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民国春归》 作品相关 资料整理第一帖:民国的教育 前提声明:本文是民国架空文,基本走向会以民国时间、风俗为主,依据剧情稍做修改。 南京国民政府前期的教育(1927-1937年) (一)国民党统治区的教育制度 民国十七年(1928年),第一次全国教育会议据根据教育实情、适合民生需要、增高教育效率、谋个性之发展、使教育易于普及、留地方伸缩可能6原则,以民国十一年(1922年)的新学制为基础,推行了这时期的新学制系统。这个学制后来有局部修改,兹分述如下: (1)初等教育制度方面 民国廿一年(1932年)国民党政府公布《小学法》及《小学规程》,规定小学修业年限6年,前4年为初级小学,后2年为高级小学.入学年龄为6足岁,并可展缓至9足岁。各地方得设简易小学及短期小学,推行义务教育。简易小学招不能入初级小学的同龄儿童,修业年限折合2800小时;短期小学招10-16足岁的年长失学儿童,修业1年,折合540小时。 民国廿四年(1935年),教育部按照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的《实施义务教育标本兼治办法》,制定了《实施义务教育暂行办法大纲施行细则》,规定全国学龄儿童除入普通小学外,在实施义务教育第一期内(1935-1940年)应受1年短期小学教育;在第二期内(1940-1944年)应受2年短期小学教育。后来又规定,2年短期小学招8-12足岁失学儿童,毕业程度应相当于初级小学三年级;短期小学独立设置,可附于普通小学等学校或公共机关内;应利用中心小学指导短期小学;短期小学招学生两班,每班50人,可以灵活上课、同时上课,每天3-4小时,每小时以45分钟计,课程为国语、算术、公民训练及体育,二年制短期小学课程为国语常识、算术、工作、唱游及公民训练等6种,并可巡回教学。 课程方面,民国十七年(1928年)教育部颁布《小学暂行条例》,次年(1929年)又颁布《小学课程暂行标准》,规定初级小学科目为党义、国语、社会、自然、算术、工作、美术、体育、音乐等;高级小学也如上,只是社会科中包括公民、卫生、历史、地理。每周教学时间:一、二年级为1140分钟,三、四年级为1320分钟,五、六年级为1530分钟。民国廿一年(1932年)又作了课程调整,不特设党义科,将其融化到国语、社会等科中,另加公民训练,增设卫生科,工作改为劳作,其教材分家事、校事、农事、工艺4项。每周教学时间也改为一年级1170分钟,二年级1260分钟,三年级1380分钟,四年级1440分钟,五、六年级1560分钟。民国廿五年(1936年)又以发展儿童身心、培养民族意识、培养国民道德基础、培养生活所必须的基本知识技能为主旨,再一次调整了课程,把社会、自然合并为常识,劳作、美术合并为工作科,体育、音乐合并为唱游科,取消卫生科,自四年级起算术加珠算。每周授课时间也作了改动。 (2)中等教育制度方面 民国十七年(1928年)国民党政府颁布《中学暂行条例》,次年颁布《高级中学暂行课程标准》,取消文理分科。民国二十一年(1932年)又公布《中学法》、《师范学校法》和《职业学校法》,教育部由此颁布《中学规程》、《师范学校规程》和《职业学校规程》。规定中学分初级中学、高级中学,修业年限3年,可混合设立。初级中学生年龄为12-15足岁,高级中学为15-18足岁。师范学校修业年限3年,特别师范科修业1年,幼稚师范科修业年限2或3年,学生入学年龄为15-22足岁。师范及幼稚师范科入学资格需初级中学毕业;特别师范科则需高级中学或高级职业学校毕业。师范学校由县以上地方设立,特别师范科以附于师范学校为原则。 各地方可设简易师范学校和乡村简易师范学校,修业1年,以初级中学或同等学校毕业或有同等学力者为合格。培养各种专科师资,特许办理专科或专设学校。职业学校方面,分为初级和高级职业学校。初级者入学资格需曾在小学毕业或具有相当程度年在12-18足岁者,修业年限1-3年。高级者入学资格需小学毕业或同等程度年在15-22足岁者,修业3年;或曾在小学毕业或具有相当程度年在12-20足岁者,修业年限5-6年。职业学校初级以县市设立为原则,高级以省或直隶市设立为原则,机关、厂矿、社团、私人均可照章设立。 课程方面,中学的课程照教育部在民国十八年(1929年)颁布的《中学课程暂行标准》设立,初中为党义、国文、外国语、历史、地理、算学、自然科、生理卫生、图画、体育、工艺、职业、科目、党童军,共180学分。 高中公共必修科规定为党义、国文、外国文、数学、本国历史、外国历史、本国地理、外国地理、物理、化学、生物学、军事训练、体育、选修科目,共150学分。民国廿一年(1932年)公布正式课程标准。初中的教学科目及时数,第一表为公民(10)-(3年总时数,下同)、体育(18)、卫生(6)、国文(36)、英语(30)、算学(28)、植物(4)、动物(4)、化学(7)、物理(7)、历史(12)、地理(12)、劳作(16)、图画(10)、音乐(8),每周共教学34-35小时,在校自卫13-14小时。第二表减少劳作、图画、音乐、卫生4科时数,增加蒙回藏语或第二外国语科,每周教3小时,3学年共教学18小时。高中的教学科目及学时数,第一表为公民(12)、国文(30)、英语(30)、算学(20)、生物学(10)、化学(10)、物理(12)、本国史(8)、外国史(6)、本国地理(6)、外国地理(6)、论理(2)、图画(10)、音乐(6),每周共教学31-34小时,课外活动及在校自习26-29小时:第二表取消论理、图画、音乐、卫生4科,增加蒙回藏语或第二外国语科,每周教5小时,3年共30小时。民国廿五年(1936年)又公布了《修订中学课程标准》,减少了教学时数,修改了劳作课程,确定了职业科目的地位与时数,取消了自习时数的规定。 关于师范学校的课程,教育部于民国十九年(1930年)至廿四年(1935年)颁布了诸如《师范学校课程标准》之类的一系列文件,规定师范学校的课程为公民、国文、历史、地理、算学、物理、化学、生物、体育、卫生、军事训练、劳作、美术、音乐、论理学、教育概论、教育心理、教育测验及统计、小学教材及教学法、小学行政实习等科。乡村师范及幼稚师范的课程,另有规定。 关于职业学校的课程,直到民国廿三年(1934年)才刊行《职业学校课程标准》,分初级、高级两种,初高级都分5科:农业、工业、商业、家事及其它职业者。课程设计初级较高级简易一些,如初级关于商业者的课程为:普通商业簿记、会计、速记、打字、广告等;高级则为银行簿记、会计、速记、保险、汇兑等。职业学校每周教学40-48小时,以职业学科占30%,普通学科占20%,实习占50%为原则。 (3) (2)高等教育制度方面 民国十六年(1927年)国民党政府在南京设大学院,各省设大学区,以大学院和大学区领导全国及各省的教育。两年后(1929年),大学院取消,恢复教育部。民国十九年(1930年)公布《大学组织法》、《大学规程》、《专科学校组织法》,次年(1931年)又颁行《专科学校规程》。 规定,高等教育机关分大学、独立学院、专科学校3种。大学分文、理、法、教育、农、工、商、医8学院,具备3学院以上者,方得称大学,且3者中必有1理、农、工、医学院。不满3学院者称独立学院,修业年限除医学院为5年外,均为4年。大学及独立学院,得设研究院所,研究院分文、理、法、教育、农、工、商、医等科研究所,具备了研究所以上者,始得称研究院。研究所每所设若干学部,研究期限2年。专科学校分工、农、商、医、艺术、音乐、体育等,修业年限为2-3年。大学由教育部、省及市设立,均得经教育部核准。私人也可设办大学。大学各学院下设若干系,并得附设专修科。专科学校部、省、市及私人设立均得经教育部核准。 课程方面,民国十八年(1929年)颁布了《大学规程》,规定:大学院及独立学院各科除党义、国文、体育、军事训练及第一、二外国文为共同必修科目外,须为未分系之一年级生设置本科目。大学各院各科课程得采学分制,但学生不得提前毕业。后来一律采用学分兼学年制。除医学院外,大学生应修学分最低标准为4年132学分。需课外自修者,每周上课1小时满1学期为1学分,实习及无须课外自修者,2小时为1学分。民国廿年(1931年)的《修正专科学校规程》规定:各科专科学校以党义、军事训练、国文、外国文为共同必修科目。亦实行学分制。除医学院外,其它各院系科科目表,在这一时期没有颁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资料第一帖:关于医生这个职业 下午好,童鞋们!前几日看到大家对重生春归的一些意见和建议,表示十分感谢,同时因为重生春归是架空民国文,所以想整理一些有关民国的历史资料上来,文中风土民情大致走向是依据民国而来,但也避免不了为了情节发展,伪造一二。 因为目前宛春要经历学医的过程,对于医生这个职业的口碑从古至今到底如何,很多人都不是很清楚,所以贴上来共享一二。 医生:唐时设置学校令人习医,凡学医的人称为医生。今则用为业医治病者通称。 中国自古不同于西方,宋代以前,对医生的称呼较为复杂,一般根据其专科进行称呼,如食医、疾医、金疮医等。宋代始北方人对医生的尊称为大夫。大夫本是官名。三代时,天子及诸侯皆设之。分为上大夫、中大夫、下大夫3级。秦汉以来,有御史大夫、谏大夫、太中大夫、光禄大夫等名。清代文官阶自正一品至五品,亦称大夫。旧时,太医院专称大夫。加之唐末五代以后官衔泛滥,以官名称呼逐渐形成社会风气,所以,北方人尊称医生为“大夫”。为了区别于官名,将称医生为“大夫”的“大”读成dài,而不读dà。 南方人对医生的尊称为郎中。郎中本是官名,即帝王侍从官的通称。其职责原为护卫、陪从,随时建议,备顾问及差遣。战国始有,秦汉治置。后世遂以侍郎、郎中、员外郎为各部要职。郎中作为医生的称呼始自宋代。尊称医生为郎中是南方方言,由唐末五代后官衔泛滥所致。 坐堂医是在中药店中为患者诊脉看病的中医大夫。坐堂医源于汉。相传汉代名医张仲景曾作过长沙太守,每月的初一和十五他坐堂行医,并分文不取。为了纪念张仲景崇高的医德和高超的医术,后来许多中药店都冠以某某堂,并把坐在药铺里诊病的医师称为“坐堂医”。 简史: 因为古代认为得病是由于恶魔和神等的诅咒,所以医生职业在世界各地同宗教有很大关系。在西方的“医”是象征希腊神话里asklepios(asklepios手拿拐杖的形象是who世界卫生组织标志)。希腊古代时候以不同阶级诊断治疗,奴隶医生为奴隶工作(奴隶与后世黑人奴隶概念不同),自由市民找自由市民的医生看病)。医生的地位不高贵(这个是由于罗马统治阶级少于奴隶阶级,还有就是大部分医生是由于战争被俘虏)。 医生的社会地位的提高是在中世纪的欧洲。因为是关乎人命的重要职业,作为专门技术职务给予特别的地位。但当时中国由于儒家思想的影响,医生的社会地位同陶土木匠等相当,认为是下贱的工作。朝鲜医生社会地位往往低于高级妓女的地位。印度的医生作为统治阶级存在,只看护高贵血统的人。在日本医生称为药师并和宗教联系密切,在江户时代社会地位在士农工商工上,依附于武士阶级存在。 日本明治维新后医生的制度变更完善,中医同西医合并存在。中国;韩国和朝鲜的中医与西医,依然各自独立存在,但中医逐渐减少有失传迹象。 直至近代,医生才成为为业医生者之通称。 日本在明治以后称呼为:医师先生、医生、老师 美国传统性地医生被称physician。同时,以不同专业领域被分招呼为:内科医生(physician)和外科医生(surgeon),doctor; 关于外科: 外科是研究外科疾病的发生,发展规律及其临床表现,诊断,预防和治疗的科学。 外科疾病分为五大类:创伤,感染,肿瘤,畸形和功能障碍。这些疾病往往需要以手术或手法处理作为主要手段来治疗。因此,手术就成为外科所特有的一种治疗方法。人们也往往把是否需要手术治疗作为区别内科还是外科疾病的标准。但外科学并不等于手术学,手术只是外科疾病治疗方法中的一种。 外科检查的意义在于:通过对皮肤、淋巴、甲状腺、脊柱四肢、关节、泌尿生殖器等检查,初步排除常见疾病。 手术范围扩大到身体各个部位,并且向深、难发展,因此促使外科不得不进行更细的分工,在外科范围内除了普通外科(包括腹部外科)外,分别成立了颅脑,胸腔,心血管,泌尿,矫形,整形,创伤,烧伤,肿瘤,小儿外科,神经外科等,有的还建立显微外科器官移植等专科。 关于外科分类: 外科主要分科为:普通外科(简称普外)、肝胆外科、心胸外科、泌尿外科、矫形外科、神经外科、烧伤、整形科、显微外科等。 关于内科: 内科学在临床医学中占有极其重要的位置,它不仅是临床医学各科的基础,而且与它们存在着密切的联系。内科学的知识来源于医疗实践,以前的医学家在治病救人的过程中,经过不断的积累经验,去伪存真、去粗采精,从实践中不断提高认识水平,通过多年的长期积累,逐渐形成有系统的诊治疾病的方法。经过一代又一代的医学家将这些实践得来的知识,经过整理和归纳。并加以系统地研究(包括近年来循证医学的研究),才发展为现在的内科学。一个优秀的临床医生,不但要有为人民服务的心愿,还要有为人民服务的本领。要获得治病的本领,既要善于读书,又要勤于实践,并在实践中不断地总结经验和教训,如此多年的深研苦钻,才能成材。 内科的检查意义:用于了解胸部、心肺听诊、肠鸣音、心率、杂音、心律、肝、脾腹壁静脉曲张等情况。 内科一般分为:心内科、神经内科(头痛面瘫瘫痪昏迷抽搐眩晕肌肉萎缩不自主运动)、呼吸内科(发热咳嗽咯血呼吸困难呃逆)、消化内科、肾内科、内分泌科(水肿生长发育异常尿量异常尿糖甲状腺肿大)、风湿病科、血液科、肝科、传染科、耳鼻咽喉科、小儿内科。 从本质上讲,内科和外科虽然都属于医学的范畴,即使二者有如此多的共同之处共通之处,但二者的工作性质以及内外科医生的思维方式都是大相径庭的。内科学作为一门系统的学科,虽然的有其实践性,但是它具有一整套完整的理论体系。它把人体当作一个独立的系统来进行研究。而外科由于存在人为的因素的介入,更多的时候要把人体当作一个开放的系统来思考。如果把内科医生称为“家”的话,那么外科医生就是“匠”。 但是如果一个内科医生只是关门做学问,而不去进行临床实践,他就永远也成不了真正意义上的“医家”;同样如果一个外科医生,只去钻研如何把手术做的漂亮完美,而忽略了理论的学习和归纳总结,他永远也不会成为一个“巧匠”。也许是工作性质的不同,内外医生的外在气质也有一定的差别,外科工作对医生的要求是雷厉风行,胆大心细,果断干脆,遇事沉着冷静、有条不紊。内科工作要求医生思维缜密,知识渊博,细致入微。医学院毕业的女同学一般向往干内科工作,因为内科工作需要更多的耐心和细致。男同学都向往做外科工作,因为外科工作更有挑战性,更有成就感,更有吸引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资料贴:文章中涉及到的民国官职简介 国务卿:民国三年(1914年)5月3日,袁世凯改国务院为政事堂,国务总理为国务卿。政事堂设于总统府,成为总统府的办事机构。任命徐世昌为国务卿。1916年5月8日,袁世凯以帝制失败,被迫改政事堂为国务院。国务卿之名于6月袁世凯死后始废。 法制局:1、是人民政府或者部级机关所属部门,基层区县级设法制科; 2、法制局主要负责行政复议工作,即对下级政府及其职能部门的行政决定等不服而提出的复议,由其进行复印并作出行政决定;负责政府行政管理方面规范性文件的修改、审查;负责办理行政复议案件,对政府及所辖行政执法部门拟作出的重大行政处罚组织听证会;办理政府交办的法律事务,当好法律参谋,将各项行政工作纳入法制轨道,促进依法行政。 海军部军学司令:在中国军队,司令和司令员没什么区别,不过司令员是正式称谓。军、兵种、武警部队、大军区、省军区、军分区、卫戍区、警备区、海军舰队、军区空军、集团军和各基地的军事主官称作司令员。其它国家军队没有司令员的叫法,一般都称呼司令。 司令员是规范的称呼;司令是口语,不规范,特别是在行文或著书时不应使用“司令”。但两种叫法的都是指某部队的最高军事指挥官。 镇守使:为中国北洋政府时期临时军事官衔编制,设置于省内某一要地,职权与前清总兵类似(有不少镇守使就是有原总兵改置),相当于今天的省军分区司令,其官署则称为镇守使署。镇守使均由中央陆军部任命,常由现役师、旅长(中、少将)中派充,设立法源为1913年12月19日实施的《护军使暂行条例》。如果设于拥有军政长官的省份,是该军政长官所辖的军事编制,受军政长官节制;若该省无军政长官,该官员或机构则原则上直接受中央管辖。镇守使普设于边疆及重要大城市,如陇东镇守使、上海镇守使等。 后人多将此时期的镇守使归为北洋军阀之一。直至1920年代末期,随着国民政府象征性统一中国后,镇守使官衔编制才陆续取消。 讲武堂:中国清代末期、民国初期培养陆军军官教育机构。19世纪末~20世纪初,清政府编练新军,在全国广设军事学堂。1906年,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袁世凯在天津韩家墅创立北洋陆军讲武堂,学员定额180名,为现带兵者研究武学之所。后各地督抚经奏准,陆续建立了南洋(设于南京)、江西、云南、东三省|湖南、广东等陆军讲武堂。1911年辛亥革命后继续保留,1928年停办。各地讲武堂组织、学制等情况不一。一般设总办、监督(管教育)、提调(管人事)。影响较大的有云南陆军讲武堂和北洋陆军讲武堂等。讲武堂的军事课分学科和术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章节调整通知 很不好意思来发这个通告,因为前文大修的缘故,检查不力,昨日朋友说第五十五章与之前发的章节重复了,但因为后面五十六章‘尸检’已经入v,并且有热情的读者已经订阅了。所以针对这样的情况,某词做了个决定,将入v的章节调到五十五章里,而五十六章‘尸检’则用新章节替换,之前订阅过的童鞋不必再浪费银子了,可以放心的进来观看新文,就当是某词免费赠送订阅过的童鞋一章吧。 捂嘴笑,偶实在是太马虎了,这两天会稳定保持更新,并努力加更,希望大家多支持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请假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又见请假单 汗,最近太废了,昨天三更用了一章存稿,今天正好赶上要参加婚礼,虽然紧赶慢赶,但还是少了一千字,所以大概又得晚上回来加班了~~~~如果更新不及时,明天三更见~~~对不起鸟,深深惭愧脸红中。另外,鞠躬感谢karune童鞋送出的粉红票,灰常爱你撒~~~大大的拥抱一下,还有感谢一直订阅支持的各位亲,灰常感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请假单,希望是今年最后的一次请假 因为阿词的工作性质是每逢月头月末忙,尤其年底最忙。因为周末上班之故,在办公室不能明目张胆的更新--(突然很心酸的赶脚),今天怕是来不及更新了,明天休息,三更补上,捂头蹲下,欢迎敲打。很抱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更新通知单 最近大家都好吗?气候变化无常,多注意保暖哦~~~~好吧,回归正题,我是厚脸皮上来道歉的~~~~喵个咪的~~~~因为实在抽不出空来,所以~~~~哭奔着来告诉亲们~~~~最新更新也得等到十七号了,要忙着发完工资啊发完奖励啊~~~鞠躬致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更新通知单 值此新春佳节来临之际,预祝大家伙新年大吉大利,蛇年万事如意。好了,该是忏悔的时候了~~~对不起,新年中没有更新~~毫无理由,毫无原因,就是我懒了!抱头、蹲下、收砖! 砸吧,砸吧,昨天好不容易更了一章,擦嘞,早上起晚了,匆忙上班还忘带文档了!明儿更新见! 十分内疚and脸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重生 直到车厢里的水淹没头是生来就带有弱疾,三天两头大小病不断。半个月前在外头玩耍,不仔细淋了场大雨,回来就发起了高烧,几乎命悬一线。家里头左一个中医右一个西医的请,好说歹说才保留住了三分性命。 初时她迷蒙里听见,只疑心是听错了。待到醒来,发现见的穿的吃的住的全都是陌生的样子,才明白自己误打误撞之下,竟投进了李宛春的身体里,而那个真正地李宛春,只怕已是魂归天际。 转醒的半个月里,大抵是怕身份败露,她夜夜被噩梦惊醒,铺天盖地的全是那个男人开车带着自己和女儿冲进江水的画面,破碎的车窗玻璃外头,是那个男人诡异的笑容,和真正的李宛春哀怨的面孔。 伺候她的奶母周妈让她惊扰的夜不能眠,只好信了神灵,每每她一醒,周妈就端了一碗净水,用一根长长的桃树枝蘸了,抽打着她的床沿,驱魔辟邪。 如此折腾了近半年,李宛春没有回来,家里也没人发现此宛春非彼宛春,谢雅娴才安下心,当她的李家四小姐。 日影顺着藤绳往上攀爬,一寸一寸移过了头些闲话,勉强笑着道:“看的时间久了,猛的站起身脑门子都发疼,你且去跟母亲说我略站一站就来。” 娜琳这才拍手笑了:“可不是应了我说的话,读的书太多人就容易坏了脑子。你也别耽搁的太久了,保不齐太太找你是了不得的急事呢。” 宛春点头,看着她进了屋才弯腰捡起书来,怅怅叹口气,理了一理头发衣服,也往母亲的房子里去。 她们住的乃是旧京里的老四合院,深进深出的大院子,四周一溜的厢房连着回廊,四角各有一根朱红柱子撑着,真像一口井一样.而她们就是井底的蛙,每日坐井观天,却不知天地几何。 想到这里又是一阵唏嘘,娜琳正巧给主母余氏拿了报纸,瞧她深思不属的进来,便朝着余氏笑道:“太太,你瞧瞧咱们的四小姐,是不是像霜打的茄子,蔫吧了?” 余氏穿了一身蓝底暗挑银丝梅花的长旗袍,披了米白的云肩,正坐在沙发上。她本是苏州当地望族‘锦溪余家’的二小姐,又曾在英国留过学,外表虽穿的传统,骨子里却很有些西式的做派。故而四合院也只是个老古董的壳子,内里陈设竟全是西式的风格,沙发茶几座钟甚至于餐桌,无一不透着奢华与瑰丽。 听见娜琳这样说,她便抬头看宛春一眼,复又低下头翻着报纸笑道:“她从小就比别人家的孩子乖觉,大了也还是那样子。再者,她近几日身体才好,医生也说了以静养为主,不爱玩闹有什么好奇怪的。” 娜琳忙摆手道:“我不是说的那个意思,咱们四小姐终归是要嫁人的,太太得空也跟老爷说一声,别再让她捧了那么厚的书看着。那日太太打发我去张家借鞋面上的花样,他们家的姑娘就因为看的书太多,听说眼睛都不顶用了。咱们的四小姐要说哪儿生的最好,可不就是那一双眸子漂亮?倘或真的也看坏了,日后嫁人都有的话说呢。” 余氏闻言呵呵直笑,娜琳不识字她是知道的,素来心直口快没个遮拦处,让人可爱又可恨。 唯独苦了宛春,才要笑不提防叫娜琳看见,不免又生了事故道:“这样才像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家嘛,四小姐就是不常笑,笑起来可比张家王家的几位小姐俊秀多了。” 余氏见她夸赞,也打量了一回道:“她不随我,真真随了他们老李家的品格,模样身段活像是老夫人年轻的时候,怨不得她在世时总是走哪儿带哪儿。” “谁说不是呢?”娜琳伺候宛春在余氏一侧的沙发上坐下,又回身搬着杌子放在余氏身边,拿起了绣花的针线,坐下跟余氏闲聊,“老夫人性子说冷不冷,说热不热的,往常咱们总猜不透,独有四小姐能讨她欢心。人说重男轻女,在咱们这儿还就行不通了,三少爷小的时候可比不上四小姐受宠。” 余氏笑道:“是了,季元脾性浮躁,成日里混闹,老夫人喜静,就不爱他往身边凑,这丫头是占了便宜了。” 说罢,点了点宛春的额头,分外由衷宠溺的语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来客 宛春跟着笑起。 在旧京,或许你可以不知道天街在哪里,但一定会知道那个扬名关内外,曾帮着北阀都督张祚凌,挥师横扫九省十八区的北岭李家在哪里。 她的祖母,也许该叫李宛春的祖母,便是李家的当家主母。 李家这一族共有八房,除了两房堂表宗亲远居嘉兴,其余近房的六支都住在旧京里。宛春的祖父在族里行三,仗着军功,在京里的政事堂任国务卿一职,宛春的父亲李岚峰乃是三房的长子,跟着祖父在旧京任海军部军学司长,底下的两个叔叔岚山岚水都是祖父的姨娘所出,已放了外省的文官,姑姑李岚藻如今是上海内务部总长夫人。 宛春上头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大哥李伯醇在日本留学读博尚未回来,二姐李仲清由姑姑搭桥做媒,嫁给了上海镇守使谭汝临,现随着丈夫住在上海枫桥官邸,家里便只余了她和三哥李季元。 由于是政府高官,考虑如今局势并不十分太平,祖父并没有与李氏族人住在祖宅里,而是和长子一家住在北国政府拨下来的静安官邸,原为前朝一品大员的旧宅子。祖母对嫡子疼如骨肉,又有儿孙绕膝得享天伦之乐,自然对李宛春与李季元要厚爱许多。 宛春醒来时老夫人已经病故数年,并不知道她生的如何,只是从下人嘴中常常听到,她与已故的祖母是如何相像。 伸手将玻璃茶几上里放的针线篮子递到娜琳手里,宛春将手肘搭伏在膝盖上,仰着头问:“妈妈叫我来,是为了什么事呢?” “还能有什么事,坐了一下午你也不嫌身子乏累,不过是叫你来歇一歇罢了。”余氏放下报纸,笑的凝神看了看宛春的眉头,“你瞧,眉毛那儿都耷拉下来了,看着也没个机灵劲。” 宛春笑了笑,天下间的父母都是这般心思,无时无刻不嘀咕着是否有照应子女不到的地方。抬手将眉毛眼角梳理几番,又听余氏说道:“过几日是你外祖母七十大寿的日子,我原要带了你一块去苏州的,可巧你姑姑家的妹妹不日就要开学了,趁着假期要过来玩几日,就只能留你在家里,带你哥哥去就罢了。上房里我把彩珠一家子留下了,你的奶母和丫头由于你的纵容,都是不管用的,设若你有什么事只管和彩珠说。早起记得吃饭,别来了人玩耍起来就忘了时辰。你在旧京的学业已经结束,问过你父亲的意思,竟是想送你出国去,随着你表哥一块儿学习。这主意虽好,然而你身子薄弱,去了只怕别人照看不周,我倒不十分乐意。只是他如今和你祖父出公差下了南京,也是几日回不来,这事权且放去一边,以后再说吧。你也别把它放心上,该做什么该玩什么都照旧便是了。我这一去也需得十天半个月,你们只管在家里玩,要是出去千万记得找些人跟着,免得街上人多有些闪失。” 嗯,外祖母七十大寿?宛春蹙紧眉,她竟不知外祖母尚还健在,想想自己于那里也不熟,便是去了也未免会露出马脚,倒甘愿留在家里,就笑着应声道:“妈妈还当我是小孩子吗?妹妹来了,我也不过带她去香山北海转一转,过个三两日她就要上学去,我还能怎么样呢?您就只管放心去看外祖母吧,跟她说过些日子得空我也去苏州玩一会子,不急于这一时。” “你真这么想我倒是放心了。”余氏笑着摸摸她的面颊,依旧捧了报纸,慢慢看着。 宛春外祖母的大寿不过是在后日,翌日家里就开始打点礼品衣物并旧京特产,装备了一车,余氏带着李季元出去,想到那时宛春因外出淋雨受的磨难,临行前拉住她的手还是有些不放心:“千万记住我的话,不要出去胡闹,过些日子我们回来,自然给你带好玩的东西。” 宛春笑着应允。 三哥季元只比她大了两岁,在城里的京师讲武堂特别班寄读,习得是普通学科及军事学基本教程。据宛春的父亲与母亲闲谈所言,季元于课业不经,倒是别业精通,与旧京里的一众官家子弟,惯会在绮罗丛中玩闹,是风月场上出了名的花花公子。 只不过花花公子对待女朋友绝情,对待宛春这个小妹妹却一力爱护,见她不跟去苏州,便刮着她的鼻梁小声嘀咕:“昨儿干什么那么晚才睡?我和朋友打牌后回来见你屋里的电灯还亮着呢,可见你又背着我倒腾好东西了。” “哪里有什么好东西?”宛春好笑推开他的手道,“不过是得了本书,看的晚些罢了。” 他是明显不信的,点着头长哦一声:“我们家里难道要出一位女博士吗?那么,你就在家里看书吧,待我回来,给你找些苏州的小玩意。” “嗯。”宛春欣然应允。 “三少爷,我们该走了。” 大门外头,娜琳已经有些等不及,季元瘪嘴皱眉嘟囔一句多管闲事,终是在宛春掩口笑声里坐上汽车远去。 他们走了只一日,余氏所说的那个姑姑家的妹妹何金丽就乘车到了北京,彩珠仔细遵循着余氏的话,不敢让宛春出去接应,只让她的丈夫带着两个人去了。 不多时,门外响起汽车的声音,宛春还没有迎出去,就听见外头一串的笑声传进来:“宛姐姐,你在哪里呢?” 她大抵是如李宛春一样,自幼受宠惯了,向来不在规矩上留心,人未到声先扬。 宛春亦是对这个妹妹好奇极了,一路小跑着出去,慌得彩珠秀儿在身后跺脚直说慢一点。 出门就见一辆雪佛兰停在外头,年纪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女正拎着裙摆跑过来。头发烫成极为时髦的波浪卷,额前的一字式刘海全用粉红色的发箍束住,身上穿的是时下最为流行的白色泡泡袖蕾丝裙,领口系着一个粉红的蝴蝶结,脚下是一双黑皮鞋,配着白袜子,华丽而洋气。 她看见宛春,便将行李箱子交给听差拿进屋里,张开手不顾形象的扑上来:“怎么打发了那些人接我,害得我白高兴一场,还以为是你来呢。” 宛春在陌生之余却又倍感亲切,因为怕多说多错,重生之后她便极为安静,正喜金丽这样活泼的性格,纵使心底里于这个妹妹知之甚少,面上仍是含笑,搂住她说:“我何尝不想接你去?只不过家下人顾忌外面人多,总不让我出去。” “要我说他们就是太大惊小怪了。”金丽皱眉,不满的从宛春怀里起身,略微理了一理衣衫才继续说道,“我这次来正是要好生玩上几天,若都似你这样被看管的死紧,可有什么趣味?” 宛春一耸肩,不觉伸手点着她的鼻尖,嗔笑道:“我早就替你想好去哪里玩了,你来的虽然早些,香山的枫叶红是看不见了,然而却也别有其他的意趣;再者北海也是极佳的观景处,咱们只往这两处去便是了。” “那倒是好极了。”金丽欢快的应允下来,彩珠总归是小心谨慎惯了,宛春她们不过在门前站了片刻的功夫,她就催个不住,只说让她们屋里玩去。 待到吃过了中饭,彩珠的丈夫怀安就进院子里问,是几时出去。 金丽一门心思在玩乐上,也不怕太阳晒,忙催着宛春快走。宛春无法,况且也有心要出去看看,那个自己千里迢迢从上海赶来却无辜枉死的伤心之地,宜江。 于是两个人商量完,宛春回房也换了一身西式洋装,拿了一把遮阳小伞,彩珠又找了两柄檀木折扇,说香山上有亭子,坐在那里歇一歇用来纳凉也是好的。 一行人坐了雪佛兰车子出去,路上金丽叽叽喳喳说着她在上海的事情。 宛春前生就是上海弄堂里长大,听她说起别有一番亲切感,只是碍着真正的李宛春并不曾到上海居住过,未免引起怀疑竟不能接她的话题,这可真是叫人憋屈的事情。 倒是金丽对她的默然毫无知觉,说了一阵子,忽然拍手笑道:“忘了告诉你,清姐姐的肚子有八个月那么大了,我和母亲去看过她,保不齐到十月里就会生个麟儿呢。” 宛春果然纳罕,她自病中调养以来,为了尽快融进李家,也曾小心拉着周妈和秀儿闲话几回,知道二姐仲清嫁人,倒是不知她怀孕了。 宛春素来喜欢孩子,前生为了陆建豪的追名逐利,一直都在华南华北数地奔波,到处做客献媚,根本无暇他顾,便是无意怀上的那一个,也被陆建豪的花言巧语哄住,去医院里落了胎。要不是后来陆家的婆婆等孙子等的心急发起火,陆建豪不见得会叫她生下宝宝,她也就不会眼睁睁看着宝宝在自己怀里活活的被淹死。 牙齿紧咬了几下朱唇,宛春将满腹的仇恨强压下去,慢慢恢复笑颜,欢喜道:“这可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待到二姐姐生了,我定然要和母亲一道去上海见见我那个外甥。” --------------------------------------------------------------------------------------------- 新书上传,希望大家能喜欢,求点击求推荐求收藏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真相 “你说真的么?”金丽柳眉一挑,格外高兴道,“那么你们来时定要去我家里做客,我们家新近买了一台爱迪逊·帕拉牌的留声机,放的都是李玉君和梅若兰的歌,你来了我们可以开个舞会,把我的朋友们都请来,好好地欢迎你。” 她说的李玉君和梅若兰,宛春倒是不陌生,那是上海大乐园出了名的金嗓子姐妹花,陆建豪那会子一心要进上海市政厅财政部,为了巴结时任财政部的秘书长宋久明,还曾带着她专门去大乐园陪着秘宋久明与他的夫人跳舞,当时台上站着唱歌的便是李玉君和梅若兰。 而今,从金丽口中再次听见她们的名字,倒是有一别经年之感。 两个人又闲叙几句,车子在香山脚下的公园外头停住。 怀安熄了火,转头笑着对她们说:“两位小姐不常来,大抵不知道这香山公园里头最近开了个跑马场,那些富家少爷都爱在山脚下纵马疾驰,怕车子进去惊了马,坏了兴致,所以有条不成文的规矩,不论谁家的汽车,只要到了公园外都得停下,要进园子只能步行进去。” “这有什么难处,我们下车就是了。” 金丽原不知他为何不开进去,一听这话,倒是很谅解,握着宛春的手笑道:“他们想的却也周到,总不能图一时便利,坏了半日情趣。旧京到底是数百年的古都,体面人家的做派远比别处大方的多。” 宛春见金丽没有异议,她自己也就随意了,怀安就从驾驶座下来给她们两个开了车门,彩珠也跟着出来。 公园外果如怀安所言,到处停满了汽车。金丽下车瞥见彩珠大有跟随的意思,眉头不经意一皱,扯了扯宛春的胳膊,却说:“怪热的,我们两个去亭子里坐。” 宛春正要说她为何来了却又贪懒,余光瞧了一眼她的神情,倒有些不乐意的味道,想来是不愿彩珠怀安两口子跟着。其实在李家这么多日以来,为怕宛春旧疾复发,上上下下都看护的如铁桶一般,宛春也正想有个闲暇的时光,做自己的事情。 金丽既有这个想法,她就顺坡下驴,对彩珠怀安说道:“彩珠姨,怀安叔,我们已到了目的地,你们就不需跟着了,先回家去吧。我和表小姐只在香山的赏花亭坐会儿,待过了两三个时辰,你们再来接我们回去。” 彩珠听罢很不同意,便道:“四小姐,不是我要打扰你和表小姐,实在是你的身子娇弱,我们要是不仔细,出了差池,太太回来可没法交代。” “能出什么差池?” 金丽可喜宛春明白她的意思,忙跟着帮衬说:“彩珠姨,我在这里你还不放心么?我来时就听说,宛姐姐因为旧疾已在家里休养了半年多,正怕她烦闷,所以才上京陪她玩几日。你这么盯着,我们便是想玩都没心情玩了。” 说到后来,金丽的语气里已经很有些不满。 她在上海的家中虽也如宛春一般仆佣成群,可因了她父亲何长远是外放的官,不与族里那些人同住,就在家规上疏懒许多。金丽上的又是上海有名的美国教会学校——圣玛利亚女子中学,她母亲李岚藻是李岚峰的三妹,在美国留学期间结识了很多朋友,于是金丽受其母熏陶,学的全是西方做派,向往自由与洒脱,自然不惯有人约束。 彩珠也明白这个上海内务部总长家的小姐是极为爽利的,不敢明面上顶撞她,只好取个折中的法子,对宛春说道:“那么,我们就在园子外面等吧,小姐和表小姐不论何时有事,只要叫个跑腿的出来告诉我们一声,我们就立刻去办去。” 金丽闻听此言,喜悦之情重新溢于言表,又笑道:“这话我爱听,我瞧这外头也有好些风景,你们夫妻每日里跟着大伯母里外忙活,想必也没时间出来玩耍,今日就权当是我和你们四小姐放你们半日的假,得空也四下转转吧。只要走不远,若有事,我们再叫你。” 彩珠连连说是,不好意思笑道:“我们是年纪大的人,不比小姐们年纪轻,见识的又多,我们看见花便是花,看见草便是草,也说不出什么好来。小姐们尽管玩去,我们在外头歇歇就罢了。” 金丽只听她不跟着就万幸了,口头上不过几句客气话,哪里管她是真的赏风景还是假的呢。听彩珠说完,就道了句告辞,兴致冲冲的拉着宛春往里走。 怀安不敢违逆跟进去,只好在后头喊了几句:“左转是上香山的近路,直走是跑马场,往右就看到宜江了,两位小姐,你们尽情玩吧。” “哎。” 金丽和宛春在前头听见,忙一道嘴里答应下,却没有回头,只有金丽高举了手臂摆了两摆。 入园子之后,看守大门的门房看见她们,忙哈腰迎出来,问要往哪里去。 宛春便问金丽的意思,金丽看太阳还大得很,说遛马未免太晒些,就道:“我们去赏花亭。” 门房笑的伸出手,递过来两张一指长三指宽的纸片说:“这是去赏花亭的票,一共四毛钱,二位小姐拿好。” 宛春倒不知这里还要收钱,想着上次被陆建豪诳来时并没有这回事,以为门房欺她们是生客,故意讹诈,就道:“何时定下的规矩,前儿不是不要钱的么?” 门房一听就笑出了声:“我的小姐,您是不是有些日子不来了?我们这里定的这规矩都有半年了。” 金丽奇怪道:“为何早不定,现在却定了呢?” 那门房左右看着无人,才放低声音说:“小姐们没听说么,我们这里出了一桩人命官司。说是有个当官的开车带着老婆孩子来香山玩,打算从宜江那里盘旋一圈再绕到赏花亭,不想路上车子打滑,连人带车都冲进了宜江里去。那个当官的命大,砸了车窗逃出来,可惜他的老婆孩子,没有力气爬出来,竟被活活的淹死了。警察署知道了这事,就派人打捞了尸体,那个当官的一见捞上来的大人小孩都是没气儿的,当场就哭的晕过去了,看得人眼泪都掉下来。后来为怕再步后尘,警察署就决定在园子里派个巡逻队,只是花销超出了预支,无奈就从我们这里找些添头补上咯。” 金丽听完大大惊异一番,不想里头有这样一番缘故,又问他:“那么,就这么算了?那个当官的是哪里人呢,他老婆孩子都是多大的年纪?” 门房说:“不知道是哪里人,听口音像是南边来的,他老婆倒是极年轻的,不过二十余岁。最可怜的就数他们的女儿了,只有周岁的样子。死的时候被她母亲抱得紧紧的,掰都掰不开,只好两人一块入棺了。” 宝宝……入棺…… 宛春闻言心头一阵惊恸,莫名的手脚发软,一下子瘫倒在金丽身上。 唬的金丽哎呀叫了一声,忙抱住她道:“宛姐姐莫不是吓到了?” 宛春正浑身冰冷,骇到极处,她从不知从别人口中听到自己和宝宝的死讯是这样可怕的一件事情。 金丽的问话她并没有听见,门房见状也怕是自己多嘴惹了事,忙讪讪的伸了手要来搀扶。 金丽就势晃了宛春身子两下,宛春这才醒过神,摆着手说:“没关系,是我自己胆子小。”就勉强搭着金丽的胳膊站起来。 金丽见门房手里还拿着那两张票,赶紧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块钱给他道:“不听你说了,这钱给你,余下的不用找了。我扶宛姐姐去亭子里坐下,你给我们弄两盏茶来压惊。” 门房接过钱麻利的答应,把票递到金丽手里,看她两姊妹慢慢向亭子那边走去,自己便到隔壁的茶社里叫了两盏碧螺春茶,送往赏花亭。 幸好赏花亭离大门不远,宛春和金丽走了数十步,到了那亭子的白玉石阶下。由于是晌午,大家都怕热,进园子的人原本就少,赏花亭又无什么可玩的,就空在了那里。 金丽松了手,提醒两句当心,自己抽出帕子在亭子里的朱漆坐栏上擦了擦,才下来扶着宛春坐上去说:“姐姐,我们就坐在这里。” 话音刚落,那头门房就送茶上来,放到金丽和宛春手上,道声慢坐,不敢多叨扰就连忙走开了。 宛春捧着茶,掌心的余热稍稍驱散方才的心寒。 金丽看她面色略略转好,松了口气道:“你方才吓死我了,不过是别人的事,听过也就罢了,姐姐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宛春慢慢攥紧杯子,这岂会是别人的事?那死前的一幕一幕,就仿佛是昨天才发生的,历历在目。只是想不到陆建豪不仅是个投机钻营的小人,更是个唱做俱佳的戏子,能在杀妻灭子之后,还自导自演了一出‘哭宜江’,他可真是好本事。 若此刻能再见,她想她定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食其骨啖其肉! “姐姐,姐姐……” 或许是没见宛春回应,金丽怕她又不舒服,就连叫了两声。 宛春轻抿口茶,知道复仇不是容易的事,还需从长计议,便暂将念头搁置下去,仰起头问她:“怎么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证据 金丽于是指着亭子外头的花径说:“我看那里的紫薇花和月季开的正好,不如我们待会子去赏花吧。” “好啊。”宛春含笑点头,眸光转了一转,又道,“其实宜江那边也有好玩的地方,下游的水清澈极了,咱们可以到莲蓉桥上观鱼喂食。” 不出所料,金丽当即很感兴趣,忙说:“这个新鲜,往常我们在上海都是住在洋楼里,妈妈喜爱养鱼,爸爸只好弄了个大玻璃缸子给她,我却没见过有在江水里养鱼的。你现在可觉得好些了?若是可以,我们就先去莲蓉桥。” 宛春道:“我坐坐就好,不是什么大毛病,大抵是在家里拘束惯了,不常出来,所以疲累得很。” 金丽笑道:“怪不得妈妈常说姐姐是个美人灯,经不起风吹磕碰的。我们这才出来多长时间,你就累了?换做在上海圣玛利亚中学的体育课上,我可以打一节课的网球,都不嫌累呢。” 宛春莞尔,看她脸上一副志得意满,很小女孩儿的神气,便顺水推舟的说:“所以,我总羡慕你。” 金丽咯咯地笑开,表姐妹两人一面说话一面喝茶,瞧着歇息的够了,就将杯子放在亭中石桌上,一同打伞摇着折扇出来。 仍是前番那个门房招待的她们,一见面问了安才说:“小姐可好些了?这才刚进来,此刻又要出去么?” 金丽便笑道:“谁说我们出去了?我听说莲蓉桥那里有喂鱼的,我们是要去莲蓉桥呢。” 门房一听就拍了额头道:“哟,二位小姐要是去莲蓉桥,只怕还得破费一次。自那回出事,赏花亭和宜江往来的那条小路已经不通了,你们还需绕道从跑马场过去。可跑马场那里有个更衣室,放的都是富家小姐公子的衣服,怕人误拿了,就必须有票才准进。” “哦,那你直说要钱不就得了?”金丽嗤笑了一句,问道,“这回又是多少钱?” 门房伸了一个手指头摇摇:“不多,每位五毛钱,共一块钱。” 宛春道:“这还不叫多么,一块钱足可以够一户贫寒人家吃上几顿好饭了。” 那门房听言,便将眼睛上下瞅了宛春几眼,看她穿戴的不似寻常人家,虽容颜苍白些,但模样气度当真是出色过人,心里只叹如今的大家闺秀到底是教养得宜,竟能说出这样体恤民情的话。于是由衷笑道:“小姐,您是个大善人,该知道我们的难处,这票也不是我们印制的,只不过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罢了。” “呀,你还会说这些?”金丽掩了口惊讶,笑对宛春说,“姐姐,给他一块钱吧,凭这两句话,就不要为难他了。” 宛春当然不是诚心为难,不过是她前生辗转各地多了,见的不平事也多,厌恶当局一贯的巧立名目乱收费罢了。 此刻看那门房说话得当,不像是个只为了铜臭味卖命的主儿,自己也不好为了一块钱叫人难堪,就从票夹子里取了钱出来给他,说:“总不会我们进去还要收钱吧?” 门房收了钱,又换了两张巴掌大的票来,摆手道:“放心,放心,只收这最后一次了。你们进去,若是喂完鱼回来还有时间,即可凭票去跑马场租借一匹马和一身骑马装来。” “哦?”金丽笑将票接过看了看,说:“这还差不多。”便与宛春听从门房的指挥,穿过跑马场的草坪,从更衣室门前路过,有个专管叠放衣服租借骑马装的西崽站在更衣室前,看她们来伸手要票检查了一番,才放行过去。 与赏花亭那边不同,宜江这里就热闹多了。沿岸大大改建了一场,不知是谁想出来的主意,在莲蓉桥的下端用太湖石并肩圈了两处水池子,里头好些个男男女女挽了裤脚和衣袖在戏水作耍。 宛春看着稀奇,金丽一见,却撇了嘴道:“有什么意思,不如去沙滩上,穿着泳衣游泳玩好了。这样遮遮掩掩的,怎么痛快!” 宛春扑哧笑出声,上海是全国出了名的繁华地名利场,但凡国外有的玩意,要不了几日上海就有。泳衣之类的东西,别处不多见,上海却是多见的,也难怪金丽会对这事贬斥不已。 金丽看她笑了,以为是自己说话造次,忙吐了吐舌头,不再说下去,跟着宛春往桥上走。 桥头另站了一个同样穿西装打领结的西崽,正抱着一个圆肚子的瓷罐,往纸包里分配鱼食。宛春和金丽走上去一人拿了一包在手中,前方已有几个人在投喂了。金丽忙也抓一把鱼食洒进水里,欢快地看着那鱼成群结队的游过来,争抢着吃去。 宛春却只把眼睛望着远处紧靠山壁的江水,就是在那里,她和宝宝丢掉了性命。 仔细打量了几回路面与水面,宛春立誓要找出陆建豪蓄意谋杀的证据。 这里说是宜江,其实不过是宜江的一条分流,借了香山的地利,流经的时候并不湍急,所以才能蓄养池鱼。而路面虽然紧靠江岸,但沿江的一周早已围架起护栏,那日途经的时候她就曾见过。 若不是有意,谁会这样贸然的开到江水里去?自然,宛春知道这话并不能做为呈堂证供,心里头想一想也就罢了。 目光堪堪从远处调回来,金丽还在喂鱼喂得兴起。身后有几道人语夹着笑声传来,宛春侧身望了望,多是如她和金丽这般明媚的少女,想必是附近中学里的学生相约过来的。 人群从她身后走过,宛春往前挪了挪,欲要让步。忽听后头的女孩子笑说:“小心,这桥上的栏杆不甚牢靠,仔细掉下去。” 宛春笑的回头道谢,那少女也就略一点头走开了。再回过头,宛春却如被雷劈了一般浑身都颤抖起来,她想起来了。 她想起来,那会子刚入京还不到半年,因发现陆建豪与别的女人交往,她与陆建豪两人大吵了一架。之后,陆建豪为了安抚她,便想着法子带她来香山公园玩耍,那时园子里还没有跑马场,汽车是可以随便进的,赏花亭与宜江也可以互通往来。门口的门房就告诉他们,说沿江的护栏因年代久远,太过陈旧了,只怕不结实,叫行车的时候多靠里走。且说,为了怕出事,已在坏掉的栏杆处做了标记,路上多注意安全。 那时只觉人心向善,连门房都交代的这般仔细,如今再想,他的一句话竟是自己命丧黄泉的警钟。 这可是个天大的证据,只要找到当日的标识和断掉的栏杆,就能证明,陆建豪是铁了心要她们娘俩死。 随便的把鱼食包往手提袋里一塞,宛春急急走下桥,顺着沿江的路直奔着前头去。金丽抬头看见,忙在后头叫了几句,看她不答,自己也只好收起鱼食,打了遮阳伞跟着追上来。 宛春没留神身后,径自跑到出事的地方,只看那朱漆的护栏崭新不已,与别处的斑驳掉漆形成鲜明对比,想必是出事之后,园子里重新加固的。 她不甘心的摸了摸栏杆,四下找寻一遍,才发现之前写的‘注意安全’的标识牌也都撤掉了。 证据不足…..证据不足……她该如何去告发,上海税务处提调陆建豪,就是杀死妻女的凶手? 颓丧的倚着栏杆蹲下来,宛春凝目看着汩汩流动的江水,耳边似乎还能响起宝宝的哭声。 “宛姐姐……”金丽打着伞走到她身后,小心叫了一声。 不知怎么回事,这次来旧京她总觉得宛姐姐和记忆里的那个柔弱多病的女孩子不一样了。好像……成熟了许多,又说不上来是哪里成熟,模样与去年并没有变化,身子也没有长高,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她疑惑的摇摇头,看宛春还在护栏旁蹲着,便也蹲下来:“姐姐来这里做什么?” 宛春嗓子里模糊应了一声,却说:“这江水比往年浑浊多了,不是吗?” 金丽笑了笑,耸肩道:“我可不清楚,去年你并没有带我来这里。” 宛春点了点头,去年啊……去年她也不知道自己会来这里,并且永远的留在了这里。 “金丽,你要去赛马吗?”突然地,宛春问了一句。 金丽怔了一下,才笑眯眯的说:“怎么,姐姐有兴趣去骑马了?可是,你这身子承受得住么?” 宛春摇摇头,扶着护栏站起来道:“不,我不去,我在更衣室那边等你。我听说上海也有个跑马场,想必你曾去玩过,我们这里的跑马场你不妨也去玩一玩,瞧瞧和上海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嗯,那好吧。” 虽然不解宛春为何跑到这里,但听说可以去骑马,正有心要在宛春面前一显身手的少女,自然雀跃不已。 两个人便从莲蓉桥转回跑马场,宛春拿了票递给西崽,租借了一身骑马装,驯马师得令牵了马过来。正待要讲解上马的事宜,金丽却一把扯过缰绳,笑道:“放心,我的骑马术可是上海有名的驯马师麦克教的,这点子事情我都清楚得很。唯独我的姐姐不大明白,她若是想骑马,请你务必仔细教一教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偶遇 这里的驯马师听了,自然诧异。旧京的马术教习正是从上海偷师学来的,对于麦克他早已久仰大名,想不到还能在香山遇到他的学生,且是这样的年轻俏丽,不由刮目三分,笑着躬身道:“小姐吩咐,岂有不从?请放心,令姐若是想学,我定然会尽心尽力。”说罢,又转过身按照西方绅士的方式,左手搭在右肩上,对宛春行了个躬身礼。 宛春微微的笑着回礼,向金丽叮嘱道:“你自去玩你的,我并不爱这样的运动,无需为我担心。” 金丽在马上笑了笑,两颊上的酒窝隐隐若现,俏皮的一仰头,就将马调转了身子,只听啪的一声响,却是她抽动了鞭子,宛春但见一丛云烟起,那马儿就得得的跑开了。 驯马师眺目看着马儿跑得没个影儿,瞧着金丽飒爽的英姿,不由啧啧有声,又问宛春:“小姐当真不要骑马吗?其实你若是怕受惊跌下来,我可以牵着马带你走一圈的。” 宛春摇摇头,直说不必。她带金丽来骑马,不过是想法子支开她罢了,自己哪里有那份心情。 幸喜驯马师有几分眼力劲儿,单看她与金丽的衣着,便知不是出自一般人家,又听金丽说她的马术是麦克亲自教习的,更知是非富即贵的人物。故而对待宛春,未免多添了几分小心,见她说不必,自己也就不再打扰,仍是回到更衣室旁的休息室里,等着下一位来客。 宛春见他走开,自己也就忙活开了。趁金丽不在,三步并作两步的从跑马场走出来,到了门房那里,敲了一敲窗户上的玻璃。 看门的正坐在里头拿了几张报纸翻看着,听见声响不觉站起身子挡住玻璃,将报纸胡乱一握塞进屉子里,方转了身问道:“是谁?” 宛春看他的举动,知晓他是误会了,以为是上头出来巡查,便道:“是我,麻烦问你一件事。” 门房听是个女子的声音,才松一口气拉开门出来。 一见宛春,便满面含笑说:“原来又是小姐你呀,这一回可是为了什么呢?” 宛春看着四周并没什么人,就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块钱来递到他手上,轻声的问道:“不为了别的,我只问你,方才你说的那对无辜淹死的娘俩儿,如今都葬在哪里了?” 门房不意她专程回来就为这个,虽说自己对于钱财一向喜爱有加,但他活了这四十多年,却也知道有些事不是自己该说的,一时不敢接受,忙摆着手笑道:“我并不十分清楚,都是警察署来的人办理的。” 宛春神色淡然,又拿出了一块钱,连同方才的一块钱放在一起,照旧递到门房面前道:“你别担心,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着你说那个孩子才周岁,死去的那个夫人也不过二十余岁,心里着实替她们惋惜,所以才想打探了墓地,前去拜祭一二,也不枉听了一回她们的故事。” 门房这下子又是大大的纳罕,倒没有见过如此好心的小姐,自己若执意拒绝,倒像是驳了人家的善念,冥冥之中也自觉对不住那对母女。于是欣然接下钱,对宛春道:“实不相瞒,我也只是听说罢了。那对母女据说家都在南方,所以在我们北边入殓后,就由那个女人的丈夫,顺着水路扶柩回去了。至于埋在哪一处,却实在不知。” 顺着水路回去? 宛春默然片刻,她知道京杭大运河贯穿南北航道,沪上的船舶也会经此而过。那么,陆建豪是回了上海吗? 依照他那日对待她的决绝态度,倒是要娶了那个女人,留在旧京里有番作为一样,怎会不声不响的回去了? 她有心要向门房再打听打听,岂不料这时园子外面又走进许多年轻人来,男男女女混作一堆,都是极为时髦的打扮。 宛春余光里看见,竟然倍感熟悉,心里不觉咯噔一下,她竟忘了如今的身份可是是李家的四小姐,保不齐就会在这里遇见了李宛春的旧识。未免叫人看出端倪,宛春不敢多留下去,连忙错身走开。 门房赶着去售票,也不及和她多言。 唯独那群人里有个女学生,梳个倒卷荷叶式的发型,穿着月白绸的长衫,外罩了云霞纱紧身坎肩,底下露了两只白缎子鞋尖,生的很是标致。鹅蛋脸上一双柳叶弯眉,下映着黑珍珠一样的眸子,樱桃红的嘴唇轻轻咬啮着,似有什么难以开解的事。 她看见宛春走开,便只顾着发呆,还是身旁穿着学生装的少年碰了一下她的胳膊肘,笑道:“密斯柳,你怎么不拿票呢?” 那女学生让他一撞,立时回过神来,指着前方的宛春问他:“密斯脱繁,你瞧,那是不是密斯李?” 学生装少年面容一怔,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望,就点了头道:“像是她,休学了这半年,已经许久不见她的面了。只不过,怎么就她一个人在,见了我们又为何要走呢?” 原来这两个人正是李宛春的旧识,那女学生本家姓柳,闺名讳做静语,是旧京法制局局长的千金。学生装少年姓繁,单名一个旭字,表字光耀,乃是外交部总长家的小公子。柳繁两家与李家皆是世交之好,家中小儿女多是自幼相识,只因宛春幼年多病,故而见面的不多,在读女中的时候,才和静语相知,又结识了繁光耀这些人。 可惜二月里的一场大病,使得宛春休学在家,卧床数月不起。众人碍着静安官邸是个太过严肃的地方,不敢随意探视,竟一直不得见面。此时再见,不论性情还是气度,宛春已非昔日可比,也难怪他两个不能确信。 说话间,前头走着的一帮朋友已等得有些不耐烦,纷纷叫唤他们快些。 柳静语无奈,只得拿上赏花亭的门票和繁光耀一面走,一面道:“大抵是没认出我们来吧。我想密斯李既然是好了,明儿我们约定一起去看一看她吧。虽然她是国务卿家的小姐,难得性情温和,我很喜欢与她往来,多日不见,也着实想念了些。” 繁光耀也正有此意,见柳静语先说出来,便附和着道:“既如此,我们回去就各自送上拜帖去静安官邸,以防她明日不在,倒是白走一趟。” 柳静语微笑颔首,这才加紧几步追上前方的队伍。 宛春尚还不知自己漏了行迹,眼下无获而返,心里头终归是有些失落。垂头丧气的走到跑马场,见金丽赛马还未回来,自己走的又有些倦了,瞅着跑马场入门的地方就有个雕砌整齐的白色大理石墩子,便从包里拿出一方水红稠的手绢擦一擦上头的浮尘,就坐了下来。 手里的折扇轻晃了两下,微微去些暑热,宛春抬起了头,举目远望。这会子已临近傍晚,天边太阳红彤彤的,却并不炙热,鸭蛋黄似的泛着莹润的光,园里的游人比方才多了数倍,嘈嘈切切端的是十分热闹繁华。 只不过这热闹看在她眼里,越发的衬托出自身的落寞。黯然的微合双目,正待要小憩的时候,不想头顶忽的传来一声笑语:“小姐,打扰了,麻烦您稍移尊驾。” 宛春愕然睁开眼,见着一个西装笔挺的侍应生正站在自己面前,手里拿了一套马鞍,和颜悦色的半弓着身子。 她不知自己哪里出错,忙起身让了让,笑道:“有什么事吗?” 侍应生摆手笑道:“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小姐误坐在上马石上,不巧一位公子恰要从这里上马,所以我才来与小姐说一声。” 宛春回首看了一眼方才坐的地方,果然在石头的侧面有三个斗方大字‘上马石’,这是古时权贵人家显摆门面的特色物品,自己原先只在书上看过,却从未在生活中见识过,想不到刚见第一面就闹了笑话。 她不免有些尴尬,笑容顿了一顿才道:“对不起,我竟不知道。” “不知者无罪。” 身后又一道声音传来,宛春未及回身,便见那侍应生腰身弯的更低,循着旧习,右手在身侧轻垂了一下笑着请安道:“侗五爷,您来啦。” 宛春这才回过头,只见身后高高立了一匹枣红骏马,乌眸熠熠,毛发如上等的绸缎一样,油的发亮,四只马蹄不安分的扒拉着地面,似是跃跃欲试。 骏马的旁边直直站了一位弱冠之龄的青年男子,穿了一件草黄色对襟翻领上衣,底下是同色的西装长裤,至膝盖下紧缩,以带束之。腰间勒着深姜黄色细皮两层武装带,脚上是一双黑皮制的马靴,靴筒齐膝盖,靴后跟凸出小皮一块以附托马刺。马刺两端各缀皮带一条,附以扣搭,束在足背之上。又见他手上戴一副土黄色的棉纱手套,一根湘竹柄马鞭攥在手中晃了两晃,活脱脱是个军官模样。 宛春不由讶异,她在李家居住多日,又有前头积攒的见识,知道政府如今对军容军纪管理的很严,别说是军官,便是如季元那般的讲武堂学生,也不得随意着军服娱乐。想不到这个人却大胆,不仅出来娱乐,且专拣了人多的地方。 ------------------------------------------------------------------ 求长评求点击求推荐求收藏,总之各种求,撒泼打滚的求啊~~~亲爱的乃们,给个票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旧识 来人看她回身,倒也显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只不过遮掩的迅疾,刹那就醒过神来对宛春笑了一笑,却向那侍应生笑骂道:“猴崽子,几时学的这般多嘴?这位小姐或许是走累了,借你的地方休息片刻,那是给你天大的面子,你怎可叫这位小姐起身呢?” 侍应生听他半真半假的训斥,仔细打量一眼宛春的容貌,心里只想发笑。谁都知道京师四大公子是一向爱讨漂亮女郎欢心的,其中又尤以总统府的五少爷为最。 因香山幽静清雅,又有宜江作伴,所以附近学校里的学生无事时总是三五成群的结伴来这里游玩,京师四大公子自然不能放过这等猎艳的好机会,因此惯爱来园子里骑马,这上马石也是专一为他们而设,往常若是有人不仔细坐了或踩了,定叫他们骂个狗血淋头才罢休。 今儿不过是换了一位娇滴滴柔弱弱的小姐,侗五爷就说出这样的话来,他要是还不明白,这差事也是白混了。于是忙伸手佯装打嘴,自怪自责道:“是我多舌了,只为了五爷要过来玩的开心,竟忘了照顾这位小姐。着实该打!该打!” “好了,好了。” 来人不由好笑,知他是做个样子,也不去追究,扬声喝住之后,便将手里的缰绳径自甩给了他,自己却将双手互拍了两下,摘去手套,伸了右手到宛春面前道:“鄙姓张,双名景侗,方才惊扰小姐,还望小姐见谅。” 宛春笑靥清浅,她于西式文化虽知之甚少,但也曾见过陆建豪与留学的那帮朋友打交道,明白这是个握手礼,便伸出手交到他掌心,两下里轻轻握了一下,旋即松开道:“密斯脱张太客气了,应该是我请您见谅才是。” 张景侗听罢会心一笑,右手的指尖在掌心里轻轻磨蹭两下,微低下头来。瞧着宛春内里穿了一件纯白的吊带背心,罩着米白的灯笼袖束腰小外套,底下是长及脚踝的灰蓝棉布裙。两只雪白的膀子,如截藕一般露在外面,脖子上戴了一串珍珠项链,越发衬得她肤如脂玉,泛着油光的白,微微透出些许粉红色调,叫人不能别视。 张景侗自诩是个万花丛中过的风流人物,京中不论高门大户还是柴门扉牖,但凡家中有漂亮女郎的,他多是知晓的。像宛春这般玲珑剔透的女子,倒从来没见过,而且看这穿衣打扮,分明是富家千金无疑,就更没有道理不识得了。便很疑心是从外地进京来的,于是含笑问道:“恕我冒昧,不知小姐是谁家的女公子,可是上京探亲来的么?” 宛春眸光轻转,她曾于奶母口中得知,四小姐生前上的是女子中学,往来多是女伴。兼之身体单薄脾性温婉,交际圈子实在小的可怜,故而在近些年社交开放的旧京里,认得她的男子除了自家兄长并没有几个。 这于宛春来说,是件很好的事情,患病期间无人打扰,倒可以免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此刻见张景侗这样问,宛春并没有做出回答,只是一笑而过。 却叫张景侗摸不着头脑起来,以为自己猜的很对,可即便这样,他私心里依然很想问一问面前这个漂亮的仿佛不食人烟火的女郎,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可惜宛春已经等不得他问,就走开了。 金丽恰也骑马回来,远远带着一蓬烟尘,在马上遥遥招手笑道:“宛姐姐,快瞧,我要给你表演个马术看呢。” 说着,也不管宛春如何回答,手头上便猛地一紧缰绳,将那马惊得怒起,刹那停步抬起了前蹄,半立起身子,金丽自己也被颠地几乎落下地来。 宛春一时看得惊心动魄,忙说着小心,就要过去。 张景侗眼明手快,慌忙一步拉住她道:“不要过去,仔细踢着你。” 话音未落,那马果然放下了前蹄,长吁一声,停在了宛春面前。 金丽坐在马上咯咯的笑,似乎做了件极为了不得的事,向宛春讨好道:“是不是非常精彩?” 宛春好气之余不免好笑,便沉了几分脸色嗔怪道:“你还好意思说吗?还不快快下来,差点吓死我了。” “宛姐姐你就是胆小。” 金丽得意的哼了一声,并不把宛春的话放在心上,眉目一挑,就利索的翻身下了马。 方才那个替张景侗备鞍的很识侍应生识时务的上前,接过了她手里的缰绳,与枣红骏马一道牵离去一旁。 金丽这才注意宛春旁边站着的男子,看他亲昵的拉着宛春的胳膊,不由开口笑问宛春:“姐姐,这位密斯脱你不介绍一番吗?” 宛春也忙低了头看去,方才太过紧张竟未察觉被人拉住,此刻被半大的孩子这样打趣,脸上只觉一阵火烧一般,很不好意思的抽回胳膊,笑道:“不要无礼,这位张公子不过是偶遇上的罢了。你既然骑马回来,天色也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金丽撇撇嘴,像是并不满意宛春的说辞。她在上海社交场里随着父母交际久了,自然看得出张景侗的身份非同寻常,原以为能从宛春口中套出些话来,却不想他们只是陌路相识,未免无趣许多,便点头道:“那好,趁着天还没黑,我们回去的时候顺便逛一逛街吧。” 宛春无可无不可的笑笑,转了身便走,也没有与张景侗打声招呼,倒是金丽活泼泼的挥了挥手,笑对他说一声告辞。 张景侗攥着手套,不由失笑起来。看她两人一个清丽,一个娇媚,这等赛金花似的姊妹,倒也难得。听方才妹妹叫了声宛姐姐,莫不是名字中带了一个宛字吗?可在自己的印象里,并不记得名门大户里谁家有女儿以宛字为名,且是自己不认识的。 越想越觉离奇,张景侗招了招手,叫过牵马的西崽道:“你认得方才那两位小姐吗?” 西崽笑着摇头:“并不认得,倒像是头回看见。” 张景侗微笑颔首,心道是了,应该是外地进京才是,赶明儿见了季元、秉钧和国栋,才要好好地说一说这一次的艳遇呢。想罢,就将此事撇开,见西崽已经备好马鞍,自己就经由上马石上了马,挥鞭纵马远去了。 且说宛春和金丽从园子里出来,彩珠怀安夫妻两个早已等得多时,忙赶上前来问了在园子里玩得如何的话。宛春大致说了几句,便和金丽坐进车里说道:“金丽说要去街上逛一逛,瞧着可有开学需要的东西,怀安叔知道哪里是好去处么?” 怀安道:“怎么会不知呢?四小姐你惯常不出家门,一应所需又都是三少爷替您买来的,所以才不知。要说开学用的东西,总少不了笔墨纸砚之类,再者如今西式教育盛行,还有那眼镜框子,手表,钢笔,铅笔刀,都可以买来用的。二位若要去,出了这个园子,车子开到香樟树大道就行,那里的东西最齐全了。” 宛春和金丽听他细数了一圈,都笑起来道:“这样最好不过,我们就去香樟树大道。” 于是怀安将车子调头,就往香樟树大道而去,几个人直逛到路灯初上,在外面吃了晚饭,方满载而归的回到静安官邸。 才进院子,秀儿就从房里走出来,迎接宛春等人道:“怎么出去了这么长时间,太太已经来了两通电话,要找四小姐呢。” 宛春不知余氏找自己所谓何事,疾走两步进屋里回了电话到锦溪余家,问过没什么大事,才松口气把自己今天所做的事情对余氏说了,又听余氏道:“才刚我打电话回去,听秀儿说值班室那里递进来两张帖子,你别忘了看一看都有谁的,若是找你祖父和父亲,只需往南京公馆打个电话知会他们一声就行。若是找我,暂且放着待我回去再说。若是找你三哥呢,依我的主意,趁早不要让他知道,收起来就是了。” 宛春一一都答应下,便挂断了电话。 金丽已由佣人伺候去洗漱了,宛春叫来秀儿,问了拜帖的事。 秀儿想起下午的事,忙从茶盘底下拿出两个洋式信套来,交到宛春手上道:“这是值班室递交来的,上头也没个署名,四小姐瞧瞧是给谁的呢。” 宛春接过来拆了信封,从里头抽出两张拜帖,打开看了,才见一张上头写的是‘密斯李惠启’,另一张是‘繁旭拜上’,内容皆是明日要来拜会自己的话。 宛春大大的惊奇起来,自己在病中早已是不见客的,怎地突然间就有人送了拜帖来呢?况且,她并不认得帖子上所说的柳静语和繁光耀,万一明日会面了岂不叫人生疑。可如果不见面,自己又有什么理由搪塞呢? 她心里微微迟疑,见秀儿还等在一旁一脸好奇的样子,倒是莫名来了主意,将拜帖一合就对秀儿道:“这是给我的帖子,说明日柳静语小姐与繁光耀少爷要一同来我们这里拜访。许久不见他们两个,我都忘了是谁家的小姐少爷了呢。” ------------------------------------------------------------------------------------------- 不给票么,你们忍心么~~~~~~推荐收藏呢~~~~孩子们,要体谅我的厚脸皮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拜会 秀儿明白过来,笑道:“原来是他们呀。四小姐,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如何不记得他们了呢?柳小姐是法制局柳局长家的二小姐,繁少爷是外交部繁部长家的小公子,你素日不爱和人交往,唯有这两人来往最密。虽说你病中怕打扰,没叫人来探视,可说到底他们两家与咱们府上是数十年的世交,咱们可不能怠慢了他们。” “我并没有说要怠慢他们呀。”宛春狡黠的一笑,到手的消息已足够她应付明日来的两个人了,欣悦之下,便对秀儿说,“你去告诉大厨房,明日叫新请来的淮扬菜师傅准备一桌好菜,我要好好宴请他们一番呢。正巧金丽也在,她很爱热闹,可以替我陪着他二人说说话,让场面不至于太冷清。” 秀儿笑点头道:“正是,正是,你不爱说话,可以叫个爱说话的来作陪。” “谁是爱说话的呢?” 金丽此时已洗漱完,换了身白地镶边的丝绸睡衣出来,听见她主仆二人交谈,便在后面抱肩说道:“要说别人的闲话,也不忌讳隔墙有耳,全都叫我听见了。” 宛春和秀儿相视而笑,拉过她道:“你听见正好,我们明日要派你个极为重要的任务。”说着,就将繁柳登门拜访,叫她入座相陪的话说了。 金丽从不怕见生客,听见这事倒没什么反对,只道:“我陪他们说话,姐姐做什么呢?” “我呀?”宛春翘着唇角,手指在唇边点了一点,说道,“我听你们说不行么?多日不与外头通消息,我都快要成个哑巴了,就是想说也没话说呀。” 金丽扑哧笑出声,就此答应了宛春的相邀。 翌日一早,才刚吃过早饭没多久,外头就进来通报,说是繁柳二人的车子已经开到铁栅栏那儿了,宛春便和金丽起身,一起相迎到仪门外。 不过片刻,两辆汽车就前后开到了门前,听差抢先开了车门,只见前面一辆车里坐着的女郎,大约二八芳华,穿了一袭极鲜艳的旧式改良及膝旗袍,罩了一件针织薄衫,脚上一双白色两截皮鞋。后面一辆车里却是个年轻阔少,穿了一身的白西装,亦是搭了一双白皮鞋,他两人站在一处,真如戏文里说的那样,郎才女貌,金童玉女。 金丽心思鬼怪,一见这情形当先就笑开了,宛春不好喝止她,忙拉着那女郎的手说:“你是静语吗?多日不见,竟像变了个人一样。”又指了金丽介绍道,“这是我姑姑家的表妹何金丽,你可以叫她密斯何,或者同我一样叫她金丽。她年纪还小,你们不要因为她而拘束了。” 柳静语闻言浅笑着与金丽打了招呼,对宛春道:“你不也是一样,多日不见,我们几乎不认得了。昨儿是你和密斯何在香山公园么,我和密斯脱繁看见你,还只当是认错了人。” 宛春抿唇微笑,这才知是昨日的事引发了今日的拜访。不便在这上多做纠缠,宛春便又对繁光耀笑道:“我说你们两个人怎么那样巧一同递了拜帖进来,原来是有约在先。快请进,屋里已经为你们备好了茶水和点心。” 繁柳二人闻言都说不必客气,跟在宛春身后一同进了内院,秀儿和周妈奉上了茶水和点心,便留下他几人坐着闲话。 金丽因喜爱他们都是俊俏的人物,又听宛春说繁、柳是李家的世交,话语里便亲昵许多。柳静语和繁光耀也是第一次见到金丽,看她年纪虽小,生的却极好,且言语伶俐,举止活泼,都拿她当自家妹妹看待。 柳静语便握着金丽的手道:“密斯何,你什么时候开学呢?如果假期还长的话,我正要邀请密斯李参加我的生日聚会,你也一起来吧。” 金丽笑道:“我还有数日就开学了,只怕赶不及。不过,你的生日礼物我会转托我表姐带过去,算是我送柳姐姐你的一份惊喜。” “那怎么好意思呢?”柳静语笑的摆手,“我请你来只为了你是个可人儿,值得交朋友,并不是为了你的礼物。” “我也一样啊。” 金丽人小鬼大,笑眯眯说道:“我送礼物给柳姐姐,也为了你是个值得交的朋友。” 两人谦来让去,看的繁光耀和宛春都忍俊不禁,宛春便道:“一个金丽是小孩子脾气倒也罢了,密斯柳你为何也跟她一样的脾气了?想不到你的生日这么快就要到了,亏得你提醒,我几乎忘记了。到时候务必请你下一张帖子与我,我也好去尽一尽心意。” 柳静语笑啐了她一声:“你们两姐妹专一会打趣人,下帖子给你那是必然的,何必要说尽心意,你们能来就是最大的心意呢。再说了,我今年就要满十八了,,依照我父亲和母亲的意思,他们打算隆重的替我做次生日,以纪念我的成人礼。到时候不仅我要下帖子给你,连我的父母亲都要下帖子到府上,诚邀李伯伯和伯母去家里做客呢。” 宛春哎呀一声,不无可惜道:“想不到你过这样的生日!只怕不巧,我们家里目前只有我一个人在,祖父和父亲已去了南京,母亲和三哥都还在苏州贺寿,不知要几日才回来呢。” 繁光耀便道:“无妨,我听父亲说,他们去南京的一批人,要不了几日就该回来了。密斯柳的生日放在下月初一,如今不过是八月中旬,来得及的。” 柳静语点头应和,宛春也觉时间充裕的很,就道:“那么,要是下了帖子来,我定然会与父亲母亲一起去。” 繁光耀咦了一声,问道:“令兄不去吗?密斯脱李现今也该是休假才对,他们讲武堂要到九月半才开课呢。” 宛春不想他提起李季元,忙笑道:“我不知他的课程安排,不过既然是密斯柳的生日,相与的世家应该都会去才是,我家三哥自然不例外。” 繁光耀笑道:“那就好,说起来我也有月余没见到季元兄了,那一次见面还是在跑马场里。他们讲武堂的学生如今越发大胆了,连军服都不换,就在园子里赛起马来。一个密斯脱李,加上柳家的秉钧兄,赵公馆的国栋少爷,和总统府的五少爷,闹起动静来简直要轰动半个紫禁城。” 宛春和金丽闻言都觉讶异,金丽便托着粉腮,转过脸问宛春:“季元哥哥贪玩我是知道的,其他三个人又是谁呢?” 宛春摇摇头,尴尬笑道:“在家里住了半年多,对于外面的事我并不大清楚。” 柳静语从旁听见,遂掩口嗔道:“你呀,亏得老师成日里夸你心思通透,这会子倒犯起糊涂了。柳秉钧不正是我大哥吗?去年里你与我一同上学,他还曾开车送过我们一程呢。还有那个赵国栋,他是财政部赵总长的公子,你或许不认识他,却一定认识他的妹妹。” 宛春道:“他妹妹是谁?” 柳静语道:“他妹妹就是赵纯美呀。我们贝满女中上一届的校花,在旧京女中校花比赛里拿了一等奖,登上《京报》期刊封面的那个。” 宛春仔细想了想,前世加上今生,她在旧京里也不过呆了一年有余,印象里并没有听说过什么校花大赛,只是微微觉得‘赵纯美’这个名字很有些耳熟罢了。 她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又不能叫柳静语怀疑,便道:“你这么说我就记得了,那可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呢。” 繁光耀笑的点头,倏尔又摇摇头说:“但凡漂亮又爱出风头的女孩子,于名声上总归是不大谨慎。” 宛春以为自己胡说错了,忙道:“你这是从何说起呢?” 繁光耀张了张嘴,欲要讲,忽然间发现四下里坐着的都是女生,自己一个男生讲女生的八卦总是不礼貌的,就抿紧唇一笑道:“没什么,我不过是有感而发。” “你总是这样的毛病,多早晚叫人听去,才要骂你呢。” 柳静语原本也等着他下文,如今看他要说不说的模样,只当他又犯了乱评论人的错,讥笑了一句,却没有多疑。 繁光耀见她误会也没有辩驳,倒是金丽心里还惦记着一件事,追问他道:“这才三个人呀,方才说的总统府的五爷又是谁呢?” 繁光耀笑道:“那可是个大人物了。总统府的张元帅你们都是知道的,他有五个儿子,两个女儿,这个五少爷是景字起的,就叫景侗,在兄弟中排行第五,顶头三个哥哥一个姐姐,底下的一个妹妹也只好与密斯何一样大的年纪。因他是幺儿,家中父母溺爱,兄长避让,所以养成了顽劣不羁的性子,说句不夸张的话,他若是在旧京的地面儿上跺一跺脚,那九省十八区的司令副司令都得着人来打听打听,是不是要出什么事了。所幸他玩闹的有限,合着季元兄、秉钧兄、赵家少爷几个人挂了京城四公子的名号,打打马遛遛街,没什么更过分的地方,京里的人也都睁只眼闭只眼由他们去了。” 金丽笑了一笑,颇有些感兴趣,便拉住繁光耀追问了京城四公子的事情去了。宛春心里却是一动,要是所记不错的话,昨日在园子里遇见的那个遛马的公子,想必就是总统府的五少爷无疑,怪道他那样的恣意妄为。 再一细想那人眉目清朗的模样,举止又俊逸潇洒,倒也当得起‘京城四公子’这等风流的名声。 ------------------------------------------------------------------------------------- 求推荐求收藏,各种求~~~~另外,虽然知道这里不是喊口号的地方,但是仍希望尽自己的微薄之力,号召一声:抵制日货,捍卫国土,从你我做起。谢谢大家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旧恨 她正想的出神,忽又听柳静语道:“不提赵纯美和侗五爷我也想不起来这件事,听说了吗?赵纯美因为和侗五爷相好过几日,二人分了之后,侗五爷又包了北班子里一个唱曲的歌妓做女朋友,赵纯美气不过,就戏弄了南边来的一个男子,以此泄愤。倒不想一语成谶,无辜折了两条人命呢。“ 宛春脑中嗡了一声,不知何故疼的厉害,便一手轻抚了额头,一手问道:“这又是哪一年里的事了,我全不记得。” 繁光耀道:“你自然不记得,那会子你还在病中呢。”说罢,似是不大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接着道,“方才我要说的也是这事,只是碍着你们都是女同胞,我怕贸然说了倒叫你们心里不痛快。” 金丽和宛春便都道:“没有的事,你说吧。” 繁光耀于是对柳静语笑了一下,看她也不反对,才接过话说:“我也只听了个大概。说是去年二月里,侗五爷蓄养歌妓的事,叫赵二小姐知道了,两人闹了好大的不愉快。赵二小姐就赌气在外头找乐子,正巧打南边来个携家眷出公差的先生,因为交际上的事情碰在了一处。赵二小姐的身家和魅力,你们是知道的,那个先生被她几句话迷住,两人亲亲我我纠缠了半年多。那个先生便认真起来,要向赵二小姐求婚,赵二小姐便说你是有家室的人,若无妻无子,倒可以考虑考虑,还拉了身边的朋友作见证。那先生看她这样的话,分明是有心敷衍,心灰意懒之下,一个多月里都不曾登赵家的门。我们只以为这出闹剧就此了结了,不想数着日子刚过二月吧,就闻听那先生带着妻子女儿去香山游玩,车子打滑开进了宜江里,竟是两条人命没了。所幸那先生无事,只是孑然一身也着实可怜了一些,彼时赵二小姐又搭上了陆军部冯次长家的公子,早已对当日的诺言忘个一干二净,听说出了人命官司,仅仅派了家下人送上一副挽联,就没了下文。足可见,最难消受美人恩呀。” 宛春捂住额头,听罢繁光耀的话,脑子里嗡鸣声更大,像是有人拿着一把老旧的锯子,在里头不断拉扯一般,生生的疼,连带头皮都是一阵痛得发麻。 怪不得自己听见这个名字,会觉得熟悉,原来前生已经从那个人口中听到过了。 赵纯美……赵纯美……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一个人,让自己输得一败涂地,甚至命殒宜江? 倘若她比她贤惠,比她温柔,比她体贴,比她当初更爱他,她倒是觉得自己的死还有一丝值得开脱的地方。可如今,她样样不如她,仅是因为那一个北岭赵家二小姐的出身,就将她比了下去。 尽管额头痛得欲裂,尽管心中恨得入骨,宛春依然止不住想笑。 陆建豪啊陆建豪!你也有今天,你也有被人嫌弃玩弄的一天!瞧见了吧,你杀妻灭子之后换来的不过是别人的一副挽联。 忍痛将目光一一从屋里的摆设上流转而过,宛春凛然冷笑:你当真以为……这泛金流银的前程,仅靠着那样一个女人就能轻易得到手的吗?没那么简单的!一定不会叫你们那么简单的就达到自己的目的。 冤有头债有主,她和宝宝的两条人命,必然要叫你陆建豪和赵纯美原样的偿还回来。 五指在膝下缓缓攥紧,脑门上的痛感已经稍稍消散一些,繁光耀和柳静语还在说着赵纯美额外的故事,金丽正听得津津有味,插嘴道:“她那样的人,怎么会选上了校花大赛的冠军呢?” 柳静语点着她的鼻尖笑道:“小东西,如今人们选美除了美貌,别的都是附属品了,怎么会有功夫去打听每个人的人品如何?依我说,你这样的标致,要不了两年,你们南边的学校里就该以你马首是瞻了。” 金丽受了柳静语这样的美人儿的夸奖,自然是高兴非常,又对一直沉默的宛春说道:“宛姐姐,你们学校里现如今的校花是谁呀?我好奇的很,宛姐姐和柳姐姐已经很漂亮了,若非不是你们两个,那岂不是天仙下凡了吗?” “你快看看她这张嘴。” 柳静语止不住的笑,拉了宛春一把道:“这样大的小东西,嘴巴就像抹了蜜似的,将来长大了还得了,要找个什么样的妹婿才厮配得起呢。” 静语只管开玩笑,时下西式教育盛行,但凡中等以上的富贵人家,多将儿女送进教会学校或者是中西私塾,课业安排中不仅仅有传统的中式文化,还有舶来的西洋文化,顺带着将大洋彼岸那点子浪漫而开放的男女交往风气也吹了过来。 于是金丽并没有对静语的话反感,反而大大方方的昂着头,稚气未脱地说:“我以后要找个大英雄呢。” 说的静语和光耀都笑了,宛春的心情也叫她这么一搅合,慢慢好起来,脑海中已然有了些许的计划,便问静语道:“方才说的那两个人,赵二小姐和侗五爷,也会在你生日那天去贺喜吗?” 繁光耀道:“怎么不去,这交际往来最受他们欢迎。况且……”说到这里,他抿住唇,不往下说,只拿眼睛看着柳静语。 柳静语嗤笑一声:“好端端的,又瞧我做什么,该你说的时候你尽管说,你这话说了一半,倒像是我要拿你怎么样。” 金丽闻言就在旁边冲着繁光耀眨了眨眼,要俏皮他,繁光耀含笑推过她的小脑袋,这才道:“况且,你们这一届的校花还没有选出来,他们也有心趁此机会当场选举呢。” 柳静语果然竖起了眉毛,瞪大杏眼道:“这话是从谁嘴里说出来的,太不像话了。我们这一班是已经毕业的了,没选出来校花,是因为当初提名的几个都叫你们这起人给闹了回来,与我们何干呢?若这次要在我的生日上闹,我是定然不依的。” 繁光耀急忙道:“你看你,这就恼起来了?那一次提名的事情,你还好意思说吗?密斯李生病不能来,你又明说了不会参加,总统府的六小姐才上的中学,自然提不上名。这样三个名门闺秀不去,选了别人可有什么意思,到头来南北一比,就只身家一事上岂不是要输给南方许多?” 宛春听得稀里糊涂,她原先上的是上海当地豪绅捐助建立起来的中式私塾,学的都是四书与五经,即便后来西方文化盛行,学校里也不过是多添了一堂英文课。再则,她从中学毕业之后,立刻就与陆建豪结了婚,很少参加校内外的活动,故而对于这类赶时髦的活动并不知晓,就问柳静语道:“如何又牵扯上我了?这样的校花选举每年都有一次么,南方的学校又如何来比呢?” 柳静语纳罕笑看向她:“你这半年过得都是什么日子,竟把一切都忘了。当真说起来,我也不知是哪一年里时兴起这样的事情,定下来南北各个中学每三年选举一次校花,并且在当地知名报社参赛之后,将会由胜出者代表南北两方,进行最后的校花冠军角逐。外人看着新鲜热闹,其实细想起来,这与捧角有何区别?我觉得好笑,所以并不喜这样的活动,就咬死了不参加。你倒好,一言不发的生起病来,把这一场赛事就此遮过去了。你不知道,自贝满女中的同学知道你不参加之后,她们还好生懊恼了一阵呢。” 宛春总算听懂一些,但心底也如柳静语一般,只觉得好笑。历经一世颠沛流离与惨死异乡之苦,她于这些身外之名倒是看得很开,直觉不过是有钱人家闲着无事取乐而已。 繁光耀却很不以为然,认真的对她二人分析说:“我劝你们还是务必上点心思。这校花大赛虽说一开始的确流于庸俗,叫人看着笑话,然而这几年社交开放,又谈及男女平等,很多人对于校花大赛是抱着欣赏的态度而去,且由衷的佩服参赛的人,所以南北两地才一直执着于争夺冠亚军。若然你们选上了,将来总归是有益处的。” 静语和宛春齐齐摇头,都失笑道:“未免言过其实。” 金丽偏着头坐在一侧,倒是很支持繁光耀的话,竖着一根手指摇摇道:“密斯脱繁说的很有道理,听说我们学校上一届的校花就因为拿了亚军,闹得都不在上海读书了,已经出国了呢。” “你看,我不会诳你们的。”繁光耀见有人替自己说话,不免有了几分士气,又道,“冒昧的说,密斯李与密斯柳都是很漂亮的女郎,身家也非旁人可比,在旧京里早已是芳名远扬。只不过你二人,一个偏爱清静,一个养在深闺,所以除了你们的同学,旁人多不识你们的真面目。这也是他们这次要趁着密斯柳过生日选举校花的缘由,因为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同时看见二位呀。” 说着,就望向宛春和静语,要看她二人的意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心事 宛春原本没有什么兴趣,只为了赵纯美在,所以她才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去参加静语的生日会。这时听繁光耀很是言之切切,心想他必然是受了旁人的嘱托,做说客来的,自己竟不好驳他的面子,就把棘手的难题抛给了静语道:“密斯柳,你有什么主意吗?” 柳静语何尝不知繁光耀是受了人的指使,但他贵为外交部繁家的公子,能指使得动他的,无外乎是大哥他们那帮人,知道自己不是好说话的主儿,才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了繁光耀,叫他打前锋。 只是自己与繁光耀自幼熟识,又不好叫他空空的回去无法交代,见宛春征询自己的意思,便做主说道:“我能有什么主意?他们要闹就闹吧,我这个寿星就权当一回笑星,逗你们一乐罢了。” 繁光耀闻之大喜,连连拱手道:“密斯柳果然是爽快人,那么密斯李也不必推脱了。你们不论是谁当了冠军,日后都由我做东,好好庆贺一番。” 静语瞧他分明是得意忘形了,想要嘲弄两句,又碍着是在金丽和宛春的面前,便唾他一句道:“你急什么,成与不成还两说呢。” 话虽如此,繁光耀到底是放下了一桩心事,不必再怕被柳秉钧一众人纠缠不住了。 几个人说着话,到了吃饭的时间,宛春叫人把饭菜摆在大客厅里,真的是好好招待了一番。 吃过饭,繁柳二人怕打扰太多,不利于宛春休息,便一同告辞,照旧坐了各自的汽车,从铁栅栏那儿出去。 他们走后,宛春便掩起心思,专一陪着金丽玩了两日。 到了八月下旬,金丽因要回去准备入学的事宜,不能多住,宛春便在二十六日的清晨起来,坐车送她去了车站。跟着金丽来的两个仆从,早将行李安置妥当,金丽站在月台上,拉着宛春的手很有些恋恋不舍:“好姐姐,你什么时候开学呢?若是日子还早,千万记得来上海找我玩呀。便是舅母不让你去,也好歹写封信来,免得我一人孤孤单单的,好生无趣。” 宛春看她小女儿的情态毕现,可爱又可怜,便握住她的手笑道:“你可又是胡说了,学校里那么多同学,怎么就孤单了呢?我因为养病,学校还没有定下来,听我母亲的意思,或者去国外也不一定。若是留在旧京上学倒罢了,若是去了国外,我会给你写信。所以,你安心回去吧,日后咱们再叙。” 寥寥安慰几句,看着火车快要开了,金丽才松了手,和仆从上车去。 宛春在月台上挥了挥手,只听那绿皮火车呜呜的开动起来,哐当哐当从面前驶过去。 彩珠冷眼瞧着这里只剩宛春和他们两口子,越发不愿站着,只一个劲儿的催着宛春回去。且不顾自己以往坚守在娜琳那边的立场,竟说出劝宛春老实在家看看书的话,好等着太太回来,再出去玩。 宛春满腹心事,对于彩珠的提议并没有说什么,就坐上汽车回家去。 在家中闷着看了两天的书,宛春的祖父与父亲就已从南京回来,往衙门走一趟应卯之后,方回家中。 上房里值班的人一早接了南京公馆的电话,吓得不到五点钟就开始起床吆喝人满院子收拾。之前因只有宛春和金丽在,宛春又是个好说话的,上上下下便都疲懒些,而今工作之重之多,连宛春听见动静起来看了一眼屋子里高高立着的瑞士自鸣钟,都不由叹息,心里只道该当他们长这个教训,事到临头才晓得抱佛脚。 只是连累了自己,这样大的动静,总不好再睡下去,她便干脆披了羊毛毯子倚着玻璃窗子坐在软榻上,拿了一个靠枕歪斜的垫在身后,很有意思的看着窗户外头忙碌的众人。 彩珠原是轻手轻脚的推开她的房门进来,待要看看可有什么需要收拾的不曾,不想宛春起的这么早,却是吓一跳,拍着胸口笑道:“这才几时,四小姐就起来了?” 宛春道:“外头翻天覆地一般,我哪里睡得着?幸而昨晚睡得也早,干脆坐起来醒醒神。”说完看她手里还拿着一根鸡毛丛生的掸子,便又道,“你来我这里有什么事吗?” 彩珠道:“没有什么事,只是来看看小姐房里可有需要收拾的地方,我一块儿给您打扫打扫。” 宛春摆手笑道:“不必劳动你了,秀儿已经来了一趟,里外都收拾的差不多了。你外面若有事,尽管忙去吧。” 彩珠答应一声,又道:“老先生和先生都要回来了,头一件事必是要见小姐的,小姐歇一会子就让人伺候你穿衣洗漱吧。”说罢,便出去从外头关上门。 宛春得了她的提醒,想到自己也有半个月不曾见过祖父与父亲,本就陌生的关系只怕更加疏离了。她不知真正地李宛春是如何面对这样权倾天下的两个人,唯有自己揣摩,于是将身上的羊毛毯子掀去一边,下榻开了一人高的衣柜,柜子里头隔成了两间,一间里放着西式洋装,一间里是中式改良旗袍。 李家是极为传统的家庭,自前朝开始数代人丁承袭下来,也有百年之久。虽然家中父母亲与兄长姐姐都曾留学国外,但于起居文化上,仍是偏向中式习俗,故而李宛春便弃了洋装,选了一身白缎镶边领口暗挑同色梅花的粉红绸旗袍,又按铃叫来秀儿道:“你的手艺好,给我梳个头吧。” 秀儿笑着拿一把半月形的桃木梳子来,替宛春散了发髻,一面梳一面道:“小姐今日穿的是旗袍,荷叶卷发不大适合,那么我把两边散发揽起来给你梳个挽髻吧。” 宛春道:“都依你的意思。” “那我就全权负责了。” 秀儿笑言一句,便将宛春的前刘海打下薄薄的一层,梳理成一字式垂丝,脑后的卷发握在手里拢了几下,不多时就盘出个发髻来。 宛春对镜前后自照一遍,很满意的对秀儿道:“比我自己打理得要好的很多。” 秀儿掩口笑道:“小姐,你何时自己打理来的?都是我负责的呢。” 宛春知是说漏了嘴,笑了一笑也就不再多言。 墙角的自鸣钟恰在此刻撞了几声响,原来已经到七点了。又听院墙外头微微响起几声喇叭,秀儿便道:“瞧,大抵是老先生和先生回来了呢。” 说着,外头周妈和彩珠也走了进来,看宛春穿戴整齐,一群人于是簇拥了她去到大门外。 李承续与李岚峰正坐同一辆车回来,此刻下车看见宛春,两人皆是满面带笑,都道:“天色这样的早,衙门都还没有人,你不起来也罢。” 宛春笑道:“祖父和父亲久出才归,我怎能不起来迎接呢?若是母亲在,她也会很赞同我这么做的。” 李岚峰点头笑道:“你母亲的礼仪承自锦溪余家,自然不会懈怠,只苦了你小小年纪就这样受规矩的连累。” 宛春连说不累,家里的听差已将李承续和李岚峰的行李拎进房里,管家李达忙上前问都吃早饭了不曾,要是没吃厨房倒是有现成的。 李承续抬腕看了看表,道:“我不吃了,来时在路上嚼了一点子酥油饼,肚子里还不饿,回房歇歇才是正经事。”转头又对李岚峰和宛春道,“你们父女俩去吃吧,尤其是囡囡,你的气色还不大好,三餐是必不可少的。” 宛春含笑颔首,囡囡是李宛春的乳名,第一次听见时,她几乎不能确信,这般孩子气的小名是在叫自己。如今再听去,分明是长者对于娇柔孙女溺爱的表现。 于是和李岚峰一路送了李承续到上房院外,父女二人才回头往大客厅去。路上李岚峰想起来时与余氏通的电话,便问宛春道:“你母亲说我们不在的这几日,家里有人递了帖子进来,知道是什么事吗?” 宛春笑道:“是我的同学递进来的,那日我与金丽去香山公园游玩,不想叫他们看见,知道我身体好许多,所以结伴递了帖子来看看我呢。” 李岚峰点了点头,又问:“是谁家的孩子?” 宛春道:“是柳家的二小姐和繁家的小少爷。” “繁柳两家的人吗?”李岚峰不觉惊讶,沉吟片刻才轻轻笑道,“这一双小儿女倒也登对,都是懂事的孩子。你如今身体既是好些了,无聊时只管叫他们来这里陪你玩一玩,季元成日胡闹得看不见人影儿,免得你一个人在家生闷。” “是。”宛春笑的答应,又道,“还有一事要告知父亲,静语下个月初一就要过十八岁的生日了,柳伯父柳伯母打算依照成人礼的规格隆重的办一次,说是要下帖子给父亲和母亲呢,不知母亲何时回来?” “哦?”李岚峰闻言笑道,“静语在襁褓里的时候,我和你母亲都还抱过她,原本还当她是小孩子,想不到这么快就成人了。我已问过你母亲,她和季元后日就回来了,应该赶得上。” 宛春在旁沉默笑着,未曾说话。 李岚峰余光看见,在心里算了一算,方道:“囡囡今年也有十七了吧?” 宛春点头道:“是,六月里才过的生日,父亲忘记了吗?” “我并没有忘。” 李岚峰笑的伸手拍拍宛春的肩膀,很有些感慨道:“我不过是希望你长得慢一点,在父母身边多留几日罢了。” 宛春默然微笑,对于这副身体的本尊,她着实打心眼里羡慕。世人心心念念的一切,李宛春毫不费力的就得到了手,更难得的,是家人时时刻刻的关心与宠溺。 这于前世里幼年就失怙的谢雅娴而言,是多么的可遇不可求啊。 只可惜,老天到底是没能偏爱到底,那样年纪轻轻如花似玉的女孩子,怎么会一场病魔就夺去了生命? 想到这里,宛春不由暗暗唾弃,自己本就已是泥菩萨过江了,如何能去为别人闲操心?既然如今谢雅娴便是李宛春,李宛春便是谢雅娴,那这后半生,她总不能辜负了李家四小姐的名头。 --------------------------------------------------------------------- 继续求票求推荐求长评中,乃们不给,我就天天来露个脸,咩哈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归来 一路想一路走,到了大饭厅,李达已备好了早饭,父女二人各吃了一些。李岚峰差旅奔波,用过早饭就回房休息了,倒是宛春来了精神,念着后日母亲和三哥回来,下月初一定是要去参加生日会的,便琢磨着如何在静语生日会上避开他二人见一见赵纯美的面。 至于见面之后该如何,她心里并没有底,世上绝没有人愿意容忍杀死自己的帮凶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谈笑风生,她想她也不会例外。 头到生日会,宛春因问季元是怎样的形式,季元笑道:“这个我可说不准,此次是柳秉钧搞的鬼,那个人主意多,花样也多,大概只有明日我们才能知道了。” 宛春笑了笑,自去回房将得到的礼物归置整齐,又嘱咐了秀儿把自己前两日托人买来的一对银绞丝虾须镯子,和金丽走时留下的一串珍珠项链取来,各用锦缎封边的盒子包裹好了留待作静语的生日礼物。 这日正是九月初一,一大早宛春就睁着眼躺在床上,听着钟摆的滴答声辗转无眠。 一想到隔不了多久,自己就能见到杀人帮凶,她的心里就如同翻江倒海一般,波涛难平。 在床上翻了个身,外头的天已经慢慢开始发亮,窗外隐隐可见远处的一抹鱼肚白,宛春攥着身上的被子,纵使如今的天气还未出伏,她却依然觉得寒冷。 冷得仿佛那日的江水,冰凉入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相逢 好不容易煎熬到六点,屋里的一桌一椅都清晰可见起来,宛春方起身按铃。昨夜外头睡着的正是周妈,听见铃响,胡乱披了件对襟大褂子进来道:“四小姐要什么,我给你弄去。” 宛春道:“我不要什么,今日是柳小姐的生日会,我正要去参加,你去换了秀儿,叫她来给我挑件衣服,梳梳头发。” 周妈年纪也有四十上下了,本就懒怠,闻听不叫自己伺候,嘴里头哎的一声,就忙出去,到隔壁厢房里叫了秀儿来伺候。 宛春便打开衣柜,尽管让秀儿拣去,自己却道:“你帮我长长眼,怎样穿才叫不失礼,又不会夺了寿星的风头。” 秀儿满眼里花花绿绿的绸缎华服,一时看的缭乱,揉着眼珠子笑道:“四小姐,你平日很会打扮的,今日怎么反倒请教起我来了?既然是柳小姐的生日会,自然年轻人多,那些洋服岂不是很好?” 宛春道:“我知道很好,但是不能确定是怎样的好。依你说,该穿哪一件呢?” 秀儿听罢,似真似假的上前在衣柜里翻检一通,挑出一条白网针织镂空连衣裙来,递到宛春面前问:“这一件如何?” 宛春赶紧摆手,笑道:“不好,不好,若是出去玩倒罢了,去参加别人的生日未免喧宾夺主,太轻佻了。” “那么,这件呢?”秀儿又拿出一条湘妃色缎面印花的无袖长身旗袍。 宛春眼前一亮,接在手里看了看,才点头道:“这件就很好,既不会很出众,也不会很简朴。”说着,看柜子里的衣架上还挂了一见米白色镂空针织短外套,便也顺手拿下来,两者搭配着比了比,问秀儿道:“这样子穿好看么?” 秀儿带笑带说道:“很好看。” 宛春就换了这样的一身,照旧是秀儿给她梳了头发,将额前刘海用桂花油统一梳拢,左右各分一半,拿了一对花式发卡夹住,余下的卷发则用手蘸着桂花油拧成几缕,如麻绳一般垂坠在脑后,配着宛春身上的那一套衣服,竟很有中西合璧的感觉。 连母亲余氏见了都笑说穿的不俗,季元更加得意,偷偷对宛春道:“待会子去了柳公馆,我们要给他们一个大大的惊喜。” 初时宛春不解其意,吃过早饭坐上汽车时才想起繁光耀说的校花大赛一事,想必季元也脱不了干系,便道:“这是密斯柳的生日,不是我的生日,你可别来闹我。” 季元嘿嘿的笑,也不理她,只管自个儿开心。 汽车开了大概半个时辰左右,便到了柳公馆门前。 才下车,宛春便见外头如那日在香山公园一般,停满了汽车。因她和余氏出来坐的是父亲李岚峰的车子,柳公馆的听差都见过,便赶上前哈腰问好,一直将他们的汽车放行到院子里。 宛春扶着余氏下了车,入目便见一栋坐北朝南的中西合璧式两层楼房,青砖灰墙,说话。” 宛春点了头,直说不必为我忙活,静语想她素来爱清静,也就不再多言,转身下来去招呼客人了。 宛春看她走开,将手里的书掂量了一下,就回了原处。她可没有那个耐心来对照着辞典看原著,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弄清赵纯美的真面目。 再次往楼下看了一眼,不知何时,亭子里已经只剩下那两个女郎坐着,宛春深呼吸了口气,也转身下楼来。 为防止中途被人拦住说话,她特意从玻璃格子回廊那里绕出来,寻了个僻静的花草间小路,依照方才从楼上看见的景象,一径走到亭子前头的小花坛子后面。 穿着红裙子的女郎斜对着她的方向,鼻梁高挺,侧面莹白,只一眼便可断定是个很漂亮的人儿。穿黄裙子的则背对着宛春坐下,身量苗条,腰肢婀娜。 宛春静下心,听那个红裙子的女郎笑对黄裙子女郎说道:“纯美姐,你这一张嘴皮子着实利索,我是说不过你的。只不过,五哥既然想要与你言和,你又何必让他下不来台?” 黄裙子女郎哼声道:“他哪里是与我言和,你瞧瞧他说的那两句话,可有半点认错的意思?什么叫我也曾在外头胡来过,彼此算是扯平了?这是扯平扯不平的事吗?如果不是他琵琶别抱,我又怎会找个人来赌这口气?更何况那个人还是那样的不知趣,我不过是嘴上说说,给了三分颜色而已,他就当真以为自己有本事娶得起赵公馆的小姐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害的我还要被父母斥责,我看他那老婆孩子死了也是活该。现如今你不必再替你哥哥说好话了,我已心死,想来我们两个人也算是缘分尽了。” 红裙子女郎见她不听劝,只是微微的笑。 宛春在花坛的遮掩下,一面听她们说话,一面早已将面前绽放着的海棠掐碎了花瓣,徒留一手的残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故敌 好一句死了也活该! 原来自己与宝宝的死,陆建豪因她而生的背叛,在她眼里都不过是赌一口气罢了。 心里刹那间涌上无数个念头,无一不叫嚣着要将这个女人用同样的手段扔进宜江中,好叫她尝一尝被江水浸泡的滋味。 又一朵花瓣叫她狠狠揪下来,蹂躏在掌心中,宛春冷下脸,正待要冲出去。却觉肩上一沉,身后一个人朗声笑道:“小东西,原来你在这里,真是叫我好找。” 宛春吃了一惊,慌忙撒了花瓣转过身来,这才见得自己身后无故多出几道人影。 当先一个便是自家的三哥李季元,余外的几人,除了前番见过一面的张景侗,便都不认得了。 季元看她转过身,笑颜更欢,一把搂住宛春的肩膀,侧过身对着张景侗等人道:“如何,我没有诓骗你们吧。若是选校花,我家的四妹妹必会当仁不让。” 张景侗也不料季元说的竟是真的,那日在园子里遇见的姑娘果然是他的妹妹,李家的四小姐李宛春,惊讶之余不无欣喜道:“密斯李,我们又见面了。” 宛春尚未从惊吓中回过神,愣了一愣却并未说话。 跟着季元和张景侗过来的赵国栋、柳秉钧两人,已在方才听他二人将艳遇和家事说了个遍,柳秉钧因见过李宛春,倒没有异议。唯独赵国栋听闻只自己没见过,多少有些不甘心,便一直嘴硬,不轻易相信,城中还有秀美越过赵纯美而他却不知道的女郎。 几个人言语杠上,季元便起了性子,非要带着他们去找一找自家的妹妹。楼上楼下遍寻不见,没想到会在花坛里撞上,那赵国栋第一眼看见背影,看宛春穿的是湘妃色的旗袍,罩了一件白色针织外套,只觉素雅非常。此刻又见其容貌,皓齿朱唇,臻首蛾眉,端的是清丽难言,兼之宛春不爱多话,气质上就越发的清冷起来。在当下向往开化遍地西式作风的女孩之中,倒有难得的一份古典韵味。 季元眼瞅着众人神色各异,却不掩对宛春的赞赏,不觉与有荣焉,笑道:“怎么都不说话了?要我说,这下子你们的赌注可都要偏给我了。” 赵国栋隐约含笑,心里固然对宛春此次夺冠没了异议,但嘴里很不服输,摆着手道:“一切都还不到盖棺定论的时候,我看密斯柳也是个热门的人选,密斯李与她各有千秋,结果也只有看大家的喜好了。” “什么各有千秋?”季元嗤笑一声,“要知道他们南方选出来的可是有百年望族之称的南京林家大小姐。密斯柳诚然是个美人儿,可柳家岂能比过我们北岭李家?要是总统府的六小姐年纪再长一些,或许还可以一较高下……不是我说,劝你们还是早认输为妙,免得到时太难看,总不好叫我在大家伙面前赢了你们吧。” 他两个兀自争执,张景侗和柳秉钧因事情牵连到自家人,都不好多话,就抿唇笑着看他们两人吵嘴。 宛春听得明白,知道自己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这一场校花大赛无论如何是躲不掉的。可是她自认眼下身份特殊,万一被选上,那么各地的报社都会对此进行报道,要是让陆建豪他们看见她的样貌与前生的谢雅娴只在差之毫厘间,打草惊蛇就不好了,于是私心里便想着该如何躲过去最后的夺冠。 他们这边说的热闹,不提防后头隔墙有耳,只听一声娇咤,一个打扮亮丽个头稍矮的红裙少女从花坛子里蹦出来,举着不知从哪里扯下来的树枝,招摇着笑道:“就听见有人说话,想不到是你们。怎么,方才不是嫌我们烦走掉了么,这会子又回来做什么?” 张景侗等人一见她都是笑道:“你是有耳报神传话么,什么都听得见。” 少女娇俏的一笑,回身又招招手说道:“纯美姐,快来,瞧我抓到了谁。” 话音刚落,便听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不多时,那少女口中的纯美姐便从花木中走出来。 宛春慢慢的转过头,看着那个名为赵纯美的女郎穿了一身黄裳,轻移莲步款款而来,一张似笑非笑的容颜妩媚动人,真是想象不到其美色底下掩藏着的竟会是肮脏与险恶,便不由得面色一僵,几乎要作呕起来。 季元却混沌不知她二人之间的恩怨,一见赵纯美就抢先笑说道:“想不到赵二小姐也有听人壁角的习惯。” 赵纯美微微侧身,半仰起脸冷笑一声道:“我可不是有意听你们的壁角,实在是你们自己走错了地方。”说着,眸光从宛春身上漫不经心的流转过去,点了点下颌问,“这位小姐是谁,密斯脱李不介绍一下么?” 季元恍然回神,原来他的手还搭在宛春的肩上,瞧着赵纯美的神情,分明是误会了的,他便歉意的稍稍鞠个躬,改为拉着宛春的手向张曼宜和赵纯美介绍道:“这位是我家的小妹妹李宛春,之前和密斯赵一样,一直在贝满教会女中读书,长辈们又很是溺爱,是以与外界交往甚少,密斯赵不认得也在情理之中。”接着,又向宛春介绍了一番说,“这位就是我曾提起过的,你们上一届的校花赵纯美小姐,你可以叫她密斯赵。这一位是总统府的六小姐张曼宜,她今年才入的贝满女中,要是早一年,你们或许可以在学校里遇见。” 宛春贝齿啮合,正在默然的片刻,赵纯美因见季元介绍说是自家的小妹妹,才知宛春便是外头传言的养在深闺人未识的李府四小姐,倒和自己想的勾搭富家公子的年轻女郎不同,便深为方才自己的无礼懊悔,忙笑道:“不必那样客气,我既是年长四小姐几岁,两人又同在一所学校,不嫌弃的话,四小姐与曼宜一样,叫我纯美姐便可以了。” 宛春默不作声,生怕一开口,就是不可挽回的局面。 眼下的她,能做的只是直直地盯着赵纯美,几乎要把这个人的一点一滴一眉一眼都刻进脑海里,时时地提醒着自己,当初的死到底有多无辜。 她那样的漠然,赵纯美伸出去的手就晾在了半空里,面上多少有些尴尬。 一直都听说李家的四小姐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可不想她于交际上也这般的不通礼数,见她并不答言,赵纯美只好自己找了台阶下,收回手淡淡笑道:“密斯李好像并不喜欢热闹,那么,我们带着你逛逛花园子可好?柳家的花园可是一向以奇花异草出名的呀。” 这样的低姿态,已经算是十分诚恳了,然而宛春依旧是一言不发。 连季元都诧异起来,在底下晃了晃宛春的胳膊笑道:“你是怎么了?密斯赵与密斯张都是很好相与的人,你以后就知道了。” “嗯。” 好不容易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字,宛春再次凝视了赵纯美一遍,便转过身单单对着季元说道:“父母亲还在客厅里,静语也不知我出来,哥哥慢聊,我先走一步了。” 说罢,也不管季元如何,闪了身就从赵纯美与张曼宜之间走了出去。 倒是惊得张曼宜一怔,不满的哼声道:“什么嘛,一点都没有礼貌,和季元哥哥你很不一样呢。” 季元也不知妹妹今日怎会如此不可理喻,只好笑着哄慰张曼宜道:“她病了半年多,不爱说话也是有的,再则与你们并不熟悉,待到日后熟悉了你就会发现其实她是个脾气很好的女孩子。” “谁以后还见她!”张曼宜鼓着腮帮子嘟囔几句。她作为总统府的六小姐,从来就只有别人讨好她的份儿,却从没有讨好过别人,今日在宛春面前碰了个钉子,心里自然不痛快。 同样不痛快的还有赵纯美,她自认方才态度已经很好了,就算是起先她会错了意,李四小姐也不必这样的给她脸色和难堪呀。故而张曼宜这么一说,她心里倒也很赞同,日后必然不会再与这个李四小姐打交道了。 不过也只有她单方面的认为罢了,宛春自那人群中出来,十指尖尖,狠命地掐着手心的纹理,早就将她在心里千刀万剐了数十遍。 来日方长,宛春恨恨的想。现在时机未到,等时机到了,她定要亲手送了她和陆建豪去地狱里会面。 这样的想着走着,心神不宁里不料竟与自己来时的路走岔了。 柳家的花园果真大得很,宛春顺着花园外沿的鹅卵石小路,绕行了一圈,才找到一扇半开的玻璃门,她只以为是来时的客厅之门,遂伸手推开,才进去就瞧着里头熙熙攘攘坐满了人,锦衣叠翠里一张张年轻俏丽的面孔皆是看向她。 过了片刻,宛春才觉察自己是开错了门,然而却已是迟了。 屋子里的人反应过来,早起身拥住了她,纷纷笑说道:“密斯李,当真是你吗” 又有人道:“早听密斯柳说你今日会来,我们等了半日也不见你的踪影,还当她骗了我们。想不到你是姗姗来迟,要罚,一定要罚你。” 众人哄然笑开,像是寻到宝一样,都顺着那人的话说道:“自然该罚,快说,要罚什么呢?” 宛春措手不及,又遇事发突然,很是被动的叫一群人强拉进屋里,按坐在沙发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生日 说话间,人群中走出一少女,看年纪与宛春和静语差不离,看样貌也是清秀可人,身上一袭浅粉色竖领右衽无袖旗袍,左手执一长颈的玻璃瓶,右手端了高脚的玻璃杯,笑颜轻展的站到宛春面前道:“迟了的都要自罚三杯,密斯李,你既是身子好了,自然也逃不开。” 便将玻璃杯里满斟了一杯白兰地酒,直送到宛春嘴畔,笑道:“你快喝了吧。” 宛春无奈苦笑,看这状况,自己该当是走进李宛春的同学中间去了。 面前的人对于她固然是熟悉的,然而她对于她们,却陌生不已。想要推却这杯酒,话到嘴边,怎么也不知道面前女郎的名字,倒不好开口了。 只得勉强笑着低下头,就着玻璃杯的边缘轻啜了一口,道:“我虽然喝了,然而私心里认为这一杯罚的并不公平。今日我可是九点钟就到了柳公馆,那会子还有好些人没来齐呢,只不过我和密斯柳在楼上聊天,这才下来寻你们晚了一些,你们这可算是酿了一起‘窦娥冤’呀。” 众人听她字字珠玑,都带笑带说道:“半年不见,密斯李的口才倒是越发好了。便是我们冤枉了你,可你自己就没错了么?既是来得早,如何不叫人通知了我们一声,只你和密斯柳有悄悄话可言么?” “可不敢这么说。” 宛春笑的摆手,看着大家有心要拿她打趣,便自己转了话题道:“密斯柳今日着实忙得很,我听了她几句吩咐,下来客尽主谊,代她照顾你们一回,不好么?” 此言一出,前番敬酒的少女便笑道:“当然是好极了,我们能得四小姐如此厚待,着实是受宠若惊呀。” 一席话,说得在座之人又是一通哄然大笑。 宛春在阵阵的笑声里慢慢放松下来,方才几乎没把她唬死,先时应对柳静语和繁光耀就够她伤脑筋的了,如今竟要费尽心思去应付一个班的同学。亏得真正的李宛春不是个善交际的人儿,要不然自己早晚有穿帮的时候。 稍坐少时,宛春渐渐与四周的人熟悉起来,才知道方才给自己倒酒的女孩子叫做周湘,是旧京法制局参事周德亮的千金,因周德亮与柳思卿同在一个衙门工作,且是上下级的关系,故而两府往来很是密切,周湘与柳静语便成为了极要好的朋友,静语又同宛春交好,她与宛春竟然就比别人熟识一些。 此刻问清了宛春的身体状况,见无大碍,旁人多已散开去,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周湘于是坐到了宛春身边,笑问她:“我听静语说,秉钧哥他们要趁着这一次的生日会,将你与她两个推到校花大赛上去,是也不是?” 宛春浅笑道:“我亦是听闻了这事,不过说句实在话,对于校花大赛我并不热衷,相反地倒是很想推却掉呢。” 周湘惊讶道:“这是为何?” 宛春道:“你想啊,我因身体不好在贝满女中只读了两年半,缺席了半年,那就算不得是个好学生,更不能作为贝满女中的代表来参加这个大赛了。以免传扬出去,人家倒是要说我滥竽充数呢。” “那也得看说话的人有没有这个胆子呀。”周湘不以为意的笑起,又道,“旁人或者是滥竽充数,你是北岭李家的四小姐,岂能这样自谦?其实,你不在的时候,我们学校里可全都是推举了你和密斯柳呢。” 宛春笑了一笑,只道:“是吗?” 见周湘拼命地点头,脑门子一疼,直觉这一次是真的无处可逃了。她在身为谢雅娴的时候,从不知自己将来有一天会有这等的魅力,可以叫别人一次又一次的推举到校花大会上去。 她想,这可真是见叫人哭笑不得的喜事。 一侧里周湘难得见她说这么多话,不觉就打开了话匣子,七七八八又说了许多事情,无外乎是关于旧京各个女中的绯闻及出色人物之事。言之尽处,还提到了学堂的选择。 宛春算是女中肄业,不知道要作何打算,唯有听周湘细说道:“我父亲要叫我去旧京人文学院,可我看了专业课,并没有什么感兴趣的,倒是医科学院让我很心动。我听说,在国外女子也是可以有一番作为的,若然我学会了医术,将来当个女医师,救死扶伤岂不妙哉?” 宛春点点头,倒没想到这个参事府的大小姐会有这等侠骨仁心。想当初自己在她这样大的年岁的时候,还不知道今夕是何年,就盲目的出嫁从夫了,初时围着锅台瓦灶转,后来陆建豪一门心思往上爬,就有心让她去学习社交场上的东西,她便只好围着麻将桌和影院戏场转,虽举止不十分像,到底也有些官家太太的做派。只是自己却没有周湘这份心思,想过自立一番事业,若当初便如此,会不会又是不一样的结局? 她正胡思乱想着,玻璃门又叫人推开来,不期然探进一颗脑袋说道:“你们还在聊天么?快些去大客厅吧,密斯柳的生日会就要开始了。” 屋子里霎时响起桌椅的擦碰声,一众女客皆起身你拉着我,我牵着你,笑闹着一边出了门一边道:“这会子什么时候了?这么早就要开始么?” 队伍里有人回道:“已经到中午了,据说这一顿只是为了宴请世交宾朋,咱们这些人留在晚上还有一场热闹呢。” 于是大家伙儿心照不宣的笑起来,都道快走快走,一团烟似的往大客厅去了。 里头季元正与李岚峰和余氏站在一处,因余氏问起宛春,季元便将自己在花园子里遇见她的事情说了,李岚峰听见笑道:“那样正好,她多结交一些朋友,对于她的自身也是有好处的。” 余氏本是要叫季元去找宛春回来的,一听李岚峰这样说,倒不好开口了,只好站在客厅里朝门口张望着。正巧宛春与一众同学从外头进来,柳静语迎上去彼此笑问了好,宛春看见余氏站在人丛之后,微微笑着看向自己,就撇了同学径自走过去叫了一声:“妈妈。” 余氏伸手将她额前散落的发丝抿到额角去,看了一眼她的身后,才道:“和谁玩了这么一会子功夫?我和你父亲找不到你,正着急呢。” 宛春笑道:“下楼的时候遇到了同学,和她们一起玩的,方才我叫静语传了话给爸爸和妈妈,妈没有听到么?” 余氏笑道:“听到了,不过我上楼的时候你已不再那里了。” 宛春含笑,未待答话,便听台上的司仪打开了麦克风,宣布起生日会的开始了。她也就不再说什么,专一看着一场盛世繁华里才可见得热闹在自己面前展现。 听完柳家夫妇的发言,及静语的感谢之情,这厢就已经开始切蛋糕开香槟了。由于这场宴会是包括了两件事,静语的生日以及校花的选举,柳家便决意要办的与众不同,没有在厅里放置圆桌和椅子,只是绕着客厅的边缘摆了回字形的长案,上头放满了各色的菜肴点心和酒水,客人爱吃哪样,便可以从长案底下的架子上取了白瓷盘子和夹子,各取所需,且不必等主人招呼,方便又新鲜。 看得季元不住感叹,直道:“这是国外的洋做法,据说叫做自助餐饮,又叫冷餐会,真是了不得的创意,节省了多少侍应生。要是四妹妹明年做生日,我们就可以参照密斯柳的这个盛会了。” 宛春见他是真的艳羡,就笑打趣道:“哥哥要是真的想做这样的生日,你自己的生日不也可以么?” 季元摆摆手,也笑道:“那可不行,讲武堂里最忌讳豪奢铺张,替家人做生日也就罢了,一个男子汉,不想着学一些本领,哪里有那么多心思放在生日会上呢?” “此话可当真么?”宛春掩住口遮住笑意。 季元扬了扬头,似乎对她的不确信很不服气,就道:“我哄你做什么呢,你是我的妹妹,又不是我的女朋友,我怎么会拿这话来讨你的欢心?” “你这话说的很是。” 不知何时,李岚峰夫妇也站到了宛春兄妹身侧,听她两个讲话不由得好笑道:“看来季元的课到底是上出些名堂了,不枉我送你进讲武堂去。” 说的宛春季元都笑了。 一场宴会直闹到傍晚,宾朋才逐渐散去,余氏知道宛春她们这起子年轻人晚上还有一场舞会,不放心之余就嘱咐季元道:“不要只顾着你自己去玩,多照看你的妹妹。” 季元连说知道,兄妹两个出门送了李岚峰夫妇坐车离去,才回到大客厅与同伴们闲聊。 季元有自己的朋友,不好时刻陪着宛春,宛春也怕他因自己失了趣味,就说自己也有同学在这里,让季元只管玩自己的去。 季元当然喜之不尽,将宛春交托在她同学那里,转身就没了影儿。 宛春等他走后,就自己一个人寻了僻静的地方坐着,尽量避开出风头的可能。 恰此时张曼宜也走的乏了,要找地方坐下,寻了一圈,唯有宛春坐的地方最为僻静。她念着上午的事情,心里对于宛春还不热络,只是脚下实在累得很,便犹疑着不知怎么办才好。 宛春坐了片刻,一转头看着离自己不远的地方站了个少女,正是晨日里见过的总统府六小姐。虽然那时碍着与赵纯美的宿怨,她不曾搭理过她,但此刻见她只有一个人,而且脸上又是那样的不悦和不情愿,便知张曼宜对于自己那一刻的表现是极为不满的。 这样喜怒形于色的孩子气儿,倒是叫宛春想到了才回上海的表妹何金丽,眸光不由得一软,用手拍了拍自己旁边的空位子,笑道:“六小姐,请这里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失踪 张曼宜闻声看过来,见宛春如此诚心相邀,想起自己对于她所做的臆测,倒显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不免有些不好意思,面上动了一动,轻轻回笑道:“那么,打扰密斯李了。” 宛春笑不做声,看她一步步走过来,当真在长条沙发上坐下来,自己也就顺势坐回了原处。 两个人既是坐到了一起,总不好这么沉默着,宛春于是主动问张曼宜道:“六小姐不与她们一起玩去吗?” 曼宜道:“正是玩得累了,才过来歇歇的。”说着,似是想起什么,又笑道,“密斯李不必这样客气,你既是与我同校,又是高我两届的师姐,叫我曼宜便可以了。” “曼宜?”宛春嘴里念了两遍,方道,“是不蔓不枝,宜家宜室的蔓宜么?” 曼宜摇头说:“并不是这个蔓字,而是娥眉曼绿的曼。” 宛春便看了她一眼,倏尔笑道:“果然人如其名。” 曼宜叫她夸得很有些羞赧,她原不是这等薄面皮的女孩子,素日与赵纯美在一起,两人也爱互相追捧开些不大不小的玩笑。只是不知为何,一旦夸奖的人换成了李宛春,她就深觉受宠若惊起来。 心底里不由唾弃自己一句没出息,她因看宛春也静默坐着,便也问道:“密斯李不去玩吗?” 宛春道:“我不是爱热闹的人,去了也只会扫别人的兴儿,不如老老实实在这里坐着,看他们热闹罢了。” 曼宜似是非是的点着头,可心里终究是孩子心性,未免觉得宛春为人很无趣,连这么样的晚会都无心去热闹,别的日子又有什么可乐的呢? 她兀自的想,外面大客厅里周湘正因为不见了宛春,和静语二人四下里的盲目寻找。 只因为在方才的小会客厅里听见宛春说不参加校花大赛的话,周湘就很担心宛春会趁乱先一步离开,虽是早已吩咐了听差和门房,叫他们看见李四小姐出去,就拦住她,可到底是不安心。 这会子找不见,便不由着急起来道:“这个人……不过是参加校花大赛而已,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的任务,怎么就走的那样快?便是走,也该与我们、与寿星说一声呀。” 周围的同学听见,也随她找了一找,都说没看见,就笑着劝了周湘道:“罢么,今儿是密斯柳的生日会,密斯李逃脱的开,密斯柳定然是不能逃的,她们两个不论谁来当这个校花,我们都没有意见。” 周湘听罢,鼻子里极为不赞同的哼了一声,抱臂冷笑着说道:“谁说我是对密斯柳当校花有意见了?我只是觉得她们两个人只在伯仲之间,不单单我们学校选举了为算,也要叫别人看一看,究竟谁才是北地的国民校花。要是每一届的待选者都似密斯李这样逃脱了,岂不是叫南方的人看笑话了?” 她喋喋不休的说着,分明是有些生气的,众人熟知她的脾气,倒不好多言了,只得分头再去找找。 且说楼上柳秉钧的房间里,李季元、赵国栋和赵纯美几个人,并另外两个女伴,正围坐了一圈打小牌,季元与赵国栋对家,柳秉钧与赵纯美对家,另外的两个女伴一个坐在季元身侧,一个坐在柳秉钧身侧,替他两人看牌。 几局打下来,季元连赢了三圈,很是兴致冲冲,便极力撺掇柳秉钧他们打第四圈,就在这时楼下的人找到楼上来,冒昧的推开门笑问道:“三少爷,你见到四小姐了吗?” 季元甩出一张牌,心不在焉回道:“没有见到,她不是在楼下与同学玩了吗?” 那人便道:“楼下并没有看到人,我们还以为四小姐与三少爷你在一起呢。” 季元这才回过神,一把扔了手中的牌,推开椅子问道:“那么大的人,怎么会找不见了?再去找找,我是与她一道来的,若要走,她也必会和我说一声的。” 说的那人连连点头,忙转身下楼告诉众人,楼上也没有宛春的影子。 静语站在大客厅里,只好抚着额头叹气。 繁光耀看她很是为难的样子,就道:“要不我坐了车回静安官邸问一问吧。” “那还问什么呢?”静语怅怅的舒口气,无奈笑道,“她要是当真这样不声不响的回了静安官邸,那就说明她是极力反对校花大赛一事的,你便是去那里问了,她也不会再回来的。这个倒也没什么,我就怕待会子同学们之间有什么意见,反而于她声名有累。” 繁光耀见她说的在理,也只得弃了去静安官邸的念头,陪着静语在客厅里站着。 大家在外面闹的翻天覆地,却都忘了到大客厅延伸进客卧时独立出来的小休息室去找一找,宛春在里头坐着,又有张曼宜相与聊天,并不知外头的人为了自己上上下下都跑了遍。 张曼宜也是头一回与宛春这样脾性的人打交道,闲聊间看她见识之深,所闻之广,比自己不知高了多少,便很有些自惭形愧,就道:“密斯李,你知道的这么多,简直比我见过的任何同龄女郎都要出色呢。” 宛春唇角微扬,于是笑问她:“六小姐当真如此想么?那么,我比之赵二小姐,如何呢?” 她这话是思虑再三才说出来的,纵然心底里她对于自己如今的权势与外貌都极为自信,然而毕竟面对的是前世的情敌与帮凶,多少还是想从别人那里得些肯定,好以此更加确信罢了。 曼宜不想她拿自己与赵纯美相比,因她与赵纯美交好日久,不能为宛春而贬低了赵纯美,想了一想才笑道:“密斯李与纯美姐是完全两样的人,密斯李喜静,纯美姐喜动,都是极好的女郎,我并不知谁更出色一些。” 宛春闻言,便会意的笑起来,还不曾说什么,就听吱的一声,白漆木门就叫人从外头推开,来人拍了手笑道:“曼宜,你的话越发说的滴水不漏了。” “五哥……”曼宜不想在话头上被人插嘴进来,很不满意的扭着身子娇嗔一句。 来人正是张景侗,他今日与赵纯美又闹了些不愉快,就没有和秉钧他们呆在楼上打牌,而是下楼四处转悠着,不时与熟悉或不熟悉的女朋友打声招呼。因听见静语他们急着找宛春,只为了那一次在跑马场宛春没有像别的女郎那样,对他假以辞色,故而他一直萦挂在怀,左右也是无事,就自愿帮着找起来。 恰是路过独立休息室的时候,听见了宛春和曼宜的对话声,本该是立即进去的,不想宛春和曼宜聊得话题越来越多,且涉猎内容之深,完全出乎自己的预料,只道自己竟小看了这个李府的四小姐。便很有兴趣的倚在门边,从头到尾听了个够,直至最后宛春问出一句与赵纯美相比如何的话,张景侗才不耐起来,推门打断了他们。 宛春是个很机灵的人儿,见张景侗不早不晚偏在此时进来,且听见了六小姐说的话,推敲之下他必是在外头站住多时了。幸而自己只是谈了谈各地的奇闻,没有说些别的,心里倒也坦荡,就站起来笑道:“想不到今日这样的巧,密斯脱张也找到了这里来,那么就请坐下吧。” 张景侗笑的挥手,却正经道:“密斯李,我劝你要么赶紧离开柳公馆,要么,就赶紧出去会一会你的同学们吧。” 宛春不觉怔住,笑容僵了一僵才道:“密斯脱张为何这么说?” 张景侗道:“你不知,外头的人因不见了你,正满院子找呢,都以为你是回了静安官邸了。这会子你要是走,那也没什么。要是不走,现在出去见了你的同学们,可别叫她们说出什么好话来。” 什么?宛春挑挑眉,满心不解道:“她们急着找我有什么事吗?” 张景侗看她这会子还不慌不忙的,不由佩服起她的沉稳来,就笑道:“还不是为了校花大赛的事,待会子舞会就要开始了,她们自然要找你来出场。” 曼宜从旁听见,也一拍手说道:“我几乎差点忘了舞会,怎么样,外头的会场布置好了么?” “怎么没有布置好?不过是将四围的长条案几撤下,打扫一遍就成。” 屋子里三个人正说着,李季元和赵国栋柳秉钧等人就已循声找了过来,看着宛春他们又是笑又是无奈道:“你们要是找地方休息,好歹与主人通告一声,这样不声不响的,叫人家怎么找去?” 宛春低下头,她不过是想安静一会子,孰料会惹出这么许多事情来。季元的批评倒不算什么,她唯一担心的就是接下来的舞会了。 只是看在别人眼里,她此时的样子倒真的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一样,季元只说了两句,瞧她神情萎顿,就不忍心再说别的,过来拉着她的手道:“走吧,现在出去还来得及。” 宛春随着他的力道,万般无法之下只好跟着他出去。后面赵国栋柳秉钧等人见找着了宛春,心里都是一块石头落了地,只怕她走开,李季元那个混世魔王又要闹起来,责怪到撺掇举办校花大赛的他二人身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刀俎 比及宛春等人出来,同学们找的太久,已经是放弃了,都在嚷嚷着要开始。 繁光耀因没看到京师四大公子的身影,不敢贸然担当司仪一职,只好跑去一边对着乐队瞎指挥,妄图拖延时间。 周湘板着一张面孔,正靠着壁角站住,连同学有意找她说话欲要开解她,都叫她的冷面吓了回去。 一群人里独有赵纯美悠闲的与楼上打小牌的女郎坐在一处,说说笑笑好不热闹。原本这场舞会就没她什么事,只不过她的哥哥赵国栋认为她既是上一届的校花,那么自然有权利参与这一届的校花选举评议,所以就叫柳秉钧专门下了帖子,也给了她一个评审员的席位。 如今参与评选的当红人物没了踪影儿,于评审而言,不过是少一次评审的机会罢了,倒没有别的牵连。何况,赵纯美也打听了,闻说失踪的是白日里见过的李四小姐,心里只道正是好极了,她对于那个四小姐很不喜欢,就如同四小姐不喜欢她一样,二人说不上来是结了怎样的仇,要有人问起,她想也唯有‘既生瑜何生亮’可以一言蔽之了。眼下四小姐不参加评选,她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免得到时评论不公反而惹恼了三少爷。 大客厅里,静语还在默立着,眼瞅着时间迫近,也没有看到宛春出现,下面的人又多有不耐,无奈之中只好抬了抬手,欲示意乐队开始。 就在这一刻,一串的脚步声从客房那边传出来,众人纷纷望过去,只见季元拉着宛春走在前头,京师四公子的其他三个人并总统府的六小姐紧随其后,正往客厅里走来。 人群不由得一阵骚动,有闻讯赶来凑热闹的讲武堂学生吹口哨打响指的闹道:“来了来了,我们可以一饱眼福了。” 静语和周湘也没有想到宛春竟然没有走,忙都迎上前问她:“去了哪里?足叫我们找遍了整个屋子。” 宛春很不好意思的冲她二人一笑说道:“对不住,与六小姐在休息室聊天忘了时间,竟不知你们在找我。” 静语犹可谅解,周湘却仍是生气道:“那也该提前说一声呀,我只以为你是临阵逃脱了呢。” “你才临阵逃脱呢。”季元不客气的哼了一声,对于周湘如此得理不饶人的态度他并不满意,就说道,“我家妹妹休息一会子难道也要征求你的同意不成?你是她的什么人呢?” 周湘本没有什么恶意,叫季元一句话噎住,不由竖起柳眉叉着腰道:“就凭我是她贝满女中的同学,就该管一管她去了哪里。” 两个人都是一样的气盛,彼此没有认输的意思,宛春见大家还都在大客厅里等着开场的样子,倒不好放任他们,只得插进他二人之间,一手推开一个,笑劝道:“是我的不好,怎么你们彼此埋怨起来了?快别吵了,晚会就要开始了呢。” 话毕,就朝静语使了个眼色。 静语会意,遥对着繁光耀点了点头,顿时乐队的音乐响起来,宛春遂含笑强拉着周湘往会场中心去。 这次主持晚会的是柳静语的大哥柳秉钧,他平素游走在娱乐场与名利场惯了,于这类事情上做起来十分的顺手。开口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他便将校花选举大赛的流程介绍了一遍,又将提名校花选举的人物名单清读一回,才笑道:“想必大家都明白南北两地校花选举大赛的意义,等一下每个人都会收到礼仪小姐发送来的选票,票面上大家可以写上各自的名字,然后在大会开始的时候投给你认为最适合当贝满女中校花的选举人名下,以便统计真实的结果。另外,在大会的最后,鉴于公平公正的原则,我们还将会请出四位评审,参与评议与投票,得票最多的选举人,就会成为贝满女中新一届的校花,继而参加旧京女中校花大赛,与南方校花一决高下。” 他一面说,底下的季元国栋等人,就一面叫来打小牌的两位女郎充任礼仪小姐,各自端了一个银漆托盘,铺着一方大红绸缎子,缎子上面整整齐齐堆了一摞四方卡片纸,上头印着号码,下头印着签名处几个字,满场转着发送到每个人手中。 赵纯美起身站在角落里,自方才四大公子与宛春曼宜从客房出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很不高兴了。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被四大公子簇拥着站到了校花大赛的舞台上,而今才过了几日,这些个黄毛丫头就敢在她的面前,堂而皇之的夺去她所有的风头,想想都叫人不甘心。 指尖在海水蓝绸的手帕上绕了几绕,端盘子的女郎虽知晓她是今日的评审员,但碍着情面,仍是走过来含笑问她要不要选票。赵纯美摆手谢却,将前时柳府送来的请帖拿出来又看了看,双眸一动,倒像是想到了什么,便将那请帖往包里一收,心情不由得好起来。 宛春正伴着静语在客厅中央站定,另有被提名的女郎在她二人左右排成了一排,对比她和静语的无奈,其余人倒都是兴高采烈的模样,深感能与北岭李四小姐、柳二小姐一争高下,是很了不得的一件事情。 宛春欲退不能退,欲躲无处躲,看着底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由就攥紧了静语的手臂,低声道:“这是要做什么呢?” 静语亦是低首压住声音说道:“这第一轮是投票,大概只看样貌而已。” 话未说完,果然听主持台上柳秉钧一拍手,刹那鼓乐齐鸣,那些拿到了选票的人便直奔着自己欣赏的女郎而去,将票投递在各女郎面前的晚香玉花篮子里。 前后不过一刻钟,宛春余光目测了一回,就见自己与静语的票,已然领先别人许多了。 直至鼓乐偃息,宛春和静语面前的票,几乎都要漫出了花篮子。 主持台下,两位临时聘请的礼仪女郎足足用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将各人面前花篮子里的选票清点完全。旁人犹可不计,唯有宛春和静语,前者九十四张票,后者八十六张票,悬殊有限。赵国栋看着直乐,捣了一捣季元的胳膊肘笑道:“你方才不是说大话的么,如今密斯柳与密斯李可是不相上下啊。” 季元挑眉白了他一眼,嗤的一声笑道:“这不过是开始,好戏还在后头。” 赵国栋耸耸肩,转头看着张景侗手里还有一张票,不由笑问他道:“你不投么?” 张景侗将那薄薄的一张纸夹在右手食指与中指指尖,轻抖了一抖,淡淡说道:“不急,依据季元所言,这好戏还在后头呢。” 赵国栋最怕的就是打哑谜,眼下见季元与景侗都是神神秘秘的样子,撇撇嘴,只得悻悻的去找柳秉钧说话。 第二场,依规则当是四大评审出题,考验入选女郎的礼仪姿态与见识风度。因李家有宛春参选,柳家有静语在列,避嫌而论,李季元与柳秉钧都不可以作为评审出席。于是四大评审的席位,就落在了张景侗、赵国栋、赵纯美与陆军部次长之子冯玉璋的身上。 宛春看了一眼在座的几位评审,张景侗算是半个熟悉的人,赵国栋与冯玉璋,一个为赵纯美的哥哥,一个为赵纯美谣传里的男朋友,倒是没有接触过。若静语与他们相熟的话,这一场比赛,自然该是静语胜出,她也不会再有后顾之忧了。 想到这里,宛春才稍松口气,面上浅浅一笑。 她不笑犹可,一笑当真有倾国倾城之色。 赵纯美坐在下头本打算将手中的票直接投给柳静语,那么冯玉璋定然也会顺从她的意愿,投柳静语一票,这样即使保证不了静语拿冠军,也可使其与李宛春平分一杯羹。 只是她万万料不到,这个养在深闺的四小姐,初现身就如此惊艳。不仅自家兄长与张景侗都看的呆住,就连苦苦追求她多时的冯玉璋都似失了魂一般,紧盯着宛春不放。 这于她而言,足可比被人打了一巴掌还要难堪。 冷然瞥了冯玉璋一眼,赵纯美不期然地将手中大红的评审员资格证在桌角上磕了一磕,惊得冯玉璋张景侗赵国栋等人回神,才似笑非笑道:“几位既然饱了眼福,是否可以出考题了呢?” 张景侗赵国栋与她相处日久,自是知道她性子要强,又一贯的以自己美色为尊,此刻宛春出来,生生将她比下去,闹些小脾气也是无可指摘的事。 赵国栋便笑道:“我们的考题还没有相好,看妹妹说话的底气,似乎有了极好的主意。那么,就不要藏私了,快说出来吧。” “这话说得好笑了。”赵纯美丹唇一启,冷笑了道,“难道非得我有主意,才可以问你们?” 张景侗在一侧里微微的笑,一听赵纯美的语气,他就知道这人又闹小性子了。常言道,美人如花隔云端。换言之,再美的人儿,只要离了云端,到了眼面前儿,时日长了,总会有些叫人厌烦的毛病。 赵纯美的毛病,就是太过自私与任性。 故而在宴会开始的时候,闻听四大评审就邀了赵纯美进来,张景侗直觉就不妙。此时同学们还在等着评审们出题,他不知道赵纯美要耍什么花样,唯有把出考题的权力一并推到她身上,好做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计策,于是笑劝着她道:“我看国栋世兄说的很对,密斯赵是何等蕙心兰质的人,若然没个万全之策,想必也不会问出这样一句话来。世兄既是依了你的主意,那么,我也这样做吧。” 说着,就将手中的评审考题填报表推到赵纯美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冯玉璋见赵、张两人都是如此,唯恐自己落后了别人,也忙将手上的考题填报表送到赵纯美面前,笑说道:“密斯赵,请出题。” 赵纯美等的可不就是这一刻? 只要拿到了出考题的权力,这第二场考试,她必然会叫李宛春输的彻彻底底,再无可能夺到冠军。 到那时,看她该如何跟她争这旧京名媛场上的第一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反击 还在众人包围之下的李宛春显然没想到自己即将成为他人板上的鱼肉,因方才的票数之争,周湘正与她和静语说着私心话,并将同学们偷偷拿她二人谁输谁赢打赌的事情一并告知了,倒叫宛春和静语哭笑不得。 正说话间,那边赵纯美已然是做出了决定,遂拿笔在填报表上寥寥数行,便将考题写了上去,让礼仪小姐呈递到主持台上。 柳秉钧接过看了,眉头不经意皱起,并不忙着公布出来,却再次与四位评审确定道:“当真要出这个考题么?” 张景侗与赵国栋不知赵纯美出的什么主意,看柳秉钧的说辞,倒像是很难的样子,于是一起转过去问了赵纯美道:“是什么样的考题?” 赵纯美素手轻抬,略略的将额上的散发捋到耳畔,才挑唇一笑道:“这样的考题就算难了么,我可是掂量着出的呀。听闻南林家的大小姐是有名的海派人物,行事作为无一不透露着西式风格,若然这点子考题就难住了,将来可怎么与林大小姐一比高低呢?” “这……” 柳秉钧哑口无言,失笑摇摇头,只好认可她的话,展开考题念道:“凡参选女郎,可自场地中任选一名男子为舞伴,作小步舞一曲。” 小步舞?宛春悄然低下头,眸光半掩。 纵然她于舞步上不大精通,然而在上海为陆建豪打前锋的那几年,也曾跟着官家太太们去过几次舞厅,受过些指导,自然明白小步舞的难跳之处。那可是流行于法国的宫廷舞,舞步以花样繁多、姿态优美著称,原本在上海风靡过一阵子,可因其太过难学,便多为人所弃。自从更为流畅简单的维也纳华尔兹流传到上海之后,小步舞已算是彻底的从名流场所里失去了踪影。 想不到今日赵纯美竟会出这样的考题,怪不得柳秉钧会惊讶。 眼角稍稍扬起,宛春从余光里打量了静语及其他的参赛女郎,见大家虽然有些为难,却并没有提出异议,想来都是接触过的,也明白这个舞步的难处。 只不过,之后唯一一个提出异议的人,倒叫宛春惊异不已。 季元自方才公布了第二场评审的考题之后,就很是愤懑不平,饶是柳秉钧死命的拉住他,依然堵不住他的嘴,满场子里就听他一个人嚷嚷道:“这不公平!当我不知道么?教会女中里根本就没教过这个舞步,别人或者还可以在跳舞场里学过,只有我家四妹妹生来体弱,从不参与社交活动,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小步舞。你们出这样的题目,岂不是直接将她赶出局了?不行,我不答应,这考题不算!” 宛春瞬间恍然,这才醒悟过来缘何赵纯美会出这样一个令人难以琢磨的考题。 原来她只是在针对自己么? 若说考验礼仪姿态与见识风度,学校里教习的华尔兹也就足够了,可她偏偏挑了小步舞出来,是因为她清楚地知道李宛春不爱社交,不会小步舞吗? 这个人……旧账还没有跟她算清楚,新帐就已经开始了。 淡然的冷笑了一声,宛春静静的望向评审台。 或许是季元的话太过直白,张景侗似乎也明白些什么,紧盯着赵纯美说道:“既然三少爷提出来有不公平的地方,那我们就换个考题。” 他这一番话很是掷地有声,语气里全然没有商量的余地,赵纯美也不料季元会当场给她难堪,脸上蓦地的一红,却依旧嘴硬道:“我怎知四小姐不会跳这舞?旧京但凡有名些的跳舞场,都以会跳小步舞为荣,便是寻常家里举办的舞会,开场舞也以小步舞为尊。你们李家是旧京出了名的豪门府邸,一向不缺舞会,我只以为四小姐该很熟悉才是。” “难道你还能比我更清楚她么?” 季元见她一副不会改动的模样,更加急躁,眉头几乎皱成个川字,干脆直说出来:“没有别的可言,这考题必须换去,你要是不换,我就亲自来做这个评审。” 赵国栋原是不做声的,此刻见季元已恼,赵纯美亦是气生两靥,忙笑着打圆场说:“你们何必争个面红耳赤,如何不问问四小姐的意思?若是她会小步舞,那么这个考题就不必变动,若是不会,我们自然有别的法子。” 一句话便将众人的目光引到了宛春的身上,宛春看了一眼赵纯美暗怀得意的神情,深知就算是换个考题,只要她还坐在那里,就不会有自己的好结果。 她自问今日白日里的相见,并没有露出有关于陆建豪与自己前世的纰漏,充其量不过是没有待见她而已。想不到她这样的记恨,欲要趁着校花大赛给她个下马威。 这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可以确定下来,今日的冠军定然不会落到自己头上了。 宛春虽不能对此说出感谢的话,然而‘回报’她一二倒是可以。 看季元还在担心自己,她才笑的一抬头,不急不慌地说道:“不瞒诸位,小步舞我虽不甚熟悉,却也曾跳过,只怕跳的没有你们那么好。评审员们既是已将考题公布出来,只为我一个人改变也不成规矩,就照评审员们说的来吧,以小步舞为题,大家各自寻人为伴,跳的好与不好就看自己的了。” “囡囡!”季元急的连宛春的小名都叫出来,拉着她的胳膊劝道,“你若是不会就不必勉强,这第二场可是很关键的,要是跳得不好,直接就会从校花大赛中淘汰出去。换个考题,保不齐你就是第一呢。” “换个考题?如果换的是骑马射箭呢?” “骑马射箭?” 季元一时犯起糊涂,怔怔片刻,才啐道:“说什么晦气话!要是当真比赛骑马射箭,我替你比去!” 宛春抿着嘴笑,说季元爱显摆也好,要强也好,这个事事争第一的毛病,是他在家族功勋熏染下自来有之的。她不能忘了自己的计划,却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叫季元丢了面子,便扯谎道:“家里的舞会我虽是没有参加过,然而在院子里看着你们跳的那样开心,自然艳羡不已,就偷偷学过几次。小步舞难是难了一点,只要舞伴选得好,倒也可以有夺冠的可能。”她笑说着,就把手伸了出来,反客为主邀请了季元道,“所以……这支舞,可不可以请哥哥与我跳一场呢?” 季元面色稍霁,看着宛春明媚的脸在华彩绚烂的水晶灯下如花般绽放在自己面前,心内一虚,不由扒拉几下头发笑道:“我的小步舞也跳得不好,若说跳得好的,柳秉钧是舞池里的常客,当属他跳得最出色。” 宛春蓦地笑说道:“纵使柳少爷跳的好,可这一次的校花大赛,静语也参加了,只怕他要和静语跳才是……” “那倒未必。” 宛春的话只说了一半,忽听耳畔一声笑道:“静语已决定和光耀跳去了,密斯李,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可以伴您跳一曲呢?” 宛春讶然回眸,这才见言语中的当事人正在自己身后站着,想着自己方才那一通话,顿觉尴尬不已,垂下头去。 季元却欢喜不已,忙将他肩膀一拍道:“柳兄当如祁黄羊,外举不避仇呀。” “哎,咱们两家可谈不上仇与不仇,李兄客气了。” 秉钧爽朗笑着与季元插科打诨几句,转身将手平伸出来,鞠躬对着宛春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宛春无奈,只好上前屈膝行了一礼,将手递到他掌心中。 这乃是小步舞的开场方式,若非学习过,是断然不会知道的。赵纯美在台下看的分明,纤纤玉指紧扣着桌面,几乎不能相信,李宛春当真会跳这一支舞。 她明明……明明……从未在李家的舞会上见过这个小姐,也未曾在任何一个跳舞场听说四小姐来过,女中里又没有教习这等难度的舞步,她究竟是何时学会的? 目光不甘心的萦绕在宛春与柳秉钧的身上,赵纯美不由怀疑自己这一次是否打错了算盘。那柳秉钧是何等人物,旧京里但凡去过舞会的女郎几乎都曾与他跳过舞,这个小步舞也过半是经他手教出来的。双人舞最难得的就是有个好舞伴,如今他既与李宛春组合,旁人定然是没有多大的胜算了。 朱唇咬啮,贝齿轻阖,眼看中舞池中柳秉钧与宛春的舞步越来越出彩,赵纯美不由锁眉搅乱了一腔心绪,手上的帕子也拧成了团。 脚下的步子越来越流畅,宛春面上不由自主就带了三分笑,果然一个好的舞伴,就足以让她事半功倍。转身刹那,越看着赵纯美那张不甘心的脸,她就越觉得高兴。 赵纯美这回可真是打雁的叫雁啄了眼了,任她想破脑袋,只怕也想不到,如今的李宛春可再不是从前那个深居闺阁懵懂不知世事的四小姐了。想要看她这个李家四小姐的笑话,就算再等个十年,也未必能有那个福气。 目光渐渐冷凝下来,宛春一面跳着,一面在侧身滑步间佯装不经意的看了一眼四周,因这一场舞会指明了是校花大赛提名的女郎才可以参与,故而舞池中的人并不多。眼见别人的目光都放在自己与柳秉钧身上,既然该做的事情都做到了,宛春知晓如果不在这时退出去,很有可能就因此而站到夺冠的那一刻去。 幸而她算盘打得早,虽然柳秉钧突如其来的邀请是个意外,却也于大局无碍。 侧身,滑步,一步、两步、三步……转身……就是这一刻! 宛春丹唇轻抿,脚下狠狠的一扭,登时痛的身子一偏,即刻瘫软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扭伤 柳秉钧正跳在兴头上,不提防会出这样的事情,见宛春身子倒下去,忙顺手拦着她的腰,抱住道:“密斯李,你怎么了?” 宛春偎在他肩上,因方才用力过猛,已疼的一头是汗,见他问,半晌才从挤出一句话来:“我好像……扭到脚了。” 扭到脚?柳秉钧皱紧了眉头,这可如何是好,舞会才进行到一半,要是在此刻退出去,下面的比赛就不能再参加了。 无奈之下,他只得咬了咬牙,扶着宛春的肩膀问道:“一步都不能动了吗?” “不能。” 宛春摇摇头,她之所以肯对自己如此狠心,就怕伤害得小了,反而完不成计划。如今痛是痛一点,却也在能承受的范围之内。 远处瞧见动静的季元与张景侗赵国栋周湘等人已经赶了过来,看宛春单脚站着,都急切问道:“怎么回事?” 柳秉钧深感遗憾,便替宛春回了话:“密斯李的脚扭伤了。” “怎么会这样?” 众人都是一阵诧异,这柳公馆的舞池可是仔细打扫过的,连个米粒大的石子儿都不可能见得到,怎么会扭了脚呢? 季元面有不甘,他可是夸下了海口说宛春这次一定会夺冠的,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宛春的脚竟然扭了。便蹲下身,隔着皮鞋的外层捏了捏宛春的脚踝,仰头问她道:“这样疼么?” 宛春倒吸口气,季元捏的地方恰是她扭到的地方,不疼才怪。 尽管她的痛呼声轻微的可怜,季元仍是一听即知她所伤不浅,忙对柳秉钧说道:“我记得你们家里有个专用的西医的,他如今人在哪里?快去叫人请他来看一看,是不是伤到筋骨了?” 柳秉钧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赶紧一面喊人来,一面说道:“那个西医住在北海,这会子夜深了,北海通西郊的城门也不知关了没有,只怕未必能请来。”说着,门口的听差已经进屋里来,躬身问道:“少爷,你找我?” 柳秉钧点了点头道:“你去叫门房派车,到北海接一下弗雷德先生,就说我们这里有一位小姐的脚扭伤了,请他来看一看。” 听差忙答应一声出去,立刻安排车子去接弗雷德先生。 舞池里众人因宛春出了这样的事,都不好意思再跳下去,皆是站在那里,面面相觑一眼,观望着舞池中央。乐队也息了声音,架子鼓上的铜锣不能够及时停下,只听咔咔的几声响,晃荡片刻才停下来,更显得屋子里静悄悄的了。 宛春见因为自己一个人倒把舞会耽误下了,深深觉得过意不去,便对季元说道:“不过是无意中扭伤的,想必没有大碍。只是要麻烦三哥,还请你将我扶到那边休息室去,这里留给大家继续跳舞吧。” 季元仍在盯着宛春的脚踝仔细地看,那里已经微微的鼓起,将黑色两截皮鞋面都撑得涨起来,情知是不能够再参赛的了,心头又是担忧又是气闷,一听宛春说及舞会继续的话,无来由就没好气道:“跳什么跳,你已伤成了这样,再跳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宛春心里很清楚季元是为何如此,但她有她的苦衷,不能为了照顾他的想法而心软,此时听着他的抱怨,自己又不好说什么,只得沉默的微微笑着。 静语倒是很体谅宛春,因跳舞扭伤脚的事情她也不是没有过,那种痛可想而知,见宛春不说话,便代言说道:“密斯脱李,我劝你还是快将密斯李送去休息室吧,扭伤了并不要紧,最怕的是延误了治疗,从而加重伤情。”说毕,作势就要来帮着季元送宛春去休息。 季元何尝不知宛春这会子最需要的就是坐下来休息,但他好不容易压了那样大的赌注在宛春身上,如今血本无归不说,还累及宛春要受此痛苦,回家之后万一父母问起,宛春自然是无事的,他却少不了一顿排头。 嘴里不免叹声晦气,季元谢过静语的好意,就拦腰将宛春抱起,直送到休息室去。 他们一走,柳秉钧才敢问着张景侗赵国栋几人道:“怎么办,密斯李受了伤,咱们这舞会还要继续下去么?” 张景侗望了一眼季元与宛春离去的方向,兀自仰着头沉默不语,赵国栋看他不说,又瞧前头季元的脾气并不大好,自己也就抿住了嘴。 与他二人的寡言相反,赵纯美却似是得了意外的惊喜,原以为今日必定要花落李家了,却不想天公不作美,哦不,或者在她而言该说天遂人意,竟叫那李宛春莫名地扭伤了脚。 这真是大快人心的事情,不用自己出手,冠军就已不是她李宛春的了,于是就迫切的说道:“为何不继续下去?密斯李事出有因,那是她个人的缘故,与我们舞会并无相干,况且参赛的并不只她一人,我们总要顾及到柳二小姐她们。依我的意思,舞会还是继续的好。”一面说,一面在底下用脚尖踢了踢冯玉璋的西装裤管。 冯玉璋早已是她石榴裙下的拜倒之臣,岂会不明白赵纯美的意思,便也帮衬着说道:“密斯赵说的很是,我们不能对不住其他参赛的人,舞会还是继续的好,继续的好。”话毕,讨好的朝赵纯美一笑。 柳秉钧站在她二人对面,自然看得清他们的小动作,只是张景侗和赵国栋都没个主意,作为四大评审之二的赵纯美与冯玉璋又都是这么说,他少不得要遵从,就含笑道:“那么,我可就去宣布舞会重新开始了。”一转身,抬脚便欲往主持台去。 张景侗这才回神,忙在他身后叫唤道:“慢着!” 柳秉钧闻声停住脚,只转过头来看着他。 张景侗便道:“既然已经去请了医生,我提议舞会还要等医生看过密斯李的脚伤之后再做定夺。至于校花大赛,不是还有个第三项么?我们先考核第三项,第二项就留待以后评论吧。” 赵纯美显然没预料到张景侗会提出这个主意,她虽口口声声对曼宜说自己与张景侗的缘分已尽,但阅尽旧京子弟,竟无一人可与四大公子相比,而四大公子中又以张景侗为贵,她所言也不过是欲擒故纵之计,想要张景侗先于她回心转意而已。不曾想,张景侗会为了李家那个病丫头与自己作对,胸膛里越发添了堵,便哼声冷笑道:“第三项考的可是谈吐,侗五爷莫不是以为李四小姐在这时候,还能有心情与我们说笑吧?” “她当然不可能在这时与我们说笑。” 张景侗得理不让,亦是冷笑道:“只不过,先时我曾听过四小姐与舍妹闲聊,言语之中见多识广,非寻常女子可比,就这一点,我很愿意投她一票。” “你……”赵纯美不觉气白了脸,深感天下的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主儿,以前她与他见面,他看她怎样都是好的。如今日子久了,换了李家四小姐登台露面,她就成了过客一样,怎么都是不好的,由不得她不生气。 可是这气她又不能对着张景侗发出去,只好沉默在心底,一并算到宛春头上,就赌气道:“既如此,我的票是一定要投给密斯柳的。”说完,一偏头,很是不善的问着赵国栋、冯玉璋道:“你们两人的票要投给谁?” 赵国栋摸摸鼻骨,似无奈又似为难,片刻才笑起来说:“罢了,我弃权了。” 赵纯美于是只盯着冯玉璋一个人,冯玉璋原本很喜爱宛春身上的那一种典雅的韵致,直觉如同古书中走下来的一般。但前有季元保驾护航,后有张景侗出言维护,无论如何自己也够不上资格去与四小姐撑腰,倒不如一心一意巴结了赵纯美的好,于是为博美人一笑,就道:“我同密斯赵一样,投给密斯柳。” 赵纯美这才微觉泄愤,斜仰着头看向张景侗,不无挑衅说道:“你看,四大评审除去一个弃权的,已有两票投给了密斯柳,你那一票投给谁都无所谓了。” 她这样的说着,眉目间已经是掩不住的笑,张景侗嘴角动了一动,欲要说却最终还是没说出来,只将那票往柳秉钧手里一塞,说了一声:“你看着办吧。”便抽身往客厅外走了。 他一走曼宜也不敢久留,急忙就带跑带说的跟在他后面出去了。 柳秉钧捧着那票,仿佛捧着千斤锤,动也不敢动,只望着赵国栋苦笑。 舞池子里没听到音乐声的众人,也都僵硬的站在原地,一头雾水的瞧着张景侗大步走出去,却不知校花大赛已经落下帷幕了。 里头宛春已被季元送到了休息室,兄妹两人各有各的心事,彼此竟一时无话。静语和繁光耀周湘等人也已无心比赛,站在白漆门板外头单等着弗雷德先生过来。 这一等足等了一个钟头,讲武堂与贝满女中的学生已有好些等不及,一听外头说去接弗雷德医生的汽车到院子外了,便都往里传话道:“医生来了,医生来了。” 周湘、静语等人在休息室外听见,赶紧叫请医生进来。 说话间外头就风风火火走进来一个中年人,广目高鼻,棱角挺括,头上蓄着寸许长的棕发,鬓角直留到腮下,身上穿一身黑西装,同样是挺括的,如同他从事的职业一般,使人觉得肃穆庄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夺冠 弗雷德先生是德国人,妻子是旧京一位留学德国的仕宦小姐,于是他为了照顾妻子思乡之情,就偕同家眷到旧京定居。他本是德国海德堡大学毕业的医学博士,极为精通内外科诊治,叵耐入京后城里的人因对西医太过陌生,并不十分认可他的医术,以至于他的境遇一度很窘迫。后来无意中替妻子的娘家人治好了咽喉炎,那人便介绍了他到柳公馆为家庭医生,柳家是旧京后起之秀,对于接受外来科学一向持以开明的态度,故而弗雷德在柳公馆里很受优待,收入也极为可观,他对待工作也就愈发上心了。 眼下虽是半夜请来,但他却很仔细,医药箱里样样不缺,进屋看宛春和季元都在房间里坐着,因来时路上听说了是位小姐受的伤,就操着一口并不流利的京片子问宛春道:“能让我看看你的伤处吗?” 宛春点点头,将旗袍下摆拉高一些,弗雷德半蹲在她膝前,拧开罩灯看了看宛春的脚踝处,又伸手摸了摸,问过几句话方道:“看样子是伤到筋骨了,我的建议最好去医院里诊治。” 宛春看一看墙上挂着的玻璃罩子鎏金自鸣钟,短针已经走过了十一点钟的方向,这样晚过去着实不大方便,就道:“除了去医院已经没有别的法子可想了么?” “不,还是有办法的。”弗雷德微微含笑,扭身对跟随进来的柳秉钧说道,“麻烦密斯脱柳给我找些冰块来,我想这位密斯脚上的小血管已经破裂了,所以才会肿胀的厉害,要先用冰块敷了,使血管收缩凝血,才可以控制病情的发展。” 柳秉钧闻声忙叫人去冰柜里取了冰块,用条白绸手帕子包了,递送到弗雷德手中。弗雷德仔细将冰块包袱在宛春的脚上揉化开,叮嘱道:“这个法子见效很慢,要过一日,等血管流血停止,再换做热水敷使淤血消散。并且,持续的按摩与复健都是必不可少的。” 他一面说,宛春一面点头记下,脚上的疼痛让冰块这样一敷,已经好了许多。眼看着门里门外站满了人,宛春便对季元笑道:“我们实在不好久留了,不如这会子就回家去吧。” 季元一腔的愁索,本就不耐烦呆下去,却碍着宛春有伤在身,又不能恣意的发脾气,叫柳秉钧和赵国栋他们看笑话。见宛春开口要求回去,便也顺势而为,站起身道:“那很好,我让司机把车开到客厅门下,回头再来接你。”话毕,人已经走出去了。 身为东道主兼寿星的静语很过意不去,看季元走开,就挨着宛春的肩膀坐下来劝道:“你受了伤,就不要来回折腾了,留在这里与我住一处不好么?况且弗雷德先生也有,万一有什么事,也好就近治疗。” 宛春笑道:“我如今伤成这样,还会有什么事呢?再者,这伤非十天半月是好不了的,难道还我要在府上叨扰这么多时日吗?” “那有什么关系?”静语侧过脸笑道,“你来了我正高兴,再过几日各个学堂都要开学了,我已是定下来要去人文学院了,你那里久无音讯,我听季元哥哥说,或许要送你出国去。要真是那样,我们将会很长时间见不到面,何不趁大家都在的时候多聚聚?” 宛春笑了不言,季元在外面安顿好车子,已经返身回来,近前谢过了弗雷德先生,便伸手将宛春抱起,还未说话,静语就忙站起来笑道:“我是留不住你们了,但密斯李的脚伤实在不能耽搁,弗雷德先生的医术我们一家都信得过的,要是你们也信得过,明日我带了弗雷德先生一同去府上拜会,可好?” 宛春不料她想的这般周到,在季元怀里感激的笑了笑,道:“我很欢迎你们能来,希望明天见。” “那么,明天见了。” 静语轻轻颔首,与柳秉钧和一众同学朋友送了他兄妹二人下了台阶,亲眼看着宛春坐进车里。院子里的水泥路面上因铺了一道鹅卵石,并不怎样的光滑,车轮子‘库茨库茨’的打了几声响,才转过弯去,轰轰的开走了。 宛春不知舞会最后到底成了什么样子,坐车回到家中的时候,上房里的李岚峰夫妇已经睡下,通后花园的角门紧闭着,想来祖父也是歇下了。 穿堂里唯有李管家带了个听差在值夜,看季元抱着宛春回来,几步就奔到朱红隔扇门外,低呼了一声道:“嗳哟,我的少爷小姐,怎么这样子回来了?是出了什么事?” 季元铁青着脸不答,宛春怕他再要嚷嚷,会惊动了旁人,只好开口告诉他:“李叔,不过是我跳舞时扭到了脚,没有别的事。” “你怎么这样不小心?”李达是家中的老人,伺候过老一辈的李岚峰和主母黎氏,对待李家的几个孙辈的小儿女,都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凡有不妥帖的地方,必是要批评教育的彻底才可以。 季元深知他的脾气,见他已经摆好了开讲的架势,便也不管他是否乐意,赶紧抱着宛春走了。身后只听扑扑两声,大抵是李达气的跺脚了,他也不回头去看,径直将宛春送到她的厢房里。 周妈在厢房的碧纱厨中和衣睡得正酣,全没听见一点动静,还是隔壁耳房里的秀儿惦记宛春回来没人伺候,不敢睡得太死,一听推门声,就靸鞋披了长衫出来。 猛抬头见季元还在,不觉唬一跳,抚着胸口小声的问:“三少爷不回去休息吗?” 季元正怕宛春身边没个人,看见秀儿就拉过她吩咐道:“四小姐的脚伤了,大概夜里会睡不踏实,你仔细些不要叫她磕碰着。” 秀儿哎了一声,亲送季元回他自己的房中,自己才又折回来,替宛春放置好被褥,低声的笑道:“你真是个让人为难的孩子,许久不出去,才出去一趟就把自己折腾成这样,明儿叫先生太太看见,不知要怎么说你呢。” 宛春顺着她的搀扶躺下来,看她那副老气横秋的样子不由笑了笑。其实秀儿只比李宛春大了两个月,但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社会里,穷人家的孩子总是早早就当了家,秀儿亦是如此。她在家中是长女,底下还有三个妹妹和一个弟弟,每天就只是吃饭对于一户贫寒的人家来说就算一笔不菲的开销了,正是出于这一层的考虑,她的父母才辗转托了很多邻人,将秀儿带到李家做仆人。 由于她和李宛春是同年,余氏顾念二女儿李仲清长李宛春四岁,怕将来二人言语说不到一处,不如有个同龄人为伴的好,就将秀儿拨到李宛春房里做个贴身丫头。两人一同长大,情意深厚非常,故而李宛春身子的好坏,于秀儿来说,是比自己身子好坏还要紧的事。 谢雅娴初为李宛春的时候,都是她整夜整夜的照顾,有时比母亲余氏还要尽力,私心里谢雅娴对她也是除了余氏之外,唯一肯放心的人。 只是这会子夜深,秀儿不好怎样的细打听,怕扰了宛春的休息,只得将她伤着的那只脚抬高了,架在床尾叠起的被子上,自己干脆搬了椅子,就趴在床头眯着了。 宛春一日忙碌下来,又是比赛又是扭伤的,业已疲惫至极,管不了秀儿许多,自己就当先睡熟了。 翌日还是听见了秀儿的惊呼声才醒,昨晚灯光之下明暗斑驳,关于究竟伤的怎样她看不仔细,这会子白昼里再看,那脚腕已经鼓得像蒸出的汤包一般大了。 秀儿急的直嚷嚷:“从哪里弄得伤?都要吓死人了,怪道三少爷叫我仔细看着你。亏你忍得住,连声疼都不说,我只以为是不起眼的小伤呢。” 宛春醒时残留的一点子睡意全叫她嚷嚷没了,幸喜周妈那个耳报神不在,她便赶紧坐起来伸手捂住了秀儿的嘴,嘘声说:“你是要将母亲她们全吵醒么?我这原是自己学艺不精跳舞扭到的,说起来怪让人害臊的,所以你不要大肆宣扬,我自有我的主意。你放心,昨儿已经在柳公馆叫医生看过了,都说不是大毛病,今日那个医生还会与静语一道过来,诊治几日就好了。” 秀儿让她捂住嘴,说不出话,只好嗓子眼里呜呜几句。 说来也巧,今日恰有李岚峰的一个得意门生娶亲,特别邀请了李岚峰去做证婚人,余氏一早起来替他打点好跟着一同去了,就没有来得及过问宛春和季元关于昨日舞会的事情。祖父李承续有自己的小厨房,寻常日子很少同长子一家用膳,竟也没有发现宛春的异常。 宛春宽下心在自己房里吃了些早饭,因问起季元如何了,秀儿回说他还没起,宛春便叫秀儿将没吃完的麦粉粥放在炉灶上热着,预备他醒了再吃。 用完早饭,才不过八点一刻。想起静语说今日要来拜会的话,宛春于是将前番放在床头没看完的《红楼梦》拿出来接上一回看着,单等她来。 这一等就等到了中午,且只等来了弗雷德一个人。 宛春不免困惑道:“密斯柳呢,怎么没来?” 弗雷德笑的摘下帽子,对宛春行了见面礼,才说:“她今日已不能来了,托我带两样东西给密斯李,以表明她不能来的缘由。” 说着,从随身携带的医药箱里翻出一份报纸同一个洋式信套,交到宛春的手上。 宛春不明白静语为何送这两样不相干的东西,于是先拆了信套,拿出里头的仿古信笺,看上面一笔一划写的无非是冒领了北地校花大赛的冠军,委实心中有愧,不敢在鲁班门前弄斧,关公面前耍刀,故而违背了约定,不能前来拜会之类的话。 宛春看的稀里糊涂,忙又打开报纸,这才见今日《京报》上头版头条刊登的便是昨日校花大赛完美举行且花落柳静语的大字标题,方知真如自己所测,是静语夺得了桂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悲喜 只是她那样的自谦,宛春不能不仔细思量着给她回封信,就暂且将此事搁置一旁,单对弗雷德先生说道:“密斯柳的信我已看了,眼下还要麻烦你再给我看一看,我的脚已经肿得很高了。” 弗雷德便将手里的医药箱放下,站在床沿对宛春的脚细看了一看道:“不用担心,是冰敷之后淤血凝固的结果,待热敷后就会消下去了。”就回身开了医药箱子,取了一个胶皮制的袋子,往里头灌了半袋子的热水。秀儿细心接过去,按照他说的将那热水袋子在宛春脚上不断滚动着。 弗雷德又开了些西药,一个是内服的消炎药,一个是外用的膏药,因静语吩咐把宛春全部的花销记到柳公馆的账上,所以他就没有提及药钱,只对宛春说了用法。 宛春明白柳公馆那边必然是知会过弗雷德先生的,鉴于他们的好意,自己也就佯装不懂,没有问关于药之外的事,弗雷德怎么样说她就怎样做。 弗雷德为了照顾她听得方便,一直都站在她的床头说话。离得近了,宛春便闻到了他身上带着的药水味,浓烈倒不甚浓烈,只是怪怪的,不似寻常医院里消毒药水的味道,就下意识的捂住了鼻尖。 弗雷德说完话,正好低头看见,不由笑的退开两步,摊开手歉意说道:“索瑞,索瑞,我忘了我是从尸检现场过来的,还没有来得及换衣服,大概是福美林溶液的味道冒犯密斯李了。” 宛春放下手摇了摇头,表示不介意,却对他言辞中的新鲜词汇感兴趣起来,就道:“什么是尸检现场?福美林溶液又是什么?” 弗雷德耸耸肩,惋惜一声才道:“这是个让人不愉快的话题,尸检就是尸体检验,而福美林溶液则是防止尸体腐坏的药品。闻听东交民巷里一户人家的儿子暴毙了,报案之后,警察署的人去了几次都没查出来是因何而死,仵作也说没有他杀和自杀的迹象,弄得附近民心惶惶。恰逢我曾在海德堡大学修习过法医学,所以他们打听到就请了我过去,一查究竟。” “后来呢,查到了没有?” 宛春双手微张,攥着身下花格子床单,神情里满是讶异与急迫。 人死之后会有仵作验尸的事情,她是听过一些的,但是却不知道还能从尸体上看出他杀与自杀来,若真有这等事,那么她前世死的时候,警察署也该派人做了尸检才是,要是能拿到那份尸检报告…… 一想到这儿,不等弗雷德说话,宛春又道:“我问一句不相干的话,若是制造的意外死亡,你们也能检验出来吗?” 弗雷德呵呵的笑了,倒不想这个府里的小姐会对如此晦涩的话题感兴趣,便郑重地说道:“有时候死人比活人更能说些有用的东西,哪怕一滴血,一道伤口,都会告诉我们在他死之前,做过了什么,受到了什么伤害。” “真的吗……这是真的吗……”宛春似哭似笑的喃喃自语,她还以为除了宜江的栏杆,再没有证据去举证陆建豪杀害了她和宝宝,想不到天无绝人之路,她怎么就忘了还有尸检报告呢。 陆建豪在她临死前一锤砸在她手上的力道是那么的重,便是在水里都觉得出疼痛来,想必死后手上也该留有创伤才对。 她终于可以置陆建豪于死地了么? 心中一时悲喜交加,宛春倒没听见弗雷德后来说了什么,还是秀儿看她呆傻一般的坐在床上,忙出声对弗雷德说道:“不要再说那些活人死人的话了,我们四小姐身子虚,当心唬着她。”又揭开了热水袋瞅了几眼,道,“医生,脚上的肿块已经消了一些,还需要再用热水敷么?” 弗雷德笑点头道:“要的,一直要敷到淤血散尽……” 砰! 话没说完,就听一声巨响,季元一阵风儿似的闯进屋里,手里不知捏的什么,团成了一大团,啪的扔到了宛春的床上,叉着腰转圈怒道:“荒谬!简直荒谬!参赛的人连第二项都没比完,他们竟然把校花选出来!这真是天大的笑话,哼,好啊,都一条心要看我们李家笑话是不是?等我砸了京报馆,我瞧他们得意到几时。” 说着,就将西装的袖管捋的高高的,敞开了领口,大有要出去拼命地架势。 宛春让他一惊一乍弄得困顿不已,将床上的一团东西拆开来,才见是一摞厚厚的报纸,全与早上弗雷德拿来的那份一模一样。 顿时就好笑起来,原来他一上午没个影儿就是办这事去了,便把报纸在膝上摊开平整,笑说道:“我以为是什么呢,叫你气成这样,原来是为了静语夺冠的事。与哥哥的看法不同,我倒是认为她当得起这个冠军。” “她怎么当得起?”季元鼻子里呼呼的喘着气,也没在意弗雷德先生,自顾自气愤道,“他们柳家是地位、声名,还是产业比得过我们李家了,如何叫我们李家屈居人后?” 宛春叹口气,不由提醒他:“可我们参加的是校花大赛,并不是家族大赛。哥哥,这可是要看个人的呀,无论是容貌、谈吐、学识还是舞蹈,我都是自认比不过静语的,你快别替我打抱不平了。” “我这不是打抱不平,我这是……” 季元顿了一顿,这会子才看见靠着白纱窗底站了一个人,正是柳家御用的医生,赶紧住口干咳一声,不满的哼了一哼,却不往下说了。 宛春知他是忌讳背后说的话传到当事人耳朵中去,反显得小气,就笑对弗雷德先生说:“我哥哥的脾气就是这样子,请你见谅吧。麻烦你跑了这一趟,不知我的脚还有几日才好?若是时间长的话,请你务必多来几次。一应花费,我们这里单独给你报销一份,还请不要客气。” 弗雷德无意听见人家的私心话,也觉得不好再呆下去,看过宛春的脚伤,直言还需一周的时间才好,又将药的用法用量嘱咐一遍,才告辞离去。 季元倚着门框子,弗雷德虽然走了,但他的心头火已经消退了泰半,不好在宛春还养伤的时候来惹她心烦,就道:“昨日没看仔细,你这脚伤的严重么?” 宛春道:“不严重,只是有些肿罢了。” 因问他父亲和母亲回来没有,季元道:“去给人家证婚,哪里能这么快回来,只怕要到晚上了。不过,你的脚伤他们还是不知道的,我正要同你商量,该如何对爸和妈说呢。” 宛春笑道:“不干你的事,你只装作不知,我自己同妈说,仔细他们怪责到你头上。” 一句话说到季元心坎里,倒把他逗乐了,将手往怀里一抄,笑笑道:“那我就谢过妹妹的好意了,你要吃什么吗?晨日里你留的麦粉粥我吃了一些,这会儿又饿了,我去叫小厨房开个火,随便弄些吃的来吧。” “你自己吃吧,我才吃的中饭。” 宛春笑看他一时好一时恼的,直觉到底是叫家中骄纵惯了,快言快语的,全没个心计。这样的人幸而是个男子,且生在豪富之家,不过是风流一些纨绔一些罢了。若是个女子,将来只怕嫁不到真心的人,免不了要受人哄骗,委屈一生。 她胡乱想着,躺下不久就睡着了,直到傍晚秀儿才来叫醒她,推着她的肩膀道:“先生和太太回来了,都问起了你,我没经过你的同意,多嘴告诉了他们你脚伤的事,他们要来看看呢。” 宛春闻说忙搭着秀儿的手坐起,四下就要找鞋子。 秀儿掩口笑道:“你伤成这样,能穿得上鞋子?罢了,终归先生和太太都是自家人,不用那么多礼数,你就这么坐着罢。” 一言既落,外头周妈就扬声喊道:“四小姐在里头吗?先生和太太过来了。” 她今儿一早就听李达的吩咐,出去看着人送金秋的花盆进来,还不知宛春脚伤了,故此叫了一声,便引着李岚峰夫妇进到房中。一看宛春端正坐在床沿,面前放把椅子搁着脚,不由嗳哟道:“怎么了这是?” 秀儿赶上前跟李岚峰夫妇问了安,才依照宛春吩咐的说道:“说是昨儿回来的晚,没仔细在柳公馆踩着了石子儿,把脚给崴了。今日晌午医生刚来看过,已经做了处理了。” 李岚峰和余氏一听,都嗔怪道:“不该让你在那里玩得那么晚的,就担心会有事,果然叫我们猜着了。” 一面说,余氏一面就在宛春床沿紧挨着她坐下,看那脚踝连着脚面的地方肿起三指宽的肿块,很是心疼,就拿了手上的绣花绸手帕,轻轻拂了几下。 李岚峰严父慈心,虽不能像余氏那般敞露心迹的照看儿女,却也关切问道:“请的哪个医生?你们也太不仔细,这样的事该和父母早说才是,万一请的医生不称职,反而拖累病情严重化。” 宛春笑道:“请的是柳公馆的弗雷德医生,据静语所言,他的医术很称职,说我的伤不过养上一周就会好了,父亲大可以放心。” “当真是弗雷德么?”李岚峰捻须笑了笑,松口气道,“他确实是个称职的医生。” 说完,想起自己今日出去证婚时发生的事,又道:“哦,我和你母亲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抉择 宛春因问是何事,余氏道:“是你上学的事,那时说要送你去国外的,昨儿我们听说国外如今也不好过,欧洲的国家和中/东闹翻了,美/国又借机临时插一脚,到处都充满了火药味。所以,我和你父亲商议了要送你去旧京的人文学院,那里有许多和我们家相识的女孩子在,你去了也好有个伴。只是他们后日就要开学,如今你的脚伤了,什么事都得放一放再说,你还是先养伤吧。” 宛春听罢,脑海中如同走马观花一般,将近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全想了一遍,周湘的话、弗雷德的话,在她耳边回响个不停。刹那间闪过千百个心愿,心愿的最后无一不是指向那个午夜梦回里唯一的念头。 她要报仇,她要用自己的法子替自己报仇。 容颜轻轻舒展,宛春浅笑却坚定的说道:“妈妈,我不去人文学院,我要去医科学院。” “去医科学院?” 果不其然,李岚峰和余氏都惊讶起来,李岚峰尚且沉得住气,余氏纵使对宛春溺爱非常,这会子听了这句话,也忍不住皱眉批评她道:“不要胡说,以你的身份岂可去医科学院?别忘了,你是我们李家的四小姐,一世富贵荣华是享受不尽的,何苦要跟着他们学做郎中?再者,女孩子家即便是学些本领,也无非是在诗书礼乐上下点心思,人文学院的外国语言文学系我看着就很好,你二姐当年学的也是这一科,如今正可以帮衬你姐夫应付外国使节,在上海不论是谁提起镇守使的夫人,都要竖大拇指的。你的将来自然不能比你二姐姐逊色,我们也不能眼睁睁的看你走错了路。” “妈妈,那不是错路。” 宛春深深叹口气,她就知道这个决定会很难通过余氏的首肯,却不能不拼足勇气来试一试:“我今日瞧弗雷德先生进来,说起了他研习过的法医学,简直是有意思极了。外国语言文学系固然很好,可是我将来就一定会如同二姐姐一样,嫁个当官的么?即便是嫁了,又一定会接待外国使节么?妈妈也曾是留学过的,外国语定然很好,可这么多年里,妈妈的外国语又用到了几次呢?医科学院在旁人眼中虽比不过人文学院,但医者有妙手回春之力,将来便是不去给人当郎中,自家有人生病也能第一时间派上用场,妈妈又何必如此嫌弃它?” “叫我如何不嫌弃,你就算是妙手回春又能怎样?似我们这样的人家,都是有专用的医生在,你将来就算嫁出去,也不会比我们家差到哪里,如何能叫你放下身段,去给人看病瞧医?” 她说着,不由就动了气,靛蓝水渍纹旗袍上的宝蓝钻石胸花随着她的吐息上下耸动着,像是很不理解这个闺阁中一向乖巧听话的小女儿,为何突然之间就变得这样固执,且不听她的话了。 李岚峰站在她的身侧,本是蹙眉听着宛春的解释,这会子看夫人动了气,女儿又是不肯低头的样子,不能不开口来给她们母女打圆场,就失笑道:“太太,囡囡是小孩子脾气,大抵是头回见了西医,有些新鲜罢了,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你跟她一般见识做什么?” 他说着,眼角便冲着宛春微微挑动了几下,愣是将宛春欲要说出口的话压了回去。 右手在余氏的肩上拍了拍,李岚峰就势滑下来攥住她的胳膊道:“我们先回房,叫她养伤的时间里再仔细想一想吧。” 余氏方才是话赶话说到了气头上,眼下听了李岚峰的话冷静下来,想起自己对这个最小的女儿一向疼爱有加,在此之前是从未大声呵斥过的,也怕她叫自己给吓到,见李岚峰说要回去,也就顺从的起身,将手在宛春的额上摸了一摸,安抚说道:“为人父母者没有不为儿女打算的,我的话也是为了你好。” “是,妈妈,我都明白。” 宛春在她温柔的爱抚中无奈掩藏起满腹的言语,明白不能在此当头再引起余氏的不满,唯有将来从长计议罢了。 目送着周妈引了李岚峰和余氏出去,宛春翘起搁置在椅子上的脚,小心挪到床上躺下。秀儿关了房门回来,看到她懒散的裹着被子斜睡在那里,不由就笑的将她身上的被子扯出来铺盖好了,嗔怪道:“你方才怎样就和太太顶撞起来了?太太的厉害你又不是不知道,寻常连先生都得在风头上避让她三分的,她固然宠爱你,可也不能叫你这样的胡来呀。” 宛春原就灰心泰半,情绪并不十分的好,听见秀儿也数落起自己,好笑又好气道:“你到底是跟在谁的身边呢?若然你也这么说我的话,我是不敢留下你了,你跟着我母亲去吧。” 秀儿扑哧的笑出声,因低着身子给她理枕头,便顺手在她脑门上轻敲了一个毛栗子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了,我这还不都是为了你?难道,我不叫你和太太顶嘴,有我得益的好处不成?” “那我可不好说了。”宛春要笑不笑的将头偏向一旁,伸手揪着那白色花绸枕套上的流苏穗子,一根根理顺了说道,“你刚刚说我是胡来,我就不懂,当医生怎么就会是胡来了?我只以为父母亲是留洋回来的人,理当说得通的,想不到恰走了绝路。” 秀儿在旁看见,瞧她不像是一时心血来潮,倒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便压着声音问她:“四小姐,你当真要当女郎中么?” 宛春转过了脸,一直盯到她的眼里去,认真道:“我会拿这样的事和爸爸妈妈开玩笑么?” 秀儿握着嘴笑,手指顺着她的脸颊一直慢慢的的滑到下巴那里,不停摩挲着,像要拿个主意一样。 宛春本来还有些郁闷和委屈,叫她这样故作思考者的一闹,不由人就笑道:“算了,你出去玩吧,不要打搅我了,我自己总归是有办法的。” “谁打搅你了,人家当真是要给你出主意的。” 秀儿摩挲着下巴的手停了一停,扭身看了一眼窗户,旧宅子里唯有门窗隔扇这类的东西还健在着,红棱子配着白纱窗,外头影影绰绰竖着几根青竹,并没有什么人过去,这才又转头笑了笑道:“咱们这个府里太太虽然厉害些,毕竟是主内不主外。你要是当真去做郎中,我给你个法子,你往后厢房里找一找老先生,只要他那儿松动了口风,别说太太,就是先生也管不得你了,你想去哪里上学自然就能去哪里上学了。” 老先生? 宛春挣扎着从床上半直起身子,一拍脑袋却也笑道:“如何忘了爷爷呢?父亲和母亲那里十有八九是行不通的,爷爷那里我还没有一试究竟,秀儿,你这个军师这回可是出了个了不得的主意啊。” 秀儿看她志气满满,已经大有成功的意思,又看其脚上纱布纵横,便笑道:“不要先夸我,还是先养好你的脚要紧。” 宛春顺着她的目光看下来,不经意间双眸一亮,拉住秀儿就道:“快,去把三哥找来,就说我有事和他商量呢。” 秀儿叫她催的急,只好一面笑一面出去。从厢房那儿顺着抄手游廊一路走到海棠式洞门口,隔着门往里瞧了。见院子里高木耸阔,花叶婆娑,一株石榴树下半隐半现着一截水红纱衣角,想是季元房里的丫头萍绿无疑,便以手做筒状,握在嘴边喊了两声道:“萍绿,萍绿。” 萍绿正在树底下掐着枯掉的石榴花,猛不丁听到有人叫唤,就回身笑道:“是谁找我呢?”说着,已经钻出身子来。 秀儿招了招手,萍绿远远的看见,掸了衣服上的掉落花叶,边走边道:“鬼丫头,原来是你呀。好好地不进来说话,躲在那里叫唤什么,难道我们院子里有什么东西吃了你不成?” 秀儿笑的摇头,待她走近了,才问道:“你们三爷呢,在不在房里?” 萍绿上下打量她一眼,两只袖管子还没来得及放下,就把雪白的膀子相互一抄,嘴里头哧的一声笑道:“哟,往常不仔细说你两句,你就急眉白眼的,这会子你倒是不害臊了,找三爷都找到房里来了。” “别贫,跟你说正经事呢。” 秀儿平素和丫头们都会开些玩笑,倒是不怪萍绿拿自己打趣,只道:“是我们四小姐使我来的,我因为你们房里的老妈子和娜琳、周妈妈都是熟悉的,嘴皮子又碎,怕她们听见多事罢了。” 萍绿听说四小姐找,嘴巴抿了抿,虽不开什么玩笑了,却也疑惑道:“四小姐找三少爷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避着那些老妈子做什么呢?” 秀儿眨眨眼笑道:“大概是为了出去玩的事,你不知道么,昨儿四小姐和三少爷出去玩,把脚拧伤了,怕先生和太太责怪,就没说出实情,替三少爷遮掩过去了。这会子,想必是要找了三爷串口供呢。” “是为了这事么?”萍绿不知宛春扭伤了脚,只是知道昨儿季元回来的时候的确神情不悦,见秀儿如此说,也就这般推测了,便道:“你等着,他如今人就在屋里休息,我给你叫去。” 说完转身就要走,秀儿笑的拉住她,再三叮嘱说:“千万别惊动别人,四小姐原是好意要给三爷打圆场,叫你们的吴妈知道,万一说给了娜琳听,再要传到太太耳中去,两个人可都要挨骂的。” ----------------------------------------------------------------------------- 皮埃斯:这两天推荐有点少哈~~所以使出大绝招啦~~~什么时候涨50收藏,100推荐,什么时候加更一章~~~话说是不是要求高了???不管了,遁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谋划 萍绿撇了撇嘴,撒开怀抱着的两只手,在秀儿面前拍了一拍道:“放心,我知道轻重的。” 这才扭身遥遥进了房里去,秀儿在门外安心等着,不多时,季元果然从房间里出来了,一面走一面扣着长衫上的扣子,见了秀儿便道:“你们四小姐找我吗?” 秀儿道:“正找的急呢,快请去吧。” 季元闻言一笑,跟在她后面到了宛春房里,看她披了件玫瑰紫的哔叽斗篷坐在床上,便道:“什么事,这么急着找我?” 宛春伸了手,笑着示意他坐下,对秀儿说道:“去给三少爷沏杯好茶来。” 秀儿清脆的哎了一声,真就答应着出去沏茶了。 季元本是随意的人,叫她主仆两个这般客气的对待着,倒一时不敢坐下,手指只在衣前的扣子上打转,偏转头盯着宛春道:“四妹妹,你何时与我见外起来了?” 宛春见他这会子竟小心谨慎了些许,不觉笑的扬眉:“我怎么会与三哥见外?只不过是要有件事要托付三哥而已。” 季元看她不像是在开玩笑,抿抿唇这才侧身坐在床沿边横置椅子上笑道:“先别说罢,叫我猜猜是什么事,莫非是校花大赛易主的事吗?” “三哥!” 宛春笑啐了一声,抱臂倚着床头的半截圆柱子道:“人家和你说正经事,你就只会跟人家胡闹。” 季元道:“我这也是极为正经的事,不过你说的既然不是这一件,那么还请你继续说。”便笑的一点头,往后靠着椅背坐定了。 宛春于是探头看了一眼窗外,秀儿是乖觉的人,这会子沏茶还没来,想是在外头把风呢,她也就不必忌讳,直言说道:“今日父亲和母亲回来,对我说要送了我去人文学院,我不愿意去,跟妈闹得很不愉快,所以找了你来商量商量。” “你跟妈闹不愉快?” 季元一脸见鬼的表情,似是难以置信,晃了晃脑袋,才摆手笑道:“不要哄我了,你可是妈的心头宝儿,你们娘俩向来是一个怎样说一个怎样做的,岂会闹起来?是不是爸和妈回来见你扭伤了脚,要怪到我头上,你怕我为难,才托词是母亲与你置气?” 宛春见他话题扯的那么远,又是笑又是无奈道:“爸和妈只为了我脚扭伤的事,早把我们昨日的晚归忘去脑后了,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不瞒三哥说,我因说要去医科学院,母亲很不理解,才动怒起来的。” 季元不意宛春为的这事,一惊之下,嗓音不觉就高了许多:“你要去医科学院?四妹妹,你简直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哪。我说你怎会和妈闹不愉快,虽说眼下西医是个很时兴的行当,但在我们国家旧式的思想里可是很瞧不上郎中的。你又是女孩子家,怎会想起来要去学这个呢?” “这个说来话长了。”宛春顾忌前缘复杂,不能解释太多,便道,“那日在静语的生日会上,周湘也提及了要去医科学院念书的事,她虽是周家的大小姐,难得思想开通,听了她的话,我也不觉得当女医生是什么为难的事。” “她是她,你是你。” 季元对于周湘并不甚熟悉,唯独对那日她的针锋相对记忆犹新,一听这事是她起的头,就不屑的冷笑道:“你们的身份可不能同日而语,人文学院里教课的是全国知名的教授,学生也是仔细核对过在校成绩与身家地位才录取的,医科学院里却三教九流都有。周家大小姐去医科学院没什么大不了,李家四小姐要是去了,你想想,整个紫禁城还有比这更离谱的事儿吗?人家会以为,是我们李家地位不够,才叫你不能到人文学院读书去。” 他说话时,眼睛眉毛已是皱在一起的了,不知是在气周湘还是在气宛春。 宛春也没有想到平日看似浑浑噩噩的混世魔王,这会子竟会说出顾忌家族颜面之语,心里要笑又觉得此刻的情形是不便于笑的,遂咬着下唇,片刻才启齿说:“那么,我不用李家四小姐的身份,总是可以的吧?” “你不用李家四小姐的身份,那要用什么身份?”李季元狐疑问道。 宛春肃着雪白的面孔,默然许久,才轻轻抬起头:“就如同周湘一样,直接去领了报名表,只报个姓名上去,别的一概不填,岂不是避开了家族颜面之说?” “你……你这真是要胡闹了。” 季元哭笑不得,伸了手指不轻不重的刮了宛春的鼻梁一下,才说:“这事我不能帮助你,回头叫父亲和母亲知道,怕又有一场事故了。我劝四妹妹你还是仔细想一想罢,不要误做了决定,以免将来后悔。” 说着起了身就要走。 宛春一看他如此,急忙就道:“三哥,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季元摆了摆手,已经不乐意听下去了,秀儿果然是在屋子外面把风,听着里头的说话声,忙探手将外面桌子上放的一个青花瓷盖杯拿过来,忙忙的拎了紫砂壶往里注了一杯水,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端着冲进屋里来,一把攥住季元的胳膊笑道:“三爷这就走吗?好歹坐下吃碗茶吧。” 季元让她攥住脱不开身,平日里他和宛春常来常往,各人房中的丫鬟听差都是熟悉惯了的,他又是薄面皮的人,为博得怜香惜玉的口碑,对于家下的丫头一贯是和颜悦色,此时就不能不给秀儿的面子,只好从她手中勉强拎出半截袖子笑道:“你们主仆是跟谁学的这三十六计?倒没料到还有个连环计呀。” 秀儿看他不走,就一手攥住他衣袖,一手端着茶杯子只管站住了,笑眯眯的直向他脸上说道:“三爷不必同我贫嘴,我听不懂那些文绉绉的话。我只知道我们四小姐要找三爷有事呢,三爷走的这样急,可是帮四小姐把事办妥了?” 季元越发的好笑起来,索性由她拉扯着,只问她:“你知道些什么,就这样替你们小姐合计起来了?没听她说么,她要去医科学院,别的或许我可以帮得上忙,这样的大事,我可是无能为力了。” 秀儿笑道:“你怎样就无能为力了,先生和太太做不得主,不是还有老先生吗?我们四小姐找你,就是要同你商量要如何过了老先生那一关呢。” “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季元不期然的转身,对着宛春说道,“这更是胡闹了,爷爷是从来不管我们上学的事的,你越过了父亲和母亲,去找他老人家,白费力气不说,还免不了要被训责。” 此时,外头太阳已经落尽西山,秀儿怕屋子里暗,早将绿灯罩里的电灯拧开来,幽幽的透出一抹荧光。宛春在屋里坐的久了,稍稍觉得寒冷,正将哔叽斗篷上的镀金扣子往上扣了一个,光影里只看到她一个姣好的侧面,冷睨众生。 听完季元的话,她丝毫没有退步的意思,只道:“我自是明白这些,所以才要问问三哥,该怎么说,爷爷才能答应我去医科学院?他以前不管,是因为我们从没有叫他管过,如今爸妈那里已经是行不通了,设若爷爷可以答应,爸妈必不能反对的,那么我的事岂不就圆满解决了?” 季元愣愣的站在原地,看一眼宛春,又看一眼秀儿。不知怎么回事,这几日下来,他对于自家的四妹妹总有种陌生的错觉,不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让他讶异,那个病弱娇贵到需要时刻有人照顾的四小姐,何时就这样果断决绝起来。 诚然,父母亲对于祖父的意见是不能不听的,但他和宛春自幼习惯了父母的安排,甚少提出什么异议,便是有,也不过在父母跟前撒娇耍赖拗过去就罢了,倒是没想过要拉出祖父和父母亲同堂对抗。 这该说是宛春太过大胆,还是太过无知了些? 不管怎样,或许是骨子里天生的胆大妄为作祟,也或许是连年对父母的言听计从起了叛逆之心,季元竟一时对宛春的提议感了兴趣,挥手叫秀儿退出去,自己却转身坐回原处说道:“你千万想好了,真要搬出爷爷来么?” “嗯。”宛春点点头,两只手儿把斗篷的两面衣襟往身上兜了一兜,才道,“唯其有爷爷发话,才可扭转如今的局面。只是我想过了,若要征得他的同意,必然有个理由才行。可我想了一日也想不起该是什么理由,三哥有什么好的提议吗?” 季元摸了摸下巴,仰起头看着那顶棚,半晌才说:“好的提议不见得有,然而好的办法却有一个。” 宛春道:“什么办法?” 季元便低下头笑道:“人都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在我们这个家里,爷爷最疼爱的除却咱们的大哥,就该数得着你了。明后两日衙门公休,他必然会留在家里,我把你脚伤的话偷偷说给李叔听,好叫爷爷知道后过来看一看你,到那时成与不成就看你自己的能耐了。” 这样做行吗? 宛春几欲问出声,纵使对于能不能说通爷爷这一关,她心里很没有底气,然而一想到可以有个机会一试成败,就不能甘心白白的让其错过去。 只要能进入医科学院,她就有足够的理由去拿到那份尸检报告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理由 她的死,宝宝的死,总不能就这样的不明不白。 冥神想了一想,已经是没有比这个更妥帖的办法了,宛春也就点头答应下来。季元便又想了几句该如何向李叔透露消息的话,与宛春一同说了,这才笑嘻嘻的走回自己房里,似乎对于将来自己所要做的违逆父母之命一事十分得意。 宛春且不去理他,因她腿脚不利索,厨房里就把饭菜盛在豆青釉粉彩碟子中,用银边珐琅托盘端了,直送到房里来。宛春就着秀儿的手吃了一些,回头想起还有件事没有答复,便道:“去给我拿纸笔来,今日静语给我送了封信,我得趁着明早弗雷德医生来时写完它,好托他带回去转交给静语。” 秀儿闻言,用帕子将她的嘴角擦了一擦,就将手上端着的一个粉彩花卉纹瓷碗往床头矮脚柜子上搁了,转身从里间的花梨木桌子上取了一支自来水笔,拈了几张仿古信笺,递到宛春手里。又顺手拿了一本她平日常常翻阅的硬皮书,垫在被子上。 宛春便将信笺铺在书面上,将祝贺静语夺冠之语并自己惭愧之意全都写了上去,洋洋洒洒也有两页纸的样子。 秀儿伏在床头看着她写,笑叹说道:“这半年都不见你怎样动笔了,这会子写字倒是同从前一样好看呢。” 宛春拿起写好的信,放在眼前吹了一吹墨迹,三两下叠成了折扇状,取过西式信套装了,才笑对秀儿道:“你倒很快夸奖别人。” 秀儿咯咯笑了两声,看她将一切打理好,又道:“四小姐,赶明儿请你替我写封信吧,自父母举家搬回祖籍之后,我已经数月不曾见他们的面了。我又不是识字的人,托别人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不如咱们两个成日在一起,我过得好与不好,四小姐都是看在眼里的,你帮我写了,我也放心的很。” “那很容易。”宛春笑的伸直腿,将身子倚在靠背上,两手枕在脑后,弯着一双柳叶眉道,“只是我写了,你怎样寄出去呢?有老家的地址吗?” 秀儿笑道:“怎么没有,我们老家就在湘潭一带,小时候常听爸妈说起呢。” 宛春点了一点头,她是很能体谅秀儿的思乡情绪的,再说写封家信并不是什么为难的事,这就算是帮定这个忙了。 秀儿自是感激不尽,主仆两个说了几句闲话,至晚,余氏到底是不放心,带着娜琳彩珠等人过来再次巡视了一遍,母女两个都极力的避讳白日里为求学闹翻的事,彼此间竟难得客气了一回。 问过了宛春的饮食起居,余氏瞧着那肿块已经比傍晚看见的时候消退了几分,便叮嘱了宛春好好休息,一行人方浩荡的回上房里去。 是夜一宿无话,翌日一早,季元等不及天亮,就拉着房里的听差李桧出了院子,在后花园里对准了一棵歪脖子树磨刀霍霍。 原本安静的清晨,叫他们一闹,就显得嘈杂起来。 李达果如季元所测,从值班房里半睡半醒的披衣出来,一见此情景就醒了大半问道:“三少爷,你这是干什么?” 季元于是顺着他的话头,将宛春扭伤脚,不能下地走路,要赶着找木头坐轮椅的话说了。李达想起前两日是看见他抱着宛春回来的,这会子听闻便皱眉道:“你们只当我是老了不中用了,所以每每对我的话都以耳旁风对待。四小姐的身子单薄,我早说不要胡乱领了她出去玩耍,你不听,偏要闹出这样的事来才知道着急。况且,你们也是太愚笨了,没有轮椅出去买一张也花费不了许多钱,何至于要到自家院子里伐树?” 他连说带走,话音落时人就走到了季元面前,季元便给李桧递了个眼色,李桧会意的颔首,连忙把拿出来做样子的斧头锯子等物件收拾到一边去。 李达还只管盯着季元说教,季元为了他能把话带进李承续房里去,倒不像以往那般脚底抹油溜掉,便站起身听他把话说完。 李达也没想到季元此番会如此的听话,自己几乎要说得口干舌燥,也没见他不耐烦,不觉深感欣慰,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回去吧,不要到这里锯木头了,仔细吵醒老先生。” 季元见他话已至此,知道他是要将说服自己的事作为炫耀的资本去向祖父言明的,便催着李桧拿了东西快走,自己也空着两手跟在后头,耸着双肩强忍住笑,疾步出了后花园。 临近中午时分,李承续起床后果然从李达那里听到了关于季元伐树要给宛春做轮椅的事,想那一双小儿女的可爱可疼之处,心中自觉满意的很,于是问了宛春伤势如何的话,吃过饭就背着手只身往前院子里来。 周妈不想在屋里听使唤,正躲懒坐在走廊的栏杆子上拿了个绣绷描花样,李承续走到她身边才回过神,忙忙的收起绣绷,就一路喊着将他带到宛春屋里去。 宛春为了李承续能来的事早已经做好了十二分的准备,听着周妈的叫唤,忙整理了衣服,在床沿边端正坐了,一见李承续的面口头上就赶紧叫了声‘爷爷’。 李承续笑的摆手,命她原处坐着,自己却上前坐在秀儿搬来的椅子上,看了一眼宛春包裹好的脚,才道:“我已听他们说了你扭伤脚的事,怎么样,现在可觉得好些了?” 宛春便将弗雷德诊治的事情仔细地说了,不成想李承续对于弗雷德也不陌生,言谈之下没少夸赞其医术之高超,为人之诚挚。 宛春像得了意外之喜般,胸口不由得一松,一直提溜着的心倒是隐隐放下了。李承续既是认识弗雷德的,那么自己接下来说的话,想必他就不会那么难以接受了,遂将话头一转,继而说道:“爷爷,爸和妈跟你说了么,他们打算要送我去人文学院呢。只是我的脚扭伤了,恐怕一时半会儿无法前去报到了。” 李承续含笑拍拍宛春的额头,以为她是怕耽误了学业,就道:“这些都不要紧,叫人去和你们的老师将情况说明了,他们会通融的。” 宛春咬了咬唇,摇摇头却道:“不只是为这个,爷爷,我想跟你说的……是我打算要去医科学院了。” 放在额头上的大手不期然顿了一下,宛春能感觉到面前的老者对于她的话是怎样的不解和疑惑,便又赶着说道:“我的意思,是要在将来当个女医师,可父母亲似乎不以为然,所以还想要问问爷爷的意思,难道只为了我是李家的四小姐,就真的不能学医吗?” 她说着,就半仰起头来,光洁的面颊于青白之中浅浅的带着一抹红晕,那是祈求里掺杂着决绝时才有的神情。这神情于李承续而言,简直太过熟悉了,仿佛就是那个人年轻时的样子。 于是放在宛春额头上的手缓缓的就收了回来,宛春紧张的看着李承续。这个曾历经半个世纪的枪林弹雨生活的老人,早在率兵打仗的时候就已练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且一贯以矍铄的面貌示人,故此,宛春并不能从他的外表上看出什么端倪。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静心的等待,等待李承续开口而已。 还好,等待的时间并没有她料想的那么长,左不过是片刻的功夫,李承续就开口问她道:“为什么要去学医?” 宛春想了一想,她之前的话拿来诓骗诓骗季元尚可,但在李承续面前,只怕那个借口不足以成立,倒不如直白说了的好,便道:“不为了什么,只为将来能有一技之长傍身。” 李承续听完她的话,不觉稍稍沉吟,面上敛去七分精明之相,留了三分踌躇,像是与人对弈一般地举棋不定。 这于宛春而言,是个很好的现象,至少说明在爷爷心里,对于她的提议肯仔细掂量了,总要好过母亲的断然拒绝。 至于会不会再次失望,那得要看老天爷的意思了。老天要当真怜悯她,就不该仅仅是让她重来一世那么简单,总该给她机会,沉冤得雪才对。 这么想着,房间里的钟仿佛走的更慢了,一秒过得如同一日那般漫长。 宛春后背慢慢沁出了一层薄汗,目光紧紧的盯在李承续身上,忽闻当的一下钟响,珐琅钟盘里的自动报时啄木鸟就突兀的蹦了出来,站在针尖上咕咕咕咕的叫了两声。 原来已到十二点整了。 李承续叫这报时钟一闹,终于肯转醒过来,又看了一眼宛春的神情,才翘着玫瑰椅的扶手柄,长唔一声道:“一技之长虽好,却并不止学医这一条路,难得的是你有这份心思。你父母不同意,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知道。”宛春轻轻的点头,“妈总觉得人文学院里的授业水平要高出医科学院很多,况且她对于外国语很喜爱,由衷希望我也能选择这一科。依据妈的意思,我将来即便是学了医也不大能派上用场,不如外国语来的实用些。但在我眼里,二者恰恰是相反的,前朝还曾有师夷长技以制夷之语,难道爷爷认为一门外国语就算是长技了吗?比之它而言,能在旦夕间救数万人性命的医术,岂不更好?” 宛春一字一顿,尽量说得清晰流畅,只是听在李承绪耳朵中,未免有些坚定不懈的意味,他面上不由就现了一丝笑痕。甭说征战沙场那些年,就是在退役后担任国务卿的这些岁月里,都鲜少有人敢用这种不容商量的语气与之交谈。 儿孙辈里长子李岚峰是不消说了,除了父子关系二人之间还有上下级的关系,无论谈什么话都有些公事公办的感觉,次子岚山三子岚水因为是庶出,对于他多是敬畏大过亲昵。底下的几个孙子里,伯醇稳重,颇得他厚爱,故而愿意说几句真心话;仲清由其母养大,只是偶尔见面请了安就罢了;季元呢又太过顽劣,他私心里深觉不便于宠溺,担心助长他的不正之风。 唯有家中这个最小的孩子宛春,大抵是因为她的品貌随了他已故的夫人黎敏之故,他向来是不愿在其面前端起威严的态度的。如今宛春能说出这样的话,李承绪不觉悖逆,反以为喜,端着翡翠嘴的烟斗笑道:“你说的也很有道理,只是学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目前而言就有两大分支,东方医学和西方医学,想好学哪一类了吗?” 宛春怔了一怔,根本没想过李承绪这么简单就答应了,一时又惊又喜,看了看秀儿,又看了看李承绪,才鼓足勇气道:“西方医学,可以吗?我见弗雷德先生的医术很了得,将来也想做与他一样的人。” “不敢当呀,密斯李。” 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宛春一抬头,就见弗雷德医生已经拎着医药箱与周妈一同站在门开处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把戏 宛春忙笑着请他进来,李承续依旧在椅子上坐着,弗雷德当先瞧见,拿下礼帽鞠躬笑道:“国务卿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李承续微笑颔首,看他衣饰整洁,想是从家中特意更换过赶来的,便道:“劳您的大驾,我们囡囡的脚伤就拜托你了。” 弗雷德口中忙说了个是字,因方才在外面听见宛春要拿自己当榜样的话,不明白其中缘由,于是搁下了医药箱,一面替宛春检查着脚伤一面笑问道:“二位是在谈论西方医学吗?” 宛春笑了笑,想着自己要学医的事并没有必要瞒着弗雷德,就道:“正是呢,我才刚和爷爷讨论起来,眨眼你就到了。那么,倒是要请教请教你,如若我去学医的话,你的意见是学西医的外科好呢,还是内科好呢?” 弗雷德的一只手正在她伤处按揉着,测探伤势好的如何了,闻听宛春此言,手底下不由得顿住,愣了一下才惊喜道:“密斯李你当真要去学医么?啊呀,那可是了不得了,我来你们旧京这么久,见到的多是嫌弃西医这个职业的人,没想到密斯李的思想这样开通。其实在西方医学中,内外科的地位是平等的,不论选了哪一科我都为密斯李感到高兴。” 宛春无声笑了笑,她本人对于西医的医术也是在入旧京之后才认可的,前生在上海弄堂的回春馆里常年有个坐堂医在,周围的人不论大病小病都找他去医治,故而大家都不曾见过西医是怎么一回事。 宛春前一次是受生病的拖累,这一次又受了脚伤的牵连,虽有幸得到弗雷德他们的诊治,但于内外科上却总是不大分得清,见弗雷德这么说,干脆问的直接一点道:“如果我想治好脚伤的话,那么该是选择内科还是外科呢?” 弗雷德道:“这就当是选择外科了。” 宛春笑点了头,便对李承续道:“爷爷,你听见了?我想我已经确定下来要学什么了,只是爸妈那里还需要你老人家替我说句话呀。” 李承续将烟斗放在嘴边抽了几口,想了想才摇头笑道:“小丫头,我上了你的当了。怪道你前头向我说那么许多话,原来只为拉我出来替你应付你的父母。” 宛春和秀儿一齐笑起,宛春于是不顾自己还在床上坐着,伸直胳膊挽住李承续的手腕晃了晃,说道:“爷爷最为通情达理了,你之前可是都答应下的,总不能当着外人的面出尔反尔吧?” 李承续叫她撒娇作嗔的搅合一通,原就松动三分的心思,越发松动了七分,遂将手腕抽出来道:“不用灌我这个老头子迷魂汤了,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父母那里我回去问问清楚再说罢。眼下既是弗雷德先生来了,我不便打扰他,你且养伤吧,伤好了我们再谈谈内外科的事。”话未说完,人就站了起来,刚走了两步,复又转过头来笑叹道,“好一招上屋抽梯之计,我竟没有事先预料到。” 说了这一句,不等宛春和弗雷德等人反应过来,他人就已经出去了。 这里宛春因看事情都已办妥,心情极为愉悦,等到弗雷德检查过伤势,问清无什么大碍,就叫秀儿将自己写好的信笺取来,递给他说道:“昨日柳小姐转托先生送封信来,今日还要麻烦先生替我把回信送给她。” 弗雷德笑着接过信仔细地放到医药箱中,留了一些外敷的药膏,才告辞而去。 他走了不过一刻,季元房中前来打探消息的听差李桧就到了,先时没敢进屋子里来,只在走廊上拉着周妈问了几句。后来瞧着有人出来,因不知是谁,就连跑带跳的跃下栏杆,窝在了矮冬青树后头,等到李承续走远,才敢摸回来,悄悄在门边叫过秀儿。 秀儿便把李承续口头上答应的事说了,李桧笑拍着大腿,直说事情办得漂亮。唬的秀儿忙翻了他几个白眼,直言再嚷嚷下去,整个屋子都该知道三少爷和四小姐联手哄了老先生上当的事,才叫李桧安静下来。 这一安静,倒是又想起一档子事,李桧便附在秀儿耳朵边上嘀嘀咕咕说了一阵。 秀儿果然纳罕,回房送了弗雷德后,几步就跑回来,将李桧说的话又对宛春说了一遍。 宛春听得半信半疑,拉着秀儿的手一遍遍的问她:“你当真听清楚了么?校花大赛的事怎么会搁浅下来呢?” 秀儿摇摇头,想想不对,又赶紧点头说道:“李桧说的也不十分清楚,只听见他说昨日《京报》头条刊登出柳小姐夺冠的事情之后,报纸莫名卖的火爆起来,不消一个时辰就售罄了,咱们三少爷不也拿了一沓回来么?就那一沓,还是从柳府要来的。之后不知怎么回事,总统府、柳府两处的报馆都于今晨各自发了声明出来,一则言明昨日校花大赛选举之不公,另一则乃是静语小姐谦辞校花的事。如今,三少爷正考虑我们府上要不要也发一则声明呢。” “我们千万不能发。”宛春急忙出声,拍着床沿道,“他们闹来闹去到底有什么意思呢?这校花大赛我已经很不情愿参加了,当然不会在意是否夺冠。不管总统府与柳府如何,那日唯有我与静语的票数不相上下,眼下不发声明别人还不会疑心到我们李府头上,若是发了声明,大家岂不会说是我要与静语争校花大赛的冠军吗?” 她越说越觉不对劲,情急之下忙对秀儿道:“李桧走远了没有?你去把他叫来,我仔细问问他。” 秀儿连说走得不远,几步追出去在院子里叫住李桧,让他回来,一直领他到宛春面前。 宛春便道:“你从哪里得知校花大赛搁浅的事的?把你听来的再说一遍我听。” 李桧弓着身子,不敢忤逆宛春的意思,就道:“我是从三爷那儿听来的。前儿为了四小姐没能夺冠的事,三爷急的几宿都不曾睡安稳,今儿一早和我在院子里给李大管家演出戏后,三爷嫌闷就带人出去街上逛游去了。回来之后就买了几份报纸,我不怎么识字,只听三爷连叫了几声好,又对我说四小姐夺冠有望了,我一好奇就问了几句,才知道是总统府和柳公馆发了声明出来。原本该是三爷告诉四小姐这事的,可如今他人太过高兴,已到柳公馆找柳大少爷去了。” “找柳少爷?” 宛春心里扑通扑通的跳,她太了解季元的性子了,任何事只要有一丝的希望,他都会为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万一叫他校花大赛易主成功,那自己之前的心思不都是白费了么? 不行,这事必须得阻止他。 脑海里缭乱如麻,宛春急的一头是汗,不停的将胁下挂着的花绸帕子抽出来,再绕回去,绕回去又抽出来。如此反复几遍,慢慢平息下来的时候,还真叫她想起一件事来。 既然总统府和柳公馆都发了声明,那么,之前刊登校花大赛静语夺冠新闻的又是谁呢? 一叠声叫了几句秀儿,宛春忙道:“那日三少爷拿过来的几份报纸呢,我记得是交由你处理的,你快些去把它找出来,我急用的很。” 秀儿想起那些报纸都叫周妈拿去做鞋样子了,赶紧跑出去找周妈,两个人灰头土脸的从角落中将剪得乱七八糟的报纸翻出来,连忙交给了宛春。 宛春便将报纸在一块拼凑了几下,看那头条头刊的报道记者是个姓宋的人,就对李桧说道:“你去,找到这个记者问一问他,是谁给他的消息将校花大赛一事刊登出来的。问仔细了,再来给我个回话。” 李桧瞧她对于此事十分焦虑,眼下季元不在家里,没有人可拿主意,只得听从宛春的话,拿了报纸一溜烟跑出去。 直到下午三点多,李桧才一身是汗的回来,连自己的院子都没去,就直奔宛春这里回话道:“四小姐,我问过了,那个宋记者说给他消息的人没透露来头,只把写好的新闻稿交给了他,叫以他的名义刊登出去。不过,临走时他还说了一句,说那人招了辆黄包车,往四牌楼去了。” “往四牌楼去了?” 宛春皱紧了眉,看那报上的新闻稿排版工整,条理分明,是专业新闻媒体人的手笔。自己写了却不刊登,转而交给别人刊登,这里头不可谓不蹊跷。 难道,也是如同总统府、柳公馆一般,是哪一个大户人家从自家的报馆里抽出人手写了这份报道,怕担干系,所以让外面的报社来发吗? 于是便问李桧道:“四牌楼那里都住的什么人?” 李桧笑道:“四小姐可是难为我了,那地儿大得很,住的人也多,我哪能说的清楚?” 宛春也觉问的唐突,便也笑道:“那好,你只说那儿住了什么大户人家没有?” “大户人家么……”李桧侧头想了想,一拍手道,“有了,京师名角卢丹生、新星尚海泉都住在四牌楼的椿树胡同里,财务部赵部长、陆军部冯次长也住在四牌楼上三条的1号公馆和18号公馆里。这四家,是四牌楼有名的大户人家。” 卢丹生、尚海泉两人,宛春都不曾见过,也没有什么交集,这报道自然与他们两人无关。至于赵部长和冯次长,她虽然没见过,但对两家的儿女却算是认识了,赵纯美、冯玉璋,是你们两个人搞得鬼把戏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声明 忍气将手中的报纸握成一团,宛春捋了一捋思绪,此时已是火烧眉头了,根本没有功夫去找赵纯美和冯玉璋对质清楚,当先要做的应是阻止校花大赛易主一事才对。 眼睛紧紧瞪着天花板,宛春心里越是着急偏偏越想不起法子来。 李桧看她久不说话,因想自己本是三少爷那边的人,未经过三少爷的允许就私下替四小姐出了几趟差事,万一坏了三少爷的事,论起来又该是自己的不对。便偷偷的抬脚,趁着大家都不做声的时候,扭头走开了。 秀儿错眼里看见,也明白他的难处,便只当看不见,由着他去了。自己亲倒了一杯茶,递送到宛春手里笑道:“别想了罢,为了那个校花大赛,扭伤了脚不说,如今还劳累这么许多心神,何苦来呢?三少爷既是有主意,你就由着三少爷办理好了。” 宛春心里烦乱的很,接过茶却不喝,只捧在掌心里摩挲着。秀儿说完,她便冷笑了一声道:“要真由着三哥全权办理了此事,只怕我日后再不必见静语的面了。” 秀儿吐吐舌,从前倒没觉得自家小姐和柳小姐有怎样深厚的友谊,这会子看宛春一力的维护静语,知道是不能再拿校花大赛的事开玩笑的,便借着给宛春胶皮热水袋子换水的由头,忙闪身出了屋子。 她一走,屋里登时冷寂下来。宛春碍于一条腿动弹不便,就蜷起了另一条腿,抵在下巴颏那里,静静地沉思着。 方才李桧说季元已经去找柳少爷了,新闻是静语刊登的,季元去柳公馆也无非是再次证实而已。证实之后会怎么做,她一无所知。 总统府那边算是个意外,宛春想着那日张景侗对于自己并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虽不知他们叫报馆发出不公声明是什么意思,但出发点总归是于自己无害的。 怎么办呢……怎么办…… 宛春头抵着膝盖,前后轻轻的晃动身子,非常之愁苦。那被她握成一团的报纸就在脚底下放着,密密麻麻印满了铅字。宛春只管盯着它发呆,时间长了,眼睛不免酸涩些,看着那字一会儿大一会儿小,活像是变魔术一般。 她看得出神时刻忽的笑揉了眼,心里直骂自己傻气。如同总统府柳公馆一样,静安官邸也有自己的通讯社,她虽不能同意季元登报声明校花大赛易主的事,但却可以借用赵纯美和冯玉璋的法子,先季元一步在报上刊登自己因脚受伤,弃权于校花大赛的证明。 如此一来,岂不将校花大赛的事一了百了了? 这样想着,宛春就耐不住唤来秀儿问道:“我们家里的通讯社都是谁在负责?你替我找了他来,就说我有事拜托他呢。” 秀儿站住脚想了一回,近年来由于留声机收音机的普及,旧京的阔人们大都没有了看报纸的习惯,各公馆的通讯社也只是因为循着旧例没有撤销而已。这两日却叫人想不通,怎么各家都用起通讯社来了? 但宛春既然吩咐了,她一个做下人的是不便于多问的,就出去找了听差,让他往通讯社走一趟,叫来了通讯社的负责人张先生。 张先生向来在外头办差事,且兼任着账房一职,季元偶尔会到他这里挪腾些款子,去添补自己的亏空,两个人彼此倒也熟识。而宛春的月例钱都是经由上房余氏那边直接付给的,寻常也没有季元那样大花销,他们两个倒是从未见过一面。 此刻闻听四小姐找,张先生只觉诧异,跟随听差走到宛春屋子外头,为避讳就在窗户底下站着,朝里头回了几句话。 宛春就将自己要说的话仔细说清楚了,又对他道:“我是不愿意参加校花大赛的了,又怕从我们这里刊登弃权声明,别人会误会我是司马昭之心,所以你们的稿子写好之后,不要从静安官邸发出去,假如你在《京报》里有熟悉的人,就请麻烦你将稿件交给他,以他的名义刊登吧。” 张先生点了点头,听得似懂非懂,隐约记得早上三少爷也曾为了校花大赛的事找过他一次,只不过话说了一半就反悔不说了。如今四小姐重提起来,他心里不免犯些嘀咕,然而区区一届校花大赛,于静安官邸也没有多大关联,四小姐既然声明了不参加,他也只好照办了。 忙活完报道的事,宛春只觉累得紧,不是身累,而是心累。 原以为李家四小姐的头衔带来的是享用不尽的富贵荣华,却不料荣华背后还有这么些弯弯道道去需要她应付,若非她有仇在身,倒宁愿去做个小家碧玉。 按着额头稍事休息,秀儿也不知去了哪里,跟前一个人影子都没有。宛春说了那么许多话,这时才觉口渴起来,可恨自己行动全然不能自由,只好在床上扬声叫人来。 才唤了一句,就耳听得门外有动静,宛春隔着白纱窗,模糊见着几道人影走进了院子里。领头的正是她房中的丫头秀儿,两个穿长裙的女子紧跟在她身后,看身量并不像是母亲和娜琳她们。 宛春皱紧了眉,这个时候会有谁来她这里呢? 正疑惑着,房间的槅扇门就已经被打开了,秀儿进来看她在床上坐着,不由笑道:“正担心你睡着会打搅了你,原来你并没有没有睡。巧的很,总统府的六小姐和赵公馆的二小姐知道小姐扭伤脚的事,结伴来看一看你呢。” 说话间,她身后的赵纯美和张曼宜就一同走了进来,齐笑着与宛春打招呼道:“密斯李,你的脚伤可好些了?” 宛春想千想万也没想到会是这两个人来,登时转过头冷冷瞪了一眼秀儿。秀儿让她瞪得心头一颤,也不知是自己哪里得罪了她,讪讪的端了两杯茶来,就垂着两只手不吭声的站在宛春的床边。 宛春知道不能在此时问清楚秀儿是怎么回事,只得勉强露着笑脸回首道:“没想到密斯赵和密斯张会一同过来,恕招待不周,快请坐下吧。” 她这个房间乃是旧时小姐的闺房,李宛春的祖母因喜爱闺阁里的布局,就没叫人把房子里的拔步床和桌椅换去,独独铺了一层印度织花羊毛地毯,从前院里扯上电线,将烛台更换成几盏壁灯而已。张曼宜和赵纯美满地看了一圈,没有发现可以沙发椅子等物,秀儿就忙去拎了两个藤编绣墩来,上覆着绣帕,伺候她们坐下。 张曼宜自幼生长在总统府,父亲张祚凌原为东北三省的督军,与东洋、美利坚等国的使节很有些交情,故而在建国之后总统府的一桌一椅一草一木,多少都承袭了美利坚的建筑风格,西洋气味十足。因此对于宛春这个古色古香的闺房,她心里非常艳羡,一面四处打量了,一面笑道:“我们本打算明日再来拜会你的,只因明日纯美姐所在的人文学院就开学了,所以才匆忙间做了决定,一同过来瞧瞧四小姐的伤势。”说着,转眼看见那一对立在雕漆大案上的美人耸肩瓶,嘴里不住赞叹道,“你这屋子当真漂亮至极,就算换了神仙来也可住得了。” “六小姐谬赞。”宛春淡然一笑,目光却直追向赵纯美说道,“这都是前朝留下来的旧物,于我并没有多少功劳,二位既然忙得很,没必要特意前来的,医生已经说了,我这脚伤养上几日就好,不是什么大问题。” 赵纯美听她的话外之音,好像对于自己和六小姐的造访并不如嘴上说的那样欢迎,便掩口轻咳一声笑道:“不管怎样,这屋子如今的主人终归是四小姐你呀,旁人欣羡都来不及呢。”说罢,她便起了身,猝不及防地探手在宛春脚踝上摸了一摸道,“那日在校花大赛上看见四小姐突然离场,想必伤的很重吧?虽然柳公馆的西医很让人信服,但若是四小姐不嫌弃的话,我们府里也有个术业专攻的家庭医生,对于治疗跌打损伤都极为在行,叫他来府里为四小姐诊治一番也好啊。” 宛春遭此突袭,不免吃了一惊,回过神才算明白赵纯美贸然登门不过是为了确认自己伤势如何罢了,想必是早上柳公馆和总统府的两则声明刺激了她,她才会出此下策。 还真是让她白费了一番苦心,如果她肯耐心等一等,明日就该看到自己的弃权声明,也就没必要在今日硬着头皮来静安官邸一探虚实了。 不过,来的也巧,她正愁弃权声明登了之后会引发季元的暴躁脾气,如今赵纯美既是愿意自既送上门来,她不妨就透些口风,叫她给自己当一回替罪羊罢了。如此,也就干脆的应下了赵纯美的话,面色不改的笑着答谢道:“那样真是好极了,我原就埋怨这脚伤好的太慢,贵府既然有此等人才,还要麻烦他来一趟,不论花销了多少,我们都会照实给付的。” “密斯李何须这样客气。” 赵纯美见自己的目的很容易就达成了一半,不觉笑开怀道:“我们府里每月开给这些医生的花销,足够他们衣食无忧了,不必贵府出资,明日我就叫了他来给四小姐瞧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敌对 宛春再次道过了谢,心里暗暗地好笑。 她自己的伤自己还能不清楚?弗雷德已经说的很明白,这伤最低也需得养上七八日,就是赵公馆的家庭医生来了,也难能在两日之内医治完全。赵纯美只看见了静语的谦辞声明和总统府的重办校花大赛建议,就急不可耐的要到她这里落实究竟伤的有多重,忖度她参赛的机会有几分,不得不说她的闲工夫也太多了些。 余光不经意看了一眼赵纯美的面容,便是宛春,也不能不感叹,这真是张双十年华中最易让人心动的脸,年轻、美丽,而又妖娆,更令人难以忘怀的的是她脸上不可一世的恣意与快活,似乎在她的世界里,改变一个既定的结局,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 宛春轻轻的抿起唇,当初自己在她这样大的时候,可没有这样好的运气。 十六岁就听信甜言蜜语嫁给了陆建豪,在厨房里头烟熏火染了四年,才盼得他成为了税务部提调。原以为丈夫升了官之后,自己在婆婆面前的日子会好过一些,却不想婆婆势利依旧,仍是动辄打骂,骂她家门户小帮不上陆建豪的忙,骂她肚子不争气生不出个一男半女,更骂她是丧门星,克死了父亲母亲的命又要来克她陆家的运气。 她一贯的忍气吞声,也欲在气不过的时候,要亲口告诉婆婆是陆建豪不要孩子,是陆建豪带她去堕了胎。只是每每想起陆建豪对自己说的话,陈诉着生活如何辛苦,手头的钱又是如何的紧凑,根本给不起孩子富裕的生活,她就狠不下心,到头来还是得自己默默承受一切。 原本以为宝宝的出生,会是一个新的开始,至少婆婆以后再不会骂她是不会下蛋的母鸡了。而且陆建豪当提调的四年里,手里也攒了一些余钱,甚至同她商量过要一同搬出老宅子,在上海滩租一处小洋楼住着,再雇几个老妈子做帮工,叫她也享一享少奶奶的福。 这些,在她没有重生之前,她都曾一万分的信以为真。 如果赵纯美没有与陆建豪有过那么一段不堪的往事,如果赵纯美没有对陆建豪说过无妻无子的话,如果陆建豪没有名利熏心杀妻灭女,如果她谢雅娴现在和宝宝都还活着,她一定还会继续相信下去。 相信陆建豪在那八年里是如何的爱自己,相信自己在那八年里的付出是多么的值得。 但也只是如果而已,一切的一切,在她死的刹那就都变了,变得让她自己回头去看都觉得前世活像一场笑话一样,倒是应了书中说的那一句: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 她自黄泉路归来,怎能不长个教训? 赵纯美有的一切,她如今都有了,甚至比赵纯美还要出色。 她不是怕人夺去她的风头么?单单一个校花大赛算什么稀罕,将来她总有别的机会叫她赵纯美再担负不起旧京第一名媛的地位。 宛春沉默的想,与赵纯美两个人各有各的算盘,屋子里一时无人说话,几乎陷入尴尬的境地。最终还是张曼宜想起件事,存了好奇问宛春道:“密斯李,明日人文学院就要开学了,你脚上带伤,到时候怎样去报到呢?” 宛春不料她在此刻问出这个问题,自己虽是将学医的事告知了爷爷,但毕竟还不曾得到回音,不能贸然就说出去医科学院的话,于是笑了一笑道:“我行动上太过不便,上学的事情都由家父家母父打点去了,目前还不知将要去哪里读书。” 张曼宜哦了一声点点头,复又笑道:“我看密斯柳她们都去的人文学院,想来你应该也错不了。纯美姐现今就是人文学院的学生,你虽然不能即刻入学,但将来如果有不懂的地方都可以去问她的。”然后转了头,推了赵纯美一把笑道,“是不是呀,纯美姐?” 赵纯美正为了如何叫自己家里的医生来为宛春延长诊治时间的事情而苦心冥想,不提防让曼宜一把推得醒过神来,就望着她嗔笑道:“你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了。我们学院明说是四号开的学,但光是报到就得忙活两天,再要举办新生大典就更得忙活了,少说也得五六日才能正常上课。到那时四小姐的脚也该好了,哪里有我置喙的余地?况且四小姐并没有说一定会去人文学院,我又才疏学浅,不比四小姐家学渊源,万一说错了哪一处,还怕人家四小姐笑话呢。” 曼宜受她一顿抢白,心里老大不悦,嘟了嘟嘴不作声。 宛春看一眼她的神情,便也笑道:“多谢六小姐的好意,只是我已经为了脚伤的事情劳烦过密斯赵了,岂能再为了求学的事叨扰之?再者,如同密斯赵所言,我将来要上哪个学院还是件未知的事情,待日后定下来再去密斯赵那里讨教也不迟。” “那么,我自然欢迎之至。” 赵纯美似真非真的笑说一句,曼宜终归是年纪小了些,不懂得察言观色,见赵纯美和宛春都说的那样客气,心里又觉高兴起来。 原来她出门时恰遇到张景侗打马回来,知道她要与赵纯美结伴到静安官邸,张景侗正怕赵纯美见了报上的声明,会生事端,就秘密嘱咐曼宜,叫她务必从中调和,使赵纯美与宛春能彼此以朋友之道相互处之。 依据张景侗的意思,冤家宜解不宜结,赵纯美对于宛春的敌意不外乎是来自于宛春更为出色的容貌与身家,若能以化敌为友之计化解了这一层敌意,那么她二人大抵没有别的纠葛了。赵纯美以后也不必为了针对宛春,再出什么幺蛾子来。 只是他百密一疏,算来算去,独独没能算想到宛春对于赵纯美的敌意会比赵纯美之于宛春更加复杂许多。 因而不明就里的曼宜,深以为自己这一趟出来是办了件很美满的差事,与赵纯美一处陪同宛春说笑几句。看着天色不早了,想起总统府还有个人等着自己回话,便拉了赵纯美向宛春告别一同回家去。 他们前脚刚走,宛春脸上的笑容就僵硬下来,冷哼了一声问秀儿道:“你怎么问也不问我一句,就将她们领进来了?亏得我没有躺下,若是躺下来,旁人进来看见只以为我娇弱的很,一点子小伤就起不得床了。” 秀儿笑了笑,想她一开始瞪自己的那一眼原是为了这个,便道:“你冤枉我了,并不是我要领了她们进来。只是那会子我出去到大厨房给你换热水,顶头碰见太太带着娜琳她们从外面进来,看到我从大厨房出来,太太就招手叫住我,问我去做什么。我将换热水的话说了,太太就说巧的很,她正因有事要去老先生那里一趟,叫我带两位客人来见一见四小姐你。我不能不听太太的话,且那两位小姐我看着都是富家千金的打扮,还以为是小姐你的同学呢,这才带她们到房里来的。” 宛春听得明白,也想着秀儿不是那些不识大体的人,断不会没有自己的话就无缘无故带人到房里来。既是母亲的指令,她遵从了倒也无可厚非,于是慢慢平息怒色,将此事当日历一般翻过去,又道:“那会子我叫你找的张先生,你等会儿再去找他一趟,就说是我的意思,让他不必将今日我托付他的事声张出去,连三少爷那里最好也不要提。另外,叫他和刊登新闻的人也知会一句,把早刊换成晚刊,以后不论谁问起,都要说这新闻稿来头不详,若然追问得紧,就叫他往四牌楼那里找去,别的一概不要多言。” 秀儿忙都一一记下来,宛春前后回顾了一顾,没有什么疏漏之处。今晚只消季元回来,把赵纯美要给自己介绍家庭医生及之前查出来四牌楼刊登静语夺冠的事一并告知了,明儿待赵公馆的医生露面之后,晚报再刊登出来自己脚伤憾别校花大赛的新闻,季元自然而然就会怀疑到赵纯美身上去。只不过碍着与赵国栋的交情,他并不能拿赵纯美怎么样,最多增加一些厌恶而已,对自己而言,却能置身事外乐得轻松,真是个一石二鸟之计。 她兀自的得意,秀儿已经去把她的话告诉了张先生,张先生只当宛春深居闺阁,羞于露面登报,倒也没有多疑,把宛春的嘱咐都答应下了。 季元早上看了报,大大欢喜了一场,在柳公馆里正与秉钧商量要重新开办校花大赛的事。秉钧前日受了静语的辩驳,知道她于此事是十二分的反感,如今季元来了,他既能卖个人情给季元,又能抚慰自家妹妹的心情,一举两得的事情如何不做? 便也十分欢喜的与季元商量了择日、选场地、邀约等几件事,两个人说得投机,不觉就忙到了晚上。人都知道静安官邸喜静不喜闹,季元索性就留在了柳公馆,打了几通电话,将张景侗、赵国栋和繁光耀等人都找来,齐聚一堂吃了夜宵,顺道将自己和柳秉钧计划的事情说了。 张景侗原就发报声明支援了此事,这回听见并不觉惊讶。倒是赵国栋和繁光耀倍感诧异,繁光耀因见是季元领的头,就问他道:“不知季元兄问过令妹的意思没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转折 季元笑的摇头道:“舍妹就是因为校花大赛才扭伤了脚,如今她人还在养伤期间,不好再为了这事去打扰她的休息,等她脚伤好了再说也不迟。” 他才说完,繁光耀就叹了口气,似乎很失望的样子。 季元看他如此,想起寻常几个人对于他和柳静语之间开的玩笑话,一时心生误会,便从鼻腔里哼了一声道:“我知道你为何叹气,是不是打心眼里认为我家四妹妹比不过密斯柳,如今密斯柳退位让贤,不就正好给了我家四妹妹夺冠的机会?” 繁光耀不想他误会至此,且还是当着柳秉钧他们的面说出来,私下里只觉得自己的隐私被人戳穿一般,脸上莫名一阵羞恼,赶紧摇了几摇手笑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季元兄大概不知,令妹其实对于校花大赛也是极为消极的,那日我与密斯柳结伴去看她时,她就曾言明很不愿意参加校花大赛。若非我为了交代你们几个人吩咐的差事,硬要拉了她和密斯柳来,你们是决计看不到她出现在舞会上的。所以,季元兄说起重办校花大赛的事,我才会想起来问密斯李知道不知道,若她不知道,这一回我可再不信你们的话去做个前锋将军,讨她的嫌了。” “这话当真吗?” 季元挠了挠头,他确实没有关心过宛春对于校花大赛作何感想,只凭着自己争强好胜的性格,定要献宝一般的将自家妹妹推到校花大赛台前,好博得个冠军之名,将来更有利于自己夸耀罢了。 眼下听了繁光耀的话,他心里不由就打起鼓来。 宛春如今可不是三岁的小孩子,能受他的哄骗,从那日求学之事上,就足可看出来她骨子里的倔强,比之自己不遑多让。要是她真不愿意参加校花大赛,自己兴冲冲的跑去说了,也铁定要碰钉子的。 他只顾挠着头乱想,张景侗却在此时添了一句道:“四小姐会不会来参赛,不是什么大问题。大问题是将来有没有人再暗中捣鬼了,就拿上一次的事情来说,本应该换个时间比试完第二场,才可进行最后的评审,但却有人故意放出话去,不顾大家民主选举的意愿先一步在报上定下了校花大赛的冠军。也无怪乎密斯柳会对夺冠一事避如蛇蝎,如此不明不白的得了,日后非但没有美誉,相反地,倒是徒留给别人以话柄。大家会认为校花大赛既是开在了柳家,且又开在柳小姐的生日会上,那么柳小姐夺冠必然是事先商定好的,要不然怎样就那么巧了?” 一席话,说得几乎与静语的分析分毫不差,柳秉钧又是笑又是叹道:“怪不得五公子那般的受女儿国欢迎,设若舍妹听见你这番言论,也少不了要将你引为蓝颜知己了。她正是有此意,所以才千万拜托我辞退校花大赛的冠军头衔,只不过我倒是好奇,你方才说的有人暗中捣鬼,究竟是何人呢?” 张景侗暗里瞥了一眼赵国栋,唇畔隐隐笑了一笑道:“我也只是看了昨日的报纸胡乱猜测罢了,哪里知道是何人,不过是提醒大家防范于未然而已。” 柳秉钧听着似乎有那么一点道理,点一点头,也就不再追问。 几个人一场夜宵从午夜直吃到凌晨,柳秉钧正待吩咐人准备客房,无奈季元心里惦记着宛春是否参赛的事,坚决不肯住下来。他不住,其他几人也就各随其便,纷纷坐车回府里去。 车子到了静安官邸的时候,已是两点多钟了。门房里值班的听差给季元开了大门,进去之后季元看着各房里都是一片漆黑,唯有绕院子一周的回廊下亮着几盏仿古八角宫灯,就把要向宛春探口气的事情搁置一旁,也自回房去睡了。 他房中的丫头听差并老妈子等人,因都知晓他喜好夜出玩闹的习性,所以至晚看见他不在,都以为其要在外面住,也就个人回了个人屋里睡下,并不曾留人值守。故而萍绿清早过来,看他厢房的门关得严严的,推都推不开,像是从里头反锁上了,才知季元竟在里头,忙蹑手蹑脚去拿珐琅瓷壶到厨房里接了水,放在火炉上烧着,预备他起来洗脸净手。 不想季元由于归家太晚,兼之思虑过重,不觉睡得深沉,一觉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开门,唤人更衣。 待到穿好衣服,萍绿就去黄铜盆子里用热水打了一把毛巾,递给季元擦了脸,笑道:“昨儿又玩到几时才回来,竟连李桧都瞒了过去?他足足等你到半夜呢。” 季元正用热毛巾敷脸,就在底下掩着口嗡声道:“胡说,他要真等到那么晚,我半夜里回来如何没看到他?想是昨日该他值夜,他不知躲去哪里偷懒,怕叫人知道,才编出这话骗你呢。” “他骗我有什么意思?”萍绿吃吃笑道,“委实是找你有事,现在他还不知道你回来,等我叫他来见你时,骗不骗的你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说着,径自端起了脸盆架上的黄铜盆,将水往门外院子里斗纹铺地上一泼,倒拎着盆子的边沿就去一旁的鹿顶耳房前喊了几句话。 李桧在房里听见,忙忙扣着半爿衣衫,直走到季元房里道:“我的少爷喂,你怎么玩了一宿也不回个电话来,急死我了呀。” 季元将唇抿在茶杯子上,眼光从杯沿那儿上挑着看过来笑道:“到底是什么事把你急成这个样子?” 李桧左右张目看了看,便回身掩上门窗,站在屋里低声对季元道:“昨儿你不是叫我打听四小姐求学的事情怎么样了么?正要报告你一个好消息,秀儿说承咱们的运气,老先生果然去看四小姐的伤势了,四小姐前前后后说了好些话,真个就把老先生给说动了。傍晚太太和先生从外面做客回来,还没回房呢就叫老先生找了去,后来我听四小姐房里的周妈说,太太昨晚上去看四小姐的时候,好像也已经答应了四小姐要去医科学院的事了呢。我想这件事情的成功,绝对不能少了三少爷您的功劳,才会要急等着你庆贺呢。” 季元听了,咕咚一声把嘴里含着的茶咽下去,擦着嘴笑道:“果然是值得庆贺的事,知不知道四小姐是怎样说的?爷爷可是很顽固的人,能把他说通,也是了不得的壮举了。”说完觉得问李桧也问不出什么意思,倒不如亲自去问了宛春,也正好借着自己为这事出了几分力的缘故,顺便问一问她对于重办校花大赛的看法。 于是剩下的半盏茶也来不及喝,只在桌子上拈了两块绿豆糕,一面吃一面向宛春房里去。 秀儿前脚刚送了赵公馆的家庭医生,后脚就遇上了季元和李桧两个人,便赶上前给季元问了安,看他一手一个绿豆糕,就道:“还没有吃早饭么?正好我们房里还剩有一些洋芋粥,我拿去热一热,盛一碗来给你吃吧。” 季元见她这样说,三两口把手里的绿豆糕吃完,一擦嘴笑道:“不用劳驾你了,我等一会子去母亲那里蹭一场中饭吃也就罢了。你们四小姐起了吗?” 秀儿道:“这个时辰谁还赖床不起呢?才刚送了医生走,想必她还在床上坐着,你进去吧。” 季元便笑对她望了一眼,一推门撩开帘子就往屋里走去,还没见着宛春的面,先自笑道:“才刚入秋,你们房里怎么就把软帘子挂上了?” 宛春听见声音,笑将手里的药品说明书放下,面对着季元的方向道:“正因为入秋,早晚气温相差许多,为防夜里起风才挂起来的。照我说,你们房里也该早些预备才是,不要等到染上风寒再去做事后诸葛亮。” 季元一笑置之,几步迈到宛春床前,看着她床上散乱的堆了一被子的玻璃瓶罐和油纸包,就拿了一个在手里掂量着道:“这些是什么东西,胡乱放在这里做什么?” 宛春道:“你看不见上头的字么?全是治疗跌打损伤的灵丹妙药呢。” “灵丹妙药?”季元不由讥笑了几声,将手里的瓶子往宛春被子上一掷,顺着她的床沿坐下来,“是弗雷德开给你的方子么?他那个老实人,如今也做起不老实的生意了。万安丸这类治疗虚损的药,也可以拿来治疗跌打损伤吗?” 宛春听罢就于无人处冷笑着抿起唇来,怪不得赵纯美巴巴得要往自己这里送医生呢。她固然是个仔细的人,让家庭医生拿来的药都剥去了外壳上的说明,另准备了一张消炎药的说明书。若非季元在此刻揭穿,她还不会知道赵纯美竟想用治疗虚损的药,换去她治疗脚伤的药。 虽然无伤身体,但赵纯美拖延治疗时间的心思却叫人可恨至极。她不仁,就不能怪她不义。 随手将其他药瓶连同万安丸扫做一处,堆放在枕头边上,宛春收起心思,依着昨日的计划笑对季元道:“不要冤枉弗雷德先生了,这一回可不是他开的方子,而是赵公馆遣来的家庭医生开的方子。我听他说的头头是道,只以为是对治疗脚伤最有效的,却不想他附加着开了许多没用的药来。” 季元闻言果然皱紧了眉,问道:“你何时与赵二小姐这般交好起来,怎么好端端的就另换了她们家的医生?” ---------------------------------------------------------------------------------- 打个滚~~~~早上好,大家~~~求推荐求点击求收藏求pk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来信 宛春便道:“我与赵二小姐固然谈不上交情,但是她的盛情委实叫人难却。昨日与六小姐同来,她因见我的脚伤还没有好,就提起了他们府上有个专治跌打损伤的家庭医生,极力推荐给我,我想早些治好正可以赶得上开学了,就答应下来了。谁能知道那个医生说的头头是道,最后却附带着开出这样许多无用的药。” 季元皱了皱眉,他因为与赵国栋张景侗他们交情匪浅,故而常往来于赵公馆总统府之间,对于赵家和张家的几位公子小姐都很熟悉。 张家的自不消说,将门无犬子,家中的少爷小姐也都是秉性纯良的人。赵家的赵国栋除了惯会沾惹风流之事,余下也没有什么弊病可言。他的妹妹赵纯美却不然,作为财政部一把手的赵部长之女,兼之容貌冠盖京华,赵纯美于为行动处事上不免有些盛气凌人,但凡身边的人有一言不合她意,她必会想定办法叫人遵从了她的意愿来。在她还是张景侗的女朋友的时候,这个毛病越发彰显,三不五时的去找张景侗其他相熟或不相熟的女朋友的麻烦,纵然只是当面初识,她也会因了张景侗的一句夸赞,而让对方下不来台,张景侗正因为如此才要远离了她。 这些也都罢了,最让人容忍不住的,是她对于自己身家容貌的过度虚荣,绝不肯有一丝一毫让别人超越的地方。便是总统府与她相识多年的张曼之、张曼宜两姐妹,也都曾被她列为劲敌,公开的在众人面前言明,必要当上旧京第一名媛。 幸而张曼之长她两岁,不屑与她见识,曼宜又小她数岁,还够不成威胁,张、赵两家才能和平共处。 只是那日校花大赛上,迟钝如他,也感应到了赵纯美对于宛春的敌意。纵使第一次见面宛春对于她是冷漠了一些,然而她在考题上动的手脚,却叫人心头气愤不已。 这样的人,会肯愿意推荐了家庭医生来给宛春治疗扭伤? 目光无意从宛春的伤处转过来,瞧了一眼她堆放在床头的药瓶药包,季元轻轻摩挲着下巴,暗自思量。 旧京公馆爱请西医坐镇为家庭医生,乃是近几年互相攀比间形成的风尚,凡入宅为人看病者,须得有医科大学的毕业证明,或持有政府颁发的从业资格证明才可,赵公馆的家庭医生也不例外。 这看病抓药又是医学中最简单不过的事,既如此,他被主家派遣来为客人看病,又怎么会糊涂到要给客人掺卖无用的药品来讨些额外家用?纵使宛春看不出来,他们李家又不是没有家庭医生,柳公馆的弗雷德也会照旧前来,难道就不怕到那时被人戳穿,叫赵公馆扫地出门吗? 越想越混乱,季元晃一晃脑袋,他是最怕于细枝末节上思索的人,就将此事暂时搁置,转而问宛春道:“我听李桧说,爸妈那里已经同意你去医科学院了,真是佩服你啊,四妹妹。这样难办的事,你究竟用了什么言论说服他们的?” 宛春浅浅一笑,摆手道:“不要佩服我了,哪里有什么言论?左不过和爷爷说了几句真心话,其实我也没能想到他老人家能答应的那么痛快,别说三哥你了,现如今就连我也像做梦一样,不敢相信父母就这样应许了呢。” “傻子,那有什么不能相信的?” 季元一拍宛春的脑袋,嗤笑道:“只要爷爷那关过了,父母那里就好通融了。上一回大哥要留学日本的事情,如你一样,母亲是极力反对的,到头来也是爷爷出面,叫大哥自己拿主意,结果大哥不吃不喝硬挨了两天两夜,才叫母亲心软下来。比起他,你已经算是很幸运了。” 宛春默然含笑,大哥李伯醇的故事,她在李府已经听见许多,与季元的顽劣不同,下人们的言语中都说伯醇少爷是个很稳重的人,且极有主见。要不是他现在人在日本,倒真想即刻见一见他呢。 兄妹两个零零散散说了些闲趣的话,季元瞅着宛春的神情很放松,正是可以一探口风的时候,便自然而然地问她道:“四妹妹知道密斯柳谦辞校花大赛冠军的事吗?如今城里为了这则新闻,已经闹腾开了,大家都说要重新举办一次,四妹妹有什么看法没有?” 宛春一听此话正中自己昨日所测,于是笑抿唇道:“我能有什么看法,这大赛的举办与否并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唯有去看一看热闹的份儿罢了。” 季元眉尖轻扬,冲她笑了笑,心里只道繁光耀真会小题大做,宛春哪里有他说的那样极尽消极之意?她既是肯去看热闹,那么说服她参加的事想必也就不难了。 只不过未防宛春临时反悔,不如等到校花大赛那日再带了她去也不迟,于是话语里就没再提起,却笑道:“我不打搅了,快到吃饭的钟点,我几日没在家,爸和妈指不定要怎么猜疑呢,今儿晌午我去前厅吃饭。你行动不便,要是大厨房做了什么好吃的,我再叫他们送一些到你这里来,你就在屋里吃吧。” 宛春笑着道谢,季元便带了李桧直往前厅而去。 秀儿掀帘子进来,正要替宛春换了脚上的药膏。宛春伸手拦住她,凝神细听外头没有了脚步声,才看了一眼自鸣钟,轻声说道:“已是两点钟了,等会子你去传中饭的时候,记得到前院子问一问,今日的晚报到了没有?若是到了,先拿一份来给我瞧瞧。” 秀儿哎了一声,伺候她换好药膏,便转身出了房门。 因是公休日,李承绪、李岚峰便都趁此机会补眠,静安官邸在这日甚少有开早饭的习惯,若是小姐少爷们要吃,只管吩咐小厨房做下就是了。于是在中饭上就不免要丰盛些,也是前厅一日之中最忙碌的时刻。 秀儿顺着连廊进到前厅,往来仆役多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并没有在意她。她便绕到了二门上,扯住了一个听差问晚报送来了没有。 听差知道她是宛春房里的,便笑道:“不巧得很,晚报叫三爷的人拿去了,四小姐若要看,还请去三爷那里借阅吧。” 秀儿不由暗道一声糟糕,忙忙的赶回房中,将听差的话对宛春说了。 宛春听了却并不着急,早晚都要叫季元看见的,没什么好担忧的,她不过是好奇那新闻怎样刊登而已。 心中想了一想,宛春招招手,示意秀儿附耳过来,趴在她耳畔低低吩咐道:“傍晚的时候你替我去三少爷那边走一趟,你不是和李桧熟吗?问一问他,三少爷看过晚报之后有没有说什么,不论说了什么,都回来告诉我一声。” 秀儿还是头一回接到这样的任务,想他兄妹两个每日都可以见得上面,何须要这样遮遮掩掩的打听?便笑道:“你到底玩什么把戏呢,晚报上面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吗?你也争着看我也争着看的,往常送了来都拿去剪了鞋样子,这会子倒是当成宝了。” 宛春也就笑道:“你如今话是越来越多了,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事么?这么好的机会,你不去,我可叫别人去了啊。” 秀儿闻言愣了一愣,待到反应过来,羞得一把推了宛春道:“不和你说了,一个做小姐的人,成日里没个正经话,这是什么好机会了?他们拿我打趣也就罢了,你也作践我么?” 宛春见她有些生恼,笑了一笑,忙止住不说下去了。 秀儿便就此起身,不好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出了院子去办理宛春交代的事宜。 她刚走不久,周妈就举着一个信封进来笑道:“四小姐,表小姐从上海来信了。” 宛春面上一喜,忙坐直身子道:“几时送来的?我原想着她到上海之后给她回个电话的,没成想事情多,竟给忘记了。快拿来,我瞧瞧她说了什么?” 说着一伸手,已经将周妈手上的信接过来,拆开看其上面写的无非是进了新学校之后的事情,以及对于自己的问候之语。 看罢了信,宛春瞧着周妈还站在屋里,便笑道:“劳驾您,把桌子上的纸笔递给我一下,我给金丽回封信。” 周妈一面笑着去取了纸笔,一面道:“四小姐怎么还跟我客气起来了,有什么吩咐你只管说你的,你说劳驾,我倒是不敢动了呢。” 宛春笑而不言,接了纸笔就将近日自己的作为写了一遍,唯独掩去了脚伤的事情。 她一页纸还没有写完,秀儿就回来了,摊着手道:“我去的晚了,三少爷已经带人出门了,才刚问过萍绿,据说又去了赵公馆。” 又去赵公馆了?宛春微微低下头,那么季元一定是看出端倪了,她只要再加一把火,就更完美了。 于是就对秀儿道:“回头你替我送样东西去给三少爷,就说我麻烦了他的听差,如今来谢谢他呢。若然他问起是什么事,你就把我拜托李桧查访四牌楼新闻稿的事情一并告诉他吧。” ------------------------------------------------------------ 求票票哦~~~卖萌个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事半 秀儿道:“这可奇了怪了,三少爷的人和咱们这里的人有什么区别么?便是临时使唤了,也没有说要打赏的话,再者,你要赏他什么呢?” 宛春笑道:“话虽如此,但人家为你办了事,你不能不对人家表示一下感谢呀。若然是在一个院子里也就罢了,李桧跑来跑外,也算尽心了,我看那日他们送进来的洋取灯就不错,他们跟着三少爷,必然随身都装了烟匣子,给他个取灯日后用起来也方便些。” 秀儿听见,攥着辫梢笑了一笑道:“洋取灯虽不值钱,难得用处多。也罢,送这个也不算什么。”说毕,就一甩手,将系着红头绳的大辫子往背后一扔,自去黄花梨百宝嵌花鸟图柳家的小姐带了人来要见见咱们四小姐呢,你们疯成这个样子,让外人看见怎么得了。” 宛春和秀儿听见,果然都撒开手不闹了。宛春于是将面前的信笺收拾了几下,放进屉子里,问周妈道:“现在柳小姐人在哪里?” 周妈一指窗户外头说道:“她人就在前厅里等着呢,我因想你下午要复健,也不知方不方便见客,就先过来问你的意思了。” 宛春不觉笑了一笑,静语自从得了冠军之后,一直深以为愧,知道她脚伤也不曾到府里看望过。这会子来,只怕不单单是看望那样简单,她也正有话要与静语说,便道:“以后柳小姐再来,不用过问我的意思,直接请她进来吧,我们两个之间没有那么多规矩。” “哎。”周妈应了一声,忙转身去请柳静语她们进来。 秀儿在房里替宛春整理了衣衫,未防触动脚伤,宛春就没有起身来。外头静语和周湘候了片刻,才跟着周妈到宛春房里,一见面静语尚未说话,周湘却先快言快语说道:“密斯李,多日不见呀。” 宛春不料她会和静语一道过来,也忙笑道:“密斯周,别来无恙了。” 周湘笑了一声,拉着静语的手几步走到她身边道:“看样子,你大概是不知道,外面可是有你一则大新闻呢。” 宛春眼皮子跳了两跳,若是所料不错的话,周湘话里的大新闻,该当是自己放出风声的那个弃权声明。果然张先生办了件好差事,竟能把柳、周二人惊动起来。 眼下戏已经唱到这一步,她总得做个十成十,才能不叫人怀疑,于是佯装便不解,命秀儿拿了绣墩让两人坐下,方略略抬起头问道:“是什么新闻?” 静语便将手上一直拿着的报纸递过来,神色间带着小心说道:“一言两语说不明白,你还是先看一看这个吧。” 宛春翻开报纸看了,内容当真如自己嘱咐的一样,且用的是媒体人笔触,替自己条条分析了无法参加大赛的缘由。 宛春看罢就将报纸放去一边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他说的都是事实,我确实因为脚伤近期不再适宜参加任何社交活动了。” 周湘便道:“那也不该如此替你登报声明呀,校花大赛的重新开办日期可以待定,可这则声明登出来,你哪里还有参赛的机会?我倒是好奇,究竟是谁在与你这样过不去?” 宛春微微扬起唇,她今日穿的是旗装,便从胁下抽了帕子,轻掩口道:“我也不知道是谁这样与我过不去,左不过也不是什么坏事,算了吧。” “这事岂能说算就算?”周湘一拧眉头,不由沉下嘴角哼声道,“我倒是猜出了一个人,唯其有这个人可以有理由,来造你的谣言。” 宛春于是和静语齐齐问她:“你猜的是谁?” 周湘一撇嘴,只把两只手指高竖着,摇了一摇道:“还能有谁,除了赵家的那位,我可想不起还有谁这么小肚鸡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功倍 宛春不置可否,静语性情谦和,看周湘的手势分明说的是赵公馆的二小姐赵纯美,因想她的脾气素来急躁,心里头永远搁不住话,深怕她只凭臆测就断定了赵纯美所为会祸从口出,便忙拦着道:“这话也是能胡说的?你若没有证据,可千万别再提起了。” 周湘一偏头,虽是知道静语的好意,却仍是冷笑了道:“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有什么不敢提的呢。你们仔细想一想,那一次校花大赛的时候,她出的那个考题,分明就是在有心为难密斯李,这一次报上又贸然出现密斯李的弃权声明,遍览旧京我可想不出还有谁会这样无聊,如此关心别人的私事。她倒是打得好算盘,以为这样做就能将你们两个剔除校花大赛之外,稳保自己旧京第一名媛的地位,却不想人家南林大小姐,比她不知出色了多少倍呢,将来我们北地丢了脸,于她又有什么好看的?” 宛春掩口笑而不语,大大咧咧的周湘都能将前后的事情联系到一起,那么精明如四大公子,聪慧如静语,想必也都该疑心到赵纯美身上去了,自己恰能摆脱干连,这正是她所期待的结果。 放下帕子,宛春正了一正脸色才故作委屈道:“谁说不是呢?大抵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吧,但事已至此,我唯有顺其自然的份儿了。难不成,还要我们静安官邸也发了一份声明出去,重新参赛吗?那样一来,人家会更以为我是欲扬先抑,有心要夺冠呢。” 她说的极是诚恳,静语因有前车之鉴,这会子也不由附和着,向周湘一笑道:“你还说我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呢,如今只看看密斯李的态度,你就可以知道这校花大赛的冠军不是那般容易得到的。” 周湘闻言,只管抿紧了嘴巴,眉尖轻簇着,似乎很不悦的样子。 静语背过脸朝着宛春无奈摇了摇头,因知道周湘的脾气就是如此,她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只问了几句关于宛春脚伤的话。说罢,想起自己此行前来还有一个问题,就道:“还没有问你呢,学院就要开学了,你们家里是打算给你请病假吗?” 宛春想她说的学院必然是人文学院无疑,便笑道:“说出来你们可别惊讶,我已定下来要去医科学院了,还须等到十号才开学,时间宽裕的很,足够养伤的了。” 话声刚落,原本在一旁生闷气的周湘忽的就转过头来,急促问道:“此言当真?你真的要去医科学院了?” “嗯。”宛春笑点了头,向她说道:“说起来,倒是要谢一谢你,若非那日你在我面前提起要从医的事,我也不会想到要去医科学院,要知道为了让父母应允,我可是花费了很大的心思呢。” 周湘不由转怒为喜,从方才的郁闷之中解脱出来,因她和静语两人正与宛春面对面坐下,为表自己的激动之情,便拉住了宛春的手笑道:“我很钦佩你呀,密斯李,这样的事情你也办成功了。不瞒二位,我们家里至今都不知道我在医科学院报名的事,我已经打算好要先斩后奏了。先时只怕无人给我做后援,如今好了,我的父母再要阻挠我,我必然要问他们,既然国务卿家的小姐都可以去,为什么我一个小小的参事之女不可以去?到那时候,我倒要看看他们还能拿我怎么办。” 她只管仰起脸得意的说着,宛春和静语却已然笑弯了腰,一方面欣赏她的气魄,另一方面也叫她的神情逗弄得忍俊不禁。 原来周湘的祖籍远在吉林,她和母亲是后来随着父亲的升迁,才搬至旧京里住下的,故而模样与旧京土生土长的静语宛春不大相同。高高的个子,圆圆的脸,不甚白净却透着健康的气色,眉毛要比旧京里的女孩子都粗一些长一些,鼻子直挺挺的耸立着,嘴唇是鲜艳的红,带着男子气的英姿与秀挺。 这会子她偏要做出女孩子的娇憨,看在宛春和静语眼中,直觉可爱得紧,二人便都笑道:“希望你能如愿。” 周湘看她两个这般欢颜,自己不知怎么扑哧一声也笑开了,气氛就没有先前那么严肃,屋子里一时热闹起来。 秀儿瞧她们说的开心,正要倒了水来给她们解渴。一拎茶壶,顿感轻飘飘的,掀了盖子才知里头一点子热水都没有了,嘴上不由就嘟囔了一声,不吭声的拎着茶壶到厨房里去烧壶热水。 刚巧走到廊檐下,转身看见漏窗外李桧正探头探脑的往她们院子里瞅,秀儿于是将茶壶往背后一藏,矮着身子与廊檐下的冬青平齐,蹑手蹑脚的从月洞门绕出去,一径摸到他背后,直起身狠拍着李桧的肩膀道:“哪,你偷偷摸摸在这里做什么?” 李桧正欲仔细的从漏窗那儿望进宛春的屋里去,瞧着是否有人在内,叫秀儿这么一吓,登时唬的脸色惨白,扭过身子胡乱拍着胸口咋呼道:“我的小姑奶奶,怎么走路都不带个声啊?把我的心都要吓出来了。” 秀儿见他当真是下不成样子,便一手叉了腰咯咯笑道:“谁叫你不安好心来着青天白日的,你往我们院子看什么?” 李桧还没回过神,就白着脸呸了她一声:“怎么说话呢,谁不安好心了?你姜秀又不是第一天入府,还能不知道我李桧的为人,要不是上头的吩咐,我眼下能在这里吗?” 他因为三少爷和四小姐关系好的缘故,和秀儿彼此间也都亲近一些,这会子一时口快叫了秀儿的全名,秀儿也不恼,却笑的撇了一撇嘴道:“瞧你,三少爷找四小姐就找呗,何必急头白脸的?回去告诉三少爷吧,现今柳小姐带人正和我们四小姐说话呢,叫他等一会子再来。” 李桧哼了一哼,这才不情不愿的从漏窗前挪开步子回去了。 秀儿这里也忙着去烧水了,幸而大厨房里有帮佣在,看她来就将新烧开预备晚饭时做汤的热水添在了她的茶壶里,又恐怕开水太烫,四处要找了手巾给她包着把柄。 秀儿正嫌麻烦,于是就从自己肋下抽了牙黄绸帕子,在茶壶柄上绕了两道,刚要拎走,那帮佣笑的一弯身,从地上捡起个小盒子递到秀儿手中说:“姑娘,仔细丢了东西。” 秀儿低头一瞧,恰是宛春要自己拿去给李桧的洋取灯,方才有事在身,看见李桧竟把这档子事忘了,等一下少不得要再走一趟的。便道谢将洋取灯拿过来笼在袖中,拎了水壶回去。 进门就见屋里只剩宛春一个人在,问过才知静语和周湘已经先一步回府了,秀儿就从圆桌子上取了一个紫砂杯,单单给宛春倒了杯水。看她一口气喝完,才将她扶到床上坐下道:“今日精神是好了许多,可也不能太累着。你躺一会子,我看三少爷他们都回来了,等会儿把取灯拿给李桧去,回来再陪你说话罢。” 宛春也几乎要把这事忘了,听她提起,便一点头说道:“你去吧,方才不过和静语她们坐着多说了几句,现在并不累,你把静语带来的报纸拿给我看看,另外给金丽的信还有帮你写的家书,都还在半成品中,也请一并拿过来。” 秀儿笑着去拿了,替她在床上铺理整齐,自己才往隔壁院子里去。 宛春左右无事,就将报纸翻过来仔细看了看近日的新闻都说了些什么,有奇闻异事之言,也有针砭时弊之语,另有一刊,果如季元所说,乃是张景侗的专刊,言其最近与京中名伶的来往韵事。 一张报纸,足以囊括万家百态,宛春看的分外专心,时笑时皱眉。翻到背面,恰是晚刊基于寻常人对于法律知识的了解有限,而新增设的律政专栏。 宛春一则一则看下去,见其中有一则是写建元初期平民告/官的新闻,说到那个当官的权力很大,为扩宅院,强侵平民邻居住地,邻居屡次登门劝阻无效,只得匿名将其举/报到法制局。正逢上头施行廉/政,就将此案定为大案,严查到底以儆效尤,终是还了平民一个公道。 宛春看罢心中激荡不已,久久不能平静下来。倒不是为了民告官的事,而是因为,她无意从黑暗中寻到的一丝光明,匿名举/报! 尽管宜江的证据没有了,尽管她还不能立刻拿到尸检报告,但只要能够匿名举/报陆建豪杀妻一事,即便证据不足,也可引起上海当局的重视了。 说做就做,宛春低下头,正看见给金丽的回信和秀儿的家书都摆在玫瑰紫呢子的床罩上,想了想便将给金丽的回信拿起来在手里握了一握,团成团丢进了床底下。却另拿了信笺,将自来水笔换到左手,更换去寻常的字迹,一笔一划,将自己和宝宝到底是如何无辜枉死的情形,全都一一写了出来。 前前后后,为怕人看出端倪,宛春只用了见证者的姿态,将事发当日的情形满满写出两页纸来。写到伤心处,泪珠儿便似断了线的珍珠,颗颗滴落在床罩上,玫瑰紫的呢料上便现了一个又一个深色斑点来,信笺上的字也越发放重了力道,几乎透穿纸背。 原本以为最艰难的时候已经熬了过去,却不料那不过是最艰难的开始,回忆的痛苦,比死亡更要可怕。而这些统统都是陆建豪留给她的,宛春狠狠擦一把眼泪,她决不能手软,一定要将陆建豪的那层人皮扒下来,叫上海的名流们都看一看,他们素日里见的那个观之可亲的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入学 秀儿送了取灯回来,宛春已将信笺装进了洋式信套子里,在手里紧紧攥着,问秀儿道:“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 秀儿从外头进来时,已觉天色微微的暗了,便先将墙壁上的绿罩灯拧开来,才往宛春身边走道:“在那里有事耽搁住了,怎么,你一个人等的闷了吗?” 宛春摇了摇头,又问她:“你把取灯给李桧的时候,三少爷知道吗?” 秀儿点一点头,因歪下身坐在床边沿,就着床上头明亮的壁灯,正看到宛春的眼眶红红的,不觉伸了手一摸,失声道:“你哭了吗?是为了什么,脚上又疼了?” “谁说我哭来的,大概是看报纸的时间长了,眼睛疲乏而已。” 宛春勉强一笑,方才她已经仔细擦了眼角了,但终因太过伤心,总有些愁苦挥散不去。未防秀儿接着问下去,便抢了先说道:“三少爷有没有问你,我为什么叫你送取灯过去?” 秀儿笑道:“怎么能不问?我就把你交代的说了,告诉他李桧替我们跑了一趟四牌楼,所以才有的赏。连三少爷都说,你对待下人未免太客气了,李桧几乎不敢接它。要不是我说一个取灯也值不了什么,现在就该物归原主了呢。”一面说,一面就把宛春的脚搬过来,用手不停的按摩着。 宛春便顺着她按摩的力道动了动脚脖子,又道:“除了这些话,三少爷就没说别的吗?” “别的么……”秀儿微微侧着头回想,为了便于按摩,身子就往前一倾一倾地笑道:“或许是有别的话吧,但是当着我的面,他并没有怎么样说,只问我柳小姐来这儿做什么,和谁一道来的。我说是和一位陌生的周小姐,三少爷倒像是认识的,我看他对周小姐还很有些不满的样子,就没有往下说了。后来走的时候,他又问我弗雷德先生来了没有,我就说来过了换完药就回去了,昨儿赵公馆的医生却没来。三少爷听到这里又是一阵不高兴,我怕是他在外面有了烦心事,担心触霉头,不如早回来的好,不想在廊下碰到周妈了,就给她当帮手把晒得冬衣都收回房里去了。” 宛春轻轻地颔首,季元见了报纸还能这样平静,着实是出乎她的意料了。她不信季元不知道四牌楼里住的都有谁,也不信他会将静语夺冠的消息和自己弃权的声明置之不理,怕只怕这一切都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沉寂罢了。 或许是方才哭的太急,这会子宛春才觉得眼皮突突跳的厉害。 秀儿还在低头按摩着,她身上二蓝竹布的旗衫原是李宛春旧时上学穿的衣服,因为那一场无妄之灾,醒来后的宛春比之前整整瘦了一圈下来,以往的衣服都是不能够再穿的了,扔了又觉可惜,余氏便由宛春做主,都拿下去给秀儿和萍绿她们了。眼下秀儿为了按摩而不住的晃动,宛春只看眼前一片的暗蓝色,脑子里涨疼的难受,似乎又重现了初醒来时的那种感觉。 便不由的将手按在秀儿胳膊上支着身子,强撑着笑意道:“不用按了,你的家书和金丽的回信我都已经写好,这个点上不知道还有没有邮差过来,若有,你就把信给他寄出去吧。” 秀儿一抬头看了时钟,指针已划过了五时,就笑道:“不行罢,邮差过了五点就不送信了,等明日再寄去也不迟。” 宛春了然,她想过了,金丽的来信可以拖延几日再找借口寄去的,但秀儿的家书和匿名举报却一刻也不能耽搁。幸喜金丽就在上海,秀儿又不识字,她只需把匿名举/报信假托是给金丽的信寄到上海法制局去,等着报上的消息就好。 这一番深思后,身上更加倦了,宛春便沉默的躺下去闭目养神。 不觉又过了两日,因为京师讲武堂就要开学的缘故,季元的闲暇时间较之从前明显缩减许多,及至宛春的脚已经好到能够去前厅吃饭的时候,几乎就再没看见过他人了。弗雷德先生倒是照旧在晌午过来替她看一看伤势,顺便酌情换些膏药,并将静语前去人文学院报到不能过府一叙的话转达到宛春这里。 宛春正为了那日寄送出去的信而挂念不已,原就打算自个儿清静两天,对于静语不能来倒也没有什么话说。反而是秀儿比她还要忙活,里里外外的打点上学用的纸笔书包等东西,只因不见了去年伯醇送她的一支派克笔,秀儿几乎将宛春的卧房都要翻了个底朝天,皇天不负有心人,终究是叫她给找了出来。 李岚峰和余氏这几日也为了宛春去医科学院的事情大伤脑筋,一则宛春的脚伤没有彻底的痊愈,进出必须有车接送,但这样做势必要暴露她的身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二则,医科学院里男女生都有,宛春的年纪正在如花似玉的时候,又入世未深,难保那些男生不会动坏心思。 余氏想到最可怕的后果,差点开了口命季元从讲武堂退学,改学医科去。还好李岚峰比她冷静许多,从自己的部队里挑了个沉稳老实的兵蛋子出来,采买了一辆人力黄包车给他,四面垂幛,命他每日以此接送宛春上下学,正省去了招摇之忧。 宛春虽说原身只比李家四小姐大了七八岁,但历经一世,总归是比寻常女孩子要懂得更多,心里对于上学就不那么新鲜和陌生了,故此表现的也比一般女孩子老成许多,李岚峰和余氏怎样安排,她便怎样做。 李承续公休完毕,政务着实忙碌,就只派了自己身边的机要秘书过来,将自己得到的几本珍藏版的医书送给了宛春,庆贺她升学之用。 这日宛春正坐了家里的黄包车去学校,未免引人注意,她身边连个听差丫头都没带。那拉黄包车的小兵本姓邓,宛春不知道他的名字,就随着李岚峰叫他小邓。小邓的年纪本也不大,只好十八九岁的样子,一张紫赯面皮大概是练兵时晒下的,泛出油亮的幽深的红。他于百人之中被挑来做这样清闲的美差事,每个月还有一百余元可拿,心情自然放松起来,便不住的和宛春说着话。 小邓老家在江苏徐州,那儿离旧京并不近,所以他一讲话总免不了带些当地方言在里头,宛春听不大清,明白的时候就与他说两句,不明白的时候,唯有微笑着保持沉默罢了,两个人倒也能相处得来。 两个人一路说着,很快就到了医科学院。 小邓扯着脖子上搭的把毛巾擦一把汗,看着医科学院大门外层叠的人头,笑道:“学校大概真的是很有意思的地方,要不然大家怎么都挤破了头往里去呢?” 宛春坐在黄包车上也无声的笑了,季元那类的讲武堂学生倒还罢了,这些新兵营里的小兵蛋子大多是家里穷苦,逼于无奈才参军的,否则谁愿意好好地孩子,送到部队里三五年不见一面的吃苦?所以小邓没有读过书,在宛春看来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便道:“你在这里能看出什么名头呢?不如你近前去看,顺道替我拿一张报到表来,我填好后你再替我交还回去。” 小邓来时就受了嘱咐,知道这个小姐腿脚带伤,忙就听话去了,从人堆里挤到最前头拿了一张报到表,又笑呵呵的跑回来。宛春于是抽出笔,将报到表垫在膝盖上,一栏一栏填报上去,独有写着家庭地址及父母姓名的那两栏,她空了下来,敲着前面小邓的肩头笑道:“我问你,你们老家住在哪里?父母叫什么呢?” 小邓不明白她问这个干什么,但是他自幼出身贫寒,甚少有机会和有钱人家的孩子打交道,参军之后所见的也多是与自己同病相怜的人,今日能有机会与宛春这样的豪门小姐交谈,心里已经乐的不知所措。这会儿听宛春问话,想也不想就把家住何方,家中几口人,父母叫什么,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全然的说了个遍。 宛春一面听他说,一面写,嘴里却笑道:“够了,够了,我只是问问,没有要调查你的意思,你不必把那些话也告诉我。”说完,笔尖一顿,盖上笔帽,将填报表往小邓手里一递道,“还得麻烦你送回去。” 小邓忙摆手说不麻烦,接了填报表仍旧是卖力挤进人堆里,交到负责报到的老师手里。 那个老师已年过花甲,带着一副老花眼镜,把宛春的填报表放在鼻头底下一行行的瞅着,及至看到性别一栏,才喝了一声,推着身畔负责归档的男子说道:“朱老师,你快瞧,我们今日招收到第三个女学生了。” 朱老师年纪看上去比他年轻了一些,然而也已逾五十,在医科学院教书十多年来,从没有似今年这般惊讶过。旧京的女孩子,何时这样开化起来,竟会到医科学院报名求学? 一个倒也罢了,如何接二连三的又来了两个? 这样想着,他就把报名表接过来,举在眼前隔了半尺的距离看了看,家庭姓名全都览了一遍,才放下报名表,沉声道:“请问,哪位是邓宛春同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隐瞒 围在报到台前的男生闻言都静下来四顾了一遍,心里大抵同两位老师一样,对于到医科学院报到的女学生深感惊异。宛春因为隔得远,老师点名的时候,并不曾听得分明,小邓又不知她把自己的名字改了,也只管在原地愣站着,也就没有人应声了。 那负责归档的朱老师喊了两声见也没人答应,便将报名表放在桌子上,笑道:“奇怪了,报名表在这里,如何不见有人来呢?那这表是谁送了来的?” 小邓余光瞥见那上头的自来水笔印子,与自己送去的极为相像,挠了挠头不太确信道:“难道是俺送来的那份么?” 他一说完,四下里的人都笑了,朱老师也笑个不住,看了看他一眼道:“是你送来的?你叫邓宛春吗?” 小邓忙摆几摆手:“俺不叫邓宛春啊,那报名表是俺替那个小姐拿的,可是她也不姓邓呀。”小邓说着,手指就不由向宛春指过来。 众人一听,忙也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见不远处的槐树底下,正停了一辆人力黄包车,四面垂帷,面对着众人的一面恰高高卷起了,挂在是要你看看,有什么课程安排什么的,俺也没记得清。” 宛春瞧他学话只学了一半,就好笑的拿过了入学须知仔细看了几眼,见上头共分了五大类,写明了报到前的生活须知指引,报道后的时间及课程安排,其下则是报到注册、结业典礼及交通指引,条理分明,详实周到,照顾了许多家在外地不得不住校的学子。 宛春看罢见这里已经没有别的事情了,就将入学须知叠起,命小邓拉车回静安官邸。 因为不是汽车,不能走专用车道,小邓怕绕了远路,就拉着车子顺着人家门前的小街小巷取捷径往静安官邸去。 宛春平日难得出来,且因为报到,身边没有跟着旁人,就不必担心会暴露形迹,心情一时愉悦非常,便任由小邓随意拉去。她只管坐在车上,看街道上捏糖人的、卖小金鱼的、修理雨伞的、焊洋铁壶的,各自为政地吆喝着,音色错杂,吵吵嚷嚷之中却又透着一股子凌然有序,与上海的景象大不相同,非常地让人感兴趣。 宛春便不由抬头瞧了一眼天色,见那日头不过才跃下树梢,离天黑还早得很,着实是心痒难耐,就对小邓道:“靠路边停一停,我下去买一些东西。” 小邓停下了车,搀着她下来道:“你要买什么?你的脚可以走动吗?” 宛春笑挥却他的好意,自己挪了两步道:“不碍事,我只在这儿几个店铺前看看,不走远就没关系。” 小邓于是撒了手,看宛春慢慢走到那炸五香花生仁和磨剪刀的店铺中间,瞅着人家做生意,心里不由暗笑,想她到底是富贵人家的孩子,这么个寻常玩意也能看的呆住。 宛春不知小邓的心思,低了头看那炸花生米的满起了一勺子,往卷成尖塔状的油纸包里一放,就交给了一个买花生米的小孩子道:“一共二分钱,您拿好嘞。” 最后一个‘嘞’字拖着长长地腔,余味悠扬。宛春也来了胃口,忙从包里拿了钱出来道:“给我也来一包吧。” 卖花生米的嘴里清脆哎了一声,利索的又去炸了一包,旁边有个收钱的小男孩子,才八九岁的模样,伸了一只油污污过来,可巧宛春钱袋里没有零钱,翻了半天也只找出一毛钱来,就笑的递到那个男孩子手里说:“给你吧,不用找了。” 那孩子攥着一毛钱,两只眼珠子咕噜噜的转动几下,似是遇到难解的事情,一旁炸花生米的大人看见,忙搁了勺子,砸着他的手背道:“傻愣着干什么,我平日是怎么教你的?快去隔壁摊上找零钱换开,回头再把钱给这位小姐。” 宛春忙说不用,那大人就笑道:“小姐,我们人穷志气不能穷,你的心意固然是很好,但是在教育小孩子上,可不能让他贪小便宜,否则将来总会走上歧途的。” 宛春不想这么一件小事,他也能说出一番大道理,而且说得十分合情理,也就不再坚持,错眼看见隔了两步远的地方有个报刊亭子,就道:“那么,不必去换零钱了,我去买份报纸,回头再给你钱吧。” 小男孩一听,就把一毛钱仍旧还给宛春,宛春拿了钱到那报刊亭子里,看靠街的玻璃窗里,琳琅满目的摆满了各式西洋画册、中西杂志,就敲着橱柜问道:“劳驾,你这里有南方日报吗?” 卖报的女人正坐在里头打毛线衣,听有生意上忙,赶紧将毛线衣放在篮子里,笑起身道:“有的,有的,才送来的日报,要一份吗?” “是,要一份。”宛春点点头,将钱递了过去,由着卖报的女人找了零钱,才到卖花生的那里交付了钱,取了一包五香花生米走开。 上了黄包车,宛春嫌花生米刚出锅还有些烫,就把手里拎的书包垫在膝上,把花生米搁置上头冷却几分,自己却先拿了报纸翻看着。 她一门心思要查找关于陆建豪的任何消息,无奈翻遍了整张报纸,也没有看见一丁点与陆建豪有关的东西。心里不无气馁,宛春坐在车上自思道:陆建豪这人一直汲汲名利,在商政两界极会钻营,兼之城府深不可测,若非自己被他害死,也会如同别人一样,只以为他是个谦谦君子,温良如玉呢。上海当局不能对于匿名信做出回应,莫非是被陆建豪的假象骗了过去吗? 要真是那样的话,不得不说,陆建豪的本事也太大了些,大到出乎她这个做‘妻子’的意料。 失望的收起报纸,面前的花生米已经凉透,宛春无意识的一颗一颗拈起吃着,暗想到底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去置陆建豪于死地。 她只管自己思量,小邓已经拉着车子跑出了巷口,就要往天街上去。见她捧着花生米在后头不吭声,就笑道:“小姐,你坐稳咯,这条人多,别磕碰着你。” 宛春可有可无的嗯了一声,小邓便将车把手提了一提,拐弯到了直南直北的天街。 天街原是前朝皇帝祭天时铺设的御路,地处南郊外,随处可见野水汪然碧绿,垂柳丝丝摇曳,宛如江南水乡。夏秋之时,每有画舫游人或饮酒赋诗,或品茗赏荷,其站立船头四处观望,临风而立,其意气洋洋,足见各尽其乐。后来前朝的政权被农民起义军推翻了,这一带就成为文人雅士、迁客骚人游玩赏观的地方。 小邓选了这样一条路,虽然近了些,却着实难走,一路上又得仔细碰着行人,又得为各家车马让道,还得小心不能叫宛春坐着不舒服,由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昂起头往前拉着。 这天街原是横穿了护城河过去的,有一段路高高拱起,做成桥的样子,大家就通俗的叫它为天桥,向来为艺人摞地卖艺的所在,比别处更加热闹繁华。 小邓尽管万分小心,但不提防别人不小心,刚过了桥,就见着一辆蓝色林肯牌轿车,横冲直撞的从桥头窜了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车祸 小邓左右拉不住,只得眼睁睁看着宛春坐在车里,冲下了天桥。 街边的路人纷纷叫喊着躲避开,也有眼疾手快的,无奈那黄包车滑动的实在太快,竟都没有拦得住。 宛春坐在车上,让这一场突如其来的事故惊得面色惨然,连句话都喊不出来了,只管攥着那黄包车的一面帐子,听那风呼呼地从耳边吹过去,咬着唇惶恐地闭上眼等待车子自己停下来。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车子咕咚咕咚的往前滑动着,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宛春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害怕!就像那天莫名溺死在宜江里一样,这种抓不到依靠的感觉太可怕了。 眼角不期然落下一滴泪,明明不想哭的,却终是拧不过深埋的委屈。 手指还在紧紧攥着帐子,越是害怕宛越是不敢睁开眼睛,手里拿着的花生米早不知丢在了哪里,膝上的书包也在地上拖行了几步远的距离,小邓追赶的声音渐渐遥远,就在宛春几乎要以为一场横难必不可免的时候,车子却戛然停了下来。 她还在兀自的闭着眼,只听头的话,还有《京报》里刊登的绯闻,正怕将来叫人有心看见,会在他的花名册多添几笔,于是打心眼里不愿与他多做纠葛,就婉谢道:“不用麻烦侗五爷了,官邸离这儿并不甚远,我与小邓一块儿走回去也是一样的。” 她的神情很是拘谨,张景侗号称百花丛中过的人物,对女儿家的心思虽不能说了解通透,然而也有七八分之准,看一眼就明白她是因何为难。因此就将手指凑在一处搓了搓,像是琢磨的样子,隔了片刻才略带些笑容对宛春道:“四小姐叫我景侗就好,侗五爷是旁人给起的诨号,在四小姐面前实在担当不起。再者,我也并不是单纯为了送四小姐回去,这几日讲武堂就要开课,正有些问题要到府上去问一问令兄呢。” 他言尽至此,宛春没有什么话好去推却,只得答应下,吩咐了小邓去修理黄包车,这里对张景侗再次道谢了几番。 张景侗于是隔街招招手,叫停靠在路边的汽车夫将汽车开到他与宛春面前,替宛春拉开车门,瞧她坐安稳了,自己方矮身坐进去。 因二人往来甚少,彼此间很不熟悉,为怕车子里烦闷,张景侗就没话找话说了数句,低头的时候见宛春脚上穿的正是京里鞋店新上市的一款女式皮鞋,想起她在校花大赛时受的脚伤,便道:“你的脚已经好齐全了么?这鞋子虽好,然而对于扭伤脚的人来说,最好不要穿。” 宛春于是也低头看了一眼,瞧着两截小腿肚子都白花花的露在外面,就似是不太好意思般将脚尖往里缩了缩,轻笑着道:“多谢关心,我的脚伤已经好了十之八九,弗雷德先生说只要每日里练习几次走动,便可痊愈,无后患之忧了。” 张景侗道:“弗雷德先生的医术是十分高明的,他既是这么说,想必真的已经好了。”说完这句,一时不知想起来什么,将上下两片薄唇抿了抿,才又道,“四小姐,我能冒昧的问你一个问题吗?” 宛春明眸轻转,想着自己与张景侗之间没有什么瓜葛,此次相遇也是因为自己报到之故,料他问的无外乎是些关于为何去医科学院这类的事,就笑的侧首看向他道:“您请问。” 张景侗沉吟片刻,才直望着宛春的眸子道:“为什么要弃权于校花大赛?” 宛春听罢,胸膛里如同揣了只兔子,登时打了几个秃噜,躁动不安起来。她自认为这事情已经做得极为隐秘,除却自己,几乎可以断言没有人能猜得出来是她做的把戏,就连季元都让她蒙在鼓里,张景侗又怎么会知道了? 难道,仅仅凭着那份弃权声明,他就能追查到静安官邸去?还是说,他这番话不过是在试探自己? 两种情况,不论哪一种都不是她愿意听到的。 星眸微微暗沉,事到如今,她也只好装起糊涂,无辜笑道:“我怎么听不懂了,密斯脱张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听不懂么?”张景侗似笑非笑,支了一只胳膊按在下巴那里,静静盯着宛春道,“四小姐若是听不懂的话,又怎么叫自家的人把新闻稿子拿到《京报》去刊登呢?难道四小姐不知道我家的二哥张景祖就是《京报》的执行总编吗?从他那里打听一件事情,可是非常容易的呀。” 轰!宛春霎时羞成了红脸的关公,想不到自己的一番作为,竟是误打误撞到别人门槛上去了。她才成为李宛春多久,岂会知道张家的二少爷就是《京报》的执行总编呢?这样的百密一疏,也难怪张景侗会看出真相来。 然而这究竟不是很难为情的事儿,明面上看去,充其量也不过是她性喜清静,不爱抛头露面参与社交罢了,便是有心要在文章里挑她的错处也挑不出几分的。只是,不知三哥那里知不知道,要是知道了……宛春头疼的一凝眉,要是知道了的话,家里必定要不得安宁,季元不闹上一通,问出个所以然,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于是再怎么难堪,也只得硬起头皮对张景侗道:“果然密斯脱张是心思缜密的人,那声明的确是我叫人发出去的,实话说我对于校花大赛是十二分反感,自认为南北两地的颜面不单单是举办一次校花大赛就可以争夺出来的。只是无奈我家三哥很热心于此事,故而我才会出此下次,而今密斯脱张已经猜透了秘密,那么想必我家三哥也知道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识破 张景侗微微的笑,将头轻轻地摇了一摇道:“这事目今只有你知、我知,季元他们都还不知道,当然,如果四小姐愿意的话,他们可以永远都不必知道了。” 如果她愿意吗?宛春眉尖轻蹙,实在不知道这个总统府的五少爷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照理说,她参不参加校花大赛,与他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他又为何要拿这事来试探自己呢? 牙尖咬着朱唇,能不让季元知道这事是最好不过的,既然弄不清张景侗的打算,宛春唯有先将此事遮掩过去了,以后的事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遂道:“此事我既是托办了别人去刊登,自然是不想让家兄他们知道,密斯脱张若能替我保守秘密,我着实是感激不尽。” “感激大可不必了。” 张景侗想不到自己的臆测竟完全正确,心里不由得意起来。他就知道两份新闻有猫腻,第一份刊登柳静语夺冠的消息也就罢了,毕竟那日在校花大赛现场的人都会看得到,除了扭伤脚的宛春,再没有第二人可以与静语一争高下。可疑的是第二份,竟堂而皇之的登出了李宛春弃权的声明,且出现在总统府与赵公馆联合声明欲要重新拟办校花大赛之后,其中意味就不由得人不细思量。 季元他们能怀疑到赵纯美头上,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毕竟赵纯美自负绝色,又太过自私任性了一点,能做出这样的举动想必也不会意外。但就以他与赵纯美交往的那段日子看来,赵纯美是有些小聪明,却还不能聪明到这个地步,想出这样一个弃权声明以绝后患的妙计。 果然,他不过是拜托二哥稍加打探了几句,就将静安官邸给查了出来。 季元想要重新举办校花大赛的心思,比任何人都要迫切,那么,这声明必不会是他发的。而静安官邸除了他,能与校花大赛牵连上的就只有四小姐李宛春了。 赵纯美枉负第一名媛的盛名,她大概还在家中为那份莫名而来的弃权声明高兴不已吧?若然知道人家声东击西,将所有的矛头都指引到她身上,不知她会作何感想呢? 有意思,李家的四小姐果然有意思。 张景侗十分惬意的将两手交叉的向外翻了一翻,闲适的枕在了脑后,靠定了汽车座椅的椅背,从斜后方笑着看向宛春的侧颊接着道:“成人之美的事情,我一向十分愿意为之。只是四小姐淡泊名利的心思,才真的叫人钦佩呀。” 宛春低了头不语,暗想若是这会子叫他知道自己并不是淡泊名利,而是为了复仇做准备,不知他还能不能这样的称赞自己。 幸而车子已经到了静安官邸,要不然再坐下去,宛春定要被车里诡谲的气氛给憋闷过去。 遥看门房里已走过来一个听差,宛春便在车子里欠一欠身,对张景侗说道:“有劳密斯脱张送我回来,你不是要去找三家兄的吗?那么,我叫他们放你的车子进到院里去吧。” 说着就打开车门走了出来,正待关上门叫人放行,张景侗忙在她身后笑的伸出手,撑住了车门,向宛春招了招手。 宛春于是弯下腰,脸对脸的问他:“还有什么事吗?” 张景侗俊眉斜飞,迅速的伸出一根手指在宛春鼻梁上刮了一下,朗声笑道:“小丫头,男人的话不要信得那么满,去告诉季元,改日我再来拜会,今日就送你到这里吧。”说毕,趁着宛春还在呆愣的时候,收回手就拉上了车门,抬脚踢了踢汽车夫的座椅,汽车夫忙会意的发动了车子,踩住油门呲的一声就从宛春身侧开了出去,顺着斜坡拐了弯就没个踪影儿了。 宛春反应过来,顿觉一股热气,顺着前襟上的立领蹭蹭的冒出来,熏得面颊一阵绯红,眼看着汽车离去,没有别的法子可以泄火,气的只会跺脚道:“这个人,当真可恶至极。” 门房里的听差恰恰在此刻走到她身畔,看那车子知道是总统府上的,原以为是季元搭了顺风车回来,不想竟会是宛春,以为她是嫌自己动作慢没有开门之故,而对自己发脾气,忙就低下头退了半步远道:“四小姐好。” 宛春深呼吸口气,平静了几下心情,才冲着那听差一点头,进门里去了。 因她和季元两个近日都要开学,余氏就吩咐着小厨房不必开火,命他们在前厅里同自己一处吃饭,父母儿女之间也好交流一些有关于学业的话题。 今日照旧如此,宛春见新上身的学生装已在出事的时候刮破了一些,未防余氏和李岚峰看出什么来,便回房换上惯常穿的长旗衫。 秀儿正为了宛春报到还未回来而挂念不已,就跑去前院打听了几句,听门房里的说四小姐坐了总统府的车回来了,心中不住纳罕,明明说了是叫黄包车接送的,怎么会坐上总统府的车呢? 于是一转身跑回屋里来,宛春刚巧换完了衣服,见她风风火火的,倒是先吃了一惊笑道:“做什么急慌慌的,吓我一跳。” 秀儿便喘着气也笑道:“才说你怎么去了半日也不回来,这会子你就到家了。我问你,怎么前头的人说你坐了总统府的车回来呢?咱们家的黄包车呢?” “黄包车……”宛春低头将帕子挂在斜襟的玻璃扣子上,含着笑敷衍道,“黄包车出了点小问题,小邓拉去修理了,刚好路上遇见了总统府的车子,他们就好心送了我一程。” 秀儿哦了一声,看她身上的衣服换了,又道:“还没有吃饭,怎么先换衣服了?仔细弄脏了,又得换一回呢。” 宛春让她问的不耐烦,笑的伸手轻点着她的额头道:“我看不该叫秀儿,你要改名叫啰嗦了。”说罢,怕她再要问下去,转了身就往前厅里去。 秀儿跟她这么久,还没让她这样打趣过,一愣神的功夫倒把自己接下去要问的给忘了泰半,无奈一嘟嘴,忙追着她后面跟上去。 前厅里余氏因拆看李仲清从上海寄来的家信,正与娜琳、彩珠说着闲话,宛春从门外进来便笑道:“妈,你们在看什么?” 余氏以手轻抬了抬鼻梁上挂着的眼睛,看宛春进来坐在了自己的身侧,于是将那信笺递到她手中,问她:“你已经报到完了吗?” 宛春接过信点了点头,余氏便又笑道:“他们有没有说课程是怎样安排的?” 宛春一面看着那信一面道:“学院里发了入学须知,课程安排就依据入学须知而来,要是正经的上课,还有两三日的功夫呢。” 余氏点一点头,看她还在盯着信看,便道:“是你二姐姐写来的,对于你上学的事情,她正关心的很。你看看罢,看完给她回一封信。” 宛春嗓子眼里嗯了一声,见白洋纸信笺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小楷字,一行行的将上海枫桥官邸的家事及腹中胎儿的活动全写了个遍,凑得近的时候,鼻端隐隐约约可闻得一些脂粉香,脑海里不期然就有了一个端庄大方且极为机敏的女子形象,跃动出来。 她这厢看罢,还没来得及收起,季元难得回来了,一入门先自笑了两声道:“妈,我们家里要出一朵金花啦。” 余氏听了这话,笑的一摇头道:“你永远都是这样么,不见其人先闻其声?快进来吧,你四妹妹也在呢。” “那正巧。” 季元被批评的惯了,已经不将这类的话放在心上,见宛春也在,三两步就迈过来,坐到她母女斜对面的小沙发上道:“四妹妹,你今日可是大出风头了,外面到处都传闻你们医科学院来了三朵金花,貌美如仙哪。” 他的话一说完,娜琳和彩珠扑哧都笑了,便是余氏也忍俊不禁,瞪着他道:“又拿你妹妹打趣,没见过你这样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小心叫别人听见笑话。” “谁听见笑话了?”季元佯装生气,吹胡子瞪眼睛说道,“这是事实,为什么不能说?” 宛春从旁也笑个不停,推他一把道:“不要做鬼把戏,别人说我什么,你不遮掩几句,反倒添油加醋起来。我毕竟是去学医的,要当金花做什么?” 她推时将仲清的来信还拿在手上,季元一面夺了她的信,一面嘻嘻笑着。看那西式的新套上写了仲清的落款,便转而惊讶道:“二姐的来信?什么时候寄到的?” 余氏道:“今日晌午才送过来,囡囡和我都看过了,汝临还叫你姐姐问一问你,讲武堂的课上的如何了呢。若是你心不在此,劝你趁早抽身出来,叫我们在衙门给你找个差事做做。” 季元只是一味的笑,将那信举在鼻尖上看着,看完了才露出大半张脸说道:“姐夫为人就是太过矛盾,他自己投笔从戎,却叫别人弃戎投笔,二姐竟也能赞同了他,简直是不可思议。” 余氏看他又想犯起挑别人刺儿的毛病,就忙道:“他们也是替你考虑,你的性子易急易躁,将来即便是领兵也得出乱子,不如寻个稳妥的工作,每月拿上几百钱,过个安逸的日子。” 一语未完,外头忽有人道:“什么安逸的日子呀,居安思危的话你们全都忘了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同学 宛春和季元闻声便都忙站起身,对着来人微微躬着身子叫道:“父亲。” 李岚峰迈脚进来笑的一摆手,示意他们兄妹坐下。他这几日在衙门里正为着一些事情忙的焦头烂额,今日好不容易得闲可以回家休息半天,刚到门口就听里头他们母子在说话,故而在外头插了一句嘴。 这会子随意挨着余氏坐下,就先问了宛春道:“你今日去报到了吗?” 宛春笑答了声是,李岚峰赞许的颔首几下,方转过头问余氏:“你们娘刚才几个在说什么,怎么讲到安逸一事上去了?” 余氏见他有兴师问罪的架势,便笑嗔道:“谁又多说了什么呢,偏你一来就上纲上线的。不过是仲清从上海寄了家书来,因我们的姑爷让其在信里问一问季元的情况,劝我们给季元找个文职做,所以我才会说让他每个月拿几百块钱零花,过安逸的日子罢了。” “几百块钱的零花?哈!” 李岚峰嗤笑一声,抖着手里的雪茄烟,将其在玻璃烟灰缸上磕了一磕,不屑道:“太太不要说这种让人笑掉牙的话了,你也出去打听打听,如今经济这样的不景气,有谁的工薪是可以值得一个月几百块钱的?更何况还是零花,那么你是打算另外再添补他些款子,办正经的事情么?要过安逸的日子,其一得是他自己有那份安逸的心思,其二,也得看当前局势呀。” 他说着,就狠狠地抽了一口雪茄烟。 季元向来对于自己的父亲敬畏有加,听他把自己批判的体无完肤,一文不值,唯有沉默的份儿,却决计不敢违逆的。 倒是余氏与李岚峰夫妻多年,一见他抽上了烟,即知他是遇上什么为难的事情,所以才将火发泄在这些莫须有的小事上,自己也就不好驳斥了他的话,便顺着他话音笑问道:“我们在家里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能知道什么呢?怎么,当今的局势还不够好吗?” 李岚峰摇了摇头,他本意是不愿将公事带回家中的,然而这一次的问题着实棘手了一些,衙门里人心难测,他也不知要与谁商量。既然余氏问起来,他便道:“这话我也只在家里说说罢了,如今的局势可是大大不妙呀。太太,你听说了吗?日本人要割我们东北三省的地呢。” “割东北三省?”余氏纵是不涉政事多年,听见此言也大吃了一惊。 谁都知道如今的总统府正是当年张祚凌从东北三省斩旗起义建立起来的,在那里至今还驻扎着张阀旧部的精锐力量,时刻操纵九省十八区的军事动向。更有名扬海内外的飞鹰部队,远可直跨鸭绿江,援朝抗美,近可直赴紫禁城,舍命保帅。 日本人也真是异想天开,竟敢狮子大开口,要割据东北三省,难怪李岚峰会如此生气了。 心底胡乱想了一想,余氏又道:“日本国不是已与我们友好邦交了吗,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杀了回马枪,要起东北三省来了?” 李岚峰冷声道:“人心不足蛇吞象!他们日本国不过区区弹丸之地,看我们中华地大物博,哪里没有个贪念呢?更何况,我们当初为了建立新政/权,与前朝的人马交手多次,已经先自损失了大半的精力,现在各个部门都还在休整期。不说别的,就连我们海军衙门,也不可能说打仗就立刻可以登船出发了的。”说到这里,大抵是真心受困于此,便叹了一口,方继续说下去,“所以,日本才敢有恃无恐,前来讹诈啊。” “那么,就这样给他们吗?” 季元抢先问出了声,他是学军事出身,当然知道此间的重大关系,神情不由紧张起来。手肘撑着沙发的扶手,只管伸长脖子,直直的望向了李岚峰。 李岚峰剑眉横竖,鼻头里冷冷的一哼,却道:“怎么可能给他们?别说是东北三省了,哪怕就是东北的一棵草,一粒儿石子,我们也不可能叫他们染指半分!” 季元便又道:“不给他们,就只有靠打仗解决了吧?” “话虽如此,此事能和解最好,不能和解,想必就要有战事在即了。”李岚峰吐了口烟云,沉默许久,才转过头看着季元道,“我听说你们讲武堂的学生很不务正业,连个枪杆子都不大摸了,是不是?” 季元神情一赧,讪讪的缩着头道:“父亲又从哪里听人胡说了,我的枪法可是很厉害呀。” “是吗?”李岚峰冷笑了一声,见他身上穿的是件顶时髦的西式服装,摒弃性格不谈,光看外貌,不过是斯文一脉的小儿郎罢了,哪里有自己当初驰骋沙场的气概?这样的人放到战场上,别说打仗了,行军都是问题。 于是心中的忧虑不由得更重,索性闷头抽烟不再说话了。 他不说话,余氏也不好再去搭腔,季元和宛春就更不知道说什么了,屋子里刹那安静下来。 娜琳和彩珠秀儿站在他们几人身侧,眼见得陷入僵局之中,娜琳于是眸子一动,装作不经意的走出去,到门外喊了两声道:“你方才说什么,要开饭了么?好的,吩咐大厨房,今儿先生太太和三少爷四小姐都在前厅用饭,叫他们把饭菜都端过去吧。” 说毕,也没听见外头有人回答,就径自走回来向余氏笑道:“太太,外头的人说,可以开饭了。” 余氏也正想要吩咐摆饭菜,好将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开,见娜琳把话说在了前头,便冲她赞赏一笑,对李岚峰和季元宛春兄妹说道:“先吃饭吧,天大的事情也等吃饱了饭再说。” 李岚峰愁绪万千,一时片刻也没有解决的法子,无奈之下就一道随着余氏起身来,往前厅而去。季元和宛春彼此夹目示意,忙也起身来,跟着他们吃饭去了,把日本欲割据东北三省之事全然的咽进肚子里,不敢再提起半分。 当夜季元就没有出去跟着赵国栋他们胡闹了,窝在宛春房里看她给仲清回信。 宛春因对这个姐姐未曾谋面过,又不知她性情如何,就一面写一面从季元口中打听。得知仲清的脾气与母亲余氏是八分相像的,做起事来同样的爽利痛快,得意的时候连姐夫谭汝临都得逊她三分。 宛春听罢心中多少有些眉目,一封家信倒也写的很是姐妹情深。季元为怕嫌麻烦,看她写完,就接过笔在她信的末尾聊添几句,谢过了此前仲清夫妇劝他从政的好意。 两个人忙活完,一看挂钟都已到午夜了,宛春明日还得去学院注册班级,实在不能继续熬下去,季元于是笑叮嘱她几句,就回了自己房中,各自歇下。 翌日,宛春刚起,秀儿因过来给她拿衣服,橱柜里翻了个遍,也没寻见昨儿穿的那件白底撒花的短衫子,就背着身子问她道:“你昨天换下的那身衣服呢?我瞧着才穿了半日,没必要去洗它,今日还穿那个吧。” 宛春眨了眨眼,那件衣服早就被她塞箱子里去了,这会子要拿出来,依秀儿刨根问到底的脾气,定然要问清楚的,倒不如不拿出来的好,便摇一摇头道:“昨天才穿过,今天再出去多让人难为情,换一件吧。我瞧你手底下那个墨绿底镶豆绿绦的短衫就不错,今日就穿它罢。” 秀儿闻言,只好将她说的那件衣服从柜子里取下来,替她换上。 小厨房里五更天的时候就熬好了米粥,由周妈端着送进了宛春房里。宛春吃了几口,想起自己今日还是要用黄包车去学院的,而拉黄包车的小邓最为熟悉昨日发生的事情,要是一时嘴快说了什么,岂不糟糕了?于是将白瓷汤匙往粥碗里一搁,借口昨日积食,略有些不消化,吃不下这么许多,就拿上书包出门去,想一步找到小邓瞒过车祸的事。 谁知到了大门外,小邓已经翘脚坐在黄包车上两眼望天地等着了。宛春就快走了两步,一拍他的肩膀笑道:“你真是早呀,我还以为要在这里等一等你呢。” 小邓正神游天外,叫她拍的回过神来,忙跳下黄包车道:“这还算早么?俺们在部队的时候,三更天就得起床跑操了,如今离了部队,在作息上已经是懒散许多了。”说着,就放低了横杠,让宛春坐上车去。 宛春便一面看他拉车,一面问他车子修理的时候花了多少钱。小邓说是两块钱修了个车把手,宛春就从包里拿出两块钱在后头递给他,笑言自己为他报销了这笔费用,直说不必报到静安官邸去。 小邓原是做了被责骂的打算,毕竟他拉着的是国务卿家的小姐,不论出了什么样的事,于他都是干系重大。不成想宛春竟这么好脾气,不仅没有告诉了家里人,反倒是嘱托他不必张扬,他也就顺坡下驴,一闭嘴巴就把昨儿的事放到了心底里。 医科学院的早课按照入学须知所言,是七点准时注册分班的,小邓掐算好时间,恰在七点之前将宛春拉到了校门口。 宛春就在车上四顾一番,见离自己不远的地方,稀稀疏疏停了几辆黄包车,也刚送了学生过来。其中一辆车上正坐着一位似乎与自己差不多年岁的少女,挽着如意双髻,身上穿着一套湖水蓝的衣裙,用细条青辫周身来滚了,素雅宜人,模糊里很像是周湘的身量。 她便下了车,冲着那人招了招手笑道:“密斯周,我们又见面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慕言 那人远远的在黄包车上听见,就侧过脸来朝着宛春的方向望了一望。宛春这才瞧见那是张完全与周湘不同的脸,尖尖的下巴,雪白的面孔,额前疏疏的一道黑刘海,齐至眉端,配着一双水汪汪的眸子,真是玉雪冰雕一般,别提有多动人了。 那人也一眼看见了宛春,见她招手的方向正对着自己,且叫喊的是另一个人的名字,情知她是认错了,但二人毕竟同为校友,且都是女孩子,于情理上也该招呼一声。于是就往前走了两步,离了宛春一步地的时候,才笑道:“这位同学,你是在叫我吗?” 宛春见她走近,越发的不好意思,就点一点头道:“对不起,是我认错了,我见你的背影与一个朋友很像,还只当你是她呢。”说罢,想起关于医科学院三朵金花的传言,因自己和周湘已经占去了两个名额,那么剩下的那个名额必是眼前人无疑,遂又伸出手笑道,“不过,虽然是错认了人,但依然很高兴认识你,我叫邓宛春,你叫什么呢?” 那人不想她由羞赧忽而转变的这样落落大方,笑了一笑,也伸出手与她相握道:“你好,我叫晁慕言。” 晁慕言?宛春愕然呆住:“你就是那个入学考试得了第一的晁慕言?” 她昨儿在路上听见,还以为晁慕言是个男孩子呢,谁能想得到是这样乖觉的一个女孩子。 晁慕言笑的点点头,她生于旧京杏林世家之中,先祖曾在前朝太医院担任过御医一职,前朝覆灭后,先祖便将一身绝学传给了儿子,儿子又传给了孙子,到晁慕言这一辈里恰好传了四代。只可惜,战乱期间,晁家人丁日渐凋零,第四代就只余了慕言一个女娃子。其父本不欲她学医,嫌名声不好,但慕言在医学方面又难得的有天赋,正巧建元之后医科学院也放开了制度,允许女学生就读,她便考了进来。 至于能得第一,倒是纯属预料之外。 此刻见宛春如此惊讶,她因为经历得多了,早已见怪不怪,就拉着宛春的手道:“我听他们说,今年的医科学院难得招到了三个女学生,正好奇的很,想不到这么快就见到了邓同学你,你方才又将我错认为另一个人,我想那个人就该是三个女学生之一吧?方便告诉我她叫什么名字吗?” 宛春遂笑道:“当然方便得很,她叫周湘,与我恰是中学里的同班同学。”一转头,看了看周围又道,“这会子她也该来了,怎么看不到她呢?” 晁慕言便道:“大概已经进学院里去了吧。时候不早了,我们也快进去吧。” 说话时,拉着宛春的手,就往医科学院里去。 路上男生们正三五成群的往各自的班级里走,冷不丁瞧见两个衣着素淡容颜鲜艳的女学生,都是大大惊讶了一番,交头接耳议论不觉。 宛春耳听得一片嗡嗡细语,饶是心智老成,面上也十分的承受不住,待要低下头,余光里看见晁慕言竟大大方方的昂首挺着胸,丝毫不在意周身的闲言碎语,自己不觉受了三分鼓舞,忙也直起腰来。 两个人坦然的面对种种目光,到了注册办公室,还没有进门,屋里头就一阵的笑语声传出来道:“有志气,有志气呀!周同学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周同学?巾帼不让须眉? 宛春和晁慕言对望着,彼此一点头,都是会意的一笑。 宛春就抬手敲了敲门,听得里头有人说道:“进来,门没有锁。”于是和晁慕言推门而入,果然见周湘正站在朱红的办公桌前,仰着一张脸,得意未消。 而在朱红办公桌的后面,正是报到当日负责档案整理的朱老师,方才他因怕周湘是一时意气才报了医科学院,故而用言语试探几句,没想到周湘句句答得妙极,不由得就拍案叫绝起来。 这会子看着三朵金花的另外两朵也来了,便忙从办公桌后站起身,走过来笑道:“你们就是邓宛春和晁慕言吗?” 宛春和慕言俱都点了点头,周湘转过身来,眼见得宛春对自己不停夹目示意,又听朱老师提了邓宛春三个字,知道她是隐姓而来,笑着在朱老师后头刮了刮面颊,羞了宛春几下。 宛春只当看不见,却对朱老师笑道:“学生正是邓宛春,那日脚伤不能亲自来拿报名表,还请老师见谅。” “哎,没关系,没关系,这点事情我都知道了。” 朱老师笑的摆摆手,他在报到那日见过宛春一面,对她的印象十分的好,小邓也已事先将情况告诉了他,就没有多言什么,转而侧身问了晁慕言:“晁老如今的身体如何了?” 晁慕言便道:“爷爷身体很好,多谢朱先生惦记了。他老人家知道我要来,还让我捎带了一句话,叫先生有空的时候去他那里坐坐,他上次和先生说话才刚说了一半,还有很多没能说完,等着先生前去赐教呢。” “嗳哟,那可真是折煞晚辈了。” 朱老师微微躬下身子,将两手握成拳,朝着门外拱了一拱笑道:“别看我如今教的是西医,但对于东方医学,我一直是怀有敬佩之意的。晁老是杏林大家,我去请教他都尚且来不及,如何能对他说的上赐教?快回去告诉了他老人家,这几日开学我忙得很,过了九月,我再去向他老人家讨教讨教。” 慕言笑应声是,朱老师眼见三朵金花都已到齐,便将报名表归置一起,拿起注册表对她们道:“我们医科学院历来是男儿的天下,今年添了你们三朵金花,实为荣幸之至。为了便于教学,我们学院里商量过了,就将你们三人调在一个班级上课,课下彼此间也好一处讨论问题。这里的三张表,你们务必要填写仔细。”说着,就每人发了一张。 就在发注册表的间隙里,看到宛春、周湘、晁慕言三人各有各的美丽,各有各的神采,心中一动,不免又叮嘱几句道:“虽然男女均等的校令颁布了许久,但算起来你们该当是我们学院招收的第一批女学生,有些话即便是难听了些,我这个做老师的也不得不说几句。第一,与男同学之间最好不要相处太近,以免留人闲话;第二,若有出行的事,你们三人最好结伴同行,切记不能落单;第三,算是个题外话了,上下学的时候,家中最好有人接送。毕竟医科学院比农业学院、商业学院要学的东西复杂了一些,难免会有上晚课的时候,女孩子孤身在外是很不安全的。” 宛春、周湘和慕言听罢,都笑的答应下,拿了注册表填完交到朱老师手上,才出了办公室。 三个人难得志同道合,又恰在一个班里,算得上缘分匪浅。走不上几步,就你一言我一语的熟络起来。 慕言得知周湘是旧京法制局参事之女时,惊得差点掉了下巴:“我只以为自己是了不得的人,想不到你这样的出身,也会到医科学院里来,真叫我佩服呀。” 周湘不以为意道:“这算什么呀,你没看见还有比我出身更好的人儿,也到了这里呢。”说着,那杏眸就不住地往宛春看来。 宛春正怕她嘴里头高兴,将自己的事说出来,忙一摇头,笑着遮掩过去道:“上学的事,何必要谈出身呢?我看我们还是聊些别的吧。” 才说完,几人就已经走出了医科学院的大门,宛春因问周湘是怎样过来的,周湘一指槐树下,就要说是坐了黄包车而来。 不想一抬头看见槐树底下还停了一辆黑色的雪弗兰汽车,她正纳闷着自己的黄包车去了哪里,宛春心头却大吃一惊,当即认出那是自家的车子。 明明都已和家中的人说好,是要坐黄包车来的,怎么还会有人开车来接她? 眼瞅着四周已经有同学向这边看来,便是晁慕言,都开始忍不住的问了汽车是谁家的,宛春不等多想,忽然伸出手推了周湘一把道:“那不是你们家的车子?快瞧,他们接你来了呢。” 周湘叫她说的一头雾水,只道自己家里何时有一辆雪弗兰车子了,才要说她看错了,宛春就已经一面拉着她,一面笑对晁慕言辞别道:“很不好意思,我今日刚巧想顺路搭了密斯周的车子回去,慕言,明日里咱们再见吧。” 晁慕言不辨真假,想着自己与邓、周是初识,她二人本为同学,一同搭车回去也是应该,就笑的摆摆手,目送她们走开。 且说宛春拉着周湘到了车门旁,季元在车里看见,一开门就吃惊道:“你带她来做什么?” 周湘也是吃了一惊,想不到这是静安官邸的车子,且还是季元开过来的,因记得上回自己与他争吵的事,转身就要走。 因慕言还没有走远,宛春忙一把拉住周湘,不及多言,就把她推到了车后座笑道:“麻烦你,替我遮掩一下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