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匮盟》 江南的公子 第一章 雨夜陌客 连绵的秋雨,已经下了一天一夜。 到快掌灯的时候,才慢慢地小了。 安国县城最繁华的朱雀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尽头处的范家客栈,早早就点上了灯笼,在雨中是几个昏黄的点儿。这个河北药都的这一刻,有那么一点点像江南的感觉。 十五岁的段美美把手从客栈二楼窗外缩回来。 她看了看街头,雨幕尽处,湿漉漉的小巷悠长、凄凉,不知道它通向何方。 今晚是段美美大喜的日子,可是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从她的房间外走下楼梯,就是范家客栈的大堂,马上要成为他夫君的那个男人正在指挥着伙计们。他们在各桌上摆好鲜果干果,熟肉、凉菜、酒和羹汤。 男人姓范,刚过五十岁,去年上死了老婆。这家范家客栈现如今是他的,嫁给了他,段美美就成了这家店的老板娘,从此衣食无忧。 段美美只能嫁给他,她欠范老板很多钱,她还要养活一个十岁的傻弟弟,结婚之后,也应该能够吃饱饭了。 段美美点上蜡烛,在铜镜里又看了看自己妆容。 眉毛,修得齐了。 嘴巴,浓淡相宜。 说一句倾国倾城谈不上,但当得起一句娇媚欲滴。 段美美天生眉眼生得好看,经常会有客人见到她,就赞叹一句: “是个美人胚子呀。” 胚子这两个字,说明她未来会成为一个美人,但还不是现在。 应该允许她再长两三年,她现在还没有女人成熟的丰腴,现在穿进一身新娘的吉服里,有点显得逛荡,但是高挑修长的身体上,女子的特征已经明明白白了。 这种样貌的女孩子,如果生在一个官宦家庭,恐怕能够找个很好的人家,遗憾的是,她是一个穷姑娘。 如果你是一个穷姑娘,那就要允许自己嫁给一个老头子。 尤其是那种有钱的老头子,旁观者丝毫不会觉得难过,只会真心地说一句“恭喜”。 自古至今,经常有些贫穷的傻姑娘,会做那种“不行我就找个有钱人嫁了”的梦,似乎有钱人都是天生的傻子,愿意给她受伤的人生接手接盘,直到被现实教育了,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有钱男人算计得更明白。 他们很少会希望找一个贫穷而温柔的女孩子安慰自己的残生,相反,他们还像一头喂不饱的老虎,明明已经到了应该收心在自己的健康和快乐上的年纪,他们仍然觉得自己年轻体壮,雄心万丈。 他们渴望变得更有钱,他们娶亲,首先看的也是家境。 范老板去年死了老婆,老板娘没咽气的时候,媒人们就已经纷至沓来了,偷偷从后门进来,跟老范嘀咕着找一个什么样的填房。 老范的条件,还真有点不上不下。 他的儿子范厨子二十五了,年轻的时候是个浮浪子,这两年才终于安生下来,在老子的威逼下回到范家客栈里掌勺,前年娶妻生子。 还有个女儿,前年嫁给了西门内井记生药铺的少掌柜,去年生了个儿子。 哪个女人嫁入老范家,显然是不愁吃穿,钱财也有。 但是麻烦也显而易见,如果老范过个几年一死,这填房,连同填房的一儿半女,只怕要受大儿子的闲气。 当然,媒婆们都会这么说: “老范身体好得很,嫁过去赶紧跟他生几个儿子,到孩子十二三岁,人多了,撺掇着老的把家一分,这大哥难不成还能闹得起来么?” 嫁给老头还有一个好处,残唐五代是一个乱世,后周这几年,中原算是难得的太平,尽管如此,嫁一个年轻小伙子,可能明天这个人就会被征去打仗。 不如嫁给一个有家有业的老头做填房。 遗憾的是,有人挑老范,老范还忍不住要挑女人。 如果要找个女孩子陪他暖脚说话,人牙子那里买一个奴婢用着就好了。 这一年来也来了不少人牙子,但是老范自视甚高,太挑。 上回有个人牙子从南唐国过来,带了一个扬州的姑娘,眉眼如画,还弄琴会唱,老范看得神魂颠倒,但是再一捏姑娘的肩膀手臂,他又开始抱怨了: “一把小骨头,又矮又瘦,等我老了,她须搀扶不住我。” 牙婆听了,明白他要到老了找一个护工,下回就找了一个契丹来的姑娘,这姑娘长得很开,两眼之间的距离宽宽的,一看就是个好性格,能挑得起两桶水不换肩,遗憾的是,体格已经到了微胖界的上限。 老范看完当着契丹姑娘说:“我要娶的是妾,我家不卖人肉包子,你挑个恁肥的,却不是要做馅子?” 媒婆陶干娘曾经给他说后唐一个禁军校尉的女儿,容貌好得很,身体也结实,毕竟还算是个官宦人家。老范介意了半天,说觉得人家是武官的女儿,家又败了。 好容易愿意了,媒婆人家要一抬礼物,八八六十四两。他就大惊失色:“你家做甚么?卖女儿吗?” 陶干娘明白他不愿意花钱,又给老范说了一个寡妇,他头脑摇得像个拨浪鼓:“不行不行,我不缺钱啊,为什么好好地找一个寡妇,这乡里乡亲的,不要笑话我?” 陶媒婆听了,觉得这事无望,正要扭头出门,没想到老范张口又问:“这小娘子家财如何?” 陶干娘觉得这老范聒噪,不愿意多谈,就信口说道:“没什么钱,糊口度日还是没问题的。” “那就请干娘问问这娘子,愿意不愿意来我这店里卖酒度日,私下和我来往,平日里也有甜头。” 陶干娘拔脚就走,后来跟人说:“俺一直觉得俺们媒婆这行下流人多,没想到他开这么一个买卖,居然比俺们媒婆还要贱得多。” 老范在牙婆、媒婆那里名声仆了地,就开始在街坊四邻里物色对象,这些人对他的嘴脸也都熟悉,哪个愿意把女儿给他? 也就在这一年当中,他眼睁睁看见了一棵野草菡萏成花。 段美美。 段美美就在老范的店里工作,说更明白点,是在老范的店里长大的。 老范的店以前是段家客栈。 段美美的父亲是老板,这个段掌柜读过书,早年间还进过学,是个正牌秀才,段秀才说话和气,教养很好。 只可惜好人未必命长,五年之前一场瘟疫,段掌柜和妻子双双死了,那年段美美十岁,她的傻弟弟段梓守五岁。 姐弟两个要还了父母赊的医药费,还要埋葬父母,顿时就陷入了困顿。 那时候老范囤积金银花连翘之类的药材,口称是瘟疫秘方,赚了一笔横财,就趁机压价买进了段家店,四五百两的好房子好店,七八十两拿下来了,只给这姐弟俩留了店外两间小破屋,就这样姐弟俩还欠了他二十贯钱。 段美美的工钱拿来还债,还了五年,债就从二十贯变成了五十贯。 这期间段美美在店里帮厨、卖酒,还要伺候范家生病的大娘子,后来又帮范厨子的媳妇带孩子,每天做不完的活儿,别说二十贯,就算五十贯,要论着早就挣回来了。 但老范可不这么想,他时常跟生意上的伙伴们说自己对这一对孩子的恩德:“这是之前店主的一双儿女,走投无路,被我养大,我的人品,你们应该相信了吧。” 这些鬼话瞒得了远人,瞒不了街坊四邻。 大家都看得明白,老范欺负人家一对孤儿,亏了心了。 但是你要问他们,老范这个人怎么样,大家都是一种“一言难尽”的表情,不敢说他的坏话,因为老范这个人耳朵尖、心眼儿小,有仇必报,嘴巴尖酸刻薄。 他那个做厨子的儿子,也是一个性格暴烈,爱吃酒打人的横主儿。 续弦要花钱,不如索性就从自己身边开发一个好了。 今年春天的时候,有天天气还凉,段美美在井边给范厨的媳妇洗衣服,突然就觉得一双手从后面围过来,从背后把自己的双手握住了。 “女孩子不能总这么碰凉水呀。”回头看的时候,却是范老板笑嘻嘻的一张脸。 这张脸好可厌! 发际线远远退到后面,发髻也稀拉拉的,黑白夹杂,白多黑少,眼角的褶子堆砌起来,还要强行给笑容留出位置,鼻子上油光锃亮,还有一个呼之欲出的疖子尖儿,偏偏这老头还对自己的这副嘴脸感觉良好。 段美美觉得心中一惊,推开了老头的双手就走。 当天晚上一夜噩梦,想要说服自己这是个偶然,想到老范的嘴脸,又觉得这脸笑满满的没有好意。 辗转反侧一晚上,快天明才勉强睡了,早晨起来,就发现自己下面热烘烘地都是血迹。 段美美怕惊到了隔壁屋的傻弟弟,轻声哭泣了起来。 后来想一想,范家儿媳有血的中衣,自己也曾经洗过,女人不会因为流一点血而死掉,忍着腹痛爬起来,把自己衣裳收拾干净,垫了草纸,卷起袖子,依旧烧开水蒸馒头去了。 说起来奇怪,流血之后的段美美,身体上也有了各种各样的变化。 修长的身体逐渐变得圆润了一点,胸前也变得丰满了不少。 她习惯了每月的流血,也从后厨的钱老娘那里知道了如何掐算流血的日子。 段美美从钱老娘那里知道了如何减轻疼痛,但自己但流血这件事,也从多嘴的钱老娘传到了范老头的耳朵里,他让钱老娘来找美美谈,想要这个女孩子做自己的妾。 说实话,钱老娘不是什么坏人,她只是像大多数人一样平庸蠢笨罢了。 钱老娘喜欢段美美,因为段美美性格很好,手脚也麻利,但是她爱这个女孩子的方式,就是让她“稳定”。 天杀的稳定! 为了姐弟俩吃上一碗饭,就把一个女孩子投入到一段她根本不想要的婚姻当中,代价嘛,是这个女孩子的一生。 其实大多数的老太太眼里,女孩子的一生可能都没那么重要。 如果你问她们为什么女孩子的感受不重要,她们就会带着一点世故的骄傲说:“相信我,老娘这么一辈子都这么过来了,男人都是一样的。” 听着她们会絮絮叨叨地讲述自己和身边人的无数细节,你只有一个感受: 如果你落在了渔网里,不挣扎是最好的解脱。 接受这张网,是你的宿命,也是这个性别的归宿。 听着钱老娘的絮叨,段美美突然没头没脑问了一句:“老娘,你也五十七了吧。” “怎么了?” “范老板五十,你女大七抱金鸡,为什么你不嫁给他?” “阿弥陀佛,”钱老太太念了一句佛,“人家也得看得上我!” “我不嫁。” 第二天段美美去厨房吃饭,发现自己和弟弟的饭盆碗筷被扔在泔水桶里,她生性好干净,蹲在桶边就哭出了声。范老板踱过来,在一边轻声说:“五十贯而已,还了,随你哪里去。” 那天的段美美咬碎了牙,她一步冲到范老头面前,和她四目相对,愤怒的眼光恨不得烧化了这老儿。她一字一顿地说:“可以,但我要明媒正娶。” 正在吃饭的伙计帮工都听见了这句话,老范笑了笑,说:“可以。” 段美美这几天经常会回想起那个屈辱的早晨,她记得那天的每个细节。 那天之后,她的少女时代宣告结束,她不是女孩,也还不是女人,也许她永远都不再会像一个女人那样活着。 未来的生活,将会如行尸走肉一般,跟这样的糟老头子上床,在他的齁瘘带喘之下面无表情地执行完妻子的义务,也许她会很爱自己的孩子——无论男女,然后等老范两脚一蹬,就忍受范厨子的各种羞辱和折磨。 正想着,那暮色中有一个白色的身影,撑着油纸伞,踩着木屐缓缓穿过细雨而来,一个陌生人的身影抬头看了看她在二楼的灯影,然后走到楼下,进了大门。 那是一个非常年轻的男子,生得非常俊俏。 进门之前,他看了窗前的她一眼,浅浅地笑了笑,楼下有灯,她看得见他的脸,看得见他对自己在笑。 但她楼上的灯在身后,其实他看不到她的脸庞。 但这个男人还是笑了一下。 时隔多年之后,段美美想到这个男人,还会觉得:对这个世界露出笑容,仿佛就是这个男人对世界的义务。 这时楼下传来年轻人的声音:“伙计,来一间上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二章 夜奔新娘 夜雨中,一个撑伞的白衣少年走进了范家客栈。 这是一个十六七岁的贵公子,他的白色长袍上镶着浅蓝的滚边,同样是浅蓝色带金丝绣的腰带,把他瘦瘦的腰身衬托得峻峭挺拔。他背着一个小小的深蓝色包袱,背后一个油布包裹的长条包袱,应该是一把兵刃,可能是剑。 “伙计,给我一间上房。”公子收了伞。 没有伙计来接,公子就把伞放在墙角边。 一个伙计抱着大酒坛开开心心从他身边走过,对他好像空气一般。 “伙计!”公子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哎,客官!” “要一间上房。” “客官,您要不别处去?今天小店的老板娶亲,大家忙忙叨叨的,都为这场婚礼……” 少年从身上摸出一块银子,看着怕不有五两轻重。 “押在柜上。” 又拿出一串铜子儿给伙计。 “小二哥,帮帮忙吧,外面下着雨呢。” 伙计放下坛子,揣起铜子儿,忙不迭地跑到柜上找老板。 范老板这会儿正在为天气发愁,这雨一直不停,来随份子的人就少了。之前备下的酒肉,只怕多数都要浪费掉,怎么回回炉,想想办法,还能再卖一道。 “掌柜的!有个少年客人,一出手就押了五两银子,要住店。” “笨蛋,那还问我做什么,给他住!” “可是大家都在忙,谁来招待?” “让阿美去!她现在正没事儿。” “让新娘子去招待客人吗?” “都是劳动者苦出身,怎么,她还要扮大小姐吗?你叫她去!” “是。” 范老板唾沫横飞训伙计着的时候,少年已经走到柜台前。 “掌柜的,恭喜呀。” “哎,公子爷,欢迎光临小店!”范掌柜一身吉服,满脸堆笑,这身打扮站在柜台里真有点不伦不类。 “淋了一路雨,才投上店,赶上你的好日子正在忙,不过还是希望能在这里住下,给你们添麻烦了。” “看您说的什么话,太客气了,一会儿也请来一起吃杯喜酒。上房屋在后院,让伙计带您过去。”老范满脸堆笑。 伙计把这公子带进天字二号房,这是店里最好的一间房。 公子看了看,墙上的字画虽然俗了点,屋里的摆设却也是干净得体。 伙计掌上灯,跟公子说了一句:“客官,一会儿有人给您送热水来洗脸。” 公子道了谢,把身上的包袱放在桌上,放着兵刃的油布包袱拆开,把剑放在床边,在椅子边坐下不一会儿,就听见门外有人敲门。 “请进。”公子答应了一声。 门外那人似乎在磨蹭些什么,公子想了想,走过去自己拉开了门。 正巧一个身穿红色吉服的姑娘,低着头背转了身子端着一盆水用后背正准备拱开房门,被他突然拉开,这姑娘一时失去了平衡,直撞到他的怀里来。 好公子,真个是眼明手快,左手一把平端住了这盆热水,右手一把正托在女孩肋下(瘦瘦的全是骨头),这个一头雨水的姑娘正好湿漉漉地躺在他的肩膀上,嘴里才轻轻地发出一声惊呼。 “呀!” 这公子也吓了一跳,他虽然年轻,武功却非常了得,七八个寻常汉子也没法抢到近身,第一次被扑进怀里,还是个年轻姑娘,一下子也动弹不得。 女孩第一次碰到青年男子热气腾腾的身体,也是突然吓了一跳,也愣在了这里。 大概过了一个长懒腰的功夫,公子开口了。 “姑娘请起来吧。” 这一句客气得很,下一句就很不像话了。 “你再这样我可没法端着了。” 这个女孩正是段美美,听见这句话,还以为是一句调笑,羞红了脸正要说句斥责的话,挣扎起来才恍然大悟,那一盆热水,都让这公子单手端着呢! 她赶紧松开公子,公子转身把那大盆放在盆架上,回头看了看满脸羞红的段美美,轻轻从她肩膀上拿了手巾,哗哗地擦洗起脸和脖子来。 “给姑娘添麻烦了,冒着雨给我送水,也没法撑伞。” “不,不麻烦。” “我是听见门外有动静,知道可能是有人两手拿着东西,才过来开门的。” “多谢公子了。” “对了,恭喜你了,这大好的日子,还害得新娘子来帮忙。” 段美美把桌上带棉套的茶壶拿起来,给公子倒上了一杯茶。 “公子请用茶,不知公子从哪里来?” “潭州,长沙。” “哦,是南方呀,听说南方多雨。” “是,不过这个季节还好,冬天最难,守着大江大湖,下起来凄风苦雨,屋子里比街上还冷。” 公子拧干了手巾,搭在盆架上。 “不知道冬天的雨是什么感觉,我们这里冬天就只有雪了,”段美美说,“我爹以前经常说,秋风秋雨愁煞人,就是这个季节。” “哦,令尊是个读书人呀。” “可惜他过世多年了。这店过去是他的,我爹我娘过世之后,这店卖给了范老头。”段美美有点若有所思。 “你怎么这么称呼自己的夫君呢?”公子这么笑吟吟的。 段美美把油灯又拨凉了一点,突然认真地看着公子的眼睛,问他:“公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徐名矜,字咏之。” “咏之公子,我叫段美美。” “美美姑娘,你好。”段公子施了个礼。 “咏之公子你好,我问你的名字,是想告诉你我现在这一刻的真实想法。” “嗯。” “我不愿意嫁给范老头,他夺走我家的店,让我欠了他很多钱。我整日做工,现在长大了,他又要我嫁给他做填房。” “我带着弟弟,没办法远走高飞,我,没得选。” “这街上,人人都知道他欺负我,我说给任何人,他们要不不敢搭腔,要么就要去跟范老头说。您是异乡人,所以我敢说。您让人有愿意相信的感觉,所以我愿意说。” “您听了,忘了,明天走您的路,但是我希望您知道,这灯、这彩、这唢呐,我一个都不愿意,好么?” 她盯着徐咏之,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那种认真当中没有杀气,却有着十成的英勇。 徐咏之正色说:“好的,段姑娘,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我收回刚才说的恭喜你的话,我不希望你不开心,我希望你能过你喜欢的生活。” 两个人严肃地对视了一小会儿,忽然不约而同地,忍不住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们毕竟是两个少年。 段美美的眼泪也流下来了。 “如果我替你还了五十贯,你就可以不嫁给他么?”徐咏之说。 “恐怕晚了,欠条已经变成婚约了。”段美美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哦……” “公子你愿意带我偷偷走吗?我给你当妾、当奴婢,当丫鬟,伺候你。” 徐咏之陷入了思考。 “算了吧,”段美美赶紧用手擦眼泪,“你看我在说什么呀,徐公子,素不相识,见面就说到这么可怕的事,我们不是黑店,我也不是仙人跳。明天你起床时,这家店就是我的了,我会成为一个风骚的老板娘,让这家店上上下下都听我指挥的。” 她手忙脚乱地端起木盆,推开门落荒而逃。 “等一等。”徐咏之开口道。 “段姑娘,我认真考虑了刚才那件事。” “如何?”段美美眼中冒光。 “我觉得,你的舞台、你的生活,未来几年还会在这里,我希望你能喜欢今天之后你的生活。” 段美美放下木盆,道了一个万福。 “是我失礼了。” 美美拿着木盆出去了。 徐咏之转过身去,轻轻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段美美出门泼了残水,一个高大的黑影贴了过来。 “你在这干什么?”段美美定睛一看,原来是范厨子,范老板的大儿子。 “我听点热闹啊,有些人真可笑啊,随便什么稻草也想拿来救命。” 范厨绕到了段美美身后,用脸去蹭她的鬓发。 “听见你跟那小子私定终身了,你在想什么呢?贵公子搭救落难小姐吗?你得知道自己是什么货色啊!” “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样人,你也要知道我要嫁给什么人了。” “少拿老头子来压我,”范厨说道,“我不知道你吹了什么怪风,老头子居然要正经娶你,你也要算算自己的斤两,老头子还能活多久?十年?十五年?皇家也好,平民也好,哪个小弟弟不是靠了哥哥活着?哪个小妈不是傍了儿子活着?” 范厨把右手伸出来摩挲着段美美的肩膀。 “你若听我的,不如早早依了我,给我生个一儿半女,若是不从,等老头子死了,我就把你卖给牙婆,送去给契丹兵当营妓!” 段美美气得浑身发抖,这要发作,忽然听见屋子里的客人咳嗽一声,吹了灯,拉开门出来了。 “伙计,给我拿盏灯笼来!”徐咏之吩咐范厨,这家伙愣了一下,然后乖乖去了,说来奇怪,这个和气的人说出来的话,居然很有威力,让人不由自主就服从了。 灯笼拿来,徐咏之看看他。 “想来是要行礼了吧,待我到前面,吃一杯喜酒去。” 厨子赶紧唱了个喏:“客官前面请,今日新杀的好羊儿,有好肉吃。” 徐咏之走远,厨子再想找段美美说话,哪里还有人,段美美撇了水盆,跑回自己房里去了。 “跑……哼哼……早晚摆弄了你……” 范厨子攥了攥拳头,咬牙切齿地走了。 段美美心乱如麻,把盖头重新盖好,坐在房里。 头发湿漉漉的,她不在乎; 妆花了,她也不补。 她的垂死一击,就这么惨痛地失败了。 “他和我非亲非故,又为什么要来救我。” “他年纪轻轻,又有什么本事救我。” “拐带人妻,是要吃军规刺配边州的。” “为什么我会觉得他会救我?” 委屈、不平、求助他人未果的,羞耻一下子完全涌上心头了,再想想范厨子那几句狠话,段美美在盖头下面呜呜咽咽地哭了出来。 正哭得难过时,楼下的钱老娘推开门进来了。 “要行礼了吗?”段美美盯着盖头,瓮声瓮气地问钱老娘。 “行什么礼!掌柜的有事要宣布,你快跟我点下去。” 段美美一把扯下盖头,跳下床来,穿上鞋子,蹬蹬蹬跑进了大厅。 只见一帮街坊四邻、伙计帮工,都在桌边坐着,大厅里最前面一张桌上,段美美十岁的胖弟弟段梓守正在和徐咏之一起大口吃着烤羊腿,两个人都吃得满嘴流油。 段美美走到大厅里,范掌柜没穿大红吉服,站在最前面,向各位伙计街坊拱了拱手。 “各位伙计,各位街坊,蒙各位来道贺,今天是个好日子。” 街坊们已经在议论纷纷了:“新郎官的吉服呢?” “我做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就是宣布我的退休。我刚刚决定,把店转给了这位徐咏之徐公子,字契已经写过,晁里正当中人背书,各位伙计如果愿意,都可以留下。” 晁里正笑着点点头:“没错,这个交易刚刚进行完。徐公子,你来给我们这些街坊打个招呼吧。” 徐咏之拉着傻小子段梓守举着羊腿来了前面。 “谢谢范老板的成全,我就讲两点,咱们就开吃,就开喝!” “第一,今天是个好日子,范老板把店转给我了。” 傻小子在旁边举着羊腿大喊:“好!” 街坊们都惊呆了。 “第二,根据我们的契约,范老板今晚会连夜搬家,让我们欢送范老板!” 傻小子又喊了一声:“更好!” “第三,今天没有婚礼了,这家店的新掌柜,会由段美美段姑娘担任!” 傻小子生气地瞪了徐咏之一眼:“你说只说两点的!” 段美美只觉得整个人头晕目眩。 另一个恼羞成怒的是范厨子。 “对了,所有的伙计,今晚忙完之后,账房里支两个月工钱,两个月之后再回来,客栈呀,要装修!” “现在,”徐咏之拿着羊腿笑道,“各位街坊邻居,吃好喝好!各位伙计们,菜才上完了也一起来吃!” 街坊邻居当中突然爆发出一声低低的喝彩,然后是一阵越来越强的掌声。 老范脸色铁青着去后面收拾行李,他儿子拦住他:“爹,你到底怎么想的?” “少废话,收拾行李去!” 大堂中一片欢乐祥和的气氛,段美美一屁股坐在桌边,看着这些欢乐的人们发愣。 “掌柜?” 段梓守又什么时候跟徐咏之混在一起了呢? 她一把抓起一只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黄酒,喝了一点落肚,想好好地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 人不能空着肚子喝酒,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段美美就晕头晕脑地睡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三章 恶霸公子 酒和感情,在有些方面是差不多的。 比如开始浓,后来就慢慢地淡了。 酒劲退去,段美美终于把眼睛睁开了。 看见自己躺在床上,身边有人鼾声如雷,似乎是个男子。 她一下子完全醒了。 爬起来用被子裹住自己,才看清身边睡着一个仰八叉的胖小子,正是自己的弟弟傻小子段梓守,这孩子,睡着了晃都晃不醒。 放下被子自己的衣服,整整齐齐,鞋子放在床下,也是摆放得整整齐齐。 看看周围的摆设,正是徐咏之那间上房。 看来徐咏之把醉倒了的她抱回了自己的房间,又把睡着了的弟弟也抱了过来。 看看段梓守的脸,刚才吃羊腿的小油嘴擦得干干净净。 再摸摸自己,脸上的残粉也都无影无踪。 徐咏之还给他们擦了脸。 段美美穿上鞋跳下床来,拉开门。 雨早已经停了,徐咏之站在屋檐下,清爽的夜风把他的袖子吹得微微颤动。 “醒啦?”他没有回头,背对着她发问。 “把人家抱进你的房里,你要干什么?” 话一说出来,她就是无比的懊恼。 该死,段美美,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这个人救了你,还赎回了你的店给你管,你怎么跟他这么说话! 但是转念一想,嘴上毫不放松。 “谁要你对我好,你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楼上那间房四面来敌,我守不住。” “守什么?”段美美走到徐咏之身边,小声地问。 “你觉得这事会这么算了吗?” 这一天七月十三,月亮已经快圆了,两人都沐浴在银色的月光中,像是一朵红山茶,一朵白山茶。 “你……怎么跟范老头说的?” “我跟他说,我想要你的店,还有你的新媳妇,你开个价吧。” “啊?” “怎么了?” “没什么,就这样吗?” 段美美的心里突然有一股失望冲上心头,她心中一直有一种期待,公子拿着刀剑指着老头子的喉咙,威胁着要杀他全家,老头哆哆嗦嗦地放了自己的自由,所以当她听见一个有钱有势的人被另一个有钱有势的人气势上压倒了,难免心里是另一种苦楚——徐公子呀,你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你觉得,我像个恶霸是吧。” “嗯。” “对,我就是恶霸。” “那你喜欢么?” “喜欢。” “别勉强,我知道你不喜欢。” “我,真的喜欢。” “你喜欢的可能是我吧,我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做法,你想让我带你走,我也可以带你走,但是这样的话,我们就是偷偷摸摸的,别人说起来,好说一点,是侠客带你走了,难听一点,是范老头的女人被人偷了。” “偷……” “我想要看见的是这样的正义,这个店是你家的,我希望它还能回到你手中。未来三年内,这个店的投入我包了,收益你拿来运营和增添设备,三年之后,五成收益归我,五成收益归你,你看如何?” 大好的月光,美丽的姑娘,这人却在这里谈生意,不说煮鹤焚琴,也是大煞风景了。 “好的。” “谈妥啦,觉得少你要趁现在说,我希望这是个平等的协议。” 段美美突然跪倒在地,给徐咏之行了一个礼。 “公子,您到底要的是什么?我现在没有别的,愿意给你当婢、当妾,我不明白我能为你做什么,我不想欠着你的。”段美美说。 “我需要一家店,在这安国县城里,这家店的店主要忠诚于我,最好能和我合作一生,我不是什么江洋大盗,我家做的是正经的药材生意,我葫芦里卖的都是好药,段姑娘,你能做到么?” “能。”段美美坚定地说。 徐咏之没有告诉段美美的,是他和范老头的谈判过程。 徐咏之年纪虽然轻,但也谈过不少生意了,也从来没有跟人谈过“我要你的新娘子”的事儿,他走到柜台的时候,心里也是相当忐忑。 “掌柜的,我刚和你的新娘子聊过了,她说她不愿意嫁给你。可有这事儿么?”徐咏之说。 “嘿嘿嘿,让客官取笑了,这婆娘这般调皮,今晚再好好教训她,不教她再骚扰客人。”范老板轻轻把这句话弹开了。 “我这里替她还了债,你放她去如何?”徐咏之正色说。 老范浑浊的眼睛凶光一闪,眼珠子叽里咕噜一转,然后又是一亮。 “公子,你莫不是听这丫头说了什么?她是我从小养大的,有那么一点鬼机灵,好作弄远方的客人,让人家赎她,有那年轻风流的公子,上了她的当,我就趁机卖许多酒给他,她的特长,就是专一要客人坏钞花钱。” “哦……”徐咏之沉吟一声。 范老头觉得自己占了上风。 “今日我要娶她做填房,不想多事,我回头跟她说,让她别再戏耍公子了。” “不过看公子的意思,莫不是对她……”范老头嘿嘿干笑道,“有点意思么?” “此话怎讲?” “你若有心梳弄她时,二十贯,今晚我拜天地,你入洞房,待她吃醉了,你悄悄替我进去。” 如果说刚才徐咏之还有那么一点犹豫的话,那现在可谓是全无怀疑了。 “梳弄”这个词,乃是行院当中的行话,老鸨子把姑娘养大,第一次找客人,谓之“梳弄”,段美美灰了心,也希望范老头明媒正娶,范老头却在这里二十贯就要卖段美美的初夜,这老头是个真真的歹人。 “你开个实价。” “客官,二十贯就是,这个没有让的,真正的完璧好女儿,我看着长大的孩子。” “我说,你开一个把她完全转给我的价格。” “这……”范老头在琢磨价格。 徐咏之决定先出价,把他打晕在地。 “她欠你二十贯,连利息后来变成了五十贯,大概四十两银子,这里是二十两纯金,是段美美的身价。” 天底下买房、送礼,用现金都可以更便宜,如果你愿意用纯金,效果还能更好,金光闪闪的金子拿出来,就算价格杀低一点,对方也会乐意答应。 金子是鸿蒙太初,宇宙形成之时星辰粉碎的碎片,落到地面之上的少之又少,这也是为什么它金贵、美丽。 范老头没见过这么多金子。 脑子里盘算着,二十两金合二百多两银子,拿了走就可以娶校尉的女儿,六十四两的一个彩礼,已经不在话下,娶官员的女儿比纳段美美可是露脸多了。 他伸手就拿。 “等等,我还要你这家店。” 这是徐咏之出发时候父亲交给的任务,他一路从潭州出发,路上已经收买了十一家客栈。 客栈开到哪里,药材生意就可以拓展到哪里,有自己的店,就有了坚实的据点。 到安国,这是第十二家,这几年的生意不好做,像范家客栈这样的店,买下来大概五六百两银子。 “这家店是我家传的……不卖,不卖。” “少来,这是段家的老店,你五年前八十两入手的。”徐咏之这时也不再给对方留体面。 “这小妮子还真是向着外人啊,”范老头愤愤不平,“一千二百两,一分一厘也不能少。” “老范,我可以给你一千五百两,但是我要你立刻签字据,然后当众宣布自己卖店的事,而且连夜搬家,你若没有人手,我可以找人帮你。” “哪有这么快的!” “你够快,就能拿到一千五,如果不够快,我去街对面问问他们卖不卖!” “别!但,公子,你身上哪有那么多银子!交钞汇票,我可是不收的!” “少见多怪,你看看这个。” 徐咏之拿出一张文书来。 “重……盐……执照!” “大周官家的盐引,二千缗,就是二千贯,合一千六百两,你都拿去,给我换一百两碎银子,一会儿账房给伙计们发休假时候的工钱。” “你,你还有盐引?”范老头的声音,有点又惊又喜。 “很奇怪吗?跟朝廷关系好,这个没那么难拿。”徐咏之淡淡地说。 “徐公子!”范老头突然拜倒在地,“公子,段美美乃是我一手看顾大的,就如我的女儿一般,今天各位宾朋高邻到此吃喜酒,不如公子就穿了吉服,纳了我这养女为妾,让她好好侍奉公子,我老范和公子从此成了亲家,岂不美哉。” “扯淡。” “公子说的是,想小女蒲柳之质……怎堪……” “别糟蹋成语了。赶紧,趁我还没改变主意,去座位上请了里正、乡老写背书,我们把契约立了。” “是是是。” “嗯,对了,老范,年纪大了,你那儿子是个破落户,背后有手段,留神他些。” “晓得,晓得。” 契约写好,正好烤羊也上了,范老板脱了吉服,请大家落座,宣布自己要连夜搬家的事儿。 种种这些,都是后来段美美才逐渐找里正、乡老,打探明白的。 那晚,段美美只是觉得,自己好像从一个糟蹋自己的油腻恶霸手里,落到了一个怜惜自己的斯文恶霸手中。 那种感觉真的相当复杂。 “进去吧,把门关好。” 徐咏之对段美美说。 “那,你呢?” “我要拾掇了墙上的那几位朋友再说。” 这时哗啦一声,墙上的瓦片掉落,五六个人听见他说话,纷纷从墙头上跳了下来。 “你这少爷崽子,胆子还挺肥呀,还敢在这店里住?” 几个人手里有铁棍,有腰刀,中间站着范厨,肩膀上扛着一把朴刀。 “你们几个有什么事儿吗?”徐咏之问。 “我不知道你跟老爷子谈了什么条件,但是这店本来早晚是我的,而今没了,你若识相,拿钱来给我,还有段美美这个贼丫头,也欠我的银子。你也须拿钱来!” “多少钱啊。” “再给三千贯,这事儿就算了,若不给,揍你个半死,再一把火烧了你的鸟店。” “这个容易”,徐咏之对段美美说,“拿我床边上的宝贝去,那个值三千贯。” 段美美赶紧进门,一看分明是一把剑,她跑出门,把剑塞进徐咏之手里。 “小美,站到我身后去。” 段美美一下子又觉得头晕目眩,觉得被这么一个恶霸护着,实在是太安全了。 “公子小心。” 徐咏之手上的剑,比一般的公子佩剑长,也粗一号。 这是杀人剑,徒步可以双手用,马上可以单手劈砍。 他没有拔剑,而是倒转了剑,把剑柄的圆头当做杖来用。 对面一共五个人,一个双手抡铁棍的率先冲上来。 “这锉人不会使棍,”徐咏之边闪边说,“双手使棍,最好是长棍,这样沉重,招数都是死招。”他信手用剑柄点在那人的腋下,那人倒地不起。 一个收拿腰刀的人抢上来,劈面就是一刀。 “敢用腰刀的,估计练过几天,”徐咏之道,“知道抢中线,但还是不明白。” 他的剑柄已经点中了那人的鼻梁,那人惨叫一声,倒地不起,鼻血横流。 “刺永远都比抡刀砍快。”徐咏之说。 “撮鸟,装模作样地说什么!”第三个人拿着一根白蜡杆抢过来。 “敢用杆子的,想来是练过几天了。杆子抡开,短兵器是没法接近的,所以在他抢过来的时候,别退,贴上去。”徐咏之纵身向前,手就上了杆子上对手的双手,一扭一拿,杆子就缩手了。 徐咏之劈手一掌,打在那人心口,那人也委顿在地。 第四个人见不是头,扔了手上的短枪,开了院门就跑。 现在就是范厨子和徐咏之一对一了。 “泼才,你毁人亲事,夺人家业,算什么英雄好汉?”范厨子一脸的愤怒。 “对呀,夺人的家业,算什么好汉呢,这店过去是谁的呢?” 范厨抡刀抢过来,直搠徐咏之的面门。 “这是个打过架的!这个好!” 徐咏之连躲了三刀。 “朴刀这东西看着吓人,只要近了,它就是杆棒。”徐咏之向先探身,早把前脚垫在范厨前腿后,后掌发力,用掌缘在他肋下发一个寸劲,“嗨”。 范厨子就被他绊出七八尺远,一屁股坐倒在地,吐出一口血来,。 “你等着!我们官司去!” “去,不去是狗!去衙门记得告山字堂徐家!” 几个破皮互相搀扶着走了。 徐咏之把地下的白蜡杆用脚挑起来,轻轻踢向房间门口。 那边段梓守一把接住。 “要学吗?阿守?” “学!” “我来教你!” 段美美这才发现呼呼大睡的弟弟早就起来看了半天了,徐咏之打的时候的每句话,都在教自己的这个傻弟弟。 徐咏之教段梓守摆了个架门,重新走到段美美身边来。 “我明天要回潭州去,开店经营的任何困难,都去药王庙左近的山字堂安国分号,找徐太实,太实叔是我家的老家人,老成持重,后续教阿守的功夫,我也拜托给他。” “大哥不走!”傻小子难免有点依依不舍。 “大哥还有事要办呢,怎么能不走,大哥给你安排了师傅。”徐咏之说。 “大哥在这住,当姐夫!”傻小子说。 徐咏之看了看段美美,对阿守说:“我跟你姐姐说,她未来几年可能都在这里,我希望她能喜欢上今天之后在这里的生活,我要做的事情,做到了。” “我先教你三招,现在把棍子拿起来!”徐咏之招呼着阿守拿起长棍。 段美美进到屋里去,用被子盖起头,忍不住突然哭出了声来。 徐咏之啊徐咏之,别人是偷心的贼,你是抢人心的恶霸呀。 今天之后,就算你犯下弥天大罪,也要跟你流落江湖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四章 夏日重逢 第二天天明,山字堂的徐太实带着两个伙计,牵了徐咏之的马来到客栈。 徐咏之把段美美和段梓守托付给了太实叔。 “美美这姑娘聪明得很,虽然年少,却可以把这个客栈交给她。梓守这个孩子心地质朴,昨天教了他三招棍法,多了就学不会了,太实叔你多费心吧。” “少爷放心,我会把他们当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的。” 徐咏之骑上马,走了十几步,段美美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 “公子!”她大声地叫道。 徐咏之拨马回来,下马来问她。 “怎么了?” “这是店里院门的钥匙……你拿上。” “我回来你肯定在,对吧。” “对。” “那你替我拿着。” “你还是收下吧。我不会给你什么香包手绢,我不是那样的女子。你给我一个店,我就把它做好做大,等你回来。” “好”,徐咏之笑了起来,在秋日之下,他的笑特别温柔,“我拿上。” “还有……此去潭州十二站,每站都有一个段美美么?” 段美美又问了一句。 徐咏之不由得一阵苦笑,心里想,“傻丫头,你想要什么呢?要我内疚?好牵挂你么?” 徐咏之完美地避开了这个问题。 “每个店都有自己的故事,但我只遇到一个逃跑的新娘。” 徐咏之摸了摸段美美的头,又摸了摸段梓守的头,把钥匙认真装进衣服的荷包里,重新上了马,不再回头,直奔大路。 蓝天白云下,掠过路边的青纱帐,一骑白马直奔正南。 段美美和太实叔还有得要忙。 先找工匠设计了图纸,把客栈装修停当,又把那些老店里刁横、懒惰的伙计辞了不要,太实从山字堂挑了两个手脚勤快的伙计,托人招了一个厨子,段美美把老家一个远房族叔老段请来在前堂帮衬,她做事细致,又好洁净,酒食都好,这客栈就重新兴旺起来。 段美美不肯让这店重新叫“段家店”,就从“山字堂”里选了一个字,把客栈的名字称作“山居”。 这期间范厨子也曾经去衙门想要告状,要索回山居,但徐太实早就把县衙的关系处好了,加上范家店的手续齐备,保人、中人都是里正、乡老,范厨子一不占理,二来老范不肯与他银子去运动,那些官员差役见他纯粹放刁,索性一顿乱棍打了出去。 范厨见文的武的都不是对手,赶紧逃回乡下和范老头同住,继续啃老去了。 徐咏之自走后,每月都有书信来徐太实处,自有一封书信给段美美,美美小时候读过三年书,认得字,收了书信,有不认识的,就请柜上先生解释,一来二去,自己也能写信了。 “美美姑娘,近日走兴庆府,顺路去敦煌,为家母供养佛像,隋唐的佛像甚是有趣的,有的菩萨,还有胡须,不像我们常见的菩萨都是女子,我这里画了一幅菩萨像给你,不骗你,真的一模一样。” 后面是一张面目古怪的菩萨像,吹胡子瞪眼,拿给段梓守看,把这个傻小子逗得哈哈大笑,段美美也不禁莞尔。 “途中收下一个书童小贵,年纪与梓守相仿,想来他们会互相喜欢。我把他带在身边,这是一个机灵孩子,学剑学得很快,不知道梓守的棍术进境如何。” 段美美叹了口气,学武真是段梓守的死穴。 徐太实教来教去,段梓守的武功始终都是之前徐咏之教他的那三招: “梆脑门儿!” “捅嘴唇儿!” “乱眼神儿!” 徐太实再想多教一招也是白搭,后来想了想,让段梓守去了真定府大佛寺拜了玄空长老学罗汉棍。 傻小子学了三个月,一套十八招的罗汉棍也都没有学出来,倒是自己悟出了半招——“乱眼神儿”后面能抢进去摔人一个“背口袋儿”,靠着这一招在庙里摔倒了不少人。 好在这三招最是瓷实,段梓守每天恨不得练上三千棍,加上石锁沙袋,各种力气打熬不断,一来二去,练出一个神力笨练来。 段美美也只好回信里说:“他的武功还是那样,只有三招半。” 三年多不觉过去,已经到了大周显德四年的初夏。 一个有些炎热的午后,山居客栈的饭点儿已经过了。 门外大街上飞起尘土,十几匹马的一支马队穿过街道,直奔客栈门口而来。 这是一支风尘仆仆,却又漂亮精致的马队,许多顽童、女子,都在窗内窗外看这支队伍。 打头的两匹马,一白一黑。 白马上坐着的,看起来是个公子,二十岁上下,戴着竹笠遮挡太阳,一身白衣,背上背着一把长剑。这把剑比寻常的宝剑长上三寸,剑柄长了两寸,剑装只用了铜和白木,但看得出是把宝兵刃。 这么杀气满满的一把剑,你根本就想不到他的主人有一张那么漂亮的脸。 路上看到马队的女人,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这个公子——尤其是那些已经嫁做人妇的嫂子、婶子们。 无论是正在哄哭叫的孩子,或者缝衣、晒酱,只要看见公子,就忍不住愁眉舒展,忘了眼前的麻烦,想着多看几眼。 那些没出阁的姑娘们就要害羞得多,总是猛看一眼,然后脸红地低下头,再慢慢抬起眼睛来,偷偷地观察。 公子的眉角和额头很好看,上半张脸给了他胸怀、气魄和度量。 他的眼睛很黑,虽然不是特别大,但幽深而且温柔,一眼好像能看到人怀里去。 他如果蹙眉思考,你就忍不住想陪着他想事,如果他要咧开嘴露出笑容,很多女子就会觉得,心怕是都要化了。 黑马比白马小一点儿,应该是一匹母马,也是毛皮油亮。这马上是个十五六岁少年,看着是公子的书童或者亲随,但衣着上却不做下人的打扮,穿一件深青色的长衫。 这孩子是另外一种好看,一个白白的、清瘦的青衣少年。 他实在太白了,乃至于你会从他的手腕或者脖子上看到一种淡淡的蓝,不知道是血管的颜色,而是他本人的底色。 许多人都会先犹豫一下,摸不清他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 这孩子实在太秀气,太美了,他把斗笠背在背后,他根本晒不黑,最热的时候,也无非是有一点红。 少年的美稍微有一点冷,但不会拒人千里之外。 你反而会因为那一点冷,忍不住会对他生出一种怜爱或者欲念来。 少年头上像小道童那样简单地挽了一个髻,用一根簪子插起来,他的眉毛黑但是很细,眼睛大大的,脖子修长,白得耀眼,他的腰里带着两把短剑,右手一尺八,左手一尺五。 江湖当中有句话,叫做“一寸短,一寸险。” 这样的两把剑,想要对抗长兵器,就要非常轻灵的身法才有可能。 两人背后是十匹栗色马,背上是十个身穿灰色制服的、身披黑漆胸甲的年轻小伙子,鞍袋里装着弓箭,腰里都挂着马刀。 他们满面通红,仍然保持着警惕和彪悍的状态,不过明白人看得出,他们的马已经累坏了。 “少爷,到了。”少年对公子轻声说道。 两个骑马的随从对两人低头略施一礼,超过了两匹马,紧赶几步直到店里。 他们把缰绳扔给了迎门的伙计,然后开始卸老店的门槛。 这两个人的手脚很快,眼看着门槛卸掉,马匹轰隆轰隆地进了大院。 门外看热闹的孩子和女人们各自散去了。 马上的公子开始打量这家店的院子和店房。 “改修得非常好。”公子开口称赞了一句。 “尤其是这个望楼,”少年对公子说,“若有贼寇的时候,怕是比县衙还坚固一些。” 两人下了马,一个四十多岁的老伙计上前相迎。 “渴死了!快给我们水!” 押运人也纷纷拴了马,有个肌肉结实,方头方脑的小伙子突然对伙计老段叫了起来。 公子皱了皱眉头,少年小声对他说:“公子,小费第一次出来,还不懂规矩。” 老段赶紧一脸陪笑:“小哥请进屋,熬好了的热绿豆汤、烙饼,肉也是炖好的。” “喝什么热汤?给我凉水!”小费看了看那边的井,“就要这个!” 这莽小子满头大汗,跑过去把吊桶扔下井,打了一桶水,老伙计要拦,被他胳膊一架,一把拨开,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就在这喧喧闹闹的时候,一个姑娘从二楼蹬蹬蹬跑下来,手里拿着一只瓢,哗地一声,把一瓢麸子连瓢泼进了桶。 这是好意,如果吨吨吨就这么干上半桶,不一顿饭时辰就要肚疼难忍,满地乱滚,井水太冷了,热身子受不住的。 “哎哎哎!”小费正要发作,突然看见对面是个漂亮姑娘,一下子憋了个大红脸。 “要喝,就是这个,要不就进去喝热的。” 姑娘身材高挑丰满,皮肤有一种健康的棕色,容颜非常美丽,正是山居的掌柜段美美。 小费吹开那些麸子,用瓢去舀水喝,吹开了喝,吹开了喝,喝了几口,发现自己好像也没这么渴。 青衣少年问老伙计:“老叔,没事吧。” 他把一串铜子塞在老伙计手里。 “一点意思,不要怪,一会儿我罚这小子去喂马。” 段美美两步抢过来,一把把铜子儿拿在手里,直接冲向公子。 那个魂牵梦萦,但这次才见第二面的公子。 “钱不是这么花的,店是你的,人是你的,自己赏自己的手下,哪有这个道理?” 徐咏之笑吟吟地看着她。 “美美,你还好吗?” “公子,”段美美深深地道了个万福,但接下来,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她起身扑向公子,把他紧紧抱住。 她看到了徐咏之的腰上挂着店里的钥匙!他还记得! 公子笑了笑,伸开了双手,拍了拍她的后背,但没有抱她。 费大头拿着水瓢看得目瞪口呆,几个年长点的随从都露出神秘的微笑。 青衣少年看得焦躁:“都去喝茶,费大头,把凉水放下!吃饱了下午休息,明天还要回程呢!” “明天就走?”段美美放开了徐咏之,惊讶地问。 “对,楚地发了瘟疫。能够防治疫情的几味药材都空了,要来这边买,此外还有大量的油布和木棉纱,也都要从这里发,我们没有带车,你赶紧让人给太实叔送信,雇车,还有这张单子上所有的货。”徐咏之说。 段美美仔细看看这个自己每天都惦记着的男子,他长高了两寸,肌肉也变得充盈结实了,但他显然没有休息好,眼睛里都是血丝。 “我们用了两天两夜从潭州赶来安国,大家都累坏了。” “我已经吩咐上饭了,我再让他们烧洗澡水。” 徐咏之对弟兄们吆喝着: “可以喝点酒,但不要醉,今晚好好睡一觉,这是我们山字堂自己的店,自己的家!” 一群人一声欢呼。 段美美满脸欢喜,她喜欢这句“自己的家”,但她的目光过处,却看见了青衣少年冷冷的眼神。 那是一种有点敌意的眼神。 徐咏之、少年和段美美在上房里坐定,小伙计把精致的小菜忙不迭端上桌来。 “小贵,这位姐姐就是段美美,山居客栈的掌柜。”徐咏之对少年说。 “美美姐,小贵有礼了。”小贵站起来,躬身行了一个礼。 美美赶紧起来还礼。 “咏之公子在书信当中提起过小贵你,说你是他的左右手,陪伴着他行走江湖,真是辛苦了。” 这是一句夸奖,但小贵听着好像特别扎耳。 就好像“我家相公多蒙你照顾了”一样的感觉。 小贵脑子就一种感觉:岂有此理,我和公子本是一体,怎么你突然就把他抢走了。 “美美姐是我山字堂最年轻的掌柜,公子初见你,就把这一店的重任委托给你,真是令人佩服。”小贵也是语带机锋。 “不如我们换换呀,你来山居做掌柜,我陪着公子去西夏、去大辽、去大理、去南唐……” 段美美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却盯着徐咏之,看他的反应。 “好啦,美美,你舍不得山居的,它是你的心血,这房子改修得极好,你有心了。” 这句话一下子就把段美美暖起来了! “有心了!” 段美美肆无忌惮地看公子的眼睛,根本就不在乎小贵言语里的刺了。 公子的眼波非常温柔,似乎就像一只小手在抚摸姑娘的心一样。 那意思似乎是:“别闹,听话,我在这儿了,我来了呀。” 这时门外有人轻轻拍门,山字堂安国分号的掌柜徐太实闪身进来了。 太实这几年有些发福,看着真的像是个富商模样,一身棕色茧绸的长褂子,拿了个扇子急匆匆进来。 “少爷,怎么也没先来封信?”段美美赶紧让徐太实坐下,徐太实开口就问。 “来不及,太实叔,楚地出了瘟疫。” “哦?” “肺疫,今春在鄂州开始,上个月到了潭州,鄂、蕲、潭附近的药材基本买空,我父亲这三个月接了病人六七百人,死者有一成多,在鄂州的分号,伙计、郎中都有人病倒。” “可有什么特效药么?” “金银花、黄芩、连翘似乎有一点用处,但也只是维持,这病对老人孩子最是凶险,所以我们连夜来安国买药,此外,我们要大量的油布和木棉纱,这两样让郎中、送葬人穿戴起来,捂住口鼻,才能切断肺疫。” “单子我看了,已经安排人去办,咱们的车也有富余的,我会给兄弟们都备上这边的马,把累掉膘了的马留下,但是只一件事,牛黄五斤,怎么要那么多?” “分号里有多少牛黄?” “二两多?这味药物昂贵,日常用得也少,不曾多备。” “给我尽量多收,再少也不能低于四斤,父亲特别嘱咐,牛黄是肺疫重症吊命用的,有时候就在这一口气。虽然价值高,大多数灾民都买不起,但我们山字堂倘若不做这药,就没人有这个能力了。” “这却难了……”太实面露难色。 “太实叔,我们山字堂安国分号是个大店,五斤牛黄对别人是事儿,对我们山字堂应该不叫事儿吧。我从来没见你这么为难过。” 徐太实这时才要仔仔细细,说出一个人来。 “惭愧了,少爷,这个人不点头,这五斤牛黄要到手,只怕是难比登天!” “是官是商?” “是个女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五章 单刀赴会 “想要在明天拿到五斤牛黄,只怕我们必须要去求一个女人了。”徐太实对徐咏之、段美美和小贵说。 “太实叔,这个人是谁?”小贵开口问道。 “这女子是个江南来的商人,来此地开店刚刚三个月,人们叫她做纪大娘子。”徐太实说。 “我知道这个女人,在北大街做红货(珠宝)生意,她家的皮包、高级沙漏和珠宝头面,最是有名,为什么她还会做药材生意?”段美美问道。 “说来也巧,上个月有个外地客人,说自己有药材相卖,两块一斤多的大牛黄,难得的是通体浑圆,两个大丸子一般大小,紧密细致,犹如宝珠。”徐太实说道。 “那人问店里要不要收,当时我在外面进货,柜上先生觉得太贵,不敢做主,就想要等我回来。” “我回来之后,先生告诉我那老客住在咱们山居客栈,我就过来看了一下。美美应该记得此事。” “那老客给我看了一眼两个牛宝,就收了起来,说是刚又询了红货行,纪大娘子店中订下了,一会儿凑齐钱来取。我见已经出手,也就不再问,出门时,有个穿男装的女子拿着包袱来访,想来便是纪大娘子家的伙计。” “他多少钱出手的?”徐咏之问道。 “五十两。”徐太实说。 “五十两银子?那不贵啊。”段美美说道。 “嘿嘿嘿,”徐太实笑了起来,“美美呀,是金子。” “我也听得牛黄贵,怎么这么贵?公子,我们能不能派人去牛黄的产地收呢?”段美美问道。 “美美姐,”小贵说,“牛黄没有产地。” “没有产地?”段美美好奇道。 “药物有三种,草木,兽虫和矿物。这些基本都有产地,但牛黄没有。” “哦?” “牛黄是牛的胆管堵塞成瘘,所生的结石,只有宰牛的时候,才知道有还是没有。天下处处有牛,到处都可能有牛黄,但是没有成批得病的牛,所以牛黄没有产地。”小贵说道。 “原来如此,多谢小贵兄弟。”段美美说。 “不敢,叫我小贵就好。”小贵对段美美拱了拱手。 段美美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转移了。 “好白的手腕子,这孩子比我可是白多了!” 这时饭已经吃完,段美美让伙计把杯盘撤下,自己给大家倒了茶,众人继续说话。 徐太实说:“自古道一两牛黄一两金,但像这样一牛双黄的丸子,罕见得很,二斤牛黄卖出三斤多金子,已经是难得公平的价格了。” 徐咏之沉吟了一会儿。 “太实叔,备六十两金子吧。我去纪大娘子店中走一趟。” “公子……” “我想这大娘子是个生意人,我们价格上给够数,再一点,也希望她看在楚地百姓的份上,把牛黄让给我们。” “好,我这就去准备。”徐太实赶紧就要出门。 正在这时,伙计老段来报:“少东家,徐老掌柜,掌柜的,店里来了一个少年,说是纪大娘子的人,想要求见少东家。” 四人心里一下子就充满了问号。 徐咏之吩咐道:“请他来。” 一个穿灰色衫子,面容清秀的年轻人走了进来,徐太实看得明白,就是那日来客栈取走牛黄的男装少女。 这姑娘一脸英气,容貌也是颇美,但脸上却没有什么笑容。 她进门看了看几个人,只见徐咏之坐在中间,徐太实坐在身侧,段美美和小贵侍立在两边,她毫不在乎,上前搭话,显然是见过大场面的人。 “我家纪大娘子问候徐公子。”说完,姑娘如男子躬身施礼。 徐咏之起身还了礼,这是相当客气的表示——把对方没有看做下人,而是纪大娘子的代表。 “姑娘怎么称呼?” “不敢当,在下纪小环,我家娘子的贴身丫鬟。” “小环姑娘,不知道大娘子派你来找晚生,所为何事?” “我家娘子听说山字堂在收买牛黄,正好日前娘子收了两斤牛黄,想问问公子是否需要。” “多谢大娘子好意,我正要去贵店,和大娘子商讨此事,不知道大娘子愿意让出这两件爱物么?” “我家娘子说了,这两件牛黄,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我们收来,乃是为了做香,既然要用来救人做药,让了也不打紧的。”小环说道。 “价格上不会让大娘子吃亏,不知道六十两足色黄金,大娘子是否满意?”徐咏之开口问道。 “小环只来传话,价格一事,就不知道了,”小环又做了个揖。 “大娘子说,今晚在家中设下薄酒,想要结纳公子这样的英雄,如果公子真如江湖上所说的那样是个大英雄,这牛黄就赠了他也不打紧的,如果他是个名不符实的猥琐人物,那就把牛黄连夜打碎了制香,再不给他。” “无礼!”小贵在一边脱口而出。 纪小环冷冷地撇了小贵一眼,把脸转回徐咏之时,又恢复了客气的笑容。 “小贵,”徐咏之说,“不得造次。” “小环姑娘,回复大娘子,请柬收下,我有回书请你带回,徐矜徐咏之,今晚会去府上拜会。” 段美美拿来笔墨,徐咏之写了回信给小环。 “西城墙孝悌里第一家,绿竹里面白墙壁,门上写的牌匾是‘着色园’。” “记下了。” “对了,我家娘子好清静,门风最是严谨,油腻男子,请公子不要带过去。” 徐太实听见这话,打了个寒战,他隐隐觉得这个女孩看人的眼睛狠狠的,似乎天下男子,都欠她的一般。 徐咏之让段美美送小环出去。 他自己坐下,琢磨这事儿。 “小贵,你怎么看?” “公子,不能去!” “为什么?” “这大娘子三个月前才来这里开店,三个月里,太实叔和美美姐都不曾和她打过照面,可见她做生意这件事,像是个业余的。如果我没猜错,她见公子,别有目的。”小贵冷静地分析道。 “不出来抛头露脸,也许只是因为是个寡妇吧。” “寡妇才不应该请你晚上去家里吃酒!”段美美推门进来。 “她这个丫鬟,我看着就来气,还什么‘我家门风严谨,别带臭男人来哦’,嘴上说得好听,身体倒很实诚,上来就约公子,她算什么家风严谨!我段美美每天卖酒待客,抛头露脸,可从来没有半夜让男人进过自己的院子。”段美美忿忿不平。 “哎,说正事儿,别人身攻击。”徐咏之有点尴尬。 “少爷,”徐太实张口了,“我觉得您最好不去。” “太实叔你的意思是?” “这事儿太刻意了,我觉得卖牛黄的,买牛黄的,好像是一伙儿的,就是为了告诉我们,他那里有牛黄。”徐太实说。 “她似乎知道我们急着买,但也急着走,我一时没派人去他们店里询问,他们居然自己找过来了。这是怕我忘了,急于提醒我么?” “嗯,这也是我怀疑担心的地方。” “这个寡妇想要勾引公子,我觉得事情已经很明白了。”段美美说。 “我想的是,她怕是有什么阴谋,对公子不利。”小贵说。 “还有啊,什么叫不要油腻的男子去,你们三个都是少年,合着就我一个油腻,要支开老夫,好趁机算计少爷么!”徐太实忿忿不平。 徐咏之听到这里,不由得哈哈大笑。 “太实叔啊,息怒,”他看看身边三个人,“我想这个纪大娘子,似乎也是个人物,你和美美对她有多少了解?” “只知道她年纪不大,弹得一手好琴,还能作诗,是南唐学政纪宝成的遗孀。这老头是扬州人,做金陵学政,出卖考题收了贪赂,被南唐国主追查,下狱死了,这女子就带了钱财珠宝北上,来北方生活,最近开了红货店。”徐太实对纪大娘子,已经改了敬称,只用“那女子”来称呼了。 “傍这等贪官污吏的女人,一定心怀叵测。”段美美说道。 “别急着下结论。”徐咏之摆摆手。 “公子,”小贵说道,“这次美美姐的话没有错,听她的吧。” 徐咏之站起了身,双手手心向下,好像要把大家的意见按下去一般,这是他做决定的标志。 “父亲说五斤牛黄,救得了五千人性命,倘若只拿回去三斤,就要多死二千人。我辈投身杏林,学武学剑,为的是什么?” “天下人的性命!”徐太实和小贵突然都握起拳头低声答道,这吓了段美美一跳。 “这是我们弓箭社的呼号。”徐咏之跟段美美解释道。 “我父亲办弓箭社、做十二站贸易战,走西夏大辽大理南唐的诸线,毒虫猛兽洪水落石,都不畏不惧,为的就是拯救更多的性命。” “今晚就算这大娘子有什么阴谋,我也要去走一遭。”徐咏之正色说道。 “太实叔,去店里确保好车马,要明早能出发。” “小贵,给兄弟们换上合适的马匹和鞋子,这就去确认。” “喏!”小贵和太实叔行礼,分头出去了。 “公子,我陪你去纪大娘子家!”段美美盯着她,“我来护着你。” 徐咏之看了看她,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你去了,只怕药就拿不回来了。你会惹怒对方的,我觉得她怕你。” “不是她怕我,而是你怕她。你怕失了她的欢心和青眼。” “这话是跟领导说的话吗?”徐咏之说。 “你只是我的领导吗?!”段美美的眼泪一下子就来了。 “美美,你一直在教育我,你发现了吗?” “在你的眼里,我就像一个小孩子。” “你觉得这一去,我会有危险,你是担心我被寡妇杀了呢?还是担心我和寡妇睡觉呢?” “你怎么这么说话!”段美美用他的衣袖擦着眼泪。 “这就是你心里想的吧,”徐咏之说,“我十五岁就出门行走江湖,被人杀过,也杀过人,被女人色诱过,也被男人算计过,算计我的人,后来都吃了苦头。” 徐咏之把段美美推开一点,攥着她的胳膊,看着她的眼睛。 “但是我的判断一直是准的,我跟你说过话,就决定把这个店拿下来给你,我收获了一个最好的伙伴。我,徐咏之,是个头脑清醒、办事有决断的好男子,这么多年,无论是太实叔还是家里的其他老人,都说我少年老成,我不会轻易上当,也不会轻易被别人所引诱。所以,你,可,以,放,心。”徐咏之说。 “而且,我觉得事情应该没有那么坏,这个纪大娘子,估计只是想要引起我的注意罢了,这种小心眼儿、小伎俩,我见得也多了。明明愿意转出牛黄,却说看看你是不是英雄,结果等我拿到手了,就觉得对方佩服我,对我倾心,我懂的,不会轻易上当。”徐咏之说。 “我也时常在交朋友的时候用点小手段,这样能快速拉近和对方的关系。”徐咏之说。 “不一样,你以前交的朋友是男人!”段美美擦着眼泪说。 “我看这个大娘子,是个强过大多数男人的女子。”徐咏之说。 “怕的就是这样的女子,”段美美说。 “她开口就是和你做兄弟,跟你讲义气,听你谈天下的事,讲天下的理,想要看外面的世界,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想要,你们男人傻乎乎的就真信了,你们跟她倾吐心事,跟她敞开心扉,跟她提及别的女子对你的钟情,觉得只有在她身边最放松、最安全,最后你发现,她仍然是女子,而且是女子当中的女子,她要你,控制你……”段美美说。 “我相信你说的那种女子确实存在,但我们先不去猜一个没见到的人,好不好,拿到牛黄才是最重要的。”徐咏之说。 “只有我这么傻,你把店交给我,我就一心一意做好,你轻轻松松就把我拴住了,把我的人和心都拴在这里了……”段美美说。 徐咏之的脸色不好看了。 “对不起,咏之公子,我不是……我不是要替你做决定,我只想保护你,我觉得她心怀叵测。我……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愿意做你的小丫鬟,伺候你……”她紧紧抓住他的手臂,惶恐了起来。 “我知道,”徐咏之像他们都还是少年时那样,摸了摸她的头。 这个姑娘已经在江湖上横冲直撞,在这县城里也成了一方诸侯。 但见到他的时候,就又变成了当年那个温柔而无助的姑娘。 徐咏之看了看已经西斜的太阳。 “美美,去给我打水来吧,我要好好洗一个澡,休息一下。” 徐咏之躺在大木桶的热水里,把热手巾盖在脸上,洗澡水的温度正好。隔着手巾,他看见一个红色的影子从门外闪进来。 “美美?” 不对,段美美今天穿的是浅黄色的衫子。 他一把拉下脸上的手巾,水雾当中,小贵一身女装,望着他。 客观点说,女装的小贵完全能把美美比下去,称得上是“绝色”二字。 “公子,我随你去,我不是男子。” “胡闹!” 就像防备一样,徐咏之的姿势从躺变成了坐。 小贵迈腿进了浴桶。 小贵的腿和脚真白。 两个人在水汽中四目相对。 就像当年初见一样。 小贵伸手去摸索徐咏之的身体。 “别,”徐咏之躲避着,“我早就跟你说过,你不需要这样做。” “但是我愿意这样做。” 小贵停了手,徐咏之眼前只有他白白的脖子的漂亮的锁骨。 “放松,我来帮公子洗一下。”小贵看着徐咏之。 “能放松才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六章 夕阳背影 徐咏之和小贵对坐在浴桶里,空气中充满了尴尬。 三年来,他们一起行走江湖,很多次在一张榻、一盘炕、一张床上一起入睡。 不要说容貌,彼此都已经太熟悉对方的气味了,但是在此前,徐咏之看小贵,就是自己带在身边的一个孩子,从来不会有什么奇怪的念头。 但是现在的情况变了,这个少年比孩子大,比女人美。 对他的看法,一下子就有了变化。 “这样,不好……”徐咏之说。 “公子,不要想那么多了,”小贵说,“小贵这样,都是为了你,以及我们的山字堂。” “嗯?” “事情已经足够明显了,纪大娘子显然是要对你上点女人的手段,而这个人的名声,想想看,权贵的遗孀、携款潜逃的女人、会写诗、金陵来的第一风流人物,这个人的注意力在公子身上,公子,你被人盯上了。” 小贵把水撩起来,淋在徐咏之身上,轻轻擦洗着他的肌肤。 “所以呢?” “所以我劝你好好把你身上的欲念、破坏力,先挥霍掉。”小贵轻轻地抚摸着他大腿的内侧,徐咏之哆嗦了一下。 “我小时候被卖去勾阑,我们那个行院的老板,每次上街买男孩女孩,出发之前都要让行院里最红、最美的姑娘陪她一晚。” “我向一位姐姐请教过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说,这是行院的规矩。如果你在吃不饱的状态出门,在街上一定会盯着包子。鲍鱼、海参、好酒,你都吃不出味道。” “只有你心满意足,没有那些紧迫的欲望了,你才能心平气和地去评估一个孩子唱得如何、舞蹈如何、身段如何,而不会被楚楚可怜的眼神儿和娇媚的姿态所吸引,你才能正常地去跟对方讨价还价,不显示自己的狂喜和偏爱。”小贵说。 “你想说明什么?”徐咏之问道。 “公子不要装糊涂了,纪大娘子想要色诱你,让你吃亏,我建议你先释放了自己的欲念再去,这样才不会上她的当,吃她的苦头。”小贵说着,把手伸向徐咏之的腿间。 “别碰!”徐咏之说。 小贵把手收回来,擦洗着徐咏之的肩膀和胸膛。 “一个提议,为了我们的大业。公子,你是我爱慕和尊敬的人,我怕你吃亏,也怕我们山字堂的事业吃亏。”小贵说。 “笑话,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在这件事上把持得很好,”徐咏之有点不服气,“你这样,段美美也这样,好像我是一头急于找雌性交配的野兽一样。” “公子呀,你读了太多的圣贤书,却一直没有去见这个花花世界。,圣贤书只会告诉你一件事,压抑自己欲念,就是好男儿,其实哪有这样的事呢?” “我们一起行走江湖,晚上我睡下了,你在深夜里读《中庸》,你洗冷水浴,你还用各种各样的英雄行为来压抑你的个人欲望,你一遍又一遍地拯救一个人、一个村、一个镇,你拯救我,也拯救了美美姐,你觉得这就够了。” “我觉得这确实够了,和肉体的欲望相比,如果你帮助过别人,改变过别人的人生,你会感到一种极致的快乐,你根本就不会、也不屑于去寻找肉体的快乐了。”徐咏之反驳道。 “我觉得大道理不能管小道理,我也相信大快乐不能取代小快乐。”小贵把手指放在徐咏之心口上。 “这里高贵”,他把手指往下滑,“但和这里的诚实,一点都不矛盾”。 “你害怕很多事,你回避美美姐对你的喜欢,她还是个姑娘,你担心没法给她交代,娶她为妻,她地位很低,不般配;纳她为妾,你觉得对她不公。我能够理解,但是你为什么拒绝我帮你呢?” “小贵,你见事未免太刻薄了。” “公子,你心疼天下所有的女子,你每句话说出来,都要考虑对方的感受如何。你每句话都要正确,这是你的教养,你的正直,但也会让你变得客套——有一点假。” 小贵把脸贴上公子的胸口,耳朵听见那颗平时缓慢沉着的心,跳得扑通通地正快。 “我喜欢你,我生得也不丑。”小贵说。 “不是不丑,是很好看。”徐咏之百忙之中纠正了一句。 “那倒不敢说,我是个男性的女儿,我所爱的就是公子你这样的英雄,我不会给你带来任何的麻烦,我健康得很,也不会怀孕,我会让你满心欢喜地疲惫、入睡,我会让你体验到简单直接的喜悦。” “越说越不像话了。”徐咏之往后退了退。 “与其去吃外面女人的苦头,不如在家里吃饱了的好!”小贵亲着徐咏之的胸口,向上用嘴巴去找他的脖子、耳朵…… 哗啦一声水响,徐咏之站了起来,他大声对外面喊:“美美,拿条干净的手巾给我!” 小贵跨出浴桶,脱掉了湿透的女装,擦干身体,换上一件男式长衫。 “要不我让美美姐进来吧,她一定愿意的!”他还有点不死心。 “夏小贵,你给我出去!” 恋人之间带名带姓地叫,就是生气了。 徐咏之和小贵之间也是如此。 小贵打开门,段美美拿了手巾进来,一副询问的表情,小贵摇摇头,走了。 “手巾就放在屏风外面的椅子上,你也出去吧,谢谢了。”徐咏之说。 小贵站在客栈。 段美美不禁怃然,终究她还是跟公子隔了一层,但很快她又鼓起勇气,告诉自己,今后要像守护自己的弟弟、这家店一样去照顾和保护徐咏之。 “你是怎么遇到他的?”段美美问。 “我父亲是个延安府的文官,后来丢了官,和母亲一起回乡,路上遇到了一群北汉乱兵,他们杀了我的父母,姐姐反抗他们的欺凌,也被他们杀了,他们本来想杀了我,后来有个老兵告诉他们,把我留下来。”小贵说。 “乱兵里也有好人。”段美美说。 “我开始也以为是这样,”小贵说,“后来发现,他们用人的尸体腌制了来当粮食,老兵说,小孩子鲜嫩,吃的时候再杀就好。” “天呐……” “后来他们抢到了粮仓,暂时不吃人肉了,就把我卖给了人贩子,人贩子会问你,家里有没有人来赎你?听说我没有亲人,又看我长得眉眼很好,就把我卖去了勾阑。” “男孩子也能卖去勾阑?” “我们都有一张脸,一个肉体和一双手,女孩子能做的事,我们也都能做。” “在那里,我学着去讨好男人,他们教我娇声婉转,他们教我唱、教我舞,教我如何勾引男人。我不愿意,就要挨打,皮鞭子沾凉水,打得疼,但不会留疤,留疤了,价格就不好了。” 段美美把右手放在小贵的肩膀上。 “我十岁那年,有个经商的回鹘官人给我赎了身,当时我已经开始长个儿了,行院的鸨儿还说,这孩子再等二三年,唱、琴都学会了才好!那商人说‘你懂什么?再长就太大了’。我听有的姐妹说过,有些糟老头子坏得很,专门糟蹋很小的小孩子,我看我就是遇上这样的老头了。” “我们往兴庆府去,路上遇到了一群马贼,他们有三十多个人,来去如风,他们一刀就把回鹘人砍了头,把我从车上拉下来,但是这几个人都赌咒发誓,不能留女人在寨里,因为做大王有了夫人就会丧失进取心,而且兄弟之间会不团结。” “所以他们抓住女人,要么就让家人来赎,没人赎的就糟蹋一阵之后杀掉,他们脱掉我的衣服之后,开始商量,说我不是女人,可以留在寨里伺候他们。” 段美美轻轻搂住了小贵。 小贵叹了口气。 “快一年的时间里暗无天日,我穿着女装讨他们的欢心,我试着跑过两次,每次都被抓回来,被他们折磨得更惨。” “后来有一天,他们说有个长得很漂亮的贵公子在路上,穿的衣服骑的马,看起来都挺值钱,就从土围子里骑马出去,打劫这个公子。他们就这样遇到了咱家公子了。” “我当时被他们捆着,扒着窗格看见了外面的情况,公子当时带了两壶箭,四十枝,看见这些人抡着刀过来,直接就开弓了。我就在屋里一个个数,六、七、八……” “公子那匹马叫徐小玉,跑得快不说,还能变线,他们的马根本追不上,眼睁睁看着公子像放风筝一样,把他们挨个放倒。” “马贼头叫侯大望,这厮看见场面不对,赶紧跑了,想到我还在屋里,就要回来扛上我一起走。他刚进屋,公子就追上来了。这姓侯的知道不是对手,就扔了刀,跪在地下求饶。” “公子看见我被捆着扔在土炕上,什么都明白了,他用剑切开我的绳子,把刀递到我手里。‘他的命,你说了算’。” “我想都没想,一刀就把侯大望的心窝捅穿了。这是我第一次杀人,杀完了,我扑在公子怀里哭得直发抖。” “公子对我说,我会送你去安全的地方。我对他说,没有任何地方会比你身边更安全了。他说,胡闹,我要行走江湖,不能带女人,我牵着他的手往下摸,我说,我是男孩,公子你带我走。我一辈子好好守护你,伺候你。” “他答应了吗?”段美美心向往之,沉浸在这个故事里,“咳,我真傻,肯定答应了呀。” “公子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小柜,柜子的柜。” “他说,哈呀,这是什么名字,我给你改一个吧,你叫小贵,珍贵的贵,从今天起,世界上再也不许别人欺负你了。” “几年当中,我第一次感受到自己被人珍视了。” “我懂,我懂。”段美美也想到了那个大闹自己婚礼的徐咏之。 “蓝天白云在上,雪山黄土在下,公子把我抱上马,让我搂着他的颈项,他催起白马跑起来,我的红衣襟被风吹动,远处有牧童在唱歌,都是哥哥和妹妹,变心与痴心的花儿(“花儿”是高原上的情歌),那天是春分,雪山上的冰雪,都开始融化了。”小贵说。 “我好像看见了这一幕,”段美美说,“我……其实一点非常羡慕你。” “美美姐,我们不一样,我的爱是陪伴,但终究没有结果,你的爱是守候,我总觉得,所有的守候都不会是永久……” 一骑白马从客栈院子里出来,徐咏之的背影在夕阳下显得非常瘦削,段美美突然觉得,她心里的那个大英雄徐公子,其实也仅仅是一个穿了大人衣服,扮成大人样子,试图拯救世界的孩子。她现在只想把他抱在怀里,给他一点光和暖。 徐咏之回头看了看,发现了望楼上的两人,挥挥手,笑了笑。 他两腿轻轻用力,徐小玉就小跑起来,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望楼的视野之外。 小贵说:“我们把旁的事情准备好,不要出纰漏,相信他吧。” 段美美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候忽然听见楼下有人直着嗓门大叫: “姐夫!姐夫呢!” “姐!姐!” 小贵听见傻小子段梓守的声音,不由得计上心头。 “美美姐,我要借咱家弟弟用一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七章 绮靡夜宴 纪大娘子所住的“着色园”,在县城里也是一个荒僻的所在,离城墙已经不远了。 附近已经零零星星地有了菜地。 着色园就在这些菜园子当中,白墙灰瓦,绿竹掩映,竹子中间,隔墙看得见开得满树锦缎一般的白、粉两色海棠,门头不大,但是非常雅致。 徐咏之离门前还有三四十丈,就牵了马,慢慢走向门口,看看宅院里那座竹楼,不由得心生赞叹。 这就属于那种称得上“漂亮”的房子,它没有那种奢华的气势,但是绝对能把大多数的楼比下去,也许只有他家在林泉镇的宅子(那是他娘设计的),才能和这间房子比上一比,想到自己住在山居客栈那个实用的碉楼里,徐咏之不由得有点自惭形秽,他一时间居然没有想到,私宅和客栈是两种不同用途的东西,他居然已经开始有了争竞之心。 男人女人之间,最怕的就是这种争竞之心,男子见一个女子,倘若是赞叹对方,夸奖对方,由衷地欣赏对方,那就是没有欲念可言,如果动了念头拿自己的家门、样貌和财富来和对方一比,恐怕就是动了念头、动了心思了,做生意也有一句类似的话,叫做“褒贬的才是主顾”,一个人有心想买,反而会说,这块玉有瑕疵,倘若是根本没钱,才会大呼小叫,奉承你卖的是一件艺术品。 纪小环站在门外,深深做了一个揖:“徐公子。” “小环姑娘。” “小环有一点不明,想要问问公子。公子为何远远就要下马,一路走到门前呢?” “徐矜看这宅邸,观这白墙灰瓦,绿竹和海棠,就知道这里必然有风流雅致之人,因此心生敬意,怎么好骑马观花,马蹄声唐突了主人,又错过了这花的景致。”徐咏之说道。 这两句话,他字正腔圆,调门虽然不高,却正好可以舒舒服服传到楼上之人的耳中去。 小环见徐咏之答得有礼,让童子牵了马匹到马棚,自己将徐咏之带到厅堂之上,厅门之上,徐咏之把佩剑交给小环,以示意自己是客。小环把剑收好,自去请纪大娘子。 徐咏之看看西首墙上,水墨山水,花鸟工笔,无一不是上品,而且还出自女子手笔,应该是纪大娘子的画,再看东首墙上,却都是各种复杂的线、色块、环,条纹,晦涩难懂。 最中间一幅,看着却似一张人面,宛转扭曲,看不出本来的面容,正看时,一个女子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公子能看懂这幅画么?可见是世间一流的妙人。” 徐咏之转头看时,一个穿着极淡绿薄衫、浅色碎花布裙的女子款款走来。 她很美。 看上去大概二十六七岁的年纪,正是一个女人成熟美艳的巅峰,她的妆打得薄薄的,说实话只是尽一个礼节,她的脸略微有点方,但有个尖尖的下巴,她的脸很小,这让她的身体和腿都显得比例更长了。 这张脸上的眼睛很大很亮,是灵动的,机警的,但她很好的把她的聪明都藏在了那种亲善里。 “徐矜徐咏之,见过纪大娘子,徐矜这边有礼了。” 大娘子道了个万福,又说:“不知道徐公子来得这么早,还有一点小事没有办完,徐公子愿意稍等我一会儿么?” “大娘子自便。” 纪大娘子拿了一个盖着棉被的竹篮,从侧门走到后园,对着院里喊道:“你们都出来吧!” 徐咏之心头一惊,想到自己的剑在小环手里,倘若后面埋伏着人手,自己只怕就要吃亏,一时间脑子里转的是,幸好没有带段美美,可惜没有带小贵或者徐太实。 园中爆发出一阵小孩子的欢呼声,七八个孩子冲到纪大娘子身边:“莫姐姐,你没有抓到我!给我点心!”小环拿来盆和手巾,给孩子们擦了手,大娘子笑着把篮子里的槽子糕挨个拿给孩子们,然后让小环送他们出去。 “失礼了,公子。”纪大娘子笑吟吟地回来,“他们都是附近乡亲的孩子,父母不识字,又还小,没法帮家里干活,我就把他们组织起来,教他们认字,带他们游戏,也不要他们钱。” “大娘子真是宅心仁厚。” “哪里,我就是单纯喜欢孩子,可惜我没有孩子。先夫故去三年了,只有我和小环,相依为命。”大娘子说着,给厅堂东北角佛龛那里,她夫君“纪公学台宝成”的灵位上了一炷香。 “今天约请公子过来,确实是有事请教。”大娘子让小环摆上茶,两人分宾主坐下。 “我来安国经商,已有三个月,他们见我本钱是真的,也不曾欺负我,但是有一点实在是苦恼。听得山字堂在这边买卖开了数年,和官府的关系也好,所以想请公子,给我出个主意。” “县衙门有个史都头,有次来我店中,见到了小环貌美,迷得神魂颠倒,几次三番,要讨小环做妾,小环不肯,他便要找主人家说话,我也是无奈,见了他一次,没想到此人痴心妄想,又说愿意休了妻来娶我,几次上门,说几句风话。我一个未亡人,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大娘子有再嫁的心思么?”徐咏之问道,他这些年到处为人排忧解难,最常遇到这类事情,所以先问了这么一句。 “我和公子一样,也是个楚人,他们中原人爱说的什么失节事大,我其实不在心上,人死了就是死了,而且就算活着,这个男人也没有真正珍爱过我,怜惜过我,他投身宦海,只是想着往上爬。” “但是有的人配做我的夫君,我的爱人,有的人愿意给我提洗脚水,我也觉得太过污秽,屈原都不愿意用沧浪的浊水濯洗双脚,我一个好好的女子,需要找一个能懂我、怜我的人托付残生。”纪大娘子说道。 “大娘子这句话说得太对了,人就应该不苟且、不凑合,不应该随便找个人嫁了,多少女子不能自己择夫,有这样条件的女子,该好好甄别挑选,才是正理。” 纪大娘子没有答话,对徐咏之嫣然一笑。 “此外,”徐咏之说道,“大娘子你青春正少,何来残生一说?我也粗通一点相术,娘子的相,还有十年贵运,精彩还在后面。” “哦,公子还会看相,那不如给妾看看手相。”大娘子踱到徐咏之近前,把右手递到他胸前来。 “神秘莫测的天分,曾经曲折的经历,现今正站在选择的路口,你现在左右为难,患得患失,但是未来十年,却是贵不可言。” “都头骚扰之事,不必挂怀,我家掌柜的徐太实,和史都头相熟,等我让他去跟这人谈谈,县尉、知县,也都是我山字堂的客人,娘子从此不必担心,只要安心做生意就好。”徐咏之看完手掌,客气回答。 “说道生意,我听人说,手的软硬关系到财运,说男儿手如绵,无钱也有钱,女子手如柴,无财也有财,”纪大娘子把手伸到徐咏之手里,“我这算能有钱么?” 徐咏之轻轻把她的手放开:“这是江湖口的说法,那些街边算卦的江湖人,摸到男子的手绵软,那必然不是干体力活儿的人,他本身就养尊处优,女子如果手掌干硬,还出外行走采买,那多半是个能干活能主家的厉害角色,家里也不会缺钱,奉承这二类人,能拿到更多的赏钱。” “原来如此,”纪大娘子点头道,“公子真渊博。” “渊博不敢当,我只是对人和人性更有兴趣,喜欢琢磨一二。”徐咏之说。 “江湖上都说徐公子洞彻人性,这次求助徐公子,妾真是找对了人了。”纪大娘子一脸欣喜。 “对了,牛黄的事,我今天带来了黄金六十两,请大娘子收下。”徐咏之趁热打铁。 “公子帮了我的忙,牛黄这事,怎么还好要公子花钱。”纪大娘子一双俏眼,都放在徐咏之脸上。 “大娘子是人中龙凤,徐矜也是佩服得紧,从江南搬家来北方,用钱的地方,正不知道有多少,请您让了牛黄,已经是承了您的情,这钱嘛,还是要收的。”徐咏之正色说。 “喂,”纪大娘子突然改了称呼,“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一双眼睛热辣辣的,都盯在徐咏之身上。 徐咏之抬起头来,看着房梁。 “我一直觉得交情这件事,可以趁低买进。别人新来乍到,或者落难蹭蹬,多给一些暖意,日后就能有长久的交情,大娘子丧了夫君,又举家搬迁到北边,我现在,就是在趁虚而入,趁火打劫……”徐咏之说。 “你喜欢我是不是,”纪大娘子打断了他。 徐咏之想起小贵的预言,一霎时没有回答。 “还是你就是觉得我有用,以后可以做生意?” “你对谁都是这样暖么?还是你是一个漫天雨露、阳光普照、滥施恩惠的人?” “你是揣着一颗所谓合作、人脉的心来的,还是冲我来的?” 徐咏之觉得嗓子发干,他记事开始,父母就已经过上了富裕的生活,他一直被爱意和暖意所包围着,他觉得对别人好,或者说率先对别人好,乃是理所当然,他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拷问过。 在山字堂如果有人问他,他一定会说,是为了我们的事业,为了大家,为了拯救更多的性命,但是在纪大娘子面前,他根本说不出“我就是为了山字堂的利益”,因为他觉得一旦他这样说,她就会表现得非常失望。 男女之间的控制,往往就在这一念之间,你若是在乎了对方好恶,开始想要对方开心,或者害怕对方失望,你就开始成为了一个讨好者。成为一个讨好者,你就会越来越卑微,而你如果能让对方相信你满不在乎,可能对方就能成为那个恐惧、讨好的人。 男男女女,就是一个“老实人吃亏”的博弈。 徐咏之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我是为你而来的,我对你非常好奇。” “仅仅是好奇么?”大娘子步步紧逼。 “大娘子,饭菜准备好了。”纪小环这一声,救了徐咏之,他松了一口气。 纪大娘子收敛了咄咄逼人的眼光,“这丫头好不懂事,如此,我们入席吧。” 徐咏之坐下,才发现刚才自己手心出了汗,自己居然对这个刚刚见面的女子如此在意,他想起小贵的那句话,有些女人厉害得紧,自己又把这句话默念了两三遍。 “这几个菜,是我亲手下厨做的,是我们楚地的菜肴,听说徐公子是潭州人,不知道合不合口味。” 排骨炖藕、青麻椒炒的五花肉,蒸出来的小芋头,紫苏煎胡瓜,正经的潭州风味。 “不敢跟令堂的手艺比,不过也算正宗吧。” “好吃得紧。”徐咏之称赞道。不过他心头闪过一丝疑问。 “为什么她要跟我妈妈比较手艺呢?啊,是了,她定然是知道我没有娶妻,才说这么一句。” “比段美美肯定强。”大娘子突然又加了一句。 这下徐咏之的疑问烟消云散了。“段姑娘做的是北方菜,她做得胡饼馒头,都是很好的。” “那个姑娘肩宽胯大,好生养。不比我们南方女子,都生得小小的,难中徐家君子的意啊。” 徐咏之差点就从嘴里溜出一句“我就喜欢小巧的”,想了想赶紧咽了回去,他安心吃菜,又在米饭上扒了两口。 “听老人吃酒,看少年吃饭,真是人生两大快事。”大娘子道。 “这话怎么说?” “我们家乡的俗话,听老人吃酒,老人吃了酒,会讲许多旧事、故事,神鬼妖狐,无所不包,人生经验,也非常难得;看少年人吃饭,就觉得生龙活虎,你会充满对生命力的憧憬。徐公子,你就是这样充满活力的少年,我心里,突然有一种对你的羡慕。” 徐咏之放下了碗。 “我想要变成你,体验一下你的生活,你的生命,你的家庭。” “她对我的家庭有兴趣!”徐咏之内心一阵狂喜,但隐隐觉得,她会不会有别的意思。 “我也很想变成你,体验一下你的人生,你的悲欢,隐居在这着色园中,静静地坐一个月,躲开时间的纷纷扰扰。”徐咏之这句话倒是出自本心,这五年当中,他太累了,太倦了。 纪大娘子给徐咏之盛了一碗汤,“你是不是急着回去休息,听说你明天就要走。” “其实也没有特别急,娘子应该还有事吧。” “你答应今天来,我就什么事都不会安排了。” “……” “可惜了。” “可惜什么?” “我是个寡妇,又长你好几岁。我若是段美美那样青春年少的一个姑娘,绝对不会蠢到把你放来我这里,让你见这样一个胆大包天、炽热如火的女人。我要是十七岁的少女,我只会用尽手段追求你、留下你、拿下你,让你生或者死,都在我的手里。” 徐咏之脑子里嗡了一声,听到“胆大包天、炽热如火”八个字的自我评价,他再同意不过了,纪大娘子的表白如此赤裸裸,即使在乱世也是明晃晃的,根本就不需要再试探、再怀疑了。 而那句“让你生活着死,都在我的手里”,让他心头也是小鹿乱撞。 纪大娘子把手伸过来握住了徐咏之的手。 “你不肯碰我的手,你是个君子,你是个教养很好的公子。但是我让你捏捏看,我的手,硬硬的,我从小是个苦命的女子。” “果然……这是一双出过力气的手。” “我爷爷是个知府,不过在我八九岁的时候,我爹赌博输光了所有的钱,我爷爷怄气死了,我爹每次赢了钱,就带不同的女人回家,看见我觉得我碍事,就把我轰到街上,我流落在各家邻居当中。有一天,我去找邻居家的小哥哥玩,到吃饭的时候,我家里没有人给我饭吃,邻居家的婶婶跟我说,莫媞,你回家吧,不然你家里要着急了。我说婶婶,我家里没人会着急的,他们都不在乎我了。” “原来你的名字叫做莫媞。” “嗯,女子旁,一个是的媞,不是缇骑的缇。”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家怕我吃他们的粮食。我就在街头晃呀,晃呀,街上灯火星星点点,那一点是我的家呢?” “我去找过我娘,我娘改嫁给了一个商人,她跟我说,你爹是个混蛋,早晚会把你卖给勾阑,或者说不定自己把你糟蹋了。” 莫媞这时泪如雨下,徐咏之紧紧握住她的手。 “好了,莫媞姐,都过去了,如今,这里,现在,很好……” “现在很好?” 莫媞退了一步,瞪圆了眼睛看着徐咏之,上下打量。 平时的莫媞像一只机灵轻盈的小鹿,但是这会儿,她更像一只准备出击的猎豹。 “徐咏之,你说错了,现在不好,接下来的这一刻,才好!” 莫媞捧住徐咏之的脸,使劲地亲吻徐咏之。 这件事发生之前,徐咏之还一直觉得自己会抗拒,但是他的身体非常诚实,他也使劲地亲吻着莫媞。 两个人半天才舍得分开,徐咏之嘴里嘟囔了一句:“果然这一刻特别好!” “你不许再叫我莫媞姐,更不许叫我大娘子。” “叫我媞媞,媞宝…………” 这时候,突然听见院外一声霹雳一般的喊声: “姐夫!姐夫!我姐喊你回家吃宵夜!” 瓮声瓮气的嗓门,傻小子段梓守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八章 夜长梦多 徐咏之听见傻小子段梓守在外面叫“姐夫”,起身就要出去。 却被纪大娘子莫媞一把抓住臂膀。 “要去哪里呀?” “我听见傻小子叫我。” “你且细听,他要你回家吃宵夜,你饿么?” “这倒不饿。” “不饿就不要管,自然有人款待他,送他回去。有求必应,你是菩萨么?” “可是……” “我知道,你管着一大摊事儿,很重要,每个人对你说的话都关系到人的安危、性命。” “唔……” “但是今晚啊,就今晚,你把所有的责任,义务,什么大义,全特么放下吧。你可以逃到我这里来,什么都不用带。” 一阵短促而激烈的亲吻。 “还有啊,他叫的是姐夫,”莫媞抚着他的脸颊,“你是他的姐夫吗?” “这倒不是,这孩子笨拙质朴,一直这么叫,怎么教也改不过来。” “姓徐的。” “哎?” 男女之间,“姓x的”三个字一出口,就是一个复杂局面,有警告、娇嗔、愤怒,总之要聚精会神听下面的话。 “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不许别人叫你姐夫,也不许你随便是别人的夫君。” “莫姑娘……” “唔?” “媞媞,我……知道了。” 莫媞挽着徐咏之的手走上楼梯。 挡在傻小子段梓守面前的,是着色园的大门。 这不是什么朱漆大门,就是厚实的橡木而已。 小意思。 段梓守挥起手中哨棒,对着门锁就是一下。 虽然是根木棒,但是在他的神力之下,铜锁应声而坏。 段梓守推门进来。 好个庭院! 月影之下古槐冲天,浓阴洒地。 里面却是一座大山,山。 “喜欢么?”莫媞问。 “太喜欢了。我到今天才知道,过去的二十年的生活都是黑白的。” 两个人都曾经见过千山万水,但今天才明白,彼此才是最美的风光。 莫媞见过吴越国钱塘江大潮的汹涌。 中秋的时候,会有特别大的潮水,那潮水不是平白无故突然出现的,总是一波波过来,先如战鼓、如骏马、如金戈,而后才如山崩、如地裂、如雷霆。 有时候你觉得这潮水已是巅峰,万万没有更高的道理,但眼见它退下去,稍微喘息一下,就卷土重来,更上一层楼。 徐咏之见过雁门关外大草原的壮丽。 在草原上骑马奔驰,有时候会见到觅食的狐狸,当你经过的时候,它们匆匆地闪开,你追着,它们躲着,你就在这追逐和躲避的游戏当中越来越兴奋,面红心热。 骑马奔驰的时候,觉得它喘了,就换成小步,让它把气息喘匀;觉得它缓过来了,就大步前进,然后小跑起来。 有时候你发现你的马匹走了神,在偷懒,就在它的屁股上轻轻地来一下,免得辜负这大好春光。 两个彼此欣赏喜欢的人,就像是黄河入海,无论泥沙、白浪,都在这广阔的天地之间汇成一片最深的蓝。 “傻子,我们不赶时间。这个夜呀,还很长。” 莫媞忽然呼吸急促,颤抖着抱紧徐咏之。 猎手追上狐狸的时候,世界就会突然黯然失色。 徐咏之突然觉得一片空灵。 这一刻,万物与我何干。 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他抱紧了莫媞,窗外繁星朗朗,初夏的天气,还有清幽的凉风。 莫媞喃喃地说:“原来这件事可以这么令人喜欢。” 徐咏之说:“以前没有过吗?” “跟我家的先夫,从来没有过。” “不过,也有过很像的感觉,不过那个人……” 徐咏之亲了她的脸颊一下,打断了她。 “我不要听别人的事,好好都珍惜眼前的人吧。” 莫媞把脸温柔地贴在他的胸口。 徐咏之握住莫媞的一只手: “你愿意去我家里吗?我想你见见我爹我娘。” “他们会嫌弃我吧,我这么老,还嫁过人。”莫媞嘴上这么说,眼睛里却闪着光。 “我想他们能理解,我娘过去也曾经嫁过人,后来才嫁给我爹的。” “咏之。” “嗯?” “听见这句话,无论未来是结局,我都觉得没有白活。”莫媞说。 徐咏之抱紧了莫媞。 “你爹娘,是什么样的人?” “我爹是个很好的人,他觉得自己有义务挽救世界,帮助一切可以帮助的人,许多人都受过他的恩惠,但是这几年,他忙着开发新药物,就把山字堂的事,都交给我了。” “你娘呢?” “我娘啊,我娘对我非常严厉,她的眼光又锐利又刻薄,从小都是如此,如果我偷懒了,就能从她那里受到严厉的教训,她会打我,打得很厉害。” “小可怜。我那时要是能带你出去玩,抱抱你多好。” “所以我会说,我羡慕你,媞媞,我羡慕你从小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虽然辛苦,我看似闯荡在江湖上,其实我的每一步,每件事,遇到的每个人,似乎都是命运的安排,都是父母的要求。” “可是我的自由有代价呀,我遇到的男人,都是坏人,没有一个不想欺负我,”莫媞说,“咏之,别管你介意不介意,我都要说,老纪不是我唯一的男人,我以前也有过别的对象,但是他们没有一个受得了我这种用性命投入的爱。他们畏惧、怯懦,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做好准备,没有想好他们必须付出什么。” “你这么好,为什么还会有人不愿意、不甘心呢?”徐咏之问。 “谁知道,瞎呗。”莫媞说。 “不过在老纪那里,我还是衣食无忧的,他送我去和金陵最好的琴师陈家大娘子学琴,跟着柳翁学书法,他没少为我花钱,还让我成了一个官太太,一个受人尊重的夫人,但是说来奇怪,他越是殷勤,我就越觉得他可憎,不愿意陪他共寝,他也知道自己不讨我喜欢,久了也就不再提此事,他哪怕翻个身,蹭到我一点,我都会发抖,觉得着实讨厌。”莫媞说。 徐咏之隐隐觉得听一个女子挖苦自己死了的前夫有点不妥,但此时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却也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可评价的。 “有我了,都没事了。”徐咏之说。 “你不要这么大包大揽,”莫媞说,“也不要给我太多希望,希望会让我欲壑难填,你会发现我越来越爱你,对你的要求越来越高。” “那我该怎么办?” “给我多一些快乐吧。我们一起活在当下。” 黄龙府一带的女真人有民谣: 开江的鱼、下蛋的鸡、回笼的觉、再嫁的妻。 这个夜晚,莫媞教了徐咏之很多,启明星升起了。 “留下吧。”莫媞突然说。 “唔?”徐咏之没有反应过来 “让你的书童带弟兄们送药回去,你在这里管这边的生意。你远离肺疫肆虐的楚地,和我一起厮守,一年之后,你愿意回家,或者愿意带我走,我怎么都听你的。” “一年?” “那就半年。” “莫媞。” “叫我什么?” “媞媞,我的家乡正在肺疫肆虐,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药物,回去之后,我还要做药、救人,我的父亲、母亲,都在身冒风险,为人子者,我必须要回去。” 莫媞见徐咏之突然换了一张严肃脸,不由得改了口气。 “三天好不好,你满满陪我三天。我就放你走,你的马很快,一定能追上车队的。” “媞媞呀,不是这么回事。我们要长久相处,我就应该快点回家,禀明我的父母,然后说媒下聘,娶你进门。现在耽搁三天,看起来不算什么,兄弟们如何看我呢?倘若我不能证明自己是一个有能力领导众人,反而是一个贪恋女色的人,以后又有谁能服我呢?” “果然男人倶是一样。官儿,侠,咳,有什么分别呢?” “别这样说,我会快去快回,肺疫一般到了仲夏就会停息,那时候我来接你。” “一年,不行,半年,不行,三天还是不行。你和你爹一样,都是大丈夫,大英雄,不肯把世人放下呀。”莫媞说道。 “对不起。”徐咏之说。 “我最恨的就是这三个字,我听见这三个字,就知道有人要伤害我了,伤害了别人,就用这三个字轻轻划过。”莫媞狠狠地说。 “对……对,确实是。”徐咏之说。 “好了,我不留你,但是徐咏之,请你把一件是平时常带的东西送给我,不为别的,留个念想。”莫媞说。 “这个使得!”徐咏之如蒙大赦。 他去摸口袋的时候,却又犯了难,他平时没有什么可做信物的东西,只有一个小小的玉斧挂件,是他十八岁生日的时候小贵买来送他的;此外就是腰上那个已经摩挲得精光的山居客栈铜钥匙,那是段美美给他的物件。 他略一踌躇,莫媞的话已经追过来了。 “相好送的?那留着也罢了。只恨我命苦,遇到的尽是这种夸口大言的人!” 徐咏之把钥匙交给莫媞。 “留着做个念想吧。” 莫媞一下子就变得欢天喜地,跳下床收好了钥匙。 徐咏之看见莫媞笑了,也一下子恢复了自信。 远处的鸡叫了,莫媞说:“呀,天这就要亮了。” “女曰鸡鸣,士曰未旦。” 徐咏之念完这两句诗,一拍床。 “莫媞媞,你给我过来!” 莫媞欢快地扑向了徐咏之,两个人又紧紧拥抱在一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九章 长亭送别 山居客栈的这个晚上,过得有点不太消停,二更天时分,门外有个小推车,吱吱呀呀地推到了客栈门口,有人敲着门。 段美美和小贵都在等消息,赶紧跑到门口,老伙计老段已经开了门,门外是纪小环那张冷冰冰的脸。 “徐公子今晚就在着色园暂住了。” 她那张冷脸看见了段美美,眼神里忽然显出了一丝狂喜、一丝胜利的表情。 “还有,也请不要再往那边派人去了,明早,你家公子会妥妥地回到这里。” 多气人! 连小贵一时之间都没想好怎么回他,段美美却一下子跳了起来,伸手就到小推车里摸他弟弟。 傻小子段梓守睡得鼾声如雷。 “哪有你这么做下人的!”段美美一声怒斥。 “别人家派了人过去,你留着吃酒也就罢了,吃醉了送回来,我也承你的情,你告诉我啊,这天气还凉着,醉了的人就这么扔在车里,也不盖个被单么?你看着也是个管事的丫鬟,做事还不如我这店里的新伙计!” 纪小环被这突如其来的训斥惊了一惊,正要反驳。 “纪大娘子家里居然有这样没规矩的丫鬟!” 纪小环听了这句,把话咽了下去,赶紧行了个礼:“姐姐说的是,是我失礼了。” 几个伙计把段梓守抬回他房里,段美美关了客栈院门。 纪小环在门外暗暗地攥拳头,回头怒斥两个伙计: “走呀,还等什么呢!” 小贵在段梓守房里晃他。 “让你保护公子,公子呢?” 这孩子迷迷糊糊,满嘴只是说:“山里有个庙,我在树边尿。盘碗成了精,我爱吃大饼。” 以他的智力,已经尽可能把这件事说明白了,遗憾的是,两个人完全听不懂。 “要不要把太实叔请过来商量一下?他还在点货。”段美美问小贵。 “不用了,”小贵冷冷地回答道,“我先去睡了,明天还要早起,还要赶路,你打点凉水给他擦脸,他没喝酒,他被人下了药。” “下药,那公子会不会……” “不会,他没事,他上赶子去找女人睡觉,他自己就是药,还用人下药吗?” “那就这么认了吗?”段美美急得直跺脚。 “美美姐,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我们是山字堂的员工,我们要把自己的工作做好。” 小贵背对着段美美说。 “山字堂,山居,都是公子,但又不是公子。” “你,我,都只是公子的下属,不是公子的侍妾、丫鬟。” “他自己会为自己做的一切负责。山字堂不缺一个沉醉在温柔乡里的少爷,公子也明白这件事,他明早一定会回来。” “你怎么这么心狠!”段美美的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上,似乎只有自己一个人在操心,在瞎操心。 小贵回到房间里,钻进被中,熄灭了灯火。 暗夜当中星光点点,没有人听见小贵在被中轻声哭泣。 真正操碎了心的人,在这里。 徐咏之再睁眼的时候,东方已经红了一大片。 他伸手去摸莫媞,发现莫媞已经不在床上了。 她打开了房间阳台的门,倚着阑干,一丝丝烟雾,从她的嘴里吐出来。 这个背影足够美丽,但是也有一种隐隐的邪魅。 莫媞回过头,一脸的欣喜:“醒啦?” 莫媞看见徐咏之盯着自己手里的净琉璃烟管,伸手给他: “要不要尝尝?” “这是什么?” “上好的曼陀罗,合着苎麻皮一起烧的香。” “这可是朝廷禁品啊。” “我上次去大理国带回来的,用过之后呀,你就能看见一个五彩斑斓的世界……” “这快乐来得太容易了,我看你还是不用的好。” “是呀,你的人生,充实,圆满。当然不用这种廉价的快乐,可我一个孤苦伶仃的人,如何才能快活呢?过去的是十几年中,我几乎都会整夜整夜地无法入眠。” “是我多事了。”徐咏之有点委屈地说。 “以后我答应你,不用了,你要陪着我,我又何必去用曼陀罗呢。” 也许是曼陀罗的药劲,莫媞凑过来亲吻徐咏之。 “我得尽快回客栈了。”徐咏之一边回吻莫媞,一边说道。 “好了,不缠你。”莫媞拍拍手,纪小环从门外进来。 “伺候徐公子入浴。” 屏风旁边,早已经倒好了一桶热汤,徐咏之觉得好不自在,但莫媞开口道:“不要不自在,小环是我的心腹人,我嫁给谁,她早晚也是谁的。” 这句话可千万别当真的听! “小环姑娘,还是请回避一下吧。”徐咏之说道。 纪小环出去,徐咏之脱掉睡衣跳进浴桶,莫媞放下烟管,走到浴桶跟前。 “你呀,穿上衣服又全是套路了。” “哪里有。” “你也喜欢这妮子吧,天底下男人没有不喜欢的,俊俏又冷若冰霜的女孩,入了夜会特别欢腾。”莫媞说。 “别说这样的话。”徐咏之鼓起勇气说。 “你是满满的求生欲,别怕,刚才这个,是我在陈述,不是考题。” 莫媞给徐咏之擦干净,穿好了衣服,把牛黄盒子包好,送他下楼。 纪小环把他的那匹叫徐小玉的白马牵过来。 “不留你吃早饭了,知道你已经心急如焚,男人呀,哪个不惦记着自己的所谓事业呢。” “媞媞,”徐咏之紧紧拥抱着莫媞,“等我回来。” 他飞身上马,徐小玉一路小跑。 莫媞小声对纪小环说。 “如果他回头看我,我就饶了他。” 徐咏之即将走到街口的时候,回头看看莫媞,对她浅浅一笑。 纪小环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莫媞,把园门关了。 小贵梳洗完毕,走到饭堂,山字堂的弟兄们和车夫都已经吃上了,看见徐咏之风风火火地蹿进来。 “没晚就好,没晚就好。”徐咏之笑嘻嘻地跟弟兄们招呼问候,在木桶里舀了一碗粟米粥,笸箩里拿起两个肉龙(大肉卷,没有纯肉包子时候的替代品),盛了一盘炒青菜,坐在桌边开始吃。 小贵取了食物,在徐咏之对面坐下。 “你尝尝这肉龙,好吃!” 小贵懒得理他。 徐咏之的没话找话,明明白白写了“失守”二字,带着一丝愧疚和害羞的年轻男人,往往在这第一夜之后对一切遇见的人都特别客气殷勤——他总觉得自己太过幸福,有愧于全世界。 段美美把一盘肉龙没好气地放在两人桌上,在另一边坐下。 “能不好吃么,我半夜起来和面发面,切肉剥葱。哎公子,大娘子人才如何呀?” “确实是女中豪杰。” “这个我信,但想来珠宝商日子不好过,比较贫困,这操劳一夜的公子,也不管个早饭就发回来吃大食堂,想想就觉得可怜。”段美美说。 徐咏之想想昨晚莫媞做了菜的时候的那一问:“比段美美做得好吧。”不由得暗自吃了一惊,想想那个钥匙被莫媞拿走的事,越发亏心,埋头喝粥。 “公子,”小贵突然说,“回来就好。” 徐咏之再看时,小贵和段美美虽然嘴巴上气哼哼的,但眼圈都是红红的。 “看你们两个,我这不是好好的么。牛黄我也拿回来了,别难过,傻子!” 这时食堂门口一声大喊:“谁找傻子?姐夫,是你吗!” 傻小子段梓守冲到徐咏之面前,把他紧紧抱住。 “我姐让我去找你,结果我在山里睡着了!” “阿守,叫大哥,不叫姐夫。” “好的,大哥姐夫。” “结实了,好孩子。” “你教我的武功我每天都练!” “听说了。” “你这次回来是来娶我姐姐的吗?让她跟你走,阿守来当山居掌柜的!” 段美美满面羞红地啐了阿守一口。 “我倒是没意见。”小贵冷冷地说。 “阿守听话,大哥要带着车队回潭州,那里上万人还在等药,肺疫过去,我会回来,再考较你的功夫。” “说话算数啊!” “你说在山里睡着了,是怎么回事?” “昨天请你吃饭那家,好像是妖怪,进去他们宅子里,又是庙,又是好多穿得很少的女人,最后我吃了好多肉,到今天还渴呢,说完,他抓起一大碗粥,呼噜噜地喝得山响。” “阿守的药劲好像还没有过去,昨天那个丫鬟把阿守用蒙汗药放倒了,小推车给送回来,家里藏着蒙汗药的人,只怕不是善类。公子,美美再劝你一句,不要和那女子来往了。” “嗯嗯嗯。” 这时徐太实进门来。 “少爷,货车已经就绪,就等大家出发了。” “太实叔,这里有个事,可能回头要你给我办一下,要帮纪大娘子办一个事。” “哦,大娘子把牛黄让给我们了?” “没错,所以要还一个人情。” 徐咏之拿出一封封好的信。 “细节在里面,需要用钱,从柜上支。” 一时间除了大肚汉傻小子段梓守,大家都吃饱了饭。 徐太实、段美美和阿守把公子和小贵送到了门外。 “公子一路保重。” 徐太实和段家姐弟看着车队隆隆地压过街道。 徐咏之回头看看三人,突然看见徐太实的头发胡须都已经花白。 “太实叔这几年,也是真的老了。” 徐咏之总想要说点什么,翻过来覆过去地回味昨天的一切,不知道如何就开始了,也不知道是未来会向何处去。 但是小贵一言不发,一字不问,他也无法开口。 向南十里,是一个小山丘,山丘之上有个风雨亭,历来是行人的送别之所。车队走到山丘下,徐咏之一眼就看到了一个戴着面纱的淡绿薄衫的女子正在抚琴。 “去吧。”小贵淡淡地说。 “不去了。”徐咏之硬起心肠,他向女子挥手良久,等到车队快要看不见了,才匆匆催马。 这时一匹马从后面赶上,正是纪小环。 “徐公子,我家姑娘给你的信。” 徐咏之挥手作别,催马赶上了车队,小贵头也不回:“不去告别一下,真的可以吗?” “媞媞是非常懂事的女子,她的琴声是送客之意。” “提什么?可惜公子没有听出她琴声里的怨气吧。” “……” “男人总是这样,觉得亲也亲了,抱也抱了,再见也说了,一套流程走完,人就可以走路了。但女人不是,女人要反复确认你在挂念她,想她,每一招疏忽,就会觉得你是套路,是虚情假意,是骗她。” “大娘子现在杀公子的心怕是都有了罢,不如你看看信。” “小贵你在嫉妒吗?媞媞是个风雅女子,不会这么小肚鸡肠的。” 徐咏之笑呵呵地拆信来看。 “呀呀呀,也不洗手焚香,怎么也得用个象牙或者墨玉的小刀子才好拆啊。”小贵说。 “别人怼我我不气,气坏自己没人替。”徐咏之撕开信封,看了看这封信,沉默了半晌。 小贵伸手,徐咏之把信塞到他手里,他看了看上面的几句: “小女子不才,没得公子青睐。打扰公子良久呀,公子勿怪。” “什么乱七八糟的,”小贵说,“公子,您看上的才女,诗才看起来是完全没有了。” “她的身世很凄苦的。” “你因为她身世凄苦就喜欢她?凄苦的人多了,我还苦呢!公子,你老实跟我说说,你到底为什么会喜欢她,我相信无法理解的,不止我一个吧。”小贵说。 这一下徐咏之犯难了。 保护欲?听到史都头的骚扰,自己确实有那么一点保护欲,但是因为这是芝麻大的一点事,所以也没有特别强烈。 肉欲?莫媞确实是美的,而且是诱人的美,但是徐咏之一直觉得自己不是纯粹的感官动物,为什么不说完牛黄的事,段梓守进来的时候,就转身离开呢? 趁低入手的友情?自己确实是对莫媞这么说的,但他自己都不信。男人和女人真有纯粹的友情吗?他觉得自己和段美美似乎是,但段美美好像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最有一个解释看来最有说服力,也最为可怕。 那就是他,徐咏之,山字堂的少东家,不满意自己现在的生活,为了逃离他自己的生活,他愿意做出离经叛道的事情,比如接受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发生关系,把一位寡妇作为自己的女友。 他现在渴望毁掉自己的生活。 他突然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失语了,他懂医道,知道这是心症。 小贵也吓了一跳。 古语都说,主子是阳,奴才是阴,虽然徐咏之不承认自己和小贵是主仆,而是兄弟和伙伴,但小贵是明明白白把自己当一个下属,一个仆从的。 别人看来,徐咏之是小贵的拯救者、小贵的武艺也是他教的,但是性格上,两个人的角色恰好相反。 小贵总是习惯于和强者和优秀的人合作,为此他对徐咏之的有些批评,有点刁钻,甚至苛刻。 但最近两年,徐咏之却越来越喜欢从他那里得到的温柔对待。 每当需要小贵去安慰他的时候,就会展现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头疼脑热或者疲劳倦怠,小贵都会放下对他的不满,前来哄他。 小贵把自己看做一个女孩,但他行事说话,却比徐咏之更为刚强。 徐咏之虽然有着强大的力量,但他每天都过得非常恐慌——他害怕自己做得不够好,害怕别人说他不够好,也害怕别人不喜欢自己。 但是这次,不是套路。 徐咏之突然勘破了自己的底色,没有什么比一个每天乐呵呵的人突然发现自己是个悲观者更糟心的了。 一路上,徐咏之都不再说话,小贵尽力照应,他还是有点呆呆的。 行到鄂州,他们分了一批物资给鄂州分店,剩下的都搬上船只渡过长江,在船舱当中,徐咏之才终于开口说话。 “小贵,我捋了一下很多蛛丝马迹,这次,有些事情被我搞砸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十章 见字如晤 南人乘舟,北人乘马。 从战国时期开始,人们就一直这么说。 对中华的商人来说,舟,始终都是最划算,也最能负重的工具,长江流域的水网,让商业的大宗货物成为可能,驯服江湖的能力越强,商人的能力就越强,人类的实力就越强。 徐咏之的车队到了鄂州,伙计们把一部分物资和除了白马黑马之外的全部马匹留给了鄂州分店,把剩下的药材、物资装上货船,溯江而上。 到了岳州,走洞庭湖、湘江,一路逆水而上,直奔潭州。 林泉镇就在潭州,也就是长沙城外。 林泉是个水陆码头,紧挨着官道,这个镇店有六七千居民,林泉有城墙,但跟大多数的城池不一样。 她有城墙,不是那种粗陋的原木墙或者土围子,而是夯土筑实,外面又用砖砌造的正经城墙,她有箭垛,有塔楼,甚至还有四架弩床。 这东西能把军队里的手拉投石机一箭打碎,大多数的云梯井阑之类的攻城器械,都根本到不了它的跟前,如果进攻者有水军,弩床也能对准江面。 这是徐咏之的爸爸徐知训的杰作。 说起徐知训,这是一位横空出世的奇人。 他二十出头的时候,带着怀孕的妻子田氏来到林泉。那时候的林泉镇,商人们勾心斗角,每次军阀来掠夺,就会成为别人刀板上的鱼肉,不,确切点说,是韭菜,因为军爷们会留下商人们的性命,让他们再休养一两年,然后再过来掠夺性地收割。 徐知训来了之后,运用了自己的资金和手腕,成功地联合了林泉的住宿、水运、药材和米粮商人,贿赂了马楚的官员,一起建设了一个可以自保的城镇。 徐知训动过嘴、使过钱,也用过刀,各种明暗手段使上。 等到地方官员和军阀明白的时候,已经晚了。 商人们突然把一座城堡突然横在了一个紧要关口,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接下来,徐知训有到处去说动军阀和官员们接受现实。 有个词叫长袖善舞,徐知训总能找到别人想要的东西。 最终,他成功地让周边势力接受林泉,容忍成为一个中立的贸易市场。 按照徐知训自己的说法: “我的手上有过普通人的血,但我已经让人们付出了最少的代价。” 林泉一直向马楚纳税。 后来南唐攻灭了马楚,刘留后(代理节度使)占了潭州,这位留后老爷曾经希望林泉镇出五百张弓和一千支枪(一千五百人),去跟着他收复失地。 这件事一度造成了林泉镇的割裂,有一批年长的商人认为林泉近乎于马楚的家臣和金库,认为应该在马楚灭亡之后帮助他的残部,也就是刘留后。 这些人对江东人有着天生的提防,觉得江东人太过精明算计,此外,南唐是外来势力,而且实力过于强大,一定会摧毁林泉。 徐知训和支持他的一派商人始终坚持,预交明年的税款可以,出兵绝对不行,直接干涉军阀之间的混战,才会让林泉走向毁灭。 最后徐知训的一边占了上风,刘大人只好拿了钱,自己去想办法。 徐知训有他的底气,除了和几个近处的镇联守自保,他和后周、后蜀的关系也都相当不错,国际贸易给他带来了惊人的利润,他的钱财来自于山字堂,而他的力量,就是来自林泉和弓箭社。 弓箭社是徐知训的另一个发明,这是一个民兵组织。 徐知训把商人、手工艺人和一些自耕农子弟组织起来,教授他们弓箭。 从古到今,最昂贵的步兵就是弓箭手。许多号称“二十万大军”的部队里,最多也就有三千个弓箭手。 但是徐知训的训练方式,和军队不同。 他让那些士兵用桦木长弓,对着天射击,只要能射远就可以。 不追求精度的射击,大部分人都能做到。 弓箭社的弓箭手,就是靠指挥官的眼睛来判断远近,发出命令,让死神一般的箭雨去覆盖地面,把敌人的步兵活活钉死在地面上。 弓箭社也有精锐,最好的弓箭手基本都是猎人出身,这些猎弓手会使用角弓进行直射,他们瞄准的就是敌人的军官。 残唐五代的军队,即使是所谓的政府军,也比乌合之众只好一点,一旦军官倒下,他们就很容易一溃而散。 林泉能轻松动员一千弓手,一千枪兵的实力,在各路势力之间已经相当可观。 山字堂徐家在潭州,乃至于荆湖南路、北路的江湖的地位都相当高。 一来是徐家有钱,结交豪杰必须要钱;二来是徐家调动得了几千精兵;三是徐知训武功不错(具体多好大家不清楚,很少有人直接跟他交手),还是江南的名医,行走江湖还是帝王将相,哪家不愿意有个医生朋友呢? 水闸打开,徐咏之的船队进入了林泉港。 港口因为瘟疫,最近并不景气,码头上的伙计都是熟人,也是弓箭社的民兵,帮徐咏之一行把货物运上货车,直接往镇墙的东门而来。 小贵和徐咏之骑马在前面,刚到东门,忽然看见红漆厚涂的东门外有人围着。 看那上面居然是几个金色大字。 “公子,我来了。” 小贵眼尖:“这字!” 这字和那张“小女子不才”的字,一模一样。 徐咏之哆嗦了一下,看看四周,觉得周围都是看他的眼睛。 其实林泉镇上,正经公子怕不得有一二百个,论长相,本事,徐咏之是一等一的,但论起来各种风流韵事,他只怕得敬陪末座、甘拜下风了。 天气已经热了,但徐咏之还是突然觉得发冷。 “安排人擦掉这些字,车别停。”徐咏之吩咐车队。 “公子,镇门上的字的位置你注意了么?” “怎么。” “你不会觉得你的阿媞姑娘雇人搬了梯子,在有看守的情况下爬上去写字了吧。” “嗯……” “她会武,而且骗过了你。” “她到底想做什么呀。” “她在炫耀。” 徐咏之觉得莫媞在某个角落里跟着自己,看着自己。 车队在山字堂卸货,大夫和伙计们把自己需要的药材物资各自领走。 徐咏之带着小贵回到一墙之隔的家中,发现父亲和母亲坐在厅中说话,六岁大的小妹妹小朵,正缠着母亲跟自己玩。 “父亲,母亲,”徐咏之跪下磕头,“儿子回来了。” 小贵也跪下行礼,他跟着徐知训学习医药,所以称呼徐知训夫妇为“师父师娘”。 这两个人是徐咏之外给他温暖最多的人。 “矜儿、贵儿,快都起来。”夫妇俩见两个年轻人安全回来,都非常高兴。 小朵把一个橙子塞进哥哥手里,扭头就去缠小贵,这个妹妹眼中,哥哥太过严肃,反而是小贵哥哥更让自己喜欢。 徐夫人一脸的欢喜,“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你父亲一直在研究的那一味药物,已经做成了。” “太好了!”两个年轻人快活起来。 “我去给你们做几个菜,你们好好听你父亲说。”徐夫人让老妈子把小朵抱出去玩,自己去忙了。 “为父来给你们讲讲红白保命方和牛黄转魂丹的药理,”徐知训微微有些得意。 徐知训四十出头,白净皮肤,留了三屡长须。 这是一个妥妥的人生赢家。 财富、名望和美丽的妻子都已经在青年时就已经享有。 如今唯一能够刺激他的,就是对世间万物的探索和拯救世界的渴望,他这几年忙于收徒授徒,许多各地的名医都出于他的门下,山字堂的后面,就是一个药科书院。 他是林泉的实际控制者,也是楚地的救主和恩人,徐咏之经常会想,自己究竟如何才能超越父亲,能力、人品和功绩,一项就好。 啊,可能剑术这一项上,自己在父亲之上,毕竟自己是龙虎山张欢道长的门徒,但这个师父,也是父亲的老朋友。 想到这里,徐咏之就会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 “看看这个人体经络图。”徐知训给两个年轻人演示。 徐咏之镇定心神,认真地听徐知训讲解。 “肺疫以呼吸为染病途径,伤害的还是鼻、咽、肺一路,体弱的人,肺毒最终会攻心,人就会心衰而死。” “我们用连翘、黄芩、金盏、板蓝根、夏桑菊之类的药物,都只能解表,但我就在想,如果能用辰砂、白铅之类的重药,才能够真正降低人的生命活力。” “老师,我不明白,这不就会让人中毒么?”小贵问。 “我觉得这正是父亲的目的,父亲,你想用矿物让人假死么?” “对,肺疫重症,我们过去的做法是在他们的喉咙里插麦管通气,要割开喉咙,那一下非常容易传染。如果可以用矿物让病人实现假死态,他们的四肢和头脑,都还有血流过,但是心和肺,却能够得到休息,这个休息过程当中,人们度过重症,就可能会从死中复活。我让你们看看这个方子。” 两个年轻人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个药方。 “太妙了,那唤醒又如何呢?” “那就要用这味牛黄转魂丹了。这味药是这么炮制的。” 两人默默都记下了。 “也不是什么秘密,我已经让他们去刻雕版了,这是时疫,我们不能垄断方剂赚钱,但是这个用药相当有风险,非要有经验的大夫,才能驾驭。” 三人说得热闹,不由得已经天色渐黑,徐夫人的饭菜做好,无非是酱烧的胖头鱼、浇了秋油的蒸小芋头、豆瓣酱红烧的猪脚、糯米珍珠圆,素炒的莴苣叶、甜酒酿这些家常菜,全家坐定开吃。 “父亲,母亲,”徐咏之举起酒杯,“这次出行,心得很多,只觉得儿子还有很多做事不周、行事不妥的地方,回来见二老身体健康,我就欢喜得紧。” 说着,他自觉一阵喉咙发紧。 “怎么了?”徐知训这几年,倒是越来越宠长大了的儿子。“觉得你好像心情不太好啊?” “没有,就是觉得肺疫肆虐,这个世界,命如草芥。” “这是好事,人都会突然有这种念头了,这是你的悲悯心呐。”徐知训说。 “我们都会见很多很多的疾病和死亡,不要多想,明天和我一起到镇外的病房去看看病患,有很多事情你能为他们做的。我们没有时间伤痛,是因为我们还有很多人可以帮。” “好。”徐咏之点了点头。 中年男人的可厌之处,就在于他们爱讲大道理。 他们讲大道理的时候也许很可敬,但一定也在沉浸于得意当中,他们会盯着那点儿可怜的智慧结晶,错过许多细节,比如儿女的话里的深意。 大家吃完了饭,下人把杯盘收了,徐咏之和小贵告辞回到自己的房里去。 小贵正往西跨院走,忽然听见有人轻声呼唤自己,看时,却是徐夫人。 “师娘!” “告诉我,都告诉我。” “什么?” “这次去安国,你们遇到了什么?” “我不应该出卖公子。” “我问他也问得出来,不过他大了,我决定留一点体面给他。” “他会怨我。” “他这个好脾气人,只会疼你。说出来,为了山字堂,为了这个家。” 这句话算是切中要害了。 “公子他,有了女人。” “什么人,是山居的那个段美美么?” “真要是就好了。是个有点可疑的人。” 小贵把遇到大娘子、徐咏之留宿这件事,老老实实跟师娘讲了。 小贵在师娘面前从来就没法说谎。 因为师娘对小贵实在是太好了。 小贵刚被徐咏之带回来的时候,徐夫人见了第一眼就是:“好漂亮的孩子。” 徐夫人疼他,因为他的美,也因为他的苦。 小贵想称呼徐公和徐夫人为“老爷、夫人”。 “这可不行。”徐夫人不答应。 林泉没有奴婢,人人都是自由人。 这是徐知训定下的规矩,也是林泉十三行共同的约法。 林泉镇有仆人,但人人都是活契约。 就连酒肆里的歌女、妓女,也都是活约,没有卖身契。 徐夫人想了想,对徐知训说:“相公,这孩子是个机灵人,学医弄药,必然有天分,不如我们收他做了弟子,就让他称呼我们师父师娘吧。” 小贵当时就跪下磕头,他是个最会察言观色的人,他知道别人做什么是对他好。 小贵来到徐家的头三天,一直还都穿女装,第四天,徐夫人来跟他说话。 “小贵,如果我要挑一个丫鬟陪着矜儿的话,我会给他选,我让你陪他读书,不是要你这样装扮的。” “我觉得这样可能公子会喜欢,”十二岁的小贵一脸委屈,“师娘,你是担心公子有女孩陪着,别人会笑话他妈?” “这个我倒是没担心过,”徐夫人说,“但是这对你不好,我不知道你内心深处怎么看待自己,你觉得自己是男孩还是女儿?” 其实那时的小贵自己也没有明白。 “要公子喜欢,不是衣服决定的,你也不应该为你喜欢的人去改变你自己。你是现在这样,就很好,迎合他,他未必会喜欢,如果喜欢,他会来适应你。” 小贵那一刻就觉得师娘太酷了,自己也应该成为师娘那样的女子。他告诉自己,永远跟师娘说实话,在任何事情上。 小贵说完这一次所遇到的事,就连女装进浴桶的事情也没有隐瞒。 “很好,你已经尽力了,”徐夫人说道,“我的判断和你一样,这个女人不寻常,但我不清楚她是敌是友,此外,我的判断,林泉镇应该还算安全,短期之内,我不会让矜儿再去安国。” 说完这些事,小贵回到自己的房间,想到徐咏之,又有些担心,就到隔壁院的公子房中去看,只见一灯如豆,推门进去,公子的后窗开着。 可恶! 就在小贵跟徐夫人说话的时候,徐咏之从窗户里出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十一章 灵魂玩家 这个夜晚杀气浓浓。 莫媞头也不回,气冲冲地向前走。 徐咏之可怜巴巴,紧紧跟在她的后面。 他在房中听见了莫媞的呼唤,看见莫媞站在树梢上招呼自己,然后跃下树转身就走。 徐咏之也没有多想,就赶紧冲出来了。 她穿过镇上的街道,走进一座挂着红灯的宅院。 伙计显然认得莫媞,没有阻拦,只是看见徐咏之,稍稍吃了一惊。 推开一间屋子的门,莫媞进屋,坐下。 徐咏之一进来,就沐浴在莫媞冷冷的眼神里。 “这是哪儿啊?” “少装蒜,你不可能没来过。” “我真的没来过。” “这是迎春院,勾阑。” “……” “没有男人没来过,我认识的很多男性朋友,都会来这种地方。” “我没来过,这个镇子,所有人都认识我爹,他们不敢接待我,还会去告诉我爹的。” 这话是实话,有几座房子,徐咏之二十年来就根本不会靠近,他是这个镇人人认识的人。 莫媞走过来,贴近徐咏之的脸颊。 “徐咏之啊,做个普通人不好吗?非要装成圣人,累不累啊。你只要愿意承认,你不是一个完美的人,和我一样浑身都是缺点,我们很般配,不就好了么?” “没有就是没有,这没什么可伪装的。” “那好,我有。” “你走了之后,我根本就睡不着。” “我一方面想念你的甜情蜜意,一方面又觉得愤怒不已。” “愤怒?” “你睡了我,拍拍屁股就跑了,把我一个人扔在河北,这不是始乱终弃是什么?” “这不是乱呀,你也是喜欢我的对吧,再说弃又何来呢?” “你家里,有狡童美婢,男的女的,有的是你发泄欲望的对象。” “不是这样的!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我的伙伴。” “啊哈,我开始也是你的朋友,你跟朋友上床,你经常这么做吧。” “这让我无话可说。” “说到你的痛处了。” “你整天去拯救别人,给人希望,撩动了别人的心,睡了别人的人就一走了之,你觉得自己很有本事是吧!其实呢,斋僧不饱,不如活埋。你倒不如一剑捅死我,让我解脱了比较痛快!” 莫媞扯开衣领,白白的脖子在灯下特别耀眼。 “别说这么孩子气的话,”徐咏之说,“媞媞,我一直觉得你是一个成年人,心智健全了,才愿意跟你交往,成年人的情爱就是互相欣赏,互相包容的,小儿女才会这样哭哭啼啼,一刻都不离开。” “别草拟大爷了,世界上哪个恋爱了的女人还能继续是成年人,我现在就是小儿女!你要一个爱你的人成熟啊!哪有什么成熟的爱,难道还有不烫人的火吗?那就不是火了,那是灰,是冷了而已!”莫媞咬牙切齿地说。 “你今天倒是金句迸发……”徐咏之说。 “你想逗乐我是吗?非常拙劣,我要告诉你一件事,男人的笑话都非常蠢,想要逗乐女人,把女人糊弄过去,真是痴心妄想,大多数时候,我们女人不是笑点低,而是真的打算放你们一马,给你们台阶下,不然的话,你们这种劣等蠢物怎么还有可能活着!” 徐咏之看着自己的双脚脚尖,他已经接不住这种苛刻的拷打了。 “今天我就带你进了勾阑,我要做一个最贱的女人,我给了老板房钱,告诉他我要借你的地方接客,我要自己挑客人。所以,你今天就是来买春的,你已经进来了。” 今天的莫媞穿着粗布衣服,没有戴任何珠宝首饰,但是说起来奇怪,比她精心打扮的样子似乎还要美一点。 “我呢,要在这里住三个月,我每天都看着你出门、回家、跟什么人说话,勾搭什么样的姑娘,这期间,你随时可以过来找我。但是如果你不来,保不齐我也就看上了什么张公子李公子,就跟人家好上了。” “媞媞……” “你每十天能来见我五次么,陪我到天亮,就像那晚一样。” “五次!”徐咏之说,“我住在家里,每天跑出来,家里会发现的。” “你还是你妈的乖宝宝对吧。” “不!我计划明天就跟我父母谈你的事情,请你再等等。” “我还以为你会今天说。” “今天看见你的字,我突然就心乱如麻。” “乱什么?” “我害怕。” “徐咏之,我会武功,我能在你们的城门上写字,不过一点微末轻功,都是为了自保、逃命的能耐,你有什么可怕的?你有钱有势,家里能调动上万雄兵,跟几个朝廷关系又好,你有什么可怕的。” “我担心我进门的时候,你就坐在我家的客厅里……” “啊,你要脸了。你觉得和一个寡妇睡觉,是丢脸的事情了。那我要不要脸呢?我也是有头有脸,行内受人尊重的人,我只和我喜欢的男人睡觉,我不是随随便便的人,我不是爱你,我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我特么是随便跟人上床的女人么?” “我也是,我也喜欢你,我这几天也在想,为什么我会这么迷你……” “我以前也错以为你爱我,但我现在觉得,你就是馋我的身子。” “没有的事!” “徐咏之,我再问你一遍,你爱不爱我?想好了再说,如果不爱,就说不爱,我转身就走,以后再不纠缠,我就当春梦一场,反正你人长得不错,我也没有亏本,最多是损失点盘缠。” “承认自己是个渣男吧,承认自己因为肉体的欲望而想要我吧!” “不!”徐咏之捂住脑袋,“我爱你,我是真的动了感情的。” “看着我,”莫媞把他扳过来,“明天端午节,如果爱我,我明天去你家拜访你,以你未婚妻的身份。” “我要明天先跟家里说清楚你的事情。” “可是明天过节,你把我一个人孤苦伶仃放在勾阑里,这是对待爱人的态度吗?” “……” “你现在也可以反悔,说你不爱我,然后明天我去见你娘,聊聊我们俩的事情,说完了,我就回北方去。” “不要!” “不要什么呢?你对自己的身体和爱情都没有控制权,还整天自信满满地在外面晃,还要解决别人的麻烦,你好威风啊,好风光啊。敢在外面杀人,不敢承认在外面非礼一个寡妇?” “怎么又有非礼的事了?” “大少爷非礼寡妇这种事儿比较刺激,大家喜欢传的。你看啊:你的武功这么好,大家都知道;你家里有钱,大家都知道。我呢,有姿色,大家也都知道。” “反正不会是我非礼你,对吧,那我就说你非礼我。我呢,就到江湖上到处卖可怜,他们会信谁呢?你们徐家威风惯了,看着到处都是朋友,其实恨你们、但不愿意得罪你们的人只怕也不少吧。” “山字堂徐家的少爷深夜带着傻仆人闯入寡妇家门,哈哈哈哈,应该是江湖上的大新闻吧。我呢,闲着没事,也画了不少自己的肖像,还刻过雕版,这画像和口述,我写上它三万字的由来始末,说你仗势压人,各种精神上的恐吓威胁,你还劝我和正在交往的史都头分手,这都是有证据的吧。” “你!” “大家都爱看这样的戏的,马上夏天西瓜下来了,从潭州到幽州,所有路边的茶棚瓜摊,到处都是徐少爷的英雄事迹,风流艳事。你把你爹你娘十几年的努力、十几年的苦心经营,就这么搞砸了。” “别这样,媞媞……” “别这样?当你决定和一个女人睡下的时候,就没想过她可能会摸到你家来,在你家门口跳脚骂你、向全世界揭发真相么?” 徐咏之开始哭泣,这个骄傲的年轻人已经彻底被打垮了。 “哦,别,咏之,我亲爱的,媞媞在吓唬你,别哭,别哭。” 莫媞把徐咏之的头抱在怀里。 “我太没有安全感了,我害怕,近二十年,我一直都在孤苦伶仃的状态下活着,每次到了月事之前,我都会特别紧张、特别暴躁,如果再赶上中秋端午这样团员的节日,我会变得更不安。” “我会想尽各种肮脏的手段,在脑海里,我不会真的用来对付你的,那是对付那些负心的男人的,你不是,你不是。”莫媞在他的脸颊上亲吻着,然后去找他的嘴。 “不,不……” “这会让你好受一些,”莫媞把徐咏之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上,“活一天,就有一天的快活。” 徐咏之不愿意,温香软玉投怀送抱,不知道是多少男人的幻想,莫媞这样的女人,愿意睡到她马上就去死的人只怕也是有的,但是那种挫败感和恐惧感,压倒了一切的欲望,男人一旦在胁迫之下去做那件事,对那件事就很难再喜欢起来了。 但是莫媞想要,她很快就占据了上风,徐咏之现在,就是她的奴仆、她的工具。 事情办完,但男人显然忧心忡忡,他的注意力没有很集中。 徐咏之拿起了自己的衣服。 “我得回去了。” “我会给你一个月时间,跟家里说清楚,但是……” “但是什么。” “你给我三千两。” “这是一张两千两的南唐盐引,明天我还会再给你一千两。”徐咏之说。 “你还真给呀!” “我还有的选吗?” 莫媞跳下床,对着徐咏之的脸,“啪”地来了一个大耳光。 “不对,你半夜出来,身上带这么多干什么?你早就想用钱来解决问题了是吗?你睡完老娘给钱就了事了?你觉得我是什么人?卖的吗?” 一个手掌印在脸上,清清楚楚。 “对不起!”莫媞一下子就哭了。 “徐公子,我错了!我觉得我这样很可耻,我身体里有两个声音,一个告诉我,你是真的爱我,一个告诉我说,这都是渣男的套路。我不知道怎么会打得这么重。” “我怎么补偿你呢?你来打我一下,重重的。哦对了,你看这个!” 莫媞从箱子里拿出手铐、项圈、绳索和一个小小的皮鞭。 “你把我捆起来吧,捆得严严实实的,你可以打我,但是求求你不要打脸,身上你随便打,我会补偿你,如果你喜欢,你以后都可以这么做。” “我不喜欢这个。” “但是我喜欢,你打我吧徐咏之。” “你怎么……” “变态?是吗?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只对你有这样的渴望,我知道有人这么玩,就想你对我试试。” “我会觉得不舒服。” “你怎样舒服?后半辈子,我都是你的,我做你的奴婢,做你的小狗儿,当你的小狐狸,徐咏之,你不可以不理我,我会死的!” 徐咏之挣开莫媞,一步步挪到门口。 “我会去你家找你。”莫媞说。 “随便。”徐咏之说。 “让天下豪杰都看看,你是一个什么样无耻下流的人!” “我决定离开你这样的人,”徐咏之看着莫媞,一字一顿地说,“莫媞,为此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好,那你等着。” 徐咏之失魂落魄地走在林泉的街上,小贵就在他身后,徐咏之却没有发现。 小贵大概清楚发生什么事了。 “公子。”小贵轻声叫道。 徐咏之站定,看着小贵。 “我刚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对不起,小贵,我应该听你的就好了。”徐咏之说。 “公子,我也做了一个很艰难的决定,”小贵说,“我扣住了三支毒箭,已经瞄准了那女人,但我最终没有出手。” “你做得对,未来,我会承担我做错的一切。” 小贵紧紧地抱住徐咏之,徐咏之也紧紧地抱住小贵。 寥落凄凉的时候,谁还愿意接纳一个残缺的你,那才是真正在乎你、爱你的人。 “这个女人是个控制狂,她的手段非常高明,也难怪公子你也着了她的道儿。” “什么?” “我以前在勾阑里,鸨母教过,女人要想控制男人,把他的钱掏出来,四招最好,甜、苦、酸、辣。” “这怎么讲呢?” “甜,就是给你甜头,你花一两银子的钱,我今天给你做一两五钱的功夫,让你觉得我钟情于你。这女人让给公子牛黄,还称赞公子,希望结交,这就是甜。” “苦,就是卖凄惨,或者说自己幼年丧父,或者说自己中年丧夫,家里的弟弟要上学,这就是苦,这女人想来也对你用过了。” “酸,乃是让人争风吃醋,男人争风吃醋有两种,在外面就是打架,在勾栏院里,那就是强迫男人用更多的钱,这女人说了史都头的事,就是酸字诀,但是公子你是个好男儿,没有出去寻史都头的晦气,估计这女人会不满意。” “辣,便是给你一点点苦头,威胁、呵斥、恐吓,倘若你软了,她便爬在你头上,让你觉得无法摆脱他的控制,有的男人怕那院中的姐儿,比怕家里的妻妾还要厉害。” “这女人对公子你上了所有的手段,她根本不是什么中年旷怨的女子,她是一个风月场的老手,控制男人的惯犯。” 如果一个时辰前小贵说这话,徐咏之可能会粗暴地打断她,说“莫媞不是这样的人”,但是现在,他自己也逐渐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扎进这么一口深井了。 “大多数的艳俗女子,只能掏男人的钱包,控制男人精神心灵的女人,是真正可怖的灵魂玩家。” “灵魂……玩家。” 徐咏之回到家里躺下,小贵去厨房让人烧了热水,一会儿给徐咏之准备了浴桶。 “泡一泡,明天跟师娘说清楚所有的事情,不要害怕面对自己的父母,对莫媞这种高段位选手,必须要有家人的支持。” 徐咏之缓缓潜入水中,让水浸透整个自己。 他将要迎接的,是一个永远不想等来的明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十二章 四面来敌 以人类有限的经验来说,肺疫会在五月初五之后退去。 林泉的人们在这一天早晨,捻彩线,挂香包,煮粽子,徐家也是如此。 对徐咏之而言,这一夜特别煎熬,他一大早就来正房向父母请安,却发现父亲不在家里。 “你父亲去了墙外的隔离帐篷,”徐夫人对儿子说,“他觉得你昨天才回来太累,就没有叫你一起去,看来他已经把新方子给病人用上了,今早应该已经有了好消息。” “至于你,难道没有什么话,要跟为娘讲么?” “有。但是我想见到父亲一起说。” “为什么,你娘不能做主么?” “母亲,孩儿单是回忆这些天各种经历,就已经感觉到了痛苦和折磨,因此只想说一遍。” “也好,不过小贵那里我也听她说了个大概。我只想问你一句话,这个女子的品性如何?可是一位佳偶么?” “不是。” “我明白了,”徐夫人说,“你爹会生一肚子气,因为他定的家规严谨,在女色上翻车,是一定要被罚的。” “但是为娘也会替你说情,而且这个罚,会推迟的,我们会先解决好那个女人的来访,她是要今天来么?” “娘,可能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简单。” “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复杂,天下女子拍门而来,无非是要气、钱、人三项,钱,这个好理解,咱们家也有,多给她银子,要她从此不再纠缠,我们多说几句好话;气,对方觉得怨气没法抒发,要当面骂你一顿,甚至揍你几下,也就只好忍着;人,就是好说歹说都不行,非要你这个人不可,这个最麻烦,你觉得,那位大娘子是哪个类型?” “我觉得这三样合起来,也没法让她满意。” “哦?还有这样的女子啊,我倒是想要见识见识呢。” “娘,我心里有一种恐惧感,我觉得她要的远比我们想象得多。” “你被她在气势上压倒了,所以畏惧,哎,说句不正确的,大娘子人好看么?” “说实话,很美。” “多大年纪?” “二十七八?不会超过三十岁。” “倒是也还可以。” “娘你不要开玩笑。” “没开玩笑,最坏的结果就是为娘答应这门亲事。” “我不答应,”徐咏之说,“我现在已经没法忍耐了。” 徐知训从病人那里回来了。 徐夫人赶紧吩咐下人摆上早饭,三人一起坐下吃饭。 “药的效果特别好,最晚我试着给六个重病人用了方子,今早六人全部唤醒成功,已经退热了。”徐知训说。 “太好了。”徐夫人说。 “小贵没法跟我们一起吃了,”徐知训说,“我刚安排他赶紧去把已经印好的方子,派我们的快马送给各分店,还有附近所有的医生,一下子就派出去了几百人,可惜这几百个年轻人,可能都要在外面过节了。” “这下疫情应该也会缓解了。”徐夫人笑着给夫君盛好了粥。 “父亲。”徐咏之突然给父母跪下,行了个大礼。 “怎么了矜儿,起来说话。” “我可能惹下大祸了。” “起来,坐下,一点一点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徐咏之从收买牛黄、大娘子投书、自己赴宴、莫媞求自己开解和史都头的恩怨、自己和莫媞共度一夜、发现莫媞曼陀罗成瘾、长亭送别、到林泉镇城门上的字迹、昨天莫媞带她去勾阑,莫媞的胁迫,都说给了父亲听。 徐夫人也是刚刚才听到昨晚的这一段,也觉得有点震惊。 “夫君,这个莫媞相当不简单,她情绪暴烈极度不稳定,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破坏欲,这样的女人,不能让矜儿跟他在一起。但是她威胁要毁掉徐家的名声,这件事也不可不防。” 徐知训看了看夫人、看了看儿子,说:“徐家的声誉只怕今天都是小事,现在我要说的话,只能说一遍,然后我们赶紧做要做的事情,如果天可怜见,我们也许能逃过这一劫。” “夫君,你不是在开玩笑?”徐夫人说。 “没开玩笑,我先说策略。午饭之前,敌人可能就会攻打林泉,来多少人?我们不知道,但是敢动手,一定就有足够的力量。” “如果交手,谁也不许恋战,我们为防疫采购的烈酒,家里还有,药房里也有硝石,要烧掉家里的房子,尤其是我书房下面的地下室。有些东西不能落在坏人手里。” “如果走散了,矜儿你有三条路:上策是投你舅舅田大榜,在武陵桃花源,最近,但是那条路上,估计追兵不少;中策是投你师父张道长,只要上得了江西龙虎山,你就安全了;下策是你往你的来路去,到安国和你太实叔会和,暂时逃避去契丹,这三个人可以相信,其他各分店、生意伙伴,都不要去,因为他们无法庇护我们,只会给他们带来灾难。” “我马上去召集弓箭社兄弟!”徐咏之说。 “没用,”徐知训摆摆手,“我派出去的几百个人,都是这镇上最好的精锐,派他们四下里散开也好,免得他们丢了性命。” “而且,今天来找我们的那些人,也不是弓箭社能够对付得了的。”徐知训说。 徐知训转向徐夫人:“阿芊,这次看来,是那些人来了。你害怕吗?” “怕什么呢,已经多了这二十年彼此恩爱又轰轰烈烈的日子,跟你在一起每多一天,都是赚来的。” “爹!娘!”徐咏之跪下,泪如雨下。 “我错了,我犯下大错了。如果儿子不是贪恋女色……” “不怪你,起来吧,”徐知训拉起儿子,“你遇到的那个莫媞,不是一个简单人物。” “她是谁!” “纪大娘子,莫媞,她起化名的时候,明白说明自己是寂寞氏。莫媞,就是莫提,她没有跟你说真的名字。” “此女做事的风格狠辣,倒不是因为你伤害了她,而是一来,她本身性格如此,她手上也不知道害了多少男人的性命;二来,她和我家的渊源颇深,这是两代人的恩怨。” “我们家不是什么杏林名医,我和你娘,都是山鬼巫师家族的子女。” “山鬼……巫师。” “对,今天是端午,我们纪念的是楚国的诗人屈原大夫,他写过《山鬼》的诗歌,山鬼是一位古老、温暖的女神,她年轻的时候爱上了一个男人,这个人是一个大丈夫,这就是华夏各族的始祖黄帝。” “山鬼许以黄帝以永生,让他抛下世间的凡夫俗子,和她一起逍遥快活。” “黄帝最终选了短命的人类生活,跟嫘祖娘娘在一起,有的人希望让自己的子孙布满世间,也有的人追求的是自己的长寿和自在。” “山鬼娘娘仍然对黄帝有感情,为此她挑选了一支黄帝的子孙,给了他们馈赠祝福,允许他们借用自己强大的力量操纵法术,就是为了让他们保护人类。” “山鬼家族到近代,有近万人,大多数都在桃花源深处,几个大姓,就是余、陈、田、霍四家。” “我们家的本姓是余,余家长期掌管巫师公会,跟各种朝廷、地方官的关系,都是我们来经营打理的。” “陈家的儿子经常是平庸的术士,但女儿却会成为强大的女巫师,他们控制的是一个女团,这就是巫师姐妹团,姐妹团嫉恶如仇,但手段特别凶狠。” “田家,就是你的外婆家,田家是四大家族当中的逍遥派,也是研究者,他们有一些古老的法术,秘不示人,他们不太出来走动,但也很少有人敢去惹他们。” “霍家联络的对象是江湖,是最爱收子弟、门徒的人。霍家认为,应该发展普通人,我们称之为素民,加入我们的部落。他们曾经甚至主动接纳过几批灾民,从中挑选过一些年轻孩子,进行苛刻、不人道的药物试炼,最终发现了普通人掌握法术的办法。” 霍家一度向各地节度使派遣术士,帮那些军阀、留后们出谋划策,后来公会开除了霍家弟子很多人,二十年前,霍家当主是个五岁孩子,被管家上官家实际掌权。” “上官家家格很低,三代前还是素民,但是他们展现出了了不起的法师天赋,不过到第三代当主的弟弟上官洛马,娶了一个非常年轻的素民女子。但这位上官夫人天赋异禀,她的法力,跟心灵控制有关,用我们的话说,就是魅惑系法术。” “上官夫人就是莫媞!不,李连翘!”徐咏之叫了起来。 “没错。” “我二十岁那年,你娘十六岁,我们从小就订了婚,那年的七月初七,山鬼娘娘过五千岁的生日,四大家族和一切出门在外的巫师都回到桃花源,参加这个盛大的生日祭。” “你娘被选出来扮演山鬼娘娘,这是极高的荣誉,只有有天赋、家格高、容貌也美丽的少女,才能被选中。” “李连翘比你娘小两岁,通过跟上官洛马成亲,刚刚加入了巫师群体,后来上官洛马就不明不白地死了。” “对了,巫师和素民不一样,山鬼娘娘的力量能够让女巫师比素人看起来年轻得多,这也是为什么李连翘看起来年轻得多。此外,巫师也不会像素人们那样信守儒家的那些规则,没结婚的巫师彼此之间可以交友,丧偶的巫师也可以改嫁,因为我们的人生很长,而且我们有魔药,能够避免那些不必要的怀孕和生产。” “所以,明白了吗?李连翘威胁你的哪些话,在巫师世界大家只会当做笑话。” “是,谢谢父亲。” “我不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不想你再作为一个巫师活着,我想让你只作为一个医生,或者一个读书人过完这一生。” “明白。” “五千岁生日祭那天,你娘那天坐着花车,周围虎豹簇拥,大家都相信山鬼娘娘就是这样造型,阿芊,你那天真的好美啊。” “看你,跟孩子说这个。”徐夫人也是脸颊绯红。 “没过几天,余家和田家都收到了南唐太子的书信,说是那天来观礼,看上了你娘,要迎接你娘为太子妃,让我和你娘退婚。” “有人要来夺走我的未婚妻,我当然不能答应,但我不是余家的家主,我父亲不在了,当时管事的是我的叔叔余三江,他认为这是一个好机会,如果巫师们成为南唐的皇后一族,未来就可以不用远远躲在桃源深处了,他想要让我们融入素民社会,换句话说,他其实想让天下都变成一个法术世界。” “我不管那些什么为了族人的鬼话,你娘是我喜欢的人,我爱她,我不能没有她。他们合力抓住了我,还安排了一个女人每天陪着我,我以为他们是为了弥补我,让我忘了我的爱人,但是我想错了。” “那个女人就是李连翘!” “没错,她的魅惑系法术能控制别人,他无法制造没有的念头,比如她无法操纵我去伤害你娘和你,但可以把你平日克制住的胡思乱想突然撩拨起来。如果你觉得这个女子美,有了一丝丝的念头,她就趁虚而入,就此下手了。” “我在软禁当中和李连翘相处了三个月,我确实和她有了男女之实,但她一直在尝试着和我成亲,但偏偏这一点我一直都挡住了。” “几个月后,族中一些长辈觉得我可怜,公会逐渐放松了对我的看管,我这才想办法逃出桃源深处,路上遇到了你师父,我们意气相投,结拜做了兄弟,后来我们二人合力,从南唐深宫里把你娘救了出来,我把姓改了,姓徐,加一个双人,意思就是我和你娘,我们两个人一定要在一起。” “我们一路逃避南唐朝廷和公会的追杀,最终在林泉镇落脚,后来有了你,有了现在的这一切。” “再后来南唐太子失宠、暴死,宫廷说法是太子妃也病死了,你叔祖余三江也明白了让你娘嫁给太子是一件高风险的事情,所以也不愿意再为难我们,就撤回了我们的搜查令。” “我们过了二十年平静的日子,本来就以为一切都过去了。” “但李连翘找上门来,我看她一定会有强援。” 徐知训看着徐咏之:“去拿剑,备五到七把,都放在这里。让家人把房子和地窖撒上硝石硫磺,如果要败,我们就放火。” 对夫人说:“把小朵带过来,一会儿矜儿足以对付李连翘,我来对付其他敌人,你就带着孩子逃往桃花源娘家。我现在写一封休书给你,这封信写下,你不是余家的媳妇,而重新成了田家的女儿,就算李连翘也不敢把你怎么样。” “夫君,你怎么这么天真?”徐夫人笑着把他手中的墨块夺下。 “他们还会留着你的孩子,长大复仇吗?今天生,死,我们都在一起,不要再犹豫了。让矜儿带妹妹走,我们一直也没让他当巫师,他学的是剑,念的是四书,他可以忘了我们的仇,选择自己的人生。” 徐知训握住妻子的手,又把妻子紧紧揽在怀里。 中年人的爱,往往不是一起憧憬最好的时光,而是一起面对最糟糕的局面。 这时空中忽然传来一阵放肆而得意的笑声。 空气中凭空画出了一扇月亮门,如同水波一般,门的那一面走进一个身穿灰色战衣、高梳着发髻的清秀女子,背后还有八个同样打扮的姑娘。 “女巫姐妹团参上,姓徐的,好好忏悔自己的罪恶吧。” 这时的徐咏之已经安排停当,把妹妹藏在了后院一所坚实的屋子里,自己穿了锁子甲,拿了几把长剑,回到了厅中,看见那个灰衣女子,他吃了一惊。 “纪小环?” “确切点说,是巫师姐妹团首席陈小幻,徐公子,别来无恙、天网难逃啊。” 这时大门一声巨响,被人从外面炸坏了,两个身穿黑色长袍,手拿手杖的人从外面进来,后面跟着四个身穿甲胄、面甲,手拿长剑的武士,身上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跟着这六个人进来的是一个形容猥琐的将军,带着一群南唐服色的甲士和弓箭手,门外的人头熙熙攘攘,不知道有多少兵马。 这时的南唐战舰已经撞入林泉码头,一排弓箭将码头上的守卫和搬运工人皆尽射死,身穿白衣的李连翘从船上纵身跳下,轻布走进徐家大门。 那一阵嚣张而得意的笑声,就是她发起总攻的号角。 南唐大军、巫师公会、女巫姐妹团和李连翘,四路人马已经包围了林泉镇,而且把徐家围得水泄不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十三章 恩怨情仇 两个黑衣巫师,看上去都不好对付。 四个死神一般的剑客,杀气森然。 几十个重甲步兵和弓弩手,熙熙攘攘。 八个用长剑的战衣姑娘,俏眉冷对。 这样一大堆人堵住了徐家的客厅里。 众人围簇之下,莫媞,哦,不,是李连翘,从门外缓步走进来,意气风发的一天,终于到了。 “徐公子,谢谢你呀。”李连翘对徐咏之飞了一个媚眼。 “你的渣男老爹设计这个镇子的时候,曾经在镇门上布置了结界。实话说呀,还真是不简单,这里面至少有四个巫师的力量,你爹,你娘,你舅舅,还有谁?不着急,那个力量我好像也见过,早晚找得到。” “本来呢,有结界的保护我们这些有法力的人,根本就攻不进来林泉镇的,只能用兵马和楼船硬打。所以我会去跟你好,向你要信物,只要拿到你带得足够久的东西,我就能找到解开结界的线索,我的小傻子,你给我的,还是一把真的你家门的钥匙呢!”李连翘心情大好。 “你这个恶人!”徐咏之对李连翘怒目而视。 “矜儿,”徐知训说,“平静下来,这个女人在激怒你。她设计了一个足够大的局,有没有那个信物,没有区别。” 除了激怒对手,李连翘尽力在渲染一种恐惧感,那些士兵正在把徐家的下人拖来拖去,又踢又打,制造恐惧,扰乱徐家三口的心神。 李连翘看了看逐渐平静下来的徐咏之,笑着问他:“怎么样,大少爷,是不是后悔了?昨晚如果好好求我,其实可以不这样的。” “你很好笑。”徐咏之淡淡地回答。 “好笑?” “以后记得,攻进别人家房子的时候,别让兵使一丈二的马槊,动起手来的时候,他们的枪会扎在房梁上。” “还嘴硬!”李连翘正要发作,忽然心念一转,就像猫抓住耗子要玩弄一通一样,她还有好多好多的话,说完之前,一定不能杀死她的对手。 “周卓成,”李连翘叫那个形容猥琐的将军,“这可是大英雄徐咏之徐公子亲子点拨你,你可以记下了。” 周将军满脸堆笑:“是,长公主。” 转头吩咐各位士兵,“把马槊放下,拔剑!” “长公主?”徐咏之问道,“纪大娘子,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啊?” “别觉得叫我纪大娘子就能激怒我,”李连翘得意洋洋地看着徐咏之,“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像你,到底是姓徐还是姓余,自己也都搞不清楚。我看,不如随我姓李好了。” “今天要讨论的不是名字,无论南唐长公主,还是野草一般的平民女子李连翘,现在我就是我,我是即将复仇的野火。” 徐知训对着那个身穿黑袍的年长巫师深深一躬:“三叔,小侄这边有礼了。” 老者还没有回话,那个中年巫师就抢上来打断:“徐知训,你少废话了,背叛了家族,抛弃了姓氏的人,这个时候想让家族原谅你了么?真是痴心妄想啊!你若是想要求饶,赶紧跪下给我余知让磕头,兴许我能饶你一命!” 话音未落,徐咏之看见自己的母亲身形前移,犹如鬼魅一般贴近了余知让,狠狠地在他脸上打了一个大耳光,然后退回父亲身边,只在一闪之间,余知让正讲在兴头上,巴掌虽然不重,却让他牙齿咬在了自己的舌头上,一下子就满口是血。 “你!好贱人!余知慎,你怎么放纵你的女人打自己的堂弟!”余知让的舌头好像短了一截,疼得直吸冷气。 “你还知道我是你堂哥?”徐知训说。 徐咏之也是知道今天才知道父亲的真实名字。 徐知训上前一步:“余知让,我余知慎更名改姓,为的就是逃开巫师家族的恩恩怨怨,巫师公会的会长以前是我爹,他人不在了,我年轻,三叔要做,我也是全力支持,那几年几次猎魔大战,抵抗南汉,我都冲在最前面,我没有辜负过这个家族和这个家名。” “我对这个公会的会长位子没有野心,我不会去取,我只是带着妻子孩子过日子,你今天过来是要杀我么?三叔,你看着我长大的,我也是余家的血脉,为什么不能让我终老林泉,又要上门苦苦相逼呢?”徐知训说。 余三江这时开口说话了:“知慎,这次来这里,不是为了杀你,不要多心。” “那三叔为什么和这个女人一起来?” “我们接到了举报,说你逃出桃花源之后,在外面私设学院,私教巫术,训练了很多弟子,可有此事?” “并无此事!” “你的学院训练出了很多人,派出去很多人,在各镇驻扎下来了,分明是包藏祸心。”李连翘说。 “那是一个药学院,我只教制药、针灸、开方,都是普通的医生。” “一会儿我会去查那个学院,再一点,听说你在研究死灵禁术,是这么回事么?”余三江问。 哦!原来你们是为这个而来!徐知训一下子就明白了。 “叔父明鉴,并无此事!” “少来这套!”余知让嚷了起来,“你给已经死了的人服下禁药,让他们重新活过来,这不是死灵术是什么?” “叔祖!”徐咏之上前对余三江说道,“堂叔所说是误会,那是牛黄丹,父亲把心肺受损的重病人服下白铅、辰砂等重剂,让他们陷入假死状态,休息心肺,一夜之后再用丹药催醒,这是高明的医术,并不是什么死灵术!药方我们已经发给各镇名医,并不是什么秘密啊!” 余三江仍然有些将信将疑。 徐咏之拿起桌上的一张药方,拿给余三江看,余知让一把抢过,父子二人看那药方,确实是非常巧妙的一个医学方案,已经逼近了人类医术的极限。 “我不信,有这等好方子,你会把去送人?你不会拿去卖钱吗?父亲,这个人说话不尽不实,必然有鬼!”余知让继续吵着。 “徐知训,你要是不担心的话,就让我们进你的书房看看,你到底在里面搞什么鬼实验!”李连翘看见余知让废话不得要领,突然发话。 “知慎,如果没做什么违禁的东西,就让三叔进去搜一搜,还你一个清白,倘若有人诬陷你,三叔一定会站在你这一边,跟他斗到底的。”余三江说。 徐知训看看娘子,看看儿子,余三江这话,是一个头面人物、家族长者的许诺,按说他是前辈高人,说话算数。 但是,若是在桃花源,这句话可以作数。 现在的形势,除了徐知训一家三口,都是李连翘带来的人,倘若余三江抄走了所有的资料,还要行凶杀人,没有其他巫师能够看到,余三江也不需要在乎风评和脸皮。 徐夫人这时说话了:“相公,有人当年就可以把自家的侄媳妇卖给南唐太子,那这个人,还有没有脸,来做别人的长辈?” 这句话气得余三江当时变颜变色。 “这个人后来还一路派死灵役追杀自己的亲侄子,让我们一家三口几次都差点丢了性命,这个人的保证,还能不能信?”徐夫人继续说道。 “二十年了,这个人带了你的仇敌,四个死灵役、姐妹团和一支军队,豁出老脸,跑来跟我们商量事,他是怕打不过我们一家三口么?” “这个人想要的,就是咱家书房里那点他们觉得值钱的东西,如果给了,他们立刻就会斩草除根。” “矜儿,”徐知训说,“点火!” 徐咏之掏出火折子,吹燃了往地下一扔,那油脂、硝石布成的一条线,瞬间燃到了徐知训的书房当中。 “你!”余三江跺脚不迭。 “巫师姐妹团,你们也是为了死灵术来的吗?你们做事一向以圣洁正义为准则,今天闯进我家,为什么呢?”徐夫人转向陈小幻,这个姑娘之前一直自称“纪小环”,假扮莫媞的丫鬟。 “阿芊姐,得罪了,小幻以前也曾经听过您的名声,您是最出色的女巫师,不过这次我来,是为了讨伐徐知训和徐咏之这对父子,这两个道德沦丧的男人给连翘姑娘造成了这么大的伤害,女巫师姐妹团就是为了这种不平而存在的。” “哦哦哦,刚看见了一个想要偷侄子财产的叔叔,现在又遇到一个帮闺蜜毒打前任的傻丫头。”徐夫人说道。 “你胡说什么!你有没有脑子!就是你这样宽容纵容男人,世界上才有那么多受欺负的女子!田小芊我再劝你一次,赶紧跟徐家的两个渣男划清界限,姐妹团答应保护你和你的女儿!” “划清界限啊,”徐夫人笑了起来,“傻丫头,这两个你说道德沦丧的男人,是我最在乎,最爱的两个人。” “这个徐知训,是我家相公,他把我从暗无天日的南唐深宫里救出来,没有成为宫斗的牺牲品,死于一丈红,他十二岁的时候发誓保护我,爱我,直到今天,他的心都没有变,他一直在帮助那些在乱世中挣扎的普通人,昨天还在病房里救了六个人。” “这位,你和李连翘联手算计的,是徐咏之,我的亲生儿子,从小做的都是好事,救了很多人、帮了很多人,他惟一的错误,就是要和一个风骚的、对他别有用心的女子分手,这个女子的目的,是要毁灭他的家、伤害他的家人。” “你让我站到对面去,跟你们这群道德专家美少女一起谴责这样的两个男人?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他们都是好人,他们都做错了一件事,那就是错喜欢过一个贱人,这个贱人的名字,叫做李连翘!” 李连翘脸上已经不大自在了,不过她已经转了一个念头。 “周将军,”她转向周卓成,“林泉镇兴兵造反、对抗大唐的首犯现在就在这里了,让你的人把他拿下吧。” “是,长公主!” 八个下了马的重甲骑士缓缓逼近徐知训,一看就是南唐禁军的精锐。 穿好了锁子甲的徐咏之站在了父母的前面。 长剑没有办法破甲,哪怕是徐咏之的重剑也很难砍透这几个甲士的铠甲。 他想起了师父的教导,“实战当中,多刺对手的脸部,没有人愿意自己的脸上中一刀,他们一定会躲闪,这时候你就会有机会。” 两招过去,两个骑士已经面部中剑,倒在了地上。 剩下六个人,往后退了两步。 “连翘,”徐知训开口说话,“收手吧,我可以拿一笔钱来给南唐国主,你也能回去有个交代。” “你说什么蠢话,我今天志在必得,要的是你!” “我跟你去受死,你把我的妻子孩子放了。” “相公,不要和这种恶女人谈条件!我们死在一起就好了。” 这是徐知训书房的火已经越来越高了,面前是兵,背后是火,徐家的败局已经定了。 徐咏之越战越勇,又砍翻了两个骑士。 李连翘看着势头不对,终于出手干预了。 她蜷曲左手,口中念念有词,然后一掌推向徐咏之,这是一招“掣肘咒”。 徐咏之顿时觉得自己的手肘被一股大力托住,再也举不起剑了。 一个骑士一剑挥去,他勉强躲闪了一下,那剑砍在他的锁子甲上,剑锋划下来,把他右手的小指,连同手腕边的一长条筋肉尽都削去,鲜血一下子就洒了一地。 几个骑士一起过去,把徐咏之按住。 徐知训看到儿子被拿,赶紧出手搭救,左手食指放在嘴里咬破,放在额前,又猛然指向那几个骑士,这是一招暴怒咒,中招的骑士立刻开始用剑劈砍自己的同伴,虽然砍在甲胄上,仍然让那几个人吃惊不已。 “各位一起上啊!难道被这一家人把我们三家力量打败不成!”李连翘声音中喊着愠怒。 南唐的士兵们紧紧围住徐咏之,陈小幻和姐妹团的姑娘们把徐夫人困在核心,余三江把手杖一挥,四个死灵役也悄无声息地围住了徐知训,徐知训双手一搓一拉,这是召唤术,一把蓝光闪闪的魔法剑出现在右手里,他左手捏着火球咒,右手拿着魔法剑,和死灵役交上了手。 死灵役巫师公会的守卫者,一共有十二个,他们都是上古时期死去的巫师,因为发誓要在死后守护巫师公会,才用死灵术化身死灵役,成为公会的护法者,他们不惧危险,不生不死。 余三江为了对付徐知训,一次就带来了四个。 徐知训就算用尽全力,无非也只能对付一个死灵役。 没有一盏茶的工夫,徐夫人也被姐妹团的群剑围住,徐知训看见妻子儿子都已经落入敌手,长叹一声,收了剑和火球。 “我跟你们走,不要伤害他们。” 李连翘到徐夫人面前,把她劈头抓起来。 “横呀,怎么不横了,你一直自诩是最有天赋的女巫师,怎么只敢用剑来战斗呢?你的魔法呢?”李连翘恶狠狠地说。 “我多想和你一对一啊,田小芊,你多骄傲啊,高门大户,显赫的家世,起来啊,用火球,用冰,来跟我决一死战!” “你尽管开心去吧,我早就没了使用法术的能力了,”徐夫人淡淡地说,“但是我不后悔,我和相爱的人在一起共度了二十年的时光。” 李连翘一把抓起徐夫人胸口的衣襟,狠狠地一拳把徐夫人打在了墙壁上,然后她抢过一把姐妹团姑娘的剑,劈手掷过去,那剑直接穿透了徐夫人的肩膀,把徐夫人钉在了墙上。 徐夫人痛彻骨髓,但是她没出一声。 “哎?”李连翘紧走几步过去看着那把剑。 徐夫人没有流血。 “好呀,”李连翘转向徐知训,“你还说你没用死灵禁术!” “你的女人不会流血,这个女人根本就不是活人!” 李连翘抚摸着徐夫人的脸颊和脖子。 “有体温、有脉搏,还有痛感……” 她又去闻徐夫人的身体。 “没有尸体的气味。” “徐知训呀徐知训,你让一个已死的人复活!难怪她不会流血,没法使用法术,因为她根本不是活人!” “我只是用尽了我的办法,救活了我爱的人,我从来没有用死灵术去谋取金钱和权力!” “余会长,证据找到了,”李连翘说,“徐知训,我终于让你身败名裂了!” 这时窗外的雷声滚滚。 “这是复仇的雷声,复仇的闪电,李连翘,你的大仇就要得报了!”李连翘得意地喊道。 “别这么多戏好不好,”徐咏之因为出血而嘴唇惨白,但嘴上却毫不留情,“李连翘,外面下起来了大雨,这是老天爷在为好人的不幸哭泣呢!” “长公主,”周卓成、余知让和陈小幻都对李连翘施礼,“怎么发落这一家人?” “男的交给南唐朝廷法办,女的交给姐妹团带走,公会和我会一起研究,这个年轻的嘛,交给我的人,我还有话问他。还有一个小的,周卓成你给我好好搜他家房子,那个孩子,我要带回宫里,把她养大。” 李连翘的眼睛里,闪烁着欣喜的凶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十四章 密室对谈 徐知训见一家人已经落入李连翘手中,开口恳求: “连翘姑娘,有三件事,我需要求你。” “真是张得开嘴呀,还一次就是三件,不过我喜欢你求我,说吧。” “第一,在林泉药学院里,我没有教任何关于法术的东西,请放过那些学生和进修的郎中;第二,楚地的疫情严重,相信南唐国主也要头疼,希望能把这张药方印到全境,发给所有的郎中;第三,我家的这些佣人,都不知道我的身份,也不会法术和武功,希望你能够不为难他们。” 被抓住的那些佣人,听见徐知训给大家求情,都深受感动,有些丫鬟老仆,都扑簌簌地开始掉眼泪,老爷平时待人最好,又做了很多好事,这些人心里有数。 “徐知训,你知道我恨你的是什么吗?” “是我不肯跟你在一起。” “不是,就是这种拯救世界的这种德性啊!你是什么人,还配跟我谈条件?还去关心你的学院,你的病人?你是个伪君子,你的下面的这些人,也没有一个好东西,你怎么这么幼稚?居然还觉得我会放过他们,让他们到江湖上去说我这么威逼你、恐吓你、折磨你?你这个蠢货,到底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对吧!” “周将军!” “长公主!” “让士兵们把药学院里的学徒、讲师赶到学院的药田里,让他们自己挖坑,自己跳进去,然后填上土。” “再把所有的林泉成年男性居民都押到镇广场上,让弓箭手乱箭射死,弓箭社嘛,就要死在弓箭之下。女人和孩子押走,回头分给弟兄们。都说林泉人永不为奴,今天开始,要加上一句,‘林泉人永不为奴,除非包吃包住!’” “遵命!” “对了,这张药方,徐医生说是给南唐地方官的,你看着处置吧。” 周卓成接过药方,看都没看,就拿来擤了鼻涕,团成一团扔掉了,他嘲弄地看着徐知训。 “余师兄。”李连翘招呼余知让。 “长公主!” “吩咐死灵役出动,搜捕夏小贵。” “是。” “小幻!” “李姑娘。”陈小幻自认是李连翘的闺蜜,所以并不称呼她为公主。 “把徐家所有的佣人都杀了。” “……” “怎么,有什么疑问吗?” “我们真要这样吗?” “你怜惜他们了,姐妹团确实都是正义感很强的好姑娘啊。好吧,反正你徐知训也求我三件事,我就看在姐妹团的面子上,答应你半件,周将军,把所有徐家下人的舌头割掉,耳朵刺聋,作为反贼家属,发潭州衙门官卖。” “小幻,我不让你为难,安国的那些人,交给你来处理。” 小幻行了个礼,带着姐妹们出发了。 士兵们开始动手,徐家的佣人们发出了震天的哭喊声。 李连翘已经彻底成了这三股力量的操控者。 士兵们押着徐家三口起身,徐咏之满脸悲愤,这时,他看见了自己母亲那张平静温和的脸。 徐夫人一字一顿地说:“三句话:一、想办法走。二、找到妹妹。三、天下的女子并不都如此,不要对女子失去信心。” 几个士兵呵斥着,把他们三口人分开了。 徐咏之看着父亲,在过去,他觉得只要父亲在,没有过不去的困难,但是今天,他觉得自己像惊天骇浪当中的一只小船。父亲被周卓成用戴着铁手甲的手重重地打了头,身子一下子就软了下去,两个士兵拖着被捆得严严实实的他前进。 徐咏之只觉得自己手上的伤口越来越疼,流血越来越多,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再睁眼时,夜已经深沉,他动动四肢,没有被绑,但是全身无力,看看周围,点着油灯。 一个香喷喷的房间。 “醒啦?” 一个女子的声音,声音熟悉得很,正是李连翘。 “你在这里做什么?” “做什么,看着你呀!小可怜,流了这么多的血,哦,我来给你吹吹,不疼不疼哦。” “李连翘,你还要不要脸?” “干什么呀,连名带姓的,再说了,李连翘是上一辈人用的名字,在你这里,我就是你的媞媞。” “恶心!” “要吐吗?我给你拿桶。” “你想要什么?” “跟你玩呀,天天我演医生,你演病人,反正你也动不了。” “知道了徐家的人都不好对付,所以准备从我这里突破了是吧。” “随你怎么想,反正你爹,我是没准备留,这是一个反贼,就算我要救他,陛下也不会饶了他。至于你那个死鬼娘……” “不许你这么说!” “本来就是呀,你娘已经死了,你爹就该跟我好好在一起,其实我不排斥你呀,我这么美,又疼人,做你的继母恐怕还要更好些,怪你爹吧,愚蠢地干这种逆天改命的事情,这是所有巫师最恐惧的那个领域了。” “恐惧?” “我忘了,你的笨蛋爹什么都不跟你讲,好吧,媞媞今天就给你讲讲,我们巫师的这个世界。” 徐咏之一下子陷入了纠结当中,一方面,每多听一句话,他都觉得是对自己父母的背叛,也是对自己的折磨;另一方面,他又对李连翘要说的这个话题充满了兴趣,忍不住想知道巫师世界更多的事。 “上古时代,有个大英雄叫做黄帝,他东征西讨,打败了他的兄弟炎帝,吞并了他的部落,打败了南边的蚩尤,终于成了这中原的天子。” “蚩尤有铜头铁臂,还有猛兽可以作战,黄帝本来根本就没法打败他,但是后来他遇到了山鬼娘娘,也就是我们信奉的这位女神。” “山鬼娘娘帮助黄帝击败了蚩尤,她的条件也很简单,那就是让黄帝娶她,黄帝可以得到很长的寿命,对普通人来说,几乎和永生一样漫长。可惜呀,到胜利的那一天,黄帝赖了账,他负了心。” “黄帝和嫘祖在一起了,那只是一个织丝的家庭妇女,他们生了很多孩子,今天的大多数人,都是他们的子孙。” “山鬼娘娘非常独孤,她永生不死,又没法终结自己的生命,她永远地在世间飘荡,她发出诅咒,做出预言,她支持所有的女子,向负心的男子复仇,她是我们复仇女子的守护者,你懂了么?” “不是这样的!你在胡说!”徐咏之大声说。 “山鬼娘娘是个慈悲的女神,她爱黄帝,她给了黄帝的一支子孙以特别的祝福,她让他们成为法师,成为守护这个世界的人!” “哈哈哈哈,这是你娘讲的?睡前童话吧。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徐咏之,神不慈悲,神都是用力量让你们畏惧的。”李连翘笑着说。 “你说的那个,是真相的一部分,另一部分是,黄帝的另一支子孙,是山鬼娘娘和黄帝的孩子。” “……” “你们什么四大家族,身上都流着女神的血,你们和别的部落再进行婚姻,逐渐形成了四个大姓和若干个小姓氏,明白了么?你们余家,是血脉最纯,也是最容易出天才巫师的家族。” “徐矜呀,我当年其实要得不多,我只是想要和你爹生一个孩子,我告诉他,只要我有了他的孩子,就可以放他走。” “你为什么不和上官洛马生孩子?” “上官家是素民血统,跟他的孩子,没法应验那个预言。而且上官家那样低的家格,孩子生下来只能做管事、给人跑腿、打工,所以我嫁过来没多久,就找了个机会让他自然去世了。” “你也太狠毒了。” “谁让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长得又丑又笨,还敢喜欢我。” “山鬼娘娘有一个预言,说的是她五千岁之后,会有一个巫师和素民的混血儿成为巫师世界的领袖。我觉得,这个孩子就应该是我和你爹的孩子。这个预言,是我缠着他的关键原因。” “原来你早就有了计划。” “是呀,要不你觉得我缠着他做什么呢?这个人又正直、又无趣,又装腔作势,又不懂女人的心。说起来你可是比他要强多了。”李连翘说着,用手指抚摸着徐咏之的脸和嘴唇。 徐咏之暗地告诉自己,这迷汤万万不能喝,这个女魔头心狠手辣,一句话也不要信。 “你温柔、大方,更重要的一点是,对所有的女人都充满了保护欲。”李连翘的眼里居然真的露出温柔来。 “你那个蠢货爹,只对一个女子有爱和保护,田小芊说自己独得了你爹的爱,这点,我认。” 徐咏之想起自己娘的那三句交代,不禁一阵温暖。 “但是她没有想到吧,她的儿子落在我的手里了,我会得到她的儿子。” “你太卑鄙了!” “你也是余家的纯血巫师,我和你生了孩子,一样符合那个预言!” 李连翘解开包扎着徐咏之手臂的布,轻轻地念了一个治疗咒,一束蓝光轻轻地落在徐咏之的伤口上,那个伤口逐渐地愈合了。 “丢掉了的指头和筋恐怕回不来,不过不会再疼了。”李连翘笑盈盈地说。 “我是认真的,我没有把你当一个种人,如果你愿意顺从我,听我的,很多事情都可以变好,比如,你的妹妹,我可以让她长大后嫁给南唐朝廷里的贵公子,你宠爱的那个小男孩儿,你的美婢,我都不会为难他们,我不要你伺候的时候,你也可以和他们玩,不打紧的。” 李连翘贴近徐咏之的耳朵,轻轻地说:“媞媞不是敌人,咏之,媞媞不是你的敌人。” 这两句话似乎有一种震慑人心的魔力,一刹那之间,徐咏之差点点头应允,但是他脑中迅速生出一种强大的念头,来跟这个声音对抗。 “她是仇人,她,是仇人。” 徐咏之一下子有力气坐了起来。 “我妹妹怎么样了?” “好得很。”李连翘跳下床,把窗户打开,“让公子听听!” “哥哥!哥哥!”一个女孩子的哭声就在隔壁响起,然后这个女孩的嘴,又被人堵住了。 “所以,答应了吧。”李连翘一脸期待。 “李连翘,你的骗术挺高兴的,遗憾的是,还有破绽,你根本就没抓到我妹妹,对不对!” “啊呀,徐公子,家遭大变之后,脑子开始变聪明了呀,你到底是怎么发现不对的呢?” “你跟我谈的是什么条件啊,要杀了我爸妈,还要我跟你好。你看看你宽恕的都是谁,小贵和美美,你开口说宽恕他们,是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落在你的手里。” “你找了一个小女孩来装我妹妹,因为小孩子的哭声,其实都差不多,但是很遗憾啊,我妹妹前天刚掉了一颗牙,她说话漏风,根本就不是这个声音。”徐咏之得意地说。 “传令下去,要找的那个小女孩少一颗门牙!”李连翘对着窗外喊道。 “哈哈,谢谢你呀,徐咏之,你还是给了我一些需要的信息。” 徐咏之心里暗暗欢喜。 因为小朵门牙齐全,一颗都没有掉。 李连翘一声怒吼:“把那个小崽子杀了!” 隔壁一声惨叫,再无生息,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小女孩,就这么被害了。 “你这个毫无人性的女人!”徐咏之怒斥道。 “林泉镇的人都是反贼,反正都要死的。再说,你是第一天认识我么?” “徐咏之啊,你最好是搞清楚一件事,我的手段,比你想象得还要厉害,你再咬牙切齿也没用,你们的报复,都像你爹的性格一样——太平庸,太缺乏想象力了。” “你真变态!变态!” “变态?徐咏之,你爹生下来就是高门公子,你娘生下来就是大小姐,我呢?我跟你说过我的家,我的父母,那段我没有骗你,我就是一个那样污浊的家庭里出来的孩子。我十一岁离家出走,走投无路,遇到巫师跟我们说要给我们饭吃。” “我们遇到的是霍家的人,他们带我们走进一个山里营地里,给我们吃穿,让我们洗澡,然后他们就拿我们来实验魔药。” “我们是什么?我们是小白鼠,和我一组的三个姐姐,一个妹子,四个人都死在魔药上了,只有我,侥幸遇到了对的那一款药,我活了下来,而且有了使用法术的能力,我的能力不像你们是天赋的,我是用了无数的血、许多条命换来的!” “我……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啊,大少爷,你的岁月静好。巫师对素人犯了这么重的罪,公会也从来没有把霍家灭族,他们只是强迫霍家的当家自杀,然后驱逐了一些人,这些人继续到江湖上去杀人害人,没有人管。” “那你应该和我爹一样,跟巫师彻底决裂,推翻这个公会!”徐咏之说。 “不,不,不!”李连翘一脸媚笑,“所以我说,你们家的人的复仇,缺乏想象力。” “我当初是这么做的,我要得到巫师世界最英俊、最高贵的公子,我做到了,你爹跟我一起呆了三个月;我要毁掉巫师世界最美丽的女子,我也做到了,我撺掇南唐太子李弘冀来观礼,劝他强娶你娘,你叔公死命巴结,屁都不敢放一个;后来我发现太子居然很宠你娘,真是让我不安啊,我就撺掇太子杀了自己的叔叔,让他被废;我是亲眼见到你娘被赐了一丈红的,只是没想到,你爹居然真的把你娘救出来,而且无论生死。” “原来都是你!你太狠毒了!”徐咏之说,“我要杀了你!” “我曾听过这么一句话:如果你对你的朝廷不满意,那就是考进士做官;如果你对你的老板不满意,那就努力工作,争取当上老板。又混浊又蛮横的一个势力,与其消灭它,不如掌握它。我现在就基本控制了巫师世界,我还掌握着南唐朝廷,我要让世界上许多人,都体验一下我曾经遭遇过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李连翘说。 “放下你的道德包袱吧,”李连翘又一次贴近徐咏之的脸颊,“端着好累的,加入我,跟我一起,杀掉看着不顺眼的人,用血和火,造出一个太平盛世来。” “加入我,杀吧,加入我。” 这低声的沉吟,有着特别的魔力。 徐咏之真的有了一丝想要答应她的冲动,毕竟这是三观崩溃、道德瓦解的一天。 但是最终,他脑中的那个坚强的我,做出了一个回答。 “绝不!” 李连翘立刻变了脸色,把左手重重按在徐咏之的心口上,用了一个扎心咒。 徐咏之只觉得自己的心要被刀子慢慢切割的感觉,先是钝疼,然后是无法忍受的钻心巨疼,他一直嚎叫着,却又无法昏厥过去。 李连翘出门的时候,对门外的守卫说了一声,“上了一刻钟的钻心,太吵了,我晚点再过来。” 徐咏之瞪着眼睛惨叫不绝,大滴的汗珠落在了身下的床铺上。 “这苦,没有白吃,现在我能确认一点,小贵可能带着小朵远走高飞了,而太实叔、美美和阿守,还都没有被抓。” 徐咏之一点点地尝试着动自己的手指,希望能够摆脱这可怖的诅咒。 “活着真难啊!” “爹,娘,对不起,对不起。”他的眼泪突然哗地流了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十五章 逃出生天 戏有一个特别好的地方。 就是它有一个聚焦点,那一时,一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主角身上,这个时候你就可以做想做的事情。 李连翘高声笑着从战船上跳下码头,走向徐家宅院的时候,小贵悄悄翻入了后墙。 大多数的士兵都在前院,后院只有弓箭手盯着,躲开他们的视线,轻轻松松。 进去之后,他一路直奔徐咏之的房间,路上看见晒衣架上有几件仆妇和小厮的衣服,顺手拿了装进包袱里。 小贵要寻找的,是这个家最脆弱的一个成员,他推开门进去,屋子里静静的。 小贵直接把徐咏之炕席和被褥掀开了。 江南没有人用土炕,但徐咏之去了几次北方,觉得这东西冬天简直太舒服了,就自己垒了一个。 小贵掀开炕洞盖板,果然看见照顾小朵的刘嫂搂着小朵藏在里面。 “哥哥?”小朵试探着问了一声。 “是我”,小贵轻轻地说,“我们得赶紧走。” “小贵哥!”小朵伸手就要往外爬。 刘嫂一把抱住。 “别动,”刘嫂把匕首出鞘,一脸严肃,“夏小贵,谁让你来的?” “没人让我来,我才回来,看见敌人已经进家了。”小贵说。 “少爷给我的吩咐是,让我带着小朵在这里,等他来接。”刘嫂说。 “刘嫂,我能理解你的想法,但我的判断是,今天的敌人太多,恐怕有四五千人,镇门和大门都已经沦陷,师父、师娘和公子也无法对抗,我想带小朵走,逃出去才有机会。” 刘嫂沉吟着,她要在是不是信任夏小贵之间做出一个选择了。 “小贵,你准备带她去哪里?你要告诉我。”刘嫂说。 “我会带她去龙虎山张欢师父那里,龙虎山实力强大,又是宗教清静所在,就算是南唐朝廷,也不敢轻易骚扰。”小贵说。 刘嫂沉默了一会儿。 “夏小贵,我不够信任你。我跟了徐家十三年,老爷救了我的命,你只跟了公子三年,夫人和公子疼你、宠你,但我对你不够了解,我不能把小姐交给你。” “刘嫂!我是公子从贼窝里救出来的,这几年你还不明白吗?他是我的恩人,也是我爱的人,我会用我的生命来保护他和他的家人。” “我知道你说的对,这次可能我们都难逃一劫了,但是老爷和夫人,只有这点亲骨血,夏小贵,我只能相信你,如果你真有反心,其实也能抢走小姐。” “我的亲嫂子,你明白就好啊。” “小贵,我赌上我的命相信你,”刘嫂转向小贵,“小姐,你跟小贵走,他会送你到能保护你的人身边。”刘嫂收起匕首,把小朵交给小贵。 小贵抱起小朵,“刘嫂,跟我们走吧。” “我只会成为拖累的,”刘嫂说,“别婆婆妈妈,快走。” “那你自己藏好!”小贵说。 “藏好什么藏好?我刚才问了你打算去哪,是因为我不放心你。现在我知道你去哪了,我就不放心我自己,他们拷打我,我会扛不住的,所以,我我不会让自己落在他们手里的。” “刘嫂!” “你还不走,难道要让小姐看我的尸体么?” 小贵抱起小朵就往后走。 “夏小贵,你要心里有公子,如果你负了他,我做鬼也不会原谅你的。快走!” 刘嫂把匕首塞在小朵手里,“小姐,拿上,关键时刻也能防身。” 小贵给刘嫂一躬到地,抱住小朵,直奔后墙。 身后传来了一声重物落井的水声。 小朵的眼泪下来了,这是她第一次经历身边人的死去。 小贵把小朵托上墙头,自己再纵身跃上,这时徐家书房的火,已经起来了。 “别看。”小贵命令小朵。 “不,我要记得,我要报仇。”小朵一字一句地说。 小贵心中却还想着刘嫂的话。 老爷和夫人只有小朵这么一个亲骨肉,刘嫂为什么会认定公子会死在这场围攻呢? 夏小黑拴在后墙外的树林里,小贵把小朵抱上马,两人共骑一马,悄悄逃离了敌人的视线,消失在林泉附近的深林中。 天逐渐黑了,他们在山丘上看见火光中南唐的骑士在四处杀人,看见林泉的城墙被拆毁,妇孺被掠走。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夜晚呀,小朵几次想要冲下山找妈妈,几次都被小贵拉回来按住,小贵逼着她吃野果,睡觉,她哪里肯吃饭!又哪里能睡得着。 “现在我们不能生活,敌人就在下面,喝生水,你可能会生病,野果子虽然酸,但里面的汁水,会让你不渴。” “睡觉会让人健康,睡够了,才有力气走路,才有机会报仇。” “你怎么还能这么冷静!”小朵气得直跳脚。 “你这么愤怒,能气死一个敌人吗?” “我知道不能,可是我还能怎么办!”小朵喊道。 “过来,给我睡觉!”小贵一把她按在胳膊下面,一会儿小贵就睡着了,小朵哭累了,也渐渐睡着了。 火烧了一夜,林泉已经成了完全的废墟。 小贵见敌人远了,才拿出手弩射了一只野兔,和小朵一起烤来吃了。 把包袱里的几件衣服拿出来,自己穿了女装,让小朵穿了男孩服饰,稍微一打扮,就成了进城赶集的姐弟俩。 小贵又把罗小黑推进泥里打了个滚,让那油亮的皮毛变得脏脏的,给它背了一捆木柴,把两把剑、手弩也藏在了其中。 给自己和小朵都涂了一脸的灰尘油泥,这才大大方方牵着马,往潭州城走去。 快到潭州城外,看见路边看见有个认字的人正读悬赏告示:“悬赏女童一名,七岁左右,高三尺三,男子一名,十六岁上下,高五尺一,骑黑马,着青衣……” “站住,干啥的?” “给城里送柴的。” “给哪家送的?” “费家酒楼,做炒肉那家。” “哦,这孩子是你什么人?” “我弟弟。” 那个兵卒拿过了图形,把两人照了一照。 旁边有个年纪大的一把拿过去,“麻烦什么,要查的兄妹两个,你男女分不出?” “哎,看看总没坏处。” “你是看人家姑娘好看吧。” “哪有,一把骨头的柴火妞。” 小贵和小朵不敢说话,赶紧赶了马进城去。 那个年轻的门卒嘴里还在嘀咕:“你没看见刚才那个村姑,一脸的灰泥,手腕子却那么白,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小贵进了城,找了灵官殿门外的一家成衣铺。 “掌柜的,我娘想要给捐一套道袍给师父做功德,您这里可有货么?” “大概什么身量?” “那位师父跟我个头差不多。” “有一套。” 小贵买了道袍,找个僻静所在换了,又把马背上的柴火都扔了,藏了双剑,却拉着小朵直奔三清观,门外一家裁缝铺。 “新收一个小徒弟,有没有她能穿的道袍,如果没有,就给我做一身。” 裁缝看看小朵。 “三清观有个老道新收个小徒弟,做了一身衣服,还没等穿上,这孩子肺疫就死了,师父你若是不介意,给个两贯的工本费拿去就好。” 两人换装成了是道姑师徒,却直接去找客栈,找了一间厢房住下,小贵却发现小朵开始咳嗽,他赶紧找来伙计,跟伙计买了蔬菜、米和煤炉,又请伙计抓了药物。 伙计见这道姑的徒弟发热,生怕是肺疫,赶紧买了东西扔在门口,再不敢进来,也好,这下更安全了。 夜深了,小朵烧得迷迷糊糊的。 “小贵哥。” “小朵,要什么?” “好热。” 这孩子的额头就像火炭一样。 小贵拿了凉水打湿了手巾,敷在她的额头上。 “小贵哥,我娘会怎么样?我爹会怎么样?我哥哥呢?” “我,我不知道。” 小贵来徐家三年,过了能够把握自己人生的三年,他每天都在学本事,学东西,都在见到自己的喜欢的人,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像身陷贼窝那时一样无助。 谁能够想到,一个如此强大的家族,一个看上去如此强大的势力,也会在敌人的进攻面前,犹如摧枯拉朽一般半日崩塌。 他又一次体会到了“我不知道”的感受,那是一种无助的感觉。 昨天他不敢愤怒,愤怒会让自己失去判断力。但是今天,他才被愤怒缓缓找上,自己一直效力的一个充满了理想色彩,人人都在做好事的事业,一个组织,就这样被一个残忍歹毒的恶女子摧毁了。 他之前还会埋怨徐咏之,如果不是他招惹了莫媞,也许没有这么多事,但是这几天,他逐渐把线索拼成了一幅画卷,他没有听师父讲过巫师世界的事情,但他已经判断出了莫媞不是什么学政的遗孀,她在南唐朝廷里有非常大的势力,而且自己身边也有很多高手可以调用,她的复仇蓄谋已久,可怜的小白痴徐公子,只是她开始复仇的一个抓手。 “我爹,我娘,会被杀了吗?”小朵看着沉思的小贵问。 “小朵,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样。” “我想要他们回来。”小朵说。 “我们现在没有办法帮他们,但是我能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让真正的剑术大师教你武功,如果他们能保住性命,我们会救出他们,如果他们被人杀害了,我们会帮他们报仇。”小贵说。 “我不能给你更多的保证了,小朵,我不是那样的人,你哥哥有拯救世界的志向,他帮了很多人,但我,现在,只能把你先带出去。” “我好希望快点长大,能救出他们。” “我也是,我也希望你快点长大,我们一起救出他们。” 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 “小贵哥。” “小朵,以后叫我姐姐好不好。” “太好了,我想要姐姐。哥哥都太严肃了,我早就希望你做我的姐姐了。” 小贵想到师娘那句“做自己”,不由得感慨万千,今天,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小贵姐,你喜欢我哥哥吗?” “喜欢。” “我好高兴。” “高兴什么。” “高兴你喜欢他,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小朵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在这间冷冷清清的厢房里,外有围堵,内有搜捕,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可怜小贵还带着一个高烧的小妹妹! 小炉子上的药锅煮开了。 小贵把药锅倒在蒙了滤布的碗里,等着药汤逐渐变温。 小贵看了看,桌上有一面铜镜。 他过去一直不明白自己到底应该是谁,是男是女。 但是今夜,他明白了。 她,夏小贵,是一个真正的女人,她和其他女人最大的区别,就是比她们更懂得分析局势,有更好的头脑罢了。 小贵无声地从怀里掏出一块胭脂,给自己的唇上搽了一点颜色,她既然决定要做一个女人,就要好好地装扮自己。 小贵看看镜中,一个美貌的女道姑,伸手摸摸碗,可以了。 她去摇小朵。 “小朵,起来,姐喂你吃药了!” 烧了又退,退了又烧,到了第三天,小朵终于退烧了,咳嗽也大有好转。 “姐,我想喝蜂蜜枇杷汤。” “这个简单!” 小贵让小朵躺好,带上门出门去药铺卖枇杷露和蜂蜜。 这家药铺的枇杷露还真不错,把今春的肥枇杷腌制得很好,蜂蜜是本地的油菜花蜜,正是绝配。 小贵拿了枇杷露和蜂蜜,才走出药铺,就听见有衙门口的快手举着告示牌,敲着锣招摇过市。 “军民人等听了!” “咣!咣!咣!” “明日午时,火宫殿门外要杀犯人!” “咣!咣!咣” “斩首谋逆死囚徐知训一名!” “咣!咣!咣!” 小贵像行尸走肉一般,挤在看热闹的人群当中,被簇拥着往前走。 两个差役走到街口,把带着告示的木板往地下一插。 有认字的挤到前面,不认字的纷纷簇拥在他旁边。 小贵眼力最好,远远看见徐知训的名字上,画着三个大红叉。 下面是潭州府的官印和知府的画押。 小贵手上的枇杷露跌落在石板上,白瓷瓶儿摔得粉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十六章 囹圄之叹 潭州城的闹市街头,看热闹的百姓发现一个美貌道姑打碎了枇杷露的瓷瓶,只是愣了一下,就重新开始热议杀人的各种可能性。 就在小贵俯身去拾掇碎片的时候,一只黑黑的大粗手过来帮忙。 “贵哥,是我。” 小贵抬眼看时,正是山字堂的年轻伙计费大头,他也是弓箭社兄弟,当初和自己一起去安国,跑到山居酒店闹着要喝凉水的就是他。 “师父,你能帮我家驱鬼么?”小费放大嗓门说。 “好说,府上有什么异动?” “咱们茶馆里说吧。” 两人走到附近一个僻静茶馆,费大头简单说了自己的落脚处。 “我堂哥费阳谷,在潭州城里做不良帅,管本城的治安,我那日送完药方,看见林泉镇火起,大军屠镇,想要冲进去拼命,又觉得改变不了形势,我……我害怕了。” 这也只是个半大孩子。 小贵安慰他:“大头,这不是你的错。” “我想来想去,只好来投奔我哥。” “你哥这人如何,可以信任么?” “他的人品可靠,他马楚时代就是本城的不良帅了,后来南唐打过来,继续用他。他不是李连翘的人,早些年他儿子,也就是我那个小侄子得绞肠痧,没有一个医生能救,最后是靠老爷救活的,他一直承这个情,想要周全老爷的。”费大头说。 “好,大头,你跟徐家也有几年了,你的品性我信得过,我在两条街之外的开元客栈,今晚你过去找我,我们一起想个办法。”小贵说。 潭州知府大人李嗣归正在头疼。 长公主是个整天在舞台中间跳着脚当焦点的人。 而周将军是很怕麻烦的粗人。 这两个人都完全不在乎程序问题。 但李嗣归却要去应对大理寺、御史台、刑部(也就是三法司)的公文,南唐虽然是个地方强国,但一应程序承袭唐制,杀一个人,总得办一套手续才行。 “长公主,这徐知训的罪名……” “你看着来。” “下官希望长公主得有一个指示……” “我不是说了么,看着来,总之要他死就对了。” “周将军,下官……” “烦死了,你们这些文官,杀个人哪有那么麻烦!” 李嗣归回到二堂坐下,把管钱粮的邢师爷、和管刑名的钱师爷都唤过来商量。 “长公主似乎注意力没在这案子上,周将军又说不是他的事,我们还要和上官有所交代,这罪怎么拟,得好好研究一下。”李老爷跟两个师爷说道。 其实三个人早就开了三天的会了,从第一天徐知训被押进牢里,他们就一直在请示、汇报,但完全没人理他。 程序程序,如同儿戏。 牢里收人,靠的居然是李嗣归的一张手写条,画的是个私押。这事要查起来就有风险。 人人知道长公主是南唐国主最宠爱的女人,所以并没有什么人敢于提出异议。 关于长公主和南唐国主李煜的关系,所有的人都会用一个暧昧的笑容来回答。 “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 李连翘早在二十年前,就成了南唐皇室的皇商,供应珠宝,这期间她也帮助提供策略和法术的支持,算是个宫廷女巫。 也正是因为这点,她才有机会邀请太子李弘冀去桃花源观看山鬼祭,又撺掇他强娶田小芊,但是后来李弘冀真的宠爱田小芊之后,她就和六皇子李从嘉变得亲密起来,后来李弘冀刺杀了亲叔叔,被废为庶人,李从嘉成了皇位的继承人。 李从嘉继承了皇位之后,改名李煜,这就是南唐著名的大艺术家李后主。 李后主继位之后,宣布李连翘是自己的同宗族妹,封她为太宁长公主。 不过,大多数的士人、百姓,都认为长公主是事实上的贵妃,只不过他们同姓,不能封妃,只好用这样一个方式,掩人耳目罢了。 “咳,大唐朝这都不叫事儿,高宗娶了小妈当皇后,玄宗还抢了儿媳妇做贵妃呢,还有虢国夫人呀,武后的面首呀……” 大家对皇帝的这事儿比较宽容。 尤其李煜这个人,是个艺术家,诗词歌赋无所不通,又不爱打仗,对大周又恭敬,他爷爷刚猛的一个肌肉硬汉,打下这么大的土地,到他爹这里也硬灭了南楚,但到他这里就好得很。 残唐五代的君王,朱温那样的杀人狂,南汉那样的精神病家族,作为艺术家的李煜,就是一个挺好的国主,但艺术家也有一个毛病,就是轻信,容易被人忽悠。 长公主能够调动兵马攻灭林泉这事,还是让南唐朝野小小吃了一惊。不过李煜倒是非常得意,“自古就有女将,殷商有妇好,我们大唐开国也有平阳公主,吾妹真女英雄也!” 六部内阁对这事当然不能答应,各种谏言也是如雪片一般飞入皇帝手里。 这也是为什么李嗣归会特别谨慎,再随便斩一个人,御史台不会弹劾长公主,但是他们会弹劾潭州府,李嗣归现在的官帽子,已经岌岌可危了。 “恩相,”钱师爷说道,“我觉得我们三个人开会,开来开去都没有什么新思路了,要不要开一个扩大会?” “这事儿不要让太多人知道。” “不要太多人,徐知训这个事,棘手就棘手在这个人是个医生,又有钱财,在本地声望很高,我们两人跟恩相来潭州不过一年,不如把潭州的不良帅费阳谷唤来,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好办法?”钱师爷说。 “有理,传费阳谷!”老爷吩咐道。 费阳谷在衙门内听差,很快就进来,老爷赐了座,费阳谷谢了,老爷便把这个麻烦一一说来。 费阳谷早就同情徐知训,他思忖一番,回老爷的话: “老爷,这案子不好办。” “你觉得难处在哪?” “长公主说要定徐知训谋大逆,倘若定这个罪,老爷作为地方官,只怕也是养虎为患,逃不了干系。” “有理!” “林泉一直都是潭州的一个重要税源、水旱码头,被一把火烧了,明年的赋税很难完成。” “徐医生在林泉行医二十年,在潭州城也是名满全城,要杀他不给足够的理由,乱民是要造反的。我们要尽量保证不出事,此外,还要安抚周边的商人,兵马走了,我们还得让他们回到林泉,重新完粮纳税,这个信心,想要重建,不容易呀。” “费帅说得有理,”邢师爷说,“老爷的政绩,还得看钱粮经济。” “周将军屠林泉,潭州城已经人心惶惶了,很多人都有亲友在林泉,死的死卖的卖,好多人最近都去军中赎自己的亲友,真是惨剧,长公主只怕没把林泉人当我大唐的百姓。” “我何尝不知道……”李嗣归也是一脸沮丧。 “老爷,我有个建议,我们给徐医生拟一个绞监候,这也是死刑,但要送报刑部三法司去核准勾决,倘若这徐医生真的命不该绝,朝中自有他的朋友救他,他就能逃得性命,也不会伤了老爷的阴德。把球踢给上级,总不会犯错。” “你行呀,以后我得重用你了。”李老爷一脸欣喜。 “此外,既然要办案,老爷就要提审徐知训,总得问问口供才是。”钱师爷说道。 “有理,有理。” “案子不走谋逆,”邢师爷说,“安个经济罪好了。” “囤货居奇、扰乱市场、私设行会、暗藏刀兵。” “好,这几条能定绞候了,也都多少有点证据。” “费阳谷,钱师爷,你们俩去牢里提人犯问话。”李老爷胸有成竹,开始发号施令。 “邢师爷给我出一道公文,把球踢给三法司!” 正在得意的时候,突然李老爷的长随来旺进来禀报: “老爷,周将军的人在全城发通告,说明天午时要斩杀徐知训呢,布告上还有老爷您的印和画押!” “岂有……此理,哪里来的印?” “周将军带人闯进了大堂,不放小的过来,印了布告就走了!” 这时费阳谷和钱师爷慌慌张张地跑回来。 “提审了么?” “审什么呀,牢门口被两个不人不鬼的家伙盯着,我们看着都浑身哆嗦,后来遇到了长公主的手下余先生,才把那俩人带走,人犯用过重刑,啥都说不出来了。” 李嗣归颓然坐倒在椅子里。 “老爷,怎么办?” “行文给刑部、御史台和大理寺。” “怎么写。” “说实话,参劾周卓成,先把我们撇出来。” “那长公主?” “她生气也没办法,得罪了长公主被发去郴州守边界,但是如果这个事被三法司参劾了,我们爷们儿就回家种地去了。” “好咧。”钱师爷赶紧开始写公文。 “费阳谷,你在狱里好好照顾徐知训,可别叫他死了。” “得令!” 太爷这一句话,费阳谷就收下了半句,出去就去大牢,告诉值班的节级“太爷有令,好好招待徐医生。” 他自己回了趟家,去找妻子和兄弟费大头商量。 “大家都知道徐医生的冤枉,”费家娘子是个贤德的人,“但我们也没有能力救他。” 费大头听说徐知训明天真的要问斩,赶紧跟费阳谷说。 “哥,我们能让徐老爷见见他的亲人不?” “徐夫人和公子都不在牢里,他们被押在不同的地方,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哪。”费阳谷说。 “我是说别人。” “还有什么别人?” “我知道徐老爷弟子小贵和他女儿小朵小姐的下落!” “他们在哪?” “哥,你不会要抓她们吧。” “当然不会!我今天劝大老爷给徐医生定绞候,就是希望有时间让龙虎山或者六部的人能救他。”费阳谷摸着胡子说道。 “我带她们来,你能带她们见徐老爷么?” “能!” “阿弥陀佛,我们若能帮上徐家小姐,也算我们还徐医生一个情!”费娘子说。 徐知训缓缓睁开双眼。 大牢,应该是潭州的大牢吧。 虽然是大牢,这间牢房却算得上干净,四面是石墙,新换的干草,自己身下还有一个棉垫子,一扇小窗高高地挂在墙上,能看见星,天黑了。 “郎中来了。”门外狱卒叫道。 “郎中一名,熬药童子一名进。”费阳谷的声音。 牢门缓缓打开,门外是小贵那张俊秀的脸,她穿着一身男装,然后是女儿小朵那张圆圆的苹果脸。 “天可怜见!” 徐知训泪如雨下。 小贵滚爬到师父膝前,抱着师父的腿泪流不止。小朵一头扎进爸爸怀里,只顾着流泪。 “好好说说话,别放声哭,会被人听到,”费阳谷低声说,“徐医生,我是费阳谷,受过您的恩,这番不能救您,只能让您见见家人。” “师父,我们杀出去。” “傻孩子,你看看,行吗……” 食指那么粗的铁链,穿在了徐知训的琵琶骨上。 再看看师父膝盖,伤口已经见到了白骨,肉上已经生了蛆虫。 小贵忍不住自己的哭声。 “蠢货,你还不如妹妹呢。哭什么,你是我家最强的女孩儿!要我说,你今天就不该来!” “禽兽横行在朝廷里,守法的百姓被抄家屠城,国事败坏如此,庶民命如草芥,这种乱世靠谁去终结?要靠你们这些年轻人!赶紧走,不然我一铁枷砸死你!” 每句都是骂,但句句都是关心。 “徐医生,你有什么话可以说给两位小姐,我到外面候着。” “没有啦,谢谢你,费帅,我见到她们,心里暖得很,暖得很。” 小贵用烧酒和木棉纱把徐知训的伤口洗净,又喂了徐知训两口酒,磕了三个头,拉着小朵出门。 “费帅,刘节级,犯人的伤口已经处理干净了,明天行刑不会有影响。我们告辞了。”小朵已经恢复了正常的语气。 大门被紧紧锁好,徐知训长出了一口气。 “我的事,已经完了。” 费阳谷端进一份酒肉来。 “徐医生,喝一杯吧。” “就是明天了是吗?” “恐怕是的,我已经尽力了,这次要杀你的是长公主,潭州府无能为力,对不起。” “费帅,你是一个明白人,有智慧,日后一定还有好功名。” “借您的吉言,只恨我武功平庸,没有本事救您出去。不过两位小姐出城的事,我会帮忙。看见好人受苦、被冤枉,我心里难过。” “多谢了。” 徐知训又吃了点东西,费阳谷把食物撤下,给他拿了刘节级的枕头被子。 “能睡就睡一会儿。” “不睡啦,明天之后,我会进入无尽的永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十七章 潭州法场 李连翘住在潭州米商的花园里,徐咏之是他亲自看管的犯人,就在她的隔壁。 她没事儿的时候,就喜欢进去看看徐咏之,刺激刺激他,看他的各种反应,为他的愤怒、懊恼而感到开心。 更多的时候,她在房间的大床上,睡觉、吸曼陀罗、饮酒、玩猫。 操纵着别人的性命,这件事本身就足够让人兴奋了。 行刑前一天晚上,她把余知让,周卓成和李嗣归叫到自己的卧房里开了一个会。 李连翘刚洗了一个澡,屋子里香得惊人,李嗣归进屋的时候,眉头皱了皱,显然是不太适应。 “这个老货。”李连翘心中一阵嫌弃。 她穿着藕荷色的衫子,薄薄的纱裤,在大床上坐着,腰以下的线条清清楚楚,这使得周卓成和余知让都显得特别开心。 白白的一双裸足,就这么亮亮地给三个男人看着,她关注他们的每一个反应。 不过李嗣归是最忧心忡忡的一个人。 “长公主,这徐知训的罪名……” “我会让周将军来宣布他的罪名,你只要负责杀他就好了。” “长公主,三法司的回文还没有到。” “嗣归,你也是我李唐的宗室吧。” “不敢当,长公主,下官虽然是国姓,但是远支,乃是高祖堂弟一支。” “那就是自家人,我是长公主,皇上的妹妹,姓徐的把妹子欺负得这么惨,你帮我要他的命,皇上哥哥不怪的呀。”李连翘巧目盼兮,拿眼儿去夹李嗣归。 “长公主,但是这个程序……” “我回头去跟皇上哥哥说,你要做的,两件事,一是安排人手,把街头的秩序维护好;二是安排监狱和刽子手,明天这两个环节不出问题。” “长公主明天,可要对百姓说点什么不?” “说点什么?那不是太普通了吗?我要给他们一场浓墨重彩的大戏!”她一下子跪坐起来,满脸兴奋。 “长公主明示!”余知让和周卓成说。 “明天的安排是这样,嗣归你做你的监斩官,周将军负责宣布徐知训的罪状,宣布之后,先打小的,让他的爷娘心疼一下,再杀老的,让这个小的肉疼心疼一起疼。” “妙呀!”余知让说道。 “余师兄,你要带着死灵役防备好,徐知训还有几个巫师和道士的朋友,可能会想要救他。” “这个交给我!”余知让摩拳擦掌。 “监斩官宣布了斩首之后,周将军要让刽子手用这把剑。”李连翘拿出徐咏之的剑来。 “让儿子的剑砍老子的头,长公主果然是个艺术家!”周卓成满脸钦佩。 “哪里呀,过奖啦,我只是见过太多的痛苦,所以对怎么复仇特别精通罢了,”李连翘笑嘻嘻地说,“地上你给我铺上草席和白练,别让腔子上站了泥土,就不好看了。” “公主的计划是……” “等人头落地,我就要出来,我要亲吻他新死的嘴唇,我要抱起这人头带走,让大家知道,徐知训虽然负我,但本公主,对他可还是真心爱过的。” 李连翘满脸通红,脸上全是期待。 “太过瘾了!等不及要看这场戏了。”周、余二人一脸的谄媚奉承。 李嗣归一脑子的乱麻:“我怎么和这么一帮疯男女同殿称臣的,我特么造了什么孽呀!” 一阵嬉笑之后,李连翘突然变脸。 “我倦了,你们都下去吧。” 三人忙不迭告退。 李连翘平躺在大床上,听得他们走远,翻身趴在床上,轻声哭了起来。 “我把哀痛和不甘埋葬在自己的复仇心下面,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能去扒拉扒拉,看看那份深情还在不在呀。” 她猛然想起隔壁还有一个徐咏之来。 她穿了亵衣,掌了蜡烛,轻轻踱到隔壁,把蜡烛放下,关好门。 徐咏之被她禁咒,光着身子侧卧在床上。 她把手指放在徐咏之的后背上。 “啊,再好好摸摸这光滑的皮肤吧,”李连翘从后面搂住徐咏之的腰,“明天之后,它就没有这么滑了。” 李连翘把灯吹灭了。 四更将尽,断头饭送来了。 有的人大吃大喝,也有的人不屑一顾,还有的人只喝酒,其实到了这个份上,怎么表现没有太大的意义。 就是一碗肉、一碗酒和一碗白米饭,徐知训没有动。 五更天明,提人的士兵来了,徐知训挂着手铐,戴着项枷、趟着脚镣,走过监狱的走廊。 两边大号子里,有从林泉镇被抓来的商人,因为有亲友愿意赎他们,才被周卓成的士兵抓来了这里,这些人都认识徐知训。 “徐兄”“徐掌柜”“徐先生”“徐大夫”,各种称呼不绝,有的帮他喊冤,有的送上祝福。 徐知训缓缓向前,两个狱卒搀着他前进,监号外,门外已经有一辆囚车等他。 其实潭州大牢和火宫殿就隔着一条街,但是自古的规矩,就是要先游城,再回到闹市的法场,这就是所谓的“以儆效尤”。 杀死了坏人,告慰了好人,吓唬了潜在的坏人,世道从此就太平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每冤杀一个坏人,都会撼动统治者宫殿的基石。 木笼车吱吱呀呀地在青石路面上走过,就要作别这个世界的人,姿态各不相同。 山贼土匪会豪言壮语,放声狂笑;作奸犯科的人可能会体如筛糠,唉声叹气;徐知训只是看,他看着这座城、这个国家、这个世界。 这座城里的大多数人都同情他,他们有的用过他家的药,有的看过他家的郎中,但是谁也不敢替他说话,他们害怕南唐的铁甲兵和弓箭手,他们看到了林泉镇的命运——在林泉屠城之后,发声是如此奢侈。 最勇敢的人往往是弱者。 一个住在贫民区的老太太,看见徐大夫的囚车来了,带着小孙子跪在路边,在小香炉里烧了一炷香,这个孩子是个遗腹子,爸爸当年被抓去当兵,死于南唐和马楚的战争。 孩子的妈妈死于难产,是徐知训当年及时赶到,剖开死去母亲的肚子救出了孩子。 老太太还记得这个医生救出孩子的第一句话,不是夸耀,而是道歉: “对不起,我没法救活孩子的母亲了。” 周卓成看见老太太跪地磕头,用鞭子一指,一个南唐兵过去,一脚踢翻香炉,又一脚把老太太踢倒在地上,小孙子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下,潭州人都不干了。 你们已经大获全胜了呀。 杀人不过头点地。 还要糟蹋人,欺负人,那要干什么呢? 江东人做事,未免也太绝了。 这个念头一旦盘踞在了脑子里,大家就瞬间忽略了武力的差距。 如果你把对方看做是朝廷的代表、王法的化身,你就会心生畏惧。 但对方一个入侵本乡、欺负老弱妇孺的外乡人,就算脑袋上套着一个铁罐头、铁碗,也不会收获你的尊敬和畏惧。 乡亲们纷纷涌入队伍,押送队伍大乱。 负责维持秩序的是潭州府的三班衙役、本乡不良人,今早得了太爷一个奇怪的指示: “只拉架,别打人。” 看见南唐士兵被老乡们绊倒压上去,费阳谷完美地带着大家贯彻了这个方针: “老乡们,不要打啦!这都是抚州、洪州、和金陵府来的军爷呀!” “老乡们,千万不要掀掉军爷的头盔,会打伤人的呀!” “老乡们,要相信朝廷、相信法律!” 老乡们也很配合: 专揍穿铠甲的,扒光了铠甲动手。 凡是潭州本地的班头,捕快,全都忽略过,穿甲的南唐士兵,都揪进人群里胖揍。 几个青年人在街头用货车、货摊构筑了路障,徐知训抬眼看时,里面有参加过弓箭社的成员,他的弟兄们。 周卓成挥舞马鞭劈头盖脑地在人群中乱打,有人抓住了他的剑鞘,他根本看不清是谁。 有人跳上囚车就要砸木笼,砸了好几下才被一只弩箭射在了喉咙上,倒在地下死了。 周卓成拿起火铳,对着天上开了一枪。 好像晴天响了一个炸雷一样。 大家一下子就冷静了下来。 周卓成夺回剑,宝剑出鞘。 “现在收手,我就不追究了,都回到家里去!不然烧光你们这条街!” 人们慢慢后退,退进自己的领地,那几个堆路障的年轻人,被几个弓箭手射倒了。 周卓成叫来一个将校,吩咐几句,那个军官点了点头,下马就把火把扔在了烧香老太太的房子上。 潭州最怕的就是火,它的房子都是砖木竹,而且离得太近了。 大家赶紧找水、铁锤、扫把和铁锹,开始打火、拆房,哈哈大笑的南唐士兵催着车队继续前进。 到了火宫殿,殿前的空地上已经围满了人。 愁眉苦脸的监斩官李嗣归坐在正位席篷里,远处有一个白布扎的平篷,围得严严实实,大家都看不到里面是谁。 费阳谷看了看,昨天见到的那两个不人不鬼的武士,押着徐夫人和徐咏之也到了法场。 这到底是准备杀一个人还是一家人? 看看时间差不多,周卓成拿着一份文书,走到了台上。 “徐知训这个人,是本地的一个恶霸,这个人假装好人,蒙蔽世人的眼睛,控制人们的思想,建立自己的武装,他勾结官员,手眼通天,杀害良民,纵子行奸。幸有奉旨钦差太宁长公主到此,调洪州军节度使周卓成,也就是我,来替大家除害……” 台下的人高声欢呼,手上的标语挥舞得此起彼伏: “打倒大饿爸徐知训”(原文如此) “感谢朝廷派来的亲差”(原文如此) “长公主千岁” 后排的潭州百姓听得清清楚楚,这些人洪州、抚州和江淮的口音居多,分明是穿了便衣的南唐士兵。 “我宣布,徐知训之子徐咏之,犯奸罪,杖四十,流配江宁府。” “徐知训妻徐田氏,着教坊司官卖。” “徐知训罪无可恕,本当凌迟处死,但念他行医多年,于地方也有贡献,判斩立决。” 周卓成念完这篇全无逻辑的文书,吩咐:“先打。” 几个公差把徐咏之脱去上衣,按在条凳上。 可怜了那白生生的身子! 潭州的女子都转了头不忍看。 “咚”的一声闷响,徐咏之轻哼了一声。 费阳谷是个中行家,他知道行刑人已经用上了全力。 这种刑杖叫做水火无情棍,里面灌的有水银,打得响,反而不容易疼,这种闷响的,往往能把人的骨头打断。 “重打!”周卓成催促道。 一个惨烈的、血肉横飞的场面,南唐兵扮演的观众们看得非常开心。 接下来的徐咏之一声没吭,他是剑术高手,但没有横练的皮肉功夫,只能运气护住脊骨和内脏,但背上的血肉,却一点也扛不住打,结结实实吃了四十下。 看完打人,周卓成扭头向李嗣归:“大人,下签子吧。” “下个屁,话都让你说了。”李嗣归坐在席篷里假装情绪稳定,嘴里嘀咕道。 “恩相,冷静啊,”钱师爷小心提醒。 李嗣归走上台,看看台下群众。 “大唐烈祖法度,如果台下有五人以上联名求情,斩决可以判缓,”李嗣归说,“这个死刑,可有人有疑义么?” 周卓成一把揪住李知府的衣领子:“李嗣归,你搞什么名堂。” 李知府也是一脸怒气:“周将军,你我都是朝廷命官,把手放开,我依照唐律和祖宗家法行事,有什么问题吗?” 周卓成看看台下,幸好近处都是自己安排的托。 “所以,你们都希望徐医生死,是吗?”李嗣归也是豁出去了,既然跟周卓成破脸,就把称呼都改了。 “要他死,要他死!”托儿们非常配合。 远处有潭州百姓喊了一句“我反对”,就被暗探一棍闷在头上,拖下去抓走了。 李嗣归唤费阳谷拿了一只铜盆,里面是水。 “好,洪州军今天要杀徐知训,徐相公你须看清,此事非我李嗣归所愿。” 他在水里洗了手,“我手上没有善人的血,这一刻,我没得选。” “还特么给自己加戏!”周卓成忍无可忍,劈手推开李嗣归,抢到桌上,掷下一只签子来。 “斩!” 刽子手是李嗣归的人,所以压根没动。 周卓成暴跳起来。 “刽子手,服侍徐相公上路!”李嗣归喊道。 刽子手把徐知训提到台上,捧着大刀便要动手。 周卓按照李连翘的吩咐,成一把拦住。 “用这把。” 徐咏之定睛看时,发现周卓成递上的是自己的那把宝剑“三千贯”。 “你外祖母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恶人,才会用儿子的剑砍父亲的头呀!”徐咏之挨打没哭没叫,这一刻却突然放声嚎啕。 说来也奇怪,看见这个贵公子的眼泪,台下的潭州人也都不禁开始流泪了。 徐知训知道自己的时候到了,开始看着台下的人们。 远远看到了有个身穿灰道袍的道姑,正紧紧捂住自己小徒弟的嘴巴。 小贵带着徐小朵来了。 他再扭头看看自己的儿子徐咏之。 “别哭,”他尽全力放出自己的声音,“我什么都没说,所以他们需要你活下去。” 徐咏之止住哭泣,这时他也看见了小贵和妹妹,他突然觉得,自己一定要活下来,而且要逃出去。 徐夫人被人勒住了嘴巴,从头到尾都只能看着这一切发生。 刽子手拿起了宝剑,瞄准了徐知训的脖子。 “李连翘,这不像你啊,你这种参加葬礼都恨不得自己躺上去的戏精,不出来做一个秀吗?”徐知训说道。 “斩!” 周卓成生怕夜长梦多,赶紧下命令。 刽子手把剑出鞘,忽然徐知训怒喝一声,身上的绑索应声崩断。 刽子手吓了一跳:“徐爷!您担待……” 徐知训拿过刽子手手中的剑,就像在从一个孩子手里接过刀子一样,他缓缓走向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妻子。 “阿芊,一起走吧。” 徐夫人被捆住了手脚、堵住了嘴巴,但所有人都可以看得到她在欣喜地点头,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正在白布篷里候场的李连翘听见动静探出头来,看见徐知训挣脱捆绑,大吃一惊。 也许是徐知训的气势,或者他的法术,两个死灵役都丝毫没有想要制服他的动作。 徐知训用剑瞄准妻子的心脏位置,用身体的重量把剑推了进去。 田小芊带着笑容死去了。 按照李连翘的判断,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那么她这次,进入的会是真正的永眠。 徐知训跪下,抱紧妻子的身体,用左手起了一个火球咒。 他用自己的左手轻轻地抚摸着妻子的发梢和脸颊,那火,就在妻子的身上燃烧起来,然后是徐知训自己的身体。 焚身以火,是巫师最刚烈的死法。 他作为一个医生活着,死时却是一个真正的巫师。 人们的眼里都冒火了。 就连那些南唐兵卒,也都被这场人间惨剧惊呆了。 小道姑紧紧捂住小徒弟的眼睛。 徐咏之瞪大眼睛,要记住这一刻。 费阳谷赶紧带人扑灭死者身上的火,徐知训夫妻已经是两具面目全非的焦尸了。 李连翘这时反过味儿来,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 “训哥曾是我的爱人,我爱他,至今都爱他。” 这时所有的人都看到了李连翘,她穿着一身孝袍,额头上绑着白孝带,本来满满的一场大戏,但现在所有的人都会记得惨烈的徐知训,而不是哭丧的长公主了。 把目光集中过来,她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这个场景里说什么好,就把之前的一套词又说了出来。 “他才华横溢,也名满天下,但他的名声,由欺骗而来,他给你们小恩小惠,操控你们的人生,赚取你们的钱财,罪无可赦。” “于公,我杀了他,成全朝廷的法度和正义。” “于私,我哀悼他,为他曾给我的爱与慈悲。” 按照李连翘的设计,这时应该捧起徐知训那颗仍然英俊的头颅,在那微微张开的嘴唇上,深深地吻下去。 她现在抱着的,就是一块焦炭。 她颓然坐地,哇哇大哭起来,是那种小孩子发现大人不再陪她做戏那样的难过。 “你怎么那么蠢啊!徐知训啊徐知训,我们如今,两清了。” 这时一辆单马拉的小车嗒嗒嗒地被赶进法场,李连翘本来应该抱着徐知训的头颅登上了马车,留下目瞪口呆的观众,但现在,她心一横,扔下尸身就上了车。 余知让还看不清形势,张口就问:“长公主,那头……” “滚!”李连翘催着车夫赶车离开。 “你们都看看!这婆娘还算正常人吗!”徐咏之大吼着。 周卓成一剑柄打在徐咏之头上,把他打昏了过去。士兵们把他塞进另一辆车,死灵役押送着去了。 费阳谷带着不良人验看了徐知训尸身,把徐知训和夫人的尸身用棺材装殓在了一处。 “徐公,别嫌简陋,希望有天能冤屈得雪。”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呀。”李嗣归坐在席篷喃喃地说。 “恩相,这官,还做么?”钱师爷问。 “不做了,我们回家!”李嗣归说。 士兵们开始驱赶围观的百姓们。 小贵和小朵也转身想要回客栈,这时一只大手放在了小贵肩上。 “你们两个做好事!乱跑什么!跟我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十八章 虎踞龙盘 夏小贵带着徐小朵正要离开刑场,却被一只大手从后面按在了肩膀上。 “别说话,跟我走。” 说话的是个男人,声音里透着威严。 小贵一惊,就要去袖子里拔剑,那只手一下子就按住了她的手。 “是我。” 小贵扭头看时,不是别人,正是徐咏之的师父,龙虎山的张欢道长。 世界上的老师各式各样,有温和的,有威严的,有的精于教学,有的长于研究,还有的特别实惠,就是特别有钱,而且愿意给学生花。 但是咱们要实话实说一句话,当老师要想红,最关键的就是一个字。 帅。 如果你一脑袋白头发,人长得又漂亮,学生一看就要往你身边凑,如果你每天不修边幅,挣扎着进入课堂,说话像蚊子哼哼,那读书再好,也很难靠教书红起来。 和尚老道也是如此,仔细看看那些当红的出家人,就会发现相貌好的出家人就能受到更好的供养,如果你长得形容古怪,那就只好在庙里多干点活,老实靠单位活着了。 长得像菩萨,一辈子潇洒;长得像罗汉,一辈子苦干;长得像金刚,一辈子沧桑。 张欢道长就是一种个别另样的样貌,他天生长着一张喜剧演员的脸,方圆大脸,个头不高,眼睛不大,妖怪狐仙见他,都忍不住想要拍他的肩膀。 “老张头儿,干啥去?” 别的道爷一进山,不带进老君山符毒虫猛兽都逃得一干二净,张道爷全身符箓武装进山,兔子还是兔子,乌龟还是乌龟,大家该吃饭吃饭,该喝水喝水,全当这个老道不存在。 “没气场”是大家对他的第一印象,这个人完全没有杀气,也没有杀心,你看见这个人的感受就是,他就像太太平平、窝窝囊囊活一辈子就好了。 从门第上说,张道爷可谓是相当显赫。 龙虎山张家的二公子,张道陵张天师,是他家的祖先。 天师道的道士,可以结婚生子,而且他家的法术武功,也都是父传子,外姓徒弟可以学武,但是学不了五雷法。 张道爷好剑术,说起来剑术,那是龙虎山的真正第一,比他的父亲张千忍、大哥张悲都要厉害。 曾经有师弟请教过:“二师兄,为什么你的剑术这么高明?是天赋吗?” 但是张道爷听了这句话,忍不住悲从中来: “兄弟,如果你有一个长得这么帅的大哥,你也会放下幻想,埋头练剑的。” 张悲长得真的是太好了,年轻的时候像二郎显圣,留起胡子来像玉皇大帝,过几年老了,十有八九就像太上老君了。 张悲十八岁就长着一部神仙胡子,出去捉妖,别人看见张悲这张脸,就扑倒在地纳头便拜,求神仙救人,但是让张欢走在前面,别人就一脸冷漠: “道长,我家的饭刚吃完,你再往前面问问吧。” 老爹张千忍其实是两个儿子都疼,但是每次张悲出去,都是马到成功;张欢出去,就闹出一堆笑话来,日子久了,老爹也就多带大哥出去交游,去见朝廷的达官显贵。 张欢就每天云游天下,去深山里杀个恶虎、猛蛟,掏两个蝙蝠洞,救几个穿山甲放生。 老大当政治领导,老二当战争骨干,按说是个非常合适的搭配。 但很快老大的徒弟和老二的徒弟就会起了冲突——你师父武功低微,你们也都不成器,为什么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终于吵着吵着,就有一天动了手,老二的徒弟把老大的徒弟打得丢盔弃甲。 这场冲突惊动了老天师,张千忍就找来张欢,跟他聊,阿欢,你哥哥是我选定的继承人,你是他的臂膀和手足,你的徒弟,就应该是手指和脚趾,有手指头和脚指头不听从手足的道理吗? 张欢人虽然不帅,但聪明得很,一下子就明白了老爹的意思,当下就把自己的四个徒弟都打发下了山,断绝了往来。 此后,他再也不收出家的徒弟,此后只收俗家弟子,而且大多数都挑那些家境很好的贵公子。 一来这些孩子基本上都有可有继承的家业,万万不会憋着上龙虎山当老道,未来去抢自己侄子的掌门位置;二来这些孩子的家长逢年过节,都有一份人心奉献,张欢好喝酒吃肉,每年收年货就收得开开心心,大快朵颐。 他收徒弟尤其谨慎,而且明白着在下一局很大的棋。 比如徐咏之过年会给他送潭州的腊肉,他下一个徒弟就收在兴庆府,就能吃到滩羊,再一个收在洛阳,老给他送铁棍山药,又一个收在泉州,海鲜就从那边来,最近准备收一个大理的徒弟,因为听人说那里的蘑菇、炸虫子和饼茶都很不错。 张欢和徐知训两个人少年结交,那时候山鬼巫师和龙虎山的关系不错,大家时常一起派年轻子弟出门去大山大泽降妖猎怪,张欢和徐知训都是无望继承家门的孩子,都是猎怪的主力。 后来田小芊被南唐太子强娶,徐知训被李连翘囚禁,也是张欢暗中相救,才得以脱身,两个人从此之后就兄弟相称,然后一同去了南唐深宫,拯救田小芊,张欢对徐家的事情可谓深知底细。 徐知训对张欢也不错,张欢的五雷法学得不全,因为他爹张千忍就完全没有搞明白这套法术,张千忍这位天师爷的特长本身是酒量和朝廷关系,所以法术颠倒倒错的地方很多。 张家到最后已经到了无法拿住狐狸的地步,去客户家里念咒,有十分之三的概率会把人家房子用雷烧了,有好几次都是狐狸可怜张天师,主动从客户家里搬走了。几次下来,天师的面子损失惨重。 徐知训定居林泉之后,和张欢一起研究了这套法术,把错误的地方修正改订,才把烧客户房子的概率从十分之三变成了千分之二,不过张天师家的五雷正法,从此就有了那么一点点山鬼娘娘的邪魅之气,后来这套法术还给张家惹了不少的麻烦。 总体来说,张欢帮徐知训的事儿更多。 张欢也不知道为什么,徐知训这个人又热血又中二,张欢明明是个非常被动,不爱管闲事儿的人,但徐知训一旦跟他谈起什么众生、大义、性命和秩序,张欢就忍不住地要跟他出去惹是生非。 两个人从十几岁交到四十多岁,仍然来往不断,张欢做了徐咏之的师父,大家都说徐少爷有福气,但是张欢听见这句话就会赶紧摇头:“不不不,是老道我有福气!” 张欢俗家弟子里,徐咏之虽然年纪轻,但是入门最早,所以是大师兄,比轰下山那四位排行还要靠前。 这个孩子就属于那种榜样式的“别人家的孩子”。 懂礼貌、天分又高,从来不缠人,你教一遍,他就拿着剑去练,你出去玩一个月,回来教下一招,他前一招已经能练成老师的八成火候,这样的徒弟,谁不爱呢? 更重要的是,这个小伙子长得体面,张道爷吃够了长得不帅的亏,他一直琢磨的就是,等到龙虎山弟子门子十年大比的时候,徐咏之颜值武功双双吊打诸位师兄弟,然后主持人介绍说: “刚才这位选手是张欢师傅选送的。” 多威风,多过瘾。 张欢好多事上听徒弟的,徐咏之从莫高窟回来救了小贵,希望道爷收小贵为徒,由大师兄徐咏之传授本门剑法。 张欢当时的态度是:“你自己收徒就好了,我许你收徒弟。” 允许十几岁的弟子收徒弟,相当于给弟子发免许,允许弟子开山立柜做师父,但是小贵不乐意。 “我希望徐咏之做我的师兄。” 张欢当时还觉得:“这孩子还想长一辈,在乎这个做什么?” 后来细看小贵看徐咏之的眼神,就明白了,小贵明明白白地喜欢徐咏之,师兄弟或者师兄妹之间可以互相喜欢,如果是师徒,那就有了一层禁忌,关系恐怕就会非常尴尬了。 张欢几乎没有教过小贵什么剑术,她的剑法都是徐咏之代传的,但是每年张欢过来都会给徐咏之讲解七天剑术,那时间就是小贵听秘法、长本事的大好机会。几次传授,张欢就发现了一个真理,小贵的天赋,可能比徐咏之还要高。 徐咏之为小贵的剑法相当上心,此还专门请教过师娘。张欢的娘子是龙虎山见清观的主持唐道长,这位师娘就用双手短剑,而小贵的身量,用双手短剑会更加合适。 所以夏小贵救下徐小朵,立刻就要去寻找张师父。 张师父不是一个小贵觉得亲近的人,但是她尊敬和信赖的人,如果世界上还有一个人有能力保护小朵,那就是张师父了。 看见师父来了,小贵紧绷了四天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了下来。 “牵马去,小朵跟我在这等你。”张欢说。 “张叔,我爸爸妈妈走了,他们……很勇敢。”小朵小声说。 “我知道,昨晚进牢里见了你爸爸。”张欢说。 “你不能救他出来么?”小朵问。 “可惜我来得太晚了,他已经没法走动了。”张欢叹了一口气。 张欢想起了昨晚见到徐知训的场景。 二更时分,张欢进了潭州城,监狱的大墙没法挡住他,他直接就进了牢房。 “哥,我来了。”张欢一看见徐知训,眼泪就下来了。 “兄弟你来啦。” “我……来晚了。” “事情太突然,这么多年了,我懈怠了,懈怠了呀。” “别说这话,我给你砸镣去枷,咱们这就走。上了龙虎山,就没人能为难咱们了。” “你看我这样子。” 张欢定睛细看,才看见徐知训的琵琶骨上穿着指头粗的锁链,这些人根本就没有把他当一个正常的囚犯,而是当一个妖物锁在这里,巫师和道士们只有对吸血蝠、白毛煞之类的恶兽,才上这样的重刑具。 “如此恶毒!” 再看他的膝盖,虽然小贵已经给他包好,但看得出双腿已经无法走动了。 “我心里好疼呀!”张欢颓然坐倒。 “我们是本分人,是好人,好人是想象不出坏人的狠毒的。”徐知训安慰他说。 “哎……” “是,好人,就总是想着安顿下来。这心思一出来,我们就输了。在林泉这二十年,太久了,久了,就觉得老于林泉是一个可期的梦想了。” “林泉镇应该,而且也只应该是一个军营,从那里我们武装自己,跟他们干,推翻他们。” “但是我舍不得了呀,看那些繁荣的市集,老人孩子们的笑脸,我就在想,不应该为我自己的事情,把这么多人卷进战争,跟他们相安无事,他们不来惹我,可能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吧。” “我知道,我知道。”张欢抱住头。 “我一直相信一件事,那就是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阿芊其实劝过我,说报仇要彻底,斩草要除根。我确实是心存幻想,才有今天的失败。” “你若是早点公布咏之的事……”张欢说。 “不,不行。”徐知训打断了张欢。 “徐咏之,是我徐知训的儿子,他没有别的身份,别的故事。我希望他作为一个商人之子,最多是一个巫师之子,度过这一生。”徐知训说。 “手里有一张王牌可以打,却因为悲悯众生,不愿意祸乱天下而忍住不打,我辈做事,未免也太难了。”张欢说。 “可是,我有一个这么好的家,有一对这么好的孩子呀。”徐知训欣慰地说。 “还有什么心愿么?” “小贵和小朵来见过我,有人保护了她们。明天她们如果不在法场附近,你可以去不良帅费阳谷那里打听消息,烦你帮我照顾好她们俩。” “这个当然,我也会去救咏之。” “我什么都没说,他们想要复活术的秘法,只能留着咏之。我觉得这孩子自己能想办法逃出来。” “好。” 徐知训看看张欢。 “天快亮了,兄弟,走吧。这辈子,我没有白活,这二十多年,都是我白赚的,我欠你的。” “知训兄你说什么话,我也是认识了你,才明白世间有多少美好,多少值得付出、值得努力的事。” “虽然你很想自己逍遥,不过我还是得说一句:我把这世间,托付给你了。” “麻的,别说这种让人流眼泪的话。我不是你,我不想管世间的闲事儿,早晚把这个重任,交给徐咏之才好。” “总之,一切拜托了。” 两个男人互相施礼、洒泪分别。 来生还做夫妻是最不切实际的许诺。 但来生还做兄弟,努努力是一定可以做到的。 张欢放下脑中的思绪,见头上的太阳正大,就在半个时辰前,自己最好的兄弟死了,他想起那句“我把世间交给你了”,不由得心头一阵紧缩。 这时小贵牵着夏小黑,背着行李来了。张欢让两人上马,牵着马直奔西门而去。 “我们走信州,洪州,去龙虎山。”张欢对小贵说。 西门外,南唐的军士们正在搜查过往行人。 “站住,”一个高军士喝住张欢,“老道,去哪?这俩人是做什么的?” 这就是相貌平平的恶果,如果是张悲走到这里啊,俩军士不说跪下了,至少也要客气一句“老神仙”“仙长”或者“道长”,但是张欢从来没有过这种待遇。 “回三清山啊,这是我的两个女儿。” 一个矮个子军士凑过来,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小贵,“你女儿?还挺漂亮的嘛,长得不像你呀。” 说着,手就要往小贵脸上伸。 小贵暗暗捏着袖子里的剑。 “随她妈,”张欢笑嘻嘻地说,“老道有个漂亮媳妇呢。” 他轻轻用鞭子把矮军士的手刮下来,从兜里拿出一两多碎银子来。 “刚卖的免疫符,这边的钱真好挣,这点意思,军爷拿去喝茶吧。” “好说好说,哎,你的免疫符,还有吗,给两张,我们隔壁营有两个人得了肺疫了,正害怕呢。” “卖完了,不过你要是有黄纸,我可以给你画一幅。” 高军士赶紧去找纸。 张欢唰唰唰在纸上写了一堆曲流拐弯的字儿。 “好,多谢老道。” “好说好说。” 走出城门,小朵不由得问:“张叔,你画的真的是免疫符吗?” “傻孩子,真有这种符,你爸还研究药做什么?” “那您写的是什么字啊。” “这是文言文,一部古文的字句:吾去买几个橘子,汝就在此地,休得走动。你等读书读到十三岁才学得到。” 城外的一处树林附近,张欢一声唿哨,一匹栗色马应声而来,原来他把坐骑藏在了这里,张欢也上了马,和小贵、小朵一起投龙虎山的大路而来。 一路上,张欢暗地感慨:“南唐军队就要撤军了,他们害了徐知训,真是愚不可及,现在,肺疫会帮林泉人报仇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十九章 灵殿恶战 张欢带着小贵和小朵直奔龙虎山,眼看着太阳西斜,小贵问:“师父,打店么?” “不投店,我们再赶十里路,前面有个灵官殿,到那里去休息最好。” “师父是怕镇店里有人拦截么?”小贵问。 “不是拦截,小贵,”张欢说,“是追兵,此外,恐怕来和我们动手的,也不是人。” “师父,我不明白。” “你见到了法场上的两个黑色的东西了吧。” “看见了。” “你看见他们,觉得感觉如何?” “好像灵魂深处觉得凉。” “这就对了,那两个就是巫师们制造出来的一种古怪,叫做死灵役。” “死灵役……” “对,被役使的死灵。” “师父,我听人说徐师父和师娘是巫师,巫师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这事情说起来,只怕就相当复杂了。” “我爹我娘当然是好人!”徐小朵嘟着嘴巴说。 “他们两个是我一生见过的最好的人,不然也不会跟他们相交这么多年,小贵你也是天师道的弟子,所以跟你讲也无妨。” “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原本是一个巨大的混沌,后来一股初始力量把混沌劈开,有了日月星辰,有了山河湖海。”张欢说。 “这个我知道,”小朵说,“我娘说,有个叫盘古的神仙用两把斧子劈开了混沌。” “那个是神话,究竟是不是盘古,我们还不清楚,反正我们不知道斧子是哪里来的。但是后来,地上逐渐有了人。人那时都在遥远的西方,过着凶险的日子,有毒虫、猛兽,还有许多似人非人的动物,和我们彼此残杀。” “后来人的先祖逐渐向东扩张,从高原直到海滨,在这个过程当中,他们遇到了很像他们,但又完全不同的另外一些人。他们并没有杀死他们,而是和这些远亲生活在了一起,他们中的有些人彼此通婚,生下混血的孩子,这些孩子,就逐渐出现了一些他们的父母都没有的天赋。” “姐,什么叫混血呀,怎么生混血孩子?”小朵插话问。 “等你再大点就明白了,先听师父说。”小贵回答道。 “巫师们喜欢说他们的祖先是山鬼娘娘,山鬼娘娘给他们的血脉带来了掌握法术的能力,但我和徐哥两个人研究了一些上古文献,以及一些楚地的遗迹,应该不存在什么山鬼娘娘,这就是两个人种之间的融合,产生了异乎寻常的奇迹。这批孩子和他们的后代能够驱使混沌炸裂时候的那些力量。” “这就是山鬼巫师的真相,他们的后代彼此通婚,形成了四个大姓,四个大姓之间互相通婚,孩子的法力就更加高超,但四个大姓与之外的素民通婚,孩子就往往法力平庸。偶尔也会发现能够使用法力的素民,巫师们如果发现了这样的少男少女,往往会把他们从自己的父母身边带走。” “好残忍。”小朵说。 “没错,他们的初衷是巫术不能外泄。但是后来,就有人做了更残忍的事,霍家在二十多年前曾经做过一个可怕的尝试,就是抓捕一批完全没有法力天赋的孩子,用他们进行魔药试炼。” “摸钥匙链?”小朵问。 “就是用有魔法的药物在人身上试验。”小贵解释道。 “嗯,他们用魔药在人体上做试验,希望把素民变成能够驾驭法术的体质。”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小贵问道。 “巫师的寿命很长,他们的外表也很俊美,他们生活无忧,但巫师社会也有他们的困扰。” “一个年轻的巫师可能会研究魔药和巫术到二十四五岁,甚至三十岁,才去结婚生子,繁育后代,无论男女。所以巫师的后代就变得非常稀少。” “谁也不愿意生孩子。” “怀孕对女巫师的事业、身体和法力都会有磨损,为了孩子的健康,她们不能够用魔药或者咒法来减轻自己的痛苦,这让很多人对生育这件事都心存畏惧。如果迎娶素民的女子,又很容易生下弱小的孩子,甚至完全的素民,就会丧失家族的地位。” “一些巫师认为应该顺其自然,让巫师部落慢慢消失也好,但是霍家一直都担心巫师的消亡,认为应该让巫师的人口增长,你们觉得谁对呢?” “我觉得好像霍家的想法也有道理。” “没错,这件事其实没有对错,但是到后来,霍家就变得走火入魔,开始人为地制造巫师,甚至于采用了那种野蛮的药物手段。他们选用的全都是女孩子,一来觉得女孩子好控制,二来,他们就是为霍家的男性提供生育机器,只要女子就好了。三来,他们愚蠢地认为男性实验者的引入会玷污巫师的血统。” “太野蛮了。”小贵喃喃地说。 “李连翘这个女人,就是第一批魔药试炼的幸存者,后来霍家的试验败露,霍家本来准备杀死她们,但是知训兄和一些好心的巫师的反对之下,巫师公会决定接纳了这批女孩子。” “这么说,徐师父是李连翘的救命恩人了。” “可以这么说,李连翘对知训兄一度应该是非常痴迷的,但知训兄和田小芊早就已经订了亲,而且青梅竹马,后来李连翘就嫁给了上官洛马,不久就成了寡妇。” “应该是她杀了上官洛马。” “现在看起来很可能,不过那时候,没有任何证据。南唐太子强抢徐夫人这件事,应该是李连翘在里面做手脚,后来在宫廷里陷害徐夫人,应该也是她。” “师父,我想直接杀掉李连翘,终结这一切。”小贵说。 “我也一直想过这件事,但是天师道有天师道的规矩,那就是我们一定不能介入宫廷纷争,我们要保护人类,但我们不介入人类的内斗,所以,小贵,这件事你不能做。但是徐咏之可以做,我回山就宣布免除他天师道弟子的身份,让他放手去报仇。” “弟子知道了。”小贵说。 “我也可以报仇。”小朵说。 “没错,你也可以,但是你要先长成大人。”张欢说。 “李连翘在南唐朝廷经营了快二十年,她的力量很大,手下应该还收罗了一批被巫师驱逐的霍家门人,这些人也很难对付,余家这次跟她联手陷害知训兄,她又有了死灵役的协助,短期之内,我们动不了她。” “师父,所以死灵役到底是什么?” “他们是历代巫师公会死去的会长。” “死去的会长!” “对!” “历代会长,只要是自然死亡的,就都会葬在桃花源的深水垌里,这些人虽然已经死亡,但是新会长有唤醒他们的能力。” “隋朝灭陈的时候,杨广,也就是后来的隋炀帝,就曾经发现过桃花源的洞口,而且率领大军进攻过桃花源,在那一次,所有的巫师都投入了保卫桃花源的战斗,但在大军的攻击之下,死伤相当惨烈,恕我直言,巫师根本就不擅长于这种阵地战。” “当时的公会负责人是霍家的当主,他走投无路之下,唤醒了深水垌七位先师的灵体,这七位不生不灭的灵体帮助巫师们摧毁了杨广的大军,而且让他不敢再来。” “七位灵体也都在战斗中落入了永眠,再也无法被唤起了。” “这位霍会长从此就做了决定,等自己死后,封闭自己的灵体,为未来的危险而准备。他之后的会长,也纷纷在死前封闭自己的灵体,就是为了守护巫师世界。”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点感觉,觉得这些老先生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小贵说。 “他们的想法自然是好的,但是这种做法,我非常不赞同。”张欢说。 “为什么呢?”小贵问。 “灵体无智无识,他们只能机械地服从命令,一旦有一个会长有野心,灵体就成为会长的工具,用来镇压异己。” “镇压异己?” “对,余三江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给灵体配上铁甲和武器,让他们以战士的身份接受自己的指挥。想抓谁就抓谁,想打谁就打谁,他的淫威之下,四大家族只好任凭他追杀知训兄。” “真是一个暴君。” “他不能仅仅能消灭你的肉体,还侮辱你的灵魂呢。想想看,一个巫师被死灵役追杀,最后还能发现追杀你的死灵役,可能根本就是你家的祖先。” “这件事非常不人道,非常野蛮,曾经高贵的灵魂被像奴隶一样呼来喝去。这也是为什么知训兄的父亲,也就是小朵的爷爷,会在死前决定烧毁自己的身体,而知训兄也在死前用了火球术,他们不会允许自己死后被恶人用来当差。” “原来如此。” “所以死灵役非常难以对付,死者虽然不能使用法术,但本身就是极其可怖的怨念和气势,他们把对手当做威胁巫师世界的敌人,他们的战斗意志很强,而且丝毫不知疲惫。镀银的剑对他们才会有效。” “我的有。”小贵看看自己的剑。 “因为徐家早就为这一天准备了。” “师父和师娘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们……” “他们希望你们永远不介入这一切,过上正常商人的生活。” “他们自己背负了太多了。” “这就是你徐师父做人的风格。好了,下马,我们到了。” 一座萧条破败的灵官殿。 “庙很破,但是很结实,”张欢对灵官老爷稽首了,对小贵说,“你带着小朵躲到灵官老爷背后的暗门去,那是过去的主持躲避乱兵用的,一会儿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来。” “师父,我可以帮忙!” “不用!” 张欢坐在门槛上,门外的一片晚霞正好。 他打开酒葫芦,咕嘟咕嘟喝了几口,这酒蒸馏过,相当辛辣醇厚。 按照死灵役的速度,应该马上就追来了。 殿里一点点暗了,死灵役还没有出现。 张欢看看手里的剑,“莫非我算错了?” 月亮挂上树梢了。 张欢就感受到了那种阴森冰冷的战意。 “它们在等到更好的机会,它们不用眼,而我用,所以它们等到入夜再进攻——它们没有头脑,但凭借一生形成的本能,仍然是最好的战士。” 两个黑影出现在月亮下,灵官殿门外一下子就变得愁云惨淡。 张欢拔出手上的长剑。 “我真是可怜你们呀。” “活着的时候为一个群体操碎了心。” “临死了还把自己的灵体交给后世子孙。” “你们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就没有想到自己可能变成坏人操控的行尸走肉么?” “活着英雄一世,死了助纣为虐。” “不如当年一把火烧了自己,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没有回应,他们无智、无识、无明…… 两个黑影悄然无声地从两边攻上来。 两把黑剑,左右分刺张欢的双肋。 张欢一一挡开。 战斗的时候,不怕死的人比怕死的人更厉害。 比如小贵的打法,就属于不怕死。 比不怕死的人更厉害的,是不知死的人。 比如傻小子段梓守,就从来不知道死亡是什么。 比不知死的人更可怕的,是已经死了的人。 两个死灵役就是这样的人。 对已死的人,你用“围魏救赵”的剑法,不起作用,因为它不会再疼,也不会再死,而你还要考虑自己中剑的后果。 张欢必须挡开死灵役的每一剑,不过他还是趁机还了一十七剑。 灵官像肚子上有一个小孔,小贵在那里看得清清楚楚。 也就是师父,才能攻出这样的剑法来。 但十七剑大多数都刺在死灵役的黑甲上,没有造成伤害。 而死灵役的寒气,却在侵蚀着他的心。 这不是他第一次面对死灵役。 二十年前,张欢和徐知训曾经联手对付过一个死灵役,当时并没有觉得太费劲,两人砍中死灵役两剑之后,那个死灵役就退却了。 所以张欢觉得二十年后的自己,应该可以独力对付两个死灵役。 太托大了。 人不能傲慢,不能膨胀的。 一加一一定大于二,二除二恐怕会小于一。 两个死灵役的气势慢慢加过来,张欢只觉得自己的心头越来越沉重,一点点变得冰冷,变得绝望。 他拿起酒葫芦来,想让自己暖和一点。 嘴辣了,胃热了,但心,还是一丝丝地在变凉。 它们的攻击根本就不是物理攻击。 它们会在心里慢慢地压垮你。 张欢的脑海中开始不断出现各种不同的杂念。 “我的剑,还有意义吗?” “我的命,还有意义吗?” “人的一生,于天地相比较,无非渺小一物。” 他的剑越来越重,他只觉得抬起手臂,抬起腿脚,都非常艰难。 过去四十多年的快乐、欲望、成就感,都被这两个冰冷的家伙一丝丝吸走。 “哦,不行。” 张欢左手捏了一个五雷法,对着两个死灵役狠狠地劈了过去。 它们各退了三步,但死灵役是灵体,不是妖魔,所以五雷法并不能摧毁他们。 张欢利用这个机会收敛了一下自己的心神。 他在自己的脑海中摸索着自己这两天一直在压抑的情绪能量。 愤怒。 “不要斩尽杀绝呀!” “做事要留余地呀!” “你们杀了我最好的兄弟,我要跟你们拼了!” 管用! 他把一套狂风剑法用得真如狂风暴雨一番! “中!” 那一剑从面甲的缝隙里穿过,刺中了死灵役的头颅。 那个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然后爆发出一道闪亮的光! 铠甲坠落在地上,灵体化成了一摊清水。 张欢看看另一个对手。 但一击得手后,他的心已经空荡荡的。 他的所有情绪能量都被抽干了,他已经无法再攻击下一个死灵役了。 那个对手慢慢贴近了他,用铁甲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这时,一直弩箭插在了死灵役的喉咙上!好准的箭! 小贵站在神像边,盯着死灵役的反应。 死灵役放下张欢,慢慢走向小贵。 小贵的弩箭不是银的。 虽然完美地射穿了对方的咽喉,但死灵役不在乎,死者不需要呼吸! 死灵役在小贵双剑的反击下轻松扼住了小贵白白瘦瘦的脖子,把她提了起来。 现在她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自己的力气一丝丝地被死灵役抽走,活着的意志也一点点丧失了。 “就这么结束了吗?”她的心里有一点不甘,但是这个不甘,好孱弱,好无助,根本不足以支持她做出任何反击。 她觉得自己的魂灵飘上了天空,越来越高,她看到了高原上那个抱着她上马,在雪上下奔驰的少年公子。 “咏之,对不起!” 她听不见了。 她美丽的大眼睛,慢慢地闭上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二十章 逃狱之龙 在死灵役的扼杀之下,小贵逐渐地失去了知觉,她所记得的最后一幕,就是徐咏之救他出马贼老巢的那一幕。 蓝天、白云、雪山,一切都越来越幽静,画面的颜色也越来越淡。 这时,一个噪声,从她的脑海深处响起,越来越高,越来越响。 那是一个尖锐的啸声,小贵就觉得那个画面似乎突然被这个声音震撼、席卷,最后倏然消失。 睁眼看时,她回到了灵官殿。 扼住小贵喉咙的铁甲手松开了,她拼命地大口换气。 死灵役走向那个声音,那个声音却越来越响。 声音的来源,就是那个灵官像。 这时小朵的喉咙里发出的尖叫。 那叫声高亢持久,震得这座灵官殿都砰砰作响。 死灵役试图走向灵官像,但走了两步,就被这叫声克制得动弹不得。 张欢这时从地上爬起来,一张大脸对着夏小贵,不断地使眼色。 夏小贵拿起地上的短剑。 这时,死灵役的面甲在小朵的叫声当中纷纷碎裂。 机会! 小贵拿起剑,直刺向死灵役的脸。 那灵体,顿时如冰消雪散一般,在一道闪光之后,融为一摊清水。 叫声也停了下来。 小贵扔下剑,把小朵从神像背后的暗门里抱了出来。 “小贵姐,我怕……” “没事了。” “我是不是哭得太响了。” “没有,好孩子,好小朵,你做得非常好。” “坏人呢?” “被我们一起消灭了。” “我们?可是我什么也没做呀。” “不,你帮了我的大忙。” 张欢挣扎着爬了起来。 “看起来死灵役真正的所长,是攻击人类的心灵,它们会让人们觉得了无生趣,丧失活下去的意志,”张欢说,“我实在是太轻敌了。” “二十年前,我和知训兄曾经联手对付过死灵役,当时没有任何这方面的压力,现在想起来,可能因为我们是心意相通之人,两个心意相通的人,或手足、或爱侣,都可以互相支持,不畏惧死灵役的心灵攻击。”张欢说。 “师父,我们杀回去!”小贵说。 “什么?”张欢吃了一惊。 “杀回去,把公子救出来。” “你在开玩笑吗?我们是侥幸活下来的哎。”张欢忿忿不平。 “既然小朵的叫声能克制死灵役,我们三个就能杀掉剩下的两个死灵役。”小贵说。 “小贵呀,你以前不是这样的风格,这事当然要从长计议啊,你看小朵,她还能打仗吗?” 小贵看看抱在怀里的小朵。 “怎么!” “不用担心,只是睡着了。” “这叫声,到底是什么?” “这是一种无法控制的原始力量,十万个巫师里可能有一个人有这样的天赋。它会消耗巨大的能量,使用过之后,都会沉睡三天。”张欢说。 “我想小朵的舅舅也许能给她一些指导,里面的秘诀,我完全不懂,知训兄也不懂,他只是跟我谈到过这种力量的存在,小朵的外婆家那边,可能有过会用这种力量的先辈。” “师父,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你又要做什么?” “你带小朵回龙虎山,我去救公子。” “你要自己面对两个死灵役和李连翘吗?” “不是自己面对。” “还有我家公子,”小贵说,“如果真如师父所说,心意相通之人可以用心灵力量互相支撑的话,徐咏之和我,足以能够对付死灵役。” “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心思缜密,做事特别稳妥、总在做计划的孩子啊。” “是,因为徐家需要我成为那样的人,”小贵说,“但是师父,现在我就要做一个足够任性的女人,我要救出我喜欢的人,跟他一起报仇雪恨。” 小贵拿起双剑,带好手弩,直奔庙门外。 “喂!”张欢嚷着,“再跟你师娘一起商量一下也好呀!” “不了,师父,我觉得你害怕了。” “胡说,我害怕什么!” “和你心意相通的徐师父不在了,你就会被死灵役压倒、摧毁。” “你这丫头,说什么!” “我现在就要去找那个和我心意相通的人,不然我也会变成一个苦闷的行尸走肉!” 小贵骑上马,只听见背后的张欢开始放声大哭。 她有点后悔了。 “这话是不是说得太重、太扎心了,张师父也是要面子的呀。” 但是很快她就集中了注意力: “不要像张师父那样去晚了,遗憾终生!” 张欢确实在大哭,但难过的点有所不同: “别走啊!我真的好怕带孩子呀!尤其是这么吵的小孩子!” 南唐军中,陆续发现了肺疫,而且蔓延极快。 周卓成慌慌张张地派人去林泉镇的废墟上,命令很奇怪: “去把本将军擦过鼻涕的一张纸找回来!” 他没有告诉手下的是,那张纸上有徐知训手写的药方。 他又派了健康的骑兵到处去附近的镇子里抓医生,但是一无所获,潭州附近的所有医生,在林泉被烧毁之后,都悄悄跑掉了,而徐知训派出的快马都没能进入潭州城,所以附近只有潭州没有肺疫药方。 其实要找一个药方也简单,只要问徐咏之就好了,而且以徐家人的风格,八成会把药方默写出来。 周将军也曾经考虑过这个可能性,不过跟长公主一提,立刻就被长公主否决了。 “你杀了他爹妈,现在还敢吃他开的药?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李连翘说。 李连翘不在乎一个个大兵的生死,但是看到自己的力量被削弱,她还是很愤怒的,毕竟南唐的底子薄,一针一线,都有自己的用处,所以她就把新增的愤怒,都发泄在了徐咏之的身上。 徐咏之从法场醒来,就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非常颠簸的环境,他是趴着睡的。 背后的创口,和头上的闷锤,都让他觉得疼痛难忍。 四十下重打,如果是一般人早就死了,徐公子只是昏睡到第二天晚上就醒来,实在难得。 “看来我在车上。” “爸爸妈妈都给李连翘害死了。” “他们正带我走。” “我要想办法出去,不然进了南唐的大牢,就麻烦了。” 但是背伤让他难以动弹,他强行想要坐起来,却疼得哼了一声。 李连翘从车帘外探进头来。 “醒啦?” 徐咏之扭转了头不去看她。 “哎,看你,还闹什么别扭呢。” 李连翘靠在车里,侧着身子看着趴着的徐咏之。 “我有一个提议,你想不想听听?” “不想是吗?不想听也得听。” “从今天开始,我们恩怨一笔勾销,两清了。” “?” “我怎么看你的目光这么诧异呢?” “长公主,您到底对这件事有什么错误认识呢?” “干嘛这么称呼我,叫我媞媞嘛。” “长公主殿下,您杀害了我的父母,我妹妹下落不明,您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说一句,我们两清了,父母之仇,怎么两清呀?” “徐咏之,你不能这么想,我爸爸妈妈也死了啊,而且死了好多年了,你看啊,我害死过我老公上官洛马,成了寡妇;你呢,害死过你爸爸妈妈,变了孤儿;孤儿寡妇,正好一对啊,而且我们都是罪人对吧,两个罪人,两个被天下唾弃的人,现在呢,我们就是门当户对,特别般配。” 徐咏之用迷惑的眼神看着李连翘,很有一种掀起她的头盖骨,看看她的脑回路的场景,究竟是什么样的基因造物,能创造出一个这样厚颜无耻又理所当然的逻辑呢! “我知道我这个人,可能有时候想问题,做事情,有那么一点惊世骇俗,但是我说话算话。”李连翘看着徐咏之,居然一脸诚恳。 “我说两清了,就是两清了,今后我会好好照顾你,给你安排我们大唐的官职,改头换面重新开始,我已经想好啦,”李连翘越说越兴奋,“两个身份由你选,一个呢,你可以选择做我的夫君,这样你就是大唐皇帝的妹夫,授驸马都尉,过几年给你银青光绿大夫。” “不要,光听这么一耳朵,就觉得头上已经绿油油的了。”徐咏之心里想道,嘴上说:“长公主,应该是银青光禄大夫。” “哎,瞧我这南方口音。”李连翘笑着说。 “那另一个选择呢?”徐咏之问。 “另一个呢,是做我的养子。我爱徐知训,让他的儿子有一个好前程是我的心愿,你会继承上官家的家名,成为我的养子,我让皇上哥哥封你做奉车都尉,级别嘛,低一点,但是好处是我可以让你娶陈小幻,我们两个可以分享你的呀,还是我那句话,俊俏又冷若冰霜的女子呀,到了夜里特别欢腾,别问我怎么知道的呦。” 徐咏之真是恨不得破口大骂,但是转念一想,如今身在敌手,连吃喝拉撒尚且不能自理,倘若激怒对方,一点好处也没有,于是平心静气地说:“第二个不好,我若要选,只有选做你的男人。” “你别这么强的求生欲!”李连翘说,“我们的恩怨过去了,现在,我只是你的媞媞,你可以再想想,不用怕我嫉妒。” “这不是套路,我就选第一个。我不要别的女人。”徐咏之说。 “虽然你选两个我都会很开心,但是听见这个回答,我还是感受到了幸福。”李连翘不由得喜上眉梢。 徐咏之轻轻地哼了一声,提醒李连翘背上的伤口。 “疼了是吧,来,我再给你上药。这是朝廷的刑法,所以我不能用治疗咒帮你,媞媞心里,公和私,分得好清楚呢。” “才鬼!”徐咏之暗道。 李连翘打开一个药盒,“看着啊,银勺子,没有毒。” 她用勺子加减调配草药。 这药闻起来有点古怪。 “花椒粉、吴茱萸、草果、这怎么……好像是南洋胡椒?孜然、小茴香……我的天,这婆娘又在搞什么?”徐咏之琢磨着。 李连翘揭开徐咏之背伤的裹布,把这些调料全部洒在他的伤口上了。 徐咏之当时疼得直抓车板,那水曲柳木的车板,都被他抓得出了十条白印。 “疼了是吧,”李连翘笑吟吟地说,“是为了你能记住刚才的话,徐咏之,这身子以后就是你的了。” “我……明白了……” “别说这药还真香,要是有炭火,还真想烤来尝尝啊,一边烤着你,一边跟你聊天,想来都觉得浪漫的唻。” “你这个疯婆娘!!!”徐咏之忍住了不骂出声来。 “加了这些料,疤痕会留下,是不是很蜇得慌?要不要给你用净水洗一下?” “好。” 李连翘提进一个壶来,哗地泼在伤口上。 烧开了就套在棉套里的热水壶。 顿时背上伤疤未愈合,燎泡又起。 “这是为了给你加强一点记忆,你以后只有我,不许有别人!” 徐咏之咬着嘴唇忍着。 “别说,还挺好看的。”李连翘把自己的头从徐咏之的身子侧边探出来,仔细研究伤口的图案。 “你要哭吗?” “不哭。” “别这么强的求生欲,不是已经原谅了你了么。” “我,开心得很。” “别控制,感受一下现在的感觉,”李连翘说,“你听说过细腰宫病吗?” “不知道。” “过去呀,有位楚王,他开了一个细腰宫,所有的女子,都是腰特别细的人,楚王很暴虐,每次发现女子的腰粗了,就要拖出去鞭打,如果还要粗,就拖出去砍头,所有的女人都害怕他。” “后来,楚国被吴国打败了,吴国的国王打进来一看,觉得楚王简直太变态了,这些女人的腰,完全都不像活人了,于是把他们带到自己的宫里,给她们吃好吃的,没想到她们都勃然大怒,好几个都想要刺杀吴王。她们说她们爱楚王,因为楚王懂得他们的美,而吴王杀死了懂他们、爱他们的楚王,所以是真正的恶人。” “……” 李连翘看着徐咏之,“你要你爱我,哪怕像细腰宫女子那样爱我,也可以,听我的、怕我,谁敢来救你,你就杀了他。” “我努力试试吧!”徐咏之说。 “你觉得这句话很好笑吗?”李连翘脸色突变。 “我是说,试试能不能杀救我的人吧,现在我这个状态,恐怕谁也杀不了。”徐咏之说。 “少废话,如果有谁来救你,你就杀了自己,这就是真的爱我了。”李连翘说。 “那你受累给我把刀。” 李连翘的眼珠快速转了转,“想骗我!” “哪敢……” “现在我们在赶夜路,你呢?老老实实给我睡觉。” “疼得很呀,睡不着。” “那好,给你这个!”李连翘拿出一个镶着螺钿的小盒子,从里面掏出一个宝贝。 “不要!” 李连翘把那个净琉璃的烟管点着了,塞进了徐咏之嘴里,捏住了他的鼻子。 非常痛苦的经历。 大多数使用曼陀罗的人,第一次都是恶心欲呕的,因为它的作用不是麻醉,而是致幻。 你可能会看见各种以往,但很可能是被扭曲成痛苦的场面。 它不会让你爱别人或者放松,它能够帮你恨别人或者变得紧张。 李连翘又自己吸了曼陀罗的烟雾,徐咏之听见她开始呻吟起来,然后开始喃喃细语。 “知训哥,你不想要我吗?田小芊是很好,但是她已经走了呀,她把你抛下,嫁入南唐宫廷了。阿翘陪着你不好么?我美不美?说,我美不美?” 徐咏之看她不住地摇晃自己,赶紧搭腔:“你……很好看。” “如果我们都还是十六岁,我和田小芊一起站在你面前,你会选谁?” 徐咏之一阵气苦,差点就说出“肯定不选你这个恶婆娘。” 但还是忍住了心神,说:“选你。” “你上次不是这么说的,你说,就算再选一万次,你也会选择田小芊,你不要口是心非,虽然你说选我我很开心,但我知道,这是在梦里对不对,你说的,不是真心话。” 徐咏之突然有了一丝丝对李连翘的怜悯。 这个人毁掉了多少人的人生啊,但她毁得最深的,恐怕就是她自己了。 “选你。”徐咏之的这句话,已经有了一点同情的气味了。 “就是现在,”李连翘的精神力,就在这一刻打进了徐咏之的脑海中。 “你同情媞媞,你同情媞媞,你同情媞媞。” 妈的,又上当了! 你觉得她在放松,其实她在进攻! 想起父亲的话,但凡你自己有了一丝念头,她就会把它放大到十倍,占据你的脑海! 徐咏之已经溃不成军了,他感觉自己的那个“我”,那个要复仇的我,已经被薄薄地挤在脑海的边缘,被驱逐到不毛之地,天涯海角,脑海中占据着核心区域的是一个外来的“我”,那个“我”,对徐咏之说: “我们今生今世,都不会去伤害莫媞。” 接受了这个信念,徐咏之突然陷入了一种无法抑制的绝望和悲伤当中。 “难道真的就由此成为李连翘的‘细腰宫女子’了吗?” 再看莫媞,她的曼陀罗药劲已过,粗重的呼吸逐渐平缓了下来。 她香香的,心口轻轻起伏着。 徐咏之赶紧驱逐了心头的怪念头。 这时的李连翘正处在最脆弱的时刻,他慢慢伸手过去,想要捏碎她的喉管。 这一尺,非常不易。 进一寸有进一寸的艰难。 他的脑海之中,两个“我”一直在搏斗。 正在这个时候,一声重物破空的声音传进了耳朵,车子被侧面的什么东西狠狠地击中了。 车顶突然不见,露出了夏季美好的夜空。 “怎么!”李连翘揉着眼睛醒了过来。 “咱们的帐篷让人偷了。”徐咏之看着银河,想也没想就顺口接了一句。 徐咏之尽力让自己清醒,一颗被烧红的大铁球,从道路右侧飞过来,削平了车顶,车的帷幔都着了火。 随着连发手弩破空的声音,旁边的骑兵纷纷倒地。 “手弩?小贵,是你吗?” 这时旁边的树立里传来一声豪迈的大笑: “哇哈哈哈哈哈哈!” 这大粗嗓门,一看就不是正常人。 哦不,一听就不是一般人。 “姐夫!姐夫!你在车里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二十一章 两个女人 李连翘的马车被一颗烧红的大铁球削去了的想念,是真的、是确定的。 听见这一声,就算逃不出去,我也就认了。 段梓守已经把徐咏之扶上了马,自己也上马抱着徐咏之坐好。 “走!”小贵的命令非常简短。 段梓守的马一溜烟跑了。 小贵爬上夏小黑,后面还牵着一匹马,也是一踢马镫,飞跑了出去。 “追,都给我追!” 莫媞骑上了徐咏之的白马,招呼着骑士们在后面追赶,这帮人畏惧弩箭,都慢腾腾的。 这一条小道上人喊马嘶,好不热闹。 “姐夫,你疼吗?”段梓守在马上问徐咏之。 “我没事,都是皮肉伤。” “你怎么跟小贵哥在一起?”徐咏之问? “现在没有小贵哥,只有小贵姐。” “为什么?” “小贵姐说以后叫她姐,就给我买大饼炖牛肉,如果叫哥,就只能喝凉水。” “这个女人!”徐咏之心里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捞干的说!别兑水!”徐咏之催促段梓守,“你怎么跟小贵姐一起行动的?” “你们走了没几天,太实叔就发现了那婆娘是坏人,他们派我来通风报信,要你们提防。” 原来安国县城里的山字堂,一直都忙着去揭发李连翘的秘密。 那天徐太实一送走徐咏之,就赶紧去见史都头,到了门上,发现大门紧闭,敲门时,有个面生的仆人来开门。 “我家都头去给县大老爷去汴梁城办差了,”仆人说,“估计要端午才能回来。” 这对史都头来说是常事,毕竟节前,大老爷也要进京给自己的关系送送礼。 但徐太实回家等了三天,逐渐觉得不对,去衙门找差人问史都头,说是得了恶疾请假了。 徐太实赶紧再去他家里,只见家门紧闭,附近有乌鸦起落。 “不妙!” 徐太实越墙而入,看见人死了一地。 两个仆人杀倒在二门外,史都头和夫人双双死在正房,两个丫鬟,一个小厮,都死在厨房里。 再想那个面生的仆人,应该就是凶手。 显然是莫媞派人下的手,也忒狠毒了些! 徐太实来到着色园外找莫媞,却发现那园中烈焰冲天,街坊邻居们正在救火,连园子,带竹楼,都被一把火点了。 “这女人不是普通人!” 徐太实赶紧找段美美来商议。 段梓守听了摩拳擦掌:“太实叔,你我两个追上去,把纪大娘子一家都打死就是了。” “这个莫媞不是好人,但随便杀人,也不是我们的做事风格。”徐太实说。 “美美你看好店铺,让伙计们做戒备。阿守你先南下,到潭州去提醒老爷夫人少爷小心莫媞。我到鄂州分店去,沿途让各分店准备,如果有什么变数,也好接应一下潭州总店。”徐太实安排道。 段梓守就这么来到了潭州附近。 “你们镇着火了,我问了好多婶子、大娘,都说不知道你的下落,后来听人说他们打了你的屁股。”段梓守对徐咏之说。 “是脊背。” “哦,脊背,我想屁股打坏了,一定很疼,看见军队准备往东走就到这边准备救你,我找了个大铁球,准备砸死坏女人,谁知道你居然和她一起躺在车里,姐夫,你怎么能跟坏女人睡觉,你不应该只跟我姐一起睡觉吗?” “阿守,大哥今晚没跟坏女人睡觉,坏女人在折磨大哥呢。”徐咏之有点尴尬。 “我正在练习扔铁球,小贵姐来了,她认出了我,就让我来帮忙,说让我先砸车,砸完了往北跑。”段梓守说。 “下面我们去哪里会合?” “三岔口,三岔口,三岔口,三岔口。”段梓守念叨着。 “你念叨什么呢?” “小贵姐说到了三岔口我们直走,她会右转。”段梓守说。 火石电光之间,徐咏之就明白了小贵的想法。 往东是江西,是往龙虎山的路。 往北是长江渡口,如果在那里准备了船,可以轻松地渡过长江,过了江就是大周的地盘了。 小贵希望给徐咏之和阿守更多的时间! 小贵你个傻丫头! 江西是南唐的地盘,随时可能会遇到关卡和追兵。 徐咏之不知道的是,小贵引敌人走的那条去江西的路,和张欢和徐小朵的路不一样。 她已经决定了,要进入一片只有敌人的陌生区域,那里没有友军,只有杀机。 “不行!”徐咏之说,“我们要跟小贵姐在一起。” “你说了不算。”段梓守说。 “为什么?” “姐夫,现在你是第三把手。”段梓守说。 “第三把手……” “第一,我姐、小贵姐都听你的,是你的手下,但我不是,我只是个员工家属,对吧。” “你不傻呀,组织关系都搞清楚了。” “小贵姐说的。” “第二,小贵姐给我吃大饼牛肉,所以我首先听我姐的话,第二听她的话,第三才听你的话。” “我请你吃牛肉和羊肉,你改听我的!” “那可不行,男子汉要说了算,不能被轻易收买。” “……” “第三,小贵姐说了,如果她回不来,让你跟我姐好好过日子,这事儿我姐应该很喜欢,所以我听小贵姐的。” “真是岂有此理!” “小贵姐还说,如果你再废话,就把你嘴塞起来。” “小贵呀,小贵呀,你这个傻子。你要做什么呢?你如果这样死了,我还能理所当然地去娶谁,去过什么日子么?”徐咏之想着,心里一阵阵抽搐地疼。 两个人已经看见了三岔口。 段梓守把徐咏之抱下马来,他用力在马屁股上打了一下,让那匹马直奔西边的路去了。 然后他背上徐咏之,从北边小路上穿过草丛逃走。 东边将会是小贵的去路,徐咏之狠狠看了两眼那条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段梓守背着徐咏之跑了一里地,树上拴着一匹马,小贵都准备好了。 “走!”段梓守和徐咏之骑马奔向北方。 李连翘的追兵,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 终于集合了三十多人,李连翘才开始后悔为什么自己没有带死灵役,而是把他们全都派出去搜索徐小朵了。 “都给我带上备用马,换马追!” 追上了就上法术,先劈死那个傻小子,再烧死那个假婆娘,自己的法术跟大多数巫师相比不算高明,但是吊打两个素民,还是富富有余的。 但是李连翘忘了一件事,她那匹马实在不太给力。 她骑的是徐咏之的那匹马徐小玉,她觉得马儿认主,这马应该能轻松找到徐咏之的味道。 她没想到徐小玉太精明,知道她不是朋友,路上一直都在跟她斗气,走走停停,还不住地想用树枝把她挂下来。 终于到了三岔路口,看看马蹄痕迹。 一骑马向西去了。 没有马往北去。 两匹马向东去。 按照常理判断,应该有人保护徐咏之,所以应该追两匹马的。 但是李连翘多疑的性子,不会让她这么容易下结论。 “两匹马应该是诱敌,那应该追一匹马,或者没有马的。” “不对!” “假娘们、傻小子和负心汉一起逃命,他们谁会跟谁走?” “当然是狗男女走一边,忽悠傻小子引开我们了。” 她总之以自己的心思去揣度别人,这就给了好人一线生机。 “右边!” 她带着兵向东追了下去。 小贵的计策,终于成功了。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追兵发现了小贵的抛弃的一匹马,马已经累坏了。 “狗男女,现在就剩一匹马了!” 想到小贵抱着徐咏之在马上的亲密样子,她恨不得立刻追上他们俩,把小贵撕成碎片。 一会儿,又看到了诱敌的小贵。 “怎么!只有一个!” “上当了!” 李连翘两手一搓,搓出一把魔弓,拉满了瞄准小贵,一箭就射了过去。 如果是平时,躲开这一箭什么难度。 但是小贵已经连续几天没有好好睡觉了。 昨晚打了一仗,今晚又是一场。 这个精疲力尽的姑娘根本不能躲闪。 她的右肩中了箭,扑倒在了夏小黑的背上。 夏小黑感觉到主人受伤,脚下加急,眼见去得远了。 “转身,别管这个,我们上当了!” 天明时分,李连翘终于追到了江边,茫茫江水,哪里还有徐咏之的影子?她跳脚大骂,连江神带龙王都骂遍了。心里又后悔不迭,应该抓住那个贼妮子拷打,好解心头之恨。 好在贼妮子也是必死无疑,因为中了魔弓的人,没有巫师或者魔药救根本很难活下来。 徐咏之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辆小马车上,车上的小窗缝隙里,他已经看到了高高升起的太阳,他们已经在江北的土地上了。 “小贵呀……”他这几天失去了很多很多的亲人,但身处敌境,他一直不知道如何去消化这样的情感。 现在到了安全的地方,他终于可以放心流泪了。 虽然知道还有小朵这个妹妹,但他仍然觉得,小贵才是他和过去那个家最后的联系。 小贵如果没了,家,也就彻底地完了。 天气很热。 但徐咏之的身上越来越冷。 他病了,他觉得背后有无数只手指着自己,觉得脑后有无数眼睛盯着自己。 他闭上眼睛,就会看见李连翘圆睁着眼睛,咬牙切齿的样子。 雄心壮志,都化成了灰土,山字堂的大少爷,如今像行尸走肉一样活着。 “为什么要救我,让我死了好了,让我被囚禁在李连翘的密室里好了。” 徐咏之终于成了李连翘提过的,“细腰宫里的女子”,和自由相比,他反而更能忍受被囚禁的生活。 夏小贵昏昏沉沉,趴在小黑背上,一人一马走到了一片青青的草地上,小黑走不动了,小贵从它背上摔落了下来。 “就这么结束了吗?” 隐隐约约之间,一个红色的影子走了过来。 一个穿官衣的年轻贵人,俯下身子看着她。 “受了伤了吧,我们得救救她。” “传太医来!” 一只干瘦苍老的手,把小贵的脉门按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二十二章 夜半私语 “阿守,”徐咏之对傻小子段梓守说,“让车老板去鄂州分店,我们去那里找太实叔。” “好嘞!”傻小子答应着。 鄂州那时候归汉阳军。 鄂州分店在江北,这里已经是大周的疆域了。 鄂州的店长徐太岳,五十多岁了,比徐知训还大七八岁,早在多年之前就是成名已久的名医。 二十年前,徐知训在潭州行医,连着把几个人从死里救活,轰动了全楚,当时就有人说,徐知训的医术可能会比那时的徐太岳高。 徐太岳当年是很不服气的,亲赴潭州和徐知训比试,徐知训也是几次推辞,最后同行一起做见证,大家决定,就几个疑难杂症一决高低。 那年两人进行了七次大比,徐知训都完全胜出,徐太岳才终于对徐知训服得五体投地,他坚持留在潭州不走,不再回鄂州,在林泉镇做了一个普通医生。 又过了十年之后,在徐知训的力邀之下,他才重新回到鄂州,执掌山字堂的鄂州分店,但他坚持不用过去的本名,而是用“徐太岳”这样的名字,以示旧时那个骄傲的自己已经死了,是山字堂给了他重生。 医药行称徐家的三个老伙计叫“徐家三太”: 徐太岳医术最高,徐太实善于经营,还有一位徐太行,是徐家第一种田高手,在秦岭的山上培植各种草药。 马车到了鄂州分店,徐太实和徐太岳闻讯出来接住。 徐太岳就把自己的一套僻静宅院腾出来,让徐咏之住下暂且养伤,傻小子段梓守在院中和他同住,负责保护。 “太实叔,赶紧派伙计和兄弟们打探小贵的消息,她把敌人引开了,但我现在不知道她是死是活,有没有被敌人抓住。此外,我父母的遗骸下落,请派人去潭州府打听。” 徐太实赶紧派人去办。 太实和太岳看了徐咏之的伤口,商量了一个方子,定了内服外敷的药物。 徐咏之喝了点粥,徐太岳抓了药物给徐咏之煎药服了,先去安排店里的事,徐太实在徐咏之身边陪伴。 徐咏之这才从头到尾,跟徐太实说起潭州的惨事。 “是我太大意了,”徐太实不住地自责,“之前总觉得这个女人对公子图谋不轨,没想到她真正的目标是徐家。” “太实叔,你对李连翘了解多少?” “我所知不多,老爷救了我让我加入山字堂,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了,李连翘没有再出现过。我们在安国的时候,李连翘似乎也在防着我们这些山字堂的老人,她一直没有跟我打过照面。我们看她派丫鬟来给我们传信,只觉得她架子很大,现在看起来,她也担心直接见到我们,她怕有人识破她。” “那个丫鬟不是真的丫鬟,是女巫姐妹团的首领。太实叔,你对山鬼巫师了解多么?” “我大概知道老爷和夫人懂一些医术之外的东西,但是他们的出身,始终没有跟我明说过,现在想起来,因为我们都不是巫师。不说,是为了不连累我们吧。我看少爷如果要了解,可能得去请教一下令舅田老爷,或者是张欢道长。” “对了,太实叔,南唐境内的其它分店境况如何?” “钱财、货物都被南唐各地官府查抄,还捕走了我们所有的掌柜和大多数的伙计。” “我已经想到了。” “北汉太原府的分店掌柜孙富吞了我们的门店,不再上缴利润,可以看做是背叛我们了。” “嗯,也是人之常情。” “我早晚要教训这个小子。”徐太实说。 “太实叔,我要报仇。”徐咏之淡淡地说。 “就怕少爷你灰了心,我们都等你这句话呢。我算了算,流落各地的弓箭社兄弟,有一千多人,老爷的故交好友,也有二三百好手,武功比我强的人,有二三十个,我们要刺杀李连翘,应该不是难事。” “太实叔,李连翘害死了我父亲和我母亲,摧毁了整个林泉镇。” “哎,少爷你不要太难过了。” “我不是难过,我现在没有空难过,我是在想这个仇怎么报。李连翘一条命,换不了林泉镇几千人的姓名,也换不了我父母的性命。” “老爷和夫人真的是我见过的世界上最好的人。” “父亲经常跟我说,世界上没有比商业更强的力量,帝王将相,也需要贸易和金钱之力,过去我是相信的。”徐咏之说。 “到今天我也相信。”太实安慰他说。 “但是当李连翘带着大军围住林泉镇的时候,我才明白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无论是富可敌国,还是和帝王将相谈笑风生,都是脆弱的。只要朝廷被坏人掌握了,要办你,要罚你,要摧毁你,我们商人,并无还手之力。” 太实低头无话,徐咏之说的是实情。 “我们过去和楚王、留后、潭州府的关系再好,又有什么用处,关键时刻他们不能救我们,只会让我们成为朝廷更忌惮的人。” “司马迁的《史记》里写到过游侠郭解,汉武帝要逼着郭解搬家到茂陵去,郭解家穷,没有那么多钱财搬家,就请大将军卫青来劝汉武帝,没想到皇帝开口就是‘郭解能让大将军说情,可见家里不穷’。”徐咏之说。 “皇帝永远忌惮有影响力和钱财的人,暴君、昏君尤其如此,他们不是看你的行为是不是威胁了他们,而是把所有有财富、有好名声的人都看作他们的威胁。”徐太实感叹道。 “太实叔,这件事出了之后,我自责了很久,我觉得我害死了我的父母,但是我爹告诉我,不怪我,因为李连翘早就在算计我们家,二十年了。” “但是再详细想想这事的由来始末,我固然有责任,李连翘当然有坏心,但是更糟糕的,恐怕是这个世道。” “这是一个朝廷不分青红皂白,恐惧好人的世道。” “这是一个皇帝昏庸,随随便便就把兵权交给野心家,由她去发泄私欲,公报私仇的世道。” “这是一个把合法经营的商人当做造反者,随意迫害的世道。” “这是一个杀害无辜之人,不经审判,也没有听证,甚至不能喊冤的世道。” “学医救不了天下人,”徐咏之总结道,“实业经商,也救不了这个世道。” “杀死李连翘不能改变任何事情,我要做的,是摧毁南唐朝廷,支持一个有德行的天子一统天下,轻徭薄赋,任用贤人。” “少爷有如此志向,真是太好了。”徐太实称赞道。 “我要想办法出仕,这样才能有机会彻底报仇,也改变这个世道。” “请你让我们的人继续打探小贵的消息,不惜金钱和人力,伤好之后,我要去汴京看看,我要看看大周的朝廷里,有没有值得我辅佐的人。” “是!”徐太实说道。 “此外,我父亲的那些生意上的朋友,我们不要寄什么期望,免得失望。” “家主在,走上坡路的时候,所有人都拿我们当朋友。父亲死了,我们家败了的时候,那些人只怕躲都躲不及了呢。”徐咏之说。 “少爷,别人如何,我不管,我徐太实一定会把现有的店面生意守住,为少爷未来的事业提供支援。” “谢谢太实叔,我会安排把江北的山字堂生意都交给你代管,我不在的时候,你全面负责山字堂的所有业务。” “我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徐太实一躬到地。 徐咏之说完这番话,已经是疲惫不堪,徐太实看看天色不早,就让他赶紧休息。 一句“好好休息”,上嘴皮一碰下嘴皮。 经历如此大变之后,最难的事情就是入眠。 闭上眼,大火、敌军、刀剑、弓矢、血、死尸,都会一股脑向人的头上压来。 “我真蠢呀。” “我对不起太多人了。” “我的家,我没有家了。” 睁开眼,是陌生的宅院,想好久才能明白自己身在何处。 半个时辰就要惊醒一次,每醒一次,身上都是一身的汗。 窗外是满月,屋里不需要点灯。 起身对月,和影三人。 徐咏之用手去摸茶壶。 茶已经凉了。 他长叹了一口气,这时的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嗒嗒嗒。” 这是轻轻的声音,肯定不是段梓守,傻小子睡得很死,此外,傻小子绝对不会敲门,而是大声叫着来的。 像是姑娘的手。 徐太岳为了保密起见,没有留人伺候徐咏之。 这园子不会闹狐狸吧。 “请进。” 门被轻轻地推开了,在外屋床上放下了像是铺盖卷的东西,又闪身进了里屋。 一个高挑的身影在月下被看得清清楚楚。 “美美?”徐咏之又惊又喜。 “公子。” “你怎么来了?不是在家看店么?” “担心你,于是就来了呀。” 段美美提着茶壶过来,给徐咏之倒了一碗茶。 徐咏之喝下,用被单盖住了自己的身体。 “太实叔和阿守都没有告诉我你来了。” “对,我也没告诉他们,我悄悄来的。” 段美美坐在床边,看着徐咏之的脸,她把手有点迟疑地伸到徐咏之的脸颊上,满怀怜爱地抚摸着他脸的边缘。 “公子,你,受苦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徐咏之喃喃地说。 “你对不起我什么?” “我应该听你的话,不应该去着色园,我应该听阿守的话,那晚早早回家,我把自己陷入危险,我把家族推向毁灭,我没有把你当伙伴,没有认真对待你的意见,我……对不起。” 徐咏之突然遏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了。 段美美看着他的眼泪,突然把他的头抱住了。眼泪流在姑娘胸口的衣襟上,把她的衣服都打湿了。 “公子,睡一会儿吧。” “我睡不着。” “那我上来陪着你说话。” “这,不好吧。” “有什么啊。现在是你最难过的时候,如果一件事能够让你熬过这一刻,我就愿意做的呀。” “我身上都是汗,衣服都湿了。” “那就脱下来,明天我给你洗洗。” “不要不要……不好……” “好啦,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的,你知道。” 段美美钻进徐咏之的怀里来了。 “如果你想的话,我愿意的。”段美美低声说。 “不不不,这个不行。” “你嫌弃我吗?你跟李连翘就可以啊?” “我不是嫌弃你,你是一个很美的姑娘,但自从经历了那些事之后,我没办法和任何人亲热。” “你现在害怕所有的女人?” “我娘对我说,不是所有女人都像那女人一样,也不要对女性失去信心。这点我相信。” “那还怕什么?”段美美摩挲着徐咏之的胸口。 “可是我现在就是没法跟女人亲热,我害怕这件事情。” “少来这套了,男人都是这样的,嘴上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会儿就要脱人家衣服了。”段美美的语气里居然有了挑逗的意味。 “睡觉!” 徐咏之真的睡着了。 段美美叹了口气,也睡着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徐咏之醒了,段美美正睁着眼看他。 “你喊了。” “喊的什么?” “听不清。” “我做噩梦了。” “什么内容?” “往下坠,一直在往下坠。” “你心里还是放着好多事。” “我不服气呀,美美。” “怎么了?” “那个女人……” “李连翘吗?” “和她的闺蜜两个人把我拖进一个局里,我做错了,真的错了。” “嗯……”段美美用鼻子蹭着徐咏之的脖子。 “我应该领受我的报应,但不应该付出这么惨痛的代价。” “林泉镇的上千条性命,又犯了什么错呢?” “如果你不想回忆一件事,我们就不再提起。” “要和一个女人分手,就是最大的罪恶吗?” “男人要分手,就是背叛、负心和道德败坏吗?” “有些女人确实道德感比较强吧。”段美美说。 “主动引诱我做错事,然后作为正义的化身来折磨我、裁决我,这就是她的快乐来源吗?” “她还拿走了那把钥匙。” 段美美没有接话,继续往下探索徐咏之的身体。 徐咏之把她的手轻轻拿开: “李连翘告诉我:那些俊俏而冷若冰霜的姑娘,夜里了怕还是更欢腾些。” “她说的这个人,就是你吧。” “公子在说什么呀。” “收了你的幻术,别糟蹋我的朋友段美美了,她在哪?安全么?” 段美美咯咯笑了起来。 屋子被一片轻轻的雾笼罩着,床上躺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女巫姐妹团的首领陈小幻。 “你的美美没事儿,徐咏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不是段美美的。” “睡觉前。” “我哪里露出了破绽?” “段美美根本不知道李连翘这个名字,她会说莫媞,或者纪大娘子,后来我提到钥匙,你一点反应都没有。” “哎,果然我的演技还是不够过关呀。所以,你既然知道了我不是段美美,还是跟我睡了?”陈小幻枕着一只胳膊,饶有兴趣地看着徐咏之。 “首先,我没跟你睡,是我睡觉的时候,你跑到了我的床上。”徐咏之说。 “细节别在意,你怎么这么大胆子,知道我是敌人,还能睡得着?”陈小幻说。 “我没有剑,还有伤,我打不过你,你如果杀我,随时都可以。”徐咏之说。 “倒是很有自知之明。”陈小幻笑吟吟地说。 “还有一点,我赌你这次不是敌人。”徐咏之说。 “哦,说来听听。”陈小幻说。 “攻打林泉的时候,李连翘让你去杀我家的家人,你犹豫了。女巫姐妹团是嫉恶如仇的人,她们憎恶男子对女子的背叛,但她们不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人,不是滥杀无辜的人。”徐咏之说。 “别觉得给我戴高帽我就能不杀你。” “不是高帽,实话实说。” “这句话更是恭维。” “你被安排回安国去杀人,但是安国的人,其实也没有什么罪,你心里应该也挺别扭的。” “……” “你于是回头来鄂州,遇到了我。” “你幻化成段美美的样子来试探我,想看我是不是一个德行丧尽的人,如果是,就有了杀我的借口。” “其实你很孤独吧,陈小幻。” 陈小幻一张俏脸绯红,“你说什么风话!” “不是风话,陈小幻,我有很多伙伴,我遭遇了这么多的不幸,他们仍然会支持我,爱我。但你自以为的朋友李连翘是个恶人。” “她没有底线,说她一句被复仇蒙蔽了眼睛,都是对她的美化,她利用你的正义感,让你帮她骗人、杀人、伤害别人。你自己想想看,我因为喜欢了李连翘,遭遇这样的毒手,对我而言,公平吗?” “谁让你自己不把握好,洁身自好不就没这种事儿了吗?”陈小幻生气的说。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也很李连翘有过特别亲密的关系吧,男人,女人,都是她引诱和利用的对象。你一个女子,都难免会忍受不了她的魅力,你怎么就会觉得我一个直男,会在那种强度的引诱之下规规矩矩的呢?” “……” “她不尊重你,也不爱你,她拿你当筹码,她拿你来引诱我,说要和你一起分享我,你愿意做这样的赠品吗?” “不愿意!”陈小幻突然加大了嗓门。 徐咏之吓了一跳。 “你说得没错,我跟李连翘闹翻了,我不想再干那种事了,这次发生的事情,让我觉得太过分了。” “但是于你,我觉得这件事是你活该!” “我活该?” “你当初为什么不走,你傻吗?你个白痴!”陈小幻气哼哼地盯着他。 “那晚她第一次对你攻心的时候,我叫你们吃饭,把她打断了,你难道不记得吗?” 徐咏之一下子就回到了那个难忘的夜晚,陈小幻叫两人吃饭,李连翘咬牙切齿地说“这妮子好不懂事儿。” “你来着色园的时候,我问你为什么远远地就下马,我问的就是你,问你话的就是我,你好好回答爱惜这个景色不就好了么?你为什么要运着气,一股朗诵腔,说给楼上的李连翘听?” “……” “我不能问你吗?因为我当时假装是个丫鬟,你就觉得我不重要,是么?” “并没有……” “你这个人礼貌得要死,见别人家的丫鬟,又是姑娘,又是姐姐,嘴甜,客气,但眼里其实没有人!” “冤枉……” “少油嘴滑舌!” “我看天下女子,都是一样,”徐咏之说,“我疼爱她们,怜惜她们,但又把一切这种情感都藏在礼貌和教养的后面,因为男子如果总是注目于女子,会被别的男子瞧不起。我害怕的是这件事。” “我知道你和李连翘有了分歧,我要劝的是,你要跟这样的人绝交,以及,姐妹团未来最好也不要再去过问别人的情感了,因为男男女女,乃是天下最复杂的事,绝对不是简单的负心、渣男之类的词能够解释的。” “比这些词更大的,是迷恋、是吸引,这才是痴男怨女的永恒主题。” 陈小幻盯着徐咏之的眼睛看了一会儿。 “我还不认同你的这套观点。” “……” “但是我迷恋你,你吸引了我。” “!” 陈小幻凑过来,猝不及防地亲了徐咏之的嘴,这是一个充满情欲的长吻,这个道德感炸裂的姑娘突然就放飞了自我。 “好好活着,好好对待那些真心对你的人。” 陈小幻跳下床穿好衣服和鞋子,从外间屋床上里抱进一个人来。 “把你的女人还你!” 陈小幻推开门走了。 被放在徐咏之床上的,是沉睡着的段美美。 徐咏之长舒了一口气,他把段美美抱得紧紧的。 这个拥抱里没有情欲,只有失而复得的欣喜。 徐咏之抱着美美睡着了。 段美美偷偷睁开了眼,轻轻亲着他的头发。 她早就醒了。 她已经偷偷听了好久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二十三章 艺术人生 夏小贵逐渐听到了外面的蝉鸣声。 多么美妙的声音! 当你已经觉得生无可恋,陷入一种死一般的静寂的时候,任何和生命有关的声音,都不啻一种。 一件竹木结构的房屋,但丝毫不简陋,因为那竹子显然仔细打磨过,地板是木的,有蜡,高出外面的地面一尺多,她就睡在这高起来的地板上,身下是舒服的被褥。 她记得的最后的一件事,是自己中箭,她去摸摸自己的肩膀。 已经被包扎得很好了。 有人给她擦洗了身体,换了干净衣服。 “醒啦?那起来吃饭吧。” 问话的是个二十二三岁、衣着简朴,但气度雍容的女子。 她很美,但是美得大方而不妖艳,这一点倒是有点像师娘。 “多谢您救了我,但是要冒昧请我,我现在在哪” “这里是一个画院,此间的主人,乃是我家相公,我相公姓李,我姓周,你如果不嫌弃,可以叫我娥姐。” “多谢娥姐搭救。”小贵赶紧起身失礼。 “不用谢我,我家夫君出门踏青写生,路上发现你受了伤,才把你带回来的。” “我想跟李相公当面道一声谢。” “这个简单,”娥姐招手让她到窗边来,“他就在那里。” 只见一个明黄色长衫,二十七八岁样子的男子,背对着她们所在的窗户,正在朝树上看着些什么。 “李相公在看什么?” “看蝉。”娥姐说。 “蝉?” “对,今天有蝉从地里上树,这事不常见,蝉这种虫子,地下要苦熬三年,吃植物的根和腐朽的土,只有到了第三年,才能破土而出,上树上去吸风饮露。” “哦……” “它们上树的时候,甲壳还没有硬,身子浅浅的,如果遇到鸟、蛙甚至螳螂蜘蛛,都可能死于非命。” “娥姐您懂得真多。” “是我家相公懂得多,他总说,蝉的一生很短,很苦,人也一生,亦如是耶。” “这话里好像有很大的禅机。” “蝉话有禅机,你说的话,也是大有禅机啊。”这时两人才发现,李相公已经出现在了他们背后。 “相公。”娥姐施了礼。 “民女夏小贵,参见万岁。”夏小贵跪下施礼。 “哈哈哈哈,不用不用,这里不是宫里,免礼吧。”李相公笑着说。 “好个聪明孩子,你怎么知道相公是大唐天子呢?”娥皇笑着问。 “我昏迷之前,听见有人说传太医来。醒了之后,看见娥姐气度非凡,觉得必然是一位贵人,再见到明黄色的服色,我就知道李相公就是当今天子了。”小贵说。 “聪明人,”皇上笑着说,“朕喜欢,朕就是大唐天子李煜,你这位娥姐,就是朕的皇后周娥皇。” “那句话要问她吗?”皇上问周娥皇。 “问吧,虽然小贵是客人,但也是陛下的子民,问她的底细,也不算失礼。”周娥皇说。 “好,那朕就问你了。你到底是男是女?我和皇后打了个赌,她说你是男扮女装的少年,我说不对,你是女人,无论身体是什么样的,你的身体里,住的是女人。”李煜居然对这个话题饶有兴趣。 “我是女人,”小贵对周娥皇施了个礼,又对皇上施礼。“陛下您赢了。” “哈哈哈,果然没错。”李煜笑道。 “还是陛下看得准。”周娥皇道。 “男男女女,论神不论形,论形,男女的胯、骨盆,区别非常明显,蹲踞、行走,姿态都不相同,但是论神时,男女的区别在眉梢、眼角、在鬓角耳根。” “原来如此。” “你是小时候开始打扮成女子的吧。” “陛下猜得太准了。” “几乎可以乱真,如果不是我派宦官帮你清洗伤口换了衣服,我也觉得你是一个女人。”李煜说。 “你是男子,我就不能带你进宫,这是我大唐的家法,所以就带你来了这个画室,我和皇后也时常来到这里,弄琴绘画,宫殿那个地方,不是个舒服去处。” “先用膳,你可以坐下跟朕和皇后一起吃,这是画室,不用讲那么多规矩。” 几个宫女端上饭菜,都是素菜素羹。 “我这画室里不能杀生。”李煜解释着。 “多谢陛下,这菜,非常美味。” 一时饭毕,李煜坐下,周娥皇亲自烹茶,李煜开口询问:“夏小贵,告诉朕,为什么肩膀上会中了巫师的魔箭,如实地告诉朕。朕可能是个贪玩的皇帝,但朕,一点也不糊涂。” 小贵跪下说:“陛下,民女有冤屈。可以在这里说么?请您恕罪。” “起来说。完完整整地说。”李煜说。 夏小贵就把长公主调兵血洗林泉镇、拷打徐咏之、处斩徐知训和追杀自己的事情都说了,龙虎山张道爷带走徐小朵和长公主色诱徐咏之的事情,她都略去了没有说。 李煜面色变得很难看。 “长公主和你师父徐知训,到底是什么关系?” “详细的民女不知道,但似乎是多年前的因爱成恨,在徐老师死后,她曾经穿着孝出来哭丧,说自己是徐老师精神上的未亡人。” “这个女人呀。” 李煜慢慢踱出去了。 “皇后娘娘,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小贵,长公主做了什么,陛下恐怕是没法给你做主的。” “她是皇上的妹妹,皇上不能训诫她吗?” “不是妹妹,其实是姐姐,长公主不年轻了,只是她姿容美艳,又修行道法,所以看不出年纪来。皇上能登上大宝,长公主起了很大的作用,所以皇上又感激、又信任。” “皇上爱长公主吗?” “真是个好问题,要是别人问,早就被我掌嘴了,但是我一点也没有觉得被冒犯。” “皇上说他最爱的女人是我,我也深信这一点,但是我总是觉得,皇上活在长公主的阴影之下,他被对方影响和控制——我不该这么说的。” “皇后娘娘,小贵明白,小贵最爱的师兄徐咏之,也是被长公主影响和控制,折磨得家破人亡的。” “小贵你想说什么?” “如果皇后娘娘不介意的话,小贵愿意为娘娘效力办事,长公主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夏小贵!这话说过了。我是后宫之主,我的宫廷里,不允许有宫斗。” “民女知罪!” “不过你这份心,我收下了。” “你作为朕的客人先留在画室住一阵,”李煜踱回屋里,“我会派人调查这件事,事情得兼听兼信,为人主者,不能听信一方之言,即使那个诉苦的人感情再真挚、容貌再美,也是一样。” “陛下圣明。” “这期间,我也对你,有个小小的要求。” “民女惶恐!” 小贵里的心里直扑腾,他要做什么?要收我进他的后宫吗? “如我所说,男女的姿态大不相同,但是大多数的凡俗女子,画出来都谈不上美。” “我所见过的女子当中,姿容体态,以皇后娘娘为最美,但是我不能让母仪天下之人的身体入画传世。” “其实长公主倒是可圈可点,但是如果画长公主的身体,只怕那些老臣们又要哀嚎一年,说我大唐各种乱,说朕行事颠倒了。”李煜说。 “朕刚有了一个好主意,那就是画你。” “画我?” “按照你的身体画女子,比正常的女子还要美些,你愿意么?” “民女遵旨。” “原来是给他当模特,那也使得。”小贵暗想。 “朕不好男色,你可以放心。”李煜说道。 这句话是说给小贵,也是说给皇后的。 没想到皇后却很大量:“陛下也不用着急撇清,小贵是个好孩子,如果能侍奉天子,我是一点也不介意的。” 小贵一下子心头就是一阵暖意。 但是转念一想,皇后娘娘真是太高明了。 夏小贵直接就是李连翘的死对头。 夏小贵再得宠也不会给皇上生孩子。 夏小贵没有威胁。 后宫真的是步步惊心,满地是坑啊。 “不用,不用,”李煜摆摆手,“很多事情就是要隔一层的,在画上就好,一旦打破次元,世界就变得真实而无趣了。” “陛下的话真的太高深了,民女佩服!” “你也别民女民女的,我就封你一个职务,也方便你在这边走动……”李煜说。 这时门外传来了一声高亢又娇滴滴的声音: “皇上哥哥,把那个假娘们交给我,好不好嘛!” 长公主李连翘进画室,不用通报。 “呦呵,她在这儿啊,”李连翘一把劈手把夏小贵的衣襟揪住了,“你做的好事!” “阿姐,”周娥皇开口说道,“陛下在这里,不先来问个安吗?” 这句话不卑不亢,却是大节所在。 “李连翘参见陛下。”李连翘赶紧翻身下拜。 “参见皇后娘娘。”李连翘对周娥皇施礼。 这就是尊卑,你再是皇帝的姐姐妹妹、红粉蓝颜、情人、爱人,正宫就是正宫,正宫是全国排名第一的女人(太后算老年人,不归妇女界管),你就要乖乖地给她行礼。 “起来吧。”李煜冷冷说了一句。 “小贵,”周娥皇说,“见过长公主。” “参见长公主。”小贵忍着恨,慢慢行了一个礼。 李连翘圆瞪着眼睛,恨不得把这妮子一口水吞了下去。 “阿姐,你闹哄哄地过来,到底什么事啊?” “皇上哥哥,这个夏小贵,乃是谋逆钦犯的家属,我奉旨经略潭州,平定了徐家的叛乱,今天才刚刚回来,听说钦犯居然逃进了皇帝家里,真是如梦似幻啊。” “是不是觉得很酷?”李煜一脸期待,“所有人都没想到吧!” “这个女人有武功,她的养父母都被我们朝廷镇压了,万一她要替家人报仇,谋刺天子,如何是好?” “那就给她家人平反,恢复名誉好了呀!”李煜淡淡地说。 “谢主隆恩!”小贵当时就给李煜磕头。 “小贵,我说的是比方……” “皇上,君无戏言啊!”周娥皇在一旁赶紧补刀。 “看来只能答应了,”李煜一脸歉意地看着李连翘,“我们就赦了他们家好了。” “皇上哥哥,你不要被这个女人蒙蔽了,她身体上根本是个男人。假装女子欺骗君王,这是欺君之罪!”李连翘说。 “对呀,我知道,我很好奇呢,我觉得这事儿也很酷,我想画她。”李煜说。 “陛下!”李连翘用了更正式的称呼。 “夏小贵身为男子,必须要净身之后才能进后宫,这是祖宗家法,李连翘恳请陛下允许我带此人执行宫刑。” 这招太毒了。 尽管小贵希望完全成为女子,但是宫刑绝对不是一个正常的途径,那是充满痛苦和侮辱的一种刑罚。 李煜脸上已经显出了一种“真是没完没了”的神色,他拍了拍手: “传太医。” 一时太医进来,夏小贵认得那只干枯的手,这就是救她的那个老人。 “臣熊世海参见陛下。” “熊大夫,你告诉长公主,夏小贵的身体情况。” “长公主,老臣检查了夏小贵的身体,虽然形体是男子,但身体曾经受过损毁,应是幼年受伤所致,并无扰乱宫廷之忧,可以当做女子看待。” “可是,”李连翘仍然不死心,“这个女人出身奴婢,未曾演礼,在大内只怕会乱了规矩。” “确实阿姐说得对,夏小贵这个身份有点问题,”周娥皇说,“我们大唐也曾经有奴婢出身进宫办事的女子,上官婉儿就是,我看不如我们遵照祖宗智慧,给小贵一个才人的身份,我来教她规矩,也好让阿姐放心,陛下你看如何?” 这一下正捅在李连翘的嗓根上。 “好了,就这么办好了,”李煜说,“阿姐你舟车劳顿,回去好好休息一下,这次外出应该有不少有趣的见闻,明日早朝散了之后,你到宫里我们说说话。” “如此,李连翘告退。”长公主倒退着出去了。 “她越来越不稳定了。”周娥皇冷冷地说。 “我知道,”李煜说,“她觉得能让我言听计从,不如说是在膨胀。” “小贵,谢恩,以后你就是皇上的人了。”周娥皇提醒着。 “谢陛下,谢皇后娘娘!”小贵赶紧施礼。 “有个身份,出入方便一点,朕不会把你圈在宫里的,但是你要出去,要做什么,得向朕报告,你喜欢你的师兄,等到找到了他,如果他愿意放弃旧怨为朕效力,可以把你发出宫去指婚给他。”李煜说。 “谢主隆恩。”小贵说。 “小贵,这是戏里的词,一般我们在宫里,说谢皇上就可以了。”周娥皇纠正着。 “谢皇上,谢皇后娘娘。” “做模特的事,等你肩膀好了再说,现在有件事非常好玩,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去做一下。”李煜说。 “什么呢?” “当密探!” “您是说?” “叫顾待诏!” 顾待诏就在画室附近,一会儿就进来了。 “臣顾闳中,参见陛下!” “这是顾闳中,我南唐画院最好的画家,”李煜说,“绘画水平不亚于朕。” “今晚在秘书监韩熙载的府上有一场夜宴,我要让老顾去参加,回来把整场宴会画给我看。” “老顾,夏才人作为宫中的女官,和你一起去参加宴会。” “遵旨!” “小贵,你过去好好看看韩家的派对是怎么玩的,怎么好玩,为什么好玩,回来咱们也在宫里开!” “是!” 李煜挥挥手,让顾闳中退下了。 “这是……”小贵不明白。 “他们几个都是画家,你要帮我多观察一些细节,我们把细节都画到画上去。” “一幅精美的艺术品画卷赏赐给韩大人,既能告诉他,皇上看着你,别搞鬼,也能不像一般的密探行为那样伤害大臣,陛下是这个意思吗?”小贵说。 “你真的很聪明呀!”李煜有点摩拳擦掌了,“我想用老韩做宰相,但是我又担心这个人是北方人,可能会不忠于我的,等这幅画出来,他一定大吃一惊!老韩自己也善于绘画,我都忍不住想看韩熙载目瞪口呆,又忍不住去研究这画的工艺笔触的样子了!” “陛下圣明!这件事太有意思了!”小贵开始大拍马屁了。 “好啦,朕先回宫。”李煜说。 “你的一应用品,我让人给你送来,你就住在画室养伤,先不进宫,晚上有车接你去韩府。”皇后说。 皇上皇后走了,小贵回到自己的卧室里休息。 “入宫……才人……李连翘……皇后……” 南唐这么大的一块土地,南国最强大的国家,居然是这样一个艺术家统治的。 想想李煜,时而像个孩子,激情四射; 时而像个老吏,狠辣阴鸷。 哪个是他的真身呢? 李连翘可能都轻视了皇上,这个女人自以为可以操纵朝政,其实是皇上一局大棋当中的一颗棋子。 再想想周娥皇,字字温和,句句克制,但每句话后面,都有打算,都有后招。 再看看自己,做了几年徐咏之的小跟班,却从来没有学会徐咏之那套跟人打交道的本事,徐咏之怎么样了呢?徐咏之又在哪呢? 待在宫里等徐咏之的消息?自己这个宫斗水平,会不会第二集直接就被赐了一丈红了? 一会儿直接逃出皇宫?那恐怕很快就会落入敌手。 小贵最终决定留下来,在南唐的心脏当中,和李连翘斗智斗勇,既然是李连翘让徐咏之失去了地位,那我们应该投桃报李,让李连翘也失去他的一切地位。 “等着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二十四章 夜宴教诲 黄昏时分,一架马车停在画室门口,有小黄门(宦官)邀请夏才人上车,去韩府。 这时的金陵城,也许还不是天下最繁荣的城市,但在享乐这件事上,绝对是天下第一。 皇帝、王爷、将军、文官,所有人在入夜的时候,如果没在别人的家里做客,或者也没有开宴会招待自己的客人,那就是人生的失败者。 只跟老婆孩子一起吃饭的人,不仅自己会焦急自己的前程,同事也会觉得你孤家寡人,格格不入。 南唐中主李璟曾经计划把都城迁到洪州,结果刚搬过去,所有官员就都炸裂了。 洪州就是南昌,城池很小,而且没有夜生活,结果一上朝大家就暴动: “回金陵,回金陵!” 回了金陵,大家果然都消停了。 小贵正在面对的,是全世界最腐烂奢靡的交际场,她将会奉旨用自己的眼睛和头脑去记录这一切。 她穿了道装,打扮成一个道姑模样,宫装女子的出现太扎眼了,而南唐崇道,一个道姑出现在贵人的宴会上,一点也不会觉得惊奇。 韩府很大,和徐家的宅子风格完全不同,徐家这种商人的宅子就是两个用途: 一、住下更多的人 二、更好地防御敌人 商人的宅子里有装饰,但装饰性的东西,全都是次要的。 韩府可是不一样,所有的房间宅院,都是为了派对而生的。 大厅唐、大花厅、各种烛台……水池、奇花异草。 鸟儿、猫儿、狗儿。 姐儿。 顾闳中看见小贵,忙不迭地过来打招呼“夏才人,我们各自忙吧,你可以各处多走走,韩家的派对,好玩的很多。” 韩大人大概五十出头的样子,一脸愁容。 小贵的席位在大厅远处,她能看得出这个男人并不开心。 酒过三巡,觉得大家吃饱了,韩熙载吩咐一声:“诸位,来听曲吧。” 南唐最火的曲,都是琵琶曲,白居易笔下的《琵琶行》走红之后,琴、瑟、筝都已经无味,只有琵琶是大唐的国乐了。 酒席换下,大家纷纷在椅子上坐定,韩大人和一个青年男子坐在床上,这个人就是今天的贵客,今年的新科状元郎璨。 周围的各种贵人,顾闳中应该都会认识,小贵也不需要去一一打听名字,她关注着细节。 韩府的女人们都太美了,弱兰和王屋山都是韩熙载调教出来的歌姬,深受他的宠爱。 那个正在弹奏的,是教坊副使李嘉明的妹妹,他的哥哥正在为她盯场子,看来这是这位音乐家的最新登场。 这场宴会里,有多少人都是今生第一次登上庞大的舞台,从此丧失了自己的自由,成为巨大车轮上的一环! 琵琶真美,可以激越如塞北雄鹰,也可以婉约如小儿女的娇憨。 小贵小时候在勾阑里也曾经学过琵琶,但自忖无法达到这样的境界,整个天下,能比得过这个姑娘的,应该只有皇后娘娘了吧。 一曲弹罢,王屋山下场做六幺舞,韩大人亲自打鼓助兴。 郎璨的眼睛完全不够用了,在老师和老师的宠妓之间摇摆不定,看着又好笑又可怜。 “那个打板的是舒雅,上届状元,也是韩大人的门生。” 顾闳中悄悄给小贵做着讲解。 王屋山腰肢柔软,体态媚人,舞起来特别好看。 这舞蹈很撩人,小贵想想自己的身体,难免有点自惭形秽。 “我一直都是一个肢体僵硬的人,我虽然能弹琵琶,但我从来不能跳舞。我若跟她学上三个月,当初早就把我家徐公子顺利拿下了吧。” 想到徐咏之,脑子里又是一片温柔,又是一阵紧缩,赶紧提醒自己,安心记忆夜宴的一切细节。 后面的管乐合奏,韩大人已经酒醉,就和宾客们纷纷宽去了外衣,衣衫不整地听着音乐。 醉了就睡一会儿,醒了就继续听,年轻的男宾客们如果看上了哪个韩府的歌姬,就可以拉了她的手到后堂去休息。 如果孔子老先生还活着,说一句荒淫奢靡,不算什么过分。 但小贵想的是别的事情。 原来贵族们的生活是这样的呀。 师父徐知训这样的商人和医生,问诊、卖药、种植、采集、进荒山、走异国,求孤岛、索大海,积累下来的财富,并没有拿来享乐,而是投入到更多的门店,招募更多的人手,要天下更多的人享受医药服务。 但是一个地位尊崇的大官,不稼不穑,什么付出都不需要,就可以获得这样的财富,蓄养歌姬、聘请名妓和音乐人在家中演唱,吃着精美的食物和酒。 财富究竟是怎么聚集起来的,这种剥夺合理么? 一个商人、工匠的孩子看见贵族的生活,他难道不会目瞪口呆,从此失去上进的动力吗? 想到这里,小贵心中一阵酸苦。 师父真傻,徐咏之更傻。 谁老实经商做事,谁就是这个国家最大的傻子吧。 有人把手放在了小贵肩膀上。 “我大概知道你在想什么。” 小贵看时,韩大人那张长胡子、愁容不展的脸出现在自己眼前。原来宴席已经散了,大家正忙着去换上自己的正装,准备告辞。 “韩大人,夏小贵有礼了。” “你的脸上满满写着震惊。让我来猜猜。” “你是个乡下姑娘,父亲读过书,后来流落江湖,嗯……你可能学过道,不过更大的可能是学过医,你看见这奢靡华丽的宴会,觉得自己平生所学的东西,好像完全都被颠覆了,这些人还是读书人吗?他们为什么要这样沉迷于自己的感官感受?这个朝廷被这样的人控制着,还能久吗?” 小贵没有说话,韩大人猜得这么准,那不如就直接让他继续说。 “我听说皇上会请一位女子来看我的宴会,我看了半天,只有你是个生脸,是你么?”韩熙载单刀直入。 “皇上说,看看韩大人家里有什么好玩的项目,回头在宫里也效仿一下。”小贵这句倒是实话实说。 “哈哈哈,皇上圣明,若论好玩,我们大唐没人比皇上更擅长。”韩大人笑着说。 小贵想到蹲着看知了上树的皇上,笑了笑。 “你笑起来很好看,”韩熙载说,“我听说皇上封了一个新才人,这个人是长公主的眼中钉、肉中刺,如果没有猜错,就是你吧。” “韩大人明鉴,我就是夏小贵。” “我信道,是龙虎山张千忍天师的酒友,跟你师伯张悲称兄道弟,所以别担心,我不会对你不利的。” “原来大人都查清了。” “是,我对你的底细有了解,才敢跟你说这些肺腑的话,这么多年了,李连翘还不敢对南唐怎么样,也是由我一力挡着,南唐的大臣都吃喝玩乐,但是你要明白一个道理,我们的智商都是在线的,跟李连翘这样的狠人斗,没脑子的人只怕一个月就完蛋了吧。” “一个月?不不不,一晚上就完蛋了。”夏小贵想到徐咏之,气哼哼地说。 “你准备怎么回复皇上?” “照实说。” “比如呢?” “用了这么多的蜡烛,雇了这么多的名妓,花了好多钱,骄奢淫乱。” “太好了,就这么说,”韩熙载说,“你看我气色如何?” “长期熬夜,标准的亚健康,酒色过度,眼袋特别大。” “很好,这个回答也很好。” “大人为什么要自污呢?皇上也许是希望重用你,振作大唐呢。”小贵有点无法理解。 “振作大唐?”韩大人笑了。 “一个君主,最重要的是什么?” “励精图治,让国家强大吧。”小贵说。 “你是励志故事听多了吧。”韩熙载很不客气地说。 还真是,小贵自从跟了徐咏之,每天晚上都要听徐咏之讲故事。 徐咏之讲的都是些什么故事呀: 《勾践卧薪尝胆》《重耳十九年复仇记》《楚庄王的一鸣惊人》《汉武帝出击匈奴》。 他讲论的,君主没有不雄心勃勃的,臣子没有不尽忠死谏的,昏君没有不当场去世的,在小贵见过真正的宫廷之后,发现那些都跟童话故事没有什么区别。 “嗯,如果今生有机会能再躺在徐咏之身边听故事,我要听《莺莺传》《孔雀东南飞》《华山畿》,我要听他讲爱情。”小贵想。 “现实中的朝廷,没有一个不是带病运行的,”韩熙载说,“一个君主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保住自己的位置。” “原来如此。” “皇上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问太监,宰相在做什么,大将军在做什么。”韩熙载说。 “所以,和给皇上开疆扩土相比,不去碰触他的权力,才是最重要的。” “皇上想让我知道,不要膨胀,他在盯着我,他的人很厉害。” “是……”小贵说。 “我也知道皇上身边的人很厉害。” “皇上也知道我知道,皇上身边的人很厉害。” “我被你绕晕了韩大人。” “自古的君臣之间,都是这样缓慢而长期地进行这种博弈。你见过金星吧。” “就是长庚星吧。” “没错,我最近研究发现,其实启明星也是它。每夜一早一晚,来天上听差点卯。皇上就是天,臣子就是长庚,每天来了,天就舒服、就放心,哪天如果敢擅自决定,不来了,那天就会震怒,也会恐慌。” “我好像大概明白了。” “君臣要互相给面子,我看到那幅画,一定会大吃一惊,趴在地上求皇上原谅的。” “政治真奇妙。” “这也是为什么李连翘二十年了都没法执掌朝政,因为她无法勘破这些规则,她觉得讨了皇上的欢心就可以为所欲为,其实皇上怎么可能被一个女人操纵?哪有什么真正的女祸,所有的女祸,都是因为男子自己太作。”韩熙载说到这里,眼中神光一现。 “多谢韩老师指点。”小贵做了个揖。 “不敢不敢,老夫喝多了,多说了两句,宫廷当中,保全自己为第一,实现目标,永远都是第二位的呀。”韩熙载又恢复了自己一脸倦容的样子。 “老爷,”王屋山过来招呼,“客人们都要走了。” “我去送客了。”韩熙载对小贵说。 “如此,小贵也告辞了。” “请。” 顾闳中和小贵一起告辞出了韩府,“新才人,有什么需要交代给属下的?” “哦,有,”小贵想了想,“韩熙载的眼袋特别特别明显,给我使劲画大一点!” “好!” 小贵上了自己的车,回到了画室。发现皇后指派了两个小黄门(宦官)和两个小宫女给她使用。同时过来的,还有一位宫中的严公公,给送了各种物资用品。 “严公公辛苦了,”小贵从自己口袋里拿了一锭五两的银子过去,“以后还请多关照。” “多谢新才人,”严公公一脸褶子,年纪不轻了,“老奴定当尽心竭力为才人办事。” 说着,严公公拿出一个小小的戒指给小贵。 这是山字堂的印信。 戒指上有一个山字。 自己人。 小贵终于放了一点心。 严公公把戒指收好,看看左右都不在屋里,上前重新行礼。 “小贵姑娘,公子在找你的下落。” “传话过去,说我很好,可以自由走动,小朵安全。” “公子在鄂州养伤,他非常担心你。” “我现在还有些事情没有办,希望未来能有机会。” “好,我会传话过去。姑娘如果有事,直接就安排人去营造处找我要窗纱,我就会派心腹人过来。” “好,多谢严公公。” “我当年受过夫人的恩惠,她那时是太子妃。姑娘可以放心信任我。今天不便多说,老奴先告辞了。” 严公公放声说道:“新才人请休息吧,缺什么,差小的到我们这边找我。” “多谢公公。” 严公公带着几个小太监走了,小宫女帮助小贵梳洗就寝。 小贵的心里却在不住地翻腾。 “我应该见徐咏之一面,我应该跟他说说我现在的处境,我现在离敌人很近,但离目标也很近,如果他愿意支持我,我应该能够把仇给报了。” 但是,他真的愿意支持我么? 迷迷糊糊当中,小贵看见徐咏之出现在她的床头。 “你怎么来了?” “不放心你,必须要来看看。” “上来。”小贵一下子就欢腾了起来。 徐咏之笨手笨脚地爬上来。 “讲故事给我听。” “什么故事。” “男男女女的爱情,最后一定要是长相厮守的结局。” “好,那就讲一个张羽煮海的故事。” “这个我喜欢。” 讲到张羽生起炉子煮海的时候,门外砰砰砰响起了砸门声,还有人喊马嘶。 “这里有人窝藏钦犯!” 一群士兵冲了进来,就这么把徐咏之带走了。 小贵去摸剑,没有,要打人,没有力气。 她只能放声地哭喊着: “皇上已经赦免他了呀!” 小贵从哭泣中醒来,发现枕头湿了。 一个梦。 天亮了,该进宫去跟李煜汇报昨晚的所得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二十五章 矜贵重逢 夏小贵进长乐宫跟皇上汇报的时候,李连翘正心情大好地在宫门外的花树旁,脸颊上红红的,简直就像是刚刚经历完爱情。 “参见长公主。”小贵行了个礼。 “哎,我在想有时候世界到底是不是一黑一白,一阴一阳。为什么有些男人,就对不黑不白的颜色,不阴不阳的人儿,有这样那样的兴趣呢?”李连翘说道。 “我想,可能有些人的眼中无黑无白,非黑即白,黑白颠倒,才会把这样一个五色斑斓的世界,看成一黑一白的吧。”小贵说。 “你这是在跟我抬杠吗?”李连翘说道。 “不敢。”小贵说。 “你们俩在聊什么,进来一起说啊。”李煜站在廊下看着两个人。 两人走进房里,小贵向李煜行了礼。 “长公主殿下说,世界上有一黑一白的东西,我说,恐怕不太可能。”小贵说道。 “那这次你恐怕要输了,因为朕真的收到了一个一黑一白,黑白分明的东西。”李煜说道。 “走,摆驾御花园!正好今天午后我叫了百官都过来,让他们也开开眼。” 李煜一招呼,大太监梁五成赶紧带着小太监小宫女,陪着皇上去御花园了。 南唐宫里的花园不算大,李煜的那个军阀爷爷其实没准备在这里建什么园林,想的就是能在这园子里种点菜大生产吼嘿拉倒了,但是到了李璟那一代,艺术细菌爆发,就加了许多蜿蜒曲折的孔道、怪石,设计得很好。 梁五成打开了一个小园的月亮门,李煜和百官一起进到这个小园里,正看见一个黑白两色圆滚滚的动物,背对着大家正在吃东西。 “各位爱卿来看看,这是什么呀?” “皇上,您能不能把这东西扳过来,让老臣看看它的脸。”吏部尚书徐铉徐大人说道。 “这事还要朕去做,你自己去!”李煜一脸不高兴,徐大人是江南第一才子,就是说话做事,从来情商不在线,李煜爱他的才,也不怪他,但是怼起来是毫不客气。 徐大人蹑足往前走了几步,看看这个圆滚滚的动物比狗要大不少,但比契丹送来的棕熊要小得多,四肢纯黑,白脑袋白身子上长着两个黑耳朵。 徐大人自小饱读诗书,十岁能文,但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动物。 他直接一拍这兽的肩膀,这兽一扭脑袋。 天呐,脸上长着两个大黑眼圈,像被人殴打了一样。 徐大人吃了一惊,扭头就要跑,一下子踩住了袍子,跌倒在地。 李连翘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显然她是见过这个动物了,才会跟夏小贵打赌的。 “徐爱卿,”李煜问,“可认得它么?” “不……不……” “这是蜀主孟昶送来的,说即使在蜀地,也是难得的异兽,他还说,料定我朝当中没人认识这个怪物,这是想要下我的面子呢。”李煜有点忧愁。 “韩爱卿,你可知道这兽的名字么?” “不知道!” “好回答,丝毫不拖泥带水,那我们就告诉对方,我们不知道。让西川人拼命笑话我们江东无人好了!”李煜一脸无奈。 “要不要叫御厨房过来看看,如果我们没法认,就干脆杀了它,直接告诉对方使者,这东西很好吃,把这个头骨给对方拿回去,也能给对方造成恐惧。”李连翘走过去摸着这动物的脑袋说。 “虽然另类,但也是个主意,不过看这个动物还挺好玩的,似乎也不像熊那么凶猛,我还真不舍得。”李煜说。 “陛下,”小贵说道,“臣妾家中行医,认得这个动物。” “哦,你来说说。” “此兽的古称叫做貘,皮色黑白,似熊非熊,古人认为,它能吃掉人的梦,尤其是噩梦。分布在蜀地的山地,秦岭当中,老百姓称为‘花熊’,皮毛粗硬,不好皮用,肉也不好吃,但养来玩乐,却是难得的异兽。” “它吃什么呢?” “竹子的嫩枝和竹笋,此外,苹果也是它的爱物,紧急的时候,豆面和小米面混合的窝头也可以给它救济,此兽的药用价值也很高。” “药?用它的胆么?” “不是,用它的粪,这粪,治女子嗓门高、内热、心悸、躁、妒,补阴的。” “甚好!如此就把它的粪赏了长公主!怎么用?” “烘干炒熟之后泡水喝!” “谢陛下……”李连翘恨小贵恨得咬牙切齿。 “陛下可以让人多喂这兽一些竹子嫩枝,它的粪便青绿不臭,可以拿来制纸,尤其适合书画。我倒是觉得貘这个古称有点不实,因为大理、缅甸尚有一种长嘴貘,也是黑白相间,更像是小猪,此兽像猫像熊,不如称之为猫熊,更为妥当。” “夏昭容认出了貘。五成呀,你这就把这个回答给蜀国使者,告诉他,这是我南唐的一个昭容认出来的,南唐的女子,都是如此渊博有才学,让他们蜀人老老实实地仰慕我们这个文化中心就好了。” “陛下,提升夏才人为昭容?”大太监梁五成确认道。 “没错。” “臣妾谢陛下恩典。”小贵赶紧谢恩。 几个老臣松了一口气,文科生认猫熊这关算是过去了,都纷纷恭喜夏昭容。 小贵说:“都是陛下洪福,正好臣妾家里有在秦岭种药的老人,臣妾本身所知亦是有限。” “长公主,”小贵看见李连翘还在抚摸猫熊的脑袋,“这动物牙口很好,胳膊粗的竹子一口两半,你要仔细了;而且智商不低,它能体会到什么人想吃它。” 刚说完,被撸脑袋撸到忍无可忍的猫熊扭头就在李连翘的手上开了一个口子。 “你怎么不早说!”李连翘赶紧给自己放了一个治疗咒,才把血止住了。 “成年的猫熊跟黑熊差不多大小,看起来应该是个半大孩子,”小贵看了看猫熊的身体,“嗯,是个男孩。” “这是个还没长大的猫熊,用人类的年纪看,大概十一二岁,还是个宝宝呢。”小贵说。 这时有宫女拿来了窝头和苹果,小贵拿起一个,递到猫熊手里,猫熊饿了多半日,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长公主你看,它吃东西的时候,舌头嘴巴可都是粉色的。” “不看!”李连翘没有好气。 “得看呀,有粉色,即使是猫熊,也不是非黑即白的动物。” 李煜听得哈哈大笑:“原来还是为这个呀。” “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就是这动物怎么长得这么憨?”韩熙载仔细端详了半天,忍不住问道。 “这个我那个采药的老叔也曾经研究过,他搜集过猫熊和狗熊的头骨,发现猫熊的脸比狗熊宽得多,长着一张大饼脸,横着特别宽,就是它可爱的标志!” 李连翘摸摸自己的小方脸,总觉得夏小贵有点影射。 “安排人好好养着猫熊,朕很喜欢,会时不时来看它。”李煜吩咐。 “你们都回去吧。”李煜说道,“夏昭容到朕宫里,朕还有话要等你回。” 李连翘愤愤地走了。 一个小太监铲了一大筐粪跟着李连翘,这筐御赐猫熊大便一定要送回长公主府邸去。 “不用这么多,吃不了!”李连翘对小太监横眉怒对。 “记得,不是吃,是炒熟了泡水呀!”夏小贵说。 回到李煜的寝宫里,小贵详细地解释了韩熙载的夜宴。 “很奢华,花了不少钱,音乐、美术、舞蹈,都是。 李煜哈哈大笑,对韩熙载的提防也放下了。 “行,顾闳中画得很好,就让他按照这个草稿去操作了。对我们大唐的社交圈感觉如何?” “真是美轮美奂,让我大开眼界了。” “这两个成语,都是褒义词吧。”李煜说。 “是,也不是。”小贵说。 “怎么讲呢?” “小贵是小门小户出身的孩子,所以一直在算蜡烛多少钱,佣人工钱多少钱,花梨木紫檀木的家具多少钱……”小贵说。 “真是个傻丫头,你以后是皇家的人了,不要总是算这种小账,长江以南,没有人比朕有钱了。”李煜说道。 “你好好养伤,七天内没有别的任务交给你了,朕会让熊太医去看你的伤口,等你养好,朕就开始作画。”李煜说。 “还有,今天的猫熊,干得漂亮。”李煜补了一句。 小贵请了跪安,出宫回画室了。 “这就是宫廷斗争吗?所有的人都夹枪带棒、指桑骂槐?” “第一天出现在百官面前就升了昭容,我难道是一个有天赋的人吗?” 尽管这个姑娘冷静而谨慎,也不禁有点为今天的自己感到得意。 “恭喜昭容!” 进门的时候,小贵发现门里已经跪着八个太监和八个宫女了。 “吓我一跳。” “奴才/奴婢该死!”十六个人异口同声。 “我习惯独处,我唤你们的时候,你们再来吧。”小贵说着。 “是。” 几个人都下去了,小贵进了卧室,她托着腮望着院子里的树和竹子,这个环境会让她觉得自己不在敌营,所以她平时不敢多看。 蝉鸣停了。 树上有人。 不知道为什么,小贵突然觉得树上的人,应该,而且只应该是徐公子。 “徐咏之,你给我下来!” 一个淡蓝衫子的年轻人飘然下树,果然。 就是小贵日思夜想的徐咏之。 他们隔着六七步,看着彼此的眼睛。 小贵虽然带着伤,但是分外地清澈、分外地美。 徐公子虽然看起来伤已经好了,但他的眉眼当中,已经有一种深深的郁结了。 “小贵,你还好么?” 她紧跑几步,扑进了徐咏之的怀里。 “不好,不好,不好,”小贵捶打着徐咏之的胸口,“我差一点点就死了!” 他的双臂紧紧地环着她,把她抱在怀里了。 “你个傻妞,不许你再往敌营里跑了!” 上一次他抱她,还是在林泉镇被焚毁的前夜,那时候,还是兄弟一样的拥抱。 现在,此刻,他们的拥抱,是情侣,是爱人。 “我摸进家里救了小朵,刘嫂自尽了。” “我通过费大头的堂哥费阳谷,带小朵去见了老爷最后一面。” “我和小朵遇到了张欢师父,我们一起和两个死灵役打了一仗,小朵有离奇的天分,我们侥幸赢了。” “我去救你,遇到了段梓守,我就让他帮我的忙。” “我受伤遇到了皇上,他让太医救了我,皇后建议封我做才人,今天我怼了李连翘一通,现在是昭容了。” 小贵说了很多分开后她经历的事。 她也确实为这个家、为大家共同的事业(如果还有事业的话)做了很多事。 但是徐咏之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受尽折磨,最后逃跑。 “对不起,我什么都没有帮上。”徐咏之突然觉得自己太无力、太弱小了。 “看着我!公子。”小贵一脸严肃。 “你活着,就是给大家最大的贡献,所有人还信你、敬你、爱你,就是因为你还在,还有你。” “可是,我不行……” “男人不许说自己不行!” “你跟我走好不好,我现在不能没有你。”徐咏之突然说。 如果是早几天小贵听到这句话,恐怕会毫不犹豫地收拾东西了。但是现在,她有了别的想法。 “我想在这里在待一阵,寻找机会扳倒李连翘。” “这是敌人的阵营啊。” “南唐不是铁板一块,有人想要李连翘倒下,比如韩熙载韩大人,和一些别的朝臣。” “二十年了,他们都没有扳倒李连翘,你觉得最近可能有奇迹么?” “对,因为有我。”小贵说。 “你是不是有点骄傲了。”徐咏之问。 “昨天陛下已经答应赦免徐家了,明天应该就有旨意下来。”小贵说。 “你叫他陛下?他也是凶手之一,这个狗皇帝不分好歹,派军队去血洗了林泉镇。” “别这样,”小贵说,“咏之哥,他不是个坏人,皇后娘娘也不是,我们报仇,不能把所有人都圈进来,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是我们要首先弄明白的问题吧。” “南唐朝廷都是我的仇人!”徐咏之忿忿不平。 “我现在是在借力帮师父师娘复仇!”小贵说。 “我是他们的儿子,他们的仇,我来报!”徐咏之的气上来了。 “那我是谁?徐咏之,我是谁?我只是他们的徒弟吗?你、师父、师娘,是对我最好的三个人,他们不在了,我有多难过?你现在要杀南唐满朝文武,你到底用什么武器?说书先生口中的元气弹吗?” “我……” “听我的话,我的傻哥哥,我们可以聚集人手,用暗算的方式杀死李连翘,只是代价会很高,但是不能让她那么死,太便宜她了。” “她是怎么害你的?让你名声扫地、让你失去家人、财富和地位,我们也要这么报复她。” “让她和周卓成、余知让,都成为南唐的反贼,让这些人像我们一样,被通缉、亡命、最后被抓来处斩。我觉得这是一个公正的方案。” “不,我要南唐灭亡。”徐咏之呆呆地说。 “借兵吗?借周或者契丹的兵,征服南唐?那我们跟晋国皇帝石敬瑭给契丹人当儿子有什么区别呢?” “不,我觉得大周是会一统天下的力量,我要去加入大周的军队,帮助柴皇帝一统天下,南唐不是大周的对手,我一定能做到的。” “我觉得那件事可以作为你的事业,但是作为复仇,这个路径太远了。”小贵说。 “你不想跟我去,我也会自己去的。”徐咏之说。 “我不会跟你去,我跟了你太久了,这么多年了,我的成长停滞了,现在我要作为一个独立的人,帮师父和师娘复仇,用我的方式。” “……” “如果你的进度能比我快,那我会很快加入你,但我不会做伤害陛下和皇后的事情,他们救了我。” “你喜欢李煜是不是?” “是,这个人给了我很多启发,但我跟他不是那种感情。而且他还说,要给我……” 小贵突然感觉到害羞了,她没能说出李煜那个“给你和你师兄指婚”的许诺。 “你贪恋这朝廷里的富贵了是吗?,你升了昭容,就忘了自己是谁了!”徐咏之的心头一阵酸苦,这个贵公子第一次感受到了嫉妒的痛苦。 “啪!”小贵狠狠打了徐咏之一个耳光。 “仔细想想你说的话,你的小贵是那样的人吗?” 徐咏之颓然坐倒在椅子上,身体瑟瑟发抖,他的呼吸过度急促,要大口呼气才能舒服一点。 这是心病。 经历了惨痛的离乱痛苦之后,心事郁结在一起,有时候就会有这样的症状。 小贵拿被单给他盖起来,他还是在发抖。 徐咏之过去没有在乎过小贵,如果小贵要跟谁走,他可能就会给一份嫁妆,说一嘴“祝幸福”就拉倒了,但是现在,他真的在乎了。 “我觉得我配不上你,我跟你已经差得太远了,你越来越好。”徐咏之喘匀了气,缓缓地说。 “我遇到了你之后,才变得越来越好,你改变了我,你还不明白吗?” “我不放心你自己在这里,但是我又没法带你走。我自己都不知道去哪里,去找谁,我用剑没有过去快了,我没法自己复仇了。” “我在想办法,你会是我最好的外援,”小贵亲吻着徐咏之,安慰着他。 “我们在做当年我爹和我娘都没有做成的事,我们做不到的。”徐咏之想到爹娘,心头又是一阵心痛。 “我不想有一天也要把你的尸体救出宫外,然后用死灵术把你复活,我受不了这样的打击的!” “李连翘完全可以控制你,把你当做人质来威胁我交出死灵术,更糟糕的是,我根本就没有这样东西来换你。如果失去了你,我怎么办?”徐咏之说。 小贵没有说话,她只是去抱徐咏之。 徐咏之推开了小贵的拥抱,专身去拉房门。 “夏小贵,我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复仇,如果有一天你觉得我的道路是通的,就来找我。” “徐咏之,我这扇门也给你留着,如果哪天你想我了,我就在这里。”小贵说。 “嗯。” “你去投军之前,去秦岭找找徐太行吧,太行叔一直都跟你舅舅家有联系,他们现在可能不在桃花源住。” “我知道了。” 徐咏之走了。 小贵坐在窗前。 “男人呀,男人呀,非要和自己的女人一决高下,这到底是为什么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二十六章 秦岭高人 徐咏之走出画室,天已经黑了。 远处的乌云滚滚而来,加速了这个过程。 雨就这么下来了。 街道黑黑的,没有一盏灯亮着。 他没有伞,也没有剑。 有时候就想一觉起来,发现过去一个月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一场大梦。 他想起自己的妈妈,田小芊对他是个非常苛刻的母亲,她经常会对他有过高的要求,小时候,他因为恐惧,曾经偷偷哭泣过。 他又想起自己的爸爸,徐知训倒是一个严格但客气的父亲,这种客气,在有些时候有点太过分、太生分了。 但是这两个人,都在拼命地让他成长,就好像他们预料到了自己只能活到这个年纪,就要离他而去一样。 有时候就是这样,一旦把所有的想法都排除掉,剩下的一个想法无论再怎么不可能,那可能都最接近真相。 “父亲和母亲,是不是预料到自己的死亡了,为什么他们的反抗如此地温和,完全没有当年那种凌厉的斗志?” “李连翘说母亲早在多年前就已经死了,那对我又严格又温柔的那个女人,到底又是什么呢?” 他有很多很多的疑问,在他得到回答之前,他没办法去报仇,也没办法去投入任何事业。 他走到自己的船中,已经被夜雨淋得湿透,船家见雨大,不敢夜渡长江,徐咏之在船中忍了一夜,才过江去了。 七天后他才赶回鄂州,徐太实见了他不禁大吃一惊,这个昔日的漂亮公子,已经变得形销骨立,腮帮子都嘬了,一脸唏嘘的胡茬子挂在脸颊上,发着高热。 段美美赶紧给他煮粥沐浴,熬药送汤。 自从被陈小幻掠来鄂州,徐太实建议安国不安全,就让她和段梓守在鄂州暂住,安国的店里,交给她族叔老段代管。 徐咏之一睡就是三天。 逐渐清醒之后,看见段美美三天基本没有睡觉,一直守着自己,心里非常过意不去。 “夏姑娘呢?”段美美问,“没有跟你回来么?” 扎心了。 “原来她是夏姑娘啊。”徐咏之问。 男人突然开始攻打字句上的弱点,那就是你的问题问到了肯綮上了。 “哦,小贵。”美美垂下眼睛说。 “为什么要说夏姑娘呢?”徐咏之不依不饶。 “我听阿守说了,她愿意以女人的身份生活。”段美美说。 “你嫉妒吗?因为我去找她?”徐咏之问。 “公子,你想多了。”段美美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 段美美就是这样一个温厚的女子,她接得住徐咏之的一切情绪和小脾气,她发了愿要守护徐咏之,她就真的努力去做这件事,她很难被激怒,也很擅长对付情绪不好的小孩子——毕竟她家里就有阿守这么一个憨弟弟。 “不热了,要不要喝点粥。” 徐咏之被扶起来喝粥,喝着喝着,他突然看着段美美,呆呆地说道: “她不愿意回来了。她不愿意跟着一起出发了。她要待在宫里,用自己的方式复仇。” “小贵既然这么说,一定有自己的办法复仇了,”段美美说,“这不是好事么?咱们接应她、帮助她就好了呀。” “你真的好信任她。”徐咏之看着段美美。 “我嫉妒过她,”段美美说,“我那时对她有敌意,我好羡慕她能陪着你走南闯北,我却困在一个店里,我第一次出门旅行,到一直想去的南方,居然是被一个女人麻晕了扛来的,公子呀,我羡慕小贵,因为她在三四年里和你朝夕相处。” “但是我们那几年不是那种关系。”徐咏之说。 “我们女孩眼里,爱一个人,和她总在一起就好了呀,不需要非有那种关系,”段美美说,“那天你去着色园,小贵扮了女装希望你能够接受她的引诱,她也搞错了。你们在爱别人这件事上,还是两个孩子——特别是你,我的徐公子。” “每天惦记着一个人,牵挂着一个人,担心着一个人,这个是爱。贪恋一个人的肉体,想要得到他,那个是欲。” “你说这话,自己像个专家似的。”徐咏之还有点不服气。 “因为我就是专家呀,我爱一个人已经三年了,而我今天才第四次见到他。他病了,不开心,我希望他好好的,他愿意不愿意碰我的身体,我不在乎,我知道他是个君子,他平等而慈悲地对待我,也许我们有水到渠成,接受彼此,灵肉合一的一天,也许没有。” “但没有关系,两个灵魂默契过,吸引过,多少人一辈子都没有遇到这样的爱,我已经很幸运了。”段美美说。 徐咏之不说话了,他喝完了粥,对段美美说:“美美,我要洗洗脸刮刮胡子,然后你帮我把太实叔请进来吧。” 徐太实进来的时候,徐咏之已经恢复了他的精气神了。 “太实叔,”徐咏之问,“小贵建议我去见见太行叔,说太行叔可能跟我舅舅有联系,但我印象当中除了有一年去秦岭进药,他让我看了一只猫熊之外,我不记得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太行这人,最是低调,在秦岭种药,种了快二十年,他认识老爷夫人最早,我想,他可能知道一些早年的事,少爷不如就过去走走。” “好,那我明天就出发。” “我不留你,但我想你带着阿守一起去。”段美美说,“他长大了,能帮你很多忙了。” “也好,我现在只能用左手发力用剑,还需要练习,也可以让阿守跟我对拆。”徐咏之说道。 第二天开始,徐公子的噩梦就开始了。 说是跟阿守“对拆”招数,基本是段梓守完虐徐咏之。 徐公子新铸的剑,比旧剑还特意轻了一点。 但是他连段梓守的一招都接不住。 招数都看得清,手速也能勉强跟上,但是当那股大力砸下来,手里的剑就一定会脱手。 手上断了一条筋的剑客,还有未来吗? 段梓守倒是得意洋洋,躺在小客栈的炕上,他翻来覆去,兴奋得睡不着。 “姐夫!” “叫大哥。” “好的,大姐夫!” “怎么又改了大姐夫,你什么事儿?” “我最近武功大进,连你都能赢了。” “那是因为我手筋断了好吗?” “你说我能不能考武状元去?” “武状元还要考兵法,你认字吗?” “认识自己的名字。” “能写吗?” “能简写。” “写成段子手是吧。” “能看懂就行了。” “你老实点,多想想咱们怎么多赶路。” “好咧!” 前一秒说这话,后一秒立刻睡着,这就是这孩子的能耐。 徐咏之倒是忧心忡忡,自从林泉被摧毁之后,他的睡眠一直都有问题,每天只能睡两个时辰,还经常从梦中惊醒,徐太实和徐太岳看了,都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只能慢慢休息调养,太实就提醒他,此去秦岭,可能徐太行会有些独门的药方。 两个人骑马前进,走了十几天,这一天来到徐太行居住的汉中府青木川镇。 徐太行的药站也在这里,有一个老伙计老匡和两个童子打理,老匡见过徐咏之,见是少爷来了,赶紧倒茶接待,说徐太行在山上看着药草,可能十天半月都不会下来。 徐咏之和段梓守在镇上吃了午饭,休息一会儿,段梓守就想睡觉,徐咏之拦住了他,叫来老匡。 “匡叔,这到太行叔的竹屋,还有多少路程?” “十五里山路。” “阿守,我们一个时辰能走多少山路?” “十里总没任何问题啊。” “一个半时辰,天黑之前总能上去,”徐咏之说,“山上的岔路可多么?” “没有岔路,就是一条路。” “走吧。”徐咏之对阿守说。 “少爷,还是谨慎吧。”老匡提醒道。 “这难道还能有什么猛兽么?” “猛兽又怕什么?我连豹子都打过,还没打过老虎呢。”段梓守得意洋洋。 “不是猛兽!”老匡赶紧拉住阿守。 “这山上有山精林怪,也不知道是狐狸还是什么别的,专一迷人心魄。” “上次镇上有个少爷,长得干净俊美,上山去玩景,失踪了好几天,后来说是遇到了一个红衣少女,把他带进仙阁当中逍遥快乐,几天就瘦得不像样子了,对方见他已经皮包骨头,才肯放他回来。”老匡解释说。 “这个不怕!”段梓守大手一挥,“大姐夫是吃过苦头的人,再也不会上这个当了。” 徐咏之一脸尴尬,“总之见怪不怪,其怪自败,我想这少爷可能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被人算计了,推给精怪,也是有的。” 老匡见两人执意要上山,也就不再劝。 “你们可能要背粮食和被褥上去,掌柜那个竹屋,粮食有数,只有他自己的被褥,你们得自己拿上去了。” 老匡让童子送他们直到山下才回。 这兄弟二人开始爬山,这个下午晴空万里,好不自在! 热了有绿树遮阴,渴了有山泉能饮,时不时有野兔、松鼠跳过,白鹭从林间飞梭,真是一派南国景致。 “如果翻过秦岭,北坡就是一片北国风光了,跟安国的气候相差不大。” “大姐夫,为啥一座山南北就不一样。” “这山高,能挡得住北风,北风来自冰原,是寒的,南风来自大海,是温的,两风交汇之处,就有云雨,云雨……”徐咏之突然停住了脚步。 活见鬼!一个圆脸的红衣少女坐在树枝上,笑吟吟地看着他。 “大姐夫,你怎么了?” “没怎么,”徐咏之揉揉眼,那个少女又不见了。 两个人继续往上走。 “这山“我怕你,我觉得你是妖怪”吧。 段梓守倒是不见外,“小姐姐,有吃的吗?” “饿了是吧,正好呢!” 这时壁炉上面有个小铃“叮”地响了一声。 “好了!好了!” 红衣少女欢欣鼓舞地跑向火炉。 她戴上一个厚厚的熊皮手套,伸手去拿炉膛里的铁板。 上面是几只香喷喷的大竹笋,切开了正好够一口一块! 放在垫了石头面的大木桌上,少女又去拿下一个铁盘。 一盘烤出了汁水的大口蘑! 少女在上面撒了盐和一小撮胡椒,那美妙的气味在空中飘荡起来。 “谢谢小姐姐!”段梓守兴高采烈地拿起了筷子。 徐咏之冲他挤眉弄眼,这段梓守眼里全是竹笋蘑菇,完全看不见。 这指不定是什么石头、癞蛤蟆变的食物呢。 “公子你真的不饿吗?”少女笑嘻嘻地问。 “不饿。”徐咏之哆哆嗦嗦地说。 “本来是给我爹做的,不过我爹说,有远来的客人做客,就要先给客人吃。”少女笑嘻嘻地看着阿守,“小弟弟,你吃得真香啊。” “这人平时根本不吃素,无肉不饱,今天居然对这种素菜有兴趣……”徐咏之看着段梓守。 “这个弟弟有佛性呢,以后有大造化。”少女看看徐咏之说,“倒是你这个哥哥奇怪啊,怎么这么紧张,过来烤烤火吧……” 少女往前走了一步。 徐咏之按住剑:“你别过来!” 段梓守哈哈大笑:“大姐夫,你怎么连女孩子都怕?” “她不是简单的女孩子!阿守你要小心了!” 这时候有人推开了门。 “阿脆!”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不要戏弄我们的客人!” “爹!”少女笑嘻嘻地叫道。 进门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家的汉中分店的掌柜徐太行。 徐太行四十五六岁年纪,长年的山中生活让他黑里透红,肌肉非常结实。两年多前徐咏之见他,可不知道他有个这么大的女儿。 徐太行跟徐咏之行了个礼:“公子,一路辛苦了。” 徐咏之赶紧给太行行礼:“太行叔,别来无恙?” “太行叔!”段梓守吃烤口蘑吃得满嘴流汁,“我是段梓守,竹笋和口蘑真好吃呀!” 徐太行看看段梓守,哈哈大笑:“这孩子我喜欢。” 又看看徐咏之,“公子眼力很好,阿脆她,确实不是人类。” “是天使!”段梓守大声嚷道。 “傻小子从哪还学会拍马屁了!”徐咏之说。 “小贵姐说这俩字可以夸女孩!”段梓守说。 “呆着吧你!” 徐太行笑着拍拍自己的肩膀,“阿脆,到爹这里来!” 阿脆笑着幻化出本来的形体…… 嗯,段梓守说得没错,她真的是天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二十七章 桃源往事 阿脆现出了自己的本来面目。 红得像火一样的皮毛,圆圆的脸,白色的脸颊和嘴巴。 长长的尾巴上,有一圈圈的花纹。 “还是这个样子自在,变成人类真的好麻烦。”阿脆嘴里说着。 “好可爱!”段梓守忍不住伸手想去摸她。 “阿守!”徐咏之拦住,“人家是女孩子,别这样。” 徐太行得意满满地说,“是吧,阿脆就是一个可爱的天使。” “上次我过来拜访您,还没有见到阿脆。” “对呀,两年前我才遇到她,当时她被一只熊怪欺凌,我把她救了下来。从此就做了我的女儿。”徐太行说。 “阿脆是狐狸吗?”段梓守问。 “不,有人管她叫火狐,但其实她和狐狸完全不同,她是一只小熊猫。”徐太行说。 “小熊猫?” “对啊,可能是秦岭乃至于全天下最可爱的动物,爱吃嫩竹笋,爱晒太阳,最在乎天气的变化,一下雨就要找地方躲雨,小熊猫很难修炼成人形,还能语言,十万个里面可能有一两个能得这样的造化。” 段梓守眼睛都瞪圆了,阿脆倒是大大方方的,直接爬到他的肩膀上坐下,乖巧得很。 “为什么叫阿翠,明明红红的。”徐咏之问。 “不是颜色的那个翠,是干脆的脆,她吃起东西来嘎嘣脆,咬竹笋鲜果的声音听起来太美妙了,就给她起了这个名字。”徐太行说。 “原来是这个阿脆,阿脆姑娘你好。”徐咏之重新问候了一下。 “徐公子你之前在害怕吗?为什么呀?” “店里的老匡叔告诉我,有个公子被狐狸精所迷,在山上被囚禁了好多天,生了一场大病,让我小心。” “哈哈哈哈,”徐太行笑道,“阿脆的事情我没有让老匡知道,普通人很难理解巫师的心理,上次那个公子跑来爬山,确实遇见了阿脆,对阿脆也是非常喜欢,还要跟我提亲,不过嘛……” “我跟他说,我不要跟他走,我要跟爹一起生活。”阿脆说。 “他怎么说的?”徐咏之问。 “他说,那我就每天在你家帮岳父大人干活儿,直到感动你们为止!” “那怎么又变得一把骨头……” “我们这里天天打柴、砍竹子、喂鸡,种草药,有时候还会来熊偷蜂蜜,他很快就受不了了……” “哈哈哈哈哈……”段梓守傻笑了起来。 徐太行也很开心,“阿脆好像很喜欢阿守啊。” “阿守也喜欢阿脆啊!”段梓守倒是直言不讳。 徐太行出门去捉了两只鸡宰了,洗刷干净,回屋里加了调料来烤,又煮了一锅米饭,阿脆变成人形,和徐咏之帮他忙碌,傻小子段梓守就一个字儿:“吃。” 大家吃完这顿晚饭,段梓守打开铺盖,壁炉旁边睡下,阿脆把盘碗洗刷干净,也变回本相,睡在他旁边。 徐太行打开小屋的门,和徐咏之走到屋外,这时雷雨停息了,夜空放晴,一条美丽的银河挂在天道。 “我看了你母亲,她在宫廷里自缢了,而且以常人的角度来说,没有呼吸,也算是死了,但是对于巫师来说,我们也还有些别的办法,其中一个就是死灵术。” “死灵术是巫师的禁术,但那个时候大家已经都是被巫师追杀的人了,禁术不禁术,其实无所谓。” “巫师为什么害怕禁术?” “巫师说这是逆天改命,会触怒山鬼娘娘,女神一怒之下可能会收回对所有人法力的馈赠。其实大家担心的是有的巫师可能去追求自己的永生不死,此外,如果有一帝一君能够在巫师的帮助下实现永生,只怕这个世界用永无宁日了。” “原来如此。” “我劝你父亲用死灵术,但是我们所知的死灵术,都有着巨大的缺陷。” “死灵术复活之人,可以进食、说简单的话,服从命令,但是没有自己的思考能力。如果你需要一个随从、打手、丫鬟、奴隶、侍妾,死灵术就已经够了。” “如果你需要一个妻子,一个爱人,一个孩子的母亲,死灵术根本做不到。” “所以……” “你母亲,不是你父亲用死灵术复活的,她是个好好的活人,直到李连翘害死了她,懂了吗?” “懂了。” “你可能会想知道是怎么做到的吧,这是一个特别古老的怨术。 “怨术?” “对,可以追溯到山鬼娘娘那个时代的古老咒术。” “我也是偶尔翻阅最古老的资料,才知道这种失传的法术,因为它太无用,才会被巫师们彻底遗忘。” “是什么呢?” “寿享术,简单地说,就是你父亲跟你将死的母亲分享了他剩下的寿命,巫师的人均寿命在八十岁到九十岁左右,如果你父亲能活八十岁,他二十岁那年,把剩下的六十岁分了三十岁给你母亲。他们将在三十年后慢慢变老,一起走向死亡。” “原来如此。” “我劝过他,要仔细考虑这件事,但是他说,他已经决定了。” “只有我见证过这件事,只有我了解这件事,你舅舅,你师父,都不知道,也无法告诉你这件事。这也是为什么李连翘会觉得林泉的结界里有四个人的法力,因为你父亲和母亲的法力。早就在共享生命的那一刻就混为一体了。” “太行叔!谢谢!” “徐知训就是这样的人,他把他最爱的人照顾得很好。他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妻子,害得她失陷在南唐的宫廷里,他想要弥补,他想要救她。”徐太行说。 徐咏之一时间不禁想到了还在宫中的小贵。 “难怪我总觉得父亲希望我尽快长大,恨不得早早地就把一切生意都交给我。” “你父亲是有想法的人,他认为商人,商业也可以拯救这个乱世,他不是用巫师的路去拯救乱世,而是用商人之路和医者之心在拯救乱世,所以我说他,了不起。这点,我非常佩服他,我是一个愿意埋头做药的人,我不愿意出去惹这样的麻烦,他也是因为做大了,才重新被李连翘找上了麻烦。”徐太行说。 “谢谢太行叔,我明白了。还有一件事,我想要学巫术,好替我父母报仇,您能教我不能?” “不能。” “好吧。” “不是我怕惹事,我的力量是被监控的,如果我演示一个咒,很快死灵役就会通过传送门找到我们。” “明白了。” “找你舅舅吧,他是可以帮你的人。” “此外,不要对法术有太高的期望。” “为什么?” “因为你不是那块材料。” “这话是不是太伤人了!” “你父亲当年派你来秦岭,你以为真的是看药或者看猫熊的么?” “那是……” “他想让我看看你能不能学巫术。” “那我……” “全无天赋。” “余家和田家都是纯血巫师,两个纯血巫师的孩子不会用咒的概率,万中无一,但偏偏你就是,你是个普通人,少爷,虽然你是巫师的孩子。” “我听说霍家有用药物让普通人掌握巫术的试验。” “那个试验?李连翘就是制成品,乖张、暴戾,那种试验会严重地损害人的性情,我绝对不会允许我的药再被用来做这种试验了。” “那我报仇,真的就没有办法了么?” “也不是,有些其他门户,可能能帮得上你。你听说过灵武峰会吗?” “我爹什么都没跟我讲过。” “也是,你父亲不希望你再作为一个巫师活着了,我来给你讲讲往事吧。” “在安史之乱之后,唐肃宗皇帝的宰相叫做李泌,召集了天下各路势力在灵武开会,有释、老、巫、影、祆、摩尼、毒、蜀山等各个宗派的负责人都到场了,李泌是宰相,士林领袖,也是天下儒教的代理人。” “其实就是一件事,根据李淳风推背图的预言,大唐灭亡的时候,天下将会陷入一千年的混乱。李泌召集大家开会,就是希望大家能够各显神通,缩短这个千年,不然的话,人类未免也太惨了。” “当时大家议论了三天对策,李泌说,儒生竭尽全力,给唐朝延寿一百五十年还是问题不大了,但是之后,就是大乱世,那个时候,希望各位的后人门生,能够全力拯救百姓。” “这李泌是个真宰相。”徐咏之说。 “没错,所以各家回来之后,其实都暗暗地流传了千年黑暗的传说,巫师当年是余家和霍家轮流执掌公会会长的位子,所以我和你父亲,都听祖上传说过这件事。” “这些各宗派的势力,是差不多的。也就是说……” “我可以拜入这些门派!” “对,比如释,也就是佛教,你可以考虑拜入少林,学习易筋经之类的武功。” “老,就是道教,你师父张欢就是龙虎山二公子,你虽然手筋断了,但去他那里回炉深造,也有机会,你师伯张悲有个女儿,没有儿子,如果你愿意去入赘进张家,就能学五雷法。” “那这个绝对不行,我有心上人了。” “很坚定,很好。” “影,就是刺客,但是这一支究竟传人在哪里,谁也说不清,有人说是四川唐门,但我看他们的暗器,似乎是刺客的远支传人,但不是大宗。但他们做了很多事,安禄山的死,就和刺客有关。” “祆教有武功和神秘力量,但要加入他们的民族,信奉马兹达,有点艰难,而且朱温乱唐之后,祆教徒也被屠杀殆尽了。” “摩尼教在昆仑一带,很有一些邪气的武功,我们跟他们来往不多,不熟悉。” “毒,在大理五仙教,那是个女人教,进去的男人大多数都被当药炼了。” “蜀山,是剑侠,跟龙虎山的剑还不太一样,有御剑飞行的能力,但他们和中原断绝往来很久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在。” “巫,就是巫师了,现在你能求助的巫师,只有你舅舅田大榜,但是我还是要说,这件事上你没有天赋,可能学上二三年,能放两三个咒,但更大的可能是白板。” “白板?” “就是不会放咒的巫师。在桃花源里,这样的人我们一般安排管管后勤,搞搞行政什么的。” “……” “也别太难过……因为其实人做事,不在于你的门派,而在于你的见识,见识高了,哪里学点什么,都可能融会贯通,形成自己的门派,当厨子当成宰相,搬砖搬成将军,古今中外,都有类似的传奇。” “我觉得您在煲鸡汤,但我没有证据。” “你们明天就可以启程去你舅舅那里,他的家住在……” 话音未落,忽然凭空出现了一个圆圆的传送门,四个黑甲黑剑的死灵役从门的那端出现,李连翘那招牌式的笑声,划破了秦岭寂静的夜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二十八章 斩石为誓 李连翘带着四个死灵役和十六个南唐铁甲兵穿过传送门。 “徐咏之,这次又是找了哪家的救兵啊?” 原来徐咏之早就被李连翘盯上了。 “怎么呀?上官夫人,连老相好都不认识了吗?” 徐太行笑着招呼他。 “谁跟你是老相好!”李连翘脸色突变,但很快就转成喜悦: “原来是你啊,一直在找你,结果在这里遇上了,太好了,还很担心会杀死一个无辜的人呢。” “你杀的无辜的人还少吗?” “今天能杀你,真是想想都开心啊。” “就凭你吗?你那三脚猫的法术,也就是欺负他们几个孩子。” 这时段梓守和阿脆被外面的声音吵醒,段梓守赶紧穿上外衣跑出来,提着他的藤筋棍,阿脆也变成人形,站在他旁边。 “真不少啊,你们居然有四个人呢!不不,三个人,一个狸猫是吧!” “呸!”阿脆生气地说,“你才是狸猫,狐狸精!” “小妹妹,骂我是狐狸精的男人和人妻,都排队能到山脚下,还轮不到你。” 说到这里,李连翘的眼睛里不禁有些凄凉之意,她空手一晃,居然晃出一枝海棠花。 徐咏之忽然想起着色园墙外的海棠,那已经是夏天了,不是海棠开放的季节,应该都是李连翘幻化出来的。 阿脆不由得有些惊讶,倒不是那枝花,而是李连翘那谜一般的神情,这个女人的魅惑力,恐怕真是没得说。 “你要小心这个男人呀,小狸猫,跟你好的时候,叫你小心肝,小狐狸,小蜜糖,跟你翻脸的时候,叫人家长公主、上官夫人、大娘子……” 李连翘想要尝试撩起阿脆对徐咏之的怀疑,她把他们当做情侣了。 “徐咏之,你也不对呀,现在的品味是每况愈下了。” 如果早两天说这话,徐咏之可能还会觉得羞惭,但是今天听了父母的往事,他已经可以挺起胸脯面对李连翘了。 “上官夫人,你脑子里都是蝌蚪吧,阿脆是我的朋友。” “我也还是你的朋友呢?你的特长不就是把朋友……” 李连翘把花一嗅,突然手上发力,这花瞬间就化作一条火舌,直奔阿脆的面门而来。 其实论容貌,阿脆远不如她美丽,但所有年轻活泼的生命,就是李连翘所嫉恨的,她怒火中烧,想把这个可爱笑容的少女烧一个面目全非再说。 徐咏之喊出一声小心,要用剑去挡那火舌,已经来不及了,他心头正在懊恼,突然发现一只手挡在阿脆的前面,不是别人,正是徐太行。 那火舌被徐太行一下子抄住,收成一个小火球,托在手里。 “你这二十年没怎么练功吧,是不是都忙着勾引男人了?”徐太行笑了笑,“我看巫师没有不准的,当年说你没天赋,果然就是没天赋。” 徐太行一挥手把火球化成一面墙大小火云,双掌一推,狠狠地直奔李连翘,这火云虽然缓慢,却无法阻挡,李连翘不敢怠慢,催动咒术,两个死灵役站在她身前,用身上的黑甲替她受了这一招。 “这是死灵役,他们是死去的巫师公会前辈的灵体所化,对大多数法术免疫,用镀银的刀剑或者魔剑打他们没有甲胄的部分才行。”徐太行对徐咏之说。 “好的太行叔。” “别叫太行叔了,从今天开始,我恢复我本来的名字。” “李连翘,我,霍一尊,要明明白白地跟你斗到底!” “好啊,那就让天下巫师一起追杀你吧!” “咏之、阿守、阿脆,这四个黑死人会吞噬人的情绪能量,把你心里的爱和暖一点点地抽调,要留神他们。” “霍一尊,”李连翘咯咯咯地笑了,“道理是这样,你看这几个小鬼怎么留神?你不如尽快投降,免得他们跟你一起受苦。” 霍一尊双手一搓,召唤出他的武器,却是一柄战锤。 “少废话,哥哥我今天就破纪录,一打四一样摆平你们!” “别的不说,说硬话你倒是巫师界第一呢,不是当年四处逃命钻大山的时候了!”李连翘双手一挥,四个死灵役悄无声息地围住了霍一尊。 还没等李连翘开始得意,忽然觉得耳边有风,一条沉重的大棍呼地一声,从她右边劈了过来,她赶紧低头躲闪,定睛看的时候,傻小子段梓守的第二招又过来了。 “大姐夫,别打死鬼,打死这个女人,一切问题就都解决了!” 霍一尊没口子赞叹:“聪明孩子!少爷,去夹攻李连翘!” 李连翘赶紧召出剑来抵挡,但段梓守的“砸脑门儿”“乱眼神儿”实在威力太大,一下子就忙了个手忙脚乱。 “你们这群废物快来帮忙!” 十六个甲兵见长公主被攻击,冲上去把段梓守围在当中,这些人显然是南唐禁军或者大内的高手,有的用剑、有的用锏,还有一个用两把短锤的,显然是力量型的敌人。 徐咏之抢过去直奔李连翘,上前就是一剑,李连翘不躲不闪,但那剑到心口,不由自主地就垂了下去。 他心里那个“我不能伤害媞媞”的声音,一下子就响了起来。 “哈哈哈,心软了是吧。”李连翘看着徐咏之,“咏之哥,不要伤害媞媞嘛!不要伤害媞媞嘛!哦不要,不要……”声音里居然有了狎昵之意。 霍一尊心里叫苦:“这孩子被李连翘播种过了!” 李连翘缓缓走向徐咏之:“跪下,跪下呀,徐咏之。” 徐咏之拼命提起剑对准李连翘的胸口,那剑越来越沉,他表情痛苦,看得出已经用尽了全力在和脑中的声音搏斗。 “滚开!”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想起,阿脆变成小熊猫的本相,跳上了徐咏之的肩膀,用长长的尾巴一拂,李连翘的咒术被扰,向后一退。 阿脆毫不客气地在徐咏之脸上抓了一个血印。 “哎呦!”但是这一下,徐咏之就缓过神来了。 徐咏之对着李连翘连攻了三剑,李连翘连退了三步。 “徐公子你去帮我爹!你没法杀这个女人的!”阿脆见事极明。 徐咏之如蒙大赦,提剑奔着死灵役就去了,这下他倒是十分英勇,没有半点畏惧。 “狸猫怪,你这个野爹还教了你法术吗?” “狐狸精,你的法术,是从你历任死鬼丈夫那里学来的吧。” 其实阿脆根本不知道李连翘的往事,但是只要开骂,阿脆从来都不弱于人。 “你俩倒真是父女,嘴巴一样歹毒。” “你才是孤家寡人,心肠之坏,当世无匹!” 阿脆骂人的同时也没有忘记看看段梓守,傻小子在包围当中倒是越战越勇,但迟迟打不开局面。 她往地下一钻,一下子就钻进包围,跳上了段梓守的肩头。 然后摆出了她最擅长的小熊猫之恐吓,伸开四肢,面对着敌人。 显得更高大的却不是阿脆的小身体,而是段梓守的身形。 阿守的身体随着小熊猫的恐吓架势在增大,越来越高,最后,所有人都看见了一个半座山高的段梓守,分明是一只手就能攥住一个人的腰,徒手就能把人撕成两半! “跑啊!”南唐兵一声喊,直奔下山的路。 巨大化了的段梓守在后面呵呵大笑着追赶。 接连有六七个人摔下山崖,丢了性命。 “都回来,那是个障眼法!”李连翘说。 没人听。 转眼之间段梓守大获全胜,又回来和李连翘斗在了一起。 李连翘一边勉强支撑,一边大骂:“狸猫怪,有本事和老娘亲自比试,利用傻子来打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阿脆坐在一边的石头上,啃着一条嫩竹子笑着说:“你的逻辑不对,首先,我不是英雄,我是小熊猫,其次,我也不是好汉,我是个女孩子。这个小哥哥是我的男朋友,你先打赢我男朋友,我再跟你打。” “太无耻了!” “上官夫人,你怎么亲自打架呀?你没有男朋友吗?哦哦哦,可能真没有。谁让你这么凶,谁都不喜欢你。” 段梓守哈哈大笑,棍棒挥舞得更有力了。 李连翘心里一阵气苦:回去一定告诉李煜,自己要一条小熊猫皮的褥子,让他召集全南唐的猎人派进山里打猎,好解自己的心头之恨。 这边的徐咏之和霍一尊正在恶斗四个死灵役。 说真话,不好对付,徐咏之的剑有好几次都插进了对手铠甲的缝隙,但是那条被削掉的肌腱,让他没法对对方造成致命的伤害。 霍一尊的锤倒是砸开了死灵役的几处铠甲,但是死灵役的好几剑,也都差点伤到了霍一尊。 不过霍一尊很惊讶地发现,死灵役似乎没有对徐咏之的心绪产生任何的影响。 自己运动法力相抗,才能够对抗死灵役吸取情绪能量的能力,但是徐咏之好像完全没有受这种心灵伤害的影响。 徐咏之也觉得奇怪,他听小贵讲过这种压迫感,但自己没有感觉,就连过去看见死灵役时候的那股寒气,都已经不再存在,他的眼中,死灵役仅仅是战斗力极强的对手而已。 霍一尊稍微一想,就明白了个中的道理,死灵役吸取的,是人纯阳至爱的那种正能量,是对人生的依恋,而现在的徐咏之,根本就被一种强大的悲伤和绝望郁结着,他的情感,都在这个悲伤的硬球之内,所以死灵役看不到,摸不到,也无从吸取。 小贵是不怕死的人,段梓守是不知死的人,死灵役是身体已死的人,那徐咏之,就是心灵已死之人。 “妙,妙!”霍一尊哈哈大笑,他迈步冲出死灵役的包围,任凭徐咏之以一敌四。 徐咏之丝毫没有落了下风,把死灵役的招数全都接住了。 霍一尊趁机直奔李连翘,毫无废话,右手伸手就把李连翘的衣襟劈手抓住了。 段梓守赶紧收了棍,看霍一尊对付李连翘。 霍一尊左手放一个掣肘咒,把李连翘的衣襟交给左手,右手抡圆了,照着李连翘的脸上“啪”“啪”就是两个大嘴巴子。 “这是为了徐知训和田小芊!” “啪!啪!” “这是为了林泉人。” “打完了?小哥哥?” 被打完后的李连翘面色红润,娇艳欲滴,居然放出一丝媚眼来。 “嗯?” “打完了放开我吧。” “说什么呢!” “你还想杀了我么?” “对!怎么?” “你有什么立场杀我?” “……” “不是你的药和你哥哥的实验,我会变成这样吗?你,霍一尊,你毁了我的一生。你还想杀我吗?” 这句话问在霍一尊的死穴上了。 他取消了掣肘咒,也把李连翘的衣襟松开了。 李连翘没有再说话开了一个传送门,闪身跳了进去。 四个死灵役也往传送门里退过去,走在最后面的一个,被徐咏之缠住。 段梓守想要上来帮忙。 “别过来!我自己来!” 李连翘在那边看见这个死灵役已经被困,伸出来一只手,劈手打出一个火球来。 似乎没有瞄准任何人,但是不偏不倚,打在霍一尊和阿脆父女的木屋上。 那屋子一下就被点燃了。 李连翘收了传送门跑了。 阿脆看着起火的房子,跺着脚大骂李连翘。 她做了一朵雨云在天上,希望浇灭火焰,但那火是魔火,普通的雨水难以浇灭。 “阿脆,别费力气了,那个火烧完了才会灭。” 这时的徐咏之不断对准死灵役的面甲刺过去,终于把死灵役击倒在地。 他把剑瞄准面甲的缝隙插了进去。 一阵耀目的眩光,死灵役化成一滩清水。 徐咏之望着星空,发出了野兽一样的嚎叫。 “叫吧,”霍一尊说,“大声叫出来,心里就好受了。” “霍叔,”徐咏之流着眼泪,“她给我的脑子里种了东西,我杀不了她。” “我知道,”霍一尊拍拍他的肩膀。 “我徐咏之对天发誓,我只要有三寸气在,一定要攻灭南唐,为我的父母报仇!” 徐咏之拔剑出鞘,一剑斩在石头上。 “我会全力帮你。”霍一尊说。 “俺也一样!”段梓守说。 “我也是!”阿脆说。 “霍叔,告诉我舅舅的住处,我带阿守一起去。” “我跟你们一起去。” “不要,李连翘的风格我很了解,她每次吃了亏,都会杀人泄愤,我们赶紧先下山,看看她有没有在镇伤老匡叔和镇民,如果镇上平安,你就开传送门去鄂州分号,她有可能去那里找太实叔、太岳叔的麻烦。” “是,霍一尊任凭少爷调遣。” “姐夫!” “叫大哥!” “大姐夫,你真棒,你还是一个大英雄。” “大英雄再也别提,现在我不想证明我厉害,但是谁怎么害我,我要让她都一点点地还回来!”徐咏之说。 “你父母,一定会为你骄傲的。”霍一尊说。 “爹,你为我骄傲吗?”阿脆问。 “每天都有!”霍一尊说。 “也夸夸我!”段梓守说。 “我非常为你骄傲,”徐咏之说,“阿守,谢谢这些日子你做的一切。” “我也是,”阿脆用毛茸茸的小圆脸去蹭段梓守的大圆脸。 “嘿嘿嘿,真是太好了。”段梓守傻笑道。 四个人在火光照耀下下山了,这一夜从来不是什么伟大的胜利。 但从这一天开始,敌人再也没有享受过一路凯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二十九章 医家儿女 小贵在李煜的画室里住了三天,太医丞熊世海来给她复查身体,还带着他的孙女巧姐。 南唐的太医署承唐制,不仅仅是一个医院,而且是一个医学院,太医令是最高领导,太医丞是副职,下面还有药、针、按摩和禁咒四科,分别有博士和助教,许多地方上的名医,都有过太医署进修的经历,最优秀的,最后会选进宫廷当差。 熊世海是鄂州人,早在后唐年间就是太医署的博士,后晋灭亡后又南下来侍奉南唐,所以他的身份有点不尴不尬,虽然籍贯是南人,是那种可以信任的人,但身份又是前朝的旧臣,所以在南唐宫廷当中,他是个非常尴尬的角色,他擅长妇科和小儿科,颇有几次治好嫔妃、皇子、公主的经验,但皇上对他的奖励: 以精神奖励为主,物质奖励为辅; 至于提拔,那是永远得不到的苦。 熊世海七十一了,在太医署做太医丞,太医署还有两个叫太医令,一个叫牛正兴,一个叫谢黄恩,两个人都没有什么像样的医术,但是牛正兴是周卓成将军的表哥,走的是李连翘的路子,谢黄恩是皇上觉得名字好重用的人。 当然两位本身也都身怀绝技: 牛正兴是给皇家炼丹的,老皇爷李璟吃了他的丹不久就崩了; 谢黄恩擅长于各种总结报告,一个太医署的年度总结,他能写得繁花似锦。 这二位到看病的时候就往后哨,因为知道自己那两下子不怎么样,这个时候熊世海就要过一件事。 只要有人自称自己“老骨头”,那这件事十之八九就是个坑。 因为他在对你的打感情牌,用自己的年老和死亡让你做一些你不想做的事。 比如爷爷你逼成婚,奶奶逼你抱孙子。 小贵看看巧姐,明白了熊世海的计划,老太医这是希望改换门庭了。 小贵在徐家学医的时候,曾经问过徐咏之。 “师父这么高超的医术,为什么不进太医署?” 徐咏之跟小贵解释了太医署有多么不自由: 医在宫廷里的地位很低。 历朝历代的皇帝,都需要医生,但是历朝历代的皇帝,也都瞧不起医生。 最好的医生也不如一个新科进士地位高。 太医署能出头的医官,需要门路和懂政治。 但是你若有这样的聪明,干嘛不直接考进士,而要进去受那种窝囊气呢。 风险还高,皇帝要是有两个三长两短,只怕最危险的人就是你。 你明明知道皇帝需要什么药,但是药方交上去,太医令就会给你删掉两位猛药: “皇上千金玉体,怎么可以用柴胡!免柴胡!” 把一味最重要的药当香菜那么看,可以免。 皇上不懂医,然后还要交给宰相看,宰相都认字,虽然有文化,但隔行如隔山,但他要不亲自指挥一下,又显得不负责。 “麻黄这味,只怕要减半吧。” 这方子又改了一道。 再往上,还有太后呐。 历代的太后都差不多,都指望着儿子活着,当太后自在,是皇帝的妈,这要是儿子死了,媳妇就成了皇帝的妈,太皇太后不饿死就算人类美德故事了。 太后怕皇上死的心是真真的,但是天下大多数的老太太,对医学的了解都是不对的,历朝历代无不如此。 “我听人说绿豆煮了败火,生茄子也管事儿,要不这味药里加二两绿豆吧。” 你在民间行医,可以大吼一声:“老太太,不爱看就另请高明。” 民间医生有各种狠话: “怎么才把人送过来!” “你是医生啊!还是我是医生啊!” “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但是太医不行啊,有一首曲儿叫《百滚汤》,专道太医的苦处: “病人是娘娘,家属是皇上,跪着请脉,磕头灌汤。进出金瓦红墙,每天提心吊胆,惊恐万状,哎,一朝君王死,免不了将身丧。” 领导改你的方子,是看得起你。 你只能老老实实地把方子改了: 免柴胡,麻黄减半。 然后把药煮成绿豆汤,给皇上灌下去。 皇上喝完,小太监递上茄子,往皇上嘴里硬杵,八寸长的南方长茄子,插不进去恨不得用脚往里踢。 老太后一脸慈祥:“我儿终于有救了。” 到半夜皇上嗝儿瘘一声,就这么崩了。 然后大家开始追责,发现每一个命令都没有书面的。 太医令勾掉了柴胡还好,宰相要求减半就没落到纸面上,老佛爷说给茄子那事儿,总不能让老佛爷承认自己害死儿子吧。 最后太医院把开方子的医生二十大板,轰出太医院,这就算是皇家的恩典,给你留了一条命,你那打烂的屁股,就是名医的标记物。 这种事情有一次,医生们就都明白了,从此开的都是温和甜汤,甘草、菊花、黄芩、枇杷、红豆、大红豆、绿豆、芋头,剩下的基本就靠皇上自己硬扛。 这也是为什么楚地大疫,太医署完全起不到该起的作用。 太医署头两个月都在为药物方案、以及派谁去疫区争吵不休,最后想了一个好主意,他们把病人的痰取了,往里面加茶、绿豆汤、豆浆、豆腐脑、黄酒和开水,看看到底哪个能让痰里的泡泡消失,就给百姓推荐这类饮料。 这场大疫当中徐知训是真正剖开了死者的肺和心(这得跟死者家属商量),观察了死者脏腑损伤之后,才开始开药的人,从这点来说,徐知训比太医署加起来都要高明。 徐知训曾经对徐咏之说过:“在民间当郎中,也不在太医院做供奉。” 确实不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而是真正理解了太医署的逻辑之后,才发出的感慨。 熊世海这样的太医,如果不愿意侍奉君王,能很好很自在地在民间开个诊所药铺,舒舒服服,诊金也有,逢年过节收弟子的供奉就能收一车,想想看,龙虎山张欢师父的五雷法整天烧人房子,还有徒弟给送腊肉、滩羊和铁棍山药呢。 小贵明白了太医署里的恩怨纠葛,才会一下子看破熊世海的心思,不过没关系,熊世海的孙女,是可以争取和团结的人。 这孩子看着还算清秀机灵,不过脸有点大。 不是那种李煜喜欢的瘦瘦乖乖的类型。 想要指一门好亲问题不大,但是想要攀龙附凤,还是趁早死了这个念头的好。 小贵想了想,还得认认真真回复熊世海老太医才好。 “老爷子,”小贵称呼上特别客气。 这一句“老爷子”真的唬得熊世海惶恐了。 “臣不敢!” “怎么不敢呢?小贵我也是医家的儿女啊,我是山字堂徐医生的养女。”小贵一句话就把距离给拉近了。 “徐医生的医术高明,老臣我早有耳闻,不久前听说家里遭了冤枉,这两天平反旨意才下来。” “这是皇恩浩荡啊。”小贵赶紧加一句大词儿进来。 “徐老爷能沉冤得雪,昭容您还能入宫侍奉,真是可喜可贺。”熊太医赶紧继续奉承下来。 “都是皇上的恩典,老爷子,您不觉得吗?无论是文官医士也好,还是嫔妃女官,大家都是伺候皇上的人,哪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呢。巧姐这个妹妹,我很喜欢,一定会全力帮她的。” “至于医术一道,我还要以您为师,多学一些技能,才好更好地伺候皇上呢。每天给皇上按摩按摩肩膀后背,让他龙体康健,这社稷呀,必然能保万年。” 这句话真的让熊太医够琢磨一个礼拜的。 “不是废物大夫、不是黑心医生,是医士!还跟文官放在一起!昭容真是太会说话了。难怪皇上宠她,皇上看她第一眼应该就喜欢她,要不为什么让我们把她捡回来治好呢!熊世海呀熊世海,你这次粗腿抱对了!” “那就先让巧儿给昭容清理伤口吧。老臣我老眼昏花,手脚没过去利索了。” “渗着点儿,”小贵叮嘱自己。 她虽然内心狂喜,但学着过去见到的徐咏之谈生意的样子,做出漫不经心的姿态,任凭巧姐给她清洗伤口。 “昭容,伤口逐渐痊愈,可以不用包扎了。”巧姐施了个礼。 “会留疤么……” “昭容洪福齐天,应该不会的,如果有疤痕,我再用芦荟帮昭容处置一下。” “挺好的,做事挺利索。” 小贵摆摆手,让巧姐先下去,又低声问熊太医: “这个孩子不错,但是我是新侍奉皇上的人,不知道这种情况,该跟谁去请托啊。” “宫里进人,大总管梁五成说了能算,但是皇后娘娘最好能知道。” “还有,就是,昭容您新承恩泽之后,直接说给皇上听的话,一般不会被拒绝,就说是娘家有个心腹人……” “老爷子呀,您好糊涂,徐家都被灭门了,我哪有什么娘家。” “老臣失言了……” “您的年纪,跟我的祖父差不多,您愿意听我说几句心里话么?” “不敢当,老臣愿肝脑涂地!” “我带巧姐进来,不是不可以,但是长公主看我不惯,你应该知道吧。” 一句话说得熊世海头上好像响了个霹雳。 “被长公主当做是我的人,后果如何,怕是很难预料了。那个人做事的风格,不是我们这些普通人能理解的。” “臣多谢昭容提点!” “老爷子,都是医家儿女,巧姐的前程,我会照顾,我说到做到。” “皇上要画我的身子,肩膀上不要有疤,我想巧姐未来几天,每天来帮我护理疤痕。” “小事一桩,老臣这就安排。” “未来如果我能封妃,真正自己做主,巧儿再进来,如果短期之内做不到,我就去请托一下韩大人或者梁公公,总有合适的差事能惦记着巧儿,你看如何?” “谢娘娘!” “别叫娘娘,昭容叫娘娘,人家说我们僭越的。” “臣有罪!” “我今天说了一些非常私人的话,希望您能理解。我也希望,在这宫廷当中,熊大人也能与我赤心相待。” “谢昭容恩典!” 小贵把巧姐叫进来。 “巧姐,还是明儿午后吧,你到这里来,带着你的芦荟,你的芦荟是西域芦荟还是闽芦荟?” “回昭容,是西域大食的贡物,爷爷让巧儿种的。” “好,你就带着芦荟来吧,我没种过芦荟,你也可以教我养芦荟呀。” 小贵让宫女拿了两个小金锞子给巧姐,算是见面礼。 巧姐谢了恩,跟爷爷一起走了。 小贵长舒了一口气,得好好休息一会儿,再琢磨怎么跟巧姐要这份东西。 那份东西,是她爷爷熊世海多年之前开出过的一份底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三十章 一张脉案 太医丞熊世海的孙女巧姐,接了夏昭容夏小贵的要求,每天到画室来,给她的伤口做祛疤护理,小贵拿出零食水果招待着这女孩,但嘴上只和这女孩拉拉家常。 “巧姐,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呀。” “爷爷给起的,说是七月七日鹊桥相会,女儿在葡萄架下面就可以得一双巧手,会做针线活儿。” “那你的针线活做得怎么样呀?” “可好了,好多伤口都是我缝的。” “不是这个针线活儿呀。” “我从小在家里学的就是这个,我家做肉吃,都是我来切,我能把一整个猪头的骨头都剖出来,一块不少。” “那你比我要强得多。你认字多么?” “还行,我爷爷强迫我读了《论语》《大学》,中庸不行,我读不下去。后来他就允许我看《灵枢》《素问》和《抱朴子》了。” “厉害呀,那你是个女秀才。还是个女医士。” “但是我爷爷希望我学唱,他说会学唱,才能侍奉贵人。” “女孩子不一定要侍奉贵人的呀。我们可以自己变成贵人。” “昭容你可以这么说,你已经侍奉皇上了,我们这些民间女子,怎么能这么说呢。”巧姐嘟着嘴说。 “话不是这么说,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侍奉皇上,但是遇到皇上,皇上希望我在宫里为他做事,宫里没有女官员,所以才安排我做了才人,我立了功,就升了昭容。” “所以你就是南唐的励志传奇。” “可以算吧,但是我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呀,我渴望建功立业。” “你本来可以做男子,为什么要先成为女子,再建功立业呢?”巧姐好奇地说。 熊太医真是一个大嘴巴,看来跟巧姐说了自己身体的情况,估计还想着巧姐寻找机会拿下皇上呢吧。 “你是个医家的女子对吧。”小贵问。 “是呀。” “你想成为一个官员家的女子,一个夫人,或者一个嫔妃,对吧。” “嗯……”巧姐有点犹豫。 “你的比我高。” “啊?” “我是经历了千辛万苦,才终于成为一个女子,我十六年的努力,就为了和你一样。” “我明白了……” “我有喜欢的人,我想要以他的女人的身份,和他在一起。” “皇上知道吗?” “知道,皇上还说,如果以后有机会,会给我们指婚。” “已经嫁给了皇上,却还想着那个人,”巧姐看着小贵的脸说,“那个男人真的好幸运啊。” 小贵心里也一阵酸苦,那个幸运儿就在几天前,还从这个院子里夺门而出了呢。 “我也有我的苦衷呀。” “什么苦衷,说给我听听吧。” 巧姐可能是全世界最有好奇心的人,这样的人爱大包大揽,只要你体现出对她的依赖,她就愿意为你做好多事,哪怕是一些违法乱纪的事。 “我跟你一样,都是医生家里长大的,但我是养女。” “童养媳吗?” “不是呀,就是被当做女儿养大的,我家也是个大医馆,就是潭州山字堂徐家。” “哦哦哦,我知道,你家的安宫牛黄丹好得很,我爷爷经常夸呢。” “我是师父师娘养大的,我师兄把我从马贼那里救出来的。” “太浪漫了。” “他为我杀了四十六个坏人,然后把最后一个人的生死交到我手里。” “你杀了吗?” “杀了,那是我第一次杀人,他欺负人欺负得太狠了。” “该杀,我就怕你磨磨唧唧不敢杀人呢。” “小孩子别说这种话。” “我就快不是小孩子了!女子二七天癸至,能有子,我今年十四了,算大人。” “虚岁不能算的。” “继续说,后来呢?” “后来我师兄被坏人陷害,流落江湖了。” “昭容,我觉得你们俩一定会再在一起的。” “我觉得也是,但是现在我的心里,有了一个困惑。” “什么困惑?” “我怀疑他也是收养的,而且是我失散多年的哥哥。” “!”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就只能是纯粹的兄妹关系了。” “这……假装不知道不就行了嘛……反正你们俩又不会有孩子。”巧姐倒是大大咧咧的。 “这叫什么话,你也是读过圣人书的,就算不会有孩子,和亲哥哥做那事儿,那不会亵渎了祖先吗?” “是我想错了,光想着亲兄妹会生下傻子。” “最近我发现了一条线索。” “什么线索。” “那就是以前我师娘,可能找熊太医看过病。” 小贵说道这里顿了一顿,熊太医不是只给宫廷看病,在不当值的时候,他也会给一些官员甚至富商的家里开方,这也是他收入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后晋天福三年,也就是烈祖把国名改称南唐的那一年秋天,我师娘田氏曾经接受过熊太医的诊疗,我如果知道她的脉案和底方,那有没有身孕,我师哥是不是她的亲骨肉,就明明白白了。” “这个简单,我回去就问我爷爷。” “慢着,慢着,这姑娘,怎么这么猴急呢。” “小贵姐,你不愿意他知道?” “这种女儿心事,怎么好让老爷爷知道……再说如果真的我们是亲兄妹……我不想更多人知道了……”小贵脸色绯红,神色有点忸怩。 “哈哈哈,你这么酷的女孩子也会害羞啊,”巧姐一拍胸脯,“这件事儿,包在我身上。” “你找找他的底方和脉案,看了记下来或者抄下来就可以。” “我给你拿原件,这事儿不难。” 巧姐给小贵处理完伤疤,兴冲冲就要告退。 “记得,保密呀,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好的!” 小贵送走巧姐,松了一口气。 她不喜欢骗人。 如果为了徐咏之而去骗人,她毫不在乎。 但是巧姐这样一个兴冲冲送上门给人做心腹人的姑娘,实在是太危险了。 她可能能扛住一轮拷打,但是很容易就会被人骗了。 谨慎,谨慎,谨慎。 不让她知道太多,也是为她好。 小贵正想着,突然门外小太监回禀:“启禀昭容,长公主来了。” 话才说完,李连翘已经怒气冲冲地进了画室。 她刚才进了宫,说跟李煜聊一件十万火急的大事。 李煜赶紧把和韩熙载徐铉开的会停了,去听她的大事。 “皇上哥哥,我要一条小熊猫皮的褥子。” “六月天的金陵,吃冰都觉得热,你要皮褥子干嘛?”李煜伸手去摸李连翘的脑门儿。 “我冷,你管我……” “胡闹,还要什么猫熊皮,猫熊才养上,还是个公的,哪来的小猫熊?” “不是一种东西,就是红色的,长尾巴,然后吓唬人的时候‘唔啊’那样站起来的那种动物……” “皇后,你能听懂阿姐说的是什么意思吗?”李煜一脸困惑。 “长公主演得活灵活现的,真不愧曾经是江南名伶,但要说好懂,恐怕臣妾也是一点都无法理解呀。”周娥皇笑吟吟地说。 “梁五成!” “奴才在。” “给长公主一件狐狸皮褥子,要红的。” “这不成呀,得是小熊猫皮的!” “这两样东西怎么区分?” “不是说了么,趴着的是狐狸,能站起来的是熊猫。” “好的,给长公主一件趴趴熊的褥子……” “是熊猫!” “朕饿了,传膳。” 李煜懒得理李连翘了。 “长公主吃了没有?”皇后一脸和蔼。 “没有。”李连翘怒气未休。 “没吃就赶紧回家吃去吧。” 皇后让宫女赶紧打水来给皇上洗手了。 李连翘吃了一场闲气,怒冲冲出了宫,才想起来: “画室里那个贱人箭伤估计要好了,可别几天不见成了气候,待我进去敲打敲打她。” 这才一路闯进画室来。 “给长公主请安。”小贵笑嘻嘻地问候道。 “昭容起来吧,箭伤好了?” “好了,这些天换药,照镜子,无时无刻不在想念长公主。” “想我做什么?还要找我报仇吗?” “岂敢岂敢,我就是觉得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从小我都觉得法术这种东西,是传奇故事里的东西,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中一次魔箭,真是令人觉得,这一生没有白活。” “你这出身乡下的村妮子,恐怕也没有见过什么世面,家是哪的?兴庆府?” “延安府。” “哦,听说你们那里出俊男美女,那你这,算俊男还是美女呀?” “这个人真没劲。”小贵想到。 原以为她要打听各种徐咏之的情报,从两个人的地位看,小贵还必须要回答她,没想到她现在处在这么有利的位置,居然只是想来羞辱自己,真是太好了。 “应该都算。” “怎么讲?” “十一岁前,小贵是男子,十一岁后,小贵是女子,现在,小贵是风情万种的奇女子。”小贵故意刺激她一下。 “我呸!”李连翘笑出了声。 “你别觉得女子就是一张俊脸就可以了,想想看,当初为什么徐咏之身边有你,还要来找我。男人不能光靠脸蛋就满足得了,女人该有的你得有,没身上那些本钱,还想着勾引男人,真是痴心妄想。” “长公主,我并没有勾引男人之心,”小贵答得理直气壮,“我也好,长公主也好,都是陛下的臣子,要为陛下分忧,陛下需要我的头脑,那我就给出我的头脑,陛下需要我的力量,我就献出我的力量,如果两样都没有,就只好献出自己的身体,给陛下宽宽心,但是我觉得,这样的女子,陛下身边是不缺的。” “你是在说我没有头脑和力量吗?”李连翘怒不可遏。 “不敢!” 李连翘想了想,这么代入自己好像更不利了,总不能说自己是给陛下送上肉体之人吧。 她抢上一步,贴着小贵的耳朵,恶狠狠地说:“你给我等着,徐咏之已经被我抓起来了,早晚他会招供谋逆的,那时候满门抄斩,你也在劫难逃!” “这么大的好消息,”小贵漫不经心地说,“长公主不会等这么久才告诉我吧。” “……” “还有,长公主脸上这两个淤青的痕迹是怎么回事?” 尽管李连翘已经尽力用脂粉装扮过,但那两个被霍一尊打出的手掌印还是被小贵看到了,这不是伤口,放治疗咒没有用。 “是家暴?新男友这么残忍吗?我帮你去揍他吧。” 李连翘挥手就要打小贵,突然看见她露出的那种天真无邪的笑容。 “这家伙不傻,打了她的脸,李煜来画画的时候会生气的。” 正在这时候,外面一个公公腔调的人问道:“请问长公主在这里吗?” 李连翘坐回自己的位置: “什么事?” 内廷管后勤的严公公满脸堆笑地进来了,之前他给小贵传递过消息,是山字堂的暗线。 “长公主,狐狸皮褥子给您拿来了,奴才选的是最好的。” 李连翘捂住自己的双耳,使劲地嚷起来:“是熊猫!是熊猫!本公主要的是熊猫!啊!啊!啊——————” 她咆哮完,气哼哼地夺门而出,后面的小太监赶紧背着褥子跟在后面。 严公公低声说:“昭容没事吧,我听说她来了画室,就赶紧找了借口跟过来,怕她对您不利。” “没事,我之前担心她会有什么手段,只是羞辱了我一通。” “不可轻敌,这个女子不是简单的疯,她有算计。” “我知道,多谢严公。” 严公公放高声音说道: “奴才告退。” 人都走空,小贵让太监宫女摆上饭。 画室这里是小厨房,比较自由,想吃什么吩咐人做就是了。 煎熟了加了秋油紫苏的武昌鱼、豆豉炒的五花肉片,一个清炒的葵菜,一个嫩豆腐和青菜煮的汤。 李煜不让画室吃荤,但小贵不管那套。 长公主如果闻见怕是要馋死了,她也是南楚人。 绝对不能留这种恶人吃饭,会败坏胃口的。 吃了两口,宫女进来禀报:“熊太医的孙女来了。” “让她进来。” 巧姐风风火火地跑进来。 “别着急,没吃饭吧。” “没吃。” “你家是鄂州人,应该也吃得惯,快来一起吃。” “哎,真香,我吃着,昭容你自己看吧。” 巧姐拿到了原件。 天福三年秋天熊世海写的田氏脉案。 “小贵姐(她把自己当了闺蜜和心腹人了),你真是厉害,你怎么知道我爷爷会留着脉案呢?” “最好的医生,一定会留着这个的。” “嘿嘿嘿。” “你看了么?”小贵问。 “没有,我是你的心腹人,你不让我看,我不会看的。” 小贵把脉案轻轻展开。 二十年前的一段悬案,一段历史,在二人面前徐徐展开。 一大堆讲脉的,可以略过。 喜脉这件事,从来就是一个“时灵时不灵”的事情,换句话说,凭脉看不出怀孕没怀孕。 有的医生说,喜脉就像一个小珠子在碗里晃来晃去的感觉,但是你真的找几个怀孕的,几个没怀孕的给他区分,这判断就要出错。 但是有一点好,就是“望闻问切”四个字,你看女子肚子大得明显了;或者问她,发现停经三个月了,那十之八九就是喜脉。 太医还有一点好,就是宫里有一种东西,叫做起居录,换句话说,皇上、太子宠幸嫔妃的时间,大家是有记录的,所以按照这个时候来推算,基本都能推算一个八九不离十。 熊太医的这张脉案上图改过,“田氏”前面,有三个涂黑的字。 小贵点起一只蜡烛,把脉案上面的墨迹轻轻刮过,然后背后硬着烛光去看,影影绰绰,有“太子妃”三个字形。 小贵的眼泪掉下来了。 “小贵姐,为什么哭呀?” “你和你师兄,还能成亲吗?” “能,能,太能了。” “太好了。” “谢谢你,巧姐,我确认了,我师兄,是师娘的亲儿子,我们肯定不是兄妹!” “太好了!” 巧姐跑了一路,正饿,把一桌子菜风卷残云都吃完了。 “多吃点,你还在长身体。” 吃完饭,巧姐对小贵说,“小贵姐,你把脉案收好,也好给你师兄看,让他安心。” 巧姐提醒得有道理,这是特别重要的证物。 但是这个证物如果公布,只怕熊家祖孙俩的麻烦也就大了。 那没关系,如果日后需要公布证物,无论如何把这一老一小带走也就是了。 “巧姐,”小贵从手腕上褪下一个玉镯子,给巧姐戴上,“这个送给你,能有你这样的姐妹,姐姐我很高兴。” 巧姐行了个礼,告辞出去了。 小贵细细琢磨着那个脉案。 太子妃田氏在天福三年秋十月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徐咏之是天福四年春三月的生日。 徐咏之是在南唐宫廷里怀上的,徐知训说过,那六个月,他都被困在桃花源巫师公会的禁闭所里。 徐咏之是南唐太子李弘冀的儿子,这件事,徐知训一直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他一句都没有提过。 一霎时整个世界明明白白: 师娘被李弘冀强娶, 师父被李连翘囚禁, 师娘有了身孕, 师娘被迫自缢。 师娘被师父救走, 两个人结为夫妻。 师娘生下了徐咏之, 师父视如己出,把徐咏之养大成人。 熊世海知道太子妃怀孕这事,但他不知道太子妃就是徐家的夫人。 李煜和李连翘都不知道徐咏之的身份。 李连翘一直希望和徐咏之生一个孩子,认为会是预言里最强大的那个“混血巫师”。 那个预言里的混血巫师,可能不是徐咏之的孩子,而是他自己。 张欢可能知道这件事,但是徐知训可能一直不让他说。 小贵把脉案赶紧收好,这是一个大秘密。 李煜还没有儿子,徐咏之则是废太子的儿子,如果有人支持,他就可以对南唐皇位提出继承要求。 如果李煜知道,一定会追杀他; 李连翘知道了他不是一个纯血巫师之后,也可能不会再想着生擒他,而是痛下狠手。 现在的问题来了,我要告诉徐咏之,师父不是他的亲生父亲吗? 徐咏之上次说要投奔大周,灭亡南唐,如果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他会重新考虑这个决定吗? 想完这些,小贵又想到自己对自己特别疼爱的师娘田小芊。 田小芊是怎么接受李弘冀的,是醉酒、麻药、暴力、引诱、洗脑,还是真的两人之间有感情? 徐知训又是怎样接受这件事的?是觉得两个人都曾经接受过别的异性,还是一种极其广博的大爱,还是一种特别特别的宠溺呢? 无论如何,徐知训都是一个好父亲。张欢师父说的那句“徐知训和田小芊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不是虚言。而这个脉案,可能会给徐咏之带来特别大的混乱。 但是不告诉他,任凭他犯下杀害亲叔叔的罪行,恐怕也是不能原谅的吧。 这天晚上,小贵没有睡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三十一章 滑水少女 霍一尊、徐咏之、段梓守和阿脆下了山,看见镇上倒是一片太平,李连翘没有带军马过来,那十六个南唐甲兵,应该就是所有的兵力了。 毕竟汉中是蜀的地盘,李连翘再胆大包天,也不可能主动挑起两国的战争。 霍一尊到药站时,老匡已经睡下了,赶紧穿衣服起来。 “老匡,我要出趟远门,去鄂州店,可能半年,可能一年,你在家把店看好。”霍一尊嘱咐道。 “掌柜放心。” “阿脆,你是跟我走?还是跟阿守他们一路?” 人形的阿脆还有点忸怩。 “哈哈哈,我懂了,你跟阿守一路保护徐公子吧。” 霍一尊安排徐咏之段梓守和阿脆在镇上住下,明早出发,自己开了传送门,直奔鄂州分店,防止李连翘的报复。 老匡安排阿脆住一间屋,嘴里还不住地嘀咕“原来掌柜的有个这么大的女儿啊”。 一边安排徐咏之和段梓守睡另一间屋,这让段梓守很不高兴。 “阿守,”徐咏之说,“别闹情绪,阿脆是女孩子,嫁给你之前,跟你不能睡在一起。” “那你还去睡在着色园……” “住口……” 徐咏之想想,觉得自己可能严厉了一点。 “睡觉吧。” 段梓守倒头就睡,留下徐咏之在床上辗转反侧。 徐咏之虽然年纪不大,但行走江湖这些年,也是手上有很多坏人性命的厉害角色,但是他今天第一次有了这种感觉:我们真的可以代表正义惩罚别人吗? 我杀的每个人,真的都罪有应得吗? 欺凌小贵的那四十七个马贼,真的人人都该死吗?有没有人可能是被胁迫入伙,可以被拯救,或者被宽恕的呢? 一个人犯了错,需要付出无限的代价吗? 自己也曾经是一个执法者,但最终成为被惩罚者的时候,他才理解了自己的脆弱,他厌恶这样的自己,当他把那个死灵役击倒的时候,他压抑的暴力之血终于得到了释放。 他可以尽情击打这个敌人,因为他没有生命。 “我也可以击败死灵役,我可以像师父一样强大,小贵,你看见了吗?” 他把他残损的手掌伸进夜色里,无声地呐喊着。 第二天早晨三个人吃过了早饭,带好了盘缠上路。 田大榜家住在渝州,长江边上的一座山城,这里也是巴蜀的重镇,但楚人居多,所以也称为楚州,和成都平原上的慢节奏略有不同,渝州人的嗓门大、脾气急,和潭州的人倒是有些相似。 过去的路途倒是很顺,从利州买船南下,经过阆州,嘉陵江走到头,就是渝州了。 上了船,徐咏之倒头就睡,只有段梓守和阿脆两个人,叽叽嘎嘎说个不停,当然主要是阿脆在说,长篇大段,然后段梓守回答:“啊!”“真的啊!”“是嘛?”“哈哈哈!”“好厉害。” 每天都听这种一头沉的相声,徐咏之的脑袋就大了一圈。 有时候真的很想让这两个小朋友闭嘴,但是看见他们俩天真愚蠢的样子,又觉得是自己太油腻世故不忍心。 有时候船到了镇店,大家上岸吃饭或者休息,这俩人又要大放异彩。 “阿脆,我想吃这个!” “那我喂你!” “阿守,那个蘑菇我够不着。”(手太短,徐咏之想。) “我来给你呀。” 好烦! 偏偏这种新谈恋爱的主儿,还喜欢跟人分享心得。 “大姐夫,我觉得好开心呀。” “嗯,好好享受吧。” “你有过这么开心的经历吗?” “没有!” “那你真可怜。” 这五个字可是戳到心里了。 别的少年恋爱的时候,都是开开心心的。 怎么你一开始,就是噩梦连连的? 你好好检讨一下你自己。 叫过来店家,“拿瓶酒来!” “阿守你是未成年人,不能喝酒。” “我喝了会变成本相,也不行。”阿脆也不喝。 拿酒自己喝,吨吨吨吨,一瓶喝下去,进屋睡觉。 第二天上船,还带上一瓶。 “大姐夫,你心情不好吗?” “这叫借酒消愁。”阿脆在一边补刀。 “你别难过,等我们回去见我姐,让姐跟你谈恋爱,谈恋爱可开心了。”段梓守说。 “阿守你说得不对,姐夫和姐本来就是两口子,两口子了还谈什么恋爱,就得是咱俩这种没结婚的才能谈恋爱。”阿脆也不知道是半懂不懂,还是永远冷言真相。 “我姐和姐夫也没有结婚。”段梓守说。 “没有结婚,他就不是你姐夫!”阿脆反驳道。 “可是他就是我姐夫,不是我姐夫,难道是你姐夫!”段梓守生气地说。 “咱俩结了婚,你姐夫就是我姐夫!”阿脆说。 “但是咱俩还没有结婚!”段梓守说。 “你是不想和我结婚吗?”阿脆说。 “如果结婚了就不能谈恋爱了,那我宁愿不结婚!”段梓守说。 “你要不跟我结婚,我就不跟你谈恋爱了!” “你要是打算结婚后不谈恋爱,我就不跟你结婚!” “别吵了!”徐咏之把他俩打断了。 “大姐夫,你说结婚后还能恋爱吗?”段梓守问。 “不能了。” “啊……” “但是,你们可以恩爱。” “什么叫恩爱?” “恩,就是对别人好,照顾别人,救别人。” “哦。” “恩爱,就是你们两个照顾彼此,拯救彼此,保护彼此。这个感情,比恋爱,还要宝贵,还要深。” “明白了,我姐对你就是恩爱。” “别乱说。” “那小贵姐对你应该是恋爱。” “越发胡说了!” “不管怎么样,姐夫说了,你就得好好跟我谈恋爱,结婚之后,你还得对我恩爱!”阿脆把段梓守拉走了。 “你亲我一下。” “你今天没吃虫子吧。” “没有。” “老鼠也没有?” “当然没有。” “那可以。” 两个人嘀嘀咕咕进了后舱。 终于消停一点了,简直吵得脑仁疼。 徐咏之走出船舱透透气,突然看见水面上有个身穿紧身短衫的少女,踩着一块船板,在江上飞驰。 还有人能在水上走路吗? 徐咏之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姑娘。 那个姑娘看见她,挥挥手。 白白的胳膊白白的腿。 渝州这个地方,难得晴日。 但是今天确实晴得很美。 姑娘眼镜上戴着一副金属框架,好像眼罩的东西,但是细看,应该是墨色水晶磨制的。 哦哦哦,看来能挡太阳。 她能够乘风破浪,是因为前面有两只江豚,用纤绳拉着她前进。 “谢谢啦,你们休息吧。” 她跟江豚挥挥手,那两只江豚好像听懂了,各自散去了。 她扶着船板,在水里休息。 “上来休息一会儿吧,”徐咏之招呼着,“我这里有热茶。” 姑娘划着水过来,徐咏之拿着木浆的柄伸向姑娘。 姑娘一笑,没有接,而是直接把手伸给了他。 “这姑娘好奔放。” “谢啦。” “借你船舱用一下,换个衣服。”她笑着进了船舱,然后段梓守就被轰了出来。 一会儿,姑娘换上一件白色长衣出来。 “你是怎么随身带衣服的。”徐咏之好奇地问。 “把衣服和鞋袜装在油布包里就可以呀。” “哦,我们的船,朝天门码头就靠岸了。” “正好,我家也住那附近。” 阿脆从船舱里钻出来。 “姐姐,你真的太酷了,能教我划水吗?” “好好学跳舞吧,别随便在团队里划水!你又不是全村的希望。” “不是啦,我说你刚才练的那个,我在窗户里看见了。” “哦,你说的是那个冲浪板呀。” “对对对!” “那个不行,得江豚喜欢你,他们才肯拉你。你是猫吧,鱼不会喜欢猫的。” “这也被你看出来了!” “你们两个是哪里来的?”姑娘打量一下徐咏之和段梓守。 “跟熊猫混在一起,不是巫师就是道士,说吧,是不是来找我家的?” 姑娘嚼着丁香味道的阿拉伯树胶,没等徐咏之回答,就吹出了一个大泡泡。 “我姐夫来找他舅舅。” “你姐夫?”姑娘打量一下段梓守,“熊猫是你姐?” “熊猫是我女朋友!” “哦,失敬失敬。” “姑娘,”徐咏之说,“我这个弟弟说乱了,我是山字堂的徐矜,我来渝州,是为了找我舅舅的,我舅舅姓田双名大榜,我娘叫田小芊,是他的妹妹。” “啊!”姑娘吃了一惊。 “你就是咏之表哥啊。” “……” “我是蔻蔻,总听我爸提你,我还以为你很老了呢,还行,挺帅的呀。” “……” “来吧,靠岸了都跟我走。” 田蔻蔻一挥手,“小弟弟帮我把船板背上,还有绳子,我看你好像很有劲的样子。” “好嘞!” 奇怪,段梓守就听她的。 就连阿脆也一点意见都没有。 “她让阿守搬东西,你不觉得阿守太累吗?” “你不知道哎大姐夫。” “别叫大姐夫!” “好的,你不知道徐大哥,这个姐姐身材好好的,我看着都动心,她下命令,我都愿意搬的。”阿脆说。 走了几里路,在山坡上有一棵大树,蔻蔻一挥手,大树的形态消失了,却是一个宅院。 “好厉害!”阿脆惊讶地说,“这个障眼法比阿脆厉害多了。” “这不是障眼法啊傻孩子,这是标准的屏蔽术,”蔻蔻说,“它能让这座宅子对所有无关的人都无法显示、无法访问。” 蔻蔻推开大门,门里是一座清雅的庭院。白灰配色的墙,一丛丛绿竹从墙后探出头来。 “对了,我家多的是竹子,你想吃零食,随便取!” “太棒了!”阿脆欢叫起来。 “对了,桃子也快熟了,也可以随便吃。” 徐咏之一直觉得自己是大户人家,现在看起来,徐家的房子真的就是军营加库房,一切都带着实用的痕迹。 舅舅家才是真正的大户人家,种着这么多竹林果树,在这么一个炎热的城市里,简直是太享受了。 大家穿过二门,进入正房前的庭院,刚一进去,就看见一个庞大的、黑色的机器横在自己面前。 一个身穿短褂、卷着裤脚的中年人,满手油污地在机器前面忙活着。 “不是让你别捡动物么?咱们家不能再养宠物了。怎么又带浣熊回来了?” 蔻蔻赶紧安慰阿脆:“我爸红色盲,所以才会认错的。” “爸,那是我哥的朋友啊,我哥来了。” “哪个哥?” “还有哪个哥,咏之哥哥呗。” “啊!我至少十年没见他了,他怎么来了。欢迎欢迎。”田大榜扔下工具,从机器后面探头出来。 徐咏之跪倒在地,行了一个大礼。 “快起来快起来,孩子怎么你来了,你爸妈身体还好吗?” “他们上个月都没了……” “……”田大榜一下子就惊呆了,过了半晌,才想起来徐咏之还跪在那里,赶紧把他搀起来。 “孩子,我们进去说!好好给我讲讲发生了什么。” 蔻蔻给父亲端水洗手,田大榜又穿了长衣,大家这才进了客厅坐下,徐咏之重新见了礼,介绍了阿守和阿脆,又把这一个多月来的事情,从头到尾详细地说给了舅舅听。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田大榜听得气愤不已,“咱们得给他们报仇!” “舅舅你这几年都在忙什么呢,为什么要从桃花源搬走?” “别提了,这几年我是文理两开化,弘扬巫师文化,一方面,我在研究机关技术,正准备研究万石大江船。” “完蛋大江船?”段梓守问。 “万石,就是一百万斤的大船,”徐咏之解释道,“你别打岔。” “这个大船必须要在江边造,我刚在在做的,大船的发动机,其实船体早就就位了,在山下的干船坞里,就是这个发动机,核心技术方面始终难以突破。” “您准备用什么来驱动大船呢?” “我想的是牛,一百头牛一起转动绞盘的话,这力道就是一百牛力,大船是可以了,但是牛也有问题。” “牛有什么问题?”段梓守问。 “牛要吃很多草,想要有劲,还得给粮食,所以你的船上就装满了草和粮食。”田大榜说。 “那就不划算了。”徐咏之说。 “草装那么多,火炮怎么装?炮弹呢?还得有步兵吧,要进行接舷战。”田大榜愁眉苦脸地说。 “舅舅带我去看看机器吧。”徐咏之说。 “太好了,你从小就聪明,你妈妈也是天才,你爸爸那个人……算了,他无聊得紧,你可能会有办法!”田大榜兴冲冲地带路出去了。 蔻蔻一把抓住徐咏之的袖子:“表哥,我爸这人有点倒三不着两,想一出是一出,你别撺掇着他再疯一点。” “放心,我心里有数。”徐咏之出去了。 看了看那个机器,徐咏之琢磨了一下,没有什么太好的主意。 “我爹跟我说过,天下的力有三种,一种是势而力,一种是变化力,一种是生物力。”徐咏之说。 “还有这种区别吗?” “势而力,比如一块石头,一个泉水,从高处掉下低处,就是势而力,把弹簧或者绳子拧紧,然后释放,也是这种力。” “变化力,比如把热水烧开,用水汽来推动某些工具。” “生物力,就是用人或者牛来拉。” “既然生物力不行,我看就得想别的办法。”徐咏之对田大榜说。 “对了,舅母在哪里,我还没有拜见舅母呢。” “你舅妈在后院喂龙呢。” “舅舅你家还有龙吗?”徐咏之大惊失色。 “有,刚孵了一只出来,不过还小呢,没法打仗!”田大榜一脸得意,又有点不好意思。 “够了!”徐咏之指指发动机的核心部位,“你把那只龙,就放在这儿!” 蔻蔻已经完全崩溃了。 外甥像舅。 这个表哥比老爹还要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三十二章 废柴表哥 田大榜听了徐咏之要把龙作为发动机来推进大船,不禁一愣。 “那条龙是火龙还是水龙。”徐咏之已经开始研究细节了。 “火龙。”田大榜说。 “火龙最好,水龙就麻烦了。”徐咏之说。 “水龙可以在船下面推,火龙怎么让船前进呢?” “龙来推船用的是生物力,生物力就要考虑一件事,那就是生物可能受到伤害。” “有道理。” “把龙的火焰烧开沸水,用水汽导入钢管,推动钢铁的叶片和轴,大船就可以乘风破浪,无需风帆。” “太棒了!我的天呐!”田大榜抓住外甥的双臂。 “孩子,你创造了一种思路!你真是个天才!不愧是我妹妹的儿子!”田大榜老泪纵横。 “可惜你妈妈……哎……” 徐咏之见舅舅触动心事,赶紧安慰:“舅舅不需要难过,我们有了龙船,从这上游沿江而下,报仇也不是难事。” “你有报仇的计划了吗?” “有,”徐咏之说,“我要灭亡南唐,这个国家,都是害死我父母的仇人。” 田大榜正要称赞,忽然听见蔻蔻把门一摔,赌气进屋去了。 徐咏之一脸诧异。 蔻蔻又探头出来:“龙宝宝是我带回来的,我养的,我绝对不会允许你们用它来打仗!” 大家都怃然,一会儿,阿脆举手。 徐咏之说:“说。” 阿脆说:“我能理解蔻蔻姐。” 段梓守说:“不能,但我支持阿脆。” “把这么小的龙宝宝送上战场,太不人道了,”阿脆说,“而且这条龙应该不会像我一样说话,它没法说出自己的意见,从动物福利的角度来看,有点不人道。” 田大榜一脸惊诧:“你是说一条龙可能是一个和平主义者?” “完全有可能,”阿脆说,“你们人类有很多刻板成见,比如老虎是天生的猛兽,狐狸都狡猾,熊都暴力,浣熊都偷东西,其实动物之间的性格区别之大,远远比他们的物种区别大。” “可是我们看所有的狐狸都一样。” “因为您不懂他们行事的逻辑,我过去觉得所有的狗熊都欺负人,我娘也是这么跟我说的,但是后来我开始修炼,见了更多的熊,理解了他们做事的逻辑,才明白,他们也有母慈子孝,也有暴力的,也有怂的。”阿脆说。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田大榜问。 “我想,也许我们应该问问那条龙,愿意不愿意帮大姐夫报仇。”阿脆说。 “等会儿,贤甥,你们这个亲戚怎么论的?你是她姐夫?你要娶一个熊猫做媳妇吗?我作为你最后的家长,可得劝劝你。”田大榜赶紧拦住。 “舅舅你想多了,这是一个外号……”徐咏之苦笑着说。 “对,他其实是我姐夫。”段梓守说。 “更乱了,你姐姐是谁……”田大榜说。 “他是我姐姐的领导……”段梓守说。 “你们别说乱了!听阿脆说完。”徐咏之赶紧拉回正题。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蔻蔻姐应该是能和万兽沟通的女巫吧。”阿脆问田大榜。 “这个我还真不清楚……”田大榜搔着脑袋。 “你身为亲爹,怎么会不知道女儿的特长?你也太不关心自己的女儿了吧。”阿脆毫不客气。 “她的巫术教育,都是她娘教的……而且我觉得她藏了好多我不知道的技能没告诉我……”田大榜有点不好意思。 “蔻蔻妹妹真是一个奇妙的女孩儿。”徐咏之说。 田大榜兴高采烈地说:“我也觉得是,她实在是个奇怪的女孩儿。” “我说的是奇妙,我觉得她很有意思,也很酷。”徐咏之说。 “我觉得也是。”阿脆说。 “宠物不要插嘴!”田大榜生气地说。 “舅舅别把阿脆当宠物啊,她是霍一尊霍叔的养女。” “这么说还是我们家的人呀。” 一个巨大的影子投到了院子的地面上。 徐咏之抬头看时,发现有个大块头悄无声地走到了他们身边。 一个青黑色的龙,伸着脖子,好奇地嗅着那个发动机的模型,跟一头小象差不多大小,有一千五百斤上下,龙背上坐着一个中年妇人,一脸和气。 “咏之,这是你舅妈。”田大榜说。 “舅母在上,外甥有礼了。这是我的两个朋友,段梓守和霍阿脆。” 舅母跳下龙背,把咏之扶起来,但是却先去问了阿脆。 “阿脆,你是一尊哥哥的女儿啊。” “姑母在上,受阿脆一拜。” “这亲戚又怎么论的?”徐咏之看着田大榜,一脸困惑。 “你舅母是霍家的女儿,单名一个湘字,就是湘水的那个湘;一尊呢,是她的堂哥,四大家族互相通婚,出门赶集没有遇不到亲家的。”田大榜低声说道。 “我哥哥身体还好么?”霍湘问阿脆。 “我爹很好,很结实,前些天还跟我们一起打退了死灵役和李连翘。” “那可是真的了不得呀,”霍湘充满了兴趣,“他一个人对付几个死灵役?” “他和徐大哥一起对付四个死灵役,最后徐大哥消灭了一个。”阿脆嘴快,把那天战斗的情形说了一遍。 “好孩子,”霍湘看看徐咏之,“你眼里充满了疑惑,我估计你会有很多问题。” “舅母,这龙……” “你是第一次见到龙么?” “对,居然跟皇帝衣服上画的不一样,还有两个翅膀。”徐咏之说。 “过去曾经是很常见的上古生物,但是这些年龙越来越少了,在皇帝和蚩尤恶战的时候,山鬼娘娘还有一支三百条龙的大军呢。” “三百条!” “现在都很少见了,这条是蔻蔻偶尔在山里找到的,小龙的爸爸死于余家的捕猎,他们家的门人弟子,都希望得到龙鳞和龙牙来证明自己的勇气,不过在我看来,不过是愚蠢罢了。蔻蔻发现它的时候,它才刚刚出壳,它的妈妈没有配偶照顾,力气用尽,在蛋刚破壳的时候就死掉了。它就成了孤儿,今年它三岁了。” 小龙长着一张好奇的脸,凑过来闻阿脆。 “阿脆,它好像很喜欢你哎。”霍湘说。 “有没有可能是觉得她毛茸茸的,看起来很好吃呢?”田大榜问。 “当家的,你有点正经好不好?”霍湘一脸嫌弃。 “对不起,对不起!”田大榜赶紧认错。 “他有名字吗?”阿脆看看小龙的身体,“啊,是个女孩儿?” “是个女孩儿,”霍湘点点头,“蔻蔻说,既然是个火龙,又是个女孩,就叫火瓣儿好了,花瓣儿的瓣儿,蔻蔻没有兄弟姐妹,一直都很孤单,希望有个伙伴儿。” “这名字非常好听。”徐咏之不禁赞叹道。 “居然给一条龙起名字!”田大榜插嘴道:“这孩子是越来越奇怪了!” “姑夫您作为一个巫师,应该见怪不怪才对呀。”阿脆抱怨着。 “我们田家可是讲科学的巫师,什么怪力乱神一概不入我们的眼,我们就相信自然规律,说实话,我今天也是才第一次见到说话的熊猫!”田大榜说。 “她吃什么?”段梓守伸手去摸火瓣儿。 “肉,得吃肉才行。我们只好去买牛买羊,供着她,等到她翅膀变硬,就可以自己飞,自己打猎了,现在不能喂给她活物,不然以后会吃老百姓家的牲口的。”霍湘说。 “你长大了,愿意跟我们去打坏女人吗?”段梓守问。 “你这样问是问不出来的。”阿脆说。 “确实可以训练龙打仗,历史上的龙,一直都在帮助正义的人类作战。”霍湘说。 “坏人不行吗?”段梓守问。 “坏人一直没有掌握养龙的方式,养龙需要非常温柔、非常耐心,而且需要几十年,大多数的独裁者都没有这种耐心。五十年后龙才能飞天作战,哪个帝王愿意等五十年再统一天下呀。” “咏之那个主意不错,让龙在发动机里充当动力,这不需要她长得太大……”田大榜说。 “倒是个不错的主意。”霍湘看看徐咏之。 “咏之,龙不能说话,所以我觉得你必须要说服蔻蔻,她答应了,才有这种可能,此外,这条龙要想能推动战舰,算起来也是十年之后的事,你,愿意等吗?”霍湘问徐咏之。 “我的报仇本来就是一个大计划,李连翘害死我的父母和林泉镇上千无辜百姓,只杀死她太便宜她了,我要对南唐复仇,南唐宫廷之前掠走我娘,后来又害死我娘和我爹,我一定要灭亡南唐,所以别说十年,我本来就筹划了二十年的计划!” “好,那现在有个紧迫的任务,你去叫蔻蔻来吃饭,她一生气就不吃饭,你是客人,又是哥哥,我看你反而有可能劝说她。”霍湘说。 “好,我这就去。” 这还是第一次徐咏之第一次进年轻姑娘的闺房,墙上贴着一副巨大的老男人画像,干瘦而充满了仙气儿,看了看旁边写的诗,应该是杜甫。 十几岁的孩子迷李白的多,大家小姐迷王维的多,贴着杜甫,这孩子真够摇滚的。 “你来干什么?”蔻蔻背对着徐咏之。 “是我,不是舅舅。”徐咏之说。 “我看得见。”蔻蔻手里拿着一面小镜子。 “你这个镜子好厉害,比一般的铜镜清楚这么多!”徐咏之忍不住赞叹道。 “用水晶磨薄,背后涂银就可以。”蔻蔻解释了远离,还是懒得理他。 “舅妈说,让我叫你去吃饭。” “我开头还觉得你是个好人,结果刚来我家,就要发动战争,还要用我的龙去打仗。”蔻蔻气鼓鼓地说。 “只是一个设想而已,再说也不会让龙去打仗,船有很多种用途,打击罪恶只是其中之一。”徐咏之说。 “还能干啥。” “运送药材、货物、土特产啊啥的。” “没有挖苦你的意思,但是天底下的革命者都是这副嘴脸,说是什么打击暴君,最后自己就爬上位子了。说是民用用途,科研项目,最后就研制出可怕的武器了,说是让龙开船,最后就骑着龙烧城了。我读书,我知道你们男人的心思。”蔻蔻说。 “可能这个男人只是想要报仇呢……”徐咏之说。 “表哥,你妈妈也是我姑姑,虽然我们两家来往很少,但我妈都说是好人、是美人的,那一定了不起得很,听说她的死,我是很悲痛的,但是你要让我接受你屠杀一个国家来报仇,那你跟愤怒的伍子胥又有什么区别?”蔻蔻说。 “所以你劝我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们拍门去找那个恶女人和他的帮凶,你列一个名单,我们挨个报仇,名单上的人死光,我们就回到渝州来,再也不惹外面的事情,不就行了么?”蔻蔻说。 “你这小姑娘口气倒是真大。” “不是口气大,你们总把复仇想得那么难,啊呀还要一个大计划。其实复仇跟写小说差不多,关键是开始,你写了第一章,就有人读,就有人看;复仇也一样,开始杀了第一个仇人,敌人就开始害怕,开始恐慌,你的复仇就有了效果,最折磨敌人的,不是他的死,而是他等待死亡来临的时候那种恐怖的过程。”蔻蔻说。 “你说得很有道理。” “所以你可以大方说,表妹,我想用你的龙去夺取天下,做南唐的皇帝,我权衡一下利弊,可能就答应了。” “我没这个念头!”徐咏之连连摆手,“我没法做一个好皇上的,想都不能想。” 但是同时徐咏之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我要是当了皇帝,那蔻蔻不也成了长公主了……” “这我能看出来,”蔻蔻说,“表哥,男人有两种,一种是大丈夫,一种是小男人,大丈夫要兼并天下,吞噬洪荒,要把什么都攥在自己手里;小男人会思虑周全,尽可能让自己这辈子到死的时候都无愧于捆住自己的那些准则,你是小男人,不是大丈夫。” “这话多伤人啊。”徐咏之不大自在。 “小男人不是坏人,成为小男人也不是坏事。”蔻蔻说。 “这怎么讲?” “你是小男人,非要演大丈夫,就痛苦不堪,同样,一个大丈夫,如果被束缚在小男人的处境,也是求死不能。”蔻蔻说。 “说得真对,”徐咏之叹了口气,过去的那些年,他一直都以自己的父亲为榜样扮演一个大丈夫,这就是他觉得压抑和痛苦的源头。 “你现在还是一个少年,表哥,”蔻蔻说,“如果你是一个心狠手黑的大丈夫,你会想办法跟我做交易,比如夺取天下之后封我做皇后,或者什么其它的条件来吸引我。但是你没有,你就是希望表达清楚你的意思,而且在跟我谈论对错,恩仇,我不知道你十年后还是不是这样的少年,如果你还是,我就把火瓣儿借给你,我只和保持初心的人合作。。” “你能看未来?”徐咏之问。 “天生的,”蔻蔻说,“我爹不知道,但是我看到的还很模糊,比如我能看见你和一艘战舰东下,但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对许多人,是福还是祸。” “蔻蔻你能看巫术的天分吗?一尊叔说我完全没有天赋。”徐咏之又问。 蔻蔻把手轻轻地放在徐咏之的心口上,微微把一点点法力推进他的心口。 那一点点法力像玻璃珠在瓷碗里打转一样,在徐咏之的心口里游走,如果是有法术天赋的人,体内的法力或者潜力就可能被激活,让测试他的人感受到存在。 田大榜这时推门进来:“怎么这么久!你妈说让你们去吃……” 他看见徐咏之含胸低头,蔻蔻盯着他的胸口,还把手放在他胸口上。 “哦哦哦!对不起!对不起!”田大榜逃出去关好门,自言自语: “女儿长大了。” “可喜可贺。” “她终于做了一件不奇怪的事了。” “太好了她喜欢人类。” “但是这也不对呀,我都跟陈家提过亲事了呀……” 蔻蔻把手撤回来。 “表哥,你真的一点巫术天赋都没有,就像一个废柴一样,你就算勉强学咒,可能也仅仅能召唤出菜刀、修脚刀、转笔刀水平的武器,还不如找个好铁匠。” “好吧。” “但是我觉得,你理解人心、感受别人情感的能力,特别特别地强。有的人能去撩拨别人做坏事,但是我觉得你可以说服别人去做好事。其实我爹虽然整天开玩笑,但有一点说得特别对,一个好的人类世界,可能根本就不需要巫术,也不需要巫师,那些机器可能比这些东西更重要。” “谢谢表妹的安慰。” “我是认真的,你的天赋,可能真的在人心上。这样其实更好,现在我要有事求你了。” “你尽管说。” “我爸是个逼婚狂,他坚持认为十七岁不订婚,十八岁不结婚,就是对巫师世界不负责任,但是我不想跟陈楷模结婚,你得帮我说服他。” “我还是想问问,这个陈楷模人怎么样。如果挺好的呢?” “首先,他是陈家的公子,陈家的男人水平怎么样,你大概也听说过。” “哦哦哦,就是男人都是弱鸡,但是生下女儿来都是魔法狂人的那家。”徐咏之想到了阴晴多变的陈小幻,打了个哆嗦。 “陈楷模是姐妹团首席陈小幻的哥哥,这大哥就是一个巫术弱鸡,年纪轻轻就跑到成都去吃喝玩乐,天天打马吊牌喝茶摆龙门阵,我觉得不靠谱。” “但是我爸爸觉得,我要是嫁过去生下一个强大的女儿,也是不错的一个选择,毕竟我家姓田,我不能跟田家人结婚;余家现在一帮坏人,霍家又败落了,想来想去,只能跟陈家的儿子结婚。” “可以交给你让你自己选的呀……” “是,但是他除了机器学,一直在研究巫师人口学,坚持认为为了避免巫师灭亡,每个巫师都应该在25岁之前生两个孩子,在40岁之前生够四个。” “可是感情是不能勉强的呀……” “对呀,我爸想来想去,就魔怔了,每天就是念经,说成都多么多么好,陈公子多么多么帅,我要不嫁,他会让如何如何地没面子,别人对我们家多么多么有诚意,听得人厌烦。我希望过那种更自在的生活。” “好吧,我琢磨一下,现在能去吃饭了吗?他们肯定等急了。” “走!” 徐咏之跟着蔻蔻走去前面,这一刻越发地心事重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三十三章 鹰眼神术 蔻蔻和徐咏之来到饭厅,大家已经等了半天了。 田大榜絮絮叨叨地跟霍湘在说着刚才的发现,看见他们俩出来,立刻就闭口不言了。 “吃饭,吃饭。”大家纷纷在餐桌前坐定。 “龙的事情说好了么?”田大榜问。 “说好了,蔻蔻说得对,这龙要长大到能推动战舰,怎么也要有十年光景,那我就十年之后再来请托表妹,求借战舰。” “其实也不用十年啦,你看你们也都不小了,古代十七八岁都是大姑娘啦。”田大榜说。 徐咏之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现在的孩子十四五的早恋的很多啦。” 段梓守埋头吃得正香,阿脆白了田大榜一眼。 “哎呀你看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吃饭吃饭,贤甥,你吃这个,大家都尝尝我们渝州的江团,很好吃的。”田大榜赶紧岔开话题。 “孩子们的好多事情,最好是由他们自己做主,相公,我们这些长辈,在背后给他们一些支持就好了。”霍湘赶紧接过话头,不让田大榜继续说了。 “对,我特别赞同,孩子们读什么书、学什么法术、交什么朋友、养什么宠物、屋里挂哪个名人的画像,都可以他们自己说了算,对吧。”田大榜笑着说。 “没错,舅舅真是个开明的家长。”徐咏之顺口奉承。 “但是婚姻大事,就必须得听父母的,不然的话,难免会一脚踩进坑里的。”田大榜又把话题拉了回来。 “爸……”蔻蔻带着埋怨的强调。 “她爸,你吃这个。”霍湘赶紧把一大块扣肉怼进田大榜碗里。 “哎,我就是喜欢吃肉,这肉我做的,自己晒的梅干菜,切了回字花刀,冰糖蒸的。”田大榜接过话题。 “姑夫您赶紧吃,不然都要让阿守吃光了。”阿脆赶紧把话题换到吃肉上。 “你平时都爱吃什么呀?”田大榜问。 “肉呀,甜的呀,竹子和蘑菇,米饭面条都可以……”阿脆说。 “那挺好,傻小子也养得起。”田大榜看看正在大口吃饭的段梓守。 “我吃不了很多的。”阿脆说。 “娶媳妇呀,关键得娶过日子的,每天山珍海味是不行的。”田大榜又把话题拉了回来,“蔻蔻这孩子就不挑食,也会做菜,以后会是一个很好的妻子。” “爸……”蔻蔻又抱怨了一句。 “不说了不说了。”田大榜说,“贤甥,不如咱们爷俩喝一杯吧。”说完他起身去拿酒。 “舅舅别客气了,我平时不喝酒的。”徐咏之赶紧客气一番。 “可是你喝了一路。”段梓守突然说。 “而且喝的都是闷酒。”阿脆说。 “闷酒,到底为什么要喝闷酒啊?”田大榜把酒倒上,跟徐咏之碰杯,徐咏之赶紧站起来,低低地去碰杯子的下沿儿,然后一饮而尽。 “一来伤心家里的惨祸,二来是听一尊叔说我毫无巫术的天赋,觉得报仇好难,才在船上喝了酒。”徐咏之赶紧解释。 “不对,是没人跟他谈恋爱,所以才自己喝酒。”段梓守又补一刀。 “对了,这事我还正要问你,贤甥,你订亲了没有?”田大榜又给徐咏之倒上一杯。 “没有,但……” “太好了!”田大榜拍着大腿叫好。 “别人单身狗了,您还说太好了,姑夫您这是什么逻辑啊。”阿脆说。 “我不是那个意思,是那个意思,我这个人逻辑比较跳跃,哈哈哈,大家尝尝我做的椒麻鸡……”田大榜心花怒放。 “我已经有心上人了。”徐咏之说。 “心上人,男的女的?”田大榜问。 “爸你好讨厌啦!”蔻蔻真的忍无可忍了。 “相公不要讲段子,咏之的心上人,一定是个很优秀的姑娘。”霍湘也是一脸气闷,这老头怎么这几年越来越不靠谱了。 但是再看阿脆,满脸尴尬,低头扒饭。 只有段梓守哈哈大笑:“我姐夫的心上人,过去是一个男的,一个女的,男的是小贵哥,女的就是我姐了。现在是两个女的,小贵哥是女生了。” “是我喝多了吗?”田大榜问霍湘。 “舅舅,舅母,”徐咏之说,“我的心上人是我的师妹,在我家住了三年,我和她虽然没有白头之约,但是已经互相心许了。她的身世比较坎坷,小时候是个男孩。” “具体的我就不问了,肯定不科学,我就问一句哈,这姑娘能给你生儿子不能?”田大榜问。 “相公……”霍湘赶紧拉住。 “恐怕不能。” “自古爹亲叔大,娘亲舅大,你父母就你这一个儿子,小朵是女孩,早晚要嫁到别人家的,你如果没有儿子,你们老余家或者老徐家,不就断后了吗?” “是。” “那可不行,还是得有孩子,男人有妻有妾,在这个时代也不算新鲜对吧。”田大榜说。 “舅舅,我师妹和我是性命相托之人,我不会让她做妾的。”徐咏之说得已经很委婉了,因为田大榜的家格,蔻蔻表妹的身份,肯定也不会开口做妾的。 “不需要有人做妾啊,你知道两头大这件事吗?又叫兼祧。” “听说过。” “过去有人没有儿子,但是他的兄弟有儿子,他们就伙用一个儿子,给这个孩子娶两个媳妇,两个媳妇都是正妻,生下两个孩子,分别继承两家的香火,这就叫兼祧。” “这个主意不错!”段梓守嚷着。 阿脆在她腿上狠狠地拧了一把“你敢!” “我是说我姐和小贵姐,就可以都嫁给大姐夫了。”段梓守说。 “傻子,还不明白,我姑夫想要蔻蔻姐嫁给大姐夫呢!” “啊!” “你看啊,贤甥,蔻蔻嫁了你,生两个儿子,一个继承徐家还是余家,随便吧……” “徐家……” “另外一个继承田家,算我的孙子,这样两家都有后了,是不是很有道理?” “我听说蔻蔻表妹已经订了陈楷模陈公子的亲……” “让陈家的废物儿子见鬼去吧!只是个初步意向而已。” 霍湘拦住了田大榜:“相公,太不礼貌了。” “平时啥事都听你的,你罚我揍我都可以,但是孩子的婚姻大事,听我的,这不是一直以来的规矩吗?”田大榜瞪了霍湘一眼。 “舅舅,”徐咏之说,“我想请托你答应我一件事。” “说吧。” “不要逼表妹嫁给陈楷模了,她不喜欢这门亲事。” “当然了,你要是答应了亲事,就放心去报仇,媳妇有老丈人替你养着,肯定不能再嫁给别人呀。” “但是我也不会娶表妹。” “什么……”田大榜惊呆了,再也没想到这种诚意满满的挽留,和蔻蔻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子,徐咏之会这么干脆地说不愿意。 “因为我不愿意,其实蔻蔻也不愿意。蔻蔻大了,有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她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生活,她每次说自己不愿意,舅舅你可能都会觉得,这是一个小孩子在害羞,在拒绝长大,这是不对的。” “不愿意,就是不愿意,不是害羞、不是不好意思,她权衡了利弊,知道自己不愿意。” “不愿意,就是不愿意,不是看不起,不是看不上,而是听从了内心,坚持了自己的不愿意。” “蔻蔻是个好孩子,怕自己的爸爸妈妈伤心,所以很多事情上,她拼命抵抗,但不愿意说得那么决绝,那么狠。但是舅舅你应该认真对待这种不愿意,满足一切愿意,那是宠溺。尊重不愿意的父亲,可能才是最好的父亲。” “外甥说多了,今天来到舅舅家,见到舅舅、舅母,让我感受到了失去的家庭的温暖和爱,但是我不能在这里久耽了。” 徐咏之跪下,给舅舅、舅妈行了个大礼。 “我也担心在这里耽搁太久的话,会有追兵过来,影响舅舅一家的安全,我看我们这就告辞,坐船回鄂州。” “姐夫,我支持,鄂州还有我姐姐呐。”段梓守说。 “贤甥,留下来,成亲这件事,我会尊重你的意见,你会在这里享受快活的人生。我这里,他们找不到,很安全。” “舅舅,敌人在一天天变强,我每一天都应该用来复仇,刚才蔻蔻也告诉我说,我对巫术全无天份,我想还是去龙虎山找我师父张道长想想办法。” “哎哎哎,这怎么说的,多住几天吧,是我太心急了,应该多让你们彼此熟悉了解一下。”田大榜好像做错了事一样有点难过了。 “不是熟悉的事,此事有关做人的准则。” “好孩子。”霍湘称赞道。 “舅母谬赞了,我是个身负罪孽的男人,在我被天下唾弃的时候,舅舅不弃我,愿意让我留下,这是亲人的温暖。我是心碎之人,会耽误表妹的终身。” “我师妹小贵对我不离不弃,我这些天一直在担心她,想念她,不知道她在南唐宫廷里安全不安全,渝州离金陵太远了,我没法守护她,支援她,她可能正在宫里里独自应对危险。” 徐咏之又施了一个礼,起身告辞。 段梓守还没有吃饱,也被阿脆拉起来一起告辞。 田大榜抹着眼泪,送三人一起出门。 “记得回来借龙,我会把船造好等你的!”田大榜依依不舍。 三个人走到看不到田家的宅子了,都松了一口气。 “没吃饱。” 段梓守抱怨着。 “怎么这么着急走?” 徐咏之一脸严肃:“阿守别抱怨了,我带你去山下吃面。” “不要你请,”树上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我请。” 两条大长腿特别醒目,正是蔻蔻。 蔻蔻从树上跳下来,打量一下徐咏之。 “我听说表哥你聪明得紧,特别会说话,没想到也就是稀松平常,我爹那几招,你居然简单粗暴就这么接,还就这么说了。”蔻蔻说。 “我年纪大了,不愿意浪费生命了。蔻蔻你是很好的女孩,但是我确实有喜欢的人了。与其找各种借口,用各种策略,蜿蜒曲折,不如把内心感受说得明明白白,希望你能理解。” “我能理解,每次我说不愿意,不高兴,我爸就要生气、生病、各种让我妥协,我很痛苦,但是我又怕他担心。”蔻蔻说。 “其实你可以告诉他,你再逼我我会崩溃,我会死掉的,他就会逐渐了解了。我舅舅这样的老人,总觉得你的一切拒绝都是客气、害羞、不好意思,你必须要把不愿意,不高兴,讨厌,烦死了亲口说出来,他才会明白。”徐咏之告诉蔻蔻。 “谢谢表哥,我会试试的。” “自家人还说什么谢谢。” “自家人也要说谢谢的。” 他们到了码头,正好来时的船还没有上客,徐咏之赶紧付了船钱,要船家东下洪州,准备去龙虎山,蔻蔻又早码头边的小吃店买了一大提盒的熟食小吃,给三个人路上吃。 “表妹,就此别过。” 蔻蔻有点难过。 这个表哥年纪不大。 这个表哥像一个老人。 他的人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包裹着,心却还是一个少年。 船行了半个时辰,突然看见后面水花分开,两道快速的水波从后面赶上来。 两只江豚托着蔻蔻从后面赶上来,她轻轻跳在船板上。 “表哥,我想到了一件事,我要给你找个帮手。” 这时的船正好路过一片茂密的树林,里面各种鸟儿飞翔。 蔻蔻打了一个口哨,几只不同颜色的鸟儿,纷纷落在船板上。 “他们六个,都是鹦哥,西域来的聪明鸟儿,中土的鹦哥没有这么大。家里养龙之后,我就把他们放在这片林里,免得他们害怕。” “真漂亮。”阿脆看着这些红、蓝、灰、绿、黄、白色的鹦鹉。 “表哥你挑一只吧。” 徐咏之其实没有心思养鸟,但是想到表妹专门追上来送自己鹦鹉,应该别有深意。 “挑红的!最漂亮!”段梓守一力撺掇。 阿脆对“红色的最漂亮”的表态看起来相当满意。 “那只灰色的吧。”徐咏之说道。 “表哥你有眼力,这只灰鹦鹉,学话最多,最聪明,红色的金刚鹦鹉虽然美,但是顽皮好动,很容易被宠坏。”蔻蔻说。 “我想的是,如果带着鹦鹉行动,灰色比较好伪装。”徐咏之说。 “这就想得更远了,”蔻蔻说,“我现在告诉你这只鹦鹉的用法。” “很多巫师都养鸟,鸟可以扩展巫师的视野,练习他们的眼力。” “巫师常用的做法是附身,也就是把鸟儿放出去,附身到鸟儿身上,用鸟的眼睛去看这个世界,因为这个时候的巫师会特别脆弱,所以他们一般会选择强大的鸟儿,比如苍鹰、海雕、林雕,所以我们也管这种最基本的附身叫做鹰眼术。” “但是有的人毫无天赋(好扎心),连鹰眼术都学不了,这个时候就需要鹦鹉了。” “鹦哥聪明,当你教了它人、车、船、野兽的概念之后,你就可以把它放上天,让它去观察,回来之后直接问它就好了。” 蔻蔻把别的几只鹦鹉给了零食遣散,又把灰鹦鹉架起来,“走!” 鹦鹉一飞冲天,在船的上空盘旋。 “几艘船?” “三。”鹦鹉回答。 不一会儿船开到前面,果然三艘渔船。 “神了!”阿脆和段梓守都开开心心的。 “哥哥,你给他起个名字吧,这是个男孩,以后用他的名字,就可以来给他下命令。” 徐咏之一下子就明白了蔻蔻的心思。 把鹦哥放出去,就可以看到南唐宫廷里的小贵是否平安,甚至可以给小贵传递书信。真是再好用不过了。 “多谢妹妹,真是一个好帮手。” “他爱吃瓜子儿,其它坚果、水果,粮食,都可以。” “他多大了?”阿脆问。 “两岁,鹦鹉活得很长,能活到五六十岁。”蔻蔻说。 徐咏之想了想鹦哥的名字。 这下终于有鸟跟我聊天了,不用听那俩人嘁嘁喳喳的聊天废话了。 “我想好了,一只喳喳叫的灰鹦鹉,我们就叫他喳喳灰好了。” “好奇怪,总觉得这名字好像带点南汉、广州那边的风格,但又不知道怎么想到的。” “喳喳灰,”蔻蔻说,“表哥给你起了名字,你好好辅佐表哥,希望你们成为一生一世的伙伴。” “好嘞!”喳喳灰回应道。 “它倒是不见外。”段梓守看得非常心醉,“是不是鹦鹉应该戴个黑眼罩?” “那就成海贼了,绝对不行。”阿脆说。 “走啦。”蔻蔻打一声唿哨,江豚过来接她了。 “表哥,让我拥抱一下。” 徐咏之给了蔻蔻一个紧紧的拥抱。 “谢谢你,蔻蔻。” “你一定能复仇,你是那种做任何事都能成的人,是那种在历史上留下深刻痕迹的人。” “这是预言?还是祝福?”徐咏之问她。 “祝福。”蔻蔻看看他的脸。 “你的命在自己手里,不需要相信任何命运。” 蔻蔻轻轻跳在江豚背上,两只江豚开开心心地逆流而上,直奔渝州而去。 徐咏之看看她的背影,看看肩膀上的鹦哥。 “好的,我们都不要信命这种东西,放心去搏,用力去做吧!” “好嘞!”喳喳灰答应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三十四章 天子之画 李煜下了早朝,就来到了画室,太阳还不高,天气还算清爽。 但小贵已经沐浴梳洗完毕,静静地等他很久了。 “夏昭容,这几天过得还习惯吧。” “回皇上的话,习惯。” 两句客气话。 李煜一脸俨然,摆着一个君父的架子。 “听熊太医说,伤口已经完全好了。” “是,熊太医有个孙女巧姐,一直在过来帮我去祛疤,所以康复得额外快。” 小贵兑现了许诺,提到了巧姐的功劳。 “没想到老熊家还有这种手艺,”李煜对梁五成说,“以后后宫若有人有伤口疤痕,记得宣这个女孩进来协助处置。” “是。”梁五成记下来了。 画室的:“我是奴才,您是主子,昭容不用在意我。” 全都脱掉了。 这是最羞耻的时刻,李煜把绢铺好压紧,一抬头看见的就是小贵的的身体。 “哦,不用,穿着纱衫。” 小贵答应一声,赶紧把纱衫穿上,心里松了一口气,但是隐隐又觉得非常失望,不是对李煜的决定,而是对自己的软弱。 她想起李连翘对她的讥讽。 “没有女人的本钱,还想着勾引男人。” 李煜开始仔细看她。 “怎么了,朕看你情绪不太好。” “臣妾没有,只是担心自己的身体不堪入画,玷污了圣目。”小贵赶紧道歉。 “只要你认真摆好姿势就可以了,女人讨厌的是不说喜欢,也不说不喜欢,把怒意全都埋着,让人你猜的那种感觉。现在给我坐下,我们没空玩情色游戏!”李煜一脸严肃。 当他开始在自己的领域发号施令的时候,他显得威严而且强大,只要拿起笔或者琴,无论是写是画,还是弹奏,他就会立刻成为那个苛刻的、严格的,只对自己的领域负责的艺术家。 “挺直坐好。”李煜下命令。 “对,一只脚抬起来……右腿架在左腿上。左手垂下来,右手轻轻扶左手……” “肩膀放松一点!你现在整个人缩得像一只鹌鹑。” “脖子往这边一点,哎,太多了,再回去一点,下巴收一点。” “你的心情是什么样子的,你眼睁睁看着一个人走向末路,走向泥沼,因为他的愚蠢。” “你曾经警示过他,但是他一意孤行,还是走错了。” “你一方面对他有不满意,但是另一方面,你又不能放弃他,你仍然爱这个人。” 小贵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不就是当初自己在望台上看徐咏之的状态么。 她的神色逐渐空寂起来,那种略带凄凉,又满怀不舍的爱,一下子就表现出来了。 李煜非常满意:“现在不要动,如老僧入定,我们开始了。” 李煜画过好多女人。 大多数人都无法单纯通过语言来调教。 他有时候必须要按着这些女子的肩膀和手臂调整。 过去所有的女子里,最好的模特,就是长公主李连翘。 李连翘是画仕女的最好模特,脸蛋、身材,都没得说。 就是画了几次之后,各位老臣就跪哭公门,说既然封了长公主,那就应该有如亲兄妹一般,画自己姐妹的身体,皇上应该不忍,还有的老头为了显示自己的品格,拼命用脑袋撞墙的。 南唐是五代十国时期的一股清流,自从朱温反唐,把文士、大臣杀掉了一大批,扔进黄河里之后,梁、唐、晋、汉、周五朝,几乎没有文臣,文官们要么是攀附宦官出身的文人,要么是跟着皇上唱戏的文人,再不然就是账房先生、阴阳师。十国这些政权,就更加糟糕,南唐虽然烈祖是军人出身,但是到了李璟、李煜两代,都是读书、通音律的文人,南唐也就难得地出现了一个文官集团。 文官集团的好处在于通知会更加安全,因为文人之间会互相掣肘,大家互相吵架,皇上就不会担心朝政落在一个人手里。 文官集团的坏处是他们的规矩太多,有的时候就会管皇上,这批文官对皇上画画写字作诗弹琴都没有太多意见,因为就是这些爱好让皇上用了他们,而不是周卓成这样的货色当宰相。但是当皇上要封李连翘做长公主的时候,老臣们就反对了一波。 反对最激烈的那个老头是当时的礼部尚书陆伟惠,七十多了,后来得了痢疾,拉了几天肚子就死了。尽管最后李连翘当了长公主,但文臣们找到了更好的办法,他们真的用老皇帝女儿的标准来威胁这个不羁的女子,让李连翘也吃了不少的苦头。 至少李连翘再也不能给皇上当模特了,这曾经是他们交流情感的最好时机。 “现在最好,不要动,我要画了。” 金陵的夏天,特别潮热。 小贵定力甚好,就这样坐了一个半时辰。 梁五成不劝,皇上作画的时候,一定不能劝,这是他灵魂触及上苍的重要时刻。 终于,李煜把笔放下了。 “好了,先休息、吃饭,明天我们再完成后面的部分。” 小贵穿上外衣,款步走到桌前。 “陛下,画现在能看吗?” “当然可以。” 不是仕女,而是菩萨。 “啊……” “解释一下,”李煜冷冷地说,“朕不是不愿意见你的身体,让你穿衣,就是因为朕画的是菩萨,不能看见凡人,不能亵渎的。” “我以为菩萨都是女人。” “这是最近百年的风气,太宗、高宗的时代,菩萨都是男相,有胡子的。” “胡子……” “唐三藏在去天竺取经之后,带回来许多画卷,后来又有佛像,那时候天竺有一个犍陀卫国,那国的佛像,形容美貌,男女莫辨。” “五成,把那尊释迦牟尼请过来。” 梁五成赶紧去小太监那里洗净了手,恭恭敬敬,把一尊犍陀卫国的佛像搬过来。 小贵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人像。 “我觉得,真好看,仙气飘渺,又形似活人。” “对!”李煜兴高采烈,终于遇到了知音。 “他们国家的佛像,有更西的国家,比如大秦的风格,最是柔美,我们过往看见的画卷佛陀,往往是宣传画,画一个佛陀在割自己的肉喂老虎,一群罗汉在看,佛陀是木像,罗汉也是木像,他们宣传的仅仅是教义。”李煜说。 “在教义之上,其实有个更重要的东西,就是美,对么?”小贵说。 “对呀对呀,你也同意么?我一直觉得,美这件事,比善要重要多了。”李煜说。 “这个我不赞同。不过看见这么美的身体,应该也很容易认为菩萨是善的吧。”小贵看着菩萨像。 “菩萨到底是男还是女?”小贵忍不住问。 “身体都是男子,因为女子不能直接修成正果,所以听闻了佛法的女子,都是在一刹那之间转成男身,而后证阿罗汉果。”李煜说。 “我宁愿不要正果,我只想安心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小贵说。 “一心想要成正果的人,反而未必能成正果,”李煜一边细细地看自己的半成品,一边说,“那想要当女子的男孩儿,反而可能更早地得见真如。” “陛下说得太好了,可惜我不懂佛法,我的剑术师父是玄门正宗的道士,《南华真经》我倒是读过。” “你还读过《庄子》啊,那可真是太好了,那是道家最美的一卷经。”李煜说。 “陛下真是太博学了。” “李唐自古礼佛重道,我们的祖先就是老子,也就是太上老君。” “原来如此。” “吹牛而已,老子是个真人,他成仙飞升了,哪里有儿子?哪里有孙子?无非是高祖太宗为了抬高自己的家世,自己认的。”李煜说。 “陛下说得好直率。” “认识事情绕远,又唯唯诺诺,怎么勘破世界的真相。”李煜说。 “再比如佛祖,我们说的如来,他当年是个王子,结了婚,生了孩子,然后决定出家去当和尚,他倒是真的有孩子,但是他的儿子罗睺罗也出家了,后来就没有后人了。” “那应该还有一些其他的亲戚吧。”小贵说。 “有是有,后来别的强大的部落来追杀他的家族,他不想管这个事,但是大家都是亲戚,苦苦哀求,佛就把他们藏在一个钵盂里,就是和尚的饭盆儿。” “我知道,老道也用。” “结果敌人走了,佛祖把钵盂翻开,发现藏起来的族人都化为血水了。” “天呐……那饭盆还能吃饭吗……” “喂!小贵!”李煜对被打断非常不满意。 “陛下,臣妾该死。” “恕你无罪,你倒是把朕给逗乐了,”李煜说。 “但是这段佛经,讲的是一个多么可怕的真相啊。” “怎么可怕?” “你是王子、你是世尊,都可能没法保全你的家人,世间的暴力面前,家庭就像雀巢里的一只卵。” “我知道,我出生和长大的两个家庭,都就是这么被毁掉的。” “你家的事情,我已经问责了周卓成,也削了他的爵,他把我的军队弄得上万人染病,也确实不能轻饶。但是长公主,我没法办她,这件事,还请你能理解。” “我是伺候皇上和皇后的人,您不用跟我这么客气。” “这不是客气,我不是为了让你服从,服从我的人多了。” “但是我希望你能够喜欢我,喜欢我的一切创作,我只有在拿起笔的时候,才能心安,这是真正的国土。” “所以这在你心里一个刺对吗?” 小贵看见李先生把一个玻璃杯拿起来了。 “陛下您别摔……” “那不是刺!根本不是刺!”李先生把杯子放下了。 “我希望听见关于艺术的声音,真正的声音!你说我的画好看的时候,我心里长舒了一口气,我身边的人都说我能写,善画,但我不懂,他们是因为我是皇帝才这么说,还是因为我确实画得好才这么说。”李煜说。 “你不一样,你从来没有真正觉得自己是我的子民,你是商人之女,真正的无君之人,你是我没有征服的人,甚至还跟我有仇。”李煜按住小贵的双肩。 “但是我心里面想要跟你很亲近,不是肉体上的,而是灵魂上的,你超然于我,你喜欢别的男人,我就觉得非常刺激,我会把自己和对手去比较。”李煜说。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李煜轻轻在小贵的耳边问。 “他就是您说的认识事情绕远的人,被框在一个自己不喜欢的性格里,活了二十年,然后失去了所有的东西。他有缺点,也非常不幸。”小贵说的都是实话。 “所以他比朕,到底怎么样?”李煜问。 “他怎么能跟陛下比呢?”小贵说。 “你在回避。”李煜步步紧逼。 “他是在乎我的人,他可能喜欢过很多人,但是在最在乎,最关心的那个人,我确定是我。”小贵说。 “朕生气了。” “陛下让我说实话的。” “朕非常生气。” “臣妾惶恐。” “明早继续画,我走了!”李煜带着梁五成拂袖而去了。 梁五成一脸埋怨:“昭容你你好大的胆子!” 小贵自己传了饭吃了。 午睡醒来,李煜派人送了一个冰镇的大西瓜。 看来皇上没怒,他喜欢这个路数。 小贵看看绢上的那副画。 在李煜的笔下,自己的身体散发着神性的光辉,如此放松,如此舒缓。 太美了。 是不是有时候,单纯美就已经足够了? 小贵隐隐觉得,比男人更强大,其实没有没有那么重要。 “只有你敢跟朕这么不客气。” 门外,李煜看着她。 “皇上来了?那继续画吧。” “画。” 小贵在椅子上坐下,摆好姿势,这次,她一下子就进入了状态,而且比上午更加放松了。 李煜继续作画。 被画的那一刻,她可以什么都不想。 但是她想了很多很多。 “夏小贵呀夏小贵,你不是没人喜欢,当你放松了之后,会显得美得多。” 太阳西沉的时候,李煜停下了画笔,对着画微笑了起来。 “陛下不想要控制别人的时候,其实也是个很好的男人。” “朕是天子,哪有不控制人的天子?哪有不要别人怕的天子。” “明天去跟皇后请安,之前在养伤,再要不去,皇后心里要有想法了。”李煜说。 大框架可谓基本完成了,接下来就是要靠上色了。 “陛下,这幅观音像会挂在哪里呢?” “其实它不仅仅是一幅画像。” “那是……” “我改了主意了,我要把这幅画像雕塑出来,让她一直看着世人,因为我觉得她有灵,有美,有悲悯。纸能保存多久?五六百年吧;绢,也差不多;木像保存好了,可以长达千年;铜像,三千年应该也是可以的。” “铜像,铸成的时候金灿灿的,日后就会变得青绿青绿。”小贵说。 铜绿可以入药,小贵见过周代的青铜器。 “鎏金吧。” “鎏金在兵乱之时,总是最早被搜刮的目标。而且铜是天子喜爱之物,历朝历代铸钱,没有了铜都是去刨佛像。”小鬼说。 “木像呢?” “容易毁于火,寺庙自古是香火不绝。”小贵说。 “泥塑呢?木胎泥塑也可以,那就可以涂粉彩了。”李煜决定了。 “陛下为什么要亲自做这些。” “总得做点什么,让这历史,记得我,也记得你。”李煜说。 “陛下你为什么要追求这个呢,您是帝王,所有的帝王都已经青史留名了。” “一个人因为爸爸是皇帝,就把自己的名字流传下去吗?显然是不够的,我要留下的,是艺术上的才名。” 李煜亲手盖好绢幅。 “最重要的是,是要和你一起留下青史上的名姓。”李煜轻轻一笑。 “我要雕塑一座倒座的观音,她背对着所有来求的世人,只有你越过了她之后回眸去看,才能发现她有多么美!”李煜背对着小贵说。 “为什么要背对着世人?” “因为世人愚昧,多数不知道回头。”李煜摆摆手让小贵不要送,起身走了。 “观音像吗?”小贵施礼罢起身来,想着两句话里的禅机。 小贵看了看院子里的天空,夕阳就要落下了,一只灰色的鹦鹉忽忽悠悠地落在院中的花树上。 “这么大的鹦哥真是罕见,”小贵看看鹦鹉,“你迷路了吗?” 这鹦鹉并不怕人,细看它的脚踝上,有一个小小的竹筒。 小贵轻轻拆开蜡封,把竹筒里的纸卷打开,发现是一张非常小巧的肖像画。 一个手拿双剑的少女,修颈长身,正是她的肖像。 肖像右下,写了一个小小的“矜”。 她的心狂跳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三十五章 龙虎山下 这只鹦哥,是徐咏之的信使! 徐咏之的画跟李煜比,就是一个字,惨。 这位药铺少东家最擅长画的是各种植物的叶子,从来没有时间去学人物画。 但是简单几笔,我知道他画的是我; 他料定我能认出来下笔的是她。 小贵的心一下子就被一种满足感充满了: 什么他喵的名垂青史,姑娘不在乎。 倾心比青史重要多了! 她把画像看了又看。 “我没有第二个人可以挂念,只有你。” 她信笔写下来这一句。 不行,虽然是真心话,这人会膨胀的吧。 “最近我认识了很多人,但最惦记的还是你。” 不行,太冷淡了。 我不要这样压抑自己的感情。 重写。 “虽然画得像坨屎,可我真的好想你。” 不行,连自己也骂上了。 翻来覆去,她也只简单写了两个字。 “甚念。” 在纸卷角上小小地写了一个“贵”。 纸卷塞进竹筒,把小竹筒重新封好,把瓜子水果,喂鹦哥吃饱,给鹦哥挂上竹筒,灰鹦鹉扑棱扑棱翅膀,上天去了。 这是徐咏之的鹦鹉“喳喳灰”第一次传信试飞成功。 在买船东下的路上,徐咏之一直都在尝试训练鹦鹉。 田蔻蔻说训练鹦鹉说得特别简单,三个人听了也觉得特别简单,等到真正上手,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喳喳灰,你去一趟龙虎山。”徐咏之说。 “……” “不理我?” “……” “龙虎山,勒翁龙,喝五虎,诗安山。” “……” “我给你写下来,这三个字儿。” 徐咏之把字条拿到鹦鹉眼前。 根本就懒得理你,愚蠢的人类。 “我来试试看,”阿脆把笔和纸拿过来,“我想这个鹦鹉可能不认字。” “我刚才明明说了拼音了啊。” “拼音也没用啊。” 当然了,这俩人都没告诉鹦鹉哪是龙虎山,世界上除了好莱坞,没有在山腰上还标个大地名的山。 “江西你知道吗?”徐咏之走投无路。 “洪州……”徐咏之越来越绝望。 要知道长江中下游平原即使在一千多年后,也是初中才讲的内容。 “得画下来给他看!”阿脆把笔接过来。 阿脆拿笔才想起来,自己没去过龙虎山,自然也画不出来龙虎山的样子。 “徐大哥,你把龙虎山画下来给鹦鹉看。” 徐咏之歪歪扭扭画出一个大象来。 “我觉得这个可能是大象。”阿脆说。 “大象长什么样?我没见过。”段梓守凑过来看。 “这个没错,龙虎山有个象鼻子山,看见那里下去准没错。” “飞到这儿!” “好嘞。”喳喳灰终于明白了。 “地址理解了,接下来还得给他画收信人啊。” 师父的冬瓜大脸,两撇小胡子,浮现在徐咏之的脑海中。 “姐夫,我觉得你画的这是个冬瓜。”段梓守说。 “别瞎说,这是我师父。”徐咏之赶紧给冬瓜加上鼻子眼睛,再描头发,一个道士的丫髻,暗暗后悔当年拜师为什么不拜和尚。 “师父,师父。” “师父。”喳喳灰重复了一遍。 徐咏之写了一封信,给喳喳灰装在脚筒里,但是喳喳灰根本懒得理他。 “去龙虎山把信给师父。” “不去。” 这俩字大家都听懂了。 “姐夫,他不给你面子,要不要让阿脆吓唬他!” “我怎么吓唬他!” “你装猫吓唬他!” “这么大的鸟,猫都未必打得过他!” “别闹了!” “姐夫,你有什么好主意么?” “你们去菜市场买过鱼吧。” “买过。”阿脆说。 “遇见没见过的鱼,不会做,怎么办?”徐咏之问。 “生吃啊。”阿脆干脆地说。 “人不能生吃江里的鱼,会拉肚子的。”徐咏之说。 “徐大哥你准备说什么直接说吧,设问和类比的修辞,对嘴快的女生没有那么吸引人。”阿脆说。 “我的意思是,不会做的鱼,你问卖鱼的怎么做。”徐咏之说。 段梓守捧起喳喳灰,就要出船舱喊船家。 “你干什么!” “划船的应该应该都打鱼。” “这是客船,不是渔船,再说我是打比方,你拿着鸟找渔夫也没用啊。”徐咏之说。 “那咋办?” “蔻蔻,请写一份鹦鹉训练说明书给我,我让他去找张道长,一直不肯去。”徐咏之把这个字条写好,塞进脚筒里。 “去找蔻蔻。” 鹦鹉当然听懂了,拍拍翅膀就去了。 “还是姐夫聪明。” “这有啥聪明的,我们卖药不都得给人说明书么!” 过了半日,鹦鹉飞回来了。 徐咏之打开回信。 “表哥:你真是个笨蛋,有了这么好的一个送信的,你居然第一封信写给一个冬瓜?我问了喳喳灰,他说懒得理你。你赶紧写信给你师妹要紧。” 徐咏之目瞪口呆,“我的画技真的那么不灵吗?那是我师父张道长啊。” “看来喳喳灰是我们当中最懂女孩子心事的人。”阿脆说。 徐咏之尽力把小贵画得像一点,又凭着记忆画出那件画室的样子。 “喳喳灰,”徐咏之说,“去画室,找小贵,就是这个女孩,我的意中人。” 他没有额外写信,就把小贵的画像署名后塞进了脚筒,封好了。 “什么叫意中人?”段梓守问阿脆。 “就是喜欢的人,心上人,比如我就是你的意中人。”阿脆说。 “那我姐姐怎么办?”段梓守问。 “姐姐不能是你的意中人,你喜欢姐姐和喜欢我的感情当然不一样。”阿脆说。 “我是说姐夫还喜欢不喜欢我姐姐?”段梓守问阿脆。 这时喳喳灰吃了东西,接受了命令,扑棱棱向东出发了。 徐咏之转过头来对段梓守说: “你姐姐,我是经常会惦念的人。” “惦念是什么,就是在店里念叨么?”段梓守问。 “人类的情感……太复杂了。”阿脆看着远去的鹦鹉,喃喃地说。 喳喳灰飞回船的时候,船已经到了洪州附近,它落在徐咏之的肩膀上。 “辛苦了,”徐咏之赶紧喂食物给它。 拿下脚筒,那里面就是短短的“甚念”二字,和一个“贵”字的署名。 异地恋真的好辛苦。 “喳喳灰,”徐咏之说,“好好休息吧,快到龙虎山了,不用去找师父了。” 船到了洪州,大家一起上了岸,徐咏之买了两匹马,自己乘坐一匹,段梓守和阿脆乘坐一匹,阿脆觉得还是作为熊猫的姿势最为舒服,就坐在段梓守背上,喳喳灰有时在天上探路,有时落在徐咏之的肩膀上休息,大家清晨出发,正午吃饭,太阳下去一点之后再赶两站,这一路香客甚多,所以两边的道路,小吃饮食,都相当方便。 行了两日,眼看来到龙虎山山脚下的上清镇外,师爷张千忍的天师府就在这里。 喳喳灰在空中突然躁动不安起来,徐咏之开口询问:“前面有什么?” “兵。” 这个字一出口,徐咏之就提防了起来,阿脆爬上一棵大树,向远处眺望了一会儿,下来告诉徐咏之和段梓守:“是南唐的兵,大概有三千多人。” 这里是周卓成的地盘,他是洪州军的节度使,调动兵马,显然抓不住张欢,但这至少是一次秀肌肉的政治行为,给让师爷张千忍、师伯张悲和师父张欢感受到实实在在的压力。 至于天师府里到底有多少高手,有没有死灵役,恐怕无法预测。 “我们进去。” “我们可以翻墙进去,需要吗?”阿脆问。 “别,阿脆,用你那一招,我走前面。”徐咏之说。 “是不是太暴力了一点。”阿脆问。 “是吗?我还觉得太温柔了呢。” 南唐士兵有生之年都不会看见这样恐怖的场景。 一个身高十丈上下的徐咏之手拿五丈长的巨剑,缓步直奔天师府而来。 “妈呀!”门口和围墙四周上百兵士兵不用挨打,就一哄而散。 走到大门前,阿脆收了投影,徐咏之和段梓守走进大门,发现院中的情形,没有那么简单。 龙虎山的敌人不是周卓成的军队,至少不仅仅是这支军队。 西首是周卓成带的上百军兵,还有上百个形色各异的江湖人士。 东首是龙虎山的弟子,师爷张千忍在背后列阵,人数要少得多,只有四五十人。 “姐夫,太好了,今天是打群架。”阿守摩拳擦掌。 “阿守谨慎,今天是一场恶战。” “弟子徐矜,前来为龙虎山师门效力,给太师父问安。”徐咏之提气高呼,两个身形起落,轻轻落在师爷面前,下拜行礼,别说东首的师兄弟,就连西首的不少江湖人士,也暗自称赞一声“好俊的轻功”。 太师父轻轻一拂袍袖,一股轻柔的气流就把徐咏之的肘托了起来。 露脸。 什么叫露脸? 人无我有,人有我优。 家家都练轻功,你徐咏之进来身法快,这个快别人没有,你就比别人露脸。 家家都搀徒弟徒孙,你张千忍搀得比别人优美,形象气质佳,你就比别人露脸。 “咏之,”张千忍开口说道,“今天有一批江湖上的朋友来访龙虎山,老道我先跟他们聊聊,你来得正好……” 张千忍这句话,余地很大,“江湖上的朋友”,是不准备跟所有人开战,但是如果对方不愿意做朋友,那也没办法,只好打了。 “聊聊”,说明老道自高身份,没道理和对方动手。 说对方来访“龙虎山”,也是说明张家愿意用江湖规矩解决问题,没有用天师府来压对手。 要知道,李煜现在奉的是大周的正朔,年号用的都是“显德”,在大周的版图上,李煜是“南唐国主”,只是一个国王,不是皇帝,皇帝是关起门来,内部坐的。 换句话说,张天师是大周皇帝册封的天师,李煜来这里,也要客客气气的。 任你面子给尽,对方不怀好心。 “呦呵!”周卓成大叫一声,“你居然自投罗网来了,那正好,把你一起抓回去。” 张千忍皱了皱眉头,很少有人打断张天师说话。 中华大地上,有两个改朝换代仍然世系不绝的家族,一个是曲阜的衍圣公,也就是孔丘孔仲尼的子孙;一个就是龙虎山张天师,也就是大汉留侯、辅佐刘邦灭亡暴秦的张良张子房的后人。 皇帝随便换,衍圣公还是姓孔;宰相随便换,张天师永远姓张。 玉皇大帝也姓张,也是他家的亲戚。 帝王将相,谁家里还没个狐狸精对吧。 总有一天,你能求到张天师的。 历代张天师,都是和皇上谈笑风生、给娘娘出谋划策的。 一个洪州军节度使,就敢肆无忌惮打断张天师说话,可谓是非常无礼了。 当然,残唐五代的一个特点,就是拳头大的人说话硬。 尽管如此,对一个这样的家族不敬,这梁子也算是就此结下了。 张千忍以忍为名,自然是涵养极好的,但徐咏之的师伯张悲没有客气。 “周卓成,天师爷在跟孙子说话,你就不要接口比较好。” “哈哈哈,是我冒昧了,我问一句,这个人,前几天被你们开除了对吧,今天还算你们的人么?”周卓成问张悲。 这一下把张悲给问住了。 就在前天,张欢禀明父亲,给江湖各大门派发了一封告知书,说免除了徐咏之龙虎山弟子的身份。 想法很简单,就是想让徐咏之放手报仇,不要顾忌龙虎山弟子的身份。 但这封书信,也让现在的徐咏之没法再替师门出头了。 当然,你确实可以说一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父子没有隔夜仇,昨天我以师父为荣,今天师父以我为荣,然后强行过去揍人,但江湖二字,好马出在腿上,好汉出在嘴上,师出无名,日后折损的也是张家的名声。 “太师父,是这样么?” “咏之,龙虎山确实免除了你的弟子身份,是免除,不是开革,内中的区别,你是个聪明孩子,能理解的。”张千忍说。 徐咏之立刻明白了这是张欢师父的好意。 张欢不在天师府,他平时常住兜率宫,在山上,想来是应援还需要时间,在他赶到之前,徐咏之自己就是天师府里最有力的战斗人员。 “我地位很低,但是这帮人今天为我而来,我不出头,说不过去。”徐咏之心里暗想。 “节度使,你今天来,是为公呢,还是为私呢?”徐咏之开口就问。 这句话一下子就问到了周卓成的要害上。 他干笑了两声: “为公怎么讲,为私怎么说?” “如果你有公事办,搜查天师府需要南唐皇帝的圣旨,如果让天师府自查,你至少需要礼部的公文。” “如果你是私人恩怨来这里找我,我就跟你——一对一,当场杀了你这个恶贼。”徐咏之说。 这句话放出来,对面的一百多江湖群豪也是一片骚动。 徐咏之不是无名之辈,山字堂徐家的少东家,张二道爷的高足,江湖上年轻一辈里的佼佼者,如果天下人敞开了进行自由兵击,受伤前的徐咏之在全江湖上能排进前五十。 周卓成是个军汉出身,行伍阵仗,他是行家里手,但要说比试剑术,十有八九要死在徐咏之手上。 一时间气氛尴尬了。 “非也,非也。”群豪当中一个五十八九岁的中年文士模样的人出来接话。 “在下金陵城寰宇书馆馆长孙一进,”文士自我介绍了,“孙某不好斗,专门好解斗。咏之世兄,你未免误会节度使了。” “哦,愿闻其详。”徐咏之说。 “节度使乃是本地的父母官,为官清正,虽然出身武将,但尊重士林,是难得的健康力量。” “今日乃是我们正派武林人士的一个聚会,我们代表南唐的武林力量,一起希望帮助天师府除污去垢,和一些负能量做切割。”孙一进说。 “节度使听说了这个大型群众活动之后,调集了兵马,负责维护本地的秩序,也是他守土有责。” “此外,和天师府的交涉当中,可能也有有些龃龉摩擦,这个时候有官府在,也好裁断解决。” “大概就是这个情形。” “年轻人,我一直主张复杂武林,复杂南唐,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像你幻想的那样,是跟你为敌的,很多人其实是健康的,想要大唐进步的,大家说对不对。” 一群粗人一起应声“对呀!孙馆长真是老成谋国之言。” 这一招实在太高明了,几句话,就把周卓成从一个谋划者变成了冲突的裁决者,如果徐咏之接受对方的游戏规则,那就要面临死敌当裁判的局面。 如果徐咏之不接受对方的游戏规则,对方就会一拥而上,群体而殴之,那时的天师府如果出手,就是大规模惨剧,如果天师府不出手,那就是眼睁睁看着徐咏之被害。 孙一进,孙一进,其实是铁索横江,让人退不能退,进不能进。 好个歹毒的假读书人! 徐咏之看破这一点,轻轻开口,对孙一进说了一番话,有分教: 两手劈开生死路,一刀斩断是非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三十六章 “正义”联盟 “孙一进。” 徐咏之直呼其名,没有任何的客气。 “别人称你先生,说你是什么南唐的健康力量,在我眼里,你就是个伪君子,是个屁。” “年轻人呐,不要这么冲动嘛。”孙一进面不改色。 “按照你的说法,今天是你们这个什么正义联盟,来到龙虎山,让龙虎山和邪恶势力做切割,周卓成就是带兵来维持秩序的,对吧。” “你可以这么理解,这是行业内自净自洁、自查自纠的一个重要举措。” “所以我只要打赢了你们,今天这事儿就算完了,我说得对吗?节度使?”徐咏之转向周卓成。 “是。”周卓成没好气地说。 “好,那我就明白要揍谁了。” “年轻人不要太膨胀,”孙一进扮成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来,“今天孙某来到这里,而不是别人领头,说真的,是你的运气。” “因为你比较容易揍是吗?” “嘿嘿,”孙一进干笑了两声,“孙某这个人,是一个特别理性、克制,有底线的人。” “好,那我们就来谈谈底线吧。你带了一批人,跑到天师府来要人,要的是谁,你心里应该知道吧。”徐咏之说。 “孙某要的根本不是哪个具体的人,在潭州到龙虎山的路上,出现使用某种黑暗负力量的痕迹,孙某和江南英雄齐数到此,不是为了杀谁,而是为了拯救天下!” 孙一进一挥手,希望大家都支持他。 “对!拯救天下,消灭负能量!”群豪在那里一起鼓噪起来。 孙一进又一挥手,众人立刻收声了。 “孙某还是要劝你一句,徐世兄啊,年轻人要考虑自己的前程,各位来的,大多数都比你年长,有的你可以称呼一声兄,有的呢,还和你父亲有过交情,你称呼一声叔叔伯伯,也不算辱没了你。好好说话,咱们有的商量,要是撕破了脸的话,那就别怪江南英雄手下不留情了。”孙一进铁黑的脸和浮肿的脸,看上去特别可恶。 “你说的是屁话。”徐咏之说。 “什么?”孙一进说。 “你说的,是屁话。”徐咏之重复了一遍。 “你们诬陷的黑能量使用者,是我的亲妹妹,这孩子才刚刚七岁,怎么可能是什么黑能量使用者?你们借口怀疑这个小女孩有什么魔力,就要把她带走去拷问,甚至伤害她的身体来实验和研究,你们觉得我,她的哥哥,她唯一的亲人,会答应么?”徐咏之说。 “孙某保证,对令妹的询问都会公平、公正、公开的。”孙一进还是一副长辈嘴脸。 “你?你的保证一文不值。孙一进,我家被朝廷摧毁,林泉镇被南唐大军屠城的时候,我爹娘没有审判就被杀害的时候,你在哪里,你发出过声音么?”徐咏之问。 “孙某认为,在上个月的一些事情上,朝廷走了一些弯路,现在想起来,大家也是人人痛心的嘛!对不对?” “对!”后面的一群提线木偶纷纷附和。 “而且陛下在听说了你家受到的不当处置之后,也是第一时间下了旨意,为你父亲平了反,还处罚了相关责任人,我觉得,你作为南唐子民,就应该感恩。” “感恩个屁。”徐咏之,“我去杀你全家,留下你一条命,然后要你感恩,你怎么感受。” “别情绪化,妈妈打错了孩子,孩子要体谅妈妈。大唐是我们的祖国,当今圣上是君,我们是臣,君臣无父子,父子哪有隔夜仇呢?徐世兄,我建议你放下历史,团结一致向前看。” “向前看个屁。” “你这样口出狂言,只会把所有人都推向你的对面。”孙一进说。 “今天来这里的人,都已经站在我的对面了,这里没有群众、也没有中立的人,所以我不费口舌跟你讲道理,我不需要团结你那边的任何一个人。”徐咏之说。 “就算孙某没有一点面子,难道江南群雄就没有一点面子,一点香火情吗?”孙一进问。 “哪个君子会来到你们这个下流组织,威逼失去父母的小女孩啊?号称江南正派联盟,嘉兴五侠、栖霞寺方丈柳木大师、武夷剑豪这些高人,都不接你的邀请。有德行的人,怎么会允许自己做这样的下流事?孙一进,你看看带来的都是一些什么虾兵蟹将?”徐咏之说。 “哦,你是洪州五衢镖局的舒镖头吧,”徐咏之看看一个穿蓝布衫的大胡子,“当年你走王屋山下过,被河曲叟劫走镖车,那趟车是南唐官银,帮大周给征讨北汉的前线送饷的,你哭着来求我父亲,最后我爹让我们汴京的掌柜带着他的亲笔信去帮你讨镖,还记得这事吧。” 大胡子一脸羞愧,他确实受过徐家的恩惠。 这次看见山字堂在江南被朝廷打击,一来是恐惧官府的力量,二来也是希望能在这次活动当中获得立功的机会,就混在人群当中来了。 “汉水寨的江寨主,你是绿林人物,跟官府走得这么近真的好么?当年马楚征讨你的水寨,你眼看不敌,跑到林泉镇求商人公会庇护,公会帮你联系马楚的提督谈判,你出了二十万石粮食,保住了一家性命,那也是我父亲一点慈悲,你倒是恶性不改,跑来欺负他的小女儿。” “金陵承天观的葛观主,当年你因为秦淮河一位当红的男孩子跟人比剑,打不过了跑,背后被人袈裟斩,丢了半条命,让徒弟们请我父亲去帮你医治,我父亲一个月内昼夜照看,巧施妙手救了你的性命,你每年三节都有礼物相赠,口口声声说的再造之恩,怎么我父亲尸骨未寒,就来这里闹事了?” 葛观主暗地咬牙: “这小子下我的面子,一会儿非杀了他不可。” “别咬牙,看这个表情,是暗自发狠呢吧,自己掂量掂量,能不能杀得了我。我今天认出你们几个,就是你们几个倒霉,我未必杀坏人,但我杀负心人,你们几个如果觉得是误会,现在就退出去,直接回家。” “如果觉得不是误会,一会儿我优先杀你们,如果侥幸今天没死在我的剑下,我会到五衢镖局、汉水寨、承天观拍门找你们,那里就不们一身一口了,有的人有老婆孩子,有的人有压寨夫人,还有的人虽然没有女人,却有几个俊俏的小徒弟对吧。” 大胡子舒镖头把刀一扔,“误会,误会,徐少爷,俺被这个骗子误导了!” 他大踏步出去,单刀也不要了。 江寨主一脸赔笑:“你看,你看,我一个汉水的寨主怎么就跑到龙虎山来了!以后这种包吃包住的峰会还是要少参加,弟兄们,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 身边的十几个水贼听见他念这两句,一起施礼,出门走了。 这二位都是明白人,但葛观主不是。 葛观主是这样一个人:他不会错,他永远没有错。 别人说他负心歹毒,他听不到,他在恼徐咏之揭破他的丢人事儿。 葛观主心想,后面站着上百人,怎么也不用怕姓徐的。 于是他对着人群招呼一声: “各位江南英雄,对付徐咏之这样的朝廷叛逆,不要讲什么江湖道义,大伙儿并肩子上啊!” 说完,长剑出鞘。 这一下可是群豪喜闻乐见的。 “加油!加油!”大家纷纷喊出了鼓励葛观主的最强音。 大家都想看看葛观主的剑法到底怎么样,纷纷鼓励他去和徐咏之单挑。 不是起哄,因为真剑决斗,大家见得确实少。 太平岁月,不能随便砍人的。 今天的人说“南拳北腿”,不说兵刃,就是因为清代防止武林人士反叛,尽可能地压制兵器的使用。 残唐五代的风格还是要彪悍得多,去沧州、定州这样的地方,你会发现家家武馆教的都是打仗杀人的能耐,大家都学长枪、马槊、弓箭和横刀这样的真家伙。 南唐不一样,最近二十年,江南的风气逐渐儒雅了起来。 长枪和马槊的表演性质比较差,要是喝酒的时候助兴,还是剑最好。 江南武林开始尚剑,洪州、潭州、金陵这样的大城市,大多都有剑馆,有些道观也有剑术传授。 剑术师傅最重要的收入,就是从弟子的束脩(学费)、供养而来。 光徒弟多还不行,徒弟还要有钱有势。 教几个贫家子弟只能挣个糊口钱。 教点衙役、兵卒,也就是图在本地办事方便。 真正能够让师傅装钱的,就那些富人、贵人家的孩子。 学剑跟今天的健身房差不多,学费一年一收。 有的商人家的孩子犯懒,不练了,师傅也不逼催,就把名字保留着,明年大少爷觉得痛心疾首,还跑来续费,跟朋友聊天的时候还拍胸脯保证,说:“今年一定要练成”。 还有的师傅去官员家里教少爷小姐,那就更是一个美差,南唐有了文官士林之后,这些剑术师傅的剑,就越来越花,越来越好看,二十年内就从杀人技术变成了表演项目了。 南唐地面比较太平,地方官也不允许剑术师傅们互相砍,所以师傅们就越来越多。 但是尚书、侍郎、光禄大夫、知府的子女,数量是有限的,大家就开始了激烈的竞争。 一起出来参加各种峰会,期待同行从山上掉下去、失足坠海什么的,都是名门正派的心愿,少一个同行,就少一个竞争对手,死一个同行,大家就能瓜分他的客户。 所以看见葛观主拔剑要杀徐咏之,大家纷纷抱着不怀好意的表情。 并无一个和他“并肩子”上的,这就把观主干在这里了。 “哎呦,”徐咏之说道,“葛观主,您也是道教一脉,堪舆派,虽然不是正一道的弟子,但是在天师府里拔剑,我觉得也不对。” 葛观主只是怒叫道:“姓徐的,你诽谤我的名誉,过来跟我拼个你死我活!” 孙一进赶紧劝道:“葛道爷息怒,还是等我们定下比剑的规矩……” 天底下有这样一种人: 别人越拉他、劝他,他就越来劲,越要和人拼命。 葛观主就是这样一人。 “不行,就他喵的不行!” “今天你给我说清楚!” 孙一进一直在拉他,那意思就是“见好就收,意思意思算了”。 没想到葛老道力气越用越大,孙一进一个没加劲儿,葛老道就冲进去了。 站在场地中间,还自己在那嚷着“来来来,跟我战三百合!” 但是发现自己已经进场,心头也隐隐觉得不好,向孙一进发出了求救的眼神。 那意思就是“哥你下来再劝劝我。” 但孙一进把眼睛闭上了。 “葛道长既然坚持比试,孙某就帮道长掠阵。”葛观主舍得死,孙一进就舍得埋。 葛观主看了看徐咏之,心里经历了一个说服自己的过程,“也许我杀他没问题吧”。 “二十出头,就算从娘胎里练武,又能有几年?杀了他!” 动了这个念头,他突然又觉得,自己可能还挺厉害的。 这就是错觉,这就是膨胀。 葛观主的剑术到底怎么样?我们公平点儿说,不错。 葛观主两百多个徒弟,十几个富贵子弟。 大家日常教授,用的是木剑。 大家日常比试,用的是布包头的竹竿,布上蘸了白灰,穿着黑衣服比赛。 教育培训业,不能性命相搏,不能真的伤了徒弟。 葛观主和徒弟、助教切磋的时候,扎人一身白点毫无难度。 但是这和真刀已经是完全不同的技术了。 大多数南唐的剑馆用的都是竹竿。 竹竿用久了之后,一些北方人就跑来踢馆。 北方武师一般进来就嚷一声: “求用真剑!” 南唐的有钱师傅就会管酒管肉,给这些武师盘缠,免得用真剑。 弟子有的时候也问:“师傅,咱们害怕用真剑么?” “当然不怕了,为师怎么教你们的?” “您说,术高莫用,术高莫用。” “对呀,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咔嚓一剑过去,他死了,他家里还有老母妻儿,我们于心何忍啊?” 所以许多颇有名声的剑术师傅,都没有经历过真剑比武。 也有的外地师傅,是真的想来比试的,那就进门就客气“我们用木剑打,可以吗?” 木剑比试,已经是非常危险的比试了,木头足以劈开人的脑袋。 遇见这种踢馆者,要么你就给他更多的钱,要么你就真的跟他打。 葛观主就是那种真的跟对方打的硬汉,因为他有一个很能打的大徒弟。 葛观主有个大徒弟,是个昆仑奴(唐代对黑人的称呼),这个小伙子身高将近七尺,合现在两米多,臂展还要比身高高些,名字叫做赛义德,老百姓见了,都觉得果然是赛张翼德的猛人。 赛义德从小在大马士革打架,后来卖给波斯人为奴,跟着主人来到金陵之后没多久,波斯主人就病死了。 赛义德没了生计,就在在金陵玄武门外帮着卸车,开始有些地痞要揍他,被他挥舞木棒,打得满地找牙。 有一次葛观主见到他跟人打架的英姿,觉得遇到了稀罕宝贝。 “你能拜我为师吗?” “我给你零花钱,教你剑法。” “教剑法不用,给钱欢迎。”赛义德小伙子相当实际。 从此赛义德生计有了着落,按月收到一笔零花钱之外,遇到踢馆,还有出场费。 只要有北方人跑来葛观主那里要求“木剑比试”的时候,葛观主就会鼻子里哼一声,对小道童说:“去叫你们大师兄过来。” 小道童就去请赛义德,跟北方人说:“师父武功太高,很少跟人动手,客人您如果能够赢了大师兄,师父自然会跟您切磋的。” 北方来的剑客往往不太介意这件事,让徒弟代打的剑术师傅很多,打谁其实都是一样,打输了给钱就是了。 但是每次赛义德一进门,北方人就会倒吸一口凉气。 赛义德的身高和臂长,北方大汉也根本不是对手,根本就打不到他。 葛观主是出家人,也是很慈悲的,如果踢馆的人写悔过书,一般也就不打了。 不写悔过书的人,就会被黑大个胖揍一顿。 别的剑馆有时候也请枪手、请外援,但是外援基本都桀骜无礼,但赛义德不是,人家是奴隶出身,过过穷日子,所以对葛观主这个师父很知道感恩,胖揍完踢馆的人,都要恭恭敬敬地给葛观主行礼。 踢馆的人一看,这不是托儿,看来是真的师傅,赶紧也给葛观主磕头。 日子久了,各家的剑馆也都活明白了。 弱不怕,关键看归化。 大家纷纷开始招募昆仑奴,还有波斯人、通古斯人和东瀛人,就跟今天的中超差不多,主要看谁家外援厉害。 但各家的师傅,其实本身水平还是那样,但是大家一捧,师傅们往往就越来越膨胀,总觉得自己的水平也跟着外援上去了。 葛观主就是这种装腔太久,忘了自己吃几碗干饭的人,他真觉得自己是金陵实战第一。 “怎么,不敢了吗?”葛观主拿着明晃晃的剑嚷道。 “天师爷,”徐咏之给太师父施了个礼,“晚辈不敢在天师府亮兵刃,恳请借一柄木剑,跟这位道爷过招。” 这句话两个意思,一来是继续指责葛观主亮剑的无礼,二来是表示自己已经不再是龙虎山的门人,比武还是杀人,都和龙虎山无关。 张千忍点点头,张悲拿出一把木剑给徐咏之,正是他日常惯用的制式,张悲低声说:“咏之,你要小心。” “葛观主,你号称木剑比武第一,我就用木剑对你的真剑,但木剑也能杀人,若是有了闪失,你不要怪我。” “使得!”葛观主冲昏头脑,已经没法思考了。 “胜负一节,恳请天师爷协助判断,他老人家是前辈高人,相信葛观主也信得过。”徐咏之说。 “我来做主。”老天师张千忍也是当仁不让。 这一步很关键,徐咏之一定不能让周卓成来当裁决者。 “少废话,来吧!”葛观主的牙咬得紧紧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三十七章 真剑比武 徐咏之五岁的时候,就入了龙虎山门下。 他还记得在林泉镇的时候,父母摆了香烛,供奉了初代天师张道陵的画像,他跪在地下,给祖师爷磕头,然后爬起来,又给坐在太师椅上的张欢磕头。 徐太行,也就是霍一尊,是徐咏之的保师,而舅舅田大榜,那时候做了引师。 这两个身份都有,才是真正的入室弟子,在龙虎山的名册上。 而夏小贵的名字,你再怎么查,龙虎山也是查无此人,因为没有摆过拜师的仪式,这就叫做记名弟子。 徐咏之也因此成了张欢座下的首徒,他的头三个师弟,年龄都比他大。 徐咏之还记得张欢问徐知训。 “教什么剑呢?” “别教那种打起来好看的剑法,教那种实用的。”徐知训回答。 “实用是什么意思?”张欢问。 “就是在万人的战场上能战斗,能赢人的。”徐知训说。 “明白了,那就学老君剑吧。” 张家有不一样的剑。 大家如果见过初代张天师张道陵的画像,就会发现,他其实是一位骑士的形象出现的,骑着一头虎挥舞着剑,这把剑就是“老君剑”,是马上用的长剑。 龙虎山很少有人学老君剑,因为在师兄弟之间比武、出去传剑的时候都不露脸,不好看。 老君剑分量比我们今天常见的宝剑重不少,剑柄也要长得多,这种剑在马上可以劈砍,在下马之后,可以对付敌人的骑兵,如果能穿上西域过来的轻便锁子甲,步战杀入敌阵就像是一辆坦克。 但是这种剑没法演示,如果你让徐咏之露一手,那就是呼啦一下,呼啦一下,什么佯攻、剑诀,剑芒,完全没有。 马上使剑的时候,就是用一根木柱,。 几个粗鲁汉子已经在破口大骂了:“姓徐的,已经被道长逼退,怎么还好意思说大话。” 葛老道嘿嘿笑着:“下一剑我可就不客气了,我会连刺七剑,这招就是我们承天观的绝学,七星聚义……分别刺……” 他多留了一个心眼儿,在话说完之前就突然出招,准备打徐咏之一个措手不及。 这次分别刺的是徐咏之的左腕、右腕、左足、右足、左胸、右胸和咽喉。 满满的仪式感对吧,但是想想这几个地方的距离,你就会发现他根本就只能忙于剑的前后移动,不能保证攻击的质量了。 这是对付多个对手的剑法,用来对付一个人的各种末梢部位,最后再去攻击要害,根本就是破绽百出。 不打实战,不用真剑,就会打出这样的招数。 徐咏之挡开了他的第一剑,拨开了他的第二剑,向上抢了一步,这就躲开了葛观主剑的伤害范围。 段梓守一下子就想起了徐咏之当年教自己武功时候的哪一句: “看着锋利的兵器,只要你足够近,他也就无可奈何了。” “好!”傻小子大叫了一声。 葛观主这一招使老,再想拉回来防御已来不及了。 电光火石之间,徐咏之把木剑劈胸捅过去。 其实以徐咏之的剑法,这一剑完全可以对胸穿过,但徐咏之这一剑似乎手下留情,木剑结结实实地扎进了老道的肩窝。 徐咏之用一把木剑把这条肩膀捅穿了。 血噗地一声,喷了一地。 几位江南群豪给老道叫好正叫到一半,看见这场景目瞪口呆,叫好声也戛然而止。 老道颓然倒地,倒地的时候,徐咏之趁势把木剑撒手,不愿意弄脏了衣服。 木剑随着老道的倒地折断了。 葛观主看了看伤口,还兀自嘴硬: “哈哈,小子,道爷用内力折断了你的剑……” “喂,葛老道,你要不要脸?”阿脆忍无可忍,终于开口了。 “我家徐大哥分明是留你的性命,才让开了你的心窝,你还好意思吹牛?” 江南群豪的队伍里,却是一阵耸动,因为大家都明白葛老道伤重了,而徐咏之的这一剑,太不简单。 把木剑硬戳进人肩窝,打一个对穿,不是一般人。 一来说明徐咏之剑法极好,因为肩窝背后是一块肩胛,描得准了,才能不碰到这几块骨头。 二来说明徐咏之的内力颇强,只有足够的内力,才能把木剑捅进这样的位置。 有人暗地想:“他说的要把大家都捅死,看来很有可能是认真的。” 有那么一会儿,没有任何人说话。 孙一进一看大家军心震动,赶紧开口: “徐咏之,你的武功看起来不错,不过显然你没有杀人的决心啊,你还是害怕我们大家一拥而上,不然为什么不直接杀了葛观主?你分明是软弱啊。” 孙一进一说这话,大家也纷纷觉得宽慰,如果一拥而上,徐咏之定然没命。 只有葛老道躺在地上哀嚎,“孙一进,我那啥你老娘哦……居然让这小子杀老子……和你没完……” “孙一进,你说错了。”徐咏之看看哀嚎的葛老道。 “这个人是个忘恩负义之人,捅死他,太便宜他了。我给他开的这个伤口,就是当年他背上的伤口,拔这把木剑,他现在就死,不拔,一个月后伤口腐烂而死,而这一次,恐怕没有我爹这样的医生来救他了。” “徐公子,我错了,求求你,救我!”老道爬向徐咏之。 “变卖了家财吧,去找找最好的医生,去金陵、洛阳、汴梁都问问看。也许有人愿意救你,让你这毒蛇再咬一口呢。” “孙馆长……”葛老道也是病急乱投医,爬向了孙一进。 “老葛你别过来,我们是正派人士,是南唐的健康力量,你伤这么重,一点都不健康……”孙一进手忙脚乱。 “周将军……”葛老道又绝望地爬向周卓成。 周卓成看看葛老道背后的伤口,叹了口气。 他拔出刀来,干脆利索地把葛老道脑袋砍了下来。 “感恩将军!将军慈悲!”孙一进赞叹道。 “各位,周将军帮葛道长解脱了痛苦,这条人命,还要算在徐矜的头上!” “徐矜,你还我好朋友的命来!”孙一进立刻重新回到了嘴炮进攻的前线上。 群豪心中无不毛骨悚然,只有几个人稀稀拉拉地搭腔赞同。 “可惜呀,”徐咏之说,“孙一进,你对自己这位‘好朋友’的命,好像不太在意吧。” “说什么?”孙一进不禁有点愠怒。 “葛老道完全不用死。”徐咏之说。 群豪一阵骚动。 “你明明说自己会见死不救!”孙一进说。 “我不会救他,但在这里能救他的,不止我一个呀。”徐咏之说。 “你们要是把他抬下山找大夫,肯定他性命难保,路上耽搁得会太久了。” “但是你们在龙虎山呀,如果你们开口向天师爷恳求,葛老道也是道门一脉,大慈大悲的老神仙肯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孙一进呆住了,他确实没想到这一点,他们都觉得自己来找张天师的晦气,张天师肯定是自己的敌人,他没想到君子的善良、真人的慈悲,是可以利用的。 “龙虎山的回魂保命丹,救你朋友的性命不难,我本来准备让他害怕一会儿就告诉他,但是周将军呢,把你的朋友这么快就杀了,应该是觉得他叫得太心烦了吧。”徐咏之说。 周卓成也明白自己太焦躁了,没必要这么快动手,但他哼了一声,没有多说,他一挥手,两个士兵过来把葛观主的尸体拖了下去。 孙一进明明知道徐咏之在离间,但心里也是忍不住埋怨周卓成太鲁莽了。 “你们这些跟来的人,自己也琢磨一下吧,一个人忽悠你们来挑龙虎山,居然连几个像样的医生和名贵丹药都没有配备,你们是来旅游的呀?还是来送死的呀?” 这下问到周卓成和孙一进的痛处了,他们确实没有邀请来像样的医生。 其实也发过邀请,但是医生大多数是徐家的故交旧人,周卓成屠杀林泉镇之后,医生们都不愿意在洪州军中服务,所以进攻龙虎山这件事,他们就没有带什么医术精湛之人。 群豪当中不少人的面色也很难看,觉得给周卓成和孙一进卖命实在有点不值。 “天师爷,晚辈恳请再借一柄木剑。我想请孙一进来跟我比剑。”徐咏之开口二次借剑。 张悲又拿来一把木剑,交给徐咏之的时候,低低的声音跟他说:“你师父师娘带小朵走了,你拖延这一会儿,他们应该已经走远了,你一会儿自己找时机走。” 听了张悲这句话,徐咏之一下子就振奋了起来。 首先,平时看着不扛事儿的师伯,虽然剑法平平,但根本就不怕事儿。 其次,师门从来没有放弃过他。 “孙一进,来吧!” 徐咏之试了试木剑的分量,正合适。 孙一进干笑了两声。 “孙某是来开会的,不是来打架的。刚才孙某提议了比剑,不知道徐咏之你意下如何啊。” “哦?怎么刚才不算,又从头谈起啊。” “刚才那一场,是葛观主和你的私人恩怨,已经结束了,该谈正事儿了。” “那你说怎么比?” “七局四胜,我们出七个人,你那边也出七个人。” “我这里一共就三个人,没法答应你的条件。”徐咏之看看阿守和阿脆说。 “大姐夫别怕!我打四个,你打三个!”段梓守得意地说。 “我们用擂台制,你可以一打多,打到你没力气可以换人,休息过来再上来。”孙一进笑着说。 “太卑鄙了!”阿脆反对着。 这时候老天师张天忍发话了:“咏之。” 徐咏之转身恭恭敬敬地向太师父施礼。 “太师父在这,不用你去打车轮战,你在龙虎山,还愁没有伙伴吗?放手打,后面有我。” 这一下群雄议论纷纷。 “怎么,老道又认这个徒孙了?” “老道怎么了,这是决定要对抗南唐朝廷了吗?” “至少是要和地头蛇周将军决裂了吧。” “谢谢天师爷!”徐咏之眼泪夺眶而出,“您不介意我让这些恶人的血弄脏天师府的圣地,徐矜已经非常感激了。” “恶人之血,正义之祀。五雷法下不死无辜之人,放手杀吧。” “孙一进,放你的人上来,我要打你们七个!”徐咏之说。 他拿起木剑,重新回到了场地中央。 孙一进打开折扇,“我看你恐怕没有这个本事!” 他把折扇一挥。 一个用黑布遮蔽着自己口鼻的人走上前来,这双眼睛,徐咏之似乎在哪里见过。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徐矜呀徐矜,你,真的太叫我失望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三十八章 七剑合围 蒙面的那个人是个男人。 他对徐咏之的称呼是“徐矜”。 古人的名、字、号,说起来复杂,不过有一个原则是一定的。 平辈之间一般称呼字。 如果你称呼老师、长者、领导,往往是称呼职务、甚至称呼对方的籍贯,这是古代的礼貌。 一个长辈称呼你的字,那就是极大的抬举,当然,也可能像孙一进那样憋着算计你,包藏祸心。 君对臣可以称呼名,老师对学生可以称呼名,长辈对晚辈可以称呼名,徐知训可以叫他“矜儿”,三位张道爷也可以,但是兄弟之间,不行。 这个人听声音年纪不大,却直接叫他“徐矜”,可见不是什么朋友,而是抱着敌对的心情来的。 那个人轻轻撤下了面具,果然是故人。 “徐矜,”那人又重复了一遍,“你的所作所为,真是让人觉得失望透别人是坏人,我问你一句,你是好人吗?” 这一句问到了徐咏之的心里了。 徐咏之突然心里空荡荡的。 我是好人吗? 葛老道是个负心人,受了我家的恩惠,却来逼迫师爷交出我的妹妹。 我捅了他一剑,是他活该。 但我徐矜,是不是个负心人呢? 我带着段美美的钥匙,却拿去给了李连翘。 我跟李连翘谈论了爱慕和终身,发现了她的各种可怕之处之后,却回避了此事,虽然有李连翘的胁迫,但我自己,又是一个好人么? 如果我没有家门如此不幸,我的做法,还能算个好人吗? 一时间百感交集,不知道说什么好。 “徐矜,龙虎山是我的师门,祖师爷可能不认我,但我还是觉得,这是我永远的师门,我当年流落江湖,是张欢道长收我,在龙虎山给我一碗饭。” “我知道,宗敏哥。” “龙虎山就是我的家,我的一切,玷污师门的人,我与他势不两立。” “我也是。” “你是什么?你就是玷污龙虎山的人!你知道江湖上怎么说你么?你荒淫好色,行事荒唐,别人看见你的消息,都在问我,哎,那个玩女人玩到家破人亡的人是你师兄对吧。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回答?” “对不起……这事是我连累大家了。”徐咏之说。 “我一直苦苦练习剑法、一心认真修持,勤奋、好学、德行,我一点都没有亏欠。”衣宗敏说。 “宗敏哥,你确实比我做得好。” “师弟们跟张悲的门下起冲突,我根本没有出手,完全都是尽力维持,没想到师父不听解释,他开革了我们七个师兄弟,徐矜,那时候你在哪呢?你劝过他么?” “宗敏哥……” “对啊,你是俗家弟子,你是超然于龙虎山之外的俗人,你现在知道被从家里赶出来是什么滋味了,我们这两年,就是这么熬过来的。” “对不起……但是你知道,我不是出家人,劝不了这件事。” “人啊,总是把别人忍受的痛苦看得小小的,把自己的烦恼看得大大的。”衣宗敏说。 “宗敏哥,跟我一起保护龙虎山吧,击退这些恶人,祖师爷恩典,一定会允许大家回来的。”徐咏之说。 “回来?晚了!你这样一个品德败坏、玷污师门的人,祖师爷刚才居然还认你!龙虎山是非不分、错勘贤愚的规则,我看得好好改改了!”衣宗敏一挥手,身后的六个戴着面罩的人打出了一个巨大的横幅: “龙虎山真宗掌门衣。” “我要重振龙虎山,用我自己的方式。”衣宗敏得意地看着龙虎山的群道。 “衣宗敏,你这是欺师灭祖!”徐咏之变了脸色。 “我今天来,跟孙一进没有关系,我不是想要把什么身份拿回来,我就是想要告诉龙虎山,我们七个就是比张悲手下那些杂鱼要强,但是你来了,我也要告诉你,徐矜。” 衣宗敏看着徐咏之的眼睛: “我,也,比,你,强!” 身后的六个年轻人也纷纷解下面罩,果然都是徐咏之的师弟。 孙一进哈哈大笑。 “有意思,有意思,龙虎山一直都有两个属性吧,除了是天师府,还应该是一个剑派,张天师,老爷子啊,我看这事儿可以这么考虑,如果这六个年轻人确实比姓徐的,和你队列里的那些徒孙们强,你呢,还当你的天师,但是把龙虎山掌门的衣钵传给这些年轻人,我觉得也挺好。” “你带着这些恶人来威逼自己的师爷,衣宗敏!”徐咏之怒不可遏。 老天师张千忍面色凝重,张悲虽然相貌庄严,喜怒不形于色,但显然也对孙一进已经恨到了极点。 “衣宗敏,师父要怎么处理徒弟,徒弟都只能忍着。师父驱逐了你们,心里当然也不好受,你们懂他老人家的苦心吗?为什么要苦苦报复,在这个时候来和师门作对呢?” “徐矜,道理都被你说尽了,那朝廷要处理子民,子民也都应该忍着对吧,皇上错抓了你家,心里当然也不好受,你们又何尝为陛下分忧呢?为什么要苦苦报复,和朝廷作对呢?” 徐咏之一下就明白了,这个曾经的兄长,现在已经投靠了南唐朝廷,和自己再也不是一路人了。 “衣宗敏,师父没有像皇帝那样杀害你的家人吧,师父从来没有继续派人追杀你,威逼你吧,把这两件事类比在一起,玩弄嘴头上的功夫,你觉得自己很高明吗?” 衣宗敏见他叫破自己类比上的漏洞,也不气恼。 “龙虎山真宗弟子听令!” 后面六个人一起应声。 “掌门师兄有何吩咐?” “结雾霾剑阵,拿下恶徒徐矜!” 七个人一起戴上了面罩,把徐咏之围在了核心。 “那好,我就替师父清理门户!” “淫贼,你自己也是被师门开除的!” 江湖上最难过的,应该就是同门兄弟之间的真剑相残。 看着这六张熟悉的脸庞,徐咏之心里不好受。 杀出一条血路,自己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他根本不知道能不能对这些一起分享过零食、互相拆招喂招的弟兄们下杀手。 稍微手软一点,自己就会死在这些昔日兄弟的剑下。 看着面罩上面露出的眼睛,他看见了小师弟吕宗富愤怒的眼睛。 “还有你呀,我的小师弟。” “呸!渣男,谁是你的师弟!” 宗富今年十六岁,比小贵入门还要晚,在徐咏之眼里就是一个小孩子。 “为什么呀?” “你自己干的事儿自己知道!” “我干什么了?” “你奸淫了少女,跟人许以婚姻;你杀死了向那位女子求婚的男人全家;你玩弄对方的感情,控制对方的精神,伤害对方的身体,最后又始乱终弃。” “兄弟,你这是听谁说的?” “掌门师兄,孙馆长,还有好多人,江湖上人人如此说,人人如此说。” “人人如此说,就是真相么?” “……” “你叫过我大师兄,我到现在也拿你当兄弟。我遇到了什么事,你不来问跟你亲近的师兄,却去听江湖上四手、五手的谣言,听信我敌人恶毒的话语,可能还要添油加醋往外传,这是兄弟做的事儿吗?” “我告诉你一句,我没有欺凌什么少女,更没有杀她的未婚夫,我得罪的那个女人三十几岁了,是南唐最有权势的女人之一,她布下了圈套,害得我家破人亡,屠杀了林泉全镇,我这只手也是被她伤的,现在我和我妹妹还被他们追杀,她更想要趁机毁掉龙虎山,你明白了么?” “就算细节有出入,你贪恋女色,害死了自己全家总是真的吧,现在还要害死张欢师父和龙虎山,掌门师兄来拯救师门,这难道还有错吗!” 有的人不是坏,他真的是蠢。 尤其那种个人道德感爆棚的人。 地位太低,能力有限,影响力为零,只好强调自己的品德很好。 吕宗富就是这样的一个孩子。 “王宗义、赵宗昌、李宗胜、奇宗隆、张宗法、吕宗富,”徐咏之说,“如果你们听信的都是这样的信息,那我想跟你们兄弟六个喝一碗绝交的酒。” 徐咏之给天师爷做了一个揖,“请天师爷拿些素酒给我们。” 张千忍赶紧让贴身的小道童清风明月去拿。 周卓成的酒,徐咏之不会喝; 张悲的酒,这哥几个不会喝; 祖师爷的酒,这些人是都可以接受的。 酒拿过来,徐咏之端起来一碗,“几位兄弟,喝了酒,一会儿真刀真剑无眼无情,哪个先走,前面等着,我徐矜也没准备今天活着出去。” 徐咏之虽然不总在龙虎山,但每次只要来龙虎山,给这些师兄弟都有礼物(当年有钱真好),因为知道他们出家人清苦,所以给他们钱、帮师弟买衣服买剑,那是常事。 大家当年有多敬他、多爱他,如今就有多恨他,多憎他。 六个师弟一言不发,挨个过来和徐咏之喝了酒。 徐咏之干了六碗。 这时,衣宗敏过来拿盘子里的酒。 徐咏之一把挡住他的手。 “我跟兄弟喝诀别酒,你这背叛师门的野心家,算什么玩意儿?!” “你这违逆朝廷的反贼,又是什么东西!”衣宗敏丝毫不让。 “你这满嘴朝廷的鹰犬,今天不会让你活着出去!” 徐咏之把酒碗一推,那酒一下子激荡成一条水珠,徐咏之一口气吹过来,那酒直奔衣宗敏的面门而来。 衣宗敏躲开酒柱,徐咏之的剑就刺了过来。 这一气呵成的动作,对面的人无不暗暗喝彩,到底是龙虎山首徒,徐咏之虽然用的是双手剑,但是速度之快、招数之精妙,并不比单手剑有什么慢处。 衣宗敏对徐咏之的剑再熟悉不过了,看这一剑又快又狠,嘴里叫了一声“好!” 闪身躲开,很快就还了一剑。 “结阵!一起上,杀了这个玷污师门的淫贼!”衣宗敏大喊着。 六个师弟一起从口袋中打出烟尘,八个人一下子就在空地当中制造了一个小旋风。 他们有面罩捂住口鼻,就在这烟霾当中转过阵法,徐咏之在这烟霾当中,呼吸困难难以见物。 “这么多人打一个吗!”段梓守挥舞棍棒冲了进去,徐咏之听声辨位,“阿守,我在这!” 这兄弟俩被困在阵中,眼睛所见,都是弥漫的烟霾。 衣宗敏用竹哨催动六人进攻。 这六个人虽然也看不清敌人所在,但是听哨子进攻,就能逐渐缩小包围圈,杀死敌人。 几次攻击之后,徐咏之摸出了规律,一声哨,前进一步;刺,二声短哨,退一步。 衣宗敏在阵外,如果徐咏之向一个方向冲击,一旦他冲出阵来,就会被衣宗敏截杀。 “好狠毒的阵法,”徐咏之暗想,“我的实力,还不足以他们用这么高明的阵法来对付我,显然这个阵是来围困师父的,七个人,未免也太歹毒了。” “阿守,一声哨响的时候,我们背对背出击,攻三下然后退回来。” “好嘞!” 这时一声哨响,段梓守和徐咏之分头出击,这样另外四剑就都刺了个空,而面前的两人都受到了重剑和棍棒的进攻,相当狼狈。 “有效。” 虽然有效,但段梓守已经很难忍受这个烟霾了,那些烟霾里也不知道有什么,阿守一下子就出了一大片的红疹子,脸也眼看着肿了起来。 “这霾有毒!” “姐夫我要冲出去!” “不行!” 傻小子抡开棍棒,打开正面的三把剑,一气冲出烟霾阵外,扔掉棍棒大口呼吸新鲜空气。这时衣宗敏的剑也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段梓守十分悍勇,上来就扭住衣宗敏,这擒拿短打的功夫,衣宗敏并不擅长,一时间被段梓守撕住了。 孙一进看见衣宗敏被缠住,扇子一挥,三根银针直奔段梓守的腿上打来,阿脆眼明手快,把手中的竹竿一下子抛出,正好卷落了三根银针。 孙一进一击不中,也不顾什么成名人物的体面,纵身扑上,一掌打向段梓守的后心,眼看段梓守就要无幸。 这时一个灰色的身影从远处倏然而至,啪地孙一进对了一掌,孙一进的这一掌是暗掌,打的是要害,距离又远,所以力道上难免不足,但这个对掌的人,却是蓄力已久,一直引而不发,看见孙一进出手暗算,才接了这一掌,这一强一弱,孙一进一下子就吃了苦头,蹬蹬蹬倒退了十几步,吐出一口鲜血来。 “好卑鄙!”孙一进怒斥道。 “对,好卑鄙,你孙一进整天人五人六,居然背后偷袭一个孩子!” 孙一进这才看见,跟他对掌的人正是张悲。 “大意了,早听说张悲这人剑法平平,没想到他内力却是如此深厚。”孙一进脑子一转。 “孙某居然被张悲道爷打了个措手不及,那也算是孙某的福气了!” 这就叫场面话,那意思是你也偷袭了我,我不算弱。 张悲懒得理他,只是认真去看徐咏之的形势。 后面几个人过来搀起孙一进,孙一进暗地调气养伤不提。 衣宗敏和段梓守扭在一起,两个人在地面上乱滚,掌门人的体面可谓是一点没有了,但是傻小子几次翻上去,想要拿住衣宗敏,都被他想办法躲开,最后俩人形成了一种均势,僵住了。 段梓守看着那滚滚的毒霾,焦躁不已,突然他想到了阿脆。 “阿脆!” “雨!” 这一下提醒了阿脆。 她赶紧一抖手,召出一片雨云来。 但见那云越来越低,越来越黑,就在这烟霾上下起了雨。 雨一下,霾就逐渐淡下去了。 这时候再看阵中的七个人,已经是个个带伤。 吕宗富年纪小功力差,伤得最重,右腿已经难以移动。 其他五个人,也都有不同程度的剑伤。 徐咏之的肋下有一道口子,血和淅淅沥沥的雨混在一起,流下来,他的白衣上,已经是血迹斑斑。 他就算能杀死这六个人,也撑不久了。 孙一进看见这个场景,笑出了声。 “还等什么呢!” 这句话是约定好的暗号。 群豪纷纷拿起兵器,准备下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三十九章 兄弟阋墙 孙一进发出了暗号,群豪纷纷拿起兵器,准备过去擒拿段梓守和徐咏之。 “且慢!” 孙一进扭头,看见说话的是周卓成。 群豪都暂停了动作,等他的命令。 毕竟,他才是这次行动的老大。 “我要杀了这个人。” 周卓成一手指向徐咏之。 “周将军,这是长公主一直在找的人,抓活的,不是功劳更大么?”孙一进低声说。 “我们这次接到的命令是什么?”周卓成问。 “把徐知训的小女儿带回去。”孙一进说。 “如果遇到反抗怎么办?”周卓成又问。 “除了张天师和张悲道长,其他反抗者可以格杀勿论。”孙一进说。 “这个人在反抗,对吧。”周卓成说。 孙一进一下子就明白了。 李连翘命令他们去龙虎山要人的时候,不知道徐咏之在这里,自然也不会下关于徐咏之的命令,但是徐咏之突然出现,如果机械地执行命令的话,杀掉也没什么问题。 周卓成要杀徐咏之,就是现在。 如果长公主在跟前,一定又要捉活的了。 不知道为什么,长公主一直都要抓活的徐咏之,长公主的说法是,只有他懂得死灵术,但是打到现在,徐咏之还没有召唤过死灵,可见这个借口不太靠谱。 巫师界的事情,周卓成这些年也听到一点,“一个强大的混血巫师会统领巫师界”的预言,他大概知道。 李连翘可能想做的就是这种事儿。 一想到李连翘想给徐咏之生孩子,周卓成就恨得咬牙切齿。 当然,一想李连翘想给自己生孩子,徐咏之也会恨得咬牙切齿。 这两点,这两个死仇虽然能完全一致,但是周卓成的怒火,只会发泄在徐咏之身上。 只要杀掉这个小子,李连翘从此也许就会接纳自己呢。 周卓成十几年前就喜欢李连翘了,那时候周卓成是攻克闽南战役中的少年将领,而李连翘是在朝廷中风光无二的宫廷女巫。 周卓成见到李连翘的第一眼就惊呆了。 天下怎么有如此美丽的女人。 从此就是裙前裙后,当牛做狗。 周卓成也是不断立功,后来攻打马楚的时候,也是拼死向前,军功显赫,心里总想着立一个大功,也许皇上就能恩典一下,问他要什么,那时候他就要李连翘。 可惜时过境迁,李连翘成了长公主,周卓成娶她的难度增加了。 虽然民间谣言纷纷,都说李连翘是李煜的女人,但周卓成坚持不听、不信、不转账、不付款,而且所有敢传谣信谣的人,都被他送进了监狱。 “长公主就是这世界上最纯洁最美丽的少女。” 周卓成的脑海中一直有这么一个信念。 谁也不知道到底是他自动生成的,还是李连翘乘虚植入的,现在看起来前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总之,李连翘做什么,他拼了性命也要做到,李连翘做了什么,他无论如何也能原谅。 在徐咏之出现之前,周卓成认为自己是李连翘最喜欢的男人,但是徐咏之出现之后,尤其是知道了徐咏之和李连翘着色园一夜之后,周卓成有点崩溃。 不过他很快就自己解决了这个心结。 “长公主是个巫师啊,巫师哪有亲自和男人睡觉的,显然是陈小幻替她睡的,这是策略,一定是。” 当然他从来没想过,陈小幻自己也是巫师,女巫师也不是什么事情都用幻术的。 无所谓,喜欢一个人,绝对不会允许她有错误的,你会帮她把错误圆过去,抹平了的。 周卓成就这样恢复了心理平衡,但是他绝对不能原谅徐咏之,虽然他认为俩人没有真的发生关系,但是只要江湖传言有这件事,徐咏之就必须得死。 “我不允许任何人在长公主的舔狗榜上超过我。” 他不恨余知让,或者什么其他人,因为他们都在自己脚下。 但是他不能原谅徐咏之,因为徐咏之已经把他踩在脚下了。 李连翘懂得自己的魅力,她也知道周卓成的迷恋,但是她想得很明白: 偶尔甜头会给一点。 比如偶尔给你看一眼穿睡衣的样子,偶尔给你看一看赤裸的脚踝,必要的时候,深情地说一声“谢谢”,给一个暧昧的眼神就够了。 但是什么实质的,绝对没有。 一来,舔狗不能喂饱,喂饱了就不舔了。 二来,长得那么丑,实在是睡不下去。 这十几年里,周卓成比李连翘扭曲得还厉害。 两个男人同时爱恋一个女人,可能会有惺惺相惜之感。 如果一个男人常年求之不得,而另一个男人上来就轻易拿下,前者会对后者有着最大的怒火。 孙一进因为身体原因,对女人毫无兴趣,他是个标准的政治动物。他看长公主,完全不会有想法的。 但是他懂得察言观色,见过多少这样的男人了。 一看这个场面,就明白了。 “全听将军安排!”孙一进答应得干脆。 周卓成一挥手,几十个弩手从后面上来,对准了张千忍、张悲和龙虎山的弟子们。 先把援军克制住。 周卓成自己拿起一架弩,向徐咏之一步一步地走去。 越慢越好,越慢越能折磨对方。 他脸上盛开着狞笑。 今天这个场地上,老子说了算! 段梓守看见他要过去伤徐咏之,大声叫骂:“丑八怪!恶棍!” 周卓成抬手一箭,打在段梓守的右胸上,段梓守一下子就疼得张不开嘴了,衣宗敏也趁机摆脱了段梓守,站了起来,阿脆跑过去救护段梓守,衣宗敏知道她本领低微,也没有阻拦。 周卓成缓缓地上了又一支弩箭,走向徐咏之,瞄准了他的左腿。 “嗯!”徐咏之左腿中箭,但他勉强支撑着身体,没有倒下。 周卓成又上了一支箭,瞄准了他的右腿,这时候,有人过来按住了他的弩。 “够了,你射死了他,长公主那里怎么交代?” 衣宗敏拦住了他。 “怎么,掌门人心疼自己的师兄了?”周卓成斜眼看着他。 “不是心疼,我答应过长公主,要把活的徐咏之送给她,衣某说到做到。” 周卓成当时血就冲上了额头——怎么情敌到处都有! “我拿到的命令是阻挡者格杀勿论。”周卓成没好气地说。 “他没法阻挡你了,现在他是我的俘虏。”衣宗敏说。 “这个人诡计多端,还会妖术,你可以直接把他的头带回去。”周卓成还有一丝侥幸,以为他放不下的是功劳。 “姓周的,我再说一遍,我答应过长公主,要把这个负心人活捉了送给她,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许诺,没有什么比这个更神圣了吧。”衣宗敏说。 “果然是情敌!”周卓成一冲动就想连衣宗敏也杀了,但是想想这个人剑术很好,赶紧收敛心神,还是得拿官威来压他。 “哦,你不是贪功,你是情种,你对长公主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啊,告诉你衣宗敏,长公主是南唐的女神,岂是你高攀得起的!你这个破落户小老道认清自己,不要有什么幻想比较好!”周卓成这时候已经不要体面了。 “老子没追到的女人,你又算老几!”这就是这句话的潜台词。 徐咏之看着这两个人,苦笑了起来,最后忍不住笑出了声。 “李连翘啊李连翘,你好厉害。” 周卓成和衣宗敏正在争风吃醋,突然看到徐咏之这个“好处占尽”的男人,不由得怒火中烧。 衣宗敏冲过去,一把就抓住了他的衣领。 “等你见了她,要向她道歉!”衣宗敏直勾勾地瞪着徐咏之。 “衣宗敏,你是棋子。” “什么?” “你被李连翘利用了,你喜欢她,对吗?” “你!” “我也喜欢过,我知道那种感受。”徐咏之说。 “某一刻,你会觉得,为她做什么都可以,你可以伤害喜欢自己的人,也可以怠慢关心自己的人。” “李连翘是操纵人心的高手啊,她看出你有一点点恨我,就能放大到一百倍,但是你从来没想过杀我,所以她不能让你杀我,她让你来抓我,你答应了,对吗?你骗自己说,把我抓回去道歉,李连翘不会伤我,还会喜欢你,对不对?”徐咏之说。 衣宗敏一下子就好像明白了什么。 “原来,我才是那个贪恋女色、行事糊涂的人啊!我对徐咏之的每一点愤怒,其实都是对自己的愤怒!” “你是不是睡眠很差?是不是脑子里总有一个声音,告诉你长公主要你做什么?她播种了一个念头,在你头脑里,她利用你的爱欲,让你抓自己的兄弟,让你反对自己的师门,让你成为武林中的笑柄。”徐咏之说。 “宗敏哥,我是唯一一个敢于摆脱和对抗李连翘的人,你看看我付出的代价。你可以顺从她,但你只会一辈子成为她的奴隶,在嫉恨和求之不得当中辗转反侧,看看这位节度使大人吧,他就是你的榜样。” “你也可以像我一样对抗那些念头,可能会付出惨痛的代价,但我们的意志,是自由的!” 衣宗敏脑中一片混乱。 周卓成两眼冒火:“衣宗敏,滚开,老子要杀了这小子!” “如果要死,我希望你动手,衣宗敏,你的剑阵很厉害,你现在很强,你杀了我我就认了,但是从今天起,你们七个,就是为了一个女人杀死师兄之人,但我恳求你,掌门人不要做了,带着我的头去见李连翘,不要伤害师伯和太师父,不能一错再错。”徐咏之说。 徐咏之的腿支撑不住了,他坐在了地面上。 衣宗敏蹲下,非常痛苦地抱着自己的头。 “我脑子里也有声音,”徐咏之说,“我没法杀李连翘。” “她能给每个人植入一个声音。”衣宗敏说。 “但她给我植入的这个声音完全是一句废话,因为就算不植入这个声音,我也没法杀她,我会因为羞愧和软弱而下不去手。她浪费了一个最好的机会,如果她在我脑子放下一个我喜欢她的声音,只怕我才会永远痛苦不堪。” “周卓成,衣宗敏,我比你们两个人都幸福,我到死都是自己的主人,而你们,都是李连翘,这样一个可怜的控制狂的奴隶。” “我说最后一遍,你给我滚开,我要杀他!”周卓成恼羞成怒。 衣宗敏回头看看周卓成,怒火中烧地说了一声:“不行!” “他是我师兄,你不能杀他!”衣宗敏也冲着周卓成吼了起来。 话音刚落,弩箭就射穿了衣宗敏的脖子。 “掌门师兄!”另外六个师弟纷纷过来救护他。 衣宗敏向徐咏之伸出了手。 “宗敏哥……” 徐咏之眼泪唰就下来了。 弩箭穿透了脖子,紧贴着脖子上的大血管,但是没有伤到喉咙,所以衣宗敏还能勉强说话。 “大师兄呀,”他看着徐咏之,“我一直都很羡慕你,有那么好的家,那么好的爸爸妈妈,师父疼你,我,没有呀……” “宗敏哥。” 衣宗敏的手松开了。 这个心有不甘,又情深义重的男人,就这样纠结地死掉了。 王宗义去摸衣宗敏脖子上的哨子。 “报仇!” 周卓成看得明白,一箭射在他手腕上,王宗义一声惨叫。 “啊,不行不行,这个不行,知道你们这个剑阵厉害。”周卓成一脸坏笑。 吕宗富已经站不起来了,只能破口大骂:“恶贼!我们兄弟被你骗了!” “这个世道,就是要淘汰笨蛋的吧。”周卓成笑着说,“一个笨蛋领着六个笨蛋,跑来跟自己的兄弟动手……” 周卓成一挥手,身后的六个弩手都压上了箭。 “狗贼!”吕宗富年轻的声音充满了绝望。 周卓成再一挥手,六个宗字辈的弟子都被射中了心口、咽喉之类的要害处,只有射中吕宗富的那一箭,射在小腹上,他一时没有死去,痛苦地呻吟着。 周卓成扭头就给了射箭的那个家伙一个大耳光。 “笨蛋!” “是!” “算了,让他多疼一会儿也好。”周卓成说道。 “大,大,大师兄。”吕宗富低低地说。 “宗富,兄弟……” “我错了,对不起……”宗富说。 “没事,大师兄不怪你。” “我害怕,我……看不见……” 这孩子还没长大,睫毛长长的,他的呼吸一阵急促,睁着眼睛,死了。 “没事的,没事的,大师兄马上就来了……”徐咏之给宗富合上眼睛。 徐咏之已经遭遇过许多大变,但这次仍然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悲伤和愤怒。 他用剑撑着自己爬起来,一步步挪向周卓成。 爬过去,蹭过去。 掐死他,咬死他。 “徐大哥!”阿脆在一边抱着重伤昏迷的段梓守,不忍再看。 天师爷张千忍迈动老腿要上前,被那群弩手中的一个一支弩箭射在脚前面,张悲赶紧挡在老爹身前。 周卓成把左臂抬起来,给自己的弩做了一个支架。 满满的仪式感。 杀自己深恨的人,就得这样。 “我要射爆你的眼睛。” “就算长公主想要看看你的脸,也会是两个血窟窿。” 在李连翘面前有多卑微,在别人面前就有多疯狂。 徐咏之往前继续挪动着步子,只要自己没有倒下,就一定要接近目标! 这时候,突然天师府门外传来了三声震耳欲聋的锣声。 “都给我住手!” 一个颇有气势的男子声音在空中响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四十章 大脸将军 这一声“住手”的声音洪亮浑厚,显然是身体壮实,武功高强之人,那几声响锣和纷纷而来的脚步声,更说明此人身后的人手不少。 周卓成虽然一心想着赶紧杀死徐咏之,却也知道来了一个强人,此人是敌是友,必须先弄清楚不可。 门外进来一群头戴红缨白毡笠、身穿皮质胸甲的士兵。 有拿长枪的,有拿刀和盾牌的,还有弓箭手,反而把周卓成的百十号士兵和几十名江湖人士堵在了院中。 这些兵不是自己的兵! 周卓成脑子嗡的一声响。 而且,这也不是南唐的制服! “卧槽,被敌人包围了!” “不对,这里是龙虎山,南唐的大后方,哪来的敌人?” 周卓成赶紧试图理清现在混乱的局面。 这些兵穿的是大周的服色。 北方的兵,来这里做什么? 周卓成对这支军队印象深刻。 前年、大前年,南唐连续丢了两淮的土地,都是被大周的军队打败的。 有句老话,叫做“守江必守淮”,没有了江淮之间作为缓冲带,任凭对手在江北造船练水军,长江没有天险可言。 这也是为什么孙权和曹操当年就在江淮之间反复拉锯。 如今的南唐和大周划江而治,其实已经没有对抗的资本了。 失去了江淮地区,南唐的钱也少多了。 今天我们谈起江南,总觉得是一个富饶地方,但是说起江北,总有一种落后的错觉,其实这是不对的。 老话说得好,“走千走万,不如淮河两岸。” 只要二十年不兵乱,十年不水旱,江淮之间就会变得肥沃丰饶。 淮河和长江之间的地区,可以种植稻米,也可以种北方的粮食,而且还有江南非常缺乏的资源——盐。 直到一千多年后的今天,安徽的定远、江苏的连云港、四川的自贡,都是重要的盐产区,前两个都在两淮。 老百姓必须要吃盐,而盐可以官卖,只要有江淮之间的盐,李煜就能运到江南高价卖给商人百姓,钱到手就可以养病、可以养艺术家、可以养李连翘。 没了江淮之间的土地,他就要向后蜀孟家进口盐,这钱就让别人给挣了。 有江淮,南唐和大周就是对手,没了江淮,南唐就成了大周的儿子,仰人鼻息。 周卓成看着这群周朝的兵,等着他们带头的人出来。 周兵簇拥着一个将官,三十多岁年纪,头戴便帽,身穿软甲,红彤彤的一张大脸,长眉毛大嘴巴,膀阔腰圆。 众人见了这个人,都忍不住暗赞一声: “好一个气势非凡的大将军!” 这个人手里没有兵刃,倒是拿着一卷绢轴。 “圣旨到!”这个大脸将军声音威严,“哪位是张千忍张真人?” “不敢,贫道便是。”张千忍说道。 “张千忍张真人接旨!” 还没等正主儿发动,孙一进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对着圣旨下跪。 “万岁!万万岁!” 后面一群不明真相的江南群豪和南唐士兵,也都呼啦啦跪下一群。 “混蛋!”周卓成破口大骂,“都给我起来!” 周卓成转向那个将军。 “哪里的圣旨?我怎么没听说?尊驾是哪部分的?” 难得这么跋扈的人,都用了敬语。 “本官是大周检校太保、忠武军节度使赵匡胤!” “啊!您就是开封军神赵元朗!”孙一进刚刚起来,又跪下了。 这一报名也把周卓成唬得不轻。 周卓成曾经差点死在赵匡胤手上。 前年寿州大战,后周跟南唐争夺寿春城。 那时候老皇爷李璟还在,周卓成带兵和赵匡胤的部队交战,意外地发现这支部队跟自己遇到过的军队完全不一样。 五代的军队,跟唐中期之后的藩镇没有太多的变化,有一个特别重要的特质,就是“不靠谱”,大家当兵,主要是吃粮、谋生,没有什么主义、理想。 比如周卓成的军队,核心大概就是一支一千人左右的队伍,这些人有重装的铠甲和马具,一般不轻易出动。 还有大概两千人左右的弓箭手,这些人能不用也尽量不用。 打仗的时候,优先征发那些民夫和杂兵,砍下竹竿,发个枪头给他们,这就是长枪兵了。 有的人有个胸甲,有的根本就只有一个头盔。 等到动手的时候,让骑兵逼着这群杂兵上去消耗敌人的战斗力。 两边都是杂兵打杂兵,竹竿子互相怼。 其实用弓箭手会更好,但是大家都有算计,这是为皇帝打仗,是公事,但是弓箭很花钱,一排弓箭手放一轮,几百贯的箭钱就出去了,军费是节度使自己控制的,你花钱射箭,就可能亏钱。 眼看着敌人一边撑不住了,周卓成再把骑兵派出去打脆弱的那一边,一冲,敌人就跑了。 以前灭闽、灭马楚,跟南汉冲突,全是这一套。 但是大周的军队,完全不一样,尤其是赵匡胤的军队。 从主将到小兵,全都是不差钱要命的打法。 南唐军的杂兵一上去,就被弓箭手射一脸,哭着往回跑,就把自己的弓箭手也冲乱了。 之前可以让骑兵用鞭子抽,但是被箭雨射过没死的人,你用鞭子抽他也没有什么效果,他宁愿你砍了他,也不会再去箭雨下面了。 南唐军就是这么大乱的,而赵匡胤统帅的后周禁军一旦开始冲杀,都是眼珠子通红,全都跟人有仇似的。 “北方人打仗,都来真的!”南唐军相当恐慌。 不光来真的,而且还讲究业务进步。 周军的爱好就是射箭,大家休息的时候都在练,每支箭都觑得亲近,瞄得准确。 赵匡胤带兵,每天都要训话: 1.保卫伟大的皇帝陛下柴荣 2.和我一起结束乱世 3.打完这场仗咱们分钱 一点政治正确,一点理想召唤,最后一点还有升官发财,这兵就越打越厉害了。 一句话: 人家是真的想打仗,真的想杀人。 这就是为什么大周禁军两千人,就敢突击南唐的万人军队。 周卓成第一次被一个骑着白马的大脸将军在阵中冲杀的时候,心里还是很不服的。 周卓成还问左右:“那个汉子是谁。” 左右打听完了来回:“那就是敌军主帅赵匡胤。” 那天的赵匡胤金甲红袍,就是往醒目里扮。 “赵元朗在此!周卓成,出来跟俺决一死战!” 周卓成真的准备催马上前,被左右赶紧拉住了。 “将军,这个人曾经抱着马脖子冲进我军,一下子生擒过皇甫晖将军呢……将军万金之躯……” 周卓成眼看着自己的兵线溃散,赶紧收拢骑士,免得把本钱赔光。 “将军,骑兵损失不多,您还是我们的大唐第一战神!” 当然了,步兵和弓箭手一个都没回来。 那一仗周卓成的损失还是最轻的。 南唐军伤亡过万,李璟派使求和、称臣,从此只敢称“江南国主”,变了大周的宗藩。 到李煜继位,这皇帝,也不过是一个关门来做的儿皇帝。 赵匡胤啊赵匡胤,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 “奉大周皇帝陛下圣旨,来龙虎山请张真人去汴梁,你是何职衔?需要对你汇报吗?” 周卓成单膝下跪,行了一个军礼。 “下官周卓成甲胄在身,不能施以全礼,将军赎罪。” “哦。” 赵匡胤连个招呼都没跟他打,径直展开了圣旨。 “诏曰:请张千忍张真人来汴梁跟朕一叙。钦此。” 一句废话没有。 都是马上皇帝,不需要那么多的废话。 后周三帝,开国皇帝是郭威,郭威是后汉的都指挥使,被皇帝生生逼反。 虽然自己做了皇帝,但儿子都被杀光了。 郭威病危的时候,最终把皇位传给了妻子柴皇后的侄子柴荣。 柴皇帝从姑夫那里得到皇位,他并没有任何皇家的血缘,这就使得他的皇位相当不稳。 大家都是同事,你因为跟领导是亲戚突然当了领导,老同事们不看你的笑话吗? 内部的叛军,北汉的进犯,考验来临的时候,周围的人都在看你的笑话。 你只能动员自己最信任的那些人去前线,其他的人,你要特别小心。 郭威有个外甥李重进,是柴荣的表弟,之前一直都是皇位的有力继承人,这人是敌是友,还说不清。 谁说皇帝好当啊。 你要在五代当皇帝,必须自己特别强,特别能打才行。 但柴荣就是这样的猛人,他带着所有能动员的兵力去山西跟北汉和契丹的联军争斗。 北汉有三万人,契丹有多少,数不清。 游牧民族打仗,沿途一直都有人加入,确实很难数清兵力。 北汉军上来就突破了后周大将樊爱能的阵地,樊爱能堂堂的一镇节度使,扭头就跑。 其实逃跑是残唐五代的常态。 君主没法控制强大的藩镇,打仗的时候,你能来就算缘分了,你如果逃跑了,只要战后集合还能回来,那老板就得说声谢谢了。 偏偏这次的老板柴荣,自己就是一个狠人,而且自己的手下,也有两个狠人。 这时地位不高的禁军将官赵匡胤在军中大声鼓励士兵: “圣上都在亲自战斗,我们不能崩溃,都给我冲!” 他甚至而且开始指挥比自己级别高的将军,他让大将张永德带弓箭手把守住了高处,打击北汉军,张永德事后回忆起来,就觉得想听这个下级指挥,不知道为啥。 仨人扛住了北汉大军,柴皇帝亲自带兵突击。 李重进也表现了自己的忠诚,大显神威。 天黑之前,援军来了,所有的人,都站在了柴荣一边。 柴皇帝三十三岁,北汉的契丹的败军,都记得了这个身穿龙袍的先锋。 也许所有人都有功劳,但那个最关键时刻显示出忠诚的人,就是赵匡胤。 赵匡胤准备带伤攻城,柴荣爱惜他。 樊爱能也回来了,以为柴荣会像过去的皇帝一样,说一句“回来就好”,或者骂两句,让他交出点粮食拉倒。 柴荣让樊爱能跪下,一剑就把他砍了头。 账外的七十多个逃跑的将官,也都砍了头。 “改一改过去的臭规矩了,抛弃掉自己的将领、自己的主公的人,都得死!” 柴荣搂住赵匡胤的肩膀,“看看这个人,他为我流了血!他是新的节度使!” 将军们散去,柴荣告诉赵匡胤: “我也没想到还能撑下来。” “我也是。” 两个人是君臣、是战友,也是兄弟。 “我要建立一支强大的禁军,你去给我招人,皇帝自己必须有兵。”柴荣下定了决心。 赵匡胤组织的禁军,最重要的就是有一支强悍的教头队伍,他亲自下场跟人打,最优秀的人,成为枪棒教头、弓箭教头。 这些教头再去培训教头、培训士兵,这样一来,后周禁军成了一支职业化程度很高的军队。 这也是为什么赵匡胤出兵淮南,都是两千兵打一万人。 周卓成看看赵匡胤,也是仇人相见。 但是赵匡胤来南唐,显然两国朝廷之间有了照会。 赵匡胤带着大周圣旨来请张真人。 周卓成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可能召集兵马把赵匡胤也趁机杀了,而且…… “我的兵马呢?”周卓成突然一脑子问号。 他不知道有几百人都在徐咏之进山的时候就被阿脆的那个投影吓跑了。 周卓成一想到赵匡胤带了两三百人就把自己的兵马神不知鬼不觉地缴了械,心里更害怕了。 “赵将军……”孙一进上去一脸谄媚,“在下是江南武林健康力量孙一进……” “滚!”赵匡胤说。 “是是是。” 赵匡胤脾气没有这么坏,大多数时候,这都是一个温和而坚定的胖子。 他对孙一进这个态度,是因为他悄悄在人群里看见了比武的全程。 赵匡胤带的队伍大概两百人,主要是护卫要人,目的不是作战。 这支小队伍到了镇外,看见天师府灯火通明,各种喧闹,但路上却没有兵,赵匡胤就让士兵们咱们停步,自己进去先看看。 于是,赵将军就混在人群里把周卓成威逼张天师、葛老道叫板徐咏之,徐咏之木剑捅老道,龙虎山兄弟相残,全都看完了。 赵匡胤生在洛阳,长在军队大院里,从小练武,从小也爱上街上听说书。 这辈子也没听过这么精彩的书啊。 又是逼着小伙子交出妹妹,又是木剑能把人捅穿(赵匡胤自忖自己也做不到),然后师兄弟反目,还有三个人都喜欢一个女人的事儿…… 言情、玄幻、悬疑、武侠、修仙(那儿还有个会下雨的姑娘呢),各种元素都有了。 但是听着听着,赵匡胤听明白了。 徐咏之这小伙子,讲义气,而且现在被人正欺负着呢。 所以看到阿脆破开雾霾阵,赵匡胤赶紧出去。 把兵带进来,念圣旨。 要救徐咏之,就得是钦差,就得念圣旨! 他一回来,正赶上周卓成要动手,他赶紧让士兵们包围了这群人,控制住场面。 张天师听完圣旨,领旨谢恩。 赵匡胤开口说道:“老天师,先救你的徒孙,然后带上他们,咱们一起北行!” 张千忍一听,赶紧拔腿跑下来,龙虎转魂丹给徐咏之喂下去,点了他伤口周围的穴道,给他起出弩箭,清风、明月帮着包扎好伤口。 老道赶紧又跑到段梓守身边,给他喂药疗伤,看看两个人的伤口,流的都是红血,知道箭头没有毒,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将军,此二人伤势不轻,是不是明日再……”张天师跟赵匡胤低声说道。 “老天师,莫要犹豫,这些人反过味儿来,莫说是你,我也走不了了!”赵匡胤也是低声回答。 “瞧我这老糊涂!”老天师叫来儿子,“封了库房和府门,请本镇地保掩埋死者,你带着弟子们,我们一起北行,去开封府!” 老天师亲手搀起徐咏之,刚一起身,就听见周卓成一声大喝:“老头儿,把这小子放下!” “周卓成,这里轮到你说话么?”赵匡胤说道,他开始把这个手下败将打了个措手不及,现在明白对方要反击了,赶紧先声夺人。 “赵将军,您是节度使,我也是节度使,您是上国钦差,我敬您三分,但是这个小子,是我们江南国的钦犯,如果您要提,也得请江南国主,我家主公给我一道命令才行。” 这话倒是于情于理都没问题。圣旨是让张真人进汴梁,你带张悲,带龙虎山弟子,都没问题,但是徐咏之,是龙虎山开革出来的弟子,你要带他走,你总得有个理由吧。 徐咏之这时说:“赵将军,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今天我大限已到,请你带走我的这个小兄弟阿守……” 赵匡胤走近徐咏之。 “小兄弟,俺喜欢你,俺老赵看中你这样的汉子,今天老赵就护着你了,哪个龟孙敢留下你,我就揍他!” 孙一进赶紧捂住耳朵:“哎呀,大人不要口出这种粗鄙之语,粗鄙之语啊。” 周卓成不敢打赵匡胤,但是他看看手里的弩。 射徐咏之一箭,给他一个死的好了。 他调匀了呼吸,突然瞄准了徐咏之,扣动了弩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四十一章 用心之棒 就在周卓成扣动弩机的同时,赵匡胤也有了动作。 他的脚上踩着一根棍棒,就是段梓守的那根藤筋棍,这棍棒虽然不是金属,但是百年老藤,韧性极好。 赵匡胤脚一踩,往身体这边一拉,棍子就滚到了脚面上,他用脚面一脚把棍踢出去,这棍直直奔周卓成而去。 周卓成瞄准了徐咏之,正觑得亲切,觉得百发百中的时候,觉得手肘上被一股大力狠狠砸中,当时忍不住“哎呦”一声,这弩就撒了手。 这条棍反倒回弹回去,赵匡胤趁手接住。 “周将军,谢谢啦,你不杀这个小伙子,以后俺会还你一个人情的。” 话说完,张悲抱起徐咏之,赵匡胤扛起段梓守,士兵们簇拥着张天师,径直走出了大门,剩下周卓成和江南群豪在这里大眼瞪小眼。 “将军……”孙一进凑上来。 周卓成一直在咂摸那一棍。 “太准了。” 这棍正好砸在我们日常说的“麻筋儿”那个位置。 “将军……我们在您的领导下……圆满……” “滚!” “是是是……”孙一进转向群豪,做了一个手势。 “感恩将军,感谢朝廷,感慨岁月,让我们有新的生命!”大家齐声说道。 “南唐正力量!”孙一进喊道。 “奇葩正绽放!”群豪应道。 原本是为了取胜而庆祝的欢呼,现在变得特别刺耳。 “让你们滚!” 孙一进赶紧让大家搀着他走出大门。 周卓成摆摆手:“烧了,都烧了。” 士兵们放火倒是行家里手,不一会儿,六百多年的天师府火光冲天。 “人没要到,反而逼得张天师离家出走,回去怎么报告,还是一个麻烦。” “镇子里抓些老百姓回去,让他们谈谈张天师屯兵造反的事儿吧!” “是!”大兵们一起动手。 徐咏之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在一条船上。 伤口包扎好了。 赵匡胤坐在身边。 “多谢赵将军搭救。”他起身就要行礼。 “你的伤还没好,别起身。”赵匡胤拦住了他。 “我太师父呢?” “他在照看段梓守,本来这小孩体壮如牛,伤口没有大碍,但却对烟尘过敏,起了一身的疹子,不过只是打喷嚏和嗜睡,应该没有大碍。” “那个尘霾不是毒,但是有些人会特别敏感。用点发汗解表的药,睡睡觉就好了。”徐咏之说。 “没想到你年纪轻轻,还懂医道,这可是太好了。”赵匡胤一脸欢喜。 “我家是做药铺生意的,山字堂就是我家开的。”徐咏之说。 “哦哦哦,俺给俺娘从你家抓过药,你家的药很好。小兄弟,你好好一个商人家的小少爷,怎么会惹上南唐朝廷的?”赵匡胤问。 “哎,说来话长……” “反正坐船也没法有啥别的事儿,你就跟大哥唠唠,不瞒你说,老哥俺虽然长你十几岁,但有个弟弟赵二,跟你年纪差不多,也是整天里惹是生非,但俺偏偏最疼这个兄弟,看见你让人围住欺负,俺就想起他来了,俺看了你比武,你是个好孩子,好汉子,俺不忍心看你被这些人害死。” “赵恩公问,徐矜不敢不答。” “什么恩公不恩公的,叫我赵大哥就好。” 徐咏之就把自己在安国、林泉、潭州、秦岭、渝州的这些遭遇简要说了一遍。 前面咱们说过,赵匡胤从小大院长大,那时候的大院儿又不放露天电影。 大家最爱看的就是参军戏(类似于相声)和传奇故事(类似今天的评书),赵匡胤成年之后,辗转各地当兵打仗,好多年没有好故事听了,听到徐咏之的故事,许多精彩处便要询问: “后来呢?” “再后来呢?” 一个大故事听完,赵大还要咂摸滋味。 “哎呀,老弟啊,你虽然年纪轻,这个人生跌宕起伏,哥哥我是比不了啊……”赵匡胤说。 “我宁愿此刻平平静静地在林泉乡下。” “你是这几个月太辛苦,太累,太紧张了,没有休息过来呀。等你恢复过来了,这一切烦心事啊,就会让你变得更强大的。” “大哥啊,我一直觉得很后悔啊。” “兄弟呀,后悔什么呀。” “我要当初不失陷在女色之上,现在恐怕不会这么痛苦吧。” “傻孩子,这叫什么大事儿啊。” “我一直都觉得我爹是个,睡马棚也可以啊,我喜欢马。” “后来呢?” “京娘说,大哥呀,来房里就是,我们是兄妹,那又怕什么?” “俺怕呀,怕误了你的终身呢,以后传出去,你怎么找婆家?” “天下大乱,明天都不知道是生是死,还找什么婆家?喜欢我的人,自然会相信我的话,不在意我的人,他们指指戳戳,又能怎么样呢?如果大哥你睡在马棚,冻病了,有个马高镫短的,我岂不是要后悔一辈子。” 赵匡胤从酒壶里倒了一碗酒,深深喝了一口。 “哥,也给我倒一碗。”徐咏之说, “老道不让你喝酒。说伤了喝酒,伤口长得慢。” “慢不怕吧,反正我们在船上,有的是时间。” “哈哈哈,兄弟你和我对脾气。” 赵大郎倒了一碗酒给徐咏之。 “大哥,敬您。也为这位见识高明的京娘姐。” 二人一起喝了一大口,赵匡胤继续说下去。 “京娘真是个好女子,奇女子。” “俺在房间的条凳上拼了个铺,借了条被子,就这么睡了。半夜里,俺听见京娘在叹气。” “我问京娘,妹子,想是担心家里的父母兄嫂吧。” “她说,不是,阿哥,我只是觉得遗憾,倘若我不姓赵就好了。大家同姓联宗,我没法做你的妻子,你这般的男子,天下恐怕也找不到第二个。” 徐咏之和赵大哥碰了碰酒碗,赵大哥喝了一口。 你和一位如同长兄的人深夜把酒深谈过吗? 你和一位意气相投,一见如故的小兄弟倾吐过心事吗? 人这一辈子,应该有这样的经历。 委屈,难过,悲哀,绝望,事情过后,说给自己的朋友的那一刻,你就快要好了。 赵大郎把不能说给亲兄弟的心事,一股脑说给了这个小兄弟听。 “俺当时心里也很感动,但是她的难过是真实的,俺们同宗,那就是不能婚娶,所以无论如何,这一步俺也不能迈过去的。” “大哥,江湖上的传言,是真的么?” “什么传言?” “说您老母亲听说你要送女孩回家,给京娘姐穿了一件自己的衣服,还说,如果你要是有什么非分的念头,就看看老娘的衣服,想想老娘的嘱托,冒犯了京娘,就相当于冒犯了自己的母亲,真有这回事吗?” “哈哈哈,兄弟,回头带你见见老娘,俺娘长得胖,衣服能装三个京娘不止了。俺救京娘的时候,老娘根本在家,不在俺身边,这个故事真的是虚构的。” “当然,俺也听说了很多江湖上的传说,说京娘对赵大有意思,但赵大义正辞严地说,俺们是兄妹,不能做这种人伦败坏的事,把人京娘骂一通。兄弟,你觉得可能吗?” “不可能。” “为啥不可能?” “大哥是个好汉子,好英雄,这种暗室里的话,姑娘倾吐爱慕之情的话,怎么能拿出来给外人炫耀?”徐咏之说。 “对!这就是老赵欣赏你的地方,俺怎么可能说那些骚话给外人听。”赵匡胤说。 “大哥,其实让京娘隐姓埋名,跟你走也好。”徐咏之呷了一口酒。 “京娘对俺,是有好感,俺对京娘,也动了心。但是如果她私自改名换姓跟我走,和她的父母兄长就算是分离了,咱不能离散人家骨肉,这不是男人做事的风格。” “此外,俺当时正憋着寻找明主,做出一番事业来,真有个女人,恐怕走南闯北很不方便。” “最终俺把她送到了家里,自己去投军打仗。到了前年,俺惦记起京娘,写了书信给她家,才知道……” “怎么样了?” 赵匡胤深深地喝干了碗里的酒,拿坛子又倒上。 “她死了,回家之后,兄嫂都觉得她跟俺有私情,她一时想不开,就在树上吊死了。” “啊……” “兄弟,别人都说赵大问心无愧,其实心里最愧的,就是俺啊。” “她活着,大家觉得她跟赵大有私情,她死了,她的忠烈大家知道了,赵大的义气大家也就相信了。” “大家真的在乎京娘和赵大有没有私情吗?不在乎,他们就是觉得,京娘死了,就再也没有任何麻烦了。” 徐咏之默默拿起酒,跟赵匡胤碰了一下,一口喝干。 赵匡胤把酒碗喝干,又给两个人倒上。 “大丈夫活在这个世间,不要在乎有些世人的想法,这世上蠢汉很多,跟着他们的看法走,注定一辈子平庸。” “京娘在乎俺,俺在乎京娘,俺就应该带她走,越过那些礼教节义的教条,让她有幸福的婚姻生活,有几个健康的孩子,有未来五十年太平人生,见到自己的孙辈,比什么都强,俺看起来按照道德办事,却坏了她的性命,俺老赵看起来没有错吗?其实俺这个人,太自私了呀。” “哥,你没错啊,发生这些事情大家都不想的。” “所以俺羡慕你啊,兄弟,你遇到的女子,都是一些好样的,你师妹能救你的妹妹,救你,傻小子的姐姐也对你非常深情,你表妹也是一个奇女子,俺看,你也不要犯了哥哥当年的错误,回头一股脑都娶了也就好了。” “哥,这可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她们都是强大的女子,你都收了就更强大了。” “京娘也是强大的女子。” “当然是,只可惜她勇气大,但没有这几个姑娘这样的本事,她只能把勇气放在死上,除了为俺一死,她做不了更多。”赵匡胤又喝了一碗。 “至于你遇见的那个女人,不要太往心里去,那是个狠角色,大多数男子都要输在她手上,但当时那一刻,你的心情若是爱慕,没有强迫或者占便宜的念头,那无论暗室自省,还是对簿公堂,都没有什么惭愧好说。”赵匡胤说。 “明白,谢谢大哥。”徐咏之说。 “喝深点儿!”老赵指挥着。 “您瞧,我干了。”徐咏之一亮碗底。 “回忆起和京娘一起走过的那段路,俺还是有所得的。” “比如呢?” “俺从小用杆棒,以前俺的棒,一直都是跟人较量的,俺要击倒对手,要证明俺比别人强。” “但是遇到京娘之后,俺知道了一件事,俺的杆棒,是实现正义的工具,俺要守护喜欢的人、无辜的人,想要好好生活的人。俺要用这根杆棒,宣告这个战乱纷争、盗贼四起的世界,就此结束!” “那一天起,俺就有了值得奋斗的目标,万幸,不久之后俺就遇见了陛下。”赵匡胤脸上现出温柔的微笑。 “陛下就是值得守护、可以结束乱世的人。”赵匡胤说。 “大哥,”徐咏之说,“我敬您。” “兄弟,”赵匡胤有点酒意了,“跟哥哥进大周禁军吧,你的身手,俺把你推荐给陛下,做殿前直侍都可以的。” “大哥,”徐咏之不顾腿上的伤,挣扎着爬了起来,给赵匡胤行了个大礼。 “你看你腿上还有伤!别别别。” “大哥,我今天找到了我可以效力、可以守护的人了!” “太好了!” “但不是陛下,是您!” “俺不是……俺没有……别瞎说……” “我当您的兵,是不是殿前直侍、是不是禁军我都不管,当家兵都可以。”徐咏之说。 “你这样没有前途的。”赵匡胤说。 “不,有前途,我的前途,就是您!”徐咏之说。 “你喝醉了。”赵匡胤说。 “没醉,柴皇爷的身体不好了,对吧。”徐咏之低声说。 “你从哪里听说的!”赵匡胤看看左右,压低了声音说。 “大哥,人其实有两件事绕不过,一个是欲,刚才咱们兄弟聊的就是欲;” “另一个呢?” “就是那个人人免不了的。” “你是说……” “陛下的身体出了大问题,才会找我太师父吧,这不是寻常医生能帮上的了。” “哎,兄弟,你是真聪明。俺都不知道这聪明对你是不是一个好事了。” “大哥,让我做你的手下,以后我会是你的臣子,只忠于你一个人,我如果有一点聪明,也都会用在对付你的敌人上。” “……” “如果您觉得我不配做您的臣子,那就拿起剑来把我杀了,免得我的本事被别人所用吧。” “我拿你当兄弟,怎么会杀你?只是以后这件事,再也不要说了。陛下也拿我当兄弟,我不会去有任何不臣的念头。” “明白!” “你从今天起,你是俺的亲兵。俺送你到你们鄂州分号,把你先留在那里养伤,你让你们最好的医生到汴梁来,俺要把他推荐给陛下。” “是,主公!” “叫将军!” 赵匡胤看看天,“现在,睡觉!” 赵匡胤有一种神奇的能力,那就是倒头就睡。 徐咏之倒是难以入眠。 一方面是因为找到了事业所托,心情激越; 另一方面,身边这个大胖子喝了酒,鼾声如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四十二章 袒露心迹 赵匡胤做事非常利索。 毕竟是带兵的人,上万人的军队一声号令,说出发就出发。 何况是一支两百人的小队伍。 第二天天一亮,赵匡胤就让船只在最近的码头停靠,让自己的两个骑兵上岸,从陆地先去鄂州,他给鄂州禁军和山字堂各送了一封信。 给鄂州禁军的信,就是安排好马备换。 给山字堂的信,就是徐咏之的手书,让徐太岳做好准备,同时让徐太行安排两辆大车接徐咏之和段梓守。 赵大郎从来不会事到跟前才抓瞎,他做领导,是好领导,做下属,也是好下属。 两天后船到鄂州码头的时候,军队的备马和山字堂的马车都已经安排妥了。 霍一尊、徐太实和段美美也都已经在码头迎接。 徐太岳也已经打点好行装,准备跟随赵匡胤去汴梁。 赵匡胤一点儿时间不耽误。 “兄弟你在鄂州好好养伤,”赵匡胤说道,“等好周全了,直接去汴梁城找俺。” 话说完,也不多客气,把徐咏之剩在船里,出门就和张天师、张悲上马。 一半骑兵跟着他先走,龙虎山众人和剩下的步卒在后面慢行。 徐太实也是个体贴周到的人,早就安排伙计们给张天师和赵匡胤的军兵送上牛肉、馒头、大饼和酒。 “酒不要,肉和馒头大家拿着马上吃!”赵匡胤非常满意。 他跟徐太实一行人拱手致谢: “山字堂的各位,辛苦了,以后也请各位仍然支持俺们大周禁军。” 聪明人偏偏会说话,明明是你赵将军救了徐咏之,但是他谢的,是这样的小事。 这就是大人物。 小人物才会帮了你一个小忙,还要几次三番,几次三番地来回说。 赵匡胤轻轻打马,一行人向北奔开封府而去。 这个人体现出的威严和秩序感,让见多识广的徐太实和霍一尊都暗挑大指。 赵匡胤走了,山字堂的各位才赶紧上船。 霍一尊迎上来,看见徐咏之情况不错,低声说道:“恭喜公子,结交此人大是有利,公子的前程,就在此人身上。” 徐太实过来看看徐咏之的伤势。 “皮外伤,弩箭穿过了,箭没毒,没碰着大血脉和骨头。”徐咏之说。 徐太实见那伤口包得甚是整齐,先不打开,赶紧让伙计抬公子上车。 段美美却是情感复杂,走到公子的船头又忍不住看看阿守的船,看见阿脆远远叫道:“姐姐别担心,他好得很,你看徐大哥吧!” 段美美跑过来,一把攥住了徐咏之的手。 “我偷偷攒了好多钱,能养你一辈子。”她压低了声音说。 “傻话,我又没瘫。”徐咏之说。 “瘫了也能照顾你一辈子。” 段美美说着,跟着伙计把徐咏之送上车,赶紧跑到车后面看一眼段梓守,又急匆匆跑回徐咏之的车。 两辆大车直奔徐太岳的宅院而来。 还是当初徐咏之住过的那间屋子,但屋子里,被段美美仔细地清扫、拾掇过了。 徐咏之和段梓守被安置在二楼,隔了两间空房,段美美的理由是,阿守打呼噜。 徐太实解开两人的伤口查看了,发现都没有大碍,就重新包扎好,安排霍一尊住在楼下,护卫他们两个人安全。 “太实叔,”徐咏之说,“给我在鄂州打一把好剑,和三千贯的重量制式相同,表面要镀银,此外还有一套锁子甲,最好是西域式的轻质品。” “好的,这就去办。”徐太实答应着。 “我伤好之后,会加入大周禁军,在赵将军的账下担任亲兵。”徐咏之告诉大家。 “只是一个兵吗?”段美美有点不了解。 “当兵不好吗?” “武功高强的人,不都应该做御前带刀护卫吗?”段美美问。 “那是戏里的情节呀,”徐咏之说,“再说我不是给大周皇上效力的,我效力的对象,就是赵将军、赵大哥,他救了我,而且是一个英雄,我会为他而战的,而他,也是我们灭亡南唐的希望。” “公子这招非常好,如果是检校太保赵将军的亲信,以后成为一方一镇的节度使,那别说李连翘,就算是李煜这个狗皇帝,我们也不用担心了。”霍一尊非常赞成。 “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当个指挥使,你在山字堂管几千人,带兵打仗完全不成问题的呀。”段美美说。 “赵大哥也说我可以当个军官,但是我想用我自己的力量,而不是他的关系,在大周的军营里出人头地。”徐咏之说。 “可喜可贺,”徐太实说,“公子,这一战之后,我觉得您看待问题、看待世界的眼光好像都有所不同了。” “我过去做事绕远,未来就是一件事,向李连翘复仇!” “太好了!”徐太实和霍一尊都非常开心。 “我伤好之后,一尊叔、美美、阿脆和阿守和我一起去汴梁,太实叔在太岳叔不在的时候继续掌管鄂州,我们要把这里做一个前哨,我会用鹦鹉来给大家传信。” “喳喳灰!”徐咏之打了一个唿哨。 喳喳灰飞了过来,徐咏之挨个让喳喳灰认清每个人,方便以后联系。 “好漂亮的鸟儿。”段美美看着这只灰鹦鹉,忍不住去抚摸她的羽毛。 “漂亮姑娘,”喳喳灰回应着,“蔻蔻不喜欢。” “蔻蔻是谁?”段美美问。 “我表妹,喳喳灰的原主人。”徐咏之说。 “蔻蔻漂亮吗?”段美美问鹦鹉。 “大长腿!”喳喳灰说。 “别恶作剧,喳喳灰,这是段美美,我的朋友。”徐咏之说。 喳喳灰扭过头去。 “他还挺有个性的。”段美美说。 “心里好多事儿,嘴里好多话,他明白着呢。”徐咏之说。 段美美拿了瓜子给喳喳灰吃,喳喳灰也不客气,三下两下就把一大堆瓜子全开了。 “吃饱了帮我送个信,给小贵。”徐咏之说。 “好嘞。”喳喳灰答应着。 徐咏之拿了笔,写了一个短短的消息。 “周烧了龙虎山,师爷师伯已去开封,小朵跟师父师娘逃走了。矜。” 给喳喳灰装好脚筒,喳喳灰扑棱着翅膀向金陵而去。 没了一个会说话的鸟儿盯着,段美美自在多了。 “我给你擦擦身子。” 这个真的需要,血战一场之后,无论是龙虎山的人还是赵匡胤的人,都没有适合照顾徐咏之的人,徐咏之无非是简单洗把脸,清洗一下肋下和腿上的伤口,确实需要好好洗一下了。 美美托楼下伙房的老仆提水上来,倒进一个大盆里。 还是她端洗澡水进来,跟当年大家第一次面对面的时候一样。 何以解忧,唯有热水。 汗、疲惫、忧伤,在段美美温柔的擦洗之下都退下去了。 “下面我自己洗吧。” “行啦,你现在是伤员对吧。” “我会不好意思。” 段美美唰地从怀里拿出个手绢儿,把徐咏之的脸盖上了。 “干啥呀……”徐咏之被盖上了脸,瓮声瓮气地问。 “一会儿姑娘就来娶你!”段美美在逗他。 果然,没穿裤子的人,最需要盖住的其实是脸。 盖住脸,人就没那么尴尬了。 段美美把徐咏之洗得干干净净,又帮他把睡衣穿好,这才拿下手绢。 “看,我家公子脸红了!” “没有啦,闷的。还说我,你看你红的!” “没看见过大人不穿裤子,替你难为情嘛!” 美美去倒了残水,洗了手巾,回来支开窗户,外面的天已经阴沉沉的了。 “公子,你走了快两个月。” “我还是回来了。”徐咏之宽慰她。 “天气都凉了。” “对不起。” “我不是怪你,我给你做了件衣服。”段美美拿出来一件长衫。 青色的布衫,但是用了上色木棉线,手感的柔滑好像缎子的一般。 “看着就舒服,等我腿好了再试。” “肯定合身,你的尺寸,都在我脑子里清清楚楚。” “说得好像我长在你脑子里一样。” “你一直都在呀,你出门这俩月,我都担心死了。” “怕我又遇见坏女人失身吗?” “你失身一万次我都不在乎,我怕你有危险。” “而且,”段美美说,“我觉得不会再吃坏女人的亏了。” “不会了,最难的日子都过去了,现在我们有了新的同伴,一尊叔和阿脆加入了我们,喳喳灰也帮了很多忙,还有赵将军的支持,我们的力量会越来越强大的。” 段美美想到阿脆那张顽皮可爱的脸,不禁笑了出来。 “一尊叔问我,愿意不愿意让阿脆和阿守结婚,当然,得过几年。”段美美说。 “是呀,你是阿守的姐姐,得家长同意。” “当然好了,不过还是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 “生下来的孩子会有尾巴。” 隔壁屋的阿脆变成熊猫的形态,在段梓守的床边睡着了,突然打了个清脆的喷嚏。 “谁在议论我呀……” 雨淅淅沥沥下来了。 就像段美美第一次见徐咏之那天一样。 “下雨了。”段美美没话找话。 “秋雨,就像我走进老店那天一样。” “公子你还记得。” “美美。” “嗯?” “我虽然是巫师的儿子,但一点巫术的天分都没有。” “我听一尊叔说了。” “觉得自己真是个废物。” “说什么呢,你看我,不会法术,也不会剑术,我一样厚着脸皮跟着你,喜欢你。”段美美说。 “你是我们山字堂最会挣钱的掌柜的。”徐咏之说。 “可是你又不缺钱,”段美美说,“总觉得我给不了你想要的支援。” “会挣钱,说明通人情世故,聪明。” “你是我们山字堂最好看的公子。”段美美说。 “山字堂又不需要颜值。”徐咏之苦笑着。 “那我重说,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这辈子第一次被姑娘发好人卡。” “我重说,你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在乎我的人。”段美美说。 徐咏之想打断她的话,被段美美把指头放在了他的嘴唇上。 “让人说话,天塌不下来,”段美美说,“你也是我最喜欢、最爱恋的人。” 段美美把嘴唇印在徐咏之的嘴唇上,轻轻一探,舌尖咂到了徐咏之的舌头。 舌尖上的公子。 胳膊肘碰在了徐咏之的伤口上,徐咏之“哎呦”了一声。 “对不起。”段美美赶紧坐回来了。 “我不是趁机要勾引你,公子。”段美美说。 “我知道。”徐咏之说。 “我只是觉得不忿,陈小幻都亲到你了。”段美美说。 “陈小幻那是故意刺激你呢,她喜欢女孩儿。”徐咏之说。 “怎么会,她亲你亲得那么响!”段美美说。 “就是给你听的呀,肉包子香埋头吃就行了,吧唧嘴儿,那就是为了馋别人。”徐咏之说。 “我好像明白了。”段美美说。 “明白什么了?”徐咏之说。 “你拿自己当肉包子,没羞。”段美美说。 段美美总是有宽慰人的能力,这种能力,无论是小贵或者蔻蔻都不会有。 有一个这样的女孩相伴,哪里都会变得非常像家。 但是……徐咏之确实没有办法回应这样的温柔。 “美美,抱歉,我的七个师兄弟死在了龙虎山,我还得慢慢消化这些事儿。”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跟我谈谈他们,他们和你相处过的那些快乐的时光。” “快乐的时光?” “对,不要只记得他们的死,他们的一生,一定会给你留下美好的印记的。” “啊,有道理啊。我给你说说吕宗富的故事吧。” “好呀!” 美美看看窗户。 “有点冷,但是我不想关窗”。 “我也是,我喜欢雨天。” “那怎么办。” “你把给我做的那件新衣服披上。” “不要,我躺在你身边,你让我盖上点被子。” “喂,不好吧,姑娘家的以后怎么找婆家?” “不好什么不好,跟你这么久了,还找什么婆家!” 讨厌,这满嘴真话的风格是被霍一尊影响了吧,“全无天赋”就是这老头说的。 段美美跳上床,钻进被子里来,凉身子把徐咏之冰得一哆嗦。 “哎冷死了。” “现在我暖和了,公子你继续说。” “有一年我带小贵去龙虎山,住在道观里。” “师娘知道小贵的情况,就给她单准备了一间屋子,吕宗富那会儿比小贵还小,刚拜入师门,晚上打雷了他害怕,师兄们都笑话他,他就跑去要跟小贵师兄一起睡。” “小贵气坏了,说,你怎么想的,为什么不去跟咏之师兄一起睡?” “因为你比咏之师兄好看,我小时候都是姐姐带我睡的!” “哈哈哈。” “小贵后来没办法,就让吕宗富进去,哄他睡觉。吕宗富又过了好久,才明白小贵心里是个姑娘,他以前曾经跟我说,大师兄啊,你有小贵哥喜欢,好幸福啊。” “我想,宗富应该对我很失望吧,我惹了这么多的麻烦,而且最终也没有救下任何一个师兄弟。” “宗敏呢?宗敏一直都觉得,他是我的帮衬、是我的跟班。如果一个戏我是主角,宗敏就是那个给我马前马后忙活的角色。” “就像周仓和关老爷一样?” “对,就像周仓和关老爷一样。” “但是关老爷到死都是个英雄对吧,周仓到死,一定也都会为关老爷骄傲的。” “衣宗敏不会为我骄傲,他恼我败坏了师门,他怒我连累了我的父母,他喜欢我的家,崇敬我的爸爸和妈妈,他觉得我不该做出那些事情。” “李连翘在他的脑子里,撩拨了他对我的嫉妒,但是最终,他还是战胜了那个念头,死在我面前。” “我想骂自己啊,”徐咏之难过地说,“徐咏之,七个兄弟为你而死,你算什么?传奇小说的主角吗?该死的,该付出代价的,是你呀!” 段美美拿出手帕,把徐咏之脸上的眼泪擦掉了。 “我从金陵离开的时候,和小贵还争吵了,我说她爱慕富贵。”徐咏之说。 “公子你偶尔会有点浑,特别是在真心爱你的人面前。所以有些重要的节点上,你的情绪在小贵那里,在我这里。”段美美说。 徐咏之勾着美美的脖子,无声无息地流眼泪。 美美不回避小贵,也绝对不会去抹杀她,她把自己和小贵大大方方地并列,这种明白和敞亮让徐咏之有的时候都有点措手不及。 “美美,我要去参军了。” “刚才你说过了,怎么,担心吗?” “说起来惭愧,我从来没有给别人工作过,听过别人的号令。” “哈哈哈,还真是,你十五岁就当领导。” “你得教教我,怎么跟领导搞好关系,怎么忍气吞声。” “忍什么忍,我继续攒钱,以后你要是被校尉欺负,我就拿钱去找他,把军营买下来,让你当校尉。” “岂有此理!” 徐咏之觉得这话荒诞不经,但是想想,当年自己不就是这么做的么? 有女如夏小贵,能够托生死; 有女如段美美,可以娱身心。 两个姑娘都好,但是我到底喜欢的是谁呢? 徐咏之想起赵匡胤说的京娘的故事。 段美美本来可以好好地招个夫婿,做一辈子客栈女老板,现在漂泊在异乡,被人绑、被人恐吓,还得罪了一群巫师和一个国家。 我应该怎么办呢? 带她走? 给她平静的生活? 放她自由? 想不明白。 二十多岁的时候,大家的烦恼可能都差不多吧。 段美美的呼吸越来越轻,越来越细,她睡着了。 她睡起来的样子, 很, 好, 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四十三章 走向毁容 徐咏之和段梓守的伤口痊愈,已经是十四天之后的事了。 重新感觉到力气恢复,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情。 不再需要别人搀扶着走路,或者是别人照顾着洗澡,每个进步都让自己觉得心头一喜。 命在自己手上,人才能安心。 绝境中的健康,也比爱人怀里的重病要强。 喳喳灰飞回来了。 小贵的信说,周卓成被李煜暴打了一顿,南唐国主最近会派人去汴梁请罪。 徐太实也把武器装备都打造完毕,给徐咏之准备好了。 段美美这些天则在院子里跟霍一尊学习骑马。 她对这件事并不擅长,每天都有一个时辰的时间,邻居们都能听见她在院子里大呼小叫。 “加油啊,美美。”徐咏之拄着拐杖在楼上看着她骑马,觉得她特别不容易的时候,开口鼓励。 “姐,你累不累,要不要吃羊腿!”段梓守和阿脆在旁边乐呵呵地看笑话。 “不吃!学会骑马之前,坚决不吃羊腿!” “我不要整天看店、看家、看行李,我要和你们一起去看最热闹的场面。” 门外一匹母马经过,这马儿都欢喜地打了个跳。 “坏马!” 段美美扑通一声就跌在了地上。 练了十天之后,她终于能够让霍一尊放手,自己骑着马儿快走了。 “我还是觉得太快,是不是这匹马太猛了?”段美美问霍一尊。 “这匹马折合成人类看,应该有七十多岁了,最老的一匹了。如果这个速度你还适应不了,那最好就老实坐车了。”霍一尊一脸无奈。 “一尊叔你别这么毒舌!七十多岁老马那天怎么还会去馋母马?我一定能学会的!” “啊呀!回头别说你骑马是我教的。” 权衡再三,定了。 最后上路那天,段美美骑的是一头毛茸茸的小灰驴。 阳光暖洋洋的,阿脆在段梓守胸前的口袋里打瞌睡。 “这个舒服多了,真是羡慕阿脆啊,随便跟谁骑一匹马都可以。” “阿姐呀,别这么说,阿脆只在喜欢的人怀里坐着。”阿脆说。 “好好好,姐说错了……”段美美说道。 看看大家各自准备停当,徐太实把大家送到大道上。 “公子,一尊兄,各位孩子们,大家保重,我在这边监视洪州、金陵的动向,会不时有信来。”徐太实跟大家道别。 几个人一道出发了,这时秋高气爽,往北走着,道旁、山头就出现了红叶。 “一尊叔,你对军营熟悉么?”段美美请教霍一尊。 “哎,我没当过兵,早知道应该问问太实的,太实年轻时候做过晋朝的军官。”霍一尊说。 “我之前也想着请教一下,不过后来想想,车到山前必有路,军营和我们商铺里应该都差不多,服从命令听指挥,就不会错。”徐咏之说。 “公子说得大有道理,我想公子的武功智计,指挥千人都不是问题,但我也担心一件事,那就是军中的人,公子恐怕未必适应。”霍一尊说。 “哦,哪里会不适应呢?”徐咏之问。 “那都是一些粗豪汉子,跟我们所接触的人,怕是完全不一样。”霍一尊说。 “这个我倒是不担心,我闯荡了几年江湖,山贼马匪,车夫脚夫,打交道是很多的。”徐咏之自信满满。 “公子,如果说跟粗人打交道,我可能经验会更多一点,您的那些经验,可能真的是不够的。”段美美说。 “姐啊,你说的粗人,是我吗?”段梓守问。 “阿守,你不是粗人,你是天真烂漫。你姐姐说的,是那种憋着有坏心,折磨人的粗人,像范厨子那样的人。”徐咏之说。 “对,公子,范厨子很典型。公子之前你是少爷,是东家,你虽然跟粗人接触,但是他们拿你的钱、吃你的饭、听你的指挥,他们会向你靠拢,收敛自己的恶念,甚至因为你而变成良善的人。”段美美说。 “嗯……”徐咏之点头同意,确实如此。 “至于有些特别奸恶的人,比如山贼、马匪,你见了他们,其实也没有打交道,他们被你打跑了,或者直接被你杀掉了,这拼的是剑法,也不是打交道。”段美美说道。 “真正从一个小兵当起的时候,你就会发现,军队里有很多很多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但特别爱抖威风的人,这些人在纪律的管辖之下可能还是正面的,但乱世的他们,手上有刀,军官可能纵容他们抢东西,抢女人,你可能要和这样的人相处,你肯定不会加入他们,又不能随便杀他们。”段美美说。 “听起来好像非常难。”徐咏之一脸沮丧。 “如果你是一个都头,管一百人,你可以让这一百人按照你的道德标准行事,如果你是指挥使,那五百人就可以都听你的,但是你要是一个普通兵,可能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要你去听别人的。”段美美说。 “看来也只好服从了,幸好是禁军,拱卫首都,也不会去杀人抢掠。”徐咏之自我安慰道。 他扭头转向霍一尊:“一尊叔,巫师世界的军队是什么样子的?” “巫师世界……没有常备军啊。”霍一尊一脸迷茫。 “什么!”徐咏之吃了一惊。 “每家都有战斗力,而且真正用起法术的时候,女人可能比男人还要厉害。”霍一尊想到这里,想到了年轻时候的田小芊,身体都微微一颤。 阿脆想到的则是田蔻蔻,也连连点头。 徐咏之想到的却是令人头疼的陈小幻,这个姑娘到现在也不知道是敌是友。 段梓守想到的则是阿脆的投影术,乐呵呵地笑了出来。 “最关键的是,几乎没有外敌入侵。巫师所有的危险,都来自于内讧。” “之前听说有隋朝皇帝入侵桃源呢。”徐咏之说。 “是,几百年前了,一般来说,如果遇到需要战斗的情况,村口用大喇叭喊一声就可以了。” “爹,巫师不应该有隔空传音什么的吗?”阿脆问。 “确实有这种古代法术,但是至少两百年没有人使用,已经失传了。” “失传了?” “对呀,巫师世界自从安史之乱之后,也遭遇了一个非常萧条、黑暗的时代。” “这场大乱也波及了巫师世界么?”徐咏之好奇地问道。 “对啊,”霍一尊说,“其实大唐的建立,就有巫师的功劳。” “什么?” “隋炀帝杨广入侵桃源之后,公会想到隋朝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协助了好几支反隋力量,比如李密的瓦岗寨,还有就是太宗皇帝军队。” “原来如此,那袁天罡和李淳风都是巫师吗?” “不,袁天罡是个真道士,但李淳风是个巫师,虽然他的母亲是个素人,但是李淳风的力量非常强大,但他在太宗坐天下之后,就不再用巫术,而是研究星象、天文和算学去了。” “看来跟我舅舅一样,是个希望研究自然之人。”徐咏之说。 “没错,他们确实是一个流派的巫师,巫师的风格其实跟姓氏无关,主要是对天下看法的差异。” “比如田大榜和李淳风,其实相信的就是研究世界万物,可以控制自然之力:” “还有一类是我、霍湘妹妹和知训兄这样的,希望从上古的经典当中寻找山鬼娘娘的力量,加以利用;” “第三类就是像我哥哥霍定于、现在的会长余三江这样的,他们眼力,无论星空自然还是古老力量,都是他们达成权力、收获影响的手段。” “第三类巫师好像最危险。”段美美说。 “是,但是有的时候,这种强悍的巫师能够保证巫师势力的幸存,许多帝王其实都想过,拿走巫术的巫术,为自己所用。” “李连翘就是用了李煜这样的想法,才会去围剿我家的,她不知道我家根本就没有死灵术。” “没错,历史上其实不止一次发生过林泉镇这样的事情,秦始皇时期的焚书坑儒,其中有很多死者都是巫师,但这次余三江居然和朝廷联手,这件事真的突破了巫师的底线了。” “权力呀。”徐咏之叹了一声气。 “但是强硬派巫师如果需要称王称霸,难度就非常高。巫师公会很难把巫师组织成军队,因为家家都有自己擅长的法力,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而且巫术人人认字读书,从小受的教育也都是追求自己的发展,他们很难被一个王者或者圣贤所欺骗,他们没有为一个共同体效力的意识。” “这就是知识的力量了。” “而且也有家族力量当中作梗,谁当了会长,也没办法让各家都来给自己作战,大家更像是几百个部落,巫师们根本不是一个国家。” “听起来这个模式不错,没有帝王。”段美美说。 “所以想做他们的王的人,也很多。安史之乱之后,玄宗皇帝曾经邀请了一位霍家的巫师进宫,他想要做一件事,你们可以想想是什么事。” “我猜,他想让杨贵妃复活吧。”段美美说。 “你这是读了白乐天的《长恨歌》的想法。”霍一尊说。 “他想不死。”徐咏之说。 “没错,公子说对了。”霍一尊说。 “为什么……”段美美。 “帝王追求的,一是权力,二是不死,如果可以不死,那权力就有机会拿回来,有再大的权力,再美丽的女人,如果终有一死,那也是水中楼台,早晚成空。”徐咏之说。 “公子见得极明,帝王就是这么想的,他们没有那么多悱恻连绵的爱情,财富和女色都会冲淡他们对死亡的恐惧,但是那一天,早晚会到来的。”霍一尊说。 “我们霍家的这位先祖就是这样进宫见了玄宗皇帝的,他听了这个念头也是大吃一惊,他不能答应这件事,因为肃宗皇帝已经继位了,玄宗现在是太上皇。天下已经够乱了,再多一个总也不死的太上皇,这天下的乱子还会少吗?” “我这位先祖就跟太上皇说,天下没有不死之人,但是我可以召来贵妃娘娘的魂魄来,跟您聊聊天,这是我可以做到的。” “这是招魂吗?”徐咏之问。 “不是招魂,想想我们还能怎么做到。”霍一尊说。 “献舍吧。”阿脆说。 “阿脆说的是一种可能性,不过成本还是太高了,杨贵妃死了多年,魂飞魄散,就算献舍也未必拘得到魂魄,何况太上皇现在势单力孤,谁肯拿自己的性命去献舍贵妃呢?” “高力士……”段美美说。 “你们的口味太重了。” “对不起……”段美美低下了头。 “霍家先祖做的事情很简单,他出去找了一个很好的戏剧演员,这个演员当年入宫演过戏,见过贵妃很多次,她站在屏风之后,学着贵妃的声音语调,跟太上皇聊了半个晚上,太上皇觉得死亡也许没有那么寥落空寂,就接受了死亡这件事。” “实在是高明。”徐咏之赞道。 “但是这位先祖就遇到了麻烦,因为有人告发他,说他用了亡灵术,和知训兄一样,他也被死灵役追杀过,后来隐姓埋名逃了三十年,直到霍家的子侄做了公会会长,发出了赦免令,他才回到巫师世界来。” “两个世界之间的战争,很少是热战,而是这种静水流深的斗智斗法,朝堂上的暗斗,江湖上的名夺,公子你马上就要脚踏朝廷和巫师了,要谨慎才好。”霍一尊说。 “可我根本没有巫术……” “我信,我信,”霍一尊说,“但李连翘不相信,对吧。” “李煜也不相信,赵将军可能信,但我相信柴荣肯定也不信。” “你的出身,没有给你带来巫术的便利,但给你增加了各种未知的风险,不过没关系,反正你就算被敌人拷打,也一定不会招出巫术的秘密的。” “当然了,大姐夫是铁汉。”段梓守得意地说。 “铁汉倒未必,”霍一尊说,“但你姐夫是真的一点巫术都不懂!” “喂,毒舌叔你这样真的好吗?”段美美说道。 几个人走了十天,逐渐能看到汴梁城了,往来调动的禁军队伍,也经常从他们身边路过,这个时候霍一尊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公子,你已经说了,要跟赵将军当一个小兵吗?” “说了呀。” “后悔还来得及吗?” “我气势满满地说的,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现在反悔了不好吧。”徐咏之说道。 “那可糟糕了……” “怎么了?” 霍一尊跳下马来,拦住一个迎面走来的年轻大兵。 “麻烦阿兵哥啊,禁军衙门怎么走啊?” “这位大叔,您是去马军衙门啊,还是步军衙门啊?” “步军衙门。” “东门进城,到校场口东边走两百步就到了。” “谢谢阿兵哥啊。” 士兵走远了,徐咏之问霍一尊。 “一尊叔,您怎么知道我要去的是步军衙门?” “这个不是重点,我随口问的。” “您问路怎么还随口问。” “重点不是步军衙门,而是那个阿兵哥的脸。” “那张脸!”阿脆失声叫道。 “怎么了?”段梓守一脸懵圈,还没有搞清楚状况。 “我好像没有考虑一件事。” 徐咏之一脸懊恼。 “在大周当兵,脸上要刺字!” 段美美看着徐咏之这张英俊的脸,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四十四章 一条毛巾 真正强悍的王朝,军人的地位其实都挺高的。 比如西汉,比如初唐。 强大朝代,良家子愿意从军,家里是个小地主,把儿子开开心心送到边疆去打匈奴,打突厥,回来立功封侯,全家也都跟着光鲜。 外强中干的王朝,战士才会遭到羞辱,比如明朝的军户,很多都已经困顿不堪。 五代是一个非常特别的时期,那就是所有的战斗,都没有什么荣耀可言,大家都是为了一家一姓而斗,所以士兵的脸上都刺着字。 这种刺字,就是为了防止士兵逃掉。 所以刺字这件事,刺的是小兵,不刺军官。 我们看《水浒传》的时候,就会发现林冲、杨志、呼延灼的脸上肯定没有字,但是小兵出身,脸上就有字,罪犯出身,脸上也要刻字,宋江和武松,都被刺配过,林冲犯罪之后,脸上也被刺了字。 北宋有位大将狄青,出身小兵,一直脸上都留着字,皇帝后来跟他说,想办法遮盖一下吧,他说,不用了,这样挺好,不能忘了自己的出身。 脸上被刺字,不光难看,也很疼。 这么个充满屈辱的痕迹,倒有一种美称,叫做“金印”。 中国当代有位写旧体诗的诗人叫做聂绀弩,他就曾经写过两句关于林冲的诗: 男儿脸带黄金印,一笑身轻白虎堂。 这可能是关于刺字这件事最浪漫的描述了。 但是每个被脸上刺字的人,其实都有父母、兄弟、姐妹、可能还有妻子,能不心疼么? 徐咏之沉吟了一会儿,对段美美说: “随机应变吧,总之就算真的被打上金印,太岳叔估计也能想办法给治回来。” “会留疤!”段美美心有不甘地说。 “毛笔画一个不行吗?”段梓守说。 “对,阿守,聪明女婿!”霍一尊兴高采烈。 “谢谢丈人老头!”阿守答应得干脆。 “阿守,要叫岳父大人!”阿脆说。 “自己画一个?”徐咏之皱着眉头。 “我们自己配一种可以用解药擦掉的药,未来自然就有办法。”霍一尊说。 一行人先去了山字堂的汴梁分号落脚。 山字堂在汴梁分号的掌柜姓蒋,三十出头,是个话不多,但嘴很严的人。 因为这个人的嘴严,汴梁的达官贵人在这里抓药,都觉得很有安全感。 老蒋把大家接到,安排了一个院子住下。 徐太岳也暂住在这里,赶紧来见了徐咏之。 太岳悄悄告诉徐咏之,柴荣的身体尚可,但是不能动怒,但今年可能还要用兵,让他静养恐怕是难上加难了,徐咏之点点头,心里暗暗有数。 徐太岳又拿出赵匡胤的书信,内容很简单: 步军衙门第一厢: 今有徐矜壹人到你处当兵。 落款:赵匡胤。 还有一个花押。 “太岳兄,”霍一尊说道,“咱们得给公子配点药,做一个假金印。” “好,”徐太岳看看,“要水洗的,还是不能水洗的?” “太岳叔你怎么啥都会?” “天底下没有兵愿意刺字的,鄂州所有人想当兵,都去咱们山字堂造假印。” “有没通过的吗?” “有啊,做完假印不给钱的,都没法通过,一擦就掉了。咱们收了钱之后,才给涂防水的药,一个月不会掉。” “您可真够狠的。” “做生意嘛,总得防着点坏人,再说了,这年头愿意去当兵的,基本都是痞子。” “哎别这样太岳叔……”徐咏之一脸郁闷。 “公子我不是说你啊,您到底为什么要打入禁军内部啊。”徐太岳一脸好奇。 “我是真的决心当兵……” “当兵!”徐太岳吃了一惊,“你不早说,禁军一把手都点检张永德,跟我哥哥是儿女亲家呢,您直接当军官多好,还不用刺字啊。” “太岳,你别那么多意见,公子愿意从小兵做起,年轻人愿意凭自己,而不是父亲或者叔叔的帮忙,这很正常,我们也都年轻过。”霍一尊说。 “那公子你把这个拿着。”徐太岳给他手里塞了两张纸。 “这是啥,平安符?”徐咏之一时没看清。 “钱啊,大周的盐引,记得啊,如果有人觉得你脸上的字有问题,五十贯给大夫,一百贯给指挥使,一般来说在鄂州这个价格就能通过了,一般人我不告诉他。”徐太岳说。 “果然钱是最好用的东西。”霍一尊笑道。 “好的太岳叔,这钱您从柜上支。”徐咏之说道。 “不不不,这次您给我介绍这个私活儿,我没少挣,还要给您分成呢。”徐太岳说。 “别别别,推荐您去也是帮赵将军的忙,既然是皇上赏赐,剩下的您自己留下吧。”徐咏之说。 “那我就不客气了。”徐太岳一脸得意。 霍一尊把药物调好了。 “太岳兄你请,你的字儿好。” “一尊兄,你来,你的画绝。” 两个人在徐咏之脸前推让谦虚。 “我来!”段美美一把抄过笔。 “姐……”段梓守吃惊地看着段美美。 “反正要毁容,不如毁在我手上。” “很好的心态。”徐太岳称赞道。 “忍着点儿啊,我开始画了!”段美美下笔了。 段美美在徐咏之脸上开始描“禁军步营”四个字。 徐太岳接下来用糖胶造出疤痕效果、墨上色、药水固定颜色……。 第二天清晨,徐咏之带着脸上的金印,告辞了大家,直奔步军衙门而来。 段梓守背着行李,和阿脆一起送他去。 大周的禁军,一共有四支队伍: 虎捷步军、龙捷马军、控鹤步军和铁骑马军。 虎捷、龙捷归侍卫马步司统领,以赵匡胤为首;控鹤和铁骑,归殿前司管,统军大将是都点检张永德。 一人管两军,都对皇帝负责,皇帝就坐得比较安稳了。 步军衙门,其实就是老百姓对虎捷步军衙门的俗称。 步军衙门离徐咏之他们所住的宅院不远,门口放了一个方桌,一个年纪快四十岁的老兵在那里坐着。 “大叔,我要投军。” “来晚了,你们这一批兵说好是卯时准点到,现在都辰时了?”老兵说道。 “不曾有人告诉我卯时到。”徐咏之说。 “跟俺说没用,俺只是赵将军的掌书记,一会儿里面有人打你的棍子,你叫什么名?” “徐矜。” 老兵觑骨着眼睛在那表格上找。 “您老还看得见么?”段梓守问。 “废话,你瞧不起大叔么?当年俺是禁军旗手,要不是后来头部中了一箭……”老兵絮絮叨叨地说。 “哎,没有你的名字。”老兵从本子上抬头来。 “我是赵太保赵将军在路上收的,他说让我做他的亲兵,这是他的亲笔书信。” 老兵趴在字条上看完了。 “字儿,是将军的字,”老兵念叨着,“事儿,倒也真听说过这件事。” 老兵又看看徐咏之。 “挺俊俏的小伙子,这下是要毁容了!” “大叔,我已经有了金印了。”徐咏之赶紧指着脸颊说。 “每一批兵里,都有这么几个自作聪明的人。”老兵笑呵呵地说。 “于是最近刻字这件事,我们就改了方式。” “啊?” “每一批兵,字体都不一样。” “欧、柳、颜、钟、王,每批的兵,四个字里都有一个字不同,刺得如果不对,那就重刺。”老兵说。 “已经刺过了,怎么重刺?” “你不是还有一边的脸颊吗?” “两边都刺那是囚犯!” “你现在,老老实实去把这一边的假字儿洗掉,回来我再接着给你办手续……”老兵冷笑着说。 “大叔,行个方便。”徐咏之把那张一百贯拿出来,轻轻塞在老兵手里。 “一百贯零花钱,给你存在我开的小卖部了,我没收你的钱啊,以后你买东西来这里支……我给你开个收据。” 真是个油盐不进的老兵油子。 “快去,把假字儿洗了。不然我就写你行贿的事儿了。”老兵冷言冷语。 徐咏之无奈地走到僻静处,拿出解药和手巾,擦洗了假金印,回到老兵面前。 “姓名?” “徐矜,字咏之。” “你就是个小兵,没人叫你的字。” “矜是矛字边一个今……” 老兵在纸上写了个“徐毛巾”。 “现在的人名字都起得好没文化,想当年俺是禁军旗手……就是因为名字……” “大叔,不是毛巾,是徐矜。” “愿意叫毛巾呢,就进去,不愿意的话,哪天我休假的时候你再来。”老兵一脸嫌弃。 “好好好,毛巾就毛巾。”徐矜说。 “这个呢?”老头指着段梓守。 “这是我弟弟,他还小,当不了兵的。” “等等,你说了不算。” “啊?” “你看这门口哪有男人啊。” 徐咏之看看这条街,果然人烟稀少,经过的不是女子,就是老人。 “步军衙门的规矩,但凡有男人过来,就要体检,合格就抓进去训练。” “未免太不讲理了吧。”徐咏之抗议道。 “您是来军营讲理来了吗?”老兵念叨着。 “这孩子脑袋大、肩膀粗,是我们步军衙门最喜欢的那种兵了。”老兵摸着段梓守的肩膀,笑嘻嘻地说。 “孩子你是好汉吗?” “当然了!” 老兵拿着一根棍子过来。 段梓守哈哈大笑,“大叔您要跟我打吗?” “进去了自然有人打你,这棍子是量你用的。”老兵也被段梓守逗乐了。 老兵比了比,“确实矮了点,过两年再来吧,还是先征刺你姐夫吧。” 征刺就是征募,因为要刺脸,所以老百姓也都称为征刺。 “大叔,必须要刺么?”徐咏之也是敞开了问了。 “你看,好好请教,我就好好告诉你。其实虎捷步军里,有这个不用刺字的法子。” “请大叔教我!”徐咏之一躬到地。 “一会儿进去,有人要刺你的时候,你可以说一声‘求免刺’。”老兵说。 “说完之后呢?” “会挨顿打。” “就这样?” “就怕你扛不住啊,如果惨叫一声,打完了还得刺。” “这个却不怕。” 老兵把表格填好,一式两份。 “进去吧,毛巾。这份进去给军需官,领军服。” 老兵把军营栅栏打开,徐咏之推开黑门上的小门走了进去。 “进去之后仔细点儿,性命如何就看自己的造化了!”老兵嚷着。 阿脆和段梓守看着徐毛巾走进了步军衙门的黑色大门。 “这个军营,怎么好像比黑店还厉害?”阿脆对段梓守说。 “天呐?你的熊猫还会说话?”老兵惊讶地说。 “天呐,大爷,您居然还能认识熊猫!”阿脆更惊讶地说。 太多人叫她狸猫、浣熊、貉或者狐狸了。 “怎么不认识,以前俺是种竹子的。”老兵说道。 “大叔怎么称呼你呢?” “大家都叫俺老普。” “是濮阳城的濮,还是浦口的浦?” “不不不,都不是,犯下大罪刺配普吉岛的普。” “哪有姓这个普的。” “过去确实没有,”老普恨恨地说,“直到俺遇到了一个爱写错别字的掌书记……” “哦哦哦,看来这是禁军的传统……” “不全是这样,想俺当年当旗手的时候……” “大叔,别说了,我怎么觉得我姐夫进了黑店了?”段梓守觉得担心起来了。 “啊?他是你姐夫啊?” “怎么?” “跟你姐说,改嫁别人吧。” “什么!” “进这道门的人的人,都是英雄好汉,这是大周训练最苦、最危险的队伍啊,他这种白白嫩嫩的公子哥,怎么活得下来?”老普说道。 “我姐夫武功不错,仅次于我,”段梓守说,“不会那么容易被练残的。” “但是他想要免刺,对吧。”老普说。 “免刺不就被揍一顿吗?”阿脆说。 “我没说多少人揍他吧。”老普说。 “那是多少人呢?” “大家都刺字,你免刺,你就是所有人的敌人。” “所以,就是全体虎捷步军一起揍他。” “啊?” “也没有很多,抛去炊事班的、管后勤的,也就是三千多人吧……” “我靠!果然是黑店。” “别埋汰黑店了!”老普兴奋得唾沫横飞,“黑店只是劫你的钱,充其量害你的性命。” “那这个军营呢?” “虎捷步军还侮辱你的人格呢!”老普说。 “被写错名字是其中一环是吗?” “他那个字儿我确实不会写,我读书不多。不过无所谓,进去没人在乎他的名字,都是叫外号。”老普说。 段梓守一脸郁闷。 “阿守,别担心了,哪有五千人打一个人的道理,想来是上来三五十人,都打不过他,就放他去了。大叔一定是在开玩笑。” “熊猫你说得对,过去确实是这个规矩,但是现在,如果能打败五十人,就要去对付大宋禁军第一兵了!” 段梓守对着这道黑门大声喊道:“姐夫!姐夫!” 里面一堆不怀好意的**们大声答应着占便宜: “哎!!!!!!” 这道黑门和徐咏之的未来,突然都有点不可琢磨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四十五章 免刺试炼 说起来惭愧。 徐咏之居然在进入这个黑门的时候,有一点担心。 尽管走南闯北,手上也有许多坏人的性命,但这个公子居然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渺小感。 公司里豪气冲天的老板,到了市长的客厅里,客客气气的。 老百姓到了暴力机器当中,会突然有一种轻微的晕眩。 你在家里能骂猫、能批评孩子,在公司能骂秘书,这是假权力。 黑漆大门,长枪甲兵,才是真权力。 南唐大军在徐咏之对面的时候,他从来没有怕过。 但是要加入大周禁军的时候,他心里就有一点微妙的变化了。 这就是凡人在权力面前的那种卑微。 你到了这里,你谁也不是。 不,确切一点说,你什么也不是。 门前那个做掌书记的老兵说得好,进去了,你就根本不是一个人。 “好了,我做好准备了,我现在就是一座巨大宫殿上的一根钉子。”徐咏之对自己嘀咕了一声。 衙门进去,里面有一个门房,有个炉子,几个人亲亲热热聊着天,铁壶里煮着茶。 “长官!”徐咏之问候了一声。 大家停止了聊天,一下子摆出一张冷脸来。 只有一个大胖子答话: “来投军的?” “是。” “叫什么名字?” “徐矜。” 大胖子把他手里的书信拿过去,看了看。 “徐毛巾?” “掌书记写错了。” “那没办法,你今天开始就叫这个了。毛巾,我是这里的军需官,我叫王大能,这里的人都叫我王教头。”王大能一脸和气,张嘴就是大包大揽的样子。 “教头好。” “哎,好好好。” 王大能带徐咏之进屋,给他选了两身衣服。 “好旧啊。” “新衣服校阅的时候才发,平时训练,都是旧衣服。” “这不会是死人穿过的吧。” “怎么,你忌讳吗?如果忌讳死人,就不要进这个门好了。” “啊……这……” 王大能看见徐咏之窘迫的样子,也有点开心。 “放心了,毛巾。” “我们都挑的比较干净的死人回收制服,带血的我们不要,而且也都洗过了。” “怎么会有比较干净的死人!不都是一身血吗?” “不啊,有冻死的,冻死的人最干净,没病。我们不回收病死士兵的制服。” “王教头……” “觉得残酷了是吧。” “没有。”徐咏之没精打采地说。 “大声回答我!” “没有,教头!” “很好。” “现在把衣服换了,”王大能看着徐咏之。 徐咏之把外衣脱掉,就要穿制服。 “脱掉,都脱掉。” “内衣就不用了吧。” “少废话,总得看看你是男是女吧。” “这一光膀子也就看出来了吧。” “那可未必,脱了!”王大能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徐咏之非常羞耻地把衣服脱光。 王大能看了看:“嗯,男的。” “当然是了。” “这军营里啊,总有奇怪的事,你说你是男的,你要真是女的,女扮男装进了军营,回头怀了孕大着肚子,我不得担责任吗?” “你是不是想多了,王教头,哪个女人这么不开眼啊!” “古代不是有个花木兰吗?” “……” “便装和行李都扔进库房,那个箱子是你的,如果你休假或者有任务,可以过来换便服。”王大能把库房锁了。 王大能拿过一个很大的木盆来。 “这个盆给你,每人都必须有盆,每天要洗脸洗脚,人才能走更远的路。如果丢了,就要你自己买,盆钱会从你的饷里扣。” “这是席子、被子和褥子,这个是发的,不要钱。” 相当单薄的被褥。 “不能用自己的吗?” “都用自己的,不就成了各家老娘和媳妇的手艺比赛了么?都要用这个!” “是。” “这是本月的三十个柳枝和盐,供你清洁牙用。” “教头,早晚各用一次,不应该是六十支吗?” “笨蛋,柳枝有两头啊!” “是!” “对了,这个盐是粗盐,如果拿出去卖,吃了人会生病,别动这个心思。” “是!” “你都不问问你的饷是多少吗?” “不问了,我不太在乎这件事。” “你不是为了吃粮来当兵的?” “不是。” “你一会儿可别跟什长或者都头说这话,你会被他们揍的。” “那我应该怎么说?” “你应该……算啦,我也不教你了,说什么都会被揍的。” “谢谢王教头。” “你被编在第一厢第一统第二都,第二都是真正的功勋队伍,是大周的精锐。” “太好了。” “我带你去见雷都头。” 校场上的士兵在操练,跑步的有、举重的有,学习穿甲的有,和大多数的军营没有区别。 第二都的士兵们正在跑步,都头雷嵩背着手踱步看着他们,胸前挂着一支竹哨。 “都头,这是新补充过来的新兵徐毛巾,还没有刺。” “王大能,你去给他在我们营房里找一个铺,毛巾,你放下行李就过来。” “是。” 王大能给徐咏之找到了床铺,自己去忙了,徐咏之一路小跑,跑到了校场上。 “第二都都有,集合!” 士兵们用一种紧急的碎步站在了一起,一共四列,每列都是大个在前面,小个在后面。 “三什长邢大运,”雷嵩说,“这个兵叫徐毛巾,今天开始,编入你们什!” “是。” 雷嵩看看徐咏之,“一会儿先吃午饭,吃完刺字,下午休息,明天开始训练!” “报告!” “讲!” 徐咏之说道:“徐矜恳请免刺!” “什么?” 邢大运一下子脸上就充满了怒气。 再看看全都的士兵,似乎也都满眼的恼火。 “我说错什么了吗?”徐咏之看着大家,心里暗想,但是又一想,老兵说了可以免刺,那我就申请免刺。 “徐矜,申请免刺!” “你这小子,知道你在惹多大的祸吗?” “不知道,长官!” “叫什长,都头才是长官。” “不知道,什长!” “全都人,都会因为你要被打二十军棍!” “对不起,什长!” “都头,新兵不懂规矩,希望您能再问他一次。”老邢说。 大多数时候,新兵就会在这里退下了,如果你要在一个集体里混,就最好不要得罪里面所有的人。 当然,也有一些愣头青坚持要免刺的,什长就会先跟他单挑,打他一个落花流水,然后乖乖去挨刺。 奇怪的是,今天的雷都头没有拦着这件事。 “老邢,你怎么这么不懂事,祖宗家法,有人要求免刺,那就要执行程序。”雷嵩带着一点得意。 “全都都有!” “到!” “执行免刺程序!” “是!” 队伍一路慢跑,进了武库。 一会儿再出来的时候,就人人都拿着大棒。 “给菜鸡一条!” 老邢气哼哼地把一条棒塞在徐咏之手里。 雷嵩自己也拿了一条。 “来吧!” “来什么?” “来打我啊!” “长官,我不敢!” “没开玩笑,免刺的程序就是要比武。” “怎么打?” “你,打咱们全都的人。” “……” “结阵!” “哈!” 九十个人围成了一个圆圈。 一个都,一百人。 刨去站岗的、炊事班的,九十人。 连都头,正好九十一个。 一对九十一。 “就因为你啊,我们打败你之后,每个人都要挨二十军棍,如果打死了你,我们要挨一百。”雷嵩自高身份,站在圈外,说道。 “如果我赢了呢?”徐咏之问。 “历史上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情,所以不知道会怎么做。”雷嵩说。 “那,我就赢一次!”徐咏之眼中闪着光。 “忒狂了!”老邢鼓噪一声,他的九个兵一马当先杀了过来。 后周崇尚枪棒,自古枪棒,其实都是一体,棒法就是枪法,大杆子是长枪,棒是短枪。 平时训练,尤其是对练的时候,大多数都是用棒。 练阵法或者战时用枪,这个风俗到了北宋的时候被发扬光大。 禁军的枪棒教头,一般都是武功最好的人。 老邢在第二都是优秀什长,自己练得一手好枪棒,教兵也是一把好手,但是老邢就属于那种热爱笨蛋的什长。 凡是不认字,胳膊粗装,脑袋大、脸方的,在他这里特别受重用。 凡是那种长得俊俏、白、认字的,在他这里都要吃很多苦头。 邢大运有一个朴素的理论,就是城里的人不靠谱。 他喜欢村儿里的兵。 如果什么时候征进来一个商人的孩子,这孩子交给他就要倒大霉。 “奸商!” 其实老邢这种人不坏,只是想象力比较有限罢了。 总体上看,整个第二都都没有什么坏人,他们只是头脑比较简单。 老邢这样的兵王,别说别的什的兵,就算别的什长也都礼让他三分,所以大家一致没动作,等着让老邢先揍菜鸡。 本来就是,降服不了自己的兵,那这个什长也就别做了。 老邢两手执棒,前把前拉,后把一推,就是一个突刺。 这是狠招,虽然没有枪头,这一下点在胸口人也就死了。 徐咏之叫一声“好”,把棒从下往上撩,这棒占据着两人之间的中线,轻轻一撩,这一棒就刺歪了。 老邢见这一棒使得老练,知道徐咏之是练过的,赶紧抬高后手,前手一推,又快又小的动作,去砸徐咏之的前手。 这一招相当精妙。 好枪自古出军中。 之前徐咏之打葛老道的时候,葛老道的剑馆的剑,都是大动作,对付起来简单。 但是同样久经战阵的邢大运,就会用最小的动作,耗费最小的力气去进攻。 大多数战斗会在一个时辰之内结束,但是禁军应付的,都是最苦、最吃力的战斗,比如对付北汉的军队、沙陀人的骑兵,甚至契丹人的骑兵。 大呼小叫,半个时辰就精疲力尽的人会最先死掉。 只有保存力量,最有纪律的军队,才会在这样的战斗中幸存。 徐咏之看什长这一棒来得巧妙,赶紧一收棒。 这一棒打空,邢大运身子就放了进来,徐咏之赶紧一棒劈去,直打邢大运的右肩。 邢大运这一下躲得勉强,正暗叫不好,却觉得这一棒轻轻触了他肩头一下,就收了回来再攻,知道这个兵的棒使得好,就退到圈中。 如果是比武,这一下邢大运就应该认输,但是今天的主题不是比武,而是揍人,于是邢大运一声招呼,十个人,十条棒,分路合击。 大周禁军,还是有货的。 十条棒这一攻过来,徐咏之就要大动作遮挡,他把高处的棒挡开,下面的棒就奔腿而来,更妙的是暴风骤雨,谁也没有停手。 徐咏之惊喜地嚷道:“妙!太妙!” 他不是憋着揍人,不是觉得能痛打一番,而是觉得和这帮人做战友,是有意思的一件事儿。 徐咏之把棒在地面上一划,拨开下路的棒,他拖棒就找十人的最左侧,却被邻近的一什出棒挡住。 以少大多的时候,必须要寻到对方的侧翼,这个时候不是以一打十,而是一打一这件事,发生了十次。 但是如果九十个人围一个圆,这个战术就不灵了。 “糟糕,看来有点托大了。”徐咏之想。 雷嵩见了哈哈大笑,口中竹哨一吹,四面里九十人都往前进了半步,徐咏之往老邢那里攻了一棒,左右架住。 雷嵩再一哨,九十人又进了半步,这下圈子就越来越小了。 各位兵卒脸上都是幸灾乐祸的表情。 雷嵩连着三声哨,九十人连攻三棒。 徐咏之只能前进三步,逼开眼前自己一什的棒,再转身回去,击退身后人的进攻。 “投降吧,”雷嵩说道,“毛巾,你打得不错,能对付十个人,你是个好汉,我们会揍你揍得轻一点的。” 这话是真心的。 雷嵩启动免刺程序,是上面有人跟他打了招呼。 “如果那个姓徐的要求免刺,你就看他的功夫。” 老邢一试,果然输了一棒。 雷嵩是行家,看得清清楚楚,就算换了自己,应该和徐咏之也就是二十回合打平手,多了不好说。 之后十个人困不住徐咏之,也是明明白白的。 雷嵩是真的爱惜徐咏之,想让他少吃点苦头。 但是徐咏之是什么人啊。 武功如何咱们搁一边。 他吃过多少算计啊。 女朋友如果问你:“昨天我发烧,出门去卖药,结果看见我闺蜜老公和另一个女的抱在一起,你猜是谁?” 这就是送命题,你要顺嘴问一声“是谁”你就死定了。 这句话的关键是女朋友说自己发烧了。 你必须说:“哦,天呐,亲爱的,怎么发烧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手上赶紧去摸她的额头。 同样,都头说:“徐毛巾,投降吧,我可以打你打轻点儿。” 这句话如果你听见“轻点儿”,你就麻烦了。 关键词,是“投降。” 徐咏之是被李连翘虐过的人,他满脑子都是送命题,这点连李连翘都承认,他躲得无懈可击。 这时候徐咏之的想法就是: “我把棍子一扔,你说‘大周哪有投降的兵’,然后全都一起揍我,我死得多冤啊。” “那我被揍死也不冤啊。不行,我得硬扛!” 想多了的人有时候会特别莽。 徐咏之大声喊着:“大周禁军,没有投降的兵!” 徐咏之连着几棒,攻后背的那一什,既然老邢是最强的什长,那背后可能就是相对比较弱的兵。 猜对了,这几位被他攻了个措手不及。 他一个绞夺,两条棒就落了地。 他想起了赵匡胤的那一招,脚上一踩一拉,两棒就踢向人圈,就在这些人遮挡这两棒的时候,他又攻进去夺棒。 这一下圈子大乱。 徐咏之嘴里不停: “十八、二十、二十二……五十六、五十八……” 夺下五十八人的棒了! 雷嵩大喝一声:“都让开,让洒家来跟他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四十六章 禁军枪王 都头这个岗位,跟今天的连长差不多。 都头是真正的军官,他不再是兵了。 都头也不需要刺字。 不过雷嵩这个都头,也是小兵出身,所以他的脸上,也有金印。 这让他对想要免刺的小白脸,也没有什么友好可言。 尤其是之前他已经放出了友善的态度,却被徐咏之一嘴的“公事公办”回绝掉。 工作当中,公事公办就是拒绝,而且是那种“你我全无交情的拒绝”。 如果你要礼貌地回绝对方,一定要告诉对方,我冒了多大的风险,我有什么样的苦衷,你说得越凄惨,对方越能原谅你。 你要是一句“不行呀,有规定”,那就要跟人结梁子。 所以徐咏之是把雷嵩得罪透了。 雷嵩让他放下棒,大家好商量,自然就有变通的办法。 但是徐咏之做送命题做得太多,就回了那一嘴“大周禁军没有投降的兵”。 现在要和雷嵩单挑,雷嵩自然没有什么好气。 “差不多行了,别给脸不要脸。” 雷嵩盯着徐咏之。 “如果是正规的比武,那就不要用这种情绪。” 徐咏之盯着雷嵩。 这就是典型的破罐破摔,一嘴的大道理。 “你居然敢这么看着洒家。”雷嵩更加恼怒了。 自古到今,人都有等级。 等级体现在两个方面:一个是膝盖上,一个是目光上。 民要跪官,但是秀才举人,作揖就可以了。 如果中过进士,知县又不是进士,知县还要对你三请四让,这就是等级。 不过在宋之前,大家对进士还没有看那么重。 目光上的等级,自古就有了。 比如君臣之间,臣不能仰面视君;妾不能瞪着夫和妻。 军中更是如此。 下级要看前方,但又不能看长官。 长官站在你前面,你的眼光也得越过他,看着远远的后面。 “允许你看我”,是瞧得起你,但是你徐咏之一个菜鸡新兵,居然敢看大周禁军第一都头,这就有点冒犯了。 “我不看你,你攻过来怎么办?”徐咏之说道。 “直娘贼,还敢,“我看这小子也知道怕了,不如罚他好了,都头的棒重,真打坏了他,也可惜了。” 这就是递台阶的人,这样的人是好人,这样的话,是好话。 “什长说的是,”徐咏之说,“徐矜知道错了,都头谅解则个吧。” 俩人说法不同,老邢说徐咏之知道怕了,是奉承都头。 徐咏之说自己知道错了,是道歉。 知道自己之前有台阶没有下,希望能平息这场事端了。 “别认错,你哪里有错,你能得很呢!”雷都头嚷道。 “既然启动了免刺的程序,来呀,打到底!” 徐咏之不愿意打,一来因为这是自己的官长,二来觉得这是赵大哥麾下的军官。 但是雷都头非要打到底,那也就不用客气了。 雷嵩的棒又来了,这次是刺、拨、劈的连招,使得真是如电一般。 虎捷步军有个地方很有意思。 最精锐的四个都,都头正好姓狄、火、风、雷。 这是本部指挥使特意弄的小心思。 四个姓,暗合着八卦中的“地火风雷”。 火都头的都,长于包围、截断敌人。 风都头的都,弩箭最厉害,横排扫去,如果风扫落叶。 狄都头的都,配盾和枪,长于防守,能应对最艰难的局面。 雷都头一直都是那个出枪最快、破阵最快的都头,他的兵也以攻击速度见长,纵队突破的时候非常厉害。 很酷,对不对。 这就是瞎胡吹。 这种故事,队伍里自己可以讲,津津乐道。 大家自己听久了,也都信以为真。 但真拿去练别的兵,就非常扯淡了。 这不就是搞形式主义吗? 速度、力量和纪律,就是每支队伍取胜的要诀。 四个都的强大,就是因为他们平时练习勤勉,战场经验丰富,能够忍耐战场上的心理压力和噪声(锣鼓、呐喊和号炮)。 火都头纵队突破也未必就不如雷都头,非要给所有人起个外号,安插一个特色,这是宣传艺术,而不是战争艺术。 比如每支军队里,都有一个“福将”,就是战绩乏善可陈,可以称之为“笨蛋”的人。 有句话叫做“一个人的名字可能取错,外号是不会取错的。” 但是外号可能会给人一些不好的心理暗示。 比如雷都头以出手如电著称,久了也就越来越追求出手如电。 徐咏之开始和雷嵩比快,知道比不过,换了双手剑法,就是要和他拼力了。 所以雷嵩再去拨挑徐咏之的时候,徐咏之就用棒去砸他的棒。 连磕几次,雷嵩的手就开始发麻。 “这小子不简单,别看瘦瘦的,有力量。” 雷嵩开始回避徐咏之的棒了。 但凡有了这种心思,那扎刺的动作质量,就会大幅度下降了。 每次刺都被瞄准了棒砸下来,雷嵩的火越来越大。 用雷霆枪法好了。 雷霆枪法,是雷嵩自己创造的一套枪,如同迅雷一般的连击。 这又是指挥使搞的形式主义,既然有了四个强都,那每个人都要有一个看家技能,没有就创造一个出来。 指挥使后来就在军鉴里写: 地盾反、火之速、狂风弩、雷霆枪,是本指挥的必杀技。 上级一看,非常新颖,觉得指挥使练兵有方。 但这四招,大家看了都说好看,但是到底有用没用,其实没有验证过。 很简单,因为战场上禁军穿重甲,用长枪,这样泼风骤雨一样的枪根本就用不出来。 雷嵩今天就决定用在徐咏之身上了。 这就是要倒霉。 认真一棒一棒打,五十回合可能俩人分不出胜负,因为徐咏之用的毕竟不是剑。 雷嵩非要搓这个大招,那就别怪自己倒霉了。 小轻拳破加加布鲁庚,自古的规则都是这样的。 雷嵩胸中沉吟一声,然后刺出了自己的第一棒。 形式主义的枪法,总有有这么多的仪式感。 然后是雷霆一般的连击,但是他刚出到第三棒,就被徐咏之的重手法打断。 真麻烦,这下又要重新蓄力。 他又发出一声低吼。 又是第三棒就被重手法打断。 他又发出第三次低吼,这时候,徐咏之用了一个进手,猛击他手中的棒。 为了不被打断,雷嵩把棒让开了,徐咏之一个进步,就欺到了雷嵩的身边,一腿扫过去,雷嵩下盘不稳,跌倒在地。徐咏之冲上去用棒抵住,把他按在地上。 正好是一个“按住头、亲上去”的姿势。 这一下周围的兵全愣住了。 没人见过雷都头被打倒。 徐咏之也觉得头疼了。 这下怎么收场呢…… 这个时候,有个人在不远处的房中大喊了一声。 “那个兵,过来见我!” 这一声给都头解了围。 徐咏之赶紧把雷嵩搀起来,雷嵩气哼哼地甩开他的手。 雷都头天生紫脸,现在更紫了。 “指挥使叫你,你过去吧,他会发落你的。”雷嵩说。 “谢谢都头!”徐咏之做了个揖,向指挥部所在的房子走去。 雷嵩气哼哼地看着他的背影,老邢过来和他一起看。 “都头,这个人攻过来的时候,你有没有一种特殊的感觉?” “特殊的感觉?” “就是那种心砰砰跳,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的感觉。” “没有!” “别骗自己了,”老邢感慨一声,“你有,我看出来了。” “因为我也有。” 雷嵩和老邢其实是差不了两岁,同一年的兵,说是上下级,其实也是兄弟。 “这下不能再叫禁军枪王了。”雷嵩小声说,心头有点失落。 “第二名也很好啊,可以叫禁军枪后。”老邢说。 “滚!”雷嵩怒斥道。 “别动怒,我知道你喜欢他,或者早晚会喜欢他。” 徐咏之进去指挥部一看,四张条桌,想来就是指挥使、副指挥使和两个虞侯的座位,靠墙一盘炕,冷了大家可以上去轮番休息,里面还有一间屋子,供值班睡觉和保存文书用的。 屋子中间有一个大长条桌和椅子,可以给都头们开会的时候用。 会议桌边站着一个背对徐咏之的高个子,看服色应该就是本指挥的指挥使。 “谁教的你?” “属下是龙虎山门下。” “我说的不是武功,”这个人转过身来,“谁教你要免刺的?” 这个人高个子,但比徐咏之还是稍微矮了一点,他看上去比徐咏之大一两岁,浅红色的长圆脸,两只大耳朵,圆润的下巴,古人认为这个叫做地阁,主宰这个人的官运,地阁越宽大饱满,能管得人越多。 这是一个年轻的军官,长了一张有福气、有运势的脸,美中不足就是他的眉毛淡淡的,比徐咏之的大哥赵匡胤的英雄眉毛来说,多了一点点的邪魅。 “门外登记处一位老军告诉我的。” “别撒谎,”指挥使说,“步军衙门门外根本没有登记处。” “……” “那个人说自己是谁了么?” “他说自己是掌书记。” “原来是这个老货。” “怎么……” “徐矜,你觉得掌书记是什么官职?” “文书吧。” “错,掌书记不是简单的军营书记,是节度使的掌书记,他是赵将军的军师、参谋和左右手,你可以这么理解。” “我说他开口就不像是个俗人。”徐咏之说。 “没错,这个人不是俗人,”指挥使说,“也不是个简单的人,他在你从军第一天就拿你当棋子,给我出难题,撺掇你申请免刺,要我的兵将难堪,也把你陷入危险的境地,现在你们整个都全是你的敌人了。” “这……无冤无仇,掌书记为什么这么做?”徐咏之问道。 “有些人啊,充满了恶作剧的心,他不是跟你有仇,而是为了证明天下的人都不如他聪明。”指挥使说。 “原来如此……” “他觉得自己这么干很幽默,但是被作弄的人不会觉得开心的。”指挥使说。 “对不起,指挥使。”徐咏之说。 “他没想到一件事,那就是你居然真的熬过了这个试炼,你打败了全都的人,包括我们禁军的枪王,就像刚才你说的,如果你赢了所有人,并没有条例说要揍全都人的棍子。” “如此太好了。”徐咏之松了一口气。 “但是你赢了你的都头,”指挥使狡黠地笑着,“这件事,你自己去应对吧。” 指挥使一把搂住徐咏之的肩膀,把他拉出指挥部营房外。 “第一指挥,集合!” 第一指挥一共五百人,五个都的人。 大家赶紧排成一个大队伍。 指挥使走到众人面前,真的是不怒自威,霸气十足。 “各位,我们第一指挥,是精锐中的精锐!” “大战靠我,有我必胜!”大家一起呼喊着。 “今天,新的禁军枪王已经诞生了,他就是我们的新兵,徐矜!” 台下的士兵们一起欢呼起来。 “每个月的大较,大家都可以向他发出挑战,争夺这个称号。此外,因为徐矜是在免刺的时候赢得这个称号的,他得到了免刺的许可!”指挥使说道。 “祝贺一下!” 士兵们发出了“嗬、嗬、嗷嘞”的欢呼声。 “解散!” 徐咏之右手打左肩,行了一个禁军的军礼。 “谢谢指挥使!” “你自己赢的。” “也谢谢您叫对我的名字。” “我接到赵将军的口信,说到你会来。” “赵大哥的口信!” “大哥?” “哦,赵将军,他让我这么称呼他。” “将军就是将军,以后不要在军营里称兄道弟的!” “是,指挥使。” “赵将军这个爱跟人拜把子的毛病我回头会说他。” “指挥使您还能批评赵将军吗?” “废话,因为他是我大哥,我亲大哥!” “指挥使,您是……” “我姓赵,禁军第一厢第一指挥指挥使赵匡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四十七章 雷霆之怒 左千牛卫上将军、洪州军节度使周卓成一早就来到了李煜的宫门外。 李煜一直没有理他。 这个人已经在宫外跪了三个时辰了。 在外面不可一世的节度使、大将军,在帝王的威严面前柔顺得像一只小猫。 李煜在宫里写《心经》。 “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第十遍《心经》写完,他才抬起了头。 李煜只有压抑不住愤怒的时候才会这么干。 “陛下,太阳已经偏西了,还要宣周卓成进来么?” 梁五成小心翼翼地提示了一句。 “你是在催朕吗?”李煜瞪着梁五成。 几百年后,有个意大利政治哲学家叫马基雅维利,概括过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作为一个君主,让大家爱戴尊敬,没那么重要。 如果非要二选一,让别人怕你,可能才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奴才不敢。”梁五成赶紧跪下请罪。 “起来吧,”李煜问,“夏昭容来了么?” “来了,在皇后娘娘宫里说话。” “去把皇后和昭容都请过来。” 昭容是妾,是下属,可以宣过来。 皇后只能请过来,中国没有什么一夫多妻,只有皇后和皇帝是夫妻,其他女人,都是妾。 梁五成过去请皇后周娥皇。 一会儿,小贵陪着周娥皇来到李煜这里。 “宣韩熙载和徐铉进来。” “让周卓成给我滚进来!” 韩熙载和徐铉两位大人站在殿内,周卓成在院中就跪下了,膝行到台阶下,他一早就摘了官帽,晒了一天,一脸的狼狈。 李煜拿着鞭子出去了。 皇后和小贵都跟在后面,走到门口。 李煜一脚就把周卓成踢倒在地。 一句责骂都没有,就是照着这人的肚子和后背猛踢。 “臣有罪!臣该死!” 南唐毕竟还是一个比较文明的朝代,不像今天那些写小说的人笔下,动不动就让王妃跪三天,还要绑在风车、吊扇上。 用鞭子就是李煜的极致了。 一鞭子过去,周卓成脸上一条的血道子。 “躲?” “不敢!” 周卓成赶紧匍匐下来行礼,又重新仰起头来。 李煜又打了几鞭。 这气才慢慢下去,小贵赶紧搬来一把椅子,皇上坐下了,看着阶下的周卓成。 “谁让你去的龙虎山?长公主吗?” “回陛下的话,是臣自作主张。” “自作主张?” “臣接到情报,说龙虎山窝藏反贼,臣作为洪州军镇,龙虎山正是臣的管辖范围,因此带兵去前去问询张天师,没想到正好遇到了反贼徐矜。” “我已经赦免了徐家,你不会不知道吧。” “臣出兵龙虎山在前,接到平反旨意在后,而今徐矜在龙虎山杀人放火,焚烧天师府,臣以为,再不能赦他。” “鬼扯,徐矜武功再高,杀几个人还可能,你带三千兵去,还能防不住他放火?”李煜心里明明白白。 “龙虎山被烧,臣有罪,臣愿意受罚。” “周卓成,你还真的护着李连翘啊。” “回陛下,长公主是大唐皇族,庇护她的,乃是陛下的天威。” “说得滴水不漏,现在北朝送旨意来问责我们,说焚烧护国真人张天师府邸的事,你说应该怎么办?” “陛下,臣是武夫,外交的事臣不懂,但如果要用周卓成的人头,臣绝无怨言。” 小贵静静地看着这场戏。 李煜有怒气么? 当然有。 对谁呢? 李连翘。 打周卓成,打的其实是李连翘。 周卓成死死咬住是自己自作主张,就不能宣李连翘来跟他对质。 但是也不能因为烧几座房子,就斩杀洪州节度使,杀自己的大将,那只能让对方开心。 小贵看明白了,李煜看上去冲动,其实文明得很,下手每一下,说话每个字,都有分寸,都有准。 打周卓成,专门叫自己来看。 如果是寻常的女子,只怕就要感激涕零了,“陛下,您为臣妾的师门出气了!” 从此对李煜忠心耿耿。 但小贵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心里有个思量了。 在宫廷里活着,有一点特别重要,那就是多问问自己“你算老几”。 李煜打周卓成,是为夏小贵吗? 不是,夏小贵算老几? 那他是为了谁? 首先,是柴荣的愤怒,李煜必须要考虑,毕竟他这个皇帝,是个关门做的皇帝。 其次,烧了龙虎山,僧道都会舆论哗然。 “让我看,可能有收买我的意思,但是更重要的,是利用我和龙虎山的联系。”小贵一下子就想明白了。 李煜确实是这么想的。 小贵是龙虎山的记名弟子,李煜知道。 小贵要联系龙虎山并不难,这点李煜明白。 只要小贵愿意出面,取得张天师的谅解,这件事就好办多了。 “陛下这是想要让我传话,告诉大周皇帝说,自己很乖,亲自处罚了周卓成呢。”夏小贵看透了。 人成熟的标志,就在于看破不说破了。 小贵看看韩熙载大人,想到夜宴上他的话: 皇帝吓唬我,我知道他在吓唬我,皇帝又知道我知道他在吓唬我。 我看你在演戏,你看我在演戏就可以了。 彼此都不要说破。 自古听高人讲道理是学习,但是活生生地看见了案例来加以印证,才能够记得牢、用得好。 李煜开始发落周卓成: “你办事不明,错信情报,千牛卫上将军衔削掉,仍任洪州军节度使,戴罪立功,以观后效。” “多高明!”小贵心里暗叹,“暴打归暴打,都是皮肉伤,但是错信情报这么一个定性,周卓成就没有什么大罪了。至于削去一个千牛卫的荣誉称号,无非是少一点俸禄而已,对周卓成不叫事儿。” “谢陛下恩典!”周卓成伏在地下谢恩。 “我们必须要派使节去北朝请罪。” 李煜沉吟着。 “韩爱卿,你看谁去合适?” “陛下,徐大人常办外交事务,而且形象气质儒雅,学问又渊博,可担当此任。” “徐铉,你愿意去么?” “陛下,臣愿往。” “韩爱卿你起草诏书,向柴皇帝请罪,徐爱卿准备出使。” “遵旨。” “但是徐铉一个人还不够。” “陛下您的意思是?” “我还需要一个人,朕希望这个人足够忠诚,又足够又洞察力,能够做朕的眼睛,去看汴梁的情形,同时这个人展现我大唐的魅力和美……” “臣冒死启奏!” 刚把帽子戴上的周卓成趴在地下说。 “你要说什么?”李煜没好气地说。 “臣以为,永宁长公主李连翘,睿智美丽,风华绝代,可以担此重任!” 李煜看见脚边有个蹴鞠,一脚踢过去,正打在周卓成脸上。 “滚!” 周卓成赶紧施礼退下。 “夏昭容,”李煜走过来,“朕想让你跟着徐大人一起去。” “我……去出使……” “你是北方人,又在江南长大,你现在名份上是我的昭容,身份不低,还是龙虎山的弟子,遣你去谢罪,柴荣就算再找茬,也不会有什么理由了。” 果然如此! 李煜早就算定了这件事了。 “你们都下去吧。”李煜挥挥手,韩煕载、徐铉和周卓成都退下了。 看见他们走了,小贵轻声问道: “陛下不怕我逃掉,从此不回来么?” “当然不会了,你的敌人还在我大唐的宫廷里,你会回来对付她的。” “那陛下不怕小贵给北朝通风报信,对大唐不利么?” “你是仗义有侠气的女子,你不会那样做的。” “陛下谬赞了。” “我不是夸你、奉承你,夏小贵,你的人品我看得很清楚,你有智慧,你在筹划复仇,但你知道尺寸和尺度,你不恨我,也不恨皇后,相反,你喜欢我们。” “北朝如果要灭我大唐,以我们现在的实力,只能是任人宰割。” “但是北朝有个大毛病,就是他们的皇帝十年一换,各种背叛、疾病、战争都可能让他们政局不稳,这就是大唐存活的机会。”李煜说。 “朕要你看看柴荣的身体情况,”李煜凑近小贵,轻轻地说,“然后你可以在汴梁逛逛,愿意见你的师兄弟,或者祖师爷,都可以,给你便宜行事的权利。” “真是一个吸引人的条件。” “你不是笼中的鸟,我也不会关着你、养着你。你不会帮我去伤害别人,但是我也明白,你绝对不会做对我不利的事情。”李煜对小贵说。 “陛下未免也太相信我了。” “不只是陛下,”周娥皇走过来拉住小贵的手,“还有我。” “小贵,我们一家三口的性命,托付给你了。”李煜说。 “一家三口?” 小贵看着李煜和周娥皇。 “今天熊世海诊脉才确认的,快三个月了。” 皇后一脸幸福地看着李煜,李煜轻轻抚摸着她的腹部。 “恭喜陛下、恭喜皇后娘娘。” 小贵跪下道喜。 “快起来,我希望这个孩子长大之后,妹妹你能够教他剑术,可以吗?”周娥皇的眼神相当真挚。 “臣妾遵命!” “小贵,一起用晚膳,此外,今晚别走了。” “啊?” “皇后身子不太舒服,今晚你来侍寝吧。” “……” “怎么了?领昭容的俸禄,难道不工作吗?” “臣妾……谢恩!” 梁五成把小贵请到一边,低声给她讲了侍寝的注意事项,其实就是李煜的生活习惯,小贵暗暗记下。 “这是一份工作,一份工作。”小贵告诉自己。 但是心里面,小贵也在嘀咕一件事。 李煜说他自己不会碰男人的身体,但是他又说过喜欢自己。 那今夜是什么局面?李煜对自己的身体有要求么? “无所谓,他要做什么我不喜欢的事,我一跺脚上房就走好了。”小贵暗暗劝自己。 今晚的饭吃得心事重重的。 倒是皇后一直开心地劝小贵喝酒。 “糟糕,喝醉了不是要任李煜摆布了?” 但今天的桂花甜酒很好,喝起来一点也不辣嗓子,温温润润的。 一会儿,小贵就觉得有点晕晕的了。 “没事吧,妹妹。” 皇后一脸关心地问道。 “没事,这才到哪啊,皇后娘娘你别怕,我可是个西北姑娘,能喝……” 嘴硬。 她的脚下开始发软了。 心里觉得不妙。 “我好像被这两口子算计了。” 一霎时血涌上头,这次北上,朕是真的有求于你。” 李煜把手搭在小贵的腰侧上。 小贵的皮肤很好。 “缎子一样,摸着睡得踏实。” 李煜睡着了。 小贵轻轻把他的手推了下去,却又帮他盖好了被子。 真是个令人头疼,但又完全令人恨不起来的男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四十八章 美女大使 第二天清晨,李煜下旨给夏小贵升了昭仪,作为江南国的外交使节,去汴梁请罪,徐铉大人作为副使相陪。 小贵领了圣旨,赶紧回画室准备。 正在清点收拾行李,突然外面太监来报:“长公主来了。” 李连翘不等太监通报,已经怒冲冲进来了。 小贵看看刚准备收在行李里的两把短剑,觉得很安心。 “参见长公主。” 小贵深深行了一个礼。 李连翘看见那两把剑,稍微吃惊了一下,不过显然并不在乎,开口就说: “好呀,爬得很快呢。” “长公主说的,可是堂下的蚂蚁么?” “别装了,本宫说的是你。” “长公主请明言,本昭仪有点不明白。” “大家都是下层出身,跟你说白话文你会不明白吗?” “长公主说错了,臣妾父亲曾是后唐的进士。” 这一下点了李连翘胸口的那个大爆竹了。 “你心里要有点数,不要觉得自己升得快,就在本宫面前耀武扬威。” “是,臣妾惭愧。”小贵道歉说。 “哎呦,还知道惭愧,你惭愧什么,说来听听?”李连翘一脸好奇。 “惭愧臣妾就算再升,也升不到公主的位置。”小贵答道。 这一句更是扎心。 李连翘这个长公主本来就来得不明不白。 “你!反了!”李连翘一脸愤怒。 “之前长公主已经这么定性过一次了,陛下给臣妾平反的。” “……” 李连翘盯着小贵,脸色阴沉,美丽的眼睛现在像是一头猎食的鹰。 小贵茶几上,炭火烧的铁壶开了,里面是煮好的团茶饼。 她轻轻把茶倒上。 “长公主,我觉得有些话,您可能不该说,比如什么大家都出身下层,您是长公主,陛下的姐姐,您法理上的父亲只有一位,就是先帝。” 这句话把李连翘噎得完全回答不出来。 “长公主喝茶么?”小贵笑着问道。 “谁喝你的茶!” “幸好不喝,我就一个杯子。” 小贵地看着李连翘,喝了几口,把残茶往外面一泼。 “好好活着吧,像你这么说话,触怒了北朝的皇帝,你就命丧当场了!”李连翘放了一句诅咒。 李连翘一甩袖子,扭头就走了。 小贵又倒了一杯茶,李连翘刚刚提醒了她一件事。 柴荣的性格,每个人的说法都不一样,按照李煜的说法,柴荣是一个很难取悦的野蛮人,就像南方人眼里大多数的北方人一样,小贵显然没有这种偏见,她本身就是北方人, 而且有一点让她觉得对柴荣很亲近。 柴荣年轻的时候是一个商人,在江陵一带做过生意,卖过茶叶。 商人克制而理性,打着算盘征服天下。 柴荣确实像个商人。 他即位到今年第五年。 这五年里,他经常打仗,但是一打完就会释放战俘。 蜀和南唐的降兵,他并不招募,谁愿意回家,他就放他们回来。 吴越早早对他称臣,他就封钱王做兵马大元帅,还早早地给吴越的百姓送牛和钱,让他们好好种地。 柴荣曾经拆了三万多家佛寺,佛像都熔化了铸钱。 他曾经逼着六万多僧尼还俗,还给好多僧尼介绍对象,生下来孩子好好念书。 这是一个励精图治的皇帝,但是有一点,他会让小贵想起师父徐知训来。 这个皇帝做什么事情都好像特别紧迫,让人觉得他好像没有很多时间一样。 小贵不担心柴荣杀她。 毕竟还有祖师爷和师伯在汴梁,可以说情。 最糟糕的局面,无非是外交失败,小贵被扣成人质,或者纳入后宫。 但是李连翘却不可不防。 如果李连翘想要害死自己,把责任推给大周,这样柴荣就欠了李煜一个情,再要问罪就没有理由了。 不过要杀小贵,谈何容易呢。 本身剑术轻功都好,身边还有那么多的南唐近卫军,李连翘总不能光天化日地让周卓成去动手,更不能自己来杀人,死灵役也不会轻易攻打南唐近卫军的。 不过身边应该带一个人,这个人最好懂点医药,能防备毒物和致幻剂。 当然了,最重要的是忠诚,这个人还要能送点机密的信才行。 小贵看了看身边的人,并没有什么心腹人可用。 身边这几个人,都是宫里各单位不要的,要么笨,那么有点呆。 今天的小说家写宫斗,往往是宫里分配一个什么宫女,就把各种下毒杀人的活儿都交给她,其实哪能呢。 大多数嫔妃的心腹,要么是从娘家带人进来的,要么是和本家渊源极深,手里握着他家老子娘性命的,这样的人,才好做自己的贴身。 但是小贵一直都在照料自己,李煜又不来画室睡觉,所以找个贴身宫女这件事,小贵一直都没有做。 现在是不得不做了,如果每天自己在大周的宫廷或者驿馆里自己拎着包没个人跟着,实在不成体统。 对了,我不是还有一个上赶着要做心腹人的妹子么? 那位“心腹闺蜜”巧姐。 “传熊太医的孙女巧姐来画室见我。” 不一会儿,巧姐欢天喜地地来了。 “恭喜昭仪!”巧姐笑嘻嘻地说。 小贵想了一下才明白,昭仪和贵妃、淑妃、德妃、贤妃这四位大主子就差一级了。 唐代后宫的四位妃,级别很高,可不像清宫戏里面,一张嘴就封妃、封贵妃。 封了妃,就可以称娘娘,而且皇子、公主都要把妃看做庶母,而不是宫人。 见了李连翘大家要平辈叙礼,只拿她当姐就行,李连翘如果有孩子,那还得乖乖称呼妃子一声娘娘,要磕头。 “若是我封妃做了一宫之主,就让巧姐进来给我做个心腹人。”这是小贵跟熊世海说过的。 巧姐还惦记着那个“入宫侍奉”的许诺。 小贵拿出又一只茶杯(显然不可能只有一只杯子),给巧姐倒上茶,又把瓜子蚕豆各色点心拿给巧姐。 这个举动很重要,这是姐妹谈心,不是我用你,给你下命令。 “要提前麻烦妹妹了,不知道愿意跟我出趟远门么?”小贵笑吟吟地看着巧姐。 “多远?鄂州吗?”巧姐扬起脸,“你是不是要去见你师兄了!” “是要去见我师兄,但去处更远,是汴梁。” “我去我去!” 有的朋友就是这样,你一让她出门,她兴高采烈,到了一个地方,她去探索一切,到处交朋友(也到处惹麻烦),但和这样的朋友出去,热闹。 有的就不是,你要她出门,三请四邀,路线图,吃什么都要你来定,问她吃啥,随便,然后真的随便吃了,又各种挑,这样的朋友,就不是适合的旅伴。 “你小小年纪,去那么远,爷爷会担心吧。” “家里我说了算!再说我山里采药都去过,我还会骑马!” 巧姐一溜烟回家收拾行李去了。 小贵把巧姐那张重要的脉案拿出来在身上藏好。 如果要和徐咏之见面,就一定要跟他说清楚他的身世了。 小贵把巧姐的名字交到了徐大人那里,只说是一名女医亲随。 却说第二天早晨,巧姐陪着小贵上了车。 粗使的宫娥太监又跟了几个,徐铉大人骑马在前,夏昭仪的车在后,护军左右保卫,车队直奔汴梁而来。 山字堂鄂州分号早有徐太实得到消息,先派快马通知了汴梁。 汴梁这边霍一尊拿出书信看了,告诉段美美、阿脆和段梓守。 “南唐的使节要来汴梁了。” “这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呢?” “使节有位咱们的熟人。” “李连翘这个恶婆娘吗?”段梓守一脸期待,摩拳擦掌,他自从在秦岭打败了李连翘,一直都觉得这个女人已经不是问题了。 “那个人如果被派来出使,南唐一定会和大周绝交的。”霍一尊说。 “那是谁啊?”段美美问。 “是夏昭仪。”霍一尊说。 “小贵吗!”段美美惊呼道。 “谁是小贵?”阿脆一脸懵懵地问。 “小贵姐呀,以前是小贵哥,也是我姐夫的意中人。”段梓守说。 “你可不许这样!”阿脆拧了段梓守一把。 “哎,不会的!”阿守赶紧辩白。 段美美自从安国一别,再也没有见过小贵。 她对小贵的感情非常复杂。 嫉妒有一点。 但仅仅是一点点。 她永远都把那一层压在心的最里面。 因为她觉得自己不配得到完全的徐咏之,哪怕他遭到了再多的不幸,名声再怎么被损害,也是如此。 另外一点,就是她觉得,如果让她和一个人分享徐咏之的话,也只有小贵才可以。 小贵像自己的妹妹。 这也是为什么她想念小贵。 这样两个女孩子的互相欣赏,是因为对同一个人的爱和善意都足够深,而且对同一个伤害那人的人的憎恶又足够深。 惺惺相惜又同仇敌忾,才会有这样的感情。 可以说,这种模式无法复制,可能也不是普通的妻妾或者情敌之间,可以理解的。 只有美美这样的性格,才能在爱徐咏之之外,也喜欢小贵。 也正是因为美美这样的性格,她也才能受到小贵的敬爱。 小贵在遇到段美美、和她做那场望楼上的倾心之谈之前,根本不知道怎么和年轻差不多的女性相处。 她觉得女子软弱、爱哭,对她们充满了嫌弃,其实她是害怕自己变成软弱的女子。 遇到了美美之后,夏小贵才真正明白自己所认同的这个性别——女性,原来如此强大。 再遇到了周娥皇和李煜之后,夏小贵才认识到自己的魅力和美。 “小贵呀,你快点来吧。” 这一声祝福是真心的。 小贵的车队在金陵城外上大船,从鄂州靠岸,向北进入大周忠武军节度使的防区,赵匡胤手下的将军带兵护卫着车队前进。 这下更加安全了。 小贵作为妃嫔,不能抛头露面,在车上就教巧姐使用手弩,日后防身,总用得着,巧姐这种好奇心宝宝,显然是照单全收,啥都要学一点,偏她学东西还快得很,很快就想到了给手弩上毒的事。 “低声!”小贵说。 “巧姐,哪家的宫廷里都不会喜欢会用毒的嫔妃或者宫女。” “那您是怎么跟徐铉大人说加我进来的?” “我说,我要带个按摩大姐。” “还是姐姐聪明!” 这一日使团行到了汴梁城,在城内馆中住下,柴荣听说正使是李煜的嫔妃来访,特意安排了杜贵妃来探访问候。 杜贵妃是南唐中主李璟献给柴荣的妃子,李璟称呼柴荣为兄,如果叙起来辈分,杜贵妃该被称呼一声大娘才对。 其实她只有二十多岁,青春貌美,但是郁郁寡欢。 “昭仪,陛下还好么。”杜贵妃见左右在远处,小声询问小贵,说一嘴糯糯的吴语,好听极了。 “贵妃娘娘,千万不要说这话,臣妾是下邦女官,什么昭仪都是僭越。”小贵赶紧说道。 “我是大唐送来的妃子,跟你是家乡人,叫一声姐妹都可以,何必这么生分!” “娘娘千万别说这话,小贵是来请罪的人,哪敢乱错了长幼尊卑!” 杜贵妃又问小贵可曾有宠,有无儿女,小贵一一答了。 “大唐的陛下身体如何?” “江南国主尚康健,但喜静,好佛经、书法,不爱动。” 杜贵妃又坐了一会儿,告辞离去,小贵送出门,回到屋里,松了一口气。 “姐,贵妃娘娘一片真心,看见故乡人了,想和你说说亲热的话,你怎么这么拒人千里之外?”巧姐一脸闷闷不乐。 “你怎么看见她一片真心了?”小贵问。 “她自己都说了呀,她说是自己人。”巧姐说。 “贵妃娘娘说,我跟你是自己人。” “贵妃娘娘跟你是自己人。” “巧姐,你觉得这两句话一样吗?”小贵问。 “好像不一样。”巧姐说。 “肯定不一样,所有的话,都不是事实,而是一个人口称的事实。”小贵说。 “可是,如果真的贵妃娘娘是想要见见家乡人,说说知心话,那不是太可怜了吗?”巧姐还有点不服气。 “首先,我是北方人,你是鄂州人,我们都不是什么她的家乡人;其次,如果我跟她说了知心话,她去跟皇帝全都回禀了,皇帝把你拉出去砍头,你就太可怜了。”小贵一脸严肃。 “为什么要杀我?”巧姐仰着脸问。 “我怎么也是个昭仪,我会被赐死的,肯定是砍你呀。”小贵冷冷地说。 “我要是皇帝,肯定舍不得杀你,姐姐你这么好看。”巧姐赶紧缓和一下气氛。 “心里明白就好了,别说任何没必要的话。”小贵说。 “难道嫁出去的女人,就一定会向着丈夫吗?”巧姐自言自语。 “这是这个时代女子的存活之道。”小贵冷冷地说。 傍晚,杜贵妃回到柴荣的寝宫,柴荣在帐子里坐着,远远地问她话: “那个夏昭仪怎么样?” “是个有宠、无子女的。” 柴荣哼了一声: “李煜这小子,也算是送来一个够分量的人质了。” “人如何?” “比臣妾美。” “谁问你这个!” “聪明人,说话滴水不漏,没有中任何圈套。 “下去吧。” 杜贵妃请了跪安。 “啊,聪明女人还这么美,这下倒想见识见识了。” 柴荣想着明天的策略。 驿馆中,小贵也在想着明天的策略。 这个时候,巧姐从门外进来: “昭仪,有个叫徐矜的男人,在门外求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四十九章 月下之约 小贵知道徐咏之一定会来。 但是她没有想到他今晚就来,而且是这么大胆地来的。 外门没有通报,他一定是施展轻功悄悄过来的。 小贵让巧姐低声,自己带了剑,出了门。 这是小贵仔细的地方。 巧姐还是那个问题,太轻信人了。 比说,“有个叫徐矜的人求见”这四个字,其实应该是“一个自称徐矜的人求见”。 巧姐没有见过徐咏之,所以门外等候小贵的,可能是任何一个知道徐咏之和自己关系的男人。 她把门轻轻推开,外面月色如霜,这一夜是九月十六,月亮又圆又大。 那个背对自己的瘦高个公子,不是徐咏之又是谁? 小贵心头一阵激动。 她轻轻走过去,把手放在徐咏之的肩膀上,手指轻轻摩挲着他的后背。 “你现在这么仔细。”徐咏之说。 “我得确认你是不是巫师幻化的才行。” “确认了吗?” “背上的伤痕,肯定是你。” “那就跟上我。” 徐咏之提气纵跃,上了屋了一句。 这是一道送命题,说“没关系”或者“太好了”都不对。 徐咏之赶紧让自己清醒一下,他告诉自己,小贵不是出卷子的人,在她这里,必须坦诚相待。 但他还是选择了最对的策略。 他抱住小贵,紧紧地亲吻她。 “美美姐呢?” “还是来了!” 徐咏之不安地想。 打扫战场的时候抓到一个俘虏,向他问敌人首领的下落。 小贵是最懂徐咏之的人,夜色深沉,月光照不到床帐。 她不用看这个男人,就知道他在紧张了。 “我没有任何怪你的意思,公子。”小贵赶紧宽他的心,这个紧张而且紧绷的男人,就像是被小妖簇拥的唐僧肉一样,不能吓,一吓就酸了。 “我和段美美姑娘,什么都没有做过……” “如果她不恨我、烦我,我不介意的。”小贵说。 “我介意。” “你介意她,还是介意我?”小贵说。 “你们都是好姑娘,我自己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徐咏之说。 “你这里的伤还没有好。”小贵摸摸徐咏之的心口。 “不光是心里,我确实没法对女人的身体有感觉了,我害怕,我觉得凉飕飕的。”徐咏之说。 “可是你身体很实诚啊,刚才你很好地证明了自己可以了。”小贵说。 “你可以理解为渣男给自己的行为找借口吧,但我想来想去,就是觉得别人都不行,但是你可以。”徐咏之说。 这话其实说得很真诚,徐咏之挨过了陈小幻和段美美的两次试验,他一点点关于那方面的欲望都没有。 “你不是渣,我的公子,人的行为的想法,都非常复杂,用这样一个简单的字评判一个复杂的人,无论男人或者女人,对所有的人类都不公正。”小贵说。 “嗯,谢谢你。”徐咏之说。 “我不是为你辩护,我是真正明白了人类感情的复杂。”小贵说。 “复杂?” “我对李煜有好感,但不是那种情欲,我相信你对美美姐,对任何其他女子,都可能有复杂的情感。” “哎?” “粗暴的人肯定会觉得,夏小贵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吧,在徐咏之的怀里,想念着李煜的暖意。你会这样想么?”小贵问。 “当然不会!” “想要理解一个人的复杂,必须满足两个条件。” “哪两个呢?” “熟悉,还有温柔。” “你知道我的过往,知道我的经历,不会轻易地论断我;你对我温柔相待,充满耐心,不会轻易论断我。”小贵说。 徐咏之琢磨着:“这两句真好。” “我看你也如此。” 徐咏之紧紧抱住小贵,觉得这一刻有她就好了,全世界都可以消失了。 “我有一个消息,可能必须要告诉你,我也知道明天进宫有风险,所以必须今天说。”小贵说。 徐咏之懒洋洋地说:“先睡觉,明早说,不行吗?” “关于你的身世。”小贵把那个小盒子拿出来。 徐咏之不想再去生火点灯,就拿了那张纸到月下去看,这十六的月色明亮,脉案虽然都是小楷,但前后根由,看的清清楚楚。 “可恶……”徐咏之手里的脉案一下子就掉在了地上。 “可恶,”他捶着自己的心口。 小贵走过去,轻轻抱住他。 徐咏之抱着小贵,哭泣了起来。 一切的一切好像都印证上了: 父亲过分的客气, 为什么那么多人说父亲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为什么父亲对刚来林泉那一段时间的事情说得那么含糊。 为什么自己一点巫术都学不会。 甚至李连翘都歪打正着,说过一句“反正你自己姓徐还是姓余都不知道,不如跟我姓李吧。” 对了,南唐烈祖李昇,在自称自己是唐代宗亲之前,本来就姓徐。 “这事还有谁知道?”徐咏之快速让自己冷静了下来,这是一场能够改变江南局势的事件。 “刘嫂、张欢师父、你、我。” “照顾小朵的刘嫂?” “对,我的疑惑是从刘嫂说小朵是师父师娘唯一的骨血开始的,那时候生死之间,刘嫂在最后关头说漏了一点痕迹。” “张欢师父帮师父救出师娘,他应该知道。太实叔、太行叔他们应该都不知道。” “对了小贵,太行叔现在恢复了本名了,他现在叫霍一尊,他是霍家的人,之前一直隐姓埋名躲避追杀。他告诉我一件事,我娘不是被死灵术复生的,我父亲……” “不用犹豫,师父仍然是你的父亲。” “我父亲用了寿享术救活了母亲。” “寿享术?” “就是把余生的寿命和另一个人平分。” “天呐。” “他真的很爱母亲。” “太浪漫了。” 徐咏之和小贵站在床边,看着逐渐西斜的月亮。 “母亲不在了,南唐废太子也死了,恐怕没有人能够告诉我真相了。” “还有一个人。”小贵说。 “对了,严公公。”徐咏之说。 “没错,严公公以前是师娘身边的内官,一直都在宫里,而且秘密忠于山字堂。”小贵说。 “你没有问他吗?”徐咏之问。 “这是你的身世,关系又这么大,我第一个告诉的,一定是你。”小贵说。 “我要找机会亲自去问他。”徐咏之说。 “公子,现在你知道了这件事,你要改变策略吗?”小贵问徐咏之。 “改变什么?” “你是大唐的皇子啊,你还要推翻大唐么?”小贵说。 “哈哈哈,皇子……”徐咏之说。 “我说错了么?” “小贵,”徐咏之揽着她的肩膀,两个人回到床上坐下,“南唐的灭亡,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无论中原坐着的是柴皇帝,还是什么别的皇帝,或者换了你,换了我做皇帝,都会灭掉南唐的。”徐咏之说。 “李煜已经足够恭顺了呀。”小贵说。 “恭顺是不够的,小贵。没有江淮之间的土地和兵员,南唐守不住江南。现在柴荣只是觉得江南这块地,李煜种得还不错,而且还会交收成给自己,等到他腾出手来,就要平定江南了。”徐咏之分析道。 “其实我也明白。”小贵低下了头。 “你还是希望李煜能创造奇迹是吧。”徐咏之说。 “我喜欢李煜和周皇后,这两个人都不是坏人,”小贵说道,“但是我在考虑另外一种可能性,如果你成了江南的国主……” “我没法去夺取南唐的,只要南唐一内乱,大周的兵立刻就会南下的。”徐咏之说。 “我希望你拿回你想要的东西,而且李煜和周皇后都不受到伤害。”小贵说。 “想要李煜夫妇不受到伤害,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南唐主动降服。” “这点你劝他们,有戏。” “不过有李连翘在,恐怕李煜还会心存妄想的,不过这也好,真的主动降服了,李连翘都会被柴皇帝保护起来了,那时候我再想对李连翘报仇,就要和大周皇帝为敌了。”徐咏之说。 “我之前一直都担心,你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杀死自己的亲叔叔。”小贵说。 “不会的,他的性命我没有兴趣,我父亲母亲是李连翘杀害的,不是李煜。就算废太子是我的父亲,我也不会去为他报仇,他强娶我的母亲,不是一个好人。”徐咏之说。 “人的感情可能会很复杂。”小贵说。 “你是说我娘可能是自愿的?”徐咏之问。 “我是说,有这种可能。”小贵说。 徐咏之一刹那觉得小贵好可恶,突然让自己变成了一个私生子(其实不是,法理上说,田小芊的合法夫君是太子),突然让自己失去了最好的父亲,突然让自己多了一个复仇的掣肘,这个脉案的出现,没有增加任何好处,制造的只有麻烦。 他慢慢让脑子里那个冲动而奔走的自己安静下来。 小贵想害我?当然不是。 小贵不想害我,但是太蠢了?当然也不是。 小贵只是希望他能比今天更强大,希望那个皇位继承人的身份能够管用。 她爱自己,真真切切。 他抬起眼睛,看着小贵。 “那你呢?你对我,是自愿的么?” “还用问!” 徐咏之一把把小贵抱了起来,又放在了床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五十章 病夫治国 这一夜真短。 这是一个阴沉的白天,天其实已经快亮了,但仍然很暗。 窗外就有喳喳的鸟儿叫声,把徐咏之吵醒了。 “起床啦!”一个声音喳喳喳的。 “是喳喳灰。”徐咏之揉揉眼睛,翻身起来。 这八成是段美美派来的。 小贵也醒了,想到段美美放出鸟儿的样子,未免觉得有些尴尬。 上次徐咏之去着色园,段美美可是半夜起来,蒸了一大锅的肉笼出气。 但她现在必须集中精神,面对今天的事情了。 小贵把剑交给徐咏之(反正也带不进宫里)。 “我若要用时,就去北门外找你取兵器。”她低声说。 “若是厉害的对头,就引到北门外让我来对付。”徐咏之说。 她深深地给了他一个湿漉漉的吻,推门回馆驿了。 喳喳灰从开着的门里踱步进来,不怀好意地看着徐咏之。 “未婚妻,我的。”徐咏之一脸鄙视地对喳喳灰说。 徐咏之把东西带好,吩咐喳喳灰回段美美那里,自己去禁军营中收拾铠甲军器,准备去执勤了。 霍一尊在四个门外都安排了接应。 西门外请了张悲道长和龙虎山的弟子们; 东门外是自己; 南门外是段美美、阿脆和段梓守; 北门外就是徐咏之在,不用专门派人。 大周不会伤害小贵,但是李连翘可能会干这事儿。 如果小贵真的有危险,以她的实力冲出宫城应该不成问题。 那时候有自己人出手,就会更加安全。 南门,是大周皇城的正门,也是小贵的车队进宫的必经之道,这天早晨,地保兵丁早就安排各家把门前洒扫干净,等待着车队的路过。 辰时前后,江南的外交使团走到了皇城南门。 和赶路的时候不一样,小贵乘坐的是一辆敞车,在这里,她可以被所有的汴梁军民所看到。 这正是李煜、韩熙载他们的设计。 “送一个美丽的女子为使,在政治上可以缓和紧张的气氛。” “一定要把夏昭仪露出来。”韩熙载说。 当然,小贵的风险也会高得多。 但是对她而言,更要命的是要一直带着礼节性的微笑,她并不习惯做这种明星。 虽然天色阴沉,但汴梁百姓还是跑来围观南唐的美女使节,大家都赞不绝口。 “太好看了!” “江南居然有这等人物!” “天呐,江南原来也是富庶的地方。” “看来金陵不是那种披发文身的雨林啊。” “听说是江南的公主?” “什么公主?是江南国主的贵妃!” “这么漂亮的媳妇送给咱们皇帝陛下了?” “谁知道呢,可能人家想得开吧。” “别瞎说,柴皇爷是盖世英雄,不会做那种事情的。” “这么好看,就算盖世英雄也难过美人关吧。” 小贵手扶着车栏向军民挥手致意。 阿脆看得目瞪口呆。 “这就是小贵姐了。”段梓守说。 “太……”阿脆结结巴巴地说。 “什么?”段梓守说。 “太美了……”阿脆终于说出来了。 这是小贵人生的高光时刻,在最美的时候接受了爱情的滋润,又带着重要的和平任务走到全天下的目光之前。 段美美看着她,又是欣喜又是难过。 欣喜是看见小贵平安周全,难过的是,她看见小贵脸上的喜悦和眼中的光芒。 小贵不是为这种欢呼得意满满的人。 她一定是见过徐咏之了。 段美美让喳喳灰去找徐咏之,回来问喳喳灰,喳喳灰说了那句“未婚妻”,段美美也是五味杂陈。 他们俩,昨晚应该一直都在一起。 段美美赶紧晃晃脑袋,把别的念头抛掉。 小贵看到了美美和段梓守,微笑着向他们挥手。 段梓守挥得很开心,但美美脸上,总有点不太自然。 车队进宫,宫门关闭,百姓们纷纷散去了。 只有一只灰鹦鹉,在皇城之上盘旋、观察。 小贵和徐铉徐大人一起进了光明殿,这是柴荣朝会、办公的正殿。 像所有皇上的正殿一样,高大的台阶上有一个又大、又难看、又不舒服的大椅子。 男人啊,他们为了这个不舒服的椅子、冗长的朝会、如山的奏折和无止境的宫斗而死,却不愿意为鸟语花香、月夜荷塘、金风秋雨和雪后泥炉而生。 座椅上空空如也。 专门有一种门道,叫做帝王心术,其实就是怎么恐吓别人,吓唬别人,让人怕你、服你、认你的那些小伎俩,很多不是帝王,甚至混迹在底层的老头子都沉迷于此。 比如,让人对着一个空宝座跪着,突然出现在对方身后,吓对方一大跳。 越是没水平没实力的帝王,越迷恋这事儿。 所以当小贵看到这个空宝座的时候,其实心里是有点瞧不起的。 大周的宰相王溥出现在宝座前面。 “我来传官家的口谕。” 小贵和徐铉赶紧匍匐在地。 “朕看了你们进的折子,知道江南国主处理了姓周的,希望他好好护一方地面太平,不要生事。” 这一句,就算是饶了李煜了,小贵和徐铉赶紧谢恩。 “不要进美女了,朕对美女没兴趣,也不要进宦官,你们江南人当宦官,语言不通,王和皇都分不清,闹心得很,再说宦官都是爷家的子民,父母骨肉所生,你把他身体残伤了做宦官,于心不忍,已经有的,不许遣散,但是不许招募新宦官入江南王宫。” “不要送马,朕的马比你那里的好,你若有心孝敬,给朕进五十艘大海船,沿海北上送粮食有用。” 这话说得很体贴,但五十艘船,是不小的负担,因为周卓成烧龙虎山,柴荣真的跟李煜要了一笔大钱。 强调是海船,意思是不和李煜为敌,唐以来,海船和江船的制式不同,形态也不同,海船不能用来攻打南唐。 小贵和徐铉又匍匐谢恩。 “钦此。”王溥大人把口谕传完了。 “徐大人。” “王大人。” “诏书请带回给江南国主。” “遵命……只是……” “只是什么?” “下臣从金陵来,还是希望得见天颜,才好回去复命……”徐铉胆战心惊地请求。 “关于这一点,陛下早有吩咐。”王溥说道。 “陛下怎么说?” “陛下说,徐铉这个老家伙话多,我看了烦,如果是夏昭仪想要见见朕,就到后面来跟朕聊聊。”王溥说。 徐铉磕头如捣蒜,一个劲地说自己冒犯天颜。 “如此,就请王大人带路了。”小贵大大方方地对王溥说。 “这样甚好。”王溥赞许地看看小贵,然后一脸嫌恶地对徐铉说:“你出去候着吧。” 徐铉佝偻着身子出去了。 “昭仪,请。”王溥大人居然非常客气。 “不敢,大人请。” 小贵上了太监担的二人敞篷小轿,从光明殿后面直奔皇帝的寝宫,王大人步行跟从,到了宫门口,王大人施礼道:“就是这里,昭仪请进,王某不能入后宫,回到前殿等候昭仪。” 两个太监也在宫门等候,小贵就自己一个人走进这个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的寝宫。 天越发阴沉了,像一个黑色的锅底一样,分不清是白昼,还是黑夜。 小贵进入寝宫,两个宫女无声地出去,还把门关好了。 “这么大的排场,应该还是给我制造心理压力吧,反正不会为杀一个夏小贵做这么多的准备。”小贵想到这里,一点怕的念头都没有了。 “近些。” 殿里许多烛火,柴荣斜靠在榻上,一个杏黄色的纱帘,把他和外面的人隔开了。 小贵走到塌边。 “坐下吧。” “臣妾不敢。” “好好看看这个寝宫吧。” “看什么?” “不然你回去跟李煜报告什么呢?” “陛下想让我报告国主这里的摆设是吗?” “聪明孩子。” “陛下不想让我说什么呢?” “比我想象得还要聪明。”柴荣说。 “李煜行了一招险棋,把一个自己没有收服的人,直接派出来出使,这个人有意思。”柴荣说。 “陛下圣明。”小贵说。 “朕也不想杀他,”柴荣说,“朕这个人,没有什么杀心,这句你可以告诉他。” “臣妾遵旨。” “别这么戒备,朕确实派贵妃去考察了你,知道你很好,朕才想着,跟你聊聊,你不是李煜的人,但是你不想两国开兵,你不希望任何人死,你有这样的见识,那朕就可以跟你一起谋划一些事。”柴荣说。 “陛下是想和平解决南唐问题?”小贵说。 “之前,他爹对朕称臣,这几年,用一国两诏的方式来解决一切问题,江南是大周领土不可分的一部,但是未来,朕早晚要对北汉这个世仇用兵,那个时候需要江南的财税,如果李煜给朕看好江南,提供钱和粮食,朕会保证他的安全。”柴荣说。 “臣妾记下了。”小贵一面听,一面暗暗心惊,柴荣心里的韬略,居然和徐咏之所说一般无二。 “如果他再像龙虎山这样瞎折腾,就别怪朕不客气了。”柴荣补了一句。 “臣妾领旨谢恩。” “好了,给他带的话说完了,现在说说你的事儿吧。”柴荣说。 “我的事儿?”小贵心头一震。 “跟着朕……” 柴荣的话没有说完,突然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所打断。 “跟朕……” “干……” “陛下您的意思是……”小贵过来搀扶,柴荣摆手让她离远点。 “做朕的线人。” “臣妾不敢出卖江南国主。” “不是出卖,而是保护他,他的家人和所有江南的人们。”柴荣说。 “您的意思是……” “国内如果有大的波动,就通报给朕,大周会出手的。” 小贵瞬间就转了好几个念头。 如果徐咏之对江南国主的位子提出挑战,那柴荣可以是他的强援。 只可惜啊,徐咏之宁愿做柴荣的小兵,也不愿意去做大周的诸侯。 “臣妾不明白。” “夏小贵,朕和你都是从小经商的人,这就是一个并购,不要想太多,给他一个高薪,让他舒服养老,不好么?”柴荣说。 小贵一下子被这句话打中了。 小贵曾经对熊世海说过,“我也是医家的女儿。” 柴荣这句“朕也是商人”,真正打中了小贵。 “朕希望建立一个商人力量非常强大的王朝,而不是到处官吏的帝国,但是这种王朝,必须要有宽阔的道路、安全的驿站、统一的市场、优良的治安和低税率,对吧。” 小贵一下子就想起了自己忍辱活着的那个马贼窝。 “有人用剑去实现过一条道路的通畅,比如你们山字堂。” “有人用军队和刑罚来保证商人的利益,比如朕。” “你自己想想看。” 话说到这里,这是天大的面子,天大的人情了。 “曾经有多少人告诉朕,你们那个药铺很富有,应该跟你们要军费,或者干脆拾掇了干净,但是朕觉得,这样的商人,留着更好,朕希望大周能够更开放,更富有,不是像大唐那样,把商人关进一个个小小的格子里。” “陛下!”小贵俯身行礼道,“有您这样的明君,真是百姓之福啊。” “不要吹捧朕,朕不缺这个。” “这是真心的。梁唐晋汉四个王朝,都是一群杀人放火的武夫和牧民。” “朕跟他们不一样,完全不一样,朕不要杀,朕要天下太平。乱够了,这一百年,乱够了呀。”柴荣说得有些气喘。 小贵颤抖着给柴荣行礼。 “陛下的身体似乎有些不太好?”小贵试探着问。 “你怕不怕我?”柴荣问。 “不怕。”小贵觉得奇怪,心想这个男人莫不是对自己有什么念头吧。 “那就坐过来,细细地看。” 小贵走到榻边,柴荣一把把纱帘掀开。 这个男人三十六七岁的年纪,面如冠玉,三绺漂亮的黑胡子也是漂漂亮亮,但是左额头上的头发披下来,遮住了半张脸。 “你是医家出身,估计不会被吓到。” 柴荣把左臂伸给小贵看。 密密麻麻的丘疹、这条手臂已经在溃烂了。 “你认识吧。” “陛下,是麻风……”小贵低声说。 “是。” 柴荣把左侧的头发撩开,半张脸上也都已经出现了溃烂。 民间管麻风溃烂的人叫狮子鼻,大多数人都会被驱逐到深山,住在麻风村里,自生自灭。 “想不到吧,富甲天下,一国之君,但是遇上这个又有何用?” 这个男人苦笑着看着小贵。 “这病我即位之后发现的,朕已经三年没有抱过太子柴宗训了,皇后、嫔妃,也都没有宠。” “陛下,此病还有些办法,关键是要提高自己的正气,需要不动气、多休息才好。” “是,你们山字堂的徐太岳也是这么说的,但是窝在宫里什么也不干,活二十年,还是轰轰烈烈地活上十年更有意思?” “臣妾之前非常好奇,陛下好像一年之内,就做了三年甚至五年的事,您奖励耕种纺织、收拢江南各国的人心,改制禁军、修史、攻打北汉、契丹和两淮,还亲自阅取科举贡生的试卷,看上去简直就是每天都工作,一点也没有停息。” “因为朕的日子不多了。” “陛下,一定会有办法的!” “那是仙术,不是人间的办法,你师爷张天师朕也问了,陈抟老祖朕也见了,没用。” “朕不甘心啊!” 这个中年人像一个懊恼的小孩子。 小贵忍不住抱住这个苦难的男人,突然之间她想起了李煜的话。 “我要把你的画像雕一尊菩萨像,当昏昏沉沉庸庸碌碌的世人走过之时,只要回头看到你的容颜,就会感到极大的慈悲和无上的抚慰。” 小贵尽量回想起自己那天的状态和眼神,用那样的一种目光,清洗和抚慰着柴荣。 柴荣看到小贵这样的目光,出人意料地变得平静了下来。 “是朕失态了,但是朕突然觉得很欢喜,自古到今,这么多皇帝了,老百姓能记得几个?朕就希望千年之后,史家也好,传奇小说的作者也好,提到柴荣的时候,能够挑着大拇指说一句,这个皇帝虽然命短,但他是个好人,而且是个好皇帝的,就足够了。” “陛下慈悲!” “朕不慈悲,朕逼着所有有凡心的僧尼还俗,朕关寺院,把佛像都做了钱。” “慈悲也有两种,一种是金刚怒目,一种是菩萨低眉。” “朕的日子不多了,小贵,你告诉李煜,朕不知道自己身后,谁人会实际控制大周,现在来投的话,李煜会成为朕朝堂上的重臣,是朕托孤的人,是朕的兄弟,以后的话,他不知道会遇见什么样的对手,遭遇什么样的命运。这就是朕希望你为朕,也为江南百姓做的。” 柴荣在小贵温柔的眼光当中觉得倦了,枕在了小贵的大腿上。 “等朕睡着了,你再出去。” 尽管理论上有传染的风险,小贵还是继续哄睡了这个心力交瘁的男人。 柴荣睡熟之后,小贵打开寝宫门,走进了门外低沉的黑暗当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五十一章 巫师刺客 小贵从柴荣的寝宫里刚刚出来,就看眼前出现了一道光亮。 这道光亮似乎从远而近,但又像是凭空而生,和这黑沉沉的天特别不相称。 光亮是圆形的,就像一个月亮门,里面像一个漩涡,又像一泓清水。 传送门! 小贵听徐咏之提到过巫师的传送门,她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那个月亮门里,一个身穿殿前直卫服色、脸色青黑、手拿长剑的男人从门里走过来。 这个男人完全没有在意她的存在,就准备和她擦身而过。 对方的目标不是小贵。 他要刺杀柴荣! 这个男人散发者一种阴冷的气息。 他不是死灵役,死灵役的那种阴森和令人毛骨悚然的冷,小贵体验过。 这个男人是活人。 但是他又时时刻刻散发着一种死亡的气息。 如果说死灵役是一种阴冷的魂魄,那这个男人,就像很多古墓里,那种辰砂、木炭和香料腌制过的干尸。 这个男人伸手去推宫殿的门。 小贵看到这里,再无疑问,这一定是李连翘的手下,想要刺杀柴皇爷的。 刺杀了柴皇爷,再嫁祸给小贵,一来可以让小贵死在大周禁军的手中(最好能让徐咏之直接看到);二来可以延缓大周军队的南下,真的是一石二鸟。 但这同时也是一个疯狂的举动,如果失败,柴荣会怎么愤怒、如何报复,这个设计之人完全没去琢磨、去思考。 这种顾头不顾腚、想一出是一出的策略,除了李连翘这位大唐长公主,应该没有第二个人用得出来了。 “喂,”小贵左掌一掌拍出,直奔这个僵尸的右肩。 对方把肩膀一沉,卸开这一掌之力,伸手就去推寝宫门。 小贵掌心向下,单掌变爪,就去抓那人的肩膀。 那人不躲不闪,仗着身上的皮甲,就要吃小贵这一抓的力道。 小贵年纪尚轻,学艺的时间也短,她的功夫,主要在剑和身法之上,拳掌一项,原本就不是他们龙虎山的所长,显然那人看出了她这一抓构不成威胁,因此在决定忍这一抓。 小贵见这个僵尸要硬吃这一下,却并不使出全力,她手爪抓到对方肩头的之后,向后方用力,借这人的肩膀做支撑,就反超到了对方的前面,抢前突入了寝宫。 小贵穿的乃是宫装华服,极其长大,格斗起来并不方便。 但这宫装在现在却是别有妙处。 她把袖子甩开,吹打寝宫当中的灯烛,瞬间就把寝宫打得一片黑暗,还顺手把两个烛台抢在手中,用烛台当做双剑,铁钎当做剑锋。 僵尸显然是活人,在失去烛光之后,摸索着在寝宫中前进。 柴荣呼吸如常,似乎仍在熟睡。 小贵屏住呼吸,凭借刚才对屋内摆设(刚才被柴荣要求特别记过,派上了用场)的记忆,缓缓地摸索敌人。 这时门外已经有人大叫“有刺客!” 听声音不是别人,正是徐咏之的鹦鹉“喳喳灰”。 好个聪明小鸟儿,学着内庭公公的嗓音叫嚷起来,殿前武士们已经纷纷向寝宫赶来。 刺客显然对这种声音有了反应,快步向前迈去,只想着对方是个女流,也并无兵刃,冲到榻前砍死正主,也就是了,没想到才冲了两步,就觉得腿前面有铁器破空的声音,像是什么铁尺点穴诀之类的棒状物,赶紧向后退了一步。 这时大周的侍卫,已经冲进了宫门。 刺客见有援兵过来,赶紧用剑用力向下,斫向腿前,不料小贵早就将宫装扯下,这一件就正好砍在这件华服之上,急切之间甩不下来。 这时冲在最前面的两个侍卫已经推开了寝宫门,听脚步声都是功力深厚的好手,小贵放开声音叫一声,“护驾!” 这一声就是强调自己是友非敌,免得被误伤。 这个刺客见不能得手,左掌右剑,分别袭击两人,两人分别还了一刀,却看见是一个身穿禁军殿前直卫服色之人,稍微一愣神,刺客已经拔脚奔出。 小贵抓起烛台,顾不得穿着短衣,出门就追。 这时背后传来柴荣冷静的声音。 “小心,那人的剑很有功夫。” 小贵一下子就有点惭愧。 “陛下早就醒了,到底是做大事的人,他的定力可比我好多了。” 那刺客进了院中,小贵拿着烛台攻上去,这个“兵刃”并不顺手,所以打了六七个回合,她渐渐落在下风,这时的刺客反而纠缠起小贵来,似乎是发现了她也是一个有价值的目标。 小贵想起徐咏之的话来。 “遇见厉害的对头,带到玄武门之外,我来揍他。” 她虚晃一烛台,纵身上了宫墙,凭着身法纵横跳跃,且战且走,向北而去。 那刺客也追着一路过来,脚下也是丝毫不慢,倘若不是小贵昨夜记熟了道路,恐怕就要被他伤了。 眼看奔到皇城北门,小贵纵身下地,大声叫道:“徐咏之!来救我!” 这时的刺客长剑,已经在小贵身后画圈,小贵回手不回头,把一直烛台拼命向后扔出,那刺客用剑挡开,但脚下并没有停步。 周围的禁军看得明白,眼看这个漂亮姑娘就要被这个殿前直卫长剑穿胸了,但一来事发突然,二来难分敌友,没人能过来伸出援手。 这时一个身穿棕色皮甲、白色范阳笠的士兵从侧里杀出,长枪直刺那刺客的心口。 这刺客显然没有抱定必死之心,他撤剑挡开。 小贵再看这个禁军,长身高个儿,不是她的公子徐咏之是谁! “他来了!”小贵心中一阵狂喜。 徐咏之把腰中的双剑扔给小贵:“站到他背后去!” 注意这句话了! “站到我背后去。”这话虽然又甜又宠,却是只把对方当做恋人。 “站到他背后去。”这话里代表着徐咏之认可小贵的实力,把对方当做合伙人、自己人。 徐咏之对着这个刺客连攻了七枪,前面我们说过,徐咏之的功夫不在枪上,但是刺客要防备背后的小贵,难免有些气馁,但刺客连接七枪,也已经让虎捷步军的禁军啧啧称奇。 雷嵩带着全都在北门外执勤,看到徐咏之和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一起打一个殿前直卫,正不知道应该帮谁,这时候看到刺客的身手,一下子就明白了。 “全都都有!” “到!” “帮徐矜,围住这个刺客!” 有个兵还问,“都头,这不是殿前直卫吗?” “笨蛋!”雷嵩怒吼一声。 “殿前直卫那群饭桶,哪有这么好的功夫!” 大家幡然醒悟,赶紧步下枪阵,把刺客围在圈中。 这个刺客也是厉害,左冲右突,想要靠剑的锋利去斩枪头,但虎捷步军的枪阵是一枪被攻,九枪来救的,这个刺客发现攻不出去,只好硬着头皮去刚徐咏之。 这个时候指挥使赵匡义带着另外四都的兵马而来,看见刺客被雷嵩领人围住,徐咏之在当中和他对打,嘴里吆喝一声: “老雷,其它四都现在都听你的!” 赵二自己把马一扔,玩命似的往宫里跑。 雷嵩一阵苦笑,这是赵二哥的老毛病了,这个人懂兵,也很会指挥,但有个大问题,就是太“聪明”了。 雷嵩嘴里指挥布置,五百人把刺客团团围住,五百人站脚助威,徐咏之打得越发武勇了。 “什长,”徐咏之对邢大运说,“我的剑在城门洞里,劳烦帮我拿过来。” “这就来!”老邢赶紧奔向门洞,徐咏之的双手剑果然在那里。 这刺客见形势不好,越来越焦躁,果然用剑硬桥硬马,去削徐咏之的枪杆,徐咏之左右腾挪,形势不妙。 这时候老邢也跑回来了。 “咏之!接剑!” 徐咏之一个空翻,空中接剑,抛下剑鞘,还了刺客一剑。 两人都用剑,瞬间徐咏之就略占上风了。 “龙虎山的剑法!”雷嵩不由得也暗暗称赞。尽管之前两人的见面很不愉快,这半个月来,雷嵩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兵。 徐咏之拔剑之后,一剑都没有防过,全都是进手。 每一剑都是酣畅淋漓的杀招。 刺客突然猛出了十三剑,这个连招让徐咏之防了三剑。 这时的刺客转身猛攻小贵。 小贵双剑在手,毫无惧色,上来就接了刺客七剑,百忙之中还还了三剑。 徐咏之并不夹攻,他已经试出了刺客的成色,单兵能力看,这个人和小贵相当,比自己稍弱一点。 小贵的剑法就是花团锦簇,又险又美,五百名禁军看得目瞪口呆,谁也看不出这么一个英气勃勃的小美人儿,剑法用出来如此险辣。 “咏之(他居然叫了部下的字,而不是名)!”雷嵩下令,“这不是比武,上去夹攻,拿下他!” “是!”徐咏之加入战团。 这一下就更加好看了,徐咏之和小贵两个人、三把剑,瞬间就把刺客杀得手忙脚乱,而两个人的夹攻中,居然还有互相回护、眼神交流,让人觉得这似乎不是性命相搏,而是情意相投。 这时一波援军又纷纷赶到,段美美、段梓守、阿脆和霍一尊骑马赶来了。 霍一尊看见徐咏之和小贵占了上风,频频点头微笑。 段梓守和阿脆呐喊叫好。 只有段美美,看得痴痴呆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对儿罢,我又如何这样去帮助徐咏之呢。 这一下,她突然感到了灰心和苦涩。 眼看两人就要拿下刺客的时候,忽然中间的战圈里,凭空出现了一个圆圆的月亮门,余知让带着两个死灵役出现在战场上。 “这个好!我来!” 段梓守最喜欢的就是死灵役这样的强敌了,他挤开人群,直奔余知让而来。 余知让见他来得凶猛,赶紧放了一个掣肘咒。 霍一尊见段梓守要吃亏,赶紧双手一拍,一个火球术直奔余知让面门打来! “啊!姓霍的!”余知让叫了一声,“你等着!” 这时那个刺客似乎被什么刺激到一样,轻轻打了一个颤。 这时两个死灵役接过了小贵和徐咏之的三把剑,不过这俩人一来都曾经消灭过死灵役,二来两人心意相通、两情相悦,死灵役的心灵榨取对他们并无作用,因此越战越勇。 反倒是在场的虎捷步军和段美美、阿脆他们,感受到了那种死灵役强烈的压迫感。 “这是什么可怕的东西……” 刺客见死灵役挡住了敌人,赶紧冲进了传送门,余知让也劈手打出一个火球,点燃了玄武门的大门,趁着禁军们一乱,两个死灵役也虚晃一剑,和余知让一起退进了传送门。 大家眼睁睁地看着门消失了。 禁军们开始救火。 雷嵩带着霍一尊、小贵、徐咏之、段梓守和阿脆进宫,探问柴皇爷是否周全。 走到寝宫门外,发现赵匡义指挥使看到了他们,手拿长枪对他们一声大吼。 “什么人!” “指挥使,是我,雷嵩。” “哦。本指挥使必须要护着皇爷安全。” 小贵来到寝宫门口下跪。 “陛下,刺客没有捕获,被一个巫师救走了。”小贵说。 “巫师?”柴荣问道。 “对,巫师公会会长之子,余知让。” “这个人是什么来历?” 徐咏之的心都快要从腔子里跳出来了! 这正是征讨南唐的好机会啊! “说来话长,不过这次行刺,看来是为了破坏陛下和江南国主的关系。”小贵说。 徐咏之有那么一点点失望。 但转念一想,小贵回禀的是实情。 自己居然想要通过冤枉别人的方式来复仇,那和李连翘这样冤枉别人的人,又又什么区别呢? 宰相王溥这时也带着群臣赶到了寝宫。 “陛下万安!”群臣纷纷行礼。 “朕安,都平身吧。”柴荣说。 “这个刺客,穿的是殿前直卫的服色啊。”柴荣说道。 这一句话,吓得禁军都点检张永德一下子就跪下了。 “臣罪该万死!” 张永德是大周的老将了,当年在军队即将崩溃的时候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赵匡胤指挥的就是这位。 而且他是大周的宗亲,是大周太祖郭威的女婿,和柴荣也是姻亲。 柴荣看看他。 “起来吧,对方既然是巫师,那不是普通的兵马能对付的。” 张永德松了一口气。 “你把都点检的差事交卸一下,交给赵匡胤吧。” “是……” 张永德是个忠心耿耿的人,但有一件事情,相当麻烦。 三个月前,柴荣接到了各地的上书,内中有一块木板,明明写着“点检做天子”五个字。 这块木板让柴荣就一直对禁军都点检张永德有所怀疑,毕竟自己是太祖的养子,而张永德是太祖的女婿,自己的病情一旦恶化去世,张永德就是柴宗训的表姑夫,这种远到足以碰瓷的亲戚,是最容易夺取皇位的人。 今天借着这个机会更换禁军的负责人,换成对自己忠心耿耿的老赵,也是一步好棋。 张永德磕了头,王溥去起草诏书,从归德军召回赵匡胤回京城。 “几个人要赏。”柴荣说。 “两个先入宫门的侍卫,赏升散员都头。” “赵匡义赵二郎,忠心耿耿,第一个冲到我宫门外,手拿长枪守着,升散员都指挥使。” 赵匡义指挥使抢功从来不落人后,这次就是来得又快又准。 “外面的刺客是谁击败的?”柴荣问雷嵩。 雷嵩并不贪功,他张嘴就说了徐咏之的功劳。 “是虎捷步军的士兵徐矜击败的。” “全凭雷都头的指挥。”徐咏之也是投桃报李。 “哦?一个士兵有这样的实力?” “徐矜是虎捷军的枪王。”雷嵩应道。 “徐矜也是臣妾的师兄,龙虎山张欢道爷的首徒。”小贵说。 “你不贪功推荐手下,是个优秀的领导。朕升你接替赵二做指挥使,徐矜做副指挥使。”柴荣说。 “夏小贵,你救驾有功,封你为我大周的吴国夫人,李煜怎么赏你,让他自己去琢磨,总之你在我大周,有封号和俸禄,什么时候在江南呆得气闷了,就回来住几天。” “谢陛下。” “对了,最早喊有刺客的,是哪个内官?” “回陛下的话,是我的鹦鹉。”徐咏之回话道。 喳喳灰从门外踱进来,学着太监的嗓音说:“有刺客!” “真是一个稀罕的鹦鹉,朕封你这个鹦鹉都头衔,俸禄加在徐矜你那里,你负责保障它吃好。” “是。”徐咏之磕头谢恩。 “徐矜。”柴荣叫他。 “陛下。” “赵大回来之前,你在朕寝宫门外守候,调动你需要的一切人手布防。” “遵旨!” 徐矜安排了龙虎山弟子、霍一尊、段梓守和虎捷军分班值守,重点提防传送门的突袭,小贵毕竟是客,就此退回馆驿,准备回江南去了。 虎捷军这下扬眉吐气,走路都压殿前直卫一头了。 雷嵩笑呵呵地看着徐咏之。 “咏之,你可是真行啊!” 这场事变当中看起来没有人受伤。 吃亏最大的人,是都指挥使赵匡义。 赵二虽然升了高位,但现在的身份是散员。 也就是说,这位现在一个兵也管不了了。 “岂有此理!” 赵二看着一帮高高兴兴的家伙,暗暗搓手。 他已经恨上徐咏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五十二章 挑拨离间 山字堂众人帮着徐咏之护卫柴皇帝,段美美自己回到了所住的宅院。 大家都在宫里,这间屋子未免就有点孤寂清冷了。 入了夜,天仍然阴着,一点月亮也没有。 孤灯一盏,段美美手上拿着一个九连环,来来去去地拆。 “嗒、嗒、嗒……” 有人叠指弹窗。 院子的门锁着。 这个人是越墙而入的。 听脚步声轻盈,应该是个女子。 “小贵吗?” 段美美兴冲冲地问。 没有回答。 段美美把小手弩拿在手里。 “谁?” “是我。” 声音不熟悉,不是小贵也不是阿脆。 但是娇柔婉转,是个好听的女声。 段美美轻轻拉开门闩。 一个盛装美女飘然而入。 “段姑娘,你做事情原来这么谨慎呀。” 这个女人虽然看上去年近三十岁,但论美,和小贵不相上下,也许在有些地方还略胜一筹。 小贵是那种万千宠爱于一身、但自己懵懵懂懂、浑然不觉的少女; 这个女人看上去则是那种天下男子尽在我手,指掌之间有一个星球的风韵女人。 段美美一下子就感受到了对方的那种气势。 “你是谁?” “对了,你还没有见过我,我是李连翘。”这个女子笑着看着她。 段美美紧张地把手弩对准了她,但是没有把握,她也没有射击。 “放下吧,段姑娘,你打不过我,如果我想要杀你,其实也不用亲自出手。” 段美美想了想,是这个道理,但是她没有把弩放下。 “你来做什么?”段美美问。 “我来看看你呀,都是被徐咏之伤过心的女人,互相安慰一下,应该也是很平常的事吧。” “你这个恶女人!居然还敢来跟我说这个话!”段美美愤怒地看着李连翘。 “恶女人?”李连翘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恶女人!” 李连翘笑得段美美心里直发毛。 “段美美,我还以为你是一个知道是非,区分敌友的人,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也是一个糊涂虫。”李连翘说。 “你!” “你说我是恶女人,我做过对你不利的事吗?”李连翘问。 “你诱惑了徐公子,害得他家破人亡。”段美美说。 “那是他的事儿啊,他的事和你有关系吗?”李连翘又问。 “老爷和夫人都是很好的人,你害死了他们。”段美美说。 “这俩人根本就不认识你,也没有见过你。”李连翘说。 “你还杀了林泉镇那么多人。”段美美说。 “这里面没有一个是你的朋友。”李连翘说。 “你真残忍!”段美美说。 “对,这个我承认,”李连翘笑嘻嘻地说,“我不拿不相干的人的性命当一回事,但是段美美,你想过为什么你活得这么辛苦,这么累么?” 段美美咬住嘴唇不说话,她知道李连翘善于煽动人,蛊惑人。 “因为你拿别人的事当自己的事;拿别人的亲人当自己的亲人。你没有自己,你不知道自己是谁。” “爹妈死了,你就为弟弟活着,你的徐公子把你救下来,你就为了徐公子活着,你这个蠢女人。”李连翘骂道。 很意外,段美美居然觉得这个骂有点舒服,说到自己的心坎儿上了。 “我帮了你很多,你知道吗,傻丫头,”李连翘说,“我两次让徐咏之受伤,都是你来照顾,结果你做了什么呢?你照顾他的生活起居,给他洗澡喂饭,然后就这样结束了?我都帮你到这份上了,你还拿不下他,你怕不是个傻子吧。” “你!谁会向你这样居心叵测!”段美美生气地说。 “哎,你连男人都不如,夏小贵都知道穿上女装去钻他的浴盆,你永远都是那个给人倒好洗澡水,看别人鸳鸯浴的胆小鬼!”李连翘说。 “好舒服啊。”段美美心头暗想,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很苦,很希望有个人这么多骂自己两句。 “夏小贵关在宫里,跟李煜眉来眼去,你家公子都青青草原了,居然也不介意。”李连翘在屋中踱步。 “而身边有个这么好的姑娘,居然丝毫不动心……”李连翘贴近段美美,把她的手弩接过来放在桌子上。 “你说,徐咏之是不是有病……”李连翘用手轻轻地去摸段美美的脸颊和下巴。 段美美一面觉得尴尬和抗拒,一方面又觉得李连翘骂徐咏之,好像自己听得还很开心。 “不呀,他没病。他不是只喜欢男人,他对女人可温柔了,这点,我最有发言权。”李连翘话锋一转。 段美美才猛然醒悟过来,她面前的这个女人,才是徐咏之最危险的敌人,也是永远的死敌。 “段美美,如果说我们两个人之间有什么恩怨的话,也就是着色园的时候,我睡了你的徐公子,但是这件事不能怪我,这是两情相悦的事。”李连翘说。 段美美一阵气苦,想到在望楼上和小贵看见徐咏之骑马去着色园的时候的那个背影。 “有我,他不选你。”李连翘在段美美身后踱步。 “有夏小贵,他也不选你。” “可能如果有陈小幻,徐咏之还是会不选你吧。” 这一刀扎在段美美的伤疤上。 “可能还有一些表妹、表师妹啊或者什么别的各种候选人。”李连翘笑嘻嘻地说。 “段美美啊,段美美,山字堂永远的板凳队员。” “你说够了没有!”段美美都快哭了。 “没有!” 李连翘说:“你宠爱他,不愿意说他是一个烂人,但是他就是一个烂人。” “真的爱,就是成全他、成就他!”段美美试图反击。 “真的爱,就是和他在一起!你不愿意迈出那一步,是因为你胆小、自卑,你假装高姿态,其实是不敢爱!”李连翘说。 “你住嘴吧!李连翘,我不会和你合作的,你也不要让我做伤害徐公子的事!” “段美美,谁也没要你伤害你的徐公子,我要杀徐咏之早就杀了,我根本就不想杀他,我一直只想找他的父母复仇,我对他,只有各种喜欢,和你一样。”李连翘说。 “胡说八道!” “我恨的是夏小贵啊,”李连翘说,“这个男不男女不女的人,整得大唐的后宫乱七八糟,而从我手里夺走了徐咏之,好了,现在我不再追求和徐咏之在一起了,但是我也不愿意她能赢,我能接受的事徐咏之和你,段美美在一起,你觉得如何呢?” “你不要离间我和小贵,我们是姐妹!”段美美流下了眼泪。 “多么勉强的一句话!”李连翘笑了出来。 “求我。”李连翘突然色变。 “什么?” “我要你求我。” “求你什么?” “求求你,连翘姐,不要再离间我和小贵了,我们……啊……我们可是异父异母的亲姐妹!”李连翘扮着哭腔学段美美。 “真让我为你感到悲哀!”李连翘吼道。 “非要说服自己喜欢自己的情敌吗?你到底对这个世界有什么错误认识?” “你要跟你的段公子来生续缘吗?” “我告诉你,人死了就是死了,没有来世,没有缘定三生!” “没有五百年的擦身而过,也换不来今生的回眸!你想让他看你,就把他的肩膀扳过来!想让他吻你,就把他的头按下去!” “什么顺其自然,这是对自己最不负责任的说辞,他撩动了你的心,控制了你的人,误了你的终身,就要负责,你爱了他的人,付出了这颗心,就要回报!让他做你的男人,让他做你孩子的父亲,让他养你,每天吻你,陪你看日出,给你摘星星!” 段美美坚持着不在敌人面前表现出软弱,但是她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袖口,她已经没法抵抗这种声音了。 “你不需要跟我合作的。”李连翘的口气松动了一点。 “你也不需要背叛你的公子。” “夏小贵努力要做的一件事,就是希望南唐的皇帝投降大周。”李连翘说。 “投降……”段美美不解地问。 “她喜欢李煜,想要保全李煜一家。”李连翘说。 “如果李煜投降了……”段美美嘴里念叨着。 “如果李煜归顺了大周,我就是大周的一个诰命夫人了,也许会被指婚给某个大将或者皇亲,也许干脆就进了大周的后宫……其实对我而言,是好事,我仍然手握权力,仍然锦衣玉食。”李连翘笑着说。 “但是我不甘心啊,那我就没办法再去对付徐咏之和你们山字堂了,没意思啊。”李连翘说。 “其实徐咏之是不愿意南唐归顺大周的,不过也不知道夏小贵给他用了什么迷药,徐咏之就一直在保护南唐的使团和柴荣,放任自己的仇人逐渐成为大周的一部分。” 其实这句话漏洞很多。 但是经过这几轮来来去去,段美美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夏小贵的“迷药”上。 想到小贵那张得到爱情滋润的脸,段美美突然有点恼她了。 夏小贵为了自己的恩主,用自己的身体去让徐咏之原谅仇人,那小贵还是我们这头的人吗? 李连翘看看自己的撩拨已经差不多了,心里暗暗得意,不过还不够,要巩固一个疗程的。 她站在段美美身手,左手轻轻放在腰上,用脸颊贴着段美美的脖子。 “多好的腰线,姑娘,年轻真好啊。” “少恭维我。” “还有这个髋,你如果侧卧下来,徐咏之会迷死你的。” “他才不会。” “我的天呐,你还有腰窝,你真是受上天宠爱的孩子啊。” “才没有!” “试试看,让他在你身后,像我这样去看你。” “我们都是那种腰线美丽,有蜜桃一样臀部的真实女人,为什么不能打败那个平平坦坦,靠着一张脸去勾引他的假女人呢。” “啊,摸起来,你的身体比我的好,到底是十几岁的姑娘啊,最美的时候。” “我是女人,我都为你着迷哎。”李连翘贴着段美美的耳朵,轻轻地把字一个一个吹进她的耳朵里。 “你!”段美美突然觉得这里好像有什么阴谋,一把推开李连翘。 “你给我走!” “爱一个男人,一定要用身体去爱,精神是不够的。”李连翘说。 李连翘笑着推门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段美美的心里七上八下地翻腾着。 她倒了一碗茶给自己,想让自己镇定下来,但是很多念头在脑中冲突往来,不得休息。 阴沉的天终于晴了,月亮从云里爬了出来。 这时候有人在院中轻声呼唤: “美美姐,你在吗?” 这个声音不是别人,正是小贵。 小贵在击退刺客之后就跟柴荣选择了辞行,免得夜长梦多,柴荣那些很重要的信息,要尽快带回去给李煜。 但是走之前,她必须要见一下段美美。 一来是真的想念她,南唐的宫院之中,小贵没有朋友。 皇后虽然是她喜欢和尊敬的人,但不是她的朋友; 巧姐虽然是个热心肠,但也绝对不是她的朋友。 她只有一个女性的朋友,这个人就是段美美。 段美美脸色惨白地走到门外阳台上,冲着小贵挥挥手。 小贵为了省时间,一跺脚就跳上了阳台。 段美美去推门,若是平时,她可能心里会赞叹一声,“小贵妹子的轻功好棒”,但是现在,她心里想的居然是“为什么要在我的面前露这一手?” 两个人在灯下坐下。 “美美姐,你的脸色好难看,你生病了吗?”小贵去摸段美美的额头。 段美美让开她的手。 “没事没事。” “我觉得你有事。” “那我就告诉你实话,李连翘刚才来过了,你们都不在,她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来了。”这句话里有一点惊魂未定,也有一些对徐咏之的怨念。 “天呐!她没有伤害你吧。”小贵问。 “没有,但是她跟我说了很多话,这让我现在对你充满了愤怒和敌意,我已经不知道你是不是我的朋友了。”段美美见到自己人,终于说出了自己刚才的恐惧和无奈。 小贵把美美紧紧抱住。 美美这时才敢流出自己的眼泪来。 “她跟我说,你爱上了李煜,你想要保护南唐,所以你在协助南唐归顺大周,如果做到了,公子就不能报仇了。”段美美说。 “我现在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了。” “美美姐,你还喜欢徐公子,对吧。” “岂止是喜欢。” “你爱徐公子。” “嗯嗯嗯。” “我也是,我也爱他。” “你们是不是……” “对。” “果然,我没有猜错。” “你介意么?”小贵问。 “我,不介意……”段美美说。 “说实话。”小贵说。 “怎么会不介意呢。”段美美嘟囔着说。 “美美姐,我现在的身份,是江南国主的昭仪了,虽然我没有爱上李煜,但是我喜欢他和皇后,皇后是个温柔的人,而且小皇子也要出生了,要让我为公子去伤害他们一家,我做不到,但是你知道公子,也不会让我做那样的事。” “我在江南对付了李连翘几次,她恨我入骨,这也是为什么她要来挑拨离间,让我们彼此猜忌、互相怀疑。”小贵说。 段美美明明知道这是小贵的真心话,但是脑子里却在想:“她现在是个昭仪,还做了吴国夫人,我是什么呢?药店附属招待所所长?” “我和公子都觉得,打败江南、或者扳倒李连翘,可能要十年工夫,这十年工夫当中,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今天我抱着你倾诉儿女情长,也许明天我就埋骨在深宫外的坟场。”小贵说。 这一句打动了段美美。 少年人很少会有直观的印象,会突然觉得“人都会死”。 小贵也是目睹了刘嫂跳井、血洗林泉、师父师娘的惨烈自焚,才逐渐明白了这个道理,而段美美还没有这样的经历。 “我们都不是公子的第一个女人,那个恶女人才是。这件事上,我就算在你之前,我们俩之间争夺一个第二名,又有什么意义呢?”小贵说。 段美美点了点头,理智上,小贵说的都对。 “我昨晚跟公子说了,如果美美姐愿意的话,我希望公子和美美姐能够生活在一起,如果要提亲的话,一尊叔和太实叔可以分别代表公子和你。我在出宫之前,没法嫁给公子,但是你可以。” “而且今生今世,我都不可能给公子生儿育女,但是你可以。” “我可以把你和公子的孩子看做自己的亲生孩子,别人的,我恐怕做不到。”小贵说。 段美美紧紧抱住了小贵。 “可是他不爱我啊,他不愿意碰我,我试过的,小贵,我的好妹妹,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五十三章 回笼教主 在汴梁城里的所有人忙着保卫皇帝柴荣的时候,从洛阳往京兆府去的官道上,走来了一家三口。 太惨了,这一家全都是要饭的。 男的中等偏矮的个子,一张方圆大脸,嘴上两撇小胡子,看着倒是有一身力气; 女的倒是难掩丽色,长得白白净净的像是读过书的样子,脸上一点灰尘,显得风尘仆仆。 俩人带的孩子是个小姑娘,七八岁年纪,长了个红通通的苹果脸。 你猛地看过去,就是一个反应: 这应该是个有钱人家,跑来体验穷人生活,教育孩子要好好读书,不然就得要饭了。 “师父,”小姑娘问男人,“咱们为什么非要装成要饭的啊?” “什么师父,告诉你多少次了,我们是在逃亡啊,要叫爹。” “好的爹。师娘,为什么咱们非要装成要饭的啊?” 这位师娘一脸无语,“还是问你爹吧,小朵。” 这“一家三口”,正是从龙虎山逃出来的张欢、张夫人唐琳和徐小朵。 根据张道爷的“伟大计划”,三个人一下山,就要饭为生了。 事情还得从周卓成派人烧龙虎山那天说起。 那天南唐大军一来,后山的张欢和唐琳就得到了消息。 唐道长虽然是个坤道,却是女子中的男子,武功高强、胆子也大,她拿了双剑,就要去天师府出头。 “快走啦,打他们龟儿子哦!”唐琳一脸兴奋。 “出家人不要讲粗口啦!”张欢闷闷不乐地说。 “赶紧去杀一场呀!”唐琳说。 “干啥去?”张欢问。 “打敌人啊。” “第一,他们是南唐的官军,可能带的有旨意,你要反对朝廷吗?” “这个我倒没想过。” “第二,如果有死灵役怎么办?” 这个才是张欢心中最害怕、最苦恼的事情。 张欢自从和死灵役交手之后,那些被敌人吸走的情感能量一直都恢复不过来。 他反复地想起那一夜,各种心有余悸。 “我们赶紧跑路吧。”张欢手忙脚乱地收拾行李。 “有公公和大伯,还有你,四个人能打四个死灵役吧。”唐道长倒是浑然不怕。 “那小朵怎么办?他们奔着小朵来的。”张欢翻找钥匙。 “对呀,还有小朵,小朵不是哭喊起来死灵役都怕吗?”唐琳高兴地用拳头捶打着手掌。 “千万别试,那种力量会让龙虎山山崩的。”张欢拿出一大串钥匙,找那个对的。 “那你有什么建议呢?”唐琳问。 “带着孩子不逞强,我们跑。”张欢终于找到了对的钥匙。 “跑?这是自己家,我们人手最多的地方,这里都不守,往哪里跑呢?”唐道长越来越迷惑了。 “想一下咱家还有什么厉害的亲戚……”张欢开始翻跟各种亲友的通讯录,一个小本子上,蝇头小楷写着大家的地址。 唐琳一把把他的手按住。 “咱家最厉害的人就是相公你啊,你怎么最近越来越来怂呢……” 唐琳觉得张欢越来越觉得奇怪了。 “是呀,是呀,好像还真是……”张欢一脸沮丧。 “你是不是怕了死灵役了。”唐琳问。 “你非要我说出来。”张欢蹲在地下,抱住了脑袋。 “见到自己最好的兄弟被折磨、自焚,又跟死灵役交过手之后,我好像完全没有了战斗的信心了。”张欢说。 唐琳想了想,给了张欢一个拥抱。 “是不是好一点了?”唐琳问。 “并没有。”张欢说。 他忍不住把钥匙抓在手里,开始流眼泪。 “我和徐知训二十多岁的时候,可以一起对付两个死灵役,我觉得练了二十年,应该可以打两个,结果差点死掉,而且……” “而且从此还怕上了这种东西对吧。”唐琳说。 “对。”张欢说。 “你看我这手……” 唐琳看见张欢握着钥匙的手,哆哆嗦嗦。 张欢已经彻底被死灵役那种榨取情感力量的能力击垮了。 其实那天的龙虎山上根本没有死灵役。 但单是想一想这种怪物,就已经让张欢烦恼不堪了。 “对不起,我很害怕,别让孩子看出来。”张欢把声音压得低低的。 唐琳握住张欢的手,“你不是胆怯,你是病了。” “我们去华山吧,师父也许能帮上你。”唐琳说。 “小朵。” “师娘!” “帮师娘收拾行李,我们这就走。”唐琳吩咐。 唐道长说的师父,不是张欢的师父,而是唐琳的师父。 唐琳的师父大大有名,他就是道家的老神仙陈抟老祖,那年都快八十岁了。 “慢着,就这么出去吗?”张欢问。 “你还要干啥?”唐琳看看他。 “逃跑之前,要先化化装。”张欢一脸兴奋。 “化装!”小朵一脸诧异。 “我早就准备好了!”提起逃跑,张欢那握住钥匙的手突然就不抖了。 张欢用钥匙打开一个镶着螺钿的百宝箱。 从里面拿出三套补丁摞补丁的乞丐服,三个水葫芦,都是两大一小。 “回来之后啊,我就在准备着逃跑……你看,按照我们三个人的尺码准备的,别看破,可干净了!”张欢一脸兴奋。 “你怎么对逃跑有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热爱啊!”唐琳一脸无奈。 “说起来惭愧,这趟回来的时候,我想起战斗就各种害怕,在准备逃跑的时候,才能获得内心的平静……”张欢说。 “师父,你这样是不对的,应该和坏人战斗。”小朵说。 “说得容易啊。”张欢嘟囔着。 “啊?师父您说啥?”小朵问。 “我说都不容易啊,坏人也是人生父母养的,一刀捅死,未免也太可怜了。”张欢赶紧打圆场。 小朵去拿自己的衣服,张欢悄悄对唐琳说: “我已经很努力了,刚回来的第一个月,我写了好多封投降书……” 张欢满脸羞愧。 “不管怎么样,请你们换上衣服吧。” 张欢拿了自己的一套,到隔壁去换了。 唐琳也是一脸无奈,赶紧带着小朵换上了一身崭新的乞丐服。 真是亮眼,全新的衣服,全新的补丁,拿一盏红灯就能唱红灯记的李奶奶了。 “这傻子到底着了什么魔呢?”唐琳摇头叹气,但是又不好多说。 “师父,这行吗?”小朵问。 “以后不能叫师父了,从现在开始,叫我叫爹,叫你师娘叫娘。事关生死,不能儿戏!”张欢一脸严肃。 “一家三口”穿着破衣服下山,正好看见船夫老赵。 “张道长!唐道长,下山吗?” “老赵,你怎么看得出我是张道长化装的呢?” “道爷真会开玩笑,咱们下棋二十年了,你还老找我一起钓鱼,我还能不认识你?”老赵笑呵呵地说。 “看来还得把脸盖起来。”张欢手忙脚乱地找破布。 “盖起来也没用啊,龙虎山没有第二个人,有道长您这么大的脑袋!”老赵也是嘴毒。 张欢气恼地把唐琳和小朵轰进船舱,然后强行把老赵的草帽要走了。 “大圆脸还戴个草帽,道爷您这是准备去做海贼王吗?” “闭嘴吧老赵!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张欢假装睡着了。 小船摆到河对岸,三人穿过小路,各种辗转而行。 真是隔行如隔山。 当道士,张欢是内行,看见哪里有点妖气,一敲人家的门,然后做法把狐狸拘出来,谈判一番,道行低的狐狸强行吓走;道行高的狐狸,就可怜巴巴地把人家感动走,然后道爷拿钱,吃香的喝辣的,从来没有亏过。 但是当要饭的,他完全没有经验。 有道是,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 比如你是道士打扮,就可以跟人化缘、算卦、讲姻缘、做法事、逮狐狸,然后你该吃饭吃饭,该下馆子下馆子,都没人管。 比如你要是商人样貌,就可以住店、租车、买马、讲价钱、进货物,然后你该吃饭吃饭,该下馆子下馆子,也没人拦。 然而当你是叫花子打扮,就可以跟人乞讨、卖艺、要饭,你买肉别人会怀疑,买酒别人会生疑,下馆子别人会把你轰出来,你就得到桥洞下面去睡——水泥管子在五代还没有发明出来。 才走到鄂州附近,零钱就花完了。 唐琳比张欢仔细,身上倒是带了钱,但带的是什么钱?金叶子。 这东西就是传说中的细软,我们说“细软跑”,就是带着金叶子、值钱的衣服首饰跑。 张欢自告奋勇,拿了一片金叶子进金铺,进去了就被伙计轰出来了,要饭的进金铺,不是骗子就是贼。 后来又去当铺试了一次,这次的伙计更干脆,直接报官。 唐道长对张欢一通埋怨,什么馊主意啊,赶紧咱们找个道观,跟人买几件道袍是正经。 但是张道爷非要死扛,说咏之当年调查潭州附近的农民贫困问题,当了三个月的叫花子,我们一定也能做到。 后来发现换钱有风险,只好老老实实地照着真的叫花子那么活,那就是要饭。 要饭也得会要,自古的叫花子有这么几种: 叫爹的:坐在一个地方,大爷大奶奶地叫着,请人给零钱。 拍砖的:赤裸上身,拿着一块板砖往心口上拍,拍得遍体鳞伤,大家看着不忍心,给他点零钱。 抱腿的:看见一个人觉得面善,过去抱大腿,大鼻涕大黏痰往人身上蹭,强行要钱。今天好多小女孩给情侣卖玫瑰花的,就是这样的变种。 还有一种难度最高,就是唱喜歌的。 张道爷在决定化妆成叫花子的时候,就挑选了这个修罗难度。 所以看见没钱了,换钱也有风险的时候,他就把包袱里的七块竹板拿出来了。 唐琳和小朵终于明白了前一阵住在桥洞里的时候,附近总有呱唧呱唧的声音是怎么回事了,是张道爷在偷偷修炼。 “等着啊,爹这就出去挣钱去。” “爹你小心人家的狗。” “放心吧,爹带了打狗棒了。” 唐琳鼻子都快气歪了,这叫什么事啊,真是入戏啊,拿自己当了要饭的了。 “打竹板我是迈大步,掌柜的开了一个切面铺。” “切面铺,卖切面,团一出来,一个蛋,擀出来,一大片,切出来,一条线,一人吃半斤,仨人吃斤半,大掌柜的算一算,今儿个真正有钱赚。” “句句押!”张道爷心满意足,“我是干说唱的天才啊。” 掌柜的抓了一斤半的切面,煮熟了倒在张道爷的碗里。 “今天吃切面!”张道爷回来,在老婆孩子面前是一脸得意。 “这行吗?相公,我看我们还是找个道观,给人家些钱,换回道装好了。” “说了多少遍了,要饭的称呼什么相公娘子?叫孩子她爹!” 小朵吭哧吭哧呼噜呼噜吃着面。 “我有天赋啊!哈哈哈,一辈子的文艺梦想,没想到四十多岁实现了,这一路走到华山,我就能开个公开演出了吧,回头再试试能不能写传奇小说……每天更三次,每次一万字!”张欢得意洋洋。 刚走到河南,饭就要不到了。 这地方不像鄂州大市镇多,大多都是乡镇,没有那么多的买卖,跑到人家去要饭,老百姓看见张欢这结实的身体,不给粮食也就罢了,还都劝他参加劳动。 “今年丰收,好多粮食要晒、要舂,你这汉子有力气,帮我们干活换粮食,到入冬之前别说吃饱了,就连冬衣都能做起来!” “那多耽误工夫!” “急着赶路你买马呀!”人家咣当把门关上了。 “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张道爷在门外跳脚暴躁。 天还真的一天天凉了。 孩子哭、俩人吵就别提了。 孩子走不动,就轮流背着。 走了一个月,眼看走到了华山脚下。 唐琳赶紧找了一个三清观,给了主持一片金叶子,说自己家是落难的道士,道观被强人烧毁,来华山投奔师父陈抟老祖的。 主持一听是陈抟老祖的徒弟,坚决不肯要钱,给他们换过了衣服,送上素斋,三人一通吃喝,算是恢复了元气。 主持看张欢头大脸圆,不是什么神仙模样,对他也很轻蔑,一个劲地跟唐琳客气。 “这位师姐,您是老祖的弟子,真是福气不浅啊。” “观主客气了,不知道我师父还在华山上么?”唐琳问道。 “老祖前年搬去了少华山,离此地还有六十里路程,少华山有个张超谷盖了一个回笼观,他成立了一个新派别,自己开山立派,我们都称他为回笼教主。” “听起来很困的样子。”张欢一边吃着大饼蘸酱,一边吐槽道。 “胡说八道什么?”唐琳嗔怪地说。 “这位道兄虽然相貌平平,但还真没有说错。”主持笑道,有上过山的香客,说回笼观最大的特点就是浓浓的睡意。 “睡意?”唐琳问道。 “张超谷长年被迷雾笼罩,上山的人,都忍不住又乏又困,进到观里听老祖讲法,听着听着就睡着了,有的人甚至能连睡三天。”主持说。 “这是师父的新技能吗?”唐琳自言自语道。 “这个倒是适合我。”张欢说。 “我就不留你们在这里住了,上山去老祖那里睡得更踏实。”主持笑着说。 三人吃饱喝足,谢了主持,直奔张超谷而来。 刚到谷口,就看见石壁上的刻字。 自古的名山石壁上,刻字的很多。 有的写个“佛”,有的写个“寿”,有的写个“道”。 但是张超谷的石壁上,写着一个巨大的“睡”字。 “娘,我困了。”小朵揉着眼睛说。 “这孩子,怎么困了呢?”唐琳说。 张欢把小朵背起来,和唐琳一起走进迷雾当中。 果然是越走越困,越往深处,那浓浓的睡意,就免不了扑面而来。 一道门上的匾上写着四个大字: “先困是福。” 门口一个知客的小道童,呼噜打得正响。 唐琳已经快睁不开眼了,只有张欢,强行抗拒着那强大的睡意,心中暗想: “惨了,恐怕是遭了暗算了!” 这时耳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还带着立体声混响: “别控制,睡一觉试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五十四章 军中密谋 赵匡胤是归德军节度使,驻扎在宋州,就是今天的商丘。 这个地方是大唐的十大望州,也就是最富庶的地方。 离大周的东京开封府,只有三百多里地的距离。 如果骑上快马,中间更换的话,也就是一天多的路程。 但是赵匡胤拿到圣旨的时候,心里却在犯嘀咕。 圣旨写的清清楚楚,赵匡胤升检校太傅、禁军都点检,取代了他的老战友、驸马爷张永德。 赵匡胤拿着圣旨来找赵普,这是他的亲信、也是他的谋臣,是赵家第一智囊。 赵普对赵匡胤非常忠诚,认为他才是世间之光,这个世界的希望。 但是赵普这人有一个大缺点,特别、特别、特别地小心眼儿。 这个人必须要独霸赵匡胤的信任才过瘾,所有试图接近赵匡胤的人,都会成为他赵普的敌人。 你会不断受到赵普的谗言、刁难、诽谤,直到你认识到一点: 赵匡胤就是赵普,你要效忠赵匡胤,就必须要通过赵普。 赵普从来没有越过赵匡胤的野心,但是如果你越过他去找赵匡胤,就会有各种麻烦。 这是一个嫉妒的“正宫娘娘”。 他也确实是这么上位的,赵匡胤的父亲病重,赵普衣不解带,一直在跟前侍奉,最后赵老爷子承认了他的“同族”身份。 像儿媳妇一样尽孝、像妻子一样忠诚、像嫂子一样防着小叔子、像夫人一样,试图做夫君的代理人,这就是赵普老师的特点。 所以当赵普听说赵匡胤和徐咏之拜了把子,当时就是一通脾气。 “将军,你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随随便便就跟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拜把子?” “则平啊,”赵匡胤称呼着赵普的字,“咏之这个小伙子,俺很喜欢,也是名门子弟,跟赵二年纪差不多,俺就认了这个兄弟。” “之前我怎么劝你来着?”赵普问。 “你说,义社十兄弟,已经太多了。”赵匡胤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是,现在被你变成胜利十一人了。”赵普恨恨地说。 赵匡胤挠挠头,“话已经说出去了,俺也是真心喜欢他,怎么办。” “将军啊,”赵普轻轻地说,“说朋友亲,朋友不算亲,朋友本是路遇的人啊。人心不足蛇吞象,朋友翻脸狠上加三分。你觉得一个人长得好、武功好,或者显示了一点义气,就爱他,和他结拜,你怎么知道他在关键时刻会维护你呢?有人拷打他,他可能能忍住,有人要是用富贵、王权去诱惑他,他会不会背叛你呢?” “这孩子不会的。” “我得去敲打敲打他才行。” 这也是为什么赵普会到步军衙门之前,挑唆徐咏之得罪全营的战友,去申请不在脸上刺字,他想要徐咏之知难而退,但是万万没想到的是,徐咏之居然真的靠一身好功夫,博得了全营的喜欢,赵普试图让徐咏之和赵匡义反目,也被赵二识破了。 “赵二和徐咏之,都是心怀叵测的年轻人。”这是赵普形成的新认识。 所以当赵匡胤拿到圣旨,叫赵普过来商量的时候,赵普直摇头。 “将军,你就这么真的去吗?”赵普看着赵匡胤收拾行李,不由得开口问他。 “陛下让俺回去接管全部禁军,这事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您出京的时候,陛下的身子怎么样?”赵普目光如电,盯着赵匡胤。 “不好,非常不好,”赵匡胤说,“那看来得赶紧了!” 赵普一把按住赵匡胤的手。 “将军,你听我一句。” “怎么?” “打探清楚再动,陛下可能已经死了。”赵普说。 “你说什么,你这是谋逆!”赵匡胤说。 “你还要把我送到开封府治罪吗?”赵普说。 “说什么呢!”赵匡胤甩掉赵普的手。 “我这都是为了你好。”赵普说。 “俺的判断是,陛下的身体不好,日子不多了,所以赶紧让俺回去做准备。”赵匡胤说。 “我的判断是,陛下现在已经被别人控制了,宣你回去,可能是有人想害你。”赵普说。 “你这话怎么说的,”赵匡胤满脸通红,“张永德是俺的老战友,他虽然调走了,禁军管事的是石守信,也是俺的结拜兄弟,现在守卫皇宫的是匡义的队伍,守卫皇宫的是雷嵩和徐咏之,雷嵩进禁军是俺招的,咏之那更是俺的兄弟,陛下会被谁控制呢?” “将军,我恰恰怀疑徐矜这个人。”赵普说。 “为啥呢?” “这个人和南唐的使节夏昭仪是师兄妹,您知道吧。”赵普说。 “这事俺老赵还真的清楚,他们是生死之交,咏之没有瞒我的事儿。”赵匡胤说。 “人心叵测,我不能放任你去这么危险的地方。匡义被授了散官,队伍不归他管了,徐矜从保卫皇宫当中升了三级,现在直接对陛下汇报,你说老战友、老兄弟不会害你,那如果是老上级呢?”赵普问。 “你是说……”赵匡胤瞪圆了眼睛。 “汉高祖也是帮儿子杀了好几个大将的,对吧。”赵普说。 “不会,不会,陛下拿俺当兄弟。”赵匡胤说。 “一个皇帝,不会拿任何人当兄弟!”赵普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 话音刚落,门外有人叫“大哥,大哥!” 明明是徐咏之的声音。 赵普差点吓得钻进桌子下面去。 赵匡胤拉开门,看见门外站着一只灰色的鹦鹉。 “大哥,赵大哥。”鹦鹉抬抬腿。 赵匡胤认得这只鹦鹉,正是徐咏之的那只宝贝鹦鹉“喳喳灰”。 他解下鹦鹉脚上的脚筒,拿下书信,喳喳灰扑棱着翅膀飞回开封了。 赵匡胤进屋关好门,把书信展开。 这封信简略地介绍了陛下遇刺、徐咏之接防皇宫的过程,最后希望赵匡胤尽快回来主持大局。 “这封信看来,咏之肯定没有被陛下或者什么人收买,是忠于咱们的。”赵匡胤说道。 “未必,如果是圈套的一部分呢。”赵普说。 赵匡胤一脸郁闷,赵普是这样,他可能会过分小心,但是一旦坚持起来,赵匡胤是杠不过他的。 “那你说俺应该怎么办?” “将军先不要急着走,慢慢向汴梁行进,看看陛下催你不催。” “催怎么讲?不催怎么讲?” “催的话,陛下要么病危,要么是已经驾崩了,那将军可能会有危险。” “不催呢?” “不催就是太平无事。” 赵匡胤叹了口气,带着一支小队伍缓缓回京,一天五十里,并不着急赶路。 这会儿着急的成了徐咏之。 宫防压力全在他的身上,工作自然是十分紧张。 霍一尊看他一连三天驻扎在寝宫外的值班房里,日渐消瘦憔悴,也是非常担心。 “少爷,去睡一会儿吧,有我在,无妨的。” “一尊叔,不是睡觉的问题,我担心赵大哥。” “将军他本人武功高强,又有强兵护卫,不会有事的。” “我担心的是,赵大哥为什么动作这么慢?” “将军像是在担心什么。”霍一尊说。 “我在守卫陛下,他还担心什么呢?”徐咏之非常不解。 “少爷没有想过吗?现在陛下在你手里,你可以利用他来发号施令的。”霍一尊说。 “一尊叔,别说这么可怕的话。”徐咏之看看左右。 “我知道少爷不是那样的人,熟悉你的人也会信任你,但是周围的人会担心,陛下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之后,把自己交给了你,可见对你的忠诚和能力都是信任的。”霍一尊说。 “一尊叔,我觉得你说对了一半。”徐咏之说。 “少爷你是说……”霍一尊问。 “不是陛下信任我,是陛下信任赵大哥,他把自己放在赵大哥的手下的保护之下,就是希望他快点过来。”徐咏之说。 “原来如此。”霍一尊说。 “但是赵大哥速度这么慢,看来,他是对陛下还有担心和疑虑。”徐咏之说。 “将军可能担心陛下已经不在了,在观望形势。”霍一尊说。 “如果陛下真的不在了,他应该立刻带兵进城,而不是让自己放慢脚步。”徐咏之说。 世界上的事就是如此,如果你把一切可能性都排除之后,剩下的那个选项再不可能,也是正确答案。 “将军在害怕陛下了。”霍一尊说。 “没错,他害怕陛下杀他。”徐咏之说。 “有没有可能是别的人误导了他呢?”霍一尊问。 “如果有,一定是赵普。”徐咏之说。 “他的掌书记对吧。”霍一尊听说过赵普的名字。 “这个老货对将军进言了,他担心是圈套。” 难怪将军踌躇不前,难怪自己的书信全无作用。 徐咏之心下一下子就明白了。 “派都指挥使去接他,安他的心呢?”霍一尊想了想说。 “我怎么派得动都指挥使?他正恼我恨我呢。”徐咏之说。 “跟他说实话。”霍一尊说。 “实话?”徐咏之问。 “对,谈大义。”霍一尊说。 徐咏之赶紧派人去请赵匡义。 赵二这三天也没睡好觉。 还在生气呢,好好的一个都指挥使,突然就变了散官了。 “怎么大好局面,弄成这样……” 听说徐咏之来请,第一反应就是不去。 不过这个“请”字还让他舒服了一点。 “这还差不多,去看看他说什么吧。” 赵二来到值班房,徐咏之看见他进来,纳头就拜。 “哎呦,别客气别客气,徐副指挥使你是皇上面前的红人,怎么好拜我?” 一嘴官腔,讨厌劲儿的,话说得不阴不阳不说,看见徐咏之磕头,赵二手上也不相搀。 徐咏之行礼完毕,恭恭敬敬站起来,打发霍一尊到门外守着。 “赵二哥。” “嗯——————” 这个长腔啊。 有的人怎么这么讨厌呢。 “都指挥使,徐矜今天,就腆着脸叫您一声二哥了。” “行啦,就别客气啦。”赵二翻着眼睛说。 “有件事,我不敢跟都指挥使说,但是我敢跟我家二哥说,因为这事……”徐咏之压低了声音,“涉及大哥的安全。” “哦,”赵匡义果然不再摆出那副嘴脸了,黑眼珠也翻回来了。 “二哥,您觉得陛下把自己交到谁手里了?”徐咏之问。 “还用说啊,让你调集保卫力量,就是把自己交到你手里了呀。”赵匡义愤愤不平。 “不对呀,二哥。我是个无名小卒,我有个能对付巫师的亲戚,才站在一线,陛下知道我是你的兵,也是大哥的人。”徐咏之说。 “嗯,你知道自己是我的兵就好。”赵二听见这句话,脸色又好多了。 “所以啊,二哥,陛下其实把自己,乃至于大周的社稷,都交到咱们大哥手里了!” 赵匡义吃了一惊,他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他想的都是自己手底下没兵的事儿了。 “现在三天了,大哥还在路上,我派了鹦鹉去看,队伍行进缓慢,二哥你想想,让大哥放慢速度的人,会是谁呢?” “肯定是赵普这个老货!”赵二猛然醒悟。 “圣旨里没有提遇刺的事,我给大哥传了书信,但大哥来得还这么慢,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赵普自作聪明,误导了大哥,如果大哥再慢一点,陛下怀疑了大哥……”赵二说。 “那就麻烦了!”赵匡义说。 “只有一个人能让大哥尽快进开封,就是二哥你。”徐咏之说。 “有道理!” 徐咏之又跪倒在地。 “二哥,徐矜在这里厚着脸皮,请二哥赶紧去催一下大哥。徐矜才入禁军,一点功名富贵,全在二哥身上了。” “起来,兄弟,我这就出发!”赵匡义迈步出门。 霍一尊进来,轻声说:“少爷,做得漂亮。” “二将军这个人,是很难取悦的人,再加上赵普的城府,在赵家班里混饭吃,不容易啊。”徐咏之轻声感慨道。 当晚定更时分,赵匡胤、赵匡义就已经骑马到了皇城南门,柴荣宣赵匡胤进来说话。 “你在怀疑朕么?”柴荣一句话就让赵匡胤跪下磕头了。 “不敢!”赵匡胤说。 “你不负朕,朕不负你。”柴荣说。 “陛下,臣万死!” “别死了,明天在光明殿军议。” “军议?” “收复幽州的事情。” “南唐派使节来,有刺客想杀朕和南唐的使节,那会是谁?当然是北汉和契丹了。” “趁机打北汉和契丹,明天叫石守信、张永德都来开会。” “陛下您的身体……” “朕好得很。和之前的安排一样,你来接管皇城的防区,把虎捷步军还是调回北门外。”柴荣说。 “臣告退。”赵匡胤说。 “相信自己,别信有的人的瞎哔哔,会害了你的。”柴荣叮嘱道。 “是!” 赵匡胤出了宫,安排殿前直卫换防,徐咏之见了他,赶紧下拜。 “赶紧起来,皇城里拜什么。”赵匡胤搀他。 “大哥回来,我这担子就轻了。” 赵匡胤见他并不居功,甚至也不趁机进言去恶评赵普,心想:“这个小孩懂事。” “兄弟,”赵匡胤说,“有些事,你想得对,哥哥以后会更信任你的。” 徐咏之啥也没说,磕了一个头出去了。 “有个这样的兄弟真好。”赵匡胤说了一句。 旁边赵匡义说:“但是我总觉得他知道得有点太多了,如果他要动什么心思……” “老二,”赵匡胤说,“别说了,有些地方,你不如他。” 赵二一脸惭愧。 赵匡胤叹了一口气:“这一次,我也不如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五十五章 如意算盘 保护了柴荣之后,小贵必须要尽快从开封回到南唐。 她在出发之前,把巧姐叫到身边谈了一次。 “巧姐,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比较冒进,一个比较保守,看你选哪个。” “当然是选冒进的!你是要嫁给柴荣了吗?” 巧姐一脸八卦。 “和这个还有点像,不过不是我,是你。” “要送我进宫吗?能留在东京城最好,我还没有玩够呢。”巧姐一脸兴奋。 “我想要不要留你在柴荣身边,作为医女侍奉。”小贵说。 “太棒了。” “你怎么这么开心?”小贵问。 “当然,我喜欢这儿,你忙正事的时候,我去城里转了转,老百姓告诉我说,十年前这座城还被太祖皇帝的兵抢过,但是这几年柴皇爷修筑新城、搞规划、搞绿化,你看现在的城,比金陵城还要好。”巧姐兴冲冲地说。 “中原本来这就是一个丰饶的所在,只要管事的人不瞎折腾,它就会很美很好。好了,我跟你谈认真的事。”小贵说。 “是。”巧姐也坐直了身体。 “你怕麻风不怕?” “麻风,处理过,不怕,做好防护,本身身体好,没那么吓人。” “柴皇爷就是这个病。” “啊……太可怜了。” 巧姐说的是“太可怜了,”而不是“太可怕了”。 小贵心里一下子就明白了三分。 “我想让你去做柴皇爷贴身的医女,他其实挺需要一个这样的人,但是我不知道你爷爷会不会放心。”小贵说。 “他没事的。” “侍奉柴皇爷的话,你永远都不会成为嫔妃,也没关系吗?” “我对那些事情本身就没有太多兴趣,服侍一个大英雄,已经够精彩的了。”巧姐说。 “你还是个孩子,我得跟你爷爷商量一下。” “不如你把我借给陛下,等我爷爷商量定了,我再留下,如果他不乐意,那我再回去。” “也好。” 小贵临走前,就把巧姐留给了柴皇爷。 “这个医女天真烂漫,可以娱心,更兼擅长医药按摩,对陛下的龙体大有好处。”小贵的奏折上是这么写的。 柴皇爷回了一个口信,“谢谢”。 这也是柴荣对小贵的信任,不然不会放一个外人在医女的位置上,太危险了。 小贵和徐铉大人一起,带着从人回转金陵。 夏昭仪这次外交获得大成功的消息,早就有徐铉大人用快马传回了金陵城。 皇后周娥皇看见李煜喜笑颜开,知道短期之内不会有战争了。 “小贵做事,还真是可靠啊,据说还击退了刺柴荣的刺客。”李煜说。 “陛下看人,果然没有看错,之前我还有过疑虑呢。”周娥皇说。 “不要多想,你想多一点,为了稳妥,没有错的。”李煜安慰周娥皇。 关于要不要派小贵去出使,夫妻俩之前有过争执。 皇后认为外交的事,应该还是交给老成练达的官僚去做。 但李煜和韩熙载商量之后,却觉得应该把事情交给小贵,这样年轻貌美的女子,代表着南唐没有攻击性、温柔顺从的姿态。 周娥皇曾经对李煜这么说过:“陛下,自从您登基以来,我尽量避免后宫干政,但是小贵这次出访,可能是一个不好的开始。” 周娥皇喜欢夏小贵,但是喜欢小贵,不代表着就要放任小贵的参加政事。 “我们大唐的嫔妃,弄权的不在少数。”周娥皇忧心忡忡地说。 “这个我还真的了解,大唐嫔妃的弄权,不在于争宠,而在于希望自己的孩子成为太子。”李煜自信满满地说。 “我问你,夏昭仪可能生下皇子么?” “似乎不行。”周娥皇说。 “不是似乎不行,熊世海早就检查过小贵的身体,她的身体是个男形,断然没有生育的可能。”李煜说。 “可是,她有着女人的情感,我们都知道的。”周娥皇说。 “这是对女子的偏见,女人愿意铤而走险,只有一个理由,就是为自己的孩子。”李煜说。 “夏小贵没有孩子,她反而能够成为一个可以信赖、可以用来辅佐你我的人。”李煜为自己的推论感到非常得意。 其实有两个大王朝都因为这样一个推论而受害。 东汉和大唐。 这两朝都重用过宦官,他们觉得宦官没有孩子,所以可以只效忠皇帝。 他们觉得宦官没有孩子,所以不会把权力传给别人。 结果宦官一样有养子、侄子,或者各种各样的亲戚,宦官一样会试图保住自己的权力。 用“有没有后代”来评判一个人,是不完整的、扭曲的看人方式。 万幸,夏小贵是一个清澈而有担当的女子,她一直都努力在为李煜和周娥皇的利益而谋划。 每个人都在打着自己的算盘。 皇上和娘娘、皇帝和太子都各有利益。 看看是一局棋,其实有两本账,这就是宫廷。 小贵回来那天,已经是十月中旬了。 李煜在通明殿接过了柴荣的诏书,徐铉大人的四六八句骈文汇报完毕,大家纷纷退下。 李煜回到后宫,听小贵的口信。 和诏书上的那些面子话相比,这些话可能还要更重要一些。 周娥皇不顾有了身孕,坚持自己下厨做菜,她称之为“一家人的团聚”。 指挥宫女们在自己宫里,煮了一个菊花锅子。 鸡肉、牛肉和猪里脊,用白菊花去煮,加上肉丸、塞肉面筋、豆腐、白菜和蛋皮饺,浓浓的就是一锅。 其它的,还有今年鸡汤煮干丝、炸制的藕夹、龙井炒的虾仁儿,春天马齿苋收下来晒干包的小包子,新收的毛豆下酒,再把女儿红、桂**酒摆上。 小贵进屋时,菜和火锅,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唔……真香啊。”小贵眉开眼笑地说。 “哈哈哈哈哈,我远远的就闻到香味儿了。”一个熟悉的女声在小贵身后响起。 小贵扭头看时,说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长公主李连翘。 “你……怎么也在这里?” “今天是一家人团聚对吧,怎么可能少了我这个做妹妹的?”李连翘一脸得意。 周娥皇过来招呼:“阿姐快入座吧。” 皇后对长幼最苛刻,自认自己的是妹妹的李连翘,见了她就要被打回原形。 “参加皇后娘娘。”这次李连翘倒是乖觉。 李煜招手让大家都过来落座。 “请长公主过来,一来是家人团聚,少不了长公主;二来是北朝皇帝的口信里,有关于我们家生死存亡的消息,自然也要一起商量讨论。”李煜说。 小贵一脸戒备地坐下。 “好了,就请小贵来为我们传达一下那天柴皇帝的话吧。”李煜说。 小贵起身施礼,然后回想着那天柴荣的原话,尽量还原了柴荣的语气: “朕不知道自己身后,谁人会实际控制大周,现在来投的话,李煜会成为朕朝堂上的重臣,是朕托孤的人,是朕的兄弟,以后的话,他不知道会遇见什么样的对手,遭遇什么样的命运。” 这话听完,那三个人都呆住了。 “这话说得非常实在。”周娥皇轻轻地说。 “我觉得柴皇爷不像作伪。”小贵答道。 “这听起来确实像是肺腑之言。”李煜手里抓着一只橙子,指甲在划那皮,空气中传来一阵好闻的橙子味儿。 “你们就这么被这个恶贼欺骗了吗?”李连翘突然冷笑起来。 “阿姐,您觉得……”周娥皇问。 “这是将死之人的话。”李连翘恶毒地说。 “柴荣的身体如何?”李煜问。 “确实已经病入膏肓。”小贵不敢隐瞒,据实回禀。 “原来是快要死了啊。”李煜说。 “一个将死之人的保证,能值几个钱呢?”李连翘笑嘻嘻地说。 李连翘从果盘了揪下来几个葡萄,送入口中,小贵看见她的手腕,突然觉得她确实很美,难怪徐咏之都着了她的道儿。 李连翘说得确实没错,要死的君王的保证,是做不得数的,因为你不知道后面的皇帝会怎么做、怎么说。 “什么病?”李煜问。 “麻风。”小贵说。 “那得赶紧隔离你啊,近距离接触过。”李连翘不阴不阳地说。 “臣妾用汤药仔细洗过,做了预防了。”小贵说。 “是绝症。”李煜眉头紧锁。 “也是慢症。”小贵说。 “依你看,”李煜站起来踱步,“继承李煜的,会是谁呢?” “当然是太子柴宗训。”小贵说。 “我是说,那个做诸葛亮的人,”李煜叹了口气,“七八岁的小孩子,怎么能做中原之主呢?” 小贵想了又想,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应该是赵匡胤了。” “那谁是可能和他为敌的人呢?” “臣妾不知道。”小贵说。 “对十几岁的你来说,你已经很不容易,看得很透彻了。”李煜说。 “柴荣派赵匡胤来接替张永德,就是要让赵匡胤来当诸葛亮的。”李煜说。 “陛下为什么要强调‘诸葛亮’这三个字呢?”小贵问。 “三国时期,蜀汉的大政,都在诸葛亮手里,据说留给曾经给诸葛亮一句遗言,说如果后主成器,你就辅佐他,如果刘禅不成器,你就自己来做皇帝吧。”李煜说。 “原来如此。”小贵说。 “诸葛亮可能是唯一一个没有反心的权臣,要知道,就连大将军霍光都曾经行过废立皇帝这样招惹争议的事。”李煜说。 “皇帝哥哥,你对诸葛亮的评价未免也太高了。”李连翘冷笑道。 “这话怎么说呢?”李煜问李连翘。 “诸葛亮这个人心里有数,他知道蜀汉一定会灭亡,所以他坚持不做皇帝,这样自己的家族也就不会成为皇族,这样在蜀汉失败的时候,家族也一定不会被中原来的帝王灭族。”李连翘说。 “还真是有道理。”李煜说。 “皇帝哥哥,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无辜的雪花。所有的人都会为自己考虑的。”李连翘说。 “长公主最近读书了呀,看起来很有心得呢。”周娥皇赞许道。 “不敢,只是读了《三国志》,我尤其喜欢赤壁抗曹那段。”李连翘说。 “喜欢周瑜这样的风流男子是吧。”李煜打趣道。 “不,我喜欢鲁肃和孙权的那段对话,”李连翘幽幽地说,“鲁肃说,他们都可以投降,我鲁肃也可以,我继续做我的州郡官员,那主公您呢,您投降了曹操,准备好迎接自己的下场了么?” 李煜眉头紧锁,李连翘的话说到他的心坎儿里了。 “皇帝哥哥,想想看,柴荣喜欢我,喜欢夏昭仪,喜欢皇后,都是可能的,他能接纳我们,都是女子。他重用韩熙载、重用徐铉、重用周卓成,也都是可能的,他怎么也还需要文武。他需要您,你能去给他做什么呢?”李连翘说。 小贵听见她话里的刺,忍不住想要反驳。 “夏昭仪,等会儿再说,你认不清敌人的面目,认为对方释放的是善意,我觉得你是年轻愚蠢,能用愚蠢解释的,就绝对不说你是坏心眼儿。”李连翘一句就堵住了小贵的嘴。 李煜点点头:“柴荣确实是想白拿大唐的国土和财富。” 小贵突然感到一种莫大的委屈,她根本不是什么外交使者,而是一双被派去观察和描摹的眼睛,她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 “读完《三国志》,就会发现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天下的割据政权只有两条路:一是臣子出卖君王,放弃抵抗,就像谯周投降,出卖刘禅;二是君王率领臣子,问鼎中原,就像汉高祖派出韩信,暗度陈仓。” “东南的王国,有长江之险、水路之利,这是我大唐的优势。”李连翘继续说。 “金陵是座好城,晋朝东渡之后,在这里守了一百多年,皇帝哥哥如果想要有这样的霸业,那就必须要学东晋,坚持北伐,夺回江淮、再侵扰山东、寻找机会。”李连翘说。 小贵眼睁睁看着李连翘突破了李煜的心防,说服了他。 同时她也明白了一个道理。 即使是李煜这样懂得美、懂得女子的男人,只要坐在一个王座上,就会像一个野蛮人、粗鲁人一样去盘算、去争斗,情感、真挚,对他们而言,都并不重要。 “如果咏之公子在就好了,一定能说服陛下的。”小贵暗暗地想。 这个念头倒是没错。 这是五代的尾巴,《资治通鉴》这部教人做皇帝的书是在120年之后才诞生的,这个时代能够让人学习的经验只有《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春秋三传》《国语》《战国策》之类的东西,徐咏之学习的公羊学,乃是政治和历史学问的翘楚。 “长公主所言甚是,”李煜把手上的那个橙子已经撕破了,“对柴荣的招降不作回应。” “柴荣要的船,朕会安排水军指挥使郑彦华去造,不过造的是江船,造好就不给他们了,我们会趁机增加一支一万人规模的水军,防备长江。”李煜说。 “现在看起来,柴荣一旦死去,掌权的可能是赵匡胤,而反对他的人,十之八九就是淮南的李重进,长公主你去安排眼线,调查一下这两个人谁可能成为我们的盟友,如果赵匡胤这个人野心很大,我们就支援李重进,帮他夺取皇位,我们拿回淮南,是有可能的。” “我回去就安排。”李连翘兴高采烈。 “全靠我们大唐的女周瑜了。”李煜夸了他一句。 “我就是咱们大唐的鲁肃啊,笨嘴拙舌,不是什么风流人物,只知道傻傻地为自己的主公考虑。”李连翘还真的顺杆爬。 “潭州和荆南,现在也都被几家军头控制着,如果柴荣一死,东京一乱,朕也就趁机拿下来。大唐的目标就是,做一个三百年平安而稳定的南北朝!”李煜突然意气风发。 “陛下,菜都要凉了。”周娥皇提醒着。 “看,哈哈哈,是朕光顾着高兴了,来,我们先庆祝小贵不辱使命,带回来了重要的情报!” 大家举起杯子来,三个女子都用袖子遮面,把酒一饮而尽。 在袖子盖住脸面的时候,小贵的眼泪,忍不住扑簌簌掉了下来。 原来我还是太嫩了,宫廷之内,政权之间,我就是一枚小小的棋子儿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五十六章 活尸刺客 大获全胜的长公主李连翘回到了自己的公主府。 房子真大。 人,真少。 公主府并没有那么多的花团锦簇,没有那么多的金玉装饰。 四白落地,空荡荡的,偶有几幅字画,但李连翘不懂这个领域,也没有太多的兴趣。 古玩也不要放那么多,一个房间如果全是多宝格和瓷瓶,看上去就有点像骨灰堂了。 为了那么多间房子而摆满了那么多间房子,房子再大,里面的人也无非是一个囚徒。 李连翘看着自己的卧室,突然想起安国县城里的那间着色园。 竹木的二楼,有微风的南窗,篱笆上那几树被她强留到初夏的海棠。 这间房子,缺少生活气息。 她有过一只猫,在潭州囚禁徐咏之的时候,不过那只猫的性格不太好。 不幸的是,我们的长公主大人的性格更加不好,于是那只猫很快就被放弃了,连尸体都无影无踪。 她也曾经招待过许多小孩子,在安国的时候,不过那些孩子,都是她借来做戏的,很快也就都忘记了。 她经常会想起一个和她只有一点点瓜葛的人,怀念一番,伤春悲秋,说不知道这个人的命运如何了。 如果你刚刚认识这个人,你会觉得她温暖而且长情,似乎对每个关系很远的人都充满善意,那对身边人肯定更好了。 但是如果稍微了解深一点,你就会发现她对和别人亲近有着极大的恐惧,你越是走入她的内心,她就恨你越甚。 她操纵爱她的人,因为她认为这些人不怀好意。 她也仇恨她爱的人,因为她觉得这些人成了她的操控者。 如果猫让她沉溺,她就杀掉猫;如果鸟儿让她沉溺,她就杀掉鸟儿;如果徐知训让她沉溺,她就杀掉徐知训。 只有徐咏之是个意外,他让她沉溺,但是他拼命在挣脱,这种挣脱让她感到更有意思了。 “还想跑呢!” 在几个想要接近长公主的男人遭了厄运之后,大家纷纷不再打长公主的主意。 民间因此有说法,认为长公主其实是皇帝的女人。 无论原由如何,这最终导致了李连翘有一座公主府,而不是住在一座驸马府里。 自古到今,公主府非常少,大多数公主到了十几岁,要么和亲远嫁,要么许配权臣的子弟。 到清代的时候,乾隆皇帝要远嫁自己的女儿,心里又割舍不下,后来想了个办法,才在北京建了公主府,让女儿多回来团聚。 更常见的建筑是公主坟。 多少郁郁不乐的公主,或者死于生产,或者卒于疾患,能活到成年的,其实就不算多了。 像李连翘这种率性而为、在宫廷中长袖善舞的公主,在中国历史上也是两只手能数出来。 今天在“家宴”上打垮了夏小贵,李连翘已经得意满满了。 也许你夏小贵有天份,但是我李连翘比你更有经验,我知道一个帝王关心的是什么,害怕的是什么,想要的是什么。 这是女人在宫廷的存活之道、操控之道。 和这种大道相比,认得熊猫或者见过柴荣,都只是最小最小的那种末技。 李连翘天生适合五代十国这样的时代,让她最舒服的局势就是一个: 割据。 自古的天下,有四种状态: 第一种是大乱,唐末的黄巢作乱,就是大乱,各地被劫掠一空,人死财散,这种局面没有赢家,但是雷嵩那样的兵头儿和段梓守那样的好汉,可能出人头地。 这也是为什么安史之乱之后,李泌会请求各大势力尽快结束战乱,五百年的战乱,中原就会倒退回战国的水平了。 第二种是割据,大乱之后是群雄逐鹿,但是很快村斗就会变成州郡之间的割据,最后是七雄并立,三分或者南北朝。 强大的势力只要征税、出兵就可以了,周卓成这样的将军和李连翘这样的女巫就适合在割据状态的强势力当中冲锋陷阵、搬弄是非。 弱小的政权打仗不太行,难免就寄希望于一些超自然的力量。 来帮自己翻盘,高人、特异功能者、女巫,在这种政权是最吃香的。 第三种状态是混一,疆域上已经有了统一的局面,但是内部的继承人和派系之争还没有解决,西晋的局面,其实就是混一,所以当白痴皇帝晋惠帝一死,就开始天下大乱了。 混一的时候,将军可能会成为帝王的猎物,也可能突然会暴起造反,当年柴荣的姑夫,后周太祖郭威就是被后汉皇帝生生逼反的,这时候最得势的是赵普这样的权术爱好者。 第四种才是大一统,帝王重掌大权,震慑武夫。 大一统之后的王朝,需要的就是诸如王溥、韩熙载这样的文官了。 什么状态下,就要用什么样的人。 李煜用李连翘和周卓成,其实就是这个道理。 遗憾的是,这个道理经常会被一些道德指控所遮蔽。 我们听人说,皇上任用奸佞,其实未必是因为皇上喜欢奸佞。 其实是这个阶段,皇上就需要那样的货色。 如果你看见了一个糟糕的制度,先别急。 因为它可能是更糟糕制度的替代品。 在大多数时候,皇帝都在二选一当中挣扎: 用奸佞早晚会亡国。 不用奸佞立马就亡国。 李连翘在征讨闽南、马楚的战争当中,都显示了她神奇的力量。治愈将帅、鼓噪士兵、恐吓敌人、操纵猛兽。李璟一介文人,带兵居然打得附近的一群老军头哭爹叫娘,李连翘功不可没。 李连翘当然有女人的魅力,她也知道怎么用这种魅力。 周卓成也好,李璟和李煜父子也罢,都不会因为一个女人仅仅是脸蛋或者身材好就佩服她,她确实有自己的过人之处。 当然,李连翘的短板也非常明显。 夏小贵很早就发现了李连翘的问题:只要成功地激起她的嫉妒,她就能在短时间内丧失大量的判断力,把注意力放在一些无谓的东西上,比如对小贵进行性别和身体的羞辱。 但是,如果李连翘冷静下来,她就会重新变成一个冷血而恐怖的对手。 李连翘回到公主府后,走进了自己的书房。 她轻轻扳动自己书架上的一个砚台。 一道暗门出现在墙上。 她穿过暗门,走进地道。 地道里燃着烛火,尽头的一道门通向一个大厅。 大厅中是一个沙坑,坑里满满的都是木炭、辰砂、乳香等药材。 一个黑色的影子,正躺在坑里辗转反侧。 “你还真是没用啊。”李连翘冷冷地说。 “殿下,长公主殿下……”那个黑影呻吟着,挣扎着起来行礼。 “我养你这么多年,不是让你去开封旅游的吧。”李连翘说。 “再给我一次机会,请再给我一次机会……”那个黑影喘息着说。 “求我。” “长公主殿下,求求您了。” “夸我。” “您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子。” 李连翘突然觉得有点悲凉,自己已经需要一个活尸来称赞自己了么? “不够。” “您是女神,是世界上爱与慈悲之光。”那个黑影这句话说得极其诚恳。 “你倒是懂事儿,”李连翘说,“我是真的舍不得杀你。” “我要帮你,”黑影挣扎着站起身来,“杀掉你所有的敌人!” “你的心,我是很感激的。”李连翘俯下身子,抚摸着那个黑影的脸颊,“但是你这么弱,你让我怎么对你才好呢?” “我不弱……我会加大药量……”黑影忍着痛苦站起身来。 “留神吧,这药是一把双刃剑,会要了你的命的。”李连翘说道。 “为了长公主而死,我……愿意。”黑影说。 “少数点漂亮话,多做一点漂亮事儿。”李连翘笑着说。 “是。” “还有啊,你的奖励,一直都在这儿,不会跑。”李连翘轻轻把外衣脱下,柔美的肩膀线条,一下子就让这个密室里充满了光。 “谢谢长公主。”黑影匍匐在地,哭泣了起来。 走出密室见到自然光,李连翘松了一口气。 她不愿意跟活尸打交道,哪怕是服从她、爱慕她的活尸也是如此。 书房里已经坐着一个人,似乎正在等她。 是山鬼巫师公会会长余三江的儿子余知让。 余知让看见她从暗室出来,赶紧过来行礼。 “参见长公主。” 余知让在开封被那么多人看见,李连翘对他真的是一肚子气。 如果不是因为柴荣的重病,很可能会引来大军征讨桃花源,那时候巫师世界都要完蛋了。 素民出身的李连翘对傲慢的巫师们没有好感,但巫师世界是她的力量之源,如果桃花源被大周军队摧毁,那李连翘在南唐宫廷的地位恐怕就要降低许多了。 “余知让,你这次可是大大露脸了。” “承蒙长公主夸奖……” “谁他喵的在夸你啊!” “长公主……” “你带着死灵役把这小子救出来,现在全北朝都知道你去刺杀柴皇帝的事了。” “长公主,这事是我太冒失了。” “你想好怎么跟你爹解释了么?” “我就说,我对你是真心实意的……” “谁问你这个!” 李连翘撇了撇嘴。 “这个笨蛋,还是这么没用。”她心里暗想着。 “不过你很英勇,冲进那么多敌人当中去救那小子,确实像是名门余家的儿子。”她又宽慰了余知让一句。 “长公主,我想着,这小子还是有用的。”余知让说。 “他如果能集中一个目标就好了,无论是柴荣,还是夏小贵。”李连翘说。 “我们得慢慢教他,毕竟是他头一次执行任务。”余知让陪着笑说。 “让他杀几个人练练手。”李连翘说,“山字堂的人最近有点膨胀,让他们那边死几个人吧。” “是。”余知让说。 “还有,让他放开手使用巫术,不要担心。”李连翘说。 “其实是我还有点担心。”余知让说。 “还怕你爹怪你呀?”李连翘看着余知让,媚眼如丝,“我的余公子,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 余知让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和原则,一下子都酥软了下去。 “听说女人会帮助男人成长……”他色眯眯地伸出手去摸李连翘的脸。 “哎,怎么说着说着,还上手了呢?”李连翘轻轻把他的手拨下来。 “多想想我会给你什么呀,知让哥。”李连翘笑眯眯地看着他,用她的手指贴着自己的嘴唇,然后轻轻把手指又放在余知让的嘴唇上。 “我一定会让这小子变成更好的刺客。”余知让赌咒发誓。 “不过能看出来,你很用心,这个人被你调教得很厉害,他能把传送门打进皇城,突破张天师和陈抟老祖对皇宫的祝福和加持,这只有强大的纯血巫师才能做到。”李连翘说。 这句评价让余知让恢复了勇气。 “怎么说也是四大家族的纯血孩子,要我看,他可能是所有活着的人里,最强大的纯血法师。”余知让说。 “如果我能和徐咏之……”李连翘听到这句话,突然想到那个关于血统的语言,不由得神游物外、浮想联翩。 “我回去配药,让这个小子再加一点潜入能力,最好能够直接贴近目标,这次我们只能让他前进到殿门外,才给了夏小贵防备的机会。”余知让兴冲冲地说。 “最好能够让他处理目标的优先级,比如这次,柴荣不能杀,那夏小贵就应该立刻杀掉。”李连翘说,“现在的这种判断力,还不足以去执行复杂的任务。” “好!我这就去办!”余知让说。 “全靠你了。知让哥。”李连翘说。 “所以……”余知让轻轻地去拨李连翘垂下的头发。 “讨厌,现在还不行的,先做事儿。”李连翘一脸的娇羞。 “你也可怜可怜我么!”余知让轻声哀求着。 “好啦,送你两个小礼物。”李连翘说。 她转身进了里间,拖出两个扎着口的麻袋。 里面的东西有动作起伏,显然是两个活物。 “拿好,我亲自挑的。金陵一个,开封一个,北朝的修长丰润,南国的委婉多情,都很年轻,你一定会满意的。”李连翘说道。 “见过你之后,还有什么女人,敢说让我满意呢……只是两个代用品,让我寄托一下对你的相思罢了。”余知让完美地逃过了这个送命题。 “傻话,”李连翘笑嘻嘻地说,“悠着点儿,别耽误工作。” 余知让猥琐地笑了笑,“我会省着用的。” 余知让打开了一个传送门,提着两个麻袋进了那个光圈当中。 “老色狼。”李连翘看到传送门关闭,轻蔑地哼了一声。 余知让是李连翘看不上的人,因为这个人猥琐,可以这么说,李连翘曾经评估过她熟悉的男子: 李璟是猥琐而焦虑、李煜是猥琐而敞亮、李弘冀是猥琐而风流、徐知训是猥琐而偏执、徐咏之是猥琐而多爱、周卓成是猥琐而花痴。 在李连翘眼里是个男的就猥琐,要区分只能看后一个特质。 只有余知让,是就是猥琐的二次方,那是纯纯的猥琐,抛去猥琐之后,他的品性里还是只有猥琐。 和这样的人结盟,也就是李连翘能够忍得了。 不过也就快要忍到头了,等到地道里的这个活尸调整到最佳状态,大唐的长公主反攻中原的事业,就要开始了。 想到这里,李连翘不由得志得意满,她抬起手来,门外飞来了一只鹩哥。 “给那个女人传一个口信儿。” “就说,把你男人看好,本公主,又要去东京城了。” 鹩哥展开了黑色的翅膀,飞进了阴沉的天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五十七章 终身大事 情敌之间没法做朋友。 不要说男人和女人不一样。 嫉妒这件事上,女人、男人,其实都一样。 同样爱慕一个女子不得的两个男人可以坐下来彻夜喝酒,谈论他们的女神。 同样爱慕一个男子不得的两个女人也可以站在望台上,谈论她们和这个男子的过往。 但是关键在于——不得。 一旦其中一个人得到了他们爱慕的那个人,两个人的交情,都会起到一些微妙的变化。 段美美和小贵的感情,就起了这样的变化。 身边的那些大叔体会不到段美美的沮丧。 阿脆虽然是个姑娘,但是她表达情感的方式单一而且直接,不是人类的那种复杂而细腻的情感。 段美美在皇宫出了刺客之后的十天内,瘦了一圈。 不过另外一位朋友,也在这个时候重新出现在了她的生活中。 一只黑色的鸟儿带着脚筒,时不时带来一些粉红色的消息。 “哎,追到徐咏之没有?我是小幻啦。” 段美美其实不讨厌陈小幻。 虽然这个姑娘曾经和她吵过架,还把她迷倒了从安国运去鄂州。 没有小幻,段美美可能还继续在安国照顾山居客栈,那就没意思得紧了。 虽然陈小幻亲过徐咏之,不过徐咏之的那句话,段美美是赞同的,陈小幻喜欢女孩。 在带着段美美南下的一路上,陈小幻都是抱着段美美睡的,有时候段美美醒了,就发现这个姑娘钻在自己怀里,有的时候还会亲吻自己。 给徐咏之千里送女朋友,不是为徐咏之,而是为了段美美。 所以段美美忍不住就给陈小幻写了回信: “没有啦,他对我没感觉的。” “男人都是这样的,怎么可能没感觉的,身体会很实诚,你的身体那么美,我都心动呢。” 这种鸟儿所传的短信,来来去去,也不知道多少个来回,段美美忍不住就对陈小幻倾诉一些她对徐咏之的思念和不甘。 陈小幻会不会是敌人? 她和李连翘闹翻了,应该没有问题吧。 她对徐咏之,也有一种愧疚感。 段美美没有把这些事情告诉任何人。 再说所有人都很忙,除了她。 在赵匡胤接防了禁军之后,柴荣的身体出人意料地开始好转了。 这件事其实也和小贵有关。 小贵借给柴荣的巧姐派上了大用场。 柴荣对所有的御医,都是极度暴躁、极度不耐烦的,他也知道麻风这种病,任何御医的治疗都是徒然。 但是巧姐没有用什么药。 巧姐自己就是药。 柴荣把自己变成一架高速运转的风车,想要剪除这块土地上的暴政和不义,才会不眠不休,身体越来越差。 但巧姐这样的好奇心宝宝的出现,让柴荣时不时能够面露笑容。 巧姐用按摩、针灸让柴荣入睡,又用硫磺的熏蒸去控制柴荣的患处,五六天下来,柴荣的精神居然恢复了很多。 巧姐傻乎乎地发问关于许多世间万物的事情的时候,柴荣都会被都逗得笑出声来,柴荣已经很多年没能亲近自己的儿女了,这个小姑娘的出现,让他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柴荣甚至送了五千贯给熊世海,告诉他,他希望巧姐在这里再工作两年,熊世海见巧姐在大周宫廷里成了得宠的医女,对夏昭仪也是万分感激。 当然了,我们的大英雄柴皇爷根本就不会被这种小小的温暖所挽留。 当柴荣可以起床办公之后,他就开始筹划再一次攻打幽州,从契丹人那里夺回后晋皇帝石敬瑭割让的土地,这是一个中原皇帝的功勋、纪念碑,也是一个出于民族大义,必须执行的任务。 这个计划也让李煜松了一口气,当听说开封已经在采买大量用兵北方的装备之后,李煜已经和百官设宴庆贺了。 招惹了契丹这样一个强大而记仇的敌人,大周至少五年内都没法用兵江南。 赵匡胤、赵匡义也在忙于出兵的事情,契丹不是好对付的敌人,幽州从来没有被夺回来过,必须妥善准备。 徐咏之的任务则是东京城的治安,虎捷步军衙门一直都有两个任务,一个是在战阵上担任精锐的重甲步兵,一个任务也是协助东京城的治安,在大周,禁军时不时要协助地方官员执行这样的警察任务,尤其在之前出了一个那样的高手刺客之后。 北汉的奸细和契丹的细作,都是他们查抄的对象。 成了军官之后,徐咏之有了外宿的权利,他时常可以回到东京的宅院里吃饭,但很少留宿,一来他毕竟没有妻子,睡在哪里其实都差不多;二来他有更多时间和兄弟们在一起,跟他们更加亲近和熟悉,是一件好事;三来,那个刺客仍然让他心有余悸。 山字堂的老人们则在忙碌着一件事情:开高管会。 为这事儿,徐太实从鄂州赶到了开封。 徐太实、霍一尊和徐太岳三个老头聚在一起开会,研究两件事,一来是江南离散员工在江北分店的安置问题;二来是徐咏之的婚事。 好吧,前一件事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后一件事。 父母之丧,要守三年,按说不能娶亲。 但是霍一尊认为,徐咏之是巫师,而今是个乱世,不应该按照儒家的规则去婆婆妈妈,现在的战斗风里来,剑里去,一旦有个闪失,大家不知道该去辅佐谁,不如让徐咏之尽快定下婚事,如果能有个一儿半女,也是未来山字堂的掌门人。 徐太岳考虑得比较多:“一尊,你说公子是巫师,但是公子现在的身份,不是一个巫师,而是大周的副指挥使,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军官,公子的行动举止,需要符合朝廷命官的身份,在丧服期间娶亲,被文官们知道了会非常麻烦,甚至赵将军也会被连累的。” 徐太实琢磨了一下,两个人所说的都有道理,于是说道:“你们二人考虑得都不错,但是我觉得两件事都不矛盾,给公子定一门亲,能安他的心,也能让赵将军和柴皇帝知道,这个人不是为了报仇而混入禁军,而是真真的要在东京生活下去,对他的仕途和报仇也有好处。” 三个人于是达成了一致,劝徐咏之订亲,等到服满之后再娶。 逼婚不光是婶子舅母的事儿,老头儿们逼婚更为致命。 接下来就是那个最棘手的问题了。 娶谁。 霍一尊提议田蔻蔻。 原因有三个: 1.田蔻蔻有实力,是同龄巫师女孩里最强的,如果徐咏之能够娶她,扫平南唐本身就是玩一样的事情; 2.根据阿脆的说法,徐咏之的舅舅田大榜对这门亲事非常热衷,舅妈也并不反对。 3.蔻蔻虽然嘴上说不愿意,但霍一尊分析说,这可能是想要再自由几年,没有玩够,其实蔻蔻对表哥也是有好感的,不信看看喳喳灰这个信物就知道了。 霍一尊没有说的一件事是,田蔻蔻的妈妈霍湘是他的堂妹,他显然更愿意公子和自己成为更近的亲戚。 徐太岳提议张永德的小女儿,理由有两个: 1.如果要在禁军出人头地,最好的办法是和禁军的高级将领成为姻亲,禁军将领之间彼此通婚,打入这个圈子非常重要。 2.张永德是皇亲,但跟赵匡胤的关系很好。 徐太岳没有提到的也有一点,那就是张永德的二儿子娶了徐太岳的女儿,张永德和徐太岳是儿女亲家,如果这门亲事能成,徐太岳也就成了徐咏之的姻亲长辈,虽然现在山字堂的权势和几个月前相比大不如前,但是仍然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而且徐太岳对徐知训的敬佩之情是真挚的,也希望能够给徐咏之安排一门好亲事。 “我和张永德是儿女亲家,如果觉得张将军不够好,可以把禁军系统所有将军的女儿、妹妹都列一个清单……”徐太岳大包大揽。 “我不建议这样,”霍一尊说,“禁军将领主要看忠诚,能力平平的居多,即使公子成为他们的女婿,也不能得到他们的助力,而且公子是赵将军的人,背着赵将军和别的将军结亲,会有麻烦。” 徐太岳听了觉得有道理,但是又心有不甘。 “要说麻烦,和巫师结亲才麻烦,之前的刺客就是巫师,子不语怪力乱神,公子如果再娶一个巫师,只会在官场上更加边缘化,甚至成为暗黑势力的代表,日后麻烦太多。”徐太岳说。 徐太实眼看两人锵锵起来了,突然说了一句:“你们俩都考虑公子的愿望了吗?” 这下俩人都闭嘴了。 “还有一个南唐昭仪,大周的吴国夫人呢。”徐太实说。 三个人面面相觑,要问徐咏之的想法,他只会说,还和小贵在一起。 但是小贵短期内不可能和徐咏之成婚,就算成婚,她也不可能和徐咏之有孩子。 其实也就是因为徐咏之只想要小贵,他们才会凑在一起,着急忙火地开这个会。 “我们三个人谈定了,说服小贵去接受这件事就可以了。”徐太岳自信满满。 “不对,”徐太实说,“小贵受委屈,公子会拒绝的。” “那你说应该怎么办?”霍一尊看看徐太实,问他的建议。 “我说应该四个人来表决。我们三个之外,还有小贵,四个人都能接受的人选,我们来说服公子。”徐太实说。 “好吧。” “我没意见。” “那我们重新开始提议人选。” “我还是提议蔻蔻。”霍一尊说。 “我提议张永德将军的女儿。”徐太岳说。 “小贵的意见在我这儿。”徐太实拿出一封书信。 “打开看吧。”一尊说。 徐太实拆开书信,大家看看,确实是小贵的字。 “我希望公子能娶段美美为妻……” “小贵提名美美,”徐太实说,“这个人选我赞同,现在美美两票了。” 一尊和太岳都吃了一惊。 段美美和段梓守是徐太实协助下,才在安国顺利开店的,太实是师父,也像是父亲,如果美美成为徐咏之的妻子,那山字堂里,徐太实的话事权只会更大了。 “哈哈哈,太实,你是早有准备呀。”一尊笑着说。 “那还叫我们提名别人做什么。”太岳嘟囔着。 “如你们所见,拆开信之前,我也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太实说。 “好了好了,没事没事,”一尊说,“美美是个好孩子,我们对她也都是很喜欢的。” “听听小贵怎么说的吧,”太实把信的后一部分念了一段。 “美美没有任何派系,她不会让公子打上任何烙印,虽然不会带来额外的权势,但也不会受到牵连。蔻蔻那边,即使和公子不结缘,因为娘舅的关系,也会给我们支持,公子需要的是一个忠诚的、真心爱他的女人,在这一点上,没有人比美美更加合适了。”太实念完,合上了信。 “我赞同。”霍一尊说,“是我狭隘了,小贵姑娘比我们看得都远。” “我保留意见,你们三比一赢了,但是如果是美美这个姑娘,我觉得可以接受。”太岳说。 “好了,现在我去跟美美谈,”太实说,“如果她愿意,我就去找公子。一切顺利的话,太岳作为公子的长辈,我作为美美的长辈,一尊来做媒人,我们尽快把这事定了。” “好!”几个人都答应下来。 段美美终于驯服了马。 再也不用骑驴了。 在没有人照看的情况下,她现在可以骑马,还可以在马上发射手弩、装填弩箭了。 进步缓慢、但是每天都在努力的笨女人,也是可以有自己的春天的。 当徐太实来找她的时候,她刚刚骑完马,正在给马刷背。 “美美。” “太实叔。” “你愿意嫁给公子么?” 美美手上的毛刷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什么!” “嫁给公子。” “哪个公子?” “山字堂哪里有第二个公子?” “咏之公子……” “我们三个老头,准备给公子安排婚事,我们觉得你会是最合适的人选。” “这这这,太突然了。” “先订亲,等到三年后公子服丧期满,就成亲。” “可是公子喜欢的,是,是,是小贵呀。” “这个你别管了,小贵跟我们的意见是一致的,她说,她希望你嫁给公子做妻子。” “是妻子……不是妾……” “是妻子。” “不行的吧,公子会不愿意的……” “这事儿你不要管,你只要说你愿意或者不愿意就好了。” “……” “我看你就像我的女儿一样,我知道你对公子的感情有多深,好多事不能退让,错过了,机会就没有了。” 段美美深吸了一口气。 “我愿意!” “我会收你做我的养女,作为你的义父来做主这门亲事,你觉得可以么?” “谢谢爹!”段美美跪下磕头。 徐太实笑呵呵地把段美美搀起来。 “真是太好了。” 得到确信儿的徐太实去找徐咏之了。 “如梦似幻”四个字用来说段美美,最合适不过了。 三年多之前幻想的事情,而今就要成真了。 哦,不,要和公子拜天地,还要三年。 但是没关系呀,我愿意等的。 谢谢老天爷,让我终于能够和那个对全世界温柔以待的男人在一起。 “也要谢谢小贵的成全,看来那天小贵来跟我说的那些话,是真心的。” 但是如果哪天小贵回来呢? 一妻一妾?两个妻子? 小贵说的是,她可能会十年后才从南唐回来,而我们可能随时都会死掉。 无论如何,要给徐咏之生下孩子,这样即使小贵回来,徐咏之也不可能抛下这个家,那时候我们一家人欢迎小贵加入,这时候就好办了。 段美美想到这里,轻轻在信笺上写道:“小幻,我的亲事,可能快要定了……” 晚霞如火烧一般,小幻的黑鸟儿来了。 欢乐的信息,传给远方的闺蜜。 人生之乐,以此为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五十八章 血战酒屋 柴皇帝对小贵说过很多梦想。 有些是不甘心,但有一点,他确实在历史上做到了。 那就,东京城确实在他的手中,变成了一座商人们喜欢的城市。 吐蕃人、回鹘人、契丹人、南诏人来做生意,甚至还有东北密林里的女真人来朝贡。 街道变得密密麻麻,居民、商铺在其中杂居,不是唐代的一个坊一个功能,而是一个自由发展的大都市。 商人世界会自己野蛮生长,只要为政者别去折腾他们,他们就会出现。 但是要让商人世界繁荣、充满信心,那就需要城市的管理者充满智慧了。 比如: 城市之间的道路谁来整修; 城市之内的道路,谁来打扫; 你要不要给城市提供下水道; 你要不要给城市提供消防队; 你要不要给城市提供警察; 你是把市场的管理权交给官员, 还是忍着老百姓的抱怨,等待商人们自己形成一个个行会或者公会。 如果你不是出身商人的皇帝,根本就不可能有这样的智慧。 但是自古到今,又有几个商人出身的皇帝呢? 所以东京城的成长,真的是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巧合,这个巧合的源头,就是商人皇帝柴荣。 大多数的皇帝,其实都像大唐皇帝那样,喜欢方方正正的格子道路,因为那种道路出巡的时候,老百姓能跪得特别整齐。 还有的皇帝,特别希望城市僻静,最好啥车啥马都没有,最好把所有的衙门、学校,全都迁到远郊县去,自己每天看着灰色的老房子和带哨子的鸽子,让城市像他小时候那样,他就觉得开心了。 但商业文明还有一个藏污纳垢的功能,当你的城市里到处都是买卖铺户,你的敌人也就更好藏身了,《水浒传》里,宋江就和宋徽宗去了同一个会所,搭上了关系。 赵匡胤知道刺杀柴荣的活尸不是北汉所派,但是北汉确实在利用东京城里的力量,在筹划着些什么,他们确实有另一拨刺客。 这些人最近藏身的地方是一个山西酒屋。 大多数商人都不喜欢禁军,加上大多数禁军军官打探消息的时候,往往把所有没结账的客人一律先轰出门查验身份,自然得不到想要的消息。 但是当徐咏之的第一都开始接手这类任务之后,就要求手下多用化装和收买这样的方式,利用丐帮弟子、小伙计成为自己的眼线。 徐咏之还专门训练了大家使用短枪和剑,以便在狭窄的室内格斗。 以前的禁军如果发现了敌人,只会大呼小叫,逼着屋里的人出来,不然就只能放火了,但是他们又不敢真放火,不然全城都会被烧掉。 封路口、抓活口、端一窝,永远是这种秘密行动最重要的点。 今晚十月初一,天上没有月亮。 客来酒屋是一家山西酒屋,专卖蒸馏过的山西杏花美酒,酒力醇厚,虽然下酒菜一般,但是北方人非常喜欢这样的风格。 北汉的大本营就是山西太原府,开封府里的山西酒屋,历来都是北汉细作愿意来的地方。 酒屋的老板娘嘴上说来的都是客,但暗中在为北汉的人们通风报信儿,禁军来了,就帮助他们打掩护。 楼上的窗格亮晃晃的,一群北汉的细作和刺客在二楼聚会。 徐咏之带了五十个兄弟,但是把路口各边把守住之后,他身边只剩了七个人。 雷嵩已经去调动开封府的捕快相帮,如果到了,还有五百人,但是看这种局面,可能大家要先动手了。 邢大运拿着短枪,“指挥,上吗?” “上吧,不等了。”徐咏之回答道。 邢大运推开店门,徐咏之进门,嘴里大声说了一句“禁军查店”,毫不迟疑地拔腿上楼。 老板娘四十多岁,上来就来拉徐咏之。 “军爷,怎么这么着急,坐下喝……” 邢大运用枪柄挡住老板娘,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徐咏之带着三个人走上了二楼。 这时上面的北汉细作们,已经酒至半酣。 一个汉子推门出来,准备跟老板娘继续要酒,但推开门一看,徐咏之已经阴沉着脸走上了楼梯。 这汉子扭头就跑回室内。 “禁军来了!” 这些北汉的细作们,也属于不同的势力,和大周一样,北汉也有殿前司、步军马军等不同的衙门,他们之间互相防备、互相争斗的程度,一点也不比防备大周禁军的程度弱。 所以当他们今天终于决定坐下来,和自己人喝一杯,筹划一个大事件的时候,他们把所有的剑和佩刀都放在了门口的柜子里,这样就算喝醉了,大家也只能互相扔杯子,不会互相伤害。 几个眼明手快的人,就开始折凳子腿,离门近的,就想要冲向那个柜子。 已经太晚了,徐咏之已经挥剑把那个要酒的汉子的肩膀钉在了板壁上,那个人惨叫了一声,就委顿在地。 有两个人抢到了剑在手,跟徐咏之就要放对,却哪里是徐咏之的对手,被两剑砍翻在地。 徐咏之背后的三个兄弟,也都各自找到了对手,把三个挥舞着凳子腿冲过来的北汉细作刺倒。 “快走,快走,”一个看上去是头目模样的人嚷着。 有人踢开通向二楼走道的门,纵身就往一楼大厅里跳。 邢大运眼明手快,一脚踢过去一张大八仙桌,那人被桌子绊倒,摔倒在地,被邢大运身边的士兵一把按住。 还有人直接打开临近的窗户往外跳,但是门外布置得很好,跳下去的人都立刻就被人抓住或者砍倒了。 被困住在房间里的还有十几个人,发现各条路都已经被打断之后,他们有了孤注一掷的心思。 “拼了吧。” “都把武器放下吧,”徐咏之说,“招供就可以获得宽大处理。” “说什么鬼话!”几个人舞动着桌子腿、短刀和烛台冲了过来,被徐咏之一一砍翻在地。 “你们这些鹰犬……”带头的那个汉子在血迹里呻吟着,去摸前面的短刀,被徐咏之手下的兵把刀一脚踢开,用短枪刺在了后心上,断了气。 一个年轻人龟缩在房间的最里面,哆哆嗦嗦,这个人几乎还是个孩子。 后来徐咏之才知道,这是酒屋老板娘的儿子,因为北汉的那些人看上去粗放豪迈,非常羡慕,觉得他们是英雄,就加入了他们。 徐咏之挥挥手,让他过来。 “多大了。” “十七。” 徐咏之知道他活不了了。 大周的斩刑,十六岁以上都逃不过。 柴荣对战俘宽容,但是对间谍细作,毫不留情。 “跟开封府说十六,然后好好跟老爷求情吧。” 开封府的兵赶到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徐咏之七个人斩杀了二十一个北汉细作,活捉了五人,包括酒屋的老板娘母子。 “可喜可贺啊。”邢大运恭喜雷嵩和徐咏之。 “今晚,我回家去住。”徐咏之脸色很难看快步离开了。 雷嵩想要拉住他,解释一下自己到晚了的原因,但他没有停步。 “指挥,别怪他,我一开始也是这样的,”邢大运对雷嵩说,“第一次杀人,有的人感觉会特别好,但是我的感觉,特别糟。” 邢大运追上去,低声说:“不行就找个女人吧,这两天会特别难,想办法让自己快活一点儿。” “谢谢什长。”徐咏之快步走开了。 徐咏之走到前面的桥头,在河边呕吐了起来。 徐公子当然不是第一次杀人。 但是杀的那些山贼、马匪、南唐的士兵,都是要杀他的人。 这是第一次,他代表“王法”而杀人。 以后这样的事情还会发生很多很多次。 他想到那个眼神中充满恐惧的半大孩子的样子,心里有些不安。 我为了权力而杀人了,我为了权力而杀人了。 他就这么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让喳喳灰给小贵发了一封书信。 “我看到那个少年的眼神,他和我们,没有什么不一样……我为权力而杀人,那我的手是否还是干净的,我的眼是否还能继续清澈呢?我是不是有权力去决定别人的生死?” 这时候应该找过来人聊一聊,比如大哥赵匡胤,遗憾的是,赵匡胤太忙了。 大周禁军有一点非常人性,就是在日常的治安行动中第一次杀了人,会准三天假。 官兵们都管这个假期叫做“一血假”,这三天,徐咏之可以好好思考一下这个问题。 他吃不下东西,第一次,喷溅出来的血迹让他觉得如此恶心。 小贵的回信是第二天回来的。 “别多想,慢慢就适应了。我劝过你,当兵,就是要这样的。” 这里面隐隐有一种责备。 “我早就提醒过你了。” 其实早就提醒过他的,不仅仅是当兵这一件事。 去着色园之前,小贵何尝没有提醒过他呢? 小贵呀小贵,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冷淡了呢。 有人嗒嗒嗒地敲门。 “是我,公子。” “美美呀。”徐咏之赶紧坐起来,整理一下衣装,“请进吧。” “你不舒服吗?”段美美一脸关切。 “我,我很难过。” “怎么了?” “我杀了人了。” “你杀的都是坏人呀。”段美美走过来,手放在他肩膀上。 “这次可不一定。” “没什么不一定。” “有个孩子才十七,我觉得让他这么被判死刑,太可怜了。”徐咏之说。 “可是他们要杀柴皇爷,要杀赵大哥啊,如果你不去抄了他们的老窝,他们已经得手了。”段美美的话直指要害。 “是呀,我怎么没想到。”徐咏之一下子就明白了。 “有些敌人可能很可怜,但是为了保卫对自己重要的人,也只能如此吧。”段美美说。 “小贵怎么没有这么劝我,她是太忙了,还是根本就没有在意我的感受呢?”徐咏之心中想着这件事。 段美美俯身把坐在床上的徐咏之的头抱住了,徐咏之没有挣脱。 段美美的心砰砰地跳。 民间的说法是: 男人的头,女人的腰,不是两口子不能捞。 这么抱着徐咏之,就像是一对恩爱已久的夫妻一样。 其实远在金陵的夏小贵,心里也不好受。 看见喳喳灰带来的信,她心里明明白白地了解徐咏之的感受。 徐公子是巫师家庭长大的。 他是飘零的江湖之子,商人之子,他虽然读通了《公羊》,但不认同为了君主去杀人这件事的正义性。 小贵能理解,要劝开徐咏之,只能用对他重要的人来劝他。 于是小贵回了两封信,一封信冷淡而客气,让徐公子慢慢习惯。 另外一封信写给段美美,让段美美去劝徐公子,用柴皇帝和赵大哥去劝他。 “喳喳灰,先去找段美美,然后再送信给徐公子。” 喳喳灰载着信飞远。 小贵暗自叹气。 “这个傻子,会明白这份苦心吗?” 段美美看到信,开始有点惊讶,后来理解到这是小贵的好意,一下子就明白了。 “也罢。” 她敲开徐咏之的门,劝解他,拥抱他…… 还亲吻了他。 陈小幻的某一封短信里说得对: “这么多人帮你,不要再失手了。” 段美美紧紧抱住徐咏之。 她解开他的衣服,也解开自己的衣服。 窸窸窣窣地弄了半天。 “算了吧。”徐咏之沮丧地说。 段美美一声长叹。 “对不起啊,”徐咏之说,“我可能真的不行。” “是只跟我不行。”段美美说。 “对不起,好像跟所有女子都不行。”徐咏之沮丧地说。 “跟李连翘可以。”段美美说。 “就是那之后不行的。”徐咏之说。 “但是跟小贵可以。”段美美说。 “对……” 徐咏之想要说“对不起”,但是猛然想起李连翘说过的那句话。 “最恨你们男人说对不起,用一个歉意就可以肆无忌惮地伤害你。” 徐咏之生生把这句“对不起”收起来了。 “我也很纳闷,小贵,好像是个例外。” “是我命苦,不怪别人。” 段美美穿好衣服,推门出去了。 这句话其实最伤人了。 徐咏之叹了口气,明天要不要找徐太岳看看脉呢? 算了,这事儿怎么跟那老头提呢…… 明天自己翻翻医书,找个古方试试吧。 段美美刚回到自己的房间,窗外陈小幻的黑鸟儿就来了。 “搞定徐公子没有呀?估计还没有吧。要我看呢,这个人可能是被吓坏了。我倒是认识一位高人,有类似的偏方,如果有兴趣,明天一早骑马去嵩山吧,把这个字条给他,他会帮你解决你的问题的。” 妈呀,三百多里地呢。段美美琢磨了一下,就自己那个骑术……接着往下看。 “我会给你安排一匹好马,还有,那匹马以后就是你的了。” “这个姑娘,真的是精灵古怪呀。”段美美又看了看陈小幻的字条。 想起了她和自己在山居客栈门外的争吵。 “这姑娘还真帮忙。” 她睡了,睡得很沉。 梦里的她和徐咏之拜了天地,到了入洞房的时候,徐咏之兴奋满满。 “快进屋!”梦里的徐咏之兴冲冲地说。 洞房的门锁着,段美美掏出一大串钥匙。 这个不是,那个也不是,这个……还不是…… 终于找到了,但这个锁就是打不开。 眼睁睁看着那只钥匙变得越来越短,越来越软,最后就像一条魔芋一样无法开门了…… 一着急,人就醒了。 没有什么徐公子,被自己睡梦中踢开的衾被,已经在秋寒当中变得冰冷。 院门口传来一阵有力的马嘶声。 “那匹马,果然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五十九章 影的报复 徐咏之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挺高了。 有时候睡得越久越累,好好一个人,就是不想动。 哪怕动一动指头,都要付出极大极大的力气来。 “徐大哥你在屋里吗?” 听声音是阿脆。 “我在,怎么了阿脆?” “我爹让我告诉你,请你中午去一趟汴水酒楼,甲字三号包间,他和太实、太岳两位叔叔在那里等你。”阿脆说。 “哦,好,我很快就过去。”徐咏之答应着。 为什么不是美美来通知呢? 徐咏之问:“你知道你美美姐去哪了吗?” “不知道,一早出门了。”阿脆说完,就跑开了。 徐咏之把衣服套好,简单梳洗了一下,穿着便装、带着长剑就出门了。 汴水酒楼是东京城最好的酒楼之一,这里的菜相当有名,无论是黄河鲤鱼,还是炸酥肉,蒜粉肠,都是本地达官显贵喜欢的美食。 食物一节上,最重要的不是挑选多贵的食材,而是看厨子有没有热爱美食的心。 这点上,汴水酒楼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们的各种猪下水、羊杂碎都做得非常好,卖得也非常好。 这给东京城带来了极大的烟火气味。 后梁定都东京汴梁、后唐搬去了洛阳,后晋、后汉和后周又重新回到东京汴梁。 但是东京城重振声威,还是最近几年的事。 当年的后周太祖郭威为了奖励三军帮他夺取皇位,允许禁军在东京城展开抢掠。 郭威其实也不愿意这么做,但是没有金钱,五代的骄兵悍将是不肯卖命的,他们最擅长的事就是出卖自己的领导,谁出价高,谁就来当大家的皇帝。 等到柴荣当了皇帝,在战场上打出了自己的威风和杀气之后,才敢动手拾掇这帮骄兵悍将,现在的禁军在柴皇爷面前,那都是乖乖的。 柴皇爷也拿出钱来整治了东京城外的几条河,让粮食能够直接运进开封,没有粮食,从军到民都会暴动的。 也因为重新规划了东京城,新城才变得宏伟壮阔,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商业大都市。 在疏浚河道、搬运粮草和重建城市的过程当中,许多许多的单身汉来到了这座大城,他们没有娘子来烹饪食物,但是干体力活又不能中午没东西吃。 最好吃点热的。 这就给了小商贩们很多机会。 卤制的牛肉、驴肉; 炖烂的鸡头鸡脚鸡架子; 牛骨和羊骨熬成的汤,和烧饼配着加上香葱芫荽,指甲盖挑一点点胡椒进去。 这么庞大的城市,没法单纯靠木材来支应燃料。 但是后周的东京城,已经出现了今天我们熟悉的一种燃料,那就是煤。 这个字,就是在北宋初年定下来的,此前,它叫湮石、石炭或者什么一大堆莫名其妙的名字,但是在后周的时候,人们已经在东京城里用它了。 在工业革命的英国,煤炭和蒸汽机改变了世界。 但是在后周末年的东京城,煤炭和铁锅也改变了中国饮食的历史。 煤炭的火力,让大规模、商业化的炒菜成了可能。 小商贩们挑着带有煤炉的挑子,里面放着各种带有汁水的熟食,看见有人要吃,就下一点面煮熟,把汁水浇在上面,有点类似于日本的关东煮; 有钱的人们,则跑到大酒楼里,去吃热锅快炒的菜肴,肉片、牡蛎、蛏子、腰片…… 汴水酒楼的腰片最有名,徐咏之看到腰片,想到吃哪补哪这件事,以及昨天自己不给力的表现,不由得有些惭愧。 可以确定的是,自己没有身体上的毛病,如果说病,应该还是心病。 三个老头显然也都有心病,霍一尊、徐太实和徐太岳的心病,就是徐咏之的婚事了。 徐咏之把自己的一匹栗色马从马棚里牵出来,却发现徐太实已经牵着黄马在门口等他了。 “公子,一起去吧。”徐太实笑嘻嘻的。 “怎么这么高兴呢?”徐咏之一脸疑惑。 “好事,庆祝一下。”徐太实说。 汴水酒楼有一个巨大的马棚,骑马来吃饭的人很多,他们家的伙计也是一绝,只要你来第二次,他不光认识你的人,而且认识你的马,所有的人和马,都对应得妥当,绝对不会搞错,你吃晚饭,算账的时候,你的马就在下面等你了。 徐太实和徐咏之迈步上楼,徐太岳和霍一尊两个人已经在包房里等待,两个人都笑眯眯的。 说是包房,其实就是木板隔开的格子间,这个不能奢求,五代的时候,人们还没有太多隔音的技术,幸好全店都很吵,你要说点机密事,其实也没什么不安全的。 “少爷,恭喜。”徐太岳也是一脸笑意。 “少爷,恭喜。”霍一尊的开心是发自内心的,眼角都挂起来鱼尾纹了。 “怎么,庆贺升官的事儿吗?” “非也!”徐太岳倒上了酒。 “立功的事儿吗?那更不值得庆祝了,杀了那么多人,我心里还听不舒服的。”徐咏之说。 “亦非也。”徐太岳还转起文来了。 “那你们叫我来这儿吃什么意思?让我付账吗?”徐咏之作势要跑。 “你看你看,就算付钱也是山字堂付啊,还能管你少爷要钱……”徐太实赶紧拦住他。 “少爷你执行任务的这几天啊,我们三个人开了一个经营会。”霍一尊想想,还得从头说起。 “怎么,你们要把我开除出山字堂的东人会吗?”徐咏之问。 “少爷您怎么会这么想!”徐太实一脸悲愤。 “我听说书先生都这么说,一个小伙子爹妈不在了,几个叔叔一琢磨,就把他家的买卖拿走了什么的。后来他玩命努力,成了大老板,最后几个叔叔说,是为了激励他振作啥的……”徐咏之说。 “少爷别逗啊,我们仨老头经不起逗,你平日少听点霸道掌柜类的评书是正经,那都是穷人听的,你本身就是大少爷,听那玩儿意干啥啊。”徐太实说。 “好了,不逗,你们仨到底什么事儿……”徐咏之问。 徐太岳看看俩人,欲言又止,先给徐咏之碗里布了一筷子菜。 这么巧啊,一筷子腰片。 “是不是段美美跟仨老头说了我身体不行的事情了……”徐咏之满脑子都是这件事。 “我想问问你啊,少爷,”徐太实说,“这一年发生了好多事,对未来,你是怎么打算的?” “我感到非常对不住大家。”徐咏之说。 “不是说这个。”徐太实说。 “我贪恋女色,中了恶人的圈套。”徐咏之说。 “这事儿也是我没拉住你,但是更重要是,你不能再让老头管着了,对吧。”徐太实说。 “我已经接受教训了,会管好自己的。”徐咏之说。 “我直说吧,”霍一尊说,“你需要一个妻子,你的亲事定了,我们几个老头子就放心了。” “妻子……”徐咏之一脸迷惑,“我这不是得守孝三年吗?” “但是亲事可以先定。”霍一尊说。 “我想娶小贵。”徐咏之说。 “就知道你有这个念头,”霍一尊把小贵的信拿给了徐咏之。“自己看看。” “这是小贵的愿望,她处处都在为你着想啊。” 徐咏之看着小贵的字,手不住地打颤,难怪这家伙的来信那么冷淡。 “你们劝她了是吗?”徐咏之问。 “没有。”徐太实说。 “她为什么要……”徐咏之问。 “她来找过美美,在你们打退刺客之后。”徐太实说。 “她说什么了……” “她表达的意思,和这个一样。”徐太实说。 “少爷,现在我们的处境比过去危险,山字堂损失了一多半的财富和人手,失去了总舵,兴庆府的店还独立了。我们需要知道,如果你有什么万一,我们应该辅佐谁,而你,就算武功再高,也应该尽快生下继承人。”霍一尊说。 “我们也曾经探讨过别的可能性,比如老夫就觉得,张永德将军的小女儿啊……” “太岳兄,不要说了。我也不说我提议田蔻蔻的事。”霍一尊打断了徐太岳。 信息量好大。 “美美最合适,而且你和段美美的孩子,小贵会看做自己的孩子。”徐太实说。 “如果小贵回来,两个都是妻子,没有妻妾之分。”霍一尊说。 “太实兄作为段美美的义父,老夫厚着脸皮,作为少爷你家中的长辈,一尊兄作为媒人,今天三个人在这里,我们就把小定放了,等到服丧期满,就可以娶了。” “这事不对啊!”徐咏之还试图抵抗一下,“段美美如果是太实叔的女儿,那就是我们徐家的人,徐家的儿子和女儿哪里可以结婚,我们就成了兄妹了!” “早知道你会来这一手,”霍一尊笑着说,“特地让太实兄先恢复了本来名姓。” “太实叔你本来姓什么?” 太实笑了笑:“巧了,我还真的姓段,我是南诏人,十几岁来中原参了军。” “如此再好不过了。”霍一尊哈哈大笑,我这就把文书写下来。 “等等,要美美在场,问她愿意不愿意吧!”徐咏之说道。 “少爷别害羞了,”徐太实说,“女儿的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今天父母媒妁都在,哪有女儿自己看新郎官的!” 徐太实说完,就把一个礼盒,金锞子、手镯、戒指、簪环一套,交到徐太岳手中。 徐太岳也一脸得意,把一盒玉佩、扇坠、如意和扳指,交给徐太实。 徐太岳呵呵大笑:“今天开心,真是太……” 徐太岳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一把长剑从他的后颈刺入,穿过了他的嘴巴,从口中穿出。 他的笑容还没有凝固,但神情上已经知道不好,但再要说话,已经不能够了。 那剑立刻拔走,太岳的血喷溅到了三个人的身上,徐咏之穿的是白衣,戴着父母的孝,一下子全身就血迹斑斑。 徐太岳劈手一掌,砸开了板壁,但见一个黑色干瘪的背影,在前面飞奔而去。 “是那个刺客!” 徐太实拿起身边的单刀,手上抄起两只筷子,已经追出了门外。 “太岳叔!”徐咏之拼命去点徐太岳的穴道,想要止住那喷涌的鲜血,但是毫无效果。 这一剑完美地避开了颈椎,刺进了徐太岳的嘴里,切开了他的血管,让他活活溺死在自己的血液里。 一个救人无数的医生,不应该死于这种悲惨的死法。 这样虐待狂的杀人方式,除了李连翘,还能有谁? 徐咏之用桌布、餐巾去堵那伤口,没有用。 血液浸透了一切,一直到流完了,才彻底不流了。 徐咏之紧紧抱住徐太岳。 他和徐太岳的交往不多,徐太岳一直都在鄂州,也是因为自己,才来到了开封,他不是本家最闪亮的那种人物,甚至不会武功,但是无论什么样的重伤之人,交给他,总会有些办法。 在“救死”这件事上,徐太岳的水平,应该比父亲徐知训还要高。 但是徐太岳却没有办法拯救自己,而徐咏之,也在这位长辈的死亡面前无计可施。 店小二赶紧通报给开封府,不一会儿,开封府衙的班头马快都来了,见到血迹斑斑的徐咏之,也大吃一惊。 他们知道是徐咏之禁军的副指挥使,施了一个礼。 “就是那天闯皇宫的刺客,刺我不成,伤了我的叔叔。” 开封府和禁军赶紧顺着去向去追,但是徐咏之知道,他们追不到。 地保和酒楼的掌柜、伙计把柴房门板卸下,担着徐太岳的尸体运上牛车,送去开封府让仵作验看。 顺便给张永德将军的少衙内送一个凶信儿,那是徐太岳的女婿。 不光开封府和禁军追不到,霍一尊和徐太实也追不到。 这两个高手,眼睁睁眼看那个刺客跳进一个开阔的空地。 一个熟悉的月亮门在等着刺客了。 是传送门! 刺客想要靠传送门逃走! 霍一尊一个火球打过去,刺客挥手还了一个气甲挡开。 “刺客是个巫师!”霍一尊想。 上次刺客没有用巫术,这次看来是被火球逼出了真实本领。 徐太实把手上的两只竹筷一把打出,这一下刺客没有躲开,正中肩头。 徐太实身法也快,伸手抓住了刺客的背心衣服,但是也在这一刻,传送门—— 关~上~了。 徐太实只撕下了一块衣服的碎片。 那块布片上沾着血。 “你也开门,咱们追上他!”徐太实气急败坏地看着霍一尊。 “追踪传送门需要时间。”霍一尊伸手跟徐咏之要那块碎片。 他仔仔细细地查看,然后是嗅那块布片的气味,最后甚至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嗯,熟悉的配方。” “认识他吗?” “我认识这个血!”霍一尊说。 “是李连翘吗?”徐太实跑了一路,喘得很厉害。 “不……”霍一尊叹了一口气,“这是……霍家人的血,该来的,还是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六十章 戳心之痛 段美美从来没有把马儿骑得这么快过。 不过快一点她也不用怕。 因为她骑的这匹马,正是徐咏之的小白马徐小玉。 陈小幻真的是太体贴了,又带段美美去见高人,又把徐咏之的白马还回来。 这姑娘应该还在山上,等着和我喝一杯,一起聊聊女儿心事吧。 徐小玉显然还记得段美美,它也喜欢她,跟她显得非常亲昵。 “原来这匹马在陈小幻的手里,想来这是李连翘给她的礼物。”段美美想着。 “现在她俩分手了,陈小幻就把马给了我,让我还给徐咏之吗?” “才不要还给他,这马和小贵的那匹小黑是一对,还给他了,又让我觉得是个外人。”段美美心里暗暗地欢喜。 “虽然知道本来就是徐公子的马,还是非常承小幻的人情。” “马就是我的了,”段美美喜滋滋地想,“徐公子,也是我的。” 徐小玉是非常神骏的马,在它熟悉和喜欢的人骑乘它的时候,几乎不用什么费力操作,所以到了太阳过晌午不久的时候,就已经来了嵩山脚下。 陈小幻说的高人,似乎是叫做神音师太。 她的住处,按说就应该在嵩山后山的这个小山头上。 “前面的溪水旁边应该有一座草棚,”段美美看了看陈小幻画的那个简图,认定就在这里了,松了一口气,把马拴好,轻手轻脚地走上山坡。 前辈高人,大多数都性格古怪,如果轻易惹恼了他们,就不好了。 旧历十月的嵩山,红叶正好,满山犹如火烧。 风清凉,山清凉,但是又没有到张嘴呵出白气、不能出手的时候。 段美美心想,就凭着一山红叶,也算没有白来。 “这个元宝枫的树叶又大又圆润,带两片回去,夹在徐公子的书里吧,等他一翻医书,看见这两片红叶,一定会瞪大眼睛,爱得很呢。” “银杏也好,看这颗大银杏,怕有五百年不止了吧。这金灿灿的叶子。” “摘两片银杏拿回去做样子,剪两个花儿出来。” “不行呀,公子已经是个指挥使了,还穿着带银杏花样的衣服像什么样子?” “我穿也不对,就连阿守也过了那个年纪了。” “啊,给宝宝……” “哎,为什么会想到宝宝,还早呢,还早呢,至少是四年后的事儿……” 愉悦心事,这一路就像是登山玩景了。 段美美穿过一片红栌树和槭树混杂的树林,进入一块难得的绿色地带,这里种着的是一片杉树,仍然绿得郁郁葱葱。 一个小小的泉眼,在这里形成了一个水池。 池边有不知道谁种下的芦苇,高高的、黄透了,能遮蔽住许多东西。 “前辈,前辈……” 段美美开始找那位高人了。 “请问有人在吗?” 段美美拨开芦苇,芦苇后面有一座小小的草棚。 棚中确实有一个人影。 看不清是男是女,远远地,段美美听见那人喉咙中发出如泣如诉的声音。 ———————————— 东京汴梁城徐咏之的住处院子里,徐咏之有点焦躁不安。 徐太岳被害已经有半个时辰,但霍一尊才刚刚回到院子里,着手调查刺客的去处。 “大概要多久?” 徐咏之问霍一尊。 “一个时辰吧,我要先用药物给织物染色,提取这个人独特的巫术使用方式。” “我也看看吧。” “不用了,大多数线索都要巫师的眼睛才能看到。” “……” 徐咏之想起了那句“全无天赋”。 “是不是就像契约上按的指纹差不多。” “没错,每个人的用法都不一样。” “太实叔,去操办太岳叔的身后事,让人通知他鄂州的儿子过来,他老家在南边,怎么也要过去安葬,我们要提供各种帮助。”徐咏之安排徐太实去做事。 “没问题。”徐太实点头答应。 “叫上阿守陪着你,你务必小心。”徐咏之对太实说。 徐咏之看看徐太实和霍一尊: “我已经没法再失去你们俩当中的任何一人了。” “少爷放心。”两个人一起行了个礼。 徐太实去忙徐太岳的后事。 霍一尊继续去破解刺客的踪迹。 徐太实自己准备好了手弩、锁子甲和剑,坐在椅子上合一会儿眼。 他得积蓄精力,去迎接接下来的硬仗。 一定要亲手杀了这个恶徒! —————————————— 段美美扒着芦苇丛,轻声呼叫了几声,没有人回答。 她看看手上的手弩,想了想,就大着胆子,凑到了草棚的门口。 万一是小幻受伤了呢,得赶紧帮她。 说是门。 无非是个棉布门帘。 撩开帘子,段美美被里面的气味吓了一跳。 浓烈的血腥味,在棚子里经久不散。 没有什么神尼,没有什么师太; 没有仙风道骨,只有人在垂死挣扎。 一个又黄又瘦的男子,正趴在当做床铺的干草堆上,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也是挨金似金,段美美长期在山字堂工作,处理伤口的经验是想当丰富了。 最重的伤,应该是肩膀后面的两根筷子,此外,那人背心上还被人抓去了一块布,不知道有内伤没有。 这个男人脱下的衣服都血迹斑斑、污秽不堪。 床被,被子,一块干净的布都没有。 段美美赶紧拿起窝棚里的一个小陶盆,去泉眼口打来清水,眼见得水池清澈,又用银针试了试,水应该没有被污染过。 她一点点地给那男人清洗了伤口。 不问敌友,看见垂死之人,首先想的是救护,而不是杀戮,这就是山字堂人的本分。 段美美做到这一点,一来是她本来的性格善良淳朴;二来是因为她从少年时代就受到徐咏之的影响,从来不会对苦难背过脸去。 这两支筷子深深地穿过了后背的肌肉,钉在肩胛骨上,肩胛骨可能也有骨裂。 打筷子的人显然是武功高强的高手,武功不说跟徐公子相仿,至少也要到太实叔的级别吧。 这个黄瘦的男子,为什么会招惹这么厉害的人呢? 血液是黑色的。 再挤,还是黑色的。 挤了半天,血液还是紫黑色。 段美美不敢再挤了,徐太实教过她,血液这东西,基本是男人十斤,女人八斤,流十分之一,性命就堪忧了。 她拿出一个医药包,把山字堂的刀伤药掰开研碎,洒在那伤口之上,然后撒上敷料包里的熟香灰,再用纱布固定。 包扎肩膀,这点纱布是远远不够的,医药包里没有有大张的布。 稍微一松开,血液又会流出来。 段美美想了想,也顾不得许多,伸手到怀里,把自己衬衣的衣襟撕下来,才算把那人的伤口扎好了。 那人的伤痛渐渐止住了,呻吟声也停息了。 这时段美美才看见那个男人的脸。 瘦瘦的一张脸,不难看,但是脸色青黄,似乎长期受到某些药物的侵蚀。 这个男子终于睁开了眼。 “谢天谢地,这个人活了。” 段美美长舒了一口气。 很快她就重新紧张了起来。 这个男人看人太吓人了。 他虽然不算丑,但是眼光里有一种阴恻恻的感觉,似乎有一种极其深沉的仇恨,从眼底要迸发出来。 他的身体,又黄又瘦,就像是晒干的木头,又像是多年无水的河滩。 他绝对没有死。 但他也不像是个活人。 “我把药包留给你,那个小药丸是口服的,能养气补血,没什么事……我先走了。”段美美讪讪地笑了笑,把背上的小包袱背好,那里面是她的盘缠。 进来救人的时候,她把手弩放在棚子外面了。 “你……” 那个男人发话了。 阴沉而嘶哑的声音,非常难听。 “是奖励吗?” “什么?”段美美心头一沉。 不过她很快就宽慰自己,“蒋丽是谁?也许是他的心上人吧。” “我不是蒋丽,我叫段美美。” 男人向她伸出一只手。 这只手好脏啊,都是干结的血痂。 段美美还是轻轻握了那只手一下。 就像当年徐咏之觉得有义务对着那个窗口微笑一下一样。 安慰伤病之人,是行医者大多数时候唯一能做的事。 因为我们对生死二字,知道得实在是太少了。 但那只手立刻就把她的手握住了。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段美美抽回手,假笑着往后退去,她真的害怕了。 那只手向自己招了招,那意思是近前来。 “怎么,要给武功秘籍是吗?” 段美美想着,但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不对劲。 有一种白日梦,就是救了一个神仙,神仙让你在金斧子、银斧子和铁斧子里挑一个。 现实中,大概率我们会帮一些白眼狼。 让我们在金斧子、银斧子和铁斧子里选一个: “我用哪个斧子砍死你,你会心里更舒服?” “鬼才过去呢!”段美美嚷了一声,转身撩开帘子就跑。 晚了! 那男人的手像鹰爪子一样,太快了。 这一把正好抓住了段美美的腰带,段美美向前挣脱,被这么一拉,就像一个陀螺一样转了两个圈,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衣带还在对方手里。 必须尽快甩掉外衣。 段美美拼命地挣扎。 男人爬起来,在后面慢慢地跟着她。 她连滚带爬地穿过芦苇丛,抬头看见前面一个人影。 “救命!” 她脑子里想的只是徐咏之,但她立刻明白这不可能,她没有告诉徐咏之自己去了哪。 “陈小幻,你个死丫头快来救我!” 不是陈小幻。 段美美看见了那两条干枯的、棕黄色的腿。 那个男人已经出现在她的前面了。 她退,她往后退。 她摸,她摸石头、摸树枝。 突然她摸到了自己的手弩。 她拿过来,对准这个男人扣动了扳机。 不敢看,那一定会瞄偏了的。 这支弩箭打在了那人的左肩上。 那个男人呜咽了一声,感觉非常委屈。 “啊,你不要过来,再过来,我还会打伤你……” 段美美手忙脚乱地装填着弩箭。 但是那个男人已经不会再给他一次机会了。 他一把抓住手弩,远远地扔进水池。 最后一点希望,就这么随着水波荡然无存了。 男人抡起胳膊,狠狠地给了段美美一个耳光。 嘴里一股咸咸的味道,段美美被这一下打得眼冒金星,牙齿咬破了自己的嘴唇,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这时的段美美只穿着衬衣和裤子。 在那个时代,女子不穿外裙,就相当于没穿衣服。 衬衣的衣襟已经被撕掉做了包扎,现在已经没法很好地遮蔽姑娘的身体了。 干尸一样的男人露出了得意的笑。 他的手像钳子一样,紧紧地抓住了这个救护他、治疗他的姑娘,把她扛进了那片芦苇地当中。 柔弱的香蒲和芦苇,不应该遮蔽了如此滔天的罪恶。 满山的红叶为纸,怕都写不尽这可耻的负恩。 在被打了几次耳光,扼住几次喉咙之后,女孩终于听任这个恶人摆布了。 她仰面看着天空,手上紧紧抓住能抓住的一切。 一把泥土,一根芦苇。 “要活下来,要报仇。” 这时候,她看到了那只鸟儿。 那只一直给她寄来闺蜜来信的鸟儿。 那只黑色的鸟儿,发出的是得意的、清脆的人类女子的笑声。 这个笑声,暴露了她的主人。 这根本就不是陈小幻的鸟儿。 它是李连翘的红嘴鹩哥儿。 “中了这个女人的圈套了。” 身体的疼痛和被侵犯的屈辱感没有击倒这个女孩。 看见那只鸟儿的时候,突然觉得特别委屈,特别凄凉。 她的眼泪连成了线,滴滴答答顺着腮边留下来。 “徐咏之,快***来救我吧。” “呜呜呜……我把自己弄坏了……” “快来吧,你个***,再不来我就要死了!” 最难过的时候,似乎只有咒骂自己人才会好些。 夜色降临,长庚星出现的时候,那个干尸一样的男人才终于停了下来,坐在了地上。 一道光芒闪过,一个月亮门凭空出现。 传送门。 有人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六十一章 复仇之誓 段美美吃力地抬眼看那个传送门,希望里面走出来的就是霍一尊或者徐咏之。 都不是,她看到了一双穿着红色鞋子的双脚。 李连翘! 这位大唐长公主穿得非常正式,看上去就像有一个颁奖典礼等着她一样。 李连翘没有用那种得意的笑来开始这场羞辱的仪式,而是缓缓地蹲下来,轻轻地用手指抚摸着段美美的脸庞。 “怎么样,舒服么?”她带着得意的微笑,看着这个刚刚被严重伤害的女孩子。 段美美想要啐在她的脸上,但是抬不起头来。 那口唾沫,吐在了李连翘漂亮的、绣着龙凤纹的鞋子上。 “贱人!”李连翘勃然色变,她小时候饱受过贫困的困扰,最见不得别人糟蹋她的漂亮衣服。 她猛地把段美美的脸按在自己的鞋面上。 段美美根本就没有挣扎,也没有再骂,她不理李连翘,这下让李连翘也觉得很没意思。 “不想问问我,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吗?” 段美美没有回答。 “其实我对你,没有那么多的恨意,我要的人,是姓徐的;我恨的敌人,只是夏小贵。” “那天我对你说的,要努力,给你机会你不珍惜,都是真心话。” “你如果睡到了徐矜,我们俩就平手了。不过你越界了,那我就要制裁你。”李连翘得意洋洋地对段美美说。 “你真……变态!” “你头一天认识我啊!”李连翘喜滋滋地看着段美美。 李连翘轻轻去摸段美美脸上的青肿。 “喂,对女子要温柔,”李连翘狠狠瞪了那个干尸一样的男人一眼,“谁让你这么粗暴的。” 干尸委屈地低下了头。 “他下手重了,回去我批评他。”李连翘一脸和蔼地看着段美美。 “天下怎么会有你这么恶毒的女子!” “天下怎么会有你这么白痴的女子?段美美,以前你不这样啊,恋爱了脑子变傻了是吗?”李连翘把手放在段美美的脸上。 “脑子清醒点!”李连翘狠狠一按段美美脸颊上的青肿,段美美忍不住惨叫了一声。 “真好听啊,好想让你的徐公子也听到。”李连翘说。 “规则是我定的,你可以做徐咏之的第二个女人,也可以做和他有关系的第三个人。”李连翘说。 “她居然还在用性别这件事来攻击小贵,”段美美想,“这个恶女人一旦开始嫉妒,就会变蠢的。” “但是你的步子,迈得太大了,”李连翘说,“订婚?” “我可是唯一和徐矜谈婚论嫁的女人,”李连翘说,“那天我们在着色园,两情欢悦,浓情蜜意之时,他说要带我去见他的父母,要娶我。” “这件事我没记得取消啊,所以,你们决定给公子娶亲之前,总得问问我这个未婚妻的愿望吧。”李连翘轻轻撩着段美美的头发,继续细细看她的脸伤得怎么样了。 “你们药铺那三个老头好死不死,让你跟他订婚,那我当然不能答应了,我要杀了他们,然后还要让你也见见血,接受接受教训。”李连翘说。 “以后啊,谁要嫁给徐矜,都会像你今天这样痛苦不堪,我会找最污秽、最恶毒的人来让这些傻姑娘迷途知返的,徐矜这样的恶棍啊,只能跟我这样的坏女人在一起。”李连翘得意洋洋。 “我,就是天下女子的救者!”李连翘哈哈哈哈地笑出了声。 “你这套词儿,是不是写了很久啊。”段美美轻蔑了说。 “你,或者你的那个周将军,都杀不了公子,也打不过一尊叔的。至于这个人确实武功很高,但他愚蠢,他也没法对付公子。你拿我来寻开心出气,你好大的本事呢。”段美美说。 “你不用激我,”李连翘说,“现在爬不起来的人是你!” “有本事你就杀了本姑娘。”段美美说。 “没那么便宜你,还准备让你看徐公子的失望呢!还有啊,你也别觉得山字堂有什么厉害,我今天已经杀了一个老头了。” “是谁?” “胡子最白的那个,反正我也分不清。” “你杀了太岳叔!” “啊呀,心疼啦。他是媒人,先杀他。” “他根本不会武功,你杀他有什么荣耀可言?”段美美说。 “你跟我谈什么荣耀啊,我是阴沟里生下、街边长大的野孩子,不像你啊,家里有店,从小还是个小公主呢。”李连翘说。 “我确实是昏头了,跟这样的恶人讲了道理。”段美美心中暗想,居然无话反驳。 “段姑娘,今天你没订婚,直接就洞房了,我也是替你高兴。你的这位新郎官儿呢,也不是无名之辈,我作为你的媒人,也要给你认真介绍一下。”李连翘伸手把活尸一样的男人叫过来。 “他是我们巫师当中最尊贵的一支,霍家的当主霍义同,和你的徐公子至少一样尊贵,段美美,这个男人没有辱没了你,姐姐对你,是真心的好吧。” 李连翘让霍义同把脸伸过来,让段美美好好看看,段美美心一横,看就看,要记住这张脸,才能报仇。 “殿下,奖励!”霍义同痴痴地,缠着李连翘。 李连翘一脸不耐烦,“怎么了?说的好好的呀,一次杀了三个老头,我就是你的,你只杀了一个,还是最弱的那个,给你一个这么好的姑娘,还是完璧,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霍义同无话可说。 “霍公子人是笨了点,吃药吃的,但是武功比徐矜还要好,还会巫术。”李连翘对段美美说。 段美美把脸转过去,不理李连翘。 “说这些,是要你们正式结为夫妻,今天在这里,我长公主为媒,满山的红叶为证,霍义同和段美美,正式结为夫妻。”李连翘继续花样出新。 “霍公子,先和段姑娘拜天地,拜本公主,然后再对拜,洞房嘛,你已经先入为主了。”李连翘说。 霍义同真的跑来跟段美美磕头。 段美美看见这个怪物如此愚蠢,心里一阵气苦,但是转念想起,这就是李连翘制造恐慌、折磨别人的方式,自己越痛苦,她就越得意。 “是不是觉得他有点蠢?”李连翘笑着说,“你更蠢,你居然以为我的鸟是陈小幻的,把什么心事都说给我听,这件事我能做得这么好,最大的帮手,就是你呀,段美美。” 段美美心头最大的委屈,其实就在这里,听见这句话,她再也忍不住了,轻声抽泣了起来。 “哭吧,”李连翘眼神里一股狠意,“大声哭出来,从此以后,跟那种虚伪的人告别,也结束你虚伪的生活,承认你是一个烂人、一个恶心的女人,和这个愚蠢无知的男子天生一对!” “这句话,我不同意!” 一个响亮好听的男声在夜空中响起。 徐咏之拨开了芦苇走了出来。 “段美美是一个好姑娘,好爱人,她接下来的人生,会由我徐矜来守护!” 听到这一嗓子,段美美刚才调集的全身气力一下子都没有了,软软地只想睡过去,她放心了,一切都可以交给这个男人,她的身体、灵魂,都将会得到拯救,就像当年的范家老店一样。 徐咏之一步步走向段美美,脱下外衣把她裹起来,为遮羞,但更重要的是为御寒。 “怎么样?” “我以为我要死了。” “不会死的,你还会活很多年。” “公子,今天恐怕你要帮我杀一个人了……” 段美美说完这句话,心情的激荡、全身的伤痛,让她一下子晕了过去。 徐咏之看着霍义同,这个黄瘦的男子没有穿甲,不像那天那么威风,显得又可笑又可怜。 “是你欺负了她吗?”徐咏之用一种低沉的腔调说话,这是极度愤怒的一种表示。 霍义同不知所措地看看李连翘。 “对,就是他,他杀了徐太岳,我就奖给他一个女人,”李连翘看着徐咏之的眼睛说,“他很满意,女的,更满意……” 徐咏之根本就不管李连翘,直扑霍义同而去,霍义同拔剑和徐咏之交上了手。 自古至今的一对一真剑相斗,都不是那种叮叮当当的乱响。 两个人可能有着长时间的对峙,但是刀剑相碰的机会没有那么多,很多时候都是一招就分出了胜负。 被刀剑斩过,很少能够活下来。 李连翘上前想要夹攻徐咏之,突然听得脑后一阵恶风。 一条沉重的藤棍劈下来,她赶紧狼狈闪过。 段梓守两眼冒火,把三招半抡圆使开,只想赶紧杀了李连翘。 阿脆趁着这个机会把段美美抱起来,跑向远处霍一尊打开的传送门。 李连翘看见阿脆抱着段美美跑开,怪叫一声,一招火球追打过去。 阿脆不善于双足奔跑。 但这个火球正好被霍一尊伸手接住了。 “还是那么软弱,毫无实力啊!”霍一尊狠狠地瞪着李连翘。 这次的长公主大人把所有人都激怒了。 虽然她已经杀了很多人,伤害了很多人,但对段美美如此下作的手段,所有人都想杀她。 霍一尊左手火球,右手旋风,三丈之外纵身直扑李连翘。 他前纵了一丈,左手换风,右手换火,这两条火龙就增大了三四倍。 这是霍一尊最近琢磨出来的法子,远处打来的法术弱,但是有它打底,再用另一波法术推动他们前进,就像是近代海战的鱼雷一样,破坏力极大。 李连翘见势不妙,双手驱动寒冰咒去挡,她的实力远远不如霍一尊,霍义同又被徐咏之攻得无法救她,眼看这火云就打通了冰墙,飞到了她的面前。 李连翘也是经验丰富,看见火云来到,向后就倒,她的身后,正好就是那个池塘,她就以一种铁板桥式的功夫,生生后倒进了冰凉的水中,逃过了这个火云。 霍一尊变招极快,赶紧催动双手发动寒冰咒,两道冰龙过处,水池就出现了两道冰路,李连翘眼看冰咒攻过来,赶紧自己先抄水为冰,把面前堆了一座冰墙,冰龙都打在墙上,变成一个白色小雪山,李连翘趁机打开传送门,转身就逃。 段梓守见李连翘败走,冲上去就要和徐咏之夹攻刺客,但是霍义同百忙之中拍出一个火咒,正烧在他的头发上,这一招可把段梓守吓了一跳,赶紧逃去水池灭火。 徐咏之攻得更紧了,只要让霍义同双手执剑,他就没有可能去方咒烧人。 和宫城之外那一战的局面已经完全不同。 徐咏之一来仇恨在胸;二来剑术精妙;三来是霍义同落单,很快徐咏之就占据了上风。 到第二十三招上,两人剑刃相碰,火光四溅。 徐咏之用肩膀撞开霍义同,正常的打法,霍义同应该是退后重新寻找机会,但是处于下风,让这个干瘦的青年变得非常焦躁。 他进了一步,想要刺徐咏之的心窝。 徐咏之早就拿了一个上段剑,在高处等他。 这剑下来的时候,斜肩带背,把霍义同的大半个膀子砍下来了。 霍义同疼痛难忍,发出了野兽一样的吼声。 他在流血,但是却试图去夺回自己被砍下来的右臂。 徐咏之早就用剑防住,开始是怕他拿剑,但是后来,他却发现霍义同想要的,其实只是那只手。 霍义同试了三次,叹了一口气。 他封闭了自己的肩膀伤口,然后开始运气。 一只手臂从他的肩膀处重新长了出来,虽然还很小很短。 “怪物!”头发被烧得精光的段梓守回来看到这一幕,大叫一声。 见多识广的霍一尊也吃了一惊。 霍义同的手长出来的同时,他也变得更加干瘦了。 “这个怪物是在用自己身体的其他部分来滋养失去的肢体啊。”徐咏之暗想道。 “公子留情!”霍一尊嚷道。 徐咏之停下了剑。 霍义同用双手打开一个传送门,带着伤逃走了。 “一尊叔,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徐咏之愤怒地问,“这个人,如果他还是人的话,是你们霍家的人吗?” 霍一尊蹲在地下,看着那只干瘪下去的手臂。 “就是当年,我们霍家的试验成果……” 起风了,嵩山上的秋,突然变得特别凄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六十二章 偶尔治愈 “少爷,”霍一尊对徐咏之说:“我可能要详细地跟您说说当年的有些事情,还有霍义同的来历了。” “先不忙,”徐咏之说,“我们快点回去,看看美美吧。” 徐小玉在附近听到了徐咏之的声音,欢快地跑到他的身边,轻轻地去舔他的手。 这匹马自从跟了李连翘没少受气,今天看见本主,欢腾得很,但是它又看得出,自己的主人心事重重。 霍一尊打开传送门,大家一起回到了东京城的宅院里。徐咏之也顾不上拴马,就跑到楼上去看段美美。 阿脆坐在门口。 “怎么样?” “什么话也不肯说,我想帮她洗个澡,她也不愿意。”阿脆说。 “交给我了,你去休息吧,你去帮阿守看看头发,刚才被火球打了一下,头发都烧没了。”徐咏之说。 阿脆赶紧跑下去看段梓守。 徐咏之推开门,段美美蜷缩起来,坐在地板上,还披着徐咏之的外衣。 徐咏之和她坐在一起,轻轻揽住她的肩膀。 “都没事了,都会好的。”他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对方,但是以他自己的经验来看,康复和治愈需要时间。 段美美木怔怔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你怎么来得那么慢。” “我不知道你去哪了,我们是追踪那个刺客,才会出现在那里的。” “你没关心我去哪儿了。” “我对你的关心,确实太少了。” “我没杀掉那个男人,我砍掉了他的胳膊,但是他看上去似乎不是活人,又长了一条出来。”徐咏之想起段美美的嘱托。 “我想让你杀的,不是那个男人,那是一个工具而已。我想你帮我杀了李连翘。” “不用帮,她是杀我父母的仇人。” “但我觉得你好像一直都在手软。” “这个人并不好杀。”徐咏之说。 “我没有怪你,”段美美叹了一口气,“你要做一个得最好。 最能感受到爱和增加亲密的器官,不是嘴巴,也不是心,而是皮肤。 徐咏之抱着段美美,段美美的身体不再像刚才那样僵硬紧绷,逐渐放松了下来。 她的呼吸变慢,也匀实了。 半梦半醒之间,她嘴里喃喃地说。 “好想这样陪着你,一辈子。” 人在遭遇极大的变故和痛苦之后,可能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走出来。 第一夜第二夜睡着不是难事,足够累,总能入眠。 伤痛会在三四个月之后,倏然出现,现代医学里管这个叫做应激障碍。 徐咏之给段美美盖好被子,轻轻下床,穿好衣服,回到自己的房间。 霍一尊在屋里等他。 “一尊叔,我想听听关于霍义同的事。” “好的,公子,我一直在等你,这时间我也在整理思路。”霍一尊说。 “霍义同是谁?” “他是我的侄子,我哥哥霍定于的儿子,我们霍家从这一代开始像儒家一样排列辈分,四代人是义气千秋,霍义同是义字辈。” “我记得当时你哥哥自杀后,霍家的当主是个小孩子。” “对,那个孩子就是他,现在明面上代表霍家的那个年轻人应该是假的,现在看起来,李连翘带走了他。”霍一尊说。 “李连翘这么恨霍家,为什么要带走霍家的孩子?” “看起来,她把霍义同做了试验品了,霍家那她做试验品,那她也就拿霍家的孩子来做试验品。” “您觉得霍义同的那种肢体再生的能力,是什么法术?” “不是巫术,这是药物。” “药物!” “壁虎、螃蟹和许多虾,都有让自己的尾巴、钳子再生的能力,用这些提取物,和大燥类的药物一起炮制,就可以激发人体的许多潜在能力,我看义同的手臂再生,就是这种改造的结果。” “怎么破呢?” “没有什么好办法,但是如您所见,斩去一只胳膊,他就会比过去变得更加瘦弱,而且我觉得这种瘦不是通过饮食能够补充回来的,被伤害多了,霍义同终究会死的。”霍一尊说。 “哦……”徐咏之想着那只新长出来的手。 “少爷。”霍一尊跪倒在地。 “我哥哥虽然是个恶棍,但霍义同本质上不是坏人,也是一个牺牲品,我能否请您留他一条性命,我想试试能不能把他治好。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霍一尊说。 “你知道太岳叔和美美遭受了什么吧,一尊叔。” “我会用我的血,去洗净霍家的耻辱、终结这一切的。”霍一尊说。 “我不能用你的命去换他的命,”徐咏之说,“你如果能治好他,让他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之外,不要让我们见到他。” “谢谢公子。”霍一尊行了一个礼。 “起来吧,一尊叔。我还有一个问题,霍义同的剑术是哪家的呢?” “我想,这样的剑术,只有恒山吧。” “恒山我倒是怀疑过,但是恒山并没有什么著名的剑术门派,佛寺倒是有不少。”徐咏之说。 “少爷听说过影子门派吧……” “你是说那个刺客流派?” “对,霍义同的剑法好像就是刺客流,他们如果跟剑客单挑,不是对手,但是如果讲穿房入户,潜行暗杀,是真正的高手。”霍一尊说。 徐咏之想了想霍义同的剑法,确实如此。 “恒山在山西,我在想霍义同是不是真的在北汉受训和成长过。”徐咏之说。 “少爷,这事儿很重要吗?北汉虽然有契丹在背后,但是和大周比,只是一个小国呀。” “一尊叔,如果真的霍义同是李连翘委托给北汉培养的,那南唐就和北汉有勾结了,我们通过外交施压,让李煜去杀李连翘,或者直接对南唐用兵,都是有借口的。”徐咏之说。 “妙!” “现在就要搜集证据,此外,李连翘进行这种不人道的实验,我们也应该找到证据,在巫师世界里揭发她的做法,让巫师世界及时跟他切割,没有了南唐和巫师的力量,李连翘就只是一个野心很大、能力平庸的人而已了。” “是!少爷明见。” “我现在还担心一件事,就是李连翘把这种实验推广,制造出一支活尸军队。” 徐咏之的担心不无道理。 古代的战场上,最重要的是人的信心和士气。 恐怖的东西对士兵的打击极大。 春秋末年吴越争霸的时候,越王勾践在吴王阖闾的大军进攻之前,特地安排了五百个死囚,冲到阵前集体自杀,吴国的军队看得心惊胆战,被越军一下子就冲破了阵线,吴王阖闾被伤了大脚趾,不久就感染而死。 类似的,还有欧洲人的战马害怕埃及的骆驼、北方的步兵恐惧南方的战象…… 如果南唐有五千个被砍掉手还能长出来的重甲兵。 大周禁军只会望风而逃的。 士兵没有办法和恐怖的非人类作战。 李连翘之前拼命想要得到徐家的死灵术,就是因为死人不会恐惧,而只会制造恐惧。 现在虽然没有死灵术,但有这种药物把人做成活尸的能力,显然也在战场上大有用处。 “少爷想得周全,我认为李连翘还没有武装出活尸部队,可能是成本问题,她制造一个活尸战士的时间和金钱的消耗,仍然太高。” “所以要快,一尊叔,我们也要掌握这种把人变成活尸的技术,虽然我们不会用这种技术,要掌握,才能去对抗,它怕什么,怎么对付,我们都要知道。” “是。”霍一尊答应道。 “晚了,我们都休息休息吧,明天再来工作。” 霍一尊走了。 徐咏之看看段美美和自己的房间,想了好一会儿,才终于鼓起勇气进了段美美的房间。 他看见段美美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我怕你不回来了。” “跟一尊叔说了些话。” “我知道你更喜欢自己待着。”段美美说。 “但是我不想你醒来发现身边没有我。” “你出门的时候我就醒了。” “抱歉啦,把你吵醒了。” “不是吵醒,是没有你,睡眠对我,没有意义。”段美美说。 “对我有意义,你睡着了,我才放心。”徐咏之说。 他们拥抱着彼此睡着了。 这种感觉,就像他们人生中初见一样。 爱不是性和控制; 爱是发自内心的欣赏和慈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六十三章 筹划突袭 徐咏之请了三天假。 赵匡胤看见他的请假条,简直头大到了极点。 现在正在忙着准备出兵北汉,每天忙到四脚朝天,请假三天是怎么回事? “则平,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么?”赵匡胤问掌书记赵普。 “将军知道那天在汴水大酒楼的命案吗?”赵普问。 “听说了,隔着板墙把人刺死了。”赵匡胤说。 “死的人是徐太岳。”赵普说。 “山字堂的名医吗?”赵匡胤吃了一惊,徐太岳曾经和他进宫看过柴荣,也是因此才来的东京城。 “没错,也是张永德将军的儿女亲家。”赵普提供了更多的背景。 “谁干的,查出来了么?”赵匡胤问。 “开封府勘验了尸身,全无头绪,只是觉得杀手狠辣专业。他们听徐矜说,这个刺客就是那天行刺陛下的人。”赵普说道。 这时门外递进来一封密信,信皮上打着徐咏之的火封。 赵匡胤看完了密信,一言不发交给了赵普。 赵普看完,把信还给了赵普。 “咏之说刺客是个叫霍义同的巫师,受过南唐和北汉两边的训练,如果这事可靠,应该尽快通报给陛下。”赵匡胤说。 “从书信里看,他还没有证据。”赵普说。 “咏之说他追击那个人的时候在嵩山遇到了江南的长公主李连翘。”赵匡胤说。 “将军,徐矜和李连翘有仇,在朝堂上辩理,大家也没法相信他的,只会觉得他想报仇。”赵普说。 “你的意思是?”赵匡胤说。 “这件事到您这里为止,”赵普说,“不问,不说。” “什么叫不问,不说?”赵匡胤说。 “就是陛下问到您这儿,您说有这么一回事,但是没有确凿证据,陛下不问您,您不主动汇报。”赵普说。 “这样咏之不是很委屈吗?”赵匡胤说。 “您怎么了?”赵普哈哈大笑,“将军,徐咏之不是凡人啊,他是巫师的儿子,身边也有巫师,您只要给他准假就好了,他会自己去报仇的,巫师之间的恩怨,大家用巫术来解决,不是正合适么。” 赵匡胤还有一些不忍。 “将军,您现在需要准备的是出兵北汉和契丹的事,冬天准备,明春进攻,时间很紧,如果这个时候还去考虑刚刚安抚下来的南唐,陛下就没法出兵了。”赵普说。 赵匡胤哆嗦了一下。 陛下最恼恨的事情就是四个字: 仗没打成。 赵匡胤自忖是江湖豪杰出身,想当善战的将军,但是柴荣比他更狠,柴荣是孜孜求战之人,如果打不成仗,他就要折腾大家,人人没好日子过了。 赵匡胤在请假条上批字: “准假十天。” “赵普,你赶紧去督运粮草军械,让匡义过来帮俺。” 赵匡胤把徐咏之的书信放在炭火炉上烧了。 “将军要小心徐咏之的汇报,万一夹杂私心有了出入,被那些措大们揪住,将军就有麻烦了。”赵普说。 措大,是唐末到宋代对寒酸读书人的蔑称。 赵普虽然认字读书,但是一直以有本事的人,而不是读书多的人自居,他也瞧不上书生——到后来他做了宰相,也只是读完了半部《论语》,后人说起他,就是“半部论语治天下”,因为这个人的本事来自于生活和各种体验。 赵普提醒赵匡胤小心文官的议论,不要被人抓把柄。和南唐一样,后周的文官集团也是越来越强大了,这是国家转向治世的标志。 “则平,你还是对咏之有偏见对吧。”赵匡胤觉得赵普有点针对徐咏之了。 “我跟他没有交情,但是沉溺女色害了全家的旧事在前,实在没法让人相信他这人能靠谱。”赵普说。 “俺了解他,这个人有些时候太善良了,你可以放心,他正在成长。”赵匡胤说。 遗憾的是,徐公子正在被复仇的冲动折磨着,想要执行一个大计划。 其实段美美不是他最心爱的女子,从来都不是。 但她是被徐咏之保护最久,关心最多,是徐咏之觉得最负有义务的女子。 每天看到段美美失神的眼睛和饱受折磨的身心,他的怒火就会压抑不住。 他越想告诉自己,不能被李连翘激怒,要冷静,就会立刻有个声音对抗自己: “冷静个屁。” “李连翘杀了我的父母,就这一条就早该杀他了。” 这句话让他摆脱了摇摆的痛苦,做决定似乎没有那么难了。 这一天他请霍一尊来自己的屋里。 “一尊叔,能直接把传送门开到金陵的公主府里吗?” “公主府!”霍一尊吃了一惊,“您要干什么呢?” “先说有可能吗?”徐咏之看着霍一尊说。 “有,确实有。”霍一尊说。 “就像你家林泉镇的房子一样,李连翘一定也有防备巫师的预警系统,我们不能直接把传送门开进去,不然她就会立刻发觉。我们能做的事情,就是把传送门开到她家的墙外,然后让非巫师的人员攻进去。”霍一尊想了想,就是这样的思路。 “一次单纯的战斗进攻。” “对,在里面打起来之后,我才能进去支援你们,不过身为巫师的我进入,就可能很快引来死灵役或者更厉害的敌人。” “你在外面接应就好。” “少爷,你一直都认为应该依靠宫廷斗争击垮对手的呀。”霍一尊说。 “我觉得这件事变得越来越渺茫了。”徐咏之说。 “何以见得呢?”霍一尊问。 “局势这么紧张的情况下,赵将军准了我十天假,他的意思很简单,就是他不会去找皇帝做主,现在不是时候,让我们自己去报仇。”徐咏之拿着请教条说。 “少爷,我建议你别轻举妄动,这件事你最好和太实商量一下。”霍一尊说。 “一尊叔,报父母之仇,这是轻举妄动吗?”徐咏之一下子就抓住了霍一尊话中的弱点。 霍一尊是个明白透彻的人,但是有的时候表达太直接、太伤人了。 徐咏之拿这种大道理来压他,他一下子就接不住了。 “少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您现在的状态,很像是在发泄愤怒。”霍一尊说。 “我有很多很多的愤怒,这个恶女人杀了这么多的人,就在我追求一个除根、解恨的方式的时候,她害死了更多的人、伤害了更多的人,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还要等待,为什么不干净利落地杀死她?”徐咏之说。 “我也喜欢用这种简单直接的方式去解决恩怨,”霍一尊说,“但是我建议你,这件事情要告诉太实,他答应了,我们才能做这件事。” 这时有人敲门。 “少爷在吗?”徐太实在屋外问。 “请进,太实叔。”徐咏之说。 “少爷,您找我?”太实迈步进来。 太实这一天一夜没有合眼,眼珠子通红。 老友的丧事,美美的坏消息,让这个老成持重的人也充满了愤懑。 段美美不仅仅是太实刚认下来的养女。 她也是太实手把手调教出来的学生,那几年,太实教美美记账、写招贴、教阿守武功,这两个孩子就像是亲生的一样。 段美美遭此横祸,太实心里是最愤怒,但是他还是稳住心神。 “太实叔,我想要直接突袭公主府。”徐咏之看着徐太实。 “哦,那我们的目标是什么呢?” 徐太实是军官出身,他必须要问清楚徐咏之的战斗目标是什么。 “三个目标,第一是杀死李连翘;第二是拿到南唐和北汉勾结的证据;第三是找到李连翘可能的炼金室,加以破坏。”徐咏之说。 “少爷,这可是三个不同的目标。”徐太实说。 “我要至少实现两个。”徐咏之说。 “少爷准备动用多少兵力呢?”徐太实问。 “兵力?”徐咏之愣了一下。 徐太实拿着一张地图,哗啦一下铺在徐咏之的书桌上。 “这是李连翘公主府的地图,我在鄂州的时候调查出来的。”徐太实说,“只有地上部分,我看这个女人一定在地下还有别的密室。” “虽然李连翘经常独自行动,但是她的家里的防护力量不小。” “李连翘的家仆、卫士,合起来大概是五六百人吧,这里还有不少高手、死士。” “要想围攻一个这样的坚固的城堡,正面进攻得动用三千人吧,就算是突袭,也需要大概五十个水平和邢大运差不多的好手,您的部下没有这么多好手。”徐咏之的眉头皱起来了。 “我们不可能在没有巫师支持的情况下突袭杀掉李连翘。第一个目标就想也不用想了。” “如果我们是要调查证据,那就要秘密潜入,不做攻击的打算。阿守很难保持安静,更适合吸引敌人。” “如果要摧毁敌人的炼金室,那最好的办法是放火,但这事和拿到证据,本来就是矛盾的,而且要拿到证据,恐怕一尊是非进去不可的。”徐太实分析道。 徐咏之在禁军执行过的,大多数是踢门抓贼的治安行动。 徐太实当年经历过的,大多数都是战场厮杀,攻城和野战。 他们都没有秘密潜入、盗取证据之类的行动经验。 也没有刺杀、斩首这样的只会才能。 徐太实只是从常理分析,谈了这个行动的困难。 但徐咏之却被这种分析所激怒了。 “我们就这样什么都不做吗?” “当然要做,如果您现在脑子里就是报仇,马上报仇,我劝您坐下来再考虑一下。”徐太实说。 “李连翘是我们最大的敌人,她强大而且狡猾,除他之外,余三江或者霍义同都不算什么敌人,李煜的小朝廷更不是事儿。”徐咏之说。 “所以我们的目标就是刺杀,是吗?”徐太实说。 “对,如果第一个做不到,再执行后两个。”徐咏之说。 话说到这个份上,徐太实知道自己不能再说丧气话了。 “我请您动手之前,和小贵姑娘一起商定方案,有她的支援,您的胜算会更大。”徐太实说。 这句话一下子就卡住了徐咏之的喉咙。 徐咏之一直不知道怎么跟小贵说这两天发生的事。 “小贵,你安排给我的妻子被李连翘派人侮辱了。” “小贵,你的朋友段美美被李连翘派人欺负了……” 和没法看段美美一样,徐咏之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小贵。 那种浓烈的羞耻感把他击倒了。 “我一直想,是不是不让她知道会更好。”徐咏之说。 “如果让小贵蒙在鼓里,她的同伴用这么大的行动她还不知道,她会陷入危险,那对小贵也太不公平了。”徐太实说。 “但是把美美遭受的这些说给小贵听,对美美是不是太不公平了。”徐咏之说。 “少爷,我是美美的义父,我这些年看她和阿守,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要说悲痛,我相信我和你至少一样悲痛,但是隐私和成功率,你只能选一个,而且小贵早晚会知道这些事,你说出来,比李连翘去跟她炫耀,让她的感觉会好得多。” “是,太实叔,您说得对。”徐咏之一脸沮丧。 “在两个女子之间周旋真是天下第一大难事。”霍一尊说。 “此外,还有一点,少爷要答应我。”徐太实说。 “还有什么事儿?”徐咏之问。 “带我一起去!”徐太实说。 “你也要去吗?”徐咏之问。 “一尊不能进公主府,在外面接应比较好,那我去了,就能多一个人。如果是我、少爷和小贵姑娘和阿守四个人一起攻击李连翘,那我们就有很大的胜算。”徐太实说。 “太实说得有道理,李连翘的巫术平庸,我给你们几道防御符,能够接下她的大多数法术攻击,但是要防备她跑,如果你们能够连续攻击,让她腾不出手来开传送门,杀掉她是可能的。”霍一尊说。 “那就这么办。”徐咏之说。 “少爷,”霍一尊看看徐咏之说。 “你的心魔怎么办呢?你根本就没法对李连翘下手,不能杀她,是她给你种的念头,对吧。” “我觉得,我已经克服了。”徐咏之说。 “不要你觉得,如果你到时候掉链子,小贵、太实和阿守就可能会死!” “放心吧,我会自己死在那里的!” 徐咏之的眼中,亮出了野兽一样的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六十四章 万全之策 “公子,你有心事。”段美美说。 徐咏之和段美美坐在桌子两边,中间摆着一张木质棋盘。 天底下有很多种娱乐和游戏,但是最特殊的,就是围棋。 因为这是一种成年人很难理解的游戏,必须要从小学起。 有句话叫二十岁不成国手,终是凡人。 今天的孩子要学棋,必须得三年级以前,晚了再学,再努力也大概率是臭棋篓子。 当代的大作家金庸先生痴迷围棋,也有业余段位,但因为是成年后才学的,就属于“下不出来”的那种,业余初段遇到职业初段,都要被让个七八子。 人家是几百、几千个小时都放在上面的,而你是兴趣爱好,别说天赋,经验就会不一样。 就好像如果你退休后打了几个月的老干部网球,在公园里拽着皮筋儿对着墙打着玩的,万万不要妄想去接费德勒的发球,你会直接晕倒在地的。 徐知训不懂棋,巫师从小可玩儿的东西太多,没必要用棋去消遣。 但徐咏之是扎扎实实学了四年,主要原因就是张欢张道长喜欢。 因为那个年代的和尚、道士往往都下棋。 象棋比围棋要晚得多,而且象棋这种运动,分高低贵贱,和尚老道都不喜欢。 象棋里,兵永远是兵,是帅就永远是帅。 只有围棋,六道众生,无不平等,每个子儿都一般大。 小贵会下棋。 当年被卖去勾阑的时候,行院当中都要教琴棋书画,你要接待文人高官,出口鄙俗是不行的,人家侍郎大人来作客,说要跟你下棋,你可不能拿出斗兽棋,跟人说“老虎吃豹子,老鼠吃大象……”,只有会围棋,才能好好地照顾领导的感受。 徐咏之和小贵一起出门行走江湖的时候,俩人会拿个棋盘,手谈一局。 有的时候下到一半,早晨要赶路,必须早睡,就把棋型记在脑子里,到下一站找店家借一副棋,重新摆上,一个子儿不能错。 这都是少年的游戏,三十岁之后,再要记住每个棋子的位置就非常难了。 现在跟段美美坐下来,俩人是大眼瞪小眼。 段美美不会下棋,围棋这个东西,又岂是一时半会儿可以学会的,于是徐咏之就教她“五子连珠”,也能玩得脸红耳热,大呼小叫的。 今天玩了七八盘棋,段美美都赢了。 她笑了一阵,对徐咏之说: “公子,你有心事。” 徐咏之立刻就会回应: “我没有心事,我唯一的心事就是你,我担心你。” “我不要成为你的心病,我只要在你心里存在就好。”段美美希望他能冷静一点。 “当然在。”徐咏之说。 “你不用这么担心我,我不会寻死的。我还有很多人要牵挂、要照顾,我还要看到恶人受苦的那一天。”段美美说。 “你想说什么呢?”徐咏之说。 “你该忙什么,就去忙什么。我很好,你时不时回来就行,你若远行,有信来,就够了,天天拴着你,做什么大事儿呢?你看我都是皮外伤,好好的,现在脸上还青,你出几天门,回来我就不这样了……”段美美越说声音越低。 “继续说呀。”徐咏之没好气地说。 “我编不下去了。”段美美说。 “看着我,”徐咏之握住段美美的肩膀,“疼了,就说疼了,难过了,就说难过了,觉得委屈,就说委屈,把自己的感受说出来。” “嗯。” “那天你就很好,你让我为你杀人,那是真实感受。”徐咏之说。 “说完我就后悔了,我怎么有这么可怕的念头。”段美美说。 “我也想杀人,但是我没杀成他。”徐咏之说。 他没说的另一句话是,霍义同未来很可能没法杀了。 但是幕后的黑手李连翘是可以杀的。 “你别杀他了,你好好的不要去找他们寻仇了,我认了,我从小就命苦,现在也不怕多这么一回,有你哄我睡觉,陪着我下棋,这辈子我觉得已经足够了。公子你把这段事忘了吧,我们找个地方藏起来,度过剩下来的人生吧。”段美美突然说。 “这件事,恐怕不是我和你能决定的吧。”徐咏之一脸黯然神伤。 “那谁说了算呢?”段美美问。 “当年我父母,就是抱了这样的念头,跑到了林泉镇这个小镇,他们觉得自己跑得足够远,足够偏了,结果呢,还是被坏人找上门,被坏人害死了。”徐咏之说。 段美美低下了头。 “对不起,公子,我只想着自己息事宁人,你的父母之仇,绝对不能忘的。”段美美说。 “我已经有了一个万全之策,你尽管放心。”徐咏之说。 上次徐咏之如此信心满满,就是他要去着色园那次。 段美美看见他现在的状态,非常担心。 “公子,大事儿上你肯定比我明白,但是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段美美说。 “什么事?” “做大的决定之前,跟小贵妹子商量一下。”段美美说。 徐咏之皱起了眉头。 徐太实说,要让小贵点头。 段美美也说,要找小贵商量。 小贵虽然聪明多智,但毕竟只是一个小姑娘,以前更是自己手把手教出来的,武功智谋,难道还能比自己更强? 这一刻的徐咏之,在嫉妒小贵了。 女人嫉妒女人、男人嫉妒男人,都太常见了,我们在年轻的时候见到优秀的同性,都是要忍不住拿自己去比较的,只有经历了事情,有了胸怀,才能欣赏年轻的同性,就像赵匡胤爱惜徐咏之那样。 女人嫉妒自己的男人,也是有的:有的女人嫉妒男人的家境比自己好,学历高、为了拿住对方,反而会甩脸子给男人看。 男人嫉妒自己的女人,也不少见:许多女人做事更妥帖,处事更得体,男人却在外面得罪人、散德行、喝酒赌钱闹事儿。 徐咏之是文武双全的聪明人,但他同时也是一个自尊心过强的男人。 徐咏之乐于看见女子享受他给予的温柔和保护,对女子充满了善意。 但是当这个女子有守护自己,甚至有反过来守护他的能力的时候,他就要和对方有点不大不小的冲突。 小贵强大的时候,他心里就会别扭,小贵赤手空拳被人追杀的时候,他就会如同金甲天神一样杀过来救她,心里充满了开心。 段美美是徐咏之一直可以罩着、可以保护的,这就是为什么段美美永远都有小贵不能取代的一部分。 “山字堂现在是小贵说了算是吗?”徐咏之说。 “不不不,我没有那个意思。”段美美赶紧澄清。 “我知道我做错过很多事,”徐咏之说,“但是我相信我的很多判断还是准的。” 段美美从后腰保住徐咏之,把头贴在他的后背上。 “我只是想到了那天你去着色园,我劝你,小贵说,别劝了,让他去,我们都不是他私人的丫鬟和奴才,我们应该做好手上的工作。” “原来你们还这么议论过我。”徐咏之突然想起霍一尊的那句话:周旋于两个女人之间真难。 “我们都在担心你,但是你坚信你的判断,你的自控力,所以我们都觉得应该相信你。”段美美说。 “但是现在你们都不相信我了。”徐咏之看着段美美的眼睛。 那个严苛里透着温柔的眼神儿哦! 段美美一下子就变得手足无措。 “没有,没有!” “之前我力排众议去睡一个女人,你们劝我,”徐咏之说,“好吧,我判断失误,我认了。” “这次我力排众议去杀她,你们居然也劝我。” “公子……”段美美又气又乐。 聪明人都容易犯这种错误。 话说僵了,他没理却要用修辞和段子去赢回来。 女孩在喜欢自己的男孩面前不用总讲理,偶尔对他一撒娇就不需要讲道理了。 男生在喜欢自己的女孩面前不用总讲理,把她噗嗤逗乐就不需要再讲道理了。 这点上,真的只有李连翘才能治得了徐咏之,发现他讲段子逃避话题,立刻揪住一通暴虐,跟我讲段子,没门,讲段子过关的男人都很拙劣! 但是段美美乐完了,就没法再跟徐咏之去讲道理了。 她只有拢拢他的衣襟。 “天凉了,你出门小心。” 徐咏之去店里了,今天是他要先去和霍一尊见小贵。 和小贵见面的地方,约的是钟山山。 “这只是一个初步方案,我还要完善……”徐咏之说。 “不,不是完善,是你根本就没有想。”小贵说。 “这么说是不是太过分了。”徐咏之压着火儿。 “你是游侠,你不是杀手,你对一切遭遇战都不会畏惧,敌人越强你越强,但是让你筹划一个杀死敌人的突袭方案,你根本不及格。”小贵说。 这一下真的把徐咏之打疼了。 “那你来做计划啊?”徐咏之说。 “我做方案?你听吗?”小贵说。 “我听。”徐咏之说。 “好,我的建议就是取消这个方案,继续按照我们的计划,两边用力,你去当上大周禁军的大将,我在南唐宫廷里接应你,钳制李连翘。”小贵说。 天底下的聪明女孩都容易得罪人。 尤其是你比男人还能干的时候。 如果你再在业务讨论里直言不讳,对方就容易恨你。 偏偏小贵一直都以筹划事、做事周全为乐,在这点上,说一句吊打徐咏之,并不为过。 在她畅所欲言的时候,徐咏之正在暗暗地难过。 “可是……”徐咏之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小贵看到了他的神色,也赶紧过来安慰他。 “公子,我知道你心疼美美姐,我也是,我也心疼她,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一直都劝她和你在一起,确切一点说,我愿意接受我们三个人在一起的日子。”小贵说。 徐咏之看看天上的云,没有说话。 “她受了这么多的苦,我的心里非常难过,我被李连翘射过一箭,差点就死了,在这个宫廷里,她暗害了我好几次,我想要杀掉她的心情,和你没有区别。”小贵说。 “但是这样一个冒进的计划,突袭进攻公主府,简直就是开玩笑,她是一个巫师,她可以打开传送门去任何地方,当你要进攻一个人的家,却根本没法确认这个人在不在,那你的进攻是什么目的?烧房子给美美姐出气是吗?”小贵说。 “你这话也太伤人了!”徐咏之说。 “不是伤人,”小贵说,“公子,你待女子太过温柔,我们没有那么娇弱,那么不堪一击,美美姐更是一个强大的女子。美美姐是你的未婚妻,说一句她今天的一切都是你给的也没有问题,你不要对自己人那么见外、那么客气,那根本就不是爱。” “见外……”徐咏之不由得想到了徐知训对自己的客气和见外,想到了自己可能的身世。 “你不需要立刻去为美美姐杀李连翘。” “我要杀!” “李连翘也伤过我,差点没命了!你也没有这么激动!”夏小贵也生气了。 “这不一样,这是凌辱和折磨!夏小贵,你说话要讲良心,那四十七个折磨你的马贼,我一个都没有留,都杀光了!”徐咏之说。 “那是他们先要杀你!然后你才发现了我,你把顺序颠倒了!”夏小贵说。 “好了,好了,你不愿意,我就自己去!”徐咏之气哼哼地就要走。 讲道理讲不赢,就跟喜欢的人撒娇耍赖。 “公子!”小贵叫住了他。 “这丫头果然还是吃这一套。” 夏小贵淡淡地说,“你要死了,我不会随你去的。” “祝你长命百岁吧!”徐咏之说。 “我会替你和师父师娘报仇,然后去你坟上守着,了此一生。”夏小贵喃喃地说。 徐咏之听不见,他已经走远了。 远处有传送门的光亮,霍一尊和徐咏之走了。 夏小贵不知道他们去了哪, 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徐咏之。 “徐咏之呀,徐咏之,你好轴!” 年轻男人的轴,真的很可恶。 但它也是一种生命力的表现。 中年之后,不复此轴;再看此人,有一点油。 小贵回去赶紧做准备。 如果不能盯住徐咏之,至少可以盯住李连翘。 对这个男人,小贵又气又怜,短短几个月,他就范了两次轴: 前一次是摆脱束缚,一晌贪欢; 这一次是拔剑四顾,心事茫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六十五章 渔村夜话 徐咏之和夏小贵开始说话之后,霍一尊一直在远处和喳喳灰玩词语接龙,这只鸟会的话是越学越多了。 霍一尊心里有些不安,徐咏之这次做的很多事,有点蹊跷。 比如这次来会小贵,徐咏之居然带了失而复得的白马一起来。 两个人开始好像还不错,后来说着说着,好像了翻了脸。 徐咏之先走开,然后小贵也骑马走了。 徐咏之等了好一会儿才走过来,脸色阴沉难看。 “少爷,有些事,可能慢慢来比较快。”霍一尊知道俩人商量得不顺。 “一尊叔,你先回去吧。” “开玩笑,那你怎么办,把你自己丢在钟山上?” “还有几天假,徐小玉跑得很快,我自己骑马回去,散散心。” 这倒是个解释。 纵情山水一直都是解决烦闷的一个方式。 “这个季节,金陵这边可能会下雨,公子你快点回去比较好。”霍一尊说。 “知道了,我会和你们会合的,再说有事还有喳喳灰传信呢。”徐咏之说。 霍一尊作了一个揖,开了传送门先走了。 徐咏之骑了马,慢慢逛下山去。 他怕走快了遇到小贵。 想多了,小贵一肚子气,早就骑马跑了。 “徐咏之啊徐咏之,你一年能不要任性两次吗!”小贵忍不住嚷出声来。 太阳西沉了。 徐咏之在一个江边的小镇看见一个挂着大瓢的小屋,知道是个小酒家的幌子,就走了进去,要了酒和菜,自己喝了起来。 “公子是哪里人呀?”酒店老板娘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见他生得俊俏,又彬彬有礼,很有好感。 “我是潭州人。” “啊呀,听说你们洞庭湖一带的男人,脾气都比较爆,没想到你这么斯斯文文的,可见天底下真的有好多的偏见呀。”老板娘笑着说道。 “每个地方都有脾气不好的人,每个地方也都有脾气好的人。”徐咏之微笑着说。 徐公子的微笑是非常好看的。这让许多陌生人第一眼就对他有好感。 夏小贵看他第一眼,就知道他是好人,来救自己的。 段美美看他第一眼,就觉得他是侠客,会管自己的闲事儿。 赵匡胤看他第一眼,就觉得他是个义人,能做自己的兄弟。 就连陈小幻看见他牵着马不骑,也要问问他的用意。 李连翘看见他第一眼,就觉得他这个人比较好骗,但内心也是各种喜欢,当然,我们知道这位长公主的喜欢非常扭曲,一般人当不起。 “可不是呀,我们镇的人打鱼的、打铁的、行船的……总之粗人很多,很多人脾气不好的,除了一位刚搬来不久的李先生……”老板娘絮絮叨叨。 别说,徐咏之还喜欢这种絮叨。 窗外真的下雨了,霍一尊这个乌鸦嘴。 今天看来要住这个镇上了。 老板娘拿出菜来,有卤好的鸭肉,茴香煮的罗汉豆,面筋块和毛豆的杂拌,一盘老用酒烧的肉和煮蛋,一盘白水烫熟的青菜。 老板娘的女儿看着十四五岁的样子,已经把酒烫好了端上来,看见徐咏之长得好看,忍不住偷看了几眼。 这是个清秀的姑娘,妥妥的美人胚子,徐公子冲她道了声谢谢,她赶紧就把视线闪开了。 好看的男子要看,这是本性;要偷偷地看,这是教养。 好乖的姑娘。 徐咏之立刻就想到,小贵这么大的时候可比现在听话。 想到小贵,心里又酸又苦。 好像在小贵面前,他总是做不对。 喝了几杯,门外有个中年男子推门进来,身上穿着蓑衣和斗笠,还拿着鱼竿。 “李先生啊!今天收获还好吧。”老板娘笑嘻嘻地招呼着这个渔人打扮的人。 “老板娘,”李先生一脸笑容,“一条鲜活草鱼,请你做个鱼汤,天气冷,淋了雨要吃一杯。” 老板娘赶紧端出下酒菜来,把鱼提到后面去让伙计整治,小姑娘热了酒,又要拿给徐咏之,徐咏之笑了笑,对她说:“先端给那位李先生吧,喝上酒就暖和了。” “公子,你的酒是陈酿,李先生要的酒是浊酒,你让给他,也不是他的酒呀。”小姑娘一脸认真。 “那我就请李先生喝一壶陈酿吧。”徐咏之轻声说。 那边的李先生显然听见了徐咏之要请客,看见徐咏之的脸,微微吃了一惊。 “公子好意,李某谢过了。” “先生如果不嫌弃,过来一起坐了饮酒可好?” 李先生略一犹豫,老板娘就嚷上了,“李先生,这公子也是读书人呢!刚才我还说,这个镇上只有李先生一个读书人,你们应该可以聊到一起的。” 老板娘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菜搬到了公子桌上,又继续去帮女儿烫酒。 李先生解开了蓑衣,摘掉斗笠,轻轻走到徐咏之对面坐下。 “多谢公子的好意,一会儿鱼汤上来,请公子和我一起喝吧。”李先生也是投桃报李。 徐咏之看看李先生,隐约觉得他有些面熟,但又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了。 这个人晒得有点黑,显然是几个月渔人生活的痕迹,留的长须倒是挺漂亮,以前好像是个有身份的人。 “先生在这里隐居得好惬意啊。”徐咏之冷不丁问道,其实就是瞎猜的。 “公子是专程来找我的么?”李先生看上去非常从容,但是这个样子,有那么一点点勉强。 “我也是信步到此,李先生……” 徐咏之话没说完,酒店的门就被咣当一脚踢开了。 一个头戴斗笠,公人模样的人,骂骂咧咧地进来,门外屋檐下还站着另一个。 老板娘赶紧打招呼,“祝头,快坐下吃酒呀!” “不了!”祝头大声嚷道,“上面派我们巡视江面,最近太湖水贼到金陵附近了!给我打点热酒带上!” 祝头把一个葫芦扔在柜台上,老板娘赶紧让女儿去烫酒。 “你这个人,看着面生啊,”祝头看见了徐咏之,“哪里来的?叫什么名字?” 他又一眼看到了徐咏之的剑。 祝头手也是真快,一下子就把刀拔出来了。 徐咏之的身份倒是没问题,拿出大周禁军副指挥使的徐的腰牌,就没问题了。 这个身份一旦暴露,南唐的官府必然要通报给朝廷,麻烦会非常大。 如果因为人家祝头的本职工作,就拔剑把人家砍了,这也不是徐咏之的风格,再说老板娘母女俩,只怕会有大麻烦。 他正要编瞎话,突然李先生开了口。 “祝头儿,别紧张,自己人。” 祝头看见李先生开口,神色缓和多了。 “是李老爷的朋友吗?”祝头儿称呼李先生为老爷,可见是个有功名的人。 “不是朋友,是亲戚,这是我的表弟,姓徐,是个很好的医生。他过来寻我,我们才坐下,还没来得及说上话呢。”李先生一脸和气。 老板娘也不多话,把酒灌好了拿出来。 祝头接过来,“那你们兄弟好好喝吧,告辞!”他闪身出门,没入了黄昏的雨中。 徐咏之手一直按在剑上,这时候才松开了。 老板娘缩在柜台后面的炭炉那里烤火,远远地躲着他们。 好个晓事的大嫂。 李先生压低了声音看着徐咏之。 “公子是不是没认出我,误打误撞遇见了的?”李先生说。 “恕我眼拙……”徐咏之知道李先生没有敌意。 “我名叫李望,字嗣归,曾经做过江南的潭州知府。” 这一下徐咏之就明白了。 这就是那个想要帮父亲开脱、推迟行刑的监斩官李嗣归! 李嗣归签发过徐咏之的通缉令,法场上也见过,所以对他的相貌清清楚楚。 徐咏之却只是远远看过李嗣归,又是一身官衣的样子,而今装扮相貌都有了变化,因此只是觉得眼熟,认不出来。 “李大人怎么来了金陵?”徐咏之客客气气地问。 “我本来就是江东人,中了进士,选去潭州做官,李连翘祸乱朝政,我在那次处刑之后,就辞官返乡,心情一直烦闷,就过来这里想着到这个小镇,读书钓鱼住上一年。”李嗣归说。 “真是难得的逍遥日子。”徐咏之称赞道。 “公子不怪我吧,”李嗣归说,“令尊令堂的事情上,我已经尽力了。” “不怪,李大人的善意,我早早就明白了。我敬您一杯。”徐咏之说。 两人满满饮了一杯。 徐咏之在事情发生之后,让徐太实寻找了父母的遗骸,也是李嗣归和费阳谷两个人的好意,才得以偷偷拿到,后来暂存在鄂州,等待有一日能归葬林泉镇。 “难得今日机缘巧合,能够遇到李大人,徐矜这里感激得紧,大人,我再敬您一杯,祝您公侯万代。”徐咏之说。 “公子,不敢再称大人了,现在李某是一个真正的闲人。”李嗣归一脸看破世事的样子。 “大人如果不嫌弃,徐矜愿意为大人推荐作保,为大周效力。”徐咏之话入正题。 “大周、大唐……”李嗣归嘿然无语。 “李先生莫非已经无心功名了么?” “徐公子,我是厌倦了做一个朝廷的官了。” “这话怎么讲?” “我爱读《三国志》,不知道公子读过没有。”李嗣归把酒倒上。 “读过,徐矜幼时,在颜氏就学,学的是公羊,因此对史书略懂一点。”徐咏之说。 “那太好了!公子,我喜欢周瑜的那句话。” “那句?” “外托君臣之义,内结骨肉之恩。” “这句确实好。” “和自己的主公看上去是君臣,但是彼此信任,又是兄弟,这官当得才有意思。” “我三十一中进士,六年知县,六年督学,做一个知府,这南唐一共才有几个州?我从来没有见过皇帝,周卓成那样的节度使,字都不认识几个,对我颐指气使,实在令人恼火。”李嗣归说。 “这也是乱世的情形。”徐咏之安慰他。 “安史之乱之前的大唐可不是这样的,”李嗣归说,“读书人不治天下,谁治天下?” “需要有一个人,出身武夫,但愿意做天下儒林的领袖。”徐咏之脑子里想的,正是他的大哥赵匡胤。 “公子文武双全,逃脱毒手在我意料之中,不知道现在,可有地方落脚么?”李嗣归问道。 “我在东京汴梁,大周禁军里做副指挥使。”徐咏之相信李嗣归不会出卖自己,也就说清了自己的现状。 “好地方,上国为将,而且年纪轻轻就做了副指挥使,倘若有个十年光景,必然成为大周的栋梁,那时候再想报仇,就易如反掌了。”李嗣归说。 巧了,李嗣归一眼看透了徐咏之的复仇计划。 “先生,就算成了大周名将,又如何能跟南唐的长公主报仇?”徐咏之还在装糊涂。 “那时候封侯挂帅,跟皇帝要一纸诏书,就要李连翘的人头,又有何难。”李嗣归嘿嘿笑着说。 “那是他的姐妹,如何能做得到?”徐咏之这句话是真心发问,他一直在苦恼这个问题。 “什么姐妹,若干女人当中的一个,男人自己性命堪忧的时候,首先割舍的就是女人。”李嗣归说道。 “毕竟是名义上的姐妹,让他送人头过来,他就算愿意,也没法做这种颜面尽失的事儿啊。”徐咏之说。 “公子,您怎么了?谁说送人头就一定要真的送头啊。”李嗣归说。 “先生您是说……” “公子读过《史记》吧。” “读过一点。” “汉武帝的时候,有个大将军卫青,出身低微,过去是公主家的马夫。” “这个我知道。” “后来卫青立功封侯,当了大将军,公主这个时候成了寡妇。大家就给他们撮合,说卫青就不错。公主说,那是我家的马夫啊!大家都说,现在可不是了,现在是大将军了。他俩成了亲。”李嗣归说。 “李先生,这万万不可。”徐咏之说。 “怎么不可?” “卫青娶了长公主,他们虽然有主仆之分,却没有父母之仇。”徐咏之说。 “我要答应和李连翘成亲,根本不用封侯拜相,早就做到了。但是为了报仇而娶对方,是不义的行为,而娶了又杀掉或者折磨,这也是残忍的行为。”徐咏之说。 李嗣归看看四周无人,离座跪倒在地。 “先生怎么行此大礼,折杀了徐矜了。”徐咏之赶紧去搀扶。 “不是赔罪,刚才我在试探公子。”李嗣归说。 “我对令尊的英雄气概一直都是佩服的,我对公子的人才,也是仰慕已久,刚才一番话,公子不为所动,可见是个大丈夫,我希望公子能够收下我。”李嗣归一脸的诚恳。 “收下……” “我愿意为公子出谋划策,公子做面子,李望做里子,侍奉公子,共图大业。”李嗣归一脸认真。 “得先生助力,徐矜感激不尽。”徐咏之也深受感动。 “我是公子的幕僚,不是大周的臣子。”李嗣归说。 “先生,可以先带了家中老小,去东京汴梁安置,我写封书信给东京城的徐太实,你也到那里去等我。” “是!” “费阳谷的近况,先生可知道么?” “事情过后,他也辞了官,据说带着他的堂弟一群人流落江湖,后来的情况,我也就不知道了。”李嗣归说。 老板娘端上煮好的鱼汤,两人喝汤吃鱼,酒足饭饱,李嗣归要留徐咏之去住处同住,徐咏之不肯,还是望城里而去。 “公子,属下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先生请说。” “有些事可能是不能急的,千金之躯,不能冒险,扳倒有些人,可能真的需要十年。” “谢谢先生指教。” 这时雨已经停了,月色皎洁,甚是明亮。 “公子保重。” “先生保重。” 徐咏之催马直奔大道而去。 有些事,总要去做,哪怕一个人,一把剑。 杀进去,就有机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六十六章 公主府邸 和李嗣归分开的第二天晚上,徐咏之准备夜探公主府。 这是一项所有伙伴都不支持的行动。 看上去简直近乎赌气了。 不过也因为不受任何人的祝福,所以徐咏之的准备极其谨慎。 霍一尊、徐太实和小贵的提示并非没有效果。 夜行衣 蒙面巾 长剑 匕首 手弩 火种 抓钩和绳索 几个月前的徐咏之绝对不会准备这类东西,背起来太累赘了。 而且不帅。 有轻功,要绳索和抓钩做什么? 但是几个月之后的今天,历经过磨难的徐咏之明白了很多事。 他明白了人会受伤,会有飞不起来的时候。 人可能要携带伤员或者俘虏。 他做好了一切最谨慎的准备,又好好地睡了一白天。 到三更将尽,徐咏之已经来到了院墙之外。 喳喳灰在空中看了整座府邸,没有任何不同的样子。 后半夜的时候,任何守卫都是最困、最乏的。 人人都有睡眠的渴望。 即使是习惯于晚睡的李连翘,在这会儿也会睡着。 看着墙外定期巡逻的家兵走过去之后。 徐咏之就在这个时候纵身爬上了围墙,向里面四下张望。 青砖铺地的院子,没有特别地设防。 从围墙上看,必须穿过二门,绕过客厅,后面才是李连翘的书房,那里应该是证据最可能在的地方。 徐咏之轻轻落地。 就在他脚接触到地面的时候,忽然天光大亮。 青砖变成了绵绵的青草地,脚下一下子就变成了被花树夹道的一条小路。 海棠花瓣在风中飞舞。 “幻术!”徐咏之心中暗说。 他收摄心神,尽量放轻呼吸,大多数的幻术对精神力强大的人不会有太大的伤害。 “一直往前走,就能穿过二门。” 徐咏之看得见二门,但向前走的时候,他就忍不住去看这两边的花树。 当初他去着色园,看到的就是几树开得极好的海棠。 那时候已经是初夏,海棠花期已过,是李连翘用巫术,让它们继续绽放的。 今天已经是深秋,这海棠明明白白就是幻像,倘若停下来玩赏,就着了敌人的道儿。 但是这海棠花真美。 海棠是一种非常有姿色的花朵。 花苞初成的时候,粉粉红红的一个小豆豆,宛若少女;待到花瓣全开的时候,满树满山,就似盛年的少妇。 民间那句“一树梨花压海棠”的俏皮话,就是以梨花为白头老翁,海棠为娇俏少女的。 “只是花儿而已,看一看没关系的吧。”徐咏之心里在给自己找借口了。 天下很多男子,都逃不过爱欲二字。 对女子有太多欲望,是流氓; 对动物有太多欲望,是变态; 对植物有太多欲望,你就成了诗人了。 所有最会写花,最会歌颂花的,都是最浪漫的诗人。 比如初唐时候的宋之问,明明是个好诗人,但看见自己的外甥刘希夷写下了“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就心生嫉妒,杀人夺诗。 宋之问善于颂圣逢迎,是个才子,但要成为最浪漫的诗人,终于要在花前一见真章。 这种最无害的爱念,现在正引导着徐咏之偏向正确的路。 他不光贴近了去看那海棠,而且贴近花枝,尽力去嗅她们。 那股扑鼻的香气冲进他的脑海里,激荡着,燃烧着。 他意醉神迷,重新看那树海棠的时候,发现她们已经不是海棠了。 它们变成了曼陀罗。 这是李连翘的本命之花,她的癫狂、贪欲和虐待别人的冲动,怕是有一半来自这种可怖的麻醉剂。 曼陀罗在密宗里带有特别神奇的色彩,它就像极了坛城和转轮,如果你看曼陀罗的花朵久了,它就会缓缓地旋转起来,犹如命运之轮一般。 徐咏之已经看不见那条通向二门的路了,满眼都是雪白的、红色的、紫色的曼陀罗。 他跌跌撞撞地在花丛中寻找出路。 拨开前面的花枝,他终于看见前面有一块空地,一个女子背对着他,那个身影不是李连翘还能是谁! 徐咏之捏着手弩刚要射击,突然听见李连翘轻轻地笑着。 “徐公子吧,别跟我开玩笑了,我不要再猜你是谁了。” 声音一点狠毒之意都没有,倒像是初经世事的少女一般。 这时另外一个声音答道:“就要假装猜不到,这样才好玩嘛。”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一身白衣,满脸笑容地走到李连翘背后,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李连翘温柔地把头侧倚着他的手臂。 “有这样的日子,今生也就够了吧。”李连翘说。 那个公子没有再说话。 但是那一句话,足以让徐咏之听出是谁了。 那是父亲,是徐知训。 “我穿越到二十年多前了?不,不对,我在李连翘的公主府里,这是幻境。” 但是他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去,叫住父亲,他想要告诉父亲: “这是一个恶毒的女人,会害死我们全家,你不要跟她在一起。” 但是转念一想,“看这俩人的状态,多半已经好了挺久了,要不要干脆劝父亲,不要跟她分手好了,不过这样的话,父亲的一辈子也太惨了。” 这个时候再一想,如果父亲最终跟李连翘在一起的话,他也就没办法成为自己的父亲了。 心里一边各种纠结,徐咏之还是走向父亲,想要他回头看看自己。 他太想念这个男人的脸庞了,哪怕是他年轻时候的样子,哪怕是幻境,也能让他感受到爱、感受到力量。 他的手接触到父亲后背的那一刻,突然感受到一股大力,好像灵魂被吸走了一样。 “要死了吗?”徐咏之想。 在短暂的意识停顿之后,他发现自己的手放在李连翘的肩膀上。 徐咏之现在进入了父亲的躯体,体会着父亲的视角了。 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去掐李连翘的脖子,杀了她。 这是他来这个院落的目的。 但是一转过身子,就看到了李连翘的脸。 妈呀,未免也太好看了。 徐咏之所熟悉的,是盛放之年的李连翘,充满了魅惑和妖艳。 但是这张脸,是十四五岁的李连翘,青春稚嫩,各种希望写在脸上。 怎么能下手去杀一个这样的女孩子呢? “怎么啦?”李连翘笑着看看对面的徐公子。 “是不是觉得我很好看?”李连翘嘴角上扬的时候非常美。 “嗯。” “那就亲我吧。”李连翘说。 徐咏之觉得这个身体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他低下头去亲吻李连翘的嘴巴,她之前在嚼丁香树胶,所以嘴巴非常甜,她回应着徐公子的亲吻。 徐咏之感觉自己慢慢地控制了这具身体,他开始亲吻李连翘小巧精致的耳朵,这一下,不是身体在命令他,而是他自己要做的,他正在控制父亲的身体,亲吻那个害死父亲的女人! “没关系,是梦吧。”徐咏之告诉自己。 但是当他亲得李连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之后,他看见了这个少女眼睛里那种狡猾的眼神,这是三十几岁的李连翘在跟自己打招呼。 那眼神就好像在说:“你来干啥?你输了,第一关就输了。” 满满的都是轻蔑。 徐咏之要拔剑,但是双手都好像不听使唤了。 他心念一转,用牙齿往李连翘的喉咙上咬了下去。 血汩汩地流了出来,热热的,咸咸的,顺着他的喉咙下去,他一边咽下热血,一边流下热泪。 那热血好像有生命力一样,在他的体内冲撞着、奔逸着。 血掌握了身体的控制权,徐咏之突然有一刻什么也动不了,再恢复意识的时候,自己的身体是个女子,戴着斗笠、蒙着面巾,坐在一个席棚里,外面人声鼎沸。 他走出席棚,看见外面人山人海,一个浑身是伤,被铁链穿过了锁骨的男人,缓缓地向这边走来,厌恶地看了自己一眼。 那是父亲,是潭州法场上的父亲,父亲搀起被铁链锁住的母亲。 “一起走吧。” 父亲左手的火球术,燃烧着耀眼的光芒。 两个彼此深爱的人,这一刻焚身以火。 徐咏之大叫一声。 他有心为徐咏之的感受,重新看见这一幕,饱受痛苦; 另一方面,他又有身为李连翘的愉悦,她看见这一幕的时候,身体上达到了极致的快乐。 我正在被李连翘用幻术折磨着。 但李连翘是个法力平平的巫师,她哪里有这么强大的幻术? 徐咏之再挣扎起来,花树和法场都已经不见。 他仍然是身穿夜行衣的自己,挣扎进了李连翘家的二门,这时他听见有人走来的脚步声,赶紧闪身拉门进了公主府的客厅。 “幻觉应该已经就此结束了吧。”徐咏之看看自己的,已经出了一身大汗。 客厅里有光,似乎有两个人在吃饭。 他也不回避,径直走了过去。 饭桌一边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李连翘;另一个背对着自己的坐着的一点都不眼熟,但是看衣服,知道这个人正是自己。 这就是着色园时候,一起吃晚饭的李连翘和自己。 李连翘盯着他的眼神,明明就是捕猎者的眼神。 可怜的徐公子,还在那里心如撞鹿,扑腾扑腾地翻腾着一种青春的爱。 “你是不是急着回去休息,听说你明天就要走。”李连翘欲擒故纵。 “其实也没有特别急,娘子应该还有事吧。”徐咏之欲罢不能。 “你答应今天来,我就什么事都不会安排了。”李连翘放出了诱饵。 “……”徐咏之在试探,没有咬钩。 “可惜了。”李连翘决定再加一点作料。 “可惜什么?”徐咏之真的咬钩了。 “我是个寡妇,又长你好几岁。我若是段美美那样青春年少的一个姑娘,绝对不会蠢到把你放来我这里,让你见这样一个胆大包天、炽热如火的女人。我要是十七岁的少女,我只会用尽手段追求你、留下你、拿下你,让你生或者死,都在我的手里。” 徐咏之就想要冲上去,告诉当时的自己,不要去相信这个女人,她会害得你家破人亡的。 他拔剑刺向李连翘,李连翘急忙躲闪,看上去完全是不会武功的普通女子。 这一件穿透了李连翘的心脏,她哼都没哼,就倒在地上死了。 而对面坐着的那个徐咏之大叫一声,拔剑就来跟自己相斗。 这就是“你救了他,他还未必领情”的故事。 “来来来,大战三百回合!” “别说三百回合,决战到天亮都可以的!”徐咏之一脸苦笑。 “你不知道吗?这个女人会害死你!” “那是我的事,你就这样随随便便,去决定别人的人生吗?”几个月前的徐咏之怒吼着。 大诗人白居易就写过: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在李连翘危害别人之前杀死她,那我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这一念既生,几个月前的徐咏之就突然幻灭,徐咏之也是身心俱疲,艰难地推开客厅门,直奔后院。 这时的徐咏之已经呢呢痴痴,并无一点战意,幻术已经击溃了他的战斗意志。 不要说真实的李连翘,哪怕一个寻常武功的南唐士兵出现,砍他一刀,他只怕也就死了。 但是这个廊下,仍然有幻像在等着他。 一个白衣公子在追逐着一个青衣的书童。 追上之后,两个人就亲吻在了一起。 白衣的公子看得出来,还是自己。 青衣的书童,有些像小贵,但是五官容颜,都要丑陋得多。 这一下就让徐咏之醒了一多半,明白了这是幻术。 其实如果李连翘实事求是,把小贵的美貌刻画出来,徐咏之怕是还要沉浸在这个温柔乡当中。 但是,就像小贵发现的那个规律一样。 李连翘精明而且狠毒,但是在她真正嫉妒的时候,她会把事情的注意点搞错。 迷惑徐咏之的情景,变成了她自嗨自爽的表达。 “真下贱,”徐咏之看着这一幕想着,“小贵可比你创造的幻像美得多了。” 他收拢心神,不理那两个人形,径直往书房而来。 小贵,徐太实和霍一尊都是想象力有限的人。 他们所能想到最糟糕的事情,就是徐咏之被一个大笼子扣起来,或者踏入陷阱,甚至一声梆子响,万箭齐发。 其实李连翘这样职业选手级别的虐待狂,肯定是要花样翻新,折磨对手的。 花样越多的体系越不稳定。 所以在她炫耀这种技术的时候,被她折磨的玩物,往往就有脱逃的机会。 徐咏之到了书房。 推开门的时候,门发出了轻轻的响动。 书房有一张小床,一个女子面朝里睡着,身上盖着锦被。 徐咏之轻轻拽出匕首,一步步向前缓缓而行。 他也在犹豫和怀疑着一件事。 “我,真的能杀死李连翘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六十七章 旧爱当割 徐咏之走近床上的那个女子。 他没有贸然出剑。 以李连翘的风格,必然不会自己躺在床上,让人去杀她。 虽然徐咏之自己明白,自己恐怕会下不去手,但是李连翘绝对不会让自己困在那个危险的境地,这个女人防备所有的人,怀疑所有的事。 以李连翘的风格,她一定会把一个徐咏之认识的女子放在那个被子里让他去砍,让鲁莽的男人背负上更多的人命,如果是对她重要的人,就更好了。 徐咏之突然满是不祥的念头。 不会是小贵吧。 算了,想什么呢,夏小贵这么英明神武的昭仪娘娘,怎么会被李连翘抓进书房里。 一想到李连翘一天不死,自己就要一天像这个虐待狂一样去思考,徐咏之真的有点抓狂了,日子久了,非把自己整成变态不可。 有时候,就要莽一把。 徐咏之走上前,一把掀开那张被子。 “啊,是你!” 映入眼帘的是陈小幻那张清秀的脸。 但是和往常那种干净利索的样子全然不同。 陈小幻的脸苍白憔悴,眼睛里泪光粼粼。 “搞什么……这会不会是个圈套?” 徐咏之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 “你果然来了,我输了。”陈小幻说。 “嗯……你……不想让我来吗?”徐咏之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不,我只是不想你看我狼狈的样子,”陈小幻说,“你虽然不是我的朋友,但你来了,肯定不会伤害我,多半还会帮我。” “你刚才说你输了,怎么输了?”徐咏之问。 “我和李连翘打赌来着,我说你不会来,这里太危险了,而你经过了许多,应该学聪明了,但是看起来,进步不大。”陈小幻一脸失望。 “岂止是进步不大,简直是全无进步。”徐咏之苦笑着说。 “我说你不会来,你不会傻到第二次来她的地盘任她宰割。”陈小幻说。 “我也不想来,但是没办法,李连翘做了这么恶劣的事,我总得做点什么。”徐咏之说。 “阿翘说得对,你不是傻,你是情种,你要替段美美出气。”陈小幻说。 “这个评价不太准确。”徐咏之说。 “是不确切,”陈小幻说,“不过我挺欣慰的,我没有看错人,我把段美美送到你那里,你们无论未来有没有在一起,她被你这样对待过,这一生都没有虚度。” “可我还是没法为她报仇。”徐咏之脸色黯然,他已经知道了李连翘早有防备,前面还不知道有什么在等着他。 “你这个人啊,太讲义气了,总要为别人做点什么才行。”陈小幻说。 “这真是个弱点。”徐咏之叹了口气。 “开始我觉得你对她没有那么爱,没有那么爱的人,在一起会幸福吗?但是现在我明白了一件事。爱有八十分就够了,愿意不愿意给对方十万分的疼,才是幸福的关键。”陈小幻说。 “和你爱的人、爱你的人在一起,其实都不是必须的,但对方必须要怜你、心疼你才行。”陈小幻说到这里,之不由得黯然神伤。 徐咏之觉得她有什么事情没有说,吞吞吐吐的。 是为了拖延时间,等待李连翘进攻自己吗? 不对,她的深情不像是作伪,之前在鄂州陈小幻对自己的亲吻虽然是开玩笑,但她对自己的善意,并没有错。 徐咏之看看陈小幻的身上,她只穿着白色丝绸的睡衣睡裤。 徐咏之吞了一口唾沫。 “你要做什么……”陈小幻被她看得有些脸红。 “把脚露出来。”徐咏之冷冷地说。 “不,里面藏了暗器。”陈小幻按住被子,把自己的脚遮得严严实实的。 “穿鞋,跟我走。”徐咏之去抓那被子。 “不!不!”陈小幻慌慌张张的。 “得罪了!”徐咏之心想,这个时候,无论如何得看看。 徐咏之用力扯下那条被子。 这是令人大开眼界。 这不是什么洁白光嫩的一双脚。 虽然已经被擦洗过,但伤口附近仍然血迹斑斑。 陈小幻的两个脚跟,都被钢钉穿过了。 两条细细的镀银精钢链,把她固定在了这个床上,如果她动手拆除,自己就会疼晕过去。 “**!这个恶女人,也太狠毒了!”徐咏之骂道。 徐咏之抓过一条被单,把她的身体裹起来。 “我带走你。”徐咏之拿剑就要斩铁链。 “我的傻公子啊,你还不明白吗?”陈小幻说。 “明白什么?”徐咏之说。 “阿翘觉得我背叛了她,拿我来当诱饵。”陈小幻说。 “这个人真的很多疑。”徐咏之叹了口气,“你问心无愧,难道不能跟她解释吗?” “可是我,真的问心有愧啊,我做的事让她恨死我了,我放了段美美,没有杀徐太实,还跑去亲了你。” “你告诉她这些了?”徐咏之问。 “告诉了,这次我回来找她,都说了,我觉得她是我的爱人,我应该告诉她。她知道我喜欢女孩,那一下只是好奇,但是她还是妒火中烧,就钉了我的双脚,让我用幻术来困住你。她不是恼我去抢你,她是恨我不再忠于她,不再听她的。”陈小幻说。 “好了,这些以后再说,现在我就带你走。”徐咏之说。 “你如果带我走,就是吞了钩,我们俩都会死在这里的。”陈小幻说。 “如果我把你这样剩在这里,你会被她折磨死的。”徐咏之说。 “我曾经是她的爱人,不会真的杀我的,你把我留在这,等她气消了,就会放我出来。”陈小幻说。 “这么巧啊,我也曾经是他喜欢的人,我爹也是。”徐咏之说。 陈小幻无言反驳,徐咏之说的是真的,如果李连翘觉得你背叛了她,她要么会杀了你,要么会让你求着她快点杀你。 “醒醒吧,她杀的曾经的爱人还少么?”徐咏之手起剑落,把铁链斩断了。 “你现在没有回头路了。” 徐咏之把陈小幻横抱起来,转身就走。 “你应该做更长远的规划,”陈小幻说,“其实你心里明白的,你之所以要去当兵,想着在朝廷上报仇,就是因为你个人的力量杀不了阿翘。” “真是笑话。”徐咏之还在嘴硬。 “我也杀不了她。男子汉大丈夫,要承认自己有些事做不到才行。”陈小幻说。 “对,比如把你扔在这儿,我就做不到。”徐咏之说。 “这是你最大的长处,如果我们今天能活着出去,你会多一个双脚残疾的帮手。”陈小幻说。 “这个还真未必,我会把你治好的。”徐咏之轻声说。 “你待女子确实温柔,难怪阿翘那么多次有机会,却都没有杀你。”陈小幻说。 “温柔谈不上,这是交换。出去了,你要把知道的全都告诉我,必要的时候,还要说给大周皇帝听。”徐咏之说。 “强行掩盖自己的温柔,还真有意思。要不是我喜欢女孩子,只怕都要对你动心了。”陈小幻说。 “你闭嘴吧!” “你害羞了。” 两人打开客厅的门,二门到大门之间再也没有幻像了。 “李连翘的幻术怎么会这么厉害?” “那是我的幻术,我这几个月练出来的大师级幻术,厉害吧。”陈小幻说。 “确实非常厉害。”徐咏之心有余悸。 “以前我只能无差别地制造幻术,现在,有了一套算法,能做到千人千面,每个人看到的,都是自己最担心的、最惊心动魄的、最印象深刻的那个场景。” “伤了你的脚,李连翘还让你替她出力。”徐咏之说。 “她觉得钉住我,威胁我,我就会继续给她出力,其实,我的心伤得更厉害。”陈小幻说。 “你们文艺青年说起话来真曲折,我就一个建议,要向她报仇。”徐咏之说。 “虽然知道你不是来救我的,但是见到你,我还是挺高兴的。不过你现在,要好好操心一下自己的性命了。”陈小幻指指前面。 二门到大门的这个院落四周的围墙上都高高挑起了灯笼,身穿皮甲的弓手出现在了围墙上。 身穿黑甲霍义同站在徐咏之面前,在他背后,还有四个和他样子相似,又黄又瘦的“活尸”,再后面是两三百个手拿短矛和刀的士兵。 “滚开!”徐咏之对霍义同一声怒吼。 霍义同对他似乎已经有了畏惧的意思。 这个时候李连翘那招牌性的,得意的笑声,充满了空气。 “徐公子,就这么进别人家里偷姑娘,好吗?” 李连翘站在围墙角落的望楼上,笑嘻嘻地看着徐咏之。 徐咏之抬手就是一弩箭,这一下又快又突然,李连翘赶紧抓过一个家兵挡在前面,这支箭射在了家兵的咽喉上。 “大家都看清楚了,你现在是跑到长公主府里杀人,现在是死罪了,还有什么要说的么?”李连翘脸色一变。 徐咏之也不搭话,把匕首和手弩往陈小幻手里一塞,把她放在二门的台阶上,自己拔剑出鞘,直扑霍义同。 霍义同身后四个活尸武士上前接住徐咏之的剑,和他缠斗在一起。 徐咏之不愿意陷入苦战,上来就是厉害的杀招,一下子就卸掉了活尸武士的一只右手。 那个活尸退出战圈,把捡回来的右手放在断臂之上,那断肢就逐渐和身体重新融合在了一起。 与其说这是活尸,不如说他们是黏土人,他们可以接续断肢,也可以重新生出肢体,肢体重生之后,就会变瘦、变弱,实力也会下降。 但徐咏之知道,他们确实仍然是人。 他们有自己用剑的习惯,有不同的小动作,他们的剑术,也远远不如霍义同。 他们只是被改成这样不容易死去的战士,每次战斗之后,伤者能够轻松愈合。 这种黏土战士,就是南唐争夺中原的资本了。 徐咏之明白了这种士兵的战斗原理,精神大振,于是专门往头部进攻。 果然有效。 一剑砍掉一个黏土战士的头颅之后,他的身体只能控制着双手在地上乱摸。 徐咏之一脚把他的头踢飞,这个身体就一直在摸着,颈子上汩汩地流着黑血,那颗头颅在呻吟着,召唤着自己的身体。 陈小幻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场景,就连李连翘的那些家兵,看见这一幕也是恐惧不已。 那个身体似乎终于感受到了头颅的召唤,向头颅爬了过去。 陈小幻眼明手快,一箭射在那个头颅的嘴里,把它的嘴巴射穿,钉在了地面上。 这下他再也发不出声音了,只能哼哼了两声,那个身体也随之倒在了地上。 李连翘看得一肚子火。 “好贱人!”她一个火球劈面打过去,陈小幻放下弩箭,劈手用一个冰锥挡住。 李连翘这时已经身子飞在空中,直扑陈小幻,陈小幻虽然双手能施展巫术,但毕竟两脚受伤行动不便,李连翘欺到她的身旁,一把扯掉她身上的被单,揪住了她的衣襟。 她狠狠地打了陈小幻一个耳光。 这一巴掌真重! 陈小幻现在满眼都是星星。 也是这一巴掌,把所有残存的幻想全都打飞了。 陈小幻抓起匕首去刺李连翘,被她用了一个掣肘咒,她的手慢慢地僵硬了,匕首也掉在台阶上。 这个时候徐咏之已经砍倒了四个黏土武士,看见李连翘在进攻陈小幻,他一剑向她的背心刺去。 李连翘一转身,一个掣肘咒,徐咏之的胳膊就抬不起来了。 “我是不是对你太宽容了?”李连翘走过来,贴近徐咏之的脸。 “你哪里来的自信,一个人就敢进攻我的家?” “是觉得我不舍得杀你吗?” “还有你,你个小贱人!果然你们狗男女勾搭在一起了!”李连翘看看坐在台阶上的陈小幻。 “我真的好后悔,后悔怎么会喜欢过你这样的人,”陈小幻平静地说,“你要杀就杀吧。” “求我杀你?那可不行,我要好好折磨你们两个浪货。”李连翘看看陈小幻,得意地说。 “你最好快点,所有话本传奇里的坏人,都是因为不肯快点杀好人,才最后让好人跑了的。”徐咏之说。 “放心,你跑不了。”李连翘招呼一声,“把这对狗男女的琵琶骨都穿了!” “你真是让我失望,陈小幻,这么强大的一个女巫师,居然和这么一个渣男勾搭在一起!”李连翘恨恨地说。 正在这事,天空中传来弓箭破空的声音。 “吱儿!啪!” 所有人一片大乱,纷纷检查弓箭的来处。 “哪里在射箭?”李连翘问。 “没人在射箭!”往楼上的弓手答道。 “吱儿,啪!” 这一下更厉害,听得出这个箭射在了木头上,力道很大,箭还在摆动颤抖的那种感觉。 “没有人射箭!”弓箭手继续回报。 “吱儿,吱儿,吱儿……”倒像是一片箭雨。 “殿下,是那个鸟的声音!” 夜色中一个灰色影子扑棱着翅膀飞走了,徐咏之看得清楚,那是他的鹦鹉,能学各种声音的喳喳灰。 “射下来!”李连翘嚷道。 有神箭手射了一箭,喳喳灰空中躲开,远远地走了。 “赶走了!”望楼上的弓箭手喊道。 这时李连翘的家兵拿来了铁链、钢钉和锤子,那个兵看看徐咏之,觉得他虎威尚在,于是先奔陈小幻而来。 “等一下!”徐咏之喊道。 他走到陈小幻面前,抱住这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姑娘。 “先钉我!” “好个情种啊徐公子,一对苦命鸳鸯,这事儿谁先谁后,又有什么区别呢?”李连翘冷嘲热讽道。 陈小幻都是一阵苦笑,“我的大少爷啊,你这会儿了还要英雄救美吗?” 徐咏之把脸贴近陈小幻,像是在她的脸颊上摩挲。 “这会儿表白,是不是晚了点?当初我说要把她给你的时候,你干什么去了?”李连翘还在得意。 徐咏之轻轻地对陈小幻,“一会儿我喊走,你就放一个防护罩。” 陈小幻点点头,把脸贴在他的脸上。 李连翘对这一对儿腻腻歪歪的样子已经厌倦了,摆摆手让家兵动手。 “吱儿!” 又是一声箭响,这一次学得更地道,是鸣镝,那种带哨子的响箭。 “走!” 陈小幻双手尽力做了一个能够遮蔽两人的防护罩,徐咏之把她一把抱起来,拔腿就往围墙边上跑。 这次不是鸟叫,一支响箭把望台上那个射鸟的小子放倒在地。 随之而来的是一波箭雨,倾注在公主府墙头的弓箭手身上,他们惨叫着摔下了墙头。 李连翘大吃一惊,要伸手去抓徐咏之,两个人已经跑出好几步了。 第二波箭雨接踵而来。 这波箭把地面上的家兵和武士钉在了地上,受伤的人呻吟着、犯滚着。 李连翘对自己的防护罩没有十足的信心,只好藏在二门的后面,躲避弓箭。 几个望楼上活着的士兵还想着要反击,被零星瞄准的箭手射下了望楼。 李连翘赶紧从怀里掏出一个飞火流星,点燃了放到天上。 这是紧急的求援信号,大唐禁军会赶来支援公主府。 第三波箭雨又来了。 这是火箭,显然射箭的人是指挥弓箭队的老手,火箭越过围墙,越过地面上翻滚着的伤兵和死掉的人们,完美地落在了公主府的客厅、书房房顶上。 大火在永宁长公主府中肆虐。 “混蛋!”李连翘愤怒至极,做了十几年公主,第一次被人把房子烧了。 这时的徐咏之已经用抓钩和绳索攀到了墙头,正在把陈小幻拉上来。 李连翘抓起陈小幻掉在地上的手弩,瞄准了陈小幻的后背。 徐咏之已经在尽力地拉了。 但那弩箭,实在也太快了。 在他欢欢喜喜,心里嚷着“我做到了”的时候; 在陈小幻欢欢喜喜,被徐咏之抱紧了的时候; 在墙外的人看见了他们,为他们欢呼的时候。 那只弩箭射中了陈小幻的后心。 陈小幻被这沉重的一击打得口吐鲜血,她看看徐咏之,一脸的迷惑,瞬间明白了,满脸的凄凉。 “谢谢啦,徐咏之……” 这个姑娘一下子就软软地挂在了他的胳膊上。 昏过去的人会特别重。 徐咏之一看李连翘,这个恶女人还在手忙脚乱地找弩箭装填呢! 他咬紧了牙,把陈小幻用绳子垂下外边的围墙。 “你这丫头,挺着点儿!” 他对着夜空当中大声喊道: “不~要~死~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六十八章 救死度厄 从“有信心”,到“放弃吧”,其实就是一念之间。 在陈小幻中箭之后,换了别人,可能就会转身而去了。 不过徐咏之突然就来了一个莽念头,要跟李连翘决一个高下。 你要杀,我就要救。 他双手不停,把已经失去知觉的陈小幻垂下外墙。 李连翘对着徐咏之又射了一箭,这一箭擦着他的耳边过去了。 陈小幻已经降落到了地面,徐咏之纵身跳下围墙,抱起她往外就跑。 李连翘这时已经指挥人打开了府门,几十个兵从府门里冲杀出来。 徐咏之这个时候看见了接应自己的人是谁。 费大头带着十几个弓箭社的兄弟,瞄准了府门。 每个人弦上扣着的都是两支箭。 这一波箭过去,那些兵当场死了一多半。 费大头一声唿哨,这些兄弟们开始向后撤退。 公主府的家兵再想往外冲,又是一波弓箭,从远处覆盖了府门前面的地面。 公主府的武装力量就此瘫痪。 李连翘的家没有安好。 她虽然是个凌厉浮躁之人,却特别喜欢风雅之事。 所以她的府门外,不允许各种店铺商户民居存在,当年都拆了,反倒是种了好些花木竹子,这就给了弓箭手们一个隐蔽的好地方。 她可能从来也没有想过,有人会用这么土炮的方式进攻一个女巫师的住处。 徐咏之跑进自己阵中,看见了许多熟悉的脸。 霍一尊、徐太实和段梓守都在。 他们都没有抛下我。 这么一比,自己还是太任性了。 霍一尊抢过来,看看徐咏之手上苍白的陈小幻。 “她这个情况,没法进行长距离的传送,会死的。”霍一尊说。 “去我那里吧。” 一个蒙着脸的人从坐着的行军马扎上站起来,看来,这个人就是指挥弓箭手射击的人。 “是小贵!”徐咏之的心里呐喊着。 徐太实和费大头领着弓箭手们分散撤退,徐太实百忙之中还牵上了徐咏之的白马徐小玉。 霍一尊打开传送门,小贵、段梓守、徐咏之和冲了进去。 李连翘放出火球术,乱烧门外那些花树,想着给敌人造成一些杀伤。 进攻者在南唐禁军到来之前,全都走光了。 传送门出现在小贵的住处,也就是李煜的画室当中。 “安全吗?”霍一尊问。 “没问题,宫女和太监没有我的命令,不会进来,都在前院。”小贵说。 小贵点上六盏灯,四下摆上,两盏让霍一尊和段梓守拿好,自己翻出一套剪、刀、锥、钳、凿,又把烈酒和纱布拿出来。 徐咏之洗了双手,给工具喷洒了烈酒,剪开了陈小幻的后背衣服。 弓箭稍微偏了一点,没有正打在脊椎骨上。 徐咏之看了小贵一眼。 这是好事,不然救活也要永远躺着了。 但是看这个深度,应该是伤在了肺上。 如果现在拔箭,当时就会死。 如果不拔箭,伤口里的毒素会让陈小幻高烧而死。 不好弄,霍一尊看看,觉得头疼,有那么一刻,他都把“寿享术”说到嘴边了。 但是谁来跟陈小幻分享自己的生命呢?徐咏之就算愿意,夏小贵也绝对不会答应。 “用那副药吧。”小贵看看徐咏之。 “嗯。” 小贵拿出一盒,不是别的,就是师父夏天传给她和徐咏之的那个方子。 辰砂、白铅和若干药材团制的,可以让人进入假死的状态,给心肺以休息。 徐咏之拿起来闻了一下。 “非常好的料,炮制得也好。” “我,没有安享富贵,我……做了很多事。”小贵还记得徐咏之说她的那句话。 “谢谢。”徐咏之忍不住有点难过。 两个人的默契一望而知,这个药物原来是用来治疗肺疫重症,旨在让人陷入假死状态,让心肺得到休息,逐渐恢复过来。 但是现在,要解决陈小幻肺上的那一箭,也只能用这个方子。 徐咏之把药丸塞进陈小幻的嘴里。 咽不下去。 “是不是要嘴对嘴地喂?”段梓守说。 传奇话本小说里,无论男的救女的,还是女的救男的,就一定得用嘴喂进去。 小贵看徐咏之真的在看陈小幻的嘴,心想这家伙磨蹭什么! 赶紧用力一捏陈小幻的下颌,往嘴上一拍,这药就落了肚子。 徐咏之也松了一口气。 大约一炷香功夫,陈小幻的呼吸脉搏都已经越来越慢。 “动手吧。”小贵说。 徐咏之切开伤口附近的皮肉,用钩子扒开,慢慢地用夹子进去找箭头。 箭头贴着一根大血管,好险,如果这一下切开了,陈小幻只怕早就死掉了。 拆下箭头,用烈酒冲洗了伤口,小贵接手,开始缝线。 针线一道上,小贵显然要比徐咏之擅长得多。 刚缝了一半,门外有太监来禀报。 “长公主来访!” 大家都吃了一惊。 李连翘肯定是带了大队兵马在门外。 “我去拖她一会儿,你们带她开传送门走。”小贵匆匆擦了擦手,扭头出门。 “一身青衣,含羞带俏,大半夜的,昭仪这是干什么呢?”李连翘打量着她说。 “没什么,这就是我的日常打扮啊,皇上不来,穿那么漂亮给谁看呢?”小贵笑嘻嘻地说。 “少跟我来这套,今天有一帮人去我家放火,那里面没有你吧。”李连翘问道。 “我一直都在画室没出去,这些宫人们都知道的。”小贵说。 “你要出门,也不会被他们发现的。”李连翘看看这些歪瓜裂枣的下人,不屑一顾。 “昭仪这里,笨人很多,回头姐姐给你送几个机灵的小太监,使唤使唤。”李连翘说。 “心意领了,不过不用劳烦长公主,夜深了,如果长公主没有别的事,我就去睡了。”小贵就要送客。 “慢着,你的裙子上,是怎么了?” 虽然是深青色的衣裙,但是那块湿的地方,特别明显。 李连翘一指头摸上去,放到鼻子上。 “是血啊……” 别的姑娘倘若裙子上沾上点血,大可以糊弄过去。 偏偏小贵不行。 她毕竟是个男子的躯体,她没有月事。 “让我进去看看,是谁在流血啊?”李连翘拨开小贵,冲进了画室。 后面一群粗鲁的大兵也跟着进去了。 里面似乎有人在挣扎。 噼哩噗噜的,好像伤得很重。 李连翘一推门,好么! 一个大木盆放在地下,一条比小孩子还大的大鱼刚被开膛破肚,正在那里跳着。 鱼内脏的腥味儿就别提了。 “你耍我!”李连翘狠狠地瞪着小贵。 “大晚上的,馋了……”小贵看着李连翘一脸惭愧。 “我们走!”李连翘挥手就招呼士兵们离开。 “长公主殿下,”小贵说,“陛下的画室,您让一堆大兵进来弄得乱七八糟,明天你要给陛下一个解释吧。” “少废话!陛下的画室还不许杀生呢,你还在这个清净所在吃鱼,这账要算,我们就都算算。” “那我们可以成交了么?你不说我吃鱼的事,我也不说你闯入的事。”小贵说。 “就这样吧!”李连翘带着人走了。 小贵回到屋里,继续开始杀鱼。 一会儿鱼做好了,得让小太监送一份去给长公主,吃不吃的搁一边,这个心意得有对吧。 最重要的是,这个人多疑,要让她相信,最好的办法就是真的做一条鱼。 门外,李连翘的人一直盯着画室的厨房。 果然一会儿,看见了炊烟。 他们放心地走了。 李连翘回到自己的别院,听了汇报,气得咬牙切齿。 “我家都烧了,她还在屋里做鱼,八成还喝酒呢!” 这个时候有丫鬟进来禀报:“昭仪派人送酸菜鱼来了。” “让他滚!”李连翘用被子蒙住了脑袋。 这条鱼是霍一尊的主意。 要撤退的时候他就想到了,血腥味盖不住,李连翘是个仔细的人。 所以他把大家一送到东京城的宅院里,立刻开传送门去了汴京大酒楼。 大酒楼死了人,停业整顿七天,后院池子里养的大鱼都在。 不能用鲤鱼,南唐人不吃鲤鱼,避李煜的讳。 霍一尊劈手抓住一条草鱼,又拽了一个木盆,立刻回到了画室。 等到长公主殿下气哼哼进来的时候,霍一尊正好把草鱼开膛,满屋子的鱼腥味,把血腥气都盖住了。 骗过了李连翘,霍一尊回到了东京城的宅院。 在徐咏之的屋里,段美美和阿脆掌着灯,徐咏之正在检查陈小幻脚踝上的伤口。 一点点地把链子扯出来,然后用酒清洗,再涂上生肌的药膏。 段美美看得直掉眼泪,忽然觉得在这样的痛苦之前,自己所承受的也不算什么了。 徐咏之把陈小幻的脚踝裹好,段美美帮她擦洗了身体,换上了衣服。 徐咏之走出房间,看见了霍一尊。 “公子你做得很好,这个伤治的,比我要好。”霍一尊说。 “一尊叔夸奖了,但是现在即使降低陈小幻呼吸脉搏,让她的心肺呼吸,也只是保有一线希望,她之前就受了伤筋动骨的伤,很可能挺不过来。”徐咏之说。 “这种情况不是医者能解决的问题了,最好是有大补之物,比如异形灵芝、千年老参、天山雪莲、朱睛冰蟾之类的,让她恢复元气。但是这些传说中物,实在是太罕见了。” “这都不是凡间之物。”徐咏之说。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去求神仙。”霍一尊说。 “哪有神仙?我师爷张天师算吗?”徐咏之问。 “张道爷捉鬼捉狐狸还可以,”霍一尊说,“不过要说救谁,那得去找陈抟老祖。” “这位祖师说起来还有点渊源,他是我师娘的师父,也是我的师爷,”徐咏之说,“我猜我师父和师娘带着小朵,应该也去了那里,正好打探一下他们的消息。” “我能把传送门开到华山脚下,但是黑夜里没法上山,公子休息一会儿,我们天亮出发吧。”霍一尊说。 “一尊叔,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今天公子你能得救,首先就是小贵姑娘厉害,其次,是你找的那位李先生警觉。” “李先生?” “李嗣归,他和你分手之后,就去找了太湖水贼的二当家费大头。” “大头做了水贼头领?” “费大头带着一帮弓箭社的伙计,想要替老爷报仇,去杀南唐皇帝,后来发现金陵城戒备森严,就转去太湖落草,在那里他们打败了当地的水贼,费大头就当了头领。” “他哥哥费阳谷辞了差事,听说了此事,就带着一家子去了太湖,被这群小伙子迎来做了大首领。” “大头听了李先生说你可能要有行动,就赶紧去联络了小贵姑娘。” “小贵怎么和费大头有联系?” “小贵在我们不在的时候,悄悄地做了很多事情,比如招募弓箭社流散的兄弟,让他们逐渐去太湖、洞庭湖落草。她的手上呀,确实都是咱们的事儿,她的心里呀,确实只有公子你。” 霍一尊嘿嘿笑着,看着徐咏之。 “我年轻的时候,怎么没遇见一个这么能干,还又痴情的姑娘。”霍一尊说。 “要是遇到了,我也老老实实结婚生……活下去” 他突然想到小贵根本没法子生育,生生把话给扭了过去。 “我在墙内还在想,这样好的弓箭手,也只有弓箭社的兄弟们才能做得到,还得有一个出色的指挥官。”徐咏之说。 “没想到是小贵对吧。”霍一尊说。 “嗯。”徐咏之说。 “对人家好一点儿,别随便再往家抱姑娘了。”霍一尊说。 “一尊叔你说啥呢,陈小幻是非常重要的人证,而且我确定,只要她能活下来,也会是我们最好的帮手。”徐咏之认真地说。 “我懂,我懂,老头子开玩笑,开玩笑。”霍一尊说。 “不过呀,男人两个肩膀,两个女孩子是极限,再多一个,不知道要多多少麻烦呢!” “喂,你个霍老头,睡觉去!” 徐咏之瞪着眼睛说。 霍一尊一溜烟跑了,再不睡天就亮了。 霍一尊的话太魔性了,徐咏之也忍不住想了想三个女人吵作一团的样子。 徐咏之隔着门缝看着段美美照顾陈小幻。 段美美倒是和所有的女孩子都处得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六十九章 挺身而出 徐咏之隔着门,偷偷看门里的段美美照顾陈小幻,这时门里的段美美说话了: “公子不如进来看。” 段美美轻声对门外的徐咏之说。 “对不起。”徐咏之说道。 “对不起什么?是劳累了我了?还是把她带回来了?”段美美看着徐咏之。 “……” “如果是劳累了我,不用跟我说对不起,陈小幻也为我做了很多事,我照顾她,也是应该的。” “如果是因为把她带回来了,那你更不用担心。如果你因为我嫉妒,就把她扔在李连翘手里等死,那我是什么人?我不是跟李连翘一样了么?” “公子,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你的女人,我没想着要控制去,要操纵你,你也不要在我面前担惊受怕,你救了我,让我见了一个这么精彩的世界,我感激你,喜欢你,我想和你一起度过剩下的岁月,除了小贵妹子之外,我不愿意和别人再共享你了,就是这样。”段美美说。 “谢谢你,美美。”徐咏之这声谢谢,是发自内心深处的。 “不用谢。”段美美说,但是冷不丁的,她又问了一句: “话说回来,陈姑娘长得也非常美,对吗?” 这话没说错。 虽然处在昏迷的状态,整个脸都没有血色,但陈小幻的脸确实很好看。 李连翘的一句评价说得特别对,陈小幻长着一张特别正经俨然的脸,就是现代从小都上主席台发言的的优秀学生干部的颜值。 “对……哦,不不不!”徐咏之一下子就慌了。 “看你吓的!”段美美说。 “我,不是……我觉得你更美……”徐咏之说。 “嘘——”段美美把手放在嘴唇上,“小幻可能听得到。” “她醒着我也要说。”徐咏之说。 “不管怎么样,你把人家身上都看过了,未来难免一场纠葛呀,你要做好准备。”段美美说。 “巫师没有那样的规矩!再说我是为了救人。”徐咏之面红耳赤。 “好了,不逗你了,现在你去睡一会儿,天快亮了。白天可能还要出远门。”段美美说。 徐咏之乖乖了拿了一条被子,去楼下客房睡觉了。 段美美觉得陈小幻脸上有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我觉你听得见,你快点好起来吧,当初你在屋里假装我逗我家公子,让我听着,现在我逗自己的男人,让你也听着,这下,扯平了。”段美美说。 等到天大亮的时候,山字堂最重要的几个人都来了宅院。 霍一尊也从约好的撤退点用传送门接回了徐太实,徐咏之的白马徐小玉,也被他们带了回来。 徐咏之在客厅里给大家开了一个简短的总结会。 “谢谢大家,这次是我莽撞了。”徐咏之首先做了一个自我批评。 “我说大姐夫,你也太客气了,”段梓守说,“你尽管拉我打架,我会很开心的,可惜这次只能放箭。” 大家听他说这一句,都笑了起来。 这就是为了怕徐咏之尴尬,其实这句话一点都不好笑。 所有的人,想到昨夜那凶险的情形,都觉得侥幸。 幸好徐咏之没有受伤,倘若他有个三长两短,又有谁能领导得了这个队伍。 “少爷,”徐太实严肃地说,“道理你都懂,你比我们心里都明白,但是你忍不了,我也觉得没法忍。” “但是抛下我们,用千金之躯自己做自杀式的攻击,你再也不要做了。不然你在去之前,就把我们都散了,免得大家为你担忧。”徐太实这话已经说得很重了。 徐咏之作了一个长揖。 “对不起了,大家。” “好了,少爷,这次虽然没有杀了李连翘这个恶女人,但是一把火烧了她的宅邸,也是大快人心,在朝廷上她也成了笑柄,老百姓也知道,她不能一手遮天,也有意义。”徐太实反过来安慰徐咏之,也给大家提升一下士气。 霍一尊说:“烧房子还是其次,关键是少爷带回来的这个姑娘,大有名堂。” 阿脆连连点头:“我去看了,那脖子,那锁骨,长得很好看哎!” 徐咏之看见段美美盯着他,赶紧把视线挪开了。 “阿脆,重要的不是长相,而是身份,”徐咏之赶紧解释。 “陈小幻是山鬼巫师当中姐妹团负首席,可以说是未婚女巫的最强者,如果她能够站在我们这边,恐怕能够争取得到三分之一的战斗力吧。”徐咏之估算着。 “差不多,”霍一尊说,“这几年余家做事不公,很多大家族其实都不遵从公会的号令,反倒是一帮女孩子的姐妹团,做了几件大事,一些深山的大怪狂煞,都是她们去打的。” “此外,陈小幻和李连翘交好多年,她知道的李连翘的事迹很多,以后无论是要扳倒李连翘,还是要杀她,能够得到陈小幻的帮助,都是很重要的。”徐咏之说完之后,看着段美美。 “公子呀,你需要跟我解释吗?”段美美心里暗笑道。 这时候徐太实开口说道:“少爷要谨慎,女巫反复无常,怕是有用苦肉计的风险。” “爹你不用太担心。”段美美对徐太实说。 “女儿仔细查看过陈小幻的伤口,后心一箭到肺,至今昏迷不醒,脚踝上被钢钉打穿,以陈小幻一个望族女儿的身份,不可能冒这样的风险。” “那就好。”徐太实松了一口气。 “以及,陈小幻容貌家世都是很好的,如果公子为了复仇计,愿意娶她为妻,段美美绝无怨言。”段美美明着把这件事摆在了桌面上。 “陈小幻喜欢女子,”徐咏之赶紧解释,“我和她也并无男女之情……” “是吗?”段美美看着徐咏之。 “啊呀,徐大哥你真信啊!女孩子年轻时候喜欢同性,好多都是闹着玩的,你看我还喜欢蔻蔻姐呢,但是我就愿意跟阿守过一辈子。”阿脆一句话又把局面复杂了。 “陈姑娘喜欢女子的那种心情,就像小贵喜欢男子的心情一样,不是那种少女之间闹着玩的情感,有的女子天生就是喜欢女子的,其实她喜欢美美可能还要多一些。”徐咏之又要解释。 “如果她喜欢美美姐,你也喜欢美美姐,你俩就都和美美姐生活在一起,怕什么!”阿脆不依不饶。 “还真有这样的传统,姐妹团很多姐妹生活在一起,但也有的选择出嫁的,一般都嫁给了同一个人。”霍一尊说。 “其实就算没有男女之情,为了复仇大计,也是可以结婚的。”霍一尊说。 “我不同意让大姐夫和别人结婚,那别人就成了我姐了!”段梓守还在一边用他的逻辑总结道。 “好了,各位,”徐咏之打断了大家的话。 “陈姑娘以后可能成为我们当中的一员,是我们的伙伴,这样开玩笑,对一个姑娘来说不好。”徐咏之说。 阿脆赶紧住嘴了,她知道徐咏之说正事的时候,虽然无聊,但一定重要。 “我知道美美在担心什么,所以在今天,我对着大家说清楚。如果愿意为了复仇结婚,我当初就会答应舅舅的提议,和表妹成亲了。”徐咏之说。 “两位叔父,阿脆姑娘,阿守,请你们做见证,我和美美已经有了婚约,虽然媒人太岳叔不在了,这个订亲的仪式仍然成立。我会娶她为妻。” “好!”段梓守喊道。 段美美对着徐咏之盈盈下拜,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美美,你觉得你比不上所有的人,陈姑娘、蔻蔻表妹都是巫师望族的女儿,小贵是大周的诰命夫人,而你是一个客栈老板的女儿,你这样想,不对。” 徐咏之走到段美美身边,携着她的手让她起来。 “身份对我们自己很重要,对爱人反而没那么重要。”徐咏之说。 “我想三年服满、立下战功之后,请当今天子柴皇爷赐婚,那个时候,才是你风风光光的时候,有陛下的加持,你再也不会觉得委屈了吧。”徐咏之说。 段美美见徐咏之当众说开所有的心事,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激动,一头扑进了徐咏之的怀里。 “我经历了这样的事,已经不是完璧,你真的不嫌我吗?”段美美说。 “巫师的世界,从来不会在意那些事情,好女人就是好女人,跟她经历过什么,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别学那种民间蠢汉的见识。”徐咏之说。 “我还多了好多小性子,没有过去那么温柔了。”段美美说。 “那是你长大了,开始学着用女子的策略了。”徐咏之说。 段美美突然觉得这一刻非常幸福。 当众说出,是为了段美美不再怀疑;当众说出,也是为了自己永不背誓。 徐太实清清嗓子,“少爷,你们什么时候去找陈抟老祖?” 段美美才看明白一大群人正看着他俩说情话。 她赶紧跑到远处坐下。 “现在就走。”徐咏之说。 “最好是现在走,我们传送到华山脚下,天黑前能上张超谷。”霍一尊说。 “一尊叔和我同去。”徐咏之说。 “我也去。”段美美说。 “你去做什么?”徐咏之说。 “小幻的伤势很重,之前救人的时候,有身体的接触是形势所迫。现在情况稳定了,你一和一尊叔两个大男人,难道让你们来给姑娘洗澡换药换衣服?”段美美理直气壮。 霍一尊哈哈大笑:“说得对呀!公子,投降吧。” “好,你赶紧去拿行李。”徐咏之一脸尴尬。 “早就都带好了!”段美美变戏法似的从身边拿出一个包袱,还有一根登山木杖。 “哈哈哈,女将军用兵如神,早就算好了!”霍一尊笑得更得意了。 “那好,太实叔和阿脆、阿守,你们看好家,我们会早去早回!”徐咏之去楼上抱起陈小幻,霍一尊打开了传送门。 门的彼岸,就是陈抟老祖的少华山。 徐咏之看着这座被浓烈的睡意裹着的大山。 “好困。”段美美说。 因为有陈抟这么一位神仙住着,很多附近的人都想顺便求点啥。 希望找媳妇的,希望生儿子的,想发财的,想治病的。 但是他们每次只要上山,回来之后就对自己求了什么一无所知。 别人问“你见到神仙没有?” “不记得了。” “他满足你的愿望没有?” ‘不记得了。’ “你的愿望是什么总记得吧。” 还是一句“不记得了。” 大多数见过陈抟的百姓,从此就断了痴心妄想,回来老实种地放牛养花捕鱼,但是好像也都太平无事。 陈抟老祖从来不负责解决你的麻烦,不过他能成功地让你忘了你的麻烦。 后来的老百姓就有了一首歌谣: “没有大事别上山,见了陈抟睡三天。” 据说上一拨上山见陈抟的是一家三口样子的人。 其实那是张欢和唐琳带了徐小朵一个月前上了张超谷。 他们至今都没有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七十章 睡神指路 中国人有句老话,叫做“远路无轻担”。 这句话告诉你,无论肩膀还是手臂,该酸还得酸。 两百斤扛着走十几里山路,那都是英雄圣人的做派。 现实当中,就算你抱着九十斤的一个姑娘,而且她美貌迷人,山路对你,仍然会是一个可怕的灾难。 陈小幻在徐咏之手上越来越重。 少华山倒是没有华山那么险,但是陈抟的道观,也确实修在了一个不容易上去的地方。 当神仙其实非常难。 神仙们都喜欢说一句话,叫做“经不可以轻传,也不可以轻取。” 哔格满满。 其实没那么深奥,你就算是神仙,也会有邻居。 邻居麻烦你点儿事,你要不要帮忙? 如果你有求必应,很快就没有“清修”的时间了,最后就是你变成了同仁医院,号都挂到了一年之后。 如果你硬着心肠,说“老夫不管凡间的事”,那就麻烦了。 群众就会骂着街离开,说你心肠刚硬。 最后你只好让自己特别不方便,住在山是老友的女儿,被奸人所害,陈抟也没有多问。 但是今天一早,陈抟把俩人叫起来,说有孩子上山了,你俩得见见。 看来陈抟老祖知道一切过去的事! “祖师爷!”徐咏之突然泪如雨下。 老头其实啥也没说,但是徐咏之一下子就碰到了他的那种怜惜、体谅和慈悲。 “好了,好了,没事了。”陈抟安慰徐咏之,“先把你抱着的姑娘放在那边的石床上。” “和你同来的女孩子,伤得比较厉害,上前来,让老头儿摸摸。”陈抟说。 “老爷子,这……不好吧。”段美美一脸尴尬,这老头什么都敢说。 “摸摸脑袋,坏不了的。”陈抟说。 段美美走过去跪坐在蒲团上。 陈抟一伸手就按在了她的额头上。 “那些事不是你的错,明白了么?” 一霎时,段美美脑海中的纠结、折磨,都已经解开了。 “谢谢仙长!”段美美流着泪说。 “祖师爷,您知一切过去事,是吗?”徐咏之问。 “不确切,我知道大多数的过去事,和一部分未来事。”陈抟说。 “一部分未来事?”徐咏之问。 “你这个孩子对我的胃口,我就来跟你说说当神仙的原理吧。”陈抟老祖说。 几个人都瞪大了眼睛,这就算是不传秘法了。 但是徐咏之有点犹豫。 “哈哈哈,成仙秘法不听,想要救这个小妞,我知道你的担心,没事,她死不了,一会儿我自会救她。”陈抟笑呵呵的。 徐咏之拜倒在地。 每句话都能说到别人心里,万事好像都瞒不了他,这就是神仙吧。 “矜儿,出来,”陈抟踱步出了石头屋,“你们也可以来。” 唐琳吃了一惊,要知道,陈抟老祖几乎不会跟人这么亲切,对一个后辈这么称呼,可见徐咏之有仙缘了。 大家走到石屋后面,后面是一个巨大的天然石洞。 走进石洞,陈抟袖子一挥,把石壁上的火把点着。 二百个人,在洞中酣睡着。 “他们……”段美美看见这么多人躺着,有点害怕。 “只是睡着了。”张欢解释说。 “矜儿,过去见见你妹妹。”陈抟老祖一脸慈爱。 徐咏之过去,看见一张石床上,小朵正在酣睡,这孩子比半年前长高了些,徐咏之看见妹妹,真是悲喜交加。 “她心里的很多怨念,要靠睡眠来化解。”陈抟老祖说着,熄灭了洞中的灯火,带着大家出来了。 “你不用担心,也不要想带她走,她在这里很安全,睡够三个月之后,你师父师娘会教她本事,老道也会点拨一二,她的力量非常强,你们这些人合起来,恐怕未来都不如她。”陈抟老祖说。 徐咏之赶紧跪下磕头。 “你的女朋友有点儿不服啊。”陈抟老祖呵呵笑着说。 “仙长,我有一件事不明白。”段美美说。 “你说。” “睡醒了,不还要面对这个世界吗?”段美美说。 “你肚子饿的时候,要吃饭吗?” “要。” “吃饱了,不是还要面对这个世界吗?”陈抟老祖说。 “哦……” “吃饱了,就能有力气去面对困难;睡够了,就能够平心静气,去解决问题了。”陈抟说。 “老神仙,您做这些事,能从当中得到什么呢?”段美美问。 “美美!”徐咏之有点怪她。 “矜儿啊,你这个小女朋友说得很好,其实你心里也有疑问,但是你不好意思说。”陈抟老祖说。 他们回到了石头屋里。 “矜儿,我问你,人睡觉的时候为什么会做梦?”陈抟老祖问。 “先父告诉弟子说,人的思维不在心,而在脑,人睡觉的时候,脑子没有停转,如果脑子里想事的时候醒来,就会记得梦。”徐咏之说。 “你爹很懂。”陈抟笑着说。 “谢谢祖师爷夸奖。” “我就是借睡眠中的人的头脑用来计算万事万物,来探究一切可能性。”陈抟笑呵呵地说。 “您是说?用许多睡着的人一起来预测未来?”徐咏之说。 “对,两百个人一起计算,几乎可以穷尽大多数可能性。”陈抟说。 “可是好像我们日常都没有那么聪明。”徐咏之说。 “凡人会被欲望和杂念所困,睡着的时候才会放下,这个时候我稍微引导一下,他们就能够贡献强大的运算力。”陈抟说。 “既然一切都可以计算,那么一切都是命定的了,是吗?”徐咏之有点黯然。 “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我曾经一睡三年,就会琢磨一件事,到底有没有自由意志。”陈抟老祖说。 “自由……意志。” “换句话说,人类的努力,到底有没有用,我们到底能不能改变自己的人生,能不能改变这个世界。”陈抟说。 “能。”段美美说。 “哦,你来说说?”陈抟笑着说。 “我第一次见公子的时候,他撑着伞走过下雨的小巷,我觉得,这是命定,但是他走到楼下,对着我的窗口微笑的时候,这一定是自由意志。”段美美坚定地说。 “美美!”徐咏之有点不自在。 “说得很好,”陈抟说,“这就是一种观点,在一个局部存在自由意志。” “谢谢仙长。”段美美说。 “我过去觉得自由意志恐怕不存在,如果存在,也是在这种微笑不微笑的细节上,但是最近我的计算有好几处对不上,我觉得,这恐怕是自由意志存在的证据了。”陈抟说。 “哪里对不上呢?”徐咏之问。 “你和你爹,都是在算力之外的人。” “二十年前,你爹救活你娘。我虽然有点惊讶,但还是觉得,这可能只是一个偶然。” “但是按照我的算法,你会在林泉镇被焚烧的前夜自杀,结果你是另一个突破了命数的人,你活了下来,还做了这么多的事。” “你爹和你娘,按说应该成为两个死灵役,被巫师公会所奴役,但是你爹烧毁了两个人的身体,仍然在算法之外。” “见了这几件事,我从此再无怀疑,自由意志确实存在,没有任何事情是命定的。” “你和你爹就是世人所说的,能够逆天改命的人。” “凡人称呼他们为英雄。”陈抟说。 徐咏之匍匐在地,他觉得自己当不起。 “我喜欢英雄,虽然他们有的时候无力的样子很傻,但我还是忍不住去帮助他们、周全他们。”陈抟说。 张欢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徐咏之这么被陈抟宠爱。 “祖师爷,您每天岂不是都会看到许多的悲喜剧?”徐咏之好奇地问。 “多到根本不想看,所以我也要睡觉,不放空,所有的事情都看,我也会累死的。”陈抟说。 “当神仙真难啊。”徐咏之说。 “我倒是觉得凡人更难啊。”陈抟说。 “这怎么讲呢?”徐咏之说。 “你看,这么多人因为幽愤、苦恼、绝望,过来求我,我这后面二百张铺,长年住满,我尽量只留人住三天。等我开始用他们的头脑去计算万事万物的时候,才发现大多数人的脑子都是全新的。” “为人一世,基本上没有认识过这个世界,也没有记忆过任何东西,没有分析、理解、感知……他们没有理性,情绪也是凶暴而极端的,不是太可悲了么。”陈抟说道。 “弟子同意,但是弟子觉得,许多人虽然无知无识,但最让我觉得不能放下、不能放弃他们的,就是他们的善意和温情。”徐咏之大着胆子说道。 “说得好,我没有看错你。”陈抟笑了笑,“所以我能做神仙,而你必须要入世,你赶紧带着你的小女朋友下山,在此之前,我把事情吩咐给你。” “长话短说,三件事。” “第一件,你带来的那个姑娘,放在这儿,大概三年能痊愈,这期间不能下山。但是你要给她药,把她唤醒,你爹那个药,在凡间已经足够好了,但是在神仙圈,我们觉得这个药副作用太大。” “是!”徐咏之说。 “这张方子是改进版,你把他拿下去。” 陈抟老祖拿出一只折好的纸鸢,扔向徐咏之。 徐咏之赶紧接住,就要揣进怀里。 “蠢材,记住还给我,老道的纸,拿下山就没字了!”陈抟斥道。 “是!”徐咏之赶紧用心记忆,一边记,一边胆战心惊。 这药用的真大胆! 这药,也用得真巧妙! “你爹也是个奇才,没有高人点化,居然就摸到了睡眠奥妙的门槛上,其实救天下人,就是一个字,睡。让人能够安眠,气血神自然就不会坏。”陈抟说道。 老神仙一边说着,一边把里面药物为什么要改、为什么要调整说给众人听。 段美美大概能懂一成,唐琳和张欢大概能懂三成。 “你大概懂了多少?” “祖师爷,我大概懂了七成。” “难为你了,以后再慢慢把你的脑子归置归置,现在去把唤醒药喂给这孩子吧。”陈抟吩咐 徐咏之到陈小幻旁边,拿出药物,唐琳倒来温水,帮陈小幻喝下唤醒药。 陈小幻缓缓睁开了眼睛。 一群人里只认识段美美和徐咏之。 “陈姑娘,这位老神仙是陈抟老祖,我的祖师爷,我会把你留在这里养伤。”徐咏之说。 “拜见老神仙……”陈小幻是个懂事乖觉的,当时就要起来磕头。 “算了算了,一笔写不出两个陈字,也算是我们家的孩子,你要想安然无恙,要在这里睡三年,你愿意么?”陈抟问。 “全听爷爷的。”陈小幻点头。 “看这孩子多会攀亲戚!”陈抟兴高采烈。 “第二件事,你妹妹徐小朵在这里学艺,你可以放心,我会让你师父时时写信给你,她要五年后再回去,你有意见吗?” “祖师爷恩典!”徐咏之赶紧磕头。 “第三件事,你今天就带着你的女朋友下山,东京城应该是要出事儿了。” “出事儿!祖师爷明示!”徐咏之说。 “你是可以改变局面的人,自己去看。” “是!” 徐咏之又磕了三个头,一步步退出石头屋。 师父和师娘一起把门缓缓关上。 徐咏之目送屋门关上,一边听见师父的嘀咕。 “我说,我们真的要这么慢慢把门关上吗?是不是太装哔了一点……” 然后就是“哎呦”一声,显然师父被老祖头上打了一个栗凿。 老祖探出头来。 “哎,记得把门口那个嘴很毒的家伙带走。实在不想见他,就让他先睡了。” 门关上了。 “嘴很毒……”段美美嗤嗤地笑着。 真是对霍一尊很好的评价。 徐咏之看着她的笑,心里也洋溢着满满的开心。 “你笑了。” “不喜欢吗?” “很喜欢。” 两个人手拉手走到道观门外,徐咏之搀起鼾声如雷的霍一尊,大家向山下走去。 一边走,一边想着祖师爷的那句话。 东京城,到底会出什么大事儿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七十一章 黏土野心 坑. 特别大、特别深的坑。 李连翘和余知让站在坑边. 看着坑里来回走动的霍义同。 “长公主,这次尽管放心吧。”余知让说。 “放心?余师兄,我怎么放心?之前你把黏土术吹得天花乱坠,现在呢?”李连翘冷冷地说。 这就是李连翘高明的地方。 明明是她和余知让合伙把霍义同做成了黏土战士,但是在对效果不满意的时候,她就猛地推给了别人,对别人一通责问。 如果你不熟悉她的这套套路,一下子就觉得欠了她很多人情了。 但余知让熟悉她的这套套路。 他早就被套路了很多回了。 但他仍然吃这个套路。 因为他对李连翘,还存着痴心妄想。 只要李连翘跟他撒娇,就一定能让他突破底线。 “阿翘你不要着急,我再想想办法。”余知让说。 “你看,徐矜砍了他一剑,他可以把手臂自己装上,如果没法找回自己的手臂,只能另外长一条出来,这其实是一个很好的功能对吧。”李连翘说。 “对呀,黏土术就是这样,身体的各部门都能互相替代,但是头部始终比较特殊。”余知让说。 “这个我知道,我就想让你想想办法,让他能够安上别人的身体。”李连翘说。 “别人的!”余知让吓了一跳,这个想法实在是太大胆了。 要知道,工业上的标准化,是美国汽车大亨福特的那个时代才有的,此前别说汽车,就算是枪支,彼此的零件都可能不能互相使用。 要让人能安上别人的胳膊腿,继续战斗,这个思路即使对巫师来说,也是异想天开。 “我,想想办法。”余知让说。 “让他能够使用别人的残肢,只是一个开始,还有一个东西需要改,那就是他软弱的思想。”李连翘指着霍义同说。 “这个是不是要靠思想教育?”余知让问。 “但他智力不高,估计学不会。总之这个家伙,人类的理解能力损失很大,但是人类的软弱,他们全都有,徐矜去我家烧了我的房子,而这个家伙害怕徐矜,居然回避跟他战斗。”李连翘看着霍义同咬牙切齿。 “那是因为这个人是按照刺客来受训的,他对实力悬殊的作战,就是会主动撤离。”余知让有点不自在。 “手上都是这种破铜烂铁,扶不上墙的烂泥,我们怎么争夺天下啊?”李连翘说着,用手指轻轻抚摸着余知让的脸颊。 “把他变成最强的、最没有人性的黏土人,不要有这种害怕、悲悯之类的愚蠢的人类情感。”李连翘贴着余知让的脸颊,对他的耳边轻轻地说,说完之后,在他的脸颊轻轻亲了一下。 “我这就继续改动它!”余知让简直快乐到了极点。 “一切就都拜托知让哥了。”李连翘笑着离开了。 “那这次……”余知让上下打量着李连翘,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 “啊,不,还不行呢,你总得让我见点真东西对吧。”李连翘说。 “说好的呀,阿翘,你什么时候才能……”余知让一脸委屈。 “知让哥,我们是做大事的人……”李连翘轻轻地安慰他。 “你每次都这样……”余知让卑微地抱怨着。 “别着急,这次也给你带了两个礼物。”李连翘说。 “这次是什么?”余知让的感觉好了很多。 “母女俩,金陵江边开酒肆的,当妈的风韵不减,当女儿的正是一朵鲜苞。这对母女跟徐矜勾结,犯了谋逆的大罪,所以……由你处置了……”李连翘暧昧地笑着。 “嘿嘿嘿,还真没试过……”余知让心满意足。 李连翘走了,等着余知让的好消息。 余知让让手下的人,去搜罗新死的尸体。 曾经被巫师世界唾弃和严格禁止的实验,就这样在桃花源的心脏地带,偷偷开始了。 必须要解释一句,桃花源曾经是人类的文明之光。 但是在现在,余家把这个美妙的地方弄得乌烟瘴气,许多大家族,比如田家、陈家,都悄悄搬出了桃花源。 谁也不愿意和污秽的人混在一起。 但是有的时候就是如此,你图自己的身体、心灵干干净净,别人就把你的家占领了,把你的邻居奴役了。 太多清流,国是要亡的;总要有人有大慈悲,愿意弄脏双手,和恶棍搏斗。 余知让这个实验黏土人的大坑,就在一座山丘掏空的内部。 它被叫做“龙会堂”,在桃花源里,这是历代巫师养龙的所在。 多少巫师先辈,用四五十年把小龙喂成巨龙,在关键时刻出手,骑着龙去拯救凡间的正义。 东汉建安十三年,他们曾经焚烧过曹军的战船。 东晋的淝水之战,他们曾经越过八公山,让前秦的士兵们陷入恐慌,造成了几十万大军的崩溃。 在过去,大家族的长老们会进行谨慎和冗长讨论、决定应该介入外部世界的哪些战争,应该拯救哪个政权,在某个政权惨遭不幸的时候,要不要去拯救他们的最后一个王族、一点骨血。 以前的那些巫师们强势而骄傲,但他们悲悯并善良。 但是现在都变了。 余家挤压、驱逐、逼走那些大族,为难一切家世显赫的人,尤其是年轻人。 家格低、名望小的家族,就逐渐服从公会,帮着他们为虎作伥。 余知让更是从素人世界当中掠夺人口,来桃花源里做工、种田、养各种鸟兽、干这种各样的杂务、成为各种药物实验的小白鼠。 野心太大了之后,桃花源就逐渐放不下了。 桃花源这个地方,在南唐或者大周的地图上都找不到。 四周山峰围住了这块平原,普通人无法翻越这样的绝壁。 但是桃源里又一切齐备——平原和缓缓的丘陵,有湖泊、水流,但是和外界相通的地方,都是带水路的山洞。 在潜水设备出现之前,天知道这些先民是怎么扶老携幼,带着狗、猪和牛和,以及各种工具进到这块土地上来的。 四壁的山让这块平原温暖而湿润,也让这里的人保守而隔绝。 巫师们的先祖们曾经在这里活得很好,但是随着人口增多,他们就会想出去。 想见到外面世界的首先是各种年轻人。 年轻的战士渴望建功立业,也希望获得更多的土地。 但是他们来到桃源之外的所在,发现外面部落的的战士们已经武装上了西亚传来的青铜剑和头盔,自己的燧石武器根本就没法和青铜的武器抗衡,他们一次一次地走出来触探外界,一次又一次地失败。 后来山鬼娘娘来了,给了这些先民祝福——他们掌握了巫术。 他们能够驯化异兽:剑齿虎可以撕开敌人的喉咙;龙可以飞过绝壁; 他们可以操纵火、电和冰的力量,别说青铜剑,钢剑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他们还有了扭曲时空的能力,虽然范围很小,传送术让他们能够有随时访问和出击已知世界的每个角落,从南越占城、到葱岭、北海…… 他们因为贸易而变得富有,很快他们就发现富有全无意义。 因为幻术和魔药能够让他们收获简单和廉价的快乐。 巫师当中的前辈早就对这件事感到忧虑,比如霍家就曾经有一位宗师认真地提出过这个问题: “我们巫师的未来应该是九州四海,征服九州,然后用全天下的力量出海。” 但是这种建议有两个困难: 首先,巫师们过得太舒服了,他们富有、长寿,不愿意去出征远方,和不熟悉的野兽和敌人战斗。 其次,巫师们真的也在变老,他们的年轻人在不断减少。 此外,山鬼娘娘的古老警告也一直在耳,如果你们非要出去征服天下,整个族群都会走向灭亡。 最近的几十年,霍家一直想要对外扩张。 但是大家兴趣都不大,唐末开始,外界战乱频繁,看上去基本上是一篇焦土,实在没什么可征服的。 但是东京城的复兴和繁荣,给了当地人机会,也给了野心家们一些刺激。 霍家倒台之后,余知让就开始去算计这座刚刚开始恢复元气的大城了。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和李连翘一拍即合。 他想要得到的,可不仅仅是麻袋里的几个姑娘而已。 总有一些人才智平庸,却梦想着争夺天下。 自己做皇帝,让李连翘成为皇后,天底下还有比这更美妙的事吗? 但是现在,他必须制造出更加冷血、凶残的黏土战士,才能让李连翘满意。 “宗师,我们应该怎么办?”两个年轻助理巫师轻声请示着余知让。 “把这个人再用药物熏蒸一次,加双倍的马钱子,然后给他切开的新鲜尸体,让他试试看能不能自己加上去……” “是!”两个助理用叉杆推着霍义同,驱逐他前行。 “不!不!”霍义同挣扎着。 没有用,他还是被投进了熏蒸室。 马钱子又叫番木鳖,一种有毒的药材,也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兴奋剂,它的提取物,就是一种叫士的宁的药物,最早的兴奋剂。 20世纪初,曾经有一位跑不动了的马拉松运动员,喝下了带有士的宁的白兰地,然后就撒欢跑了一个冠军。 余知让想用这种物质来刺激霍义同的狂性。 第二天,霍义同再被放进深坑。 这时的他已经有了一双野兽一样的眼睛,他的目光饥饿、仇恨、残忍。 “这才对嘛。” 地上都是斩断的四肢,有牛的,也有被处决的人类的。 霍义同都不感兴趣。 “记录下来,实验品对野兽和人类的身体不感兴趣。” 余知让觉得非常头疼。 “宗师,要不要试试活人?”助理轻声问着。 这一步踏过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不过不试怎么知道呢? 已经拿人做了黏土试验了,先放两个黏土人进来吧。 这次放进来的两个黏土人,都是之前的南唐死囚,都是杀人罪而判处死刑的,非常强壮。 余知让看着这两个人和霍义同的互动。 霍义同嗅了嗅他们,没有攻击。 相同的气味让他们可以共处。 “记录下来,黏土人之间不会互相攻击,他们可以组成一支军队。” 接下来是放两个活人。 两个巫师世界的逃奴被送进了深坑。 霍义同立刻开始撕咬这两个人的喉咙,他们很快就被杀死了。 “有攻击和杀死的行为,但并不进食或者同化尸体。”助手对余知让说。 这时候,霍义同对着余知让愤怒地吼叫着。 “他在叫什么?”余知让看着。 余知让决定贴近一点。 霍义同一把把他提着衣服举了起来。 “嘿,小霍,我可不是你的敌人,你知道,我想让你变得更强大。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去想办法。”余知让说。 “女人!”霍义同眼冒凶光。 “我明天给你找来。”余知让答应着。 回到家里之后,余知让独自犯愁。 逃奴也好,死囚也罢,都是巫师世界里不在册的人。 死了就死了。 现在去哪里给霍义同找一个女人呢? 这时他突然想起李连翘给自己的那一对母女。 昨天试了试,两个人很不听话,各种不配合。 先把那个妈妈送去喂怪兽好了。 他走到隔壁母女俩的房间里。 “你,出来一下……” 三天后,李连翘来到了深坑,看见霍义同已经比三天前粗了一号,变得更加强壮了。 “现在他已经成了更残忍、更致命的黏土人。”余知让得意地展示着自己的战果。 “行啊,余师兄,你是怎么做到的?”李连翘真的有点惊讶了。 “嘿嘿嘿,长公主是你调教得好,这个怪物现在非常渴望女子,他会杀死男子,但是会把女子的身体变成他躯体的一部分。”余知让说。 “你是说……”李连翘饶有兴趣地说。 余知让拍拍手,两个助手把那个踢腾乱跳的小姑娘带了进来。 “放下去。” 两个人把小姑娘用绳子放下深坑。 “不要!救命啊!”小姑娘哭着、喊着,但是没有用。 霍义同,不,现在它已经不再是人类了,而是一个怪兽。 它缓缓地走过来,把口水流在姑娘的头顶上。 接下来的一幕实在太过凄惨,但是通过吸取,人的身体,成了怪兽的一部分,怪兽也变得更加强壮了。 “余师兄,如果要用这个怪兽打仗,我还得找很多女子来给它做食物,是吗?”李连翘看完了说。 “这个……” “这东西没法量产吧,我们大唐军队怎么也是政府军,每年三百个死刑犯,女人不过二三十个,我不能让它随便去城里吃良家妇女,对吧。”李连翘说。 “是我没考虑周全。”余知让一脸沮丧。 其实这就是李连翘在杀价。 作为甲方,你不能一张口就是“太好了,太棒了,完美。” 乙方会膨胀的。 而且余知让这样的乙方,还会要条件,李连翘还没做好把自己双手奉上的准备。 “那这个实验品,还保留吗?”余知让已经满心郁闷,小心翼翼了。 “留下,我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李连翘笑着说。 “杀死所有男人,吞噬所有女人,越战越强的怪兽,如果我们把它送进宫廷的话……” “啊!” 余知让佩服得五体投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七十二章 肘腋之变 徐咏之的直接上司是步军衙门的指挥使雷嵩。 雷嵩的老婆已经有了九个月身孕,就快生了。 徐咏之被赵匡胤准了十天假之后,所有准备进攻北汉的工作,都压在了雷嵩一个人身上。 雷嵩每天都睡不到三个时辰。 粮食、棉衣、军械、弓箭、甲胄、马匹。 有句话,叫“什么叫步兵,就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兵”。 这话就是纯煽情,没有任何意义。 其实虎捷步军是一支骑马的步兵。 因为他们是大周最强悍的步兵,他们通过马匹来通勤、运输。 步兵是他们作战时候的状态,不是他们行军时候的状态。 雷嵩一直觉得,他可能就会在都头的位置干到头了。 其实当都头是很舒服的,因为这个岗位,就是所谓的“兵头将尾”,和大兵们打交道,没那么复杂,你有本事,有胆量,他们就会跟随你、服气你。 但是当你当了指挥使、甚至都指挥使,那你的麻烦就来了,因为你的手下还有军官,你的手下的利益,和你的利益,就会完全不一致。 雷嵩当了指挥使之后,别的都头就不跟他喝酒了。 他有的时候要和别的都头一起去玩,赵匡义还要劝他。 “老雷,你不能总跟下面的人一起玩,你要跟上级、跟平级一起混。”赵匡义教了他一堆的官场秘诀,让老雷也是不堪其扰。 等到徐咏之家里出事请假之后,雷嵩就彻底变了一个人。 他工作,但是厌倦工作,他想要照顾家,但是却在准备着一场大战。 他准备着迎接孩子的诞生,但是他却可能看不到——他要去打太原城,而太原城并不好打,上一次的血战大家记忆犹新,胜利者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此外,就是那些细碎而紧张的事情——大周禁军的后勤补给,是以指挥为单位。 这就意味着都头只要保证士兵少伤亡就可以,指挥使就要考虑粮草、冬衣等各种更复杂的局面。 当然,当指挥能够挣更多钱,如果你愿意在兵的粮饷上做点手脚的话。 但是柴荣当皇帝之后,禁军的军官们噤若寒蝉,而且老雷这个人本身就志不在此,喝兵血不仅会挨骂,战场上还会被射暗箭——当官,必须对自己的手下好一点。 所以,有的时候,雷嵩暗暗地对徐咏之有一种埋怨,如果不是这个手下大放异彩,救驾有功的话,自己根本也不必要被放在指挥使这样一个辛苦的位置上。 他也暗暗地埋怨柴荣,为什么大冬天的不好好休息,非要去远征北汉,柴皇帝对敌人的仁慈众人皆知,但是对自己人的苛刻,恐怕也是远近闻名。 当然,在工作当中,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守卫着皇城,还准备着出征。 好消息比想象的来得还要快。 就在徐咏之夜探公主府的那天晚上,雷嵩的孩子出生了,是个女儿。 他的妻子非常不甘心,一直都在说抱歉。 但是雷嵩抱着皱巴巴的新生女儿,却突然有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东京城真好,有家真好。 他不想打仗了。 但是新提升了指挥使,这会儿想要退役,实在是太难了,禁军一般要干到五十岁,老雷今年三十四,还有十六年,嫁女儿那年,差不多能退休。 中年得子对人来说是非常复杂的体验。 你会盼着她长大,却又担心自己变老。 粉粉的一个小人儿,还会打喷嚏,这个老兵的心都要化了。 他守了孩子一夜没有睡觉,其实刚出生的孩子很安静,不怎么需要折腾,但是他想了很多。 等到第二天去点卯的时候,两眼上就围着大黑圈。 他累了,不是一晚上没睡的累,而是那种对征战的厌倦。 雷嵩只想赶紧熬过白天,晚上回去看老婆孩子,老家雇的那个老妈子不靠谱,家里还有一个粗活丫头,做饭也不可口,应该自己回去给老婆煮汤。 雷嵩的老婆,是个附近挺出名的美人儿,家里开一个绸缎庄。 郭威放任手下的军队抢掠东京城的时候,雷嵩还是一个什长,跟着几个弟兄踢开了一家绸缎庄的门,店老板苦苦哀求,他们还是把店里的绸缎拉上车运走了。 在这个时候有个兵从夹壁里发现了老板的女儿。 落在这几个老粗手里,这姑娘断然无幸。 与其让他们祸祸女儿,不如直接把女儿送人。 老板看得出雷嵩是这伙人的头儿,赶紧跪下恳求。 “这些绸缎就是陪嫁,希望跟军爷结亲。” 女孩儿看看雷嵩,也是这群人里胡子最少,相貌最端正的,也苦苦哀求,希望嫁给雷嵩。 绸缎已经装上车了,就是兄弟们的财产了,雷嵩懂这个规矩。 兄弟们拿了钱,雷嵩要人。兄弟们也懂规矩。 雷嵩就这样,娶了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老婆。 新媳妇人美嘴甜,特别懂事。 东京的局势平稳之后,老丈人就有点后悔。 因为雷嵩的级别实在是太低了,女儿嫁给他,有点委屈,但女儿每次都是好好安慰自己的父亲,说雷嵩本事高,人也好,是个好夫君。 说一句“恩爱”,这两口子当得起。 雷嵩当了都头之后,日子好过了一些,但是老丈人的生意也做得更好了,他还是希望女婿能有更大的前程。 还有一个遗憾,夫妇俩很久了都没要上孩子,为此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药,山字堂的大夫也都看遍了,今年才终于有了好消息。 孩子生下来,外公还送了一份礼物。 这时候的雷嵩才真的松了一口气,有了血缘的羁绊,再想拆散这对夫妻,就变得很难了。 有的人在有了孩子之后,会变得更加勇猛,想着自己有了后代,可以放手冲杀,就算死了,也能搏个封妻荫子。 但是也有的人在有了孩子之后,会变得缩手缩脚,想到有一个肉乎乎的小生命成了自己的牵挂,在需要匹夫之勇的时候,他就会畏手畏脚,踌躇不前。 很不幸,雷嵩就是后一种人。 整整这一天,雷嵩就这么支着眼睛查哨、巡逻、在各种清单上画押,给大家分发物资,眼看着太阳偏西,就要下班了。 这个时候的玄武门,突然就出现了一种奇怪的震动。 一道月亮门凭空出现在了玄武门外。 之前霍一尊设置了结界,皇城无法使用传送术。 这次突袭,就出现在了玄武门外。 一个身披重甲、体长一丈二三的棕色巨人,跨出了传送门,手里挥舞着一整棵树做成的**。 “是上次的刺客!”有个士兵眼尖,认出来了。 和上次相比,这个刺客没有穿铠甲,因为没有这个尺寸的铠甲。 和上次相比,这个刺客看起来高了一倍,而且充满了杀意。 这东西果然不是人类!雷嵩暗暗吃惊。 雷嵩赶紧指挥大家攻击。 门楼上的三十名弓箭手拉满了弓。 “瞄头!”雷嵩下令道。 “放!” 这个巨怪挥舞着木棒拨开弓箭。 有没打掉的,也只是扎在了他的头上而已。 巨怪把胆敢接近他的两个士兵一棍打飞,两个人被抛在了城墙上,当场就死了。 “关门!”雷嵩下令。 城门咣当一声就关上了,接下来士兵们开始拼命拉扯吊桥。 如果吊桥拉起来,巨怪的攻击就没有办法了,他纵然高大,也没法越过皇城的护城河的。 但是在吊桥拉起来之前,巨怪就把手头的那根**投掷了出去,把那几个正在摇起吊桥的士兵一下子就砸成了肉泥。 周围的弓箭手看见这一幕,一哄而散。 雷嵩赶紧指挥枪兵们围住巨怪,长枪对没有了武器的巨怪还有点优势,他们尝试着去攒刺这个怪物。 怪物只是慢慢地向前走,抬手去折断他们的长枪、打碎他们的头颅。 太惨烈了。 巨怪把一只脚踏进城门洞,他的目标,正是皇帝的寝宫。 在华山脚下,霍一尊突然警醒了起来,他布下的结界,被人攻破了。 “少爷,有敌人的巫师进皇宫了。”霍一尊说。 “传送我们去那里,快!”徐咏之说。 “是!”霍一尊答应着,赶紧展开传送门。 雷嵩绝望地追上巨怪,挡在他的面前。 以前的雷嵩从来不知道怕,但是现在,他已经彻底被新职务、短期的工作压力、家庭负担和刀枪不入的巨怪所压垮了。 没有一个拼死一战的英雄,只有一个沮丧绝望的中年人,挡在巨怪面前。 巨怪懒得理他,轻轻一拨他,就让他摔倒在了路边。 雷嵩没有受伤,他的身边就有弓箭。 他伸手要去拿弓的时候,突然想到了妻子美丽的眼睛,女儿肉乎乎的脸颊。 “不如就这么躺一会儿吧。”他突然起了一个这样的念头。 就在他几乎睡着的时候,突然被一道强烈的光亮照醒。 传送门出现在巨怪面前,霍一尊、徐咏之和段美美从门里走了出来。 “咏之,我们撑不住了!”雷嵩大声求援。 “指挥使,你去让陛下回避,”徐咏之看看巨怪,也知道今天难逃一场大灾难,“这里交给我!” 雷嵩爬起来拔腿就跑。 霍一尊双手发出两个冰爆。 这是冰系的顶级巫术,能够有效降低敌人的速度。 那巨怪吃了两下,动作就变得迟缓了起来。 “义同,投降吧!叔叔会想办法治好你的!”霍一尊对着巨怪大吼。 他还想着能够和平解决这个问题。 “一尊叔,他已经不是霍义同了!”徐咏之喊道。 这时候奇迹出现了。 霍义同在被冰打过两下之后,似乎愿意跟霍一尊沟通了,他俯下身子,好像要说点什么。 段美美却在这一刻看到了机会,霍义同的两只巨眼都已经在她的手弩射程之内,她现在就是一个念头,报仇。 射死这个恩将仇报的坏人。 段美美扣动了扳机,弩箭径直冲向霍义同,钉在了它的右眼上。 “别!”霍一尊想要制止,已经晚了。 “嗷!”巨怪发出了非人的怒吼,最后一点残存的人性和温情也宣告消失了。 “镇定!”霍一尊试图安抚它,但是它已经没法控制了。 巨怪伸出手来,一巴掌挥在霍一尊身上。 霍一尊就像一个被抛出去的洋娃娃一样,摔在了一座房屋的外墙上,那墙轰隆一声破了一个大洞。 尽管他是个巫师,武功也不低,这一下也让他口吐鲜血。 巨怪渐渐逼近霍一尊。 徐咏之从巨怪左手边用剑进攻,但是他发现这种兵刃对巨怪完全造不成损坏,巨怪只是用左去拍打他的剑,就毫无损伤,两三掌,这把剑就弯得像一把曲尺了。 这时的段美美已经重新装好了弩箭,她走到巨怪和霍一尊中间,瞄准了巨怪的右眼。 巨怪赶紧遮挡自己的右眼,这一箭就钉在了他的手掌上。 这时巨怪看到了段美美。 他变得目不转睛了。 在巨怪眼中,男人是需要消灭的对象,而女子,则是可以同化、可以合体的对象。 他转而去追逐段美美。 段美美向皇宫深处跑去。 “别管我,去帮她!”霍一尊对徐咏之说。 徐咏之拿起一副弓箭,快步去追逐巨怪。 他反复射击巨怪的脚踝。 世界上的任何陆地上的动物,体重都有一个上限。 比如今天活着的陆生动物,最重的就是大象,古代最重的,就是雷龙。 再要重的话,四只脚也没法支撑体重了,像蛇颈龙和蓝鲸,就要生活在水里。 今天的大高个,打篮球的中锋,最担心的就是脚踝。 巨人一旦脚踝有损伤,篮球生涯就宣告结束了。 徐咏之对这个道理是明白的,大个头大多数脚都不好。 他坚持只射击巨怪的脚踝,这巨怪的步伐果然越来越慢。 但是这个时候,大批受到惊吓的宫女在道路上乱跑。 这是巨怪喜欢的食物。 它吐出了长长的舌头,缠住一个女子。 这个姑娘不过二十出头,悲惨地嚎叫着。 巨怪用它的爪子插入了宫女的身体,舌头也伸进了宫女的口中。 人们眼睁睁地看见宫女的身体被融化,变成了巨怪的一部分。 “妈呀!”太监和宫女们惨叫着四散奔逃。 巨怪吃完了宫女,它更高大、更粗壮,左眼也重新长了出来。 尝到甜头的巨怪开始追逐下一个女孩子。 段美美看着这头怪物发傻。 “快跑!”徐咏之拉着她躲到一道宫门之后。 已经高达两丈多的巨怪从他们的身前走过。 “一起射他的脚跟!” 徐咏之拉弓放箭,段美美也用手弩去瞄准射击。 “六、七……” 巨怪每吃一个人,都在变得更重,他的脚也变得越来越脆弱。 每只脚都中了十几箭之后,想要追上女孩子,都变得非常艰难了。 但是它也已经摸到了它的目标所在——柴荣的寝宫门外。 几个殿前司直侍扑上来,用长枪刺这个怪物,都被他用掌拨开。 “给我,”徐咏之对一个侍卫嚷道。 那个兵认得徐咏之,赶紧把长枪给他扔过去。 徐咏之在空中接住,在下落过程中瞄准了怪物的脚踝。 下落之势,连同徐咏之个人的重量,都贯注在这条枪上,这条枪穿过了怪物的小腿和脚踝,深深地钉在了地下。 怪兽挣扎不开,它的脚开始流血了。 段美美绕到怪兽的前面,把最后的两发弩箭射进了它的左右眼。 这个家伙发出了垂死的哀鸣。 “结束了。”段美美突然蹲在地下哭了起来。 徐咏之走过去,抱住她的肩膀,段美美扑在他的怀里。 徐咏之拍拍段美美的头,准备进去给皇上请安。 就在他刚刚回头的时候,怪兽的嘴里,那条长长的舌头突然探了出来,一下子就缠住了段美美,那个舌尖就像一条活蛇,直接就要钻进段美美的口中。 这一下倘若得逞,那就是前功尽弃。 段美美性命肯定不保,怪兽也将会从她的生命当中吸取能量,伤口愈合,甚至更加强大。 “救……” 她嚷了一个字就不敢再开口,紧紧闭住嘴巴,生怕那条舌头探进来。 徐咏之这时已经手无寸铁,只是凭着一股硬气,攥住那舌头就和怪物拔上了河,那舌头虽然滑溜溜黏糊糊的,却有许多肉刺可以抓手,徐咏之赶紧攥住。 几个兵赶紧过来帮忙,抱住徐咏之的腰,一起来拔,这么僵持了一会儿,那舌头突然放开了段美美,舌尖从后面绕过来,直奔徐咏之的脸上而来。 一股腥臊恶臭,别提多难受了。 但是徐咏之手不能撒,又无别的武器,眼看舌头就要塞进自己嘴里,他把心一横,直接咬在了那怪兽的舌尖上。 没想到这个怪物皮糙肉厚,但舌尖也是嫩嫩的。 这一口下去,但觉得咔嚓一声,那个灵活的,能够攻击人的舌尖就被徐咏之咬掉,哗哗地往外流淌黑血。 徐咏之赶紧大口把血吐掉,担心这血有毒。 这时他猛然觉得那个和他争夺舌头的力消失了,他和几个兵一起摔倒在地,每个人都在大口喘气。 这头怪兽,终于死了。 段美美过来搀起徐咏之。 徐咏之整理了一下仪表,跪在宫门外大声请安。 “臣徐咏之,恭请圣安!” 寝宫内毫无声息。 徐咏之提高了嗓门。 “臣徐咏之,恭请圣安!” 柴荣在身体好的时候,会大声回答:“朕安!” 在身体不好之后,也会派宦官出来传话。 但是今天,没有动静。 徐咏之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时的寝宫内,传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七十三章 圣君退场 这是一个男人的哭声,不是女子,不是太监。 嗓门大得有点夸张。 事情要坏! 徐咏之赶紧迈步冲进寝宫门去。 进门就差点踩进一地的血里。 地上七扭八歪地倒着一堆的宫女,太监…… 在他全力和怪兽搏斗的时候,有人在皇上的寝宫里大开杀戒了。 赵匡义跪在皇上的床边,正在放声嚎啕。 “陛下哎!哎咳咳咳!” 官场上,该笑要笑,该哭要哭;不会哭,不会笑,做官肯定瞎胡闹。 领导讲了笑话,就要笑。 笑不出来,可以前后摆动身体,击掌、拍大腿,拍身边人的肩膀和后背。 有老领导死了,参加追悼会,那就要哭。 哭不出来,可以捂住鼻子和嘴,可以捶打胸口。 人类有各种各样的替代动作,礼节性地去替代真正的痛苦和欢乐。 赵匡义的干嚎,就是其中一种。 雷嵩跪在台阶下,脸色蜡黄,一言不发。 “指挥使,这是……” 雷嵩什么都没有说。 徐咏之觉得他可能是被震惊到,或者是被巨大的悲伤击倒了。 能力强大、性格强悍的柴荣,是东京城乃至于整个大周的太阳。 他散发着光和热,让这个时代向前奔走,而不是向后走向黑暗和沉沦。 这个人存在,东京城就用永远稳定和繁荣下去。 现在,柴荣死了! 那个曾经和小贵交心,曾经亲自提拔自己的睿智皇帝,就这么死了! 他的太子柴宗训才七岁! 未来会怎么样? 所有的人心里都是问号。 赵匡义的词儿一套一套的:“陛下,您走了,我们就活不成了哎!” 浮夸!徐咏之内心一股嫌弃感油然而生。 徐咏之走到赵匡义身边,先跪倒对着床上的柴荣行了君臣之礼。 接下来,徐咏之轻声对赵匡义说: “二将军,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 “我知道……” “有第二个刺客吗?”徐咏之问。 “有!一个暗影,快极了!”赵匡义赶紧抓住他,说当时的情景。 “您别急着跟我说,我们几个,都是大哥的人,现在宫人死绝,只有您知道是怎么回事,您得赶紧去请王大人和范大人,文官们如果怀疑到大哥头上,就麻烦了。” “有理!”赵匡义连连点头。 “您去请大哥进来,让雷嵩去给宰相们送信!”徐咏之说。 “对,雷嵩你快去!徐咏之,你看好这儿!”赵二挣扎起来,和雷嵩一起跑出去了。 徐咏之仔细看了看这个血案现场。 惨不忍睹四个字,说的就是这种场面。 五个宫女,四个被尖锐的武器捅穿了心口,一个被剑切了一个袈裟斩,斜肩带背砍成了两段。 四个太监有两个被从后心捅入,两个则被捅穿了喉头。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这个人趁着怪兽打破结界的时候,趁机把传送门开进了寝宫,又在一刹那之间连杀九人…… 不,是十人。 还有柴荣呢。 徐咏之过去看见柴荣的脸,他死在龙床上,身上披着龙袍,显然是休息状态的时候被刺的。 柴荣没有武器,他的刀剑在架子上。 没有搏斗。 致命伤口在心脏上,看得出皇上啥也没说,就被刺客捅死了。 伤口很窄,是剑造成的。 帐子上有血迹,杀人者在床边振了血,这是防止把血带进刀鞘的方式。 徐咏之沉吟了一会儿,心里大概有数,但仍然有很多不解之谜。 一会儿,赵匡胤、石守信、张永德和王溥、范质等一帮文官来到了宫门外,齐刷刷下拜。 “先不要举哀,我们五个人进去。” 赵匡胤把石守信、张永德和王溥、范质拉进了寝宫。 不知道谁见过凶杀案现场。 大多数人都会出去吐一地的。 血、内脏都散发着腥臭,有的人临死的时候还会大小便失禁,那气味也实在吓人,在游戏、电影里,主角可以肆无忌惮地翻动死尸,搜刮战利品,现实当中,大多数人第一次见到横死的尸体,都会浑身发颤。 两个文官差点就吐了出来,用袖子掩住脸,走到龙床前。 几个武将都见过血流漂杵的大场面,但看见这种宫廷里的惨剧,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赵匡胤看看尸体,知道柴荣没有受什么大罪。 这位提拔、任用自己的兄长、大哥,能够改变天下的拯救者,就这么死了。 赵匡胤的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这个眼泪是真心的。 男人的交情无不如此。 就算你已经习惯了自己挑起重担,看到自己的引路人离开,你也会立刻哭得像个孩子,接下来,全世界都要指望你,你就要担起很多很多东西了。 赵匡胤压住自己的情绪,扭头看看三个手下: “谁在场?” 没人知道该怎么回。 “咏之?” 先问徐咏之,他的级别最低。 “属下在和巨怪交战,杀死巨怪之后进宫请安,听见都指挥使痛哭,此时陛下已经崩了。” “雷嵩?” “属下在和巨怪交战,情知不敌,于是来请陛下移驾武备库躲避,没想到过来的时候,已经有人刺杀了陛下。”雷嵩匍匐在地,不安地说。 “匡义?”赵匡胤的脸色非常难看。 “属下守卫宫门,未曾进入,忽然听见殿内有搏斗的声音,赶紧进攻请安,此时一个黑影夺门而出,殿内杀死者甚众,属下来到龙床前,见陛下已经驾崩了……” 赵匡义一脸倒霉模样。 赵匡胤看着就觉得恨得慌。 他一脚把老二踢倒在地。 “饭桶!” 一顿脚尖都踢在赵匡义的后背上。 “点检!”张永德拦住了他。 “这种事,二将军也想不到的。”石守信也说。 张永德石守信这么一拦,赵匡胤也就不踢了。 弟弟毕竟是亲的,而且这种身怀巫术者的袭击,本来就没办法责怪任何一个普通人。 徐咏之看在眼里,大哥英明。 “饭桶”两个字,就说明大哥没有准备严办赵匡义,这个时候如果惩罚自己人去讨好对手,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想杀赵二很容易,只要有人来一句“该当何罪”,赵二和雷嵩都得死,徐咏之也得刺配沙门岛。 “饭桶、笨蛋、呆子”,这都是爱称,意思就是“你能力不行,我该拿你咋办呢?” 赵匡胤看了看,衣架上有一件龙袍,柴荣替换用的。 他一把就扯了下来。 又把柴荣的剑拿了过来。 “都跟我走。” 王大人和范大人都被这股气势震慑住了。 张永德还是老样子,跟高平之战一样,不知不觉就接受了赵匡胤指挥,石守信是赵匡胤的义社兄弟,自然也跟着同去。 百官聚集在符皇后的寝宫门外。 “臣赵匡胤参加见皇后娘娘!” 小符皇后带着七岁的太子柴宗训在宫里。 小符皇后是太子的小姨。 柴宗训是柴荣和她姐姐大符皇后的儿子,在姐姐死前,担心别的人做皇后会对孩子不好,于是让柴荣娶了自己的妹妹。 这是皇家常见的事,南唐后主李煜,后来在大周后身故之后,也是娶了小姨子为继后。 符皇后可是将门虎女,娘家爸爸是符彦卿,在天雄军当节度使,执掌一方兵权,有这么一个厉害姥爷,谁想要篡柴宗训的位,都要掂量掂量。 当然了,历史上姥爷本身就是重要的篡位者,比如隋文帝杨坚、新朝皇帝王莽,都是从外孙手里夺下了天下。 小符后出来受了百官的礼,赵匡胤把大人的龙袍,披在了柴宗训的身上,又把剑给他佩上。 “万岁!万万岁!” 百官都拜倒在地。 七岁的柴宗训看着这些大胡子、长胡子、白胡子,一头雾水。 小符皇后眼泪刷刷的。 她知道柴荣死了,尽管她明白这一天早晚要来,但是最近柴荣病情的好转,确实给了她一点希望。 皇后拿出了柴荣的遗诏。 符皇后听政,王溥和范质辅政,赵匡胤执掌禁军。 因为柴荣的久病,这个国家早就准备好了应对柴荣的死亡,只是他前一阵的回光返照,才让整个国家都忙于出兵、征讨。 就在百官纷纷去拜见新皇帝的时候,徐咏之负责守卫大行皇帝的尸体,至少不能让什么阿猫阿狗过来给挠一下吧。 柴荣英雄一世,死后却只有这么一个指挥使照看尸体,未免有点冷清。 这时他听见旁边的一个衣箱里,有人轻声啜泣。 “谁?” 徐咏之拔出赵二的剑,看着那个箱子。 他一把掀开了箱子盖。 里面蹲坐着一个女孩,不是别人,正是宫里的医女巧姐。 “徐公子!” 徐咏之曾经拜访过小贵的馆驿,那时候和巧姐见过一面。 “你一直在里面?” “是。” “你听见什么了?” “陛下的死,有蹊跷。”巧姐说。 “等会儿,不能在这儿说。”徐咏之看看外面。 徐咏之看看外面,清理尸体的士兵已经过来了。 把她当做死尸运出去?把她堂而皇之地带出去?难道要带进来一个杀了宫女换巧姐出去?不行,那我成了什么人了? 手上有三万六千个法子,但做事却根本使不出坏招来,这就是我们的徐公子。 “你在想什么呢?”巧姐看他脸色阴晴不定。 “我在想怎么带你出去。” “不用你带!” 巧姐迈出箱子,“我自有办法,你告诉我地址,我晚上去找你。” “鲍家巷四十三号。”徐咏之报上自己宅院的所在。 巧姐出门正好撞见一帮士兵,这些人正要问他,她就先声夺人。 “尸体要摆好,全身都要盖住,尤其是宫女,事关皇家的体面!”她训斥着。 别人看她衣着,知道她是医女。 “太医院和仵作还要验看,他们的身上的东西,一点也不要碰!”巧姐继续发号施令。 “大姐,我们晓得!”士兵们答应着。 “血迹要清理干净,用碱水!”巧姐边说话边往外走。 她刚刚走到宫门外,看见赵匡义正在看着他。 那是一双锐利的,鹰隼一样的眼睛。 巧姐打了一个颤,赶紧匆匆离开了。 此时的天色已经大黑,她看看自己灯火下面的影子,才发现自己在浑身发颤。 巧姐不断地骂自己。 “笨蛋,你居然在害怕!” 巧姐不为听见的那场劫难害怕,也不为自己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害怕。 她却为赵匡义的眼睛害怕。 这个男人可不仅仅是一个大将的弟弟,他的眼神里,总有一种琢磨不透的东西。 清理完尸体,赵匡胤、王溥、范质、太医、史官回到了寝宫,他们要连夜商量一件事,怎么去记录柴荣驾崩这件事。 关于这种事,可选的有四个版本: a.大周皇帝被怪兽吓死。 b.大周皇帝被刺客扎心而死。 c.大周皇帝麻风病全身溃烂而死。 d.大周皇帝病情加重而死。 这么一个英明神武的好皇帝,我们当然应该选d了。 大家有了这个共识,那就形成一个决议吧。 怪兽尸体被交给徐咏之处理,两个要求: 1.无害化 不能让它再活过来,不能污染水和土地。 2.研究一下 看看这种东西怎么做出来的,能不能学习一下这种技术。 徐咏之干净利索,让人把怪兽运上车,送到城南化人场,亲自点一把火烧了。 至于研究,就说“搞不明白”。 绝对不能用这种没人性的武器。 烧完怪兽,月亮已经老高了。 徐咏之回到住处,去看霍一尊。 老霍之前被段美美搀扶回来,正在床上休息。 “少爷,你一切平安就好。” 段美美看见徐咏之的眼光闪烁,很不自然。 “你已经尽力了。” “我们都已经尽力了。” 段美美想要抱他,但是他把美美推开了。 “很多血,先别抱。” “我烧了洗澡水,这就给你提上去。”段美美说。 “别,我自己来。” 倒好洗澡水,徐咏之把衣服一股脑扔了,上面有人血、怪兽的口水,化人场的灰尘…… 他坐在浴桶里,哗哗哗地擦洗着身体,想着巧姐的那番话。 巧姐是小贵的人。 她忠于的到底是南唐,还是小贵呢? 是她杀害了陛下吗?不像,如果巧姐有那样的身手,小贵不会看不出来。 那她说的蹊跷,难道是…… 他不敢往下想了,只觉得自己卷入了一场极大的阴谋。 突然他听见了动静,窗外有人。 一把明晃晃的刀刃出现在了窗外。 徐咏之顺手抄起木桶外的木头趿拉板,瞄准了窗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七十四章 攀龙附凤 徐咏之用木屐瞄准了窗外那把明晃晃的刀,引而不发。 这个时候,刀旁边出现了一张圆圆的脸。 是巧姐,她从窗户旁边费力地爬了上来。 “徐公子,你防身的武器,就是一只拖鞋吗?”巧姐一脸纳闷。 “你这样先把刀探出来,一下子就会被人发现的。”徐咏之松了一口气。 “我本来就不是要杀你的人啊,这是我防身的刀。”巧姐一脸轻松。 “不会用刀的人最好就不要拿刀,更大的可能性是伤到自己。”徐咏之这句话说得相当严肃。 “哈哈哈,你吓到我了,你用拖鞋能够打死人吗?”巧姐还在嬉皮笑脸。 徐咏之没有说话,坐在浴桶里,用大拇指往后指了指。 巧姐看见了段美美。 她脸色冷峻,用上了箭的手弩指着巧姐。 “你们真是小题大做啊。”巧姐还强装镇定。 “熊姑娘,把刀放下。”段美美冷冷地说。 “这是你们家的家风吗?男人洗澡都要有人带着弩陪着?”巧姐说。 “我从小受的教育告诉我,别人洗澡,不应该扒着窗户进来看。”段美美说。 “好了好了,”巧姐把刀扔在屋里地下,翻身翻进屋来。 她仔细看了看徐咏之,上次是夜里看不清,刚才在宫里也是在室内,顾不上细看。 难怪昭仪这么喜欢他,徐公子确实生得好看。 当然了,嘴上不能示弱。 “就你觉得你家公子宝贵,其实也没什么好看。”巧姐说。 “我也不知道公子好看不好看,不过就是每次他洗澡,就有人别有用心地想要闯进来。”段美美说。 徐咏之想到小贵钻进过他的浴桶,李连翘曾经让陈小幻给他擦干身体,突然觉得有点不太自然。 “把窗户关上。”徐咏之对巧姐说。 “喂,怎么让客人关窗户。”巧姐说。 “我还不确定你是不是我的客人。”徐咏之说。 “你去关。”巧姐对段美美说。 “我得看着你。”段美美一脸严肃。 “那你关。”巧姐抬抬下巴,示意徐咏之。 “我没穿衣服。”徐咏之没好气地说。 “我不介意。”巧姐说。 “我介意!”段美美和徐咏之一起说道。 巧姐到窗户跟前,探头看了看,把窗户关上了。 “说吧。”徐咏之说。 “让段姑娘出去吧。”巧姐说。 “美美是我的人,没什么不能告诉她的。”徐咏之说。 “你哥谋反的事,也可以跟她说吗?”巧姐这一巴掌给得猝不及防。 “美美,”徐咏之说,“你先出去。” 段美美把手巾和衣服拿了过来。 “转过去!”她气哼哼地对巧姐说。 巧姐转过身去,“谁要看!” 徐咏之擦干了身体,穿上了衣服,叫巧姐一起到了外间,在桌边坐下。 “熊姑娘,不逗了,你听到了什么?”徐咏之说。 “叫我一声大姐,我就告诉你。”巧姐还在耍小孩子脾气。 “你看见那个箱子没有?”徐咏之说。 “怎么了?”巧姐说。 “如果你还要跟我逗,我就把你塞进去,贴上封条,从这里到金陵有一千多里路,你吃喝拉撒都在里面,主要是拉撒,我不会给你吃的。”徐咏之说。 “友好一点啊徐公子,”巧姐说,“怎么说我也是昭仪的心腹,见了她的情敌,不应该怼两下表示一下忠诚吗?” “我们三个人的关系,是历史形成的,你不用这么表忠心,现在我问你,听到了什么。”徐咏之说。 巧姐还在琢磨,徐咏之站起来,一躬到地。 “熊姑娘,此事关系到徐矜的性命,也关系到大周的存续,希望你告诉我实话。” 巧姐也坐不住了,赶紧起来回礼。 “徐公子,我不是卖关子,我是在想从何说起。”巧姐说。 “就从今天你进宫说起。”徐咏之说。 “我今天没有进宫。”巧姐说。 “……” “我昨天就在宫里了。” “哦……” “我六岁那年,算命的就跟我爷爷说,我的命非常贵,会给真正的王者生下孩子。” “七岁那年,我读书认字……” “一岁一岁的,要说多久啊,说昨天的事儿吧。”徐咏之说。 “陛下最近的压力非常大,要准备一场大战,他很担心旧病复发。” “你知道,他的身体好转,和我的按摩、针灸很有关系。” “他非常依赖我,说句话可能很多人会不信,他迷恋我。” “我信。”徐咏之说。 徐咏之看着这个貌不惊人的小姑娘,长期处于孤独当中的柴荣,喜欢这个大大咧咧,到处管闲事、能够给他一点轻松的女孩子,没什么奇怪的。 “皇上昨晚留我侍寝了,他也答应了给我一个名分。”巧姐说。 “恭喜……哎,已经这样了还恭喜什么……” “确实,现在知道名分这件事的近侍、宫女,都被杀了。”巧姐说。 “起居注!宦官会写起居注的。”徐咏之说。 “是,但是徐公子,你想想,他们会把起居注留下吗?” 徐咏之一下子就明白了。 朝廷对皇上驾崩的说法,一定是一直以来的病情加重,所以当天就死了。 所以起居注一定会被篡改的。 如果皇上驾崩前夜还宠幸了一个医女,那会被人笑话。 要么是皇上心情太激动,死在女人的身上。 要不就是皇上病得快死了,还抓紧收了一个女人。 这两种都不是圣君形象。 徐咏之心头一紧,他现在明白巧姐面临多大的麻烦了。 他也明白,巧姐现在在他这儿,他会有多大的麻烦了。 段美美送了一壶茶、一盘点心进来,给两个人倒上了茶。 巧姐还真渴了,咕咚咚喝了起来,又拿了点心吃了起来。 “去拿点吃的。”徐咏之说。 “给我煮碗面吧,美美姐。”巧姐突然出言恳求。 美美点点头,出去了。 “我第二天中午,下午,也都还在宫里伺候,人嘛,和喜欢的人说起话来,就会不想停下来,也不想起床。”巧姐说。 “到下午的时候,外面突然就一片闹腾,有人进来禀报,说是北门被妖物攻入。” “那个禀报的人是谁?” “是谁?你的结义二哥,赵匡义。” “他不是我二哥。”徐咏之脸上不大自然。 “你结义大哥的二弟,不是你二哥?”巧姐说。 “他不认我这个兄弟。”徐咏之说。 “不认最好,这个人不是好人。”巧姐说。 “这个人爱邀功。”徐咏之说。 “不止,”巧姐盯着徐咏之,“他说,陛下,臣守在门口,尽管放心。陛下就让他守着门口,披上外袍坐起来。” “不一会儿,外面有人大声嚷着报急,说门被打破了,让陛下赶紧移驾去武备库。” “这是我的上司雷嵩。”徐咏之说。 “外面赵二让他低声,别惊了驾。然后赵二说,陛下,微臣有事禀报。” “我当时怕得很厉害,陛下揽着我,但是我一想,自己还没有名分,被外臣看见不好,我就说,我去帐子后面藏一下好了。” “我进到帐子里,就听见有人进来。” “陛下,北门失守,请陛下迅速移驾武备库……赵二这么说。” “陛下问:谁在阻挡敌人?” “赵二说:徐矜。” “陛下说,那不用走,徐矜一定能挡住那个怪物,朕会亲自指挥。” “赵二出去了,一会儿又进来报急。” “这次陛下还是说不走,说能相信徐矜。” “这时突然有人突入陛下的卧室,我听到有东西被打翻的声音,外面也有宫女太监轻声惊呼,但是没喊出来就都没有动静了。” “我悄悄躲进箱子里,又过了好一会儿赵二开始大声哭叫。” 徐咏之闭上眼睛,还原那惊心动魄的一刻。 如果真如赵二所说的,有一个带短枪和剑的刺客用极快的身形杀死了柴荣和所有的宦官宫女,那这个人简直就是鬼魅一样,赵二当时啥也没法做,只能看着这件事发生。 但是从巧姐听到的情况看,还有一种可能,赵二在室内刺杀了陛下,雷嵩在外间屋杀死了外面所有的人! 身为枪术高手的雷嵩,正好具有这样的实力。 “你是陛下信任的人,我也能信任你,徐咏之,”巧姐说,“陛下一直不肯移驾,相信你能挡住敌人,我也把我的性命托付给你了。” 这话说得口气相当大了。 按说巧姐是小贵的侍从,从那边论着,应该对徐咏之客客气气的。 “喂,熊姑娘,首先你不是娘娘,你到底有没有被皇上召幸,谁也说不清了。”徐咏之说。 “其次,你现在如果去找符皇后,跟她说这事儿,十有八九她会赐你一丈红的,正宫娘娘可能不恨皇上的第一个女人,但皇太后绝对恨死了先帝的最后一个女人了。” “这我知道。”巧姐说。 “你不知道。你要是知道就不要用陛下未亡人的姿态生活,未来你可能还要遇到很多人,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么友善。”徐咏之一脸严肃。 “徐公子,我希望你也不要摆主子架子,陛下很信任你,重用你,等我生下这个孩子,我们母子还要依靠你。”巧姐说。 徐咏之简直头疼到了极点。 心头一万匹塞伦盖蒂平原斑马奔驰而过。 “谁告诉你一定会有身孕的!”徐咏之无奈地说。 “徐公子,你家的医术非常厉害,但是在妇、产、小儿三科上,我爷爷恐怕比你父亲还要厉害。而你对女人身体的了解,我相信也根本不如我。”巧姐说。 这话说得有道理,怼得徐咏之当时就有点发傻。 “我家有一个益母草为主的方子,”巧姐说,“百无一失的有子方。” 巧姐当时就把这个方子详细讲述了一遍,听得徐咏之目瞪口呆。 这个方子就属于那种方剂天成、妙手偶得的方子。 太巧妙了,只要不是身体病成渣的男人,基本都能做到让女人有子了。 “这个方子除了我和我爷爷,只有你知道。”巧姐说,“李连翘其实跟我爷爷要过,但我爷爷说没有这种方子。” 徐咏之只是脑子里出现四个字,“谢天谢地”。 如果李连翘有了这个方子,还不一定搞出什么名堂来,只怕小小徐公子都能打酱油了。 “这方子算我给你的谢礼,你可以和美美姐趁早用上。” “不用了,谢谢,我在居丧,不能成亲,会被文官弹劾的。”徐咏之叹口气说。 “我知道这么多,还怀着龙胎……肯定要给徐公子添麻烦了。可是没办法呀,谁让我在东京城举目无亲呢,小贵是我姐,你就是我姐夫了。无论从这边论,还是从陛下那里论,咱们都是挚爱亲朋,再说了就算跟你没关系,你是个好人,也不是杀人灭口的人。” “我已经后悔了!我早点变成坏人就好了。”徐咏之抱着脑袋说。 段美美轻轻扣门。 “请进。”徐咏之说。 一大碗卤肉面,咸蛋、小笼包、胡麻油调理的胡瓜。 “随便吃点吧,我不会做南方菜。”段美美有点抱歉地说。 “公子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段美美看看徐咏之。 “这个人太麻烦了。”徐咏之指指巧姐。 “也好,恶人自有恶人磨。”段美美说。 巧姐一点不客气端起碗来,大口大口地边吃边赞。 “太好吃了!” “谢谢美美姐俩,我们娘俩都感激你。”巧姐说。 “?”段美美看看徐咏之,“你认她做干娘了?” “她……”徐咏之颤抖着指着巧姐,“肚子里……” 段美美一把就把徐咏之揪住了,“她这么小,你还是人吗!” “是陛下的!” 段美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巧姐咕咚咕咚地喝着汤。 这个人可能还不知道现在的局面意味着什么。 这时候有人敲打院门。 “副指挥使,副指挥使,您在吗?”听声音是禁军的士兵。 “睡下了,什么事?”徐咏之在走廊上对外面喊着。 “点检召您!” “把她带到你屋里,任何情况都别出来。”徐咏之把手弩塞在段美美手里。 “你自己多小心。” “别和赵二独处,我觉得他好像知道点什么了。”巧姐对徐咏之说。 “你少惹点事吧!”徐咏之说。 徐咏之带上门出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七十五章 雷霆手段 “十五,十六……二十。”段美美贴着窗缝,支起耳朵往外听。 巧姐大喇喇地躺在床上,把脚放在床尾的护栏上,跷得高高的,最可气的是嘴里还哼着小曲儿。 “痴情滴女子呀多情滴汉呀……后半夜贴着窗,数数儿等郎来哎哎哎……” “笨蛋。”段美美没好气地骂了巧姐一句。 “你才是笨蛋,他去加个班儿,至于这么牵挂吗?”巧姐问。 “带走公子的,不是他们营的人,我得知道是谁把他带走的。”段美美说。 “知道又怎么样呢?如果是禁军抓了他,你能把他救出来?”巧姐问。 段美美想说,段梓守是能够挑战禁军大营的人,但这话跟巧姐解释,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回头看见巧姐的脚。 “放下来!”段美美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个。 无论是丫鬟说话没大没小,还是不肯给喝醉的人盖条被子,各种不周到、不靠谱、不体面,都逃不过这个酒店掌柜的眼光。 “我要休息啊,我是孕妇!”巧姐还在嘴硬。 “你孕妇个草蛇灰线啊!刚才还爬墙翻窗户呢!”段美美狠狠地瞪她。 巧姐乖乖把脚放下来了。 巧姐虽然从小跟着爷爷长大,学医也吃了不少苦,但是性子脾气任性得厉害。相信柴皇爷喜欢的也就是这一点。 小贵能操纵她做事,但是段美美,才是能跟她瞪眼下命令的人。 “总之呀,美美姐,别为你家公子太担心,男人女人之间,更担心对方的那个人,一开始就输了哦。”巧姐一脸的老江湖。 “你就别装假老练了,”段美美忍不住说,“我数的是马匹的数量,二十二匹马,徐公子解开了他的马,所以是二十一个人来找他。如果是传消息,一个人就足够了,二十个人来,那就是这二十个兵来听他指挥,但是二十一个人来,那就是有人率领二十个兵把他带走了。这些人我不认识,他们的马装具是红色的,这是龙捷军,是骑兵,是不认识公子的人。如果公子真的不会来,我就会带人去骑兵衙门要人。” 巧姐这会儿才知道自己有多稚嫩,老实多了。 “总之,如果到天亮公子还没回来,我就一箭射死你,免得你和孩子落在坏人手里受苦!”段美美说。 “我的妈呀!”巧姐滚进床的深处,用被子盖住脑袋,“恐吓一个准妈妈,这是极不道德的!” 事情没有段美美想象得那么糟糕,但险恶的程度,丝毫没有差别。 龙捷军的指挥部在皇城的朱雀门外,赵匡胤就在这里等徐咏之。 “没别人知道你来吧。”赵匡胤穿得像个白人儿似的,忧心忡忡。 “段美美知道。”徐咏之说。 “那没事儿。”赵匡胤说。 “大哥,怎么了?”徐咏之看着赵匡胤。 “刺客,和放怪兽的人不是一伙儿,而是另有其人。”赵匡胤说。 “大哥知道什么?”徐咏之在试探。 “老二偷偷告诉我,动手的人是雷嵩。”赵匡胤说。 “指挥使……”徐咏之有点惊讶。 他惊讶的不是雷嵩动手,他已经推测出了这个可能,他惊讶的是赵二居然敢这么公开地告诉哥哥,还把恶名都推在雷嵩身上。 “雷嵩最近有了孩子,但家庭压力很大,冲突也越来越激烈,身体出问题,睡不着觉,有的时候就容易暴躁冲动。”赵匡胤说。 这是真的,雷嵩确实好几天没合眼,看谁都是敌情。 “老二说,雷嵩不想去出征北汉和契丹,因为孩子太小,但是又没法抗拒命令,在这种情况下,他赶到寝宫的时候,就发狂刺了陛下,杀了所有的人。”赵匡胤说。 “大哥信二将军的话吗?”徐咏之问。 “俺有的选吗?”赵匡胤说。 “我不是问你的决策,我问你信不信。”徐咏之说。 “俺不信,俺这个兄弟,在回避自己的罪责,我们都看了现场,那么多人一气儿杀光,只有你能办到,俺老赵都没有这个身手。”赵匡胤说。 “要不是我在门外打怪,这个弑君的就是我了对吧。”徐咏之苦笑着。 “我不是要你去冤枉人,我要你去找雷嵩,要他的口供。”赵匡胤说。 “雷嵩会怎么样?”徐咏之已经不称呼他的官名了。 “如果雷嵩认罪,那你就杀了他。如果是老二……”赵匡胤把心一横。 “大哥,”徐咏之看看赵匡胤。 “你别说了。” “我自己有分寸。” “你说先帝是这个时代的未来之光,我跟他接触不多,我对他不熟悉,他是个充满魅力的人。但是现在,对这块土地,对大周来说,你是未来之光、理性之光了。你不要做那些可怕的决定,你不要,你要保持自己拯救世界的心,好些事,我来替你做了。” “二将军已经把我们都拖下水了,雷嵩应该也已经想好了,有了要死的觉悟了,他在乎自己的家人,我们想办法替他照顾好。” “希望大哥你能够好好申斥二将军,没有杀弟弟的哥哥,但是如果弟弟一心要反哥哥,那早晚在劫难逃。” “还有,这件事之后,希望大哥不要犹豫,你应该做的就是一件事,接受大周的天下。二将军这一步迈出去,我们都不能回头了。” “别胡扯!”赵匡胤拦住徐咏之。 “我会好好辅佐年轻的陛下,让他成为一个英雄。”赵匡胤说。 “变数太多了,这么多人,不会担心、不会害怕吗?”徐咏之说。 徐咏之没有说错。 其实最简单的一点就是,如果帝王阳寿将尽,那他的一切保证都没有意义。 柴荣要给巧姐的名分,随着他的死烟消云散; 徐咏之击败怪兽,捍卫宫门的大功,随着柴荣的死烟消云散; 众将跟随柴荣打仗立下的战功,各种节度使、国公、王爵的身份,随着柴荣的死烟消云散。 指望一个七岁的孩子在十几年后挂念父亲的老战友善待大家,还不如从已经成年的强者当中选择一个,来保证大家的地位和财富,同时也能面对北方和南方虎视眈眈的敌人。 这也是为什么李煜会对小贵说,快要死掉的人的保证毫无意义。 这也是为什么在很多国家和朝代,皇帝或者领导人身体健康情况都是最重要的机密。 徐咏之对赵匡胤行了个军礼,出去了。 一个马军士兵轻声说,“我来给指挥使带路。” 徐咏之看了看,对一个高个儿说:“把你的剑给我。” 掂量了一下尺寸重量,觉得合适。 “走吧!” 那个禁军把徐咏之带到一个酒馆。 “你走远一点,听我的消息吧。”徐咏之吩咐那个兵。 他要问口供,这也是赵匡胤的要求。 徒劳的口供。 一会儿,雷嵩从酒馆里醉醺醺地走了出来。 “他们派了你吗?”雷嵩看见了徐咏之。 “原来是你啊,我要死在禁军枪王、怪兽杀手徐矜的手底下,真是荣幸至极啊。”雷嵩的口气里充满了嘲笑。 “指挥使,我就问你一句,是你动的手吗?”徐咏之问。 “是我一个人,杀了所有的宫女、太监,然后我杀了柴荣,我是可恶的反贼,你杀了我吧。”雷嵩说。 “指挥使,我重新问一遍,真的是你的主意吗?还是有人叫你这样做的?”徐咏之问。 “你想做什么呢?”雷嵩看看徐咏之。 “我想要知道真相。”徐咏之说。 “没有真相。”雷嵩说。 “我自己想要知道。”徐咏之说。 “咏之,别那么蠢了,我们都斗不过他们的,我们都要扮演自己的角色。我做了我的选择,我手上有无辜人的血,我死有余辜,你不要下不去手。” “你也要做自己的选择,如果现在你想要为了那一点点小小的正义感去叫破一切,那就是天下大乱。”雷嵩说。 徐咏之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雷嵩被怪兽打飞之后,躺在地下已经放弃了战斗,是自己把雷嵩叫起来,让他去通知陛下移驾,雷嵩可能就在宫门外,很短的时间之内,跟赵二一起做了这个决定。 到宫门外的时候,雷嵩根本就没有剑,也没有枪。 如果叫破一切,从赵大哥到自己,都是反贼,都要被处死。 王大人、范大人,心里会不明白这些吗?看破不说破,他们都做了自己的选择。 “来吧,”雷嵩撕开了自己的衣襟,“我终于能松这一口气了。” “为什么,为了孩子吗?他许诺你什么了?”徐咏之继续问。 “为很多事,我逃不过去了。”雷嵩说。 雷嵩缓缓地把剑出鞘了,“来吧。” 两把剑在冬夜里无声地逼近彼此。 “希望那个人,能给我们的孩子一个他们想要的天下吧。”雷嵩说。 剑光一闪,血喷出来了。 宫廷斗争,根本就不是什么一盆炭、一个茶具、一只猫吓到小王子之类的鸡毛蒜皮;没有“那本是极好的”;没有饭桌上珍馐玉馔之间的夹枪带棒。 它是阴谋、暗算、明抢、豪夺,是睁着眼说瞎话,是总有一天等到你。 它是战友之间的刀枪相向,是兄弟之间的背后插刀,宫斗不是女人争夺男人的宠爱,而是各派力量之间,在争夺那种权力。 至高权力,决定生杀予夺。 徐咏之振掉了剑上的血,就像赵二或者雷嵩振掉柴荣的血一样,他把剑还入剑鞘,打了个唿哨让那个带路的兵过来。 “把这个人的头切下来,带回去给将军,这把剑你也帮我还了。”徐咏之说。 “指挥使不回营吗?” “你打过怪兽没有?” “没有。” “我可是打了一天了,我现在要回去睡觉!” 徐咏之上了马,给白马轻轻打了一鞭子,这匹马就像风一样冲了起来。 徐咏之终于明白了李连翘为什么可以那么狠心,那么决绝。 这就是经历过政治斗争的人行事的风格。 一个好人怎么会卷入这一切?想要生存下来,还能继续做一个好人吗? “我得找个人问问。” 他不愿意去见赵大哥,赵大哥并没有让他失望,大哥已经做到了可能做到的事了。 他只是觉得,无论赵匡胤,还是自己,或者是柴荣、巧姐、赵二、雷嵩,其实都在权力的漩涡里无助地挣扎。 徐咏之想见小贵,特别想。 他想再跟李嗣归喝一杯,想他能够快点来。 喳喳灰找到了徐咏之的马,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命运,命运。” 喳喳灰学了好多词,这可能是内涵最丰富的一个。 想到陈抟老祖说的那句话。 “你是敢于改命的人。” “这种人,我们称之为英雄。” 英雄不英雄,我不在乎。 徐咏之想着,我必须要守护的,就是这个商人之城吧。 看着东京城的灯火。 徐咏之暗搓搓地捏了捏拳头。 这时的暗处,一把弩已经瞄准了徐公子。 一支箭破空尖叫着,向这个已经战意全无的人飞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七十六章 暗处之人 一支弩箭擦着徐咏之白马的耳边,“嗖”地一声飞了过去。 这是一架双手弩,步行使用,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是禁军步军的军械。 徐咏之的耳音,一下子就听出了这个声音。 与此同时,他也判断出了这个弩手的方位。 徐咏之把马一拉,做了一个急转,他看到了那个人影。 那个人没有继续装箭,而是把弩一扔,扭头就跑。 聪明人。 这是一个逃跑的高手。 端着弩是逃不掉的。 扔掉弩,翻过一道篱笆墙就可能躲开骑兵,这个时候如果你在附近藏了一匹马,就把敌人甩开了。 这家伙差点就成功了。 他已经冲到了木栅栏的旁边。 但是徐咏之的白马徐小玉,是一匹大宛骏马,非常快。 所以徐咏之正好伸手就抓住了那个人的后衣领子,徐小玉一个转身,这个人双脚离地了,被提着后脖子转了一圈。 徐咏之就势把这个人扔在地上,那人重重摔了一下,倒在地上呻吟了起来。 徐咏之停下马,拿着鞭子走过去。 现在他手上没有剑。 倒不是托大,那个人的武功看来不弱。 但是徐咏之今天已经忙活了一天,眼看要休息了,还被人暗地里放箭,他觉得简直生无可恋,就算捏着根韭菜,他也想用菜叶子把对方勒死。 徐咏之狠狠一脚踢在那人后背上。 “哎呦!”那人哆嗦着抱怨,“还让不让人活了,哥哥踢完兄弟踢。” 这声音,分明就是自己的上级、都指挥使赵匡义。 徐咏之一把扯掉他蒙着的面巾。 没错,就是他。 赵二一脸沮丧,挣扎着坐了起来。 “你……要杀我?”徐咏之看看四周没人,开口问道。 “这不没杀成嘛!”赵匡义说。 “都指挥使,您到底对自己的武功有什么错误认识啊?” 徐咏之说话刻薄了点,但这话是实话,一个人来单挑徐咏之,赵匡义确实是不想活了的节奏。 “我已经后悔了。”赵二揉着自己的肩膀说。 “大哥让你来的,还是你自己来的?”徐咏之说。 “大哥不知道,”赵二说。 “到底为什么啊!”徐咏之问。 “我没真想杀你,不然我也不会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埋伏,一群人胜算更大。”赵匡义说。 这话说得倒是对,这不像是要杀人的架势。 “我想吓唬你一下,给你点忠告,没想到你没有剑也这么厉害。”赵二厚着脸皮说。 “什么忠告?”徐咏之问。 “少说话,多做事儿。”赵二说。 徐咏之双手揪住赵二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 “你有什么脸来教育我?”徐咏之气哼哼地问。 “我做什么了,我是你的长官哎,都不能给你忠告了吗?”赵匡义一脸淡定。 “你害死了陛下。”徐咏之说。 “对,然后呢?你要用《大周律》来审判我是吗?”赵匡义说。 “陛下是大哥的大哥。”徐咏之说的不是王法,而是义气。 赵匡义看看徐咏之。 “徐矜,我见你第一面的时候就说过,你是我大哥的把兄弟,但你不是我的兄弟,对不对?”赵匡义说。 “没错。”徐咏之说。 “同样,我大哥的大哥,也不是我大哥。”赵匡义说。 “什么话!”徐咏之说。 “如果柴荣和大哥之间面临选择,你会选谁?”赵匡义问。 徐咏之倒吸了一口凉气,赵匡胤对柴荣忠诚,而自己对赵匡胤忠诚。 “当然是大哥!”徐咏之说。 “对,我也是,大哥和我是一母同胞,为了他的安全,做什么事情我都愿意。”赵匡义说。 “你怎么能擅自做这种事!你陷大哥于不义,你知道陛下死了,大哥有多伤心吗?你把我们所有人,都放在火炉上烤了!”徐咏之说。 “你放手。”赵二对徐咏之说。 “放手!”赵二的声音中透出了威严。 徐咏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赵二。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污浊、很阴暗、很肮脏?”赵匡义问徐咏之。 “对!”徐咏之说。 “你从小就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对吧,你父母就你一个孩子?”赵匡义问。 “我有个妹妹。”徐咏之说。 “哦,唯一的儿子,难怪你想要一个大哥。”赵匡义笑着说。 徐咏之厌恶赵匡义的这副嘴脸,他有时候在想,为什么赵匡胤的亲弟弟是一个这样的人,这不公平。 “大哥比我大十几岁。” “从我记事开始,他就在江湖上有名了,他是一帮人天然的领袖,到处拜把子,认兄弟。” “他的这些干兄弟,都是一些情感至上,快意恩仇的家伙。” “我不一样,我从小就有很多心事,琢磨很多很多事,研究几乎每个人。我瘦弱、我努力练拳、练棍,进步也很大,但是大家拿我跟大哥一比,我立刻就黯然失色了。” “如果哥哥只是个学霸也就算了了,这个人的品德还相当好,人家送一个美女行千里路,秋毫无犯,我赵二做不到。”赵匡义说。 “我也做不到。”徐咏之想了想自己过的这倒霉一年,叹了口气。 “你亲哥是个圣人的那种压力有多大,你知道吗?”赵匡义露出一种自暴自弃的笑容。 “我还真知道……” 徐咏之家的圣人,就是父亲,自己永远都无法像父亲那样出众,没法像父亲那样耀眼。 “你永远都没办法像这个哥哥那样出众,那样耀眼。”赵二说。 “我家算是个军二代吧,一般来说,军人世家,最好哥哥是大将,有领袖风范、有决断,能杀人;而弟弟去做他的左右手,有先锋的实力,够莽撞,能攻城野战。” “但是你想想我有多难,我大哥不仅仅是学霸、是圣人,而且是大周第一猛将。”赵匡义说。 “他能直接抱着马脖子进敌阵去生擒对方主将,我就连冲锋陷阵,都不如他,我只有一样能够让他黯然失色,那就是我的心计。” “古人也有这样的兄弟组合,孙策和孙权就是。”赵匡义说。 徐咏之心头咯噔一声,赵二是举例不当呢,还是真正有当孙权的野心呢? “我哥这个人太阳光,太善良,他待柴荣,真的像弟弟对亲哥哥一样。” “他不光自己这么直肠子,也喜欢用这样的人,他喜欢你这样的蠢小子。” “如果他身边聚拢的全是你这样的人,他一定会被坏人算计的。万幸他有两个甩不开的人,那就是我和赵普。我是他的亲弟弟,他没法甩开我,也不能杀了我;赵普是我们爹认的干儿子,大哥也不会随便对他怎么样。我们两个人确实有点任性大胆,但是我们每一步,都是为了他的安全而努力啊。”赵匡义说。 “那也不应该弑君!”徐咏之说。 “咏之,你觉得柴荣这个人怎么样?”赵匡义说。 “是个大英雄,充满了浪漫气质,不可思议的一个时代人物。”徐咏之说。 “哈哈哈,这个人非常具有审美上的价值,对吧。”赵二说。 “他自己的命不长了,就赶紧想尽办法在历史上留下名字,但是隆冬时节去打北汉和契丹,你觉得能行么?”赵匡义说。 “……” “禁军士兵的命不算命?那些民夫、百姓的命不算命?去年冬天就闹了肺疫,他今年又整这么十万人规模的聚集,如果失败,可能会死几万人吧,现在大周需要的是休息,如果要进攻,也应该是难进,但是柴荣最害怕的就是休息,他要啃最难啃的骨头,为了他的荣光,最后的荣光,他图啥?给他那个新收的小女朋友吹牛吗?”赵匡义说。 徐咏之明白赵匡义说得对。 一个将死之人的英雄气概,好看;但是跟随他出征的士兵,确实是风险重重。 “雷嵩都不愿意去打北汉,他有了孩子,变得温柔了,也软弱了,但是他做决定的时候特别快,他知道去刺皇帝,他会死,不去刺皇帝,他和很多当丈夫的、做父亲的都会死。”赵匡义说。 “陛下是个宽厚的人……”徐咏之苍白无力地辩护着。 “宽厚?柴荣是个第一流的皇帝,但他同时也是一个暴躁的人,他对敌人宽宏大量,却对自己人缺少耐心。”赵匡义说。 “不许你这么说先帝!”徐咏之说。 “他亲自提拔了你,我能理解你不愿意承认这件事,”赵匡义说,“他的脾气非常坏,高平之战他杀了多少逃跑的人啊,大家都劝他,应该抽签杀,但是他全都杀了。” “没人劝他吗?”徐咏之问。 “一直都是大姐在劝他,他是一把刀,而大姐就是那个刀鞘。”赵匡义说。 “大姐是谁?”徐咏之问。 “哦,忘了说了,我的妻子是当今太后的小妹妹,我跟先帝是实在亲戚,一担挑的姐夫和妹夫,他家的事情,我比较熟。”赵匡义说。 “柴荣出征南唐的时候,大姐正在生病,身体不好,但是怕他杀人太多,还是坚持去了江淮前线,陪着他,他就不会乱杀人,但是大姐也因为这个原因,身体恶化,就这么死了。” “大姐薨了之后,二姐进宫做了继后,虽然柴荣还算听劝,但他已经开始有些任性了,这几年,因为身体的愿意,更是越来越放飞自我了,最近跟南唐送来的医女很亲近,这件事,你应该知道一点吧。”赵匡义突然提到了巧姐。 “那个医女我见过。”徐咏之说得很克制。 “大周不是一个人的大周,更不是柴荣一个人的。它属于一个群体,是一个两三百个核心家族组成的团队,如果一个人成了这个群体的累赘,他的本事再高,也是没办法继续统治的。”赵匡义接着说。 徐咏之明白赵匡义说得对,这是统治的逻辑。 “先帝的死亡,也就是今年到明年之间的事情,你是医学世家,你知道现在的医生,根本治不好麻风。”赵匡义冷冷地说。 “柴荣最信任的人就是大哥,人到了最后,都会保全自己的血脉,他知道大哥是厚道人,一定会辅佐他的儿子,让柴宗训当皇帝。”赵匡义说。 “今天大哥已经做到了,一点犹豫都没有。”徐咏之说。 “是,但是大哥的未来呢?”赵匡义问。 “霍光、伊尹、周公那样的一代贤人。”徐咏之说。 “就凭你提到的前两个人,就能定你一个谋反,这俩人都行过废立皇帝的事。”赵匡义说。 “周公算是个例外吧,毕竟是成王的叔叔,但是成王也怀疑过他,对吧。”赵匡义继续说道。 “皇帝还小,长大之后,他会明白大哥的忠诚的。”徐咏之说。 “十年后柴宗训亲政了,那时候,他要不要对付大哥?”赵匡义问。 徐咏之听到这里,知道赵二已经想明白了。 “东汉曹操的《让县自明本志令》,你读过没有?”赵二说。 “读过。” “曹操说,如果我把兵交出来,回到我的封地去?可以吗?当然不行了。我只要一离开军队,可能就要遭遇灾祸,我总得为自己的子孙考虑啊。过去朝廷给我的儿子封侯,我都是拼命推辞的,现在我想明白了,不能推辞,他们有地位,也能和我互相照应啊。”赵匡义说。 “曹操是个体面的人,他也是汉献帝的老丈人,他让汉朝的皇帝活下来,没有杀他,我觉得这样就是对得起这一家子了。” “咏之啊,兄弟哎,好好想想吧。” “如果大哥不当皇帝,我们早晚都会被清算的,无一幸免,你认识那么多巫师、神仙,你可以一走了之,别人,那就是全家性命难保。” “如果大哥不肯当皇帝,这几百个家族,就会推出另外一个人当皇帝,肯定不会认这个小孩子。” “雷嵩不是为了自己而死,他是为了大哥死的,你明白吗?” “道理说完了,你如果还是那些义气、感情、交情的话,就不要提了。大哥是个天生的圣人,但我是那个背负罪孽,默默地谋划太平盛世的人。”赵匡义说。 “二将军,”徐咏之说,“道理我明白了,我不能杀你,但大哥今天已经尽可能再护着你了,不过以后,不要擅自做这种决定,你会害了他,也会害了大家的。” “好,这件事我答应你,以后如果做什么,我会和你商量,你是个明白人,我愿意认你这个兄弟。”赵匡义说。 “你也别拉拢我,就像你所说的,我是大哥的人,不是你的人,如果你敢不服从大哥,再说做孙权的事儿,我的剑也不会放过你。”徐咏之放了一句狠话。 “好好好,我失言了,忠于我大哥,这点我们是一样的。”赵匡义说。 “三个人你要给我,一个是雷嵩的妻子和孩子,我会送她们走;第二个是那个医女,那个人是我师妹的人,年纪还小,不要为难她。” “怎么,你怕我杀人灭口?医女你带走,我没兴趣;雷嵩的老婆孩子我会照顾的,你不要多管。”赵匡义说。 “抱歉,这件事上,我信不过你。”徐咏之説。 “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吧,”赵匡义说,“我看上雷嵩的老婆了,回头她会改嫁给我做妾,老雷的孩子,我会养大的。” “所以一开始你就有这个计划了吗?你这样是不是太卑鄙了点?”徐咏之目瞪口呆。 “一个失去了丈夫的好女人,寻找一个强大的臂弯,这是人之常情吧,让一个好女人幸福,难道不是一个男人该做的事吗?”赵匡义笑了笑,去找自己的马了。 徐咏之看看地下的弩,很想给他背后来一箭,最后还是忍住了。 但是他清楚地看透了赵二的两个弱点。 赵二好色,喜欢追逐不同的女人。 赵二爱便宜。 有肉过手,就要揩油。 徐咏之捏紧了拳头。 也许每个大英雄背后,都有这样的一个暗处之人吧。 但这个人真的是令人觉得毛骨悚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七十七章 狂欢之夜 金陵城的冬天潮湿而且冷。 有钱的人家,有毛皮和炭火取暖,酒也能给人暖和的错觉。 没钱的人家,基本就靠硬扛。 这是一个慵懒的下午。 下雨了,小贵站在画室的廊下,看着外面的阴沉的天。 进去煮一壶茶好了。 这个天气,皇上肯定是不会过来了,别的访客也不会有,那就休息休息,看看书。 刚动完这个念头,就发现一只湿漉漉的鸟,踱步到她的身前。 喳喳灰。 这个笨鹦鹉也太玩命了,居然在这么大的雨里坚持把信送过来了。 应该是封紧要的消息。 小贵把喳喳灰捧进屋里,给火力加了炭,用手巾给喳喳灰擦了羽毛,给了它瓜子和闽地的柑橘吃。 她把喳喳灰的脚筒卸下来,拿出里面的消息。 书信很短。 “柴荣死了,皇子继位,巧姐在我这。” 短消息往往更重要。 徐咏之必须告诉小贵最近发生了什么,小贵好做下一步的判断。 但对小贵来说,这个消息却让她的心情特别阴郁。 尽管只和柴荣谈过一次话,这个皇帝仍然让她印象深刻。 柴荣是一个说人话的皇帝,会告诉她自己商人之子的出身,会告诉她自己平定战乱的梦想,会告诉她自己身体的情况,也会通过她,把自己真实的心意传递给李煜。 她喜欢柴荣这样英雄的人、诚恳的人,她觉得这个人有点像中年版本的徐公子。 尽管她早就知道了柴荣的身体,早晚会有这一天,但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她却突然瑟瑟发抖。 柴荣在的时候,每年都有战争,但是要打谁,为什么打,大家都看得明白。 柴荣死后,每年还会有战争,但谁打谁,为什么打,恐怕谁也看不透了。 “你吃饱了自己走。”小贵对喳喳灰说。 小贵披了蓑衣、戴了斗笠,步行往宫里而来。 李煜在皇后的寝宫里坐着说话。 走到院中,小贵听见了一阵叽叽嘎嘎的笑声,这不是那种开怀的笑,而是那种挖苦、讽刺的笑。 除了我们了不起的长公主李连翘,还有谁能有这样的笑声? 李连翘和李煜,正在廊下喝酒,皇后周娥皇,在一边倚靠着一只榻,坐着休息。 小贵在台阶下,给李煜和皇后娘娘请了安。 “这么大雨,怎么还跑过来?”李煜看见小贵,皱了皱眉头。 李连翘看见小贵的蓑衣和斗笠,哈哈大笑:“这是哪来的山野渔婆?陛下,这是你家的女人吗?” 小贵的目光直接绕过李连翘,看着李煜。 “我刚收到消息,柴荣死了。”她告诉李煜。 李煜并没有显得特别担心,反而好像早就预料到这件事一样。 “坐下喝一杯吧。”李煜招呼说。 “开封可能会形势有变化,陛下觉得真的不要紧吗?”小贵问道。 “我怎么倒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呢?现在我们的对手是一个七岁孩子了。”李连翘一脸的幸灾乐祸。 “长公主真的觉得中原越乱越好吗?”小贵问。 “乱了好啊,如果周能够分裂成七块的话,大唐就有了问鼎中原的机会。”李连翘说。 小贵正想批驳她的这套说法,李煜摆摆手,让她坐下。 李煜亲自倒上酒,拿给小贵,小贵站起来谢恩,李煜摆摆手。 “都是自家人,今天就不要那么客气。”李煜说。 “柴荣是个英雄。”李煜说。 他把一杯酒倒在廊下的地面上。 “这杯,敬他。” “雄才大略的君王,强大的对手,有想象力的人物,他是我见过的最高贵的敌人。”李煜说。 “皇帝哥哥,你未免也太高看这个人了。”李连翘气哼哼地说。 “咱们得实话实说呀,阿姐。”李煜安慰李连翘说。 “如果有一天,柴荣带着军队到金陵城下,我投降能够保全我的全家性命,我相信他一定会这样做的。”李煜说。 小贵心里放松了一点,李煜还是识英雄的。 “但是,如果他死了,那可能就是我打到开封城下了呀!”李煜突然两眼放光。 李连翘特别配合地“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对不起,小贵,我知道你对柴荣有好感,但是他死了,我真的好开心,”李煜说,“我不求打进汴梁,但我觉得,趁机拿下寿春,把淮南的土地收回来,还是有希望的。” “庆贺一下!”李连翘拿着酒跟李煜碰杯。 “柴荣要的那五十条船,也可以先不交了。”李煜突然想到了一笔可以节约的开销。 “梁五成!”李煜叫过来身边的首领宦官。 “奴才在。” “传朕两个口谕:第一个,给徐铉,准备礼物、起草国书,准备吊丧;第二个,给韩熙载,告诉他准备,晚上去他家开宴会!” “喏。”梁五成传话去了。 “皇后,跟朕一起去吧。”李煜先对周娥皇做了邀请。 “我现在容易累,睡得早,去了一会儿就要回来。难得陛下想要与百官同乐,那就玩得开心一点吧,我去了,那些官员们会放不开的。但是陛下也请少饮,龙体要紧。”皇后想得特别周到。 “没事,有我在!”李连翘大大咧咧地说。 “我看让昭仪陪你去吧,”皇后直接不接李连翘的话,对李煜说,“韩大人和很多官员对她也熟悉,有她照顾你,我也就放心了。” “甚好!”李煜非常满意这个安排。 李连翘眼看敌人加入了宴会,心里难免有些不爽。 “那我先回去准备一下,晚上去韩熙载家见了。”李连翘转身告退。 她披上火红的狐裘,这正是夏天的时候,她跟李煜要小熊猫皮,李煜给她的。 “看看呀,昭仪,皇上给的礼物,就算不是熊猫皮,穿着也很舒服呢,穿得像个老渔婆似的,不给皇上丢人么?” 她撂下刻薄话,转身走了。 小贵看看刚才脱下来的蓑衣,也觉得有点狼狈。 “臣妾回去换衣服。” “换什么衣服?我这儿有!”皇后一把抓住小贵的手,跟她去挑衣服。 打开皇后的衣柜,你才知道什么叫富贵,什么叫生活。 银、灰、蓝、红、白、金,六色的狐裘。 “别跟长公主一般见识,”周娥皇说,“她这个人,从小飘零在民间,其实没什么人对她像样地好过,一张红狐裘就要跟你炫耀半天,其实她那件腋下那块颜色不正,库里存的东西,肯定是我挑剩下的。” 小贵想想李连翘那个得意洋洋的样子,突然觉得她有点可怜。 周娥皇拿着白裘过来,给小贵穿上,仔细端详了一下。 “你眉眼如黛,穿白裘美得很。”周娥皇称赞着。 “皇后娘娘,有黑色的么?” “黑狐没有,不过黑的有貂!女真人进来的。” 周娥皇让宫女把貂拿来,“这个暖和防水,多大的风雨也都没关系。” “嗯,还是你自己明白自己,黑色的显得你更白了,更美。”周娥皇笑嘻嘻地说。 小贵在镜子前面看了看,还是黑色好。 “臣妾想的是,陛下今天开心,穿白裘过去,倘若别人以为我在哀悼柴荣,不是会引起非议么,黑色就要好一些。”小贵解释说。 “你想得很周到,这件貂送你了。”皇后称赞道。 “不行啊,皇后娘娘,太贵重了,我不能……”小贵说。 “姐姐给的,有什么不敢要。”皇后说。 “把那个女人比下去!”皇后突然凑近小贵的耳朵,用低低的声音说道。 “还有啊,看好我们的男人!那个女人,一直有点不老实。”皇后说。 “明白!”小贵笑着说道。 其实小贵也很喜欢那件白裘,不选白色,跟那个借口没有关系。 白,是她男人徐咏之的颜色。 她,夏小贵,永远都是白衣公子身边的一抹深青。 韩煕载在家休息,突然接到了圣旨。 “来你家开宴会。” 妈呀,天都快黑了! 只能派人人冒着雨去把歌姬、舞者、乐师纷纷接过来。 再给那些爱玩儿的百官下请柬,说皇上让我请客,各位都来吧。 粗鲁的武将一个不请,满嘴仁义道德的老头一个不请,这是一个艺术家的聚会。 后来他才弄清楚,原来是柴荣驾崩,李煜兴高采烈地要庆祝一下。 “也好,这十年,大唐暂时不会亡了。”韩熙载念叨着。 一群不重要的客人率先到达,乌央乌央地出现在休息室里。 第一个重要的客人,是长公主李连翘,听说长公主来了,韩熙载大人赶紧出门去迎。 李连翘装扮得太美了。 韩熙载对李连翘的容貌非常认可,他一度说过,“长公主颜冠大唐。” 这话没错,尤其长公主年纪虽然不轻了,但看上去一直都没有超过三十岁,是一个极其美艳,又长着孩子气脸的女子。 考虑到韩熙载和李连翘一直都是貌合心不和的两股力量,这种评价就显得尤为客观。 韩大人对女子的容貌相当有发言权,他邀的舞女、养的歌姬,都是一流的容貌。 当时也是一帮百官喝酒,有人当场就使坏,问长公主比皇后娘娘如何? 韩熙载也是不慌不忙,回答说:“臣子事君如父,皇后乃是天下之母,这个不能比的,但是我们凡人能见到的最美女子,就是长公主殿下。” 大家哈哈一笑,这个事情后来就传到了李连翘耳朵里。 她居然非常受用,所以作对多年,李连翘对韩熙载其实没有恨意。 韩大人把李连翘从车上搀下来,见李连翘穿得就像一团红火。 “长公主,美得很啊。” “韩大人,要叨扰了呀。” 两个人各怀心事,正要进去,突然看见了李煜的仪仗。 韩大人赶紧行礼。 李煜拉着小贵从车上下来,正好和李连翘打了一个对脸。 韩大人好像听见“咔嚓一声”,这大冬天的,哪来的雷呢。 不是雷,这是红裘和黑貂之间的宿命对决。 韩熙载大人看看小贵,发现这姑娘至少跟长公主一样美,考虑到几个月前她还是一个大伤初愈的柴禾妞形象,这个进步想当大,看起来超越长公主,只是早晚的事情而已。 “黑貂!黑貂!看你如此风骚!”李连翘嚷出了声。 “什么乱七八糟的?”李煜说道。 “哦,我新填的词,《如梦令》里的一句。”李连翘赶紧掩饰。 “阿姐啊,别糟蹋我们填词的人了好不好。”李煜忍不住说。 李连翘满眼都是怒火。 小贵视而不见,径直走过去了。 韩熙载忧心忡忡,他的房子夏天刚重新装修好,现在即将迎来两个女人之间的战争,一点怒火,都可能烧掉他的宅院。 李煜倒是心情大好,跟韩熙载说:“朕也带了酒,朕出酒,你出音乐和舞蹈,想想都是一个能最优联手,对不对!” “可不敢当!”韩熙载小心翼翼。 说着话,李煜进了韩熙载家的宴会厅。 地下黑压压地跪了一片人,看见李煜进来,山呼万岁。 “今天不许这么拘谨,我们最强大的敌人柴荣死了,今天所有人,都要给朕热闹起来!” 所有的宾客,都发出了欢呼的声音。 “喝呀!”李煜一声长啸,这场狂欢就这么开始了。 小贵坐在角落里,冷冷地看着这些摆脱了日常状态,被酒神杜康所操纵了的男人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七十八章 斗酒失败 觥筹交错之间,小贵只是暗暗地想念徐咏之。 她小的时候跟徐咏之出门,晚上徐咏之就要给她讲那些励精图治的故事。 周武王厉兵秣马,最终统一。 商纣王秉烛饮宴,所以亡国。 人就应该早睡早起,读书练武,人到七十古来稀,如果不读书、不建功立业,那就白白来这个世界上走了一遭。 那时候的徐咏之,也就是十七八岁,带着那种少年气。 小贵怀念的,就是那种少年气。 今天座上的这些人,可谓是真正的江南精英。 诗人、词人、曲家、舞者、鼓师、画家、书法家、进士……还有南唐的皇帝。 这些人谁年轻的时候,还没点改变世界的梦想呢? 结果进入成年人的世界,才发现现实原来很坚硬,一个个体所能做的,非常非常地少。 你的工作不再让你快乐,于是你开始向工作之外寻找快乐。 你发现酒是个好东西; 你发现大房子是个好东西; 你觉得院子里种满奇花异草,特别好; 你有了一匹好马; 你有了一条昂贵的狗; 你养了一只可爱的猫; 你收了美丽的妾; 你买了狡童美婢; 入夜后,你在他们的身上找到了快乐的极致。 你忍受着不喜欢的工作,上级的奚落和白眼,跟他们赔小心,因为只有这样,你才有更好的马、更醇的酒、更美的女子来享用。 最后,你的乐趣全部来自你的动物本能,那种因为理性之光、因为人之所以为人而产生的极大的愉悦感,你再也找不到了。 这件事上,陶渊明想得更明白。 地是自己的的,房子是自己的,每天的劳动,满足自己的快乐。 休息的时候,他会写诗,那些自己心头所想,用心去写的诗。 有人说,“诗能卖钱吗?” 诗可以卖钱,诗也可以换官。 但是诗本身,就是对诗人最大的奖励,最大的犒赏。 小贵看看眼袋大人韩熙载,这样聪明绝。 “哈哈哈哈!”李煜大笑。 众人爆发出一阵欢呼! “敬上仙!敬上仙!” 韩熙载松了一口气,这个外号起得好。 小贵懂得如何应付这种场子,她也可以妙语连珠,但是她一点都不喜欢。 “各位仙友!”李煜兴致勃勃地说。 “上仙!”大家答应着。 “朕在这里,要好好地夸奖一下我们大唐美丽的女仙,长公主李连翘!” 大家看过去,看到李连翘笑得很妩媚,喝了酒,满脸都是桃花。 “细节朕就不说了,总之,敌人的崩溃,跟长公主的努力有很大的关系!朕决定,增加一千户的领地,为长公主做汤沐邑!”李煜得意地说。 汤沐邑,相当于“化妆费”,总之就是特殊津贴,这个赏赐相当大了。 有一首诗,叫做“悔教夫婿觅封侯”,汉朝以来,就有县侯、乡侯和亭侯的区别,诸葛亮是蜀汉的开国功臣,不过封了乡侯,曹操拉拢关羽,不过封了亭侯。一千户,那是一个乡侯的待遇,在残唐五代的时候,给一个公主加一千户的领地,李连翘一定是立了大功了。 小贵这个时候才明白,为什么自己去告诉李煜柴荣死了,他一点都不觉得惊讶。 他和李连翘一直都在推动柴荣早死,他虽然没有说到详情,但李连翘要么是刺杀了柴荣,要么就是做了什么事,加速了柴荣的死。 “我真是太蠢了!”小贵一下子就明白了。 自己信任李煜,觉得他是一个有趣、有爱的男子。 但李煜首先是一个君王,其次才是一个人。 为了完成他君王的责任,他宁愿把小贵置于险地。 李煜至少是默许了李连翘在小贵出使的时候派出刺客。 反倒是徐咏之那个突袭公主府的思路,虽然莽撞,却是对的。 如果早点打掉公主府,或者拿到证据,柴荣的死可能就不会发生了。 客人们纷纷向李连翘敬酒, “上仙,我有个请求。”李连翘喝酒之前,先问李煜。 “不许谈公事儿,别扫兴。”李煜说。 “不会过分,就是关于喝酒的,能说吗?”李连翘说。 “说,今天你提要求,朕不能薄你的面子。”李煜兴致很高。 “今天我可以喝,但是我喝一杯,想让昭仪陪一杯,行吗?”李连翘用挑衅的目光看着小贵。 小贵正在一肚子愤懑当中。 “一比一跟是吧。” 她迈步到厅堂的角落,抓起一只大酒坛,平平推向李连翘。 这酒坛带着酒,至少有七八十斤的重量,李连翘不敢用力气去接,赶紧用了一个掣肘术,凭空托住了酒坛,轻轻放下。 小贵自己提了另一坛。 “拿大碗来!”她叫侍者。 客人们都欢呼了起来。 所有的中年油腻饭局里,都喜欢看戏剧性的场面。 南唐宫廷中两个最美丽的女子拼酒,谁不爱看呢? 大家纷纷向两人敬酒,小贵和李连翘面前都摆了大碗,一碗一碗地拼了起来。 这就是纯粹置气的喝法。 “兴庆府的人这么能喝吗?”李连翘说。 “是延安府!”小贵说。 “我们南方人看来,都是荒凉的地方。”李连翘说。 “荒凉不荒凉不知道,你身为潭州人,居然把自己家乡的林泉镇烧为白地,你真是一个热爱乡土的人呢。”小贵说道。 “你也不需要拿这件事来说事,那件事不是我的事,陛下已经有了定论了。”李连翘说。 两个人话不停,酒也不停。 一会儿十几碗就落了肚。 小贵的酒量,其实是相当一般,但是她的内功是龙虎山一路,玄门正宗,她轻轻垂下左手,把酒从指间就逼出了体外,所以红一会儿,脸色就逐渐白了起来。 李连翘的酒量是真好,练出来的,但是看见小贵的脸色变化,心里就有了数。 “你这贼妮子耍诈呢。”她心里想着,琢磨了一条计策。 “这么喝,大家也看腻了,昭仪,你来大唐也这么久了,我们都还没有亲亲热热地喝过,我们喝个交杯吧。” “交杯好!交杯好!”一帮老男人笑得非常开心,平时虽然分属不同的派系,但是男人这个标签,让他们今夜站在了一起。 李连翘端着碗走了过来。 小贵知道要防这个女人的暗算,所以当李连翘伸出胳膊揽住小贵胳膊的时候,小贵就用左手扣住了她的左手脉门,防止她突然伤人。 “好妹妹,你把我当做什么人了呀。”李连翘哈哈哈地笑着。 然后,她贴近小贵的耳朵。 “傻了吧,你真让我觉得遗憾啊,我原来觉得你比徐咏之强,没想到你比他还弱!”李连翘脸上笑嘻嘻的,嘴上却贴耳放着狠话。 小贵压住怒火,“这是要激怒我,忍耐,忍耐。” 两人喝完了酒,李连翘退回座位,“啊呀,昭仪真是好酒量,我认输了,认输了!” 这一下真的出乎小贵的意外。 “这就结束了?” 她正准备松一口气,突然看见了李连翘眼睛里,那种招牌式的狡狯光芒。 于此同时,她的心在普通普通地跳,身体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下来,整个人就软绵绵的。 她倚靠在榻上,心里就是一个念头。 “糟了,被这个恶女人算计了。” 应该是她在贴着脸说话的时候,在酒里做了手脚。 又是曼陀罗! 佛教金刚乘有一种画,叫做坛城。 圆形的城墙中有方的城墙,中间又有圆形的城墙。 如果你在博物馆里看见这种坛城的唐卡或者模型雕塑,解说员会告诉你说,这个是曼陀罗的意象。 其实曼陀罗花本身并不是那个样子。 那是画画的人,服下曼陀罗之后眼前的幻想。 第一次用了曼陀罗的人,都是眼前全是各种各样的方和圆,绽放一整夜。 小贵的脑子是情醒的,而且相当清醒,但是身体不听使唤,完全不听使唤。 许多的意识和念头冲进她的脑海里,她的听觉变得尤其敏锐,大厅里的每句话,都收入到她的耳中。 但是身边的人看来,她睡得就像一只乖巧的小猫。 李煜把小贵抱了起来,旁边李连翘跟着。 韩熙载的家里有特别大的客房,就是给客人中间休息用的,当然了,大多数稀里糊涂,男男女女的事情,也是在这里发生的。 外面的人还在尽情歌舞,有人离席去睡自己,或者睡别人,都是这种狂欢常见的情况。 “你做了什么?怎么让她喝成这样?”李煜问李连翘。 “什么也没做呀,”李连翘的声音里扮演着无辜,“你的昭仪逞能,觉得她夏州妞天生能喝呢。” “人家说了好几次是延安府了。”李煜说。 “你还心疼了,有什么区别。”李连翘说。 “朕当然心疼了,这是朕的女人。”李煜说。 “傻话,第一,这是你的人吗?她心里最重要的,还是姓徐的小子吧;第二,这是女人吗?”李连翘还真是每句话都扎人心啊。 小贵简直要气得笑出来,但是身体就是动弹不得。 “还不是你不给力!说真的,朕托你的那件事,真的可能么?”李煜问李连翘。 “还需要很多试验呢,你不会觉得这么逆天的事,可以两三个月就搞定吧。”李连翘说。 “这倒是,你还是抓紧吧,经费什么的好说。” “我尽快,对了,你……睡过她没有?”李连翘问李煜。 “还没有。”李煜说。 “那我帮你。”李连翘说。 “不要你帮,她现在这样子,也没意思。”李煜说。 “什么有意思没意思,你看她,最近这半年,越来越好看了。”李连翘怂恿着李煜。 “现在,她软得像只猫。” 小贵觉得李连翘在用指头抚摸着自己的脸颊。 “你喜欢她,对她充满了欲望,但是你却告诉自己说,想要他自己投怀送抱,自己从了你,你这是像曹操爱关羽一样的感情,但是我要告诉你,这种没有肌肤之亲的爱,早晚会结束的,她最终会回到那个她更习惯的男人身边。”李连翘说。 李煜吞了一口唾沫,没有说话。 “看她的脖子,多白。”李连翘拨弄着小贵的领口。 “不行……觉得还是再等等,还是接受不了……”李煜说。 “哈哈哈,我们古往今来第一大艺术家天子,居然这么直,还不能接受这样的身体……”李连翘媚笑着,拿李煜来打趣。 “人有自己的偏好,不是很正常嘛?”李煜不服气地说。 “那我给你,好不好!”李连翘图穷匕见了。 “无耻!”小贵暗暗骂道,想到皇后娘娘的嘱咐,李连翘确实不老实。 “不敢要,你要价太高,给不起。”李煜倒是想得清清楚楚。 这句话真是无数潜台词。 小贵在琢磨这件事: 李煜和李连翘显然有过一段过往。 李连翘的性,都是控制男人的手段。 李煜发现每次和李连翘欢好之后,都让让出很多的东西给她,逐渐就淡了。 现在两个人是比较单纯的政治盟友。 就像很多仍然在一起工作的前男友前女友一样。 “皇帝哥哥,你别这么紧张,这次不要价,这次算我帮你忙,谁让我把你撩拨到这个份上了呢。”李连翘说。 李煜看看小贵,再看看李连翘。 “别担心,她睡得可熟呢,你亲她什么的,都没有关系。” 小贵心中暗骂李连翘。 “再说你怕什么,她是你的昭仪,你每个月都发钱,她干嘛不干活儿!” 就算贵为帝王,喝了那么酒之后和这样两个女人共度良宵,也是充满诱惑的选择。 李煜躺了下来,紧紧把侧身躺着的小贵抱紧,毕竟以前他也抱着她入睡过。 李连翘蹑手蹑脚爬上来,坐在了他的身上。 屋里充满了一种狂暴和燥热的酒意。 很奇怪,小贵对李煜的亲吻和抚摸其实一点也不排斥。 但她李连翘的示威式的呢喃和呻吟。 这个恶女人折磨人,总是可以花样出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七十九章 人心似铁 小贵明明白白地听着了李煜和李连翘的各种意乱情迷。 李煜突然停止了一切的举动,紧紧抱住小贵。 男人真是可怜的动物。 李连翘心满意足地从李煜身上爬下来。 李煜休息了一会儿,什么也不想说。 他也不知道跟谁说,是跟脸对脸的这个女人,还是跟在上面出力的那个女人? 大唐皇帝起身走了,外面还有那么多的人,他的酒还没有喝过瘾。 其实大多数男人,都更愿意和男人在一起,女人,是他们活着的快乐来源之一,他们不愿意跟女人交心。 能够拥抱着彻夜说话,而且探讨的是容貌和嫉妒之外的男人女人,其实是罕见的、惹人羡慕的组合。 药劲慢慢退去了,小贵微微睁开眼睛,看见李连翘盯着她。 “我对你够仗义吧。”李连翘笑嘻嘻地摸着小贵的脸。 小贵还说不出话,就是一脸鄙夷和愤怒的神色。 “你看,天下的男人都是一样,白衣公子如是,黄袍艺术家也如是,我们这些女人,就应该去掌握他们,操控他们,让天下在我们手里。” “可惜啊,有个傻小子,非要做女人;做了女人,却又做那种最痴情、最蠢的女人,她,哈哈哈,想要真爱。”李连翘看着小贵。 小贵一阵气苦,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一直觉得,自己跟李煜是逢场作戏,做多有点惺惺相惜,但是当李连翘把李煜拉进来,让小贵看见这种夜宴、狂欢的污秽一面的时候,她觉得非常难过。 “高贵的灵魂吗?不,徐公子只是一个哆哆嗦嗦的妈宝少年。” “高贵的灵魂吗?不,李天下只是一个大声喘息的好色男子。” “高贵的灵魂吗?不,夏昭仪,你就是一个首鼠两端,不知道应该倒向大唐还是大周的无耻贱人。” “你们哪个比我高贵了?你们都比我虚伪,只有我,才是真正活着,真正爱恨的人。” 小贵调整呼吸,她尽量让自己的身体的气血通畅,她要说话,要手脚能动弹,现在这个局面,是真真的任人宰割。 “我现在给你喂一勺药,就可以要了你的小命。”李连翘轻轻掰开小贵的嘴唇。 李连翘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地亲了上去。 “感觉不错嘛,无论作为男子还是女子,这个身体很诱人。”李连翘说。 “我不想杀你,我想慢慢跟你玩儿。” “你也是丧心病狂了,怎么就自投罗网,跑到我家里来?你觉得你能在这个朝廷里扳倒我是吗?你也看见了我跟李煜是什么样的关系了,我是他的女人,我又不仅仅是她的女人,我是影响他、控制他的人,是这个朝廷最重要的合伙人。”李连翘得意地说。 “你呢?色诱李煜,你没这个资本,不过他倒是真挺喜欢你的,我得承认。” 这时小贵觉得气息顺畅,于是张嘴说道:“李连翘,你太猥琐了。” “我猥琐?那本来就是我的男人,你是后来的,你说谁猥琐?”李连翘说。 “你给我下药,还……” “今夜过后,我们是极有交情的人了,”李连翘笑嘻嘻地看着小贵,“女人对男人做的最重的事就是以身相许;女儿给女人最的最重的事就是以身相代。今天我也跟陛下说了,我是代替你服侍他的,你刚才没睁眼,看不见他看你的眼神儿,妈呀,他简直要吞掉你呢,他对你着迷了。” “你别说这个!”小贵的抗议非常无力。 “我就要说,你知道他求我的是什么事儿吗?” 小贵的手还没有恢复,没法堵住耳朵,只好转过头去。 “他求我把你变成真正的女子呢!” 小贵听得暗自心惊,之前听李煜说有事求李连翘,刚才还听见李煜在追问这个进度,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件事居然和自己有关。 “阿姐,你们巫师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小贵变成真正的女身么?哈哈哈,他是这么跟我说的,那个期望的小眼神儿啊,简直就像是一个初恋的少年。”李连翘模仿着李煜说话的样子。 “男身又没么样,多少皇帝都有男宠,你怕什么呢?” “不不不,我还是觉得,应该等到她完全变成一个女子,再……” 天底下的男人女人,各有所长,李连翘的特长,就是模仿别人的时候,那个惟妙惟肖的样子,那个时代没有“影后”这样的称呼,尊她一声“戏精”,她是当得起的。 “一个男人,心里喜欢你,却疯狂地抵制你的身体,这是觉得你脏吧,夏小贵,你好可悲啊。”李连翘又攻了一刀,她觉得自己完全赢了。 没想到小贵却笑了出来。 “陛下真是一位君子啊。”小贵说。 “什么?”李连翘说。 “你别糟蹋陛下了,李连翘,你的见识太差劲了。”小贵说。 “你觉得他没有嫌弃你吗?”李连翘说。 “不光没有嫌弃,他非常体贴。”小贵说。 “什么!”李连翘妒火中烧。 “陛下早就跟我说过,他很好奇徐咏之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我会喜欢徐公子,他觉得我只是习惯了徐公子而已。他虽然把我纳入了他的后宫,但是对我一直以礼相待,即使是之前侍寝也是如此。” “他要求你想办法把我变成女身,只是找了这样的一个借口,其实他想得很明白,如果我的心还没有在他身上,他不会强迫我。” “这是尊重,是对一个女子极大的善意了。”小贵说。 “说得好听!”李连翘眼珠子咕噜咕噜直转,算计着。 “算了,跟你说这种高贵的词,你是听不懂的。你只知道睡了别人,赚了;被人睡了,亏了;被人绿了,惨了;敢背叛老娘,杀了。你庸俗,恶毒,即使你去读书、学音乐,也并不能改变你的底色,这也是为什么徐公子不要你,陛下也躲着你,你看他多不情愿啊,直到你说出自己是我的代用品,他才勉强接受,你不仅作践别人,也作践自己,你觉得别人拿你不当人,其实最不拿自己当人的那个人,就是你自己!”小贵。 “我可以现在就掐死你。”李连翘双手紧紧地卡住小贵的脖子。 也是在这一刻,小贵体内的气血已经把药效清除干净,全身都恢复了行动能力。她双手都扣住了李连翘的脉门。 小贵是龙虎山的高徒,李连翘仗着有巫术,功夫练的主要都是轻功,所以虽然李连翘多十几年功力,但力气上完全不是对手。可怜长公主挣扎两下,完全挣扎不开,脉门被扣,也没法去用巫术,一下子就被制住了。 “我喊非礼了啊!”李连翘怒不可遏,对付男人,毕竟还有这一招。 “我是女的啊,我是大唐的昭仪。”小贵一脸幸灾乐祸地说。 李连翘气得简直发狂,但是猛然一想。 “她也是男的,要不种个念头给他!” 李连翘是所有巫师里,精神控制力最强的,她在单独面对男人的时候,可以给对方种植一个根深蒂固的念头,徐咏之一直不能杀她,就是这个原因。 李连翘聚集了自己的精神力,准备攻进小贵的头脑,却发现自己完全找不到她的缺口。 “这贼妮子在灵魂深处确实是个女人……”李连翘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女人勾引男人的时候,被勾引的男人迷迷糊糊,围观的女人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小贵也一下子就找到了李连翘想要攻入她头脑的的动作。 “怎么,长公主,要勾引我是吗?” 李连翘见这个办法毫无效果,开始张口哀求:“好妹妹,咱们和好吧。” “谁是你妹妹!” 小贵手上加劲,李连翘惨叫一声。 “你这个贱婢!徐咏之的死男……” 小贵见她骂得难听,又腾不出手来,于是用头来也是惨淡。 龙虎山最强的女弟子,练了那么久的剑术。 精神力最强大的女巫师,学了二十年的巫术。 在大唐的宫廷里,韩大人的宴会上打了一架。 而且打法和跟村儿里老娘们儿抢爷们儿的方式完全一样。 骂街、撕脸、顶心口、撞头…… “一会儿别回画室了,好不好?”李煜说。 “好。”小贵点点头。 “跟朕回宫去,朕有许多话,今晚想要跟你慢慢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八十章 早餐对问 和赵匡义打了一架…… 不,确切地说,是揪住赵二完虐了一顿之后,徐咏之回到住处。 他睡了整整三天。 除了中间偶尔吃点东西,他都不想动。 睡眠质量非常不好,明明知道天亮了,手脚想动,但脑子又不让他们动。 想要起床,又不大想起。 一种疲劳感弥漫在他的身上。 征讨北汉虽然不会短期内进行了,但是皇帝这么小,征讨南唐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也许赵二说得对,这两年就会有新的改朝换代,但我是来到汴梁,显然不是为了来杀大周的人的。 第四天早晨,这种胡思乱想被一阵砰砰砰的敲门声打断。 徐咏之挣扎的起身穿衣服,但那个人已经推开门进来了。 “徐矜,你是在软禁我吗?” 好没礼貌的说话方式。 不是别人,正是巧姐。 巧姐背后跟着小熊猫形态的阿脆,看来段美美可能太累,休息去了,安排阿脆盯着巧姐。 “为什么要安排一个狸猫跟着我!” 两句话就把面前俩人全得罪光了。 “大姐,首先我对软禁你毫无兴趣,但是我答应了昭仪要保护你的安全;其次,阿脆是小熊猫,最恨别人叫她狸猫了。狸猫是貉,一丘之貉的貉,灰蒙蒙的,长得贼眉猫眼的,不好看。”徐咏之一边穿上外衣,一边说。 “我不需要你保护,我自己就能回金陵。” “你回了金陵,准备做什么呢?” “到我爷爷身边去,继续做医女。” “如果真的生下孩子,你准备怎么安排?” “随他爸爸的姓。” “怎么跟身边人解释呢?” “就说是柴荣的孩子,金陵又不是大周的地盘。”巧姐一股横冲直撞的气势。 “好,你现在有了一个柴荣的孩子,就算李煜不在乎,李连翘会怎么样呢?她杀了这个孩子的爸爸,会等他来报仇吗?”徐咏之说道。 巧姐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好像突然心生妙计。 “那就算你的孩子,跟你姓徐好了。” “绝对不行!” “小贵姐不会介意的。” “美美会的!” “你们家真乱!”巧姐嚷道。 “徐大哥家可没有憋着要生龙子的!”阿脆在旁边说道。 巧姐忽然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都在欺负我……” 这下徐咏之有点不好意思了。 巧姐毕竟还不大,经历了死里逃生的这么一场,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先让太实叔安排你去山字堂工作。”徐咏之说。 “还要榨取我的劳动力吗?”巧姐满脸眼泪。 “有工作,人心里就不会那么难受,废寝忘食,就比走投无路要好。”徐咏之说。 “可是明明有了皇帝的孩子……” “你如果真的有柴荣的孩子,那就紧紧地闭住嘴,不对任何人说这事,不然小皇帝身边的人要杀你,反对小皇帝的人,可能会抢走你的孩子,也会杀你,你要仔细了。”徐咏之说。 巧姐点点头,她也知道徐咏之说得对。 但她就是忍不住,要把这个情绪宣泄出来。 巧姐跟着阿脆出去了。 都有病,都应该送去陈抟祖师爷那里好好睡一觉,徐咏之想着。 想到祖师爷的提倡的回笼觉,忍不住就想再趴回床上眯一会儿,他把外衣挂在架上,转身刚爬上床,房门又被敲响了。 是段美美。 她提着一个食盒,打开来,里面是一大碗羊肉烩面,还有灌汤包和小菜。 香极了。 “我还以为你去睡觉了,昨天那么累。”徐咏之说。 段美美一把抱住徐咏之。 “不累,就是吓坏了,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吓人的东西。” 徐咏之摩挲着段美美的后背,这个女孩子越来越坚强了。 “大早晨的,别这么亲热。”段美美有点不好意思。 “对对对,赶紧吃饭!”徐咏之伸手就要去抓包子。 “等等,先洗漱。”段美美指指盆架子,又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棉布套着的暖水瓷瓶来。 徐咏之洗着脸,听段美美说话。 “一尊叔怎么样?” “昨天起床了,吃了一摞饼,现在吃完早饭又睡了。” “看起来没有大碍。” “李先生刚来了,义父昨天安置好了他的家人,我怕你没起,就先安排他在楼下吃饭。”段美美说。 “哪个李先生?” “李嗣归啊,说是你安排他过来的。” “哦哦哦!”徐咏之一下子欣喜若狂。 他擦干脸上的水,把段美美拿出来的食物赶紧又放回提盒。 “拿下去,跟他一起吃!” 徐咏之提着食盒走下楼,直奔客厅,一张八仙桌子,李嗣归正在桌前细嚼慢咽。 “李先生!”徐咏之大叫道。 “徐公子!”李嗣归笑呵呵地招呼。 两个人握住手,互相邀请着入座。 徐咏之看看李嗣归,吩咐段美美。 “北方的冬天苦寒,美美你今天负责给李先生全家购置冬衣,这件薄了。” 两个人又坐下了。 “路上看见告示,李连翘抓了我们喝酒的那家店的老板娘和她的女儿,说是通逆,这母女俩可能被她害了。” “早知道应该带她们走就好了。”徐咏之后悔不迭。 “当时公子正在筹划大事,确实分身乏术;再者那家人并不曾做过什么违法的事,想来是李连翘滥施淫威,随便害人。”李嗣归说。 “先生,我最近非常苦恼,希望先生可以教我。”徐咏之说。 “公子,我是您的属下,太实掌柜让我担心山字堂的甲等账房主管,您对我不要如此客气。”李嗣归说。 “我加入大周禁军,初心很简单,就是报仇,不怕您笑话,我自己对付不了李连翘,我现在终于肯面对这件事了,我只能依靠大周的军队,攻克南唐,才有报仇的可能。” “但是在这个过程中,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朝廷,一个国家,有自己的节奏,而我只是其中渺小一人,必须要跟着他们的节奏走,我可能要先去征服北汉,然后再跟着大军南下,但北汉和我没有冤仇,我也不想和他们打仗。”徐咏之说。 “公子,您成长了,这些话,都是深思熟虑之言。”李嗣归称赞道。 “但是我有一点担心,那就是先帝的死,如今第三天,到处都在发丧哀悼,征伐肯定不可能了,但是小皇帝能不能继续去一统天下呢,如果他们不打南唐,我又当如何呢?”徐咏之说。 “公子思虑得非常好,有句话: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我觉得要不要继续征讨北汉或者南唐,肯定不是当今圣上要思考的问题,真正决定这件事的,是符彦卿、张永德、石守信,和您的大哥赵匡胤。”李嗣归说。 “有意思,您一个文官也没有提。”徐咏之说。 “对,我有我的理由,首先我请教一下公子,您觉得,为什么大周把都城放在开封?”李嗣归说。 “因为梁朝的时候,都城就在开封……”徐咏之说。 “没错,但是那时候的开封,就是一个节度使所在地,为什么会变成都城?”李嗣归说。 “水网吧,开封的水运实在是太方便了。” 徐咏之的商人经验让他得出了一个答案。 “没错!”李嗣归称赞道。 他用筷子沾了汤汁,在桌面上画了起来。 “一个庞大的国家,要供养皇宫、宗室、百官和禁军。” “过去的西汉,把都城放在长安,因为汉的官制还简单,关中的粮食还能供养。” “后来的东汉,和许多朝代,都放在洛阳,就是因为洛阳水运方便,一个大国的朝廷,一定需要东边和南方的粮食。” “开封比洛阳更方便,能直接把粮食运到城里来。开封本来就是一个巨大的交易市场,梁帝朱温就是考虑这个方便,才把都城放在了这里。但是开封有一个巨大的弱点,公子觉得是什么?” 段美美坐在一边,轻轻地说:“是不是菜太贵了?” 李嗣归呵呵地笑着,他知道段美美是徐咏之的心腹之人,所以并不觉得被冒犯。 “美美,开封的弱点,是地势太平了。”徐咏之说。 “这还不好吗?”段美美问道。 “如果一个国家的首都没有潼关、函谷关这样的关隘,没有蜀道、长江这样的险要,那这个国家的首都就必须屯上大量的士兵。” “但是天下的耕地就这么多,就算每块地上都有牛,也就只能养这么多的兵。” “在首都驻扎五十万士兵的话,边境的士兵就会非常少,这对皇帝是好事,因为他可以压制各镇节度使,但对边境是坏事,强大的邻国随时都可能长驱直入。” 李嗣归称赞道:“公子看得非常深远。” “那这跟进攻北汉和南唐也有关系吗?”段美美问。 “有关系,”李嗣归说。 “柴荣皇帝一直想要解决北汉和契丹,后晋时期把燕云十六州给了契丹,中原丧失了一块养马地。” “但是如果真的能打下燕云十六州,那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用天子守国门,把首都迁到燕山脚下,然后借助运河向北方运粮,这是个大工程,很难做。” “如果契丹被赶回草原,他们就会反复入侵燕云十六州,劫掠百姓和人民,而远在开封的天子,根本就没法来来回回地两头跑。”李嗣归说。 “所以,李先生的意思是……” “把燕云十六州留给契丹,让他们保有一中原的一块土地,为大周挡住更蛮的蛮族,可能才是大周最好的选择。”李嗣归说。 “原来如此!”徐咏之惊叹道。 “也未必是大周,任何一个朝代如果都城在开封,可能都会这样选择的。”李嗣归话中有话。 “先生的意思是……” “大周亡不亡,区别不大,您能不能在改朝换代当中获得更大的利益,才是您应该考虑的。”李嗣归说得非常直白。 徐咏之低头吃了一筷子面。 “那南唐呢?”段美美问李嗣归。 “美美姑娘是北方人吧。”李嗣归说。 “是,河北人。” “你觉得北方的土地质量如何?” “只能说是平平吧,我去过鄂州,觉得那里的物产比北方丰饶多了。” “对,江汉平原,唐时就是中央的粮仓了,一个中原的王朝必须要有江汉、江淮、洞庭和太湖一带的粮食,不然的话,养不起兵。此外,向西的通道在夏州那里,大周需要和西域贸易很难,所以,未来闽越一带的海港,也是王朝所需要的——比如泉州。” “明白了!”段美美说。 “所以,无论是谁当皇帝,手上这么多兵,为了养兵,下一步一定会入侵荆南,打垮南唐的!”徐咏之说道。 “没错,可能会先打蜀练手,然后是荆南,接下来,李煜一定会亡。”李嗣归说。 “面都凉了,我去给你们重新下一碗。”段美美看见两个人聊得欢,心里特别开心。 “不用,不用!”李嗣归呼噜呼噜地埋头吃着。 “李先生还吃得惯北方面吧,等着我们打回潭州,早晨再一起嗦粉!”徐咏之说道。 “嘿嘿嘿,必须的。”李嗣归笑着说。 看看这个年轻的公子。 这个人可能会是对抗野蛮的文明之光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八十一章 无功有过 和李嗣归吃完早饭之后,徐咏之来到步军营中点卯,消灭了黏土怪兽之后,他接连休息了三天,公事已经积压了一大堆了。 刚进自己的营房,就发现两个虞侯正在泡茶拿手炉,像是来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 邢大运拿了一条褥子,也要给人送去。 “可是有上司来营中么?”徐咏之问邢大运。 “咳,别提别提,全都上下,都被折腾得鸡飞狗跳。”邢大运说。 “这是何方神圣,让大家这么殷勤啊。”徐咏之问道。 “是老王相公。” “老王相公又是谁?” “王祚大人,大周第一奇葩老头,见他一次就终身难忘。”邢大运说。 徐咏之听完,陷入了深深的苦恼当中。 王祚是当今宰相王溥大人的父亲。 儿子已经当了宰相,但父亲还在朝为官,而且官位还不高,随州刺史、郑州团练使之类的官,做来做去。 这老头是文官出身,出道很早,很早就管盐铁之类的工作,算是个懂经济的干部。 王溥是少年天才,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所以升迁比父亲快,等到拜相的时候,王祚大人也就是六十出头,各地的官员来东京办事、面圣,大家总得去见见宰相吧。 如果你不幸去王溥大人家里做客,那就麻烦了。 王溥还不是自己家的户主,他老爹王祚还没退休。 王溥说过一嘴,请老爷子退休,差点被老爷子把腿打断了。 如果你去拜见宰相,就会发现宰相大人的爸爸出来接待你。 “来啦兄dei!” “有事儿跟哥说哈!” “你看你还带啥东西!下次不许了啊。” 接下来,宰相爸爸跟你称兄道弟、拼酒撸串、不醉不归。 宰相在旁边身穿二品朝服,给你斟酒烤肉,恭顺孝敬。 你如果说一句“王大人是宰相,岂敢劳宰相大人……” 王祚老头就会立刻打断你,说一声:“这是我家的豚犬之子,不要理他!兄弟咱俩走一个!” 你还想着挣扎一下,不要跟王老头拜把子: “老伯,晚生今年才二十五岁,乃是宰相大人的后辈……” “胡说啥,你跟我一杯酒下肚,哥们肩膀一般齐,我儿子,就跟你儿子一样,王溥,叫叔叔!”老头倚疯作邪的劲头上来了。 “叔叔好,希望您能和家父世世代代友好下去……”宰相大人还真的叫、真的孝! 所有去过王宰相家的人,都觉得头皮发麻,好似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以后你再见到宰相大人,就觉得他好像会恨你一辈子,但他又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子,你不知道到底得罪了他没有。 最后你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在他们家老头退休或者去世之前,别去他家串门比较好。 问题是,你想得太美了。 王祚老头好交,每次去家里一个谈得来的后辈,他就问人家要联系方式。 “你家住哪啊,下次你家喝去?” 宰相大人的爸爸要去你家喝酒,你能不给地址吗? 宰相大人其实已经尽力在给眼色,想要你给个假地址了。 但是你抹不下面子,还是给了老头你家的地址。 送你出门的时候,宰相只能轻声嘱咐你一句:“尽快搬家。” 你还觉得应该问题不大。 结果第二天下午,你家门口就坐着一个半醉的宰相爸爸,找你喝酒来了…… 如果是单纯的酒后无德,爱乱拉辈分,那可能还好。 关键是,王祚大人有个非常难以启齿的爱好。 他~爱~练~武。 王祚大人虽然是个钱粮官员出身,但一直坚信自己天赋异禀,只是当初把技能点点在了钱粮和育儿上。 所以只要用业余时间稍微练习一下,以自己的天赋,也会成为非常优秀的武林高手。 民间妄人、江湖骗子,到今天还有许多。 比如前几年有一个公司董事长,老太太说自己是太极掌门,一推人能推倒十几个人,后来大家才明白,原来被推倒的十几个人,都是她的员工,推倒他们的不是老太太的力量,而是饭碗的力量。 但是如果这样的一个妄人是宰相的爸爸,那大家的麻烦可就大了。 王祚到处给人送挑战书。 龙捷的张教头,虎捷的邢大运,开封府的班头赵虎、殿前司的刘大个…… “听说你的武功很厉害,老夫想和你比试比试,不知道最近有时间没有?” 收到这种挑战书的人,就算是中了头彩了。 你现在有三个选择: 一、把宰相王溥大人的爸爸揍一顿; 二、被王溥大人的爸爸揍一顿; 三、带着酒去王溥大人家求饶,跟他爸拜把子,成了自己人就不用打了。 选项一想都不用想,如果你在禁军里还这么幼稚,就不要进步了。 选项二确实有人试过,刘大个就是真的去跟王祚老相公比武了,被老相公用棒子一通猛揍,因为老相公是真打,所以棒子打到身上仍然很疼。 关键是,你不能随便认输。 “这样的程度,就要认输了吗!” “后晋年间出生的年轻人,这么废物吗?我们大唐出身的男儿,根本就不会这么弱小的!” “起来,再站起来!” “男人,还是应该要有守护的东西啊!” 这些话简直中二死了。 更中二的是,王祚大人的比武是在东京的河滩上举行的,每次群众围观都有好几百人,内圈全是茶馆说书、讲传奇的先生,算是媒体席,外圈都是最快的各店铺伙计。 所以老相公暴打禁军第一铁汉刘大个,打得刘大个口鼻蹿血的惨事,很快就被全城传诵了。 王老相公,是东京城第一老好汉。 有民谣唱他: 大河向东流,天上的星星参北斗。 老相公就是东京城的北斗。 王老相公的连胜纪录终结于街头。 有一天王老相公在街头喝醉了酒,遇到几个流氓欺负小商贩,老相公随手拿起一条店家的顶门杠,放口说道: “你们一起上吧!” 要知道刘大个就曾经打过十个,老相公打赢过刘大个,至少也应该能打十个标准流氓。 结果三个流氓把老头打得够呛,躺了半个月才能下床。 后来开封府派了老头的手下败将赵虎,把流氓团伙一举擒获,枷在街头,给老王相公出气,又把他们都刺配到了沧州,才算完事。 这么一个奇葩老头今天来访步军衙门,真是不知道又要寻谁的晦气了。 徐咏之要读好些公文,雷嵩死了,现在这些都得他来看。 最重要的是一封任命书。 “虎捷步军指挥使雷嵩追缉刺客余党殉职,抚恤家人五十贯。” 真正的因公牺牲,那是要升官的,钱也不会这么少,雷嵩的死其实是有罪的内部制裁,又不一样,但没有连累家人,就是赵匡义赵二兑现承诺了。 “副指挥使徐矜,虽有格杀刺客之功,但任由刺客突入宫门,惊扰圣驾,有罪在前,今议不赏不罚,令戴罪立功。” 落款是王溥、范质和赵匡胤的议政大臣组。 应该是王大人在对抗赵大哥。 徐咏之心里暗骂了一句。 徐公子对升官没有太大的兴趣,但是老子有什么罪? 请假歇班,回来打怪,九死一生,被怪物舌吻了,最后还戴罪立功…… 这个借口找得未免也太差劲了。 谁让你拼命保护的那个人死了呢。 这下你什么功劳都没有了。 就像巧姐和他那个孩子一样。 正在生闷气,邢大运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指挥使,快跑吧!……来了” “谁来了?” “王老相公……” 门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怎么,什么人在议论洒家啊!” 洒家,是厮杀汉的自称,文官没有自称洒家的。 老头每一刻都在拿自己当一个习武之人。 邢大运一跺脚:完了,跑不掉了。 王老相公把徐咏之堵在屋里了。 “你就是林泉诞生、山字堂少东、荆南第一弓取、黑甲刺客屠杀者、龙虎山最强三代目弟子、禁军枪王徐咏之吗?”王祚一脸期待。 徐咏之不禁哑然失笑,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了一个这么冗长的头衔。 这都是之前东京城的说书先生给拾掇出来的,这几天国丧,说书的才都纷纷暂停营业了。 王老头这俩月听人到处说,耳朵里面都灌满了。 所以见到徐咏之,上来就把对方头衔报了一遍。 “您就是太原府杆棒第一人、禁军巨人制裁者、流氓拦截者、东京城北斗王老相公么?”徐咏之说。 这下把老头高兴得手舞足蹈。 “没想到你也晓得洒家的威名。”王老头得意洋洋。 “老相公说吧,是要打我,还是跟我拜把子?”徐咏之问。 第一次见到这么直接的人,是个人都要跟老头客气一番,徐咏之懒得客气。 自己刚被这老头的儿子责令要“戴罪立功”,徐咏之正是一肚子火儿。 现在还有一个老头儿来挑事,一帮人还人人怕他,陪着他发神经,想想就觉得脑袋大。 “我要跟你比武!”王祚把手里的杆棒扔到徐咏之桌前,自己又从架子上拿了一条。 所有人都胆战心惊地看着徐咏之,不知道他如何应对。 一个是赵匡胤的把兄弟,一个是王大人的亲爸爸,大周后柴荣时代两股势力的交缠,居然就要发生在这样一个值班室里了。 王老相公最近对自己的实力比较保守了,至少没有一划拉一屋子人,“你们大家一起上吧”了。 “王老相公,麻烦您看看那条棒,应该是有字的。”徐咏之慢条斯理地说。 “眼花了,看不清!” 就这身体还出来打架呢。 “那我念给你听,这是‘虎捷步军’四个字。您知道这四个字的含义吗?”徐咏之问。 “刻个名字,怕拿错了呗。” “不不不”,徐咏之笑着说,“这四个字说明这是军器,有两个用途,一来是军人之间较量武功;二是战时攻击敌人。” “那又如何?” “老相公要跟我打,两个途径:一是参军入伍,加入我们禁军,老爷子您高寿了?” “小着呢,刚六十五!”老廉颇一脸豪迈。 “那不行,禁军五十五退役,子替。您就算要入伍,也只能让王溥大人来替您参军了。”徐咏之笑着说。 大家一听,又气又乐,又觉得徐咏之编排王大人,替他担心。 “还有一种呢?”老头还真执着,非要听第二条。 “您到街上去,当场杀一个人,开封府来的时候,您殴差拘捕,开封府打不过您,自然虎捷步军就会去,那时候,我就用这条杆棒,亲手把您拿下。”徐咏之说。 老头骚搔脑袋,感觉胡搅蛮缠遇上了异想天开。 “那不用军器,比拳脚?”王祚突然找到了一个好的解决方案。 “王老相公,您现在在哪个衙门办差啊?” “洒家乃是郑州团练使!”老头胸脯一挺,别提多自豪了。 “身为朝廷命官,不在屯所,国服期间,私下进京,惊扰禁军指挥所,该当何罪啊?”徐咏之在书桌前写字。 “邢大运,军法是怎么说的?” “军民人等,冲击禁军屯所,可斩之。”邢大运说。 “知道了,那就把王老相公拿下吧。”徐咏之说。 邢大运一脸尴尬。 “我下令,我就来负责,要丢官,要杀头,我算我的。”徐咏之说。 有这句话,禁军的这帮人立刻就畅快出手了,几个小兵把老头放倒,绑了起来,老头也是英雄气概,怒骂乱臣贼子不绝。 “骂得很难听啊,要不要用袜子把嘴堵起来?”邢大运以前吃过老头的苦头,现在趁机过瘾。 “不想别人骂你有很多种办法,封别人嘴是最笨的,”徐咏之看看王祚,一划拉眼前的几个兵,“你们三个,倒班胳肢他!” 步军屯所充满了老王相公的笑语欢声。 “徐矜你个混蛋小子……啊哈哈哈……快把老夫放了……哈哈哈……老夫饶不了……哈哈哈哈……啊呀老夫的儿子……啊哈哈哈哈……” 徐咏之的信也写完了,交给邢大运。 “给王相府上送去,就说老爷子在我们这儿听笑话特别开心,乐尿裤子了,让家人带马车和干净衣服过来。” “是!”邢大运一脸坏笑。 “你们仨!”徐咏之又一划拉那三个兵。 “别在这儿,笑久了真的会尿裤子的,把老相公搭到门房那里去,一会儿老爷子如果求饶,嘴软了,就不挠了,让他跟我们的禁军第一战神王教头聊聊枪棒!” “哪个王教头?”三个兵都呆住了。 “王大能啊!” “哦!哈哈哈哈!”大家都笑了。 王大能是本都的军需官,没武功爱练武的嘴炮型大胖子,到处给人送点小甜头,然后偷师学艺,学得四不像,再教招给新兵。 徐咏之刚进来的时候,他自称“王教头”,不愿意承认自己管后勤。 王大能是虎捷步军第一能聊天的人,每天嘴就没住过,没事都呆在门房,就是因为那里有煤炉子,一直烧开水,能泡茶,还总有人听他聊天。 让王大能对付王老相公,简直再合适也没有了。 就应该把天下划分成两块,让做事的人一起做事儿;嘴炮的人一起嘴炮,世界和平一定能实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八十二章 望火队员 “望火队?”赵匡胤听见这个新鲜的说法,有了很大的兴趣。 “将军,其实各条街道上,都有自己的望火人,东京城木结构的房屋还是很多,所以大家都怕走水,一旦要是起火了,都是各家的男丁都出来,一起扑救。”徐咏之说。 “怎么救?”赵普开口发问。 “一般是拆房子,打断火头,只有河道和井附近的房子,才可能用水来救。”徐咏之说。 “为什么要朝廷办这支队伍?”赵普继续问。 “一来是为了东京城的永泰,二来专业的望火队不能指望民团,三来禁军有这支部队,对皇宫、官署的安全也更有保障。”徐咏之说。 “大概要花多少钱?”赵普问。 “一百人的饷,初期的装备,我可以让山字堂捐赠一批。”徐咏之说。 “为什么不从你的手下拨一百人出来做这事儿?”赵匡义不怀好意地说。 “等等,老二,”赵匡胤说,“虎捷步军是大周的精锐,怎么能让他们去干望火队的事儿?这事儿我准了,我写一道命令,这支部队的装备钱你可以让山字堂先垫上,但是这笔钱要开封府出。”赵匡胤说。 徐咏之行了个礼,欢天喜地地出去了。 “这算什么?不舍商人梦么?”赵二说。 “大周好邻居,捍卫街坊们的徐咏之。”赵普笑道。 “很好笑吗?”赵匡胤一脸严肃地说。 “没有,没有,我就是觉得这个小子有点单纯可爱,现在不是做这事儿的时候。”赵普说。 “我倒是觉得他有自己的考虑,但是你们在这儿,他不想多说,我看他要组织的是一支攻城师。”赵匡胤说。 “也可能还有别的念头,但是您在这,他不想多说。”赵匡义说道。 赵二的眼睛还真挺毒,徐咏之最近做的事情,还真有点让人摸不透。 自从上次被王祚老相公登门求比武之后,徐咏之变得非常低调,他更愿意每天做点稀奇古怪的事情。 王祚老相公找到了禁军第一嘴炮王大能,和他联宗做了兄弟之后,也不来骚扰他了,反而对儿子大家赞赏徐咏之,说他军法严明,敢于把自己捆起来让手下胳肢,铁面无私,有西汉周亚夫的大将之风。 徐咏之让鹦鹉喳喳灰带信给舅舅田大榜,求了一些稀奇古怪的机械图。 云梯、下水道建设图、水闸,都是城市中所用的。 他把自己沉浸在一支望火队的建设里,做了一阵功课之后,才认真向赵匡胤开口请求。 得到许可之后,徐咏之立刻就安排邢大运去组建这支队伍。 要购买的东西很多。 杆棒、绳索、长梯、木柱、竹竿、长钩、唧筒、铁锹、马车。 徐太实让山字堂出了钱,虽然赵匡胤说开封府出钱,但是你是商人,商人就得懂事儿,你把钱垫了,就没道理再去跟衙门要,哪个衙门最差的都是钱,送个顺水人情,衙门高兴,以后大家还得处呢。 从街坊中的望火队招了五十人,又从城外的农家丁壮当中,招募了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五十人。 邢大运成了这支队伍的队长。 徐太实和段梓守负责训练这些新人,传授翻墙、爬楼、拆墙、清理路障、阻断火头等知识。 武功也会教一点,简单粗暴,就是段梓守式的大招,各种棍子打人。 这一百人里,有十来个会做木匠活儿的,又请了东京城里的木匠师傅,教他们工具制造的各类知识。 也就是一个月功夫,这支队伍就基本成型了,平时驻扎在步军军营。 显德六年的腊月二十三。 这一天祭灶王爷,家家都像过年一样准备,山字堂也准备了聚餐,徐太实、霍一尊、李嗣归、段美美、段梓守、阿脆和巧姐,都在宅院中聚齐,段美美指挥仆人老妈,把饭菜端上来,这一年,这群人过得很辛苦。 “大姐夫,什么时候打仗啊。”段梓守问徐咏之。 “阿守,你为什么喜欢打仗啊?”徐咏之问。 “打仗才能建功立业,才能报仇啊。”段梓守说。 “早晚有仗打,你不用着急,但是我要告诉你,先把望火队的业务做好。”徐咏之说。 “我有点好奇啊,”巧姐仰着脸问,“你们建一支望火队做什么?” 徐咏之懒得理她。 李嗣归笑着对她说:“公子这是准备以后制造一支工兵呢。” “什么是工兵?”巧姐说。 “就是打工的兵。”段梓守说。 “不可能让兵打工的,就是攻城器械什么的。”李嗣归说。 “攻城器械?不就是梯子吗?”巧姐问。 “那可不是,”霍一尊接过话头,“轰天雷、回回炮,都是攻城器械,只是这些年少有人用,如果要攻打更强大的敌人、更坚固的城墙,那就一定有用。” “听不懂。”巧姐说。 “那你就别问了!”徐咏之说。 “望火队只是一个开始,未来肯定是希望能有一支工兵队,再往后,也许会是一个工兵学校。”李嗣归说。 “不过你想过没有,徐公子,”巧姐说,“也许大周禁军应该有个军医学院,专门培训战场的伤病。” “这倒真是个好主意。”徐太实拍着大腿称赞。 “看吧,我还是有巨大贡献的!”巧姐得意洋洋。 吃完晚饭,大家准备散去。 徐咏之把徐太实、霍一尊、李嗣归三位留下。 “美美,烫点酒,我和两位叔和李先生喝一点。” “我也想喝!”段梓守嚷着。 “你还不到十八岁,不能喝酒。”段美美把他打发走。 段美美把酒端上来,徐咏之让她坐在身边。 “山字堂最重要的人都在这里了,我就说一件大事,我们要做好东京有纷乱的准备。”徐咏之说。 “怎么,公子有什么消息么?”徐太实问。 “还没有,不过我觉得这事儿半个月内一定会有分晓了。”徐咏之说道。 “公子组织望火队,就是为这事儿做准备的。”李嗣归捻着胡子笑道。 “李先生,您刚才跟巧姐说的是不是太多了?”段美美问。 “那个没关系,”徐咏之说,“工兵队未来攻城用,大多数人都能猜到,但是最近的用途,李先生没有说,我就现在给大家说明白。” “可能最近契丹会进攻大周。” “大周会出兵抵抗。” “这支军队途中可能会哗变。” “如果我在城外的话,我需要有一支队伍在城中响应。” “这支队伍的指挥官听我的,人是我招的,钱是我出的,才会跟我做这样的事。” “这支队伍要打开城门,在必要的时候配合步军攻击某些宅子,翻越或者拆毁他们的院墙。” “这就是望火队的真实意义。” “终于准备动手,夺取天下了吗?”徐太实一脸激动。 “不是我,是为赵大哥。”徐咏之说。 “合适,这个人是对的人,他坐天下,不会乱杀人的,他比柴荣还要好。”霍一尊说。 “种种迹象表明,有一股推动赵将军做天子的力量存在,公子的推测就是最近,所以大家要做好储备,宅院和商铺的墙要加固,这件事一尊去做;采买粮食和军备,这事现在有望火队的掩护,太实已经做了很多了;美美也有任务,我这里有件衣服的样子,布料也有,你帮我做出来。”李嗣归就像一个军师一样,给大家分配了任务。 “李先生会随我出城从军,太实叔准备调动人手接应,一尊叔护住小皇帝和太后。美美和阿脆把家看好,希望我们每个人都能平平安安。”徐咏之说。 “是。”几个人都低声应道。 小会也散了,徐咏之回到自己房间。 心里总有点乱乱的。 他没有加入赵匡义的计划,但是却在做和赵匡义差不多的事情。 第一次造反,难免有点紧张。 但是想到王溥大人那种被自己老爸捏得死死的,有小忠孝而没有大格局的样子,就觉得这件事应该做。 大周不应该是太后、三位宰相和赵大哥五个人说了算。 它应该,而且也只应该属于赵大哥这样的英雄: 新皇帝应该是一个兵,但必须尊重读书人; 新皇帝应该是一个名将,但必须充满慈悲心; 新皇帝必须应该富有决断,但一定不能独断专行; 新皇帝必须要能够保证这个军人和官僚集团的利益,但又不能放任他们劫掠东京城。 能有这种威望、实力和品德的人,除了赵匡胤,没有别人。 徐咏之必须要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把很多事情准备好。 徐咏之满怀心事地洗漱完了,忽然有人敲门。 “是我。”段美美说。 徐咏之打开门,段美美把他紧紧抱住。 “怎么了。”徐咏之也抱住她。 “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来抱你一下。”段美美说。 “你懂我,我确实不好受。”徐咏之说。 “为了天下,为了最小的代价。你得做该做的事。”段美美说。 “你相信我,但我有点不太相信我自己。” 徐咏之其实想说的是,当自己迈出这一步,和赵二会变成一样的人吗? “那你就相信老神仙的话吧,老神仙说,你是这个世间的英雄。”段美美说。 徐咏之想到陈抟老祖那个整天逼人好好睡觉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一说陈抟祖师爷,我就想睡觉了。”徐咏之说。 “怎么,不想跟我说话了,就找借口是吗?”段美美嗔怪道。 “没有,要不就一起睡好了。”徐咏之说。 段美美根本不客气,直接蹦上了床。 徐咏之慢慢过来爬上床,搂住段美美。 男子汉大丈夫,说睡觉,就是睡觉。 抱着段美美,他很快就睡着了。 段美美听见他的呼吸,轻声叹了一口气。 明明已经是自己的夫君了。 这个男人对我,到底是什么想法呢。 无所谓了。 闻着他身上的气味入睡,也就足够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八十三章 投名之状 除夕白天,徐咏之还在步军衙门值了一天班,快下班儿的时候,赵匡胤来到了营里。 一帮大大小小的军官,都来给都点检大人请安。 “晚上去俺家吧,跟则平和你二哥,国丧期间不能摆酒宴,自家人吃个团圆饭,一起喝几杯。” 家里的饭其实都备好了,但人就是这样,大哥发话,要去;领导发话,也要去;又是大哥又是领导,那就更要去。 “好嘞。” “对了,你的未婚妻是叫段美美吧,身体恢复得如何?这次恶斗黏土怪,她也是立了大功。” “不敢当!” “可惜现在这个局势,没法封赏你和弟妹,但是俺希望你明白,做大哥的心里有数,这个功劳,在俺老赵心里面呢。”赵匡胤低声说。 这话说得多暖啊。 段美美就是一个白丁老百姓,半年前还在县城里卖酒开店呢。 就因为是你的未婚妻,人家都点检、顾命大臣赵匡胤,把女孩名字都记住了。 “谢谢大哥,兄弟对官、钱,根本不在乎,只要跟着哥哥在一起,就什么都早晚会有的。”徐咏之说了这么一句。 赵匡胤笑了笑:“你的嘴学滑了,这像是老二的风格。回去把你的小媳妇带上一起去,俺娘想要见见呢。” 徐咏之笑了笑,赶紧回去接段美美。 段美美在家里也是张罗了一桌子菜。 过年了,这是她和徐咏之一起过得第一个年。 段梓守在家里嚷着要吃肉,阿脆在一边嚷着“多来点素的”“有冬笋没有”。 李嗣归和徐太实、霍一尊说些过去战争的旧事、各国形势——历朝历代的中老年男性爱好都差不多。 人多嘴杂,掌柜出身的段美美也是忙得手忙脚乱。 这时候徐咏之回来了。 “快洗手吧,马上就吃饭了。”段美美赶紧招呼徐咏之。 “美美,跟我一起去赵大哥那里。” “家里饭都备好了呀。” “哎,哥哥请呢,怎么也得去啊。” “去,这就去!”段美美赶紧回屋去梳洗打扮。 “李先生,两位叔父,今天恐怕就要大家自己吃年饭了。”徐咏之一脸抱歉。 “公子,”李嗣归说,“让美美姑娘把换洗衣服、各种用具准备一下,如果没猜错的话,她可能会在那里住一阵子。” “住一阵子?”徐太实非常关切地问。 “没错,”李嗣归说,“看起来点检大人要动手了。” “动手?”霍一尊说。 “你们觉得,点检请段姑娘去,是为什么呢?”李嗣归说。 “大哥说是老夫人想要见见。”徐咏之说。 “这是场面话,公子,这是要你交人质呢。”李嗣归压低了声音说。 “人质!”徐太实一脸心疼,段美美是太实的干女儿,听说孩子要去当人质,实在令人担心。 “这一定是赵二的计划吧。”霍一尊说。 “这倒是有可能,”李嗣归说,“不过就算点检自己有这种念头,也不奇怪,乱世一直都是这个规矩,把家属放在主公那里,主公才敢放心用你。” 徐太实想到郭威起兵之后,全家被后汉皇帝灭门的惨事,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 “我们不能把美美交出去,我们就说,美美还没有跟公子成亲。”徐太实说。 “太实,你这样公子在点检那里会多难做,你知道吗?”霍一尊说。 “你说得对,我就是觉得……太屈辱了。”徐太实抱住了脑袋。 徐太实逃离朝廷和官场的时候,曾经赌咒发誓不受这种气了,但是做了这么多年的商人,却最终难免要和官场的规则打交道。 “公子,赵将军上天入地,你都会跟从他,对吧。”李嗣归想要最后确认一下徐咏之的心意。 “当然!”徐咏之说。 “那就请美美受点委屈,在赵府住几天。”李嗣归说。 这个时候段美美已经梳洗打扮完毕,回到了大厅里。 “美美,去拿些换洗衣服和日常用品,带上手弩和匕首,再到这里来。”徐咏之说。 “这是……”段美美说。 “别多问,快去。”徐咏之说。 段美美应声又回去准备。 “阿守,阿脆,你们俩也去带上自己的衣服,阿守你把棍也带上。”徐咏之说。 这俩人也赶紧去准备东西了。 “少爷,你这是……”徐太实一头雾水。 “妙!”李嗣归一拍大腿。 “确实妙!”霍一尊也看懂了。 徐咏之说:“既然一定要送人过去,那就送得体面一点,与其说送人质,不如说送守卫,阿守武艺高强,美美最近也射杀过黏土怪。 留阿守、美美和阿脆帮忙守卫赵府,就比送去未婚妻过去当人质要体面得多了。” “一个投名状。”徐太实恍然大悟。 “一旦开战,顺利的话,赵府可能是最安全的地方,不顺的话,赵府可能是最危险的地方,”徐咏之说。“既然要捆绑在一起,就要和他们深度捆绑在一起。” “深度捆绑,嗯。”霍一尊说。 “上次赵二说,我的出身独特,关键时刻,我认识神仙认识巫师,一身一口,拍马就走,大家都有老幼家小,会没法信任我,我觉得说得有道理。”徐咏之说。 李嗣归频频点头。 “而今我也有你们这些家人,有这么多的羁绊,但我不是交出人质,我是和赵家一起来防备可能的进攻!”徐咏之说。 “公子,我也希望让我的家人入住这个宅院,这,是我李某的投名状。”李嗣归说。 徐咏之紧紧握住了李嗣归的手,徐太实和霍一尊也把手和他们握在一起。 一刹那间,这些渴望逃离战乱的人,都做好了经历离乱的准备。 四个年轻人都准备好了。 三个人,三匹马,直奔赵家而来。 到了门外,赵二已经在门外等候了。 “二将军,”徐咏之躬身施礼。 “这是我的未婚妻段美美,这是美美的弟弟段梓守,这是他的女朋友阿脆。多带了两个人,希望不会给府上增加困扰。” “我很能吃肉的!”段梓守嚷着。 “哈哈哈,过年的时候,最不差的就是肉,快点进来吧。”赵匡义笑着,眼珠子绕过变成人形的阿脆,在段美美身上上下打量了好几个来回。 想到雷嵩娘子的事情,徐咏之突然觉得有点不太舒服。 带阿守来,真是来对了。 大家走进内院,赵匡胤和赵普迎了出来。 赵大哥一把抱住徐咏之的胳膊,又看见段梓守,也是惊喜异常,段梓守大呼小叫,表达对大将军大叔的仰慕之情。 “不是大叔,我是你姐夫的哥哥,你也得叫大哥。”赵大喜欢这个单纯质朴的孩子。 “好嘞,老大哥!”段梓守最听人劝了。 “怎么还老大哥了!”赵匡胤喜滋滋地说。 大家一起进了厅堂,先给赵老夫人施了礼,徐咏之拜见了这位老干娘,老太太看这个小伙子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生得这么俊,心里是高兴得紧。 “老大呀,下次再有这么英俊的后生,别老忙着拜把子,优先介绍给你妹妹,妹妹还没成亲呢,不一定非要做老弟,当妹夫也是可以的!” “娘,看您说的,这不咏之兄弟都定了亲了么。”赵匡胤就把段美美等人介绍给老夫人。 “老夫人!”徐咏之开口说道。 “叫啥老夫人,自己兄弟,叫娘。”赵匡胤一脸大哥笑。 “娘!”徐咏之看看赵二,赵二脸上可是不太自在。 “哎,孩子。”老夫人笑着看着徐咏之。 “娘,我想让我媳妇留下来,伺候您一阵儿,不知道您愿意么?” 这下三个姓赵的都吃了一惊,反倒是老太太淡定得很。 “之前北汉的刺客在宫里闹事,我和大哥都在宫门警卫,也没法在家。” “大哥现在是先帝的托孤重臣,坏人对他的家人,也会有起了伤害之心,虽然老娘您洪福齐天,但万一被人惊扰,也是麻烦。” “我的未婚妻段氏射得一手好弩箭,擒拿黏土怪,有她的功劳,而且她做的烩面、包子、肉龙,都相当好吃。” “我这个弟弟阿守,一身的好力气,动起手来能打上百个人。” “我的义妹阿脆,是修炼成仙的小熊猫,也通一点法术。” “留他们在这里,听娘和哥哥们调遣,让他们为保卫府上,出一点力气!” 徐咏之一气说完。 赵匡胤明白了,哈哈大笑。 “正合俺意!” 这下可是把赵匡义和赵普惊了一身汗。 就在昨晚,到处都在流传着北汉和契丹入侵的消息,赵匡胤就赶紧和赵普、赵二一起商量可能出现的局面。 赵普和赵匡义看来,这就是真正的天赐良机。 赵匡胤也终于下定了决心。 这一个月大周的朝政,已经混乱不堪了,五个人管理一个国家,每个人的看法都不一样。 小朝廷内部的低效倒也罢了。 关键是一些可疑的藩镇,比如淮南节度使李重进。 李重进是大周太祖郭威的外甥,和柴荣这个外侄相比,直接带着郭威的血缘,也是一个彪悍的将军。 郭威为了防止他反叛柴荣,曾经在自己死前命令他对柴荣行君臣之礼。 现在,李重进手握重兵和淮南和丰饶之地,如果联结南唐或者荆南起兵,以小朝廷的效率,根本没法和李重进对抗。 赵匡胤能打赢李重进。 但是打赢又如何呢?打赢了,会功高震主;打输了,直接游戏结束。 其实左看右看,赵匡胤和让县时候的曹操没有区别。 不进则退。 退则难全其身,尸骨无存。 更要命的是,赵大哥还没有曹操的权势。 “这个北汉进攻的传言非常好,就算没有这个传言,我们都应该自己造这个传言。”赵普说得赤裸裸的。 “禁军里谁会反对大哥?”赵匡义说。 “石守信和王审琦肯定都不会,下面也许有几个不服的,但抵抗不会太多。”赵匡胤自己做了一个判断。 “我担心一个人。”赵匡义说。 “我大概知道二将军在担心谁。”赵普说。 “这个人太正直,而且之前受过先帝的恩惠。”赵匡义说。 “不会,不会,”赵匡胤说,“徐咏之是俺的兄弟,他一定会跟俺走的。” “太年轻了,成名又早,在禁军里现在又有威望,如果他哪怕露出一点点的不服从,或者想要不干,都会军心大乱。”赵普说。 这话没说错。 “让他交出人质吧。”赵匡义说。 在防备徐咏之这一点上,两个人是联起手来了。 “不好,不好!”赵匡胤想到徐咏之独扛刺客的豪迈气质,心想让他交出人质,未免太不信任这个兄弟了。 “你要让他交人质,就要告诉他咱们行动的计划,你们都要他交人质了,怎么又能对他全说了?”赵匡胤问赵匡义和赵普。 “用老娘啊!”赵匡义说。 “老娘?”赵匡胤说。 “徐咏之有个未婚妻,前一阵为刺客所辱。”赵匡义说。 好家伙,赵二把这事查得清清楚楚。 要知道徐咏之请假的时候,就说自己未婚妻遇袭,但是赵匡义打听出来了细节。 “这事我知道,他为此请了十天假。”赵匡胤说。 “让他带未婚妻来家里吃年夜饭,就说老太太喜欢,留她住几天。”赵匡义说。 “二将军妙计!”赵普称赞说。 “咏之这个人有智谋,他能看出来吧。”赵匡胤喃喃地说。 “如果真是聪明人,就应该看破不说破!”赵普说。 赵匡胤再三权衡、各种纠结,最终答应了他们的计策,跟老娘说好之后,已经到了除夕下午,这才邀请徐咏之来作客。 出乎三赵意外的是,徐咏之不仅看清了、看透了、而且积极回应了。 你要一个人质,我就给你三个。 而且我给的人,还能保护你的家。 三赵和徐咏之坐了一桌,老太太和美美、阿脆、段梓守,以及赵匡胤的三弟赵匡美这样的孩子在另一桌。 家无常礼,大家都没有拘束,老太太看着段美美,也觉得喜欢,拉着手问长问短。又问阿脆幻化之术,十分亲近,最后看段梓守大口吃肉,觉得解气。 “大哥,敬你,我先干了。”徐咏之在这桌坐下把酒喝了。 “掌书记,我敬您一杯。” “二哥!之前跟您聊,长见识。” “大哥,我是您的人,过去,现在,未来,都是,永远是,您要做什么,尽情吩咐我。” “大军可能要开拔,咏之你知道吧。”赵匡胤说。 “知道。”徐咏之说。 “知道?”赵普看了赵匡胤和赵匡义一眼,还觉得他是吹牛,“你可真厉害,这事儿现在连太后都不知道!” “我确实知道,”徐咏之看看他们三个,“我建议,回师的地方,选在开封东北二十里的陈桥。” “你去踩了点儿了?”赵普说。 “是,驿馆里有个不错的庭院,那里是离开家的第一夜,清冷得很,大家都会有想法的。” 赵普看看赵匡义,徐咏之走得比他们走得远多了。 “望火队可以打开城门,也可以进攻不服从者的宅子。这支队伍是您的内应,大哥。” “……” 赵匡胤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大哥,我见您第一面,就要为您争夺天下,您说,您要为了陛下统一天下,现在先帝不在了……” 徐咏之起身给赵匡胤磕了一个头。 “您,应该做天下之主。” 赵匡胤看了看赵普和赵匡义,眼中充满了骄傲。 我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 跟兄弟商量这种杀头掉脑袋的事情,跟和异性表白差不多。 当你支支吾吾,羞羞答答,说出心头的想法之后,对方说出“俺也一样”,或者“我早就想说了”,你瞬间就会感受到一种巨大的幸福。 赵匡胤拿来坛子,给徐咏之倒满。 “都在酒里了!” “干!” 四只碗第一次碰在了一起。 这会儿徐咏之回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八十四章 兵符到手 显德七年的正月初一,时代的车轮开始缓缓转动。 小朝廷显然没有意识到附近在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就连符太后也没有忙着做一件事。改元。 小皇帝柴宗训还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年号,所以这一年就后人称为“显德七年”或者“恭帝二年”。 正月初一,许多生意人仓皇逃出城去,市场上流行着一个奇怪的消息:北汉和契丹的二十万大军正在南下。 东京城被契丹人占领过,那是后晋的事情,晋出帝被契丹大汗直接抓走了。 许多老年人都对这次占领记忆犹新,但对契丹人的感觉其实还不坏。 “只要走了所有的酒和肉,主要打劫的是皇家的财富……” 但是契丹大汗的脾气也暴躁得狠,只要遇到强力的抵抗,他们就可能会屠城。 所以聪明人听说契丹人要打过来,就赶紧把家小和财富疏散去乡下了。 市场和朝廷只有一人之隔,要知道,所有的宫廷都不可能单纯依靠自己的供应商,大多数时候,太监们都在市场上采买,契丹入侵的消息,也就自然而然地传到了符太后那里。 符太后虽然是将门之女,但是论起打仗来,是标准的没脚蟹,和大姐大符后深入介入朝政相比,小符后对朝廷、政务基本不通,这个时候她只有一个选择,赶紧去找宰相商量。 唐、五代和宋,宰相都不是一个人,而是几个人,三省的长官、枢密院长官、同门下平章事、参知政事都可以称为宰相。 比如现在大周的宰相,最重要的是开府仪同三司范质、右仆射王溥和中书侍郎刑部尚书魏仁浦三位,这三位的脾气、秉性,都有不同。 范质大人是个聪明人,是一直劝柴荣不要乱杀人的那种老成大臣。 王溥大人善于推荐人才,但是要说把握局面的能力,看看他家老爷子王祚,我们大概也就能知道一二了。 反倒是排名第三,半年前才被柴荣封相的魏仁浦大人,是个刚健豪迈的老臣,他虽然才五十出头,但却是大周的开国功臣。 当年后周太祖郭威听说后汉皇帝要逮捕自己,一度想要放弃抵抗自杀拉倒。 是魏仁浦劝说他: “您是国家的大臣,功名一向清白、被世人称颂,现在又握有重兵.据守着重镇。一旦被小人诬陷,灾祸来临是逃不掉的。事态发展到这一步,不能坐着等死呀!” 郭威最终决定起兵反汉,才有了大周的天下。后来高平之战的时候,战事不利,也是魏仁浦鼓励将士,影响了一大批人,那时候的赵匡胤,还只是一个冲锋陷阵的中级军官而已。 可以这么说,魏仁浦是三个宰相当中最知兵的人。 三位宰相见了太后,见过了礼,符太后赶紧就说起了契丹入寇的消息。 听完这个消息,王溥面色惨白。 他隐约听到了一点消息。 去年腊月开始,东京城就出现了一种奇怪的说法: “天下无主。” 这种消息的出现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人有野心。 王朝就是这样,小孩子不可能给人任何保证。 一个七岁小孩说要给你荣华富贵,封你做大元帅,你能信吗? 当然不能。 到今天也是一样,七岁小孩给游戏主播打赏一万块钱,他爸妈回来跟你要,你就得退给他,因为他没有成年。 所以,任何一个小皇帝背后都应该有一个成年人,这人首先得是狠人,而且还得是本身不追求篡位的狠人。 比如汉宣帝背后站着霍光,顺治和康熙的背后站着孝庄,同治的背后站着慈禧,明神宗背后有太后、冯保和张居正。 符皇后如果没有统治的能力,就应该有一个强悍的大臣能够管得住武将,或者有一个多尔衮那样的亲王,愿意掌控兵马,却又因为对太后的爱慕之心,不亲自下场。 遗憾的是,柴荣托了三个人,其中两个都是宰相之才,但不是权臣的料。 这是五代大臣的通病,柔、韧,都够了,就是刚、胆二字,远远不够。 有人说这跟后梁太祖朱温杀光了朝臣,文脉中断了有关系。 其实没有那么复杂,就是大家都不愿意死。 王溥大人状元出身,要说用人、布政,他懂。 但是听说契丹人来了,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他觉得就应该召兵勤王,李重进到符彦卿都叫回来,人多势众,就把敌人吓跑了。这个打法也有道理,后来明朝几次对抗翻长城进来的清兵就是这样的。 今天的小流氓在夜总会冲突起来也是这样的,打电话叫人,两边都叫来人了,就比谁刀多,刀都多了,就不打了。 范质大人的态度全然不同,范大人也在担心“天下无主”的谣言,他最担心的就是藩镇,尤其是李重进,这个人有太祖的血缘,如果动手来争夺皇位,麻烦就大了。 范质大人想了想: “让都点检大人挂帅出征吧。” 他推荐的是赵匡胤,这个选择无可厚非。 赵匡胤是柴荣选中的人,也是现在大周最能打的将领,没有之一,赵匡胤带兵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告诉藩镇,大周的禁军仍然强大,仍然能打,同时也能粉碎东京城政局不稳的传言。 符太后听了,觉得赵匡胤显然比李重进更合适,赵匡胤是符太后熟悉的人,也是姻亲,这个人又是一个温和的大脸盘,看上去就比李重进那种雄鹰一样的人好处。 不熟悉,看人际;不知道,看外貌。 符太后于是开口称赞:“我觉得范大人的主意比较好。” 话说完了,她才想起来还没有询问魏仁浦的主意,这位三巨头当中最无声无息的宰相。 和另外两位大少爷才子相比,魏大人是个标准土人。 魏大人从小苦出身,家境寒微,当年读完了书,就到洛阳来谋生。 在船上,魏仁浦把破旧的上衣扔进了济水,还说:“若不发达,就再也不度河回乡!” 这种英雄气概在他进城的时候就消失殆尽。 看城门的兵丁看见他衣冠不整,当场罚钱五十文。 魏大人后来成了枢密院的小吏。 他并不那么出口成章,也不会高谈阔论,没有风度,也没有姿容,但是他从军征讨契丹的时候,成了后来当皇帝的大将郭威信任的人——他记得所有关于敌我双方的数字——兵马、粮草、辎重。 能对一支大军进行数字管理,这是中世纪军队里最缺的一种人。 魏大人听了王溥和范质的看法,听见符太后愿意听范质的,知道事情已经不好,但还是努力说出自己的想法。 “太后,一件事情到耳朵里,我们应该先判断有没有,再决定怎么办。”魏仁浦说。 这个刚健豪迈的老臣一开口,那两位进士老爷都觉得惭愧,他们都没有确认消息的来源。 “兵部没有接到奏折,边镇也没有发来急报,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立刻发兵。”魏仁浦看看范质和王溥说。 “魏大人的意思是,我们就要按兵不动吗?”符太后有点不太高兴。 “太后,您的消息从何而来?”魏仁浦反问道。 “是一个中官听来的。”太后说。 “中官如果听说这种消息,应该迅速通知开封府或刑部,我们来查这个消息的来源,才是正经,不加判断,就说给太后,这是谣言惑主,应该诛杀掉这样的奴才。”魏仁浦说。 这个刚老头! 范质和王溥都直叹气,这句话不是把太后得罪了么,要杀太后手下的宦官心腹,这不是顾命大臣应该随便开的口。 “这不行,这是忠于我的人,才把话说给我听,我已经来跟你们商量了,魏大人还要杀我的人,是觉得我的心腹人太多了吗?”符太后一下子就陷入了对抗状态。 “臣绝无此意!”魏仁浦跪下施礼。 “那你觉得应该如何?”符太后也觉得话说重了,就问魏仁浦。 “李太尉在山西,魏王在河北,契丹大军有动向,他们一定会有本奏,我建议我们派出快马去河北、山西探听消息,同时让东京的禁军备战,确认有敌情再出击,可能更为稳妥。”魏仁浦说。 李太尉是李筠,大周的名将。 魏王,就是符太后的爸爸符彦卿,是老资格的节度使和名将了,柴荣封他太尉和王爵,希望他能够成为外孙的有力护卫者。 魏仁浦这话,说得很有说服力,对符太后来说,这是娘家爸爸,最好的靠山。 “有句话,叫做兵贵神速啊,”范质说道,“魏王是太后的父亲,忠诚可以保证,倘若入寇一事,根本就是李筠在做局,那我们就算派出使者,也没有任何用处的,禁军尽快北上,局势才能稳定。” 这仨老头儿简直要把符太后头疼死了。 一个长胡子,一个花白胡子,一个白胡子。 这是1000多年前,“两短一长选最长”的选择题大法还没有发明出来,符太后二十几岁一个女子,只能凭借直觉选择。 “让点检明天就出兵,”符太后说,“我们同时派出使者,去探问山西和河北的消息。” “太后!”魏仁浦跪下恳求,“再等等吧,无论是谁的阴谋,现在都希望我们尽快出兵啊,如今天寒地冻,契丹人和北汉怎么可能动用那么多的兵力!算算他们的国力粮草,也知道这是有人在用计呀!这事当中,得利的不是赵匡胤,就是李重进啊!” 这一下魏仁浦就把王溥和范质都得罪了,他们保举的两位将军都被魏仁浦装在里面了。 王溥干咳一声,开始解释: “虽然是天寒地冻,但是冬天出兵,对契丹北地之人也并不奇怪,而且这个天气,黄河、汴河、济水都上冻了,契丹人的骑兵,正可以一马平川。” “嗯,王大人言之有理,”符太后说,“那还是事不宜迟,让赵点检出兵吧!” 魏仁浦眼睁睁地看着局势走向了失控。 半个时辰后,符太后抱着柴宗训,接受了赵匡胤的谒见。 “北汉和契丹入侵的消息,点检听说了吗?”太后问。 “听说了,敌情在山西一路。”赵匡胤回答。 “点检赶紧整兵出征吧。”符太后下令。 “臣恐怕做不到……”赵匡胤磕头谢罪。 “做不到!”太后吃了一惊。 “臣所属的,只有殿前亲军,这部分中的大多数要护卫陛下和太后,加上臣本部的归德军,可以调动的力量无非两万人,如果让禁军出征,对抗二十万北汉和契丹的敌军,无疑是以卵击石。” “先帝新丧,留下我们这孤儿寡母,”符太后看看一脸稚气的柴宗训,“文靠三位宰相,武靠的就是点检了,现在敌寇入侵,难道要让皇帝小小年纪,御驾亲征不成?” “臣启太后,御驾亲征是个好主意!”魏仁浦突然说道。 范质和王溥恨得牙都痒痒。 七岁孩子,柴荣的独苗,大冬天的去趟野外都怕感冒,你让他去山西打契丹人、魏仁浦你安得什么心! “不可!陛下乃是国本,岂可亲自上阵!”范质赶紧跪倒劝谏。 只有赵匡胤暗暗心惊。 赵匡胤回绝出兵,其实有两个用意: 一来,是赵匡胤不能显得自己急于出兵,那样很容易被联想到,是自己想要带兵出门。 二来,赵匡胤说的兵力不够,是实话,没有太后、兵部和枢密院的委任,赵匡胤不是全国兵马的总指挥,只做禁军指挥,做事情就太危险了。 如果真的按照魏仁浦的安排,让皇帝御驾亲征,赵匡胤就麻烦了。 这时候要想起事,就不得不囚禁或者杀害小皇帝了,这是社会舆论和赵匡胤的良心都无法接受的事情,如果皇帝和他同行,他恐怕只能乖乖地做一个忠臣,从此断了这个念头。 魏仁浦差点就用一个点子改变了历史。 但是很遗憾,这个点子没有用上。 魏仁浦还在跟范质王溥对抗:“两位大人,陛下为什么不能亲征?先帝每次打仗,都是冲锋在前的。” 符太后终于忍不住了,她出声打断魏仁浦:“魏大人,看看这个孩子!他才七岁!你不觉得自己太狠了吗?” 魏仁浦低下了头:“臣惶恐。” 符太后走上前,拉住赵匡胤的衣袖。 “点检,你是先帝信任之人,莫要让他失望了。我们母子,就指望点检的忠诚了。” 赵匡胤磕头谢恩。 “下旨,加殿前都点检太尉赵匡胤天下兵马大元帅,调动天下兵马,抵抗北汉契丹。”符太后宣布。 她没有再跟三个老头商量。 有的女性就是这样的,对太麻烦、太繁琐的事情,会交给一个信赖的男人去做拉倒。 “魏仁浦曾征契丹,请为都点检之参军!”魏仁浦还是努力做出了最后一搏。 他赌赵匡胤不敢杀他。 癞蛤蟆爬你脚面上,咬不了你也要恶心你一下,你要举兵,就先杀了我,让你在青史上留一个杀害顾命大臣的名声! 如果这个时候,符太后福至心灵,下令魏仁浦做监军,恐怕这事情还有转机。 但赵匡胤一脸为难。 又要谈崩了。 这个时候王溥出来打圆场。 “不如请魏王来做监军如何?”王溥保举的是符太后的爸爸。 “准了。”符太后对王溥说。 赵匡胤松了一口气,因为见到符彦卿之前,他该做的事情肯定就做成了。 会开完了,大家走出宫门。 范质突然一把抓住赵匡胤的袖子。 “点检,我是尽力保举你的人,我信你,你不要害我,我身家性命都押在你的忠诚上了。”范质说。 范质不是赵匡胤的人,他也怕赵匡胤真的夺取皇位。 赵匡胤做了一个揖,转身走了。 “女人,小孩,两个书生,”魏仁浦发狂似的大笑起来,“大胜仗,哈哈,哈哈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八十五章 书房夜会 赵匡胤接了出兵的旨意,就去忙碌各类营中事务。 秘密筹划兵变的人,就是赵匡义、赵普和徐咏之。 这是赵普的主意。 年夜那晚的酒桌上,他提到了一个词: “惊喜。” 赵匡胤不同意,这场兵变当然不能搞。 但是赵匡胤如果知道每个细节,那这场兵变就会变得特别虚假。 大英雄赵将军,将会像一个诡诈的野心家一样出现在历史上。 明明是主动争取,非要装迫不得已。 没办法,这就是古老的东方文化。 东方文化和西方文化最大的区别,就是必须强调自己的三个苦衷: 羞愧、意外和别无选择。 我们可以看看中国传统的婚礼: 明明俩人谈了三年恋爱了,但是新娘子必须在婚宴上羞答答的; 明明那张脸都做手机屏保了,新郎官掀盖头就得假装人生初见; 明明最后选了那个老爸是局长的女孩儿,但你就要当着宾客说“我见你的头一眼,就知道今生必须要跟你度过”。 篡位也是一样。 你至少要显示出一种羞愧、一种意外和一种别无选择来。 羞愧,赵匡胤是真的有; 意外,由赵普、赵匡义和徐咏之给他制造; 别无选择这件事,五代就是一个别无选择的时代,人都是命运和时代无情的玩物。 就像筹备婚礼一样。 只不过,新娘是大周的江山,新郎就是赵匡胤,这三个人,就是整蛊新郎的伴娘团。 “将军喝点酒睡觉,咏之在营里带人发牢骚搞事,带着你的五百人和别的指挥的什长一起过去,劝将军登基。”赵普跟赵匡义和徐咏之在对流程。 这事儿又不能彩排,只能在纸上一遍遍过。 “衣服我准备了。”徐咏之说。 之前李嗣归请段美美缝了一件衣服,尺寸就是赵匡胤的。 段美美拿到料子就吓了一跳。 赭黄色团龙纹,这是天子的服色。 李嗣归有个表弟,曾经在南唐做皇商供奉,这块料子就是那里来的。 “要准备吗?”赵匡义对衣服的事情还有点犹豫不决。 大周太祖当初是用了一面黄旗披在身上,宣布称帝的。 “是不是还是用黄旗会好一些?显得不那么刻意,像是大家一时冲动决定的?”赵匡义有点犹豫不决。 每个细节都关系到未来政权的合法性。 “我建议用黄袍,”徐咏之对赵普和赵匡义说。 “周太祖郭威称帝的时候,恰逢乱世,事起仓促,用旗子,是迫不得已,”徐咏之说。 “将军这次受到拥戴,穿着准备好的黄袍进城,军民百姓看见了,直到事情早有准备,有安定人心的作用,大家看见剪裁得体的龙袍,就知道大局已定了。至于是不是早有准备,准备也是我徐矜准备的,将军根本不知道。”徐咏之解释他的想法。 “赞同,用龙袍。”赵普说。 “好,我也赞同。”赵匡义也被说服了。 会马上要开完了,外面有人敲门。 “徐指挥使在吗?有位姓桂的姑娘求见。” 说话的是赵匡义的心腹家兵。 “是我请她来的,我出去见见她。”徐咏之说。 “这么火烧眉毛的时候,你怎么还在找姑娘?”赵匡义一脸不高兴。 徐咏之不愿意跟赵二多解释,尽管禁军有很多人都看见过小贵和他一起打刺客,但是这个关节上,小贵来的消息,赵二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行了,年轻人嘛,”赵普一脸坏笑,“咏之啊,如果女人能让你镇静下来,那也是好事,今天应该没有事了,明天正月初二,午时军队就要开拔,千万别误了。” 大家各自回家休息,赵匡义跟着徐咏之一起到衙门外,正好看见了小贵在门外等他。 小贵一身青衣,非常低调,但是那张俏脸,在夜色中白得发亮,如同皓月霜雪一样。 赵匡义远远见过小贵两次,但是那两次都是宫装,风格完全不同,所以他也没有认出这就是南唐的昭仪。 但是赵二眼前一亮。 真美啊。 赵匡义接过手下递过来的马缰绳,慢慢地磨蹭着上马,心中突然对徐咏之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嫉恨。 “他的未婚妻很好看呢,怎么还要搞三搞四的,那天偷偷把这个姓桂的女子的消息透露给段姑娘,就算拆不散他们也让徐矜难堪一下。” “但是这个女子又是哪里来的?似乎眼熟,但东京城里没有见过。” 其实赵匡义有多好色,倒也未必。 赵匡义最痛恨的不是好看的女人不跟自己。 他最痛恨的,是目睹一段亲密的关系,自己是旁观者,而不是主角。 换句话说,美丽的女子单独出现,赵二可能还算个彬彬有礼的绅士。 但是美丽的女子如果和她的夫君一起出现,再卿卿我我一下,赵二立刻就会妒火中烧,当场就动了想谋杀人家的亲夫的念头。 徐咏之带着段美美来赵家,赵匡义还能忍,因为徐咏之和段美美之间显然有很深的感情,但看不出很浓的欲望,但是徐咏之和夏小贵互相看的那种眼神…… 赵匡义一路翻过来覆过去地琢磨这件事,走着走着,到家了。 赵二和哥哥分两院住,隔着一道墙,老太太跟着老大住。 赵二回了家,妻子符氏正在等他回来。 符氏是个贤惠聪明的女子,人也挺美,看见他进屋,赶紧问他:“怎么这么忙?” 这句话问得好。 “明天要出征,北汉和契丹打来了。”赵匡义赶紧说点场面话。 “也没听父亲有信来,怎么就打来了?”符氏夫人觉得奇怪。 符家的三姑娘,明显比那个当太后的二姐机灵。 二姐不会想到的,三姑娘就想到了。 赵匡义再也不能实话实说。 怎么说? “我们准备把你姐姐和外甥的位子篡了。” 不像话。 赵二只好说: “还有一些文书要看,我在书房睡,你先去睡吧。” 赵匡义真的去了书房。 想起赵普说的,大事之前,如果有个女人能让你镇定,那就去找她。 符氏其实是能让赵匡义镇定的女人,但是想要自己明天就要去逼迫大姨子姐,赵二心头也有点不安,睡着了喊出梦话来,就要泄露机密了。 他虽然收了雷嵩的妻子,但还没有定名分,再说雷嵩的妻子还在守制,所以在外宅居住,这会儿也不好过去。 想到徐咏之今晚温香在手软玉在怀的,自己在书房里守着个小炭火炉,有妻不想见有妾不能碰,赵匡义就在这里一个人生闷气。 就在这会儿,书房当中开了一扇光波闪动的月亮门。 有人通过了传送门来到了赵二的书房里。 赵二已经躺在了床上,没有起身的情况下,他就看见了那个人。 是一个女人, 他闻到了一股幽幽的香味儿; 是个美丽的女人, 赵二看到了一双小巧而轻盈的脚; 是南唐最美丽的女人, 长公主李连翘。 在你觉得万念俱灰、孤守青灯的时候,突然出现这么一个娇滴滴的美艳女子,也许会吓了一跳,但接下来往往就会色胆包天。 “这是做梦吗?”赵匡义笑嘻嘻地说。 这是赵匡义的好处,他从来没有害怕过。 狐仙也好,刺客也罢,你既然是个美丽的女子,要做什么,我都接着。 李连翘噗嗤一声笑了。 这一笑,赵匡义的魂儿都没了。 “我要死了,世上怎么有这么好看的女子?”他心里想到。 他今晚还在嫉妒徐咏之的艳遇,现在只觉得全世界都应该羡慕自己。 确实,李连翘和小贵的风格完全不同,小贵看着清冷,但是细细地看,细细地品,越来越有味道,越来越美。 李连翘则是那种所有男人都爱的美,你可以笑话这些男人俗,但是没法否认她的美。 李连翘笑着说:“御弟哥哥,怎么愣着了,不说几句话吗?” 这一句过来,把赵匡义一下子就吓明白了。 “御弟哥哥?” “还是叫王爷更好一些?” “你……胡说些什么!” “别担心,二千岁,妾身是江南国主之妹,长公主李连翘。这几天估计赵太尉要做天子了,特别来提前打个招呼,以后还要官家和千岁,多多关照。”李连翘客客气气,作了一个揖。 “为什么来找我?”赵匡义说。 李连翘听了心里一万头斑羚跑过,为什么来找你?因为你能找得到,赵匡胤家早早就被霍一尊布了结界,如果李连翘传送进去,当时霍一尊就会来揍她,连揍带数落她巫术天赋太差,而且一点也不努力。 赵二家没有结界,因为赵二不是徐咏之的主公,也不是徐咏之的大哥,说俩人是朋友都很勉强,就是同事有余,兄弟未满。 所以李连翘能找到的只有赵二。 但是这话不能跟男人说。 “因为,你跟他们不一样。”李连翘轻轻玩弄着裙带,显出羞涩的少女感来。 “哦?”赵匡义说道,“说说看。” 女人骗男人真的好简单。 只要对他说他有多么独特就够了。 “这个乱世,大多数军人出身的男子,看女人,都是玩物,是生育的机器,是战利品,但我听人说,二将军你不是。”李连翘说。 “别人说我什么了?”赵匡义往坑里迈了一步。 “很多人都跟我说,二将军是英雄豪杰,对天下大事,有独特的担当。” “这个人虽然隐身在自己兄长身后,但是才华横溢,抱负远大。” “他重情义、守信用,遗憾的是,好像为哥哥承担了很多,所以周围的人受他的恩惠,却说他哥哥的好。” 这句话正戳在赵二心头上。 “如果单纯是被男人误解也就罢了,可惜这么一位英雄啊,一直没有找到一个女人,真正懂他的心事。”李连翘把手轻轻放在赵匡义的肩上。 这就是赤裸裸的勾引了。 “二将军,我虽然是江南的宗室,但是从小流落民间,得了高人传授,通一些巫术仙法,在江南宫廷里,说话也颇为算数。”李连翘在夸耀自己的实力。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赵匡义就是那种大丈夫,对他而言,符皇后的妹夫这个身份曾经非常显贵,但是一旦改朝换代,他的妻子就是前朝太后的妹妹了。 一个新王朝的亲王,和一个江南的长公主,倒是很可以凑一凑,搭一搭的。 李连翘这种介绍自己的方式,算是钻进赵匡义的心坎儿里了。 “人呢,长得也还可以。”李连翘轻轻退一步。 “什么还可以,我真的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美人。”赵匡义进了一步。 舞,就这么跳起来了。 “我希望你能够说服你大哥,让我们江南继续臣服你们,我们会全力支持新王朝打败北汉的。”李连翘说。 “是吗?这事儿可是大事儿,你准备用什么来谢我呢?” “钱呀,美丽的女子呀,象牙、珍宝……我都给你带过来。”李连翘贴着他的耳朵,轻声说。 “可是我想要你怎么办?”赵匡义赤裸裸地不加掩饰。 “矮油,”李连翘娇嗔道,“二将军,我可是比你大好几岁呢……” 其实是十四岁,赵匡义比徐咏之大一岁,李连翘看上去二十五六岁,那是巫术和药物试炼的加持——她比平常的女人显得年轻,比普通的女巫师显得也要年轻。 “我不在乎啊,”赵匡义用嘴去找李连翘的耳朵。 “我以前嫁过人,后来守寡了……”李连翘轻轻躲开。 “我也不在乎啊。”赵匡义想到雷嵩的妻子,嗯,自己还真的喜欢这样的女人。 赵匡义找到了李连翘的嘴唇。 太舒服了。 一种快乐油然而生,从脚底到头顶,什么叫通体舒泰,说的就是赵匡义现在的状态。 赵匡义紧紧抱住李连翘,就想把她抱到床上。 “不行,不行……”李连翘气喘吁吁地拒绝。 “怎么不行?”赵匡义问? “千岁,”李连翘给赵匡义施了一个礼,“江南虽然是小国,但我好歹也是一国的长公主,如果王爷真的有意于我,江南不敢不把我送过来,那时候,陛下得一个人质,您也得一个帮手,但是如果这样深夜密室,暗暗地成了事,反而不美呀。” “你是要名分呢!”赵匡义冷冷地说。 “不不不,只要跟英雄在一起,正室偏房,我都不在乎。”李连翘说。 看这个说话技巧,人家没说,我可以当妾,而是我不太在乎。 “真扫兴。”赵匡义一下子就变了一张脸。 李连翘遇到敌手了。 赵匡义可是比徐咏之难对付太多了。 很多人都觉得男人好骗不好骗,在于他交往女人的经验多少,这还真不是。 一个男人,如果一直遇到的都是好姑娘,他也本性纯良,是不会变坏的。 真正不考虑别人感受,以自己为中心的人,交往第一个女朋友的时候,就会是一个控制欲极强,非常变态的人。 赵匡义会把所有关系破裂的锅甩给面前的女子,让对方对他让步,讨好他,取悦他。 他馋女人的身子,但是不会轻易被女人所控制。 他是那种疼的时候百般宠爱,女人如果蹬鼻子上脸,立刻就会抛入大海的那种黑道大哥。 “别担心,”李连翘笑着安抚着赵匡义,“只是说身子不能给,但是除此之外,我还有很多办法能让你……” 她把手放在赵匡义的膝盖上。 “这是一只小蜗牛,它呀,背着它的小房子,一步步地往上爬……” 李连翘吹灭了灯。 赵匡义轻轻地哼了出来。 这是一种满意的呻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八十六章 两个密使 在赵匡义和李连翘颠倒狂乱的时候,徐咏之和小贵正走在东京城清冷的街头。 “赵大哥要了人质,他让美美去了他那里。”徐咏之轻声对小贵说。 “乱世,也是没有办法吧,你是怎么做的?”小贵问徐咏之。 “我给他送了一支武装力量——我让阿守和阿脆跟着美美一起过去,保护赵家的老盟娘。”徐咏之说。 “做得很好啊!”小贵称赞说。 “总之我们明晚就会办事了。所以我让一尊叔用传送术带你过来,就是要告诉你这件事,希望你能够做好准备,不要在那边的朝廷上被动了。”徐咏之说。 “好的,我明白。”小贵点点头。 “此外,巧姐用了有子的药,很可能会有一个柴荣的孩子。”徐咏之说。 “什么?”小贵一脸惊讶。 徐咏之把那个方子讲给了小贵听,小贵对医药的了解虽然不如徐咏之,但一下子也就明白了。 “没想到这孩子的心机这么深。”小贵喃喃地说。 “也不是心机深,她是眼前就盯着那么一块,把自己给整迷糊了。”徐咏之说。 “哎,怪我。”小贵有点自责。 “我建议你先把她放在这里,回金陵去,如果李煜要扣住她的孩子跟东京城交易,两条人命都会保不住的。”徐咏之说。 “好的,就这么办,她的费用,我来出吧。”小贵说。 “好啦,我们之间还说什么钱不钱的,我已经让她给山字堂打工了,她给人针灸按摩还是靠谱的。”徐咏之说。 “我们这样是不是太奸商了点儿。”小贵问。 “我就是想让她知道,她绝对不能再以皇子的妈妈自居,她越无声无息,孩子就会越平安,”徐咏之说,“对了,南唐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三件事比较重要吧。” “嗯。” “第一,是你们大周的淮南节度使李重进的密使来接触过陛下,但是没有得到满意的回答。” “第二,陛下让我趁早联系赵将军,希望他登基之后接受南唐的称臣,南唐无意进犯中原。为了表示他的诚意,他让我带来了这个。” 小贵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卷轴来。 “这是什么?”徐咏之看着这个卷轴。 “这是猛油火柜,是南唐水军在和吴越之前冲突的时候缴获的,先帝李璟命人测绘了此种武器做图。最近有种说法,说吴越把这个武器献给了契丹,所以陛下让我把图纸带来献给赵将军,免得你们在和契丹的战争当中落在下风。”小贵说。 “怎么用?” “要有火油石脂,我的老家延州府有,玉门酒泉两郡也有,”小贵说,“这东西是水战的利器,风向对了,能让敌船永远燃烧,烧完才罢休。” “真是厉害。”徐咏之赞叹道。 “陛下说,这是他最大的诚意,因为给了这件武器,其实江南的船只也就没有什么优势可言了,他的恭敬孝顺,希望赵将军能够收到。”小贵说。 “我会转达的,两件事了,第三件呢?”徐咏之说。 “第三件事,”小贵眨着大眼睛,有点不安地说,“我非常非常地想念你,徐咏之。” 徐咏之看看小贵,紧紧地抱住了她。 “我都不确定,你还想不想见我了。”徐咏之说。 “傻子,怎么会不想你呢。”小贵说。 “你为什么要把我推给美美?”徐咏之问。 “她也真的爱你,你做傻事,她也会拉着你,她在你身边,我会特别放心。”小贵说。 “可我对她真的没有欲望,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徐咏之说。 “慢慢来,会好的。”小贵说。 小贵才是能够让徐咏之兴奋的人。 “你喜欢我抱着你么?”徐咏之问。 “嗯。”小贵点头。 “别嗯,说喜欢。”徐咏之说。 “喜欢。”小贵说。 “说全了。”徐咏之有点得寸进尺。 “我喜欢你抱着我。” 小贵紧紧地围住徐咏之的腰。 “你今晚急着走吗?” “我可以明早再走。” 徐咏之把她拉上自己的小白马,两人直奔山字堂的安全屋而去。 既然明天要闹个翻天覆地。 今晚就好好来一场翻云覆雨! 第二天徐咏之睁眼的时候,太阳已经老高了,小贵已经穿好了衣服,轻轻地把他吻醒。 “哦,都这么晚了。”徐咏之看看天色。 “我得赶紧让一尊叔送我回去了。”小贵说,“你自己穿衣服起床。” 徐咏之赶紧穿好衣服,行李不用拿,昨天都放在步军衙门了,有兵卒给自己装上了车。 他骑马回到衙门,穿好了制服和皮甲。 天快到正午了,掌书记赵普匆匆跑来: “二将军还没有到,咏之,你去他家里催他一下。” 徐咏之赶紧骑马去赵府,走到府门口,看见赵匡义穿着皮甲,晃晃悠悠带着人出来了。 赵二一副头重脚轻的感觉,好像昨夜休息得很差。 “二将军,大家都担心你误了时辰呢?”徐咏之迎上去问。 “怎么会?怎么会?”赵二笑着,眼睛上都是大黑圈。 “睡得不好吗?是不是太紧张了?”徐咏之还以为是赵二沉不住气。 “没有,好得很呢!”赵匡义还在咂摸昨晚的滋味。 赵匡义和徐咏之并肩骑着马,他的衣袖上传来一阵女子脂粉的气味。 徐咏之突然觉得有点尴尬,好像闯进了赵二的闺房床笫一般。 但是接下来,他就头发根子都立起来了。 这个气味,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这是李连翘独门的香。 徐咏之心头一万头安格斯大肉牛奔驰而过,这女人的手究竟要伸到哪里,才敢罢休啊! 但是怎么开口问赵匡义呢? “二哥,你身上有孩子气的女人香,我觉得昨晚跟你睡觉这位,以前睡过我……” 能那么问吗?不得被人活活打死吗? 赵匡义却完全是一种心不在蔫的状态,一会儿,拿出一个小小的手把件儿。 一把小小的玉斧头! 这,是徐咏之的东西。 当初李连翘跟徐咏之要信物,徐咏之手上有一把段美美给他的铜钥匙,还有一个玉把件儿,就是小贵送他的这个小玉斧。 后来徐咏之被李连翘抓走,这个手把件儿就落在了李连翘手里。 李连翘知道这是别的女人送徐咏之的东西,所以并不珍视,昨夜八成是赵匡义跟她要点什么做信物,就把这个玉斧送给了赵匡义。 “别被激怒,徐矜,李连翘希望的就是在你的生活中以各种情况、各种面目突然出现。”徐咏之自己对自己说。 “二哥,你是不是见过李连翘了?”徐咏之突然单刀直入。 “你也认识她?”赵二吃了一惊。 这句反问说明,赵匡义确实见过李连翘了。 “岂止认识,这个女人害死了我的父母,谋走了我一大半的家产,还害死了我的很多朋友,我也拜她所赐,身负重伤。”徐咏之明白说出两个人的恩怨来。 “原来南唐的长公主,就是那个跟你纠缠不休的女子啊,”赵匡义说,“你的事我大概知道一点,但是不知道原来就是她。”赵匡义说。 “千万不要相信她,这个女人很危险。”徐咏之诚恳地说。 “昨夜李连翘来找我,想要代表南唐来结交我们。”赵匡义说。 “真么巧吗?昨晚南唐的特使也来见了我。”徐咏之说。 两个人对了一下眼色。 徐咏之现在满脑子想的就是:糟糕,这是李连翘的计策,她私下做了什么许诺,小贵恐怕完全都不知道。 但赵匡义现在对徐咏之充满了敌意。 “李连翘是个识大体、顾大局的女子啊,”赵匡义称赞道,“而且也是个漂亮姑娘。” 徐咏之知道事情已经坏了,谁知道李连翘给赵匡义脑子里种下了什么念头! “曾经和这样一位识大体顾大局的美丽女子有一段过往,你小子艳福不浅啊。”赵匡义接着说。 徐咏之呆住了,他没想到赵二在意的是这件事。 赵匡义也没想到,徐咏之和李连翘有这么亲密的关系。 赵匡义想到昨夜李连翘满床打滚,就是不肯让他得手,心里不由得怒火中烧,虽然李连翘的各种花哨办法也让他心满意足,但一想到徐咏之“得手”事自己没做到,他已经就恨徐咏之入骨了。 这就是有些人的愚昧之处,他们看一切都是“占便宜”“赚了”“不亏”,他们不会明白,人还应该有更加复杂的情感、人不应该受威胁、受强迫。 赵匡义觉得自己被藐视了。 在这种恨一点点加深的同时,他对李连翘的爱和控制欲也在不断增长。 前面咱们也说过赵匡义的奇怪欲望。 一个好看的女人不喜欢我没有关系,但是喜欢我认识的人,就会让我怒火中烧、妒火焚身。 就在这一刻,赵匡义就对徐咏之起了杀心,而对李连翘,也有了死不可解的一种情缘爱欲了。 赵匡义不动声色地,想要了解更多一点。 傻傻的徐公子,一步步地继续走入泥沼。 “你怎么知道李连翘来见过我的?”赵匡义问。 “那个脂粉气味,是李连翘独门的配方。”徐咏之说。 赵匡义咬牙切齿,喵的,你连气味儿都能闻出来,你们得有多少过往啊。 “你就能这么确定?”赵匡义继续问。 “这香非常独门,用烈酒浸取的丁香、肉桂、最独门的还得说是那味草药,就是连翘,这是扣着她名字的草药。”徐咏之说。 徐咏之家卖药的,他最擅长的就是分辨出草药。 但是赵匡义耳朵里,徐咏之每个字都是在炫耀。 “这一定是连翘讲给他听的!可恶,她怎么没讲给我听呢!徐咏之这个渣男,对女孩子真有手段啊。”赵匡义心里全是这个念头。 “还有,那个手把件儿,更不会有错了。”徐咏之说。 “为什么?”赵匡义问。 “那是我的东西,她抓了我,抢去的。”徐咏之说。 赵匡义看看那个玉斧,突然充满了厌恶感,但是要还给徐咏之,他绝对不能够,要扔在地下,他又舍不得,于是顺手就把这个手把件装进了马鞍袋里,不去看它。 “二哥,我不是为了要回那个手把件,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个女人有多危险。”徐咏之说。 “够了!”赵匡义脸色铁青,不再讨论这个话题。 徐咏之啊徐咏之,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 你把这些真话说出来,赵匡义能高兴吗?你只是死了父母亲友而已,人家赵二呢?听完你这些话,赵二失去了整个爱情! 徐咏之和赵二骑到衙门的时候,集合鼓正好通通打完,大家都卡着点儿到了。 大周禁军穿过东京城的街道,分批出城。 行军计划发到了每个人的手上,今晚的第一站,是东京东北四十里地的小驿站。 陈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八十七章 黄袍加身 历史上的名将有两种。 一种高高在上,所有的士兵都怕他,这个人对每个细节都苛刻到了极致,一翻脸铁打的汉子都会发抖; 还有一种两脚泥土,穿家常饭、着粗布衣,跟士兵们称兄道弟,一旦打完仗第一件事就去看伤兵,大家嘴上可能对他没有那么恭敬,甚至叫他“老头子”,但是一旦冲锋起来,命都会交给他。 柴荣就是第一种,赵匡胤就是第二种。 大家敢跟在柴荣身后冲,因为他是天神一样的人物; 大家爱跟赵匡胤表达真实的想法,他就像是家门口小庙里的老娘娘、土地公。 后世的人,真的有人给赵匡胤修庙,到明清不绝,这就是太祖庙。 太祖庙里一般还会有一个偏殿供柴王爷,一个偏殿供陈抟老祖。 太祖的身边还有一文一武,文的没有疑问,大家都说肯定是赵普。 但是武的,大家都有不同的说法,那是个少年将军,英俊得很,那个将军就是后来被历史抹掉了名字的徐咏之。 赵匡胤每次扎营之后,都要去大家的帐篷房屋里走一圈。 看看士兵们吃了什么,喝了什么,睡在哪里。 赶着所有的人起来洗脚,有泡的脚,要用煮过的针挑掉。 他让军需官给他拿和士兵一样的食物,是馒头就都是馒头,是饼就都是饼,而且就拿一人份。 这种风格不是所有人都喜欢。 禁军马军有个副都指挥使叫韩通,一直和赵匡胤不太对付,就曾经说过赵匡胤“浑身是戏”,尤其是吃士兵干粮这一事。 当时柴荣听了,就问赵匡胤,为什么要吃士兵的口粮。 “有人觉得我是做戏,其实不是,我要知道这些食物能支撑我的兵走多远。”赵匡胤说。 正月初二天黑的时候,大周禁军走到了东京城外四十里的陈桥,在此驻扎。 赵匡胤在军营里照例转了一圈,就回屋去了。 他睡在陈桥驿里,是个小院。 这次他没有吃士兵口粮,而是要了点酒和肉。 赵匡胤好喝酒。 和徐咏之在船上聊天的时候,他酒不离手。 但是行军打仗,他一般是滴酒不沾,这会儿出兵的时候要酒喝,确实有点奇怪。 “给兄弟们也都发点酒吧,还在过年呢。” 赵匡胤安排下去,就自己进屋喝酒去了。 “我觉得将军有心事,”赵匡胤的勤务兵对赵普说。 赵匡胤把身边人都瞒得好好的。 赵普还宽慰说:“大过年的,被派出来打仗,谁还不能想个家啊。” “还是掌书记说得对。”老勤务兵称赞着。 徐咏之曾经在的第一都的一百人,都在附近一个天王庙的大殿里打草铺。 前几年柴荣灭佛,把这个天王殿里那些不规矩的和尚都逼着还俗种地去了,泥塑也都被拖走了。 酒一发下去,大家很快就热闹了起来。 突然看见已经当了指挥使的徐咏之拿着酒进来,大家突然都有点拘谨。 “没事,过年呢,大家喝吧。”徐咏之说。 他把手一挥,王大能带着身后几个伙计扛着四只烤到半熟的羊进来了。 “殿里没菩萨,就可以吃肉了,来吧!” “知道兄弟们今天很辛苦,洒家自己掏腰包给大家加个菜!” “谢指挥使!”这帮老兵一个一个两眼放光。 你看看这兵当的。 别人的指挥使、都头、没有一个不喝兵血。 当他徐咏之的兵,还能他请客吃烤羊。 大家来到殿门外,把羊架在火上,围着火堆边一坐,眼窝子浅的人眼泪就下来了。 原本以为能不不去远征了,没想到皇帝死了,现在是敌人跑来打我们了。 “怎么了?怎么了?” “大柱,想家了是不是?” “彦超,你想媳妇了吧。” “看看,大过年打仗,大家心里都不好受。” “唱个歌唱个歌!” “指挥使给我们唱一个吧。” “我是南方人,怕唱了你们不懂。” “那就唱歌北方歌!” “来,我唱个老兵的歌吧。” 徐咏之想想那首歌,开始唱了: 心里有句话, 好想有个家。 有我的老妈妈, 还有我的她。 心里有句话, 想念我的家。 想念老妈妈, 还想有个她。 心里有句话, 有国才有家。 为国立功名, 回去就娶她。 这首歌是徐咏之请段美美教的,正宗的河北歌,燕赵大地自古就是征兵的好地方,也永远都是战乱中的代价。 这些老兵里,有的家在河北,有的虽然是河南人,但也听得懂河北的歌,一下子就有了感觉。 “为国立功名,回去就娶她!” “为国立功名,回去就娶她!” 大家都跟着唱了起来。 “吃肉!” 一块块带着皮的烤羊分到了大兵们的手上,又香又脆,蘸点盐孜然麻椒,嘿! 有肉了,酒就下得特别快。 “我想雷头儿了。”徐咏之突然黯然神伤。 这一都的兄弟们,过去都是雷嵩带的兵。 “雷头可惜,特别可惜,孩子还那么小,人就死了。”徐咏之这话也是真心实意的,雷嵩选择了当一个牺牲品,这让他觉得特别惋惜。 “雷指挥使和徐指挥使功劳都很大,为什么一点奖赏都没有?”有多嘴的兵问徐咏之。 “因为我们没有保住先帝,让先帝受惊了。”徐咏之喝了一口酒。 “要我说纯粹是扯淡!”一个胖伍长张口就骂。 “那么狂暴的怪兽,刀枪不入,谁在前面死扛?徐指挥使和雷指挥使啊,还有徐嫂子是吧,我兄弟在殿前司直卫,他跟我说嫂子的箭射得好极了。这么多人的功劳,一句皇上没了,就都给抹杀了,现在到底谁说了算?是范质,还是王溥?” 徐咏之认得这个说话的胖伍长,也姓赵,单名一个锤字。 “大锤哥,话不能乱说啊,不管怎么样,大臣们说我们没做到,那就是没功劳。”徐咏之没精打采地说。 “当今皇上太小,太后又不能给我们做主,徐指挥使那么大的功劳,还被他们申斥说要戴罪立功,他有什么罪?他全是功!”说这句话的,是现任的都头牛正威。 一看见都头都在发牢骚,大兵们就都不客气了。 “奶奶的,过年过得好好的,把人发到山西去打仗。” “他们文官的心肠都是铁石的吧。” “真是怀念先帝在的时候啊。” “听说小皇帝和太后都听那几个文官的。” “谁是最可爱的人!” 军需官王大能看看大家吵得乱糟糟的,心里害怕。 “各位同袍,咱们少说两句吧,这要是传到京城去,恐怕要给点检大人招惹是非呢!今天街上就有谣传,说点检要做天子……” 王大能这一劝是真心实意的,这个胖子刚跟王溥的爸爸联了宗,高干亲戚还没当热乎呢,听见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论,他本能地害怕。 “对了,王胖子你是王溥的叔叔是吧!”赵锤突然想起这件事了。 “不怪我!王祚老头到处拜把子!” ‘少废话,就是你侄子坏了徐指挥使的功名!’赵锤不依不饶。 “举起来,举起来!”几个不怀好意的兵一下子就把王大能举过了头。 “什么叛贼?”赵匡胤说。 “您的兄弟,像二哥,像我,像牛正威和赵锤这样的禁军兄弟。但是如果您不成全他们,他们今天开始就是反贼,所有人都会被朝廷抄家灭祖的,大哥!陛下!”徐咏之砰砰地磕头。 “起来吧。”赵匡胤突然说。 “你们跟我出去,我有话要说。” 赵匡胤身穿黄袍来到庭院之中,禁军官兵们一阵欢声,纷纷跪倒。 “我的弟兄们!”赵匡胤说话了。 “要想我做天子,你们要听我三件事,如果不答应,我就当场死在这里,让你们个个都沦为反贼!” “您是我们的天子,莫说是三件,就是三十件、三百件,也答应得!”有人在队伍里喊道。 究竟是哪三件事,却待下回分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八十八章 改朝换代 赵匡胤看看这些骄傲但克制的军队,他们一肚子的怒火,但是显然是爱戴他,听他吩咐的。 这个时候不把规矩立下来,以后就晚了。 “我跟你们约定三件事,听我的,我就做你们的天子。” “第一,太后和小皇帝是曾经是俺的主君,也是你们的主君,入城后谁也不许伤害他们。” “这个自然!” “答应了,就喊万岁!”赵匡胤突然就皇权附体了。 “万岁!” “第二,大周的公卿百官,都是俺同殿称臣的同事,也是你们的官长,入城后谁也不许惊扰他们。” “万岁!”大家纷纷嚷着。 “第三,东京城不许抢!”赵匡胤顿了顿。 残唐五代的乱兵,最爱的就是烧杀抢掠,郭威为什么能够当上后周的太祖?他手上没有钱来犒赏士卒,他只能答应大家,打进东京城允许大家抢三天。 “东京城仓库,是俺们的钱粮,百姓,是俺们的邻居、亲友,进去之后,不许烧杀抢掠。”赵匡胤说。 “此三事,犯者族诛!” “万岁!” 族诛就是杀全家。 这三句话说出来,五代的乱世就此宣告结束了,一个文明富强的时代正式开始。 “万岁!” 赵普其实非常紧张,因为不让乱兵抢劫,那简直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赵匡胤是赌上了士兵们对他的爱戴,用威望来镇压这种破坏欲的。 赵匡胤之前跟他们提到过这三个要求,赵普非常担心第三个。 还是徐咏之解释,说不许抢掠这件事其实非常顺理成章。 这几年柴荣整改禁军,一项最重要的举动就是增加了禁军的俸禄。 禁军的收入提高之后,别说雷嵩这样的都头娶妻生子,许多什长、伍长,甚至有功劳的老兵,都在东京城安了家。 另外一点就是柴荣对东京城的规划,有些无主的地,就被划给了禁军的将士,低价卖给他们,让他们用来盖房,一大片一大片的部队大院就这么诞生了。 正所谓是有恒产者有恒心,如果你自己就是东京市民、东京市民的女婿,你还会允许手下的士兵去烧杀抢掠吗? 徐咏之是一个商人,所以之前他就从这个角度跟赵匡胤说过,这件事不会失控。 “如果真的需要钱来赏兵,我可以从山字堂先拿钱给您。”徐咏之暗暗地跟赵匡胤报了一个数。 赵匡胤说先不用,但当时也吃了一惊:“卖药的真有钱!” 听见将士们心满意足地欢呼万岁,赵匡胤知道这事成了。 “各部整顿军马,轻装,奔着来时的路出发,回家!”赵匡胤下令。 “万岁!” 赵匡胤带出了禁军上四军当中的三军,其中的侍卫司龙捷马军和虎捷步军,是精锐当中的精锐,控鹤步军归属殿前司,稍微弱一点,但也是了不起的战斗力。 守卫京城的,除了殿前司的铁骑马军之外,还有控鹤和虎捷当中的一小部分留守兵力,都是石守信和王审琦的掌握之下,其他的就是一堆战斗力很弱的厢兵了。 赵匡胤暗暗叫过徐咏之来。 “咏之。” “陛下。” “我会带大军进北门,你带你的五百人先走,去东门。”赵匡胤吩咐。 “你的任务是控制东门、开封府衙,然后到皇宫东门外集合。” “喏!” “这是我的剑,我委任你做军正,如果发现违反那三条禁令的人,无论是哪个部分的,都虞侯以下你都可以先斩后奏。” “喏!” 徐咏之让士兵们把铁甲全都留在了陈桥,只穿轻甲,这样他们的马就能忍受这四十里的行军了。 “走!”五百人悄悄向东门进发。 快到城下的时候,徐咏之拿出了烟花流星,对着东门城楼一通大放。 给火药加各种矿石粉末,就能制造出各种颜色的烟火,在五代时期,人们已经精于此道了。 城头上的守军们都是厢军,正在高高兴兴地看热闹。 “这是哪个土财主啊,放这么多烟火。” “今年还有国丧,怎么还放这么多烟火呢?” “该过年还得过年不是!” 这个时候有一群人拿着斧子、棍棒和绳索走上城楼。 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邢大运。 “你们谁在这里放烟花?我们是望火队的!” 大家看他服色是个军官,赶紧解释。 “都头,我们在这里看热闹,应该是城外的人放烟火。” “胡扯,分明是你们放了烟火,推给城外,去门楼里看看有没有易燃物!” 两个队员进去就发现了一箱子烟火。 “有红的有绿的,你们过得好惬意!带我禀告你们团练使,把你们抓起来打板子!”邢大运大声恐吓。 “长官,冤枉啊!” “先绑起来,去开封府辩白去!” 望火队队员把这些兵都绑了。关进城楼。 邢大运接管了城门。 “吊桥放下来!”邢大运吩咐。 吊桥吱吱呀呀地放在了河上。 城门也被打开了。 徐咏之的五百人催马进城。 东京城还没有醒。 真是天赐良机! 开封府不是一支武装力量,而是一支警察力量,所以看见士兵的时候,他们立刻选择的,就是合作。 值班的是总班头赵虎,跟徐咏之见过两面,也是东京城里使单刀的好手,大家惺惺相惜,看见徐咏之来了,知道赵匡胤掌握了军权,当下让徐咏之的一百人接管了府衙,自己带着值班的捕快加入了徐咏之的队伍,直奔皇城而来。 这是一个人人争先,个个恐后的夜晚,赵匡胤开了一辆奔驰的快车,而人人都想抓住扶手,在上面有一个位置。 即将到宫城的时候,徐咏之看见了一座着火的宅邸,院中有人惨叫,大门紧闭。 “怎么回事?” 邢大运带着望火队的人,赶紧拿起木桩,把大门撞开。 院里惨极了。 男男女女,一家子倒在血泊之中,很多人都砍在背上、腰上,一时没有断气。 “这是谁的家?这是谁干的?”徐咏之问一个看上去还比较有精神的老头子。 “我们是韩通大人的家人,王彦升……” 老头说完就死了。 “望火队灭火!其他人跟上我,这些人没走远!”徐咏之招呼着大家。 走了一炷香左右,果然看见前面有几个推着小车、扛着包袱的兵,看服色是龙捷马军的人,王彦升就是这部分的都虞侯。 “就是你们抢了韩通家吗?” 赵锤大喝一声。 那几个马军的兵一回头,看见赵锤是个步军伍长,也没客气。 “对呀,你要分一份是吗?” “给老子全放下!”赵锤这个暴脾气,掏出腰里的铁锤就要打人了。 “啊呀呀呀你个胖子还挺厉害的啊。”几个兵哈哈大笑。 他们把包袱放在了车上,去抽腰里的马刀了。 这时徐咏之从后面赶了上来,抡起马鞭劈头盖脸地揍这几个小子。 有一个带头的拿刀对着徐咏之还刺了一刀,被他一马鞭就把刀打掉了。 这几个人一看见此人来势凶猛,而且是个长官,一下子就怂了。 “人是你们杀的吗?” “是都虞侯让我们杀的……”几个兵抖成一团。 “指挥使,杀吗?”赵锤大嗓门嚷着。 “先绑起来,不然没有对证了!” “你是带头的对吧。”徐咏之看着那个拿刀刺他的伍长。 “长官饶命!我们都是听命行事。” “屁!都推给上面的命令,自己不想承担任何的责任,你是什么?工具吗?奴才吗?你明明可以不放火,明明可以给他们一条生路,你也太狠毒了,不怕遭到报应吗?” “长官,我错了!”那个伍长哆哆嗦嗦地说。 徐咏之把赵匡胤给他的剑拔出来了。 “大家看好了,我用天子之剑,杀了这个烧杀抢掠的人。” 伍长觉得不妙,起身要跑,徐咏之猛走两步,一剑就把他的人头切了下来。 赵锤拿了人头,大家抓了俘虏、带上财物,向宫门而来。 徐咏之来到皇宫东门外的时候,殿前直卫给他打开了宫城门,指挥使和他一起打过怪兽,当下就把指挥权交给他,徐咏之拍拍他的肩膀,让他仍然管理本部的兄弟。 霍一尊也守住了太后和皇帝的宫门,在里面等他。 “少爷,您终于来了,符太后要找兵变的长官说话呢。” “我先宽慰太后几句吧。”徐咏之说。 徐咏之慢慢走到宫门外下跪。 “参见太后,参见陛下。” “你是何人?”太后在院子里隔着一道门问徐咏之。 “臣是徐矜。” “我听说过你,先帝提拔你做了指挥使,你应该是大周的忠臣啊。” “太后,大周的忠臣,才会为太后和陛下的安全考虑呀。” “你们拥戴了谁?”符太后问。 “都点检大人,如今是我们的天子。”徐咏之说。 “赵匡义大人和您是姻亲,陛下和世宗皇帝又是兄弟,禅位给陛下,是大周最好的结局吧。”徐咏之继续说。 说话间,赵匡义带人也来到了寝宫外。 “二姐,”赵匡义是论亲戚来的,“我用性命来担保您母子的安全,请到前殿说话。” 符皇后无可奈何,一手拉了小皇帝,一手抱了玉玺,小皇帝哭哭啼啼,坐进了轿子里,直奔前殿。 “一路都还顺利么?”赵匡义问徐咏之。 “还行,杀了一个乱兵,抓了四个。”徐咏之说,“你那边呢?” “韩通想组织抵抗,被王彦升杀了,”赵匡义说,“其他没人反抗,东京城是我们的了。” “王彦升派人杀了韩通全家,二哥你知道吗?”徐咏之说。 “有这种事儿……”赵匡义头疼着。 “我杀了他派去杀人抢东西的伍长,一会儿报给大哥吧。”徐咏之说。 符太后和小皇帝来到前殿的时候,赵匡胤已经在地下跪了挺久了。 他的背后是王溥和魏仁浦两位宰相。 王溥大人是当场宣布合作的,而且声称早就觉得都点检大人有天子之相; 魏仁浦大人一度冲进了军营,想要号召兵马,但是没有人响应,一群大兵直接把他送给了赵匡胤,他流着眼泪,跟着赵匡胤进了宫。 符太后冷冷地看着这个大脸男人。 男人都是一样的,嘴上说的忠心耿耿,转脸就会按照自己的计划来做事。 “都点检大人。”符太后努力保持着最后的体面。 赵匡胤只是磕头。 符太后带着小皇帝,最后一次坐上宝座。 这个时候士兵们簇拥着范质大人过来了。 范质在家里吃早饭,被一帮士兵就押了过来。 范质看着赵匡胤,各种后悔懊恼就别提了。 “太尉,你就是这样对我的吗?” “我之前还跟你说什么来着?你这样,害了我的一家性命啊,我们都要进史书的!”范质责怪赵匡胤。 “不许对陛下如此无礼!”押着范质的军校罗彦环嚷着。 “范大人如果愿意殉国的话,其实现在也来得及。”赵匡义在一边冷冷地说。 这是表忠心的好时候,越粗鲁越给力。 范质看看他,懒得搭理。 赵匡胤哭哭啼啼地,开始跟范质说自己如何迫不得已。 “六军将士要我做天子,我也是无可奈何……” “我们没有天子,必须要有一个!”罗彦环和一群杂兵在一边叫着。 赵匡胤的许多委屈,也是真的。 范质看看魏仁浦。 “悔不该不听魏大人的话呀……” 魏仁浦啥也不说,他知道事情已经定了。 范质看看王溥,一把抓住他的手,“我们上了当了,没有核实军情啊!” 他生生把王溥的手掐出血来了。 “我也算是为大周流血之人了……”王溥看看自己的手,没精打采地说。 范质看看没有转机了,转向赵匡胤。 “先帝尸骨未寒,太尉您不该做这样的事。” 赵匡义又出口呵斥他,被赵匡胤拦住了。 “但是既然做了,就请太尉保全太后和陛下。” “这个自然!”赵匡胤赶紧点头。 “把太后当做自己的母亲一样养老,把陛下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养大。”范质说。 “俺发誓!” 范质跪在了赵匡胤面前:“那,我尊您为陛下了。” 赵普一看,非常欣慰。 “那赶紧准备禅位诏书吧……” “别急。”范质拦住赵普。 “我已经准备好了。” 范质从袖子里拿出一卷禅位诏书。 “老范,有你的啊!”王溥大人惊呼道。 “一个字都不需要改,把国号和年号填上就行了。”范质说。 徐咏之也看得头晕目眩。 这个乱世,人人都预备了后手! 赵匡胤想了想 “新的国号,就叫宋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二百二十五章 混沌之内 徐小朵杀死毒龙,只是电光火石之间的事,看见龙头落地,山字堂诸人和宋军的将士们才纷纷放下捂住耳朵的手和衣襟。 “这是何等的力量。”田大榜看着龙头,心有余悸,喃喃地说。 “舅舅,舅母。”徐小朵过来见了长辈。 霍湘一把就把小朵抱在了怀里,她只在小朵还是一个婴儿的时候见过一面,但看见这个孩子能这么有出息,心里真是替她高兴。 十一岁的小朵已经长得很像一个大姑娘了,大眼睛长睫毛,分明是她娘田小芊的样貌。孩子还是长个都是先长腿,她还瘦瘦的刚长了腿,说明个头以后还会长。 “你娘要能看见你这么大了,真不知道会多高兴!”田大榜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小贵姐,我从祖师爷那里来。”徐小朵说。 “祖师爷怎么吩咐?”小贵心下稍安,陈抟老祖既然有安排,那徐咏之就可能回来。 “祖师爷不让我们操心,说该怎么活着就怎么活着,让我哥自己想办法回来。”徐小朵说。 “这话怎么可能让人放心啊!”段美美一脸气愤。 “这是谁?”小朵没见过段美美。 “这是你嫂子。”小贵说。 “那你呢?”小朵看看小贵。 “啊?我也是。”小贵有点不好意思。 小朵看了看美美,又看了看小贵。 “我哥真是有福气,不过非要比的话,还是小贵姐你更好看。”小朵说。 “你哥有什么福气,现在都生死不明了。”段美美说。 话赶话,就容易出问题。 你看,明明是担心同一个人,两个人却变得针锋相对。 “你如果觉得亏,可以不等他。”小朵冷冷说。 这孩子第一次见段美美,并没有任何的不满,但是姑嫂之间,天生就有那么一点点微妙。 段美美一时没有发作,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匕首。 田蔻蔻轻轻拉住她,“表嫂,别这样。” “放心,我不会对屠龙小妹动刀的。”段美美说。 “我怕你自杀明志,如果是那样,表哥回来,不是要伤心死了?”田蔻蔻说。 “也可能他根本就不会回来,祖师爷只是希望我们都活下去,才给了我们这么一个希望。”段美美说。 她直率地把那个所有人心头的担心都说了出来。 段美美放下自己的长发,用匕首割断,头发只留到了齐耳长短。 “喂!”田蔻蔻一把没拉住,痛心地看着她。 “小朵,你虽然年纪小,但没出阁的姑奶奶,也是这家里半个负责人,我在这里用我的头发为誓,我会等你哥回来,无论多久,我也不会变的。”段美美看看徐小朵。 徐小朵看见嫂子断发,也吓了一跳,赶紧换了神色。 “嫂子,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小贵姐带我长大,我喜欢她,刚听说我哥还有妻子,才对你不满意,小朵知道错了,请您原谅。”徐小朵赶紧拱手赔罪。 “行啦,孩子们不要自己起争执,要处理的事情还有很多,现在矜儿不在,美美和守节要做的事情还很多,有人要回去跟皇帝说明矜儿失踪的情形,还有人要撑起这支兵马,要撑起山字堂,陈抟说矜儿能回来,那就一定能回来,这期间,你们这群人,不能散。” 说话的人是霍湘。 田大榜是天真烂漫之人,让他指挥这些事,简直就要了他的命,但是霍湘的提议,段美美和徐小朵都要听的。 段美美带着大家离开了眼中破损的圣堂,发现老姑奶奶和白公子相拥死在了山道边。 是争斗多时之后,灯枯油尽而死,老姑奶奶嘴边挂着笑。 至于老姑奶奶的哥哥,这位护法已经不知去向。金甲的碎片散落在山道边,看起来老姑奶奶已经报了八十年前的仇。 李守节赶紧安排士兵收殓老太太的尸体,准备和白公子当年的遗骸一起合葬不提。 “要不要去我家?我家房子大,可以当指挥部。”陈楷模对田蔻蔻一脸讨好地询问。 田蔻蔻有点爱答不理,转向了段美美。 “表嫂,去哪?” “回我们自己家。”段美美说。 “你们……”陈楷模一脸疑惑。 段美美指了指余家老宅。 “那是相公的房子,他本来就是这个房子和这个家族的真正继承人,小朵,现在这是你的家,巫师没有男女的那种限制,女子一样是继承人。”段美美对徐小朵说。 大家进入余家老宅坐定,费阳谷安排人手,把余家的恶仆一一带走审问,那些下层仆从,则一律继续留用。 段美美坐下来,主持局面。 “李得臣,统帅兵马,和慕容延钊将军会师,听从他的指挥。” “舅母担任巫师公会会长,主持桃源的重建,大宋没准备摧毁桃源,没有围墙的桃源,不会再被坏人利用了。” “小贵仍然回到金陵,我会让喳喳灰跟你回去,你回去主要打探李连翘的消息,如果她回到金陵,赶紧派喳喳灰告诉我,咱们好寻访相公的下落。” “孟天牛和清江水军,在桃花源协助巫师公会恢复秩序。” “费阳谷大人带本部水军,运送石材木料到林泉,重建林泉镇,官家的命令很清楚,相公是林泉军节度使,等到他回来,林泉应该是一个壁垒坚固、市集繁华、有衙门和府邸的一个要塞。” “小朵,跟我一起回汴梁见官家吧,告诉官家你哥哥失踪的事,告诉官家,你哥哥一定会回来。” 费大头开始抽泣。 段梓守开始放声大哭。 接下来是陈小幻和田蔻蔻。 最后是费阳谷和孟天牛。 段美美把眼睛一瞪:“哭什么,大人又没有死!” “那个男人,一定会回来找我们的!” 她把脸仰起来了。 这样,眼泪就不会掉下去,被他们看见。 不说山字堂的人们哀悼他们的头领。 却说徐咏之被前所未有的巨力卷入漩涡,被困在一个亮灰色的空间当中。 它无天无地、无边无际、无墙无壁。 这应该是神所创造的一个空间。 他看看周围,没有李连翘的影子。 “你还真大胆!” 徐咏之记得这个声音,不是别人,正是山鬼娘娘。 “没有您大胆呢。”徐咏之觉得反正难逃一死,索性放嘴一怼。 “什么意思?”山鬼娘娘问。 “把颠倒空间的能力授予一个心智不完全的人,惹下这么大的祸,你自己不担心吗?”徐咏之说。 “心智不完全也罢,还是痴情也好,总之你别想走了,我会让你每一天都和她共处,直到你低头服软。”山鬼娘娘说。 徐咏之这才发现脚边躺了一个人。 不是别人,正是李连翘。 李连翘在沉睡,蜷缩在一条羔羊皮的毯子里,身上都没有穿。 “我让她睡了,这样你能够没那么不舒服吧。”山鬼娘娘说。 “你到底想要什么?”徐咏之问。 “我要你们彼此原谅。”山鬼娘娘说。 “那可以,你还我父母的命来。”徐咏之说。 “我只是若干神祗当中的一个,徐矜,别对我提我能力范围之外的要求。”山鬼娘娘说。 “既然你有做不到的事,那我也有。”徐咏之说。 “你真是太可悲了,我为你觉得很惋惜,”山鬼娘娘说,“好好的一个贵公子,有一个那么好的母亲,最后却要像凡人那样,沉浸在仇恨当中,看看现在的你吧,为了皇帝可以进攻父母出生的地方,奴役那里的人们。” “那个鬼地方的人都在干什么?凶暴、放纵、他们的眼里没有公正,让无辜的人互相残杀取乐,你虽然贵为神祗,但你根本就不懂得是非善恶,你不去惩罚这个逼死我父母、杀害了许多巫师和素民的恶女人,却要我原谅她,跟她和解。”徐咏之说。 “我是为了她吗?”山鬼娘娘的声音里全是失望。 “难道是为了我?”徐咏之问。 “蠢男人啊,”山鬼娘娘说,“人要做非常之决定,才能成非常之人、做非常之事。徐矜,你应该展现得更大度、更了不起,这样我才没有错看你。” “我不需要你的欣赏,我有我自己的标准。”徐咏之的这句话,气势上已经有点弱了下去。 “但是我就要欣赏你,我看人,也不会允许自己看错。”山鬼娘娘说。 有那么一刻,徐咏之有点恍惚,山鬼娘娘的有些语气,实在是太像李连翘了。 “我甚至根本都不能确认你是不是神,你也许就是李连翘幻化出来的形象。”徐咏之说,这件事,他是真的怀疑过。 “对,你可以躺下睡一觉试试,看看是不是醒来还在着色园竹楼里,说不定一切都是一个梦,醒了一切还都可以做改变呢。”山鬼娘娘觉得他有点可笑了。 “好。”徐咏之真的走开几步,远离李连翘,自己躺下了。 “你给我起来!”山鬼娘娘怒吼一声。 “你吼辣么大声干嘛?”徐咏之说。 “别跟我耍二皮脸,我可是楚地的女神!”山鬼娘娘说。 “巧了,我认识好多女子,都觉得自己是女神呢。”徐咏之丝毫不让。 “多想想自己的前途,别得罪那些有权有势的人,他们可以是你的朋友,也可以是你的敌人。巫师世界需要领袖,这个人,就应该是你,至于你不会用巫术,对我来说,赐给你天赋还不是一抬手的事儿!” 这个开价太吸引人了,如果成了巫师,那就是无数可用的技能,年过百岁的人均寿命,还有各种权力,想想看,多少人追求这个,都没有得手呢。 “如果你非要我原谅这个人,那问我一辈子,我也不答应。”徐咏之说。 “那我就关你一辈子!你看这个世界,灰蒙蒙的,没有太阳、月亮和星辰、没有蓝色的海洋和绿色的草原,我不会让你饿死,但我会让你在无聊和寂静当中死去,你根本就没法制造出一点响动,你必须跟她说话、交流。” 徐咏之轻轻地吹起了口哨,还是的旋律。 “你!” “是吧,没动静不怕,可以吹口哨,可以自言自语,不一定要理这个女人。” “啊哈,你会孤独的,你会想女人,而她,还是很美的,不要最硬,我也不关你一辈子,我就关你十年,等你回去,你的小媳妇都比你老十岁,啊,不说了,八成就改嫁了。” 徐咏之心里暗暗地想,难怪山鬼娘娘喜欢李连翘,折磨人这件事上,俩人倒是一脉相承的。 “是不是让你说出原谅仇人很难?”山鬼娘娘问。 “不是我觉得很难,而是我根本不会说这样的话!”徐咏之说。 “行了,我也不需要你的誓言和保证了,你什么都不用说,只要钻进她的毯子里抱住她就好了,我会让她有了你的孩子,然后我就放你回去。”山鬼娘娘说。 这时的李连翘缓缓张开双眼,用那水灵灵的魅惑眼神,紧紧地盯住了徐咏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二百二十六章 茜甲劲旅 尽管当了三年多的天子,赵匡胤还保留了很多关于的好习惯。 比如每天早晨,一定要打拳、拉弓和练枪。 赵官家心里还有一个大事,那就是被辽国夺走的燕云十六州。 每次提到燕云十六州,赵匡胤都会激动,大红脸变得发紫。 “燕云十六州永远都是大宋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他是认真的,他真的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祖籍涿州人,必须要夺回燕云十六州。 晋王赵光义劝过他。 “官家,急不得的。” “什么急不得!五十年过去,当年中原的遗民都死绝了,那时候你怎么让当地的百姓来响应你!”赵匡胤说。 王溥大人也劝他,因为江南早就被割据出去几十年了,也并没有什么值得着急的。 “我的宰相大人,”赵匡胤看看他,“你真是书生之论,吴也好、南唐也罢,那里的人书同文、车同轨,气候虽然温暖,但都读儒家圣贤,但契丹人可不是,食肉奶、穿皮毛,他们占久了的地方,大家可就披发左衽了。” 赵匡胤说得对,但现在确实没有办法去拾掇契丹人,荆南和湖南刚刚打下来,西边还有蜀,南边还有南汉,闽,南唐和吴越虽然称臣,但毕竟还有自己的军队——这些问题早晚都要解决,更不要说契丹人前面,还有盘踞着太原的北汉。 赵匡胤只好尽量练习自己的武功,让自己的身体壮健一些,守成的皇帝,越小越锐意,但是马上的皇帝,越老越值钱。 以赵匡胤的带兵经验,如果到七十岁那年还能御驾亲征,那契丹的年轻皇帝,一定不是对手,非大叫投降不可。 建隆四年的春天,大宋有一个好开局: 慕容延钊的快马传书,不断都是报喜的消息,攻克了江陵、襄阳、朗州和潭州,荆南、湖南归于朝廷。 进攻桃源,虽然是“顺手牵羊”,却也额外令人担心,赵匡胤知道那块土地的力量。 宫里其实也有一件难事——王皇后的病越来越重,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 虽然不是赵匡胤的原配,但王皇后贤良淑德,伺候杜太后很久,又一起经历了改朝换代,是说一句“感情甚笃”并不为过。 这天早晨,海棠花开得正好,赵匡胤在御花园射了五十箭,又练了一趟枪棒,忽然看见了天上的鹦鹉。 这是段美美的那只金刚鹦鹉髪海,一只懒惰不爱动的鸟儿,赵匡胤有印象。 赵匡胤把手一伸,就要接这鸟儿拿信,但髪海这鸟是个人精,更是个马屁精,它直接落在地上,先是低头行礼,而后走向身边伺候的张德钧。 “看这鸟儿,真是懂礼貌呢。”张德均奉承着官家,把鸟儿脚上的脚筒解开,拿出纸卷来,不敢打开,直接拿给赵匡胤,而后自把鸟儿交给宫女喂瓜子。 赵匡胤轻轻打开纸卷,这是薄薄的一卷,细细的小楷显然是女子的手笔,书法谈不上好,但字迹也是清秀工整,这就是段美美当女掌柜记账时候练出来的本事。 “官家,桃源已经被平定,按照官家的旨意,恢复了林泉镇,建立了都督府,江南长公主李连翘和我相公徐矜失踪,下落不明……” 赵匡胤眉头锁了起来,虽然铲除了李连翘,算是消除了平定南唐的一个雷,但是如果要为这个女人而失去徐咏之,那赵匡胤绝对不能答应。 “军队将会在副将李守节的率领下回到汴梁。”段美美最后解释道。 这封信是家信,是弟妹写给结义大哥的,正式的折子,得李守节来上,要走官方驿站的途径。 赵匡胤头上一紧,觉得两眼发黑,张德均赶紧拿来圈椅,让官家坐下休息。 “传太医。” 赵匡胤觉得不舒服。 张德均还没来得及叫太医,外面就匆匆跑进来一个小內侍来。 “启禀官家!” “蠢货!”张德均一脚就把小內侍踢了一个跟头,跑什么! “让他说。”赵匡胤用手按着太阳穴说。 “官家,娘娘薨了……” 一个早晨中突然失去了义弟和妻子,赵匡胤的心头突然被一种巨大的悲伤抓住了。 “哎呀!” 张德均赶紧把宫女和小內侍都轰了出去。 狮子的眼泪,是不能给豪猪看的。 段美美本来计划先回汴梁,但是在李守节的恳求之下,还是决定和军马一起回去。 “得臣,”段美美问,“为什么非要我跟着军队?” “夫人,大人不在军中,我虽然可以带兵,但我是个罪人,我的父亲是造反自尽的。”李守节说。 “原来你在考虑这件事。”段美美点点头。 “每个文武官员,最需要考虑的就是这件事——和皇帝的关系,只有大人那样,完全受到官家信赖的人,才敢于那么横冲直撞地尽忠。”李守节说。 段美美听到“横冲直撞地尽忠”。不由得露出了一点温柔的微笑。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笑。 徐咏之没有死,所以她不能穿孝服丧,不能哀悼自己的夫君; 但是徐咏之有没有下落,所以段美美每天似乎也不应该有笑容。 “你个狠心的,你倒是给我来一个信儿啊!”大军走到晚上扎下营寨,她就会在夜色中天人交战,不知道明天要做什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 用今天的话说,她陷入了一种抑郁的状态,睡不好,也睡得浅,军中敲击的吊斗就会让她一次次惊醒,这个春天还没有真正暖和起来,在江水边行进的时候,寒意特别明显。 她行军的时候,穿上了徐咏之的红色铠甲,和那个“宋”字头盔,徐咏之的军队都是鲜艳的茜甲朱枪,这使得老百姓远远地就能看见他们。 “你们是山字堂的军队吗?”一个高个老头笑着问。 “是弓箭社吗?”一个矮个老头一脸神秘地问。 领会精神吧,老百姓问的,其实就是这是不是徐家的公子的队伍,大家都记得几年前的那场肺疫,徐知训是怎么发药、发方,拯救当地百姓的,说一句“国士无双”,也不为过。 “我们是大宋官军,”费大头对两个老头解释道,“不过说山字堂、徐家也都没有错。” “我就说嘛,只有徐家的队伍才有这么漂亮的服装。”高老头对矮老头说。 这话没说错,当年弓箭社的训练服就特别抢眼,深青挂白条,是田小芊设计的。 费大头笑了笑:“山字堂和弓箭社的兄弟们都在这支队伍里,是咱们自己的队伍啦。” 高老头听见他一嘴潭州口音,觉得亲切。 “自己队伍就好,你看,同样是宋军,之前那两支就糟糕多了。” 矮老头拉拉他,不让他多说。 “大爷,难道还有两支宋军?” “清晨,在襄州有两支宋军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费大头吃了一惊。 “说是两个将军在争夺指挥权,真是吓人啊……”高老头说。 费大头赶紧作了一个揖,飞马赶到中军,跟段美美和李守节汇报。 “老乡说襄州有两支宋军开战了!” 这句话把段美美和李守节都吓了一跳。 “难道是……” “我带几个人先走。”段美美赶紧做了安排。 “末将陪您去!”费大头说。 她点了一百个枪兵跟着她先走,这些兵士都有马,是徐咏之在步军衙门时候的那帮老兄弟,最是精锐。 “夫人不要勉强。”李守节赶紧嘱托一句。 段美美带着一百个人冲进一触即发的战场的时候,两边已经在敲起战鼓了。 西边大概有五百多人,看旗号是慕容家的士兵。 东边大概有七八百人,看旗号,是李处耘的手下。 两边都以步兵为主,慕容家有几十个骑兵,但李处耘的手下有拿弩的,真要是打起来,鹿死谁手都未可知。 没有将军。 没有~将军? 一场士兵之间的械斗? 两边的宋军都是黑甲,但慕容家的骑兵都在自己臂膀上扎了白色的布条做识别。 “住手!” 段美美摘掉头盔,踢着徐咏之的小白马冲到了两军之间。 “你算什么东西!”李处耘那边,有个糙汉子看见一个女子出来,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费大头抬手就是一颗鹅卵石头,扔在那汉子的头盔上,当时就是一个眼冒金花。 这是水军的能耐,他平时徒手飞石,如果敌人远,就用投石索。 那汉子一下子就服气了,再看看费大头的服色,分明是个副指挥使级别,知道遇见了长官。 “这是节度使夫人!不得无礼。”费大头吼道。 这两队士兵虽然磨刀霍霍,但却没有失去控制,纷纷下马、扔下弩,向段美美施礼。 “朝廷给你们发饷,用这么好的盔甲和神臂弓,难道是让你们自相残杀的吗?”段美美一脸的难过。 “夫人,俺们不怕你你笑话,俺们李将军和您家徐大人是朋友,他们慕容将军和您家徐大人是师生,这个案,您断不了,俺们要进京告御状!” 段美美皱了皱眉头。 “告什么?都给我进襄州城,把武器拿起来,擅用者斩!” “慕容军在路左,李军在右边,林泉军在中间——所有人都给我好好行军,进了城我去找主帅!”段美美说。 “夫人,咱们话千万别说满,我看城里也不太平,这两支队伍的眼神都不对了,这是一滩大浑水。”费大头低声说。 “蹚浑水,倒是山字堂的风格。”段美美说。 “嘿嘿。”费大头不多说话了,只是安排本部士兵认真隔开两军,这支奇怪的队伍,直奔襄州,一场大祸,正在等着他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二百二十七章 内讧至死 李处耘的军队在城东,在襄州校场附近,段美美分了五十个人,先把他的兵带进了军营,让费大头带了五十个人,把慕容将军的兵带去他的营地。 劝架这件事,先远后近,李处耘和徐咏之的关系疏远一点,那就先去拜会,说点好听的,慕容延钊是老师,那就后去,好说好商量。 “副使大人,”段美美跟李处耘见过了礼,“遇到您的一批士兵准备和慕容大人的士兵相斗,我就劝架了,把他们带回来了。” 李处耘眉头紧锁:“你为什么要管这事儿?徐矜让你管的么?” 这话非常出乎意料,李处耘过去一直都是咏之贤弟叫着,客气得很。 “没人指使我,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朝廷的两支军队自相残杀吧。”段美美也听得没好气。 “那你就赶紧走,别耽误我执行我的任务。”李处耘说。 “您有什么任务?”段美美问。 “朝廷的事儿,什么时候轮到女人来管了?林泉军节度使夫人,难道这么没礼貌吗?”李处耘看看段美美。 原来是这样!段美美终于明白了。 李处耘在江陵有功,他冲锋在前,但整个用兵的计划,是徐矜来做的,荆南和湖南平定,俩人的功劳,应该是一半一半,但李处耘心里肯定觉得不服,觉得自己拿下了一国,而徐矜和自己一起拿下一国,那应该是三七分成。 徐矜二十多岁建节,也就是当了节度使。 四十多岁的李处耘就觉得有点不是滋味,他上一个官职是扬州知府,攻破了李重进之后,李处耘治理得很好,但是始终没有封节度使,虽然枢密副使已经是大员,但不建节,是武将的耻辱。 再一个,就是一点私人的不愉快。 李处耘有个女儿,今年十八岁,两年前,他曾经筹划过把自己的女儿订给徐咏之。 好意,对吧,他确实爱徐咏之人才难得,同时也对徐咏之官家义弟的身份比较在意,所以他甚至不介意女儿做妾,但徐咏之谢绝了。 徐咏之看来,自己已经有了婚约,不应该娶高级官员的女儿,大家都是战友,李处耘还是豪迈的前辈,怎么好让对方的女儿做妾呢? 这是好意,但是李处耘不这么看。 “徐矜八成是要和王溥、老慕容这样的家族结亲,他看我的官职低微,就瞧不起我。” 后来听说徐矜的正妻段美美,是个卖酒的丫头出身,他就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这二年各种提亲的人,都被李处耘轰了出去,直到年前晋王派人来,希望纳李处耘的女儿做侧妃,李处耘这才心里松了一口气。 “你只是个干弟弟,就敢瞧不起我,你看我女儿不是嫁给了官家亲弟弟!” 这套想法,李处耘从来没说过,但是今天段美美一来,李处耘就搂不住火儿了。 “李大人,是我越界了,我跟您赔不是。”段美美作了个揖。 让你这老男人一句。 “算啦,不提了。咏之呢?”李处耘问道,他担心的是徐咏之去了慕容营里,采信了慕容延钊的说法,未来要在官家面前打官司,这个人证可是不好对付。 段美美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他……坠入混沌,生死不明。” “啊呀!”李处耘惊讶地叫了一声,“弟妹,是我冒失了。” 既然当女婿这件事没有成,李处耘再大的架子也不敢在段美美面前充大辈儿,毕竟徐咏之是官家的兄弟。 “跟我说说!”李处耘赶紧问情况。 段美美把作战的情况简单说了说,说到看见两支军队自相残杀,才出手干涉,李处耘明白,段美美确实是好意。 “弟妹,这事说来话长,简单地说就是,慕容老匹夫……” “哎,大人,这话我不敢接的。” “哦,慕容延钊的兵,欺凌本地投降的将领,在人家家调戏家中的妇女,你说,该不该罚。” “当然该罚。”段美美说。 “我治扬州的时候,军纪严明,从来没有允许过抢劫,更别说碰人家女眷的事儿了。昨天我带着亲兵出门,到了外面看见几个家伙鬼鬼祟祟,进了民宅,一会儿民宅里就有女子呼救,这帮家伙,又抢钱又要糟蹋妇女,这要不要管?”李处耘说。 “该罚。”段美美点头。 “我把这几个家伙抓出来,原来觉得可能是江陵补充的新兵,结果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这几个人,都姓慕容,是慕容延钊的家兵,给他养马的!”李处耘愤愤不平。 “哦……” “弟妹,如果是咏之兄弟,会怎么办?”李处耘问段美美。 “如果犯奸未遂,杖责,如果既遂,斩。”段美美说。 “当时街上所有的老百姓都在看,跪在地下求青天大老爷做主,我不能就这么把慕容延钊的兵还回去,我就当街鞭笞了他们。打完了,把他们送回慕容延钊的军营,慕容延钊觉得我下了他的面子,愤然把那几个人都砍了。” 段美美皱起了眉头,慕容老头身边姓慕容的兵,要么是远方亲戚,要么就是立过大功,但没法提拔成指挥官的粗人,无论哪种,老头杀完人,都会迁怒在李处耘身上。 “我已经上了折子,这事儿还是交给官家来裁夺吧。” 李处耘吩咐下去,把那些被段美美带回来的人都关三天禁闭,只给白饭和水。 “弟妹,吃了饭再走吧。”李处耘说。 “不用了,谢谢李大人,还得去见主帅。”段美美说。 “哼,鸡毛主帅!” 段美美从李处耘的军营出来,只见他的军营里军容整肃,他说的这个话是靠谱的。 她骑出军营,再去慕容延钊的大营,看见慕容的军营里,都是一帮摩拳擦掌、特别喧嚣的家伙,有几个家伙还鬼鬼祟祟的看着她吞口水,只是看见她一身红甲,身边又有兵,才不敢招惹罢了。 想起徐咏之说过的那句话:“梁唐晋汉周的兵都是流氓,希望我们大宋的军队,能当真正的官军。” “慕容大人,”段美美施礼完毕,“林泉军所部明天会到达,希望您来指示。” “美美,咏之的事情,我听说了,他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死的。”慕容延钊是徐咏之的师父,所以也不用跟段美美客气,直呼其名就好了。 “谢谢慕容大人吉言。” “既然林泉军的兵到了,太好了,我们今晚就出兵灭了李处耘。”慕容延钊说。 “等等,我没听错吧!”段美美大吃一惊,俩人的恩怨怎么到了这个地步了。 “李处耘怎么跟你说的?”慕容延钊问段美美。 段美美简要说了说李处耘说的冲突。 “为那几个养马卒,我还真没生气,我气愤的一点是,李处耘的脑子坏了!” “啊?” “美美你吃肉吗?” “吃……这有什么问题吗?”段美美一脸疑惑。 “那你吃人肉吗?”慕容延钊认真地问。 “当然不吃!”段美美皱起了眉头。 “正常人都不会吃人肉,这件事太可怕了,这是黄巢和梁军的做法,他们曾经用人,尤其是劫掠来的妇女来做军粮。”慕容延钊说。 段美美点了点头。 “李处耘在朗州吃了人肉,而且吃了十个人。”慕容延钊说到这里,忍不住变颜变色。 “这……” “你们前脚分兵去朗州,他后脚追击残敌,就去了敖山砦,那里的守备很坚固,他打不下来,就把之前抓的俘虏挑了十个人,都是胖子,当场切了吃掉,然后把剩下的家伙送进山砦里去制造恐怖……” 段美美也哆嗦了一下,幸好刚才没在李处耘那里吃饭。 “敖山砦开城了,但是李处耘也疯了。回到襄州,他就要杀几个卖大饼的人。”慕容延钊说。 “卖大饼的?”段美美问。 “是,街上有百姓卖饼,但是看见我们官兵要买,就多要一倍的价钱。”慕容延钊说,“你怎么看这件事?” “也许有奸商,但大多数应该就是升斗小民,想要赚一点是一点,再一个,可能觉得我大宋的士兵,比较有钱……”段美美说。 “哎,你跟咏之一样,都是宅心仁厚的年轻人,我们理解别人,都是往好处去想,但李处耘不是,他看着这些卖饼的人,就是对抗我们的敌人,他觉得买这些饼的钱,最终都是变成瞄准我们的暗箭……” “那他后来……” “他找我,让我去拷打那些人,但是我觉得这件事不对。你总不能因为对方卖的东西价格高,就去拷打他吧,这又不是荒年囤积粮食。”慕容延钊说。 “但是李处耘啊,不愿意听这些,大前天,他抓了几个卖大饼的,其中有两个,他前几天抓过一次。他认为是我不作为,不愿意维护士兵的利益,放任士兵们受欺负,就当街杀了那几个做大饼的人。” “哦……”段美美叹了口气,任何事情都要听两遍的声音,果然没错,如果只听了一个人的话,就气势汹汹去问责另一个,那就是傻瓜了,会被人当枪使的。 两个人可能说的都是实话,今天的局面就是这样。 “大人,咱们不能真的对李处耘的人动武,这兵都是官家的,不是你的或者李处耘的。”段美美说。 “李处耘要是明白这件事就好了!”慕容延钊说,“卖大饼的小商贩,又何尝不是官家的子民?被俘虏的湖南士兵,何尝不是大宋的兵力?官家让咏之来荆南和湖南,就是知道他不会在这里滥杀,这是他的家乡,李处耘都吃人肉了,湖南的百姓会怎么想我大宋?敖山砦就在三江口旁边,以后这里的百姓,只怕要经常作乱了!” 段美美觉得无话可说,她能够劝说慕容延钊的只有一项,不要私下解决,千万要等圣旨来来! 但段美美更担心的,是李处耘背后的赵光义。 杀俘、吃人,虽然野蛮,但事小。 慕容延钊的士兵军纪不严,却有极大的责任。 如果赵光义趁机对付了慕容延钊,那徐家的一个大盟友怕是就此消失了,而在家主失踪的日子里,每个朋友都至关重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二百二十八章 谢谢官家 “您准备怎么跟官家说这件事?”在军队快要进汴梁城的时候,李守节问段美美。 “我会详细地说两个人的理由,两个人都是名将宿将,发怒都有自己的理由,但是整合组合在一起,就成了一笔糊涂账。”段美美说。 “如此的话,可能会得罪两边的人。”李守节低声说。 “此话怎讲?”段美美说。 “李副使非常看好咱们大人对吧。”李守节说。 “没错,他还一直想把女儿嫁给相公呢。”段美美说。 “这种单方面的欣赏很危险,必须要客客气气地处理好。”李守节说。 “相公也这么说过。”段美美说。 “他会觉得,大人即使没有做他的女婿,也理应和他亲近,一旦他不能从大人那里得到想要的支持,就会因爱生恨。”李守节说。 “嗯,有道理。”段美美说。 “至于慕容延钊大人更不用说,他直接拿大人当自己的弟子,所以才会对您说那种一起出兵攻打李处耘的话。”李守节说。 “这老爷子也很麻烦。” “两个人都对咱们大人有很高的期待,而这个期待就落在了您的身上,您要么就倒向一方,要么就两不相帮,非要帮着官家断案,就会有麻烦的。”李守节说。 “两不相帮应该怎么做?”段美美问。 “您见了官家就哭,不起来就可以,一句关于冲突的话都不要说,只说您思念相公,人的身体都不好了。”李守节说。 这小伙子这两年越来越厉害了。 段美美点点头:“你说得很对。” 段美美上殿的时候,李处耘在东侧跪着,慕容延钊在西侧站着,两个人似乎已经冲突过一轮了。 慕容延钊看见段美美一脸期待,李处耘见到她,则是疑惑不安,这个女人的说法,可能会左右很多事。 段美美缓缓走上台阶,拜倒在地。 “臣妾参见官家。” “弟妹不要多礼,起来吧。”赵匡胤说。 段美美脸上挂着泪痕。 “官家,请为我家相公做主!” 赵匡胤头轰地一声就大了。 审了一早晨的案子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关键是两边都自称是原告,没有被告,一个控告杀俘吃人,另一个指控对方放纵士卒抢劫。 好容易把段美美这个证人传上来,段美美上来就喊冤。 第三个原告! 三个人都争当原告,谁还能审这个案子! “弟妹,你别着急,慢慢说。”赵匡胤一脸无奈。 “臣妾之夫是林泉军节度使徐矜,奉旨平定湖南地方,在朗州桃源,被女巫李连翘所害,而今生死难料、下落不明。”段美美说。 “此事朕已经知道,正在下旨着各地军民寻找。”赵匡胤说。 “李连翘虽然也一并失踪,但跑得了女巫跑不了主子,臣妾恳请官家发出大军,踏平江南国。”段美美说。 你让我来评理?我不来,我失去了至亲,我需要做的就是非理性,我现在要报仇。 赵匡胤看看赵普。 皇上干嘛非要雇个宰相啊,就是为了这个时候打岔的。 “徐夫人啊,”赵普说,“征讨一个国家,要朝廷开会的。” “官家在这里,文武百官也都在,不能现在开吗?”段美美问。 “真是孩子话啊,”赵普摇摇头,“你了解国家的战略吗?你知道现在的荆南和湖南还不稳定吗?你知道从湖南进军江西,背后会有敌人偷袭吗?” 段美美怎么会不知道! 但是有时候不用装得什么都懂,那是小孩子的做法。 成年人大多数时候都在装自己不懂。 “官家……”段美美沮丧地跪着,流眼泪,这眼泪倒是真真的,如果不是徐矜消失了,自己又何必卷在这里面。 “官家,段氏夫人情绪不稳定,不如让她出去休息吧。”张德钧轻声对官家说。 “弟妹,下去吧,徐矜的仇,朕一定会报,但是此前,朕一定全力找到他。他一定还活着。”赵匡胤吩咐。 段美美如蒙大赦,赶紧磕头离去,剩下来慕容延钊和李处耘,两个人都被突然崩溃的段美美吓了一跳。 “到底是个女子,见了圣上就什么都说不出来只会哭了。” 没有一个人责怪段美美没有倒向自己。 赵匡胤看看这俩人。 证人没了,还审什么。 “你们俩也下去吧,朕会想想如何裁定。” 赵匡胤散了朝会,拉着赵普。 “果然这个小城里的女人还是上不了台面。”赵普说。 “则平,你可能看错了。”赵匡胤说。 “什么?” “这个女子进来就哭,哭的一套词荒谬无比,又顺畅难得,她这样,无非是为了躲开两个人的纠纷,那么这个纠纷,我心里就有数了。”赵匡胤说。 “同时制裁两个人,可能是最公正的做法吧。”赵普说。 “但是那种做法,一定有另外一个人更受不了。”赵匡胤说。 赵官家踱步半晌,开口说话: “拟旨吧,李处耘出知淄州,这么爱民入子,好好当知州去就好。” “慕容延钊官职不动。” 其他的安排,段美美因为本来就是楚国夫人,就加了二百户的汤沐邑,其实就是把给徐咏之的封赏给了她,李守节、李嗣归、费阳谷等人也都论功行赏。 后来的宋史里面,经常觉得在冲突当中慕容延钊被偏袒,而李处耘则是被优待了,所以建立了大功,却终究没有建节,但是如果考虑到后来在被擦掉了所有痕迹的徐咏之,我们就明白了李处耘不委屈的理由。 因为好多战功,根本就是徐咏之打的。 赵匡胤写了一封诏书信给段美美,不是诏书,倒像是私人的解释。 “你是个聪明女人,但是朕看明白了你的策略,你不想惹祸,朕也绝对不会允许别人记恨徐家,好好带大孩子。咏之兄弟别管几年回来,你等他,朕也等着他,他回来,就还是朕的节度使。” 这是一个情深义重的担保,也是一个情深义重的官家。 张德钧把这封诏书念完,也忍不住擦了一把眼泪,徐咏之的英雄气概,张德钧也是崇敬得紧,两家原本沾着亲戚关系,好得很,现在徐矜突然失踪,张德钧也是一个巨大损失。 “张公公有什么打算?”段美美问道。 “咳,谈什么打算,咏之哥哥这样的英雄,居然生死不明,我追念他的为人,只有更加尽心竭力,给官家干活。”张德钧说。 段美美点点头,张德钧和自己不是真正的心腹,但是只要珍珍这个义妹在,他就仍然会站在自己这一边。 “我总在官家身边,升迁也难,我们做内官的,走武职也好办,所以申请了到军中效力,准备去征伐蜀。”张德钧说。 段美美赶紧恭喜了张德钧。 果然是蜀,大宋的战争机器没有停下来! 一方面,段美美心头暗喜,准备攻蜀,说明离攻南唐又近了一步; 另一方面,段美美也替徐咏之难过,慕容延钊和李处耘都被搁置不用,如果徐咏之还在,这次就是无可争议的兵马总督署了。 “我的相公,你快点回来吧!”段美美送走了张德钧,看着空荡荡的房子说。 再说徐咏之。 这是灰色世界里的第三天,徐咏之在虚空当中继续锻炼着身体。 “这么爱惜自己的身体吗?那就赶紧答应了我的条件就好了。”山鬼娘娘说道。 “一个神祗,难道只能每天说说垃圾话了吗?”徐咏之说。 “真可惜啊,都是忠言逆耳,只有你当做垃圾话、耳旁风。”李连翘说。 现在是快乐二打一,徐咏之闭口不言。 徐咏之没有坐过监狱,即使是他爹被关进监狱的时候,他也是被李连翘关在密室当中。 但是混沌世界的这块小小空间,比监狱还要糟糕。 没有窗户,也没有任何风景。 往前十八步,是边界,走不动了。 往后十八步,是边界。 四方皆是如此,混沌为牢,困住了我们少年的英雄。 “再想想吧,别耽误了自己的青春,我盯着你们也会不自在,那我先走了。”山鬼娘娘的声音说。 真是可恶的嘴脸。 “我不看着,你俩赶紧交配吧”的样子。 这个女神就像是一个繁殖宠物的奸商一样! “你最好不要悖逆她,她的手段,比我厉害多了。”李连翘对徐咏之说。 徐咏之没有搭理她,对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完全不理。 “她只是有点偶像包袱,还觉得自己是个神,觉得你身上有她的血脉,所以一直对你客气罢了。”李连翘继续说。 “你也不要觉得你能熬很久,你熬不了多久的。” 徐咏之轻轻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里没有水,也没有铜镜,自己摸摸下巴好了。” 徐咏之没有动,但他确实知道,胡子在疯长。 “衣服是不是糟了?”李连翘问。 这件事也是真的。 “我的情况好得很!”徐咏之忍不住回答道。 “没错,因为你今天二十五,正是壮年。” “今天?” “你进来的时候二十二,三天后,你今天二十五,徐矜,再过七天,你三十二岁,段美美和夏小贵都三十出头了。” “徐矜,你在这一天,外面的世界里,就是一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二百二十九章 金锁蛟龙 在混沌世界的第六天,徐咏之的胡须已经垂到了咽喉下面。 确实像一部留了五六年的胡子。 “别说,你留胡子还挺好看。”李连翘说。 “你再废话,我就直接揍死你。”徐咏之说。 这件事还真的能做到,在这个山鬼娘娘定制的宇宙当中,巫术是没法使用的,以徐咏之的功夫,徒手杀死李连翘真的没有难度。 “你舍不得的。”李连翘笑了笑。 “我只是怕你臭在这里,太影响我的生活。”徐咏之说。 “行啦,两个人一起生活,还多一个人拉屎呢,也是很臭的。”李连翘说。 徐咏之皱了皱眉头,这么粗俗的话,段美美和小贵绝对不会说出来的。 “你一定在想,这么粗俗的话,我的女人一定不会说的,对吧。”李连翘看看徐咏之的表情,笑着说。 “哼。” “徐公子啊,你还是那样无法跟人亲近,你自己问问自己,真的爱那两个女人吗?”李连翘说。 这话有毒,徐咏之觉得,只要动了念头去想,这一招就是自己输了。 “一个是跟了你太久,习惯了,就忍不住收用了;” “另一个是被你救了,你就觉得她的幸福和你相关,就留下了。” “你在女人面前,太被动了,你唯一一次主动,就是对我吧。”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想想当时的状态,不是你死皮赖脸,哪有后来的这些事儿?” 李连翘的话,都传入了徐咏之的耳朵里,这世界就两个人,谁也躲不开谁。 “如果是显德五年说这话,你说的可能对吧。”徐咏之说。 “但是接下来的几年,我和她们,是深深相爱的,我们彼此依靠,彼此吸引。”徐咏之说。 “傻子,怎么可能有吸引?你的身体是不是出了问题?”李连翘说。 “你是什么意思?”徐咏之问。 “你对你的两个女人,只怕是都没有欲望吧。”李连翘说。 徐咏之没有说话,自己夫妻间的事情,不能告诉这个人。 “那又如何?”徐咏之问。 “我给你植入的那个念头很管用对吧。”李连翘说。 “管用,我确实没法杀你,下不去手。”徐咏之说。 “不,你搞错了,”李连翘笑了,“你杀不了我,是旧情未了,我真的没在这件事上为难你,我植入你的那个念头,是你只能对眼前的这个女人有欲望!” 果然如此! 徐咏之以前有很多怀疑,但今天终于明白了。 难怪和小贵可以,和美美不行。 因为在自然规则当中,小贵仍然被当做一个男性! “所以,你就算出去,也还是会让她们继续守活寡,徐公子,你还是跟我在一起吧,我再也不为难你了,我还会帮你,我还可以跟你生一个力量最强大的儿子,让我们的儿子做巫师世界的主人都不够,这孩子可以当皇帝……此外,出去之后你也就三十多了,和我真的算是年齿相当,这下也不觉得亏了……”李连翘说。 “滚!”徐咏之懒得理她,心里反而轻松了很多。 他一直担心的是,自己真的不爱段美美了,或者是在嫌弃她的身体,但今天他明白了这件事的真相,这不是自己的错,也不是段美美的错。 “要出去,要找到她们,她们已经几年没有见到我了,我要和他们团聚。”徐咏之心里暗暗地想着。 他轻轻地敲打这这个小世界的边缘,出手之处,像是坚硬的牛皮甲。 对了,那把龙骨战斧还在腰间。 他轻轻地抽出那把战斧。 “你别动!”李连翘的语气中带着惊慌。 “怕我杀了你是吗?”徐咏之盯着他的表情。 “你冷静一点……”李连翘说。 “我是想着出去,至于你,你的账,我出去之后会跟你算。”徐咏之说。 “要算早就算了,你这个人根本不识数。”李连翘说。 徐咏之不理她的撩拨。 “你呢,你难道也想在这里耗上十年?”徐咏之问。 “有你陪着,我愿意呀。”李连翘说。 徐咏之摸索着一切可能的缝隙、路径。 这里沟渠、下水道什么的一无所有。 虽然在角落处放了一个恭桶,但打开空空如也,哪怕用完了这个恭桶,盖上再打开,就变得清洁如新了。 这对巫师而言都不叫事儿,更不要说神仙了。 这个世界在往外抛东西,那就一定还有能够进来的地方。 徐咏之趴在“墙壁”上,一点一点地摸过去。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最后,他摸到了李连翘的身边,这个女人贴墙站着,自己差点就碰到她了。 “死心啦?”李连翘伸手去摸他的脸颊。 他闪身躲开。 “还是认了吧,其实你可以随时离开的。” 李连翘把裹在身上的羊皮往地下一扔。 徐咏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你看,还是想对吧,虽然好几年了,但见了还是馋,男人都是这样。” 他伸出手去,轻轻地触在她的肩膀上。 李连翘已经闭上了眼睛,她的胸口起伏着。 终于等到了! 徐咏之把右手手掌整个放在了李连翘的左肩上,抓住了她的臂膀。 “还是熟悉的感觉,你知道我等得多辛苦么……”李连翘喃喃地说。 徐咏之把手腕一收一带,李连翘失去平衡,就是一个趔趄。 “天呐!” 李连翘刚才站立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非常细的闸口。 像是一个通风管、又像是一个喊话器。 “你这个混蛋!”李连翘满脸通红,又羞又怒。 “省省吧,这么多年了,大家都知道对方的斤两了。”徐咏之用战斧尽力向那个闸口挥舞过去。 一声巨响,这个灰色的混沌世界就好像裂了一道缝。 脚下的地在开裂,墙壁也已经开裂。 与其说是一个世界,不如说这是一个鱼缸、一个气球,当世界被劈开的时候,就出现了大规模的能量外泄。 徐咏之和李连翘就这样被卷入了混沌时空的乱流之中。 有一句话,叫做“扭开金锁走蛟龙”,说的就是这一刻,徐咏之知道这一下九死一生,但必须要试试,但李连翘却觉得自己被卷入了危险当中,大声叫骂了起来。 “徐矜你这个小贼!” 徐咏之从噩梦中惊醒。 自己在哪?不知道。 他看看自己的身上,破衣褴褛。 身下,全是干草,这是一个阴暗的地牢。 不,比地牢大得多,这是巫师的实验室。 “主人,”一个执事模样的人在向一个黑袍巫师汇报。 “所有的药物,都已经在人的身上试验过了。” “怎么样?”黑袍巫师说。 他们说的是桃花源一带的口音,难道自己又回到桃源了?现在应该是舅舅在管事吧,那就安全了,但用药物来试验人,又是怎么回事呢? “大多数人都死了,只有两个人活了下来。” “是什么人?” “那边草堆上的男人,用药后已经有了使用巫术的微弱能力。” “那个石床上的女人,用药之后一度昏死过去,不过她的反应最好,已经几乎是一个巫师了。” “现在能问他们吗?” “都还没有醒。” “给我看着,我们做的,是前所未有的伟大事业,霍家一定不会亏待你们的!”巫师说完就走了。 执事看了看装睡的徐咏之和昏睡的女子,也先退了出去。 “霍家!” 霍家没人了啊,霍家现在只有霍湘和阿脆两个人了,就算赶紧让段梓守入赘嫁入,也不过三个人而已。 这风格确实是巫师的实验室,徐咏之心下狐疑,看见执事也走了,就悄悄走到石床边。 这是一个穿着薄薄纱衣的少女,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这姑娘长得很好看,一时觉得有点眼熟,却不知道到底在哪里见过。 徐咏之试着唤醒这个女孩。 “哎,醒醒,姑娘,姑娘……” 他用手背去轻轻碰姑娘的脸颊。 女孩眼睛挺大,倘若睁开眼睛,应该是灵动的吧。 他看了看,那边的桌上有茶壶。 灌点水试试看。 他轻轻扳过姑娘的肩膀,把茶碗递到姑娘嘴边,姑娘有了感觉,肩膀突然动了一下,这一下,让徐咏之立刻就明白了。 茶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这肩膀我认识! 姑娘听见茶碗粉碎的声音,睁开了眼睛看着他。 “没错!还能是谁!” 现在徐咏之揽着的这个少女,不是别人,就是少女时代的长公主李连翘! 一时间徐咏之方寸大乱。 被用药的李连翘、霍家的实验室、林泉镇。 那个黑袍巫师应该是霍定于,霍一尊的哥哥。 我……这是回到了我出生之前的年代前了吗? 他在琢磨这些事的时候,李连翘轻声问道: “这位哥哥,是你救了我吗?” 看来她没有后来的记忆。 她不认识自己,也没有见过自己。 我应该怎么办?救了她走? 还是杀了她以绝后患? 一时间,徐咏之陷入了巨大的难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二百三十章 终有不忍 “你是什么人,为何会到这里来?”徐咏之定了定神,看着年轻的李连翘发问。 “我是被霍管家买到这里来的,说是这里需要用人,待遇也好。” “你是哪里人?” “潭州府的。” “他们给你吃了什么药?” “我不知道,只觉得苦得很。” 徐咏之再无疑惑了,现在的自己,要么在李连翘或者山鬼娘娘制造的幻境当中,要么就是被卷入了错乱的时空当中,回到了自己打下桃源镇的二十多年前。 如果是前者,那就要尽快想尽办法醒过来;如果是后者,那即使见到小贵和段美美,自己就要在这里活够二十多年,还要躲开正常时间当中的自己,就算与所爱之人重逢,也已经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了。 他摸了摸身上,龙骨战斧早就不在了。 再晃动一下栅栏,栅栏是柚子木的,结实得很。 “哥哥,你要做什么?”李连翘问。 “谁是你哥哥!”徐咏之暗地生气道。 “得想办法逃走。”徐咏之观察着附近的地形。 “这次也没有斧子了,还要坚持吗?”李连翘突然换了一种语气发问。 “她知道斧子的事儿!”徐咏之想着转身一把捏住了李连翘的脖子。 “果然还是你!这是你做的幻境吧。”徐咏之说。 “当然不是啊,这是真实的过去,这个时代你喜欢么?”李连翘笑着说,“这是你出生前一年,我们俩还没有仇,你和我从这里逃出去,找个地方过日子,我不再去做我的长公主,你也不再当你的大将军,我们一起生活到你失踪的那一天,你如果想回家,就回家去,但我觉得,那时候你就不会走了,因为你会喜欢和我在一起。” 徐咏之没有说话,他绝对不能容忍自己和一个这么狠毒的灵魂相处。 “你可能会觉得,自己不应该和一个这么狠毒的灵魂共处,对吧。”李连翘说。 “怎么她难道也能像山鬼娘娘那样通人心了?”徐咏之暗自心惊。 “刚才你看见我的时候,觉得我没有后来的记忆,你的表情是疼爱的、是温柔的,你其实不恨我,对吧,男人。”李连翘说。 “你想多了,如果你是一个真正的十三四岁少女,我会想办法救你走,因为你还没有伤害我的亲人,但如果是一个做过恶的女人打扮成少女的模样,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徐咏之说。 他去拆窗户上的栅栏。 “我要喊人了!”李连翘说。 “随便!”徐咏之说。 “来人啊!有人非礼我!”李连翘大声喊道。 一个霍家的家仆提着短棒,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你给我下来!”他虚张声势地瞪着徐咏之。 徐咏之现在的样子可不是贵公子的劲头,他有胡子,眼神看起来就像是坐了几年牢。 “大哥,能不能下来?”家仆看见那眼神,一下子就客气了起来。 “下来就下来!”徐咏之一纵身,把那个家仆就扑倒在地。 他用手肘在家仆的上腹上撞了一下,那个家仆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栅栏门刚才已经被家仆打开,徐咏之提起短棒,往外就走。 “你等等!”李连翘嚷道。 “少废话!”徐咏之头也不回。 李连翘想要用掣肘咒去打徐咏之,却发现自己的咒术根本发不出来。 这个身体是许多年前那个年轻的身体,还不能使用巫术。 “可恶!”她赶紧跟在后面往外跑。 如果不走,她知道下面还会发生什么。 她当年就在这个实验室里,受尽了折磨。 现在的她,如果落在霍家的手里,也只是一个无力自卫的小姑娘而已,反倒是跟上徐矜,能够保证安全。 毕竟徐矜不会杀她,更不会劫她的色。 徐咏之在外间的桌子上找到了龙骨战斧,插在了自己的腰间,同时他还找到了几件白色长衣,这是巫师们做实验时候的工作服,虽然粗糙,但很干净,配药这事,必须要穿干净衣服才行。 他穿上一件,把另外一件扔在桌上,也不说话。 李连翘默默把衣服船上,她那件纱衣是内衣,没法穿出去见人。 “有那么一刻,觉得你是我的搭档。”李连翘对徐咏之说。 他没理他,打开门出去了。 这时节应该是一个春天,战火之前的桃源真美。 现在的他,无亲无故。 不,有父亲、母亲和舅舅,但是见了他们又说什么呢?谁会相信一个比自己年长的人自称自己的儿子呢? 只能相见了打个招呼,然后就此别过吧。 这个时代,没有我爱的人,也没有爱我的人。 唯一了解自己最多的人,就是眼前的这个仇人。 想到这里,他也是恨意顿生,他从腰间拔出了战斧: “你赶紧找到回去的办法!”他把斧头架在了李连翘的脖子上。 “我完全没有头绪。”李连翘摇摇头。 “那你就找山鬼娘娘!”徐咏之说。 “我们可以去桃林试试,但她怎么会帮你?”李连翘说。 徐咏之哑口无言,没错,山鬼娘娘所要的,无非是让自己屈服,和李连翘和解,做她忠实的仆人。 而现在这个时代,没有人认识李连翘,又没有人认识徐咏之,这是最好的隐姓埋名的时代。 “你想想吧,穿过乱流的时候,为什么你的身体没有变化,而我回到了十几岁的状态?”李连翘问。 “废话,因为这个时代的我还不存在,我能往小里变么?”徐咏之没好气地说。 “山鬼娘娘至大至能,这是她的安排,她要我变成现在这样,就是让我做你的奖品的呀。”李连翘说。 徐咏之见跟她说不明白,直接向桃林深处走去。 那里有一尊山鬼娘娘的像,到那里去碰碰运气。 这是一尊彩塑的木像,立在桃林深处的风雨亭里。 这里平素无人,山鬼娘娘不需要巫师供奉贡品,所以只有最凄凉、最苦闷的女巫,才会到这里来倾吐心事。 徐咏之坐在山鬼娘娘的脚前。 “你做事不公道。” “身为神仙,你做事不公道!” “强行给别人安排人生,要我和厌恶的人在一起,这是神仙应该做的事吗?” 山鬼娘娘没有任何反应。 “我爹说,你是慈悲博爱的女神,我觉得他错了!你放纵自己宠爱的人逞凶杀人,你是个恶神!”徐咏之拔出龙骨战斧,对准雕塑劈了下去。 这尊木像被从中间纵向劈成了两半。 好快的斧子,切这木头跟热刀切黄油一样。 “啊!”背后一声女子的惊呼。 “你怕什么……”徐咏之问。 “你为什么要劈娘娘的像?” 这不是李连翘的声音。 徐咏之扭头看时,对面的女孩子比李连翘大两岁,还是姑娘装扮,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母亲田小芊。 这时候应该说什么呢? 什么也别说,徐咏之赶紧长揖下去。 “对不起,吓到您了。” 田小芊还了一个礼,她看得出这个看上去三十出头的男人似乎饱经风霜,那一部胡子就是证明。 “我这些年受了很多的苦。都是拜这位女神所赐,因此脾气失控,吓到您了。”徐咏之对母亲非常客气。 他忍不住会去看母亲的眼睛,他思念自己的父母,自从林泉镇出事之后,他们从来没有认真告别过。 田小芊看他的眼神闪烁,似乎有非常激动,但显然没有恶意,心里有点担心,但她是个力量很强的女巫,所以并不害怕。 “你应该有很多伤心事吧,但是生活还得继续。活下去、找到自己牵挂的人、不要对世界或或者女子失去信心。”田小芊说。 徐咏之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下来了。 在林泉镇,母子二人被分头带走的时候,田小芊说的也是类似的三句话: 活下来 找到你妹妹 不要对女子失去信心 这三句话,徐咏之记得,也都做到了。 今天时间、地点都不同,重新听到母亲说这句话,他一下子就哭了。 “你没事吧。” “没事。” “神像的事情,对不起,我想办法来修。” “小事一桩。” 田小芊手上捏起复原咒,轻轻地把木像合在一起,金光一闪,这木像变得完好如初。 这是徐咏之第一次见母亲使咒。 她用咒的方式实在是太轻灵了。 同样是用咒,田蔻蔻的方式是渊博无比,但有好多冗余繁复的过程; 陈小幻的咒术有点妖媚,总想着最简单的方式解决一切,有点懒懒的; 霍一尊的咒术就是粗暴而沉重,充满了攻击的力道; 而李连翘的咒术笨拙,一看就是缺少天赋,半路出家。 田小芊的咒术最好看,不炫技、也不高调,轻轻解决了问题,那些余力有多强,只有内行知道。 难怪母亲是山鬼娘娘的宠儿,她的天赋实在是太高了。 徐咏之看懂了,田小芊看他虽然不是巫师,但能看懂这咒的好,不由得有点惊讶。 “呀,你能看懂啊,很普通的咒,不要笑话。”田小芊微笑着说。 徐咏之又给田小芊作了一个长揖,告辞离去。 耳边回想着那个声音: 活下去,找到牵挂的人。 走出去几百步,听见了李连翘的声音: “怎么,见到自己的亲娘了,难道不多聊几句吗?” “不关你的事。” “你娘美,还是我美?” “你……滚。” “别生气,你刚才应该让你娘用传送术送我们出去,我现在没法用咒,就得跟着你了。”李连翘说。 “去哪?这茫茫天地,能去哪?这个时代没人认识我!” “刚见了自己的亲娘,山鬼娘娘也算对得住你吧,不过你确实好像也没什么亲人了。”李连翘说。 这句话说出来,徐咏之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这世界上确实没有人认识自己,但是有那么一些人,是超越了时空的存在。 但是去见那个人之前,先要甩掉身边的这个人。 他看了看李连翘,笑了笑:“你启发了我,长公主。” “哦?”李连翘看看他,“你这笑,不怀好意啊。” “想一起爬山吗?”徐咏之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二百三十一章 一条通路 徐咏之说的爬山,就是华山。 世界上一共只认识两个神仙,那既然山鬼娘娘是我们的敌人,找祖师爷陈抟老祖宗没有问题。 问题是,要去华山,就要先出桃源。 前面我们也说过,桃源镇有三种办法出去,水路穿洞出去;传送出去;从徐咏之的老姑奶奶的山洞那里出去。 多难! 要走水路,就要面对那些守军,免不了要多伤人,如果遇到巫师,那可能就会被抓住; 走传送,那就要找到接应的巫师,如今的桃源镇里,可是没有自己的熟人; 最后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爬山出去。 徐咏之走在前面,李连翘也跟在后面,很快他就找到了那口通向老姑奶奶石室的竖井。 他现在在琢磨,到底怎么下去,他没有绳索。 突然李连翘“妈呀”一声,哭喊了起来。 一直大蜘蛛紧紧地站在她的身后。 “白公子!”徐咏之赶紧出声招呼,这是他老姑奶奶的恋人,不会为难他的,但是这念头一出来,他就明白了自己有多傻——它认识自己,那是二十多年的事了。 蜘蛛好像对徐咏之认识自己也有一些疑惑,慢慢地从李连翘的身边挪开了。 徐咏之心头突然觉得,如果不制止白公子,让李连翘喂了蜘蛛,也不是坏事儿。 白公子看了看徐咏之,点了点头,好像见到了旧相识一样。 它把一条蛛丝垂下了竖井,给徐咏之搭上了路。 徐咏之作揖致谢,缘着蛛丝爬下竖井,竖井的底部往前走几步,就看见了老姑奶奶的石室。 老姑奶奶比上次见到的时候年轻二十多岁,那也已经是八十多岁的人了。 还是精精神神的一个老太太。 她盯着徐咏之,又看看身后的李连翘,笑了起来。 “矜儿捣什么鬼?这次带来的姑娘,可是糟糕多了。”老姑奶奶说。 徐咏之大吃一惊。 老太太知道未来的事! “您……您都知道了么……”徐咏之说。 老姑奶奶点了点头。 “那您后来见到我的时候……” “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 “这就是说……” “有些人是超越时间的存在,他们的心灵能够在时间轴上移动,我就是受到这种祝福的人之一。”老姑奶奶笑着说。 “我现在不知道怎么回去。”徐咏之说。 “回去?”老姑奶奶问。 “回到我的时代去。”徐咏之说。 “有思路了么?”老姑奶奶问。 “去见陈抟老祖。”徐咏之说。 “我送你去。”老姑奶奶点点头。 “多谢老姑奶奶。”徐咏之说。 “自家人就不要客气了,如果真的没法回到你的时代,那就好好安排你当下的人生吧。”老姑奶奶说。 “受教了。” “那个女的眼神不对,不像是善类,心里要有数。”老姑奶奶说。 “她就是孙儿的那个大对头,大仇人。”徐咏之说。 “要不要我帮你解决掉?”老姑奶奶看了看白公子。 “倒也不用。”徐咏之说。 “你在心软,咱们家的男人,很多人都容易心软,这是好事,但也容易吃亏,你若能把她留在这个时代,你未来就少了一个大对头。”老姑奶奶说。 “老姑奶奶,”徐矜说,“我也想过,但是她知道所有未来的事,倘若她在这个时代活下来的话,她就会去轻松伤害所有的人,因为这些都是她经历过的事,只是再做一遍而已。” “也有道理,但是你要留神,不要因为这个女人少女的容颜而对她就有什么怜悯之情。”老姑奶奶说。 “明白。” 老太太看看交代清楚,就使动巫术,开了一个传送门,对面就是华山脚下。 “自己路上多小心。” “知道。” 李连翘默默跟在徐咏之身后。 “别动歪心思。”老姑奶奶警告道。 “没法子,你看,明明是你孙子放不下我。”李连翘笑嘻嘻地说。 白公子发出威胁的咆哮,李连翘吓了一跳。 “见好就收吧,你一直都有退路的。”老太太看着李连翘,意味深长地说。 “你自己呢?明明也能服软的对吧。”李连翘兀自嘴硬。 穿过传送门,华山就在眼前了。 “哎,你要是跟我成亲的话,是不是还要那个老太太允许?”李连翘也是没话找话。 “允许?嘿嘿,我这里就拒绝了,”徐咏之说,“上官夫人,我是有个妻子孩子的人,我不会跟你在一起,无论是现在,还是二十年后——你永远都别想了。” “少来了,老婆是虚的吗,孩子是假的,但你看看我,我特别真实,我是最后的真实世界,你还不明白吗?” 少华山的景致,其实相当不错。 徐咏之上次来张超谷的时候,根本没有认认真真地看看这座山,那时候他背着生死未卜的陈小幻。 “一想到你居然抱着陈小幻那个贼妮子走了这么高的山,我就嫉妒得想杀了她。”李连翘悠悠地说。 “首先,是背着,不是抱着,抱一个人走不了那么远的路;” “其次,陈小幻喜欢女人,你又不是不清楚。” 话一说完,徐咏之就后悔了。 为什么要在李连翘面前辩白?我要在她面前证明什么? “对,我确实比你清楚,我知道她有多炽热,这个人的情感,嘿嘿……”李连翘笑道。 徐咏之闭了嘴,全力向山上走去。 “你觉得可以逃避吗?你也喜欢她对吧。” “没有。” “有,你觉得自己是世界的中心,每个姑娘,你都要讨人家的喜欢,你有多少莫名其妙的女人?两个媳妇,一个妾,陈小幻也变成了你的师妹,也是半个姨娘了,你那个表妹也不对劲吧,还有啥,太监的媳妇是不是也跟你有一腿,就是那个管你叫哥哥的干妹妹?”李连翘问。 “上官夫人,你真的好下贱啊。”徐咏之说。 “你知道我遭遇过什么,用来试验药物,你看见了,但你没有看见更多的,当年我可没有一个人拿着战斧来救我,我在那个栅栏里失陷了三个月,那些管事的人占我的便宜,我受的痛苦,就是这霍家、这桃源、这巫师世界造成的,那时候你在哪?”李连翘说。 “那时候我还没出生,”徐咏之说,“你永远都把苦难推在别人头上,有劲吗?十三四岁的你可怜,那三十四五岁的你呢?” “有劲!特别有劲,我经常想,这事还是毁了的好!”李连翘嚷道。 徐咏之见她撒泼,也不好再说,正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在道边开口说话:“何人在此喧哗啊?” 一个老道,仙风道骨,却又有这么几分睡眼惺忪,这人正是陈抟老祖。 徐咏之也不多说,跪下就给老道磕头。 “哎、哎、哎,干啥?讹我是吧……”陈抟大惊失色。 “祖师爷,我是徐矜。”徐咏之说。 “不认识!” “我是龙虎山张欢道长的徒弟,但是现在……我还没有出生,我是从而是多年后……总之……您能明白吗?” “不能,不明白!”陈抟老祖一头雾水,“张欢又是谁?” 不奇怪,陈抟老祖那时候还没有收师娘做徒弟,而师娘还没有和师父张欢在一起。 “咱们进石屋说吧,”徐咏之对陈抟老祖说。 “你怎么知道我要盖一个石屋?”陈抟老祖更加惊讶了。 陈抟带着徐咏之和李连翘走进了他的小道观,果然一个石屋正在搭建。 “祖师爷……” “别认亲戚。” “老仙长,烦劳借给我笔和纸。” 陈抟把笔纸拿给徐咏之。 徐咏之刷刷点点,把陈抟给自己改的那个方子写了下来。 “仙长,认识这个方子么?” “啊呀!太精妙了,这是谁的手笔?”陈抟老祖问道。 徐咏之的心一下子就凉了半截。 石屋还没有修起来,陈抟老祖也没有神机妙算的推演能力,而他也不认识自己,换句话说,这时候的陈抟老祖,根本就不是什么神仙。 穿越有什么好!还得教一个神仙如何做神仙。 “哈哈哈哈,”李连翘笑出了声,“原来真正的神仙不是什么陈抟,就是你徐矜啊!” 徐咏之坐在石阶上,叹了口气,通向未来的路,好像越来越渺茫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二百三十二章 天大地大 “先生……”陈抟一脸诚恳,看着徐咏之,“先生医术精奇,老道佩服得紧,不知先生可否盘桓几日,教老道一些医道……” 徐咏之看看陈抟,陈抟的神情完全没有假装,他是真的不认识自己,也是真心地在求教。 我成了自己祖师爷的师父,这事儿上哪说理去! “好,我用三天时间教你,正好在这里休整一番。”徐咏之说。 “那尊夫人……”陈抟看看李连翘。 “给她单独找个屋子住,”徐咏之说,“这不是我夫人。” 徐咏之在张超谷住了三天,口传笔录,把关于医术、让人死里求生的东西都教给了陈抟。 “了不起,太神奇了,”陈抟说道,“先生到底是何方人士……” “哎,”徐咏之叹了口气,“现在不方便说,我姓徐,早晚你会再遇见我的,那时候,就得是你来教我了。” “这是前世么?”陈抟问。 “道长,您听说过一个人回到他出生之前的时代么?”徐咏之问道。 “这……” 徐咏之把自己陷入混沌世界,又误入二十年前的事情简单说了说。 “我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陈抟点点头。 “我后来遇见道长的时候,您在忙着计算天下的万事,用的是睡梦中的人脑,您告诉我说,人脑的潜能还远远没有开发,用睡梦中的人来计算天下事,几乎就能做到无所不知,但是这人脑怎么用,我没有问,您也没有教,我就知道这么多了,希望能够给您启发。”徐咏之说。 陈抟一拍大腿,“这下我有方向了!” “有帮助就好。”徐咏之说。 “徐先生……”陈抟有点欲言又止。 “祖师爷,就算是当下,您的年纪也远远大过我,叫我徐矜就可以了。”徐咏之说。 “好的,徐公子你千万记得一点,这误入时空的事情,千万要做的一点是不要改变历史,你从未来来,当知未来事,如果利用这一点去改变未来,那一定会有大麻烦。”陈抟说。 “多谢祖师爷指教。”徐咏之说。 陈抟开始雇佣工匠,建筑石室,那个计算天下万事的中心,马上就要开张了。 徐咏之借机在这张超谷当中,过了十天安生日子,这期间他每天都在练习战斧,想要练出一路招数来。 第十天,李连翘来找他,说有事要说。 “什么事?”徐咏之问道。 “我要下山,你要不要一起去?”李连翘问。 “你要去哪?”徐咏之问。 “你这么在乎吗?”李连翘问。 “不是在乎,而是我不许你走。”徐咏之说。 “啊呦,人家脸都红了。”李连翘说。 “我没跟你逗,我带你上山,就没准备让你下去,把你关在这里,我心里才安生。”徐咏之说。 “可是我如果不在桃源的话,未来也会改变对吧,要知道,没有我把你娘嫁到南唐去,你根本就不会出生!”李连翘说。 就是这点麻烦,谁也不知道改动历史之后会发生什么,李连翘早就明白了这一点,才会把徐咏之拿住。 “没搞清楚的是你吧,”徐咏之说,“你根本就不是那个被抓进桃源的人,我们现在的这个时代,另外有一个李连翘在那个实验室里接受霍家的虐待,而不是逃出来的,现在的这个你。” “那太好了,我就要下山去救当年的我,免得让她受到霍家的折磨,难道挽救一个饱受折磨的少女,不是一件善事吗?”李连翘说。 “我不能允许你这么做,事情已经发生了,就不许你来改变了。”徐咏之说。 “不一定,你难道不想去救你爹和你娘吗?”李连翘突然口气变得温柔了起来。 “不,不想。”徐咏之说。 “别硬撑着了,做什么呢?我去救当年的自己,你来帮我,如果你做到了,我会拦住后来的我,不许她伤害你家,你看如何?”李连翘说。 改变历史从来都是一个充满诱惑的提议,但如果你真的这么去做,就会发现事情会失去控制。 徐咏之想起陈抟的警告,硬着心肠说:“绝对不行。” “其实你可以做的事情,还是很多的对吧,”李连翘说,“现在是后晋年间,柴荣和赵匡胤还都是孩子,如果你能够当上一个节度使,那天下……” “我对当皇帝没有兴趣。”徐咏之说。 “你能提前二十年结束战乱的话,天下的老百姓不一定能死多少呢。”李连翘说。 “上官夫人,如果是三四年前,你说这话,我会被你打动,但是现在,我和过去不一样了,我断了那种拯救他人的情结,我现在只希望尊重别人的命运,该发生的,终究会发生。”徐咏之说。 油盐不进啊,李连翘已经没法影响徐咏之了。 “那我自己下山去,总之先把自己救出来。”李连翘说。 “你走不了。”徐咏之把李连翘的手腕抓住了。 “你弄疼我了!”李连翘大声叫道。 “那就别反抗!”徐咏之压低了声音说。 “救命啊!”李连翘放开了嗓子叫道。 “住嘴!”徐咏之紧张地看看左右。 “非礼呀!非礼……”李连翘带着哭腔,徐咏之自己恨不得都出来揍自己一顿,打抱不平了。 “住手!放开这个小姑娘!” 身后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嚷道。 “不然的话,贫道就不客气了!”一个小伙子的声音,听着也耳熟。 徐咏之刚刚转身,两个人已经攻了上来。 三把剑。 女子用双剑,身法非常灵活,小道士用单剑,剑法精妙。 这一下,徐咏之只好松开李连翘,从腰间拔出战斧迎战。 这是他第一次用斧来接剑,难免有点底气不足,万幸对面的剑招他认识。 岂止是认识,再熟悉不过了。 道士用的,是龙虎山的剑法;姑娘用的,跟小贵用的那套剑法一模一样。 徐咏之遇到了年轻时候的师父和师娘!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还打什么?又不能伤这俩人。 他往后跳出一丈多地,赶紧大叫“误会了!误会了!” “还有什么误会的!你逮着人家姑娘家的腕子,要非礼人家。”唐道长这个时候还是俗家打扮,徐咏之看了看,师娘年轻的时候还真漂亮。 “就是,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张欢道长倒是二十岁的时候和四十岁的时候长得差不多,长方大脸,两撇小胡子。 “在下……姓徐,是陈抟道长的……晚辈” 他原本想说自己是陈抟道长的徒孙,但又担心这段经历会让张欢和师娘对照的上未来的事,因此含糊带过。 “那女子乃是一个祸乱天下之人,因此奉了师尊的命令,准备将她封禁起来。”徐咏之客客气气地说。 “听这人说话,倒不像在撒谎。”张欢说。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就是容易上当。”唐道长说。 徐咏之趁着他们说话,用眼睛去找李连翘,那里还有她的身影,这下徐咏之可是后悔不迭了。 “两位侠客,坏了我的大事了!” 徐咏之拔脚就追。 “欢哥动手!”唐姑娘嚷道。 欢哥只要听到女朋友的命令,那就立刻会变成进攻机器,龙虎山三花聚顶神英剑,使劲地往徐咏之身上招呼。 “啊呀!”徐咏之心里又羞愤又委屈。 但是他一下子就看到了张欢剑法里的漏洞。 奇怪,师父的剑,怎么全是当年他教自己的时候指出的那些错误。 就这一嘀咕的时候,剑就攻到了自己的喉咙,徐咏之赶紧按照师父所传的破法,把指头搭在剑上,运气发力。 长剑落地。 张欢眼睛都直了,虽然瞪圆了的眼睛也不大,但真的瞪圆了。 “你!你能破我龙虎山的神剑,到底是什么人!” 徐咏之也不多说话,只怕说错了,他捡起长剑,起了一个剑礼,把刚才那套三花聚顶神英剑走了一遍。 张欢大嘴巴都合不上了。 “你是谁!” “我和龙虎山渊源颇深,但是不方便透露。”徐咏之说。 江湖上就是这个规矩,你要是揍了人家,问人家是谁可以,你要是输了,那就不能问了。 “尊驾留下个万儿来吧。” “我不订约会,”徐咏之说,“两位侠客,都是我敬重的人,我不会跟你们动手。” “你的轻功是谁教的?”唐姑娘忍不住开口询问。 徐咏之也没法说实话,总不能说“就是你教的”吧。 “我跟唐道长的门户也是颇有渊源。” “你怎么知道我想出家做坤道?”唐姑娘更是好奇不已。 “你们俩还没成亲对吧。”徐咏之又问。 唐姑娘的脸红了。 确实,她想要上华山学武功,张欢怕她一个人出门有失,才陪着一起来的。 “那又怎么样?”张欢怒目而视,觉得他在挑衅。 “前辈!”唐姑娘满脸通红地说。 可不是前辈,徐咏之现在长着一张三十出头的脸。 “如果方便的话,可否为我们二人证婚……” 徐咏之头都大了一圈,怎么,要成为自己师父和师娘的媒人吗? “两位还是请陈抟老祖来主婚比较好,他是前辈高人,我只是一个流浪漂泊的孤魂野鬼,给你们做媒证,太不吉利了。” 这个时候,陈抟老祖出现了,看看两个人,一下子就明白他们是谁了。 “你们俩不要对这位施主有敌意,他是我们华山的门人。还有,小姑娘随我过来,要拜我为师是吗?”陈抟说。 “您算得真准!”唐姑娘说。 唐姑娘跟着陈抟过去,张欢和徐咏之两个人剩在了前院里。 徐咏之这个时候再无疑问了——师父的剑法,看来是自己教的。 “张道长。” “不敢当,前辈您叫我欢子就可以。” “可别可别,我以前得过一套双手剑法,你想不想看看?” “好!看看就看看。” 徐咏之把那套好用不好看的双手剑法,给张欢演示了起来。 原来世界上有那么多事,以为遇见了高人。 最终还是受惠于自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二百三十三章 寻找徐矜 大宋开宝六年,公元973年。 也就是徐咏之失踪的第十年春天。 山字堂举行了一次全会。 这是十年前的约定,每年春天都会开一次会,通报徐咏之可能的消息。 徐宗谱已经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比巧姐还要高出半头——这孩子长个长得早。 美美虽然上了几岁年纪,但仍然很美。 年轻的寡妇,有一份特别大的家业,门前难免有各种骚扰者。 最有名的追求者不是别人,正是晋王赵光义。 这个人自从失去了李连翘,也逐渐收拢心神,好好地去面对开封府的各种事务了,后面大宋进攻后蜀、南汉的战争当中,也发挥了自己的力量。 赵光义跟段美美提了几次娶她的事。 “虽然你是个有封号的夫人,但守着一个孩子苦熬,毕竟也不是事儿……”赵光义派来的说客都是这样开场的。 “我不是寡妇,我家太尉会回来的。”段美美总是这么说。 赵光义后来按捺不住,他对人妻总有一种莫名的渴望,尤其是对手的妻子。 “大哥,段氏改嫁给我,我来照顾徐宗谱,岂不美哉?”赵光义说。 “晋王,”赵匡胤用了一种特别疏远的称呼,“娶段氏这事,休要再提,你的侧室很多,生儿育女也不少,不愁子嗣的情况之下,就不要去招惹别人的妻子,以人妻为妾,违背大宋律,你当年参劾徐矜就是用的这条,难道忘了?” 赵光义被管家一通抢白,讪讪地走了。 段美美也觉得自己会被卷入各种是非,大宋开宝六年,公元973年。 也就是徐咏之失踪的第十年春天。 山字堂举行了一次全会。 这是十年前的约定,每年春天都会开一次会,通报徐咏之可能的消息。 徐宗谱已经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比巧姐还要高出半头——这孩子长个长得早。 美美虽然上了几岁年纪,但仍然很美。 年轻的寡妇,有一份特别大的家业,门前难免有各种骚扰者。 最有名的追求者不是别人,正是晋王赵光义。 这个人自从失去了李连翘,也逐渐收拢心神,好好地去面对开封府的各种事务了,后面大宋进攻后蜀、南汉的战争当中,也发挥了自己的力量。 赵光义跟段美美提了几次娶她的事。 “虽然你是个有封号的夫人,但守着一个孩子苦熬,毕竟也不是事儿……”赵光义派来的说客都是这样开场的。 “我不是寡妇,我家太尉会回来的。”段美美总是这么说。 赵光义后来按捺不住,他对人妻总有一种莫名的渴望,尤其是对手的妻子。 “大哥,段氏改嫁给我,我来照顾徐宗谱,岂不美哉?”赵光义说。 “晋王,”赵匡胤用了一种特别疏远的称呼,“娶段氏这事,休要再提,你的侧室很多,生儿育女也不少,不愁子嗣的情况之下,就不要去招惹别人的妻子,以人妻为妾,违背大宋律,你当年参劾徐矜就是用的这条,难道忘了?” 赵光义被管家一通抢白,讪讪地走了。 段美美也觉得自己会被卷入各种是非,许多公卿也有来提亲的,这是北宋初年,人们更加实际、也尚武,他们喜欢强壮的女子,没有后来南宋时候所谓的饿死、失节这样的论辩。 这种烦恼多了,段美美就萌生了逃避的念头,春节的时候命妇进宮参见皇后,她就跟皇后说:“我想要搬家,回河北安国去,守着我的客栈和安国药铺生活。” 现在的皇后姓宋,是真正的高门闺秀,这是赵匡胤的第三任妻子,宋皇后心疼段美美丈夫失踪,也一直都对她有馈赠和照顾,听了她这一番话,就去学给赵匡胤听。 赵匡胤听了,知道段美美受到了求婚者的骚扰,于是下了一道诏书。 “朕对徐矜有特殊任务的安排,十年一到,他一定会归来,军民人等如果再去徐府上聒噪,一律抓去军营,四十棍起!” 有了这道诏书,段美美就消停了。 段梓守这几年里迎来了喜事,他娶了阿脆,俩人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头面生得都像段梓守,但是肚子上漆黑一片,这是小熊猫的特征,所以人送外号叫腹黑段公子,这孩子也都三岁了。 徐咏之的本部兵马,一直都是由李守节在训练,在征讨后蜀、南汉和的过程中,众将都被配置在新晋大将潘美的麾下,屡立战功。 段美美一度上奏折请官家收回兵权,但赵匡胤一直没有答应。 “咏之兄弟是朕的节度使,朕不会轻易把他的部属交给别人。”赵匡胤在旨意中回复段美美说。 山字堂的人深受鼓舞,认为可能赵官家的意思是把军队未来交给徐宗谱,有这么一个少主,大家总能继续团结在一个人周围。 但是段美美却非常冷静:“功臣之子,必有恩荫,但这个时代不是封疆裂土的时代了,你看石守信、王审琦、韩令坤,哪个能把军队交给自己的儿子?官家既然不收回军队,一定还有自己的想法,而官家的想法我赞同,那就是,咱们家大人还活着。” 抱着这样的念头,段美美撑到了徐咏之失踪的第十年。 在这一天的三月初一,山字堂的人汇聚一堂,商量着让宗谱公子继承家业的事。 小贵也从金陵赶来。 她这十年,过得不容易。 没有李连翘的十年,南唐的朝政正常了很多,尤其是外交政策——再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出动和袭击,和大宋该贸易的就贸易,该戒备就戒备,大宋忙于平定蜀地,所以也没有向李煜的方向施压。 但是小贵特别忙,这些年她在带孩子。 带的是李煜的孩子。 南唐后主李煜和皇后周娥皇有两个儿子。 在徐矜失踪后的同一年,李煜的小儿子李仲宣因为猫在佛前踢翻了油灯,受了惊吓,一病不起,不就就死了。 周娥皇因为照顾小儿子,身体也变得越来越坏,等到孩子一死,她也病倒了。 这个时候李煜才知道这么多年李连翘给他的朝廷造成了多大的破坏,熊世海如果在,仲宣的命可能还能保得住。 小贵也是奔走于金陵和汴梁之间,求山字堂想办法,但是医生救得了病,救不了命,孩子没有救过来,不过周娥皇的身体,倒是在慢慢好转。 周娥皇一度是由小贵来照顾的,她信任小贵,小贵又通医道,但是很快,爱管闲事的徐铉大人就上了一道奏折。 其实还是老生常谈,说小贵究竟是个男身,照顾国母,多有不便,希望能够让周娥皇的妹妹女英进宫,照顾姐姐的身体。 这事听起来特别好,亲妹妹照顾姐姐,肯定会尽心不是? 问题是要想想大家的出身,小贵从小就是伺候人、照顾人的人,她是被当做丫鬟和奴婢培养的,什么活儿都会做;而周女英这个姑娘,从小就是大小姐,而是是那种老来得女,她肯定不会衣不解带,洗手做羹,只是在宫里指挥宫女仆婢,那周娥皇就吃了不少的苦头。 问题就在于,这种指挥人干活的大小姐,既然工作量不饱和,那就要琢磨着别的事。 姐夫好帅。 这一点也能理解,天下谁不喜欢皇帝呢? 更何况是李煜这样的诗人和音乐家? 就连小贵这样的女孩,不一样会对李煜心动么。 所以周女英进来没多久,李煜和她就做成了事,周娥皇看在眼里,恨在心头。 要是小贵就没这个问题,因为她心有所属,虽然徐矜失踪了好几年,但小贵已经是李煜的嫔妃了,不用追求名分或者权势。 亲妹妹当然希望成为继后了。 娶皇后的妹妹,自古至今都不罕见,比如后主刘禅,他的皇后是张飞的女儿,皇后身故之后,就娶了张飞的小女儿,担任继后。 再比如柴荣的皇后符皇后,柴荣也是先娶了姐姐,姐姐死后,就娶了妹妹做填房,让小姨来照顾外甥,她不会害这个孩子。 但是你不能在我活着的时候,就在我面前勾三搭四吧! 这是周娥皇最愤懑的地方,自己的怨气,在至亲的妹妹身上,她不告而取,抢夺自己的男人,两个人在病榻前的眉目相对,都像十年前的自己和李煜一般! “你想多了,”李煜说,“你好好养身体吧,人不能胡思乱想的。” “这不是胡思乱想,你让她出宫,让小贵来照顾我吧。”周娥皇说。 “人人都知道你妹妹进宫来照顾你了,你觉得她未来还能嫁给谁?她进来,早晚就要给她一个名分。你不会嫉妒自己的妹妹吧。” “我嫉妒?”周娥皇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她几乎不认识他了,“你当年跟长公主两个人的关系,谁看不出来?我嫉妒过吗?小贵是听了我的劝,才一直留在宫里教太子武功的,我若是嫉妒的话,那两个人我不是更应该除掉吗?” “越说越不像话了,女英是我们的小妹妹,你这么怀疑她,让她怎么想?”李煜说。 “我快要死了,陛下,我不能考虑那么多了,我只希望能够舒坦一点,在最后的日子里。”周娥皇说。 李煜一甩袖子,出去了。 生病的女人尤其喜欢疑神疑鬼。 还是妹妹好,在那里,能找到久违的温柔。 小贵最后一试,是请托了陈小幻带周娥皇去陈抟老祖那里。 但是陈小幻看了看周娥皇的样子,拉着小贵出来。 “怎么样?” 陈小幻跟小贵摇了摇头:“她没有活下去的心思了,你还不明白吗?” 小贵看看周娥皇那个淡淡地,超脱生死的笑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留书给陛下,让他封你为后。” 这是周娥皇对小贵的最后一句话,说完后,她就闭上眼睛,昏迷了过去。 当晚,皇后周娥皇薨。 次日,李煜发布诏书,立周女英为贵妃,摄后宫事,夏小贵也升为贵妃,位在周女英之后。 第二年,周女英立后,这就是著名的“小周后”。 小贵这几年,也是躲着小周后,安心教***,技不压身,无论是武术还是医道,早晚都有用途。 因为南唐早晚要亡,而李仲寓,最好的出路,就是像李守节一样,去做一个大宋的官儿。 小贵进了山字堂的老宅,见到段美美,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其实两人也三年没见了。 见了做什么? 还不是一起为那个男人伤心? 小贵坐下之后,山字堂的人也就来齐了,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声音。 “圣旨到!段氏、夏氏二位夫人接旨!” 是张德钧的声音。 赵匡胤有事情找他们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二百三十四章 人生赢家 来召段美美和夏小贵进宫的人,正是徐咏之的干妹夫、内侍行首张德钧。 张德钧是这几年最大的赢家。 他改了名字,现下叫做王继恩。 姓都改了。 其实也不算改,这是恢复本性。 他从小家里贫困,跟着母亲改嫁到张家,张家的继父,自然关注自己的孩子多一点。 你不能指望一个三家村的庄稼汉像曹操那样,对妻妾和前夫的儿子都着力培养。 这孩子长大后,没房子,也没有地。 这种小孩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去汴梁这样的大都市寻找机会。 今天我们总觉得去大都市是实现梦想,是想要有所作为,并没有,张德钧就是想要讨个生活。 幸好张德钧长得非常结实,在路边想要投军,结果就来了一队盔明甲亮的人。 “长得挺高……” “身子也结实……” “愿意加入我们吗?” “一个月五贯,吃住穿都包了。” 今天找工作也是一样,这么好的条件,你就得问问工作内容,张德钧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当兵嘛,无非是苦一点,还能怎么样。 进去军营就后悔了,四个人把他抬到一张土炕上。 手起刀落,张德钧从此做了公公。 这是柴荣的宦官亲卫,所以这里的宦官其实都是赳赳武夫,哦,不,赳赳武公。 柴荣厌恶那种尖锐的太监嗓音,所以他身边的宦官,大多数都是十六七岁之后才去势的,他们要强壮得多。 这个传统被大宋继承了,一直到北宋末年,宦官都是以强壮尚武为荣,比如领军进攻辽国的童贯。 张德钧在徐咏之失踪之后,跟赵匡胤就提了请求,希望恢复自己的本姓,赵匡胤想到张德钧和徐咏之曾经在山西一起出生入死,答应得很爽快。 张德钧就把名字改成了王继恩。 王公公很快就打响了自己的新名号。 徐咏之失踪后的第二年冬天,朝廷决定征讨蜀,孟昶闭关抗拒宋军。 赵匡胤知道段美美在渝州待过,就问她进军的法子,段美美推举了清江水军进攻的法子,赵匡胤采纳了,就命令李守节和王继恩带着徐咏之的队伍,配属在王全斌之下。 段美美回来,问了问李嗣归,他此时已经从潭州代理知州的位置上调回汴京,仍然在军中和李守节领兵。 李嗣归听完,对段美美解释道:“官家应该是好心。” “王公公这个人,当年相公在的时候,恐怕还震慑得住他,现在就难说了,他是个要立功的人,我就怕他夺权,这支兵姓不姓徐,我不在乎,但是我们山字堂和弓箭社这么多人都在军中听令,倘若他行使乱令,造成损伤,就麻烦了,我们要保全这几万儿郎,等相公回来。”段美美说。 “夫人不用担心,”李嗣归说,“王继恩指挥不动这支禁军,这支兵虽然是李得臣来管,但其实是天子直接下令,官家派一个内侍在这里,说到底是防着王全斌。” 段美美点点头,王全斌是抢功的行家,让徐矜的兵去做炮灰,是他的风格。 “官家安排自己的内侍在这,王全斌就不敢让咱们的儿郎去无辜送死,官家是圣明的。” 征讨后蜀的那一年,王全斌势如破竹,李守节带兵攻进了成都,后蜀皇帝孟昶开城投降。 以往的经验,到这里战事就结束了,可惜不是。 和山西、扬州和两湖都不同,老成的大将都不在了。 慕容延钊在徐咏之失踪的那年病重死了。 李处耘因为和老慕容的冲突,被贬了。 倘若是徐咏之进成都,一切都会好好的,只可惜王全斌这个人,胸怀和格局都不够。 而且王全斌特别缺钱。 之前我们也说过,王全斌升得很慢,一把年纪了才建节,所以他对金钱的渴望近乎偏执。 打下一国,军队是要执行自己的占领者权力的,在五代的时候,这个权力就是烧杀抢掠。 大宋既然自认官军,那就绝对不能放纵士兵做这样的事情,所以从各地官署皇宫的缴获,就成了军队的战利品了。 我们不说明面上的去处,其实所有的缴获物,就是一份入官,一份犒赏军队,还有一份得给大将和太监不是。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兵将们喜欢徐咏之,他家里有钱,他的那份钱不拿,士兵就有富余,赵匡胤那一份,谁也动不了,那就是存起来准备着光复燕云十六州的。 徐咏之的高姿态对同事们是一种极大的打击,士兵们总是忍不住会比较他们的长官,听说徐咏之的兵收入最高,难免会有想法。 如果仅仅是收入高也就罢了,如果你问徐咏之的兵,他们还会说: “我们节度使拿我们当兄弟。” 尤其是那批河北、两湖弓箭社和汴梁老步军的兵,更是把徐大人的武功吹得天下并列第一,赵官家的枪是皇帝第一,而徐大人的剑和枪,是武将第一。 士兵们有多爱徐咏之,王全斌就有多恨他。 王全斌还指望着洗劫成都发家致富。 所以宋军进了成都,老老实实在城里维持秩序,制止友军抢劫的,都是李守节带的徐咏之旧部,而所有出手抢劫的,无一例外是王全斌的人。 结果王全斌的兵就遇到硬茬了。 川人的性子最烈。 今天我们谈论地域性格,总是说“燕赵大地多慷慨悲歌之士”“三晋出雄兵”,觉得河南河北的人刚强。 其实五代的乱世中,这两地的人被大军来回割韭菜,基本都认命了,见兵有跑。 反倒是蜀地的人,因为山川险固,被兵乱蹂躏得少,一旦被抢劫,就是闻风而起。 “天下大乱,蜀中先乱,天下大治,蜀中还要乱三年。” 无川不成军。 蜀军是很好的山地部队,用来征讨南汉、南唐,未来都用得上,所以赵匡胤决定征发这些士兵来汴梁。 不愿意当兵离家的,发两个月粮食的遣散费。 很好的条件,但是下面执行的人出了问题。 王全斌扣着钱粮不发。 一千年后看起来,这件事蠢透了,毕竟那个时候还没有理财产品,没有什么隔夜利息。 谁也没法知道他在想什么。 孟昶拿出来的劳军经费,在李守节带领的先锋后王全斌带领的后军之间,居然是一比一平均分配的。 队伍当晚就在躁动,都被李守节和王继恩压住了。 “使相做事这样不公,只怕会出问题。”李守节说。 王继恩赶紧送回密奏,但是公文往来于蜀地和汴梁之间,需要时间。 蜀军就在这种情况下反了。 他们聚拢在旧时的军官周围,拉起了一支队伍,王全斌的招抚无效。 “怎么可能有效,”李守节吐槽道,“他的兵将先去把人家头领的家人杀了,女儿抢走了,再去招安,那能招得到才怪。” 王全斌调李守节的队伍去剿,士兵们因为过去的战利品分配问题,不愿意听令,王继恩做主,让李守节好好守住成都就好。 这下王全斌本部的兵马就损失惨重,等到赵匡胤的援军和钦差到了成都,这场兵乱才被逐渐镇压了下去。 王全斌被朝廷议罪,赵普定了斩决,但赵匡胤考虑到他的旧功劳,就把他发在了湖北随州,褫夺了节度使的职位。 王全斌的部将都被处罚,就连李守节也遭到了申斥,但王继恩,却因为保全了兵马,等到了援军,成为平定蜀乱的功臣。 这让王继恩成了朝廷当中最炙手可热之人,赵匡胤把他派到了河北领了两年兵,接受锻炼,然后再调回来听用,未来就是妥妥的都总管、兵马都监之类的高级武官了。 今天的王继恩来传旨,可见是个大事。 段美美和小贵赶紧预备了朝服进宫。 “王公公。”段美美说。 “什么公公不公公的,两位嫂子叫我名字就好。”王继恩说。 “可是我家相公有了什么消息了么?”段美美问。 “确实是我哥哥的消息,”王继恩说,“而且还是那种特别大的好消息。” 段美美也是一头雾水,特别大的好消息,难道找到徐咏之了? 一个失忆的男子,把全村老百姓家的鸡都吃了,然后老百姓愤然报官,一核查,发现是节度使大人。 不像是这个风格。 不管怎么样,先去看吧。 “我觉得官家可能知道一些事,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小贵说。 “比如呢?”段美美问。 “这事儿太复杂,我还不敢猜。”小贵说。 两个人来到了殿外,却发现宋皇后在出来迎接她们了。 “皇后娘娘。”两人赶紧施礼。 “两位弟妹不用多礼,今天是你们家的好日子,进去见官家就知道了。”宋皇后一脸微笑。 两个人都觉得狐疑,但是宋皇后来迎接,肯定不是什么赵二弄的阴谋了,不如进去听听。 她们进入殿内,看见赵匡胤和魏王赵光美一起坐着说话。 “两位弟妹!”赵匡胤兴冲冲地说,“朕刚跟魏王说了,让他去把我徐矜兄弟接回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二百三十五章 重上华山 魏王赵光美今年二十四岁,已经长成了一个壮实的小伙子。 这是一个骄傲、自信的年轻人,长着一张没有被欺负过的脸,十几岁的时候,他的大哥就成了皇帝,此前的他经受了很好的文武教育,而且性格上豁达敞亮,跟朝中许多官员,看上去都是朋友。 当然了,赵光美最惦记的那个兄长,不是他的皇帝哥哥,而是徐咏之。 徐咏之当年和赵光美一起在王溥大人门下学习,虽然时间不长,但赵光美非常喜欢他。 后来徐咏之失踪,赵光美也是时不时地来到徐家,看看徐宗谱,问问段美美有没有什么困难。 赵光义就曾经批评过这个弟弟:“徐家没有男人,你年纪渐长,过去也要知道避嫌。” 其实赵光义是心里嫉妒,他求娶段美美被拒绝,看见弟弟成了徐家的座上宾,才出言讥讽。 “民间说老嫂子似母,徐家嫂子有勇有谋,连黏土怪都被她收拾了,这样的一个女英雄,又会有什么传言呢?”赵光美并不忌讳。 赵光美喜欢的,其实是陈小幻。 他去徐家,时不时地就能遇见这个冷冷的姑娘,这姑娘在教徐宗谱龙虎山的功夫,赵光美就跟着一起去跟上去探讨一番,陈小幻也不以门户之见赶人,因为赵光美的天赋,也根本学不来五雷法或者三花聚话,原本有三分期待,倘若推门进来,就看见徐咏之和官家在把酒言欢,那就好了。 非好好捶这家伙不可,一别十年,你可去哪了呢! 但是看见是魏王赵光美,段美美微微有点失望,但也觉得不是坏事。 赵匡胤一定有安排! 段美美和小贵一起过来施礼。 “免礼,”赵匡胤笑着对段美美和小贵说,“二位弟妹,朕决定派魏王,去把咏之兄弟接回来。” “接回来?他在哪?”段美美问。 “华山。” “哦?” 段美美看看小贵,小贵摇摇头,谁都不知道徐咏之在华山上的事儿。 “官家是不是一直知道相公在华山上?”小贵问道。 “朕也是最近才明白那个人是他。”赵匡胤看看天花板,幽幽地说。 赵光美和两个女孩子都盯住了赵匡胤,觉得官家这句话里,大有故事。 “后汉年间,朕还没有从军,浪迹江湖,宣祖虽然在禁军,但不愿意让朕在军中效力,一封书信送朕去了湖南,想要去那里投他的老相识。” “哪知道那个老相识目光短浅,只道朕是一个禁军的子弟,想来是纨绔膏粱,不愿意用朕,一顿饱饭,给了朕两贯盘缠,让朕另投他处。” 段美美听杜太后讲过这段往事,点了点头,赵匡胤当了皇上之后,还曾经把那个老将请来喝酒,问过这件事,并不是要责备他,只是让他看看,自己不是纨绔子弟,不是废柴。 “要从湖南回汴梁,两贯盘缠怎么能够!朕也是一路省吃俭用,将将走到襄阳,寓居在一个寺庙当中,想要回汴京,觉得羞耻,没脸见父母,你们知道太后偏疼晋王,总觉得我是个浪荡儿子,回去见了她,只怕要忍受一车的刻薄话。” “朕虽然没地方去,却也不愿意入蜀或者去江南,那便不是朝廷的控制区了,也是一肚子腌臜气,就在襄阳病倒了。” 段美美和小贵很明白急于证明自己,却又找不到合适道路的年轻人的样子,点了点头。 “没钱买药,烧热了,喝凉水,又热了,那就昏过去了。觉得自己就要归位了,突然就来了一个人,在庙里照顾我,抓药、煎药、煮汤,直到我的烧退了,他还留了银子给我。” “这人是谁?”赵光美问道。 “我觉得他大概比我大七八岁的样子,看着装束是个和尚,似乎又留了头发,藏在僧帽里,一直戴着面纱。” “可能因为官家你患的是时疫,所以要佩戴面纱。”小贵说。 “没错,朕之前是这么想的,但是最近发现,可能不是那么一回事。”赵匡胤说。 “和尚跟我说,让朕去投节度使郭威,那里有个英雄叫做柴荣,值得结交,还说我的相贵不可言,朕感激他救我性命,觉得他说话有理,就想着一试。” “这个故事,听太后说到过。”段美美说。 “没错,”赵匡胤说,“但是旧事里,我有了新发现。” 赵匡胤拿出了一封信。 “和尚跟朕说了两件事。” “第一件,他告诉朕,如果未来朕做了皇帝,手下有个节度使,会失踪十年,他的家人部曲,烦你照顾。” 段美美吃了一惊,“这和尚真的会算么?” “咏之失踪之后,朕觉得,这是一位世外高人,所以这些年咏之的队伍,朕一直都没有给别人。” “多谢官家。” “第二件事更神奇,他告诉朕,等朕的三弟二十五岁那年,拆开这个信封。” 赵匡胤拆开了信封,把信拿给了段美美,段美美接过来,和小贵一起看。 “哎呀!”两个人都发出了一声惊呼。 徐咏之的字。 段美美在山居客栈的时候经常接到徐咏之的书信,他的字,就是自己读书写字的模板和动力;小贵更是追随了徐咏之好几年,对他的字再熟悉不过了。 “来华山张超谷,叫醒我。” “再也没有什么疑问了,”赵匡胤说,“那个在朕生病时候照顾朕的人不是别人,就是咏之兄弟,朕觉得他遮面,就是为了防止朕后来一见到他就认出来,从年龄看,他回到了二十多年前,这件事怎么做到的,朕还没有猜明白,你们上了华山去见陈抟老祖,应该就有答案了。” “官家,我们能现在就出发吗?”小贵问道。 “这就走!” 回到山字堂,田蔻蔻和陈小幻听说了,就要用传送术带大家去华山。 “先不用,我们得一起骑马去。”段美美说。 因为有魏王赵光美和赵匡胤的圣旨,就得安排一支禁军护卫,李守节赶紧安排了二十名最精锐的骑士、枪兵和弓手,都是劲装快马。 段美美叫上了陈小幻跟自己和小贵一起去,这让赵光美非常开心。 “谢谢嫂子!”赵光美一脸得意。 段美美还真不是想要促成什么,其实很简单,这一路不一定遇到什么,说不定李连翘也会出现,就算山上有个神仙镇着,还有一个神仙级别的妹妹徐小朵在,但路上也一定要有个巫师跟着才能安全。 蔻蔻这时已经嫁给了陈楷模,有了一个两岁大的女儿。 “女儿好,陈家的男孩都是废柴。”霍湘感慨说。 田大榜抱怨霍湘一通,觉得陈楷模虽然巫术平庸,但也有所长,是个艺术人才,而且他坐了一年多李连翘的牢,也是富贵不淫、宁死不乱,这样的女婿当然不是废柴了。 蔻蔻孩子还小,美美就让她安心在家等消息,这下随行的伙伴,最合适的就是小幻了。 “很好,我也想回华山,很想念祖师爷、师父、师娘。” 话虽然这样说,陈小幻却看了看赵光美。 这个小伙子,单纯得很,也可爱得很。 小贵和段美美,都看得明明白白。 这事儿,别管了。 越多人谈恋爱越好,山字堂需要更多的好消息。 山字堂也需要更多的强援。 尤其是小贵对这件事的理解更为深刻,因为“金匮之盟”的存在。 魏王赵光美,是这份密诏里大宋的第二顺位皇位继承人。 他和山字堂、龙虎山的关系越近,晋王赵光义对山字堂就要越客气。 “我不在的时候,军中自然有李得臣管事,山字堂的事情,蔻蔻拿主意。” 大家喊一声是,算是答应。 “好了,我们去把大人接回来!”段美美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二百三十六章 十年之梦 魏王赵光美穿着全新的大红官衣。 铁翅幞头一晃一晃的。 这身衣服到了华山张超谷的半山腰,他才换上,不然根本走不动。 虽然上面已经没有什么险峻的地方,但是大家也都让着他。 这么大的帽子,本身就是一个安全隐患。 叫他一声,他的铁翅就能把人抡下深谷去。 赵光美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这个年轻人还颇有点王爷的威风。 这是那么一点点的趾高气扬,但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你会想到,啊,这个年轻人,而不会想到,啊,这个恶霸。 就是那种骄傲的小公鸡挺起胸脯的样子。 张超谷的道观到了。 “各位,”赵光美对陈抟老祖的小道童们说,“圣旨来了。” 几个道童,无非是清风、明月,他们点点头,轻轻推开道观正门。 老道陈抟一身灰布道袍,显然是早有准备。 看他的脸上,一脸严肃,没有平时的那种和气和玩世不恭,后面跟着的张道长、唐道长、徐小朵,也都面色凝重。 “贫道陈抟,恭迎圣旨。” 平时总也睡不醒的人,现在一点睡意都没有。 这一下,赵光美也是改容换色,赶紧展开圣旨朗读。 内容不必多说,中心思想就是一句话,来找徐矜。 圣旨念完,赵光美才用参拜长辈的礼数给陈抟作揖。 “参见仙长。” 陈抟也赶紧还礼,身后的段美美、小贵和陈小幻都各自见过了各位尊长,徐小朵这个妹妹也见了嫂子和师姐。 “殿下,请,一切都准备好了。”陈抟伸手相让。 “祖师爷,”段美美忍不住开口相问,“我家相公到底在哪里?” “在后面的长梦洞。”陈抟说。 那个睡了很多人的地方,原来叫做长梦洞。 那里能够拯救死者、休眠生者。 段美美知道那个洞的神奇之处,陈小幻更是被长梦洞拯救了性命。 “可是我不曾在洞中见过师兄啊。”陈小幻说。 “这不奇怪,”陈抟老祖说,“老道还有很多你们不知道的秘密。” 陈抟走进了长梦洞,洞中的石床都已经清空了,陈抟有一段之间没有接纳休眠者了。 长梦洞的尽处是一面巨大的石壁,陈抟在那里停下了脚步,把手掌按在石壁上。 他嘴里喃喃地念着咒语: 凡 临 兵 斗 者 皆 醉 死 梦 生 一句咒语,石壁轰然打开。 里面的石室居然有新风流出,显然留了通向外面的孔道。 这不是墓穴,这是一个舒服的卧室。 当中石床上躺着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徐咏之。 他睡得像个活人。 不不不,他本来就是活人。 离开了徐咏之十年,段美美都没有哭过,因为她坚持认为,相公没有死。 但是这一刻,她嗷地一声哭了出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就像那些哭自己死掉丈夫的女人一样…… “你个狠心的!在这里睡什么!” 她要往前扑,被陈抟老祖伸手拦住了。 “等等,现在他听不见。” “那我大点儿声。”段美美听这句话听得一头雾水。 “不是这么回事,”小贵说,“美美姐,相公现在是假死状态。” “小贵,那个方子你还记得么?”陈抟问。 “每味药材都记得,丸药也带在身上了。”小贵说。 “把你师兄徐矜唤醒。”陈抟说。 他用的是师兄,这是门户里的称呼。 小贵答应一声,跟唐道长讨了一碗水,给徐咏之喂下了唤醒药,灌下去,约莫半刻钟的功夫,徐咏之的手、脚都开始微微地动了。 小贵轻轻地给徐咏之按摩着腿和脚。 陈抟看看段美美。 “去吧,孩子,还等什么?” 段美美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动了,跑了过去。 “相公!” 她紧紧地握住了徐咏之的手。 这是一只粗粝的手,这些年究竟他经历了什么? 她又看着徐咏之的脸颊,那张清秀的、少年地脸多了许多的沧桑,也因此而有了一种成熟的韵味。 她的手颤巍巍地碰触徐咏之的脸颊,陈小幻忍不住背过脸去,流下了眼泪。 “你这个混蛋!”段美美嚷道,“你怎么一声不响就老了!” 这时躺在石床上的徐咏之把手也轻轻放在她的脸上。 “你还说我,你不也是么!” 徐咏之醒了。 这一天,是宋开宝五年四月初三,和他失陷进混沌世界,整整十年。 徐咏之坐起来了,紧紧抱住段美美,他还想去抱小贵,小贵机灵地躲开了,她把手放在他的手里,没有抽出来。 “可喜可贺,徐大哥。”赵光美走近来说道。 “殿下。”徐咏之要起身施礼,被赵光美按住了。 “休息一下吧。” “不休息了,睡了十几年了都。”徐咏之站起身来。 腿脚还都好用。 他就要给陈抟老祖下跪行礼。 “祖师爷!” 陈抟老祖赶紧把他托住:“不要客气了,两世缘分,互为师徒,还有什么可以客气的。” “我越听越糊涂了。”段美美说。 “我大概猜到了一点。”夏小贵说。 “请祖师爷给我们解释一下吧。”陈小幻说道。 “大概说说是怎么回事吧。”陈抟说。 “其实我三十多年前就认识咏之了,那时候我才来张超谷,刚有这一间石室,他告诉我怎么让活人沉睡,怎么让沉睡的人复活。” “怎么可能?”段美美说,“他那会儿应该还是个小孩子。” “是时空的乱流,”徐咏之说,“我和李连翘陷入混沌世界之后,山鬼娘娘一直都在逼我和李连翘在一起,我在那里呆了七天,就是我们这里的七年。” “七天之后,我劈开混沌,坠入了时空乱流,从那里,我回到了我出生之前的时光,那时的陈抟祖师爷刚来华山,师娘刚来华山准备学艺……” “我告诉了祖师爷关于休眠和唤醒的技术,又去襄阳庙里劝官家北上去投奔世宗皇帝……” “这些事又用了我三年时光,我回到华山,进入休眠,我跟官家的约定是,等到他小弟弟二十五岁那年春天叫醒我。” “你这觉睡的啊,居然让皇帝叫你起床!”张欢赞不绝口。 “为什么非要是今年?去年不行吗?”段美美问道。 “我来解释一下,”陈抟老祖说,“咏之的身体,在这个世界唤醒之时,必须要和这个世界里经过的时间相同,不然的话,可能会导致混沌世界的重新开放。” 段美美哆嗦了一下,想到了当初桃源镇混沌世界打开的情景。 “好了,都过去了。”陈抟老祖说。 “没过去,还有一个大麻烦,”小贵对徐咏之说,“你有事没告诉我们。” 陈小幻拽了拽赵光美的衣袖,想让他出去,她觉得是感情上的事。 “魏王不要走,这事不是私事。” “哦?是吗?”赵光美有点进退两难。 “关乎到大宋和江南两国的安危。”小贵说。 “你想问什么呢?”徐咏之有点强颜欢笑。 “你知道的,”小贵说,“李连翘去了哪?” “我怎么知道?”徐咏之尴尬地笑了。 “你别告诉我她死了,我不信你会对她下手。”小贵紧紧地盯住了徐咏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二百三十七章 割席断义 小贵的眼神像一把刀子一样,扎得徐咏之连连回避。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次应该和着色堂一样,是么?” 这话不是谁都懂,但是美美、小幻都听得明白,她们都是亲历者。 “你想杀了她,但你下不去手。”小贵问。 “这事是真的。”徐咏之说。 “于是她诱惑你,你就又从了……”小贵说。 “这件事绝对没有!”徐咏之说。 “认了又如何呢?认了,至少让我们知道这局面有多坏吧。”小贵说。 陈小幻轻轻拉拉小贵的衣袖,想要制止她。 “夏小贵,我没做这样的事,也不会做这样的事,”徐咏之说,“请别拿过去的事情来判断我。” 话说僵了。 陈抟老祖看看气氛不对,赶紧出来打圆场。 “去我们的食堂里用点素斋吧,咏之也有好多年没吃饭了。” 祖师爷的面子得给,小贵行了个礼。 一行人直奔食堂,陈抟的道观里管得严,不许吃荤,但酒却可以喝,所以就算魏王赵光美,也是老老实实坐下吃豆腐野菜,不过花椒叶儿拌出来真香啊。 “咏之,”陈抟老祖一脸和蔼,“小贵的疑问,不是她一个人的想法,老道我也有没搞清楚的地方,你能不能把可说的拿出来说一说?” 徐咏之喝下一碗菜汤,定了定神,开始说关于混沌世界的一切。 师父、师娘、段美美、陈小幻和赵光美都竖起了耳朵。 “我和李连翘落入了霍家的实验室,然后从老姑奶奶那里离开,过来找祖师爷……” “这段祖师爷讲过了,”小贵压抑着一些什么情绪,“你教了祖师爷秘方,祖师爷又教给了我们,所以呢?这个秘方是从哪里来的?” “对,你曾经教过我一套用剑的敲门,但这些本事后来又是我教给你的,所以,咱们门户的剑法到底是怎么来的?”张欢问。 “我跟祖师爷想来想去,只能说这是神授。” “神授?”陈小幻问。 “山鬼娘娘吗?”段美美问。 “不是她。”徐咏之说。 “祖师爷不也是神仙吗?”陈小幻说。 “这可不敢乱说,”陈抟摇了摇头,“我只是一个掌握了一些神授技巧的道士。” 徐咏之说:“祖师爷的修行,称呼一声神仙没有谬赞,但是想要和山鬼娘娘那样创造世界,祖师爷还没有做到,但是有一个人,可能是真正的神仙,他可能在背后策划了一些事,希望帮到被山鬼娘娘损害的人。” “还有这样的人吗?”段美美说。 “没错,这个人,如果我们没有猜错的话,就是我们的先祖、山鬼娘娘曾经的恋人——黄帝。”徐咏之说。 “哪个皇帝?”段美美问道。 “不是那个坐天下的皇帝,是诸夏的共祖黄帝,那位曾经和蚩尤恶战的人类之祖,他后来成为道家供奉的祖师,过去经常说道家是黄老之学,黄就是黄帝,而老,就是太上老君。”陈抟老祖说。 “祖师爷的意思是,师兄的背后站着人类的老祖先,道家的上仙?那我们还有什么好怕的?”陈小幻问。 “你好幼稚啊,”小贵打断了小幻的话,“你觉得黄帝会全力去跟山鬼娘娘相斗吗?” “师姐,你是说……”陈小幻说。 “山鬼娘娘是黄帝的前任,后来两个人分手了,斗了几千年,黄帝一直都吃着亏,只能暗搓搓地选一些代理人,给他们一些自己试验出来的能力,让他们给山鬼娘娘造成一点麻烦,山鬼娘娘那里,对很多男人亲自折磨,或者选择自己疼爱的女巫出手,这就是世间为什么总有许多凄凉的故事——”小贵说。 “你怎么知道的?”段美美有点诧异地说。 “自己推测出来的,就像拼图一样,”小贵说,“咱们这些年也看到了,神祗一点也不慈悲,他们都在考虑自己的影响力或者所好,我们凡人,都是他们可悲的棋子。” “小贵,”徐咏之看看她,“我们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我们可以促成江南国的和平,我们可以阻挡残酷的战争,我们可以……” “师兄,”小贵说,“你知道我们什么都做不了,你回到三十年前了,你一定试过,对吧,该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小贵说在点子上了。 李连翘曾经用改变历史去诱惑徐咏之,但徐咏之拒绝她,并不是因为改变历史这件事自己不想做。 而是不想跟李连翘一起做。 毕竟这样居心叵测的人,不能成为伙伴。 此后的徐咏之,偷偷尝试着让去阻拦过母亲嫁入南唐朝廷,失败了。 他明明知道这件事如果做到,他也可能会不复存在,还是试了。 已经发生的事,确实无法改变,这就是时间的规则。 “你叫我师兄,已经不承认我是你的丈夫了么?”徐咏之看了看小贵。 “我的丈夫,我们的丈夫,”小贵笑着看着他,“十年前,我们都爱你爱得好沉迷,这十年,发生了很多事,你现在笑着回来,好像只过了十天半个月,你知道我们的心里多苦么?” “别我们,别替美美说话。”徐咏之说。 “行啦,她难道没有不满吗?她的青春,她最美的十年,你不在身边,她是疼你,在乎你,不说这么重的话,我替她说,你告诉我,为什么不能早点回来?你究竟被什么绊住了?”小贵问。 “我遇到了少女时代的李连翘,我和她谈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我们在大草原上打滚,大瀑布下接吻——你是要听这个吗?”徐咏之一脸气愤。 小贵转身往外就走,被陈小幻抱住了。 “这不是沟通的态度!”小贵嚷道。 “你那是沟通的态度吗?”徐咏之说。 “你有事儿瞒着我们!”小贵说。 “我不方便说的事情一定有原因,而你,就知道嫉妒!”徐咏之说。 “我嫉妒?除我之外,你还有一妻一妾,还有干妹妹好妹妹什么的,我还嫉妒?”小贵快哭了。 这话说得就有点伤人了。 转着圈儿得罪人。 徐咏之的妾是历史原因,巧姐这几年也消停得很,他们不是夫妻。 至于嫁给了大太监的干妹妹珍珍,这几年通风报信,是山字堂和段美美的一个极其重要的外援。 再者,说干妹妹好妹妹什么的,你让陈小幻怎么想呢? 小贵平时不在汴京,就不觉得这些人有多么重要,正是这些人一起维护住了这个队伍没有垮掉。 “你回金陵吧。”徐咏之看了看小贵,叹了口气。 小贵推开竹帘,真的出门去了。 陈小幻要追出去,但是看师父和祖师爷都没有反应。 她带着恳求的眼光对段美美说:“美美姐你不去追她回来吗?” “我突然觉得她走了也挺好的,相公就是我一个人的了。”段美美说。 “天呐,你们都疯了么!”陈小幻说。 “怎么了?你觉得山字堂没有小贵不行吗?”徐咏之问陈小幻。 “我只是觉得,不应该……”陈小幻说。 “是她不应该,还是我不应该……”徐咏之问。 “是我不应该。”陈小幻瞬间觉得自己卷入人家夫妻的事情特别傻。 赵光美悄悄伸手过去,握了握陈小幻的手,她舒服了一点儿。 “殿下,”徐咏之对赵光美说,“我们尽快回去见官家吧,圣旨在身,不要拖延了。” 赵光美正沉迷于陈小幻的小手,被徐咏之突然招呼到,不免吃了一惊。 他绝望地感觉到陈小幻的手从自己掌心溜走了。 “啊,好好好,徐大哥你确认不需要再休息一下了吗?”赵光美说。 “不需要了。”徐咏之说。 他站起身来,跟祖师爷、师父和师娘行过了礼。 他看了看小朵,小朵大了,不能像小时候那样举起来,或者默默脑袋了。 徐小朵看了看这个已经不熟悉的哥哥。 小贵说得对,十年改变了很多事,有些人已经没法变得亲近了。 “哥哥,你保重。”小朵说。 徐咏之点点头。 “各位带上干粮,我们可能需要赶路!”徐咏之对士兵们吆喝着。 士兵们倒有一半没见过他。 十年了,姑娘老了,兵也老了。 徐咏之那一刻才终于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 他有点懊恼没有追回小贵了。 一行人下山,到了拴马的地方,段美美把小白马交给徐咏之。 马都结结实实地老了十岁。 “你骑上它,去追她,还追得回来。夫妻之间,没有哄不回来的。”段美美说。 “有圣旨,官家等着我们的。”徐咏之说。 “官家等了十年了,不差这一会儿。”段美美说。 钦差大人赵光美也笑着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不了,小黑的脚程很快,就算是小玉也追不上的。”徐咏之说。 “我们女人这个时候,一定会让马慢慢走,等着那个人去追的。”段美美说。 “还是算了吧。”徐咏之摇摇头。 “错过了十年,已经是个遗憾了,还要错过一辈子吗?”段美美说。 这句话就像是在耳边响了一声钟,徐咏之点了点头。 他骑上马,直奔金陵的方向而去。 “不是要独霸吗?”陈小幻看着徐咏之的背影,幽幽地问徐咏之。 “那是气话,谁让她夏小贵胡说八道,又是妻妾又是好妹妹,你们这几个妹妹,干干净净的得罪谁了?”段美美笑了笑。 “我们也慢慢走,等着徐大人赶上来。”赵光美对士兵们吩咐。 “是等着徐大人带着吴国夫人赶上来。”段美美补充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二百三十八章 黑马白马 徐咏之的白马在官道上并没有跑多久,就看见了夏小贵的黑马。 一人一马迈着闲散的步子,晃晃荡荡地走着。 果然如段美美所说,小贵根本就没准备消失,而是好像等着徐咏之来。 她听见背后的马蹄声,把手高高地举起来,没有回头。 她的腰又细又长,非常挺拔,美得很。 这时已经是暮春初夏,人也不需要穿什么厚衣服。 徐咏之轻轻催动白马。 白马徐小玉虽然已经有十年没有见徐咏之了,但认得旧主,明白他的心思。 白马从黑马身边掠过,和黑马并行起来。 徐咏之一伸右臂,就环住了小贵的腰。 他稍微用了点力气,就把小贵拖过了马鞍桥。 小贵完全没有抗拒,乖巧地蜷缩在了他的怀里。 徐咏之把脸颊,紧紧地贴在她的脖子上。 “看你,那么凶……”他用鼻子探索着她脖子。 “不凶一点,你怎么可能追上来。”小贵的呼吸也粗重了起来。 “你给我的暗示,我都看懂了。”徐咏之说。 “我什么暗示都没给,”小贵赌气似的挣扎了起来,“我是真的担心你又被那个女人勾引上了。” “我又不是李煜,我才不会被那个女人吃得死死的。”徐咏之的言语里也有机锋。 “谁知道,反正你跟人家飘零江湖了好几年,也许又被勾引了呢。”小贵一边应对着徐咏之的亲密举动,一边跟他斗嘴。 “被你勾引过,看谁都不香了。”徐咏之说。 “你就准备在这大路边吗?”小贵看看徐咏之。 徐咏之赶紧把手伸回去,就像林泉镇他家曾经养的那只狸花猫被抓住偷肉时候的尴尬样。 小贵噗嗤一声乐了。 长公主李连翘曾经有一个著名理论,女人被男人逗乐,其实就是给男人台阶下。男人其实一点都不可乐,他们大多数时候都是可笑的。 “前面那条路下去,有个小河湾。” 白马把两个人带到了河边,黑马在后面紧紧地跟着。 这里居然是一片金黄色的细沙,附近有树丛遮蔽,不热不冷,好得很。 徐咏之把小贵抱下马。 “别,我自己来。” 小贵对自己的身体仍然非常介意。 她脱好了衣服,没入溪水当中。 “你来吧。”她对徐咏之说。 徐咏之把衣服脱掉,踩进水里,和小贵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两匹马儿却也识趣,直接去远处找草吃了。 “相公,我真的太想你了。”小贵伏在徐咏之的胸口,溪水的响声完美地遮住了她的哭泣。 “我也想你。”徐咏之温柔地揉着她的脑袋,轻轻地亲吻她。 古人其实有很多讲究,比如性这件事。 白天做这事儿,就是越礼的,在露天地里做这件事,更是越礼的。 古人觉得,这事儿会冲撞了日月星三光。 但是在跟山鬼娘娘打了一架之后,徐咏之已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了,诸神不仁,我又何必谨小慎微、畏首畏尾? 两个久违的身体纠缠在一起,两个孤寂的灵魂,黏得紧紧的。 徐咏之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突然把小贵抱紧,那个架势,恨不得把她包在了体内。 小贵也紧紧搂住徐咏之。 午后的太阳透过树影照在两人的身体上。 “你壮实了好多。”小贵用指尖在徐咏之的胸口上抚摸着。 “你还是这么瘦。”徐咏之有点心疼地说。 “我毕竟不是完全的女子,没法像美美姐那样丰腴起来。”小贵说。 “别说这个,多少女子羡慕你的腰和腿呢。”徐咏之说。 “你别哄我了,你疼我、爱我,你看我的缺点也觉得是好的。”小贵看着徐咏之的眼睛。 “我是疼你、爱你,但我没觉得你有什么缺点。”徐咏之笑着说。 “你讨女人喜欢的能力又升级了。”小贵这话有三分责备,却有七分的欢喜。 “傻话,我可懒得随便讨什么女人欢喜,这些年,我十次里有六次在想你,有四次在想美美,我觉得我们这么溜出来很罪恶,但是我实在忍不住,我就想要做点坏事,拯救了那么多次世界,也该做点坏事往回扳一扳了吧,做好事太多会早死,就像我爹那样。”徐咏之说。 小贵听他说到这四次和六次的区别,心头不由得有些欢喜,但又听到他提到父亲的黯然神伤,又有点心疼,她把耳朵贴在徐咏之的心口上,去听他的心跳。 “嗯,速度正常,没撒谎,果然是想我多一点。”小贵强迫自己笑了。 “南唐怎么样?”徐咏之问道。 肉体上的欢愉满足之后,人会喜欢谈正事。 “皇后娘娘薨了,那么好的女子。”小贵说。 “什么病?”徐咏之这句话就是典型的职业病。 “其实是伤心,小皇子受了惊吓病死,我一点办法都没有,然后就是皇后,当然,跟她妹妹的背叛关系也很大。” “详细说给我听听。” 小贵把周娥皇的死,详细地跟徐咏之说了说。 “我一点忙都帮不上,最后我也曾经尝试着送她去华山请祖师爷帮忙,但那时候她的病已经命在旦夕,经不起长途跋涉了。”小贵说。 “你已经尽力了。”徐咏之安慰她。 “我做得不好,要是熊世海老爷子在,也许小王子就可以救过来,皇后娘娘也就不会病倒。” 熊世海已经年纪高大,经不起舟车劳顿,但是把孩子送去又没有可能,虽然小贵骑着快马跑了一趟东京,又让陈小幻送她回了金陵,但回去照方抓药的时候,小皇子已经奄奄一息,这是小贵心头的痛。 “所以现在的皇后是周女英了。”徐咏之说。 “没错,小周后容貌可能比姐姐还要出众,但是很难统率后宫,她没有那种器量,她只是一个追求姐夫、想要炽热爱情的女子。”小贵说。 “恋爱脑,好麻烦。”徐咏之说。 “也好,也因为有她,李煜也不会再来缠我了。”小贵说,语气中隐隐还有点落寞,“我跟你回汴梁吧,这个贵妃,不当也罢。” “哦哦,都当上贵妃了?”徐咏之说。 “他要立周女英为皇后,免不了就要压住朝廷里的议论,这个贵妃嘛,一个安慰奖,我现在是太子的剑术教师,这才是正职。”小贵说。 “你回金陵去。”徐咏之说。 “什么?”小贵吃了一惊。 这不就是“睡前贱如狗,睡后撵人走”吗? 小贵看看徐咏之,他眼里的光,和十年前完全不一样。 那不再是一种少年的勇者之光,而是一种成熟男子的智者之光。 他的眼里明明写着三个字:相信我。 “李连翘也会回来的,她没有死。” “果然……” “我不能改变历史,所以没法对陷入霍家囚禁的李连翘见死不救,所以我救了十四岁的她。” “这件事我能理解。”小贵说。 “救她之后,我才发现她的体质确实是山鬼娘娘眷顾之人。”徐咏之说。 “这是什么意思?”小贵问。 “我回到二十年多年前,回去的是身体,我要想回来,比如用长眠洞和假死方,但她不用,李连翘在混沌世界破裂,回到这个世界的二十多年前的时候,灵魂就回到了她十四岁的身体里。”徐咏之说。 小贵也吃了一惊。 李连翘现在有小五十岁的灵魂,她的老化速度本来也比别的女巫低得多,更别提普通女子了。现在,李连翘有一个二十多岁的身体,又平白多了二十年对付敌人的经验。 “可是这十年她完全没有动静,也许真的……” “不会,”徐咏之说,“我制住过她,差点就下手了,但是山鬼娘娘强行带走了她,留着她,就是为了等我醒了之后对付我,现在我醒了,威力加强版的李连翘,也马上就要回来了。” 小贵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默默地开始穿衣服。 “也许你会在最近接到我的死讯,我不想我和你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一些赌气的话。我要重申对你的爱意,这就是我一定要追上你的理由。” 小贵笑了笑,她开口说话了。 “你是要让我回金陵逃难吗?相公,我又没有怀你的孩子,我独自活下去,有什么意义呢?陪着你被李连翘杀了,或者被山鬼娘娘杀了,咱们就认了,死在一起,也算是主仆一场、兄弟一场、夫妻一场,回想往事,值了。但是,我们已经几次把她逼近了绝境,如果我们能再次赢了她,不是更好么?” 话说到这里,就不能把爱你的人往外推了。 “小贵,我不是要让你逃难,你在金陵,还可以做一件事,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做。” “我愿意。”小贵说。 “这件事可能会让南唐亡国,你还愿意吗?”徐咏之说。 “本来就没有千年的王朝。”小贵答得很巧妙。 “你说这话,我就放心了。”徐咏之说。 “但是我希望相公能许诺当初的誓言,在李煜归顺之后,保全他的一家,如果你要趁机报仇,我就会成为你的敌人。”小贵说。 “没问题,他也是我的血亲,我不会对他做什么的,要平定南唐,主要就是因为它是李连翘的力量之源,如果金陵能成为大宋的一个府,李连翘最多就是一个危险一点的刺客而已。”徐咏之说。 “我答应你,现在你告诉我,我应该做什么吧。”小贵鼓足勇气,下定了决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二百三十九章 访唐正使 太快黑了,段美美决定在前面的镇店休息。 在把马牵进去,段美美回到道边,这时候看见了徐咏之的白马。 马上的徐咏之,一脸沮丧。 陈小幻看见只有徐咏之一个人回来,不由得也吃了一惊。 “小贵妹子呢?” 徐咏之摇了摇头。 最惊讶的还得说是魏王赵光美。 他心目当中,徐咏之是那个可以搞定一切局面之人,但是今天,徐咏之居然跟小贵闹掰了,太不可思议了。 “咏之大哥,小贵嫂子怎么会……” “殿下,这女子和我已经分别了十年,常在江南国的深宫,而今各奔前程,也是可以理解的。”徐咏之说。 赵光美点点头,这个情况得回去跟官家汇报一下,他掌握的情况,是官家今年就准备动南唐了。 段美美满肚子的疑惑,但她没有当着赵光美和陈小幻问徐咏之。 徐咏之好像一直没有直面自己的目光。 “想要瞒过所有人,那就必须瞒过自己人。”徐咏之想到小贵跟他说的那句话,咬了咬牙,没有跟美美说。 但是段美美太了解这两个人了,她能打听清楚。 晚上,熄灯睡觉。徐咏之紧紧把段美美抱在怀里。 “你要是和小贵在谋划什么事,你就什么都不说,你要是没有任何筹划,真的和她分开了,就摇摇头。” 徐咏之没有摇头,他不言不语地亲吻了段美美。 “那我就放心了。”段美美说。 华山回汴梁,一路无话,回到汴梁之后,徐咏之第一时间跟着魏王赵光美进宫面圣。 赵匡胤心情极好,赶紧见了徐咏之。 “咏之兄弟!”赵官家咧着大嘴笑着。 “官家!”徐咏之赶紧拜倒下去。 “兄弟啊,做哥哥的才知道,当年在襄阳救朕的是你。”赵匡胤说。 “官家,臣也是不久前才知道这件事。”徐咏之说。 两个人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赵光美都有点一头雾水。 “魏王辛苦,”赵匡胤说,“回府休息吧,朕跟咏之再多说几句。” 赵光美遵旨下去了,赵匡胤屏退了左右,低声说道:“兄弟,你看朕的身体如何?” “官家春秋正盛。” “对,朕告诉你的就是,这几年朕没有停手,现在蜀国和南汉平定了,闽决定做我们的内应,钱王准备挂帅做征伐南唐的先锋,朕正在犹豫,是今年还是明年动兵。”赵匡胤说。 “臣恳请官家,派臣去南唐出使,看看局面。”徐咏之说。 “好,朕派翰林学士卢多逊做你的副使。”赵匡胤说。 “臣把小贵打发回了金陵,一路放话,只说徐矜和夏小贵闹翻了。”徐咏之说。 “嗯,还有谁知道?”赵匡胤问。 “魏王不知道,美美自己猜到了。”徐咏之说。 “朕就是这个意思,魏王年轻,爱议论国和家的事,让他知道,全汴梁就都知道了,所以要背着他做这件事。”赵匡胤说。 “越多人知道小贵和我闹翻的事情,小贵就越容易在南唐做事。”徐咏之点了点头。 “李连翘呢?”赵匡胤问。 “她活着,而且应该也就会在最近出现。”徐咏之说。 “朕觉得惭愧啊,咏之,”赵匡胤说,“你消失这十年,如果妥善应用的话,金陵早就打下来了,那时候就算李连翘回来,也没办法折腾出什么花样,王全斌在蜀中闹出民乱,一下子打乱了朕的节奏。” “官家不必自责,我们的进度已经很快了。”徐咏之安慰道。 “统一天下,最快的人就是汉高祖,朕还是远远不如他了。”赵匡胤这句话是真心佩服刘邦的意思。 “官家,汉高对付的,是一团团的散沙;而官家你要对付的,其实是一块块的硬石头,难度是不同的。”徐咏之说。 “这倒是,但朕也是真的发现,有些敌人的弱,出乎朕的意料,朕让南汉交出旧楚国故地的十四个州,南汉后主刘鋹拒绝服从,朕让李煜劝他,他也不从,最终潘美的兵打到了南汉,咱们才知道南汉有多弱,全国没有大将,兵权是宦官和女人在管,刘鋹本人,整天和几个小妾饮酒作乐。” “这样的国,怎么会不亡呢。”徐咏之感慨道。 “潘美抓了他几个禁军的首领,押到汴京来,朕招来想要看看他们的武艺。”赵匡胤说。 “这个好,南国的山地稻田作战的兵士,征讨金陵也用得着。”徐咏之赞许道。 “结果这几个人,连弓都拉不满,完全不是合格的兵,这就是刘鋹的队伍。”赵匡胤说。 “太意外了。”徐咏之说。 “所以,潘美推平南汉,可谓是势如破竹,”赵匡胤说,“攻打南唐,以你为主,曹彬潘美,都给你做副将,这二人都是后进,素来也都服你,我再赐你剑印,统御全局。” “多谢官家!”徐咏之真的佩服赵匡胤,他把自己的担心都想到了,十年不在军中,就算过去有大功又如何,最担心的就是指挥不动队伍,现在简单了。 “你回去休息一下,明天出使。”赵匡胤拍拍手,王继恩从外面进来,捧着两身大红的官衣和铁翅幞头。 “你昔日的官服都旧了,朕赐你两件,去江南出使好穿。”赵匡胤说。 “官家特地命按照节度使的身材做的,节度使不如穿上试试?”王继恩说。 徐咏之拜谢了,换了官衣,果然尺寸合身。 “这才是大宋的栋梁!”赵匡胤大喜道。 徐咏之拜谢出宫。 赵匡胤命王继恩送他到皇城外。 一路上,王继恩又把自己改名改姓、军中领兵的事情说与徐咏之,徐咏之也是替这位兄弟高兴。 刚出皇城门外,就看见一彪人马,当先的那位骑着一匹枣红马,背后有马队、仪仗,徐咏之的一人一骑,在这支队伍面前就显得太过寒碜了。 当前的引马非常不客气,张嘴就骂:“瞎了吗?还不回避?” 王继恩还在旁边,看着这场面张口斥责道:“林泉军节度使徐矜在这里,你们是哪家的?” “我不认识有这个军的节度使!”那个家将很不客气。 “那你认识我內侍班首王继恩吧,乖乖滚下来给使相大人道歉!”王继恩说。 队伍里一阵扰动,后面的大人从轿子上下来了。 王继恩当时就后悔了。 话不应该说这么满。 光顾着给徐咏之出头了,没认真看这支队伍。 走过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开封府尹、参知政事、晋王赵光义。 “哦,咏之兄弟,你回来了吗?”赵光义远远地就在拱手。 这个人今天好客气。 徐咏之赶紧下马,上千就要跪拜。 “徐矜参见晋王殿下!” 赵二赶紧把徐矜搀起来了。 “你看看你,自己兄弟,还这么客气做什么?十年了,你一向可好?”赵光义问。 “说起来惭愧,这十年陷入绝境、流落江湖,吃了不少苦头。”徐咏之说。 “不过有美人相伴,至少不会寂寞吧……”赵光义说。 这人还是这么无聊! 徐咏之叹了口气。 “晋王殿下说笑了,我这十年,一直都在干很苦的事,哪有什么美人……”徐咏之说。 “哦?是吗……”赵光义意味深长地说。 徐咏之明白了。 李连翘又找上赵光义了,赵光义跑到宫门口来,就是要打探徐咏之的消息。 “不要这么大的防备心,咏之兄弟,”赵光义笑了笑,一挥手,家将们把一个锦盒拿过来了,“你走了十年,很多东西都需要重置了,衣服官家给了,我这个二哥不用管,但是这个……” 赵光义对徐咏之说,“把盒子打开看看。” 徐咏之打开锦盒。 一把青光闪闪的双手剑。 “我也是一个意外得到了这把剑,觉得正好是你的尺寸,就拿来送给你。”赵光义嘴上还在絮叨,但是徐咏之根本都听不见了。 这把剑,本来就是徐咏之的。 李连翘当年抓了徐咏之,得到了这把好剑,此后的徐咏之,一直都是用重铸的剑来战斗,这些剑有很多不趁手的地方。 这剑根本不是什么晋王的礼物,这是李连翘让赵光义送来的。 李连翘为什么这么做,不好说,也许是谢意,但更多的可能是一种示威。 这把剑的出现,意味着李连翘可能已经回到这个时代挺久了,她找到了徐矜的剑,联络了李煜和赵光义,然后回到了金陵。 这么说,小贵会相当危险! 徐咏之赶紧合上了盒子。 “多谢殿下的赏赐。” “说啥呢,礼物,礼物。” “多谢殿下的礼物。” “说啥呢,二哥,二哥。” “多谢二哥的礼物。” “有些事过去很多年了,别怪哥哥,哥哥当年也不懂。”赵光义说。 “我这做兄弟的,有很多事情做得不妥,还请二哥多教我。”徐咏之也客套了起来。 “好说好说,”赵光义突然就变了一张冷峻可怕的脸,“滚过来!” 那个出言冒犯徐咏之的家将连跪带爬地过来了。 “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赵光义拿起皮鞭,对着家将的脸上就是凶狠一鞭。 家将捂着眼睛,倒在地下打滚。 赵光义一挥手,有人把他抬了下去。 王继恩慌了,赶紧给赵光义磕头。 “王爷,我错了。” 赵光义用冷冷的眼神扫了王继恩一下。 王继恩觉得自己在哆嗦。 “倒也不必这样,”徐咏之笑了笑,他可不怕赵光义,“王爷,兄弟相逢是好事,让这种小角色见血,扫了王爷的兴了。” 赵光义点点头,一手托住徐咏之的手臂:“明天你要去南唐?” 这家伙的消息真快。 “王爷的消息真准。” “我客气待你,你也应该给我做点事情,对吧。”赵光义说。 “王爷要什么?”徐咏之问。 “废话,当然是那个女人!”赵光义的牙齿咬得咯咯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二百四十章 我要图册 徐咏之见到卢多逊的第一面,就没法喜欢他。 这个人长了一张轻率而聪明的脸,招风耳朵,微微露出的门牙,眼睛亮晶晶的。 也难怪,卢多逊是天生神童,显德元年恩科的进士,中进士那一年才二十岁。 虽然人们也往往用徐咏之二十二岁建节来说事,宋初的武官也确实还是受人尊重的职业,但是文武毕竟不同。 不过卢多逊还有一点看得上徐矜的地方,首先就是颜氏公羊的传人这个身份。 其次,卢多逊的考官是王溥大人,从这点看,他和徐咏之算得上是师兄弟。 “老弟,哥哥有一件事,你别不爱听。”卢多逊对徐咏之说。 这种话说出来,一定让人不爱听。 “我这个人虽然是念书人,但是说话特别直。” 意思就是没把你放在眼里。 “咏之兄弟,”卢多逊说,“这次去南唐,我们一定要建一个奇世大功!” 这话徐咏之觉得太有意思了。 首先,“咏之兄弟”这种称呼,就不是一个工作上的称呼——正确的称呼应该是“太尉”或者“节度使”,而徐咏之称呼卢多逊“学士”。 作为出使去打探军情,一直都是赵匡胤的风格,徐咏之当年,就曾经在山西大显神威,直接促使了李守节归顺朝廷。 但这类事情,最重要的就是一件事“随机应变”。 是如果像卢多逊一样,早早就憋着去建立不世之功,只怕是要吃苦头的。 “多逊兄有什么计划吗?”徐咏之问道。 “我准备李煜要江南的户籍图册。”卢多逊说。 徐咏之沉默不语,卢多逊胆子也太大了。 户籍图册这东西,在古代就是执政的必需品。 一块土地上有多少人口、多少地、你不知道就没法征税,而大周和大宋之所以能够稳定地输出兵力,并不是因为士兵凶猛,而是因为能够集中更多的钱财,调动更多的人。 当年刘邦带兵攻入关中,所有的将领都忙着抢钱,萧何就带人去拿了秦朝的图册,领土、人口、田地和赋税,从此就都在刘邦的掌握当中,如果这些东西一把火烧掉了,那重建可能就要多耗费十年,而且可能会引发各种冲突,调查土地和人口的费用也会很高。 “李煜看得懂这件事,多逊兄,是不是太冒进了一点。”徐咏之说。 “咏之,”卢多逊说,“过去可能是这样,自从大周后和韩熙载死了之后,李煜每天就在和小周后调音饮酒,今天的江南,可是和十年前大不一样了。” “现在朝中谁在管事?”徐咏之问。 “徐铉大人是吏部尚书。”卢多逊说。 南唐确实悬了。 徐咏之想到徐铉大人那副毫无担当的样子,头都疼了。 徐铉大人是最不分好赖人的这么一位,居然执掌吏部,剩下的局面可想而知。 “多逊兄不要冒进,我们还是先完成出使的任务,”徐咏之说,“官家跟我也说过,还是要留神李连翘。” “李连翘?”卢多逊哈哈大笑,“兄弟啊,你怎么还是停留在十年前的时候?” “这是江南国最危险的女人。”徐咏之说。 “是,但是她已经十年没有出现了,你难道不知道吗?”卢多逊的强调当中,有一点戏谑。 “这人真是一个妄人,”徐咏之暗暗想到,“我岂止知道,我还是亲历者呢,所以我才知道李连翘一定会回来。” 徐咏之昨天晚上见到赵光义的时候,赵光义又是送礼,又是示好,其实就是一个意思。 赵光义要徐咏之保全李家的人,这显然不是赵光义本身的爱好,他和李煜没有交情,从李连翘那里算,还有点不尴不尬。 赵光义的意思就是,让李煜不要犯下无可饶恕的罪行,这样的话,方便他和李连翘再续前缘。 这件事本来徐咏之就要做,所以也不妨卖个人情给赵光义,徐咏之就答应了。 但是今天有卢多逊兴冲冲地冲进来,一副莽撞样子,这就非常可怕了。 就像是大家决定一起把一场球踢平,一旦突然有一个人不知道局面,疯狂地跑动、逼抢,多有的人都会慌了手脚。 “学士,不要轻举妄动,我们尽量劝说金陵开城,免得多伤人命。”徐咏之说。 “这个自然,但是要来了图册,一定是大功一件。”卢多逊说。 “没有我的命令,不要开口去索要图册。”徐咏之只能下命令了。 “好好好,都听你的。”卢多逊嬉皮笑脸的。 这人比自己还大好几岁呢,怎么可以这样? 徐咏之看看他。 “学士,我要你说一句,遵命。” “遵命。” 徐咏之松了一口气。 “我的好大人。” 得了,全白费口舌。 要不给这家伙下点泻药,让他拉肚子没法上堂好了。 徐咏之赶紧晃晃脑袋,把这个蠢念头打消掉,毕竟自己是个医生出身,再怎么样也不能给没病的人下毒不是。 卢多逊告辞出门,徐咏之把他送到了门外。 回来就要准备随行的人和行李了。 徐咏之把费大头叫到身边。 “大头,到了金陵,派你最得力的人手盯着副使,看看他跟什么人接触,回来告诉我。” “是。” “感觉你有话没有说出来。”徐咏之说。 “大家都说,您和小贵夫人闹翻了……”费大头说。 “对,是真的。”徐咏之说。 “其实她对您非常忠诚,我还记得潭州刑场……”费大头说。 “大头,时代变了,人也变了,如果到了金陵,夏贵妃如果要来咱们的驻地,先要通报给我。” “是!” 徐咏之只带了大头。 段美美曾经不放心,希望陈小幻能跟着徐咏之来,但徐咏之拒绝了。 “让师妹盯好皇宫的安全,金陵还有小贵在。”徐咏之说。 “我是担心李煜凶性大发,一直想要除掉的你,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能不开心吗?” “这倒是不至于。”徐咏之说。 “王不见王,你还是留神一点好。”段美美说。 “我不是什么王,我就是一个出访的节度使。”徐咏之说。 “相公你心里坦坦荡荡,但是对方可不这么想。”段美美说。 “我心里坦坦荡荡吗?”徐咏之笑嘻嘻把手环住了段美美的腰。 “啊呀,这个时候还开玩笑!”段美美嗔怪道。 “原本也觉得一个月就回来的简单任务,现在不是了,我家夫人告诉我说要留神对手,要防止对手暗害,那我不赶紧和她好好亲近一下吗?”徐咏之笑着说。 段美美把灯劈手一掌打灭了。 徐咏之把她抱上了楼。 第二天清晨,徐咏之带着费大头,和卢多逊一起出发,卢多逊还是那样指手画脚,对着徐咏之的兵发号施令,幸好禁军的老兄弟们对大头巾一向就是客气而懒得搭理的,卢多逊找了一通存在感,就此拉倒了。 徐咏之有点暗暗地担心赵光美,因为卢多逊和赵光美的关系很好,说是朋友也不为过。 魏王二十多岁,非常单纯,倘若被卢多逊影响太多,只怕日后是要吃亏的。 最关键的是,赵家还有一个炸弹,就是那个杜太后的诏书“金匮之盟”,在那里面,赵光美还有皇位的继承权,一份老人临终时候的乱命、一个个热情似火的小伙子、身边有一个妄人,那就是一硝二磺三木炭的组合,说炸就会炸。 “得找机会敲打敲打这个人。”徐咏之想。 一路无话,十几天之后,众人到了金陵,在馆中住下。 徐铉大人早早来到徐咏之的住处拜会。 “这人是吏部尚书,却干了礼部的活儿,着实荒唐。”徐咏之暗想。 其实也好理解,徐铉大人就是为了告诉朝廷上下,自己是和大宋上邦的对接人,这种身份,能给他足够大的影响力。 “太尉一向可好?”徐铉跟徐咏之分宾主坐下,徐铉主动寒暄。 “身子倒是还好,人可是老了十岁啊,这十年艰苦困顿,倒是尚书大人,仍然年轻。”徐咏之也是捧着徐铉说。 卢多逊差点笑出声来。 什么仍然年轻,徐铉大人老跟李煜一起喝夜酒,身体差劲得已经令人发指了。 “哪里,哪里。”徐铉大人说,“夏贵妃想要见见太尉,不知道太尉有时间拨冗相见否?” 这是试探。 小贵真要想见徐咏之,偷摸晚上就来了,通过官方渠道来问,看来南唐的君臣都知道小贵和徐咏之闹掰的事情了。 “不见,我们师兄妹之间缘分已尽,各奔前程,希望贵妃珍重吧。”徐咏之说。 “哦哦哦,”徐铉大人捻着胡子咂摸着这句话,“我会转答给贵妃的。” “一点小礼物,给徐铉大人的,”徐咏之拿出一个锦盒,“靺鞨老参,补气的。” 这种老派的外交,克制、体面,但是卢多逊是没法忍耐的。 “徐尚书,”卢多逊一张嘴就拿出了上国的架子。 “卢学士……”徐铉大人吓了一跳。 “不久前,是官家的寿诞,我们画了一张天下的全图,告诉他有多少人祝福他生日快乐……结果您猜怎么着?”卢多逊说。 “怎么……” “我们根本就没有江南国的数字。” “学士的意思是……” “把图册交给朝廷吧,官家会非常高兴的。” “我这就回去,跟国主商议。” “这不是建议,你可以理解为这是朝廷的命令。”卢多逊说。 这句话太重了,就算是徐铉大人这样没羞没臊,也难免难过起来。 他站起身来,作一个长揖,转身出去了。 “咏之,对这种人,就得这样。”卢多逊看了看徐咏之,笑着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二百四十一章 外交骚乱 卢多逊索要图册的行为,在南唐的朝廷上引发了一场骚动。 文武大臣举行了一个大朝会,而李煜也安排了小贵也在帘后暗暗听着。 “岂有此理!”中书舍人潘佑表现得非常激动。 “不要这么激动,”徐铉大人说,“陛下怎么看?” “老周?”李煜看看枢密使周卓成。 去年,南唐的水军大都督林仁肇被李煜赐死,就封了周卓成做都督,今年又加了枢密使。 “臣建议干他娘的。”周卓成说。 “真是个粗人,每次问你就是这一句话。”李煜摇摇头。 他看看满朝文武,确实没有一个韩大人那样可以一语定乾坤的人物了。 李煜看看自己的弟弟李从善。 李从善是李煜的七弟,封郑王,也是一个超级奇葩。 去年李从善曾经去过一次汴梁,带着李煜的满满善意去的。 其实李从善要表达的意思就一个,李煜已经不敢做皇帝了。 李煜确实在这几年越来越恐惧,南汉的灭亡,闽越的离心离德,都让他觉得马上就是被下手的那一个了。 他的诏令一概称教,宫里都不叫他陛下,而叫殿下了,在以前,是宋使来的时候,他就把违禁物品撤走,宋使一走,他就是关起门来做皇帝。 李煜甚至把唐字军旗都收进了库房,尽量让自己的军队像宋军厢军一样,至于龙袍和皇帝仪仗全都销毁了。 李从善去赵匡胤那里,聊的就是这件事,为了证明李煜恭谨孝顺,李从善废了好多口舌,不过赵匡胤还是送了李煜一个礼物。 一套宅子。 “你哥哥过来的时候,就住在这里,这是他的王府。” 这话再明确也没有了,李从善说那么多,无非是让赵匡胤放过李煜,但是赵匡胤需要的,就是李煜进京,完全交出江南的土地。 这还没完,赵匡胤带着李从善去自己的书斋,莫名其妙就让他看见了林仁肇的画像。 李从善默默记下,回去告诉李煜。 李煜心存疑惑,觉得林仁肇在暗通赵匡胤,就赐了他一杯毒酒。 李煜杀了自己最好的大将,自毁长城。 林仁肇一死,李煜就明白了,这不就是反间计吗? 现在潘美也好、曹彬也好,少了这个一个强敌,南唐的崩溃又加快了。 李从善这次听到卢多逊的请求,想了想,开口建议道: “我们还是给吧。” 潘佑张口就要和李从善争吵。 李煜伸手拦住潘佑。 “去年跟汴梁官家已经说了,大宋是君,江南是臣,现在君王要我们的图册,我们又怎么可以不给呢?”李从善说。 他怕来之不易的求饶成果,因为这件事毁于一旦,毕竟连林仁肇都杀了,南唐已经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郑王殿下,您真会开玩笑!”潘佑怒喝一声。 “图册是什么,是国家的根本,交了图册,不如干脆献表纳降好了!” “还有,郑王殿下,什么叫汴梁官家,在大唐,我们只有一个官家,一个陛下,那就是我们的李天下!”潘佑瞪圆了眼睛。 这话说得义正辞严,谁也没法驳斥。 “潘舍人,话虽然如此,如果赵家提兵来争斗,是你领兵,还是我领兵?还是咱们陛下御驾亲征?”冯延鲁皱着眉头说。 冯大人是礼部尚书,他有个著名的哥哥叫做冯延巳,大词人,但是祸乱朝政第一流,冯延巳早死,但是这个弟弟仍然在朝中地位很高。 一帮大诗人组成的朝廷,怎么会不天天吵架。 冯延鲁去年也去汴梁入朝谒见过赵匡胤,结果人去汴梁,自己先病倒了,上吐下泻的没个人形,大家都觉得让他去见官家,再传染了皇帝就麻烦了,于是赵普看了看冯延鲁,就把他打发回了金陵,自此汴梁称呼他为拉肚大人。 拉肚大人这话一说出来,徐铉大人暗暗点头,问得好,就得这么问。 没想到潘佑居然十分刚。 “打仗这件事,重要的是士气,倘若打出大唐的旗帜,发动全国的百姓,激发他们守土的热情,再用宋军屠戮蜀地的事情来鼓舞他们,再联结契丹,这仗,未必会打输!” 这个策略是对的,小贵心想,如果要跟大宋决战,确实也只有唤起江南的恐惧一条路,这样即使宋军获胜,也会收获一个残破的南唐。 “陛下,臣愿意领兵作战!”潘佑的下一句话就非常不靠谱了。 这是一个刚猛的书生,但绝对不能统率军队,南唐的骄兵悍将,也绝对不会听他的命令。 “勇气可嘉啊,潘卿。”李煜点点头。 “臣请一支兵马,先杀卢多逊,后斩徐咏之,三天之后,大军袭击广陵……”潘佑受到了鼓励。 李煜赶紧摆摆手,不能随便杀使节,且不说徐矜是赵匡胤的把兄弟,就说你潘佑带多少人,能杀掉徐咏之?真是一个书生。 “潘大人,徐矜可是大宋禁军的枪王,赵宋第一猛将,你带多少人能杀他?”冯延鲁问潘佑。 “冯尚书,怎么能长他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 “不是我灭你的威风,你问问这殿上的将军们,哪个人敢带兵去杀徐矜?”冯延鲁问。 这话太伤人了。 “周将军!”潘佑赶紧转向周卓成。 周卓成抬起眼看着天花板,嘴里念叨着: “啊,交出图册啊,这可是一件大事啊,要不要答应呢?” 潘佑绝望地转向李煜:“陛下,请给臣禁军五百人,臣一定……” 就连徐铉都忍不住露出了笑容,这个迂书生! 李煜又气又怒,一来,看见潘佑不通事务,实在是着急;二来,看见文武拿着潘佑取乐,心里也是暗暗痛心。 正在这个时候,殿门被人推开了。 “什么人!”冯延鲁怒斥着推门的人。 “何人!”徐铉也皱起了眉头。 李煜面对着殿外的阳光,一时没有看清这人的面目,但看看身影,再熟悉不过了。 长公主李连翘。 李连翘笑了起来。 “一帮文武,连个敢杀徐矜的人都没有。” 周卓成刚才还要发作,现在一下子就跪倒在李连翘的脚下。 “殿下,我想您想得好……” 李连翘轻轻一脚把周卓成踢开,有几分亲昵的成分。 冯延鲁和徐铉看着都发傻。 李连翘的容貌,比十年前还要年轻,还要美;李连翘的气场,比十年前远远强大,浓烈得多。 冯延鲁啥也没想,就给长公主跪下了,被徐铉大人一把抓住,才勉强站了起来。 跪拜在李连翘裙下的,有南唐朝廷的三分之二! 她要是当场称帝,估计也就立即执行了! 李连翘莲步轻移,走到了台阶下,盈盈施礼。 “皇帝哥哥,一向可好么?” 李煜的眼睛湿润了。 自从十年前,他的日子过得就不对了,李连翘和周娥皇,其实达成了一种平衡,周娥皇那里能够提供家的温暖,而李连翘那里提供的,则是一种罪野蛮的欲望。 李连翘消失、周娥皇病死,他一下子就失去了两个重要的女人,更要命的是,徐矜失踪之后,小贵也变得魂不守舍。 小周后虽然成了他最迷恋的女人,但小周后不能跟他谈论男人之间的话题,每当他提到朝政,小周后就会一脸嫌弃。 “哎哎呀,好无趣的来,不如陛下听我弹奏一曲……” 在过去,李煜的前朝是一堆诗人,但是在后宫里却有一堆谋略家,这种平衡让南唐保持了状态,现在好了,前朝是一堆诗人,后宫里放了一个音乐家,每天大家就在研究怎么玩儿了。 所以看见李连翘回来,李煜真的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了。 “阿姊,你回来了,朕简直担心坏了,”李煜说,“十年了,你去哪里了?” “这事可以先放下慢慢讲,好教陛下得知,我带回来了对付赵匡胤的计策。”李连翘笑了笑。 “不过啊,把你的夏昭仪从帘子后面放出来吧,偷偷地听贼话,算什么呢?”李连翘说道。 这话说完,小贵撩开帘子就出来了。 “后宫不干政,保持在帘子后面,是我对祖宗家法的尊重。”小贵说。 不能解释,一解释气势就弱了。 “什么尊重?真是笑话,给大唐一个最好的策略,才是对祖宗家法的尊重。”李连翘说。 小贵没有驳斥这句话。 李煜赶紧跟李连翘说:“阿姊有所不知,小贵如今已经是贵妃了。” “这种不肯陪你睡觉、生不出孩子的人,你还加封她?皇帝哥哥啊,不要总是搞平衡啊。”李连翘说。 “还是那个套路,蠢女人。”小贵暗暗地想。 “小贵这些年一直在教皇子的剑法,功劳是很大的。”李煜说。 “雇个剑身教练,其实也花不了这么多钱!”李连翘说。 好熟悉的一句一怼,李煜当时就感受到了幸福的挫败感,这感觉就对了。 “贵妃,您告诉我,大唐应该怎么办呢?” 这一刻,文武百官的眼睛都盯在了小贵的身上。 这个女人有见识,她还会带兵,而且长期负责过对宋的交涉,问问他的看法,一准没错。 小贵看看这么多的眼睛,想到了徐咏之的叮嘱。 “我看,办法只有一个……” 她终于开口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南的公子 第二百四十二章 图册到手 “如果陛下害怕卢多逊,就把图册交出去吧。” 夏小贵看了看满朝文武和李煜,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夏贵妃……你!”潘佑嚷道。 “等等,”李煜说,“贵妃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别的意思,这不是反话。”小贵说。 “不,你说,害怕卢多逊?”李煜说。 “对呀,”小贵说,“陛下不会觉得这是赵官家的命令吧?” “哦?详细说说。”李煜有了兴趣。 “现在宋强唐弱,宋要动手攻唐,唐军没有胜算。”小贵说。 “大胆!”李连翘怒斥道。 “阿姊,让小贵继续说。”李煜说。 “徐大人,要图册这事,是正使徐咏之跟您说的么?”小贵问道。 “啊?不是,是副使卢多逊。”徐铉大人突然反应过来了。 “陛下,这么重要的事情,不在诏书里说,不从正使口中说,而是从副使的嘴里说,不觉得奇怪吗?”小贵问。 “也许徐矜这个人暗弱昏庸,连句话都说不利索呢?”李连翘没好气地说。 “长公主,徐矜是什么样的人,你清楚,我也清楚,没有必要纠结在这里了。”夏小贵说。 “贵妃说得对,他是赵匡胤的把兄弟,二十二岁当节度使,肯定不是一个武夫。”李煜点点头。 “所以臣妾的判断,就是赵官家派了卢多逊做徐咏之的副使,但卢多逊立功心切,想要跟我们要了图册去跟官家讨赏,以便成全自己会办事的名声。” “哦……”徐铉大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有一说一,徐铉大人是大学问家,今天我们读的,就是他校注的,但是他只要去办外交事务,一定会被人忽悠。 “那你说怎么办?”李连翘没好气地问小贵。 “陛下,臣带兵去宰了卢多逊!”周卓成自告奋勇。 李连翘出现之后,周卓成突然就成了一个勇猛的人。 “你不怕徐矜吗?”李连翘看看周卓成。 周卓成突然就怂了下去。 “朕用你是统帅军队的,不是让你去跟人打架,再说你打一个文官,就算赢了又有什么光彩的?”李煜瞪了周卓成一眼。 “臣妾认为,现下有上中下三策。”小贵想了想,开口说到。 “说说看。”李煜说。 “上策,安排太子监国,陛下和徐矜一起出发去汴梁,从此交出国家;” “中策,拒绝卢多逊,假装听不懂,让赵官家见到陛下的决心,知道我们这里还有对抗他的人,他就不会贸然举兵;” “下策,把图册给卢多逊,让他回去说江南已经非常虚弱,这样宋军很快就来了。” “臣妾建议,”小贵说,“执行这个上策。” “说得轻巧,你夏小贵就是宋人的细作,你跟徐矜两口子凭着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想要灭亡大唐吗?”李连翘说。 “长公主失踪了十年,对今天的局势想来有许多误会,”小贵说,“徐矜失踪十年,回来就和段氏在一起,我已经和他恩断义绝了。” “说得好听!”李连翘嚷道。 这时徐铉大人走近李煜,悄悄说了几句话。 他告诉李煜的是,夏小贵和徐矜割席断义,确实是有的。 就像金陵有宋的探子一样,宋军和宋廷当中也有南唐的探子。 “他虽然是我师兄,但一走十年,回来又自有妻子,哪里还有什么恩义可言!”小贵声泪俱下。 看到小贵说到旧情,李煜坐不住了。 他赶紧挥挥手:“散朝。” “郑王、徐铉、冯延鲁、周卓成、长公主和夏贵妃留下。” 公卿们如蒙大赦,纷纷出去了。 人少了,就可以说点机密的事情了,李连翘低声说道: “皇兄,把所有的户籍图册都给卢多逊,最好重重地结好他,让他回去说徐矜的坏话,说徐矜和夏贵妃旧情未断。” “陛下,臣妾和徐矜……” “你就算有委屈,也得给我认下来,让赵匡胤断了让徐矜挂帅的念头,其他的人,无论是潘美还是曹彬,我李连翘手上,就是一场风浪的事。” 这话说得信心满满,却也不无道理。 曹彬在蜀地平乱,功劳很大,但他是后周宗室的亲戚,一直都担心赵匡胤的忌惮,赵匡胤攻打南汉的时候,就任命了潘美为主将,两人各平一国,互相可以制衡。 如果要打南唐,曹彬和潘美谁主谁副,都可能产生矛盾,如果交给徐矜的话,这支军队就是强大的、团结的,如果徐矜不挂帅,那赵匡胤可能就要御驾亲征,或者委任一位亲王来指挥了。 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晋王赵光义。 如果一定要出卖李煜,那就干脆卖给自己的相好好了。 这就是李连翘的如意算盘。 她一边指控小贵卖国,一边正在扎扎实实地卖着她的国。 李从善这个时候开口了。 “阿姐的计策非常高明!”他大声称赞李连翘。 小贵心里面暗暗叫骂: “傻小子,你懂什么?” “最好是让赵匡胤杀了徐矜就好了。”李从善说。 一脑袋的糊涂账。 “请让我来送图册,表示重视,我这就出发。”李从善说。 小贵心想,老李家真算是完蛋了,有这么一个糊涂王爷,膏粱子弟。 “殿下,”小贵怯生生地提醒道,“图册是好几车东西,一正一副,就算我们可以先送一套副本,也要整理一天的时间,你不会准备把图册原本给对方吧。” “这可怎么好,”李从善说,“要是耽误了……” “废物,废物!”小贵暗暗骂道,嘴上却说,“您可以先把目录带去给卢多逊。” “定了。”李煜说。 “郑王去送图册目录给卢多逊,此外也有礼物给两位使节。明天白天,在正殿里,朕会接见他们。” 最后几个人也散了,李煜伸手拉住了李连翘。 “阿姊,这些年你去哪了。”李煜是真的动情了,这个女人不是妻子,但又极其重要,各种复杂感情的交织。 “我瘦了没有?”李连翘眼里闪着泪光看着李煜。 “朕觉得你更年轻了,快说说你的奇遇。”李煜说。 “这事说来话长……估计要说一天一夜呢……”李连翘说。 李煜突然觉得李连翘变好了,她比过去的长公主热络,好像更希望讨自己欢心,无论外形还是性格,她好像都更像一个少女了。 “你的府邸,也是多年无人搭理,还要洒扫整理,今晚就住在宫里吧。”李煜说。 “啊呀,你的小姨子不要吃醋么?”李连翘故意激他。 “说什么,小周皇后很贤德的。”李煜笑着说。 这时外面皇后身边的宫女进来报事: “皇后受了风寒,有些头疼,就不来跟陛下吃晚饭了。” “你看,你女人在闹情绪呢。”李连翘说。 “说什么呢,这是给我们讲这十年旧事的时间,说好的一天一夜呢。”李煜说道。 俩人在这里亲切了半天,才想起小贵还在这里。 “贵妃留下一起吃饭吧。”李煜讪讪地说。 “不用了,陛下,臣妾还要去教导太子的剑法。”小贵说。 “也好也好,你去忙你的。”李煜笑道。 小贵出门去,暗暗地问周娥皇觉得不值。 嫁个风流倜傥的男子,那一刻的欢悦是够了,然后呢? 多少少女的芳心暗许,才能满足他的欲壑难填呢! 她听见李煜和李连翘在往后走,李连翘发出了特别娇媚的笑声。 “李煜呀李煜,你就要大祸临头了!” 小贵想了想,最后好歹要把李仲寓带走,这是周娥皇仅剩的一个儿子了。 再说徐咏之和卢多逊在馆中,突然下人报说李从善来访。 徐咏之赶紧请他进来。 情感上还有点复杂,毕竟这个人也是自己的七叔。 李从善非常恭敬,就差跪下给徐咏之和卢多逊擦鞋了。 “这是图册的目录,全本图册,明天都可以装车完毕,江南早就在等这一天了。” 做出了投降的姿态,抬高了对方的期待,却又希望保留自己的独立性,这就是取死之道。 卢多逊的胸脯拔得高高的。 “早该如此嘛。”卢多逊撇着大嘴。 “您也没开口啊。”李从善恭恭敬敬。 “作为臣子,眼里应该有活儿。”卢多逊说。 “您说得是。”李从善说。 徐咏之看了看李从善那张平庸而和气的脸。 “听说郑王善诗词。”徐咏之问。 “咳,瞎填几首,比我家国主差得远,不过在画上,我还是略有心得。”李从善说。 徐咏之点点头,不想多说了。 他一度想要咂摸出自己身上的血缘里豪迈的一面,然而他大失所望。 中主李璟也好,还是废太子李从冀也好,他们的强硬风气都已经荡然无存。 “郑王回去,替我谢谢国主,”徐咏之说,“我是不会填词,也不会绘画,但是明天要不畏粗鄙,拜会一下你家国主了!” 要我看,赵官家虽然也在乎图册,但并没有那种执念,他更想要的是陛下您啊。”夏小贵说。 “朕吗?”李煜说。 “陛下进京,封王,金陵做府,江南为郡,那个时候苦恼的就是吴越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