,然后就这么单凭着双手的力气,一点一点,缓缓掰断了那把锋锐的利剑。 允晟深深地看着允僖,一字一顿地告诉他,“二哥不逼你,二哥只是想告诉你,即使真有那么一天,你尽可以直接杀了我……我却对你是下不去手的,因为你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是我弟弟!” 允晟狠狠地一发力,剑直接被他凭着一股蛮劲和狠戾折中掰开,然后一脸漠然地扔到了旁边。 允晟疲倦地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了在地上呆呆跪着,仿佛已经傻了的允僖一眼,一脸与己无关的漠然,道,“是我的手足!” 因为你是我至亲的手足,因为你是这肮脏的后宫里,为数不多让我还觉得还有亲情的存在,纵然真的有兵戎相见那一天,我也依然,是对你下不去手的。 我迈不过自己心里那道坎。 所以,老四,如果你决意要杀我,一定要一击毙命。 “二哥,”允僖呆呆跪在地上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允晟滴滴答答流血的手,惊慌失措道,“二哥,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先回去吧,”允晟疲倦地闭了闭眼,淡淡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51章 打算 “所以, 这件事就这么算了?”永寿宫宁阁内, 郇瑾难以置信地指着允僖,已经想直接骂人了, “他们侮辱姑母、侮辱我姐姐的事情,就这么算了?” “二哥说他会给我们一个解释的, ”允僖眉梢微皱, 有些不耐烦道,“稍安勿躁,先等等看他怎么说吧。” “他能怎么说?他还能怎么说?他不过是敷衍你罢了!”郇瑾愤怒道,“裴允僖, 你是猪脑子么?退婚的是他母后,退的是他跟我姐姐的婚事,他要真有修好的诚意,现在就该跪着过来永寿宫请求姑母回心转意,再把我姐许给他, 现在还要等?还能再等来什么结果?” “你不要那么想当然好不好, ”允僖无语地扔了手里的笔, 也写不下去字了, 好声好气道,“事情发生的突然,我们在濮阳, 二哥在杞县, 我们事发时候都不在洛阳, 总得要给二哥喘口气、查清真相的时间吧?” “你以为, 如果不是退婚时他不在洛阳,”郇瑾冷笑道,“我现在还会在这里与你啰嗦这么多么?” ——我早直接踹上门了! “不然,你想二哥他现在怎么做?”允僖无奈了。 “他就该过来跪着为他母后的冒犯道歉!”郇瑾气到面目狰狞。 “不是,”允僖不能理解地看着郇瑾,无言了,“你说这种情况,你自己觉得可能么?” “为什么不?”郇瑾阴寒地笑了一下,“他很尊贵么?都是皇子,他好像,也还没有入主东宫呢吧?” “马上就要了!”允僖直直地站了起来,认真地皱着眉头警告郇瑾道,“你不要动那些乱七八糟的歪心思,最迟今年年底,父皇是肯定要册封二哥为太子了!” “先前就算了,”郇瑾更感到愤怒与不能理解了,“都发生这种事情了,你还打算坐以待毙,等着他裴允晟入主东宫,然后让他们长信宫的人日后再肆无忌惮地侮辱我们这边么?!” “我这怎么能算坐以待毙呢?”允僖无语了,顺手扫过案上的东西,烦躁道,“你要我说多少遍,我从来,就没有上去坐坐的心思!” 郇瑾凑到允僖脸前,面无表情地看了他半晌,一字一顿地咬牙切齿道:“裴允僖,你就是个,十足十的蠢货!” “是,我是一个蠢货,”允僖瞳孔微缩,终于也彻底怒了,揪起郇瑾的领子,与他四目相对,也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告诉他,“不然你以为,如果不是我够蠢的话,还会留你在身边到现在么?!” 郇瑾的眼睛愤怒到瞪得溜圆。 允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放开了他的衣领,轻轻地按了两下,疲倦道:“别这样,郇瑾,我真不想的,你们不要一个个都来逼我。” “所以,”郇瑾咬着牙,森森地笑了出来,“这件事就这么算了?我姐姐就白被侮辱了?姑母也白被人指桑骂槐了?以后对着长信宫那边,我们是不是都要夹起尾巴做人,顺带着要身后的女眷被人骂到脸上了也都一并忍着?” “不是,不想表姐嫁给二哥的是你,”允僖实在是不想去想这个场面,心烦意乱地转移话题道,“现在吵着要二哥过来低头认错再娶表姐的也是你,女人都没有你善变!” “这能一样么?他在侮辱我姐姐!我就这么一个姐姐!”郇瑾简直要被允僖气到语无伦次了。 “可那也不是我二哥想的啊,”允僖烦躁道,“郇瑾,你冷静一点好不好?” “殿下,您可以没有那个心思,”郇瑾的双眼绽放出异样的光彩,凑到允僖脸前,认真地问他,“但如果有一天,我能亲手杀了裴允晟的话,你会愿意,再拉我一把么?” “你疯了么!”允僖震怒交加道,“你还要我说多少遍,这事儿跟我二哥没关系!” “有没有关系我自己心里有数,裴允晟那个狗东西心里也有数!”郇瑾冷冷道,“这件事,殿下可以算了,但我不能就这么算了!殿下,那是我姐姐。” “那还是我二哥呢!”允僖暴躁地揪住郇瑾的领子,寒声道,“我今天就把话撂在这里了,你敢动他,就不要再想着我会认你这个兄弟了!” “好,好,”郇瑾微微笑着,扒开了允僖的手,平静道,“我今天才算是知道了,我郇瑾在殿下心里,才究竟算是个什么玩意儿……那就这样吧。” 郇瑾转过身,直接摔门走了。 “郇瑾!”允僖愤愤地一口气全扫了案上的东西,烦闷地骂了一句,“我真是艹了!” 傅怀信站起身,拿了剑打算出门。 “靠,大头,你还在啊!”允僖迁怒道,“那你刚才多少出个声帮我说两句啊!” “殿下,”傅怀信顿了一下,诚恳道,“郇瑾在气头上,我认为,方才最好是您退一步才是。” “艹了!他在气头上!我现在也在气头上了!一个个都是裴慜儿么?还都得叫人好声好气哄着的?”允僖叉着腰,也简直要气到无语了,“二哥也就算了,从小到大都那副人嫌狗憎的别扭样,回回吵架都得要我去低头,不然就梗着脖子死不认错……现在郇瑾也这样?” “不是,我说,我是脾气太好了?还是我对他俩太好了啊?一个个的都被惯的没边了啊?!” “殿下,”傅怀信一板一眼地纠正道,“小公主殿下脾气很好的,有吃的也会主动跟旁人分的,从来不乱发脾气,她一点也不娇气,也不娇惯,您这个比方,打得十分之不恰当。” 允僖一脸吃了个死苍蝇的表情,被噎得完全不想说话了。 “殿下,既然你没有旁的吩咐了,”傅怀信微微一顿,指了指门,淡然道,“那我去追另外那个了?” “郇瑾如果真的生气了,后果会很麻烦的。” “我生气了,我也生气了!”允僖气得原地跳脚道,“我生气后果也很麻烦,谁他么来哄哄我啊!” 傅怀信微微一顿,摇了摇头,好心地给他指路道:“钟妃娘娘正在着哄五殿下出去外面走两步,要不您现在过去,跟五殿下打个商量,把钟妃娘娘先借过来一会儿?” “走走走!”允僖嫌弃地挥手道,“快走,快滚吧!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我都多大了,还要去跟老五那个无齿小儿抢阿娘……” “我看殿下方才那模样,”傅怀信拉开门,说完最后一句就溜,“倒不太像是知道自己今年多大年纪的模样。” 傅怀信飞快地避开后方扔过来的砚台,把后面那句“快滚吧傅大头”关在门里,从容地理了理衣摆,打听着郇瑾的步子追着走了。 只是无人之时,不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脸上显出几分在允僖面前不想展露的愁容来。 郇瑾的话固然偏激,但有些地方,未尝没有它的可取之处,事情闹到现在这地步,就怕到时候,不是殿下想“坐以待毙”,就还能真的安安稳稳地坐着了…… 洛阳皇城,谨身殿内间。 成帝正坐在御案后处理折子,关红隔着屏风低低地禀告道:“陛下,二殿下来了。” 成帝微微一顿,搁了手里的折子,淡淡道:“让他进来吧。” 二皇子允晟步履从容地绕过屏风,一掀下摆,跪在了地上,沉声问安道:“儿臣裴允晟见过父皇,父皇万福金安。” 成帝随意地点了点头,叫了他起来,让关红给允晟看茶看座,待允晟落座,这才一脸平静地问道:“不知你此行过来,是所为何事?” “父皇,”二皇子允晟的语气也很平静,经过一整晚的深思熟虑,再提起某些事情,他已然磨去了最初的暴怒愤恨,只余下了波澜不惊的陈述宣告,“韩家的事儿,儿臣请求您能安排儿臣亲自去做。” “哦?”成帝微微抬了抬眼皮,倒是既没有满口答应,也没有矢口否决,只沉默了一下,先询问允晟的打算,“不知道韩家的事情,你是打算怎么去做的?” “韩老将军是国之栋梁,”二皇子允晟一脸漠然,仿佛在说着一些与自己毫无干系的事情,木然道,“合该厚葬了。” “但韩氏一族,自孝宗年间起,在西北足足盘桓有近五十年……隔得太远,有些东西,他们好像给忘得差不多了,是时候让他们知道,这天下终究是我裴氏的天下!千错万错,他们不该忘了这一点!” “我要,韩昊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52章 下堂 成帝的唇角微微地勾了起来, 没有直接评判允晟这打算的好与坏, 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轻飘飘地瞟了关红一眼, 关红垂头,安静地拿了一本折子递到二皇子允晟手边。 允晟打开折子, 一目十行地扫过, 脸色顿时异常的难看。 “这件事,无论如何,终究是郇家受了那无妄之灾,十分的委屈了, ”成帝三言两语,便浅淡但不容置疑地给此事下了定性,然后深深地看了二皇子允晟一眼,施施然道,“至于傅家的那部分, 以朕来看, 朕亲自处理, 不如你自己来做的好, 你觉得呢,晟儿?” 允晟沉默地看罢,一掀下摆跪了下来, 沉声道:“父皇, 儿臣明白您的意思了。” “既然懂了, 那便去做吧, ”成帝淡淡地摆了摆手,示意二皇子允晟可以下去了,只临允晟退到门口之前,成帝才突然悠悠地感慨着补充了一句,“晟儿,钦天监与朕说,今年的十月初八,是个好日子。” 允晟的脚步微微一顿。 成帝自顾自地摇了摇头,已然垂眸继续看折子去了。 允晟抿了抿唇,恭谨地退了出去。 半柱香后,四皇子允僖被关红引着走了进来。 “父皇,”允僖一头雾水地跪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问道,“儿臣拜见父皇,不知父皇传儿臣前来,是有什么吩咐么?” “僖儿,”成帝先抬眸瞟了关红一眼,关红便安静地退了出去,亲自守着了谨身殿的正门,成帝这才又缓缓开口道,“你表姐的事儿,归根结底,是在于韩家有人想把女儿送到你二哥身边,然后刻意着人泼的脏水……这件事,傅家那部分,朕交给你二哥自己去处理,韩家那部分,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允僖陡然听闻内情,脑子一时是懵的,下意识地反问道,“那,那父皇觉得该怎么办?” ——韩家都有谁啊?我一个都不认识啊!韩家这有人是哪个人啊?女儿又是哪个女儿啊?表姐是被人故意泼的脏水么?天呐那郇瑾知道估计更要气死了,唔,说不定他那么生气就是已经知道了…… “朕问你你什么打算,你还反问朕朕要怎么办!”成帝顺手抄起一个折子扔到允僖脑门上,无语道,“到底是朕考你呢还是你考朕呢?” “啊?考什么考啊?”允僖郁闷地揉了揉脑门,无语道,“我这都快从上书房读出来了,父皇您能不再来那一套考啊考的了么?韩家怎么办?还能咋办,照我说谁出的孬主意揍死谁,关键是我这不是还不知道究竟是哪个在搞鬼么……” “朕方才问了你二哥一样的问题,”成帝也对这个熊儿子服气了,懒得说他,直接揭晓谜底,“他说,他有意在韩渊死后,趁势直接除掉他的嫡长子韩昊,然后借机瓜分韩家在西北兵权而代之,朕觉得这个主意很不错,到时候,你就跟你二哥一起去西北一趟,处理了这件事吧。” “我,我也去么?”允僖愣愣道。 “你不想亲自报仇么?”成帝也是奇了怪了,怎么跟这个傻儿子说个话就这么费劲呢。 “我觉得吧,”允僖凑到成帝案前,眼巴巴地瞅着他父皇,与他父皇分析道,“我二哥未必乐意是其一,二呢,如果真能让我去,父皇,我可以带上郇瑾和大头一起么?” 砍仇人这种事,郇瑾绝对会比自己积极一百倍。 “僖儿,”成帝也按着御案倾身过来,认真地盯着允僖的眼睛,耐人寻味地问他,“如果你二哥真的不乐意你跟去西北,你会怎么办?” “我还能怎么办,”允僖捧着脸傻乎乎地笑了一下,冲着成帝眨巴眨巴眼睛,很直接道,“父皇让我怎么办我就怎么办呗。” “那如果父皇走了呢?”成帝的语气微微压低,颇有压迫意味地追问道,“那你怎么办?” “父皇,”允僖捧着脸苦思了一番,然后十分光棍地告诉成帝道,“这归根到底,是您该考虑的问题,不是我该考虑的问题……我的答案,就还是我前面的那个答案。” 您让我怎么办,我就怎么办。 您把我放在哪里,我就坐在哪里。 “你可真是,”成帝戳了戳允僖的额头,恨铁不成钢地坐直了身子,无语道,“就数你最会偷奸耍滑!……你现在喜欢躲懒,那你就躲着吧,等日后父皇不在了,你别也一个人偷偷窝着哭就行。” “哈哈哈怎么可能嘛,”允僖豪迈地挥了挥手,十分乐观道,“等父皇不在了,那至少得四十年以后吧,我都胡子一大把,头发白花花,牙齿咣咣掉,还哭什么哭啊,早哭不出来了,到时候啊……” “够了够了,”成帝摆手制止允僖的无脑吹捧妄想,一边嫌弃着,一边又忍不住偷偷地笑了起来,埋汰允僖道,“就数你嘴巴甜,知道了知道了,整天跟抹了蜜一样就知道瞎哄你母妃和朕开心,算了算了,懒得说你……这样吧,西北的事情,你二哥如果主动跟你提了,你就跟他一起去,如果他没有提,那就算了吧。” “啊?”允僖不由郁闷了,揉了揉脸,无语道,“感情说了半天,父皇你是在溜我啊,去不去西北还得看二哥他自己能不能想到我啊?” 成帝眯着眼睛笑了笑,随意道:“好了,这事儿别跟你二哥说,你要是自己主动去说了朕就不让你去了,成成成,你下去吧。” 允僖闷闷不乐地退下了。 回到宁阁后,允僖忍不住就拿这事儿问好不容易被哄回来的郇瑾,愁眉苦脸道:“你说这,父皇到底是什么个意思嘛?” “我就是那么顺口一说,他竟然还反口了,非得要二哥自己主动提了才成,万一二哥本来是既没想到带我去、也不反对带我去的那种态度呢……早知道我就不瞎胡说了,唉,本来是可以去西北的啊。” “殿下,”郇瑾听后,脸色却是微妙地扭曲了一下,顿了顿,直白道,“二皇子最好别找您,他就是找了您,您也最好别应声跟他去。” “为什么啊?”允僖呆呆地望着郇瑾,奇怪了,“你不想去亲手给表姐报仇么?” “我自然要给我姐报仇,但不必大老远去西北,而且,最重要的是,殿下,”郇瑾的双手撑在案上,倾身过来,认真道,“您想想看,西北之行,韩家不灭也得分……韩家倒下后,西北的兵权,空出来这一大块,应该由谁来接手?” “你的意思是,父皇属意我和二哥分?”允僖的眼睛登时亮了起来,高兴道,“这是好事啊!为什么要不答应!” “殿下,西北再好,”郇瑾的瞳孔微微缩了起来,凝眉道,“能有冀州好么?” 允僖一时怔在那里。 “殿下,您这回无论如何要听我的,”郇瑾死死握住允僖的手,艰难道,“出洛阳去西北容易,从西北回来可不简单!” “您大可以一走了之,就此天高皇帝远,再不受洛阳牵制了,可姑母和表弟表妹们可以么?您带不走的,别最后再搞得自己回不来了!” —————————————————————————————————————————— “二殿下,二殿下!”虞宁侯府外,正由虞宁候傅亲自陪着,刚刚从外书房里出来的二皇子允晟,被自己的亲舅父,镇南侯世子给匆匆拦住了步子,“殿下且慢!听微臣一言啊!” 傅从楦明智地退开半丈远,给那舅甥二人留下自己说话的地方。 “不知舅舅何事如此惊慌?”其实是知道的,但镇南侯世子不自己提,允晟是懒得主动去给他递台阶的。 毕竟允晟的意思已经向镇南侯府传达得异常明确了。 ——胆敢与外人互相勾结,在其中添油加醋、无事生非、虚构证据的镇南侯世子夫人张氏,如果不想死,只有自请下堂一条路可以走! 这已然是看在对方是长辈,而且生育了让哥儿的份上了! “殿下,让哥儿和笑姐儿不能没有母亲啊殿下!”镇南侯世子却觉得自己这侄儿心性太过凉薄了,既然已不打算与郇氏女结亲,那又何必为了一个毫无干系的外人,逼得自己的亲舅母、亲表弟表妹们无路可走呢? “微臣求您了,殿下,舅舅求您了!”镇南侯世子语无伦次道, “看在让哥儿的份上,看在笑姐儿的份上,给张氏留一条活路吧!” “哪怕是让她庙里,吃一辈子的斋饭,念一辈子的经书……殿下不想见到她,就再也不让她入侯府了!” “只是有一着,这休妻真的不能随便休啊,张氏若因无德下堂,日后让哥儿的仕途、笑姐儿的婚事,这些可都要被耽搁了啊殿下!” “孩子总是无辜的啊,让哥儿陪了您近十年,罢了,那个不孝子不提也罢,可笑姐儿总也是您的亲表妹啊,您忍心看她日后谈婚论嫁之时,因为母亲的过失遭人耻笑么?” “舅舅,”允晟本来不想理会镇南侯世子的,可听到这里,实在是忍不住了,冷笑一声,讥诮地反问道,“张氏拿着一条来历不明的莫须有帕子,仅仅为了不让我母后觉得是让哥儿剃头担子一头热,便与外人相勾结,指着那帕子说是从让哥儿荷包里翻出来的,以此来给郇氏泼脏水时,为人家这么想过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十二个巴掌 “……她有想过人家也是一个清清白白、有父母忧心挂念、有兄弟姊妹关心关爱的好姑娘么!” 镇南侯世子一时被噎得失语。 但心里却其实是有些不以为然的, 暗道张氏就是再蠢、再挑拨,怎么就没见之前折腾出些事情来呢?张氏之前在皇后娘娘那里, 可没得到过几个好脸! ——说到底, 不过是皇后娘娘本就对郇氏女心有不满, 借题发挥罢了。 只是皇后娘娘终究是皇后娘娘,如今出了事,二殿下要想让陛下满意、想平息对面的怒气, 就只好大义灭亲、铁面无私地先拿自己的亲舅母开刀了。 镇南侯世子心里也是颇有微辞的, 心道我们镇南侯府对你们母子一向忠心耿耿、从无二话,如今出了事, 就要第一个先被丢出去了?这磨还没卸呢, 驴都要被吓跑了……这个外甥过河拆桥、翻脸不认帐的程度, 也真是随了他父皇, 有够凉薄狠毒的了。 “舅舅,”允晟不傻,自然能看得出镇南侯世子神色间隐隐带出的不忿不满来, 嗤笑一声, 冷冷道,“我现在还叫您一声舅舅,就是为了这句舅舅,我才让您现在自己把张氏给处理了!” “别逼到我亲自动手,”允晟冷冷地一甩袖子, 直接上马车走了, 最后警告道, “不然到时候,可不就是这么温情脉脉的手段了!” 镇南侯世子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待得他回过神来,再想去分辩求情时,二皇子的马车早都已经驶离了玉林胡同,连个影儿都没有了。 “殿下!殿下!唉!”镇南侯世子垂头丧气地放弃了,憋着满肚子的火转过身来,看到虞宁候傅从楦,忍不住埋怨就出了口,“大哥,那也是你弟妹,你侄子侄女们的亲娘,殿下固执,你方才就是多少替弟弟劝两句,弟弟也算是承你的情了,都是自家人,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是显得你很聪明很冷静很识大体么?” ——那嫂子,可也没比张氏好到哪里去啊! “从珉,”傅从楦倒也没有太多被冒犯的不悦,只微微摇了摇头,笑了一笑,言简意赅道,“这件事,我劝你还是听殿下的比较好。” ——自然,你也大可以不必理会殿下的意思,就这么拖着拖下去,只是殿下到时候真不想等自己来了,你折进去的,可不仅仅就是一个张氏了。 “大哥,您这话,说的也未免太轻巧了吧!”镇南侯世子傅从珉本来还对自己刚出口的话有些懊恼,觉得多少该忍一忍再说的,方才有些冲动了,一听傅从楦这话,心头的火顿时一下子就起来了,阴阳怪气道,“我怎么瞅着,大哥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隔岸观火好热闹呢?” “感情张氏做错了事儿,就再也没有补救挽回的机会了?那嫂子做的糊涂事,可也不比你弟妹她少到哪里去!” 傅从楦这下是真的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也就是为什么有些时候,他不想与二房说太多的缘故,无论是傅皇后还是原先的老镇国公,再到现在的镇南侯父子……长辈既丧,有些时候,分了家还真就是分了家了,不然有些时候,你的话说多了,他们反而还以为你是在看他们笑话呢。 老镇国公昔日嫁孙女,傅从楦就不太同意,最后说嫁还是嫁了;傅皇后昔年与谢家搞在一起,临门一脚反口,明明答应成宗皇帝答应得好好的,已然同意抚养苏氏所出的大皇子了,最后关头,却是亲手把大皇子推给了谢家所出的婉贵妃手里。 傅从楦当时真是恨不得把皇后脑子里的水拉出来控一控,说到底,傅皇后真不喜欢大皇子,养在她膝下,说得狠心点,养死了也就养死了,养废了也就养废了,而那谢氏本来就空有出身而多年无子,她干嘛还上赶着给人家送儿子啊? 当年傅从楦也很早就说过不必非得跟谢家闹得太僵,依然是老国公那边,眼巴巴地凑上去给皇帝做面子踩谢家,好,仇结了就结了,按死就好了,折腾那么多年,最后皇后你哪怕是把大皇子给慈仁宫呢,你扔到谢妃名下? 你一个皇后你跟谢妃折腾那些做什么啊,你还不如直接叫人伸手掐死大皇子算了,那我还敬你有三分跟皇帝正面杠的胆气!而不是跟你最后弄得那样,皇帝也得罪了,最后傅家又落着什么好了么? 后来,傅从楦想送傅韵秋进宫,归根结底,还不是看着傅皇后在宫里前有狼、后有虎的,婉贵妃和孝端皇太后都不是省油的灯,她还不如钟妃那般,前有陛下护着,后有个得孝纯皇太后特别青睐的儿子,长信宫表面风光,实则很已经被逼得不太舒服了,想着给皇后去送帮手么? 傅皇后倒是好,处处觉得傅韵秋进宫,是想跟她分傅家的资源,她傅韵秋一个庶女,别说成宗皇帝根本就还没有多宠幸她的意思,就是真临幸了,又能跟你一个皇后抢到哪里去? 就因为她是大房出来的,就因为她才是虞宁侯的亲妹妹,二房的隔阂,就至于这么大的么? 傅韵秋在宫里遇到事情,长信宫不闻不问,最后走永寿宫的门路出来,皇后那边还反咬一口,说是大房这边没把她这个做皇后的堂姐看在眼里? 有段日子,傅从楦真是懒得再多与皇后说什么了,若不是她处处微妙在先,韵秋最后为什么去找钟妃一个外人?就问你皇后一句,储秀宫的秀女打架,你身为皇后,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有些事情,摊开了讲,也是真的很没有意思,说白了,一个装睡的人,你是永远都叫不醒的。 ——而自作聪明的人,也永远都比真正愚蠢的人更可怕。 因为蠢人至少还能听得进人话,但自作聪明的人不行,你跟她说不通,你跟她讲得再多,她都觉得你是别有用心! 已经在覃氏身上走过一遍的老路,傅从楦是真的懒得再在皇后那边走一遍了,最心灰意懒的那段时间,他也是真的想过直接放弃二皇子的,左右一个未必活得到成年的病秧子,他当时一狠心,就把信哥儿送进宫了。 当然,后来舅甥俩几次秉烛夜谈,敞开心扉之后,形势所迫,傅从楦也是扔掉了那个头脑发热时不甚冷静的打算的。 而今,傅皇后还想与韩家结亲——那韩家是如何的人品?张氏是怎样的老鼠屎?罢了罢了,要不是二殿下还算不糊涂,皇后那边,他这个做儿子的能管得住就自己管,反正傅从楦是真的,再懒得多说什么了。 “从珉,你知道,”傅从楦微微一笑,摇着头反问镇南侯世子道,“你嫂子和弟妹两个,最大的区别是什么么?” 镇南侯世子一时被问得愣在那里。 傅从楦笑而不语,轻轻地拍了拍镇南侯世子的肩膀,又重复了一遍自己方才的话:“我还是方才那句话,如果我是你,我现在就乖乖听殿下的话,不过……终究是你自己做决定,你自己看着办吧。” ——覃氏和张氏最大的区别,在于覃氏嫁了我,而张氏嫁了你。 我能兜得住的,我现在尚且还给她兜着,但等到她真犯下了让皇室不容的过错,你放心,我不像你,到时候肯定能赶在陛下、殿下发怒之前,先一步弃了她。 傅从楦摇着头转身回去了。 —————————————————————————————————————————— 洛阳城,郇府。 允晟抬头看了看顶上的匾额,抿了抿唇,走上前去,亲手叩了叩门。 守门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小童,也就堪堪长到允晟腰间的高度,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问他:“郎君寻哪位?大人和夫人都不在。” 允晟眉梢微微皱起,心里不免暗自别扭了一下,但走都走到这里,也只好和和气气地表示:“我找你家小公子。” “哦,敢问郎君名姓?我们家小公子刚刚回来,我这就去报。”童子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迷迷糊糊地问着。 “我姓裴,在家中行二,”允晟背手身后,淡淡道,“你只需告诉你家公子这一句就好了。” 一听到“裴”字,小童顿时哈欠也不打了,眼睛也不揉了,呆呆地瞪大了双眼,都要把允晟看得莫名时,一转身,蹬蹬蹬跑走了。 半刻钟后,郇府偏厅,郇瑾臭着一张脸出来,把茶壶杯子摔在案上,很明确地向二皇子允晟表示道:“没座儿,没茶,没热水,刚从井里打出来的阴水,爱喝不喝……当然,如果你不怕我下砒霜的话。” 允晟站着端起来抿了一小口,仪态端方不改,悠悠然道:“回味甘甜,别有韵味。” 郇瑾一脸被人逼着吃了二百只死苍蝇的恶心表情。 “郇小公子,或许你并不满意,也不打算接受,”允晟淡淡道,“但无论如何,我欠令姐和你们郇家一个道歉,今日来此,也是想当面郑重其事地说一声,对不住。” “给三跪九叩磕头的那种道歉么?”郇瑾抱臂胸前,冷笑道,“不是免谈。” 允晟就跟没听到一般,自动掠过了自己不想听的东西,一摆手,几个临华殿的宫仆鱼贯而入,手里依次提着各项礼盒,很快便将小小的一个偏厅挤了个满满当当。 “一点歉礼,不成敬意,”允晟平静道,“对于令姐所遭受的无妄之灾,裴某深表内疚,这些东西,或许弥补不了令姐心中冤屈的万分之一,但也万望勿要推辞。” “你知道么?”郇瑾摇着头嗤笑出声,刻薄道,“对于你这种人,我郇瑾向来,就只有一个字伺候。” “滚!” “带上你的东西和你的人,通通通通给我滚出去!” “郇公子,”临华殿跟出来的大太监林福听不下去了,不由怒气冲冲地出声道,“注意你对殿下说话的态度!” “这是我们郇府,”郇瑾一指地上,冷笑道,“你们现在踩着的,是我郇家的地儿……这不是宫里,我忍你个锤子,给我滚,立马滚,听不懂人话么?” “指望你这种人会真心来道歉,才是我郇瑾今天做的最愚蠢的决定!” “郇公子,”允晟脸上的淡然也挂不住了,被人劈头盖脸一阵痛骂的经历,在他的前半生中实在是屈指可数,就是成宗皇帝对儿子们说话,也鲜少有这么不留情面的时候,允晟不由被激怒了,冷笑着反唇相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么简单的道理,还要我亲自来教郇公子么?” “裴允晟你这个狗东西,”许是在允僖身边呆的太久了,郇瑾一时激愤上头,也直接捋起袖子揪住了二皇子允晟的衣领,怒不可遏道,“你是不是觉得,你现在来一句居高临下的道歉、摆这么一堆狗屁东西过来,我们就该感恩戴德、激动得痛哭流涕地来跪谢皇恩了?” “少他么自以为是了,你以为你算个什么香饽饽么?要不是我姐姐自己脑子不清楚,非要犯蠢,看上什么不行看上……” “阿瑾,你怎么对二殿下说话的?!”郇如从知道二皇子来府,就担忧着郇瑾会跟他一言不合地再吵起来,方才就一直躲在屏风后面观察着偏厅的情况,如今见势不妙,赶紧出来制止道,“阿瑾,二殿下是君,我们是臣,你读了那么多的圣贤书,忠君爱国的道理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么?还不快松手放了二殿下!” 郇瑾冷笑着,嘀咕了一句“他算个狗屁的君”,但多少还是要给姐姐面子,便悻悻然地松了手。 临华殿的宫人简直是像看刺客一般警惕地看着郇瑾了。 “郇姑娘,”允晟不意今日能见到正主,但既然见了,允晟便略一理袍角,对着郇如正式地鞠了一躬,诚恳道,“我为母后当日对您的冒犯,表示十分的歉意。” 郇如避开了允晟的礼,回身福礼后,轻轻地笑了一下,却是悠悠地反问道,“二殿下,您当真觉得,十分的抱歉和亏欠我么?” 允晟微微愕然,但还是真心实意地回答了:“自然,无论如何,这件事是我母后做的有失偏颇,也确实是让郇姑娘受了无缘无故的屈辱。” “那好,”郇如微微勾起唇角,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然后一扬手,一声清脆的响声过后,允晟被打得愣在当场,郇如却是眼神平静,语气无波无澜地告诉他,“如此,你我当算是两清了。” 郇瑾愕然地转过头看着他姐姐——哇塞!把我都不敢做的事情都做了!厉害了! 临华殿的宫人现在是像看连环刺客一般瞪着他们姐弟俩了。 “您看,”郇如忍不住低头笑了一下,施施然道,“这就是被侮辱、被冤屈、被莫名其妙地伤害、被人居高临下地踩着自尊的感觉……冒昧问一句,您现在感到愤怒么?” “虽然你我身份有差,遭遇也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但是二殿下,如果您真的感到抱歉的话,如此,您也当是,多少设身处地地感同身受了一下我当日的感受。” 允晟低着头沉默了许久,终究是狼狈地垂着头,安静地补充了一句:“对不起。” 郇如一笑而过,从容道:“殿下慢走,恕不远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54章 往北走 二皇子带着人走完了之后, 郇瑾就一直叽叽喳喳地缠着郇如,简直要捧着肚子笑疯了, 边笑得直喘气边拍案叫绝道:“姐, 真有你的, 你是没看到,裴允晟当时那个表情,我的天呐, 我估计, 就是有个人按着他的脑袋让他吃屎也莫过于此了啊哈哈哈。” “很好笑么?”郇如烦不胜烦,回眸看了郇瑾一眼, 不耐道, “你要有事情做就去做事情, 要是没有事情就回去自己屋里呆着, 你已经在这儿烦了我半刻钟了!” “好笑啊,特别好笑,怎么会不好笑呢!”郇瑾笑得扶着桌子直不起腰来, 哈哈大笑道, “姐,真有你的!我说真的,你可比我厉害多了,我都不敢直接上手揍的……” 郇瑾笑到一半,郇如直接转过了身去, 不想理会他了。 郇瑾怔了怔, 被眼角余光一闪而过的水光给震住了, 绕到郇如正面去,郇如别过脸,不想让郇瑾看到,咬着唇半天没有说话。 郇瑾这下笑不出来了。 “姐,”郇瑾憋了足足半刻钟,终于一脸吃了死苍蝇还要不得不端庄微笑着拼命去夸苍蝇好吃的表情开了口,“不,不是吧,你还哭了……你不是,你不是还喜欢裴允晟吧?” 郇瑾忍了忍,还是把“裴允晟”后面那个“狗东西”给咽了下去。 “喜欢个屁,”郇如咬了咬牙,仓促地擦了一把眼泪,赌气道,“男人都是狗东西,喜欢他们作什么,喜欢他们还不如喜欢慜儿表妹,我现在谁也不喜欢,我以后自己一个人过!” “好啊!那我多努力,养我阿姐一辈子!”郇瑾美滋滋地应道,不过—— 郇瑾不由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无辜地问道,“阿姐,男人都都都,都是?那我呢,我也是么?” 郇如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破涕为笑,揪住郇瑾的耳朵,狠狠地拧了两下,笑着揶揄道:“你是个小狗东西。” 郇瑾蹲下来,捧着脸学着允僖平常对钟情的样子对着郇如卖了个萌。 “阿瑾,”郇如微微笑了起来,摸了摸弟弟的脑袋,沉吟片刻,温柔道,“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 “我已经放下了,你也不要再憋在心里了,姑母说得对,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是十分不值得的事情……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你就当之前那些事情,就是一场不太美妙的梦,完全没存在过吧。” 郇瑾的脸色有一瞬间的阴沉。 “阿瑾,”郇如悠悠地叹了一口气,郑重地看着他,“答应阿姐,算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再因为这件事去找二殿下那边的麻烦了,更不要再因为这个去表弟面前说那些不好的话逼着他做那些左右为难的选择了,好不好?” “好吧,”郇瑾瘪着嘴,不太高兴地席地而坐,郁闷道,“看在阿姐的份上,我不会再主动找裴允晟麻烦了。” 郇瑾特意在“主动”和“裴允晟”两个词上加重了语气。 郇如哪里会不明白他搞的这些文字小游戏,但也知道郇瑾的性格就是死钻牛角尖,越逼他越是要反着来的偏执心性,郇如也懒得再说了,左右郇瑾能承诺到不主动惹事就已经算是很好的了,郇如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一般赶郇瑾走:“去忙你自己的,让我一个人安生一会儿。” 郇瑾忧心忡忡,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从郇如那里出来走回到自己屋子的一路上,郇瑾一直都在忧心着郇如的心情状态,想着想着,脑海里突然传来一阵剧痛,郇瑾步履踉跄着回了内室,按着床沿痛苦地坐到了地上,捂住脑袋痛苦地垂下了去。 是谁,是谁在那里说话—— “阿瑾,往北走,别回头,往北走,别回头,千万别回头!快走啊!” 郇瑾痛苦地把脑袋磕在床边,受不了得把自己磕昏了,意识很快被拉入了一个黑沉沉的漩涡里。 “哈哈哈哈,汉人都像你一样,这么贱如猪狗的么?”粗蛮的柯尔腾人一脚踹开跪在地上的瘦弱少年,恶意地嘲笑道,“你们汉人,是不是都这么贱啊,贱到连猪食都吃,是不是啊哈哈哈?” “是,是,”瘦弱少年的脸上挤出一个漂亮而又隐藏着无限阴翳的微笑,咬着牙,一边大口大口地吞着猪槽里散发着阵阵恶臭的饲料,一边微微笑着用柯尔腾语附和道,“汉人都是,贱如猪狗,猪狗不如的。” “哈哈哈!”围着少年的柯尔腾人爆发出阵阵大笑,众人笑够了,便又踹着少年去喝马尿、看稀奇一般围着他看他吃马草,一个个嘴巴里发出惊奇赞叹的笑声,一边施舍般地容他留了下来。 瘦弱少年麻木地往嘴里大口大口的塞着草食,对所有人的恶意嘲笑恍若未觉,只在脑海里不断地默念着那句话。 也只有那句话,能给他在这种绝境里支撑下去的信念了。 ——阿瑾,往北走,别回头。 活着!郇瑾,你必须活着!你必须活出个人样来回去!不然,不然谁都白死了! “郇先生,临淄城到了。”柯尔腾士兵毕恭毕敬地向马车内请示道。 郇瑾青白着一张脸下来,他如今乍一看,都不太像一个活人,而像是一个来自阴间复仇的孤魂野鬼了。 郇瑾青白着一张脸下来,走到昔年与郇如分开的那个山坡上,跪在地上,木木地开始挖了起来。 整整三天三夜,郇瑾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跪着从坡头挖到坡尾,用一双手挖遍了每一寸黄土地,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了…… “姐!!!”郇瑾痛苦地跪在地上失声痛哭,也就是在这时候,他才真正明白了,他甚至连个可以哭郇如的地方都没有了。 “姐,姐,”郇瑾痛苦地掬起一把黄土,把自己整张脸埋了进去,鼻涕和眼泪混着流了个满脸,也就是只有在这时候,他才恍惚隐约带了点尘世的气息,“姐,姐啊啊啊啊!” ——“阿瑾,往北走,别回头,千万千万,别回头!走啊!” “姐,姐……” “郇先生,”柯尔腾负责守着郇瑾的士兵真是怕这个文弱到随时会倒下去的汉人真把自己折腾死了,那样他们才真是没办法向大王子交差了,看到郇瑾终于哭出来了,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走到郇瑾身边,小心翼翼地请示道,“大王子在临淄城里设宴,请您一起过去,我们何时能启程啊?” “赴宴?赴宴!”郇瑾木呆呆地站了起来,突然爆发出了一阵狂笑,一边哈哈大笑着一边缓缓地拒绝道,“不,我不要赴宴,告诉大王子,我,我要屠城。” “郇先生?”太复杂的汉文柯尔腾士兵听不懂,不由奇怪地再问了一遍。 “我说,告诉大王子,“郇瑾微微笑着,用柯尔腾语大笑着重复一遍,“我要屠城,我要屠了临淄城,我要这帮子汉狗都去死啊啊啊啊!” 柯尔腾士兵从未见过有人竟然能用这么从容微笑的语气吐出这么恶意狂傲的话来,一时惊呆了,缓过神来后,连忙去请示了柯尔腾的大王子。 半刻钟后,大王子亲自赶了过来,吃惊地问郇瑾道:“郇先生,您要屠城?这是为什么啊?没必要的,我们已经打下临淄了,汉狗的皇帝死了,现在几个皇子们忙着内斗,没功夫赶回来的,我们好好地收复了临淄,没必要屠城的呀?” “我说,”郇瑾微微抬起眼,眼神里流露出的恶毒比阴间十八层地狱里的罗刹还要浓厚,他就顶着那张漂亮俊秀的脸蛋,温柔地重复道,“我要屠城。” “这是没必要的损失……”柯尔腾大王子心里并不是特别的愿意。 “大王子,”郇瑾哈哈大笑道,“做个交易如何呢?” “你帮我屠了临淄,我帮你再攻下汉狗三座城池,当然,作为一点小小的敬意,我已经先帮忙处理了你一个不太听话的小兄弟,这份诚意,可以么?” 柯尔腾大王子的眼神不由闪烁了起来,但还是犹疑道:“如果攻不下三座……” “我拿我的脑袋抵给你,如何?”郇瑾梗着脖子,冷笑道。 “不不不,郇先生千万别说这样的话,”柯尔腾大王子哈哈大笑着拍了拍郇瑾的肩膀,满意道,“我要先生脑子里的聪明才智,我要先生的脑袋做什么,还能拿来当球踢么哈哈哈?” 最后一句,他还颇觉幽默地眨了眨眼睛。 郇瑾厌恶地看了他一眼,抿着唇没有说话。 一场大火,十万人命,火烧临淄,妇孺的尖叫奔逃,柯尔腾士兵粗鲁野蛮地放肆掠夺,郇瑾站在临淄城内最高的地方,一边喝酒,一边感到有趣似得哈哈大笑,拍案高歌。 “郇先生,您实在是太厉害了!”柯尔腾大王子激动得面色通红地走了上来,凑到郇瑾面前,谄媚道,“您所出的计策,全都成了!那帮子汉狗毫无还手之力,他们的主帅还被我们生擒了,郇先生,您觉得还如何处置的好?” “如何?”郇瑾笑着道,“是青州原来的将领么?那就砍下手脚四肢,扔去喂狗吧。” “好!这个法子好!”柯尔腾大王子的瞳孔微微缩了一下,然后便立马奉承道,“先生真乃神人也!” “先生,我们草原民族,对自己最敬爱的朋友,一向结为安答以示亲近,先生,您愿意做我的安答么?先生足智多谋,乃是诸葛在世,我愿与先生共享王座,共分王权!” 郇瑾眼神嘲讽,嘴唇微启,轻轻地吐出了三个字。 柯尔腾大王子至今能听不太懂汉语,不由奇怪地问道:“先生说的什么?” 郇瑾微微一笑,他又用柯尔腾语重复了一遍:“挺好的。” 柯尔腾大王子闻言大喜,高高兴兴地回去准备了。 殊不知,郇瑾先前用汉语说的是:“你配么?” ——“阿瑾,往北走,别回头。” 郇瑾痛苦地捂着脑袋跪了下来,看着底下被折腾得一片狼藉的临淄城,突然感到了一阵索然无味。 他既不迷茫,也不后悔,只是感觉无趣。 甚至连怨恨与复仇,都不能提起他的兴致了。 ——阿姐,为什么,当初要活下来的是我呢? 阿姐,我走不动了,我不想往北走了,我想回家,可是我,我找不到家了…… 家被我毁了,临淄被我毁了,青州也被我毁了。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啊。 “郇先生,你们汉人,都像你这般温柔耐心、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么?”衣裙鲜艳的少女探过头来,好奇地问道。 明明才只学了几个成语,便已经迫不及待地显摆着用在郇瑾身上了。 郇瑾抬起头,微微笑着摇了摇头。 笑意却丝毫不答眼底,眼睛里空落落的,全是漠然。 ———— “不不不不对,就是在汉人里,像先生这么温柔俊秀的,也是世间难求的吧?”少女咬着笔杆坐在案后,写不出来东西时,便耍赖地与郇瑾攀交情求放过。 “殿下错了,”郇瑾漠然道,“郇某既不温柔,也不俊秀。” “可是您,”少女咬着笔杆思索了一阵,恍然大悟道,“您至少聪明啊!” ———— “先生,你不要再跟着我大哥了,他只是一心在利用您,您跟着他以后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的,”少女就焦急地跑过来,在火光中紧紧抓住郇瑾的手,苦苦地哀求道,“先生,您放弃我大哥,跟我走吧!” “我也有继承权的,我们草原民族,是可以立王女的,您跟着我,可以做我的王夫,就算您不愿意碰我也无妨,但我才是真心待您的啊!” 郇瑾沉默半晌,漠然地挣脱开了少女的手,冷淡道:“殿下,您想太多了,你还是自己赶紧走吧。” ———— “先生,对我来说,青州三玉,并不是什么冰魄玉露锦、霓灯玉扇、银冠玉,”少女带着世间最美好的情意,一向爽朗大方、无所畏惧的她,第一次流露出羞涩的情绪来,转过身来,含羞带怯地望着郇瑾,缓慢但郑重其事道,“而是,郇瑾,郇瑾,和郇瑾。” 可是后来,连她也死了。 ——“阿瑾,往北走,别回头。” 回不了头咯,早都回不了头了,还能回什么头,郇瑾哈哈大笑着,将对面的汉狗骂了个淋漓尽致,然后纵身一跃,直直地跳下了城墙。 再不回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55章 妇人手段 “阿瑾, 阿瑾?”郇如站在门外轻轻地叩了叩,不安道, “你怎么了, 还不出来用膳么?” “阿姐,”郇瑾也不知在床上忙着做什么呢,等得郇如都有些不耐烦了, 这才磨磨蹭蹭地拉开了门,捂着脑子,厌烦中又带了那么点委屈地抱怨道,“我不想吃了,脑袋疼,犯恶心, 你自己一个用吧。” “你现在是要修仙飞天了么?连饭也不吃了, ”郇如嘴上抱怨了一句, 手却很直接地轻轻按在了郇瑾的脑袋上了,无奈但很温柔地问他, “怎么就脑袋疼了?要不要请个大夫过来看看?” “我也不知道,”郇瑾茫然地被郇如按到凳子上揉了揉脑袋, 郁闷又掺杂着那么一点本人都未曾意识到的厌恶回道, “我好像, 做了一个特别恶心的梦。” “但就这么一会儿, 也已经想不起来梦到什么了……就是感觉特别恶心, 连着脑袋也疼, 真的不想吃了, 阿姐你不用管我,你自己去用吧。” 郇如见劝他不过,便在着人屋子里点了炉自己闲来无事调的安神香来,因是后来也专程请教过雪盏的,想着至少无害,便催着郇瑾再躺下去睡了。 “阿瑾,”郇如临出门前,熄了床头灯,扶着门站在边上,外间昏暗的灯光拉长了她的身影,恍惚间,有那么点温暖的味道,郇如叮嘱郇瑾道,“我前日许了姑母,明日要早起进宫一趟,你若是身子不舒服,便在府里多休息两天吧。” 郇瑾抱着被子在床上懒懒地翻了个身,陷在温暖的被窝里,闭着眼睛想了想,下意识地否决道:“不了,我明天也要进宫,阿姐叫我一起起来吧,殿下说要带我和大头去……” 说着说着,自己就睡过去了。 想来也是真的累了。 郇如微微笑了一下,轻手轻脚地合上门出去了。 —————————————————————————————————————————— 清晨的谨身殿里,二皇子允晟一板一眼地跪着向成帝禀告完了自己对日前手头上所有事情的处置,成帝微微颔首,算是基本满意,便又吩咐了两出前朝的差事给他去处理,允晟领旨后恭谨地退了出来,在谨身殿前那四边空旷、且四目望去空无一人的的大片空地前,与前来向成帝请安的大皇子允康不期而遇。 “二弟,”擦肩而过的那一刻,大皇子允康压低了嗓音,诡异地笑了一下,问二皇子允晟道,“被逼着在老四和傅家之间做选择的感觉,如何呢?” ——郇家那姑娘自然必须是冤枉的,不然这场戏,还怎么唱的下去呢! 大皇子允康有晋玲酒在手,他有一百种方法伪造出郇氏的绣帕来,别说绣帕,更过分的肚兜都可以的……但是,他为什么要伪造的天衣无缝、以假乱真呢? 那多没意思啊,一把将郇氏污死了,既如了傅皇后的意,又不能真的让长信宫如何的伤筋动骨了,成宗皇帝偏爱永寿宫,却未必会在实打实的证据面前,对一个毫无血缘的侄女真袒护到哪里去。 而在大皇子允康看来,对于习惯了满口的仁义礼智道德、张口闭口就是傅家祖宗训言,然而实际上却屡屡行出截胡谢家后位、出尔反尔背叛皇帝的这种事的傅皇后来说,一条似是而非的绣帕,就足矣了。 足以给那个一直认为自己在隐忍退让的皇后娘娘一个自己说服自己的理由,再出一个彻底引爆全场的昏招来了。 大皇子允康从一开始想做的,就是借着韩家之手拉张氏下水,逼着裴允晟在镇南侯府与永寿宫两边做出一个两害相权取其轻的选择罢了! ——裴允晟或许不蠢,能在傅皇后告诉他要弃郇氏女而就韩氏女的第一瞬间便能想清利弊,当即向成宗皇帝表除韩氏之心,但对上背后连带着镇南侯府的张氏…… 允康呵呵一笑,张氏本人或许并算不得什么,对于裴允晟那样的人来说,弃了也就弃了,就是不知道背后的镇南侯府,经此一役,对这位外甥殿下,心里又能留下多大的芥蒂来呢? 裴允晟,你也别太贪了,老四和傅家,总是要得罪一个的,不然这世间的好处,哪能叫你一个人占全了呢? “裴允康,”允晟微微顿足,略略地偏过头来,轻蔑地瞟了大皇子允康一眼,轻柔缓慢,但满是不屑地告诉他,“你知道么,你这种人,我一辈子,都是不会当作对手来看的。” “即使你恨我恨的要死要活,但是不好意思,你这样的,我连看都不会看在眼里。” 被人在后面狠狠地算计了这么一个大的,允晟从杞县回来后,简直连肺都要气炸了,要不是暂且被张氏的破事绊着腾不开手,允晟早狠狠地回大皇子一个大的了。 大皇子允康的脸色有一瞬间的阴翳。 但须臾后,他的脸上便立刻又浮现出了轻松闲适的笑意,虽然那笑容,仔细一看,僵硬得也就跟画上去的差不多了。 “二弟,大哥我也真是没有想到,”允康阴恻恻道,“你真是好能忍啊,老四知道你为了让郇家的人出气,连被人当面扇了一巴掌的事情都能忍着了么?” “老四在你心里这么重要,他自己知道么?哈哈哈,可不要开这种骗鬼的玩笑!你也就拿去骗骗父皇那个满心满眼想着兄友弟恭的了!” “这可实在不太像是我们尊贵无匹的长信宫二殿下能忍下来的事情啊,”大皇子允康笑吟吟道,“不如我们来替老四猜猜看,他的好二哥心里,现在是不是气得要死,也恨得要死,更是要跟那位皇后娘娘一样,等着憋一个大的给永寿宫还回去呢?” “裴允康,”允晟这回是真正地转过头来,第一次正视着他这位名义上大哥的眼睛,勾了勾唇角,温柔和气道,“你这种人,就是躲在阴沟里的臭虫。” “你一辈子,都只配活在我的阴影里,而我,连看都不曾看到过你。” “你除了躲在阴影里,搞那些上不得台面、见不得光的小心思,就是见得旁人一丁点的好,便要嫉妒得通红了眼睛跳脚着想毁去……跳梁小丑这四个字,就是完全为你量身打造的。” “你不过就是嫉妒我罢了,嫉妒我有的东西,你通通都没有,你想毁了它们?呵呵,你这种连有都没有过的人,真的懂得要怎么去毁么?” “你这一辈子,也就只配做我的手下败将,只配躲在阴影里嫉恨跳脚,你看我从杞县回来到现在,韩家处理了,张氏处理了,我去找你的麻烦了么?你以为我是怕了你么?……呵呵,我是根本就懒得搭理你。” “滚吧,”允晟冷冷地吐出最后一句,不屑道,“我甚至连多看你一眼,都嫌脏了自己的眼睛。” 大皇子允康脸上的笑容彻底崩裂,一层一层龟裂开来,允康眼神阴沉地瞪着允晟,握紧了拳头,咬着后槽牙吃吃地笑了出来,讽刺道:“我不配做你的对手?那谁配,裴允僖么?” 允晟的眼神也冷了下来。 两人间的气氛顿时剑张弩拔,一触即发,乍一看,像是随时都要捋起袖子不留情面、不顾仪态地当场打一架了。 “二哥!”四皇子允僖从背后匆匆地跑了过来,见得两人彼此僵持的场面,想也不想地过去,揽住二皇子允晟的肩膀,把他拉到身后,冷笑着对大皇子允康做了一个相当粗俗的手势,不屑道,“怎么着,大哥你要打架么?” “跟二哥打多没意思啊,要不咱俩比划比划?” 允晟扯了扯嘴角,偏过头去微微地笑了一下,再扯了扯袖子,轻轻地按住允僖的肩膀,简单道:“算了,四弟,我们走吧。” 允僖瞪了大皇子允康一眼,吊儿郎当地与允晟勾肩搭背着走了。 大皇子允康阴沉着脸站在原地,隔着不多远,差不多能清晰地听到那对兄弟俩遥遥传过来的对话。 ——二哥,你跟大哥说什么呢?我看你俩都像是要打起来了? ——不用理会,他脑子有病,不说他了,你不是说今天要…… 三皇子允济躲在边上看够了热闹,这时候才幽幽地冒了出来,阴阴道:“大哥,这就是我最厌恶裴允晟的原因……都是父皇的儿子,他猖狂什么?他从来,就看不起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大皇子允康憋了许久,却是忍不住愤愤地骂出口:“裴允僖那个大傻逼!” “不是,你骂老四做什么?”三皇子允济听着就不大满意了,下意识地怼了回去,“裴允晟骂你你骂他也就是了,牵上老四算什么!” 允康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己眼前这个傻逼弟弟,突然手痒地想把他也掐死算了。 “老三,”允康的语气阴沉地能滴出水来,“你到底是哪边的?” “我是哪边?不,大哥这问题该我问你吧,”允济警惕地瞪着大皇子允康,怫然不悦道,“我可是一开始就跟你说好的,我们的对手是长信宫那对母子,你别带老四成不成!” “咳咳,”允济的脸上浮现起了几分羞赧的红晕,不自然地补充道,“虽然吧,老四是挺蠢的,但怎么说,他都是认我做哥哥的……你别动他,我也是拿他当弟弟的。” “不是,”允康也被此人的厚颜无耻给震惊了,“你认老四当弟弟你什么脏事都往他身上倒?你脑子没病吧裴允济!” “我倒老四老四他自己说什么了么?”允济俨然是被戳中心事的恼羞成怒,不由跳脚道,“大哥有空关心这个,倒还不如回头先看看自己吧!” “大哥,你可是以后要当皇帝的人!咱做事的手段能不能干净点、不要那么龌龊啊!你这样,让弟弟们以后怎么放心跟着你做事啊!” “我龌龊?”允康简直气得出离愤怒了,“被裴允晟那个傻逼骂我就认了,老三你是脑子有病吧,我的手段哪里龌龊了?” “你对女人耍手段还不够龌龊?”允济嗤笑一声,言语间很是有些瞧不上。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允康嗤笑道,“你少妇人之仁了!” “我妇人之仁?”允济冷笑道,“那大哥你是什么,妇人手段么?” 兄弟俩彼此阴沉着地对望了一眼,同时一甩袖子,怒气冲冲地背道离开,不欢而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56章 落水 允僖兴致勃勃地带着允晟去西山大营转悠了一圈, 着重炫耀了自己捣鼓出来火器营的最新进展,郇瑾自从看到二皇子过来就阴沉着一张脸, 不过多少还记着郇如昨天的叮嘱, 忍了一路都没有发作。 火器营发展到现在,瞒是再也瞒不住了,郇瑾倒是对允僖一拍脑袋就把二皇子带了过来也没有太大意见, 只是对着二皇子一贯的没有好脸色罢了。 郇瑾这个晚娘脸,一直板着等回到了永寿宫都没放下,允僖请了允晟在宁阁坐下,郇瑾过来,提起案上的茶壶,又重重地摔了下来, 嘴里嘀咕着抱怨了一句, 愤愤地提着茶壶出去了。 “茶是冷的么?”允僖不由回头, 问到跟在最后进来的傅怀信,茫然道, “大头,昨个儿是不是忘了叮嘱她们安排个人看着点茶水了?” 傅怀信估摸着跟茶水关系不大, 闵嬷嬷可不是个和软抹不开脸的老嬷嬷, 宁阁里的宫人哪至于轻狂到这地步, 只是—— “应该吧, ”傅怀信多看了二皇子允晟一眼, 简单道, “殿下们稍坐, 我过去看看吧。” “你身边那个郇瑾,”允晟瞧着就很不是滋味了,忍不住问允僖道,“他脾气一直都这么大的么?” 在郇府受到那个待遇,允晟还以为对方只是单纯的对他积怨太深呢! ——虽然二皇子允晟与郇瑾一向对彼此相看两相厌,但俩人也都信奉“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圭臬,本着“我都懒得搭理你”的原则,往日里允晟虽是对郇瑾大为不喜,但也没有亲眼见识过这场面。 允僖做了个夸张的惊讶表情,赶紧对着允晟摆了摆手,压低了嗓门,凑到允晟脸前,低低地笑着道:“可别说,那就是个戏文里的‘表姑娘’,说不得碰不得,一有个什么不应的,‘老太太’都要挥着龙头杖打过来了!” “老太太?”允晟不由听得好奇了。 “我母妃啊!”允僖一拍大腿,坐直了身子,掐着嗓子学着郇瑾和钟情平时说话的语气,活灵活现地与允晟表演道:“姑母啊,殿下他今天呐,又去……僖儿啊,你听母妃说,瑾哥儿是表哥,你不要老是欺负人家呐……” 允僖撇着嘴,打了个激灵,做了个“受不了、真的受不了”的表情。 允晟按着额头,憋笑憋得很痛苦,轻轻拍了拍允僖的肩膀,一脸痛惜道:“四弟,辛苦你了,钟母妃她就是,就是太温柔了,哈哈哈……” 允僖坐直了身子,眼神含笑地看着允晟,笑着道:“是吧,我想想也觉得挺好玩的……二哥,就是这样,多笑笑,我看你从杞县回来后,眉头就没展过。” 允晟笑意微敛,抬起头来,宁静地看着允僖。 “有时候吧,”允僖捧着脸,顿了顿,如此开导允晟道,“有些问题,我们能解决的就解决了,真解决不了,也不必太为难自己……毕竟在这世上,我们每个人,也就只能决定自己去做什么,却很难控制住身边的所有人不要去做什么。” “所以二哥,”允僖眼神明亮地看着允晟,真诚道,“看开点,也不要太苛责自己了。” 允晟定定地看了允僖半晌,突然别过脸去笑了一下,低低地感慨道:“四弟,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我要是能有你一半的豁达就好了。” “哦?”允僖也笑了,挑着眉反问道,“豁达?你们不都是笑我蠢的么?真当我傻到什么都看不出来么?” “你不傻,”允晟笑着摇头道,“谁笑你蠢谁才是真的傻。” “话说回来,”允僖笑眯了眼睛,突然又想起来一件事,“听说我表姐那天,嗯嗯?……你到底怎么想的啊?” 提起郇如,允晟的脸色就微妙了一些,略显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装糊涂道:“什么怎么想的?郇姑娘是个好姑娘,我还能怎么想?” “当然是问你还想不想再争取一下了!”允僖眼巴巴地期待着问道,“二哥你自己也说了,我表姐是个好姑娘,好姑娘,你真打算就这么错过了么?” “事情闹到现在这一步,就算我想,”允晟无奈地戳了戳允僖的额头,无言道,“人家郇姑娘那边也未必想吧?” “她想不想是她的事,你想不想是你的事!”允僖不满地躲开了,故意激允晟道,“二哥,咱可是个男人!做什么事想就去争取,不想就算了,扭扭捏捏顾忌那么多做什么呢!” “老四啊老四,你真是经不得夸,”允晟摇了摇头,不赞同道,“刚说你句不傻,这就又犯傻了……这世间的事情,哪里真是一个‘想或不想’就能决定的呢?你未免也想得太简单了!” “可你倒是告诉我,这哪里就又不行了呢?”允僖郁闷道,“在我看来,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啊!是你们生生地把它搞复杂了好么!” 允晟沉默了须臾,闭了闭眼,脑海里浮现起郇如当日施施然地问他那句“您现在感到愤怒么?”的语气神态……允晟不得不承认,在那之前,郇氏女在他心里,也就是一个面容模糊的姑娘,约略是记得长相不差,但究竟如何,就又不得而知了。 ——终究,允晟昔年看到她的每一眼,记住的,都是这是老四的表姐罢了。 而今,郇如的一颦一笑,却是生动地刻在了允晟的脑海里,连就是生气愤怒的质问,都显得是很有温度的。 那是一个活人,不是一个只写着身份的符号。 不过—— “我们不合适,”允晟苦笑了一下,冲允僖坦诚道,“虽然我也觉得,郇姑娘是个世间难得、明白事理的好姑娘,但终究,我与她性情不合。” ——若是没有先前那一出,兴许还是能磨合相处的,但事实终究没有“如果”,这么大的隔阂在那里,允晟并不觉得,自己再去求娶郇氏,是一个多么美妙的主意。 “我还是想找个,”允晟与弟弟谈起自己选妻子的标准,还是觉得有点尴尬的,但想了想,好像除了老四,他也没有别的可以说的人,于是也就释然了,坦白道,“性情温柔些,既能明白事理,也能安抚住我母后,能和她和睦相处的。” “郇姑娘心性坚韧,却是又与我想要的,不大合了。” “好吧,”允僖瘪着嘴,无语道,“不过你这话,可千万别让郇瑾听到了,不然你下回来永寿宫,也是‘没座儿、没茶、没热水’了……” 允晟不由莞尔而笑。 俩人正说着,郇瑾推开门进来了,黑着脸把茶壶扔到案上,直接道:“没热水了,将就着喝凉的吧。” 傅怀信低着头跟进来,对这祖宗也很是无奈了。 允晟与允僖对视一言,却是完全顾不着生气,而是同时一拍桌子,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郇瑾:??? “我说真的!”郇瑾愤愤道,“殿下你笑什么呢!” “没没没,我们没笑你,”允僖趴在桌子上一边直锤桌,一边招手唤郇瑾过来,笑得直打嗝道,“我就是觉得,你实在是太可爱了啊哈哈哈哈。” 郇瑾:可爱??? 郇瑾:你脑子没毛病吧! 郇瑾生气地从允僖身上移开目光,阴着脸对上了二皇子允晟的眼睛。 允晟不知怎的,脑子里浮现的第一个印象,却是允僖方才与他说的“表姑娘”三个字。 允晟不由别过脸,与郇瑾错开,不忍直视地笑疼了肚子。 都道“伸手不打笑脸人”,允晟这么一搞,郇瑾一个人憋着满肚子火,倒也没地儿找碴了,气呼呼地推开门正要出去,外面便有个临华殿的小太监急匆匆地跑了过来,神色焦急地跪到允晟身前禀告道:“二殿下,大事不好了,韩家姑娘在凌河落水了!” “韩家姑娘?”允僖转过头来,正想问“韩家什么姑娘”,话到嘴边,眼角余光瞥到郇瑾不怀好意的表情,突然悟了,信口开河道,“二哥,你未来的媳妇掉水里了啊?” 允晟本是惊讶中又带着凝神地思索着呐,听到允僖这话,顿时狠狠地抬起眼瞪了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蠢弟弟一眼,一挥袖子起来,沉声道:“我现在要去看看情况,老四,你要不要一起来?” 允僖是无可无不可的,他再纯善,对一个抢了自己表姐位子、闹得大家好一出争吵的韩家姑娘都不会有什么好想法去了,但他不积极,有人积极啊。 “好啊,殿下,我们一起去看看吧!”郇瑾当即满口替允僖答应了下来,眼神里溢满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幸灾乐祸。 允僖有充分的理由怀疑,郇瑾方才肯定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把“看看”后面的那个“热闹”了俩字被憋到肚子里的。 允僖抽了抽嘴角,也就站了起来,随意道:“那好啊,一起去吧。” 半刻钟后,凌河边上,二皇子允晟的眉头深深地拧了起来,意识到事情是真的有点麻烦了。 ——韩氏女落水,但问题并不大,在他们四人赶过来时,已然被人救上来了。 就是救她上来那个人,有点麻烦了。 见两位殿下赶来,傅怀让从地上起身,理了理袖子,面无表情地跪了下去,向允晟、允僖行礼问安道:“草民傅怀让,见过二殿下、四殿下。” 允僖不由先去看他二哥的脸色。 允晟深深地看着自己这个十年伴读的眉眼,突然明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十三个巴掌 傅怀让的眉眼之间, 满是暗藏着对允晟隐隐的怨愤,有些东西,不必明说,大家就都知道了。 回不去的, 终究还是再也回不去了。 二皇子允晟沉默着许久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四皇子允僖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摆手请了傅怀让起来。 凌河边上的气氛一时尤为凝滞, 直到须臾后, 韩凝熙在太医的救扶下,吐出被呛进去的那几口水,悠悠醒转过来。 陈锦扑过去, 紧紧地抓着韩凝熙的手, 焦急不安地询问道:“熙姐儿,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能不能说话?” “到底是谁推的你下水, 快快告诉二殿下, 让他给你主持公道啊!” 允晟正想意思意思地安抚一二的话就这么被陈锦这一通先发制人的霹雳宣言给憋了回去。 允晟冷淡地想, 得, 也不用我多安抚什么了, 看样子,韩家那本也不会是多么善罢甘休的性子。 韩凝熙悠悠醒转,神色间却满是茫然, 因为就连她自己, 也都还没搞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摔下水的。 ——明明好好的走着路呢, 怎么就莫名其妙地就摔进凌河里去了呢? 韩凝熙张着嘴, 一时说不出话来。 陈锦一边焦急地给她使眼色, 一边额头冒汗地替她找补道:“殿下,熙姐儿今日遭了这么大的罪,想来是一时还不舒服着,没法说话的……只是殿下,这事儿熙姐儿是受了大委屈的啊!您可一定要找出背后的奸邪小人,来给熙姐儿出气啊!” 允晟的神色间有些厌烦厌倦,但终还是忍着没有多说什么,只简单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也是所有人都不想的……韩六太太稍安勿躁,有什么冤枉委屈,还是去了我母后那里再说吧。” 半柱香后,一行人转战长信宫,傅皇后拖着病体起来,坐在正堂上,揉着额角疲累地询问重新梳洗过后依然裹着厚厚的大氅瑟瑟发抖的韩凝熙道:“熙姐儿,你又是怎么摔进凌河里的呢?” 韩凝熙咬着唇纠结了许久,在陈锦不停向她打的眼色下,终于嗫诺着开了口:“启禀皇后娘娘,是,是永寿宫的人推的!” ——既然不知道到底是谁,干脆就闭着眼睛胡乱指一个吧,反正总不能说是自己不懂事、不谨慎掉下去的,那日后让旁人怎么看自己啊? 本着错什么都错怪不了永寿宫去的怨愤心理,韩凝熙这句话,几乎没有经过多少的心灵拷问,就直接说出口了。 二皇子允晟的脸色当即便阴沉了下来。 跪在外间的傅怀让讥讽地勾了勾唇角。 “是永寿宫的人推的?”傅皇后深感难以理解地抬了抬眼,因为实在是太过无语了,还十分震惊地又重复着问了一遍,“怎么会是永寿宫的人推的呢?” ——韩家这姑娘,往日看着也没这么傻的吧! 钟氏会让人去推她?钟氏现在,怕是巴不得对这边眼不见心不烦的吧! 即使心里对郇氏女再有不满,傅皇后也不得不说,她跟钟氏能在这后宫里相安无事了十几年,对方的人品手段,傅皇后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数的。 ——韩凝熙说是被永寿宫的人推的,在傅皇后这里,还远没有她说是未央宫的人推的有可信度呢! 钟氏要是那轻狂人,打一开始,傅皇后就不会起为自己儿子聘钟氏侄女的心好不好! 傅皇后一时心情复杂,大有一种自己花费了不小的银钱,以为买了块未经雕琢的美玉,结果打开仔细一看,却是块顽石、还是块被人踩脏了的顽石的恶心感。 韩凝熙一看傅皇后这反应就知道糟了,估计自己是说错话了,正踌躇着要不要反口,便听得屏风之外,一道讥诮讽刺的声音遥遥传了进来。 “是永寿宫的人推的?”一路跟过来、如今被隔在屏风外的郇瑾抱臂冷笑,直接道,“那这位韩姑娘不如说说,是永寿宫里的皇贵妃娘娘推的、还是四殿下推的、还是永寿宫的哪个宫人推的?” 允僖也不满地皱起了眉头,心道这人脑子没毛病吧,空口白牙地瞎胡说什么呢! 傅皇后皱了皱眉,有些不满地瞪了青菱一眼,有些责怪她为何不先把外面的闲杂人等清干净了再说话,现在这样,韩家这姑娘说话不走心,就怕永寿宫那边借此不依不饶了。 女官青菱苦笑地垂下了头,她也是无奈,二殿下、四殿下都在,四殿下和他身边的人不主动说避,她也是真不好直接上去要人家回避啊! 如今这情形,却是更也不好说让那边回避了。 倒还别说,在这一点上,傅皇后还真是比在场的其他任何一个人都更早地预料到了郇瑾当下心里的态度——他还真是那种既然你敢空口污蔑一句,就非得逼得你走投无路、磕头道歉不可的偏执性子。 现在想反口?早干嘛去了!想都别想! 早就说过了,我可就只是答应了阿姐不“主动”找你们麻烦罢了! “我,我,”韩凝熙一时被逼问得额头冒汗,有些慌张了,惴惴不安道,“我也不……” “韩姑娘,你方才掷地有声的‘永寿宫’三个字,里里外外这几十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呢!”郇瑾毫不客气地打断韩凝熙,冷笑道,“你可别现在又说,你又是不知道了!” “你,你,你少咄咄逼人了!”韩凝熙也恼了,愤愤地回击道,“我在与皇后娘娘说话,你是哪家的,轮得到你来随意插口?” “就是永寿宫的人,我看到了,虽然我认不出那个宫女究竟姓甚名谁,也记不太清她的面容了,但我见过她进永寿宫……怎么,你们推我下水,我这边还没去讨个公道,这犯事儿的反而要先蛮不讲理地以势压人了么?” “这话说的好笑了,”郇瑾毫不留情地步步紧逼道,“一个你不知道姓甚名谁、也记不清面容的人,就记着她进永寿宫了?哈哈,先不说这人究竟是不是韩姑娘您自己脑子里臆想出来的,就说她进了永寿宫,她便是永寿宫的人了? “我看你这不也是进了长信宫来,也没见你现在就嫁给二皇子了啊?” 韩凝熙顿时又羞又怒,但被噎红了一张脸,也暂且想不到什么可以回击的话了。 “好了!”傅皇后重重地拍了一下案几,满眼不耐道,“韩家姑娘既然落了水,就先回去好好休息着吧,至于什么推不推的,她刚被救起来,估摸着意识还不大清楚,空口无凭的东西,还是都不要再乱说了! “本宫突然觉着头晕,这事儿,今个儿就这么先散了吧!” 郇瑾响亮地冷笑了一声,听得傅皇后眉头直跳,气得差点想不顾涵养地直接替钟情好好地教训教训这嚣张、没规矩的侄子两句了。 想着两边如今僵持的关系,傅皇后再是恼火,也只有憋在心里,不断地向自己陈述着:幸好,幸好没与郇家结亲,幸好没聘郇氏女,那姐姐是个不端不检点的,这弟弟也是个跋扈不讲理的,这样的人家,想必父母也不会好到哪里去……真跟了这样的人家结亲,日后才是找了个祖宗供着呢! “皇后娘娘且慢,”傅皇后都起身想回内室了,一直跪在外边的傅怀让才终于悠悠然地开了口,缓缓道,“既然韩姑娘的话说完了,而今,可轮得着草民来说两句了么?” 傅皇后心里陡然生起了几分不太妙的预感。 “让哥儿,你想说什么?”傅皇后感觉自己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自张氏被休后,对于傅怀让这个侄子,傅皇后是寒心有之,歉疚亦有之,但终究还是想着既是自家人,有些事情,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家和万事兴,她还是希望傅怀让能摒弃隔阂,日后好好地辅佐自己的儿子,兄友弟恭、君臣相得的。 但是很显然,傅怀让与自己这位皇后姑母的想法并不十分相合。 “韩家姑娘落水,被草民贴身救起,”傅怀让脊背挺直,脸上挂着清淡但讥讽的微笑,施施然道,“无论如何,都是草民摸了人韩家姑娘的身子,污了人韩家姑娘的清白……这份责任,草民还是愿意承担起的。” 韩凝熙的脸色陡然煞白,陈锦额头的虚汗更多了。 傅皇后沉吟着没有说话,她如今也是大约看得出来,成帝是没打算过让韩氏女做太子妃的意思了,对于韩氏,她也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竟然一时觉得,让傅怀让娶了韩氏亦然是个不错的主意,左右傅家的,不还是她与晟儿的么? “不过,草民虽然只是一介白衣,但家中祖宗训言甚是严格。”傅怀让顿了顿,抬起眼,与屏风内的二皇子允晟遥遥交换了一个模糊的对视,没有人知道,这对朝夕相处了近十年的表兄弟,在那一刻,看着对方的时候,究竟是在想着什么。 傅怀让先一步错开了视线,有些事情,既然打算豁出去做了,那还真没什么可害怕的,更没有什么可后悔的了。 傅怀让悠悠然地补充道:“韩氏女既失了清白,想再入我傅府家门,却是再不开开正门而迎了……韩姑娘,虽然十分抱歉,但家中父辈从小就教导草民,失德之女,只堪为妾。” 傅皇后的脸色这下是彻底变了,她失声阻止道:“让哥儿,你不要说那些胡闹的意气话……” 韩凝熙惊恐交加地瞪大了双眼,惊慌失措之下,下意识地反驳道:“我,我才不要嫁给你!你算个什么东西,还想我做妾,我压根就不会嫁你!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韩凝熙一边惊恐着,一边下意识地去看边上的二皇子允晟。 允晟却是从头到尾,都目光沉沉地盯着外面跪着的傅怀让,不发一语。 “这怎么能算是意气话呢?”傅怀让脊背挺直,微微笑着,充满怨毒地看着傅皇后,恶意道,“这些话,不都还是姑母您言传身教、好心教导给我的么?” “怎么,就因为韩氏门楣高,傅家就不讲究这个了?不不不,姑姑,祖父还从小教导我们,圣人孟子有言,‘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呢,这话您怎么讲?” “我既为镇南侯府嫡长孙,我的正妻,便是傅家百年后的宗妇……在选一府宗妇这么重要的事情上,女子的品性是否清白,不也本来就是很重要的事情么?” “让哥儿,本宫是白疼了你十几年么!”傅皇后简直气到要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怒不可遏骂道,“你不过是因为,因为一个女人,现在就要与本宫打擂台、闹得长信宫不得安生、叫外面的人看了笑话去么?” “皇后娘娘这是在说什么呢,”傅怀让冷笑道,“草民怎么就听不懂呢?……草民不过,是一直在依照着家中长辈的训导行事罢了!” “不过,韩姑娘,你不想嫁给草民,草民也实在是很无妨的,”傅怀让讥讽地低头一笑,漫不经心道,“草民好心送你一条生路,你既然不愿,就自回家去,想嫁谁就嫁给谁咯。” ——只要你觉得自己还嫁得出去的话,你便自可随意。 听到这里,陈锦脸色彻底白了,仓皇地转向傅皇后道:“皇后娘娘,我们是有约定的,人无信不立,事关熙姐儿的一辈子和两家情谊,您可不能再随意出尔反尔的了……” 外间的郇瑾却是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在满室的寂静里,他的笑声显得既突兀,也很不合时宜。 允僖一言难尽地瞪了郇瑾一眼,示意他先收敛点。 “哈哈哈,”郇瑾却是一边笑得瘫软在身边的傅怀信身上,一边癫狂地大声重复道,“‘不能再随意出尔反尔’,出尔反尔,哈哈!听听,大家都听听啊,这个‘再’字,听起来多有趣啊,是不是?哈哈哈!” 傅皇后被郇瑾的不依不饶气得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晕厥过去。 “你们,你们都不笑的么?”郇瑾笑够了,扶着傅怀信的肩膀站起来,笑得直打颤着补充道,“好吧,那就不好笑,一点也不好笑,我就是自个儿高兴,我高兴今天这天气,实在是不错啊,很不错啊哈哈哈!” 允僖看了一眼外面已经开始阴下来的天,一脸无语地转过脸来,拉了郇瑾一把,无奈地小声劝道:“算了算了,天都阴了,还看个什么天,回去了回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58章 分道扬镳 郇瑾心情甚好地被允僖拉着从长信宫走了, 临走前,还不忘特意走到傅怀让身前,高高兴兴地多笑了两声,意味不明地感慨了两句“好, 好, 不错!” 允僖简直一脸一言难尽地表情, 就这么无语地瞪着他, 看着他显摆够了,跟喝多了一样回了永寿宫,正巧, 郇如正在陪着钟情准备晚膳, 允僖随手逗了两个小的几句, 警告地瞪了郇瑾一眼, 示意他不要在钟情面前说那些乱七八糟的, 等回了宁阁之后, 三个人坐定, 郇如亲自送了盘糕点过来, 疑惑地问郇瑾:“阿瑾,发生什么了,你那么高兴?” “我高兴?”郇瑾拍着大腿哈哈大笑道, “不啊, 我不高兴啊, 我后悔啊, 我现在特别后悔的。” 郇如:??? “真的, 我就琢磨着啊,当时怎么不是我正好路过啊!”郇瑾眯着眼睛美滋滋道,“要是我路过,我就自己跳下去把那个韩什么熙给救上来了!” 郇如没听太明白,只下意识地顺着问道:“哦?你什么时候转性了,对素昧平生的陌路人都这么好心了?” “好心啊,阿姐,我特别好心的,”郇瑾笑嘻嘻道,“然后,我就能指着那韩什么熙说,你这样的,已经失了清白于我了,想进我郇家的门?一顶青帷小轿抬你进去算够意思了!” “然后呢,我就再纳她个十房八房的扬州瘦马,她们这些世家女子,不是一向都自视甚高、见天地看不起这个、瞧不上那个的么?我不,我偏要把她压在那些风尘女子下面,让她日日夜夜地跟这些她瞧不起的女人们争风吃醋!” “不服?不服自己去找根绳子上房梁上吊死啊哈哈哈!” 郇瑾笑着笑着,突然发现,宁阁之内一片寂静,剩下的三个人都一脸一言难尽地默默瞪着他。 “好吧,”郇瑾摸了摸鼻尖,看着三个人都有点难看的脸色,尽管心下不以为然,嘴上还是主动承认了一下错误,勉勉强强道,“我就是开个玩笑,开个玩笑而已,你们不会当真了吧?” 郇如重重地把糕点收了起来,心塞到不想给他吃了,言简意赅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你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玩,也一点都不好笑!” 郇如起身,直接出去了。 郇瑾讪讪地看了剩下两个人一眼,尴尬地找补道:“不是,我姐她脾气一直就这么大啊哈哈哈。” “郇瑾,”傅怀信摇了摇头,坦诚道,“我有点被你这个玩笑给恶心到了,我先出去冷静一下。” 傅怀信起身,也直接出去了。 郇瑾这下笑不出来了。 允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直接问道:“郇瑾,你方才说那话时,是认真的么?” 郇瑾抿着唇答不上来。 “如果有一天,”允僖起身,双手撑在桌案上,从另一侧倾身过来,充满压迫意味地看着郇瑾,郑重地向他申告道,“你真的做了这样的事,我就让人把你扔到凌河里,好好地洗洗你的脑子,冷静个三天再出来。” 郇瑾梗着脖子不愿低头。 “郇瑾,”允僖无奈地叹了口气,轻轻地按了郇瑾的肩膀一下,认真道,“把你的聪明才智,用在对蛮族,对胡人,对外敌身上,好不好?对内宅里的女人孩子们耍手段,有意思么?” “你是个男人,你走出去了,跟她们计较那么多做什么呢?你这样做,跟你最恶心的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把你的脑子用在正道上,别浪费了自己的天分……你这样,我真怕你哪一天就走歪路了。” “殿下,犯我者,”郇瑾抬起头,认真道,“不分男女,必诛之。” “你能不能不像一个女人一样事事都那么的斤斤计较?”允僖实在是很无奈了。 “那殿下你能不能不要像一个傻子一样,”郇瑾也很认真地回问道,“事事都那么大方地舍出去?” “好吧,”允僖低头笑了一下,站直了身子,摇了摇头,轻轻道,“你也觉得我傻,是不是?那好吧,我只问你这一句,也只说这一次。” “瑾哥儿,从小到大,你都觉得自己最聪明,从来都是我们三个里被大人训斥得最少的那个……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聪明,其实是建立在,我们大家,都愿意跟你好好地讲道理的基础上的。” “如果有一天,”允僖怜悯地看着郇瑾,认真道,“你身边的人,都不愿意跟你讲道理了,瑾哥儿,你的聪明,只会活活逼疯了你的。” 郇瑾一时僵在那里,竟然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允僖摇着头去更衣洗漱了,郇瑾呆呆地坐在案几边,乍一看,都显得有些可怜了。 允僖出来时,他还坐在那里发着呆,允僖突发奇想,嘿嘿一笑,一个水盆子就叩了过去,郇瑾警觉性不差,下意识地避开了允僖,却没躲过另一侧不知道何时回来了的傅怀信,允僖大喝一声“大头”,傅怀信跃起就是一个俯拍,一潺水把跳起来想躲开的郇瑾直直地给拍了下去。 郇瑾就这么被按在水盆里劈头盖脸地洗了个透心凉。 偏偏允僖和傅怀信还一人一边,把想跳起来的郇瑾按着“好好地”洗了个好一会儿,然后面目狰狞地哈哈大笑着放开,不约而同道:“好好洗洗脑子吧,郇小二!” 郇如回来叫三个人去用晚膳时,面对的就是弟弟可怜巴巴地蹲在那里,生无可恋地吹着湿漉漉的额发,飘啊飘啊,逗得本来有点生他气的郇如都瞬时消了恼。 郇瑾可怜巴巴地向郇如耍宝求情道:“阿姐,你不在,他们两个打一个,欺负读书人,弟弟我被按着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我好惨啊呜呜呜。” “你算个什么读书人,”郇如狞笑着拧了郇瑾的耳朵一把,嗤笑道,“你也就是个‘毒’书人,郇阿瑾,你也不小了,让姐姐我省点心吧!起来,别装委屈装可怜了,来吃饭了!” —————————————————————————————————————————— 临华殿内,二皇子允晟屏退四下,待屋内除了他只剩下了默不作声地跪在地上的傅怀让一个,这才缓缓地开了口,郑重地问道:“让哥儿,你今天这么做,其实是对我心存怨愤的吧。” 傅怀让冷冷地笑了一下,讥诮地反问道:“殿下,草民能对您心怀怨愤么?” 二皇子允晟闭了闭眼,沉默半晌,才艰难道:“我不知道,你竟然那么地喜欢郇氏……既然如此,你为何当初一开始不告诉我呢?” “您不知道,您不知道,哈哈哈!”这句话却是稳稳地踩中了傅怀让心中那个隐忍多年的痛点,顿时引得他疯狂地大笑了起来,笑过之后,咬着牙狰狞地反问二皇子允晟道,“殿下,我那么地喜欢郇氏,我对她是一见钟情!” “我喜欢她不是一天两天,甚至不是一年两年了,所有所有的人,甚至连永寿宫里皇贵妃娘娘都知道了,您现在告诉我,您不知道?您不知道哈哈哈!” “您是真的不知道,”傅怀让绝望地反问二皇子允晟道,“还是从来从来,就没把这些东西放到心里过呢?” “殿下,我喜欢郇氏,我在您见到她的第一回就告诉您了,”傅怀让哈哈大笑道,“您是不记得了,还是压根就没往心里去记过?” 二皇子允晟一时哑然,站在那里沉默了许久,才恍惚回过神来,确实是有那么一回事的。 “既然如此,”二皇子允晟艰难道,“你为何在当初选妃时不说出来,如果你告诉我,你是喜欢郇氏的,我就不会……” “我能怎么说?我还能怎么说?”傅怀让痛苦地大吼道,“她去参加了您的选妃宴,皇后娘娘选了她,在我得知的时候,一切的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我还能怎么说?我再跑去皇后娘娘面前,告诉她我心系郇氏好多年么?我是嫌她的命太长了么?” “殿下,做人也不能太自私了!忠君爱国,是,忠君爱国,从小到大,大家所有人都是这么告诉我的,曾祖、祖父、父亲,所有所有的人,都告诉我,要一心一意地效忠您!” “可是您呢?我贴心贴肺地效忠您,可是在您那里,我又算得上个什么玩意儿呢?你现在告诉我,说你不知道,你竟然不知道我喜欢郇氏哈哈哈!” “殿下,大家所有人都不容易,是,您是君,我是臣,为了您无条件无原则地奉献忠诚,奉献自己,是我该的,可是您至少至少,也多少回头看看身后我们这些人吧!” “大家谁都不容易,没有谁生来就是活该为了另一个人无底线地妥协退让的,就是孔圣人都还知道‘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呢!您既然定了郇氏,我身为臣子,我怎么开口跟您抢,可是您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地对她呢?” 傅怀让眼圈通红,想到当初父亲镇南侯世子在祖宗牌位之前骂他那句“被你喜欢,被你惦记,就是她郇氏最大的不端与过错”,痛苦地眼泪都落了下来,指着二皇子允晟痛骂道:“是,您可以说,您在杞县,您不知道,您永远都不知道,您永远都有道理,错都是旁人的,您永远都没错!” “可是殿下,您至少是个男人,你连自己身后的女人都护不住么?您是真的护不住么?不,您就是压根,从来就没把郇氏放到心里过去罢了!” “我们这些人,跟了十年的臣属,定下婚约的妻子,对您来说,又能究竟算得了什么呢?”傅怀让连连冷笑,一针见血道,“殿下,您的心实在是太窄了,我是走不进去了,我也实在是好奇,您的心这样窄,又能究竟走得了多长的路呢?” 二皇子允晟咬着牙,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让哥儿,我竟不知,你已经恨我至此。” “我恨你?哈哈哈,不,我不恨你!”郇如蒙辱,母亲被休弃,接连不断的变故之后,傅怀让早已经破罐子破摔地豁出去了,他大笑着站了起来,指着自己的鼻子,咬牙切齿道,“我从来,就只恨我自己!” “恨我自己的懦弱不争,恨我自己的错眼不识,恨我怎么就生在了傅氏这么虚伪的世家贵族,恨我怎么就与你裴允晟做了表亲君臣!” “殿下,我累了,我受够了,”傅怀让冷笑地瞪着二皇子允晟,直接道,“我不恨你,我只是,也不想再继续陪你玩下去了而已。” “您有种,就现在直接杀了我,”傅怀让怨毒地看着二皇子允晟,直接道,“您要是现在不杀了我,我也要离开洛阳,等到日后天高皇帝远,你要是再改变主意想杀我,那可就有点麻烦了咯。” 临华殿内长久地静寂着,一直到傅怀让都走了两刻钟后,二皇子允晟都一个人呆呆地站在书案前,许久许久,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裴允晟,你这个混蛋!” ——“您看,这就是被侮辱、被冤屈、被莫名其妙地伤害、被人居高临下地踩着自尊的感觉……冒昧问一句,您现在感到愤怒么?” ——“殿下,做人也不能太自私了!大家谁都不容易,没有谁生来就活该为了另一个人妥协退让一辈子,您也多少回头看看身后跟着您的这些人吧!” ——“我是一个蠢货!可是我这个蠢货,却从来都没有对你这个哥哥产生过一丝一毫不尊敬的心思!你宫里的人却,却侮辱我母妃!” ——“虽然你我身份有差,遭遇也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但是二殿下,如果您真的感到抱歉的话,如此,您也当是,多少设身处地地感同身受了一下我当日的感受了。” ——“所有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喜欢郇氏,您现在竟然告诉我,您不知道,您不知道哈哈哈!” ——“我不恨你,我只是受够了,再不想陪你玩下去了。” “殿下,”傅怀让临走前,最后一次回过头来,真诚地向二皇子允晟告别道,“我祝您,登至高之位,享无边皇权,终一生孤老,究极一生,孤孤单单,一人到白头。” “毕竟,您这样的人,就最适合过这种的日子。” 二皇子允晟倒退两步,靠在案几上,突然捂住胸口,哇地一口吐出了一滩鲜红的血色来。 二皇子允晟闭了闭眼,仿佛又回到了幼时,年幼的自己站在谨身殿里,成宗皇帝坐在高高的御座之上,语气平静地告诉他:“晟儿,帝王之路,本来就是越走越孤独的……你总是要自己慢慢学会,去适应这种寂寞的。” 二皇子允晟闭了闭眼,痛苦地捂住胸口,软软地瘫了下去。 宫人们惊慌失措地跑进来,惊呼着呼唤他。 二皇子允晟却觉得自己的意识幽幽地被拽远了,回到了年幼的谨身殿里,成宗皇帝依然高高在上地坐着,俯视着御案后呆呆站着的自己,怜悯,却又非常漠然地补充道:“如果,你适应不了的话,那还是……” 成宗皇帝漠然地批下最后一笔朱色,眉眼微抬,冷漠地看着自己的嫡长子,居高临下地宣布道:“趁早放弃了吧。” ——趁早放弃了吧。 ——放弃了吧。 “父皇,我,”二皇子允晟说到一半,眼前一黑,彻底地晕厥了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59章 不忍 “不是,我就不明白了, ”临华殿内, 四皇子允僖站在二皇子允晟的床边, 看着病榻上虚弱的二哥, 气到七窍生烟, 只想骂人, “那个傅怀让,这事儿从头到尾就属他最傻逼,没他哪来这么多的破事,表姐的事情, 他得负至少一半的责任, 他还有脸来骂你了, 你还去理会他做什么!” 二皇子允晟闭了闭眼,抿着唇没有说话。 临华殿的大太监林福小小声地提醒允僖道:“四殿下,太医说了, 我们殿下得静养, 静养。” ——所以您还是先收收脾气, 冷静点吧, 别一会儿地上的白玉砖都要被您踹碎了。 “跟傅怀让没有关系, ”允晟缓缓地张开眼, 轻轻道, “四弟, 我只是突然发现, 我或许……” 允僖被林福拽了两下袖子, 下意识地回头,得林福的提醒,下意识地“哦哦”两声不继续踹地砖,听到这里,回过神来,奇怪地看着允晟,替他说道:“或许?” 允晟看着弟弟的眼睛,突然就又沉默了。 “没什么,”允晟低头苦笑了一下,淡淡道,“还是你说得对,我就是这段日子心里一直都不大痛快,如今憋着那口淤血吐出来了,反而觉得舒服多了。” “二哥,我说真的,你得想开点,”允僖坐到允晟床边,郑重其事道,“这件事,要说完全不怨你,那是我确实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替你开脱了,但要说真有多怨你,那就真的很可笑了。” “说句心底话,这件事我觉得长信宫确实做的恶心了,但难道傅怀让那个傻逼管得住他老子娘了么?他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有什么脸来指责你?” “丫就是脑子有毛病,站着说话腰不疼,要我说,还不是镇南侯府把他给惯着的,长房长孙,继承门庭,呵呵,可把他厉害坏了,他要真喜欢我表姐,早干嘛去了,为什么不能说服自己长辈三书六礼地上门提亲?他既然自己都搞不定的东西,再拿来苛责你,不觉得很可笑么?” “折腾韩家那个姑娘,我就更懒得说了,是,韩家人我也恶心,但是至于么?你听听他昨天在长信宫里说的那些话,他是不是还觉得自己特深情、特有道理啊?” “我简直服了他了,懦夫一个,他要真有种,当时出事的时候怎么不直接骂回去?当时我表姐蒙辱被退婚的时候怎么不直接上门提亲去表明态度?如今搞这些,拿捏一个姑娘的清白来为难人家……我表姐也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这招惹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允晟闭着眼睛轻轻地笑了一下,没有再就傅怀让的事情说什么,只温声道:“无论如何,郇姑娘,确实是这里面最无辜的了。” 允僖冷哼两声,挑眉道:“你知道就好。” 允晟低头笑了一下,突然抬眸,认真道:“四弟,你明年一年,有什么特别的安排么?” 允僖微微愣了一下,心里隐约有些意识到允晟要说什么了,侧过脸来,笑着望着允晟道:“我见天地就在上书房和西山大营里混日子,闲的要生毛了,还能有什么特别的安排?” “那好,”允晟微微一笑,缓声道,“那就准备一下,空出至少半年的时间来,等我通知,待韩渊快不行的时候,我们一起去一趟西北吧。” “韩家,已经留不得了。” 看着允僖陡然宁静下来的目光,允晟笑了笑,又轻快地补充道:“当然,你可以带上你身边那哼哈二将,如果项老前辈对你有什么别的安排的话,也可以一起带着人过去。” “二哥,”允僖转过身来,与病床上半坐起的二皇子允晟四目相对,认真地问道,“你真的知道你这么做,意味着什么么?” “四弟,”允晟俯过身来,勾起唇角,微微地笑了一下,温柔道,“我把贺兰以西,阴山以北,青、徐、雍三州尽数托付于你,帮我好好守着西北,守一辈子,好不好?” 允僖定定地看了允晟半晌,低头一笑,像小时候兄弟俩每次做约定一般,伸出了自己右手,平平摊起。 允晟啪地一声重重地拍了上去。 “二哥,你安心做你想做的事情,”允僖朗声笑道,“弟弟给你守一辈子西北!必不容外族分毫进犯!” 允晟也笑:“蒙卿所望,不弃不离!” ——老四,别背叛我,千万千万,别背叛我。 “不弃不离,”允僖颇觉有趣似地重复了一遍,笑着重重点头应和道,“二哥,好,弟弟记住了,不弃不离!” 允晟自杞县回来至今,露出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如释重负的微笑。 —————————————————————————————————————————— “你答应了?”永寿宫内,郇瑾站在宁阁里,难以置信地重复问道,“你真答应了?” “是的,我答应了,”允僖平静地抬起眼睛,顿了一下,轻轻道,“郇瑾,冀州再好,可是我却并不想去做冀州王。” 真等我做了冀州王,那才是大家谁都,别想再睡个好觉了。 “殿下,豁达不是您这么豁的!你已经学够了姑母的豁达了,您现在该好好学学陛下的手段了!”郇瑾出离愤怒地揪住允僖的衣领,怒喝道,“我真是不明白,我说的话你从来就只当作耳旁风是不是?” “还是说,你就算什么都知道,但就是什么都不想学,真打算就靠着你二哥的怜悯过一辈子了?” “郇瑾,你真的觉得,”允僖抬起头,认真地看着郇瑾愤怒的双眼,平静地反问道,“现在是二哥在逼我么?” “你搞反了,从小到大,我从来都不是非做皇帝不可,我有更多的安排可以选择,而二哥,才是真的别无选择的那个。” “他从一出生起,就被框死在了洛阳,他不能退一步,也没有人会允许他退一步。” “你现在看,是他处处在逼我,我处处在退让,但你知道吗,那是我不跟他抢。” “一旦我跟他抢了,就不是他在逼我,而是我在逼他了。” 允僖闭了闭眼,想到当日在临华殿兄弟二人打的那一场架,允晟亲手掰断那把剑扔开,说他对自己下不去手时,允僖当即便懊恼地认错道歉了。 不是因为允僖被他二哥那句话打动了,而是因为允僖自己心里很清楚,这句话,允晟说得,自己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的。 “郇瑾,那些事情,我心里有数的,”允僖漠然道,“我不是没有底线的,触犯了我的底线,除了我娘和两个小的,我对谁都下得去手……包括任何人,也包括你。” “你知道杀人是什么感觉么?”允僖浅浅地笑了一下,平静道,“前年在冀州那回,老项头带着我和大头消失了一旬,我们骗你说是去特训了,其实也不算骗,也是特训吧……那十天,我杀了三百一十七个胡人。” “我亲手把他们的脑袋一个一个地摘了下来,”允僖侧过脸,看着郇瑾震惊的脸色,颇觉有趣似的笑了一下,缓缓补充道,“带回了冀州,老项头把他们埋在了我们几个经常一起喝酒的后院里,说这算是我提前的加冠礼。” “郇瑾,杀人很简单的,比杀只鸡都轻松。” “我不是不敢跟二哥争,也不是不能跟二哥争,我只是,不忍心罢了,”允僖漠然道,“我怕我自己一不小心,就亲手把他逼死了。” “然后等到二十年后想起来,自己会有一点淡淡的遗憾盘旋在心头,不痛,不痒,但如鲠在喉。” 郇瑾震惊到失语,长久地说不出话来。 “我就是这么一个人,”允僖漠然道,“或许在你眼里,是优柔寡断,妇人之仁,但是郇瑾,我很早的时候便知道,如果二哥不主动来触犯我的底线,我是很难对他出手的。” “这一点,是论你再在我耳边说多少话,我都不会轻易改变的。” “你要是觉得在我身边呆的不舒服,”允僖平静道,“你我都明白,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你还是,尽早地另谋高就吧。” 允僖说完,起身就想出去了。 “殿下,”郇瑾猝然回头,抓住允僖的肩膀,仓皇道,“我错了,但是殿下……” “但是?”允僖挑眉反问。 “下回有这种事,能不避着我么?”郇瑾要呕死了,“为什么你和大头绕去北边,就把我一个人扔在冀州啊!” “下回?”允僖扯了扯嘴角,上下打量了郇瑾一眼,无语道,“你什么时候,先能在我手下走过一百招再说吧!” 不然带过去也是拖后腿的好么! 郇瑾愤愤地捏着自己胳膊上的肉鼓起了脸。 “走了,去吃饭了,”允僖拍了拍郇瑾的肩膀,随意道,“准备准备,西北那边复杂的人事,靠你了啊,郇大读书人。” 郇瑾得意地挑了挑眉,嘴巴上却仍是不饶人,下意识地讥讽道:“靠我啊?我还以为有你二哥在……” “最后一点,”允僖猝然站定,回头补充道,“要去西北,就不要和我二哥抬杠。” “憋得住你就一起去,憋不住,你就一个人留在洛阳吧。” 郇瑾的脸彻底黑了。 允僖才不惯着他了,背着手去了主殿,却见钟情呆呆地坐在堂上,正失神地发着呆,瞧着很有些落寞的样子。 “母妃,”允僖不由关心道,“发生什么事了么?” “哦哦,没什么,”钟情眉间微蹙,但也不太想孩子们多操心这个,只轻描淡写道,“母妃只是听到外面传来消息,说是之前老是来宫里拜访皇后娘娘的那个韩家姑娘,过世了。” 郇如正在边上摆着盘子,闻言手上就是一滑,难掩惊愕地抬起了头来。 允僖与郇瑾交换了一个眼神,各有各的惊诧不解。 韩凝熙,死了? “真的死了?”谨身殿内,成宗皇帝坐在御案后,神色微妙地问面前来禀告此事的刑部侍郎江翀,“怎么死的?” “启禀陛下,”江翀毕恭毕敬道,“是悬梁自尽,说是韩家姑娘回府后,便不堪其辱,直接上吊去了。” 成宗皇帝轻轻地叩了叩御案,沉吟片刻,却是突然摇了摇头,平静道:“不对,应该不只这么简单,这死的时机也未免太过巧妙了点……此事多半还另有隐情,再去查。” 江翀领命,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60章 一切照旧 ——那韩氏女真要有这样的傲气脾性,当初一开始, 就不会答应家里人被这么不清不楚地送到洛阳来的吧? 成宗皇帝摇了摇头, 继续低头看折子去了。 江翀退到外间, 却是与前来的礼部尚书梅叙撞了个正着, 梅叙江南士族出身, 却是个圆滑不拘的性子, 与江翀这种寒门酷吏都能好声好气地说上两句话,既然撞见了,两人免不得要简单寒暄两句。 “江大人,辛苦辛苦啊, 这么早就来为陛下办差了。”梅叙眯着眼睛笑道。 “不辛苦不辛苦, 跟梅尚书您这股肱之臣比起来, 微臣怎么敢妄言辛苦呢,”江翀自荣国公府一案后,孝端皇太后远走香山, 成宗皇帝作为嘉奖, 便对他屡屡委以重任, 而今, 连在梅叙这种老狐狸面前都能假惺惺地客气两句了, “不过是为陛下多跑两趟腿罢了, 比不得尚书大人, 您们每天在忙的才是国之重任呢。” 梅叙笑了笑, 没有再多说什么, 关红来传, 梅叙便拱了拱手,与江翀作辞,进去面圣了。 成宗皇帝听梅叙跪着禀告完礼部和工部对册立太子章程事宜的进度报告,略略点了点头,并没有过多犹豫便直接说了:“朕知道了,就按这个进度走就好,钦天监报过来的日子是十月初八,赶得及的。” 梅叙垂首应了,犹豫了一下,临退之前,却是又忍不住小声地提醒成宗皇帝道:“听闻二殿下最近身体抱恙……十月初八这个日子,需不需要再缓一缓?” 成宗皇帝微微一怔,顿了一下之后,施施然地笑了笑,七分随意,更三分漠然地漫不经心道:“无妨,他能起得来的。” ——如果连这都熬不过去的话……成宗皇帝漠然地想,无论如何,他总是要立太子的。 梅叙欲言又止,忧心忡忡地退了出去。 江翀还没走远,看梅叙这老狐狸面圣之后一脸菜色地出来了,不由奇怪地挑了挑眉,暗自算了一下当下的事情,探究着询问道:“梅大人怎如此颜色,可是陛下让礼部准备的东西,出了些反复?” 江翀总不好直接明目张胆地去问是不是成宗皇帝突然又在立太子的问题上犹豫了。 “江大人在想些什么呢,”梅叙爽朗一笑,拍了拍江翀的肩膀,拢着他往外走,掷地有声道,“陛下金口玉言,一切照旧。” 一切照旧?江翀咂摸了这四个字,不由纳闷地想那你为何皱着一张忧国忧民的酸儒脸?只是有些东西,梅叙打哈哈装糊涂,江翀更不好问得再直接了,直到在宫门外与梅叙分道扬镳,各自上了府上的马车后,江翀疑惑了一路,却在下马车的那一瞬间,陡然打了个寒颤,突然悟了。 ——成宗皇帝道,册立太子事宜,一切照旧。 可是江翀也听闻了,二皇子日前,却是在宫里突发旧疾,如今也正抱病在床,谢客静养。 成宗皇帝这句“一切照旧”,到底是十分坚定确信二皇子到时候一定能起得来呢?还是说,就算二皇子到时候起不来,也是无妨的呢? 无论如何,皇帝总是要立太子的。 这个不行,还有下一个……下一个,会是哪一个呢? 江翀的双眼突然绽放出无尽的光彩。 江翀是靠着荣国公府一案彻底一跃成为成宗皇帝的心腹近臣的,他从一开始,就十分清楚而今这位陛下,对永寿宫那位,很是不一般。 后来永寿宫里出了一个皇贵妃,更是让江翀尤为确定了这一点。 江翀自知自己出身寒门,走有傅氏这种洛阳世家的门路是尤为艰难的,前番与虞宁候傅从楦的几次接触,也让江翀多少明白了,对方是看不上自己这样的人品出身的。 但是……如果正宫嫡出的二皇子不行了呢? 如果二皇子去了,剩下的几个里,论出身,大家是谁都不必瞧不起谁的,四皇子空有圣宠却无外家倚恃,却偏偏又是皇贵妃的长子,正宫皇后若无子,皇贵妃的儿子那都算是半个嫡子了,如果自己能走通了四皇子的门路,那可是……从龙保驾之功! —————————————————————————————————————————— 洛阳皇城,霜阁之内,三皇子允济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不是我做的,”大皇子允康眼皮也不抬地直接宣告道,“凌河那事儿,确实是我给傅怀让下的套,但要是他自己不动歪心思,韩家那个姑娘也淹不死。” “人是韩家自己逼死的,韩昊那种人,是不可能允许自己的嫡长孙女清白尽损之后再给出去的做妾的。” “韩家剩下的姑娘们又不是都不嫁人了,为韩氏女名声计,我猜,韩昊是这么想的,于是便着人直接勒死了韩家那姑娘。” “大哥,”三皇子允济凑到大皇子允康脸前,“摸着你的心口说,这条人命,你亏不亏心?” “我亏心什么,”大皇子允康恼火地扔了酒杯,愤愤道,“人不是我杀的,是韩家自己容不下她!再说了,就算没我折腾这一出,你以为,韩家那些人,还能再活多久?” “父皇最恨世家野心大,”大皇子允康冷冷道,“在韩昊送自己的嫡孙女进洛那一刻,他们那一支,就注定都要死。” “我对一个死人亏心什么,我对她亏心,我还不如对先前那个郇氏亏心呢!” 三皇子允济站在那里沉默了半晌没有说话。 “天作孽,尤可活,自作孽,不可活,韩家是他们自取灭亡,”大皇子允康舒缓了神色,轻轻拍了拍三皇子允济的肩膀,叹息道,“老三,这真的不能怪你大哥我,你也别太苛责了。” “我听说,”僵持了片刻,三皇子允济终于坐了下来,神色难看地与大皇子允康说正事道,“父皇已经定下了日子,十月初八,正式立裴允晟为太子。” “就是你今天不来,我也正要去找你,”大皇子允康苦笑了一下,眉头紧紧皱起,难堪道,“老三,事情有点麻烦了。” “父皇要立太子倒是其次,早立晚立都要立的,从裴允晟去杞县那天起,我就早预料到有这一天了……册立太子,本就是国之重事,以父皇的性子,既然早几个月前便已经着人开始准备了,便就是不会再轻易去更改停止了的。” “真正麻烦的,是裴允僖。” “老四怎么了?”三皇子允济倒茶的手微微顿了一下,奇怪地抬起头来看着大皇子允康,询问道,“他无心长留洛阳,他是碍不着你什么的吧,大哥?” “麻烦就麻烦在,他现在,不仅仅是碍不着我什么了,更碍不着裴允晟什么了!”大皇子允康俯下身来,附在三皇子允济耳边,压低了声音,艰难道,“我接到消息,裴允晟要带老四一起去处理西北韩家……事成之后,划贺兰以西,阴山以北,青、徐、雍三州给老四,老四他同意了。” 三皇子允济震惊地手里的茶都打翻了。 不过他震惊的点跟他大哥却大不相同了。 “裴允晟真这么说?”三皇子允济难掩愕然道,“青、徐、雍三州?他当真舍得,再西北贫瘠,那可也是三个州!他眼也不眨就让给老四了?” “问题是裴允晟他怎么说么?”大皇子允康急得不行,纠正重点道,“问题是老四他答应了!他是真打算去给裴允晟守一辈子西北了,我剩下的所有计划就都全无用武之地了……” “大哥,你才真是找错重点了!”三皇子允济满脸震惊地站了起来,惊讶到语无伦次道,“裴允晟能给老四割出去三个州?老四会答应实在是太正常了好不好!这三个州要是换了给你,你能不答应?” “我当然不答应啊!”大皇子允康理所当然道,“我要的是九州天下!” 三皇子允济一言难尽地瞪着他大哥,缓了缓,只好这般与大皇子允康分辩道:“这么说吧……裴允晟要是愿意把青、徐、雍三州给我,不,都不用三州,他随便给我一个,我就都能再也不嫉恨他了!” “大哥,那不是你轻飘飘的一句话,那是三个州,三个州啊!……当年西北韩氏最兴盛时,都不敢说自己坐拥三州好不好!” “这要是换了你,弟弟我死心塌地辅佐你当皇帝,你最后会真心实意地愿意把三个州割给我么?” 大皇子允康一时哑然,他还真舍不得,但是—— “问题难道不是,裴允晟他不可能是真心实意的么?”大皇子允康苦口婆心地给三皇子允济分析道,“这三个州让出去,以裴允晟的性子,他在洛阳还睡不睡得着觉了?” “青、徐两州也就罢了,雍州可是和冀州和接壤,从雍州南下,跨过冀州,洛阳尽在眼前,那可是说造反就造反了,自古以来,除了哪个傻逼皇帝脑子一热立了冀州王,那就数雍州王造反最容易了!” “以裴允晟那多疑不容人的性子,他真能放心地把老四放在西北?说着哄哄老四那个蠢货玩玩罢了!老三你还真的信了?” “大哥,问题的关键,在于你我信不信么?那在于老四他信不信!”三皇子允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针见血道,“是,我们现在可以笑话老四傻,连这种鬼话都信……说实话,我也不信裴允晟能真的放心把三州交给老四。” “但我本来,都连裴允晟他会说出这种话都直到现在都不敢相信!” “然而有一点,大哥,你得知道,无论老四的下场最后是什么,你我都没资格看到了……裴允晟要是真动了杀兄弟的心,那我们两个肯定是死在老四前头的!” “你现在替老四操这个闲心没那个意义!你真当老四是完全傻的么?裴允晟既然说得出这种话,起码父皇去前,他是不会随意翻脸的!” “真等老四在西北站稳了脚跟,父皇去后,他把皇贵妃她们全接到西北去,那时候,还真是裴允晟说杀他就能杀得了的么?那要换了我是老四,我也立马一口答应了!” 大皇子允康坐在那里生着闷气,半天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那现在该怎么办呢,”大皇子允康揉着额角,愁得不行,喃喃自语道,“不行,不能真让老四去西北,真让他站稳脚跟了,他更不打算跟裴允晟争了……” “我得想想办法,对了,老三,你觉得如果长信宫里的傅皇后知道了,会不会再犯一次蠢?” “大哥,你清醒一下吧!”三皇子允济烦不胜烦地重重一拍案几,直接道,“是,傅皇后脑子是不太清楚,可是大哥,孝纯皇太后的脑子就很清醒么?” “楚襄侯府陆家就没有野心么?孝纯皇太后作出来的蠢事还少么?你看父皇是搭理陆家了,还是彻底废了孝纯皇太后了?!” “大哥,把你的眼界放开一点,不要老是绕着后院里的那些女人打转好不好!”允济直白道,“耍那些小妇人的手段有多大意思么?那父皇也不是完全靠陆家坐稳的皇位,裴允晟也不可能就因为傅皇后如何糊涂就真的被废了!” “最后谁做皇帝、能不能做皇帝,还是要看人自个儿好不好!” “是,你先前用一条绣帕,让皇后在选妃的问题上犯这么大的糊涂,但最后又怎么样了?不伤筋不动骨的,裴允晟他压得住局面!”三皇子允济想想也很是头疼,虽然不愿,但也不得不心痛地承认道,“父皇让裴允晟处理傅家,裴允晟说处理就处理了!” “父皇的意思还不明显么?他就是想拿傅家给裴允晟练个手而已,父皇是不可能把皇位传给一个连自己的母族都压不住的太子的!裴允晟他做的很不错,很可以,起码让父皇觉得很满意,不然你想想为何十月初八能一切照旧?” “大哥,你清醒一点吧,你这样,才是活该一辈子都让裴允晟看不起好不好!” 大皇子允康猛地一下掀起案几站了起来,上面的东西噼啪啪拉碎了一地,大皇子允康神色阴沉地站了许久,才终于压住心头躁郁的怒火,沉沉地开口道:“那老三你说,现在该怎么办吧。” 三皇子允济就着茶水,在倒下的案几上,一笔一划,写了一个“兵”字。 大皇子允康若有所思。 “结结实实地抓在自己手里的,才是最后的底气,”三皇子允济认真道,“大哥,你该走出去,亲自靠自己闯闯了。” ——那谢家,可也不比孝端皇太后可靠到哪里去。 “我也不是不明白,只是,”大皇子允康左右为难地捏了捏眉心,心烦意乱道,“我一直忍着不去动兵权这一块,就是想坐视老四他一人在军中坐大,这样的话,傅皇后那边迟迟早早就会坐不住了。” “而一旦我入局,老四他肯定想也不想就第一个跳出来替裴允晟跟我顶起来,这样的话,我先前的布置,就完全没有意义了。” ——赶走了一个孝端皇太后这个外敌,我自己上去给他们哥俩创造感情深入的机会么? “大哥,有些东西,不是你想挑拨就能挑拨得了的,”三皇子允济无奈地承认道,“你先前嘲笑我一直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而如今你折腾这一大圈回来,除了让裴允晟下了很大的决心,打算把青徐雍三州都让给了老四外,真的还起到多少别的用处了么?” 大皇子允康一想还真是这样,不由更是心塞了。 “大哥,你如何看,”三皇子允济平静了一下,心平气和地问大皇子允康,“孝端皇太后这个人?” 大皇子允康愣了一下,脑海里分别闪过欲壑难填、野心勃勃、手段阴狠这几个词,最后吐出口的,却是很简单的两个字:“恶心。” ——如果不是孝端那个恶心的老贼在背后恶意挑唆引诱,我母亲就不会……最后更落得那等地步。 “是,我也觉得孝端她实在是很恶心,”三皇子允济微微笑了起来,心平气和道,“所以大哥,我们不走她的老路,好不好?” 拿着闺阁少女的声誉、内宅妇人的清白起事,对还不会说话的孩子动手,用一些背地里见不得光的手段来达成自己的目的……这样的手段,真的很恶心。 都觉得恶心了,又何必要去做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61章 扁肉 成帝二十六年, 十月初八, 大吉, 成宗皇帝正式上告宗庙,立二皇子允晟为皇太子。 朝廷百官整装齐集,有“小宰相”之称的参知政事梁任立于太子西北方, 朗声宣读册立策书,谨身殿大太监关红手持太子玺缓,神情庄重地交给了二皇子允晟,允晟接过, 再拜三稽首,高声喊道:“皇太子臣允晟拜见父皇。”成帝微微一笑, 颔首应道:“可。” 朝臣百官齐跪,一叩首,口呼“陛下万福金安”;再叩首, 齐唤“太子殿下玉体安康”, 三叩首,齐道“天佑大庄, 福祚绵延, 百姓安康”。 成帝轻轻按住允晟的肩膀, 二人站在御阶之上, 一同审视着底下一眼望去看不到头的朝臣, 须臾后, 成帝微微叹了一口气, 温和地附在允晟耳边道:“晟儿,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大庄的太子了。” 允晟握着手里沉甸甸的太子玺缓,恍惚间,心头却是觉得有些茫然的。 ——他从出生起,便一直被各色各样的人在耳边念叨过:殿下,您迟早有一天,是要做太子的……但真正等到了这一天的时候,不知道是否是漫长的等待时间已经磨平那抹期待,总之,这一刻,允晟心里,除了尘埃落定的松了口气外,剩下空落落的,全是茫然。 太子么?我好像,曾经是很期待很期待的,但如今拿到手里,似乎也就……那个样子了。 好像也没有多开心,也没有多兴奋。 恍如一个旅人在沙漠里独自走完了一条长长长长的路途,终于看到了一个可以片刻歇脚的绿洲时,心头松了口气的同时,但也满满的,全是疲惫。 耳边突然回响的,却还是年幼时,成宗皇帝低沉的那一句:“帝王之路,本来就是越走越孤独的,你总是要自己慢慢学会,去适应这……” 四皇子允僖是跪在最前面的那几个之一,实在是册立太子的仪式繁琐到他受不了了,忍不住抬起手擦了一把十月天里被吉服捂出来的热汗,与前面站着的允晟四目相对,允僖做了个鬼脸,嘴巴一张一合,给他二哥做口型道:“热死了。” 允晟扯了扯嘴角,勉强抑制住自己在这种场合给直接笑出来的冲动,严肃地瞪了允僖一眼,给他打眼色:“好好跪着。” 成宗皇帝在上面把四儿子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等着朝臣恭贺完毕,在两个仪式的间歇,成帝打了个手势,示意暂且停一下,然后走下丹犀,直接走到允僖身边轻轻地踹了他一脚,简明扼要道:“老四,去,换个方向跪着,别让朕再看到你那张脸了。” ——看着就想揍你。 四皇子允僖委委屈屈地调了个头,背对着他父皇和他二哥跪着了。 允晟扑哧一声就笑出来了。 边上的礼仪官眉心狠狠地跳了一下,很想开口说些什么,但看皇帝和太子都不以为意的模样,也就彼此互相交换了个眼色,忍着没敢在这种场合多话了。 ——南面称孤,北面称臣,陛下也真是够够的了!!!罢了罢了,他们天家父子兄弟自己都不在乎这个,咱这些做臣子的,还是一起装下瞎子哑巴,别给自个儿找不痛快了。 好不容易熬过一上午的册封仪式,成帝站在丹犀上,宣布大赦天下,群臣再拜行三跪九叩之礼,然后开始有条不紊地退下,到最后允僖终于能站起来的时候,朝堂之上,无论是勋贵世家党,还是清流寒门派,如今还站在谨身殿里,已然全都是在洛阳城里多多少少都还有头有脸的了。 也都或多或少,直白或隐晦地,想往太子允晟身边聚了过去 “太子殿下?”允僖笑嘻嘻地跑到他二哥身边,开口调侃道。 允晟摇了摇头,忍不住也笑了,兄弟俩结伴一前一后从谨身殿里出来,却是迎面遇着了有点急事来寻成帝的钟情,允僖下意识地想直接凑到钟情问她怎么了,允晟顿了顿,却是一掀下摆,对着钟情,直直地跪了下去,沉声行礼道:“儿臣允晟,给钟母妃请安,钟母妃玉体安康。” 允僖大大咧咧直接往自己母妃身前凑的脚步不由便顿了一下。 跟着兄弟俩从谨身殿里出来的朝臣脸上,或多或少,都浮现了些许的震惊不解、欲言又止之色。 ——太子殿下,需要跪皇贵妃么?好像是,不需要的吧……哪里来的好像,是真的从来就不需要啊! 钟情也被吓了一大跳,赶紧侧身避开,然后福身向允晟回了一礼,温柔道:“太子殿下安好,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允僖一脸复杂地伸手把他二哥拉起来了。 成帝从边上出来,看到这一幕,却是微微笑了一下,轻轻拍了拍允晟的肩膀,没多说什么,掠过去低头问了钟情一句什么,钟情抬眼瞪了成帝一眼,然后压低声音说了两句,成帝便笑呵呵地对兄弟俩随意摆了摆手,直接搂着钟情走了。 等到朝臣都走得差不多了,允僖忍不住神色复杂地低声对允晟道:“二哥,也不至于吧,我见我母妃都不需要去跪的……” “四弟,”允晟沉声打断了允僖,平静道,“我能做到的。” ——那天你说的东西,我都能做到的。 “只是我那天,心情确实不太好,说了些气话,”允晟眉眼微抬,宁静道,“如果你现在再问我一次,我的回答是,好,我记住了,我也会好好做到的。” 我可以把钟母妃当作自己的长辈来认认真真地尊敬对待,如果你不信的话,我可以从现在开始,一点一点地做给你看。 允僖定定地看了允晟半晌,突兀低头一笑,拍了拍允晟的肩膀,豪迈道:“自家兄弟,原谅你了!” 允晟微微一笑,邀请道:“在宫外有准备了庆贺宴,一起来么?” “去啊,怎么不去,”允僖笑嘻嘻道,“这可是你一辈子一次的大喜事,弟弟我当然要凑这个热闹了!” 只是允僖话说得是挺满的,真被允晟领着到庄子上介绍给了各色人等,他却只呆了不到半柱香便受不了。 实在是来这里给太子殿下道喜的,多是洛阳诸勋贵世家之子,这些人,看着允晟把允僖介绍到最上宾的位置,却在允晟一转头之后,便又像供着一尊菩萨一般通通绕着他走了。 那隐隐约约的打量目光里,有忌惮,有警惕,有不屑,还有试探与投机……简而言之,看得允僖很是烦躁,很快便受不了找借口去上官房溜了出来。 等允晟回头再去看的时候,弟弟早不知道消失多久了。 一刻钟后,允晟沉着脸色在庄子上的后院里找到了躺在椅子上一边打瞌睡一边喂蚊子的弟弟,一把掀起允僖不知道从哪里顺过来、盖在脸上的帷帽,压着脾气询问道:“怎么一声招呼也不打就躲到了这里?” “啊,二哥你来了啊!”允僖打着哈欠坐了起来,揉着眼睛含含糊糊道,“正好,我刚想找你告辞来着,你身边人太多了,就没挤进去。那什么,二哥你继续忙哈,我实在是太困了,就不陪你了,我要先回去睡觉了。” “四弟,”允晟单刀直入道,“你在这里呆的不高兴?” “啊?”允僖挠了挠头,尴尬道,“还行吧,好吧,还是有一点点的不太高兴,好吧,也不仅仅是一点点的。” “二哥,”允僖最后干脆放弃了,坦白道,“里面那些人,十个里有八个不是很待见我,一个隐隐看不起我,剩下的那一个,就是想从我身上挖点什么东西出来的。没什么意思,倒不是说多生气,只是纯粹合不来。” “我想,以后这种场合,我还是不来凑热闹了。” 允晟定定地看了弟弟半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起身站了起来,淡淡道:“好吧,那就走吧。” 把话摊开讲到这地步,允僖也不是不尴尬的,这尴尬里,还带了那么点子的不痛快,他草草地搓了一把脸起来,转身就想直接走了。 允晟却是不紧不慢地缀在了他身后跟着。 “啊?二哥,不用送的,”允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随意道,“自家兄弟,不用那么客气,我认得路,自己走回去就是了。” “不是送你,是一起走,”允晟指了指自己的脸,言简意赅道,“我也快受不了,脸都笑僵了, 避开他们,一起溜吧。” 允僖猝然站定,回过头来,与允晟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突然同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二哥,来来来,”允僖的眼珠子支溜溜地一转,一把搭上允晟的肩膀,嘿嘿嘿一笑,鸡贼道,“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今天这么高兴的日子,跟他们那些人假笑个什么劲儿啊,来来来,你跟着我过来!” 允僖带着允晟七绕八绕,最后绕到了洛阳城一家犄角旮旯里的小摊子前,允僖按着允晟坐下,高兴地扬声叫道:“老杨,来两碗扁肉!” “二哥,你可别嫌弃这地儿小,”允僖一边搓着手等吃的,一边嘿嘿笑道,“这东西好吃,真的好吃,我保证你吃过一次再也忘不了!” “是啊,特别好吃的呢!”郇瑾黑着脸重重地坐到长凳另一边,沉着一口气一个千金坠使出来,差点把另一边的允僖给一下子坐摔到地上,面目狰狞地笑着道,“难为我们四殿下还记着,这儿有个特别好吃的地儿呢!” 傅怀信向允晟低低地问了个安,从容地在允晟那边的长凳上坐了下来,跟在郇瑾后面补充问道:“殿下,您们今天怎么想到过来这边了?老杨,我们这儿也要两份。” “我带我二哥来啊,”允僖悻悻然地坐稳,笑眯眯地捧着脸道,“对了,二哥,这不用我介绍了,大家都认识,一起吃啊哈哈哈。” 热气腾腾的氤氲雾气里,扁肉很快被盛了上来,青白的细嫩葱花,廉价但洗得干净的粗瓷碗,允晟拎起勺子,轻轻地喝了口汤,温和地笑着道:“确实好吃。” “啧,你这还一口都没吃,就知道好吃了?”郇瑾不屑地撇了撇嘴,直白地讽刺道,“虚伪!” 允晟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捧起粗瓷碗,压着碗边,一口一口地喝着汤。 郇瑾见他不是客气,还真喝起来了,不由诧异地挑了挑眉。 “郇瑾,你不知道就别乱说。”允僖在庄子上根本没吃两口,净被那群人恶心着了,现在也是真的饿了,那残风卷云的速度,乍一看,倒是与他对面的傅怀信相得益彰了。 允僖一边吃得稀里哗啦,一边忙里偷闲地替允晟澄清道:“我二哥吃扁肉就喜欢先喝汤,从小到大都这样,汤好喝他才肯吃的,汤不鲜他碰都不碰一下的,啧,跟我父,父亲一样,毛病贼多。” 允僖三下五除二地吃完,一放碗一抹嘴,也不管旁的三个还在不在吃的,直接道:“好,吃完了,趁着人齐,现在就来商量商量下一步怎么办吧!” “下一步?”郇瑾警惕地看了允晟一眼,不解地问道。 “西北,”允僖一挥袖子,手指蘸上茶水,直接在案上画了起来,只用了寥寥几笔,西北地形,已然跃然纸上,允僖沉着脸审视了半晌,又涂涂改改了几处,然后指着其中一个点道,“韩家。” 允晟的眉头高高地挑了起来。 “西川四大姓,韩程廖李,”允晟也蘸着茶水加入了进来,在那一点让绕了一个圈,将“韩家”圈了起来,言简意赅地表明了自己的想法,“要除韩氏,最好借助其余三家之力,借力打力,最是省力。” 允僖托腮沉吟。 “殿下,还有一点非常重要,”傅怀信一笔划过西北侧边,划出了长长一点界限,直白道,“西北以北,从不太平。” ——韩家是非除不可,但也万不可让胡人能在其中因此而有所异动! 允僖与允晟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道:“柯尔腾!” 青州北部的柯尔腾人,从来都是大庄的心腹一患,倒也不是说真有多强大难缠,只是如附骨之蛆,紧贴着青州北部活动,一时半会儿的,他们兴盛不起来,大庄也难以一下子完全打死。 只能留着逢年过节的时候柯尔腾人日子过不下去了,就来大庄打劫一下,运气好的话,带上一波就走,运气不好,就全死在青州。 成帝对此也很是头疼过一段时间,但这东西真的全看运气,如果柯尔腾人来劫掠时正好守备乏力,之后再想去追,却是茫茫草原,无边无际了,最后折腾下来,倒像是大庄成了他们后方的粮仓,想抢就抢,抢不过就跑,跑不过?那也没事,来年再来一批。 这种“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作态,实在是令大庄几代皇帝,都既是恶心头疼,又是无可奈何。 因为你不可能真的花太大的力气,去草原上追击一小批居无定所的异族人,那样才更是得不偿失了。 “我想,我们得需要带一个,”允僖摸着下巴沉吟道,“多少懂得点柯尔腾风俗和语言的人,以免真起了冲突,可以尽量悄无声息地处理……” 允晟正要开口说自己已经着人去寻了,郇瑾慢吞吞地喝下自己碗里最后一口汤,放下碗,矜持地拿着帕子擦了擦嘴角,故意拖着长长的语气,显得他似乎毫不在意一般,随口道:“殿下,我会啊。” 允僖一愣,一拍大腿笑了起来,正要说什么,允晟面色平平地开口补充道:“不只柯尔腾,还要瓦赖人、青吉台、赤卓余部,我们总是得多带几个人才行……” “殿下,我会啊,”郇瑾继续用那种拖得让人想打的缓慢语调,迎着允晟这时才显得有些惊诧的眼神,缓缓地抬起了下巴,骄矜道,“柯尔腾语,瓦赖语,青吉台,赤卓,俺答,几禄……西北十八部族的语言,包括他们互相之间的通用语,我都会。” “哪种会?”允晟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只会打招呼一见面就被拆穿的那种可不算吧。” “听得懂,说得出,”郇瑾嗤笑一声,也不客气了,直白道,“看得懂他们的典籍文字,假冒得了密信,如果再跟个易容高手,能直接伪装当地人的那种会。” 允僖与傅怀信对视一眼,同时一拍桌子,高声唱道:“厉害了,郇小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62章 安排 郇瑾从一开始抿着唇骄矜无比地低笑, 到后来干脆站了起来, 背过手, 学着王澹平日里在上书房的模样,骄傲地仰着头,冲着允僖和傅怀信摆手道:“可以了, 可以了。” 允僖和傅怀信拍着桌子狂笑。 允晟的唇角也慢慢地弯了起来,撑着下巴,轻轻地感慨道:“确实很厉害。” 郇瑾冷哼一声,还是不想多搭理他。——但至少谨记允僖的叮嘱, 怕真被一个人扔在洛阳,再不敢胡乱抬杠了。 允僖笑够了, 见老杨过来收拾桌子,便顺手多要了四坛酒过来,一人一坛扔过去, 笑着道:“来, 接着,一起喝过酒, 以后就都是自家兄弟了, 过去的那些不愉快, 就把它们都扔到昨天吧!” 允晟磨着坛边缓缓打开, 知道允僖这话是有意缓和自己和郇瑾之间的关系, 他其实是无所谓的, 不过—— 这种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感觉, 好像也还算不错。 郇瑾人不大, 偏偏喝得要最急,允僖看他那一掀盖子直接倒的豪迈气概就眉心狂跳,忍不住出言叮嘱他:“郇小二,没人跟你抢,酒量不行就少喝点……” “谁不行了?啊?殿下你说谁不行呢!”郇瑾吧唧一擦嘴,脸上两酡晕红,显然那一杯倒的酒量已经开始发挥醉意了,偏偏他还死不认醉,突然一下跳到长凳子上,差点把允僖翘起震飞。 郇瑾还毫无所觉地豪爽一挥手,重重地把酒坛砸到地上,谈性大发,直抒胸臆道:“男儿立世,当建不世之功勋,封妻荫子,青史留名,流芳百世!” ——从小到大,郇瑾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父亲郇叔越饱受为世俗不容之苦,明明有经天纬地之才,却因世俗的“不孝”之名,忍气吞声,偏安一隅,难以入世。 不就是“世俗”二字么!我这辈子,绝对不会像我爹那么懦弱,离经叛道又何妨,世俗之不容我者,我要它去为我而更改! “好志气!”允僖捧场地给他鼓了鼓掌,忍着笑问边上喝酒的傅怀信道,“大头,你呢?” “我没有郇小二这么大的志气,”傅怀信摸了摸手里的潺水剑,沧桑地笑了一下,这笑里,还藏了淡淡的伤感悲戚,傅怀信平静道,“我只希望,我能做一个像我父亲一样的人,青山埋骨,马革裹尸……当然,我更希望我能继承父亲的遗志,以战止戈。” “以战止戈,”允僖肃然起敬,郑重道,“大头,你这个更厉害的!二哥呢?” 允晟怔怔地捧着手里的酒坛出了会儿神,突然举起手平放眼前,一点一点握紧了,缓缓道:“我想,克服自己对他的恐惧。” ——“殿下,做人不能太自私了!您多少也……” 允晟猝然握紧了拳头,平平地抬起眼睛来,认真道:“我想,做一个父皇那样内心强大无匹的人,承清平盛世,护百姓安泰。” 让哥儿,对不起。 但是我,我,我不是,我真的不是!!! 我可以克服的,我可以的!我真的可以的! “承清平盛世,护百姓安泰,啧啧!”郇瑾是真的喝多了,摇摇晃晃地从长凳上跳下来,揪起允晟的衣领,直率道,“太子殿下,记住您今天这句话,你要是真的能做到,我,郇瑾,我服你!” “郇小公子,”允晟低头笑了一下,认真地再次道歉,“对不起……也代我向令姐问候一句,真的,我很抱歉。” 郇瑾悻悻然地扔开了允晟的衣领,不满地瞪向身边的允僖,醉醺醺道:“殿下,光听你问我们了,你呢,你自己有什么心愿志向么?” “你们一个个都流芳百世清平盛世的,”允僖挠了挠头,鼓着脸颊道,“我都不好意思说我的了。” “我没有什么大的心愿啊,我觉得自己现在每天过的就很开心很幸福啊,父皇母妃慜儿小五都好好的,大家每个人天天都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我有时候想想,都觉得自己的日子过的实在是太舒服啊哈哈哈。” “真的,”允僖揉着脸想了想,坦诚道,“我觉得自己现在特别满足,特别幸福,我简直希望老天别把日子往后走了,就永远都停留在现在,我所爱的人,全都在我身边,好好地在身边。” “呐,我就希望,”允僖站起来,举起酒坛,豪迈道,“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十年后,二十年后,三十年后,咱们四个还能聚在一起像今天这样喝酒吧!” 三人同时举坛,唯独刚刚耍帅摔了酒坛的郇瑾黑着脸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抢傅怀信手里的,三人喝完之后,同时把酒坛往地上一摔,然后勾肩搭背,跌跌撞撞地往宫里走。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傅怀信起了个头,允僖应和着,四人一起唱着盛唐诗人李太白的诗篇,一路向前。 —————————————————————————————————————————— 清晨的永寿宫里,成帝抱着钟情翻了个身,躺在床上,懒洋洋地不想动弹,简直都有点“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味道了。 钟情受不了地撵他起来,关红在外面也不敢催促,成帝缠着钟情粘粘糊糊了一会儿,穿衣洗漱罢,刚出永寿宫的门,便与宿醉不归的四儿子打了个照面,一时大眼瞪小眼,允僖头昏脑胀之间,竟然第一个反应是下意识地拔腿就跑。 ——他倒也不想想这是在宫里,他跑还能跑到哪里去,被成帝毫不犹豫叫人按住了,扔进水池里洗洗唰唰,干脆地拎出来一起提溜着上朝了。 反正不能就我一个劳心劳力的,你小子还好好地回去睡大觉吧!成帝幸灾乐祸地瞅着自己四儿子直打哈欠的脸,一直等到朝上,看到太子脸上那如出一辙的黑眼圈,成帝这下是真不厚道地笑了,表面上还端着严肃的脸色,认真地训斥两个儿子道:“看看你们一个个的都什么样子,给朕打起精神来,一会儿下了朝去朕那儿反思去!” 允晟躬身应诺,允僖却在成帝转身之后毫不犹豫地冲着他父皇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允晟看着便抿着唇笑,提醒他:“老四,正上朝呢,你严肃点。” 允僖哼哼唧唧地打哈欠。 下朝后,成帝摆着父亲的威严把两个儿子各自说了一顿,然后问了西北韩家的事情,对两人的打算不作评价,只简单道让他们自己放手来就好,待挥退了两个儿子后,成帝召来江翀,仔细思索了一番,复又求证问道:“韩家那姑娘,真是韩昊自己让人勒死的?” 江翀确信无疑地点了点头。 成帝微微哑然,觉得自己有些被恶心到了,顿了顿,平静地吩咐道:“韩老将军是国之栋梁,有些事情,实在不该再劳他老人家烦心了。” ——本来是想等到韩渊自己熬不住撒手而去的,不过现在,韩昊的手段实在令他不齿。 成帝也不想再等了。 成帝摇了摇头,漫不经心地吩咐道:“朕希望能在明年三月前,听到韩渊的死讯,具体怎么做,不需要朕教你吧?” 江翀闻言大喜,当即恭谨地叩地领旨。 “做的干净点,以及,”成帝微微顿了一下,平静地补充道,“别让太子和老四察觉了。” 成帝还是希望,自己在儿子们心里,还是能做一个相对磊落的父皇的。 杀有功于社稷之臣的这种事,终究还是不太光彩的。 他有点怕太子将来会有样学样。 这种浅浅的忧虑,一直持续到他处理完政务,回到永寿宫,抱着钟情逗她玩时,陡然又在心头浮了出来。 “宝儿,”成帝突然坐了起来,严肃地看向钟情,缓了缓,直接问道,“待日后朕大行了,你是更想跟着老四过呢,还是跟着小五过?” 钟情微微愕然,心里掠过一丝微妙的不舒服,奇怪道:“陛下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朕跟你说正经的,”成帝揉了揉钟情的发顶,温柔道,“你如果想跟着老四,朕还是想着,要不想法子把他从西北弄回来了,西北那边水土不养人,朕怕你到时候在那边过得不舒服……如果你想跟着小五的话,朕就把寿春留给他。” “陛下这是在说什么呢,”钟情瞪了成帝一眼,不满道,“孩子好不容易给自己找准的地方,您说给弄回来就给弄回来?您也不怕僖儿将来怨你!” 成帝讪讪地摸了摸鼻尖,他倒还真不怕老四那小子如何了,他比较怕老四他娘急了要算帐。 “陛下,越是处在您那个位子,”钟情缓和了一下语气,平静道,“有些事情,越是要三思而后行,您应当比我清楚才是……上位者的一时反复,毁掉的,可能是下面有些人的一辈子,臣妾不想听您以后也这么随意地跟臣妾说这些。” “好好好,是朕错了,”成帝举双手求饶,也实在是很委屈了,“可是宝儿,朕也是真的,很愁着怎么安排你啊。” 一想就愁,越想越愁。 “陛下安排个什么呀,”钟情笑着嗔了成帝一眼,抿着嘴歪着头直笑,打趣道,“您在的时候,事事都安排臣妾,等您走了,还要事事安排臣妾?” “臣妾都听你的话听了一辈子了,才不要呢!您走您的,少管臣妾了!臣妾爱怎么过怎么过。” 钟情一边说着,一边绕过成帝就要起身下床了。 成帝怔怔看着钟情的背影,心头突然掠过一丝极深的惶恐,骤然出手,猛地擒住了钟情的手腕,几乎称得上是惊惶失措地直接道:“宝儿,你别做傻事……等朕真去了,你一个人,也要好好地活活着啊,乖,听话。” 钟情的眼圈骤然红了。 “臣妾有儿有女的,做什么傻事,”钟情背对着成帝赌气道,“陛下少自作多情了!” “你回过头来,对着朕的眼睛说,”成帝掰正钟情的肩膀,严肃道,“朕给你讲认真的,宝儿,朕现在突然有点怕你想不开了,你转回来,对着朕把你刚才的话起个誓。” “陛下要臣妾拿什么起?”钟情扭过头,冷笑地问。 “拿朕的寿数起。”成帝捏住钟情的手,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道。 钟情当即怒了,一甩手站了起来,背对着成帝,一个人生闷气道:“臣妾不起。” “宝儿,”成帝跟在钟情后面起来,苦口婆心地劝道,“朕跟你好好讲,我们好好说话,别赌气好不好,朕说认真的,你千万别做傻事,不管朕到时候怎么样了,你都要……” “陛下说这话,臣妾听着,好似跟您马上就要当场驾崩了一样,”钟情怒气冲冲地回过身来,不高兴地反问道,“陛下怎么就如此的笃定,一定是您走在臣妾前头的呢?那万一如果是臣妾先……” 成帝一把捂住钟情的嘴,不想听她继续往下说了。 钟情连连冷笑。 “是朕错了,宝儿,”成帝苦笑道,“可是朕,朕也实在是,是担心你啊……” “那陛下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地活着呢?”钟情想到异世回来的大儿子告知自己的“三十二年春,上崩于谨身殿”,心头就是一窒,既是惶恐无措又是委屈难过道,“我们都好好地活着,再活个三十年五十年,到时候,孩子们都大了,臣妾也变成了个招人烦的老婆婆,陛下成了个胡子白花花的老头子……” “我们就一直都,一直都在一起,你陪着我,我陪着你,这样不好么?” 成帝低低地叹了一口气,一把将钟情搂在怀里,轻轻地吻着她的鬓发,温柔道:“好,好,朕答应你,我们都好好活着……就算五十年后,宝儿也依然是个惹人喜爱的老婆婆,朕倒多半是个招人烦的老头子了。” 钟情靠在成帝怀里,听到这里,忍不住破涕为笑,笑过之后,又十分难受地与成帝分辩道:“陛下其实,真的不用担心臣妾做傻事的……难道臣妾去了,您就也不活不过日子了么?再难再苦,为了孩子们,日子总是要坚持下去的。” “只是有些事,陛下自己都不想去想,又为什么非要逼臣妾来想呢?”钟情难受到哽咽,“您太残忍了,季郎,你真的太残忍了。” “是,是朕错了,”成帝吻了吻钟情的鬓发,真心实意地道歉道,“是朕过分了,宝儿,别哭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63章 廖远镇 半下午的时候, 补够睡饱觉的四殿下跑来给他母妃就西北一事正式辞行,钟情早在成帝那里已然听过一遍了, 闻言倒是也没太多的难过不舍, 只轻轻点了点允僖的额头, 平静道:“母妃也没有别的好说的, 只叮嘱你一点, 去可以, 但全须全尾地去,就必须全须全尾地给母妃回来。” 钟情其实还真的对孩子们的未来没有什么太大的期望, 从她的本心出发, 孩子们能整天在自个儿眼前、每天开心能看到, 不开心也能看到,就是她最大的幸福了。 但无论如何,钟情也明白,孩子日渐长大,总是会有自己的志向心思的, 僖儿那孩子, 本质还是向往着自由与远方, 越长大,越是不喜欢整日无所事事地洛阳城里呆着, 洛阳困不住他的步伐,而钟情, 则是不想让自己成为困住他脚步的存在。 他适合更广阔的天地, 在这上面, 还是成帝说的对,僖儿他,也注定将会有更广阔的天地。 允僖高高兴兴地在钟情身边撒了会儿娇,腻歪地捏着自己的胳膊腿儿胡扯些什么“这个是母妃的,这个也是母妃的,儿子我就是借出去用用,有借有还,再借不难,肯定是能原封不动地给送回来”的之类的鬼话,听得钟情好气又好笑,连带着,连离别的伤感都被磨平打消了不少。 成帝晚上过来时,就很纳闷地想,怎么自己走的时候这小子在他母妃面前腻歪着,回来的时候还在,见天地还要不要做正事了,遂不爽地把自己的四儿子从他娘面前踹开,端庄严肃地警告他:“你都多大了,你弟弟都没你黏糊,少在这里碍眼了,做你自己的事情去!” 允僖趁他父皇回头,冲着他父皇的背影毫不犹豫地做了个鬼脸,然后捂着自己被酸倒一片的大牙圆润地滚了。 钟情看得好笑,就忍不住说成帝:“僖儿这眼看着也在洛阳呆不了几天了,陛下凶他作甚么?等他不在了,臣妾就是想也没地儿想了。” 成帝一听就很委屈了啊:“宝儿,你说这老四,整天嘻嘻哈哈的,看着就光长个儿不长心眼,一直腻在你身前,日后能有什么大出息?怎么好好护着你?” “陛下说僖儿没出息他就没出息了,”钟情听着更不高兴了,抿着唇不满道,“再说了,一个个的,都说什么要护着臣妾的话,臣妾是一个易碎的瓷器么?什么都要旁人护着?臣妾还想庇护着孩子们一辈子呢!” ——从成帝到允僖,也不知道他们父子俩整天地在做什么白日梦呢,钟情就真的很纳闷了,我做什么,需要我还没有成年及冠儿子来小心翼翼地护着? 允僖他不给我闯出个收不了场的大祸来我就谢天谢地了,这话说的,弄得跟我才是那个惹祸精一样。 “是是是,”成帝是不敢跟钟情太逆着来的,怕她生气,也怕她真生气了再把她自个儿气出个好歹来,听到这儿便果断认错了,憋着笑应道,“宝儿最厉害了,你可是能护着那小子一辈子的,他不行的,他要真惹了事肯定最后还要到他母妃这边来求主意呢!” “陛下少拿这种言不由衷的假话来作弄臣妾,当臣妾真傻得听不出来似的,”钟情嗔怪地瞪了成帝一眼,却也没多生气,笑吟吟道,“不与陛下说这个了,晚上想吃什么?” 成帝也笑,倾过身来,附在钟情耳边调笑了两句,羞得钟情拧了他胳膊两把,闪身出去准备晚膳了。 —————————————————————————————————————————— 成帝二十七年的初春,刚刚过正月十五,衙门开印的时节,皇太子裴允晟、四皇子裴允僖,并两人的随行者数人,以南下视察黄河道,悄无声息地奉密诏出了洛阳。 然后不及到南阳,便悄然绕道北上,微服密入冀州府,历程半个多月的长途跋涉,一路换马疾行,终于赶在二月的尾巴上,进入了阴山以北的大片无边草原,穿过大半个雍州府,进入了西川城。 允晟一展地图,指着上面的三个点直接问了:“程、廖、李,选哪家?” 允僖懵了一下,才意识到他二哥是问他呢,摸着下巴打眼一看,随意道:“好像都差不多,那就,廖?” 西川四大姓,韩程廖李,第二未必就急着非得要现在就干下第一了,但如果第三先上了,第二想想红利,怕是要眼红到坐不住了。——总不能真想当个万年老二吧! 允晟笑了笑,微微颔首:“和我想的一样,那就先去拜见廖大都护吧。” 廖远镇是朝廷驻西川都护府任命的都护大人,在成帝二十七年之前,他也就每天先听听城内韩家的主意,再看看对面程家的脸色,没事的时候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装糊涂,有事的时候就坐在都护府上闭上两只眼睛继续装糊涂和稀泥……廖家这西川第三大姓,在这位廖都护的带领下,蛰伏到已经连后面的老李家都敢明里暗里地刺两句酸话的地步了。 在成帝二十七年之后,他结识了自己一生中……从未见过的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自打认识了那个混世魔王之后,廖远镇每每想到成帝二十七年的春天,都扼腕痛惜,老子为什么要贪图那一点子安逸但并不丰厚的俸禄,没有在自己五十岁高龄的那一年就上书请辞回乡呢!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啊! 四殿下啊四殿下!老臣真的一把老骨头了,经不得您这么折腾哟!真的经不起啊!哎呦,您怎么又来了! 当然,此时此刻,对一切都一无所知的廖远镇,在皇太子裴允晟密表了一行来自洛阳的身份之后,掂量了参知政事梁任亲笔手书的分量,想着这是洛阳来西北视察的贵客,还正捏着自己修剪得宜的美须,美滋滋地做着招待好了、再哭哭穷,还能再给西川从朝廷捞上一笔的美梦呢。 还不知道自己到底请进来了如何的几尊大佛的廖远镇,正毫无所觉地领着允晟一行往自己的都护府里走,毫不见外地将他们直接安置在了自家的宅院里,允僖一路走一路看,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与前方的允晟遥遥对了一个视线。 ——这廖家,看上去,是有点……清贫啊? “殿下,往您的西北角看,”郇瑾跟在允僖身侧,稍稍落后两步,压低了声音提醒他道,“穿过半月门的那个小院子里,有个正在舞鞭子的妇人。” 允僖放眼望去,与舞完一段后扔了鞭子满眼不耐地扯过婢女的手中巾帕擦着汗的廖又玫遥遥打了个对视。 允僖微微愣了一下,三十岁上下的妇人,看这模样,是廖远镇的妻室?那有点小了吧……儿媳妇的话,那这姿态,有点豪放了吧? “那是廖大都护的嫡长女,”郇瑾继续压低了声音继续给允僖解惑道,“曾经嫁给了先辽王。” 辽王?!允僖顿时满眼震惊地回过头来去看郇瑾。 “殿下,自然点,向前看,”郇瑾平静道,“二十年前,辽王谋反,楚襄侯陆言绪领兵平叛,将辽王的军队拒于阴山脚下,但最终那场大青山之战,辽王是死在了当时年仅十五岁的虞宁候傅从楦手里的。” 那一场,也是傅从楦的成名之战。 也是从大青山起,傅从楦傅侯爷的征战四方之路正式开启。 郇瑾曾经特别憎恨傅从楦,连带着,也怨恨跟傅家有关的一切,甚至包括母族为傅的二皇子允晟。 而今多少看开了些,提起这些陈年旧事,语气都无波无澜了。 ——大青山之战,傅从楦为了诛杀辽王,亲自下令,在本可以驰援的情况下,却果断而决绝地放弃了当时青州与雍州接壤的一座孤城。 那里面,惨死了郇瑾的外祖父一家数口,而郇瑾母亲旃娘的命运,也是从那时候开始颠沛流离的。 直到她遇到了郇叔越,那是她的幸运,但何尝,又不是她的不幸呢? 郇瑾从不认为自己父亲是个良人。 不过这些,允僖是完全不得而知的,而郇瑾,也压根没打算再告诉他了。 “不,不是吧,”允僖震惊道,“那是辽王妃?和辽王的老丈人?辽王是死在傅侯爷手上的?那岂不是说,我们是有仇的?” “没有那么夸张,”郇瑾漠然道,“辽王造反前,辽王妃便主动回了娘家躲着避开,等到辽王一死,第一个上表认罪,她与辽王之间无子嗣留下,还果断舍弃了辽王的几个庶子女。陛下估摸是觉得廖家很是识相,便对廖家轻轻放过了,并没有过多的追究。” “哦,”允僖觉得有点囧了,小小声地问道,“辽王夫妻俩的感情并不好?” “各玩各的,”郇瑾言简意赅地概括道,“殿下,廖家是西川四大姓之一,这个四大姓,可不是仅仅一个都护府就能撑得起的。您该好好想想,什么叫作‘世家豪族’了。” 有些时候,他们的力量,简直是不可估量的。 强大到辽王都能忍住辽王妃给他戴了一顶又一顶青翠欲滴的绿帽子么?允僖想了想那个场面,不由觉得更滑稽了。 两人窃窃私语之间,廖远镇已经领着允晟到了安顿他们的地方,两人又互相客气推辞兼之彼此试探了一番,廖远镇便很有眼色地主动告退了,别的也识相地并没有多问,只说让他们先稍事休息,远来是客,西川城内随意逛,若是需要引导,但提无妨。 允晟谢过廖远镇的好意,疲倦地按了按额角,先撵允僖回房休息,待得混着睡了个黑蒙觉,兄弟俩洗漱起来,廖远镇便又遣了仆妇过来请兄弟俩过去用晚膳,允晟与允僖对视一言,允晟婉言谢绝了,只说了从未来过西川,想多转一转,禀过主人家,便领着弟弟出了府。 “得想法子换个名儿了,”一出府,允僖便忍不住小声抱怨道,“那廖远镇是辽王的老丈人,辽王又是死在傅侯爷手上的,二哥,你还是别姓傅了,咱换个姓吧。” 先前在廖府,廖远镇便问过兄弟俩该如何称呼,当时允晟打哈哈混过去了,只说自己是兄长,允僖是弟弟,若是不嫌,称呼小兄弟即可。 廖远镇也很懂行,多半猜到了两人身份不简单,并没有过多执着地追根究底。 只是允僖听他回身时,嘱咐廖府下人,用的是“梁家的两位兄弟”时,不由便窘了一下。 这这这,这到底是他们占了梁任便宜,还是梁任占了他们兄弟俩的便宜啊?允僖想想不由就郁闷了。 “钟二,钟四,”允晟先指自己,再指允僖,最后指着傅怀信和郇瑾道,轻描淡写道,“郇大,郇二,西川之内,还是不要提傅姓了吧。” ——傅从楦当年打辽王老窝时什么阴人的手段都使出来了,在雍州府北边,他的名声可不仅仅是一个“不好听”可以简单概括得了。 “哈哈哈,这个好,这个妙,”允僖一听就笑了,捂着肚子乐呵道,“大头这是终于和郇小二做了一回亲兄弟了,哈哈哈,郇大头,郇小二,般配,般配,一听就是一家出来的。” 傅怀信和郇瑾都懒得搭理他们无聊的四殿下。 而此时的允僖还不知道,他今晚上的好心情,也就仅仅止步于此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64章 牡丹妃 西川不比洛阳, 在严苛的宵禁制度下,洛阳城里白天再是车水马龙的繁华街市, 一旦过了戌时, 一更天起, 在打更人“天干物燥, 小心火烛”的寂寞吆喝声里, 偌大的一座洛阳城, 当即便“六街鼓歇行人绝,九衢茫茫空有月”了。 西川则不然, 边地民风开放, 宵禁制度虽依旧有, 却远不及洛阳那等皇城根上、天子脚下苛刻,允僖几人出来时,已然是酉时过一刻了,但西川城里,处处张灯结彩, 大家点着灯继续做生意, 酒楼歌台之上, 人潮涌动,喧闹声甚至隐隐更胜于白昼。 这种将夜不夜的微妙时刻, 太正经的人家就不大出来做生意了,允晟强忍着不适, 随手指了极目望去西川城内最高的那处酒楼, 想着喧嚣是喧嚣, 最繁华之处,多少也还是能干净规矩点的,几人上去叫了菜,酒水未上,便有一老翁领着一妙龄少女到邻桌上唱曲,允晟从来不喜欢这些,允僖却觉得很稀奇似的,兴致勃勃地转过身去看。 ——主要他在洛阳还真没接触过这些沿桌唱曲的。 那老翁却还以为允僖是看上自己身后跟着的姑娘了,再看允晟一行,个个身姿挺拔、气势不凡,更是隐隐众星拱月般把兄弟两个拱卫在最中间,顿时双眼一亮,觉得自己这是碰上一条大鱼了,待那少女一曲唱罢,便被老翁引着到得允僖这桌之前,允晟厌恶地皱了皱眉,看了允僖一眼,强忍着不适没有直接开口撵人。 老翁得了允晟的黑脸,想着这兄弟俩里的哥哥估摸是个不近女色的假正经,便在心里冷笑两声,只往允僖脸前凑,笑眯眯地向允僖介绍起了身后的少女。 允僖那个二傻子愣是没听出来,只是很快就对这沿桌唱曲的爷孙俩失了兴趣,本来嘛,唱的也就那个样子,他只是看个稀奇罢了,但因不懂规矩,也不好意思问完就翻脸赶人,便挑着眉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老翁些西川城内的风土人情。 老翁见话题越走越偏,不由心下开始暗暗着急了,暗道这少年莫不是个“初哥儿”,真的什么也不懂?那倒也还好了,一般这种傻子最容易走心,最后哭哭啼啼说两句软话,还能骗一笔大的走,怕就怕是懂行的装不懂,耍着他们玩,想吃白送的呢! 但无论如何,今夜都在这儿磨蹭大半天了,不把身后的少女推销出手,他今天岂不是要开空窗了! “小公子,”老翁也豁出去了,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了,近乎明示允僖道,“我们家牡丹,可远远不只曲儿唱的好听呢!西川城内都说,这宫里有个牡丹妃,我们这儿,有个小牡丹呢!” “宫里有个牡丹妃?”允僖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了,挑着眉噙着一抹冷笑寒声又问了一遍,“老人家,我怎么听不懂您这句话呢?” 那老翁也真是心急了,竟然完全忽略了,在他说出这句话后,一直到允僖再次开口,整个桌上,所有人的筷子都听了下来,脸上纷纷带上了紧绷的压抑之色。 “小公子,您这,这就不必我说了吧。”老翁心想你还真是装不懂呢,牡丹妃都能不知道,听你们这口音,铁定都是南边来的了,还能不知道牡丹妃…… 老翁猥琐一笑,暗示道,“宫里那位,皇帝特别喜爱的,据说人长得那叫一个绝色啊……” 允僖随手捡起一个酒杯,赶在那个老翁说到自己咽口水的时候,直直地送了进去,狠狠地将酒杯按到了老翁的喉咙里。 老翁的脖子处喷出一股血沫子,头一歪,就这么死了。 “牡丹妃,”允僖冷着脸站了起来,咬着后槽牙重复了一遍,突然发疯一般一脚踹翻了桌子,寒声道,“牡丹妃!我艹他了!” “老四,”允晟站起来,本来想说“冷静”的,对上弟弟充满戾气的眼睛,闭了闭眼,把劝慰的话咽了下去,只平静道,“想杀就杀吧,哥给你兜着。” 郇瑾早被傅怀信牢牢按住了,不然刚才第一个冲上去的就不是允僖了。 “我艹了,大头你放开我!”郇瑾愤怒道,“他在侮辱我,侮辱我……,你他么给我放开!” “那老头已经死了,”傅怀信也很生气,但愤怒中至少还能维持住自己的理智,沉声道,“你冷静点,殿,少爷不会放过他们的,你上去也就是个送的!” 那老翁身后的妙龄少女却是直到这时才将将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老翁栽倒下去的身影,失声尖叫。 然后被允僖一个抬眸,硬是震在那里,叫都叫不出来了。 “杀,杀人了,”妙龄少女结结巴巴地跪倒在地,蹒跚着往外爬,一边爬一边神经质地喃喃自语道,“杀人了,杀人了,跟我没关系,别杀我,别杀我……” 允僖用左手按住自己轻轻颤抖的右手,就在刚才,他的大脑被无法抑制的愤怒完全控制了,忘记了展枯大师“止杀”的教诲,也忘了老项头带他上北边时,让他和大头每天背诵十遍的“用最清醒的脑子杀敌,杀每个人时,你都要清楚,你自己是在做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他,他究竟做过什么,而你杀他又是为了什么……控制住你的戾气,而不是让你的戾气来控制你。如果有一天,你们真沦落成了暴虐的奴隶,那就去做最后一步,亲手去了结了自己吧”。 这个世上,可以少一个能行军打仗的将军,但不需要多一个嗜杀成性的疯子。 有那么一刻,极度的愤怒之下,允僖把什么教诲训导全忘了,在杀那个老翁的时候,他的内心,除了一个暴虐的“杀”字,别的什么都没有。 站起来的那一瞬间,他甚至想杀了这间酒楼里所有的人,似乎所有所有的人,都在对着他轻蔑的、别有意味的、目光猥琐的、神情觊觎地说着那个“牡丹妃”…… “我平生最恨,”允僖冷冷瞪着那少女,完全不知道那帮子恶心的瞎子是怎么从她身上能看出自己母亲的影子来的,迎着少女惊恐莫名的眼神,允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死死按住了自己颤动不停的右手,刚才就是这只手,轻描淡写地杀了那个老翁。 都不带丝毫犹豫的。 杀人,其实真的很简单。 难得是,控制住自己杀人的底线。 允僖在尽力地克制自己,为了展枯大师的那句“止杀”,为了他二哥的那句“明正典刑,始得而诛”,为了像老项头期待的那样,不沦为一个杀人的机器、暴虐的奴隶。 “你,”允僖闭了闭眼,正艰难地对那妙龄少女想吐出那句“你走吧”,郇瑾发疯般挣开傅怀信,顺手抽出傅怀信的潺水,一剑狠狠地插到了那少女的胸口。 少女身体里喷出来的血,溅了郇瑾满头满脸。 “殿,少爷,让她活着,”郇瑾毫不在意地抬起头来,冷笑着一字一顿道,“就是对我郇瑾,最大的侮辱!” 允僖微微皱眉,低低叹了一口气,随意道:“随你了,郇小二,你去洗洗脸,你现在的模样太恶心了。” 酒楼里这下已然彻底乱了套,店家带着几十个壮汉焦急赶来,还想着是哪边的混子来这里来砸场子呢,楼下大堂的客人怕事的早都跑了,留下来的,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凑热闹不怕死人的,大堂处的说书先生却是最想跑、却因为刚才太热闹了、被人紧紧包围着没跑成的,等到店家一过来,顿时抓着惊堂木顺着墙根就要溜了,可惜还没溜两步,便被人遥遥一拦,按住压趴到地上了。 允晟慢条斯理地从二楼下来,冷笑着一脚踩到那说书人脖子上,从一进来起他就留心听着下面的动静了,今天就是允僖不发难,他们也不会就这么若无其事地走出这间酒楼的。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允晟冷冷地咬着字重复了一遍说书人方才讲的东西,寒声笑道,“不知道你这话,是在影射着我大庄的哪位皇帝呢!真是好大的狗胆啊!” 得知有事、被手下匆匆叫来的廖远镇一进酒楼的门,就正正听到允晟这一句话,顿时眼前一黑,恨不得当场晕过去了。 “误会,误会,”廖远镇脸色惨白地解释道,“都是误会!梁公子冷静啊!我西川绝无,绝无对洛阳、对陛下不敬之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65章 芙蓉膏 “误会不误会的, ”允晟冷笑道,“廖大人不如去洛阳, 亲自去向陛下陈情吧!” “这位小公子好大的口气!”西川城内最大酒楼的主人匆匆赶来,正撞上的便是允晟毫不客气地回怼西川都护府都护廖远镇的场面, 不由抚掌大笑,豪爽道,“相逢是缘, 远来是客, 在下韩淼, 不知小公子如何称呼?” 半刻钟后, 西川城内最大的酒楼闭门谢客, 两拨人相对而坐, 廖远镇闭着眼睛坐在中间打哈欠,韩淼满脸哈哈哈地与对面热情招呼着, 允晟沉着眉眼不置一词。 “这位, 钟,钟小兄弟,脾气很直爽嘛, ”韩淼见做哥哥的隐隐有些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姿态,便不得不转战去允僖那边, 哈哈笑着套近乎,“豁, 临沂钟氏啊, 那可是徐州府里的大户了!” “钟愿钟老先生那等当世大儒, 我辈即使是在西北偏远之地也是久仰久仰啊,今日能得见钟家的两位小兄弟,难得难得,真是难得,我韩淼先饮一杯。” 允僖冷着脸一张脸,学着他二哥,一句话也懒得说。 韩淼也并不以为意,只想着是两个世家子年轻气盛,天天在家里被长辈们念着“忠君爱国”那一套,早被忽悠傻了,一根筋通到底,也不知道变通变通,但与这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子打交道,说简单也简单,说麻烦那也确实挺麻烦的。 ——左右今日无论如何,自己得先好好地退几步,把梯子给对面递得舒舒服服了,让彼此和和气气地下得台来,省得钟家的两位初出茅庐的小生一时少年意气,还真回去对自己家中长辈胡说八道些什么了。 “误会,真是误会,都是误会,”韩淼笑呵呵地继续一个人兢兢业业地暖着场子,“这家业大了,就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钟小兄弟也多少理解一下,这日子大家谁过的都不容易啊。” “我们可是十成十的良民,对陛下、对洛阳,绝无半点不恭敬的地方,一点心意,不成敬意,消消气,消消气。” 韩淼一边说着,一边推了一个碧玉匣子过来,满脸堆笑地看着允晟,见允晟不搭理他,不由再转头看向允僖。 “宫里有个牡丹妃,这里有个小牡丹,”允僖寒着脸推开韩淼推过来的碧玉匣,咬着后槽牙森森笑道,“你们这儿的小牡丹,是个什么样的货色,你们自个儿心里清楚!” “这不是对陛下、对洛阳的不尊敬,还能是什么!” “这要是在洛阳,”郇瑾冷着脸站在后面补充道,“韩老板这一品阁,怕是再也不用开了!这一大家子一起去诏狱里团聚吧!” 韩淼有些被这两人脸上的煞气与语气里的杀意给震到了,眼神微妙地在对面的一行人身上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微微一笑,摊手作无奈状,苦笑着道:“钟小公子暂且息怒,这也实在是没办法啊,你说韩某人这开门做生意,总没有把客人往外推的道理吧!” “那对爷孙,韩某人也是一时发了善心,看他们实在可怜,容他们在这里借地儿谋个生罢了,谁成想,那等刁人,竟然敢连宫里的陛下娘娘们都编排上了,实在是罪该万死!” “钟小公子杀得好,杀得妙,就是您不动手,让韩某人撞见了,也是绝不会留此等刁人的性命的!” “只是这世间之事,主人家一时失察,让下面的人钻了空子,也是常有的事情,”韩淼拱手告饶道,“钟小公子也宽恕则个儿些许吧,想来钟愿钟老先生在开阳开课授学时,也不是能保证座下的每个弟子,都性情端直,毫无小器的吧!” 钟愿是临沂钟氏近百年来最得负盛名的人,一提起钟家,几乎大庄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钟愿,在孝宗年间,他曾做到过陈留太守,但他真正的成名史,则是在他晚年辞官荣归故里后才正式开启的。 ——钟愿在老家开荐学堂,不分门第高下,不收束脩酬礼,开门讲学,数年如一日,得过他开蒙授学的寒门学子,不只三千之数,有“当世孔圣”、“天下座师”之称。 就连当今有“小宰相”之称的寒门中流砥柱梁任梁参政,都曾受过钟愿两旬的教导。 这也是韩淼和廖远镇在允晟二人自称钟姓后,几乎下意识地便把他们当成了临沂钟氏子弟的缘故所在。 不过现在——韩淼眼神微眯,觉得有些奇怪了。 临沂钟氏是世代礼仪传家的耕读人家,他们家的子弟,都是一代又一代的读书人,而这两兄弟,一身清华贵气便也罢了,说不得是钟家的嫡支嫡系呢,说白了,气度这种东西,都是一代又一代拿银子给砸出来的,钟家也不是培养不出来这样的,可……哪里来的这弟弟身上那么大的戾气? “韩老板在说什么呢,”郇瑾厌恶地看了韩淼了一眼,那厌恶的眼神里夹杂着丝丝的轻蔑不屑,与一丝淡淡的引以为豪的傲然,那个度他把握的刚刚好,毫不客气地打断韩淼道,“钟老只在即墨开课授学,开阳?那是是钟家的老宅祭田所在!” “你们西川人连徐州府的开阳和即墨都分不清的么!” 郇瑾的态度实在是太自然了,让韩淼心中初初生起的那丝疑虑几乎是瞬间便被打消了。 韩淼大笑着举杯认错,心道自己也实在是太过多心了,十三四五的孩子,在家中被长辈们娇养惯了,又是拿着梁参政梁大人的手书替朝廷走这一趟差事,初出茅庐,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也是常有的事,临沂钟氏这种人家,对朝廷正统的归属感与荣誉感过于强烈,死信奉着“忠君爱国”那一套,也是十分自然的。 韩淼长袖善舞,十分地擅长不动声色地捧人哄人那一套,允晟一行愤怒归愤怒,冷静下来后,也没打算在进入西川的第一晚、什么都没有摸清楚的情况下便贸贸然地跟韩家彻底翻脸闹僵——虽然韩淼也就是个韩家的旁支子弟罢了,但能爬到这一步,替韩家家主掌管着韩家庶务的,出身怎样倒是其次,十有八九,与韩昊的关系不会太疏远。 好言好语地赔礼道歉数次,总算哄着允晟一行跟廖远镇回了都护府之后,韩淼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坐上马车回了韩府。 韩昊在韩家最大的外书房里接见了他。——而那里,原本是而今卧病在床的骠骑大将军韩渊处理军政事务的地方。 “钟家来的人?”听完韩淼的报告后,韩昊一贯阴沉的脸上都不由浮现出了丝丝的疑惑来,不解道,“钟家的人来西川做什么?钟愿不是放话从不相议朝政的么?” “钟老先生高德高义了一辈子,临了了,说不得也是要为自己的后辈后代打算一二的,”韩淼世俗的笑容带着浅淡的不屑与轻视,简单道,“廖远镇说,那一对兄弟俩手里拿着梁任的亲笔手书。” “梁任那个应声虫,也就是个看着皇帝眼色行事的充数货色,难为钟愿还把自己的后代的希望托付到了这种人身上,钟家兄弟来,多半是替陛下‘巡行四方’、‘彰显圣恩’的了。” “但愿如此吧,赶紧糊弄完打发那对兄弟俩走,要什么给什么,陪吃陪喝,要女人给女人,打发走了别被盯上最重要,不必吝惜银子。”韩昊微微皱眉,揉着额角不满道,“老爷子终于快不行了,他再不去,我真要耗不起先不行了。” “洛阳城里那边情况也不好,熙姐儿弃了也就弃了,就怕那个皇帝老儿因此一役对西北起了什么心思!” “老六媳妇那边,又突然被陈家的事情拖住脚回了随州,她也真是个糊涂鬼,早告诉了她这事儿最重要了,平日里看着挺机灵一个人,怎么这种关键时刻拖后腿呢!不当面亲口问问,就靠着几封书信,我就是大罗金仙,也盘算不出来洛阳城里到底是哪个撬得动、哪个撬不动啊!” “大人何必忧心,皇帝在洛阳呆得多安逸呢,再如何,他也不至于就这么想着来动我们韩家了啊!”韩淼不屑道,“没有我们在西北给他守着,他拿什么来打柯尔腾人?打瓦赖人?” “他们裴家有几个不怕死的皇帝?太子妃的事情皇帝他不愿意就不愿意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大人是要成大计的人,熙姐儿这条命,我们也不急于这一时片刻就讨回来!” “但是皇帝就此对韩家动手?那不会的!韩家真倒下了,皇帝是打算被胡人南下打到割出青州府和雍州府么?” 韩昊捏着额角想了想,觉得也真是这个道理,不屑道:“说白了,皇帝老儿连自己墙根下的洛阳世家都收拾不干净呢!他整天忙着和那些深宅老妇、前朝遗贵纠纠缠缠呢!” “就是啊大人,皇帝老儿的眼界,也就和那深宫里的皇太后斗一斗了,”韩淼笑着奉承韩昊道,“对咱们西北动手?他自个儿的屁股都收拾不干净,他要是不怕丢了自己的皇位,那就尽管来好了!” “连楚襄侯都老了,皇帝老儿的倚靠,禁军什么的,也就只是顾着他不被世家弄下台罢了!唯一麻烦的,也就是一个虞宁候傅从楦!” “要我看,其实太子妃这事儿不成说来也不是什么坏事,大人您想啊,有傅从楦在一日,太子那边,我们真能斗得过傅家么?越不过傅家,大人的大计,不就得一直给拖着?” “还不如干脆,弃军保帅,”韩淼的眼睛里闪过一抹狠意,在脖子上一笔划,直接道,“设法杀了皇太子,捧一个和傅家没有关系的皇子上位!主弱而臣疑,挟天子以令诸侯,大人大计所成,指日可待!” 提到虞宁候傅从楦,韩昊的神色顿时更阴沉了,阴森森地念道:“傅从楦,傅从楦,有生之年,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 当年大青山之战,傅从楦可是把雍州府打得好惨!那里不仅仅是辽王的老窝,还有韩昊秘密准备了好多年的布置呢! 尽皆,付之一炬! 全毁在傅从楦那个什么都不清楚的蛮人莽夫手里! 那些可都能换成黄灿灿的金子、白花花的银子!当年的韩昊或许还不清楚那些东西的价值,如今的韩昊想来,简直是心痛死了! 那可是一两值千金的芙蓉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66章 程家 西川, 有间茶楼。 郇瑾与东宫的属臣警惕地将内室仔细排查了一遍,确定不会隔墙有耳了, 众人依次按身份入座,允晟与允僖相对而坐, 案几上撑开一张西北形势图,允晟食指微屈,轻轻地在案几上叩了两下, 简单道:“到西川也有三天了, 老四, 谈谈你的看法吧, 对西川, 对韩家。” 允僖烦躁地捋了捋额发, 摸着下巴苦思了片刻,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宣布放弃了:“在我看来, 就是一个字,乱。” 西川的形势,乱。 韩家的情况, 乱。 这还是没有带上边界线以北的西北十八部落,西北这滩水, 就已经浑浊得让允僖烦躁到想打人了。 “二哥,”允僖眉头紧锁, 虽然很不想承认, 但还是不得不实话实说了, “我感觉西北的水,要比我们一开始想象的深得多得多。” “这情况,怕不是我们几个能轻松解决得了的,还是尽早给洛阳那边递消息,让父皇做第二手准备吧。” “呦,老四,这可不像你啊,”允晟撑着脸,微微地笑了一下,“试也不试就放弃,跟你往日的作风有所不合啊。” “我还以为你会说,二哥,管他呢,我们先把韩家的人揍一顿解解气再论其他呢。” “我要是一个人当然就这样了,”允僖生气地瞪大了双眼,指了指允晟,压低了嗓音道,“我还不是在担心你!” “太子安危,事关国体,我这不是带着你投鼠忌器呢,二哥,你到底有没有一点做一国储君的自觉啊!” “我要是遇到一点困难,试也不试便回去了,”允晟深深地看了允僖,轻轻道,“四弟,那我才是真的没有一点做储君的自觉了。” 允僖一想,好像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鼓了鼓脸,憋屈道:“好吧,你总是有道理的,那听你的,现在要怎么办吧?” “韩渊未死,韩家内部派系斗争凶狠混乱,廖远镇谨避韩家锋芒,李家明显在观望形势,”允晟皱着眉头沉吟道,“最奇妙的,还是程家。” “我们来西川都三天了,李家的子弟排着队一打一打地过来套近乎,韩家和廖家的没有这么夸张,但该见的也都见了,唯独这个西川第二大姓,连家主都闭门谢客,不见外人?” 允僖吊儿郎当地撑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反正他也插不上去什么话。 “殿下,”倒是郇瑾,显然功课做得很充足,直接说了,“程家老爷卧病多年了,如今是他们家大爷当家。” “程家大爷也曾经是西北的一员悍将,打胡人蛮子毫无二话那种,据说骠骑大将军韩渊那时候都很欣赏他,可惜英雄气短,也就是十三年前吧,在追击柯尔腾一队骑兵时,中了对方的埋伏,断了条腿,就此,便闭门谢客,很少外出了。” “可惜了,”允僖咂了咂嘴,坐直了身子,真心实意地叹息道,“对一个将军来说,失去一条腿,怕是比直接死去还残忍……如果是我,怕是要很久很久才能走得出来了。” 允僖这话一出,允晟和郇瑾俱都抬眸看他。 允僖深感莫名其妙:“怎么,我说错什么话了么?” 允晟与郇瑾交换了一个视线,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点。 “很久很久才能走出来,”允晟若有所思道,“那十几年不见外客,是不是就是至今还没有走出来呢?” “但问题是,一个拘于自己缺陷难以释怀的人,”郇瑾撑着下巴,觉得事情有点有趣了,“怎么替自己躺在床上的父亲执掌了程家这么多年的?” “到底是走出来了还是没走出来?”允晟和郇瑾同时看向允僖,异口同声地问他。 “这,”允僖傻眼了,“这我怎么知道啊?” ——连那个程家大爷是圆是扁允僖都没见过,能揣摩出来他的心理才是神了! “不见外客,可能是卑于缺陷,羞于见人,也可能是看破世俗,厌倦交际,”傅怀信轻声道,“但如郇瑾所言,一个执掌程家这么多年的人,后者的几率太小了,我个人更倾向于……” “他从未从十多年前的阴影里走出来,只是拘于某种原因,他也放不下世俗的权利。” “那个程家大爷有儿子么?”允僖随口道,“他儿子很不着调么?需要老子给仔细看着放不了手?” 允晟:!!! 郇瑾:!!! “怎么又是这个表情,”允僖被看得都想挠头了,无语道,“我又说错什么话了么?” “不,不是,殿下,您实在是太厉害了!”郇瑾喜不自胜地站了起来,觉得自己思绪一直被堵着的某个奇怪的点突然豁然开朗了,激动地解释道,“那个程家大爷没有儿子!” “他甚至没有任何子女!不,他还是有一个女儿的,是他发妻给他生的,只是一出生便身体虚弱,就给送出程家了,而从五年前程家大太太过世后,他再未续娶!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什么?”允僖满眼懵逼地捧场问道。 “一个没有任何身家牵挂的人,一个身有残疾心怀卑怯的人,”允晟沉下眉眼,缓声道,“他无妻无子,年纪一大把,母亲亡故,父亲卧病多年,上没有太多需要奉养的,下也没有续娶的意愿,甚至身为一个曾经征战沙场、意气风发的将军,他厌倦如今身有残疾的自己……这样的人,他要世俗的权利做什么?” “他为什么,闭门谢客十多年,却至今仍能执掌西川第二大姓?只靠着他程家嫡长子的身份么?”允晟摇了摇头,不赞同道,“程家是一块大饼,谁都想来咬一口,所谓世家豪族,内部的,外边的,到处都有窥伺的目光,没有一点手段能力,是压不住这些人的。” “这个程家大爷,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或者说,是什么,支持着他苟延残喘地走到如今这一步的?” “这个很简单啊,”允僖撑着下巴,微微一笑,“世俗事世俗了,查查程家这几年的资财流向,不就很明显了么?” “聪明!”允晟一拍桌子,笑着站了起来,真心实意地感慨道,“四弟,西北这个口子若是能打开,你当记首功!” 五日后,允晟在卧房内展开密报一看,冷笑着直接对允僖道:“很明显了,蛇鼠一窝,那个程家大爷在给韩昊做事!” ——近五年来,程家铺子有三成以上的资财,全都流入了韩家的口袋里,而往更深处查,则背后到处都是韩昊的影子。 怪不得而今韩家能猖狂到这地步,都想着对洛阳城内的至高皇权伸手了,原来是自己脚跟子下的程家被收拾得差不多了啊! 在第二大姓被第一大姓狠狠压制控制的当下,廖远镇那紧避锋芒的作态,就很可以理解了。 ——廖远镇只是不想廖家做韩昊对西川城内大姓开刃的第一滴血罢了。 “可是,这不是很奇怪的么?”允僖摸着下巴想不明白了,“韩、程两家,在西川城内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地斗了那么久,不说有世仇吧,但至少历代的龃龉肯定积攒了不少……” “程家大爷是疯了么,心甘情愿地去给韩昊做事,还把整个程家给韩昊双手奉上?” 根据密报,程家这几年资财紧缩,已经远不及五年前,更别说十年前了。 “你的意思是说,”允晟沉吟道,“程家大爷是受制于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67章 程双陆 “确切的说, 是受制于韩昊,”允僖拧着眉头道,“二哥, 我隐隐有一种预感,这个“受制”的东西非常重要, 很有可能, 韩昊不只是拿它控制了那个程家大爷一人。“ “先别急着动手, 把这个东西查一查,说不得我们会有更大的收获。” “你说得对, ”允晟略一沉吟,点头赞同道, “韩家先前在洛阳的动作大胆得让人震惊, 所谓知己知彼, 百战不殆,若是能提前清楚了韩昊的底气所在,总是对我们更有利的。” 只是—— 该从哪里开始撕开一道口子去查“那个”东西呢? 允僖和允晟对视一眼, 再一次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地方, 程家。 三日后,在允晟一行孜孜不倦地拜帖攻势下,程家终于如同一个羞怯的闺阁少女一般,犹抱琵琶半遮面地接见了自“徐州府”而来的“钟氏”兄弟俩。 程家大爷单名一个“普”字,程普今年不过三十有三, 身材高大, 当然, 那主要赖于他的骨头架子很大,身上的肉却只剩下了薄薄一层,乍一看,竟有一种七、八十岁老人行将就木的阴沉感觉。 程普在程家的正堂里接见了允晟一行人,脸上连半丝客气的笑意都没有,配合着程家久不见外客的阴森堂屋,隐隐的,有种莫名的诡谲惊怖味道。 允晟略感不适地皱了皱眉。 允僖却依然是那副嘻嘻哈哈、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随意模样,甚至在允晟与程普寒暄客气之间,毫不客气地直接伸手摸了一下堂屋上装饰所挂的一把重剑。 程普当即闪电般出手,挟制住了允僖的手。 允僖如一只游鱼般身姿妙曼地滑过,愣是从程普手下滑了出来,还十分过分地一把跃起挑开了那把重剑。 程普的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森森道:“这位钟小公子不太懂规矩啊,名剑有灵,岂有随意碰之道理?” 程普一边森森说着,一边毫不客气地一手傍花拂柳,直向允僖胸口袭去,竟一出手便是毫不留情的杀招! 允晟的表情也彻底变了,想也不想便要加入战局。 “程公这话可就岔了,正正是名剑有灵,我不忍听它于堂屋哭泣哀叹,这才好心取它下来、放它自由啊!“允僖一边嘻嘻哈哈地应着程普,故意气死人不偿命地说些歪理邪说,一边暗暗对允晟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不必入局。 允晟不由微微愕然。 允僖与程普且战且退,直一路从堂屋往后面的内间打了过去,真动起手来,允晟细细一观,便得发现,这程家大爷虽然出手异常狠辣,但不知是被断去的右腿所拖累,还是有所顾忌,每每真落到实处时,反而从没有伤到允僖什么,乃至于一时之间,二人不只战得不分上下,且允僖还隐隐越胜一筹,几乎是故意般压着程普往他的卧房里打。 一路打到撞开了程普的卧房,允僖上下左右一观,大笑着叹了一句“果然”,然后纵身一跃,跳到了他二哥身后。 “果然什么?”程普见允僖收手,一是本也累得气喘吁吁了,二也是不想刻意扩大战局,便也就势收了招式,但脸色依旧不好看,刻薄笑道,“学武入道的第一着,便是要学会对弱者常怀悲悯之心,不倚恃自身武力而妄自欺人犯禁。” “小公子武功学得不错,武德却是半点也无,也不知道是哪个武道败类教的,对一个失去了一条腿的残废动手,小公子觉得自己很得意么?” “果然是果然独承影,无含光,”允僖摸着下巴,嘿嘿一笑,大言不惭道,“双剑失其一,怪不得只有挂在墙上生灰、甚至让一群不识货的人暗暗嫌弃了……不过,程家大爷,我对你动手,虽然不算得意,但您以残废自比,以此训斥我毫无武德,您不亏心么?” “你识得承影剑?”程普微微愕然,愕然之后,便又是冷笑,“既然识货,出门做客,更不该随意乱碰主人家的心头好才是!小公子自己都不亏心,我有什么好亏心的啊?” “您真不亏心?”允僖纳闷极了,挠着头反问道,“那您是真的觉得,自己现在是个残废了?” 程普的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森森地瞪着允僖。 “你看,我说你是个残废你就不高兴了,”允僖咂摸咂摸嘴,无奈摊手道,“您‘倚残卖残’连带着我师父一起骂的时候,我可还没说什么呢?” “程大人,只是一条腿而已,”允僖抬起眼睛,真诚地劝慰程普道,“我看您老人家,动起手来,那可是个‘老当益壮’得很呢!至于么?您这样的要都是残废了,那我看这西川城里,十个里八个都得是残废!“ 程普阴着脸盯着允僖审视了许久,允僖毫无所觉似的任他看去,从始至终,眼神明亮,坦然磊落而无所畏惧。 “你是钟家的人?”半刻钟后,程普终于缓缓地移开了目光,嗤笑道,“钟愿那个老货,教得出你这样的子侄?” 允僖微微一笑,只简单地重复道:“我是钟家的人。” ——只不过不是钟愿的那个“钟”了。 程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泄了口气般,懒散地挥了挥手,突然发脾气直接任性地撵他们走了:“滚滚滚,哪里来的滚回哪里去,西川城,可不是你们这种小娃娃能呆的好地方!” 紧接着,不待允晟一行反应过来,程普便彻底翻脸,指着允晟一行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毫不留情的臭骂,众少年遭不住这阴晴不定、脾气古怪的中年人的突然发难,被程家的仆人毫不客气地扫地出门了。 只是在最后程府的大门彻底关上之后,突然又打开,一把已经被放得快生锈、被一堆破破烂烂的布条子裹起来的重剑被从门内重重地扔了出来,紧跟着的,还有程普毫不留情地刻薄话:“这破玩意儿被你们这群臭小子的脏手碰过了,恶心死了,谁碰了谁拿走!” ——毕竟,我已经再也没有,拿起它的能力了。 不是身体不能,是心之所脏,无颜再触。 小子,拿走吧! 允僖抿唇一笑,大方道:“那就多谢程前辈赠剑之谊了!” “你错了,小子,”程普阴森森道,“剑非赠你,只是我不要了!” “初出茅庐,无所畏惧,你以为是好事,其实那是傻事!滚回你该呆的地方去,西川不是你们这些狂妄的小子可以留的!” “阴山产铁,祝氏善锻,”允僖却对程普的冷言冷语丝毫不以为意,只微微一笑,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一边垂眸缓缓展开了自己手里的承影剑,“昔年祝娘子为祭亡夫,耗尽毕生心血铸双剑,剑成之时,阴山水枯,祝女命陨。 允僖说着说着,手一抖,随意挽了个剑花,霎时间,华光四绽,异常耀眼。 ——其璀璨华光,尤甚于傅怀信从傅从楦手里接过的那把潺水剑。 “彼双剑流落至今,”允僖赞赏地看了一眼手里的剑,轻轻地叹息道,“二存其一,却再无人有用承影之能,只以布衾拥覆,高挂于厅堂,其中往来者,无所识也,只以锈铁厌之……若祝娘尤在,不知该会如何想。” “所谓英雄迟暮,明珠蒙尘,”允晟淡淡道,“世间之事,大抵如此。憾哉,惜哉。” 程普转身欲回的背影微微僵住。 “程老前辈,”允僖收起剑,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您屋里的堪舆,有一处误了,晚辈不才,方才顺手给您改过来了。” 程普先是一愣,继而大惊,悔惧交加地回头怒吼道:“小子岂敢!蠢货!蠢货!” 允僖已经毫不在意地洒脱一笑,直接领着剩下的人走了个干干净净,只把程普一个人的跳脚怒骂扔在了脑后。 而就在他们一行走后不久,一名白衣胜雪、不染尘俗的少女翩然行至,见到自己父亲一个人窝在堂屋里生闷气,不由奇怪地走上前去,出声问道:“父亲,您怎么了?” 程普一抬头,便看到了自己的女儿程双陆,顿时脑袋更痛了,怒不可遏道:“陆儿,你怎么又回来了!为父跟你说过多少遍,走走走,赶紧走!” “不要管我,也不要再滞留西川了,西川现在是一滩浑水,陷进去就爬不出来了!” “跟着你的师门走!宓羲圣手呢?我找她去,你跟着你师父,去南边,去华北,总之,再也别回西川了!” “父亲,”出声说话的少女有一双如清水般明净柔和的眸子,看着自己父亲震怒的脸庞,有些害怕又有些忧心地问道,“您,您是又想要那东西了么?” 程普阴沉的脸上隐隐有了些绝望的神色。 “陆儿,别管我了,”程普无助地别过脸,眼眶通红道,“我做不到,我戒不了,我就是知道那是个什么玩意儿我也戒不掉了……陆儿,你救不了我了,跟着你师父走吧,不要管我了。” “你就当,就当你的父亲十年前就不在了吧。” “我的一生,本来也就,该在十年前的那一刻就彻底结束了的。” “不,不会的,”少女清丽绝美的脸上染上了淡淡的哀意,但很快便被更深一层的坚定给掩住了,坚持道,“我还可以改方子的,父亲,是我方子的问题,我还可以再改的!” “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天下之大,再狠的毒,都总该有相生相克的药可以解才是!” “太危险了,陆儿!”程普扼腕道,“如果让韩昊那个狗货知道你背着韩家做的那些事,知道你在暗暗地帮那些给他们韩家试过药的人解瘾,知道你在努力寻找克制那芙蓉膏的方子,他会杀了你,不,他会折磨你、折磨得你生不如死的!” “那可是一个连自己的亲孙女都说勒死就勒死的人,不,那是个畜牲,他根本就已经不是人了!” “陆儿,我可以跟那个畜牲同归于尽,但我不能再留你在西川了!你在这里,我处处有所顾忌!你走吧,算为父求你了,为父跪下来求你,你走啊!” 程普一边说着,一边激动地站了起来,作势真就要跪。 程双陆呆呆地站着,看着如今自己苍老虚弱的父亲,那双在阴森的内室里都灼灼发光的眸子,这回是真的,缓缓地黯淡了下来。 赶在程普真的跪下前,程双陆艰难地开口道:“好,我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68章 夜探 程普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程双陆却很迷茫, 她纵是要走,又能去哪里呢? ——她并没有真的能放下自己的父亲一走了之的果决心性,不过是为程普所逼, 不忍老父难过,这才应承, 自然便不会真如程普所说的那样, 直接跟着师门一走了之了。 程双陆呆呆地在堂屋站了一会儿, 只好开口道:“父亲,至少, 让陆儿再陪您最后一晚吧。” 程普捂住脸没有拒绝。 “父亲方才,”程双陆抬头看了眼堂屋混乱一团的摆设, 微微惊诧道, “是与人交手了么?” “一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臭小子, ”程普想想就来气,气呼呼地一脚踹开卧房门,一看到上面被改回来的堪舆, 顿时感觉脑壳更痛了, 恨铁不成钢道,“那个臭小子,比你还不懂事!” “他把我在堪舆上对韩家标出来的敌区给改回了大庄的颜色,十有八九,他已经意识到那些地方有问题了!” 程双陆好奇地抬头看了一眼, 堪舆上太过繁杂的地势地形颜色, 直接把她看懵圈了。 “那, ”程双陆下意识地问道,“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么?” “如果他们不上赶着去韩家的地盘上找死,”程普气得直拍桌子,赌气道,“那就什么事儿都不会有!” 程双陆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父亲,”程双陆的神色严肃了起来,郑重地问程普道,“他们改了几个地方?又分别都是在哪里呢?” “陆儿,你想做什么?”程普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父亲,女儿师从宓羲圣手,”程双陆认真道,“入门第一天,师父便告诉我,双陆,从今天起,你是一个医者。” “所谓医者,悬壶救世,治病救人……这是一个医者的宿命。” ——虽然我救不了您了。但,如果会有危险的话,我也一定要去救他们。 程普的眉头皱得死紧,最终,在女儿坚定的目光下败下阵来,颓败地一挥手,垂头丧气道:“带着含光剑一起走,在你母亲的屋子里,你自己去拿吧,自她故去后,我再没进过那屋子了。” “现在还不到与韩昊那个狗货正式翻脸的最好时机,如果被韩家的人抓住了,就亮出含光来表明身份,等我去赎你……别做傻事,也看着别让那群臭小子真做了什么傻事。” 程双陆盈盈拜过。 程普起身,微微叹了一口气,带着程双陆去了书房,扭开枢机,进入了多宝阁后的暗室。 “为父知道你自小便有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好本事,”程普疲倦道,“说一千道一万,你还是偏要犯傻地呆在西川城里搅合韩家的事情,那就自个儿好好看看吧。” “能记住多少就记多少,至于这里面的东西,最后到底有多少是真的能帮上忙的,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医者不自医,”程普最后告诫道,“陆儿,无论如何,你一定要谨记,芙蓉膏是万万碰不得的!韩家任让你做什么都好说,唯独芙蓉膏,你千万不能退那一步!” “真出了事就跑,跑不过就直说是我程普的女儿,韩昊那狗货,利欲熏心,毫无廉耻底线,但这样也好,至少他不至于一上来就杀了你!” 程双陆呆呆地仰起头,看着那高耸及顶的书堆。 “为父忍了十余年了,”程普也随着女儿的目光看去,悲怆一笑,伤感道,“从不以为意、不屑一顾,再到你母亲死后的自我放纵、自我放逐……我曾以为我能克制住它的,我也曾以为,最多最多,我也不过就是在消磨我自己的生机罢了。” “而今我才知道,走到这一步,一死了之,反而是最简单的了。” “韩贼一日不诛,为父一日,死不瞑目!” —————————————————————————————————————————— “殿下,你确定那里会有我们要找的韩家的‘底气’么?”郇瑾至今仍对允僖的计划持保守态度,忍不住忧虑道,“太冒险了,如果找岔了,我们就是打草惊蛇;但就算找准了,我们几个过去,真的可以么?既然是‘底气’所在,韩家的防备,当远不及此吧!” “程普不可能在自己的卧房里毫无缘由地在大庄的地势上标出‘敌袭’的颜色!”允僖却很坚持,也坦诚道,“自然,选这一处也有我的直觉所在。这地方易守难攻,又处于大庄与瓦赖、柯尔腾的交界,属于三不管地区,韩家如果想背着朝廷秘密地做点什么,这地方简直是天选之地!” “当然,我也觉得,我们几个过去太冒险了,”允僖认真地思索了一下,也承认了这一点,可惜郇瑾还来不及松一口气,便听得允僖继续道,“所以,我和大头,还有东宫的几个兄弟一起过去就好了,郇小二留下,二哥身份贵重,也最好不要去,你们两个在都护府等我们消息吧。” “为什么啊?”郇瑾一听就炸了,“凭什么每次干点什么都要把我留下?” “不如先,”允僖随意一笑,调侃道,“反思一下你自己的武力值。” “我至少可以做到不拖后腿!”郇瑾怒气冲冲道,“殿下,我可从来没有嫌弃过你和大头的脑子犯傻!” 傅怀信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 “是是是,你最聪明了,我们的大脑先生,”允僖随意地拍了拍郇瑾的肩膀,敷衍他道,“所以呢,你最好呆在一个最安稳的地方,这样才能让我们安心做事,是不是?” “不然你出了什么事情,我们岂不是哭都没地儿哭去了,你说是吧?” “殿下,你少开这些没有意思的玩笑了!”郇瑾却是真的要生气了,直接道,“让我跟着你,谁能知道到时候面临的会是怎样的场面?以你和大头的脑子,真的能做出最合适的选择么?” “只要你去,我就得去!我答应了姑母要把你全须全尾的带回去,是,你不怕死,但你以为,我还真多愿意管你么?我不过只是怕你死了回去后姑母会哭得不成个样子!” “裴允僖,你多少也为你身后的女人们想想!” 旁的倒也罢了,郇瑾提起钟情,允僖一下子就哑巴了。 “一起去吧,”允晟一锤定音,淡淡道,“郇小公子说得对,既然要去,那就大家一起去,到时候还不知道会面临怎样的场面呢,西川城内,通讯不便,最好还是不要分散开的好。” “不过,郇小公子也不必太过悲观了,我已着人快马加鞭报向洛阳,西川城内局势复杂,今晚这一出后,无论东西探没探得出来,我们都不适合再滞留下去了。”允晟当机立断道,“程老前辈几次言语示警,我想,西川城内的情况,还是要舅舅亲自来跟他老人家谈比较合适。” “今晚之后就回冀州?”允僖却还有点纳罕他二哥的撤退决定。 “错,是运气好的话,我们回冀州。”允晟瞪了这个到现在都还一脸的跃跃欲试、兴致勃勃的弟弟一眼,心道老四也是够了,真是天生的胆子大不怕死,在那等敌友什么都不分明的情况下,就敢直闯程普卧房…… 允晟直接不客气地警告允僖道:“运气不好的话,我们就是‘逃向’冀州了!” ——所以,老四,你给我安分点,让我省点心吧! 允僖讪讪地低头摸了摸鼻尖,被郇瑾和允晟接连怼得一时都不敢抬头说话了。 夜半三更起,正是做贼时。 雍州北部的安定郡,紧挨着西川城的东北角,两者成犄角之势,拱卫夹击着北边一座名为吕梁的小县。 ——而吕梁因为其所处地理位置的限制,长年累月地受到瓦赖与柯尔腾人的掠夺袭击,久而久之,老一辈留恋故土的死完了,小一辈走的走逃的逃,吕梁及其周边一带,便渐渐成了无人之空地。 而韩昊数十年来的秘密布置之一,便正在此处。 允僖一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趁着韩家将换班分排的间歇鬼鬼祟祟地溜了进来,瞅着其中一望无际的十里耕田,开始傻眼了。 “这这这,”允僖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韩昊费了老牛鼻子的劲儿,派了这么多兵过来,就是为了在这里种地?” “难不成我们都误会他了?人不是热衷权势,只是一心想把这地给种到洛阳去?” 允僖想想那场面就囧了。 “殿下,”郇瑾蹲了下来,认真地翻了翻田间已经长起的花茎,皱着眉头道,“这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作物。” “能吃么?”允僖随手揪起一朵花就要往嘴里塞,被允晟眼疾手快地给拦住了。 “老四,”允晟面色冰寒道,“把你这臭毛病给我改改!” 允僖气势萎靡地跟在后面再不敢说什么了。 “哪种未见过,”傅怀信略显惊诧地抬起了眼,却是问郇瑾的,“是从未亲眼见过,还是连相关记载都一点都没有?” 前者嘛,倒还算正常,若是后者,以郇瑾博览群书的速度,他是不可能独独略过那几十部农学大部头的…… “一应典籍,全无记载,”郇瑾的脸色也慢慢凝重了起来,神色难看道,“最起码,我暂时找不到与之对应的记载。” “那可真是奇了怪了,”允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懒洋洋道,“连郇小二都说没看过的,估计我们再派几个大儒过来,也未必识得出什么了。” “你说韩昊这个狗东西,费尽心思地让人在这里种这些从未有人见过的东西做什么?看这规模,也不像是一天两天了啊……” 郇瑾:!!! “能不能别再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了,”允僖抓狂暴走道,“有话你们直说好不好!郇小二,说你呢就说你呢!你这样,老让我觉得自己说错什么话了!” “你没有说错什么,你只是提醒了我们很关键的一个点,”允晟跪在地上认认真真地连根拔起一整株,放到身边的手下那里收起来,然后淡淡地给允僖解惑道,“或许再从洛阳派几百个大儒来都认不出这东西,但西川城内,至少有一个人,我们都知道,他十有八九是认得的。” 允僖失声道:“程普!” “回去吧,”允晟微微点了点头,淡淡道,“出来这一趟,足够了。” “就这么回去了?”允僖却总觉得好像还少了些什么东西。 “不然你还想做什么?”允晟警惕地看向自己从小到大都惯于惹是生非的蠢弟弟。 “二哥,大头,郇小二,”允僖摸着下巴把所有人的名字点了遍,缓缓道,“我突然,有一个很大胆的想法。” 众少年齐齐抬眼看他。 “你们觉得,”允僖严肃地问道,“韩昊会是一个好人么?” 郇瑾嗤笑一声,懒得理他。 傅怀信沉默着摇了摇头。 “好与不好,”允晟却不在乎这个,只冷淡道,“立场所限,左右我是一定要杀了他的。” “那,这个与我们立场不合的恶人,”允僖眉梢一挑,嘿嘿一笑,踢了踢脚下的田埂,继续问道,“会种一些于国于民有利的东西么?” 郇瑾诧异地看了允僖一眼,隐约明白他想说什么了。 “殿下的意思,”傅怀信微微皱眉,不安道,“是想……” “老四,”允晟更直接了,“出门在外,安稳为上,能不惹事就别惹事。” “这东西好与不好,自有接下来过来西川的朝廷命官继续调查,你别管了。” “二哥,你别转移话题,”允僖耍无赖道,“你就告诉我,你觉得地上这玩意儿会是什么好东西么?” 允晟的脸色一时很难看,但在弟弟坚持的目光下,还是缓缓摇了摇头,冷声道:“我也实在是想不出来,韩昊那样的人,会种些什么于国于民有大益的好东西来救国救民,或者说指望着这东西给什么亲近重视之人救命的场面。” ——他可是亲自指使人掐死了自己的亲孙女。 而且还是在那孙女本就是被他自己的计划送到洛阳的情况下。 也就是说,算来算去,韩凝熙,是完完全全地死在韩昊一人的野心与欲望之下的。 即使在再古板教条的人家,这种行径,也太过刻毒了! 这样的人,允晟并不觉得他会有什么温情脉脉的时候,就算有,也不过是踩着别人的痛苦来感动自己的假惺惺泪水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69章 烧 都不值得一时片刻的怜惜感慨。 “好,既然我们都达成共识了, ”允僖一拍手, 哈哈大笑道, “那就,烧了它们吧!” “大老远出来一趟, 没有揍几个韩家人出出气也就罢了,要是再不给韩昊那老狗货添点堵,多不值得啊, 你说是不是, 二哥?” 迎着弟弟明亮的眼睛,允晟不由也沉默了。 “你说,”允晟捏着额角,无奈地妥协了,“你想要怎么做吧。” 允僖嘿嘿一笑, 从怀里掏出了一袋灰白的硝石。 郇瑾:!!! “不是, 殿下,”郇瑾瞠目结舌道, “你怎么还随身带着这东西?” 允晟都看得吃惊了。 “我随身带着的东西可多了呐,”允僖一拍身上, 哗啦啦一阵乱响,迎着郇瑾震惊到无语的目光, 浑不怕死的四殿下随手打了个响指, 挑眉直笑道, “来吧, 让我们一起……烧了它!” 烧!烧!烧!允僖臂之所指,漫天大火,迎风而展。 吕梁一地,韩昊压箱底的三十余里花田,被允僖这一把火,烧了个痛痛快快,烧了个一干二净。 与之相对,少年一行,也被反应过来的韩家守将一路追逐,逼得连夜往南奔逃。 韩昊连夜惊起,连接听到了两个让他心脏差点停掉的劲爆消息。 ——骠骑大将军韩渊,在今夜,终于猝然长逝,享年八十一岁。 韩昊惊喜的笑容还没有挂到脸上,便马不停蹄地被人报过来了第二个消息。 ——吕梁一地的三十多亩花田,被人恶意纵火,火势蔓延危重,救之不及,已然仅剩下了一片灰土! 韩昊连孝衣都来不及穿,提枪上马,带兵出击,痛心难忍、怒不可遏地吼道:“贼子岂敢!此仇不报,我韩昊誓不为人!” 允僖这一把火,烧得他一时是痛快了,后面开始马不停蹄地逃脱韩家的围堵追杀时,他便不由又哑巴了。 ——他他他,他没想到韩昊会跟被人抄了老巢一下就骤然跳脚发难了啊! 允晟瞟了允僖一眼,懒得搭理他,好在这个形势他心中早有预料,也尚且还算是在他的计划掌控之内,除了拎着傻弟弟赶紧跑之外,剩下的,现在说再多都是废话了。 “殿下,您也实在是太冒险了!”郇瑾却是没那好涵养的,忍不住一路逃一路抱怨允僖个不停,“您看看您现在自己看看!早说了,要三思而后行,现在韩家彻底跳脚了,如果真出了个什么事,你说怎么办吧!” “郇小二你能不能不要老是跟个女人一样不依不饶、喋喋不休啊,”允僖既是心虚,也是恼羞成怒,忍不住反唇相讥道,“还能怎么办?这证明我烧的好烧的对啊,能让韩昊那狗货气到跳脚,证明我烧到他心窝子里了啊!西北这一趟,值了!” “是啊,值了,真是太值了!”郇瑾连连冷笑,“如果我们陷到韩家手里,就更值了呢!” “你能不能别老这样阴阳怪气的啊,”允僖也烦了,直接道,“不会有事的!安心,把心放到肚子里去!真出了事情,你们走,我断后,好不好!” ——允僖还真不太相信,就是真抓住了自己,韩昊还真敢杀了他不成?除非韩家是真的想直接大旗一打,正面与天下开战,做一个乱臣贼子了! “好了!都住嘴!”允晟猝然回头,一个暴怒的喝止,世间总算清静了。 “多说无益,”允晟脸色难看地远远望了一眼远处西川城那霍然打开的城门,以及其之后,整齐列出的队队骑兵,眼神阴翳道,“老四,事情是真的有点麻烦了。” “西川暂且是不能回了!”允晟疲倦地揉了揉额角,在心里计算了一下傅从楦从洛阳带兵赶来的行程,心头便是一梗,咬着牙道,“先想办法,逃出雍北吧!” ——纵容老四烧花田是一时爽了,如今看来,真的是冲动了…… 允晟心头一时也是烦躁得不行。 “我们现在处于三危山一带,往南走,最近的城是合黎,”允僖也自知理亏,并不敢再跟自己二哥正面硬杠了,只是针对行程路线提出了自己的见解,“然而即便到了合黎,雍北一带,也尽受韩家牵制。” “自雍州南下至冀州,路线拉得太长,”允僖凝眉道,“与其如此,二哥,依我看,倒不如西行至青州,待恢复身份直见青州刺史后,再论其他。” “三危山离青州也没有多近,”允晟眉头紧锁,踌躇了一下,却仍还是拒绝了允僖的提议,他也有他自己的考量,“即便到了青州,与能见到青州刺史,还是差得很有些距离的。” “合黎尽受韩家影响,青雍交界一带就不受了么?如果韩昊已然丧心病狂了,指望青州刺史是不行的,还是要南下,舅舅已经从洛阳北上了,只要能和他的人马回合,如此,我们才算是真正安全了的。” 允僖张了张嘴,兄弟俩对视了一眼,允僖败下阵来,眉间微蹙地妥协了:“好吧,南下去合黎,快马加鞭,我们应当能赶在明天入城。” 只是计划总是美好的,然而事实是—— 他们今夜,都不一定能逃得过身后韩家的数千追兵! 韩昊深夜领兵追来,挨家挨户地排查西川城外的众村户,允晟一行被逼无奈,只得向山间野林里躲过去隐蔽行踪。 两方人马一波在前面又跑又躲一波在后面紧追不舍,一直折腾到了黎明初绽,而此时,韩家报丧的人也从西川城内追上韩昊,请求他回城为韩渊主持吊唁、出殡事宜。 韩昊冷笑地仰头看了一眼面前巍峨险峻的三危山,冷冷地问手下道:“确定了,那几个放火烧了吕梁的臭小子全被撵到这上头了?” 手下恭谨应是。 “钟家的人?钟家的人!”韩昊咬着后槽牙森森地笑了出来,一巴掌甩到从昨夜就跟在身边的韩淼脸上,韩淼被抽的倒退三步,都愣是连哼都没敢哼出一声来,韩昊暴怒道,“狗屁钟家的人!那里面有个小子拿的是潺水剑你是瞎么这都认不出来!” “他身上傅从楦的味儿,老子隔着三里地都要被恶心得吐出来!” 韩淼肿着脸跟在韩昊身后,一时也不敢与韩昊分辩,素闻虞宁候子嗣皆不成器,那个小子年纪不对,又是跟在那对钟氏兄弟俩身后作仆从打扮的,他纵是隐约在对方脸上看出来了些许虞宁候熟悉的轮廓,但一时半会儿自然也并不会往那方面去想。 “也不全怪淼少爷大意了,”倒是跟在韩昊身边的手下,怕自己撞见了韩淼被打的惨状被记恨,怯怯地开口替韩淼分辩道,“实在是傅贼狡猾,谁也没想到,他会扮作自己跟班的跟班……一时叫淼少爷被蒙蔽了。” ——如今想来,那对钟氏兄弟,倒得是傅府的家仆了? 韩淼隐隐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但韩昊而今在气头上,他也再不敢多话了。 “傅从楦!”韩昊森森地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一时狂怒交加,大喝道,“烧!不是喜欢烧么?我让你们烧!放火,给我烧了这三危山!” 韩淼一时大惊,忍不住开口劝道:“大人,三危山下山民不少,贸然放火烧山,费时费力不说,若是火势控制不住……” “你知道吕梁昨夜损失了多少东西么!”韩昊对着韩淼破口大骂道,“吕梁一地,尽损我三年布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70章 赵四 “连带上二十年前傅从楦在大青山放的那一把火,两回了, 我这毕生心血, 都险些尽葬于他们傅家人之手了!”韩昊气到面目狰狞, 在对巨大损失的痛惜之下,理智俨然已被烧了个荡然无存, 暴怒地冲着手下吼道,“不是喜欢放火么,那就尽情地给他们放个够!还废话什么, 给我速速去烧了这三危山!” “傅家的人敢来西川, 就要做好有来无回的准备!” 韩昊怒气上头,俨然已无多少理智可言,手下不敢违逆,半个时辰后,火油、硝石等一切就位, 韩昊一声令下, 三危山下,山民、村民们开始争相惊呼逃窜。 韩昊冷冷地看了那漫天火势, 冷哼一声,在脑海里臆想了一番傅家那群人死无葬身之地的惨状, 心中这才稍微舒服了些许,回身仓促套了孝衣, 冷冷一笑, 面上带了一层古怪的激动与假到不行的悲戚, 装摸做样道:“好了, 而今,得回去给老爷子送终了。” 三危山上,等允晟一行发现事情不妙时,情况已经很有些凶险了。 “二哥,从哪撤?”允僖焦急道,“韩昊那个老货狗急跳墙都敢直接放火烧山了!合黎城去不得了!我们还是等往西走!” “先想办法下三危山再说吧殿下!”郇瑾暴走道,“这火烧的太快了,艹了,韩家那老狗是烧了火油么?下不了三危山,大家今天都得死在这儿!” 允晟面色凝重,仔细辨别了一番方位,正欲开口,一道白衣身影从树后翩然飞来,直直地落在众少年眼前,只听一道悦耳如黄鹂的清脆嗓音直接道:“诸位,请跟我来吧!” 众少年齐齐一惊,纵然有火势树木所遮掩影响,但以几人的身手,竟然毫无察觉此女的靠近,也实属十分的罕异啊! 郇瑾和允晟都不由十分戒备地看向来人。 白衣少女步伐轻灵,说完那句话后几个腾挪转移间便掠出了好大一段,见众少年无人跟来,不由焦急地顿下了脚步,仓促解释道:“诸位,我乃西川程氏之女,我父受韩贼挟制多年,对诸位昨日烧田之义举,程某深表感动。” “而今情况紧急,诸位先随我来,具体缘由,个中内情,待我们安顿下来后再细细论之可好?” “你是程老前辈的女儿?”允晟眉梢微拧,情况紧急,他也不多啰嗦,直接问了,“如何证明?” 白衣少女一扶腰间剑,顺手一抽,华光大绽。 允僖感觉自己手里的承影剑骤然嗡嗡作响,甚至隐隐发烫了起来。 “我父亲把承影剑赠给了小公子,”程双陆深深地看了允僖一眼,平静道,“我手上的,便是与之同日出世的含光剑。” 允僖几乎是完全不太受控制地抽出了自己手里的承影剑,两剑相合,震出悦耳的鸣声,光彩异常的耀眼夺目。 但其他几个少年瞅着他的眼神却不由都微妙了起来。 “咳,咳咳,”允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脸红了一下,尴尬地挠着头道,“那,那就多谢程姑娘高义了。” 程双陆微微颔首,也不多言,带着众少年七拐八绕,却是走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山中夹道,待得穿过石洞重见天日之时,众少年才恍惚而知,他们竟然又转回了西川城之内! 郇瑾:!!! “稍安勿躁,”程双陆压低了音调,轻声呢喃道,“而今西川城外家家户户被韩家将搜巡盘查,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且诸位在山中不眠不休赶了一夜的路,还是得需要一个修生养息、蓄养精神之处,稍事修整,再与韩贼相论高低……且勿要高声惊扰,随我来就是。” 唯一让允晟一行没有直接发难、也是让他们愿意听着程双陆的话跟她走的原因之一,便在于此入城处竟是东城贫民所聚居之地,各色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他们一行进来时,又正是寅时三刻,天初破晓,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整个天色却仍然是昏昏沉沉的,东城贫民区连沿街倒地的乞丐都睡得正是香甜,懒得搭理路过的阿猫阿狗,更勿论其他了。 程双陆带着一行少年叩开了一间破到似乎都要摇摇欲坠的医馆——哦,允僖之所知道那是间医馆,还要归功于他过来时,旁边支起来的幡子正好倒了下来,允僖顺手将其扶起时,顺带着瞅了眼上面的八个大字:看病抓药,排队给钱。 嗯……这很,医馆。 一个喝的醉醺醺头发乱糟糟的中年男子打开了门,看到程双陆身后的一行少年,嘴里牢骚地抱怨了两句,允僖留心听了,大意是“又捡了麻烦回来”、“怎么年纪越来越小”、“韩老狗真是要疯了”之类含混不清一般人估摸就错过了的话,允僖不由面色微凝,按捺不住直接问了:“程姑娘,你是清楚韩昊背着朝廷都暗暗做了些什么的吧?” ——不然也不会说他们烧花田是“义举”,还是“又”带回的麻烦,“年纪越来越小”。 “小伙子,”程双陆回头,还未说什么,那走路摇摇晃晃、说话颠三倒四的中年男子突然站直了腰板,腿也不抖了也不吧唧嘴了,眼睛里绽出习武中人常有的精光华韵,直接道,“耳力不错嘛!你师从哪家?” 允僖微微愕然,这时候才恍惚明白,原来方才在自己悉心观察那中年男子的时候,对方反而也是在故意那般言行地试探自己。 郇瑾的脸色也彻底变了,一行少年聚成一团,下意识地把允晟允僖兄弟俩护在中间,尽皆警惕地瞪着那名中年男子。 “赵叔,”程双陆回过身来,不赞同地对着那中年人摇头道,“你不要吓着他们了。” “他们千里迢迢自南边远道而来,昨夜又一把火尽烧了韩昊那恶田,单为这一点,有些事情,已经完全足以让他们知道了。” 被程双陆称作“赵叔”的中年男子讪讪地低下头摸了摸鼻尖,主动道歉道:“并非有意针对几个小兄弟,只是做戏做惯了而已,在下姓赵,单名一个四字,小兄弟们叫我赵哥赵叔都好,当然,直呼我赵四大名也成!” “相逢是缘,远来是客,不知小兄弟们怎么称呼?” 这句相当熟悉的“相逢是缘,远来是客”,让众少年都不由沉默了下来,尽皆一言难尽地瞪着赵四。 偏偏赵四还一脸莫名地回望着他们。 彼此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允僖败下阵来,捂着额头假笑道:“哈哈哈,西川的父老们就是风趣,这打招呼的方式都一模一样啊……那好吧,赵四兄弟,我是钟四,你是赵四,我们也还算是有缘咯哈哈哈。” 赵四:“哈哈哈!” 允僖:“哈哈哈!” 允晟:…… 郇瑾:…… 傅怀信ap剩下所有少年:嗯…… 程双陆去外面捣腾了一会儿,回来时,手上捧了一锅清粥,也无意去留心几个人尴尬对坐的场面,直接将粥摆到阴暗逼仄的室内那唯一一张的桌子上,疲倦道:“我去拿碗筷来,几位小公子一夜没有用东西了,先将就着填填肚子吧。” “今早便暂时先在这里歇息,待下午养足了精神,我们再仔细论说韩家的事情吧。” 众少年谢过程双陆的好意坐下,允晟却并无伸手拿起碗筷,而是直接道:“程姑娘不必如此麻烦,有些话,我们还是现在就说清楚比较好吧。” 程双陆眉梢微拧,忧心道:“诸位的身子骨还熬得住么?关于韩家,这里有一个不算太短的故事。” “那不如,就先从这位韩四公子说起吧,”允晟平平抬眸,直接道,“赵先生,你是韩家的人吧?” 赵四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众少年愕然抬头,屋内的气氛顿时一僵。 “这个小兄弟,不要把话说得这么引人遐想好不好,”赵四低头呼噜呼噜喝了口粥,一抹嘴,吊儿郎当道,“我只能算是一个父亲姓韩的人,如何就是韩家的人了?” “再说了,而今,我可早已随了我母亲的姓,自然,若从韩家论,我也不是韩四,小兄弟这话里错漏百出,可让我怎么一个个地去纠正哦。” “钟二公子有所不知,”程双陆代为解释道,“赵叔因为与韩昊在芙蓉膏及韩家的许多内务上意见相左,以被韩氏宗族除谱除名,他虽生而为韩氏子嗣,但心却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也为抵抗韩昊的恶行做了许多的努力、给予过许多帮助。” “人无法选择自己的父母宗族,”赵四几大口喝完了粥,躺在椅子上懒洋洋地随口道,“但至少可以为自己做选择……韩昊是韩家的罪人,就算我如今不姓韩了,但迟早有一天,我也要亲手杀了他!” “再说,我姓赵,”赵四嘿嘿一笑,直接道,“不是跟你们姓钟是一个道理么?” ——我可不信你们会是临沂钟家的子弟! 多半也就是随母姓改个出处。 允僖嘿嘿一笑,也不辩解,只是不由好奇道:“所以说,韩昊那狗东西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 赵四和程双陆对视了一眼,神色齐齐庄重了起来。 “你说还是我说?”赵四冲程双陆打了一个眼色,程双陆不知为何犹豫了一下,却终是摇了摇头,示意赵四来。 “你们听说过,”赵四迟疑着缓缓开口问道,“一种叫做‘芙蓉膏’的东西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71章 争执 “这么说来, ”待赵四从头到尾捋了一遍韩昊靠着芙蓉膏的发家史、把自己说得口干舌燥连灌了好几大口冷茶后, 郇瑾撑着下巴, 是在座或听得沉思、或两眼懵逼的少年里第一个发表自己意见的人, “你们认为,韩昊是打算仅仅靠着这个名曰‘芙蓉膏’的东西, 就敢南下对洛阳宣战、逐鹿中原?” “不是我们认为, ”赵四纠正道, “是目前来看, 韩昊在韩家的种种作为,便正正是这个打算。” 郇瑾嗤笑一声,不屑道:“那是他蠢……他这条路, 是肯定走不通的!” “郇小兄弟何处此言?”赵四不由愕然,不解道, “有那芙蓉膏在手,韩昊一可以秘密控制一批高层贵族,二可以有大把银两滚滚而来, 有银子就有粮草有装备, 韩家又不缺兵马不缺地,芙蓉膏给韩昊补上了军需这一大块最烧银子的缺口,这条路如何就走不通了?” “两个问题, ”郇瑾比了个二,食指在案几上轻轻点了点, 嫌弃地拖过来茶水蘸了蘸, 先划了个“一”, 然后轻笑道,“如你所言,秘密控制一批高层贵族,这一批,就先不论能秘密多久,他又能具体控制多少呢?” “我父亲就是……”程双陆不由出声分辩道。 “那是他心性懦弱,”郇瑾不屑道,“由你们所言,芙蓉膏最早,也不过是军中一种用来镇痛的药剂罢了,纵另有飘飘欲仙之感,但实话讲,会痴迷于此道者,与昔年衣冠之族争先服五石散、走卒贩夫酗酒度日者,又有何异?” “说白了,”迎着赵四怒气冲冲地正欲为程普正名分辩的脸色,郇瑾不屑地嗤笑了一声,缓缓下了定论,“他们不过是,生而不如意罢了。” ——只有本身生活在不幸里的人,才会格外地眷恋那一点虚无缥缈的快感。 程双陆呆呆地眨了眨眼,一时心绪复杂,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真正容易被芙蓉膏控制的,两类人,”郇瑾轻飘飘看了程双陆一眼,他从来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也自不去管她,只继续侃侃而谈道,“要么是心性软弱,本身便优柔寡断随波逐流,控制不住自己的人,要么是虽曾也是当世英豪,但屡屡遇挫,对世俗失去希望愿景之人。” “而这两类人无论哪一类,在洛阳世家的高层贵族里,都不算多。” 郇瑾刻意咬重了“高层贵族”这四个字,在他看来,能称得上是“高层贵族”的,起码得是世家当家人级别的,像傅从楦那类人,郇瑾简直难以想象对方被区区一个镇痛的药物所控制头脑的场面。 真正懦弱无主见的大家族领导人,要么早被自家内部架空踢下台了,要么早带着自己一整家子窝窝囊囊地沉下去当缩头乌龟了……可这样的人,又真的能给韩昊提供多少如他所愿的帮助呢? “程老前辈那样的,”郇瑾冷漠道,“毕竟是少数。” “对他的遭遇,我表示十足的可惜,但对他的选择,”郇瑾漠然地扫过程双陆颤抖的嘴唇,平静道,“我谨代表自己,并不觉得那有丝毫值得可怜的地方。” ——天下的可怜人多了去了,我父亲与我母亲,乃至我姑母,我祖父……哪个不可怜? 与之相比,程普的所作所为,只能说是自暴自弃、自选灭亡。 郇瑾对他连感到怜悯都欠奉。 程双陆别过脸,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那第二呢?”允僖不耐烦地打断了郇瑾,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少数两句程普,专注正题。 “第二,”郇瑾轻笑了一下,在案几上轻轻地描了个“二”字,嗤笑道,“银子。” “芙蓉膏给不了韩昊他预计的那么多的银子咯。” “芙蓉膏价值千金,”赵四的额头微微冒汗,这时候已经完全意识到今日这群少年的恐怖之处了,但仍不想在对方的口里,自己这些人这几年的坚持和努力都完全毫无意义了,便忍不住继续分辩道,“韩昊坐拥那么多处花田,他都不需要全部卖出去,只要卖……” “芙蓉膏价值千金,那是在需要它的人眼里,”郇瑾毫不客气地打断道,“赵四前辈,芙蓉膏于你,于我,分文也不值!” “但韩昊可以把它秘密散播到百姓之间,只要他想,他可以让百姓相继染上芙蓉膏之瘾!”赵四激动地直接站了起来,与郇瑾争论道,“诚然,在郇小兄弟眼里,戒不掉的都是懦夫,可百姓之中,您眼里的懦夫总是比勇士多得多的,真走到那一步……” “真走到那一步,韩昊也不过是自取灭亡,”郇瑾怜悯地看了赵四一眼,提醒他道,“芙蓉膏价值千金,有几个百姓买得起的?” “他,他可以不对百姓卖那么贵啊,”赵四被郇瑾逼得捉襟见肘,茫然无措的模样几乎都有点可怜了,喃喃道,“只是这样一来,芙蓉膏的价值必然缩水,以韩昊之贪,未必乐见。” “这是其一,其二是,纵然韩昊压价,他又能压到多少?”郇瑾摇了摇头,不以为意道,“赵四前辈,你知道,西川如今粮价几何?洛阳如今粮价几何么?芙蓉膏的价格再低,低得过如今的米粮之价么?” 赵四呆呆地摇了摇头。 “自古以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郇瑾轻轻道,“然而历朝历代百姓所求的,很少很少,少到,不过就是一个吃饱喝足,安居乐业罢了。” “今上自登基以来,一直兢兢于保泰持盈之道,用使朝序清宁,民物康博……洛阳西川米仓充盈,米粮之价,较之孝宗朝间低至三成,在这样蒸蒸日上的朝廷里,芙蓉膏是很难在百姓之间盛行起来的。” 一个蒸蒸日上、百姓都安居乐业的朝廷里,这种虚无缥缈的欢娱,纵能给人带来一时的冲击与灾难,但终难抵得过人心的积极与抵制。 我吃得饱喝得够,要衣有衣要米有米,日子过得开开心心天天都有盼头了,做什么要花那银子买那种华而不实的东西来沉湎逃避? 除非芙蓉膏的价格可以压低到米价之下……不过,郇瑾嗤笑一声,那韩昊的路子,也走得挺折腾的。 “那我们这些年的坚持,”赵四被郇瑾驳斥得茫然了,一时拐不过弯来,脑子有点懵了,“难道都是毫无意义的么?” “当然不是,”程双陆猛地站了起来,寒声道,“韩贼纵然自取灭亡,但他造成的伤痛,却是会实实在在存在的,我们绝不能因为他那害人的路子走不通,就坐视旁观这么看着他真的走下去了!” “纵然真如郇小公子所言,韩贼的计划走不通洛阳,我父亲也是自甘堕落,但至少这些年在西川城里被他私自拉去试药的百姓军士,都是实实在在无辜的可怜人啊!” “在这一点上,我赞同程姑娘的看法,”允僖缓缓地抬起眼,一锤定音道,“韩贼,该死。” ——如果说,先前对韩昊的厌恶,在允僖这里,还只能算是私怨和对其人品的鄙夷,今日之后,却是彻彻底底的公案了。 “韩贼祸我大庄江山,”允晟也捏着手指压着脾气勉强平静地开口道,“我在一日,必除之而后快!” “行吧,既然你们都这么坚持,”与其他人慷慨激昂的状态相比,郇瑾那懒洋洋的随意姿态在其中都显得有些突兀了,他该说的都说完了,到此,也只能摊了摊手,一针见血道,“那谁来说说,我们下一步,要怎么办吧?” 众少年一时哑然,允晟、允僖沉思半晌,兄弟俩对视一眼,几乎是同时开口道—— 允晟:“回冀州。” 允僖:“去韩府。” 兄弟俩大眼瞪小眼了片刻,允晟正要开口,允僖抢先打断他飞快道:“二哥,现在冀州不是我们想回就能回的了,一路上还不知道要遇到多少麻烦,反而既然我们背着韩昊先一步溜回了西川城,在他毫无防备之下,我们如果能偷偷溜进韩府,说不定可以找到……” “好吧,”郇瑾猛地站了起来,一脚踹翻了一条凳子,冷笑道,“我只说一句,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但是出了事,就绝对不要再指望我想任何方法去救你!” 允僖愕然回头,有些懵懵地看着突然发怒的郇瑾,不安地挠着头道:“郇小二,你有话好好说,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就踢东西……” “你还要我再说多少遍!”郇瑾猛地一下拔高了嗓门,怒不可遏道,“我说了,现在芙蓉膏的问题不是最重要的!韩昊不过就是一个跳梁小丑,早晚自取灭亡,就算我们什么也不做,他也早晚自己就把自己作死了!” “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你的安危!”郇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内燃烧的怒火几乎把他的理智都烧没了,“你是真傻还是已经瞎了?你看不到么,韩昊都敢狗急跳墙地放火烧山了,再不走,你以为真陷在韩昊那等丧心病狂的人手里,是什么多好玩的事情么?” “你这不是有胆量、有勇气。“郇瑾冷冷地看着允僖,有那么一瞬间,心灰意冷到都想着算了算了放弃了吧,又有那么一瞬间,又怒火冲天到恨不得掐住允僖的脖子直接掐死他一了百了大家都清静了…… 郇瑾咬牙切齿地恨声道:“你这是,蠢不自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72章 香囊 郇瑾说罢, 也不待允僖反应, 冷冷地往角落里一缩, 抱臂胸前, 摆出拒绝交流的姿态。 “不是,我, 不, ”允僖尴尬地站在原地直挠头, 磕磕巴巴地为自己解释道, “我也不是完全不知道情势现在很危险!可就像我刚才所说的那样,冀州现在不是那么好回的,相反, 我们如果能趁势混入韩府,擒贼先擒王, 直接挟制住了韩昊……” 迎着郇瑾响亮的不屑冷哼声,允僖硬着头皮继续道:“或者或者,找到了韩家内部可以与韩昊相抵抗的那股势力, 韩昊如此倒行逆施, 韩府之内,必定也会有与其针锋相对之人!我们若是能说服其为己所用,倒也不失为一个轻松脱身雍州的好方法啊!” 这一回, 郇瑾倒是不冷笑了。 “钟四兄弟所言,”赵四沉吟片刻, 插口道, “倒是让赵某我想到了一个人。” 迎着允僖闪亮亮的期待眼神, 赵四苦笑一下,未免允僖抱太大的期望,抢先与他说清楚了:“不过呢,这个人,虽然与韩昊久有龃龉不合,但这时候忙着旁的事情,未必就有那个心力搭理我们了。” 毕竟先前在类似的事情上,赵四也不是从来没有找过对方。但最终的结果……赵四想想便不由苦笑,说到底,也不过是一句“道不同,不相为之谋”罢了。 “骠骑大将军韩渊的嫡四孙,”赵四轻轻地揭开了答案,“韩昊战死沙场的胞弟韩舜的遗腹子,韩歧。” “这个人不行,”郇瑾想不也想便否决了赵四的话,“他是韩渊十年前才从乡野之间找回来的孙子,根基不稳完全不可正面与韩昊相抗衡,这是其一。” “其二是,韩昊本人,对这个侄子也并不算差,据说韩昊当年与自己这个弟弟韩舜的感情很是不错,韩歧认祖归宗后,韩昊这个亲伯父还屡屡亲自提携于他,抛开政见、内务上的分歧不论,私下里,韩歧与韩昊这一支的大房感情、关系最是密切,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这样的人,我并不认为他有任何被我们拉拢过来的可能抑或者必要。” “郇小兄弟说得也有道理,”赵四苦笑了一下,无奈地点头承认道,“但韩歧此人,也确实是韩氏之内,我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值得拉拢、也最有可能被我们拉拢过来的人了。” 话题进行到这里,再一次僵住了无从进展,屋内的气氛不由沉闷了下来。 “走一步看一步吧,”允僖随手扒拉了一下脑袋,烦躁道,“先睡一会儿吧,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天大地大,休息好了起来再说吧。” 众少年折腾了一晚上加一早上,又是放火又是被人放火追的,又困又累,这时候倒也没多少世家子的矜持傲慢了,各自就近寻了个角落窝下,四仰八叉地睡了个黑甜。 独允晟与郇瑾两个,隔空对视了一眼,却是坐在那里睁着眼睛怎么都睡不着了。 “阿瑾,”傅怀信轻轻拍了拍郇瑾的肩膀,直接道,“我先眯一会儿,有情况叫人,未时换你。” “睡你的吧,”郇瑾烦躁地挥开了傅怀信的胳膊,不耐道,“我暂时不困,一群缺心眼,睡吧睡吧,被人卖了都还要替人家数钱呢。” 程双陆往郇瑾的方向多瞅了两眼,脸色和神态都有些不安了。 郇瑾全都置若罔闻。 允僖却是不好看见了也当作没看见,只好尴尬地替郇瑾向程双陆解释道:“程姑娘,郇小二就是这么一个人,倒不是针对谁,就是对不熟悉的人一时半会儿有点放不下戒备,您也别生气,三危山的事儿,多谢了!” 无论如何,在三危山时要不是有程双陆主动带路,他们未必能逃得那么轻松安逸。 程双陆扯了扯嘴角,谢过允僖安抚,很勉强地笑了一下。 “我也并不是对什么陌生人都戒备心强的,”郇瑾却轻笑一声,轻飘飘地看了程双陆一眼,却是毫不留情地否决了允僖的解释,意有所指道,“只是对来历莫名、出现莫名、意图莫名、甚至至今都还有所保留的人……在彼此信息暂且不对等的情况下,抱歉,我只能心存戒备了。” 郇瑾此言一出,还没有完全睡下的几个少年顿时睁开了眼睛,都警惕而戒备地望着程双陆了。 允僖皱了皱眉,正欲说开口些什么,程双陆却是在微微愕然之后,呆呆地看了郇瑾半晌,然后突然恍悟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腰间,苦笑了一下,摘了一个装着护身符的香囊下来,放到桌案上,对着郇瑾的方向推了过去,淡淡开口道:“郇小公子想说的,是这个香囊吧。” 允僖不知怎的,总觉得那个香囊莫名眼熟。 赵四在刚才几个少年就近睡下之后就出去了,程双陆起身,前后左右检查了一番,确认此处只有他们几个后,抿了抿唇,直接把话挑明讲了:“正如郇小公子所言,双陆不才,却也确实是从一开始,就约略猜到了诸位身份的。” “太子殿下安好,”程双陆抬眼,对上允晟微微变色的脸,再转向郇瑾身后不知何时已经把手按在潺水剑上的傅怀信,轻轻唤道,“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位,则当是傅家的公子了。” 迎着屋内众少年戒备警惕的目光,程双陆不慌不忙,将屋中人的身份一一叫破之后,最后将自己的视线定在了正望着那香囊最是摸不着头脑的允僖身上,轻轻地抿唇笑了一下,那一笑,毫不夸张地说,有灿若春花之象。 允僖一下子被她的笑蛊惑了。 “四殿下,”程双陆对着允僖微微一笑,那双一向安静沉着的眸子里,而今才第一次浮现出些许符合她年纪的欢呼雀跃起来,如一潭清静的湖水,陡然泛起了阵阵涟漪,“很高兴,终于见到你了。” “我好像还从未对诸位介绍过我的师门,”程双陆羞赧地垂下了头去,脸颊微红,眼睛紧紧盯着案上那香囊,轻声解释道,“我自小体弱,一出生便被母亲送到了宓羲圣手季神医身边,十岁之前,一直在师门里陪伴在师父身边。” “四殿下,虽然对您来说,昨夜才是你我二人的第一次见面,但其实,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您了。” “菱吾师姐的十三弟子,雪盏师侄,早在好几年前,就给我寄信讲了很多您和钟妃娘娘,以及永寿宫里的趣事了。” “我已经认识你们,”程双陆漂亮的桃花眼笑得微微眯起,如两弯醉人的月牙,她开心地笑着道,“很久很久了。” 允僖的脸陡然红成了个熟透的大柿子。 “这个香囊,”程双陆耳垂烧红,但还是忍着矜持拿起了那案上的香囊,笑着冲允僖比划道,“四殿下看着不眼熟么?” “这是我在离开师门前自己做着玩的,做的多了,便还寄了一份托雪盏师侄送给您做生辰贺礼,里面的护身符,是我亲上与君山,叩拜过君山大佛求来的,您有试着戴过么?” 允僖傻呆呆地摸了摸怀里,掏出了一个与程双陆手里一模一样,但也已经被揉的皱皱巴巴、且还被缝得破破旧旧的香囊出来。 “呃,”允僖既羞愧且尴尬地解释道,“雪盏姐姐老催着我戴上,我就一直戴着,后来去冀州的时候,就,就遇到了小麻烦,然后这香囊就给我挡了个灾,后来再怎么缝,就也只能缝成这样了。” 允僖一时异常后悔,自己当时怎么就害怕被雪盏发现就躲着试着自己来缝缝补补了,结果越缝越丑不说,完了如今到了程姑娘这正主面前,却显得自己很不珍惜这份心意一般。 “无妨,”程双陆却笑得眼眸弯弯,开心极了,“护身符本来就是为主人保平安,能给四殿下挡一次小麻烦,它便已然可以功成身退了。” “四殿下,您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惹人喜欢。” 允僖被程双陆夸得俨然已经从头烧到脚,结结巴巴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郇瑾与傅怀信对视一言,不知为何,两人双双有一种突然被排斥在外了的牙疼与心塞感。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最后,程双陆笑着邀请道,“您可以随雪盏师侄,叫我一声小师叔吧!” 允僖:啊?! “这,”允僖顿时脸也不红了,说话也不结巴了,只震惊道,“这辈分不太对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73章 光 “自然, 如果, ”程双陆呆呆地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 又似乎有点难过地看了允僖一眼, 不安地呐呐表示道, “如果四殿下你不愿意的话, 那就算了吧。” 程双陆这句话里的惋惜之意都要溢出来了。 “不, 我不是, ”允僖急得要挠头了, “我的意思是,程姑娘你我年纪也差不太多, 怎么就, 怎么就岔辈了呢?” 允僖想想也很是郁闷了。 “可能我在师门里的辈分比较高吧, ”程双陆抿唇一笑, 也释然了,“四殿下若是不愿, 那便算了吧, 无论如何,能在这里见到你们, 我是真的, 很高兴。” ——宓羲圣手是一个很慈祥和蔼的老人, 但她年纪毕竟很大了, 平素很少与外人相交了, 而在程双陆陪伴着师父的那称得上是清静寂寥的少女时期, 自洛阳寄来的一封封书信里,描绘的件件永寿宫趣事,是她平淡乏味生活里唯一的亮光。 你试想过,亲眼见到自己的“光”的场景么? 幸之所至,有生之年,能得见你。 自回到西川后,一件又一件的阴谋泥泞,数月里的停滞止步,父亲的绝望压抑,处境的压力严苛,这一切的一切带给程双陆的抑郁艰难,似乎都随着昨夜吕梁的那把大火,以及那在火光里意气风发地大笑着转过身来挥舞双臂的少年,全皆被一扫而空。 殿下,您是这阴谋泥沼里,让我而今还能坚守住最后的那一抹底线的希望,您是这世间,最耀眼的,那一束光。 您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惹人喜欢。 —————————————————————————————————————————— 西川城内,韩府。 “你的意思是说,”韩昊眉梢微皱,看了看那跪在灵堂前死死垂着头压抑着哭声的侄子韩岐,苦思不解道,“父亲不是自己去的,而是被人,被人给有意谋杀的么?” 韩昊这话一出口,纵然韩渊的死完全跟他没有关系,但作为一个本就日日盼着韩渊早日咽气的大儿子来说,他也不是不心虚的。 这心虚里还带了那么一点的震惊与说不出来的懊恼,心道老子我那么多年都等了,这是谁,那么沉不住气,竟然还真就敢这么把老爷子给暗杀了? “是的,”韩岐扒着韩渊的棺木,缓缓地直起了腰,颤抖着嘴唇道,“我有八成以上的把握,祖父是被人故意换了药,谋害致死的。” “那歧儿你的意思是?”韩昊其实并不想在这多事之秋再横生枝节了,管他韩渊是怎么死的呢,反正老头子是终于死了,日后天大地大,韩氏之内,独他韩昊最大了,韩昊还有一堆雄才大略等着他去施展呢! “自然是要彻查凶手!”韩岐愤怒地回过头来,握紧了双拳,压抑着脾气低吼道,“祖父死得不明不白,这事怎么可以就这么过去了?若不彻查出真凶,将其绳之以法,我韩岐死不瞑目!” “好好,”韩渊病倒前那一两年,很是放了一大批嫡系部队在他最疼爱的孙子韩岐手下,韩昊而今也不想与韩岐因为这些无谓的小事的正面翻脸,见韩岐是真的怒了,韩昊立马退了一步开始安抚道,“听你的,都听你的,彻查真凶!” “我这就下令,全城搜查,势必缉拿真凶归案!胆敢谋害一国之大将军,贼人实在是狗胆包天!” 韩岐闭了闭眼,脸色一时异常的严峻难看,但终于,一直到韩昊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他的脸色许久,寻了个由头出去后,韩岐都一直忍着没有发作。 在灵前痛痛快快地哭了一整晚,最后干脆哭昏了过去,在韩家几位长辈的示意下,韩岐的妻子孙氏指了几个下人过来将韩岐抬回了屋内,等韩岐一夜睡起,呆呆地看着顶上的帷幕发呆出神的时刻,房门一转,却是堂弟韩睿轻手轻脚地进得了门来。 “歧四哥,你说现在该怎么办吧,”韩睿压抑着恼火质问韩岐道,“你看大伯那装摸做样的态度,他可有半点为祖父伤怀的真心么?不管你们怎么想,反正韩家日后,无论听谁的,我韩睿都是不会听那么一个毫无廉耻的小人的!” “七弟!”韩岐抬起头,有些疲累更有些严厉地制止了韩睿剩下的话,“你也知道那是你大伯,那是你的长辈!你就是这么对长辈说话的?” “歧四哥,你少来愚忠愚孝那一套了!”韩睿满眼不忿道,“知道的,知道那是大伯,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韩家进贼了呢!” “祖父还未去,他就敢占了外书房为己用!祖父卧病在床,他天天夜宴欢饮通宵达旦!你看看他那样子,有半点为人子为人长辈的姿态么?” “所谓兄友弟恭、父慈子孝,兄不友、弟何恭?父不慈,子何孝?大伯这作态,真让他执掌韩家,我看,那离我们韩家彻底玩完也没多久了!” 韩岐沉沉地叹了口气,许久都没有说话。 “歧四哥,祖父走前,”韩睿也不耐烦绕弯子了,直接道,“是把象征着家主权柄的玉笏放到你手中了吧?” “七弟!”韩岐抬起眼,瞠目结舌地望着韩睿,当即辩驳道,“那是,那只是一个玉笏板,那只是祖父告诫我日后要好好为国尽忠的期待而已……” “四哥,我不管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可那就是象征着我们韩家的家主权柄所在之物!”韩睿烦躁道,“传了这么十几代了,一直如此!” “你可以不把那当作家主象征之物,但我丑话说在前头,你不要,可以,但你绝对不能把那东西给了大伯!” “你要真心不想掺合这滩浑水,就把玉笏给我!当然,你也可以不给我,但你若是给了大伯,那你就真是我们韩家的千古罪人了!” “无论如何,祖父刚去,”兄弟俩僵持许久,韩岐闭了闭眼,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艰难道,“我不欲让他老人家头七未过,便看得子孙在灵堂前争权夺势争得头破血流。” “七弟,让祖父走得清静些吧,什么事情,都等到我们将谋害祖父的真凶缉拿归案、绳之以法再说吧。” “呵!真凶还用查么?”韩睿不能理解道,“除了大伯,还有谁这么急不可待地盼着祖父死?” “不是他,”迎着韩睿愤怒到欲骂人的脸色,韩岐疲累地补充解释道,“我一直叫人昼夜不休地盯着那边,还有祖父身边,也尽都是我的人,我从不完全放心大房那边,大伯他自己心里应该也清楚。” “无论他心里如何作想,然而事实就是,祖父这次,确实是我自己大意了,不是大伯那边动的手。” ——如果是韩昊动手,韩岐早在第一时间就跟他翻脸了。 “那还会是谁?”韩睿见韩歧说得如此肯定,一时也无语了,抱臂翻了个白眼,“反正我是想不出来了,祖父戎马一生,为国为民,尽忠职守,除了某个没良心不知羞耻的白眼狼,还有谁会盼着祖父赶紧去了?” 韩岐紧紧地握起了拳头,艰难地,缓缓地,提出了一个他本心非常不愿意承认的可能:“洛阳那边。” 韩睿愕然地回头看他。 “年前的时候,熙姐儿在洛阳自尽了,”韩岐疲惫地闭了闭眼,苦笑道,“她也算是我看着长到这么大的,就这么没了……” “不是,熙姐儿没了?”韩睿已经完全听懵了,“不是,熙姐儿什么时候去的洛阳啊?”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韩岐咬着后槽牙,森森道,“大房把这个消息捂得死紧,熙姐儿入洛,竟然瞒着我们韩家这么多人!” “最后人都在洛阳没了,西川这边,却是还一切照旧,分毫风声都不曾走露!” “无论熙姐儿究竟是怎么死的,这里面,总是少不了大房那边的一份功劳了!” “不是,那熙姐儿的事情,你又是从哪里听到的啊四哥?”韩睿俨然已经被巨大的消息量冲击昏了。 “雪兰在洛阳出了事儿,清欢被下狱前,最后用秘法给我递过来的消息,”韩岐想到这里,脸色越发难看了,“我怀疑,大房那边送熙姐儿入洛的人,已经全部被处理干净了!” “洛阳城里但凡跟韩家有点关系来往的,几乎都受到了盘查问话,如雪兰清欢等,更是直接被人给□□了起来!只是洛阳把消息捂得紧,大房那边,看样子,至今都还蒙在鼓里罢了!” “这,”韩睿彻底慌了,“今上这是什么意思?他这是想,想对我们韩家?” “不管今上如今是什么意思,但有一点很明显,”韩岐咬牙道,“大房做了什么事情,已然触怒了洛阳那边!” “而今上若想对韩家动手,要做的第一件事,必然是要祖父死!” ——不然骠骑大将军在一日,洛阳那边不看僧面看佛面,念在韩渊的赫赫战功份上,多少事,处理到最后,都能便成韩家自己处理自己的自家私事了! “那,”韩睿吓得惊心动魄地瞅了韩岐一眼,不安道,“如果祖父的事情,真的是洛阳那边做的,四哥,那你打算……打算怎么办啊?” 忠君爱国、保家卫国,可是韩渊自小挂在嘴边对着几个小一辈的耳提面命着教起来的。 韩岐想到这里,简直痛苦到难以自抑。 “无论如何,”韩岐死死咬着牙,缓缓道,“就算是洛阳那边,对于祖父的死,也必须,给出我们一个交代来!” “祖父他奉公执法、为国尽忠了一辈子!他从没有对不起过任何人,他年至八十都强撑着提枪上马杀敌!他这一辈子,坦荡无私,当得起将之大者这四个字!” “大房那边惹的麻烦是大房的麻烦!祖父的死,我不敢奢望更多,但至少至少,就算是洛阳那边的人授意的,也必须要把动手的人交出来!” “不手刃此贼子,”韩岐咬牙道,“我枉为人子!” ——如果这件事真的是今上做的,那也实在是,太让人心寒了! “快走!”西川城东区,程双陆一把推开门,焦急地对屋内的众少年道,“再不走来不及了!” “骠骑大将军韩渊昨夜突然暴毙,韩家称其乃贼子所为,韩昊下令全城缉拿真凶,却让士兵们人手一份拿着你们几个的画像去盘查……西川城内现在是彻底呆不得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74章 错 “几个少年郎?”韩岐看着韩淼报过来的消息, 微微皱了皱眉, 意外道,“这看模样年纪, 也就是几个小孩子罢了, 当真是他们么?可不要冤枉了无辜的人好。” “歧少爷, 不会错的。”韩淼垂手立在韩岐身前, 明明真以长幼序齿, 他当是韩歧的族兄才是, 不过数年来, 韩家内部派系混杂、斗争凶狠,至如今, 嫡系压旁系, 大支压小支, 韩淼在韩岐这个饱受韩渊喜爱期待的嫡孙面前, 也就算是半个家仆的身份了。 韩淼毕恭毕敬地禀告道:“这一行少年郎,年纪不大, 却能与程普程老前辈交手战得不相上下, 由廖远镇所述,他们更是拿着参知政事梁任的手书来的……他们自称是临沂钟氏弟子, 这一点尚且存疑, 但最起码, 必然是跟洛阳关系匪浅了。” ——既然韩昊都示意要他们无论事实真相如何, 都一定要把“真凶”往傅家那群“纵火贼”身上引了。 顺带着, 韩昊也是想给自己这个手握韩家不少精兵的侄子心里埋下一颗对洛阳、对傅家的阴霾种子。 好方便日后加以利用。 ——在行军打仗上, 十个自己捆在一起都敌不过一个韩岐,在这一点上,韩昊还是有非常充分的自知之明的。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韩昊对韩岐,一向是情感示好、安抚拉拢为上,能不犯韩岐忌讳尽量不去犯韩岐的忌讳,能不触韩岐霉头也尽量不去触韩岐的霉头。 而韩昊此番运气很好的一点便在于,在信息不对等的情况下,韩岐本人,也确确实实,是已然对洛阳起了疑心了。 这倒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韩岐闭着眼睛沉吟半晌没有开口。 “除此之外,”韩淼瞅着韩岐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补充道,“我们的人还发现,那群少年中,有一个,似乎带着虞宁候傅从楦的佩剑潺水,更兼之,此少年面貌轮廓,与傅从楦也颇有相类之处……” 韩岐猝然睁开了双眼。 “你们的意思是,”韩岐冷冰冰地开口问道,“这件事是傅家的人做的?” 韩淼机灵地保持了沉默,此生无声胜有声地表明了自己默认的态度。 “呵,”韩岐冷笑一声,抱臂质问韩淼道,“所以说,淼大总管也应该很清楚,我韩家到底做了些什么事情,才彻底触怒了远在洛阳的虞宁候?” 韩淼额上的汗一点点渗了出来。 他这时候倒是恍惚意识到,怕是之前洛阳的事情,韩岐已经觑得其中端倪了。 在韩岐的漠然得毫无感情的逼视下,韩淼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小心翼翼地解释道:“这件事,歧少爷真的没必要怪大人的。” “明明最早的时候,是皇后娘娘那边开口,说自己看不上皇贵妃的侄女,只是被陛下圣宠皇贵妃,她迫于其淫威,无奈许之,”心神念转间,韩淼已经飞快地为韩昊送熙姐儿入洛的事情找好了充分的解释,颠倒黑白道,“但皇后娘娘瞧不上郇氏女的卑微出身,更兼之怀疑郇氏女品行不端,便暗示我们大人,欲许太子妃之位于熙姐儿。” “当时一且尚未尘埃落定,为熙姐儿名声计,是而大人才派了六少奶奶秘密送了熙姐儿入洛,不成想到最后……” 韩淼细细觑着韩岐的神色,因为不清楚他到底知道了多少,也不敢真说得过了。 “不成想到最后,”韩岐闭了闭眼,木然道,“机关算尽太聪明,却误了卿卿性命。将熙姐儿彻底折在了洛阳。” 韩淼一听韩岐连这个都知道,顿时乖巧如鹌鹑地缩着脑袋敛声屏气,也不敢再乱说话了,生怕自己做了中间两面挨打的传声筒。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韩淼假惺惺地表示惋惜道,“陛下宠爱皇贵妃,冲冠一怒为红颜,熙姐儿毕竟是一个姑娘家,蒙此大辱,也就只好……” 韩岐意味不明地冷哼一下,韩淼恐画蛇添足,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那就这样吧,”韩岐漠然道,“彻查全城,抓到这几个少年再说。记住,我要抓活的。” “祖父的死,我必须,”韩岐抬起眼,冷冷地看着韩淼,那目光冰寒刺骨,韩淼恍惚间,都觉得自己的装摸做样的伪装全然都被看破了一般,韩岐掷地有声地宣告道,“审得一清二楚,再论其他!” 所以,移花接木、张冠李戴、冤假错案……这些你韩淼玩烂的肮脏手段,在我祖父的死面前,都给我有多远滚多远,滚得干干净净! 韩淼丝毫不敢掠其怒气锋芒,恭敬地垂手应下,退了出去。 韩淼走后,韩睿从内室出来,皱眉问韩岐道:“四哥,韩淼那鬼话,你信么?” “信,我怎么不信,”韩岐低低地笑出了声,伴着那笑声落下的,还有两行浑浊的泪水,“他纵然满嘴谎言,但至少告诉了我一个真相。” “太子妃之位,”韩岐木然地望着韩睿,心寒到了极致,反而无悲无喜了,“熙姐儿的一条命,在大伯的眼里,都值不过一个太子妃之位。” 韩凝熙,是为了“太子妃之位”这轻飘飘的五个字,死在洛阳的。 韩睿陡然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不只是为韩昊的狠心,还为韩岐说出这句话时,那眼里已经彻底照不出丝毫光亮的黑暗。 “七弟,”韩岐摇摇欲坠地站了起来,木然道,“你说得对,那玉笏板,我拿不起,还是给你的好……只是你要暂且等等,时机未到,我现在还不能给你。” “四哥,”韩睿愣了片刻,心头陡然掠过一丝极深的惶恐,慌张地抓住韩岐的手,直接道,“你可千万不要去做什么傻事!” “不会,”韩岐微微笑着,摇了摇头,只是那笑意,丝毫不达眼底,“你放心,我再没有比此刻,更清醒的了。” 韩渊死前一个月,在意识尚还清醒的时候,就曾把韩岐叫到自己跟前,屏退四下,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偷偷将韩家象征着家主权柄的玉笏放到韩岐手中,叹息道:“祖父老了,要不行了……以后我们韩家,就交给你咯。” 韩岐当时跪在自己祖父床前,痛哭流涕,却说不出更多自欺欺人的安慰话来。 彼此心里都很清楚,韩渊这一回,是真的熬不了多久了。 但最亲近的人即将离世的伤痛是一,另一方面,韩岐还真的,并未有多少,一定要与自己的大伯韩昊争个高低的勃勃野心。 韩渊是手把手亲自把韩岐带起来的,这个孩子心性几何,韩渊自忖,再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的了,看得出韩岐对那玉笏板的些微迟疑抗拒,韩渊摸着韩岐的头,笑着叹息道:“你也不必觉得愧对了谁,你就当是,为了帮我这个老头子的最后一个忙,帮老头子我保存这小东西三年。” “三年之后,若是你大伯当得了家,你自可将这赠他。” “只是歧儿,你大伯他,心性残苛,”韩渊低头苦笑了一下,叹息道,“是我的错,是我忙于四方征战,没有教导好他,眼睁睁地看着他越走越偏,而今纵是想逼他回头,却也是有心无力。” “但是无论如何,歧儿,你记住,你大伯的错,是他的错,是我的错,但从来不是你的错。歧儿,你一定要学会,先保护好你自己。” “记住,你答应了祖父的,要拿着这小东西三年,三年之期未到,即使是你的父兄长辈尽皆要你去死,即使世间大义大道尽皆逼你去死,你也万万不可,为那而失约于祖父我啊!” “那,那如果大伯他,”韩岐当时便已经隐隐察觉到许多微妙的端倪,不得不对世间之事抱有那么一丝最差的想法,“我又该……” “那就帮祖父最后一个忙吧,”韩渊征战一生、被病魔折磨得虚弱的苍白脸上,浮起了一个疲惫的微笑,轻轻道,“帮我杀了他吧。” 韩岐手一颤,差点跌了那个韩家传了十数代的玉笏板。 “那是一个错误,由我而起,由你来帮我了结,”韩岐轻柔地摸摸了韩岐的脑袋,像这十年里每一次鼓励韩岐去勇敢做一件事的时候一样,温和道,“不必愧疚,你只是在帮我老头子一个忙而已……至此之后,天大地大,韩家对你算不得多好,你也再不亏欠韩家什么了。” “歧儿,必要时刻,弃了韩氏,去做你自己吧。” 韩渊微微笑着闭上了眼睛,轻轻道:“你就当,这十年,如梦幻影,梦醒之后,你从来,就没有来过这座让你伤心的西川城吧。” “七弟,”韩岐平静到木然地告诉韩睿,“我要去帮祖父,完成他最后一个心愿。” 弑杀长辈这个罪名,不该背在韩氏日后的当家人的身上,七弟,待我解决大伯,这偌大一个韩氏,可就尽皆,托付于你了! 韩睿张了张嘴,正想说句什么,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喧闹声,韩岐的手下匆匆来报到:“少将军,城门处发现了谋害大将军的贼凶,不知是谁下令放箭射杀,但是城门处百姓众多,而今已然乱成一团了,您还是快过去看看吧!” 韩岐韩睿齐齐惊起,当即纵马奔赴城门处。 而此时的允僖一行,正憋屈地窝在程家的马车下,谨等着前面吵出个一二三四来。 韩岐赶到时,廖家大小姐正好一鞭子挥过来,狠狠地给了韩淼一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75章 追击 韩岐下意识地伸手一握, 替韩淼拦了一下, 皱眉不解道:“廖大小姐,城门恃威行凶,您这又是何至于?” “我何至于?”廖又玫连连冷笑, 不屑分辩, 直接道,“韩少将军为何不先问问你身后那个废物呢?” 韩岐暗暗皱眉, 偏了下头,问韩淼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韩淼擦了一把额上的冷汗,尴尬地解释道:“有兵将说发现了那几个少年的踪迹,我们顺着追踪过来, 却是追到了廖大小姐的马车上……我们说要配合调查,廖大小姐却说, 却说。” “没什么好却说却说的, ”廖又玫冷笑道, “韩少将军, 大将军的死, 我也深感哀伤,原也无意妨碍你手下去追查那‘贼首真凶’, 可你们这些人,说配合调查, 可看都让你们看了, 却还非要抓着我这豢养了好几年的小东西不放手?” “韩少将军你自己看, ”廖又玫轻佻地用鞭子柄就近挑起一个身边的美少年的下巴, 嗤笑道,“你们所谓的‘贼首真凶’,是怜儿这样的,还是墨儿那样的……这一群弱的连只鸡都不敢杀的小东西,还能害得了英武一世的大将军了么?” 韩岐这便明白了,韩淼这是带着人搜查,结果搜到了这位前辽王妃的男宠身上,闹得廖家这位姑奶奶心里不爽了,那可不当众要发飙找回场子来么? “只是例行检查而已,”韩岐粗粗看了那几个眉目妖娆、身段娇柔的少年几眼,不忍直视兼深感头疼地移开了眼睛,客客气气道,“廖大小姐勿怪,既然不是,那便是一场误会罢了,您请过吧。” “我过了就算了?”廖又玫不依不饶道,“你们韩家好大的气派,城门处百姓群立,说要放箭就放箭,若不是我今日在此,正好拦了一下,那你们是打算打着为大将军找真凶的名头,先杀几个百姓开开刃么?” “我看,韩老将军尸骨未寒,就要先被你们这些不肖子孙气得从棺材里面跳出来了哦!” 廖又玫此话一出,周围几个刚才妻子儿女被吓到的憋着气、不怕事的壮年男子便纷纷应和了起来,显然对韩家方才差点就当众放箭的做法颇为不满。 “这是怎么回事!”韩岐跟在韩渊身边,面对百姓,素来只有深受爱戴、欢迎的时候,还是第一次被百姓们当众用这般或躲闪或仇视或不满的眼神看着,本就烦躁的心情不由更加恼火了起来,寒声对韩淼道,“我早说了,要抓活的!城门口这么多的百姓,你放什么箭?” “有两个少年背影颇类那两个姓钟的,”韩淼如今也发觉自己是冲动了,还似乎是若有似无地被廖又玫摆了一道,急得满头大汗地对韩岐解释道,“廖大小姐一开始的态度很抗拒,并不愿意配合,当时一时情急,就头昏脑胀地下了……” “淼大管家可少说这种话!我在马车里与怜儿正亲热着,您带着人二话不说、招呼也不打一声地就往上面冲,还要我衣衫不整地来恭迎您的大驾光临么?”廖又玫嗤笑道,“少跟妇人学那卖弄唇舌、搬弄是非的一套了,既然瞧了,就仔仔细细瞧清楚,哪两个像你们要找的人了?” “来,现在找,找找清楚了!免得回头再给我定一个‘窝藏逃犯’的罪名了!” ——“就是就是,明明是他们韩家仗势欺人,如今还有道理了,还要去廖家大小姐身上找理由……” ——“人家在里面正亲热着呢,全西川谁不知道廖家大小姐最喜爱在马车上戏弄自己那几个男宠了,韩家人二话不说就往上冲,还要人家怎么配合了?” 城门处百姓里响起了一阵低低的应和声。 韩淼一时心头大恨,就算是清楚里面必然有廖家故意放的人在故意带着百姓说话,但此情此景之下,他还真是一时骑虎难下,除了道歉,别无他选了。 “来,”廖又玫浪荡地靠在一个少年怀里,一拉开马车帘子,大大方方道,“仔细查啊!” “韩少将军要亲自来查么?”廖又玫身边得宠的那个唤“怜儿”的美少年吃吃地笑着开口调戏了韩岐一句,其他几个纷纷起哄着“是啊是啊”,各自朝着韩岐开始频送秋波了起来。 韩睿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心疼他四哥了。 “你现在自己看吧,”韩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力去平心静气道,“哪两个像你说的姓钟的?” 韩淼的视线在廖又玫的十几个男宠间来来回回搜寻了好几遍,额头冒汗地低头承认错误道:“许是,许是方才看花眼了……” 韩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一句话都懒得说了。 “看清楚了?”廖又玫抱臂胸前,慵懒地撩了一把长发,嗤笑道,“那现在可以来说说,你们该如何赔礼道歉了吧?” “惊扰了廖大小姐的行程,韩某深表歉意,”韩岐心平气和道,“廖大小姐凡有所求,但说无妨。” “姑奶奶今日的大好兴致全被你们给弄没了,”廖又玫啧啧两声,不满道,“连谈个赔偿事宜,韩少将军都要我站在城门口跟您谈么?” 百姓间响起了一阵配合的低笑声。 韩岐沉着脸色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廖又玫去茶馆坐下说话。 事情是韩淼惹得,廖又玫凶名在外,素来难缠,韩淼也不敢就留韩岐一个处理了,忙不迭满头大汗地跟上了。 片刻之后,城门口韩、廖两家人走了个干干净净,堵塞不前的人群终于重新走动了起来。 “程大小姐,”城门官亲自走到程家的马车前,客客气气道,“例行检查。” “大人,我们家小姐不好见外男,”马车里钻出个小丫鬟的脑袋,尴尬道,“有道士说,我们家小姐及笄前若见了外男,于她命格有冲,还是能不见就不见的好……您通融则个,就放我们过去吧。” “这,”有廖家大小姐城门发飙在前,城门官不由也踌躇了,但仍是坚持道,“这不合规矩啊……若是上面怪罪下来,小姐姑娘们,小的们也担待不起啊!” “罢了,小杏,我们还是不要为难这位小将军,”程双陆头戴帷帽,一身浅色衣裙,从马车上翩然落地,轻声道,“如此,可算是合规矩了?” 那城门官被她柔声细语这么一问,顿时晕头转向的,都没仔细往马车里看,就昏头昏脑地给放行了。 ——当然,就算他仔细看了,也不会在马车内看出来什么端倪的。 “自古以来”郇瑾趴在马车底盘下与允僖咬耳朵道,“美人计,总是亘古不变的好谋略。” “调虎离山计也是。”允僖不冷不热地回他。 “啧,你也看出来了?”郇瑾瞧着允僖的脸色不算好,也不敢乱开玩笑了,直入正题道,“那廖大小姐,出现的也明显太巧了些。” “廖远镇不会想我们在他的地盘上出事的,”允晟淡淡地插口道,“以廖家对洛阳那素来还算‘识相’的作风,他得知韩家在掘地三尺地搜寻我们后,多半是既不敢与韩家正面相抗,又想背地里找法子助我们早日出雍州了。” “那么二哥,问题来了,”确认已经走出了西川城三里地后,允僖一拍手,从马车下钻了出来,皱着眉头直接问道,“下一步,南下还是西行?” 少年们陆陆续续地从底下出来,盘腿坐在马车之上,围着中间的兄弟俩。 允晟仍还有些拿捏不定。 “四弟,”允晟犹疑不定道,“以你来看……” “如果听我的,”允僖直接道,“二哥,往西走,去青州!” 这一点,允僖始终坚持如一。 允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点头赞成道:“好,那就去西边。” 马车轱辘辘,一路往前,被他们扔在背后的西川城里,韩、廖两府,却是各有各的谋划打算。 “不能让他们落在韩家手里!”廖远镇简直急得头发都要掉完了,对着自己至今仍浑不在意的女儿廖又玫道,“那对兄弟俩的身份,绝对非同小可!若是让他们死在了雍州,洛阳那边非炸了不可!” “韩家逼急了敢造反,我可一点也不想!又玫,如今的形势,可不比二十年前辽王造反好多少,你给我多少当心点!” “我如何就不当心了?”廖又玫不耐道,“程家那姑娘明显不太经得住事,没有我,他们现在还窝在西川城里东躲西藏呢!” “韩家,韩渊是个死人,韩昊是个疯子,韩歧是个傻子,一家三代没一个能站出来顶事的,与他们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你且看着吧,他们还比不得我当年嫁的那个死鬼跳得久呢!” “现在的问题是,”廖远镇扼腕痛惜道,“那两个孩子,那两个从洛阳城里过来的孩子!他们绝对绝对,不能落到韩家手里啊!” “但韩家正在以‘谋害骠骑大将军韩渊的贼首真凶’的罪名在雍北乃至青、徐两州通缉他们,”廖又玫烦躁地瞪了廖远镇一眼,一针见血道,“承认吧,父亲,在韩家而今占着大义的情况下,以那两个孩子目前这情况,对上有兵马有人手的他们,被抓住,只是耗时长短的问题罢了。” “除非能有人现在就站出来,”廖又玫挑眉引诱道,“撕开韩家虚伪的假面。” 廖远镇不由沉默了。 “否则的话,”廖又玫自然看得出老头子这是又怂了,不屑地撇撇嘴,直白道,“你也就只能,暗搓搓地帮点小忙,给韩家追捕他们添点小麻烦罢了。” 鉴于你又不敢与韩家正面硬杠。 “就算只是给韩家添点小麻烦,”廖远镇自知理亏,也心知廖又玫看不起他这样,也只敢气体两虚地弱弱表示道,“也比什么都不做的好,又玫,你说我们要不……” “我没什么好说的,”廖又玫实在厌烦透了老头子的唧唧歪歪与踌躇不定,提起鞭子就走人了,“想在背后搞点小动作,就直接跟着韩家的人走,然后伺机而动!” “别做太多的多余的事情,反而回头再害了那两个孩子暴露!” “你说的好有道理啊!唉,又玫,别走啊,我们再具体说说……” “往西走了么?”韩府之内,韩岐面对手下的禀告,眉梢微皱,低低地叹了口气,“这样也好,等他们再走走,出了大伯的控制范围,我亲自去会一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76章 比美 “太好了, 看这天色, 天黑之前就能入狐倾县,”一路上几次更换车马、变装疾行,几个少年总算是看出了些许逃离雍北的曙光, 纷纷感慨道, “从狐倾走水路,过沧江, 再西行,就彻底脱离雍州的地盘!” “再也不必跟之前那样一路为了躲着韩家那几乎百步一设的岗哨而夜夜宿山野间日日走丛林路了。” “还没出西北,还是要小心为上。”允晟多叮嘱了一句,一行少年顿时又纷纷拘谨了起来, 除了不得不要下去为他们补充干粮食水的程双陆,剩下的全窝在马车上不敢乱动了。 一路上韩家人的围追堵截, 以及沿途几次险之又险的贴网游逃, 俨然已经快把这群涉世未深、经历不足的少年郎们逼成惊弓之鸟了。 “不至于吧, 二哥, ”允僖伸了个懒腰, 率先从藏身的马车上跳了下来,直接道, “就此走水路过沧江至青州,就算在这里被韩家的人发现了, 韩昊那狗货一时半会儿也追不过来, 你看这都离西川城多远了。” “而沧江那么大, 等我们过去了, 就算他们知道我们去了青州,想再找,却也是大海捞针,不比而今在雍北找我们轻松到哪里去。” “相反,”允僖脸上轻松闲适的笑容微微凝结,轻声道,“如果这一路上,韩家的人都在紧跟不舍地追着我们走的话,就算过了沧江,有些人,而今甩不掉的,到时候怕也还是甩不掉的。” “所以,”允僖抬起眼,平静道,“放轻松点吧。” “狐倾是最后一个县了,之后还要在水上飘大半个月呢,大家都下来活动活动吧。” 兄弟俩遥遥对视了一眼,允晟叹了口气,也跟着跳了下来,轻轻道:“老四说得对,都走到这一步了,还甩不掉的,也就注定甩不掉了。” “该来的,无论如何总会来,大家各自小心便好,都窝在深山里逃了那么久了,也确实是时候该出来转一转了。” 众少年四下略微分散,郇瑾就近买了串冰糖葫芦放在嘴巴里嘎吱嘎吱地咬,允僖知道,那是郇瑾焦虑时不自觉的习惯,低头一笑,有心放松气氛,便忍不住逗郇瑾道:“说起来,这一路上大家都躲躲逃逃的,都没心思看我大庄这大好河山了,郇小二,你来说说,这北上又西行的一路,你觉得哪个地儿最漂亮?” “我没什么好说的,”郇瑾啊呜一口咬下最后一颗,敷衍允僖道,“我还是觉得洛阳最漂亮,别的都一样。殿下,你当点心,我总觉得,这一路似乎有哪里不太对。” “哪里不太对?”傅怀信低低地询问他的意见。 “我们好像,大概,”郇瑾拧着额头,缓缓道,“似乎走得太顺了。” “不是吧,这还顺?”东宫那边几个少年忍不住惊叫了起来,纷纷抱怨道,“这一路要吃的没吃的,要穿的没穿的,蓬头垢面没一点姿容仪态,一个个都几乎要跟丧家之犬一样被人追着赶了,还顺利?郇小公子也未免太苛刻了吧。” 郇瑾心知韩家不可能仅仅只有这么一点手段,而且一路上几次险之又险几乎不可能的逃脱也几乎印证了郇瑾心里的某个猜测。 但郇瑾想了想,也觉得自己没必要在这时候说出来平白增加恐慌气氛,本来大家就已经走得够提心吊胆了,老这么压抑着下去,怕是有几个的心态先崩不住要垮了,郇瑾也明白,这大概便是允僖有意放松气氛的缘故所在。 所以思来想去,郇瑾也只是遥遥与允晟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 “阿瑾,你觉得后面跟着我的人有几批?”傅怀信看着东宫那几个少年散得稍远了一些后,这才低低地询问郇瑾的想法。 “两批,不,不只,”郇瑾拧着眉头算了算,脸色难看道,“应当是三批。只有一批很明显,是有意无意一直在帮我们,另外两批,过乌鼠时那个哭丧的乞丐,还有精石城当夜游街的花魁。” “坦白讲,殿下,我不是完全能分得出他们的来历所图,而且我心里,很不舒服,也很不安定。” 被不只一批敌友不分的人牢牢咬在尾巴上怎么甩也甩不下的感觉,怎可是区区“不舒服”、“不安定”六个字可以描绘的。 只是有些话,郇瑾不想说得太明白了,而且他也心知,说了也没有用。 在没有转机出现的而今,郇瑾再经过千百次的假设与推测,却是几乎完全看不到他们这回能平安逃离的希望所在。 “不是三批,是四批,”允僖轻声补充道,“郇小二,你还忘了精石城里那差点跟游街花魁的龟爷打起来的卖油郎,他那身手,可跟之前那个当街哭丧的乞丐不是一个段位的。” 允僖转过头,笑嘻嘻地买了份驴肉火烧,给身边的两个神情凝重的小伙伴一人撕了一份,满不在乎道:“至于是敌是友,管他呢,现在猜来猜去也没意思,等着吧,他们总会来自己告诉我们的!” “放开点,”允僖笑得眼睛直眯道,“不想看我大庄的大好河山么?那来说点别的吧,程姑娘长得可真好看,你觉不觉得,她笑起来的时候,尤其好看,还有点像我阿娘?” “程姑娘的眼睛哪里像姑母了,”郇瑾颇为无语地瞪了允僖一眼,翻了个白眼道,“你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再说话好不好,你是和姑母一脉相承的杏子眼,程姑娘那明显是桃花眼,这怎么也能像了?” “再说了,我也不觉得你这阵子张口闭口的‘程姑娘’有多好看啊,”郇瑾低低地吐槽允僖道,“要看美人,我每天早上起来洗完脸看看自己就够了,再不济,看看我姐,看看姑母,就是看看你和大头。” “这从小到大,我们身边也没一个长得丑的啊,怎么你这阵子就跟中了邪从没见过漂亮人一样,整天程姑娘来程姑娘去的。” “那能一样么?”允僖瞪了郇瑾一眼,不满道,“郇小二,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你把自己和人家程姑娘放在一起比美,那合适么?” “说真的,我就觉得吧,”允僖嘿嘿一笑,比了个“二”,脸颊微红地坦白道,“我娘最好看,程姑娘在我见过的这么多人里,能排第二。” “不是吧!您这心也太偏了吧!”郇瑾当即第一个不乐意了,固执地与允僖争辩道,“姑母当然最好看,这点毋庸置疑,但她们俩那能是一个层次上比的么?你说这话,亏不亏心?就不说别的人,她能有我姐好看么?这远不能吧!” “我倒不觉得程姑娘比表姐差哪里了,”允僖撇撇嘴,不太高兴道,“郇小二,我倒觉得你这话,才是带了自己强烈的个人情绪和偏见。” 郇瑾简直要被这棒槌气到原地跳脚了,不过一时之间,也确实一不愁二不苦了,全心全意只想在这上面跟允僖把高低给理论清楚了。 正逢允晟过来问他们逛得怎么样了,郇瑾这时候也不搞分裂排挤那一套了,抓住允晟就跟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样,丝毫不想往日成见,叫来人家就问:“你来说,我姐和程姑娘,到底哪个长得更好看一些?” 允晟:…… “不是,我说你们,”允晟简直彻底无言了,皱着眉头训斥允僖道,“老四,你正经一点吧!拿着人家姑娘的长相开玩笑,太轻佻了!留着脑子多想点正事儿吧!” “我们这不是正事想太多、想不出来了,给自己找点乐趣放松一下嘛,”允僖被他二哥骂得郁闷地蹲到地上揉起了脸,憋屈道,“没什么好说的了二哥,身后挂了四批人,一批很明显是廖远镇的在搅混水偶尔帮帮忙也偶尔帮帮倒忙,另外三批……是敌非友。” “赶紧走,立马走,能多快就走多快,”允僖漠然道,“等程姑娘回来,我们立即动身去码头。” 允晟沉沉地叹了口气。 允僖嘴唇微动,这阵子的逃亡,虽然没有一个人对他表现出丝毫的怨怪忿恨之意,但事情闹到这一步,无论如何,允僖自认,自己是要担负起最大的责任的。 “二哥,”允僖诚心实意地道歉道,“对不起,是我一时冲动,把一切都搞砸了。” “决定是我做的,”允晟揉了允僖的脑袋一把,然后嫌弃地推开,不屑道,“放火是我点头应许的,西北一行,是我领的路做的一切决策,关你什么事?” 允僖闷闷不乐地还想再说些什么,傅怀信适时地开口打断了他,又把话题绕回了之前那个允僖用来“放松”的点子上。 “郇姑娘是大家闺秀,”傅怀信笑着在后面总结,就像他们三个每次发生了什么争执的最后那般,傅怀信用郇瑾和允僖一致鄙夷的“和稀泥”手段,轻飘飘地给今天的争论下了个定音,“程姑娘有林下风致,各有千秋各有其美。” “好了,还是二少爷说的最对,我们私下里开这个玩笑就很不妥当了,传出去就更不好听了,程姑娘马上就回来了,收拾收拾,去与大家会合吧。” “我们家也不算什么‘大家’吧,”回去的路上,郇瑾尤其对郇如被程双陆隐隐压了一头颇觉不满,小声地对傅怀信抱怨道,“那是我姐没走出来,等哪天她也能驭马红妆、挥鞭草原了,你们就知道,你们今日这评价,实在是太看轻她了!” “大家之风不在家大,”允晟淡淡道,“而在‘大家’的风范,就这一点,我是觉得,无论郇姑娘走不走得出来,都是担得起那四个字的。” 至于那些与旁的女子论高低的东西,允晟却是不屑与弟弟和他身边这群不靠谱的少年郎们随便议论的了。 那也太不端庄,也不太不尊重人了。 “哈哈,不错不错,”允僖却很高兴,拍了拍傅怀信的肩膀,笑呵呵道,“林下风致!难得,大头你也有会拽文辞的一天!这句说得太对了,简直说到我心坎里了!” 郇瑾黑着一张脸不想搭理他了。 “其实,”傅怀信微微偏头,笑着对允僖道,“程姑娘是桃花眼,小公主也是的。少爷说程姑娘的眼睛像义母,我却觉得其实更像小公主一点。” ——公主殿下的眼睛是与她父皇一脉相承的大桃花。 “啊?”允僖挠了挠头,懵了,“裴慜儿也是么?我咋都没印象呢?” 傅怀信抿了抿唇,绕了一下,从允僖身边走开了。 “哈哈!”郇瑾这下大仇得报了,看着满眼懵逼的允僖,幸灾乐祸道,“惨了,你惨了,得罪谁都不要得罪老实人!这下大头能记你个狠的了!” “不是,我好像有点想起来了,”允僖无语地撇了撇嘴,“哦哦,慜儿随我父,父亲嘛。” “这也至于生气,大头怎么越来越小气了?我不就是没留意嘛,小丫头片子一天一个样,谁还整天瞅着她眼睛什么样子啊。” “是啊,你就有心思天天瞅着你的程姑娘什么样子了!”郇瑾看着傅怀信的黑脸就笑到不行,心道让你丫的刚才拉偏架,现在知道什么是“现世报”了吧。 郇瑾嘿嘿一笑按着允僖的肩膀,“诚恳”地建议他道,“我说,你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你越说大头越气你信不信?他现在是个十足的妹妹奴,听不得旁人说他妹妹半点不好的。” “喂!那可是我妹妹!”允僖被郇瑾越劝越火大,简直要出离愤怒了,愤愤道,“我妹妹,我亲妹妹!你们一个个的哪里凉快哪里歇着去!都什么人啊!” “不错不错,保持住这种死不认错、绝不悔改的气势,”郇瑾憋着笑煽风点火道,“别理大头,大头也别理你,你们俩出了事儿谁也别叫谁,看谁忍得久,谁先叫对方谁是孙子!” 允僖翻了个白眼,正想说什么,傅怀信突兀地开口打断了他们。 “这孙子,”傅怀信的手死死地按在腰间的潺水剑上,艰难道,“今天就我先做了……跑!” 狐歧县的偏僻小巷,只要再转一个弯,就能看到会合的马车点了。 但随着傅怀信的一声“跑”字落地,街头巷尾,行人过客,走卒贩夫,全皆掀开伪装扑了过来。 而临巷的一座三层小楼上,一扇木窗缓缓打开。 韩岐漠然道:“几位,上来聊一聊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77章 上船 “哈哈, “允僖衡量了一下敌我形势,远远看了一眼拐角处早已被人层层包围起来的马车, 干笑两声, 抱起双拳,向高处的韩岐拱手问好道,“幸会幸会,相逢是缘, 远来是客,不知道这位怎么称呼?” 傅怀信和郇瑾下意识地挺身挡在了允僖身前。 韩岐微微扯了扯嘴角, 轻轻一叩案几, 小巷上韩家的人纷纷收住去势, 只团团将四个少年包围了起来。 “免贵姓韩,诸位, 有什么话, 还是上来说吧, ”韩岐淡淡道,“毕竟,这里还有一个你们肯定也想好好说说话的同伴呢。” 三层楼上的另一扇木窗被打开了, 露出程双陆被人劫持的半个身影。 允僖的脸色这下是真的凝重了起来。 允晟轻轻地按了按弟弟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 平平地抬起眼, 与韩岐遥遥打了个照面, 然后微微颔首, 算是同意了韩岐的提议。 “劳驾, 让一让吧,”允晟居高临下地对着那几十个包围他们的人道,“路总是还可以让我们自己走的吧。” 在韩家的人纷纷警惕地握紧手中刀兵的目光下,包围圈缓缓让开了一条仅容四个少年通过的小口来。 ——毕竟,这一路上,他们已然与这群少年斗智斗勇多回,追了又丢、丢了又追太多次了,浪费的时间精力倒是其次,只是单之前那种种败绩,就足以让他们引以为奇耻大辱,羞于对旁的队列提起了。 这群少年,早不能仅仅以“一群孩子”来看待了! 若是这次在少将军眼皮子底下再出了岔子,那他们以后,还真是不要在军中、尤其别再在西北军中混了! 允晟按住弟弟,走在最前,一直到三楼之上韩岐面前,允晟都仍在有意无意地挡住了身后的三个少年,只面色平静地与韩岐客套寒暄着说些废话来绕弯子拖延时间道:“韩少将军,可以冒昧问一句,我们到底是哪里暴露的么?死也请让我们死的清楚明白些吧。” 韩岐并非看不出来允晟的这点子小伎俩,他也只是,本就并不十分在意允晟如何去拖延时间罢了。 归根结底,从韩岐的本心来说,他也还是想先与这群孩子好好地谈一谈的。 ——若祖父的死真是他们做的,那便将缘由过往问个清楚明白,然后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若祖父的死与他们无关,韩岐更不欲多为难几个孩子。 只是无论如何,在彻底了结韩昊、韩家这桩事情前,韩岐想,先把自己祖父的死查个清楚明白、水落石出再论其他。 不然真等他与韩昊翻脸,动起手来,韩家定然乱作一团,到时候……便更没有几个人去真心在意祖父到底是怎么死的了。 “五弟和程家那小姑娘在西川城里的动静其实并不算得特别隐蔽,”韩岐平静地为允晟解惑道,“以及,诸位,马车的压辙不太对。” 赵四汲汲营营于去给韩昊找麻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而那个辙痕,则更是充分暴露了当时程家那马车上坐着的并不仅仅只是程双陆一个人了。 “那这一路上呐,”郇瑾不满地插口道,“就算出西川时就暴露了,但后来我们变装改道那么多次,你们怎么还跟挥之不去的苍蝇一般死缠着不走?” “那些消除踪迹、逆向追踪防备的法子,”韩岐抬起头,顿了一下,尤为认真地看了郇瑾一眼,郑重问道,“都是你们自己想的么?还是说,那些都是谁教的你们?” 郇瑾抱臂冷笑,不屑道:“你猜啊。” “我只是惋惜,”韩岐摇了摇头,轻轻道,“在你们这个年纪,就能做到这一步,于天罗地网中千里奔逃,实在是,非常非常的,出人意料。” 最起码,是完完全全的,出乎了我的意料。 “如果我祖父的死和你们没有关系的话,”韩岐淡淡道,“坦诚来讲,而今的军中,是特别特别需要,你们这样的孩子。” 郇瑾用一声响亮的冷笑来表示自己的不屑。 “自然,如今你们应该也已经对西北韩家毫无好感了,”韩岐轻轻地笑了一下,平静道,“只是一个来自年长者的小小建议,不喜欢西北军,我大庄还有许多旁的军队可供你们选择。” “以你们的天赋,倘若是一生浪费在了朝堂上的政党倾轧之间,从我本心讲,是实实在在地感到惋惜了的。” “至于这个问题本身,实乃是很简单的,其实本也不需要我多说什么了吧。” ——纵然中间几次追丢再追,但归根结底,一个已经知道了答案的大概范围的难题,顺着这个范围去一一排查,也就再不算是什么难题了。 就比如说,洛阳来的那批在韩渊的死上动手脚的人,韩岐其实直到如今,都没有找到实实在在的切实证据指向。 但他本也就并不需要什么证据罢了。 他只需要知道两点,一,祖父的死并不自然,大夫和仵作都在其中查到了人为的痕迹。 二,这件事不是大房那边做的。 至此,除了洛阳那边,韩岐也实在,找不到第二个可供他选择的答案了。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允晟淡淡地反驳韩岐道,“在其位,谋其政,只要是能为国事而效力者,军中也好,朝堂也罢,我并不认为有个中高下之分。” “也是,”韩岐低头浅淡一笑,轻声道,“那么,孩子们,闲话暂且告一段落,时间有限,现在,你们可以来告诉我,到底是谁,派你们来西川的了么?” 小楼内的气氛一时紧绷到了顶点。 允晟抿了抿唇,嘴唇颤抖,看样子是想开口说些什么了,韩岐便格外认真地看着他,还鼓励似的朝他笑了笑。 “我说,”允僖在前面三个人若有似无的掩护下冷不丁地开口道,“韩少将军找的这地儿,满县风光尽收眼底,视角很是不错呐。” 允晟和郇瑾的脸色齐齐变了一下。 程双陆则在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 韩岐眉梢微扬,正欲开口相问此言何意,随着傅怀信拔剑吼出的一声“走”,屋内彻底乱了起来。 程双陆回手一拐狠狠撞开身后挟持她的人,含光一闪,与允僖手中的承影剑交相辉映。 “你们先走,”允僖焦急道,“大头,带着我二哥和郇小二走!快!拜托你了!我来断后!” 傅怀信回头看了允僖一眼,微微颔首,也不废话,拎着郇瑾的衣领直直撞开木窗跳了出去。 允晟正要开口,允僖一剑挑开一个冲上来给程双陆下绊子的人,与程双陆双剑会合,急躁地吼道:“老地方见,你自己一个人快走,我一会儿带不了两个人!” 允晟见状也不再废话,在允僖和程双陆的掩护下,撞开另一扇木窗跑了。 允僖带着程双陆且战且退,从小楼跳出后,一路沿着屋顶跳来跳去,直往码头的方向跑。 这也就是允僖方才感慨那句的缘由所在,要不是韩岐这地儿找的好,满狐倾县的风光尽收眼底,允僖他们一时半会儿还发现不了,原来这里本就已经离着码头那么近了! 只是下面的路还要再绕,故而他们方才在下面转了几圈都没意识到,但若是从房顶上直线跳过去,倒是压根没有多远了! 只是—— 韩岐一挥手,两边街道层层架起数架弓弩,韩岐面无表情地望着那几个在房梁上东躲西藏的少年,漠然道:“诸位,还要继续么?” 哗啦啦地弓弩上箭声传来,即使是心大勇武如允僖,额头上的冷汗也缓缓渗了出来。 “有话好好说,”郇瑾一看这阵仗就后悔了,尴尬地笑着想再说句软话开口求饶了,“不必如此,不至于如此,韩少将军明鉴,老将军的死实乃和我们并没有多少……” 两排冷箭“咻”地一下朝着郇瑾的方向射了过去。 傅怀信一把按下郇瑾的脑袋,带着他连跳了几处屋檐,这才躲了过去。 只是这一下,却是彻底让几个少年心底都是一凉。 “你竟然,”允僖正好带着程双陆跃到狐倾县最高一处的阁楼上,被这一箭彻底激怒的他怒不可遏地转过头来,遥遥对上领兵过来、高居马上的韩岐的眼睛,咬牙切齿地怒骂道,“真还对着一群你还什么都没查清楚的无辜者放箭?” 韩岐心头其实本也不是不后悔的,刚才那两排箭放出去,实乃非出自他本意,多半是下面的人急功近利争功冒进了。 ——只是而今两方僵持不下的情势下,韩岐觉得自己也没有必要再回头多此一举地去呵斥手下就是了。 抱着这种自暴自弃的想法韩岐焦躁地抬起眼,然后直直地撞上了那双,让他恍如隔世的杏子眼。 里面燃烧的熊熊火焰,时隔数十年,却是在两个完全不同身份、不同性别、不同年纪的人眼里,让韩岐生生看到了某些一模一样的东西。 ——“你竟然……”少年少女愤怒地转过头望着他的眼睛,恍惚之间,在韩岐的记忆里丝毫不差重合在了一起。 “钟,”韩岐痛苦地捂住额头,颤抖地问道:“孩子,你母亲,是钟……” “是姓钟么?”韩岐呆呆地望着允僖,被某个猜测设想所冲击的,一时之间脑子都不会转了。 允僖冷笑一声,压根不屑于去回答他这个无聊的问题。 然后当着韩岐的面,当着满街□□士兵的面,施施然地笑着问身畔的程双陆:“程姑娘,你相信我么?” 程双陆呆呆地偏头看他。 “放轻松,”允僖一把揽住程双陆的腰,微微一笑,然后张开手臂跳了下去,在呼呼的风声里慢条斯理地附在程双陆耳边,温柔地笑着道,“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漫天箭雨在他们背后从容展开,铺天盖地地向着他们飞来。 程双陆连任何反应都来不及做出,便被允僖带着,从狐倾县最高的地方跳下,然后被允僖抱着,沿路几次借力,最后更是挂在一根差点被他们两个掰折的竹竿上,借其弹性,一下子横飞几条小巷,直接跳到了码头边正欲解绳的乌篷船上。 船家顿时满眼戒备地望了过来。 早到一步的郇瑾忙不迭上前送钱,一边安抚船家一边吓得心惊胆颤地骂允僖道:“你疯了!那么高你也敢跳!我的心都差点被你吓得跳出嗓子眼了!” 傅怀信抓着潺水剑的指骨微微痉挛,显然也是被允僖刚才那惊险一跳给吓着没回过神来。 允晟的脸色也是异常铁青难看,倒是他身边围着那一群先前走散而今按计划找回来的东宫少年,纷纷满目赞叹崇拜地望着允僖。 程双陆直到两脚踏上船板,都脸色发白地捂着心口,呆呆的回不过神来。 “程姑娘,”允僖倒是不觉得害怕,他既然敢跳,自然是有把握死不了的,只是看着程双陆如今已经被吓得彻底呆滞的模样,不由懊恼地挠了挠脑袋,小心翼翼地赔礼道歉道,“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情急之下没有来得及跟你商量好,吓着你了吧?” “别生气,你可千万别生气,生气就是气着自个儿呢,你要实在是气不过,干脆打我两下算了。我不还手的,真的,绝对不还手。” 一群少年围观着方才千军万马之前都从容不迫、安然处之的允僖而今为了征得原谅急得满头大汗、语无伦次、手足无措的模样,齐齐大笑了起来,有那好事者,都忍不住想瞎起哄了。 “我,”程双陆抬起脸,吓得发白的嘴唇微微颤抖着,本来想说些什么的,最后话到嘴边,却又还是咽了回去,只无奈而又恬然地一笑,感慨道,“殿下真的,实在是太厉害了。” 允僖被程双陆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 先前几个人或夸他、或骂他,他都是一脸满不在乎爱咋咋地的模样,程双陆这平平淡淡一句谈不上究竟是夸是贬的话,却让允僖陡然红了脸。 有那么一瞬间,允僖胸腔里陡然涌起一股冲动,他很想上前,抱一抱那个安静微笑的少女。 我真的没有说错啊,允僖在心里不满地嘀咕着,程姑娘笑起来的时候,就是很像我阿娘啊。 不是说长得多像,而是那种,暖暖的,温柔的,清淡如水、无声无息的,但无论你什么时候回头,都一定能看到她在,贴心地支持着你的微笑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78章 江上 漫天箭雨里, 韩岐险些失去理智地狂怒回头吼道:“不要放箭!听我命令,不许放箭!” 手下被他骂得心头一震, 稀稀落落的放箭声后, 纷纷一头雾水地停了下来。 韩岐拉着缰绳的指骨微微发白,显然还停留在刚才某个瞬间的冲击所带给他的可怕猜测假设里,迟迟地出不来了。 “少将军,”手下满头大汗地跑过来, 向韩岐抱拳行礼道,“他们已经上了码头, 有一批船舫正好要马上离开雍北横渡沧江往青州去了!少将军, 我们到底是追还是不追?” “罢了, ”韩岐捂住额头,颤抖半晌, 喃喃道, “让他们走, 让他们,走吧。” ——如果那真的是,真的是我所猜测的那样话……那就, 算了吧。 让洛阳的人给个说法,与直接动手挟制住来自洛阳皇城的皇子殿下们……对韩岐来说, 是性质、意义完全不可同台相较的两件事。 韩岐毕竟还没有到真想犯上作乱的地步。 说到底, 他也只是想为韩渊的死讨个说法罢了……只是到如今, 这说法, 究竟最后还能不能讨得出来, 就连韩岐本人自己,一时都无法确定了。 而此时的狐倾县码头,允晟一行借着百姓平日游赏沧江的乌篷船为跳板,一路跳到了那批马上要离开雍北、开往青州的平乘舫上,横渡沧江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小事,数十艘福建宝船齐头并进,合曰之“大舫”,允晟一行混迹大舫的数百百姓之中,郇瑾出面,用一口流利的、带着雍北风味的官话成功糊弄过了二船头,只道他们是去青州访亲的雍北人士,正好赶上了,便不想再等一个多月,只借船过去了。 二船头骂骂咧咧地让他们几个补了渡江的银子,然后便抬头看着天色,专心等着大舫那边的传呼了。 ——而让众少年齐齐松了一口气的是,一直到最后数十条平乘舫离开狐倾、驶向沧江之时,码头都没有韩岐的人追来。 一行人就这么有惊无险地离开了雍北,乍然一回味,心头竟然偶尔还会有些怅然若失的意味。 只是郇瑾脸上的凝重神色,即使在沧江上乘船游了几天,也从来都没有放下过。 不会就这么简单的,郇瑾与允晟隔着欢呼的人群遥遥对视了一眼,彼此心里都明白,最艰难凶险的那一战,应该在沧江之后。 ——韩昊的人,至今都还尚未真正对他们亮起最狰狞的獠牙呢。 “二哥,”允僖在船上呆了几天后,也觉出不对劲起来了,拉着允晟找了个隐蔽的舱室坐下,认真地与他分析道,“我先前跟你说的四批人,有两批明显已经被甩开了,或者说放弃了打算再跟了。” “但我突然发现,二哥,我先前似乎是数错了,”允僖脸色凝重道,“原跟在我们后面的,不该是四批,而是五批。” “稍安勿躁,”允晟打了个暂停的手势,直接坦白道,“老四,你如果想说的是先前在船上险些跟二船头打起来的黑衣客的话,不必担心,那是我们的人。” 允僖猝然抬眸。 “天鹰八卫,”允晟手指在船舱上轻轻点了点,压低声音道,“离开洛阳之前,父皇把这批最锋利的刀子放到我手里了。” ——那是大庄当下,称得上是最顶级的那一批为皇室服务的刺客杀手了。 专为效忠历朝历代的大庄帝皇,处理一些不欲为外人道也的阴私密事。 而西北之行,成宗皇帝在有意历练他最喜爱的两个儿子的同时,也把这柄最锋锐无匹的刀兵,放到了皇太子裴允晟的手里。 “有两个在我们没有离开西川城前,便被我派去了舅舅那边,”允晟淡淡解释道,“将我们先前在西川城里搜集到的东西尽皆呈了上去,剩下六个,跟着我们混上了船。” 遣两名天鹰卫提前南下,既是为了以防万一,也算是提前向傅从楦呼叫求救。 早在那时候,允晟便已然颇心觉不妙了。 允僖听得一愣一愣的,讷讷地挠了挠头,尴尬道:“好吧,那就好。” “主要我先前,还真的一点都没发现,这躲得有够隐蔽的,都赶上韩家的人了,”允僖嘀咕了两句,严肃了脸色,转向他今日的正题,“这样也好,既然还有父皇的人在,那么,二哥,剩下我要说的事情,就更方便了。” “我恐怕,”允僖艰难道,“韩昊那狗货,会在沧江设伏。” 有些事情,允僖他们不是不清楚,走水路过沧江去青州,利在迅捷,弊却从来也不小。 若是被韩家的人在江上设伏,那简直是就是被敌人活生生地包了饺子,一打一个正着。 只是被逼到当时那地步,他们已然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了。 既然无论选陆路还是水路,终还是要和韩家的人纠缠打转的,既如此,与钝刀子割肉疼得人如惊弓之鸟一般精神要时时绷紧相比,自然是选择快刀斩乱麻的好——也不管他们究竟是快刀,还是那要被斩的乱麻了。 韩家在沧江设伏,几乎是称得上是昭而名之的算计,但也是允僖他们,避无可避的算计。 “二哥,如果到时候情况有异,”允僖握住允晟的手腕,缓慢但坚定地告诉他,“你先走,让天鹰卫带着你们走!能走几个是几个,我留下来断后。” “你是一国储君,东宫安危,关乎国体社稷之安危,二哥,无论如何,你是绝对不能在西北出事的!” 允晟顿了一下,却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将自己的手从弟弟的挟制中抽离了出来,淡淡道:“无妨,事情还没有危急到那种地步,你多虑了,我心中有数的……” “二哥!”允僖焦躁道,“你听我一句劝,这不是在跟你开玩笑!韩家的人不是好相与的,尤其是韩昊那狗贼,都敢贩卖那什么杀千刀的芙蓉膏了,他俨然早已丧心病狂了!” “郇小二说得对,落到韩家手里,可不会是什么好玩的事情,尤其是父皇而今明显已然决定要动韩家了,如果你出事,我们所有人都要投鼠忌器……” “不会的,”允晟突兀开口,冷不丁地打断了弟弟的不安假设,轻声道,“老四,你不用担心,这些事情,我心里有数的。” “你心里有什么数?”允僖简直服气了,深感了一把皇帝不急太监急的体悟,下意识地呛了允晟一句,“你可别最后弄的,将军还在外面打仗呢,身后的皇帝先把自己搞丢了!” “就是下象棋,还知道关键时刻要弃车保帅呢!” 允晟这下是真的被允僖给逗笑了,好整以暇地以手支颐,也不与允僖就事论事地争辩,而是单刀直入地问他:“出来西北这一趟,到底是我听你的还是要你听我的?” 允僖憋屈地鼓着脸不说话,郁闷道:“听你的听你的,但是二哥……” “没有什么但是,”允晟点了点允僖的额头,轻轻道,“老四,听话,站二哥身后去。” 就算真到了弃车保帅那一步,被弃的,也从不该是你。 我才不是那个帅。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从小到大呐,你一向,都是可以比我做得更好的。 无论是做什么。 ——“你我心里都清楚,韩家人不可能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放过了我们,韩昊躲开韩岐,但必然会在沧江……” ——“到时候,带他走,韩昊那边,我来处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79章 抉择 “父皇, 陈由一案,难道就,”年少的允晟不太能理解、也隐隐有些不服气地向御案后的成宗皇帝提出异议, “这么轻轻放过了?” “晟儿, ”成宗皇帝微微一笑, 放下手里的折子, 摇头反问允晟道,“那你觉得,陈由此人, 是该杀还是不该杀?” 允晟张了张嘴, 却是有些答不上来了。 “他蔑视皇恩,忤逆不敬, 在这一点来说,确实该杀,”成宗皇帝淡淡一笑,轻轻道,“然而呢, 就算杀了陈由,除了出那一口心头恶气?于事实而言,又有何济呢?” “自然,你若真心气不过, 那想杀便杀了, 从好的方面讲, 也正好叫那帮子文人酸儒们好好瞧瞧, 如今这是谁家的天下了。”成宗皇帝不以为意地随口许了句,然后便又低头去看旁的折子了。 “只是这样一来,”允晟沉默了许久,却是又缓缓自己否决了自己,轻声道,“虽然昭显我皇室之威严,却是免不得,要让之后的读书人,念起陈由之死,想到我裴庄皇室因一言不合而动辄杀人,于百年声名计,却是大大的不妥。” “这便是朕高高举起、轻轻放过的缘故所在,”成宗皇帝微微颔首,表示赞同,不过点头之后,却是又笑着摇了摇头,揶揄道,“不过呢,‘不妥’确实是有的,‘大大’确实在是谈不上。” “虽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但读书人的种子,从不是他们宣扬的某一人某一氏可以全然代表的,晟儿,有些事情呢,其实也不用死钻牛角尖想得太清楚了。” 因为真想的太清楚了,你反而会发觉,很多事情,都没什么意思了。 “朕不杀陈由,最主要的原因,”成宗皇帝笑着自我调侃道,“是朕实在懒得搭理那个死脑筋了,让他哪凉快滚哪里去吧!” “朕做个什么事情,朕心里自然有数,还要他来唧唧歪歪个什么劲儿,真要砍了他的脑袋,倒是成全了他直言死谏的名头,帮着他青史留名了!何必呢!” 允晟震惊到有些呆滞地仰头看着他心目中从来威严端庄不过的父皇,没被成宗皇帝这鲜少难见的玩笑话给逗笑,反而给震住了。 “晟儿,你要知道,为上者,为强者,”成宗皇帝那天显然心情本就很好,难得的放松了姿态,不在正襟危坐地端庄居于御案之后,而是招手将允晟唤到身前,没有用一贯的那种君主对臣子居高临下的口吻,而是真正像以一个父亲对自己满怀期待的儿子那般,笑着揉了揉允晟的脑袋,温和道,“对于下面的人,因为心有沟壑,胸怀宽广,所以才更能,不失于去体恤、怜悯他们的姿态。” “这才是,一个真正强大的人能不惧于对自己所要求的,这也是,一个君主和强者的骄傲。” 因为内心坚定且强大,所以才更不吝啬于对位卑者的怜悯施舍,对下面的人不失于关怀体恤,不会缩手缩脚的,觉得自己倘真放下身段这样做了,会不会有损威严、有失尊卑…… 而不是紧紧巴着自己那点与生俱来的身份优势,高高在上地命令要求着下面的人去做这个、做那个。 “在这一点上,”成宗皇帝顿了一下,憋着笑道,“你别看老四是个缺心眼,但仅从这一点上,你真的可以好好向他学学。” 允晟心有茫然地抬起眼,不太理解地看着他父皇。 “有些时候呐,有些事情,不必太计较,”成宗皇帝略一沉吟,如此告诉自己的嫡长子道,“不计较不是等同于‘懦弱怕事’,不计较,仅仅就是你自己不愿去过多地苛责下面那些人罢了。” “晟儿,很多东西,朕拿来要求你,要求自己,但不会去要求老四他们,不是因为朕偏疼了你们里面的哪一个,仅仅只是,处在你这个位子,你需要那样做,可处在你弟弟的那个位子,他不需要去学会那些。” “同样的,你以后安排你自己手下的班底,你就要清楚,朕拿来要求你的很多东西,你拿来要求自己,也可以拿去要求你以后看重的继承人,但其实,不必去苛责你手下的每个人都如此做到……这是宽和包容,当然,你要分得清楚,不是做成了软弱可欺。” 允晟若有所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算了,也不必急于这一时,”成宗皇帝笑着捏了捏允晟的肩膀,笑着道,“你的路,还有很长很长呢……慢慢来吧,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也没有什么人是生来就什么都会的,朕刚登基的时候,比你现在还不如呢。” “晟儿,不要怕,只要你还愿意去学,不论你现在学得什么样,只要不失去你当下愿意去学的勇气,就没什么可畏惧的。” “而你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呢,这点挫折算什么,去吧,好好学着,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太子,如何做一个好哥哥,以及,你日后,如何去做一个好的丈夫,好的父亲。” “你这一生,路还很长呢。” “二哥,”年幼的允僖呆呆地看着自己身边陡然发怒的二皇子允晟,不安地扯着他的衣角,讷讷道,“算了算了,不生气了,不理他们就是了。” “这是理不理的问题么!”允晟几乎要被这个缺心眼的弟弟给气炸了,差点就要不顾风度仪态地冲着允僖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了,临了的最后关头,允晟被成帝从小苛刻要求到大的修养占了上风,恼火地冲着身边的宫人道,“把这两个胆敢欺上瞒下、苛待皇子的狗奴才杖打五十,扔出宫去!有生之年,别让我再见着他们!” 允僖呆呆地看着自己身边那两个一贯倚老卖老的太监就这么哀嚎着被拖了出去,眨了眨眼睛,有些忧心地看了允晟一眼,不安道:“二哥,你别生气了,我母妃说,跟人生气都是气着自个儿的,不值得。” “我生气?你是个傻子么?你就一点也不生气?”允晟简直无语了,“他们都敢那样,那样了……” “还好吧,”允僖鼓了鼓脸颊,无所谓道,“生气自然是有点生气的,但还没有到很生气的地步吧,说不定哪一天我就忍不了也发脾气了呢,但之前也都还好吧。” 允晟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瞪着他,一言难尽道:“那你来告诉我,你未来会生气的点在哪里,我好提前避开了,别的做什么都无所谓了,反正你无论如何都不会生气了。” “二哥,话不能这样说,”允僖苦苦思索了一下,如此解释自己的心理道,“就像一个人,他很饿很饿,他去吃馒头,一个吃不饱两个吃不饱,连吃第八个,他饱了……但你能说,那是第八个馒头让他吃饱了么?难道下一回他再饿了,就告诉自己,我直接去吃第八个么?” “我的生气也是这样啊,”允僖一脸无辜道,“馒头而已,再吃两个也撑不死,只要你别老是按着脖子让我吃,还要我吃特别特别大的那种。” “我的脾气就和我的胃口一样,”允僖嘿嘿一笑,比了一寸,又比了一尺,傻呵呵道,“比二哥你,大这么这么多。” “不是老四,”允晟隐隐觉得不是滋味了,“那你是在说我小心眼、小家子气么?” “那不能,”允僖连连摇头,赶紧拒绝三连,“那不是,那没有,真没有。” “父皇很早便告诉我,”沧江水上,允晟靠在船舱里,幽幽望着顶上的沉沉夜色,轻声呢喃道,“于心境上,我要好好向四弟学学。” “可这么多年,我却还是,”允晟苦笑道,“几乎毫无长进。” 被傅怀让劈头盖脸的一顿怒骂怼完走人后,允晟才隐隐明白,有些东西,他可以用勤奋努力来弥补,但有些东西,或许是他穷尽一生,都怎么也学不会的。 比如胸怀,比如豁达。 “父皇不是只有我一个儿子,”允晟漠然道,“有些东西,有些事情,如果换了老四来,他可以比我做的好得多的多。” “这便是你今天叫我过来,”郇瑾抱臂靠在船舱上,平静道,“然后告诉我你做了这个决定的缘由所在么?” 允晟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但又轻轻摇了摇头。 “我不是一个圣人,”允晟轻轻道,“我当然也会嫉妒,也会疑心,也会不安,也会忧虑……但是,傅怀让有句话说得很对,做人,有时候真的不能太自私了。” “我这么做,自然也是因为,我不想再亏欠他了,这一回,我想放他去好好活着。” 郇瑾深深地看了允晟一眼,轻轻道:“这样来看,如今的你,总还算还有点做太子、做哥哥的样子了。” “裴允晟,我收回自己先前对你懦弱的评价,谨以西行这一路发生的所有事情,以及我亲眼看到的所有东西。” “谢谢,”允晟平静道,“我也一直是在,如父皇所期望的那样,慢慢去学着来。” 学着做一个合格的太子,学着做一个合格的哥哥。 “无论如何,既然你心意已决,别的废话我也不多说了,”临分别前,郇瑾最后一次走到允晟面前,认真地盯着他的双眼道,“保重自己,别做傻事,等着吧,会有人去救你的。” “千万千万,别做傻事,”郇瑾抿了抿唇,不太高兴地承认道,“你应该看得出来,我姐很喜欢你,如果你死在西北,她会哭的。而我不想看她哭。” 允晟低头苦涩一笑,摸了摸怀里那支自杞县带回来、却再也送不出的发簪,轻轻道:“郇姑娘,是个很好的姑娘。是我对不起她,也是我,配不上她。” 郇瑾对此倒没什么好说的,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最后也只是道:“虚与委蛇,迎合为先,我相信这点你能做的比那个傻子强……别把自己玩死了,不然的话。” “我怕他会杀了我,”郇瑾平静道,“不开玩笑,真的,我怕死。” “他不会,”允晟微微一怔,继而低头仓促一笑,千百思绪浮上心头,最后,也只是低低道了一句,“我那弟弟,自小吃了很多苦,但他从来,就不舍得伤害任何人。” “但愿吧。”郇瑾对此却没什么特别美妙的期待。 沧江之上,漂游近半月,在临靠青州码头的最后一天,该来的,终归还是来了。 韩昊携韩家近千水军,在沧江之上设下百余艘楼船,浩浩荡荡,连成一线,遮盖了整个江面,形成了一道常人根本难以跨过的天堑。 然后数千百弓弩齐齐架起,对准平乘舫宝船的方向,威严而森然地冷冷逼视着。 船上当即一阵大乱,所有人都在惊恐奔走,掌舵的船长勉强维持住镇定,好声好气地与对面打船语,表明己方良民的身份,韩昊立在楼船之顶,哈哈大笑,只直接道:“交出谋害骠骑大将军的钟氏兄弟,饶尔等不死!” 不然的话,就一起下黄泉,为我吕梁一地那被烧尽的三年布置陪葬吧! 允僖正要去寻众人商量对策,眼前一花,却是腿软手软,险些站都要站不直了。 允僖愕然回头,看到的最后一幕,却是郇瑾面无表情的黑脸。 “郇小二,你!”允僖眼前一黑,再来不及说出任何一个字,便直接昏了过去。 你竟然胆敢在我的食水里下药! 郇瑾的心情也不太愉快,恶劣地拖起昏过去的允僖,烦躁道:“走了,傻子!” 天鹰六卫整装待命,在同一时刻于己方和对方战船上多处同时炸出了十几个窟窿,随着百来号人的纷纷落水,呼救声,怒骂声,寻人的,奔跑的,一时间,在这距青州码头不足一里的江面上,整个沧江,乱作了一团。 韩昊冷笑一声,讥诮道:“雕虫小技!来人,给我放箭!” 千百架弓弩待命,在连机声暴起的同时,一声怒喝也同时从对面传了过来。 “我看谁敢放箭!”允晟立在平乘舫最高的桅杆上,凭帆而立,提起一口内气,确保将自己的声音完完本本地传彻了沧江两岸,“我乃大庄皇太子裴允晟,受我父皇之命巡视西北,西北百姓,雍州将士,此乃我父圣旨,不跪者,谁欲反之?” 允晟这一段恍若晴天霹雳,不只是把韩昊给劈傻了,也把对面的韩昊带过来的手下都纷纷劈傻了。 这可是皇太子!活的皇太子啊!谁还敢对着他放箭?真的想背水一战直接反到洛阳了不成? 韩昊面色阴沉地审视了允晟半晌,随着平乘舫宝船上不管三七二十一反正跪就对了而整整齐齐跪下的雍州百姓,韩昊这边的不少底层士兵,摄于洛阳、皇帝之威,也踌躇着稀稀拉拉跪了下去。 “末将韩昊,恭迎太子殿下大驾光临,”韩昊森森地望着允晟,轻笑道,“只是不知太子殿下亲临西北,可身有凭证?” 若真是皇太子亲临西北,那对韩昊来说,简直是正想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了,高兴得能原地跳起来了! 怕就怕,是一群乌合之众矫诏伪装,让人空欢喜一场了! 韩昊紧紧地盯着桅杆上的允晟,勉强克制着自己眼里的贪婪欲望。 “尚方宝剑在此,”允晟冷笑着抽出他从洛阳带出来的最后一件家当,狠狠地戳在地上,扬声道,“如帝亲临,谁还不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80章 天翻地覆 尚方宝剑那金光闪烁的鞘壳,深深灼烧了韩昊眼睛的同时, 也灼烫了对面八成以上军士的心。 近百艘楼船之上, 万千放下手上刀兵呼啦啦跪下的军士, 齐齐跪地高呼三遍“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玉体安康”,场面之壮观阔大, 令韩昊不禁嫉妒而又贪婪地眯起了眼睛,低低地感慨道:“这就是,皇权啊。” 万民跪伏, 齐声朝拜……这还仅仅只是一个皇太子殿下呢! “哈哈哈, ”在一片伏地下跪的黑压压人头里, 尤且背着手站在楼船之顶的韩昊显得额外的突兀且高调, 韩昊拱手一握, 哈哈大笑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失敬失敬,先前竟不知有皇太子殿下远赴西北,韩某人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韩昊仰头大笑着走下楼船, 并摆手吩咐了手下去在两边的楼船与平乘舫之间架起索道,恭迎皇太子上船。 允晟站在桅杆下,紧了紧手中的尚方宝剑,眼睫微阖, 知道韩昊如此行止, 便是承认了他的身份、不会再轻易正面翻脸摆出缉拿贼凶的步步紧逼态度了。 允晟抬腿踏上楼船的那一瞬间, 太阳很大,明晃晃地照着船板上深深跪伏的百姓、士兵,额角的汗微微泛着潮湿的腥气,就连允晟自己,也都不由被那日光照得晃了一下眼睛。 闭目的瞬间,允晟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十年前那既可以说是风牛马不相及、但又恍惚是与而今历史重现一般惊人一致的一幕。 “二哥,”皇家牧苑之内,年仅四岁的允僖呆呆地站着,抬头看了看随随便便都有几个他那么高的参天大树与丛生灌木,以及周围那一地的野兽与侍卫的鲜血与尸体,尚且还不甚明白那究竟意味着什么的四岁孩童在一片陌生无助的境遇里,只能下意识地紧紧追着当下自己唯一熟悉的身影,跌跌撞撞地朝着允晟跑过来,迷茫又无助地喊着,“二哥……” “那是我弟弟!”年少的允晟愤怒地扭头望向身边那仅剩的最后一个侍卫,急躁而不安道,“不能扔下他一个人在这里!他才四岁!他被扔在这里一个人会死掉的!” ——就算不死在那些冲着我来的刺客手里,他也活不过这种深山野林,迟早死在那些野兽狰狞的爪牙之下!。 “二殿下,”侍卫捂住自己受伤流血的左臂,为难又焦急道,“对不住!但是属下带不了两位殿下了!” “我们必须赶紧出去求援!那些刺客不知道还会不会再有同党赶来,这里停留不得了!二殿下,属下的任务是护住您的安危!” “你带他走啊!”允晟亲眼看着允僖呆呆跑过来、跑到一半便被老树根绊倒了,小小的孩子甚至都不会哭,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茫然无助地望着自己的眼睛,简直要被内心的道德谴责愧疚疯了,暴躁地冲着侍卫吼道,“你带他走!这事儿跟我四弟没有关系!那些人是冲着我来的!你快先……” 允晟后颈一痛,眼前一黑,彻底晕厥了过去。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幕,是那个甚至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何等凶险之事、也完全不清楚自己已然被抛弃了的弟弟茫然望来的眼神,以及耳边侍卫低低的一句抱歉。 ——“对不住,二殿下,但属下奉了皇后娘娘之命,是一定要先将您活着带出去的。” “我要,进山。”面对自己母后的苦苦哀求,允晟捂住自己被打昏过去的后劲,漠然但很坚定地重复道,“我要进山。” 盘旋曲折的深山野林,允晟一步一个踉跄,他虚弱的身体早已不足以支撑他在如此艰难的环境条件下进行搜救,但消息一时未至,心中的愧疚懊恼,从不能让他停下自己按着记忆勉强追寻过去的脚步。 最后宫人欢天喜地地跑过来,开心地跑到允晟面前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找到了,四殿下找到了,侯爷带了四殿下出来了……二殿下,四殿下找到了!活着的,活着的!” 允晟脚步一个踉跄,彻底跪了下去,捂住脸就此才迟钝而缓慢地痛哭出声。 “你有没有想过,最坏的结果,”沧江水上,郇瑾抱臂,冷漠地望着允晟,直接道,“你落到了韩昊手里,而同时,韩昊也趁机起兵谋反的话,你打算要怎么办?” ——皇太子若沦为人质,整个洛阳方面,都会尤其的被动。 “我父皇不只我一个儿子,”允晟抬起脸,虚弱地笑了一笑,温和道,“这天下,也从不需要一个要人来赎的皇太子。” ——若真走到那一步,我会,提前了结自己。 这是我最后的尊严。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郇瑾微微挑眉,啧舌道,“不错嘛,不过,说真的,别瞎做傻事。等着吧,绝对有人会去救你的。” “记着,再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的了。”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么?允晟握着尚方宝剑的手微微颤了颤,然后自嘲地摇了摇头。 ——哪里有那么高尚啊,我又不是一个圣人啊。 我只是,这一回,不想再无能地把弟弟扔到身后来让自己苟且偷生了呢。 老四,这一回,我总算是再不欠你什么了啊。 允晟虚弱一笑,迎着韩昊阴沉而贪婪的面色,从容地一掀衣摆,悠然迈步上了韩家的楼船。 幸之所至,当年的你能在那样的老林里活着等到舅舅过来。 幸之所至,这一回,我能为自己做了决定。 这西北一路,犹犹豫豫,纠纠结结,总是在反复衡量、踌躇不定的我,这一回,总算是为自己做了一个最干脆的选择。 其实,真迈出这一步的时候,才突然发现,做出这个决定,并没有我想象之中的那么艰难呢。 成帝二十七年三月,骠骑大将军崩于西川,上亲书悼词,遣钦差代为吊唁,四月末,钦差赴西川,送了韩老将军最后一程的同时,也带来了洛阳意欲使韩、陆两家南北调防而守的诏令,五月初,骠骑大将军韩渊嫡长子韩昊却以其父之冤死,驳来使诏令,同时要求洛阳方面为韩老将军的死做出解释,对韩渊的死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成宗皇帝以“狼子野心”、“满口胡言”批之,断然下令“不从则反”“逆反则平”,消息一路传到西北,五月中,韩昊怒斩朝廷钦差,与洛阳彻底翻脸,以皇太子裴允晟为人质,扬言要拥兵西北,与裴庄皇室划阴山而治。 成宗皇帝大怒,命虞宁候傅从楦为征西大将军,另遣朝中多员重将伴之,聚冀、兖、梁三州兵力,整兵北上,讨逆贼韩氏。 “所以,我二哥呢?”青州境内,一辆日夜兼程、正仓促南下的马车里,允僖被连着灌了近半个月的昏睡药之后,终于捂着额头醒了过来,而此时,已然深入青州内部、脱离韩家势力范围内的一行人,在郇瑾的默许下,也安静地坐等着允僖醒来了。 “郇瑾,你说了这么多,”允僖捂着额头,将近半个月的昏睡让他四肢软弱乏力的同时,脑袋也昏胀的厉害,痛苦地重复问道,“我二哥呢?他怎么样了?” 郇瑾抿着唇说不出话来。 与他们一起逃出来的几个东宫少年别过脸,低低地哭了出来。 “二哥,”允僖呆呆地坐了许久,才陡然悟了,“他被放弃了,是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81章 下跪 傅怀信坐在马车前, 咬着牙握着潺水说不出话来。 允僖捂着额头呆呆地坐了许久, 没有人知道, 那漫长而又短暂的半刻钟里, 他的脑子里究竟想了些什么。 但允僖之后的举动,马车上的所有人都看到了。 允僖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掀开马车帘子,很木然, 很简单,但也很坚决坚定地告诉傅怀信:“大头,停车。” 傅怀信拧眉驭停了马车。 允僖踉跄着跳了下来,一句话也不说,只转身就往北去。 郇瑾追下来, 揪住允僖的衣领,暴躁地怒骂他:“你还想去做什么?你折腾出来的事情还不够多么?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出了雍北,你又上赶着回去送死是不是?” “既然你那么喜欢去跟韩昊打交道,怎么一开始你不滚出去做靶子,让你二哥活着带我们逃出来算了……” “你以为我不想么?”郇瑾不提允晟还好,一提允晟, 顿时狠狠踩中了允僖心中最痛苦的那个点, 允僖暴怒地反掐住郇瑾的脖子, 狠狠地将郇瑾一把掼在马车边沿上,怒吼道, “你以为我不是这么打算的么?可是你们, 你们哪一个人听我说话了?” “本来就该是我去啊!弃车保帅, 弃车保帅,二哥的身份那么重要,怎么能把他弃了呢!”允僖痛苦得眼圈胀红,既是无法接受,亦是不能理解,咬牙切齿地重复絮叨着,“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没有一个人愿意听我的呢?” “听你的?”郇瑾哈哈大笑,毫不留情地讽刺允僖道,“不就是之前都听了你的,事情才会发展到如今这地步的么?” “还能怎么再听你的?”郇瑾俨然也是一路上憋够一肚子的火了,嗤笑一声,冷冷笑道,“再听你的听下去,我们大家一起跳下沧江死了算了?啊?” “郇瑾,”傅怀信脸色不太好地跳下来拉架,“少爷刚醒,你少说两句吧。” 郇瑾冷笑着捋了捋自己的袖子,不屑地弯着唇角懒得说话了。 允僖呆呆地站了许久,却是陡然想起了先前差点被自己忽略的一个点。 “你是早就知道的吧,”允僖冷冷地望着郇瑾,目光冰寒刺骨,几乎称得上是厌恶地质问郇瑾道,“我二哥的计划,沧江的选择,你是早于我们所有人之前,就都已经知道了的吧?” “在我的食水里动手脚,也是你跟我二哥提前就商量好的,防止我当时闹脾气不愿意照着你们的计划来对么?” 郇瑾有些被允僖那掺杂着淡淡厌弃的眼神给刺到了,扯着自己袖子上花纹,强撑着冷笑不屑道:“是又怎样?” 允僖定定地望了郇瑾半晌,木然,但也很冷漠地告诉他:“如果我二哥最后没事的话,那就确实不会怎么样,如果二哥他在韩昊手里出事的话……” “你要如何?”郇瑾被彻底激怒了,冷笑地直接讽刺道,“你要杀了我么?我们尊贵无匹的四皇子殿下?” “你不要以为我真的不敢!”允僖一把扼住郇瑾的脖颈,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内心的暴虐隐隐有些失控的倾向,但他却并没有丝毫想去好好克制那情绪的意思,只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道,“郇瑾,你最好祈祷,我二哥他能毫发无损地从韩昊手里出来……” 傅怀信的脸色微微变了,因为这回不只是郇瑾,就连站在边上的傅怀信,都明显得感觉到了允僖身上那毫不掩饰的杀意。 “我祈祷?哈哈,我祈祷个什么啊!”郇瑾捂住肚子大笑出声,然后冷笑地朝着允僖的脸上啐了一口,讥诮但很高傲地告诉他,“裴允僖,把你脑子里的水倒一倒,你二哥落到这一步,不都全是,拜你所赐么?” 允僖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无知,愚蠢,狂妄,自大,不计后果,不顾身后,优柔寡断,妇人之仁,不分轻重,不辨缓急……”郇瑾冷冷地望着眼前这个自己曾经立志去追随一辈子,且也确确实实地认真跟随了这么多年的少年,突然觉得特别可笑,倒不是为自己惋惜或者不甘不平,只是单纯觉得可笑,不只是裴允僖让他感到好笑,连他自己,都让他觉得尤为可笑。 如今这场面里的每一个人,都让郇瑾觉得可笑透了。 郇瑾厌倦地望着允僖,一字一顿历数他西行以来,或者不只是西行一路,当是从小到大,在很多事情上,他已经对允僖憋了许久许久的怨气。 “承认吧,裴允僖,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郇瑾说够了,说累了,疲惫地笑了一下,闭着眼睛嘲讽道,“除了到处不停地惹是生非,你还会什么呢?” “在洛阳的时候,你惹了事有姑母和陛下在背后给你收拾烂摊子,来西北的路上,你惹了祸有你二哥给你担着,如今你二哥也没了,哈哈哈,你以后,还能再靠谁呢?回洛阳躲姑母怀里哭鼻子去吧!” “我对你说的话,你从来就不往心里去,从来就只当作耳旁风?既然如此,我还跟着你做什么呢?”郇瑾笑到几乎快要哭出来了,“你杀了我啊?你杀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不躲,你杀了我啊?” “好了,都少说两句吧,”傅怀信上前按住郇瑾,低声劝两人道,“事情发展到如今这地步,大家每个人心里都不好受,少爷刚醒,郇瑾你这段日子压力也确实太大了,大家都退一步,缓一缓再说话……” “你他么少来和稀泥了!老子连裴允僖都不想跟了,这儿有你说话的地方么!”郇瑾冷笑着推开傅怀信的手,讥诮道,“裴允僖,你自己来说,我他么说你的哪一句我说冤屈你了?” “如果不是你一意孤行要烧吕梁,韩昊会跟疯了一样咬着我们不放么?去吕梁前,我没有劝过你危险么?烧花田前,你二哥没有劝你出门在外安危为上能不惹事就不要惹事么?” “最后谁的劝你听了?最后出了事又是谁给你担了?” “我告诉你,”郇瑾讥诮地看了允僖一眼,近乎怨恨地冷笑了一声,“你二哥要是死在韩昊手里,就是全都,拜你所赐!” “他是被你一步一步亲手给杀了的!” 允僖捂住额头,有些受不住地跌坐了下来。 “郇公子,你少说两句吧,”程双陆从马车上追下来,不安地去扶了允僖起来,心疼道,“事情发展到这地步,盲目地怪任何一个人都是没有意义的,太子殿下出事,我们每个人心里都很难受,殿下他也是心里自责难受,一时情绪失控才会如此的……” “是情绪失控才会说了心底话吧,”郇瑾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允僖,讥诮地弯了弯唇角,更辛辣地对允僖揭开了某些充满讽刺的真相,“自责难受?我真是好奇,你是只对你二哥自责难受么?既然如此,当时又为何要不顾他的阻止去烧吕梁?噢,我想起来了,你那时候是为了你心中的大义,哈哈,大义。” “要不要我告诉你,”郇瑾嘲讽道,“为了帮助我们从沧江逃走,你二哥出去做了靶子的同时,他手下的人炸了多少地方、间接害死了多少平民百姓、毁了雍北多少户出门访亲的人家,才让你这个废物能从韩家在青州码头上布下的天罗地网里逃出来的呢?” “你的自责,你的大义,你的内疚,你的不安,”郇瑾像是在看什么特别好玩的表演一般,近乎欣赏地望着允僖脸上痛苦惨白的脸色,哈哈大笑道,“你怎么不去为那些因你而死的无辜百姓哭泣呢?噢,你要说你之前不知道么?那好,我现在告诉你了,你去自责痛苦吧。” “你现在竟然还要回去送死,哈哈,你去吧,我也不妨实话告诉你,你以为我们能逃出来,是我和你二哥的计划有多周详严密么?” “大错特错了,”郇瑾怜悯地望着允僖,讥诮笑着揭开了答案,“我们尊贵无匹的四殿下,我们能逃出来,不是因为我们逃得快,仅仅只是因为,人家韩昊懒得追了而已。” “人家皇太子在手,还要你干什么呢?但你自己要一门心思上去送,呵,也别怪韩昊把你当盘菜咯。” 允僖呆呆地反应了半晌,轻轻地推开了程双陆过来扶他的手,踉跄着站了起来,向着郇瑾的方向,蹒跚地走了过去。 然后“扑通”一声,狠狠地跪了下去。 郇瑾木然的神色都被惊得微微变了。 “郇瑾。”允僖抬起脸,痛苦到近乎难以自拔的神色间,却又缓缓透出了一股不容忽视的坚定来,让郇瑾恍惚回忆起了,自己最早的初心里,很有那么一部分,就是为了这一抹的坚定。 “虽然在你看来,很蠢,很妇人之仁,很可笑,很没有意义,”允僖痛苦地捂住了眼,艰难但缓慢道,“但我真的,我不能,我不能把二哥他一个人扔在西北然后自己回去了,就像你所说的,祸是我闯的,最后的结果,本也不该是他来给我抗的。” “郇瑾,你那么聪明,我求你,我求你了,你会有办法的,你的脑子那么厉害,从小到大就没有你解决不了的难题,你能想得出来的主意的,是我错了,都是我的错,但结果,不该是这样子的……你一定能有办法的,你帮帮我吧。” 郇瑾垂立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82章 兵分两路 “算了, ”傅怀信一拉马车, 直接道, “掉头回北边,观望雍州形势, 伺机而动吧!” “不,”郇瑾想也不想便断然否决,直白到, “这样不妥。” “但现在这个样子,”傅怀信眉梢微拧,也坦诚道,“我们谁还有心思直接回洛阳?” 郇瑾面无表情地抬头望了望马车上那两个正缩在一起瑟瑟发抖的东宫少年。 傅怀信一时也有些无语。 似乎是被郇瑾看得有些羞惭不安了, 其中一个动了动嘴唇, 嗫喏着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被郇瑾手臂一挥, 直接给打断了。 “大头, 你带着他们两个继续往南走,去跟虞宁候北上的大军会合, ”心神念转间,郇瑾已然下了决断, 直接分配道,“沧江分离前,太子留了四个天鹰卫给我们, 一个跟着大头走, 另外三个里, 一定要留一个会变装易容的,跟着我们来。” “女人,残废,小孩,”郇瑾先点程双陆,再点允僖,最后点了点自己,讥笑道,“这个配置,足以削弱八成以上人的戒心了。” 允僖仰着头认真听着,完全不敢错过郇瑾一丝一毫的话音。 “你们三个要去哪里?”而今敢出声打断郇瑾、表示反对的也就剩下傅怀信了,他也是强忍着脾气,才把“你们能去哪里”的“能”字改成了“要”。 郇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一回,却是将视线转向了地上正痴痴地仰头望着他的允僖,郑重道:“殿下,你还记得,程老前辈卧房里的堪舆上,标出来的那几个韩昊的老巢么?” ——这一回,即使是聪敏多智如郇瑾,在月余来绞尽脑汁、耗尽心力的仓促出逃后,对于当时在程普卧房里顺带着惊鸿一瞥、记忆已然模糊的堪舆,也不得不求助于允僖了。 这一回,殿下,可是无论如何,都要看你的了。 如果连允僖都记不清楚了,那郇瑾所有的谋划,都是纸上谈兵、空口说说而已……那真是多做多错,多错无益,还不如所有人赶紧收拾收拾利索回洛阳吧! “这个我记得的!我一直记得清清楚楚的!”允僖忙不迭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冲向马车,一把扯下车帘,程双陆正要去给他拿了木炭笔过来,允僖却已经等不及了,直接一口咬开食指指尖,就着指尖汩汩冒出的鲜红血色,一把铺开车帘子,凭着记忆将程普卧房内的那副堪舆上所标出敌袭的几个点,分毫不差地复盘在了自己手绘的雍北地图上。 然后献宝一般眼巴巴地将它双手捧起,放到了郇瑾眼前。 “虞宁侯五月中带兵北上,韩家节节败退,不到五月底,韩家俨然已经从阴山退守到了祁连,弃了雍州大中南的所有城池,”郇瑾将允僖手绘的那份雍北地图摊开平放在地上,自己对着那张图直直地跪了下来,口中念念有词地分析着当下的情况,“征西军两面夹击,韩昊退无可退,被夹在沧江和龙河之间,仅以两条天险和手中的人质与洛阳方面讨价还价,但这种两边彼此观望、僵持的情况,并不会持续太久。” “如果我是韩昊,我野心勃勃,我雄心天下,”郇瑾用左手死死地握住自己的右手,指尖在允僖标出的那五个地方反复循环,只除了其中早已被他们一把大火烧尽一切的吕梁之外,“但眼看着打是打不过了,我手上的地存存失尽,我手里的兵日日少去,我手下的人胆小怯懦,那群鼠辈,并不是个个都有与我背水一战的胆量的!我会甘心就此兵败自刎、遗臭万年么?” “不,绝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还有王牌,我还有能翻盘的底气,就算暂时打不过征西军,但我至少,我至少还可以带着我的两张王牌跑!” “往哪里跑,往哪里逃最合适呢,不,我不能让傅从楦打过来!我绝不能死在傅从楦的手上!我要活着!我只有活着,才有可能再靠手里的东西东山再起!” “芙蓉膏,他们没有人知道芙蓉膏究竟有多大的威力,那帮子蠢材,我才不会现在就认输呢!”郇瑾额上的冷汗一层一层渗了出来,指尖在剩下的四个地方反复来回地犹豫,只把自己完全沉浸在了韩昊的立场上,认真比对、不错过一丝一毫地比较着这四个地方的地理优劣,综合各方天时、地利、人和,最终,郇瑾的指尖停留在了其中一处,脱了力一般地呢喃道,“我要去,这里。” “我要带着皇太子去青北,投靠柯尔腾人!以手上最后的兵马、手中的芙蓉膏和大庄皇太子这个人质,与柯尔腾的王谈一笔互利共赢的交易!” 郇瑾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悚然一惊。 郇瑾带着满头的冷汗,缓缓地抬起脸来,尤且有些沉浸其中、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恍惚,眼神失焦般茫然了片刻,最后望到允僖时,这才缓缓地回过神来,喃喃道:“殿下,我们去青北……赌一把,我们从后面抄了韩昊的老底!” “阿瑾,”傅怀信按了按腰间的潺水剑,眉梢微皱道,“你这也,也实在是冒险了。” 傅怀信也是忍了忍,才没把那句“你真的敢确定么?”问出口。 “四分之一的概率,我也不敢确保,”郇瑾脱力地瘫到地上,自嘲道,“殿下,大头,我只能说,如果我是韩昊的话,我最后被逼得走投无路之时,会选那处在青、雍交界、与柯尔腾接壤的彤云。” “这里,”郇瑾点了点自己最终选择的那个点,面色凝重道,“三面环山,与柯尔腾人相拒的同时,山中暗道丛生,也未必不会是个和柯尔腾相交的好机遇。” “青、雍交界,又与异族接壤,”允僖喃喃地补充道,“标准的三不管区域。” 允僖与郇瑾对视了一眼,从各自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决断。 郇瑾虚弱地笑了一下,无奈地摊手道:“殿下,我其实也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允僖一把扑上去,直直地握住了郇瑾的手,激动道:“不,我相信你,郇瑾,我相信你!你从来没错过,这回也不会错的!” “不是,”傅怀信按着剑暴躁道,“这样子太危险了殿下!我们可以一起去找侯爷,征西军已经有一批走到青州境内了,侯爷打到了雍州中部,我们可以让侯爷来……” 允僖:“那样来不及的!” 郇瑾:“你要考虑路途和时间的问题啊傅大头!” “我不同意,”傅怀信脸色苍白地坚决道,“要走一起走,要回一起回,要么你们带着我,真要分开,让郇小二带人南下,我跟着殿下北上,不然的话……” “你跟着殿下?你是会说柯尔腾语?还是会说青州话?你知道怎么跟那些柯尔腾人打交道么?你知道如何赶在韩昊之前取信他们么?”郇瑾烦躁地拎起地上允僖绘好的地图,卷了卷一把扔到傅怀信怀里,直接道,“傅大头,你什么时候明白了,武力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的时候,你再来跟我犟吧!” “带着这个,拿去给虞宁候,让他把人往彤云撵,这就是你能给我们帮上的最大的忙了!”郇瑾拍了拍下摆站了起来,然后伸出手拉了允僖起来,不耐烦地与傅怀信解释道,“韩昊那个蠢货拿太子做要挟,已然彻底激怒了洛阳那边,陛下叫虞宁候整合三州兵力征讨之,你看着吧,就打韩昊那个蠢货,让傅从楦出手,还带着那么些大将,真打起来,以傅从楦的能力,最多也就花三个月,这还是算上了清扫战场、安抚百姓的时间!” “我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郇瑾认真道,“如果要救太子,我们必须要赶在虞宁候把韩昊那蠢货逼得狗急跳墙、把人带到柯尔腾之前就把人救出来!” “而且,正如你所说的,要救太子,洛阳那边自然也会派人来,比武力、比人多我们怎么也不可能比得过洛阳那边过来的!我们唯一的优势,在于我们离得近,我们现在还就没有逃得出太远!而我们能做的,也只有智取,不能强攻!” “最后,如果去青北,我就三个要求,”郇瑾冷冷地扭头看向允僖,面无表情道,“听我的,听我的,听我的。” “做得到我们今晚就动身,”郇瑾抬起下巴,骄傲而冷漠地向允僖宣布道,“做不到,你干脆现在就杀了我吧。” “我都听你的,”允僖抿了抿唇,认真地承诺道,只是顿了顿,又忍不住犹疑了,“只是,郇瑾,我们两个去就好了,不必要让程姑娘跟着我们冒险了……” ——以允僖来看,郇瑾的脑子,再加上自己的武功,足矣了。 带上程双陆反而束手束脚,另有负担。 “这就是你说的‘听我的’?”郇瑾“哈”地一声冷笑出声,讥诮道,“算了吧,你还是现在就杀了我吧。” 允僖手足无措地站着,再不敢乱说话了。 “殿下,让我跟着你们吧,”程双陆按住腰间的含光剑,却是微微笑了出来,轻轻道,“您忘了,我是一个大夫啊。” 允僖的脸色有一瞬间不易察觉的僵硬。 ——因为他直到这时,才陡然悟了,郇瑾一定要带着程双陆的缘故所在。 程双陆不仅仅是一个大夫,她更是一个,研究了芙蓉膏多年的大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83章 熊耳 如果韩昊疯到给二哥……允僖打了个寒颤, 突然不敢往下继续想了。 程双陆想到父亲摆着手告诉自己“陆儿, 你放弃吧,我做不到, 我戒不了”时的神态模样,内心的忧愁不安,其实是不输于在场的任何一个人的。 毕竟,她才是唯一一个,真正直面过芙蓉膏威力的人。 如果太子殿下最后也如父亲一般,坚持不下去的话……程双陆的神色不由也凝重了起来。 只是这世上的很多事情, 多说无益,多想也无益, 分别当夜, 郇瑾提了一大坛酒回来, 众少年各自饮罢, 摔杯辞别,自此一行北上, 一行南下, 兵分两路, 在不同片日夜星空下,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共同努力着。 郇瑾、允僖、程双陆在三名天鹰卫的隐秘追随下, 一路日夜兼程, 终于在六月初初冒头的时间, 赶到了青州北部最北的那所大庄重镇——三万卫。 郇瑾拿着梁任的手书, 信口诹了一个“洛阳钦差”的名头,直接大大方方地进去了。 三万卫居于青州北端,隶属于青北都护,见来人身携洛阳文书,卫所提辖刘冠心赶忙深夜起身,急急将来人迎了进来。 郇瑾甫一表明身份,惊得刘冠心赶紧麻溜地给他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见礼。 韩昊斩洛阳钦差欲在西北自立为王,皇太子雍州遇伏,消息传到洛阳,成宗皇帝大发雷霆,虞宁侯领重兵压边,但且不论雍州那边到底是如何作想,反正青州这边,就拿刘冠心自己来说,就是越离雍北近的卫所,越是夹起尾巴来做人。 ——生怕洛阳那边一个怒气上头,就因为迁怒,便以“反贼同党”的名义把他们这群当时在毫不知情、两眼懵逼的状况下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皇太子被韩家俘虏走的青北卫所全给一锅端了。 我们可都是老老实实守边卫国的穷苦军士啊,刘冠心一想到自己兢兢业业为国尽忠大半辈子,要是临老了,被隔壁州那个造反的给连累着被钉死在了“反贼”的耻辱柱上,史书上提笔记起来,只道那是个狼子野心、臭名昭著的逆贼……刘冠心越想就越觉得绝望。 当然,唯一让刘冠心稍觉安慰的就是,看雍州中南部那城城望风而降,夜斩韩家将、大开城门的戏目在战场上屡屡上演的战况来说,和他有着同样忧虑的同僚们,当不在少数,无论如何,与雍州那些不想反却被韩家人按着头压着反的将领比起来,他们青州这边,至少至少,从始至终,他们都是姓“裴”的、都是属“大庄”的。 唯一担忧洛阳那边会秋后算账的一点,也就是皇太子在沧江这么个青、雍交界的河上被韩家人带走的事情了! 刘冠心那个后悔懊恼啊,晚上做梦无数次辗转反侧,心道为什么偏偏就得是沧江,要是龙河,要是在龙河遇险那多好啊!那不就从头到尾,不干我们青州的将士们什么事,全是雍州他们自己的罪过了?那不就造反的是他们,监察不利的是他们、救援不利的也是他们了啊! 只是这时候说这些都是妄作白日梦了,别说当时韩家人在沧江设伏时,远在更北边的刘冠心他们压根就没有来得及接到任何消息,就说就算当时他们提前知道了、提前赶到了,那也是,无济于事的。 在韩家扯起反旗自取灭亡式直接造反前,以韩昊的职衔,那可是刘冠心的上级的上级的上级的上级……除非青州刺史出面,不然当时青州的谁去都是白搭。 至于青州刺史……刘冠心所辖下所有三万卫的将士每天的日常就是,吃饭,睡觉,打胡人,等到逢年过节的时候,便成了,吃饭,睡觉,打胡人,骂刺史。 一言以蔽之,那群官官相护、蛇鼠一窝的坏东西,刘冠心有时候自暴自弃地想想,还真是巴不得洛阳那边赶紧天子一怒、伏尸千里,顺带着把那位翟刺史的脑袋一起砍了呢。 刘冠心是个武夫,还是个在大庄北部边界上守了大半辈子的武夫,每日过着的就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大刀砍贼的日子,对于这么一个几乎没有多少掩饰自己的心机的卫所提辖,郇瑾都没花费多少功夫,就把刘冠心的心底话套了个全。 而在此等情况下,当这位来自洛阳少年“钦差”提出要求三万卫配合洛阳方面对于皇太子的解救任务时,刘冠心几乎是在深夜里痛哭流涕着疯狂点头答应了下来,并不停地表示着:“一定会,一定能,一定行!” 让允僖很是无语的一幕就这么发生了,从允僖的视角看,郇瑾和刘冠心一坐一跪,一平静一痛哭,乍一看,刘冠心简直要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要急着去救太子出来了。 郇瑾无奈地将人扶起,见夜色已深,什么事都不好再多谈,只仓促解释了一下此行颇为隐秘,严令刘冠心对他们的行踪守口如瓶后,就安排人歇下了。 刘冠心走后,允僖也不绕弯子地直接问了:“郇瑾,你真觉得这个人能用么?” “不能用也得用了,”郇瑾瞪了允僖一眼,讽刺道,“不然你觉得,我们现在还有什么可以挑三拣四的余地么?” 允僖抿着唇不说话了。 “不要吵,我心里有数,”郇瑾一看允僖闷着头不说话的模样心里就烦躁得厉害,敲了敲桌子,耐着性子补充道,“放心,我比你更信不过那些来历不明的陌生人,虽然这个姓刘的乍一看问题确实不大,但关键的部分,我不会放手让他们知晓的……安心当我的侍卫打手吧,度而部?” 允僖扯了扯唇角,忍不住轻轻地笑了出来。 在郇瑾给三人设置的剧本里,他自己是柯尔腾与汉人的混血,依仗着其混血的身份游走于两族之间做走私茶叶、瓷器的生意,而允僖和程双陆,一个是他重金买下的哑巴打手,一个是他买来服侍自己的汉人女奴,度而部是柯尔腾语里“四”的意思,郇瑾很光棍地一挥手,表示这就是允僖在青北蛰伏的这段日子里的新名字了。 六月中,韩昊败得比所有人预计的还要快,在韩家内部出了一次大乱之后,韩昊在在西川城里几处老巢被突然翻脸发难的程家掌门人几把火烧了个一干二净,韩昊人财两失,带着自己手下最后一批仓促北逃,而观其路线,他最后选定的地方,也与郇瑾早在一个月前跪在马车边跳大神一般念念有词地絮絮叨叨了许久后定下的点,分毫不差。 “走吧,度而部,程,”郇瑾收到了自己等待已久的战报后,掐好时日起身,优哉游哉地伸了个懒腰,缓缓地扯出一个冷漠而矜傲的微笑,森森道,“让我们一起,出去转一圈吧。” 刘冠心毕恭毕敬地奉来郇瑾派他去筹备的货物,全程没有敢提出丝毫的意见或异议。 “看来这个‘洛阳钦差’的名头还是很有人吃的么,”离开三万卫后,郇瑾便即兴与允僖闲话道,“倒是被韩昊砍死在雍州那个,实在是太可惜了。” “说来我当时刚听到时还真是挺纳闷的,想着你父皇在洛阳的统治真败坏到了什么地步呢,都闹得天怒人怨了么?这两军交战还不斩来使呢,怎么一个钦差说杀就杀了,也太不给朝廷面子了,搞了半天,还是韩昊那孙子行事太恶心了啊……” “本……”允僖张口欲言,迎上郇瑾似笑非笑的眼神,顿时又悻悻然地闭上了嘴巴。 “记住你的身份,度而部,”郇瑾好心地给允僖整了整衣领,看好戏一般压了重音强调道,“你现在,是少爷我的哑巴打手,你,是个哑巴。” 程双陆捋了捋自己被天鹰卫照着柯尔腾少女编出来的小辫子,跪在一边看着那两个如今换了服饰、发型,又被天鹰卫加了些许伪饰性的装饰后,乍一看已经俨然活似土生土长柯尔腾人的少年,抿着唇角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 “等下,”允僖沉默了许久,实在是忍不住了,比了个“暂停”的手势,郁闷道,“为什么啊,郇瑾你要说你会柯尔腾话我不会那我认了,可程姑娘也不会啊,干嘛就非得让我一个人装哑巴?” 允僖郁闷地想着,我现在有十分充足的理由怀疑,你就是不想听我说话,故意整我的吧? “女人,”郇瑾一指程双陆,再指自己,“柯尔腾人,这里面夹你一个汉族儿郎,合适么?” “两个选择,”郇瑾摇了摇食指和中指,笑眯眯道,“扮胡人还是扮女人,你自己来选一个吧。” 程双陆笑眯眯地看着他俩打嘴仗,还颇觉得很有点意思。 允僖鼓着嘴,两个都不想选。 “那里面,有姑娘家穿的裙子,”郇瑾撑着下巴,手指在案上轻轻点了点,笑着扬起下巴点了点后边几个包袱里专给程双陆准备的那个,好整以暇地挑着眉轻笑道,“殿下,你要试试么?” 允僖看了看一脸跃跃欲试、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郇瑾,再看边上笑得两眼弯弯的程双陆,整张脸都绿了。 “不要紧的,不用害羞嘛,我们还可以带个帷帽,就不用担心你长得太凶吓着人了,噢,该假装这是我们家的大小姐还是我的未……” 允僖在自己的嘴巴前比了个大大的叉,一脸悲壮、视死如生地强调道:“少爷,度而部是个哑巴。” 郇瑾和程双陆相视一笑,都有些被允僖的神态逗到了。 韩昊最后的老巢彤云离三万并不多远,日夜兼程的赶路也就三天便足够了,不过,郇瑾此行的目标,却不是彤云,而是在其背后,穿过那片崇山峻岭之后,一望无际的广袤草原上。 柯尔腾人的交易聚居地,熊耳。 以郇瑾的本来的计划,只是想借着柯尔腾人一月一度的集会日,赶往熊耳,假借贸易之名,不放过任何一丝一毫与柯尔腾的上层贵族们攀上关系的机会,借着财帛和口舌之利打开局势后,趁机将熊耳的派系情况摸得七七八八,接着赶在惊动真正的大人物前便果断撤往大后方。 所以,郇瑾此行,第一要义,便是示之以“弱”。 女人,小孩,混血,哑巴,残废……能不引起人的戒备就不引起人的戒备。 最后,赶在韩昊过彤云前,将三万卫伪装成韩家军,大闹柯尔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84章 格日乐 而三万卫作为一支掌握了线报的奇兵, 自杀式袭击地将柯尔腾的局势彻底搅乱的同时,也一箭双雕, 把这个屎盆子狠狠地扣在韩昊头上。 而对此一无所知地将柯尔腾当作最后一根稻草赶去投靠的韩昊,迎接着他的, 却会是柯尔腾人的惊天怒火。 自然, 这是郇瑾的设想里, 最美妙、最顺利的情况。 在郇瑾如此的计划里,他最冒险的两个地方,一个在于如何去把握好从柯尔腾人之间脱离、从熊耳撤回三万卫的时间,另一个, 则是在韩昊赴柯尔腾后从后方夹击伺机援救皇太子裴允晟时。 ——而两者相较, 因为后者郇瑾有一定的把握那时候能拖到洛阳那边的援助到达, 故而, 郇瑾在心里衡量一番后,发现最危险的部分还是在他们三个亲赴熊耳与柯尔腾人周旋的这段时间。 而且危险性是将会随着时间的流逝与日俱增的。 作为一个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先保重好自己这边人的性命安全优先的谋略者, 郇瑾在未出发前,便其实便已然做好了即使无功而返但一经察觉危险便随时后撤的打算的。 ——有天鹰卫暗里相随,有三万卫作为随时可以来援的后方边军,只是他们三个平平无奇的少年少女,以郇瑾来看,只要不是再像当初允僖在西川那样稀里糊涂便一拍脑袋想也不想地直接抽着了韩昊的家底,烧到了韩昊心尖尖上去, 烧得韩昊失去理智像个疯狗一样紧咬着他们不放……那他们三个即使暴露了部分身份, 但能从柯尔腾及时逃回大庄境内的可能, 郇瑾还是可以给到九成五以上的。 也就是有着这样的底气打算,郇瑾才敢带着允僖亲身犯险。 但来到熊耳的第三天,智珠在握、胸有沟壑、运筹帷幄、从容不迫的郇小公子,就开始怀疑起自己这个计划的实际可行性、之前决定的正确客观性来了。 我是不是太自负了?我是不是犯了之前跟裴允僖一样的毛病?我是不是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我是不是把敌人想得太愚蠢了?……面对当下这个从昨天起便缠着自己这一摊不放的柯尔腾少女,郇瑾简直都要被她逼问得怀疑人生了。 “腾格里塔拉,它们可真漂亮啊!”矜持高贵的柯尔腾少女梳着象征着王族身份的特殊发辫,背着手在郇瑾一行的摊子前转了转,左挑右拣,作出格外矫揉造作的惊叹的模样,如果她不是昨天已经“惊叹”了一天的话,郇瑾兴许还有兴趣多搭理她两句。 “尊敬的格日乐王女,”郇瑾彬彬有礼而格外客气地作了个柯尔腾人里用于表示“请”的手势,毕恭毕敬道,“这些许俗物,配不上您完美高贵的容颜。” “这么说,”格日乐笑眯眯地转了个圈,身上柯尔腾王族特享的衣裙在草原阳光的照耀下,闪烁出亮丽炫目的光彩,其上耀眼的青、蓝、绿三色金丝,更是毫无保留地宣告了其王族第二继承人的身份,“腾格里塔拉,你也觉得我很漂亮咯?” 格日乐身后的宫廷女仆配合地发出一阵善解人意的起哄嬉笑声。 郇瑾的脸上有隐隐的青黑之色。 ——他要是早知道,他早知道,今年的熊耳还正好承办他们柯尔腾人十年一度用来谈情说爱、彼此相看的“花夕节”的话,他绝对……他绝对还是会来的!不然某个吵着闹着要救他二哥的傻子还不知道要干出什么蠢事呢! 这才是而今郇瑾越想越郁闷的了。 允僖蹲在摊子边,一个人闷着头玩着地上的野草,此时的他不太像是一个哑巴,倒更像是一个傻子了。 ——不是骂人,是纯客观叙述表意的那种。 “尊敬的格日乐王女,非常荣幸,能收到您的湘浦雁”郇瑾整理了一下言辞,客客气气地拒绝道,“但……” “他叫度而部?”格日乐突兀地打断了郇瑾的话,随意踢了一脚在摊子边蹲着的允僖,不耐烦地询问郇瑾道,“那你个,好尔雅,过而过呢?” 允僖呆呆地抬起头看了看格日乐,又看了看郇瑾,眼神呆滞得更像是个傻子了。 ——他也确实是除了“度而部”之外的任何一个词都听不懂就是了。 郇瑾暗暗皱了皱眉,允僖自己不在意是一回事,郇瑾看着,脸色却是微微沉了下来,顿了一下,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告诉格日乐道:“王女阁下,他们都死了。” 你个、好尔雅、过而过是柯尔腾语里一、二、三的意思,格日乐此问,其实只是想随意找个由头岔开郇瑾的拒绝而已,湘浦雁在花夕节上是用来示好示爱的,格日乐既然大大方方给了,就从来没想再收回来的。 “死了?”郇瑾的回答,却是略略出乎了格日乐的意料。 “是的,”郇瑾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不然的话,我怎么会让度而部一个哑巴傻子跟着呢?” 说这句话时,郇瑾笑容里充满了太多的意有所指,沉沉的,与格日乐昨天对他一见钟情时那明朗矜傲的姿态截然不同,却莫名的,多了更多格日乐内心深处,隐隐更加喜欢的东西。 格日乐隐约感到,自己更加兴奋了起来。 “这么危险的么,腾格里塔拉?”格日乐上前一步,直直跨到郇瑾脸前,凑到他们两个呼吸几乎可闻的地步,郇瑾碍于其柯尔腾王后唯一一个亲女儿的身份,强忍着直接一把推开她的欲望,格日乐却更加得寸进尺地往上凑了凑,唇角轻轻地落在郇瑾的侧颊上,勾着唇诱惑着邀请道,“既然如何,你何不跟我回王宫呢?有我在,你可以拥有一辈子都享之不尽的财富,再也不用做这么冒险的事情了呢。” 郇瑾的眼睛被激怒般微微眯了起来。 “王女阁下,”郇瑾一把握住格日乐已然不规矩地想往他脸上摸的手,轻声笑道,“您是想,把我当个男宠一样养起来么?” 柯尔腾语里没有“男宠”的发音,郇瑾琢磨了一下,用了表示“宠物”、“小玩意”的词汇。 “怎么会?”格日乐大惊,赶忙澄清道,“腾格里塔拉,我喜欢你,我喜欢你的眼睛,你的鼻子,你的嘴巴,你的牙齿,你的微笑……你每多看我一眼,我就感觉非常开心,你是我梦里寻求多年的挚爱,我要你,才不是什么小玩意。” “如果你想,”格日乐附在郇瑾耳边,轻轻地吻了他的耳垂一口,压低了声音缓缓地宣告道,“我可以立你做我的王夫。” 郇瑾的眼神猛然变了。 不是为了格日乐跟骚扰差不太多的赤忱告白,而是因为一个人人都很清楚的前提——立王夫,首先意味着,你得能继承王位。 在那一瞬间,郇瑾的脑子疯狂地转了起来,柯尔腾的王娶了与他门当户对的真柔族的王后,二人感情和谐稳定,最起码,在郇瑾收到的消息里,柯尔腾的王廷里,并没有敢与王后正面争锋的女人,而王后至今……也就给王生了这么一个女儿。 柯尔腾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是被柯尔腾的王立为继承人的一位生母乃王后陪嫁的五王子。 第二位,便是这位王后亲生的王女。 而这位王女阁下,可是非常之有野心的啊! 去,还是不去? 利用还是不利用?这么好的机会,如果操作得当,完全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便借助柯尔腾内部的纷争局势解救出皇太子,而这可比之前那个有可能逼得韩昊狗急跳墙的计划好上太多了,韩昊想要取信柯尔腾人,以格日乐在她父王母后那里受宠的情况……郇瑾的心思疯狂活跃了起来。 “如果我不答应您的话,”郇瑾微微笑着,轻柔地推开了格日乐的手,玩笑道,“您会杀了我么,王女阁下?” “当然不会,”格日乐笑眯眯地一口否决,然后脸色一变,冷笑地一鞭子抽了出去,程双陆受惊躲开,格日乐居高临下、慢条斯理地审视了程双陆半晌,扯了扯嘴角,然后仰起头笑得一脸灿烂地对郇瑾道,“但,腾格里塔拉,如果你喜欢上别的女人的话,我会,先杀了她哦。” 一个“杀”字落地,格日乐对程双陆的敌意彻底毫无保留地展露了出来。 允僖不着痕迹往后退了退,提防这位脑子看上去不太正常的王女阁下随时可能的突然发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85章 湘浦雁 王宫是不可能真的回王宫的, 柯尔腾人的王宫在遥远的敕勒川下,郇瑾既然没打算被扣在柯尔腾人手里一辈子,自然更不可能跟着格日乐回敕勒川, 好在,既然格日乐一个王女会出现在与大庄边境毗邻的熊耳, 那便意味着——在此等六月丰收佳节,尚且还不需要靠打劫大庄来补充后方的柯尔腾人,他们的王大手一挥, 便乐滋滋地带着整个王廷南下过节了。 至于来过什么节, 郇瑾面无表情地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捧着的那份湘浦雁, 更是什么都不想说了。 柯尔腾的王带着整个王廷南下,在熊耳稍北的折渠支起了十里王帐, 格日乐豪迈地一挥手, 就这么开开心心地把郇瑾一行连人带行李全都打包带到了折渠去。 “你, ”折渠王帐,格日乐回到了自己的地盘上,顿时感觉底气更足了, 抱臂胸前, 颐指气使地支使着程双陆道, “去把地毯给收拾了, 再把桌子上的花换了新的来。” 见程双陆茫然地站着不动, 格日乐身后的王廷女官卓丽图娅柳眉倒竖, 飞快地用蹩脚的汉语又趾高气昂地重复了一遍。 程双陆垂着头, 默不作声地一一做了。 “腾格拉, 用一下你的小女奴,”格日乐仰起脸,笑得阳光灿烂地与郇瑾状若撒娇道,“你应当不会介意吧?” 奴隶与平民不同,是可以像货物牛羊一般被直接买卖杀害的,大庄早已废除了奴隶制度,但在草原上较为原始野蛮的柯尔腾人这里,仍保留了远古的奴隶制度。 一个女奴,对于格日乐这样从小到大被整个柯尔腾王廷捧在手心里的天之骄女来说,不过是看着不顺眼随口就可吩咐人下去处置了的小东西,之所以有这么一问,既是嫉妒程双陆如此美貌,且还陪伴在郇瑾身边,恐他二人早有私情,故而才试探一番。 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即便格日乐对程双陆敌视若此,仍不敢动辄大骂,就是使唤一个女奴,还要再问一问郇瑾的意思,又何尝不是说明了郇瑾在她的心目中,地位着实不浅。 起码跟在后面主持收整郇瑾一行行礼的卓丽图娅的脸色便微微变了一变,隐约意识到,王女阁下这回是有点认真的了——而不仅仅是大街上随手拎起一个小玩意回来玩玩那种。 “我有什么可介意的,”郇瑾淡淡地瞥了神色有些凝重的卓丽图娅一眼,轻轻笑道,“不过,格日乐,你要小心,万一度而部生气了,事情就有些不太好玩了。” “度而部生气?”格日乐仰起脸,痴痴地望着郇瑾的笑容,觉得自己的脑子都不太够转了,只呆呆地顺着问道,“为什么啊?” “因为他们两个,”郇瑾笑着做了一个在柯尔腾人里用来表示“在一起”的手势,想了想,以这个草原民族的早婚早育情况,为防日后再出什么旁的幺蛾子,干脆直接果断地给允僖和程双陆定了个婚姻关系,“才是彼此的‘比其玛图海’。” “比其玛图海”在柯尔腾语里有“心上人”、“伴侣”、“夫妻”的意思,郇瑾虽然对这位王女阁下那突如其来的痴狂爱慕感到十分的莫名其妙,但为防止在借格日乐的身份达成营救目的过程中出现什么意外的大状况,郇瑾自然得想给程双陆想一个能合适地留在自己这边的身份,一个让格日乐对她的敌意不要太强的身份。 比如说,我手下的妻子。 在柯尔腾,平民与奴隶、贵族与平民之间的通婚是可以的,且一经婚姻,下位者自动脱出原籍,往上跨越一个台阶,但奴隶是绝对被不允许正式嫁入贵族之家的,且一经违背,连带着贵族也要受罚。 故而,在柯尔腾,女奴之于贵族少爷们而言,也就算是一个拿来玩玩的小东西罢了,也就是格日乐的掌控欲和控制心太强了,放到其他贵族少女那里,是根本不会在乎自己的未婚夫或者心上人之类的身边有没有什么女奴呢。——反正在她们眼里,那些女奴也根本不能称之为人就是了。 郇瑾自称是个混血,却又生的如此体面漂亮,在格日乐眼里,几乎下意识地便把他当成了哪个大贵族的私生子,至于那个“度而部”,自然是历代服侍于该贵族的死士之流了。 “是么?原来这个程,是度而部的啊!”格日乐恍然大悟,开开心心地跳过去抱住了郇瑾的胳膊,状若不在意地开玩笑道,“既然如此,那你们夫妻两个,看起来却是一点也不亲密哦。” 程双陆和允僖都勉强只能听出来自己的名字,剩下的在说什么,他们俩便俱都两眼一摸黑了,双双茫然地望过来。 格日乐见状,便不由微微皱了下眉。 “我为度而部买下程才没多久,她是个汉人,还没有来草原上几天,”郇瑾不动声色地对格日乐补充解释道,“度而部先前为了救我的一批货,摔到了脑子,一时看上去呆呆的,但他的功夫着实不错。” “那么,尊贵的王女阁下,请问您觉得,两个人如何,才算得上是‘亲密’呢?” 这个问题格日乐就很喜欢回答了,她笑眯眯地对郇瑾招手道:“你弯下些腰来,我告诉你。” 郇瑾彬彬有礼地弯了弯腰。 “木啊,”格日乐一口狠狠地亲在了郇瑾的脸上,笑眯眯道,“我们两个这样,就算是‘亲密’呀。” 郇瑾一时有些无语。 允僖垂着头不敢让郇瑾发现他在忍笑。 “这很简单的,”郇瑾风度翩翩地将格日乐轻柔地推开了一些,温和地笑着道,“王女阁下,请允许我为汉人的语言向程重复一遍,他们是夫妻,他们两个可以更‘亲密’的。” 低头忍笑的允僖虽然一个字都听不懂,但愣是从郇瑾那隐约有些咬牙切齿的语气敏锐地嗅到了大难临头的意味。 郇瑾抬起下巴,面无表情地用汉语把方才格日乐地疑惑向程双陆重复了一遍,并在其中格外加重了“夫妻”这个词的音调。 允僖觉得自己脸上痴呆的微笑快要维持不住了。 麻蛋,谁说装傻子最简单,只要傻乎乎地蹲在那里坚持“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就可以了?这能做到的大前提,得是你真的一句话也听不懂啊! 迎着允僖俨然已经呆滞掉的脸,程双陆只犹豫了一小下下,偷眼看了看格日乐那冷眼旁观的神色,轻轻地吸了口气,走到允僖身前,捧起他的下巴,轻柔地将自己的唇附了上去。 连郇瑾都有些讶然地扬了扬眉毛。 倒不是觉得程双陆做的过火了,只是他没想到,这么一个看上去还颇有几分腼腆害羞的小姑娘,真遇到了事儿的时候,还真挺能豁得出去的。 那是一个完完全全的亲吻。 少女馨甜绵软的唇柔柔地附到了自己的唇上,允僖只觉得一把火从脚底板烧到天灵盖,整张脸胀的通红,大脑彻底当机,这回倒是不用再画蛇添足地加任何伪装了——俨然已经傻到家了。 直到程双陆神色自若地放开他,自去继续做了旁的杂务,允僖都一个人傻呆呆地蹲在那里,被叫起来走的时候都恍恍惚惚地走出了同手同脚。 郇瑾做了个“如你所见”的手势,轻笑着问格日乐道:“如此,王女阁下,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么?” “如果你也能这么亲我一下的话,”格日乐抱着郇瑾的手不放,用撒娇的口吻试探道,“那我就真的是再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了。” “可是王女阁下,”郇瑾笑着抽出自己的胳膊,淡淡地拒绝道,“我们还不是彼此的‘比其玛图海’呢。” “会的,早晚会的,”格日乐不太高兴地抱起自己被郇瑾推开的胳膊,不太高兴地强调道,“一定会的!腾格拉,你是我的。” 郇瑾一笑而过,压根就没有把这话放在心上。 外面有王后的宫人来寻,似乎是想叫格日乐过去问些什么,格日乐匆匆应下,然后在郇瑾脸边偷亲了一下,高兴得蹦蹦跳跳地走了。 郇瑾面无表情地立了一会儿,回头审视了一圈格日乐给自己准备的这个临时“金丝笼”,不得不说——郇瑾嗤笑一声,在心中冷笑道,啧,还确实挺奢华的了。 郇瑾坐下闭目养了会儿神,卓丽图娅将他先前顺手放在桌边的那份湘浦雁送了过来,恭敬但冷漠地告诉郇瑾:“王女阁下的一片心意,腾格里塔拉,还望你好好收下。” 郇瑾顺手接过,湘浦雁是用可食用的鲜花拌以蜂蜜、牛乳制成的,既好看又好吃,被柯尔腾人称为“花神的祝福”,一向是他们用来在花夕节上示爱的,而在柯尔腾的习俗里,如果一对彼此两情相悦的少年少女在花夕节吃下彼此的湘浦雁,两个人的感情便会如那湘浦雁一般,甜甜蜜蜜,白头到老。 不过嘛,郇瑾压根就不信这个。 况且,除非必要,他根本就不会在外面随意吃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郇瑾已经做好了等这些柯尔腾的仆人们退出去完了就寻个空隙将这破花随便弄弄毁尸灭迹的打算。 “腾格里塔拉,”不知道是被郇瑾眼睛里那一闪而过的不以为意激怒了,还是自始至终,就从来不赞同王女阁下带了三个来历不明的人回折渠,卓丽图娅憋了一肚子的怒火陡然暴起,严肃而冰冷地警告郇瑾道,“我不管你是什么地方过来的人,但从没有,从没有人能够随意轻贱敕勒川王廷的尊严!” “王女阁下的心意,不容你轻贱!”卓丽图娅扯出一个狰狞的微笑,恶狠狠地警告郇瑾道,“我奉劝你,如果不想付出你付不起的待见的话,最好现在,立刻,马上就将这份湘浦雁老老实实地吃掉!” 郇瑾脸上那从容淡然的微笑缓缓地消失了。 如潮水般退了个一干二净,就像从来没有到来过。 “如果我说,”郇瑾冷冷地回视着卓丽图娅,这位从一开始到现在都一直跟在格日乐身后的宫廷女官,面无表情地反问道,“我不呢?” 你又能把我怎么样?你还敢对我动手么? 卓丽图娅,说到底,你不过,也就是一个宫仆罢了。 郇瑾愿意对格日乐好声好气地说话,一是他用得着对方,二也是他觉得自己这样做不太厚道,有意弥补对方一些,但……这并不意味着,一个什么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宫仆都能对着他指手画脚地说这说那了! 卓丽图娅怒气冲冲地瞪着他。 郇瑾不屑地别过脸,轻轻扯了扯嘴角。 格日乐回来时,看到的就是二人争锋相对的一幕。 “怎么了?”格日乐迷茫道,“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在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么?” 卓丽图娅张口欲言,郇瑾已然对格日乐招了招手,笑眯眯地支着下巴道:“快过来,就正在等你过来。” 格日乐一头雾水地走了过去。 郇瑾将那份湘浦雁放到二人中间,做了个“请”的手势,宠溺又自然地表示道:“来,我们一起,把它吃掉吧。” 格日乐惊喜地睁大了双眼。 卓丽图娅黑着脸,面无表情地退了下去。 郇瑾眯着眼睛微微笑着,将湘浦雁递到了格日乐嘴边,看着她高高兴兴地吃下第一口,幸福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这才确定这东西是真的没有问题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86章 端倪初显 郇瑾轻轻地瞟了一眼卓丽图娅退出去的背影,在心里冷冷地笑了一声, 然后才缓缓地将湘浦雁放到嘴边, 随意地用了一点。 格日乐却吃得很幸福, 最后那份湘浦雁一大半都进了她自己的肚子里, 格日乐捂着胃开心地瘫倒在案几上, 闭着眼睛冲郇瑾撒娇道:“好高兴好高兴好高兴啊, 这还是第一回,有人一起陪我吃完了湘浦雁呢。” “是么?”郇瑾轻轻地笑了一下,拿起边上的帕子替格日乐轻轻地擦了擦唇角,淡淡道, “既然这么高兴, 那等到下一个十年的时候,王女阁下再找个人来陪着不就好了。” “当然还是找你啊,”格日乐凑到郇瑾脸前,飞快地亲了他的侧颊一下,笑眯眯地反问道, “怎么,你还想去找别的人么?” 郇瑾定定地看着格日乐。 格日乐撑着额头,歪着脑袋冲着他眨眼睛。 郇瑾别过脸, 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无奈叹息道:“好吧, 如果你坚持的话。” “我当然很坚持了, 我不仅坚持, 我还很坚定坚信呢, ”格日乐跳起来,扑到郇瑾怀里,挂在郇瑾脖子上,像是在抱着自己心爱的大号娃娃一般爱不释手地抱着郇瑾,眯着眼睛美滋滋道,“腾格拉,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啊!每多看一眼,就多喜欢一点!” “看一眼就喜欢上了的那种‘喜欢’么?”郇瑾不仅是不知道,他还完全就不能理解,轻柔地把格日乐往外推了推,既是调侃,也是不以为然地反问道,“王女阁下的‘喜欢’,是不是有些太轻易了呢?” 既然轻易相许,自然也能轻易毁去。 说实话,郇瑾确实没多把格日乐对他那一时头脑发热的喜欢多放在心上过。 也因为就不曾相信在意,利用起来,便也更自然而然地少了几分愧疚感。 “一眼很轻易么?”格日乐被郇瑾从自己怀里推出来,不高兴地抬起下巴分辩道,“对于喜欢的人来说,看一眼就能确定了啊!” “腾格拉,我已经在梦里追寻你好多年了,天山女神在上,好不容易让我在花神的保佑下、在这花夕节上找到你,再多看一眼,多等哪怕一霎那,那都是多浪费了一分我们之间相处的时光啊!” 郇瑾抽了抽嘴角,没觉出感动,倒是一时感慨于幸好允僖和程双陆都听不懂柯尔腾语了……不然这等回到洛阳,必然是会被允僖拿来嘲笑到死一大黑历史了。 格日乐看出来郇瑾微笑下淡淡敷衍,有些不高兴地站了起来,嘟着嘴吩咐道:“我不管,反正你是我的,腾格拉,让宫人服侍你洗漱准备一下,晚上的时候,我要带你去见我的父王和母后。” 郇瑾没有拒绝的选择,想了想,似乎也没有拒绝的必要,除非必须,在等到韩昊北上、趁势救出皇太子裴允晟之前,郇瑾还不想太过得罪这位出身高贵但喜怒不定的柯尔腾王女,便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没有意见。 “不过呢,记住了,”格日乐走到一半,突然回过身来,愤愤地叮嘱郇瑾道,“我不许你多看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一眼,不然的话……” “那要不然,我在自己眼睛上蒙一块黑布再去?”郇瑾好气又好笑地打断了格日乐,无奈道,“不过话说回来,我又能看到什么,难道不是我被她们看么?” “啊!”格日乐一经郇瑾提醒,顿时受不了地尖叫了起来,抓狂道,“对啊!我不能让她们看到你,我都还没有看过呢!不行不行不行,我要戳瞎她们的眼睛!” 郇瑾抿了抿唇,第一次觉得自己太会找重点也不是什么好事。 “我可以自己来的,”郇瑾淡淡道,“格日乐,让她们把东西准备好,放我一个人自己弄就好。” “对啊!腾格拉,你可真聪明!辛苦你了!木啊!”格日乐扑到郇瑾身上,开心地亲了他一下,高高兴兴地跳出去依言照办了。 好吧,郇瑾嫌弃地摸了一把自己的脸,嗯,满手的脂粉。 算了,傻也有傻点的好处吧……希望以后也能跟现在这样好糊弄。 抱着这样想法的郇瑾,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进去把自己洗干净了之后,然后毫无防备地出来迎接了满帐篷铺天盖地的各色衣饰。 而格日乐蹲在这些衣服前面,正兴致冲冲地整理着各项零零碎碎的小挂件,见郇瑾擦着头发出来了,便高高兴兴地扭过头来,开心地向郇瑾展示这满帐篷的“杰作”。 嗯,格日乐的杰作。 郇瑾脸上的笑容不由有些呆滞了起来。 “腾格拉,快来试试,”格日乐高高兴兴地招呼郇瑾道,“晚上要带你去王宴上参见我的父王和母后,虽然她们都是很和蔼可亲的人,但是王宴的规矩比较大,你原来的衣服就不太合适了!来,看看这些,我们一起来挑一套吧。” “格日乐,”郇瑾彬彬有礼地表示了自己的疑惑,“我是你的布娃娃么?” 换礼服可以理解,但这么多套……郇瑾仔细地打量一圈,随便一算,觉得自己要是真把这里面的换一遍,别说今天晚上的王宴了,大概明天之前,自己都得呆在这里,换来换去。 “当然不是了,你是我的‘比其玛图海’啊!”格日乐捧着脸直笑,面对刚出浴的郇瑾,眼睛都快看直了,既羞涩又兴奋地表示道:“腾格拉,你就试一试嘛,我们试到合适的就出门嘛,反正时间还早呀。” “选出你最喜欢的两套出来,”郇瑾却压根一点都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无意义的换来换去、小女孩才喜欢的游戏上,面无表情地直接道,“在那之前,格日乐,我不会碰这里面的任何东西。” 格日乐委屈得蹲在地上,闹脾气不想说话了。 郇瑾环臂胸前,面无表情地等着她。 ——比耐心,郇瑾六岁起就可以一个人坐在那里从早到晚除了吃饭喝水便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地写一整天的大字了,格日乐想与他耗,除非郇瑾有意放水,不然格日乐想赢?那是痴人说梦、自取其辱。 “好吧,好吧,”格日乐终还是不忍心见郇瑾就披了个浴袍出来便站在那里吹冷风,推着他去里面的床上坐下,不乐意地嘟着嘴叮嘱郇瑾道,“我让人把外面的那些东西收拾了,我不叫你的话,你可千万千万,不许出来!” 郇瑾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等到格日乐在外面折腾了大半天,再请了郇瑾出来时,果然帐篷里已经清静多了,不过—— “格日乐,我想,我会数数,”郇瑾平静地纠正道,“这是十套,不是两套。” “试一试嘛,你就试一试嘛,”格日乐急到都要郁闷得哭出来了,抓着郇瑾的胳膊拼命撒娇道,“我真的挑不出来,这些都很漂亮,都很好看,都很适合你啊!我想看你穿,你就试一试嘛!” 郇瑾挑了挑眉,轻轻地把自己的胳膊从格日乐手里抽了出来。 “多试一套,”格日乐也是豁出去了,直接明码标价道,“我多答应你一件事,怎么样?” 郇瑾的眉毛扬得更高了。 两人对视半晌,郇瑾低低地笑了一声,伸出手,做了个柯尔腾人用来表示约定的手势,格日乐赶忙搭上,郇瑾轻轻地摇了摇头,随手捡起最近的那件,转身回里面收拾着穿上了。 结果十套换完之后,格日乐又作妖了,捂着脸反悔道:“不行不行,这里面的哪一套都不行!都这么漂亮好看,万一穿出去,被外面哪个贱人看上了怎么办啊呜呜呜不行不行,我要选一套普通点的来!” 郇瑾听前面的还以为格日乐是觉得自己穿哪一套都不合适呢,正想着要去找个镜子对着收拾一下自己,等听到最后,算是彻底无言了,一言难尽地瞪着格日乐。 瞪了半天,见这位王女阁下还真正儿八经地想出去再找一套了,郇瑾顿时被方才换衣服换到晕头转向的恐惧支配了,一把跨上前抓住格日乐的手腕,求生欲极强地暗示道:“格日乐,你对我就这么没有信心么?” “怎么会?”格日乐大惊失色,想也不想否认道,“我对你很有信心啊!” 郇瑾定定地望着她。 郇瑾的那双眼睛生的十分之漂亮,纵然其内无情,就这么认真专注地望过来时,恍惚间,还是让被看人产生了一种自己正在被喜欢着、深爱着的错觉。 格日乐的脸像变戏法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郇瑾的注视下,从上到下红了个底朝天。 “我,哦,我也不是那个意思了。”格日乐害羞地转了转自己被郇瑾握着的手腕,也不舍得力气大了去扯开,虽然即便如此,郇瑾收到提醒也立刻规矩地放开了,格日乐怅然若失地揉了揉自己方才被握着的手腕,上面似乎还依稀带着郇瑾的体温…… 格日乐委屈巴巴地表示道:“当然,我对你是有信心的,那你可也要答应我,到时候不能去多看别的女人啊。” 郇瑾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随口道:“那第一件事,晚上的宴会,带上度而部和程吧。” ——折渠毕竟是柯尔腾人的地盘,在这里,郇瑾并不敢放任三人离开的太远、分离的太久。 所谓八件事,总是要做了才算有八件,握在手里一个不放,那岂不是全然浪费了。 郇瑾总要一步一步,试探出格日乐的底线来的。 “好啊,这有什么难的,”格日乐笑眯眯地捧着脸望着郇瑾,怎么看怎么喜欢,简直喜欢得不能自已了,随口道,“这种小事,你做决定就好了啊。” “腾格拉,只要你不离开我,这些都好商量的。你想要的,我能给你的,我都能答应你。” 是么?郇瑾轻轻扯了扯嘴角,并没有作过多的表示。 不过当天晚上的时候,郇瑾哪里还顾得上看女人,在晚宴上看到那个熟悉的人影时,也就是郇瑾还勉强能维持住脸上的神态,而跟在他身后的允僖,险些把那明显到几乎按捺不住的杀意直接地爆到外面去了。 ——也就是允僖的身份太低,才没引来过多的注意。 韩淼畏畏缩缩地跟在柯尔腾大王子身后,满场乱飞的眼神与郇瑾撞上时,脸色当即一变,便要出声。 然后被格日乐一鞭子直接抽得半昏了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十四个巴掌 “你鬼鬼祟祟地看我的人作什么?”格日乐拿着鞭子,趾高气昂地宣布道, “这是我的人, 再敢用那么恶心的眼神看着他, 我让人摘了你的眼睛哦!” 韩淼捂住自己被格日乐那一鞭子直接抽得皮开肉绽的左脸, 痛苦地弓起腰, 颤抖着嘴唇,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柯尔腾大王子敢怒不敢言地瞪着格日乐,格日乐不屑地抬起下巴,昂着头看都懒得看他,柯尔腾大王子无奈, 只好畏畏缩缩地转向上首的王座, 委委屈屈、小心翼翼地给格日乐上眼药道:“父王,韩毕竟还是我从大庄请来的客人,格日乐……” “父王,母后,”格日乐笑嘻嘻地拉着郇瑾, 炫耀般地在柯尔腾王面前转了一圈,高兴道,“这是我的比其玛图海, 天山女神在上, 终于让我在花夕节上找到他了!” “哦, 我美丽的格日乐, ”柯尔腾的王笑呵呵地伸开双臂, 一把抱住扑过来直接跳到他怀里的格日乐, 高兴道,“今天真是全敕勒川下最幸福的姑娘了!” 王后也笑得一脸温婉端庄地坐在自己丈夫的身侧,见缝插针地取笑了格日乐两句,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聚在一起拌嘴,从头到尾,王与王后二人有志一同地完全忽略了大王子一行的存在。 柯尔腾大王子悻悻然地闭上嘴,愤愤地坐了下来。 郇瑾淡淡地瞟了韩淼那边一眼,心中的杀意却是全程一点都没减过。 “腾格拉,快过来,”格日乐回身,笑着冲郇瑾招手道,“让我父王和母后见见你嘛。” “你们看,他是不是很漂亮很好看啊?” 郇瑾抿了抿唇,从容淡然地上前,不卑不亢朝着这对柯尔腾内最尊贵的夫妻一一行礼。 “真是个惹人喜欢的漂亮孩子,”王后笑着打趣道,“格日乐,像不像你小时候最喜欢的那个瓷娃娃?” 郇瑾微微抬眼,抿着唇没有开口。 “那怎么能一样呢,”格日乐不高兴地嘟着嘴跺脚道,“这可是我的比其玛图海!唯一的比其玛图海呢!” 王后笑着点了点头,倒是没在女儿满腔热情的时候上再多说什么扫兴的话了。 “唯一的么?”柯尔腾的王却是听得哈哈大笑了起来,拍了拍手,高兴地向王后邀功道,“格日乐可真是个痴情的好孩子呢!她这一点随我咯!” 王后端庄温婉地笑着点头,但很明显,她脸上的笑意已然比刚才少了许多。 以格日乐王女的身份,在柯尔腾内,她算贵族中的大贵族,她的母后又是真柔族的王女,可以说,即使她不继承两族任何一族的王位、也不再与西北十八盟里的任何一个外族和亲,以她的身份,在柯尔腾内,那也是想“娶”几个就娶几个的。 这也是在一开始,王后并不对这个所谓的女儿从花夕节上捡回来的混血有多上心的缘故所在。 ——看着好看,养着就是了,王后可是有意培养格日乐继承王位的,而格日乐,只要不是嫁与十八盟里另一个族为后,那随便她喜欢谁就要谁啊,一个小玩意罢了,还是个私生子混血,上不得台面的小东西,就当是哄女儿开心了,不至于为这些小玩意去闹得母女感情失和。 王后自认自己是个开明的母亲,自己当年没能享受到的,女儿享受一下,那也没什么了。 反正就算格日乐养十个、八个的男宠,只要敕勒川王廷放出为她选婿的消息,也多的是大小贵族蜂拥而上打破头的争抢。 但格日乐一句“唯一的比其玛图海”出来,王后看郇瑾的眼神,就尤为的挑剔冷漠了起来。 这个绣花枕头,除了有个还算可以的卖相,要身份没身份,要血统没血统,来历不明,没一样能拿得出手的,还想做格日乐的正夫? 王后就呵呵了,打定主意要作壁上观,笑看那些格日乐的爱慕者们怎么刁难他了。 相比之下,既宠爱女儿,又想要儿子继承王位、并不想柯尔腾内部政务被真柔族影响太多的柯尔腾王,反而是对格日乐的选择十分的喜闻乐见,连带着,看郇瑾都莫名顺眼了许多,笑呵呵地与格日乐开玩笑道:“既然格日乐都这么说了,那孤王是不是也该表示一下什么呢?” 柯尔腾的王顺手摸遍了自己的全身上下,最后掏出一把镶了黄金与各色珠宝的匕首出来,送到郇瑾手上,笑呵呵道:“哈哈,腾格拉,这是孤王第一次猎到熊时收到的赏赐,送你了,我漂亮英勇的孩子,要和格日乐一直开开心心的哦。” 郇瑾恭谨地双手接下,格日乐眼珠子微微一转,却是吩咐人端了两碗奶茶上来,然后塞到郇 瑾手里,冲他挤眉弄眼道:“去,去,给我父王的回礼。” 郇瑾一脸莫名地照做了,柯尔腾的王微微一愣,也笑呵呵地一脸纵容宠溺地喝下了。 “好了!”格日乐鼓掌欢呼道,“茶也敬过了,从今天起,腾格拉,你是我的了!” 柯尔腾的王也跟着笑呵呵地鼓掌。 席上众人也紧跟着他们的王开始鼓掌,一片掌声里,席间依稀响起了一阵低低的哄笑声。 郇瑾感觉自己的脸上隐隐有些发黑,当着众人的面,他不好贸然发作,只压低了声音质问格日乐道:“这是什么习俗,我怎么从来不知道?” “用汉人那边的说法的话,”格日乐捧着脸嘿嘿一笑,“就是媳妇茶啊!啊,你不知道?那很正常啊,因为这是我刚刚才为大家定下来的习俗啊!” 郇瑾瞠目结舌地瞪着她,被气到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别生气嘛,”格日乐踮起脚尖,轻轻地在郇瑾的侧脸偷亲了一下,笑眯眯道,“腾格拉,我真的好喜欢你哦。” 郇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留意到韩淼从阴影里望过来的怨毒嫉恨的视线,忍了再忍,才勉强自己压下脾气跟着格日乐回了原先的位子。 柯尔腾的王在上首笑呵呵地说了几句,席上人纷纷举杯,歌舞上台,众人欢饮起来,郇瑾在到来时便意识到,格日乐所谓的“王宴”规矩大不大先另说,人却实在是太多了,郇瑾约莫估计,柯尔腾如今在熊耳、折渠一带的贵族几乎都参加了今晚的“王宴”,也怪不得格日乐在出门前要给郇瑾翻来覆去地换衣服了。 ——若是要按照郇瑾一开始的计划,此等宴会,自然是万万不可错过地上去攀关系、摸交情的绝佳时机,但很显然,如今真以“王女新宠”的身份坐在了这里时,郇瑾光告诫自己别去在意那些或讥讽或不屑或嘲笑或敌视的各色眼神便已然耗尽了绝佳的心力了。 剩下的唯一的理智,也就是暗暗盯着韩淼那边,皱眉沉思起这个韩昊跟前的第一狗腿子都到了折渠,难道,韩昊跑得比他们预计还要快? 不,郇瑾在这个想法冒出的第一时间便又毫不犹豫地否决了,这还不到七月,骠骑大将军韩渊是三月份死的,朝廷钦差四月末到的西川,韩昊五月中才“怒”斩钦差、高挂反旗与洛阳翻脸,就算洛阳那边早有准备,可几十万大军,虞宁侯就是一早在冀州整兵待命,这速度,也败得有点太快了点。 以郇瑾的估计,征西军彻底扫平韩家在西北的影响,最快也起码得到八、九月才行。 那韩淼这时候来柯尔腾这边……郇瑾藏在案下的手轻轻地握了起来,他隐约意识到,机会到了。 ——如果郇瑾预料不错的话,能让韩昊叫人提前往外族撤的重要物资人质,除了洛阳那边并不愿意正面承认其身份、却在背地里派了一批又一批源源不断的死士来救的皇太子裴允晟,这个不杀暂时无用,杀了就彻底没用的既重要又鸡肋的人质外,郇瑾真的想不到第二个了。 如果皇太子裴允晟真的被韩淼带着来了折渠,现在真正正是上天眷顾的最好援救时机! “那木松,你来这里做什么?”格日乐抬起头,警惕而不悦地瞪着突然出现在自己席前的柯尔腾大王子,以及其身后,畏畏缩缩塌背怂腰的韩淼。 “格日乐,我亲爱的妹妹,”柯尔腾大王子牵起一个虚伪又虚假的微笑,假惺惺地客气道,“非常抱歉,我的客人刚刚冒犯了你的比其玛图海,我特意带他过来,给你的比其玛图海道歉,并且。” 柯尔腾大王子的脸上泄出那么点威胁意味的微笑,冲着郇瑾,森森笑道:“看样子,似乎也可以顺带着,让他们也来叙个旧。” “道歉么?”格日乐不乐意地鼓了鼓嘴巴,正欲开口,郇瑾微微抬眼,却是对柯尔腾大王子隐晦的威胁不屑一顾,从容笑道,“好啊,那就先让他,以死谢罪吧。” 韩淼的脸刷一下气得通红。 红里还透出了那么点惊恐的白。 ——他还是有点怕郇瑾来真的的。 格日乐很有些吃惊地回头看着郇瑾。 郇瑾礼节性地回以同样表示疑惑的眼神。 “不,不是,”格日乐惊讶得语无伦次道,“腾格拉,我还以为,你会善良又大度地表示‘好的,你的道歉我接受了’!” “然后我就可以出来英雄救美,趾高气昂地告诉他们,‘虽然腾格拉接受了,但是我不接受,给我把他的眼睛挖下来!’这样,你再回头来好言好语地劝我不必为了你大动干戈,我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不清不愿地放过他们,并逼着他们发誓绝不再犯,这样大家说起来,都会记得你是个善解人意、体贴入微的好……” “王女阁下,英雄救美不是这么用的,”郇瑾彬彬有礼地纠正了格日乐的一个错误,顺便表示了一下自己的疑惑,“以及,我为什么要‘善良又大度’呢?” “虽然很抱歉,然而事实是,”郇瑾一摊手,淡淡道,“我既不善解人意,更不体贴入微。” 格日乐呆呆地望着郇瑾。 郇瑾面无表情地任她看去。 格日乐突然一个飞扑,一把抱住郇瑾,狠狠地在他的侧脸上亲了一下,高兴道:“怎么办,突然觉得你这样子,好像更漂亮了!我好像更喜欢了呢!” 柯尔腾大王子既尴尬又不甘被忽视地轻轻咳嗽出声。 “腾格拉已经说了,你听不懂人话么?”格日乐不高兴被打扰了,抬起头暴躁道,“那木松,如果你诚心向我道歉,就杀了你身后那个人,让他来以死谢罪!” 这回轮到柯尔腾大王子的脸气得青青红红了。 “格日乐,”柯尔腾大王子忍气吞声道,“韩是我的客人,你不能……” “你错了,那木松,事实上,在这里,没有什么是我真的不能的!”格日乐冷笑地站起来,一挥手,直接指着韩淼对着王宴上的侍卫吩咐道,“这个人冒犯了我的比其玛图海,没有人能轻易践踏敕勒川王廷的尊严,来人,给我把他拖下去砍了!” 柯尔腾大王子气急败坏道:“父王……” “父王,”格日乐比他更快地跺着脚发脾气道,“我今天一定要砍了那个汉人的脑袋!不然我的面子往哪里搁!他都让腾格拉很不高兴了!” 柯尔腾王笑呵呵地点了点头,欣慰道:“格日乐真是个痴情又顾家的小姑娘,那木松,无论如何,你的客人不该冒犯你妹妹的比其玛图海,这就像格日乐不会去随意轻辱你的妻室一样。” “那木松,如果今天你在这里阻止了格日乐,那么日后,倘若你的妻子儿女遭人所侮辱,请不要再来我这里请求主持公道了。” 在柯尔腾大王子那恍若被人按着头吃了牛粪的沉默里,韩淼只来得及垂死挣扎地狠狠吼出了一句“郇……”,便被王廷的侍卫堵住嘴拖了下去。 一场风波就这么被柯尔腾的王简单粗暴地断了下来,允僖时刻注意着对面韩淼一行的神态动向,韩淼一被拖下去,他立刻隐入人群的阴影里,暗暗追着剩下几个跟着韩淼过来的人的踪迹跑了出去。 “以前打过交道么?”等到众人的目光重新被歌舞吸引了过去,格日乐趴到郇瑾肩膀上,偷偷问他,“看他那模样,似乎是认得你的啊,腾格拉?” “是啊,”郇瑾也不避讳,事到如今,暴露身份是迟早的事情,郇瑾并不打算在这上面垂死挣扎了,只言简意赅道,“仇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88章 苦肉计 “我猜就是, ”格日乐兴奋地在郇瑾的肩窝里蹭了蹭, 激动道, “好开心啊, 帮腾格拉消灭了一个仇人哦, 我能不能讨一个奖励呢~” 郇瑾微微侧首, 慢条斯理地巡视了一圈宴会上的人, 以及那从四面八方投注到这里的视线,微微一笑, 轻轻捏起格日乐的下巴,略略低头,稍长的额发遮盖了他的眉眼, 从格日乐的角度,这一瞬间, 是全然看不到郇瑾眼中的神色的。 只能听到他用喑哑低沉的嗓音, 轻轻地蛊惑道:“格日乐,来讨奖励的时候,你不应该闭上眼睛了么?” 格日乐光听郇瑾说话就觉得大脑一阵一阵地发昏,晕晕沉沉地完全听他说什么自己就依言做什么了。 郇瑾对上斜对面那柯尔腾少年敌视而愤怒的眼睛, 慢条斯理地扯了扯嘴角,勾起了一个挑衅意味十足的微笑。 斜对面的柯尔腾少年大怒,按着桌子就要起来。 郇瑾不屑地低下头来, 轻轻吻上了格日乐的唇角, 浅尝辄止, 非常客气敷衍的那种。 但是赶在他自觉地退开之前, 格日乐往前一扑,直接抱住郇瑾的脖子,将自己整个人挂到了郇瑾身上,按着郇瑾高高兴兴地亲了个痛快。 郇瑾狼狈闪开,却终是被格日乐这计划之外的一扑干扰了预判,没有躲开那被他激怒的柯尔腾少年顺手拎起摔过来的酒壶。 当格日乐摸到一手湿润,惊诧地瞪大眼睛站起来时,郇瑾整张脸已经青黑了彻底,整个人一从未有过的狼狈姿态狠狠地推开了格日乐,被打破的脑后鲜红色的血液顺着乳白的酒液一起汩汩地流了出来。 格日乐吓得脸都白了,惊慌失措地喊了大夫过来,连上面的王和王后都被惊动了,整个晚宴彻底被乱成了一团,格日乐既是愤怒又是恐惧地恶狠狠瞪着突然冒出来的柯尔腾少年,两个人在短短的半刻钟内用柯尔腾语已经把彼此小时候尿裤子的丢人老底都翻出来了一遍,格日乐气到浑身发抖地拿了鞭子就要动手,却被及时赶来的王后温言细语地劝下了,只道现在最重要的当是关心“腾格拉”的伤势才对。 而从头到尾,郇瑾都只是用他那双乌黑漂亮的眼睛,面无表情地垂头望着地面。 整个人都似乎被一层雾蒙蒙的阴影给笼罩了。 格日乐回头看着,突然感到了一阵发自心底、由内到外的恐惧。 有那么一瞬间,格日乐恍惚觉得,自己可能是会被他彻彻底底地推开的。 “腾格拉,对不起,我,”格日乐惊恐不安地扑上去,紧紧抓住郇瑾的手,语无伦次地解释道,“我不知道,我没想到会这样的,啊啊 啊啊,我一定要杀了阿古达木!” 方才拎起酒壶直接冲冠一怒砸伤了郇瑾的柯尔腾少年,也就是格日乐口中的“阿古达木”,当即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冷笑。 格日乐大怒,王后见势不妙,赶紧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冷静到甚至有些冷漠地告诉格日乐道:“大夫到了。” 郇瑾略略掀起眼皮,轻轻地看了站在格日乐身后一脸雍容平静的柯尔腾王后一眼,抿着唇安安静静地坐了下来,配合着大夫给收拾了头上的伤。 ——毕竟,脑子是自己的,再是要“闹脾气”,郇瑾也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只是至此,一直到晚宴罢,众人各自散开之后,郇瑾都再没开口说过一个字。 “腾格拉,”格日乐急得几乎要哭出来了,一遍又一遍地道歉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你不要这样,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你理我一下好不好……” 郇瑾自顾自地回去洗漱更衣,躺到床上,全程一句话都懒得说。 当然,一部分是做戏,还有一部分,也是真的脑袋疼。 是真的疼。 疼得郇瑾一晚上本就烦躁的心情不由更为恶劣了起来。 格日乐像只哈巴狗一样,蹲在郇瑾的床边,也不走也不敢再乱说话了,就这么眼巴巴地瞅着他。 郇瑾闭上眼睛,在心里开始默默计数。 安安静静地从一数到一千,再从一千数回一后,郇瑾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已经蹲在床头蹲到要打瞌睡的格日乐一个激灵,赶紧扑上去关心他:“怎么了?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我帮你叫大夫来……” “度而部,”郇瑾伸手拦了格日乐一下,面色凝重地抬起眼,皱眉问道,“度而部人呢?” 格日乐茫然地仰起头看他。 郇瑾皱着眉头不说话了。 “哦哦,”格日乐赶紧起来,主动道,“腾格拉你要找度而部么?我叫宫人帮你把他叫过来……” 郇瑾抿了抿唇,依然没有说话。 然而两刻钟后,急得要抓耳挠腮的格日乐不得不一脸愧疚地进来,纳闷道:“腾格拉,你有什么急事么,我可以叫人帮你去做的,度而部好像一时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我的急事,就是想找度而部,”郇瑾闭上眼睛,重新躺倒了下去,面无表情道,“虽然我现在,也大概猜得出他跑去哪里了。” 格日乐:??? “格日乐,你还记得么,”郇瑾淡淡道,“你问过我关于你个,好雅而,过而过的事情。” “啊!”格日乐呆呆地应道,“是啊,你告诉我,他们都已经死了……” 虽然不知道腾格拉突然说这个是想做什么,但只要他愿意主动和我说话,那就很好了啊,格日乐美滋滋地想着。 “我好像还没有告诉你,”郇瑾缓缓睁开眼睛,偏头望着凑到他床边的格日乐,轻轻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吧?” 格日乐:??? 仿佛一道闪电突然劈过大脑,格日乐恍然大悟道:“那个韩!那个你的仇人!是他的人害了度而部的哥哥们么?” 总算是导上正轨了,郇瑾在心里轻轻地松了一口气,缓缓地点了点头。 “那那那,那度而部,”格日乐眨了眨眼睛,好奇道,“他会是去寻仇了么?” “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是这样的,”郇瑾淡淡道,“格日乐,虽然度而部是我的好兄弟,但他不听命令一个人私自乱跑,如果给你惹来什么麻烦的话,你也不必顾及我,直接处理了他就是。” “不不不,”格日乐匆忙摆手,一锤定音道,“度而部是你的好兄弟,就是我的好兄弟,报仇的事情,怎么能算惹事呢?” “对了,那些人跟着那木松,在那木松的地盘上,度而部一个人过去恐怕要吃亏,不能让他一个人孤身犯险!我这就派人过去,把那些害过你的人一起杀了!” 郇瑾深深地望着格日乐,轻声道:“只是这样的话,那可真就太麻烦你了。” 格日乐顿了顿,走到床边垂下头,轻轻地在郇瑾的眉心吻了一下,羞涩而又止不住地开心道:“腾格拉,你好好在家里养伤,我想了想,觉得还是我亲自带人过去比较好。” “那木松手下那些人,才不敢对我怎么样呢!我一定帮你把度而部原原本本地带回来,但是你,可不可以……” 格日乐趴在床边,委屈巴巴地望着郇瑾,祈求道:“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嘛。” 郇瑾微微一笑,拉过格日乐,学着她方才的样子,也轻轻地在格日乐的眉心吻了一下,温柔缱绻道:“谢谢你。” “如果韩那里有度而部的朋友的话,”郇瑾歉疚道,“格日乐,可不可以请你再帮个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89章 失控 “……把他们一起带回来呢?” “当然没问题了!”格日乐高高兴兴地答应了, 被郇瑾亲得晕晕乎乎地就带着人出去了。 格日乐一走, 郇瑾脸上那云淡风轻的笑意顿时就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整个人身上的气势为之一变, 充斥着无限的阴郁和暴躁。 疼。 真的好疼。 阿古达木么?郇瑾在心里一笔一划地把这个名字狠狠刻下, 眼中杀意暴涨。 夜半时分, 被脑后的剧痛和心中对允僖淡淡的担忧折腾得在床上辗转反侧、翻来翻去好不容易刚刚有了些许睡意的郇瑾, 被突然闯进来的卓丽图娅直接大吼大叫地吵醒。——她也就差直接动手去掀郇瑾被子了。 “腾格里塔拉,你究竟对王女阁下说了什么骗人的鬼话?”卓丽图娅愤怒到竭斯底里地尖叫道, “为什么,王女阁下会大半夜带着整队敕勒川的精骑对上大王子的人马?又是你,又是你在里面搅风搅雨是不是?” “我命令你, 现在,立刻, 马上, 起来,去给大王子的人说清楚,这一切都是你一个人的私心图谋,都是你这个小人在作祟, 跟王女阁下没有一丁点的干系!” 郇瑾面无表情地坐了起来,冷冷地望着这个出离愤怒、气得要跳脚的柯尔腾妇人,漠然地吐出了一个字:“滚。” 卓丽图娅在敕勒川王廷服侍了大半辈子, 她是格日乐的“乳母”, 因为这在王廷中备受尊重的同时, 同样的, 她也几乎要把格日乐当作自己的亲生孩子来疼爱了。 而对于眼前这个一看便知其浑身上下都充满了邪气和恶意的“腾格里塔拉”,这个来历不明、却屡屡妄图挑起敕勒川王廷内部纷争的祸害,卓丽图娅从来从来,也不会他有丝毫的善意和尊重就是了。 可这么一个被卓丽图娅从来就看不起、只等着王女阁下什么时候热情消退便毫不犹豫地将其扫地出门的小东西,竟然也胆敢来放话让她滚? 卓丽图娅顿时被狠狠地激怒了。 “你算个什么东西,”卓丽图娅口不择言地骂道,“你不过是一个卑贱的混血,肮脏无耻的私生子,出卖色相的男妓,在折渠之内,你这样低贱的东西就该被当作垃圾一样一分不值地扫地出门……” “我说,”郇瑾伸手摔了最近的一尊青花瓷瓶,被吵闹声惊动的宫人纷纷涌了进来,郇瑾黑沉沉的眼珠子转一不转,看都不看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只冷冷地重复道,“谁能让她滚出去?我的脑袋被吵得很疼。” 宫人们纷纷围上卓丽图娅,一脸为难地小声劝说着她先出去消消气,无论有什么事情都等到王女阁下回来再决断。 “当然,格日乐是一个好孩子!”卓丽图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恶狠狠地警告郇瑾道,“她不过是被这个地狱里来魔鬼给一时迷惑了罢了!”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卓丽图娅愤愤地低声念叨着,跺着脚出去了,“我要撵你滚去马棚里去住!那里才最适合你这种肮脏卑贱的混血私生子!” 屋子里终于再次安静了下来,郇瑾重新躺到床上,盯着顶部的帷幔,却是再怎么也睡不着了。 算了,睁眼到天明后,郇瑾暴躁地起来,在心里默默地开解自己道: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裴允僖在西川都犯过一次的毛病了,自己没必要再重蹈他的覆辙,忍一忍,再忍一段时间,等到回了洛阳,让这些见鬼的胡蛮子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西行一趟,郇瑾真是彻底受够了,这辈子都不想再体验第二回了! 郇瑾感觉自己那本来就不多的修养风度已经在短短几天内徘徊在了彻底崩溃的边缘,再这么搞下去,离自己彻底气急败坏的那一天也不远了。 郇瑾忍着脾气起来洗漱,他是懒得叫起任何一个柯尔腾人起来服侍的,那群胡人,每次都莽莽撞撞、粗手粗脚的,弄得郇瑾哪儿哪儿都不舒服,跟永寿宫的宫人完全没法比,郇瑾每次都干脆都自己来了。 当然,这在卓丽图娅看来,就又是他“不识好歹”的一个体现了。 不识好歹,不识好歹,我识你他么的好歹! 不过今日与昨日不同,听到声响主动过来服侍郇瑾的,竟然不是格日乐专门挑的那几个五大三粗的壮实婆婆,而是一名十二、三岁上下,柔声细语的小姑娘。 郇瑾不由吃惊地撩起了眼皮。 水灵灵的小姑娘的手自然是柔柔的、软软的。——如果她不往不该摸的地方到处乱摸的话,那就更好了。 郇瑾挟制住少女不规矩的右手,不悦地皱了皱眉,直接道:“该怎么称呼您呢?温朵娜王女阁下?” ——昨晚的王宴又不是白去的,以郇瑾的记性,别说是柯尔腾王廷里的那些王子、王女了,就是昨天在王宴上出现过的大小贵族,但凡开口与人交谈三句话以上的,郇瑾基本都摸出了对方的大概身份,并深深地记在了脑子里。 倒不是说特意想去记些什么,不过习惯如此。 温朵娜被郇瑾一语道破身份,却也不羞不恼,只施施然地眨了眨眼睛,她的眼睫尤其的长,这个动作由她做起来,很有一种瓷娃娃般的漂亮。 “腾格拉,我听说,”温朵娜含羞带怯地仰头望着郇瑾,意有所指道,“卓丽图娅昨晚,对你做了很不好的事情。” “我们都知道的,格日乐被王后宠坏了,她的脾气可不算太好,你应当本来就已经过的很辛苦了,现在连卓丽图娅一个下人都敢对你指手画脚了,你真觉得,继续呆在我这个姐姐身边,最后会有什么好结果么?” “所以呢,”郇瑾笑吟吟地顺着温朵娜的话问了下去,“尊敬的王女阁下,您打算在我落魄的时候,带我出走么?” “我可不敢,”温朵娜仰起脸,几乎迷恋地望着郇瑾漂亮的侧脸,轻轻道,“我害怕的,虽然我很喜欢你的模样,但是我们都怕她,不只是你,我也怕她。” “她太霸道了,从小到大,她就像一座翻不过的高山狠狠地压在我们所有人的身上,除了王和王后,她对谁都那么霸道,连身为王储的五哥哥都害怕她。” “腾格拉,你知道么,你长得可真像她小时候最喜欢的那个瓷娃娃,”温朵娜咬着唇,吃吃地笑了出来,“当然,我也喜欢,但她才不会让我多看一眼呢。” “后来我就趁她不在的时候,把那娃娃拿出来偷偷地摸了摸,她知道了,她气得跳脚,气得大叫,气得大吵大闹地将我狠狠地打了一顿,”温朵娜深深地望着郇瑾,弯唇一笑,“那一回,我差点就死在她手里了。” “不过我依然,”温朵娜踮起脚尖,凑到郇瑾脸前,想过去吻他一下,笑着道,“感觉很快活。” “从来没有那么快活过,”温朵娜被郇瑾径直推开了,也依然不以为意地撩了撩长发,笑眯眯地邀请道,“要不要和我试一试呢?我长得也还不错吧,当然,我承认,格日乐也很漂亮。” “真是感人至深的自白,”郇瑾烦躁地扔开温朵娜,环臂胸前,刻薄地讥笑道,“幼年时代永远比不过的姐妹,温朵娜,你很嫉妒她?” “为什么要说得那么难听呢?”温朵娜嘟起嘴巴,不太高兴道,“难道不能是她一直在恶劣地欺凌我么?她从来没有一个做姐姐的样子,不,她连一个做女人的样子都没有,腾格拉,我才是受害者,我们都是受害者。” “说嫉妒她多没意思,”温朵娜笑着望着郇瑾,引诱道,“不如把那说成,我爱上了你,我是心甘情愿的,我们是情不自禁的。” 郇瑾低下头,觉得很有趣似的笑了一下。 温朵娜心觉有门,当即又激动地往前凑了一步。 然后被郇瑾揪住手腕,狠狠地扔出了三尺远。 “装可怜,装无辜,装柔弱,装难过,以退为进,以此来达到自己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面对被狠狠扔到墙上再摔到地上,整个人摔得七荤八素地晕头转向地站起来,恶狠狠地瞪着自己的温朵娜,郇瑾施施然地笑了一下,轻柔地告诉她,“温朵娜,你这些手段,在我这里,玩的实在太低劣老套了。” “我看着你,”郇瑾诚恳又无辜地表示道,“就像看着六岁时候的我自己一样。” “你这些东西,都是我在我朋友那里玩烂了的,咦,你好像一不小心,扮演了我演了这么久的角色……当然,感谢他们的迟钝,当时尚且还没有一个反应过来把我扔出去的。” “温朵娜,我奉劝你,离格日乐远一点,过你自己的日子去,”最后,郇瑾冷冷警告尤且还有些不死心想开口的温朵娜道,“事实上,她的幸福,并不会对你的不幸产生多大的必然,而同样,她的痛苦,也并不会真的让你的日子好过哪怕半分。” “滚远点,别再拿着你那点丢人现眼的手段来这里恶心人了,如果再让我发现还有下次,我不介意帮格日乐一个小忙,把今天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王后。” 听郇瑾提起王后,温朵娜的脸才是瞬间扭曲了,王后在王廷里长久以来的威望让她下意识地恐惧退缩了,惨白着一张脸走了。 格日乐回来后,却是瞬间就炸了,气得要发疯地拽着郇瑾质问他:“温朵娜那个贱人来了?你见了她?你碰到她了?你碰她了?” 郇瑾面无表情地抽出自己的手,却只关心一个问题:“格日乐,度而部呢?” 格日乐迎上郇瑾黑沉沉带着不耐烦的漂亮眼睛,心头微微一窒。 虽然那双眼睛一如既往的漂亮,但格日乐清楚,有些东西,再也不一样了。 “腾格拉,”格日乐微微退开一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讥诮道,“你求人的时候,也都一向是这个态度么?” 郇瑾面无表情地抬眼看她。 “人没了,”格日乐倔强地昂起头,很不高兴地解释道,“人不在,我过去的时候,那个韩带的手下已经全部死完了,血,到处都是血,遍地都是血,一百多条人命,全死在一个人手里。” “腾格拉,”格日乐扯了扯嘴角,浮起一个僵硬的笑容,言不由衷地赞叹道,“你的度而部,真的好厉害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90章 重逢 允僖在跑, 非常快速地跑着。 可惜呼呼吹过的冷风几乎让他手里捏着的那个人闭过气的同时, 却并没有让允僖的脑子能冷静下来哪怕一丝半毫。 “说, ”允僖冷冷地把手里捏着的人扔到地上, 直接问道, “哪个方向?哪间屋子?” 韩淼一行北上,为了方便来去、尽量减少意外情况的出现, 皇太子裴允晟被他们直接弄昏了过去,然后像装货物一样装在了折渠边上一个叫做“岷”的小镇,那是柯尔腾人用来转换四面八方、南下北上物资的地方,岷里面旁的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接一片、密密麻麻的包头。 而皇太子裴允晟,就这么被这群人, 粗暴地塞在了其中不知道哪一个的包头里。 韩淼一行里唯一一个活到现在、被允僖顺手抓来引路的人, 也早已在目睹了同伴被眼前人的一一虐杀后, 吓得几近要肝胆俱裂了,被允僖狠狠地扔到地上,五脏六腑摔移位的难受, 愣是连哼都没敢哼一声, 指了一个方向便闭嘴了。 毕竟,他怕死, 而且,他也更怕, 死在这个煞神手里。 允僖全身上下从头到脚全是血, 身上那浓重的血腥味迎着风可以直接熏晕一头驴, 但他却连换身衣服隐蔽影踪的想法都懒得有了。 韩淼一行北上带的主要人马已经让他在柯尔腾大王子那木松的眼皮子底下虐杀一清,留在岷的包头里守着皇太子裴允晟的不过是十来个虾兵蟹将,大概也是没想到捂紧风声的情况下,会有柯尔腾人对他们北行的“货物”起兴趣,更没有想到,会有洛阳方面的人能在他们之前,料事如神地先一步潜入了折渠守株待兔,静候他们的到来。 无论真相是如何,左右允僖杀起他们来是连犹豫都不带犹豫的,只是临到头来,到得推开门进去时,允僖反而心生怯懦,突然又不敢进去了。 自沧江一别,从青州北上的日日夜夜里,原来的允僖有多想赶紧见到他二哥,在昨晚听到那些在韩淼死后险些要窝里斗的人大声争吵后的允僖,现在就有多么的不敢见到他二哥。 兴许是仗着在柯尔腾人的地盘上、没有胡人能听得懂,那些人彼此用汉语争吵起来,全然无所顾忌地将原先跟着韩昊做下的丑事说了个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有些时候,人要克制住自己心中的某些冲动,往往需要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接受说教与自我说教,但失控,也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情。 非常的,简单。 昨夜的允僖等到自己能冷静下来思考时,整个人已然站在了一片血泊之中,现场唯一一个还会喘气的,也就只剩下手里捏着的这个“指路人”了。 “殿下!”程双陆风尘仆仆、连夜追过来,但每每总差了那么一点,直到允僖在岷的包头前停了下来,这才将将追上,不安又心疼地望着允僖浑身浴血的模样,小心翼翼道,“殿下,您现在,感觉还好么?” 允僖站在屋门前,疲惫地阖上了眼睛,深深地给自己吸了好几次气,然后才平平伸出手,轻轻地推开了屋门。 皇太子裴允晟被五花大绑地捆在一个破破旧旧的凳子上,微微闭着眼睛,清晨隐约的阳光透过顶上窗柩的缝隙透下来,照在他虚弱苍白的脸上,恍惚间,像是安静地睡着了。 也像是死了。 允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无助地捂住脸,失声痛哭道:“二哥!!!” 裴允晟的眼睫颤了颤,缓缓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允僖颤抖着嘴唇说不出一个字来。 “老四,你来了啊,”允晟神情有些恍惚地笑了一下,漫长的囚禁和药物虐待让他对时间和事情的记忆俨然出了些许的偏差与幻想,吃力地说出了那句与允僖打招呼的话后,看了看天色与环境,允晟才略显迟钝地回过神来,顿了顿,虚弱地笑了一下,轻轻感慨道:“我想过的,你会来。但我还真没想到,你是第一个来的。” “怎么办呢,”允晟笑着自我调侃道,“好像是既有点高兴,又不太高兴了。太冒险了老四,我们现在这是在哪里,你身边还有几个人,大家都还好么?” 允僖紧紧咬着后槽牙,眼泪不要钱一般成串地砸了下来,狠狠地上手上嘴,只先把允晟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捆绑给全弄了下来。 程双陆的眼睛却是被屋内的某件物什深深地吸引了。 待她回过身来,拿着那鼻烟壶,直勾勾地盯着允晟,颤抖着声音问他:“太子殿下,他们,他们给你用了多久这个?” 允晟虚弱地笑了一下,避过允僖的视线,微微启唇,与程双陆做了个口型。 程双陆的脸刷地一下白了个彻底。 鼻烟壶在她手间摔下来,狠狠地砸在地上,碎成了一块一块。 “二哥,程姑娘,”允僖跪在地上,呆呆地仰起头来,迟钝地问道,“怎么了?” 屋内陷入了一片可怕的寂静。 “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允僖几近崩溃地质问道,“你们谁来说句话啊?二哥?二哥!” “老四,”允晟强撑着站了起来,揉了揉允僖的脑袋,避重就轻道,“这里不能久留,我们还是先回大庄吧,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再细细与你解释……” “他给你用芙蓉膏了,韩昊那狗东西给你用芙蓉膏了,是不是?”允僖崩溃地捂住脸痛哭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没想到的,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老四,张昀的尸体在隔壁,走的时候,我们一起带他走吧,”允晟闭了闭眼,这一回,却没再试图用一些苍白的语言去遮掩什么了,只简单道,“林海在西川时,就已经因为替我顶撞韩昊被杀了,他的尸体怕是一时半会儿难找回来了。” “倒是张昀,他是因为北上柯尔腾后,韩淼为了节省芙蓉膏,就停了他的药,然后在前两天,自己拿着一支笔捅穿了自己的喉咙死的……那些人为了引人耳目,倒是没来得及处理他的尸体。” ——西行之路,东宫拢共就带了四个少年,两个跟着郇瑾他们在沧江逃了出去,后来被傅怀信带着南下寻虞宁侯傅从楦的大军了,而另外两个,因为不舍得皇太子裴允晟一人遇险,跟着他一起上了韩昊的楼船。 到而今,却是一个都没有留下来了。 “老四,虽然我觉得,我可以试一试,”允晟安静地望着跪在地上绝望崩溃的弟弟,轻轻地祈求道,“但是如果,真走到那一天的话,给我留把匕首,你们就都出去吧。” “我见过张昀临死前的模样,太难看了,”允晟淡淡道,“老四,给我留最后一份体面吧。” “不!不会的!”允僖崩溃地站起来,喃喃道,“不就是一个芙蓉膏么?二哥,你能戒掉的,你肯定可以戒掉的!从小到大,你一向无所不能啊!” “就算你不能,你不能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程普不是用着芙蓉膏还活了十几年么?这玩意儿不戒也死不了,韩昊种的出来,我们肯定也可以,吕梁有西川有,洛阳也可以有……” 允晟扬起手,狠狠地给了允僖一巴掌。 “老四,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太子,什么叫一国储君,”允晟气得直咳嗽,虚弱地揪起允僖的衣领,大声呵斥他道,“这天下,能交到一个大脑被药物控制的瘾君子手里么?” “洛阳之前为什么从来不愿意正面承认我的身份,你以为是因为父皇想放弃我么?大错特错了,这正是因为他还不舍得我死!”允晟虚弱地一边咳嗽一边训斥弟弟道,“一旦承认我落到了贼子手里,一个还需要朝廷去赎的皇太子,朝堂上以后哪个人还看得起他?真走到那一步,那我才是除了以死谢罪,再无他求了!” “这天下从不接受一个这么懦弱无能的太子,同样的,也绝不接受一个被药物控制头脑的瘾君子!芙蓉膏之祸,遗毒万年,再让我从你嘴里说出这样的话来,都不用父皇动手,我亲手处理了你!” “我不懂,我也不想懂!我就是,”允僖像个小孩子一般,哭到几乎要晕厥过去,“我就是想让我身边的人都好好活着啊,我就是想让大家都好好的啊,为什么,为什么这就这么难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91章 分离 “人没了?”郇瑾脸上的神色微微扭曲了起来, 这一回, 两个人里急得要歇斯底里发疯的变成他了, “怎么会没了呢?格日乐, 你和大王子的麾下加起来有那么多的兵马, 可度而部只有他一个人,你们那么多人, 他一个,他还能跑掉了?他还能跑到哪里去呢?” “腾格拉,你这是在质疑我的话,还是在怀疑我这个人?”格日乐深深地凝视着郇瑾终于焦急起来的侧脸, 轻轻勾了勾唇角,意味不明地感慨道, “原来, 你也是会着急的啊。” “不过, 你放心好了,我就算要拿度而部的性命要挟你,也就直接捆了他过来了, 没必要拿这种没水准的谎话来骗你。” “虽然看你着急的模样我也很心疼, 而事实就是,我说了我昨晚没有见到人, 我昨天晚上,就是真的没有见到人。” “腾格拉, 我原还以为, ”格日乐顿了一下, 轻轻地笑了一下,可惜那笑意丝毫不达眼底,只冷冷淡淡地陈述道,“你无论遇到什么,都能一直的那么漫不经心、游刃有余呢,就像你面对我的时候那样。” 郇瑾抿了抿唇,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些失态了。 但事已至此,他确实更担心允僖一个人在柯尔腾境内的安危,也确实没有多少继续遮掩下去、戴着温文尔雅的假面陪着这位王女阁下玩过家家的兴致了。 “格日乐,我希望你能明白,度而部对于我来说,”郇瑾认真地望着格日乐,一字一顿地强调道,“非常非常的重要。” “而他现在失去了踪迹,这实际上非常危险的一件事,在这个问题上,我现在不想和你在这里开玩笑。格日乐,他是怎么消失的?什么时候消失的?我要去找他,我也必须要尽快去找到他,格日乐,我需要你的帮助。” “好啊,”格日乐怒极反笑,往后退了一步,笑眯眯道,“我帮你啊,我都可以帮你,这些都是小事情,就如同你所说的,度而部一个大活人,他还能跑到哪里去,而在折渠之内,只要我想,没有我找不到的人,也没有我做不到的事情。” “只是,然后呢?”格日乐冷冷地望着郇瑾,既失望又难过地质问他,“腾格拉,你知道的,我从来就没有办法拒绝你,只要你开口,我什么都愿意答应你,只是,我可以帮你找到度而部,然后呢?” 郇瑾的目光沉沉的,而格日乐与他对视的眼神,也是如出一辙的阴沉。 两个人之间陷入了一场诡异的僵持与静默。 “腾格拉,你要知道,”格日乐终还是性子更着急一些,总是两个人里先耐不住的那一个,抢先打破了静默,一把揪住郇瑾的衣领,拉着他弯下腰来,恨恨地在他的唇上轻轻地咬了一口,愤愤道,“你是我的,你也只能是我的!” “王女阁下,”郇瑾静静地审视着格日乐俨然已经有些气急败坏的眼睛,轻轻道,“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我并不是一个真正的……” “我不在乎,我一点也不在乎!”格日乐想也不想便张口打断了郇瑾意欲直接摊牌的话,冷笑着宣告道,“腾格拉,你听好了,我不在乎你是什么混血不混血,你来自哪里,你原来叫 什么……这些都无所谓了,早都无所谓了。” “你在折渠一天,就一天是我的腾格拉,”格日乐微微一笑,森森道,“你在柯尔腾一辈子,就一辈子都是我的腾格拉。” 郇瑾张了张嘴,想开口解释些什么,但对上了格日乐那沉得透不出一丝光亮的眼睛后,低头一笑,突然就又放弃了。 这种眼神里的执着,虽然郇瑾至今也搞不明白那执着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但他至少知道,那早已不是自己三言两语就能轻易说动的了。 “好吧,”郇瑾摇了摇头,对格日乐的宣言不置可否地一笑,淡淡道,“格日乐,我要知道度而部现在的位置,我要去见他,以及,我需要你出动人马,送他们平安南下回庄朝。” “腾格拉,”格日乐踮起脚尖往上凑,被郇瑾躲了一下,最后也只轻轻地亲到了他的唇角,格日乐嘟着嘴巴不满地抱怨道,“求我的时候,麻烦可以表现的稍微温柔一点么?” “这不是请求的,王女阁下,”郇瑾客客气气地推开了格日乐,彬彬有礼地笑了一下,平静道,“这是一个,明码标价的交易。” “我要看着我的朋友们平安回庄朝,”郇瑾冷冷道,“作为交换,我会留下来。” “哈,用你们的话来说,这是终于图穷而匕首见了么?”格日乐生气地叉起腰,赌气道,“当然,我可以帮你找到度而部,我也会这样做,但我不会送他们回庄朝的!” “不仅我不会,我还要杀了其他任何胆敢带他们南下的人!我还要让人将度而部他们严密地看守起来!” “腾格拉,你真觉得我很愚蠢么?”格日乐愤愤道,“我不困着他们,怎么让你心甘情愿地留下来?至于你的交易,抱歉,我不需要,我就是什么也不做,你也得好好留下来陪着我!” “腾格拉,你是我的,”最后,格日乐昂起头,骄傲而冷漠地宣布道,“就算你不愿意,你的整个人,也必须得原原本本是我的。” 郇瑾沉默片刻,低下头,觉得很有趣似的笑了一下。 格日乐看着郇瑾那神情抑郁的模样,瞬间就又心软了。 “腾格拉,我也不想这样的,”格日乐懊恼地咬了咬下唇,既后悔又委屈道,“你能不能对我好一点,你知道的,只要你对我的态度稍微温柔那么一点点,哪怕明知道你是在骗我的,我也不舍得拒绝你,更不舍得对你大吵大闹的。” “我们不要吵架了好不好,”格日乐伸手去拉郇瑾的胳膊,眼泪汪汪地求饶道,“你对我不要这么凶好不好……” 郇瑾伸出两个手指,轻轻地捏起了格日乐的下巴,微微一笑,轻柔地问她:“尊敬的王女阁下,请问您,是更喜欢我这样呢?还是这样呢?” 郇瑾施施然地在格日乐的鬓边和眉上各自轻轻落下一吻。 格日乐被亲的脸颊晕红,咬着嘴唇正想羞涩地说些什么,却在对上郇瑾那沉到映不出丝毫光亮的乌黑眼眸时,瞬间咽回了自己所有的甜蜜剖白。 一切旖旎心思彻底地荡然无存了。 格日乐的眼泪一颗一颗地砸了下来。 从来没有过的酸涩感受,就这样弥漫在心头,挥不去,放不开。 明明没有受到一星半点的伤,从头到脚也一点都不痛,但偏偏就又感觉,浑身上下,一抽一抽的疼。 而最疼的是,你很清楚,那个唯一拿着药的人,他可以笑着把那里面可以治愈伤痛的良药的倒个一干二净,然后掺上□□,再施施然地涂到你的伤口上。 而你即使痛得浑身发抖,也依然甘之若饴的,任他施为。 “腾格拉,你能不能不要这样,”格日乐哭的很盲目,也很茫然,“我不喜欢你这样子,你这样我很难受,你别这么对我好不好……” 郇瑾闭了闭眼,知道自己不该这样一味地把怨愤的情绪一层一层宣泄下去,归根结底,格日乐在他眼里,也就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本身心智便不够成熟,又被家里娇养惯了,在某些事情上,过于天真蛮横,因为幼稚得不知深浅,而显得霸道无理罢了。 总而言之,跟这种不懂事的小姑娘,一味地伤害她是没有意义的,有些道理,就从来没有人与她讲过,而压根连自己错在哪里都不知道人,就算惩罚了,又有什么意思呢? 不教而诛,则刑繁而邪不胜,孔子观之谓其曰,虐。 郇瑾拉着格日乐的手出来,随意走到外间挂成一排的笼中雀前,随手打开其中一扇,指着里面的小寒天鸟对格日乐道:“格日乐,你看看它,像不像就像你养着我的一样?” 格日乐茫然地看了看人,再看一看鸟,摇了摇头,想了想,却又拧着眉头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又焦急地想去摇头。 郇瑾却已经没耐心听她再一一剖白自己的心理历程了。 “当然,”郇瑾淡淡地捏起那只年幼的寒天鸟,握在手里,平静道,“你可以困着我,把我困在折渠一辈子,就像你拿这里的笼子装了这只寒天鸟一样。” “它跑不出去,我也逃不出去。” 郇瑾漠然地抬起眼,然后手上的力微微一紧,平静地告诉格日乐道:“但是,最起码,还有一个选择,是你再如何的神通广大,都不一定拦得住的。” 郇瑾平平抬起右手,将它放在格日乐的眼皮子底下,然后缓缓地松开手心。 那里面的小寒天,已经悄无声息的,彻底离开了人世。 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声息。 格日乐脸色煞白地倒退了一步。 郇瑾摇了摇头,将小寒天的尸体复又轻柔地放回了笼子里,然后背对着格日乐,安静地总结道:“照我说的去做吧,格日乐,我可以保证,你不会想看到我‘并非主动’地留在折渠的模样的。” “我要去见度而部,我要在他平安回大庄前,最后再送他一程。” 这一回,格日乐却是颤抖着嘴唇不敢拒绝了。 “好,好,我答应你,你不要拿这些话来吓我,”格日乐咬着唇委委屈屈道,“我的人好像看到他往西北方跑了,我这就叫人去追踪,一找到度而部的踪迹就来告诉你,但是,但是。” “这些事情,我都可以答应你,”格日乐鼓足勇气,小小声地坚持道,“但是腾格拉,你方才答应我的话,你也要说话算数……” 郇瑾轻飘飘地抬起眼皮扫了她一眼。 格日乐顿时又如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萎靡不振道:“好吧,好吧,只要你高兴,只要你别乱来,一切都好说。” “西北方么?”郇瑾平静地移开视线,冷淡道,“那十有八九,估计是去岷了。” “格日乐,备车吧,我已经等了一天一夜,也没有再呆在这里等的耐心了,我要亲自过去看看。” 格日乐嘟着嘴巴,尽管十分之不乐意,但还是照着郇瑾说的话一一做了。 看到郇瑾过来,允僖松了一口气,也很直接道:“对不住,昨晚失控了,来的正好,正要回去找你,人齐了,现在就走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92章 道不同 昨天杀人的时候允僖也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想别的了, 如今冷静下来, 打算带着允晟和程双陆南下跑路时, 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昨晚的做法,完全相当于是把留在折渠的郇瑾狠狠地坑了一把。 当时的那个现场,只要柯尔腾人稍微有那么一点脑子,就知道会去往下查。 实在是允僖当时把那场面, 弄得太不干净了点。 而郇瑾仓促在三万卫和熊耳给三人做出来的身份,若由柯尔腾王廷往下深查,根本就是一层纸糊的障眼法,捅一捅就直接破了,根本经不起捅第二下、第三下的那种。 是而若是郇瑾再迟些过来,允僖都准备好要再亲身入折渠,把这留在狼窝里做诱饵的香饽饽给单独拎出来了。 郇瑾却只微微点头, 与允僖仓促地打了一个招呼, 并没有应承他的任何话的意思, 只越过他的肩膀, 与其护在身后、虚弱地撑着挺直腰板的姿态皇太子裴允晟先遥遥对视了一眼。 “万幸,”郇瑾心情复杂道, “终还是再次见面了。” “是啊,”允晟微微一笑, 轻轻道, “我也可以当面, 对郇小公子道一句谢谢了。” 谢谢你的那句“记着, 再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的了”,也谢谢你的那句“保重自己,别做傻事,等着吧,会有人去救你的”。 郇瑾低下头,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可惜今昔不同往日,在郇瑾而今的心境下,再想起自己先前安慰允晟的这些话时,竟然有种莫名的自嘲与狼狈。 但无论如何,能再次重逢,总是很好的。 有多少爱恨嗔痴,偏执傲慢,在这离别多日后的重逢一笑里,尽皆泯去。 郇瑾轻轻拍了拍允僖的肩膀,示意二人单独出来谈,自己有话想与他讲。 “我走不了了,你带着你二哥和程双陆先走吧,”屋门一关,郇瑾直接开门见山地宣布道,“我会让格日乐派人沿途跟着保护你们,等到了三万卫,给我寄平安信来。” “为什么?不是!”允僖烦躁地吸了一口气,捋了捋额发,一锤定音道,“要走一起走,要回一起回,走不了,为什么走不了?郇瑾,我没有心思再像当初在沧江一样来把你们一个个地挨个扔一遍再挨个捡回来了!” “废话少说,大家一起走,你也不能掉队,都跟我一起回洛阳!” “你以为我不想回去么?”郇瑾也很烦,如果说允僖的暴怒在杀了那么多人和与允晟对峙争吵中已然平静下来了许多,那么郇瑾愈演愈烈的头痛,让他的烦躁愈来愈甚的同时,都隐隐要干扰到他的思索与决定了,“我比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急着想回洛阳!我他么做梦都想回永寿宫了!” 郇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息了下自己的暴躁,实事求是道:“然而现在的情况是,格日乐不会放我回去的,如果我要跟着你们,最后的结果,大概率是大家谁也走不了。” 允僖咬着腮帮子气得要死。 “你们先走,太子殿下如今的状况应该也再经不起任何意外的折腾了,”郇瑾眉头深锁道,“若是南下赶路,我和程双陆都是包袱和负担,但是她最起码可以帮着你照顾你二哥,我却没有非得要现在就跟着你们回去的必要。” “裴允僖,你清醒一点,现在的问题是,如果与柯尔腾人正面翻脸,只你一个,带不走我们三个累赘,”郇瑾比了个“三”,烦躁道,“虽然我不想承认,但这时候我也确实是一个实打实的负担了。” “但如果只你们三个走就不一样了,”郇瑾抿了抿唇,轻轻道,“我跟格日乐达成了协议,她会派她的人沿途跟着你们保护你们,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一切的一切,都等你们平安到了三万卫再说吧。” “那你呢?”允僖烦得直想揍人,“那我先把二哥放傅侯爷那里,然后跟大头过来折渠找你?万一柯尔腾人北归呢?郇小二,你要是被绑到敕勒川了,那我们可得有个一年半载的才能追上你了。” “一个月,”郇瑾冷冷道,“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会处理好这边的一切,然后南下,去刘冠心那里找你们。” “如果一个月之后你没过来呢?”允僖的眉头深深地拧了起来。 “那就让傅从楦,”郇瑾站起来,冷冷笑道,“亲自带着兵来救我。” “虞宁侯领几十万征西军,就是到西川给韩家扫了个尾巴就想回去了么?一个月后,我要是还没回去,我一点也不介意,看大庄直接对北开战,”郇瑾冷笑道,“陛下早有此意,不是么?” 允僖愕然抬头,有些吃惊地看着郇瑾,讷讷道:“我还以为……” “搞搞清楚,我可是为了帮你救你二哥才被陷在这里的!”郇瑾濒临暴走的状态被允僖一质疑就走到极限了,抓狂地低吼道,“说得更大义点,我是为了救皇太子才落在外族手里的!” “我要是死了,那就是替大庄的皇太子死在这里的!有点良心好不好,这样还不至于让虞宁侯带着征西军来柯尔腾转一圈么?” “几十万大军陈于城下,若是柯尔腾王还不放人,那就说明是他早有狼子野心了,大庄打他也不亏好么!”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允僖被暴走的郇瑾骂得狗血淋头,在青州时候的恐惧重新浮上心头,赶忙摆手澄清,弱弱地表示,“我只是本来还以为,那个什么,最难消受美人恩,万一两国开战,那个什么什么王女……郇瑾,你一点也不喜欢她啊?” 郇瑾冷哼一声,懒得搭理允僖,只冷漠道:“求您了,下回有这种美人恩,您自己亲自来享受吧,殿下!” “如果,你这么想的话,”允僖微微一笑,漫不经心地直接道,“那也不必等一个月的。” “虞宁侯带大军北上,要不了一个月,”允僖说起这些的时候,早没了原先的沉重与犹疑,只很冷漠地陈述道,“郇瑾,稍安勿躁,等着吧,我会带你回洛阳的。” 却是惹得郇瑾反而有些吃惊地多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允僖平静地询问道,“这么看着我?” 语气里却早没了先前在西川时那疑惑奇怪的语气,怎么说呢,就好像说这句话时,他整个人与情绪割裂了开来,只是为了说话而说话,单纯地表达问,却不包含丝毫的情绪。 “不需要,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自己可以处理好这边的情况的,”郇瑾先下意识地拒绝了允僖的提议,然后顿了一下,轻轻道,“殿下,如果项老先生看到你如今的样子的话,怕是会有些后悔的。” 或许是这些日子被格日乐缠的满腹心神都放在了柯尔腾的内务上,明明是西行以来一直朝夕相处的人,郇瑾蓦然回首时,却发现允僖变得,连他都觉得有些陌生了。 “是么?”允僖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随口道,“我倒觉得不至于,毕竟是这么多年的师徒情分了。” “不过呢,我也确实发现,”允僖心平气和地陈述道,“老项头的很多要求和规定,我怕是做不到了。” “项老先生是个很优秀的将军,但是他的很多观点,我现在,却是不敢苟同了。”允僖微微一笑,轻轻道,“若真走到你所说的那一步的话,那我和他,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93章 奖励 郇瑾看着面前面容平静、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允僖, 隐隐的, 却觉得心底有些发凉。 这种云淡风轻地将七、八年的师徒情分随口否之的冷漠, 比允僖以往的每一次歇斯底里的暴躁发怒、抑或冲动杀人都让郇瑾觉得可怕。 但不过—— “殿下,我可是身家性命全压在一起跟着你了,”郇瑾抱着胳膊,懒懒散散地抱怨道,“你可别有一天, 也跟我要‘道不同不相为谋’了。” “怎么会,”允僖想也不想便笑着否认了,然后顿了一下,轻轻地笑着补充道,“你们,都是在我的‘道’里面的。” “郇瑾,这次的事情, 委屈你了, 我保证, 照你说的, 一个月,我一天都不会迟的。” “你记着守时就好, ”郇瑾耸了耸肩,叹息道, “不过呢, 我这边一时半会儿还可以, 你还是先紧着你二哥那边吧。” “太子殿下的情况, 看上去似乎不算太好。” 允僖握了握拳,艰涩地一字一顿道:“是芙蓉膏。” 郇瑾眉心一跳,虽然是早有预料的事情的,但真当一一落到眼前时,痛苦和伤害,总还是半分都不会少。 “殿下,这不是你的错,”郇瑾凝视着允僖沉沉的眉眼,轻声劝慰他道,“韩昊要用芙蓉膏害人,就算没有我们在吕梁烧的那把火,他还不知道要芙蓉膏害多少人呢。殿下,在青州时,是我偏激了,当时在沧江并没有死太多百姓,其时毗邻码头,我们只是着意制造了混乱而已。” “而如果,没有在吕梁那把火,韩昊还不知道会拿芙蓉膏再害多少人。这世上的很多事情,本来就从不是能简单地以对错一概而论的,殿下,这不是你的错,是韩昊他该死。” 郇瑾在最急躁愤怒的时候,确实是心有怨愤地把一切灾难的根源归咎于允僖在吕梁放的那一把火上了,可说到底,灾难,真的是因为那把反抗的火引起的么?不把错误归咎于加害者,而一味地怨怪敢站起来反抗的人,这无疑是很愚蠢而且失去理智的行为。 归根结底,当初在吕梁时,他们那么多人,也并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义正辞严地严词拒绝允僖的提议了。 就像皇太子在被掳走前于狐倾时对允僖说的那句:“烧花田是我点头同意的,最终决议是我做的,跟你有什么关系?”平心而论,郇瑾自己也不得不说,在放火烧吕梁时,至少有那么一瞬间,即使是他,心里也是感觉很痛快的。 “韩昊当然该死,”提起韩昊,允僖脸上那浅淡的礼节性笑意也消散了个无影无踪,他面无表情地握紧了拳头,也没有对郇瑾宽慰他的话予以任何反应,只咬着牙,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道,“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 “我要把他施加于我二哥身上的痛苦,”允僖森森地扯开了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微笑,寒声道,“一寸一寸的,全都付诸于他自己。我要杀尽西川韩氏之人,我要这大庄四境之内,百年之内,再无韩姓。” “我知道我这是在迁怒,但我不在乎,谁也别劝我,谁也都劝不了我,”允僖咬着牙冷冷地笑了出来,“我不要大义了,大义救不了我,大义不能给我的痛苦带来丝毫的快慰,我要,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地讨一个公道!” 郇瑾抱臂冷眼旁观,听到这里,却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为什么要劝你,殿下,你这话留着给傅大头说去,”郇瑾勾了勾唇角,直白道,“大义是什么?我从来,就既不善良,也不大度。” “从小到大,哪次出了事情,我不是第一个叫嚣着要把场子找回来的?哪一回,最后那句‘算了算了’,不是你按着我的肩膀说的?你怎么会觉得我会劝你?” “哦,我最多说一句,抓住韩昊,别杀的太早了,那多划不来,老子头上这么大一个豁,还不知道找谁出气呢!”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笑了出来。 只是那笑容里,早已失了一开始的轻松明快,几多阴霾仇恨,皆凝于其中。 “你脑袋后面怎么了?”允僖拧眉问郇瑾,还忍不住上手去探了一下,嘀咕道,“我记得我昨晚走得时候还好好的啊?” “别提了,被一个蠢货拿酒壶砸的,”郇瑾吃痛地躲开,暴躁道,“离开折渠之前,我非得要亲手杀了他不可。” “名字?”允僖挑眉问道。 “阿古达木,不过,用不着了,”郇瑾平静地拒绝道,“这场子我自己丢的,我自己找得回来。” “随你吧,”允僖出来,最后与郇瑾辞别,“我们先走了,郇小二,你一个人真的搞得定么?” “走你的,”郇瑾烦躁地挥了挥手,心道少了你这个惹事精,老子不知道在折渠要省多少的心,嫌弃道,“顾好你自己,和你带的两个人,少管我了。” “你的朋友走了,”格日乐跳到郇瑾身前,不高兴道,“现在可以来说说我们两个的事情了吧?” 郇瑾挑眉表示疑问。 “温朵娜那个贱人,”格日乐气得面目狰狞,哼哼唧唧道,“她来找你了?你见过她了?你觉得她漂亮么?你碰到她了么?你碰她哪里了……” “格日乐,安静一点好么,”郇瑾好不容易重新坐到马车上,轻轻阖上眼皮,冷淡道,“你吵得我脑袋很疼。” 格日乐气得直瞪他,但还真是被郇瑾一句话说得闭上嘴再不多说一个字了。 但依然很生气地目光炯炯地瞪着对面的郇瑾。 “喏,这只手,”郇瑾伸出右手,一脸平静道,“碰过温朵娜了,你要是受不了,现在拿把刀把它砍了?” 格日乐气得只想拿把刀把温朵娜捅了。 “我都没有,”格日乐气急败坏,又委屈得想哭,只不停地絮叨着,“我都没有过……” “然后我拿皂角水,洗了整整三十遍,”郇瑾把右手轻轻地盖在格日乐的脸上,无奈道,“可以了么?你要亲自检查一下么?” 格日乐立马破涕为笑,被哄得高高兴兴地抱着郇瑾的手不撒开了。 “现在,格日乐,麻烦安静点,我希望一直到折渠你都不要再吵我了,”郇瑾倦怠地闭上眼睛,眉头深锁,言简意赅道,“我的脑袋真的很疼。” 格日乐这下害怕了,卷起裙摆小心翼翼地跪到郇瑾身边,给他似模似样地揉了揉额角,弱弱地表示道:“很疼么?我帮你叫大夫来吧?这样会舒服一点么?” “随便你吧,”郇瑾闭上眼睛,允僖能带着皇太子平安回大庄,意味着在郇瑾心头悬了这么多天的第一要事终于解决,郇瑾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几乎是在放开心神的下一个瞬间便立刻陷入了黑沉沉的梦乡里去,意识消散前,只听到自己随口糊弄了一句,“好像还可以,不想见大夫,格日乐,让我睡一会儿吧。” 等到郇瑾睡个囫囵觉,头痛欲裂地从床上爬起来,看到自己身边躺着的某个人时,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好像更疼了。 “格日乐,”郇瑾气急败坏地质问道,“你就这么睡在我这里?” 格日乐揉着眼睛眼睛从床上爬起来,委委屈屈地表示道:“是腾格拉自己说会舒服一点的啊,也是腾格拉自己说不想要大夫的啊,我就是,按着按着就睡着了好像。” 郇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提前感受了一把跟小孩子讲道理三两句讲不清楚的心累感,只好快刀斩乱麻地直接要求道:“我要沐浴,格日乐,帮我唤宫人进来,你回你自己的屋子里去吧,我这里不需要了。” 格日乐鼓着嘴巴去吩咐宫人准备了。 郇瑾懒得理会她在床上磨蹭来磨蹭去就是不想走的各种暗示,直接进去洗漱了,想着再怎么等到自己出来后,人也该走了,走了,走了…… 郇瑾面无表情地看着已然换了身寝衣抱着杯子鸠占鹊巢地滚到自己床上的某位王女阁下,冷淡道:“格日乐,你这是打算给换间屋子的意思么?” “换哪个屋子都没用啊,”格日乐抱着杯子,吃吃地笑道,“腾格拉,换到哪里你都还是住在我的屋子里呀。” 郇瑾站在床边三尺远的地方,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着。 “你的朋友应该还没有到大庄吧,”格日乐百无聊赖地从床的这边滚到那边,再从那边滚到这边,见郇瑾还站着不动,有些不高兴了,直接道,“腾格拉,你还想收到他们的消息么?” “王女阁下,”郇瑾这下是真的笑了,“你这是在威胁我么?” “不不不,”赶在郇瑾再次开口说出更伤人的话之前,格日乐抢先定性道,“这不是一个明码标价的交易,这是一个奖励。” “格日乐帮了腾格拉的忙,现在要讨他的奖励,”格日乐笑眯眯地趴在床上仰望着床边的郇瑾,眼巴巴地祈求道,“腾格拉,就让我和一起睡嘛,我想抱着你睡觉,我做的还不够好么,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一直冷着脸嘛。” 郇瑾闭了闭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几步上前,直接拎起格日乐的领子,毫不怜香惜玉地将她整个人扔到了地上,然后对着床正中央从头到尾笔直地划了一条线,冷漠地宣布道:“你睡那边,我睡这边,格日乐,如果你越过了这条线,就给我立刻滚出去。” 格日乐尤且不太乐意地站着辩解道:“可这是我的屋子……” “当然,”郇瑾烦不胜烦,扬声道,“你不走,我也可以自己滚,好么?” 格日乐被他的突然发怒吓了一大跳,怂怂地不敢说话了。 郇瑾只觉得自己不只是后脑,简直是整个脑仁都在疼了,闭着眼睛躺到床上,眼不见心不烦地催眠自己这屋子里就只有自己一个人,旁边的只是一只会喘气的大型哈巴狗。 格日乐躺到那里,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就翻来覆去不停地翻身,还翻一遍叹一口气,非常有规律地唉声叹气着,用自己的言行举止十分坚决地抵抗了郇瑾的漠视原则。 “格日乐!”郇瑾抓狂地坐了起来,暴躁道,“你到底还睡不睡觉!” 格日乐也很委屈:“可是我想抱着你睡啊。” 郇瑾重新躺下,面无表情地伸了一只胳膊过去,冷冷道:“好了,现在,睡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94章 我不明白 格日乐美滋滋地抱着郇瑾的胳膊, 很快便香香甜甜地睡着了。 郇瑾却在她睡后,忍不住睁开眼睛, 缓缓地打量起这个躺在自己身侧、睡的无忧无虑的小姑娘的侧脸起来。 这得有多宽广豪迈的胸怀啊!郇瑾不由在自己心里绝望地哀叹了一声,心道怎么塞外女子和洛阳城里的大家闺秀能差这么远, 这如果是在大庄,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 就这么,这么跟一个男人滚到一起、睡在一张床上……那我估计是非娶她不可了, 不然绝对能对你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了, 郇瑾真是越想心情越复杂了。 当然,现在这个也没有比那些喜欢“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大庄女人们好多少就是了,一模一样的麻烦,真是不管在哪里女人都是永恒不变的麻烦。 “腾格拉,”格日乐闭着眼睛在郇瑾的胳膊上蹭了蹭,笑眯眯道, “你要是再用这种眼神地看着我, 可不要怪我一会儿犯错误了哦。” “你还不睡?”郇瑾一时无语, 也是十分不解, “我用什么眼神?” “就是感觉, 腾格拉好像, ”格日乐睁开眼睛, 扑闪扑闪地望着郇瑾, 甜滋滋道, “也很喜欢我的眼神啊。” 郇瑾:??? “不, 我就是奇怪,”郇瑾扯了扯嘴角,有些恼羞成怒了,“你早该知道了的,格日乐,我是一个汉人,在我们大庄,你这样的姑娘,是会被认为是……” “认为是什么?”格日乐好奇地瞅着郇瑾。 郇瑾对着她单纯疑惑的大眼睛,剩下的那些带着恶毒的讽刺侮辱的词语,却是再也说不出口了。 “其实也不会怎样,”郇瑾淡淡道,“毕竟,你是王女,只是格日乐,就算在大庄的公主里,你这样的,也比较,嗯,少见。” 算了算了,她也就是一个被家里人惯坏的小姑娘,说那些话,太没意思了,也显得太没有风度了,郇瑾如此告诫自己道。 “当然会少见了,”格日乐抱着郇瑾的胳膊,理所当然道,“不用跟你们大庄的公主比,就是在敕勒川王廷里,我也是最独一无二的王女啊。我是很漂亮的吧?我这样的漂亮少见不是很正常的么?嗯?” “是少见的蠢,”郇瑾冷冷一笑,恶劣地捏住格日乐的脖子,实在是无语了,“格日乐,你堂堂一个有继承权的王女,就这么躺在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身边,还能睡得跟个死猪一样,我真是奇怪,你们柯尔腾的王,是怎么教育你们这些王室子弟的?” “我要是有心想杀你,”郇瑾捏了捏格日乐软软的脖子,直接道,“就刚才那一会儿,你已经悄无声息地死了一百次了。” “等等,腾格拉,你这话里的问题太多了,我得一一列出来反驳你,”格日乐撅着嘴不满地掰着指头算道,“其一,你怎么会是陌生人呢?你是我的比其玛图海啊!躺在自己的比其玛图海身边睡觉,都还睡不安心的话,那人这日子过的还有什么意思呢?还有,你为什么要用猪这样恶心的比喻,我很爱干净的好不好!” “还有还有,”格日乐凑到郇瑾脸前,眼巴巴地问他,“你想杀我么?腾格拉,你是认真的么?” “这个问题重要么?我只是打个比方,”郇瑾一时气结,无语道,“格日乐,你不能随便从大街上拽回来一个人就查也不查地把人带回来,还贴身放到自己身边,这很蠢你知道么?也就是我对你没有杀心,不然的话,如果换了一个别有居心的人,在熊耳的时候,你的很多做法就很危险了……” “我不明白,”格日乐茫然地睁着眼睛,问郇瑾道,“为什么要‘换一个人’?” “换什么都不行啊,有没有别有居心都不行啊,我喜欢的,就只有腾格拉你啊。” 郇瑾一时竟然被噎了个正着。 “腾格拉,你是真的想杀我么?”格日乐很倔强地望着郇瑾,坚持问道,“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就是很重要啊,比之前你说的那些都重要啊。” “如果是别的人想杀我的话,我最多最多,也就是会死掉。” “可是腾格拉,如果你想杀我的话,我会,很难过很难过啊。”格日乐深深地凝视着郇瑾,认真地分辩道,“这种难过,是比死掉还要难过的难过啊。” 郇瑾张了张嘴,在格日乐热烈专注的目光下,一时竟然狼狈地产生了退缩怯懦的心思。 “我很困了,格日乐,天很晚了,我想要睡觉。”郇瑾直接翻了个身,摆出拒绝继续交流的姿态,“你不要吵,你吵得我的脑袋很疼。” “我本来都要睡着了,明明是腾格拉你一直那么含情脉脉地看着我,才把我叫醒的!”格日乐愤愤地扑过来,抱住郇瑾的背,耍赖道,“我不管,我要抱着腾格拉才睡得着。” “含情脉脉不是这么用的,”郇瑾气急败坏地转过身来,恼羞成怒道,“王女阁下,您这言行,有一个词再合适不过了!你这是‘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你害羞了么?你害羞的脸都红了唉?”格日乐开心地挂上郇瑾的脖子,高兴道,“腾格拉,我说中了你的心事对不对?你这是不愿意承认了?嘿嘿,还有,你这明明是两个词,不是一个词,你害羞的样子真的好可爱啊,连数都不会数了呀。” “腾格拉,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啊。” 郇瑾险些被她的胡搅蛮缠气到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格日乐往上一蹭,稳准狠地叼住了郇瑾的唇。 “我说过了的,腾格拉,你再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会犯错误的,”格日乐一边孜孜不倦地往郇瑾的怀里蹭,一边含糊地为自己的出格言行辩解道,“是你非要这么看着我的,不能怪我自制力不够,把持不住啊。” 郇瑾真的是要被她折腾疯了,扯了几下没把人扯下来,反而两个人在那里滚来滚去,什么该有的不该有的反应全蹭出来了。 “腾格拉,你和我试试吧,”格日乐气喘吁吁地望着郇瑾,眼神里满是两个人都懂的青涩欲望,她强行压制住最后的那点子少女羞涩,直白地邀请道,“会很舒服的,你看,你也不是完全没有反应是不是……” 郇瑾闭了闭眼,烦躁地捋了一把头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直接站起来,一点情面也不留地起身就往外走。 “腾格拉,”格日乐慌了,起身追过来,不安道,“这么晚了,你去哪里……” “滚,”郇瑾抿了抿唇,冷冷道,“滚,别让我说第三遍,要么你滚,要么我自己滚。” 郇瑾觉得,会相信格日乐能好好地躺下睡觉才是他今天做下的最错误的选择。 “你不要这样嘛,”格日乐委屈道,“说翻脸就翻脸,一点征兆也没有,明明刚才我们两个还好好的,你也不是完全一点都不喜欢我的嘛……” “王女阁下,看在你之前的慷慨帮助的份上,我今天就再教你最后一个道理。”郇瑾怒极反笑,漠然地望着眼前低着头衣衫不整的少女,前所未有的挫败感浮上心头,他也不知道,两个人怎么就一点一点走到现在这混乱的情况了……但他至少,现在还有能克制住自己的理智。 “格日乐,你记住,”郇瑾冷笑道,“我是一个男人,而男人的本质,就是不拒绝,你以为我是是很喜欢你么?” 郇瑾失笑,看着格日乐就像大人在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一般,冷漠地告诉她:“你错了,刚才那个情况,换了任何一个女人,就算是你最讨厌的温朵娜,我都能有反应,这个答案,你满意了么?” 格日乐的脸一点一点白了下来,屋子内方才的旖旎气氛还未完全消散,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却是已然降到了冰点。 格日乐已经全然无了方才丝毫的甜蜜或羞涩,只垂着头,眼泪一颗一颗地砸到地上,茫然又难过地问郇瑾道:“真的么?腾格拉,你说的是心底话么?就算,就算……我对你来说,跟这世上的其他任何一个女人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区别么?” “你一点也不喜欢我么?”格日乐轻轻地问道,“哪怕一点点,一点点都没有么?” 郇瑾抿着唇没有说话。 “无所谓了,”格日乐抬起胳膊,仓促地擦了一把眼泪,哽咽着做出蛮不在乎的姿态来,硬气道,“我不介意的,我一点也不介意,你不喜欢我也无妨,反正我们两个之间,有我喜欢你就够了。” 郇瑾只觉得自己脑袋上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了起来,痛得他也无力去分辨为何在刚才看到格日乐的眼泪时,自己心头会如打翻了调味瓶一般,五味陈杂,复杂得厉害了。 算了,郇瑾疲倦地捏了捏额角,最后的最后,也只是心神俱疲地重复道:“我想睡觉,格日乐,我的脑袋现在很疼。” “噢噢,”格日乐如梦初醒,擦了把眼泪,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应和道,“睡觉,那我们回去好好睡觉……” 郇瑾简直被她磨得没有脾气了:“你还不走?” “我不走,我也不乱动了,”格日乐小心翼翼地摸着床边坐下,弱弱地要求道,“腾格拉,我不过线,就是想看着你,你睡吧。” 郇瑾捏着额角躺下,最后也只是冷冰冰地扔下一句:“随便你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十五个巴掌 “柯尔腾那边, 到现在都还没有消息么?”暂时成功甩脱了紧紧咬在身后的那队人马后,韩昊阴沉沉地舒了一口气, 不耐烦地追问手下道,“韩淼到底怎么做事的, 为什么比预计的迟了这么久都还没有消息递回来?” 手下纷纷垂头,没有一个敢正面应答这位煞神的。 这三个月来, 风云际会,世事无常, 瞬息万变, 走到这一步,不知韩昊是几多悔恨几多痛惜,但还跟着韩昊的这些人,兔死狐悲、唇亡齿寒的悲凉,多多少少,都还是免不了的。 西川城内发生巨变前, 韩昊为了牵制韩岐, 已然先下手为强, 偷偷给韩岐的妻室子女皆用上了芙蓉膏, 并在最后两边正翻脸的关头摊出此事, 韩岐之妻孙氏当场自刎, 而韩岐本人, 一步错步步错, 先机丧尽, 被这位更为老道狠辣的伯父寸寸压制, 费劲力气才带伤逃了出去。 而以此为分界线,之前猖狂到不可一世的西川韩氏,韩昊胆敢说不南调就不南调、说斩钦差就斩钦差、说翻脸造反就翻脸造反的底气所在,西川第一大姓,也就是从这个时间点开始,掀起了其由盛转衰、以摧枯拉朽之势飞速败亡的序幕。 及到而今,韩昊发妻嫡子逃出西川时也该舍的都舍了,娇妾爱婢在逃亡路上为防其遇俘后受辱,也皆被他亲手绞杀了,让韩淼带着皇太子裴允晟北上,可以说是韩昊在走投无路的境遇下最后的孤注一掷了,谁成想,他是如此信赖爱重韩淼,韩淼做事却是如此的不可靠!这都多久了,竟然仍还一丝消息都无! 韩昊越想越气,这气里,也多多少少带了点穷途末路的悔怨,心道:谁知道洛阳那个皇帝老儿坏得很!那太子可就是他亲手立的一个靶子吧,看上去他可是一点都不在乎的! 早知道那皇太子捏在手里没有半分用处,自己当时,也不会一时心喜,高兴上头,反得那么仓促了! 唉!都是那该死的皇帝老儿,天下九州之大,分他一个雍州怎么了,就紧着那么一点子的权势,连儿子都不要了!闹得韩昊是杀之无味,弃之可惜,闹得他不上不下的,眼不见心不烦,只能想着把皇太子卖给柯尔腾人最后一条路了。 韩昊一边在心里翻来覆去地痛骂着洛阳城里的皇帝和虞宁侯傅从楦,一边忧虑着北边的情况,顺便将韩淼这个做事不赶趟的来来回回臭骂了好几遍,一边絮絮叨叨地上了客栈二楼。 出门在外,韩昊也不讲究那么多了,让手下的将士们围了一个客栈,掌柜小二一律拉出去砍了,然后包了一整个让自己人住着,既方便又安全。 然后在推开天字一号房前,韩昊的鼻子便微微抽动了一下,里面浅淡的血腥味,让韩昊警惕地皱了皱眉。 韩昊摸了摸怀中刀,闪电般地逃出,一刀劈在门上,然后闪身躲开。 木制的房门被韩昊一刀劈断,楼下的手下们纷纷往上涌,担忧地询问道:“将军,怎么了?” 韩昊死死盯着屋内的一切,瞳孔微微紧缩了起来。 天字一号房内,密密麻麻,整整齐齐,挂了三排风干的尸体。 整整三十六具。 每一个都在生前被完完整整地剥下了皮来,然后在放干血又原封不动地将皮给套了回去,是而,在最大的程度上,每一具尸体,都尽量圆满地保存了其生前的面貌。 韩昊额上的汗微微渗了出来,浸湿了他鬓角近些天来飞速花白下去的头发,粘乎乎的,很不舒服。 手下们挤过来,纷纷惊叫了起来,七嘴八舌地唤道:“夫人!”“少将军!”“小公子!” “其实还有两个的,”允僖踹开窗户跳了进来,左右一手一个,抱着两颗圆滚滚的脑袋,径直扔到韩昊脚下,微微笑道,“只是为了整齐,也为了能放下,就委屈这两个只能留一部分给韩将军瞻仰了。” “韩将军,您这一支,一共三十九口,”允僖缓缓抽出了承影剑,森森笑道,“麻烦现在请好好地点一点,不过,也不用着急,反正你也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和他们在下面团聚了哦。” “自古英雄出少年,”韩昊的脸色瞬息变幻后,却是由惊惧狰狞又缓缓平复成了惯常的阴森沉郁,面对满怀仇恨而来的允僖,不仅不怕,还饶有兴致地哈哈大笑道,“是老夫大意了!在沧江一时心软,留了小子你一命,却是要再毁在这个自己曾经小看过的人手里了!” “不过,小子,”韩昊不屑地冷笑一声,讥诮道,“这里面的,既然能被你追到,便都是老夫我早已舍弃了的,拿着一堆老夫扔了不要的弃子过来显摆,你以为你这样做,老夫就会如何心痛难忍了么?” 允僖听了,却是轻轻地笑了出来。 “无妨,”允僖轻声道,“那些都是开胃的,你我的游戏,才刚刚开始呢!” “韩昊,带着你满手的鲜血罪孽,和你对我二哥的伤害,一起,下地狱去吧!” “你不怕死么?不要紧的,一会儿,你会跪着求着我让你去死的!” 两个时辰后,程双陆在征西军一群壮汉期盼渴求拜托的目光里上了二楼,彼时客栈的内外上下,已然在总领青州方面的征西军从后方赶到、属意两面夹击的项凛的主持下,将最后的尾巴扫了个干净。 刚刚迈上楼梯口,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程双陆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很是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才敢推开门进去。 “对不住,”允僖见她进来,礼节性地先道了个歉,“把这里弄的太脏了,我让他们先收拾一下吧。” “我能说,我已经快习惯了么殿下?”程双陆苦笑了一下,就近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凝神看了眼已然被剁得不成人形的韩昊,微微皱眉,惊异道,“他还没死?” “当然不能现在就死了,”允僖轻轻一笑,淡淡道,“还有郇小二那份,要留着他亲自讨回来呢,现在死了,太便宜他了。” “好了,你们几个,好好看着,若是把人看死了,”允僖抬起眼,冷冷地扫了那几个刚刚进来、被这场面弄得身心不适的士兵,寒声道,“你们也就跟着他一起去了吧。” 被看到的士兵只觉得浑身上下骤然一凉,各种不忍、恶心的心思瞬间被允僖清凉的眼神一扫而空,一个个规规矩矩地跪下应是:“是,殿下。” 然后轻手轻脚地抬起地上已然不能被称之为人的韩昊出去了。 “我们有话出来说吧,留出地方让他们把这里清理得干净些吧,”允僖起身,一边擦着剑一边随意道,“人家店家以后还要做生意呢。” “殿下,”程双陆起身,追了两步出来,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放弃了,“这一回,是最后一次么?” 如果是的话,有些话,程双陆就不想再说出来扫兴了。 过去的那些阴霾森然,就让他都过去好了。 那个曾经在大火里笑着转过身来的少年,还是程双陆一辈子都放在心头难以忘怀的少年。 允僖背对着程双陆,站了许久,然后放弃般低头笑了一下。 “程姑娘,”允僖没有转身,只依然背对着程双陆,轻笑着问她,“你是想听让人欣慰的好话,还是想听发自肺腑的实话呢?” “什么都无所谓,”程双陆温柔道,“但是殿下,我最想听你转过身来,看着我的眼睛亲口说出来的话。” 允僖微微侧身,沉沉地望向程双陆。 程双陆一袭白衣,在满屋子的血肉模糊里,就如一株在污秽里开出的亭亭玉立的花,干净、纯白、温柔、绵软,而且一直不变地立在那里。 就如同他们相遇之后的每一回,每一次。 允僖心头,突然又涌起了与在狐倾时如出一辙的那股冲动。 沧江一役,对允僖来说,一直是这段日子以来不愿意回忆也不愿意触及的伤痛,连带着,让他在那时候萌生的些许不合时宜的心思,都随着事态的进一步恶化、身边人一个接一个的出事,被沉甸甸的痛苦自责,狠狠地压了下去。 然后在这个不期然的午后,又一次不合时宜地涌现了出来。 虽然时隔境迁,明明才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允僖再回头,审视那个在狐倾时带着人家姑娘、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便毫无顾忌从最高处往下跳的、无忧无虑、无所畏惧、也无比放肆任性的自己,只觉得无限的物是人非。 但有些心动,是尽管时隔境迁,尽管脱胎换骨,尽管物是人非,都依然,一直存在的。 “程姑娘,”允僖突兀地开口问道,“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你可以不一口一口‘殿下’叫我的。” “啊,”程双陆微微一愣,不意允僖竟然突然提起这个,有些不安,更有些羞涩地反问道,“那我该怎么称呼殿下好呢?” “我还未取字,我出生的时候,父皇给我定的是这个僖字,”允僖恍惚了一下,想到成宗皇帝,就想到洛阳,想到了年少时候很多无忧无虑的事情,艰涩地笑了一下,沉默了片刻,才自嘲道,“僖么,混吃等死毫无建树,但没有大的过错,平平稳稳过一生就是了,我懂的,我阿娘也懂的,父皇的意思,其实我们大家都懂的。” “小心畏忌曰僖;质渊受谏曰僖;有罚而还曰僖;刚克曰僖;慈惠爱亲曰僖;小心恭慎曰僖;乐闻善言曰僖;恭慎无过曰僖,”程双陆却微微摇了摇头,不赞同道,“其中纵有十之一二不好的,但僖者,乐也,也许陛下的意思,就是想殿下您高高兴兴、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呢?” “是啊,质渊受谏曰僖,有罚而还曰僖,”允僖冷淡道,“可是这里面,我哪一个都没有做得到的。” “我也确实该给自己取一个字了,”允僖垂下眼睫,认真地看着手中的承影剑,轻轻道,“孔圣对颜回曰:木受绳则直,人受谏则正。受学重问,孰不顺哉?我想,西行一趟,给我最大的教训,便是要‘受谏’。” “程姑娘,你以后,就直接称呼我的字吧。我表字,谏正。” 程双陆张了张嘴,却感觉自己一时对着对面那张熟悉的脸叫不出来这个全然陌生的字。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程双陆真的,有那么一点想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96章 止杀 当然, 下一刻,她的笑容就微微变了些味道了。 “那我以后,”因为紧接着,允僖便客客气气追问道, “能直接唤程姑娘陆儿么?” 程双陆的脑袋嗡地一声胀了个通红,顿了一下, 螓首微垂,羞涩道:“殿下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她却是一时半会儿还习惯不了改口的。 “不过,”程双陆抿了抿唇,笑着道,“殿下,您可别就势打岔了,我问的问题,您可还欠一个答案呢。” “好吧, 这都被你发现了, 真是没办法, ”允僖也配合着玩笑了一句, 沉吟了片刻, 最后还 是摇了摇头, 坦白道,“我不知道。” “是不是最后一次, 陆儿, 我自己也不知道。” 允僖摊开自己的手, 放在两人中间, 示意程双陆自己去看。 “这上面,沾了太多的鲜血了,”允僖勉强地笑了一下,苦笑道,“有些东西,即使我不想,但我觉得,我也是再回不去了的。” 有些底线,一旦打破,就再难有重新找回重建的时候了。 对并没有做出过任何直接恶事的相对“无辜”的人动手,一旦有了第一次,迁怒,在这上面,总还是会有下一次的。 这几乎是一条没有止境的不归路。 “我大概,”允僖平静到甚至有些冷漠地评价自己道,“这一辈子,都永远不可能再达到项老前辈的要求了。” 变了,终究是变了。 项凛站在楼梯拐角,气得鼻孔直喷气,有心冲上前对着允僖破口大骂一场然后直接走人,但终究是限于两人身份,生生地给忍着了。 “殿下,太子殿下会好的,”程双陆明白允僖的心结在哪里,尽管知道很多事情,即使是自己说再多,也无济于事的,但终是心有戚戚然,忍不住出言劝慰允僖道,“他有克服一切的意志,他的情况比我预计的好很多了。殿下,一味地沉溺在悲痛和仇恨里,只会毁了你自己的。” “太子殿下还有好好站起来的机会,”程双陆担忧地望着允僖,语气里是止不住的对允僖当下状况的不安,“但您可千万别,在这之前,先把自己给搞垮了啊。” “我就知道二哥他行的,”允僖笑着揉了程双陆的脑袋一把,温柔道,“陆儿,这些日子,辛苦你了。程老前辈的事情,我很抱歉。” “其实不该让你来安慰我的,”允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歉疚道,“这段日子,你心里本来也很不好受的吧,对不住,我这日子都过的昏了头了,反而要你回头来挂念我了。” 程普最终还是死在了西川,死在了一场意图与韩昊同归于尽的大火里,虽然最后还是没逮住韩昊,但那场大火,生生燃烧尽了韩昊三分之一的家底,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想到程普的死,很奇怪,大概是没有亲眼得见,也是有这段日子实在是南奔北跑遇袭救人已然被折腾得筋疲力尽的缘故,当然,更有心里早有准备的成分在,最早听闻父亲的死讯时,程双陆正陷在柯尔腾的大草原上,整日受着被一群自己听都听不懂的柯尔腾人呼来喝去的待遇,后来跟着允僖回了大庄后,又是忙于帮助皇太子裴允晟的戒断治疗,兼之还要为夜夜整装出、日日血衣归的允僖点一盏守夜的灯,坐在桌边数着更声,一天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太忙的时候,也许人真的就不会感觉痛了。至少当程双陆忙到心力交瘁,忙到无暇他顾,日日陷于对兄弟两个里无论哪一个先支撑不下去了就一切彻底崩盘的巨大压力里时,她是这样的。 对于父亲的死,等程双陆还有心情回过头来细细思量时,除了萦绕心头挥之不去的忧伤惆怅,其他更多的,悲痛欲绝啊,夜不能寐啊,报仇雪恨啊,也许是因为有人在做了的缘故在吧,程双陆而今回忆起来,不由怅然地发现,自己或许真的是一个不多孝顺的女儿,对于父亲的死,竟然就那么过去了。 程双陆苦笑了一下,对于这个,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最后也只简单道:“韩昊得诛,父亲他九泉之下,也算是心头得一慰藉了吧。” 而父女俩如今阴阳相隔的命运,其实在更早,程普说出那句“我戒不了”的时候,程双陆心里,便隐隐有了预见了。 “只是殿下,韩昊虽诛,芙蓉膏之祸,却远不止此。”程双陆抬起眼睛,认认真真地向允僖请求道,“殿下,我想您回洛阳后,能上奏陛下,以朝廷的名义,在大庄四境之内,清扫一切芙蓉膏的残毒余害!” “自然,”允僖肃容道,“芙蓉膏给人带来的切切实实的痛苦,我也算是亲身经历过了,等回到洛阳,无论如何,我是必然要坚持要求父皇派钦差来西北查没这个东西的!” “不过,”面对程双陆松了一口气的笑脸,允僖顿了一下,揶揄地笑了一下,直白地邀请道,“陆儿,你为什么,不直接跟着我们回洛阳,然后亲自去向我父皇陈情呢?” 程普算是最早用了芙蓉膏的那一批,而程双陆陪着她父亲挣扎着尝试了戒断那么久,对于这方面的危害和认知,程双陆应当是比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清楚的。 当然,允僖这一句邀请,有多少是出于公义,又有多少是为了私情,就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但很多事情,本来就不需要分的那么清楚了。允僖想,我只知道,我现在很想带我面前的这个白衣姑娘回洛阳,带到我阿娘面前让她也看一看,如此,便足够了。 有几多风花雪月,痴情相守,最早的时候,也不过是从那一腔冲动而起的了。 程双陆讶然地瞪大了双眼。 允僖抿着唇角,这些天来,第一次真实意义上地笑了出来。 两个少年少女走后,项凛黑着脸从自己藏身的拐角处出来,回屋摊开虞宁侯傅从楦最新的回信,一看便忍不住破口大骂了出来,然后提笔便挥毫泼墨地把一腔怨愤对着信纸全发泄了出来。 “我当然知道!韩昊该死!韩家人也活该被诛九族!报仇,我知道他要报仇,他只是报仇谁还会拦着他!可是他那是么?他那是在虐杀!虐杀!那不是单纯地杀人,那是残忍地虐杀!” “虞宁侯,如果你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而只把这简简单单地看作遇到挫折后的一时冲动的话,请你把我的信转送到洛阳去!我需要陛下知道,他现在的情况非常危险!他在享受杀戮,享受虐待,享受那种残忍的快感!而这毋庸置疑,绝对会毁了他的!” 噼里啪啦地写了大半张信纸后,项凛泄气地搁下了笔,扶着额头颓靡片刻,再次提笔时,情绪已然平复了很多,只艰涩地补充道:“还有,请麻烦您让人将这份信往普华寺誊抄一份过去,告诉展枯大师,他送的那串佛珠,已经破了。” 重逢时刻,熟悉的脸,熟悉的少年,站在楼梯上,用一种自己绝对不熟悉的神态语气,缓缓扯开了手上的腕珠,然后一颗一颗,将其一点点捏碎,湮没成飞灰。 “止杀么?”允僖低低地笑了一下,漫不经心道,“我怕是,再也止不了了。” “我觉得,”项凛闭了闭眼,犹疑地在信末涂涂改改地补上了一句,“展枯大师,有必要亲自过来一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97章 痴情而不专情 “腾格里塔拉少爷, 请这边来,”柯尔腾王廷的宫仆毕恭毕敬引着郇瑾过来,“王后在里面等着您呢。” 郇瑾沉着姿态进来,这位在柯尔腾王廷里积威甚重的王后殿下正雍容端庄地坐在那里, 见得郇瑾进来,微微一笑, 主动开口,出言调侃道:“真是难得,总算是找到了一个格日乐不在的时候,能只有我们两个人,好好地谈一谈了。” “或许,出于对彼此的尊重,我现在应该称呼你为,”王后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用不算太标准的汉语, 轻轻地吐出了那两个字, “郇瑾?” 即使被柯尔腾王后当面叫破身份, 郇瑾的脸上也依然没有丝毫的惊诧不安之色, 只略略抬了 抬眉眼, 礼尚往来道:“那么,如你所愿, 尊敬的托娅王后殿下。” ——算上在熊耳耽误的日子, 郇瑾来到柯尔腾, 都已经快要一个月了, 一个月的时间,他呆在格日乐身边,这么显眼要命的位子,柯尔腾王廷若是仍然对他的身份一无所察的话,郇瑾才是真的要吃惊了呢。 “真是个聪明伶俐的好孩子呢,”王后笑容可掬,感慨道,“怪不得格日乐那么喜欢你呢!” “不过呢,郇,你也应该猜到了的,我今日过来,也是想认真地问问你,关于你日后的打算。” “敕勒川王廷无意南下,更无心与贵朝为敌,”王后平静地陈述道,“不然的话,你应该明白的,半个多月前,我们有许多的办法,将贵朝的两位皇子殿下,拦在这里。” “我想我的诚意,你们应该是看得很清楚了,”王后深深地凝视着郇瑾,玩味地笑了一下,调侃道,“那么,现在,郇,该你来展示你的诚意了吧?” “尊敬的托娅王后殿下,”郇瑾沉默了一下,谨慎道,“我想,我出身低微,与王女阁下有云泥之别,于身份上,我们并不十分匹配。” “虽然十分愧对于王女阁下的厚爱,但从本心而论,我也并不打算长留折渠。希望我这个打算,并不会对您和您身后的敕勒川王廷产生冒犯。” “当然,当然,”王后满意地笑着点头附和道,“郇,你太过谦了,我想,以你的聪明才智,以及与贵朝两位皇子殿下的亲密关系,在贵朝之中,也是许多名门望族属意的乘龙快婿了。” “这其实并不存在什么高低之别的问题,只是如你方才所言,不太匹配,是的,不太匹配,”王后笑得眼角微微眯起,举起手轻轻地拍了拍,笑着道,“那么,来恭喜你我,在第一个问题上,已然十分轻松、并无勉强地达成了共识。” 郇瑾扯了扯嘴角,敷衍地跟着拍了两下。 “那么,接下来,我们好像就该来说一说更具体的东西,”王后微微侧身,换了一个坐姿,当然,依然是一贯的雍容端庄,只是很多了几分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满足与惬意,“郇,你要南下,我愿意派出王廷护卫队沿途护送,但,在这之前,我想我不得不,先来与你说一些格日乐的事情了。” 郇瑾淡淡道:“愿闻其详。” “格日乐一直都是一个痴情的好姑娘,不管她在喜欢什么的时候,”王后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轻轻地补充道,“但是,一旦她不喜欢了,也就是真的再也不喜欢了。” “用你们汉人的话来说,就是虽然痴情,但从来就不专情。” “温朵娜与你说过的吧,那个瓷娃娃,”王后笑着道,“被温朵娜碰过之后,格日乐气得大闹了一场,然后狠狠地摔了那个,对于她来说,已经‘不干净’的东西。” “格日乐就是一个长不大的小姑娘,”王后淡淡道,“虽然,她或许总有一天是要成长的,但我不希望,这一堂课,是由你来给她上的。” “你要离开折渠南下,我们别无二话,只是在格日乐的事情上,我希望,你最好还是慎重一点,能用一种让大家都高兴的方式来处理。” 郇瑾沉默了一下,讽刺道:“以一种被她厌弃的方式?” “这是一个互利共赢,”王后平静道,“让所有人都能皆大欢喜的结局,不是么?” 辞别王后出来,郇瑾站在折渠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突然感到一阵的茫然与孤寂。 我要回洛阳,郇瑾在心里如此告诉自己,我的家在洛阳,我的亲人、我爱的人,全都在洛阳。 这儿不是我该呆的地方,这儿没什么我好留恋的东西,我要回洛阳,那才是我的家,我想洛阳了…… 郇瑾捂住后脑,只觉得其上已经好得差不多的伤口又一次狰狞得痛了起来。 一阵又一阵的喧闹传来时,郇瑾尚还未意识到自己漫无目的地随处乱走闯到了哪里,只一味漠然地走过……直到那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混血种,”已经赢了一场摔跤的柯尔腾少年骄傲地站在场中,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郇瑾,鄙夷道,“敢不敢,与我来比一场呢?” 郇瑾仰起头,微微眯起眼,仔细看了看,这才算是确定了。 ——原来这世上还真有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好事呢。 “好啊,我跟你比,”郇瑾冷笑地捋起袖子下了场,森森道,“不过,阿古达木,拿出你柯尔腾男人的志气来,比摔跤算什么,这一场,我与你赌,生死局。” 随着郇瑾的下场与那句“生死局”的吐出,围观的柯尔腾人发出了一阵又一阵的尖叫,纷纷怂恿阿古达木道:“阿古达木,干翻他!干翻他!” 阿古达木被郇瑾挑衅得怒气上涌,冷笑道:“好啊,生死局就生死局,只是你要是快死了,可别躲到格日乐的裙摆下哭着要她出来给你主持公道呢!” ——就因为砸了这么一只混血狗,格日乐能罔顾他们这么多年一起长大的情谊,怒而翻脸,阿古达木的背上至今仍是被格日乐抽出来的斑斑血痕,看到郇瑾,那叫一个“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见郇瑾还敢以“生死局”出言挑衅,阿古达木顿时怒了,心道,这可真是天上有门你不走,地府无门你偏闯上来,要是趁着生死局把这只混血狗趁机弄死了,就是格日乐,也没道理找我的麻烦了! 阿古达木越想越是兴奋了起来,只觉得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颤栗着激动了起来。 郇瑾面无表情地审视了敌我双方的差距,捏了捏指骨,漠然心道:论打架,自己是绝对是打不过对面那个大块头的。但是—— 论杀人,我是一定,要杀了他的! 如果说起初屡屡落空、受挫时,阿古达木还把那归结于自己一开场的轻敌大意,可渐渐的,随着郇瑾的动作越来越狠辣,阿古达木也渐渐坐不住了,失了心头猫捉老鼠般逗弄郇瑾到死的打算,认认真真地拼了蛮力起来,郇瑾自然,是绝对不会是他的对手的。 在残忍地寸寸捏断了眼前这只瘦弱的混血狗的右手腕骨后,阿古达木露出了森森的、属于胜利者的笑容,寒声讥笑道:“认输吧,杂种!” “你也就只配,躺在女人怀里去哭鼻子了!”阿古达木带着止不住的怨愤与嫉恨,嘲讽道,“永别了,杂种,带着你的漂亮皮囊,去下面的女鬼裙摆下讨吃的吧!” “你确定么?”郇瑾的脸上却仍是一片冰冷的漠然,没有丝毫因腕部剧痛而产生的迟滞,只用着尚且完好的左手,稳准狠地摸到了阿古达木的脖子上,按着颈部脉搏搏动最厉害的地方,露出了手指间暗藏的那闪着雪白光亮的刀片。 阿古达木的动作骤然一僵。 “就着这个地方划开,只要你再喘十下,”郇瑾一边轻轻笑着,一边一点一点加重了自己挤按的力气,阿古达木只觉得自己胸口莫名地阵阵发闷,胸腔里的心扑通扑通地缓缓跳跃着,喉咙间的喘息声重到犹如雷霆打在自己的耳边,额上的汗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唯一清晰可闻的,是对面人嚣张狂傲的低语,“你就要,死了哦。” “不,不,你不能!”阿古达木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无耻的混血杂种竟然在比武时还敢私藏暗器!但生死关头,阿古达木就是心中再恨,也只能虚弱地求饶道,“腾格里塔拉,你不能杀了我,如果我死了,我父亲不会放过你的……” 郇瑾顿了一下,左手往下一错,手中的刀片狠狠地刺穿了阿古达木的锁骨,然后在阿古达木受不住的哀嚎声里,冷冷地推开人,讥笑道:“所以,阿古达木,你我之间,到底谁才是靠着别人才活着的那个呢?” 阿古达木屈辱地咬了咬牙,却一时还真无法为自己方才的反应再去分辨一句了。 郇瑾不屑地看了他最后一眼,在满场哗然里,转过身,面无表情地下了台去。 闻讯而来的格日乐的追了上来,焦急地围着郇瑾转来转去,只吵着要大夫来给郇瑾看胳膊上的伤。 郇瑾从来都不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计谋也好,赌气也罢,拿自己身上的伤病出气,无论在何时何地,在郇瑾看来,都是很愚蠢的选择。 但这一次,他却是狠狠地推开了格日乐,冷冷道:“走开,跟你没关系。” 心头淤积了太多的躁郁与怒火,无从发泄之下,却也是一时更很不想看到那张天真幼稚的脸了。 “腾格拉,你跟我生气也不要和自己过不去好不好,”格日乐委屈地站住,小声嘀咕道,“我让大夫来给你看伤,你不想看到我,我躲开就是了,虽然我也不知道,你怎么这么的阴晴不定,一时好一时坏的,连个定数都没有,明明之前还好好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 “格日乐,”郇瑾骤然站定,突兀地问道,“你到底是喜欢我什么呢?” 这是郇瑾从始至终,最疑惑不解,最无法想象,也最是烦躁不安的问题所在。 有些事情,郇瑾想,是时候该做个了结了。 “如你所言,我阴晴不定,我喜怒无常,”郇瑾漠然道,“我对你不好,从开始到现在,一点都不好,你为什么还要来缠着我呢?” “因为我喜欢你啊,”格日乐笑眯眯道,“我知道的啊,腾格拉不喜欢我也无所谓了,我喜欢你就够了。” “可是你的‘喜欢’,”郇瑾冷冷道,“让我很不喜欢。” 格日乐脸上的微笑有点挂不住了。 “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么?”格日乐低着头,既委屈又茫然道,“腾格拉,你真的好难讨好啊,你到底想要什么嘛,能给你的,我都给你了,你不要老是说这些伤人的话好不好,我不喜欢听……” “那王女阁下,”郇瑾闭了闭眼,烦躁道,“你又是想要什么呢?” “我想要你啊!”格日乐想也不想便理所当然地回答了。 “可我想要,”郇瑾冷笑了一下,直白道,“没有你。” 格日乐的嘴唇颤抖了一下,仓促地转过身,狼狈道:“腾格拉,你今天心情不好,我不与你说话了,我先走了……” 郇瑾按着格日乐的肩膀,扭着她转过身来,然后抬起唯一完好的左手,以及其上泛着雪白冷光的刀片,就着自己的脸,一寸一寸划下。 一边划开一边冷笑着问格日乐道:“好看么?你还喜欢么?” 格日乐尖叫一声,扑过去就要夺郇瑾手中的刀片。 “我累了,王女阁下,我也不想再做你的瓷娃娃了。”郇瑾垂下眼睫,侧颊的鲜血顺着滴在了他的肩膀上,冷漠而又倦怠地向格日乐摊牌道,“告诉我你喜欢我什么,我全部改掉,你放我走,好不好?” 格日乐咬着下唇,艰涩道:“如果我说不呢……” 郇瑾低着头冷笑了一下。 “就这么难么?”格日乐的眼泪茫然地落了下来,也不知道是在问郇瑾,还是在自言自语,“留在我身边,就那么难么?难到不惜要伤害自己的地步么?” 郇瑾以沉默作为最终的回答。 “好吧,你赢了,”格日乐退开半步,哭着道,“腾格拉,你走吧,我不拦着你了,你走吧。” 郇瑾离开折渠的那天,天空很蓝,一碧如洗,格日乐抱着腿坐在台阶上,哭得泣不成声。 “我心爱的寒天鸟飞走了,”格日乐哭着向王后倾诉道,“他不喜欢这里,再也不会回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98章 灼灼其华 成帝二十八年的初春,在去年喧喧闹闹吵了一整年的韩氏谋反案后, 虞宁侯傅从楦整饬人马, 将西北的最后一丝风波平息,率众将南下。 成宗皇帝于崇德殿前为其设宴接风洗尘, 傅从楦在宴上恭恭敬敬地交还了虎符, 君臣俩高台同饮, 把酒言欢, 一场热闹过后, 成宗皇帝这才抽出空暇来, 去认认真真地看看两个有一年多再未得见的儿子。 看着已经瘦骨嶙峋,几近瘦脱形的皇太子裴允晟,成宗皇帝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深感歉疚地拍了拍二儿子的肩膀, 沉声道:“无妨, 人回来了, 就是好事。” 允晟微微一笑,温和道:“西行一趟, 教训很多,见识也长得一样多, 就是儿臣不孝, 出门在外, 劳父皇挂心了。” 成宗皇帝感慨万千地拍了拍允晟的肩膀, 打量着边上站着的允僖, 挑眉道:“倒是老四, 朕瞅着你这站在边上一声不吭的模样,倒是比以往稳重许多了。” 项凛的信,成宗皇帝也都一一看过了,不过,处在成宗皇帝的位子上,他与项凛的考虑终究多有不同,对于允僖的变化,他也说不上是乐见其成,但至少,没项凛那么的“大惊小怪”。 如果之前的线报属实的话,老二要是真的不能……如果最后实在无法的话,也就只能…… 而当皇帝的要求,和当将军的要求,本来也就是不一样的。 “儿臣这不是正在心里默默数着父皇你什么时候才能说完的么,”允僖仓促地笑了一下,敷衍地调侃着,“我急着回永寿宫见母妃呢,父皇你倒是快点啊,有话说话,没话我们就散了啊。” 成帝顺手抄起一酒杯扔过去,允僖揉着被砸得肿起来的额头不敢再放肆了。 “散了散了,那就散了吧,”成帝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自己的四儿子一眼,拍了拍允晟的手,轻轻道,“太子回东宫多休息休息吧,这一路上也都折腾得你们累了,朕也就不多留了,有什么话,我们明天散朝后再说吧。” 允晟规规矩矩地行礼告退了,允僖倒是好,见他二哥走了,二话不说起来也跟着要出去了。 “你着急个什么劲啊?”成帝嫌弃地踹了他一脚,直接道,“一起走,朕也要回永寿宫呢。” 允僖满眼不耐地跟在成帝身后,一颗红心归似箭,却耐不住成帝就是故意在那里磨磨蹭蹭,烦得允僖几次张口想说什么,然后抬头看了看他父皇的脸,就又冷静下来了。 “老四,你这脾气,可差得有点远了,”成帝理好最后一份东西出来,也不叫人备辇,就这么带着允僖一前一后地走着,随侍的宫人侍卫们远远地退到了三十步以外,成帝一边摇着头,一边意有所指地敲打允僖道,“没点耐心,很多事情,你都是做不成的。” “能做的就做,做不成的,我不做就是了。”允僖面无表情道,“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 成帝被这傻小子给逗笑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侧过脸问他:“那你以后要是看中了哪家的姑娘,想娶媳妇,也给朕来这一套?” 允僖也笑了,凑到成帝肩膀上,大言不惭道:“这你可就错了啊父皇,您儿子我要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那姑娘肯定也上赶着要来喜欢我的!” “啧啧,让朕瞅瞅,”成帝捏了允僖的脸一把,震惊道,“这出去一趟,本事没见长,都长在脸皮上了啊!” “我这可是实话实话,不信父皇您自己看着啊!”允僖躲过成帝的“辣手摧残”,直接按着他让他自己去看。 郇如是提前去城门外迎了一行人的,当然,她主要还是去看郇瑾的,但是顺带着,进宫之前,想着犒劳慰军的那一套流程模式做起来又杂又烦,允僖干脆就拜托郇如,直接由她领着把程双陆带到永寿宫去了。 可怜程双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一路上默背了一肚子面圣时注意的规矩礼仪、若是被问到芙蓉膏相关的事情该怎么说……零零总总提前准备了近十来天,临到了洛阳,允僖一个任性下来,完全没有过问人家姑娘的意思,先把她扔到了永寿宫里去见钟情了。 面对一个完全不一样的题目,程双陆手足无措地发现,她提前准备的一切几乎全部作废了。 好在,钟情从来不是一个会让人感到拘束不安的长辈。 就允僖他们在前面耽误的那么些时辰,已经足以使得钟情三言两语,于无形之间消除了程双陆拘谨不安的心理,然后一群女人笑呵呵地坐在院子里一起谈天说地了。 允僖和成帝过来时,羲悦公主裴慜儿殿下正挂在院子里的秋千架上,高高地荡了起来,一边荡,一边开心地欢呼着:“程姐姐,快来快来,我飞到这么高了,你可以接我下去么?” 程双陆站在秋千架下,微微一探手,轻功一跃,轻轻松松荡起半米高,稳稳地抱着六七岁的小公主殿下,安然落地。 裴慜儿激动到快要晕过去,拍着手高呼道:“再来,再来!” 还是钟情看不下去了,拿着帕子温柔地给程双陆擦了擦额上的汗,板着脸制止小公主道:“好了,慜儿,你想学就好好学,想玩就回头让你父皇找个人陪你玩,一直累着你程姐姐算什么事情。” 裴慜儿吐了吐舌头,扯着程双陆的裙角,大言不惭道:“无妨,程姐姐喜欢我啊!” 五皇子允琚坐在躺椅上懒懒地翻了个身,闭着眼睛弯着手指划了划自己的侧脸,兢兢业业地拆他姐姐的台道:“裴慜儿,不知羞。” 裴慜儿扭过脸冲他做了个鬼脸,不高兴地反唇相讥道:“裴琚儿,大懒鬼!” 程双陆看着闹作一团的姐弟俩,在一片其乐融融的气氛里,微微舒了一口气,肩膀轻轻放松了下来。 总算,没有把这一切都搞砸了。 这里果然,是永寿宫啊。 是在信里默默围观了好多年的永寿宫。 钟情看着这小姑娘总算是放松了下来,也忍不住轻轻地笑了起来。 程双陆抹了一把额上的汗,一抬眼,对上钟情笑盈盈的目光,却是一扭头,手腕微转,变戏法般凭空扭出了一束灼灼绽开的桃花来。 “钟妃娘娘,”程双陆忍着羞涩不安,将那束桃花递到钟情手边,俏脸微红,小心翼翼道,“送您的。” 钟情惊喜万分,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199章 下不为例 成帝站在外面,却是看得微微不是滋味了起来, 心道这算什么啊, 朕也会啊。 成帝轻哼一声,斜着眼睛瞟了允僖一下, 用眼神示意问他:就是这个小姑娘? 允僖一脸光棍地回视, 满眼写着:那不然呢? 成帝微微摇了摇头, 不予置评, 只直接道:“你的事情, 你自己跟你母妃说去, 朕可不管你。” 成帝是不大看得上程双陆的出身的,不过,在允僖的婚事上, 要是他真自己看上了, 只要钟情不反对, 在这上面, 成帝才不会主动去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先前郇家那姑娘和老二的婚事最后闹成了那样,成帝痛定思痛, 吸取教训,再不乱点鸳鸯谱, 也免最后还反落埋怨了, 当然, 同样的, 他也没兴趣去做那棒打鸳鸯的大棒槌了。 “是是是, ”允僖轻轻啧了一声, 敷衍着反讽成帝道,“我的事情,都是我母妃说了算呢。” “你还很想朕来管你么?”成帝被气乐了,“老四啊老四,就你在西北做的那些事,朕要是真一条一条地管下来,你现在得去普华寺跪到明年,你很想去么?” 允僖撇着嘴站在那里,虽然头是垂下去了,但成帝都不用想,就知道那双酷似他母亲的杏子眼里,而今定然是写满了不服气与不耐烦的。 “算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们都过去吧。”成帝轻轻道,“西北的事情,终究是朕考虑的欠妥当了。但是老四。”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成帝偏过脸,严厉地盯着允僖,直白道,“若是让朕知道你日后再搞那一套恶心玩意儿了,就是你倒是再如何求饶认错,朕也非得狠狠收拾了你不可。就是你去求着你母妃出面护着都不行。” 允僖垂着头,僵持了半晌,终还是低低地应了一声:“是。” 成帝拍了拍他的头顶,调整了容色,这才进去了。 钟情领着永寿宫众起身来迎,裴慜儿直接一头扎到了她父皇怀里,然后跟就长在成帝身上一般死赖着不下来了,叽叽喳喳地绕着成帝把从自己早上起来吃了什么,到裴琚儿今天又偷偷躲懒以日头太大为借口不愿意出门,以及如姐姐带了新的姐姐过来,零零总总,乱七八糟,重要的不重要的,都不用成帝问,直接吧啦吧啦地吐了个全。 钟情简直是看得无言又无奈了。 允僖完全被挤到了边边角角,连多和他阿娘说两句话的时机都找不着了。 而站在人群中央的小公主在面临她哥哥愤怒的眼神时,也只是非常奇怪地表示:这个凶巴巴的家伙是哪里来的?看着怪吓人的,长得好像也有点眼熟的,但是,我不认识哎…… 允僖郁闷到凑到钟情身边,低低地抱怨道:“阿娘,我怎么觉得出去一趟,我在永寿宫里的地位直线下降了呢……裴慜儿见了我,连声哥哥都不叫了。” ——我这都出去一年多了,回来不说夹道欢迎吧,但也不该所有人都一副该干什么就继续干什么的冷淡态度吧?允僖闷闷不乐地蹲在钟情脚边,委屈得想去墙角种蘑菇了。 “年前的时候,冀州就报你们要回来了,”钟情揉了揉允僖的脑袋,平静道,“年前等年后,一月等二月,归期拖了又拖,到今天,可算是回来了。” 只是再多的提心吊胆、激动期待,在漫长的等待与一次又一次的准备与失望里,无疑是已然被消磨得差不多了。 到三月改期的时候,钟情也不想看大家再跟着她一起一次次满心满眼地期待后,再寂寞落寞地安静收拾了,然后所有人也都不敢在她面前高声谈笑,一个个像是怕她会随时哭出来一般小心翼翼地对待着的态度了,索性也就不让大家折腾了。 结果这回,允僖总算是实打实地回来了。 钟情想想也是心情也是十分的复杂了。 “人回来了就好。”钟情微微别过脸,想到去年一年跟着线报提心吊胆、夜不能寐的日子,眼圈略略红了起来。 韩家举兵造反,允僖在西北奔袭救人、陷在柯尔腾音讯全无的时候,钟情连着做了大半个月的噩梦,折腾得整个永寿宫都跟着一副愁云惨淡、如丧考妣的情景,那么难的时候都熬过来了,事到如今,钟情也实在不想说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平静、冷淡,又止不住难过地重复了那句,“人回来了就好。” 更多的,也实在是计较不过来了。 “对不起,让阿娘担忧了,”允僖愧疚地把脸埋在钟情的手心里,低低道,“对不住,是儿子的错,都是儿子的错。” 钟情嘴唇微微地颤抖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开口问允僖一句:既然如此,那以后,你不要再出去乱跑了,好不好? 我受不了,阿娘受不了的,我很怕,我真的怕哪天在洛阳好端端的,就收到你不好的消息了。 皇太子沧江遇俘、韩家起兵造反,消息传到洛阳,傅皇后当场就晕厥了过去,虞宁侯领兵北上,洛阳方面拒绝韩昊划阴山而治的无理要求,也根本不承认太子身份时,长信宫人仰马翻,乱成了一团,而在比这更前,也一直持续了更长的一段日子里,永寿宫里得到的消息,是没有消息。 完完全全,音讯全无。 从四月里寄到冀州的最后一封信,一直到七月允僖与项凛所率的征西军在三万卫会合,整整有近四个月的时间,钟情是连那么一丁点自己儿子的消息,都找也找不到的。 成帝那段日子连在钟情面前开口提北边的勇气都没有。 钟情任是再怎么安慰去自己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心里也十分清楚,音讯全无,这意味,就是她在洛阳无知无觉的那段日子里,允僖很有可能,早都已经没了。 甚至连个确切的时间、收尸的地方都找也找不到了。 在傅皇后撑着病体跟成帝吵、跟虞宁侯吵,要求无论如何也要先把太子从韩昊手中救出来之后再南北开战的时候,钟情甚至连自己该去跟谁闹、该去向成帝要求什么,更甚至,连自己还有没有闹的必要都不知道了。 那是最无望黑暗的一段日子。 七月中,两位皇子平安无事的消息接连传到洛阳后,成帝在钟情面前指天指地地赌咒发誓,就差没直接跪下了,向钟情保证,有生之年,他是绝对不会再让几个孩子北过山海关了。 但是,也仅仅如此了。 他们都知道,孩子长大了,是不可能一辈子每时每刻都放在自己眼前盯着的,但知道是一回事,真真切切地遇到事情时,再多的道理,终归也就是道理罢了。 摆着看看便罢了,没几个真能完完本本地做得到的。 “你在西北这段时间,阿娘也想了很多东西,”钟情抿着唇,淡淡道,“僖儿,再多的,阿娘也不要求你什么了,” 只是有些,钟情想的很清楚了,但还有些,是她再怎么想也想不开的。 但她也清楚,很多东西,不是她说出来、要求了,事情便就真能皆如她所愿的。 “只是,阿娘很想问你一句,”钟情垂下头,仓促地想掩饰一下自己狼狈落下的眼泪,艰涩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西北出事的时候,我在洛阳,真的很难过,很难熬。” 钟情别过脸,再也说不下去了。 成帝把小女儿放到一边,走到这边来,揽过钟情,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不断地重复安抚道:“是朕的错,是朕思虑不周了,都是朕的错。” 钟情伏在成帝胸前,泪水悄无声息地殷湿了他胸前的一大片,压抑不住地哽咽声低低传了出来。 允僖仓惶地跪到钟情脚边,指天指地地赌咒发誓道:“阿娘,是儿子错了,没有下次了,绝对没有下次,儿子以性命担保,绝对……” “你担保个什么呢!”成帝无语了,赶紧踹了这不会说话的熊孩子一脚,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允僖讪讪地闭上嘴,不安地瞅瞅这个、看看那个,一时间,倒是与他从前睡过请安、考问被骂时,眼巴巴地来钟情这里认错求饶时的态度一模一样了。 郇如看着,便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如此一来,在这个气势大变、浑身上下弥漫着陌生与隔阂感的表弟身上,郇如总算是看到了些许还没有变过的、让她觉得很熟悉,很舒服的东西。 ——允僖那作态,全然是清清楚楚知道自己惹恼了钟情不好开口,谨等着边上有个人能随便说两句,为他劝劝钟情、圆圆场子时候的表现呢。 而这个活,在允僖更小的时候,一向是抱琴来做的,而等到后来郇如进宫后,倒是基本被按到郇如头上了。 三个男孩子平日里闹起来没一个带她玩的,倒是等到每每闯了祸的时候,就纷纷表示:表姐好姐姐好郇姑娘还是你来吧,郇如每每都无语至极,但事实上,每一回,也确实都是她尽量寻隙开口劝和了的。 而在这几年随着男孩子们一个个年纪日长,漫长的外出游荡时间里,也是郇如一直一直,在永寿宫里安安静静地陪着钟情走到今天的。 “姑母,”郇如淡笑着开口,不动声色地提醒钟情道,“您和陛下说话,我先带程姑娘下去歇息一下吧。” 顺着郇如的视线望过去,侧边上,程双陆正手足无措地立在那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200章 犹豫 作为在场除了允僖以外唯一一个亲身经历了西北之变的人, 程双陆被眼前这场景弄得既是尴尬又是不安, 一时也不知自己是该藏得更隐蔽些以防让钟妃娘娘看了伤心呢, 还是要开口插科打诨地劝两句没事才对。 钟情尴尬地擦了眼泪从成帝怀里钻出来,一想到孩子们都还在这里,顿时也没了再说旁的的心思, 只一脸平静地粉饰太平道:“总算, 一年多了, 好歹人也终于再齐了一次。” “今个儿晚上, 把信哥儿、瑾哥儿都叫上, 一起聚一次吧。” 郇瑾早在最开始成帝宴请众将士犒军前便揉着脑袋以头疼之名先回府歇着了, 傅怀信则是在宴后被虞宁侯傅从楦顺着叫走, 也不知道谈什么去了,自然, 在钟情的愿望面前, 这些问题就都完全不是问题了, 允僖当即连连点头作保, 拼命地装乖巧求谅解, 只是这一回, 钟情一时半会儿的,也实在是不想搭理他了。 允僖郁郁寡欢地一个人挨个跑了趟郇府和侯府, 坚定是兄弟就要同富贵共患难的心思,受苦受罚受累受骂受冷落, 那可一定肯定必然当然不能就他一个人在宫里受着啦! 成帝拉着钟情的手往内室里走, 郇如识趣地引着程双陆避了下去, 傻乎乎的裴慜儿一回头,咦,人怎么都走完了?父皇,母妃,你们没有发现你们掉了什么东西在后面了么? 五皇子允琚懒洋洋地在躺椅上又翻了个身,嫌弃地瞅了眼自己傻傻地呆站在原地的双胞胎姐姐,又懒懒地闭上了眼睛。 倒是干脆什么都懒得说了。 “裴琚儿,你怎么能这么看我呢?”裴慜儿不高兴地蹦到五皇子身边,气呼呼地拿他出气道,“你有没有一点尊敬师长的礼貌!” “你是师还是长?”五皇子睁着自己乌溜溜的大眼睛,充满求知欲地问自己姐姐道。 “我是长呀,”裴慜儿叉着腰,得意洋洋道,“裴琚儿,我可是你姐姐!我比你长!” “哦。”五皇子冷漠地应了一身,翻了个身,背对着自己姐姐了。 “你是只会翻身了么?”裴慜儿震惊地瞪着他,“怎么今天一下午,你就一直是在翻来翻去、翻来翻去?你身上长跳蚤了么?” 五皇子沉默了一下,礼尚往来地反问他姐姐道:“裴慜儿,你的脑子是被秋千荡出去了么?” “当然没有。”裴慜儿生气地瞪着她从来就只会让人不高兴的弟弟。 “嗯,对,”五皇子直白道,“你就没有脑子。” 小公主险些气到原地暴走。 “你看,我可从来没有嫌弃你只会荡秋千吧。”五皇子慢吞吞地坐了起来,与他快要被气哭的姐姐好声好气地讲道理,“既然如此,你怎么能嘲笑我只会翻身呢?” 裴慜儿震惊地看着他,呆了半晌,也只后知后觉地感慨道:“哇,原来你也会一句话说这么多个字呀。” 五皇子想了想,诚实诚恳地告诉她:“因为如果你哭了,会更麻烦。” 比现在多说两句话更要麻烦得多的麻烦。 “虽然还不是特别清楚为什么,”裴慜儿撇着嘴,不开心道,“但你这话,我真是听了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好吧,”五皇子想了想,勾了勾手,拉过他傻乎乎但还知道不高兴的姐姐,轻轻道,“过来,我带你做点让你高兴的事情。” 裴慜儿好奇地跟了上去。 两个小小只缩成一团,七绕八绕的,就那么绕了一大圈,最后躲在了内室后边的窗花下,偷偷地听里面屏退四下后成帝与钟情说的私房话。 宫人们远远瞧着,一时半会儿,还真没一个敢过去拦下的,只好一层一层地往上报了过去。 内室里,成帝正与钟情说到程双陆的事情。 “程普的女儿,西川程家的大小姐,”成帝说完关于芙蓉膏的正事,便忍不住发散了一下,虽然当着允僖的面说了不会管他的破事,但真说到这里了,成帝还忍不住好奇,想先探一探钟情的口风了,“只是如果……这身份上,是不是还差了点?” 其实何止是差了点,程普死了,程家也基本倒了个干净,程双陆无父无母,就是放到一般的勋贵人家那里,那也是一个可以任人欺凌的孤女,成帝是觉得,这个身份,作为皇子妃都将就,就更别提以后,要是真的让老四…… 成帝摇了摇头,对于这桩婚事,他心里其实反而是不太看好的。 钟情倒是觉得无所谓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僖儿的婚事,他自己要是看定了,臣妾倒是没什么太大的意见了。” 更何况程双陆钟情也打眼瞅了,暂时没看出太大的毛病来,本着多迁就、不为难的原则,要是允僖真开口提了自己的想法,钟情对于这桩婚事,还真是没什么非反对不可的打算。 “你也都看出来了?”成帝笑着去捉钟情的手过来玩。 “臣妾又不是聋子瞎子,又不是任来个什么姑娘,僖儿都会带到宫里让臣妾瞧一瞧的,”钟情嫌弃地扔开成帝的手,发恼道,“陛下,您说正事的时候就好好说正事好不好!” “好好好,说正事说正事,那朕就好好地给你说个正儿八经地正经事,”成帝沉吟片刻,凑到钟情耳边,犹疑了一下,轻轻地开口道,“宝儿,你说,如果老二不行,朕让老四来……” “季郎!”钟情猛地一下站了起来,直接扔开了成帝,转过身背对着成帝,沉默了好半晌,才轻轻地吸了一口气,低低地开口道,“有些事情,陛下不必来与臣妾说的。” “如果您心里自己都还尚且没有能拿得定主意的话,”钟情转过身,凝视着成帝的脸,认真道,“那就最好不要说出口,不要对任何人说,更不要与臣妾说。” “同样,如果您已然下定了决心,”钟情眼睫微垂,轻轻道,“那也更没必要,非来与臣妾说了。” “上位者一时的反复,毁掉的,可能是下面几个孩子的一辈子,”钟情抿了抿唇,心绪复杂道,“这句话,臣妾很早便与您说过的。” “太子殿下从来没有做错过什么,”钟情顿了顿,虽然立场不同,心思复杂,但有些话,她也从来是不吝于去承认的,“臣妾听闻,在沧江的时候,是他主动站了出来,换了僖儿他们几个逃出去的,他一直是一个好哥哥。” “从小到大,他给僖儿收拾了不少麻烦,陈祭酒家那本杂书的事儿、慈宁宫荔枝的事儿,还有更多更多,臣妾现在一时想不起来,或者根本就不曾知道的事情。太子殿下没有愧对过他的身份,无论陛下最后究竟做了什么选择,臣妾都希望,至少至少,陛下做在选择时,是有为几个孩子都考虑过的。” 成帝哑然失语,沉默了半晌,苦笑了一下,无奈地承认道:“朕心里也很清楚,在立储的问题上,朕是不能犹疑反复的。可实在是,有些事情,人算不如天算。” 就譬如韩家的造反,譬如西北之行的结局,以及,芙蓉膏对皇太子裴允晟的身体,造成的不可逆转的伤害。 “宝儿,朕懂你的意思了,”成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从背后将钟情拦腰抱住,低低道,“朕不说了,这件事,还是容朕再好好思量了一下吧。” 听到这里,五皇子允琚脸色微微一变,紧紧捂住裴慜儿的嘴巴,示意她先安静,然后就地往地上一滚,就那么,睡着了。 裴慜儿简直是目瞪口呆地蹲在那里望着他了。 想了想,虽然尚且还不太清楚到底是为什么,但在长久以来因为“为什么裴琚儿就又又又逃了罚”的事实而造成的“跟着裴琚儿那个大懒鬼总没错”的想法的驱使下,裴慜儿犹豫了一下,也跟着光棍地躺了下去。 等外面的宫人报了上去,钟情面色微变地出来,有心想训斥两个小的几句时,看到的,就是两小只排排躺,滚在木窗下睡懒觉的场景。 钟情抽了抽嘴角,一手拎一个拽起来,拍了拍两个身上的土,无言又无奈地对小公主道:“慜儿,偷藏到这里的时候不怕被骂,现在被抓了怕被骂了就知道装睡了?你是你弟弟么,哪里来的这么多的觉?” “其实,”裴慜儿捏着手指哼哧哼哧想了半天,灵光一闪,机智道,“母妃,我是来抓裴琚儿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201章 心病 钟情微微躬身, 就这么一言难尽地瞅着自己的小女儿。 “对, 就是抓裴琚儿!”裴慜儿的脑子疯狂地转动了起来,还似模似样地点了点头, 自己对自己的言行表示了赞同和认可,义正辞严地告诉钟情道,“然后, 我叫弟弟呀, 可是弟弟他懒呀, 他不起来呀,我就只能继续叫他呀,他还是不起来呀,然后我就,我就……” “你就学着他一样滚下去睡着了?”钟情微微挑眉,神色莫名地替裴慜儿把剩下的话给接了。 “对, 对!啊, 不不不, 不对!”裴慜儿先是点头再是疯狂摇头, 捏着手指嘿嘿一笑, “我就是想看看这里躺着和其他地方躺着有什么不一样的呀, 为什么弟弟偏偏就要跑到这里来睡觉呀?我就好奇呀, 于是呢,我就躺下来了呀。” “对啊, 这里有什么好的呢?”钟情眉毛微扬, 顺着小女儿的话继续问她道, “到底有什么不一样呀?母妃也很好奇呀。” “这里的蚂蚁比较多呀,”裴慜儿摊开手心,握住几只黑乎乎的大蚂蚁,献宝般拿给钟情看了。 钟情瞅了瞅,抽了抽嘴角,转向边上那个揉着眼睛打哈欠的芝麻馅儿子,挑着眉头问五皇子道:“琚儿,你来说说,躺在这里睡觉有什么好的呢?” 五皇子:…… 五皇子:??? “母妃,琚儿好困啊,”五皇子允琚一头扎在钟情怀里,耍无赖企图想蒙混过关了,“好困啊好困啊琚儿在睡觉,琚儿什么都不知道。” 钟情戳着他的额头把他戳到一个人站直了,轻哼一声,反问道:“真的在睡觉?” 五皇子允琚看上去很想当场给他母妃表演一个什么叫作“真的很困”了。 “慜儿在抓蚂蚁,”小公主紧跟弟弟的步伐,毫不犹豫地接口道,“慜儿也什么都不知道。” 五皇子允琚别过脸,暗暗地瞪着自己的双胞胎姐姐,用口型向小公主表示:裴慜儿,不知羞。 裴慜儿做了个鬼脸,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道:裴琚儿,大懒鬼,大懒鬼! “好吧好吧,”钟情直起腰,也实在是无言了,“一个在抓蚂蚁,一个在睡懒觉……算了,你们是这样说,母妃也就姑且当你们是在这样做吧。” “只是,慜儿,你的上巳节没有了,”望着小女儿几乎要快哭出来的苦瓜脸,钟情也没放过正在边上不以为意打着哈欠的小儿子,施施然一笑,轻轻道,“当然,琚儿,你也不用高兴得太早了,到时候,你姐姐想要什么,你跟你哥哥出去给她买吧。” 裴慜儿欢呼一声,当即扑到了裴琚儿身上,五皇子允琚揉了揉眼睛,等钟情走后,不由纳闷地嘀咕道:“怎么感觉,母妃这是在单独惩罚我一个呢……” 真的不是故意的么??? 裴琚儿:(┬_┬) 晚膳的时候,永寿宫的主子、小主子们时隔一年有余,终于再次聚了个全。裴慜儿高兴地跑到傅怀信身边,绕着这位唯一一个知道给她带回来了大量的北地风俗特产的“好哥哥”转来转去,一口一个“信哥哥”,叫得肉麻到四皇子允僖打翻了醋瓶子,忍了又忍,最后直接黑着脸难以忍受地质问小公主道:“裴慜儿,你看清楚,这里到底哪个才是你哥哥啊!” “三个啊,”裴慜儿掰着指头,一个一个地数过来,“信哥哥,漂亮哥哥,黑脸哥哥。” 黑脸哥哥裴允僖:…… “漂亮哥哥”郇瑾闻言扭过头来,举杯自罚三杯,抢先告饶道:“殿下,大头,你们两个慢慢吵,我就不奉陪了。” 裴慜儿仔细地瞅了瞅她漂亮哥哥的脸,奇怪地眨了眨眼睛。 “很吓人么?”郇瑾自然看出来了裴慜儿的疑惑,轻轻地笑了一下,淡淡道,“扰了公主殿下的兴致,真是抱歉。” “没有啊,”裴慜儿诚恳地摇了摇头,绕着郇瑾转了一圈,真心实意地感慨道,“你还是依然很漂亮的啊,瑾哥哥,不要难过嘛。” “公主殿下,”郇瑾轻轻地捏了裴慜儿的侧脸一把,笑着道,“下回夸男孩子的时候,不要用漂亮了哦。” “是啊,伤疤可是男子汉的勋章呢,”四皇子允僖拍了拍郇瑾的肩膀,一时倒是没了被裴慜儿嫌弃黑脸的郁闷,只叹息着强笑道,“裴慜儿,你看,你郇瑾哥哥这样,是不是更显得英勇帅气了呢?” “殿下,”郇瑾挑眉笑着揶揄道,“我也好想让您这样‘英勇帅气’一下哦。” “脸上的刀伤便罢了,倒也不深,”郇如过来,掰正郇瑾的脑袋,仔细地审视了一下,满意地点了点头,“而今看着也不大显了。” “就是脑袋上,”郇如眉头深拧,忧心忡忡道,“阿瑾老说他脑袋疼,我实在是担心,是不是北边的大夫不太行,要不要在洛阳再请个大夫过来看看。” “里面的伤是早好了的,虞宁侯的随侍军医亲自给我调养了快半年的,”郇瑾淡笑道,“大夫也说了,我这是心病,只能静养,慢慢就好了,姐,你就别操心了。” “倒是嫌弃起我多事了,”郇如轻轻放开郇瑾的脑袋,不高兴道,“得,我就是个老妈子,唠唠叨叨的,净惹人不痛快了。那行,我不说了。” “别啊,我这哪里是不让你说了,”郇瑾嬉皮笑脸地凑到郇如面前逗她开心道,“我这不是想让我姐姐少操点心嘛,万一想太多,姐,你看看你这年华正好的,要是操心操出了白头发皱纹什么的,多不好啊!你也为自己想想嘛。” ——郇如等到今年四月份,过完十五岁的生辰,便已然及笄了。 及笄之后,男婚女嫁,本是体统。 可偏偏先前遇着了长信宫先定婚、再退婚,出尔反尔的那件事,郇如的婚事算是被架在了那里。论出身,郇家虽然名声不显,但显然,若是真娶了郇如,最重要的从不在于郇家有什么,而是在于她长在皇贵妃膝下多年、又是四、五皇子唯一的表姐,这么一来,太低的人家肯定是不敢随意开口提的,当然,太次的提了钟情也看不上,而真正配得上“四皇子表姐”这一身份,且有意与永寿宫交好的,却不得不面临更微妙的一个问题了。 ——曾与郇氏女有过婚约的太子殿下,却是时至今日,都尚还未完婚。 当年长信宫退婚退的遮遮掩掩、莫名其妙,时至今日,洛阳世家很多都没搞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好好地便说退了就退了,只隐隐有流言传出,说是似乎是皇后娘娘看不上了。 但当初长信宫宴请众贵女办选妃宴时,当时尚且还不是太子的二皇子殿下是亲自到场了的,也就是说,挑人的时候,太子殿下是点了头的,最后长信宫退婚的时间,却很微妙地卡在了太子在杞县的时候。 这么一来,所有想走永寿宫门路的人,都不得不先在心里打一个疑问:那么,对于退婚郇氏女,太子殿下究竟是主动提起的那个,还是被迫遵照母命的那个呢? 如果是后者,那,他们反倒是都不敢随意开口了。 万一,万一,太子殿下还心心念念着呢…… 就算没有多少喜欢,男人嘛,对于自己当时或许可能是被迫放弃的女人,还是已然定过婚约的那种——都道人生三大不能忍,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丧子之痛,这要是一不小心,踩了太子殿下的“第二不能忍”了,可不是讨好永寿宫不成,先要见罪于东宫了。 郇如将近及笄,婚事却一拖再拖,如一件华而不实的昂贵袍子一般,被店家高高挂起,却无一人敢问津,这是钟情再如何疼爱孩子们都一时半会儿无法扭转的一个现实。不管郇如自己心里究竟是如何作想的,郇瑾如今想起来,都还是越想越窝火的,只是经西北一役,对于皇太子裴允晟,他倒是也不好再骂了,连唯一的发泄渠道都没有了,其中之郁闷憋屈,可想而知。 “我可不说你了,你也少说我,”郇如斜斜地觑了弟弟一眼,淡淡道,“我可一点也不着急,你少乱打你那一肚子的鬼主意了。” 郇瑾耸了耸肩膀,坐边角里埋头吃菜去了。 “如姐姐要嫁人了么?”裴慜儿在边上听着,却是惆怅地叹了口气,委屈巴巴道,“真的不想如姐姐嫁人呀。” “为什么啊?”四皇子允僖忍不住吃惊了。 “因为大家都说,等如姐姐嫁人后,就有自己以后要陪伴一辈子的小家了,不能日日来宫里陪慜儿玩了呀,”裴慜儿皱着眉头,深深地思索了半晌,灵机一动,机智道,“要不,如姐姐你再等等,等到慜儿长大了,慜儿娶你,好不好呀!” 边上默默喝茶的傅怀信被小公主这振聋发聩的发言呛了个正着,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 “好啊,”偏偏郇如还配合着裴慜儿闹着玩,笑眯眯地应承道,“那如姐姐就不嫁人了,等着我们慜儿长大了来娶我啊。” 郇瑾摸着自己被酸倒的半边牙表示抗议。 程双陆撑着下巴坐在边上看着他们几个笑。 裴慜儿高兴得原地跳了一下,眼角余光瞥到程双陆微笑的侧脸,突然又愁眉苦脸了起来,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向郇如征求道:“那个,如姐姐,我可以再多娶一个么?” 这回轮到郇如吃惊地看着她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202章 三月三 “为什么呀?”郇如放下勺子, 无辜地望着裴慜儿,委屈道, “慜儿, 是如姐姐对你还不够好么?有我一个还不够么?” “我们慜儿是公主, 当然是想娶几个就娶几个了, ”四皇子允僖在边上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没过脑子随口接了句,开玩笑瞎起哄道,“慜儿, 来, 说说看,除了表姐,你还想娶谁啊?” “我还想娶程姐姐啊,”裴慜儿跑到郇如跟前,撒娇般在郇如的怀里蹭了蹭, 不好意思道,“慜儿喜欢如姐姐啊, 可是程姐姐也很好啊。” 裴慜儿掰着手指, 美滋滋道:“慜儿两个都想要啊。” 这回轮到四皇子允僖一脸一言难尽地瞅着他亲妹妹了。 “我说, 裴慜儿, 你的脸也太大了吧, ”四皇子允僖哼哼唧唧地讽刺道,“你问过你程姐姐的意思了么?你想娶你程姐姐, 她同意了么?” “程姐姐很喜欢慜儿的, ”裴慜儿生气地抗议道, “她肯定不会不答应的啊。” 兄妹俩同时目光炯炯地瞪向程双陆,只等一个答案。 程双陆手足无措地僵在那里,踌躇片刻,受宠若惊地望着小公主,小心翼翼地问道:“公主殿下喜欢我么?” “是呀。”裴慜儿大大方方地表示道。 “我也很喜欢公主殿下,”程双陆抿了抿唇,微微一笑,揶揄道,“如果公主殿下真的要娶我的话,那就‘固所愿也,不敢请耳’了。” 裴慜儿:?什么意思呀? 郇如塞了一块点心到她嘴里,没好气道:“就是你程姐姐答应你了的意思,恭喜你,坐拥齐人之福了啊裴慜儿。” “还挺花心的,”四皇子允僖愤愤地捏了捏他妹妹的小脸蛋,看在这是自己亲妹妹的份上,嗯,好吧,“那你可要抓紧长大了哦,以及。” “你最好现在就赶紧去跟父皇和母妃说,”四皇子允僖坏笑着凑到小公主耳边,故意使坏地建议道,“不然万一迟了,你如姐姐要是被定出去了怎么办呢,是不是啊?” 裴慜儿被她无良四哥煞有介事的表情忽悠得一愣一愣的,站在那里想了一会儿,还真刷地一下跑了出去,钻到钟情怀里去跟她咬耳朵了。 “殿下,”郇如似笑非笑地斜了眼着四皇子允僖,问他道,“逗慜儿表妹就这么好玩的么?” 四皇子允僖笑了笑,喝了口酒,低低道:“表姐,之前的事,就让它都过去吧,你的婚……” “什么都别提,也什么都别说,”郇如右手下压,做了个“按”的手势,举起筷子,直白道,“吃菜,喝酒,来,一年多没回来了,我敬殿下一杯。” 四皇子允僖张了张嘴,也只能是低低地叹了口气,如果可以,他还真希望什么事情都能像裴慜儿那样胡说一气就解决了的,但他毕竟,现在早离了躲在钟情怀里撒娇的年纪了。 最后的最后,四皇子允僖也只能举起酒杯,与郇如碰了一下,轻轻道:“敬团聚,敬重逢。” —————————————————————————————————————————— 三月三,上巳节。 裴慜儿最终还是在一顿读作撒娇卖萌写作胡搅蛮缠的操作后,得到钟情的首肯,眼巴巴地一拖六,带着一群哥哥姐姐弟弟,当然,裴慜儿表示,弟弟不算,弟弟跟我没关系,去了汜水边胡天胡地地游玩乱逛。 “不是,我就不明白了,”四皇子允僖揉了揉自己被小公主拽得生疼的胳膊,无言道,“裴慜儿你一个小丫头,非要来逛这种节作什么啊!” 三月三,汜水畔,那可是给未婚男女互相相看的啊! “我来看那个呀!”裴慜儿指了指边上被上巳节吸引过来、特意趁着这里人多来讨赏的杂耍表演,开心地鼓掌喝彩道,“好玩,好玩,再来一个呀!” 郇瑾抖了抖自己从那头走到这头、身上已然被扔了半怀的萱草,第不知道多少次在心里自己问自己道:我到底是为什么,放着这么好的天不在家里睡觉,而非要跑来这里跟个猴一样任人观赏的呢? 傅怀信的待遇也没有比郇瑾好到哪里去,难兄难弟俩互相拍着彼此背上被扔上的萱草,只能说,也就是四皇子允僖身份贵重,还特意直接穿了黄带子出来,让那些不管出身高还是低的未婚适龄姑娘们都或多或少地限于身份,都“矜持”地知难而退了,当然,幸福允僖一个的同时,郇瑾和傅怀信简直是好惨两个男孩子,傅怀信还好点,起码身手好躲得快,而郇瑾中间有两回,是险些要被那铺天盖地的萱草给直接活埋了的。 “对不住,对不住,”允僖第不知道多少次给阴着脸的郇瑾道歉道,:“忍一忍,再忍一忍,等裴慜儿这边逛完了咱们就回去,我也快受不了兄弟!” “哥,哥!”裴慜儿一边拍着手一边不忘回头拽了允僖一下,嘟着嘴道,“我要看那个,人好多啊,我看不到啊!” 傅怀信顿了一下,抬起胳膊,直接把裴慜儿举了起来,稳稳地放在自己的肩膀上,轻轻地问道:“殿下,这样能看到了么?” 裴慜儿高兴地欢呼了一声,开心之余,也不免不好意思地低头向傅怀信道歉道:“信哥哥,我会不会太重了啊,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我好像又长了好多肉……” “无妨,”傅怀信微微一笑,仰头轻轻笑着道,“你再长多大,都永远是我妹妹。” “好幸福啊,”裴慜儿眨了眨眼睛,高兴地拍了拍手欢呼道,然后顿了顿,又非常不满意地瞪着四皇子允僖,提醒他道:“哥,哥!” ——你看看人家,你再看看你! “听着呢,裴慜儿你叫魂呢,”四皇子允僖一瞅到某群遥遥走过来的身影,顿时脸色大变,按着已然脸色扭曲想就地遁走的郇瑾,谆谆善诱道,“忍住,忍住,要是因为在上巳节上收到太多萱草而跟人打起来的话,你明天就闻名满洛阳了!” “殿下,”郇瑾咬着后槽牙,森森道,“这种美人恩,算我求你了,下回您自己好好受着行么?别再带我了!” “冷静,”人一走进,四皇子允僖就笑了,“男的,是男的过来了,不一定是找我们的呢!” 然后便眼睁睁地看着那位风姿儒雅的学子缓缓踱步,稳稳地向着允僖走了过来。 四皇子允僖觉得自己有些笑不出来了。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好在,那学子目不斜视地擦过了允僖和郇瑾,走向边上正拉着裴慜儿的手仰头在说些什么的郇如,将手里的萱草安静地放在了郇如的怀里,从容淡然道,“在下随州陈子安。” 然后迎着郇如惊讶的眼神,微微颔首,便安静地转身走了。 陪着他一起过来的人群里发出了一阵低低的哄笑声。 郇如拿着那萱草,既尴尬又无措地捏了捏,她又不好像郇瑾和傅怀信方才那样,直接就随手扔了,只好拿着在裴慜儿面前晃了晃,小公主摆手表示这碍眼玩意儿挡着她看杂耍了,漠然拒之,郇如拿着扔也不是,丢也不是,一时尴尬得手足都无措了。 “我跟过去打听打听?”郇瑾眉头一挑,顿时来劲了,精神充沛道,“随州陈家,我想想,祖上出过四任阁臣的那个随州陈家?好像跟豫州岳氏联过姻,岳家也是豫州名门了,哦,他们家祖上还出过一个皇后呢,啊,第一代镇国公的夫人是不是就是豫州岳氏出来的,啧,姓傅的怎么这么阴魂不散,哪儿哪儿都有啊……” “省省吧!你少乱掺合了!”郇如气得拿那萱草砸了郇瑾一下,不耐烦道,“你喜欢就送你了,别给我折腾那些有的没的了。” “这怎么能算有的没的呢?”郇瑾一把接住郇如扔过来的萱草,拿在手里好好地捧着,这还是他今天第一把握在手里好好把玩观赏的了,“姐,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我当然得好好瞧瞧了!” “你也知道这是我的终身大事,”郇如重重地咬了一下那个“我”字,气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的终身大事呢!” “郇小二,我可警告你,我的婚事,上有父母姑母做主,下有我自己的考量,你可绝对绝对,别给我瞎折腾了!” 郇瑾哼哼唧唧地别过脸,但明显压根就没把郇如的话放到心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203章 虞宁侯的打算 “信哥!”遥遥的, 有一道少年兴奋的声音穿过人群,远远传了过来。 傅怀信下意识回头望去, 一眼便看到了虞宁侯的庶幺子傅怀勇。 由十六、七岁的虞宁侯府庶长子傅怀智领头, 虞宁侯的五个子女里,除了正妻覃氏所出的嫡子傅怀悌之外, 剩下的两子两女, 甚至包括已经出了阁、嫁到了荣国公府去的庶长女傅怀萱, 都与夫婿荣国公世孙楚生、及其胞妹清瑶县主一起过来了,浩浩荡荡的, 倒也是好大一群人。 “信哥!”傅怀勇高兴地跑过来,绕着傅怀信激动地叽叽喳喳道,“信哥!你总算是回来了!不,是我总算是遇着你了!前几天在城门口,我也见着你了, 可惜信哥你肯定没看见我, 信哥, 你当时好威风啊,信哥……” “你是信哥哥的弟弟么?”裴慜儿好奇地低下头来,奇怪地看着傅怀勇问道,“我怎么从前都没怎么见过你呢?” 见侯府众人过来, 傅怀信便轻轻放了小公主下来, 客气地介绍道:“殿下, 这是侯爷的勇哥儿。” 裴慜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傅怀智领头, 傅家的一行人纷纷向允僖一行行礼问好, 裴慜儿特意多看了眼里面三个漂亮的小姐姐,清瑶县主害羞地避开了裴慜儿的视线,虞宁侯的庶次女筠姐儿却是大胆地迎了上去,还调皮地冲裴慜儿露齿一笑,逗得小公主也不由捧着脸笑了起来。 小公主与筠姐儿面对面笑了一会儿,便主动凑过去要拉了人家的手,想和她一起玩了。 傅怀智看到这一幕,却是脸色微妙地变了一下,多瞅了四皇子允僖一眼,然后匆忙开口,客客气气地领着弟弟妹妹告辞了。 允僖当然不会多说什么,出于礼仪挽留了两句,然后两拨人便分道扬镳了,除了只闷了一小小会儿,然后很快便被其他吸引了兴趣的小公主之外,剩下的人面上都显示出了异常的客气冷淡。 只是等到下午回了永寿宫,把裴慜儿和裴琚儿放回钟情身边,允僖领着傅怀信与郇瑾回了宁阁,便忍不住奇怪地问傅怀信道:“虞宁侯府出什么事儿了?他们家何至于避着我们跟避着个洪水猛兽一样了?” “这事就说来话长了。”傅怀信苦笑了一下,作为在场唯一一个被傅从楦亲口告知了所有来龙去脉的人,而今他想起这个,就实在是只剩下苦笑了。 “最早的时候,是婉贵妃那边,提出了想为大皇子纳侯爷的小女儿,也就是筠姐儿为侧妃,傅怀信想想也实在是糟心,只能从头一点点说起,“当时侯爷在北边,侯爷夫人说了筠姐儿的婚事不归她管,要侯爷亲自回来点头才行。” “啧啧,”本来趴在桌上跟没骨头一般软在那里的郇瑾突然就来了劲,冷笑道,“那时候,不是你们家侯爷在西北,是殿下和太子都陷在西北吧!” “大皇子和婉贵妃那边是觉得‘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满以为没了太子和殿下,大皇子就能当皇帝了么?这么急着要拉虞宁侯过来?” “谢郎中亲自寄了信过去问侯爷的意思,侯爷当时便否了,”傅怀信捏了捏额角,无视了郇瑾的冷笑,继续语气平稳地复述了下去,“侯爷也在信里直说了,自己就是心疼女儿,不愿让她们做妾。” 当年覃氏与婉贵妃不合,闹得萱姐儿的名声尽毁,傅从楦都咬定了最基本的底线没有往后退,而今筠姐儿清清白白一个小姑娘,傅从楦疯了才把她送去给人做妾。 而且还是傅从楦本就从来不看好的大皇子允康。 ——对于傅从楦这样的政坛常青树来说,就是当时太子和四皇子真的都被彻底留在西北了,改换旗帜,支持起没有任何外家助力的五皇子,都要比辅助大皇子、跟在谢家屁股后面捡漏的强。 “然后呢?”允僖拧眉追问道。 如果仅仅如此,事情早该在这里就结束了,哪里还至于蔓延到如今他们都从西北回来了,虞宁侯府的庶长子,见了允僖都还就跟见了鬼一样,急急慌慌地带着弟弟妹妹们避开了,好像还生怕被人给缠上一般? “剩下的事情,却是与殿下们平安与大部队会合才开始的,”傅怀信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厌恶道,“原本自侯爷寄了那封信回去,明确表示了自己拒绝的意思后,无论是谢家还是婉贵妃,都安定了下来,后来侯爷忙着带我们几个在西北平息局势、暂时主持大局,也就没多心管了,只吩咐人多盯着谢家那边了,谁成想,拦住了谢家和婉贵妃,最后却没能防得住大皇子殿下本人。” “大皇子他在忠勇伯的寿宴上喝多了,亲自当众放出话去,说他倾慕筠姐儿风姿已久,可惜侯爷瞧不上他,求婚也被拒云云”傅怀信脸色难看极了,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简单重复了一遍大皇子允康当时说的那些混帐话,然后无奈地下了结论,“就此一役,侯爷千防万防,筠姐儿还是走了萱姐儿的老路,大皇子那一番话放出去,洛阳城里稍微有点脑子的人家,都万不敢开口‘夺上位者所好’了。” “好恶心啊,”郇瑾撑着额头,凉凉道,“不过虽然恶心,但却也十分好用,这么一来,虞宁侯除非把女儿低嫁、远嫁,也就只有把女儿送到宫里的选择了。” “陛下是必然不行的,陛下现在一心一意守着永寿宫,连选秀都不让选了,”郇瑾冷笑道,“更何况这皇后姑姑妃子侄女的,也未免太伤人伦,怕是以傅家的门楣,傅从楦也做不出来这么不要脸的事情了,而除了陛下,宫里也就只有四位勉强算是适龄适婚的皇子了。” “大皇子恶心到了虞宁侯,以傅从楦的脾性,定然不愿去吃那回头草,太子殿下却是身份不同,虞宁侯府一个庶女,送过去也是做妾的份。” “傅从楦刚刚在西北立功,一个太子良媛,陛下和太子殿下也不是不能给傅家,但再多的,怕是想也别想了,且我看陛下那意思,傅家俨然已经封无可封,别说是庶女了,就是嫡女送过来,陛下也怕是不太想再出个姓傅的皇后了……可这么一来,要是傅从楦真把女儿送进东宫做妾了,那之前那封信,可不是他自己打自己的脸了?” “所以,也就只剩下两个小可怜冤大头可以来顶锅了,”郇瑾撑着下巴,冷笑地挑明道,“傅大头,之前你那好侯爷找你回去说什么了?想让我们殿下娶他家的女儿么?” “郇瑾,你也别对侯爷意见太深了,”傅怀信皱了皱眉,有些不满郇瑾说话的语气,但也没否认郇瑾的说辞,只简单补充道,“侯爷也实在是没办法了,三皇子那边,侯爷他亲自去探过口风,被三皇子委婉拒绝了,不仅如此,三皇子还告诉侯爷,他也是读着‘长幼有序,兄友弟恭’长大的,言下之意,他是绝不会与大皇子主动抢女人的。” “侯爷也是一时情急,这才找我探了探殿下的意思,且他当时,也没直说非要筠姐儿做正室,只表示大皇子如此人品,若是筠姐儿真跟了他,虞宁侯府还在时尚可,若是有朝一日,他有个万一,侯府有个万一了,筠姐儿绝对只剩下被逼死的一条路了……他也实在是放心不下了,这才想问问殿下,若做侧妃,倒也是无不可。” “当然,我当时便直接拒绝了,只道殿下的婚事,有陛下做主,有皇贵妃娘娘做主,有殿下他自己的考量,但这里面,却绝对是不包括我的意见的。侯爷也表示理解,我们两个都没说两句,殿下来寻,我们就一起去找你了的。” “呵,他如今倒是知道着急不放心了,”郇瑾讥讽道,“他是不是忘了,这种恶心事,还是他们傅家人开的好头呢?” “我姐的婚事现在都被悬在那里不上不下的,要不是有这活生生的例子摆在那里,不然你以为谁给大皇子提供的主意、想法?他们傅家人如今怎么倒霉,在我这里,也就只有两个字,活该!” 允僖撑着下巴一直没说话,只到最后,才盖棺定论地简单说了一句:“大头你下回可以更直接点的,直接说我的婚事早定了人了,也无心纳妾,侯爷不必再往我这里使劲儿了。” 傅怀信听得苦笑连连,就知道这事儿说了他也只有两边落埋怨的下场,是而一开始,若不是允僖主动问了,他是压根连提都不想在允僖面前提一下的。 “看你也不容易,我就好心给你支个招吧,”郇瑾难得和允僖统一战线怼了傅怀信,一时心情大好,豪气万丈地拍了拍傅怀信的肩膀,“其实这事儿,解决起来说麻烦也麻烦,但说简单也简单的很啊!” “让皇太子娶你那好侯爷的女儿啊!这表哥表妹的,亲上加亲,不好么?都能拿来给殿下做妾了,给太子做妾也没什么吧?而且,最重要的是,”郇瑾真心实意地请求道,“让太子赶紧娶妻吧!他一日不娶,下面的人提都不敢提我姐的!我姐才是真的倒了八辈子的大霉,就参加一个选妃宴,就这么被他们傅家人绑在一起了好不好!” “你给意见就给意见,别带我二哥好不好?”允僖不悦道,“二哥他现在的身体不太好,你又不是不知道,一时半会儿的,他本也不必赶紧去娶了,你又何必去逼他呢?” “他不急我急啊,”郇瑾气愤道,“太子殿下他随便拖啊,他可以拖到二十加冠都不娶都没事,但我姐呢?我姐跟着他被拖到二十岁成老姑娘么?殿下,那也是你表姐,我姐她又做错了什么,您就一点都不心疼她的么?” “再说了,我也就是私下里催促两句也成过错了?我在家天天烧香求佛求着他赶紧娶妻也有错了?我求着他赶紧娶妻,我可没让他立马圆房啊!” “好了,归根结底,这事儿我们谁说了都不算,还是要看侯爷和太子殿下自己的意思,”傅怀信一看两个人黑着脸差点就又要吵起来了,赶紧开口劝和道,“我的错我的错,我就不该在今天的日子里提这么扫兴的事情,郇瑾,随州那个陈什么,你去查了么?要不要我和殿下一起帮你看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204章 我不想 三月十三的时候, 郇瑾过生辰,白天的时候,宫里的赏赐陆陆续续都下了来,不说钟情, 连成帝都看在郇瑾在西北时候的出色表现, 慷慨解囊,赐了不少好东西下来, 还额外送了一块正反两面分别刻着“允文允武”、“智勇双全”的令牌给郇瑾,允了他日后在御前随意行走。 等到晚上,则是郇如一个人在郇府亲手整治了满满一桌的吃食出来, 四皇子允僖、傅怀信、程双陆等纷纷过去捧场,裴慜儿也实力坑“弟”, 高高兴兴地拉着一脸面瘫的五皇子允琚过去凑热闹了。 因着都是打小一起长大的“自己人”, 大家彼此也都不怎么避讳,席间吵吵闹闹、唱唱跳跳的,也就混过去了一大半,只是酒过三巡,一个不速之客的莅临, 倒是让诸人都或多或少的尴尬了起来。 皇太子允晟本着在西北“共患难”过的情分,又念着先前郇瑾北上柯尔腾与允僖一起救了他的恩情, 在备份礼让人送过来和亲自道贺之间犹豫了许久,终于最后还是亲自来了。 允晟本也确实是想着稍微坐坐就走的, 奈何四皇子允僖也好几天没见着他二哥了, 又兼之本来都喝得有点大了, 拉着允晟絮絮叨叨地说旧事,允晟一脸无奈地坐在那里,陪着他“追忆”不少小时候的破事,也是非常无言了。 玩到高兴的地方,裴慜儿站起来,说要给“漂亮哥哥”唱歌,傅怀信笑着给她打拍子,童言稚语,十分好玩,允晟听得有趣,便忍不住开口插话道:“慜儿,为何不让郇姑娘给你伴着弹首曲子呢?” “啊?”裴慜儿呆呆地张了张嘴,奇怪道,“可是如姐姐,如姐姐不会弹琴啊?” 五皇子允琚的耳朵里精准捕捉了到了“如姐姐”和“弹琴”两个关键词,当机立断,放下偷偷蘸着一点一点吃的清酒,麻溜地用手指堵上了两边耳朵。 郇如那不是不会弹,而是不能听。且郇如那几乎“不能听”的琴声,几乎摧残了龙凤胎好一阵子,以至于让五殿下而今都还保留着这样的身体反应了。 “怎么会?!”允晟震惊地抬起了眼睛,他对郇如的第一个模糊的印象,便是其在当年的选妃宴上弹的那首曲子,古朴典雅,很有大家风范,允晟是爱琴爱棋之人,当年点头选郇氏,也未必没有在她的曲子里,听出了淡淡的高山流水之意,心生伯牙子期之感的缘由所在。 “慜儿表妹没有说错,”郇如淡淡地笑了笑,“大概是太子殿下记错了吧,我确实是不会弹琴的。” 郇如也说不上是不会弹琴,说白了,她是在琴上完全没有天分,再怎么努力,都弹不好罢了。 但也并非允晟记错了,郇如自嘲不会弹琴,但她也确确实实,是会弹那么一首曲子的。 可也就只会弹那么一首了。 生辰宴散罢,郇如一一送走诸位贵客,回到内室,仰头望着那张被她束之高阁两年有余的月瑶琴,轻轻地叹了口气,拿下来擦了擦上面积下的灰尘,顿了一顿,又缓缓地放了回去。 她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弹琴。 大概这世上,也没有几个人,是会特别喜欢自己怎么学也学不会的东西的,就譬如针线女红之于钟情。 但她终究还是耐着性子,厚着脸皮,在无数个被听众屡屡嫌弃的日日夜夜里,精心练习了那么一首曲子,最终在自己最希望的地方,曲惊四座。 她一点也不喜欢弹琴,但她愿意为了那个人去学,因为她希望对方,能由她的琴声来记住她这个人。 虽然最后事实证明,这世上的很多东西,不合适就是不合适,不相配就是不相配,学不会就是学不会,成不了,也就是成不了。 被退婚之后,郇如再没碰过这张琴,再没动手弹过一个音,她的琴声,终究是在那场无疾而终的单相思里,一厢情愿地落下了最后的余音。 没有一个人注意,没有一个人在乎。 郇瑾默不作声地跟进来,看着坐在那里怔怔发呆的郇如,沉默了片刻,轻轻开口道:“姐,你是不是,还忘不了他?” 郇如被逗笑了,摇了摇头,低低道:“我只是,有一点,淡淡的不甘心而已。” “不过,”郇如笑着道,“就连我的不甘心,都在拿到被退回来的八字的那一刻,就消散了七七八八了。如今的话,确切的说,也就是有点怅然吧。” 郇如想,在那场莫名其妙的无妄之灾里,我喜欢他,我没有错,他不喜欢我,他也一样没有错,既然大家都没有错,说到底,这也不过是世道教会我,要学会释然和看开罢了。 “阿瑾,我知道你很担心我的婚事,”在这个心绪复杂、感概万千的夜晚,郇如想了想,还是决定趁着这个温情脉脉的时刻,把有些话,摊开了讲清楚的更好,“但是,我真的希望,你不用再挂念我这件事了。” “有时候,我就在想,陈子安也好,张子安也罢,”郇如撑着自己的下巴,遥遥地望着窗外夜色沉沉的天空,轻轻道,“为什么,我这一辈子,就一定要把自己对未来的期待完全寄托在一个全然陌生的男人身上呢?” “他好,我就好,他不好,我就跟着吃挂落,他上进,我就跟着夫荣妻贵,他苟且,我就同样人人喊打,他讲良心,我就能跟着荣享晚年,他贪财好色,我就有可能沦为那下堂的糟糠之妻。可是,为什么啊?”郇如望着郇瑾,奇怪地问,“阿瑾,陈子安再好,我又何必,非得要把自己的下辈子跟他绑在一起呢?更何况,一面之缘的爱恋,又能有多少真心,何尝不多的是见色起义呢?” “姐你看不上就看不上,又何必非要这样说?”郇瑾瘪着嘴,不高兴道,“那陈子安要是见色起义,那姐你自己呢?莫名其妙就看上那个谁了,你不是见色起义啊?” “是啊,我也是见色起义,”郇如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坦诚地承认道,“看太子殿下长得好看,一时就色令智昏,色迷心窍了,可是我这个见色起义的,好像也没落着什么好下场吧?” “阿瑾,我不想就这么嫁人了,”郇如撑着下巴,悠悠道,“也不是说就一辈子不嫁人了,其实吧,我自己也没想好,我就是起码暂时,现在,不是很想嫁人了。” “我想自己出去看看,”郇如望着郇瑾,认真道,“阿瑾,这些年,你和殿下他们一起南来北往的,可无论何时,我却是一直跟着姑母留在洛阳的那个。” “现在你们回来了,而且看陛下的意思,暂时也不会放你们出去了,程姑娘也是个十分好相处的,洛阳和宫里现在都不缺我这个人了,我想抽出时间,去冀州转转,去看看父亲和母亲,去到处走走逛逛,看看我大庄的万里山河。我不想我这一辈子,就这么被困在一个内宅里,消磨到最后了。” 郇瑾吃惊地望着郇如,一时比方才郇如说自己不想嫁人时还震惊,目瞪口呆了半天,也只是瞠目结舌地问道:“阿姐,洛阳不好么?为什么啊?” “不是洛阳不好,只是对我来说,洛阳的好,是好在你们都在这里,”郇如轻轻地解释道,“姑母,殿下,表弟表妹,还有阿瑾你,你们都在这里,我当然迟早有一天,也肯定是要回到这里的。但洛阳的好,对我来说,也仅止于此了。” “其实姑母说得对,你说的也对,我其实,不是个太能熬得住性子的人,一想到一辈子就那么呆在一个地方至死方休了,我就感到绝望。宫里的生活不适合我,我未必熬得住的,其实现在我想一想,还会觉得,好像当年没成也是一件好事情了。” “阿瑾,有时候我想想,就会觉得很奇怪,”郇如撑着下巴,缓缓地回忆道,“小时候,我们两个是一起被父亲教着读书识字的,可是长着长着,阿娘便说,我随便认两个字便可以了,但阿瑾你却是一定要走遍整个青州来寻合适的夫子的,明明我们学得差不多,或者,说句托大的话,我从不认为我自己的书读的比你差在哪里了,可是就很奇怪,阿娘告诉我,因为你是男孩子,我是女孩子。” “后来,来洛阳见了姑母,你们三个男孩子可以无拘无束的到处南北乱逛,我却只能留在姑母身边,我告诉姑姑,因为我是一个姑娘家,我就喜欢安安生生呆着陪她,和你们玩不到一处去的,其实不是这样的,不是我喜欢安安生生呆着,而是大家都告诉我,我应该安安生生呆着,因为我是一个姑娘家。” “直到今年我们再见,”郇如轻轻地叹了口气,摸了摸郇瑾的脑袋,望着弟弟通红的眼眶,叹息道,“你和殿下,当然,你们在西北经历了很多很多的危险,我是绝对不赞同你们那么乱来的,但是,怎么说呢,这些年里,每一次的分别后的重逢,你们都是或多或少、或明显或暗暗的在成长着,唯有我,我好像一直在做着和自己当年刚入宫见姑母时可以做的一模一样的事情。” “永寿宫里的人都夸我知进退懂礼仪,好说话好相处好名声,但是我,怎么说呢,我感觉,我一直在消耗我自己,”郇如微微蹙眉,不解道,“你们都在成长,只有我在原地踏步,而且还将一直这么原地踏步下去。” “现在,大家都告诉我,我及笄了,我该出阁了,我要嫁人了,可是我很奇怪,我的一辈子,难道就应该这么在两个四方格子里辗转来去么?” “在很多年后,我再回过头来,发现我在做的,还是我很早便开始学的那些东西,规矩,礼仪,管家,女红,一模一样,一遍又一遍,然后又把这些教给我的女儿,这样一代一代地传下去?”郇如摇了摇头,轻轻道,“可是阿瑾,我不想这样了。” “阿娘跟着父亲南来北往,无怨无悔,是因为阿娘爱父亲,姑母对陛下一心一意,是姑母也爱陛下,可是我呢?”郇如摇着头,拒绝道,“我不想为了个自己都没有多少感情的男人在后宅里打转一辈子,我不想,我也做不到,我想趁着现在还能走出去的时候,出去看一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205章 不良于嗣 成帝二十八年, 西北三州青、雍、徐州的军部、官场大换血,成宗皇帝一口气连砍了几十个三州军、政高官的脑袋,该抄家的抄家、该流放的流放,前前后后处理了近百数的朝廷命官,风波一直持续到了当年的六月, 这位年轻皇帝心中憋了一年有余的怒火, 才堪堪发泄尽兴, 稍稍平息有余。 因其中最严苛的几起凌迟处决发生在当年最炎热的时节,且难得的没有顺应天时去“秋后问斩”, 而是赶在万物生长的春、夏两季大开杀戒,史官会避其讳, 故称“孟秋之变”。 孟秋之变后,西北三州官场大面积换血, 成宗皇帝斟酌来去, 却是大笔一挥, 将原于西山大营任副都指挥使的项凛北调雍州,以雍州牧全权代掌雍州军事大权,而对西山大营, 却是内部平级整调, 然后将皇贵妃所出的四皇子允晟直接放了过去,以西山大营作为其嫡系培养。 这消息一传出来,便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长信宫、傅家与朝堂上天然东宫党的反应暂且不表, 永寿宫之内, 允僖正专心思量着的,却是一件与之完全不同,却又息息相关的事情。 ——雍州之行,傅怀信领了个游击将军的衔,将会随项凛一道北上。 这是项凛上书成宗皇帝的请求,他今年的年纪已然不小了,在与允僖渐行渐远、已然失望之后,他出于私心,终究还是将最后的一点期待,寄托在了傅怀信身上。 傅怀信也没有拒绝。 “从长远来看,我现在去雍州,要比留在洛阳对殿下的帮助大得多,”宁阁之内,傅怀信好声好气地与另外两个说起自己做出如此决定的心路历程,“项师父的身体,今年开春便有些不得劲了,他毕竟年纪大了,去年又那么折腾了一遭,我想,项师父的请求,陛下既然同意了,这其中的意思,自然是大家都明白的。” ——项凛有意培养傅怀信去接他的班。 而如果傅怀信在雍州站稳了脚跟,无论允僖之后想做什么、想怎么做,都是如虎添翼,方便得多的多。 “明白是一回事,接受是另外一回事,”允僖拧着眉头坐在那里,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最后也只是又追问了一遍,“大头,你真的已经下定决心了么?” “如果殿下坚持不让的话,”傅怀信笑着揶揄道,“我也不是那么有决心的。毕竟,谁不想好好呆在洛阳睡大觉啊,你说是不是,郇小二?” “我说?我有什么好说的!”郇瑾抱臂冷笑,“你,我姐,你们一个个的,主意大的都要上天了,哪个我能拦得住了?我姐就算了,也就是去冀州转一转,你倒好,你更厉害,都干脆要去西北了!随便,你爱去不去!我是懒得搭理你,只要你最后也别自己哭着回来就成!” “算了,日子定了没有?”允僖摇了摇头,拍了拍傅怀信的肩膀,叹息道,“什么时候启程?” “看项师父的安排吧,”傅怀信想了想,坦诚道,“我估摸着,早则七月底,晚则八月初吧。” “说实在的,我有点想象不来,”允僖撑着下巴,心里有点淡淡的不是滋味,“这么些年,洛阳也好,冀州也好,西北也好,我们三个都是一起过来的,如今你说走就走了,大头,你真是,太……出乎我的意料了。” “殿下,我们都一年一年长大了,”傅怀信笑着叹息道,“总是要分别天涯,各自成家的啊。” “你走就你走,总是什么总是,少带着我了,”郇瑾翻了个白眼,讽刺道,“我可哪里也不去,我就要窝在洛阳城里睡大觉,赖着殿下一辈子了。” “你就一点,”允僖深深地凝视着傅怀信,眼圈微微红了,“也不舍不得我们么?” “当然不是啊,”傅怀信轻轻按住允僖的肩膀,直接道,“殿下,我知道我自己心里忠于的是什么,这一点,我从八岁入宫遇到你那年起,就从未怀疑过,也不会改变,更绝不会背叛。” “心中有牵挂的人,是不会迷失了回家的路的。”傅怀信站起来,横抱了左右两个人的脑袋,轻轻道,“殿下,阿瑾,等我回来,等我们重逢的那一天。” —————————————————————————————————————————— “什么?父皇调了项凛去雍州?”大皇子允康惊得一掌拍掉了案上的茶盏,震惊不安道,“不行,不行,那岂不是把整个雍州拱手让给了老四?” “大哥,这你就受不了了?”三皇子允济颇为无语,自顾自地给自己添了杯新茶,淡淡道,“那你要是再听到父皇把老四放到了西山大营,岂不是要更气得翻天了?” “这不行,这,这不合规矩!”大皇子允康瞠目结舌,呆了半晌,气愤道,“边军不得与中央守备交从过密,那项凛是西山大营出来的,现在去了雍州,他又是老四的武师父,师徒情分,天生的政治联盟,父皇这是宠起老四来,连规矩体统都不顾了么?” “项凛是老四的师父不错,但大哥你也不想想,项凛今年都多大年纪了,他在雍州,最多该能干几年?”三皇子允济无奈,摊开来给大皇子允康算了一笔实实在在的账,“十年?二十年?二十年都是顶天了的!” “可是父皇呢?少说也还有个三四十年好活的吧!父皇在位一日,老四就是手里捏着再大的军权,他又能做得了什么?他还真敢不顾身家性命的反了不成?他就是敢,那宫里老的老小的小,可还困着有好几个呢!” “大哥,只要老四一日不入主东宫,你就一日不必急着把他放在眼里当对手看!你可别忘了,”三皇子允济深深地看了大皇子允康一眼,轻轻道,“项凛是老四的师父,可跟着项凛去雍州的那个,可是个傅家的子弟!” 换言之,等到三十年后,成宗皇帝真不行了,下面的几个儿子真斗得乌鸡眼,掀起棋盘打起来了,那时候,雍州说话管事的,还说不上是站哪边的呢! “那能一样的么!”大皇子允康就难以理解了,“那个傅怀信,可是老四的伴读!永寿宫的义子!” “伴读怎么了?伴读就一定跟老四一条心了?”三皇子允济嗤笑一声,却是不信了,“大哥,你身边那个楚阳是怎么死的?裴允晟身边那个傅怀让是怎么废的?让用我帮你回忆回忆么?伴读义子又如何,那虞宁侯府还养了他好多年呢?说到底,到时候谁站谁,还不是看各自的利益考量呢?大哥,你也别太高估人心了!” “太子,重点是太子,”三皇子允济不耐烦地重复道,“还要我说多少遍,东宫一日不空出来,大哥你做梦能睡进去呢?” “再说,我可听说了,老四从西北带了个无父无母的小姑娘回洛阳,永寿宫就差直接拿对待儿媳妇的态度来待那个程什么呢,要是老四真娶了她,那皇位还能有老四什么事?父皇防外戚是防外戚,可若是真心有培养老四的意思,也不至于把一个未来可能问鼎一国之母的位子给一个来历不明、父母双亡的孤女吧?” “不,老三,这回你错了,你得听我的,”大皇子允康倾身过来,凑到三皇子允济脸前,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彩,直白道,“越是老四这么做,我就越是不得不防他。你想想,他为什么要娶一个毫无家世背景的孤女,他在暗示什么?他在向谁表忠?” “你的意思,”三皇子允济眉头微蹙,不解道,“可是,不至于啊,太子也不需要他做这样的牺牲啊……” “那如果大哥告诉你,太子在西北,遭着事儿了呢,”大皇子允康扯着嘴角,露出了一个异常诡异奇怪的笑容,像是很想放声大笑,又碍于什么,强忍着不让自己表现得太过一般,轻轻地告诉三皇子允济道,“老三,大哥我接到消息,说太子的身体,已然,在子嗣上,不利成事了。” 三皇子允济震惊地抬起眼睛。 “不然你以为长信宫如今,为何对太子妃的事情讳莫如深,提也不提半句?这可不符合长信宫里那位皇后娘娘的做派啊,她可是早在几年前就开始急着给老二张罗了呢!如今去了一趟西北,反而又不着急,你们就都不奇怪么?”大皇子允康一想到自己刚刚从晋玲酒那里听到这个消息时的震惊感,虽然同为男人,真笑出来了,他未免又觉得有那么点不够厚道了,但说真的,他还是打心底里,觉得好想笑啊哈哈哈。 真是没想到,顺着往下挖,能挖出太子这么个隐私来,一时间,大皇子允康都有那么点淡淡的可怜自己这位目中无人、目下无尘的太子弟弟了呢! “这样一来,你是不是什么都能想得通了呢?”迎着三皇子允济呆滞到说不出来话的模样,大皇子允康轻轻笑了,“太子跟老四是一起在西北出的事,最后老四活蹦乱跳地回来了,太子却被诊出了有极大的可能不会再有自己的子嗣了,你说,如果你是老四,于公于私,任真心或假意,你会怎么做?” “我,”三皇子允济呆呆地坐着,只觉得事态的发展已经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料,半晌也才震惊道,“这不可能!父皇不会把皇位传给一个不能有自己孩子的太子……” “怎么不可能了?”大皇子允康嗤笑道,“你怎么知道父皇现在,不正是在犹豫动摇呢?不过,你说的也对,你我都清楚,以父皇的性子,一旦太子真的确诊不良于嗣了,父皇定然是要放弃了他的。” “但是老三,我们都清楚,老四可不一定,”大皇子允康嗤笑道,“老四他脑子一向缺根筋,有那么点,呵,天真!他越是这样自降身份地给太子减压力、抬身价,我就越是确定父皇想扶他上去了。” “那,”三皇子允济眉头微拧,至今仍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只蹙眉道,“大哥你现在的意思,是打算要怎么办?” “我无意为难裴允晟了,”大皇子允康倨傲地笑了一下,居高临下道,“一个不良于嗣的太子,一个注定要被废的太子,他晚景凄不凄凉,我是无所谓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206章 牵挂 “左右他是已然丧失了与我追逐皇位的资格了, 老三你要是看不过, 等他被废了, 随便你去踩他。但是老三, 现在的问题, 不在我,而在你了。” “我是肯定要和老四斗起来的,或迟或早, 但父皇之偏心,路人都知, ”大皇子允康冷冷地盯着三皇子允济,漠然道,“为了那个位子,成王败寇,至死方休,无怨无悔,只是老三, 你呢?” “你的选择,你的立场,在现在,在将来,是站在哪里的呢?” 允济张了张嘴, 今天一下子突然得知的信息太多, 冲击得他一时都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如果未来有一天, 我让你去杀了老四, ”允康凑近他,露出一个森然的笑容,掀开了那层两个人一直心照不宣不去提的遮掩,直白道,“老三,你下得去手么?” “大哥,如果将来,你荣登大宝了,”允济顿了一下,轻轻地反问道,“我真的,还能全身而退么?” 兄弟俩深深地凝视着对方,半晌后,同时笑了出来。 允康举起酒杯,讥讽道:“那大哥祝你,远离漩涡,安享晚年。” 允济却是放下了手里的杯子,挺了挺脊背,坐直了身子,冷淡道:“我祝大哥,前程似锦,心想事成。前路漫漫,恕弟弟懒怠,就不远送了。” 允康冷笑起身,一挥衣袖,径自拂袖而去。 成帝二十八年八月,项凛北上,傅怀信随行,而郇如在向钟情委婉表示了自己想去冀州转转的想法后,得到了钟情叹息中夹带着心疼歉疚的默许支持,得知傅怀信即将北行,郇如干脆顺带着整理了行囊,蹭着他们的行程一道,既安全又方便了。 傅怀信和郇如离开洛阳那天,允僖和郇瑾一路送到了城门外,郇如和郇瑾拌了几次嘴,郇瑾顶着一张不高兴的脸,被郇如指责善变反复,明明那天晚上答应自己答应的好好的,还眼圈通红地跟自己保证姐你想去干什么就尽管去,我都支持你,要是有人敢说闲话就撕烂她们的嘴呢,如今又臭着一张脸各种不乐意不高兴给人脸色看了。 郇瑾说反驳自己脸就黑就爱黑脸你一个都要走的人还管那么宽你管得着么?再说了当晚是当晚,当时气氛那么好我脑子一傻被你忽悠了,如今冷静下来发现你那说辞是提早准备多时的吧,明摆摆着忽悠我呢,漏洞百出,怎么着你出去就能长进了,那下回我们出去一起不行么?非得要现在走,你就是故意的,想逃避……姐弟俩当场吵到马车边的侍卫都瑟瑟发抖地围观的地步。 相比于隔壁的激烈战况,另一边倒是温柔多了,允僖几次想对着傅怀信说点分别的感性话,都屡屡被打断,最后干脆佛系地放弃了,一把抱住傅怀信,千言万语汇在心头,最后也只道:“大头,你是我一辈子的好兄弟,一辈子的。” “愿为殿下手中剑,臂上盾,”傅怀信通红着眼睛笑道,“为殿下而战,为殿下而死,心甘情愿,一如既往。” 允僖拍了拍傅怀信的肩膀,双眼通红地放开了。 最后一送再送,别了又别,总算是分开了,姗姗来迟的裴慜儿杀到了。 ——一开始得知郇如要走的消息后,裴慜儿在永寿宫里又哭又闹,吵着叫着要和她的如姐姐一起去,被允僖调戏着追问是要“如姐姐”还是要“母妃”后?裴慜儿大手一挥,非常豪迈地异想天开道:“对啊,应该我,如姐姐,母妃,父皇,程姐姐,信哥哥,我们六个一起去就好了!当然,父皇每天都很忙很忙的,父皇不去就算了,把大懒鬼裴琚儿留在宫里陪父皇,我们五个走就好了!” 全程被无视得彻彻底底、完全不在小公主计划内的四皇子允僖表示黑脸哥哥的哥哥心被伤害了,已经不想说一句话了,遁。 可惜小公主异常“完美”的计划得到了她“很忙的父皇”和“无论如何都一定要一起去的母妃”的合力镇压,一向待孩子和和气气、温温柔柔的钟情板起脸来呵斥人的时候,还是很有那么几分吓人的意思,裴慜儿怂怂缩了,不敢再造次,但郇如也怕再刺激着她了,后来的准备全程避着小公主,连走的日子,都有意瞒着裴慜儿,没敢让她知道。 当然,最后公主殿下要知道的,当然还是得知道了。 程双陆受托带了裴慜儿和裴琚儿过来,五皇子允琚全程坐在马车上打瞌睡,充分表现了来一个滥竽充数的人的淡漠,裴慜儿却是在看到允僖和郇瑾后,直接一骨碌滚下了马车,然后追在傅怀信与郇如的车队后颠颠地跑上了。 郇如一回头看到这个,吓得都不敢走了,傅怀信更哪里敢让裴慜儿小小一只追在车队后跑了,感觉调转马头回来,抱了小公主上马,好声好气地与她打商量道:“殿下,车队已经启程了,追不上的,也不能追的,我先送你回去吧。” “追不上么?”裴慜儿仰起头,奇怪地看着傅怀信问,“可是我这不是追上信哥哥了么?” 傅怀信哑然失笑。 “信哥哥,你们一定要走么?”裴慜儿眼泪汪汪道,“你和如姐姐都走了,你们都不要慜儿了么?” “我们要出去努力,才能给殿下买好吃好玩的啊,”傅怀信把裴慜儿放到允僖身前,笑着俯下身去揉了揉小公主的脑袋,“不然的话,殿下什么都没有,岂不是很无趣了?” “那我再也不要好吃的好玩的了,”裴慜儿眼泪汪汪地祈求道,“你们就能不走了么?” 傅怀信低着头,一脸为难地看着裴慜儿,叹息道:“殿下……” “好吧,我知道了,”裴慜儿揉了揉眼睛,趴在允僖背上,勉强扯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艰涩道,“那信哥哥,你们要记得回来哦。” 傅怀信轻轻地笑了一下,大力地点了点头,坚定地应道:“嗯。” 傅怀信调转马头,往北走了。 “信哥哥!”裴慜儿趴在允僖肩头,冲着傅怀信的背影,大声地喊道,“要记得回来啊!” 傅怀信回头,漫天黄沙之下,那个小姑娘闪烁着泪光的执着眼神,让他心头陡然浮起万千复杂思绪,他在心里低低地应道:“嗯,一定。” 那种复杂的酸涩思绪,叫做“牵挂”。 而那也是之后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傅怀信对洛阳最深的印象。 “一定要记得回来啊!”为了这句话,多少次命悬一线、生死攸关的绝境,胡马临城也好,死守孤关也罢,再苦再难,他都挺了过来。 因为他记得,他是一定要回去的。 而因为距离太远了,其实裴慜儿这里,是只隐约看到,傅怀信是回了一下头的。 至于他当时神态如何,有没有笑,有没有哭,有没有说些什么,裴慜儿却是全然不得而知了。 裴慜儿只急得自己那天,趴在允僖的肩膀上,哭了个昏天暗地。 “有那么难受么?”允僖表示不是很能理解,“我怎么记得我一年多前去西北的时候,你这丫头也没哭成这样啊?” “坏蛋哥哥,谁要管你!”裴慜儿愤愤地锤了锤允僖的肩膀,一个人爬上马车,窝在角落里憋着不说话,却是谁也不理了。 允僖一脸被打的莫名:“这?这还有没有道理了?我才是亲的啊!这是说也不能让说一句了!” “殿下,你也不看看你每天抽出多长时间陪小公主他们了,大头又每天抽多长时间陪她了,”郇瑾摇了摇头,提醒允僖道,“大头是没有自己的弟弟妹妹可以疼,但是真论起来,之于两位小殿下,他做哥哥,可比殿下您有样子多了。我是确实没有耐心,也懒得带,但我也真得为大头说一句,您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程双陆蹲到裴慜儿身边,安安静静地陪着她,间歇性地变了好几个小玩意出来逗她玩,很快,小公主便放弃了自己“谁也不理”的原则,恹恹地投入了程双陆的怀抱,只是玩着玩着,又抽泣着哭了出来,最后哭累了,干脆躺在程双陆怀里睡了过去。 “也还成吧,”允僖一脸得意地对郇瑾小声道,“起码我眼光还不错,算补平了吧?” 郇瑾一言难尽地瞪着他。 “父皇也没耐心带孩子的,”允僖理所当然道,“小时候,也是阿娘一个人在带我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207章 封赏 成帝二十八年九月的时候, 一入秋, 钟情突然便犯起了“秋困”,接连几日地嗜睡乏力, 成帝担忧她的身体, 叫来太医们一会诊, 结果诊来诊去,竟然是诊出了喜脉。成帝先是大喜,继而便微微开始发起了愁来,想到之前生产时凶险的场面, 不由心生惆怅畏惧,抱着钟情,跟个家里没米没粮、快要揭不开锅, 更已经要养不起孩子的丈夫一般, 愁眉苦脸地叹息着:“唉, 怎么又怀了呢?” 钟情听得又好气又好笑, 轻轻拍了成帝的胳膊一下,嗔怪道:“那不然,按着陛下的意思, 不要了?” “不不,当然不是,”成帝在那里一个人愁眉苦脸地叹了会儿气, 最后也只能扼腕叹息道, “只是这回, 说什么也别再是双胎了, 不然宝儿也太受罪了。” “对了,先前怀羲悦和老五时,陪着宝儿的那个季神医的弟子,前年是不是出宫去了?”成帝突然又想到这个,惊恐道,“不成,朕得把人再找回来了。” ——成帝二十五年的时候,随着龙凤胎平稳长到了三岁多,宫中风波趋于平淡,拘惠和雪盏功成身退,便相继出宫去了。 “陛下又何必那么折腾,”钟情笑吟吟道,“有陆儿这个现成的小师叔放在眼前,还要去大老远地折腾让雪盏过来么?” 成帝一怔,想了想,发现还真是这么一回事。——程双陆的身世经历,成帝自然是着专人去细细查过的,宓羲圣手季神医的关门弟子,论辈分,是比先前川蜀那边送进宫的弟子还高的。 “只是,这程双陆的年纪是不是太小了一点?”成帝仍不太放得下心来,犹疑道,“小丫头一个,到底懂不懂啊。” “臣妾要陆儿懂什么啊,”钟情简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成帝了,“臣妾自己是个放着看的么?臣妾都生过几个孩子了,那些东西,还需要旁人来教臣妾么?” “再者,陆儿年纪是小,但医术可并不差啊,先前可是徐院判都曾亲口认输了呢,且雪盏当年,年纪也没比陆儿大多少啊?不过是看着方子,明面上不出什么大漏子便罢了,具体的,有太医,有老嬷嬷,就是臣妾自己,也会小心注意着的啊。” “罢罢罢,”成帝苦笑道,“朕也就是担心宝儿,别生气,别生气了。” “那陛下给臣妾个赏赐不?”钟情转过身,趴在成帝肩上,笑盈盈地请求道。 “哦?”成帝倒是真吃惊了,“宝儿想要什么?” “给陆儿赐个封号吧,”钟情的下巴轻轻点在成帝肩上,想到这个就不由惆怅了,“僖儿是个糊涂蛋,只说自己喜欢人家,想娶人家,问他打算什么时候成亲呢,却又不着急了。” “他上面几个哥哥都还未成婚,长幼有序,这婚事,却也确实急不来了,但陆儿这么一日一日在永寿宫呆着,没名没分的,臣妾也实在是心疼,”钟情说着说着,眉尖便微微蹙了起来,“也是怕旁人见着,暗暗说些不太好听的话,小姑娘脸皮薄,名声珍贵,现在是没有什么风言风语,但真等到有了,便也迟了,没的到时候,再让陆儿受一遭如儿的苦楚了。” “赐赐赐,这赏赐是没什么问题的,问题是,”成帝轻轻捏了捏钟情鼻尖,揶揄道,“若是朕一个赐的不好,赏过头了,给那程家姑娘赏了个公主做做,她以后,还怎么嫁老四啊?” “那不要公主不就是了,往下挪挪,”成帝是随口开句玩笑,钟情却当真了,认真地想了想,坦白道,“郡主也不必,太高调了,县主、翁主,或者郡君,陛下看着给吧,左右有个品阶,面上说得过去也就是了,臣妾也只是想着,多少得给陆儿一个品阶,免得旁人见了她,心生轻视,还把她当个宫女侍婢那样呼来喝去呢。” “嗯,”成帝摸着下巴作沉思状,想了想,却又摇了摇头,皱眉道,“这不行啊,宝儿,不是品阶高低的问题,问题是,这封号赐下来,她算是记在朕和宝儿名下的么?这,老四以后,可算是乱了伦常……” “陛下!”钟情是真的有点着急了,也觉出了成帝的有意推诿,不高兴地低低道,“那皇太后娘娘急着塞顺安郡主进宫的时候,可没说过那也是记在太后娘娘名下的‘干女儿’吧?” 成帝本来都想逗逗就收手了,但听钟情提起孝纯皇太后当年塞陆沉珺的破事,就不得不多说两句给自己辩解清楚了。 “这宝儿你可弄错了,”成帝十分无辜地笑着解释道,“母后收陆沉珺做义女,是在朕明确表示不会让她入宫之后,作为拖了她这么多年的补偿,那可要是当年朕……” 成帝说着说着,就感觉自己挖了个坑把自己埋着了,提什么不好非得再顺着钟情提起了当年,解释什么解释,很多事情,他压根就解释不清楚……成帝讪讪地摸了摸鼻尖,草草收尾道:“那也不能的,是吧?” “陛下就说说,”钟情面无表情地看着成帝,眼睛一眨也不眨,直白道,“陆儿这事,您觉得到底是成还是不成吧?” ——亏钟情还情真意切地着急了一下,如今看成帝那惺惺作态的模样,她就是再傻,也明白过来,方才成帝就是故意恶趣味想都逗着她玩了。 “成肯定是成的,”成帝赶紧态度良好地弥补过失,“问题是,宝儿,你觉得,记在谁的名下比较好?” 这个问题乍一听挺简单的,但真想起来,还真把钟情给难住了,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彼此看着对方好半晌,最后钟情败下阵来,郁闷地向成帝寻求帮助了:“那陛下觉得,有什么合适的备选么?” “按理说,若是计划将来让那姑娘嫁入皇室,记在长公主名下是最妥当的,但我朝现在的三个长公主,平昭,襄阳,万春,”成帝说一个名字,他和钟情便整整齐齐地皱一次眉头,说完了,两个人也没一个稍微满意那么一点的,成帝叹了一口气,又掰着指头开始给钟情算别的,“往上走,先孝宗皇帝没有姐妹,更早英宗的嫡亲妹妹,倒是只有后来下嫁谢家的那位庄秉公主一个,如今也早和谢阔一起离开洛阳了。” “老一辈里,咸安王叔祖年纪最大、辈分最高,老王妃今年都快九十了,倒也是个热心肠的和善人,可怎么说,他们家也是姓裴的,这记来记去,总感觉有那么点,奇怪。” “往下的话,陆家倒也是个选择,舅舅那里,倒是多半不会介意他名下多一个‘干孙女’的,如果陆家不成,再往下,就是忠勇伯,永安伯这些……朕也不太看得上,还是算了,不提也罢。” “还有一个,”成帝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钟情,轻轻道,“如果实在都不成的话,就是傅家了。” 成帝心里也清楚,提傅家钟情多半是不太乐意的,其实成帝自己,也不多想程家那姑娘跟傅家扯上太深的关系,可事实就是,洛阳那么多世家,被成帝自己一年连一年的压榨到现在,还真没几个特别能拿得出手的了,而裴庄皇室里,关系稍微近一点的,造反的造反,老死的老死,就是咸安王一家,也已然离成帝、先孝宗这两支都很远了,不过是仗着活得长、辈分长,而成帝自上位以来,也确实杀了太多姓裴的,有意留这么一个老祖宗彰显仁德罢了。但同样,能拿得出手的,也是几乎没有。 “旁的倒算了,侯爷那里,估计是十成十不会同意的,”钟情淡淡道,“侯爷前些日子还替他家的筠姐儿来这边探问呢,臣妾当时便婉拒了,想来陆儿再怎么记,都是记不到他名下的。” “那,”成帝怕钟情生气,特意放轻了声音,“朕再想想?” “臣妾再想想吧,”钟情也觉得有点糟心了,皱眉道,“左右也不急于这么一时片刻的。” 其实钟情怎么不急,她心里着急的很,但成帝这么跟她摆清楚了一讲,她也意识到先前确实是自己想当然了,一时都恨不得干脆让他们小的直接成亲罢了,哪里还有这许多破事,可想了想允僖的年纪,便又作罢了,还是小孩子一个呢,没个定性,着急也不是这么个着急法…… “你怀着孩子呢,不想这些了啊,”成帝揉了揉钟情的脑袋,轻轻道,“安心养胎,这事儿朕给你解决了啊。” 成帝所谓的解决方式,异常的简单粗暴,他直接让人放出风声去,只道程双陆上表芙蓉膏之祸有功,他有意加封其为郡主,然后坐看闻风而动的各方。——既然他一时想不到合适的,那就坐着等,等合适的自己跳出来跳到他眼前吧。 若是连如此明显的暗示都反应不过来的话,那姑娘记过去也是被拖后腿的,倒是不要也罢。 你还别说,成帝这么一折腾,还真让他的备选名单里多了几个一开始完全没有在意的人家,只是随着册郡主风声和皇贵妃三度有孕的消息传出,永寿宫一时间变得异常的炙手可热,人潮汹涌地往这里挤,好几家打破头地想抢着走这边的门路了,等允僖和郇瑾从西山大营累了一天回来,看到的,便是一群贵女团团坐,围着程双陆,表面是一团和气,其乐融融,但有几个讨好奉承的,也同样也有看不下去暗暗讽刺挤兑的了。 “裴慜儿呢?”允僖微微皱了皱眉,心道这群女人围着陆儿作什么,既是找来,也该是找裴慜儿的吧? “公主殿下去午睡了。”见允僖和郇瑾回来了,程双陆不由在心里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她毕竟一个人安静惯了,一时间还真不太习惯被这么多的陌生人围着说话,还是在说着些她半懂不懂、似懂非懂的东西了。 “这日头的下山了,还在睡?”允僖不由震惊了,“她老五附体了么?” “娘娘在里面补觉,”程双陆都允僖的话逗得轻轻地笑了出来,小声解释道,“两位小殿下在里面陪娘娘呢。” ——然后陪着陪着就都睡着了,留了一堆客人在外面,程双陆只能赶鸭子上架地招待着了。 钟情一怀了孩子就各种困倦乏力想瞌睡,这允僖经历过一次,倒是很清楚,两小的现在做的事情,他当年也没少干,不由讪讪一笑,再看那群也不知道打哪里来的各色贵女,都这样了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微微挑了挑眉,讥讽道:“既然母妃在里面休息,那我陪诸位聊聊?” 几个姑娘察觉出来允僖话里的不悦,忙摆着手起身告辞了,有一个人起来了,剩下的便陆陆续续都跟着走了,最后场上唯独剩下了三个,硬是坐在那里没有动弹。 傅含筠迎着四面八方或惊诧或不屑或嘲讽的目光,急得满头大汗,都要哭了:“我答应了公主殿下,要帮她走完华容道再走的,如今殿下还没有出来……” ——不用想,裴慜儿那个见异思迁、见一个爱一个的家伙,已然是把她忘到脑袋后了。 毕竟,一摸着自己可能的弟弟或妹妹,小公主美滋滋的,可是连郇如都不想了呢。 程双陆赶紧给她倒了杯茶,温柔道:“不急,我陪着傅姑娘一起等呢。” 傅含筠抬起眼,感激地冲程双陆笑了笑,仓促地一举起杯子,一口把茶喝了个精光,程双陆拦都没拦住,就看她猛地一下子,然后忍痛地捂住嘴,程双陆赶紧吩咐下人拿了冰块过来,苦笑着道歉:“对不住,是我没看好,茶烫了。” “不不,”傅含筠心里清楚,人家给她捧的茶是正正好微微烫嘴的温度,只是没想到她那么个牛饮的喝法,痛得直撅嘴地解释道,“是我自己没在意,不干程姑娘的事儿。” 清瑶县主坐在傅含筠身边,又是拿冰又是捂帕子的,轻轻道:“筠姐儿,不急,我陪着你呢。” 剩下唯一一个无所事事地坐在那里,一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漠然的姑娘,就莫名显得突出了。 “四殿下,”那位出身平远侯府王家的女儿王蕊心,不耐烦地看了一会儿边上三个姑娘手忙脚乱的操作,不感兴趣地扭过头,直接对着允僖,仰脸一笑,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暗示道,“您要陪我聊聊么?” 清瑶县主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脸上清淡的笑容有些僵硬了。 “哦?”允僖挑眉,神色莫名道,“坐这儿说么?还是跟我来宁阁吧。” 王蕊心当即高高兴兴地起来跟上了。 “我……”清瑶县主猛地一扎子站起来,直接连带着掀开了案上的茶壶,要不是程双陆反应快,顺手一抄,那茶壶掉到地上,里面的热水溅出来,还不知道要烫着哪个呢。 清瑶县主羞愧地看了面色平静地把茶壶稳稳放好的程双陆一眼,因为太过尴尬了,以至于她的话临到嘴边又说不出来了。 倒是允僖看得莫名好笑,扯了扯嘴角,直接道:“裴慜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呢,你们三个在这里干耗什么,留个宫人等着,等裴慜儿醒了报过来就是了,都一起过来吧。” 傅含筠轻轻地看了清瑶县主一眼,清瑶县主被她看到羞得满脸通红,但最终没多说什么,沉默着也起身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208章 你真好 只有一直留意着允僖与郇瑾二人的程双陆, 微妙地发觉, 在允僖方才偏过头不知道对郇瑾使了个什么眼色后,郇瑾便悄无声息地退出去了,程双陆心感不太妙, 但看了看允僖的脸色, 终是没敢再多说什么。 允僖难得很有风度的引着几个姑娘过来,温声细语地一一介绍了宁阁的几处大景, 得到了王蕊心数次矫揉做作的惊叹赞美,允僖在心里不停的无声冷笑, 一直到—— “那是什么, ”傅含筠惊恐地倒退半步, 死死地盯着墙上某处装饰用的花窗,艰涩道, “那,那怎么还会动?” 王蕊心和清瑶县主奇怪地回头看她,再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然后脸色也微微变了。 程双陆抿了抿唇,简单看了一眼,就转身出去,不忍再看下去了。 “哦,那个啊, ”允僖微微一笑, 背过手, 优哉游哉地走到那花窗之前, 单手打开,然后从里面拎出那半人高的玻璃木箱来,堂而皇之地放到几个姑娘的眼睛下面,笑着介绍道,“几位应该都知道的,去年的时候,我和太子二哥去了西北一趟,然后呢,还顺带着杀了几个逆贼,这个呢,就是我带回来保存的战利品。” 王蕊心一时还没看明白,只下意识地无脑吹捧道:“四殿下可真是威武厉害……” “是啊,我也觉得我自己挺厉害的,”允僖笑盈盈抬起眼,意味深长地看了对面的三个姑娘一眼,直接道,“不然的话,韩昊这样人人得而诛之的国之恶贼,大家都抢着比着要杀他,唯有我,能让他活到了现在的呢。” “他,”清瑶县主摇摇欲坠,看上去已经很想直接吐出来了,她死死地盯着那半人高的玻璃木箱,实在是无法想象,里面的“东西”竟然是一个人,更无法想象的是,“他竟然还活着?” 清瑶县主破了尾音的尖利质问仿佛一把钢刀,狠狠地割开了王蕊心还一片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茫然假面。 “这这这,”王蕊心直接当场跳脚了,震惊道,“这里面是一个人?” “是的,是啊,”允僖笑着一一答过,然后彬彬有礼地邀请道,“这个呢,叫人彘,如果处置得当的话,可以放一年多都还好好活着呢,县主,王姑娘,来,要亲自摸一摸他么?” 清瑶县主背过脸,当场吐了出来。 王蕊心直接不顾仪态地尖叫着跑了出去。 “对不住,”清瑶县主面色惨白道,“我突然,突然身子有些不舒服,就不多留了,我先走了。” 眨眼间,这里便只剩下了允僖和傅含筠两个人。 “怎么,”允僖笑着道,“傅姑娘要来亲自看看么?” 傅含筠走近了些,更近距离地观察了下在里面痛苦挣扎。已然不能称之为人的韩昊,半晌后,轻轻地松了口气。 “坦白讲,有点恶心,”傅含筠直白道,“亲自摸摸倒是不必了,但是,也没多值得害怕的吧。” “哦?”允僖挑了挑眉,神色莫名道,“傅姑娘好胆色。” “知道是什么就不害怕了,会害怕的,都是还不知道的东西,而且,”傅含筠昂起头,挺直了腰板,骄傲道,“我父亲说,韩家是反贼,韩昊更是国之恶贼,韩氏不顾百姓安危,只为一己私利而将整个西北拖入战场,是我大庄的罪人,韩昊更是其中首恶,他还害了我太子表哥,此等恶贼,人人除之而后快!他落得再凄惨的下场,都是自食恶果,都是天理报应!不值得半分的同情可怜!” “侯爷好见识,”允僖抿了抿唇,似笑非笑道,“只是,傅姑娘,你父亲有没有还告诉过你,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娶你的?” 傅含筠的脸色先是刷地一下涨得通红,继而便又是一片惨白,咬着牙冷静好了半晌,实在还是气不过,愤愤地讽刺道:“四殿下不必多虑,有时候,人想得太多了,就容易庸人自扰!我的婚事,我父亲自有计较,我们家远还没有到腆着脸非要贴着谁嫁不可的地步呢!” “哦,是么?”允僖淡淡道,“那我就放心了。以及,顺便帮我刚才那句,转告你父亲吧。” 傅含筠气得嘴唇发抖,转过身重重地跺了跺脚,飞快地跑远了。 程双陆从外面进来,跟气得浑身发抖的傅含筠打了个照面,进来看着允僖,不由无奈了:“殿下又是何必,非得这样对一群姑娘家呢?” “因为她们烦,”允僖平静道,“陆儿,要是下次还有人往你眼前挤,不想搭理的,就请她们来宁阁坐坐吧。” 程双陆心道我可不像殿下您这般的肆无忌惮,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但也知允僖是好意,便一脸无奈地点头了。 “好了,烦人的终于都走了,”允僖站在那里沉思了会儿,又开心地笑了起来,温柔地问程双陆道,“母妃今天的情况怎么样?” “娘娘身体很好的……”提到这个,程双陆便不由抿着嘴笑,一边笑一边将钟情如今的状况、永寿宫里一天下来发生的种种趣事一一与允僖讲了。 允僖听着听着,笑过之后,却突然微微皱起了眉头。 “陆儿,我怎么觉得,”允僖皱眉不解道,“我们两个这样不太对啊。” “哪里不对?”程双陆也真实迷惑了。 “你看,在西北的时候,我们两个每次都是,我问你,我二哥今天的情况怎么样,然后你答,”允僖越想,眉头越是深深地拧了起来,不满道,“现在回了洛阳,又是,每天我问你,我母妃的情况怎么样,然后你再回答。” “这有哪里不对么?”程双陆也是真感到很奇怪了。 “当然不对啊,”允僖理所当然道,“我们两个说话,就不能说说我们两个么?” “就比如说,”允僖轻轻地笑了起来,眼睛亮亮的,温柔地问程双陆道,“陆儿,你今天,过得怎么样呢?” 程双陆愣愣地回视他,一不留神,直接陷在了允僖深邃明亮的眼神里。 “我,”程双陆张了张嘴,被允僖一问,这才陡然发觉,自己一天天的,日子似乎过得太乏味了,都没有什么好说的,最后,也只能讪讪道,“我很好啊。” “是真的好么?”允僖深深地望着她,迎着程双陆回过来的茫然不解的目光,允僖顿了一下,忍不住轻轻笑了出来,发自内心地感慨道,“陆儿,你真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209章 番外(恶搞番,56作话看过勿买) 一:重生 裴季礼一睁眼, 回到了自己五岁那年。 这一年,孝宗皇帝还没有驾崩, 孝宗皇帝的儿子还没有死完……他更是, 也没有去洛阳登基。 裴季礼躺在吴王府的那张软塌上仔细地思量了半晌,起身整了整衣衫,前去拜见了自己的舅父, 楚襄侯陆言绪。 恭喜玩家重生,势力 五万, 智商 ax, 谋略 ax,政治 ax,武功 ax,军事 ax,登基线暂时关闭。 二:蓄谋已久的相遇 裴季礼十二岁那年, 终于等到了自己等了七年之久的人。 雪地,冷风, 还有那丫头, 哭得冰冷的小脸。 “我救你娘亲,”裴季礼站在那对母女身前, 弯下腰,轻轻地与眼前这丫头打商量道,“你跟我走, 好不好?” 眼前哭得眉眼通红却也难掩姝色的小姑娘犹豫了一下, 怯怯地伸出了手, 小心翼翼地抓住裴季礼的衣摆,嗫喏道:“公子真的,真的可以救我阿娘么?” “我活着一日,”裴季礼伸出手,缓缓地盖在那双通红的眼睛上,一字一顿道,“就定救她活得一日。所以,别哭了。” 手心里的眼睫微微颤抖,勾得裴季礼的心,也彻底被搅乱了个一塌糊涂。 宝儿,别哭了……这一回,有我呢。 恭喜重生玩家裴季礼达成(截胡情敌傅)“雪地相遇”成就,攻略进度 30,攻略对象初始好感度:60 三:不喜欢 裴季礼十五岁那年,捡回来三年的小丫头愤愤地鼓着嘴巴,气恼地冲他抱怨道:“公子可以不要一口一个‘宝儿’地叫我了么?奴婢不喜欢!” 裴季礼吃惊极了,搁了笔,难掩疑惑地问她:“为什么啊?” “为什么?”小丫头也同样奇怪地歪了歪头,皱了皱鼻子,不满道,“什么为什么不为什么的啊,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啊!小时候,被那群人取笑好多次了,我跟娘讲,娘不管,我与爹爹说,爹爹也不听。反正就是不喜欢,为什么要叫‘宝儿’,好难听啊!公子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叫了啊!我不喜欢!” 裴季礼沉默了半晌,盯着眼前这小丫头的眼睛,认真地问她:“是现在不喜欢了?还是从来就没喜欢过?” 小丫头愣了愣,毫不犹豫地回道:“当然是从来就没喜欢过啊!我从小就不喜欢旁人那样叫我,只是他们从来都不听我的,公子能不能听我的一次啊!” 裴季礼沉默地捏了捏手中的笔,艰难地,缓缓地,点了点头。 小丫头这才满意地出去了。 恭喜重生玩家裴季礼触发“体贴人心”支线,达成“敞开心扉”成就,攻略进度 20,攻略对象好感度:八0 四:姨太太的脾气 裴季礼十八岁那年,他与舅父暗中筹谋扶持的三皇子,终于在多方人马的齐心协力之下,躲过了重重暗杀、奇毒、病魔……成功地熬过了孝宗皇帝的其他所有儿子,入主东宫。 而裴季礼,作为楚襄侯府与三皇子母家沟通结盟的重要枢纽与借兵人质,也已经在这洛阳城里焚香煮茶、弹琴作画六年了。 昔年那个哭起来还会皱着脸的小丫头,也长到婷婷袅袅的年纪,姝色天成,丽质难掩,出门做客时,已经能招来旁人家的惦记了。 裴季礼不是很高兴,把小丫头训了一顿,让她以后老老实实在府里呆着。 小丫头委屈巴巴的,偷偷躲起来哭了一场,还被府中多事的丫鬟笑话,说她是“空有姨太太的脾气,没有姨太太的命”。让裴季礼给撞上,呵斥一顿,全都撵走,然后给那丫头赔礼道歉好些天,又是弹琴又是作画,才终于把人给哄好了。 不哭的小丫头眼睛亮亮地看着裴季礼,揪着衣角小小声地问他:“公子也觉得,奴婢是,是她们说的那样的么?” 裴季礼愣了愣,理所当然地回道:“不啊,你脾气很好的,她们胡说的,不必理会。” “那,”小丫头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了,忸怩着问道,“前半句呢?” 前半句?裴季礼思量了一下,顿时笑了,深深地看了丫头一眼,轻轻地许诺她:“我们丫头是当然是要做当家娘子的,自然不是姨太太的命。” 小丫头愣了愣,突然猛地转身,飞快地跑走了。 倒是把裴季礼满腔的情不自禁给噎在了喉口,再难倾诉。 恭喜重生玩家裴季礼获得终极通关道具“芳心一颗”,达成“爱在心口难开”直男成就,攻略进度 20,攻略对象好感度:100 很遗憾,因玩家放弃了‘单刀直入告白’选项,错过了直达he结局“白头偕老”的快捷通道。 四:心情糟糕的裴济礼 二十岁的裴季礼心情不太好,不,应该说是很不好。 因为这辈子的三皇子,千熬万熬,还是没有熬过孝宗皇帝,走在了前面。 洛阳城里大传过继宗室之言,裴季礼这个尚在备选之列的吴王庶子,倒是还没来得及离开洛阳,就又彻底地离不开洛阳了。 但这一切的一切,都远没有适才看到的一幕,让他的心情更抑郁的。 正门大街上,英俊挺拔的少年郎打马而来,揪住人小姑娘的辫子,哈哈大笑道:“钟宝儿,这么些年,可给我找着你了!” 小丫头不很乐意地回了头,冲来人做了个鬼脸,愤愤道:“韩狗蛋!别来无恙啊!” 裴季礼突然觉得心头一阵窒息,险些要喘不过气来。 恭喜重生玩家裴季礼获得垃圾道具“情敌韩狗蛋”一枚,醋意 ax;黑化:蓄力中bsp 关键人物三皇子死亡,登基线对玩家重新开放。 五:口是心非的裴季礼 “那人是骠骑大将军的孙子,”裴季礼端坐廊下,悠然弹琴,漫不经心地对身前跪着的小丫头道,“出身显达,人品俊秀,前途无量……听说他祖父很是喜爱他,家中母亲也一向纵容,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喜欢你,你若嫁给他,倒是不错的姻缘。不必顾忌我,想去就去吧。” 丫头低着头,闷不吭声地跪着。 “哦,”裴季礼顿了顿,恍然道,“你放心,即使你走了,我答应你的事也不会变。你母亲,我会在府里替你悉心照料着,自然,你若是不放心,也可以带她一道走。” 丫头低着头,眼泪吧嗒吧嗒地往地上掉。 把裴季礼哭得完全没有办法了。 “喜欢就去,”裴季礼低低地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不喜欢就不去,又没有人逼你,怎么又哭了呢?” “难道公子不就正是在逼我么?”丫头愤愤地抬起脸,草草地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怒气冲冲道,“好,我去,公子不是一直想着把我嫁出去的么?左右迟早都是要出这个门的,今日为公子出了,听公子的意思,那还是桩锦绣良缘,奴婢真是多谢公子了!” 丫头说罢,起身就走。 “铮”地一声,是裴季礼拨断了手下的琴弦。 丫头下意识地站定回头,一见裴季礼满手的鲜血,顿时惊呆了,拿了帕子就要去与他包。 裴季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觉得胸口好受点了,拦住丫头的动作,先一字一顿地告诉她:“你若是不愿意,绝无人能逼你” 丫头抬起脸,那双秋水无尘的杏子眼里,满满的,全是裴季礼的倒影。 “公子真不逼我?”丫头的眼圈慢慢红了,哽咽地问他,“是今日不逼我走,还是日后都不逼我走了?” “我在这府里一日,”裴季礼深深地看着她,郑重地承诺道,“这府里一日,便无人能逼你走。” 恭喜重生玩家裴季礼达成“死生契阔”成就;攻略进度 10,攻略对象好感度:ax 恭喜玩家永久关闭韩狗蛋线,战争逃杀生存剧本er 六:不甘心的傅从楦 自三皇子故后,裴季礼的筹谋盘算被打乱一空、整个洛阳的权势结构被迫重新洗牌,选嗣流言宣扬开来时,也让裴季礼一直沉寂于幕后的别院走到了人前,整日迎来送往,门庭若市,宾客如云。 某日,继嗣热门韩王孙来裴季礼的别院赴宴,一见丫头,当即惊为天人,流连忘返,百般打探,大献殷勤。 丫头烦不胜烦,但一不敢得罪韩王孙,二不敢告诉裴季礼,几经拖延,终于在某次宴席后,韩王孙仗着醉意,满嘴酒气地扑过来亲丫头,一边胡乱地亲一边不迭地许诺丫头,只要愿意跟自己,日后便与她皇贵妃之位。 丫头惊呆了,一边躲闪着,一边又害怕地不敢激怒韩王孙,生怕他本来是一时兴起,被自己激惹了,非要娶回去是小,连累了公子与府中的人是大……神思恍惚之间,有路过的少年直接举起一个花瓶砸了下去,韩王孙脑后爆出来的血,喷了丫头满头满脸,丫头吓得赶紧捂住嘴,丝丝捂住,生怕自己叫出声来。 少年走近,解下身上的大氅,披到了丫头身上,垂下眼睫看人时,有一股丫头熟悉的味道。 与公子往常看府中其他人时,一般无二的居高临下之气。 倒不是盛气凌人,只是非常平淡的,习惯了高高在上的,俯视而已。 丫头姑且将那称之为,上位者的眼神。 “还不走么?”少年转身走了两步,微微顿足,回过头来,丫头吃惊的发现,这人有一把清浅如凉夜的嗓子,说话时,沁沁凉的,倒不惹人厌,反而显得矜贵无比,“等着韩王府的人过来捉凶?” 丫头赶紧急急忙忙地跟上。 眼看着马车越走越偏,越走越偏,丫头慌了。 “这位公子,”丫头小心翼翼地抬起脸,看向对面的少年郎,嗫喏道,“奴婢,奴婢是西山别院的,公子把奴婢放到这个拐角下去就好了,奴婢可以自己寻回去的。” “然后等着韩王府的人上门捉你拿去问罪么?”少年抬起头,淡淡地反问道。 丫头抿了抿嘴,眼眸里不由闪过几分迷惘和彷徨,忧伤地不想开口说话了。 她自然是怕死的,也怕被捉去问罪,但她更怕的是……连累了府中那个志向高洁、文质彬彬的公子。 丫头想,公子的手,是拿来焚香煮茶、弹琴作画的,这样一双纤若无骨的手,若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染了刀兵之杀气,被残忍地毁掉了…… 丫头猛地打了个寒颤,恳切地望向对面的少年,祈求道:“这位公子,奴婢有个不情之请,今日之事,公子可不可以帮奴婢保守一二,来世奴婢必将做牛做马来回报公子的大恩大德……啊!” 却是马车猛地停下了。 少年自顾自地起身,掀了帘子要下马车,见丫头还窝着不动,便略略偏过脸来,冷淡道:“难道我替你守口如瓶,韩王府的人便查不到你了么?下来,我保你一晚,今日之后,怕是韩王府也无人敢为难你了。” 丫头乖乖地下了马车,一抬头,顶上匾额书着四个大字:虞宁侯府。 丫头惊恐地咽了咽口水,看少年的眼神都变了。 “不必做牛做马,”傅从楦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淡淡道,“也不必来世,去把厅上的桌椅案几,给本侯整理干净吧。” 丫头乖乖地躬身进去了。 “给西山那边去封信,”傅从楦淡淡地吩咐道,不知怎的,心头却陡然略过了一丝浅淡的惋惜,还有不甘,顿了顿,终还是平静道,“告诉季礼,人没事,明早自己过来接,不用着急。” 罢了,傅从楦暗道,君子不夺人所好,更何况,是如今这般的情势下。 裴季礼心思太深,不易得罪,他卧榻所倾之侧,还是不轻易窥伺了。 只是心中未免还是浮起了淡淡的不甘,明明八年前的那个雪夜,自己也是想走过去的。 当时只是差了一步,如今便却是咫尺天涯了。 恭喜玩家永久关闭傅从楦线,宅斗撕逼妻妾掰头剧本er 七:发怒吃醋的裴季礼 “为什么不告诉我?”裴季礼自重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发这般大的脾气,满院子的仆妇,全都退出三百步之外,没一个敢抬头窥伺的。 丫头也吓坏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地一句话也不敢说。 “因为他许了你皇贵妃之位么?”裴季礼用一种丫头从未见过的可怖眼神盯着她,冷冷一笑,寒声质问道,“还是在你心里,我还比不上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可靠?” 傅从楦,怎么偏偏还是傅从楦!裴季礼只觉得两辈子的嫉妒袭上心头,叫他整个人都扭曲得几乎面目可憎了起来。 “公子别这样,公子吓坏奴婢了。”丫头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一哭,裴季礼就拿她完全没有办法了。 怕是这丫头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了。 裴季礼颓然地垂下手去,很轻很轻地问她:“虞宁侯年少而位高,相貌清雅俊秀,文采武功,样样拔尖,你不喜欢韩将军的那个孙子,虞宁侯这样的,总没的挑了吧?” 丫头呆呆地抬起头,惊恐震惊到几乎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喃喃地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公子说过,公子说过不赶奴婢走的!” 最后那声喊得近乎尖利了。 裴季礼却丝毫不理会她,只继续冷静到甚至于冷漠地分析道:“只是虞宁侯出身甚高,以傅家的门楣,你纵是入了府,也难求到一个正室之位,还不如选当初那个姓韩的好……” “我哪里也不去!”丫头气愤地站起来,不忿地仰头冲着裴季礼喊道,“公子明明答应过奴婢,不赶奴婢走的,是公子自己说话不算话,奴婢就是不走!死也不走!公子再撵奴婢走,就叫奴婢一头撞死在这里算了!” “为什么?”裴季礼突兀地打断了丫头喋喋不休的抱怨与狠话,很冷静地盯着她,问她,“为什么死也不走?为什么要是撵了你出府,你就宁可撞死在这里?” 丫头咬紧了下唇,一声不吭。 “你喜欢我么?”裴季礼问她。 “公子说呢!”丫头眼眶一红,猛地掉下泪来,委屈极了,“奴婢喜不喜欢公子,难道公子自己心里不清楚么!还偏偏要撵奴婢走,奴婢就是不走,就是就是就是不走!” 我明明喜欢你喜欢的,都要情难自已了。丫头难过极了。 “既然如此,”裴季礼悄无声息地把人圈在自己与墙壁之间,低头问她,“为什么不告诉我?韩王孙纠缠你的事儿,为什么不告诉我?!” 差一点,只差一点点!如果昨晚不是傅从楦恰好路过,他捧在手心里这么些年没舍得动的宝贝,差一点,就被旁人给残忍地糟蹋了! 裴季礼心头大恨,只恨不能立马将韩王孙扒皮鞭尸,挫骨扬灰。 “我,我担心,”丫头支支吾吾道,“我担心公子……” “你担心我什么?”裴季礼微微皱眉,不能理解了。 “我担心公子出事啊!”丫头急了,满脸的焦虑,“那个韩王孙,一看就是个莽夫粗人,公子这样,这样文质彬彬的,遇到了他那个丘八,万一吃了什么亏可怎么好啊!” “公子的手,是拿来焚香煮茶、弹琴作画的手,怎么能,怎么能去跟这种粗野之人,起,起争执呢?万一伤,伤到了公子,那可如何……” 丫头眼睁睁地看着裴季礼浮水般地轻轻一点,墙壁上顿时凹陷下一个近五寸长的圆洞来,墙灰簌簌落下,呛了丫头一头一脸。 “如何是好。”丫头呆呆地补完后半句,下一刻,先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墙,再仔仔细细地抓了裴季礼的手指头来,疑惑不解道,“这墙,这墙是豆腐做的么?” ——也不太像呀! 裴季礼沉默了半晌,任由丫头捉着他的手指翻来覆去看稀奇般看了大半天,然后垂下头来,轻轻地告诉她:“我这双手,从来就是舞枪弄棒、杀人夺命的手。” “它原是不会焚香煮茶、弹琴作画的,只是我心上的姑娘,希望它是一双焚琴煮茶、弹琴作画的手,所以我便将它,学成了那么一副模样。” 丫头呆呆地放下了裴季礼的手,心间一时酸涩难忍,险些说不出话来:“是,是么?” 丫头艰难地笑了一下,勉强道:“那她,可真幸福。” “我以为我能给她幸福的,”裴季礼垂下眼睫,缓缓道,“我也曾以为,我能让她这一辈子,再也不流一滴眼泪的。” “是我太高看自己了。”裴季礼自嘲地笑了笑,缓了一下,轻轻地伸出手来,竭力作出镇定的模样,轻声道,“但是我至少这份心意,是全然真诚的。” “你愿意给我一个,再也不让流泪的机会么?” “嫁给我吧,”裴季礼捋起丫头耳边的一缕发丝,淡淡道,“皇贵妃算不得什么……江山为聘,我许你母仪天下。” 恭喜重生玩家裴季礼达成珍藏版大圆满结局“江山为聘,我许你母仪天下” 攻略进度:100登基进度:100,达成“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特殊成就,成功关闭宫斗线,宫斗撕逼后妃掰头剧本er (ps:玩家关闭的都是丫头可能打开的ab副本剧情,能关闭原因本质是丫头对玩家的好感度够高,玩家的操作也够秀~) 八:前世(不喜be勿往下) 裴季礼从床上醒来时,回忆起那个梦,还是觉得怅然若失。 身边的人递来茶盏给他醒神,裴季礼顿了一下,突然对身边人道:“我当年,若是没有入宫做皇帝……” “陛下为何这么想?”身边人惊了一下,笑着摇了摇头,感慨道,“陛下的功业,举世无双,这天下众望所归的君主,您是这大庄,命中注定的帝王啊。” “可是比起做皇帝,”裴季礼倾身过去,揽住身边之人,叹息道,“朕更想有你。” “我如今不就在陛下身边么?”怀中人愣了一愣,笑着道,“现今这样,不是很好了么?” 是啊,是已经很好了,是朕太贪心了…… 裴季礼闭上眼睛,眼泪缓缓地滑落,点在地上,点在身畔空无一人的床榻上。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恭喜玩家裴季礼达成“两处茫茫……”,哔,数据错误,正在修正中bsp 裴季礼(面无表情地坐了起来):朕充钱!读档,重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210章 紫微星 成帝二十九年三月份的时候, 皇贵妃钟氏在永寿宫平安产下六皇子,其时天来紫气,浩浩荡荡半日余,夜更有五星聚之异象, 钦天监禀之, 称其为大吉之兆,成帝听得有趣,顺手便给自己这第六个儿子取了单名一个“缙”字。 川蜀之地有道士张云来者,自谓正一真人张道陵之后, 适逢过洛,观此异象,直道紫微桓新至,此言一出, 有好事者争相奔走演绎, 张云来之说越传越盛,也越传越歪,一时间, “皇贵妃之子乃紫薇星转世”的言论在洛阳城里甚嚣尘上, 民众百姓津津乐道的同时, 也在有心人的推动下, 将允僖一行在西北的战绩用虚作夸大、张冠李戴、传奇神化的方式,奔走传颂四皇子允僖在西北的战功义举, 为其疯狂造势。豫州府北地有童谣讽其曰:“不知皇后傅, 只知皇贵妃;不道太子谁, 且听西北行。” 四月中,镇南侯世子于大朝会当庭上书,慷慨陈词,请求成宗皇帝出面,遏制洛阳城内怪象,为太子正名,缉拿市里之间以方士之说故意谣传,妖言惑众者,彻查其幕后操纵之人,零零总总,共提出了十项罪责,直指当时已经永寿宫与四皇子允僖,就差没直接把“狼子野心,不臣已久”八个字明明白白地写上去了。 成宗皇帝暂且按下不表,一旬后,事态升级,以镇南侯府为首的东宫太子党开始将矛头直接对准四皇子身边的人,罗织各项罪名,试图先一步用大大小小各色公事、私事先把四皇子身边的人拉下水再说,郇瑾首当其冲,先一步收到了包括但不限于“私德有亏”、“蔑视皇恩”“仗势欺人”、“以权谋私”、“护卫不利”、“渎职懈怠”、“驭仆不严”、“收受贿赂”等等种种有的没的大的小的乱七八糟一堆攻讦。 连远在豫北的郇父都不幸躺枪,被人把在这几年在濮阳辛辛苦苦做的各种大事小事都翻了出来,鸡蛋里挑骨头的轮番弹劾,以“干得好的是应该,干不好就是罪大恶极”的中心思想,将郇叔越扒了个底朝天,郇叔越在濮阳做得好的政绩呢,先看看是不是提前逾矩了,是不是不顾规矩越级上报了,干的差的方面,那就更不用跑了,可不都是你尸位素餐、庸碌害人啊! “私德有亏是说我见了傅家的姑娘没有避讳,因为好色冲撞了人家,蔑视皇恩是说我对太子殿下不够恭敬,”郇瑾翻着成帝让人从谨身殿送到永寿宫的这些弹劾折子,坐在宁阁里一边看一边笑,当然,是冷笑的那种,“还有这个,仗势欺人,是说我拒绝了忠勇伯府的四姑娘?他们家要嫁女儿我就得娶么?不是,这折子是忠勇伯家的对头写的吧,这罪名要是成立了,那他们家四姑娘是不是得羞愤欲绝,先去吊一吊死一死啊?最好笑的是这个了,护卫不利!” “你又不是什么侍卫,”四皇子允僖光听他念就也觉得很是无语了,“你护卫个什么劲啊?” “我看看啊,哦,说我在西北的时候,明明同行几个臣子,林海和张昀都牺牲了,我们这边却一个个全手全脚的,”郇瑾翻了一半,便已然不想看了,冷笑着把折子放下,嗤笑道,“护卫不利,是说不如他们俩忠心,只顾着自己逃跑,却放弃了太子殿下……一群废物,一堆废话。” 四皇子允僖抽了抽嘴角,心道要是弹劾旁的倒也罢了,提西北,那简直是蠢到不能再蠢了。——像成帝等明白内情的自然知道,在当时那情况下,沧江分别后,郇瑾顶着巨大的压力先是一个人带着几个逃跑,再与允僖北上柯尔腾,其中艰辛付出暂且不提,但说句不客气的,当时若是没有郇瑾,最后的情况,只会更糟,不可能更好了。 就允僖当时那不冷静的状态,多的是他最后冲回去与韩昊鱼死网破的可能。 “虞宁侯怎么说?”郇瑾撑着下巴,好奇了,“他就这么看着傅家的人上赶着作死?” “弹劾我算什么,我现在又没个正经官职,爱弹劾弹劾。洛阳城里的流言才是重点,多流传一日,就对东宫的威严对一倍的打击,他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找清楚重点呢!” “二哥去南郊小汤山那边静养后,侯爷如今也不怎么在朝上说话了,”四皇子允僖捏了捏眉心,也是烦的不行,“我看他那意思,估计是想作壁上观,独善其身,不下水掺合了。” ——皇太子裴允晟自从西北回来后身体便一直不好,反反复复地生病修养,倒也不是说什么大病,但就是拖拖拉拉地好不了,前后折腾了大半年,最后在去年入秋后,受不住寒,干脆搬去小汤山静养了,身子是慢慢好起来了一点,但随着太子渐渐远离朝堂,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有些问题,就慢慢显出来了。 可以说,有些矛盾,是早就有了的,只是这回的方士紫微星之说,直接赤裸裸地掀开了彼此台面下的暗流,要明明白白地扯破脸了。 “那个张云来,真他么的话多,”四皇子允僖心烦意乱道,“要是让我们的人抓到他,先把他送到慎刑司好好体验一番,教一教他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再论其他!” “一个方士,他能有多大的本事?”郇瑾闲闲道,“还不是你那日子过得太舒服、闲的要生霉了的大哥吹得好一阵顺风、帮得好一场大忙?” “本来还想等到八月的,不过这只老鼠钻在两边的裙底下反复挑唆,也实在是太令人恶心了,殿下,把谢家的事情先爆出来吧,”郇瑾以手支颐,闲闲道,“给大皇子找点事情做做,没的见天有事没事地盯着我们,烦。” “不错啊,难得说了句人话,”四皇子允僖挑了挑眉,心里是有点高兴的,说实话,他心里还是有点怕郇瑾为了这一遭无妄之灾,吵着闹着要先和镇南侯世子干一架呢,傅家是烦,但有些东西,唉,允僖也是有点拿捏不定,说来说去,先让大皇子安分点最好,“你手里的东西够了么?” “够与不够,爆了再说就是了,”郇瑾抿唇笑道,“我只说一点,万一谢家的料一下子下太猛,未央宫那位本来就死了个娘的,再死个娘,会不会跟我们死磕到底啊?” “我是不担心,”郇瑾摊了摊手,嫌弃道,“看你咯,反正是你大哥,又不是我大哥。” 四皇子允僖沉默了半晌,淡淡道:“放开做,不要紧。左右我们拿的是真材实料的证据,又不是虚假捏造的东西,多行不义必自毙,天理轮回,报应不爽,怨怪不得了旁人。” “再说,自从知道表姐那件事是他做的,和他在西北动的那些手脚之后,我就再没把他当过大哥了,”四皇子允僖冷冷道,“兄不友,弟何恭,对不相干的人心慈手软,大度善良,就是对自己想保护的人苛刻与伤害,这个错误,我是绝对再也不会犯的了。” “好,”郇瑾满意地眯起眼睛笑了,作势要起身,“那我就去准备了哦?” “嗯,”四皇子允僖点了点头,也跟着起来了,叹息道,“正好,我也要去小汤山看二哥,顺带把老五那个不着家的臭小子接回来,我们一起走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211章 放弃 允僖到小汤山的时候,暮色已然四合, 皇太子允晟端坐在亭下, 面前摆了一副残棋, 五皇子允琚躺在旁边的一张摇椅上,一晃一晃地打瞌睡。 “陪二哥下棋你也能睡得着?”允僖过去, 轻轻地敲了弟弟的脑门一下,可算是无语了,“得,起来吧,收拾收拾跟我回去,你还打算赖在二哥这里不走了不成?” “六六每天都在哭, ”五皇子允琚揉了揉眼睛, 郁闷道,“四哥, 我不想回永寿宫,六六太吵了, 他晚上一哭母妃就睡不好, 母妃睡不好父皇就不高兴, 父皇不高兴大家就都不敢大声言笑……好烦啊, 四哥, 我去你府上赖一段时间行么?反正母妃现在也没功夫顾得上我的。” 成帝二十六年允僖一行去西北的时候,成帝便已然着手让人给前面三个除了太子之外的儿子准备开置府宅了, 工部和礼部拖拖拉拉折腾了两年多, 一直到去年, 允僖才成功搬入了自己在开化坊的四皇子府,而允琚现在自个儿小豆丁一个,却已经不耐烦呆在宫里,开化坊小汤山郇府一窝好几天,就是不回宫了。 “得,看在你一次性说这么多个字的份上,”允僖被弟弟郁闷的表情逗到了,比划了一个二,贼笑道,“两天,最多让你去开化坊呆两天,然后就老实回宫去,不然母妃要念了。” “不许讨价还价,”看着允琚张了张嘴,像是正想要说什么,允僖下意识地打断了他,警告道“收拾你的东西去!多说一个字就什么都没了。” 允琚木着脸起身走了。 “你凶小五做什么,”允晟笑了笑,揶揄道,“他刚才闭着眼睛一手就把这残局破了,你现在把人撵走了,你来陪我下吧。” 允僖顺手拉过那躺椅坐了下来,震惊了:“小五还有这下棋的天分?” ——反正允僖本人是一手标准的臭棋篓子了。 “他比我强,”允晟笑着接道,顿了顿,复又在心里淡淡地补充道,你们兄弟俩,都比我强,“天分过人,假日时日,或有国手之资。” 允晟抬手,示意允僖道:“来吧,该你走了。” “啧,这爱好适合小五,”允僖只隐约看得懂个大概,局到中盘,黑白双方的大龙绞杀在一处,只是黑子抢占了先机,看上去略胜一筹,白子则显得有些反应不及、仓促应战,允僖见了,索性拿着白子乱走一气,反正他下棋下输了也从来不嫌丢人,一边不走心地落子还一边笑着与允晟调侃允琚道,“坐着就把棋给下了,不,小五现在是躺着,也成吧,让他找点事情做做,总比整天睡觉的好。母妃都担心他因为太懒,以后能躺在床上自己把自己饿死了呢。” “老四,你这样是不行的,”允晟与他下了半刻钟,拿着黑子,不动手了,只轻轻地抬起眼睛,认真地盯着允僖,漠然道,“你这样下,是会输的。” “输了就输了呗,”允僖捏着一枚棋子敲着桌,随口道,“我输给我二哥,又不丢人。” “黑子已是强弩之末,你当断不断,只会反受其乱。”允晟倾身过去,拈起对面的一枚白子,轻轻地落了下去。 一举斩断黑子大龙。 “这一步,在你来之前,小五就要落下去了,”允晟淡淡道,“你刚才过来时,应该也注意到他的动作了,不是么?” “可如果我,”允僖轻轻地把手里的棋子放了回去,缓缓收了期盼,平静道,“不是那么在乎输赢呢?” “如果我要你赢呢,”允晟抬起眼皮,冷冷地望着允僖,漠然道,“如果我说,我只能接受你赢呢?” “我没有机会了,老四,”允晟抬起手,按住了意图起身走人的允僖,直白道,“我的身体,已然不适合支撑我继续走下去了,就算偏要勉强,最好的结果,也是我最后早死在那个位子上,我不行了,老四,你就当是,为了让我再好好地多活几年吧。” “这太可笑了,”允僖张了张嘴,气得语无伦次,“你只是身体虚弱,连太医都说,没有大碍的,二哥,你已经好了,你已经戒掉芙蓉膏了,你已经不被它控制了!” “为什么?你的情况明明就根本没有你表现的那么糟糕的,你就是在找借口,你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根本只是故意逃避而已,可我不需要你这样的啊,你这么让我,是在侮辱我,还是侮辱你自己?” 允晟闭了闭眼,在心里苦笑了一下,心道:可事实就是,有些事情,你还真就是什么都不知道的那个啊。 “谈不上侮辱不侮辱,”允晟平静道,“我只是想用一个更温和的手段,在事态发展到不可挽回,彼此相看两厌、面目全非、眉眼可憎之前,来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问题而已。” “老四,我知道你的想法,我在东宫一日,你就一日不会另立旗帜跟我抢的,”允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平静道,“可现在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我放弃了,我走不下去了,你不需要背负任何道德上的负罪感,你可以大大方方地去拿你本就可以拿得到的那个东西的。” “我不是……”允僖简直要出离愤怒了。 “你真的,对那个位子一丁点的想法也没有么?”允晟犀利道,“如果不是我是太子,如果不是我们兄弟俩这十多年的感情,老四,告诉我,你真的不会去搏一把么?” 允僖紧紧咬着牙齿,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事实上,你并不像你自己以为的那么淡泊不争,你自己应该也意识到了的,”允晟淡淡道,“我来小汤山后,你很多次就朝堂上的事情过问我的意思,傅家人的有些做法,已经让你感到很不快了,可你仍是憋着不说,即使真到忍无可忍的时候,还是要对事不对人的先来我这里征询一下大概态度,只因你不想无意冒犯我,不想就朝堂上的事情而坏了彼此的情分。” “但其实,对那个位子,你并不是完全不想的。你只是给自己画了一个圈,然后自己洗脑自己,告诉那里面的人,是你不该伤害的,那些人的东西,是你不该触碰的。但是,老四,我说了,不需要,也没必要的。不是你在私心觊觎它,是我把它主动让给你了。” “而今的情况就是,你比我,不,是你比父皇的其他任何一个儿子,就当下而言,都更适合成为一个合格的太子。”允晟轻轻道,“我认为你应该去尝试一下,我也希望你去争一争。” “或者说,出于一个人心底处卑劣的虚荣与私心,我想,输给你,会比输给剩下那两个,要让我舒服的多。” “最起码,”允晟不知想到了什么,被逗笑了一下,“如果是你的话,我还可以安安静静地在小汤山钓鱼喂鸟,安享晚年吧?母后在宫里,也能享最后一份尊荣,不至于到被人直接登了基便逼死的地步吧,你看,这样已然是对我很好很温柔的一个结局了……” “你少说这种临终托孤的话了,”允僖眼圈通红,愤愤道,“谁的娘谁自己顾着,我顶多做到不干涉不冒犯,你难道还指望我给你娘养老送终么?我之前可还没让你照顾我娘吧?” “死我是暂时死不了的,”允晟笑着道,“你也说了,太医说了的,我没有什么大碍的。” “什么话都让你说了,你简直就是全大庄第一强词夺理!”允僖生气地站了起来,直接道,“我不想与你说了,你所说的,我一个字也懒得听,我想要什么,我自然自己会争取,但你少把不实际的期待寄托在我身上!我又不是你儿子!” “再说,就算我是儿子,也没你这么当爹的,自己飞不起来,下个蛋,让蛋飞么?你自己都说你坚持不下去了,你个懦夫,你还我小时候无所不能的二哥来,婆婆妈妈让人心烦,走了,有事寄信,没事我暂时不来了,生气。” 允晟垂着头,一直到允僖兄弟俩离开后,都安静地看着棋盘没有抬头。 展枯大师走过来,轻轻地几下复原了先前被允僖收拾到一半的残局,然后捏着黑子沉思了下,安静地改了几笔,叹息道:“明明还是可以再走下去的,为何中盘就认输了呢?” 允晟眨了眨眼,温和地对展枯大师道:“可是再走下去的话,就到了两败俱伤、你死我活的地步了。” “同样是赢,不战而屈人之兵是赢,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是赢,可后者的赢,我不想要。” ——就算赢了,那些牵扯其中彼此都被迫失去的东西,又要怎么算呢? 真打算走到最后,做一个弑父杀弟、一无所有的孤家寡人么? “那件事,四殿下还不知道吧,”展枯大师不置可否,只简单提醒允晟道,“如果他知道的话,未必还没有前者的赢法了。” ——如果让四皇子知道,太子殿下是因为沧江上的选择,进而由芙蓉膏之祸,大概率彻底失去了拥有自己孩子的可能,而由此被成宗皇帝放弃的话……愧疚和自责,足以让他彻底没有下场一争的心力了。 “大师是在教我如何去利用旁人的善良么?”允晟抿了抿唇,轻轻笑了,摇了摇头,平静道,“我不去这么做,不是因为我善良,只是我若真的这么做了,就如大师所想的那样,由他的善良,会反衬的我更不善良。这种感觉,实在不是很让人舒服。” “就让我给自己,留最后一份尊严和体面吧。”允晟自嘲道,“没办法,我从来,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活,靠着怜悯和乞求走下去,太难看,也太弱了。” “我应该是给予的那个,”允晟撑着下巴,笃定道,“强大的人,才会不吝啬去给予。” 展枯大师抬起眼,看着对面星星点点地散迹于空中的金色光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如果太子殿下坚持的话。” ——前后两辈子,这只距化龙只有一步之遥的金蛟,终究还是,缓缓散尽了。 武宗皇帝杀业太重,又穷兵黩武,乐于战争,单他一人,以一己之力,让大庄在他刚登基的十年里冤魂数目暴增了成宗朝间的十倍,战死的、株连的、无辜的,不无辜的……死去的阴魂怀着对生前各种各样的执念,在天地间消散不去,展枯大师想尽办法,穷尽普华寺累代气运,竭力想回避这个惨剧的再次重演,但终究,还是人难胜天,无济于事。 只能期待四殿下衣摆下那已然生出六爪的活泼青蛟,这一回,能克制自己,少妄造杀业吧。 命定的紫微星,打不过啊打不过,改不了啊改不了,展枯大师摇头叹息着下了小汤山,回到内室,定月定点按期按时地给成宗皇帝打报告。 ——关于四殿下精神、心理状态的报告。 只是这一次,在“神兵染血,戾气天成,然,可诛万邪。”之下,悠悠然地补了一个生辰八字,缓缓道:相合相配,宜成大喜。 程家那个小姑娘,上辈子是死在了韩家内乱的大火里的,作为目前来看于武宗皇帝来说的第三个转机,希望她的品性,能帮着让武宗皇帝坚守本心吧。 止不了杀么?那……有人能止得住你也成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212章 巫蛊 “什么, 我们宫里属羊的也都要避?为什么啊?”未央宫里, 婉贵妃听到这个消息后, 简直要出离愤怒了, “宫里上上下下几百数的宫女太监,就为了她永寿宫一个‘冲撞’, 就全都要出宫去隔开?这不非得全乱了套不可!” “可是娘娘, 六皇子夜夜啼哭不止, 太医院束手无策,只道六皇子身体无碍,陛下已然为此发过好几次雷霆大怒了, ”心腹宫女小声提醒婉贵妃道, “前日静安师太入宫, 给六皇子测算了生辰八字,只说与羊冲撞了, 昨日陛下就放出话去, 让御膳房就此禁羊肉,宫中属羊者, 也尽都全部出宫避让一段日子。这话,娘娘昨天也是听过了的。” “可陛下说这话, 难道不只是让他们永寿宫,顶多谨身殿的宫女太监们避一避么?”婉贵妃也是气懵了, 难以理解道, “东、西六宫井水不犯河水, 如果陛下就一心守着钟氏一个, 满东六宫,过得个冷宫一样,就为这还要我们我们这边也跟着避讳?” “就是让钟氏她自己来说,也没有这么霸道的意思吧?她儿子半夜一直哭哄不好,这些不相干的宫女太监们就都要受累避出去?这宫里属羊的,不说上面的,就是宫女太监加一加,也有百余来人了吧?突然赶出去这么多人,大家日子都不过了,就顾着她永寿宫一边的么?” “话虽如此,皇贵妃娘娘也自己说了只避她永寿宫里的,可现在问题是,”心腹宫女见婉贵妃尤且不以为意,只好苦笑着无奈道,“皇贵妃如何说是皇贵妃说,可东西六宫里,皇太后娘娘前天第一个把慈仁宫上上下下清查了一遍。紧接着,广阳宫陆贵人也动手了,就因为岚宝林属羊,为这遭,陆贵人可差点连岚宝林都一起撵了!” “储秀宫那边就更不必提,一个主子也没有,崔明姑姑哪里敢得罪皇贵妃娘娘与六皇子,麻溜就收拾了,甘泉宫和承乾宫都表了态,奴婢听闻,眉嫔娘娘与容嫔娘娘昨天连夜挑灯对着名册,今天早上就把属羊的全请出去了……这样一来,若是单我们未央宫毫无表示,反而显得出挑了呢,娘娘你觉得呢?” “长信宫那边什么情况?”婉贵妃气得要死,也是不得不咬牙认了现在的情况,满腹牢骚道,“皇后什么态度?这时候,得该她出来说两句了吧?乱乱糟糟的,现在各个宫里都在撵人,这成何体统!置皇家颜面于何地!” “奴婢急着说这事儿,就是因为皇后娘娘她,”心腹宫女小声道,“也让孟女官去查名册清人了……” 婉贵妃:!!! “好她个傅韵妧!平日里架子端的比谁都高,出了事儿,怂得比谁都快!”婉贵妃简直要呕死了,气得破口大骂傅皇后道,“她也不想想,她现在倒是一心一意去贴永寿宫那边的冷脸了,上赶着想把自己侄女塞过去,本宫看,她倒是把她自己之前怎么对人家侄女的事情了吧!” “本宫看,那钟氏可没有表面上的那么面皮软好说话,她要是以为这样就能把傅家的女儿嫁过去,本宫才是佩服她呢!” “清清清!我们宫里也清!”婉贵妃烦躁地站了起来,咬牙道,“这个冲撞要避,那个冲撞也避,我倒是要看看,那帮子道士秃驴还要来几次,才能把那养不活的小玩意儿弄好……” “娘娘,”心腹宫女上前一步,越矩地直接一把捂住了婉贵妃的嘴,脸色煞白道,“您不要命了?” ——六皇子明明是足月生产,但与他的两个不管是动若脱兔还是静若处子但至少都身康体健的哥哥不同,自出生起便小病不断、各种闹腾,成宗皇帝被这个儿子折腾得心力交瘁,宫里早暗有流言,说皇贵妃这个小儿子,可能是真养不大的,成宗皇帝大概多多少少心里也是有数的,杖毙了好几批宫人后,现在宫里有多忌讳说这个,有点脑子都知道。 永寿宫里,钟情揉着小儿子枯黄稀少的胎发,心情也是十分的压抑难受了。 “展枯大师刚才过来与朕说,”成帝进得内室,安静地坐到她们母子身边,轻轻道,“洛阳太东,东贵西富,缙儿年纪小,压不住命格里的贵,要我们再往西边搬搬…………朕看,正好老四也在西山大营那边,干脆就在西郊建个行宫,这一天天的,气候也热起来了,就是什么都不为,也全当过去避暑了。” “陛下……”钟情张了张嘴,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满宫回避必然惊张,建造行宫又是大兴土木,但事到如今,再一群太医整整齐齐地摇头,表示束手无策,程双陆也十分不解疑惑的情况下,钟情就是什么都清楚,也少再有心思去顾忌那些了。 “陛下决定吧,”钟情别过脸,轻轻道,“臣妾听您的。” “不会有事儿的,”成帝上前,将钟情轻轻地揽到怀里,柔声道,“展枯大师说,朕命里有福报,几个儿子都能平安长大成人的,你看看太子,也是自小身体就不好,不也是好好地长到现在了么?你再看看老大,老三,老四,老五,一个个都活蹦乱跳,没病没灾,是不是?放宽心,有朕在,缙儿肯定也会没事的。” “臣妾,”钟情咬着唇,喃喃道,“臣妾心里难受……” “难受就靠在朕肩上哭一哭,”成帝柔声劝慰道,“想哭的话,哭出来心里就舒服一点了,宝儿,不怕啊。” 钟情别过脸,仓促地擦了一把眼泪,苦笑道:“缙儿也哭,臣妾也哭,这算什么啊?臣妾不哭,也没什么好哭的,都多大的人了,又不是小姑娘的时候了。” “话不能这样说,”成帝温柔地将钟情的脑袋拢到自己胸前,叹息道,“就算再过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在朕面前,朕都想你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宝儿,有朕在呢,朕疼你,别怕,缙儿肯定会没事的。” 安抚完钟情出来,成帝沉着脸色回身看了看,好像有无形的阴云笼罩在了整个永寿宫之上,连带着,让所有看到的人心里也都沉沉的。 成帝阴着脸去了谨身殿处理奏折,关红轻手轻脚地奉了茶水进来,半个时辰后,展枯大师应召而至,成帝也没了往日里客套寒暄的心思,请了他坐下后,开门见山道:“大师觉得,缙儿当下的情况,会不会,是受了什么巫蛊邪术?” 展枯大师悚然一惊。 ——自古宫中开了巫蛊之祸的话,有几个皇帝能及时止住,不大开杀戒,牵连一片的?! 展枯大师也是万万没有想到,成宗皇帝心里,现在已然有了这么危险的想法! “陛下为何会如此作想?”展枯大师僵着脸试探道,“有陛下的真龙之气庇佑,六殿下吉人自有天相,肯定是会有好转的。” “朕等大师的‘好转’,已经等了快三个月了,”成帝冷冷道,“朕其实,并不是一个特别的有耐心的人。” “有些事情,朕不懂的,大师若是知道了些,还是尽早开诚布公,这是才对所有人都比较好的吧?” 展枯大师听得连连苦笑,该说的,他其实都已经说了的,但很显然,他的话,让觉得自己被敷衍了成宗皇帝并没有感到丝毫的满意。 展枯叹息道:“陛下,路在西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213章 娃娃 ——六皇子生来携五星聚异象, 命格贵重, 偏偏他年纪又小, 压不住这份气运,一来一往, 可不就是个早夭易折象? 可这话, 展枯大师一不能, 二也不敢说得太直接了,思来想去, 也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委婉暗示成宗皇帝道:“路在西边, 东贵西富, 往西避避, 肯定是会好的。” “朕已经着人在西山那边收拾别庄出来了,”成帝不置可否,看上去也没多往心里去, 毕竟这话展枯大师也不是第一次说了,只不由烦躁道,“那除此之外呢,还有没有别的破解之法?大师能确保, 真的不会是有人故意起了巫蛊邪术来魇镇了缙儿么?” 这话可让展枯大师怎么接, 他自知深宫起巫蛊之说必然易酿大祸, 但这“确保”?展枯大师能拿什么来“确保”?拿他自己的项上人头, 还是普华寺上上下下的大小和尚的身家性命? “如果陛下实在放心不下的话, ”展枯大师毕恭毕敬道, “该查的, 查一查也是自然的。” “只是陛下或许有所不知,巫蛊邪术之说,几多虚构,其中确凿有效者,十不存一,贫僧承蒙陛下厚爱,若陛下当真要彻查六宫,贫僧厚颜请求随伴。” “大师若愿意一起,自然是很好的,”成帝沉吟片刻,淡淡道,“朕明白大师在惧怕什么,巫蛊邪术之说,传出去毕竟有损皇家威严,朕也不以此为名,只道大师帮忙,看看后宫里还有没有什么东西冲撞的,清查一遍,也好安心,如此,可还算好?” “陛下宅心仁厚,体贴民心,”展枯大师恭敬应是,不着痕迹地奉承成帝道,“有陛下此等明主,是百姓之福,是社稷之福,是江山之福。” 成帝每天听这群人变着花样的奉承自己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自然不会有旁的什么感觉,只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漠然道:“既然如此,宜早不宜迟,便明日就开始吧,有劳大师早早过来,辰时正,从东六宫开始,从东到西,从北到南地清查一遍。” 展枯大师动了动嘴唇,一时有些无言。 ——都道一般人下意识先查的哪边哪个,便是潜意识里在怀疑那边有问题,听成宗皇帝这脱口而出的东六宫……展枯大师想想便不由觉得心惊。 也罢,再怎么,只要长信宫本身是清清白白的,成宗皇帝难道还能想趁机废了皇后不成?展枯大师看着眼前这位陛下,心道那倒还不至于薄情至此。而深宫争斗,皇家阴私,总不是外人好随意插手的,展枯大师只略一迟疑,便微微颔首应是,平静地退了下去。 而翌日清晨,在长信宫一无所获、平静过去之后,展枯大师来不及松口气,心道若各宫都能是如此的干净、清静,查一查能安了成宗皇帝惴惴不安的心也好,但紧接着,在紧邻长信宫之后的未央宫里,展枯大师的眉头,便深深地拧了起来。 起初让他觉得不舒服的是未央宫后面的霜阁,可等到展枯大师走进那在大皇子出宫开府后边已然空置起来的霜阁后,还没来得及好好找到让自己觉得不对的东西来源,就先听外面起了一阵喧哗嚣闹,遥遥的,展枯大师便听到与他同行同来的慎刑司大太监章含尖利的怒喝,展枯大师赶忙出得霜阁来,待入得正殿,便见慎刑司的太监们已经将齐齐暴起,将未央宫里的婉贵妃与身边的几个女眷层层包围了起来,而其中一个作已出阁装扮的年轻妇人,更是脸色 惨白地被慎刑司的太监们牢牢地制住双手,死死地按在了地上。 “这是怎么了?”展枯大师不有吃惊了。 “大师,在下从这妖妇身上,搜出了这个东西,”章含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理,对展枯大师这样声名远博的方外之人还是比较恭谨的,他手捧一个扎了的碎步娃娃,毕恭毕敬地奉到展枯大师眼前,暗示道,“在下不才,还是大师来看看,这东西是作什么用的吧?” 展枯大师拈起那碎步娃娃,翻开略略一看,便叹息地闭了闭眼。 他早该想到的。 ——其上所书,正是六皇子允缙的生辰八字。 太过明显直接了,以至于明显直接到,就算明知道这玩意儿其实啥也不是啥也没用,展枯大师也大概预料到,自己今日,是十之八九劝不下那位要怒发冲冠、大开杀戒的皇帝陛下了。 “十一,”婉贵妃之母,谢郎中谢域之妻,华郡谢氏的当家夫人,惊惶地站在堂上,震惊又愤怒地质问地上跪着的年轻妇人道,“你身上为何会带着这种东西?你又为何要带着这东西来入宫见你姐姐?我待你一向不薄,你却如此恩将仇报,你到底是何居心?” 已经出阁嫁人的谢十一,也就是谢清雅,艰难地被扣在地上张开了嘴,颤声道:“冤,枉,我是冤枉的……” 婉贵妃坐在堂上,脸色煞白,手颤抖个不停。 ——她再是傻,也意识到,事情发展到这里,已经非常严重了。 她们未央宫这是被有心人刻意构陷了! “谢夫人又何必如此急着撇清呢,”章含眼皮一挑,皮笑肉不笑道,“到底这东西是这位年太太自己带进宫的,还是本来就在这未央宫里正好撞上我们搜宫时放在了年太太身上的,这可暂时没有定论的呢?具体的案情,还要陛下亲自来审判呢……全都带走!” 章含一声令下,殿上除了婉贵妃和谢夫人之外的仆妇太监们,全被慎刑司的太监一拥而上,全都给按走了。 “大师,冤枉啊,”谢夫人也是病急乱投医了,看着展枯大师站在那里,急得祥林嫂附体,逮着个人便絮絮叨叨道,“我从不知那贱人竟有如此祸心!此事与宫里无关,与娘娘无关,全皆是我识人不清,带了豺狼进来,冒犯了皇贵妃娘娘,绝非我谢氏本意,大师明鉴啊,这事儿跟娘娘……” “阿弥陀佛,”展枯大师合掌道了声佛号,摇了摇头,平静地转身走了。 章含带人急上谨身殿,接下来的事情发展,与展枯大师所预料的一模一样,成宗皇帝见了那娃娃之后,果然雷霆大怒,整个未央宫被围,谢清雅直接被下了诏狱,宫中一时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然而事情接下来的发展,却又与展枯大师所以为的方向,轻轻地拐了小小的弯,朝着另一个微妙的态势发展了。 谢清雅在诏狱里,没有熬过一晚,当夜便去了。 翌日朝会,各方人马不约而同上书,就华郡谢氏在自孝宗朝间到如今的五十多年间,依仗世家豪族之威,做下的种种仗势欺人、纵仆伤人、欺男霸女、强抢良田、媚上倨下、科举舞弊等数百条罪名,各色各样五花八门,全一股脑给参了出来。 一时间,朝野上下,“倒谢”的风头一时无二。 可这,却反而让成宗皇帝被愤怒冲昏的头脑冷静了下来。 ——谢家那个已经出嫁了的庶女不该死的那么快的,她一死,这事儿再跟未央宫“没关系”也成了“有关系”了。 这是明晃晃地告诉所有人,我就是在顶罪,我就是个替死鬼。 成帝闭了闭眼,一时竟然不知道这一出是纯粹赶上了的意外,还是有心人为了倒谢家而故意设计的一出了。 郇府中,允僖愤怒地踹开了郇瑾卧房的大门,一把将他从床上拎了起来,死死掐着郇瑾的脖子,愤怒地质问他:“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拿小六的身体开玩笑?” 郇瑾昏天暗地地忙了半个多月,刚躲在屋里倒头睡了个回笼觉,脑子懵懵的,一时听得稀里糊涂,奇怪地反问道:“我怎么了?六殿下又怎么了?” “谢氏女,或者说未央宫里的那个诅咒小六的巫蛊娃娃,”允僖寒声逼问道,“是不是你让人偷偷放的?” 郇瑾:??? “不是!殿下!”郇瑾回过神来,不由也出离愤怒了,“我怎么可能会做得出这样的事情来!我需要那么做么?我疯了么我拿六殿下的身体做这种事情?” “搞谢家需要这么麻烦么?就他们家做的那些破事,连科举都有敢泄题替考,还需要我通过宫里,用那么迂回打击的手段?更何况,我怎么会拿六殿下的身体开那种玩笑,在您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么!” 郇瑾一时也不由有些被伤到了。 允僖深深地凝视了郇瑾半晌,闭了闭眼,颓丧地松开了手,烦躁道:“对不起,我也是一时太冲动了,这事情不对,这太巧了,所有的事情突然就赶到了一起,就好像,就好像……” 就好像允僖他们为了搞垮谢氏,不惜利用自己的亲弟弟来博取同情,大唱苦肉计一般。 “小六最近情况也一直不太好,我把宫里的脾气带出来了,”允僖撑着额头,绝望道,“但是郇瑾,现在的情况是,父皇很有可能,会怀疑到你头上了……这样不行,我们在明敌人在暗,我们得把人先揪出来再说。至少,不能让父皇觉得是你动了那样的手脚。” ——不然的话,成宗皇帝大概会恶心这个侄子一辈子了。 “其实人本也藏得没有多干净,”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听允僖按时间线讲完所有先后发生事情之后,郇瑾平静地发表了自己的意见,“所有的事情里,时间上最赶巧的地方有两个,一个是陛下前脚说让清查六宫,后脚谢家的人就进了宫;第二个就是我准备了那么久的关于谢家的东西想今天爆,然后前一天就正正好发生了那巫蛊娃娃的事情。” “而在这两件事里,我与陛下是各不相干、从来没有商量过的,以陛下的性子,他想查后宫怕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一直憋着不提而已,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以陛下的性子,那个时间,也是很难有人能随意操控的,所以,这个前一天的巧合,应该是真正意义上的巧合。” “而这里面可以人为的,不是那个前一天的巫蛊娃娃,”郇瑾冷冷道,“而是那个从她身上搜出巫蛊娃娃的谢氏女的死。” ——谢清雅的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才是真正彻底地将矛头引到未央宫的第一步,无他,只因她死的实在是太“替罪羊”了。 “所以说,谢家人进宫的日子是人为卡好的,”允僖点着案几,拧眉道,“而那个死了的谢氏女,则是从头到尾,都是完完全全被人为所掌控其中的。” “所以幕后的人是谁,”郇瑾冷笑道,“还不够明显么,殿下?” “两个我想不明白的点,”允僖皱眉道,“一是父皇告诉我,他那天确实是临时起意,前一天只通知了展枯大师的慎刑司的大太监章含,展枯大师不可能跟我大哥的人勾结在一起,章含的话,不太谦虚的说一句,我目前也比较倾向于,他和江翀一起,是约好了想走我的门路的。” “我想不通,大哥他是怎么提前一天,就准备好让谢家的人入宫的?这里的消息来源,就我对大哥的了解,我找不到。” “第二,如果那个谢氏女是被大哥控制的。那个巫蛊娃娃,从头到尾,都是大哥自己做自己栽赃自己的话,”允僖眉头深锁,“我不明白,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他在想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214章 二十年河东 他她到底在想什么?这个问题, 不只是允僖,连刚刚从长信宫里见过傅皇后出来的傅韵秋, 脑海里浮起的第一个想法,也是她到底在想什么? 傅韵秋对面,苏鸣岚, 也就是岚宝林亭亭地立着, 巧笑倩兮,意味深长道:“自当年到而今,你我也有八年多没再见了,如今偶而重逢,嫔妾要是再叫一声‘秋姐姐’的话, 秋姐姐可愿陪我广阳宫坐下喝喝茶, 说两句?” 傅韵秋便不知道苏鸣岚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却也只下意识地想拒绝。——而今正是多事之秋, 后宫里, 未央宫被围,永寿宫六皇子又反复生病, 朝堂上,镇南侯府、四皇子一脉、谢家已然已经几方混战在了一起,互相攀咬厮杀,在这样的时节, 对于苏鸣岚这么一个八九年没有见过、当时也不过交情尔尔的同批秀女, 傅韵秋的第一反应, 当然是拒绝。 “谢十一竟然就这么死了, ”赶在傅韵秋开口拒绝之前,苏鸣岚幽幽地叹息道,“想当初在储秀宫时,我们那一批,印象最深的,怕都是谢十一与韩家那姑娘打的那一场架了,可一转眼,韩没了,谢十一也没了。” 傅韵秋的心底骤然一痛。 她不知苏鸣岚是真的年日太久记不得韩雪兰的名字了,还是故意如此,但无论是哪一个情况,苏鸣岚这一句轻飘飘的“韩没了”,让傅韵秋突兀地,就觉得有些喘不上气了。 ——韩家人是该死,都该死,可,可雪兰,雪兰她这一辈子,为了生来带的那个“韩”字,最终,最终就落了那么个结果……傅韵秋理智上可以理解,感情上,却全然地接受不了。 韩雪兰算是当年入宫那一批里,与傅韵秋感情最好、后来交往也最多的人了。 苏鸣岚轻轻地审视着傅韵秋那一瞬间有些扭曲的脸色,在心底冷冷地嘲笑了一声,呵,这些世家闺秀,说什么明事理知进退,那是刀子没落到自己身上,谁都能轻飘飘地说一句“看开”了,但等真砍到的时候,该疼的,还不是自己偷偷捂着疼。 “对了,说起来,秋姐姐就一点也不好奇,”苏鸣岚笑吟吟道,“当年韩姑娘贺礼的“寿”字上少的那一点,到底是谁做的啊?” “谢十一是跋扈无礼,且仗着自己有几分小聪明,便又处处得理不饶人,可那一回,还真不是她做的呢!不,应该说是每一回,那些鬼鬼祟祟的小动作,秋姐姐都不觉得奇怪么,以谢十一的脑子,她是怎么做得出来的呢?” 傅韵秋沉默半晌,终于抬起眼皮,冷冷地望着苏鸣岚,哑声道:“岚宝林,您到底想说什么,不妨直接说吧。” “是白双箬,”苏鸣岚耸了耸肩,看傅韵秋不咬饵,心道你与韩雪兰的姐妹情分也不过如此,也就颇感无趣地直接讲了,“当然,白双箬也早都死了,希望她们三个到了阴曹地府里,别在阎罗王面前再打起来吧。” “但愿吧。”傅韵秋冷冷接道,“岚宝林还有别的吩咐么?没有的话,就容臣妇失礼,先行告退了。” “当然,跟秋姐姐没什么旧可叙了,但,”苏鸣岚勾了勾唇角,看左右无人,索性也直接摊开讲了,“我这里有点东西,怕是傅姑娘是会感兴趣的。” 苏鸣岚特意在“傅”字上咬重了音节。 傅韵秋的眉头深深地拧了起来。 “关于未央宫那位,”苏鸣岚倾身过去,附在傅韵秋耳边,也不扯旧事攀关系谈感情来妄图与傅韵秋拉近距离了,开门见山道,“我有些侯爷大概会比较感兴趣的东西,劳傅姑娘,帮忙转个手?” 傅韵秋深深地凝视了苏鸣岚半晌,僵持片刻后,微微地点了点头。 虞宁侯书房里,傅韵秋急匆匆叩门进来,敛衽行礼后,将苏鸣岚主动找到她的事儿情原原本本地与傅从楦说了。 “这么说来,这个二十一年就入宫的苏氏,她在宫里无宠无爱地静候了八年多,”傅从楦倒是微微有些惊诧了,“就是为了等这么一天,能一举扳倒谢家和婉贵妃,给昔年的苏宝林翻案?” “听她的话,她是这个意思,”傅韵秋草草道,“苏鸣岚说,她手里有昔年婉贵妃害苏宝林难产血崩的证据,以及最重要的是,她有皇贵妃娘娘早年在未央宫怀着四皇子时,被婉贵妃用鸢尾花下毒使害的人证物证。” “这些东西,陛下未必不知道,只是按而不发,有意遮掩过去了罢了,”傅从楦撑着下巴,真实想笑了,“不过,陛下知道归陛下知道,下面的人,可未必都一个个都知道的清清楚楚呢!” “苏宝林的案子便罢了,大皇子未必会为了一个连一眼都没见过的生母出面就与谢家闹翻,皇贵妃早年的案子,”傅从楦冷笑道,“四殿下可不是一个特别能忍的,这一出爆出来,若是查证属实,四殿下冲动起来,呵,怕是连陛下也拦不住的。” “陛下也未必有心去拦,”傅韵秋垂下眼睫,轻轻道,“六皇子频频生病,陛下已经分身乏术,皇贵妃早年在未央宫受的委屈,陛下就算是早就知道的,但皇贵妃知道陛下是知情的么?” “这么一出赤裸裸地拉出来,陛下才不会替谢家多说一个字的。” 这一回,婉贵妃是不死也得脱层皮,而谢家…… “这一下,我都有点可怜见甫了,”见甫是礼部郎中谢域的字,傅从楦冷笑着顺口感慨了句,摇了摇头,直接道,“这一回,也是天意如此,竟然有这么巧,所有的事情都赶到一起了。” “天要亡谢氏,人力不可挽。只希望到最后,谢家别步了韩家的后尘,若能成第二个白家,倒是他们的造化了。” “引以为鉴吧,”傅从楦漠然道,“我看二房那边,也确实是欠点血淋淋的教训摆给他们看看了。” 昔年傅谢白韩,托孤四臣,百年门楣,是何等的奢华气派!二三十年间,这些往日里甚至胆敢小小地逾越、凌驾于皇权至上的世家豪族一个挨一个地没落下去,走到而今这一步……傅韵秋作为一个身处其间的见证者,看看想想,心里如何能不复杂。 傅韵秋走后,傅从楦在书房里又忙碌了一下午,待得暮色四合,有手下来报,傅从楦展开,一目十行地扫过其上关于苏鸣岚生平的种种经历、人情来往,挑了挑眉,不由有些吃惊了:“跟大皇子一点关系也没有?” 手下沉声回禀道:“就目前查到的东西而言,是这样的。大皇子甚至连与这个‘姨母’偶然撞见了再私下多说两句的兴致都没有。不过,真正的情况,属下斗胆,窃以为远不止如此。” “侯爷,要不让我们的人再跟着继续往下挖挖?” “不必了,已经很明显了,”傅从楦噙着一抹冷笑,提起笔,龙飞凤舞地写了几句话,密封好,直接放到手下手里,“把这个拿去小汤山给太子殿下,剩下的,太子殿下知道怎么做的。” ——没有联系么?没有任何联系,可不就正正是最好的联系! 既然已经确定大皇子在这一出计中计里并不怎么清白了,那还有什么继续查下去的必要。后宫深深,又不比外面,真查得深了,惊动了成宗皇帝养着的那几个酷吏鹰犬,倒是徒惹一身骚了。 小汤山内,皇太子裴允晟展信观之,想了想,先提笔写了一句:小心大皇子。 犹豫了一下,允晟又皱眉把信纸揉了,直接召来宫人,开门见山道:“去开化坊找四殿下,让他来我这里一趟。” 好在西山大营与小汤山一西一南,超近路的话倒也没有太远,半个多时辰之后,四皇子允僖满头热汗地过来,坐下来先牛饮了一杯凉茶,含糊不清地问道:“二哥,你找我?” “谢家的事情不太对劲,”允晟将傅从楦寄来关于苏鸣岚的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刻意淡化了其中鸢尾花的事情,最后拧眉总结道,“下场的人好几拨,目的诉求各自不清楚,朝堂之上,风向瞬息万变,不到最后,没有人知道事情最终会导向什么。 “但无论如何,老四,对于这些事情,你都要冷静谨慎,且有一点,你要记住,”允晟深深地凝视着允僖,一字一顿地认真道,“小心裴云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215章 瑜亮之别 ——大皇子这一连串举动,已经让皇太子裴允晟感到很不舒服了。 “二哥是怀疑, 这个苏鸣岚, ”允僖喝完了,把杯子在手里转悠着把玩了一圈, 以手支颐,闲适道, “也是大哥的人?” “不是怀疑,”允晟淡淡道,“是基本确定。” “哦,那我这就串起来了。”允僖摸着下巴,狡黠一笑,感慨道, “闹了半天, 跳来跳去, 是在唱一场苦肉计啊。” “你怎知只是苦肉计而不是个计中计呢?”允晟不置可否,只提醒允僖道,“老四, 不要太大意了。我隐隐有种预感,他手里能支配的东西, 比我们以为的要多得多。” “啧,任管他想做什么,我们这边, 既然看不清楚, 那就索性先不去看不就好了, ”允僖挑了挑眉,促狭道,“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静观其变,以不变应万变。” “既然大哥这么想出来折腾事情,我就让我们下面的人全停了,让大哥他一个人来,好好地折腾,把地儿给他腾干净了,随他折腾去!我们呢,就坐着好好地看一场大戏,不好么?” 允晟低头一笑,赞许道:“不错嘛,长进了,都知道以不变应万变了,看来这些日子,你耐性见长,没有原来那么浮躁鲁莽了。” “我原来也没有那么差劲吧,”允僖不乐意地鼓了鼓脸,摊手道,“不过呢,这话确实不是我自己想的,是郇瑾这么跟我说的。” 巫蛊娃娃出现之后的第二天,允僖便上郇府质问了郇瑾,两人把话摊开讲清楚后,允僖提出了自己的两点疑惑,对此,郇瑾很光棍地表示:想不明白?你想不明白就对了,因为我暂时也想不明白。 ——那还能怎么样,一个字,等着呗。 “是我多虑了,”允晟叹息着,心头突然掠过了一丝莫名的伤感,轻轻道,“有郇小公子在,看来今日我叫你过来,倒是多此一举了。” “啧,我听着,”允僖咂摸了一下,忍不住笑了,调侃道,“二哥你这话莫名的酸呢?怎么着,你和郇瑾这还是,瑜亮之别?” “那你觉得,”允晟撑着下巴,也起了玩心,眯着眼睛反问道,“我们两个,谁是周公瑾,谁是诸葛孔明?” 允僖表示这是一道送命题,答不来答不来,嘿嘿一笑插科打诨着敷衍几句,就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了。 倒是允僖走后,允晟在小汤山内,突然皱了皱眉。 “我先前叫送出去的信,”允晟叫来宫人,不动声色地询问道,“不是让送到开化坊的么?” ——可允僖方才过来时,分明是从西山大营直接抄近道快马加鞭赶到的。 “启禀太子殿下,”宫人也很无措,又跑下去再三核实,回来茫然地回道,“确实是从小汤山进城,送到了开化坊的四殿下府上的,小林子是亲眼看着四殿下府上的清客接的信。” 允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叹息着咽回去了。 ——确实是,长大了啊!都有那么迅捷的秘密通信手段,有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串联起手下几地消息来往的本事了。 他已经成长到足以一个人全面掌控手下的方方面面了。 幸好方才写了一半就把那封信给毁了,不然——允晟苦笑道,自己那信要是真寄到了郇府去,怕是前脚郇瑾刚拆开,后脚老四那边就什么都知道了。 以后做不得这种糊涂事了,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再一味地以保护者的姿态看过去,反而平白成了无端挑拨了。 —————————————————————————————————————————— 成帝二十九年八月,由二十年前的进士科举子潘永文上书检举的科举舞弊案起,成宗皇帝下令三司彻查后,拔出萝卜带出泥,一下子纠出了一长串的科举利益链,整个礼部上下全面遭殃几乎全军覆没、集体下狱,而恰恰是十年前科举副主考官之一,又以礼部郎中的身份多次参与其中的华郡谢氏掌门人谢域,更是其中的众矢之的。 随着这场垮时二十年、几乎被淹没在历史长流里科举舞弊案的重审重查,牵涉出了洛阳城里双十之数以上的世家,换言之,二十年前洛阳诸世家在台面下彼此心照不宣的“隐性”规则,被大肆咧咧地扯到了人前,闹得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此等涉及之广、牵涉之深、又如此蔑视皇权与规则的舞弊泄题之举,也戳中了百姓心底对贵族老爷、官官相护等遭遇过种种不公正的隐痛,天下士子更是争相奔走相告,口诛笔伐,江南士子更是几次聚众□□,整队北上,向洛阳方面洋洋洒洒地写了好多篇文辞优美的文章,极力要求成宗皇帝重刑惩之,以儆效尤。 洛阳世家的名声空前恶臭,一片斯文扫地,牵扯进去的,个比个的狼狈难看。 ——经此一役,就算成宗皇帝最后轻轻放过了,在未来将近十年的时间里,怕是勋贵世家之流,都再不好打着孔孟一道的幌子,与清流党正面相对了。 “你完了,”郇府之内,允僖与郇瑾相对而坐,允僖撑着下巴,闲闲道,“潘允文这道口子一撕开,现在满洛阳的世家里,怕是最想让当场暴毙、天打雷劈的人里,你是众望所归的第二个了。” “第一个是谁?”郇瑾也很无语,“潘永文么?” “不,是谢域。”允僖扑哧一声笑了,“现在谁敢让那个姓潘的举子出事?别说暴毙了,就是出了个什么意外,你看吧,洛阳世家都要再多挨几年的痛骂。老实说,郇瑾,你真不是故意找的这人?” “我知道潘永文心里有怨,但我真没想到,他的怨气能这么大,”郇瑾捏了捏眉心,想了半天,还是想不清楚怎么事情突然就超出自己预料的失控了,算了算了,怪来怪去,最后还不是要怪自己当初看走眼了,末了,郇瑾也只有自暴自弃道,“反正人是我牵的线,闹成这样,怕是世家里没一个会再容得下我了,大不了,我干脆也不出来露面了,给你做一辈子尚不得台面的谋士幕僚算了。” “这个另说,不过我现在,倒是真的有点佩服大哥了,”允僖淡淡道,“本来还以为,他在谢家人身上动手脚弄那一个但凡有点脑子都不会、纯粹恶心人的巫蛊娃娃,是一出为了为防父皇接下来重惩谢家,提前自割腿肉然后嫁祸给你我的苦肉计,现在来看,倒是二哥说得对,这还是个计中计呢。” “大皇子想要谢家,但不是现在的谢家,”郇瑾漠然道,“他想要一个完完全全被他所掌控、与他一条心、听他指令、用起来如臂指使的谢家……所以,殿下,谢域要死了。” “虽然不太合适,但从大哥的立场上,这算什么,刮骨去毒?”允僖自叹弗如,“宁可毁去谢家大半的积累名望,也不要一个不仅不与他完全一条心,反而在名义上处处掣肘他的谢家。” “谢域死后,谢家树倒猢狲散,剩下来的,无论是心存恨意想报仇报复的,还是纯粹想往上爬要权势富贵的,”郇瑾拧眉道,“只要有野心,且又稍微有那么些能力的,都要一门心思往大皇子身上靠了。” “殿下,要不,我们也来唱一出‘周瑜打黄盖’?”郇瑾坐的心烦,越想越烦,最后干脆道,“您把我扔出去弃了吧,现在这样不行,让潘永文再这么搞下去,除非把所有的洛阳世家全一下子按死了,不然这完全是在给我们四处立仇树敌……但我们都知道,世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下子全按死根本是不可能的。” “对不住,这一回是我看走眼,连累殿下了。”郇瑾真实懊恼了。 “这才哪儿到哪儿,”允僖摇了摇头,好笑道,“郇小二,这就沉不住气了?这可不像你啊。” “我不想连累殿下最后……”郇瑾烦躁道。 “安心,坐住,哪里就至于如此了”允僖却是老神在在,“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难道还天真地以为,那帮子世家的想法能左右父皇的心意么?郇瑾啊郇瑾,你太看得起他们了!父皇既然在查,现在还再查,我们就一个字,一个字都不必出来表态。” “说好了的,静观其变,”允僖眯着眼睛冷笑道,“大哥想折腾,就让大哥来好好地折腾折腾,坐好,看戏。” “说实话,我现在不怎么好奇他怎么收拢谢家了,我倒是好奇,在生母和养母之间,大哥他要怎么选呢?或者说,这对他来说,根本就不是一个选择呢?” 成帝二十九年十月底,礼部郎中谢域在诏狱内自尽,轰轰烈烈地查了两个月的科举舞弊案的线索就此中断,三司方面上书,以年代久远、证据真伪难辨、事实线索不足为由,建议将涉案官员从简从轻判处,成宗皇帝按下不表。 十一月中,潘永文被发现死在了自己在洛阳的私宅内,消息传开,百姓轰然,南北士子空前团结,争先指责洛阳世家之自私虚伪无耻无敬,更有人作文章讽洛阳世家不仅有变‘进士科举’为‘九品中正’之大能,更有宅内自设三省六部,替天子执死刑之私罚之法。 潘永文死后,南北士子齐聚洛阳,要求彻查其死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216章 忠“君” 随着群情的进一步激愤, 洛阳各世家也开始纷纷闭门谢客不出。——科举是每个读书人心中当之无愧的圣地, 而二十年前那场舞弊泄题案种种细节的一步步揭起, 无异于踩在天下每一个老老实实读书游学的士子脸上,充满讽刺意味地告诉他们, 十年寒窗苦读算得了什么?比不上人家轻飘飘地提前泄那么一道题。纵然再学得十全文武艺, 你也货不了帝王家! 我们读了这么些年的孔孟之学,学的是忠君报国,忠得是君,不是这些名为世家的社稷蛀虫! 如此这般闹哄哄地吵了半个多月,事情的重点几次偏移,已经从最先的“倒谢”风潮,转到二十年前的“科举舞弊泄题大案”,到最后更被有心人撺掇, 以潘永文之死为噱头, 作为几方互相攻讦的利器, 热热闹闹, 你方唱罢我登场, 一时间,什么牛鬼蛇神都冒出来了,真是叫允僖他们看得好一番精彩。 成帝二十九年底,关于二十年前的那场科场舞弊案,成宗皇帝下旨结案, 牵涉进的洛阳世家, 除首恶外, 一律以抄家流放处,而最后清算下来,被判抄家流放的,竟有半百之数,换言之,不只是洛阳城内的,可以说是豫州府内有名有姓的大族,几乎多多少少都有被牵连,没有一个的底子是完全干净的! 直到此时,尚且还抱着“法不责众”的侥幸心理的洛阳诸多世家,才是真的感到害怕了。 成宗皇帝雷厉风行,单此一案,清洗了朝堂上六成以上的世家势力,重判之下,三司哑然,但即便如此,朝堂之上,也无一人敢为此案鸣不平,在百姓士子间更是博得一片喝彩,潘永文案的影响一直持续到了成帝三十年,直到成宗皇帝大笔一挥,于当年加开恩科之后,这些如影子一般,在这个朝堂上曾经或明或暗的影响着这个帝国走向的世家之流,渐渐的,开始湮没在历史的舞台上。 而对后世来说,“潘永文科场舞弊案”对大庄的影响,绝非仅仅是成宗朝间那一年多的争吵纷闹而已,后世史学家一致认同,以成宗皇帝为界,上下划分大庄朝间两个不完全相同的统治时期,成帝二十九年的“潘永文科场舞弊案”之后,在大庄四境之内盘旋几百年不散的世家豪族走到了末路,及至之后的武宗朝间,武宗皇帝重用宰相郇渏初,开始放开市场,重视商税,在商人地位的逐步提高,士商冲突矛盾日益激烈的背景下,门阀世家,也彻底低下了其高傲的头颅,再无与皇权一争之力。 当然,后世是后世,在成帝二十九年底这个敏感的节骨眼上,虞宁侯傅从楦从衙门回来,在书房里接见了自己的堂弟镇南侯世子傅从岷,听完对方开口提了第一件事时,傅从楦险些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问题了。 “什么?江翀的弟弟?”傅从楦先是震惊,继而便是一阵大怒,“江翀何许人也?靠着手段阴狠搏上来的酷吏一个罢了,他的弟弟,闻所未闻,凭什么来开口求娶筠姐儿?” “大哥这话说的就有些过了吧,”镇南侯世子尴尬地笑了笑,补充道,“江大人年少有为,已经官至正三品,这眼看着还要更进一步,马上就是二品大员了!他的亲弟弟,而且还是唯一一个一母同胞的弟弟,这不说是百家求的佳婿,也不至于到了大哥您这里,就二话不说、见也不见便拒绝了吧?” “我承认,大哥您是厉害,但您自个儿再厉害,也得开眼看看外边吧,这也不能但凡不如您的,您都看不上吧?”镇南侯世子小心翼翼地赔笑道,“您要是真这样想的话,那筠姐儿,也确实是只能往皇家里嫁了不是?” 关键不是开口要筠姐儿的大殿下您看不上,其他三位殿下,也看不上你家的姑娘啊?镇南侯世子一边陪着笑,一边在心里默默腹诽着。 傅从楦气得连喝了好几茶才冷静下来,面无表情地告诉镇南侯世子道:“不是我瞧不上江家的出身,实在是我确实瞧不上江家的人品。” “昔年襄阳长公主想为林家那个子弟求娶萱姐儿,被我拒绝后,那个林家子弟最后求娶的,就正是江翀的一个庶妹,且说来好笑,那林家虽是拿嗣子充嫡子谈的,但那林子醠,虽不是林叙的嫡子,却也确实是林叙堂兄的嫡子了,而江家则更厉害,直接以庶充嫡送嫁过去的,等林家知道后,堂都拜过了。”傅从楦越说眉头皱得越深,“林家大为不满,但迫于江翀得势,不敢声张。” “后来那林家子弟见妻子并不受江翀多重视,便几番冷待,这确也有他的问题,但那江家姑娘最后能做出拎着菜刀追着自己丈夫跑了好几条街,最后更是亲手砍死了那林家子弟在外头养的怀着孩子的外室,吓得那林家子弟再也不能人道……而事情传到洛阳,林家人想讨个说法,江翀知道了,却是直接叫人捏了个罪名把那林家子弟抓了起来,一番毒打,然后逼着对方写下了放妻书,然后叫人把江氏女高高兴兴地接了回来,没过半年就又再嫁了。” “你说,这样的人家,妹妹随意杀人,哥哥包庇纵容不说,还倒打一耙,强权逼之,”傅从楦黑着脸道,“我如何能放心把筠姐儿嫁过去?” “这……”镇南侯世子沉吟半晌,拼命找补道,“那林家,确也是自己咎由自取。江大人也与我说了,他知道自己是个大老粗,以往行事不顾忌,也让侯爷对他多有不满,但他弟弟是个文文静静的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书生那种,他以江家的列祖列宗担保,要是日后小夫妻起了矛盾,他是绝对站在筠姐儿这边给她撑腰出气的。” “这话也说回来,江大人虽是手段过火了些,但也确实让人痛快不是?只要我们不做的像林家那么过火,与江大人这么有本事的人结一门亲,也是多个依仗不是?” “因为男女私情,就动辄砍刀杀人,还是杀了一个一尸两命的妇人,这算是什么本事!还是说,利用职权,滥用死刑,又能算是什么本事了!”傅从楦见自己都把林家之前的惨事说得这么清楚了,镇南侯世子仍然不依不饶不放弃,其心如何,不言自明,不由勃然大怒,直接道,“既然江翀这么有本事,你自去与他结亲去,我说的话,你既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日后你只当没我这个大哥了,自去寻你的本事人去!” 傅从楦劈头盖脸一顿痛骂,闹得镇南侯世子好没的脸,几番道歉安抚不成,便也只能讪讪地被傅从楦轰出了书房。 一直到镇南侯世子走了,傅从楦才将将冷静下来,召来手下,颤抖着手让人去查:“去,看看潘永文那个案子,二房是不是也掺合进去了!” 手下一惊,但也不敢多说什么,赶紧低头应是退了出去。 潘永文案盖棺定论,但相关牵涉人家还没有完全确定下来,成宗皇帝让刑部进一步收排证据,江翀目前,正是其间的主掌者,镇南侯世子打小自视甚高,秉持着他读书人的尊严,一向看不起寒门军户,这回却转了性一样拼命在傅从楦面前给江翀抬轿子,想给两边说亲,受的是谁的主意、又为的是什么,傅从楦简直都不用想,也不想去想了。 越想越气! 傅从楦坐在书房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时间想着,若是叔祖在地下,知道了傅家如今这番的处境,怕是都能直接让这些不肖子弟给气活了,一时间又想着,二十年前,那时候二房还是叔祖当家,这牵涉,到底是大牵涉还是小牵涉,叔祖到底知不知道……傅从楦闭了闭眼,都恨不得直接掐死二房那群蠢货一了百了算了。 上一回傅从楦有这般愤怒的想法,还是在傅皇后的事情上。 书房的门被人轻轻叩响,傅从楦随口道了声“进来”,傅从楦的庶幼子傅怀勇的生母,姨娘安荷走了进来。 “怎么过来这边了?”傅从楦皱了皱眉,有些淡淡的不悦。 “给侯爷请安,”安荷拿了个食盒,小心翼翼地摆在边上的小几上,恭谨道,“筠姑娘亲手下厨做了些点心,说想给父亲尝尝,小姑娘面皮薄,奴婢就腆着脸厚颜替她拿过来了。” 想到筠姐儿,傅从楦又忍不住想叹气,心烦意乱地拿筷子用了点,勉强撑着和蔼的颜色,点了点头,道了句“不错”,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奴婢过来时,撞见了世子,世子他好像,是不是对侯爷有了些误会?”安荷抬起眼,小心翼翼地望着傅从楦,轻轻道,“世子与侯爷毕竟是自家兄弟,若是有了误会,宜早不宜迟,还是趁早解开了的好。” “哦?”傅从楦抬起眼,冷冷道,“你听到他说什么了?” 安荷讷讷地不敢开口。 傅从楦扬声叫了仆人进来,不多时,书房里便挤满了方才在外面服侍的仆妇们。 安荷叹息着避到了屏风后去。 傅从楦木着一张脸,听仆妇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完,冷着脸挥退了众人,撑在额头,在书房里咬着牙大笑了出来。 “好,好,我竟成了四殿下的人了!我倒真是希望,我能成了四殿下的人了!” 傅从楦怎么也没有想到,就因为先前由傅韵秋牵线,本意无心深入参与成宗皇帝后宫争斗的他,不过是本着能多咬谢家一口也无妨的想法,在一些“微不足道”的地方给那苏鸣岚提供了些许帮助,到如今,在镇南侯世子等被潘永文案牵连到的洛阳众世家心里,这倒成了他与四皇子相互勾结,分别在朝堂和后宫里陷害谢家的证据了! 谢域那在诏狱里的一自尽,反倒是把他自尽成了一个圣人不成! 说完全不后悔倒也不是,如今再怎么傻,傅从楦也知道,先前在苏鸣岚那里,自己是中了大皇子的算计了,也怪自己大意,明知对方与大皇子关系匪浅,还是想着本着利益相合的原则,只要不深入参与,只是帮上一些无足轻重的小忙,倒也未必会如何了。毕竟,资源就那么些,傅谢两家,在朝堂上,也多是“不是西风压倒东风,就是东风压倒西风”的关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217章 化尸散 毕竟, 当时的傅从楦, 也是只预料到了谢家会在科举舞弊案上栽跟头,但没想到最后栽跟头的, 是这么多的洛阳世家! 不过如今说什么都迟了。——谢域死后, 苏鸣岚将自己手里的证据一步步抖了出来, 成宗皇帝令傅皇后严查,但在还未查出个所以然前,前朝后宫, 谢家四面楚歌的境遇下,婉贵妃很快便三尺白绫,自己把自己吊死在了未央宫之内。这个案子轰然炸起, 最后却草草收尾, 事情说的不明不白,虎头蛇尾的,在如今逃过一劫的世家眼里,却反而成了谢家遭到有心人迫害的铁证。 有心人, 则自然是出身与世家完全靠不是任何关系的四皇子一脉了。 ——你看,那个拖了咱们家好那么多通家之好、儿女姻亲下水,被连累抄家流放的潘永文, 是四皇子身边那个郇渏初为了参大皇子搞谢家弄的吧!你再看,那谢家的贵妃娘娘被逼得悬梁自尽, 罪名是什么?永寿宫那边!还不是永寿宫那边暗地里动的手脚! 就说那昔年威毅伯府被抄家流放后, 那柳家的姑奶奶都还好好地在宫里安安生生呆了许多年呢, 最后自己想不开出家了呢!现在这谢家, 也不过刚刚死了个谢域,还没有彻底顶罪呢,那永寿宫那边便容不得人活着多吃两口饭了,上去便是一个诬陷了! 你说什么?皇贵妃娘娘性情温和,不是这样这样的人?你知道什么啊,后宫里的女人,哪一个不是带着好几张脸呢,你是住在宫里了还是住在永寿宫了,你能知道那皇贵妃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就不说旁的,就她那么,那么一个出身,爬到今天这位子,还真有人现在都当她单纯无辜纯善不争呢?啧啧,蠢也不是这么蠢的吧! 没有她在宫里孜孜不倦地吹着枕边风,他儿子敢那么猖狂地跟自己大哥顶着来么? 什么?你说是谢家的贵妃娘娘先找人弄得巫蛊娃娃诅咒永寿宫那位的小儿子?这你也信啊,傻不傻啊!就当时那阵仗,前脚查出来巫蛊,后脚便满朝参谢的阵仗,你确定不是四皇子那边贼喊捉贼地倒打一耙?不不,当然,我不是,我从没有丝毫对四皇子不尊敬的意思!只是,你也看到了,如今这情状,投不投靠大皇子另说,四皇子却绝对是相与不得的! 是是是,上边那些天潢贵胄、龙子凤孙们神仙打架,我们掺合不得,不然一不小心就成了那被殃及的池鱼了,但是,但是,四皇子他这么搞,是要拖我们所有人下水,是不给我们洛阳世家留半分的活路啊! 如此这般的言论,傅从楦明里暗里、或有心或无意的,撞上过许多回了,如今想来,捂着额头连连冷笑之后,看着当下这糟心的混乱格局,傅从楦痛定思痛,干脆就决定直接壮士断腕了。 傅从楦叫来虞宁侯府的管家,冷冷地告诉他,“日后,镇南侯府那边来人,一律要先递拜帖,不予放人!” 手段再是高,单凭大皇子如此品性,傅从楦就不觉得成宗皇帝会愿意最后把位子传给他坐。而既然二房如此看不清楚,那两家的情谊,也就到此为止了吧! —————————————————————————————————————————— 清晨破晓的兴宁坊里,大皇子府的偏厅里,几个谢家山字辈的青年焦急地站在那里,等待着大皇子的召见。 半刻钟后,大皇子府上的老管家轻手轻脚地进来,冲几位谢家人鞠躬道歉:“几位公子,实在是对不住,我们殿下日前受了寒,本以为无大碍,回来休息休息就是了,谁知道今天早上就怎么也起不了,对不住对不住,劳几位公子白白等着了。” “不不不,”几位谢家青年慌忙客气推辞,言罢,也不免关心地问了一句,“大殿下怎么就突然受了寒呢?” “唉!”老管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摆出了一副不可说的颜色,暗示道,“贵妃娘娘去后,陛下他,唉,说要以庶人处之,殿下呢,唉,就是太念情了,昨晚在谨身殿外跪了一夜,想陛下收回成命,给贵妃娘娘最后一份尊荣体面,只是……” “大殿下真是孝顺啊。”谢家人纷纷感慨着,却没一个敢顺带着附和一句类似于“陛下薄情”之类的话。 ——毕竟,几个谢家人对视了一眼,想到嫡系主支的下场,再左右四顾,现在还能全须全尾地留在洛阳的可不全是一群跟自己一般的不显眼的庶出旁支,有些东西,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既然今日是见不着大皇子了,几个谢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感慨着便辞了出来,而被他们心心念念着“卧病在床”、“希望能早日好起来”的大皇子殿下,此时此刻,却正在洛阳皇城的一偏僻处,负手身后,从容不迫地等待着一个女人的到来。 苏鸣岚避开广阳宫里陆贵人的注意,以及包括虞宁侯在内各方有心人的眼线,险之又险地跑到了与大皇子定下的约定之处,气喘吁吁地向大皇子行礼请安:“苏氏见过大殿下。” “姨母请起,快不必多礼。”大皇子微微笑着,满意地抬手亲自扶着苏鸣岚起来,温和道,“这些年来,辛苦你了,也委屈你了。” “我不辛苦,我就是心疼殿下,那么小便没了母亲,又认贼作母,受了这么多年的屈辱,忍了那许多的委屈。”苏鸣岚感动得热泪盈眶,多少次,多少次午夜梦回,她所梦想的,也不过是与姐姐遗下的这位龙嗣开诚布公、推心置腹的平等谈话了。 ——当初年少一腔热血,确实是抱着为自己不明不白地死在宫里的姐姐查清真相的一腔孤勇与执念头脑一发热便来了,但真入宫后,八年如一日地冷待冷遇,不能得见圣颜的妃嫔,在深宫里的日子,根本就不比最底层的那些宫女好上多少。 八年了,与其说苏鸣岚这八年是为了查一个真相、还一桩冤案而隐忍这么久,不如说,如果她不这么来一遍又一遍洗脑自己,催着自己在一片迷雾和几方纷争下努力地抽丝剥茧、一点一点地摸清楚真相,告诉自己当下做的这一切都是值得的,都是为了给姐姐的死一个交代,这八年的冷寂,她早便就熬不过来的。 不管怎样,无论如何,如今,这八年的坚守等待,执着探寻,终究都是有了一个结果了!姐姐的死虽然没有沉冤得雪,但害死姐姐的凶手已然伏诛,而面前这位姐姐留下的亲骨血,自己的亲侄子,天潢贵胄的大皇子殿下,终究是开口,向着自己喊了一声“姨母”了。苏鸣岚如何能不感慨激动。 “姨母为了母亲,忍辱负重八年余,这份恩情,我感念在心,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的,”大皇子感动地拍了拍苏鸣岚的手,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只是如今,还有一桩事,需要再劳烦姨母一回,不知姨母可否为了母亲,再帮我一个忙呢?” 苏鸣岚愣了愣,隐约感觉事情的发展与自己的预想有些不太一样了,正常来讲,被抱出去在害死自己母亲的女人膝下养了十多年的孩子,好不容易才将杀母仇人置之死地,而后再与真正的血脉亲人相见,此时两人不该是先抱头痛哭一场的么? 不过苏鸣岚也不敢直说,大皇子竟然开口,苏鸣岚就是再也不想,也知道自己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只微微笑着,作出为了自己姐姐留下的这个亲侄子赴汤蹈火、肝脑涂地、在所不辞的姿态,激动得连连点头道:“殿下但说无妨,只要鸣岚能帮得上忙的。” ——我一定好好想想。 大皇子微微一笑,倒是也没有急着说,而是突然一皱眉,四下张望了一番,作出谨慎的模样,小心翼翼地问苏鸣岚道:“姨母此番过来,没有惊动傅从楦的人吧?先前谢贼的事情,借姨母的手摆了傅从楦一道,现在再让姨母做什么,总担心会被傅从楦蓄意报复、坏了谋算。” “这倒不要紧的。”苏鸣岚见大皇子如此谨慎,想着可能真是什么事关重大的密事,心里有些被重视的激动之外,倒也平添上了几分不安,更莫名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明明最开始,自己是站在正义的一方想入宫喊冤的那个,怎么走到如今,感觉自己无端踏上了一条不归路呢。 苏鸣岚勉强笑了一下,平静道:“我出来时,小心的紧,只要我按时回去,连同住的陆贵人都不会惊动的。” “那就好,”大皇子松了一口气,真心实意地感叹道,“姨母真是太厉害了。” 苏鸣岚抿了抿唇角,正想故作淡然地微笑着说一句“这没什么的”,但在脸上的微笑展开前,便被对面骤然翻脸发难的大皇子惊得彻底扭曲了。 大皇子死死掐住苏鸣岚的脖子,冷冷地扯了扯嘴角,漠然道:“那就劳烦姨母现在,帮我做最后一件事——提前下去,帮我好好地陪陪母亲吧!” 苏鸣岚死死扒着大皇子的手,脖子里发出濒死的“嗬嗬”声,但几个呼吸间,她的脑袋便软软地垂了下去。 大皇子嫌弃地扔开她的尸体,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子来,徐徐打开,洒到面前的尸体身上,须臾之间,那尸首便化为一股青烟,袅袅散去了。 除了一点淡淡的臭味,半点灰烬都没有留下。 “此物名为‘化尸散’?”大皇子挑了挑眉,他还是第一回用,不由有些惊诧它的好用了,“不错,看来你也不是完全的废物一个。” 晋玲酒骄傲地从大皇子的胸前冒出来,得意道:“不只化尸散,我这里还有《独孤九剑》、《北冥神功》、《葵花宝典》等等,当然,这些你都兑不起,好吧好吧,对你来说也用处不大,不过不过,这个,《武穆遗书》!你打仗用得到的!” 大皇子难得的有了点兴致,但问了晋玲酒兑换所需的数值后,便冷笑着把晋玲酒塞了回去,只漠然评了一句:“痴人说梦!” 仅仅是为了兑那个真伪不辨、存在与否都不知道的岳飞手札,就要自己跟着晋玲酒做那么多的事情的话,那真的是痴人说梦了。 晋玲酒还想再游说大皇子什么,大皇子直接冷冷开口问道:“那你那里,有没有什么可以连着你一起杀死的东西,兑起来需要什么?” 晋玲酒当即闭嘴,安静装哑巴了。 “没有人能够凌驾于我的意志之上,替我来做决定,”大皇子冷冷地警告晋玲酒道,“我为什么非杀苏鸣岚不可,废物,你难道都不引以为戒的么?” 晋玲酒:??? “难道,”晋玲酒小心翼翼地反问大皇子道,“你不是为了那个人报仇么?” 上一世,大皇子在楚阳的算计下,睡了一个与永寿宫那位长相八成相似的舞妓,之后楚阳便以此为由,屡屡要挟大皇子为孝端皇太后做事,后来事情一步步闹大,被成宗皇帝察觉出些许端倪,苏鸣岚为了保这个亲侄子,为防东窗事发之后成宗皇帝为情人而杀亲子,便利用年阮厚对她不设防的信任,在永寿宫那位怀着孩子的时候,故意隐晦引导年阮厚,让他在方子里添上了本不非要用的柳桂枝。 而今,在晋玲酒把上辈子的记忆在这八年间断断续续地传给大皇子之后,大皇子先杀楚阳再手刃苏鸣岚,晋玲酒当然想当然地以为,他是在为“那个人”出气了。 大皇子愤怒地站住了:“你再想什么呢!” “跟她没有关系,”大皇子寒声道,“我恨的,是苏鸣岚的擅作主张!” “没有人,没有任何人,或者任何不是人的东西,”大皇子冷冷道,“可以凌驾于我的意志之上,打着任何或是为我好或是旁的的幌子,替我来做决定!无论是谁,也包括你,知道么,废物!” 大皇子冰冷而不含任何一丝感情的宣告,让晋玲酒突兀地打了一个寒颤。 很奇怪,明明它现在压根就没有实体。 更奇怪的是,明明很清楚,在这个世界是没有任何手段是可以杀死系统的,但有那么一瞬间,晋玲酒却突然有了一种奇特的预感:如果我越界,我会死在他手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218章 为父 成帝三十年五月份的时候, 西山行宫总算是建了个大概, 起码捯饬成了一个能避暑住人的地方,成帝当即带着钟情和六皇子允缙便住了过去,龙凤胎裴慜儿与裴琚儿两小只本来打着各种各样的旗号偷懒不想不舍得挪窝的, 可惜不到六月,便被当年毒辣过人的日头催了过去,哼哼唧唧地耍赖撒娇各种手段齐上, 在西山行宫里一人捡了一座空置小楼住了进去,然后便死赖着再也不想走了。 六皇子允缙磕磕绊绊地长到一岁多,渐渐显露出了其与父兄一致的聪颖天资, 也正如展枯大师所言,搬来西山行宫之后,六皇子允缙的身子骨也渐渐好了起来,成宗皇帝喜出望外。——因允缙与他两个哥哥完全不同的体弱多病, 与钟情一般,自这个儿子出生起, 成帝因其反反复复的生病又好, 好又生病, 这一年多来, 他几乎把除了政务之外的全幅心神尽皆付之于这个小儿子身上了,如今看着允缙一日一日好起来,自豪之情, 自然是溢于言表。与此同时, 长久养成的习惯, 也让成帝习惯于日日将这个小儿子带在身边,有时甚至连处理奏折、朝臣觐见,都不曾刻意避讳的。 在西山行宫时,四皇子允僖某次禀事时无意推门进去,偶尔撞见了成帝与钟情坐在床边陪着弟弟允缙玩,六皇子允缙因其身体缘故,学爬学走都很迟很慢,而成帝为了矫正这个小儿子不正确的爬行姿势,避开众宫人后,正亲自趴在地上,一下一下地给小儿子允缙亲自示范着。 允僖当时进去见了,与坐在边上静静看着父子俩的钟情对视了一眼,便垂头退了出去,只是即便是他,都不由在心里感慨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实乃人间逃不脱的至高真理。 允僖心里感慨莫名,也酸涩莫名,便去小汤山寻了他二哥闲话,话到一半,却又觉得实话实话不太合适,便一边沉闷地喝着酒,一边向允晟絮絮叨叨地不断重复着:“父皇对六六是真的好,二哥,你是没看见,那是真的好。” 皇太子裴允晟听得很莫名也很无语,只是见允僖似乎心里确实有着些微不太痛快的意思,便只捡轻松的讲,插科打诨道:“老四啊老四,你都多大了,还跟你刚断奶的弟弟争宠吃醋呢?” “我小的时候,父皇可绝没有像现在对六六这样对我,”允僖撑着下巴,在记忆里搜寻了半晌,最后轻轻地点了点头,神色复杂,语气莫名道,“真的没有。” “你这话说的,”允晟被逗笑了,“你一岁时候的事情,你真还记得?” “我就是不记得自己小时候,”允僖心烦意乱道,“但小五小的时候,也没现在这样的吧,这个我是总记得的。” “就不说小五从小懒得跟个小乌龟一样,戳一下壳动一下,我记得当时父皇亲自带他去御花园想让他动一动,结果父皇前面刚走一步,他扭头就自己找地儿蹲下打瞌睡这事儿当时满后宫都传遍了,那是父皇不理他么?那是他不想搭理父皇吧?”允晟忍着笑,“那,我们就来说说你一岁的时候,老四,你知道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被他一岁多的弟弟,天天捏着衣角喊娘,心里有多崩溃么?” 允僖怔怔地望着允晟,傻了:“啊?” “你那时候一岁多了除了娘,就只会喊娘娘,而且你小时候还既活泼又话痨,逮着个人就乱喊一气,对着我叫娘,对父皇也叫娘,到了皇太后娘娘那里,还是喊娘,一下子就把孝纯皇太后娘娘的心喊化了,不然你以为,慈仁宫最早的时候,怎么那么待见你呢?”允晟扯了扯嘴角,取笑允僖道,“这个你可别耍赖,你不记得了,我可给你记得清清楚楚呢。我那天第一回去拜见顾夫子,在谨身殿里,你在里面,我在外面,那一整个下午,我可是亲耳听着父皇为了纠正你的称谓,对着你重复‘父亲’、‘哥哥’这两个词,不下三百遍。” “谁让我小的时候就只有我娘陪着我呢,”允僖眼圈通红,但仍梗着脖子死鸭子嘴硬道,“小孩子不会喊爹,怪得了他自个儿么?还不得问问他爹干嘛去了?” “父皇毕竟是父皇,”允晟微微摇了摇头,不赞同道,“他先是这个天下的皇帝,然后才是我们的父亲,有些事情,你得要学会去体谅他。” “或许,他是一个好父亲,”允僖低头沉默了半晌,通红着眼捂着额头承认道,“原来的很多事情,也许是我对他有些误解了,但是。” “但是,二哥,”允僖咬牙道,“如果我将来有孩子的话,我不会像父皇那样的,或者说,我至少要做到父皇对六六那样。” 允晟低头一笑,呷了口茶,轻笑道:“等你做到了,再来这里放大话吧。” 允僖闷闷不乐地被他二哥撵了出去,而一出小汤山,他便接到了手下急报,这一回,允僖展信一观,再没有什么拈酸吃醋、伤春悲秋的心思了,一路快马加鞭赶到西山行宫,与接到消息后匆匆赶过来的郇瑾在半路撞了个正着。 郇瑾脸色惨白,状态比允僖还要糟糕不少,一见到允僖,便如寻到了主心骨一般,当即尖声崩溃道:“怎么会这样?不是说的是漠河么?不是说东北开战么?怎么会打到西北那里!大头,大头还在西北啊!” “这时候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允僖的心情也极其糟糕,但他也明白,这时候无论如何,他得是撑得住的那个,不然,若是连他都崩溃失控了,手下的那些人才会是彻底乱成一锅粥了……允僖暴怒交加道,“我现在就想知道,盯着呼和韩的钉子呢?盯着十二盟的探子呢?西北的边防预警呢?这些人都是吃干饭么?怎么会让呼和韩都打到家门口,还一点声响动静都没有! “这不对,这不对啊!”郇瑾神经质地捏住自己的手指,崩溃地重复道,“武念慈跟我们说的是漠河,十年后,西北十二盟重聚首,呼和韩大单于聚二十万铁骑陈兵大庄幽、蓟两州之边界……幽、蓟边界啊,我明明一直让人盯着呼和韩和幽、蓟两州,这怎么会跑徐州了啊!” “这时候还说什么武念慈,他是什么神仙么?十年了,十年时间瞬息万变,现在再拿着他十年前的话来说事有什么用,你他么给我清醒一点,现在的形势已经变了!”允僖抬高了嗓门,烦躁地压下了郇瑾神经质的絮叨声,扳回重点道,“现在的问题是,呼和韩一声不响打了徐州,大头和项师父都被困在了徐州,为什么,在这之前,西北边防一点动静也没有?为什么洛阳这里一点消息也没有收到?雍北、青北的军队都是吃干饭么?朝廷养着他们这么些年,是让他们事后写一堆马后炮的废话来糊弄人的么?我艹他了,一群蛀虫!” “殿下,”郇瑾被允僖劈头盖脸一顿痛骂,总算是冷静了下来,冷静下来之后,他最引以为傲的大脑也开始正式运作,发挥作用了,“这一切,都不突然,也不是不能解释。” “如果建立在,呼和韩知道我们这几年做的事情的前提下的话,”郇瑾紧紧咬着后槽牙,艰涩道,“殿下,这是一场针对我们的,报复性突袭。” 大头是一个靶子,一个被我们连累的靶子。 武宗皇帝从允僖身上脱身之前,曾对当时尚且是小孩子的三小只直接预言过十年后的漠河大战。——“十年后,西北十二盟重聚首,呼和韩大单于聚二十万铁骑陈兵大庄幽、蓟两州之边界,大庄军队与呼和韩大单于麾下的十二盟铁骑决战于漠河之上,互有胜负,九死一生,相持多年。” 那场大战,是大庄近百年来打得最激烈、伤痛最惨烈的,有哈赤忱宣府镇试探在前,呼和韩重聚十二盟,显然是有备而来,武宗皇帝最后虽然打赢了,却也是惨胜。那场战争,对大庄的民生、军事造成的打击,与在其之前傅从楦的宣府之战和在其之后傅怀信在青州蹉跎的那七八年,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所以武宗皇帝在走之前的最后一个月里,重中之重,就是竭尽所能地将十年后西北十二盟的形势给三小只描绘了个清楚明白,但鉴于两世情况大有不同,武宗皇帝也不确定自己当时打十二盟的经验是否还会适用于这一世的十年后,说得多了,反而不是提示而是桎梏。 毕竟,你的敌人,也不是一个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稻草人,任何一丝一毫的更改,都有可能导向一个完全不同的结局,这时候,便是“尽信书,不如无书”,需要他们自己的判断力了。 故而,武宗皇帝强逼着他们三个人必须一字不差地记下来的,则是呼和韩手下那赫赫有名的八员悍将。 战争的时间可能会变,地点也许会变,具体的战略战术战役也会随着具体情况而更改,但这八个人,总不大可能,在短短十年内,再投胎托生成旁的吧? 而在自西北回来、韩家之乱平息后,郇瑾与允僖耗费了大半精力汲汲所求的,便是武宗皇帝当时留下的那八字箴言“能策便策,不策杀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219章 不降 呼和韩不好杀, 已经成名的不好动,但那上面,可不止这些, 还有正处于微末之时的呢! 不能为己所用的,便只有除之后快了!这一向是武宗皇帝的处事之则, 最早对郇瑾是, 后来教着三小只对呼和韩手下的那赫赫有名的八员战将, 亦是如此。 而在傅怀信远赴西北后,三人南北相望, 配合无间,已经除去了武宗皇帝留下名单上的八分之五, 剩下的三个, 一个是呼和韩的大儿子,一个是呼和韩的安答,还有一个, 则是十二盟另一族的族长之子。——当然,这一回,怕是没有什么所谓的“西北十二盟”了, 在郇瑾孜孜不倦、锲而不舍地派了那么些钉子左右挑拨、反复构陷之后, 若是呼和韩还能集齐十二盟, 郇瑾才是真是佩服他了。 “这是一场报复, 我们的动作被呼和韩察觉了, 而且被反向追踪了, ”郇瑾的大脑飞速运转, 很快便将事情的发展还原了一个大概,“为什么打徐北?一个是因为大头和项师父在徐北,呼和韩想让我们自己尝尝痛失一臂的感觉,还有一个,则是这回他聚不齐十二盟了,他手里没有那么多人,所以他没办法从东北动手!” “东北富庶西北贫瘠,说到底,呼和韩的家底在敕勒川下、大草原上,从草原上南下,打西北实际上要比打东北要轻松的多,就是雍北和青州那边隔了个柯尔腾,呼和韩虽然名义上被封为敕勒川草原上的大单于,但敕勒川里也并不太平,最起码,柯尔腾人并不全是都买他的账的。” “他们不好越柯尔腾而攻大庄,就只好拿徐北开刀,只是这么一来,一是徐北贫瘠,打下来他们也占不着什么便宜,而是纵占得了一时,西北三州因其地势,互为犄角,可以守望相助,呼和韩打得了徐北一时,但占不了徐北一世,他自己应该也非常清楚,时间拖得越久、战线拉得越长,对他们越是不利,所以,他们是一定要赶在大庄援军到来之前,”郇瑾张了张嘴,却突然觉得唇舌发苦,自己有些说不下去了,最后,也只是用极轻极轻的嗓音,不愿意承认道,“速战速决。” 所以,大头……郇瑾心尖骤然一痛,有些不敢继续往下想了。 —————————————————————————————————————————— 人。 密密麻麻的人。 一波倒下去紧接着又有一波扑上来的人。 杀也杀不尽,砍也砍不完的人。 傅怀信站在城墙上往下看,自小跟着虞宁侯傅从楦、在军营里混迹着长大的他,都恍惚有了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这实在是很罕见的,傅怀信勾了勾唇角,想到了洛阳城里的某些人,在心里默默叹息道,也实在是,让他们知道了,会徒惹笑话的。 “傅大人,傅大人!”一个小兵顺着城墙根一溜烟跑上来,高兴冲着傅怀信喊道,“退兵了!胡人开始退兵了!” 傅怀信抿着唇一语不发,只微微眯起眼睛,隔着层层尸山人海,与那敌军中傲然地高高跨于汗血宝马上的胡人将领遥遥对视了片刻。 然后稳稳地拉开手里的弓,对准那胡人将领,然后在对方露出被挑衅激怒的愤怒神态时,又轻轻叹了一口气,丧气地移开了些许,然后连放三箭,如流星雨般,各自精准地穿过了城下攻城的领头人,皆一箭穿心毙命。 ——毕竟,隔得那么远,就算再怎么射,自己也是射不中的啊。 胡人将领大声冷笑,然后一挥手,赶在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前,对面撤兵了。 这是徐州府彭台城被围的第七天,现在这情况,纵使傅怀信再怎么天赋异禀、再如何天资过人,在带着所有人苦守这座孤城七日后,面对着弹尽粮绝、妇孺们都开始自发地聚在一起轮流上城墙的当下,若是援军再不来……傅怀信苦笑一下,心道唉,那你们可太看得起我了,再不来,我就是长出个三头六臂来,都解不了当下的局咯。 为将者,若是能终于沙场,死于山河,为心中所忠的信仰,为身后护持的百姓,青山埋骨,马革裹尸……傅怀信仰头看着天际微微刺眼的红光,轻轻叹了口气,,动了动已经酸的完全不像是长在自己身上的胳膊和僵得快要动不了的腿,摇了摇头,告诫自己不必多想,又一天熬过去了,又一天,能下去喘口气。歇个盹了。 毕竟——“要回来啊!一定要记着回来啊!” 傅怀信自嘲地想,再怎么,既名为“信”,也不能到最后,连自己答应了旁人的事情,都守不了“信”吧。 一日之后又是一日,重复的攻城守城游戏,已经让双方在精疲力竭之外,也多于习惯麻木了。 可是今天,对面却似乎莫名多了些不一样的躁动不耐。 傅怀信眯着眼睛,静心等待着。 午后,谜题的答案揭晓了,那胡人将领是个练家子,在两军对峙的间歇,清了清嗓子,提了一口气,操着一口蹩脚的汉语,冲着站在城墙上的傅怀信大声吼道:“我,哈旦巴特尔,英雄,不杀降,不屠城!你,可认输?保,不死!” 傅怀信微微眯了眯眼睛,也提了腹间一口气,大声地反问了回去:“你,说什么?” 那哈旦巴特尔似乎是听不懂汉文的,只又侧头去问了旁边一个留着长须、类似文士的人,那文士噼里啪啦与他交谈了半晌,胡人的军队收拢,将哈旦巴特尔和那文士齐齐聚在了一起,那文士站在高处,开始了大庄的汉人彼此互相征战时的常态:对着对方喊话招降。 那文士喊一句,下面的士兵齐齐重复一句,喊道最后,傅怀信总算是明白对面那个看上去似乎脑子有毛病的哈巴什么是想做什么了,当然,那文士也被累得气喘吁吁,从此学会什么叫“长话短说”,日后在战场上再也不动不动就叫那些繁文缛节的废话了。 哈旦巴特尔的意思基本如下:“对面的汉人将领啊,我们的主帅哈丹巴特丹将军,是草原上鼎鼎有名的刚毅果敢的大英雄,他学识渊博,礼贤下士,很仰慕汉人的文化,专门读过很多汉人的故事,尤其喜欢你们有个叫做‘韩信’的大将军,看在你和他一个名字的份上,我们哈丹巴特丹将军愿意效仿昔日韩信将军‘不杀降、不屠城’的美德,你若开城投降,招你入麾,哈丹巴特丹将军将对你非常礼遇,且彭城放弃抵抗者,一律不杀。” 不得不说,这份招降的喊话属于比较有诚意,也比较能动摇军心的那类了。 当即便有小兵在城墙上痛哭嚎啕道,“将军,我们降了吧!您为城里的老人孩子想想吧,我们已经苦苦守了八天了,再守下去,我们弹尽粮绝,难道要易子而食么!” “将军,援军要来早来了,援军到现在还没有来,援军不会来了!将军,我们降了吧,对面有几万人马,我们城里才剩下几千,我们挡不住的!将军,就是洛阳都没有理由指责我们什么了,我们已经尽力了……” 悲伤绝望的情绪是会感染的,有一个抱头痛哭的,当即便有隐隐的啜泣声从四处传来了。 傅怀信随手一挑,直接将那小兵拎着领子扔下了城墙。 傅怀信对着剩下的人,目若寒星,坚定道:“今日,傅某立于此,绝不后退一步!誓与彭台共存亡,虽死无憾!” “绝不后退一步!誓与彭台共存亡,虽死无憾!” “誓与彭台共存亡,虽死无憾!” “誓与彭台共存亡,虽死无憾!” 城墙上,群情激愤,士兵一边疯狂地跟着傅怀信喊着这句话,一边鼓足士气强忍疲惫满怀干劲地陷入了新一轮的战斗之中去。 哈旦巴特尔烦躁地捋了捋头发,不耐地“啧”了一声,用青吉台语低低地嘟囔了一句,“还是个硬骨头,这下麻烦了。” 彭台不降,一方面,其背后的方、潜、原三城就无法直接打击,连其西南的内方都隔不成的孤城,整个大军的步调都被迫停滞在这里,所耽误的时间粮草,足以把整个大军拖垮。 另一方面,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现在彭台基本是徐北同时被攻打的几个城的主心骨——若是连这个最早被围被困的孤城都还在前面坚挺坚守着的话,我们后边这些或多或少被掩护、支援着的,又有何颜面谈投降和放弃呢? 哈旦巴特尔越想越烦躁,早知道彭台这里是块硬骨头,偏偏义父跟疯了一样非要先拿彭台开刀,拿彭台开刀就拿彭台开刀吧,反正义父用得是他自己这么多年积攒的家底本,哈旦巴特尔是无可无不可的,但呼和韩偏偏又要与他说这里在战略上最是重要,一定要放个自己最放心的人过来,得,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哈旦巴特尔还能怎么办,只好主动请缨过来了。 可现在揽活一时爽,彭台迟迟打不下来,义父追责起来,翻脸不认账的时候,可不会再去想哈旦巴特尔早便劝过他,不宜拿彭台开第一刀了。 敕勒川几次问责的消息放下来,弄得哈旦巴特尔也是心烦意乱,不行,不能这么下去了……这是逼着我,用点彼此都不太舒服的手段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220章 毒计 是夜, 哈旦巴特尔叫来了在敕勒川下有“无双毒士”之名的瓦赖人乌力吉,直接道:“想想办法吧,正面打一时半会儿又打不下,劝降又劝不了,乌力吉,你来说说,该怎么办吧?” 乌力吉抚掌一笑,傲然道,“乌力吉奉大单于之命,来□□大将军麾下效力, 如今, 将军总算是瞧到我的用处了!实不相瞒,彭台之困, 乌力吉早有锦囊妙计在手,只等着将军这一问了!” “哦?”其实哈旦巴特尔并不多期待, 由着对乌力吉以往“鼎鼎大名”、“赫赫战绩”的了解,哈旦巴特尔如今,并不认为对方能提出什么让常人所能接受的计策来,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了,“那请吧。” “大将军可知,这彭台城里, 有青江水系穿城而过, 而所谓青江, 正乃我们自各拉丹冬雪山流下的雅布江的支流, ”乌力吉拈须大笑,得意洋洋道,“所以,那青江水系的上游,与我们而今所驻之地,相距不过短短三十里!” “这个我早便已经知道了,但是其一,往西北行那三十里处,已然进入了柯尔腾人的地盘,这个暂且不论,”哈旦巴特尔皱眉道,“其二,就算截断水源,彭台城内同样还有井里的地下水可供战时,这法子想来有用,实而却是无味鸡肋,无济于事。” “截断水源?不,不不,不是截断水源!”乌力吉哈哈大笑,石破天惊地落了一句,“大将军,我们有这么多的死伤士兵,死伤牲畜,死去的,于我们是已然无用了,重伤的,也是无论如何也带不回敕勒川了,我们为何,不给他们寻一个最后的归途、给他们一个最后发挥自己用处的机会呢?” 哈旦巴特尔面色大变,猝然惊起,震惊道:“你的意思是……?” “往那青江水系上游投放浮尸,”乌力吉冷笑道,“不只是我们的人,汉人也死了不少,彭台城外那些未被他们汉人带回去的汉人士兵的尸体,也可一并投放过去,堆尸生瘟疫,一具,十具,百具,或可无妨,但千具、万具呢?” “死的人不够,便停了那些浪费粮食和资源的重伤患的支援,或可还向柯尔腾王廷打招呼,让他们送些牲畜的遗骸遗骨来……我倒不信,在整个青江水系被污染的情况下,彭台城内打出来的地下水,又能干净多少了?” “若是即便水源如此遭污染他们还死守不出,那我们也不必着急了,只消以逸待劳,耐心等待即可!” “等到瘟疫蔓延,大将军再不需费一兵一卒之力,彭台城,已无兵可抵,我军,所向披靡!” “这,先不说士兵们如何,一旦瘟疫爆发,”哈旦巴特尔惊惧交加道,“纵然难道我们死的人就会少了么?” “既然彭台守将闭城死守,大将军何不顺了他们最后的愿心呢?”乌力吉轻轻一笑,似乎是觉得哈旦巴特尔这问话很天真很可笑一般,不屑道,“到时候,城内瘟疫一发,汉人必然惊动四散,彭台自然是会先由内而外地垮下来,我们只要护好我们自己、守好我们这边,不让那些带着疫疾的汉人跑过来,至于那些往南逃、往他们汉人自己的地方跑的,一概不予理会。” “然后待得彭台城内乱得差不多了,一把大火,烧得干干净净,再厉害的瘟疫疾病,难道还能躲在一片灰烬里来害我们的士兵不成?” 哈旦巴特尔震惊地看着乌力吉,沉默半晌,无法言语。 ——虽然是早已便听闻了对方“无双毒士”的鼎鼎大名,也早在叫来乌力吉询问主意之前便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真听完了乌力吉的计谋,哈旦巴特尔还是感觉,震惊震怒震撼到无法言说。 “这……”哈旦巴特尔艰难道,“乌力吉,你有没有想过,一旦疫情失控,我们这边的人,又当如何?” “我等为大单于,忠心耿耿,奉献所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乌力吉昂起头,悍然宣誓道,“若为所染,必用自己的身体,为大单于的雄图霸业奉献最后一丝忠诚,扮作流民,南下,入汉人群!” 哈旦巴特尔很想下意识地怼一句“那是你,不是我!”但迎着乌力吉突然变得冰冷森寒,冷笑着反问道:“大将军难道不是么?”的时候,哈旦巴特尔不知怎的,心里陡然打了个突,那一瞬间,竟然感觉自己被乌力吉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之士给压制住了一般,只讷讷地低头附和道:“自然,自然。” “大将军不必如此惊惶,”乌力吉尚算满意地点了点头,嗤笑道,“您是青吉台尊贵的王储阁下,更是大单于的义子,与吾等无根浮萍自然不同,若是您真的不幸染上,吾等自会奉大单于之命,将您加紧护送北上,着名医竭力诊治。” “毕竟,您的命,可比我们剩下所有人的命都珍贵多了。也毕竟,您是敕勒川大单于的义子,是青吉台与瓦赖两族百年友好的象征。” 乌力吉这话,与其说是在陈述,不如说是在讽刺和挖苦了,当然,讽刺之外,还有森森的警告之意。——你的命珍贵之所在,很大程度上,在于您是大单于的义子,那么,身为大单于义子的您,又做出可堪与其匹配的功绩了么? 哈旦巴特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听得心里不舒服极了,冷冷地纠正乌力吉道:“这是在军中,在战场上,我希望,所有人记住的,当是我是这里的主帅大将军。这里面自然也包括你,乌力吉。” “当然,”乌力吉耸了耸肩,轻笑着故意挑衅哈旦巴特尔道,“如果您能以一种让敕勒川满意的速度,更快打下彭台的话,我想,我们会永远记着您是主帅的,哈旦巴特尔大将军。” 哈旦巴特尔果然大怒,忍了又忍,左右权衡之后,终还是一咬牙,寒声道:“好,那就照你说的做吧!不过,乌力吉,我也丑话说在前头,若是瘟疫失控,造成我军大量的不必要伤亡,回敕勒川后,我必然亲自当众手刃了你!” —————————————————————————————————————————— 洛阳,西山行宫。 成宗皇帝正坐在书房内,朝臣来来往往进进出出,这是彭台被困的第二天,消息一经传出,恐慌的情绪便俨然以星火燎原之势一发不可收拾地迅速蔓延开来——毕竟,这可是一个十余年没有与蛮族胡人起过战事的安逸朝廷了。 洛阳方面在彭台城被困的第二天便开始整合军队、准备粮草,成宗皇帝传下手谕,安抚民心平息百姓恐慌情绪的同时,也对朝臣明示了战争时期,一切以北方为重的最高谕令,三省六部以一切为了北方战争服务的最高效率运转了起来,而四皇子允僖,在与他父皇围着战势堪舆对坐辩论了半个时辰,浪费了他父皇百忙之中尤为珍贵的半个时辰私人时间之后,也终于得到了他父皇一个两边不站、作壁上观的答复:“如果你能说服得了你母妃,你就去吧。” 允僖:…… 允僖:我就知道。 允僖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敷衍地冲成帝行了个因为太过草率而都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了的告退礼,直奔出门,去找真正能做决策的话事人了。 郇瑾正焦灼不安地等在书房外,一看允僖出来,当即一个跃步上前,急躁地询问道:“殿下,怎么样?陛下怎么说?他同意了么?他要是不同意你去,总得同意我去吧?我一个人过去也行啊,大头那个脑子,真遇到事情他只有被别人算计的命的……” “我父皇还会说什么?他什么都不管的,我还得去找我娘!”允僖烦躁地抓着郇瑾的肩膀就往钟情住的后面那栋楼里赶,一边走一边听着郇瑾絮絮叨叨,这听着听着,允僖就觉出不对劲了,“不是,这感情,你的计划里,还有实在不行就单把我卖了、自己一个人过去的打算啊?” 郇瑾心虚地移开眼睛,理不直气不壮地为自己找补道:“上回在西北出了事儿后,陛下说过的,不许你们此生再过山海关的……” “这也不是我想的啊,只是殿下你身份毕竟不一样,真不行的话,起码得让我过去吧,大头一个人在北边,那个哈旦巴特尔,那个乌力吉,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这不行啊!” “得了吧你,”允僖不屑道,“傅大头一个人是被算计的命,再带上你,也不过是多了一个送的,你个两边倒的墙头草,懒得搭理你了,在下面等着好了,我自己上去了!” 允僖说罢,扔了郇瑾一个在下面,自己三步并作两步,几个台阶连着跳,几下就蹦上楼,转个身子便没影儿了。 郇瑾在下面抬头看着,不由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郇瑾想,傅大头自然是要救的,彭台那么倒霉地被当作靶子一样立出来,说白了,自己也必然得是负一定的责任的。手下那个瓦赖的钉子失联的时候,自己应该早做打算、加倍警惕的,说来也都怪那个该千刀万剐的大皇子,一堆事挤在一起,让自己把这个忽视了,结果谁成想,就出了这样的事儿。但,傅大头要救是要救,殿下的话…… 平心而论,说句心底话,郇瑾是不赞成允僖去徐州的。——徐州一切形势未定,而就以殿下那贸贸然的性子,一旦让他到了徐州,真的能忍得住不上前线么? 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作为一个有想当皇帝的自觉的人,时时刻刻,以保重自己为先,才能让下面这些人更放心的呢。 郇瑾自己想着,自己都忍不住摇了摇头,无言了。 以四殿下的性子,怕是一辈子,都学不会这一点了。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么简单的道理,裴允僖他怎么就学不会呢? 郇瑾一边如此叹气地想着,一边又忍不住想到,但倘若有一天,裴允僖他真的学会事事以自己为先了,那他还是当初那个,自己愿意豁出身家性命去誓死效忠的殿下么? 郇瑾五味陈杂地想,殿下的“学不会”,是他们这些跟着他的人的不幸,但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他们平生之大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221章 任性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可大厦将倾, 吾不扶孰扶?”记忆里那少年微微侧脸, 朗声道出这句话时, 眼睛明亮如昔,一直到如今。 “郇小公子?”允晟过来时,正好看到的,便是郇瑾一个人孤身立在楼下, 怔怔出神的模样。 “太子殿下安好。”郇瑾被允晟唤醒回神, 赶忙敛衽低头,向允晟规矩行礼。 二人打过招呼,却一时也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或还有什么可好说的了, 最后还是允晟清了清嗓子,正想就着问允僖的去向来打开话题、缓和气氛, 结果话还未问出口,四皇子已然开心地一路蹦着滚了下来,看到允晟与郇瑾二人都在,一不吃惊好奇二也不急着与他二哥寒暄招呼, 只一把扑过来抱着两个人, 高高兴兴道:“太好了, 郇瑾,二哥, 我娘同意我去徐州了!” 郇瑾一怔, 继而也是喜忧参半地笑了出来, 半是真心半是为了让允僖安心道:“这可太好了, 殿下,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当然是越快越好,”允僖一锤定音,“我们跟着第一批先行军过去,今天下午就走!” “那二哥就在洛阳,”允晟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温和道,“等着你凯旋而归的好消息了!” “安心在洛阳好好养着,”允僖抱了允晟一把,笑着调侃道,“你们都好好地在洛阳呆着,于我来说,就是最好的支持、莫大的慰藉了。” “你们?”允晟挑了挑眉,反问道。 “二哥你,我母妃,慜儿琚儿,六六,”允僖掰着指头一个一个数着,“还有,嗯,反正只要知道你们都好好地在洛阳呆着呢,我就什么也不担心,什么也不怕了。” “我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感动还是该生气了,”允晟轻轻地叹了口气,无奈地认识到了自己如今在弟弟心里跟老弱妇孺一般的待遇,叹息道,“不过,郇小公子,也是一起的么?” “自然,”郇瑾微微一愣,不明白这个有什么好问的,理所当然道,“殿下既要去徐州,自然得带着我啊!” ——哪里有主君阵前临难,手下的人在后面畏畏缩缩地躲着的道理呢? “如此,”允晟深深地看了郇瑾一眼,轻轻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允晟一直以为,郇瑾是自己的另一个伴读,参知政事梁任之三子,梁瑞那般的人,足够聪明,足够理智,足够圆滑,也足够冷漠。——因为太过聪明了,难免多了更些明哲保身的意味,少了些为了某样东西、某个信仰不顾一切的冲动或热血,当然,这在他们看来,自然是近乎于“愚蠢”的。 “聪明”人,多半是不会粉骨碎身全不怕地冲在最前面,做那有极大可能被抛弃、被放弃的牺牲品的。——他们一般都是去分析过最全面的局势,用最小的损失,放弃了一小部分人,然后保重这个帝国剩下大多数的那些。当然,他们谨慎自重,很少让自己落于需要被放弃的那一小部分的被动境遇里。 而郇瑾当年在西北时许多的表现,竭力主张尽快回洛阳也好,对永寿宫过于频繁的絮叨与思念也罢,从某种程度上,也是基本印证了允晟对他“热于幕后、倾于安逸”的聪明人印象的。 倒不是说这种“聪明”不好,只是这个国家若是在危难之时想更进一步地走下去,“聪明人”固然不可少,但更需要的,是一些愿意出来牺牲自己点燃一切的“蠢材”的。——后者倒也不需要太多,有便够了,毕竟,他们是那颗烧起来的火种。 允晟一向认为,老四身边的两个臂膀,郇瑾是前者,傅怀信是后者。如此,一文一武,互相牵制,倒也是好事。 到如今,允晟才算是恍惚明白了,他原是看错了的。 老四,和他身边的两个,他们三个人,从来都是完完全全一类人。 士为知己者死,同道同志,同心同德,如此,才可一直长长久久地走下去。 这样,也很好。 允晟为弟弟感到由衷的高兴。 别过允晟,允僖与郇瑾两个匆匆忙忙收拾了紧要的东西,待得与第一批先行北上的军队会合前,半道上,遥遥驶过来一辆熟悉的马车,郇瑾见状,当即捅了捅允僖,直接道:“殿下,你的‘还有’来了,你们慢聊,我先过去了。” 这也是郇瑾这几年在洛阳实打实收获的“经验教训”了,实在不想一会儿被两个人肉麻得翻白眼的他,这边程双陆刚下马车,郇瑾便立刻“咻地”一下溜了。 “陆儿,”允僖站定,微微喘息着惊讶道,“你怎么过来了?” 程双陆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再好的脾气,这时候也实在忍不住想问允僖一句:“如若我不来,殿下打算直接‘不告而别’么?” 但终究,长久以来佛系单纯的性格让程双陆习惯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闻言,也只是螓首微垂,轻轻解释道:“我也是从公主殿下那里,得知了殿下方才去寻娘娘辞行的事情,想着殿下事急,仓促赶来,倒也没有旁的,就是想在殿下离开洛阳前,送个别,道一声祝福……” 允僖倾身过来,轻轻地在程双陆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当然,与其说是“亲”,不如直白点,仅仅只是“碰”了一下罢了。 程双陆惊讶地抬起头,呆呆地看着允僖。 “对不起,陆儿,”允僖紧张得面红耳赤,这还是他十六年里第一次主动去“非礼”一个小姑娘,亲的时候胆子很肥,亲完就害羞得不得了了,强忍着羞涩,不安地解释道,“这事儿是我考虑不周,只想着自己要赶紧去徐州,却没有想过你的反应……对不起,陆儿,这回是我错了,下一回,我保证下一回,我肯定不会再这样了!我肯定会提前与你商量,征得你的同意,再……” “殿下为何要与我商量呢?”程双陆抿了抿唇,轻轻地打断了允僖,柔柔的,但也很坚决地摇了摇头,否认道,“殿下要做什么事情,似乎应当不需要征得我的同意吧?” “为什么不呢?”允僖傻眼了“怎么就不需要了?” “那,”程双陆眨了眨眼,用同样的句式把问题反抛了回去,“为什么就需要了呢?” “我,我……”允僖一时语塞,急得抓耳挠腮,他与程双陆的相处里,做的第一件大胆的事情便是主动要求要直接叫人家小姑娘“陆儿”,再之后便是这次想着马上就要走了,豁出狗胆去亲了一下。 ——但剩下更多的时候,在两人的相处之间,明面上允僖是占据主动地位的那个,但实际上,他也不过是借着程双陆对他无底线的纵容与迁就,无论允僖说什么,哪怕是随口扯了个一点也不好笑的笑话,程双陆都能配合着将这个话题自然流畅地继续下去……但允僖很少有去想过,如果有一天,他的“陆儿”面对他时,不再是温和恭顺地点头捧场、笑脸相迎,他又该如何去解决两个人之间的隔阂、继续维持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我想跟你商量啊,”允僖莫名觉得自己很委屈了,惨兮兮道,“这回是事发突然,我思虑不周,确实是我的不对,但是陆儿,你别生气,我下回肯定不这样了……” “殿下,”程双陆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反问道,“您一向,都这么任性的么?” ——你想跟我商量,你就要和我商量;而你想不到我的时候,你甚至连走,都没有想过提前来与我支会一句么? 可这世上的事情,难道都是您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么? 允僖怔怔地站在原地,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程双陆微微摇了摇头,垂首从怀里去掏了什么东西出来,可允僖已经无暇关注了,电光火石之间,允僖突然开窍,霎时间,什么都懂了。 允僖一个跃步上前,死死握住程双陆刚从怀里掏出东西来的手,嘴唇颤抖,紧张到结巴道:“陆,陆儿,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我要娶你,等我回来,我们就成亲,我们以后就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程双陆低着头,眨了眨眼睛,把那突然模糊了视野的水迹轻轻抿去。 “拿着这个,”程双陆笑着叹了口气,抬起头,顺势将手里装着平安符的香囊给允僖塞了过去,认真道,“殿下,带着它,也把胜利,给一并带回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222章 火器 冀州府, 南乌镇。 这本是一个雍、徐、冀三州交界交汇之地的一个普通的北方农业小镇, 同时,由着其本身独特的地理地势位置, 这便又铸造了其注定不会太普通的军事地位。 自三天前, 呼和韩大单于率胡人大军南下, 闪电般地突袭了包括彭台在内的七座徐北重镇后,大庄境内,自北向南,军事上层层戒严, 南乌这边的军营自然也不能免俗,就此便点起了彻夜的灯烛, 开始了通宵达旦的争辩与讨论。 有帐外小兵进来报郇叔越时,南乌镇里这个聚集了一帮子大小将领的营帐里正陷入了无止境、且无意义的反复车轱辘扯皮里,郇叔越趁机打断了众人争得面红耳赤、已然僵持凝滞的话题, 对着两边各自说了几句劝和的和稀泥废话, 然后便如释重负一般,赶紧跟着士兵出了来, 万事不论, 先喘两口气再说。 这种一边愁眉苦脸着, 一边又苦中作乐的淡淡自嘲思绪,一直到郇叔越见了小兵带来要寻他的人时,才算是打了个结, 赶紧从这七苦三酸的情绪里抽离出来, 带着人寻了个僻静处, 认真严肃又带着些莫名与震惊地开口质问道:“如儿,你怎么过来这边了?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了,你母亲呢?” ——军营里都是一群粗蛮的壮年男人,郇叔越最早在冀南时,便很反对郇如一个姑娘家去军营里寻他,自然,郇如一向规矩守礼,父亲明确表示不许她做的,她当然是不会去自讨无趣的。 后来也是看着女儿确实懂事听话、而妻子旃娘虽然不说,却又分明很不舍得好几年没怎么长久地住在一起过的女儿再离开自己身边,郇叔越才没有一天三顿按时按点地催促郇如一个女孩子赶紧老老实实回洛阳去安安分分呆着。——甚至后面带着带着习惯了,一连两年,郇叔越都将妻女带在身边不说,旃娘听的看的半懂不懂的,郇如却是天资过人,郇叔越可是手把手地教了她不少实用的东西,连这回按规矩南北换防、正常调动都将她们两个一并一起带了过来。 却是不成想,正好便赶上了徐北出事。 郇叔越心里也是异常后悔的。——这几年南来北往,北边都没有出事,就带着妻女过来冀北一次,北边就突然出了事了,而且还是非同一般的大……你说这,你找哪儿说理去啊! “父亲,我听英姑姑说,如今军中对火器营之事,是持两方态度的?”郇如是换了身男装才出来的,虽然如此,她这相貌,也着实是招人眼了一些,但她表情严肃、站姿笔直、神态端庄,乍一看,自有一股凛然之气、浩然正气在其身,让那些看了几眼便心有别念的,再多去想,反而要反思羞愧于自己的龌龊了。 ——郇如口中的“英姑姑”便是项凛之侄女项英,项凛北调后,项英及其夫婿随军北上,项凛无妻无子,也就这个侄女好不嫌弃地照料了他的后半辈子,而三天前徐北事变,项凛正好过来南乌参与一个秘会,如今彭台被困,老将军是最急着北上救百姓与爱徒的,但又由着那个“秘会”的迟迟不能定论,搞的大家一时半会儿都走不了,集体被拖在这里了。 而这个“密会”的主要讨论的中心,便是关于而今火器营里最新的研发成果的归属问题。 “这是军中重情密报,不足为外人道也,”郇叔越微微皱眉,不悦道,“如儿,你当知道,什么东西是你能知道的,什么东西是你根本就不该知道的!” “父亲,如果我说,”郇如抬起头,认真道,“我有一个主意,可以消解两边矛盾,解决如今左右为难的困局呢?” 郇叔越吃惊地低头望着女儿,他一向是知道自己女儿的聪慧的,郇如这般说,他纵然再觉得不合规矩,也忍不住动心问了:“你什么想法?你先说说看?” “如果如儿没有猜错的话,倘若没有三天前的彭台之变,而今火器营的问题,根本就不是任何问题了吧?”郇如抿了抿唇,沉声道,“之所以现在俞统领与张将军意见相左、僵持不下,归根结底,是在于俞统领身为火器营的统领,他需要保障的,是这批大庄最新研发出的火器,在作为一个秘密武器在战场上天降神兵之前,至少至少,不能先为敌军所知所掌,否则的话,不仅他们这几年的功夫完全是做了无用功,而且还纯粹是反为他人作嫁衣裳了。” “所以张将军要求俞统领按之前洛阳方面下达的指令将那批火武器传至西北三州前线用以与胡人作战代为试验效果,而俞统领坚决不从,却要求等到洛阳方面在得知彭台之变后二次下达的最新指示再论其他,因为在俞统领心里,三天前的彭台是有试验的资格的,可而今,一个被困被围了的彭台,是没有浪费这批珍贵秘密且很机要的资源的需要的。” “说到底,两边僵持的根源,在于张将军想要救的是彭台,俞统领看的是整个大庄,”郇如轻轻叹了一口气,认真道,“可是父亲,这两者本身,并不是冲突对立的。” “如果我们能保证那批火器能到彭台手里,能进到彭台守军手中,能最后即使我们自己用不完,也不会留下丝毫给胡人拿回去参考改进的样本,”郇如平静道,“这样的话,俞统领的担忧,不就完全没有必要了么?彭台是要救的,而一个被困的彭台,也是依然可以做他原来便可以做的试验的,胡人都是现成的了。” 郇叔越沉吟了片刻,脸色也彻底严肃了起来,拧眉问郇如道:“所以,你的意思是……?” “着一小队火器营精兵带着东西北上,”郇如断然道,“北上雍州,借道折渠,改装易容,假扮柯尔腾的货商过去。” “改装易容简单,但是假扮柯尔腾人,”郇叔越眉梢微皱,摇了摇头,不赞同道,“这个难度太大,也太容易露馅了。” “父亲,没有那么难的,因为我们不需要对着柯尔腾人假扮柯尔腾人,”郇如笑着道,“您忘了么?呼和韩带敕勒川杂胡南下,现在折渠、熊耳一带群胡杂居,我们完全可以对着青吉台人装瓦赖人,对着瓦赖人装柯尔腾人,对着柯尔腾人装瓦赖人……” “敕勒川明面以大单于为尊,可各族之下,各有王廷,各族之间,也并非全然和睦一家,而今不过是看在呼和韩的份上,勉强作出一团和气来,我们从中浑水摸鱼而过,并没有您想象中如往日那般难的。” 郇叔越被郇如说的有些心动了,思量片刻,也只是让郇如先去外面等,自己进去看看情况再谈。 郇如张了张嘴,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的,但看着父亲转过身急匆匆就走的背影,抿了抿唇,微微叹了一口气,倒是不心急了。 ——一步一步来吧,一下子说完,要是吓着父亲了,反倒是适得其反,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了。 郇如也根本就没走,只缀在郇叔越后面偷偷溜到了门口守着,守帐的小兵见过她方才与“郇将军”亲密谈话的模样,想着二人熟悉,倒也没急着撵人。 不出郇如所料,郇叔越进去半个时辰后,便有一五大三粗的八尺壮汉愤愤地掀了帘子出来,气得红光满面,中气十足地高声喝道:“是哪个小子给老郇头出的馊主意,给你俞爷爷我滚出来,今天爷爷我非得好好教教你不可!” 郇叔越追出来,一脸无言地拉着这位自个儿也跟个一点就爆的火器营统领,在俞大逑的衬托下,郇叔越那原也仪表堂堂的七尺男儿身,都被衬得跟个小鸡仔一般,乍一看,倒不像是个常年混迹军营的老油子,而像是哪边来的的弱书生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连俞大逑本人都说了,也就得亏郇数越这副弱鸡仔的文质彬彬脸,不然若是换了个张满福那样的整天和稀泥拉偏架,俞大逑早动手揍他丫的了。 郇如躬身上前,抱了抱拳,沉声行礼道:“晚辈郇生,见过俞统领俞前辈。” “得!原来这是老郇头你儿子啊?”俞大逑一愣之后,下意识地先感慨了这么一句,然后脑子一时有点没转过弯来,又不住地回头去看郇叔越,疑惑不解道,“不对啊,老郇头你几个儿子啊?你儿子不是那个郇什么什么初,之前有段日子在洛阳闹得挺有名的那个么?” “噢,我好像,还在四殿下身边见过你家小子的吧,”俞大逑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郇如一番,小声嘀咕道,“我这看着,咋跟印象里不太一样的啊……” 郇叔越脸色铁青,一时竟不知是该先呵斥郇如还是先拿纱布堵了俞大逑的嘴了。 “不瞒俞前辈,那馊主意,是晚生出的,”郇如不动声色地话题拉回了正轨,平静道,“不知俞前辈,可有何要寻晚辈亲自赐教的?” 张满福跟着项凛出得营帐来,见得郇如,一老一中,一个感慨万千一个皱眉不悦。 “呵!竖子愚蠢!”一听郇如问起这个,俞大逑顿时想起来自己方才是出来干嘛的了,气沉丹田,中气十足地对着郇如破口大骂道,“你单知道要借道柯尔腾人的地方给彭台送火器去,你怎不想想,若这条路行得通,彭台会被困到现在还没有援军过去么?相反,若是连援军都过不去,你怎可保证,我们的火器,就能好好地送到彭台,而不会落到柯尔腾人的手里了?” “因为援军是军,援军援的是人,我们一小队过去,助的却是火器,”郇如沉稳对答,丝毫不乱,“援军浩浩荡荡,少则无谓送死,多则借道必不可想,彭台被困,援军难至,我们送火器过去,却又是另当别论的另一件事了。再如何,做最坏的打算,我们若当真受制于柯尔腾人,也可以同归于尽、一了百了,誓死不让火器落入贼子之手。” “竖子好大的口气,”俞大逑冷笑道,“我火器营精心培育多年的好苗子,到你嘴里,就随便轻飘飘的一句‘同归于尽’?真是彭台人的命是命,我们火器营的兵的命,就不是命了?” “俞前辈当真觉得,彭台需援,需要的仅仅只是去救那里面的未死的无辜百姓么?”郇如猛地抬起头,紧紧地逼视着俞大逑,寒声问道。 俞大逑一时哑然。 “前辈当与我一般,大家都明白的,”郇如昂起头,一字一顿道,“彭台傅怀信的不降,他挺着的,是大庄的脊梁!” “若彭台投了,有第一个,便会有第二个,”郇如冷冷道,“俞大人,火器营的士兵的命自然是命,彭台士兵的命是命,彭台无辜百姓的命是命,被彭台护在身后的几座城人的命也是命,我们每个人的命都是命……在生死面前,大家谁都一样,还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 “您想用牺牲少数来拯救更多数,在这里,没有任何人能说你是错的。可您也该想想,若是这大庄的脊梁垮了,若彭台跪了,你所谓牺牲的少数,真的只是彭台的那几千人么?” 俞大逑一时哑然,沉默半晌,不冷不热道:“小子,老夫承认,你所说的,确实很慷慨激昂,可战争,从来都是残酷无情,容不得太多情意绵绵的……彭台在死人,内方也在死人,被彭台护着的三个城都每天每天也在死人,确切地说,战事一起,被呼和韩的兵打着的徐北七城,哪个不是每天都在死人?哪个不是都急需支援?哪个不可怜?哪个就活该被我们放弃舍弃了?” “但战争,就是战争。战争是冷酷的,因为你的敌人不会跟你讲感情、讲大义!放弃彭台,不是因为我们冷漠吝于出手,热衷袖手旁观、明哲保身,而是基于彭台如今三面被围、一面临异族的地势与当前已经被呼和韩嫡系集中攻打三天的情况下,我们判断出其已经没有多少被解救支援的价值。” “我们保重的是自己吗?如果可以,现在南乌任何一个将军,都自己过去想换了那孩子下来,彭台傅怀信若战死,将会是我们整个大庄的损失,那个孩子才十六七岁,他还有无限的可能,我们谁不为他可惜?可我们也没有办法了,我们保重的,是手下的兵,是基于当下现状,可以去救得了更多人的手下的兵!” “所以俞前辈,我并没有要求您派大批援军过去进行无谓的正面消耗性救援,我只是想要一批,一小队精兵,一小队能把火器送过去的人。”郇如仰起脸,泪水不知不觉花了整张脸,彭台突然遇袭,傅怀信被困,郇如在冀北,与洛阳相隔甚远无法及时沟通,也比他们更能直面这次局势的紧张与压抑,她今日来,也是深思熟虑、顶着很大的心理压力、做了豁出一切的准备的,被俞大逑如此生硬冷漠地拒绝后,心态不知不觉也有些崩溃,只颤声问道,“那火器再重要,再有用,难道能比彭台被困的那么多条人命更有价值么?!” “为什么,你就算不想救他们了,可却连个自救的机会都不吝啬于再给他们么?” 俞大逑哑然失语。 “如儿,”郇叔越叹了口气,给边上的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先带郇如出去,“这不是你该呆的地方。” “对不起,我失态了。”郇如低下头,仓促地抹了把眼泪,平静到木然地抬起脸,最后道,“我确实,确实不太清楚那批火器有多重要,如果俞统领真的觉得我的提议很强人所难的话,那么,事实来论,确实也该算是我无理取闹了,但,其实,我今天过来,只是想说一个事儿。” 郇如别过脸,难受得语无伦次道:“如果需要变装易容借道柯尔腾,我,我会柯尔腾、青吉台和瓦赖人的语言,我可以一起过去,作为一个向导,或者别的任何什么。” 郇叔越愕然失语。 连俞大逑都一时有些被震住了。 “郇姑娘,”倒是跟在项凛身后的张满福将军皱了皱眉,不悦道,“或许,我们会派人过去,也或许不会,但无论如何,这不是你一个姑娘家该考虑的事情。回去吧,安心等消息,要相信朝廷,相信洛阳,相信我们的军队,最起码,你得相信你父亲吧。” “如果张将军拒绝我的理由是我的身手不足会拖后腿,或者大人们可以找到更合适精通胡人语言的向导,我可以接受,”郇如咬了咬唇,梗着脖子道,“但如果,仅仅只是因为我是一个女人,我,我无法接受,也无法理解。” “现在我是在南乌,大家可以告诉我,我是一个姑娘,我不需要操心这些,我回去安安静静地等消息,但如果我今天是在彭台呢?”郇如轻笑了一声,笑里带泪,尽量平静道,“彭台被困到今天,那里的老弱妇孺,还能在城里‘安安心心’地等着消息么?” “将军,女人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弱小的,没有你们保护的时候,我们还不是要站起来来自己挺着扛着,现在安安心心地在后面等消息,以后也安安心心地在后面等消息,等到被放弃了的那一天,你们还给我们安安心心等消息的选择么?” “抱歉,但是,我不是在指责什么,我也没有指责任何人的意思,我只是想说,”郇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静道,“我也可以的,我可以试一试,我想试一试。” “将军,女人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弱小的,大家都是人,不是生为一个姑娘家,就一辈子只能躲在后面哭哭啼啼地等着人来救命的,那是猫,是宠物,不是人,”郇如平静地将自己的视线从张满福脸上挪开,对准俞大逑,最后道,“俞前辈,无论如何,我请求您,以我个人的名义,请求您能同意给彭台最后的火器支援。” “如果成行的话,我也愿意为此尽我个人的绵薄之力,不仅仅是因为我的朋友在那里,我想救他,还是因为,我想为这个国家,这个朝廷,这大庄的万里河山,做些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223章 反击 “我想变得有用, 做些更有用的事情, 如果那些火器有自己的想法的话,他们中间, 未必没有和我一样思考的, ”郇如认真道, “俞大人,您真的觉得,彭台那几千条人命,不值得这些火器的价值么?在这上面, 我并不内行,无法评判,也无意强行左右您的判断, 只是请求,请求您能再好好地, 好好地想上一想。” “好了好了,这件事呢, 我们进来再讨论讨论吧。”郇叔越背过手, 不停地给郇如使眼色,示意她先回去吧, 不要再继续闹了, 影响不太好。 “不,不用再进去浪费时间, ”俞大逑断然挥手, 打断了郇叔越和稀泥的举动, 直接道,“我改主意了,不就是送几个东西嘛,送就送了,也值当你们轮番地车轱辘我,显得我还不如一个小丫头懂事一样,不过,郇,郇小丫头?” 俞大逑诡异地顿了一下,又多看了郇如一眼,面色古怪地继续道:“我手下的兵,可是既不会说柯尔腾语,也不会瓦赖话的。但这些新火器要送过去,没有我手下的兵,又是既没有人会装会修,也没有人会送会用了,所以呢,在这件事上,还是真的要拜托你这个小丫头了……” “俞大人但凡所需,”郇叔越脸色很难看地打断俞大逑,直接道,“末将现在就去派人寻了会说胡人语言的向导来!她只是一个小孩子,此等重任,怎可托付给她一个小孩子?俞大人还是不要胡乱开玩笑了!” “不不不,老郇头,”俞大逑摇了摇头,指了指郇如,认真道,“令爱今日能说得出这样一番话来,就足以见得,她早已强过我们中大多数人的许多,早便不能简单粗暴地单把她当作一个小孩子来看待了!” “当然,你要去找旁的向导,你自找去,我当然不会拦你,这个东西,本来就是多多益善的,”俞大逑沉吟片刻,既然做了第一个决定,第二个决定便很快也果断地下了,“只是时间不等人,既然要送,那便今日下午就出发!毕竟,在南乌多拖延一日,彭台就少了一分获胜的希望。” 郇叔越的脸色非常难看,见说不过俞大逑,便转过脸,严肃地望着郇如,正要开口,郇如却先他一步,一掀下摆,重重地跪了下去。 然后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自小,父亲便告诉我们,”郇如抬起眼,认真地盯着郇叔越的眼睛,轻轻道,“执此一生,愿忠君报国,不计个人得失。” “是,我是这样说过,”郇叔越只觉得唇舌发苦,又急又气道,“只是有些事情,我能做,我需要做,但是不需要你来做,你懂么,如儿?” “你,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去北边出了什么事情,我怎么办?你娘怎么办?我和你娘今年四五十了,你忍心,忍心让我们……” ——白发人送黑发人么? “父亲,一样的,”郇如直视着郇叔越的双眼,很轻,但是很坚定地纠正他,“其实,我们都一样的。” ——虽心有愧,但所向者,从无回头。 就像我和弟弟,也从来没有在小时候抱怨过您为何常年在外,吃住军营,枕戈待旦,出生入死,为国尽忠。 您有您有的志向抱负,我也有我想做的事情。 郇叔越一时哑然。 “可惜了,”俞大逑忍不住在心里嘀咕道,不过想了想,又转了主意,心道,“不,不可惜,是幸甚至哉。” ——可惜,是可惜这个孩子身为红妆,生而受囹圄之限。 但,能得知这世间还能有这样的年轻人,又何尝不是大幸呢? 这是她的幸运,也是看到她的我们的大幸。 从南乌北上前,俞大逑让点的手下那队精兵与郇如先互相简单问候了解了一番,临走之前,俞大逑避开众人,问了郇如最后一个问题。 “像你这样的小丫头,,实在是不该滩这趟浑水的,”俞大逑叹息道,“但你既执意北上,旁的废话我也不多说了,只提醒你一句,郇丫头,你当知道,你这样的情况,若是遇俘,多的可能,是会遇到比死亡更悲惨的情况。” 郇如低头一笑,从最贴身的地方掏了一把锋利的匕首出来,淡淡道:“俞大人,你要知道,在战场上,想活下来不太容易,但若是一心求死,还是很快的。” ——我既决定北上彭台,就做好了一切所有的准备。 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郇如想,如果傅怀信可以为了那不降的风骨为彭台战至最后一刻,太子殿下可以在沧江之上放弃一国储君之尊舍身饲虎来保全剩下的人,连阿瑾,都愿意为了大局做出牺牲,忍气吞声地只身留在遥远陌生的异国他乡……死生大义面前,大家所有人都一样的,他们能做到的,我为什么不能? 以一个女人的身份来到这个世界,但如果走的时候,是以一个“人”的存在走的,那么,这一生,也是不枉了。 ———————————————————————————————————————— 徐州府,彭台镇。 青江水系出现问题,是傅怀信在被围城的第九天就发现了的,无他,在日益升高的气温和正好如有神助的自西北方而来的顺风风向的加持下,在哈旦巴特尔开始着人抛尸彭台镇内水系上游的那天中午开始,傅怀信就警觉地发现了那风中猛然增加好几倍的尸臭味的不对劲。 情况的恶化,甚至比乌力吉设想的还要快,两日后,已经有陆陆续续有百姓、士兵向傅怀信反应水质变化的问题,为了稳定军心,一开始傅怀信选择了暂时按下不发,毕竟,这是一个瘟疫一旦爆发,会比战争还要令人恐惧、还要让人束手无策的年代,只向百姓反复要求,无论是地下水还是河流水,都要煮开了再用。 但是很快,傅怀信便意识到,这样不行,又过三日,彭台被围的第十四天,城中开始有人陆陆续续地咳嗽了起来,在傅怀信意识到的时候,四面的咳嗽声已经不绝于耳,仿佛一夜之间,家家户户都响了起来,傅怀信悚然一惊,顿时便意识到继续对着百姓隐瞒下去是会出大乱子的。——虽然,公开了大庄方面探的真相于事实而言,也基本上没什么用处,不过聊胜于无罢了。 傅怀信公开水系的问题后,开始着专人督促,严查河流水的煮沸问题,但即便如此,民众在惶恐不安了一阵之后,资源的紧缺,还是让不少口渴而又缺少薪柴的人本着侥幸万一的心理,铤而走险地一次又一次违令而行之。——毕竟,喝了水,只是“有可能”会咳嗽,但不喝的话,难道要现在就先被渴死了么? 郇如与俞大逑火器营的手下是在彭台被围的第十五天赶到的,郇如绕过柯尔腾人,验明身份,经过千重难万重险入了城后,面对的,却是傅怀信当头的第一句喝问:“郇姑娘?你过来做什么?” “都什么时候了,还什么姑娘不姑娘的,”郇如板着一张脸,给傅怀信行了一个军中下级将领拜见上官的礼,公事公办地向傅怀信汇报了自己带来的人员物资情况,最后,言简意赅地总结道,“简而言之,我们是来给你送装备了。” “虽然十分感激,但我不得不要先说,”傅怀信苦笑了一下,苦涩道,“你们不该过来的,说真的,彭台,我都不觉得还有被救援的必要了。” ——守,是根本不可能再守得住了,不过是死命拖着,能多拖住哈旦巴特尔的大军一日,就是多赚了一日了。 “傅将军,您是真的这样想的么?”郇如抬起眼,冷冷地逼视着傅怀信,面无表情道,“如果这是您的心里话的话,那么,我请求您交出自己手中现在对彭台的最高指挥权,您的消极绝望情绪,已经不适合来带领大家走下去。” 傅怀信闭了闭眼,站在原地沉思了半晌,缓缓地睁开眼睛,平静道:“彭台的情况,现在比较复杂……但是,我想,我还可以再试一试。” 傅怀信带着郇如一行来了彭台的军营中心,然后将哈旦巴特尔在上游的堆尸、水质的变化、以及城内如今已经开始不妙的发展状况先简单地叙说了一遍。 “已经隔离了么?”郇如拧眉问道,“咳嗽的和不咳嗽的,额头发烫的与不发烫的,互相隔开了么?” “是的,”傅怀信点了点案几,轻轻道,“任何有发病征兆的,我已经在第一时间划出了专门的地方将其与正常人分开,比较好的两点在于,一是百姓都很配合,没有让我们很为难,二是这种情况,目前在我们守城的士兵中还没有发现。” “原住地呢?”郇如微微松了一口气,继续追问道,“有没有把发病比较多的聚集地好好地整理打扫过一次?好吧,现在肯定没有人手,那,最起码,烧了吧?” “问题在于,”傅怀信苦笑道,“我们连和胡人打仗的热滚油都没有了,别说没有能烧完那些地方的东西,要是有,我也早拿去跟哈旦巴特尔直接拼了。” 弹尽粮绝,可是真的要弹尽粮绝了。 跟着郇如过来的火器营一行里有人发出了极轻的笑声。 “好消息就在于,”郇如学着傅怀信方才的模样,轻轻点了点案几,淡笑道,“你所缺的那个东西,现在,我们带过来了。” “让蒋明来讲讲他们的新伙伴吧,”郇如起身,让出傅怀信对面的位子来,笑着做了个请的姿势,“这些火器什么的,我是听不懂,也搞不明白的。” 蒋明是个活泼开朗的年轻人,在火器营里算年纪小的比较那种,又天生的脸皮白,怎么晒也晒不黑,在军中经常被人戏谑为“蒋小白”。 蒋小白毫不客气地往那里一坐,抓着傅怀信的手,跟与人侃大山一般,胡天海地地吹起了他们这一批最新的搞出来的火器有多么多么的威武厉害。 “等等,等等,”傅怀信听到某个东西,顿时震惊了,“你说这个东西,这东西的射程多少?” 蒋小白嘿嘿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用手比了个数字,郇如倒是没看懂,不过她也不需要完全看懂,她只要看得清楚,在蒋小白重复了那个数字后,傅怀信惊喜过度,一下子跳起来的夸张动作。 “哈旦巴特尔的大帐距离我们这里只有,只有,”傅怀信先比了一个距离,又比了一段长度,震惊得语无伦次道,“也就是说,也就是说,如果我们埋伏得当的话,完全可以一炮轰了他的大帐!” “哈旦巴特尔,”蒋小白嘿嘿一笑,“呼和韩手下的三大走狗之一,不管是杀了他还是抓了他,都是大功一件兄弟!” “呼和韩,会为他的狂妄自大,和愚蠢自私,”傅怀信猛地转身,目若寒星,坚定道,“付出他该有的代价的!” “在这之前,诸位,”郇如敲了敲案几,提醒几位沉浸在幻想里俨然已经可以顿时冲出去埋伏酣战个几天几夜不吃不喝也不会痛不会累的年轻人道,“我们要先解决的,是城里的问题吧。” “烧了就是,”蒋小明眨了眨眼,对着郇如卖萌道,“这很简单,不是么?剩下的得要大夫吧,我们可做不来吧?” “我在想,烧,如何烧?怎么烧?”郇如挑了挑眉,笑吟吟道,“如果烧的好的话,说不得,我们可以做一出‘苦肉计’来,以逸待劳,等着外面的胡人自己想尽办法削尖了头钻进来……” “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蒋小白刷地一下跳了起来,正对着郇如,深深鞠了一躬,发自内心地由衷感慨道,“两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佩服,佩服,在下甘拜下风。” 要说脏,那还得是读书人的心才最脏。傅怀信在心里默默感慨着,心道,这也就是郇瑾没来,不过,说真的,他也是今天,才感觉郇家姐弟俩,才真是真真的亲姐弟。 徐北第一阵震彻天地的炮声响起的时候,在半道上的允僖和郇瑾拼了老命地往彭台赶,在起初最开始的时候,几乎除了南乌对火器营之行知情的人之外剩下所有人的第一想法都是,完了,呼和韩的军队动用大炮了,这下彭台……肯定完了。 甚至不少多愁善感、伤春悲秋的文人墨客在第一时间慷慨提笔,都要落下“此日漫挥天下泪……”之类的名笔,结果第三天,战前第一手具体消息传到洛阳,发现确实是有人完了,但完的那个,不是大庄的彭台,而是对面那位呼和韩大单于尊贵的“义子”、青吉台的王储阁下。 “哈旦巴特尔死在了大庄?”谨身殿里,成宗皇帝面色古怪地叫来了负责彻查此事的天鹰卫首领,诡异地问道,“他怎么死的?” “呼和韩谋士乌力吉提议堆尸造瘟疫,结果彭台之围被火器营所解之后,我方的疫情得以控制,相反,哈旦巴特尔却因为之前的几次近距离接触而不幸染病,”天鹰卫首领一板一眼地汇报道,“彭台守将傅怀信组织反攻,一举攻破哈旦巴特尔大帐时,他正在手下的陪同下秘密于柯尔腾人的地盘求医问药,后来见彭台守将皆以为他已经战死在大帐中,或许将错就错,易容变装南下,想趁机窃取一波我大庄的机密讯息再走。” “然后?”成宗皇帝指着密报上的那行“一日,入旅店,食一餐,毕,卒”,既震惊又古怪道,“他是在旅店里,被人给下毒害死了么?” “不,”天鹰卫首领想到这里也觉得实在是太无语了,顿了顿,憋着笑道,“哈旦巴特尔出门在外,自然有手下试毒,只是,他似乎,没有吃过我大庄的地豆。” “据审讯当时旅店的主人得知,”天鹰卫无语道,“哈旦巴特尔在吃完那盘掺了地豆酱的面条后,便骤然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呼吸紧促,然后不过须臾,便没了呼吸。” 若非如此,天鹰卫们一时半会儿,还未必找得着他和他手下的踪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224章 和谈 “哈哈哈, 这还不是最好玩的,最好笑的是, ”彭台镇内,允僖锤着桌子与郇瑾、傅怀信哈哈大笑道, “哈旦巴特尔死后, 他的手下当场内讧炸成了一锅粥, 引起了我们的人注意、被一一抓捕审讯后, 得出了一个特别好笑的东西, 你们猜是什么?” 郇瑾和傅怀信并不想猜,并且纷纷表示还有别的很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殿下您实在是太无聊了。 “好吧, 好吧,那我不卖关子直说了, ”允僖乐不可支道, “哈旦巴特尔之前根本没事, 没染病, 他就是风寒, 风寒哈哈哈!” “说来他也是北边的一代枭雄悍将, 就这么死了,真是太, 太,哈哈!” “也许, 朝廷以后需要好好去查一查关于地豆致死的问题, ”郇瑾不耐烦地把一沓文书扔到了允僖面前, 板着脸道,“但是,在这之间,殿下,我们得先把这些东西处理了。” 彭台反击战后,哈旦巴特尔不幸战死,其所率余部在猛烈的炮火中被吓得溃逃四散,也给了被困半月有余的彭台喘息之机,之后更是与大庄北上增援的主力部队顺利联络成功。 而彭台反击战的影响还远不及此,哈旦巴特尔,这位名望、呼声都极高的青吉台王储战死,让青吉台族人全皆愤怒了起来,然后在族人的暴动下,还不待其再与大庄战个一二三四,青吉台内部先一步分裂了开来,主张攻打大庄为王储阁下复仇的主战派和提出要求呼和韩为他们大王子的死负责的问责派在青吉台内部撕得昏天暗地。 最后更是一撕到底,直接撕分成了两个各自为政的阵营,两边一个南下一个北上,主战派积极与呼和韩大军会合,问责派却在得不到呼和韩满意回应的情况下,愤而携族人回了敕勒川内,并表示该部永不入关,再不掺合南边这场乱斗,永不再为“某个人”私自的野心而浪费任何一个族人的一滴血。 而与此同时,随着大庄反应过来后、洛阳方面的及时增援,此消彼长之下,两边处境对调,徐北的局势暂时住了的同时,大庄方面,甚至还隐隐占据了上风。 ——毕竟,呼和韩携群胡浩浩荡荡南下,远征军疲,虽说其行军隐匿,暂时打大庄一个措手不及可以,但一旦大庄方面反应过来,大军整兵北上,后方安定、粮道通畅,粮草辎重源源不断地供应过来,那大庄这边,则完全是以逸待劳的姿态了。 允僖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将徐北七城之围一一解开,成宗皇帝在洛阳方面下旨,大笔一挥,任四皇子允僖为对北战事主帅,更给了自己这个四儿子前朝从未有过的“大将军王”的超品职衔,“大将军王”这四个字一出,满朝哗然,效果跟当年永寿宫的那个“皇贵妃”一般无二,一贯以维持正统、维护嫡长自居的东宫太子党心中那五味陈杂的滋味,那真是谁是谁知道了。 而允僖也没有辜负他当朝第一个“以战事封亲王”皇子的身份,在成帝三十一年的下半年间,以彭台、内方、原城为线,与呼和韩的大军南北相拒,七战七捷,如此漂亮的战绩,不仅在西北得百姓交口称颂大将军王之威名,传到洛阳,史官提笔列注,书成宗朝间事,都补曰:三十一年,四皇子僖领大军北上,用兵如神,以战功封大将军王。 “以战事封王”和“以战功封王”,一字之差,其中韵味,天差地别,至此,四皇子在民间、在军中的威望,一时到得顶峰。 北边的战事一直从成帝三十一年打到了翌年八月,三十二年三月份的时候,成宗皇帝以皇帝的名义征兵,百姓云集响应,由此,大庄方面在北边的战事中进一步地占据了更大的优势,八月底,柯尔腾王使人与允僖密信,言其有与大庄握手言和之意。 因为哪一边都不是完全地信任对面,双方最后把和谈的地点定在了熊耳一处偏僻的四面空旷之地,在柯尔腾方面负责支开呼和韩耳目的前提下。 和谈当日,允僖带了郇瑾与一队亲兵亲自前往,本来傅怀信和郇瑾都纷纷表示殿下不用过去,我们愿意替您去,允僖也是无可无不可的,奈何对面特意提了“大庄尊贵的四皇子殿下”,要求一定要与其亲自面谈,并表示柯尔腾方面也会派出同样分量的王室中人前往,希望当天能在熊耳见得大庄方面的“诚意”。 好吧,诚意就诚意吧,允僖倒不觉得自己去了又能怎样,要是怕死,他早不在最前面的彭台一线呆着,而是跟呼和韩一样,往大后方再撤撤,躲在后面纯指挥了。 而柯尔腾方面……允僖在看到来人的第一眼,就下意识先侧头去看身畔眼睫低垂、一言不发的郇小二郇参谋了。 “你好,尊敬的大庄帝国的皇子殿下,这是我们柯尔腾王的王姑,我们柯尔腾人最尊敬的格日乐阁下,”第一个出面说话的,看服饰当是柯尔腾人中的一个文职官员,其板着一张脸,尽忠职守地为两边介绍道,“我们王姑阁下以十二成的耐心,愿就梅格云大草原上发生的一切不好的流血斗争,与我们友善的邻居大庄,坐下来好好地谈一谈,和平解决。” 对方操着一口极为蹩脚的汉语,语序混乱不通倒还将就,就是这口音重的,让允僖都忍不住打了功夫哆嗦,捅了捅身边的郇瑾,压低声音道:“问问对面,能换了你用柯尔腾语跟他们谈不?这奇怪的音调,我实在是受不住,听着要直打哆嗦了都。” 郇瑾直到被允僖捅了,才第一回正式地抬起眼睛,遥遥地与对面高坐王座的格日乐打了个照面。 郇瑾启唇,用流利通顺到几乎听不出来任何口音的柯尔腾语问道:“王姑?” “是啊,”格日乐缓缓地扯出了一个冰冷的微笑,漠然道,“一个不幸的消息,我父王过世了。一个还不算太不幸的消息,现在是换了我小侄子当王了。当然,他今年,还不到三岁。” 郇瑾脸上的颜色不由凝重了起来,因为在对北战争中柯尔腾人消极的无限神隐政策,渐渐地,让不仅是呼和韩,连大庄都慢慢放松了对柯尔腾内政的探查,柯尔腾王是什么时候去世的?柯尔腾王廷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会让王位落到一个不到三岁的小孩子头上? 如今柯尔腾内部……又是谁在掌权? 当然,最后一个问题,郇瑾看了眼格日乐身上已然逾矩的装扮配饰,倒是不缺少答案了。 第一个开口说话的柯尔腾文官吃惊地望着两人,仔细地看了看郇瑾,再看了看他们的“王姑”,似乎没想到这两个风牛马不相及的人物怎么能用这么熟稔的语气突然开始直接对话了。 “你们在说什么?”允僖捅了郇瑾一把,不满道,“翻译!你个翻译,你的翻译呢?” “我说,那个柯尔腾人的汉语太差劲了。”郇瑾不耐烦地随口敷衍了允僖一句。 就这一句,却是不知怎的,直接点燃了对面那位柯尔腾文官的脆弱的自尊心。对方当即受辱般跳了起来,激动之下,竟然直接用掺杂着汉语和柯尔腾语的半成品指着郇瑾恼怒地谩骂了起来。 允僖震惊地看看对面,再看看郇瑾,摸了摸差点被吓掉的下巴,叹息地承认错误道:“好吧,是我小人之心了,这下知道你没有敷衍我了,刚还以为你随口瞎扯的呢。” “不过,”允僖纳闷道,“我看对面这……是我想多了么,这咋不太像是来和谈的吧?” 格日乐随手抽出一把袖里剑,一剑捅过去,整个天地都安静了。 那个文官噗嗤着满口血倒了下去。 “让你们看笑话了,”格日乐漠然道,“有些兄弟,不太安分。” 允僖惊讶地挑了挑眉。——无他,只因这短短三个分句,格日乐说得虽不流畅,但其汉语的发音,倒是比旁边倒下去的那个柯尔腾人强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王女阁下会说汉语?”允僖一时还改不了对格日乐最初的印象,下意识地如此道。 “不太会,听得懂,”格日乐淡淡道,“我想学,就学了。” “我时常就觉得吧,”允僖捅了捅身边的郇瑾,咂舌道,“你说我也不算是不学无术吧,怎么在你们这群人的衬托下,我怎么老觉得自己是个文盲一样,回去得多读点书呢?” “殿下,保持住您这种自觉,我感到非常的欣慰。”郇瑾不冷不热地怼了允僖一句,然后扭过脸,用柯尔腾语问格日乐道,“和谈的具体条款?” 格日乐微微一笑,缓慢,但明显是早有准备、经过深思熟虑地用柯尔腾语说了一长串话。 允僖一个字也没听懂,但他看得出郇瑾的脸色陡然变得异常的难看。 “怎么了?”允僖琢磨了一下当下的语境郇瑾会问的问题,奇怪道,“对面的条件很苛刻?” “不,很简单,”格日乐从装饰得雍容华贵的王座下轻盈地走了下来,缓缓踱步到允僖面前,弯下腰来,与坐在案后的允僖四目相对,直白道,“皇子殿下,要求只有一个。你,娶我。” 允僖的眼睛猝然瞪大,第一反应是对面这位王女阁下是不是汉语学得不到家,搞错了最后一句话的主谓宾。 ——这,这不该是对我提的要求吧?允僖下意识地侧头去看旁边的郇小二,郇瑾低着头,沉着脸一言不发。 大概是允僖脸上的愕然太过明显了,对面的柯尔腾人中有个三十岁上下的中年妇人越众而出,跪在格日乐脚边,用更为标准熟练的汉语与允僖轻言细语地分解道:“我们王姑阁下,有柯尔腾王廷四分之三的所有权,若与贵朝皇子殿下联姻,王愿以柯尔腾一半的土地与人口为嫁妆,成两国百年之好。” “我们王唯一的请求,是倘若他日王姑阁下诞下储君,若不为皇子殿下所喜,愿皇子殿下遣其回柯尔腾,继承柯尔腾里王姑阁下剩下的那四分之一。” ——这倒是连成糟糠之妻后被打发下堂的情况都准备好了梯子给大庄下了。 允僖听得一时无语,这条件优厚太过,说得再明白点,简直就是柯尔腾卖地求荣,割了一半的土地白白给大庄,只为求现在的一和了。 所谓联姻,好处全大庄这边占了,这位嫁过来的王姑阁下,更是连被扫地出门后自己嫁妆都不要了……这条件对大庄太优厚了,也怪不得格日乐刚才冲过来,直接就是一句“很简单”了。 对大庄来说,确实“很简单”。但,对允僖来说,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 “很抱歉,”允僖叹了口气,轻轻地摇了摇头,很诚恳地坦白道,“但是,我已经有妻室了。” “并未听闻贵朝四皇子已经娶妃?”那柯尔腾妇人震惊了。 “虽未正式成婚,”允僖淡淡道,“但已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于我而言,也就只差最后拜堂一步了。心已有所属,所以,抱歉了,王姑阁下。” ——反正临走那天,我提了,陆儿没拒绝,就当是我们自己给自己做成“媒妁之言”了吧,允僖在心里甜滋滋地想着。 柯尔腾妇人回头,焦急地与格日乐交谈了一会儿,然后谨慎地开口问道:“听闻贵朝民间有‘平妻’之选,可否让我们王姑阁下与其一同入门?我们王姑阁下不能做妾。” “不,不会的,”允僖哑然失笑,直白道,“不会有‘平妻’,更不会有妾,我与我未过门的妻子两情相悦,我已立誓,此生不会有任何一个除了她之外的女人。” ——且不说所谓的什么“平妻”是商贾之流搞出来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就是不算平妻不平妻,单单纳妾,允僖今日也不可能点头的。 柯尔腾妇人无法,只好再抬头去看她们的王姑阁下。 却非常惊诧地迎上了她们王姑阁下盈满了泪水的眼眶。 “你们两情相悦,你不会娶除了她之外的任何一个女人,”格日乐红着眼眶,低低地感慨道,“你很喜欢她,是不是?真好啊……” 允僖看天看地,一时尴尬到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了。 话题进行到这里,两边的和谈算是又一次僵持住了。 “格日乐,为什么?”莫名伤感下来的气氛里,最后先受不了跳出来的反而是郇瑾这个往日最喜欢冷眼旁观了的。 “你为什么非要这么做?我不懂,有什么事情是必须要联姻才能解决得了的么?”郇瑾烦躁道,“不要扯你们的王,一个还不到三岁的小孩子他知道什么,这是你自己的主意对吧?你在想什么?柯尔腾内部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现在突然就非要和大庄联姻不可了?” “腾格拉,”格日乐将视线缓缓地移向郇瑾,轻轻地问道,“如果我嫁给皇子殿下的话,你会不会,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开心?” “殿下他不会娶你的。”郇瑾深感与对方是鸡同鸭讲说不通了。 “不,”格日乐轻轻地摇了摇头,淡淡道,“你们大庄,也不是只有一位皇子殿下。” 郇瑾心头骤然一窒。 “你会不高兴么?”格日乐哭着问他,“你会因为我嫁给了别人,而感到那么一丝一毫的后悔,或者,舍不得么?” “格日乐,这是两国和谈的重要场合,不是私下无人的时候,”郇瑾跟被人踩了尾巴一样,暴躁地跳了起来,恼怒道,“你能不能成熟一点,不要这么,这么的感情用事?” ——郇瑾本来想用“满脑子的情情爱爱”的,话到嘴边,还是稍微委婉了一下,换了个稍微平和点的“感情用事”。 “感情用事,”格日乐怔怔地重复了一遍,低头苦笑了一下,平静道,“我又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是不是?” “柯尔腾内部到底发生什么?”郇瑾深深吸了一口气,片刻沉默之后,又一次重复了自己先前的那个问题,“格日乐,告诉我。” “我们现在是两国邦交的重要场合,不是私下无人的时候,”格日乐笑里带泪地又重复了一遍郇瑾方才对她的话,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把我们柯尔腾人内部的事情来告诉你呢,郇瑾?” 最后“郇瑾”两个字的发音,格日乐不知道在这两年里私下念过多少遍,如今对着正主的时候,反而有些用力到破音的意味了。 “我,我以为,”郇瑾一时被自己的话堵住了嘴,噎了半晌,脸红脖子粗地找补道,“我总以为,至少,我们还是朋友,不是么?” “在不触及两国利益的前提下,我未必不能帮你,格日乐,我一直记得,我还欠你三条命。或者,你觉得朋友不合适,那就,恩情,恩人?” “朋友,恩情,”格日乐神色漠然地重复了一下这两个词语,平静道,“或许吧,但是,腾格拉,我很想你。这几年,一直很想你。” 郇瑾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听得懂两个人对话的柯尔腾人都是一脸震惊到了极致反而无话可说的木然脸。 “呼和韩想柯尔腾出兵,被我父王拒绝后,呼和韩设计,囚禁了我父王和母后,”格日乐低头擦了把眼泪,淡淡道,“呼和韩以父王和母后为人质,要求我率柯尔腾诈降,协助他攻破西北。这是这个和谈最起初的目的,但是现在,我不想了。” “我更想寻求与您的合作,大庄的皇子殿下,”格日乐低下头,颓然道,“我的要求很简单,我只要救我父王,我可以让柯尔腾军队配合您出兵,也可以为您提供敕勒川各族的情报。只要您能打败呼和韩,救出我父王。” 允僖震惊地抬起头,一时还没明白怎么聊着聊着就突然坦诚相见了。 “王姑阁下,这,不可以!”柯尔腾妇人震惊地仰头望着格日乐,焦急地低语道,“您不该在这场合直说的。” 柯尔腾人里,明显有那么几个没有来得及控制住自己脸上神色的,已然暴露出了些许狰狞的端倪来。 “无妨,”格日乐冷冷道,“既然带了他们过来,就没想过再让他们回去。” 格日乐话音一落,人群中登时就有了异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225章 盟约 可惜暴起的人还没闹出任何动静来, 便先一步被格日乐这边的人按下杀尽了。 “唔,我想, ”允僖十指交叉,撑着下巴, 嘀咕道, “如果要合作, 至少, 您要给我们一些证明, 一些不至于能让您先跟我们一起糊弄了呼和韩、再跟呼和韩糊弄了我们的证据吧?” 虽然格日乐的说辞很动人,理由听上去也蛮合理, 但允僖并不觉得这就能排除对方成为“双面细作”的可能了。 格日乐垂下眼睫,漫不经心地掏了一份名册出来,在一片血色尸首里淡然地席地而坐, 将名册放在了允僖的案上。 允僖展开一观, 眉头便狠狠一跳。 “自青吉台分裂后, 呼和韩严禁敕勒川内部有反对南下的不同声音, ”格日乐撑着下巴, 冷淡道, “我父王长久以来不掺合、不反对的消极态度,已然激怒了在青吉台之变后变得更为暴躁刚愎的呼和韩,他要求我父王出兵, 一开始父王是同意了的, 可呼和韩贪得无厌、尤不满足, 又以‘近水救火’之名, 要求父王将柯尔腾内超过一半的士兵全皆压到对抗大庄的主战线上。” “父王不是很乐意,呼和韩便以‘慢军’为由传令呵斥他,要求父王上敕勒川陈罪陈情。母后觉得不对,但劝阻不下父王,便陪着他一同北上,然后两个人便一起被扣下来了,”格日乐痛苦地闭了闭眼睛,那段日子,可以称得上是她生命里最黑暗的一段时光了,“起初,我们都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当是大单于心有不满,有意多苛责两句,第一个真正让我意识到不妥的坏消息,是舅舅带过来的。” “我母后嫁到柯尔腾前,是真柔族的王女,我舅舅,也就是真柔族的王,”格日乐闭着眼睛,泪水潺潺流下,“呼和韩见劝不下我父王,便让舅舅他们出面,想先劝服我母后,再让我母后与父王说,毕竟,全敕勒川都知道,父王他一向很尊重母后的意愿。” “但让呼和韩没想到的是,真柔族不仅没有劝下我母后,反而让我母后反向策反了来劝她听话的真柔族人,”格日乐难受道,“母后意识到了呼和韩的野心,他已经不是敕勒川上为各族调和矛盾争端的大单于,他的野心,已经完完全全地蚕食了他整个人,他想要用手中大单于的权利,以道义为名,行自己逐鹿天下的野心。” “母后认为,柯尔腾不能再继续跟着呼和韩走下去,真柔族也不该,整个敕勒川都不应该,而青吉台一分为二的惨状,就是活生生、血淋淋的前车之鉴。” “被策反的真柔族人帮助母后出逃,但是很糟糕的是,他们并没有能跑多远,他们被抓回来了,然后……我母后没了。” “很抱歉,又让你们听了我这么多感情用事的废话,”格日乐倦怠地闭了闭眼,仓促道,“这上面的名册,是各族已经对呼和韩南下的决策逐渐开始不满的高层的名字,以及联络方式。” “大庄的皇子殿下,我可以骗您,我可以拿着整个柯尔腾骗您,但我找不来这么多族、这么多人一起骗您的。那也不划算,也没有必要。” “我想我需要一些时间来验证和考虑一下,”听完郇瑾言简意赅的复述之后,允僖沉吟了一下,伸手将那名册塞进了怀里,主动问对面道,“不过,在这之前,王姑阁下,您想要什么呢?说说看吧。” “一个人质,”格日乐平静道,“一个我可以确保我帮您到最后,您不会弃了我父王于不顾的人质。” “一个人质?”允僖神色古怪地听完了郇瑾的翻译,看了看垂着头再一个字都不多说的郇瑾一眼,咂舌道,“哪样的?” “不,不需要,您决定就好,”格日乐懒怠道,“毕竟,如果您铁了心要反悔,一个人质,也左右不了我父王的生死。所谓盟约,防君子而不防小人,走个流程而已,大家彼此心里记得对对方的承诺就好。” “当然,所谓人质,或也可充当你我两边沟通联络的桥梁,皇子殿下您决定就好。” “给我几天时间,让我回去好好考虑一下,”格日乐说一句,郇瑾便沉默地复述一句,允僖看着这场景,不知怎的,莫名就有些想发笑,索性听完之后,也就捏了捏怀里的册子,挑眉笑着道,“如果这上面的东西,有一半,不,三分之一验证属实的话,到时候,我们再详谈下一步的合作,如何?” “当然,”格日乐做了个请的手势,“理当如此。” 允僖便拍拍屁股起来,拎着郇瑾回彭台了。 五日后,已经基本确定了柯尔腾和谈“诚意”的允僖,开始着手安排让谁过去这件事了。 他问来问去,身边、手下的心腹问了一圈,就是不去问郇瑾。 当夜,郇瑾坐不住了,主动翻墙去后院堵他。 允僖老神在在,正窝在小院里与傅怀信眯着眼睛喝小酒,见郇瑾过来,傅怀信忍着笑遁了,允僖眼皮也不抬,一指对面,直接道:“郇小二,你来迟了,先自罚三杯再说话。” “殿下,您又没约我几时过来,”郇瑾深感莫名,大为委屈道,“为什么就又要以‘迟’为名罚我了呢?” “是啊,我又没约你今晚过来,”允僖捧着酒杯,似笑非笑道,“那你今晚过来作什么?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就当是我喝多了幻觉,左拐出门,后转翻墙,出去吧。” 郇瑾站在那里僵了很久,最后咬了咬牙,沉默地上前,一语不发地饮尽了桌上给他备好的三杯酒。 “你喜欢她?”允僖已经懒得问“你想过去”这种废话了,直接单刀直入问最核心的问题了。 郇瑾差点被允僖问得呛到自己嘴巴里的口水,捶着胸口咳嗽了半天,最后坐到凉津津的石凳上,摸了摸自己喝酒后热得发烫的脸颊,茫然道:“喜欢?也未必吧……我就是觉得,我有点,对不起她。” 虽然郇瑾也很清楚,即使再来一回,再来两回,再来无数回,他先前所作的任何选择,他也都不会改的。 从不后悔,但未必不感到歉疚。 “郇小二啊郇小二,”允僖叹息着摇了摇头,感慨道,“从小到大,我们几个里,就属你最拧巴。好心也不好好说,非要阴阳怪气地说,好意也不好好做,非要让用人恨不得掐死你的方法来做……也就是表姐是你亲姐,说真的,就你之前做的某些破事,要不是亲的,我看表姐早动手揍死你了。说真的,你真知道什么叫喜欢一个人么?可别等你别扭着回过味来,人家孩子都满地跑了?” “可从小到大,我姐她也没少动手打我啊,”说到这个,郇瑾可委屈了,“我才是在家里一直信奉‘君子动手不动口’的那个,我可从来没动过她的一根手指头!殿下,您少偏心了,我姐她可凶了,她就是,就是在人前装得很贤惠罢了!” “是么?”允僖抬起眼,微微笑着打招呼道,“表姐……” 郇瑾一个激灵,吓得酒都醒了,赶紧回头去看,一脸白日撞了鬼的表情。 “哦,”允僖看他吓成那样,很没良心地耸了耸肩,闲闲地下了结论,“看你这表现,是真的了。” “殿下,您知不知道,”郇瑾磨了磨后槽牙,森森道,“您有时候,真的很欠揍。” “那你又能怎么样,”允僖咧嘴嘿嘿一笑,光棍道,“谁让我是‘殿下’呢,怎么,您还真要对我动手不成?” “是啊,”郇瑾作咬牙切齿状半晌,突然低头笑了起来,伸手给允僖倒了杯酒,又给自己满上,碰了一下,很轻,但很笃定道,“您是君,我是臣,您以礼待我,我以忠回之……士为知己者死,殿下,我跟大头一样,也很清楚自己效忠的是什么的。” “虽然这样说有点没良心,”郇瑾咂完杯中最后一丝酒液,叹息着自嘲道,“但是,殿下,我 保证,我决不会让柯尔腾威胁到大庄的利益的。”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允僖轻笑着摇了摇头,叹息道,“我今日找你来,也不是为了说这一点。郇小二,这几年,发生了很多事情,表姐的选择,大头的选择,我跟陆儿的事……你在旁边看着,有没有一点,改变你当初的主意?一点点就行。” 郇瑾怔怔地望着允僖,竟然有些没明白他想说什么。 “有些事情,婚姻也好,官途也罢,”允僖想了想,如此与郇瑾道,“其实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的,人总归是为自己活的,你看,表姐她现在过的,难道就比你当初给她选了一个合适的好人家差到哪里去么?每个人都在为自己做选择,也只能为自己做选择,旁人怎么想,终究是转了一层的事情了。” “以你昔年为表姐考量的眼光,我也不适合娶陆儿,但什么叫适合?虞宁侯娶的正妻,是山东豪族的嫡长女,门当户对,阶级相同、利益相合,当时看着也很合适,但十年后、二十年后再看呢?” “我只希望,你不要被这些所谓的合适不合适局限了自己的选择,只要大义不亏,旁的真的不必在乎那么多的。你跨出那一步之后,回头再看,会发现自己原来顾忌很多的某些东西,是非常可笑,也根本不值得的。就算不是所谓的‘适合’,我们也明明可以用旁的方式来弥补它到适合的,难道你还不相信自己的能力么?” “多的也不说了,免得你嫌我啰嗦,”最后,允僖拍了拍郇瑾的肩膀,轻轻道,“想去柯尔腾你就去吧,保重自己。” “说起来,这还是这么多年来,你第一次在出门在外的情况下,主动提出要离开我身边,唉,还真的有点舍不得呢。” 郇瑾猛地愣住了。 “我,”郇瑾猛然抬头,胀红着脸仓促解释道,“我只是想着彭台现在局势稳定,又有项师父、俞统领还有大头我姐他们都在,一时半会儿缺了我一个也没事的,但格日乐那边她现在的情况很不妙……” “是啊,所以我不同意让你去了嘛,”允僖附和地点了点头,无辜地反问道,“但是,郇瑾你与我解释这些作什么?我不需要解释的,你又不会跟我过一辈子,你迟早要有你自己的生活的,不是么?” 翌日,郇瑾悄无声息地离开彭台后,傅怀信笑着来寻允僖闲话,开玩笑道:“不错啊,把郇小二给成功‘嫁’到对面去了?” “是啊,”允僖促狭地挤了挤眼睛,揶揄道,“赶紧把‘表姑娘’嫁出去吧,早完事早心净,从柯尔腾回来后动不动就一张死气沉沉的脸,隔个十天半个月就要喊脑袋疼,脑袋疼谁惹的谁负责,我是供奉不起了,赶紧撵他过去找正主了。” 傅怀信被允僖这描述逗得手里的酒都洒了大半。 “唉,不过这话说回来,”允僖说着说着,话就就近绕到了身边的傅怀信身上,“我跟陆儿定了,这郇小二的终身大事成不成另说,但也算是多少有个苗头了,大头,你呢?” “殿下,您有没有发现,您自从和程姑娘在一起之后,就特别喜欢乱凑合,比郇小二当年操心郇姑娘的婚事还招人烦,”傅怀信慢吞吞地喝完了杯中酒,牢骚完就准备开溜了,“今天项师父找我谈原城换防的事儿,我就先走一步,不奉陪了。” “我没和陆儿在一起前也这样,不过,你不用急着走的,我叫了项师父晚上一起过来了,”允僖一把拉住傅怀信,图穷匕见,单刀直入道,“表姐怎么样?英姿飒爽,女中豪杰,彭台守城那几天,说表姐她救了你一命也不为过吧?考虑一下?” “这不是我考虑不考虑的问题,”傅怀信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成功躲过了一次窒息袭击,含蓄地暗示道,“您忘了么?下个月,太子殿下会压阵送一批火器过来。” “对啊,二哥要过来了!”允僖刷地一下蹦了起来,高兴地锤了把石桌,开心道,“二哥要过来了!表姐也在这儿!” 傅怀信在心里默默地为即将到来的太子殿下掬了一把辛酸泪,但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怀着对四皇子裴允僖为何会产生乐于给身边人做媒、撮合心理的究极质疑,火速撤离了现场。 可惜似乎就连老天也看不下去四殿下如此丧心病狂、泯灭人性的行径了,皇太子裴允晟北上的行程,比预计迟了半个月,都还没有到彭台。 “被劫了?”军帐内,允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觉得心口都要压得喘不过气了,“怎么会被劫了呢?在我们大庄自己的地盘上,我二哥,大庄的皇太子,还能叫呼和韩的人给劫走了?” 军帐内死一般的寂静,众将领纷纷低头,完全不敢直面四殿下的滔天怒火。 允僖大发雷霆,发了一阵脾气也没人响应,就跟拳头打在棉花上一般,越说越气,最后干脆拂袖出了军营。 “殿下,现在最不妙的情况是,”郇如听闻后,找到允僖,忧虑道,“皇太子在西北被劫,洛阳方面,可能会对您很不利。” 允僖猝然抬眼。 “是的,”郇如漠然道,“他们会认为,是您做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226章 好 柯尔腾, 折渠。 清晨, 郇瑾从自己的屋子里出来,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先去了格日乐的寝宫。 新王登基后, 格日乐以王姑的身份入住了柯尔腾王廷在折渠行宫的最深处,其位置之尊崇,按柯尔腾的规矩, 仅次于的柯尔腾王。——也怪不得之前的柯尔腾方面自称会派一个和四皇子允僖“同等身份”的人过来。 这地位,也确实够“同等”了。 郇瑾进去时,格日乐正抱着腿蜷缩在床的正中央, 神色萎靡, 脸上的表情也恹恹的。 “今天感觉怎么样了, ”郇瑾也不避嫌, 直接走过去,摸了一把格日乐的额头,皱眉道, “又有点烧起来了?” 格日乐蔫蔫地点了点头,含糊地咕哝了一句什么,然后便埋头往郇瑾怀里钻。 郇瑾僵了一下, 却是最终也没有推开她。 郇瑾一手揽着格日乐,一手摇了摇床前的铃铛, 唤了王廷的宫仆进来, 事无巨细地一一问道:“昨晚什么时候开始烧的?烧了多久?可又用了药了?大夫怎么说?” 前几个问题倒都很好答, 只是最后一个……宫仆抬头, 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们王姑阁下一眼, 怯怯地表示道:“腾格拉大人,大夫说,王姑阁下刚刚开始停用芙蓉膏,不当如此直接地全部停掉,得一点一点慢慢来,不然的话,会对王姑阁下的身体产生非常严重的伤害。” “理当如此,”郇瑾眉头微皱,虽然不是很满意,但也表示完全可以理解,“按照大夫的安排来就是。” “但是,王姑阁下不想这样,”宫仆焦急道,“王姑阁下她现在一点都不愿意碰的。” “琪琪格,你的废话真的好多。”格日乐在郇瑾怀里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恹恹地擦了把眼角反射性的泪水,烦躁道,“我的事情,轮不到你来多嘴。出去吧。” “我也是担心您啊,”琪琪格脱口而出罢,也察觉自己逾越了,咬了咬唇,最后对郇瑾做了个“求求腾格拉大人想想办法吧”的拜托表情,垂着头退了出去。 “格日乐,”等到宫人退下去完了,郇瑾的神色也严肃了起来,掰正格日乐的脑袋,沉下语气问她,“为什么不按大夫的安排来?” “不想碰就是不想碰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格日乐躲开郇瑾的辖制,继续往他怀里拱,嘟囔着抱怨道,“我从前碰了芙蓉膏你要发脾气,我现在不碰了你也要发脾气,腾格拉,你真的好难伺候哦。” “格日乐,这是能混为一谈的一件事情么?!”郇瑾真是要被她的强词夺理气死了,憋着一肚子的火想发,但又想到自己之前发完那场脾气后差点酿成的惨剧,强忍着性子按下了,再三告诫自己不能跟一个病人一般见识,无奈又烦躁道,“你什么时候能听话一点?让我少操点心好不好!” “是你说的,明明是你说的!”这句话却不知道是哪里戳到了格日乐的点,让她猛地一下炸开了,一把推开郇瑾坐了起来,一边流着泪一边恶狠狠地咬着唇道,“是你说如果我再碰一下芙蓉膏,你绝对绝对不会再碰我一下的。腾格拉,你真的太过分了。” 郇瑾微微一怔,这才想起来了,前段时间刚刚过来折渠,发现格日乐在偷偷服用芙蓉膏时,郇瑾当时就炸了,跟格日乐大吵一架,人在气头上,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得出来,等如今情绪平复下来,格日乐还把当时的对话记得明明白白,倒是当时忙着放狠话的郇瑾,已经把那些都忘得七七八八了。 “没有那回事,”郇瑾想到吵到最后格日乐差点都没了便不由一阵的心有余悸,赶紧软下态度,柔声道,“那时候我很生气,说的都是气话。” “格日乐,你大人有大量,不要与我计较这个了,好好听大夫的话,早点好起来,好不好?” 格日乐怔怔地望着郇瑾,眼泪突然就断了线的珠子般掉了下来。 郇瑾手足无措地看着她,来折渠这一趟,简直创下了他平生频率最快、次数最多的叹气历史。 “我总是不太聪明,”格日乐擦了把眼里,垂着头,颓丧道,“腾格拉,我分不清你什么时候说的是不需要往心里去的气话,什么时候是认真的。你总是说着说着就变脸了,我很害怕,但是我没有办法,我总是不够聪明,猜不透你的想法。” “你高兴的时候,就随手逗我两下,你不高兴的时候,我连大气都不敢出,我就像一只小狗,总是傻乎乎地围着你转圈圈,痴痴地等待着你这个主人的宠幸,就算是被踹两脚,都不舍得离开的那种。但是腾格拉,我也是会疼的。我告诉自己,只要不喜欢你了,就没有什么可难受害怕的了,但是我又做不到,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腾格拉,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你明明什么都知道的,可你偏偏就要拿那些话来威胁我……你太过分了,你真的太过分了。” 郇瑾怔怔地坐在那里,心头那丝微弱的刺痛感渐渐清晰了起来,有一瞬间,让他都隐约觉得骤痛到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格日乐哭也哭了,吵也吵了,又恢复了最开始郇瑾进来前一个人垂着头抱着膝盖蜷缩在床中央的蔫蔫姿态,她其实觉得很孤单,也很难受,但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了,腾格拉不属于她,那也不是腾格拉,那是“郇瑾”。 没有任何东西属于她,她只有她自己了,她还要救她身陷囹圄的父王,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可以仗着父王母后的宠爱就毫无顾忌、为所欲为的小姑娘了,她现在不是“王女”阁下,是“王姑”阁下。她还有一整个族的子民,等着她撑起来。 ——即使她今年才十六岁。 其实不该哭的,格日乐颓丧地想,太难看了,老这个哭哭啼啼的样子,也显得自己太没用了。 我为什么就不能再能干一点呢?我如果再厉害一点,不说什么拳打呼和韩,脚踢南边人,我至少可以保住我父王母后也好啊,我至少,也还能再大大方方地出现在腾格拉面前,再得意洋洋地跟他讲一次:“你喜欢权势富贵么?你若想要,跟着我,什么都有。” 可是现在,却是我配不上他了。 他在他的大庄过得好好的,平步青云、步步高升,到得我这里,反倒是我让他来看笑话了。 曾经有多想腾格拉再回来,到如今,就有多不想再让他看见如此狼狈的自己。 “其实现在想想,你当年走,还是很对的。”格日乐将脸埋在膝盖间,瓮声瓮气道,“不然出乱子那时候,我还真未必能护得住你。要是你死了,我会更难过的。” “你是对的,我真的,不太靠得住。”格日乐沮丧地总结道,“我一直以为自己很厉害,在柯尔腾之内,无所不能。然而事实是,我甚至直到现在,都连我父王都救不出来。” “我不需要别人来护着,”郇瑾托起格日乐的脑袋,深深地凝视着她的双眼,轻轻道,“我从来不靠任何人而活着。” “是啊,”格日乐恍惚了一瞬,叹息道,“你可以仅凭自己就赢了阿古达木那个空有其表的蛮夫蠢货,即使是在不利的情况下。我一直知道,你从来都是很厉害的……” 郇瑾垂下头,轻轻地吻上了格日乐的唇。 格日乐浑身一僵,猝然瞪大了自己的双眼。 郇瑾轻轻地叹了口气,伸手盖住了她的眼睛。 “我确实从不后悔当年的离开,”唇齿交缠之间,郇瑾叹息着承认道,“但我总觉得有一些遗憾,在你最难过的时候,没有能陪在你身边,哪怕伸手拉你一把也好。” “格日乐,会好的,我们会尽力救出你父王的,呼和韩只因一己私心便挑起南北战争,终将会为他的野心付出他该有的代价……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你也是,好好听大夫的话,尽快好起来吧。” “就当是,”郇瑾踌躇了一下,终还是红着脸颇觉不好意思地说出了最后那句,“为了我。” 格日乐怔怔地睁大眼睛,眼泪浸湿了郇瑾的指间。 “我现在相信女人真的是水做的了,”郇瑾无奈,拿了帕子给她擦泪,也很迷惑不解了,“为什么这样也要哭?你不喜欢么?” “腾格拉,”格日乐把脸埋在帕子里,像是怕惊扰什么一般,用极轻极轻的音调,喃喃地问道,“你是在可怜我么?” 郇瑾失笑,摇头叹息道:“这天下的可怜人太多了。” ——哪里可能一个接一个地可怜过来? 郇瑾想,同情陌生人这种情绪,可能出现在殿下身上,可能出现在傅大头身上,但唯独于我,是从来不存在的。 这种同理心缺位所造成的漠然,是郇瑾骨子里天生所携的一部分。 承认自己有一些心动,其实也没什么好难的,郇瑾想,旁人不清楚,于我来说,这种算不上急迫,但至少很真挚地想保护一个人的情绪,除了身边一起长大的那几个之外,这十多年来,格日乐,确实是第一个了。 曾几何时,当看到她的眼泪时,我便已然感到不舒服了。——似乎冥冥之中,便有着什么东西在告诉自己,不该这样,格日乐不该是这幅模样的。 眼泪不适合她,我想看她骄傲地笑着的样子。 熊耳初见,那个小姑娘张扬恣意、神气十足的模样,郇瑾一直记在心里,记得清清楚楚。 “其实无所谓,”格日乐也不知道听没听到郇瑾的话,把脸埋在帕子里自顾自地便给自己梳理清楚思绪了,“骗我也好,可怜我也罢,腾格拉,如果你做了,我希望你能做完一辈子。或者说,你至少多坚持一段日子。” “我总是不太聪明的,”格日乐抬起脸,死死拽住郇瑾的手腕,自嘲道,“我也不想要聪明,我只想要你。” 郇瑾抿了抿唇,知道那些过往造成的不安,不是一时半会儿便能消解的,有些事情,郇瑾一向可以把它说得很漂亮,这对他来说很简单,也很容易。 但是这回,他不想这样了。 郇瑾摸了摸格日乐的头发,柔声道:“早上起来要不要先吃点什么?用了早膳,我陪你一起去议政厅?” 格日乐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 ——从始至终,从几年前到现在,格日乐的要求都很简单,她就喜欢她的腾格拉能陪着她,一直一直陪着她。这样的话,不管去干什么,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她就很高兴了。 强打起精神来用了点东西后,格日乐高高兴兴地带着郇瑾去了议政厅。——在这之前,出于避嫌的意思,郇瑾还是从来都没有进过这个装满了柯尔腾内部最高机密的地方呢。 议政厅是柯尔腾王处理政务的地方,但显然,如今尚且不足三岁的新王殿下是完全无法独自处理这些的,格日乐以王姑的身份协助他理政,但格日乐的水平也就不过尔尔,一般能看懂、处理个大概的意思,在郇瑾这个内政高手被格日乐强行拖了过来之后,以至于那天到了最后,非常诡异又非常情理之中的,演变成了姑侄俩一大一小蹲在郇瑾面前齐刷刷地睁着大眼睛卖萌,然后郇瑾一个外人,以非人般的速度,处理完了格日乐堆积了好几天的折子。 “腾格拉,你真的好厉害啊!”格日乐像是第一天认识郇瑾一般,新奇地低头摸了摸折子,又摸了摸郇瑾,活似看到了什么大宝贝一般。——格日乐虽然理政能力一般,但她被自小被托娅王后带在身边看着,有些事情,不会处理不代表看不懂旁人处理方法的好坏,一时间,格日乐都有了种非常莫名,但确实实实在在存在心底的自豪了。 郇瑾不以为意地一笑,看柯尔腾王在嘴巴里偷偷地翻来覆去背那几句三字经,随口问姑侄俩道:“王在学汉文?” “是的,”三岁的小孩子挺起腰,板着脸作出严肃神态的时候,还颇有几分小大人般的模样呢,“腾格拉大人,只有学习汉人的文化,才能更好地跟汉人打交道。柯尔腾人不可能靠着做草原上的土匪过一辈子,迟迟早早,我们得跟汉人定下盟约来,我们需要他们的粮食和丝绸,他们也想要我们的马匹和铁器,大家只有互通有无,互利共赢,才能彼此都更好地走下去。” 郇瑾深深地感到震惊了:“这是王自己想的?” 柯尔腾王羞赧地摇了摇头,红着脸道:“不,是姑姑教导我的。” “这是我母后说的,”格日乐伤感道,“她一直希望柯尔腾能跟大庄互市,她也一直在劝父王南下与大庄和谈,但是父王……你知道的,敕勒川对汉人的态度并不友好,父王早年,还是打从心底里效忠呼和韩大单于的。” 郇瑾在心底微微叹了一口气,刨除任何个人感情倾向来看,托娅王后的死,实在是,太可惜了。 “王如果有心想学的话,”郇瑾看着格日乐怔怔出神的模样,知道谈到托娅王后的死,她心里必然不会太愉快,便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道,“腾格拉可以毛遂自荐,关于汉人的文字与文化,我想,我也许可以比您现在的先生教的更实用一些。” 柯尔腾王兴奋地瞪大了双眼,但还是很有规矩地先去看他姑姑的脸色。 “当然,这是好事情,”格日乐勉强笑了一下,用很愉快的语气高声道。“如果腾格拉不介意的话,也许,可以一次收两个学生?” “不,”郇瑾施施然地摇了摇头,笑着道,“我有点介意,格日乐,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要你的身体快点好起来。” 格日乐委屈地嘟起了嘴,赌气地转过身不理人了。 郇瑾的唇角忍不住微微地扬了起来,一抬眼,正好对上柯尔腾王好奇又充满善意的眼神。 趁着格日乐被叫出去的间歇,郇瑾不由偷偷低声问柯尔腾王道:“王好像,很喜欢我?” ——在这之前,郇瑾与这个孩子并没有见过几次,但单就今天来说,郇瑾能明显感觉到对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无尽善意。 柯尔腾王点了点头,也学着郇瑾的模样压低了声音,做贼般偷偷道:“因为姑姑很喜欢腾格拉大人啊。” 而姑姑,是如今这个世上,对我最好最好的人了。 “你姑姑喜欢什么,王就喜欢什么,”郇瑾沉吟了一下,觉得很有趣,遂逗弄柯尔腾王道,“那万一,你姑姑喜欢的是一个居心叵测的坏人呢?” 柯尔腾王愣了一下,托着腮沉思了半晌,又抬起眼,仔仔细细打量了郇瑾半天,最后摇了摇头,又低低地坚定道:“可是腾格拉大人,也对姑姑很好啊。” 郇瑾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能让一个三岁的小孩子都感到自己对格日乐“很好”的事情了,不由奇怪道:“哦?” “那个药,不好,”柯尔腾王的脸色凝重了起来,认真地与郇瑾分辩道,“我见过的,我父亲就是吃药,一直吃,最后没的吃了,就死了,很难受很难受的。腾格拉大人不许姑姑吃那个药,腾格拉大人就是好人。” 郇瑾悚然一惊。 ——柯尔腾新王是上一代王储,柯尔腾五王子的儿子,柯尔腾王说他父亲是吃芙蓉膏吃死的,也就是说,在呼和韩的变故起来前,柯尔腾王储就已经被人偷偷引着用了芙蓉膏许久了? 那格日乐呢?她用了多久了! “是我大哥,”格日乐的声音突然在二人背后响了起来,她倒是没有多避讳这个话题的意思,看出郇瑾心有疑惑,直接三言两语地解释了,“他想要五哥死。他以为只要五哥死了,他就能当王了,呵,我直接一刀砍了他的脑袋。” 格日乐的语气里,充满了对柯尔腾大王子深深的厌恶与不屑。 “比起这个,我更好奇,”郇瑾的脸色很难看,严肃地质问格日乐道,“芙蓉膏,你到底用了多久?不是你之前跟我说得三个月吧?” 两个人间的气氛一时僵持了起来。 柯尔腾王看看这边,再看看那边,缩着脑袋不敢说话了。 “三年多,快四年的样子,”格日乐迎着郇瑾震怒到顶点的目光,扯了扯嘴角,故作轻松道,“但我一开始没用多少,就试了试,你知道的,那个味道实在不太讨人喜欢,我一开始也受不了,后来慢慢地不用也就戒掉了,真正开始依赖它,是父王出事后的这段日子,三四个月而已,腾格拉,这也不算骗了你吧。” “为什么,”郇瑾暴怒道,“你是一个傻子么?好好的,你碰那个害人的东西作什么?” “虽然现在说这个很没有意义,但是腾格拉,最早的时候,”格日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苦笑道,“我因为听那木松说,这个东西,可以让人用了,不那么,痛苦。” “腾格拉,”格日乐轻轻地问郇瑾道,“对不起,但我也只是,想你能好受一些。虽然你现在,好像完全不需要我,也完全都好了。” “这样子也挺好的,真的。” 郇瑾捏紧了笔,只觉得脑袋后曾经被砸开的那一块地方,火急火燎地痛了起来。 一路疼到了他心底里最虚弱的地方。 疼得他难以忍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227章 将计就计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里, 郇瑾的日常便被分割成了明明白白的三件事:督促格日乐按着大夫的安排一步一步戒掉芙蓉膏、教柯尔腾三岁的王习读汉文、在议政厅里为柯尔腾处理外交内务。 前两件倒也罢了,关于第三件, 第五天的时候便有看不下去的人坐不住了。 诺敏吉雅是托娅王后留给格日乐的王廷女官, 其对汉文化的深入了解以及非同一般的政治远见是其区别与普通王廷宫仆特殊存在的根源, 诺敏吉雅曾作为格日乐的汉文先生亲自教导过她一段时日,一个月前的熊耳和谈时, 诺敏吉雅便是后来出现在格日乐身边用流畅通顺的汉语为两边作翻译向导的那个中年妇人。 所以, 她与柯尔腾王那个还以为“腾格拉大人真的是柯尔腾人”的三岁孩子不同,是很清楚郇瑾的真正身份的。 诺敏吉雅避开柯尔腾王和格日乐, 在议政厅里拦住了郇瑾, 神色严肃地与郇瑾申告道:“郇,你我都知道,无论如何,你是一个汉人。我想,既然柯尔腾如今与大庄是同盟合作的关系, 那么,在有些事情上, 您是否需要适度的避嫌?这不是出自有心冒犯, 而是作为一个柯尔腾人, 我谨代表我自己,觉得很有必要现在说清楚的一件事。” ——王姑阁下再如何, 也不该让一个异族人掺合到柯尔腾的内政里来的! 但格日乐如今的状态是肉眼可见的不太好, 有些话, 诺敏吉雅觉得不好直接找王姑阁下讲, 也就只能寄希望于这位大庄的汉人身为一个“聪明人”,能有一些聪明人的自觉了。 “自然,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做这些的,”郇瑾十指交叉撑起下巴,沉吟片刻,反问诺敏吉雅道,“要不然,这些东西,你来处理?” 诺敏吉雅的脸色霎时非常的难看。 “噢,我想起来了,”郇瑾装作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的样子,“柯尔腾王廷,好像不允许宫仆干涉朝政?” ——据说这一条最近的时候,还是柯尔腾旧部为了反对来自真柔族的托娅王后对内政愈来愈强的影响力,才强烈要求严格执行的。 “但是你现在正做的,就已经违背这一点了!”诺敏吉雅生气地申告道。 “我知道,所以我一直在等格日乐快点好起来,”郇瑾叹了口气,觉得与对方也不是水深火热、势不两立的仇敌关系,遂放缓了语调,无奈道,“我只是暂代一段时日,我可以保证,等格日乐的身体一旦恢复正常,我绝不会干涉任何她想做的决定。但现在的问题是,诺敏吉雅,格日乐需要静养,她需要休息。” “你也实在不需要如此急躁愤怒的,毕竟,如你所说,”郇瑾淡淡一笑,眉梢微挑,意味深长地反问诺敏吉雅道,“我们两国现在是合作盟约关系,不是么?既然利益一致,你们又有什么特别不能让我看的呢?难道,你们正计划要偷偷与大庄为敌么?” “郇,请您正视主题,不要诡辩,不要偷换概念,”诺敏吉雅冷冷道,“我承认,你很聪明,超出绝大部分的人的非同一般的聪明。但一件事你做不做得好和该不该你做是两码事,我们宁可接受王姑阁下并非那么完美的决策,也不需要一个外族人用最合理完美的手段来解决我们柯尔腾人自己内部的问题!这是一个原则性的底线问题!” “还有,我们柯尔腾不会与大庄为敌,但我们是两个平等的王国,我们可以贸易互通,但绝不接受你用这种私人的、并不光明正大的手段来干涉我们柯尔腾的内政问题!柯尔腾人宁可全部战死,都不会成为大庄的一个附属国,我们是完整独立的!合作,需要的是平等的地位、平等的对待,而不是奴役与被统治!” “不会附属,没有奴役,”郇瑾怔了一下,看着诺敏吉雅陡然变得警惕尖锐的目光,不知怎的,心底微微动了一下,隐约明白对方最担忧的问题是什么了,恍然道,“诺敏吉雅,如果你真的有认真学习我们大庄的文化的话,你该知道,早在两百年前,我们汉人就已经废除奴隶制度了,不会奴役,我们没有这个习惯。” “至于你所担忧的这个问题,”郇瑾颇感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无奈地反问道,“是的,我是一个汉人,但我现在不是在以一个汉人的身份在处理这些东西。冒昧问一句,如果你们柯尔腾的王女嫁出去的话,她是算本族人还是异族人?” “王女当然一辈子都永远是王女!”诺敏吉雅想也不想便直接道。 “那王后呢?”郇瑾淡淡道,“托娅王后在你们心里,是真柔族人还是柯尔腾人?” 诺敏吉雅咬了咬唇,无奈地承认道,“王后殿下当然是我们柯尔腾的王后。” “那么,”郇瑾叹了口气,问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我娶了格日乐的话,在你们这里,算异族人么?” 诺敏吉雅一时被郇瑾绕进去了,噎了半天,最后恨恨道:“那也得等你娶了我们王姑阁下再说吧!” “是的,是的,所以我也就是打个比方,”郇瑾在心里微微琢磨了一下,简单粗暴道,“至于议政厅的事情,对不起,这事儿我处理不了。这是王和格日乐赋予我的权利,如果有意见,请你直接找他们去谈,抱歉,我就不奉陪了。” 诺敏吉雅没想到自己来这里说了半天,最后被郇瑾用这么光棍的一句话怼回去,感情刚才说的那一长串都是废话了,要是能和王姑阁下能说的清楚,谁还来找你啊! 诺敏吉雅气得要命,但郇瑾一抬手,有议政厅的宫人进来,诺敏吉雅碍于规矩,只好愤愤地退了出去。 从议政厅回了格日乐的寝宫后,郇瑾因为心里一直在琢磨着这个事情,陪着格日乐用晚膳时,就忍不住趁着四下无人开了口,问道:“格日乐,你以后,愿意跟我回大庄么?” 格日乐一怔,继而全然迷惑地望着郇瑾,奇怪道:“为什么要南下去大庄?你有什么东西要在那里给我看么?” “是啊,”郇瑾笑着道,“我的家人朋友,我的父母、姑母姐姐、殿下大头他们……我想带你回去,给她们都看看。” ——这已经郇瑾能说出的最直白的爱意了。 可惜的是,格日乐并没有太听得明白。 “虽然我很想,但是很抱歉,”格日乐戳了戳碗里的食物,叹息道,“但是腾格拉,我不能离开柯尔腾。” 郇瑾脸上从容不迫的笑容微微僵硬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回旋道:“现在不可以,以后也不行么?” 格日乐撑着下巴想了想,叹息着含糊道:“看父王的情况吧,如果好的话,或许可以趁机跑南边转一转,但,如果不太好的话,我大概要等到巴雅尔成年,能独当一面的时候吧。” ——巴雅尔是柯尔腾的新王,格日乐那三岁的小侄子。即使以游牧民族十五岁成年的习俗来算,也至少……要十年之后了。 郇瑾顿时觉得面前的饭菜没有一点味道,什么也吃不下了。 “对不起,腾格拉,虽然我也很想去你长大的地方看一看,”格日乐歉疚地望着郇瑾,不安道,“但是,这是我的责任,我不可能抛下我的子民……” “这个事情以后再说吧,”郇瑾面无表情地转移了话题,冷淡道,“格日乐,我似乎在柯尔腾境内发现了一部分与呼和韩私通的大庄人,我想把这批内鬼报到彭台那边去,借用一下这边的线索,可以么?” “当然,”格日乐微微舒了一口气,她一直不敢说,腾格拉沉下脸的时候浑身的气势一直可怕极了,上一次见腾格拉大发雷霆,还是因为自己沾染了芙蓉膏的事情,这一回说着说着,就又突然黑脸了,格日乐可不敢得罪他了,只赶紧小鸡啄米一般点头答应了,“这是应当的,你去吧。” —————————————————————————————————————————— 大庄,彭台。 郇如的话音落地,允僖的脸色猝然变了。 郇如微微一愣,感觉自己也没说什么啊,怎么就这幅模样了,不由奇怪道:“殿下,您想到什么了么?” “内鬼!”允僖寒声道,“确实是内鬼!我们这边绝对有内鬼,但不是我!” “郇瑾昨天发过来的那份密报,柯尔腾境内有与呼和韩关系密切的大庄人!栽赃陷害,一石二鸟,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郇如微微一怔,下意识地猜测道:“冲着殿下您来的?还有太子殿下,洛阳那边的话,那是……大皇子了?” “除了我大哥还会有谁,”允僖冷笑道,“反正事情没水落石出之前,猜他八成不会出错冤枉人了,但现在这个不是最重要的,就大哥那点手段,我留在洛阳的人足够应付了,现在的最关键的,是我二哥的下落!” “殿下,”郇如沉吟了片刻,突然灵光一闪,脑子里划过了一个非同一般的想法,顿了一下,直接开口请求道,“太子殿下失去下落前具体的最后踪迹,您能把那份密报给我看一看么?” 允僖倒觉得这没什么可非得瞒着郇如的,领着她便回了主帅的大帐,直接让人翻出那份密报扔给了郇如。 “对了,这就合上了!”郇如一一对完,猝然击掌,昂起头,反问允僖道,“殿下觉不觉得,太子殿下在大庄境内失去踪迹,本身就是一件特别不可思议的事情?” “就算再如何,以太子殿下的身手,当时也该留下打斗的痕迹与呼救的讯息吧?” 允僖一怔,他还真是被“二哥被劫”这个讯息适应习惯了,鉴于当年在西北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同样的事情,但如今想来,当时他们是一群少年被人逼得慌不择路地奔逃,但如今裴允晟身为皇太子,又是光明正大地北上来给自己弟弟送火器,再怎么,在自己人的地盘上遇到了敌军,也不会连一搏之力都完全没有,就这么被打昏带走了吧? 允僖的眉头深深地拧了起来,沉吟道:“表姐的意思是?” “如果不是被劫,”郇如挑了挑眉,将太子一行最后一次在大庄出现的踪迹与时间划了出来,又标注复原了按照以往行军速度计算出来的剩下行程,缓缓问道,“不是被劫,而是察觉出不对后将计就计,反杀后瞬时探入敌营呢?” 允僖看着郇如复原出来的踪迹,按照其路线,在剩下的行程里,最近的时候,允晟一行也不过距允僖他们三十里的距离……这么近的距离下,呼和韩的人怎么悄无声息地杀了那么多人又把大庄的皇太子带走了的? 允僖仍有疑惑未解:“可二哥并不是这么鲁莽的人,他不会一声招呼也打就搞失踪的,他一向稳重,至少,也会给我递一个消息出来啊!” “殿下忘了么,我们的人里有内鬼,”郇如冷冷道,“如果呼和韩的内鬼,就在太子殿下要传出消息的必经之路上呢?” “还有,殿下,太子殿下消失了快一个月,他是比预计行程迟了半个月,但不代表是半个月前才刚刚好消失的,如果是呼和韩的人抓到了太子殿下的话,一个月的时间,还不够呼和韩他们拿到人坐地起价么?为什么,北边现在还一片平静无事?” “先双向排查吧,”允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艰涩道,“按照郇小二给出的消息,和二哥消失前的最后行程,先把自己人里的脏东西揪出来。” “至于二哥那边,你说的对,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我也不相信呼和韩费那么大的力气来抓了人不会拿出来开条件,但是。” 允僖心烦意乱道:“我们也不能坐在这里空想啊,无论如何,得先找到二哥的踪迹,看看他到底安不安全、需不需要支援再说吧。” “无论是呼和韩的内鬼抓人,还是太子殿下将计就计就势深入,这段行程的终点总是确定的,”郇如抿了抿唇,主动请缨道,“我过去吧,我记得,柯尔腾原来的王被困在了呼和韩的老巢,走阿瑾那边的路子,让我以柯尔腾王廷派过去想见一见他们的王的名义,带一小队人去呼和韩的老巢转一圈吧。” “这也不妥,你以柯尔腾的名义过去又带不了太多人,”允僖烦躁道,“万一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最后反倒让你和二哥一起陷在了呼和韩的地盘上了呢?” “这是最合算的手段了,殿下。”郇如认真道,“如果太子殿下是被挟持的,我可以就近借助柯尔腾的力量来施实援救。如果太子殿下是自由的,我过去,也至少可以让太子殿下知道,我们现在还有柯尔腾人这个盟友,无论他潜入呼和韩身边的目的是什么,这都是一个有用的消息。” “而现在最本质的问题在于,在不能排除后者的情况下,我们不适合大张旗鼓地展开大规模的搜救,这反而可能会连累到现在正意图埋伏在呼和韩身边的太子殿下的行动。我带一小队人悄无声息地过去,就不会产生那么大的动静了。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暴露了我们与柯尔腾人的联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228章 无妨 “但是, 如果太子殿下当真在面临着危险的话,这点损失, 也是必然的。” ——真要去呼和韩的老巢北淮章进行救援,无论进出, 借助柯尔腾人的力量都是必须的了。 “也好,你借柯尔腾去北淮章, ”允僖伸手摸了摸腰间的剑, 缓缓扯出了一个森森的笑容, 冷冷道,“我也在彭台窝的长毛了,该是时候, 主动出去会会他们了!” “乌恩其是吧, 呼和韩的安答?就是不知道这个安答, 在呼和韩心里, 又能不能值当换了点什么了!” 自哈旦巴特尔这个呼和韩义子、青吉台王储战死后,敕勒川方面便派出了呼和韩的安答,素来有“刚猛如山”之称的乌恩其在前线作为主帅督战, 郇如从柯尔腾北上去北淮章时,才只听闻大庄方面主动出战,四皇子允僖带了一队火器营精骑, 轻车简从, 倚靠火力和强大的单兵作战能力, 深入敌营, 埋伏得当, 一举炸了乌恩其的粮仓,逼得乌恩其如丧家之犬惶惶而逃,等郇如一行赶到北淮章时,北淮章已经传遍了呼和韩大单于最信赖、忠诚的安答乌恩其已经落入了大庄人手里的消息。 北淮章虽然名字里带了个“北”字,但对于敕勒川下那些游荡在大草原上的各族胡人来说,已然算是比较靠南的一座城了,郇如一入其内,明显能感觉到彭台战事敕勒川频频失利后胡人们惶惶不安的紧张情绪,在北淮章这么接近前线的地方,城内民众反战的声浪竟然一阵比一阵高,郇如隐约感觉到,就算不谈大庄那边下一步的反攻计划,单就胡人自己这边,怕是只一味干耗着与他们继续耗下去,就能把他们先耗出个内乱了。 乌恩其被俘,呼和韩忙的左支右绌分身乏术,根本无暇再去关注郇如这个“柯尔腾王廷来人”,随意叫人找了个地方给郇如一行住着,既不说点头带她去见柯尔腾王,也不正面拒绝,就这么一问三不知地拖着耗着,想耗到郇如自觉无趣,就能识相地自己滚了。 郇如也很沉得住气,既然呼和韩一不提让她见柯尔腾王,二也不直接撵她走,她就干脆顶着“柯尔腾王廷使者”的身份,安安心心地在北淮章里一点一点慢慢走动了起来。 与皇太子裴允晟的重逢的时间,甚至比郇如预想的还要快,而且他们两个重逢的地点,也尤为的——诡异。 在呼和韩大单于长子旭日干大将军的府邸,后宅,旭日干之妻阿茹娜的生辰宴会上。 ——在传闻中,这位饱受呼和韩大单于喜爱、并被其寄予厚望的旭日干将军尤为宠爱他的正妃,来自俺答族的王女阁下。但同时也很耐人寻味的是,在郇如到达北淮章后这短短的十来天内,所接触的方方面面所有人,几乎都被郇如有意无意地套话确认过:阿茹娜妃,已经有好多年没有出现在人前了。 一个被软禁多年、又饱受宠爱的王妃? 郇如正是抱着对阿茹娜诡异地位的揣测,才费尽心思攀上机会混在人群中进去的,当然,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郇如旁的汲汲营营地追着皇太子踪迹走的手段一分线索未寻到,却在这本着“既然混进北淮章一趟也不容易,那就广撒网能多捞到一点内幕就多捞一点”的心思驱使下的无心之举,正正把人堵了个正着。 且当时的地点也尤为诡异,郇如趁着避开人群绕到内宅想看看里面到底还有些什么,却迎头撞见了刚刚从里面走出来的皇太子裴允晟。 郇如下意识地偏过头去看,细细的窗纱上,在明亮烛光的映照下,清晰地显示出了屋内现在仅剩下的那个人的倒影。 而且是一个作妇人打扮的贵族女人。 大概是郇如眼中的愕然之色太明显了,以至于让两个人里明显应该是受到惊吓更深的允晟先一步回过了神来,二话不说上去握住郇如手腕,什么都没来得及问,直接道:“走。” 郇如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允晟带出了北淮章,整个过程中,允晟只在一开始问过郇如一句:“郇姑娘是和谁一起过来的?如今大庄在北淮章里的还有谁?” 得到了郇如的答案后,允晟便再没有多说什么,甚至连郇如的来意都问也没有问一句,便单方面带着人家开始了一路疾行的奔逃之旅。 一行人改头换面连口气都不带喘地逃了十余天,直到眼看着马上就要到了柯尔腾的人地盘后,允晟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而此时,一路人被允晟带着一头雾水只顾着埋头跑的郇如,也终于顾得上问问自己憋了一肚子的问题了。 允晟倒也不卖关子,直接掏出了当日拿到的一封刚刚启了火封的密信,递给郇如,示意她自己看。 郇如一目十行地扫过,不由震惊了:“旭日干死了?!” ——呼和韩大单于的长子,敕勒川大草原上与哈旦□□、乌恩其并称的三大英雄,莫名其妙地暴毙,死在了北淮章、死在了满是自己人的城里? “这事情说来话长,最早的时候,得从我北上的路上意识到这边的引路人不对劲开始,”时间紧急,有些细节来不及多说,允晟便简单与郇如捋了一下自己这一路的行踪轨迹,“我意识到老四身边有敕勒川的人,但我不敢贸然提起,一则打草惊蛇,二则动摇军心,思来想去,我干脆将计就计,顺势跟着那群有问题的人一路往北,过了边境,去了胡人的地盘。” “也就是这时候,我才发现了一个自己先前一直忽视了的问题。” 郇如安静地凝神听着。 “如果大庄有内鬼,抓了我,可以挑拨老四与洛阳的关系,”允晟的眉头深深拧起,“然后呢?我是大庄的皇太子,抓了我,呼和韩他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郇如眉心微跳,陡然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呼和韩,呼和韩的反应不对!这件事不是他授意的?他甚至毫不知情?” “是的,”允晟赞赏地看了郇如一眼,沉声道,“呼和韩对南战事指挥的毫无反应,是我最开始意识到的第一个不对,当然,后面还有些其他七七八八的旁杂小事,渐渐印证了我这个猜想,我便意识到,在敕勒川中,不,甚至更具体,是在呼和韩身边的人中、在北淮章里,有这么一股势力,他们避开呼和韩,但是想抓我。 “可是他们想抓我作什么?抓了我,又能作什么?” 如果经过正常的外交手段进行换俘或者提出其他要求,必然是略不过让呼和韩知晓这条的,可他们既然费尽心思地避开了呼和韩,那边意味着…… “他们根本没想过让殿下活着回来,他们想直接杀了殿下!”郇如失声道。 “更确切的说,”允晟漠然地纠正道,“他们想让我死在北淮章。” “为什么?”郇如震惊到难以理解,“无缘无故,无仇无恨的,太子殿下先前甚至从未去过北淮章,究竟有怎样的深仇大恨,得即便借助这样的手段,都非得要您死?除非,除非仇人就在南边,就在大庄,但也不对啊,就算是合谋,可胡人那边没有必要非得答应啊!” “郇姑娘,他们不是想我死,他们是想大庄的皇太子,死在呼和韩的北淮章,”允晟叹息道,“我如果死在了北边,就算呼和韩最后打不过愿意割地投降,你觉得,老四会怎么做?” 郇如哑然失语。 凭她对四殿下的了解……不打到敕勒川,怕是这大军再难收得回来了。 “其实郇姑娘说的对,我的仇人在南边,”允晟叹息着笑道,“所以,北边那些人,也是北边人的仇人。” 若是大庄的皇太子死在北淮章,两族之间,至少百年之内,必将永无宁日。 电光火石之间,郇如想到了二人在北淮章重逢时的场面,喃喃猜测道:“阿茹娜,跟旭日干的王妃阿茹娜有关系么?” “阿茹娜是俺答族的王女,”允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叹息着提示道,“她的父亲,是当年发动宣府之战,被舅舅打得慌不择路地滚回老巢的俺答王哈赤忱。” 哈赤忱?郇如一怔,霎时间想起来这个人是谁了,也一下子把一切串到了一起。 ——哈赤忱,就是那个在宣府之战输了个一干二净之后,回到敕勒川,为了保持住自己的地位,亲手掐死了自己的妻子,然后又求娶了呼和韩的侄女为正妃,与呼和韩从儿女亲家做到翁婿的俺答王。 也就是说,阿茹娜是当年被哈赤忱嫁出去的那个女儿,而她的母亲,是被她父亲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亲手所掐死的。 郇如眉头深锁,只觉得自己心里沉甸甸的,很不舒服:“所以说,太子殿下的事情,是阿茹娜妃的报复?” “是的,她想我死,可惜我没死成,反而叫我转手抓住了她背着自己公公呼和韩做的那些小动作的小辫子,”允晟低头摸了摸鼻尖,轻笑道,“我用了一些,不算太光明正大的小手段,让她心有忌惮,不敢妄动,她想报复,但这事情本来跟我们无关,我便好声好气地与她讲了讲道理,这便是你我当日在北淮章重逢时候的那一回,然后,我们就逃回来了。” “太子殿下好声好气地与人讲道理的结果便是旭日干死在北淮章了,”虽然没有任何直接证据,但郇如敏锐地意识到这两者间绝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不由叹息道,“我都有点不敢问,殿下您‘不算太光明正大的小手段’是什么了?” “这个倒确实没什么不好问的,”允晟被郇如这语气逗得笑了一下,唇角微勾,轻笑道,“她怕呼和韩发现自己的小动作,但说到底,她是呼和韩的儿媳妇,哈赤忱的女儿,再怎么,还有一个旭日干保她,事情真爆出来,呼和韩也未必会直接二话不说便杀了她,但我就不同了,我一个大庄的皇太子,出现在胡人的地盘上,我的身份一旦暴露……” “郇姑娘,”允晟笑意盈盈地调侃道,“我可没有您在南乌舌战群雄、主动请缨的风采,我其实,是很怕死的。” 郇如没想到自己那时候在南乌情急之下不顾礼仪规矩大闹军营的事儿都传到常居洛阳的太子耳朵里了,不由讪讪地垂了头,尴尬地不敢再说什么了。 允晟话一出来,方才意识到单就二人的关系来说,那句调侃是大大的越了矩的,但是很奇怪,好像是这短短的逃亡一路,那种无形的默契与熟悉让允晟觉得太过舒适了,有些玩笑话,不知不觉便说出口了。 “我就用了一点小手段,让阿茹娜以为我是老四。一个很好玩的地方在于,阿茹娜一心想我死在北淮章,但还真的不想让老四在北边出事。”允晟意识到是自己的心态不太妥当之后,很自然地便顺着略开了方才那句不合时宜的玩笑话,三言两语地解释了自己的“小手段”。 郇如捧场地接话道:“也可以理解啊,对于阿茹娜妃来说,跟大庄人比起来,她更恨害死她母亲的那群人吧。” ——而如果素有威名、骁勇善战的大庄四皇子没了的话,最后要是呼和韩带着人打赢了,阿茹娜估计是气死自己也报不了仇了。 “这计策能成,还该庆幸的是,难不成在北边的胡人眼里,我们大庄的汉人长的都是一个样么?”允晟轻轻扯了扯自己的脸,自嘲道,“阿茹娜绑人之前,手里可是有的我的画像的,我当时看到那画像,直吓得后背冷汗都落下来了,阿茹娜对着那画像,都还能信我说是自己是老四……她是真觉得我们是兄弟就该长得一模一样么?” 郇如抬起眼,仔仔细细地瞧了瞧允晟的脸,轻笑道:“太子殿下可跟四殿下长得太不一样了。” “哦?”允晟笑着反问她,“具体说说看,究竟都有哪里不一样了?” 郇如抬起手,下意识地先照着允晟的脸比了一下眉毛和眼睛,动作一起,便意识到了不妥,尴尬地垂了下去,抿着唇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了。 ——似乎在不知不觉之间,两人间的气氛陡然便暧昧了起来。 允晟眨了下眼睫,脸上的神色缓缓淡了下来。 “时间不早了,”郇如仓促地站了起来,突兀道,“太子殿下快去休息吧,如果顺利的话,我们大后天应该就能到彭台了。” “不,”听完前半句,允晟先是先点头,到后边,犹豫了一下,却是缓缓摇了摇头,抬起眼皮,轻轻对郇如道,“大后天回不去的,郇姑娘,我还有一件事要做。那件事可能会有点危险。从明天起,我们还是分开走吧。” 允晟加上“可能会有点危险”这半句,本意是想让郇如不要多想,并非是自己嫌弃她拖后腿,而是怕出了意外再连累了她,但他也实在是太不了解郇如这个人的性情了,如若允晟开口便只提要要分开走,郇如可能会追问缘由,可能不会。但无论如何,如果允晟坚持,在柯尔腾近在咫尺、安全基本得以保障的情况下,郇如也就只当对方是想避嫌了,并不会想太多,更不会十分地坚持跟着。 但允晟既然加了那句“可能会有点危险”,郇如要坚持起来,最后结果如何,俨然是显而易见的了。 两天后,允晟带着郇如绕了一大圈,在柯尔腾西北边一处偏僻而空旷的草原上,与另一行浩浩荡荡百余人的车队会了个面。 “我本以为自己已经是轻车简从了,”来人顶着一嘴巴的大胡子,操着一口不太熟练的汉话,笑呵呵地与允晟一行打招呼道,“见了太子殿下,倒反觉得自己是人多势众,来欺负人了。” ——从洛阳到西北,再从大庄到北淮章,再南下折回来,这几番来来回回地折腾下来,允晟身边留下的人数,确实有点寒碜了。 “既是和谈盟约,”允晟淡淡一笑,平静道,“人多人少,又有何干?难不成,额尔德大人觉得,你我今日,还有需要用得着旁人的地方么?” “哈哈,不,当然不,”额尔德木图,敕勒川下孜孜不倦致力于反对呼和韩统治的吉囊人,“尊贵的皇太子殿下,请容我额尔德木图,代表敕勒川,对贵朝表示最真挚的问候与敬意……” 和谈进行的基本算和缓满意,说来有趣,额尔德木图这条线,还是允晟在北淮章的时候,借着阿茹娜妃搭上的。 ——旭日干确实很喜欢阿茹娜这个妻子,但他更忠于他的父亲呼和韩,阿茹娜一直认为是自己父亲的野心摧毁了母亲,在怨恨父亲哈赤忱的无情而又无法报仇宣泄的情况下,这近十年来,阿茹娜的性情变得愈来愈尖锐偏激,她憎恨父亲哈赤忱的薄情与野心,连带着,她也无法相信丈夫旭日干的爱、仇视公公呼和韩的统治……简而言之,抛开道义说一句的话,允晟觉得,阿茹娜简直是上天送来给大庄的宝藏。 最后她能亲手杀了旭日干,简直更是让允晟刮目相看了。 和谈进行的很顺利,最起码对额尔德木图一方来说是这样的,到得后来,额尔德木图干脆拿出了美酒和佳肴来招待允晟,当然,允晟一口都没碰。 倒是额尔德木图自己又吃又喝,大有今日和大庄结盟,明天就能冲进北淮章砍掉呼和韩的脑袋,后天敕勒川下就容他们吉囊人招摇过市了一般。 最后临分别前,额尔德木图不知道真的喝高了还是怎么,竟然大着舌头涨红着脸站起来,指着郇如,笑呵呵道:“今日能成此大事,幸哉,乐哉,太子殿下何不,让这位美丽的女郎来跳个舞来助兴呢?” 郇如虽然穿着男装,但在场的哪个不是人精,此女变装随行,又随侍在大庄的皇太子左右,如此亲密亲近,不得不让人想入非非……额尔德木图一开始就想试探一下了。 郇如屈辱地抿了抿唇,冷冷地抬起了眼睛。 允晟按下郇如,眯了眯眼,缓缓抽出了身侧的佩剑。 额尔德木图脸色大变,赶忙缓和道:“并非有意冒犯,实在是按我们草原上的规矩,请漂亮的女郎跳舞,是对她美貌的赞扬,并无亵渎之意,绝无亵渎之意,太子殿下不至于此,不至于如此啊!” “但是很抱歉,额尔德木图,在我们大庄,请家中的姑娘像舞姬一样跳舞,是对主人家的挑衅和侮辱,”允晟冷冷一笑,横剑身前,漠然道,“既然你要按你们草原上的规矩来,那就来,决斗吧。” 允晟的态度一强硬起来,额尔德木图顿时便怂了,擦了把额上并不存在的冷汗,讪讪地垂头道歉道:“太子殿下息怒,是额尔德话有不周,话有不周。” “比起向我道歉,”允晟冷冷道,“你更需要的,是向我身后的人来低头认错。” “是是是,”额尔德木图转向郇如,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为难道,“不知道这位姑娘,该怎么称呼?” ——这便又是贼心不死地想委婉打探郇如的身份了。 允晟冷笑一声,寒声道:“你不需要知道她是谁,你只需要知道,你刚才开口要求当众跳舞的,是我本人未过门的妻室。” “额尔德木图,你这样的态度,让我很难相信彼此的盟约还有能继续维持下去的可能。” 额尔德木图这下慌了,赶紧老老实实地向郇如再三道了歉,并肉疼地许出了不少牛羊金银出来,以期待让郇如息怒,允晟看着也差不多了,见好就收,便放回剑领着人回去了。 到得柯尔腾的地盘上、安全下来了之后,允晟叫住郇如,尴尬地低头道歉:“郇姑娘,实在是对不住,只是当时那种情况,如果我们这边退一步的话,额尔德木图便更会顺着杆子往上爬,越来越过分……只有从最开始他第一次伸手试探时,便狠狠地打疼了他的手,他才有可能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规矩一点。” “所以当时那个情况,我不得不那般说,对不住,连累了您的清誉了。” “无妨,”郇如背对着允晟,眼睫微垂,低低地应了一声,“没事的。” 一别经年,郇如在那之前怎么也不可能想到,那一句“未过门的妻室”,自己这辈子,竟然会是在那样的情况下从允晟口里听到的。 曾经有几多痴缠不甘、情深不舍,到如今,便有几多的讽刺难堪。 郇如想,其实这没什么的,我早都看开、早便释然了的。那些事情,早都已经过去了的。 就像一湖已然沉静下来的深水被投入了一颗轻飘飘的碎石子,虽然落石入水无声,但涟漪,层层叠叠,圈圈圆圆,经年不散。 到底是,曾经沧海难为水。 “没什么的,”郇如笑着回过头来,无所谓道,“真的没什么,我能理解您的,太子殿下,您没有做错什么,您这也是为我好,我应该感谢您才是。” “太子殿下,您从来,就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更没有做错过任何事。” 错的是我,一直一直,都是我。 但也无妨,郇如笑着在心里缓缓补充道,只要不是,一错再错就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正文 第229章 跪地称臣 成第三十二年年底的冬天, 允晟与郇如平安回了彭台后,允僖便毫不犹豫地把乌恩其的脑袋砍了下来,直接蛮不在乎地给挂到了彭台城楼上, 紧跟着,呼和韩长子旭日干的死讯又传遍南北,敕勒川公认三大英豪的相继过世,让呼和韩登即要面临手下无悍将可用的窘迫局面。 与此同时, 战事上的频繁落败,不仅没有实现群胡从敕勒川南下,意图将日益激烈的内部矛盾转嫁到外部战争上、将敕勒川各族对资源的激烈争夺转为南下对大庄的掠夺的目的, 反而更加剧了敕勒川内群胡之间的纷争与矛盾。越来越多的胡人开始反对南下,反对入关,反对因与大庄开战而造成的那些不必要的损失, 更进一步,便逐渐演变成了,对呼和韩统治的反对。 要求呼和韩禅位,为失败的南下战争做出解释、让出大单于之位的呼声越来越高。 青吉台问责派的质疑、吉囊族的处处唱反调、大庄军队的步步紧逼,内忧外患之下, 呼和韩的大军呈现出兵败如山倒的态势来,从成帝三十二年底到三十三年五月的短短半年间, 允僖趁他病要他命, 直接把大庄的版图往外就势扩张了几百里, 打到最兴头上的时候, 要不是郇瑾颇感无语地提醒他了一句, 柯尔腾人现在算是大庄的同盟,允僖差点就把西北缺的那咋看咋不顺眼的一块也趁机一并纳进来了。 成帝三十三年六月,呼和韩亲自领兵,压上最后的十万大军,与允僖在白寨背水一战,既然不是在大庄自己的地盘打架,霍霍不到自个儿家里,那允僖可就完全放开了,呵呵一笑,火器营试验过的、没试验过的家伙什全轮番往对面扔,下场测出来的数据现场记,反正对面不是人多么?正好,多难得的实战数据啊! 呼和韩在白寨一输再输,输了又输,最后一输到底,输得一穷二白,什么底子都不剩,只吓得屁滚尿流啥都顾不得了地死命往北跑,缩在敕勒川里等着其他兄弟多少出来为他顶一阵了。 ——他此生最的最错的那个决定,估计就是和允僖这个流氓头子打架还敢把人聚得这么整齐得放在一起了,他手里有近三万的胡人,是压根就没有来得及拿上刀兵发挥出任何作用,就直接死在了非一般杀伤力的热武器之下的。 看来,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这个亘古不变的真理,呼和韩怕是还没有来得及好好学会。 想法总是很美妙的,然而,事实总要比人预测得还要冷酷一些,呼和韩逃入敕勒川,等待着他的,却压根不是“兄弟们”的关怀爱护,而是一群龇牙咧嘴狰狞着獠牙等着砍他一刀的“自己人”了。 呼和韩死在敕勒川后,额尔德木图振臂一呼,自说自话地给自己写了紫劵继书,成了新一任的敕勒川“大单于”。 跟呼和韩比起来,额尔德木图简直“识相”得不像话,历时两年有余,允僖带着大军一路从彭台打到了敕勒川下,额尔德木图直接出门跪地相迎,割让了白寨以南的所有土地,签下契书,承诺赔偿给大庄百万两金银,并带领整个敕勒川俯首称臣,以大庄附属国居之。 允僖拿着那份契书,真实感觉有趣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郇瑾皱眉道,“这条件优厚太过,连柯尔腾王廷里的一个宫人,都知道宁可战至最后一人,都绝不接受‘被附属’、‘被奴役’的道理,这个额尔德木图,许此重要诺,必有厚图。” “有什么厚图啊,”允僖冷笑道,“不过是被我们打傻了、打怕了。打断了脊梁了,就跪在地上不把自己当人了而已。至于这份契书,他既能说服他的族人,我们有什么不敢签的?” 郇瑾摇了摇头,仍是十分的不放心:“我总觉得,我们得再慎重点,这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其实很简单,”允僖轻轻叹了一口气,神色平静道,“只要我死了,这份契书,在这些狡诈无耻、轻诺寡信的胡人眼里,就是一纸废言。” “而倘若日后立场对调,他们再带着人打下来了,要求的,只会比今日他们所求的更甚更多,更严更苛,你信不信?” 郇瑾怔了怔,想到了什么,神色微妙地变化了一下:“殿下的意思是……” “不,额尔德木图不可能光明正大地来刺杀我,”允僖冷笑道,“他才不敢激怒我,不仅如此,他还要约束身后的‘义愤填膺’的族人们,不得行刺杀之举。倘我而今真死在胡人的手上,就如今的敕勒川之围,他们才是一个都别想活了。” “额尔德木图一直在和南边接触,”允僖咬着牙冷笑道,“我大哥,可比某些胡人,都更恨不得让我赶紧去死呢!” “就这样吧,”允僖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随意道,“具体条款,你去谈吧,我也懒得看了,出来两年多了,我也想我娘和六六他们了,回洛阳又是一堆破事要操心,烦,赶紧弄完赶紧回去吧。” “就这么着吧,既然他们都主动既是割地又是称臣的,随他们去吧,又没人逼他们,自己跪得端端正正,老子还要求着他们站起来不成?” 郇瑾点了点头,躬身退了出去。 “对了,先前打起来太乱了就忙着忘了问你,”允僖突然想到什么,叫住郇瑾,皱眉问他,“你这次回来,你和柯尔腾那个,你们两个,算是崩了?” “格日乐有她的子民要照顾,巴雅尔太小了,她不可能跟着我回大庄,”郇瑾顿了顿,一片平静道,“我更不可能如她所想的,陪着她一辈子在柯尔腾。” “那就这样吧,大家彼此放过,也算是好聚好散了。” “啧,”允僖轻轻地啧了一下,感慨道,“你说你能好聚好散,我倒是勉强也还算信吧。那个王女阁下,怎么看怎么不像能这么豁达的吧?” 允僖可是有幸亲眼领教过对方赖着郇瑾要死要活的模样的。 郇瑾闭了闭眼,想到了最后激烈的争吵,满屋子的寒天鸟被他们两个惊得漫天四散,格日乐歇斯底里的呐喊…… “你当年走那天,母后跟我说,如果实在放不开那只心爱的寒天鸟,就应该打断它的腿,这样它就能老老实实地跟着你了!我就应该,我就该跟我母后教我的那样,腾格拉,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你就是仗着我不舍得罢了!” “你可以啊,”郇瑾抱臂胸前,冷笑道,“你可以打断我的腿试试,格日乐,这么多寒天鸟,放了再抓回来,抓回来再把它们放出去,很好玩,是么?” 郇瑾都不敢想象,自己无意间撞破这一幕时,心底有多发凉。 “既然不舍得放出去,就不要装得自己有多大方多舍不得一样,”郇瑾冷笑地握住格日乐的手,讥讽地反问她,“你不就是想拿个笼子装着我么?当年是,现在也是,不过是曾经是明着来,这回是吃教训了,学会示弱示软了……你现在,都会跟我说谎话了,真是有趣啊。” “格日乐,很有意思么?放出去了再抓回来,抓回来再放出去,你在折磨谁呢?” “为什么,我只是想叫你留下来和我在一起而已!”格日乐咬着唇,生气地质问郇瑾道,“明明你也喜欢我的,明明我们两个是两情相悦、真心相爱的!这怎么就叫折磨了呢?” “你那是喜欢么?你喜欢我,就像喜欢一个物件一样,”郇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木然道,“格日乐,你那不是喜欢,你那是占有,你就是想要我,但从来不在乎我想不想被你要,我究竟在想什么、想做什么……你说你不够聪明,你看不明白,不,你只是没有心罢了。” “我对你来说,就是你一定要拥有的一个物件,比这里的任何一只寒天鸟都高贵不到哪里去,哪里值得你多动那么半分心思,你这算是什么喜欢?” “我要你留在柯尔腾陪我就只是占有、不是真正的喜欢,”格日乐崩溃了,“你要我回大庄就是了?郇瑾,没有你这么强词夺理的人!你根本,根本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 “是,”郇瑾咬了咬牙,缓缓地笑了出来,“是,我们都是一样自私自利的人,谁也不比谁好到哪里去。” “所以,格日乐,我对你的喜欢,比不上我对我自己的,所以,很抱歉,我们走不下去、不得不要分开了,我这么说,你满意了么?” 格日乐脸色刷地一下白了,怔怔地站在原地,像是第一次认识郇瑾一般,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半天,然后垂下头,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好,你走吧。” ………… ………… “你看上去,脸色不大好?”允僖皱了皱眉,打断了郇瑾沉浸在回忆里的思绪,无语道,“如果实在放不下,就再去试试?你这模样,我收回刚才我信你会好聚好散的话了。” “是我的错,”郇瑾突兀地开口,脸色异常的难看,艰涩道,“我当时,对她说了很过分的话。” “我把一切都搞砸了,”郇瑾捏了捏眉心,苦笑道,“再说吧,等我先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好吧。” “行吧,”允僖耸了耸肩,其实也不太想管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随口道,“左右你心里有数就成,别真把自己日后搞后悔了就好。” 可惜,事实证明,事情并不会因躲着就能无声无息地被天然解决掉,郇瑾一心也想让人家等他,但显然,他心里也不是很“有数”,当诺敏吉雅的信寄到敕勒川下时,大庄的军队正要收兵拔营,郇瑾展信一观,彻底就疯了。 “她怀了?”整整一个早上,郇瑾就坐在那里,一脸难以置信地对着来往的哥几个翻来覆去地重复着这几句话,“她竟然怀了?怎么会?!就一次,怎么会就……” “你还他么就一次!”允僖恨铁不成钢狠狠给了郇瑾后脑勺一下,“你们两个婚也没定、堂也没拜,你就把人家好好一个小姑娘睡了?郇漪初,你这他么好本事啊!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吧!” “我不是,”允僖下手太重了,郇瑾吃痛地捂住自己脑袋,百口莫辩道,“我那天喝多了,我不是有心的,我就是没,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