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銮铃奇侠传》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一章 话说元末惠宗年间,朝廷纲纪废弛,苛捐杂税名目繁多,百姓民不聊生。兼之元朝实行严苛的等级制度,南朝汉人被列为最底层的四等贱民,遭受蒙古贵族肆意欺凌,连性命都被视如草芥。元宰相脱脱虽见识卓越、为政勤力,然大厦将倾,独木难支。 至正四年黄河水患爆发,沿岸数十万灾民流离失所,脱脱下令修堤治水,但各级官吏贪污成性,上行下效,一路克扣朝廷工钱口粮,更借机大征徭役以中饱私囊,致使灾情雪上加霜,黄河两岸饿殍遍野、生灵涂炭。白莲教徒韩山童、刘福通等人见时机已至,在颍州举兵起义,号称红巾军,一时各地百姓纷纷响应,大成星火燎原之势。宰相脱脱率兵征讨,虽在徐州等地一度大获全胜,稍后却为朝中政敌所劾,惨遭流放贬死。 脱脱死后,元朝再无力阻挡义军席卷之势,濠州贫农朱重八崛起阡陌之中,先后击败义军分支陈友谅、张士诚、方国珍等部,转而北上攻元,终将惠宗驱出大都,赶回蒙古草原。朱重八在应天即皇帝位,定国号大明,年号洪武,是为明太祖朱元璋。 朱元璋所立太子朱标温淳儒雅,先其父而没。朱元璋痛心之余,立朱标次子朱允炆为皇太孙,即后来的建文皇帝。建文帝即位伊始便听从心腹大臣齐泰、黄子澄之计着手削藩,其叔燕王朱棣在僧人谋士姚广孝怂恿下,自北平起兵南下靖难。由于开国功臣几已被朱元璋诛戮殆尽,南军节节败退,朱棣于建文四年攻破应天府即皇帝位,这便是史上有名的永乐皇帝。后朱棣更力排众议,改北平为顺天府,迁都北京。永乐帝出身戎马,在位期间南征北伐,开疆拓土,明朝版图一时盛极;之后仁宗、宣宗两朝天子虽皆英年早逝,但俱是励精图治之君,在位期间任贤举能、治民有方,国家亦是一片政通人和之象。 宣德十年宣宗朱瞻基晏驾,传位于九岁的长子朱祁镇,年号正统,史称明英宗。因皇帝年纪尚幼,政事权归祖母太皇太后张氏打理,辅以宣宗留下的五位顾命大臣,英宗继位头几年尚属风调雨顺。正统七年张氏病逝,几位顾命大臣非死即老,朱祁镇年岁渐长,宠信宦官王振。王振在朝中广植朋党、排除异己,权柄一时无二,开明代宦官专权之先河。 其时元军被赶出关外,数十年来同明朝互有交兵,族内各部亦相攻不断。宣德年间,瓦剌部顺宁王脱欢拥立北元后裔脱脱不花为汗,自任丞相,率兵击败鞑靼太师阿鲁台及其所拥立大汗阿岱,统一蒙古。次年脱欢去世,脱脱不花封其子也先为太师。也先骁勇善战,西破哈密国,东向收服明所置兀良哈三卫,控制女真、朝鲜北部等地,瓦剌族于时强盛无比,明朝北境边陲重镇,尽在也先虎视眈眈之下,一时间可谓内忧外患、风雨飘摇。 正统十一年晚春某日,湖广省武昌府至襄阳的官道上,一行人二三十骑迤逦而行。这日风轻云淡,黄土官道两旁植满嫩绿的槐树,衬得天空格外湛蓝。这行人皆身着藏青锦袍,腰佩绣春刀,一望而知乃是宫中锦衣亲军服色。明朝锦衣卫恶名昭彰,百姓官员人人谈虎色变,道上其他行路商客瞧见这批瘟神,早吓得远远躲了开去。马上当先一人白面微须,二十多岁年纪,腰系宝蓝绦带,一路走来神情甚是愤懑。忽见路旁草丛中哗啦啦飞起一群乌鸦,那领头年轻军官胯下的坐骑为鸦啼所惊,一声长嘶前蹄离地而起,幸得那军官骑术精湛,一勒缰绳便即重新坐稳,未被掀下马背。那军官再也按捺不住火气,破口骂道:“他娘的,出门尽遇着你们这些聒聒噪噪的畜生,难怪老子这趟晦气得紧!” 身后众侍卫原本都默不作声,此刻见长官开口,顿时有如石激涟漪,个个口中咒骂不休。紧跟着这年轻人的一位大胡子侍卫嚷道:“王三哥,这一回出京办事,沿途官员对咱们巴结奉承尚且不及,不想到了人家门上,居然碰了这么大一个钉子。咱们出发之时,只当这是个游山玩水的肥差,没赶上趟的兄弟们都眼红得很,这次回去要是跟他们说起来,他娘的,大伙儿的脸往哪里搁?”大胡子右手边一个白净面皮的侍卫跟着骂道:“可不是吗,京里头甭管他多大官儿的公卿大臣,见到咱们哪个不是毕恭毕敬?那霹雳堂姓顾的老儿是甚么来头,居然敢这么阴阳怪气的跟咱们说话!待得回到京里,定要叫人好好地炮制他。”一班侍卫众口纷纭,左一句右一句骂得好不热闹。 带头的王姓统领睥睨冷笑道:“那顾老头端的是好生无礼,先前言语间三句里倒有两句是讥讽之语,全没把咱们锦衣卫放在眼里。只是这老儿经营霹雳堂已久,在湖广一带很有些威名,临行前马大哥再三嘱咐,能买到那批货固然最好,买不到也不用操之过急,切不可跟霹雳堂起了冲突。马老大的话咱们不能不听,但无端被这老东西抢白一场,众兄弟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待我回京禀明叔父,给这老儿编织个罪名,到时带上他几千人马,还怕对付不了这些个江湖草莽?” 那白面侍卫笑道:“依我看,这些个事又何须惊动公公他老人家?我等随意罗列几条罪状,径向按察使冯大人要人,谁敢不从?纵是顾老儿在湖广地面上有三头六臂,难道还敢公然抗拒官府不成?事后倘有甚么纰漏,一古脑儿推给冯大人便是,谅他也没胆量开罪咱们。”王统领笑道:“贾老四,你可想得很周到哪,这般阴损的伎俩,难怪大伙叫你做‘螫人蜂’,叮起人来当真又狠又疼。” 那大胡子侍卫哈哈笑道:“贾老四别的不行,出缺德主意从不输人,这计策果然行得。咱们可得好好想想,给顾老儿加上个甚么罪名,最好是先气他个半死为妙。我看这老子说话时一对眼珠子贼溜溜地乱转,他娘的一脸奸邪之相,不如咱们买通几名村妇,诬他个夜行采花大贼的名头,敲锣打鼓地上门拿人,叫这老子今后一辈子抬不起头做人。”众侍卫拍手大笑道:“赵大胡子自己逛惯了窑子,看谁都像色鬼。” 贾老四淫笑道:“着哇,那须得找几个又老又丑的……”话未说完,只听啪的一声,顿时再也讲不下去,口中呜啦呜啦叫个不停。众人看时,原来嘴里塞进一大块烂泥,至于这块污泥是如何到了贾老四口中,却无一人看清。那泥块掷来劲道甚强,贾老四一时眼前金星乱冒,连气都喘不上来,半晌才将嘴中污泥吐出,破口大骂道:“操他奶奶,哪个王八蛋胆敢戏弄总爷,被老子捉到时,将你抽筋扒皮,千刀万剐!”语声气急败坏,显是恼怒已极。王统领拔刀出鞘,怒喝:“甚么人这般大胆,敢对皇上身边的锦衣亲兵无礼?识相的便快快给我滚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二章 忽见路旁树后转出一个少女,约莫十七八岁年纪,一身鹅黄轻衫,容貌甚是清丽,咯咯笑道:“正是姑奶奶我教训你这不知死活的东西,倘若再敢出言不逊,下次飞进你嘴里的可就不是泥巴啦。” 众侍卫一看是位美貌少女,凶恶之相立时减了七八分。有几人嘿嘿笑道:“贾老四,你几时有这样一位天仙也似的姑奶奶?姑奶奶喂你这孙子吃的泥巴,味道可不知是甜的咸的?”又有人道:“贾老四,我若是讨了这美貌姑娘做老婆,你可不是要叫老子姑姥爷了吗?”言下极是轻浮。王统领也怒容顿敛,还刀入鞘,笑道:“妹妹,这人怎么得罪你啦?你嫌他说话讨厌,是不是?不妨事,不妨事。我们都是京里来的大官,你去过北京没有?不如同我们一道上京城里头逛逛,开开眼界如何?” 那少女对他不加理会,转头问赵大胡子道:“适才诬构顾老堂主为采花贼之语,可是你说的吗?”赵大胡子嘿嘿狞笑道:“是我说的便怎样?莫非姑娘肯替我们出面指证那姓顾的不成?”众侍卫又是一阵哄笑。 那少女微微一笑,陡然间身形一晃,已掠至赵大胡子跟前,伸手啪啪给了他正反两记耳光,一道黄影闪过,又已站立原地,双手交叉胸前,望着他吟吟而笑。这几下兔起鹘落,形同鬼魅,出手实是快到了极致,赵大胡子未及反应,两边面颊上已各留下五道指印,脸立时红肿起来。众侍卫先是一怔,方才醒悟过来,纷纷怒喝,各自拔刀猱身而上,将那少女围在核心。 王统领仍是端坐马上,冷冷道:“姑娘好俊的身手,不知如何称呼,同顾老儿是甚么关系?我锦衣卫非比寻常官差,姑娘若想替霹雳堂出头,须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那少女笑道:“我也姓顾,顾堂主是我爹爹,你说这头能不能出?” 王统领大笑道:“好哇,我道是谁,原来是顾家的千金。兄弟们,咱们先是被人家爹爹奚落一番,现如今连这乳臭未干的女娃儿也欺到咱们头上来啦,锦衣卫打太祖时积攒下来的这点威名,今儿可算是在咱们手里栽光了!马老大吩咐我收敛脾气,与你霹雳堂勿起争执,这可是你们找上门来公然行凶,须怨我不得,我先将你绑了送到你爹跟前,让老东西给咱们磕几百个响头再说!大伙儿动手罢!”众侍卫齐声呼喝,挺刀上前。 往来路人望见这壁厢有人同官兵动上了手,吓得远在一两里外便绕路而行。只见那少女全无惧色,在人群中有如穿花蝴蝶,东一掌西一掌地游斗,身法极是飘忽,不到半盏茶时分,倒击倒了五六名侍卫,赵大胡子和贾老四自是首当其冲。 王统领见手下料理不得这少女,一声低叱下马跃入战团,向那少女刷刷连砍三刀,刀势极为凌厉。那少女只觉劲风扑面,微感诧异道:“你武功很不错哪。”当下纵身避开,凝神回击。 明朝锦衣卫筛汰甚严,但毕竟是皇帝的仪仗亲兵,拣选时以容仪为先,虽皆身具武功,高手其实甚少。这王统领单名一个林字,乃是司礼监掌印大太监王振之侄,于王振发迹后投靠叔父,官拜锦衣卫指挥佥事。他入宫前是少林俗家弟子,一手五虎断门刀功夫着实了得,在锦衣卫中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加之为人心狠手辣、办事利落,很受王振器重。 那日锦衣卫指挥使马顺命他动身前往湖广省,采买一批硝石火器。华夏自宋代起火药技术已十分先进,明朝时更是百尺竿头,各种火铳火炮层出不穷,除朝廷在各地设有制造工场外,民间私家作坊亦为数不少,其中便以武昌府霹雳堂声名最著。锦衣亲军按例本不配火器,王林见马顺对其用途三缄其口,心知这其中必有甚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但对方是他顶头上司,又是叔父在朝中的头号亲信,当下也不多问,自带数十侍卫随行,到得霹雳堂堂口,言语之间甚是嚣矜。 霹雳堂堂主顾铁珊为人刚正,本就不喜锦衣卫胡作非为,见王林乃王振亲党,心下更是鄙夷,便即虚与委蛇、托故不卖,更兼语含春秋,出言揶揄嘲讽。马顺行前有所叮嘱,王林不便当场发作,当下强捺怒气告辞,本就一路盘算着日后如何来寻霹雳堂的晦气,此刻见顾铁珊之女前来胡搅蛮缠,更是心头怒极,下手毫不容情。 只见那少女指出如风,顷刻间又点倒两名侍卫,但王林刀法狠辣,她抬手间已大不如先前般游刃有余。众侍卫见武功与二人相去甚远,便也不怎么奋身上前,只在二人缠斗时冷不丁砍那少女背后两刀。这一来她正面被王林黏住苦斗,又要提防身后侍卫暗施冷箭,立时险象环生,几番险些中刀。 王林见这少女虽身法轻奇,毕竟功力尚浅,自己一人虽或斗她不下,合众人之力却是稳操胜券,不由心中窃喜。他知这么多锦衣亲兵围攻一个妙龄少女实乃大失体面之事,之前原计以其为质要挟顾铁珊肆意羞辱一番,此刻久攻不胜,便传出去也徒惹人笑,想至此节,心下打定主意拿住后立马一刀杀了,以绝后患。他见那少女左支右绌,已自难以撑持,手里一口刀更是舞得虎虎生风。几个侍卫眼见胜券在握,笑喝道:“娘子,你不成啦,赶紧乖乖地投降,像你这样的美人儿,老爷们还真舍不得杀。” 那顾姓少女早先在霹雳堂偏厅瞧见王林等人对父亲出言不逊,心下甚是恼火,当时便生寻衅之意。她料定锦衣卫俱是仗势欺人之辈,武功尽属泛泛,自忖三四十人也奈她不得,故托大不带兵刃,赤手空拳便即追来,不料这批官军中竟有如此好手。她虽不知王林已有灭口之意,但手脚渐感不支,不禁颇悔自己一时冲动,想到被擒后恐难免受辱,更是心生惧意。 正值万分狼狈之际,忽一道人影如大鸟般掠过众侍卫头顶,在半空中抖个剑花,只听“叮”地一声响,兵刃交处火花四溅,王林向后退开三步。那人不待落地,左手已抓住那少女后领,一个起落将她带出圈外,踏上一步护在她身前。王林脸色铁青,冷冷道:“好啊,原来是骆将军。你千里迢迢赶到湖广,也是专程来同我们为难的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三章 只见来人二十五六岁年纪,一袭青衫,眉宇之间颇有英气。他回剑入鞘,拱手笑道:“岂敢岂敢,在下公事在身,碰巧路过此地罢了。王兄若是奉旨拿人,骆某该当出手相助才对,只不知这位姑娘年纪轻轻,究竟犯下何等罪状,要劳烦王兄连同二十多位弟兄一齐出手?”他言语虽然客气,一出口却直戳王林等人痛处,说得众侍卫脸上不禁红一阵白一阵。 王林面色愈加难看,道:“我等奉命出京公干,这姑娘毫没来由,一出手便伤了好几名弟兄,我等正要将她拿下,交付本地衙门处置。将军来得正好,这位姑娘武功高强,我那些同僚兀自受伤不起,骆兄既已将她擒住,便请将人交给在下,王某自有理会。” 骆将军环视一眼地上众人,笑道:“想是乡下姑娘没见过世面,冲撞了众位大人,诸位都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自不会同一个女娃儿较真。我看这姑娘弱不禁风,几位大人武艺高强,如何能伤在她的手里?定是大伙儿跟女孩儿开个玩笑,假装受伤让她开心开心罢了,是不是?”贾老四怒道:“这骚娘们出手阴毒,你来挨她一掌试试,他娘的,这还有假装的吗?”继而躺在地上呻吟不止,显是受伤不轻。 王林皱眉道:“骆兄同这位姑娘非亲非故,何以上来便护定了她?我敬骆兄你家世渊源,锦衣卫同河间骆家也素来井水不犯河水,将军今日何必为了一个乡下女娃儿,弄得大家面上不好看?”骆将军笑道:“不敢当,骆某绝非从中作梗,实是一心替众位大人着想。王兄你胸襟何等宽大,倘因一时之气同这女娃儿较真,他日必定后悔。”王林冷冷道:“此人袭击官差,我拿她不过秉公办事,有甚么好后悔?” 骆将军道:“这姑娘是霹雳堂顾堂主的女儿,霹雳堂在湖广一带根基深厚,江湖中偌大的威名,那也不必说了;这姑娘还有一位叔祖父,王兄你是万万开罪不得的,骆某适才无礼逼退王兄一步,正是怕兄台一不留神伤到了这位姑娘,日后必定追悔无及。”王林冷笑道:“普天之下除了当今皇上,恐怕还没有我锦衣卫惹不起的人物,这女娃娃的叔祖究竟是何方神圣,王某倒真要请教骆兄了。”骆将军笑道:“王兄说得极是,骆某自然不敢拿谁同皇上相比,但王兄既是出身江湖,自然听说过顾东关顾老前辈的名字了。” 王林一张脸顿时变得惨白,颤声道:“怎……怎么顾老前辈原来是顾堂主的叔父么?这……这我倒着实不知。”额头上汗水涔涔而下,显是心下骇极。明朝锦衣卫一职乃是世袭,至英宗时在职亲军皆是几世京官出身,大多不谙武林中事。众人见王林平日为人猖獗,此刻只听到一个名字便害怕到这般地步,心中都十分好奇,当中有一两个知道顾东关是何等人物的,双腿早已抖的有如筛糠一般。 王林身后一名侍卫突然叫道:“姓骆的,你好大的胆子!王大人说了,咱们锦衣卫只听命于皇上一人,你搬出那顾甚么关的名头来吓人,岂不是将他同当今圣上相提并论吗?”话音未落,王林反手一拳,砰的一声将那人打得满地乱滚,怒喝道:“瞎了眼的灰孙子,顾老前辈的名讳也是你叫得的吗?”转头向骆将军拱手笑道:“让骆兄见笑了,我等久闻霹雳堂顾老堂主千金顾女侠天纵奇材,年纪轻轻便尽得老堂主真传,刚才其实是同顾姑娘考较一下功夫来着。这些家伙实在不成器,顾女侠只出了三分力,便打得他们屁滚尿流。”走过去踢了躺在地上的赵大胡子一脚,喝道:“你们这些狗东西还不起来,是要等老子来抬你们走吗?” 众人见长官如此情状,知道今日这口怨气是吞定的了,当即搀扶起受伤的侍卫默默上马。王林跃上马背,向骆将军拱手道:“骆兄,王某公事在身不能久留,他日回京自当相见,你我青山不改,绿水长流。”骆将军躬身回礼道:“王兄一路珍重。”王林望了望那少女,面上掠过一丝尴尬之色,忽扬手对马屁股重重一鞭,那骏马长嘶一声,绝尘而去,众侍卫亦催马跟上,只见官道上尘土飞扬,顷刻间众骑便已消失不见。 骆将军转头对那少女道:“芷妹,你没受伤罢?你这祸可闯得不,他日行事切莫如此轻率,自投险境。快回霹雳堂去罢!”那少女微嗔道:“我闯甚么祸了?一口一个娃儿孩子的,你年纪便很大么?你若真有本事,便当代我爹爹教训那狗贼一顿,同那恶人称兄道弟,也不害羞。”语气虽有责备之意,却是十分亲昵,原来二人早已相识。 这少女名唤作顾青芷,正是霹雳堂堂主顾铁珊膝下爱女。顾铁珊年轻时勤于习武,四十岁上才生下这个女儿,她母亲原本体弱多病,生产后卧床不起,女儿未满周岁便即病逝。顾铁珊中年得女,十多年父兼母职将其养大,对这个宝贝女儿自是宠爱无比、百依百顺。 顾铁珊的叔父顾东关是崆峒名宿,辈分尚在现任掌门飞云子之上,乃是一位百年难遇的练武奇才。其人天分既高、用功又勤,不到四十岁便已横扫武林、几无对手,加之他性如烈火、嫉恶如仇,若是谁有甚么重大恶行传入他耳中,便是追到天南漠北,也要将那人亲手格毙。 顾东关早年居无定所,五十岁时有一回误信人言,错杀一位江湖好汉,引为终生之恨,从此定居祖籍徽州,极少再在武林中走动,且将住处起名铸错山庄,自号思过,以示悔恨之意。然他天性难改,凡听到有甚么不平之事,仍是忍不住要横插一脚,江湖上正派人士皆称他为思过先生,在奸猾诡诈之徒当中,却有个“追魂夺命鬼见愁”的响亮名号。王林出身少林,此际却投身奸党为虎作伥,陡然间听到顾东关的名头,自是吓得魂飞魄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四章 顾东关一生之中难逢敌手,惟敬直隶河间府河朔大侠骆中原一人。骆中原年长他一岁,原本出身官宦世家,建文年间为鸿胪寺少卿。他为人宽仁,生性好武,素来不喜做官,却好结交武林朋友,平日里振穷恤寡、救危扶困,专一急人之所难,凡是提到这位骆少卿,江湖中人无不竖起大拇指称道不已,将之比作北宋梁山泊好汉宋公明,“河朔大侠”之名由此而来。 骆中原武学造诣原是平平,他名扬河北,皆因疏财仗义、侠名远播之故。他与当时大儒方孝孺乃是莫逆之交,后燕王篡位,方孝孺身为建文旧臣,守节不屈,惨遭朱棣诛戮十族。骆中原与方孝孺交厚,本在被诛之列,因他朝中人缘极佳,江湖朋友又倾力相救,主事官员终未将他算入十族之内。 骆中原得脱大难,自恨未能救济挚友,心灰意冷,不久便辞官隐归故里,闭门谢客。一年夏日他游观渤海,夜闻海潮澎湃,心下激荡不能入眠,便独行至海边散心,举目见海岸礁石嶙峋、黑浪翻天,而夜空月影婆娑、轻烟缈袅;又见岸边林中冷光错落,闻远处涛声拍岸,共耳边鸟语虫鸣,不觉心中沉静,缓悟万物滋生之理,渐臻心人化一之境。这时他已年过四旬,却陡如茅塞顿开一般,武功从此日进千里、自成一派,然不用兵刃,人称拳掌双绝。 顾东关早年便与他相识,对其为人极是敬佩,十数年后二人再度偶遇,相互印证武功之下竟是不分轩轾,顾东关既惊且喜,叹其大器晚成之际,当下便与之撮土焚香,互换了金兰帖子。二人现俱已年逾古稀,一南一北,同为武林中的魁首人物,江湖中人无不敬服。 骆中原膝下共有二子,长子生男,次子育有一女,适才出手相救顾青芷之人,便是他的长孙骆玉书。骆玉书为人颇有抱负,从最佩服的便是岳飞岳武穆,他见国家北患渐巨,便毅然投身行伍,于辽东都司职下任事,仗着武艺高强、办事干练,在边境立了不少军功,年纪轻轻便做到都指挥佥事,升授昭毅将军。骆玉书官阶虽较王林为高,但锦衣卫目中无人,往往连一二品的大官也不放在眼里,王林对他却甚为客气,正是为了骆家在江湖上声名显赫之故。 骆玉书父亲骆应渊与顾东关之子顾慎棠、之侄顾铁珊均为世交,交情十分深厚。顾铁珊对爱女从呵护备至,顾青芷在霹雳堂无甚玩伴,便每年都吵着爹爹,非要到河间骆府住上一两个月不可。骆玉书虽大着她六七岁,但两人从玩在一起,顾青芷只觉跟着这位大哥哥摸爬滚打,可比家中诸人将她众星捧月般地供着有趣多了。后二人年岁渐长,骆玉书奋身从戎,二人相见之时日短,然亲密之情丝毫不减。顾骆两家见二人青梅竹马,早有结为姻亲之意,只因近年瓦剌日强,大有南向鲸吞之势,辽东、直隶一带边防吃紧,骆玉书军务缠身,故而暂且先搁置一旁。 顾青芷情窦未开,于男女之情尚不甚了然,但只要想到这个从玩到大的骆大哥,心中隐隐总有一股依眷之意。今日正值危急之时,骆玉书竟如从天而降一般解她脱困,自是十分惊喜。 骆玉书笑道:“好啦芷妹,我不该跟你倚老卖老,向你赔个罪便是。这些锦衣卫虽大都草包得紧,但毕竟是皇帝的贴身侍卫,很是能兴风作浪,你若得罪了他们,他日你爹爹怕有诸多不便。”顾青芷撅着嘴道:“你现今做了大官,讲话也带起官腔来啦。本姑娘今日便是得罪了这些皇帝侍卫,日后他们若同我和爹爹为难起来,你帮我们不帮?”语气甚是娇蛮。 忽听远处一个声音道:“玉书救了你一条性命,你不感激于他也就算了,一个劲地耍性子作甚?”二人转头望去,见一人背负双手,沿着路旁树下缓缓走来。这人四五十岁年纪,身形魁梧,比之寻常男子高了一个头也不止,脸上刀疤纵横,面色极是严峻。顾青芷一见此人,立刻低头轻声唤道:“雷叔叔,你怎么来啦。” 骆玉书上前向那人深深一揖道:“许久不见世叔,你老人家一切可好?”那人微微点头道:“还过得去。”转头责备顾青芷道:“你也忒莽撞!王林这人好胜心狠,适才携众侍卫围攻一女子,那是甚么有脸面的事?擒住你时定要杀人灭口。若非玉书及时赶到,你这条命此刻已然不保,还在这儿对人乱发姐脾气?”语气甚是严厉。 骆玉书于此中关节自然心中雪亮,但他不愿吓着这位天真烂漫的妹子,便也不加说破。顾青芷江湖阅历尚浅,听了这话不禁吓得浑身一颤,吐舌道:“原来这人竟这般坏!雷叔叔,我知错啦,下次定不敢再随便惹事。”那人点头道:“嗯。锦衣卫中有三名高手,除指挥使马顺外,还有王振的两名侄子王山、王林,合称‘锦衣三鹰’;除了这三人外,其余都不打紧。你下回若要跟人家动手,须得先瞧清这三个是否在场,那马顺、王山武功尚在王林之上,不用旁人帮忙,一手便能料理了你。”顾青芷笑道:“雷叔叔,我刚答应你不再闯祸,你怎又来教我同锦衣卫打架?你对他们的事情倒清楚得很。” 这身材高大之人正是霹雳堂副堂主雷畴天。雷畴天本是陕西绿林豪客,精于用硝石制造火药地雷,设伏打劫往来商客镖队,极少失手,江湖上送他个绰号唤作“轰山雷”。后朝廷数次调派重兵围剿山寨,雷畴天手下人马伤亡惨重,便同数十名心腹血战突出重围,潜逃至湖广蛰伏数年,待得风头过后改名换姓重新出山,开始只做些烟花爆竹的营生,到得后来买卖越做越大,又招纳了些新旧人马,一手在武昌府江夏县创立了霹雳堂。 雷畴天初时对门人不加约束,手下龙蛇混杂,搞得堂内乌烟瘴气,许多老兄弟嫌正经生意利钱微薄,私底下重操旧业,他亦睁一眼闭一眼听之任之,霹雳堂一时间声名狼藉。后终因他树敌太多,于一年腊月被仇家巴东三蛟在雪中伏击,身负重伤,眼见便要命丧当场,适逢顾铁珊路过该处,击毙三蛟中的两蛟,救下他一条性命。 雷畴天感激顾铁珊救命之恩,提出同其结拜,顾铁珊喜他为人豪爽,亦是欣然应允;不料他伤愈之后,便要将堂主之位让于义兄。顾铁珊起初坚持不肯,雷畴天大笑道:“若这是先人打下的基业,雷某自然不敢轻易让人,现如今霹雳堂是弟手创,大哥于我有再世之恩,又同弟是八拜之交,你我二人义同生死,这堂主由谁来当又有甚么分别?大哥倘再回绝,弟只好将这条命交还给大哥了。”顾铁珊见他一片挚诚,便也不再推托,当下坐了堂主之位,雷畴天改任副堂主,二人合力将堂口整饬肃然,将那怙恶不悛之徒尽数革出,霹雳堂从此徐返正轨、日渐强盛,终成驰名湘鄂的大帮大派。 雷畴天为人不苟言笑,终日一副凶神恶煞的面相,顾青芷若说在帮中还有一个稍稍害怕之人,便是这位不怒自威的雷叔叔了。其实雷畴天对她向来关切,这日暗中瞧见顾青芷尾随众侍卫而出,自然清楚她心里打的甚么算盘,他惟恐世侄女吃亏,便远远跟着众人,倘见情势不对便要出手相助;后察觉骆玉书亦环伺在侧,心知这位世侄武功高强,有他暗中扶持,自可保顾青芷无虞,便放心大胆地躲在一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五章 雷畴天不去理会顾青芷,扭头对骆玉书道:“你功夫又精进不少哪。”骆玉书道:“世叔谬赞了。”他与对方一别数年,适才虽只出手一剑,但几年来的苦练在这一招之中尽显无遗,雷畴天瞧在眼里,心中暗暗喝采不已,嘴上却只轻描淡写带过一句,又接着问道:“近日北境风声鹤唳,你不在辽东守备,跑来湖广做甚?” 骆玉书略一沉吟,道:“世叔同芷妹俱是亲近之人,此事虽是军情机要,侄但说无妨。正月间侄在广宁卫巡视时撞见一人,乃是瓦剌太师也先之弟赛刊王手下亲信树海,树海在瓦剌颇有身分,曾数次为使入朝上贡,因此侄记得此人,他却不认得我。那日侄见他一身汉人装束,一人鬼鬼祟祟地混在百姓之中,不禁起了疑心,便差人禀过上司,自己一路跟着树海,看他混入我大明境内作何古怪。这树海由广宁前屯卫入了山海关,在直隶不作停留,一路南下至山东,在济南、东昌府两地略作盘桓后又到南直隶的扬州、庐州呆了几日,之后取道安庆,走水路入了湖广,此人如今便在武昌城内。” 雷畴天奇道:“这倒怪了,这人既是蒙古贵族,绝不会平白无故地跑到咱们境内兜这么大一个圈子。他在各处都与些甚么人见面往来,你可曾打探清楚?” 骆玉书道:“侄略微访得一二,奇就奇在这里:这树海一不走访达官贵人,二不结交武林同道,每到得一处,便同本地富商庶户打得火热,与他会面之人,尽是些布庄、米行、当铺、赌场的老板,这些人款待树海甚是殷情,似乎同他颇为熟稔。侄曾在济南古董大商陈廷亨处抓了一个下人询问,却是不明所以;又趁树海同庐州酒贩宋德敬宴饮之时,伏于屋顶窥探,但二人只相互说些恭维之语,亦无甚可疑之处。树海是瓦剌重臣,侄手无真凭实据,不敢轻举妄动,免生两国争端。前日树海踏入湖广地界,侄想若再查探不出甚么消息,总不能这么永无止境地跟下去,便想再看得两日,若他无甚异动,便到霹雳堂拜会两位世叔之后即回辽东。” “今早树海至武昌巨富张吉本府上作客,我躲在暗处窥伺,见二人在门口寒暄过后,那张吉本忽压低声音道:‘王振大人今年……’话未讲完,树海朝他摆一摆手,张吉本便即会意停口,二人携手进厅去了。侄想皇天不负苦心人,终被我觅得些许蛛丝马迹,心下甚是欣喜,正寻思如何能找出王振串通瓦剌的罪证,却见王振之侄王林带着一队锦衣卫路过张府。我想怎会如此凑巧在这儿遇见王林,莫不是与树海此行有关,恰好武昌卫有两名校尉是侄在辽东的旧部,我便找他们替我盯住张府,自己暗中跟着王林一行,不意正好替芷妹解围。”说着对顾青芷微微一笑。 顾青芷道:“王林他们是来问我爹爹买雷火弹的,出门后我一路跟着这伙人,没瞧见他们往张吉本府上去。”骆玉书点头道:“瞧这情形,王林一行来到武昌确同树海无关,只不知锦衣卫要买雷火弹何用?”顾青芷道:“这个他却不曾明说,想来绝非好事。骆大哥,瓦剌暗中勾结王振,为何不去拉拢那些朝中大官、守关将士,却大老远跑来内省结交这许多大户人家?这些奸商为富不仁,平日靠刻剥百姓为利,真的打起仗来,又能有甚么用处?” 雷畴天摇头道:“有钱能使鬼推磨,钱能通神,何况凡夫?瓦剌勾结这些富人,自然不是用来上阵杀敌的。”略思片刻,问道:“树海此刻可仍在张吉本家?”骆玉书道:“侄吩咐那两名校留意张府出入动静,我此来一路留有记号,此刻未见通报消息,想是还在张府。”雷畴天沉吟道:“依我之见,你还是勿要打草惊蛇,继续跟着树海方为上策,张吉本、陈廷亨这些人在当地有家有业,终归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王振这阉人祸国殃民,这次你若能寻得他叛国通敌之罪证,自是替天下除一大害;即便这老狗最后脱了干系,能将他那些孝子贤孙连根拔出,也是大功一件。” 骆玉书迟疑道:“世叔所言虽是,但侄跟着树海,却有一件难处:这树海一没贿赂内外官员,二未私通戍边将士,便抓住他时,大可说自己只在各处富商家打打秋风罢了,寻常百姓不比在朝文武,同外族有些往来交情,那可不算犯法。倘若树海一路不露痕迹,侄抓不到他的马脚,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溜回瓦剌,到时只怕误了大事。那张吉本既是亲口提到王振之名,其中必有蹊跷,听闻这人胆怕事,侄想着从他身上下手,或可问出一二。” 雷畴天缓缓道:“你兜这么大一个圈子,便是想说我的法子不成,是不是?”骆玉书脸上一红,道:“侄不敢。”雷畴天默然半晌,叹道:“你见事比我明白,适才一番说话极有道理,不必太谦。顾大哥常夸你做事先谋而后动,比我们几个老家伙年轻时候都强,有甚么主意时,尽管自己去办便是。” 骆玉书忙道:“雷世叔这么说,侄实在委地无颜。世叔纵横江湖之时,侄尚未出世,凡事正望世叔不吝提点,我们做晚辈的也好时时聆教。”雷畴天听了微微摇头。顾青芷笑嘻嘻地道:“骆大哥,雷叔叔是直来直去之人,你老这么拐弯抹角地跟他讲话,他听得不耐烦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六章 雷畴天忽道:“青芷,你武功虽有成,却没实际行走江湖的经验,这回你便从旁协助,跟着玉书历练一番,此乃为国为民之事,你爹爹知道了定然不会反对。”顾青芷先前听骆玉书说起追踪瓦剌奸细之事,本就心痒难耐、跃跃欲试,只不知如何开口,此刻见雷畴天竟主动授意,心下不禁欢喜异常。她望了骆玉书一眼,道:“只不知骆大哥是否同意?”目光期盼之极。 骆玉书知她性格虽稍有些莽撞骄纵,行事却坚毅果敢、机智多谋,武功更是出类拔萃;自己跟踪了树海一个多月,全是单独行事,偶尔旁生枝节,不免苦无分身之术,不能两头兼顾,若有她在旁援手,自是比几个兵卒强得多了,此行虽或关系重大,却不是甚么万分凶险之事,未尝不可让她帮手,当下笑道:“芷妹若能助我一臂之力,自然再好不过,只不知此事是否当先禀过顾世伯?” 顾青芷一听他要请示爹爹,大急道:“不用不用,雷叔叔说了这是好事,连他都答应了,爹爹怎会不肯?”她知父亲对自己极为疼惜,十有八九不愿让她前去。骆玉书猜到她心思,笑道:“既得世叔首肯,那便请你多多照应了,顾世伯那里还劳世叔告知一声。”雷畴天点了点头,道:“青芷,你为人冲动,遇事沉不住气。兹事体大,玉书处世老练,凡事须听他吩咐。”顾青芷道:“知道啦,我都依他便是。” 骆玉书微一迟疑,道:“世叔,侄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问。”雷畴天道:“但讲无妨。”骆玉书道:“年底便是顾世叔祖八十大寿,家父曾有书信于侄,届时当携顾世伯同往徽州与他老人家贺寿。不知……不知世叔今番可将同去?”雷畴天目光闪动,淡淡地道:“这事是你问我呢,还是令祖令尊的意思?”骆玉书道:“家祖并未提起此事,是侄斗胆相问。” 雷畴天沉吟片刻,缓缓道:“雷某从前作恶多端,思过先生不喜雷某,本是常理所在。顾老前辈八十寿诞,人生只得一回,我又何苦大煞风景,坏了他老人家的兴致?” 原来雷畴天本是江洋巨盗出身,杀人越货无算,成立了霹雳堂之后,名声较先前只有更差。当年顾铁珊同他结义,顾东关得知后便十分不快,及闻侄子接任堂主之位,更是勃然大怒,立时便要赶到湖广将雷畴天毙于掌下,幸得当时骆中原在场劝住方未成行。顾东关即刻修书一封,责成顾铁珊卸任堂主之职、与雷畴天划地断交;顾铁珊为人外柔内刚,不肯听劝,叔侄二人从此失和,十余年不相往来。后霹雳堂渐渐脱胎换骨,再无恶行于世,骆中原又不断从中斡旋,二人始复稍稍修好,亦不过是近两三年的事,也正因此故,顾铁珊和叔父之间关系十分疏薄,反远不及同骆家的交情深厚。加之他为人内敛,闯荡江湖时从不提自己家世,故武林中甚少人知他是顾东关之侄,连王林今日也是头一回听说。 顾东关虽不再反对侄子接手霹雳堂,但于雷畴天始终耿耿于怀,多年来对其视而不见,全当侄子没这个义弟一般。骆中原见雷畴天亦不失为当世豪杰,心下不禁替二人惋惜,曾吩咐骆玉书若有机会见到二人,便当替对方相互美言几句,终盼双方这层隔阂得以冰消瓦解。 骆玉书道:“世叔一朝闻道,家祖家父平日里都对世叔赞不绝口。家祖常说,只要往后走对了路,从前的事那算不得甚么。顾老前辈是通达之人,这次倘若世叔能踏出一步,说不定便豁然开朗,他老人家对您的成见从此烟消云散,也未可知。”雷畴天摇头道:“我敬重顾老前辈为人,不敢与他高攀。雷某早年胡作非为,幸蒙顾大哥不弃,相交近二十载,大丈夫今生得一挚友足矣,雷某在江湖上虽不值一提,终不以未容于思过先生自嫌。”脸上神情甚为黯然。骆玉书和顾青芷听他言下之意甚是心灰意冷,不禁心中俱各难过。 三人沉寂片晌,骆玉书向雷畴天行礼道:“雷世叔,侄恐走了树海,急着要赶回张府,待此事处置停当之后,定来霹雳堂拜会世伯世叔。”雷畴天道:“你们两个去罢。玉书,凡事须多看着青芷些。”骆玉书道:“侄记得。”雷畴天点了点头,仍是背负着双手,转身沿来路走去,步伐看似甚缓,转眼背影已在二人视线之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七章 顾骆二人辞别雷畴天,动身赶往张府。顾青芷边走边问道:“骆大哥,我有一事不解,既是那树海此来定然不怀好意,你何不干脆抓住他问个明白,却要如此大费周章?”骆玉书笑道:“芷妹,你身在江湖,自是不懂此中缘由。近年来瓦剌势大,也先心怀叵测,路人皆知。但这人老谋深算,他的祖父和父亲都曾受我朝册封,也先虽内有不臣之心,表面上对我大明仍是极为恭顺,连年派人朝贡,颇以友邦自居,皇上对两国邦交亦是看得很重。我若抓住他强行逼问,一来他不会承认,二来树海在瓦剌地位甚高,我无凭无据将他扣下,没法同兵部跟皇上交代,到时只怕予人口实,给了也先一个发难的机会,那便流祸无穷了。” 顾青芷不悦道:“你替朝廷办事,便是有这许多顾虑。瓦剌国既垂涎我中原江山,是早是晚,还不是终会起兵?”骆玉书叹道:“不错,我大明与瓦剌一战,恐是势所难免,我如能抓住树海此行图谋不轨的罪证,便可让皇上洞悉也先狼子野心,早作准备,起些敲山震虎之用。瓦剌若因此事兴兵问罪,则我大明并无理亏之处,也先师出无名,打头里便输了一阵。”顾青芷笑道:“原来这当中有这么多讲究。” 二人说话之间,脚程如飞,已进了武昌府城。顾青芷轻车熟路,过得几个街口,转入一条幽静的青石巷子,已在张府大门之外。骆玉书见巷子里空荡荡地没一个人,将手指扣在嘴边吹了个唿哨,声音甚是清亮,这是他在辽东军中用来联络的暗号,自己人听见便同以哨声回应。过得片刻,只见四下仍没甚么动静,他知这两名旧部行事沉稳,绝不会无故擅离职守,略一思量,上前叩了几下大门,却许久不见有人来应。 骆玉书侧耳凝听,门里头静悄悄地没半点声音,他心知不妙,当下更不多想,足下轻轻一点跃过院墙,落在一个天井之中,甫一着地,忽觉背后一股劲风扑至,侧身闪过看时,乃是一名身着黑衣的高瘦汉子从身后出掌相袭。骆玉书见到这汉子样貌,微微一怔,正要出手还击,头顶一道黄影闪过,顾青芷随着他跃入院内,人在半空便向那汉子伸腿连环疾踢,骆玉书见她身法轻灵曼妙,不禁暗暗喝采。 那黑衣汉子险被踢中,后退一步道:“两位的身手可不像是官兵,不知是哪条道上的朋友?”顾青芷笑道:“姑奶奶走的是阳关大道,只怕你今天要上阴曹路。”十指纤纤,或拳或掌,仍是不停抢攻,招式奇快无比。那汉子未曾提防墙外还有一人,上来便落了下风,只觉一阵眼花缭乱,不敢再出声问话,只得屏气凝神接招应对。 骆玉书一见二人动手,已知顾青芷武功不在对方之下,心下挂着树海,转身直入内堂,见厅上横七竖八躺了十几个人,都是张府的僮仆丫鬟,那两名校也倒在墙角不省人事。他心下一惊,上前一探各人鼻息,幸好气息尚存,但四肢僵卧,显是被人用重手封住穴道,晕了过去。 骆玉书见众人性命无碍,寻思先找树海要紧,他先前探过张府,对地形已颇熟悉,当下提步急趋内庭,先到西侧客房环视无人,又向北穿过几条回廊,到得一处布置颇为精致整洁的庭院,对面一排卧房,乃是张府家眷所居。他见几间房中点倒了数名女眷,一时也无暇理会,径奔东侧主人卧房,见房门自外反锁,双掌轻轻一推,门锁应声而落,进门一眼瞥见床板微微颤抖,床底犹自漏出半截衣角,忙一个箭步上前将床下之人一把揪出,只见这人身材肥胖,白面微须,手脚皆被五花大绑,嘴里塞了块破布,不是张吉本是谁? 骆玉书不想自己甫离片刻,张府竟生如此变故,忙拉断张吉本身上绳索,抽出他嘴中布块,问道:“树海在甚么地方?”张吉本两腿抖得有如筛糠一般,趴在地上连连叩头道:“好……好汉饶命,树……树海不是已……已被你们带走了么,还……还问人作甚?”骆玉书奇道:“我几时带走了树海?”张吉本抬头望了他一眼,道:“咦?怎……怎么……莫非好汉同他们不……不是一路?” 骆玉书听说对方不止一人,心下挂念顾青芷安危,一把揪起张吉本回到前厅,见二人犹自在院中恶斗。他怕张吉本乘乱逃走,伸手在他髀关穴轻轻一按,后者站立不住瘫倒在地。骆玉书挺剑上前,手中长剑缓缓递出,不论那黑衣汉子如何翻腾,剑尖始终指着对方胸前璇玑穴不放。 那人见眼前这黄衫女郎自己尚且不能取胜,对方又来一位高手相助,脚下步法不由慌乱,过得数招,右肩啪地中了顾青芷一掌,剧痛之余门户大开。骆玉书手腕疾送,只听剑气声凌厉破空,剑锋虽未触及那人身体,一股劲道已将他穴位封住。那人脸色惨白,道:“剑风点穴,今日耳闻不如一见。尊驾自恃武功高强,便不怕得罪我无为宫么?” 骆玉书脸色一变,道:“阁下是无为教的人?”那汉子甚是得意,冷笑道:“正是。尊驾既知本教的名头,我劝你还是别多管闲事,免得他日多有不便。”骆玉书叹道:“这件事关系重大,便是玉皇大帝也只好惹上一惹了。久闻贵派素来行事隐秘,极少抛头露面,何以今日竟公然入室行凶、袭击官差?” 那汉子冷笑道:“阁下这话却是多此一问。朝廷向来视本教犹同洪水猛兽,老子出手教训两名卒又有甚么希奇?我们宫主近日要干一件大事,特命我来向张大善人借几万两银子用用。”骆玉书摇头道:“不是的。方才我一见阁下便觉得脸熟,细细思来,这段日子我已见过你不止一次。以尊驾的武功,对付张家只在举手之间,又何必在此逗留良久?你们劫走树海,到底有甚么用意?”那汉子哼了声道:“既然你我都为树海而来,大家心知肚明,何必多问?”说完双目朝天斜睨,更无半句言语。 骆玉书见他神情,知这人十分硬气,难以强屈,点了他两处要穴,将其锁入天井一头的柴房之中。那人口出秽言,咒骂不已,顾青芷一怒之下,伸手封了他的哑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八章 二人回到前厅,将张吉本带到一处僻静厢房,骆玉书解开他腿上穴道,笑道:“适才情急之下多有冒犯,还望张老板见谅。”张吉本见二人和那黑衣汉子并非一路,心神稍定,道:“哪里,哪里,两位英雄武艺高强,救人于水火之中,古……古之任侠不能过也,张……张某必定重重酬谢。”骆玉书道:“微末之劳,不值一晒。不瞒张老板说,在下也是来找树海的,可惜来迟一步。他到底如何被人带走,这当中经过还望张老板不吝告知。” 张吉本闻言一怔,随即道:“是、是,这事说来邪门得紧。今日午时,我正与树海在前厅饮酒叙话,忽有两名强人直闯进来,一人抓起树海便走,另一人却留在人府中……”顾青芷插口道:“便是穿黑衣那厮?”张吉本道:“正是此人。这强徒凶悍无比,进门时还一手拖着一位官爷。人家几名胆大的仆役上前喝止,被他伸指只轻轻一点,一个个便都翻倒在地,连人几房妻妾同八十岁的老母,也……也都遭了毒手。”说着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骆玉书道:“张老板不用难过,府上诸位只是被点了穴道,并无性命之忧,过得一两个时辰穴位自解,便不碍事了。”张吉本拭泪道:“有……有这等事?那……那实在太好了。这强盗制住了人全家,将人绑在后院正房里,问我门外为何会有官兵盯梢,人被他问得胡里胡涂,只说全不知情。这人疑心甚重,半天仍是信不过人,忽然又问在前院敲门的人是谁,人连半点儿声响都没听见,哪里答得上来?这人冷笑一声,便将人嘴堵上出房去了。说来也怪,过不多时,大侠您便真的进来了,却……却不知他是怎么瞧见前门有人的?莫不是会甚么妖法邪术?” 骆玉书心道:“原来我派人盯梢被无为宫的人发觉了,他们瞧出我这两名下属只是奉命行事,掳走树海不算,还要留在这儿把我也揪出来,行事可谓阴鸷老辣。张府宅院三进三出,这人在后院能听见我在前厅叩门,内力可真不弱。”面上不露声色,笑道:“如此说来,在下还算来得及时。不知带走树海那人长甚么模样,张老板可看清了么?”张吉本道:“是个穿灰袍的虬髯胖子。这人身手极快,二话不说,上来便劫走了树海,因此人没怎么瞧清楚他面貌。”骆玉书追问道:“可知他带树海去了何处?”张吉本道:“这个人却不知情,大侠既已将那黑衣贼人擒住,一问便知。” 骆玉书点了点头,问道:“张老板,在下还有一事不明。听说你祖上世居武昌,怎会同那蒙古人树海相识?”张吉本微一迟疑,道:“人家三代营商,每年冬天都要去关外进些人参、貂皮之类,运回南方来卖。那树海是常居辽东的大卖家,人每年都要同他做上几千上万两银子的生意,因此颇有交情,常邀他来府上做客,不想今番竟会被强盗盯上。” 骆玉书心想:“你这谎话倒也编得合情合理。”道:“这倒奇了,树海自辽东南下,两个月来已造访了十好几户人家,难道全都是他生意上的朋友,邀他到家中做客的么?”张吉本道:“这个人却不甚清楚。树海财势雄厚,也不只做人一个人的生意。近年往关外做买卖的商客甚多,他在南北各地都有熟人,亦是平常之事。我们经商之人,最看重的便是人情关系,这走动自然是万万少不了的。”他为人虽然怯懦,脑子却十分清楚,讲话滴水不漏。 一旁顾青芷早已按捺不住,上前一把揪住张吉本的衣领,怒道:“你真当我们如此好骗么?那树海乃是瓦剌大臣,并非你口中所说的寻常商贩,你会全然不知?”张吉本颤声道:“有……有这等事?人真……真的不知道。人同他只是些生意上的往来,此外再无其他。”顾青芷道:“好哇,这时候你还给我装腔作势。骆大哥,你的佩剑借我用用。”骆玉书微微一笑,将长剑递了过去。 顾青芷接过长剑,笑道:“张老板,难怪你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富甲一方,原来是在背后干这些勾当,真是闷声发大财哪。”张吉本额头汗如雨下,道:“……的实在不明白姑娘甚么意思。”顾青芷一脚将他踢翻,剑尖抵住他胸口,喝到:“你伙同树海勾结太监王振之事,本姑娘已经查得一清二楚,此乃通敌卖国的大罪,报得上去,等不到秋后,你就是喀嚓一刀,人头落地。”张吉本没想到两人变脸如此之快,转眼间便从救星成了灾星,吓得面如死灰,口中兀自喃喃道:“哪……哪有此事?”声音低不可辨,已然十分心虚。 骆玉书在旁暗暗好笑,心想倘若此刻树海尚在,他是蒙古大官,恐不能对其如此发难,无为宫将其劫走,他二人拷问起张吉本来倒是方便许多。他想此事若由自己来问,定不会这般大马金刀地威迫逼供,但张吉本胆如鼠,顾青芷如此凶神恶煞地恫吓于他,实是最直接有效不过的法子。 顾青芷用剑身轻拍张吉本面颊,冷笑道:“张老板,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坐拥万贯家财,不太太平平地过日子,却同瓦剌异族勾勾搭搭,事发起来,你脑袋搬家不说,全家都要受你牵累,男的充军,女的发配教坊司。原本到得刑场上,爽快挨一刀倒也没甚么,就怕判个凌迟处死,你体态如此富贵,到几时才割得完?倒不如本姑娘直接在你身上戳几个窟窿,你也死得痛快些。”说着作势便要刺下。张吉本一张脸吓得煞白,哀求道:“女……女侠饶命,……人都招了便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九章 顾青芷十分得意,道:“你且说来。我若发现一句假话,便刺一剑,发现两句时,便刺两剑。到时你张老板被捅成了马蜂窝,可莫怪我无情。”张吉本诺诺连声道:“人怎敢说谎,担保每句都是货真价实。那树海确是瓦剌贵人,人同他本没甚么关系,只是也先太师每年都会准备一笔厚礼,经由人转交给宫中司礼监王公公,树海便是负责将这批礼物送至人舍下的,今年已是第三年了,物事现时还在人身上。”说着从怀中颤巍巍取出厚厚一叠银票。 骆玉书取过一看,约有三四千两,票面戳俱是辽东的钱庄铺号,点头道:“是了。也先贿赂王振,想来是要内外勾结,倾覆我大明江山?”张吉本急道:“人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我大明天朝上国,威德著于四海,瓦剌乃区区方外狄夷,若是敢有异心,岂不如同蚍蜉撼树?” 骆玉书厉声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南宋的教训犹在眼前。我华夏大好河山被鞑子占据了近百年,方由太祖一举光复,我辈又岂能不慎?按你说来,那也先送钱财给王振,难道真是孝敬他的例钱不成?”张吉本赔笑道:“大侠这么说,也未尝不可。两位想必知道,那瓦剌素来受我大明诰封,年年都派使者入朝进贡,也先太师派人送这些礼物给王公公,只不过是想让公公给那些使臣们行个方便而已。” 顾青芷奇道:“上贡乃是美事,何须行贿?难道朝廷还会放着贡品不要么?”骆玉书道:“芷妹,你有所不知。瓦剌使节名为朝贡,其实是借着这个机会同我朝进行通商贸易,用他的牲口换取咱们的布匹器皿,称为回赐。这几年也先派来的使者队伍日益壮大,动辄一两千人,次数又极为频繁,往往是前者未去,后者又至,光是招待赏赐这些来使,朝廷已是十分头疼。这些人当中鱼龙混杂,沿路纵酒闹事、滋扰百姓,劣迹斑斑,实与匪贼无异。也先又恃强提价,将马匹的价钱定得高于市价数倍,更兼以次充好,明明是驽马,他却偏说是良驹,种种颠倒黑白之事,举不胜举。”顾青芷气得笑道:“好啊,上贡都能如此威风,我还是打头一次听说。” 张吉本抢着道:“可不是吗,这几趟瓦剌派来的人越来越多,马匹越来越次,要价倒是越来越高。朝中好几位大人商量,让也先再这么胡闹下去,实在太不成体统,非得好好限制他们入朝的人数,削减他的马价不可。”骆玉书目光如炬,盯着他道:“因此也先便托你贿赂王振,替他朝贡队伍大开方便之门,是不是?”张吉本被他瞧得甚是心虚,低声道:“……人绝非替瓦剌办事,人这么做,都是听候王公公差遣。这些蒙古鞑子的财物,还不都是从咱们这儿强抢过去的,自……自然是拿他越多越好。” 骆玉书怒道:“瓦剌每次朝贡互市获利以百万计,其中不法之处,正当整顿,你却伙同王振营私舞弊、听之任之,殊不知近年瓦剌势强,此事实恐贻害无穷,真是可恨之极!”张吉本哭丧着脸道:“这些都是公公的吩咐,人一介贱民,怎敢同王公公过不去?况且也先之礼非只经由人一人之手,人不送,其他人也是照办不误。” 顾青芷皱眉道:“也先要贿赂老太监,大可直接送到他手上,何必由你转交?”张吉本赔笑道:“女侠问得极是,这当中有个道理。王公公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物,有些事情也不得不防。朝里总有那么几个不肯服帖的硬骨头,向来不买公公的账,若是被他们知道公公收瓦剌太师的钱,抓住这把柄做起文章来,麻烦可就大了。王公公一向对自己的名声看得甚重,因此这些钱财在人这儿一经手再转给公公,那便稳妥得多,便是被人查了出来,又有谁敢放屁?”顿了一顿,低声道:“那两名着了道儿的官爷,只怕也是奉了公公的命令,沿途护送树海的。”骆玉书闻言只微微一笑,也不说破。 顾青芷皱眉道:“这也不对哪,就算老太监有此顾虑,叫京里的亲信转手一下也就是了,何必让树海这样天南海北地兜一个大圈子,岂不是费时费心?”张吉本道:“女侠有所不知,这树海曾数次任使入贡,京城里头认得他的人很多,王公公放心不下,才特意让他跑这么远,做起来便不露半点声色。况且这一趟虽说是来给公公送钱使,一路游山玩水不说,从我们这儿刮回去的油水也着实不少,本就大有些犒劳之意在里头,若非这鞑子是也先跟前的红人,这美差也不能次次都落在他头上。” 骆玉书心道:“这话倒也不假,树海办事精明干练,是瓦剌使节队伍中的头面人物,确是结识了不少朝中官员。”他见张吉本叙事脉络清晰,反应极快,不似编织谎言,皱眉道:“纵使你没有卖国求荣,王振和也先暗通曲款,未必不为此事。” 张吉本道:“非是的在这里替王公公说话,人是生意人,凡事都要看个赚赔盈亏。当今圣上对公公待以师礼,言听计从,便是公主王侯见到公公也要行后生晚辈之礼,实是位高权重、贵无可比,若是也先得势,难道他会像皇上那样敬重公公么?事成则不过如此,事败却要株连九族:依人之见,怕是没人会做这等蚀本买卖。”说这几句话时,神情居然颇为诚恳。他见顾骆二人俱是忠义之士,知道这事若是扯到通敌叛国上头,自己多半性命不保;若能说服二人只是事关索贿,其中便有转圜余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十章 骆玉书见他说得不无道理,沉吟半晌,缓缓道:“张老板,今日我暂且信你,倘日后发现有一句假话相欺,我取你性命易如反掌。那两名无为教的歹人是甚么来头,你当真全然不知?” 张吉本听他语气果然缓和,心下大喜,忙道:“大侠放心,人所讲句句是实,决不敢对两位有所隐瞒。人向来奉公守法,甚么无为教、有为教,今日乃是头一回听说,又怎会识得这些个江洋大盗?这帮人穷凶极恶,大侠既已将其拿住,便请速速绑赴衙门,人委实感激不尽。” 骆玉书细想来龙去脉,张吉本似同无为宫确非一路,当下微微笑道:“何须客气。”伸手在他后颈一切,张吉本立时晕倒在地。他转头对顾青芷道:“这人伶牙俐齿,讲话不尽不实,咱们还须在他家好好搜上一搜,看看他是否有所隐瞒。若真的找不到甚么证据,这事情却十分难办。” 顾青芷道:“有甚么难办?这人已招认了帮鞑子贿赂老太监,难道咱们不能将这件事上告皇帝么?”骆玉书摇头道:“皇上对王振十分敬重,若也先真只为朝贡通商之事向他行贿,皇上就算知道了,多半也不会对他怎样,除非咱们能找到老太监通敌的铁证,才能将其置之于法。”顾青芷恨道:“想不到皇帝竟然如此昏庸!若张吉本所言非虚,骆大哥你岂不白忙一场?”骆玉书笑道:“芷妹,你大大咧咧惯了,这话可不能乱说,幸好眼前没有旁人。要说白忙,却也未必,这回被我查到无为宫也牵涉其中,也算收获不。” 顾青芷道:“对了,我正要问你,这无为宫究竟是甚么来头?我曾听爹爹和雷叔叔闲聊间屡次提到,问他们时,爹爹却不肯多讲。”骆玉书道:“无为宫是近年来江湖上新兴起的一个帮派,传闻乃是白莲教的一个旁支。白莲教的名头,你定是听过的了。”顾青芷点头道:“这个爹爹同我说过,当年白莲教教主韩山童偕刘福通率红巾军起义,韩山童之子韩林儿建国称帝,我朝太祖皇帝也曾尊其为主。” 骆玉书道:“不错,白莲教源自净土宗的白莲宗,后兼纳弥勒教、明教各派教义,教徒遍布天下,听说太祖高皇帝他便是明教出身,所以国号才定为一个‘明’字。他老人家登位后知道白莲教势力庞大,于国不利,曾多次严令取缔。白莲教徒为躲避朝廷镇压,聚众时往往冠以他名掩人耳目,无为宫便是由此衍生。白莲宗虽是佛教一脉,无为宫主却传闻是道家出身,教中三教九流、无所不包,这数年来人丁兴旺,隐然有青出于蓝之势。家父曾多次吩咐我留意查探,但其众行事诡秘飘忽,我一直未得头绪,不想今日在此遭遇。”顾青芷道:“既如此说,这些人劫走树海,只怕其中定有重大图谋。” 二人闲谈之间,已将张府细细搜索了一番,除了些寻常账本手札之外,确无甚可疑之处,骆玉书检视各处墙壁地面,亦未发现有何地道暗室。顾青芷甚是沮丧,道:“看来张吉本没说假话,咱们已将他家翻了个遍,甚么线索也没找到。”骆玉书笑道:“你也不必气馁,张吉本这人处事周详,做事不留痕迹也不出奇,事情未必便如他自己所说,单只借花献佛而已。咱们既知道了他同王振的勾当,放着各省这么多大户,倘若老太监当真心怀不轨,总能查出蛛丝马迹。只是适才咱们搜寻各屋之时,物品皆摆放整齐,全无翻动过的痕迹,张吉本怀中的银票也安然无恙,可见无为宫这趟非为劫财,全是冲着树海而来。这事甚为蹊跷,幸好咱们已拿住一人,顺藤摸瓜,必有收获。” 忽听柴房处豁剌一声响,二人心下一惊,几步跨回天井,只见柴房门板落在一旁,那黑衣汉子伏于院中,穴道似已解开,身前站着两名穿淡青色道袍的女子,二人俱只十八九岁年纪,容貌生得甚是秀美,左首女子脸上全无表情,便似蒙着层冰霜一般,右首那名道姑却眉目含笑,神态甚为娇艳。 骆玉书心知对方来者不善,向前行个礼道:“不知二位道长仙驾至此,有失远迎。此人私闯民宅被我拿住,少顷便要送官,敢问二位为何将他放出?”左首那名道姑冷冷道:“私闯民宅?此处可是你家?你二人便不是私闯民宅么?”她每问一句,脸上的寒气便加厚一分。骆玉书闻言一怔,一时不知如何置答。 那黑衣汉子道:“娃娃有眼不识泰山,这两位仙姑位列本教十二妙使,你们还不赶紧乖乖跪下磕几个响头,尊使或许放你们一条生路。”话未说完,抚胸剧咳不止。他先前中了顾青芷一掌,受伤不轻,后又被骆玉书以凌厉剑气封穴多时,此刻周身气血不畅,神情十分委顿。骆玉书听了心中一凛,暗道:“原来这两名道姑也是无为教的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十一章 右首边的道姑道:“何汉岑,宫主命你同罗琨暗中保护瓦剌使者,怎地你二人如此无能,此人从辽东便一直跟着树海,你们竟全无知觉?”她语气温柔甜美,说话时脸上犹带着三分笑意。这一问却大出骆玉书意料之外,他本推测无为宫掳走树海,轻则意在勒索赎金,重则欲图挑拨两国开战,倘若树海在明朝境内遇害,瓦剌恐难免谋动兵戈,届时各地白莲教众便可趁乱起事;此刻听了这几句话,方知对方竟是奉命保护树海,那却是在替王振或瓦剌办事了。无为宫身为江湖上头号邪派,竟然勾结奸臣外敌,阴谋滋甚可见一斑;而以自己的武功,从辽东跟踪树海伊始便被人发觉,历时弥月而全不自知,也实在令人难以相信。 何汉岑汗如雨下,伏地道:“属下自知办事不力,还望二位尊使恕罪,再……再给属下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语气大为惶恐。他与同伴确是一路都跟着树海,但骆玉书武功高出他们甚多,以致二人竟未察觉树海身后又多了一人;然他二人行事亦极为谨慎,时不时便变换一身装扮行头,骆玉书全副心思都扑在树海身上,却也不曾留意到二人,致使两拨人分别盯梢了树海将近两月,相互间竟始终未能探悉对方的存在,直到骆玉书跟何汉岑在张府交上了手,才猛然忆起沿途同这张脸打过几次照面。 这一日骆玉书尾随王林而去,吩咐两名部下守在张府盯梢,何罗二人顿时惊觉,一经商议,当下先由罗琨带走树海,何汉岑坐镇张府静观其变。他见树海被官兵盯上,也是惊疑不定,担心张家向官府告密,便将张吉本绑起来细细盘问,是以未将他与旁人一并点晕。 左首那道姑对何汉岑道:“宫主念你在宫中日久,今番且容你戴罪立功。罗琨已沿路留下暗号,你速速前往接应,不可再生纰漏。”何汉岑喜道:“多谢宫主和尊使宽宏大量,属下替宫主办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挣扎着站起身来,缓缓向门外走去。 骆玉书先前看他同顾青芷交手,武功着实不弱,此刻却对这两名妙龄道姑毕恭毕敬,大气也不敢喘一声,知道二女定是来头颇大,一时未敢贸然出手;此时见他要走,暗忖这人是王振勾结外敌的重要人证,万不能轻易任其离去,更不多想,长剑铿然出鞘,疾探何汉岑后背。顾青芷见他出手,也双掌一翻,飘身上前。两名道姑身形闪动,拦住二人去路,双剑舞开,出手迅捷狠辣,有如白虹冷电。骆玉书见二女武功高强,不禁暗暗称奇,心知一时难以逾越,当下收敛心神,出招拒敌。 一旁顾青芷见走了何汉岑,心里十分着急,她又未持兵刃,不数合便落了下风,连遇险招,情状颇为狼狈。骆玉书见势不妙,反手长剑横削,将二女逼退两步,乘势将宝剑递给她道:“大敌当前,切莫分心。”顾青芷心头一热,伸手接过长剑,这一来兵刃在手,场面登时缓和,两边堪堪战个平手。 双方斗得半盏茶时分,骆玉书见二女剑法精奇,隐隐颇得武当两仪剑法之妙,虽不似武当剑法之古朴浑厚,然剑势迅疾凌厉,别具一格。他生来天资聪颖,自幼在武学上又得骆中原悉心指点,在江湖青年才俊一辈中实已难逢敌手,骆中原常感慨自己二十多岁之时,功夫可差得孙子太远。此刻骆玉书见对方招数虽然奇巧,功力毕竟尚欠精纯,若是单打独斗,多半早已败在自己手里;但二人联手出击,攻守相辅相成,进退浑然一体,便似心意相通一般,显是在这套剑法上下了极大的苦功,竟是几无破绽,他与顾青芷几番看似便要占得上风,总被对方一一化解。骆玉书听何汉岑先前称对方为十二妙使,见只到得两人便已如此厉害,无为宫果真是藏龙卧虎,心下不禁暗生忧虑。 四人正斗得难解难分之际,墙外忽传来一阵喧闹之声。只听一人道:“葛老总,是这里了。”另一人瓮声瓮气地喊道:“众弟兄亮家伙,随我进去!”听声音显是官差到了。那冷面道姑蛾眉微蹙道:“宫主吩咐此事不可惊动官府,今日不如暂避风头。”另一名道姑道:“姐姐说的极是。”手下倏地刷刷疾刺数剑,快如鬼魅,将顾骆二人逼退数步。二女纵身跃上屋顶,那声音甜美的道姑笑道:“两位好俊的功夫,改日定当再行领教。”言毕二女转身向外奔去。 顾青芷待要上房追赶,骆玉书拦住她道:“穷寇莫追,此二人武功邪门,外头或许尚有帮手。”顾青芷跺脚道:“就这样放她们走,树海去向岂不石沉大海?”骆玉书微笑道:“来日方长,我们要对付的可不是一个树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十二章 这时外面一群官兵已抢进门来,拢共有二三十人,为首一名四十多岁的军官手持单刀,大声喝道:“你们两个毛贼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入室行劫,还有王法吗?快快与我拿下!”听声音正是适才在外边呼喝领头之人。 骆玉书上前亮出腰牌道:“在下辽东都指挥佥事骆玉书,不知这位大哥如何称呼?”那军官顿时满脸堆笑,收起兵器道:“的武昌卫总旗葛成,参见骆大人。人适才在附近巡街,碰见几个百姓慌里慌张地跑来说张府内传出械斗之声,故携众兄弟前来探个究竟,不知竟是将军大驾光临,实在有失远迎。” 骆玉书笑道:“原来是葛大哥。骆某先前路过此地,恰巧撞见几名白莲教徒闯进张府恃强作乱,里头还有两位营里的弟兄,想必也是栽在他们手里。骆某报官不及,只好僭越出手,才和他们斗了片刻,这伙匪类见到葛大哥前来,已是望风而逃。张老板此刻怕是受了惊吓,晕了过去。”说罢前往厢房将张吉本拎回院中。葛成见他一手提两百多斤的胖子如同拎只鸡一般,心下暗暗惊叹,道:“这帮邪魔歪道着实大胆,人回头定当禀明上官,好好整治他们。将军有如神兵天降,宵仓皇鼠窜,人实在佩服得紧。” 骆玉书摆手道:“葛大哥,你我俱出身军旅,客套话便不用说了。在下还有几句话要问张老板,不知是否方便?”葛成笑道:“这个当然,将军但请无妨。”转头喝到:“来人哪,快去井里打桶冷水上来,给张老爷清醒清醒!”明朝自朱元璋起便重农抑商,英宗时商贩地位仍颇低微,是以张吉本虽家财万贯,葛成对他却并不十分客气。 骆玉书笑道:“这倒不必了。”伸手在其后心推拿几下,只听得呻吟数声,张吉本悠悠醒转,抬头望见家中满是官兵,不由一怔。葛成道:“张老板,你树大招风,家产叫白莲教的歹人惦记上啦!幸得骆将军英勇无敌,连同这位女侠替你赶跑了歹人,你才捡回一条命,还不快快过来谢过将军!” 张吉本心道:“我的性命正险些断送在你二人手里。”脸上赔笑道:“原来大侠乃是当朝将军,怪不得武艺高强、气宇不凡,人有眼不识泰山,万望恕罪则个。”葛成道:“你老子还算有眼光,骆将军尚有几句话要问你,你须老实作答,不得有所掩瞒。”张吉本强笑道:“人已将所知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了将军,不知大人还有何事要问?” 骆玉书心想此事牵连甚广,此刻不可太过张扬,以免打草惊蛇。他将葛成拉到一边,从张吉本给自己的银票中抽出张五十两递给他道:“葛大哥,我自辽东南下公干,一路见白莲教人徒众多,其势汹汹,你回去告诉上头好生提防,免生哗变。我有几件要紧事须私底下问问张老板,这些银子就请众兄弟喝几杯酒。” 葛成不想这位大人竟如此豪气,忙不迭接过银票揣入怀中,笑逐颜开道:“将军恁地客气。”凑过头来低声问道:“莫非张老板和白莲教有甚么干系?”骆玉书笑道:“这倒不是。个中原委此刻难以明说,绝非骆某有心相瞒,日后在武昌地头上还须老兄鼎力相助。里头那两名弟兄,也请老兄一并代为关照。” 葛成混迹行伍多年,乃是个老兵油子,见骆玉书为人谦下,心里先有三分好感,此刻又收了他的银子,连忙笑道:“这个自然,将军但凡有用得到人之处,只管开声便是,我等弟兄敢不效命。”差人将那两名校从厅里扶出,骆玉书伸手在两人背后轻拍数下,二人各呕出一口黑血,醒了过来。这两人先前在辽东是他的心腹士卒,见骆玉书使了个眼色,当即会意,只说自己路过张府门外,莫名其妙便被人打晕了过去。葛成骂道:“他娘的,武昌卫的脸都被你二人丢光啦。”当下辞过骆玉书,领着一行人径出大门去了。顾青芷见骆玉书不问方位,随手一拍便解开了二卒被封的穴道,不由得暗暗惊奇,心想:“这门手法我可不会,改天须让他教我。” 张吉本见官兵一哄而散,唯独留下顾骆二人,心下甚是忐忑,他为顾青芷所逼抖出王振受贿之事,此刻不禁后悔万分。其实王振贪污成性,收受贿赂本非奇事,朝中大臣哪个不知哪个不晓,大家也只心照不宣;但朝廷官员私通外国乃是族诛大罪,王振若非有所顾忌,也不用费尽心力兜这么大一个圈子,只恨此事偏偏从自己嘴里说了出来。适才听葛成称骆玉书是朝中将军,看情形必是公公的对头无疑,若他抓住这个把柄参劾王振,上头一查便知是自己这边捅了篓子,全家立时便要大祸临头。他越想越是害怕,心中已在盘算如何变卖家产,举家逃入深山老林,脸上也青一阵白一阵闪烁不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十三章 骆玉书见他面如死灰,早将其心事猜了个十之八九,心知无论对方所言有几分真假,以皇帝对王振的宠信,多半会对此置之不理,但自己身为朝廷武官,清剿白莲余孽却是职责所在,于这事上无须束手束脚。他见张吉本数次欲言又止,心念一动,暗道:“莫非此人尚有甚么隐情?” 骆玉书为将数年,熟知恩威并施之法,知道此刻须让对方尝点甜头,或能再诱其稍稍松动口风,当下打定主意,将张吉本带回先前厢房,来回踱步数圈,缓缓道:“张老板,你不用害怕,似你这般精明,想必也清楚单凭你和王公公这点事情,说出去也告不倒他,何况我吃一口朝廷公饭,又何必去跟司礼太监鸡蛋碰石头?只是树海潜入我大明境内,骆某身为边将,势难坐视不理。不瞒你说,我追了他已有好一阵日子,眼下人是在张府丢的,说不得,他的去向还得落在张老板你头上。” 张吉本苦着脸道:“两位既已将那强人拿在柴房,怎还来问我树海下落?”他先前被骆玉书打晕,不知何汉岑已被人救走。顾青芷笑道:“你脑子倒挺清楚。本姑娘流年不利,到手的肥羊又让人给牵走啦,这不是只能向你张老板求援了吗?”张吉本惊道:“有这种事?”骆玉书缓缓道:“骆某答应你,只要张老板肯将所知据实相告,今日之事我决不向旁人提起,也决不借此向王公公发难。”他知只要找到树海,无为宫的人必也环伺在侧,不请自来。 顾青芷瞥了他一眼,脸上微有诧色,但她是冰雪聪明之人,转念间已猜到骆玉书心思,笑道:“可不是么,你替老太监受贿这事倘若走漏出去传到王振耳中,全家性命不保,偌大一份家业就这么土崩瓦解,本姑娘都替你惋惜。我二人言出必践,只要张老板肯助我们找到树海,今天的事情就当是没有啦。” 张吉本闻言一怔,不信世上竟有如此好事,道:“两……两位英雄是说,不会将我替……替公公收……收钱之事传扬出去?”骆玉书笑道:“正是这个意思。”张吉本心下狂喜,忙道:“二位乃侠……侠义之士,说过的话可不能反口。”一想到这富贵日子或许还能继续过下去,心情激荡之余,话音微微发颤。 骆玉书笑道:“这个自然,只要我二人不说,此事便是天知地知。眼下只是树海被人掳走,这事总不能怪到你头上罢?”他见张吉本面露喜色,十有八九是手握可与自己交易的筹码,心中暗骂:“这人不见兔子不撒鹰,果真奸猾得紧。” 张吉本见今日家中不速之客接二连三,实是倒霉之极,但只要自己抖露王公公受贿这一关节不泄漏出去,扭头再将这笔银子照数补上,日后纵然王振问将起来,那也是树海被人盯梢劫走,与自己并无太大干系,顶多是个接应不力之罪,届时使些银两上下打点一番,多半能搪塞过去;眼下身家性命全在跟前二人身上,万万开罪不得,旁人是全顾不上了,心念甫转,忙道:“这个……这个……树海现在何处,人不敢妄言,但早先那胖子掳走树海之时,曾对那高瘦汉子说待料理停当之后,便速来宝珠寺相会,人想着二位若能……若能及时赶到那里,说不定便能将这伙人一成擒。” 顾青芷皱眉道:“宝珠寺?我从长在这里,从未听说武昌有这么一间寺院啊。”张吉本道:“姑娘所言极是,依人之见,他们所说的宝珠寺非在本省,而是在河南开封。”顾青芷奇道:“你又怎知?” 张吉本道:“两位英雄明鉴,人之所以这样猜测,其中有个缘故。原本王公公为着保密,是不许我们多嘴打听都有哪些人替他收受太师礼钱的,但树海去年在人家中喝得酒酣耳热时讲漏了嘴,说自己接着便要去开封府,落脚于城东的宝珠寺,那寺院的僧纲鉴胜,也是他此行的主顾;因此人才斗胆揣测,这伙歹人日间口中所说的宝珠寺,一定……一定便是这间了。”其实他于此并无十分把握,但此刻多拉一人下水,自己肩上的担子就减轻一分,若是闹到那开封宝珠寺的僧官也将王振受贿之事招认出来,走漏风声的便不止自己一人,更是再妙不过。 顾青芷忍不住笑骂:“好哇,老太监真是无孔不入,连庙里的和尚都是他的孝子贤孙。”张吉本赔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公公面前,怕是菩萨佛祖也要低头。人拼着得罪王公公,已将所知倾囊相告,万望二位体恤人一片款诚,莫将今日之事宣扬出去,否则公公怪罪下来,人便有一万条性命也担待不起。” 骆玉书笑道:“张老板尽管宽心,我们既答应你不说,自当恪守成约。你受王振胁迫,身不由己,这事本也须怪不得你。”其实他知张吉本巴结王振尚恐不及,哪里用得着威逼?但这人虽油滑之极,毕竟供出不少事情,便也对其温言劝慰一番。 顾青芷接口道:“张老板,你可不是戏耍于我们罢?本姑娘少不更事,要是发现上当受骗,气急攻心,只怕便要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啦。”张吉本忙道:“绝……绝无此事,人对两位英雄当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要二位不将公公的事情说出去,便是我张某人的再生父母,的一辈子不敢忘记二位的大恩大德,来世……来世给两位英雄做牛做马。”骆玉书道:“这却不敢当。今日多有得罪,还望张老板海涵,你好好收拾收拾屋子罢。若是官府再来相问,就说是白莲教上门闹事便了。”张吉本忙连声答应。 骆玉书带他回到厅堂,见那些厮仆兀自昏迷不醒,心想:“寻常百姓全无内力,被封了穴位原是难以解开,但这许久竟没一人醒转,这何汉岑的点穴手法也当真厉害。”他知穴道久闭不解对身体颇为有害,当即一一救醒张府上下,众人自是称谢不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十四章 二人出得张府大门,其时已是日头西斜,夕阳透过厚厚的云彩照下来,映得人红霞满身。骆玉书笑道:“芷妹,这老儿今天被你吓得够呛,看样子是甚么都招了,不过防患未然,还得请你爹爹跟雷世叔打今儿起派人多盯着些张府,以防他耍甚么花样。”顾青芷叹道:“这事易办。只是白莲教本是带头对抗元朝的义军,如今无为宫却同瓦剌沆瀣一气,想来令人痛心。骆大哥,你说他们是替王振办事呢,还是已经跟也先串通,做了汉奸?” 骆玉书道:“我也在想此节,这伙人近年来在江湖上掀风作浪也就罢了,背地里竟做出这等事来。无为教根深蒂固,同王振勾结已是十分棘手,倘若真为瓦剌所用,那更是为祸至深。不过白莲教早自太祖时便已被严厉禁绝,大明律例上写得明白:主者处死、从者流放,若能查到王振勾结无为宫的凭据,那可比参他一本贪污索贿要有用得多。芷妹,我们还须往本地布政司走一遭。”顾青芷奇道:“骆大哥,你是要将此事报官么?王振一手遮天,我们又没有证据,布政司怕是不敢接这个烫手山芋。” 骆玉书摇头道:“对付王振时机尚早,眼下只得宝珠寺这一条线索,我无论如何要去开封探听一番虚实,树海既跟无为教的人混在一起,倒也免去了我们诸多顾虑,到时大大方方拿人便是。只是听张吉本说那僧官鉴胜也是王振亲随,这是皇上任命的职司,领的是朝廷俸禄,这人若对树海等施以庇护,对付他可不能像今天这样硬来。我又是辽东的武官,道理上决计管不到河南地面去,到时只怕钳手掣脚,误了大事。湖广左右布政使萧晅、马谨两位大人是我爷爷故交,为官多年,皆乃清正廉介之士,若得他二人先行知会河南三司,我们追捕树海固然方便得多,于对付无为宫亦是大有裨益。”他心下打定主意,只推说瓦剌暗中派人南下连结白莲教,这两个都是朝廷的心腹大患,地方上听了必然震恐,定会全力缉拿。 其实在顾青芷心里,鉴胜同张吉本又有甚么分别?大可一般拿剑指着脑袋肆意恐吓一番便是。骆玉书参军多年,行事素来奉法谨慎,身上几无半点江湖豪气,若是换了别人,顾青芷早已嫌他做事婆婆妈妈,此刻却只觉得他老成持重,心下甚是欢喜,笑道:“原来如此,你爷爷这般厉害,布政使这样的大官都是他的旧识。我爹爹在武昌这么多年,连知府大人姓甚名谁都说不上来。”骆玉书微笑道:“顾伯伯他性情恬澹,向来不肯同做官的相与,江湖上是人人钦佩的。” 二人到布政司衙门通禀之后,由门役领至偏厅用茶等候。须臾内堂迎出一位老者,一袭儒装,胡须灰白,甚是清朗矍铄,笑道:“贤侄,多年不见,果然生得一表人才。令祖身子骨可还好么?”骆玉书向他作揖道:“给萧世伯请安,家祖身体尚属健旺。久闻世伯在湖广为政清明,百姓称颂不已,侄因事路过武昌,特来拜会世伯。世伯神清气爽、风采依旧,实在可喜可贺。”萧晅笑道:“贤侄言过了。贤侄关山迢递由辽东到此,不知有何紧要之事?” 骆玉书请他屏退左右,将树海潜入关内、在张府被无为宫带走之事说了。他确也信守诺言,只说张吉本同树海是在关外经商结识,此番款待纯尽地主之谊,替也先贿赂王振这节却略过不提;又道树海同白莲教勾结,眼下已被送往宝珠寺隐匿。他在这二品大员之前不便直陈顾青芷江湖出身,只说是自己表妹,于追查此事出力甚多。 萧晅听得瓦剌私下派人联结白莲乱党,暗暗心惊,忙差人唤本地僧司的都纲来问了,对骆玉书道:“贤侄,湖广境内确无甚么宝珠寺,这批妖人所去之处当在开封无疑。白莲教这伙逆贼,在洪武、永乐年间便数次聚众作乱,都被朝廷镇压了下去,这次居然串通鞑子,定是所图者大,幸被贤侄撞破。贤侄且放宽心,河南右布政使年富年大人是我好友,为人极是正派,待萧某修书一封,他见了后定会极力相助。”骆玉书听了大喜,道:“这样最好,有劳世伯了。” 说话之间,门外走进一人,五六十岁年纪,脸上皱纹密布,神情精干,正是右布政使马谨。他与萧晅本是同科进士,此刻又共事湖广,两人交情着实不浅。四人叙礼毕了,萧晅说了事情始末,马谨叹道:“也好,便请贤侄往开封府一趟。只是白莲教奸猾诡诈,须防他们声东击西,暗渡陈仓。烦请贤侄画下树海同乱党的图样,老夫着快马送至邻近各省,教在边境要道处设下岗哨严加盘查,不怕他飞上天去。”马谨先前巡按浙江时曾率兵抵御倭寇,因此虽是文官,却颇晓军事。骆玉书见他思虑周详、布置得当,不禁暗暗佩服。萧晅写完手简,要留两人用膳,骆玉书不愿在此耽搁,当下收了书信,勾描了树海、何汉岑和两名道姑的画像交给马谨,便同顾青芷辞别二位大人出得府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十五章 二人出了布政司衙门,天色已过酉时,只见月上树梢,四下甚是安静。骆玉书自关外始跟踪树海,历时已近两月,当中片刻不敢松懈,夜晚也只和衣浅睡,饶是他内力精湛,此时亦颇感疲惫,转头望见月色如水,洒在顾青芷脸上,衬得她肌肤胜雪,明艳不可逼视,不禁心中一动。骆玉书知他两家累世交好,骆家虽未正式向顾铁珊提过婚约之事,此中之意早已不言自明。他同顾青芷两无猜,早已拿她当至亲一般,自己虽说军旅奔波,无暇多思男女之情,白天跟她一齐力斗无为教高手,当时也没觉得甚么,此刻方才深觉纵然拼着自己性命不要,亦决不能让其有分毫损伤。 顾青芷见他呆呆望着自己,不禁脸上一红,道:“骆大哥,我们现在就出发么?你连日劳神,可别累坏了身子。”她生来脾气娇纵任性,此刻语气却极温柔。骆玉书心头一暖,道:“我不碍事。芷妹,我寻思树海一早被罗琨带离张府,此刻想已走得远了,何汉岑却刚被救走不久。这人受伤不轻,行不了太快,说不定还能半路将他截住。”顾青芷笑道:“你在这等我一会。”言毕转身离去。 骆玉书知她向来古灵精怪、智计百出,也不多问,便在原地相候。过不多时,只听街头几声长嘶,顾青芷胯下一骑,手牵一骑,转眼已到自己跟前。骆玉书见她所骑的那匹青骢马也就罢了,牵来的一匹黄膘马却非同可,通体油光发亮,浑身没一根杂毛,体态神骏,显是一等一的千里马,喜道:“你几时养了这样一匹好马?”顾青芷笑道:“这是我爹爹的马,被我顺手牵来啦,也没同他说。他老人家日后知道我们是急着去锄恶惩奸,一定不会责怪。” 骆玉书虽觉略有不妥,但依眼下的情形,正需要这么一匹坐骑,笑道:“那只好晚些时候再向顾世伯赔罪了。”一跃上马,持缰行了几步,但觉稳当如履平地,啧啧赞道:“难得,难得,这样的好马,便在关外也是难见。”他从役辽东,于御马之术极有心得,见了这等良驹,自是爱不释手。顾青芷见他赞叹不已,心下也十分欢喜。 二人出了城门向西北疾驰,当中歇了数次,子时便已过了孝感县。骆玉书一路快马加鞭,见顾青芷那匹青骢马不显山不露水,竟也全跟得上,不禁又惊又喜,道:“芷妹,你们霹雳堂哪来这么些好马?”顾青芷笑道:“这马是雷叔叔一个好朋友送的,拢共也只有三匹,爹爹、雷叔叔和我一人一匹,你当有很多么?”骆玉书叹道:“这马脚程快也还罢了,更难得耐力绝佳,使足劲跑大半个时辰不见疲态,古之良驹不能过也。这人能一下送出三匹千里挑一的好马,可也真了不起,有机会定要见他一见。”顾青芷道:“我和爹爹也没见过这位朋友,下回正好让雷叔叔引见引见。”骆玉书爱惜马匹,道:“前面过了云梦县便是府城,咱们到那儿歇歇脚,天亮再走,可别累坏了马儿。”顾青芷点头称是。 二人当下又赶过云梦,约莫丑正时分到了德安城。明朝虽施行宵禁,但骆玉书身为三品武官,出示牙牌后自是畅通无阻,两人进到城里,寻了间最大的客店投宿。客栈值夜的伙计没料到这么晚还有人来,喊了半天才老大不情愿来应门,直到塞给他几钱碎银子,这才眉开眼笑,将马匹牵去喂料歇息,端茶递水甚是殷勤。 骆玉书开了两间上房,又将树海同何汉岑的样貌同他说了,问有没有见过这二人或是道姑前来投店,那伙计道:“道姑肯定是没有的,鞑子似乎也没看见,剩下的那个,可就不大好说了。要不大爷您再给的些赏钱,天亮了我帮您到处问问,或许咱们这儿没有,在其他地方投宿也说不定。”骆玉书笑道:“真有你的。我找这几人有要紧事,这里一两银子你先拿着,劳烦哥别怕辛苦,明儿赶早替我问问,要真打探到甚么消息,另有二两银子答谢。”那伙计捧了银子,欢天喜地地去了。 顾青芷在旁哂笑道:“好大方的公子哥儿啊。”骆玉书笑道:“啊哟,从张吉本那儿拿了这么多两银子,我这穷把式难得阔气一回,可让霹雳堂千金大姐见笑了。”顾青芷笑嘻嘻地道:“人家这银子是用来贿赂司礼监王公公的,却被你拿来收买客店伙计。”骆玉书笑道:“君子尚义、人趋利,财不积则贪者忧也,这也是没法子。”顾青芷不懂他拽文,笑道:“你是君子,我们都是人。”闲扯了几句,二人各自回房歇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十六章 顾青芷日里打了好几场架,一路奔波下来甚是疲累,和衣倒在床上便睡。醒时见天已颇亮,几道晨光透过窗棂射了进来,房中扬起无数金色细尘。她打着呵欠正要去敲隔壁房门,却见骆玉书提着一个食盒从楼下上来,对她道:“昨儿定是累坏了,怎么不多睡会?”顾青芷歉然道:“我一躺下便睡到现在,也不知甚么时辰了,耽误上路了么?” 骆玉书笑道:“你放心睡,还早得很。咱们的马快,一定比他们先到开封。”顾青芷笑道:“那便给他来个守株待兔、瓮中捉鳖。”下楼问伙计要水洗漱毕了,回房见骆玉书已将食盒在桌上一碟碟摆开,尽是些豆皮、蒸饺、苕窝、藕粉之类的本地点心。原来骆玉书见顾青芷昨晚赶了大半夜的路,弄得灰头土脸,知她在霹雳堂被服侍惯了的,心里甚是过意不去,一大早便出门买好了各色早点。他俩人从一起长大,骆玉书对其口味自是了如指掌,买的都是顾青芷爱吃之食;又沏了一壶好茶,倒一杯递给她道:“芷妹,虽说你我江湖儿女不拘节,但你一个女孩子家陪我四处奔波,也真难为你了,我心里很是感激。多言无益,暂且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顾青芷接过低声道:“和我说这些作甚么,你是边防将军,怎么又是江湖儿女了。”骆玉书知她向来性子爽朗,此番相见却已几次露出腼腆之态,显是对自己别具情谊,晨曦下只见对方瑰姿艳逸,和从前稚气未脱的样子大不相同,不禁瞧得痴了。 顾青芷瞥了他一眼,低头道:“两三年没见,干么这回老是盯着人家看,我脸上有甚么东西么?”骆玉书微觉失体,忙岔开话题道:“芷妹,我适才买早点时问了城里好几家客栈,都没见到有长得像树海之人经过这儿,也不知他们走没走这条路?”顾青芷道:“从武昌去开封,大路便只取道德安这么一条,黄州那里都是岭间径,崎岖难走、车马不行。” 骆玉书皱眉道:“这却奇了,此处已距武昌二百多里,树海他们倒也罢了,那何汉岑有伤在身,行路经不起颠簸,怎地追了一晚没见人影?这当中透着邪门,他们可别知道咱们要去开封府,早早掉转了头往别处去。”自昨日那两名道姑说破他自辽东起跟踪树海一事,这一路来骆玉书加倍提防,并无发觉身旁有可疑之人,要说还有人在暗中盯梢而自己和顾青芷都未发觉,那对方的轻功未免也太匪夷所思。 他将这一节疑虑同顾青芷说了,道:“芷妹,这事我思之始终不能心安,就怕我们的行踪尽在他人掌握,此行岂不全属徒劳?”顾青芷道:“不会的,就算你爷爷和我叔公,也没这么大的本事,或许是无为宫眼线广布,将你认了出来。河间骆府大公子、辽东都指挥佥事、昭毅大将军,本就有名得很哪!”说着抿嘴嘻嘻一笑。骆玉书笑道:“你又来取笑我。我又不在江湖上走动,人家哪识得我这无名卒?” 顾青芷道:“你也别太多心,我看无为宫并不知树海酒后失言,把宝珠寺抖了出来。何汉岑有伤在身,罗琨又带着树海不敢张扬,或许都不曾走大路。”骆玉书点头道:“这事本是大海捞针,我们路上留心注意些对方行踪也就是了,实在不行,只有赶到开封再堵他们。不过白莲教徒遍布四处,我们身分既已暴露,总要想个法子避人耳目才好。”顾青芷笑道:“这还不容易么,我手段虽不如言姐姐高明,要将你扮得让别人认不出来,却也不难。”骆玉书哑然失笑道:“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这茬。这玩意我委实不会,此刻嘉言不在,只能劳烦你大驾了。” 顾青芷口中所说的言姐姐,便是骆中原的孙女骆嘉言,她是骆中原次子骆应渟所生,年纪大了顾青芷三岁。骆嘉言自便爱乔妆改扮玩儿,一手易容术精绝无双。顾青芷同她打交好,女孩子家见这些油彩水粉、穿衣打扮的把戏总是欢喜,玩得久了也算初窥门径,她见骆玉书说到要避开无为教眼线,自然而然地便想到了改装易容。 当下二人吃了早点,顾青芷出门买了颜料、胶水等物事,又买了几套旧衣服,刚回到客房,便见那客店伙计急匆匆地跑上来道:“这位大爷说得可真准,昨晚刚问过道姑,今儿果然就来了。的适才到南城蔡老头摊子上买糍粑糕,见两个道姑远远过来,进隔壁云福楼里吃早点去了,便赶忙回来禀报,也不知二位要找的是不是她们?” 骆玉书心中一惊,问道:“这两名道姑怎生打扮?”那伙计道:“穿青色道袍,年纪不大,长得可真俊俏。”骆玉书心道:“果然是她们。”笑着塞给他二两纹银,道:“我们要找的不是年轻道姑,不过打昨儿起就叨扰你受累,这钱你拿着喝两杯酒。”那伙计前后从骆玉书这儿得了三两多银子,足顶他数月工钱,千恩万谢地下楼去了。骆玉书对顾青芷道:“既是寻到了这两名道姑,不妨瞧瞧她们是不是也往开封去。” 顾青芷昨日被那两名道姑在眼皮底下救走了何汉岑,正巴不得要找回场子,起身便往外走,骆玉书拦住她道:“你不替咱们先变变脸,一见面又舞刀弄枪的可不方便。”顾青芷笑道:“我可又给忘了。”当下用水调了些藤黄粉给他脸上涂了,割了撮头发粘在下颌,骆玉书立时便成了个面色蜡黄、满脸络腮胡的中年汉子。她给自己脸上画了一大块赭色胎记,两颊点了好些麻子,换了身旧衣服,取顶油腻腻的狗皮毡帽戴了,一眼望去连男女都难分辨,哪里还有半分妙龄少女的影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十七章 骆玉书又惊又喜,道:“芷妹,你这手法可不比我妹子差。”顾青芷扑哧笑道:“还差得远呢,你这外行自然不懂。”又拿了个斗笠给骆玉书戴上,下楼到柜上结了房钱。那掌柜没同他二人打过照面,全不知二人已改了容貌,叫人牵来了马,笑眯眯地送出大门。 二人赶到云福楼,对方早已不见踪影,好在那两名道姑年轻貌美,甚是惹人注目,略一打听便知她们往北去了。二人一路追到北门,仍不见道姑行迹,问那守门兵士时,对方甚是倨傲,一脸爱搭不理的神色,顾青芷气得便要动手,幸得骆玉书阻住,不得已掏出腰牌给他看了,吓得那兵士屁滚尿流,一个劲地求饶,说那两名道姑刚刚出城不久。 二人驰出北门不到数里,便见两名青衣道姑在前并肩而行,他们怕跟得太近对方起疑,隔了十来丈便下马牵行。走了没几里路,那两名道姑见路边有一个茶摊,便坐下来喝茶。二人压低帽檐到旁桌坐了,瞥眼看时,此二女却并非昨日之人,只是服色与张府那两名道姑相同,二人心中同时想到:“这两人定也是何汉岑所说的无为宫十二妙使。” 只听其中一名道姑问道:“静姐姐,罗大叔本来自武昌便一路留下记号,为甚么没到德安就断了?可别出了甚么岔子。”语气中颇有忐忑之意。另一名道姑皱眉道:“我又怎么知道?沉霜使和染霞使已经先去追了,我们先沿着记号跟她们会合,再一齐去找罗琨同蒙古使者。”骆玉书心道:“她们果然也在找树海。” 忽听远处隐隐传来兵刃喝骂之声,那两名道姑脸色一变,起身顺着声音奔去。顾骆二人忙付了茶钱牵马跟上,向西北穿过一片杨树林子,遥望见对面一块土坡,一个身形魁梧的虬髯大胖汉子倒在地上,灰色粗麻布袍上溅了点点鲜血,一柄鬼头刀落在一旁,四名道姑持剑而立将他围成一圈,其中二女正是昨天同他们在张府交手之人。骆玉书同顾青芷将马远远系在一株大树旁,躲在距离十丈开外的一块大石后面,心下甚是诧异:“这灰袍胖子十有八九便是罗琨了,怎么他们自己人动上了手?” 只见昨日那冷面如霜的道姑道:“罗琨,你好大的胆子!先前你与何汉岑二人办事不力,宫主尚未追究,如今命你好生看护瓦剌使者返回蒙古,你竟敢抗命不尊?” 那灰袍汉子罗琨躺在地上喘着粗气,笑道:“宫主的话属下怎敢不听?两月前我二人奉命护送这个鞑子,老子心里虽一百个不乐意,几千里路走下来也没放过一个屁。本来这鞑子昨日在武昌被官府盯上,按老子的意思让他被抓去便算了,念着宫主吩咐才带着这龟孙跑路,结果这王八蛋受了点惊吓便把事情都说了出来,原来他这趟是给王振这老阉狗送钱来的。老子越想越不是味儿,当场便撵走了这龟孙,现在想找也找不着了。我只想问问宫主,咱们无为宫甚么时候跟鞑子和阉狗走到一块去了?”骆玉书暗想:“原来他并不知树海此行原委。此人虽言辞粗鄙,却是条有血性的好汉,无为教中竟也有如此人物。” 昨日那笑靥如花的道姑笑道:“罗大哥,按说你也算教中的元老,怎地如此糊涂?宫主识见邃远,既是事情吩咐了下来,其中必有深意,你只管照着去办便是,又何必多问?”罗琨笑道:“罗某脑子太笨,做汉奸是做不来的,这当中有甚么深意,还望染霞使指教一二。” 染霞使闻言面色一青,随即又转笑道:“罗大哥就爱说笑话,现在瓦剌使者也没了踪影,几位姐姐说该怎么办?”骆玉书心道:“原来这爱笑的道姑叫做染霞使,那冷面女子想必便是沉霜使了。”只听沉霜使道:“抟雾、织霈二位妹妹从分舵赶来,可是宫主有甚么指示?” 那“静姐姐”正是十二妙使中的抟雾使,她同织霈使适才赶来,正逢二女同罗琨在林中相斗,一问之下乃是罗琨抗命不尊,二人便即加入战团,罗琨本非霜霞二使联手之敌,以一敌四之下立时大腿中剑倒地。 抟雾使望了罗琨一眼,道:“宫主昨日听闻瓦剌使者被人盯梢,派我二人连夜赶来接应,以保万无一失。原本我们沿着罗琨留下的暗号一路赶来,谁想离德安还有十几里便失了方向,幸好看到姐姐的刻花印记才追到这里。眼下最要紧是先找到瓦剌使者,之后如何安排,还须再行请示宫主。只是罗琨向来事主忠心,这回不知吃了甚么熊心豹子胆,竟敢不听宫主号令,莫不是背后另有人指使?” 罗琨大笑道:“抟雾使多虑了,老子全家都死在蒙古鞑子手里,我见到鞑子恨不能食肉寝皮,这趟竟要给他们办事,可他妈折了寿啦。树海这狗鞑子同朝里的奸臣勾结,本来老子要一刀毙了他,怕宫主面上不好看才饶了他去。这人有手有脚,身上还有万把两银子,爬也能爬回蒙古去,何必非要人护送?”织霈使轻声道:“原来如此,这事也不能全怪罗大叔,总是我们不好,安排人手时没想到这一层。”脸上神情甚是忸怩。 染霞使白了她一眼,咯咯娇笑道:“童姐姐,我称他罗大哥,你却叫他罗大叔,这个天大的便宜妹妹可不敢占。宫主自来用人不疑,现下是罗琨背命叛教,辜负了宫主,按规矩要三刀六洞,斩去一条臂膀,再交给宫主发落。”织霈使“啊”了一声,汗水涔涔而下,道:“这……这怎么可以?我们还是先把他带到宫主座下,再……再交给刑堂处置。”骆玉书暗想:“这织霈使讲话扭扭捏捏,说不了几句就要脸红,便似个官宦人家的大姐一般,哪里像是无为教的高手?姑娘心地倒不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十八章 只听染霞使道:“宫主曾说若是遇事紧急,我们十二妙使可自行裁断,先斩后奏。罗琨弃命犯上,几位姐姐亲眼所见,童姐姐倘再一意回护这个叛徒,只恐有负宫主平日对你的栽培。”织霈使急道:“这、这……”泪珠已在眼眶中打转,却讲不出甚么话来。 罗琨哈哈笑道:“织霈使,罗某知道你菩萨心肠,深感大德之至,你若再替我说话,也不知人家还会怎么编排你。罗某看着你们这些女娃儿长大,染霞使年纪虽,性子却最是狠辣,适才我言语间得罪了你,早料到你要来折磨老子。自老宫主去世之后,少宫主重用你们一班年轻少女,我们这些老兄弟的日子本来便不好过,不过罗某当年救过少宫主一命,你想要炮制老子,只怕没那么容易。” 染霞使笑道:“天无二日,本教只得一个宫主,你一口一个少宫主长少宫主短的,难道是嫌宫主年纪太轻,坐不得这个位置?你仗着同宫主有些渊源,平日里居功自傲,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这些我都不同你计较。今日你犯下叛教大罪,便是宫主亲至也一样饶不了你,还把往日那些旧功劳挂在嘴边作甚么?”转头望着沉霜、抟雾二使道:“妹今日便僭越替刑堂执法一回,两位姐姐可有异议?”抟雾使一言不发,沉霜使缓缓点了点头。 染霞使娇叱一声,剑光如电般朝罗琨右肩斩了过去。忽听一声清啸,骆玉书从石后跃出,挺剑向染霞使刺去,身形有如满弓离弦之箭,剑气破空之声极是尖锐。顾青芷跟在他身后,双手一扬,将扣在手里的一把铁莲子激射而出,击向另外三女。她这招“漫天花雨”得自父亲真传,暗器去势极是迅猛,三使不敢挥剑格挡,纷纷向后跃开闪避。染霞使见骆玉书这剑来势极快,自己虽仍能斩断罗琨手臂,但剑锋入骨,招数必然凝滞,自己便无论如何躲不开这一剑,当下不及多思,中途变招反手一挡,只听“铛”的一声,震得虎口酸麻,长剑险些脱手。 骆玉书伸手抓住罗琨衣领,双足一点,已向后飞出丈许,脚尖刚刚落地,又是借力一蹬,用上了“燕子三抄水”的绝技,比第一跃退得远了数丈,如此连着三下,转眼间已没入林中。顾青芷轻功本就极高,一击逼退三使后早已后撤,到树边解开二马缰绳,骆玉书提着罗琨跃上马背,双腿一夹,那黄膘马一声长嘶,撒蹄便奔,顾青芷骑上青骢马紧随在后。四女追到林中时,只见砾石飞扬,二骑早已绝尘而去,哪里还有踪影? 顾骆二人带着罗琨向北纵马疾驰,奔奔停停,一口气跑出四五十里路,料想四使一时半刻再难追上,才找处僻静林子下马歇了。罗琨包扎好腿上伤口,抱拳道:“两位好俊的功夫,敢问尊姓大名如何称呼?我罗琨不是知恩不报之人,两位救了在下性命,他日若有报效之处,只须罗某力之所至,决不皱一皱眉头。” 骆玉书微一迟疑,道:“在下姓骆,草字玉书,直隶河间府人,这位……这位顾兄弟,也是在下的朋友。”他待人素来坦诚,见罗琨为人豪宕磊落、不失英雄气概,心下甚是钦佩,虽说二人是敌非友,对自己姓名便也以实相告。顾青芷乃是妙龄少女,向生人述其闺名毕竟不妥,他便随口轻轻带过。 罗琨喃喃道:“河间骆府……”念了几遍,问道:“阁下武功如此高强,莫非是河朔大侠骆老前辈的子侄?”骆玉书道:“正是家祖。”罗琨“啊”了一声,恭恭敬敬地道:“骆老前辈是武林中响当当的泰山北斗,罗某一直无缘见上他老人家一面,心中深以为憾。当年罗某的授业恩师常训诲我说,一个人武功高低须看各自的天分缘法,德操品性却全在自身修为,骆老前辈那份虚怀若谷、济世为人的胸怀,罗某一直思之慕之,神往不已。” 顾青芷笑道:“罗大哥,你师父讲得出这一番道理,想必也是位世外高人了。”罗琨哈哈笑道:“罗某恩师逝世多年,倘听到顾兄弟这番称赞,地底下一把老骨头都要笑散了。顾兄弟一手暗器功夫出神入化,轻身功夫也如此了得,端的是巾帼不让须眉。他娘的,那十二妙使我也打她们不过,天底下哪来这许多武功高强的女娃儿?” 顾青芷又惊又喜,道:“罗大哥,你瞧出我是个女的啦?我哪儿的打扮露了破绽?”罗琨道:“那倒也不见得,只是你适才出手进退间体态轻盈,我们这些臭男人身法怎及得你上潇洒?就算罗某眼睛瞎了,刚才你开口赞我师父,故意憋得瓮声瓮气,男人哪有这么讲话的?”说完哈哈大笑。顾青芷笑道:“罗大哥眼力好生厉害,我这扮他人说话的本领,始终学得不像。我名字上青下芷,霹雳堂顾铁珊是我爹爹。”罗琨一惊,叹道:“难怪将门虎女。”他见顾青芷性子直爽,和自己颇有几分相似,不禁十分欢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十九章 骆玉书道:“在下适才在山石后头听到你们一番说话,罗兄是铁铮铮的好汉子,我也不能有所欺瞒,弟在朝廷任职,这次到湖广是专为树海而来。”罗琨一怔道:“然则张府门外那两名兵士,也是骆兄弟你安排的人手?”骆玉书点头道:“正是,骆某当时因他事离开,不想回来时树海已被罗兄带走。” 罗琨笑道:“原来骆兄弟早知道我是谁。那你可遇见我那何老弟了么?”骆玉书笑道:“弟和他切磋了两手,这位何兄好俊的打穴功夫。”罗琨道:“他是洛阳韩家的亲传弟子,武功是很不错的,不过跟老弟你比起来就差得远了。他同你交手一定吃了亏,是不是?”骆玉书道:“那倒也不尽然,我们以二对一,侥幸胜了一招半式。后来那沉霜使和染霞使赶到,护着那位何兄走了,弟一路追寻到此,正巧撞见罗兄。” 罗琨皱眉道:“如此说来,老弟适才将我救下,是要我带你们去找树海呢,还是要抓我去见官?”骆玉书道:“兄台何出此言?罗兄要走便走,弟决不阻拦。”罗琨道:“骆老弟,你是兵,我是贼,自古势不两立。现如今你把甚么都跟罗某说了,就这么放我走,倘若我去通风报信,你不怕再也找不到树海么?”骆玉书摇头道:“罗兄方才也说了,一个人的品行发乎于心,那是装不出来的。弟敬重你的为人,不愿见兄台受人折辱,倘若罗兄觉得弟救你是另有所图,未免将在下瞧得了。” 罗琨敛容道:“我是个粗人,说错了话,老弟莫怪。”顿了一顿,又道:“老弟是骆老前辈嫡孙,又是我救命恩人,要是不嫌罗某高攀,我二人便结为异姓兄弟,从此祸福同当,做哥哥的这条命便是老弟的。”骆玉书喜道:“弟乐意之至。我们向前寻个村镇去买些牲醴香烛,喝上他三大碗酒如何?”罗琨摆手道:“酒是一定要喝的,这些繁文缛节能省便省,我们就在此地结拜,岂不痛快?”骆玉书道:“也好,听凭大哥吩咐。” 罗琨转头对顾青芷道:“顾家妹子,我见你也是女中豪杰,不如我三人一同结拜如何?”顾青芷望了骆玉书一眼,低头道:“认你做大哥妹欢喜之至,跟他结拜啊,我可不乐意。”罗琨一怔,随即大笑道:“是是,罗某糊涂了。我同你俩分开各自结拜,这样总成了罢?”顾青芷低首浅笑不语。 当下三人撮了堆黄土,罗琨同骆玉书及顾青芷各朝八方拜了,起身叙了年齿,笑道:“罗某痴长两位十好几岁,只好忝居兄位,叫你们一声贤弟、贤妹了。贤弟系出名门,武艺超群,他日成就未必在李卫公之下;贤妹疏朗阔达,亦不输于出尘张氏。我这大哥虽然没用,一副大胡子倒是货真价实,我三人今日相会,岂不也可算是‘风尘三侠’么?”说完捋须大笑。顾青芷听他将自己同骆玉书比作李靖和红拂女,不禁脸上一红。 骆玉书道:“大哥,此刻你我已结为兄弟,说话便再无甚么顾忌,弟有几句衷肠之言不得不吐。弟无意中得知也先贿赂王振一事,本就筹画着如何应付,不料无为宫从旁杀出,令人措手不及。弟先前听到大哥私自放走了树海,适才又得罪了那甚么十二妙使,无为教戒律森严,恐不会那么容易饶过大哥。大哥慷慨豪迈,秉性纯良,又何必自陷于这些邪魔歪道?弟愿保举大哥一个武职,一来为国报效,二来亦是光耀门楣之事,我二人一齐清肃寰宇,岂不快哉?未知大哥意下如何?” 罗琨缓缓道:“贤弟,蒙你对我披肝沥胆,做哥哥的好生感激。我乃宣化府人,七岁上便父母双亡,扔下我同六十多岁的老祖母相依为命,乞食度日。十一岁那年腊月天寒地冻,我和祖母蜷在一间破庙的草堆旁,眼见便要饿死,当时老宫主还未创立无为宫,正巧路过破庙,见我祖孙二人可怜,便收留了我们,之后更时时派人接济。后来我祖母眼睛瞎了,下不了床,老宫主又差遣两名丫鬟侍奉周到,让她老人家得以颐养天年。贤弟你说,这样大的恩情,做哥哥的是不是粉身碎骨都无以为报?”骆玉书点头道:“不错,男儿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滴水之恩、一饭之德,不可不报。” 罗琨叹道:“贤弟为朝廷效力,自然视我等为邪魔歪道,但朝中也有王振这样的大奸大恶之人,偏生皇帝又对他言听计从,难道便有人敢说当今天子不圣明么?唉,这善恶之分,本就难断,又岂可一概而论,非黑即白?” 骆玉书一怔,道:“当今圣上年纪尚轻,一时被奸臣蒙蔽,也是有的。”罗琨摇头道:“皇帝即位时确是年幼,而今他已是弱冠之年,足辨忠奸,怎仍是宠信王振?贤弟,我知你盛意拳拳,对我一片好心,但哥哥当年对老宫主发过誓,纵不能将本教发扬光大,也必终身事教,决无贰心。如今老宫主已然驾鹤,我如若背信弃义,死后有甚么面目到九泉之下见他老人家?” 骆玉书沉寂良久,叹道:“大哥季布一诺,弟自然不能勉强。但大哥得罪了那十二妙使,这些道姑行事辣手,武功又高,我担心她们日后会对兄长不利。”罗琨笑道:“贤弟放心,这些女娃子里除了染霞使素来狠辣,旁人心地都还不错,尤其是那织霈使,不心踩死只蚂蚁都要掉眼泪。今日我刚过德安便被霜霞二使追上,她们质问我树海下落,我又正在气头,一言不合便动上了手,这才成被围攻之势。老实跟贤弟说,哥哥我在无为宫的职位虽不高,辈分可老得很,只要我回去禀明实情,少宫主向来敬我三分,不会为难于我,谅那染霞使也不敢兴风作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二十章 顾青芷笑道:“罗大哥,妹心下一直好奇得很,到底这无为宫的老宫主、少宫主,都是些甚么人?”罗琨正色道:“贤妹,愚兄对你二人本应事无不言,但老宫主的身分向来是本教不宣之秘,连教内兄弟当中见过老宫主真面目的也不过寥寥数人而已,恕愚兄实在不能明言。本教的新任宫主姓冼,乃是老宫主收养的义女。” 顾青芷“啊”了声道:“名扬天下的无为宫主,竟然是名女子?”罗琨道:“若非如此,她又怎会提拔这些少女为十二妙使?这几个女娃儿近年来在无为宫生杀予夺,可风光得很哪。” 骆玉书沉吟道:“但弟同那沉霜使和染霞使在张府交过手,此二女武功邪门,确有过人之处,倒也不是无能之辈。”罗琨问道:“贤弟同她们动手,胜负如何?”骆玉书道:“我二人跟她们缠斗了近百招,未分胜败,后来武昌卫官兵找上门来,她们方始退去。” 罗琨点头道:“愚兄武功虽是平平,眼光倒还不错。骆老前辈拳掌功夫冠绝天下,适才贤弟从石后跃出解我脱厄这招化掌为剑,五步之内便可以剑尖内力伤人;贤妹进趋若神,轻功那是不消说了,一手暗器功夫又狠又准,愚兄适才距三使只在咫尺,竟没一颗铁莲子招呼在我身上,若无十年寒暑苦功,又怎能将这手‘漫天花雨’练到如此地步?你二人实是年轻一辈中难得的高手,那十二妙使武功虽高,却还不及你们两位。” 骆玉书道:“大哥所言甚是。弟同她们交手之时,觉其剑法虽然精妙,然巧技运乎于人,若是跟其中任一人单打独斗,弟当能在二十招内取胜,只是这二人联手,便似相互间将对方招数中的破绽尽数补上一般,攻守进退天衣无缝,实令人叹为观止。”罗琨道:“照贤弟看来,她们所使的是否颇似武当两仪剑法?”骆玉书道:“弟对两仪剑法也略晓一二,虽有几分相象,却不尽然。” 罗琨赞道:“贤弟果然眼光独到,十二妙使学的这套剑法叫做玉蟾剑法,是宋朝全真南宗海琼祖师白玉蟾真人所创。世人多赞白真人书画诗赋无一不精,却不知他老人家亦是位剑术精绝之高手。这套剑法中蕴含阴阳变化之至理,一人使来固是平平无奇,但只要二人分使,便应一元生两仪之数,其中的配合妙至颠毫,威力之强,何止倍增。” 骆玉书闻言沉吟半晌,叹道:“江湖上多人联手对敌的功夫本属不少,武当七星北斗阵、少林十八铜人、丐帮打狗大阵,都是高明至极的武学;但这玉蟾剑法仅靠两人便能发挥如斯妙用,海琼真人实可谓是不世出的武学奇才。” 罗琨道:“非只如此,这玉蟾剑法更有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之变化,四人同使,便臻当世绝顶高手之境;八人同使,足可无敌于天下。玉蟾剑阵中每人手中所使的剑招并无不同,只是脚下所踩的方位各有章法,不得有毫厘差错。这套剑法本身并不难学,难就难在相互配合之时的步法繁复绝伦,四象分太阴、少阳、少阴、太阳,八卦按乾、兑、离、震、巽、坎、艮、坤,衍变出无穷先天变化。当年老宫主得到这本剑谱,费尽心机挑选了十二名年纪相仿、天资聪慧的垂髫女童,八九岁起便开始练剑,时至今日也不过将将学会了两仪步法。老宫主前几年逝世之时曾说,十二妙使再练二十年,当中天分极高者或能学成四象剑阵,但那八卦剑阵玄奥无方,有如浩瀚星辰,要集聚八名绝顶聪明之人一齐练成,实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机缘。” 骆玉书直听得如痴如醉,缓缓道:“家祖常言武学之道无止无尽,弟今日听了大哥这一番话,才知自己不过是坐井观天,见识短浅得紧。”罗琨笑道:“贤弟何必妄自菲薄?我不过是曾听老宫主提过玉蟾剑法的玄妙之处,自己于这套剑法根本一窍不通。这十二妙使若是单打独斗,连愚兄都有把握胜过她们,又怎会是贤弟贤妹的对手?” 这时天上打了个闷雷,远处一片乌云滚了过来。罗琨笑道:“我们在这儿说了大半日话,天色已经不早,眼见就要下雨,不如到前面寻个去处祭一祭五脏庙,顺道喝上两杯。”骆玉书道:“往前不远便是随州,我们且到那儿歇脚。”二人点头赞成,骆玉书道:“可惜只得两匹坐骑,大哥伤腿不便,本该独乘一马,弟走路也是无妨,却怕十二妙使追赶上来,只好委屈大哥同我再挤一挤了。”说完先扶罗琨上鞍,仍与他同骑一马而行。 罗琨在江湖上跌爬滚打多年,深知人心险恶,虽说自己已和骆玉书结为兄弟,然而二人一官一贼,身分相去不啻天渊,心下仍难免不无顾虑,此刻见他跟自己同乘一马,只须一抬手便能取其性命,对方却毫无戒备,方知这位义弟对自己确是一片款诚,不禁心中感慨万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二十一章 那黄膘马神骏无比,背上负了两人仍是足底生风,不到两个时辰便进了随州城。三人找间酒楼雅座坐了,只见窗外湿气欲滴,不一会豆大的雨点便落了下来。罗琨给两人筛上了酒,举杯敬道:“哥哥是个行走江湖的莽汉,今日得与如此两位少年俊杰结交,心里实在欢喜得紧。贤弟贤妹且满饮此杯,聊表愚兄寸心。”二人赶忙回礼。顾青芷笑道:“大哥何必如此客气,该当我们敬你一杯才是。” 罗琨摆手道:“贤妹,你是霹雳堂的大姐,愚兄跟你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那没有第二句话讲;贤弟却是朝廷命官,愚兄不肯听他的话离开无为宫,今日他同我结拜,日后恐有无穷无尽的麻烦。你二人皆对我一片至诚、毫无避忌,难道我心里不知么?这杯酒是一定要敬的。”说着仰头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在窗前踱了两圈步,道:“贤弟,你虽不好意思拿我去见官表功,但你我各为其主,愚兄也不便反过来帮你对付本教。贤弟如此忧劳国事,我眼下唯一能帮的便是助你找到树海这厮。”顿了一顿,接着道:“两个多月前我跟何老弟原本在辽东办事,突然接到宫主密令,要我们护送一位瓦剌使节南下,至于这瓦剌使者此行所为何来、要去何处,却一概不准我们打听,更不许我二人表明身分,只可沿途暗中随同。不瞒贤弟贤妹,这种闷头葫芦糊涂账差事,我也是头一回接手。” 顾青芷忽插口道:“大哥是说你和何汉岑都不知树海此趟的行程么?”罗琨摇头道:“丝毫不知。”顾青芷道:“那树海原本离了张府后要往何处去,大哥也不知道?” 罗琨道:“我自然不晓得,但这事我正要说与你知。我跟何老弟二人从银州跟上树海,一路南下皆太平无事,那日在武昌却忽见两名本地戍卒暗中守住张府前后门口。宫主先前提过树海乃是瓦剌密使,千叮万嘱我俩须得十二分在意,绝不可使其行踪外泄,尤其不能让官府知晓,是以我二人发觉有官兵盯梢,心中大为震惊,便当机立断进门抢人。不料树海这厮听说自己被官差盯上,竟吓得屁滚尿流、魂飞天外,我在路上越想越不对劲,罗某是无为宫的人,凡事自当心避开官府耳目,这鞑子在瓦剌身居高位,怎会如此害怕官兵?稍一盘问,树海便将事情供了个一五一十,还说自己接下来要去开封的宝珠寺,找那寺院僧官接头。我听了他同王振的勾当后心烦意乱,没到德安便甩下这厮走了,这鞑子衔命在身,这会儿多半仍是继续前往河南,就算他要逃回蒙古,取这条道北上也是最近。贤弟贤妹坐骑如此神骏,要追上树海并非难事,只是人海茫茫,能不能找得到他,却要看造化了。” 骆玉书心道:“张吉本所言果然不假,树海确是要去开封。”笑道:“大哥放心,弟先前也查到些线索,此行能追到树海固然最好,追不着时,弟便去寻那宝珠寺和尚的晦气;只是路上倘再遇到大哥教友拦阻,弟恐怕不免要得罪了。” 罗琨笑道:“无为宫教众万万千千,哪能和愚兄都有交情?贤弟行的是为公为国之事,千万勿要因我束手束脚,倘若真能捉到树海,气煞王振这条阉狗,那才是大快人心之事。”说完瞧了一眼窗外,只见雨势滂沱,屋檐一排排水线浇灌而下,叹了口气道:“贤弟贤妹,你们先前也瞧在眼里,那十二妙使中的织霈使心地良善,绝非奸恶之徒,倘若日后狭路相逢,还望二位念在她今日替愚兄求情的份上,对其手下留情。” 骆玉书忙道:“这位姑娘宽和仁厚,弟敬佩她的人品,不会为难于她。”罗琨一拍桌子道:“好!愚兄深感盛情。今日你我风云际会,正所谓聚散有时,我们三人再饮一杯,罗某便先行别过。” 骆玉书急道:“正要与大哥把酒共醉,为何便急着要走?”罗琨笑道:“贤弟重担在身,怎可在此耽搁?愚兄有负宫主所托,也要回总坛请罪。贤弟贤妹且各珍重,他日有缘自当相见。”又满满饮了一杯,向二人抱了抱拳,一瘸一拐地向外走去,到了门口,忽回头对顾青芷道:“贤妹,愚兄脾气火爆,行走江湖时到处得罪人,我又好胜斗狠,跟别人打架明知不是对手也要硬上,吃了无数苦头才想明白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个道理。你我性子相近,日后你按捺不住要发作时,先想想为兄今日这番说话。此乃我肺腑之言,还望贤妹谨记。” 顾青芷心下甚为感动,道:“妹定不忘大哥金玉良言。”罗琨哈哈一笑,抚掌道:“这场春雨荡涤尘埃,下得甚好!”说完也不顾外面雨势正大,径直迈开步走了出去。 骆玉书见他背影在雨雾中渐渐模糊消逝,叹道:“大哥是怕与我同行惹人非议,这才独自离去。”顾青芷道:“以大哥的身分,自不能跟我们一齐去追树海,他又不肯离开无为宫,同我们一道确有诸多不便。我们先了结眼下这事,回头再想个与之相聚的万全之策。”骆玉书叹道:“也只得暂且如此了。初时我只当大哥是个江湖豪客,此刻方知他谈吐不凡、见识卓远,实是位了不起的奇男子。” 顾青芷笑道:“可不是么,大哥认识我不到半天,已连我脾气都摸了个八九不离十。如今大哥也说树海要去开封,我们总算没追错路。”骆玉书点头道:“树海同大哥没到德安府便已分开,此处到开封府尚有近千里路,普通人须走十天半月,我们最快也要五六天才能赶到。” 顾青芷想起一事,惊道:“树海身边有不少银两,他若沿途不停换马,我们的坐骑虽快,倒也未必能追得上。”骆玉书笑道:“这倒无须担心,树海一个蒙古鞑子,怀里又揣着上万两银票,在我大明境内不敢如此招摇。我从辽东跟了他两月,这人一路都心得很,平日里只雇马车赶路,昼行夜宿,走得倒也不快。”顾青芷喜道:“既如此,我们现在便出发去追。”骆玉书道:“这么大的雨,如何能够骑马赶路?现在天色已晚,我们不妨在此歇息一宿,明日雨停再行不迟。”顾青芷道:“好便是好,就怕那十二妙使一路寻过来,又生事端。” 骆玉书笑道:“罗大哥刚刚教你的四字真言,怎地这么快便忘了?”顾青芷奇道:“大哥何时有四字真言与我?”骆玉书道:“大哥推心置腹之语,你可用心记好了,一言以蔽之:打不过,逃。”顾青芷笑嘻嘻地道:“我女子自不打紧,你堂堂骆将军被几名道姑打得落荒而逃,却是大失国体。”当下二人结了酒饭钱,寻家上好的客店住了,一夜无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二十二章 次晨雨已大停,露珠弥漫,甚是清爽。二人离了随州,北行不久便至桐柏山。桐柏山乃秦岭余脉,山势险峻,迭嶂青青,奇峰竞秀。二人在山间策马慢行,见处处飞瀑流泉、莺啼燕语,实乃人间胜境,不禁心神大畅。一路到得主峰太白顶,已是过了未时,遥望四下烟岚氤氲,群峰崔巍,山河壮丽,美不胜收。骆玉书远眺众山,叹道:“盼我大明勿蹈南宋覆辙,将如此江山送给了蛮夷鞑子。” 二人忽觉腹饥,便在峰顶吃了些随身干粮,正要从另一头下山,却听见远处有争吵之声随着山风飘来。二人心下好奇,均想:“此处人迹罕至,怎会有人在此争执?”循着声音牵马寻去,转过一个山头,见太白顶东旁出一峰,土石间错,颇为清幽,几株苍松间竟有一座的道观。这道观墙面斑驳,极是破败,观前却矗立着一个两三丈高的石拱,浑似座牌楼一般,倒也平添几分气势。石拱前数步开外卧着块大青石,石面光滑如镜,两位老者各持一个马扎坐在两侧,以青石为桌在那里下棋。其中一人矮矮瘦瘦,胡须枯黑、眼角下垂,一脸倒霉之相;另一名老者却身材高大,生得面色红润、须发如银。那矮老者穿一身浆洗得十分洁净的粗布衣裳,高老者却锦服华袍,望之似个员外乡绅一般。 只见那矮老者缓缓道:“老兄浸淫黑白之道也好几十年,须知手谈坐隐是何等风雅之事,最讲究便是意至神会、落子无悔,你竟如此耍赖,莫非连半点魏晋古风都不要了么?”高老者朗声笑道:“适才我太过得意,落子欠了思量,你又还没下子,如何不容我改上一改?况且我这把局势大优,无论悔不悔棋,你总是输定的了。”他说话中气十足,便如打鼓一般,回声在山顶隐隐不绝。 矮老者摇头叹道:“既是老兄悔不悔棋我都输了,你又何必要行此焚琴煮鹤、大煞风景之事?”高老者道:“这怎么行?本来我杀得你落花流水,足足能胜十多个子,现在只赢一子半目,岂不是让你大占便宜?” 顾青芷见他一大把年纪,下棋还如孩童一般强辞夺理,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高老者扭头道:“姑娘有甚么好笑?有道是观棋不语真君子。”矮老者苦笑道:“两位且评评理,这样的棋叫人好生难下!”顾青芷暗暗好奇:“这老头只听我笑了一声,却又认出我是名女子。” 骆玉书见这两人在峰顶渺无人烟之处下棋,本已十分蹊跷,那高老者说话真气充沛之极,显然武功颇高,便上前恭恭敬敬作个揖道:“晚辈二人途径此山上峰观景,不料扰乱了两位前辈对弈的雅兴,实是罪过。敢问二位前辈尊姓大名如何称呼?” 矮老者愁眉苦脸道:“对弈则对弈矣,不过有人硬要耍赖悔棋,又何雅之有?”高老者白了他一眼道:“在外人面前争执,也不怕人家笑话!”起身回礼道:“兄弟不必客气,老夫姓廖,草字碧柏,这老儿叫做管墨桐,承豫鄂一带朋友瞧得起,唤我二人作桐柏二仙。我和他有四十年多年交情,不过我俩脾气南辕北辙,有时一天倒要吵上好几架,让两位见笑了,实在惭愧、惭愧。”那矮老者管墨桐道:“人家要笑也只笑你,我有甚么好惭愧的?”廖碧柏怒道:“你年纪足可做人家爷爷了,还不依不挠地抓着我争吵不休,好有意思么?” 骆玉书见他二人又要吵将起来,不禁暗暗好笑,道:“我们本是游山无意至此,打搅二位烂柯仙局,已是唐突之至,两位前辈但请自便,晚辈先行告退下山去了。”廖碧柏阻住他道:“且慢,我二人今日带了坛好酒上峰,本拟与此间观主共聚一醉,谁知这老道却下山云游去了,我二人百无聊赖,这才下棋消遣时光。老夫此刻酒虫上涌,等不及他回来便要开封解馋,对着这老家伙喝了几十年酒,本就无趣得紧,正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两位朋友若肯赏脸,便坐下来一起喝一杯如何?” 顾青芷奇道:“这道观残破如此,竟还有人居住?”管墨桐道:“此观虽年久失修,却也还算干净。两位远来是客,我二人与这观主乃是挚友,也算半个东道,此间有酒有菜,两位既有缘到此,不如我等便在这松月台上把酒叙话,倒也不失为一件雅事。” 骆玉书为人本就淡泊雅致,同他祖父一般地爱交朋友,见这两名老者举止不俗,不禁心生好感,笑道:“如此晚辈二人便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请自来,实在惭愧。”顾青芷生性好动,自是无不应允。 管墨桐对廖碧柏道:“还留着这残局以待晚时再战么?”廖碧柏摆手道:“你已输得不能再输,还留着作甚么?收了罢!”管墨桐淡淡一笑,将黑子白子细细分成两堆,随手轻轻一捋,将两堆棋子扫落到大青石脚下两个紫砂棋钵之中,收了棋盘起身入观。顾骆二人望过去时,只见两罐棋子黑白分明,竟无一子落错棋钵,也没一颗掉在外头。 顾骆二人见他露了这手功夫,心下大觉讶异,跟着管廖二人进了道观,只见这道观总共不过四丈见方,前面大殿约莫两丈来宽,供着太乙救苦天尊泥塑,西首一排香烛甚新,似是少有人点。后头一间灶房,一间卧室,陈设虽旧,却擦拭得一尘不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二十三章 管墨桐自卧房取了两个竹凳放到大青石旁,廖碧柏从厨下端出一盘风鸡、一盘腊肉、一碟凉拌腐皮、一碟五香蚕豆,又取出四只酒杯,到青石桌上摆了,返身进去捧出一大坛酒,心翼翼地除去封泥,顿时酒香四溢,四人不禁叫好。顾青芷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笑道:“这坛二十年兰花陈酿味醇而不失甘香,实乃酒中至宝。” 廖碧柏喜道:“姑娘鼻子倒灵,怎能一下便闻出我这坛是二十年的兰花酒?”他不知顾青芷之父顾铁珊虽不擅饮酒,雷畴天却是嗜酒如命,于醇酎品评之精,实乃世间少有的大行家。顾青芷在他耳濡目染之下,从遍尝天下美酒,自也颇精酒道。 她将鼻子凑近坛口闻了闻,道:“这酒除用粳米、糯米之外,还另有一股清甜……”廖碧柏道:“闻出来算你厉害。”顾青芷笑道:“这还用闻?此酒色如琥珀,一望而知里头掺了黄黍。嗯,是用上好绿豆做的曲,这酒味如此醇正,须得粮曲各半,发醅便要数年时光,又要兑冬日山泉,开醡下坛埋在至阴至凉之处,才得这般甘冽。这花是云南大理的素心春兰,俗人以花草入酒,往往被花香夺了酒味,这酒妙就妙在用的是将绽未绽的花苞泡酒,是以幽芳逸群,却又不至太过浓郁,掩盖了自身的酒香。”她这一闻便识兰花品种的本事,却是由她父亲得来。顾青芷生母酷爱栽花,顾铁珊悼念亡妻,遍寻天下名贵种苗植于爱妻墓旁,时日久了爱屋及乌,于花卉园艺极有心得。 廖碧柏一拍大腿道:“妙极妙极!老夫喝了一辈子酒,今日方知伯牙子期高山流水之意。老管,枉你跟我喝了这么多好酒,可曾说得出这些道道来么?” 管墨桐夹了一块风鸡送入口中,道:“这酒又不是你酿的,人家姑娘是杯中大国手,你跟着瞎起甚么劲?”廖碧柏摇头道:“如此佳酿当前,你不先细细品酌三杯,竟先吃起菜来,一望便不是行家。”管墨桐笑道:“人贵有自知之明,不是行家也不要紧,最怕是打肿脸充胖子,不懂装懂。”廖碧柏一拍桌子怒道:“你说甚么?”继而哑然失笑道:“我俩这斗嘴的毛病硬是一辈子也改不了,又让朋友看笑话了。”骆玉书见两人名号皆清雅不凡,相互间说话却是尖酸刻薄,极尽挖苦嘲讽之能事,实在颇为滑稽。 廖碧柏给四人斟上了酒,端起杯子凑到鼻孔边闻了一闻,忍不住摇头晃脑,馋涎欲滴。骆玉书见盛菜的盘子缺边少角,这四只青瓷酒杯却是色泽莹润,素雅清逸,竟是少见的珍品,不禁赞道:“美酒须配美器,用这梅子青酒杯来喝这兰花陈酿,确是天作之合。” 管墨桐眉毛一扬,问道:“你懂瓷器?”骆玉书道:“子略识一二,在前辈面前献丑,实在是班门弄斧。”管墨桐道:“兄弟不用太谦,你且说说这酒杯有甚么来头门道。” 骆玉书道:“这酒杯釉汁厚如堆脂,腴润莹亮,更奇在毫无蟹爪开片,一体通透、温润如玉,一望便是北宋哲宗年间的汝窑秘色梅子青。汝窑以徽宗政和年间所制为最佳,相传其色为宋徽宗梦中所得,青天玉面,以玛瑙末入釉,梅子青又属汝窑青瓷中之上品;加之其工艺极为繁复,尺寸过大过都难以烧制,因此只多见于盘碗炉尊,这一套四只青釉酒杯开口不足两寸,实是罕见的珍宝。”原来骆家数代为官,家道殷实,骆中原生平一大嗜好便是收藏历朝瓷器古玩,对宋代五大名窑更是推崇备至,故而骆玉书于此道亦颇有造诣。 管墨桐拿起酒杯端详一阵,叹道:“这老道也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这套莲花御杯,老夫出到一千五百两银子,仍是不肯割爱。”顾青芷一吐舌头道:“这酒杯值这么多钱?”管墨桐叹道:“一千五百两能买这几只杯子,那才叫占了天大的便宜。别看这老道平日里疯疯癫癫,倒也精明得很。” 那壁厢廖碧柏早已一杯饮完,仍在凑着杯沿细细啜吸,生怕漏掉一滴半点。他放下酒杯,咂嘴弄舌道:“你这劳什子既不能吃又不能喝,怎及我这玉液琼浆甘美醇厚、沁人心脾?”管墨桐大摇其头,道:“你的酒再好,吃进肚里还不是一样?此等良器千古传世,才是无价之宝。” 骆玉书和顾青芷见这道观前后全无锁闩,虽说地处偏僻,但观主竟将价值千两的财物随随便便置于灶下,想来绝非等闲之辈。顾青芷忍不住问道:“这酒杯如此贵重,观中又无人看护,此间观主便不怕有人顺手牵羊么?”廖碧柏给自己满上一杯,道:“这道观破破烂烂,谁要偷到这儿,那也是够没眼力的了。所谓做熟不做生,这老道丢了酒杯,第一个就要找到老管头上。” 突听山下一人哈哈笑道:“总算管夫子不废风雅,他若要偷时,我便有四百只杯子也不见了。”这人开口时声音听着尚远,说到最后一个“了”字已距四人不过数丈。骆玉书抬头望见一个老道背负一人拾阶而上,步履甚是轻捷。 廖碧柏“咦”了声道:“我们已请了两位朋友在此,这牛鼻子老道又带一人上来,你道观的家什都不够用了。幸好这人已醉得一塌糊涂,我倒能多喝两杯。”那老道笑道:“平日三人对饮,一坛酒倒有十之八九是被你一人喝去,我还敢再找人来跟你抢酒喝么?我见这人在山下伤重昏迷,荒山野岭又寻不着大夫,实在没法子才背他回来,正巧老管在这儿,你医术远胜于我,不妨略施刀圭药石,总是救人一命。” 顾骆二人见这老道方面阔口、鹑衣百结,穿着甚是邋遢,和道观居室之净洁颇为不衬。他背上那人身材魁梧,少说也有一百八九十斤,这老道适才上山时仍是健步如飞、话声洪亮,轻功内力均各不低。他将那人轻轻放落在大殿蒲团之上,从厨房舀了瓢清水洗净他脸上血污,骆玉书“啊”地一声惊呼,只见这人面皮棕黄,一头浓密短黑鬈发,颧骨高耸,长得甚是剽悍,不是自己苦苦追寻的树海又是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二十四章 那老道望了骆玉书一眼,问道:“莫非居士认得此人?”骆玉书想这三人虽是武林前辈,毕竟未知底细,便道:“好教几位前辈见笑,晚辈姓骆,现下在军中任职,这位顾姑娘是晚辈的朋友。这伤者是朝廷钦点的要犯,我已追了他两个月,不意在此撞见。道长慈悲为怀,泽及囹圄之徒,令人好生相敬,未敢请教炼师法号?” 那老道笑道:“贫道松筠,孤云野鹤一枚,不足挂齿。这人右肩胛中了一剑,自后背贯胸而出竟然不死,当是运气大好,未曾伤及要害。不过他受伤太久,失血过多,一口气有出无进,能否救得活却要看老管的本事和自己的造化了。” 管墨桐叹口气道:“但托天命,尽力施为。”从腰间取下一个青布褡裢,打开来见里头白光闪动,竟是长长短短数百根银针。他先取出几根长针,刺在树海大椎、膈俞、风池、合谷诸穴,又用短针攒刺其眼下承泣穴及双手太渊穴,将树海身子扶正坐起,双掌迭出,连拍他前后云门、天池、曲垣、神堂等数十处大穴,出手有若行云流水,既稳且准。 骆玉书见他出掌看似绵软无力,实则暗藏内劲,上下两路拍完之后,树海原本惨白的脸上已有几分血色。管墨桐左手置于树海头顶百会穴,右手按在他后颈玉枕穴上闭目运功,不到一盏茶功夫,只见树海额头汗如雨下,眼皮微跳,头顶隐隐有白气蒸腾,又过得一会,“哇”地吐出几口黑血,软软躺倒在地。 管墨桐长吁一口气,取过块汗巾擦手道:“此人性命当已无碍,把他扶进去敷上伤药,好生料理即可。”廖碧柏竖起大拇指道:“老管,你这手神针施术的功夫我当真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人要是落在我手里,只怕早已到十殿阎罗那儿挂号去了。” 骆玉书见树海转危为安,心下亦松了口气。他知单捉树海并无大用,须得抓住他勾结白莲教这点大做文章,一来借机肃查无为邪教,二来亦可示警王振同瓦剌,使其不无忌惮;不料树海孤身一人在荒山中重伤濒死,这一来局面却极为糟糕,既恐断了无为宫这条线索,又难将事情扯到王振身上,倘若树海当真一命呜呼,汉蒙边陲不免烽烟迭起,亏得管墨桐医术精深,硬生生将树海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实为冥冥中一大幸事。只见管墨桐满脸倦容,坐在青石旁闭目养神,半晌不发一言。顾骆二人见他与树海素昧平生,却甘愿大耗真元替他疗伤,均对其为人十分佩服。 松筠道人安置好树海,向二人打个稽首道:“适才急着救人,怠慢了两位贵客,还望海涵。”骆玉书连忙回礼道:“道长说哪里话,管老前辈圣手施针、医术如神,实令晚辈大开眼界。”松筠笑道:“管夫子这套玄天十八针几有起死回生之能,确是了不得的绝活,今天若非他碰巧在这儿,这人恐怕难逃大厄。” 骆玉书微一沉吟,道:“道长古道热肠,管老前辈更是济世为怀,堪比华旉仲景再世,在下钦佩不已。只是此人身负要案,晚辈受命在身,不得不将他带走。” 松筠点了点头,淡淡地道:“恕贫道冒昧问句,尊驾既是奉旨捉拿,不知可有牌票文书在身?”骆玉书未料到他会如此相问,不由得怔了一怔,道:“晚辈是辽东都司的武官,两月前自广宁卫一路追踪该犯至此,因临行前走得甚急,未曾请得海捕文书。上师若是不信,晚辈愿以随身牙牌为质。” 松筠摆手笑道:“这却不必,老朽一介草民,怎敢阻滞官差?不过尊驾职位虽高,却非快班衙役,原是管不到这缉拿捕盗的差事,就算是奉了上命秉票拿人,也须持关文到府州县衙处移书,着本省差役协同捕拿。现如今这伤者是我背上山来,又是管夫子救他还魂,阁下两手空空,仅凭几句说辞便要抓人,未免有些不合法理罢?”他这几句虽说得客气,却是词锋甚锐,咄咄逼人。 骆玉书不想这位深山宿隐竟会出手拦阻,道:“此人非寻常案犯,事关军国机要,晚辈要尽快带他到开封府审问,未能循章守矩之处,还望道长见谅。”松筠摇头道:“若是军机大事,更要持兵部文书或本省巡抚手谕方可参决,便是辽东指挥使亲至,也须奏报施行,不可独断。”言下之意,自是说你一个外省武官无权逾节越职。 骆玉书见他言辞间于刑名律例颇为熟悉,与寻常山隐逸道大不相同,不由得起了疑心,朗声道:“只因此事星火燃眉,故晚辈临行未及带得关文牌票在身,若真要时,自可请豫鄂两省三司出具。在下既愿将牙牌留质,前辈何等阅历,一识便知真假,为何仍要阻拦我带走此人?” 管墨桐忽开口道:“这位兄弟切莫误会,我等一众山野闲人,怎会阻你办差?只是你也见到这人受了重伤,没一两个月怕是下不了床,你二人如何将他带走?”他见骆玉书同松筠渐渐说僵,便出来打个圆场,只是话声细微嘶哑,显是适才疗伤消耗了不少内力。 骆玉书道:“事关重大,我们抬也要将他抬下山去。”松筠哼了声道:“阁下手无关牒,官威倒是不,须知此处乃德化之所,凡事皆讲法度,非比关外荒蛮之地任你肆意胡来。” 忽听疾风响处,那边顾青芷一扬手,数十点寒星朝松筠射了过来。她见管墨桐损己救人、廖碧柏滑稽豁达,对二人皆颇觉亲近,唯独这老道自上得山来便处处阻遏二人带走树海,心中本已十分恼怒,此刻见其倚老卖老、出言不逊,心底再也按捺不住,摸出一把铁蒺藜尽数向松筠道人打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二十五章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松筠不闪不避,双臂一抡,几十颗铁蒺藜都挂在他袖袍下摆。骆玉书知顾青芷掷暗器的手法独到,寻常一两寸厚的木板也能打穿,松筠一身袍褂破破烂烂,竟能将来势迅猛的铁蒺藜尽数卸下,适才一抡之劲可想而知。他见松筠宽大的道袍微微鼓起,显是周身真气激荡,已至一触即发的境地,心下这一惊非同可,知道对方内力深不可测,顾青芷绝非敌手,正要上前劝阻,忽听廖碧柏叫了声:“且慢!”松筠袖袍一挥,一把乌光暴射而出,又将几十颗铁蒺藜朝顾青芷掷了回去。 管廖二人心中一沉,暗道:“这女娃娃要糟。”忽见眼前一道电光闪过,骆玉书长剑出鞘,剑尖如灵蛇吐信,一眨眼便将铁蒺藜扫落大半,半空中只留下数道剑光残影,出手之快,实令人目眩神驰。饶是如此,仍有四五枚暗器越过剑光,势挟劲风击向顾青芷。 顾青芷足尖点地,人向后轻轻荡了开去,那铁蒺藜去势不衰,转眼间便要打到她身上,她身子微微一侧,让过三颗铁蒺藜,素手轻探,又将剩余两枚顺势抄在手中,当真是玉指皓腕、柔若兰花。这一下不止手法绝妙,身形更是轻盈灵动,众人不禁喝起彩来,松筠哈哈笑道:“这招拈花手,是霹雳堂顾老三的不传绝技罢?原来姑娘是顾堂主的女儿,这倒是老道卤莽了。” 要知顾青芷适才出手实已与暗算偷袭无异,松筠道人双脚寸步未离便将其暗器尽数接下,待他发力反击之时,却是人人瞧得清楚明白,两相比较之下,顾青芷早已先输一手;加上松筠所发的铁蒺藜劲若奔雷,顾青芷手法虽妙,却也不敢硬接,只好借抽身后撤将暗器来势消去,何况骆玉书已替她将暗器截落大半,这一来双方更是高下立判。但松筠乃武林中第一等的人物,顾青芷一个妙龄少女武功不敌本是天经地义,她举手之间又招式潇洒、身姿曼妙,虽落下风而殊无败象,直看得管廖二人摇头捻须,啧啧赞叹,倒似是她胜了一般。顾铁珊在父母所生几个兄弟中行三,只有关系极为亲近之人才叫他做顾老三,她见松筠一语道破自己家世来历,不禁心下好奇:“难道这牛鼻子老道认识我爹爹?啊哟,他对我的武功路数一望便知,难保不是爹爹的对头。” 松筠向骆玉书道:“方才尊驾出剑之时不见手臂挥动,全仗力发于腕抖成剑,方能转眼间一剑击落数十枚暗器,这份功夫好生了得。我这铁蒺藜劲道非同可,阁下剑走轻灵,手中长剑竟未被击落,足见内力直贯剑尖,实令人叹为观止。这一招莫非是由骆家掌中的‘手挥五弦’变化而来?” 骆玉书见松筠一眼便认出了他招式根源出处,显是对自家武功颇为熟悉,不禁大为惊奇。原来骆中原在江湖中人缘极好,既没甚么仇家,又绝少有武林人士为求名而上门挑战,是以识其武功深浅之人本就极少;江湖中人知他武功卓绝,倒几乎全是藉由顾东关之口传出,以后者在武林中的声名地位,自是言无不信。随着骆中原年岁渐老,当年亲手同他较量过的高手又多半先后离世,时至今日除了骆氏本家子弟,亲眼见过他出手之人实可说屈指可数。这招“手挥五弦”正是骆家掌中的精奥招数,骆玉书花了数年寒暑苦功,才将其转化为剑招,当中又融入了自己领悟的一些独到变化,骆中原曾对之颇多赞许,不料却被松筠一眼瞧破。他收起长剑,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道:“上师目光如炬,莫非是家祖和家父的故人?” 松筠捋须笑道:“愧不敢当,令尊是应渊公还是应渟公?”骆玉书更无怀疑,道:“家父名讳上应下渊,骆夏官是晚辈的二叔。”骆中原次子骆应渟自幼不喜练武,却痴迷天文历算之术,任朝廷钦天监夏官正,故江湖上朋友多称他作骆夏官。骆中原性子诙谐,常嘲啁儿子官阶不及孙子,叔叔见了侄儿当行大礼。 松筠点头道:“也是因阁下自称姓骆,又露了这么一手功夫,我才想到这上头去。贫道当年和令祖有过一面之缘,那时节令尊未及弱冠,你二叔还不满十岁。” 骆玉书道:“原来道长是家祖故友,子有眼无珠,还望上师海涵。”说着便要下拜。松筠伸手阻住他道:“少侠不必客气。只是令尊今年不过五十上下,阁下的年纪却好似……”骆玉书道:“上师明鉴,晚辈怕被追拿的逃犯认出,故而改了容貌。”松筠笑道:“原来如此,那顾家千想必也是乔装了。我道顾堂主丰神隽逸,生的女儿不会如此……如此……”他虽笑眯眯地住口不言,旁人却都知他要说顾铁珊所生之女不会这般丑陋。 顾青芷啐道:“一大把年纪,又是出家人,却在那儿议论别人闺女相貌,没羞没臊!”松筠道人虽脾性迈达,说话百无禁忌,却也觉玩笑开过了头,笑道:“老道失仪,该打,该打!”转头问骆玉书道:“令祖可曾向你提起过贫道么?”骆玉书脸上一红,道:“不敢欺瞒道长,家祖未曾跟晚辈提过上师法号,不知上师俗家姓名如何称呼,与家祖相交时是否业已出家?” 松筠在那块大青石旁踱了两圈,伸手轻抚石面,面色甚是凝重,叹道:“骆前辈高山景行、胸纳百川,数十年来物换星移,他老人家这份懿德却有如磐石,始末不渝。” 骆玉书微微一怔,问道:“上师同家祖不是平辈论交么?”松筠笑道:“贫道比令尊也大不了几岁,况且我这点微末道行,又怎敢在河朔大侠之前僭称平辈?”骆玉书道:“缟纻之交,原不以年齿论。上人禹步踏斗、气度恢宏,令人一见倾心,晚辈在辽东任职多年,疏于聆听家祖教诲,未谙道长仙号,只怪我自己孤陋寡闻。” 松筠摇头苦笑道:“并非如此。令祖不跟你提贫道的名号,那是他山包海容、光风霁月,不愿言人之恶、讦人之短。”顿了一顿,抬头眺注远山,缓缓道:“三十多年前,我在陕西曾和骆前辈交过一次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二十六章 此言一出,连管廖二人都大为惊愕,廖碧柏道:“你这牛鼻子跟骆大侠动过手?这等大事,怎地从未听你提起?”松筠苦笑道:“此乃贫道生平悔事,时至今日仍是抱恨不已,跟你们两个老家伙有甚么好说的?” 骆玉书见桐柏二仙跟他如此交情尚且不知此节,看来这确是松筠生平极大的私隐,他既几十年都不曾对人提及,多半是比武输给了祖父,甚至乎一败涂地,故而羞于启齿。 管墨桐笑道:“我只当你这老道向来云淡风轻、游戏人间,不想竟也如此轻狂,我和老廖可都看走了眼。骆大侠是武林中的魁首人物,老夫痴长六十多岁,连他一次出手都无缘得见,你在他手下输得一招半式,有甚么好藏着掖着的?”他和骆玉书一般的心思,认定松筠当年必是负得不甚光彩,表面上揶揄戏谑,实则出言相慰。 松筠沉吟片刻,摇头叹道:“那次贫道一时不慎,失手将骆前辈打得重伤呕血……”一句话还未说完,廖碧柏早已叫道:“放屁,放屁!你牛鼻子的武功是比我和老管强些,那也没甚么话说,不料今日居然大言不惭,竟说自己胜过了骆大侠,还将人家打得呕血!你这老道莫不是失心疯了,胡吹法螺,臭不可闻!我不信,我不信!” 管墨桐眯着眼道:“管某壮年之时曾有幸得睹思过先生在贵州擒杀一位独行大盗,不是管某自谦,以我今时今日的功夫,当年在顾前辈手底下也走不过三十招。顾老前辈既对骆大侠素来推崇备至,想来二人总在轩轾之间。你老道武功高强,我是十分佩服的,但以管某拙眼观之,却总还……总还……嘿嘿。” 廖碧柏瞪了他一眼道:“老管,我看你真是老糊涂了,现如今放着骆大侠的贤孙在此,这事一问便知,还猜来猜去做甚么?朋友,你适才露了这一手,任谁都知你是武林后起之秀中拔尖的人物,你自己说,你爷爷武功比你如何?” 骆玉书略一迟疑,道:“家祖武功自胜过晚辈千百倍,不过他老人家常说山外有山,山野大泽、市井田间隐士高人何其之多,一个人武功再高,也绝不能说是无敌于天下,家祖若真的输给了道长,那也不是甚么大不了之事。” 管墨桐竖起大拇指道:“年轻人有这样的胸襟,实在难得。我听说骆大侠中年之后武学造诣方得大成,莫非你老道向他挑战时,骆前辈武功尚未臻登峰造极之境么?”廖碧柏跟着嚷道:“就算这位朋友为人谦虚,说他爷爷武功胜他千百倍稍嫌夸大了些,十倍八倍总是有的,你这牛鼻子武功能强过人家十倍么?我看这朋友再练上几年,你便要打不过人家了!” 松筠白了他一眼道:“你这老头瞎吵甚么?我只说将骆大侠打伤,又没说赢了他老人家;岂止没赢,简直可说是一败涂地。”廖碧柏啐道:“这老道越来越装神弄鬼了。高手过招,胜负本只在一线,你将人家打得吐血,怎又说是输了?” 松筠叹道:“你们也不用在这里乱猜,今日既是骆大侠的后人在此,我便将这件蛰伏心底三十年的憾事同你们说了罢。那年贫道才只二十五岁,年轻气盛,武功有所成便自高自大、目中无人。骆前辈在河北侠名远播,贫道向来是佩服的,但我闻他本不以武功见长,竟在短短两三年内异峰突起,成为冠绝天下的高手,更得顾老先生交口称颂。思过先生是公认的天下武学第一人,一言之褒,荣于华衮,贫道听了江湖上这些传言,不免起了争强好胜之心。”又对顾骆二人道:“不瞒两位,贫道当时有些牵碍,不愿比武之事被旁人知晓,故而不便到河间府向骆前辈登门叨教。一日我偶然打听到骆前辈将孤身前往陕西,贫道便抢先出发,终于在延安府附近将他截住……” 顾青芷插言道:“比武论道光明正大,又不是甚么见不得人之事,如何就不能上门讨教?哈,你定是输了怕丑。”松筠笑道:“这却不足为外人道了,总之是我自己有难言之隐,绝不是怕骆大侠恃东主之利,占了便宜。当日我在陕甘道上遇见骆前辈,立时便要跟他动手比试,骆大侠称有要事在身,谦辞不允。他愈是一口回绝,贫道越心下生疑,加上当时四下荒僻,更无第三人在场,实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我便不管骆大侠答应与否,上前同他动起手来。”顾青芷心中暗骂:“原来你这老道当年便追着骆爷爷不放,今日又无端跟我和骆大哥夹缠不清,三十多年毫无长进,岁数都活到狗身上了。” 松筠接着道:“我与骆大侠一动上手,转眼间拆了二十来招,只觉对方虽然内力醇正,招数却是平平,若非贫道心存忌惮,使的尽是试探的虚招,恐怕早已胜了。”骆玉书道:“家祖主修内家功夫,招式向推朴质中正为先,不以机巧谲变见长,练到深处时,便是使些五行拳、劈山掌之类最粗浅的入门功夫,也能发挥无穷威力。上师若是全力进击,依晚辈的揣度,家祖亦会遇强愈强,后发制敌。”松筠点头道:“分毫不差。当时我以龙行八卦掌与骆大侠游斗,战到百招之后,已是催动了十成内劲,每出一掌都有开碑碎石之力。” 管墨桐道:“你那龙行八卦游身掌内力雄浑倒也罢了,最厉害之处在于行若游龙、旋似鹰盘,像陀螺般滴溜溜地绕人转个不停,寻常人上来便头晕目眩,连对方人影都瞧不清楚,哪里还能出招对敌?不过我猜你这招对骆大侠怕是不怎么管用罢?” 松筠叹道:“到得后来我脚下有如电掣风驰、飞沙走砾,骆大侠却是渊渟岳峙、岿然不动,不紧不慢地一一出掌将我的掌力化解。说也奇怪,我出掌速度极快而骆前辈出招甚缓,他一掌却能挡住我数掌的攻势,斗到一炷香时分,我已感内力难以为继,骆大侠却仍是气定神闲、稳如泰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二十七章 骆玉书道:“想来家祖当时便是用‘手挥五弦’与道长拆招。这招掌法奇在一手粘劲,连消带打、以静制动。”松筠点头道:“不错,正因如此,这招‘手挥五弦’在我脑海中印象极深,今日一见便能认出。当时我才知遇上了生平未见的大高手,争胜之心更炽。我见对方掌法精妙,以不变应万变,知道再这么耗斗下去,自己非输不可,心想骆大侠这两年武功虽然大进,但天底下无论修习何种内功皆须假以时日,绝无捷径可言,难道他内力也赢过我?念及此处,便运起混元掌力,中宫直入,意欲同他比拼内力取胜。 “骆前辈看穿了我心意,也不避让,伸手与我抵掌运功相抗,双掌相交之下,我只觉对方掌力似不甚强,心下大喜,便将内力源源不绝输了过去,自忖不久便能取胜;不料骆大侠内力也相应而生,到后来我力道每增强一分,竟觉对面掌力强了两分,细细绵绵,无穷无尽。拼了一盏茶时间,贫道内力早已如洪水出闸、倾泻而出,骆大侠的掌力也铺天盖地般一波又一波传了过来,我二人这番斗掌,竟已成了骑虎难下、欲罢不能的局面。” 四人听到此处,不禁都“啊”地一声惊呼。在场的都是会武之人,知道高手之间比拼内力,那是最为凶险之事。若双方都只点到为止,自然无甚大碍,但像松筠同骆中原这样全力相搏,两边内力皆已似脱缰奔牛、雷霆万钧,任一方只要稍稍抵敌不住,对方掌力便如排山倒海般压了过来,自己立时筋断骨折、脏腑俱裂,死得惨不堪言。在这性命攸关的当口,谁都不敢先行卸力,只能硬着头皮以死相拼;但若二人功力始终相当,斗到后来也必双双油尽灯枯,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是以高手过招,除非两人有深仇大恨,否则绝不会置双方于如此进退维谷之境。既是松筠为求取胜才将二人对掌的内力一举激发至不可收拾的地步,骆中原虽亦与之呼应,但那不过是为求自保的无奈之举,这其中理亏之处自是全在松筠而非骆中原了。 松筠接着道:“又比拼得片刻,我早已涨得脸如猪肝,汗水将全身道袍都浸透了,骆大侠却面不改色,仍显得游刃有余。我渐感内息不匀,只觉口干舌燥、喉头发苦,知道对方内力实在强我太多,今日我自寻死路,实是怨不得别旁人,正要敛功待毙,突见骆前辈微微一笑,双手向外一翻,将自己的掌力向两旁带了开去。这一下突如其来之至,我当时吐力正急,哪里收得回来?双掌猛地向前击出,重重打在骆老前辈的胸口。”说到此处,不禁语气甚为激动,双手微微发颤。 廖碧柏惊道:“你的混元掌掌力如此了得,血肉之躯如何能够抵挡这当胸一击?”松筠叹道:“我一掌推出,只听‘砰’地一声巨响,骆老前辈的身子如纸鸢般飞出三丈来远,重重落在地上。我脑中热血上涌,连滚带爬扑到骆前辈身旁,见他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口中鲜血喷涌,显是受伤极重。 “我当即放声大哭道:‘骆大侠,晚辈不知天高地厚,实乃天下第一蠢材。你适才已稳操胜券,却为何突然收手,甘愿受我一掌?’骆老前辈道:‘阁下年纪轻轻,武功竟如此惊人,如此美玉良才,骆某怎能让你殒命于此?’我哭道:‘晚辈有眼无珠,以怨报德,害了你的性命,我……我真是猪狗都不如的畜生!’骆前辈握住我手道:‘别哭,我只断了几根肋骨,死不了的。阁下一身玄门正宗功夫,混元一气功已到炉火纯青的境界,必是道门中大有来历之人,绝非歹类;只是你争勇斗狠之心太盛,这却和清净无为、知足不辱的道旨大相违背了。你若能牢记藏道度人的要谛,不但自己能修身治行,于武学进境亦是大有裨益。’ “我本以为骆大侠受了我一掌必会当场身亡,此刻听他说尚有生机,不禁大喜过望。我见他讲话甚是吃力,怕他伤势加剧,便背了骆大侠到延安府寻全城最好的大夫替他疗伤治病,足足静养了三月方能下床。说来委实汗颜无地,骆老前辈为我所伤,于情于理我本都应奉侍榻下,但贫道当年俗务羁身,实在不能长居陕边。我将骆大侠安顿停当后,因一件要紧事暂离陕西,不想一去便耽搁久了,待再回延安府探望骆前辈时,他老人家竟已自行离去。” 顾青芷忽插口冷笑道:“好啊,道长果然是重情重义之人。”骆玉书心下也老大不是滋味,暗道:“我爷爷为救你一命,甘愿自己身受重伤,你纵有天大的急事,又怎能将他独自一人扔在陕西数月?” 松筠叹道:“姑娘讥讽得是,贫道欠骆前辈这份恩情,这辈子是还不上的了。后来我多方托人打听,骆大侠离了延安府,便回到河间家中养伤,过了一年方得复原。江湖上更有传言,骆老前辈前往陕西原是要搭救一位忠良之后,路上却不知怎地染了重病,终至无功而返。贫道听了这些消息,恨不能自尽以谢,但我自己一死容易,却辜负了骆老前辈的深恩厚意。我几次想到河北登门拜候,总觉得没脸见他老人家,从此惶惶若丧家之犬,赧颜苟活三十余年,不想今日竟能在骆老前辈贤孙面前将此事一吐为快,实在是天意、天意。”说着不住抚须慨叹。 管墨桐叹道:“骆大侠胸口挨了你一记混元掌,三月便能起身,一年即平复如常,世上竟有内功如此深厚之人,我们这些人练武这么多年,原来不过是自己逗自己玩儿罢了。唉,目光如豆,可笑可笑。”廖碧柏笑着拍了拍他肩膀道:“老管,你也不用顾影自怜,像骆大侠和思过先生这样的,天下能有几人?你武功也算挺不错啦,又有一手神针救命的绝活,比我也差不了太多。” 松筠道:“贫道自经骆大侠点醒,才知练功本为强筋健骨之用,至如我道家和释门的武学,更可助修身养心、证道悟法,你练武若只为胜过别人,眼界可就低了。一个人武功再高,能斗得过火枪大炮么?唉,骆老前辈几十年前便参透了这个至理,我等凡夫俗子实在望尘莫及。骆少侠,下回你见到令祖,还望代为致意,便说后辈松筠自知罪愆难赎,再无颜面相见,只得怀愧百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二十八章 骆玉书躬身回礼道:“上师过谦了,家祖得故人讯问,势必畅乐舒怀。只是晚辈职司在身,里面那人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将其带走,还望上师看在家祖面上,大开方便之门。”他为人最是沉着镇定,听了祖父同松筠的这段渊源,虽也感喟不已,却仍牢记此行头等要务乃是追拿树海,松筠道人武功深不可测,原本极难对付,孰料他欠了祖父这么大一个人情,正好借此机会开口要人。 松筠微一迟疑,侧身让路道:“好!骆前辈于我有再世之恩,我不能为难他的后人,你们进去罢!”骆玉书大喜道:“多谢上师成全。”同顾青芷快步进观,二人到得里屋,一看之下,不禁大惊失色,只见床上空空荡荡,哪里还有树海的影子?这房间只一丈见方,巴掌大块地,屋内摆设一望尽收眼底,更无藏身之处。 骆玉书心念一动,箭步般冲出道观,只见峰顶清风徐徐,松涛阵阵,松筠与桐柏二仙一眨眼间也已不知去向,大青石下用树枝在沙地上写了几个草字:“未称君意,疎惶难安,玉杯佳酿,聊以谢过。” 顾青芷从观内跟出,见了地上这十六个字,跺脚道:“我去追!”骆玉书伸手拦住她道:“不必了,这批人早有预谋,此刻再追也只徒费心力,我们还是进屋看看。”二人回到观中,推开厨房后门,只见后山一块的菜园,蔬叶青翠,瓜藤绕架,倒也别致。 骆玉书皱眉道:“树海重伤昏迷,若有人偷偷将他从后门运出,我们当能听到动静,况且此处泥土极为松软,那人轻功再高,带着树海也绝不能踏沙无痕。”顾青芷望了望四周,地上确是一个脚印也无,道:“会不会由窗户走了?”骆玉书摇头道:“灶间跟卧房的窗子都开在侧墙,若有人翻窗出入,我们在观外必能瞧见。” 顾青芷奇道:“照这样说,难道树海凭空消失了么?”骆玉书摇头道:“绝无此理。”走回卧室低头沉思片刻,忽将床上被褥扫落,一敲床板,声音脆亮,隐有回声。顾青芷道:“这里头是空的!” 骆玉书点了点头,用力将床板一掀,床下露出条漆黑的秘道。他见床板背面铸了条黝黑的铁尺,正好将整块活板支撑在地道甬壁之上。铁尺分作两截,只要有人在板下将铁尺当中关节折起,床板便能向下翻落,床上之人自然就无声无息地滑落到秘道之中了。板缝中夹着条棉线,房中之人一拉线头,秘道里便能听见系在棉线另一头的铜铃叮当作响。 骆玉书见状叹道:“果然构思巧妙。”顾青芷奇道:“骆大哥,你怎知这床有古怪?”骆玉书道:“这房间一几一椅,又无橱柜,一目了然,四下危墙耸立,更不会有甚么复壁暗层,想来定是地下另有名堂,不在床底,便是灶下。我二人先前全无听见半点动静,多半是树海所躺的床下就有机关暗道。” 顾青芷赞道:“若是人人都像你这般,六扇门的公差可要没饭吃啦。”骆玉书道:“为今之计,只好下去探探虚实。芷妹,你跟在我后头,这秘道又黑又窄,若有人躲在里面突施暗算,可不容易对付。”顾青芷道:“你点上火褶子,有甚么事也好防备。” 二人低头先后钻入地洞,初时地势极窄,仅能俯身而爬,行出七八丈后渐渐开阔,勉强能蜷身蹲行。二人怕有机关埋伏,借着火光心翼翼前进,一路倒也没甚么异样。到后来下得深了,四周闷热潮湿,火褶子若隐若熄,怎么也吹不亮了。骆玉书知此处通风不畅,幸好二人内力不低,虽觉呼吸沉重,却也不如何难受。 又走出二三十丈,二人几乎已能弯腰行走,骆玉书忽觉微风拂面,抬头望见前面一道微弱的亮光,当是秘道出口。他脚下加紧两步,拨开洞口杂草,拉着顾青芷钻出地道,二人竟已在山腰一片树林中,离山顶约有一多里路。骆玉书见洞口处灌木丛生,繁茂细密,将地道入口遮掩得严严实实,常人极难发现。 顾青芷怒道:“这老道嘴里说得冠冕堂皇,背地里竟如此奸险!既是知道树海由此逃走,我们现在去追,说不定还能将他擒获。”骆玉书道:“对方既有准备,必定算好了后着,这里山路纵横,我们又怎知应当追往何处?芷妹你瞧,这儿原本就是个颇深的山洞,他们见此处土质疏软,便挖了条秘道通至峰顶道观卧房之中。这条秘道虽然不长,却也颇耗人力,松筠若只是个寻常道士,又何须花这般功夫?” 顾青芷惊道:“骆大哥,你说松筠也是无为宫的人?”骆玉书点头道:“松筠和桐柏二仙纵然不是教中之人,也必和无为宫大有关系。我猜他们早知树海身分,否则又怎会为个陌生人如此大动干戈?”顾青芷道:“难道他们将树海带上山来,只为在我们跟前演一出‘捉放曹’的好戏?”骆玉书道:“这倒不是,树海身受重伤,差点便没了性命,管墨桐大耗内力替他治伤,绝非作假伪态。想是松筠发现树海受伤,忙将他救上山来,却不料我二人在场,还要带走树海,无奈之下,只得又将他由秘道送出。” 顾青芷恨恨地道:“如此说来,他是信口胡诌一段跟骆爷爷的前尘往事,引我二人全神贯注地听他高谈阔论,好让屋里头人救走树海?”骆玉书道:“他虽或有此用意,说的话却未必是假的。我见他提到我爷爷时颇为诚挚,倒不像是撒谎。只是有一件事大为奇怪,按他自己所讲,松筠道人三十年前便已是一等一的绝顶高手,你适才也亲自同他比划过,此人武功远在你我之上,又怎会数十年来寂寂无闻,连我爷爷都从未提过江湖上有这号人物?” 顾青芷道:“这老道装神弄鬼,谁知他讲的哪句话是真的?就连那廖碧柏和管墨桐,我看也未必是甚么桐柏二仙。”骆玉书笑道:“名字固然可以作假,武功却骗不了人的。这三人适才要取我们性命可说轻而易举,现下他们目的既达,飘然退去,还留下古玩好酒相赠,对我们总不算太坏。” 顾青芷闻言“啊”地叫了一声,骆玉书忙问道:“怎么?”顾青芷笑嘻嘻地道:“刚刚下山前忘了把廖碧柏那坛子酒喝完,实在有些浪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二十九章 这时天色渐晦,一弯新月挂在黛青色的半空,山岚渐起,树影转浓,风过处只听见淅淅沥沥的打叶声,颇见萧索之意。骆玉书笑道:“我们的马匹还在峰顶,你要喝酒,大可回上去喝个精光便是。今晚下山是来不及了,与其露宿荒野,不如便在这道观将就一宿,明日再行,也看看这儿究竟还有甚么古怪。” 顾青芷拍手赞成,同他折上峰来,摘些嫩草、搬些清水来喂了马匹,拣树枝生了堆火,便坐在石桌旁喝酒吃菜。二人方才虽说落入彀中,树海得而复失,然骆玉书一向性子恬淡、宠辱不惊;顾青芷起初虽甚恚怒,但她脾气天真烂漫,于诸般事看得极开,未多时便也不以为意,一个人拎过酒坛开怀畅饮,自得其乐。骆玉书陪了两杯便即停口,端起酒杯映着火光细细把玩,忽道:“芷妹,你猜树海是伤在甚么人手里?” 廖碧柏这坛兰花酒后劲绵长,顾青芷虽是海量,也已喝得两颊桃红,微醺道:“他身上带着这么多银子,想是被人盯上,谋财害命。”骆玉书摇头道:“不是的,白天管墨桐替树海治伤之后,我趁着扶他进里屋的机会顺手摸了一下,银票仍揣在他怀中,未见失落。”顾青芷奇道:“哪有强盗打劫不要钱的?”骆玉书道:“寻常山贼盗匪自然不会,但若伤他的另有其人呢?” 顾青芷睁大眼睛道:“树海是蒙古人,在中原会有甚么仇家,竟要对他痛下杀手?”低头略思片刻,道:“莫非他如此倒楣,又撞见了罗大哥?”骆玉书道:“大哥虽恨鞑子入骨,但他为人粗中有细,树海既和无为宫大有牵连,不会冒冒然便将他杀了。眼下时局扑朔迷离,树海又受了伤,那是不会再往河南去的了,我们下一步该如何作为,实在令人头疼。唉,难道数月心机,就此前功尽弃?” 忽听山下传来一阵窣窣的脚步声,二人十分警觉,立时起身躲入观殿之中,过得片刻,只见一个黑影摸上峰来。那人看到山顶的篝火马匹,呆了一呆,问道:“可是贤弟、贤妹在此么?”二人一声欢呼,迎出观来,上山的原来竟是罗琨。 罗琨纵声笑道:“分别才过一日,不想又同贤弟贤妹在此相见。”骆玉书上前握住他手臂道:“方才我们说话还提到大哥来着……”脑中忽电光火石般转过一个念头,全身一震,问道:“大哥先前与我们分别之时,可是说要回无为宫总坛负荆请罪么?” 罗琨笑容顿消,略微踌躇片刻,叹道:“贤弟果然机警过人,我此刻就算再扯谎敷衍,你疑心既起,这事终归瞒不过你。”顿了一顿,又道:“不错,太白顶松月台石拱观,正是我无为宫总坛所在。” 顾青芷听得半晌合不拢嘴,道:“这么一间的破观,竟然是无为教的总坛?”罗琨道:“此处是宫主居所,平日里罕有人至,宫中若有甚么大事,便召集几位长老在此议事。” 骆玉书心下骇异,问道:“难道那松筠道人便是无为宫主?”罗琨奇道:“怎么贤弟连道长都见过了么?”顾青芷道:“不错,那老道是这儿的观主,但大哥你明明说过无为宫主是名女子。”罗琨笑道:“贤妹放心,愚兄怎肯骗你?宫主她正当妙龄,孤身住在这深山旷野之中,一来怕人生疑,二来恐招惹是非,为了掩人耳目,便请松筠道长做了此间的挂名观主。只是道长无事从不上峰,怎会如此凑巧撞见了贤弟贤妹?” 骆玉书道:“如此说来,松筠也是大哥教中之人?”罗琨摇头道:“道长是老宫主生前至交好友,却不曾加入本教。你们在松月台只见到了道长,宫主人却不在么?”顾青芷道:“我们上来时只有桐柏二仙在此,没瞧见甚么宫主。”罗琨惊道:“桐柏二仙也在这儿?”顾青芷道:“是啊,这两人有趣得紧,都一大把年纪了,却只顾着吵嘴。”将上峰后所遇之事大致说了,罗琨越听越奇,摇头慨叹不已。 顾青芷笑道:“松筠这臭道士甚是讨厌,妹心里一急,便将大哥先前教诲的忍字诀忘了个精光,也不知他说跟骆爷爷的故事是真是假。管墨桐医术高超,人倒还不错,我和骆大哥均对他十分佩服。”罗琨默然半晌,问道:“贤妹,你既疑心桐柏二仙也是本教一伙,便没想过管老替树海疗伤,并非全是出于公义么?”顾青芷微微一怔,道:“但他甘愿自损内力救人,这份品格总归不假。” 罗琨长叹道:“贤弟,你是公门中人,愚兄本不当在你面前过多谈论本教之事,但你我肝胆相照,你二人又误打误撞摸到了我们总坛,有些话我若不跟你们明说,只怕贤弟贤妹日后吃亏。”骆玉书道:“大哥若是不方便讲,弟怎敢勉强?树海是在我们手里弄丢的,分毫怨不得旁人,我二人明早便下峰去。” 罗琨摇了摇头,道:“贤弟,无为宫创立至今已逾十年,愚兄知本教在江湖上名声不佳,朝廷更视我等为白莲余党,时时镇剿围捕。可老宫主当年一手兴立本教,用意原只在传道兴德、济世度人,贤弟不妨仔细想想,这十余年来无为宫可曾做过一件伤天害理之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三十章 骆玉书闻言不禁为之语塞。原来无为宫在武林中素有邪派之名,一来因白莲教自明朝开国起便被定为邪魔外道,无为宫作为白莲支脉,自然难脱其咎;二来亦因该教实在太过神秘,门下信徒虽遍布四海,却始终无人知其首脑骨干皆为何等人物,故而近年来只要江湖上出了甚么诡秘难测、无头无绪之事,众人往往第一个便会想到无为宫身上,至于这些事情究竟是不是他们所为,却从未有过确凿的证据,也往往无人深究到底。骆玉书身为朝廷武官,向来视擒拿贼党为天经地义之事,此刻罗琨当面问起他无为教有何劣迹,一时倒也无可置答。他沉思片刻,叹道:“大哥教中之人出没无常,弟确无甚么切实把柄在手,不过这趟无为宫命大哥护送树海纳贿王振,这当中难道会有甚么善心良意?” 罗琨叹道:“这事我也百思不得其解,晚些时候见到宫主定要当面问个明白。其实老宫主是道教中人,同源于释家的白莲教本无太大干系,但白莲教建宗数百年,根蒂滋蔓,世间愚夫俗子皆以我教为白莲一支而纷纷投附,无为宫在短短数年间得以兴旺壮大,于这其中的分别却也不甚在意了。这些年教内鱼龙混杂,若真有人想借本教的名头行奸邪之事,玷辱已故老宫主的清誉,我罗某却是第一个不答应。”顿了一顿,接着道:“本教自宫主以下尚有五位长老,皆是昔日老宫主的得力亲信。现任宫主年纪尚轻,老宫主去世之时,遗命五名长老勉力辅佐少宫主,行昭德塞违、矫失匡正之职。”骆玉书道:“以桐柏二仙的年纪武功,想是必在五老之列了。”罗琨点头道:“不错,挺翠峰桐柏二仙、飞花岩岁寒三友,是为本教峻节五老。” 顾青芷奇道:“岁寒三友?”罗琨道:“正是,此三老分别唤作陈郁松、李竹良、梅潜,于名讳中各取一字,合称岁寒三友。三人原住在东山玉皇峰,玉皇峰北崖有巨岩,每年春残时分皆有落花飘零岩前,绚烂粲丽,不可名状,飞花岩由此得名。峻节五老皆是武功高强、智计深沉之辈,本来有他们坐镇,必可将我教发扬光大;不料两年前岁寒三友中的松竹二老对老宫主将教主之位传给少宫主大为不满,说她年少历浅、难堪大任,暗中筹划逼迫少宫主退位。幸亏桐柏二仙对宫主忠心耿耿,松竹二老图谋未逞,一怒之下怫然而去,音耗全无。梅老虽未参与二老叛行,但岁寒三友只剩他孤身一人,便也意兴阑珊,从此四方云游,不大过问教中事务。桐柏二仙向来是少宫主的左膀右臂,但近年来十二妙使风头渐盛,二人也受了不少排挤,平时多在外操持教务,今日齐聚太白顶总坛,必是有甚么紧要之事。” 顾青芷笑道:“这少宫主靠着桐柏二仙才坐稳教主的位子,如今却擢新黜旧、过桥抽板,可不怎么地道。”骆玉书道:“松筠道人既是老宫主故友,他虽非教中之人,想必在无为宫地位亦自尊崇。”罗琨点头道:“贤弟所言不差,不过这当中又有一个关节,松竹二老原是道长的师弟。”骆玉书奇道:“哦?有这等事?” 罗琨道:“不过道长同这两位师弟素来不睦,当年二老逼宫之时,道长亦曾出面力保少宫主,这一来师兄弟间嫌隙更深,以致数度大打出手。二老武功不及道长,回回都占不了甚么便宜,有一次竹老更被打得重伤吐血。”骆玉书摇头叹道:“师门相残,何其不幸。”罗琨道:“其实道长为人忍让,几番出手都是被逼无奈。后来松竹二老远走高飞,道长才给自己起了现在的法名,按愚兄的推想,这里头多少有些绨袍之义。” 顾青芷撅嘴道:“这老道哪有这般好心?”骆玉书笑道:“芷妹,你这便是有所成见了,道长恢廓磊落,确是难得一见的豪杰高人。唔,原来道长早先无此法号,却不知是以何名谓在江湖上行走?” 罗琨道:“说来惭愧,愚兄连道长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只听说乃是道宗中大有身分之人,他既不喜对外人言及师门来历,我一个后辈也不便深诘。道长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今日将树海救上太白顶,究竟是否碰巧,这可难说得很。贤弟贤妹武功高强,遇上旁人自然不惧,此五老武功智谋却都非同可,倘若不心撞见他们,须得万分留意,最好是能避则避。”骆玉书点头道:“弟记住了。” 顾青芷笑道:“罗大哥,不知那少宫主武功如何?”罗琨道:“少宫主自蒙老宫主安排习艺,从不轻易出手,愚兄实不知她武功深浅,不过本教高手甚多,她既得众人悉心指点,想来总不会差。今日此地既被贤弟贤妹撞破,宫主她定要另行设坛,多半是不会再回这里的了。贤弟,你下一步又作何打算?” 骆玉书叹道:“树海既被桐柏二仙设计救走,定是寻个隐秘之所安心养伤,数月之内恐难觅踪影。弟线索既失,也不能在此长留,这两日便要动身回辽东,却不知这一去几时才能再与大哥相见。” 罗琨闻言沉思片晌,开口道:“贤弟,你也无须气馁,此刻虽失了树海,但那宝珠寺僧官仍在,你二人不妨到开封去找他。”骆玉书摇头道:“那鉴胜不过是替王振收受瓦剌贿赂,眼下跟丢了树海,单寻他也没甚么用处。”罗琨急道:“事在人为,你怎知一定无用?这和尚不是好人,你放心去寻他便是,我说此行必见功劳,莫非贤弟信不过我?” 骆玉书笑道:“弟如何不信大哥?反正我回辽东也须路过开封,不妨去会会这鉴胜是何等样人物。”罗琨扪掌大笑道:“好,快人快语!我这趟上山来寻宫主不得,却撞见了贤弟贤妹,虽说是喜出望外,心里头却也着实七上八下,你们老这般歪打正着,做哥哥的在宫主面前纵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三人一齐大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三十一章 罗琨又道:“眼下这情形便好生为难,贤弟贤妹历尽艰难,好不容易发现树海的踪迹,却在眼皮底下将人丢了,做哥哥的也替你们惋惜。但我若领着你们去寻树海,又如何向宫主及教中兄弟交代?唉,贤弟,你我二人云泥异路,不知何时才能堂堂正正坐下来把酒言欢,畅吐心怀。”他前头尽是打诨笑谑,最后这句却颇有几分凄楚之意。 骆玉书道:“大哥,你我兄弟相交贵乎心知,何惧人言。此间酒菜齐备,我今晚便陪大哥一醉。”罗琨抓起坛子一闻酒香,笑道:“这想是廖老又不知从何处苦心觅来的,柏仙视酒如命,我若将他的好酒喝了,他老人家怕不跟我拼命。”顾青芷笑道:“这老头临走时写明了将这坛酒送与我二人,此酒已是妹之物,大哥但饮无妨。”罗琨大笑道:“原来如此,罗某竟能喝到柏仙的珍酿,看来跟着贤弟贤妹倒真益处良多。” 三人便在大青石旁坐下,杯觥交杂,啜饮甚乐。罗琨同顾青芷都是千杯不倒之徒,骆玉书虽酒量平平,仗着内功精湛,亦是不露醉相,不到两个时辰,一大坛酒便被喝得精光。此时天色早黑,只听树枝烧得劈啪之声不绝,腾焰飞芒,火光映衬得远处黑压压的群山极是肃穆威严。罗琨豪气上涌,起身走到崖边缓缓唱道: “望飞来,半空鸥鹭,须臾动地鼙鼓。截江组练驱山去,鏖战未受貔虎。朝又暮,诮惯得,吴儿不怕蛟龙怒。风波平步。看红旆惊飞,跳鱼直上,蹙踏浪花舞。 凭谁问,万里长鲸吞吐,人间儿戏千弩。滔天力倦知何事,白马素车东去。堪恨处,人道是,属镂怨愤终千古。功名自误。谩教得陶朱,五湖西子,一舸弄烟雨。” 这首“摸鱼儿”是南宋抗金名将辛弃疾之词,写的是钱塘大潮起落之景。后梁时吴越国武肃王钱镠在钱塘江修建海塘,版筑为潮水所激,始终不成,他便命吴下健儿设数百强弓劲弩,瞄准潮头而射。此刻罗琨娓娓唱来,嗓音低浑悲壮,豪迈难言,顾骆二人一齐拍手叫好。骆玉书听他词中唱到伍子胥故事,心中一酸,暗道:“无为宫倘真奸佞当道,大哥为人刚强正气,可别落得个伍相国的下场。” 三人又说了会话,时候渐晚,顾青芷便进观歇息,她不敢用卧房的床铺,在大殿拼了几个蒲团睡了。骆玉书收拾了碗盘,寻棵树下闭目而坐,罗琨和衣躺在大青石上,不多时便鼾声如雷。 次日拂晓骆玉书睁眼醒来,只见东方鱼肚微白,天青如水,罗琨早已不知往何处去了,心道:“大哥神龙见首不见尾,总是不愿与我们长聚。”入观唤醒顾青芷道:“芷妹,算来我离任已久,也该当回辽东向上司陈报,顺道照大哥吩咐去宝珠寺瞧上一眼。目下树海线索已断,这一趟前途难卜,成事之机甚是渺茫,不如你先回武昌代禀世伯世叔,说我这次未能登门拜谒,请他两位老人家恕罪则个。一路来深感世伯赐马厚意,你先将两匹坐骑也一并牵回去罢。” 顾青芷扑哧一声笑道:“你这人真没良心,马明明是我牵来给你的,却把好处计在我爹爹头上。爹爹平日极少骑马,晚些时候再还也无大碍,况且这事雷叔叔也知情,自会跟他老人家解释明白。我不着急回家,先同你一道去宝珠寺看看再说。”骆玉书皱眉道:“我只怕你离家久了,世伯难免忧心。再说没树海引出无为教来,寻鉴胜也无大用。”顾青芷笑道:“骆大哥,你这就叫当局者迷。罗大哥昨晚早已说得明白,这鉴胜也是无为宫的人,你怎还茫然不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三十二章 骆玉书大为诧异道:“大哥只叫我去宝珠寺一探,却几时说过这话?那鉴胜虽说投靠王振,行止不端,却也不好胡乱给他编派罪名。”顾青芷笑道:“好哇,我是这种人么?我昨晚听罗大哥话中有话,定要叫你去开封找那鉴胜和尚,当下便起了疑心。大哥多谋善断,若非意有所指,又怎会信口开河,拍着胸脯让你往开封府去?我本以为大哥是暗示我们树海仍要去宝珠寺,但转念想他如此伤势,绝不能再车马颠簸地运往开封。我昨晚将这一路上发生的事情前前后后仔细想了几遍,脑中乍然灵光一现,想起一件事来,这才有几分把握说出这话。大哥其实十分精明,他碍于自己身分,既不能当面明言,又不忍见你功亏一篑,才用这个法子绕着弯儿提醒你。”骆玉书笑道:“我可越听越胡涂了,劳烦你跟我说说。” 顾青芷咳了一声道:“你可记得大哥在随州酒楼同我们说过,这护送树海的差使他是头一回担当,又是奉命暗中行事,一路上既不曾跟树海照面说话,也不知他这趟的行程,不过是走到哪儿便跟到哪儿罢了,对么?”骆玉书道:“不错,是这般说。那又有甚么不对?”顾青芷道:“当时我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一时却又说不上来,直到昨夜方才猛然醒悟。大哥明明说他是将树海带离张府后才盘问出对方接下去要去河南,张吉本又怎说当大哥闯入他家劫走树海之时,就关照何汉岑到宝珠寺接头?大哥总不能未卜先知,猜到树海接下来要去开封哪。” 骆玉书“啊”地轻呼一声道:“这一节确是我疏忽了。但张吉本之所以知道宝珠寺,皆因树海往日酒后失言,难保不是这鞑子此回路上又说漏了嘴,大哥才想到送他去该处落脚。”顾青芷笑道:“你若是罗大哥和何汉岑,陡然见到树海被官府盯上,还敢依着原先的行程护送他赶路么?”骆玉书细细一想,笑道:“确无是理,这也太冒险了些。” 顾青芷目光闪动,道:“照我的推断,大哥当时陡然见到官差,脑中第一个想到的必是将树海带到个安全之所隐匿。无为教狡兔三窟,就近找个地方躲起来当非难事,大哥为何偏要山高水远地跑去河南?我由此猜想这宝珠寺非但同无为宫有关,多半还是他们一处极为紧要的窝巢,或许大哥早跟何汉岑商定一旦路上出了岔子,便携树海至该处暂避风头,随之再图后计。那鉴胜既身为朝廷僧官,自没有比这更妙的藏身之所了。”骆玉书一拍大腿道:“有理!我怎么就没想到?” 顾青芷接着道:“那日大哥在德安城外跟那些道姑说他是得悉王振与瓦剌的阴私,一怒之下才抛下树海,我琢磨着这事总不太对。大哥向来最恨鞑子,他既肯忍气吞声护送树海,绝不难猜到这其中十之八九夹杂着见不得人的勾当,为何知道真相后一下子这般沉不住气?我猜多半是树海供出自己原本便要往宝珠寺去,大哥一问之下,才知贿赂王振一事鉴胜竟也牵扯其中,而后者又是无为教的人,当下断定本教竟同王振和瓦剌勾结,这才勃然大怒弃下树海而去,之后更与十二妙使动起手来。大哥在随州见我们原本就要去开封追捕树海,便也不加置喙,直到昨晚见你灰心说要回辽东,他不忍见我俩半途而废,这才甘冒大不韪提点我们勿要错失良机。这事他夹在当中做人原是两难,但大哥所作所为对得起天地良心,对你我二人更是义气深重。” 骆玉书将事情前因后果细细咀嚼了一遍,喜道:“好妹子,你果然足智多谋,胜我百倍!倘查实鉴胜真是无为教的人,王振这勾结乱党、串通外番的罪名十有八九是撇不清的了。但大哥这般相助我们,倘被无为宫知道,怎肯放得过他?我们这趟去开封可不能露半点口风。”顾青芷笑道:“大哥性子虽烈,却非无谋之人。无为宫既已知你一路跟踪树海,眼下更连湖广藩司都发了文告抓人,自然只道是树海被官府盯上,只要我们和大哥结拜之事不泄露出去,他们绝疑不到大哥头上。” 骆玉书又惊又喜,道:“芷妹,你真乃女中诸葛,我实实甘拜下风。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动身出发!”顾青芷笑道:“松筠送给你那套北宋汝窑杯都不要了么?”骆玉书笑道:“厚意难承,便留待有缘人来取罢!”同她牵了马匹一齐缓步下山,见天边厚厚的云层形似鱼鳞,金色的阳光一路洒下山谷,岭间一片朝雾初升、绿叶葱茏的安详美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三十三章 二人出了桐柏山,向东北行不远便到河南汝宁府地界,第二日过了确山县,只见道上百姓皆成群,携带行囊干粮结伴北行,一路绵延不绝。骆玉书心下好奇,拦住一位赶驴车的老汉问道:“这位老伯有扰,敢问这么多人三三两两地往北走,莫不是河南又出了甚么天灾,大伙儿急着逃难么?” 那老汉打量他一眼道:“哥是甚么人?”骆玉书道:“在下是湖广的秀才,受聘往京城一户人家坐馆。”那老汉道:“原来是读书的老爷,跟你说说也无妨。唉,哪里有甚么天灾,分明便是人祸!我们河南、山西两省的巡抚、兵部右侍郎于谦于大人,向来是个清正廉明、爱民如子的好官,前阵子于大人进京面圣,就因没有携带财物献纳宫里的王公公,竟被编派了个怨望的罪名,判了个死罪,下狱关了已一月有余。我们两省百姓这十几年来受了于大人数不清的恩惠,无以为报,便想着上京联名替巡抚大人请命,我老汉拼了全家十几条性命不要,也要把于大人给保出来。” 顾青芷怒道:“又是王振这条阉狗!”那老者连连摆手道:“这位兄弟不要命了么,这话可不能乱讲!王公公是甚么人物?当今圣上都尊称他一声‘先生’!唉,于大人此番得罪了王公公,大伙儿都说他凶多吉少,讲来无不垂泪。于大人半生行善,只盼老天开眼,菩萨保佑,得贵人助他脱却此难,长命百岁,我老汉余生烧香拜佛,吃斋念经还愿便了。” 顾青芷自改换装束以来,头一次未被认出她是女子,不禁笑逐颜开道:“老伯放心,自古好人有好报,于大人既是老百姓攀辕卧辙的清官,定能躲过此劫。”那老汉道:“承兄弟吉言,只是我等苍头草民,豁出命去也未必顶事。听说两省的官员们也要上书请愿,只盼皇上瞧在他们的面子,能放于大人出来。”说着向二人行了个礼,挥鞭赶车向前去了。 骆玉书叹道:“我在军中早听说地方官员不论官职大,但凡进京奏事,必要先拜见王振,纳财送礼,然后才得面见圣上;倘若稍有怠慢或是礼物不称王振心意,立时便遭王振一党诬构陷害,轻则罢免,重则下狱。这于侍郎的大名我也听说过,此人高才大德,家祖对其赞不绝口,确是国家难得的栋梁之臣,不想只因为官清正,竟遭逢如此横祸。”顾青芷恨道:“王振祸国殃民,一至于此!骆大哥,这事我们可不能见死不救。”骆玉书摇头道:“此事只能赖朝中和两省官员出力相救,我们不宜出手。” 顾青芷大为不解,问道:“这是为何?”骆玉书道:“若是寻常百姓,你我前往救人或许不难得手,之后叫他隐姓埋名度日也就罢了;于大人任职兵部,国士无双,正是报效国家之时,倘若此时被几个江湖之士从牢里劫了狱,反倒害了他一世前程。”顾青芷急道:“他如今获了死罪下在监牢,拖久了只怕是欲求报国而不得!”骆玉书道:“这事家祖多半已经知道,想必正在联络旧友倾力施救。于大人是先帝器重提拔的名臣,王振也不能无所顾忌,一时半会未必敢杀他,我们先到开封见了年富大人再作计议。” 二人策马前行,一路上十人倒有八人在议论于谦之事,无不称颂他的好处。次日到了汝阳县,两人寻了家馆子吃饭,顾青芷点了黄河鲤鱼、白扒广肚、炸八块、紫酥肉等河南名菜,正吃得津津有味,忽听邻桌有人长吟道:“绢帕蘑菇与线香,本资民用反为殃。清风两袖朝天去,免得闾阎话短长。唉,好一位铁骨铮铮的于侍郎。” 骆玉书不禁赞道:“洒脱中不失浩然正气,好诗!”扭头望去,见旁边桌上坐了个二十多岁的书生在那里自斟自饮。只见他穿一身黑色直裰,头戴白色方巾,长得虽甚清秀,却一脸穷酸潦倒之相,腮边一圈青青的胡渣,极是不修边幅。 骆玉书向那书生拱手道:“适才这诗虽措辞朴质,读来却有千钧的气魄,敢问是兄台的大作么?”那书生回礼道:“承蒙兄台错爱,我哪里作得出这样的诗文!这诗是于大人此番进京前所写,弟读了亦爱不释手。适才想到大人为奸臣所构,胸中气苦,一时便脱口而出,不想扰了兄台雅兴。”骆玉书赞道:“果真超尘拔俗,这诗当中可有甚么故事来历?兄台若是不弃,便请相就一叙。” 那书生笑道:“那便打搅两位了。”也不谦让,到二人桌上坐了,道:“听闻于大人雅量高洁,每回进京觐见都是两手空空,连其僚属都劝他这次带些礼物送给王振,大人却两手一挥,笑道:‘我所带者,唯两袖清风耳!’更挥毫写就此诗以表心志。于大人巡抚两省十数年,本着盈满则亏之理,今番上京本计举荐有德同僚自代,不想王振果然记恨在心,指使党羽上书参了于大人一个以退为进、逼挟圣意的罪名。两位说说,这可不是天下奇冤么!”骆玉书喟然长叹道:“王振不除,我大明江山难固。” 忽听旁桌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道:“骆将军,正月间皇上才颁敕我叔父‘性资忠孝、度量宏深’,你身为边将,如此谤毁内廷重臣,岂不是大大地有伤圣恩么?”顾青芷心中暗骂:“该死,前几日刚刚会过王林,不想他并未走远,竟又在这里撞上。只是我俩已面目全非,怎会被一眼认出?莫不是被听出了声音?”回头望时,见一人身穿玉色绢袍,原本背向三人而坐,此刻缓缓转过身来,生得蜂目高鼻,三十多岁年纪,唇上两撇八字胡,眼神甚是锐利。顾青芷心下奇道:“怎地不是王林?啊,王振有两个侄子,他定是‘锦衣三鹰’中的王山。雷叔叔说这人武功高过王林,是真是假,可得同他打一架才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三十四章 骆玉书果向那人拱手道:“王山兄好耳力,一别三年,仍是一下便认出了弟。王兄不在京城享福,来河南可是有甚么公干?”王山笑道:“若非当年拜受兄台一掌,王某也不会将骆兄音貌这般牢记。只是尊驾这幅打扮,可着实吓了王某一跳,莫非是要上台唱戏不成?哈哈,哈哈。”笑声十分刺耳。顾青芷心道:“原来他俩早就结下了梁子。你武功再好,终不是我骆大哥的对手。” 骆玉书笑道:“当年你我切磋武艺,明明是个平手,王兄这么说,可实在折杀骆某了。在下奉了本部将令,南下追查瓦剌奸细潜入我大明境内勾结白莲教一事,为保机密,不得不改头换面,不知王兄可识得树海这个人么?”他知王山极富心计,自己责詈王振之言不慎被其听见,与其等他发难,不如主动出击,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王山果然脸色一变,干笑道:“这名字王某是听过的,我记得这人是瓦剌一个不的官儿,曾好几次随使入朝进贡,怎么会是奸细?”骆玉书笑道:“王兄果真博闻强记,骆某发现此人暗中串通白莲邪教,已从辽东下到湖广一带和无为宫接头。云南麓川土司思任法近年来屡次起兵叛乱,倘若瓦剌再派树海西行勾结任氏遥相呼应,加上白莲教举兵作乱,我大明岂不是于外腹背受敌,于内祸起萧墙?此事关乎我朝危亡,是以骆某千里奔波,誓要将树海擒住。” 王山干咳数声,笑道:“思任法早已被定西侯打得溃不成军,不日便要授首,成不了甚么气候。骆兄说树海串同贼党,手头可有证据?瓦剌连年向我大明主动示好入贡,骆将军可勿因一时不慎,糟蹋了皇上和众位大人多年经营的一片苦心哪!”他身为王振亲侄,自然知道也先向叔父行贿之事,此刻听到树海行踪泄漏,心下暗自恼怒,嘴上却巧言粉饰,试图保住树海。 那书生忽插口道:“王大人此言差矣,也先遣使朝贡,用心不过在从中取利耳。他面上虽卑辞称臣,实则野心勃勃,这些年在宣府、蓟州一带烧杀抢掠,可一点也没消停。朝廷若仍是一再忍让,只怕数年之间便要酿成大祸。”骆玉书见这书生对军国大事竟也颇有见识,不禁暗暗佩服,只是他这般出言顶撞王山,恐不免惹祸上身。 王山果冷笑道:“适才我便听见你这酸儒妄议国事、诋毁朝臣,此刻竟敢指摘起皇上治国的方略来了。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跟我走一趟罢!”说着五指尖尖,向那书生抓去。那书生“啊哟”一声,身子向后一倒,整个人如泥鳅般从凳上滑进桌底,这一抓竟抓了个空。王山又惊又怒,俯身捉他脚踝,不料一探之下桌底空空如也,再抬头看时,他竟已又笑眯眯地端坐椅中。这两下不只王山为之愕然,顾骆二人也瞧出这书生其实身负精妙武功,不禁大感意外。 王山早先听到三人在背后议论叔父王振,原计用言语挤兑住骆玉书,令其不敢轻易出手相助,自己便可教训这不知死活的破落秀才,不料这人身手竟如此神出鬼没。他一眼瞥见旁边顾青芷伸手入怀,显是扣了一把暗器蓄势待发,竟也是个会家子,再加上武功本就高过自己的骆玉书,今日已是绝无胜算,但若就此畏缩,又实在太失脸面;正踌躇不决间,忽见门外走进一名二十岁上下的女子,一身浅绿劲装,剑眉凤目、英气逼人。 那女子望见王山,眉毛一沉道:“你怎么在这儿?”王山立时满脸堆笑迎了上去,道:“叔父这趟派你出来办事,我委实放心不下,特意禀过他老人家来寻你一同上路,沿途也好有个照应。”那女子白了他一眼,冷冷道:“谁要你照应?我刚才明明见到你跟别人打架。你自己惹事不要紧,可别给义父和我添乱。”王山也不着恼,讪笑道:“我几时惹事了?遇见个老朋友,打一声招呼。” 那女子环望一眼,见边上几桌人早已跑光,店伙计也远远躲了开去,怒道:“被你这么一闹,我还怎么吃饭?真是晦气!”一跺脚扭头便走。 王山正要拔腿去追,扭头望了骆玉书等人一眼,神情略微有些尴尬,嘿嘿笑道:“骆将军,方才你那句话若传到我叔父耳中,非但你乌纱不保,全家都要跟着一起遭殃。只是你骆家誉满江湖,我王氏一门从此却也永无宁日,你我交情匪浅,又何必闹到这般地步?不如你将树海之事交给我们锦衣卫去查,我也权当卖个人情,当作甚么都没听见瞧见,你看这样如何?” 骆玉书心道:“树海被无为宫救走下落不明,你尽管去查便了。”笑道:“如此甚好,在下正苦无线索,上头又催着我回辽东复命,那便有劳王兄辛劳费神,骆某感佩之至。”王山嘿嘿笑道:“好说好说,改日承教。”微一拱手,朝那女子出门方向奔去。 骆玉书朝那书生抱拳道:“真人不露相,原来兄台身怀绝技,在下实在冒昧了。敢问兄台高姓大名、师承何派?”那书生道:“在下景兰舟,我这点儿三脚猫功夫,在二位面前可实在献丑了。适才听那王大人称兄台作‘骆将军’,更称阁下系出名门,莫非兄台乃河间府骆老前辈长孙,尊名玉书的便是?” 骆玉书见他一下道出自己姓名来历,心中甚奇,笑道:“我于景兄家世渊源一无所知,兄台竟识在下贱名,实在惭愧失礼之至。莫非景兄有甚么亲朋故旧与我家中相识?”景兰舟道:“家师常赞骆兄天下英才,弟神交思慕已久,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骆玉书奇道:“敢问尊师名号?”景兰舟笑道:“景某不才,正是思过先生的不肖弟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三十五章 顾骆二人“啊”地一声惊呼,心中皆讶异到了极处。二人和思过先生皆渊源极深,知他生平仅有一徒,极是聪慧颖悟,顾东关本计付以衣钵,其人却于二十年前溘然病逝,独子顾慎棠又生来患有腿疾不能练武,顾东关念及自己一身惊世神功无以为继,常自愀然不乐,骆中原每与后辈论及此事,总是扼腕叹息不已,不料眼前这人竟自称是顾东关的徒弟。 顾青芷一言不发,忽一掌拍向景兰舟肩头,景兰舟身子不动,右肩生生向下沉了半尺,躲过了她这一掌。顾青芷以掌变拳顺势击他后脑,景兰舟依样画葫芦往桌下一钻,转眼又已坐在对面长凳之上。他滑入桌底时双脚在前,却是脑袋先从另一边钻出,一眨眼功夫人已在下面转了半圈。 二人认出他先后使的是缩骨术和游鱼功,确皆是顾东关的得意绝学,心下更无怀疑,骆玉书喜道:“原来顾老前辈又得高徒,家祖若知此讯,必定喜逐颜开。”顾青芷笑道:“原来你真是我叔公的徒弟,适才出手试探,多有得罪。”景兰舟奇道:“你是霹雳堂顾师兄的女儿?”他见顾青芷身段举止,早认出她是名女子。 顾青芷笑道:“好一个顾师兄,年纪比人家大不了多少,我却要叫你一声师叔啦。叔公口风也忒紧,开坛收徒这么大的事,一点儿也不跟我们说。” 景兰舟笑道:“在下虽自幼得恩师指点些武功,却是前年才蒙擢列门墙,倘若在江湖上给家师丢了脸,他老人家便要不认我这不成器的徒弟了,绝不是有意要瞒着你们两家至亲。这练武跟读书是一般的道理,在下自知是后进晚生,在两位面前决不敢以师叔自居,我三人年岁相仿,不妨便平辈论交,二位意下如何?” 骆玉书迟疑道:“这怎么使得?”景兰舟笑道:“圣人云义先于礼,景某面皮子薄,骆兄若是不肯答应,今后两位所到之处,在下便只有退避三舍、不敢相见了。”骆玉书失笑道:“也好,便依景兄。兄台这趟到河南来,可是奉师命出行么?” 景兰舟道:“不错,在下此行正与这位河南巡抚于侍郎有关。于大人蒙冤入狱,得朝中诸位志士力保,性命当一时无虞,只是家师收到消息,王振这老贼恼羞成怒,竟要派人加害于大人的家眷。于大人书香世家,妻儿又怎斗得过这些如狼似虎的锦衣卫?是以此虽官场中事,我辈江湖儿女却不能袖手了,恩师特命我前往开封,佑护于大人一门忠义免遭奸徒戕害。” 顾青芷惊道:“难不成那王山便是为此而来?那也不对啊,他自京城出发,不去开封府抓人,往南到汝宁来做甚么?”景兰舟笑道:“这王山虽怙恶不悛,此趟倒不是来寻于家晦气的。诗经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顾师姐方才难道没有瞧出,他是专为那绿衣女子而来的么?” 顾青芷“咦”了声道:“这绿衣女子是谁?王山身为锦衣卫统领,想必是跋扈惯了的,怎地这女子对他丝毫不假辞色,反颇为颐指气使?”景兰舟望着骆玉书笑道:“这便要请教骆兄了,他所知定较景某为多。”顾青芷瞧了骆玉书一眼,狐疑道:“怎么你识得那女子么?” 骆玉书笑道:“景兄怎将这把火烧到我身上?这女子我虽未曾谋面,但适才听她同王山之语,想来便是王振的义女岳素。”顾青芷奇道:“王振一个太监,竟也学人家收起了干女儿?”景兰舟笑道:“这又有何稀奇?王振得势之后,朝中无耻谄谀之徒纷纷认他作干爹大父,这老子突然冒出来的干儿干孙可着实不少,不过这岳素却听说是由他从抚养长大,倒是货真价实。” 骆玉书道:“不错,这岳素自跟宫里侍卫学些武艺,身手倒也不差。我听说王山为人极是好色,在京城曾数次为女子跟人争风吃醋,适才见他如蝇逐臭般跟着自己的干妹子,想必又是看上了人家。” 顾青芷笑道:“这么标致的一位姑娘,哪里臭了?啊哟,这位岳姑娘刚才说王振派她出来办事,莫非便是去于侍郎家?”景兰舟道:“这个在下已暗中查访清楚,岳素这趟是专程持帖前往江西拜会宁王,倒和于大人无甚干系。” 骆玉书点头道:“宁王一直惧怕朝廷对其有疑忌之心,每每遣使重金贿赂朝臣,以期众官在皇帝面前替他说些好话。王振大权独揽,自是从宁王那儿得了不少好处,遣人回拜也是世之常情。景兄可曾打探到王振究竟派了甚么人对付于家?” 景兰舟笑道:“说来也巧,在下奉了师命从徽州前往开封,路过真阳县时撞见一人飞扬跋扈,自称是王振亲信。在下略施计,从他身上盗出封王振的手札,原来王山之弟王林眼下正带着一队锦衣卫在湖广办差,王振便派人捎信给他,命其于回京途中路过开封府时假扮盗匪谋害于大人一家。王林一伙前几日正在湖广按察使处打秋风,王振这名心腹正是从武昌送信归来,天可怜见,教这封书信落在弟手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三十六章 顾青芷听到王林二字,笑道:“好哇,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我还没去找他,他倒自己送上门来了。”景兰舟奇道:“怎么顾师姐认得此人么?”顾青芷道:“岂止认识,几天前还刚同他打过一架。这人手段狠毒,于侍郎家人落入他手必无幸理。” 景兰舟道:“我急托江湖朋友前往打听,王林一行离了武昌后先奔襄阳府而去,之后才折转北归。幸好这伙人沿途索贿滋事、鱼肉乡里,走得极是缓慢,昨日刚刚抵达襄阳。只要能在他们前头赶到开封,当可设计力保于家上下无恙。” 骆玉书叹道:“老贼果然奸险!他知于侍郎下狱的罪名本已十分牵强,若再公然收治其家属,必难脱滥刑专权之嫌,便出此毒计,好将自己撇个干净。锦衣卫如此无法无天,竟欲闯入巡抚衙门行凶,实是骇人听闻,于大人柱石之臣、人所共敬,绝不能让老贼奸谋得逞。景兄,我二人本就要前往开封,便同你一齐去会会王林如何?” 景兰舟道:“骆兄你在朝为官,得罪了王振一党只恐多有不便,弟虽然不才,区区一个王林谅也还应付得了。”骆玉书摆手道:“承景兄挂心,在下却早已将这伙人得罪遍了。”景兰舟奇道:“适才听王山言语同骆兄似是过节不,不知当中有甚么情由?” 骆玉书缓缓道:“三年前我因事进京,适逢王山伙同叔父王振诬陷大理寺少卿薛瑄审案受贿一事。薛少卿原本论罪当诛,幸王振家一老仆与其同乡,替薛大人跪泣求情,方得免死罢官。此事骆某只遥作声援,愧未出力,不料那王山与薛少卿积怨甚深,不知怎地竟迁怒于我,约骆某于京郊比试功夫。”景兰舟笑道:“听闻王山对自己武功极是自负,总因骆兄家世渊深,这才树大招风。” 骆玉书道:“王山是陕西凤翔府龙门剑派的高手,一手龙须软剑使得出神入化,造诣早在其师无争道人之上。王振这两个侄子都是杰出的练武之才,可惜皆是心术不正、趋炎附势的人。我当时一来年轻气盛,二来也想教训下王振的走狗,便即前往赴约,这人武功着实不低,我同他激战多时,最后在其胸口印了一掌,打得他咳血而去。王山人品虽然低劣,行事倒也干脆,自此之后始终未再寻衅。”景兰舟道:“想是他知道师兄手下留情,又不能像对付于大人这样拿兄台家泄恨,一时便也不了了之。但我观此人面相攒眉钩鼻,乃是心胸狭隘的人,骆兄日后还须谨细提防。” 顾青芷道:“景师兄放一百个心便是,这王山三年前便是骆大哥的手下败将,如今更不足虑;况且我跟那王林还有些旧怨未了,正要找他们算账。”景兰舟抚掌笑道:“妙极,妙极,其实以二位的功夫,又怎会畏惧王党?这倒是我多心了,景某替于侍郎一家谢过两位盛情。”当下由骆玉书会了饭钞,三人步出酒馆。 顾青芷见景兰舟骑的是一匹大青骡,不禁觉得好笑。景兰舟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的骡子,笑道:“此骡是关中驴同河曲马杂配所生,速度虽然不快,却胜在后劲绵长,足可日行两百里,虽不似两位的坐骑这般神骏,比之普通驽马倒还略合在下脾胃些。”骆玉书笑道:“原来景兄也是懂马之人。” 三人出了府城,向北并辔谈笑而行。景兰舟忽问:“适才听骆兄提及瓦剌细作暗中勾结无为教之事,不知可是实情?”骆玉书知顾东关择徒对人品资质考查极严,景兰舟既是他入室弟子,必是行止端方之士,树海之事若对其有所隐讳,倒显得生疏了两家数十年的情谊,当下将前后经过详细同他说了。景兰舟叹道:“怪不到恩师常叹自己没福,成天价称赞骆老前辈有位不可多得的贤孙,今日一见,果然是义胆忠肝、匡国之才。” 骆玉书笑道:“景兄言重了。顾老前辈二十年不曾收徒,惟兄台一人得蒙青眼,龙翰凤翼,不言而喻。”景兰舟大笑道:“景某资质愚钝,这些年来可没少惹恩师生气,总算他老人家身子骨尚属健旺,还没被我气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三十七章 话说顾骆二人在汝阳县酒楼结识了顾东关关门弟子景兰舟,三人自汝宁向开封进发,路上正闲谈间,忽望见对面远远一骑疾驰而来,踢得道上尘土飞扬,转眼间已距三人甚近,马上一客身着青布短衣,极是雄健。那人从顾青芷身旁驰过时,望了眼她坐下马匹,“咦”了一声,神色甚是惊异。 骆玉书见他背影转眼远去,暗暗喝彩道:“这人骑的倒也是匹好马。”仍与景顾二人谈笑前行。忽听身后马蹄渐响,那骑士又折了回来,到顾青芷跟前勒马停步,拱手道:“打搅诸位,在下姓章,是北边来的马贩子,误了三位行程,甚是冒昧。恕在下斗胆问句,这位爷骑的青骢马,不知是从何处而来?” 顾青芷大是不悦,道:“我骑自己的马,不偷不抢,甚么叫从何处而来?你这马又是从哪儿来的?”骆玉书忙打圆场道:“青芷,我看这位大哥不是这意思,他既是做这生意的,想是见你的马好,问一声罢了。” 那人听出顾青芷乃是女子,笑道:“啊哟,在下没长眼睛,可真是唐突了。实不相瞒,姑娘骑的这匹马是章某一手养大,此马鬃尾如雪,极是好认,故而虽时隔数年,适才仍是一眼便识了出来。姑娘若是不信,容我一试便知。”说着将两手指抵在舌尖吹了声唿哨,顾青芷胯下那马果真向他走去,伸颈在他肩膀处轻轻磨蹭,显得十分亲热。 顾青芷喜道:“这马儿果真认得你,莫非你便是我雷叔叔那位朋友?”那人问道:“不知姑娘所说的‘雷叔叔’是甚么人?”顾青芷道:“自然是江夏霹雳堂的雷副堂主了,这马是他一位相熟的朋友送的,难道不是你么?”那人闻言一怔,面呈大惑不解之色,摇头叹道:“奇怪,奇怪,这偷马贼费尽心机盗得此马,怎会如此轻易就转送给了别人?” 三人听了尽皆惊愕不已,顾青芷道:“甚么?你……你说这马是偷来的?”那人笑道:“无须在下多言,姑娘定也知此乃千中挑一的宝驹,我家马场主人当年对此马可谓视若珍宝,每日食不厌精、呵护有加。不料后来此马被人偷走,累我被主人狠狠责打了一顿,几乎连命也去了半条;若是当年叫章某撞上几位,只怕说不得便要拔刀子了。” 顾青芷一时甚是茫然,不知该如何作答。那汉子见她面显尴尬之色,忙笑道:“姑娘无须多心,这些陈年旧事在下早也看得开了,此番重遇此马,惊喜之情反远胜愤激,况且听姑娘之言并不识这送马之人,那更是不知者不罪。”三人见他如此豁达,不由都暗暗钦佩。 顾青芷略一迟疑,问道:“敢问这位大哥,当年贵马场便只失窃了我这匹青骢马么?”那人摇头道:“那盗马贼十分厉害,一晚上偷了我们马场三匹镇山之宝,除了这银尾青骢之外,还有匹西凉玉顶黄和一匹踢雪乌骓。”顾青芷“啊”地轻呼一声,对骆玉书道:“骆大哥,你骑的这匹正是那人送我爹爹的玉顶黄,踢雪乌骓是雷叔叔自己的坐骑。” 那汉子笑道:“不想数年悬案,三匹失马章某今日得见其二。不过另两匹非我所养,若非姑娘据实相告,在下原也认不出来。此二马膘肥体健,毛色油光发亮,可见平日料理甚细,良驹得遇爱马之人,那也没甚么遗憾了。雷堂主名满天下,乃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一号人物,改日在下寻个机会登门拜访,问明是甚么人将这三匹好马送与他的便是。” 骆玉书拱手道:“这位朋友气度如海,虽不以此见责,我等倒自汗颜了。请问章大哥尊名怎么称呼,贵马场是何处所在?”那人抱拳还礼道:“在下章春雷,是关东通辽马场上四堂的奔雷堂堂主。”骆玉书喜道:“原来是通辽马场的好朋友,在下是辽东都司任下骆玉书,大家也算老相识了。”章春雷惊道:“原来阁下就是鼎鼎大名的骆将军!将军在辽东屡建奇功,威声如雷贯耳,不想竟能在此偶遇,章某实感荣幸。” 骆玉书道:“章大哥说哪里话。景兄、芷妹,你们许是不知,这通辽马场就在辽河南岸十方寺堡附近,距我辽东都司辖下沈阳中卫只二三十里路。该处水草肥美,乃是关东最大的马场,所养马匹数量之众、品质之良,连我兵部自营的马场尚且有所不及,我大明官军同蒙古朵颜三卫交战,每每缺乏马匹之时,便多向通辽马场征调。马场主人祁云池老前辈与我等官属虽无私交,关外却无人不知他是位赤心报国的精忠老英雄。” 章春雷笑道:“全赖将军保全边境,我通辽马场的生意才能做得安稳。我家老场主常自感慨当年太祖、太宗皇帝数次北伐打得蒙古落花流水,努儿干各部纷纷归附,得朝廷授官封职、各领其部,其时两国百姓通商畜牧,相安无事;不料如今瓦剌一统蒙古诸部,朵颜三卫重归也先号令,又屡屡越境烧杀抢掠。三卫逐年南侵蚕食我大明北界疆土,幸蒙将军同诸位大人坚守辽河一带不失,关外百姓才不至流离失所、任人宰割。正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区区百千头马匹又算得了甚么?先国而后家,无国则无家,这两句话老场主是天天挂在嘴边的。” 景兰舟闻言笑道:“好一个无国则无家,祁老前辈不愧为当世英豪,若非是他的通辽马场,也不能一下子偷出这三匹举世难得的宝马来。”众人一齐大笑。骆玉书道:“章大哥,我来给你引见。这位景兰舟景兄弟是思过先生的高徒,这一位便是霹雳堂顾堂主千金、雷副堂主的世侄女,你要问失马之事,寻她便再好不过。”章春雷见两人皆出身不凡,心下暗暗称奇,笑道:“原来姑娘是顾堂主的掌珠,章某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三十八章 顾青芷是直性之人,知道自己一直骑的竟是匹盗来之马,心下甚为过意不去,道:“章大哥,我真的不知这马是谁送给雷叔叔的,下回定替你当面问个清楚。不如你先将这两匹失马牵了去,我和骆大哥再另寻坐骑便是。” 章春雷摆手笑道:“焉有是理!姑娘的盛情章某心领,这事也不急在一时。况且这等窥牖翦绺之徒,得手后头一件事便是转手销赃,这献马之人多半早不是当初的盗马贼了。其实我通辽马场骏骑何止千万,原也不在意这一匹两匹,章某之所以有登门相询的念头,只因此马当年是在我奔雷堂严加看管之下被贼子偷走,说出去实在不甚光彩,才想着若能顺藤摸瓜找出当年盗马的贼人,对老场主和弟兄们总算也有个交代,却绝不是为了上门讨马去的。” 顾青芷笑道:“这样便劳烦章大哥了。我爹爹向来为人最好,雷叔叔面相看着虽凶,却也是明理之人,只须章大哥开口,他们定会鼎力相助。倘真寻不到那盗马贼,你开个价让我爹爹买下这三匹马儿便是。不怕章大哥笑话,这马跟了我这么些年,当真要还给你哪,确实也有些舍不得。” 章春雷大笑道:“姑娘恁地心直口快,在下佩服得紧。以顾雷二位堂主的大名,要说将这三匹良驹拱手相赠,章某今时今日倒也还做得了主。”伸手轻抚那青骢马的脖颈,道:“马儿啊马儿,你能寻到这样一位主人,运气也算不坏了罢?”哈哈一笑,向三人拱手作别道:“在下尚有要事在身,不能多留,三位改日若肯屈尊至通辽马场一叙,章某做东,同诸位好好饮上几杯!”骆玉书回礼道:“俟异日有暇,必到石佛寺来探访章兄,一并拜过祁老前辈。”三人与之拱手作别,章春雷调转马头径直去了。 景兰舟赞道:“此人英姿飒爽,倒也是个豪杰之士。”顾青芷奇道:“石佛寺?怎么章大哥住在庙里么?”骆玉书笑道:“十方寺堡西南九十里有石佛寺,相传前身为辽王所建净居院,乃是三百多年的古刹,早年香火极盛,后因战祸破弃,通辽马场将其修葺翻新,设为总堂所在,距今也有三四十年时间了。”景兰舟道:“辽河兵乱之地,民间一个马场竟能数十年屹立不倒,倒也令人十分不解。” 骆玉书道:“景兄有所不知,这祁场主本是辽王朱植部下,在辽东素有威名。辽王因未发兵助太宗靖难,永乐间屡遭削权,郁郁不得志而终。祁前辈当年未随朱植内迁,留在关外一手创立了通辽马场,几十年经营打拼,而今早已是关东第一大帮,帮内上四堂下六堂,合计有七八千人,又有马匹无数,倒似支军伍一般。” 景兰舟奇道:“有这等事?这未免有坐卧山头、拥兵自重之嫌,朝廷怎又会置之不理?”骆玉书道:“他在辽东根牢蒂固,大明官兵同蒙古人打仗,又常要调用他的马匹粮草,是以一时未能收编。不过祁场主明理重义,人品是没话说的,这回又出了盗马的事,得闲倒是应上门致意一番。” 景兰舟笑道:“如此奇人,景某倒也想见上一见。”忽抬头望见道路两旁榆柳夹道、翠意葱茏,心中想起一事,叹道:“听闻于大人到任河南后便命人在官道两旁沿路栽树凿井,数年之内道上枝叶荫翳、途无渴者,实为百姓造福不浅。这样一位好官,不想如今却含冤下狱,正所谓人得志、瓦釜雷鸣,天公何以无眼?”骆玉书道:“于侍郎吉人自有天相,又有朝中同僚护持,一时当可无碍,如今倒是他家眷有难。事分缓急,我等先替于大人退了王林,再到宝珠寺去寻鉴胜不迟。” 三人记挂着要抢在王林前头赶到于家,夜晚也不住店歇息,在野外草草睡了,便又加紧赶路,腹饥时吃些随身干粮。景兰舟的青骡远不及顾骆二人的骏马快疾,但马匹跑半个时辰便要歇息,过不多时,便见他又骑着骡子施然跟了上来。如此行了两日,骆景二人一路上聊得甚为投契,互于对方的武功见识皆十分钦佩。 到第三日正午时分,三人距开封府城已不过七八里路,忽见一衣衫褴褛的丐跑来递给景兰舟一颗蜡丸,又匆匆转身离去,从头至尾不发一言。景兰舟掰开蜡丸看了里面藏的字条,面露喜色道:“王林这伙人一路游山玩水,此刻尚未过南阳,似他们这般走法,怕是还有五六天才到,我们倒有足够时间部署。” 顾青芷问道:“刚刚这孩子可是丐帮中人么?”景兰舟笑道:“正是,丐帮乃天下第一大帮,数十万帮众遍及四海,帮中数位长老皆与家师有旧,这次便负责沿途侦探消息、通风报讯。” 骆玉书喜道:“此事能得丐帮援手,实是再好不过,这一来倒可安下心先去宝珠寺瞧瞧;只是我这里有湖广布政司的一封书信,须得先行上呈河南右布政使年富大人。”景兰舟笑道:“不瞒骆兄,景某生平一进官府衙门便两腿发软、走不动路,我还是先去四处探听些消息,晚些时在城隍庙恭候二位。”骆玉书道:“也好,便有劳景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三十九章 三人进了开封城,顾骆二人别过景兰舟,寻人问了河南布政司衙门所在,到门口递上禀帖,不多时便得年富传见。各人行过礼数,只见这位右布政使五十上下年纪,生得方面三绺,正气浩然。 二人至布政司前已先行卸了妆容,年富见骆玉书年未三十,竟已身居三品武官之职,又非托庇祖荫,必是在边境屡立奇功才得破格升拔,不由对其另眼相看,笑道:“年某对骆老先生慕名已久,可惜在下任事之时,老先生已辞官而去,始终缘悭一面;不想今日得见老先生贤孙,果真是英雄出少年,难得,难得!”骆玉书忙谦辞了几句。 年富阅了萧晅书信,皱眉道:“这宝珠寺主持鉴胜是本府僧司的副都纲,平日里倒也有些清名,他怎敢包庇白莲教的人,莫不也是逆贼一伙?”骆玉书想事情尚未坐实,不便把话说得太满,答道:“此事侄正要去查,或是树海之辈希慕佛家善法,情急去投亦未可知。”年富哼了声道:“窝藏乱党乃是重罪,若他真同白莲逆徒勾勾搭搭,便是请出如来佛祖也没有用了。”差人传了开封知府舒曈,将萧晅来书给他看了,舒知府一张脸也吓得煞白,道:“敝治是六朝古都,自开国以来一向清平,怎会闹出如此惫赖之事?这个事究竟如何处置,还请藩台示下。” 年富问骆玉书道:“贤侄,你看此事如何?”骆玉书原计用树海引出无为宫以将其一打尽,眼下树海重伤难寻,此行关键倒成了如何揭开鉴胜身分,且能借此攻讦王振一党;但萧晅信上只写明访得树海或携白莲教妖人托庇于宝珠寺,促请河南府司协同捕拿、勿施羁绊,并未明言宝珠寺僧官有何作奸犯科之情,倘鉴胜一口咬定自己清白,倒也不便强加之罪,况且此事牵扯到王振阴私,稍有处置不当,只恐连累年富,当即道:“此事不宜操之过急,倘若走漏风声惊动了贼人,反而不美。依侄愚见,不如先由侄往宝珠寺一探虚实,待查得实情再请世伯会同府尊相助不迟。”年富点头道:“也好,你们凡事心些,倘有甚么消息动静,需要多少人手,只管向我来报。” 舒知府忽道:“敝府僧司的正都纲便是大相国寺方丈明觉禅师,两位办事若是遇到了难处,在下这里吩咐自不消说,不妨往明觉方丈那儿也走一走,鉴胜对他素来是敬服之至的。” 年富皱眉道:“舒大人这话就没道理了,明觉方丈虽是修禅布德的高僧,但这信上说的乃是军政大事,非但你府衙里要一百个心,连我这儿也分毫不敢大意,倘或出了差错,谁能担待得起?这位骆将军是辽东都司的武官,尚且亲自追到河南,无事去寻他一个寺院的都纲作甚么!”舒知府强笑道:“这个卑职自然知道,只是卑职听闻这个鉴胜是王公公的亲信,这事倘有一点处置不当,只怕有碍大人的宦途。明觉禅师既是鉴胜的上司,这事不妨便让他出头去管,也免得我等没来由开罪了王公公。” 年富勃然大怒道:“一派胡言!他王振一个中官得势,我是朝廷委派的封疆大吏,何须看他脸色办差!眼下瓦剌鞑子派人暗中勾结白莲逆党,倘真出了甚么参差查得是本省疎失,不要说这顶的乌纱,你我项上人头都难保全!你为官多年,怎连这点利害都瞧不清楚,一味只识避祸自保!”骂得舒曈一张脸惨白,连连叩头请罪。年富道:“我本要参你个巧诈逢迎之罪,念你平日修政还算勤勉,姑且留观效用,下去用心办事罢。”舒知府唯唯连声,退了下去。年富兀自恨道:“阉竖误国,一至于此!倒让贤侄见笑了,惭愧,惭愧!” 骆玉书道:“王振权势遮天、戕害百官,职如督抚尚且不能幸免,世伯倒也不必切责知府大人。侄来路上听见河南百姓尽在议论巡抚大人下狱之事,此事虽非侄所当管,但于大人赤忱丹心,若真为奸臣所害,我等倒自委地无颜了。” 年富长叹道:“自于大人出事之后,我河南全省官员早联名上了好几个折子极力证其清白,皆是石沉大海、杳无音信,听闻山西那边也是这般。近日我等又求了周王、晋王各自上书请赦,料想那王振总不能再只手遮天。”骆玉书闻言心下略定,道:“既是两位宗室藩王都肯替于大人说话,这事多半便无碍了。”他不愿年富得罪王振,便也只字不提王林受命加害于家之事。 二人同年富话别出了衙门,顾青芷笑道:“这位年大人好大的脾气,舒大人好歹也是一府堂官,怎也不给他留些许面子?”骆玉书道:“没想到年世伯如此性如烈火,倒是个不畏强权的好官。”顾青芷道:“我们先前的妆容在桐柏山已然破相,在汝宁又遇见了王山,此番去寻鉴胜最好再换个样貌,免得这和尚事先收到风声,有所警觉。”骆玉书点头称是。顾青芷从包裹中寻出物事,到僻静处捣弄一番,骆玉书转眼间成了位青面长须的老者,顾青芷一个女孩儿家不愿终日扮丑,便只脸上薄薄地蒙一层黑纱。 二人问了宝珠寺的方位,牵马走过一座浮桥时,忽见王山背负双手从对面走来,心下俱是一惊,暗道:“这人不是追着岳素去南昌了么,怎会在此现身?”当下也不言语,只管低头默默前行。眼见三人越走越近,骆玉书见王山面无表情,心下正松了一口气,不料与他擦肩而过之时,王山忽张口冷笑道:“骆将军好大的兴致,为何如此打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四十章 骆玉书甚是吃惊,心想:“先前在汝宁不慎被他听出声音,而今我已改换了容貌,又是一言未发,芷妹的易容术并无破绽,这人眼神竟如此锐利,倒真觑他不得。”只见王山又冷冷地扫了顾青芷一眼,道:“你是江夏霹雳堂顾老儿的女儿,是不是?我知你顾骆两家是世交,不过霹雳堂副堂主雷虎臣早年是朝廷重金悬赏的绿林大盗,手里头犯了多少件大案!嘿嘿,真以为随便改个名字,我们锦衣卫便查不到么?” 骆玉书浑身一震,原来雷虎臣正是雷畴天当年横行陕西时的旧名,时隔二十多年,知此秘密者早已屈指可数,不料竟被王山一语道破。他心中暗想:“前日他还不认得芷妹,此刻却对她身世来历如数家珍,锦衣卫的消息倒也灵通。雷世叔是官府通缉的要犯,这个把柄落在对方手里,当真糟糕之极。”正自忧心如焚,忽见顾青芷呆呆盯着王山瞧了半晌,一把抓住他手臂道:“你是言姐姐!” 只见王山嘻嘻一笑,声音忽变得脆如莺啼,伸手往脸上一抹,揭了张人皮面具下来,露出一副明艳动人的面庞,眼睛又大又圆,澄澈间夹杂着些微微调皮的神情,不是骆嘉言是谁?她笑着对顾青芷道:“几年不见,你这妮子越发鬼灵精了,竟连我也瞒不过你。” 顾青芷笑道:“言姐姐的易容术举世无俦,谁能识破?但你今日偏生用了‘十二天星’的水粉,这是我爹爹用十二种名贵花卉的瓣蕊研磨调制而成,天底下只得你我二人才有,这脂粉的味道十分独特,我才一下便闻了出来。”骆嘉言伸指一点她鼻尖道:“好灵的狗鼻子!” 骆玉书惊喜之余,不禁暗暗惭愧:“我连自己亲堂妹都认不出来,说出去让人笑掉大牙。”问她道:“言妹,你怎会找到这儿来的?”骆嘉言笑道:“你们一个不守辽东,一个不好好在家呆着,反来问我作甚么?”骆玉书知她性子虽是外静内动,终究不像顾青芷那般活泼好事,平日里甚少出门,绝不会无缘无故大老远地跑来河南,略一思量,问道:“莫非你也是为了于大人而来?”骆嘉言奇道:“怎么你们也是?大哥,你们辽东军营的消息未免也太灵了些。那青芷妹妹为何又会跟你在一块儿?” 骆玉书笑道:“你是不知,我已到武昌转了一圈回来了。”当下将自己数月来追踪树海、又如何遇上景兰舟一道前来搭救于家之事同她说了,笑道:“我们日前刚在汝宁撞见王山,你景师兄还同他过了两招,因此方才见到你这冒牌货,还真真吃了一惊。”骆嘉言笑道:“好哇,你由辽东南下,过家门而不入,大违孝悌之义,亏得爷爷一直都挂念着你。待会儿我见到顾爷爷的这位高徒,是不是要叫他一声世叔?” 顾青芷道:“他年纪同我们相仿,性子又平易近人,你跟我一样叫景师兄便是。言姐姐,你是怎么知道王振要害于侍郎一家?”骆嘉言道:“你叔公在徽州尚且收到风声,河间府离京城这么近,能不传到我爷爷耳朵里么?他老人家本来自己要来河南,但听说王振要在牢里对于大人下手,便到顺天府去坐镇疏通了,只好由我替着跑一趟啦。”顾青芷点头道:“按说以我叔公的脾气,这事十有八九也会亲自出手,这回却只派了景师兄前来,可见他对这个徒弟倒很放心。” 骆嘉言笑眯眯地道:“大哥,这位景师兄跟你的武功谁更高些?”骆玉书笑道:“我又没和他比试过,不过瞧他出手,功夫绝不在我之下。”顾青芷道:“这也未必,他毕竟师从我叔公时日尚短,多半及不上你。”骆嘉言一刮她鼻子道:“你怎么不帮自己叔公的徒弟,反倒替我大哥这个外人说话?”顾青芷脸上微微一红,道:“我跟你俩从玩到大,怎么会是外人?” 骆玉书问道:“言妹,你几时到的开封,为何扮成王山的模样?”骆嘉言道:“我到这儿已有三四天了,一直候在于府官邸四周,始终没见甚么动静。我担心王振会派大批高手前来,我又不如你们两个武功高强,到时万一打不过人家,可不是害了于大人全家么?正巧前日我在开封撞见王振的侄子王山,知道他要往南方办差,这人是王振手下数一数二的好手,他这趟不来插手于府之事,我心头倒也松一口气,便暗中记下他的样貌,做了张人皮面具带在身上,想着万一撞见王振派来的刺客,我扮作王山将他们唬走也就是了,反正那本主远在千里之外,绝不能将我撞破。” 骆玉书笑道:“你这招偷梁换柱的计策虽妙,早晚不免终被拆穿,到时王振仍是放不过于家。总要教训一番这伙奸佞之徒,让他们知道这等忠臣义士背后自有武林高手护持,这帮人才会知难而退。”骆嘉言笑道:“谁教你们两位‘高手’今日才到?我武功低微,只能用这些骗人把戏救急了。刚才我瞧见你们两个进了布政司衙门,本想戏弄你们一番,不料竟被青芷妹妹给‘闻’了出来。” 骆玉书知这位妹子嘴上虽然谦抑,武功却殊为不低,心思更是细密如丝,加上她一手以假乱真的易容功夫,今番在此遇见,实是多了个得力帮手,不觉心下甚喜,问道:“言妹,你这几日观察下来,这藩司衙门的防禁可还严密?”明初各省巡抚多未开府建衙,往往与布政司合署办公,于谦一家上下便在布政司内衙北院居住。 骆嘉言摇头道:“巡抚衙门虽照例有几个官兵轮值,王林一伙若真杀到,这些人顶甚么用?”骆玉书道:“眼下有我们四人在此看护,想来总是够了,我先跟你去城隍庙见过景师兄。”路上二人聊起同罗琨结拜之事,骆嘉言咯咯笑道:“你们两个结交匪类,可别让顾爷爷知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四十一章 三人闲谈间到了城隍庙,远远望见景兰舟已候在门口。骆嘉言道:“这书生便是景师兄么?且看我吓他一吓。”戴上王山面具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骆玉书知她性子虽然顽皮,却非莽撞之人,便也不硬加拦阻,只笑道:“景师兄武功高强,你玩笑可别开过了头。” 只见骆嘉言大剌剌走到景兰舟跟前,粗声粗气地道:“姓景的子,上回在汝宁好心放你一马,你子浑不知死,还在这儿招摇过市,这回又教你爷爷我撞上,可没那么容易蒙混过关啦!”她除易容功夫了得之外,学人说话也是惟妙惟肖、变化自如,不似顾青芷一开口便易露馅。 景兰舟望见王山远远走来,已自觉得纳闷,此刻闻言更是暗暗心惊:“他怎么知道我姓景?锦衣卫消息灵通,倒也不都是脓包。景兰舟啊景兰舟,你头一趟出来行走江湖,可别把旁人都瞧得了,到时栽了跟头,没的折了师父的威名。”面上不动声色,笑道:“王大人,怎地如此凑巧,竟又在此相见?天下虽大,我们两个倒是有缘。” 骆嘉言并不接话,弯腰从地上捡起块圆石,放在手中一捏,那石头顿时化作齑粉顺着掌心漏下,笑道:“景兰舟,我知你是思过先生的弟子,故也不多来同你为难,只要你能照我这样子再做一遍,咱们那点过节就算一笔勾销。” 景兰舟心道:“他连我师承来历都探知了,当真神通广大。”他见对方竟能将石块随手捏成沙砾,双手直如铜浇铁铸一般,不禁大感意外,心想自己无论如何不能空手捏碎石头,当下笑道:“大人内外功俱臻化境,当真令人大开眼界。在下艺微学浅,东施效颦是做不来的了,不知大人要如何处置晚生?”骆嘉言笑道:“年轻人有自知之明倒也难得,我看在思过先生面上,便先不将你收押治罪。你只须老实答我一句:思过先生的武功比起河朔大侠,究竟谁高谁低?” 景兰舟闻言一怔,随即笑道:“骆老前辈同家师是歃盟的弟兄,武功向在伯仲之间,人所共知,大人又何出此问?”骆嘉言摇头道:“思过先生和骆大侠同为武林中顶尖的人物,功夫再没第三人比得上,这我是信的。但就算他二人武功大致相当,几十上百招内难见输赢,难道斗一两千招还分不出胜负?他们彼此顾及兄弟情面,对外人虽然不说,其实心里是清楚的。你是顾前辈亲近之人,竟也不知道么?” 景兰舟心道:“武功练到我师父的份上,一出手便知对方几斤几两,怎还会非要决出个输赢这般等而下之?听闻王山武功心计俱高,是个极厉害的人物,此刻多半是在故意扰乱我的心神,伺机出手偷袭。”心中不禁暗暗戒备。 骆玉书在远处瞧见堂妹胡搅蛮缠,心里不由暗自好笑。他知骆嘉言从便爱缠着祖父问其武功与顾爷爷孰高,骆中原总是笑而不答,此刻竟仍不肯罢休,非逼景兰舟说出个所以然来。至于她轻易便将圆石捏碎,多半是袖中早藏好了面粉粘土制成的假货,一蹲一起之间已用极快的手法将真石头掉了包,这是她从爱玩的把戏,自己和顾青芷固然不会上当,那边景兰舟却看不透此中玄机,只好笑道:“家师对骆大侠的人品武功皆是倾心相佩,从来只说二人铢两悉称,在下后学末进,怎敢对两位前辈高人妄加评判?大人的问题晚生委实答不上来,说不得,只好任凭大人锁拿。”说着愁眉苦脸地伸出双手。 骆嘉言笑道:“你说思过先生敬重骆大侠的人品武功,终究是人品在先,摆明是说若单以武功而论,无疑是思过先生更胜一筹了。好,我便领教下顾老前辈的高徒究竟学到他几成功力。”忽从腰间解下条软索,手腕一抖,直直朝景兰舟胸前点去。景兰舟身子微侧,伸手抓住索梢道:“王大人,此处乃是闹市,大人若真有雅兴对在下功夫指点一二,不妨换个地方,景某定当奉陪。” 忽见一长须老者走上前来道:“言妹,玩笑也开得够了,我们还有正事要办,可别太引人注目,幸好现在天已不早,路上没甚么人瞧见你胡闹。”景兰舟听出是骆玉书的声音,旁边一名女子脸上虽蒙着面纱,看身形却是顾青芷无疑,不禁笑道:“分别才不多时,骆兄怎又变了副模样?这定又是顾师姐的杰作了。” 骆玉书拱手道:“先前同无为宫和锦衣卫的人照过了面,便想着再换个容貌行事更稳妥些。景兄,这个王山实是舍妹假扮,她是我二叔的女儿,此番也是特为保护于大人一家而来,适才凑巧碰上,我已跟她说了你的大名。舍妹天性顽皮,同景兄你开个玩笑,望兄台勿要责怪。” 景兰舟此时方知自己认错了人,笑道:“原来是骆师姐,久慕盛名之至。景某对易容术倒也略知一二,但若非今日亲眼目睹,绝不敢信这世上竟有如斯神技。”骆玉书笑道:“舍妹于此一道确是极为精研,难怪连景兄这等眼光锐利之人都被瞒过。然而那空手碎石不过是的障眼把戏,这却是贻笑方家了。”骆嘉言笑着一抖衣袖,又有数块大形状各不相同的石块滑落手心,她一一将其尽皆捏碎,原来都是用面粉上色制成,四人一齐大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四十二章 景兰舟道:“弟早先已托丐帮弟子沿途盯住王林一行,每日酉时约在这城隍庙通报风声,此事总以心谨慎为上,决不让于侍郎一家有半分受损。”骆玉书道:“劳景兄如此费心耗神,我等倒都心不自安了。”景兰舟摆手道:“在下原是为此而来,骆兄何必客气?况且我这里单枪匹马,哪及得上你们出了三人?弟今日倒还在宝珠寺打听到些关于鉴胜的消息。” 骆玉书道:“哦?景兄连宝珠寺都去过了?”景兰舟笑道:“会完丐帮尚有余暇,便去那儿瞧瞧。我假装香客在寺里走了一圈,虽未寻见鉴胜,却无意间听到两个扫地的沙弥闲聊,提到鉴胜和尚今夜亥时约了大相国寺明觉方丈在后者禅房议事。” 骆玉书奇道:“这两人是开封府的正副僧纲,有事不在日间咨议,为何要在晚上私会?只怕这当中有甚么见不得人之事。”景兰舟道:“我也觉得此事有些古怪,才特来报知骆兄,且看兄台如何措处。” 骆玉书一望天色,道:“如今离亥时已不到一个时辰,与其在这儿胡乱揣度,不如亲往大相国寺探个究竟。素闻明觉方丈佛法深湛,乃是位得道的高僧,无奈今日情势所逼,也只好冒犯了。”顾青芷听到夜探庙院这等趣事,自是头一个摩拳擦掌、欢喜异常。 那大相国寺位于开封城东,距离宝珠寺甚近,原为战国魏公子信陵君故邸,后于北齐年间兴建寺院,本名建国寺,唐睿宗念其以相王之位而登大宝,特赐更名大相国寺。后宋太祖定都汴梁,大相国寺一时盛极,占地足四十顷,僧众数以千计,中庭更可容万人,为天下商旅货殖趋京师贸易之瓦市。明初开封屡遭黄河水患,寺院亦数次奉敕重修缮治,时至今日虽已无宋时绝顶风光,却仍是是享誉四海的名寺大庙。其时少林寺已倚仗博大精深的武学在江湖上享有盛名,然论到讲禅说佛、礼忏修斋,天下仍推开封府大相国寺为宗。 几人到得寺前时夜幕已至,但见山门紧闭,殿宇巍峨,檐角间自流露出几分雄浑庄严之相。骆嘉言忽心念一动,随手将王山的人皮面具又戴了上去。顾青芷笑道:“言姐姐,你干么又扮作王山?”骆嘉言微笑道:“我自有用处。”四人轻轻翻上墙头,沿着重檐房脊越过天王殿、大雄宝殿,转过藏经楼、琉璃殿,不多时便到了方丈禅院屋顶之上,以四人的轻功身法,盍寺自无一人发觉。 骆玉书听到方丈居室之中微有人声,轻轻揭开一片青瓦,顺着光亮向下望去,只见黄梨木几上一盏豆大的油灯甚是晦暗,映得墙上两个巨大的人影闪烁不定,房中两张蒲团上坐定二僧,一僧年纪甚老,须眉间甚是慈祥;另一僧四十多岁,身形极为瘦削,坐着比那老僧几乎高了一头,双目看似无神,偶尔眼皮一翻,一对眸子却是精光暴射。骆玉书心中一凛,暗道:“这老僧想来便是明觉禅师,中年僧人必是鉴胜了。此人精气内敛,竟也是名高手。” 只听那中年僧人缓缓开口道:“师兄,你既早已勘破万般世情,如何独看不透此事?诸法因缘而生、缘尽而灭,人生数十年皆是虚幻泡影,师兄这般执着于此,未免大背我佛门空义。” 那老僧半晌闭目不语,俄而微微睁开双眼道:“内法内法空,外法外法空,无法无法空。师弟,既是万法皆空,天下众生亦不过是个皮囊躯壳而已,你又为何执意要知道那个人的下落?这何尝不是一叶障目,自寻烦恼呢。” 鉴胜叹道:“师兄,佛家偈语我说你不过,这话我问了你已有三年,你始终不肯吐露一字半句。眼下时局看似水静无波,实则惊涛暗藏,我这个做师弟的到底还能护着你多久,可实在难说得很。” 明觉禅师望了他一眼,微笑道:“老衲今年痴长七十七岁,就是无事又能再吃几年干饭?算来这人也有七十岁了,耄耋之年,行将就木,你们寻他出来又有何用?”鉴胜道:“师兄此言差矣,我要找这人作甚?我是为天下人寻他。”明觉摇头道:“这人落到你们手中,才是害了天下苍生。君子观言而知味,师弟,你我相交半生,难道三年荏苒,仍不足表明我心志么?” 鉴胜默然良久,叹了口气道:“也罢,我下月再来拜望师兄。”正要起身,忽听窗外“嗤”地一声轻响,明觉禅师身子一晃,便往地上软软瘫倒。鉴胜大惊失色,上前扶住他身子,叫道:“师兄!”只见明觉禅师双目紧闭,竟已气绝身亡。 房上四人见此变故无不震惊,忽见窗下一个黑影向西南奔去,一转眼已掠在十数丈开外,轻功之高,简直匪夷所思。骆玉书低声道:“景兄,劳烦你同言妹在这儿守着,我和芷妹去追那凶手。”景兰舟点头道:“此人身手非同可,你们千万心,切记穷寇莫追。”心下不禁诧异:“不知这人何时起便伏在窗外,我们四个竟全没发觉。” 二人说话声音虽轻,鉴胜在屋内却已听见,怒喝道:“甚么人!”豁剌一声,已自房顶破瓦而出,呼地一掌拍向离他最近的顾青芷。骆玉书抢身上前伸掌接下,只听啪的一声,二人各自向后退了一步。 景兰舟身形一晃,挡在顾骆两人身前道:“你们去追那刺客,这和尚我来应付。”骆玉书一拱手道:“多谢!”同顾青芷几个起落,已消失在数重楼外。鉴胜目光冷冷扫过景兰舟脸庞,望到骆嘉言时,惊声道:“王大人,你怎么会在这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四十三章 骆嘉言先前听骆玉书说这鉴胜身分颇为复杂,既极可能是无为宫之人,同时又是王振心腹,然则此人多半也认识王山,便事先戴上制好的人皮面具,此刻果不其然将他唬住。她脑筋一转,板着脸道:“鉴胜大师,这话该当我问你才对,此时已是两更天,你不在本寺修习晚课,跑到明觉方丈禅房中同他作何密谈?现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你也脱不了干系!” 鉴胜面色微变,道:“明觉师兄跟贫僧同出隆兴寺善因先师莲座之下,多年来师门之谊甚笃,故而公事之余每常互访清谈。师兄深晓禅义,几十年和光同尘、与世无争,今日不知……不知为何竟遭奸徒毒手。”说着脸上肌肉微微颤动,显是强抑怒火。 骆嘉言心道:“以明觉中暗器的情形看来,当是不会武功。适才鉴胜对他始终执礼甚恭,未见任何强逼逾矩之举,此刻悲愤之情亦非扭捏作态,看来方丈之死倒确同他无关。”咳了声道:“幸好我几人在屋顶瞧见杀死明觉大师的另有其人,否则你如何洗清这天大的嫌疑?没的给我和叔父惹一身骚!”方才明觉甫中暗算之时,鉴胜已察觉窗外一人立时飞身远遁,知对方所言非虚,双手合十谢道:“大人福荫佑及草泽,此事还须大人替贫僧主持公道。” 骆嘉言眼珠一转,问道:“适才我听你向明觉大师打听一人,甚么人这么打紧,方丈三年来都不肯透露他的所在?”鉴胜面色微变,垂首道:“这是先师的一位佛门故人。此人乃精修出尘的高士,早已遁世归隐多年,当世只有明觉师兄知其所在,贫僧意欲面聆謦欬久矣,可惜师兄怕我扰人清修,始终不肯告知贫僧他的居所。” 骆嘉言奇道:“哦?明觉大师已是天下闻名的高僧,世上竟还有这等人物?这人到底是谁?”鉴胜道:“非是贫僧有意欺瞒,此等方外高人,姓名自不足向外人道了,还望大人勿要见怪。”言下虽是婉拒,语气却极为坚决。 骆嘉言见一时难以套出那人姓名,只好道:“也罢,这事便先暂且不提,我问你,今年也先太师的例钱送到了么?”鉴胜望了旁边的景兰舟一眼,欲言又止。骆嘉言道:“这位周澜锦公子是近来在叔父跟前站得起来的人物,如不是自己人,我怎会带着他深夜登门造访?”她将“景兰舟”三字倒过来念,随口给他起了个假名。 鉴胜微一迟疑,道:“照先前的探报推算,树海总管这几日也该到开封了,我已派人在城门候了两日,却始终未见他踪影,想是在来路上有所耽搁。”骆嘉言道:“我却收到风声,说树海在武昌被人劫走,大师难道没听说么?”说完直视对方双目,看他是否流露出惊惶之色。 只见鉴胜面无表情,淡淡地道:“贫僧实不知此事。怎么这消息传得如此之快,莫非大人先前不在京城?”骆嘉言道:“我本要去江西办差,恰巧路过河南时听说了此事,才特意前来提醒你务要一切心。叔父的例子钱尚是事,万一树海真有个甚么三长两短,瓦剌那边怕不惹出天大的兵祸!” 鉴胜道:“树海总管既是在武昌出的事,贫僧再急也是爱莫能助,这事怕要王大人领着诸位大人暗中去查,方才稳妥。”骆嘉言道:“这个我自理会得,只是叔父对此事极为恼火,倘若查不出甚么结果来,你们沿途各省负责接待树海这一串人只怕都要倒楣。大师你在江湖上素有名望,真的半点风声也不知么?”她见鉴胜神气内敛,一望而知身负上乘武功,王山本人身为武林好手,自然也瞧得出来;但她摸不透真王山知晓鉴胜几分底细,便也不敢轻易点出无为宫来,只得心加以试探。 鉴胜闻言摇头道:“贫僧不过一出家之人,蒙朝廷恩赐一府僧纲之职已是忝居其位、力不从心,这江湖名声又从何谈起?此事本非某过,公公真要怪罪下来,贫僧也只好一力承担。” 骆嘉言见套不出他话来,哼了一声,一时不知如何追问下去。鉴胜目光闪动,缓缓道:“明觉师兄为奸人所害,贫僧悲不自胜、心乱如麻,寺中又有诸般事宜亟须料理,请恕不能多陪。”朝二人躬身行了一礼,轻轻跃下屋顶,向值夜僧禅房走去。 景兰舟待他去得远了,叹道:“此人定力高强,说话滴水不漏,果是个厉害人物。”骆嘉言冷笑一声,道:“照我看来,这和尚必是无为教的人无疑。”景兰舟奇道:“何以见得?” 骆嘉言道:“我从爱扮他人玩儿,深知除五官样貌之外,神态举止是否相像亦极紧要,是以察言观色较旁人要入微些。倘若鉴胜对树海失踪当真全不知情,适才听我提到此事,眼神、嘴角等细微处多少会显露出些许诧异之色,此乃无心之态,常人绝难掩饰;但此人从头至尾表情漠然,就连我搬出王振威吓也丝毫不为所动,只有心中早知树海下落之人,才会故意表现得如此镇定,这便是过犹不及的道理了。” 景兰舟见她说得在理,笑道:“骆师姐眼神如此锐利,今后谁还敢在你面前说谎?只是明觉方丈离奇身死,大相国寺今夜必定大乱,你我还宜早离这是非之地。”骆嘉言轻轻叹了口气,道:“嗯,咱们走罢。”二人转身离去,倏瞬便消融于茫茫夜色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四十四章 骆玉书同顾青芷追着那黑影出了大相国寺,见那人径往城东南角奔去。二人紧随其后,始终离他二三十丈远,追了八九里地,到得一个荒芜的菜园之中,那人猛然站定,回首傲然而立。顾骆二人在离他数丈远处站定,只见这人黑衣蒙面,一双眼睛在黑夜中极是明亮有神,冷冷地道:“两位深夜潜入大相国寺,与我同为梁上君子,为何如此穷追不舍?” 骆玉书道:“我们因有要事察探才不得已冒犯山门,阁下同方丈有何仇怨,居然下此毒手?”那人仰天长笑道:“若是有仇有怨才能杀人,天底下何来这么多孤魂野鬼!”倏地左手一扬,二人见眼前一团白光闪动,忙向两旁急避,只听扑扑数声轻响,一把暗器尽数钉在二人身后半堵土墙之上。骆玉书借着星光望去,隐隐见是一丛极细的银针,猜度明觉大师多半便是命丧此物之手。二人见对方以银针为暗器,心里同时想起桐柏二仙中的管墨桐,但此人身材颀长,却比管墨桐要高大得多。 顾青芷见这蒙面人适才发针的手法竟与顾家秘传绝技“漫天花雨”有几分相似,不禁十分吃惊,从腰间取下双环在手,问道:“你方才使的可是‘漫天花雨’手法?”她这双环由镔铁铸成,通体涂有金漆,握手处制成圆柄,余处锻打得甚是轻薄锋利,使来极为坚韧灵巧,乃是顾铁珊传授的独门兵器,她先前空手去追王林险些吃亏,便乘回家牵马之时将金环顺手带上。 那人哈哈一笑道:“姑娘眼力倒好,你怎知我这招数名称?”顾青芷喝道:“你到底是谁,怎么会使我顾家的武功?”那人闻言一怔,问道:“你是顾家的甚么人?” 骆玉书一见这人掷针的手法内力,已知对方武功不在自己之下,此刻见他稍一分神,骤然拔剑直刺其左胁,意在乘其不备,先发制人。那人向右侧身避开来剑,眼前忽金光闪动,顾青芷也手持双环攻到。他双掌一错,攻入二人身间,在两处兵刃夹攻之下一对肉掌上下翻飞,身法翩跹迷离,间或递出数掌,路数皆极奇诡,二人非但难以沾其衣袂,不时尚须回剑自保。 三人缠斗了三四十合,那蒙面人全然不落下风,忽地虚晃一招,跳出圈子喝道:“且慢动手,我有一事相问。女娃儿倒确是一身顾氏武功,你这老儿是河间骆家甚么人?”骆玉书不想自己武功来历又被识破,心中错愕已极,随口应道:“我是骆大侠的远房表亲,你待怎地?”那人冷笑道:“一派胡言!骆中原自己尚是大器晚成,哪来武功如此高强的表亲?” 骆中原威望素著,武林中人大都对其敬若神明,纵是那些奸恶之徒,提起他时往往也尊称一声“骆大侠”,骆玉书见对方竟直呼祖父名讳,皱眉道:“以尊驾的武功,谅非无名之辈。明觉禅师耆年硕德,又非武林中人,阁下既非为寻仇而来,难道是要杀人灭口?”顾青芷立时醒悟道:“先前鉴胜一直在逼问方丈一人的下落,莫非你杀明觉大师就是为了掩盖此事?” 那人眼中凶光一炽而灭,冷冷道:“两位若是爱猜,尽管慢慢去猜便是,恕在下不多奉陪!”这菜园已在开封城隅,只见他身子直直向后一纵,半空中背靠城墙双手向后一抓,十指插入砖缝之中交替起落,以极快的速度向上爬去。顾青芷失声道:“壁虎游龙功!” 骆玉书亦瞧出他使的是顾东关生平绝学壁虎游龙神功,攀岩附壁稳如壁虎,矫若游龙,除手指上须蕴含极大内劲外,更有一套上乘的内息吐纳之法,攀爬之时灵动自如,全无滞碍。二人幼时都曾看过顾东关演示此功,施展时皆是面朝崖壁,如今这人竟是背对城墙,反手一爪一爪地借力上行,暗澹的月光穿过夜晚薄薄的黑云照射下来,看来便如同只硕大的蜘蛛在藤蔓疏落的青砖墙面上疾行一般,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可怖。二人自知无此功力,只得眼睁睁望着那蒙面人数下便翻过高高的城墙,霎时不见踪影。 骆玉书沉默良久,道:“此人身兼漫天花雨和壁虎游龙神功两项绝技,定是跟你叔公大有关系之人。”顾青芷道:“这可真是怪啦,壁虎功是我叔公的独门绝技,连爹爹都未获传授一星半点,这人怎会使得如此纯熟?不如我们回去问问景师兄,他这些年常伴在叔公左右,或许比我们知道得多些。” 骆玉书点头道:“那头有景师兄和言妹联手,武功上不输给鉴胜,但明觉方丈被害,倘若寺里一众僧人闹将起来,倒也不易脱身。这两日城内必然多事,我们先回大相国寺瞧瞧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四十五章 二人回到大相国寺附近,见寺外一片灯火通明,百十名衙役手执火把将山门围得水泄不通,纷纷喝道:“休要走了贼秃!”骆玉书心下一惊:“这演的是哪一出?”忽身后有人轻轻一拉他衣袖,扭头望见是骆嘉言,二人跟着她转进附近一条窄巷,见景兰舟也候在那里。 骆玉书问道:“我和芷妹去了不过半个时辰,这里怎会如此阵仗?”景兰舟道:“大相国寺方丈殒命,全寺僧人自是屁滚尿流,连夜便报了官,由府及司惊动藩臬二台,方才按察使连同左右布政使都到了。右布政使年富雷霆大怒,当场取出湖广藩司托兄台转递的手札,说鉴胜和尚勾结逆贼谋害方丈,眼下正要派人拿他。” 骆玉书叹道:“这年大人的性子也太急了些,你我都知明觉方丈并非鉴胜所杀,要紧的是如何点破他的身分,如今贸贸然把他抓了起来,这和尚警觉之下,倒不易抓到他的把柄了。” 景兰舟道:“这事倒也怪不得年大人,以明觉禅师的身分名望,这命案不日便要震动朝野,幸得本朝开国以来便有重道轻佛之势,否则开封府这一众官员恐皆难免革职查办之虞。”骆玉书点头道:“兄台言之有理。”将方才追赶那蒙面人的情形细细述说了一遍,问道:“景兄可知此人是谁么?”景兰舟皱眉道:“壁虎游龙功修习极须时日,连我也只是初窥门径,实不知这世上尚有何人精通此技,只得晚些时候择机面询家师了。” 忽听一阵锒铛之声,四人从屋后探头望去,只见鉴胜手上锁了铁链,被一群差人押着拥出庙门去了。骆玉书见他脸上犹自气定神闲,皱眉道:“我适才与鉴胜对了一掌,此人内力深厚,这一干差役如何拿得住他?这人竟肯乖乖束手就擒,不知是何缘故。”骆嘉言道:“想来这和尚自知凶手另有其人,料定官府奈他不得,这才有恃无恐,倘若他出手拒捕,反倒是惹祸上身、百口莫辩了。”众人点头称是。 景兰舟将先前鉴胜同二人一番对答大致说了,道:“这和尚见到骆师姐假扮的王山毫不起疑,于行贿王振一节直承不讳,唯独对树海的下落口风咬得极紧,照骆师姐的推断,十有八九是无为宫的人不差;但他对假王山也极力隐瞒树海行迹,似乎无为教跟王振倒未见得做成一处。只是这人城府极深,要他供认怕是殊为不易。” 骆玉书皱眉道:“倘若言妹所料不差,无为宫并非替王振办事,那他们派人护送树海,必定是勾结瓦剌无疑了。但当日树海被无为宫的人从张府带走之时显得十分害怕,似乎对此毫不知情,却又不太对劲。我可真想不出这葫芦里头卖的甚么药!” 顾青芷目光闪动,道:“我倒有个主意,或许能让这和尚不打自招。”三人齐声问道:“甚么法子?”顾青芷拉过骆嘉言道:“也是天将言姐姐送到这里,我们才有机会一试。倘若鉴胜真是无为教的人,我和骆大哥路上倒也撞见了无为宫几名紧要人物,只须扮成其中一人模样假装前往营救,不怕从他嘴里套不出话来。” 骆玉书喜道:“妙极,放着一位易容乔装的祖宗在此,我们怎地就没想到?”原来易容术本是门极渊深的学问,顾青芷手段虽也不差,至多只能将人妆饰得面目全非、让旁人认不出来而已,若要完全假扮成另外一人,放眼天下恐只骆嘉言有此能耐;饶是如此,也只能瞒过关系平常之人,若是遇上至亲好友,仍是极易识破。骆嘉言将个中道理同众人说了,道:“只不知鉴胜与我们要扮的人是否相熟,免得上来便露了马脚。”骆玉书心道:“大哥跟这和尚倒似没甚交情,可惜他身形雄伟,和我们实在差得太远。” 顾青芷忽道:“我看那十二妙使都是成对行事,不如便由我和言姐姐扮成她们中的两人,鉴胜和尚是出家人,总不至跟这几个妙龄少女相熟罢?”三人皆拍手称妙。骆玉书道:“沉霜、染霞二使同我和芷妹两度交手,我又在湖广勾画过她二人图像,对其容貌记得甚牢,不如便扮此二女。”顾青芷也颔首赞成。 骆玉书当下先去求见年富,禀明杀害明觉的凶手另有其人,接着便述说此计。年富见他身边诸多能人异士,讶异之下亦颇惊喜,立时知会了臬司、知府,将诸般计策谋划停当,准他放手行事。骆玉书向骆嘉言细细描述了二女样貌,由顾青芷假扮沉霜,骆嘉言装作染霞,足足花了两个时辰,方才妆改得几乎无差。二女穿上备好的道袍,骆玉书上下打量两圈,喜道:“言妹真是巧手无双,若非事先知情,便连我也瞒过了,谅那鉴胜在牢里黑灯瞎火,决计瞧不出破绽来。” 二女又将设计的对答演习数遍,想着再无漏洞,四人一齐来到开封府牢。此时已过了五更,夜空中云消月收,天色由黑转得微微发蓝,映得人脸模糊不清。骆玉书跟景兰舟守在门口,二女轻轻跃过牢墙,持剑直闯关押鉴胜的内号,里面几个牢头早得了吩咐,上来假装斗了几个回合,纷纷被二女点倒。二人到了鉴胜牢房门口,透过窗栏隐约见他在铺满茅草的牢床上静坐,对适才打斗声充耳不闻,便似入定一般。顾青芷哼了声道:“鉴胜大师,眼下这个情形,莫非要我二人请你出来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四十六章 只听鉴胜缓缓开口道:“敢问外面是十二尊使中的哪两位?”顾青芷心中窃喜:“臭和尚果然认得我们,这回鱼儿还不上钩么?”学沉霜使的语气冷冷道:“我二人乃是沉霜、染霞,奉了宫主之命来救大师脱困的。” 鉴胜微微一怔,道:“宫主怎么知道得如此之快?和尚虽然武艺平庸,这开封府牢倒还留不住我。只是贫僧并未作奸犯科,府尊大人因明觉师兄被害一案拿我进来鞫问,审得两日验明无事,也就放出去了,二位如今这么一闹,我这杀人逃狱的罪名可不就坐实了么?” 二女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事前都演练好了的,骆嘉言咯咯娇笑道:“鉴胜大师,我知你本领高强,便天塌下来也不怕,只是这一回情势非比寻常。树海在武昌被官兵盯梢,又在桐柏山离奇重伤的事,想必大师也知道了?”她事先细细问明二使的言谈脾性,此刻将染霞使那笑靥如花、雨润娇姿的神情学了个惟妙惟肖。 鉴胜淡淡地道:“此事总坛已遣人来报了,说树海总管受伤极重,一时难以下床,须待其身体调理复原之后,再计派人护他北归。眼下锦衣卫业已知悉树海失踪一事,烦请尊使禀上宫主,务要心应付。” 顾青芷心中暗骂:“老秃驴果然一张嘴吃两家饭,双面玲珑。”咳嗽一声,道:“瓦剌使者这一趟行程原本安排得极为隐秘,绝无外人知晓,官府又是从何得知?宫主派人四下查访,才发觉是本教叛徒松竹二老在其中捣鬼。”她先前由罗琨处得知松竹二老数年前便已离教失踪,便定下计策,将事情一古脑全推在二人身上。鉴胜闻言失色道:“松竹二老?宫主找到他们下落了么?” 顾青芷见他说话行事一直沉稳如山、喜怒不形,此刻声音竟微微颤抖,显是心情颇为激动,不禁心中暗喜,道:“人虽还未找到,但消息是不会错的。今次非止树海事泄,连带着你也被供了出来,前几日朝廷更是找上了本教在太白顶的总坛。” 鉴胜惊道:“朝廷怎会知我教总坛所在?”骆嘉言笑道:“自然也是松竹两个老鬼告的密,除了他们,还有谁能对本教之事如此了若指掌?宫主见情势危迫,才命我二人速速前来通报风声,不想你倒也省心,竟已先自在牢里等着我们了。” 鉴胜冷冷道:“当年松竹二老不服宫主继位,叛教出走,确是罪愆难恕。但本教五位长老曾一齐对天盟誓,倘日后有人卖教求荣,必身受雷诛天谴,尸骨无存,是以这几年来二老虽下落不明,却也未见任何不利于本教之举,怎会突然之间投靠了朝廷?此事甚是蹊跷,不可妄下定论。”言下神情大为不屑。 骆嘉言忽道:“大师的武功与松竹二人孰高?”鉴胜哼了声道:“峻节五老是本教武功最强的高手,贫僧自是远远不及,染霞使何必明知故问?”骆嘉言道:“我请宫主明日起便给大师在桐柏山下安置一两亩地,大师便整日浇水种菜,念经坐禅,终生不得再踏出桐柏山一步,倒也落个神仙般清闲自在的日子,大师是否愿意?” 鉴胜闻言一怔,继而默然不语。骆嘉言笑道:“以大师多年修佛、韬光养晦的心性,尚不愿碌碌终此余生,松竹二老雄才伟略,又怎肯真就此隐姓埋名,蛰伏一世呢?” 鉴胜冷笑道:“贫僧自知武功才智皆不如二位长老,但我对宫主向来忠心,染霞使不必含沙射影,一味拿我同二人相比。”骆嘉言心下甚奇:“这和尚对青芷妹妹辞色并无异常,怎地对我如此戒备?是了,定是他熟知染霞使笑里藏刀、睚眦必报的脾性,自然要防着我些。”想到此处,便也不多以为意。 顾青芷亦听出鉴胜语气颇有不善,忙插口道:“你们劫牢也如此悠哉,有事出去再说不迟。”挥剑砍断牢门铁锁,道:“大师请了。”鉴胜略一迟疑,朝她合什行礼道:“多谢尊使。”下床缓缓步出牢房。 骆嘉言见鉴胜自承是无为宫门下,这条偷龙转凤之计已成功大半,便想乘热打铁,进一步诱他说出那神秘人的姓名,当下倚门斜立,待其走过自己身旁之时,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大师奉命向方丈打听那人,他一直到死仍是不肯说么?”鉴胜闻言陡然停步,低头站在原地,夜色中五官一团漆黑,脸上表情殊不可辨。 骆嘉言心中一惊:“难道我说错了话?”她先前假扮王山时也曾出言试探,问过鉴胜这人身分,当时此举其实已大为冒险,倘若真王山竟然知道内情,她这易容之计不免当场即被拆穿;但鉴胜早先在相国寺对该人身分守口如瓶,观其辞色,王山似乎于此并不知情,她又细细揣摩明觉死前言语,推测鉴胜十有八九是奉了无为教之命追问该人下落。 只见鉴胜在黑暗中矗立良久,缓缓开口道:“老宫主尚未仙逝之时,贫僧便说过我这师兄外柔内刚、言信行果,他是绝不会吐露这人行藏的。老宫主不信贫僧的话,结果一问便是三年,非但劳而无功,反搭上我明觉师兄一条性命。贫僧九岁入释,十二岁上先师便化虹圆寂,三十年来师兄与我义属同门,实如兄父,昨夜竟在贫僧眼前中伏身故,实令人痛心彻骨。” 顾青芷见骆嘉言果一猜即中,心下十分佩服,面上不动声色,冷冷道:“师友之丧,古今同悲,大师说这些话,莫非是怪老宫主不近人情么?明觉方丈是为旁人所害,大师也亲眼所见,宫主稍后自会派人详查。” 鉴胜摇头道:“老宫主温仁宽厚,贫僧素来感服。本教多年来始终未曾间断打探那人的消息,自从三年前获悉我师兄知其所在,立时便有人提议要将他捉来严加拷讯,是老宫主力排众议,只让我每月前去相询一次,既免去了师兄身受其害,又顾及到我二人的师门情分。老宫主仙游之后,又有不少教众旧事重提,说贫僧积年无功,要捉拿明觉师兄逼问,少宫主虽不愿违背老宫主遗训,却也渐渐对我责之频切,这一年来贫僧才追问愈急,想是因此走漏了风声,终至我师兄丢了性命。” 骆嘉言见他与明觉师兄弟情谊倒也恳挚,心下亦感悲怆,但她听骆玉书极言染霞使为人心胸褊狭、口蜜腹剑,当下故意笑道:“大师这话是甚么意思,难道尊师兄之死,大师竟要迁怒于少宫……”话未说完,鉴胜蓦地一声暴喝,双掌齐出朝她胸口击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四十七章 这一下变生肘腋,骆嘉言虽武功不弱,却绝未想到对方会突然下此毒手,二人又只相距咫尺,她站在门边无处可避,胸前结结实实挨了一掌,只听哗喇一声,背后一扇木门被撞得稀烂,身子仍是去势不衰,足足飞出一两丈远才重重地跌落地面。 顾青芷在旁见陡然间剧变猝生,一时竟吓得呆了,怔怔痴立着说不出话来。外面二人听到声音飞身抢入,骆玉书上前抱住妹子一看,骆嘉言面白如纸、气若游丝,已是痛晕了过去。 鉴胜瞧见景兰舟闯了进来,一怔道:“周公子,你怎会跟她们在一起?”景兰舟在门口将二女同鉴胜说话听了个明白,强捺怒气道:“大师好没道理,你既两头做人,我为甚么不行?请问大师何以要对染霞使下此毒手?” 鉴胜恨恨地道:“当年若非此女将我师兄知晓那人下落的消息捅给了老宫主,事情又怎会弄到如斯田地?今日之祸追根溯源,此人便是首恶元凶。染霞使知我恨她入骨,背地里屡次向宫主谮言说我怀有贰心,意欲将贫僧先行除去,再捉拿师兄拷问;几年来她一直对我避而不见,便是怕贫僧寻她的晦气,宫主怎会派她来救我出狱?哼哼,多半是她说服了宫主,要借此机会取我性命。正所谓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贫僧尚有师兄大仇未报,便也顾不得背上个叛教的罪名了。” 那边骆玉书数次尝试将真气输给骆嘉言助她护住心脉,不料竟全如泥牛入海,丝毫不见起色。他伸手一探骆嘉言鼻息,已是出气多而进气少,悲痛之余,不由得怒从心起,起身拔剑“嗖”地刺向鉴胜。 鉴胜侧身让过来剑,看清对方样貌竟是昨晚在大相国寺与自己拼过一掌的老者,心下十分纳闷:“王山为人一向精明,怎会身边尽是些无为宫的人?”他昨日与其对掌时已知这老者内力不输于己,此刻见对方出剑狠辣中不失沉稳,隐隐竟有大宗匠风范。 景兰舟心中懊恼之极,暗道:“不想鉴胜同染霞使竟有这番恩怨,今次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不过这和尚已招认是无为教的人,眼下先将他擒住要紧。”纵身上前双掌轻飘飘接连拍出数记,使的是顾东关的得意武学灵鳌掌,旁边顾青芷回过神来,也持剑加入战团。 鉴胜空手以一敌三,不到十招已是左支右绌,情势甚是狼狈。他见周澜锦出招虽似轻描淡写,掌力中却蕴含极强的绵劲,应付起来极为吃力,沉霜使身为十二妙使之首,武功反远不及另外两人。 鉴胜佛门师父善因长老不会武功,他一身本事皆由异人传授,自负无为宫中除宫主及峻节五老等寥寥数人外再无对手,此刻见周澜锦与这老者武功皆不在自己之下,不禁心生惧意,暗道:“本教中竟有这等不为人知的高手,倒是我坐井观天了。”又斗了数合,料想再难支撑,忽地僧袍一挥,袖管中喷射出一道黄烟。三人隐隐闻到一股甜味,立时便觉头晕目眩,不禁又惊又怒:“贼秃竟然用毒!”那黄烟迅速弥漫开来,转眼已将鉴胜同三人隔开。 鉴胜狞笑几声,纵身跃上班房墙头,双脚尚未落地,忽觉一人无声无息地欺至身旁,尚未来得及扭头去看,胁下已中了一掌,顿时眼前一黑,直直跌落下墙。 三人待黄烟略微散去,忙抢上前一看,鉴胜已倒在地上不省人事。适才三人都瞧见他原本已要走脱,却被一神秘人暗算倒地,只是隔着一层烟雾视线模糊,那人得手后立时消失不见,只约莫见到对方影子,身材长相却无一看清。 骆玉书用铁链将鉴胜锁了,擦一把汗道:“今日若非有高人暗中相助,这一局真是满盘皆输,我等都要成为江湖上的笑柄了。”三人一运内息,幸无中毒迹象,只觉胸口烦懑欲呕,看来鉴胜所洒的只是脱身用的寻常烟障,并非甚么厉害毒雾。 骆玉书将骆嘉言抱至一旁,见她脸色发青,气息已甚是微弱。顾青芷垂泪道:“骆大哥,言姐姐不会有事罢?”骆玉书沉默不答,面色极为凝重。景兰舟取出一颗白色药丸递给他道:“这是家师炼制的蓼参丸,于内伤颇有奇效,先让骆师姐服了罢。” 骆玉书知蓼参丸是顾东关的独门灵药,材料既极难得,配制更大为不易,但堂妹身受重伤,便也顾不上客气,道谢后取过用清水化开给骆嘉言服下,又同景兰舟一道运送真气至其体内助药力加速生效。约过了一盏茶时分,骆嘉言“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悠悠醒转道:“大哥,我……我这是在阴曹地府么?” 骆玉书温言道:“言妹,你先前中了鉴胜一掌,适才已服了景师兄的灵药,慢慢调理些时日便无事了,毋须忧心。”骆嘉言摇了摇头道:“我自己的伤势自己清楚。之前我见躲不开那一掌,情急之下侧身让开了要害,不想这和尚好深厚的内力,此刻我右边脏腑俱受重伤,我……我是不成的了。” 骆玉书知她生性机敏,方能在千钧一发之时仍是方寸不乱,倘若先前被鉴胜正面击中心口,必定早已毙命当场。他想到全因自己提议假扮霜霞二使才致使堂妹横遭此祸,自责之下心神激荡,握住她双手道:“言妹,你别胡思乱想,我们定会找人医治好你。眼下你少说些话,养足精神。”骆嘉言点了点头,轻轻闭上双目,修长的睫毛上挂下一颗泪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四十八章 当下诸人分头行事,景兰舟同顾青芷先带骆嘉言到城中寻客栈住下,延请开封名医诊治;骆玉书卸去脸上老者妆扮,押鉴胜回禀年富,述其业已供认身在白莲邪教及勾结瓦剌诸事,即着知府打入重囚监房待审。他心下挂念骆嘉言伤势,匆匆辞别年富到众人落脚处会合,见顾青芷已将自己和骆嘉言的妆容用水洗去,二女皆回复了本来样貌。 景兰舟见了骆玉书先是一怔,随即笑道:“在下同骆兄相处多时,今日竟是头一回见兄台真容,果然丰神隽朗、气度不凡。”骆玉书强笑道:“景兄谬赞了。”景兰舟知他心绪欠宁,便也不再多说。 三人见骆嘉言烧得神志不清,口里已开始说起胡话,一连请了城里几位医生,虽将高烧压了下来,对其所受内伤却都束手无策,只开了些固本培元的疗养方子,并无应急用处。 景兰舟将骆玉书拉到一旁道:“骆兄,这些皆是不懂武功的寻常医者,自然治不了这样的内伤。家师的蓼参丸只能维系丹田一口元气不散,真要根治伤势,还须寻于武学医理双双精通之人对症下药。” 顾青芷忽道:“骆大哥,你说管墨桐是否有这个本事?”骆玉书道:“此人神技你我亲见,未必无此能耐,但人海茫茫,我们到哪里去找他?况且管墨桐是无为教的长老,怎肯轻易替言妹施为?” 顾青芷道:“如今放着鉴胜在牢里,这和尚或许知道管老下落,不妨告诉他伤错了人便是。”骆玉书叹道:“鉴胜猜忌多疑,这回宁愿叛出无为宫也要将染霞使毙于掌下,我们若告知真相,他盛怒之下多半不肯相帮。不过事已至此,那也只好一试。” 景兰舟微一沉吟,道:“骆兄,先前骆师姐曾对鉴胜说我是王振亲信,不如便由我冒充王振手下前去问话,或许能打消他的防备之心。”骆玉书听了为之一振,道:“这倒不失为一条计策。”同他到府衙将情形跟舒曈详细说了,舒知府不敢专擅,禀过了臬司。那按察使与年富交情最好,大笔一挥便准了景兰舟进监问话。 二人来到牢里,获知鉴胜已被关押在同死囚一起的监仓之中,沿路守卫极是森严。牢头引二人到一扇铁门,取了锁匙开门后便即退下,里头一道石阶向下延伸,二人行了数十级,但觉寒峭渗骨,壁龛里的油灯也愈发摇曳不定。到得最下面一排七八间牢房,木栏皆有海碗口粗细,鉴胜置身于最里一间,手脚都被上了极粗重的镣铐。景兰舟轻声问道:“鉴胜大师,可还认得在下么?” 鉴胜抬头借灯火瞧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周公子,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心里十分纳闷:“这周澜锦最早跟着王山在房顶上鬼鬼祟祟,后又伙同无为宫一齐将我制住,我醒后不知何故身在大牢,他竟这般大摇大摆地下来看我,这人到底是甚么来头?”望了眼旁边的骆玉书,面孔却十分陌生。 景兰舟知骆玉书近来同无为宫打过几回交道,怕鉴胜认出他来,随口诌道:“陆兄,劳烦你上去守着门口别让人进来,我同大师单独说几句话。”骆玉书点了点头,返身拾阶而上。 景兰舟在木栏外席地而坐,道:“大师,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跟你明人不说暗话。你虽是无为教的人,这些年从王公公那儿也得了不少好处,如今树海失踪,公公已急得火燎眉毛,你明知他的下落,昨日为何执意不肯说与王大人听?” 鉴胜一时摸不清他的来意,只得缄默不语。景兰舟笑道:“其实这也不难猜,大师身在无为教一事,自然不能让王大人和锦衣卫知晓。只是王大人为人何等精明,大师这样脚踏两只船,终有一天要瞒他不过。”鉴胜再也忍耐不住,问道:“周公子,请恕在下眼拙,适才和十二妙使一齐围攻贫僧之人,可也有你在内么?” 景兰舟笑道:“我早知大师会有此问,无为宫既能安插大师到王公公身边,锦衣卫如何不能在贵教植入眼线?”他与骆玉书起初皆疑心王振、瓦剌与无为宫三股势力相互勾结,意图颠覆大明江山,但昨日鉴胜既向骆嘉言假扮的王山隐瞒树海下落,倒显得王山并不知晓鉴胜背后身分,然则后者借僧官之职依附王振一党,多半是受无为宫暗中指使,另有所图。 鉴胜果面色微变,问道:“你是锦衣卫派到无为宫的细作?不对哪,阁下武功高强,在教中职司想已不低,怎地我从未听说过?” 景兰舟笑道:“大师好糊涂,少宫主近年来重用十二妙使这帮年轻女子,一众老兄弟受的排挤还少么?大师因明觉方丈一事在教中本已颇受非议,又遭人背后中伤,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长此以往,宫主得无不疑?”他由骆玉书转述罗琨之语得知无为教近年景况,鉴胜既为染霞使所谤,在教中境遇多半不佳,便以此为借口搪塞。鉴胜听了默然不语,心中暗自惭愧:“原来王公公早知我是无为宫的人,难怪昨夜暗中派人窥伺我的行踪。” 景兰舟见他并不起疑,笑道:“别的不说,同大师两次交手的那青面老者,大师可知他是谁么?”鉴胜摇头道:“此人出手不凡,莫非是本教的新进高手?”景兰舟向上一指道:“便是在门口替我们把风的这位陆兄弟了。他也是王公公的得力手下,易容打扮混入教中已一年有余,大师可曾听说过一星半点么?唉,大师对无为宫忠心耿耿,人家却早拿你当外人防着了。” 鉴胜见那武功高强的青面老者竟是这年纪轻轻的“陆兄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叹道:“真是后生可畏。”沉吟半晌,缓缓道:“我既亲手杀了染霞使,忠心二字不必再提了。如此说来,松竹二老并未出卖本教,而是两位在暗中通风报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四十九章 景兰舟笑道:“我锦衣卫为对付无为教已经部署数年,大师的底细确是在下偷偷捅出去的,不料宫主闻知事泄,竟派我和陆兄弟随同霜霞二使来杀大师灭口。适才染霞使出手要害大师,我跟陆兄弟出手将她二人击退,才将大师带至此处。” 鉴胜虽早认定二使此行是来取自己性命,此刻听景兰舟亲口说出,眼中仍是忍不住闪过一丝怨毒之色,缓缓道:“素闻‘锦衣三鹰’是公公手下出类拔萃的人才,不想竟还有两位这样的年轻高手,此番贱命得以保全,贫僧深感至德。” 景兰舟摆手道:“大师名望遐迩共敬,区区事何足言谢?只是大师此时仍是戴罪之人,故而只能暂且安置在此。在下有一肺腑之言,大师若肯听从,不但可立时免去这缧绁之灾,飞黄腾达亦是指日可待。”鉴胜略一迟疑,道:“公子请讲。” 景兰舟道:“如今我二人身分已然暴露,无为宫是待不下去的了,唯有回锦衣卫复命。正所谓识英雄者重英雄,大师既有经天纬地之才,何不同我们一道投靠王公公为朝廷效力,却不胜似在无为教提心吊胆度日?况且明觉禅师身故一案,无为宫本就难辞其咎,如今竟连大师也不肯放过,他既无义在先,大师不早弃暗投明何待?” 鉴胜心中盘算:“本教自松竹二老出走、梅老归隐,局面早已大不如前,如今更被十二妙使搞得乌烟瘴气、人人自危,我此刻在无为宫已无容身之地,王振虽臭名昭彰,毕竟大权在握,寻他做个靠山未尝不可。况且这两人将我投在大牢之中,名为延揽,实乃威逼,倘若我不肯答应,恐怕立时便有性命之忧了。”当下笑道:“承蒙两位不弃,便请代为致意公公,就说贫僧愿效犬马之劳。” 景兰舟见他中计,微笑道:“好说,好说,大师果然是通时达务之人。”身子向前微倾,低声道:“有一件事还须大师鼎力相助。王公公为替圣上分忧,筹谋对付无为宫已久,而今仰赖天恩,妖党分崩离析,已自式微;剩余如十二妙使之流皆不足惧,唯独桐柏二仙老而弥坚,锦衣卫数次设局掩捕此二人皆被走脱,实乃朝廷的心腹大患。倘若大师知此二老行踪来历,还望不吝告知,我等在官面上也好替大师说话。” 鉴胜微微一笑,道:“这有何难?非是贫僧夸口,若不是我,旁人也知不到这般备细。峻节五老昔年皆是武林中大有来头之人,加入本教后才各隐姓埋名,极少在江湖上抛头露面。”景兰舟心道:“骆师兄猜测桐柏二仙绝非无名之辈,果然不假。” 鉴胜轻咳一声,道:“那廖碧柏本名廖淙声,是河南府韦陀门的长者,论辈分还是现任掌门刘晋恺的师伯,却素来不喜插手门派中事。这老儿家业殷实,在宜阳县有好几处庄子,到那儿一问便知。” 景兰舟暗忖韦陀门在武林中名气颇大,自己却从未听过廖淙声这号人物,想是此人少在江湖上走动之故,笑道:“有这等事,难怪柏仙满脸富贵之相,既是知道了住处,那便好办。那管墨桐又是何处的高人?”鉴胜道:“周公子可曾听过江湖上‘梅山医隐’这号人物么?”景兰舟“啊”地轻呼一声,道:“大师说的莫非是纪儒亭纪老先生?” 骆玉书在上面听见二人说话,心下不禁也大吃一惊,依稀记得幼时祖父曾跟自己说过“梅山医隐”乃是当年武林中一位奇人,武学医道双臻化境;但纪儒亭是元朝至正初年间生人,如今早已逝世,管墨桐多半是他的徒弟子侄。 鉴胜果接着道:“纪老当年有两位得意门生,桐仙便是他的二徒弟。这人早年漂泊不定,虽也在江湖上干过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却都是用的化名,贫僧也不知他的来头底细,管墨桐这名字是他入教后才给自己取的。” 景兰舟微感失望道:“如此说来,这人岂非极难寻到?”鉴胜笑道:“这也未必,管长老寓居开封城西南的朱仙镇已有数年,公子只要到镇上寻在贾鲁河口摆摊卖药的管郎中,全镇无人不知。”骆玉书听到这两句话,不由心下为之一振,暗想那管墨桐若真是梅山医隐的徒弟,倘能请得他来救治堂妹,把握却又大了几分。 景兰舟又问道:“昨夜杀害明觉大师的凶手是谁,大师心中可有嫌疑?莫不也是无为教的人干的?”鉴胜摇头道:“无为宫要杀我师兄,也不用等到今日。如今师兄一死,那人的线索也就断了,贫僧猜不出是谁下此毒手。” 景兰舟不知无为宫究竟所寻何人,怕再说下去露出破绽,况且已套得管墨桐行踪,当下哈哈一笑,拱手道:“多谢大师倾囊相告,这次不怕桐柏二仙这两个老儿跑上天去。在下此番回去定将大师的功劳在公公面前着力陈说,眼下只得先委屈大师在此数日,待我等将事情打点妥帖之后,即刻便来恭迎佛驾。”鉴胜微笑道:“有劳二位,贫僧修禅之人,何以外物为怀?便在此恭候公子佳音。” 二人出了监房,景兰舟道:“骆兄,看样子鉴胜在无为宫的来头不,寻常之人也不能对桐柏二仙的来历知道得如此清楚。”骆玉书心念堂妹安危,道:“景兄,此事容后再叙,我这便动身往朱仙镇走一趟。”景兰舟道:“管墨桐武功高强,不如景某陪骆兄同去,遇事也好有个照应。” 骆玉书望了望天色,摇头道:“兄台少时尚要同丐帮弟子接头,这也是极要紧的大事,万万耽误不得。那管墨桐先前与我颇有几分投契,此行只要寻得着他,料来无甚大碍,便让青芷留在这儿照看言妹,我去去就回。”回客栈牵了马匹,径奔南门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五十章 那朱仙镇因是战国魏公子上宾朱亥故里得名,就在开封城西南只四五十里,骆玉书纵马驰了大半个时辰便达。该处地临汴水,颇得舟楫之便,宋时便是享誉全国的名镇。元朝黄河水患频发,治河名臣贾鲁凿沉船堵决,又南引密县之水至此折经商水县入淮,朱仙镇漕运复振,日泊大船只数百,一派繁盛景象不下开封府城,豫人便冠此运河名曰贾鲁河。贾鲁河在镇当中横贯而过,潋滟的水波倒映出两岸绿树青瓦,但见沿河摊贩、卖艺、算卦者甚众,确是热闹非凡。镇上又兴木版年画,家家户户扇扉上皆贴满各式各样的灶君门神,勾勒古朴而用色浑厚,街巷上一眼望去极是斑斓。 骆玉书想起南宋绍兴年间岳飞在此大破金兀术,却被高宗一日之内十二道金牌勒令班师,终遭奸臣秦桧陷害,于风波亭自鸩而亡,不由得颇多感慨。他向一位本地服色的老者打听管墨桐的下落,那老者一指道:“你寻管郎中么?沿河一直往西走,在马家豆腐店门口摆摊的便是了。” 骆玉书按他所指方向走了约半柱香时分,远远望见一个地摊上竖了面布幡,上书“杏林草泽”四个汉隶大字,一郎中模样的老者身穿酱色裋褐,看容貌依稀正是管墨桐,坐在张方桌旁正给对面一人号脉。他心头一喜,正寻思如何上前开口,忽瞧见二人情形有些奇怪,又稍稍走近几步,只见管墨桐右手并未搭在那人手腕寸口脉位,而是紧紧握住他食中二指,自己的指又被对方无名指锁住;那人食指指尖对着管墨桐虎口,拇指轻轻按在他掌心鱼际穴上。 骆玉书一望便知二人所使的俱是极精妙的擒拿功夫,不由得心下一惊。只见管墨桐对面那人青衣方巾,也是位五六十岁儒生打扮的老者。他一时摸不透这二人究竟作何古怪,但见双方似乎并未运用内力相抵,倒像是在拆招切磋,便先不急于上前,只在稍远处驻足观望。 忽见管墨桐食指一缩一伸,疾探那老者食中二指之间点他落枕穴。那老者中指闪电般一屈,用关节抵住管墨桐落下的指尖,食指移到原来拇指所在的鱼际穴,拇指却又扣住了管墨桐手腕的神门穴。管墨桐指趁机挣脱他无名指束缚,飞快地落在那老者手背中渚穴上,两人皆哈哈大笑,一齐缩手。 那老者道:“老管,真有你的,功夫一点都没拉下。你倒是说说,我这得的到底是甚么病哪?”管墨桐笑道:“你脉象浮滑,痰气郁结,有肝火上升、表里俱热之症,须得开个清热解燥的方子。”取过张棉纸,提笔在上头缓缓写下两字。骆玉书自修习上乘内功,目力澄远,隐约见他写的乃是“当归”二字。 那青衣老者接过一看,笑道:“你这庸医越来越不成话了,当归只好补血活血,要去肝火还须这一剂。”大笔一挥,又在纸上写下“决明”二字,一手晋楷竟极有气韵。 管墨桐皱眉道:“太公涓钓、愿者上钩,你来我这儿看病,便当放心用我的药,只顾胡搅蛮缠作甚?我不做你的生意,快走,快走!”那老者也不生气,哈哈一笑,起身背负双手大步离去。 骆玉书见这老者锋芒深敛,举手投足间功力不在管墨桐之下,必是大有来头之人,但此刻救人要紧,便也顾不上旁生枝节,恭恭敬敬上前对管墨桐行了个礼道:“管老前辈别来无恙?”他先前在桐柏山撞见二仙时易容成一个黄面大汉,因而管墨桐不认得他相貌,疑道:“哥恁地面生,老朽耳目昏聩,不知我们在哪里见过?”骆玉书道:“数日前桐柏山方才相会,前辈如何忘却?” 管墨桐登时识出了他声音,脸上现过一丝尴尬之色,笑道:“骆少侠怎知到此处来寻老夫?”忽而面色一僵,皱眉道:“我只道鉴胜和尚清微淡远,不想竟也投靠了朝廷,老宫主真是看走了眼。然而少侠能找上宝珠寺去,本事也不可谓不大。鉴胜性子素来刚强,不知阁下到底施了甚么手段,竟能一夜之间便说服他转意?” 骆玉书暗忖昨夜大相国寺之事多半已传到了朱仙镇上,但对方一见自己便马上猜到鉴胜变节,果然料事极快,不禁暗暗佩服,道:“昨晚开封城出了一件大事,鉴胜主持也是因事牵连下狱,其中事由曲折,晚辈亦不全了然。” 管墨桐微笑道:“少侠这话便口不对心了,此番到朱仙镇来,难道不是奉命将我等一打尽么?”骆玉书道:“前辈说哪里话?在下此行特有一事相求。晚辈有一至亲为鉴胜所伤,眼看危在旦夕,前日在太白顶眼见前辈医术如神,更兼侠骨仁心、古道热肠,故而晚辈斗胆恳请管老前辈屈尊纡贵移驾一视,我骆氏一门顿首涕零,永不敢忘前辈德泽。”说着俯身便要拜倒。 管墨桐伸手将他轻轻托住,笑道:“啊哟,连骆大侠都绕了进去,这个人情可是大了,老朽不敢轻易应承。不知是府上哪一位受了伤?”骆玉书道:“是晚辈的堂妹,胸口挨了鉴胜一掌,距今已有四五个时辰。” 管墨桐点头道:“原来是骆夏官的千金,鉴胜的掌力了得,一个女娃儿能撑到现在已是十分难得。也罢,骆大侠当年舍身救了松筠道人一命,我与那老道总算半个知交,今日便替他还了这个人情。只是生死由命,到底能不能治好令妹,老夫未敢断言,还请少侠凡事多加护持,可别让老头子这一趟有去无回。” 骆玉书大喜过望,道:“只要前辈肯应允,我妹子多半便有救了。”当下到街口雇了一辆马车,同他将药摊什物都收拾了,两人一道奔开封城而来。骆玉书途中问起方才瞧病的老者是谁,管墨桐只是微笑不语,他便也不再多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五十一章 却说景兰舟在开封客栈同顾青芷照看骆嘉言,见后者脸色渐渐由白变青,面上血色全无,知她伤势转重,心下甚是焦虑,在房中来回踱了几圈,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玉药瓶交给顾青芷,道:“顾师姐,我再到城里去找找有没有能治内伤的大夫,麻烦你看着骆师姐,要是瞧着情形不对,便给她服一粒丸药。但这蓼参丸系以大补之物强行护住心脉,效用虽著,药性却欠平和,一日之内绝不可再服第三剂。”顾青芷含泪道:“城里最好的大夫都已找遍了,还能上哪儿去找?” 景兰舟叹了口气,望了望窗外天色,只见斜阳西照,已是将近酉时,忽然记起和丐帮在城隍庙之约,心中蓦地一动:“丐帮在本地势力极大,我怎如此糊涂,竟忘了向他们求助?”忙对顾青芷道:“顾师姐,我现在便去城隍庙,问问丐帮可有办法救治骆师姐。”顾青芷点了点头,想到丐帮能人异士众多,不禁心下稍慰。 景兰舟赶到城隍庙门,见昨日在城外给他传递消息的那丐已等在庙门口,笑道:“石头,你到得可挺早哪。” 石头迎上来道:“景爷,事情可有些不妙。王林一行人原本雁过拔毛,走得慢慢悠悠,不料昨日从南阳出发不久,突然人人换了装束快马加鞭赶路,今儿中午已过了叶县,眼下怕是快到许州了。照着这个脚程,明晚之前这伙人就能赶到开封,若不是咱们用了信鸽传书,只怕连他们的影儿都摸不着,景爷您可得心防范。”景兰舟闻言一惊,心道:“传闻王林跋扈恣睢,不料这人临事毫不含糊,倒也是个厉害脚色。” 石头见他沉思不语,道:“景爷不必担心,我们丐帮已自长葛县起布置了层层哨卡,十里一报,定不误了景爷的大事。”景兰舟心下着实感激,拱手道:“丐帮众位兄弟义气干云,景某谨代家师深深谢过,下回若有用得着在下之处,景某赴汤蹈火,决不推辞。” 石头拖着鼻涕嘿嘿一笑:“景爷太客气了,众弟兄都说这一任巡抚大人是堪比当年包青天的好官,决不能让奸贼动大人家眷一根汗毛,难得景爷你肯出手,帮忙打探些消息算得甚么?不过自从于大人来河南上任,老百姓丰衣足食,街边叫花子少了不少,本帮倒不像从前那般容易招纳弟兄了。” 景兰舟闻言一乐:“这丐倒颇有意思。”问他道:“石头,我有位朋友受了内伤,请问贵帮在这左近可有甚么精通医道的好手么?”石头道:“咱们这些泥腿叫花子,生了病痛大都是躺着休养两日便好,至多也不过问走方郎中讨两张狗皮膏药贴贴,哪会有甚么医术名家?” 景兰舟见他只是个二袋弟子,料来未必识得帮中高人,道:“我这朋友受伤极重,命在顷刻,开封城几位名医皆束手无策,不得已只好求助本地武林同道。听闻此间是贵帮大勇分舵所在,不知在下是否方便得见陈舵主一面?”石头笑道:“原来景爷也知道我们陈舵主的大名,舵主今晚召集帮众在古侯台聚会,商量的便是如何相帮景爷,见一面也是应当的。”景兰舟喜道:“那便劳烦兄弟领路了。” 那古侯台在开封城东南,乃是一三丈多高的土台,相传是春秋时晋国乐师师旷吹奏之所,故亦名吹台。石头同景兰舟到时太阳尚未落山,但见四下枝桠荫翳,倒也颇为幽静。过不多时天色转黑,只见各路乞丐三两结伴而来,周围人声渐渐嘈杂起来,到后来竟聚起百八十人,在台下各自生了火堆,围成数圈喝酒吃肉,大声说笑。石头似同群丐都颇为熟稔,十人中倒有九人都过来同他寒暄几句,丐帮弟子大都落拓不羁,石头也懒得替景兰舟一一引见,倒也正合他不拘俗礼的脾性。 忽听林中一声清啸,群丐顿时都噤口不言,只不停地用手中拐棒戳着地面,但听“噗噗”之声不绝于耳。景兰舟知这是丐帮帮众迎接舵主帮主的仪式,心道:“丐帮大勇分舵舵主陈劲风到了。”果见林中缓缓走出一名身材高大的中年乞丐,浓眉宽目,一脸青渗渗的胡渣,显得极是精悍。 景兰舟曾听顾东关品评天下武林人物,知大勇舵主陈劲风出身王屋派,乃是丐帮六名八袋舵主中武功最强的一位,几不输于四位九袋长老。只见陈劲风三两步跨上古侯台顶,转身盘膝而坐,群丐在台下纷纷坐定,石头也拉着景兰舟坐在人从之中。 只听陈劲风朗声道:“今日并非初一、十五,之所以叫大家来这里见面,是为了件关乎我全省百姓福祉的大事。本省巡抚于大人前阵子蒙冤下狱,大伙想必都已听说了,如今王振这老狗竟敢派人来开封加害于大人的家眷,倘若被他们得了手去,咱们河南分舵的弟兄今后在江湖上还用见人么?”台下众人立时群情激愤,对王振及其党羽破口大骂,种种污言秽语层出不穷。 陈劲风一扬手,群丐立时又静了下来,他朝台下扫了一眼,问道:“石头,你身旁这人是谁?”石头道:“启禀舵主,这位便是景兰舟景爷,奉了思过先生之命来保护于大人一家。”群丐听说他就是思过先生的徒弟,登时微微骚动,好事者纷纷交头接耳、低声议论。 陈劲风“哦”了一声,上下打量了景兰舟一番,见他不过二十出头年纪,一身书生打扮,望之文质彬彬,不禁心下起疑:“这子有多大本事,能斗得过少林俗家高手、‘锦衣三鹰’中的王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五十二章 原来此次王振谋害于家的毒计最早便是为丐帮所发觉,丐帮本计将消息散布出去,料想于谦虽非武林中人,但以其宏德高名,前来相助的侠客义士必定不可胜数,王林绝难得手;后几位帮中首脑深思熟虑,唯恐此举招致三山五岳豪客云集开封,倘有性烈之人竟将王林杀了,于谦本是待罪之身,这一来更与王振结下深仇,反而不美,便决定先不泄露风声,只派人暗中将消息送至骆中原同顾东关两处。 骆中原自于谦下狱以来,一直在京城四处走动设法营救,一时难以抽身,便遣孙女替他往河南一行;顾东关听闻此事暴跳如雷,也立即命令徒弟动身前往开封。于谦名满天下,这一件义举无论由谁来做,将来江湖上谈及此事,必定人人竖起大拇指交口称颂,顾东关昔年曾有大恩于丐帮,故而帮主同几位长老略一商议,决意将这人情送与思过先生的弟子,好让其在江湖上大大地扬名一番,自己却甘居幕后,只作调度辅佐之用。 这陈劲风武功既高,为人又精明强干,投入丐帮七八年间便做到分舵舵主。他生性喜功,对本帮将如此一个大出风头的机会拱手让人本已颇为不满,此刻又见景兰舟一介书生、弱不禁风,不免对之起了觑之心;但顾东关威名震烁武林,他面上倒也不敢有所不敬,向景兰舟抱拳道:“原来是景兄大驾光临。陈某一介粗人,不识贵宾,这倒是我怠慢了。石头,你怎地如此不懂规矩,竟让景爷坐在下面?” 景兰舟笑道:“众位都是赤胆忠肝的好朋友,今次为解于家之难义施援手,家师同晚辈皆感激不尽,在下又怎敢僭居舵主之侧?我坐在这儿挺好。”他为人率性宕逸,尤不喜在人前抛头露面,是以愈是混在人群之中愈觉得自在。陈劲风却只道他从未见过这等大阵仗,气势先自怯了,笑道:“既然如此,陈某也不勉强,景兄自便。” 景兰舟拱手道:“不瞒陈舵主,在下此来一是要为这护佑忠良之举向大勇分舵诸位弟兄当面道谢,二来却另有一燃眉之急,万望丐帮施以将伯之助。”陈劲风道:“哦?景兄请讲。”景兰舟道:“在下有一位朋友受了极重的内伤,开封城诸位名医皆束手无策,贵帮兄弟遍布四方,可知这附近还有甚么高明的大夫么?” 陈劲风皱眉道:“本帮之中,唯有掌钵荆长老颇通医术,江西吉安府儒医‘圣手回春’施和浦文才、武功、医术无一不精,江湖上人尽皆知。但此二人都远在千里之外,远水救不得近火,眼下开封府方圆百里之内,陈某确不识甚么医道高超之人。”景兰舟见丐帮亦爱莫能助,不由心下大为焦虑。 陈劲风不明其中就里,见他面露愁色,心道:“这子遇到些须难事便全都写在脸上,终究是个刚刚出道的雏儿,看来此次营救于家的重任多半还是要落在我们丐帮头上。”想到若能击退王林一行保全于谦家,不但江湖上人人要对自己称功颂德,大勇分舵在帮中更必声名大噪,声势远远凌驾于其他五个分舵之上,来年丐帮大会上九袋执法长老“三目神判”韩济岩行将归隐,光凭这份功劳,新长老的位置便绝无旁落之可能。正心往神驰、志得意满之间,忽然眉头一皱,双目精光四射,指着台下西首一人喝道:“今晚到这儿的都是我大勇分舵的精锐弟兄,陈某无一人不识,阁下冒充我丐帮弟子来此聚会,到底有何居心?” 众人顺着陈劲风所指方向望去,果见一名身材瘦削的中年乞丐躲在人群角落,面孔极是陌生,在场群丐无一人认得。景兰舟心道:“此刻天色晦暗,丐帮弟子又大都蓬头垢面、不易辨认,这陈舵主竟极短功夫便在百余人中识出一名细作,虽说是占了高台地利之便,这份眼力却也难得。” 那中年乞丐见身分已被识破,自忖绝难抵挡众人围攻,只有速速抓获一名丐帮弟子为质方有脱身之机,忽地双掌一拍地面,身躯腾空而起,越过身旁数人如泰山压顶般扑向石头。这一扑去势极是迅猛,隔在中间的丐帮弟子不及起身,纷纷坐在地上持棍向半空打去,皆未能沾及衣襟,眼见他十指张开宛如鹰爪,眨眼便要触到石头肩膀,景兰舟忽也从地面一弹而起,右掌击向这中年乞丐腰眼。 那人见这掌来势甚缓,并不如何放在心上,抬起左手一格,右手仍朝石头抓去,不料景兰舟这一掌中暗藏极强的暗劲,那乞丐突觉左臂一阵酸麻,整个人竟被一股怪力生生向外推开半尺,右手向石头肩头一抓,却是抓了个空。他在空中去势已衰,无奈之下顺势伸腿朝对方踢去,景兰舟左手却已闪电般后发先至,食指点在他大腿曲泉穴之上,那人闷哼一声,重重跌落在地,一条左腿已是不能动了。 陈劲风方才人在高台之上,自是施救不及,他见这中年乞丐飞身偷袭,身法之凌厉几乎不在自己之下,却在两招之内便被景兰舟制住,不由得暗暗心惊;虽说敌人也因搏尽全力抓取人质、自身疏于防范之故才顷刻受制,但以陈劲风之眼光阅历,自不难瞧出景兰舟武功实在高出自己太多,光是适才对方四肢未见分毫动弹,竟能坐地平空跃起,这份功夫自己便万万不如。他自忖在这青年书生手底下未必能走过十招,背上不禁出了一身冷汗,登时轻视之心全消,向景兰舟抱拳道:“果真是名师出高徒,景兄身手不凡,陈某自愧不如。今日若非阁下相助,石头一旦落入敌手,我等不免要受奸人挟制,陈某代敝帮上下弟兄在此谢过景兄。”他这几句话倒确是发自肺腑,石头为人聪明伶俐,更是大勇分舵前任舵主之子,在分舵中素来人缘极佳,倘若方才有个甚么三长两短,陈劲风在帮中必定威望大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五十三章 景兰舟拱手回礼道:“家师同贵帮多年交好,陈舵主何须客气?当务之急先要问清这人甚么来头,混进丐帮窥听消息究竟意欲何为。”陈劲风道:“少侠所言极当。” 群丐将那人用绳索捆了扔在台下,陈劲风纵身一跃到他跟前,问道:“看阁下的武功谅非无名之辈,要想加入丐帮,何必这般偷偷摸摸?”那人冷笑一声,并不答话。陈劲风喝道:“今日我等商讨之事关系重大,决然不能外泄,阁下若再装聋作哑,勿怪陈某手下不留活口!”那人冷冷道:“我落在你们手里,要杀便杀,男子汉大丈夫,啰啰嗦嗦作甚?” 陈劲风眉头一皱,瞧出对方十分倔强,难以言语威吓。丐帮素以侠义见称,帮规极其严厉,滥杀乃是帮中头等大忌,眼前这人姓名来历一无所知,原不当轻易取其性命;但他想到此事关系到于谦阖家老,这人鬼鬼祟祟混入分舵会场,多半是王振爪牙,倘若另有同伙,消息泄露出去却是误了大事,当下咬一咬牙,一掌朝他天灵盖拍去。 忽听“嗖”地一声轻响,陈劲风只觉右手肩髎穴一麻,似被一件硬物击中,这一掌的劲力顿时尽数卸去,虽仍是落在那中年乞丐头顶,却已软绵绵地全无气力,便似在头皮上轻轻摸了下一般。他心中又惊又怒,左手一拳击向对方太阳穴,不料曲池穴又微微一痛,左臂尚未伸直,便已软软垂了下来。 陈劲风一生当中从未遇到过如此诡异之事,不禁心下大骇,双足点地,人向后飘了开去,双脚尚未落地,左膝阳关穴又是猛地一阵刺痛,左腿一软,“啪”的一声重重摔落地面,情形极是狼狈。 大勇舵主陈劲风乃是丐帮中数得着的好手,平日御下又严,分舵弟子对其素来敬若神明,此刻竟无一人看清他是如何中招倒地,群丐不禁大为哗然,个个慌乱不已。景兰舟却瞧见第一次击在陈劲风肩头的乃是一枚松球,后两下却只听到轻微的破风之声,未看清楚是甚么物事,想来是极细的暗器。他知对方来了顶尖儿的高手,缓缓道:“以阁下如此武功,大可现身出来说话,何必要藏头露尾、暗箭伤人?”这两句话音清朗、中气充沛,顿时将群丐喧嚣之声压了下去。 只听林中咯咯两声娇笑,树影中缓缓走出一名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女子,一身素雅的青绿相间水田细裙,衬得身段甚是颀长。只见这女子烟视媚行、桃羞李让,在场众人见到她的样貌,无不心头一震:“世间竟有如此美貌的女子!” 以景兰舟内力之纯、定力之深,也不觉脸上一热,脑海中霎时想起卫风中描述庄姜之句,当真是手如柔荑、肤若凝脂、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他先前所遇的女子当中,顾青芷清丽可人,骆嘉言明媚颖慧,虽也都是众里挑一的美女,却和眼前这名女子举手投足间妩媚入骨、撩人心怀的风韵相去甚远。但此女看起来似乎比自己还着一两岁,实令人不敢相信适才制住陈劲风那几下惊世骇俗的暗器功夫竟是出自她手。 那女子扫了地下的陈劲风一眼,笑道:“女子见这位陈舵主要出手杀人,拦阻不及才不得已发暗器相救,敢问这位公子,何以见得我是藏头露尾、暗箭伤人呢?”说的是一口江南口音,语气又软又糯。众人听她话音细柔婉转,说不出地娇媚,竟似要钻入自己心里一般,定力稍浅之人已觉思绪恍惚、意乱神驰,身子懒洋洋地似有飘然欲仙之感。 景兰舟乍听之下,也觉这女子的声音说不出地舒服受用,猛地心下一惊,知她是将极高明的内功夹杂在话声之中以起摄人心神之用,凡是内力修为不深之人受此法所制,便似丢了魂魄一般,任凭施术者摆布操纵,和川滇一带苗人的降头蛊毒邪术有异曲同工之妙,当下丝毫不敢怠慢,丹田内一股真气运到喉头,笑道:“这位姑娘好厉害的手段,‘摄魂梵音’失传武林已久,向来耳闻者多而见者寥寥,在下今日得睹神技,实在是大开眼界。”他这两句话声音并不甚响,但一股绵长的内力鼓荡其中,在场诸人听了精神为之一振,立时脑子都清醒了几分。几名见多识广者听他说这女子使的是“摄魂梵音”,早吓得用棉絮布块塞住了双耳。 这“摄魂梵音”是将一股独门内力运至喉头逼出,融入话音中以起迷人心智之效,但若遇到对方内功胜过自己,却会真气反噬、危及自身。那女子被景兰舟这几句话声一冲,顿觉内息运转不畅,不禁心下一惊:“此人一眼识破我的‘摄魂梵音’,内力竟似不在我之下,若再使这魔音功夫,只怕于己不利。”但她先前已打探清楚大勇分舵上下并无堪与自己匹敌的高手,不甘就此示弱,暗中运转周天,笑道:“雕虫技何足道哉,女子修习此功未久,当中精妙曲折之处多不可解,正要向公子讨教。”声音中加了几成功力,群丐未掩耳者又是一阵头晕目眩、神不守舍。 景兰舟微微笑道:“在下对此功夫一窍不通,讨教二字如何敢当?姑娘这般年纪便有如此修为,好生令人敬佩。”也将力道增强了几分。那女子只觉膻中穴微微跳动,胸口几道气息横冲直撞,心中烦躁不已,情知势难压过对方,当下慢慢收敛真气,调息片刻,笑道:“公子内功精深,女子自愧不如,班门弄斧,还望勿要见责。”声音仍是柔极媚极,却已不含半点内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五十四章 景兰舟适才已运上八九成内劲,话音和那女子一交,心头仍是不由自主传来一阵悸动,知对方修为实不在己之下,正欲全心运功抵御,忽听这女子转眼间已将内力自声音中撤去,竟是举重若轻、收放自如,不禁十分佩服,便也缓缓收功,道:“姑娘何须过谦?在下一生之中,从未见内功高强之女子有如姑娘者,若再捱得一时三刻,我便要败下阵来了。”这几句话说得极是诚恳。 原来天地既分阴阳,男女体质亦生而有别,譬犹男子力强而女子力弱,练武也是一般道理:外功至刚猛无俦则止、内功以雄浑厚重称卓,此二者女子皆受先天资质所限,极难修练至极高境界,故而但凡女子习武,大都重招式而轻内力,走的是轻灵飘逸、变幻无方的路子,虽说也可登堂入室,终究难破一力降十会的至理,是以自古绝顶高手之中女子人数往往远少于男子。“摄魂梵音”虽说是倚仗诡谲奇巧的运功法门,毕竟须以深厚内力作为根基,景兰舟自得顾东关悉心指点,一身纯阳内力实是非同可,一试之下竟觉与她只在伯仲之间,对方年纪轻轻,又是女子之身,这两下比拼虽可说不分输赢,实则已是这女子胜了一筹。 群丐被二人各运高深内功来回冲激数次,修为较差者已如醉酒般醺醺然头重脚轻,头脸发烫而手脚冰凉,便如生了场大病一般,石头更是忍不住趴在地上干呕起来。景兰舟伸手按在他后颈,微微将真气输入他左右两处玉枕穴,石头只觉两股暖流灌注脑后,立时便好受了些。 那女子娇笑道:“不想大勇分舵竟有公子这般人物,女子可真看走了眼。瞧公子服色打扮,莫非是丐帮净衣一派?”景兰舟道:“在下不过江湖中一闲散野人,素来仰慕丐帮高义,承众位兄弟瞧得起乐意与我结交。只是在下另有师承,并非丐帮弟子。” 那女子眼波流转,道:“公子如此武功,尊师必定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人物了?”景兰舟不愿轻易搬出师父名头,道:“姑娘的武功在我之上,家师之名不提也罢。”指着那中年乞丐问她道:“姑娘派这人混入丐帮,到底有何用意?” 那女子奇道:“这话从何说起?我从陈舵主手下救他一命,怎见得这人就是我派来的?国家有法度可循,就算是天下闻名的丐帮,也不能胡乱杀人啊。”明朝律法甚严,议刑远重于唐宋,但武林中人快意恩仇,多不受朝廷法理约束,相互杀伐总是在所难免,自不能跟寻常百姓同日而语。景兰舟见这女子说话近似胡搅蛮缠,与她一身惊人武功大不相称,不禁暗暗好笑。 那女子望他一眼,道:“你心里笑我讲话全不懂江湖规矩,是不是?我本来就不知道甚么规矩。就算这人不是丐帮弟子,混在人群中听了你们几句说话,又有甚么打紧,值得取他性命?”足尖蓦地一扬,踢起地上一粒细石子,势挟劲风,飞向那中年乞丐腿上被封的曲泉穴。 景兰舟腿轻轻一抖,同时踢出四颗石子,一颗将那女子的石子在半路击落,另外三粒同时击在陈劲风肩髎、曲池、阳关三处,顿时将他被封的穴道尽数解开。那女子笑道:“妙极。”身形一晃,双掌已欺至景兰舟面门跟前。她先前足足站在七八丈开外,身法之快,实令人难以想象。 景兰舟正要还手,忽觉一股拳风扑面而来,原来陈劲风穴道既解,倏地跃起向那女子背后出拳猛攻。以他丐帮舵主的身分,原不当趁这女子向景兰舟出招之时在后偷袭,但他恼怒这女子刚才忽施暗算,以致自己在下属跟前狼狈不堪、颜面尽失,此刻唯有亲手击毙对方,方能在帮中重新立威,是以这一拳用上了毕生之力,务求一击致命。 景兰舟未料以他在丐帮地位之尊,出手偷袭竟如此狠辣,颇觉此举有失身分,不禁微微皱眉。他知只要自己不出手夹攻,以这女子的武功要避开这拳并非难事,当下足尖轻点,向后掠开数丈。不料这女子竟视来拳如无物,非但不闪不避,亦不转身还击,反将整个后背都放给了陈劲风。 景兰舟惊呼一声:“心!”话音未落,陈劲风右拳已沾到这女子背部,心下不由暗喜:“你纵是大罗金仙,这下也难活命。”原计一拳将她打得筋折骨裂,不料拳头甫遇对方身体,忽觉其后背微微往下凹陷,触手处竟如鳝鳅一般滑腻。那女子身躯轻轻一转,陈劲风右拳“哧溜”一下沿着她背脊向左滑开,竟是收力不住,反顺势掉头重重打在自己左肩,只听碦喇数声,肩胛骨已被击得粉碎。陈劲风一声惨叫,立时痛得晕了过去,群丐不由纷纷大声惊呼。 这一下大出景兰舟意料之外,竟觉这女子身法同师父所授的游鱼功十分相似。顾东关虽是出身崆峒,武学修为却早已远超崆峒派创派以来历代所有前辈高手,数十年前便已不拘泥于本门武功,自己钻研出数套精深之极的功夫,游鱼功正是他的得意之作。原来人当婴孩稚童之时,骨骼筋络俱未长成,往往身子十分柔软,后随年龄渐增,四肢关节发育健全,反倒会变得僵硬笨拙;但若自幼勤加练习,亦不难保持极佳的身体韧性,这游鱼功正是将之发挥到极致的一门高深柔术,如练到精通之境,浑身上下筋骨肌肉无一不收放自如,躯干四肢往往能弯折到常人无法想象的地步,无论攻敌自守俱是出人意表、功效立见。 顾东关另一绝技缩骨术运功法门与此极类,靠的是内力牵动周身骨骼关节,外人看来便好似骨头能够伸缩一般。但景兰舟知游鱼功并无借力打力之能,何以这女子后背已然中招,反能使敌人拳头掉转头来打中自己,便是师父也未曾展示过此般奇技。陈劲风江湖上外号“四象铜锤”,那是说他拳头有如铜锤般力大无穷,虽未必真有四象之力,但一拳下去便是头水牛也打死了,这女子身段柔若无骨,这一拳倘若当真打实,必定血溅当场,哪知她竟丝毫不惧,更以闻所未闻的奇诡手法致其反噬自身。眼见陈劲风肩骨寸裂,这条左臂已是废了,景兰舟既惊讶这女子身怀异术,心中又不禁慨叹其手段过于毒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五十五章 那女子见景兰舟面露不豫之色,道:“公子心下定是嫌我出手太狠,是么?”景兰舟叹道:“姑娘要避开这拳本非难事,又何必对陈舵主下此辣手?”那女子笑道:“这可奇了,我又没对他出手,是他自己打在自己身上,若不是陈舵主一心要置我于死地,这一拳又怎会伤得他如此之重?” 景兰舟闻言一愕,暗想这话倒也不易辩驳,若非陈劲风出手毫不留情,自己也不致重伤残废。自己此行一来是致谢丐帮、二来为求助延医,此刻变故陡生,愈拖延一刻骆嘉言生机便愈减一分,实不愿与对方多作纠缠;但这美貌女子显是丐帮的大对头,眼下陈劲风已然重伤昏迷,倘若自己撒手退去,大勇分舵十有八九便要被她一人挑了,何况对方二人来路不明,只怕也同于谦之事有关。他自忖为今之计唯有先合丐帮众人之力将这女子制住方为上策,念及此处,更不多想,左拳右掌同时向那女子攻去。那女子笑道:“好啊,这就开打么?”身子滴溜溜一转,轻轻向旁闪开。 丐帮弟子先前见陈劲风被这女子一招便打成重伤,哪里还敢上前挑战,此刻见景兰舟出手,知他武功颇不在对方之下,十数名武功胆识较高者当即纵身上前夹击。古侯台附近多植松树,地上铺满一层厚厚的松针,那女子顺手抄起一把朝众人掷出,只听得群丐哀嚎连连,当者披靡。 景兰舟顿时醒悟,适才击中陈劲风肩髎穴的既是颗松球,后两枚细暗器多半便是这松针了,“四象铜锤”陈劲风一身外家硬功,竟被几根松针打得倒地不起,实是令人难以想象。他见这女子掷松针的手法极像“漫天花雨”,蓦地心下一动:“骆兄曾说暗算明觉方丈那蒙面刺客也会使‘漫天花雨’,其人身材武功都同眼前这女子颇为契合,莫非便是此人?”他虽听骆玉书说那黑衣人是名男子,但景兰舟亲见骆嘉言能够随意模仿他人口音,则旁人未必无此能耐,当下更加不敢觑对方,陡然间拳变掌、掌变拳,亦真亦幻,似虚似实,使开顾东关近年来自创的一套迷踪掌。 那女子见他身形摇曳不定,出掌时而疾如闪电,时而缓如飘羽,时而势若奔雷,时而柔似煦风,似乎每一下都是虚招,又似每一下都是杀招,令人目眩神驰、难以防范,不由暗暗心惊:“我全力应付此人尚恐不胜,倘若丐帮弟子再一拥而上,只怕今晚要丧命于此。”幸好群丐见她以一丛松针击退帮中诸多好手,心下无不忌惮,一时半刻未有人再敢上前。 两人转眼间翻翻滚滚斗了一百余招,相互于对方武功之高初觉诧异、继而钦佩,到得百招之后,不禁渐渐有些相惜之情。那女子自得诸多高人指点,一身武功集百家之长,从未见过如对方这般的年轻高手;景兰舟则是顾东关一手调教出来的杰出弟子,顾东关素来自负,尝谓所识天下练武之人四十岁下绝无自己这位得意门生对手者。若是放在平日,景兰舟此刻早已停手罢斗,说不定还要和对方结交一番,但他心知今晚情形不能等闲论之,这来路不明的女子一出手便重伤陈劲风,显然是敌非友,决不能纵其妨害自己和丐帮搭救忠良的大计,心念及此,手下更不容情。 那女子激战之余,眼角瞥见群丐虽然不敢上前,但已各自占据方位,将二人团团围在核心,心知这是丐帮名震天下的打狗大阵,眼见今日讨不了好去,早生脱身之意。她见景兰舟面上稍露夷犹之色,忽然左手画个圆圈,右手掌风如刀,猛地从圈子正中如疾风般切出。这招“灵蛇出洞”先以虚招分人心神,紧跟着右掌去势又快又狠、诡异难测,确属极上乘的武功,景兰舟险些被她扫中面颊,被逼得退开两步,双掌抵在胸前谨守门户,以防对方还有更厉害的后招。 不料那女子忽停手跃到一旁道:“公子身手不俗,女子蒲柳之质,难当其锋。我二人本无仇怨,公子如此见逼,想必是为于侍郎一家之事了。”景兰舟见她竟主动提起此事,心下不明其意,道:“姑娘既然开门见山,在下便也不遮遮掩掩,遣人卧底刺探本是帮派大忌,况且此事关系重大,姑娘若不肯示明来意,恕我等不能轻易任两位离去。” 那女子咯咯笑道:“公子想要留我,原也不甚打紧,只是这帮叫花子脏兮兮臭烘烘的,我可不愿同他们为伍。女子斗胆请与公子订下一个盟约,我此番非为于家而来,公子若肯高抬贵手,我便替你出手料理了王林一伙,保于大人一门上下平安无事,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景兰舟心下一凛,暗道:“她突然提出这等条件,莫非不是王振一党?但凭着骆师兄与我合力,想来足够应付得了王林率领的锦衣卫,即便这女子所言非虚,我也无须卖她这个人情,何况对方此刻多半只是为求脱身随口敷衍,做不得数。” 那女子瞧见景兰舟脸上神色,知他不信自己,笑道:“以公子的武功,区区王林自然不放在心上了,原是用我不着。但我若替公子治好那位受伤的朋友,那又如何?” 景兰舟闻言不禁心头一震,虽不知对方话里有几分真假,但此女武功之强远胜丐帮众人,也不知是何来头,要说有能耐治好骆嘉言的内伤,未必尽是虚罔之言。他环视四下群丐,心中颇为踌躇:“纵有半分机会能救骆师姐,我也该当一试,只是这女子一出手就将陈劲风伤成残废,我如答应她的要求,这些丐帮弟子如何肯服?就此伤了与丐帮的和气,恩师知道了必定见责。” 那女子仿佛读懂他心事一般,笑道:“女子一时出手不慎,伤了丐帮的陈舵主,我这属下武功不弱,我卸他一条臂膀赔给丐帮便是。”忽一掌朝那中年乞丐拍去,端的是快捷绝伦。 景兰舟未料她对同伙竟然突下毒手,叫道:“不可!”伸掌击向那女子肩头。那女子掌到半路蓦地一转,同他双掌一交,只听啪的一声,身子已借反弹之力向后掠开七八丈远,顺势纵身跃上一株极高的油松,几下起落,人已隐没在浓密的枝叶之间,只留下一串若有若无的笑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五十六章 这几下实是一弹指间事,景兰舟武功再高,此刻也已追赶不及,不由得茫然矗立原地,继而心知中计:那女子武功与他在伯仲之间,先前二人全力相斗时虽不致落败,但要想在丐帮打狗阵夹击之下脱身却是大大不易,故而佯装服软求饶,以言语使自己稍稍分神,又出其不意假装攻向那中年乞丐,待得景兰舟出手拦阻,其旨已是意在救人而非制敌,这女子既精通借力打力之法,立时便利用自己浑厚的掌力助其逃脱。她既觅得这一飞冲天的空隙,纵使群丐打狗大阵结得极为严密,亦拿对方一身绝顶轻功毫无办法。景兰舟见她转眼间便定下这条脱身之策,机变多智远胜于己,心下不禁自愧弗如。 在场群丐心下却另有一番计议,眼见本帮弟子人数虽然众多,武功却都同那女子差得太远,若非景兰舟力挽狂澜,大勇分舵今晚只怕要全军覆没,虽说未能将对方擒住,但那女子终究是使诈逃脱,也算替丐帮挽回几分颜面,因此上对他皆十分感激。副舵主是名叫吴洪毅的老丐,当下先安排了几名弟子将陈劲风带下去治伤,继而对景兰舟抱拳道:“这回若非景少侠仗义援手,丐帮数百年的威名便要砸在我大勇分舵手里了,想来实是心有余悸,分舵一众弟兄对少侠实是感恩不尽。”景兰舟连忙还礼,问了对方姓名。吴洪毅瞅着那中年乞丐恨恨地道:“幸好这人落在我们手里,吴某倒要问问那妖女到底是何方神圣!” 景兰舟见那中年乞丐面色煞白,浑身直冒冷汗,不由心下大奇:“适才陈劲风要取他性命,这人毫无惧色,怎地此刻这般害怕?”忽见他一咬牙,抬掌击向自己额头。景兰舟身形一晃,上前格开这掌,伸手点了他两处要穴,道:“这位老兄,我瞧你也是条汉子,只须将今晚之事向丐帮众位弟兄交代清楚,他们未必便会为难于你,何苦要自寻短见?” 那人惨然道:“景少侠,你既是顾老前辈的徒弟,便请发发善心,一掌打死我罢!我情愿死在你手,总强过被那女魔头苦苦折磨。”景兰舟摇头道:“她方才只是声东击西之计,佯装攻你以求脱身,并非真的要杀老兄,你不用害怕。”心底暗自纳闷:“怎地这人称那女子作女魔头?难道他们不是一路?” 那乞丐道:“少侠有所不知,我等今番本拟将丐帮河南分舵一举歼灭,不意少侠在此,一着落错、满盘皆输,那也罢了。但那女魔头自视极高,适才她出言讨饶之举被我这下属瞧见,又怎会容我再活在世上?我此刻如立即自尽,她说不定还能放我家一马,倘若晚个一时半刻,在下父母妻儿全难活命。” 此言一出,在场诸人尽皆变色。景兰舟心道:“这女子好狠的手段,适才她虽是使诈逃离,却不失潇洒超逸,未见任何窘态,怎会为此区区事便要杀手下全家灭口?” 吴洪毅又惊又怒,骂道:“你们是何方鼠辈,竟敢大言不惭,要挑了我大勇分舵?”那乞丐笑道:“我若说与你知,一家老便绝无幸理了。你杀了我罢!”吴洪毅怒喝:“不知死的东西!”抬手一棒朝他脑壳打去。 景兰舟微微皱眉,暗道:“怎地这吴舵主也如此暴躁?”伸手轻轻抓住棍梢,道:“吴前辈,此人方才已图自尽,你要取他性命又有何难?只是如此一来,那妖女的线索可就断了,依晚辈之见,还是勿要卤莽行事为好。”吴洪毅脸上一红,道:“这人口风如此之紧,留他何用?” 景兰舟朗声道:“诸位若是信得过景某,便请让在下同这人单独说几句话。”吴洪毅面露难色,道:“吴某决非信不过少侠,只是这回对方摆明了是冲我们丐帮而来,有甚么事也自当由本帮亲手解决。眼下人已在我们手里,倘若仍是交给少侠措处,这个……这个传出去不免让人笑话我丐帮百无一用。” 一旁忽传来个低沉的声音道:“你此刻将他杀了,便显得丐帮很有本事么?”众人扭头一看,却是陈劲风从林中缓缓走出,左肩膀用布条厚厚包扎了数层。他功力也当真深厚,帮众稍加施救便即醒转,只见其眉头紧锁,豆大的汗珠不停从额头滴下,显然伤处仍是疼痛难忍。 吴洪毅面露尴尬之色,道:“舵主,您老人家重伤未愈,还是先安心休养要紧,帮中事务我自料理得。” 陈劲风摇头道:“我先前要取此人性命,是怕商讨的机密被他泄露出去,谁知那妖女视我大勇分舵众人如同无物,要来便来,想走即走,谁能拦得她住?事到如今,咱们除了自认技不如人,还有甚么话说?你此刻再伤他性命,未免犯了滥杀之戒。”吴洪毅被他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期期艾艾答不上话。 陈劲风向景兰舟道:“景公子,这人是你擒住的,现下就交由你处置。大勇分舵今日得蒙保全,皆是少侠一人之功,今后若有用得到丐帮之处,我等皆愿肝脑涂地,恭候驱策。”他心胸虽欠广博,却不失为铁铮铮的硬汉,向来说一不二,既见景兰舟武功远胜自己,又有大恩于丐帮,对他自是倾心相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五十七章 景兰舟见他这几句话说得极为恳切,心下甚是感动,拱手道:“陈舵主言重了。”伸手解开那中年乞丐腿上穴道,将他带至数十丈外的一片林子中,见丐帮无人跟来,低头沉吟半晌,道:“老兄视死如归,景某甚为佩服,虽则道不同不相为谋,但大家都是血性男儿,古来攻伐之国尚存君子之交,阁下若瞧得起景某,我俩便交了这个朋友。” 那乞丐叹道:“景少侠英拔神飞,在下佩服之至。少侠此刻多说亦是无用,倒不如快快将我杀了,也算帮在下一个大忙。”景兰舟摇头道:“景某同丐帮众兄弟相聚于此,本就为了商议救人之计,难道眼睁睁看着老兄有难,竟有袖手旁观之理?无为宫再强横霸道,终不能坏了祸不及妻儿的江湖规矩。” 那人全身巨震,颤声道:“少侠……少侠如何得知我是无为宫的人?”这一句话却不啻自承身分。景兰舟笑道:“这又有何难猜?江湖上敢放话一出手就要灭了丐帮分舵的,除无为宫外更复谁家?听闻贵派‘十二妙使’皆是妙龄少女,莫非这女子也是其中之一?”那乞丐脸色惨白,道:“少侠不必再猜,速速将我杀了便是。” 景兰舟心下寻思:“十二妙使虽在无为宫地位尊崇,终不至微露窘蹙就要杀人灭口,况且骆兄曾言她们剑术配合虽精,武功却未如此女这般高强。”念及此处,脑中霎时转过一个念头,脸色骤变道:“这女子便是你们的少宫主!”他曾听骆玉书说起无为宫之事,知道对方的少宫主是名女子,适才一时未能想起,此刻方顿时省悟。 那人面如死灰,苦笑道:“公子果然颖识过人,却苦了我全家十几口性命。宫主平素最是自负,今日败走之事传了开去,那是断然不肯饶过我的了。” 景兰舟皱眉道:“这女子到底有何恶行,能让阁下这样的好汉如此惧怕?难道她真如老兄所说罔顾江湖道义,为些微事便要大开杀戒?在下也曾听家师聊起本朝开国以来武林中几位恶名昭彰的邪派人物,亦未有如斯酷虐者。” 那乞丐叹道:“平心而论,宫主也非生性险恶,只是她自幼被老宫主选定为衣钵传人,在教中地位何等尊贵,便像公主一般,寻常教众见她自是俯首帖耳、众星捧月,教内元老也无不让其三分;兼之宫主天资聪颖,琴棋书画、作诗填词无一不精,武功之高更不消我说,方才少侠亲眼所见。” 景兰舟笑道:“如此说来,你们宫主岂非是一等一的才女?”那乞丐道:“正因从无人敢违拗其心意,才养成少宫主这孤傲骄矜的性子。老宫主在时尚能对其有所约束,自她老人家谢世之后,少宫主更是恣行无忌,在教中定下诸般苛严条规,凡忤逆其意者无不重责立至。今次她本想借屠灭丐帮分舵之壮举在江湖上大大地扬威一番,不料却被少侠逼退,此乃宫主生平未有之折辱,怎能经由我这无名卒之口传出?是以她非杀我不可。” 景兰舟道:“丐帮同贵教到底有何过节,竟致无为宫主亲自出马,要一手灭了河南分舵?”那乞丐道:“丐帮弟子遍布四海,向来是本教的劲敌,近年来又以大勇分舵尤甚。那陈劲风为人干练,处处率众同我们作对,上月更是坏了本教一件大事,宫主心怀不忿,这才命我混入大勇分舵。今晚丐帮在河南的好手齐聚于此,我奉命沿途留下记号,她便可追踪而至,意图将之一举肃清。” 景兰舟心中一动,暗道:“那女子说自己并非为于家而来,倒也不是虚言。她又怎会使恩师的独门武功?这事好生蹊跷,我该当细细查访一番才是。只是骆师姐眼下危在旦夕,丐帮既无良策,也不知骆兄能否寻着管墨桐,当务之急还须先替师姐觅得良医,其后再作打算。”向那乞丐道:“陈舵主既为贵教宫主所伤,在下说不得只好将老兄交给丐帮处置;但大家既是武林同道,我怎肯眼睁睁看着老兄家受人戕害?景某在丐帮跟前不提那女子身分便是,贵教宫主不见风声传出,未必会为难你的家人。待此间事情了结,在下自会想办法解决此事。” 那乞丐颤声道:“我这条贱命值得甚么?少侠若真有心,日后敢屈玉趾往洛阳韩家庄一行,代为照看着些我何老四一家,便是对在下恩同再造了。”景兰舟叹道:“原来你是洛阳韩氏门下,那也算是正派子弟,又何苦投身左道旁门?”何老四道:“人各有志,当年我入了无为宫,何曾不想轰轰烈烈创一番事业?不料本教近年来屡遭变故,种种俗情流弊一至于此,也实在令人齿冷。只是何某既入釜中,要想脱身却又谈何容易?” 景兰舟知破门出教乃是武林中的头等大忌,便是各大名门正派,于此般行径论刑至死者亦是为数不少,更遑论无为宫这等邪教,只得叹道:“也罢,便委屈老兄在丐帮暂待一阵时日。”将他带回群丐处将二人来历说了,却略去那女子身分不表,只说是无为教中的高手。陈劲风等听了尽皆默然不语,面色极是凝重。 景兰舟心道:“看来丐帮同无为教过节颇深,此乃人家帮派中事,他们既不愿提起,我也不便多问。只是那无为宫主将陈劲风打成残废,丐帮弟子对何老四必定痛恨已极,难保不伤他性命,我既与其有约,还当尽力护他周全。”当下拱手道:“陈舵主,无为教既是冲着丐帮而来,这人自当交你处分。不过此人也是条汉子,望你看在在下薄面,勿要过多折磨于他,景某同无为宫也有些未竟之事,晚些时仍有用得着此人的地方。” 陈劲风道:“好说,我不伤他性命,只叫人将他看住便是。”吩咐帮众将何老四绑了下去。景兰舟从怀中掏出一颗蓼参丸递与他道:“此乃家师炼制的疗伤圣药,于内外伤都极有好处,望舵主好生调养,贵体早愈。先前听石头说王林一行明日便到,此事还须仰仗贵舵上下弟兄勉力相帮,勿使忠良之后坠于奸人之手。” 陈劲风接过谢道:“这个自然,少侠尽管放心。”仍是召集群丐将沿途岗哨一一安排停当,布政司衙门四下亦布好了丐帮耳目。景兰舟见他处事练达、思虑周密,不由得心下一酸:“‘四象铜锤’名震江湖,原可大有一番作为,如今却成了一个废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五十八章 景兰舟回到客栈,已是亥时将至。他一眼望见骆玉书守在骆嘉言房门口,快步上前道:“骆兄,此去可曾遇见管墨桐么?” 骆玉书点了点头,道:“幸得管前辈移步至此,已自诊视过了。只是舍妹受伤太重,却无十分把握,眼下顾姑娘在里头帮手。”景兰舟道:“既得梅山医隐高徒在此,想来总是无碍。”他见骆玉书面色凝重,不由心中忧虑:“倘若连管墨桐也治不好骆师姐的伤,那便当真棘手之至。” 又过得良久,忽听吱呀一声门响,管墨桐推门而出。骆玉书忙迎上前去,只见对方满头大汗,神情只比上回救树海时更为疲倦。二人陪他到隔壁坐下,轻轻掩上房门,骆玉书率先双手奉上一壶好茶。管墨桐斜觑景兰舟,道:“这位是……”骆玉书道:“这位景兰舟景师兄,是思过先生的弟子。” 景兰舟上前一步长揖至地道:“久闻管老前辈仁心侠胆,医术武功两臻精妙,晚辈敬慕不已,早思奉教。先前因晚辈另有他事,未能与骆师兄同至朱仙镇奉迎,还望前辈恕罪。” 管墨桐微微一惊,道:“原来是顾老先生的高徒……”话未说完,突然咳嗽连连,身子一晃,竟险些从椅背滑落。骆玉书忙上前一把扶住道:“前辈为舍妹操心劳力,晚辈感激至深,不知舍妹这内伤可还治得么?”管墨桐闭口不言,眼中闪过一丝难色。骆玉书心头一沉,道:“生死有数,前辈既已尽力,倘若仍是无救,那也是舍妹命中注定,但请明说无妨。” 管墨桐沉吟半晌,开口道:“令妹身骨底子不错,又避开了要害,方才经我施针散去伤处淤血,性命一时已无大碍。”骆玉书心中狂喜,颤声道:“前辈恩重丘山,晚辈实在……实在无以为报……”语气中竟带几分哽咽。 管墨桐摆手道:“少侠也别高兴太早,眼下这条命虽说是暂时保住了,然令妹半边肝肺被鉴胜掌力震裂,伤势实在过重,针药不及;若不切开胸腹施术救治,日后即便痊愈,只怕也是个卧床不起的废人。” 骆玉书闻言一怔,他虽读过古时俞跗、华佗割肤解肌、刳腹破背故事,但此类皆乃书载轶闻,真假难辨,后世更无见人有此奇术,不禁问道:“前辈此言可当真?凡人血肉之躯,剖开胸腹后如何能活?”管墨桐微笑道:“当年我师替人开颅治病尚且无恙,胸口割两刀算得甚么?只是老夫资质愚鲁,未能尽得恩师真传,我只学得一套三阳经玄天针法,那三阴经刳割破取之术,当世间却只我师兄林岳泰一人有此能耐。” 骆玉书亲眼见他屡施神技,加之鉴胜先前亦曾言纪儒亭收有二徒,此刻更无疑心,扑身便拜道:“既如此,还望前辈本着扶危济急之心,勿存帮派门户之见,指点晚辈一条明路,请得林前辈相救舍妹。”管墨桐伸手将他扶起,摇头叹道:“师兄与我已十数年不通往来,此刻是否尚在人间也未可知。”骆玉书惊道:“这……这便如何是好?” 管墨桐略一沉思,道:“我有一个法子,成与不成却是难料。”骆玉书忙道:“还望前辈明示。”管墨桐道:“江西吉安府‘圣手回春’施和浦的名头,少侠定是听过的了?”骆玉书点头道:“施大夫的盛名晚辈在辽东也如雷贯耳,只是吉安府距此一两千里,远水怎能救得近火?” 原来这施和浦是近年来武林中冒出的一位奇人,他本是江西吉水县一位饱学儒生,兼之精通医术,平日多行周穷恤匮之事,乃是地方上出名的神医。正统初年江西永新县七溪岭赤焰寨盗匪横行赣西,吉安府一带百姓深受其苦,此人竟只身夜闯七溪岭赤焰山寨,仅凭一双肉掌将一十三名盗魁杀得干干净净,赤焰寨群盗一夜之间作鸟兽散,自此不复为害。经此一役,天下人方知这文质彬彬的施大夫竟是一位武林高手,对他的所作所为更是钦佩不已,“圣手回春”的大名便渐渐传了开去。景兰舟记起适才陈劲风听说自己要寻访名医,也是一下子便想到此人,难道他竟会是管墨桐的师兄?只是听说施和浦今年不过四十来岁,年纪可照管墨桐差着一大截。 只听管墨桐淡淡地道:“施和浦是我林师兄唯一的徒弟,倘这世上还有一人知道我师兄的下落,便是我这位师侄了。”二人闻言心中一震,暗想:“原来‘圣手回春’竟是梅山医隐的徒孙,难怪武功医术如此高超。” 管墨桐接着道:“我这师侄医术十分高明,只是不曾学到师兄那一套开腔剖腹的缝补手段,救不得令妹。林师兄虽十多年杳无音讯,想来总还健在,他二人师徒之情笃甚,你们要找师兄他老人家,问施神医是不会错的。” 二人对望一眼,心下均感好奇:“既是如此,你怎不一早去寻施和浦,竟至师兄弟间十余年不通音信,连对方是死是活都不知道?”管墨桐猜到二人心思,笑了笑道:“二位不必见疑,只因师兄当年不喜管某身入本教,早已同我割袍断义,言明老死不相往来,倒不是管某不愿寻他。”二人心道:“原来如此!” 管墨桐叹道:“我这师兄脾气甚是古怪,替人瞧病全视心情而定,他若肯时,跋山涉水上门诊治,分文不取;若是不肯,就算拿刀架在脖子上也不愿出手。纵使我二人不曾失和,他也未必肯瞧在我面子上救治令妹。不过如今有个大机缘在此,这一节倒可畅通无阻。”骆玉书一怔道:“还请前辈明言。”管墨桐道:“林师兄虽说为人喜怒无常,但向来恩怨分明,他当年欠了令祖一个极大的人情,如今骆家后人有难,决不会坐视不理。”言毕俯首沉思,似是记起甚么陈年旧事一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五十九章 骆玉书见他不提个中原委,也不多问,拱手道:“多谢前辈明灯指路,无论此去寻不寻得着林前辈,晚辈都当勉力一试。只是开封府到吉安来去少说也得一月,不知……不知舍妹能否支撑得住?”管墨桐道:“这个无妨,待会我开一张方子,你们依法每日午时以金针攒刺令妹肩周诸穴释出淤血,让她好生卧床静养,便过半年一年也不碍事;只是若要根治,却非我师兄出手不可。” 骆玉书闻言心中又悲又喜,喜的是妹子性命总算无忧,悲的是这段时日想来难免大受苦楚。管墨桐提笔写下药方及刺穴放血的经络方位递过给他,微笑道:“如今此间事情已了,少侠欲待如何处置老夫?” 骆玉书愕然道:“前辈何出此言?前辈于舍妹恩同再造,晚辈报答尚且不及,怎敢对前辈有丝毫不敬?”管墨桐摇头道:“世事白云苍狗,难凭恩怨一概而论。好比眼下少侠感激我救治令妹,不来同老夫为难,然而少侠只要在位为官一天,便同本教水火不容,他日未必不会对老夫拔剑相向,嘿嘿!” 骆玉书微一踌躇,道:“家国两事,不可混为一谈,晚辈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亦不过是尽臣下的本分而已。前辈风光霁月,又于我骆家有如此大恩,晚辈倾心感佩,只要不是有负国家、有亏公义之事,在下决不敢对前辈失了礼数。” 管墨桐笑道:“好,不卑不亢,颇有文公对成王之风,只是你此刻不来拿我,只怕已经有负国家了。老夫心中有一事始终不明,还望少侠赐教:当年本朝太祖高皇帝起兵抗元,亦曾托身于白莲教韩教主之下,后来得登大宝,怎反过来说我等是邪魔外教?” 骆玉书一怔,心想太祖皇帝性好猜忌,当年将一干开国功臣尚且屠戮殆尽,又怎会容许白莲教这等泱泱大教在民间蔓延?但这话可不易置答,微一迟疑道:“太祖皇帝出身贫寒,若不有所托庇,势难纠集义兵以抗暴元。如今天下太平、人心归向,似这等民间结社,那都是有害无益的了。” 管墨桐抚须笑道:“少侠既在辽东任职,当知‘天下太平’四字,恐怕不见得罢?”骆玉书道:“扫除胡虏,本非一日之功。我高皇帝将鞑子驱出关外,光复河山;文皇帝数度北伐,打得蒙古诸部闻风丧胆,这些都是开创万世的盛举。近年来瓦剌虽然势大,只须朝廷严加戒备,北夷终究难成气候。”管墨桐叹道:“话虽如此,眼下豪杰任事于外,人掣肘于内,严加戒备云云,怕是知易行难。” 骆玉书朗声道:“神奸巨蠹之臣,历朝历代不能免之;贵教既是白莲一脉,当年亦曾举兵共襄抗元义举,如今却同鞑子沆瀣一气,晚辈百思不得其解,还请前辈见示。”他先前只当无为宫是奉王振之命护送树海,及见鉴胜对王山隐瞒身分,方才惊觉对方竟同瓦剌狼狈为奸,此刻正好借机向管墨桐抛以诘问。景兰舟见骆玉书始终辞严意正、据理守节,心中不禁暗暗赞叹。 管墨桐笑道:“少侠怎见得我等便是勾通外族?”骆玉书不愿提到罗琨,道:“太白顶秘道救走树海,不是串通一气又是为何?”管墨桐摇头叹道:“少侠心中既已认定不疑,老夫多辩也是枉然。既是少侠自辽东千里南下只为追捕树海,我此刻愿以一换一,望两位能将鉴胜交给老夫,不知可得允否?” 骆玉书心头一震,暗道:“鉴胜果然是无为宫中极紧要之人,对方宁可交还树海,也不愿他落在朝廷手里。这和尚是王振暗通逆党的头号人证,无为宫既知他叛教投敌,多半要杀人灭口,我决不能将其交出。”摇头道:“鉴胜大师因明觉方丈命案一事已被打入重监,之后藩臬二司对其如何处置,非在下能够左右,前辈相救舍妹之恩,晚辈只有另行报答。” 管墨桐叹道:“也罢,此事确是强人所难,鉴胜和尚既下决心投靠朝廷,那是宁死不回本教的了。”顿了一顿,又道:“施神医半年多前做了宁王的幕僚,早已不在吉安,两位径往南昌府去寻他便是。” 骆景二人心下大奇,均想:“施和浦这样一位武林高士,怎会投身官府谋职?这可大悖常理之极。”管墨桐见二人均有不信之色,笑道:“两位不必疑心,此事到南昌一问便知,老头子骗你作甚?便是少侠自己,不也在朝廷任职么?”骆玉书一怔道:“晚辈祖上数代仕官,亲族在朝中就事者甚多,倒让世外高人见笑了。” 管墨桐摇头道:“出来做官有甚么可笑?老夫年轻时何曾不想谋取一份功名,只可惜阴差阳错入了白莲教。人生短短数十年,不慎迈出一步,回头可就难了。”轻轻叹了口气,问景兰舟道:“阁下既是思过先生的弟子,武功想必是极高的了?”景兰舟道:“晚辈才薄智浅,未能得窥家师门径万一,势难入前辈法眼。” 管墨桐抚须笑道:“说来也巧,老夫早年曾在贵州铜仁会过尊师一面,算来距今也有三十多年了。听说顾老先生当时由山西一路追到贵州,只为要将那横行陕晋的巨盗‘百爪玄蜈’邢一雁绳之以法。”景兰舟点头道:“不错,那是永乐十二年秋之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六十章 原来顾东关蹈义江湖数十年,死在其手下的怙恶不悛之徒不下百人,擒杀邢一雁却是他生平最为得意的几件事迹之一,景兰舟因而知之甚详。那“百爪玄蜈”邢一雁乃是永乐年间武林中穷凶极恶的独行大盗,烧杀抢掠无所不为,加之他不讳奸淫,大为江湖中人所不齿。但此人武功奇高,为人又极是机警,正派子弟数度出动大批人手围捕堵截,均被他察觉逃脱,事后竟又找上门去,将几位领头人物全家上下杀得干干净净,因此上犯了众怒,终致顾东关愤而出手。邢一雁自知大祸临头,只身躲入太行山中蛰伏半年不出,料想对方总不能一直跟自己耗下去,怎知顾东关二话不说,竟也埋头钻了几个月山沟,终于发觉他的踪迹,邢一雁方知对方铁了心要取自己性命,不禁吓得屁滚尿流,逮住机会径往云贵一带逃去,顾东关亦在后穷追不舍。 那“百爪玄蜈”武功虽不敌思过先生,但其绝学“蜈蚣迷踪步”是天下第一等的轻功,两人一个逃、一个追,或骑或奔,一个月走了三千多里,邢一雁终于在贵州铜仁被顾东关追上,其时前者早已心力交瘁,几近油尽灯枯,数招之内便被顾东关击毙,江湖上闻讯无不拍手称快。顾东关素非喜功自夸之人,但邢一雁心狠手辣、恶迹昭著,自己耗费数月心血为武林除一大害,思之不禁也颇为得意,曾对景兰舟述说过几次当年情状。 管墨桐眯着眼道:“老夫当年机缘巧合,有幸得睹顾老先生展露神功,当真令人一见难忘,咱们学武之人,纵知自己永远练不到那般境界,瞧一瞧也是好的。老夫心中一直有个疑团,顾老前辈当时年岁未满五十,这三十年来他老人家的武功进境却又如何?看少侠年纪应是入门未久,不知对此可也略知一二么?” 景兰舟微一迟疑,道:“晚辈资质顽劣,怎敢妄评家师的武功修为?不过家师曾经说过,他老人家一生练武便好似登高观景,年轻时只望着所见山尖爬去,三十多岁时自以为快攀上峰顶,却忽见旁侧另有一峰,壁立千仞,高出原峰不知几许;待得费尽辛苦爬上这座新峰,已是五十岁上下,当时极目远望,以为天下风景尽收眼底,不料过得几年,竟又发觉有条从未见过的羊肠道蜿蜒盘旋而上,有如天梯直入云霄,一眼望去绝无尽头。家师到得六十岁后,每走一步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惟恐一个不慎,便被烈风吹落无底深渊,直到过了古稀之年,方渐渐觉得脚下稳便轻捷,心中惊惶徐消,若是觉有余力,便闲庭信步而上,倘或力有不逮,那便停步少歇;如此趋止随意,俯仰自如,既知武学之道如同登天,人力有时而穷,便将过往那些定要达至巅峰的心思看得淡了。晚辈自思前辈所问,家师五十岁前练武讲求的是‘勇猛精进’四字,这些年却已到了云淡风轻、心无滞碍的境界,比之从前自是又高了一层。” 骆玉书在一旁只听得悠然神往,暗道:“爷爷常说自己武功照顾世叔祖差着一截,总是他耽于俗务,不似世叔祖这般练武成痴。” 管墨桐面如死灰,问道:“如此说来,思过先生今日的修为比之三十年前还要高明得多?”景兰舟道:“晚辈不敢妄下定论,只是家师五十岁前练武是为胜过别人,五十岁后却只为胜过自己了。”管墨桐半晌无言,颓然道:“我进一尺,人进千里,老夫三十年寒暑苦功,竟仍是不值一晒。唉,天壤悬隔,原该如此。” 骆玉书亲眼见过他替树海治伤,知其内力精湛,实是江湖中第一流的人物,道:“前辈身具绝技、虚怀若谷,原也不用去争甚么浮世虚名,又何须过谦?” 管墨桐笑道:“如今放着你二位天纵英才在此,他日成就未必便在顾骆两位大侠之下。骆少侠,老夫尚有一事相求。”骆玉书道:“前辈请讲,但凡晚辈力之所至,必无不允。”管墨桐叹道:“老夫闲云野鹤,孑然一身飘泊江湖,可谓了无牵挂;我那廖兄却是一派长尊,江湖之中颇有声名,倘若传出他是无为教的首脑人物,于脸面上不太好看,还望少侠……咳咳……少侠手下留情。” 骆玉书见他如此看重义气,虽与对方各为其主,心下却也好生钦佩,道:“前辈放心,晚辈决不去叨扰廖前辈便是。”管墨桐笑道:“如此我便替廖老哥谢过少侠了。鉴胜和尚雄心勃勃,早晚不甘居于人下,此刻虽依附朝廷,两位还须心提防。”骆玉书道:“多谢前辈提点,晚辈理会得。”心道:“鉴胜此刻身入大狱,要再掀甚么风浪也难了。不过他确是中了景兄之计自托王振一党,管老以为他投靠朝廷,那也没有猜错。” 当下二人替管墨桐收拾好器物,备好车马相送。骆玉书道:“倘若舍妹病情有变,我等仍是到朱仙镇来寻前辈么?”管墨桐摇头道:“只须依我的法子好生静养,日以清粥为食,切忌油腻辛辣,便没甚么大碍。只是要想回复如前,非我师兄到此不可,老夫是无能为力的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六十一章 二人送走管墨桐,回房见骆嘉言躺在床上沉睡正酣,虽仍面色惨白,脸上几道青气却已消去。骆玉书问道:“青芷,方才管老前辈替言妹疗伤可还顺利么?”明朝礼教之防甚严,他同骆嘉言虽是至亲,毕竟男女有别,管墨桐施针时不宜在旁,便一直守在门外。 顾青芷替骆嘉言扯了扯被子,拉二人走出房外,轻轻合上房门,道:“管夫子这一趟又大耗真元,我瞧他已然尽了全力。他说言姐姐这伤除非他师兄出手,否则日后纵然伤愈,也是个武功全失、行动不便的废人。我问他师兄身在何处,他又推说不知。”说着泪珠已在眼眶中打转。 骆玉书将管墨桐之言同她说了,道:“景兄,我先助你打发了王林一行,待得确保于大人一家老无恙,骆某再动身前往江西。青芷,这段时日却要劳烦你留在开封照料言妹了。”景兰舟道:“也不知王林他们几时动手,骆师姐治伤之事片刻也耽搁不得,骆兄尽管放心前去便是。有丐帮朋友在此相助,想来弟总能应付得了。” 骆玉书心知以其武功才智确是丝毫不怵王林,对堂妹又着实悬心,略一迟疑,拱手道:“既如此,在下便先走一步,劳烦景兄留此主持大局。”景兰舟回礼道:“待得此间事毕,弟自当前往江西相寻骆兄,以尽绵薄之力。” 顾青芷眼圈一红,道:“你……你这就要走了么?”自骆玉书从军之后二人便聚少离多,此番相聚不久又要分袂,心中自是十分不舍。骆玉书点头道:“早一日见到施大夫,便能早一日打听到他师父林岳泰的下落。芷妹,只有你在这儿看护言妹,我才放心得下。” 景兰舟与他二人同行数日,见两人始终相持以礼,但偶尔不经意间情愫流露,早知二人关系非比寻常,暗想:“他们此刻定然有话要说,我没的杵在这儿令人生厌。”当下微微笑道:“劳烦两位照看着些骆师姐,在下出去瞧瞧于府周围的布防。”向二人作了别,径直出了客栈。 此时月上中天,一片清冷的银辉洒将下来,四下街巷极是沉静,只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景兰舟漫无目的地行了几步,想起先前古侯台一场激战,心中忽然一动:“那无为宫主武功奇高,适才我二人交手间只须稍有不慎,立时非死即伤,为何我从头至尾始终未出全力,手下总留有三分余地?难道……难道只因对方是个年轻美貌的女子?”念及此处,不禁直冒冷汗,实不敢信自己竟是个好色之徒。他回想二人交手情形,隐约觉得对方出手似乎也不无容情,有数招此刻细细想来妙入毫巅,皆可转化为厉害之极的杀招,对方却也只是点到为止,并未痛下杀手,不禁心下稍安:“是了,我二人又没甚么深仇大恨,不必非拼个你死我活。” 忽听身后一声轻笑,景兰舟心中一惊:“怎地有人到我身后,我竟全没发觉?”听这笑声似乎有些熟悉,猛一回头,只见对方一袭素袍,赫然正是无为宫主站在当地低眉浅笑。 景兰舟未料她竟不期而至,一怔道:“姑娘,原来……原来是你。”隐隐觉得以对方一教之尊,称其“姑娘”似有不妥,但又不敢表露自己已然知其身分,生怕她恼羞成怒,立时便找何老四一家算账。 无为宫主娇笑道:“怎么公子没想到是我么?”景兰舟见她只身找上门来,心中颇觉诧异,但随即想到自己和骆玉书也刚刚求助过无为教的长老,江湖中是非正邪本难一言而辨,此时见对方言笑晏晏,殊无拘谨之意,心想一名女子尚且如此,自己倘若一味拘泥于门户之见,未免气量太。他本是率性洒脱之人,当下笑道:“其实也不难猜,除了姑娘之外,还有谁轻功如此高明?姑娘去而复返,所为何来?” 无为宫主笑道:“适才仓促离去,未及答谢公子高抬贵手之恩,此刻特来致意。公子深夜徘徊长街,莫非有甚么心事?”景兰舟脸上一红,心道:“我刚才正在想同你有关之事,这话可不能说给你听。”只道:“姑娘何尝不是对我手下留情?倘若真打起来,在下不是你的对手。”无为宫主眼波流转,笑道:“景公子是思过先生的高徒,怎会斗不过我这弱质女流?” 景兰舟暗道:“先前在古侯台交手时她尚不知我师承来历,多半是刚刚离去的管墨桐告诉她的。”微笑道:“景某不肖子弟,徒然给家师丢脸。”无为宫主笑道:“公子何必太谦?女子并非不守信用之人,方才既蒙公子慷慨垂情,我允诺公子之事也自当替你办到。”景兰舟奇道:“姑娘答允了我甚么事?” 无为宫主眼中微有愠色,道:“原来在公子眼中,我是一个毫无信义之人。”景兰舟心中一凛,方想起先前她为求脱身,曾答应帮自己对付王林及替骆嘉言治伤,当时自己认定对方必是使诈无疑,不意她竟主动提起此事。 无为宫主见他神色,显然没将自己说过的话放在心上,冷冷道:“公子既然记性不佳,那便当没这回事好了。”转身便欲离去。景兰舟暗忖骆玉书此去未必能找到林岳泰,无为宫神通广大,或许另有奇方,心中一急,上前一把握住她手臂道:“姑娘莫怪,方才是在下失言。”他知对方武功卓绝,原没想到这一下竟真能抓得住她,虽隔着一层袖袍,仍觉触手处凝肤玉脂、柔若无骨。无为宫主一张俏脸涨得通红,道:“你……你干甚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六十二章 景兰舟一呆之下,想到对方是名年轻女子,自己这举动实在无礼已极,忙不迭放手道:“在下一时鲁莽,冒犯了姑娘,实非本意,还望姑娘恕罪。”无为宫主见他神情大窘,掩嘴笑道:“你这人哪,也不知是伪君子还是真人。”景兰舟见她似乎未动真怒,略感宽心,笑道:“在下既然有求于姑娘,还是做真人的好。” 无为宫主眉毛一扬,道:“这倒奇了,世上还有景少侠办不成的事么?”景兰舟道:“那可多得很,眼下就有一桩。‘锦衣三鹰’中的王林来势汹汹,我不是他的对手,姑娘先前答应帮我打发了他,可千万不能食言。” 无为宫主白了他一眼道:“姑娘前姑娘后的,难道我没有名字么?”景兰舟笑道:“正要请教姑娘芳名。”无为宫主手腕轻抖,一张纸片朝景兰舟面门飞去。景兰舟见这纸片薄如蝉翼,半空中竟是稳稳当当,毫不见颠簸飞舞,对方内力之深可见一斑,伸指轻轻夹住,只见上面瘦金体书“冼清让”三字,笔迹极为娟秀。他曾听顾骆二人提到无为宫的少宫主确是姓冼,当下笑道:“玉洁冰清,允恭克让,人如其名,美不胜收。” 冼清让听他称赞自己,心下甚喜,笑道:“油嘴滑舌,只怕掉转过头便不记得人家名字了。”景兰舟笑道:“在下虽然记性不佳,这样好听的名字一时倒还忘不大掉。”冼清让掩嘴笑道:“好哇,当真是嘴上半点亏也吃不得。你这子脾气和思过先生全然不像,顾老前辈怎会收你为徒?” 景兰舟闻言一怔,心想自己性子随便,确同师父刚严方正的性格大是南辕北辙,他老人家为甚么要收自己做徒弟,也真煞费思量。念及恩师,蓦地想起一事,敛容问道:“冼姑娘,有一事涉及家师,恕在下不得不问。先前与姑娘交手之时,见姑娘的武功和我恩师竟似同出一脉,不知是何缘故?” 冼清让微有诧色,道:“有这等事?是了,从教我武功的师父很多,其中或许有崆峒派的人物。”景兰舟摇头道:“姑娘打伤陈舵主的游鱼软功是我师父自创的武学,并非崆峒派武功,你掷松针那一手‘漫天花雨’更是顾家不外传的绝招。” 冼清让面色微变,问道:“‘壁虎游龙功’、‘折凤手’、‘凌鹤指’,这几项功夫都是思过先生所创的么?”景兰舟闻言大为惊骇,踏上一步逼问道:“你会壁虎游龙神功?明觉禅师真是你杀的?” 冼清让吓了一跳,冷冷道:“你这么凶作甚么?我干么要杀明觉老和尚?”景兰舟心中一凛,想到鉴胜奉无为宫之命追问那神秘人下落三年之久,对方既将此事看得极重,没道理突然杀了方丈,当即温言道:“此事关乎家师声誉,在下一时情急失态,是我错啦,请姑娘勿要见怪。”冼清让莞尔一笑,道:“那也没甚么。你怀疑是我下的手,难道那凶手也会使壁虎游龙功么?” 景兰舟见她脾气阴晴不定,说怒便怒、说好便好,心中暗自好笑,点头道:“不错,那凶手确是熟习‘漫天花雨’和‘壁虎游龙神功’两项绝技,姑娘可知他是甚么人?” 冼清让沉吟半晌,道:“我这些武功都是我师父传授的,这两日他老人家也的确正在开封,照你这般说来,倒似乎像是他下的手。但师父他……他为甚么要杀明觉方丈?这事好生费解,景公子,我眼下无法作答,须得回去问过他老人家才知。”景兰舟听说这世上竟有第三人精晓顾东关的种种绝技,心中大为震栗,问道:“请问姑娘的师父是谁?” 冼清让微一迟疑,道:“我若说不知我师父姓甚名谁,公子是否相信?”景兰舟闻言一怔,心想世上哪有徒弟不识自己师父之理?正要开口追问,忽见对方一对眸子在黑夜中清澄透彻,全无心虚闪避之色,心中一动,暗想:“她先前已然脱身,此刻翩然复至,虽说未必真为践约而来,望之似无恶意。况且对方武功不在我之下,她既不惧为我所制,又何必说谎骗我?天下千奇百怪之事不少,高人传授弟子武功而不表露身分,那也并非没有。”当即笑道:“我信姑娘便是。” 冼清让目光闪动,道:“你真的信我?”景兰舟道:“姑娘守信重诺,特来替景某排忧解难,我自然相信姑娘是一片诚心。” 冼清让微微一笑,神色甚是喜悦,问道:“方才你转念间便不再怀疑是我杀了明觉和尚,一定已经知道我是无为教的人,对不对?”景兰舟闻言一怔,见她既已猜到,只好点了点头。冼清让道:“是鉴胜和尚被抓后招供的么?”景兰舟摇头道:“鉴胜并不曾提起姑娘。”他先前同骆玉书假扮锦衣卫混入无为宫的奸细,并不敢在鉴胜面前过多谈论教中之事,以免露出马脚。冼清让笑道:“那定是何汉岑跟你说的,他好大的胆子。你可知我在教中身分?” 景兰舟心道:“何汉岑想来就是被我捉住的何老四了,我答应他不将事情捅破,怎知无为宫主机敏过人,一估即中。”暗忖倘若显露出自己已知对方便是无为宫主,何老四一家多半无幸,只得谎称道:“在下不知,还请姑娘赐教。”冼清让睁大眼睛道:“你不知道么?我就是无为宫的宫主。” 景兰舟不想她竟自己说了出来,霎时间手足无措,欲待要装出大吃一惊的模样,却又不善作伪,一时竟不知该当如何应对。冼清让见状掩嘴笑道:“你呀,不会说假话便不要说。你早就知道我是宫主了,对不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六十三章 原来这混入丐帮失手被擒的何老四,正是早先在武昌同顾骆二人交手的何汉岑。他在张府被霜霞二使救走之后,果如顾青芷所料不敢取大路而走,专拣些荒僻径绕行,没走多远便听到罗琨抗命放走树海的消息,正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忽收到宫主密令命他依计行事,当即日夜兼程赶到开封,扮作一名三袋弟子混入丐帮河南分舵。 何汉岑本是河南怀庆府人,一口地道乡音夹在群丐当中倒也无人起疑,但他终究不敢和人主动攀谈,是以虽探听到丐帮此番聚会是为商讨阻拦锦衣卫加害于府家眷一事,却不知思过先生之徒也在其中,一想到宫主因此几乎未能全身而退,日后追究起来自己必被折磨得惨不堪言,这才起了自尽以谢的念头。 景兰舟心中叫苦,暗道:“我答应替何老四保守秘密,不料对方如此精明,竟然一眼瞧破,这下如何是好?”脑中略一思量,开口道:“在下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宫主应允。”冼清让淡淡地道:“你叫我宫主,便和我那些下属没甚么分别,我可不能答应你甚么。”景兰舟微笑道:“好,我仍叫你冼姑娘便是。”冼清让笑道:“孺子可教,你且说是甚么事。” 景兰舟道:“贵教这位何兄弟极有骨气,虽受丐帮严刑逼供,却不肯吐露一字半句关于贵教之事,是我自己猜度出姑娘身分的。”冼清让笑道:“我极少在江湖上走动,你又怎会知道?”景兰舟暗想:“若说从骆师兄处得知,只怕她疑心到罗琨头上。”笑了笑道:“家师在江湖上朋友众多,消息还算灵通。”冼清让点头道:“唔,原来如此。” 景兰舟咳嗽一声,接着道:“何兄弟失手被擒后深悔自己学艺不精,有辱贵教声威,几番欲图自尽,皆因丐帮监视甚严未能成功,我瞧他对姑娘实在忠心得很。这位老兄似乎很是担心因办事不力获你处分,在下想斗胆替他求个情,望姑娘勿要责罚这等忠义的好汉。” 冼清让朝他凝视半晌,忽噗哧一声笑道:“这就怪了,何汉岑对本座怨望已久,这一趟我派他混入大勇分舵卧底,本就想假借丐帮之手除之,后来记起留着此人性命尚有用处,这才出手相救。他心中向来对我不满,又怎会羞愧自尽?多半是见我铩羽而归,怕本座一怒之下寻他晦气,畏罪自杀是真。”景兰舟见她所料分毫不差,心中大呼糟糕:“我不知人家教中内情,随口乱诌,反倒害了何汉岑。” 冼清让道:“何老四这人很有心计,表面上对我恭恭谨谨,背地里大逆不道的话可没少讲,我早就饶不了他。不过这人虽没甚么本事,为人倒还硬气,想必挺合公子的脾胃,你要我放他一马,是不是?”景兰舟苦笑道:“真是甚么事都瞒不过你,姑娘身为一教之主,便不要同属下过分为难了罢。” 冼清让笑道:“公子在古侯台手下容情,女子感激得紧,只是这一份人情便要换我替你办三件事情,这买卖未免也太划算了些。”景兰舟道:“姑娘武功智计远胜于我,何须我出手相让?在下是漫天要价,姑娘可以坐地还钱。姑娘若觉得吃亏,王林便还由景某来打发,其余二事万望勿辞。” 冼清让闻言笑得花枝乱颤道:“顾老前辈教出来的弟子,怎会如此惫懒!你放心,伤的既是骆大侠的亲孙女,这份天大的人情是一定要做的。”景兰舟摇头道:“冼姑娘,你这话就不对了,设或受伤的乃是旁人,难道我们便见死不救么?”冼清让一撇嘴道:“你是正派子弟,自然不能见死不救,我是邪魔歪道,爱救谁便救谁,便是思过先生在此,他老人家也管我不着。” 景兰舟见她说话做事都带三分邪气,和丐帮那些江湖义士果然大不相同,好在似乎并非穷凶极恶之徒。自己同她打了数回交道,倒也摸到对方一些脾气,倘若说话过于一本正经,对面多半没有好脸色瞧;若是插科打诨、诙啁戏谑,反倒能相谈甚洽,只得笑道:“那在下只好庆幸骆师姐恰是姑娘爱救之人了。” 冼清让笑道:“公子同那位受伤的骆姑娘很熟络么?”景兰舟道:“虽是闻名已久,却昨日方才初识,怎么?”冼清让问道:“听闻骆大侠的长孙和霹雳堂顾堂主千金两人自青梅竹马、两相属意,将来多半会结为琴瑟之好,是不是?”景兰舟皱眉道:“这是人家的私事,旁人怎好评头论足?”冼清让道:“骆大侠之孙既和思过先生的侄孙女凑成一对,他孙女自然要许配给顾老先生的弟子了,这一来两家世代姻亲、情好永固,这位骆姑娘,该不会便是公子你的意中人罢?” 景兰舟正色道:“姑娘跟我这无行浪子说几句笑话,那都没有甚么,骆师姐乃是名门闺秀,这一趟为保忠良之后不幸身受重伤,景某对她只有钦佩敬重之情。姑娘若能出手相救,我在这里给你磕头,如若不能,在下自会另访高明;这些无聊的话传了出去,既有损骆师姐的名节,也是瞧不起骆老前辈同家师的交情。”冼清让嫣然笑道:“我不过问问罢了,公子何必动气?” 景兰舟原以为她定要发怒,不料对方全不生气,不禁有些不好意思,道:“冼姑娘,此刻我俩在这儿深夜长谈,未免大违恩师平日对我的训诲,若被他老人家知道,非狠狠地责罚我不可。不过我和姑娘一见投缘,便当你是朋友一般,那些世俗门派之见,也不用太放在心上。姑娘如真有法子治好骆师姐,在下甘愿为你赴汤蹈火,决无推辞,方才这玩笑却是开不得的。”冼清让道:“你真的同我一见投缘?”语气甚为欣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六十四章 景兰舟为人随和,虽知对方便是无为宫主,与自己正邪两立,但一来冼清让同他年纪相仿,二来觉她性子亦颇平易近人,和江湖传言大有出入,他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觉得跟对方交个朋友也不是甚么大不了之事,当下一笑道:“在下只没想到江湖上闻名遐迩的无为宫主,竟是个如此年轻美丽的姑娘。”话一出口,觉得此言稍嫌轻佻,不禁有些后悔。 冼清让听他当面称赞自己貌美,不禁双颊微酡,却也不以为忤,笑道:“江湖中人往往对本教谈虎色变,难得公子胸怀博大,愿意折节下交。原本我决计放不过何汉岑,如今看在公子面上,就饶他一条狗命。”景兰舟不知她为人是否真如何汉岑所说那般严酷,道:“将心比心,还请姑娘也别为难他的家人。”冼清让眼神一黯,叹道:“原来在公子眼中,我仍然是个心肠歹毒的妖女。” 景兰舟心下甚感歉然,正要开口相慰,忽听身后有人一声冷笑,转头看时,只见一黑衣蒙面之人在街心长身而立,一双眼睛如夜枭般闪烁不定,开口问他道:“你是思过先生的徒弟?”景兰舟听他声音苍老,拱手道:“正是,请问前辈如何称呼?”那人干笑一声,道:“看你年纪轻轻,不知学到了你师父的几成本事?” 冼清让忽道:“师父!您老人家怎么会在这儿?”景兰舟听她叫对方做师父,心中一惊:“莫非她一身恩师武功便是授自此人?”那黑衣人忽向前一跃,闪电般欺到他身旁,双掌左虚右实,同时劈向他胸膛。冼清让惊叫:“师父,手下留情!” 景兰舟见这招“鼋鸣鳖应”正是顾东关绝学“灵鳌掌”中的一招,心中更无怀疑,当下运起游鱼功轻轻避开来掌,顺势还了一招“金翅擘海”。那蒙面人赞道:“好功夫!”身子向上猛提,一招“鲲化鹏翔”守中带攻,双足直踢他面门;景兰舟侧头闪过,乘其尚在半空,右掌以“黑蛟逐日”直击其腰胁,两人你来我往,使的都是灵鳌掌法,眨眼间已拆了十来招。那蒙面人忽招式一变,以掌代刀,每出一掌都虎虎生风,攻势极为凌厉。 景兰舟双掌一竖,也以“折凤手”进招,同他数掌一交,但觉手掌边缘隐隐作痛,知道对方内力胜过自己,不敢再用“折凤手”对敌,双手食中二指一并,以“凌鹤指”点他掌心。那蒙面人指出如风,两人便如同门拆招一般斗将起来,招招不离对方要穴,每每指到中途便已变招,斗了一二十合,四手竟未相交一次。 景兰舟忽身形一变,施展开先前同冼清让交手时使的迷踪掌,那人“咦”了一声,退开两步,双手或钩或爪,又复猱身而上。景兰舟见他使的是“猿鹰擒拿手”而非迷踪掌,这是顾东关早年偶见白猿同乌雕相搏而悟出的一套功夫,此刻这蒙面人使来凶猛灵动兼而有之,显是于此浸淫已久。 冼清让见二人身影上下翻飞,有如翩跹蝴蝶,几乎连瞧都瞧不清楚,不禁暗暗心惊:“原来景兰舟手段如此高强,我武功不及师父远甚,这子却能相斗良久不落下风,看来先前同我交手时远远未出全力。” 其实景兰舟同那蒙面人斗到酣处,只觉出招渐趋滞涩,到后来竟似全身都在对面掌风笼罩之下,才知对方武功实在高出自己不少,若不是这蒙面人似乎有意要拆解完一遍顾东关生平的诸般绝技,只怕自己早已落败。正难以支撑之时,忽见眼前寒光一闪,却是骆玉书持剑攻到。原来他二人一动上手,骆玉书在客栈中便已察觉,当下吩咐顾青芷守着堂妹,自己出来探个究竟,只看得几眼,便认出这蒙面人身形武功正是杀害明觉方丈的凶手,他见景兰舟已然不支,当即拔剑上前相助。 三人斗了数合,那蒙面人停手跳出圈外,对骆玉书喝道:“且住!你莫不是昨夜菜园同我交手的那个老儿?”骆玉书道:“不错,今日阁下休想脱身,还是同我一道去见官罢。”景兰舟心中一凛,暗道:“这人果然便是杀害明觉方丈的凶手!” 那蒙面人大笑道:“我道你身形轻捷,不似年长之人,原来是后生粘了胡须扮老成。看你身手年纪,想必是骆应渊的儿子罢?我好心放你一马,你却来夹缠不清,这须怨我不得!”双掌一挺又复攻上。他昨晚独斗顾骆二人丝毫不落下风,但景兰舟一身武功实在高出顾青芷太多,此刻在两名当世数一数二的年轻高手夹击之下,五六十合后竟是迭遇险招,连连后退。 蓦地里绿影一闪,冼清让掠入战团,十指纤纤,一眨眼已向骆景二人各攻了四五招。骆玉书虽留意到她站在一旁,却未料想这名弱不禁风的美貌女子竟是位绝顶高手,一个猝不及防,险些被她打中。景兰舟一怔道:“冼姑娘,你……”冼清让紧咬嘴唇道:“我不能眼看着师父败在你们手里。你想知道的事情,稍后我自会替你问个清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六十五章 那蒙面人哈哈笑道:“好!清儿,果然是我的好徒弟!”四人当下捉对交起手来,冼清让武功与骆景二人相仿,局面登时再度逆转,师徒二人这边渐渐占了上风。斗了二三十合,那蒙面人向骆玉书连攻数掌,左手忽中途变向,反手以鹰爪功直探景兰舟腰间。这一下迅疾绝伦,景兰舟闪避不及,眼见非受重伤不可,冼清让忽从斜刺里递出一掌,替他挡下了这招。 那蒙面人喝道:“清儿,你干甚么!”冼清让脸上一红,道:“师父,他是思过先生的徒弟,咱们没必要同顾老前辈结怨。”那蒙面人怒道:“思过先生的徒弟便杀不得么?”突然疾风骤雨般一阵抢攻,逼得二人退开数步。景兰舟见他双掌颜色忽变得惨绿,在一身黑衣映衬之下显得甚是可怖,惊道:“碧磷掌!” 那人哈哈笑道:“臭子眼力倒不错,这门功夫你可不会罢?”一掌向他面门击去。景兰舟知这“碧磷掌”乃是一门阴毒之极的掌法,练成后平时手掌并无异状,施展时将内力聚于掌心,双手立时变得碧莹如玉、冷冽如冰、坚实如铁,更兼掌力中蕴藏剧毒,端的是当者披靡。这一掌距他面门尚有数尺,景兰舟鼻中已闻到一股腥臭之味,当下不敢硬接,只得向后跃开。骆玉书横里刺出一剑,那蒙面人双手连抓,只听呛啷数声,一柄长剑竟断成七八截落在地下。二人原计这精通顾东关一身绝技的蒙面老者虽然身分难明,总是位大有来头的武林高人,不料对方竟身具如此毒辣的武功,不禁脸上尽皆变色。 只听那蒙面人冷笑道:“今日教你们两个晚辈死在我的手里,也只好算是天意。”双掌一错,招招不离二人要害。骆景二人合力斗他一人原本占优,但此刻这蒙面人祭出碧磷毒掌,二人手无兵刃,拳脚又不敢与之相触,竟成了有输无赢的局面。 正险象环生之时,忽听街旁屋顶上一声清啸,一名灰衣人一跃而下,挥掌向那蒙面人头顶击落。那蒙面人举左臂一格,右掌跟着拍了上去,那灰袍客也不闪避,径出左掌同他一抵,只听一声闷响,那蒙面人退了两步,灰袍客在空中朝后翻了一个筋斗,稳稳落在地下,只见他也脸蒙灰布,单只露出两眼。 那蒙面人见对方竟不惧自己的毒掌,不由得心下骇然,纵身一跃,伸足直踢那灰袍客腹,跃起时膝盖全不弯曲,直挺挺如僵尸一般,身法怪异之极,这一扑却是势若惊雷。那灰袍客毫不理会,飞起左脚直踢他脊背龙尾骨,却是后发先至,那蒙面人只得伸手朝他腿上抓去,这一来去势便缓了半分,那灰袍客左腿疾收,右掌直切对方腿,那蒙面人右手顺势从下面划了上来,两人双掌一交,各自退开数步。 二人在电光石火间变招数次,其中精妙曲折之处不可言状,极尽武学应变至理,景兰舟等三人不禁瞧得呆了。那蒙面人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番,森然道:“是你!”那灰袍客身子一震,问道:“你是谁?” 那蒙面人哼了一声,并不答话,眼见对面骆景二人加上这突然杀出的灰袍怪客,自己师徒无论如何不是对手,蓦地双手一扬,一丛银针激射而出。那灰袍客右手一挥,一股浑厚的内力将街边倚墙一块门板带至身前,噗噗数声,百十根银针都钉入了门板之中。他左手轻拂,一寸多厚的门板登时裂成数块,落在地上激起一片扬尘,三人望过去时,冼清让师徒已然不见踪影。 景兰舟见这灰袍客武功之高竟不输那蒙面人,正要上前相谢解围之恩,骆玉书忽道:“二叔,是你么?”那灰袍客长叹一声,取下蒙面灰巾,只见他四十多岁年纪,面庞清瘦,微带愁容,正是骆中原次子、骆嘉言之父骆应渟。 骆玉书适才便瞧出这灰袍客使的是本家武学,及见他以门板抵挡暗器,手上使出的内劲醇和中正、厚重绵远,击碎门板那掌轻虚若无,正是骆家不外传的绝学分水掌,对方身形望之又极为熟稔,除二叔骆应渟外思之更无旁人。但骆应渟自幼痴迷星相占卜之学,于练武并不如何上心,江湖中人都知他武功固然远不及尽得骆中原真传的长兄骆应渊,甚至乎连能否胜过自己侄儿都要打个大大的问号;此刻骆玉书见他与那蒙面人交手时静如渊岳、动胜风雷,方知这位二叔藏锋敛锐,实则武功绝不亚于父亲,诧异之下,忽而心中一酸,上前一把握住对方手臂,哽咽道:“二叔,言妹她……” 骆应渟拍了拍他肩膀道:“这事我已知道了,你也不用太难过。”骆玉书低头道:“侄儿未能尽到保护堂妹之责,实在无颜面见二叔。”骆应渟叹道:“此事非你之过,况且若不是你找到了管墨桐,言儿也未必能撑到现在。” 景兰舟踏上一步,拱手道:“思过先生不肖弟子晚辈景兰舟见过骆二师伯。”说着便要拜倒。骆应渟伸手扶住他道:“你是顾世叔的徒弟,怎么叫我师伯?我二人平辈论交,何必行此大礼?”景兰舟道:“晚辈无德无行,承蒙家师错爱擢列门墙,本就不胜愧赧,怎敢在师伯面前妄称同侪?” 骆应渟见他与骆玉书等皆同辈相称,便也不执拗于此,道:“你拜入顾世叔门下有多长时间了,怎么我们都不知道?”景兰舟道:“恩师传授晚辈武功已有十一年了,前年方正式收晚辈为门下弟子。”骆应渟“唔”了一声,脸上表情甚是凝重,似乎并未因见顾东关衣钵有继而显欣慰之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六十六章 骆玉书知他挂念女儿伤势,忙将他带至骆嘉言房中。顾青芷叫道:“骆二叔!”扑入他怀中轻轻抽泣。骆应渟拍着她背,柔声道:“好啦,你言姐姐不是没事么?别哭,别哭。以你的性子脾气,适才听到外面斗得天翻地覆,却仍是守着言儿没有出来,姑娘真长大啦,好,好得很。”说着坐到床边替骆嘉言略一探脉,不禁脸色微变。 骆玉书知他博学杂览,于医术亦略晓一二,见其神情有异,轻声问道:“二叔,可有甚么不妥么?”骆应渟皱眉道:“这是先天掌啊,鉴胜是禅宗出身,怎会使道家的功夫?”骆玉书道:“鉴胜的师兄明觉方丈不会武功,他一身功夫当不是佛门师傅所授。”骆应渟叹道:“也罢,我这点儿粗劣医术顶不上甚么用处,你们还是依管墨桐所言去江西寻他师兄为上。” 骆玉书点了点头,问道:“二叔,你几时到的河南?”骆应渟叹道:“你爷爷知道锦衣卫设毒计要害于家,他和大哥都抽不开身,便派言儿前来相帮。唉,以言儿的武功智计,未始没有把握,只是她一个女孩子家头一回出来行走江湖,叫我怎么放心得下?知道这事之后,我便从京里跟了出来。” 骆玉书知骆应渟从不爱练武,却一心扑在天文星相、五行八卦之学。骆中原为人宽和,原也不予强求,但他于此道一窍不通,便只好放任自流,由得儿子闭门钻研,自己只一门心思教导长子武功。待得骆应渟长大成人,父子二人间虽不至不睦,关系却不禁颇为生疏,远不如兄长骆应渊自随父习武那般亲密。骆中原对二子并无偏私,但这是事势使然,有时思之怅惘,却也无可奈何。自骆应渟到钦天监任事,父子间更是一年中见不上一两次面,若非如此,骆中原这趟也不会派孙女骆嘉言出来办事。 骆应渟虽跟父亲生分,与旁人幸无隔阂,兄弟叔侄间皆相处甚洽,骆玉书见他陡然现身,顿觉大为慰怀,道:“二叔,你……你武功原来这样好。先前在牢里相助我们的便是你么?”骆应渟一怔道:“甚么牢里?” 骆玉书惊道:“难道出手制住鉴胜那人不是二叔?”将骆嘉言受伤始末细细同他说了。骆应渟皱眉道:“不是我。我今晚刚刚赶到开封,寻着你们时正碰上管墨桐给言儿疗伤,我怕搅扰管老治病,不敢擅自闯入,便一直守在屋外。”叹了口气,又道:“言儿受伤时我若在场,只怕已取了鉴胜性命。” 景兰舟想到自己同冼清让一番说话多半都让他听了去,不禁脸上一红,暗道:“骆二师伯定要以为我是个放荡无行的轻浮浪子了。”众人谈到杀害明觉方丈的蒙面怪客,骆玉书道:“万没想到此人竟是无为宫主的师父。无为宫一心要向明觉禅师打听那神秘人的下落,他却为何将方丈杀了?二叔,我听他语气似乎认出了你,这蒙面人到底是谁,怎会使顾世叔祖的武功?” 骆应渟眉头紧锁道:“此事我亦未有头绪,但这人行事偏激狠辣,决非善类。景贤侄,他对你似乎敌意颇深,往后须得加倍心。”景兰舟道:“多谢骆师伯挂心。” 骆玉书问道:“二叔,你怎不怕那蒙面人的毒掌?”骆应渟苦笑道:“我又怎会不怕碧磷掌?我衣袖中预先藏了几块雨花扁石,每当与他对掌之时便握一块在手心,看似同他掌心相抵,当中却隔了一块石头,事后又迅速收回袖袍之中,让对方误以为我不惧他的毒掌,这才吓跑了他。”骆玉书不禁哑然失笑,知晓这位二叔素来精通此道,之前骆嘉言耍的手碎圆石诸般把戏,无一不是跟她父亲所学,雨花石温润圆滑,藏在手心与人对掌,确是不易察觉。 景兰舟沉吟道:“这人会使碧磷掌,想必和蝰蚺神君大有干系。”“蝰蚺神君”游天梧是川滇一带的高手,其人终年与毒蛇为伍,下毒的本事在江湖上首屈一指,后遭仇家围攻重伤之下逃去,自此销声匿迹,生死未明。“碧磷掌”虽是游天悟的看家本领,但他是个身长不足五尺的矮子,那蒙面人身材瘦长,显非蝰蚺神君本人。 骆应渟叹道:“我们在此胡乱猜度也是无用,你们既说他杀害明觉方丈是为了灭口,若能问出无为宫究竟所寻何人,也许能瞧出一些端倪;又或者这蒙面人自己便是无为教要找之人也未可知。”骆玉书动容道:“若果真如此,无为教岂非踏破铁鞋,这人却在眼皮子底下教他们宫主武功?”骆应渟道:“险地求安,原是大智大勇之人所为,景贤侄不是说那无为宫主并不知道她师父是谁么?” 忽听床上骆嘉言一阵咳嗽,缓缓睁目道:“爹……爹爹?我莫不是在做梦么?”骆应渟虽是武林中矫矫不群的奇侠,听了也不禁热泪盈眶,上前握住她手道:“好孩子,爹爹在这儿,你甚么都不用怕。”骆嘉言喃喃道:“爹,妈妈呢?我想见妈妈。”骆应渟道:“乖孩子,你先养好了身体,爹带你回去见你娘亲。”骆嘉言说了两句便感疲倦,闭上眼点了点头,又复缓缓睡去。 骆应渟沉吟片刻,道:“青芷,你同玉书一道去江西罢,路上也好有个照应,言儿这里我自会照料。”他知二人总角之交、互有情意,不忍其短短相聚便将之拆散。顾青芷虽舍不得丢下骆嘉言,但骆应渟乃其生父,武功阅历又远胜众人,有他在此看护打点,自是无不放心,当下议定二人明早启程,景兰舟权且留守以待王林。 四人出了房门,骆应渟冷冷地道:“玉书,你明早带我去见那鉴胜一面。”骆玉书心中一惊,见叔父语气十分坚毅,显是不容回绝。他知这位二叔乃性情中人,同祖父的宽厚慈爱、父亲的沉稳刚毅皆大不相同,若真带他前往,说不定当场便将这重伤爱女的和尚给毙了。 骆应渟见他脸有难色,哼了声道:“怎么,你怕我一掌打死了他?你就是不带我去,这开封府牢想来也拦不住你二叔。”骆玉书心想这话倒也不错,便道:“二叔,今晚你且安心休息,明日一早我同你去。”骆应渟道:“你们睡罢,我在这里守着言儿。” 三人知他憨怜爱女,便轻轻退了出去。景兰舟生怕于府有变,到藩司衙门同附近巡哨的丐帮弟子接过了头,跃上屋顶对月独坐养神;顾骆二人在客栈也是各怀心事,一夜难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六十七章 次日清早骆玉书见景兰舟尚自未归,嘱咐顾青芷照看堂妹,便同叔父往府牢来。河南按察使曾手谕准他出入自如,沿途狱卒也不加过问,二人径直到了关押鉴胜的地牢,朝内一看,却见里头空荡荡地并无一人。 骆玉书心中一惊,返回地面问那牢头道:“鉴胜去了何处?”那牢头尚未答话,忽听身后一声冷笑,急回头时,竟见鉴胜同王山并肩而立,二人皆面有得色。骆玉书一时心中茫然:“怎么又冒出来一个王山?这个定是真的。但他四五日前明明已由汝宁去了江西,为何会在此处?” 只听王山笑道:“骆将军,不想汝宁一别,这么快便又相见,我俩真是大大有缘。这位宝珠寺主持鉴胜大师,你二人已见过面了罢?”鉴胜道:“骆檀越侠门之后,英雄年少,贫僧向来是闻名的,却为何要装神弄鬼,谎称自己姓陆?这不是连祖宗都不认了么?罪过,罪过!” 骆玉书心道:“这和尚都知道了。”当下也不慌张,问王山道:“鉴胜是朝廷缉捕的白莲教重犯,王兄为何将他放了出来?”王山道:“这话却从何说起?鉴胜大师是我叔父的心腹,这趟甘冒奇险潜入无为教刺探敌情,为的是助朝廷肃除乱党。不知骆兄和那位周公子是甚么时候进的我锦衣卫,又是奉谁的号令打入无为宫卧底?哈哈,哈哈!” 原来当日王山只跟了岳素片刻,便接到王振自京里传来的密令,命他前往收治不肯阿附自己的睢州知州。王山虽然好色,却不敢贻误叔父命令,当即快马赶至睢州,遣手下校尉将那知州径直押赴北镇抚司诏狱。事情刚刚办妥,又收到明觉丧命、鉴胜下狱的消息,他知骆玉书正在追捕树海,生怕该案与此有关,当下马不停蹄连夜赶到开封,直闯关押鉴胜的监房,知府臬司无一敢阻。鉴胜一见王山,以为对方是来接他出狱,两人没说几句,骆景二人之计便被拆穿。 王山对骆玉书武功极为熟悉,鉴胜一说和那陆姓老者交手情形,立时便猜到后者是其假扮,那周澜锦自然是自己在汝阳酒楼撞见的破落书生了。他见鉴胜竟是无为教的人,心下虽然震惊,却也猜到骆玉书一干人定要借此向叔父发难,眼见对方投靠之意极诚,心道:“你们既能假扮锦衣卫拉拢鉴胜,我何不给他来个顺水推舟、弄假成真?”当即推说鉴胜是自己安插在无为宫的眼线,将其从牢里救了出来。 明觉方丈被害之时骆玉书等人尽皆在场,既是确知鉴胜并非杀人凶手,此刻竟也无话可说。骆玉书见原本鉴胜投身邪教、勾结异族诸项罪名皆已坐实,只待审验结案,不料王山先下手为强,一口咬定鉴胜是朝廷派入无为教的卧底,如此一来再难凭此撼动王振,不禁心中暗暗气苦。 王山想到叔父一场隐患就此消弭于无形,不禁十分得意,瞥了骆应渟一眼,笑道:“骆夏官,原来你也在这里,钦天监官正擅自离京,皇上知道了必重重责罚。”骆应渟更不答话,走上一步,双掌齐齐拍出。骆玉书惊道:“二叔且住!”心想叔父在朝为臣,如在开封府牢同锦衣卫大打出手,局面可不好收拾。 王山和鉴胜见他出招来势缓慢,看似一点力道也无,各自递出一掌与其相抵,四掌一交,骆应渟双臂登时被推了回去,两人心中都是同一个念头:“江湖传言骆夏官武功未得其父真传,果然不假。”二人见骆应渟双掌几乎已被逼退到他胸口,念其毕竟是骆中原之子,伤了他于骆家面上须不好看,当下双双一笑,刚要收掌,忽听骆应渟肩膀关节微微发出劈拍爆响之声,手臂竟尔暴长数寸,两股巨力排山倒海般攻了过来。 二人见对方掌力忽变得刚猛凌厉之极,欲待要退让时,手掌竟如被胶水吸住般无法抽脱,不禁大惊失色,只得硬着头皮奋力运起真气与之相抗,不料骆应渟双臂倏地一缩,两人顿觉对面原本铺天盖地的掌力转眼间消逝得无影无踪,自己这边博尽全力的一击如同打在一团棉絮之上,只听喀喀两声,二人各自一侧肩骨双双脱臼。骆应渟向后一跃丈许,冷冷道:“好教两位得知,我骆应渟要去何处,还轮不到旁人指手划脚。” 要知王山和鉴胜武功虽不及骆应渟,却也远不至一招便即落败,孰料骆应渟先假装示敌以弱,出其不意突施奇招,须臾间便诱得二人肩骨脱臼,倘若此时乘势反击,二人早已无力相拒,势必腕折臂断、性命不保,但他一得手即刻退开,摆明了是放二人一马。 王山听骆应渟言语间竟似连皇上也不放在眼里,颇有大逆不道之嫌,但对方既已手下留情,这一下虽说是靠使诈占得上风,但如此雄厚磅礴的掌力竟能收放自如、举重若轻,换做自己决计无法办到,心下也不由暗暗佩服:“河朔大侠后人,果无等闲之辈。”他对骆家素来忌惮,只好强笑道:“一瓶不响半瓶晃,原来骆夏官真人不露相,竟是个大国手,这倒是王某人失敬了。” 骆应渟对他不加搭理,望着鉴胜冷冷道:“大和尚伤我女儿,原本骆某饶你不过,念在你是西璧子的传人,今日权且寄下你的狗头,倘若我爱女有甚么山高水低,下回一并奉还。”鉴胜闻言一张脸登时变得惨白,身子微微发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六十八章 王山知西璧子是龙虎山四十四代正一天师张宇清别号,其人仙逝已二十年,心中殊为不解鉴胜一个和尚怎会是张天师的弟子。他既知那陆老者是骆玉书假扮,那么当晚前来营救鉴胜的霜霞二使自然也是冒牌货了,却未料到其中受了重伤的竟是骆应渟之女,心下不禁十分懊恼:“骆家妮子若真有甚么三长两短,我岂不是惹了个大麻烦上身?冤有头债有主,到时将这和尚交给骆家便是。”眼下听骆应渟语气竟似不欲再同二人为难,正是脱身的良机,忙道:“骆夏官超尘出俗、卓尔不凡,这一趟出京登山临水,想来是奉了钦天监之命,深研观象授时之学;骆将军为追查白莲乱党不惜自辽东千里南下,更可谓奉公忧国,河间骆氏一门忠良,叫人好生钦佩,我定当禀明叔父,圣上必有诏褒。眼下我二人尚有公事在身,恕不多陪。”左手握住右臂向上一送,喀喇一声,脱臼的肩骨已然接好。 他扭头见鉴胜呆立原地,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心下不由暗暗鄙夷:“这和尚知道自己误伤了骆中原的孙女,吓成这般模样。”咳嗽一声道:“大师请罢。”鉴胜浑身一震,如梦初醒道:“多谢王大人。”也不顾肩膀脱臼,拖着伤臂同王山一齐快步离去,脸上犹自神情恍惚,口中喃喃自语。 骆玉书知这位二叔乃是性情中人,虽身居朝廷钦天监官正,行事却向来快意恩仇、不拘常格,绝少瞻前顾后,适才竟能收手放过二人,多半还是为了自己这个侄子在朝中的前程,念及此处,不由心中一阵酸楚,问道:“二叔,西璧前辈的武功与其兄耆山子一脉相传,你怎知鉴胜就是前者之徒?便是上任天师九阳真人,论年纪也足做得鉴胜师父。” 骆应渟道:“你有所不知,正一派内功分丹元二脉,丹脉者练先天无极功,元脉者练混元一气功,丝毫差错不得,否则便会内息岔乱、走火入魔而亡。九阳子学的是元脉内功,耆山、西璧两位前辈虽皆修习先天玄功,但耆山真人羽化之日鉴胜年纪尚幼,先天功又须内力颇有根基方能修练,故我推断鉴胜的掌法必是授自西璧真人。”骆玉书恍然大悟道:“原来龙虎山武学尚有这些法门。” 骆应渟叹道:“非是我不欲给言儿报仇,西璧真人生前是你爷爷知交好友,龙虎山张家的先天掌又是不外传的绝技,鉴胜既身具此功,多半与其大有渊源,倒不可鲁莽取他性命。”骆玉书心中一凛,道:“二叔所言极是。”骆应渟道:“天师府同我骆家素来交好,你这趟去江西访施神医,得闲便往上清宫走一遭,问问他们可知鉴胜的来头。”骆玉书道:“知道了。二叔,我回客栈和芷妹收拾一下,这便出发往江西去。”骆应渟点头道:“你们去罢,凡事多照看着些青芷。” 他二人口中所说的正一天师教自东汉张道陵起,至其时已历千年,元时正式赐封其掌教“天师”尊号,明初更力压全真教成为道教正宗。朱元璋即帝位时四十二世天师张正常入朝觐贺,朱元璋诘问:“天岂有师乎?”遂废天师称号,改封正一嗣教大真人,掌领天下道事,位视二品之尊,天师府亦改名为大真人府,然民间百姓仍是惯以天师相称。永乐时四十三代天师耆山子张宇初奉诏重修《道藏》,张宇初去世后其弟张宇清接任掌教,欲完其兄未竟之功,却也于宣德二年中途病逝,后明英宗继续遣人督校,直至正统十年方告竣付印。 正一教历代天师本不以武功见长,及传至张宇初、张宇清兄弟,二人借编纂道藏之机饱览天下道家典籍,其中有不少蕴含高深的武学至理,竟尔双双成为一等一的高手。但天师之职位高望尊,自不能如寻常江湖豪客般与人搏斗拼杀,故而见识过二张武功者少之又少,骆中原却对二人甚是推许,与之皆极交厚。四十五代掌教九阳子张懋丞乃张宇初、张宇清之侄,受英宗诰封嗣教演法大真人,于不久前刚刚病逝,传位于年仅十一岁的孙子元吉,受朝廷册封为崇法大真人。 骆玉书忽想起一事,道:“二叔,据景师兄所言,王林一伙日内便到开封。原本他一人亦足以应付,而今再有王山和鉴胜插足,事情便有些棘手,还望二叔瞧在世叔祖面上略施援手,也算……也算替言妹了却此行一桩心愿。”骆应渟道:“言儿来开封便是为此,这个我岂不知?王氏兄弟加上一个秃驴,也成不了甚么气候。只不过……”低头凝思不语,似有甚么重大心事一般。骆玉书道:“二叔,你是在想那蒙面怪人么?”骆应渟沉吟半晌,叹道:“没有,我同你回客栈去。” 二人到了客栈,顾青芷正喂骆嘉言喝粥,骆应渟见女儿面色已较昨日颇为好转,心下甚是欣慰。骆玉书将去江西寻医之事跟堂妹说了,骆嘉言轻声道:“我的伤不碍事,你们去了也未必能找着林前辈,又何必辗转千里?”骆玉书道:“言妹,你安心在此养伤,只要林前辈尚在人间,总能找得他到。”骆嘉言望望父亲,眼神似是求他出言劝阻,骆应渟笑道:“言儿,玉书的性子你还不知么?你不让他去江西一趟,他这辈子都不会心安。”骆嘉言轻叹一声道:“爹爹说得是。你们走罢,路上千万心。” 顾青芷心下不舍,道:“言姐姐,我们走了。”骆嘉言道:“青芷妹妹,你记着听我大哥的话,凡事三思而后行。”她和顾青芷自为闺中密友,互相最是了解不过,知她为人聪颖机智,武功亦自不低,唯独性子过于冲动,遇事极易吃亏。顾青芷鼻子一酸,道:“言姐姐,你放心,我们一定将林岳泰给你找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六十九章 二人同骆应渟父女依依惜别出了客栈,径往布政司衙门向年富辞行。年富说起鉴胜被王山放走之事,犹自恨恨不已,骆玉书道:“世伯不必动怒,王振欺君害民,恶行岂止于此,终有一日难逃国法天纪。”年富闻言只是摇头嗟叹。 顾骆二人出了大门,正要去寻景兰舟,忽听头顶上微微有些响动,抬头见他坐在布政司门口一株大树之上,正望着二人吟吟而笑。骆玉书拱手道:“大德不辞让,深交无多言,此间之事便交托景兄了。”景兰舟回礼道:“二位珍重,数日之内当复相见。”骆玉书一抱拳道:“请。”二人扬鞭催马,绝尘而去。 景兰舟昨日整晚守在房顶未见动静,随着天光渐亮,虽是时值春日,屋顶上曝晒之下却也颇觉燥热,便藏身于树冠之中遮荫。他仰望日头已近午时,心想:“按石头的线报王林一伙天黑前便能赶到,谅他们不敢日间公然行凶,多半要等入夜动手。”在树上略一环望,见丐帮弟子看似疏疏落落地散布在衙门四周,实则守住各处方位,部署极是周密,正觉心下稍安,忽听左后方一阵树叶窸窣之声,刚要扭头看时,右肩已被轻轻拍了一下。 景兰舟见竟被人欺到身后方才察觉,适才这一下若是出手偷袭,已然要了自己性命,大骇之下忽而心念一动,头也不回地道:“冼姑娘,你好。”那人轻轻一笑,跃到景兰舟身旁一根树枝之上,枝头树叶连抖也没抖一下,轻功之高实令人叹为观止,只见对方桃腮杏面,不是冼清让是谁? 景兰舟见她挨着自己身边轻轻坐下,不知怎地心下生出一股亲近之意。他见周围丐帮弟子甚多,低声笑道:“冼姑娘,倘若丐帮见到我俩在一起,定要以为我是你的同谋了。” 冼清让眉毛一扬,道:“你又叫我替人疗伤,又叫我帮你对付锦衣卫,还不准我跟下属为难,怎么不是我的同谋?要我说啊,你是宫主,我是部下。”景兰舟笑道:“那也得姑娘真的愿意替我做这些事才行。” 冼清让嗤嗤娇笑道:“好没良心!何汉岑我已答应饶他,替骆姑娘治伤的难道不是我的人?”景兰舟道:“那还有一件呢?”冼清让淡淡地道:“王林一伙被我派人堵在洧川县南的牛脾山,此刻多半已是大败而逃了。” 景兰舟面色微变,问道:“宫主此言当真?”冼清让道:“这又是甚么了不起的事,我犯得着扯谎邀功?”景兰舟不料对方一言九鼎,真的派人对付王林,心里不禁暗暗叫苦,倘若被锦衣卫发觉相助于家的竟是无为教的人,于谦纵使跳进黄河也百口莫辩;但对方既是一片好意,这话摆明了是嫌其来路不正,却如何说得出口? 冼清让见他神情有异,脸一沉道:“公子放心,巡抚大人是爱民如子的清官,怎会同我们这些妖人乱党扯上关系?我叫他们打着你师父的名头去教训王林,不得已冒犯了思过先生清誉,在这儿给他老人家的高徒赔罪啦。” 景兰舟又被她说中心事,不由得脸上一红,虽觉此举太过荒诞不经,但总算考虑得极为周到,如此一来于谦便无话柄落入人手,心下甚是感激,忙道:“景某既是姑娘的同谋,自然也是妖邪乱党了,这里便是藩司衙门,姑娘这就将在下绑了,前去出首倒也方便。” 冼清让噗嗤一声笑道:“你这人哪,说上两三句就没个正经。”景兰舟道:“我怎地不正经了?姑娘武功实在高出景某太多,适才这么悄无声息般掩到在下身后,竟似连家师的轻功比之尚有不如,倘若真要绑我,自然是轻而易举。”冼清让笑道:“你这可谬赞了,我本就躲在这棵树上,并非是轻功高明。” 景兰舟不解道:“你原本就在树上?”冼清让道:“是啊,你在房顶上坐了一夜,我在树上呆了一晚,有甚么好奇怪的?”景兰舟笑道:“景某师命在身,不敢有所疏怠,姑娘就算有心要帮我的忙,又何必陪着在下吹一整晚冷风?” 冼清让眼波流转,道:“你这人当着我面总是嬉皮笑脸,姑娘前姑娘后的,我就想瞧瞧你一个人时会不会也记着我。”景兰舟见这几句话竟不啻自表情意,饶是他为人放达不羁,却也不禁浑身一震。 冼清让缄默片刻,问他道:“不知在公子眼里,我可是个心肠歹毒、杀人不眨眼的妖女?”景兰舟道:“直到昨夜之前,我跟姑娘都是素未谋面,就算平日里有些江湖传闻,眼下观之也未必属实。”冼清让叹道:“那些传言定说我是个十恶不赦的女魔头了,是不是?景公子,我有些心事想跟你说说,不知你可愿意?”景兰舟道:“姑娘请讲,在下洗耳恭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七十章 冼清让缓缓道:“我极幼时便被指定为无为宫的下任宫主,自记事起人人都对我恭恭谨谨,敬而远之。干娘虽然待我很好,却也总是客客气气的,不像别人家妈妈对女儿那般亲热;但她请先生教我读书写字、弹琴画画却又严厉得很,只须我稍有偷懒,便要狠狠责罚。宫里许多高手从教我武功,却都不肯收我为徒,每回动手拆招无不心翼翼,生怕一个失手伤到我似的。其实我从到大,连一个能聊天谈心的朋友都没有。”景兰舟心中暗暗感叹:“她虽自风光无限,日子过得却未见得有多开心。” 冼清让接着道:“干娘去世之后,陈长老、李长老不愿我接任宫主,带头反我,当时我怎么也不明白,他们打看着我长大,手把手地教我功夫,算得上是我少有的亲近之人,为甚么一下子说变就变?从那往后,我便再也不信这些所谓的教中元老。干娘找来一群姑娘当甚么十二妙使,但除了沉霜使同我还有几分投缘,其余人也都对我害怕得很。其实她们怕我也属理所应当,这两年我唯恐教内有人再生异心,驭下极严,确是处死了不少下属。希望公子明白,非是女子天性残忍好杀,实因我甫任宫主之位,不立威难以服众。” 景兰舟叹道:“冼姑娘,你自幼长于诡海谲波当中,身边尽是尔虞我诈之人,有时手段虽嫌毒辣了些,想来也只是为了自保。景某有一句话,不知姑娘愿不愿听,正所谓厚德载物、雅量容人,你想要旁人打心眼儿里服你,终不能总靠那些苛酷之道。”冼清让不悦道:“你又在教训我了,是不是?”景兰舟摇头道:“在下岂敢教训姑娘?姑娘既当我是朋友,我便跟你说几句肺腑之言。”心中暗道:“何老四说她并非生性奸险,倒颇有识人之明。” 冼清让柔声道:“你真的把我当做朋友?”景兰舟笑道:“景某无名子,得蒙宫主垂青,愿和我说这些心里话,实在受宠若惊,难道还敢挑肥拣瘦么?”他见对方虽是名动江湖的一教之主,竟也有这许多难向人言的苦衷,此刻对着自己吐露心声,不由得起了几分怜惜之意。 冼清让笑道:“你也不用自谦,要是你武功差点儿,恐怕在古侯台便已没命了,眼下哪来的机会在这儿耍贫嘴?你这人甚么都好,就是改不了一副油腔滑调,偏生……偏生人家总记着你这死皮赖脸的模样。”说到最后两句,不禁脸也红了,声音细若蚊鸣,嘤嘤难辨。 景兰舟见她竟大胆向自己倾吐爱慕之情,一时却不知该当如何置答。明朝理学之风盛行,冼清让虽是江湖中人,不似寻常闺秀那般忸怩腼腆,但像她这样一位美貌少女主动向男子倾诉衷肠,自也是鼓足了勇气,况且自己托付之事对方皆已一一办到,足见诚心实意;但二人昨日方才相识,对方又是武林中有名的邪教教主,自己如何能够接纳这份情意?若要当场拒人于千里之外,心下又实感不忍,一时间不禁茫然无措。 冼清让见他神色彷徨,冷冷道:“公子放心,女子既非思春昏了头的野丫头,也不是下山抢郎君的女大王,你要是觉得为难,便当我没说过这话。”景兰舟知她心高气傲,自己方才犹豫片刻,已然得罪了对方,忙岔开话题道:“冼姑娘,不知你问过你师父没有,他究竟怎会身负家师武功,又为何要杀害明觉大师?景某知无为宫亦是有所求诸明觉方丈,尊师这样做,岂不也于贵教有碍?” 冼清让叹道:“我知你不问清楚此事,终究不会甘心,但我所知也是有限,未必能解开公子疑惑。”景兰舟道:“哦?在下愿闻其详。”冼清让道:“无为宫教过我武功的少说也有二三十人,却没一个肯正式收我为徒,公子可知是甚么缘故?”景兰舟笑道:“既是这么多人都于姑娘有授艺之实,想来难以在其中挑出一人做你师父。” 冼清让摇头道:“初时我也是这般想,后来才知并非如此。公子你想,无为宫人人皆知干娘日后必会传位于我,谁做了我的师父,待到我接任宫主之位,他在教中势必地位超然,便如太上宫主一般高高在上、尊崇无比。”景兰舟轻轻“哦”了一声,叹道:“原来如此。”心下不禁若有所思。 冼清让接着道:“其实收我为徒的念头,教内高手人人都有,却又个个不敢首先提起,若是谁头一个开口,那便是摆明了有心上位,染指一教权柄。本教勾心斗角、倾轧争权之事本就极多,那些宿老元勋们彼此间看似客气,暗地里互存芥蒂,都有不少对头,谁都不愿见他人得势,也不敢主动站出来成为众矢之的。归根结底,还是没有一个出类拔萃之人能够技压群雄,让大家心悦诚服地推举他做我师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七十一章 景兰舟道:“听闻贵教以峻节五老武功为最高,想必是也各在伯仲之间,谁都不能压旁人一头。”冼清让点头道:“不错,这五人功夫原本就难分高下,旁人更不敢逾矩造次。既是没人愿做我师父,我跟这人学一阵子、那人学一阵子,倒也乐得自在。直到我十三岁那年,一天夜里有人敲我窗棂,我睁目望见一黑衣蒙面之人站在窗外,四周侍婢都已被他点了昏睡穴。那人对我似无恶意,只将我带至屋外一片空地处,问我是否愿学上乘武功。当时我想自己名师何其之多,心下颇不以为然,不料待得那蒙面人演示数招,我才知对方武功确在本教众人之上,便是五老较之也有所不及。” 景兰舟道:“这蒙面人便是昨晚那位前辈么?”冼清让点头道:“不错,他命我拜他为师,每月都有四五个晚上来教我武功,七八年来几乎从未间断,只是不许我向任何人提起,也不准我问他名号,这事连干娘生前也不知道。”景兰舟奇道:“姑娘难道真的从未问过这位前辈姓名?” 冼清让叹道:“我自然问过好几次,师父听了很是不悦,说道:‘清儿,这些年我教你武功是否尽心?有没有半点藏私?’师父待我确实很好,将他一身武学倾囊相授,比起本教中人那些不痛不痒的点拨实在强得多了。我这么回答师父,他老人家道:‘瞎子都瞧出我对你没有歹意,你又何必非要知道我的名字?为师打头起就嘱咐你不可多问。’我问:‘我连自己师父是谁都不知道,说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师父淡淡地道:‘你要敢把这事泄露出去,讲给谁听我就杀谁。’我知道师父为人说一不二,不禁打了个寒颤。师父又道:‘清儿,等到时机合适,为师自会如你所愿,眼下你叫我一声师父,我也尽担当得起。’自那以后,我便不敢再多嘴多舌,师父也仍是全心全意教我武功。” 景兰舟皱眉道:“这事当真奇怪。尊师不想别人知道他身分,那也罢了,何以他竟会身兼我恩师的诸般绝学?”冼清让道:“你师父还有其他传人么?”景兰舟道:“我有位师兄在二十年前便已病逝,此外更未听说家师另有弟子门人。” 冼清让笑道:“莫非顾老前辈嫌你资质太差,背着你又偷偷收了个徒弟?”景兰舟一笑道:“家师眼下虽不至嫌弃景某,但若见过姑娘之后可就不好说了。”冼清让抿嘴笑道:“你又来了。你便是这样哄得你师父收你为徒的么?” 景兰舟微一沉吟,问道:“那姑娘可知尊师为何要杀明觉禅师?”冼清让摇头道:“昨晚我已问过师父,他老人家非但不肯说,而且大为恼怒,还劝我今后勿要再起找寻那人的念头。”景兰舟好奇道:“不知贵教所觅究竟何人,姑娘可否见告?”冼清让正色道:“此乃本教最为机要之事,恕女子不能泄露,万望公子见谅。” 景兰舟见虽探得有关那蒙面人的些许消息,于紧要之处却仍不甚了了,更惹来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相思情债,倘若被师父知道自己同无为宫主扯上了瓜葛,势必引来他老人家雷霆震怒,心下隐隐颇觉不安。 冼清让问他道:“公子下一步作何打算?”景兰舟踌躇道:“若宫主当真允诺确保于侍郎一家老无恙,我便去江西相助骆师兄寻访管墨桐的师兄林岳泰,请他来给骆师姐治伤。”冼清让笑道:“管长老师兄失踪了十几年,怕是不好找罢?” 景兰舟心中一动,暗道:“她既身为宫主,莫非知晓其中端倪?”拱手道:“姑娘若能稍加指点迷津,实是骆师姐之福,在下感激不尽。”冼清让道:“人家师门之事,我怎会知道得比管夫子更加清楚?不过我曾听干娘说过,管墨桐跟他师兄不和已久,倒也不全为他加入本教一事。” 景兰舟心下疑惑,暗道:“难道管墨桐和林岳泰之间另有龃龉?”正要开口相问,忽见冼清让神色大变,顺着她目光朝树下望去,见一位缁服老者背负双手,从对面街口踱步而来。景兰舟见她先前在古侯台身陷险境尚且言笑自若,与此刻情形大不相同,还未来得及开口相问,冼清让身形一闪,已自树上跃下拦在那老者身前,冷冷道:“陈长老,你好。数年不见,你倒矍铄得很哪。” 那老者脸上惊讶之色一掠而过,笑道:“好说,好说。宫主日理万机,怎得闲驾临开封,不会是在这儿专候老夫罢?”冼清让并不置答,道:“李长老呢?你二人向来焦不离孟,想来他也距此不远。” 景兰舟由她言语间推想这老者多半便是“岁寒三友”中的松老陈郁松,他曾听骆玉书讲述过无为教一些旧闻逸事,知道松竹二老当年阻挠冼清让继任宫主之事,方才她与自己谈心时还曾提及二人,不意对方竟然在此露面,细细打量那老者时,见他清瘦通眉、幅巾绳履,一副道家打扮。 陈郁松一指布政司府门道:“李师弟和我便住在此间,宫主寻他作何?”冼清让面色微变,道:“好哇,你们五个人当年对天发誓,说过甚么来着?你二人居然躲在布政司衙门里头,官倒做得不,难怪本座倾尽人手也找不着你们。”陈郁松呵呵笑道:“宫主说哪里话来?修行再深,也要穿衣吃饭。李师弟同我在布政司一个做账房先生、一个当风水先生,不过是挣一点衣食之用,算不上违背当年的誓言。若非如此,又怎躲得过宫主你派这许多人手不住搜捕?今儿个到底还是被你找到,我老哥俩的逍遥日子算是到头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七十二章 冼清让哼了一声,并不答话,身子却微微颤抖,心中抑止不住激动之情。松竹二老一代枭雄,实是她一直以来的心头大患,无为宫这两年来始终未曾间止搜寻二人下落,不料二老竟藏匿于河南布政司官衙之内。她忌惮对方武功了得,不敢贸然出手,正筹度先行脱身后召集教众对付二老,忽见身后十余名乞丐远远围了上来,原来她和陈郁松在街心这么说了几句,已被昨夜在场的丐帮弟子认出。群丐心恨舵主陈劲风受伤残废,虽知武功不及她远甚,却也不愿轻易放其离去。 陈郁松见此情形,笑眯眯地向冼清让身旁走近几步,忽作侧耳谛听状道:“宫主有何吩咐?甚么?好,包在老夫身上,我替你料理了这些臭叫花便是!”身子向前一冲,闪入丐帮人群之中,左掌斜切一名老丐喉头,右肘横出,击在另一人腹之上,两人哼都没哼一声,双双瘫软倒毙。 景兰舟不料他下手如此狠毒,欲要相救已是不及,纵身从树上跃下,一招“跨山压海”拍向他头顶。陈郁松左手一抬,手背迎了上去,忽觉一股巨力盖顶而下,左臂竟尔支撑不住,方知来者竟是名绝顶高手,大惊之下右拳上击左手掌心,内力一吐,景兰舟在半空向后跃开,横身挡在冼清让身前。 冼清让见丐帮毙命的是一名五袋及六袋弟子,乃是在场诸丐中位分最高的两人,心下不禁惊怒交集,喝道:“好奸贼!”原来丐帮和无为宫既为武林正邪两派翘楚,数年来明争暗斗已久,总算双方彼此忌惮,各自严加管束之下一向不曾闹出人命。适才陈郁松假装奉自己号令,一出手便击杀丐帮两名重要人物,两边就此结下血海深仇,日后恐难免每每性命相拼,惹出无尽纷争后患,这招借刀杀人之计实是毒辣之极。她见陈郁松行踪既泄,又在光天化日之下当街杀人,势难继续寄身藩司衙门,今日若被他走脱,又不知几时再能寻见,心中一急,便要上前出手,景兰舟拦住她道:“冼姑娘,巡抚衙门前不是动武之所,望你三思后行。” 丐帮一众弟子先前听这老者称冼清让为宫主,方知这妙龄女子竟是无为教的魁首,不禁纷纷失色,及见景兰舟陡然现身,心下都是一定。此刻众人见他同无为宫主站在一起,竟似是友非敌,心中都大为惊异,有眼尖者瞧见二人自一棵树上跃下,显然先前便已藏身一处,景兰舟言辞之间对她又甚为客气,脸上不由得流露出愤恨鄙夷之色。景兰舟见此情形,知丐帮已有疑他之意,却又难以开口辩解。 陈郁松哈哈一笑,伸手抓向一名乞丐肩头,景兰舟一掌击向他后背,要逼其撒手自保,街角忽转出一名青袍老者,衣袖一拂,景兰舟只觉一股劲风刮面如刀,不由后退了两步。冼清让冷冷地道:“李长老,你果然来了。”景兰舟见那老者头戴儒巾,身材极为瘦长,果像根竹竿也似,不用问自然是“岁寒三友”中的竹老李竹良。 李竹良瞪了冼清让一眼,傲然道:“少宫主别来无恙?”冼清让冷冷道:“两位老先生这些年一直蹑影藏形,叫本座日子怎能过得安心?”李竹良道:“我二人当初触犯宫主凤威,自知罪不胜诛,这两年在衙门里寻个闲职,不过是好歹度完余生罢了,宫主又何必对我们老兄弟苦苦相逼?” 冼清让哼了一声,知松竹二老野心极大,决非甘心失败之人,这几年蛰伏不出,必是在暗中图谋东山再起,至于苟且偷生云云,不过是骗人的鬼话罢了;但对方二人齐聚,又有丐帮在旁虎视眈眈,自己一时非但占不了上风,反倒登时身陷险境。 那边陈郁松手拿脚踢,转眼间又重创三名丐帮弟子,丐帮众人眼见情势不妙,忙背负死伤者匆匆逃去,冼景二人同松竹二老相隔数丈,远远对峙。河南藩司衙门前是片临河空地,并无店铺摊贩,人烟甚是稀少,适才一番打斗并未惊动门内吏卒,衙府大门仍是紧闭不开。此时虽值正午,日光晒下来颇为猛烈,但四人注目凝神,周围竟似有股肃杀之气。 陈郁松嘿嘿笑道:“本教甚么时候冒出来这样一位年轻高手,宫主何不给我们引见引见?”冼清让道:“这位是思过先生的高徒景兰舟景公子,你们三位多亲近亲近。”陈郁松一怔,道:“如此说来,景少侠并非本教中人了?”冼清让道:“景公子是本座的好友,更是本教新晋的青莲护法尊者。”她见今日孤身撞上陈李二人,左右却无其他帮手,以二老之沉鸷果敢,恐不会放过这个除去自己的良机,便当机立断声称景兰舟乃是教中护法,这一来连顾东关也一并成为自己的一道护身符。 景兰舟一愕之下,转眼间已明其意,心知自己和冼清让武功不及二老,倘若开口分辨,只怕对方立时痛下杀手,只好来个默不作声,以期二老顾忌师父威名自行退去。他听四下屋后皆有悉索蹑踵之声,知丐帮弟子仍是伏伺在侧,不禁暗暗叫苦:“冼姑娘这些话传入丐帮耳中,只怕以后在师父面前百口莫辩。”但眼下强敌当前,也无暇分心多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七十三章 李竹良皱眉道:“思过先生向来不齿我属,他的徒弟怎会是本教护法?”冼清让笑道:“两位在时固或如此,而今本教激浊扬清,自不可与先前同日而语。”陈郁松哈哈一笑道:“妮子伶牙俐齿,我不跟你多作口舌之争。当年文少侠英年早逝,老夫从未听说顾老先生甚么时候又收了个徒弟,这位兄弟可不是冒名混充的罢?”顾东关去世的大弟子姓文,即是他口中所说的文少侠。冼清让笑道:“你适才自己同他对过一招,是真是假心里还没数么?” 陈郁松沉吟不语,心道:“这子功力之纯远非他这般年纪当有,要说真是思过先生的徒弟,倒也不无可能。”转头望了师弟一眼,见李竹良伸出右手,朝下轻轻一斩。陈李二人莫逆多年,往往一个眼神手势之间便能互通心意,他知师弟竟是要趁此机会拔除少宫主这个眼中钉、肉中刺,不由得心中一凛。 松老初见冼清让之时,心下着实惶恐,自忖此番行藏败露,宫主亲自出马,定是已然部署周全、胸有成竹,今日自己师兄弟二人恐怕大祸难逃;方才他出手大肆屠戮丐帮弟子,固然有挑起事端之意,更多还是想趁着混乱借机脱身。殊不知冼清让乍逢追寻数年的大敌,冲动之下未及多想便即现身堵截,其实单只陈郁松一人武功便已在她之上,何况二老向来首尾共济,李竹良果也守在附近,待到她察觉处境大为凶险,却是为时已晚。 冼清让此刻言语间虽不失镇定,但松竹二老是何等厉害的角色,早已瞧出了几分端倪。二人既知今日同她纯属巧遇,心下便无惧意,陈郁松眼珠一转,凶心陡起:“眼前四下无人,便是将宫主杀了,有谁知道是我两个下的手?”缓缓点了点头,朝李竹良使个眼色,二人各自向前迈了一步。 景兰舟见二老神色峻然,知其已动杀机,他同二人分别交过一招,知对方武功皆在自己之上,纵使和冼清让联手以二敌二,只怕也撑不过百招,忽地心念一动,张口仰天长啸起来。冼清让正全神贯注防备二老,不由得吓了一跳,松竹二老见状也是满脸狐疑,大惑不解。 只听景兰舟啸声清亮致远,有如游鸳翔鹤,听之虽不甚响,却细细绵绵无止无尽,如同一线冷冽的山泉灌入耳中,正是顾东关教导他平日用以练气的龙吟心法。这套心法导气驭声、水火相济,可使四肢百骸真气运转周天,于修习内功极有裨益。松竹二老见他低啸了约莫一盏茶时分,一口真气仍是凝聚不散,竟是毫无衰势,不由都暗暗心惊:“这子只得二十来岁,怎地内力如此精纯?”一时摸不清对方到底作何古怪,倒也不敢妄动。 忽地布政司府门呀然而开,里面走出名身穿酱色直裰的中年男子,顶着个红红的酒糟鼻戟指大骂道:“甚么人在这里作死,敢在巡抚衙门前大呼叫,不知道老爷们在午休么?”景兰舟微微一笑,啸声戛然而止。 那人一眼望见松竹二老,愕然道:“陈道长,李先生,你们两位站在这儿作甚?”陈郁松面色一变,笑道:“碰上两位朋友在门口聊一会儿天,没甚么事,杜管家你先进去罢。”杜管家皱眉道:“你二位到府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也如此不懂规矩?近来本司出了相国寺命案这样的大事,巡抚大人又下在天牢里,两位布政使大人急得愁白了头,你二位虽不是品官,也该时刻记着替上头分忧,如何大白日地只顾在外面瞎晃?” 景兰舟忽作长啸正是要引出布政司衙门之人,借此拖延时机图谋脱身。他见杜管家果然出面呵责,利用身子微微遮挡住二老视线,伸手轻轻握住冼清让右手。冼清让脸上一烧,正自不明所以,忽觉他食指在自己掌心写道:“二老水性如何?”她是何等聪明之人,立时便领会其意,也伸指在他手掌写道:“不佳。”景兰舟又写三个字道:“何如子?”冼清让朝他一笑,并不作答,只握住他手掌轻轻捏了一下,景兰舟只觉她手心滑若凝脂,不觉脸上一红。 那边松竹二老见杜管家乍然现身,倒也颇为头疼。他二人自不惧这藩司衙门中的微末吏,但两人藏身藩署数年,早已习惯了在人前韬光养晦、深藏若虚,这杜管家是府衙中最为趋炎附势之人,二老向来对之唯唯诺诺、不置可否,此刻突然要在其面前出手杀人,一时之间竟颇为踯躅。 冼清让看在眼里,忽放声冷笑道:“可悲啊可叹,松竹二老当年何等人物,今日竟连当着旁人之面出手杀人都不敢了么?”杜管家大惊失色道:“甚……甚么?杀人?杀……杀甚么人?”冼清让笑道:“这两位老先生便是武林中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松竹二友,怎么杜管家不知道么?” 杜管家自然没听过甚么松竹二友,却早已吓得心胆俱裂,忙返身往门内奔去,架不住脚下拌蒜,啪的一声在门槛上绊了个跟头,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吃屎。他一面屁滚尿流爬起身,一面杀猪也似叫道:“来……来人哪!救命哪!杀人啦!快来人哪!”陈郁松见状不禁摇头苦笑。 李竹良脾气暴躁,朝杜管家喝道:“你这王八崽子再在这儿鬼叫,老夫先捏碎你的狗头!”却也不真上前动手。杜管家屎尿齐流,仍是哀嚎不止。景兰舟见二人心神已扰,知道机不可失,拉着冼清让猛地纵身一跳,扑通一声跃入街旁汴河之中。 二老心下一惊,飞身抢到河边看时,只见水面上浮起一层白沫,二人早已不见踪影。松竹二老不谙水性,不敢轻易下河追赶,不由得相觑无计。须知以二老武功之高,十步之内抬手便能杀人,若在全神戒备之时,哪能轻易任由冼景二人飞身跳河?二人心知中计,不免极为懊恼。李竹良回头恶狠狠瞪了杜管家一眼,后者只吓得两眼翻白,晕了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七十四章 顾骆二人出了开封南门,骆玉书道:“芷妹,我们还是先回武昌,之后再取水路顺流而下到九江府,你也回家见一面世伯,以免他老人家担心。”顾青芷离家多日,心下着实挂念父亲,自然点头答应。 二人到了朱仙镇,举目不见管墨桐药摊踪影,慨叹之下继续南行。傍晚时分到了洧川县,忽见一队缇骑迎面行来,领头的正是王林,顾骆二人避之不及,被他一眼瞧见。骆玉书心中颇为踌躇,暗道:“不想竟在此处狭路相逢,街市之中出手不便,难道任由他过去?” 忽见王林策马上前几步,拱手道:“骆兄、顾女侠,不想又与两位在此巧遇,弟荣幸之至。”骆玉书见他右眼肿得跟个馒头般,左边脸颊上一个大大的手印,心中一惊,还礼道:“王兄,你这是……” 王林脸上一红,向顾青芷道:“顾女侠,这个……也不知是谁听了这般无聊的流言蜚语,竟说王某是奉命带着弟兄们去开封谋害两省巡抚于侍郎的家,这……这可不是奇冤极枉么?巡抚大人砥砺名节,非只王某敬佩之至,连我叔父也对其十分器重;近来于大人虽为讼事所累,想来总是一场误会,指日便要复起,王某怎敢行此败法不齿之事?这谣言不知怎地竟传到了尊叔祖耳中,他老人家许是隔得远了不明真相,竟……竟专程派人前来责问在下。顾女侠,你是顾老前辈至亲,万望能替王某在他老人家面前分说几句,我实实地没这个心思。” 顾骆二人见王林身后侍卫连同赵大胡子、贾老四在内,个个都是鼻青脸肿、挂彩不轻。他们不知冼清让遣人相帮之事,以为这定是景兰舟的杰作,心中均想:“景师兄明明在开封留守,怎能绕到我们前头出手教训王林一伙?真真神通广大。” 骆玉书略一沉吟,道:“王兄若果无此意,顾老前辈心如明镜,自然不会错怪好人。只是令兄此刻也在开封,倘如他竟有所筹谋,家祖早派我叔父前往于府援手,他二人先前已照过面了,令兄不慎受了些轻伤。” 王林闻言浑身一震,心道:“这于谦好大的来头,非只宗室大臣一力保全,在江湖上也如此深得人心,竟引来顾骆两家武林巨擘同时拔刀相助,还好我此行尚未得手,否则哪里还有命在?须是同大哥也招呼一声,叫他切莫造次,只回去禀明叔父今番急切下不得手,另想办法便了。”脸上陪笑道:“这真是无风起浪,我大哥对于侍郎亦是素来敬仰,怎会大水冲了龙王庙?骆兄、顾女侠,求你二位在顾老前辈面前务必替我兄弟美言几句。” 顾青芷啐道:“不做亏心事,何必怕我叔公找你?”王林讪笑道:“道理自然是这个道理,不过江湖上人多嘴杂,顾老前辈近年来又南山豹隐,只怕偶尔听见些不实之言,便自信以为真。”顾青芷板着脸道:“我叔公英明决断,从不冤枉好人,用得着你来操这份闲心?” 王林心中暗骂:“老东西若不曾冤枉好人,思过、铸错之名由何而来?”脸上却仍是堆满笑容,唯唯连声。骆玉书见对方这副嘴脸,料想其再无胆量为害,眼见于家免去一场祸端,不由得心下甚慰,便也出言安抚几句。当下二人别过王林及众侍卫,骆玉书喜道:“芷妹,这一来总算了却一桩心事,乘着天还没黑,我们翻过牛脾山到长葛县再歇息。”顾青芷道:“左右也是赶路,不如多走两步到许州投店。”骆玉书道:“也好。” 二人向南穿过牛脾山道,不多时便到洧水河边。此际正值夕阳只剩一抹光晕还映在山头,两岸水草望去黑洼洼的一片,洧河有如一条金带在当中曲折蜿蜒。二人沿河策马而行,骆玉书惦记堂妹伤势,心中怅怅不乐。 顾青芷见他面带愁容,安慰他道:“骆大哥,咱们此去就算找不到林前辈,说不定施神医已尽得他师父真传,也有本事治好言姐姐。”骆玉书叹道:“管墨桐岂是妄言之人?只要林岳泰还活着,总能寻得着他,就怕他已然不在人世。”顾青芷道:“他既精通医理,又是武林高手,哪这么容易便死?”骆玉书道:“他是管墨桐的师兄,年纪想必比管老还大着几岁,天有不测风云,岂是人力所能抗拒?” 顾青芷叹了口气道:“骆大哥,我现在才知见到亲近之人受苦受罪,当真比受诸己身还要来得难受,我恨不能代替言姐姐受伤。”骆玉书摇头道:“青芷,言妹忍受这般煎熬我固然是心如刀绞,但若见你受此苦楚,我不如死了的好。”语气虽然平淡,却是情真意挚,全无矫揉之态。顾青芷脸上一红,心中甚为喜悦,低声道:“好好地说死作甚么?多不吉利。”骆玉书笑道:“我们边关将士整日在刀口上打滚,哪有这些避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七十五章 二人正言语间,忽听见前面一片沼地中隐隐传来人声,似乎争吵颇为激烈。骆玉书听其中一两个声音甚是熟悉,心中一动,将马匹驻在原地,拉着顾青芷朝声音来处悄悄靠近。洧水岸边尽是一人多高的芦苇,生得极为茂密粗壮,二人藏身其中行走,几乎不露形迹。行到沼地边沿,骆玉书轻轻扒开芦杆偷眼瞧去,只见沼地两侧各站四名道姑,八人正争论不休,一边四人青衣纻履,正是霜霞雾霈四使,另一面四名道姑年纪皆与之相仿,穿的却是淡黄色道袍。 骆玉书暗暗心惊,自忖单是霜霞二使已难应付,如今十二妙使竟到了八人,倘被对方发现,只恐极难脱身。顾青芷朝他努了努嘴,示意对方正起内讧,不如先躲在一旁静观其变。只听沉霜使冷冷地道:“玄部四位妹妹,此番出行宫主早已替我二部分拨好各自差使,你们硬要越俎代庖,到底是何用意?” 对面一名黄袍道姑铁青着脸道:“笑话,自老宫主设立十二妙使伊始,便是以我玄部为首,你幽部不过近年来方得少宫主恩宠,就想作威作福,事事爬在我们头上?”只见说话这名女子眸子漆黑透亮,一双眼睛在暮色中显得极有光泽。沉霜使哼了声道:“依你说欲待如何?”那道姑冷笑道:“自今而后,应文和尚的下落便由我们玄部去打探,不劳烦四位妹妹大驾了。” 沉霜使一张脸白得如同透明一般,冷冷道:“聚星使,你这话是甚么意思?你违抗宫主勅令,莫非是想造反?”对面一名鹅蛋脸的黄衣道姑笑道:“姐姐可别拿这么重一座大山压我,妹妹身子骨纤弱,承受不起。寻找应文禅师起初便是我玄部分内之事,幽部四位姐姐若肯玉成,也算是物归原主。” 染霞使笑道:“浸月使这话就差了,当初要不是你们玄部徒劳日久一无所获,老宫主又怎会将此重任交与幽部?若非我查到相国寺方丈这条线索,只怕你们时至今日仍像无头苍蝇一般乱冲乱撞。”浸月使冷笑道:“如今你便好见成效么?虚耗三年时光白搭上明觉老和尚一条性命,还逼得红莲尊者叛教投敌,嘿嘿,当真是有大功于本教!”染霞使闻言一时语塞,眼中闪过一丝怨毒之色。 骆玉书心道:“原来无为教一直在找的人也是个和尚,不知这应文禅师又是甚么来头?她们口中的‘红莲尊者’想必就是鉴胜了,浸月使既指他叛教投敌,看来无为宫同王振一党是敌非友,确未相互勾结。” 那在德安城北会过一面的“静姐姐”抟雾使皱眉道:“梳云、笼烟两位妹妹,我同你二人向来私交甚笃,你们真的不讲一丝情面?”对面云烟二使容貌酷肖,竟是一对双生姊妹,其中一人冷冷道:“今日只论公事,谈何私情?”也不知说话的到底是梳云使还是笼烟使。抟雾使怒道:“当真要撕破脸么?好哇,久闻你二人使剑时心意相通,威力非比寻常,我倒要领教领教。” 只见八女越说越僵,转眼便要动手,顾骆二人心中皆想起罗琨曾言无为宫中结党倾轧之风颇盛,今日观之果然不假,就连十二妙使也是各成营垒。骆玉书见织霈使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一张俏脸憋得通红,就像要哭出来似的,心道:“这姑娘心地实在不错,罗大哥曾嘱咐我们勿要同她为难,过会两边倘真动起手来,我暗中保她无恙便是。” 沉霜使望了抟雾使一眼,淡淡道:“今日我二部间虽有些许争执,待晚些时候禀明宫主,凡事自有公论,都是自家姐妹,怎能动不动便喊打喊杀?”抟雾使心中一凛,垂首道:“姐姐见教得是。”骆玉书见状心中暗暗称赞:“沉霜使虽然冷口冷面,行事却颇有大将之风。” 不料抟雾使话音刚落,忽地一声闷哼,身子直直摔倒在地。幽部三女见她嘴唇转眼间便呈紫黑之色,不禁俱各失容。沉霜使厉声道:“聚星使,我念在同门情谊,对你玄部一直处处忍让,你怎敢下此毒手?”她脸上向来冷冰冰地没甚么表情,此刻却柳眉倒竖、杏目圆睁,显是恚愤已极。 聚星使又惊又怒,喝道:“你少在这儿血口喷人,凭甚么说是我干的?”沉霜使道:“大家从一块儿长大,何必遮遮掩掩?难道抟雾使不是中了你的独门暗器五虻七星针?”聚星使皱眉道:“有这等事?让我瞧瞧。”刚踏上一步,染霞使喝道:“还想过来再暗算我们几针么?”拔剑纵身刷地朝她刺去。 这一下出手极快,聚星使防备不及,眼见长剑便要穿胸而过,只听“铮”的一声,浸月使从旁替她挡下这剑,冷笑道:“好啊,还说我们暗算偷袭?妹妹们上啊!”云烟二使双双从后攻上,沉霜使和织霈使也提剑加入战团,转眼间便成七人混战的局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七十六章 骆玉书见七女虽厮杀一处,仍是自然而然地成对施展开玉蟾两仪剑法,但幽部少了一人,织霈使形单影只,片刻间便大落下风、险象环生,若非仗着自己也熟习这路剑法,于对方招数步法皆了然于心,只怕早已中剑受伤。他记着当日罗琨之言,有心要出手相助织霈使,但霜霞二使曾在武昌同自己交过手,二部眼下虽生内乱,倘若他与顾青芷当真现身,难保七女不会群起而攻之,到时反而不是对手。 正自踌躇之间,忽听苇丛中一阵大笑,眼前一道青影闪过,身法快如鬼魅。只见那人在七女身间闪转腾挪,人影到处,左手一探,便夺下了对方手中长剑,随即交于右手,脚底已到下一人身旁,猿臂轻舒,又是一剑在手,转瞬之间便将七女兵刃尽数夺去。那人撒手将七柄剑往地下哐啷啷一抛,哈哈笑道:“怎么同门师姐妹练剑,也用得着如此性命相搏么?” 众女但觉眼前一花,兵刃便已被人夺走,不禁俱皆为之愕然,纷纷停手罢斗。沉霜使定睛一望,喜道:“梅长老,你在这里便好了!聚星使用五虻七星针伤了抟雾使,请梅长老主持公道,让她交出解药救人。”那“梅长老”转头对聚星使笑道:“聚星使,你真对本教姊妹下了如此重手?” 骆玉书在暗处瞧见他容貌,心下大为震惊,原来对方便是昨日在朱仙镇管墨桐药摊上见过的那名青衣老者。当时他见这老者同管墨桐似乎交情匪浅,孰料竟是位列峻节五老之一的梅潜。罗琨曾提到自“岁寒三友”中的松竹二老离教之后,梅潜为求避嫌,极少插足教务,不料竟会在河南连日撞见。 聚星使急道:“梅长老,你最清楚我的脾气,倘若真是我做的,我怎会矢口不认?”梅潜笑道:“话是这么说,但抟雾使确是中了七星针不假,你先拿解药出来。”他近两年虽四方游历,甚少干涉教务,但毕竟是教中五位长老之一,加上梅潜性子随和,在教内声望既高,人缘又佳,说话向来极有分量。聚星使见他开口,从怀中取出一块黑黝黝的方石同一红一白两个瓷瓶交给他道:“先用磁石吸出钢针,白瓶内服,红瓶药膏敷于针口,半日即可无恙。” 梅潜将东西递与织霈使道:“你拿去救人罢。”织霈使眼睛一红,低头接过解药,依言替抟雾使取针解毒毕了。梅潜眯缝着眼笑道:“沉霜使,我一直夸你在这几个女娃子当中最最沉着冷静,怎么今日竟也糊涂了?织霈使,你且说说抟雾使是甚么地方中针。”织霈使一怔,低声道:“中在右胯。”梅潜笑道:“你们仔细想想,依适才众人所站方位,聚星使如何能射中抟雾使右胯?除非这针会在半路拐弯。” 沉霜使略一回思,动手之前己方四人面向西南站立,抟雾使就在自己身子左后,站在南首的聚星使如要发针射其右胯,必会先打中自己。但当时抟雾使一遭暗算,双方便即动手,又哪里顾得上瞧她是何处中针?若非梅潜一语点破,只怕今日不明不白地与玄部四使结下深仇,不禁心中一凛,恭恭敬敬地道:“梅长老见教得是,是贫道莽撞了。”心道:“如不是聚星使下的手,那又是谁?云烟二使一直站在星月两人身后,更无可能出手,难道是浸月使?只是旁人又怎会使这五虻七星针?” 梅潜见她呆呆出神,哈哈一笑道:“我不在这些日子,听说你们几个女娃娃出息得很,很是能替宫主办事,今儿到底为了甚么闹到要自相残杀哪?”染霞使抢着道:“还不是为了找应文大师的事……”梅潜打断她话头道:“妮子好不晓事,这话也是随便说得的么?心隔墙有耳。” 染霞使道:“这儿除了我们几个,哪里还有旁人?”梅潜笑道:“恐怕不见得罢?”忽提高声音道:“草丛里的朋友,还不出来见上一面吗?” 骆玉书见他已然察觉,只得携顾青芷起身走出苇丛。染霞使娇叱道:“又是你们两个!”拾起长剑便要攻上,梅潜伸手拦住她道:“染霞使,你平时最沉得住气,今儿可有点一反常态。”染霞使脸上一红,笑道:“梅长老真爱说笑,本使替宫主尽心办事,甚么时候落后过?” 梅潜嘿嘿笑道:“老头子教你一个乖,往后如要动手,先得摸清人家的底细。你可知这两人是谁?”染霞使道:“他们暗中盯梢树海,定是本教的对头。”梅潜道:“话虽没错,不过对头有惹得起的,也有惹不起的,你怎不问个明白?” 沉霜使冷冷道:“充其量是朝廷的狗官,有甚么惹不起?”梅潜笑道:“官倒确是个官,是不是狗官可就难说。老头子给你们引见引见,这位骆玉书骆少侠,是河间府骆大侠的长孙;这位顾女侠更了不得,不单是霹雳堂顾老堂主的千金,还是思过先生的侄孙女。你们自己说,就凭咱们几个,惹得起人家么?” 骆玉书心道:“梅潜与我二人素未谋面,多半是从管墨桐处听说。大哥说这位梅长老近年来游离教外,看来他和无为宫的首脑人物关系仍颇紧密,否则不会对我二人的来路打探得如此清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七十七章 沉霜使面露不悦道:“梅长老,眼下可不是咱们去惹人家,而是人家踩上门来了。河朔大侠、思过先生是武林中的太山北斗,江湖上谁人不敬?可咱们既然入了本教,难道还能由着自己去挑拣对头么?”梅潜哈哈笑道:“姑娘倒有骨气,难怪少宫主任命你为十二妙使之首,有眼光,有眼光!”沉霜使望了对面一眼,冷冷道:“多谢长老称赞,只怕玄部四位姐妹未必同意这话。” 梅潜微微一笑,问骆玉书道:“骆少侠,你这趟可是专程来找本教麻烦的么?”骆玉书略一迟疑,道:“不瞒前辈,晚辈于追查瓦剌奸细树海途中无意得知开封府宝珠寺僧官鉴胜乃是贵教中人,原本确要拿他治罪,可惜功亏一篑,其中曲折,相信前辈也已知晓。”梅潜叹道:“本教近年来人才凋零,鉴胜和尚原是不可多得的好手,连他也投靠了朝廷,难道真的是天亡本教?唉,只怕也是命数使然。”众女闻言不禁脸色一变。 骆玉书接着道:“至于今日之事,实是晚辈二人恰巧由此路过,绝非有意要窥探贵教阴私。骆某虽与霜霞二位尊使在武昌过了几招,那也是为了出手救人,谈不上甚么仇怨,还请前辈准我二人这便离去。晚辈虽在官场,却也不是不懂江湖规矩,适才诸位谈论之事,在下决不向外吐露半分。”梅潜呵呵笑道:“方才咱们都谈论甚么了,啊?都是教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在这儿起内讧、动刀子,中了暗算连是谁干的都不知道,也不怕人家看笑话。” 沉霜使铁青着脸,冷冷道:“到底是甚么人对抟雾使下的毒手,还请梅长老明示。”梅潜咳了一声道:“你们面对面站着都没看清,我老头子隔这么老远哪瞧得见?”说完笑眯眯地瞥了染霞使一眼。染霞使笑道:“五虻七星针是聚星使的独门暗器,旁人如何会有?”聚星使哼了声道:“我这又不是甚么宝贝,只恐有人别有居心,当真要偷,还怕偷不着么?” 梅潜摆手笑道:“好啦好啦,当着外人面吵嘴,还嫌不够丢脸么?都给我消停会儿罢。骆少侠,听说你此行是往江西寻医,不知眼下可有甚么眉目?”骆玉书暗想:“他既然知道此事,定是不久前才会过管墨桐,看来此人同管仙交情甚好,不妨问问他有没有林岳泰的消息。”当下恭恭敬敬地揖道:“实不相瞒,晚辈此刻全无头绪,还望前辈略为指点迷津。” 梅潜捋须一笑,回头对诸女道:“本教生有重大变故,宫主在祥符县急召教众议事,你们几个别在这儿瞎掺和啦,天大的嫌隙也先放在一边,赶紧去开封觐见宫主才是正经,老夫随后便到。”众女望了顾骆二人一眼,面露犹豫之色。梅潜笑道:“怎么,你们担心老夫也跟鉴胜和尚一样叛教出逃?只怕人家未必看得上我这糟老头子。” 沉霜使心道:“梅长老这几年来不见踪影,今日突然现身传递宫主谕令,看来教中的确出了大事。”冷冷道:“我们走。”那头抟雾使服了解药,神智已然恢复,织霈使搀着她向梅潜躬身行了一礼,跟着霜霞二使转身离去。 聚星使见幽部四女走远,哼了声道:“今日暂且不同她们计较,我们也赶紧去拜见宫主,免得让幽部先到一步,又在宫主跟前说我们的坏话。”梅潜笑道:“聚星使,今后可得看好了自己家当,莫再让别人顺手牵羊。” 聚星使打个稽首道:“今日幸得梅长老明辨黑白,贫道才不致蒙冤,然而到底是何人用七星针暗算抟雾使,意图嫁祸于我?眼下幽部妙使已然离去,不知长老可否明示?”梅潜笑道:“总之既不是你,也不是我,说出来没甚么好处,你自己心提防罢。”聚星使微微蹙眉道:“多谢梅长老。”领着玄部诸女与他行毕礼去了,却和幽部走的不是一个方向。 梅潜目送众女行远,神色忽变得甚为凝重,转头向骆玉书道:“骆少侠,你我今日虽是头一回见面,敢问少侠信不信得过老夫?” 骆玉书一怔道:“前辈说哪里话?晚辈不得已同贵教为敌,那是职分所在,所谓识英雄者重英雄,在下也非冥顽之人,先前有幸得识桐柏二仙两位前辈,早为其恢廓优容折服不已,桐仙更是有大恩于晚辈。前辈既与之齐名,自也是武林中的高士,又有甚么信不过的?”梅潜笑道:“少侠话不必说得太早,老夫是要劝你莫去江西寻‘圣手回春’施大夫。” 骆玉书愕然道:“舍妹重伤危在旦夕,连一日也不能耽搁,前辈何出此言?”梅潜道:“此事说来话长,多言无益,因此我才问少侠是否信得过老夫。两位此去寻不着林岳泰固然是徒劳无功,纵使真的找到了他,也未必能如少侠所愿。” 顾青芷忍不住道:“照你的意思,言姐姐就该躺着等死?”梅潜道:“先天掌内伤确不易治,但要保住性命却并非难事,只须好生调理数月便无大碍,眼下棘手之处在于如何让令妹伤愈后能够回复如常。”骆玉书道:“正是如此,管长老说天下只他师兄一人有此本事,莫非前辈另有妙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七十八章 梅潜笑道:“天下医学之道殊途同归,这话却未免有些托大了,难道梅山医隐当真便是这世上医术最为高明之人?”骆玉书道:“在下何尝不知山外有山之理,但眼下只得管仙指点这华山一条路,不容我等不前赴一试。前辈若另有救治舍妹之法而毋须远涉江西,万望赐教则个。” 梅潜沉吟半晌,叹道:“我此刻也没甚么良策。罢了,此等性命交关之事,料来两位也不会因我老头子一面之辞便行罢止。老夫只求少侠答应我一个请求,如蒙许允,也算梅某替故人尽了点力。” 骆玉书听他言语间似乎和林岳泰渊源颇深,忙道:“前辈有事但管吩咐,在下自当尽力办到,‘求’字如何敢当?”梅潜点了点头,缓缓道:“林岳泰早已归隐多年,知其下落之人极少,然以两位之能,此去多半能够成事;但二位此举也将给他带来无尽凶险,少侠找到林大夫之日,恐怕离他死期亦不远矣。” 骆玉书见他说林岳泰果然尚在,心中忧喜掺半,问道:“此话怎讲?”梅潜叹道:“林大夫当初之所以壮年避世,原是为了躲避一位仇家。这对头十分厉害,不单逼得林岳泰自己隐姓埋名,连他徒弟施和浦都只能寄身宁王王府之内以求自保。” 骆玉书不解道:“桐仙已是难得的高手,林前辈既是他师兄,想来武功与之亦在伯仲,是甚么对头如此难缠?”梅潜摇头道:“林岳泰醉心医术,武功不及管长老远甚。少侠真寻到他时,他顾念令祖旧日恩情,定会答应出山救人,只不过如此一来,自己却也难免被仇家盯上。” 骆玉书默然半晌,叹道:“原来林前辈隐居不问世事,竟是有此苦衷。不知林大夫与家祖往日究竟有何渊源?管长老先前亦曾提到此节,却未明说细情。”梅潜笑道:“此中梗概老夫并不知晓。骆大侠仁义素著,江湖内外承其情者不计其数,若说林岳泰也受过他的恩惠,那是毫不希奇。只是林大夫与那对头仇深似海、不死不休,此番一旦现身必定凶多吉少,我所求者也正为此:少侠若真访得林老哥远赴河南治病,万望先行请到一人于路护持,方能保其不为仇家所害。” 骆玉书动容道:“不知前辈所指何人?”梅潜抚须道:“应天府栖霞山东麓北临大江之处,有一地唤作落星矶,江边筑一楼,叫做落星楼;两位如能请得落星楼主人苏先生相陪同行,诸事听他安排,林老哥这趟便万无一失,治好令妹之后,苏先生亦会替林大夫妥善措置后路。”骆玉书奇道:“这苏先生又是何许人也?”梅潜从袖袍中取出一块象牙笏板交给他道:“苏先生正是林岳泰仇家的克星,少侠见到他时只须出示这件信物,其人便绝无疑心。” 骆玉书见这象笏色泽黯淡、微微发黄,一望而知是件陈年旧物,将其心翼翼收好,道:“还望前辈将林大夫仇家姓名见告,我们也好早作防备。”梅潜叹道:“天下负心者众,倘若识人不明,步步皆是凶险,人人尽可成仇。非是老夫对二位故弄玄虚,此人知之无益,少侠只管将这笏板交给苏先生,余下的事他自会料理。” 顾骆二人对望一眼,心下一时颇感为难。以对方适才展露的武功而言,确是武林中罕见的高人,且听其语气恳挚,所言料之非虚;但真要凭其一己说辞便去寻那虚无飘渺的“苏先生”,由河南折往应天再去江西,须多走七八百里路,迁延不少时日。 梅潜见二人面露踌躇之色,笑道:“老夫话已说完,两位信与不信,但凭自决。”转头问顾青芷道:“雷副堂主近来身子骨可还健旺?”顾青芷奇道:“你认识我雷叔叔?”梅潜哈哈笑道:“认识二字,可将老头子瞧得了,劳烦姑娘回去给雷虎臣捎话,就说我梅潜今年立秋之时仍在老地方相候。” 顾青芷“啊”了声道:“雷叔叔隔年立秋便要外出半月,连我爹爹也不知他去往何处,难道竟是赴你之约?”梅潜笑道:“不错,雷堂主同老夫约定每两年较量一次武功,算上今年已是第五回了。” 顾青芷忍不住问道:“你二人缘何要比试?”梅潜捋须笑道:“我辈江湖中人比武论剑乃是一大快事,还用甚么理由?”顾青芷道:“那你们前面四次输赢如何?”梅潜笑道:“君子不揭人之短,反正我不曾输,他不曾赢,娃娃问这个作甚?”顾青芷以手刮脸道:“自吹自擂,也不知羞,我问雷叔叔去。” 梅潜笑道:“雷虎臣一世枭雄,难道还有输了不认之理?”抬头望了望天色,轻叹道:“梅某俗务在身,不能久留。方才所言,恳请二位务必谨记。”人影倏地一闪,已在芦苇丛中消失不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七十九章 骆玉书见他行踪如此飘忽,叹道:“梅前辈不愧为出世高人,他既知雷世叔本名,两人多半是故知旧交。”顾青芷道:“我总觉着这老儿透着些古怪,他讲的这些事情,管墨桐为何不说给我们知道?他身为林岳泰的师弟,不应当更为清楚么?” 骆玉书道:“他二人师兄弟反目,早已屏绝往来,管前辈不知道也不足为奇,况且同门未必情好,不见松筠道人跟他师弟么?这几位虽都是武林中的前辈奇人,毕竟非属名门正派,讲话行事有些不循常理,但梅长老既如此说,不去应天看一眼总是不能安心。眼下于府既已无忧,我们先向前找到景师兄会合,之后再兵分两路而行。”顾青芷道:“我二人来路上未有半刻耽搁,景大哥怎能抢在我们前头截住王林?”骆玉书道:“这事当真奇怪得紧,我们到长葛县瞧瞧有没有丐帮弟子,打听下景师兄的行踪。” 两人寻水浅处牵马趟过了河,行不数里便至长葛。骆玉书道:“芷妹,如今天色已晚,我们且不急着赶去许州,先在这儿驻脚打探下景师兄的消息。”二人投了家店安置好马匹行囊,草草吃过晚饭,问了一圈客栈伙计及周围铺户,却无人见过长相打扮类景兰舟者。骆玉书无奈之下,正要去马槽添料,忽见门外数名衣衫褴褛的乞丐匆匆行过市街,个个步履轻捷,皆是身负武功。他心中一喜,出门拦住众人抱拳道:“诸位少停,请问几位可是丐帮的朋友么?” 带头一名乞丐微微一怔,停步问道:“阁下是谁?”骆玉书道:“在下河间骆氏子弟贱字玉书的便是,适才冒昧扰驾,是为了要向贵帮弟兄打听一人。”那人喜道:“原来是骆少侠,我等在河南也多听闻尊驾在辽东的事迹,当真是英侠无双,幸会幸会。”骆玉书谦让道:“兄台谬赞了。几位既是河南分舵的弟兄,在下有一位姓景的朋友近日同贵帮打过几回交道,诸位可知他眼下在甚么地方?” 那人脸色一变,道:“少侠说的可是思过先生的徒弟景兰舟?”骆玉书喜道:“正是,兄台认得他么?贵帮这趟助景师兄携手共济忠良之后,实令人钦佩不已。”那乞丐怒道:“我等也正到处找他,怎么这种人也是少侠的朋友么?” 骆玉书听他语气不善,心中一惊,问道:“兄台这话是甚么意思?”那乞丐恨恨地道:“本帮敬重思过先生威名,这一趟本愿全力协助景兰舟这子成事,不料这子色迷心窍、吃里扒外,见那无为宫主略有几分姿色,昨夜故意放走了妖女,累得我们陈舵主身受重伤,今儿中午分舵弟兄更见他同那妖女勾搭一处,还伤了我们两条人命。陈舵主午时吃完饭回房歇息养伤,未时便死在了床上,除了无为教的妖女,还有谁武功如此高强,能够来去自如而无一人察觉?本舵出了这样的惨事,一时间群龙无首、人心扰攘,眼见便要出天大的乱子,幸好吴副舵主收到消息得知本帮韩长老眼下人在邓州,立时飞鸽传书到长葛哨站,命我等急去请他前来主持大局。嘿嘿,原本这道哨站也是为了替姓景的子打探情报而设的,算我们这群叫花子瞎了眼。” 骆玉书这一惊实是非同可,问道:“兄台口中所说的妖女,可是一名身着绿衣的美貌女子?”那乞丐道:“正是,骆少侠也见过她么?”骆玉书心下大骇,道:“难道那女子便是无为教主?”那乞丐怒道:“本帮弟兄亲耳听见那妖女手下人喊她作宫主,这还会有假么?” 骆玉书默然半晌,缓缓道:“在下同景师兄虽相识时日不长,但其人慷慨磊落,决非兄台所说的奸佞之辈,这当中定是有甚么误会。”那乞丐道:“我跟这子素昧平生,冤枉他作甚?那妖女还说这子已做了无为宫的甚么青莲使者,嘿嘿,思过先生的高徒公然结交妖佞不说,竟还加入了无为邪教,若非本帮多名弟子亲眼所见,说出去谁人能信?少侠千万勿受人蒙蔽,吴副舵主已将事情前后原委细细写明,是在下刚刚亲手从信鸽身上取下来的,这便要前去邓州交给韩长老过目。”骆玉书沉吟道:“韩长老驾临河南,也是专程为了此事么?”那乞丐道:“韩长老早已广发英雄帖,今年秋天便要金盆洗手。他本是南阳府人,近来回老家料理些俗务,不想还是未能免于此种武林风波。” 骆玉书点了点头,道:“韩长老是出了名的铁面判官,江湖上人所共敬,有他出面料理,凡事定能妥善措置。如此说来,几位也不知景兰舟在哪里了?”那乞丐道:“本帮弟兄最后见他今日午牌时分在布政司衙门前同那妖女一道鬼鬼祟祟躲在树上,之后两人便不知所踪,还能有甚么好事?待得料理了陈舵主的后事,丐帮少不得要去铸错山庄兴师问罪。” 骆玉书心道:“然则景师兄今天中午仍在开封,出手教训王林之人不会是他。”向对方抱拳道:“此事终归有些蹊跷,恳请贵帮勿先妄下定论,骆某定将事情来龙去脉查个清楚,给丐帮一个交代。”那乞丐道:“冤有头债有主,这事跟阁下无关,丐帮何须少侠交代?我知顾骆两家交情极深,但这回姓景的子勾结妖逆决计错不了,到时且看思过先生如何裁处。”说完朝二人拱了拱手,径领着诸丐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七十九章 骆玉书见他行踪如此飘忽,叹道:“梅前辈不愧为出世高人,他既知雷世叔本名,两人多半是故知旧交。”顾青芷道:“我总觉着这老儿透着些古怪,他讲的这些事情,管墨桐为何不说给我们知道?他身为林岳泰的师弟,不应当更为清楚么?” 骆玉书道:“他二人师兄弟反目,早已屏绝往来,管前辈不知道也不足为奇,况且同门未必情好,不见松筠道人跟他师弟么?这几位虽都是武林中的前辈奇人,毕竟非属名门正派,讲话行事有些不循常理,但梅长老既如此说,不去应天看一眼总是不能安心。眼下于府既已无忧,我们先向前找到景师兄会合,之后再兵分两路而行。”顾青芷道:“我二人来路上未有半刻耽搁,景大哥怎能抢在我们前头截住王林?”骆玉书道:“这事当真奇怪得紧,我们到长葛县瞧瞧有没有丐帮弟子,打听下景师兄的行踪。” 两人寻水浅处牵马趟过了河,行不数里便至长葛。骆玉书道:“芷妹,如今天色已晚,我们且不急着赶去许州,先在这儿驻脚打探下景师兄的消息。”二人投了家店安置好马匹行囊,草草吃过晚饭,问了一圈客栈伙计及周围铺户,却无人见过长相打扮类景兰舟者。骆玉书无奈之下,正要去马槽添料,忽见门外数名衣衫褴褛的乞丐匆匆行过市街,个个步履轻捷,皆是身负武功。他心中一喜,出门拦住众人抱拳道:“诸位少停,请问几位可是丐帮的朋友么?” 带头一名乞丐微微一怔,停步问道:“阁下是谁?”骆玉书道:“在下河间骆氏子弟贱字玉书的便是,适才冒昧扰驾,是为了要向贵帮弟兄打听一人。”那人喜道:“原来是骆少侠,我等在河南也多听闻尊驾在辽东的事迹,当真是英侠无双,幸会幸会。”骆玉书谦让道:“兄台谬赞了。几位既是河南分舵的弟兄,在下有一位姓景的朋友近日同贵帮打过几回交道,诸位可知他眼下在甚么地方?” 那人脸色一变,道:“少侠说的可是思过先生的徒弟景兰舟?”骆玉书喜道:“正是,兄台认得他么?贵帮这趟助景师兄携手共济忠良之后,实令人钦佩不已。”那乞丐怒道:“我等也正到处找他,怎么这种人也是少侠的朋友么?” 骆玉书听他语气不善,心中一惊,问道:“兄台这话是甚么意思?”那乞丐恨恨地道:“本帮敬重思过先生威名,这一趟本愿全力协助景兰舟这子成事,不料这子色迷心窍、吃里扒外,见那无为宫主略有几分姿色,昨夜故意放走了妖女,累得我们陈舵主身受重伤,今儿中午分舵弟兄更见他同那妖女勾搭一处,还伤了我们两条人命。陈舵主午时吃完饭回房歇息养伤,未时便死在了床上,除了无为教的妖女,还有谁武功如此高强,能够来去自如而无一人察觉?本舵出了这样的惨事,一时间群龙无首、人心扰攘,眼见便要出天大的乱子,幸好吴副舵主收到消息得知本帮韩长老眼下人在邓州,立时飞鸽传书到长葛哨站,命我等急去请他前来主持大局。嘿嘿,原本这道哨站也是为了替姓景的子打探情报而设的,算我们这群叫花子瞎了眼。” 骆玉书这一惊实是非同可,问道:“兄台口中所说的妖女,可是一名身着绿衣的美貌女子?”那乞丐道:“正是,骆少侠也见过她么?”骆玉书心下大骇,道:“难道那女子便是无为教主?”那乞丐怒道:“本帮弟兄亲耳听见那妖女手下人喊她作宫主,这还会有假么?” 骆玉书默然半晌,缓缓道:“在下同景师兄虽相识时日不长,但其人慷慨磊落,决非兄台所说的奸佞之辈,这当中定是有甚么误会。”那乞丐道:“我跟这子素昧平生,冤枉他作甚?那妖女还说这子已做了无为宫的甚么青莲使者,嘿嘿,思过先生的高徒公然结交妖佞不说,竟还加入了无为邪教,若非本帮多名弟子亲眼所见,说出去谁人能信?少侠千万勿受人蒙蔽,吴副舵主已将事情前后原委细细写明,是在下刚刚亲手从信鸽身上取下来的,这便要前去邓州交给韩长老过目。”骆玉书沉吟道:“韩长老驾临河南,也是专程为了此事么?”那乞丐道:“韩长老早已广发英雄帖,今年秋天便要金盆洗手。他本是南阳府人,近来回老家料理些俗务,不想还是未能免于此种武林风波。” 骆玉书点了点头,道:“韩长老是出了名的铁面判官,江湖上人所共敬,有他出面料理,凡事定能妥善措置。如此说来,几位也不知景兰舟在哪里了?”那乞丐道:“本帮弟兄最后见他今日午牌时分在布政司衙门前同那妖女一道鬼鬼祟祟躲在树上,之后两人便不知所踪,还能有甚么好事?待得料理了陈舵主的后事,丐帮少不得要去铸错山庄兴师问罪。” 骆玉书心道:“然则景师兄今天中午仍在开封,出手教训王林之人不会是他。”向对方抱拳道:“此事终归有些蹊跷,恳请贵帮勿先妄下定论,骆某定将事情来龙去脉查个清楚,给丐帮一个交代。”那乞丐道:“冤有头债有主,这事跟阁下无关,丐帮何须少侠交代?我知顾骆两家交情极深,但这回姓景的子勾结妖逆决计错不了,到时且看思过先生如何裁处。”说完朝二人拱了拱手,径领着诸丐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八十章 这时顾青芷也早来到一旁,奇道:“丐帮怎说景大哥同无为教教主凑在一块儿?”骆玉书道:“不错,昨晚你在房内不曾出来,有一女子自称是那蒙面怪客之徒,武功之高不可名状,没想到竟是无为宫的宫主。”顾青芷笑道:“这便是罗大哥提到过的少宫主么?方才你说她样貌甚美,不知有多好看?” 骆玉书道:“这当口你还有心思说笑,没听见景师兄惹了大麻烦上身么?‘四象铜锤’这桩命案若不查清楚,我怕他在江湖上寸步难行。”顾青芷道:“他是我叔公的徒弟,天大的祸事自有我叔公担着,有甚么好怕?说不定是景师兄见这少宫主生得俊俏,心甘情愿跟人家走的。”骆玉书道:“我三人相交这些时日,他的为人你最清楚不过,决非见色忘义之徒。何况我本想托景师兄往应天去请苏先生,如今他却得罪了丐帮,这事可不大好办。” 顾青芷思忖若真找不到景兰舟,他二人多半便要分道而行,心中自是大大不愿,忙道:“我同你一起去寻他便是,丐帮又有甚么了不起了,难道招惹了他们便活不下去么?” 骆玉书笑道:“芷妹,你说得好轻巧!丐帮自唐末创立,数百年来一直是天下第一大帮,历代出过不少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大豪杰。自本朝开国以来,丐帮大受朝廷打压,几代帮主虽未再见足以领袖武林之伦,帮中仍是不乏高手,现任帮主‘金面烛龙’司润南一身横练外功,是江湖中顶尖的人物,四位九袋长老也都是独当一面的好手。不过丐帮最为过人之处还在于根基深厚,试想天底下只要有叫花子的地方,便有他们的眼线,实可说是近年来唯一能和无为宫分庭抗礼的帮派,你试想若被他们盯上,还能有一天安生日子过么?” 顾青芷一吐舌头道:“这可比我们霹雳堂厉害得多了。”骆玉书道:“正是,他在武昌或许不如你霹雳堂势大,但论在各省分布之广、人数之众,霹雳堂却又远远不可与之同日而语了。” 顾青芷道:“适才听丐帮弟子之言,景大哥白天仍在开封城,那和王林交手的绝不是他,莫非另有人在暗中相帮?”骆玉书点头道:“虽不知是何处义士出手相助,总之是友非敌,倒无须太过挂心。只是连丐帮也同景师兄断了联系,我们却到哪里去寻他?难道要折回开封不成?” 二人正说话间,忽听南面传来一阵尖啸,音调凄厉,直如鸱枭悲啼、长夜鬼哭。骆玉书心下一惊,暗道:“这人好深厚的内力。”见啸声是由方才丐帮弟子去处传来,忙对顾青芷道:“芷妹,我们瞧瞧去。” 两人发足向南疾奔,到了两三里外的一片荒园之中,只见方才所遇的几名丐帮弟子纷纷尸横就地,个个面目狰狞,死状甚惨。二人大惊失色,俯身察看时,见众人身上并无兵刃伤口,却都脸色发黑,像是中毒而亡。骆玉书除去一人上身衣衫,见其胸口赫然有一个暗青色的掌印,失声道:“碧磷掌!” 顾青芷怒道:“又是那蒙面人干的好事!”骆玉书点头道:“不错,也只有他这般武功,这些丐帮弟子才会霎时间尽数毙命,全无还手之力。”顾青芷凝思道:“不对,先前路过的丐帮弟子共有六人,这儿却只有五具尸体。” 骆玉书想了想道:“正是!少了名三十岁上下的癞子。”纵身跃上旁边半堵丈许高的断垣仔细环望了一番,落地摇头道:“没瞧见有甚么人在附近。”顾青芷道:“方才他们六个还在一块儿,眨眼功夫便少了一人,委实有些可疑。拢共半盏茶的功夫,这癞子也不能钻到天上去,我们不如四下找找。”骆玉书皱眉道:“以那黑衣人的功夫,杀五人还是六人实无分别,怎会独独放过此人?” 顾青芷一面四下搜寻,一面道:“也未见得便放过了他,只是这儿确没有他的尸身。”边说边走到那半截断墙背后,脸色忽地大变,叫道:“骆大哥,你快来看!”骆玉书冲到墙后,只见墙面上用炭条歪歪斜斜写了几个草字:“杀人者景兰舟也。”不禁失色道:“好狠的借刀杀人之计!这笔血债若计在景师兄头上,丐帮怎肯干休?” 顾青芷蹙眉道:“骆大哥,你说前日在开封菜园与那黑衣人交手之时,他若祭出碧磷毒掌,我们能否抵敌得住?”骆玉书摇头道:“他当时若要取我二人性命,想来决非难事。”顾青芷道:“不错,此人识出我二人武功路数后便行退去,似乎未有赶尽杀绝之意,为何独独对景师兄屡施辣手,此刻更设计栽赃,要他同整个丐帮结下深仇?” 骆玉书拔剑将墙面刻字毁去,道:“这人是无为宫主的师父,行事果真邪气十足。景师兄此行本只为相助于家,因我之故才卷进无为宫这趟浑水,我不能眼看着他受人陷害置之不理。芷妹,不如你先回武昌,我回去找大勇分舵言明真相。”顾青芷噘起嘴道:“这时候你撇下我作甚?我和你一起去。” 忽听身后一人道:“承两位如此挂心,不才如何担待得起?”回头看时,竟是景兰舟牵着青骡笑吟吟地立在不远处。二人一声欢呼,骆玉书上前握住他手臂道:“我等正自忧心,兄台却何得到此?”领着他看过丐帮弟子尸首,又将前情说与他听了。 景兰舟大为震惊,道:“陈劲风死了?这……这怎么会?”略一迟疑,将前去古侯台向丐帮求医撞见冼清让之事对二人说了,道:“景某昨夜在客栈外与那蒙面怪客交手之前,已在丐帮分舵大会上见过冼姑娘一面,我答应何汉岑不将此事外传,决非有意要瞒两位。眼下丐帮既已知冼姑娘就是无为宫主,这事传了开去,只怕连他家也不得保全,景某未能对他信守诺言,心中好生惭愧。” 顾骆二人惊道:“何汉岑落在丐帮手里?”景兰舟奇道:“不错,二位认得他么?”骆玉书虽同他讲述过张吉本府上之事,却不曾提到何汉岑的姓名,是以景兰舟不知在张府同二人交手之人便是这何老四。骆玉书叹道:“可惜鉴胜投靠王山,一口咬定自己是朝廷混入无为宫的细作,否则倒可劝何汉岑出面指证这和尚。” 顾青芷道:“眼下丐帮认定陈劲风是冼姑娘所害,何汉岑早就自身难保,你担心他家人也没用。景师兄你既离开封,可是于家那边太平无事了么?”景兰舟点了点头,将日里在抚院衙门遇见冼清让、对方允诺派人拦截王林一行、继而撞上松竹二老设计脱身之事说了,只是顾及冼清让名声,将其一番情愫尽皆略去不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八十章 这时顾青芷也早来到一旁,奇道:“丐帮怎说景大哥同无为教教主凑在一块儿?”骆玉书道:“不错,昨晚你在房内不曾出来,有一女子自称是那蒙面怪客之徒,武功之高不可名状,没想到竟是无为宫的宫主。”顾青芷笑道:“这便是罗大哥提到过的少宫主么?方才你说她样貌甚美,不知有多好看?” 骆玉书道:“这当口你还有心思说笑,没听见景师兄惹了大麻烦上身么?‘四象铜锤’这桩命案若不查清楚,我怕他在江湖上寸步难行。”顾青芷道:“他是我叔公的徒弟,天大的祸事自有我叔公担着,有甚么好怕?说不定是景师兄见这少宫主生得俊俏,心甘情愿跟人家走的。”骆玉书道:“我三人相交这些时日,他的为人你最清楚不过,决非见色忘义之徒。何况我本想托景师兄往应天去请苏先生,如今他却得罪了丐帮,这事可不大好办。” 顾青芷思忖若真找不到景兰舟,他二人多半便要分道而行,心中自是大大不愿,忙道:“我同你一起去寻他便是,丐帮又有甚么了不起了,难道招惹了他们便活不下去么?” 骆玉书笑道:“芷妹,你说得好轻巧!丐帮自唐末创立,数百年来一直是天下第一大帮,历代出过不少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大豪杰。自本朝开国以来,丐帮大受朝廷打压,几代帮主虽未再见足以领袖武林之伦,帮中仍是不乏高手,现任帮主‘金面烛龙’司润南一身横练外功,是江湖中顶尖的人物,四位九袋长老也都是独当一面的好手。不过丐帮最为过人之处还在于根基深厚,试想天底下只要有叫花子的地方,便有他们的眼线,实可说是近年来唯一能和无为宫分庭抗礼的帮派,你试想若被他们盯上,还能有一天安生日子过么?” 顾青芷一吐舌头道:“这可比我们霹雳堂厉害得多了。”骆玉书道:“正是,他在武昌或许不如你霹雳堂势大,但论在各省分布之广、人数之众,霹雳堂却又远远不可与之同日而语了。” 顾青芷道:“适才听丐帮弟子之言,景大哥白天仍在开封城,那和王林交手的绝不是他,莫非另有人在暗中相帮?”骆玉书点头道:“虽不知是何处义士出手相助,总之是友非敌,倒无须太过挂心。只是连丐帮也同景师兄断了联系,我们却到哪里去寻他?难道要折回开封不成?” 二人正说话间,忽听南面传来一阵尖啸,音调凄厉,直如鸱枭悲啼、长夜鬼哭。骆玉书心下一惊,暗道:“这人好深厚的内力。”见啸声是由方才丐帮弟子去处传来,忙对顾青芷道:“芷妹,我们瞧瞧去。” 两人发足向南疾奔,到了两三里外的一片荒园之中,只见方才所遇的几名丐帮弟子纷纷尸横就地,个个面目狰狞,死状甚惨。二人大惊失色,俯身察看时,见众人身上并无兵刃伤口,却都脸色发黑,像是中毒而亡。骆玉书除去一人上身衣衫,见其胸口赫然有一个暗青色的掌印,失声道:“碧磷掌!” 顾青芷怒道:“又是那蒙面人干的好事!”骆玉书点头道:“不错,也只有他这般武功,这些丐帮弟子才会霎时间尽数毙命,全无还手之力。”顾青芷凝思道:“不对,先前路过的丐帮弟子共有六人,这儿却只有五具尸体。” 骆玉书想了想道:“正是!少了名三十岁上下的癞子。”纵身跃上旁边半堵丈许高的断垣仔细环望了一番,落地摇头道:“没瞧见有甚么人在附近。”顾青芷道:“方才他们六个还在一块儿,眨眼功夫便少了一人,委实有些可疑。拢共半盏茶的功夫,这癞子也不能钻到天上去,我们不如四下找找。”骆玉书皱眉道:“以那黑衣人的功夫,杀五人还是六人实无分别,怎会独独放过此人?” 顾青芷一面四下搜寻,一面道:“也未见得便放过了他,只是这儿确没有他的尸身。”边说边走到那半截断墙背后,脸色忽地大变,叫道:“骆大哥,你快来看!”骆玉书冲到墙后,只见墙面上用炭条歪歪斜斜写了几个草字:“杀人者景兰舟也。”不禁失色道:“好狠的借刀杀人之计!这笔血债若计在景师兄头上,丐帮怎肯干休?” 顾青芷蹙眉道:“骆大哥,你说前日在开封菜园与那黑衣人交手之时,他若祭出碧磷毒掌,我们能否抵敌得住?”骆玉书摇头道:“他当时若要取我二人性命,想来决非难事。”顾青芷道:“不错,此人识出我二人武功路数后便行退去,似乎未有赶尽杀绝之意,为何独独对景师兄屡施辣手,此刻更设计栽赃,要他同整个丐帮结下深仇?” 骆玉书拔剑将墙面刻字毁去,道:“这人是无为宫主的师父,行事果真邪气十足。景师兄此行本只为相助于家,因我之故才卷进无为宫这趟浑水,我不能眼看着他受人陷害置之不理。芷妹,不如你先回武昌,我回去找大勇分舵言明真相。”顾青芷噘起嘴道:“这时候你撇下我作甚?我和你一起去。” 忽听身后一人道:“承两位如此挂心,不才如何担待得起?”回头看时,竟是景兰舟牵着青骡笑吟吟地立在不远处。二人一声欢呼,骆玉书上前握住他手臂道:“我等正自忧心,兄台却何得到此?”领着他看过丐帮弟子尸首,又将前情说与他听了。 景兰舟大为震惊,道:“陈劲风死了?这……这怎么会?”略一迟疑,将前去古侯台向丐帮求医撞见冼清让之事对二人说了,道:“景某昨夜在客栈外与那蒙面怪客交手之前,已在丐帮分舵大会上见过冼姑娘一面,我答应何汉岑不将此事外传,决非有意要瞒两位。眼下丐帮既已知冼姑娘就是无为宫主,这事传了开去,只怕连他家也不得保全,景某未能对他信守诺言,心中好生惭愧。” 顾骆二人惊道:“何汉岑落在丐帮手里?”景兰舟奇道:“不错,二位认得他么?”骆玉书虽同他讲述过张吉本府上之事,却不曾提到何汉岑的姓名,是以景兰舟不知在张府同二人交手之人便是这何老四。骆玉书叹道:“可惜鉴胜投靠王山,一口咬定自己是朝廷混入无为宫的细作,否则倒可劝何汉岑出面指证这和尚。” 顾青芷道:“眼下丐帮认定陈劲风是冼姑娘所害,何汉岑早就自身难保,你担心他家人也没用。景师兄你既离开封,可是于家那边太平无事了么?”景兰舟点了点头,将日里在抚院衙门遇见冼清让、对方允诺派人拦截王林一行、继而撞上松竹二老设计脱身之事说了,只是顾及冼清让名声,将其一番情愫尽皆略去不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八十一章 白天他拉冼清让一同跃入汴河之中,却不急着游水离去,而是各以龟息功在水中闭气潜伏。初时两人只想赚开松竹二老,到得后来各见对方内息悠长、游刃有余,不禁童心顿起,在河底比拼起憋气来。过了约莫半盏茶功夫,二人听水面上再无动静,景兰舟心探头观望,二老果已不见踪影。两人不敢即刻出水,顺流游了数里,拣了个隐蔽之所上岸,冼清让带着景兰舟在巷中三转两转,到了一座大宅门前,有手下人接了进去,各自送上替换衣裳。 景兰舟换了湿衣,独自坐在房中等候。过不多时,冼清让叩门进来,已是换了一身宝蓝缎衫,更显身段婀娜,笑道:“今日委屈公子做一回本教的青莲护法尊者,实是大大冒犯了思过先生。”景兰舟笑道:“好说,只是这护法尊者当得也忒凶险了些,实在不是美差。”冼清让咯咯娇笑,柔声道:“若非公子急中生智,只怕我两个眼下真已没命了,这下又欠了你一份人情,也不知该怎么还才好。” 忽听房门外一人道:“宫主,洧川县的信鸽到了。”冼清让道:“送进来。”只见一名青衣僮仆捧着只灰色鸽子进房交给冼清让,旋即毕恭毕敬地退出房间。冼清让解下系在鸽脚上的纸卷扫了一眼,扬手将信鸽放飞窗外,笑道:“总算先替你做完一件事情,王林今后绝不敢再对于家动半分心思,只是冒了尊师的名头,还望公子勿怪。” 景兰舟拱手作揖道:“景某谨谢过宫主厚意,姑娘德惠深远,在下委实无以为报。”冼清让道:“尊师头一次将如此重担交托于你,公子当真信得过我这邪教教主?”景兰舟道:“疑友不交。俗话说朋友水里来、火里去,我同姑娘火里虽未去过,水里来却是货真价实,相信姑娘绝不欺我。” 冼清让笑弯了腰道:“好一个水里来的交情!”忽像记起甚么心事一般,叹道:“世事无常,本待同公子多聚几时,只是眼下松竹二老突然现身,我不得不急召手下商量对策。女子答应公子的三件事情已完成了两件,至于替骆二姐治伤,管墨桐已是本教医术第一把好手,若连他也苦无良策,怕是只能找他师兄相助了。” 景兰舟微微一怔,道:“那在下便不多叨扰了。松竹二老武功既高,手段又狠,实非易与之辈,宫主千万心。”冼清让笑道:“承公子挂怀。今年七月十五地官诞辰,本教会在洞庭湖君山岛上举办中元法会,公子如若得闲,可来湖广一叙。”景兰舟道:“好,届时若是无事,定当前往拜候姑娘。” 冼清让神色欲言又止,只轻轻叹道:“望公子勿要负期,女子恭候大驾。”轻声唤道:“送客。”随即转入内堂。景兰舟只觉心里空荡荡地,站在原地怅然若失。 那青衣僮仆送他出了宅院,景兰舟心道:“以无为教的本事,打发一个王林自是绰绰有余,事不宜迟,我速速动身去追骆师兄他们。”他回客栈取了青骡,便上楼去拜别骆应渟。骆应渟见了他一怔道:“贤侄还没走么?”景兰舟道:“禀过骆二师伯,侄此番奉师命前来河南保护于侍郎一家,而今于家当已无虞,侄想和骆师兄一道去江西寻访林前辈,也好替骆师姐治伤出一份力。” 骆应渟奇道:“王林已到了开封?你和他交过手了?”景兰舟暗忖冼清让相助自己一事不便多说,只道:“侄收到确凿消息,已另有江湖义士出手教训了王林一伙,此人应当不敢造次了,不知可否相请二师伯……”骆应渟扬手阻住他话头道:“你放心去罢,于府这边我自会盯着,出不了事。”景兰舟闻言甚喜,知有他在此坐镇,即便王林贼心不死,也绝无得手之可能。 骆应渟又叮嘱他道:“景贤侄,此去务必一路心。以你的武学造诣,本也无须骆某多口,只是那蒙面人武功实在太高,若再撞见他时,大丈夫能屈能伸,千万不可恋战。”景兰舟道:“侄自知武功与其相去甚远,决不会轻易招惹这位前辈。”骆应渟摇头道:“现在不是你去招惹人家,就怕人家找上门来。我这里有三颗霹雳雷火弹,你拿去防身罢。” 景兰舟辞谢道:“素闻雷火弹是霹雳堂至宝,这等贵重之物,侄不敢拜领。”骆应渟道:“这玩意是你顾师伯送的,我留着也没甚么用。不过雷火弹威力骇人,稍有不慎便是玉石俱焚,非到紧要关头勿用。”当下将贮藏与使用之法与他说了,景兰舟推辞不得,只好收下了雷火弹,辞出客栈向南奔去。他那青骡脚力极健,从午至晚已行了百多里路,终在长葛县赶上了二人。 骆玉书听景兰舟讲述完日间之事,又见于府尚有叔父压阵,总算放心了几分,叹道:“我们同王林已照过了面,锦衣卫看来确是吃了大亏,无为宫倒也言而有信。唉,不想替于大人排忧解难的竟会是白莲教一党,可见善恶分际,不可一概而论。对了景兄,我们查出无为宫是要向明觉方丈追问一位应文禅师的下落,你可曾听说过这名字么?”景兰舟摇头道:“不曾听说,家师也没提过江湖上有此人物。” 骆玉书点了点头,又将梅潜之言同他说了,道:“骆某有个不情之请,想屈景兄玉趾前往栖霞山一行,瞧瞧是不是真有落星楼苏先生这号人物。”景兰舟道:“这有何难?我自幼长在南直,对南畿亦颇熟悉。事不宜迟,我这便动身去应天府,骆兄尽管将笏板交给我便是。”骆玉书摆手道:“也不急在一时。如今丐帮认定景兄串通无为宫主害了陈劲风,那黑衣怪客又欲将这几条人命也嫁祸在兄台头上,兄台不妨先想法子向丐帮澄清事实,以免无故蒙冤。” 景兰舟笑道:“清者自清,眼下我空口无凭,倘若硬要辩白,只恐越描越黑,既是三目神判驾临河南,相信他不会随便冤屈景某。”骆玉书暗忖丐帮执法长老韩济岩素以公正严明、铁面无私著称,此事由他经手,或能查明真相,便道:“既如此,我们便二十天后在九江府烟水亭碰头,再一同往南昌去,不知景兄意下如何?” 景兰舟一算路程道:“差不多也够了,届时无论景某请不请得到苏先生,都当赶到九江与两位相见。”骆玉书点头道:“今日恰是月半,下月初五我们在烟水亭会合。景兄,那冼姑娘的师父所行似乎处处于你不利,路上千万心。”取出象笏递给了他,景兰舟将其收好,三人于途依依惜别,互道珍重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八十一章 白天他拉冼清让一同跃入汴河之中,却不急着游水离去,而是各以龟息功在水中闭气潜伏。初时两人只想赚开松竹二老,到得后来各见对方内息悠长、游刃有余,不禁童心顿起,在河底比拼起憋气来。过了约莫半盏茶功夫,二人听水面上再无动静,景兰舟心探头观望,二老果已不见踪影。两人不敢即刻出水,顺流游了数里,拣了个隐蔽之所上岸,冼清让带着景兰舟在巷中三转两转,到了一座大宅门前,有手下人接了进去,各自送上替换衣裳。 景兰舟换了湿衣,独自坐在房中等候。过不多时,冼清让叩门进来,已是换了一身宝蓝缎衫,更显身段婀娜,笑道:“今日委屈公子做一回本教的青莲护法尊者,实是大大冒犯了思过先生。”景兰舟笑道:“好说,只是这护法尊者当得也忒凶险了些,实在不是美差。”冼清让咯咯娇笑,柔声道:“若非公子急中生智,只怕我两个眼下真已没命了,这下又欠了你一份人情,也不知该怎么还才好。” 忽听房门外一人道:“宫主,洧川县的信鸽到了。”冼清让道:“送进来。”只见一名青衣僮仆捧着只灰色鸽子进房交给冼清让,旋即毕恭毕敬地退出房间。冼清让解下系在鸽脚上的纸卷扫了一眼,扬手将信鸽放飞窗外,笑道:“总算先替你做完一件事情,王林今后绝不敢再对于家动半分心思,只是冒了尊师的名头,还望公子勿怪。” 景兰舟拱手作揖道:“景某谨谢过宫主厚意,姑娘德惠深远,在下委实无以为报。”冼清让道:“尊师头一次将如此重担交托于你,公子当真信得过我这邪教教主?”景兰舟道:“疑友不交。俗话说朋友水里来、火里去,我同姑娘火里虽未去过,水里来却是货真价实,相信姑娘绝不欺我。” 冼清让笑弯了腰道:“好一个水里来的交情!”忽像记起甚么心事一般,叹道:“世事无常,本待同公子多聚几时,只是眼下松竹二老突然现身,我不得不急召手下商量对策。女子答应公子的三件事情已完成了两件,至于替骆二姐治伤,管墨桐已是本教医术第一把好手,若连他也苦无良策,怕是只能找他师兄相助了。” 景兰舟微微一怔,道:“那在下便不多叨扰了。松竹二老武功既高,手段又狠,实非易与之辈,宫主千万心。”冼清让笑道:“承公子挂怀。今年七月十五地官诞辰,本教会在洞庭湖君山岛上举办中元法会,公子如若得闲,可来湖广一叙。”景兰舟道:“好,届时若是无事,定当前往拜候姑娘。” 冼清让神色欲言又止,只轻轻叹道:“望公子勿要负期,女子恭候大驾。”轻声唤道:“送客。”随即转入内堂。景兰舟只觉心里空荡荡地,站在原地怅然若失。 那青衣僮仆送他出了宅院,景兰舟心道:“以无为教的本事,打发一个王林自是绰绰有余,事不宜迟,我速速动身去追骆师兄他们。”他回客栈取了青骡,便上楼去拜别骆应渟。骆应渟见了他一怔道:“贤侄还没走么?”景兰舟道:“禀过骆二师伯,侄此番奉师命前来河南保护于侍郎一家,而今于家当已无虞,侄想和骆师兄一道去江西寻访林前辈,也好替骆师姐治伤出一份力。” 骆应渟奇道:“王林已到了开封?你和他交过手了?”景兰舟暗忖冼清让相助自己一事不便多说,只道:“侄收到确凿消息,已另有江湖义士出手教训了王林一伙,此人应当不敢造次了,不知可否相请二师伯……”骆应渟扬手阻住他话头道:“你放心去罢,于府这边我自会盯着,出不了事。”景兰舟闻言甚喜,知有他在此坐镇,即便王林贼心不死,也绝无得手之可能。 骆应渟又叮嘱他道:“景贤侄,此去务必一路心。以你的武学造诣,本也无须骆某多口,只是那蒙面人武功实在太高,若再撞见他时,大丈夫能屈能伸,千万不可恋战。”景兰舟道:“侄自知武功与其相去甚远,决不会轻易招惹这位前辈。”骆应渟摇头道:“现在不是你去招惹人家,就怕人家找上门来。我这里有三颗霹雳雷火弹,你拿去防身罢。” 景兰舟辞谢道:“素闻雷火弹是霹雳堂至宝,这等贵重之物,侄不敢拜领。”骆应渟道:“这玩意是你顾师伯送的,我留着也没甚么用。不过雷火弹威力骇人,稍有不慎便是玉石俱焚,非到紧要关头勿用。”当下将贮藏与使用之法与他说了,景兰舟推辞不得,只好收下了雷火弹,辞出客栈向南奔去。他那青骡脚力极健,从午至晚已行了百多里路,终在长葛县赶上了二人。 骆玉书听景兰舟讲述完日间之事,又见于府尚有叔父压阵,总算放心了几分,叹道:“我们同王林已照过了面,锦衣卫看来确是吃了大亏,无为宫倒也言而有信。唉,不想替于大人排忧解难的竟会是白莲教一党,可见善恶分际,不可一概而论。对了景兄,我们查出无为宫是要向明觉方丈追问一位应文禅师的下落,你可曾听说过这名字么?”景兰舟摇头道:“不曾听说,家师也没提过江湖上有此人物。” 骆玉书点了点头,又将梅潜之言同他说了,道:“骆某有个不情之请,想屈景兄玉趾前往栖霞山一行,瞧瞧是不是真有落星楼苏先生这号人物。”景兰舟道:“这有何难?我自幼长在南直,对南畿亦颇熟悉。事不宜迟,我这便动身去应天府,骆兄尽管将笏板交给我便是。”骆玉书摆手道:“也不急在一时。如今丐帮认定景兄串通无为宫主害了陈劲风,那黑衣怪客又欲将这几条人命也嫁祸在兄台头上,兄台不妨先想法子向丐帮澄清事实,以免无故蒙冤。” 景兰舟笑道:“清者自清,眼下我空口无凭,倘若硬要辩白,只恐越描越黑,既是三目神判驾临河南,相信他不会随便冤屈景某。”骆玉书暗忖丐帮执法长老韩济岩素以公正严明、铁面无私著称,此事由他经手,或能查明真相,便道:“既如此,我们便二十天后在九江府烟水亭碰头,再一同往南昌去,不知景兄意下如何?” 景兰舟一算路程道:“差不多也够了,届时无论景某请不请得到苏先生,都当赶到九江与两位相见。”骆玉书点头道:“今日恰是月半,下月初五我们在烟水亭会合。景兄,那冼姑娘的师父所行似乎处处于你不利,路上千万心。”取出象笏递给了他,景兰舟将其收好,三人于途依依惜别,互道珍重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八十二章 话说景兰舟辞别顾骆二人,由长葛向东经过归德州,两三日便进入南直隶凤阳府地界。凤阳是明太祖朱元璋老家,元时唤作濠州,朱元璋称吴王时升临濠府,明初又更名凤阳府,此时乃是明朝中都。 凤阳府本是贫瘠之地,元末明初两淮之地遭罹战乱颇深,更是千里萧条、十室九空。洪武年间明太祖徙江南及邻省军民数十万人入凤阳,又下旨减免家乡赋役,拨款治水开路、兴建皇陵,更有诸多淮西开国元勋致仕回乡开府建牙,一时间凤阳公侯府宅鳞次栉比、甲第相望,一跃而成为繁华上府。 景兰舟途经颍州,已觉街市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又行了两日到得凤阳,但见殿如山峦、台若冈阜,城郭壮丽宏伟之极。他听城中百姓大多是不操本地乡音的内迁之民,心中暗道:“天子一言,便强令十数万百姓背井离乡,虽说是充实中都,然安土重迁乃人之常情,器盈则水溢,此举可谓治标而不治本也。” 凤阳城分内中外三城,除中都外城之外,尚有禁垣、皇城两道城墙。景兰舟牵骡行至禁垣东安门外,见左掖有一城崇垣深渠,极其雄伟森严,四面门楼岗台齐备,规制竟似不下寻常郡县。他心下颇感好奇,拉住一名过路百姓问道:“阿叔,请问这是甚么地方,望之如此突兀?” 那老者道:“你这哥定是外乡远来之客,怎连凤阳高墙都不认得?”景兰舟“哦”了一声,方知这便是当年朱元璋建来囚禁宗室罪藩的监牢,笑道:“果然威武不凡。”他见城门外士兵守备甚严,喟叹之余正要继续东行,忽望见一个人影在城楼女墙缝隙处一闪而过,身手极为矫健。 景兰舟暗道:“这人武功可不低哪,难道高墙戍卒中竟有如此人物?”不禁好奇心起,见高墙西侧正对禁垣东面城墙,中间一块空地冷清无人,便将骡子系在个不起眼的角落,趁着守兵不备由西墙攀援而上。他的壁虎游龙功虽未修炼到家,但高墙砖缝甚宽,倒也不难着手攀附,顷刻间便爬上数丈高的墙壁,轻轻落在城楼之上,举目一望,只见高墙内零星散落着百十间屋舍,其中十余间门口有士兵站岗,想是房中关押着犯人,城中尚有一队卫士四处巡逻。 他见众军中似无特异之人,心道:“不知方才那人去了哪里?”忽见城隅一道灰影闪过,由后窗轻轻跃入西北角一间房屋之中,瞧身形依稀便是适才城楼上之人。景兰舟心下一喜,悄悄走下城楼,避开巡视兵士潜到那间房舍窗下,用唾液将窗纸洇湿,手指轻轻捅破个窟窿朝内望去,见室内陈设甚是简陋,唯有数张老旧的桌椅床几,有两人背对窗户坐在桌旁,正低声交头议事。 忽见左首那人起身向前踱了两步,扭头皱眉道:“这消息确凿么?”只见他五十多岁年纪,身穿酱色缎袍,脸上皱纹纵横,一对眸子显得阴鸷有神。 右首那人仍是端坐椅中,一身灰色长衫,当是方才进屋之人,缓缓点头道:“不错,王振派遣侄子王林到开封要害于谦全家,被无为教的人出手阻住,是我亲眼所见。”景兰舟闻言大为震栗,暗道:“这事这么快便传了出去!这人是谁,怎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只听那老者道:“晋王和周王联名上书力保于谦,这事也不会错罢?”椅中那人道:“折子已呈到宫里了,消息绝不会假。”那老者哈哈大笑道:“好!老夫在此盼了二十年,终于逮到这个机会!于谦的死活何足道哉,但这是扳倒晋王和周王的良机,万万不可错过。” 椅中那人缓缓站起,对那老者躬身道:“扳倒晋周二王或许不难,只是在下有一句话,还望王爷深察:即便二王获罪失势,王爷身在高墙已久,要想复起又谈何容易?” 那老者摆手道:“这个我岂不知?老夫犯的乃是谋逆大罪,诸子皆遭废黜,能留条性命在这世上已属不易,朱瞻基、朱祁镇这两个娃娃心地着实不错,不过婆婆妈妈成不了大事。复爵之事,老夫从未想过,只要有生之年能见到朱钟铉这子倒台也就够了,你且回禀你家主人,只须将于谦暗通白莲残党之事暗地透露给朝中两人即可。” 那人问道:“不知王爷欲将消息散布给何人?”身子始终背对窗口,景兰舟一时瞧不见他容貌。那老者笑道:“一个是右都御史顾佐。顾独坐为官刚正,执法最是严苛,眼里揉不进一粒沙子,倘若知道于谦同无为教有所纠葛,定会第一个跳出来弹劾,他手底下那帮御史也少不得兴风作浪一番,到时场面一定热闹非凡、不可收拾。” 那人若有所悟,点头道:“还有一人是谁?”那老者笑道:“先生不妨猜一猜看。”那人道:“莫非是王振王公公?”那老者摇头道:“王振虽欲杀于谦而后快,但要对付两位王爷,却另有颗更重要的棋子。”那人笑道:“在下草野乡民,怎识朝廷大体?王爷还是不要卖关子了。” 那老者咳嗽一声,道:“朱祁镇虽然仁慈,但他幼时登基,七年后方得亲政,对皇位天权看得极重。现任钦天监监正彭德清是王振亲信,为人爱财如命,极易收买,便请先生以银钱打点,由彭大人上奏皇帝,述以夜观天象得荧惑守心、客犯紫微之兆,再将这把火顺着于谦烧到周晋二王身上,皇帝定然龙颜大怒,二王必不能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八十二章 话说景兰舟辞别顾骆二人,由长葛向东经过归德州,两三日便进入南直隶凤阳府地界。凤阳是明太祖朱元璋老家,元时唤作濠州,朱元璋称吴王时升临濠府,明初又更名凤阳府,此时乃是明朝中都。 凤阳府本是贫瘠之地,元末明初两淮之地遭罹战乱颇深,更是千里萧条、十室九空。洪武年间明太祖徙江南及邻省军民数十万人入凤阳,又下旨减免家乡赋役,拨款治水开路、兴建皇陵,更有诸多淮西开国元勋致仕回乡开府建牙,一时间凤阳公侯府宅鳞次栉比、甲第相望,一跃而成为繁华上府。 景兰舟途经颍州,已觉街市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又行了两日到得凤阳,但见殿如山峦、台若冈阜,城郭壮丽宏伟之极。他听城中百姓大多是不操本地乡音的内迁之民,心中暗道:“天子一言,便强令十数万百姓背井离乡,虽说是充实中都,然安土重迁乃人之常情,器盈则水溢,此举可谓治标而不治本也。” 凤阳城分内中外三城,除中都外城之外,尚有禁垣、皇城两道城墙。景兰舟牵骡行至禁垣东安门外,见左掖有一城崇垣深渠,极其雄伟森严,四面门楼岗台齐备,规制竟似不下寻常郡县。他心下颇感好奇,拉住一名过路百姓问道:“阿叔,请问这是甚么地方,望之如此突兀?” 那老者道:“你这哥定是外乡远来之客,怎连凤阳高墙都不认得?”景兰舟“哦”了一声,方知这便是当年朱元璋建来囚禁宗室罪藩的监牢,笑道:“果然威武不凡。”他见城门外士兵守备甚严,喟叹之余正要继续东行,忽望见一个人影在城楼女墙缝隙处一闪而过,身手极为矫健。 景兰舟暗道:“这人武功可不低哪,难道高墙戍卒中竟有如此人物?”不禁好奇心起,见高墙西侧正对禁垣东面城墙,中间一块空地冷清无人,便将骡子系在个不起眼的角落,趁着守兵不备由西墙攀援而上。他的壁虎游龙功虽未修炼到家,但高墙砖缝甚宽,倒也不难着手攀附,顷刻间便爬上数丈高的墙壁,轻轻落在城楼之上,举目一望,只见高墙内零星散落着百十间屋舍,其中十余间门口有士兵站岗,想是房中关押着犯人,城中尚有一队卫士四处巡逻。 他见众军中似无特异之人,心道:“不知方才那人去了哪里?”忽见城隅一道灰影闪过,由后窗轻轻跃入西北角一间房屋之中,瞧身形依稀便是适才城楼上之人。景兰舟心下一喜,悄悄走下城楼,避开巡视兵士潜到那间房舍窗下,用唾液将窗纸洇湿,手指轻轻捅破个窟窿朝内望去,见室内陈设甚是简陋,唯有数张老旧的桌椅床几,有两人背对窗户坐在桌旁,正低声交头议事。 忽见左首那人起身向前踱了两步,扭头皱眉道:“这消息确凿么?”只见他五十多岁年纪,身穿酱色缎袍,脸上皱纹纵横,一对眸子显得阴鸷有神。 右首那人仍是端坐椅中,一身灰色长衫,当是方才进屋之人,缓缓点头道:“不错,王振派遣侄子王林到开封要害于谦全家,被无为教的人出手阻住,是我亲眼所见。”景兰舟闻言大为震栗,暗道:“这事这么快便传了出去!这人是谁,怎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只听那老者道:“晋王和周王联名上书力保于谦,这事也不会错罢?”椅中那人道:“折子已呈到宫里了,消息绝不会假。”那老者哈哈大笑道:“好!老夫在此盼了二十年,终于逮到这个机会!于谦的死活何足道哉,但这是扳倒晋王和周王的良机,万万不可错过。” 椅中那人缓缓站起,对那老者躬身道:“扳倒晋周二王或许不难,只是在下有一句话,还望王爷深察:即便二王获罪失势,王爷身在高墙已久,要想复起又谈何容易?” 那老者摆手道:“这个我岂不知?老夫犯的乃是谋逆大罪,诸子皆遭废黜,能留条性命在这世上已属不易,朱瞻基、朱祁镇这两个娃娃心地着实不错,不过婆婆妈妈成不了大事。复爵之事,老夫从未想过,只要有生之年能见到朱钟铉这子倒台也就够了,你且回禀你家主人,只须将于谦暗通白莲残党之事暗地透露给朝中两人即可。” 那人问道:“不知王爷欲将消息散布给何人?”身子始终背对窗口,景兰舟一时瞧不见他容貌。那老者笑道:“一个是右都御史顾佐。顾独坐为官刚正,执法最是严苛,眼里揉不进一粒沙子,倘若知道于谦同无为教有所纠葛,定会第一个跳出来弹劾,他手底下那帮御史也少不得兴风作浪一番,到时场面一定热闹非凡、不可收拾。” 那人若有所悟,点头道:“还有一人是谁?”那老者笑道:“先生不妨猜一猜看。”那人道:“莫非是王振王公公?”那老者摇头道:“王振虽欲杀于谦而后快,但要对付两位王爷,却另有颗更重要的棋子。”那人笑道:“在下草野乡民,怎识朝廷大体?王爷还是不要卖关子了。” 那老者咳嗽一声,道:“朱祁镇虽然仁慈,但他幼时登基,七年后方得亲政,对皇位天权看得极重。现任钦天监监正彭德清是王振亲信,为人爱财如命,极易收买,便请先生以银钱打点,由彭大人上奏皇帝,述以夜观天象得荧惑守心、客犯紫微之兆,再将这把火顺着于谦烧到周晋二王身上,皇帝定然龙颜大怒,二王必不能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八十三章 景兰舟在窗外听得暗暗心惊,暗想:“这人好毒的心计,帝王心术神鬼不言,他竟将皇帝的心思也揣摩透了。若果真如此,于大人同周晋两位藩王危矣。” 只听那灰袍人笑道:“王爷果真智计百出、算无遗策,在下深深佩服。”那老者摆手道:“你也不必跟我说这场面话。这一趟你鞍前马后地出力,你家主人必然不会无所仰求。老夫虽被囚禁于此,却并非一无是处的废人,朝中有些人多少还卖老夫一星半点面子,有事便直说罢!” 那人道:“王爷既如此快人快语,人便也直陈肺腑了。我家主人这趟相助王爷完成心愿,只有一事相请,便是望王爷能略施计,使得周侍郎调离江南巡抚之位,我等对王爷自当感恩不尽,事后更另有重谢。” 那老者笑道:“周双崖总督江南税粮十多年,听闻功绩斐然,你们怎么跟他过不去哪?”那人道:“利有常势,天下人逐利便如分饼,僧多粥少、人长我消。周大人虽然才倾天下,却于我家主人发财大大有碍。”那老者点头道:“唔,周老头与民谋食,你们的日子确不好过。” 景兰舟自幼随师父在徽州长大,知道他们所说的周大人便是当朝工部左侍郎周忱。周忱自宣德年间便以工部侍郎巡抚江南诸府,以善营钱粮赋税之能天下知名。他为官极体恤民生艰辛,任内数次变革田税之法,都旨在减轻贫苦百姓负担,不无触及地主富人利益,故常为地方豪强攻讦,听这人言辞之间,他家主人自也属此之列。景兰舟听屋内二人密谋对付周忱,心道:“我若不将这事给你们搅黄了,景兰舟三字倒过来写。” 只听那老者道:“你们的心思我已知了,只要能将晋王拉下马,周忱之事包在老夫身上。”那人躬身道:“那便容在下去替王爷操持,一两月内必有消息。”那老者道:“有劳彭先生,烦请多多拜上你家主人,老夫在此静候好音。”彭先生道:“愧不敢当,在下先行告退,王爷诸事珍重。”说完毕恭毕敬背向窗边退去,临到窗口方转过身来,只见他约莫四十岁上下年纪,白净面皮,下颏一绺短须,颇具文士之相。 景兰舟忙侧身躲到另一堵墙后,彭先生从窗里伸头望了两眼,轻轻一跃而出,甫一落地,便觉一只手搭在自己背心神道穴上,身后一人低声道:“勿要出声,不准回头,否则我立时取你性命。”彭先生冷冷道:“我虽为你所制,阁下押着我可走不出这凤阳高墙。”景兰舟心想此言倒也不假,伸指在他后颈“昏睡穴”上一按,对方立时倒地不省人事。 他将彭先生背在肩上,仍是看准时机由西墙翻出,幸好城内有道石阶通上城楼,否则背上负着一人,壁虎游龙神功便难以施展。明太祖当年虽专设了支“高墙军”守备这罪宗囚所,至英宗时看守已颇松懈,城楼哨台上皆无人把守,故而他出入甚是自如,瞧准四下无人之机跃下城楼,将触地时伸足在墙砖上一点,略为缓解下坠之势,稳稳落在地面,将彭先生横置骡背之上。景兰舟生性好饮,随身常备美酒,当下从行囊中取出酒壶洒了些在对方头脸之上,路过凤阳城东门时,只说是好友醉酒不能行走。守门士卒见骡背上趴着一名满脸酒气的醉汉,兀自鼻息如雷,竟是毫不起疑,径放他二人出城去了。 景兰舟牵骡行出数里,寻处僻静无人的林子将对方放下,伸手在他背心灵台穴一拍,彭先生呻吟数声,悠悠醒转,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怒道:“阁下在背后忽施偷袭,不是英雄好汉所为。”景兰舟笑道:“高墙内非如此不能脱身,兄台若是不服,在下这便奉陪几招。” 彭先生更不答话,“呼”地一拳中宫直进,击向景兰舟胸膛。景兰舟躯干微斜,右手手背顺势在他臂上一抹,彭先生顿觉一股大力几乎要将自己身子向前甩出,赶忙左脚猛地蹬地止住去势,扬起右脚向后猛踢,端的是又狠又准。景兰舟挂住他右腿向外一带,彭先生左足一点,身子腾空而起,双脚如利剪般朝景兰舟颈中绞去,景兰舟双手交错向外一分,将他两腿硬生生撑了开去。彭先生身子忽向下弯腰蜷曲,兜转过来双掌直击景兰舟腹,景兰舟见这招来势诡谲,两手向外吐力,将他平推出两三丈外,对方就地一个翻滚,轻轻站起身来。 景兰舟见他这几下招数精奇,实属江湖中一流的好手,不禁赞道:“好俊的功夫,尊驾是台州府青鹞派的朋友么?不知同翟老前辈怎么称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八十三章 景兰舟在窗外听得暗暗心惊,暗想:“这人好毒的心计,帝王心术神鬼不言,他竟将皇帝的心思也揣摩透了。若果真如此,于大人同周晋两位藩王危矣。” 只听那灰袍人笑道:“王爷果真智计百出、算无遗策,在下深深佩服。”那老者摆手道:“你也不必跟我说这场面话。这一趟你鞍前马后地出力,你家主人必然不会无所仰求。老夫虽被囚禁于此,却并非一无是处的废人,朝中有些人多少还卖老夫一星半点面子,有事便直说罢!” 那人道:“王爷既如此快人快语,人便也直陈肺腑了。我家主人这趟相助王爷完成心愿,只有一事相请,便是望王爷能略施计,使得周侍郎调离江南巡抚之位,我等对王爷自当感恩不尽,事后更另有重谢。” 那老者笑道:“周双崖总督江南税粮十多年,听闻功绩斐然,你们怎么跟他过不去哪?”那人道:“利有常势,天下人逐利便如分饼,僧多粥少、人长我消。周大人虽然才倾天下,却于我家主人发财大大有碍。”那老者点头道:“唔,周老头与民谋食,你们的日子确不好过。” 景兰舟自幼随师父在徽州长大,知道他们所说的周大人便是当朝工部左侍郎周忱。周忱自宣德年间便以工部侍郎巡抚江南诸府,以善营钱粮赋税之能天下知名。他为官极体恤民生艰辛,任内数次变革田税之法,都旨在减轻贫苦百姓负担,不无触及地主富人利益,故常为地方豪强攻讦,听这人言辞之间,他家主人自也属此之列。景兰舟听屋内二人密谋对付周忱,心道:“我若不将这事给你们搅黄了,景兰舟三字倒过来写。” 只听那老者道:“你们的心思我已知了,只要能将晋王拉下马,周忱之事包在老夫身上。”那人躬身道:“那便容在下去替王爷操持,一两月内必有消息。”那老者道:“有劳彭先生,烦请多多拜上你家主人,老夫在此静候好音。”彭先生道:“愧不敢当,在下先行告退,王爷诸事珍重。”说完毕恭毕敬背向窗边退去,临到窗口方转过身来,只见他约莫四十岁上下年纪,白净面皮,下颏一绺短须,颇具文士之相。 景兰舟忙侧身躲到另一堵墙后,彭先生从窗里伸头望了两眼,轻轻一跃而出,甫一落地,便觉一只手搭在自己背心神道穴上,身后一人低声道:“勿要出声,不准回头,否则我立时取你性命。”彭先生冷冷道:“我虽为你所制,阁下押着我可走不出这凤阳高墙。”景兰舟心想此言倒也不假,伸指在他后颈“昏睡穴”上一按,对方立时倒地不省人事。 他将彭先生背在肩上,仍是看准时机由西墙翻出,幸好城内有道石阶通上城楼,否则背上负着一人,壁虎游龙神功便难以施展。明太祖当年虽专设了支“高墙军”守备这罪宗囚所,至英宗时看守已颇松懈,城楼哨台上皆无人把守,故而他出入甚是自如,瞧准四下无人之机跃下城楼,将触地时伸足在墙砖上一点,略为缓解下坠之势,稳稳落在地面,将彭先生横置骡背之上。景兰舟生性好饮,随身常备美酒,当下从行囊中取出酒壶洒了些在对方头脸之上,路过凤阳城东门时,只说是好友醉酒不能行走。守门士卒见骡背上趴着一名满脸酒气的醉汉,兀自鼻息如雷,竟是毫不起疑,径放他二人出城去了。 景兰舟牵骡行出数里,寻处僻静无人的林子将对方放下,伸手在他背心灵台穴一拍,彭先生呻吟数声,悠悠醒转,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怒道:“阁下在背后忽施偷袭,不是英雄好汉所为。”景兰舟笑道:“高墙内非如此不能脱身,兄台若是不服,在下这便奉陪几招。” 彭先生更不答话,“呼”地一拳中宫直进,击向景兰舟胸膛。景兰舟躯干微斜,右手手背顺势在他臂上一抹,彭先生顿觉一股大力几乎要将自己身子向前甩出,赶忙左脚猛地蹬地止住去势,扬起右脚向后猛踢,端的是又狠又准。景兰舟挂住他右腿向外一带,彭先生左足一点,身子腾空而起,双脚如利剪般朝景兰舟颈中绞去,景兰舟双手交错向外一分,将他两腿硬生生撑了开去。彭先生身子忽向下弯腰蜷曲,兜转过来双掌直击景兰舟腹,景兰舟见这招来势诡谲,两手向外吐力,将他平推出两三丈外,对方就地一个翻滚,轻轻站起身来。 景兰舟见他这几下招数精奇,实属江湖中一流的好手,不禁赞道:“好俊的功夫,尊驾是台州府青鹞派的朋友么?不知同翟老前辈怎么称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八十四章 彭先生微微一怔,道:“在下溧阳彭守学,翟胜贤是我师伯。请问阁下是谁?”他见对方一眼便认出自己的武功派别,又似乎认得掌门师伯,说话不免也客气了几分。景兰舟正色道:“你不必问我是谁。翟老前辈是浙闽一带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素为江湖同道所共敬,阁下既是他的师侄,怎敢暗中勾结朝廷废王陷害我大明的忠臣义士?” 彭守学脸色一变,道:“我们方才在屋里说的话,你都听见了?”景兰舟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周大人在江南可称万家生佛,这事既被在下撞见,那便不能不管。你家主人究竟是谁,高墙里那老者又是何人?”彭守学哼了声道:“彭某若是如此口风不紧之人,家主也不会让我参与这等大事。” 景兰舟缓缓道:“此事在我这儿尚有转圜余地,倘若传到家师耳中,他老人家一旦插手,阁下便大大不妙。”彭守学皱眉道:“不知尊师如何称呼?”景兰舟道:“徽州绩溪县鄣峰脚下铸错山庄主人便是。” 彭守学一张脸登时变得惨白,颤声道:“尊师是……是思……思过先生?”景兰舟道:“不错,家师每每称述周大人善政,褒奖之辞溢于言表,倘若知道有人要于其不利,他老人家是决不会袖手旁观的。” 彭守学面如死灰,沉吟良久,长叹一声道:“罢了,这事被思过先生的门人撞见,那也是命里注定。我等只不过谋使周大人调离任上,并未设计加害其身,这一节想必阁下也是听到的了?”景兰舟点头道:“若非如此,我早已取你性命。”彭守学默然片刻,缓缓道:“我家主人唤作沈泉,现居南京应天府,乃是万三公的后人。”景兰舟惊道:“你家主人是沈秀之后?” 他口中的沈秀本名沈富,乃元末江南巨豪。明初沿元制每县分民五等,曰哥、畸、郎、官、秀,秀为最上,每等之中又各有第,沈富恰为秀之三者,富者又谓之万户,时人便称他作沈秀、三秀、万三秀等名。元末时吴王张士诚占据平江,沈富携城中大户倾力资助其军,明军攻打经年方才破城,损失甚为惨重,故朱元璋极为痛恨苏州富户。沈富见大祸临头,便主动依附朱元璋,对其竭力奉承讨好,贡献金银珍宝无数,明军钱粮甲械多取其家,更出资修建南京城墙,起筑廊庑楼桥不下千百。但沈万三虽长袖善舞,为人却不知内敛,兼之朱元璋性好猜忌,于洪武初年编了个罪名将他流放万里,最终客死异乡,洪武三十一年沈家后人又因蓝玉案连坐,一门六口皆遭凌迟处死,自此家道便由盛转衰、日渐式微。 景兰舟长在江南,自便听说过沈万三故事,嗟叹道:“沈家之祸便由涉手朝廷政事而起,若是安安心心地做一个富家翁,未必会至这般田地,为何沈家后人时至今日仍是执迷不悟,偏要步此后尘?”彭守学笑道:“尊驾这话就差了,并非沈家要攀附权彊,不过是形势使然尔。万三公一介布衣,纵使富可敌国,当元末群雄逐鹿之时,亦只是沧海一叶,随浪浮沉而已。如若万三公当年不先后追随诚王、高皇帝,沈氏香火安能延续至今?” 景兰舟闻言沉寂半晌,叹道:“阁下说得也不无道理。只是男儿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周大人乃难得一见的好官,尔等在背后搞这等鬼蜮伎俩,未免为正人君子所不齿。高墙内你唤作王爷的那老者是谁?”彭守学微一迟疑,道:“此人正是已革晋王朱济熿。”景兰舟微微一怔,惊道:“他便是那软禁兄侄、父妾的恶王么?” 原来朱济熿乃是朱元璋第三子晋恭王朱棡庶子,生性狠戾,与燕王次子朱高煦、周王次子朱有爋同为太祖诸孙中最好勇斗狠、行止不端之辈,颇为祖父及父亲所不喜。朱棡死后世子朱济熺袭封,济熿知兄长对燕王篡位心怀不满,便借机拉拢胞弟于太宗前毁谤济熺不止,罗列其诸般罪状,朱棣勃然大怒,下诏革去朱济熺爵位,改封朱济熿为晋王。 朱济熿继位后愈发横行无忌,毒死嫡母谢妃、烝娶朱棡侍妾,又将朱济熺父子囚于黑屋之中,十年不见天日。后朱棡旧部冒死觐见太宗,陈述济熿构陷迫害世子之状,朱棣起了恻隐之心,派人救出朱济熺,并封其子朱美圭为平阳王,朱济熿嫉恨之下,对侄子仍是百般排挤。 宣德元年汉王朱高煦谋反,晋王与其暗中勾结,意图不轨,后汉王事败,朱济熿被晋府下人出首告发,次年除爵废为庶人,囚于凤阳高墙之中。朱济熿遭革之后,晋王之位始终绝封,直至英宗即位,才加封平阳王朱美圭为晋王。正统六年美圭薨,世子朱钟铉袭位,即为当朝晋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八十四章 彭先生微微一怔,道:“在下溧阳彭守学,翟胜贤是我师伯。请问阁下是谁?”他见对方一眼便认出自己的武功派别,又似乎认得掌门师伯,说话不免也客气了几分。景兰舟正色道:“你不必问我是谁。翟老前辈是浙闽一带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素为江湖同道所共敬,阁下既是他的师侄,怎敢暗中勾结朝廷废王陷害我大明的忠臣义士?” 彭守学脸色一变,道:“我们方才在屋里说的话,你都听见了?”景兰舟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周大人在江南可称万家生佛,这事既被在下撞见,那便不能不管。你家主人究竟是谁,高墙里那老者又是何人?”彭守学哼了声道:“彭某若是如此口风不紧之人,家主也不会让我参与这等大事。” 景兰舟缓缓道:“此事在我这儿尚有转圜余地,倘若传到家师耳中,他老人家一旦插手,阁下便大大不妙。”彭守学皱眉道:“不知尊师如何称呼?”景兰舟道:“徽州绩溪县鄣峰脚下铸错山庄主人便是。” 彭守学一张脸登时变得惨白,颤声道:“尊师是……是思……思过先生?”景兰舟道:“不错,家师每每称述周大人善政,褒奖之辞溢于言表,倘若知道有人要于其不利,他老人家是决不会袖手旁观的。” 彭守学面如死灰,沉吟良久,长叹一声道:“罢了,这事被思过先生的门人撞见,那也是命里注定。我等只不过谋使周大人调离任上,并未设计加害其身,这一节想必阁下也是听到的了?”景兰舟点头道:“若非如此,我早已取你性命。”彭守学默然片刻,缓缓道:“我家主人唤作沈泉,现居南京应天府,乃是万三公的后人。”景兰舟惊道:“你家主人是沈秀之后?” 他口中的沈秀本名沈富,乃元末江南巨豪。明初沿元制每县分民五等,曰哥、畸、郎、官、秀,秀为最上,每等之中又各有第,沈富恰为秀之三者,富者又谓之万户,时人便称他作沈秀、三秀、万三秀等名。元末时吴王张士诚占据平江,沈富携城中大户倾力资助其军,明军攻打经年方才破城,损失甚为惨重,故朱元璋极为痛恨苏州富户。沈富见大祸临头,便主动依附朱元璋,对其竭力奉承讨好,贡献金银珍宝无数,明军钱粮甲械多取其家,更出资修建南京城墙,起筑廊庑楼桥不下千百。但沈万三虽长袖善舞,为人却不知内敛,兼之朱元璋性好猜忌,于洪武初年编了个罪名将他流放万里,最终客死异乡,洪武三十一年沈家后人又因蓝玉案连坐,一门六口皆遭凌迟处死,自此家道便由盛转衰、日渐式微。 景兰舟长在江南,自便听说过沈万三故事,嗟叹道:“沈家之祸便由涉手朝廷政事而起,若是安安心心地做一个富家翁,未必会至这般田地,为何沈家后人时至今日仍是执迷不悟,偏要步此后尘?”彭守学笑道:“尊驾这话就差了,并非沈家要攀附权彊,不过是形势使然尔。万三公一介布衣,纵使富可敌国,当元末群雄逐鹿之时,亦只是沧海一叶,随浪浮沉而已。如若万三公当年不先后追随诚王、高皇帝,沈氏香火安能延续至今?” 景兰舟闻言沉寂半晌,叹道:“阁下说得也不无道理。只是男儿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周大人乃难得一见的好官,尔等在背后搞这等鬼蜮伎俩,未免为正人君子所不齿。高墙内你唤作王爷的那老者是谁?”彭守学微一迟疑,道:“此人正是已革晋王朱济熿。”景兰舟微微一怔,惊道:“他便是那软禁兄侄、父妾的恶王么?” 原来朱济熿乃是朱元璋第三子晋恭王朱棡庶子,生性狠戾,与燕王次子朱高煦、周王次子朱有爋同为太祖诸孙中最好勇斗狠、行止不端之辈,颇为祖父及父亲所不喜。朱棡死后世子朱济熺袭封,济熿知兄长对燕王篡位心怀不满,便借机拉拢胞弟于太宗前毁谤济熺不止,罗列其诸般罪状,朱棣勃然大怒,下诏革去朱济熺爵位,改封朱济熿为晋王。 朱济熿继位后愈发横行无忌,毒死嫡母谢妃、烝娶朱棡侍妾,又将朱济熺父子囚于黑屋之中,十年不见天日。后朱棡旧部冒死觐见太宗,陈述济熿构陷迫害世子之状,朱棣起了恻隐之心,派人救出朱济熺,并封其子朱美圭为平阳王,朱济熿嫉恨之下,对侄子仍是百般排挤。 宣德元年汉王朱高煦谋反,晋王与其暗中勾结,意图不轨,后汉王事败,朱济熿被晋府下人出首告发,次年除爵废为庶人,囚于凤阳高墙之中。朱济熿遭革之后,晋王之位始终绝封,直至英宗即位,才加封平阳王朱美圭为晋王。正统六年美圭薨,世子朱钟铉袭位,即为当朝晋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八十五章 景兰舟叹道:“这朱济熿被关入高墙达二十年之久,对父兄仍是怨恨不减,竟欲将自己的亲侄孙除之而后快。你家主人同周大人又有甚么过节?”彭守学道:“倒也谈不上甚么过节,只是周大人总理江南钱粮漕运十数载,施政往往便利于民而多征富户,我家主人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家业非但未有见增,反而削减了不少,这才……这才冀望使些手段将其挤走。” 景兰舟皱眉道:“你家主人若真有此念头,为何不去疏通那些当朝权贵,却要在一个身陷囹圄的废王身上花心思?朱济熿犯的是叛逆不赦之罪,朝中还有谁敢替他办事?”彭守学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朱济熿虽被废为庶民,毕竟当了十多年的晋王,论辈分还是当今圣上的叔祖,他先前向我许诺,倒也不全是夸口。” 景兰舟忽心念一动,问道:“你是在何处遇见王林一行?”彭守学不敢隐瞒,答道:“彭某先前一直在山西打探消息,前日回应天途中路经洧川县,在牛脾山撞见两队人马大打出手,一边是王林带头的数十名锦衣亲军,王大人曾数度到南京公干,因而彭某认得;另一头却只是位青袍老者孤身一人。我躲在暗处窥探,见那老者武功惊人,三两下便将这群锦衣卫尽数制服,自称是……是受思过先生所托,前来教训王振的走狗,痛斥王林等人不可再心怀歹意,妄图加害朝廷忠良的亲眷。”说着偷偷打量了景兰舟一眼。 景兰舟笑道:“你放心,我这思过先生的徒弟货真价实,绝对不假。你又怎知那老者是无为教的人?”彭守学微一迟疑,道:“实不相瞒,彭某投入青鹞派之前,也曾在无为宫待过段时日,见过这青袍老者一面,知他是教中的长老。彭某当时只是个不起眼的卒,后来离教转投了如今主人,无为宫也没对我多加为难。” 景兰舟心道:“这青衣老者十有八九便是骆师兄碰上的梅潜了,他与松竹二老齐名,想来三人武功亦是颉颃相当,难怪王林毫无招架之功。”笑道:“原来如此。于谦、周忱都是家师平日称道不已的名臣,倘若他二人有甚么三长两短,彭兄可得千万心,家师近年来极少亲自出马,下手没甚么分寸。” 彭守学讪笑道:“是、是,在下一定回禀主人,决不敢有所造次。”心里暗暗叫苦:“于谦身陷天牢、朝不保夕,那是王振干的好事,与我何干?周忱巡抚江南近二十年,眼见九载秩满,调任致仕皆不足为奇,难道都算在彭某头上?”却不敢说出口来。 景兰舟又道:“家师同翟掌门颇有交情,倘若传出去他门下弟子与奸王勾结谗害忠臣,不免有损青鹞派的名声。只要你安分守己,这事便就这么算了,我也不再向家师另行上禀。”彭守学暗忖此事自己难以做主,但在顾东关赫赫威名之前,哪里还敢说个不字,忙道:“彭某今后一定洗心革面,决不再走这些左道旁门的路子,这回的事便不必让顾老前辈知道了。” 景兰舟点头道:“我眼下正要去应天府,到时说不定会登门拜访你家主人,也见见沈万三的后人是何等样人物。”彭守学闻言一怔,道:“少侠旷世逸才,那是请都请不来的贵客,届时务请屈尊一访,我家主人也好聊尽地主之谊。家主现居南京聚宝门旁的兰溪筑,少侠到那儿一问便知。”景兰舟笑道:“好,若是得闲,定来讨一杯水酒喝。”彭守学朝他拱了拱手,悻悻而去。 景兰舟由凤阳继续往东南去,过了滁州,第三日上便到了应天。这金陵城北临大江,西倚石城之险,东连钟山之雄,龙蟠虎踞,山水环抱,实不愧为六朝古都、帝王之宅。自西晋五胡乱华,中原士族衣冠南渡、东晋开国皇帝司马睿定都建康伊始,金陵便一直是富庶兴盛、文人荟萃之地,且南朝千百年来未遭逢重大兵祸,远非北地战乱不断、烽火连绵可比。自朱元璋定都应天至朱棣北迁,应天府为明朝京师五十余年,城墙内外四围,周一百八十里,共有四十余门,巍峨壮丽、户口百万;城内商贾云集,楼肆林立,十里秦淮处处水阁斗艳、画舫争奇,一派歌舞升平之盛况,又有乌衣巷、桃叶渡、莫愁湖、白鹭洲、雨花台、清凉寺等风光名胜,真可谓一步一景,目不暇给。 景兰舟由上元门入了应天外郭,途经龙湾、狮子山,那是当年朱元璋大破陈友谅之所;又穿过钟阜门进到南京城内,但见路上人头攒动、好不热闹,比之凤阳更多出几分钟毓秀敏、人杰地灵之气。他牵骡走在街市,心中盘算:“也不知栖霞山苏先生那边是何情形,不如先去彭守学所说的沈家后人处瞧瞧。”当下向南经过了钟鼓二楼,沿着洪武街一路走过国子监、朝天宫,皆是琳宫梵宇、碧瓦朱甍,掩不住的雄浑古朴;不多时到了秦淮河武宁桥,过桥沿河直走,但见两岸飞檐漏窗、雕梁画栋,白日里虽无晚间十里珠帘之盛景,却也自有一番幽致风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八十五章 景兰舟叹道:“这朱济熿被关入高墙达二十年之久,对父兄仍是怨恨不减,竟欲将自己的亲侄孙除之而后快。你家主人同周大人又有甚么过节?”彭守学道:“倒也谈不上甚么过节,只是周大人总理江南钱粮漕运十数载,施政往往便利于民而多征富户,我家主人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家业非但未有见增,反而削减了不少,这才……这才冀望使些手段将其挤走。” 景兰舟皱眉道:“你家主人若真有此念头,为何不去疏通那些当朝权贵,却要在一个身陷囹圄的废王身上花心思?朱济熿犯的是叛逆不赦之罪,朝中还有谁敢替他办事?”彭守学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朱济熿虽被废为庶民,毕竟当了十多年的晋王,论辈分还是当今圣上的叔祖,他先前向我许诺,倒也不全是夸口。” 景兰舟忽心念一动,问道:“你是在何处遇见王林一行?”彭守学不敢隐瞒,答道:“彭某先前一直在山西打探消息,前日回应天途中路经洧川县,在牛脾山撞见两队人马大打出手,一边是王林带头的数十名锦衣亲军,王大人曾数度到南京公干,因而彭某认得;另一头却只是位青袍老者孤身一人。我躲在暗处窥探,见那老者武功惊人,三两下便将这群锦衣卫尽数制服,自称是……是受思过先生所托,前来教训王振的走狗,痛斥王林等人不可再心怀歹意,妄图加害朝廷忠良的亲眷。”说着偷偷打量了景兰舟一眼。 景兰舟笑道:“你放心,我这思过先生的徒弟货真价实,绝对不假。你又怎知那老者是无为教的人?”彭守学微一迟疑,道:“实不相瞒,彭某投入青鹞派之前,也曾在无为宫待过段时日,见过这青袍老者一面,知他是教中的长老。彭某当时只是个不起眼的卒,后来离教转投了如今主人,无为宫也没对我多加为难。” 景兰舟心道:“这青衣老者十有八九便是骆师兄碰上的梅潜了,他与松竹二老齐名,想来三人武功亦是颉颃相当,难怪王林毫无招架之功。”笑道:“原来如此。于谦、周忱都是家师平日称道不已的名臣,倘若他二人有甚么三长两短,彭兄可得千万心,家师近年来极少亲自出马,下手没甚么分寸。” 彭守学讪笑道:“是、是,在下一定回禀主人,决不敢有所造次。”心里暗暗叫苦:“于谦身陷天牢、朝不保夕,那是王振干的好事,与我何干?周忱巡抚江南近二十年,眼见九载秩满,调任致仕皆不足为奇,难道都算在彭某头上?”却不敢说出口来。 景兰舟又道:“家师同翟掌门颇有交情,倘若传出去他门下弟子与奸王勾结谗害忠臣,不免有损青鹞派的名声。只要你安分守己,这事便就这么算了,我也不再向家师另行上禀。”彭守学暗忖此事自己难以做主,但在顾东关赫赫威名之前,哪里还敢说个不字,忙道:“彭某今后一定洗心革面,决不再走这些左道旁门的路子,这回的事便不必让顾老前辈知道了。” 景兰舟点头道:“我眼下正要去应天府,到时说不定会登门拜访你家主人,也见见沈万三的后人是何等样人物。”彭守学闻言一怔,道:“少侠旷世逸才,那是请都请不来的贵客,届时务请屈尊一访,我家主人也好聊尽地主之谊。家主现居南京聚宝门旁的兰溪筑,少侠到那儿一问便知。”景兰舟笑道:“好,若是得闲,定来讨一杯水酒喝。”彭守学朝他拱了拱手,悻悻而去。 景兰舟由凤阳继续往东南去,过了滁州,第三日上便到了应天。这金陵城北临大江,西倚石城之险,东连钟山之雄,龙蟠虎踞,山水环抱,实不愧为六朝古都、帝王之宅。自西晋五胡乱华,中原士族衣冠南渡、东晋开国皇帝司马睿定都建康伊始,金陵便一直是富庶兴盛、文人荟萃之地,且南朝千百年来未遭逢重大兵祸,远非北地战乱不断、烽火连绵可比。自朱元璋定都应天至朱棣北迁,应天府为明朝京师五十余年,城墙内外四围,周一百八十里,共有四十余门,巍峨壮丽、户口百万;城内商贾云集,楼肆林立,十里秦淮处处水阁斗艳、画舫争奇,一派歌舞升平之盛况,又有乌衣巷、桃叶渡、莫愁湖、白鹭洲、雨花台、清凉寺等风光名胜,真可谓一步一景,目不暇给。 景兰舟由上元门入了应天外郭,途经龙湾、狮子山,那是当年朱元璋大破陈友谅之所;又穿过钟阜门进到南京城内,但见路上人头攒动、好不热闹,比之凤阳更多出几分钟毓秀敏、人杰地灵之气。他牵骡走在街市,心中盘算:“也不知栖霞山苏先生那边是何情形,不如先去彭守学所说的沈家后人处瞧瞧。”当下向南经过了钟鼓二楼,沿着洪武街一路走过国子监、朝天宫,皆是琳宫梵宇、碧瓦朱甍,掩不住的雄浑古朴;不多时到了秦淮河武宁桥,过桥沿河直走,但见两岸飞檐漏窗、雕梁画栋,白日里虽无晚间十里珠帘之盛景,却也自有一番幽致风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八十六章 他到了最南面的聚宝门,一连问了七八个路人,都不曾听过兰溪筑这个地方,景兰舟心道:“这回可上了彭守学的当!不过他一身青鹞派武功决计假不了,到时向翟掌门一打听便知。”便也不以为意,准备起身往栖霞山去,刚行了两步,忽有一人迎上前来,长揖至地道:“敢问这位老爷可是思过先生门下的高徒?” 景兰舟见他三十来岁,身穿皂色直裰,头戴六合巾,一副大户人家的厮役打扮,笑道:“人倒没有认错,我却不是甚么老爷。请问尊驾是谁?”那人喜道:“没认错便好。人卢忠,奉我家少爷之命在此地恭候多时,还请老爷移步敝斋一叙。” 景兰舟奇道:“你家少爷是谁?”卢忠道:“我家少爷姓沈,住在离此不远的兰溪筑。少爷吩咐若是碰见四处打听敝处府第之人,那便是景老爷驾临南京了,果真不错。”景兰舟心道:“这沈家少爷倒不是畏畏缩缩之辈,且去见一见到底是何等样人物。”笑道:“那便有劳卢老哥带路了。” 卢忠毕恭毕敬地道:“景老爷说哪里话来,的着实不敢当。”当即替他牵过青骡,领着景兰舟出了聚宝门。景兰舟奇道:“怎么你家主人住在城外么?”卢忠道:“兰溪筑乃是大报恩寺禅房外一间精舍,就在雨花台左近。”景兰舟笑道:“原来如此,彭先生怎地不说清楚?累我一番好找。” 卢忠引着他绕过山门,到了寺西南一片竹林之中,只见竹涛沥沥、枝节俊秀,日光透过竹叶缝隙一束束洒将下来,便似被染成翠玉一般;当中一道溪蜿蜒穿梭而过,推动一架巧精致的水轮竹车,将溪水顺着细细的竹槽浇灌到附近沃腴湿润的泥土之中,四下遍植簇簇春兰,清幽淡雅、莫可名状,竹林中掩映着一栋的竹屋,屋前炭炉上煮着一壶新茶。景兰舟见此景致,不禁赞道:“苏东坡言‘不可居无竹’,诚然。此间景致观之便觉沁人心脾,足见主人实是难得的雅士。” 忽见竹屋中一人长笑大步而出,约莫二十多岁年纪,素袍外一袭元色氅衣,俊采英拔,飘飘然有神仙之姿。那人上前握住景兰舟手道:“兄台大驾光临,陋室蓬荜生辉。弟沈泉,祖籍苏府长洲,近年来因营商寓居应天,只是颇嫌城中嘈杂,因见此处还算清静,便在这竹林筑了间别院,兄台看可还瞧得过去么?”景兰舟笑道:“在下若得寓所如此,便连皇帝也不要做了,沈兄真乃有福之人。” 沈泉笑道:“前日在凤阳同兄台偶遇的彭先生乃是弟甚为倚重的门客,归来极力称述阁下丰采,弟便让卢总管在城中专候兄台前来。兄台以弱冠之年尽得顾老前辈真传,他日作为不可限量。敢问尊姓台甫?”景兰舟道:“在下姓景,贱字兰舟。”沈泉抚掌大笑道:“寒舍名为兰溪,兄台唤作兰舟,这可不是注定的缘分么!可惜此处未备好酒,权且先奉上两杯清茗,待弟晚间另行设宴款待兄台。” 景兰舟笑道:“此等超然逸俗之境,本就宜茶不宜酒,更何况此茶乃极品敬亭绿雪,配此修竹幽兰,实令人心旷神怡,忘却俗世万千烦恼。”沈泉笑道:“妙极,景兄果是识货之人。”二人携手入内对席而坐,卢忠拴好青骡,摆出茶具沏上香茶,侍立一旁。 沈泉先端起杯子细啜一口,道:“彭先生已将凤阳之事告知在下,弟深为景兄丰姿气宇所折服,惟恐兄台或有先入之见,认定沈某是奸恶人,故而有心要结识思过先生高徒。此番相请惠临畅谈,以慰平生,万望兄台勿生他疑。”景兰舟道:“善恶之分不在于心而视乎行,恶人固能行善,善者也未必不会作恶。彭守学欲图串通反王罢黜朝廷忠臣,此中是非曲直,昭昭自有公论,沈兄只怕未必能够独善其身。” 沈泉叹道:“想必彭先生已对兄台述说了弟家世。这南京城百里城墙倒有一半是先祖万三公出资修建的,结果他老人家落得个瘐死蛮荒的下场,后人又受冤案株连,险些阖家殒命。永乐时在下曾祖文度公倚赖锦衣卫指挥使纪纲纪大人提携,家道一度中兴;后纪纲被诛,本家又复一蹶不振,祖业传至家父手中时,田不过数倾,银不过万两。家父十余年苦心经营、夙夜操劳,冒着违禁之险远赴西洋通商,数度几至不还,这才又恢复了几分局面,然比之先祖盛况仍不啻天渊之别。景兄,男儿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难道不当克承祖训,启继往开来之大业么?” 景兰舟道:“话虽如此,大丈夫岂可为建功立业而不择手段?昔有陶朱公三散其金,其可谓富而有德者。天下亿万之民,又有几人能坐拥良田数倾、白银万两?以沈兄之器宇才具,若能步步为营、择时而动,逐什一之利,数年之内所致便不可限量,又何必逆理违天,徒惹一身骂名?” 沈泉摇头笑道:“人生苦短、时不我待,兴家立业岂可蹉跎年岁?”景兰舟道:“也罢,人各有志,不能强求。景某今日之所以专程来见沈兄一面,旨在规劝兄台所行须循正道,倘因一念之差误入歧途,只怕日月昭然,有志之士未便坐视。” 卢忠在旁听他这几句话说得甚重,脸色不禁一变。沈泉大笑道:“景兄是用这话来恫胁弟么?弟天性就是这副脾气,别人越拦着我,我越是要撒手大干一场。我知思过先生是出了名的逢恶必诛,殊不知善之与恶,相去几何?人之所畏,不可不畏。沈某并非江湖中人,就让尊师来找我算账便是。” 景兰舟不动声色,缓缓饮了口茶道:“在下好言相劝,沈兄为何执迷不悟?单是一个勾结反王的罪名已足令兄台永世不得翻身,又何必非要家师出手?”沈泉道:“这就奇了,沈某又是几时勾结的反王?”景兰舟笑道:“大丈夫敢作敢当,哪有绝口不认的道理?” 沈泉略一迟疑,凑过头来低声道:“此事只要兄台不说,便是天知地知。”景兰舟道:“我本无心插手你们这些勾当,只是此事关系到周抚台,那便不能由着几位胡来。”沈泉目光闪动,道:“天底下买卖总有个行市,景兄不妨开个价钱如何?”景兰舟摇头道:“阁下既以雅人自居,不当使闻此鄙俗之言。” 沈泉轻轻咳嗽一声,笑道:“我早知景兄不能以言辞厚利动之,幸好弟早留了后手。适才所饮的敬亭山绿雪茶叶,兄台以为如何?”景兰舟笑道:“雀舌饱满、香味鲜浓,饮之沁润肺腑,实乃贡茶之品。”沈泉笑道:“弟天生便爱饮茶,此次为了招待景兄,特地在茶叶中加了一些佐料,以增余香。” 景兰舟脸色一变道:“这茶里有毒?”沈泉笑道:“此药唤作曼陀散,也不是甚么要命的毒药,不过是喝了内力全失,动弹不得。奇就奇在这曼陀散药粉生有异香,只有混入敬亭绿雪泡的茶中方能掩盖这股气味,在毒药中也算得上是颇具兰心之质了,哈哈,哈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八十六章 他到了最南面的聚宝门,一连问了七八个路人,都不曾听过兰溪筑这个地方,景兰舟心道:“这回可上了彭守学的当!不过他一身青鹞派武功决计假不了,到时向翟掌门一打听便知。”便也不以为意,准备起身往栖霞山去,刚行了两步,忽有一人迎上前来,长揖至地道:“敢问这位老爷可是思过先生门下的高徒?” 景兰舟见他三十来岁,身穿皂色直裰,头戴六合巾,一副大户人家的厮役打扮,笑道:“人倒没有认错,我却不是甚么老爷。请问尊驾是谁?”那人喜道:“没认错便好。人卢忠,奉我家少爷之命在此地恭候多时,还请老爷移步敝斋一叙。” 景兰舟奇道:“你家少爷是谁?”卢忠道:“我家少爷姓沈,住在离此不远的兰溪筑。少爷吩咐若是碰见四处打听敝处府第之人,那便是景老爷驾临南京了,果真不错。”景兰舟心道:“这沈家少爷倒不是畏畏缩缩之辈,且去见一见到底是何等样人物。”笑道:“那便有劳卢老哥带路了。” 卢忠毕恭毕敬地道:“景老爷说哪里话来,的着实不敢当。”当即替他牵过青骡,领着景兰舟出了聚宝门。景兰舟奇道:“怎么你家主人住在城外么?”卢忠道:“兰溪筑乃是大报恩寺禅房外一间精舍,就在雨花台左近。”景兰舟笑道:“原来如此,彭先生怎地不说清楚?累我一番好找。” 卢忠引着他绕过山门,到了寺西南一片竹林之中,只见竹涛沥沥、枝节俊秀,日光透过竹叶缝隙一束束洒将下来,便似被染成翠玉一般;当中一道溪蜿蜒穿梭而过,推动一架巧精致的水轮竹车,将溪水顺着细细的竹槽浇灌到附近沃腴湿润的泥土之中,四下遍植簇簇春兰,清幽淡雅、莫可名状,竹林中掩映着一栋的竹屋,屋前炭炉上煮着一壶新茶。景兰舟见此景致,不禁赞道:“苏东坡言‘不可居无竹’,诚然。此间景致观之便觉沁人心脾,足见主人实是难得的雅士。” 忽见竹屋中一人长笑大步而出,约莫二十多岁年纪,素袍外一袭元色氅衣,俊采英拔,飘飘然有神仙之姿。那人上前握住景兰舟手道:“兄台大驾光临,陋室蓬荜生辉。弟沈泉,祖籍苏府长洲,近年来因营商寓居应天,只是颇嫌城中嘈杂,因见此处还算清静,便在这竹林筑了间别院,兄台看可还瞧得过去么?”景兰舟笑道:“在下若得寓所如此,便连皇帝也不要做了,沈兄真乃有福之人。” 沈泉笑道:“前日在凤阳同兄台偶遇的彭先生乃是弟甚为倚重的门客,归来极力称述阁下丰采,弟便让卢总管在城中专候兄台前来。兄台以弱冠之年尽得顾老前辈真传,他日作为不可限量。敢问尊姓台甫?”景兰舟道:“在下姓景,贱字兰舟。”沈泉抚掌大笑道:“寒舍名为兰溪,兄台唤作兰舟,这可不是注定的缘分么!可惜此处未备好酒,权且先奉上两杯清茗,待弟晚间另行设宴款待兄台。” 景兰舟笑道:“此等超然逸俗之境,本就宜茶不宜酒,更何况此茶乃极品敬亭绿雪,配此修竹幽兰,实令人心旷神怡,忘却俗世万千烦恼。”沈泉笑道:“妙极,景兄果是识货之人。”二人携手入内对席而坐,卢忠拴好青骡,摆出茶具沏上香茶,侍立一旁。 沈泉先端起杯子细啜一口,道:“彭先生已将凤阳之事告知在下,弟深为景兄丰姿气宇所折服,惟恐兄台或有先入之见,认定沈某是奸恶人,故而有心要结识思过先生高徒。此番相请惠临畅谈,以慰平生,万望兄台勿生他疑。”景兰舟道:“善恶之分不在于心而视乎行,恶人固能行善,善者也未必不会作恶。彭守学欲图串通反王罢黜朝廷忠臣,此中是非曲直,昭昭自有公论,沈兄只怕未必能够独善其身。” 沈泉叹道:“想必彭先生已对兄台述说了弟家世。这南京城百里城墙倒有一半是先祖万三公出资修建的,结果他老人家落得个瘐死蛮荒的下场,后人又受冤案株连,险些阖家殒命。永乐时在下曾祖文度公倚赖锦衣卫指挥使纪纲纪大人提携,家道一度中兴;后纪纲被诛,本家又复一蹶不振,祖业传至家父手中时,田不过数倾,银不过万两。家父十余年苦心经营、夙夜操劳,冒着违禁之险远赴西洋通商,数度几至不还,这才又恢复了几分局面,然比之先祖盛况仍不啻天渊之别。景兄,男儿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难道不当克承祖训,启继往开来之大业么?” 景兰舟道:“话虽如此,大丈夫岂可为建功立业而不择手段?昔有陶朱公三散其金,其可谓富而有德者。天下亿万之民,又有几人能坐拥良田数倾、白银万两?以沈兄之器宇才具,若能步步为营、择时而动,逐什一之利,数年之内所致便不可限量,又何必逆理违天,徒惹一身骂名?” 沈泉摇头笑道:“人生苦短、时不我待,兴家立业岂可蹉跎年岁?”景兰舟道:“也罢,人各有志,不能强求。景某今日之所以专程来见沈兄一面,旨在规劝兄台所行须循正道,倘因一念之差误入歧途,只怕日月昭然,有志之士未便坐视。” 卢忠在旁听他这几句话说得甚重,脸色不禁一变。沈泉大笑道:“景兄是用这话来恫胁弟么?弟天性就是这副脾气,别人越拦着我,我越是要撒手大干一场。我知思过先生是出了名的逢恶必诛,殊不知善之与恶,相去几何?人之所畏,不可不畏。沈某并非江湖中人,就让尊师来找我算账便是。” 景兰舟不动声色,缓缓饮了口茶道:“在下好言相劝,沈兄为何执迷不悟?单是一个勾结反王的罪名已足令兄台永世不得翻身,又何必非要家师出手?”沈泉道:“这就奇了,沈某又是几时勾结的反王?”景兰舟笑道:“大丈夫敢作敢当,哪有绝口不认的道理?” 沈泉略一迟疑,凑过头来低声道:“此事只要兄台不说,便是天知地知。”景兰舟道:“我本无心插手你们这些勾当,只是此事关系到周抚台,那便不能由着几位胡来。”沈泉目光闪动,道:“天底下买卖总有个行市,景兄不妨开个价钱如何?”景兰舟摇头道:“阁下既以雅人自居,不当使闻此鄙俗之言。” 沈泉轻轻咳嗽一声,笑道:“我早知景兄不能以言辞厚利动之,幸好弟早留了后手。适才所饮的敬亭山绿雪茶叶,兄台以为如何?”景兰舟笑道:“雀舌饱满、香味鲜浓,饮之沁润肺腑,实乃贡茶之品。”沈泉笑道:“弟天生便爱饮茶,此次为了招待景兄,特地在茶叶中加了一些佐料,以增余香。” 景兰舟脸色一变道:“这茶里有毒?”沈泉笑道:“此药唤作曼陀散,也不是甚么要命的毒药,不过是喝了内力全失,动弹不得。奇就奇在这曼陀散药粉生有异香,只有混入敬亭绿雪泡的茶中方能掩盖这股气味,在毒药中也算得上是颇具兰心之质了,哈哈,哈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八十七章 景兰舟霍地站起身来,正要伸手去抓沈泉,身子忽摇晃了几下,人缓缓向后坐倒。他定了定神,怒斥沈泉道:“景某还道你儒雅风流,尚能以理晓之,不想竟是如此奸险的人!” 沈泉冷笑道:“成者王败者寇,这话你留待对地藏王菩萨说罢!彭先生、尹先生,还不快替我将这人拿下!”只见竹屋内转出两人,一人白面微须,正是在凤阳撞见过的彭守学,另一人面色枯黄,手长脚长,十指关节高高凸起,一望便知在大力鹰爪功上浸润日久。景兰舟见状心道:“这尹先生也是个硬手。” 彭守学狞笑道:“你这嘴上没毛的后生,仗着顾老前辈的名头四处耀武扬威,今日教你知道我的手段!”伸手来抓景兰舟胳膊,刚要触到对方衣衫,景兰舟手臂闪电般地一抬,将他手掌夹在胁下向后一带,彭守学站立不住,朝前一个踉跄,景兰舟顺势一肘击在他乳侧天池穴上,后者软软瘫倒在地。沈泉惊道:“你……你没有中毒?”景兰舟笑道:“在下虽然少了几根胡须,但如被这等下三滥计策骗过,诸位未免太瞧不起思过先生教出来的徒弟了。” 沈泉颤声道:“尹先生,全仗你了。这子浪得虚名,不用怕他!”尹先生冷哼一声,左手使黑虎掏心、右手使饿鹰扑兔,十指如铁爪钢钩分别朝景兰舟胸膛和头顶抓来,这是他将虎爪同鹰爪糅合一处的绝招“虎攫鹰扬”,端的是厉害非常。 景兰舟见他出手如此毒辣,不禁眉头微皱,心道:“不知这是鹰爪门的甚么人,怎地招招攻人要害,大违本派门规帮训。”原来鹰爪功素以刚猛雄劲著称,功力全在指尖,施展时须以深厚内力为辅。平日如是两个不会武功之人互殴,拳脚相加之下也能打得头破血流、筋断骨折,但若使其以鹰爪、虎爪之形相搏,寻常人指上无力,徒具其表,往往连对方皮肉也不能伤及;然而一旦以高深内力贯注指节,一抓之下便是五个血洞,中招者不死也必重伤,实是一门极为辛辣霸道的武功。正因如此,凡江湖中修习各类爪功者,同门之间切磋技艺固然是点到为止,便是真正对敌之时,若非深仇大恨或到生死关头,也只以分筋错骨、点穴闭气之技为主,不会痛下杀手伤人性命。大力鹰爪功以淮安府鹰爪门之名最盛,掌门人皇甫石为人正派、教徒极严,与顾东关亦颇有私交,凡门下擅用鹰爪功毁伤他人者立时革出门墙。 景兰舟见这尹先生一手鹰爪功有不下二十年造诣,决非鹰爪门中籍籍无名之辈,不禁好胜心起,当即两手一扬,以少林龙爪手分别扣住他上下两手,一招“揽月入怀”双手在身前划了个圈,尹先生顿觉立足不稳,身躯不由自主横空飞起转了半圈,欲待挣脱对方,景兰舟双手却似铁箍般将他紧紧扣住不放,身子顿时失去平衡,啪的一声重重跌落在地,情形甚是狼狈。他额头青筋暴起,大喝一声,左腿一招“秋风扫落叶”朝景兰舟下盘扫去,景兰舟轻轻一跃躲过,顺势一个蜻蜓倒竖,竟在他头上拿起了大顶。 尹先生惊怒交加,又苦于双手被对方拿住难以摆脱,一招“金钩倒悬”双脚直踢景兰舟面门,不料景兰舟忽然缩手,又如疾电般一把抓住他两脚脚踝。尹先生双手得脱,见对方胸腹门户大开,心中一喜,由腕及指用上十成内力,猛地抓向景兰舟心口;景兰舟一个鹞子翻身,这一抓便抓了个空,轻轻喝了声道:“走罢!”将尹先生过肩掷出屋外数丈,紧接着衣袖一拂,桌上一只茶杯滴溜溜地飞出,正击在他后背神堂穴之上,尹先生登时半身酸麻、难以动弹。 忽听身后一声大喝,卢忠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柄腰刀,朝景兰舟当头直劈下来。景兰舟心道:“这卢忠的武功比二人可差得太远。”反手一指,后发先至点了他胸口灵墟穴,卢忠手中钢刀哐啷一声掉在地上。 沈泉见他顷刻间便制住三人,苦笑道:“兄台果然武功高明,在下生平未见。你怎知我要在茶里下毒害你?”景兰舟笑道:“你我对坐品茗之时,我已发觉竹屋内室藏着两名好手,这两人内功虽都不差,呼吸却仍嫌沉浊,不似真正的高手那般吐纳自如。沈兄既然不愿给在下引见这两位朋友,那自然是留着对付景某的了。” 沈泉叹道:“两位先生平日里常自诩难逢敌手,怎料遇上景兄这样的旷世奇才,仍旧是不堪一击。”景兰舟道:“这位尹先生是甚么人?手底下可着实硬得很。”沈泉道:“尹崇礼先生乃高邮人氏,好像是甚么鹰爪门的弟子,弟对这些江湖门派所知有限,着实记不清了。” 景兰舟叹道:“这两人也算是江湖中一把好手,难道当真只为一个‘财’字便甘为市井贩夫所用?”沈泉笑道:“兄台觉得这理由还不够么?弟却已嫌多了些。”景兰舟听了不禁微微摇头。他先前察觉屋内藏有两名高手,便假装中毒,趁其不备先将彭守学制服,之后独斗尹崇礼便轻松得多,否则彭尹二人联手,自己虽不至落败,却免不了一番苦战。他见沈泉目光闪动,显是在思虑脱身之计,叹道:“我见你谈吐不俗,本不欲多加为难,足下何苦自绝生路?你跟我一道去见周大人罢。” 沈泉倏地一跃而起,撒腿便向外跑,边跑边嚷道:“周抚台身为封疆大吏,哪有工夫见你我这等闲人?兄台自便,弟少陪!”景兰舟见他脚步散乱粗浮,确是不具武功,不禁暗暗好笑,抄起茶壶向屋前炭炉掷去,只听砰的一声水花四溅,炉中飞起数根炽热的木炭,其中一根啪地击中沈泉后背,沈泉惨叫一声,身子向前扑倒在地。 景兰舟见他半晌悄无声息,笑道:“沈兄何必装模作样?”瞧他仍是一动不动,心道:“难道我出手重了?这子也忒弱不禁风。”忙走上前去查看,刚扳动他肩膀,胸口忽地一麻,已被闪电般连点六处大穴,顿时眼前一黑,不省人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八十七章 景兰舟霍地站起身来,正要伸手去抓沈泉,身子忽摇晃了几下,人缓缓向后坐倒。他定了定神,怒斥沈泉道:“景某还道你儒雅风流,尚能以理晓之,不想竟是如此奸险的人!” 沈泉冷笑道:“成者王败者寇,这话你留待对地藏王菩萨说罢!彭先生、尹先生,还不快替我将这人拿下!”只见竹屋内转出两人,一人白面微须,正是在凤阳撞见过的彭守学,另一人面色枯黄,手长脚长,十指关节高高凸起,一望便知在大力鹰爪功上浸润日久。景兰舟见状心道:“这尹先生也是个硬手。” 彭守学狞笑道:“你这嘴上没毛的后生,仗着顾老前辈的名头四处耀武扬威,今日教你知道我的手段!”伸手来抓景兰舟胳膊,刚要触到对方衣衫,景兰舟手臂闪电般地一抬,将他手掌夹在胁下向后一带,彭守学站立不住,朝前一个踉跄,景兰舟顺势一肘击在他乳侧天池穴上,后者软软瘫倒在地。沈泉惊道:“你……你没有中毒?”景兰舟笑道:“在下虽然少了几根胡须,但如被这等下三滥计策骗过,诸位未免太瞧不起思过先生教出来的徒弟了。” 沈泉颤声道:“尹先生,全仗你了。这子浪得虚名,不用怕他!”尹先生冷哼一声,左手使黑虎掏心、右手使饿鹰扑兔,十指如铁爪钢钩分别朝景兰舟胸膛和头顶抓来,这是他将虎爪同鹰爪糅合一处的绝招“虎攫鹰扬”,端的是厉害非常。 景兰舟见他出手如此毒辣,不禁眉头微皱,心道:“不知这是鹰爪门的甚么人,怎地招招攻人要害,大违本派门规帮训。”原来鹰爪功素以刚猛雄劲著称,功力全在指尖,施展时须以深厚内力为辅。平日如是两个不会武功之人互殴,拳脚相加之下也能打得头破血流、筋断骨折,但若使其以鹰爪、虎爪之形相搏,寻常人指上无力,徒具其表,往往连对方皮肉也不能伤及;然而一旦以高深内力贯注指节,一抓之下便是五个血洞,中招者不死也必重伤,实是一门极为辛辣霸道的武功。正因如此,凡江湖中修习各类爪功者,同门之间切磋技艺固然是点到为止,便是真正对敌之时,若非深仇大恨或到生死关头,也只以分筋错骨、点穴闭气之技为主,不会痛下杀手伤人性命。大力鹰爪功以淮安府鹰爪门之名最盛,掌门人皇甫石为人正派、教徒极严,与顾东关亦颇有私交,凡门下擅用鹰爪功毁伤他人者立时革出门墙。 景兰舟见这尹先生一手鹰爪功有不下二十年造诣,决非鹰爪门中籍籍无名之辈,不禁好胜心起,当即两手一扬,以少林龙爪手分别扣住他上下两手,一招“揽月入怀”双手在身前划了个圈,尹先生顿觉立足不稳,身躯不由自主横空飞起转了半圈,欲待挣脱对方,景兰舟双手却似铁箍般将他紧紧扣住不放,身子顿时失去平衡,啪的一声重重跌落在地,情形甚是狼狈。他额头青筋暴起,大喝一声,左腿一招“秋风扫落叶”朝景兰舟下盘扫去,景兰舟轻轻一跃躲过,顺势一个蜻蜓倒竖,竟在他头上拿起了大顶。 尹先生惊怒交加,又苦于双手被对方拿住难以摆脱,一招“金钩倒悬”双脚直踢景兰舟面门,不料景兰舟忽然缩手,又如疾电般一把抓住他两脚脚踝。尹先生双手得脱,见对方胸腹门户大开,心中一喜,由腕及指用上十成内力,猛地抓向景兰舟心口;景兰舟一个鹞子翻身,这一抓便抓了个空,轻轻喝了声道:“走罢!”将尹先生过肩掷出屋外数丈,紧接着衣袖一拂,桌上一只茶杯滴溜溜地飞出,正击在他后背神堂穴之上,尹先生登时半身酸麻、难以动弹。 忽听身后一声大喝,卢忠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柄腰刀,朝景兰舟当头直劈下来。景兰舟心道:“这卢忠的武功比二人可差得太远。”反手一指,后发先至点了他胸口灵墟穴,卢忠手中钢刀哐啷一声掉在地上。 沈泉见他顷刻间便制住三人,苦笑道:“兄台果然武功高明,在下生平未见。你怎知我要在茶里下毒害你?”景兰舟笑道:“你我对坐品茗之时,我已发觉竹屋内室藏着两名好手,这两人内功虽都不差,呼吸却仍嫌沉浊,不似真正的高手那般吐纳自如。沈兄既然不愿给在下引见这两位朋友,那自然是留着对付景某的了。” 沈泉叹道:“两位先生平日里常自诩难逢敌手,怎料遇上景兄这样的旷世奇才,仍旧是不堪一击。”景兰舟道:“这位尹先生是甚么人?手底下可着实硬得很。”沈泉道:“尹崇礼先生乃高邮人氏,好像是甚么鹰爪门的弟子,弟对这些江湖门派所知有限,着实记不清了。” 景兰舟叹道:“这两人也算是江湖中一把好手,难道当真只为一个‘财’字便甘为市井贩夫所用?”沈泉笑道:“兄台觉得这理由还不够么?弟却已嫌多了些。”景兰舟听了不禁微微摇头。他先前察觉屋内藏有两名高手,便假装中毒,趁其不备先将彭守学制服,之后独斗尹崇礼便轻松得多,否则彭尹二人联手,自己虽不至落败,却免不了一番苦战。他见沈泉目光闪动,显是在思虑脱身之计,叹道:“我见你谈吐不俗,本不欲多加为难,足下何苦自绝生路?你跟我一道去见周大人罢。” 沈泉倏地一跃而起,撒腿便向外跑,边跑边嚷道:“周抚台身为封疆大吏,哪有工夫见你我这等闲人?兄台自便,弟少陪!”景兰舟见他脚步散乱粗浮,确是不具武功,不禁暗暗好笑,抄起茶壶向屋前炭炉掷去,只听砰的一声水花四溅,炉中飞起数根炽热的木炭,其中一根啪地击中沈泉后背,沈泉惨叫一声,身子向前扑倒在地。 景兰舟见他半晌悄无声息,笑道:“沈兄何必装模作样?”瞧他仍是一动不动,心道:“难道我出手重了?这子也忒弱不禁风。”忙走上前去查看,刚扳动他肩膀,胸口忽地一麻,已被闪电般连点六处大穴,顿时眼前一黑,不省人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八十八章 也不知过了多久时分,景兰舟昏昏沉沉睁开两眼,只觉浑身阵阵酸痛,躯干被铁链环绕数匝牢牢绑在身后一根石柱之上,手脚皆上了极粗重的镣铐。他抬头望了望四周,见自己身处一间石室之中,周遭墙壁皆以数尺见方的大石砖夹土夯筑而成,右首烛台上点着盏豆大的油灯,一点微弱的火光映在墙上不住跳动,石室内极是晦暗。 他身子忽打了个哆嗦,只觉此处极为阴湿刺骨,多半是建在地下,暗道:“这儿想来便是沈泉私设的地牢了。师父曾说凡是高手功夫练到了家,就是装作不会武功也难,只因举手投足间皆有宗师风范,行家一眼便能瞧出。这沈泉明明身负绝顶武功,竟能藏锋敛锐,完全不露会武的痕迹,心机之深沉固然难得,却不知究竟是如何做到?景兰舟啊景兰舟,你不过学了师父的一点皮毛就自以为能立足江湖,却这般容易便堕入人家的奸计,眼下哪怕一个七八岁的稚童也能取你性命,实在是贻笑大方。” 忽见对面一扇石门缓缓而开,沈泉袖着双手走了进来,笑道:“景兄,此处比起兰溪筑虽简陋了些,却胜在更为僻静,你看可还行么?”景兰舟叹道:“沈兄款待如此周到,景某感激不尽,只不知这里是甚么地方?”沈泉笑道:“此处乃佛家第一庄严宝地,聚宝山报恩寺琉璃宝塔地宫是也。” 景兰舟闻言一惊,原来这报恩寺乃是南朝第一古刹,前身可追溯到三国时吴大帝孙权所建建初寺,后历名长干寺、天禧寺,元末毁于兵乱。永乐年间明太宗敕旨工部重修,营建皆按大内皇宫制式,有殿阁数十楹、僧院百余间,占地共四百亩,规模极其宏壮,为金陵百寺之首,寺内更有九级琉璃宝塔,号称天下第一塔。朱棣于永乐十年重修报恩寺,征调天下良匠工役十万人,耗资以万亿计,直至宣德年间方才竣工,历时近二十年,大半便由修建此塔过于艰难之故。这宝塔百丈塔身通体皆由五色琉璃烧制,直插霄汉,塔顶镶以珠宝黄金,霞明玉映、照耀云日,金陵风光尽在凭眺;又置长明灯一百二十八座,月耗灯油一千五百余斤,夜观之有如火龙腾焰、光耀百里。 景兰舟知这琉璃宝塔乃是朱棣为追思高皇帝、高皇后而建,闲杂人等不得擅入,沈泉竟能将自己囚于宝塔地宫之内,则其人神通广大,不问可知,只得苦笑道:“沈兄将我关在这里,莫非是想以佛法感化景某?” 沈泉笑道:“世人多愚而好敬奉鬼神,却不知我命由我不由天,沈某是从不信这些土坯泥胎的。大丈夫生逢乱世,当提三尺剑建立功业,何能碌碌无为?景兄你一身绝技,又是思过先生的高徒,不乘此良机大展拳脚,难道甘愿寂寂一生么?” 景兰舟皱眉道:“请恕景某愚钝,当下四海清平,上有圣主、下有贤臣,不知沈兄所言乱世为何?”沈泉哈哈笑道:“兄台何以言不由衷?而今皇上暗弱,宠信王振这等奸臣,虽是国不乏贤,然一叶障目、万马齐喑,这个‘清’字却是说不上了;加之各处边防懈弛,北有瓦剌也先虎视,西有麓川土蛮不臣,浙闽之境又有乱民渠帅叶宗留拥兵自重,这‘平’字怕也站不住脚,不知景兄四海清平之说何以立足?” 景兰舟淡淡地道:“此种内忧外患古来不能免之,只要天子治世以仁政为先,那便也足够了,不知沈兄所说的建功立业究竟是何所指?难道乾坤朗朗,足下还想谋朝篡位不成?”沈泉笑道:“在下虽不信命,却也知逆天而行乃愚夫所为,我沈氏一门历代皆靠营商为生,但求不逾本分即得心安。只是说到谋朝篡位,难道朱祁镇这少年天子便真该当其位而问心无愧?” 景兰舟闻言心头一震,问道:“阁下这话是甚么意思?”沈泉笑道:“景兄心知肚明,何必多问?当年懿文太子早逝,高皇帝传位给皇太孙建文帝,燕王不过是镇守边关的一个藩王而已,所谓靖难云云,难道不是乱臣贼子的犯上谋逆之举么?” 景兰舟闻言沉寂半晌,脑海中不禁浮想起当年燕王靖难夺位,朝廷内外多有忠臣义士死节前朝,朱棣更大肆屠戮建文旧臣,手段之残暴惨不忍闻,大为仁者所不齿,故明太宗虽文治武功盛极一时,然而终其之世,篡位之说始终未能禁绝。幸得继位的仁宣二宗皆是少见的明君,施政旨在息兵养民,十余年间仓廪丰实而黎民富足,老百姓得以安居乐业,于燕王究竟是否承袭正统便不如何再放在心上,到了正统年间,更是几已无人指谪朱棣谋逆一说;对方此刻突然旧事重提,显然非是一时心血来潮。 沈泉见其默然不语,以为对方被自己言语打动,接着道:“当年燕王攻入应天,建文帝闭宫自焚,北军于废墟中寻得先帝并皇后、太子焦尸,之后朱棣备礼下葬、遣官至祭并辍朝三日,凡此种种举动,皆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显得自己登基名正而言顺罢了。” 景兰舟叹道:“建文帝听从书生之言削藩,周、代、齐、岷诸王皆遭罢黜,湘王更是自焚身死,文皇帝靖难之举恐怕也是身不由己,非惟争位,亦图自保。况且文皇兴兵四年,退路早绝,此等逐鹿中原、成王败寇之事,我等一介草民何得妄议是非?只须天子布政得宜,老百姓有饭吃、有衣穿,其余之事自等千百年后留待后人评说便是。” 沈泉笑道:“倘若建文帝尚在,难道也争不得朱祁镇这皇位?”景兰舟心下大震,问道:“你……你说甚么?”沈泉道:“太祖高皇帝英明神武、算无遗策,当年安排诸路藩王镇守边关,亦想到将来恐成养虎反噬,早早便替皇太孙备好了后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八十八章 也不知过了多久时分,景兰舟昏昏沉沉睁开两眼,只觉浑身阵阵酸痛,躯干被铁链环绕数匝牢牢绑在身后一根石柱之上,手脚皆上了极粗重的镣铐。他抬头望了望四周,见自己身处一间石室之中,周遭墙壁皆以数尺见方的大石砖夹土夯筑而成,右首烛台上点着盏豆大的油灯,一点微弱的火光映在墙上不住跳动,石室内极是晦暗。 他身子忽打了个哆嗦,只觉此处极为阴湿刺骨,多半是建在地下,暗道:“这儿想来便是沈泉私设的地牢了。师父曾说凡是高手功夫练到了家,就是装作不会武功也难,只因举手投足间皆有宗师风范,行家一眼便能瞧出。这沈泉明明身负绝顶武功,竟能藏锋敛锐,完全不露会武的痕迹,心机之深沉固然难得,却不知究竟是如何做到?景兰舟啊景兰舟,你不过学了师父的一点皮毛就自以为能立足江湖,却这般容易便堕入人家的奸计,眼下哪怕一个七八岁的稚童也能取你性命,实在是贻笑大方。” 忽见对面一扇石门缓缓而开,沈泉袖着双手走了进来,笑道:“景兄,此处比起兰溪筑虽简陋了些,却胜在更为僻静,你看可还行么?”景兰舟叹道:“沈兄款待如此周到,景某感激不尽,只不知这里是甚么地方?”沈泉笑道:“此处乃佛家第一庄严宝地,聚宝山报恩寺琉璃宝塔地宫是也。” 景兰舟闻言一惊,原来这报恩寺乃是南朝第一古刹,前身可追溯到三国时吴大帝孙权所建建初寺,后历名长干寺、天禧寺,元末毁于兵乱。永乐年间明太宗敕旨工部重修,营建皆按大内皇宫制式,有殿阁数十楹、僧院百余间,占地共四百亩,规模极其宏壮,为金陵百寺之首,寺内更有九级琉璃宝塔,号称天下第一塔。朱棣于永乐十年重修报恩寺,征调天下良匠工役十万人,耗资以万亿计,直至宣德年间方才竣工,历时近二十年,大半便由修建此塔过于艰难之故。这宝塔百丈塔身通体皆由五色琉璃烧制,直插霄汉,塔顶镶以珠宝黄金,霞明玉映、照耀云日,金陵风光尽在凭眺;又置长明灯一百二十八座,月耗灯油一千五百余斤,夜观之有如火龙腾焰、光耀百里。 景兰舟知这琉璃宝塔乃是朱棣为追思高皇帝、高皇后而建,闲杂人等不得擅入,沈泉竟能将自己囚于宝塔地宫之内,则其人神通广大,不问可知,只得苦笑道:“沈兄将我关在这里,莫非是想以佛法感化景某?” 沈泉笑道:“世人多愚而好敬奉鬼神,却不知我命由我不由天,沈某是从不信这些土坯泥胎的。大丈夫生逢乱世,当提三尺剑建立功业,何能碌碌无为?景兄你一身绝技,又是思过先生的高徒,不乘此良机大展拳脚,难道甘愿寂寂一生么?” 景兰舟皱眉道:“请恕景某愚钝,当下四海清平,上有圣主、下有贤臣,不知沈兄所言乱世为何?”沈泉哈哈笑道:“兄台何以言不由衷?而今皇上暗弱,宠信王振这等奸臣,虽是国不乏贤,然一叶障目、万马齐喑,这个‘清’字却是说不上了;加之各处边防懈弛,北有瓦剌也先虎视,西有麓川土蛮不臣,浙闽之境又有乱民渠帅叶宗留拥兵自重,这‘平’字怕也站不住脚,不知景兄四海清平之说何以立足?” 景兰舟淡淡地道:“此种内忧外患古来不能免之,只要天子治世以仁政为先,那便也足够了,不知沈兄所说的建功立业究竟是何所指?难道乾坤朗朗,足下还想谋朝篡位不成?”沈泉笑道:“在下虽不信命,却也知逆天而行乃愚夫所为,我沈氏一门历代皆靠营商为生,但求不逾本分即得心安。只是说到谋朝篡位,难道朱祁镇这少年天子便真该当其位而问心无愧?” 景兰舟闻言心头一震,问道:“阁下这话是甚么意思?”沈泉笑道:“景兄心知肚明,何必多问?当年懿文太子早逝,高皇帝传位给皇太孙建文帝,燕王不过是镇守边关的一个藩王而已,所谓靖难云云,难道不是乱臣贼子的犯上谋逆之举么?” 景兰舟闻言沉寂半晌,脑海中不禁浮想起当年燕王靖难夺位,朝廷内外多有忠臣义士死节前朝,朱棣更大肆屠戮建文旧臣,手段之残暴惨不忍闻,大为仁者所不齿,故明太宗虽文治武功盛极一时,然而终其之世,篡位之说始终未能禁绝。幸得继位的仁宣二宗皆是少见的明君,施政旨在息兵养民,十余年间仓廪丰实而黎民富足,老百姓得以安居乐业,于燕王究竟是否承袭正统便不如何再放在心上,到了正统年间,更是几已无人指谪朱棣谋逆一说;对方此刻突然旧事重提,显然非是一时心血来潮。 沈泉见其默然不语,以为对方被自己言语打动,接着道:“当年燕王攻入应天,建文帝闭宫自焚,北军于废墟中寻得先帝并皇后、太子焦尸,之后朱棣备礼下葬、遣官至祭并辍朝三日,凡此种种举动,皆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显得自己登基名正而言顺罢了。” 景兰舟叹道:“建文帝听从书生之言削藩,周、代、齐、岷诸王皆遭罢黜,湘王更是自焚身死,文皇帝靖难之举恐怕也是身不由己,非惟争位,亦图自保。况且文皇兴兵四年,退路早绝,此等逐鹿中原、成王败寇之事,我等一介草民何得妄议是非?只须天子布政得宜,老百姓有饭吃、有衣穿,其余之事自等千百年后留待后人评说便是。” 沈泉笑道:“倘若建文帝尚在,难道也争不得朱祁镇这皇位?”景兰舟心下大震,问道:“你……你说甚么?”沈泉道:“太祖高皇帝英明神武、算无遗策,当年安排诸路藩王镇守边关,亦想到将来恐成养虎反噬,早早便替皇太孙备好了后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八十九章 景兰舟惊道:“你说建文帝并未被大火烧死,而是……而是尚在人间?”沈泉道:“不错,当年燕王攻入南京,建文帝依太祖计佯装引火自焚,实为神乐观道士所救,之后剃度为僧潜出京城,至今仍在。” 景兰舟微微皱眉,问道:“足下对建文帝之事如此清楚,莫非便是替之办事?”沈泉摇头叹道:“弟多年来四方打听建文帝下落,却始终未能知其所在。”景兰舟叹道:“既如此,想必这多半是好事者又或别有用心之人杜撰而出的了。君子不闻蜚言,此种稗闻野史岂足为凭?”沈泉笑道:“弟起初本也不信,直到数月前见到一人,方知建文帝确然未亡。”景兰舟奇道:“足下所见何人?” 沈泉道:“此人身分非同一般,乃当朝礼部尚书胡濙大人之孙胡三公子讳宣的便是。这位胡三公子也是个交游广阔的豪士,年前曾到江南一游,弟有幸陪同数日,同他也算结成知己,由其口中得知当年燕王未能寻得建文尸身,心中始终不能释疑,便遣其祖以访仙为名遍行天下州邑,实则暗中查探建文帝所在。胡大人在外奔波寻访近二十年,连母丧都未获准归家守制,终在永乐二十一年探得先帝下落,并获其手书一封。其时朱棣正率军北伐阿鲁台,人马驻于宣府,胡大人深夜驰谒献上建文手书,密奏至四更方出,自此之后,燕王心中一块大石才算落了地。” 景兰舟摇头道:“就算真有此事,这等天大的机要泄漏出去,胡家上下皆有灭族之虞,难道胡三公子一愚至斯,竟将其祖夜半所奏之情告知了足下?”沈泉笑道:“沈某早就说过,天下买卖皆有行市,就看你肯不肯出价了。胡尚书是绝顶聪明之人,他知燕王心狠手辣,当年献上的乃是誊抄的赝书,却将真迹藏于府中,以备将来或有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之日,总算朱棣待他不薄,没有过河拆桥。沈某足足花了十万两银子,胡三公子才答应我这偷梁换柱之计,暗中另造一封伪书换了真本交付在下,眼下这建文手稿便在弟手上。”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块黄绢,上头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楷。他将绢布在景兰舟眼前展开,只见上面写道: “罪臣朱允炆顿首百拜谨奏:允炆一介草民,本不当僭妄称臣,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伏惟圣主之恩、顾眷叔侄之情,故敢以臣自命。 “昔皇太祖起于乱世,平伪汉、伪吴,即位应天,挥军北上,元君夜遁,肃清宇内,四海奠服,遂立万世不替之基业。盖先考早薨,罪臣否德忝位、窃器经年,未有涓滴之德布于天下,而发倒逆之举加诸至亲,戕害叔藩,自绝宗社。皇师临城之日,臣本应负荆执辔以迎天威,然自思罪恶满盈、鬼神不容,上则愧对圣颜,下则负亏群臣,一时为惭恨所激,乃焚宫阙而潜遁,其罪万死不能赎也。 “自臣仓卒窜逃,飘零四海,无一日不栖栖遑遑,魂亡魄失,有如丧家之犬、失根之萍。遥闻皇上北驱胡虏、南拓西洋,荡平百蛮、四夷宾服,其神武之资、雄奇之略,虽汉、唐圣主不能过也,皇祖诸子内无出其右者,实天命人归之真主。惟臣悖乱暗劣,不能及上之万一,故以残躯偏安海隅,待罪天南,终子孙后世不敢复有他望。伏乞皇上垂恤血脉之情,容臣苟延残喘,了此余生,然则天恩生全之泽,允炆百死捐糜难酬,愿日日北向顶香,叩祝皇上圣体安康、社稷永宁,传万代不朽之山河。伏纸不胜惶恐,悚息屏营,言无伦次,俟罪之至。” 景兰舟见这绢布字迹中隐隐透出一股儒雅淡泊之风,颇有几分名家气度,皱眉道:“此物亦未足为奇,何以见得便真是建文手书?”沈泉笑道:“建文朝距今不过四十余年,建文帝手迹亦非罕见之物,以景兄的本事,辨别真假又有何难?沈某何必用一封伪书来兴风作浪!”景兰舟直视沈泉,缓缓道:“即便此书非伪,然则如其所述,朱允炆早不复有争位之心,阁下欲寻他出山,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罢?” 沈泉笑道:“景兄硬要这般想,弟也无可置辩,我只知公道自在人心,天下事抬不过一个‘理’字。当年燕王登基后急欲抹去旧朝痕迹,修书极力诋毁兄侄,涂饰自己篡位之举,怎奈史笔如铁,此等劣行又如何能堵得住悠悠众口?更不用说其人残暴成性,双手沾满了忠臣义士之血。建文帝虽嫌文弱,却不失为仁君,又是懿文太子正统一脉,怎不比朱祁镇这少年昏君更配坐这金銮宝座?” 景兰舟叹道:“太宗皇帝当年行事确是激切了些,但他以天子之位身守国门,南征北战、开疆辟土,总算不负国家,仁宣二帝更是难得的明主。今上虽宠信奸臣王振,社稷却也未至倾危之时,阁下所行之事姑且不论对错,于建文帝却只怕是逆水行舟、日暮途远,到头来不过落得一场空罢了。”沈泉道:“事在人为,不试又怎知不行?” 景兰舟沉吟道:“纵然建文帝当年未葬身于宫中大火,时至今日,其人亦是垂垂老矣。你们连他的下落也不晓得,又如何确知其尚在人间?”沈泉笑道:“弟虽不是甚么聪明人,却也不行那缘木求鱼的蠢事,在下既花了这许多心思在此上头,自然是有几分把握的了。此事若得景兄相助,实可谓如虎添翼,不知兄台意下若何?” 景兰舟并不接话,反问道:“足下武功之高,实为景某生平罕见,不知是师承何处名家?”沈泉大笑道:“沈某这点三脚猫伎俩如何及得上景兄?万般无奈之下只得略施计,真真惭愧之至,我师父比尊师更是差得远了,不提也罢。沈某是衷心敬重景兄的才干,这才诚邀兄台共创一番惊世大业。似眼下这般情形,我只须两三天不给阁下水喝,兄台纵有通天的本事,又能顶甚么用?” 景兰舟见他语含威胁之意,笑道:“沈兄此刻要杀景某易如反掌,何必再等数日?思过门下无告饶弟子,恕在下难如君意。”沈泉放声大笑道:“顾老前辈收得好徒!也罢,景兄暂且歇息片刻,弟晚些时候再来拜望。”言毕转身离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八十九章 景兰舟惊道:“你说建文帝并未被大火烧死,而是……而是尚在人间?”沈泉道:“不错,当年燕王攻入南京,建文帝依太祖计佯装引火自焚,实为神乐观道士所救,之后剃度为僧潜出京城,至今仍在。” 景兰舟微微皱眉,问道:“足下对建文帝之事如此清楚,莫非便是替之办事?”沈泉摇头叹道:“弟多年来四方打听建文帝下落,却始终未能知其所在。”景兰舟叹道:“既如此,想必这多半是好事者又或别有用心之人杜撰而出的了。君子不闻蜚言,此种稗闻野史岂足为凭?”沈泉笑道:“弟起初本也不信,直到数月前见到一人,方知建文帝确然未亡。”景兰舟奇道:“足下所见何人?” 沈泉道:“此人身分非同一般,乃当朝礼部尚书胡濙大人之孙胡三公子讳宣的便是。这位胡三公子也是个交游广阔的豪士,年前曾到江南一游,弟有幸陪同数日,同他也算结成知己,由其口中得知当年燕王未能寻得建文尸身,心中始终不能释疑,便遣其祖以访仙为名遍行天下州邑,实则暗中查探建文帝所在。胡大人在外奔波寻访近二十年,连母丧都未获准归家守制,终在永乐二十一年探得先帝下落,并获其手书一封。其时朱棣正率军北伐阿鲁台,人马驻于宣府,胡大人深夜驰谒献上建文手书,密奏至四更方出,自此之后,燕王心中一块大石才算落了地。” 景兰舟摇头道:“就算真有此事,这等天大的机要泄漏出去,胡家上下皆有灭族之虞,难道胡三公子一愚至斯,竟将其祖夜半所奏之情告知了足下?”沈泉笑道:“沈某早就说过,天下买卖皆有行市,就看你肯不肯出价了。胡尚书是绝顶聪明之人,他知燕王心狠手辣,当年献上的乃是誊抄的赝书,却将真迹藏于府中,以备将来或有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之日,总算朱棣待他不薄,没有过河拆桥。沈某足足花了十万两银子,胡三公子才答应我这偷梁换柱之计,暗中另造一封伪书换了真本交付在下,眼下这建文手稿便在弟手上。”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块黄绢,上头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楷。他将绢布在景兰舟眼前展开,只见上面写道: “罪臣朱允炆顿首百拜谨奏:允炆一介草民,本不当僭妄称臣,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伏惟圣主之恩、顾眷叔侄之情,故敢以臣自命。 “昔皇太祖起于乱世,平伪汉、伪吴,即位应天,挥军北上,元君夜遁,肃清宇内,四海奠服,遂立万世不替之基业。盖先考早薨,罪臣否德忝位、窃器经年,未有涓滴之德布于天下,而发倒逆之举加诸至亲,戕害叔藩,自绝宗社。皇师临城之日,臣本应负荆执辔以迎天威,然自思罪恶满盈、鬼神不容,上则愧对圣颜,下则负亏群臣,一时为惭恨所激,乃焚宫阙而潜遁,其罪万死不能赎也。 “自臣仓卒窜逃,飘零四海,无一日不栖栖遑遑,魂亡魄失,有如丧家之犬、失根之萍。遥闻皇上北驱胡虏、南拓西洋,荡平百蛮、四夷宾服,其神武之资、雄奇之略,虽汉、唐圣主不能过也,皇祖诸子内无出其右者,实天命人归之真主。惟臣悖乱暗劣,不能及上之万一,故以残躯偏安海隅,待罪天南,终子孙后世不敢复有他望。伏乞皇上垂恤血脉之情,容臣苟延残喘,了此余生,然则天恩生全之泽,允炆百死捐糜难酬,愿日日北向顶香,叩祝皇上圣体安康、社稷永宁,传万代不朽之山河。伏纸不胜惶恐,悚息屏营,言无伦次,俟罪之至。” 景兰舟见这绢布字迹中隐隐透出一股儒雅淡泊之风,颇有几分名家气度,皱眉道:“此物亦未足为奇,何以见得便真是建文手书?”沈泉笑道:“建文朝距今不过四十余年,建文帝手迹亦非罕见之物,以景兄的本事,辨别真假又有何难?沈某何必用一封伪书来兴风作浪!”景兰舟直视沈泉,缓缓道:“即便此书非伪,然则如其所述,朱允炆早不复有争位之心,阁下欲寻他出山,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罢?” 沈泉笑道:“景兄硬要这般想,弟也无可置辩,我只知公道自在人心,天下事抬不过一个‘理’字。当年燕王登基后急欲抹去旧朝痕迹,修书极力诋毁兄侄,涂饰自己篡位之举,怎奈史笔如铁,此等劣行又如何能堵得住悠悠众口?更不用说其人残暴成性,双手沾满了忠臣义士之血。建文帝虽嫌文弱,却不失为仁君,又是懿文太子正统一脉,怎不比朱祁镇这少年昏君更配坐这金銮宝座?” 景兰舟叹道:“太宗皇帝当年行事确是激切了些,但他以天子之位身守国门,南征北战、开疆辟土,总算不负国家,仁宣二帝更是难得的明主。今上虽宠信奸臣王振,社稷却也未至倾危之时,阁下所行之事姑且不论对错,于建文帝却只怕是逆水行舟、日暮途远,到头来不过落得一场空罢了。”沈泉道:“事在人为,不试又怎知不行?” 景兰舟沉吟道:“纵然建文帝当年未葬身于宫中大火,时至今日,其人亦是垂垂老矣。你们连他的下落也不晓得,又如何确知其尚在人间?”沈泉笑道:“弟虽不是甚么聪明人,却也不行那缘木求鱼的蠢事,在下既花了这许多心思在此上头,自然是有几分把握的了。此事若得景兄相助,实可谓如虎添翼,不知兄台意下若何?” 景兰舟并不接话,反问道:“足下武功之高,实为景某生平罕见,不知是师承何处名家?”沈泉大笑道:“沈某这点三脚猫伎俩如何及得上景兄?万般无奈之下只得略施计,真真惭愧之至,我师父比尊师更是差得远了,不提也罢。沈某是衷心敬重景兄的才干,这才诚邀兄台共创一番惊世大业。似眼下这般情形,我只须两三天不给阁下水喝,兄台纵有通天的本事,又能顶甚么用?” 景兰舟见他语含威胁之意,笑道:“沈兄此刻要杀景某易如反掌,何必再等数日?思过门下无告饶弟子,恕在下难如君意。”沈泉放声大笑道:“顾老前辈收得好徒!也罢,景兄暂且歇息片刻,弟晚些时候再来拜望。”言毕转身离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九十章 景兰舟等了会儿,听外面无甚动静,暗暗运劲挣扎,却丝毫动弹不得。他见周身铁链隐隐泛出青光,显是百炼精钢铸成,且紧缚入肉,全无使用缩骨功脱身的余地,心下暗道:“我自己蠢笨无能,中计送命倒也罢了,骆师兄他们却等着我寻访苏先生的消息,倘若九江之约失期,岂不是害了骆师姐?唉,适才逞一时意气,却忘了自己重任在身,差池不得。大丈夫能屈能伸,倘他再回来拉我入伙,我先假意应承以求脱困便了。”心中盘算已定,便也不如何惊慌,脑中细细回想沈泉点穴的手法,暗忖:“这子一出手就点了我六处穴道,最难得是单手连环打穴,竟比师父提过的武林中那些打穴名家还快得多。师父平日多曾细细品评天下各门各派武学长短,适才我由沈泉出手竟瞧不出半点端倪,不知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忽听石室外传来一阵喧闹之声,似是有人动上了手。景兰舟心中一震,侧耳凝神细听时,外边却又重归沉寂。他正自纳闷之际,石门忽被砰的一声撞开,沈泉背向着他一步步退了进来,彭守学、尹崇礼挡在沈泉身前,也缓缓退入石室,二人手捂胸口,显然已受了伤。 景兰舟心道:“甚么人武功这般高,转眼间便将彭尹二人打伤?啊哟,难道是冼姑娘?”心跳不觉有些加快,双眼紧紧盯着石门。忽听外面一声冷笑,一人迈步跨了进来,他一颗心禁不住沉了下去,只见进门之人黑衣蒙面,竟是冼清让的师父。 那蒙面人目光如隼,扫了石室内众人一眼,冷冷道:“不想报恩寺宝塔地宫之下竟然私设牢狱刑堂,倒令老夫大开眼界。”沈泉干笑道:“敢问前辈尊姓大名,深夜造访山门,不知有何见教?”蒙面人一指景兰舟道:“老夫专为此人而来。” 沈泉心中暗暗叫苦,道:“前辈可是景少侠的朋友?我等对景少侠绝无加害之意,这当中只怕是有甚么误会。”那蒙面人哈哈大笑道:“你以为老夫是来救他的?也对,老夫要先将他救出,然后再亲手杀了他,总不能让这子胡里胡涂死在你们手里。” 沈泉喜道:“原来前辈跟这子有仇?那当真再好不过,前辈但请动手,我等决不阻拦。”他虽有心延揽景兰舟收为己用,适才与之一番唇枪舌剑,却也瞧出对方铁骨铮铮,多半不会答允,晚些时少不得要杀人灭口,一想到要杀害顾东关的弟子,心里难免有几分战战兢兢,倘由这黑衣人出手取了景兰舟性命,自己便撇得一干二净,实是再妙不过。 那蒙面人问道:“这子武功高得很,你们是如何将他制住的?”沈泉唯唯道:“晚辈不会武功,全仗眼前两位先生相助。”蒙面人怒道:“放屁!就凭这两人的三脚猫功夫,如何能胜得过景兰舟这子?他多半是中了你们的诡计,对不对?”沈泉笑道:“前辈果然神机妙算,一猜即中,晚辈在这子的饮茶里下了点儿毒。”蒙面人一伸手道:“解药给我!”沈泉笑着应道:“是、是。”从怀里掏出个白瓷瓶恭恭敬敬递了过去。 景兰舟心道:“我先前分明并未中毒,沈泉在这儿颠倒黑白,多半是要故技重施。”果见那蒙面人伸手去接,刚要触到瓷瓶,沈泉忽手指一弹,瓷瓶应声而碎,一股黄色粉雾朝对方脸上射去。 那蒙面人反应奇快,身子猛地向后弹出数尺,沈泉双掌也如影随形跟到,连攻他胸前一十二处大穴,蒙面人“咦”了一声,举手一一格开。只见沈泉一招快似一招,一击不中之后紧追着便是两三手更为犀利的杀招,武功路数之奇变卓诡,实在世所罕见,那蒙面人上来被攻了个出其不意,一时间局面竟颇为不利。 忽听背后风声响动,彭尹二人一左一右夹了上来,蒙面人正面同沈泉交手之际,右脚一招“灵犀望月”回踢将彭守学逼退数步,左侧却再也难以守御,被尹崇礼一爪抓在腿肚之上,只听嗤啦一声,左腿登时鲜血淋漓。蒙面人一声低叱,反手一记蛇形拳迅疾绝伦击中对方胸口,尹崇礼“哇”的一声口喷鲜血飞了出去,身子重重撞在墙上。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沈泉抢上一步,重重一指点在他胸口膻中穴。那蒙面人身子晃了一晃,提起一口真气聚积在膻中穴,沈泉只觉手指好似黏在一块冰冷的铁板之上,竟然挣脱不开,大惊之下,被对方一掌击在肩头,踉跄着退开数步。 蒙面人正要乘势追击,忽地闷哼一声,后背又中了彭守学一拳。他转身一脚将彭守学踢了个筋斗,沈泉趁机从后猱身而上,两手一把扣住他肩膀,直捏得骨头咯咯作响。那蒙面人忽双肩一沉,从沈泉腋下钻至他身后,一掌击向其后心,沈泉转身不及,只得反手贴在背心一挡,终究使不上力气,双掌相交之下,砰的一声向前跌了出去,顺势翻了个跟斗起身,嘴角缓缓流下一丝鲜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九十章 景兰舟等了会儿,听外面无甚动静,暗暗运劲挣扎,却丝毫动弹不得。他见周身铁链隐隐泛出青光,显是百炼精钢铸成,且紧缚入肉,全无使用缩骨功脱身的余地,心下暗道:“我自己蠢笨无能,中计送命倒也罢了,骆师兄他们却等着我寻访苏先生的消息,倘若九江之约失期,岂不是害了骆师姐?唉,适才逞一时意气,却忘了自己重任在身,差池不得。大丈夫能屈能伸,倘他再回来拉我入伙,我先假意应承以求脱困便了。”心中盘算已定,便也不如何惊慌,脑中细细回想沈泉点穴的手法,暗忖:“这子一出手就点了我六处穴道,最难得是单手连环打穴,竟比师父提过的武林中那些打穴名家还快得多。师父平日多曾细细品评天下各门各派武学长短,适才我由沈泉出手竟瞧不出半点端倪,不知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忽听石室外传来一阵喧闹之声,似是有人动上了手。景兰舟心中一震,侧耳凝神细听时,外边却又重归沉寂。他正自纳闷之际,石门忽被砰的一声撞开,沈泉背向着他一步步退了进来,彭守学、尹崇礼挡在沈泉身前,也缓缓退入石室,二人手捂胸口,显然已受了伤。 景兰舟心道:“甚么人武功这般高,转眼间便将彭尹二人打伤?啊哟,难道是冼姑娘?”心跳不觉有些加快,双眼紧紧盯着石门。忽听外面一声冷笑,一人迈步跨了进来,他一颗心禁不住沉了下去,只见进门之人黑衣蒙面,竟是冼清让的师父。 那蒙面人目光如隼,扫了石室内众人一眼,冷冷道:“不想报恩寺宝塔地宫之下竟然私设牢狱刑堂,倒令老夫大开眼界。”沈泉干笑道:“敢问前辈尊姓大名,深夜造访山门,不知有何见教?”蒙面人一指景兰舟道:“老夫专为此人而来。” 沈泉心中暗暗叫苦,道:“前辈可是景少侠的朋友?我等对景少侠绝无加害之意,这当中只怕是有甚么误会。”那蒙面人哈哈大笑道:“你以为老夫是来救他的?也对,老夫要先将他救出,然后再亲手杀了他,总不能让这子胡里胡涂死在你们手里。” 沈泉喜道:“原来前辈跟这子有仇?那当真再好不过,前辈但请动手,我等决不阻拦。”他虽有心延揽景兰舟收为己用,适才与之一番唇枪舌剑,却也瞧出对方铁骨铮铮,多半不会答允,晚些时少不得要杀人灭口,一想到要杀害顾东关的弟子,心里难免有几分战战兢兢,倘由这黑衣人出手取了景兰舟性命,自己便撇得一干二净,实是再妙不过。 那蒙面人问道:“这子武功高得很,你们是如何将他制住的?”沈泉唯唯道:“晚辈不会武功,全仗眼前两位先生相助。”蒙面人怒道:“放屁!就凭这两人的三脚猫功夫,如何能胜得过景兰舟这子?他多半是中了你们的诡计,对不对?”沈泉笑道:“前辈果然神机妙算,一猜即中,晚辈在这子的饮茶里下了点儿毒。”蒙面人一伸手道:“解药给我!”沈泉笑着应道:“是、是。”从怀里掏出个白瓷瓶恭恭敬敬递了过去。 景兰舟心道:“我先前分明并未中毒,沈泉在这儿颠倒黑白,多半是要故技重施。”果见那蒙面人伸手去接,刚要触到瓷瓶,沈泉忽手指一弹,瓷瓶应声而碎,一股黄色粉雾朝对方脸上射去。 那蒙面人反应奇快,身子猛地向后弹出数尺,沈泉双掌也如影随形跟到,连攻他胸前一十二处大穴,蒙面人“咦”了一声,举手一一格开。只见沈泉一招快似一招,一击不中之后紧追着便是两三手更为犀利的杀招,武功路数之奇变卓诡,实在世所罕见,那蒙面人上来被攻了个出其不意,一时间局面竟颇为不利。 忽听背后风声响动,彭尹二人一左一右夹了上来,蒙面人正面同沈泉交手之际,右脚一招“灵犀望月”回踢将彭守学逼退数步,左侧却再也难以守御,被尹崇礼一爪抓在腿肚之上,只听嗤啦一声,左腿登时鲜血淋漓。蒙面人一声低叱,反手一记蛇形拳迅疾绝伦击中对方胸口,尹崇礼“哇”的一声口喷鲜血飞了出去,身子重重撞在墙上。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沈泉抢上一步,重重一指点在他胸口膻中穴。那蒙面人身子晃了一晃,提起一口真气聚积在膻中穴,沈泉只觉手指好似黏在一块冰冷的铁板之上,竟然挣脱不开,大惊之下,被对方一掌击在肩头,踉跄着退开数步。 蒙面人正要乘势追击,忽地闷哼一声,后背又中了彭守学一拳。他转身一脚将彭守学踢了个筋斗,沈泉趁机从后猱身而上,两手一把扣住他肩膀,直捏得骨头咯咯作响。那蒙面人忽双肩一沉,从沈泉腋下钻至他身后,一掌击向其后心,沈泉转身不及,只得反手贴在背心一挡,终究使不上力气,双掌相交之下,砰的一声向前跌了出去,顺势翻了个跟斗起身,嘴角缓缓流下一丝鲜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九十一章 蒙面人退后几步,背靠墙壁喘着粗气,狞笑道:“好,果然是后生可畏,竟敢使这等下作手段暗算老夫。如今以三对一,是你们胜了呢,还是老夫胜了?”沈泉笑道:“前辈武功固然远胜沈某,可惜古语云斗智不斗力,如今是前辈伤重呢,还是在下伤重?”语气虽听来胸有成竹,但说话声音嘶哑,显然也是受伤不轻。 蒙面人笑道:“臭子,中了我两掌还敢嘴硬?你自己瞧瞧伤处。”沈泉脸色一变,扯下领口一看,只见一道碧绿的掌痕赫然印在肩头,大骇道:“碧磷掌?”蒙面人仰天长笑道:“不错,算你子识货。碧磷掌之毒无药可医,你乖乖跪下磕三个响头,老夫便将救治之法说与你听。” 沈泉冷笑道:“碧磷神掌,独步天下,当真便无药可救么?只怕也不见得。也罢,今日暂且卖前辈个面子,这子便凭你处置。尹先生、彭先生,我们走!”话音未毕,又吐出一口鲜血,同彭尹二人互相搀扶着悻悻出了石室。 那蒙面人见对方竟真扬长而去,心下亦自骇然。原来碧磷掌虽自有一套不变的修炼法门,然而掌中所含剧毒却由修习者任选,只须依练铁砂掌之法每日将手掌插入毒药中练功即可。此法凶险无比,若无相辅的内功心法及内外解药抵挡毒效,则修习者不数日便即毒气攻心而亡;一旦剧毒掌力练成,中招之人往往捱不过半个时辰,且只须施掌者不加透露,更连自己中的是甚么毒也不知道,自然无法对症解毒。适才沈泉明明中了自己两记毒掌,本以为他定要跪地求饶,不料其人却飘然而去,难道对方竟有能解百毒的灵丹,以至于如此有恃无恐?正当惊疑不定之际,忽觉胸口一阵剧痛,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景兰舟忍不住问道:“前辈的伤不碍事么?”蒙面人瞪了他一眼,冷冷道:“臭子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何必惺惺作态!”景兰舟苦笑道:“此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前辈要取在下性命易如反掌。只是晚辈有一事始终不明,还望阁下能直言相告。” 蒙面人道:“你想问我为何处处同你为难,是不是?”景兰舟道:“不错,前辈若是瞧景某不顺眼,尽管来找在下便是,又何必屠戮丐帮那些无辜弟子?此举却非高人所为。”蒙面人笑道:“好哇,你倒教训起老夫来了。现在一掌打死你固然容易不过,却不是便宜了你这臭子!” 景兰舟皱眉道:“不知在下究竟甚么地方得罪了前辈,阁下非但欲将我除之而后快,还要景某身败名裂,在江湖上成为众矢之的?”蒙面人冷冷道:“我生平最恨人聒噪,明知问不出名堂来,何必徒费口舌?须知江湖诡诈、强胜劣汰,本就没甚么道理可讲!”上前拉住景兰舟身上链子一扯,只听啪的一声,拇指粗细的铁链竟应声而断,哐啷啷落在地上。景兰舟见他重伤之下仍有如此神力,不禁暗暗惊叹,作揖道:“多谢前辈搭救。” 蒙面人问道:“你究竟所中何毒?”景兰舟道:“晚辈原未中毒,不过是那沈泉弄些鬼蜮技俩,欲图暗算前辈。”蒙面人摇头道:“姓沈的虽然奸猾,一身武功却着实惊人,不想除了你同骆家那子之外,天底下竟还有如此少年人物,倒是老夫孤陋寡闻了。”蓦地一扬手甩给景兰舟一件事物,景兰舟伸手接住一瞧,却是一根黑黝黝的细长锯条,不禁微微一怔。蒙面人道:“别看这锯条又细又薄,却是锋利无比,切断你的手镣脚镣当非难事。” 景兰舟微一沉吟,道:“阁下此刻身受重伤,景某锯断镣铐脱困之后,你一定不是我的对手。”蒙面人冷笑道:“臭子武功虽说尚可,脑筋却太不灵光。老夫今晚也算救你一命,此刻便是站在这儿等你来杀,思过先生调教出来的徒弟,做得出这等事来么?”景兰舟微笑道:“前辈能如此说,在下心中感激。看前辈的武功,想必是同家师大有渊源之人,为何不以真面目相示?”蒙面人忽目露凶光,怒道:“老夫说得清清楚楚,方才救你这臭子只为日后亲手取你性命,休在这儿攀亲带故!” 景兰舟默然半晌,问道:“然则丐帮大勇分舵舵主陈劲风,也是死于前辈之手了?”那蒙面人冷笑道:“陈劲风这厮胆敢在背后暗算清儿,我原要取他狗命,可惜老夫尚未动手,他便不明不白地死了,不是老夫杀的!”景兰舟揣度以这蒙面怪客的倨傲脾气,倘若真是其所为,对方绝不会避而不认,心道:“这倒奇了,陈劲风究竟是如何而死?骆师兄说那凶手越过丐帮重重哨卡未被发现,是个武功极高之人,难道……难道是冼姑娘?”心中极其不愿相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九十一章 蒙面人退后几步,背靠墙壁喘着粗气,狞笑道:“好,果然是后生可畏,竟敢使这等下作手段暗算老夫。如今以三对一,是你们胜了呢,还是老夫胜了?”沈泉笑道:“前辈武功固然远胜沈某,可惜古语云斗智不斗力,如今是前辈伤重呢,还是在下伤重?”语气虽听来胸有成竹,但说话声音嘶哑,显然也是受伤不轻。 蒙面人笑道:“臭子,中了我两掌还敢嘴硬?你自己瞧瞧伤处。”沈泉脸色一变,扯下领口一看,只见一道碧绿的掌痕赫然印在肩头,大骇道:“碧磷掌?”蒙面人仰天长笑道:“不错,算你子识货。碧磷掌之毒无药可医,你乖乖跪下磕三个响头,老夫便将救治之法说与你听。” 沈泉冷笑道:“碧磷神掌,独步天下,当真便无药可救么?只怕也不见得。也罢,今日暂且卖前辈个面子,这子便凭你处置。尹先生、彭先生,我们走!”话音未毕,又吐出一口鲜血,同彭尹二人互相搀扶着悻悻出了石室。 那蒙面人见对方竟真扬长而去,心下亦自骇然。原来碧磷掌虽自有一套不变的修炼法门,然而掌中所含剧毒却由修习者任选,只须依练铁砂掌之法每日将手掌插入毒药中练功即可。此法凶险无比,若无相辅的内功心法及内外解药抵挡毒效,则修习者不数日便即毒气攻心而亡;一旦剧毒掌力练成,中招之人往往捱不过半个时辰,且只须施掌者不加透露,更连自己中的是甚么毒也不知道,自然无法对症解毒。适才沈泉明明中了自己两记毒掌,本以为他定要跪地求饶,不料其人却飘然而去,难道对方竟有能解百毒的灵丹,以至于如此有恃无恐?正当惊疑不定之际,忽觉胸口一阵剧痛,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景兰舟忍不住问道:“前辈的伤不碍事么?”蒙面人瞪了他一眼,冷冷道:“臭子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何必惺惺作态!”景兰舟苦笑道:“此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前辈要取在下性命易如反掌。只是晚辈有一事始终不明,还望阁下能直言相告。” 蒙面人道:“你想问我为何处处同你为难,是不是?”景兰舟道:“不错,前辈若是瞧景某不顺眼,尽管来找在下便是,又何必屠戮丐帮那些无辜弟子?此举却非高人所为。”蒙面人笑道:“好哇,你倒教训起老夫来了。现在一掌打死你固然容易不过,却不是便宜了你这臭子!” 景兰舟皱眉道:“不知在下究竟甚么地方得罪了前辈,阁下非但欲将我除之而后快,还要景某身败名裂,在江湖上成为众矢之的?”蒙面人冷冷道:“我生平最恨人聒噪,明知问不出名堂来,何必徒费口舌?须知江湖诡诈、强胜劣汰,本就没甚么道理可讲!”上前拉住景兰舟身上链子一扯,只听啪的一声,拇指粗细的铁链竟应声而断,哐啷啷落在地上。景兰舟见他重伤之下仍有如此神力,不禁暗暗惊叹,作揖道:“多谢前辈搭救。” 蒙面人问道:“你究竟所中何毒?”景兰舟道:“晚辈原未中毒,不过是那沈泉弄些鬼蜮技俩,欲图暗算前辈。”蒙面人摇头道:“姓沈的虽然奸猾,一身武功却着实惊人,不想除了你同骆家那子之外,天底下竟还有如此少年人物,倒是老夫孤陋寡闻了。”蓦地一扬手甩给景兰舟一件事物,景兰舟伸手接住一瞧,却是一根黑黝黝的细长锯条,不禁微微一怔。蒙面人道:“别看这锯条又细又薄,却是锋利无比,切断你的手镣脚镣当非难事。” 景兰舟微一沉吟,道:“阁下此刻身受重伤,景某锯断镣铐脱困之后,你一定不是我的对手。”蒙面人冷笑道:“臭子武功虽说尚可,脑筋却太不灵光。老夫今晚也算救你一命,此刻便是站在这儿等你来杀,思过先生调教出来的徒弟,做得出这等事来么?”景兰舟微笑道:“前辈能如此说,在下心中感激。看前辈的武功,想必是同家师大有渊源之人,为何不以真面目相示?”蒙面人忽目露凶光,怒道:“老夫说得清清楚楚,方才救你这臭子只为日后亲手取你性命,休在这儿攀亲带故!” 景兰舟默然半晌,问道:“然则丐帮大勇分舵舵主陈劲风,也是死于前辈之手了?”那蒙面人冷笑道:“陈劲风这厮胆敢在背后暗算清儿,我原要取他狗命,可惜老夫尚未动手,他便不明不白地死了,不是老夫杀的!”景兰舟揣度以这蒙面怪客的倨傲脾气,倘若真是其所为,对方绝不会避而不认,心道:“这倒奇了,陈劲风究竟是如何而死?骆师兄说那凶手越过丐帮重重哨卡未被发现,是个武功极高之人,难道……难道是冼姑娘?”心中极其不愿相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九十二章 蒙面人见他呆立原地,喝道:“臭子还有闲工夫发愣,过会人家倘若折返回来,你还走得了么?”景兰舟道:“就算沈泉不惧碧磷掌之毒,他受的伤也决非一时半刻所能痊愈。不过此人诡变多诈,方才瓷瓶中的黄色粉末怕是有毒,前辈不可不防。”蒙面人冷笑道:“瓶中不过是金盏花粉罢了,不足为虑。”景兰舟道:“沈泉是点穴打穴的行家,不知他刚才用甚么手法点中前辈膻中穴,倘若散功不当,只恐留有遗患。”蒙面人哼了声道:“眼下你是在指点老夫武功了?” 景兰舟叹道:“在下这点儿粗末功夫,怎配得上指点二字?不过晚辈也中过沈泉的暗算,他指力内蕴藏一股极阴寒的真气,中招之后全身冰冷僵硬,说不出地难受,前辈须得提防伤及心脉。”蒙面人冷笑道:“老夫孤身纵横天下,怎会折在这等无名辈的手里!你这般轻易便受制于人,有何脸面自称思过门人?往后可千万谨细些,别不明不白就死在他人之手,使老夫徒抱终身之恨。” 景兰舟听他语气仍是敌意不减,轻叹一声,俯下身子轻轻切锯脚铐,那锯条果然十分犀利,约莫一炷香时分,双脚镣环便已锯断。他又心翼翼将手铐锯开,起身向对方长揖致谢道:“前辈对在下虽或有些误会,然此番相救之恩景某决不敢忘,他日定当思报。”蒙面人冷笑一声,转身迈步便走,还未跨出石门,忽地身子一僵,“啪”的一声直挺挺摔倒在地。 景兰舟大惊失色,忙抢上前一看,只见对方浑身冰冷,面色煞白而眼圈发青,脸上没半点血色,眼眶周围细密嶙峋的青蓝脉络清晰可见,心道:“看来他是为沈泉的阴寒指力所伤。此人胸口要穴中招,竟能捱得这许久,内力确是远胜于我。”倏地心念一动,暗道:“我若此时揭开他面巾,便能一睹其庐山真面目。”转念又想:“这位前辈怎么说也是因出手救我才身受重伤,趁人之危实非君子所为。”当下扶那蒙面人坐起,双掌搭在他背心神堂穴上,催动内力送了过去,忽地浑身一震,立时便觉与对方体内的真气融汇贯通,两股内力水乳交融,直如天衣无缝般调和一处,自己内力源源不断注入对方后背的同时,后者体内的真气亦由掌心一阵阵传了过来,只觉一股暖流缓缓游走于躯干四肢,周身说不出地舒畅自如,先前浑身酸麻无力之感顿时一扫而空。他心下暗自诧异:“此人所练内功与我如出一辙,竟似一师所授,莫不也是崆峒派的名宿?” 忽听对方咳嗽数声,醒了过来,景兰舟心中一喜,收掌问道:“前辈觉得伤势如何?”蒙面人缓缓道:“老夫的伤不碍事,只是不心着了沈泉那子的道儿,眼下身中剧毒。”声音听来极是虚弱。景兰舟惊道:“那黄色药粉果真是毒药么?”蒙面人恨道:“我初时只道那是金盏花粉,不料里头竟混有黄杜鹃和断肠草。这两味毒物混在一起药性十分猛烈,你……你带我到栖霞……栖霞山……”喘气愈来愈急,竟尔说不下去。 景兰舟见他四肢微微抽搐,面巾下嘴角流涎,显是毒性蔓延得极为猛烈,心下大惊,忙轻按其神庭及印堂两穴,暗暗注入内力,那蒙面人方才气息稍缓,开口道:“你……你快送我到栖霞山落星楼去。”景兰舟心头一震,问道:“前辈可是去寻那落星楼主人苏先生?”蒙面人眼中掠过一丝诧异之色,道:“不错,你……你怎知道?” 景兰舟见这苏先生果然神通广大,连蒙面怪客如此人物遇上凶险也第一个想到找他救命,然则梅潜之言更可信了几分,心下不禁甚喜,一时也不便解释自己如何晓得苏先生之事,只问道:“栖霞山离此甚远,前辈中毒颇深,如何能撑到那时?”蒙面人道:“你速去寻几只活鸭鹅来。” 景兰舟闻言颇为不解,但想此刻仍是身在险地,多待一刻便多一分危险,当下背起那蒙面人出了石室,顺着石阶盘旋而上,果然上到了大报恩寺宝塔首层,只见上下板壁皆是五色琉璃同大白瓷砖筑成,端的是通体晶莹、壮丽无比。他一时无暇细睹,匆匆出了塔门,见天色已是入了夜,穿过一片禅殿翻出北墙,一路上倒也无人拦阻。 那墙外都是报恩寺的田产,景兰舟到河塘边抓了两只大鹅送到他跟前,问道:“不知前辈要这些豢禽有何用处?”那蒙面人也不答话,伸出食指在一只鹅颈上轻轻一划,那鹅叫也没叫一声,脖颈便如被利刃切开一般,鹅血一滴滴淌了下来。他将面上黑布稍稍掀开些许露出嘴来,凑着割开的口子吮食鹅血,片刻功夫便吸得干干净净,接着又如如法炮制,将另一只鹅的血也吸干了。南京百姓嗜食鸭血猪红,但似这般活吸景兰舟却从未见过,只见鲜血顺着那蒙面人嘴角缓缓流下,模样甚是狰狞,不禁暗暗心惊。 蒙面人饮完鹅血,抹了抹嘴将黑布放下,沉声道:“一时半刻是死不了了,你若还念在老夫将你从奸贼手底救下这一点好处,便快快送我到落星楼。”景兰舟脑筋一转,背着他悄悄潜回兰溪筑,见竹室内空无一人,自己的青骡仍拴在马槽边,不禁心下大喜,将蒙面人负于骡背之上,牵起青骡便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九十三章 二人沿着南京城墙由聚宝门经由通济、正阳、朝阳门,向北穿过孝陵,便是紫金山;又向东摸黑行了一二十里路,到了紫金山东面的仙鹤山,一路上那蒙面人始终双目紧闭、一言不发。景兰舟忍不住问他道:“再有十多里便到栖霞山了,前辈可是认得那苏先生么?” 那蒙面人睁开眼来,问道:“你从何处听说这落星楼主人之事?”景兰舟见他是冼清让的师父,便也不加隐瞒,老实答道:“是骆师兄得了无为教梅长老的指点,说管长老的师兄林岳泰有一位大对头,须得苏先生出面方保无虞。”蒙面人冷笑道:“梅老头好不多管闲事,单凭他一句话便要引出落星楼主人一番呕心沥血,如意算盘也打得忒响!” 景兰舟喜道:“前辈这么说,莫非这苏先生果真是位武林高人?”蒙面人并不答话,只嘿嘿笑道:“一个个都是各怀鬼胎,不安好心!不过找林岳泰去治骆家那妮子,路子总算是没错,普天下确只林老儿一人有此能耐。” 景兰舟心道:“他自然也知道骆师姐受伤的事。”问道:“莫非前辈跟林大夫也有交情么?”蒙面人道:“交情谈不上,几分人情还是有的。”景兰舟喜道:“如此说来,施神医果真是在宁王府?”蒙面人道:“这我怎知?既是他师叔这般说,信不信在你。”景兰舟再要问时,他却只顾闭目养神,缄口不言。 由仙鹤山再往东北十余里,便到栖霞山地界,二人过了栖霞寺,沿着山径继续东行,不久便到了主峰凤翔峰上,此时正值月挂中天,将北面大江照得如同一条银练也似。蒙面人哑声道:“你从东侧下峰,再走两三里路便是落星矶,那落星楼就在江边,极是好找。那楼主人轻易不见外人,你叩门时须两缓三急,他便会来应门了。鹅血压制毒药的功效已过,你走快些。” 景兰舟依照他所说下到东麓山脚,果见不远处江岸边孤零零地立着一栋古朴的木楼。他上前先缓缓拍了两下大门,紧接着又短促地连敲三下。过了片刻,大门吱呀一声由内推开,迎出一位须眉皓然的白袍老者,手拄藜杖,生得相貌清癯,颇有几分道骨仙风。景兰舟作揖道:“晚辈景兰舟深夜造访,搅扰前辈清梦,不胜惶恐之至。敢问老先生可是苏老前辈么?” 那老者正要答话,蒙面人抢过话头道:“老友,我一个时辰前中了断肠草之毒,快救我一救。”那老者脸色一变,踏上一步将他解下骡背,对景兰舟道:“落星楼向不招待外客,劳烦少侠在此稍候片刻,多有得罪。”不待景兰舟开口,便扶着那蒙面怪客返入门内,顺手又将门扇重重带上。 景兰舟微微一愕,暗道:“这苏老前辈脾气果有些古怪。”随即又想:“这等世外高人,性情自然孤僻清高得很,又有甚么稀奇?”当下将青骡栓在岸边,自己坐在江石之上稍事休息。 足过了大半个时辰,那老者又推门而出,对景兰舟揖道:“少侠不辞辛苦将我这朋友送到此处,这份义气实是难得的紧,老朽不胜感激。倘若再晚一个半个时辰,他这毒便难治了。” 景兰舟忙回礼道:“这本是晚辈分内之事,苏老前辈何须客气。方才那位前辈无碍了么?”那老者道:“幸亏少侠来得及时,服了解药后性命已是无忧。只是我这朋友眼下仍须静养,不能面谢少侠,便由老朽代为致意了。” 景兰舟心中叹息:“定是这位蒙面前辈不愿见我。”客套了几句,道:“晚辈虽因机缘巧合将这位黑衣前辈送到老先生处,实则另有一桩要事央浼苏老前辈援手。”那老者笑道:“此事老朽已听说了。梅山医隐的大弟子隐居山林近二十年,就是为了避开江湖中的恩怨仇杀,但少侠救了我这老友一命,老朽哪能不卖一番力气?何况伤者是河朔大侠的孙女,老朽若是袖手旁观,有违侠义之道。” 景兰舟闻言大喜,取出那象牙笏板道:“此乃梅前辈转交给在下的信物,说是只须向前辈出示此物,先生便不会疑心。”那老者笑道:“老朽虽然糊涂,也知思过先生的徒弟是假装不来的。也罢,这东西我便暂且收下,他日也好做个见证。”接过象笏收下,又道:“少侠如此古道热肠,老朽本应同你一起前往江西,才算不负所托。只是我这朋友毒性未清,老夫还要留在这儿照看他几日,便和你定个约期,下月初十正午时分我二人在南昌滕王阁相见,届时老朽偕同少侠一道去寻施大夫和他的师父,不知少侠意下如何?” 景兰舟喜道:“得前辈千金一诺,晚辈这颗心总算是放下来了。”那老者道:“夜深人静,本当请少侠进屋奉茶一叙,只是敝处简陋,又有一个病人,凡事诸多不便,反倒不成个敬客之道了。”景兰舟忙道:“晚辈已唐突叨扰多时,怎敢再行延宕?在下这便告辞,还望前辈勿忘下月之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九十四章 那老者拍了拍手,江岸边转出一只乌篷船,船尾站着名摇橹的大汉。那老者道:“少侠行了半夜想也疲累,我便让这家奴撑船送少侠一程。该段水流平缓,此时出发,天亮前便能到燕子矶,少侠正好在船上憩片刻。” 景兰舟心道:“我正要再回报恩寺一探虚实,他果然猜到我的心思。”当下别过了苏先生,牵骡上了船。那汉子拿竹蒿往水里一点,船身便如离弦之箭一般朝江心冲了出去,显然也是身具武功。 这船果行得又轻又快,天色刚蒙蒙亮,便在应天城北的燕子矶靠了岸。那船夫躬身行礼道:“未得家主吩咐,不能远送公子,恕罪恕罪。”景兰舟还礼谢过,向南进了神策门,沿着神策门大街刚转入许家巷,忽见对面一名身着青布短褐的大汉牵马走来,正是先前在河南见过一面的章春雷。景兰舟迎上前道:“章大哥,可还认得弟么?” 章春雷认出了他,喜道:“景少侠,你怎么在这里?”景兰舟笑道:“天下偏有这等巧事!”章春雷道:“骆将军、顾姑娘他们没跟你在一块儿么?”景兰舟道:“他二人另有要事,先回武昌去了。前番汝宁城外一会,章兄一身英姿豪气实是令人难忘,难得今日偶遇,不如便由弟做东,一同去喝上几杯。” 章春雷原是酒中豪客,听了这话如何不喜,况且正要结交思过先生的高徒,二人到附近寻家酒楼坐下,章春雷对二道:“打十斤好酒,切五斤熟牛肉。”过不多时,堂倌将酒肉都送了上来。章春雷举杯道:“景老弟,你我两番巧遇,足见有缘。正所谓知心无多言,章某先干为敬。” 景兰舟见他如此豪爽,不禁也心怀大畅,二人一连对饮数杯,喝得酣畅淋漓。章春雷问道:“前日明明见老弟一行是往开封去,为何又会到了应天?”景兰舟笑道:“开封府的事已忙毕了,弟眼下正要赶去江西。章兄到应天可有甚么公干?景某是南直隶人,或有用得上之处,章大哥尽管开声。”章春雷道:“也没甚么要紧事,先前南京有位客人买了我通辽马场一批马驹,老场主叮嘱章某将马匹运到应天,捎带着讲授一些饲育之法。江南的水土不比关外,驯养马儿的法子也不相同。” 景兰舟笑道:“通辽马场做得好大生意,竟从关外一直卖到南直,可见只要货色上佳,不怕没有识货的客人。”章春雷道:“这位沈大官人出手好不阔绰!这批马驹是西域的良种,一匹要六七百两银子,他一买便是十匹,加上这一趟路途遥远,老场主才派我亲自盯着。若是平常那些押运,自有底下的人去做,也不用章某跑这一趟。” 景兰舟心头一震,问道:“贵马场这位客人可是唤作沈泉?”章春雷奇道:“老弟也认得他么?沈大官人是通辽马场的老主顾,这些年同我们拢共做了怕不有十多万两银子生意,我方才便是从城北直渎山他家围场回来。”景兰舟一把抓住他手道:“章大哥,你知这沈泉在甚么地方?速领弟去见他一见。” 章春雷江湖阅历甚是丰富,瞧出景兰舟神色有异,问道:“老弟这么心急火燎地寻他,莫非是和沈大官人间有甚么过节?”景兰舟将沈泉暗通朱济熿陷害忠臣之事说了,道:“弟先前中了诡计落入这奸徒手中,幸蒙一位武林前辈解救,此刻正要回来找他了结旧账。” 章春雷是个粗豪汉子,自不知这些朝廷宗室旧典,但听说沈泉设计构陷忠良,不禁勃然大怒道:“不想这子竟如此奸险!少侠放心,他家在卢妃巷开了间典当铺,铺子后头有三进宅院,叫做甚么潜心斋,平日便在那里居住,我这就带你去寻他!” 二人起身结了酒钱,向南一路到了卢妃巷,果见巷口一间铺面外扯着面青布大旗,上书一个大大的“当”,门上一块牌匾刻着“裕通典当”四个烫金大字。章春雷取出个斗笠并一件蓑衣递给景兰舟道:“老弟,你且戴上遮着脸,这衣裳也披上些,以免他们一眼认出了你,打草惊蛇便不妥了。”景兰舟谢过接了,心道:“章大哥倒也细心。” 章春雷领他进了当铺,早有朝奉迎上来陪笑道:“章堂主,您怎地这么早便到了?请先到里头坐坐,我家少爷须臾便回。”章春雷道:“这天光还没大亮,沈少爷便出门去了?”朝奉道:“少爷昨晚突有急事出城,说好今日上午便回,跟您一道去围场看看新到的好马,中午少不得设酒相陪。”景兰舟心道:“沈泉昨夜在报恩寺中了那蒙面人的碧磷毒掌,多半是出城求医去了。” 那朝奉招呼二人入内堂看座奉茶,章春雷指着景兰舟道:“这一位是我们马场里的账房先生,他是南直隶人,这趟便跟我们一齐回来省亲。”那朝奉打躬道:“那敢情好,请问先生贵姓,是哪里人氏?”景兰舟回礼道:“在下姓周,徽州人。”朝奉点头道:“离此还有些路程。” 内堂屏风后忽转出一个人来,笑道:“章堂主,甚么风把你一大早吹到这里?”正是那彭先生彭守学。景兰舟忙将笠檐朝下压了压,将大半张脸盖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九十五章 章春雷笑道:“彭先生,今日天气晴朗,我正要找沈大官人同你去试骑这回运来的马匹。”彭守学笑道:“贵马场的货色甚么时候差过半分?我看大可不必了。难得这次奔雷堂堂主亲自护送,我家主人吩咐在下务必要款待周全,不可有半分怠慢,过会我同你到城里顽耍顽耍。”他昨夜虽吃了那蒙面人一脚,但后者当时已受重伤,力道大不如常,故而调养一晚已无大碍。 章春雷道:“前日在围场同大官人匆匆会了一面,未曾得空多聊,这批马中有匹一岁大的照夜玉狮子,是我家老场主亲手挑选给沈大官人的,便是朝中的王公大臣,也不得这样的好马。只是这畜生有些野性未祛,须待我跟大官人细细地讲解驯养驾驭之法,过得一年半载便可骑了。不是章某夸口,这回的马价里,倒有半数目全在这一匹宝马身上。” 彭守学笑道:“如此倒要见识见识。”侧目瞥了景兰舟一眼。章春雷忙道:“这是马场的账房周先生。他因水土不服,面上有些风疹,吹不得风,早上江边又下雨,连蓑衣也未及脱,先生勿怪。”彭守学忙道:“章堂主说哪里话来。” 忽见门帘一掀,沈泉自外面走了进来,笑道:“祁场主又给我留了甚么好马?”景兰舟忙装作不经意间躲到章春雷身后,又将斗笠压低了些。 沈泉上前一把握住章春雷手道:“久闻章大哥是祁场主跟前的红人,将奔雷堂调教得好不兴旺,敝庄同贵马场今后的生意便要仰仗章大哥了。前日弟有事在身招呼不周,今儿须陪堂主好好喝上两杯。”章春雷笑道:“大官人忙得脚不沾家,难怪买卖如此兴旺发财。”沈泉摆手道:“整日无事瞎忙,我也厌气得紧。” 景兰舟见他说话虽中气虚浮,显是内伤未愈,但面色红润如常,两眼亦炯炯有神,全无中毒之象,心中好生讶异:“碧磷掌之毒极为难解,为何沈泉短短一夜间便即浑然无事?难道这子真是大罗金仙不成?” 章春雷哈哈大笑道:“大官人若是有空,便和在下一起去瞧瞧老场主替你精心挑选的宝驹。”沈泉摆手道:“也不急在一时。彭先生,你将我珍藏的那坛十三年酿百花酒取出来,我先跟章堂主喝上两杯。” 彭守学微微一怔,道:“少爷忘了,十三年百花酒上回已是同杜老太爷吃了,还剩一坛八年封的,日子倒也足了。”沈泉皱眉道:“这却不是怠慢了章堂主?”彭守学笑道:“那十三年陈酿味道虽然醇厚,却嫌太过浓稠,还须另兑他酒调稀了再喝,反不如八年之酿开封即饮,更得原味。”沈泉叹道:“也罢,如此只能将就了。” 章春雷笑道:“我知大官人庄上都是上等的美酒,章某一介粗人,何敢挑三拣四?”只见彭守学入内搬出一坛酒来,拍碎封泥,房中立时弥漫开一股清甜的酒香。当铺朝奉摆下三套杯盏,沈泉骂道:“你这下人好不晓事,如何少了周先生的?”那朝奉唯唯诺诺,又添了只酒杯,景兰舟不敢出声,只弯腰点了点头以示谢意。彭守学替众人斟上了酒,果见色如蜜蜡、清香甘冽。 沈泉举杯祝道:“难得章堂主自辽东至此,祁老场主又对弟这般关爱,这都是没话说的了。弟先敬章大哥一杯,遥祝祁场主尊体康健,今后还要仰仗章大哥时时提挈弟。”章春雷忙道:“这话实实地折杀章某。”正要举杯一饮而尽,景兰舟忽闻见一股淡淡的香味,心中遽然一动,喝道:“酒里有毒!”伸手一拂,那酒杯滴溜溜地从章春雷手中飞出,直击沈泉面门。沈泉哈哈笑道:“好眼力,不想仍是瞒不过景兄。”身子向后退开数尺,竟比杯子来势还快了几分。 旁边彭守学刺斜里横出一拳击向景兰舟,章春雷伸手架住道:“沈大官人,你连我也想毒杀,不怕得罪通辽马场么?”沈泉道:“强龙不压地头蛇,你带了我的对头上门滋事,还怨我怎地?” 彭守学忽一脚将桌板踢得飞起,那桌板在空中翻了两圈,直直向章春雷头上砸去,章春雷怒喝一声,右手一拳将寸许厚的硬木桌板打得粉碎。景兰舟心道:“章大哥拳上好大气力。”生怕沈泉又使甚么诡计,纵身逼上前去,心下再不敢大意,上来便祭出顾东关的得意绝学“迷踪掌”。沈泉不敢硬接,只在腾跃闪避时伸指疾点景兰舟手腕大陵穴,却也颇为难防。 沈景二人游斗正酣,那壁厢章春雷和彭守学在厅上也打得难分难解。章春雷喝道:“好,原来你是青鹞派的!章某是燕青拳门下,你我便拳脚上见个真章。”拳头如雨点般将一套燕青拳法耍得虎虎生风。彭守学武功本同他在伯仲之间,无奈有伤在身,步法不甚灵便,不多时便落了下风。 景兰舟同沈泉斗到一盏茶时分,见他面色发白,气息渐渐难以为继,心道:“看来他内伤发作了,只要将沈泉擒住,旁人不足为虑。”加紧催动内力,掌底隐隐有风雷之声。沈泉抵敌不住,一步步接连后退,退到第七步时,“哇”地吐出一口血来。景兰舟心下暗喜:“这子撑不住了。”忽见沈泉身形一晃,一把抓起躲在墙角索索发抖的当铺朝奉朝景兰舟掷去,那人在半空杀猪也似叫将起来。 景兰舟见这一掷之势甚是猛烈,自己倘若侧身避过,那朝奉势必一头撞在墙上脑浆迸裂而亡,只得收敛内劲,双掌一虚一实,在其胸腹之间轻轻一托,轻描淡写地消解了对方来势,正要将他放下,忽觉胸口一痛,中庭、玉堂两穴已然中招。 景兰舟心道:“又中了沈泉之计。”幸好那朝奉武功平平,自己虽中暗算,穴道并未被封,一掌将他从怀里击了出去,将墙根一座钧瓷大花瓶撞得粉碎。沈泉怒道:“此乃北宋官造珍品,我要你拿命来抵!”双手一扬,十指如刃,立时转守为攻。景兰舟见他身手远较先前矫捷灵便,才知其方才重伤呕血之情状皆是假装,不禁暗暗叹息:“中了一回奸计也还罢了,接连两次乖乖入彀,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九十六章 景兰舟因一时之仁中了沈泉诡计,胸口内息登时岔乱,丹田之气难以聚积,招数立见凝滞。沈泉哈哈狞笑,十指便如急风骤雨一般,招招对景兰舟痛下杀手,后者顿时连遇险情。又斗了十七八合,沈泉左手反手拍出一掌,景兰舟正要抬手挡开,对方右臂忽如软蛇般由背后斜斜攻出,这一下出手方位之奇,实在太过匪夷所思,景兰舟闪避不及,胁下被他食指戳中,半边身子立时冰寒彻骨,一张脸半点血色也无。 章春雷见势不妙,使一招“白猿献宝”将彭守学逼退两步,纵身一跃,凌空双拳齐出,一招“双峰贯耳”击向沈泉两侧太阳穴。沈泉冷笑一声,忽笔直仰天躺倒,双手一抹地面,身子向前冲了出去,一下便到了章春雷身后。章春雷招式已然用老,在半空又转身不得,双脚尚未落地,左腿阴谷穴已中了沈泉一指,登时膝盖一软,“啪”的一声重重跪倒在地。沈泉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笑道:“章大哥何必行此大礼?”一掌劈向他后脑。 景兰舟中指后无力相救,眼见章春雷便要命丧沈泉之手,彭守学抢上一把拦住道:“少爷且慢,这人是通辽马场的堂主,杀不得的。”沈泉道:“如今不得罪也得罪了,还顾他怎地?”彭守学道:“祁场主同少爷何等交情,怎肯为这姓景的子破面?少爷勿要逞一时意气,闹得事情不好收场。” 沈泉眉头一皱,道:“到时一古脑推在这子身上便是,与我有甚么相干?”彭守学道:“顾东关的徒弟没来由杀通辽马场的人作甚?说出去教人难信。这些都是惹不起的脚色,不如顺势做个人情便了。”沈泉冷笑道:“只可惜景少侠放我不过!他不单知道你我同王爷往来,如今连那一桩大事也与他说了,这都是诛九族的勾当,到时是先砍你彭先生的脑袋,还是先砍我沈某人的?” 彭守学沉吟道:“既如此,只留章春雷一条性命罢了。”沈泉大笑道:“彭先生,你当真是活胡涂了!景兰舟死在应天这事只要传出去半点风声,你我在思过先生手底还能活命么?今日之事只有两人一齐杀了,事情才能做得密不透风。”彭守学一张脸变得煞白,道:“这……这个……”却也无可辩驳。 沈泉哼了一声,面带不屑道:“不劳你先生大驾,沈某亲自动手。”抬掌又要向章春雷头顶拍下。景兰舟心道:“我怎能让章大哥因我而死?”怀里虽揣着三颗雷火弹,在这狭的偏厅上却不敢用,当下拼着身受重伤,正要强运真气冲破封滞的穴道,忽听轰地一声巨响,内堂隔着当铺外厅的一堵扇墙塌了半垛,碎砖瓦纷纷飞将进来,倒有大半打在墙下的朝奉身上,那朝奉口中鲜血狂喷,眼见是不活了。 众人俱是一愕,沈泉那手也悬在半空打不下去,只见裂口处大步踏进一名中年汉子,身穿黑缎罩衫,头戴瓦楞帽,身材魁梧异常,面颊上横一道竖一道地都是伤疤,一对环眼直直瞪着沈泉。沈泉被他瞧得心里发毛,道:“这位朋友,我这当铺打开门做生意,你放着好好的路不走,因何将这堂屋损毁至此?” 那汉子拍一拍手上墙灰,面无表情地道:“上梁不正下梁歪,墙塌了还是事,天塌了你如何担待?”沈泉脸色一变,道:“阁下是甚么人?”那汉子淡淡地道:“在下雷畴天。”沈泉闻言神情一僵,脸色登时变得惨白。 霹雳堂堂主“轰山雷”雷畴天在江湖上何等威名,在场诸人闻言亦无不震惊。景兰舟心道:“这便是顾师伯的结义兄弟?师父常说他是个恶徒,今日观之,这一份渊渟岳峙的气度却当真了得。” 沈泉强笑道:“雷堂主好端端地不在湖广,来南京作甚?也不知你是真是假。”朝彭守学使个眼色。彭守学心领神会,伸手抓向那汉子肩膀,笑道:“咱俩亲近亲近。”那汉子瞪了他一眼,冷冷道:“翟胜贤跟我没甚么交情,雷某杀起青鹞派的人决不手软,你可想清楚了。”彭守学身子一震,竟不敢继续走上前去。 那汉子叹了口气,道:“沈大官人,你我虽未曾谋面,以你的眼力,又怎会辨不出真假?想来是彭先生胆怕事触怒了你,你存心要让他尝些苦头,雷某猜得可对?”沈泉冷笑道:“这人听到顾东关三个字便吓得魂也丢了,留之何用?”彭守学听了登时面色惨白,身子微微发抖。那汉子道:“此刻你可还疑心么?”沈泉笑道:“雷堂主名满天下,谁敢假冒?承蒙枉顾,有失迎迓。只不知堂主突然见临,究竟有何赐教?” 雷畴天抬脚将那朝奉踢到一边,缓缓道:“潜心斋这几年在江南开遍了当铺钱庄,名头着实响亮,就连我这僻处湖广的霹雳堂,也要慕名来存兑银子。本帮三个月前在贵号存了五万两,说好的九分五厘利钱,结果入库是钱平银,收回时却是市平,差了足足一钱多分量,取回的银子成色又差,最后一算,莫说九分五利息,连本金都亏了几千两。我想沈大官人如此做,贵号想不发财也难,这事派旁人来谅也没个说法,说不得只好亲自跑一趟。”说话时脸上没半分表情,只是随口淡淡述来,竟似不是在讲自己的事情一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九十七章 沈泉脸色一变,道:“把卢忠给我叫来。”外面几个伙计早把当铺大门关得严严实实,到后堂领出了卢忠。沈泉铁青着脸道:“卢管家,怎么我们裕通的银号和霹雳堂有生意往来么?”卢忠低声道:“起头只说是行盐的客商,后来才晓得是霹雳堂的人。” 沈泉一巴掌将他扇得退开两步,怒道:“放你的狗屁!哪来的盐商会在咱们铺子一笔存下五万两?个个都猪油蒙了心么!”转头对雷畴天赔笑道:“雷堂主,都是下人们不长眼睛,这事只怪在我身上,如今这样般你看可行:这五万两银子弟按库平连本带利还你,再兑五千两清一色九七足银聊作赔罪,往后还指着堂主多多关照号的生意。” 雷畴天叹道:“沈大官人能这样说,也足见诚意了。雷某适才出手急了些,坏了你的屋子,又伤了你一名手下,这些隔壁帐且容后再谈,只是这两人今日我要带走。”说着指了指景兰舟和章春雷。沈泉皱眉道:“不知他们是雷堂主甚么人?”雷畴天道:“大官人当真不知么?景兰舟是思过先生的徒弟,顾老前辈乃我义兄族叔,于情于理,我也不能不救我这世兄。” 沈泉默然半晌,叹道:“江湖传言思过先生和顾堂主乃是叔侄,不想竟是真的。”雷畴天又道:“至于这位章老弟……”沈泉挥手道:“救一人和两人又有甚么分别?雷堂主将人带走就是,沈某稍后派人将银子送到下处。” 雷畴天翘起大拇指道:“痛快,大官人既如此赏面,雷某也当尽力免去你后顾之忧便是。”转头问景兰舟道:“你的伤不碍事么?”景兰舟摇头道:“不妨事。”走上前搀起章春雷,跟着雷畴天从侧门出了当铺,只见门口停了匹乌骓马,通体如黑缎子似地油光闪亮,背长腰直,四个蹄子赛雪般白。 雷畴天道:“章老弟,听我世侄女说这乌骓马是你通辽马场当年失盗之物,雷某今日便物归原主。”章春雷忙道:“章某这条性命都是雷堂主救的,还提这些做甚!”景兰舟心道:“我和骆师兄、顾师姐在长葛县分别不过八九日,他们已在武昌同雷堂主会过了面,雷堂主又千里迢迢赶到南京,脚程未免也太快了些。”随即又想:“这三人骑的都是少有的骏马,日行两三百里绝非难事,倒也不足为奇。” 雷畴天道:“眼下你左腿不能动弹,且先上马再说。”右手轻轻一托,章春雷只觉一股大力将自己身子提起,稳稳地坐在马鞍之上。他一条左腿虽毫无知觉,仗着骑术精绝,于骑马却分毫不碍。 景兰舟解了青骡,牵上章春雷来时马匹,雷畴天领二人从卢妃巷到了东牌楼一处河房,有人迎面牵过了马,将三人接进房里,只见屋内陈设古雅,案上摆着一只紫铜香炉。雷畴天扶章春雷坐下,走过去将一排临河窗户关上,扭头对二人道:“这是霹雳堂在本城置办的一处产业,沈泉在应天眼线遍布,这儿说话也方便些。” 景兰舟上前道:“思过先生不肖门生景兰舟拜见雷世叔,不想初睹世叔尊颜便受如此大恩,晚辈不胜感激。”说着便要下拜。雷畴天扶住他道:“你我明明是平辈,何必折节屈阶?你师父若见你对我如此恭谨,恐怕不会开心罢?”景兰舟脸上一红,道:“世叔救命之恩,晚辈便粉身碎骨也难报。在下同骆师兄、顾师姐皆一见如故,素以平辈相称,在世叔面前便不改常了。” 雷畴天摇头叹道:“我常说我那玉书贤侄甚么都好,就是跟他爹学得老气横秋,缺了些江湖中人的豪迈,怎地你跟他一样拘谨?思过先生平时最重辈分先后,难道你在他老人家面前,也是这般叫我世叔么?” 景兰舟暗忖师父若知自己同骆玉书、顾青芷二人以平辈相称,心中定然不喜,略一迟疑,笑道:“既如此,弟便斗胆叫一声雷大哥了,只是隔空占了骆师兄他们的便宜,心下好生不安。”雷畴天点头道:“这才像话。我在武昌明明听玉书说你到应天来寻一位苏先生,怎会跟这沈泉轇葛不清?” 景兰舟将沈泉勾结朱济熿之事说了,道:“弟才疏智浅,屡中沈泉奸计,实令恩师蒙羞。”雷畴天皱眉道:“景老弟,你这是路见不平的义举,正与我那玉书世侄千里入关的心思一般。你听我一句劝,沈泉这厮是个鬼见愁的脚色,似你这般正人君子的坦荡心性,如何斗得他过?你先去江西替骆家二姐寻医才是正经,这里的事且容后再从长计议。” 景兰舟道:“正要请教大哥,这沈泉到底是何方神圣?他家财雄势大便也罢了,为何竟会身负绝顶武功?”雷畴天道:“这沈泉是沈万三的五世孙,家大业大、富甲一方自不消说,手底下更养了一批江湖豪客以供驱驰,在江南一带可谓是呼风唤雨。潜心斋明面上虽是正当营生,私底下也做些没本钱的买卖,倒和雷某当年算得半个同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九十八章 景兰舟奇道:“难道他一身武功皆是学自这些门客?弟曾与他两名得力部属都交过手,武功跟沈泉可差得太远。”雷畴天叹道:“沈泉的师承自来无人知晓,或者潜心斋里卧虎藏龙,另有高人也未可知。你既和他比试过,瞧不出对方的武功家数么?”景兰舟道:“以其指力而论,倒有些像失传已久的玄冰指,只是听说这门功夫早在前朝便已湮没,他又从何学来?况且玄冰指是玄门正宗武功,沈泉的指力却嫌阴毒了些,有些似是而非,弟见识浅薄,不敢妄断。” 雷畴天摆手道:“这些都罢了,你说沈泉串通朱济熿要陷害周忱、于谦乃至周晋二王,手里可有甚么证据?”景兰舟皱眉道:“除非抓到彭守学同朱济熿对质,其余苦无凭证。”雷畴天道:“是了,这事不宜轻举妄动,京城既有骆大侠坐镇,谅沈泉这厮也掀不起甚么风浪。常言道树倒猢孙散,朱济熿一个废王有多大本事,能撼动巡抚江南十余载的周忱?依雷某之见,你且休在南京同沈家这狡计百出的子纠缠,待找到林岳泰、治好骆家世侄女之后,再向尊师禀明此间细情,由他老人家出面裁处,岂不强过你一人独斗这些奸徒?” 景兰舟叹道:“做徒弟的不能替恩师分忧,反要惹他老人家操心,我有甚么颜面再见家师?”雷畴天道:“你又胡涂了,眼下有甚么事比救人更要紧?咱们武林中人,原不可过多插手官场中事。你头一回出来行走江湖,热血心肠是免不了的,却要记住宦海险恶,卷进去便难抽身。”景兰舟心中一凛,道:“大哥见教得是。” 雷畴天点了点头,问章春雷道:“章老弟,你左膝伤处可还觉得疼痛?”章春雷道:“些许伤,想来无甚大碍。”雷畴天摇头道:“沈泉的指力厉害,我这世兄内功是思过先生亲授,中招后自行调息回复不难,你练的是外家功夫,恐怕化解不了他的阴寒真气。我这儿有一个法子,你按住左腿梁丘、血海二穴,慢慢运转内力贯通足太阴地机至箕门一段,早晚运功一次,可免日后落下病根。” 章春雷依言而行,立时便觉左腿好受了些,喜道:“多谢雷堂主指点。”雷畴天道:“区区事,老弟何必客气。”章春雷笑道:“承堂主看得起在下,只是这般称呼,章某平空高出骆少侠和顾女侠他们一辈,却似不甚妥当。” 雷畴天道:“他们原是我的晚辈,你我是神交的朋友,不必理会这些缛节。上回听我那世侄女说起这踢雪乌骓的事,原来当中竟有这一段曲折,今日能在南京撞见老弟,怎不是老天注定。”章春雷道:“宝马配英雄,也只有雷堂主这般的豪杰,才能驾驭此等千中选一的良驹。”雷畴天叹道:“章老弟,此马是我当年一位至交所赠,其人决非鸡鸣狗盗之徒,恕雷某不能吐露他的姓名。为今之计,在下只有双手奉还,总算此马这几年来在我霹雳堂养得还算健壮。” 章春雷稍一迟疑,道:“堂主今日救了章某一命,还提这些劳什子作甚!这踢雪乌骓同另一匹玉顶黄当年乃追风堂之物,追风堂高堂主同章某是过命的交情,今日我便擅作主张,替他将此二马相赠于两位堂主,高大哥决不会见怪。” 雷畴天动容道:“高堂主莫不便是名动关外的‘玉貔貅’高长胜?”章春雷道:“正是,雷堂主也认得他么?”雷畴天摇头道:“玉貔貅大名如雷贯耳,可惜雷某始终缘悭一面。听闻追风堂是贵马场上四堂之首,蓟辽一带武林人士当中,确也只有他能坐得这个位子。” 章春雷笑道:“高大哥武功胜过章某十倍,性子却同我一般地爱交朋友,若见像堂主这般慷慨豪侠,必定引为知己。”雷畴天叹道:“也罢,下回雷某亲自上一回辽东,拜会祁场主、高堂主及辽河诸位弟兄。章老弟,你这趟的马钱若是收不回来,不妨先拿霹雳堂的银子顶数。”章春雷笑道:“一笔归一笔,沈泉这子再怎么心黑手狠,也绝不敢吞了通辽马场的银子,雷堂主尽管放心。” 雷畴天点了点头,对景兰舟道:“你方才想强行冲破被封的穴道救人,可知稍有不慎便会经脉尽断,成为废人?”景兰舟道:“当时情势危急,不容弟多想。”章春雷起身一瘸一拐走到景兰舟跟前,握住他手道:“景兄弟,你同雷堂主一般都是我的救命恩人,自今日起,章某这条命便是你的!”景兰舟忙道:“章大哥皆因弟之故才中沈泉暗算,倘或有些差池,叫我如何过意得去?” 雷畴天忽道:“你怀里藏的可是我霹雳堂的雷火弹?”景兰舟一怔,道:“大哥如何得知?”雷畴天道:“我天天同这玩意打交道,数尺之内便闻得出里头硫磺硝粉的味道,你既见过骆二哥,想必是他将此物送给了你。你方才不敢使用我这雷火弹,无非是怕误伤了章堂主,难道雷某钻研半生,连火药的威力大都不能控制自如?”景兰舟又惊又喜,道:“莫非这里头有甚么玄机?”雷畴天叹道:“骆二哥贵人多忘事,连这都不曾说与你知,你取一颗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九十九章 景兰舟从怀中掏出颗雷火弹轻轻摆在桌上,章春雷见是颗丸径不到两寸的铸铁球,黑黝黝地毫不起眼,心道:“这便是霹雳堂名动天下的雷火弹?” 雷畴天缓缓道:“我这雷火弹麻雀虽,却是五脏俱全,腔内更是别有洞天,上半部铸有三个暗格,里头分别藏着火硝,下半部则混置硫黄、炭屑,中间用活板隔开。章老弟,你瞧这上下球壳榫卯之处可有甚么异样?” 章春雷细细瞧时,果见中缝嵌合处有三个凸起的活钮,各仅不到一分见方,乍看之下难以发觉。雷畴天道:“平日里这雷火弹内腔上下隔绝,各自相安无事,便是不心跌落也不打紧。”景兰舟道:“不错,骆二师伯行前再三叮嘱,使用前须先将这三处机关按下,方能投掷火弹伤人。”雷畴天瞠目道:“岂有此理,你称骆二哥为师伯,雷某岂非平白折了一辈?”景兰舟笑道:“弟失言,大哥莫怪。” 雷畴天点了点头,道:“骆二哥只知其一,未知其二。这三处机簧分别连着三道暗格的隔板,若是三处一齐按下,则三格硝粉皆落入下半球硫黄炭屑之内,如只按下一处,则只掺入一格之量。雷火弹下部垫有猫皮,撞击时可擦出火花引发爆炸。” 景兰舟恍然大悟,道:“若只掺入一格火药,则雷火弹爆裂之威也只剩三四成而已。”雷畴天点头道:“孺子可教。这雷火弹若是三管齐发,便是岩石也能炸得粉碎,但若只发动一格机关,则中者虽必殒命,却未必会波及旁人,似方才这般情形大可放心使用。”景兰舟禁不住啧啧称赞道:“大哥天工巧思,果然妙绝。” 雷畴天轻叹道:“话虽如此,沈泉的招数这般邪门,倘若他竟会诸如移花接木之类的武功,仍难保不害了章老弟;就算真的将他杀了,事情只有更难收场,你适才未使这雷火弹也好。景老弟,这一趟你们受管墨桐指点去寻他师兄,那梅老头又神神秘秘抬出个甚么苏先生,这些人可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么?顾大哥和我始终放心不下,却又抽不开身,你还是听我之言,先到江西同玉书他们会合,也替我们多照看着些青芷。”景兰舟道:“弟这便动身,顾师姐那儿有骆师兄相陪,想来出不了乱子。” 雷畴天道:“论起来,玉书他们都是你的晚辈,但这声师侄你定是不肯叫的了,我也不强人所难。须知江湖险恶,连你这身武功尚且着了沈泉的道儿,青芷性子鲁莽,实是令人挂心。”景兰舟道:“骆师兄武功智谋无不远胜弟,定能保顾师姐平安,大哥无须多虑。”雷畴天摇头道:“玉书至多是老成些,论功夫也只跟你不相上下,无为宫主师徒加上峻节五老,如今又蹦出来一个沈泉,哪个不是顶尖的高手?听闻老弟还得罪了丐帮,就算你是三头六臂,终不能同时应付这么多强敌。” 景兰舟迟疑道:“弟这些日子同无为教接触下来,倒觉得其中有些人本性不坏,很讲义气。”雷畴天道:“你这话虽未必没有道理,但你行走江湖日浅,倘被尊师听见,又要说是我教坏了你。似峻节五老这般人物,一辈子都在刀光剑影中打滚,说的话能信几成?眼见亦恐未必为实,凡事须记得多留个心眼。”景兰舟心道:“雷大哥以为我意指五老,其实我是在说冼姑娘。”口中应道:“弟谨记大哥金石之言。” 雷畴天点头道:“我已在燕子矶备下了船只,一路送你到九江去。章老弟,你这伤腿不能多动,我晚些时派人捎个口信给你同行的马场伴当,你便在这河房中安心养伤,三两日即可痊愈,待伤大好了再走,每日饭食我这里自会安排。我知老弟是豪饮之士,但你所受之伤三天内不可贪杯,三日过后雷某自当陪老弟开怀痛饮一番。”章春雷抱拳笑道:“雷堂主义气干云,我眼下真是走路也难,只好厚着脸皮搅扰几日,只是三天不能喝酒,这却委实难熬。” 当下景兰舟先同章春雷作了别,雷畴天将诸般事宜向手下交代停当,命人牵过青骡送景兰舟出了河房,边走边问道:“景老弟,你是哪里人氏,因何机缘投入顾老前辈门下?”景兰舟道:“弟是徽州府歙县人,自父母双亡,在县城乞讨为生。七岁那年恩师路过歙县,见我孤苦零丁,便带我到铸错山庄当个厮,虽只干些杂活,几年下来倒也教益实多。到了十岁上,恩师说我资质还过得去,随手传了弟些强身健体的入门功夫,一练之下果有奇效,他老人家见我学得尚可,便陆续指点弟一些武功,十余寒暑不曾间断。前年立冬,恩师将弟叫到跟前道:‘兰舟,你到庄里时日也不短了,这些年你用功甚勤,事奉我又上心,你我虽无师徒之名,其实已无二致。我那大徒弟转眼已故去近二十年,今日我便收你做个关门弟子,日后总算有个衣钵传人。’这才正式准许弟拜在他老人家门下。家师这一番深恩大德,弟此生是无以为报的了。” 雷畴天叹了口气道:“思过先生慧眼知人,这份气度见识真是没的讲。雷某先时常推我那玉书贤侄为武林后起翘楚,今日观之,老弟亦是不遑多让。”景兰舟忙道:“骆师兄英华深敛,弟如何能与之相比?”雷畴天道:“玉书好便好在老成持重,坏也坏在这四个字上。年轻人便该有股天不怕地不怕的蛮劲,他而今做事已嫌太过求稳,再过几年岂不暮气沉沉?还是老弟的脾气合我胃口些。”景兰舟道:“人各有异,骆师兄性子若似弟这般粗疏无行,又怎能担当镇守边关的重任?” 雷畴天点头道:“这话也不无道理。我知尊师对雷某过往一向极为介怀,难得老弟丝毫不跟我见外,雷某能交到你这个朋友,实在欢喜得很。”景兰舟叹道:“家师禀性刚强,对旁人成见确是不易消除,不过大哥豪宕磊落,这回又救了弟性命,我稍后定跟他老人家细细分说。”雷畴天摇头道:“圣人云七十从心所欲,顾老前辈杖朝之年,何必强求这些俗事?老弟有心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一百章 闲谈之间,二人向北出了神策、观音两道城门来到燕子矶,只见石峰突兀、江水潎洌,江风夹杂着股腥味扑面而来,渡口停满了大船只。雷畴天拍了拍手,滩石后撑出一只客船,船上水手皆着霹雳堂服色。雷畴天道:“景老弟,雷某只能送你到此,船舱里水粮齐备,你便放心前往江西,通辽马场的朋友我这里自会照料,他日你我自有相见之时。”又对那些船工道:“你们将景少侠送到了九江,便自己开船回武昌去。” 景兰舟暗忖沈泉所述建文帝之事此刻不足为凭,对人言之尚早,便也不多开口,当下向雷畴天拜了别,将青骡拴在船尾,那船便扬帆开了出去。正巧连着几日东风正足,一路上行得甚快,偶尔几处逆流湍急的江段,那些霹雳堂舵工皆身具武功,撑蒿拉纤自是不在话下,那客船沿江途经太平、池州,第五日上便入了江西。 这日一早过了湖口县,但见彭蠡大泽烟波浩淼、一望无际,云烟氤氲得水天相溶,映出远处朦胧一线逶迤群山,傍湖鹤鹭成群、碧草如茵。景兰舟见离府城已是不远,便辞了众人下船陆行,未至午时已到了九江。 他见离约定之期尚有五六日,也不知顾骆二人到了没有,便先在城中四处闲逛一番,不知不觉走到甘棠湖的李公堤,那烟水亭便建在湖堤之上,果见湖光树影中掩映着粉墙黛瓦,极是清幽秀美,亭阁之内亦是花木扶疏、秀石玲珑。 景兰舟将青骡在亭外拴好,踏进月洞拱门,闲庭信步转过一层影壁,忽见两名道姑在堤上凭栏喁喁私语。他虽未同十二妙使打过交道,却在开封见骆嘉言、顾青芷假扮过其中的霜霞二使,一身打扮正与眼前这两名道姑殊无二致,只是此二女身着素袍,显得尤为一尘不染。 景兰舟心下一惊,暗忖:“看来这两名道姑也属十二妙使中人,我且听听她们所谈何事。”走到距二人一丈开外,装作驻足欣赏湖景。只听其中一名矮个道姑道:“姐姐,听闻近日松竹二老在河南现身,宫主急召玄幽二部的姐妹商议对策,唯独对我们瑶部置之不理,莫非真有厚此薄彼之意?” 另一名长脸道姑道:“妹妹不必多虑,事发时玄幽二部恰巧都在河南,我们远在浙江,几时才赶得过去?到时早误了大事。况且在我看来,这一趟宫主分派给我们的差事,未必便不如对付甚么松竹二老要紧。” 矮个道姑撅嘴道:“姐姐又在说笑了,找那个施和浦的甚么师父,如何能与追捕前任长老相比?你瞧濯水使整日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无怪乎我们在宫主眼中越来越没分量。”景兰舟暗道:“原来冼姑娘仍不忘暗中助我,派她们来打探林前辈的下落。”不禁心中感激。 那长脸道姑笑道:“你又来抱不平了,三部妙使的位序当年是由老宫主排定,难道你心中不服?”矮个道姑道:“我就是不知濯水使究竟何德何能,堪任一部之首?”长脸道姑道:“那你倒说说,霜星二使凭甚么坐这个位子?”矮个道姑道:“这还用问?十二妙使之中,论智计首推聚星使,沉霜使武功最高,又是宫主打的密友。濯水使武功智谋皆未有过人之处,老宫主到底看重她甚么地方?” 长脸道姑笑道:“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我且问你,玄幽二部眼下关系如何?”矮个道姑一怔,道:“二部向来剑拔弩张,谁都不服对方,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长脸道姑一戳她额头道:“总算你还晓得。她们同瑶部又怎么样?”矮个道姑想了想道:“倒没听说有甚么是非长短。”长脸道姑笑道:“岂止如此,两边都跟咱们要好得很呢!濯水使夹在这对你死我活的冤家对头当中,能做到两头都不得罪已是极难,她却能左右逢源,光是这份八面玲珑的功夫,你我便比不上。” 矮个道姑不屑道:“这有甚么希奇?玄幽二部见瑶部处处不与之争功,自然对我们没甚么戒心。”长脸道姑笑道:“不争则莫能与之争,你要学的还多着呢,别老发牢骚啦。咱们在这儿再逛会便赶紧出发去南昌,白姐姐她们多半已经到了。” 景兰舟在暗处听得微微摇头,心中叹道:“无为宫看似庞大浩瀚,实则内部无处不勾心斗角,想来冼姑娘这教主之位也坐得不易。十二妙使既肯帮忙寻找林前辈,大家所为相同,多个人总是多一份力,我倒不必插手。”正要转身离去,忽听外面一阵人声喧哗,一队官兵持刀冲了进来将二女围在当中,一名领头的军官喝道:“奉命捉拿白莲教妖女,闲杂人等速速离去!”四下游人立时吓得纷纷逃散。 景兰舟躲到墙后探头观望,见一僧一俗自亭外大步踏入,赫然竟是王山和鉴胜,不禁心下纳闷:“骆师兄说王山从牢里救走了鉴胜,他们到江西来作甚?难道王山死性不改,仍是一路追着岳素而来?”那两名道姑被众人围在核心,神色倒也不如何惊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鉴胜上前一步,笑道:“醉花使、卧萍使,你们胆子倒也不,竟敢这般大剌剌行于闹市之中,难道眼中一点王法也无?”那长脸道姑醉花使笑道:“大师张口闭口便是王法,不知修的甚么禅、念的甚么经?”鉴胜脸色一变,道:“妮子只顾逞口舌之利,我问你,宫主现在何处?” 醉花使笑着对王山道:“大人明鉴,这位大师左一个宫主右一个宫主的,只怕在场的无为教众可不只我们两个。”鉴胜平日称冼清让为宫主惯了,一时忘记改口,竟被对方抓住机会揶揄一番,只气得身子微微发抖,道:“王大人,我今日便替你拿住这两个妖女,以表贫僧对王公公一片忠心。”当即双掌一翻,抢身攻上。 景兰舟见状暗暗叹息:“鉴胜也算是武林高僧,投靠朝廷后竟如此醉心功名,实是大大不该。”只见鉴胜双掌一阴一阳,向二女连环拍出,掌风迅猛凌厉,二女连忙拔剑还击。王山正要一睹鉴胜武功,并不急着上前相帮,只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景兰舟在河南同鉴胜曾交过手,当时后者以一敌三,几无招架之力,此刻见他掌法严谨有度、内力深厚精纯,实是罕见的高手,自己与之正面交锋虽亦能胜,却不免要到百招开外;又见二使剑法精奇,攻守配合之深微玄妙,生平从未领略,他虽听骆玉书称赞过玉蟾剑法之妙,此刻亲眼得观,仍是大为震动,心中暗想:“师父的武功虽说已至极境,却只注重个人修为,对这些协同御敌的阵法并无钻研。其实只须配合得当,纵使单个人武功未至超群之境,捏合一处却能发挥莫大威力。” 当日霜霞二使在武昌同骆玉书、顾青芷两人相斗不落下风,醉花、卧萍二使武功虽稍逊霜霞一筹,此刻舞开玉蟾两仪剑法,却也逼得鉴胜狼狈不堪,连连后退。王山见自己倘再不出手,只怕鉴胜要丧命二使剑下,忽地一声长啸,从腰间解下一柄薄如蝉翼的软剑,放在手中一抖,那软剑“刷”地一下挺得笔直,足有四尺多长,剑尖不住微微颤抖。景兰舟心中一惊,暗道:“这人好强的内功,当日在汝宁我以游鱼功戏耍于他,未免有托大之嫌。” 只见王山身形一闪,冲入三人当中,手中一柄长剑时而如绕指柔,出招似毒蛇吐信,奇幻莫测;时而如百炼钢,剑剑皆强横霸道、锐气风发。景兰舟见他凭内力驾驭软剑,刚柔之间变换自如,对敌之人猜不透他下一招究竟是何路数,自然难以防范,心道:“王山在这把龙须剑上的造诣实是惊人,武功不在鉴胜之下,他二人联起手来,花萍二使抵敌不住。”果见十数招一过,二使便已守势多而攻势少,仅仗着招式配合精妙,勉强不至落败而已。鉴胜见王山剑法了得,心中亦不禁暗叹:“‘锦衣三鹰’不愧为大内高手,果然名不虚传。” 只听王山冷笑道:“我不过想请二位尊使移步镇抚司一叙,两位何必如此?刀剑无眼,二位姑娘还是乖乖随在下走一遭罢。”对面花萍二使已是斗得气喘吁吁,手上只有招架之功。卧萍使忽脚下一个踉跄,手中长剑已被王山软剑缠住,王山手腕一抖,喝道:“撤剑!”卧萍使把持不住,长剑脱手而出,剑柄顺势重重撞在醉花使锁骨下的云门穴上,后者“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摔倒在地。卧萍使一失兵器,拳脚功夫便十分稀松平常,被鉴胜抢上一步一指点中气户穴,身子也软软瘫倒。 王山狞笑道:“来人哪,将两位尊使绑上!”身后早有几名兵士持索奔上前来。景兰舟心道:“冼姑娘帮过我数次,花萍二使奉她之命来助我找寻林前辈,我不能眼看她们落入锦衣卫手里。”身形一晃,已拦在二女身前,笑道:“王大人、鉴胜大师,我们又见面了。” 王山同鉴胜脸色一变,鉴胜嘶声道:“周澜锦!你这子数次戏耍于我,今日教你撞在贫僧手里!”王山冷笑道:“在汝宁已放你这臭子一马,这回是你自寻死路,须怨我不得!”景兰舟笑道:“两位都是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联手对付两个未满双十的女子,传出去不免被人耻笑,不如便放她们去罢。” 王山喝道:“这两个是无为宫的要犯,谁敢轻放?原来你这子也是白莲教一伙,识相的便快束手就擒!”剑尖一抖,直点景兰舟咽喉,心中暗想:“臭子武功虽有几分邪门,如今放着鉴胜和尚在此,难道你能胜过我二人联手不成?”鉴胜曾与景兰舟在开封府大牢激战,对其武功之高心有馀悸,此刻见到王山出手,竟与他一般的心思,不约而同地上前夹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景兰舟心道:“此二人都是一流高手,空手难以对敌。”脚尖一挑,将卧萍使掉在地上的长剑抄在手中,忽地转过身来背对二人,使招“铁板桥”上身向后一仰,“刷”地一剑直直刺出。二人未料他出招如此古怪,鉴胜险被刺中,连忙向右急闪,方才将将躲开。 王山骂道:“好子,有甚么古怪招数尽管使出来罢!”右手一挥,软剑在半空划个圆弧,回转过来直刺景兰舟胸膛。景兰舟顺势仰天躺倒避开来剑,左手一剑横削王山脚踝,右手朝上一击,同鉴胜向下一招“黑云压顶”对了一掌。他掌力原胜鉴胜一筹,又占了背靠地面的便宜,双掌相交之下,鉴胜只觉胸口气血翻涌,伸左足猛踢景兰舟额角太阳穴。景兰舟左手持剑逼退王山一步,剑尖顺势朝脑后地面一钉,鉴胜险些将左脚送上剑锋齐齐削断,危急之下浑身绷紧,费尽全力急扎了个马步方才站稳。 那头王山剑芒闪闪,一招“拨草寻蛇”虚虚实实罩住景兰舟全身十数个要穴,景兰舟左手微一运力,以剑尖点地身子倒立冲起,使一招“秋风卷落叶”荡开王山软剑。鉴胜斜刺里一掌击向景兰舟腰眼,景兰舟半空中施展游鱼功避开,顺着鉴胜手臂抹到对方身后轻轻翻身落地,竟和他站了个背贴背。鉴胜暴喝一声,回身双掌齐出,却见眼前空荡荡地并无一人,景兰舟如影随形般倚着他转到另外一边,顺势出手挡开王山一剑。 鉴胜又惊又怒,奋身向前猛冲数步,景兰舟也紧靠着他朝后疾退,二人背脊始终牢牢相贴,未有半寸分离。鉴胜破口骂道:“臭子果然邪门!”双手一撑地面,两腿向后连环疾踢,景兰舟仰天一倒,竟仍压在他背上不放,鉴胜的连环鸳鸯腿险些踢中冲上前来的王山。 王山怒喝:“好子,从哪儿学得这等惫懒功夫!”手臂奋力一扬,以剑作斧,一招“力劈华山”便要将他砍成两爿,倏地眼前一花,景兰舟不知怎地已钻到鉴胜腹下,眼见这一剑就要劈中鉴胜,大骇之下急收招时,剑尖止势不住,仍是将鉴胜背部僧衣挑破一道口子,幸未伤及皮肉。 鉴胜见景兰舟眨眼间便翻到自己身下,两人几乎鼻尖相抵,饶是他艺高胆大,也不禁惊出一身冷汗,连忙向后跃开。景兰舟哈哈一笑,手脚几乎未动,肩膀一扭便即站起身来,身法极为奇诡。他适才这一钻乃是游鱼功中的上乘招数“潜龙化鲤”,穷尽了顾东关毕生轻功身法之精华,鉴胜武功虽高,如何能够防备? 鉴胜见他方才明明已可制住自己,却并未趁机猛下杀手,伸手拦住欲要上前再战的王山,道:“周檀越,多谢你手下留情。以阁下的年纪而论,武功之高贫僧生平罕见,分毫不在贵友骆施主之下,想必亦是师出名门,敢问尊师如何称呼,也免得大家惹出误会。”景兰舟笑道:“大师恁地客气。非是在下不肯相告,实是我本领低微,说出来辱没家师的威名。两位若能高抬贵手放这二位姑娘一马,在下感激之至。” 鉴胜皱眉道:“骆施主一身武功皆是出自河朔大侠亲传,檀越年纪轻轻便能与之不分轩轾,莫非是……”景兰舟摆手笑道:“大师不必猜了,武林中高人众多,贵教冼宫主武功便不在景某之下,你自也清楚得很。”鉴胜面色尴尬,道:“贫僧早已背暗投明,‘贵教’二字檀越休要再提。此二女是无为宫中的紧要人物,万万放不得的,檀越要救她们,除非杀了贫僧。” 忽听身后一个银铃般的声音道:“臭贼秃,杀你又有何难?”鉴胜和王山回头一望,只见一少女轻罗黄衫,容貌甚美,二人却不认得,边上一人古剑青袍、气宇轩昂,不是骆玉书是谁? 王山心中咬牙暗骂:“骆家这子好生可恶,整日阴魂不散纠缠我们。”嘴上笑道:“骆兄,这已是你我本月内第三回见面,莫非将军真如此有心,一路追着王某?”骆玉书道:“王兄说笑了,自开封府衙一别,大家各走各路,今日不过碰巧相遇而已。”双目寒光四射,死死盯住鉴胜不放。 鉴胜知自己出手重伤他堂妹,对方多半已然无幸,不禁有些心虚,不敢与之对视,向那黄衫少女道:“这位女施主好重的戾气,如何开口便说要杀贫僧?”这黄衫女子自然便是顾青芷了,她早先同王山在汝宁酒楼相遇时扮作个厮模样,鉴胜虽也见过她两次,但一回在相国寺蒙着面纱,另一回又易容扮成了沉霜使,故而两人都不识她原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顾青芷一见到鉴胜,忍不住怒火中烧道:“大和尚渡人渡己,你不入地狱谁入?言姐姐若真的有事,我追到天涯海角也要你这秃驴偿命!”鉴胜听她言语,骆中原孙女竟似一时半刻未死,心里倒松了一口气,暗忖反正事已做下,把心一横道:“你们假扮成无为宫的人来套贫僧的话,我出手不过替朝廷捉拿乱党,不知何错之有?这事原怪不到贫僧头上!” 骆玉书道:“如此说来,大师倒颇有忠君爱国之心了?”鉴胜冷笑道:“这等事岂靠自己夸口?如今放着两名无为教的妖女在此,骆檀越也是食朝廷俸禄之人,相信不会坐视不理罢?”骆玉书微一迟疑,道:“你们抓无为宫的人我不管,周少侠是名门正派出身,又是骆某的好友,就算锦衣卫也不能随便拿人。” 王山见适才自己和鉴胜以二对一都未能占得上风,如今对面再加上个骆玉书,己方只有更加一败涂地,况且他这趟本为花萍二使而来,周澜锦虽意外现身,拿不拿他无关大局,心想以后有的是机会教训这子,当机立断道:“好!王某就给骆兄一个面子,不跟姓周的子计较,这两名无为教的妖女我们却要带走。给我捆了!” 景兰舟伸手轻轻一拂,将上前军士手中的牛皮索切断,淡淡道:“在下做事不喜半途而废,今日这闲事我管定了。”王山盯着骆玉书冷笑道:“骆兄,你这朋友公然相帮白莲教妖人对抗官兵,难道兄台还要护着他么?你也是朝廷将官,须知大义所在。” 骆玉书微微皱眉,心道:“要我相帮王山固然不能,但眼下情形相助景兄似也不妥,须得想个法子做得不露形迹才好。”他知景兰舟自己要脱身易如反掌,难就难在如何助他救走二使,忽然想起对方在开封跳河走避二老之事,心念一动,笑道:“好,骆某今日便大义灭亲一回。”拔剑“嗖”地向景兰舟刺去。 鉴胜不想他竟真的动手,眼见这是制服周澜锦的千载难逢之机,正要上前夹攻,王山伸手拦住他道:“这子哪有这般好心?且看他搞甚么鬼。”朝手下使个眼色,示意他们先将二女捆住。 倏地黄影一闪,两名上前的官兵双双被点翻在地,顾青芷拦在二使身前道:“我可不是甚么朝廷命官,要拿人先过我这关。”鉴胜怒道:“女娃娃不知天高地厚,敢在佛爷跟前造次!”纵身扑上前去。顾青芷不躲不闪,眼见他攻到面前,猛地双手一扬,捏在手里的两把铁莲子疾射而出。鉴胜没想到她竟藏了这一手,此时二人相距极近,已是闪避不及,忙将身上半幅袈裟扯下来用力一卷,总算将暗器尽数兜住,忽见眼前黄光一闪,一对锐利的金环迎面攻到,忙不迭就地打了个滚方才避开,情形甚是狼狈。王山不想这美貌少女武功如此高强,一声低叱,抖开软剑攻了上去。 骆玉书在旁瞟见三人动上了手,知顾青芷虽仗智计一时占得上风,论真实功夫却不及王山和鉴胜,当下使个粘字诀剑招,低声对景兰舟道:“下水。”身子忽向后笔直弹出,手腕轻轻带动剑尖,嗤嗤两声,已将地上二女被封的穴道点开,顺势退到顾青芷同鉴胜王山之间将三人隔开。他这下出手十分隐秘,又利用身躯遮挡住王山等人视线,除景兰舟外更无一人发觉。后者见他剑气解穴的绝技叹为观止,心中不禁佩服万分,当即哈哈一笑,伸手抓住二女衣领纵身跃入甘棠湖中,眨眼便消失在湖面之下。 王山和鉴胜心中一惊,抢到扶栏边看时,已是连人影也无。二人皆是北人,不熟水性,不敢下水去追,王山气急败坏,回头对顾青芷道:“先抓住你这妮子再说!”又要纵身扑上,骆玉书拦住他道:“这位姑娘并非无为教之人,王兄且慢动手。” 王山怒道:“她阻碍官兵办差,你也亲眼所见,怎么不是无为宫的人?”骆玉书道:“她和舍妹情同姐妹,见到鉴胜大师自然气冲心头,并非有意要拦王兄拿人。”王山疑心道:“这女娃娃到底是甚么人?”骆玉书笑道:“兄台日后一问令弟便知。” 王山闻言不禁一怔,原来锦衣卫传递情报极为迅速,他早收到线报堂弟王林曾在湖广、河南两地撞见过骆玉书,据闻霹雳堂堂主顾铁珊之女亦皆陪伴在侧,难道便是眼前这黄衫女子?他眼珠滴溜一转,问道:“这位姑娘可是江夏顾堂主的千金?”骆玉书笑道:“王兄果然消息灵通。” 王山暗暗心惊,心道:“霹雳堂也就罢了,她是顾东关的侄孙女,老虎屁股万万摸不得。”咧嘴笑道:“原来是顾大姐,王某愚拙,未能慧眼识珠,实在惭愧。”顾青芷笑道:“我们在汝宁见过一面,是你不记得了。”王山稍一回想,方知她就是当时在旁那不起眼的厮,笑道:“原来如此,姑娘真是变幻莫测,佩服、佩服!” 鉴胜忽道:“那日在开封府大牢莫非便是姑娘假扮的沉霜使?”顾青芷拉下脸道:“不错,算你这臭和尚命大,适才竟能躲过我的暗器。”鉴胜怏然道:“不知者不罪,谁叫你们几个装神弄鬼?姑娘要找贫僧寻仇,我也只好奉陪到底。” 顾青芷怒道:“你道我不敢杀你这贼秃?”又要上前动手,骆玉书拦住她道:“芷妹,先办正事要紧,不怕这和尚跑上天去。”王山见走了花萍二使,不欲同他多作纠缠,嘿嘿冷笑道:“既如此,骆兄这便请了,咱们后会有期。”骆玉书朝他一拱手,二人径直出了烟水亭,顾青芷经过鉴胜身旁时仍不忘记恶狠狠瞪他一眼。 鉴胜目送二人走远,问王山道:“王大人,你就这么放他们走?”王山冷冷道:“大师欲待如何?难道你惹得起骆中原和顾东关么?”鉴胜默然不语。王山眼中闪过一丝怨毒之色,缓缓道:“大师放心,这子终不能威风一世,总有一天教他落在我们手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景兰舟拉着二使跃入湖中,二女水性亦颇不弱,三人游到北岸一片僻静处上岸,醉花使作揖道:“多谢周公子出手相救,公子武功如此高强,不知师从何门何派,还望不吝赐告,本教日后也好图报。”景兰舟心道:“她们既以为我叫周澜锦,倒不必说出我的真名。”笑道:“在下不过看不惯对方一群官兵围攻两名女子,谈不上甚么施报之说,这儿人多眼杂,两位姑娘还是赶紧走罢。” 醉花使略一沉吟,道:“公子既如此说,我们也不便强求。七月十五中元佳节本教将在洞庭湖君山岛上聚会,周公子届时如若有暇务请赏光,我给公子引见几位朋友。”景兰舟暗道:“你也邀我前去洞庭湖,看来这君山之会确是无为教极大的盛事。”心中不禁想到冼清让,笑道:“多谢二位姑娘,在下得闲定往一观。”将长剑交还给了卧萍使,二使朝他深深行了一礼,飘然而去。 景兰舟惦记系在烟水亭外的青骡,不等衣服晒干便匆匆沿湖赶回原处,见亭内已是人去楼空,顾骆二人皆已不在,拱门外却不见青骡踪影。这坐骑已伴随他多年,景兰舟心下不觉甚是焦急,暗想:“难道被官兵牵走了?”正自徘徊之间,忽见湖堤上迎面走来一位褐面黄须的老者,约莫五十多岁年纪,脸上一个大鹰钩鼻子极是惹眼,一身粗麻衣裤七零八落打满补丁,背上负了九口破破烂烂的布袋,手里拄着根竹棍。 景兰舟心下一动,上前行礼道:“看前辈这身打扮,莫非便是丐帮四大长老中的掌棒龙头‘西江孤鹰’章前辈?”那老者嘿嘿一笑道:“老叫花子正是章祖尧,你就是思过先生的徒弟景兰舟?”景兰舟道:“正是晚辈。” 章祖尧竖起大拇指道:“你倒也爽快。丐帮有些事想找阁下当面问个明白,这儿人多不便,尊驾肯随我来么?”景兰舟本想将众多误会向丐帮澄清,此刻见对方主动找上门来,自是再好不过,便先将寻找青骡之事搁在一边,拱手道:“晚辈正巧也有事要找贵帮商量,有劳前辈领路。” 章祖尧点了点头,带他来到城北江边一片旷野,那儿早已聚集了三四十名丐帮帮众,其中不少是六袋、七袋的高阶弟子。群丐一见景兰舟到来,数十双眼睛不约而同死死盯着他不放,其中一人长身鹤立,乃是丐帮的八袋舵主。 景兰舟上前抱拳道:“这一位莫非便是江西大信分舵的娄舵主?”这人四十多岁年纪,面色蜡黄干枯,正是大信分舵舵主“潇湘快剑”娄坚。娄坚闻言只微微颔首,并不回礼,神情甚是倨傲。景兰舟心道:“丐帮竟到了一位长老和一名舵主,阵势倒是不。” 章祖尧咳嗽一声,朗声道:“景公子,我丐帮因同尊师交厚,先前为营救于家一事不可谓不尽心尽力,敢问尊驾为何以怨报德,反勾结无为宫对付本帮?”景兰舟向众人拱手道:“章长老、娄舵主、诸位兄弟明鉴,景某虽才疏学浅,却向来牢记恩师教诲,绝无行此忘恩负义之事。当日无为宫派人混入贵帮集会,意图将大勇分舵一举扫清,在下亦曾出手相助,河南分舵在场之人皆是亲眼所见。” 娄坚哼了声道:“那又如何?你第二天便在布政司衙门前伙同无为教高手大肆戕害本帮弟兄,那无为宫主亲口招认你是她手下的青莲护法,前晚不过是跟那妖女演一出双簧好戏欺诳我们罢了!”景兰舟正色道:“当时是无为宫两名叛教长老出手打伤了贵帮数名兄弟,在下已尽全力阻拦,并未有一指加于丐帮的好朋友。要是有谁指证景某帮着敌人向丐帮出手,在下愿与其当面对质。”章祖尧皱眉道:“大勇分舵陈舵主当日未时惨死在自己房中,公子是否知情?”景兰舟道:“在下是后来才听说此事,倘被我查出是谁下的毒手,景某定会替陈大哥报仇。” 娄坚冷笑道:“说得好听!别以为这些事情已经死无对证,我们丐帮便拿你没法。当日本帮有六名弟兄前往邓州向韩长老报信,结果在长葛县被你半道截杀,这事可是有的?”景兰舟摇头道:“不是我做的,但在下依稀知道是何人所为。”章祖尧和娄坚同时问道:“是谁?”景兰舟心道:“我并不知那蒙面人前辈的身分,若说是无为宫主的师父,丐帮又要将这笔帐算在冼姑娘头上,她却和此事没有干系。”只好道:“在下同那凶徒交过几次手,只是这人每回都脸蒙黑布,我没见到他的样貌。” 娄坚两眼一翻,冷冷道:“枉你是顾老前辈的徒弟,简直满口胡言!当日有一名本帮弟子侥幸逃得活口,他亲眼见到是你出手杀了另外五人,这事铁证如山,你还在这儿狡辩抵赖,编造出个甚么蒙面凶手来,当我们大家是傻子么!” 景兰舟闻言大为惊异,问道:“哪有此事?还请这位朋友出来一见,景某同他当面说个清楚。”章祖尧道:“这名弟子此刻已在本帮严密看守之下,防止有人要杀他灭口。我丐帮从不冤枉好人,公子若真没做过,今日便跟我们走一趟,一齐到本帮司帮主跟前将事情分辩清楚,也就是了。” 景兰舟听了不禁心里有气,暗道:“甚么叫防止旁人灭口?丐帮如此瞧不起我,未免对恩师太过不敬。”想着此刻不忍则乱大谋,仍是客客气气地道:“司帮主英雄盖世,晚辈早想亲自拜谒,只是眼下我有一位好友受了重伤,请容在下先替她寻得名医调治,晚些时景某自当访候贵帮,将这一切误会解释明白。” 娄坚冷笑道:“一派谎言!你找上个十年八年,难道我们便等你十年八年?你子今天休想再脚底抹油!”景兰舟再也按捺不住,哼了声道:“章长老在李公堤只一句话在下便即前来,甚么时候缩过头了?不过景某现在要走,谅你也拦不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娄坚喝道:“好子,真当我怕你不成?”长剑铿然出鞘,点向他胸前三处要穴。他原是长沙三湘帮的帮主,以一手快剑横行湘南,后因帮会遭逢变故,才投身丐帮做到大信分舵舵主,论武功尚略逊陈劲风一筹,比景兰舟更是远远不及。 景兰舟见他剑尖刺到,非但不后退闪避,身子反而向前迎了上去。娄坚心中一惊:“这是甚么路数?”忽见对方肩头一耸,长剑竟被景兰舟牢牢夹在腋下。娄坚见他连手也不曾抬,倒像是自己把剑送到他腋窝下似的,倘若稍稍向旁偏个一寸半寸,岂不是刺穿了手臂甚至胸膛?他连忙手上用力,那剑却像死死插入石中一般分毫不动。 章祖尧在旁见状,心知娄坚武功不及对方远甚,手中竹棒一挑,朝景兰舟背后攻了过来。丐帮素有一钵一棒两大镇帮之宝,分由掌钵、掌棒两位长老掌管,乃是建帮千百年来传下的帮主信物,可惜二宝之中的打狗棒早在元末便已失落,如今仅剩乌木钵尚存,此时章祖尧手中的是根普通竹棒,在他内力激荡之下,倒也舞得虎虎生风、飞砂走石。 景兰舟左臂夹着娄坚长剑,右手一掌拍出,娄坚只觉一股劲风扑面,几乎连气也喘不过来,只得撒手退开。景兰舟右掌顺势画个半圆一拍夹在腋下的宝剑剑柄,那长剑如离弦之箭“嗖”的一声向后激射而出,章祖尧竹棒一转,避开飞来的剑锋,平平击在剑身之上,欲将长剑打落,只听“啪”的一声,他手中竹棍应声而断,那长剑却又向前飞了三四丈远方才落地。 章祖尧面如死灰,将半截断棍扔在地上,惨然道:“我丐帮技不如人,浅水难留蛟龙,景公子请罢。”忽听远处传来一声健马长嘶,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沿着江边狂奔而来,马蹄尚未止歇,马背上一名四十多岁的大汉已然翻身而下,只见他面如淡金,手长脚长,站在众人当中几乎比旁人都高出一头,浑身肌肉精壮虬结,威风凛凛,直如天神下凡。群丐纷纷喜道:“司帮主到了!” 这金面大汉正是丐帮帮主司润南,他正要开口说话,那枣红马忽一声悲鸣,口吐白沫倒了下去,四蹄不住微微抽搐。司润南皱眉叹道:“司某花了一日一夜从徽州赶到九江,路上跑死了八匹好马,实在暴殄天物。” 景兰舟闻言一惊,上前拱手敬礼道:“晚辈景兰舟见过司帮主,久仰司前辈盛名,今日得见,幸何如之。帮主说由徽州府来,莫不是去过铸错山庄么?”司润南点头道:“不错,司某正是从铸错山庄赶来。本帮近日发生这样的大事,我岂能坐视不理?出事时司某正巧人在浙江,收到河南分舵飞鸽传信后立刻动身去了绩溪县一趟,这事既牵扯到思过先生的高徒,不论丐帮如何处治,于情于理都当先行知会顾老前辈一声。” 景兰舟掌心微微冒汗,问道:“敢问帮主,不知家师对此事作何评述?”司润南道:“思过先生一口咬定景少侠绝不会行此败德辱行之事。丐帮同铸错山庄渊源深厚,当年更受过顾老前辈极大的恩惠,既是他老人家开了尊口,我等行事更须谨细,不可冤枉好人。”转头问章祖尧道:“章长老,当日河南布政司府衙前本帮弟子遭逢强敌、两死三伤,景少侠可曾出手?” 章祖尧道:“在场弟子说出手的是名老道,不过……”司润南扬手打断他话头道:“既是未曾出手,这笔帐不能记在少侠头上。陈舵主白日殒命房中,有人瞧见是景公子干的么?”群丐皆默然不语。司润南道:“好,命弟兄们再细细去查,真相未明之前,不可胡乱揣测凶手。前一晚大勇分舵聚会,陈舵主身中暗算,是否全仗景少侠一人力退强敌?” 娄坚叫道:“他跟那妖女分明便是串通一伙……”司润南怒喝道:“你有甚么证据?就凭妖女的一句话?无为教狡诈奸险,栽赃嫁祸亦属常有,当晚若非景少侠在场,大勇分舵早给人一手挑了!少侠仗义援手之恩,司某谨此谢过。”说着朝景兰舟抱拳深深一揖,景兰舟赶忙回礼道:“大家都是武林同道,此乃晚辈分内之事,何足挂齿。” 司润南忽脸色一变,厉声道:“以上诸事虽无佐证,但本帮六名弟子从开封赶往邓州向韩长老报信,其中五人被阁下在半路杀害,那是幸存的一名兄弟亲眼所见,绝无虚假!不知这事少侠作何分辨?” 景兰舟心下大奇:“冼姑娘的师父用碧磷掌杀了丐帮一行五人,又在土墙后留字嫁祸于我,但字迹分明已被骆师兄毁去,为何逃生的这名弟子仍一口咬定是我做的?就算他下手时假报姓名,但那位蒙面前辈身材年纪都与我大相径庭,旁人又怎会分辨不出?”朗声道:“在下绝无行此湮没天良之事,还望司帮主明察。贵帮哪位弟兄亲眼目睹此事是景某所为,请叫他出来对质。” 司润南道:“该弟子是这五条命案的唯一人证,恕司某不能轻易任其抛头露面。景公子是思过先生的高徒,本帮自不会轻率从事,请少侠跟我等一道移步南阳,将整件事情在本帮执法长老面前剖说明白,倘若当真不是阁下所为,丐帮决不会颠倒黑白。” 景兰舟道:“司帮主所言极是,晚辈何尝不想早日洗脱冤屈,还自己一个清白?只是眼下骆大侠的孙女身受重伤,晚辈受人之托,要到江西寻访一位名医给她诊治,待得此事了结之后,景某定会主动登门向众位澄清误会,且当全力助贵帮缉拿真凶。” 司润南皱眉道:“骆大侠的孙女受了伤?怎地我未听说此事?不过一件归一件,她受伤非因丐帮所致,大勇分舵多名弟子无故罹难,司某如任由尊驾逍遥在外,试问如何向丐帮数万弟兄交代?”景兰舟面色微变,道:“司帮主可是一定要带晚辈走?”司润南沉声道:“阁下若能胜得过司某,众兄弟自然不会拦你。”言毕胸膛一挺,周身骨骼发出轻微的劈啪爆响之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景兰舟心下一惊,暗道:“好厉害的十三太保横练,司润南身为丐帮帮主,怎会一身少林外家硬功?”未及多想,只听对方大喝一声,已是一拳打将过来。景兰舟见这一拳中宫直入,并无半分变化,一股强劲的拳风却将自己全身牢牢罩住,招数实已返朴归真到了极致,威力却十分骇人。他不敢硬接来拳,身子轻轻向后飘出数丈,只听“喀嚓”一声,司润南内劲到处,江边一株矮松应声而折。 景兰舟见那矮松虽不甚粗,但司润南这一拳分明尚未打中松树,距离尚有寸许,树干已是吃力不住,对方内力之强,实不愧为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他不愿与丐帮的仁人义士为敌,转身正待要走,却见一众丐帮弟子早已各自站好方位,将自己四面围住,心知这是丐帮名动天下的打狗大阵,自己要从这些人之中突围虽然不难,但有司润南这样的绝顶高手横在眼前,这一关却没那么容易闯过。他记起师父顾东关平日悠然品评天下高手,曾言丐帮帮主“金面烛龙”司润南足进前十之列,此刻不禁起了与之一较高下的念头,心中豪气顿生,回身道:“便请司帮主指点晚辈几招。”双手一拍,祭出“迷踪掌”攻上前去。 司润南喝道:“妙极!”双拳如雨点般击出,两人眨眼间便拆了四五十招。司润南一身横练外功已臻登峰造极之境,每出一拳皆有千斤之力,景兰舟原本决非对手,但他的迷踪掌亦极尽武学虚实变幻之道,恰能以缓制急、以柔克刚,一时之间倒也不落败象。章祖尧在一旁只瞧得瞠目结舌,他知丐帮上下无一人能接得住司润南二十招,这少年年纪轻轻,竟同帮主斗得不相上下,顾东关武林第一人之盛誉果真名不虚传。 又拆了数合,司润南忽拳招一变,十指如钩,招式变得极为迅猛。景兰舟道:“好一个少林鹰爪功!”使出“凌鹤指”对敌,只见一边如饿鹰扑食,凶猛凌厉无俦;一边如白鹤亮翅,轻巧灵秀难言。司润南的少林鹰爪功虽不如淮安鹰爪门功夫专一而精,在他一身惊人内力之下却也是摧枯拉朽,威力远非尹崇礼之流可比。 斗了约莫二三十招,景兰舟见自己指力毕竟有限,渐渐落了下风,右手一晃,改以折凤手进击。此时他左手使凌鹤指、右手使折凤手,两手武功路数截然不同,虚实兼备、刚柔并济,饶是司润南见多识广,也没见过这等古怪的功夫,不禁笑道:“好子,武功当真了得!心接我这一招!”双掌一推,内力排山倒海般倾泻而出,使的是南少林无量神掌。 景兰舟见对方这一掌有开碑碎石之力,施展游鱼功轻轻滑开,不料无论他如何闪转腾挪,司润南掌力总能如影随形般跟至,始终脱不开对方掌风三尺之外。景兰舟见他这一掌足足追了自己有数丈之远,心道:“就算你内功再高,此刻也已是强弩之末,我何惧与你对掌。”当下也双掌平推,接了上去,两人四手一对,司润南一声暴喝,景兰舟只觉对面一股巨力袭来,脚下扎根不住,被逼得连连后退。 景兰舟见司润南双臂直挺,始终未曾收掌,方知对方外家功夫竟已练至如斯境地,无须收臂发力便能将周身真气源源不绝送到掌心,此时他再想使游鱼功躲避,双掌却已被司润南内力吸住脱不了身,又止不住被推开了十余步,背心砰的一声撞到一株枣树之上。景兰舟心下一凛:“方才身后无物,还可借着不住后退化解对方攻势;眼下背靠树干,司帮主内力一吐,我不死也必重伤。” 只听司润南大吼一声,无量掌力铺天盖地般攻了过来,景兰舟顿觉胸中气血翻腾,呼吸渐渐艰难,正自支撑不住,身后碗口粗的枣树忽“啪”的一声拦腰折断,不知从何处伸过一只手掌紧贴在自己背心,立时便觉一股极充沛的内力传了过来,不由双臂奋力一振,司润南虎躯一震,向后退开两步,满脸惊诧之色。景兰舟猛一回头,只见身后站着名身材高大的老道,生得满面红光、须发如银,一身道袍破破烂烂,笑眯眯地道:“司帮主,一个江湖后生能在你手底下走过百招,这等良才美玉,就不必下此重手了罢。” 司润南适才为这老道输入景兰舟体内的真气逼退一步,只觉对方内力醇厚平和、绵绵不尽,虽不似自己所练的天罡煞气这般强横霸道,修为却绝不在自己之下。他脑海中一瞬间转过无数念头,暗想:“这老道是甚么人?武林中我所识玄门高手亦属不少,竟似无一人有此功力。”抱拳道:“好功夫!司某孤陋寡闻,未识道长仙貌,请问上师法号怎么称呼?” 那老道笑道:“贫道不过一江湖闲散,名号言来有辱众位清听,不提也罢。丐帮同铸错山庄素来盟好,望司帮主勿要听信一面之辞,致使两家交情受损。”司润南哼了声道:“此事为本帮弟子亲眼所见,怎是一面之辞?”那老道笑道:“那也难说得很。可惜眼下骆家受伤的这位二姐卧床不起,否则让她露一手易容神术,司帮主便知甚么叫眼见未必为实。” 司润南沉声道:“就算此事来龙去脉尚且存疑,但眼下所有矛头直指思过先生这位高徒,司某也只是带景少侠前往对质,并未认定他就是凶手,相信此举亦不为逾理。”那老道摇头道:“这位少侠已然讲明,待寻得良医治好骆二姐之后,自会助贵帮查清真相。司帮主,贫道知你心伤帮中弟兄无端丧命,然而逝者已矣,为何不先容景少侠救回一条人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司润南心中有气,暗道:“旁人的命是命,我丐帮弟子的命便不是命?”但这话实在太过冒犯骆家,却也不便出口,只道:“司某本也知晓,放着顾老前辈这样的武林高人在彼,还怕还不了我丐帮一个公道?道长既愿替景公子作保,这事也未始不能商量。只是眼下本帮这许多兄弟齐集于此,道长连姓名门派都不肯相示,单凭一句说辞便要我放人,丐帮数百年的威名岂非毁于司某一人之手?我这些弟兄们也不会答应。”他见不知从何处忽然冒出这样一个武功绝顶的老道,论形势丐帮已是不占上风,便想请对方留下万儿,日后也好知道找谁算账。 那老道哈哈一笑道:“老道士无门无派,不劳帮主牵挂。其实这原是积善成德的好事,于司帮主威名分毫无损,他日江湖朋友说起这事,人人都要竖起大拇指称赞丐帮深明大义,况且还兼带能卖个大大的人情给思过、河朔两家,帮主又何乐而不为呢?” 司润南心中一动,暗道:“这话倒也不错。但这老道来路不明,我若就此让步,日后在帮中兄弟跟前抬不起头。”朗声道:“今日我丐帮众人专为景兰舟而来,不能空手而归。道长既不肯见示姓名,在下只好讨教几招,倘若技不如人,那只怪司某无能,不胜其任。”那老道连连摆手道:“‘金面烛龙’名满天下,贫道如何是司帮主的对手?比不得,比不得。” 司润南道:“道长适才露了一手功夫,本事绝不在司某之下,何必过谦?”当下更不多说,“呼”地一拳击出,出手时拳心朝上,长臂伸直时已转为向下,一道劲风绕着胳膊盘旋激荡而出,站得稍近的丐帮弟子顿觉呼吸不畅,纷纷退开数步。 那老道喝道:“好一招‘斗转乾坤’!”双掌在胸前环抱成球,使一招武当太极拳的“翻江倒海”,一股内力顺着司润南拳风旋绕的方向与之合二为一,竟将后者原本刚猛笔直的拳势带得微微颤抖。司润南见状心中一惊,左手在右臂上轻轻一托稳住拳路,左掌顺势斜切那老道面门,眼见距离尚有数寸,右拳呼的一声后发先至,攻向那老道胸膛。那老道笑道:“这招‘阴差阳错’亦妙!”上身微微斜侧,同时躲过这一拳一掌,上前一个肘锤撞向他胸口“神封穴”。 司润南心道:“我一身外家功夫冠绝天下,这老道如此托大,竟敢欺近身来?”胸口暗一运力,已将“神封穴”穴道硬行移位,双臂收拢一锁,拼着受这老道一肘,也要将其一举制住。谁知那老道忽手肘一沉,右掌反手上撩攻他人中。司润南心头一震:“人中是我十三太保横练罩门,这老道如何知晓?”此时两人近在咫尺,已是难以闪避,危急之中猝然下蹲,一头撞向那老道腹。群丐见帮主这一下所使的招数已近乎市井泼皮无赖打架,不由得纷纷失色。 那老道转而右手下沉拿他后颈大椎穴,左手两指如风般从腰间攻出,仍是朝他人中点去。就这么缓得一缓,司润南抽回双手上下一格,双脚用力一蹬地面,向后弹开数丈站定,心中又惊又疑。二人方才虽只过了四五招,他已隐隐觉得这老道武功犹胜自己半分,对方又熟知自己罩门所在,久斗下去输多赢少,心念甫转,抱拳道:“道长果然武功高明,司某佩服之至。丐帮同顾骆两家多年交好,既是骆大侠的孙女逢凶遭难,我丐帮并非蛮不讲理,自然愿意给予方便;但此事毕竟关系到本帮数条人命,还望景少侠同司某约定个日期,届时到丐帮将事情陈说清楚,好给众兄弟一个交代。” 他本是南少林俗家高手,因与丐帮前任帮主互为至交,又曾相助丐帮解决过几个极大的难题,前任阎帮主见帮内人才凋零,未有足以服众的好手,方在病逝前托付他接任帮主之位。司润南品性刚强方正,自知是以外人身分继任帮主,深恐惹人物议,执掌丐帮后亦是不遗馀力,一心要将其发扬光大,以不负故友重托;但他毕竟是成名以后半道接手,到底不比那些在帮中摸爬滚打数十年、一袋一袋升上来的耆宿元老,此刻眼见局面稍有不利,加上心底也着实不愿得罪顾东关,便即萌生退意。似眼前这等情形,若是换成几位丐帮长老或已故前任帮主,自是宁可血溅当场也要与对方周旋到底,决计不肯退让分毫。 景兰舟拱手道:“司帮主说哪里话来?这事就是贵帮不找晚辈,景某也自当全力追查到底,一来是为家师同丐帮厚谊,二来相报贵帮庇护忠良之高义。景某对天发誓,只须此间事情一了,在下便即刻赶往南阳面见韩长老。”司润南道:“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思过先生之徒必不失信。章长老、娄舵主,你们意下如何?”章祖尧叹道:“既然帮主开口,属下等无不从命。”娄坚心里虽不服气,却不敢违逆帮主之意。 那老道捋须笑道:“如此岂不甚妙,你两家本是胜友,何必因一时误会伤了和气?”司润南板着脸道:“蒙道长手下留情,保全司某三分颜面,在下足感盛情。”那老道摇头道:“司帮主神功盖世,贫道全力相搏犹恐不胜,我二人明明未分输赢,帮主实在谦抑太过。” 司润南冷冷道:“你怎不用混元功打我?”那老道脸色一变,笑道:“甚么混元功,我不会使这功夫。”司润南冷笑道:“景公子寻医何必舍近求远,这位道长有起死回生之能,甚么病治不好?”那老道摇头道:“贫道于医术一窍不通,怎能替人瞧病?司帮主休开此等玩笑。”司润南哼了一声,朝二人拱了拱手,领着一众丐帮弟子沿江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景兰舟心道:“混元功是龙虎山张家的绝学,这位前辈莫非是上清宫的人?”向那老道长揖至地道:“晚辈景兰舟拜见道长,适才幸蒙前辈出手相助,在下感恩不尽。敢请教老道长法号,不知就身哪座仙山妙观?” 忽听身后一名女子娇叱道:“臭道士,还不快将树海还给我们!”回头一望,却是顾骆二人牵马站在身后,自己丢失的那匹青骡也牵在骆玉书手中。景兰舟心下一惊,问道:“你……你是松筠道长?”那老道哈哈一笑,道:“不错,贫道正是松筠。少侠年纪轻轻,竟能同‘金面烛龙’斗到百招开外,虽说你是思过先生的徒弟,也着实令人叹服。” 骆玉书上前向松筠施礼道:“与前辈桐柏山一别,道长丰采依然,可喜之至。”松筠笑道:“当日松月台上贫道实无他法方才出此下策,不得已失信于两位,实在惭愧之至。”顾青芷啐道:“一大把年纪还使奸耍猾,你也知丢脸么?我问你,树海如今人在何处?”松筠微笑道:“树海捡回一条性命,此刻仍在静养,要找他也不是不能,只是一时难以卒办。我瞧他至少尚须一月方能下床,届时二位要如何处置此人,老道决不干预。” 骆玉书皱眉道:“晚辈曾在开封府会过贵教红莲尊者鉴胜禅师一面,无为宫若和王振奸党并无牵连,为何要沿途派人护送树海?白莲教虽为本朝沮遏,毕竟是当年带头抗元的义兵,难道竟真自甘暴弃,与蒙古鞑子串通一气?”松筠笑道:“贫道向来独来独往,并不曾加入无为宫,‘贵教’二字实不敢当,也难解少侠之疑。眼下明明有一位同宫主十分熟络之人,骆少侠何不让他去问?”说着笑眯眯地瞥了景兰舟一眼。 景兰舟脸上一红,忙岔开话题道:“听闻前辈向来幽居桐柏山,不知此趟来江西何为?”松筠道:“丐帮耳目遍布天下,少侠自离河南伊始便被他们盯上。前几日丐帮探知你要来九江,帮主司润南先由浙江前往徽州找尊师理论,讨了个没趣后便快马赶到江西要亲手拿你,幸好无为宫亦眼线颇广,暗中收到了风声,但此刻宫中正有一件大事难以分神,只好传信老道力证少侠清白,要我赴赣助你一臂之力。‘金面烛龙’果然名不虚传,若不是我熟知他练功的罩门,上来便令其知难而退,当真动起手来,恐非千招以内能分胜负。” 景兰舟虽未向顾骆二人提及冼清让对自己心生爱慕,但两人见无为宫这少宫主挂念景兰舟的安危,竟不惜请动松筠道人出面相帮,对其关切之情可见一斑,其中用意自是不言自明。他二人是年轻人脾性,又与景兰舟肝胆相照,倒也未觉得有何不妥,顾青芷笑嘻嘻地道:“景大哥,这位少宫主对你很不错呢。” 松筠又道:“贫道也听说了骆二姐受伤的原委,这事便更责无旁贷了,三位尽管放心,寻找林岳泰之事包在老道身上。”三人闻言大喜,骆玉书问道:“莫非道长知悉林前辈的所在?”松筠摇头道:“林岳泰隐居多年,当世除他徒弟外无人知其下落。管夫子指点你们去找施神医虽然没错,但要见上施大夫一面,却又谈何容易?” 骆玉书皱眉道:“听说施神医是为躲避一位仇家而藏身于宁王王府,我想那王府再如何戒备森严,还能胜过皇宫内院不成?又怎会连见一面都不能够?”松筠嘿嘿一笑道:“若是这般轻易便能找到施和浦,那施大夫的仇家要取他性命又有何难?他还躲进王府作甚么?”骆玉书心中一凛,道:“前辈见教得是,莫非王府中另有高手守护?” 松筠轻抚长须,缓缓道:“太祖诸子之中,而今尚存者不过代王、宁王、岷王三人而已。代岷二王骄横蛮暴、胸无大志,皆不足虑,唯有宁王朱权文经武略、智虑深远,又是靖难的功臣,当年若非太宗皇帝收编他旗下的精锐朵颜三卫以为己用,靖难之役成败尚且难料。太宗起兵之时,信誓旦旦许以宁王事成则平分天下,其后却将其远封南昌,此等帝王心术神鬼不言,你我自知。” 骆玉书点头道:“不错,当年戍北将士中皆流传‘燕王善战,宁王善谋’之语,以文皇帝之雄材大略,论智计尚逊朱权一筹,可见其人谋无遗谞,非同可。宁王内迁后知太宗对他极为猜忌,从此便寄情山水、修道著学,深自韬晦。听闻此人才高八斗,经子九流、星相医卜无不通晓,又精于音律、词曲诸般杂学,著述等身,实为天下第一奇才;可惜他英雄气短、生不逢时,郁郁四十余年,思之不禁令人扼腕。” 松筠笑道:“宁王才高运蹇确是实情,气短倒却未必。依我看来,他心中仍是有气,且是一股不平之气,若非如此,也不会在文皇驾崩后连年上书祈求改封,论议时政。”骆玉书变色道:“莫非宁王内怀不臣之心?他是当今圣上的曾叔祖,倘若振臂一呼,云集景从者必不可胜计。”松筠摆手叹道:“宁王纵使雄心犹在,锐气也早消磨殆尽了,如今他不谋冲霄,只求自保。施和浦之所以投靠宁王,皆因朱权自知功高名盛,一直惧怕不得善终,暗中豢养了不少武林好手,以备真有鸟尽弓藏、大祸临头之日,可助自己杀出一条生路。有这些高手守在王府,施神医的仇家要上门找他便没那么容易。” 景兰舟插口道:“但我们几个并非要找施神医的麻烦,不过是上门求医而已,难道王爷连这个也不准?”松筠道:“宁王自永乐以来屡遭讦劾中伤,数次险些不免,方才整日以烹茶炼丹、奏琴谱曲为娱,既不肯见外人,也不愿卷入半点是非,以免被别有用心之人抓住把柄,满门遭祸。骆二姐受伤原委颇为曲折,其中又有白莲教牵连在内,骆少侠更是身为边将,宁王是决计不允施神医与几位相见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顾青芷哼了声道:“他不许我们见,我们就冲进去杀他个落花流水,有骆大哥和景师兄在这儿,那些甚么高手能拦得住么?”松筠笑道:“这话倒也不错,江湖上的一流好手往往自重身分,大都不屑为官府效命,宁王那些门客之中,施和浦已可算是十分杰出的人才。不过王府中有两位异人,却称得上是武林中拔尖儿的高手,要胜过他们可没那么容易。”顾青芷奇道:“这两人既是一流高手,为何甘当厮仆?”松筠笑道:“他二人自便是王府的下人,又有甚么不妥?” 骆玉书皱眉道:“这倒奇了,王府两名下人又怎会身具上乘武功?”松筠道:“这事便说来话长了。永乐初上清宫四十三代天师耆山子张宇初奉太宗敕谕编修《道藏》一事,诸位想必也都知晓。宁王自远封南昌以来便潜心研习道典,更拜耆山真人为师,于编纂《道藏》一书出力极多。”骆玉书点头道:“不错,听闻终耆山、西璧、九阳三任天师之世,王爷皆倾尽财力相助促成此事,《道藏》得于去年成刊付印,宁王亦是大有功劳。听说他自己还另行撰写了一部《天皇至道太清玉册》,此人之才可谓天授。” 松筠点头道:“龙虎山正一派千百年来素以斋醮祈穰为职,若论武学上的修为,原本远远不如武当、青城、峨嵋等内家道派;谁想耆山真人天性颖异,于编书之际广览天下道家珍藏,自行领悟出了两套极高明的内功,这便是如今龙虎山上清宫的镇教之宝混元一气功和先天无极功。” 骆玉书沉吟道:“听闻耆山道长领悟神功不久后便即去世,虽未及修炼大成,但张真人当年曾过访寒舍,同家祖探究切磋一些武功疑难。家祖对其武学修为之渊深、见识之广博赞不绝口,二人共处虽不到一日,却是彼此尽心竭诚相待,互由对方所学获益良多。” 松筠面色微变道:“有这等事?”骆玉书道:“晚辈其时尚未出世,这是后来听家父所说。耆山真人仙逝之后,西璧真人又将本门武功进一步拾遗补阙、精研阐扬,龙虎山正一教方一跃成为武林中威名煊赫的玄门大派。不过正一派掌教乃是朝廷册封的大真人,江湖上倒没甚么人见识过天师一脉施展武功。” 松筠点了点头,接着道:“耆山子逝世之后,朱权同正一派后两任天师亦皆交好,整日与二人在西山缑岭所建的‘南极长生宫’研读道籍、著书立论。王爷身边有两名侍读的书僮,竟也都是聪明绝顶之人,陪着宁王多年誊抄经书下来,居然无师自通,双双练就一身道家高深武功。龙虎山历代天师受王爷之邀,每每在长生宫一住数月,皆喜二僮聪慧,闲时亦常指点两人几手功夫,几十年时过境迁,二人早已成为一等一的高手,只在江湖中毫不知名。这两人的武功可比施和浦高得多了,比之‘金面烛龙’怕也不遑多让。” 景兰舟等三人闻言皆是一惊,心想这两人武功倘竟与司润南旗鼓相当,联起手来谁人能敌?骆玉书略一沉吟,皱眉道:“有一事正要请教道长,晚辈在来路上曾遇见无为宫的梅长老,他要在下到南京去请一位苏先生出山相助,方能保护林前辈和施神医不为仇家所害,道长可知这位苏先生是甚么人?” 松筠一脸疑惑道:“苏先生?不认识。不过林岳泰的仇家我是知道的,不是老道夸口,只须贫道出马,想来无有大碍。”骆玉书喜道:“道长认得林前辈的仇家?”松筠笑道:“我与管夫子何等交情,怎会不知晓他师兄的底细?林岳泰的仇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下毒功夫千变万幻的‘蝰蚺神君’游天悟。” 三人失声道:“蝰蚺神君?”松筠点头道:“当年游天悟为报私仇暗中毒杀巴山派顾道人一家二十三口,后顾道人为林岳泰所救,复原后率领巴山全派围攻游天悟,游天悟寡不敌众,被打得重伤坠崖。”骆玉书接口道:“听说那游天悟自此下落不明,难道果真没死?” 松筠点头道:“不错,顾道人数年前遽然病逝,外人只道他得了不治之症,只有几名最亲近的弟子知他是中了蝰蚺神君的独门毒药而亡。这游天悟武功也当真高强,从万丈悬崖跌落居然不死,他毒死顾道人后余怨难消,第一个便要找林大夫报仇。林岳泰师徒自知不敌,这才分头躲了起来。”骆景二人闻言默然不语,均想:“冼清让的师父也会使碧磷掌,不知游天悟和他到底是甚么关系?” 松筠叹了口气道:“这些旧闻多说无用,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动身去寻施和浦跟他师父。”景兰舟踌躇道:“晚辈已同那位苏前辈约定下月初十在滕王阁相会,失期惟恐不妥。”顾青芷喜道:“景大哥,你真的找到苏先生了?”景兰舟点了点头。 松筠抚须笑道:“今日才是月末,难道你们几个要在南昌巴巴等上十天?须知救人之事,一刻也耽误不得。”顾青芷道:“是啊景师兄,不如我们自己先去找施大夫,倘若真的不成,等到初十再候苏先生不迟。”景兰舟微一沉吟,道:“也好,就这么办。” 松筠笑道:“老道不便同行,便与诸位相约三日后午时在南昌西山长生宫相见,届时我等一同前往求谒王爷,几位意下如何?”骆玉书道:“前辈但请自便。此番全仗道长鼎力相助,晚辈等铭感在心。”松筠哈哈长笑,甩着袖袍径自扬长而去。顾青芷望着他背影啐道:“这老道,就会装神弄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骆玉书牵骡上前,笑道:“景兄,适才我们见你跃入湖中,离去时便牵走了兄台的青骡,以免被人盗去,此刻物还原主。”景兰舟接过缰绳,笑道:“两位深知我心,无须赘言,谨此谢过。” 顾青芷奇道:“景大哥,那老道说你已跟丐帮帮主交过了手,不知这天下第一大帮之主武功究竟如何?”景兰舟摇头叹道:“司帮主神功盖世,武功高出景某甚多,若非道长及时援手,我此刻已然命不保。” 骆玉书皱眉道:“怎么,丐帮仍旧认定长葛县那五名弟子是兄台所害?这事骆某愿替你出面作证,司帮主总不能一点面子也不给顾骆两家。”景兰舟拱手道:“多谢骆兄美意,这事既从景某身上而起,便由得我独自料理罢了。”骆玉书略一沉吟,点头道:“好,若有帮得上处,兄台尽管开口。” 当下三人由九江出发往南,一路上景兰舟讲起长葛一别后的诸般经历,顾骆二人愈听愈奇,及至提到沈泉之事,二人听说南京竟有这样一名厉害人物,不由大为皱眉。景兰舟讲到雷畴天在南京出手救了自己和章春雷,顾青芷道:“当日我们回到武昌,同爹爹和雷叔叔说起你去栖霞山找苏先生的事,雷叔叔便立刻飞奔去了应天。他没跟我们提过潜心斋的事,没想到这么巧会在裕通当铺碰见你和章大哥。” 三人边走边聊,行了不远便至庐山地界。庐山乃中华名山,素以雄奇险秀闻名天下,三人在山中马行不快,沿途倒也饱览处处幽谷飞泉、峭壁斜插之匡庐胜景。越到山岭深处,越觉四下云烟弥漫,飘丝飞絮团团绵绵,将四面石峰裹在一片朦胧之中,但见天青地翠、恢奇秘幻,不禁皆赞叹不已。 三人转过玉屏峰行不多时,骆景二人内力深厚,隔开十数丈便听见前面一片毛竹林内传来窸窣蹑足之声,听脚步还不止一人。骆玉书心道:“难道又是丐帮找上门来?”朝二人使个眼色,将骡马拴在远处,纵身轻轻跃上旁边一棵大树,三纵两纵已攀到竹林里一株六七丈高的粗竹上头,掩蔽于浓密的竹叶之中。 景顾二人如法炮制,分别藏身于另外两株毛竹顶端,三人居高临下瞧得清清楚楚,只见林中一名书生南向凝神而立,低头沉思片刻,右手便忽然扬臂疾书几下,仿佛是在凭空写字一般。四下里隔开数丈,正有七八名短衣劲装的男子借着竹林遮掩朝他慢慢围拢,这书生却犹似神游物外、浑然不觉。 顾青芷见这些男子皆是山贼打扮,显是要上前劫取那书生财物,手中扣了一把暗器便待发出,骆玉书向她打个手势,示意再静观片刻。 忽听底下一声唿哨响,七八名山贼一齐跃出,持刀将那书生围在当中。那书生吓了一跳,问道:“请问几位是甚么人?”带头一名矮壮的麻脸汉子道:“少他妈啰唆!识相的赶紧把银子双手奉上,留你一条性命!”那书生惊道:“你……你们是强盗?光天化日之下,尔等怎敢公然抢掠?” 群盗发出一阵哄笑,那麻脸汉子道:“你这白脸不敢走夜路,老子有甚么办法!废话少说,快将身上的盘缠都交出来!”那书生苦着脸道:“我是个穷书生,没有钱。”那麻脸汉子啐道:“放屁!先前你在黄龙寺吃茶,老子瞅见你腰间褡裢鼓鼓囊囊,里头又是金又是银的,翻了半天才摸出几锭碎银子来付茶钱,那茶博士还兑不开去!你子再敢扯半句谎话,老子叫你立马人头落地!” 那书生叹道:“原来你们跟了我这许久。也罢,钱财是身外之物,便给了诸位也无妨,可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好汉须得留些银子给我做盘缠回家。”麻脸汉子狂笑道:“你这读书闭了心的傻子,这当口还尽扯些疯话,老子可没工夫同你消遣!”上前便伸手去扯那书生腰带上的褡裢。那书生一张脸煞白道:“君子动口不动手,阁下何以用强?” 骆玉书等三人在上头见这书生竟如此迂气,不禁都暗自好笑。只见那书生将褡裢护得甚牢,麻脸汉子连扯几下未能扯动,怒道:“你子自己找死!”拔刀刷地朝他头上砍去。顾青芷正要发暗器救人,忽听“扑”地一声轻响,那麻脸汉子一声闷哼,向后踉跄退开几步,仰面一跤跌倒。只见他咽喉处插了一支巧玲珑的袖箭,箭尾上一簇淡黄色的雀翎,人已气绝身亡。 群盗大惊失色,正四顾彷徨之际,几声轻响过处,又有四人先后被袖箭射死。景兰舟等人此时皆已看清,袖箭是由南面一株高竹上射下,当是另有人藏身于彼,出手相助。 那书生已是吓得痴了,口中叫道:“请……请问是哪路高人相救,劳烦将这些贼人赶跑也就够了,似乎……似乎不必尽取他们性命。”话音未落,又是噗噗两声,剩余两名盗匪也立时毙命,一名女子从对面竹上轻轻滑下,指着那书生喝道:“你这穷酸秀才好不莫名其妙!好心救你一命兀自在那儿夹缠不清,早知便由得他们一刀砍死算了!”声音清脆甜润,如珠落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骆玉书等三人见那女子一身绿衣,英姿中透出一股娇艳,竟是在汝宁见过一面的王振义女岳素。那书生抖抖索索道:“姑娘救命之恩,在下十分感激,但这些人各有父母妻儿,姑娘一出手就要了他们七人的性命,未免……未免太过……”岳素柳眉一竖,喝道:“太过甚么?”那书生轻声道:“未免也太过残忍。” 岳素怒道:“好哇,我好心救你,你反倒怪起我来了!滥好人这么好当么?刚才便该再补一箭射死你这瘟生!”那书生吓了一跳道:“姑娘为何要杀我?”岳素道:“你聒聒噪噪、教人烦心,不该杀么?”那书生愁眉道:“这却似乎草率了些。” 岳素又气又笑,骂道:“用得着你来教我!”右手倏地一扬,一支袖箭打向顾青芷竹端藏身之处,原来后者内力不如骆景二人,呼吸稍嫌重浊,时间一久便为岳素察觉。顾青芷见行藏已露,左指弹出一粒铁莲子将她袖箭半空击落,右手又顺势朝下“嗖”的一声掷出两枚铁菩提。 那书生忽抢上一步,挡在岳素身前道:“姑娘心!”眼见两枚暗器便要打在他胸口,岳素拉着他向后一扯,那书生一屁股坐倒在地,两颗铁菩提皆落在他身前尺许处,扬起一片尘土。岳素见他竟奋不顾身替自己阻挡暗器,对其火气倒消了大半,问道:“你没事罢?”那书生从地下爬起,拍了拍身上尘土,道:“不碍事,多谢姑娘又救了我一命。” 顾青芷见险些伤及无辜,吐一吐舌头,纵身从毛竹上跃下,骆景二人也轻轻落在她身旁。岳素见竹子上还藏了两人,不禁吃了一惊,望了三人几眼,指着景兰舟道:“我认得你,当日在汝阳县熙福楼你与我义兄王山同坐一桌,你是他朋友么?”当时顾骆二人皆作乔装改扮,故而岳素只认出景兰舟一人。 三人见她接连相救那书生两回,适才对群盗出手虽嫌狠辣了些,为人却似不恶,同王氏兄弟等辈颇不相同。景兰舟微笑道:“在下跟令兄也算是老熟人了,‘朋友’二字么,倒却未必。” 骆玉书上前抱拳道:“在下骆玉书,久闻岳姑娘大名,今日得见清颜,幸会之至。”岳素“哦”了声道:“原来你就是辽东骆将军,我在京中听过你的名头。听说你曾与我义兄比试武功,将他打成重伤,是不是?”骆玉书一怔道:“那不过是我同王大人切磋技艺,做不得真的。” 岳素噗哧一声笑道:“将军不用在我面前装腔,你替我出手教训王山,我多谢你还来不及呢。我一见到这人就讨厌,他若不是义父的侄子,我早一剑将他杀了。”三人在汝宁便见岳素对王山没甚么好声气,此刻方知她对这义兄竟憎恶至此。 那书生拱手道:“原来几位早就认识,可真是巧得很。在下姓祝名酋,江西本地人氏,寒舍离此不远,就在南昌城中,今日幸蒙几位侠士出手相救,不如一同前往敝处吃几杯水酒,聊表谢意。”众人见他三十不到年纪,粉面朱唇,生得十分清秀,身披藕色苏织蚕丝袍,内衬玉色素纱,头顶元青绉纱巾,脚下一双水蓝缎靴,衣着甚是名贵。骆玉书暗道:“这书生如此打扮,一望便知出自大富之家,难怪被山贼盯上。” 景兰舟笑道:“这位兄台具有菩萨心肠,在下佩服得紧。不过圣人有云:‘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这些强盗可不会跟你讲甚么道义,下回再遇上此等情形,千万记得财帛事、性命为重,可别为了这么几两银子,平白惹上杀身之祸。”祝酋道:“我原答应将银子都给他们,只求留下几两给我充作返程之资,强盗也是人,难道这点情理也不通?”四人听了均是暗暗摇头,心道:“这人是个书呆子,当真迂腐之极。” 岳素问骆玉书道:“骆将军,我听说你一向在关外带兵,怎会在这儿露面?”骆玉书道:“在下手头有一件难事,同宁王府有些干系,这才兼程赶来江西。这位景兄及顾师妹都是我江湖上的朋友,特来相助骆某一臂之力。”岳素点头道:“你这两位朋友武功都不错哪。我此番出京正是奉义父之命前往南昌拜谒王爷,你找他有甚么事?” 景兰舟忽心念一动,道:“骆兄,这位岳姑娘既是持王公公的谕帖拜会宁王,我们何不跟着她混入王府,乘机见上施大夫一面?也免得另生枝节。”骆玉书心头一震,暗忖此虽不失为一条妙计,但对方毕竟是王振之女,其中似乎有些欠妥,不禁稍稍有些迟疑。景兰舟道:“大丈夫行事不拘节,只要能救得骆师姐,这些事何足介怀?” 骆玉书见他说得在理,微一沉吟,便将堂妹身受重伤、亟须寻“圣手回春”施和浦的师父救人以及这当中的难处向岳素大致说了,其余牵扯到王振、瓦剌及无为教等因由颠末,却是一概略去不提。祝酋虽与众人萍水相逢,骆玉书见他举止温文尔雅,为人虽有些呆气,心地却甚是善良,又非武林中人,便也未加避忌,只管在其面前述说了事情原委。 岳素听了笑道:“这事有何难办!包在我的身上。本来义父怕引人注目,只派了我一人前来,我正嫌寒碜得紧,你们便扮作我的长随,排场也显得足些。”三人见王振这义女竟如此豪侠仗义,不禁都心下大喜。 祝酋忽向众人道:“在下也想跟着诸位进王府见见世面,不知几位肯挈带否?”四人不料他竟如此异想天开,骆玉书眉头一皱,劝他道:“王府守卫森严,我们几人混进去尚且如履薄冰,祝兄还是勿要行险了罢。”祝酋笑道:“祝某自知手无缚鸡之力,帮不上几位甚么忙,不过这位施大夫在下是认得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骆玉书道:“你认得施神医?”祝酋道:“祝某没甚么本事,生平就会写两个字、画几笔画,时日久了在南昌也略微有些薄名。那宁王平日手底下养了一批文人墨客,整日吟诗作对、遥相唱和,在下也嫌俗气得紧;唯有施大夫的一手行草颇为潇洒,隐隐有魏晋之风,他跟我也还聊得来两句,闲时偶尔酌几杯。只是听几位适才所言,施先生非但是位名医,竟还是个武林高手,这我却一点也瞧不出了。” 骆玉书见祝酋谈吐风流,又是出身富室,然则与王府中的文客互有往来亦不为奇,不觉心下甚喜,问他道:“既如此,可否请祝兄相邀施大夫出外一会,也免得我们几个冒险入府,生出事端。” 祝酋摇头道:“王爷对门人看管极严,施先生平时寸步不离王府,惟有每月初会随王爷到南昌西郊的精舍别院住几日,我也只乘此机会才得与他见面叙,交换些书画的斗方册页。说来惭愧,弟正因近日文思枯竭,方到这庐山竹海中试着觅些灵韵,要写一幅字帖给施大夫品鉴,这才恰巧遇见诸位。” 顾青芷喜道:“宁王在别院定比不上王府壁垒森严,既连你都能见到施和浦,我们决无不成之理。”祝酋道:“王爷去西郊不带侍卫,只有一众文士和几名贴身亲信跟随,几位武艺如此高强,料来不会有甚滞碍。”骆玉书沉吟道:“如此甚好。我们到南昌时恰是月初,如王爷果真身在西郊别院,便烦请祝兄相约施大夫一见;这条计策行不通时,再劳驾岳姑娘或道长帮忙。”众人点头称是。 岳素忽问祝酋道:“你对王府的事知晓得如此清楚,到底是甚么人?”祝酋道:“在下祖籍是南直隶人,永乐间家祖举家寓居江西,从此羁旅南昌,漂泊思归。祝某生性愚劣,自从家严早逝便疏于管教,将读书举业诸般世情都看得淡了,不过整日写字画画聊以自娱,所幸家业尚丰,方能供我这不肖子孙挥霍糜掷。今日得见诸位,方知自己百无一用,空有七尺之躯却不能自保,以致命悬一盗之手,实在惭愧之至。” 岳素笑道:“本姑娘救你一命,你不服气么?”祝酋道:“姑娘巾帼不让须眉,在下如何不服?晚生今岁虚度二十有八,此前则父母之年,此后姑娘所赐也。”岳素哈哈一笑,神情甚是欣悦。 景兰舟忽尔想起一事,问道:“祝兄说宁王前往别院只带几名亲随,其中可有两位是王爷的书僮?”祝酋一怔,道:“确有两人是王爷自的伴读,不过也已年过半百,唤之书僮恐似不妥。”景兰舟笑道:“是弟胡涂了,兄台与这两位老先生可认识么?”祝酋摇头道:“这两位先生同王爷名为主仆,实则良友,要见他们可就难了。不知此事和他们又有甚么干系?” 骆玉书叹道:“骆某方才说施大夫之所以不易见到,皆因王府中有众多高手护卫,这两位更是高手中的高手。”祝酋惊道:“骆兄勿要同弟开玩笑。在下虽无缘得交范虞二位先生,却也瞧见过的,是两位再和气不过的老先生,在王府已待了一辈子,怎会是甚么武林高手?”骆玉书笑道:“不是最好。” 几人见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便商议出发赶路。岳素骑的是一匹枣红高头大马,望之亦颇神骏,只祝书生徒步而行,没有坐骑。她见祝酋要和骆玉书同乘,笑道:“两个大男人骑一匹马,像甚么样子?你到我这儿来罢。” 祝酋微微一怔,迟疑道:“男女授受不亲,这……这似乎……”岳素嗔道:“哪儿来这么多臭规矩?本姑娘好心载你一程,你不乐意?”祝酋嗫嚅道:“晚生不敢。” 岳素道:“那还啰唆甚么?”手腕一抖,从腰间解下一截丈许长的软鞭,“啪”地一声脆响,已将祝酋腰间缠住轻轻一带,后者身子腾空而起,稳稳地落在她马鞍之上。三人见她这条软鞭绚烂夺目,竟是用金银丝线混织而成,景兰舟不禁脱口而出喝一声彩,既赞岳素鞭法精妙,也夸叹她豪迈洒脱的脾性。 五人向南出了庐山,一路驰到南康府治下的渚溪镇,抬头见天色已晚,便决定在镇上投宿。景兰舟等三人见祝酋一路在马背上战战兢兢、缩手缩脚,不敢碰到岳素身子,好几回颠簸得险些摔下马来,不禁各自心中暗笑,却也敬佩他是位守礼君子。 那渚溪镇是个镇,全镇仅一爿客栈,众人到店一问,这晚却只剩一间客房。骆玉书对二女道:“岳姑娘、顾师妹,委屈你们今晚在此对付一宿,我们三个另想办法便是。” 岳素笑道:“你叫顾姑娘甚么?师妹?这恐怕不对罢。”她和顾青芷都是一般心直口快的爽朗脾气,一路聊得十分投机,但岳素身为女子,毕竟心思细腻,早瞧出顾青芷对骆玉书芳心暗许。顾青芷脸上一红,啐道:“胡说些甚么!”怕岳素口无遮拦,忙挽着她手臂拉进房间去了。 骆玉书将众人坐骑牵入马厩备好草料,对祝酋道:“祝兄,我们到外头找找可有投宿之处。”景兰舟笑道:“骆兄,你我数日不见,弟甚是想念。此处距离鄱阳湖不远,不如先替祝兄寻个住处,我二人今晚便到湖边闲话一晚,正可赏玩湖间夜景。”骆玉书喜道:“如此甚好。” 祝酋忽道:“我一人也闷气得紧,两位如若不弃,我三人何不偕往一游?”景兰舟本想借机同骆玉书讲述建文帝之事,见祝酋硬要跟来,无奈之下只得笑道:“祝兄既有此雅兴,便一起到湖边走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那渚溪镇就在彭蠡大泽之旁,三人行了两三里路便到湖边,但见芦荡轻摇、水阔天穹,听着一阵阵湖浪拍向岸边,沿湖一长串渔排灯火如星,在深密的青黑中跳动。景兰舟见状叹道:“李太白诗彭泽‘青桂隐遥月,绿枫鸣愁猿’,此景不我欺也。” 祝酋凝望湖面,缓缓吟道:“孤馆少行旅,解鞍增别愁。远山矜薄暮,高柳怯清秋。病里见时态,醉中思旧游。所怀今已矣,何必恨东流!”念的是唐时罗隐《宿彭蠡馆》诗。骆玉书心中暗暗好奇:“其祖迁居江西之时,他就算已经出世,也不过是个稚童,怎地这人年纪轻轻,羁旅愁情一至于此?” 三人正赏玩湖景,忽见远处湖面一叶轻舟朝这边驶来,那船行得甚快,不多时离岸已只数十丈远。景兰舟遥望见船头立着一人,身材极是高瘦,心中一凛,暗道:“这身影好熟,难道是他?”待那舟又靠近数丈,借着月光一看,只见那人脸上皱纹密布,神情漠然,一把灰白胡子稀稀疏疏,果然便是“岁寒三友”中的李竹良。 景兰舟这一惊当真非同可,低声对骆玉书道:“骆兄,这人正是我跟你提过的竹老李竹良,他怎会到了江西?此人实是劲敌,想来松老多半也在船上,趁他还未认出弟来,不如我先避上一避。”骆玉书心中一震,点头道:“二老既认得景兄,兄台不如到芦荡中暂且藏身。”景兰舟当即身形一晃,躲入湖淖一片白茫茫的芦苇丛中。 骆玉书正欲嘱咐祝酋几句,那船行到离岸还有数丈,李竹良已自船头轻轻一跃落在湖畔,望了二人一眼,面有诧色道:“深宵夜阑,两位尚有雅意在此游湖,好兴致啊。”骆玉书正待答话,祝酋忽道:“‘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此等清寒月夜,人皆感怀惆怅,千古无不同。老先生孤舟独行,心境可也还静谧么?” 李竹良心道:“原来是个书呆子,看样子倒不像会武功。”他刚才在远处隐隐瞧见岸上似有三个人影,此刻只见骆祝两人,心中疑道:“难道我看错了?”他见夜间湖边雾气正浓,水面上罩着一层白色的轻烟,便也不多在意,笑道:“舟是孤舟,老夫却非独行。” 只听舟中哈哈一笑,一名缁袍老者从舱内弯腰钻出,双足一点已到了岸上,身法之快难以言表。那老者回首笑道:“船钱已留舱中,有劳艄公老哥了。”那舟子道声谢,摇橹掉头去了。骆玉书知这黑衣老者便是陈郁松,见二老果然形影不离,不禁心中捏了把汗,生怕祝酋不明就里,开口坏事。 陈郁松望见二人,微微一怔道:“不想夜深人静之际,尚能在湖边得遇雅士,实是快事。我看两位衣貌不俗,不是镇上人罢?”祝酋道:“我二人也是路过渚溪,镇上客栈已无余房,说不得只好夜游彭泽,聊度长宵。” 李竹良皱眉道:“客店满了?”神情颇为懊恼。陈郁松笑道:“师弟,看来我俩只好幕天席地,在野外将就一晚了。”李竹良道:“江边湿气重,我这把老骨头怎吃得消?到镇上随便找户民家投宿罢。” 祝酋见那舟缓缓划向湖心,转眼便在烟水笼罩之中若隐若现,低声吟道:“万里风波一叶舟,忆归初罢更夷犹。碧江地没元相引,黄鹤沙边亦少留。益德冤魂终报主,阿童高义镇横秋。人生岂得长无谓,怀古思乡共白头。”此诗乃李义山所作,慨叹自己身陷党争、宦途失志,“人生岂得长无谓”两句更极言其进退维谷、郁郁一生而心有不甘之情。他念诗声音虽轻,但此时夜静更阑,仍是清清楚楚传入众人耳中。 二老正要离去,闻诗皆是浑身一震,陈郁松回头问道:“阁下吟诵此诗,请问是有感而发呢,还是意有所指?”祝酋叹道:“晚生自知非济世才,不敢奢盼桓侯、龙骧那样的功业,只想到自己年近而立,非但未能克承祖业,反倒托庇先人余荫之下,整日裘马轻狂、虚度年华,故而一时自伤,先生莫怪。” 陈郁松面色稍和,笑道:“天下碌碌者众,老兄出身富贵之家,已是胜过千万人了,大丈夫何必无事悲秋?”祝酋道:“贫何足羞,贵何足喜?一个人过不了自己心里这道坎,便是坐拥金山银山也不快活,老先生这话就落了下乘了。”陈郁松摇头道:“空身不觉挑担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尔。” 李竹良不耐烦道:“你同这书痴多说些甚么,走罢!”陈郁松微微一笑,正要抬步,蓦地里青影一闪,一人也不知从哪里钻出,横身拦住二老去路。骆玉书月光下瞧见那人面庞,险些惊出声来,原来竟是“岁寒三友”中的梅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松竹二老一脸错愕之色,两人对望一眼,皆未开口说话。梅潜见状叹道:“二位老友,咱们许久不见,今日故人重逢,两位何以默然相对?” 陈郁松皱眉道:“梅老弟,你是奉宫主之命来对付我二人的么?”梅潜摇头道:“‘岁寒三友’武功相若,我一人怎是你两个的对手?况且我三人当年歃血而盟、义同生死,卖友求荣之事,梅某做不出来。” 二老素知他淡泊功名,当年自己二人叛教出走,梅潜便因不愿奉命追拿,宁可撒手教务、独身隐退,否则以三友之知心交厚,无为宫恐不会数年来连二老半点影迹都难以摸到。陈郁松道:“梅老,我师兄弟交到你这个朋友,这辈子是不冤的了。宫主率领教众在河南大肆搜捕我二人,你身为长老,怎不在彼坐镇指挥?” 梅潜叹道:“你我三人相交数十年,两位那点心思瞒得过别人,须瞒不住我。你们故意做出仍在开封附近的假相,实则早已逃出河南,此等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原是你陈老哥的拿手好戏。”陈郁松嘿嘿笑道:“就算老弟料估到我二人已不在河南,又怎知跑到这里来堵截我们?”梅潜淡淡地道:“这又有何难猜?非止梅某能够想到,桐柏二仙亦必洞烛无余,他们未提醒宫主在江西提早布防,足见结义之情尚在。” 二老闻言默然半晌,李竹良开口道:“然则老哥在此专候我师兄弟二人,究竟所为何事?”陈李二人自叛教出逃后戒心极重,虽同梅潜互为至交好友,此刻见对方猝然不期而至,言辞间仍是大为警惕,句句皆是试探之语。 梅潜轻叹一声,并不答话,反问二人道:“两位当年离教出走,可是因不满少宫主年纪太轻、资历浮浅,不称其位之故?”李竹良冷笑道:“梅老哥,你何必明知故问?老宫主急病离世,按教规本该由五位长老暂摄教主之职,共商下任宫主人选,怎能凭老宫主重病中一言而决?” 梅潜摇头道:“老弟这话便未免有些强词夺理了。少宫主在教中待了一辈子,自襁褓时便被选定为下任宫主,十多年来怎不见你二人出言反对?”李竹良道:“老宫主逝世时少宫主尚且二十不到,遍观天下各门各派,何曾见过这般年少的掌门?若等她年纪稍长些再行接掌宫主之职,届时自可服众,我们也没有二话。”陈郁松接口道:“不错,本教自老宫主创立伊始,几经艰辛方有当日之局面,怎能败坏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娃手里?” 梅潜摇头道:“少宫主聪敏多智,年纪虽然不大,武功见识无不是江湖中一等一的人才,本教这两年在她率领下好生兴旺。两位皆是教中的元老人物,当年同宫主虽有争执龃龉,只要肯低个头认错悔过,梅某愿一力担保二位重归原职,我五人联手再创一番事业,岂不胜过如眼下这般蹉跎年岁?” 骆玉书在旁见梅潜一心相劝二老回归,与自己并无一言寒暄,心道:“梅前辈既不开口,我且装作不认得他罢了,免得二老起疑。” 陈郁松笑道:“本教这两年当真好生兴旺么?我听说教内大权尽数落在十二妙使这些女娃儿之手,老弟你连个人影都见不着,二仙在桐柏山缩头不出,就连红莲尊者近日都投靠了朝廷。嘿嘿,似这般的兴旺发达,陈某委实不敢领教。” 梅潜叹道:“十二妙使皆是老宫主当年亲手选拔,眼下虽嫌稚嫩了些,假以时日未必不能独当一面。古来后浪催前浪、新人换旧人,二位何必太过执拗?”陈郁松摇头道:“老弟胸中空明澄澈,陈某佩服之至,我师兄弟二人心有所系,未能免俗。这些话老弟两年前已劝过我们,今日故友重逢,便不必多费唇舌了罢。” 梅潜叹道:“我亦知多说无益,仍是忍不住多嘴相劝二位老哥几句,两位既然一意孤行,也只好由得你们。梅某此行冒险前来,是另有一件紧要之事须教二位得知,当年老宫主去世之前,已瞧出二位老哥定然不肯尊奉遗命拥立少宫主,早安排下了对付两位的计策。” 李竹良冷冷道:“当日你不站在我们这边,光是桐柏二仙加上张师兄,我二人便已一败涂地,还用甚么劳什子计策?”梅潜笑道:“如此说来,两位老哥对我仍是记恨在心了?”陈郁松摇头道:“梅老弟言重了。你我三人相交半生、情若手足,谈得上甚么记恨?只是当年我三人若能同心协力,五老之中反对少宫主接位的便占了三席,局面或许会有所不同。也罢,这些过眼烟云,如今不必再提了。” 梅潜缓缓道:“当日你二位联合九曜坛主中的七人向少宫主遽然发难,本是谋定后动,若非尊师兄突然现身,宫主多半要被逼退位。两位这几年来从未上门找过梅某,只怕心中仍旧怀疑当时是在下告的密,对不对?” 李竹良道:“明人不说暗话,当年我师兄弟找你共图大计,老兄非但坚决不允,事发当日更托故离开总坛,我二人头一个疑心的便是你,否则张师兄平日极少露面,怎会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那天人在松月台?之后听说宫主命你率教众追捕我二人,老兄却一口回绝,我们更以为你是心中有愧,不敢受命。” 梅潜默然半晌,叹道:“梅某确是心中有愧,我后悔先前未能劝阻两位,以致‘岁寒三友’分崩离析。以二位之雄才伟略,却要匿身官衙不见天日,我三人这一把年纪,可谓日暮途远,所剩的时间已不多了。” 陈郁松点头道:“后来我们也陆续听到些风声,梅老弟坚执不肯答应宫主出手对付我二人,为此情愿遁世半隐,将手中权柄尽数交出,然则老弟绝不会为了自己在教中的权位出卖我们。” 景兰舟在芦丛中听见三人说话,暗想:“二老口中的‘张师兄’定是松筠道人了,这人果真与龙虎山张天师一脉大有渊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 梅潜沉吟道:“当日和两位一同起事的七名坛主之中,天玑、闿阳两位坛主当场自尽,天权、瑶光、洞明三人事后被少宫主囚禁,也都不明不白地死在刑堂。天璇坛邓坛主、隐元坛靳坛主当时见势不妙,倒戈效忠宫主,二人其后数月间先后暴病身死,想必是两位老哥暗中所为罢?”李竹良哼了声道:“这等不义之徒,留在世上作甚?” 梅潜摇头道:“他二人虽没骨气,却也罪不至死,你们杀邓、靳二人,多半还是疑心他们出卖了大家。剩下天枢、玉衡两名坛主,两位是未曾笼络呢,还是他二人不愿答应?”李竹良冷冷道:“天枢坛唐坛主是老宫主亲侄,怎肯违背他姑姑的遗命?玉衡坛姓闵的整日怪里怪气,一副痨病鬼模样,我跟师兄都信他不过。”陈郁松皱眉道:“梅老弟,你也不必和我们掰这些旧账,老宫主当日到底定下甚么计策对付我二人,不妨便开门见山明说罢。” 梅潜轻咳一声,缓缓道:“老宫主当年洞悉两位筹谋,抢先一步请到尊师兄上山挫败你们这逼宫之计,当时我便觉得奇怪,二位老哥部署极为隐秘,事先未曾走漏半点风声,老宫主究竟是如何得知?这两年梅某看似整日游山玩水、不理教务,实则一直在暗中探查此事。”陈郁松闻言一怔,道:“老弟此言当真?”梅潜点头道:“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近来终于被老夫查出了些头绪。” 陈郁松迟疑道:“当年我二人行事确是万分谨慎心,直到临上峰前才向七位坛主摊牌挑明,就是害怕谋画过早,当中有人会变节出首;老弟要说宫主早就有所防备,我实不知是哪里露了破绽。”梅潜叹息道:“两位老哥的筹策并无漏洞,邓靳二人死得也冤枉了些。老宫主当年之所以能够诸事尽在掌握,只因她早早布置下一枚连我们五老也不知晓的棋子,此人神通广大,两位的计策竟瞒不过他的眼睛。”陈李二人齐声动容道:“这人是谁?” 梅潜并不回答,反问二人道:“本教青莲护法尊者一职多年来始终空缺,两位老哥不觉得古怪么?”李竹良皱眉道:“老宫主说青莲尊者之位一直不得其人,时间一久便搁置下了。”梅潜笑道:“鉴胜虽是本教高手,比之九曜坛主也强不了太多,要找一个与之相埒的青莲护法,又怎会这么多年都寻不到?” 陈郁松目光闪动,道:“老弟的意思是……”梅潜点头道:“不错,老宫主一早就定下了青莲尊者的人选,之所以瞒着众人不说,只因其人在教中的差使便是替宫主秘密监视教内兄弟的一举一动,尤其是咱们几个老头子及各路坛主这些位高权重之人。” 陈李二人闻言俱是一怔,相互对望一眼,双双凝思不语。略微过得片刻,李竹良沉声道:“梅老哥,你若已查探清楚,便别要卖关子了,尽管痛痛快快说出来罢!就算我哥俩当年真着了此人的道儿,那也是老宫主棋高一着,事情既然已成定局,老哥似不必专门为此千里迢迢赶到这儿。” 梅潜摇头叹道:“两位身处险境而不自知,当真凶险得紧。当年梅某不愿辜负老宫主知遇之恩,未能答允二位之请,但我也万万不能对两位老哥出手,这才预先安排他事远离总坛;梅某若早知老宫主当日定下遗计要取二位性命,必会前来太白顶与两位老哥共同进退。”陈李二人闻言神色大变,颤声问道:“老宫主要杀我们?” 梅潜点头道:“梅某业已探知当年内情,老宫主起初始终下不了决心,那青莲尊者却极力陈说二位志向高远、终难挟制,劝老宫主不可一时心软。老宫主去世之前已将一切安排停当,静待两位上钩入瓮。当日松月台上红莲尊者因病不曾到场,邓靳二人倒戈易边,两位身边只得五名九曜坛主相助,光是对付少宫主、桐柏二仙和其余四位坛主已是不敌,遑论加上尊师兄和躲在暗处的青莲尊者?依照老宫主定下的计略,原本绝不容两位活着下山,幸亏松筠道长顾念同门之谊,当日故意打乱事先部署,只将二位逼下山去,算是放你们一条生路。” 陈郁松目光闪动,脑海中浮现起两年前在太白顶总坛逼宫不成的一幕幕画面:“那日是少宫主继位后首次召集九坛五老上峰议事,我二人事前笼络了九曜坛主中的七人,除天枢坛坛主唐亘难以拉拢外,玉衡坛闵渊一见自己势单力孤,多半也会倒向我们这边,本已胜券在握;不料师兄突然在总坛现身,众人气焰顿时灭了,天璇、隐元二人立时便向宫主投诚,天玑、闿阳两位坛主当场拔剑自刎。我见大势已去,心灰意冷道:‘我二人功败垂成,无话可说,任凭宫主处置。’ “不料未等少宫主开口,师兄忽从旁出手将我二人击伤。当时我虽已抱定必死之意,但见师兄全不顾同门之情,竟欲挟私怨趁机杀我二人,不禁又惊又怒,心中燃起了求生之念,这才同李师弟发足狂奔下山,所幸师兄和桐柏二仙都未追来,旁人也拦我们不住。当时我师兄弟倘若束手就擒,以少宫主之心狠手辣,势必不饶我二人性命,难道……难道师兄是故意激我们逃走?后来我跟李师弟心下不忿,几番去找张师兄算账,可惜师兄对我二人武功了若指掌,他的混元功我们却一窍不通,回回都败在他手里,李师弟更是被打得重伤呕血。我跟师弟自知报仇无望,又怕无为宫派人追杀,这才改名换姓躲进河南藩司衙门。现在回想起来,师兄若真要取我二人性命,机会非止一次,他却从未痛下杀手,莫非我们果真错怪了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李竹良当年被松筠打得静卧数月方起,心中对师兄恨意尤深,便未想到陈郁松所念这层,只忍不住问梅潜道:“老哥讲来讲去,仍是在说当年的旧事,我二人眼下究竟又如何身在险境了?” 梅潜缓缓道:“当年暗中窥破两位密谋,又在老宫主面前画计献策、一力主张斩草除根,皆是青莲护法尊者一人所为,此人心思缜密、手段毒辣,可说是两位老哥的大对头、大仇人。当日他见两位竟从太白顶逃脱,这几年藏匿得无影无踪,一直自恨未能替老宫主除去心头大患;十多天前二位老哥在河南露了形迹,青莲尊者立时闻风而动,誓要完成老宫主的遗愿。这人本领胆识与旁人不同,一早看穿了两位的声东击西之计,此刻也已孤身追到江西。” 李竹良冷笑道:“似鉴胜和尚这等货色,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我怕他作甚?”梅潜轻叹道:“老弟切莫觑此人,常言道斗智不斗力,他武功虽或不如两位,却以韬略计策见长,向来是老宫主身边的智囊。此人奇谋百出,如若安排下甚么诡计对付二位,当真叫人防不胜防。” 李竹良奇道:“梅老哥,当年我和陈师兄苦苦相劝,你都不愿相助一臂之力,如今却为何替我二人如此操心?”陈郁松冷笑道:“梅老弟算盘打得可精!当年你不愿参与其事,想必是抱定了隔岸观火之心。倘若我二人一举成功,以‘岁寒三友’之交情,你在教中的地位只高不低;就算我们最终功亏一篑,你也早抽身事外,祸不及己。老弟这面面俱圆的功夫,可比桐柏二仙只知拥护宫主那点心思高明多了。”梅潜被他一语道破心事,面色颇为尴尬,笑道:“陈老哥见笑了,梅某自知没有你二位的本事,做人不得不心谨慎些,可我从未做过对不住两位之事。” 陈郁松点头道:“若是老弟亲自出马,别说甚么布政司衙门,我师兄弟便是躲去爪哇国也无用,这事上我二人很承老弟的情。至于梅老弟为何要全力查探我二人当年事败的真相,陈某倒也能略微猜到一二:‘峻节五老’身居教内位分最高的长老之职,老宫主对我们向来礼敬有加,教中凡有大事无不与我五人共商裁夺,名为主仆,实则故友。直至我二人谋败铩羽,老弟这才发觉宫主原来并不信任五老,早在众人身旁暗中安插好了眼线,一旦我们有甚么异动,立时便能先发制人。以老弟的性子,知道此事后自然是如鲠在喉,必欲清之而后快。梅老弟,我说错了没有?”梅潜笑道:“梅某虽也是为自身打算,难道两位便不想知道当年到底是哪里坏事么?” 骆玉书闻言不禁暗暗心惊,思忖道:“当日在洧水边遇见梅老,只觉其人雅量恢宏、仁义兼备,不想心机城府居然如此之深,罗大哥说峻节五老都是行事辣手的狠脚色,果然一点不错。他指点我们去找苏先生,不知是否真的出于好心?”又见三人说的都是无为教当年的机密要事,即在生人面前也当避讳,何况梅潜认得自己?须知“岁寒三友”都是几十年的老江湖,行事绝不会如此大意,心里不由暗自戒备。 忽见梅潜转向祝书生道:“阁下雍容雅步,望之不似等闲,敢请教高姓大名?”祝酋忙揖道:“老先生过誉了,在下祝酋,和这位骆兄两人夜中无事,逛逛周遭湖景。几位适才谈天说地,聊的可都是江湖中事么?听来着实有趣得紧。可惜在下一介书生,十句中倒有九句不大明白。”骆玉书见他说话甚是乖觉,言辞间亦未透露景兰舟的行踪,不禁稍稍松了口气,心道:“祝兄虽有些迂气,人却不笨。” 梅潜笑道:“阁下既是读书人,老夫倒有一事求教。‘西上莲花山,迢迢见明星。素手把芙蓉,虚步蹑太清。’请问这四句诗出处为何?”祝酋道:“此乃李太白登华山莲花峰诗,讲的是华山神女邀其仙游天庭一事。老先生问他作甚?”梅潜像是没听清楚,侧耳问道:“阁下说此诗是何人所作?”祝酋笑道:“是李谪仙。”梅潜眯着眼道:“哦,是李公太白。李太白就是青莲居士,老夫说得可对?” 松竹二老对望一眼,缓缓走到祝酋身后,三人看似漫不经心随意一站,实则将祝书生夹在当中,早封死了他所有退路。二老同梅潜互为心腹之交,见后者在两名陌生人跟前大谈教中秘事,早知对方必有古怪,此时听了梅潜言语,自然心领神会。 祝酋凝视梅潜半晌,忽微微一笑道:“梅长老,当年你既不肯背叛宫主,难道此刻反要助松竹二老杀我?”骆玉书和躲在暗处的景兰舟见梅潜口中这位足智多谋的青莲护法尊者竟然便是眼前这文弱书生,不由得心中都大吃一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梅潜叹道:“而今是阁下执意不肯放过我这两位老友,‘岁寒三友’当年誓同生死,梅某此举扪心无愧。”祝酋道:“尊驾这两年虽甚少过问教务,仍是教中硕果仅存的三位长老之一,在本教可谓是一人之下;这一步踏出了便再难回头,梅先生须想清楚。”梅潜笑道:“尊者大可放心,梅某可以保证,过了今晚之后,老夫仍旧是无为宫的护教长老、少宫主的座上之宾。”祝酋面色微变道:“此话怎讲?” 梅潜眯缝着眼道:“老夫早已打探真切,当年阁下受命出任本教青莲尊者一职,阖教上下只老宫主一人知晓,此事连少宫主也蒙在鼓里。尊者除直接听命于老宫主外,平日里行止自如,不受本教任何分坛分部统属,梅某可有说错?”祝酋道:“青红二尊者职司如此,何足为奇?” 梅潜抚须道:“奇就奇在老宫主直到弃世仙游,都未曾向少宫主提过教内有阁下这号人物,直至今日,宫主仍是以为本教青莲护法一职始终虚位以待。梅某虽不明其中缘由,但今晚阁下如若死在这渚溪镇上,教中又有何人知晓?梅某仍可大摇大摆回去做我的长老。”说着目光闪动,缓缓走上一步。 祝酋叹了口气,懒洋洋地道:“本教创立之初能得五位相助,难怪上升势头如此迅猛,老宫主真不愧慧眼识人。祝某自问做事干净利落、不曾留有破绽,请问梅长老究竟是如何查知其中内情的?”梅潜笑道:“世事本无定论,我这两位老友当年也自以为筹画得滴水不漏,不还是在老兄手里栽了大跟头么?” 祝酋默然半晌,叹息道:“梅长老,峻节五老之中,要说‘老谋深算’四字,当真非你莫属。宫主这趟派你我二人一同来取松竹二老项上人头,咱们原本商定先以方才之言骗取二老信任,你假装相助他们要取我的性命,乘其不备先行击毙二老其中一人,我二人再合攻落单的那个,自可稳操胜券;但适才陈长老将我一语点醒,阁下对我素来忌惮,杀死二老之后,弄不好下一个见阎王的就是祝某,我可不是你梅长老的对手。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宁可完不成宫主交代的差事,也不愿胡里胡涂地把命丢在这儿。” 松竹二老闻言面色大变,两道目光一齐落在梅潜身上,满脸尽是疑忌之色。梅潜先是微微一怔,继而笑道:“青莲尊者,你的确机智过人,识得用这离间之计来挑拨我三人,可惜也只是枉费心机。老夫只须先行出手将你杀了,我这两位老友自然不会疑心,梅某一人可敌不过他们两个。”话音未落,身子倏地向前一探,一掌拍向祝酋面门。 祝酋纵身向后跃开丈余,梅潜这一掌去势不衰,刚刚追出两步,忽而停步钉在原地,回头望了松竹二老一眼,见二人仍是面无表情,只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不禁脸色微变道:“两位老哥当真不出手么?”李竹良铁青着脸道:“这人武功既不如梅老兄,你一人料理他便已足够。” 梅潜心头一沉,知松竹二老终究还是起了疑心,之所以不肯一齐动手,自然是提防自己会突然调转过头来偷袭二人,心中暗道:“这子果然厉害,只几句话便唬住了两位老哥。可惜你功夫毕竟差着点儿,待干掉了你这子,我自可取信于陈李二人,何必眼下多费口舌?”正要再猱身攻上,祝酋忽扬手喝道:“且住!梅长老,你此刻到底是否假戏真做,在下不得而知,不过我奉劝尊驾还是不要兵行险着。宫主算无遗策,早在此处安排下援兵助我二人成事,足以对付松竹二老。你若肯遵照旧计而行,我二人井水不犯河水,难道我还来争你的长老之位?” 梅潜喝道:“姓祝的,你少装神弄鬼,这儿哪来的甚么援兵?”祝酋微微一笑,忽向右首击出一掌,一股劲风将身旁数茎芦叶波浪般向两边排开,松竹二老借着月光瞧去,芦荡中竟预先藏着一人,赫然便是日前在开封府冼清让身边的那名景姓后生。 陈李二人浑身一震,登时记起当日冼清让曾亲承这人乃是思过先生之徒、无为宫新晋青莲尊者。虽则依照梅潜所述,少宫主该当不识祝酋其人,后者却说是奉了冼清让之命前来伏击二人,其中必有一人言之不实,但这书生确乎是少宫主的心腹无疑,心中不由得对祝酋之言偏信了几分。这姓景的年轻人武功十分高强,二老当日皆是亲眼所见,倘若梅潜果真不念旧情,奉命前来对付二人,再加上祝酋和景兰舟,自己这边已是输多赢少。两人心念及此,不禁后背直冒冷汗,暗道:“我们果然落入了宫主布下的圈套,今晚只怕要糟。” 那边梅潜却不认得景兰舟,见其藏身苇荡之中,心中只有比二老更为诧异。他原本打听到松竹二老今晚将抵渚溪,事先守在湖边一株高树上迎候,方才远远望见湖面一点舟火驶来,知是故人已至,忙下树赶到船靠岸之所,却见骆玉书和祝书生亦在彼处。梅潜这两年来煞费苦心打探松竹二老当年事败内情,终被他查知青莲尊者祝酋方是罪魁祸首,更一眼认出其人正是骆玉书身旁这名文质书生。 二老最初在河南现身的消息传出之后,梅潜已料定二人必会前来江西,当日在洧水河畔同骆玉书分别后便匆匆动身赶往赣北,想着有一件大事要和二人商议,不料途中竟和自己苦苦搜寻的大仇人狭路相逢,便决定借此机会一举铲除对方,以剪除自己一块心病。他见骆玉书同祝酋在一起时虽然吃惊,但想此二人正邪两立,自己又曾指点前者如何相请林岳泰出山救治其妹,也算有过一面之缘,待会倘若动起手来,对方至多两不相帮,绝不会阻拦自己对付祝酋;当下只先不动声色地追溯一番陈年旧事,最后才一针见血戳穿祝酋身分,意图联手二老一举击毙这神秘莫测的青莲护法尊者。孰料祝酋竟抓住陈李二人疑心极重这一弱点大做文章,指认梅潜是与其一同前来密谋对付二老,更顺手牵扯出景兰舟搅乱众人视线,此刻非但二老起疑,连梅潜自己心下亦大为惴惴不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梅潜与管墨桐向来私交甚笃,早先正是从后者口中得知骆玉书要去江西寻找施和浦、林岳泰师徒,这才在洧水出言劝戒。他虽也听说思过先生有一书生打扮的弟子与之同行,且猜到多半便是眼前这藏身苇丛之人,但当日冼景二人在开封靠着使计才从二老手底侥幸逃脱,冼清让自嫌狼狈,自不会对手下明言,只说自己无意间撞破陈李二人行踪,故而梅潜全不知景兰舟也曾见过二老,此刻藏身芦荡只为躲避二人。他见对方预先埋伏在暗处,只道其人真如祝酋所言将对二老不利,不禁又惊又怒,扭头问骆玉书道:“骆少侠,你也跟姓祝的走到一路去了?” 陈李二人适才发觉景兰舟躲在一旁,心中早已大为震恐,及见梅潜同另一名“骆少侠”竟也相识,要说这些好手不是宫主派来对付自己,教人如何能信?李竹良怒道:“好你个老梅,亏我真当你不忘旧义,谁知竟安排下这么多高手对付我们!” 陈郁松虽对祝酋之言仍是半信半疑,但眼见宫主在此布下重兵,二人处境已然凶险万分,就算祝酋只是虚张声势,也决不能再轻信数年未曾谋面的梅潜。他在五老中素以权变善谋著称,又是李竹良的师兄,二老行事大半出其决策;但此刻前有伏兵、后有大泽,也不知宫主是否暗中埋伏了更多人手,一时间竟是心下惶然、踌躇难断。 这壁厢骆景二人却又是另一番心思:景兰舟先前因冼清让之故被二老视为大敌,此刻突然暴露在二人眼前,一颗心早已提到了嗓子眼;骆玉书面对梅潜咄咄逼问,一时却也难以应答。他与祝酋白天刚刚相识,并不知对方是无为宫的人,自然不能承认自己与之同谋;但如矢口否认,却惟恐“岁寒三友”联手杀死祝书生后,接着就要出手对付景兰舟。他二人听了祝酋之言,也摸不清梅潜的真正用意,见松竹二老一时不敢上前,索性不约而同给他来个装聋作哑。梅潜知二老已对自己大为猜忌,欲要向祝酋出手,又怕骆景二人相助对方,六个人站定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无一人敢轻言妄动,成了相互僵持的繁难局面。众人凝神对峙了半盏茶时分,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四下里静得仿佛连一根细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祝酋忽微微一笑道:“骆兄、景兄,请恕祝某信不过梅长老。他若倒向二老反戈一击,我三人恐怕不是对手,兄弟要先走一步了。”说完便转身大步离去。骆玉书见竟是他头一个站出来打破僵局,不禁大感意外。要知在场诸人之中,原是以祝酋处境最为凶险,倘若众人真因一言不合动起手来,骆景二人、松竹二老各能互相照应,梅潜虽处境尴尬,但只须不草率行事,前两拨人也不会轻易招惹于他;唯独祝酋孤身无援,任谁都有对其下手的可能,没想到这人如此潇洒,拍拍屁股便要走人。 梅潜心念一动,喝道:“站住!”扭头问骆玉书道:“骆少侠,老夫不知你与这人是如何相识,眼下我要出手留人,你到底帮他不帮?”骆玉书微一思量,道:“此乃贵教中事,在下原本不便插手,但这位祝兄弟与我甚是投缘,骆某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任人屠戮。”他于顷刻间剖析局势,知自己倘若急于同祝酋撇清干系,则陈李二人不再疑心梅潜之言,联手杀了祝酋之后亦恐不会放过景兰舟;此刻惟有硬着头皮站在祝酋一边,方有机会吓退眼前最大的敌人松竹二老。景兰舟与他所谋者同,当下也不开口,只自芦荡中缓缓走出,站到祝酋身旁。陈李二人自背后冷冷盯着梅潜,目光中满是狐疑。 梅潜见此情形,知今日难以除去祝酋,长叹道:“阁下急智过人,难怪当年为老宫主所多倚重,不过一个人聪明过了头,未必便是好事。”祝酋笑道:“长老恕罪,在下只得这一条性命,不敢轻易拿来与三位几十年的交情赌赛。待祝某先行回禀过宫主,若证实梅长老未有怀贰,我给你磕头赔罪。” 梅潜挥了挥手,神情颇为懊恼,沿着湖岸向远处渔排灯火缓缓行去。陈郁松喝道:“老梅,你往哪里去?”梅潜头也不回地道:“梅某一计不成,要再去琢磨新的法子对付二位,听与不听,两位自便。” 松竹二老对望一眼,目光中微有惭色。李竹良道:“师兄,要不要跟去瞧瞧老梅到底搞甚么鬼?”陈郁松摇头道:“此刻强敌环伺,多待一刻便多一分危险,这当儿谁都不能相信,我们换条道走。”李竹良沉吟道:“难道放过这姓景的子?他已窥破了我们行踪,教中追兵指日便到。”陈郁松叹道:“宫主既然猜到我们要来江西,杀了这子又有甚么用?话说回来,除非管廖两个老儿亲至,旁人亦不足惧。两年多都忍下来了,也不急在这一时,走罢!” 李竹良点了点头,对着景兰舟等三人冷笑道:“你们有甚么奸谋尽管便使出来,嘿嘿,真要杀我二人,怕也没那么容易!”话虽说得威风,却摆明已是十分心虚,否则以二老之阴鸷果敢,若非心中害怕冼清让在此布下天罗地对付自己,此刻岂有不大开杀戒、反而仓皇遁走之理?只见二人身形一晃,钻入湖边一片矮树林中不见踪影。 三人在湖岸稍候片刻,不见二老及梅潜复回,祝酋笑道:“骆兄、景兄,我知你们有话要问在下。此处草木幽深,不是说话之所,须得另寻别处才好。”领着骆景二人走到一片空旷的草地,回头道:“这儿地势开阔,不怕旁人偷听。两位今日可说救了祝某一命,在下感激不尽。祝某虽向你们隐瞒了自己的身分来历,但却绝无恶意,望二位勿要见疑。” 骆玉书摆手道:“适才我二人亦要借助尊驾退却强敌,不过是两相得益,毋须言谢。不知阁下白天在竹林中装作不会武功,哄骗我等同行,到底是何居心?”他为人向来心谨细,日间因见祝酋敦厚儒雅、举止间透出一股贵气,只当他是寻常富室子弟,不知怎地竟全无戒惕,将寻找施林二人之事对其全盘托出,而今得知其人竟是无为教的青莲护法,不觉内心深处传来一阵阵隐忧,却又说不上是甚么原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祝酋微笑道:“骆兄,你既以诚待我,我跟你自也不说假话。梅长老聪明一世,这一回可全猜错了,在下这次来江西并非是为追踪松竹二老。”骆玉书奇道:“难道祝兄是专为我等而来?”祝酋摇头道:“非也,祝某这一趟是为了岳姑娘而来。” 骆玉书闻言一怔,问道:“为了岳姑娘?”祝酋道:“正是。松竹二老此番重现江湖,教中人心震动,祝某确有意要同他们做个了断,却还未来得及细细部署。似二老这般人物,岂是我孤身一人草率对付得了的?” 骆玉书皱眉道:“然则阁下蓄谋接近王振义女,究竟有何用意?”祝酋道:“约莫一个月前,王振的侄子王林曾率领一队人马到过武昌府霹雳堂总舵,这事顾姑娘或许知道。”骆玉书点头道:“确有此事。这跟岳姑娘又有甚么干系?” 祝酋道:“锦衣卫指挥使马顺为求功名,谋划扑灭无为宫已很有些日子,王林受马顺之托,原本打算向霹雳堂采办一批火药用来对付本教。锦衣卫非比神机营,私置火器乃是重罪,因此马顺不便跟各处官办军器局开口,又信不过那些粗制滥造的私营作坊,这才想到了霹雳堂头上;幸亏顾堂主方正不阿,坚持不肯将雷火弹卖给王林,这才免去本教一场祸患。岳姑娘这趟表面上是奉王振之命前往南昌答谢宁王连年馈遗,暗里却另有一条密令在身,要借助宁王府中的高手对本教不利。在下听闻‘锦衣三鹰’此刻已齐集江西,两边剧斗一触即发。” 景兰舟心道:“怪不得王山同鉴胜都到了九江,还盯上了花萍二使。锦衣卫原本远不如无为宫高手众多,但后者内讧甚剧,锦衣卫若得宁王相助,倒也不是没有胜算。只是无为教主力皆在河南搜寻松竹二老,锦衣卫却跑到江西对付谁来?祝酋这话有些不尽不实。” 祝酋接着道:“祝某早先探知岳姑娘这两日便到南昌,便在其沿途必经之路上守株待兔,想从她口中套得锦衣卫一些情报,以便本教早作防备,最好是能搅了他们跟宁王的联手之举,单剩三鹰便不足虑;至于恰好遇上三位,实是事出凑巧。骆兄在辽东的赫赫功绩祝某早已如雷贯耳,景兄弟虽一向未曾闻名,看身手也是武林中一等一的人才,不知兄台师承何处名家?”景兰舟笑道:“微末功夫不值一哂,只好贻笑方家。” 祝酋见他不肯吐露师门,也不多问,只道:“方才在湖边松竹二老陡然现身,绝非祝某所能预料,在下心里虽然吃惊,但想到二老并不认得祝某,倒也不如何慌张。谁知这梅长老也真有过人之能,在我身后一路追来,祝某竟全未发觉,直到他抖出了当年之事,才知对方已然识穿了我的身分。可惜梅潜疑心生暗鬼,以为祝某是专为二老而来,我便顺水推舟,摆个空城计将三友吓走。”景兰舟笑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既认定兄台一心要对付二老,难免一叶障目。如此说来,梅长老所讲贵教那些旧闻轶事都是真的了?” 祝酋点头道:“不错,本教鱼龙混杂,三山五岳能人异士极多,其中自不乏野心勃勃c不甘久居人下者。若是他人叛教作乱,峻节五老大可镇压得住,但如五老自己起了异心,又有谁能节制?当年老宫主正是念及此处,才命祝某秘密出任青莲护法尊者一职,专一负责监视教中各路首脑,总算祝某不是百无一能,替她老人家生后立了些微寸功。这两年梅长老在外漂泊不定,原来是在处心积虑对付祝某,今日若非二位恰巧在旁,在下得以故布疑阵,此刻多半早已死在岁寒三友之手,两位少侠实可说是我的恩人。” 骆玉书闻言缓缓点了点头,心中慨叹若非三友相互猜忌,祝酋的计策也不能奏效;但他既敢兵行险着,未始不是摸透了三人的脾性,梅潜先前称述他缜密多智,果然半点不假。 祝酋又道:“祝某多嘴一问,不知景兄因何事同二老结下了梁子?”景兰舟见他行止诡秘,不愿提及自己与冼清让相识,只道:“景某先前在河南与陈李二人有些过节,也不是甚么大事,适才担心多生枝节,这才躲入芦荡暂避。” 祝酋微微一笑,显然不甚相信,向二人拱手道:“如今两位既已知祝某身分,在下倒有个不情之请:祝某此行只为对付锦衣卫一伙,望两位仍能在岳姑娘面前替我暂且掩饰身分。岳姑娘英姿飒爽,先前在庐山仗义援手,在下心存感激,绝不会对其有半分不利之举;二位这趟要找寻施神医,祝某也愿全力相帮。” 骆玉书摇头道:“岳姑娘一片诚心助我,如此存心相欺,对她太过不公。”祝酋笑道:“骆兄侠肝义胆,祝某十分佩服,但这事于岳姑娘本人一无所损,兄台难道不想早日找到施大夫和他师父么?” 骆玉书闻言心中颇感为难,正自迟疑之间,忽见径上走来两个人影,定睛一看,却是白天在九江所见的花萍二使。卧萍使一眼望见景兰舟,喜道:“周公子,我们又见面了。”醉花使上前向骆玉书打个稽首道:“日间幸蒙阁下出手相援,我二人不胜感激。”当时骆玉书假意向景兰舟出手,乘机解开了二使被封穴道,二女武功不弱,自然知道对方是在暗中相助。 骆玉书见二使果真不认得祝酋,心道:“看来祝酋身为青莲尊者一事,无为宫众人确然不知。”当下回礼道:“区区举手之劳,二位道长不必客气。”景兰舟问道:“两位连夜赶路,莫非也是在镇上找不到投宿之所?”卧萍使道:“可不是么,镇上客店都住满了,我们想到前面芦潭村瞧瞧有没有歇脚的地方。” 景兰舟心道:“你们要往南走,可别撞上了松竹二老。”笑道:“此处洼涔遍地c泥泞难行,晚间行路不易。我们也错过了客店,不如到江边木排上问问渔家能不能借宿。”醉花使微一沉吟,道:“也好。”偕卧萍使沿路向渔排灯火处寻去。景兰舟等三人尾随二女身后缓缓而行,骆玉书同祝酋各怀心事,俱是沉默不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卧萍使一面走,一面问景兰舟道:“周公子,我生平极少见像你武功这么好的年轻高手,请问尊师是谁?”景兰舟道:“并非在下不愿相告,恩师不准我在外轻易提他老人家的名头,还望姑娘见谅。”卧萍使掩嘴笑道:“徒弟已是这般厉害,师父一定更加了不得。”醉花使道:“这位骆大哥功夫也俊得很,白天剑尖只随意一指便解开了我们被封的穴道,当真令人大开眼界。与你同行的那位姑娘呢?”骆玉书随口应道:“她在镇上客店歇息。” 醉花使见他似乎心有所思,转头望了祝酋一眼,问道:“还未请教这位公子大名,可也是江湖同道?”祝酋笑道:“在下祝酋,姑娘瞧我像是会武功的样子么?”醉花使摇了摇头道:“这我可瞧不出来。周公子和骆公子都是武林高手,你和他们在一起,自然也差不到哪儿去。”祝酋道:“姑娘这回可看走了眼。在下不过一文弱书生,文不能安邦c武不能定国,不比这两位都是万中挑一的大英雄c大豪杰。”醉花使微微一笑,不再说话。骆玉书暗忖二使如若得知祝酋身分,少不得要招惹来一场麻烦,便也不加说破。 五人走到江边,只见岸上晒了几十张粗麻渔,湖面泊着一只只粗竹捆扎而成的竹排,排面上搭建起破陋简易的棚屋,屋前竖一杆灯笼,便是贫苦渔家的水上吃住之所。此时亥时已过,渔民皆已歇息,沿江一片寂静,只零星传来几声狗吠。 景兰舟见数丈开外两间排屋尚有微弱灯火,走近看时,果听屋中犹有人声,棚顶茅苫还隐隐透出炊烟。他走上前敲了敲板门,过得片刻,里面颤颤巍巍走出个白发垂头的佝偻妇人,瞧年纪有六十多岁,眯缝着眼问道:“几位有甚么事?”景兰舟道:“我们是行路的客人,不心错过了宿头,不知婆婆可有地方让我们对付一晚?”那老妪道:“地方倒是不缺。这两间排屋都是我家,拙夫早亡,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今晚下乡赌钱去了,老身跟媳孙挤挤无妨。只是我屋里已有一位借宿的客人,你们又有男有女的,却不方便。” 景兰舟闻言一怔,探头朝里张望,只见一老者坐在屋内,果然便是梅潜,不禁心中暗暗自责:“先前明明看梅长老朝着这个方向而来,怎地竟没想到?”梅潜亦抬头瞧见对方,不禁脸色一变。 景兰舟心念飞转,笑道:“婆婆既是已有客人,我们便不叨扰了。”正要转身离去,卧萍使闻见屋内传出阵阵饭香,道:“我俩赶了大半日路还没吃饭,不如在此打尖。”走上一步望见梅潜,惊道:“梅长老,你怎么在这儿?”梅潜微微一愕,问道:“卧萍使,你不在浙江替宫主办事,跑来江西作甚?” 醉花使上前向他行礼道:“梅长老,我瑶部日前接到宫主号令,到江西有一桩要务。”卧萍使向那老妪道:“老婆婆,我们跟这位老先生认得的。我这儿有银子,跟你买些饭吃。”那老妪道:“几碗糙米饭,何用甚么银钱?灶边有碗筷,几位自便。”卧萍使塞了锭银子到她手中道:“老婆婆,你先拿着。”那老妪登时慌了,道:“几位若不嫌寒舍破漏,便将就着应付一宿,不过是吃一口饭c睡一晚觉罢了,哪哪里用得着这许多?”醉花使笑道:“我们深夜打搅,你老人家就拿着罢。”那老妪千恩万谢,收下银子转进邻屋去了。 卧萍使一回头,忽发觉不见祝酋踪影,奇道:“咦,你们那姓祝的朋友呢?”景兰舟苦笑道:“他有要事先行一步,不及向两位姑娘告别。”二女虽觉奇怪,却也未加多问,低头进了排屋,骆景二人对望一眼,缓缓跟了进去。梅潜见骆玉书进屋,微笑道:“骆少侠,请坐。”卧萍使“咦”了声道:“梅长老,你认得他?”梅潜点了点头,并不说话。 众人围着屋内一张矮桌坐下,见角落里垒了个砖灶,底下劈啪燃着柴火,灶上焖着一个瓦罐。卧萍使走过去揭开盖子,登时一股热气蒸腾而出,里面满满一锅腌鱼蒸米饭。她早就肚饥难耐,取木杓替醉花使同自己盛了一碗,问道:“梅长老,周公子,你们吃不吃?”梅潜摇了摇头。 景兰舟笑道:“不劳姑娘,在下自己动手。”过去给自己和骆玉书装了两碗,二人一路上不曾吃饭,腹中也着实饿了,举箸便食。那腌鱼干香鲜辣,极是下饭开胃,骆玉书几筷子便扒完一碗,见梅潜在一旁正襟危坐,问道:“前辈吃过晚饭了么?” 梅潜刚才听卧萍使问起祝酋,心知对方生怕撞见自己,转眼间便已抽身避匿。他深知此人诡计多端,不敢轻易进食,微微点头道:“老夫用过了。这位朋友是甚么人,骆少侠给我引见引见。” 景兰舟知他是前辈高人,便也不加隐瞒,拱手道:“晚辈景兰舟,是铸错山庄门下弟子。”又向二女致歉道:“早先因有官兵在场,景某未以真名相告,并非有意掩瞒,两位姑娘勿怪。”卧萍使拍手道:“原来你是思过先生的徒弟,难怪武功这么高强。”梅潜点了点头,心道:“果然是他。” 醉花使微一迟疑,问骆玉书道:“这位骆少侠一身武功与景公子铢两悉称,莫非是河间骆家的传人?”骆玉书见她猜中,便也不予否认,只微微点了点头。醉花使嫣然一笑,道:“两位都是名门正派子弟,日间在九江竟能抛下门户之见出手相助,女子十分感激。” 骆玉书不愿谈及自己跟鉴胜的恩怨,只淡淡地道:“我们同那锦衣卫头领有些过节,不过是无心插柳,两位道长没事便好。”当日骆嘉言因假扮染霞使身受重伤,故而骆玉书一见十二妙使便觉心中有气,言辞神色之间不由而然便稍显冷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梅潜脸色阴晴不定,想要追问骆景二人同祝酋到底是甚么关系,却碍于二使在场难以启齿;如真开口相问,势必要提及方才之事,自己非但放走了大叛徒松竹二老,还要掉过头来对付本教的青莲尊者,可没法向宫主交代。他正自心烦之间,忽听骆玉书开口问道:“梅前辈,听闻林大夫的仇家便是那大名鼎鼎的‘蝰蚺神君’游天悟,不知是真是假?” 梅潜皱眉道:“这事你们从何听来?”他这样一问,骆景二人便推度松筠所言不虚。骆玉书道:“景师兄已在南京见过了苏先生,苏前辈答应下月初十前来南昌一同拜会施神医。”梅潜微一迟疑,道:“好,好,你们找到了人就好。” 骆玉书道:“全赖梅长老指点迷津,晚辈等方能暗室逢灯。”心中暗道:“当日在河南你说这苏先生乃是林岳泰仇家对头的克星,果然连冼教主那蒙面师父在南京中了沈泉之毒,也要到落星楼找他解救,看来其人确是位解毒圣手,无怪‘蝰蚺神君’尚且对之忌惮三分。但林岳泰身为梅山医隐的高徒,未必便惧怕游天悟暗中下毒,多半还是不敌他的碧磷毒掌;如此说来,这位苏先生武功必也十分高强。” 花萍二使面露错愕之色,醉花使问道:“景少侠,你们也在找施和浦的师父林岳泰么?”在场之人当中除景兰舟外,旁人皆不知二使亦是为此而来。梅潜闻言一怔,道:“你说奉宫主之命赶来江西,便是为了此事?”醉花使道:“不错,宫主飞鸽驰谕甚急,传令浙江之事暂且搁置,叫我们到江西来找这个姓林的,其中缘由却未明示。” 梅潜不知冼清让此举全是为了景兰舟,只当宫主对管墨桐格外倚重,不由心中暗暗感叹:“梅某两年没怎么理会教务,少宫主对二仙与我已是亲疏有别,管仙指点外人去找他师兄,宫主竟派十二妙使从旁相助。”他为人心机深沉,为求自保不惜背着冼清让暗中对付祝酋,但当初在河南之所以出言提点骆玉书去求苏先生,倒确是因自己同林岳泰颇有交情,不忍见其遭逢不测之故。梅潜随即又想:“岁寒三友誓同生死,谁料陈李二人竟尔叛教出走,我在教中本就再难服众。当年事变之时我借故不在总舵,宫主多半早已起了疑心,如不尽快除掉祝酋,实在后患无穷。” 醉花使见他神游物外,问道:“梅长老,听说松竹二老在开封突然现身,出了这等大事,你怎不在河南辅佐宫主,莫非也是为找林岳泰才到的江西?”梅潜脸色一变,望了骆景二人一眼,见二人并无揭穿自己之意,不觉心中稍安,笑道:“开封有宫主坐镇,没我这糟老头子甚么事。宫主既然安排诸位来江西办差,不如便由我替你们到浙江去走走。”醉花使喜道:“浙江那头有梅长老盯着,我们就放心了。” 骆景二人听他们交谈,似乎瑶部四使原本在浙江有一件紧要差使,冼清让却将此抛在一边,急调四使前来江西寻找林岳泰。这其中的原委景兰舟心里自然明镜也似,骆玉书却忍不住暗暗心惊:“无为宫如此大动干戈,尽遣教中人手搜寻林前辈,不知所为何事?” 卧萍使又道:“梅长老,我们白天在九江遇上了鉴胜和尚,他同锦衣卫的人混在一处,带人要抓我们两个。”梅潜点头道:“听闻锦衣卫欲对本教不利,连指挥使马顺都到了江西,你们速速通知本省教众,务要心防范。”骆玉书心道:“连梅长老也这般说,看来祝酋倒不曾说谎。” 忽听屋外一阵喧嚷,有人大声呼喝道:“休放走了白莲教的妖女!”二使不禁脸色微变。梅潜身形一晃,抢到窗边掀开布帘朝外一窥,只见岸上明晃晃百十根火把,将两间排屋团团围住,心中不禁颇为恼火,暗道:“说曹操曹操便到,十二妙使这些年轻道姑成双成对走在路上,还嫌不够惹人注目么?连被这些草包官兵盯梢都未发觉,女娃儿有甚么用?”眼望见前面两排军士张弓搭箭,箭头皆裹着燃烧的油布,对准了排屋蓄势待发,回头道:“官兵要放火箭了,可别连累烧了人家屋子,出去罢。” 景兰舟道:“骆兄,你被官军见到与我们同处一室多有不便,不如留在这儿。”骆玉书摇头道:“无妨,咱们一块儿出去瞧瞧。”跟着众人出了排屋,见外头足足围了有一二百人。忽听众声稍寂,中间一群军士向两旁散开,后排缓缓走出四人,二王c鉴胜皆在其中,当中一名身穿灰袍的长脸大汉双目炯炯有神,额头两侧太阳穴高高鼓起,显是内力十分深厚。景兰舟见状心道:“祝酋说‘锦衣三鹰’都到了江西,莫非这人便是指挥使马顺?素闻锦衣卫长官轻易不得出京,这趟究竟是为了甚么大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銮铃奇侠传》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王山等在火光映照之下看清对面五人样貌,王林第一个大惊失色,问梅潜道:“前辈,怎么是你?”梅潜笑道:“王大人,当日在牛脾山多有得罪,你伤势好得差不多了么?”景兰舟心道:“冼姑娘果然派了梅前辈在牛脾山拦截王林。”王林强笑道:“在下照足你老的吩咐,再没往开封去,不知你老人家可已转告顾老前辈?” 鉴胜哼了声道:“王大人,这人是无为宫的长老,同思过先生可没甚么干系。”王林身子一震,颤声道:“你说甚么?这位老前辈不是铸错山庄的管家?”鉴胜摇头道:“断无是理。” 梅潜笑道:“红莲尊者,你话也别说得太满,眼下我可不是跟顾老前辈的弟子在一起么?”鉴胜眉头一皱,问道:“梅长老,你说的人是谁?”梅潜笑眯眯地望了一眼景兰舟,并不说话。鉴胜失声道:“周澜锦,你果然是思过先生的徒弟!贫僧早该猜到。”王山见当日在酒楼这名书生竟是顾东关的弟子,心中不由骇异已极。 景兰舟笑道:“王大人c鉴胜大师,周澜锦不过是我先前随口起的假名,在下景兰舟,早先同两位几番切磋较艺,多谢二位大人手下留情。”二人听他语带讥讽之意,双双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王林性子最急,见自己受骗上当,怒道:“好哇,于谦身为朝廷封疆大吏,居然跟无为教的人有来有往,待我此番回去奏明皇上,还不判他个满门抄斩!骆玉书,你子也脱不了干系”那长脸大汉摆手道:“老三,你先别急。”骆景二人见梅潜身分被鉴胜说破,深知王林之言并非虚张声势,心中不禁十分焦急,面上却仍不动声色。 那大汉走上前一步拱手道:“骆兄,你我一别数年,自从兄台劳事边关,马某常自遥思,不想今日竟然在此相见。将军丰采依旧,可喜可贺。”骆玉书抱拳回礼道:“骆某因公干到此,不想万里之外得遇马大人,他乡逢故知,实在是巧得很。” 这长脸大汉正是锦衣卫指挥使马顺,只见他目光闪动,道:“马某此番奉上命至江西剿除白莲余党,在此巧遇兄台,实可谓天降之喜。这两名女子与这老者都是白莲教的妖人,还请将军协助锦衣卫及本地官兵一齐捕拿。”马顺为人精明干练c老于世故,他见对面高手众多,上来便用言语挤兑住身为朝廷命官的骆玉书,这两句话一说出口,后者即便两不相帮c袖手旁观,也已显得理亏。 骆玉书尚未开口,景兰舟忽道:“这一位定是锦衣卫指挥使马顺马大人了。马大人威名远播,景某在江湖上亦多有耳闻,在下先行领教大人高招。”话音未落,已飞身一掌朝马顺当胸击去。他识破后者用心险恶,自思与其让骆玉书两头难做,不如自己抢先出手,将局面搅得越乱越好;不料刚到半路,忽听身后风响,回头见梅潜向前疾冲,竟是后发先至,右手似爪似钩,向马顺肩头抓去。景兰舟微微一怔,便即收掌停步。 只见马顺并不躲闪,伸指疾点梅潜手腕神门穴。梅潜笑道:“不坏!”右手一缩,左手拍出一掌,同马顺右掌砰地一交,梅潜身子微微一晃,马顺向后退了半步。梅潜笑道:“原来马指挥使是嵩阳派的高手,当真失敬。”他一招之间已试出马顺功力高出同为三鹰的王林甚多,虽较自己稍逊半筹,却也决非易与之辈。 二王同马顺共事数年,从未听他提及自己的师门来历,此刻方知他是嵩阳派出身。嵩阳一派在武林中早已式微,掌门人“嵩阳剑”郭沛也不是甚么了不起的人物;马顺武功精强,二王对其一向心服口服,闻言不禁十分好奇:“马老大为甚么要对我们隐瞒他的师承?‘嵩阳剑’武功平平,辈分也没见高到哪儿去,嵩阳一派若是由马老大执掌门户,在江湖中的地位必能高出不少。这老子能从马老大手里夺去掌门之位,倒也邪门得很。” 马顺见这老者功力竟如此深厚,沉声道:“骆将军,你”刚一开口,景兰舟已哧溜一下钻到他身后,眨眼便向鉴胜c王山c王林各自递了一掌,不待三人还手,又闪进官军人丛之中,只听“啊哟”几声,也没看清是怎么回事,早倒下了名军士。王山怒喝道:“好奸贼!真当我怕你不成!”拔剑挺身而上,鉴胜同王林也双双上前相助。 马顺见众人眨眼间展开混战,正要再逼迫骆玉书出手,忽见眼前青光闪闪,却是花萍二使持剑攻到。他见二女剑法凌厉,心中一凛,不敢轻易分神,当下舞动一双肉掌迎敌。斗了半盏茶时分,马顺见二人剑法精妙之极,不攻而攻c不守而守,明明觉得自己武功高出对方甚多,一时竟拾掇二女不下,不觉心中焦躁,眼角余光又瞥见梅潜笑眯眯地袖手站在一旁,登时大为心悸,暗忖道:“难道姓景的子竟能一人独斗鉴胜和尚与我两位贤弟?”就这么稍一疏神,险些被醉花使一剑划破衣袖。 那壁厢景兰舟武功虽不及三名高手合力,但他轻功远胜三人,交手间只不停闪转腾挪c上蹿下跳,不过是三分对敌c七分游走而已,鉴胜同二王攻势虽猛,都被他施展游鱼功轻轻避开。王林忍不住怒骂道:“臭子只会东奔西逃,算甚么英雄好汉?” 众官兵见四人斗得十分激烈,欲待放箭相助,却生怕伤及长官;想要上前帮手,武功又差得太远,只好在一旁不住呐喊助威。偶尔有几个不识好歹之人拔刀向梅潜冲去,皆被后者在一招之内便即抓起掷出数丈,个个摔得鼻青脸肿c哀鸣不已。这一二百人中只有二三十人是王林先前带领的锦衣卫,其余都是九江卫的普通兵卒,几乎不识武功;锦衣卫虽然本领稍强,但赵大胡子c贾老四等人日前在牛脾山吃尽了梅潜的苦头,既知对方厉害,哪里还敢轻易上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