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权臣之女》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1章 华阳公主 一年里最冷的时候,天寒地滑,行人稀少,一队衣甲鲜明的人马就很难不引人注目了。 “这天气,怎么会有贵人出行?”护卫装备如此精良,被簇拥在当中的人却是徒步——莫非是流徒?兵荒马乱,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了,张老三心里感慨,请教身边人,“先生瞧着,这是个什么人物?” 被称作“先生”的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一身蓝衣洗得发白,却十分干净。永平镇在燕国和吴国的边界上,紧靠长江,两国最近往来频繁,过界的贵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他远远看了一眼:“一般流徒用不着这么大排场——” 说话间人马走近,没出口的话就变成了惊呼:“华阳公主!” 女子听到声音,转头来看了一眼,惨白。 是的,她就是华阳公主元嘉语。 燕国公主、吴国皇后,从洛阳到永平镇,她已经徒步三千里。 隆冬时节,护卫都穿了厚厚的军衣,只她一人身着丝绣,据说是吴国动用了两千织女,费了无数金丝银线,不休不眠赶制出来,皇后的礼服,轻薄得就像是花瓣。 所谓皇后,不过就是这样一个笑话。 吴国使臣北来,向燕国天子元祎修索要他们的皇后,她进宫叩谢天恩,余光里扫过天子身边的女子,她的妹妹嘉言,只要她一句话,兴许她能留下,但是她没有,她笑吟吟举起酒觞,笑吟吟对她说:“阿姐此去,一路顺风。” 一路都顺风,那真是世间最隽永,也最恶毒的诅咒。 往前走,还有三千里,还有三千里,她就能够见到萧阮,吴国天子,她的夫君。 出了永平镇,暮色渐深,远远能听到哗哗的水声,是长江近了。南北以长江为界,长江近了,燕国就尽了。嘉语想要回头再看一眼故国,但是她回不了这个头。 燕朝的分崩离析,有她的过错,她明白嘉言的恨意,但是她无能为力。 越走越荒凉的路,越走越荒凉的人生。 忽然远远一队人马,黑衣黑骑,风卷残云般过来,将华阳公主一行人团团围住。 “什么人?”领队按刀喝问。 对方不答话,只缓缓举起手,金光闪闪一面令牌,嘉语勉强抬头来,逆着光,就只看到一个字:敕。 皇帝之命曰敕。 一场拼斗,或者说屠杀——吴人见字倒戈,燕人被屠杀,不断有滚烫的血,溅在她的脸上,冰冷。 她知道这就是结局了,萧阮不会见她,哪怕她只是想问他最后一句话。 死在燕国的土地上,是她最后的价值,嘉语冷冷地想。 她没有逃,她不想做无谓的挣扎,如果一定要死,那至少死得像一个公主——而不是那个所谓的皇后! 华阳,是父亲始平王为她争到的封号。 领头的黑衣骑士跳下马,语声里压着得意:“公主殿下可还记得我?” 嘉语面无表情,她当然记得。他让她来,是让她死心,还是让她苏卿染一雪前耻? 苏卿染掀开头盔对她微笑:“十年了,公主殿下有没有想过会有这一日?” “不说?没关系。”苏卿染轻松自如转嗔为喜,“我只要问你一句话,你会开口的。” “公主殿下难道就没有疑惑过,始平王虽然不是个谨慎小心的人,但是对你们的皇帝一直很提防,到底那一日,为什么会轻身入宫,被皇帝亲手击杀?” 嘉语霍然抬头:“为什么?” “想知道?”苏卿染笑了,“求我啊。” “求我啊!” “舔我的靴子!” 嘉语沉默了片刻,然后慢慢、慢慢俯身下去。 苏卿染眉间眼上,盈盈都是笑意。十年,她花了十年的时间,终于把这个女人踩在脚底,没有尊严,没有骄傲,一无所有……她知道她一定很想知道答案,也知道除了求自己,她再没有别的办法。 忽然腿上一痛,却是被嘉语死死咬住,血当时就涌了出来。 苏卿染大怒:“疯子、你这个疯子!” 苏卿染挣不脱,终于咬牙抽刀,长刀从背心插进去。 鲜血喷出来。 嘉语痛得不得不松口,她抬起头,最后死死瞪住苏卿染,这样怨恨的目光,即便是苏卿染,也被骇得退了半步。 又哈哈大笑起来,死了,她已经死了,再怨恨又能怎样!死不瞑目是吧?苏卿染笑了一声,走过去踢了余温未散的尸体一脚,笑吟吟地说:“想知道为什么是吧,如今我可以告诉你了,因为……你。” “因为你。” 最后三个字落音,冰冷的空气像是颤了一颤,一颗星陨落……当然,并没有什么人在意。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2章 死而复生 嘉语醒来,在正始四年。 她听到了苏卿染的最后三个字,在灵魂将散未散的时候。 是因为她吗? 是因为她,父亲和哥哥才会轻身入宫、惨遭屠戮吗? 隔了十年的时光。宫车辘辘辗过金砖的声音又响在耳边,突如其来的尖叫声,嘚嘚马蹄,嘈嘈人声,一双血手攀住了车窗,绣帘被粗暴地扯下,恶魔一样的面孔跃入眼帘,狰狞的刀伤,血污满面,从额角一直划开到下巴。 她想要尖叫,她叫不出来。 恶鬼似乎在朝她微笑,至少是一个努力微笑的表情,试图安慰她的惊惶,但是没有能够成功,但是她终于看清楚他的面孔,或者说,是看明白他的口型,他说:“别怕是我。” ——是哥哥。 她的哥哥元昭熙,是洛阳,乃至大燕出名的美男子。这时候形如恶鬼,只来得及说最后一个字给她听:走! 走、快走!走得远远的,不要回头! 当时她就该有这种觉悟,但是她没有,她呆呆看着哥哥死在自己的面前,呆呆看着一地横流的血,横七竖八的尸体,有很多她熟悉却叫不上名字的面孔,还有……她的父亲。 一刀入腹,干脆,利落,果断。 最后是一个诧异的表情,也许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一个结果,明明前一刻还权倾天下,纵帝王不能掠其锋,下一刻,身死人手。 她昏过去,过去很久很久才醒过来。她从来没有想过,父兄的死亡会是因为自己。 然而—— 苏卿染没有必要骗她——再没有什么,比真相更能让她死不瞑目。 三个字。就像在她心口撒下一把火种,所有,恐惧,怨恨,痛苦,所有她以为早已死亡的情感,在瞬间都活转过来,明明荒芜之地,却灼灼迸出火光,熊熊燃烧,疼痛照亮她的灵魂,照亮灵魂里的恨意,也照亮这一生荒唐,到最后的不甘心,那也许是一个祈求,但更像一声质问。 然后她活转过来,回到十三岁的身躯里。那就仿佛是执念太深的鬼,能从九幽地狱里爬上来。 苏卿染说,是因为她。 是因为她做了什么,还是因为她没做什么? 她不知道。 帘影一动:“姑娘,宫姨娘来了。” 宫姨娘是她父亲的侧室,也是她的姨母。 她母亲过世之前,寡居的宫姨娘就在元家照顾她和昭熙。当时元景昊尚未发达,宫家也没那么多讲究,宫氏临死时候抓住妹妹的手和丈夫放在一起,虽然没有说破,意思已经很明白,是希望丈夫娶妹妹做继室。 宫氏一片慈母之心,把夫君和儿女托付给妹妹,但是后来……人永远无法预料到后来,无论是后来元景昊的飞黄腾达,还是背弃初盟。 “王妃找来这个严嬷嬷,到底什么居心,”宫姨娘坐在床沿上抹泪,“没见过这么折腾人的……” 燕国首都原在平城,高祖时候迁的洛阳。嘉语的祖父是当年留平城的宗室之一,所以嘉语兄妹都生在平城,后来元景昊外出闯荡,嘉语年岁尚小,元景昊怕继妻对女儿不好,只带走了长子。 一直到最近,太后寿辰,才让王妃把她们接来洛阳。到洛阳后,王妃就找了宫里严嬷嬷指导她礼仪进退,严嬷嬷就和她的姓一样严苛。嘉语自小娇养,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严嬷嬷让她行第二十次稽首礼的时候,她昏了过去。 当时怎么解决的? 宫姨娘替她打抱不平,王妃悄无声息撤走了严嬷嬷——自然是有人走漏了风声,至于是谁,完全不可考:王妃在始平王府主持中馈十余年,王府上下,哪个不是她的人。 之后她跟随继母和妹妹进宫……嘉语打住了回忆,苦涩地笑了笑,宫姨娘不是坏人,她只是……眼皮子浅了点。 “……三娘在听我说吗?”宫姨娘觉察到嘉语心不在焉。 嘉语平静地看着宫姨娘:“那姨娘打算怎么做?” “什么怎么做?”宫姨娘一头雾水。 嘉语一脸天真:“严嬷嬷教得不好,那姨娘能给我另请一个嬷嬷吗?” 宫姨娘张口结舌,她这辈子大概都没想过这个问题,她擅长抱怨,可不擅长解决抱怨,半晌,方才期期艾艾问:“咱们、咱们不能回平城吗?” “娘说的什么话。”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像是责备,更多娇嗔。 有人打起帘栊,进来一个十四岁的少女,素白罗衫,束腰画裙,这一步一步走来,仅是风姿,已足以醉人。 嘉语悄然收拢五指,指尖掐进掌心里,要这样,她才能用平常的声音喊出来:“袖表姐。” 贺兰袖娉婷走到床前,笑吟吟地说:“娘说的什么话,姨父的家在洛阳,表妹的家就在洛阳,平城虽好,到底不是家呀。” 洛阳的好,更准确地说,是王府的好,贺兰袖比宫姨娘体会更深。她想留在洛阳,也比嘉语更热切。 宫姨娘被女儿说得讷讷:“可是严嬷嬷……” “三娘又作怪了吧,”贺兰袖笑盈盈伸手来捏嘉语的脸,嘉语生硬地扭转头,贺兰袖的手顺下来,拍拍她的肩,“娘你看我身体这么弱都能够坚持,三娘怎么不能,她作怪哄你心疼呢。” 嘉语微垂了眼帘,眸子里诧异的颜色越染越深:她自小和表姐好,是真不记得表姐有过这样的言行。这是暗示她装昏偷懒,然后把过错归结于继母吗? 而宫姨娘已经全然不记得女儿抱怨过严嬷嬷凶蛮的话,抚着胸口叹说:“……那就好、那就好。” 贺兰袖察言观色,又问:“三娘还在怪王妃?” “我为什么要怪母亲”几个字到嘴边,嘉语一惊,忽然就记起来,当初的她该是这样应的:“都是她!我好端端在平城过我的日子,把我接来洛阳做什么,打量我爹不在好欺负是吧,还找了那么个凶死人的老虾蟆——” “老虾蟆”是贺兰袖给严嬷嬷取的外号。 少女的促狭与机灵,很容易得到同伴的追捧。 嘉语和贺兰袖一起学规矩,贺兰袖偷偷在她耳边说了这三个字,嘉语把眼一望,严嬷嬷那张比常人大、比常人厚的嘴正一张一合,可不就像虾蟆。当时就乐了。 接下来的课程,嘉语老盯着严嬷嬷的大嘴,与表姐挤眉弄眼,贺兰袖好定力,像是全无察觉,装得一本正经,嘉语忍不住偷笑,严嬷嬷说的什么,都没听进去,反复几次动作不到位,才引来严嬷嬷惩罚—— 那又是无意,还是有心? 嘉语心里摇头,口中只说:“表姐说什么呢,那和母亲有什么关系?” 这个回答显然在贺兰袖意料之外,贺兰袖微怔了怔,说:“严嬷嬷是王妃请来……” “母亲当然是为我好,才请来严嬷嬷,”嘉语不等她说完,截口就道,“我不专心,让严嬷嬷罚了,当然是我不对,我正要吩咐连翘帮我准备,去严嬷嬷那里赔礼呢。” 这话不仅贺兰袖,就是宫姨娘也大吃一惊,讪讪道:“三娘这是怪姨娘?” “姨娘又胡想了。”嘉语拉住宫姨娘的手撒娇。 宫姨娘虽然胆小,怯懦,无用,有私心,不会说话,也没有好好教过她人情世故,但那不是她的错。 当初是宫氏给了她们母女落脚之地。她对宫氏是真心感激,对嘉语兄妹也是真心疼爱,只是有些东西,她自己这辈子都没活明白,又如何教得了人? 后来……贺兰袖和萧阮勾搭上了,全不避人——那时候萧阮还在洛阳,还是燕朝的宋王,而始平王父子俱死,始平王府已经没了,贺兰袖就把母亲接去宋王府奉养。 满府的人都知道王妃不受宠,素日里就使唤不动,何况到这时候。她病得厉害,也无人为她延医,就只有宫姨娘隔三差五来看她,偷偷给她塞吃的用的,背着人给她买药,抹着眼泪说:“我对不住阿姐……” 那时候她强撑着坐起来,指着门歇斯底里地吼:“滚!” 药包散开来,散得一地都是药渣。 但是宫姨娘还一直来一直来……一直到萧阮叛国南归,天子要杀她,宫姨娘挡在她的面前,苦苦哀求:“你们放过她……” 要是个聪明人,就该求天子,拿话威胁他“你杀了她,就不怕有朝一日,宋王回来问你们索要他的发妻”,或者哀求也可以,哀求说“宋王不喜欢王妃,满府的人都知道,你们杀了她,不过是教宋王遂心如愿”。 可是宫姨娘不会,她没那么灵巧的心思,也没那么便给的口舌,她只会用自己臃肿的身体挡在她的面前,给那些人磕头,求他们放她走,至于她能走到哪里去,天下之大,还有没有她的安身之处,宫姨娘是不敢想,也想不到。 也没有人听她的哀求。 她扑上去抱住那些人的腿,转头对嘉语喊:“三娘快走!”嘉语没有动,她动不了,她眼睁睁看着又一刀,也许是几刀,十个手指断落,然后是手臂,手落在地上,然后人终于倒下去,以一个滑稽可笑的姿势倒下去,血慢慢地流到她脚边,到这时候,她才意识到,宫姨娘死了,宫姨娘为她死了。 嘉语目中涌出泪光:“我怎么会怪姨娘。要我说,让我们一直呆在平城,是阿爷想差了,平城虽然好,到底不是洛阳,我们要适应洛阳的日子,也许我们在洛阳,还要呆很久很久……比平城更久。” 她会好好在洛阳扎根,生长,她不会再让那些爱她的人惨死。 “三娘每次都这样,显见得就你们母女情深!”贺兰袖跺脚不依,“娘偏心,三娘哪里比我好,你就只心疼三娘!” “都心疼、都心疼!”宫姨娘很享受两个女儿的撒娇,一手搂住嘉语,一手把贺兰袖抱在怀中,“都是我的好孩子。” 嘉语偏过头,看见贺兰袖眼中一闪而没的光。 她说的是真心话。 这些话,在若干年后,她用了另外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语气重复。她说宫姨娘偏心,说凭什么她什么都有,明明她比她美貌,比她有才,比她聪明比她会揣摩人心审时度势,为什么她什么都有,她什么都没有,连她的母亲都更偏心她。 那也许是真的。 嘉语闭上眼睛,但是一切重来,一切会不一样。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3章 事有反常 “你们姑娘真这么说?”始平王妃的脸上非但没有喜色,反而微微蹙眉,嘉语什么性子她是知道的,严嬷嬷摆明了整她,她还能忍气吞声去赔礼? 事有反常即为妖。 连翘垂着手,恭恭敬敬地回答:“婢子不敢有瞒王妃。” 她是王妃指派给嘉语的大丫头,是去伺候,也是去看着的,毕竟嘉语年纪小,又长在穷乡僻壤——相对洛阳来说——不识的规矩多了,需要这么个人提点,可惜嘉语进府之后,防她和防贼也差不多。 连翘也是无可奈何。她原是王妃身边的二等丫头,上面压着几个大丫头,出头没指望,费了老大劲才得到这么个差,原是想着始平王嫡长女身边第一人,前途不可限量,哪里想根本近不了身。 近不了身也就罢了,这姑娘还是个扶不起的,进府不过半个月,就把王妃的耐心磨光了,连翘如今是懊悔都来不及,只得找机会往畅和堂多跑几趟腿,指望王妃看在她忠心的份上……却听王妃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严嬷嬷那里帮你们姑娘多说几句好话。” 连翘应一声“是”,碎步退了出去。 王妃瞧着连翘的影子拐过门槛,方才偏头问一直慢悠悠给她打扇的喜嬷嬷:“……嬷嬷怎么看?” 喜嬷嬷长了张团团脸,不笑的时候喜气,笑的时候更喜气:“恭喜王妃,三娘子这是懂事了。”——嘉语虽然是始平王的嫡长女,上头却还有两个堂姐,所以阖府上下呼她三娘子。 “懂事了?”王妃从鼻子里嗤笑一声:被罚了二十个稽首礼就懂事了?她可不敢信,“嬷嬷这打量我是戏台子上的昏君呢,尽拣我爱听的说。” 喜嬷嬷不慌不忙打着扇子:“王妃这就冤枉奴婢了,连翘那丫头都知道不敢欺瞒王妃,奴婢怎么敢?王妃再想想,三娘子虽然性子急了点,要说坏心眼,怕还真没有……”喜嬷嬷用扇子遮了嘴,压低声音,“要真有,就不会一进府就把上下得罪个底朝天了。” 王妃听她说得有趣,不由又笑一声:喜嬷嬷是人老成精,明明是要说三娘蠢笨没眼色,偏说她没坏心眼——没坏心眼还能把府里上下得罪个遍,要有坏心眼那还了得。 想到这里,王妃慢悠悠叹了口气:“她也不过就是仗着她爹罢了。” ——元景昊对这个长女的感情她是知道的。要换个人,她有一万种法子毁了她。可打鼠还怕伤着玉瓶儿呢,真要她出点什么事,景昊面前没法交代——所以就算真要出事,也得等景昊回来。 “王妃这话屈心。”喜嬷嬷又叫起了屈,“王爷对王妃,那是真没得说,王妃放眼瞧瞧这洛阳城里,哪个有您这样的福气?奴婢说句不怕天打雷劈的,就上头那位……怕还不如您自在呢。” “掌嘴!”王妃被喜嬷嬷这么一捧,忧心去了不少,连笑带骂,“我阿姐也是你编排得了的!” 话这么说,心里并不觉得喜嬷嬷说得不对。 始平王妃的姐姐是太后。 姚太后身为皇帝生母,享尽尊荣是没错,但要论日子舒心,还真未必比得过她。就更不用说洛阳城里那些上有公婆要服侍,中有妯娌小姑不能得罪,下面没准还有七个姨娘庶子要操心的贵妇人了……虽然也有个宫姨娘……宫姨娘算不得什么。 罢了,都看在那冤家的份上。 “行了还是给我打扇儿吧,”王妃制止了喜嬷嬷装模作样的掌嘴,转头吩咐芳梅,“去请三娘子过来。” “王妃不可!”喜嬷嬷听了这话,却是大惊失色,“三娘子毛毛躁躁的,要冲撞了王妃……那可怎么得了!” 王妃下意识按手在腹部。才两个月不到,还没有显怀。京里规矩,胎坐稳前不兴往外说,怕把孩子惊走了。又打仗是见血光的事儿,索性连始平王都瞒住了,府里知道的人就更少了。 喜嬷嬷见王妃犹豫,又添话说:“王妃莫嫌奴婢多嘴,三娘子当然是个不晓事的,可是宫姨娘……” 王妃听了“宫姨娘”三个字,反而笑了:“不碍事,芳梅你去吧。” 嘉语刚送走宫姨娘和贺兰袖,歪在床上在和婢子说话。 “三娘子在吗?”外间传来叩门声,婢子打起帘栊,嘉语起身,“芳梅姐姐怎么有空过来?” 芳梅很受宠若惊,要知道三娘子连王妃的面子都不大给,肯屈尊迎她……芳梅自觉担不起,忙着行礼:“王妃请三娘子过去。” 听到王妃请她过去,嘉语倒不意外。 前世王妃派了人来训斥,被她气走。这一次……自然是连翘去汇报过了,嘉语微微一笑。 嘉语再次去拜见她的继母,时隔十年。 嘉语年少的时候,继母姚氏是她生命里至为可恨的一个人,而如今,她在她的面前,已经能够心平气和地行礼,喊:“母亲。” ——眼前这个她曾经最恨的人,给她使过绊子,也曾见死不救,但是父兄死后,她给他们报了仇。 王妃也没料到继女一请就来,看芳梅的脸色,不像被刁难过,王妃与喜嬷嬷换了个眼神:这三娘,竟真乖巧得像变了个人。 一面提防,一面试探着说:“三娘学礼仪辛苦了。” 嘉语垂头,给一个大家闺秀的标准答案:“劳母亲挂记……三娘不觉得辛苦。” 王妃说:“坐。” 嘉语依言坐下。 王妃斟酌着字句与她说道:“把你从平城接来洛阳,是你父亲的意思……” 忽然一个翠色身影连滚带爬冲进来,口中直嚷嚷:“王妃、王妃不好了!” 喜嬷嬷大怒,上去就是一耳光:“胡说什么!” 这记耳光抽得颇为响亮,来人站立不住,陀螺一样转了个圈,嘉语这才看清楚,是嘉言身边的大丫头紫萍。 喜嬷嬷厉声喝问:“六娘子人呢?” 紫萍醒过神来,忙跪下磕头,哭着回话说:“我们姑娘被宝光寺扣下了。” 王妃身子一晃。 芳梅要上前来扶,被王妃眼神挡了回去。王妃定定神问:“阿言怎么到宝光寺去了,你慢慢说——看座。” 紫萍这时候哪里敢坐,被王妃镇着,也不敢哭出来。亏得她是王妃为女儿精心挑选的人才,惊慌之下还能口齿伶俐:“……长安县主去宝光寺礼佛,姑娘也跟了去,叫奴婢在们外头候着,后来人不见出来,奴婢和紫草琢磨着不对劲,买通底下送水的小尼,才知道是我家姑娘闯了禁地被扣留了……” ——正始帝登基之后,姚氏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父亲封了镇国公,弟弟娶了长安县主,长安县主就是始平王妃的弟媳。 王妃面无表情,左手抚住腹部,右手不自觉抓紧了扶栏:“长安县主和表姑娘们呢?” “也都扣下了。” “你是一个人回来的?” 紫萍点头:“是。奴婢和紫草商量,须得有人回来把事情报给王妃听,又想宝光寺敢扣留长安县主和我家姑娘,未必肯放我们走,所以奴婢假装出恭,从、从狗洞里钻出来的……” 怪不得这一身狼狈。 嘉语的目光掠过紫萍凌乱的头发和衣裳,脸上几处擦伤。猛听王妃说:“好了我知道了——三娘!”嘉语一惊,下意识应道:“母亲?” “这里没你的事了,回房去吧。” 嘉语犹豫了一下,照她从前的性子,这会儿早该回房,管他谁出了事,嘉言也好,王妃也罢,只要不劳动到她头上,她眉头都不会动一下,但是如今……嘉语眼望着王妃:“三娘有几句话想问紫萍。” 王妃颇为犹豫地看了她一眼。嘉语和嘉言不和,在始平王府不是秘密。王妃安排嘉言去镇国公府小住,也有她的缘故,所以王妃根本就不想她知道太多,更何况事关宝光寺。她年纪小,性子又莽撞急躁,万一不慎往外漏了一两句口风……这事儿就难善了了。 王妃有点懊悔不该这会儿把她叫来,又郁郁地想,谁知道阿言会出事呢……心里乱得揪成一团,面上还强撑出镇定:“你问。” 嘉语转向紫萍:“你是坐车回来的?” ——嘉语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记忆里没有这一桩。也许是她前世没在王妃跟前的缘故。嘉言和她水火不容,这样的事王妃自然不会让她知道。但是她去过宝光寺,知道宝光寺不近,紫萍要是走回来,只怕狼狈还不止于此。 果然,紫萍应道:“是。” 嘉语又问:“阿言是坐咱们家的车去的宝光寺,还是镇国公府的车?” “自然是镇国公府的车。” “那你上车之后,说的是回王府,还是回镇国公府?” 紫萍离开宝光寺,几乎一路逃亡,哪里想得到那么多,经嘉语提醒,才觉察有异:“都不是,奴婢、奴婢说的是回府。” 一问一答到这里,王妃也明白过来,扬声吩咐:“去,把镇国公府的车夫带进来!” “母亲不可!”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5章 借刀杀人 冰凉的刀刃就横在血管上,只要稍一用力,热血就会喷出来,死亡……谁说死过一次的人就不怕死? 紫萍和喜嬷嬷都没有出声,不用想也知道是出了意外。 嘉语也不敢转头去看说话的人,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在抖……只能指望那个瘦小少年的手不会抖……至少不要抖得太厉害,她心里这样祈祷,声音泄露了她的恐惧:“我、我是始平王的女儿。” “胡说!”那人道,“始平王只有一个女儿……难不成你们中有一个是冒充的?你、还是她?” “她是冒充的!”嘉言这时候已经被逼回了角落,又叫了起来。 嘉语在心里骂了一万次“蠢货”,只恨不能出口:她当然明白嘉言是已经知道之前不该叫破“王妃”的身份,指着如今否认,他们能放她走。可惜的是……如果不是始平王的女儿,人家凭什么留她的命? ——她不会以为镇国公府的那些奴婢和紫草,这时候还能活着吧。 “别、别杀我!”感觉到刀在脖子上紧了一紧,嘉语赶紧也叫起来,“她的脸……看她的脸……和我、我的脸!” 有目光在嘉语脸上转了一圈,又转去看嘉言。乍一看,这两个小娘子完全不像,但那就好像上天用了同样的材料,组合成了完全不同的两张脸,一个明艳,一个清秀,眼睛鼻子却实打实的相似。 嘉语从来没有这么庆幸过血缘的力量。 袖子里的手握紧,指甲掐进掌心,疼痛让她从最初的惊慌中渐渐定下来:他们的目标是王妃,他们没有杀嘉言,自然也不会杀你,不用怕。你见过刀,也见过血,你死过一次,没什么可怕的,她对自己说。 事情完全偏离了预料,从嘉言喝破她的身份开始。原以为对方能找上宝光寺,多半是世家子弟,以世家子弟的行事准则,人前留一线,日后还好相见,她凭借王妃的身份周旋,至少也能试探出对方的底牌。 却不料对方行迹近匪。王妃的身份可能还管用,始平王的女儿,对方是全然没放在眼里。 只能先脱身。嘉语顶着刀锋,按住满心恐惧解释:“我娘才是我爹的结发妻子,只是过世得早,如今那位就是个继室……不然你以为我怎么会被推出来送死的……” “元三娘你血口喷人!”嘉言哪里听得下去嘉语污蔑母亲。 “三娘子慎言。”长安县主也出言制止,虽然冷静得多,意思却是一样。 “都给我住嘴!”那人算是确定了这姐妹俩的身份,冷哼一声,“阿乐,看你办的好事!” 车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进的门,嘴里又叼上了狗尾巴草,抱着手靠在门背上,吊儿郎当扫了嘉语一眼。 都要说美人,那个小的才是美人,要说镇定……好吧这房间里哪个看起来都没她怕死,偏还穿得这么不伦不类。少年从鼻子里哼一声,却取笑持刀的瘦小少年:“猴子这辈子学不会怜香惜玉了。” 嘉语:…… 少年时候的周大将军竟然是这么个没皮没脸的家伙。虽然刀刃加颈,嘉语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要说男大十八变吗? 持刀少年瞥了车夫一眼,下颚一紧,没有说话。 说话的是旁边人:“阿乐!” “好了好了,”周乐毫不在意地息事宁人,“那有什么要紧,不就是抓错人了嘛,我再跑一趟就是了。” “再跑一趟?”嘉语抓住机会冷笑,“你就再跑十趟,王妃也不会跟你来。” 周乐被顶得“嘿”了一声,正要说话,却有人绕到嘉语面前,饶有兴致地问:“哦?” 三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却明明是个眉目清华、世家子弟的形容。嘉语在心里掂量他的身份。可恨她从前对洛阳城里人物知道得实在太少,知道的人里,一个都对不上。她心里转得飞快,却逼出一脸愤色:“她送我来死也就罢了,怎么舍得自己来死!” 中年男子掀眉:“你的意思,她女儿、她弟媳、侄女们都在这里,她不打算来救?” 嘉语冷笑:“没危险她当然来,她送我来不就为了探路吗?我要是好端端没缺胳膊没少腿地回去了,说明没危险,如今我回不去,你说她会不会这么傻?” 中年男子笑了:“你这是……想骗我放你回去?” 嘉语听到那个“骗”字,就知道伎俩被识破,心里一怯,犹自强撑:“能放我回去当然好,不过我估摸着,阁下目的没达到,也不会放了我……我就不明白,有什么事,非、非得王妃才能办到。” “自作聪明!”中年男子打量了嘉语一会儿,含笑摇头,“其实始平王的女儿么,留一个也够了,我猜……王妃也不会太在意。” 嘉语觉得刀尖又紧了一紧,脖子上像是被戳了个洞,火辣辣地疼。人不由自主往后仰,然后发现自己正被那个看似瘦小却力大无穷的少年挟着往外拖。登时就尖叫起来:“你要做什么……你你你……不要杀我!” 角落里嘉言倏地站起,被舅母拉住。 嘉语的尖叫已经变成哭喊:“凭什么是我……元景昊把我丢平城不闻不问也就算了,莫名其妙要我来洛阳受气也就算了,说得好好的只是叫我来接个人,凭什么、凭什么……” “救命、救命啊!” “放开她!”嘉言再看不下去,挣脱舅母冲了出去。这一下在所有人意料之外:不仅一干劫匪意外,嘉语也意外,意外到竟忘了继续哭喊——她全然记不得嘉言有为她出头的时候,在过去的十余年里。 周乐很快堵住了她。 嘉言左冲右突都过不去,一低头咬在周乐手腕上,周乐吃痛松手。嘉言直冲到嘉语面前,不及开口,又被拽住衣领拖了回去:“放开我!”嘉言挣扎着叫道,“放开我们!你杀了她,我父王不会放过你!” “始平王!”中年男子冷笑,“……到时候就不是他放不放过我,而是我放不放过他的问题了。” “不用你假惺惺!”嘉语从震惊中回过神,已经被拖到了门槛边上,她死死抓住门框,冲嘉言直嚷嚷,“要不是你……为什么不杀你……别、别杀我!你们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你觉得,”中年男子制止了猴子的动作,慢悠悠走到嘉语面前,托起她的下巴,“我会让你做什么呢?” “骗、骗王妃过来。”嘉语抽泣着回答。 ——命运是这样安排的,就算你有重活一次的机会,也未必能够掌控所有。 被周乐丢回角落的嘉言被长安县主和表姐妹拉手的拉手,抱腰的抱腰,死死按住,嘉言挣扎不脱,只得破口大骂,奈何她词汇量有限,骂来骂去不过是一句“贱婢!” 嘉语看中年男子,中年男子不可置否挑了挑眉。 嘉语胆子就大了起来,凑到嘉言面前,恶意满满地问:“我是你姐姐,我是贱婢,你是什么?” 嘉言一呆。 “风凉话好说,反正死的不是你,你是父王的女儿,我就不是了?为什么被推去死的是我不是你!元六娘,我不过是想活下去——我想活下去,难道你不想?”嘉语盯住嘉言的眼睛,嘉言眼睛里能喷出火来。 罢了,就知道指望不上她能听懂。 左脸一痛,挨了一巴掌。 ……这样也好。 嘉语捂着脸转向中年男子,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一大篇话:“王妃让我带两个人来,一个是这个臭丫头的丫头紫萍,一个是王妃身边得力的喜嬷嬷。紫萍和她主子一样蠢,肯定是跑不掉的,但是喜嬷嬷是机灵人,多半能找到机会回去报信。” “那依你的意思——” “喜嬷嬷我压不住,你扣住她,让紫萍跟我回去。”嘉语想了一会儿,又添道,“喜嬷嬷是王妃的心腹,你想要知道什么,只管问!” 中年男子没有传唤喜嬷嬷的意思,反问:“紫萍你压得住?” 嘉言恨到眼睛充血,长安县主母女也露出不忍听闻的神色,嘉语却是得意洋洋:“紫萍和这个臭丫头一起长大,再忠心不过,你只要和她说,只要她有半点不配合,就划花臭丫头的脸……她就会怕了。” “丫头,你这是借刀杀人哪。”中年人笑眯眯地说。 嘉语一扬头,半点羞愧的意思也没有:“你舍不得就算了。” “始平王倒生了个快意恩仇的好女儿。”中年人朗笑一声,对周乐说,“你跟她去,带上那个叫紫萍的丫头,要有不对……” 中年人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6章 职业拆台 嘉语几乎是瘫软在车厢里。摸摸脖子,出了血,血流得不多,可够疼。再摸到脸上,红肿还没有消退。 紫萍很快被送过来,一上车就缠着她问:“我们姑娘呢,三娘子,我们姑娘呢?” “我们这是去哪里?回王府吗?我们姑娘呢?” “喜嬷嬷……喜嬷嬷人呢?” “再问我就把你推下去!”嘉语恶声恶气地说。紫萍吃她一吓,倒是消停了。嘉语揉揉眉心,发现车还停着:“还不走?” “你不是说要划花那个臭丫头的脸吗?”周乐笑嘻嘻地说,“怎么不和这个臭丫头的丫头说呀?” 嘉语:……兄弟你是职业拆台的么? 紫萍原本就满腹心事,听到这话,眼泪刷的就下来了:“三娘子你把我推下去我也要说,王、王妃哪里对不住你,你、你、你……我们姑娘……” 周乐大仇得报,哈哈笑一声,一扬鞭,马飞快地跑了起来。 渐渐就离了宝光寺的范围。 嘉语不断掀起窗帘往外看,来时她就留意过,这里有一段相对僻静的路。 紫萍一直在喋喋不休,嘉语忍无可忍,威胁道:“你再哭我就真不救你们姑娘了!” 紫萍立刻就住了嘴,只用眼神控诉:我不哭难道你会救我们姑娘? 嘉语不理她,再看了一眼窗外,扶住车壁,摇摇晃晃站起来。 “你可别打什么坏主意,就算你真对那个臭丫头的命无所谓,你们两个也不是我的对手。”周乐头也不回地说。 这敏锐的观察力是天生的吧,嘉语盯住少年瘦削的背影,不知道他从哪里看出她对嘉言在意。幸而人都有软肋。嘉语扶住车壁,摇摇晃晃走到车门处,低声问:“贺六浑,你阿姐又病了吗?” “贺六浑”是鲜卑语,周乐的小名。 就仿佛只眨了一下眼睛,飞驰中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少年的面孔忽然就近在咫尺,深黑色的眼眸凶狠地盯住她:“你说什么?” “我说,”嘉语重复,“贺六浑,你阿姐又病了吗?”重音咬在“阿姐”两个字上。 “谁告诉你的?”少年的眼睛冷如冰雪。 “渤海周家的子弟,竟然沦落到鸡鸣狗盗……真是没落了。”嘉语再叹息一声,喉头一紧,已经被死死卡住:“谁告诉你的?” 紫萍吓得呆住,连“三娘子”都喊不出来。 嘉语睁大眼睛,与周乐对峙。他猜不到,他就是再聪明百倍,也绝对猜不到……是他自己告诉她的。当然那是很多年以后了,很多很多年以后,冬夜,有火炉,醇酒,风从营帐外头过去,呼呼地响。 白雪茫茫。 在父兄死后,在整个世界都颠覆之后,她也不是没有过片刻的安稳与欢喜。 而如今的周乐,只能在半晌犹疑之后,给出一个相对可能性比较大的答案:“……始平王?” 手底不知不觉就松了:他不是没听过始平王的名声。 如果始平王知道他是谁,那意味着始平王多半也知道了他们这次的目的,那也意味着,他这一头撞过去,等候的是始平王张好的网……明明之前已经打听过,始平王在千里之外。但是谁又敢保证,始平王不会轻骑归来? “放心,我父王还没有回京。”嘉语知道这瞒不过去,自然不拿这个说事。正要往下套问他们此行目的,忽听得马蹄声,心里一跳,抓住周乐的衣袖低声道:“其他人我不管,我妹子要有个三长两短,就算你们真成了事,你信不信,尉家还是逃不掉一个灭门?” 周乐的姐夫姓尉。 渤海周家是士族没有错,但是周乐的祖父犯法,流放边镇。周乐生下来没了母亲,父亲浪荡儿,哪里肯养儿子,直接丢给女儿,周乐是姐姐、姐夫养大的。 这边话音才落,马蹄声已经到了耳边,有人在外间问:“阿乐,停这里做什么?” “这个丫头,”少年抬起头,已经换了表情,“说她的丫头吵,问我要点东西堵她的嘴——你们怎么来了?”说着从袖子里摸了团乱麻出来,塞住紫萍的嘴。 外间人道:“那边交给猴子了。” 这声音耳熟,嘉语仔细一想,可不正是那个中年男子? 四骑一车,暮色沉默着往始平王府赶。嘉语掀起窗帘偷看几次,几个人都是侍卫装扮。天色越来越黑了,模样也看不清楚。身手自然是矫健的。 平添的变数,给她脸上更增几重阴影。 四个人,加上周乐……没准是五个。虽然他方才为她掩饰,但是那说明不了什么。她知道他最终会长成一个连她父亲都忌惮的人,虽然如今还年少,视野和城府远不及后来,但也绝不个容易被摆布的。 按时间算,如今他会给人卖命,该还是因为姐姐病重,家无隔夜之粮。 如果没有别的原因是最好,但是以周乐的性子,嘉语怕的就是……还有她不知道的原因。会是什么原因呢?有什么,是她这个始平王的嫡长女比不过王妃的?嘉语把头抵在车壁上,默默地想。 王府很快就到了,紫萍噙着眼泪服侍嘉语下车。 侍卫统领边时晨领人迎上来:“三娘子回府了?” 嘉语抬头,王府檐下的灯和影,晃晃荡荡地打在人的脸上。这几个人,不知道能不能够拿下身后四个。 前世今生加起来,她和边统领不过打了回照面,就算她暗示,边时晨也未必能懂,就算能懂,也未必能在身后四人……也许是五人之前抢下她和紫萍的命。要不要赌一把?嘉语犹豫。 这犹豫间,忽听到王妃的声音:“三娘!” 嘉语心里轰然一声:“完了!” 张口要阻止“别过来!”,两条人影已经越过了她,也越过边时晨,到王妃面前,于是嘉语冲口而出的话,就顺势变成了:“抓住她、她就是王妃!”不用她这句话,两个侍卫装扮的汉子也已经把刀架到了王妃脖子上。 这变故突发,莫说王妃,就是边时晨也懵了。王妃叫他今儿警醒些,才特意带了人在府外候着,心里并不太以为然,毕竟洛阳城里,敢来始平王府闹事,除非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就算是防,也是防着外人,哪里会防自家姑娘。 中年男子也没料到竟然这样轻易得手,眼睛往四下里一看,所有人都还在无所适从中。 嘉语笑吟吟上前:“刀剑无眼,母亲可千万莫要妄动!” 王妃咬牙。她不是没想过她带不回人,或者只回来喜嬷嬷,但是没想过……嘉言毕竟是她的心肝儿,心肝儿被人扣留,叫她不去担忧,安安生生坐内宅等结果,那和剜心有什么区别;也怕嘉语此去会出事。 如果回来的是喜嬷嬷,她自然不会现身,可是回来的是嘉语…… 这个狼崽子! 又听嘉语从容交代:“母亲叫他们把兵器都放下吧,大门口的,莫要动刀动枪,伤了和气。” 他们自然是指的侍卫。 王妃看了看嘉语,虽然声音有些沙哑,还是很清晰地下了命令:“放下兵器。” 边时晨张张嘴,最后也没有发声:王妃是主子,难道三娘子就不是了?上头主子掐架,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能怎么办? 就听得“哐当”、“哐当”一阵乱响,左右比他还先抛了刀枪剑戟。 嘉语回头瞅周乐:“还不是去把人绑了!” 居然使唤起他来了! 周乐心里一阵猛兽咆哮。拿住王妃的其中一个“侍卫”正是先前宝光寺里的中年男子,微不可觉点了点头,周乐便也不多话,果然扯了绳子去绑边时晨和他的手下。中年男子却押着王妃往马车走。 嘉语却拦住他们:“我有个建议,两位要不要听听?” 中年男子微抬了眼皮,王妃一口啐在她脸上:“贱婢!” 嘉语慢慢擦掉脸上的唾沫,露出一种十分奇怪的表情,她说:“……我猜,阁下要的东西,母亲未必会随身携带。” 中年男子没有表情。 周乐适时开口:“既然人已经拿下,不妨进去慢慢说话……”他凑近中年男子,耳语几句,中年男子又点了点头,两个人架住王妃,往王府里头去。 有王妃开路,自然一路顺畅。 畅和堂闭了门,嬷嬷,婢子,侍卫,一个一个都被绑了粽子。到嘉语的时候,周乐一龇牙,绑得格外结实。 嘉语:……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7章 尽职刁难 只点了一盏灯,王妃青白着面孔,只管咬紧牙关,一个字不吐。 “……所以,诸位是想要母亲带你们进宫?”突然插嘴的,自然是嘉语。 果然这一桩,是王妃能,而她不能。 嘉语眼珠子转了转:“我虽然没去过皇宫,不过想来皇宫里戒备森严,应该是远胜我们府里。” “不用你操心!”假侍卫周安冷冷地说,“我周家——” 周乐不咸不淡看了他一眼。周安意识到自己失言,却不服气:“说了又怎样!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她知道什么!” 她知道的当然不多,嘉语在心里腹诽,不过世宗的皇后姓周,她还是知道的。 姚太后生下了世宗唯一的儿子是没有错,但是周皇后才是世宗心尖子上的人。世宗死后,周皇后就销声匿迹了,要不是机缘巧合,嘉语恐怕也是真不知道——周皇后去了哪里? 呼之欲出的答案:宝光寺。 宝光寺是世宗所建。 周皇后宠冠后宫十余年,周家满门公卿,世宗驾崩的时候周父正奉命征蜀,被一纸诏书召回,进了宫,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抄家,灭族。周家在朝堂上的势力被瓜分殆尽,但是在后宫,也许还真有残余也不一定。 毕竟在皇帝登基之前,姚太后不过小小充华,九嫔之一,地位之低,能笼络到的人手可想而知。 如果周家在宫里有内应…… 如果周家人成功混入宫里…… 弑君不可能,弑杀太后难度就小多了。 杀了姚太后,以皇帝年岁尚小不能亲政为由迎周皇后回宫……只要周皇后回了宫,皇帝就没有机会了,一个“孝”字能把他压死;等合适的时机,废掉也不是难事;再在宗室里找个年幼听话的傀儡,周家,就能复起了! 嘉语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周乐,她知道周乐为什么给他们卖命了——他也姓周。 只不过……高丽周,和渤海周,可不是一个周:周皇后出身高丽,世宗为了抬举周家,让两家联了宗——那也是后来周乐与她说过的。 王妃脸色苍白。嘉语能知道的东西,她知道得更清楚,嘉语不知道的,她也知道。一旦她真顺从带他们进了宫,那就是个“死”字,他们绝不会放过她,当然也绝不会放过她的姐姐和女儿。再果断的人,在生死面前,也难免犹豫。 忽听得嘉语“噗嗤”一笑:“要我说,何必呢,进宫多危险呐,要能哄得太后娘娘出宫,那就省事多了。” 王妃额上青筋都暴出来了:“三娘你——” 嘉语瞟她一眼,轻轻巧巧地说:“我姨母姓宫。”言下之意,太后是嘉言的姨母,可不是她的姨母,她和姓姚的没什么关系,不愿意遭此无妄之灾。 中年男子之前见过嘉语姐妹交锋,知道始平王府人事虽然简单,内讧却一点也不少。掂量一下嘉语的话,开口问:“三娘子的意思,是有办法引太后出宫?” 嘉语胸有成竹:“太后与母亲亲厚,如果母亲急病,太后没准会出宫探望呢?” “笑话!”周乐不失时机地反对,“这都什么时辰了!莫说始平王妃,就是太后亲娘病了,太后也不会在这个时辰出宫吧……又不是天不亮了。” 中年男子微微颔首:果然是个小丫头啊,什么都不懂。 嘉言却道:“那我怎么知道——母亲神智不清楚,说要见太后,我不过奉命行事。太后要来也就罢了,要是不来,见不到母亲最后一面,可不能怨我。” “那就更奇怪了,”周乐尽职尽责地刁难,“王妃又不是自己没女儿,怎么叫你去请太后?太后可认得你是谁?” “正因为我不是王妃亲生的呀!”嘉语道,“我不是亲生的才我去请,阿言是亲生的,自然要服侍在侧,不然万一母亲咽了气,不是最后一眼都看不到?太后不认得我是谁有什么关系,太后还能不认得我这张脸?” 周乐被顶得噎了一下,觑见中年男子意动,赶紧抛出最后一个问题:“那要是太后问你,王妃得什么病,你怎么说?” “我不知道啊。”嘉语越发理直气壮,“我又不是大夫,我怎么知道母亲得了什么病!我年纪小,没经过事,又才进府,父王也不在,母亲这一倒,府里上下六神无主,我都慌得不知道怎么办好了,哪里还有心思去打听是什么病!” 周乐:…… 之先他怎么会觉得,这丫头是所有人里最怕死的一个! “元三娘!”王妃忍无可忍,“太后出了事,你能落得什么好!” “我也不知道能落得什么好,”嘉语眨巴了一下眼睛,“不过好像也没什么不好。我没娘,我阿爷成天不在家,在家也不管事,母亲和妹妹仗着太后,一个推我去死,一个甩我耳光,我猜,要是没了太后,没准我日子能好过一点。” 这样天真的理由,配上这样天真的一张脸,周乐心里实在同情了王妃片刻。 中年男子沉吟,镇国公府的女眷也不可能扣留太久,再久,镇国公府该起疑心了。王妃如今是摆明了油盐不进,倒是这个丫头,和继母、妹妹不和……她说的也没有错,元家宗室,就算没了姚太后,始平王手里有兵,又怕过谁来?王妃有个不好,对她只有好。 他沉默的这片刻,嘉语像熬过了一万年。 幸而,中年男子终于发了话:“阿兰你陪她去。” 黯淡的光影里仿佛有什么动了一下,嘉语没听到呼吸,只是脚边多了一条影子,淡得像一抹轻烟。 “没有母亲的腰牌,我也进不了宫。”嘉语提醒中年男子,“喜嬷嬷应该和你说过,母亲的东西,一向都是芳桂姐姐收着。” 腰牌很快到手——没人敢不把王妃的命当一回事。 森森的寒意割裂光与影,腕上一松,麻绳落地。 中年男子当着嘉语交给周兰、周安一人一枚火流星,吩咐:“有不对就放火流星,这头王妃是死定了。阿乐,你回宝光寺,看到信号,寺里的人也宰个干净——周安,你送三娘子进宫。” “三娘!”王妃看着正活动手腕的嘉语,几乎是绝望地喊了一句。 “母亲放心,”嘉语笑语盈盈,“我会把太后娘娘请来的。” “笃”、“笃”、“笃”! 突如其来的叩门声,畅和堂里人人都是一惊,连烛火都摇曳得岌岌可危。中年男子看了周兰一眼,周兰的匕首抵在嘉语腰后:“应话!” 嘉语扬声问:“谁呀?” “三娘?”贺兰袖的声音。 “这么晚了,表姐有什么事?”不等周兰吩咐,嘉语自然而然就问。 贺兰袖心里纳闷,嘉语和王妃不和,王妃也懒得见她,索性免了她晨昏定省,就更加不来畅和堂了,怎么今晚竟在? 又想起白日里的不同寻常,心中疑云更甚。口中却只道:“我过来给王妃请安。” 嘉语心道我还真不知道我这个好表姐,竟每日按时给王妃晨昏定省呢。忽的心里一动,贺兰袖也是个聪明人…… 腰后一紧,嘉语赶紧说道:“表姐回去吧,母亲今儿头疼,已经睡下了。” “头疼?”贺兰袖声音里充满了忧虑,“要紧吗?” “不要紧。”嘉语也知道这句话是在冒险,可是这个险,她不能不冒:之前没有料到王妃会出门探看,被一举拿下,只威胁周乐保住嘉言的命。周乐这样滑头,没准就真只保住嘉言了——要知道他方才给她上绑,可丝毫都没作假。紫萍手里有她塞的小锉刀是没错,但是紫萍能成什么事,她真不敢赌——千怪万怪,怪王妃关心则乱。嘉语暗叹一声,说道,“我给母亲点了安神香,就我去你屋里我常点的那种……” 腰后又是一紧:“少废话!” 嘉语心道要是这会儿贺兰袖反问一句“什么我屋里你常点的”,她就是死路一条……好在贺兰袖果然是个极聪明的人,听到话只应一声:“那就好……王妃好好休息,我回房了。”脚步轻快,不紧不慢走远了。 嘉语手心里攥着的汗,到这时候才凉下来。她用香不挑剔,份例给什么用什么;去贺兰屋里也少,往常都是贺兰过来她房里——她房间大,摆设也奢华。 中年男子看她一眼:“去吧。” 嘉语领路,周兰亦步亦趋,后面跟着周乐周安。周乐要回宝光寺,嘉语猛走几步,拽住他的袖,身后紧贴着周兰的匕首与喝问:“做什么?”嘉语也不管,兀自说道:“帮我多抽那臭丫头几下,回头我赏你高丽美人。” “高丽”两个字说得又快又含混。 周乐微垂了眼皮在暗影里,脸上也看不出是喜是怒,浓密的睫就压在眼珠子上,一重一重的光影,不知怎地竟生出三分秾丽的颜色,他说:“好。”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8章 王妃急病 车里没有点灯,周兰的呼吸浅得近乎于无。就好像黑压压的车厢里就只有嘉语一个人,不,一个鬼。 甩鞭子的声音,马蹄得得得的声音,车轮辘辘地转动。 始平王妃的腰牌果然管用,宫城侍卫问过嘉语的身份就放了行。 巍峨的宫殿潜伏在巨大的阴影里,草木葳蕤,初夏特有的香,纺织娘在很远的地方一声一声地唱,脚步都轻得近乎于无。 归来池苑皆依旧。 “七年了。”如果不是数字对不上,嘉语几乎以为是自己。转眸,暗色里周兰的娟秀的轮廓。莫非是当初周皇后身边的人?一念未了,就听周兰淡淡地说:“再没人比我对这宫里更熟了……三娘子,你可莫要打错了主意。” 果然……么。嘉语假假瑟缩了一下:“你要杀我吗?” 周兰笑一笑,寒光在黑暗里一闪而没。再没有光,也没有回答。嘉语自言自语自我安慰:“我阿爷还没回来呢。” 始平王握有兵权,就算周皇后如愿回宫,也还有大批的权贵和宗室需要弹压。这是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如果周皇后不想再次被赶回宝光寺的话。王妃也就罢了,她可是始平王的亲骨肉。 周兰自然明白嘉语的暗示,哂然一声,并不答话。 又进一重门,验过腰牌,周安留在外面,嘉语与周兰下车,被领往德阳殿。 与此同时,始平王府,畅和堂。 外头突然传来一声惨叫。 中年男子看了两个手下一眼,正踌躇使哪个出去探看,紫萍忽然挣脱束缚要逃,被当头一刀砍倒……血腥的气息很快弥漫开来。 压在王妃颈上的刀紧了一紧。 再没人敢动,也没人敢出声。也没人注意到,在这一切发生的时候,小小一支竹管,悄无声息捅破了润湿的窗纸。 中年男子又侧耳听了片刻,吩咐手下:“出去看看。” 有人领命而去。 嘉语从前见太后的次数不多,但是对太后也有所耳闻。 在世宗后宫,姚充华并不出众,之所以能够脱颖而出,为世宗生下唯一的子嗣,完全是因为燕朝有项古怪的制度:凡是生下太子的女人,都会被处死,以免储君母族坐大。于是宫妃皆愿生女,不生男。 世宗年近三十,膝下尤虚,未免心中忧虑,有日经过花园,听见有人许愿,说“愿生储君”,世宗心中奇怪,召了人来见,问起缘故,姚充华当时回答说:“当以国事为重,岂吝妾身微命。”姚充华因此得孕。 更幸运的是,世宗也认识到人皆惜命,再坚持子贵母死,无嗣的难题不仅仅出现在他身上,他的儿子、孙子……世世代代都要面对失母之痛和无子之苦。于是悍然废除了这个制度。那是十四年前。姚充华生子之后不过五年,世宗就驾崩了。 “你是——”姚太后听说甥女半夜求见,匆匆赶来,却是个陌生少女,身量比嘉言略高,眉目秀致,却是不如嘉言美貌。 嘉语行礼答道:“臣行三。” 元……三娘?太后仔细审视她的眉目,已经反应过来,是嘉言那个养在平城的姐姐,气度还过得去,太后在心里微微点头,问:“你深夜进宫,可是府里出了什么事?” “回太后的话,是母亲让我进宫。” “你母亲——” “母亲急病。” 太后变了脸色,“盼娘她怎么了,得了什么病,传御医了吗?阿言呢?你……你母亲病了,你怎么不在一旁服侍?来人,传、传王太医!” 又转头再问:“你母亲病了,你怎么不在府中服侍?” “回太后,阿言在呢,”嘉语说,“母亲命我进宫。” “进宫……”太后像是到这时候才记起她之前的话,赶紧又问,“盼娘叫你进宫做什么?” “母亲叫我进宫请太后。” “请我?”太后愕然,连“哀家”都忘了自称。 “母亲说要见太后。” 太后果然犹豫:“这时辰,盼娘说要见我?盼娘到底生了什么病?你、你先给我说说?” 周兰在嘉语身后,微抬了抬眼皮,袖中五指一紧,指尖一抹刀光。 就听得嘉语不紧不慢地说:“是。今儿酉时,母亲忽然喊腹痛,芳梅姐姐来请我的时候,母亲已经痛得昏了过去。太后知道的,臣父兄出征在外,府中除臣女姐妹之外,再无主事之人。臣女常年在平城,来洛阳不足两月,对府里人事也是一无所知,只能阿言做主,拿了帖子去太医院请人,刘太医看过母亲之后,给母亲扎了针,母亲醒来,把臣女姐妹叫到榻前,吩咐臣女来请太后。” 嘉语说得谨慎,一个出格的字都没有,周兰心下稍松,也许这个始平王府的三娘子,并没有她想的那么狡猾。 太后沉吟了片刻:“盼娘,唉,盼娘……这时辰宫门都落锁了,哀家……” “臣女也以为,时辰已晚。”嘉语这话,周兰手一紧。 “哦?” 却是欲擒故纵:“但是母亲坚持要臣女进宫……” 周兰这会儿才算是真放了心。 太后深吸了一口气,始平王妃是她的妹妹,性子她再清楚不过,最是要强,要不是、要不是……是绝不会让继女进宫求助的。只怕……太后心里乱成一团,王太医又迟迟不到,太后脸色都白了。 忽听嘉语又道:“刘太医也赞成……臣女来请太后,刘太医说这病来得太急,怕有个万一……” “太急?”太后心里一动:“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约是酉时。” “酉时……”太后沉吟,忽然端正了姿态,“今儿晚上,你母亲吃了什么,做了什么,见过什么人,你可知道?” 嘉语做出努力回忆的神色,半晌,却只能遗憾地回答:“臣女所居的四宜居距畅和堂甚远,臣女不清楚母亲吃了什么,做了什么,见过什么人……只恍惚听说,母亲今儿晚上吃了一碗樱桃。” 正樱桃上市的季节,贵人吃樱桃是风气,周兰没有听出破绽,太后心里却大起了疑云:她妹子不吃樱桃,一口都不吃。知道这点的人不多,难道妹妹这个进门不到两个月的继女竟然知道?还是说—— 姚太后终究上位多年,城府虽然不深,也不是没有。这时候心里转过无数念头,面上半点颜色都不露,反而逼问了一句:“樱桃哪里送进来的?” 只这一句,嘉语被“吓”得面无人色,扑通跪倒在地:“这、这……臣女都不知道了。” 周兰也跪下磕头:“我们姑娘来洛阳不到两个月,又足不出户,连府里多大都没摸清楚,如何能知道王妃吃穿用度,都来自哪里、经谁之手?”几句话,巧妙地把王妃的追问,转化成王妃与嘉语之间的矛盾,暗示太后再问下去,就是在为妹妹打抱不平,有意刁难了。 太后不说话,微垂了眼帘,余光打量跪在地上的两个人,在她的角度,只能够看到周兰乌压压的发髻,嘉语五指抓住袖口,露出雪白的袖口内衬。 内衬上一抹红。 太后眼皮一跳,有人来报:“王太医到了。” 太后不疾不徐吩咐:“始平王妃病了,烦太医随我走一趟。” 王显应道:“是,太后。” “难为三娘了。”太后这样说,却没有叫嘉语和周兰起来,反是说道:“始平王征战在外,哀家担心王妃病情,前去探望,一切从简,就不要动用仪仗和羽林卫了……琥珀,你准备一下,我们这就走。” “走”字才落音,随侍在太后身侧低眉垂目的琥珀猛地暴起,朝周兰袭去。 变起突然,周兰也始料未及。 但是周兰何许人,在皇宫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生活过十多年,又是周家悉心培养。当时就在抓人为质和逃跑之间果断选择了前者:这深宫大内,手里没有人质,是无论如何都跑不掉的。最好的人质当然是太后,其次始平王府的这个死丫头。但是太后已经觉察到她有问题,就绝不会给她留下机会。 这些权衡说起来林林总总一大篇,但在周兰心里,就只是一闪念,手臂一长,雪亮一片刀光就往嘉语削去。 嘉语一直留心,这边袖风才起,顺势就伏到了地上,毫厘之差,刀光贴着头皮冰凉凉过去;才要松一口气,刀光一折,又到面前,嘉语心道不好,就听得“叮”地极细一声,刀光脱手,一溜儿血珠子弹落在金砖地上。 周兰丢了刀,纵身又往嘉语扑,眼前已经多了一个琥珀。 双方缠斗起来。 嘉语自然不可能细察这其间种种。她前后两辈子都没见过几次近身搏斗,以她的眼力,也看不清楚几招几式,谁占上风。但是她和周兰一样,对眼前形势有个基本的判断:这是皇宫,是太后的地盘,太后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双拳难敌四手。没有人质,周兰是无论如何都跑不掉的……所以要防备的,不是她跑掉。 嘉语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越打越远的两个身影,大叫一声:“别让她出门!”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9章 凤袍加身 琥珀虽然不明白嘉语为什么这么说,却遵言移封住了周兰的出逃之路。 到这时候周兰哪里还不知道嘉语搞的鬼。困在这大殿之内,就算她放出火流星,也飞不出去。她一死,外头周安肯定逃不过,然后是周皇后……周家所有的人……周家所有的希望。蛰伏七年,竟然毁在这么一个平平常常的小姑娘手里。 周兰平生,还从来没有这么恨过。也不往外冲,拼着右肩挨上一掌,飘飘就往嘉语袭来。 嘉语这时候还瘫坐在地上,惊魂未定,她半分功夫也无,只能眼睁睁看着周兰形如鬼魅欺近,笼住她的天灵盖—— 她要她死,她死之前,要拖她垫背……难道她得天之幸重生一次,就此告终? 不! 嘉语眼前一黑,几乎是拼尽了全力尖叫……良久,嘉语感觉到有人扶起她,有人走近,有人搂住她说:“好孩子……” 嘉语战战睁开眼睛,周兰就倒在她的足尖,咫尺之地,眼睛还圆睁着,嘴角蜿蜒,鲜红一行血。已经死了,虽然不知道是谁动的手,虽然死不瞑目,但也还是死了。 嘉语也不知道是该狂喜还是大哭,更多茫然。这是她重生的第一日,这一日的变故,抵得上常人半生。她费尽心机,装疯卖傻,不过是在赌,赌命——既然是赌,就有赢面有输面,她这算是——赢了吗? 赢了,两个字在嘉语舌尖战战。 “好孩子,”太后的声音,“吓坏了吧?” 嘉语慢慢移过目光,聚焦在太后的脸上,摇头:“臣女……” 两个字,哽咽住。 太后亲昵地拍拍她的后背。侍婢赤珠插嘴问:“三娘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嘉语也知道时间不多,赶紧捡要紧的说了,宝光寺,被扣留的嘉言和长安县主母女,始平王府的变故,以及殿外的周安。 “他手里有火流星。”嘉语强调,“一定要阻止他……” “放心,就都交给姨母吧。”太后不自称“哀家”,而称“姨母”,亲近之意昭然,“难为你了。”又吩咐人带她下去包扎伤口。 极淡极淡的香,弥漫了整个畅和堂。 中年男子觉察不对,但具体哪里不对,却也说不上来,双目炯炯地扫过畅和堂中,至少在举止上,所有人都还安分——不得不安分。中年男子吩咐:“阿立,你出去看看。” 周立应声,才走了步,腿脚一软,栽倒在门槛前。 中年男子脸上变色。 又听得“哐当”!刀落地的声音。是威胁王妃性命的刀。到这会儿,不用谁言语,都知道出了变故。始平王府中人人面露喜色。中年男子反应极快,往前一步,手虚虚掐在王妃脖子上,喝道:“什么人!” “……我。”一个犹犹豫豫的声音。 有人手脚并用从窗口爬进来,也许不大熟练的缘故,落地时候“咚”地一响! 这响声几乎是敲在所有人心上,无论边时晨,紫萍,还是王妃,都有种不太妙的感觉,定睛看时,摔在地上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素白罗衫,束腰画裙,厚纱浸过水,蒙住口鼻。正是贺兰袖。 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中年男子松了口气,虽然迷香让他震惊和恼怒,但是面对一个小姑娘,总好过面对始平王,或者始平王手下的精兵强将……一念未了,就听得贺兰袖尖叫:“别动王妃!” 尖叫声中,众人眼前一花,那少女低头直撞过来。 中年男子不防,竟被她一头撞倒。贺兰袖再抖抖索索从地上爬起来,秀丽的面孔上显而易见的慌乱和凛然的决心:“你、你是谁?” 中年男子手脚酸软,心里暗道糟糕。却笑道:“这深更半夜,在王妃房中,你说我是什么人。”言下之意,他是王妃的入幕之宾。 这话极是恶毒,王府中侍婢已经纷纷地怒骂出声。 王妃更是气得昏头胀脑。 贺兰袖虽然不清楚来龙去脉,也知道这人是在胡说。 她心思极是机敏,却想道:虽然是胡说,他半夜三更在王妃房里却是事实。他必死的也就罢了,回头王妃想到此事,多少在心里横一根刺,要是哪个在外头露了口风,只怕此中人少不得……少不得会被灭口。 中年男子正是要她这样想,一笑又道:“……你可不是始平王的女儿。”如果是始平王的女儿,始平王妃多少会有些忌惮。 可惜她不是。 “我姓周。”中年男子的声音在淡淡的迷香里,忽然生出三分魅惑,“小娘子年纪小,该是没有听说过;我周家在洛阳,也消失了好些年了;不过你要知道,姚充华眼下再威风,也不过就是个充华,我姐姐周皇后,可还在世哪。” 贺兰袖听见自己的心咚咚咚地跳了起来:周皇后意味着什么,她知道。 “小娘子这等容色,何必屈居始平王府,始平王府给你多少好处,也抵不了寄人篱下的苦,”中年男子柔声道,“只要和我合作,不,你只要解了我的毒,我允你……母仪天下。” 所有人的心,一点一点提上来。 贺兰在府里,没少被说拖油瓶。虽然没有作践,但或多或少,都不客气过。而这个男子的许诺,又这样……让人动心。贺兰袖不过是个小姑娘,哪里抵抗得了这样的诱惑?便是王妃,也只能嘶声道:“阿袖你莫信他!” 却听贺兰袖问:“你也是这样和三娘说的吗?” “什么?”中年男子愕然。 “三娘年纪小,才会被你这些鬼话诓过去。可你骗不了我!你先污蔑王妃,如今又污蔑周皇后,你当我听不出来吗,你什么身份,敢对圣上指手画脚!”贺兰袖声音糯软,这几句话却是掷地有如金石。她缓缓站起,捡起地上的刀,一步一步捱到王妃身边,挥刀割断绳索,关切地问:“王妃……可还好?” 饶是以王妃的镇定,也忍不住泪盈于睫,哽咽道:“我、我很好。”她担惊受怕了整日,又中了迷香,这会儿虽然还说得出话,却动不了。 贺兰袖又割断捆绑边时晨的绳子,泼一杯水上去。边时晨恢复了行动能力,首先就冲到中年男子面前,正正反反给了十几二十个耳光,又一阵拳打脚踢,然后把人绑起来。 贺兰袖这才去开门开窗,畅和堂里迷香被风一吹,渐渐就散了个干净。 紫萍失血过多昏迷,被带下去救治。 边时晨向王妃请罪,王妃这会儿有气无力,只摆手叫他们先下去。又担心宫里,又担心宝光寺的女儿,千头万绪,缓了好一会儿才有心思问贺兰袖:“好孩子,你、你怎么发现的这边出了事?” 贺兰袖扑通跪下。 王妃大惊:“你、你这是做什么?” 贺兰袖伏地磕了三个响头,方才呜咽道:“阿袖想求王妃……阿袖有个不情之请想求王妃……” “你这孩子,”见她这等形容,王妃心里也多少有些明白,说道,“有什么话,起来再说。” 贺兰袖哪里肯起,只仰着头,秀美的面容上两行眼泪潸然:“我今儿白天就瞧着三娘不对劲……三娘素来心气高,从没人敢给她委屈受的,今儿严嬷嬷……我知道严嬷嬷是为我们好,但是三娘……三娘大概是咽不下这口气……三娘大概是被迷了心,我想求王妃……” 始平王妃沉默,良久,方才道:“你先起来吧。” 贺兰袖不太情愿地起了身。始平王妃慢慢地说:“你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我知道,但是三娘她……” 忽然边时晨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王妃,宫里来人了。” 不会是太后来了吧……王妃心里一提,又放下去,失笑:就算是太后来了,如今也没危险了,可是嘉言…… 心口一堵,口中只道:“请进来。” 进来的是女官琥珀。 始平王妃经常进宫,自然认得。 琥珀进门时候已经听边时晨说了始平王府中的变故,又见王妃无恙,心里放下一块大石,行过礼,说道:“太后让奴婢来知会王妃,宝光寺那头王妃放心。” 王妃看到琥珀,就知道周家在宫里的计划没能行得通,倒也松了口气,也不问嘉语,只道:“那就替我多谢阿姐了……阿姐真是洪福齐天。” 琥珀笑道:“全靠了贵府三娘子。” “什么?”王妃大惊。 琥珀见状笑道:“这会儿我赶着回去复命,也没空和王妃详细说,总之是三娘子受了伤,如今太后留她在宫里,王妃也不用太担心,其他的等三娘子回来,王妃再好好问她吧。” 虽然琥珀的口气,字字句句都在暗示嘉语有功,王妃却不这么认为——当时嘉语那句阴恻恻的“我姨母姓宫”,实在搅得她满心不舒服。谁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那个狡猾的丫头,没准就是露了破绽,顺水推舟……她今儿白天自请去宝光寺,不就那样吗? 她今儿不寻常,连贺兰袖都这么说。 枉她信她!王妃想起嘉语白日里说的话,什么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侮,什么同父亲交代,骗她信了她,把嘉言的安危交给她,她、她就这样回报她!王妃咬牙,要她这时候在眼前,她不介意啐她一口。 贺兰袖是她最亲近、也最信任的人,都说她“气性大”、“从没人敢给她委屈受”……始平王妃揉了揉太阳穴,这个继女就是个中山狼……但是不管怎么说,阿姐没事就好。 嘉言……嘉言也不会有事的,她这样安慰自己,终究再撑不住,渐渐就睡了过去。 贺兰袖轻手轻脚走出畅和堂,堂外月明星稀。 初夏的风很慢很慢地吹过去,她站在风里,扬起面孔,笑了一声:元嘉语,真是个绝好的踏脚石。没有她的不好,怎么显出她的好?是,她不过是个拖油瓶,不过人的一生,还有这样漫长。 谁能够未卜先知呢,谁能够猜到,拖油瓶有母仪天下的一天呢?母仪天下算什么?就凭这个即将四分五裂的燕国?一个空有尊荣的身份,去给燕国天下陪葬?贺兰袖从鼻子里嗤笑一声,不,她才不要。 就和从前一样,会有一天,她会站在这个世界最顶尖的位置上,俯视所有的人。不是作为燕国的皇后,而是作为吴国的皇后。一个蒸蒸日上的吴国。相信……这一次,她可以不用等那么久,也不用再走那么多弯路。 因为日后统一南北、君临天下的吴国天子,眼下正落魄着,她还有大把的时间,和大把的机会,与他同甘共苦。 以期有朝一日,凤袍加身。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10章 人心可畏 次日下午,嘉语被送回始平王府。 随之而来太后的赏赐,落水沉香佛珠,羊脂玉梅花簪两对,宝蓝孔雀吊钗四支,齐纨宫扇十把,蜀锦百匹,并几盒宝石,说是给嘉语压惊。 始平王府上下因此喜气洋洋。 嘉语回府第一件事当然是拜见王妃,在门口被芳兰挡驾,说王妃身体不适。 嘉语不知道琥珀没有把德阳殿里的事说给王妃听,只当是王妃气她冒犯,当时就在畅和堂外跪下了——昨晚所为,在她是事急从权,但是冒犯王妃也是事实。 要在从前,她多半当场掉头回四宜居。毕竟问心无愧,太后为证,王妃爱怎么想怎么想,和她没有关系。 可是只要人活得够久,就会知道人言可畏,人心可畏。 畅和堂是整个始平王府的中心,难免人来人往,嘉语只跪了一刻钟,就被传唤进去。 王妃穿躺在青罗软香榻上,病恹恹的,明显的不悦之色。她说:“姑娘大了,要知道自重,跪外头成什么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苛待了姑娘。” 嘉语道:“是三娘有错,请母亲责罚。” 始平王妃看着她,简直想一耳光打过去——装!叫她装!如今阿姐都说她有功该赏,她却到自己这里来说有错该罚,她这是打阿姐的脸呢,还是打她的脸! 心里翻腾得和沸水似的,面上却淡淡地:“把你从平城接来洛阳,是你父亲的意思。” 始平王妃避而不谈,嘉语就傻了眼:原先盘算着,只消王妃说一句“你自个儿说说,错在哪里”,她就可以解释得清楚。可惜王妃不给这个机会。她并非八面玲珑之人,一时间竟是半点办法也无。 “……你父亲想给你讨个县主头衔,刚巧儿太后寿辰将至,就想让你在太后跟前露个脸——当然如今太后已经见过你了,那是你的福气,我瞧着,礼仪你也学得差不多了。” 听到这里,嘉语就有种不祥的预感,连开口谦虚一下都来不及,王妃已经往下说道:“……我就打发了严嬷嬷回宫。也因为现今太后已经见过你,太后寿辰,恐怕你要单独备礼——你可有什么想法?” 从前嘉语是到寿辰前日才得到消息,慌得手忙脚乱,拉着贺兰袖练习了半宿的见面礼,熬得眼下青黑,次日更是闹出了大笑话。 但她还是得了封,不是县主,是公主,因为父兄的大胜归来。如今细想,她讨不讨太后欢喜,是不是个笑话,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实力。可怜她从前为此患得患失,自卑自怜,辗转彻夜不能眠。 嘉语在心里叹息一声。 始平王妃摆明了不想和她说昨晚,她也只能另找机会,这会儿顺着王妃的话头中规中矩答道:“三娘虽然人不在洛阳,也听人说过,太后崇佛。” 王妃扬一扬眉,示意嘉语往下说。 “三娘别无所长,愿清水净手,焚香净室,为太后抄经祈福。”嘉语说。 没意思,王妃心里想——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太后寿辰,哪个不绞尽脑汁地备礼,光是与佛有关,佛像,佛绣,珍稀善本,佛珠,佛香……不知凡几,区区几卷手抄经文,再用心,又怎么入得了太后法眼。 口中却说道:“难得三娘有心,既然想好了,就放手准备吧,时间不多,这些日子,就不用来我跟前晨昏定省了。” 王妃把话说完,命人送客,嘉语就是脸皮再厚,也只得怏怏回了四宜居。 从这日起,嘉语开始潜心抄经。 起初嘉语试图出四宜居,但是被连翘拦阻,理由是“抄经要静心”,才知道自己被禁足了。 宫姨娘倒是经常来,换着花样做她爱吃的小食,顺便抱怨王妃,就算嘉语说了一万次“是我自己要抄经的”也不管用,反而振振有词“怎么六娘子不用抄,光你用功!”,还打算叫贺兰帮忙,好在嘉语及时拒绝了。 贺兰袖有时也来,不多。虽然边上人没有说,嘉语还是从她穿的衣服,戴的首饰上看出来,她如今,该是很得王妃欢心。 应该的,那晚必然是她救了王妃的性命。嘉语有点想嘲笑自己为他人作嫁衣裳。 沉住气。她不断地对自己说,她感觉得到自己的急功近利,恨不能一夜之间改变所有人命运,若非如此,也不会有这次主动请缨。沉住气,还有时间,总要等父亲回府……如今父亲还远没有到权势熏天的地步,她还有时间、还有足够的时间来改变命运。 她在心里疏疏勾勒出她知道的前景: 这次父兄大胜归来,太后对父亲的信任无以复加,她信任他,不因为他是宗室,也不因为他忠心,纯粹因为他的妻子是她妹子。两年后,云朔之乱爆发,父亲愈发频繁出征,解决这场动乱,用了差不多两三年。 之后……皇帝慢慢长大了。 几乎每个年幼登基的皇帝都要面对这样的局面:收权。权力这样诱人,亲如父子,近如夫妻,都可能因它反目。母子也不例外。皇帝亲政之前,太后临朝,皇帝长大,太后不舍得放权。逐渐离心的母子。太后过完三十二岁寿辰,从此再没有出现。 太后消失了,从洛阳,从朝堂,从权力的盛宴上……再没有人见过她,也许还活着,也许不。 之后,始平王渐渐坐大。 再之后……就是始平王父子喋血宫廷。 千头万绪,嘉语不知道皇帝是几时与太后反目,父亲什么时候站在了皇帝这边。皇帝什么时候起的杀意,而父亲,到底有没有过不臣之心。都不知道。她知道的只是,那一日,哥哥满身是血朝她奔来的样子,每每想起,心如刀割。 连想都不能,哪里还有勇气去问。萧阮因此怪她冷心冷肺。 嘉语略过这个名字。要阻止父亲,或者阻止皇帝。她对自己说。 嘉语抄好佛经,送去佛前开光。 始平王府中自有小佛堂。用只银平脱双鹿纹黑漆方盒装了经书由连翘双手捧着,带了婢子薄荷,一路往佛堂去。 从四宜居去佛堂,途径观月湖。 正五月,杨柳丝丝如碧,不知名的野花,红的白的缀了一路,小小粉蝶在枝头收起翅膀,蜻蜓歇在水面上。嘉语踏上玉带桥,就看见嘉言迎面走来,大红软罗琵琶衣,玲珑金臂钏,身后跟着紫苑、紫株。 怎么不见紫萍?一闪而过的念头。自宝光寺之后,嘉语这还是头一回看到嘉言。在嘉语想来,王妃的态度这样,嘉言也不会好。却不料嘉言笑吟吟先行了个礼,又热络问:“阿姐这是往哪里去?” 嘉语心中欣慰,指着连翘手里的木盒说:“我给太后备的寿礼,正要去佛堂开光。” “哦。”嘉言的目光迅速往连翘身上一扫,又迅速收回来,“我要去母亲那里问安,就不耽误阿姐了。” 嘉语想问紫萍,又觉得玉带桥上不是细问的地方,也就点头笑道:“去吧。” 双方交错而过,就听得连翘“啊”了一声,回头看时,木盒已经斜飞出去,划出一段弧线,落进了湖里。 嘉语看住连翘。连翘也知道自己闯大祸——后天就是太后寿辰,就算不经佛前开光,要临时再抄一份,也来不及。当时唬得脸色煞白,直挺挺跪在嘉语面前,哭道:“是六娘子、六娘子没走稳,撞、撞了我一下。” 这边问答,嘉言像是全然没有听到,带着紫苑、紫株,一行三人,渐行渐远。 报复。嘉语脑中闪过这个念头:这次是经书,下次就可能是人了。 退一步,以后步步都得退……哪里有那么多余地可退!嘉语从前就退过,那时候的她任性,也懦弱,在始平王府有多任性,日后在宋王府中就有多懦弱,最初是为萧阮,后来是一步退,步步都得退,直到退无可退。 这样的日子不会重来,无论在哪里! 嘉语垂下手:“站住!” 嘉言没有止步,连速度都没有减缓。 嘉语提高了声音:“元嘉言,我长你幼,如今长姐训话,你是不肯听吗?”这句话平平淡淡,却占了一个“长幼”的理。 嘉言和嘉语虽然是姐妹至亲,但是多年来一个在洛阳,一个在平城,见面极少,除了宫姨娘,始平王也没有别的妾室。嘉言就是王府里唯一的千金,除了始平王和王妃,从来都只有她训斥人,没有人训斥她的。 但是不同于嘉语被困平城、少有交游,嘉言很有几个手帕交,自然见过别家长姐训妹,知道“长幼”两个字非同小可。一时站住,又大不服气,猛地转身来,冷笑道:“我倒是知道你长我幼,可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当长姐的!” 嘉语深吸了一口气:她知道嘉言说的是宝光寺。 她忽然发现自己之前错了:王妃不给她澄清的机会,她就退缩了。这个退缩的结果,只会是心结越结越深,积重难返,到时候她在王府,只会步步为难,莫说逆天,就是想过几天风平浪静的日子,恐怕也不可得。 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他们怎么想,想了些什么——明明她并没有做错任何事!嘉语心一横,索性撕破面皮,单刀直入问:“我问你,紫萍如今人在哪里?” 嘉言眼中冒出火来:“紫萍——你还有脸提紫萍!”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11章 佛泪如血 嘉语心里咯噔一响,重复:“她人在哪里?” 嘉言瞪着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心里实在悲愤,大声说道:“她死了……你害死了她!” 死了? 嘉语愣住。她想过很多种可能……但是嘉言说她死了。 从前她可没死这么早。 嘉言的声音猛烈而尖锐地撞击她的耳膜:“你口口声声说是我姐姐,有你这样当姐姐的吗?你是以为我回不来了是吧,我回不来了就没人戳穿你在宝光寺里摇尾乞怜对吧?你是怕紫萍对你起怀疑,怕紫萍戳穿你,所以带她回来害死了她对吧……” “啪!”在嘉语反应过来之前,手已经挥了出去。 嘉言面皮薄,当时就浮起五个指印,嘉言呆住——她长这么大,还是头次挨打,在此之前,无论始平王还是始平王妃,哪个舍得动她一个指头。 嘉言捂住脸:“你、你打我!你凭什么打我——我们到母亲那里说理去!” 拽住嘉语,就要去见王妃。 嘉语虽然多活一世,这具身体却只大嘉言两岁,当时要抱住桥头柱才勉强稳住身形。一旁服侍的紫苑、紫株、连翘、薄荷瞧见两姐妹动上了手,哪个不唬得魂飞魄散,忙忙一个抱住一个,一个说:“姑娘有话好好说……六娘子年幼,有什么不能教训的,何至于动手。”一个道:“三娘子是长姐,她说话姑娘就好好听着,哪里有还嘴的道理。” “都给我住嘴!”好容易挣脱嘉言,嘉语大喝一声,“元嘉言,你没凭没据,这样诬陷长姐,莫说是到母亲面前,就是到父亲面前说去,我也不怕!” 言外之意,就算嘉言仗着始平王不在,王妃偏袒,责罚了她,回头迟早还要闹到始平王那里去。 嘉言虽然吃了打,却也知道自己不全占理,而长姐训妹,原本就没个尺度——难道要白挨一巴掌? 一时双方都僵住,嘉语又问:“紫萍怎么死的?” 嘉言扭头不理。 嘉语冷冷看住紫苑:“紫苑你说!” 她点了名,紫苑不敢不说,被嘉言瞪一眼,又不敢实说,只得期期艾艾道:“奴婢、奴婢当时不在……” 当时在场的,除了王妃和周家人,就只有边时晨和几个侍卫,另外畅和堂的婢子。嘉语不好到二门外去问侍卫,而畅和堂的母婢,也不是她能审问的。嘉语心里一沉:当晚……当晚会是个什么情形? 紫萍做了什么?如果什么都没做,那她就不会死——她做了什么? 其实不难推测,只是她从来没往那方面想过,她总以为紫萍还活着——如果紫萍用锉刀割开了绳索,如果紫萍被发现了……毫无疑问,周家那几个人不会放过她。 杀鸡儆猴这种事……没做过也听说过。 嘉语长长舒口气,缓和了语气:“我当时带紫萍回来,是怕她留在宝光寺会没命。紫草死了你知道的,镇国公府的奴婢,也一个都没留吧。如果紫萍和喜嬷嬷两个人我都要带走,宝光寺的那些人肯定不会信我。” “……你还记不记得我当时说的话,我当时说‘喜嬷嬷是王妃的心腹,阁下想要知道什么,就问她’,是让他们意识到,喜嬷嬷是个很重要的人,留下有用。” “……是,我摇尾乞怜,但凡我有更好的办法,我也不想;如果我能保全所有的人,我也想!但是我能做的,就只是这些,我尽力了,你信或者不信,我都尽力了。” “……我不可能料到母亲会出门来迎,自然也就没有办法预先知会。当时混乱,我给了紫萍一把锉刀,我问你,是不是紫萍割裂了绳索,被周家人杀了?” 嘉言呆着面孔没有回答,这记耳光,给她刺激太大了,头一次,“姐姐”这两个字在她这里有了存在感。 嘉语站了一会儿,也没有再说话,该说的都说完了,嘉言又不傻。她们是姐妹,外间不会因为她们姐妹关系的好坏,而否定这种关系。所以宝光寺里中年男子要杀她,嘉言才会冲出来,也只有嘉言冲出来; 也所以,她才会威胁周乐,无论如何至少保住嘉言。 血脉是割不断的,哪怕是到最后的最后,她送她一杯酒,说一路顺风。 嘉语转头往佛堂去。虽然丢了佛经,她还是想到佛堂去。虽然她说得云淡风轻,紫萍的死不是她的错,她尽力了。但是……但是只有她知道,紫萍原本可以活多久……她的重生,提前结束了她的性命。 她什么都没有改变,先害死了一个人。 你有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你雄心壮志地想要拯救所有人,却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紫萍是一个开始……嘉语跪在佛前的蒲团上,低头看自己的手。 染了血。 其实在这样一个乱世,大多数人的手都会染血。不是别人的血,就是自己的血。可是紫萍……嘉语和紫萍没说过几句话,最近的距离大概是在马车里,她聒噪地问:“我们姑娘呢,三姑娘,我们姑娘呢?” 明明没什么感情,没什么可惦记,可是偏偏都还记得,音容宛在……大概就是如此。 那只是一个开始。她的死而复生,命运偏离原来的轨迹,以这样天真一个姑娘的命为祭奠。只是一个开始。 之后还会有什么、还会死多少人?她不知道,她默默双手合十:如果佛有灵。 如果佛有灵—— “啪嗒!” 清晰可闻的水滴声,嘉语一惊抬头,竟看见佛眼中两行血泪。当时腿脚一软,几乎是瘫软在蒲团上。 “这就怕了,”有低低的笑声,在小小佛堂里回荡,“我还当你真天不怕地不怕。” “周乐?”嘉语脱口就喊了出来。 守在外间的薄荷听到动静,忙问:“姑娘是在唤奴婢吗?” “不是。”嘉语应道。 外间又静了下去。 周乐从佛像后头转出来,悄无声息落在了蒲团上。他原本装神弄鬼是想吓吓这个小丫头,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白了面孔,竟然于心不忍,自己跳了出来——于心不忍,那简直是连他自己都诧异。 “你怎么在这里?”嘉语问。 “哎,你是真不怕我。”周乐忍不住挠挠头。照理来说,这些贵族千金看到外男,难道不该尖声惊叫,和掐着脖子的鸡一个反应嘛。这姑娘,这姑娘凭什么这么冷静,冷静得就好像……好像认识自己很久了。 嘉语再看了一眼佛像。他日追亡逐北,血流成河,未尝没有眼前这个人的份。但是看到他,她心里竟然诡异地轻松了许多,也许是因为……因为她就是再努力,手上染的血,也不会有他那么多。 “不用看了,我弄的。”周乐明显毫无敬神之心。 嘉语:…… “你怎么还没走?” “我倒是想走,”周乐唉声叹气,“宝光寺被你们一锅端了,就我和猴子跑了出来。我可是老老实实照你的吩咐保住了你家那个臭丫头,你呢……你就赤口白牙给了我几句话,你你你……你不亏心啊?” 嘉语瞧了他一会儿,认认真真地回答:“不亏心。” 周乐:…… 嘉语瞧着他眉眼都耸拉下来,简直像只沮丧的哈巴狗。不由展颜一笑,从头上拔下一根金簪,递过去:“这个够不够?” 周乐:…… 她是欺负他没见识吗? 王府千金的贴身首饰,能没点记号?没准还有什么香什么香的,就等着他拿去卖,始平王早张好了网等他。 虽然他回头来始平王府找她,确实是为了拿到报酬——那是他该得的。 嘉语不紧不慢又添一句:“拿去融了,虽然不够重,不过这会儿,也只有这个了。” 周乐看住那支金灿灿的簪子。 他的眼光其实也看不出好坏,不过金子值钱他知道。这丫头是真的……打算把这玩意儿给他?周乐迟疑片刻,终于问出来:“你见过我?” 自然是见过。不是以前,是以后,很久很久以后。 嘉语恍惚地想,那时候父兄已经死了,萧阮走了。堂兄元昭叙打着为父亲报仇的旗号收拢父亲旧部,强攻洛阳,洛阳一夕陷落。元昭叙杀了皇帝,又被群起而攻之。他计划将她远嫁柔然和亲,换取柔然借兵。然后这个人来了,单枪匹马,闯营质问:“当初始平王有什么对不住你,你要这样对待华阳公主?” 这句话可以质问天下大多数的人,满城公卿。 但就和华阳公主这个身份的获得,只与实力有关,和姚太后对她的观感完全没有关系一样,救她于水火,不是口舌之争能够达到的结果。 元昭叙将她交给周乐的条件是,周乐出兵,为他解围。 嘉语记得她第一次看到周乐,他大步走进来,单膝跪在她面前,他说:“末将营救来迟,公主恕罪。” 抬起头来,是一张英武的脸。 那时候她哪里还有“恕罪”的资格,不过是从一个人手上,辗转到另外一个人手上,生死,去留,都由不得自己。 嘉语叹了口气,摇头:不,不会再落到那步田地了,哪怕是死!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12章 得寸进尺 “那你怎么知道我的来历,我阿姐的病,还有我姐夫……”周乐满脸不可思议,“你、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嘉语道:“你忘了,我爹是始平王。要打听一个人,有什么困难?” 周乐摇头:“不可能!我问过你家那个臭丫头,她可什么都不知道。” “那是她的事!”嘉语有些不耐烦,金簪一晃,“你要不要,不要拉倒!” “要、当然要!”周乐一把抢过来,也没看到什么动作,金簪在他手里,忽然就消失了。 这小子,当贼倒是一把好手,嘉语没忍住笑:“好了,报酬也给了,你快走吧。” 周乐应一声,又觉得古怪:这个小丫头凭什么支使他——对了,那晚在始平王府外,也是这么个态度,理所当然地,熟不拘礼地使唤他。他在心里摇了摇头,转身要走,又被叫住:“这大白天的,你往哪里去?” 周乐:“不是你让我走吗?” 嘉语:…… 被这么一搅,真是什么惊惧的心都没了。 嘉语找了借口留在佛堂礼佛,怕连翘太精明看破,打发她回四宜居,就只留了薄荷,送素斋与点心进来。一直到天黑,点了灯,灯火茕茕,佛像在地上的影子,一点明一点暗,灯下有人大快朵颐。 从前嘉语遇见他的时候,已经不是这幅穷酸样,当然也就没机会看到他这样吃饭不要命。那时候的他已经在学着做一个世家公子,虽然在她看来,并不成功——不过在真正的世家眼里,元家未尝不是暴发户。 周乐抬头看她一眼,小心翼翼把吃食往嘉语方向推一点点——小到几乎看不出来的距离:“你……不吃吗?” 嘉语摇头:“我晚上另有点心可用。” 周乐瞧着掌中半只巴掌不到的斗彩瓷碗,像是意识到什么,半是同情,半是附和:“……是挺少的。”这意思,是以为饭食分量太少,所以她晚上需要加餐?嘉语啼笑皆非,揶揄道:“吃你的吧,没听过食不言寝不语?” 周乐立时就闭了嘴。 这算不算得上是一饭之恩?嘉语的心思飘忽。 据说淮阴侯韩信受漂母一饭之恩,后来以千金相报。日后周乐会怎样报答她呢?又想到他眼下还只是个边镇少年,这趟来洛阳恐怕是他生平头一次远行,见识短有什么奇怪,生而知之的,大约只有她这种死过一次的人吧。 忽听得少年低声道:“要阿姐、豆奴也能吃到就好了。” 平常几样点心,还怕日后常山郡君吃不到,嘉语噗嗤一笑,少年瞬间涨红了脸,有些呆气地看着她。嘉语怕他想歪,忙道:“自然是能,日后……自有你阿姐吃不尽穿不尽的时候,玉粒金莼还嫌硌得慌。” 少年虽然不知道玉粒金莼是什么,但是沾上金玉,想必是好东西。 他有点猜不透眼前这个少女是不是在取笑他——类似的话,边镇上是常常能听到的,在取笑有人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时候。 这样的眼神,嘉语立时就懂了。那就和她才到洛阳,才进始平王府时候一样,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说错了什么,结果越慌越错,越错越怕,竖起全身的刺,防备每个人的注视。 ——要到很久以后才知道,和这个世界较量的是实力,姿态好看与否,远退一射之地。 她于是迎着少年的目光,用肯定的语气重复:“日后……自有你阿姐吃不尽穿不尽的时候。” 少年怔住,忽然丢下筷子,起身连翻十余个跟头。 嘉语先是吃惊,继而意识到少年是在宣泄心中欢愉,不由抿嘴一笑,想要是手中有笔,画下少年此刻“英姿”,日后“不小心”流落出去……足够大江南北说书先生写上几大车传奇话本了。少年翻回坐席,吃了几筷子菜又放下,双目灼灼盯住嘉语问:“到时候是什么时候?” 嘉语:…… 这是传说中的得寸进尺呢,还是泄露天机?嘉语只管低着头,假装没听到。 少年心里略微失望,想道:她也就是一句祝愿,哪里知道到时候是什么时候。转念却又想:这小娘子与我萍水相逢,啊不对,是我绑了她妹子,她却一点都不怕我,不当我是绑匪,还一口咬定我是渤海周氏,到底什么缘故? 莫非是始平王有意招揽?一念及此,眼睛都亮了。 但是少年虽然偶尔异想天开,到底不傻。始平王什么人,他什么人。即便始平王要招揽,随手一招,还愁他不来?何至于叫女儿出马——怕是这小娘子初识手段,想要收服自己。只是这个理由,仍然无法解释她对他的了如指掌。 罢了。少年对自己说,管他什么缘故,哪怕只是一句吉言,先领了情再说。 一时收敛了欢容,问:“……我会当上大将军么?” 他这么快就冷静下来,嘉语心里也很有些称奇。也知道边镇尚武,他能想到的前程在弓马上,也不奇怪。 于是笑着点了点头。 心里却想,可他最初做的,却不是兵而是匪。这时候听到外间薄荷惊叫:“六娘子、六娘子你不能进去——” 嘉语忍不住抚额:薄荷没什么不好,就是傻了点:她越这么说,嘉言就越想进来。 她要大大方方给一句“我们姑娘在礼佛,六娘子稍候,容我知会一声”,难道嘉言会不许?不过,那也许是她的错,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婢子。 嘉语看了周乐一眼,周乐会意,猫腰一转就不见了。 门“哗”地一下被撞开,嘉言大步进来,金臂钏叮叮当当响得杂乱。周乐在佛像后听得真切,想道:都是始平王的女儿,怎么差距这么大,元三娘就一根簪子,这个六娘子的首饰——光听声音就知道分量不轻。 这时候再想起宝光寺里的言行,不由心下微酸,想道:这个古古怪怪的小娘子,在家里日子也不好过。 嘉语慢条斯理放下银汤匙,慢条斯理擦过嘴,才慢条斯理说道:“薄荷怎么当的差,六娘来了也不通报一声。” 明里指薄荷没有尽责,实际上却在说嘉言不知礼。 嘉言自然听得出来,火气蹭蹭蹭就往上冒,好歹还记得之前嘉语给的耳光,怕她又仗着长姐身份教训她,况且她这次也不是来掐架的,难得生生咽了,吩咐紫苑、紫株:“你们先下去。” 紫苑和紫株巴不得早早离了是非之地。 空气里有种奇怪的气氛,可能是这对姐妹从来没有这样单独对过话的缘故。 嘉言清了好几次嗓子才说道:“我问过了,那晚紫萍的确是挣脱了绳索,被贼子砍倒在地,流了很多血。” 嘉语微微垂下眼帘。 “但是,”嘉言语气艰涩起来,“当时只是受了伤,大夫说伤不至死。母亲打发人送她回家休养,原本是想等她好了回来重用,但是……她回家没多久就……没了。 这意思,紫萍不是伤重死亡,而是被谋杀?嘉语睁大了眼睛:“都有谁去看过她?” 嘉言吃了一吓,又觉得不该示弱,稳住了声音道:“我也不知道。紫萍爹妈都在府里当差,她伤得不重,也就没有整日守着……且当时都以为紫萍有造化了,前去探望的人不少,这人来人往的……” 人来人往,谁下手都有可能。 但是紫萍这样一个人,也没妨着谁碍着谁,杀了能有什么好处?嘉语寻思片刻,忽地冷笑一声:“先头你怀疑的是我,对不对?”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13章 佛家因果 嘉言爱理不理地拨了拨金臂钏,叮叮两声响,顾左右而言他:“我手里有个金佛,一尺长,是照着姨母的模样打磨的。原本是我给姨母准备的寿礼,我弄坏了你的手抄卷,这个……算我赔你。” ……这么别扭的赔礼,嘉语有些无语,良久,方才淡淡地说道:“那是你的心意,你自留着吧。” “可是……”嘉言才开口,又被嘉语打断:“紫萍出事的时候,我该是还在宫里。” “不对,”嘉言被这句话带偏,也忘了寿礼,直道,“那时候阿姐已经回来了……就三天前的事。” “哦。”嘉语心里一沉。紫萍伤得不重,照理,是一天比一天好转,所以要下手当天是最好的时机。嘉言却说,是三天前……为什么是三天前?心里这样想,嘴上却只说:“我被禁足抄经,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可是那也不能证明你没出来过啊,何况四宜居里那么多人,薄荷,连翘,哪个不听你的,还有宫姨娘……”越说越不成话,竟然攀扯起长辈来,嘉语瞪她一眼,嘉言脖子一缩,低声道,“本来嘛……” 本来就是她看起来最可疑嘛。 嘉语问:“这事儿,母亲知道吗?” “知……大概是知道的吧。”嘉言闷闷地说。定然是知道的,事关人命,王妃可以不处理,可以缓处理,但是不可能不知道。 “母亲要追究吗?” 嘉言的表情古怪起来,吞吞吐吐地说:“母亲说,那是紫萍的命。” 那是不会追查了。 燕朝崇佛,佛家讲究因果,讲究今生修来世,以这个借口推脱,也不是说不过去,紫萍只是个奴婢,忠心护主是理所应当,她的命,不重要。 但是嘉言不一样。嘉言和她有朝夕相处的情分。虽然只是个下人,也不想她死的不明不白。 嘉言大概还是想要查个清楚。来找她,就是存了要她帮忙的意思。 这个忙,要不要帮?嘉语为难。 虽然确实可能是她导致了紫萍的提前死亡,但是并不是她杀的紫萍。难过归难过,嘉语不打算给自己平添罪状——不是她做的,不是她的错。死而复生是逆天,她也还是肉体凡胎,如果每死一个人,都在心上压一笔血债,那会超出她的承受范围——她重生,不是为了忏悔。 现实一点,紫萍是嘉言的婢子,她与嘉言素来不合,不幸灾乐祸就是她心地善良了。插手帮忙落在旁人眼里,难道不是做贼心虚?且就算她有这个心,也没那个力。始平王府上下,哪里是她使唤得动。 何况王妃的态度摆在那里。 嘉言天真了。或者说,嘉言没有为她考虑过——自然的,她何须为她考虑? 嘉语起身拈一炷香,点燃,递给嘉言,温言说道:“你和紫萍主婢一场,如今她走了,给她上炷香吧。” 她这样说,便是不肯管了,嘉言眼圈一红,接过香,默默念道:“佛祖在上,信女诚心求佛祖指点,到底谁害死了紫萍,我、我一定……”想到“报仇”两个字,忽然又踌躇起来:母亲是这个态度,阿姐也是这个态度,到底紫萍的死,有什么古怪? 她有些不安地抬头,试图从佛祖慈悲的眉目里得到安慰,却睁大了眼睛:“啊——” 嘉语顺着她的目光,正看到佛像上两行血泪。 嘉语:…… 该死的周乐! 嘉言这一惊叫,外间等候得焦灼的紫苑、紫株已经双双抢进门来:“姑娘!” “姑娘!”薄荷跟在后面,怯生生露个头。 嘉言还在发愣,嘉语已经吩咐:“出去、都出去!” 薄荷也就罢了,原本就没打算进来。紫苑、紫株却还记得下午嘉语的手段,又明明听到了嘉言惊叫,哪里还敢放她一个人留在这里,万一出了事,她们俩就是死路一条——王妃可不管什么事出有因。 当下彼此对望一眼,壮着胆子双双跪下求道:“三娘子,我们姑娘年纪小,不知事,还请三娘子大人大量,不要和我们姑娘计较。”一面说,一面使劲往嘉言脸上看,生怕又带出什么来。 嘉语却生恐被她们俩也看到佛像眼睛流血,大惊小怪引来王妃,麻烦就大了——这里几个人都年纪小见识少容易糊弄,王妃却是个精细人,只要把佛堂一围,周乐完了,她也完了。 当下不动声色上前,阻住她们的视线,喝道:“主子说话,要你们多嘴,都出去!” 这是第二次叫她们出去了。 薄荷早退得没了影子。 紫苑紫株也怕再不出去,三娘子会不客气。可是她们姑娘……一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在犹豫中,嘉言开了口:“出去!” 紫苑紫株这才如获大赦,慌忙退了出去,尤听得嘉语吩咐:“把门带上!” 紫苑紫株遵命带上了门,可是看着紧闭的佛堂,两个人都忧心忡忡:虽然说三娘子教训姑娘,天经地义,王妃也不好责怪。可是怪到她们俩头上,没看好姑娘,没拦住三娘子,也是天大的罪责。两人再对望一眼,紫苑看看薄荷,有意无意走开几步,紫株跟上,两个人嘀嘀咕咕,商量着要去请王妃来。 佛堂里剩下两姐妹面面相觑。 嘉语叹息道:“……这样看来,只怕紫萍是真有冤情了。”佛像后头周乐听到关门声才松了口气,就听得嘉语这话,不由嗤笑:这丫头满嘴鬼话,真是张口就来。 嘉言愣愣地。 嘉语知道她是吓坏了——如果她不是凑巧多活了十余年,这时候也该吓得魂不附体吧。口中说道:“等阿爷回来,让阿爷处理吧。” 嘉言还没有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出来:“为什么……” “不要告诉母亲。”嘉语补充道。 “为什么?” “我在佛堂里,给紫萍念三天往生咒,让她安心去吧。” “为什么啊!”嘉言又叫了一句,这次声音却是大上很多,“阿爷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回来!” 时间会湮灭证据。 时间也会冲淡嘉言对紫萍的心意,但是这已经是最佳选择。嘉语瞥了一眼佛像,说道:“母亲才受过惊吓,而且母亲最近……不宜操劳。”她记得幼弟昭恂是在她来洛阳之后不久出生。照日子推算,王妃这时候该是有孕在身了。这个理由,足够说服嘉言。 ——王妃有孕,佛像流血,这个兆头说出去可不好听。 眼见得嘉言还一脸迷茫,嘉语压低了声音含混补充道:“怕……冲撞了阿弟。” 嘉言自然是知道自己没有弟弟的,听到嘉语郑重其事说“阿弟”,两个眼睛都瞪圆了:“你怎么知道的?” 她尚且不知道母亲有孕,这个和母亲离心离德的阿姐,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谎却不难圆,嘉语道:“母女连心,你在宝光寺……出事,如果不是母亲……怎么会叫我去。” 嘉言还半信半疑,嘉语又说道:“这种事,我骗你做什么。” 那倒是,这事不比其他,就算骗,能骗得了几时。嘉言咬唇。忽然听得薄荷在外头惊慌失措地大叫:“王、王妃!” 姐妹俩对望一眼,脸色都是刷地雪白。 到底嘉言知道自己的丫头,期期艾艾地道:“该是紫苑……” “快!”嘉语截住她的话,匆匆道,“快出去拦住母亲!” 嘉言张了张嘴,到底没说什么,一跺脚,扭身要出去。嘉语又提点道:“劝母亲回畅和堂——这里不干净。” 嘉言“嗯”了一声。 嘉言出了佛堂,嘉语掩上门,隐隐听见嘉言的声音:“我就是气不过……紫苑这个笨蛋,怎么又惊动母亲了。” “……谁爱和她计较!” “阿娘我们回去吧,不能纵了她这德性!” 嘉语:…… 还能好好说话吗! 好在王妃前来,只是怕嘉言和嘉语起冲突吃亏,既然没事了,自然就转回了畅和堂。嘉语听到脚步声远去,松了口气,一抬头,就看见周乐在冲她做鬼脸。 嘉语没好气道:“还不快走!” 周乐却不,他蹲在佛坛上,比划着问:“你真要在这里念上三天往生咒?” 嘉语不答话——在可以不说谎的时候,她总选择不说,因为一个谎言,要无数个谎言来圆——这是周乐教她的。 周乐是个聪明人,瞧着她的表情,也猜到了,又问:“你是不是知道谁杀了那个叫紫萍的丫头?” 嘉语这回摇了头:“我不知道……不是我。那也不是我能管得到的事。” “那你……”周乐语气里明显犹疑,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些,“你会为她报仇吗?” 嘉语看了周乐一眼:“你相信这世上有公道吗?”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14章 三娘训婢 公道。这是个无法回答的问题。养在深闺中的贵族少女也许会天真地以为有,但是周乐不是,他也看得出嘉语不是。 他说道:“我不知道有没有,但是我希望有。” “我也希望有。”嘉语这样回答,“周郎君,要记住你今日的话——快走吧,我怕母亲还会再来,她可不比我妹子好糊弄,到时候我也救不了你。” “我也希望有。”这是她的回答。周乐心里一松,像是压在心上许久的石,终于被移开。 ——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世上存在这样一个不知道什么缘故对他了如指掌的人,对他是多大一个威胁,确认她没有恶意,对他有重要。虽然他们身份区别有如天壤,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再见第二次。 他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问他,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他记住,更不知道她凭什么肯定王妃会去而复返,但是他明白眼下不是多问的时候,便一抱拳,借着夜色掩护,匆匆翻窗去了。 嘉语站在窗口,看着消失在草木葳蕤中的人影,一句“保重”卡在喉中,没有出口。 王妃倒没有亲自来,来的是喜嬷嬷。喜嬷嬷和王妃一样不喜欢嘉语。 从礼法上讲,嘉语教训嘉言,完全站得住脚,喜嬷嬷也没法挑。她能做的,只是前来敲打她认清楚自己的处境——是,她是始平王的长女,得始平王看重没错,但是内宅,终究还是王妃做主。换句话说,她的前程,大半还在王妃手里攥着。 她要真害了嘉言,始平王也不能太过偏袒。 因此喜嬷嬷代表王妃来找嘉语时候底气十足。 当然开口还是客气:“王妃听说六娘子无意中弄坏了三娘子给太后准备的寿礼,责骂了六娘子淘气,另备了几样东西,让三娘子挑挑。”话扣住“无意中”、“淘气”,轻轻巧巧,把嘉言的责任全卸了去。 掀开托盘上的锦帕,嘉语还没怎样,薄荷已经“哇”地一下赞叹出了声。 这少见多怪,喜嬷嬷打心眼里瞧不上,嘉语却没在意,只见托盘上摆的三样东西,最夺目的是一柄玉如意,色泽温润,雕工流畅;又一串十八菩提子手链,难得菩提子大小仿佛,每颗上都刻了一尊佛像,栩栩如生;又一卷经文善本,嘉语虽然不如太后崇佛狂热,也看得出价值不菲。 看来王妃手上,还真攒了不少好东西,嘉语戏谑地想,口中只道:“有劳嬷嬷。” “三娘子选一样罢。”喜嬷嬷催促道。 嘉语摇头:“我就不选了。” 喜嬷嬷愣住:“三娘子是嫌……粗陋?” “当然不是!”嘉语哪里肯留这个话柄,当即否认,“这几样,随便哪一样,都比三娘的手抄卷要珍贵得多,但是手抄,是三娘为太后祈福一片诚心,在心意上,却不是它们可比。” 这漂亮话说得,喜嬷嬷有些傻眼:这还是她认识的三娘子吗? 转念又想:她只说不选,没说不要,难不成是都看中了不能取舍,想挤兑得王妃全给了她?全给倒没什么,只要能够掩盖嘉言弄坏寿礼的事,王妃也是舍得的。当下忙道:“那三娘子索性全拿了吧。” 嘉语还是摇头:“嬷嬷误会了。” “哦?” “三娘是想求嬷嬷帮个忙。” 喜嬷嬷皱眉:“三娘子有什么吩咐?” 嘉语目光莹澈:“三娘想求喜嬷嬷帮忙在母亲面前求个情,就说三娘愿意在佛前念经三日,作为太后的寿礼。” 喜嬷嬷手一抖,差点没打翻了托盘:这丫头是以退为进吗。念经三日?要知道后天就是太后寿辰了啊。她这摆明了是在说,六娘子弄坏了她的寿礼,她就是拼着不进宫,不参加太后的寿宴,也不忍了这口气。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如今京中都知道始平王的长女回来了,太后寿宴上却不见人,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始平王妃苛待继女;待日后嘉语出门,再稍稍露个口风,暗示是嘉言有意弄坏了她给太后备的寿礼,她不得已……那话还不知道会传得多难听呢,六娘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三娘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难缠了!喜嬷嬷苦恼地想。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从前是任性恼人,但是城府浅得一眼到底。 自从宝光寺之后,不对,是自严嬷嬷罚过她之后,言行就诡异起来,心思也越来越难测……罢了,这事儿,不是她能做主的。 喜嬷嬷道:“这个话,奴婢不敢传,三娘子还是自个儿和王妃说吧。” 不等嘉语回答,慌忙就退了出去。 嘉语瞧着她的背影,又回头看一眼干干净净的佛像,微微笑了一笑:她虽然不想与王妃为敌,可也绝不想谁把她看轻了,当她软柿子。是有金刚怒目,才得菩萨低眉。 嘉语吩咐薄荷准备就寝。 薄荷替她解下钗环,松了发髻,全程都欲言又止。嘉语在镜中瞧见,不由笑道:“有话就说!” 薄荷原本就是个藏不住话,得了嘉语这句,噼里啪啦就问出来:“姑娘真不去寿宴了吗?” 嘉语“咦”了一声,露出微微诧异的神气:“为什么不去?” 薄荷傻了:“可是刚才姑娘说……” “我说什么了?” 薄荷这才仔细回想嘉语放出的话,什么“有劳嬷嬷送来”、“我就不选了”、“求喜嬷嬷帮忙在母亲面前求个情,就说三娘愿意在佛前念经三日,作为太后的寿礼”……这里头可真一句“不进宫”或者“不去太后寿宴”的话都没说,连“念经三日”,都没有指定要在太后寿辰上念。 想通这一点,薄荷面上就欢快起来,才欢快得片刻又僵住:“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如果王妃不让姑娘去……” 嘉语笑吟吟看住镜中少女:“母亲为什么不让我去?” 薄荷:…… 在嘉语逼问的目光中,薄荷只得不情不愿把自己那点“龌龊”的小心思全倒了出来:“六娘子弄坏了姑娘的寿礼,王妃让喜嬷嬷送了更好的来作赔,姑娘不收,已经是下了王妃的面子;姑娘还说要给太后诵经做寿礼,那就完全是打脸了,王妃要是恼了……” “那又怎样?” 薄荷觉得姑娘简直了!话到这份上,还非得让她捅破这最后一层纸:“王妃恼了,就不让姑娘进宫参加寿宴了啊!”薄荷急得要跺脚,嘉语还是笑吟吟的模样,慢悠悠说道:“能想这些,也不容易了。” 薄荷“啊”地睁大眼睛,一脸“姑娘你到底什么意思”。嘉语心里叹息,嘴上又添一句:“再想想,要是母亲不让我去寿宴,谁会拦着她呢?” 薄荷:…… “姑娘!” “你想想,”嘉语一笑,“如果母亲不让我去寿宴,这府中,可有谁会劝说她,想出来了,我就带你进宫,要想不出来呢……” “想不出来!”没等嘉语说完,薄荷已经干脆利落地认了输。嘉语被噎了一下:这丫头可真是一点身为婢子的自觉性都没有。 不由回身仔细打量这丫头。要说物似主人形,这丫头,还真有几分她从前的风采,无论在心眼上,还是傻气上。 薄荷也不是元家的家生子。更准确地说,元家没有家生子,元家到元景昊手里,已经一穷二白,事事都靠元景昊夫妻亲力亲为,后来得了宫姨娘这个助力。嘉语的母亲宫氏过世之后,元景昊渐渐发达,家中才有了余财。 穷人乍富,钱都攥在手心里,要不就求田问舍,哪里舍得拿出来添置人口。一直到嘉语五六岁上头,才得了第一个丫头。 宫姨娘是带着嘉语和贺兰袖亲自去挑的。 就一水儿小豆芽,面黄肌瘦,也看不出哪个乖巧,哪个伶俐。嘉语记得薄荷咧嘴对她笑了一下,漏风的牙,她就看上了。 贺兰袖挑的南烛。后来进京,贺兰身边又添了瑞香。王妃原是指齐了四个大丫头,四个小丫头给她,都被退了回去,理由是“客居,不能多扰”——是的,贺兰袖在始平王府,一直以客居自居。 当时嘉语想不明白,以为王妃作梗,很为表姐打抱不平,到后来方知嫡庶之别。贺兰客居是从父,是亲戚。王妃不是她的母亲,就不能随心所欲拿捏她。而看在宫氏的份上,又不能薄待了她。 如果承认从母,那就是妾室的拖油瓶,虽然宫姨娘这个妾室不比平常,终究也还是妾。 瑞香伶俐,眼色口齿都好,有贺兰袖不便说的,不便争的,都是她出面。但就连迟钝如嘉语也知道,瑞香不过是爪牙,南烛才是心腹。口风紧,做事可靠,是身边人最重要的品质,伶俐与否倒在其次了。 这些嘉语也是后来才慢慢知道的。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15章 前尘往事 也许是因为在她这个位置上,和贺兰不同:无论王妃是不是她的亲生母亲,始平王总是她的父亲,有依仗,就有底气——不然她凭什么任性? 所以不仅她,连她身边的人,譬如薄荷这个丫头,也可以一直娇憨下去。 不用心。 嘉语忍不住摇头,如果这一世,薄荷还这样不用心……就不能留她了。 薄荷见嘉语这样打量她,又不说话,多少有些害怕,唧唧咕咕问:“姑娘?” “嗯?” 嘉语应声,薄荷多少松了口气:“姑娘叫我想,我就想,不过……多半是想不出来的。” 嘉语阴阴笑一声:“想不出来,就代我在这佛堂里抄上三个月佛经。” “姑娘!” “喊一声再加一个月。”嘉语板着脸道,“我给你三次机会,多过三次就不用再想了,老老实实抄经。还有,最迟到明儿下午,就能知道是谁拦着母亲了,所以,务必在这之前给我答案。” 薄荷:…… 薄荷是真什么都不敢说了,想着三个月清汤寡水,愁得小脸发白。 喜嬷嬷回了畅和堂,将佛堂中情形一五一十学给王妃听。王妃听完始末,淡淡地说:“辛苦了,下去歇着吧。” 喜嬷嬷哭丧着脸道:“奴婢办事不力,请王妃责罚。” “罚你做什么。”王妃轻描淡写地说,“你有什么办事不力,我叫你送东西,你送了,不收,是她的事儿。” “可是……”喜嬷嬷迟疑片刻。她不是姚家家生子。唯其不是,才需要比家生子付出更多努力,察言观色,事事想在王妃前头,为王妃打算。王妃是他们全家荣华富贵所系,她儿女前程所系,王妃所忧,是她所忧,王妃一时想不到的,她要为她设想周全——哪怕是想多了,也好过不想。 喜嬷嬷咬牙,双膝跪下:“老奴有话要说,王妃莫嫌老奴多嘴。” 王妃也不看她,一个字就回复了:“说!” 喜嬷嬷将嘉语不去太后寿宴对嘉言的名声妨碍说给王妃听:“……六娘子如今说小是小,说不小也不小了,再过得两年,就要准备议亲,这名声,至关重要,王妃切不可……掉以轻心。” 王妃却摇头:“如果她心气儿不平,就算收了东西,你以为,阿言弄坏寿礼的事儿,就不会传出去了?” “可是……” “可是什么,”王妃冷笑,“莫非嬷嬷以为,以后,她还能有多少出去的机会?” 饶是喜嬷嬷见多识广,闻言也不由面色发白:“王妃不可……就算王妃这会儿能拦住她,日后王爷回来了……” “王爷回来又能怎么样,”王妃冷冷道,“就算我肯带她出去,你想想看,连太后的寿宴都能使性子推拒,哪个家里敢轻易招惹?没人邀请,我还能觍着脸带她蹭上门去?王爷又能怪我什么?” 喜嬷嬷听王妃这样说,虽然还是觉得不妥,也知道不能再劝,只得捧着王妃道:“还是王妃见识明白。” 王妃笑一笑,吩咐芳桂扶起喜嬷嬷:“嬷嬷来回跑得辛苦,我上年得的那块玉,水色儿倒好,去拿了给嬷嬷。” 喜嬷嬷千恩万谢跟着芳桂去了。 王妃面上这才收敛了笑容,阴沉沉看着雕梁画柱,良久,叹了口气。 她何尝不知道这样对付嘉语,迟早夫妻离心,但是她有自己的孩子,不能不为他们打算。嘉语那晚,实在让她心有余悸。 如果只是任性也就罢了,继母总是不好当的,刁钻也算不得什么大毛病,但是这样城府深沉又心狠手辣,王妃忍不住轻抚腹部,除了嘉言,她还有腹中这块肉……元景昊总不能把这个女儿,看得比儿子还重吧。 都说是个儿子呢……王妃略舒展了眉,轻快地想。 次日一早,薄荷来见,眉宇间十分雀跃:“姑娘我猜到了!——是表姑娘对不对?” “表姑娘会说服王妃对不对?” “为什么……是表姑娘?”虽然是意料之中,嘉语还是忍不住心里一沉。 “哪次姑娘使性子不是表姑娘给收拾的首尾啊。”薄荷沉浸在自己猜中答案的兴奋中,“在平城就这样,姑娘弄坏了东西,姑娘捅了马蜂窝,姑娘淘气,姑娘骗甘松姐姐……”薄荷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吐吐舌头,赶紧略过去:“后来来洛阳就更加了。姑娘自己算算,得罪了王妃多少次,哪次不是表姑娘帮着打圆场……” 薄荷说的是实话,唯其是实话,才格外惊心动魄,嘉语听到“甘松”两个字,心神一凛,想起她六岁时候闯过的一个大祸。 始平王极少回平城,在嘉语的记忆里,一年就能见到父亲两次,一次清明,一次过年。清明扫墓,过年祭祖。这两次回平城,都会带着王妃和嘉言。 起初嘉语年纪小,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后来年岁渐长,就有长舌的下人有意无意念叨说她可怜,小小年纪没了娘;说有后娘就有后爹,始平王之所以来平城这么少,定然是因为王妃阻拦;还说终有一日,他会忘掉平城还有她这个女儿。 哪怕是谎言,说上一千次也成了真理。连成年人都难免不受蛊惑和煽动,何况她年幼无知。 那些下人总以为她年纪小,听不明白,所以说这些话的时候,也没有背着她。但其实她是明白的。明白父亲是她在这世上最大的依靠。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总是做噩梦。梦见父亲不要她了,哥哥不理她了,连宫姨娘、袖表姐都被父亲带去洛阳,全世界,就只剩下她一个。 事情过去很久,连嘉语自己也很难记起,是什么人说了那些话,也记不起自己从哪里得来的药,又如何知道药的用途。她把药下在了王妃的茶水里,却被兄长误食。当时昭熙腹痛如绞,王妃吓得魂飞魄散。 事发后的腥风血雨。 以她当时的年岁,其实并不清楚到底是怎么查到自己身上来,不过那对于始平王显然不是太困难。她躲在床底下瑟瑟发抖,想着如果哥哥死了,她也不活了。她听到父亲咆哮,整个屋子都仿佛震动了,她被父亲从床底揪出来,她记得父亲发青的脸,抬手的一巴掌。 她几乎以为自己会被打死,但是并没有。巴掌没有落在她的脸上。过了许久,嘉语惴惴地睁开眼睛,看到表姐的背影。 贺兰袖替她挨了那一巴掌。 她不知道贺兰袖从哪里钻出来,但是就和以往的许多次一样,她及时赶到了,时机拿捏得分毫不差。她挡在她的面前,抱住始平王的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姨父你饶了三娘吧,三娘还小、三娘不懂事……” 虽然贺兰袖是养在元家,终究是别人家的孩子,又是个女孩儿,始平王也下不了手。 但是嘉语呆呆地,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勇气,她忽地冲上去,推开贺兰,自个儿跪在父亲面前,大声说:“你打、你打死我好了!打死我,我就可以去见阿娘了!” ——其实她并没有见过母亲。 她生下不久,母亲就过世了,只是在她心里,母亲该是全天下最美丽最温柔最和气的人。永远都不会打她,不会不要她,不会丢下她不管——大概世上大多数年幼失怙的孩子,都这么想。 嘉语记得自己当时仰起头,与盛怒中的父亲对峙,记得父亲高高举起的手,怎样颓然落下来。 勇冠三军的始平王,在任性的女儿面前,不过是个无能为力的父亲。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16章 婢似主人 宫姨娘母女衣不解带服侍了昭熙好些天,直到昭熙好转。 嘉语不敢去见昭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敢去见。她记得父亲带她去了母亲墓前。 是在深夜,明月如钩,渺渺茫茫的雾气在月色里弥漫。墓地在很荒凉的地方,有幽蓝色的鬼火。小小坟头,坟上有草。有碑。那时候嘉语已经识字,认得墓碑上铁笔银钩写着:“爱妻宫氏”。父亲说:“你阿娘在这里。” 四月的风还料峭。年幼的她缩着身子,惶恐地想:阿爷是要杀我吗?我伤了哥哥,所以阿爷带我来见阿娘,是要杀了我吧? 但是并没有。 她模模糊糊记得父亲搂着她,在墓前说了好些话,父亲的声音这样低沉,低沉得就像宫姨娘的催眠曲,渐渐就听不分明了,夜这样长,这样倦,这样冷。父亲是冷色里唯一的暖意,她偎在父亲怀里,隐约听见父亲说:“……对不起。”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醒来,是新的一天,她好好地躺在自己的床上。宫姨娘说,父亲回洛阳了。 不知道为什么哭了一场。 要很多年以后才明白,父亲是在和母亲说对不起,没有教好他们唯一的女儿。他能够把儿子带在身边言传身教,却没有办法带着年幼的女儿东奔西跑。嘉语只能在平城,因为他不敢赌姚氏的良心,他想等她大一点,大到足以自保的时候,或者到他可以安安稳稳呆在洛阳的时候,再带她回洛阳。 只是那时候不懂……虽然不懂,总记得父亲的眼泪,掉在她脸上的温度。 后来……始平王来平城渐渐多起来,不再带王妃和嘉言,只带昭熙。但是平城对于昭熙来说,最深刻的印象莫过于十岁时候的中毒了——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比之寻常兄妹,他们兄妹始终不够亲密。 总要隔一段时间看过去,才更清楚。嘉语默默地想,到底是谁在她面前说的那些话呢,又是谁,让她得到了药? 都无从追究了。 那次意外之后,家里上下被始平王亲自梳理了一遍,死的死,卖的卖,她当时的婢子甘松就是因此被发卖了出去。 想到这里,嘉语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没有人能把幼时往事记得毫厘不差,哪怕有死而复生的运气。但是后来的事她还记得。记得离开平城那晚,表姐怎样忧心忡忡地提起,不知道王妃知道多少,王妃会不会记恨她,对她不好,那时候表姐抱住她,低低地哭泣,说:“咱们都命苦,你没娘,我没爹。” 那时候她昂起头,就好像多年前在父亲面前昂起头一样,她说:“谁都别想欺负我!” 没有人欺负她,满世界都是她的假想敌。她不断闹笑话,被嘉言笑话,被侍婢笑话,被贵族千金们笑话……每次,每一次,贺兰袖都以守护者的姿态为她解围,为她打圆场,为她说好话。 所有人都说,虽然始平王府的三娘子是个不着调的,却有个难得仁义的好姐妹。 好姐妹,嘉语自嘲地笑了笑,即便是在她的贴身婢子眼里,表姐都比她靠谱得多,何况是其他人。 “姑娘你笑什么,奴婢猜得……不对吗?”看到嘉语沉默,薄荷心里的不安像乌云一样越积越多,忍不住小心翼翼开口问。 嘉语撩起眼皮瞧她一眼:“你说呢?” 薄荷:…… “我问你,王妃会听表姐的话吗?” “王妃……”薄荷有些纠结,要说“不听”吧,那不是说明她猜错了,要说“听”呢,她自己也觉得说不过去,但是,除了表姑娘,这府中上下,还有谁会为姑娘出头?难道是……“宫姨娘?”听到薄荷冲口而出这三个字,嘉语一口老血卡在喉中。她似笑非笑看住薄荷:“宫姨娘?” 薄荷也意识到王妃更不可能听宫姨娘的话,张口又要猜。嘉语竖起手指:“……只有一次机会了。” 只有一次机会了,是进宫,还是青灯黄卷三个月,在此一搏!薄荷咬了咬唇,一跺脚,说道:“还是表姑娘!” 嘉语:…… 嘉语指了指书案上经卷:“去吧。我会和母亲说,让你在这里多住些日子。”只说让她住佛堂,没说什么时候回四宜居。 薄荷一呆,看了经卷一眼,回头瞧嘉语的脸色,眉目里渐渐渗出恐惧,她带着哭腔问:“姑娘是不要我了吗?” 这一点倒是想得明白,嘉语在心里吐槽:明明不蠢嘛。 薄荷抽抽噎噎哭起来:“奴婢做错了什么,姑娘和奴婢说,奴婢改……奴婢一定改……姑娘不要不要我……” 嘉语不做声。 薄荷越哭越伤心,越哭越委屈:“……姑娘是打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带奴婢去哪里吧……奴婢猜的表姑娘不对吗?不是表姑娘,还能有谁……难道是六娘子不成……姑娘让奴婢死个明白……” 嘉语微合了双目靠在床头,也不开口,也不阻止,听薄荷哭了半晌,渐渐气息弱下去,睁眼看时,原本就红的眼睛,这会儿已经肿得像桃子,不由叹息一声:“青天白日的,说什么死不死的。” 薄荷收了哭声,只时不时还打个嗝。嘉语道:“我问你,如果王妃这会儿恼我,表姑娘去给我求情,王妃会不会恼她?” 好容易等到姑娘肯开口,薄荷虽然心中害怕,也不得不压下去,思忖片刻,据实答道:“……会。” “那我再问你,”嘉语语声淡漠,“袖表姐这么多年来,每每替我说好话,打圆场,可有哪一次,惹恼过谁?” 这个问题,让薄荷张大嘴,连哭都忘记了。 她从没这么想过。在她眼里,表姑娘是个大好人。每次姑娘有难,都靠了她挺身而出。是有她在,她们这些姑娘身边的人,日子才过得下去。可是要说,表姑娘因为维护姑娘,而惹恼其他人……那是真没有。 无论王爷还是宫姨娘,无论府里的,还是府外的人,哪个不交口称赞表姑娘,表姑娘知书达理,温柔善良,生得又好,特别对姑娘,简直仁至义尽,姑娘得罪的人,她代为赔罪,姑娘做错的事,她多方弥补…… 莫说别个,就是她这个别人眼中姑娘身边第一人,也都暗地里想过,要是她不是姑娘的人,而是表姑娘的婢子,没准还能少被人为难些吧。 薄荷一面想,一面不由自主低下头去。 看来还不是无药可救。 嘉语又问:“我再问你,袖表姐这么些年来,为我挡灾,挨罚,被骂,可有哪一次,有谁,不知道表姐是冤屈的?” 没有,一次都没有!这一次,薄荷迅速得出了结论:一来姑娘自己做错的事,从不推诿;二来大家也都长了眼睛,是谁的错,就是谁的错,但总有个是非分明。薄荷的嘴张得更大了,简直收不回来——她虽然呆了点,不用心了点,到底不是真傻:难道说、难道说表姑娘她…… 别说是付诸于口,光是想想,都心里冰凉。 “如今,你还觉得,说服王妃让我进宫参加寿宴的人,是表姑娘吗?”嘉语问。 薄荷沉默地摇头。 “那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薄荷垂着头,良久,方才挣扎似的说:“我……奴婢……不想离开姑娘。” 她身边有什么好。嘉语想着从前她们几个丫头的结局,又想起紫萍,叹气说:“你如今年岁尚小,放你回去我也不放心。等你再长大一些,我就去求父亲,销了你的奴籍,你……回自家去吧。” 薄荷万万料不到嘉语竟是这个打算。 不是说笑,也不是惩罚,而是赶她回家!薄荷在嘉语身边已经很多年。嘉语说不上好主子,但也绝对不坏。这么多年了,她已经记不起自家是什么样子了……要是家里境况好,谁舍得卖儿卖女? 再被卖一次,会碰上什么样的人?薄荷不敢想,也想不出来。她的人生,已经紧紧和元家绞在一起,她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她没法想象回家后的生活,没完没了的挨冷挨饿,随时可能再次被卖掉的恐惧。 她双膝一软,跪在嘉语面前,哑着喉咙道:“姑娘……姑娘是真不要我了吗?” 到这时候才知道害怕。 嘉语别过面孔,疏疏说道:“所以,说服母亲的不会是表姐,而是六娘子。表姐得知我不进宫的消息,必然会去找六娘子,她会竭尽全力说服六娘子,一来让大家敬服她对我的好,二来……” 嘉语停一停,如果是从前,贺兰袖是必然会促成她进宫,她不进宫,她就没有机会,但是如今…… 如今还会这样吗?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17章 太后寿宴 还会的,没有她的笨拙,谁来成全她光芒万丈?当然贺兰袖是美的,可是难道帝都会缺少美人儿?她对于眼下的贺兰袖,还是个不可或缺的存在……那听起来简直像个笑话,实际上也是个笑话。嘉语于是笑了一笑,继续往下说道:“表姐给的理由,一定能说服六娘子,也一定能让六娘子说服母亲。” 她有这个信心。 她对贺兰袖的信心,恐怕比对自己还足一些。 从来都是贺兰利用她,如今她也用她一次……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嘉语也想过,贺兰会找什么理由让嘉言去说服王妃,也许是抬出始平王的慈父之心,也许是为嘉言的名声着想,也许还有其他。但是她能肯定,嘉言真正拿出来说服王妃的,应该是紫萍。 她和王妃之间,不过这点误会,她就不信,逼到这一步,还能解不开! 薄荷这时候却不关心这些了,只哀哀恳求:“姑娘不要赶我走……” “我不是赶你,”嘉语道,“其实你说得也没有错,我是没打算带你进宫,宫里不比府里,你没学得机灵,我带你去,就是自寻死路了。” “姑娘,”薄荷咽一口唾沫,“姑娘是要带连翘去吗?” 这回轮到嘉语一呆。 薄荷细细地说道:“连翘姐姐比我机灵,且连翘姐姐是王妃的人。姑娘进宫,需要王妃照应,在王妃面前,连翘姐姐自然比我好说话,所以姑娘一早想的就是带连翘姐姐进宫……是这样吗?” 你看,这世上原本就没有傻子,只是在被允许的情况下,有人乐意做个傻子,傻子做不下去,自然就会聪明起来。嘉语瞧着薄荷,唇边一抹轻笑,虽然她不知道,在这世上,是傻子还是聪明人更快活,但是她知道,至少聪明人会比傻子活得久。 已经死了一个紫萍,她不想再死一个薄荷。 “你猜得很对。但是三个月抄经不可以免,你有足够的时间好好想,想通了就来四宜居找我……你下去吧,叫连翘和茯苓来。”嘉语说。 薄荷给嘉语磕了个头,这才下去了。 嘉语一直等到下午才等来喜嬷嬷,喜嬷嬷请她去畅和堂。 始平王妃和嘉言已经等候多时。初夏的午后,畅和堂里用了冰,有丝丝凉意。嘉语一眼扫过去,没有看到贺兰。应该的。她一向不肯自己出面。躲在别人背后,但是功劳从来少不了她。 嘉言抱着一只雕漆方盒,诚心诚意同她道歉:“昨儿我弄坏了阿姐给姨母的寿礼,阿姐能原谅我吗?” 嘉语笑吟吟地说:“我怎么会生妹妹的气。” 嘉语将方盒推到嘉语面前,打开来,里头一尊佛,眉目之间,光彩俨然,果然与太后有七八分像:“这是我给姨母备的礼,是我对姨母的心意,大概能与阿姐对姨母的心意相比——如果阿姐不生气了,就收下它吧。” 嘉语也不矫情,微微一笑道:“既是妹妹的心意,我怎么好推辞。” 始平王妃见状,一拍手笑道:“好了好了,这才像话,你们是姐妹啊,就要和和睦睦,亲亲热热的,这才像一家子。三娘,明儿一早,你和阿言、阿袖,都随我进宫去。” 都是聪明人,诵经三日之类的话,一个字都没提起。 贺兰袖会一同进宫,是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从前贺兰袖为了进宫,不惜扮作她的婢子,而这一世,她于王妃有救命之恩,自然不需这样委屈。嘉语唇边噙着笑,只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淡,越来越淡。 她的这个好表姐啊,这一次,又会闹出什么样的花样呢? 太后寿诞,始平王府的车一早就出了门。 车厢宽大,王妃居左,贺兰袖、嘉语、嘉言依次按长幼分坐,当中摆着小几,几上零零碎碎的饮子和小食。从前贺兰可没有这个待遇。她只能站着,还怕被王妃瞧破,一路都低着头。 因为始平王府只收到三张帖子,没有她。 嘉语还怒气冲冲去质问过王妃为什么,王妃轻描淡写地回答,咱家有几个女孩儿,就有几张帖子,贺兰娘子虽然好,却不是咱家的人。嘉语还要再争辩,王妃就推脱说,是太后的决定。 那时候太后在嘉语眼中,就如同九天之上的神仙,看底下芸芸众生如蝼蚁,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但是怎么和表姐交代?嘉语记得真真的,记得说起进宫时候表姐放光的眼睛,记得表姐比自己更勤力地练习礼仪,也记得很多次被王妃为难,她站出来给她解围——她怎么舍得表姐不能同去? 不知道是谁的点醒,让她想到了那个主意。起初贺兰是不肯,嘉语赔了好多好话,说没有她在身边会害怕,说她答应过的同进退,说王妃只带她和嘉言定然包藏祸心……直到贺兰勉为其难,答应扮作薄荷与她同去。 她恍惚记得当时表姐问:“三娘不带上笛子吗?” “带笛子做什么?” “万一……”贺兰袖眨了眨眼睛,“万一宋王也去呢?” ——那简直是必然,太后寿宴,宋王怎么可能缺席?那时候嘉语忸怩地转过头去:“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如今想起,悚然一惊:原来这个时候,她已经见过萧阮了。重生以来,她一直没有仔细想过,总觉得这辈子离他远远的就好,越远越好,最好一辈子不相遇,不相见,但是……她竟然已经见过他了。 不过,那有什么关系?那有什么关系! 嘉语挺直了背脊,一遍一遍和自己说:见过又怎样?见了又怎样?如今是尘归尘,土归土,从前那个她已经死了,元嘉语已经死了!她不必为还没有发生的事问他一句为什么,也不必为还没有发生的事怨恨自己,因为她不必……她不会重蹈覆辙。 “……太后是个很和气的人,阿袖不用害怕。”王妃闲闲地说。 “阿袖不害怕,阿袖就是听说,太后有大福气,所以大伙儿都指着太后生辰,能进宫沾点福气呢。”贺兰袖笑着应和。 她这样会说话,王妃心里也熨帖,稍稍掀起车窗帘子,遥遥指给贺兰袖看:“永宁寺的那座浮屠,是太后供养,你们进京时候,应该是见过的。” 贺兰袖点头道:“可不是。那时候离城还远着,怕有百里之遥,就瞧见一片金光闪闪,好像在云端。我听路人说,当初动工,就在地下挖出金像三十座,是菩萨见太后心诚,所以显灵。” 话音未落,就听得嘉言“噗嗤”一声笑:“姨母要建浮屠,莫说是挖出金像三十座,就是百座,又有什么稀奇……” “嘉言!” 嘉言这样言语无忌,王妃简直头疼,又舍不得训斥,瞪了半晌也没下文。贺兰抓一把果脯塞在嘉言手里:“来来来,甜甜嘴。” 再去看嘉语,嘉语一路都沉默着。 就算没贺兰机灵,有嘉语的城府也好啊。王妃头疼地想,问:“三娘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嘉语回神来,仓促道,“这次进宫,会遇见很多人吧。” 这让王妃记起之前她和宋王的传言,眉头一皱:又是个不省心。正要开口提点,忽然车驾一停。 殷嬷嬷扬声问责:“怎么驾车的?” 前头传来车夫的声音:“王妃……有人拦路。” 开什么玩笑,光天化日之下,太后诞辰,这洛阳城里有人敢拦始平王府的车?嘉语和贺兰还沉得住气,嘉言已经站起:“什么人?” 王妃再瞪了她一眼:“要你多嘴!坐下!” 又命殷嬷嬷:“去问问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 说话间就听得有人走近了,似是到了窗边上。连王妃的面色里都难免浮起一丝惶惑——毕竟宝光寺的事过去才半个月。 幸而年轻男子的声音适时在窗外响起:“元九见过王妃。” 声音温文尔雅,一下子满车厢的人都松了口气。 “九郎?”元家人多,宗室里排行第九的,王妃一时想不起来。 嘉语也想不起。她如今来洛阳不久,从前又是个人憎鬼嫌,与宗亲几乎没有往来,看嘉言也一头雾水。贺兰袖绞着帕子,大概车厢里,她是唯一的知情人。她知道的,甚至比元九元祎炬本人还更多。 那时候她已经身在吴国,嘉语死了,元祎修没敢等到周乐回京匆匆西奔,抛下后宫佳丽三千,也抛下了嘉言,唯一带在身边不离不弃的,就只有元祎炬的妹妹、平原公主元明月。之后,燕国以黄河为界,分裂成东燕西燕。 迎元祎修至长安的西燕大将军宇文泰鸩杀了他,另立傀儡,这个傀儡就是元祎炬。元祎炬当了十多年傀儡皇帝,虽然被宇文氏逼得杀妹,废后,另娶,但竟然活到了寿终正寝,不知道该夸他忍功了得,还是骂一句窝囊废。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18章 当时热切 贺兰这头回想,外间元祎炬已经娓娓道来:“……车子半途坏了,二十五娘还小,很受了惊吓,可否请王妃带她进宫?” 几句话,元祎炬说得甚为吃力。 他父亲是世宗的亲弟弟,他是当今天子的堂兄,论血统,比始平王近了一个洛阳还不止。 正因为这近,太后寿宴,他们兄妹不能不去。他父母是叛乱被处死,这样尴尬的身份,哪个肯援手? 连王妃想起来,眉目里都大有犹豫之色。 “既然是亲戚,”嘉语低声道,“母亲,就让二十五娘上车吧,别误了时辰。” 她虽然不知道元祎炬是谁,但是一个宗室,连辆车都求不到,境况可想而知——当初她们家,可不就是这样? 嘉语一句话提醒了王妃:元祎炬这一家早就是死老虎了,叔伯不管,家里连个成年人都没有,别人怕沾上他们晦气,惹圣心不快,她怕什么——阿姐难道会疑她不成? 三娘说得对,都是亲戚,雪中送炭,好过落井下石。 何况时辰也确实不早了。 既然打定了主意要雪中送炭,自然不吝示好,王妃于是笑着道:“九郎哪里学来这么客气,还叫王妃,该叫婶娘才对——二十五娘吓坏了吧,芳兰,你和九郎过去,好生带她过来。 “婶娘教训得是!”元祎炬大喜过望。 芳兰下车,不过片刻功夫,果然带了个小姑娘过来。 王妃和嘉语、嘉言也就罢了,贺兰却吓了一跳——她原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看见个年幼版的狐媚子,至少也是个玉雪可爱的小娘子,结果入眼是根豆芽儿,头大身子小,猛一看,就是皮包着骨。 ——她这会儿也该有个七八岁了吧,身量只有五六岁光景。 头发疏黄,眉毛淡得几乎没有,一双眼睛因此被衬得格外大,格外阴沉,乌溜溜一转,把车中主子奴婢都映了个遍,最后对王妃屈膝,声音略略有些低:“二十五娘见过婶娘。”改口这么快,可见不傻。 再与众人行礼:“见过各位姐姐。”显然是不知道嘉语、嘉言几个身份,倒是很谨慎,并不乱喊。 王妃问:“你叫什么名字?” “明月,”小姑娘轻轻地说,“元明月。” 这名字要安在美人身上,自然相得益彰,可是放在这么个小姑娘身上,无异于把路边一把狗尾巴草叫做牡丹。嘉言要笑,被王妃及时瞪了一眼,方才忍住,小姑娘很敏感,阴沉沉的大眼睛略暗了暗。 贺兰袖在心里暗笑:元嘉言这么个性子,活该后来元明月不容她。 按说富贵人家,打小吃好穿好,养移体居移气,没有生得不好的。王妃也料不到元家的孩子,还能养成明月这样饿鬼投胎的模样。怔了怔才叫她近来,抓了只果子给她,好生安抚几句,又叫芳兰牵了去嘉言身边坐。 嘉言嫌弃地移了移身子,王妃咳了一声才停下来。 贺兰道:“明月妹子这么可人,我一眼就爱上了,想和王妃求个恩典,让我去她身边坐?”这是要和嘉言换位置。 王妃知道贺兰袖是给自己解围,略尴尬,却还是点了头。 隔着窗帘,元祎炬也看不到车中情形,就只听到一把软软糯糯的声音夸明月可人,自告奋勇照顾她。心中大喜。因听她称“王妃”,而不是“母亲”,就知道不是始平王的女儿,语气听来又不像婢子,心里又是疑惑,又想:这位小娘子虽然不知道什么身份,心性倒是难得。 因知始平王府的家眷不嫌弃妹妹,元祎炬也就放了心,拱手道:“……如此,就麻烦婶娘和诸位妹妹了。” 马车也重又起步。 隔着嘉言,嘉语不断听到贺兰袖喁喁细语。倒没怎么听明月回话。不知道是声音太小,还是沉默寡言的性子。 马车很快就进了宫。 王妃进宫得多,也不拘什么。大大方方领着贺兰袖、嘉语、嘉言、明月几个行过礼,太后就赏了座,嗔道:“来迟了。” 王妃自然不提元祎炬拦路,只道:“阿姐生辰,全洛阳都是进宫贺寿的车,就算妹子我再心急,难道还能长双翅膀,越过人家,飞进来不成?” “贫嘴!” 太后与王妃说了几句,方才对一旁的贵妇人说道:“我这妹子从小就嘴上不饶人,见笑了。”太后这个态度,边上人还有什么可说的,纷纷都道:“王妃口齿伶俐,都是太后教导得好。”一面说,几道目光都往王妃身后看过来。 当中有个深紫凤尾裙的妇人看住嘉语笑道:“这位……莫非就是三娘子?” 嘉语不认得这妇人,但是被点到名,也不好露怯,只能小小上前一步,应道:“三娘见过各位夫人。” “气度倒好。”说话的女子年三十出头,穿的浅灰青色窄袖衣,领口银花绣的行云流散。桑白色纱帔巾,扣一枚松绿如意结。底下暗金团花藕色裙,耳中明月珰。素淡不失典雅,正笑吟吟看住嘉语。 嘉语怔住。 是彭城长公主。这句话在她说来,其实不是赞语。气度好,只是为了修饰她容色不如嘉言和贺兰。嘉语心里是清楚的——要到这时候才清楚。在从前,恐怕会沾沾自喜,以为自个儿真讨人喜欢了。 彭城长公主是她前世的婆婆,也就是萧阮的母亲,更准确地说,她是萧阮的继母。 南北对峙近两百年,以长江为界,时打时和。南方一直叫嚷着要北伐,谁统一了北方,也总谋划南下。 但自高祖马革裹尸而还之后,北方天灾频繁,南边内乱,战事已经消停了十余年。 世宗时候,萧阮的父亲萧永年被弟弟夺了皇位,仓皇北逃,妻儿都留在了南方。世宗巴望着南方再大乱一场,又想千金市骨,指望着南方多投靠过来几个州县,特意许配了妹妹彭城公主给他。 到熙平元年秋,萧阮带着母亲王氏九死一生北来,萧阮也就罢了,但是正室已经被彭城公主占据,原配王氏实在难以安置。要委屈彭城公主做小固然万万不可,要改王氏为妾——就算萧永年良心再少些,也不敢作如是想。决断不下,只得上报世宗,世宗也只能从权,以王氏为平妻。 王氏深以为辱,从此闭门念佛。 而彭城长公主……心里又何尝好过,好歹和萧永年琴瑟和鸣好些年,要和离,莫说皇帝不肯,就算皇帝肯,她也舍不得。 大约萧永年也是左右为难,做下心结,到正始四年初,就一命呜呼了。 这一下,双方都不必再争,彭城公主无子,作为萧永年唯一的子嗣,萧阮也毫无争议地继承了爵位。 彭城公主自然是个可怜人,但是以嘉语的处境,实在没什么资格去说别人可怜。 嘉语恍然记起自己从前听始平王妃介绍说彭城长公主的时候,心里怎样热切地希望能得到她的首肯与欢喜。 当时热切,如今只剩凄凉。当下盈盈福身,平平淡淡说道:“长公主谬赞。” “哪里谬赞了!”那位穿凤尾裙的妇人却是唯恐天下不乱,捂嘴笑道,“早听说宋王待三娘子不一般,长公主若是喜欢三娘子,何不就趁着今儿好日子,问始平王妃讨这个好?” 明明众所周知,是嘉语缠着萧阮,到她口中,却成了“宋王待三娘子不一般”,但是在场哪个不是人精,哪个不会听话。就不说萧阮还在孝中了。一时间殿中再没有别的声息,所有目光都往嘉语看过来,如千针万针,热辣辣扎在她脸上。 你看,人总要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无论前世还是今生。 嘉语不记得从前有没有这一遭了。人总不能记得所有事。不过那时候没准她还真盼着这么一句,盼着彭城长公主能开这个口——她不知道,彭城长公主是绝对不会开这个口的。 她看中的,根本就不是她。 始平王妃瞧见嘉语脸都涨红了,倒很生了几分怜惜的心思。心道:这丫头城府这样深,却闹出这么大的笑话。终究是色令智昏——也怪不得她,小姑娘家家的,在平城那个破地方,哪里见过这样光彩照人的人物。 要开口为嘉语解围,却又措辞艰难,一个不恰当,就是此地无银,欲盖弥彰。忽见贺兰肩头微动,就要探步出去。让她说也好,王妃想。再回头瞧嘉言,嘉言气鼓鼓的,也不知道是在气那个多嘴多事的夫人呢,还是气姐姐不检点。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19章 天知地知 却是嘉语先开了口,那像是深思许久之后的疑问:“夫人说的宋王,莫非……是萧家表哥?” “萧家表哥”四个字,极有讲究。如果说“宋王”强调的是萧阮作为“外男”的身份,那么“表哥”说的就是亲戚了。 虽然说男女授受不亲,但是自家亲戚,哪能真从小到大不走动、不见上几面? 就算是亲热些,也大可以推到亲戚情分上去。 始平王妃与嘉言也就罢了,这些日子已经见识了嘉语的口锋,虽然不快,却还能每每切中利害。 贺兰却大吃了一惊:三娘什么时候这样能说会道了? ——她自然不知道,嘉语在车中,因见她俨然在座,想起从前,就备下了这样一套说辞,用来推脱她从前对萧阮的痴缠。 她不认,萧阮自然更不会认,时间久了,大伙儿有了新的谈资,自然就不会再提起这茬,嘉语这样盘算。 穿凤尾裙的夫人也是怔了怔,奇道:“原来贵府和萧家还联络有亲?” 嘉语被气笑了:“夫人糊涂了!” 论血统,萧阮父亲姓萧,母亲姓王,确实与她没什么相干。但是礼法上,彭城长公主毕竟是萧阮的嫡母,哪怕是嫡母之一呢。 这句“贵府和萧家有亲”,往小了可以局限于始平王与宋王,但是往大了说,质疑的可是元家和萧家的关系,直指彭城长公主和萧永年,那可就大大得罪了彭城——谁不知道,这嫡妻原配,是彭城的心病呢。 果然,彭城长公主怫然不悦:“三娘久在平城,是远道而来,阿阮做哥哥的,就算多照顾她一点,难道不应该?” 王妃适时添上一句:“萧郎是个好孩子,长公主教导得当,我家王爷也赞不绝口的。” 穿凤尾裙的妇人也没料到始平王妃会帮着嘉语。她从风言风语中得到的讯息,以为嘉语爹不亲娘不爱,大可以拿捏了当笑话,却不想是个硬柿子。一时大为懊悔,讪讪说了些场面话,岔开了话。 人渐渐来得多了。 王妃领着嘉语、嘉言、贺兰袖和元明月,与众贵妇人一起退出了朝华殿,被女官领着,依官职、爵位站位。这一下,自然离太后远多了。嘉语这才有余暇悄声问嘉言:“那位穿凤尾裙的夫人是什么人?” 嘉言没好气白她一眼:“是于夫人。于家不通文事,通府上下连个知礼的都没有,尽说胡话。” 贺兰袖笑道:“三娘今儿好利的口齿。” 元明月牵着贺兰的衣角,眼睛睁得大大的,看住嘉语。嘉语摇头道:“我也是被逼……” 一时间礼乐响起,姐妹几个都收了声。 钟鼓之声俨然,依礼跪,拜,叩,起。像牵线的偶人,无非照着规矩来,按部就班,不必有忧喜——然而人生不是这样的。 忽贺兰推她:“三娘、三娘你瞧那边!” 嘉语目不斜视——不是她定力好,她虽然不记得,也猜得到,她当初定然是顺着表姐的目光看了过去的。但是后来沧海桑田,什么繁华都见过,什么苦头都吃过,就不再容易生出多余的好奇心——好奇心会害死人。 嘉语道:“这是宫里,不好东张西望的,表姐忘了严嬷嬷的话吗?” 贺兰袖不意竟被嘉语教训了,心里越发惊奇,前番后事一过心,不由想道:怎么三娘竟像是、像是换过一个人似的,莫非她也……那她岂不是知道了……知道了后来的事? 这一惊非同小可,便是以贺兰袖的定力,竟也面色煞白:她原以为只有她一个人得天独厚,能事事洞察先机,如果嘉语也知道,如果……那会多出几多变数?贺兰袖试想自己与嘉语易地而处,是绝对容不下自己的! 贺兰袖忍不住按手在膝上,抚平裙角。她对自己说:总要先试试她才知道……她是不是也……死过一次。 到演礼完毕,就是分赐寿宴。各人按着身份入席,按着身份向太后贺寿。 这会儿嘉语、嘉言、贺兰袖、元明月已经和王妃分开。始平王妃是有品级的命妇,这些姑娘被另分一席。 以屏风相隔,屏那边是男子席面。嘉语记得当时有风言,说太后想借着这次寿宴,察看各家姑娘,准备为皇帝选妃。如今看来,倒有几分真。不过那和她没关系:她们这一行人,除了贺兰,其余都是宗室女。 想到这里,嘉语眼皮一跳:从前是不是就因为这个缘故,贺兰才一定要在寿宴上出风头?视线不由自主往贺兰飘,贺兰也正看她。 两下里目光一撞,各自心怀鬼胎,又不便移开。 嘉语低声道:“表姐,这寿宴,可真真无趣得很。” 这声气,又与往常一般无二。 贺兰袖心中仍有疑惑,微笑道:“……是因为没见到宋王殿下吗?” 从前她也常常这样打趣,那时候她又是羞恼,又是喜欢。如今听来只剩了刺心:“表姐要和那于夫人说一样的话吗?” 贺兰袖微微一笑:“怎么会一样。于夫人是不怀好意,我却是为你好。” 嘉语叹了口气,道:“表姐要是为我好,就不要再说这样的话啦……叫人听了去,可不就是笑话吗?” 贺兰袖笑道:“那咱们就不叫别人听了去,就咱们自个儿说说?” 这些话,原是她们亲近时候常说的。 到后来……后来……嘉语微怔地看着贺兰袖秀美的面容,细长的丹凤眼,眼波流转。红唇如蔷薇。当初,恨到极处,她也曾恨不能抓破这张脸,戳瞎她的眼睛,缝上她的嘴,彻底地……毁掉她。 她不知道,那些恨意里,到底是因为萧阮更多,还是因为她是贺兰袖更多。 幸而这一世,她与他的纠缠,她不必再参与。嘉语长舒了一口气:“我幼时,听父亲说过一个故事,表姐要不要听?” 事关始平王,贺兰袖哪里有不想听的道理,却又奇怪,她与嘉语是打小一处,哪里有她听过,她没听过的。 当时问:“姨父说什么了?” “父亲说,弘农杨氏在前朝,出过一个大官。有天途径昌邑,当时昌邑令是他举荐的,知他路过,当晚来见,赠他厚礼。那大官惋惜地说:‘我知你为人,你却不知道我的为人,实在可叹啊。’昌邑令说:‘这是深夜,没有人看到我的行踪,不会有人知道,这是我的心意,恩公但收无妨。’大官却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怎么可以说没人知道呢?’” 话止于此。 贺兰袖想不到嘉语竟然说出这么一大篇道理来。按说,始平王教女儿“四知堂”的典故不足为奇,以嘉语平素为人,虽然说不上君子,“不欺暗室”四个字,还是做得到。但是这等大道理搬到闺中来说教,实在教人哭笑不得,不知道嘉语是犯了迂腐脾气呢,还是……她心里琢磨,忘了要应话。 明月却在拽了拽嘉语的衣袖,问:“三姐姐,那若是天知,地知,我知,你不知,是不是就可以做了呢?” 嘉语:…… “都给我住嘴!”幸而嘉言仗义出声,打断了尴尬,“……就到我们了!” 明月年纪虽小,对天威之厉却是感触最深的一个。连忙就住了嘴。 女官朝嘉语、嘉言点头示意,几个人齐齐站起,猛听得“咚”地一声,朗脆,顿时整个大殿都静了。 是一支青玉笛,不用回头,不用看,嘉语也知道,她想要深吸一口气,像是非如此,无以镇压胸中惊涛骇浪。 那是她的笛子,毫无疑问。 那是她的噩梦,毫无疑问。 当一切重来……嘉语仿佛能看到十七年前的自己,在所有人寂静的目光里战战。那是她第一次面圣,皇权于她,从来都是个可惊可怖的存在,她从书里看到过无数关于“天子一怒,流血漂橹”的传闻。 她不知道笛子怎么会出现在她的袖子里,更不知道它怎么会掉出来。 而太后已经在问:“谁的笛子?” 那时候嘉语张嘴,她以为自己能够出声,但其实并没有。她惊恐地看着那个金座上,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隔得那么远,她看不清楚她的面容,看不清楚她是高兴还是发怒。重重珠玉遮住了她的脸。 她的脸隐藏在权杖背后。 大滴的汗从额上滑下来,打湿她的鬓角,然后是面颊……不知道妆有没有坏。 是贺兰站了出来,那时候。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站了出来,以“保护者”的姿态在她的面前,朗朗而谈,字字清晰:“笛子是我家姑娘带进来的,我家姑娘想吹笛一曲,为太后寿。” 那在当时,也许是急中生智最好的解释,嘉语曾这样为表姐开脱。 可是……她不会吹笛,或者说,她吹得不好。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20章 百鸟朝凤 她只是个初学者,之所以会有这样一支名贵的青玉笛,纯粹是因为表姐打探来的小道消息,说宋王擅吹笛。 那时候的少女心思,总想着什么时候偶遇,有个正大光明说话的理由:“我听说殿下会吹笛,可以吹一曲给我听吗?” 或者更亲热一点:“阮哥哥可以教我吹笛吗?” 或者是…… 那些反复,折转过千百回的心思,设想过无数次,应该是在粉白的樱花树下,或者有流水潺潺,丝丝的柳条垂下来,叶子轻翠。风徐徐从掌心过去。或者是没有月亮的晚上,在屋顶,夜色阑珊,阑珊如梦。 到眼前来,都变成逼仄的空气,耳边嗡嗡作响,幸灾乐祸等着看笑话的目光。惊慌失措应对太后的问话:“……是这样吗?” “……是。” “那么,你准备吹什么曲子?” 一下子惊醒过来,时光与记忆交错,前世今生,如今太后在金座上含笑,遥遥垂问:“三娘是擅长吹笛吗?” 屏风后有少年“噗嗤”笑出声来,有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说道:“宋王倒是擅长。” 那显然是个很得太后喜欢的宗室少年。太后笑骂道:“没你的事,乱开什么口,就知道欺负妹妹!” 这么一打岔,空气里缓和了许多,贵人都不傻,既然太后说了是兄妹玩闹,那自然就是兄妹玩闹。 嘉语趁机回道:“回太后的话,臣女……不擅长。” “咦?” 太后声音里不悦。她对嘉语印象不错,做好的筏子让给她出风头,却不料她自个儿不争气,多少有些失望。 却听嘉语又道:“臣女之所以带着这支笛子,其实是想抛砖引玉。” “哦?”太后被勾起了兴致,“怎么个抛砖引玉法?” 镇定,嘉语对自己说,只要镇定地把话说完,你就赢了! 偌大的殿堂里,就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空如旷野:“我来洛阳之前,就听说洛阳风气,高门女子多有才,可惜一直没有机会目睹。今儿是适逢太后寿辰,各家小娘子济济一堂,要是能够各展所长,为太后寿,该是怎样的盛况。” 她说得热闹,太后的眼睛也开始放光:“你是说——” “臣女想请众家姐妹合奏一曲,百鸟朝凤。”嘉语揭开谜底。 百鸟朝凤在燕国,上至公卿,下至贩夫走卒,都耳熟能详,大俗大雅,衬着太后身份,却是难得的好意象。 一时堂上堂下哗然。 有互使眼色,交头接耳,有忧心忡忡,就有人眉飞色舞,有人迫不及待,也有人冷嘲热讽,唯有贺兰在这热闹中如堕冰窟:她果然……也死过一次了! ——如果不是死过一次,不会这样冷静;如果不是死过一次,她决然算不到这样的意外。这时候她原本该像上次一样,惊恐得发不出声,等着她解围。就算是经历过进宫,见过太后,也不会有这样的急智。 三娘原本就不是个有急智的。 所以,就只有一个解释:她也死过一次,也和她一样,得到了重生的机会。这个真相像套在她脖子上的绳索,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收紧了,要了她的命! 不,不会的! 别说她这会儿还未必知道她也是死而复生,就算知道了,也不过是让她再输一次罢了……不过是让她死得明白一点罢了。贺兰微垂了眼帘,对自己的惊慌失措生出隐隐的羞愧:三娘都不怕重来一次,她怕什么。 “这个始平王府的三娘子,没你说的那么蠢嘛。”说话的是个穿碧纱袍的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眉目俊俏得单薄。 “能有多聪明。”有人冷笑。 “光说笛子,这支笛子也不知道谁给设的套,要是否认,无论是否认是自己的,还是否认是她带进来的,这蠢货的名声,可就到下辈子都洗不掉了——身边人都管不住,贴身东西都看不好,啧啧。当然咯,咱们元家的女儿嘛,实在嫁不出去了,不是还有……”少年对着一个锦袍少年挤眉弄眼,“穆侯爷嘛。” 穆家世代尚公主,这少年的祖父、父亲、叔伯,都分别娶了公主,所以碧纱袍少年这样挤兑他。 穆钊手一抖,碧纱袍少年额头上已经挨了一下,周边人轰然笑:“阿穆快撕了十六郎这张臭嘴!” “那是不要我说了?”少年才不怕这等威胁,笑嘻嘻摸了摸额头,又叉腰,装模作样长吁短叹,“不说就不说,这个始平王府的三娘子,是不是个蠢货,和我有什么干系,倒是有的人啊……有的人啊……谁知道她随身带着那支笛子,为的谁呢、为的是谁呢?” 少年几乎是唱了出来。 之前冷笑那人,不由得眉目生怒。只是他颜色好,就算是怒,也像是薄嗔:“何必说这些无稽的话,你不是说,那笛子是别人给下的套吗?” “当然是套啦,宋王没看出来么,笛子是掉出来的,不是拿出来的呀,宋王几时见过这样的抛砖引玉?又没法否认,太后问是不是擅长吹笛,她要是一口应承,出了这个风头啊,那边那些女人,非把她生吞了不可……你当这姑娘在洛阳根基有多深!”少年道,“谁不想在太后面前露脸?谁要敢独占了这个风头,那是真真的,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萧阮闻言,不得不承认这个爱胡闹的少年说的有几分道理,却问:“那要是她不擅吹笛呢?” “那更是个笑话啦,不擅吹笛,还吹笛为太后祝寿,她这是找死呢,还是找死呢。”少年斜斜抛了个眼风给萧阮,“说到这儿,我的宋王殿下,你倒是猜一猜,她到底擅呢还是不擅?” 萧阮低头喝一口酒,不与这少年胡闹。 少年继续往下说:“三娘子这一招呢,和咱们做强盗是一样一样的,见者有份,利益均沾,就招不了恨了。要真有绝活出众的,回头还得谢她……” “十六郎什么时候又做过强盗了?”穆钊嗤笑。 少年脸皮却厚:“谁知道呢,天道无常啊。” “还是蠢。”萧阮忽道。 元十六郎扬一扬眉:“这话怎么说?” 萧阮尚未开口,屏风那头,已经有人质疑:“小娘子们固然技艺出众,但是未曾排演过,如何听得?” 这种问题,嘉语自然是盘算过的,当时应道:“山林中百鸟和鸣,难道是排演过的?” “可是……” 嘉语道:“只要稍作调度,分了个先后,自然就有百鸟朝凤的气象了。” 太后也抚掌道:“贵在自然。” 又问:“谁来调度?” 嘉语认识的贵妇人,其实极为有限,听太后这一问,当时笑道:“臣女这儿已经出了演奏者,这个调度人,自然须得是由太后出了。” 太后也知她才来的洛阳,想必不认得什么人,要压住这一干贵女,也不是平常人能办到。当时莞尔,低声吩咐几句,就有女官过来,领一众贵族少女进到偏殿。 元十六郎对萧阮又扬了扬眉。 萧阮面上微微露出诧异的神情:这个三娘子,还真有让人意外的本事呢。 ——他这时候还不知道,一个人若是全心全意喜欢另外一个人,难免会做一些蠢事,譬如苏卿染与他北来,譬如元嘉语为他家破人亡。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21章 少年天子 起先是青笛,那就仿佛是在乳白色的浓雾中,隔着溪水,若隐若现的山林,破空而来一支响箭,英气勃勃,生气勃勃。 这开头倒是不俗,几乎所有人心里都这样想,期待接下来熟悉的曲调。 但是并没有,笛声过后,忽然就静了,静得就仿佛开天辟地之初,所有生灵都还在沉睡,最先醒过来的也许是花,在半透明的空气里,慵懒舒展第一片花瓣。 弦动。 极轻,极慢。就仿佛露珠缀在花瓣尖上,欲坠不坠,是箜篌。每个人心里都转过这个念头,只是说不出来,唯恐有个声响,惊动了那树梢上的鸟儿,树下的花,花畔的草,草边潺潺流水。 渐渐流畅起来,流水一般流畅,浅绿色的春光上了梢头,照见云雀嫩黄色的羽,鲜红的喙,乌溜溜宝石一样的眼珠。 开始唱了。每个人都能清晰地感触到空气的震动,但是并没有多少人能够分辨出,箜篌是几时转成古琴。那像是再自然不过的一个事,雾淡了,花开了,鸟儿歌唱了,唱的春光,天蓝,水绿,飞翔的欢欣。 鼓点响起的时候,有只布谷鸟,咕咕叫了两声。 旋律的急转直下——那也许是鹰来了,盘旋九天之上的雄鹰,带着罡风直扑下来,一往无前,不管阻拦在前方的是什么,十面埋伏还是四面楚歌。 女子竟然能够演奏出这样雄壮的风情!有喜出望外,也有忧形于色:毕竟是太后的寿宴啊,最该喜庆的不是吗? 而埙又响了起来,呜呜的,鸽子轻盈,风里飘落一支细羽,洁白。 人心都揪了起来,仿佛下一刻,就会看到血,鲜红的,滚烫的,从那些歌唱的精灵身体里喷出来,洒在绿的草地上。 却听到一声清唱。谁也听不出那唱的是什么词,什么曲,什么调,只觉得全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毛孔,忽然都舒展开来,就像伏暑天气里,喝了一大碗加冰的奶酪,或者最黑最冷的时候,从天而降的一缕阳光。 也许要这样的声音,才能……让百鸟臣服吧。 雄鹰昂首叫了一声;然后是金雕,清亮,高昂,声遏行云;不知天高地厚的云雀不知道又打哪里蹦了出来,婉转和鸣;莺哥儿和鹦鹉叽叽喳喳说着“眉寿无疆、眉寿无疆”,喜鹊跃上枝头,燕子呢喃…… 殿中有人短促地惊叫一声。 声音虽然不高,还是引得左右目光转了过去,庭中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两只白鹤,时婷婷而立,时振翅而舞,时分时合,一动一静,竟与那曲合奏相和。 曲愈繁,舞愈急。 每个人耳中、眼中,都仿佛有千百个声音,却每个声音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猛听得一声罄响,恰如无声之处惊雷,所有声音,齐齐止住,一众贵女拜寿的声音遥遥传来:“太后眉寿无疆!” 身着天子礼服的少年,在阶前高高举杯过额,贺道:“母后眉寿无疆!” 殿中亲贵、妇人也都齐齐跪下,贺道:“太后眉寿无疆!” 所有人都跪下了,只有天子站着,太后坐着,庭中两只白鹤,还傻愣愣呆在那里,浑然不知君临天下之威。 太后喜得眉开眼笑,连连道:“好、好!” 众人又拜天子。 天子叫了平身,太后吩咐宫人好生安置那两只呆头白鹤,莫要吓着了,白鹤祝寿,可是难得的好兆头。又叫人引一众贵女到面前赐座。先赞了嘉语,嘉语早备下说辞:“……太后还谢我呢,我可真担不起——明明是我沾了太后的光,不然哪里来福气听这一曲。” 太后笑着要拧她的嘴:“油嘴滑舌,和你母亲一个样!” 始平王妃忙道:“阿姐又冤我!” 太后又细问是哪个弹琴,哪个鼓瑟,哪个敲的鼓,都一一叫到眼前来,问姓氏家世,一面频频往皇帝看。 众贵女心知肚明,这是要为天子选妃。像嘉语这样的宗室女,自知不是主角,都不声不响退坐一旁。 天子这年十四岁。 元家人都生得好相貌,站在太后身边,如青松挺拔,只是有些心不在焉。嘉语偷偷打量他。她从前就没见过皇帝几次,当时无论如何也都想不到,这个稍显柔弱的少年,会在六年之后手刃她的父亲。 嘉语想得失神,天子注意到有人在看他。顺着目光去,是个翠袖云衫的小娘子,一双浓眉无须画,底下两只杏眼,瞪人的时候,想必圆溜溜的像只猫儿,再往下,唇生得极薄。都说薄唇每是负心人。 皇帝拿不准她的身份,看她右手边,大红璎珞纱衣,肤光如雪,宜喜宜嗔一张芙蓉面,却是堂妹嘉言。那这位大约就是姨父养在平城的长女了。当下冲她笑了一笑,正听见母亲问:“……那声凤凰叫,到底怎么做出来的?” “是编钟。”有人屈膝作答。 粉白色烟罗纱裙的少女,裙面上零落绘几片绿萼梅花瓣,淡雅别致,樱桃红宽带束腰,不盈一握。难得落落大方,让人一见之下,心生欢喜。皇帝记得之前母亲问过,是国子监祭酒谢礼的女儿。编钟是礼器,祭酒家的女儿通礼器,也算是理所当然。何况谢家大族,人才济济,出众也是应当。 要是选她做皇后,倒没什么可挑的,皇帝暗忖:横竖,小玉儿也做不成皇后,怕就怕…… 又听太后问:“那雄鹰呢?” “雄鹰是笙。”声音响亮,活泼。 皇帝看过去。那姑娘穿了妃色曲裾,通身没见绣花,就只有裾角颇为敷衍地几道云纹,这姑娘,是在家里不受待见吧,皇帝想。他这样看这姑娘的时候,有人也在看他,只是皇帝却没有留意了。 太后笑吟吟问:“你是陆家的姑娘吧。” “太后明见万里。”陆靖华从前没进过宫,竟被太后一口叫出身份,不由又惊又喜,满脸敬服。 皇帝都快忍不住笑了。 边上传来一个含酸带醋的声音:“陆家女儿女红差劲,也算得上是咱们洛阳城里一景了。” 言下之意,太后能知道陆靖华是陆家的女儿,无非她的衣服手工实在太差劲了——虽然这也是事实,但是说破了,未免叫人难堪。 一时间目光纷纷看过来,说话的不是别个,正是镇国公的孙女、长安县主的女儿,皇帝嫡嫡亲的表妹姚佳怡。又纷纷都泄了气,心下了然:除了她,别个也没这胆子在太后面前放肆。 陆靖华整张脸都涨红了。 陆家将门。还在□□时候就为元家出生入死,立下汗马功劳,军功仅次于穆家。迁都洛阳之后,战事渐少,穆家往清贵发展,数代尚主,牢牢站定在决策中心。而陆家专心守边,渐渐就被边缘化。 偏陆家子女极多,教养却不如其他高门精细,男儿也就罢了,自有沙场扬名,女儿家就难免落下话柄。 姚佳怡这样说话,太后心中也有腹诽。但是姚佳怡是她属意的皇后人选,总不好当众呵斥,教她没脸。话说回来,她也是为了皇帝,太后这样安慰自己:如果不是一心扑在皇帝身上,也不至于皇帝多看谁几眼就动了嗔。 太后不说话,当时就冷了场,那些素会做好人的贵女们,没一个站出来为陆靖华说话。 莫非是陆家姑娘口无遮拦,平素得罪人多?嘉语默默想,又想道:不对,就算是谢家姑娘,落到这个境地,肯出声的怕也不多,到底是太后跟前,哪个好去驳姚佳怡的面子,那不是和太后过不去吗? 良久,也只有陆靖华孤零零的声音:“阿娘说,女儿家以贞静为要,所以、所以……”她原是想说,所以衣上不必绣很多花,却被姚佳怡接过话头,嘲笑道:“所以能吹出这么雄壮的笙?” 这一下,陆靖华的脸更红了,只低着头,怕眼泪被人看见。 “陆娘子的女红,我是见识了,”嘉语忽出声道,“姚表姐的女红,三娘却还从没见过呢。”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22章 姐妹争锋 这话不难听,但是也不好听。 贵族千金做个女红,无非是消遣,比的是精致,也不是随便拿出来给人看的。但是这个时候,这个场合,话从嘉语嘴里出来,怎么听都是讽刺:陆家姑娘的女红虽然不行,还见得了人,你姚家姑娘的女红,怕是见不了人! 偏偏那还是真的。 姚佳怡狠狠瞪了嘉语一眼。她也知道,在场没人敢和她吵,但是嘉语要出头,她胜算不大:没有错,她是太后嫡嫡亲的侄女儿,可是嘉语在名义上,那也是太后嫡亲的外甥女。为了始平王妃,太后也少不得要一碗水端平,面子上,没准还得往嘉语那头稍稍倾一倾。就不说嘉语那个宗室身份了。 她又不可能和皇帝有什么瓜葛,吵赢了她能有什么好处?姚佳怡不傻。 嘉语就更不在意了,她和姚佳怡前世今生就没对盘过。姚佳怡此时骄纵,无非以为皇后的位置定然是她的——这样想原本也没有错,如果她不是拦了贺兰袖的路的话。嘉语的目光稍稍往贺兰那头一飘,又赶紧收回来。 始平王妃也觉得继女和侄女之间不好取舍,索性装聋作哑。 陆靖华想不到那个传说中痴缠宋王的三娘子会帮她,迷惑和惊诧倒压过了欢喜。 嘉语笑嘻嘻又说道:“陆娘子的笙,想是陆将军教的吧,所以吹出来,才有千军万马的气势——可多亏有陆娘子,太后寿辰,百鸟来拜,有云雀婉转,有鹦鹉吉祥,也不能少了雄鹰展翅啊。” 话在别人耳中,不过是嘉语会说话,落在贺兰袖耳中,却是打翻了五味瓶——三娘如今竟能够这样面面俱到了! 听说他们南下之后,周乐那个军汉很看重她,也许是发生了什么龌龊事也不可知——元嘉言能够爬上堂兄的床,难道指望元嘉语守贞?那就是个笑话! 话说回来,以元嘉语的姿色,能被人看上,已经是运道了。贺兰袖恨恨地想,有些人就是天生好命,生下来有父兄庇护,有姨母溺爱,继母没有坏心,选婿选得称心如意,就连家破人亡了,也还有英雄救美。 周乐虽然只是个武夫,不能与萧阮比,但英雄还是说得上的,贺兰袖觉得自己十分客观。 谁知道会杀出个这么个人来呢?她竟不能把她卖到漠北去给柔然人为奴为婢…… 贺兰袖这头想得远了,那头皇帝接口就道:“三娘说得对,鹰声隼鸣,方能显扬我大燕国威,为太后寿的气势,要是弱了些,可真撑不起这份心意——说起来三娘的笛子,莫非是始平王叔教的?” 皇帝这一搭话,一表态,众贵女面上没什么,心里却纷纷翻江倒海,看往陆靖华的目光里,也多了不善之色。 姚佳怡更气得面色发白。 太后见这般情形,却是不好打断:总不能不顾皇帝的面子。佳怡先前这样明着嘲笑陆家姑娘,也确实太过分了。罢了,让她吃个教训吧,左右三娘也是自家孩子。以后相处,日子还长。 嘉语微微屈膝,答皇帝的话:“是,陛下。” 皇帝又笑着臊嘉言:“朕倒想不到,始平王还吹得一手好笛子——阿言怎的不会?” 嘉言眼睁睁瞧着姐姐又和表姐对上了,自个儿插不进嘴也就罢了,皇帝还偏帮她阿姐,早憋了一肚子气,懒洋洋只说道:“陛下这可说到我伤心处了,我阿爷偏心,只教了阿姐没教我,回头陛下可要为我出气。” 太后都给她气乐了:“回头哀家罚了始平王,阿言你莫进宫来哭!” 嘉语留意到这时候皇帝的表情,眼神里果然暗了暗——他还没到亲政的年岁,赏罚都轮不到他。 又听皇帝问:“姚表妹演奏的是什么声?” 这才叫真戳人伤疤——调度的女官是太后亲信,要姚佳怡技艺出色,自然会被放在最好的位置,事后太后第一个要问的也是她了。 姚佳怡迎着表哥关切的目光,满面通红。 忽然有个软软的声音插话道:“姚娘子演奏的,自然是百鸟朝凤——既是百鸟,少了哪一个,都是缺憾,陛下以为呢?” 皇帝的目光转过去:“你是?” “臣女贺兰氏。” 终于等到贺兰袖开口,嘉语觉得自己长长松了一口气,就仿佛那只传说中的第二只靴子,终于落了地:本来她该在笛子掉出来的时候就大出风头的;本来她该在她拙劣的吹笛中,以伴奏的身份再出一次风头;本来她该在太后格外的垂询中,被所有人瞩目……都没有。但是嘉语毫不怀疑,她还能抓到别的机会。 皇帝道:“贺兰娘子说得对,萤草之辉,虽然比不得明月珠华,也同样不可或缺。” 这算褒呢,还贬?嘉语在心里吐槽皇帝嘴损:还说得对呢,这话里都把姚佳怡比作萤草了,叫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完全是在给贺兰拉仇恨吧。 这会儿贺兰袖可就难办了。本来嘛,作为嘉语的表姐,姚佳怡就很难相信贺兰会帮她,嘉语笑眯眯地想,虽然从来在别人眼里,都是她连累的贺兰,但是她自己心里知道,这块垫脚石,她做得够冤的。 这一次,却是真连累到了,这种感觉,竟然不坏。 就如嘉语所料,姚佳怡原本就认定贺兰不坏好心,再加了皇帝这句明褒实贬的话,当时就要针对贺兰袖:“什么时候轮得到贺兰氏登堂入室了。”还打算顺便问候贺兰袖的父亲,所任何职。 贺兰也没想到这一下弄巧成拙。但是她比姚佳怡见机要快得多,一个见势不妙,抢先岔开话题:“陛下说到明月,今儿咱们这里,还真有位明月小娘子。” 一面说,一面拉了元明月出来。 一众贵女到这时候才看到明月,心里或多或少都吃惊。皇帝更是如此,他生于深宫,哪里见过这样面黄肌瘦的孩子。 便是太后,也多年没有见过了。始平王妃带了四个女孩儿进来,她和大多数人一样,关注点都在嘉语姐妹身上。最多连带注意到贺兰。后面跟了这么个小尾巴,以为是谁的丫头,万万没想到,竟也是位贵族女子。莫非是哪家庶女?太后寻思着,怜意大起,拉住元明月的手问:“你是哪家的孩子?” “臣女元明月,先父故京兆王,讳愉。”口齿清晰,言简意赅。 竟然是宗室女! 一时众皆大惊。 元愉是叛乱被诛,所以一众贵女中,知道元明月的人,实在少之又少,连皇帝也一头雾水:京兆王从来都是近支领爵,怎么他竟从未听过这位堂妹? ——他是不知道,叛乱也就罢了,元愉叛乱的由头,实在有些拿不出手,就怪不得皇家讳莫如深了。 太后却是知道的。元明月身份尊贵,莫说姚佳怡,就是嘉语姐妹,也都差得远。如果元愉没有行差踏错,待这个女儿,也该是如珠如宝罢。当时微叹了口气,问道:“你家中,还有别的人吗?” “还有个哥哥。” “你哥哥是——” “家兄行九。” 太后沉吟片刻:“九郎他……如今担任何职,可有爵位?” 元明月垂头道:“家兄眼下没有爵位,也……没有担任官职。” “那你们兄妹……”皇帝冲口说了半句话,把“靠什么过活”几个字咽了回去。 他虽然没见识过人间疾苦,但是看到元明月这个模样,也知道这对兄妹日子不好过,问多了,怕伤她颜面。 太后知道得更多些,这对兄妹既然能进宫来给她贺寿,自然是入了宗籍,有禄米可领,只是瞧着这孩子的样儿,恐怕是那些狗眼瞧人低的克扣了。不然以元祎炬的身份,就算当初京兆王死得不光彩,低级爵位还是能捞到一个的,到如今无官无爵,多半是没人肯庇护,心里稍作盘算,就要说话,皇帝忽道:“让他做直阁将军吧。” 直阁将军是从三品下,官位不低了,最最要紧的是,直阁将军的职务是看守殿阁,非亲贵、心腹不能担任。 太后原本只想赏个五品下的轻车将军,但是天子金口玉言,她虽然心里微觉不妥,总不好让皇帝把话收回去,只点头命女官记下。 明月忙跪下叩谢皇恩。 太后又与一众贵女,随意说了些家常话。一帮人说笑几回,太后又一视同仁打赏,然后就放了人下去领宴。 到这时候,几乎所有贵女都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离了太后与皇帝的视线,兴奋者有之,失落者有之,得意者有之,当然愤怒的人也有,比如姚佳怡。 大伙儿一番辛苦,最后得利最多的,却是明月这么个小丫头。幸而她是宗室女,年纪小,又处境堪怜,拉到的仇恨还不算多。 倒是嘉语在所有人意料之外——当然这个所有人,须得去掉贺兰袖:从吹响笛子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知道,她定然是死而复生,再没有丝毫侥幸。 陆靖华与嘉语擦身而过,低低道一声:“多谢!” 嘉语微微一笑,没有回应。 嘉言冷笑一声:“小人得志!” 嘉语也不理她。嘉言自小和姚佳怡好,就如同当初她和贺兰袖一样。不一样的也许是,姚佳怡虽然骄纵讨人厌,却没有太多心眼。 贺兰一路都沉默,她原本也不是多话的人,特别在不必要的时候,说多错多。 明月的小脸上,有微微欢喜的光。 一顿寿宴,大多数人都吃得没滋没味。嘉语也有心事:原来皇帝和太后的龃龉,从这时候就开始了。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23章 贵女留宫 宴毕,天色将晚,贵妇们三三两两告退。 始平王妃一直陪坐,到天色将晚不得不走了,才依依同姐姐辞行,太后拉她说了一会儿话,王妃忽然干呕起来。太后是经过事的,一瞧就明白,低声问:“盼娘,你可是……有了?” 王妃红着脸点点头。 太后道:“景昊不在家,阿言还小,三娘又初来乍到,如今那府上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不如索性在宫里住上一阵子,也有人看顾。” 太后说这话,始平王妃倒没什么不愿意,只是……她回头看了一眼明月:“那也得先把二十五娘送还给她哥哥,我带进来的,恐怕还得我送回去。” 太后却道:“哪里犯得上这样折腾,要我说,明月也在宫里住下吧,瞧那小模样,说出去人家都不信是金枝玉叶……想来她哥哥也是年纪小,不会照顾人。”说着朝明月招手,明月赶忙走近,太后问:“哀家想留你在宫里住些日子,你可愿意?” 明月哪里能不愿意,自然是叩谢天恩,又说道:“太后抬爱,二十五娘求之不得,只不过……还请太后知会哥哥一声,免得哥哥着急。” 除了始平王妃一行五人,太后还留了谢云然、陆靖华,穆蔚秋,于璎雪,郑笑薇和李家两位姑娘,当然也少不了姚佳怡。 嘉语得知要在宫里住上一段,虽然意外,倒也安之若素。不过料想,贺兰应该很高兴:宫里距离皇帝可比王府近得多。 从前这个时候,贺兰也被留在了宫里,不知道她做了些什么,让太后——也许是皇帝——对她印象深刻,不然以她的出身,怎么可能被立为皇后? 不过,无论她从前做过什么,这一世,她最好是不要再奢想了皇后的宝座了! 她知道贺兰想攀龙附凤,如果可以,她也不想拦她,但是皇后对于朝局影响实在太大。嘉语虽然吃不准她在皇帝身边起过怎样的作用,但是她不敢赌。 她不敢赌她的良心。 以始平王府这么多年对她的抚育之恩,以她与她这么多年的姐妹之情,也不过是被当成登天梯,垫脚石,日后,皇帝与始平王之间她会怎么选,那简直没有疑问。 一连好些天的宴饮,游园,投壶,也有插花,双陆,斗草,握槊。 贵女们诗歌酬唱,争奇斗艳。太后喜欢这些热闹,可惜嘉语不擅长,不过不擅长明显更招人喜欢,横竖都是陪坐。 让嘉语惊诧的是贺兰袖的格外沉静。既没有找机会让她出丑,也没有刻意为她解围。倒像是平常人家相亲相爱的两姐妹,处处照拂而不过分,比如恰到好处的一杯水,适时记起的口味偏好。这样的温柔细致,嘉语几乎要怀疑,自己前生,如梦如幻了。 过了些天,阳平、永泰两位公主就回去读书了,明月年纪小,被安排与两位公主一起进学。嘉语姐妹就没这运气,虽然这些贵女不难相处,至少表面上不难相处,谢云然大气,陆靖华天真,穆蔚秋清冷,郑笑薇娇媚,李家两个姑娘也都知书达理,温柔可亲,但是嘉言还是不耐烦。 ——都是天之骄女,谁乐意做陪衬人呢。 何况姚佳怡和嘉语隔三差五总有些口角官司要打,嘉言也难做。 比嘉言更不耐烦的是皇帝。 他时不时会被太后拉出来站台。虽然贵女们含蓄,但是狼看羊的眼神,再含蓄也有限。更何况还有个缠人的姚佳怡。嘉语瞧他浑身不自在,想当初萧阮看见自己,大约也是这样的心情——没准她还更惹人厌。皇帝和姚佳怡,多少有从小的情分。 成不了姻缘,也还是兄妹。 不知道为什么叹了口气——想到萧阮,她总想叹气。 对皇帝,嘉语心情也十分复杂。诚然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但是这会儿事情还远没有发生,她总不能因为没发生的事,去怨恨父亲效忠的人。何况怨恨也无济于事,她能怎么样?她并不能把他怎么样。 就是她能怎么样,她也不能不慎重。 之前她不知道,但是之后——皇帝死后,燕国天下的四分五裂,她是知道的。正因为燕国衰弱,吴国才有底气上门来讨要皇后。 况且,如果当初父兄确实有篡位之意,皇帝不奋起一击,难道引颈就戮? 总会有办法的,嘉语对自己说。 皇帝倒是很喜欢找她说话,大约是看准了她和姚佳怡不对付。她又不像嘉言,铁板钉钉太后的人。但是两个陌生人,便纵是亲戚,能有多少话说,无非就是问:“平城是什么样子,朕还没去过呢。” “平城不及洛阳繁华。”嘉语这样回答。 皇帝就说:“其实洛阳城,朕也没有正儿八经好好看过。” “三娘也没有。” 两个人面面相觑。嘉语噗嗤一下笑出声来。那是夏天的午后。刚下过雨,草木都还湿漉漉的,挂着雨露,时有风,就还有花的香气,一阵一阵吹送过来。他们在亭子里下棋,远远能看到贵女们扑蝶的身影。 花红柳绿,娉婷袅娜,如画。 嘉语说:“我家在平城,不像在洛阳王府,那边就是个三进的宅子,人也简单,就姨娘带着我和表姐。” “你表姐……”皇帝掀了掀眉,“贺兰娘子?” “正是。” “你好像……不太喜欢她?” 有这么明显!嘉语愕然。她重生之后,确实不如从前亲近贺兰袖,但是至于明显到连皇帝这样没见过几次的人都能觉察出来? “三娘在害怕?” 嘉语愣了愣,方才说道:“陛下说什么,三娘不明白。” 皇帝的笑容有些狡黠:“朕也不喜欢。” “什么?” “贺兰娘子……”皇帝停一停,像是在斟酌措辞,“太聪明了些。” 嘉语不由又好气又好笑,这小皇帝是不喜欢聪明人吗?也对,蠢人比聪明人好摆布,不过听他这言外之意是——她不够聪明? “你不傻,”皇帝像是能看穿她的心思:“不过你们的聪明,没用在同一个地方。” “什么叫……没用在同一个地方?”嘉语结结巴巴问出这句话,心里惊恐和羞愧——她活了两世,难道还不如一个孩子? 这时候的皇帝在她眼里,可不就是个孩子。 皇帝微微一笑。他很乐意亲近始平王的这个长女,因为她对他没有企图,也因为她背后,站着始平王。 她像是个平城里坊中走出来的姑娘,比贺兰更像。贺兰在某些时候总让他错觉,她和他的母亲一样,不,甚至比他的母亲更像个常年身居高位的人。而三娘不。三娘像个彻彻底底,平常人家养大的孩子。 ——生于深宫、长于深宫的少年天子,没有见过真正的布衣荆钗,嘉语,就是他所能想到民间女子的极限了。 与她相比,贺兰太擅长人心的揣摩与利用上,就和他一样。 一个人未必会喜欢另外一个自己。 他看得出,太后对嘉语影响力有限。他有把握和她说话不会传到太后耳朵里去,对嘉言,他是没有这个把握的。 太后是他的母亲没有错,但是他才是天子。 皇帝说:“三娘不必觉得惊讶,这都我很小的时候,父皇教过的东西,父皇很早就过世了,我能记得的,也不过是这些。” 嘉语迷惑地睁大眼睛。 像猫儿一样的眼睛。 “……父皇说,天下聪明人很多,做皇帝的,不必是最聪明的那个,但是皇帝必须是那个会用聪明人的人。而要用一个人,起码须得知道他想要什么,一旦你知道一个人想要什么,你就会知道,他用心在哪里。” 贺兰袖想要做人上人。从前她不知道,后来她知道了,而皇帝……莫非是一开始就知道的?嘉语吃惊地想,如果他是一开始就知道,那为什么还……娶她? 莫非他一开始想要的,就不是一个与他两情相悦、白头偕老的妻子,而是一个合格的皇后?或者是一个能给他带来利益的女人?贺兰当然是能给他带来利益的,她可以作为一个枢纽,在皇帝与她父亲之间。 这样的人生、这样的人生……嘉语微微垂下眼帘:她想要的,皇帝永远都不会知道。 皇帝看着她的表情,一时也猜不透她在想什么,索性沉默,下了一角棋。嘉语跟了一角。啪嗒,棋子落定,方才从惊愕中挣脱出来,却是轻声问:“那么陛下,会不会有朝一日,立我表姐为皇后呢?” 她需要这个承诺——她不想贺兰母仪天下。 只要贺兰不爬到那个位置,她就还有压制她的可能。一旦她身居高位,手握大权,她就会面临灭顶之灾。 从前贺兰没有放过她,这一次相信也不会,嘉语苦涩地想。 皇帝微微怔住,目光在棋局上流连一回,又抬头看了她一眼:“如果你答应帮朕劝说母后立谢娘子,从今儿起,朕就许你上文津阁。” 嘉语“啊”了一声,几乎撞翻棋局:“你……你怎么知道我想进文津阁?” 连尊称都忘了。 皇帝笑得十分可恶:“因为姚表妹讨厌文津阁。” 嘉语:……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24章 棋逢对手 原来皇帝属意的皇后是谢云然。这倒不奇怪,谢家是名门大族,若非元家富有中原,恐怕还高攀不上。自高祖起,皇家就一直致力于与名门大族联姻,嫁公主,娶嫔妃,崔,卢,郑,李,谢,都是首选。 抛开这些不说,谢云然本身的气度,也足以统摄六宫。 好处还不止于此。嘉语默默盘算。谢家不同于姚家,姚家没有人,即便如今有太后撑腰,一家子攀上权势的顶峰,但还是没有人——人才这个东西,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培养出来的。 谢家有。 有谢家的支持,皇帝就有了对抗太后的底牌。 皇帝迟早是要亲政。 娶姚佳怡,皇帝没有任何好处。 姚佳怡是太后的人,相比皇帝,姚佳怡更亲近太后,姚佳怡也知道,没有太后,她坐不稳皇后这个位置。 如今太后的心性,不像是能够把持朝政到死的,把持朝政到死,那需要冷血和铁腕,如汉时吕后。姚太后贪图享乐又感情用事,如果皇帝手无寸铁,她也许还会生出奢望,但是如果皇帝有了底牌,太后多半会因为心存忌惮,而不得不让步——只要双方都肯退一步,就不至于反目。 如果皇帝能够依靠谢家顺利亲政,那么亲政之后,谢家权势必然大涨。虽然始平王日后被誉为燕朝第一战将,但是在朝中,必然会为谢家所压制。有谢家在前头顶着,即便功高,皇帝也不至于寝食难安。 有这一文一武,也许他能当个好皇帝。 可是要太后认可谢云然,却不容易:姚佳怡是太后眼皮子底下看着长大的。一个出身名门的贵女,一个亲闺女一样的侄女,太后会选哪一个做自己的儿媳,那简直没有悬念。 再说了,立谢云然为后,太后能有什么好处?难道谢家会看得起姚家?谢云然会看得起她这个婆母?笑话! 自八年前世宗驾崩到如今,太后在这个万万人之上的位置上,已经坐了八年整,这么长的时间,足够让她习惯这个位置,留恋这个位置,不容任何人染指,哪怕是亲生儿子——不然她为什么最终与皇帝反目? 那么当初—— 嘉语扣一颗棋子在掌心,硌得生疼——当初是不是因为太后不肯放权,而皇帝急于亲政,手里没有别的势力,才想到她父亲? 嘉语死死扣住棋子,竟是目中酸涩: 如果是这样……如果有谢家,皇帝在朝中得到足够的支持,是不是可以不必把目光投向连年征战在外的父亲? 如果父亲不到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如果父亲没有机会看到皇权的空虚,又怎么会…… 人的野心是一步一步长出来的,周乐这样说。当他还在边镇上当城门守卫的时候,是绝对没有奢望过有朝一日,权倾天下。 她见过烽火经过的地方,她见过断壁颓垣,妻离子散,她见过家破人亡,鲜血与焦土,她没有野心,她不需要父兄站到权力的巅峰,为她谋图利益,她希望父亲安享富贵,荣华到老。 皇帝瞧着嘉语面上阴晴不定,也不催促,把玩着棋子,时不时,转头看一眼那边的贵女。 总是要娶一个的,他对自己说,既然总是要娶一个,自然要选个称心如意。他会待她好,让她在皇后的位置上,享尽世间尊荣——这时候少年还不知道,人心如壑,是永远都填不满的。 ——有宠爱的,会索要尊荣;得到尊荣的,会希冀温情。 等候许久,方才听到嘉语的声音:“这件事不容易。” “哦?” “太后不会听我的话。” 皇帝笑了:“三娘妄自菲薄,母后如今很喜欢你。” 嘉语也笑:“贵人有时候,难免不喜欢个猫儿狗儿的。” 皇帝听嘉语这样贬低自己,越发兴致盎然:“那你再想想?” 嘉语支着下巴,果然做出细想的姿态。皇帝看了一会儿,忽然笑问:“如果没有姚表妹,依三娘看,你表姐与谢娘子,哪个胜算大?” 自然是表姐!嘉语几乎是不假思索,就得出了这个结论,然后她呆了一下——在之前,她没有从这个角度想过。 不管日后如何,如今贺兰袖毕竟还是始平王府的人,在太后看来,贺兰就是自己人——相比谢家,胜算何止多出五成。 嘉语猛地抬头:“陛下威胁我?” 皇帝却摇头:“朕怎么会拿这位威胁你:朕的皇后是哪个,碍三娘什么事?没准三娘还会觉得,贺兰娘子做皇后,于始平王府,还更有利一些,所以三娘你说朕拿这个威胁三娘,朕是不认的。” 嘉语沉默。 那是实话,如果她不是知道了后面的结局,蹚这趟浑水实在犯不上。 “三娘没发觉么,朕是在求你。朕无非是看出三娘不喜欢贺兰娘子,”皇帝自嘲地笑了笑,“朕不想要姚表妹,如果不能立谢娘子,那么哪怕是贺兰娘子,也好过姚表妹——三娘再仔细想想就会发现,除去姚表妹,就属贺兰娘子胜算最大了。” 是,因为她出身最低,最好拿捏——嘉语从前没想到这一点。 嘉语叹了口气:“陛下要我做什么?” 皇帝低眉看棋。 嘉语稳住心神。其实皇帝要做的事,一点都不难猜。有姚佳怡在,她就是皇后的不二人选,太后不会做别的打算,所以皇帝首先就要搬走姚佳怡这块石头,然后,给皇帝一个“必须娶谢云然”的理由。 但是这两件事,不能经由她的嘴说出来。 两个人都沉默了足够久的时间,皇帝终于开口:“……须得分两步走。” “哦?” “第一步,是让表妹另适他人。”皇帝对这件事,自然是思虑已久,他既然说到“另适他人”,这个“他人”,想必是已经存在的。 “第二步,”既然皇帝表现出诚意,嘉语也不吝投桃报李,“自然是让谢娘子非陛下不嫁。” 皇帝微微一笑。 嘉语想一想,到底放心不下:“陛下为姚表姐,选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自然是她会满意的人。” 这种鬼话嘉语是不信的。 姚佳怡对皇帝不是一天两天,能让她满意的,除了皇帝,还有哪个,不过听这口气,大约是人才不差——这个念头升起,嘉语不由有些着恼:姚佳怡从来没有对她友善过,她为什么要关心她的死活? 那也许是……她罪不至死?她想她过得不好,可是没有到想她死的地步。 嘉语觉察到自己软弱,多少有些沮丧,默然良久,才又问:“……怎样才能让姚表姐另适他人?” 皇帝轻咳一声,微笑道:“再过几日,明瑟湖中荷花就要开了,母后要办凌波宴。三妹妹见过月下荷花吗?” 嘉语摇头。 话到这里,一众贵女扑蝶归来。 陆靖华快人快嘴问:“胜负如何?” 姚佳怡被抢了话,瞪陆靖华一眼:“一局棋,倒下了一下午——哪里来这么多话!” 嘉语一推棋盘:“陛下棋艺高明,我输了。” “三娘谦虚了,”皇帝慢条斯理说道,“明明是和棋,哪里来的输赢。” 众人定睛看去,果然是和局。 姚佳怡叫道:“皇帝哥哥何必让着她!” 嘉语:……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26章 皎皎王侯 要是嘉言,定然已经喊起“叔父”,嘉语才见过萧阮,脑子实在不灵光,愣了好半晌,方才呆头呆脑说道:“二十五娘不住这儿,二十五娘住清秋阁——我带王爷去吧。” 清河王再迟疑了片刻:“你是——” 嘉语这才想起来自我介绍:“家父始平王。” “三娘该呼我清河王叔。”清河王却是记性极好,一听说是始平王的女儿,就叫出了嘉语的排行。 “清河王叔。”嘉语从善如流。 往南走了两刻钟就到清秋阁,明月听说嘉语来了,一路雀跃:“三姐姐好久不见!” 猛地瞧见清河王,刹住脚步,恭恭敬敬屈膝行礼道:“二十五娘见过王叔。” 嘉语不打搅他们叔侄叙话,略坐一坐,就回了玉琼苑。贵女们还在戏耍,看到嘉语,姚佳怡就叫起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会是被赶出来的吧——说什么皇帝哥哥允你上文津阁,谁知道是不是吹的。” 她提到文津阁,嘉语心里又是翻腾起来,也不与她计较,急步回了房——要这时候才忽地想起,皇帝允她进文津阁,并非避开姚佳怡,而是……萧阮常去文津阁么? 嘉语觉得一口气噎在喉中:大约在皇帝眼里,在所有其他人眼里,能见到萧阮,对她,都是一种恩赐吧。 要到什么时候,他们才会忘掉这件事呢?嘉语茫然地想。要到什么时候,见到萧阮,才能够从容,如同见到路人呢——如果不能,就还是不要再相见了吧。嘉语拉过被子,蒙上头,她难过得几乎无法原谅自己。 ——大约人性是这样,最恋慕的是自己,最憎恶的是自己,最无法原谅的是自己,但是一次一次纵容的,还是自己,就算能重生一次,也还是人,是人,就须得绝大的毅力,方才能够摆脱人性固有的弱点。 也许做鬼还轻松一点,嘉语忍不住说了一句符合她眼下这个年龄的小姑娘该说的话。 自那日撞到清河王,嘉语也觉得明月小小年纪一个人在宫里未免可怜,又去探望过几次。 近半月的调养,明月好看了许多,眉目也渐渐显山露水。她这时候年岁尚小,日后应该也是个美人。她很亲近嘉语,嘉语也不知道缘故,明明贺兰袖对她看顾得更多一点。 嘉语询问明月起居,功课,明月给她看她的习作,字写得并不太好,但是显而易见进步,嘉语不由对这个小姑娘刮目相看:也许是吃过苦,心志比寻常孩子坚毅得多。嘉语很惭愧地想起自个儿晃荡过去的岁月。 明月说:“……清河王叔那天,其实不是来探望我。” “什么?” 明月笑容里有狡黠的光:“清河王叔这等大忙人,怎么会有空来看我。” 嘉语微微皱起眉头:清河王是摄政王,她其实是听过的,只是年代久远,一时没反应过来。明月说他是大忙人,这话不假。替幼主掌管朝政,怎么不忙?如果他肯庇护明月兄妹,他们早不是这个处境了。 嘉语记得当时清河王被她撞到,像是有瞬间的慌乱。只是那时候她自个儿更慌乱,也就没有细究。 论理,摄政王进宫,不算稀奇,但是那个时辰,独自一人……嘉语心里猛地一跳。不由自主回头往太后居住的德阳殿里看了一眼。如她果真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自然不会想到这一层,但是她不是。 姚太后如今,也尚未到而立之年。 清河王当然是个美男子。 从清秋阁出来,嘉语心中诸多疑虑,也不知道该与谁说——与谁说都不合适。 连翘机灵,到底身份太低;和贺兰说话又须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且贺兰给出一个主意,哪怕十成十看起来是为她,只怕其实九成九是为了自己。嘉言对于宗室,倒是比她知道得多,但是嘉言的性子…… 忽有人拊掌笑道:“三娘也在这里?” 是皇帝。 嘉语屈膝行礼,被叫了平身起来,才品出那个“也”字来得蹊跷,抬头一瞧,皇帝身边那个穿浅青色长裳、眉目如画的少年,不是萧阮却是哪个。嘉语只看了一眼,就垂头去:有皇帝在,她总不可能拔脚就走。 他在也不奇怪。彭城长公主一早就谋划了让他做皇帝的伴读,后来发现他学识渊博,索性就让他教皇帝礼仪——整个大燕,也没有人能像他那样,把礼之一字实践得赏心悦目。 皇帝笑吟吟问:“三娘这是打哪里来?” 嘉语道:“我方才去看望二十五娘。” 皇帝笑了:“二十五娘这下倒是成了香饽饽,你看了我看,我看了他看。”他没有明指,嘉语却下意识想道:他说的是清河王。 一个清脆的声音插进来:“那都是陛下仁德。” 说话的是皇帝身后的小寺人,身段玲珑。寺人衣裳粗笨,在她穿来却是纤腰一握。雪白的面皮,眉目描画得极是精致,嘉语瞧她也不闪避,嫣然一笑,两个梨涡,俏皮又好看,并无怯意。她知道她的身份,嘉语下意识想。要不是有萧阮,她第一眼看到的,该是这个精致的小美人。 但是不经主子允许,哪个奴婢敢随便开口。嘉语的目光转向皇帝,皇帝面色微红,轻咳一声,说道:“朕说错了,是三娘心善,惦记明月,隔三差五去探望——前儿清河王叔父,不也是三娘带过去的吗?” 这是逃避!嘉语悻悻地想。 却听萧阮道:“三娘子还真是大忙人,才下文津阁,又去德阳殿。” 这时候天色将暮了,有晚风徐徐吹过去,和着萧阮的声音,倒像是有什么乐器在响,也许是钟琴,或者是零落的星光,不不不,是月光,那须得是初一的新月,明锐,清亮,不像十五十六那样蠢胖蠢胖的。 但是这句话,嘉语不能不反驳——皇帝既然能够知道清河王去过清秋阁,那么去清秋阁的时间也不难知道。她不能说这个谎,在皇帝心里失分:“我没有去德阳殿,我从文津阁下来就碰到了清河王。” 皇帝“咦”了一声:“朕还以为三娘在母后那儿,顺路带了清河王去探望明月,怎么,清河王去清秋阁,竟然没个带路的人?” 嘉语心里“咯噔”一响,到这时候,哪里还不知道自己是入了彀。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27章 画舫夜游 萧阮的那句话,就是为了引出皇帝一问吧。他是断定了她不敢说谎。但是他又如何知道清河王在什么时辰去过清秋阁? 明着针对她,其实针对的是清河王。嘉语恍惚觉得,有天罗地网,向清河王撒了过来。她不过是其中一根丝。 ——为什么要她来做这根丝呢? ——为什么要对付清河王? 嘉语深吸了一口气,摒弃掉所有不必要的情绪:“自然是有的,该是半路走开了,我刚好看到,顺路就带了清河王叔过去,是分内之事。” 她只能这么说。 皇帝面色微沉。嘉语在心里揣测,对于太后与清河王的事,不知道他知道多少。皇帝可不是周乐,有个不负责任的爹。 世宗年过而立方得此子,爱逾珍宝,一直带在身边亲自照顾,连周皇后这个嫡母和姚充华这个生母都靠后。所以对于皇帝来说,父亲也许是比母亲更重要的存在。 忽小寺人拍手叫道:“……好香啊……是荷花开了吗?” 嘉语转头瞧去,迎着风,远远只瞧见明瑟湖上碧浪翻痕,哪里有什么花。这个小寺人,纯粹是为了扯开话题吧。 皇帝不想扫她的兴致,跟着就笑道:“朕听说画舫清洗过了,正好游湖,三娘也来吧。” 嘉语想要推脱,心里却大是不安,只得应了。 她看得出皇帝来这一趟,就是为了这个貌美的小寺人。大约是式乾殿里的宫女。皇帝还没有大婚,就算有宠,也没有名分。特意选了这个时段来,是因为这时候工匠修缮荷灯,贵女们都避开了。 真是用心良苦,看来皇帝是真的很喜欢她……只怕想娶谢云然,也是看中谢云然大气端方。 这其实不是太意外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嘉语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浓。 小寺人一路说些天真讨喜的话,哄得皇帝眉开眼笑。嘉语和萧阮渐渐落在后头,一个沉默,另一个也不说话,齐心协力做了一对哑巴。但是路这样蜿蜒曲折,嘉语眼角的余光总会看到他,有时是淡青色一角衣裳。 那是非常奇特的感觉,就像在望乡台上——如果嘉语当初有机会上望乡台的话,大约也会看到他。那时候的他应该会穿郑重的朝服,黑色与红色的交辉,有精描细绣的十二章纹。 那时候他是吴国的天子了,他身边站着苏卿染和贺兰袖。 而她至死都是燕国的公主。所以他与她,从一开始,就是一段孽缘吧。嘉语默默地想。 忽听得人问:“三娘子不断看小王,可是有话要说?” 嘉语:…… 皇帝回头说道:“表哥,不是朕说你,一家子亲戚,三娘子小王的多生分,直接喊三娘岂不便宜?” 嘉语:…… 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啊。嘉语头疼地想,待要反驳,猛听得一声笑语:“陆娘子这身衣裳,倒正好充作船娘。” 是姚佳怡。 嘉语心里一沉,萧阮唇角,一朵转瞬即逝的笑容。 要避开已经不可能,无论皇帝还是嘉语。 小寺人仰头瞧着皇帝,眼睛里有一丝的惊恐,她不由自主朝皇帝靠近一些,怯声道:“陛下……” “陛下!”一众贵女已经到跟前,瞧见皇帝,纷纷行礼。 嘉语叹了口气,只得出来问:“各位娘子哪里去?” 姚佳怡倒没有看到小寺人,她的重点在皇帝身上——皇帝宽大的袍袖几乎遮住了小寺人纤细的影子。听到嘉语问话,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俏生生拉住皇帝说:“皇帝哥哥来了正好,我们正说要游湖呢——皇帝哥哥也是来游湖吗?一起吧!” 皇帝朝嘉语使眼色,嘉语也爱莫能助。 她倒不是真怕小寺人吃亏,这个小寺人不简单。游湖只是个借口,想来看看未来皇后的成色才是真——皇后总在这几个人里,跑不了。以后她还得在皇后手下讨生活,选个好点的主子是必须的。 只是嘉语也不知道这个小寺人心中的好主子是性格软好拿捏呢,还是端方宽厚。要是端方宽厚也就罢了,要是想要个好拿捏的主子,只怕太后不会容她。 一念及此,嘉语眉睫跳了一跳。 姚佳怡像是到这时候才发现了她,同时发现萧阮:“怎么,宋王也在?”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乐不可支:“宋王又被三娘截住了?三娘这本事,怎么不去姑父帐下做斥候?” 嘉语淡淡扫了她一眼,没有做声:说什么都是错,辨赢了又有什么好处? 姚佳怡不肯放过她:“看来日后,宋王出门,须得先派人侦知一番,免得被某些人拦下。” 于璎雪“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又赶紧捂住嘴。 谢云然人在暗处,摇了摇头,并不赞同姚佳怡这样的尖酸刻薄。人皆有软肋,何必苦苦相逼? 陆靖华倒是记得嘉语之前为她解围,努力想要挤出句什么话来帮帮嘉语,可惜想了半天,好像确然无法反驳——三娘子对宋王的倾慕,原本就是人尽皆知,虽然这位三娘子耳闻不如见面,但是……总不会都是空穴来风吧。 贺兰袖饶有兴致地在等嘉语开口。 ——她倒是想过的,如果她是嘉语,再看到萧阮这个负心人,不从他身上咬块肉下来,是解不了心头之恨。但是看嘉语,眉梢眼角,竟看不出恨意。 怎么会不恨呢,那多奇怪啊,贺兰袖遗憾地想。她也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个男人了,这时候的萧阮,还没有后来的坚毅果决,也没有后来的狠心。如果说后来的萧阮,是下弦月青白冷硬的光,那么这时候就还是新月,清新,隽永。 贺兰袖其实是猜不透这个男人,也许因为长了过于漂亮的一张脸,又过于优雅的姿态,让人不由自主相信,他是个温柔的人,也许多情,不过,那算得了什么?他还富有天下呢。 她没有问过他到底有没有爱过嘉语,即便全天下都认定他是被迫娶始平王的女儿。 她记得苏卿染带回来嘉语死亡的消息,他细细问了在什么地方,死了多少人,甚至什么天气。唯独没有问她是怎么死的,最后说了什么话。只是沉默了整日。她是陪他到最后的人,但是到最后,她也不知道,嘉语在他心里,占了一个怎样的位置。 ——但是那个位置,那必然是存在的。 不过这辈子,元嘉语没机会了。贺兰袖嘴角微微向上,一个轻巧的笑容。 “我说,”没人帮腔,连个反驳的人都没有,姚佳怡不甘心,“宋王最近都不来镇国公府了,可是上次吓坏了?” 这句话出口,所有声音都静了下来,就连风,都只敢蹑手蹑脚擦过少女们娇嫩的面颊。所有人都在等嘉语反击——她们见识过嘉语的口齿,并不相信她无法反驳。姐妹和睦有什么好看,吵架才好看! 嘉语抬头看了姚佳怡一眼,皇帝看她的目光有些担忧。最后流转的是萧阮的眸光,那像是极轻极淡的雾气,停留在姚佳怡脸上,抢在嘉语开口之前,轻声笑问:“姚娘子这是在打听小王的行踪吗?” “小王不甚荣幸。” 嘉语:…… 所有人都呆住:不是都说宋王对三娘子不假辞色吗? 最吃惊的当然还是皇帝——方才他还亲眼目睹他对嘉语不假辞色呢。 贺兰袖抿了抿唇。她当然也意外,但是后来萧阮给她的意外太多了。她比在场任何人都更习惯这种意外。她笑吟吟说道:“天色越来越暗了,歌姬们恐怕就要开唱,陛下还不上船吗?” 皇帝也想把方才的尴尬遮过去——姚佳怡的话实在太难听,可是他也没有办法堵住表妹的嘴——赶忙说道:“走吧。” 有皇帝帮忙岔开话题,姚佳怡精神一振,贴到皇帝身边,又兴兴头头起来:“皇帝哥哥,今年的晚荷会比往年都好吧?” ——这是炫耀给场中没见识过凌波宴的贵女听的,比如嘉语。 “会的。”皇帝有气无力地回答。 小寺人被挤到后面去了,低眉垂目,我见犹怜一副剪影。 “皇帝哥哥今儿晚膳用了什么?早知道皇帝哥哥要来,就该给皇帝哥哥留几只金糕卷,那味道我尝着倒好。” “你尝着好就好,朕不爱吃那些油腻腻的东西。” “也对,”姚佳怡毫不气馁,“桂花糕就清淡多了,下回我做给皇帝哥哥吃!” “难为你有心……” 嘉语越发落到了后头,余光一扫,萧阮还在身边,就有些头疼。她实在怕了这个人,每次都会被翻起的陈年旧事——当然了,在别人眼中,这事儿还正新鲜热乎着呢,但是于她,已经是隔了许多年。 年华如流水。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28章 一脚踏空 她不知道,她沉默的时候,侧容倔强,像是有许多话,偏偏一个字都不能出口,萧阮想,之前每次遇见,都能看到她绯红的双颊和发亮的眼睛。但是文津阁之后,像是每次,她的脸色都不是太好看。 这个姑娘,愣得天不怕地不怕,但又像是时时都恐惧着。比如方才他提醒皇帝,清河王行踪有问题的时候。难道她知道清河王意味着什么?萧阮心里摇头:深闺女子知道什么。替她解这个围,算是补偿他的利用吧。 暮色越来越浓,花香也是。宫人点燃了宫灯,一路珠光色的光和影。贺兰袖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她身边:“三娘?” “嗯?”嘉语转头看她。 “三娘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 贺兰微笑着摸她的鬓发,一副“我都懂”的表情:“没事就好,咱们不能和她计较。”转头向萧阮福了一福:“宋王高义,贺兰这里谢过了。” 又替她谢人——不是替她谢人,就是替她赔罪!嘉语悲愤地想:她和萧阮真该早早配成一对,让她去和苏卿染斗法,让她在两个婆母间周旋去!让她应付萧阮那些没完没了的桃花去! 萧阮淡淡地说:“不客气。” 贺兰微微一笑,在灯影里,月影里,就仿佛花开。 她也知道如今不是说话的时候,一个开端而已,她很知道如何留白,如何适可而止——有从前嘉语死缠烂打的榜样在前,她越清淡越好,越沉默越好,桃花开得越热闹,才越见得梅花清幽。 一行人到湖边,画舫靠岸停着。 皇帝率先登船,然后一众贵女。小寺人上船的时候,皇帝眉眼一动,想要伸手去接应,但是余光瞟到姚佳怡,最终也没有。 谢云然的目光随之落在小寺人脸上,这时候光原本就不是很亮,又映着水光与波光,三分颜色也能到七分,何况原本就有七分。谢云然微微一愕,又看一眼皇帝,目光就淡了下去。郑笑薇的笑容更娇媚了几分。 萧阮上了画舫,然后是嘉语,贺兰在嘉语之后,连翘扶嘉语上桥板,忽然一脚踏空——“小心!”叫出来的是贺兰袖,几乎要出手的是萧阮,皇帝跺脚,笑声当然是姚佳怡:“哟,又演上了?” 嘉语止住了脚步。 连翘一只脚卡在船板和岸之间,声音里呆了哭腔:“姑娘、姑娘我不是故意的……” 嘉语瞧她这个样子,满心气苦也发作不出来,只得问:“……还能走吗?” 连翘含着两包眼泪摇头。 贺兰道:“连翘也太不小心了,让南烛扶她回去吧。” 嘉语瞟了贺兰一眼,下意识拒绝:“不必了,没有南烛,表姐多有不便,可不扰了表姐的兴致。”停一停,又略略提高声音,“……请陛下派人送我和连翘回去。” 皇帝踌躇片刻,说道:“小玉儿,小顺子,你们送三娘回去。” 话音落,就有两人应声,一个是皇帝随身小厮小顺子,而叫小玉儿的,赫然就是那个貌美如花的小寺人——看来皇帝也明白了:姚佳怡对嘉语,不过是冷嘲热讽,占几句嘴上的便宜,要对上小玉儿,怕没那么容易放过。 但是小玉儿不动还好,这一动,是无论如何都再掩饰不住身形袅娜,走不过两步,就被姚佳怡喝住:“小玉儿?” 小玉儿止步:“姚娘子有什么吩咐?” 皇帝脸色一白,骂道:“她是你主子还我是你主子——还不快去扶三娘!” “是,陛下。”小玉儿乖巧地应道。款款朝嘉语和连翘走过去,姚佳怡一个箭步冲上前,猛地转身—— 两人面对面撞上了! 小玉儿“啊”地一声惊叫,姚佳怡却是慢慢扫过小玉儿的脸,扫过她精心描出来的眉,精心画出来的眼,以及盛开的唇——在男子眼中,是清水出芙蓉,唯有同样身为女子,才能一眼看穿她的画皮! 狐狸精……皇帝哥哥竟然不声不响在宫里藏了个狐狸精! 姚佳怡恨得帕子都绞成了一团,面上却笑了:“皇帝哥哥,我瞧着你这个小奴儿挺好,不如送了我吧?” 皇帝说:“表妹要奴子,回头朕给你送去,她是朕得用的,没法送你。” 姚佳怡的声音愈甜:“皇帝哥哥越这么说,我就越想要啦,长这么标致,还得用……皇帝哥哥是觉得我不配用?”又小声说:“我不配用,姑姑总配用吧——皇帝哥哥也舍不得?” 小玉儿不说话,只半低着头,宫灯照着她纤细的影子,淡得像是一个手指就能抹去。楚楚可怜的侧容,眼角漾着微微的水光,也许是泪光。 式乾殿里想必不缺美人,能从众多美人中脱颖而出,嘉语丝毫不怀疑她有自保的能力,只不过,如果她能自保,那还要皇帝做什么呢? 皇帝脸色铁青:拿母后压他、又拿母后压他! 皇帝抿了抿唇,这是姚佳怡惯用的伎俩了。打小就这样。自父皇驾崩,她来宫里,瞧上他什么人什么东西,胡搅蛮缠一番,最后母后总会说:你是皇帝,整个江山都是你的,这么点子玩意儿,让给妹妹何妨? ——说什么整个江山都是他的,可是他从来连边都没摸到过,他身边可不就这么些人,这么些东西,可是又哪一样是他能做主? ——永泰、阳平也就罢了,她姚佳怡算他哪门子妹妹! 皇帝觉得胸中的气,已经压不住了。 忽然眼前人一矮,小玉儿竟是缓缓跪了下去,颤声道:“姚娘子要奴婢,奴婢就随姚娘子去,姚娘子就、就莫要再难为陛下了。” 好个以退为进,好个“莫要为难陛下”!明明姚佳怡瞧不上的是她小玉儿,可是偏能扯到皇帝身上去,姚佳怡为难他,她维护他,皇帝心里的天平不偏才怪!喝彩的不止嘉语,还有贺兰。 贺兰袖走上去双手扶起小玉儿,竟饱含怜悯道:“快起来吧,可怜的孩子。” 贺兰袖这一扶,其实什么都没解决,但是在皇帝眼中,是帮了他的心上人,在姚佳怡看来,是递了下台的梯子:既然小玉儿自个儿都答应了…… 谢云然微微讶然——虽然太后面前,贺兰袖帮着姚佳怡说过一次话,但是在后来大半个月里,贺兰袖再未露过什么锋芒,她倒真小瞧了她。 萧阮唇边若有若无一抹轻笑。 嘉语扬声道:“陛下让小玉儿和小顺子帮我扶连翘回玉琼苑,姚表姐是要阻拦吗?” 姚佳怡被嘉语这飞来一棍打得一呆。 嘉语冷冷又道:“如果姚表姐不阻拦,那么小顺子,小玉儿,扶着点连翘,咱们走!” 这话里已经把阻拦小玉儿偷换成了阻拦她回玉琼苑——小玉儿不过个玩意儿,姚佳怡能明着欺负,仗的就是她没有身份,但是要拦嘉语——凭什么?如今这场面,只要姚佳怡敢说一声“且慢”,嘉语下一句就能砸她头上去:“如今这后宫里当家的,还轮不到姚表姐吧?” 姚佳怡自然也是知道的。她这些天在贵女中使尽了威风,虽然有讨好她的,但是瞧不上的也多,真让嘉语把这句话说出口,哪怕她姚佳怡他日母仪天下,也还是个大大的话柄。一时左想右想,竟只能闭嘴。 小顺子忙不迭过来,便是小玉儿,也知道戏做足了,过犹不及,小顺子扶起连翘,小玉儿扶着嘉语,四人下了画舫。 姚佳怡未尝不想拦下他们,可惜这里不是镇国公府,就算她想,她的奴婢也不敢。她能拿太后压皇帝,不能拿太后压嘉语。 她这里憋了一肚子气,皇帝已经进舱,下令开船。 船桨荡开去,湖面上掀起一重一重脉脉的波痕,皇帝靠在窗边上看得出神,远远的笙箫,隔着水,皇帝低声对跟进来的萧阮说:“小玉儿没甚力气,小顺子一个人扶着连翘走不远,表哥你能不能——” 萧阮会意,接话道:“臣瞧着三娘子走得艰难,臣去送他们一程罢?” “劳烦表哥了……” 转过一个弯,画舫再看不见,小玉儿扑通就给嘉语跪下:“小玉儿谢三娘子救命之恩,三娘子长命百岁!”这时候月亮已经上来了,溶溶的银辉照在小玉儿脸上,雪白,一双妙目泪光盈盈。 这话嘉语不肯认:“吓糊涂了你!陛下叫你和小顺子送我,哪里来的救命不救命的!” 小玉儿凄然道:“如果方才陛下真让奴婢随姚娘子去,奴婢就、就——” “就怎样?”忽然出声的萧阮,嘉语被吓了一大跳,脱口道:“宋王殿下怎么来了!”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29章 天衣无缝 风打着竹叶,萧萧的声音。 少年的身影在竹林里,挺拔如玉树,嘉语不敢去看他的脸,怕按不住胸腔里咚咚咚乱跳的那个东西——那时候她大概是真爱过这个人吧,嘉语惆怅地想,以至于,死过一回,都不能削弱它。 “陛下叫我护送你们回去。”萧阮说,又瞧住小玉儿,“如果方才陛下让你同姚娘子走,你就怎样?” 小玉儿垂泪道:“奴婢就和姚娘子走,不过,小玉儿这条命,是要留在宫里陪陛下的,姚娘子要带,也只能带走小玉儿的尸体。” 这些话,她是想通过自己,传到皇帝耳朵里去吗?嘉语心里一阵恶寒,只道:“你起来,扶好连翘,我们先回玉琼苑。”又与萧阮说道:“这里有小顺子、小玉儿已经够了,不敢劳殿下大驾。” 萧阮也干脆,一句话:“君命难违。” 嘉语:…… 好在玉琼苑不远,走了一刻钟就到了,宫女锦葵迎出来,安置了连翘,嘉语说:“就到这里吧,各位留步。” 小玉儿又要跪下去说救命之恩,嘉语赶在她跪实之前拦住她:“刚好我有话要吩咐你。”小玉儿大喜,赌咒发誓说:“三娘子尽管吩咐,只要小玉儿能做到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嘉语听她这跟着皇帝听说书学来的口吻,哭笑不得,只道:“姚娘子恐怕还要在宫里住上一段日子,陛下也不能时时刻刻把你拴身边,她要是真问太后要你,你就是躲在式乾殿,也是没用的。” 小玉儿听得脸色煞白。 嘉语心想,这大概就是不自量力的后果吧。皇帝如今还没有庇护她的能力,就仗着宠爱,急吼吼冲上来露脸。 嘉语生怕她又腿软求救命——她可不敢真担了这个救命的名声,她没亏她没欠她,凭什么一定要救她的命呢,嘉语几乎本能地想到,如果贺兰袖在,多半会软软说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怪可怜的,三娘咱们帮帮她吧”,从前为了这些话,她不知道吃了多少官司。 人家忌惮的是始平王,忌惮她是始平王的女儿,她贺兰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能有什么颜面,能有什么损失——最后人家说的还不是,贺兰娘子心善,她何尝得过什么好处?每每,人被架到高处,就下不来了,人年少的时候尤其如是。 嘉语如今,是不会再吃这个亏了。 嘉语道:“你是陛下的人,我可帮不了你什么,要谢,你谢陛下去,我不过一句闲话——听说阳平公主和永泰公主的母妃都还在宫里,不知道是真是假。好了,今儿我乏了,你回去吧。” 这句话嘉语不仅是说给小玉儿听,也是说给小顺子听。 世宗驾崩之后,无子的嫔妃都去了宝光寺,世宗子女不多,所以留在宫里的也不多,姚太后如今虽然位尊,但是对世宗的嫔妃,总还是要留几分颜面。姚佳怡在太后面前能够撒娇卖痴,到这些嫔妃面前,可就不管用了。 连翘脚踝肿起老高,锦葵找人检查过,好在只是看起来可怕,倒没有伤筋动骨。已经上了药。连翘给嘉语请罪,嘉语也忍不住埋怨:“怎么那么不小心?” 连翘抽泣道:“……是踩东西滑了脚。” “什么东西?” 连翘沉默了一会儿,方才谨慎地回答:“像是……珍珠。” 贺兰袖的婢子南烛喜欢珍珠,嘉语也许不知道,连翘却是知道的。 嘉语瞧着烛火发呆。贺兰袖消停了那么久,到底什么缘故,又开始动了? 她了解她的这个表姐,言语挑拨是常事,但是亲自出手,其实不太多——毕竟出手很难不留破绽,有破绽就有风险。嘉语细想自己今晚,该是没有什么刺激到她。莫非是因为……萧阮? 萧阮是帮她解了围没有错,但是她不也借着这个机会,替她谢了萧阮吗?嘉语郁郁叹了口气,沾上他还真是一件好事都没有,之前逼得她在皇帝面前戳穿清河王的行踪,然后又因了他惹了贺兰,以至于连翘滑脚。 忽听连翘问:“姑娘今儿为什么要帮那个小玉儿?” “嗯?”嘉语诧异得回过神来。 连翘除了初到她身边几日劝诫过,后来话一直不多,大约是寒了心,这时候怎么说起这样的话?不过她既然问,嘉语倒也不怕回答:“如今陛下看重她,我瞧着今儿情形,真让她落到姚表姐手里,只怕陛下会怨上太后。” 今儿晚上姚佳怡明摆着搬出了太后压皇帝,皇帝自然会想到,没有太后撑腰,姚佳怡没这个底气,所以如果小玉儿有个三长两短,皇帝会怨恨太后,也是理所当然——嘉语当时并没有想这么细,她也不是个怜贫惜弱的主,只隐约觉得不妥。 连翘道:“姑娘怕两宫不和?” 嘉语不说话。 连翘道:“这个小玉儿,迟早是个祸害。” “哦?” 连翘竟然肯在她面前臧否人物了,嘉语不由仔细打量她,连翘涩然道:“奴婢原本以为,姑娘会狠狠处罚奴婢。” 嘉语:…… 以她从前的心性,在萧阮面前这么丢人,还真有可能。狠狠处罚?连翘是给她留面子了。不好看是真,大约是几个耳光罢,真要杀人放火,她也做不出来,何况还有贺兰这个大善人在一旁随时等着做好人呢。 “你原本是母亲身边的人,”嘉语沉吟道,“你这样的人才,跟着我,是可惜了。” 连翘一急,挣扎着要从床上下来,嘉语忙忙制止她。她说这话却是真心。虽然王妃身边有几个芳,人才也好,连翘要出头难,总好过跟着她,从头至尾都没得过什么好处——后来在宋王府能嫁到侍卫统领,那是她自己的手段。 连翘哭道:“姑娘说这样的话,奴婢是死生无地了。” 嘉语摇头:“那就不说吧,你说小玉儿,我听着。” 连翘瞧着嘉语的神色,她对嘉语的了解和审时度势,倒比薄荷要强,当下理清楚思路,说道:“她这是来给陛下挑皇后呢!先前是哄得陛下和姚娘子对上,之后姑娘一出手,她又赖上姑娘了。” 果然是个明白人。 她都能看明白,在场中能看明白的,想必不是少数,只除了……皇帝。在某些方面,男子难免要迟钝一些。或者不,女子有同样的迟钝。人在年少的时候,倾心迷恋过的人,即便是十恶不赦,也能找到理由开脱。 比如她不得不如此,因为她出身卑微,因为她舍不得离开他,因为她害怕。 比如他不得不如此,因为他不是可以囚在笼中的鸟,龙腾四海,凤舞九天,他不能一辈子寄人篱下。 嘉语叹息:“你说得对,我怕两宫不和——总有一日,太后会归政于陛下。” 连翘道:“姑娘心善。” 嘉语扬一扬眉。 “如今住在宫里的,也有七八位,多少都打着皇后的主意,姑娘只需找到素日里与姚娘子不对付的,借她的手……”连翘停了一停,重复之前的论断,“这个小玉儿是个祸害,姑娘如今不除去她,日后……” “等等!”嘉语打断她,“你说什么?” 连翘支吾起来:“我……” 嘉语不理她眉目中的犹豫:“如今留在宫里的那些姑娘,如果有人动了这个心思,借别人的手……”言至于此,猛地站起:“不好!” “什么?”连翘迷惑地抬起头来,“姑娘不必太忧心,如今人都在画舫上,就算有这个心,也没这个力,只要姑娘明儿和陛下说一声……” “不不不,不是她们……”嘉语心里乱成了一团麻,不不不,她担忧的不是那些贵女,而是担忧别的人借姚佳怡的名义行事——今儿晚上闹了那一场,哪个不知道姚佳怡恼了小玉儿。 姚佳怡恼了小玉儿,趁着皇帝游湖找人下手,简直顺理成章,皇帝痛失爱侣——且不说小玉儿当不当得起这两个字,至少这时候她在他心里,定然是重要的——问罪姚佳怡,而太后定然会护住姚佳怡。到时候,皇帝和太后,想不对上都不可能。 谁会下这个手?谁来下这个手?嘉语觉得这个人物在脑袋里沉沉浮浮,就是看不清楚,但是必然是存在的。 是是是,所有的事情,看起来都是突发,画舫清洗好了,小玉儿想游湖,贵女们原本应该避开的时辰,却迎面碰上……也许还有清河王,清河王那日,到底为什么会一个人在那里? 巧合得天衣无缝。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30章 人微言轻 都是突发事件,却都指向同一个可能的结果:两宫反目。 不会有人怀疑,姚佳怡看到小玉儿之后的反应;同样不会有人怀疑,皇帝得知叔父做了母亲面首之后的心情;这一步一步算计下来……再没有比今晚更好的机会了。嘉语觉得背心出了一身冷汗。 她就该留住小玉儿——只怕之前皇帝叫小玉儿送她也是做这个打算——皇帝可真是丢了个大麻烦给她! 嘉语换带了锦葵,匆匆就往式乾殿去。 这时候天色已经极黑,隐隐能听到明瑟湖传来的歌声:“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是江南小调,柔婉动人。 宫里零零落落挂着灯,疏疏微光,更衬得草木葳蕤。锦葵是个很识趣的丫头——宫人都识趣,嘉语只问式乾殿怎么走,就提了灯引路,并不问为什么。 式乾殿离玉琼苑挺远,一路上什么人都没有碰到,倒是宫室的影子,和在草木里,鬼影幢幢。 一双金丝绣万字纹薄底靴就停在了面前。 这夜深人静的,嘉语差点没叫出声来,抬头一瞧,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眉目生得极是俊俏,只是那俊俏,如刀锋一样单薄,又因为肤色极白,猛地一瞧,倒像是个纸人儿。这个人,嘉语却是认得的。 元十六郎与萧阮交好。当初嘉语纠缠萧阮,未尝没有这人从中周旋。萧阮冷脸,她也萌生过退意,但是只要元十六郎笑吟吟一句:“昨儿晚上,宋王殿下倒是拿着帕子坐了半宿。”心里就又欢喜起来——那自然是她的帕子。当初是找了什么机会硬塞给萧阮,却不记得了。 ——有些你以为会永远记得的事,会在某一个瞬间忽然发现,原来已经不记得了。 ——原来她也是可以不记得的。 嘉语心里一松。就听得元十六笑吟吟问:“三娘这是往哪里去?” 嘉语记得这会儿他们还没有碰过面,就微垂了眼帘,作羞涩状:“敢问——” “我是十六郎,三娘还没见过我罢。”元十六郎快言快语说道,“我在宫里给陛下伴读,不过今儿有宋王在,就用不着我了——我听说贵女们都去游湖了,三娘怎的不去?”却没有解释他如何认得嘉语。 嘉语屈膝行见面礼:“见过十六兄。” 元十六郎是个偏远宗室,就和当初始平王一样,比始平王更惨的是,他自幼父母双亡。嘉语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混进宫里来做伴读的——连元祎炬这样的身份都混不到——不过可想而知,不容易。 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十六兄是去见陛下的吗?”嘉语不回答元十六郎的话,反问。 元十六郎笑道:“是啊,陛下说想听琴箫合奏,偏有不长眼的,说我的箫吹得比宋王好,特召了我过去,三娘要不要一同去,回头给哥哥我说几句好话?”这话说得,嘉语有些啼笑皆非,她元嘉语追着萧阮跑的事儿,还有人不知道吗?任谁都拿出来打趣她。 等等……元十六郎要她去画舫? 嘉语心念急转,袖子里使劲掐了虎口一下,眼眶登时就红了:“我、我才不去呢!”咬住下唇,急急要走。 “等等!”元十六郎一个旋身,拦住她去路,“怎么回事?有人欺负三娘?”不等嘉语回答,自语道,“也对,明明听说都在画舫上嘛,三娘这是往哪里去?” 嘉语也知道绕不开这个问题,好在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垂头道:“不敢劳十六兄烦心……陛下还等着哥哥呢,十六兄快去吧,让陛下等久了不好。”也不等元十六郎有所反应,喝一声,“锦葵我们走!” 没有脚步跟上来。 转过宜和宫,然后是清芷苑,结绮阁,想来已经是跟不上了,嘉语稍稍松了口气,才有些得意,忽地眼下一暗,面前又多了一双金丝绣万字纹薄底靴。 嘉语:…… 十六郎的声音,这会儿倒是没笑了,正儿八经地说道:“既然让我碰上了,就不能不管!” 他抄了近路——他竟然抄近路来拦她!嘉语盯住眼前的靴子,靴子上金丝隐隐的光。 他是不想让她去式乾殿呢,还是真为她打抱不平?嘉语是不信这宫里有人行侠仗义的,何况以十六郎的身份,不是足够的圆滑,根本不可能在宫里生存下来。那么,莫非是……真不想让她去式乾殿? 难道那个挑拨太后与皇帝不和的人,就是他?或者甚至是……萧阮?萧阮与元十六郎有多好,嘉语是知道的。 会是萧阮吗?如果说他的布局从这时候就开始了……不不不,不会的。这时候燕国分裂,对他能有什么好处?这时候他还在努力站稳脚跟吧。嘉语心里千折百转,口中只道:“可是陛下……” “陛下也不会任人欺负三娘。”十六郎巧言令色,“到底什么事,把三娘委屈成这个样子?” 不能再拖下去了……嘉语想,也不知道小玉儿如今情况如何,无论如何,如果实在绕不开,不如、拖他下水?能在这宫里混得风生水起的人,总不会连见风使舵都不会。她装模作样看看锦葵,又看元十六郎,跺脚说道:“还是不要说了……没的污了十六兄的耳朵!” 言毕又要走。 十六郎果然又拦在了她的面前:“三娘要是觉得不便对我说,还是觉得十六郎人微言轻,帮不到三娘……” “十六兄哪里话!”嘉语道。 元十六郎微笑道:“那也没什么,咱们去游船找陛下就是了。” “不可!”嘉语道,“万万不可!” “这又为什么?”元十六郎眉尖一挑,却是转向锦葵,“三娘要是觉得难以出口,就让锦葵说吧。” 他认得锦葵。嘉语心里微惊。 锦葵微微转脸向嘉语,像是请示,又像是为难。嘉语道:“十六兄不要为难她了,我说就是……” 她忽然松口,元十六郎心里诧异,想:她说不能让皇帝知道,也许并没有关系?他迟疑着,不得不跟上嘉语的脚步。 锦葵照着灯,三人一面走,嘉语一面说:“我今儿去画舫,连翘滑了脚,我也失了兴致,就求陛下遣人送我回玉琼苑,谁知道……”她眉间薄怒,倒带出几分狠狠的清丽来。这几句话是事实,元十六郎也是知道的,嘉语把话断在这里,他也有些哭笑不得,只得问:“是路上发生了什么吗?” “才不是!”嘉语有意用上任性的口气,“那两个寺人,一个小顺子,另一个叫什么小玉儿,送我到玉琼苑门口,那个叫小玉儿的过来又哭又跪,说什么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 “早知道就不该多事!”嘉语恶狠狠地说,“姚表姐为难她,我也是看不得姚表姐的气焰,帮着说了句话,我还当她知恩图报呢,我我我、我还亲手扶她起来呢,谁知道她走之后,我卸妆要歇,连翘就发现我手上的素银绞丝镯子不见了……我这才知道,这宫里还闹贼了!” 失窃,倒真真是个好借口。十六郎想,凭他是谁,凭他在哪里,丢了东西总不好让人不追究。特别她还添了一句:“……要别的也就罢了,也不值什么,但那是我姨娘……”到这里,看了十六郎一眼,眼圈又是一红,那话,却再说不下去。 镯子是女子腕上之物,十六郎也不好说你捋起袖子让我看看——别说出五服的堂哥了,亲哥都不行。该含糊的含糊,不该含糊的不含糊,这个三娘子,确实长进了。况且,就算戳穿她,能有什么用? 又问:“玉琼苑都找过了吗?” “当然找过了!我进宫才带几样东西!能藏哪里。就连走过的路,都找了个细细的,锦葵你说是不是?”嘉语信口胡扯,锦葵做奴婢的哪里能说不是,被嘉语一句话捎带上,只得低低应一声。 到这时候元十六郎也看出她的用意了,踌躇道:“果然是腌臜事儿,如何好让三娘自己去问——不如……一会儿我找个机会和陛下说,让陛下自个儿清理门户?”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31章 三娘闯宫 嘉语像是气得极了,越走越快,口中懊恼道:“我就说了,还是不说的好,这等眼皮子浅的东西,污了十六兄的耳朵,也让十六兄难做——虽然就是个宫人吧,到底是皇帝哥哥的人——我是不怕的。” 之前十六郎拿“人微言轻”逼她开口,如今她就原话奉还,十六郎虽然并不受激,却也不好改口,只得说道:“三娘都不怕,我怕什么……总是三娘初次进宫,底下人不长眼,还是我陪三娘走一趟的好。” 式乾殿平静得一如寻常,看来是还没出事,嘉语心里略松了口气,又烦恼起来:却不知对方会用什么招数对付小玉儿?且不管他!嘉语摸摸袖中银针,想道:有这东西,不愁她不跟她走。 锦葵叩门,有宫人迎出来。 瞧见嘉语也就罢了,看到十六郎,就有些奇怪:“十六郎君这会儿来式乾殿,可是有要事?” 嘉语不等十六郎说话,上前喝问:“小玉儿呢,小玉儿人在哪里?把她给我叫出来!” 小玉儿是皇帝心上的人,这人不过是个看门的,哪里敢惹她,只指着十六郎能出声阻止。嘉语想着今儿反正是横了,索性横到底,一把推开他,蹬蹬蹬冲进几步,叫道:“小顺子、小顺子!” 自有人去禀报。 小顺子倒是来得快,看到嘉语和元十六郎,嘴巴都快合不上了,却也知道轻重,忙不迭训斥侍卫:“放开、放开!三娘子是你们能拦的、都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不埋怨那宫人,却埋怨十六郎:“十六郎君真真害死人,三娘子性子急,十六郎君也不给说一声是三娘子来了!” 嘉语也不与他客套,径直问:“小玉儿呢?叫她来见我!” 小顺子为难:“小玉儿……这会儿怕是歇下了。” “歇下了?”嘉语冷笑一声,“莫说是歇下了,就是死了,也得给我爬起来!”口气殊为不善。 小顺子有些吃惊:这话听来,怎么都像是来找茬——但是小玉儿没得罪她呀。 其实小玉儿这会儿倒没有歇,她在画舫上受了气,又被嘉语说得惊怕,加之皇帝如今还在画舫上,和一众出身高贵又貌美如花的小娘子游船,她不喊心口疼就不错了,哪里还睡得下。 这时候靠在榻上,一时皱眉,一时咬牙,琢磨那一众贵女中,那个看起来和气,哪个心软,又想等皇帝回来,好诉苦一番,趁机拿捏……至于嘉语说皇帝保不住她的话,小玉儿想了半晌,嗤笑一声:三娘子倒恁地好心,就是胆子小。只奇怪,她三番两次想和她攀上“救命之恩”的关系,她却左推右阻,活像这功劳咬手似的。 “……姑娘,燕窝好了。”小双儿和小玉儿是一起进宫的,不过略生得差些,如今也不做别的,专给小玉儿熬燕窝。 “搁着吧。”小玉儿心事重重。 小双儿把燕窝盏搁在琉璃几上,劝道:“姑娘趁热喝吧……” 话没完,就被一阵嘈嘈的脚步声打断,两人俱是一惊,小双儿赶忙抢到小玉儿之前,横眉怒目道:“什么人!” “一边去!”说这话的自然是小顺子。 嘉语道:“小玉儿,你还认得我吧?” 小玉儿不敢托大,忙起身行礼道:“这么晚了三娘子来找奴婢……” “我问你!”嘉语气势汹汹,“你拿了我的素银绞丝镯子,藏哪里去了!” “什、什么?”小玉儿这会儿是真失色了。她运气好,一进宫就分到式乾殿,没多久就被皇帝看中,算得上是皇帝跟前第一人,连小顺子都不敢比肩,几时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莫说是银镯子,就是金镯子,宝石镯子,那上好的羊脂玉镯子,在她这里,也就听个响…… 一时气得浑身发抖,连话也说不成了。倒是一旁小双儿小心翼翼赔笑道:“这、这位贵人是弄错了吧?” “十六兄你瞧!”嘉语却是退了一步,把十六郎推出来,“她还抵赖、她还敢抵赖!” 元十六郎:…… 他自然知道小玉儿是什么人,又素来圆滑,只恨之前话说得满,被嘉语拿住,又没能把她诓走,只好硬着头皮道:“三娘子丢了镯子,各处都找遍了,所以来姑娘这里问问,姑娘可有看见?” 嘉语噗嗤笑一声:“她还叫上姑娘了!” 好在元十六郎脸皮甚厚,只当没听到。 小玉儿白着脸坐直了:“奴婢……不曾看见。” 嘉语都快瞧乐了:这丫头之前三番两次跪她,软得扶都扶不起,这时候反倒硬气了。却是沉下面孔:“十六兄太好性子了,这等子眼皮子浅的,哪里需要这么客气,锦葵……给我搜!” “不、不能搜!”小双儿惊叫了起来。 嘉语一个眼神横扫过去,逼得她住了嘴。 要是小玉儿这会儿还有精神,自然能有一套一套的规矩拿住她,光是闯进式乾殿,就够定几回罪了,虽然到最后多半不了了之,但至少能逼得她不敢轻举妄动。但是小玉儿完全被嘉语这东一棒子西一棒子打懵了,小双儿又不是个伶俐的——真要伶俐,小玉儿也容不得她。 打进了式乾殿,十六郎也知道阻拦不了了,索性省了心——他倒要看看,这个始平王府的三娘子,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却是锦葵微微屈膝劝阻道:“三娘子……使不得。”只说使不得,却不说原因,想是知道阻止不了,阻止是态度,知道阻止不了,不多费口舌,是识时务,这丫头也妙。嘉语心里这样想,嘴上只道:“叫你去就去,啰嗦什么!” 锦葵应了声,也并不真翻箱倒柜,就左右走走看看。 嘉语目光四下里一扫,瞧见琉璃几上温着的燕窝盏,若无其事走近了,袖底一滑,就落了样东西进去。 小双儿看见嘉语盯上燕窝盏,一阵心慌,她虽然不清楚嘉语确切的身份,也知道不是自己惹得起的,忙爬到小顺子身边,求道:“小顺子你好歹说句话呀……咱们姑娘,能稀罕一只素银镯子?” 小顺子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小顺子有样好处,不明白就不开口。 就听得嘉语笑了一声:“吃起燕窝来了,还真是个姑娘!”慢悠悠擎了盏,在小玉儿面前一晃。小玉儿还在极度的羞恼中,没回过神。嘉语厉声道:“这也是你能吃的东西?你给我好好看看!” 她背对着众人,就只有小玉儿能看到她擎着的燕窝盏。 小玉儿被她一喝,才往盏中瞧去。原本就煞白的面孔越发白得可怕,连花瓣一样的唇都褪去了颜色。小双儿犹自嘟囔:“怎么就不能吃了,是陛下特特儿赏我家姑娘的……怎么就不能吃了?” 嘉语手一松,“啪!”玉盏落在地上,四分五裂,燕窝溅了小玉儿一身。 “搜到了吗?”嘉语又扬声问。 锦葵略一屈膝:“回姑娘的话,没有。” “那就带她回玉琼苑去审问!” 元十六郎:…… 这一手真是简单粗暴。 锦葵犹豫了一下,嘉语也不难为她,亲自上去,拉起小玉儿:“这是式乾殿,我看皇帝哥哥的面子,也不能在这里审你——跟我回去!” 小玉儿被她这一拽,踉跄几步。 忽然门外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三娘子也知道这是式乾殿不是始平王府啊!” 这话刻薄。众人目光齐刷刷往门口去,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戎装男子,小顺子率先喊道:“刘将军!” 其实式乾殿里倒不是没人,只是小玉儿位份不高,却是得宠,又把持着皇帝不让余人近身,眼红的不知道多少,小顺子这个皇帝跟前的红人且按兵不动,自然看热闹的多,通风报信的少。所以这位刘将军才姗姗来迟。 嘉语估摸着猜是式乾殿里的侍卫统领,口中不乐意地道:“就算是式乾殿的奴婢,那也就是个奴婢,我还处置不了了?” “三娘子这话不敢苟同,就算是个奴婢,那也是式乾殿的奴婢,只能由式乾殿的主子发落,”刘将军硬邦邦地道:“陛下爱重,许我守卫式乾殿之责,她既然是我式乾殿的人,也就在我的守卫范围之内,始平王再威风,也不能威风到我式乾殿来,三娘子要带人——恕我不能遂三娘子的意。”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32章 惺惺作态 好一个不畏强权,忠于职守!只不知是真忠还假忠,有些时候,假的看起来比真金还真。不管怎样,他占在理上,嘉语没法反驳,或者说,反驳没有用。 屋中难得地静了一会儿。 小顺子揣度形势,三娘子气势汹汹而来,却既不拷打,也不拷问——当然了,真要这么着,他就会出手了——多少猜出几分,一面在心里埋怨不知道哪个多事通知了刘将军,一面打圆场道:“别急、都别急,三娘子,十六郎君,刘将军,都坐下来、坐下来好好说话——来人,上酪饮!” “本将军不是来饮酪的!”是个不肯善罢甘休的口气。 “我也不是来饮酪的!”嘉语也不示弱。 僵持中,小玉儿却开口道:“刘将军不必为难,奴婢愿意跟三娘子去。” 莫说十六郎,就是刘将军也大吃了一惊:“你这宫人——” “陛下让奴婢送三娘子回玉琼苑,这一路,也只有奴婢近身接触过三娘子。奴婢信三娘子,她说镯子丢了,那定然是丢了。如果奴婢不跟三娘子去,这污名,奴婢就得生受了。”小玉儿条理清晰,款款说来,“奴婢虽然身份卑微,这等名声,却是不敢当,所以奴婢愿意随三娘子去,再好好找一找,奴婢相信,定然是能找到的。” 说罢对嘉语微微一福身,“三娘子,我们走吧。” 情势急转直下,刘将军竟也找不到理由留难,就只能眼睁睁瞧着嘉语扬长而去。小顺子一路送出门,临别嘉语多说了一句:“要是不关小玉儿的事,回头我自会跟皇帝哥哥请罪,我方才失手打翻了燕窝,小玉儿屋里,还劳烦你打扫。” 小顺子自然满口应承。 等回了屋,越想越觉得蹊跷,索性把人都遣走,也不喊别个,自个儿操起笤帚,一番仔细打扫,末了,竟在燕窝碎玉中找到一支全黑的银针,小顺子手一抖,汗都下来了:要没有三娘子进来闹事,小玉儿照着平常的点儿吃了这盏燕窝……那他这脑袋…… 好险! 怪不得小玉儿忽然转变了态度。 嘉语虽然没能亲见,这会儿小顺子的惊吓却是能猜到。 她既然料想到可能会有人借姚佳怡的名义对小玉儿出手,就不能不多防着些——她不知道对方会在什么时候下手,会以什么方式下手,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机会及时戳穿。既然都是没把握的事,索性就准备一点有把握的东西——燕窝有没有毒她不知道,那根银针,是一早就黑了的。 吃过亏的人,准备难免会充足一点。 至于到底当时有没有人轻举妄动,那就不是她关心的了。 嘉语和元十六郎半道就分了手,带锦葵、小玉儿回玉琼苑。她倒不担心元十六郎在皇帝面前怎么说。怎么说,回头皇帝见了小玉儿,就什么都知道了——不过她猜,元十六郎多半什么都不会说。 明哲保身,宫里每个人都是高手。 小玉儿难得地沉住了气,一直到玉琼苑,左右没人,才谢她救命。嘉语自然不认,只推说皇帝深谋远虑,她就跑个腿,还要小玉儿莫要计较她冒犯——虽然以她的身份,对小玉儿做什么都用不到冒犯两个字,不过有宝光寺事件中始平王妃这个前车之鉴,嘉语是不会再犯这个错了。 小玉儿回想方才惊险,竟也落下泪来,哽咽道:“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到底哪里得罪了人,竟要下这样的黑手!” 嘉语摇头道:“那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 小玉儿原还指着她说一句“陛下定然会为你讨回公道”,回头好和皇帝说。但是嘉语却是一个多余的字也没有。不由得失望:这个三娘子,终究是靠不牢。 锦葵却是自始至终都没有问,径自安排了小玉儿住下。这寡言少语的性子,都赶得上贺兰袖的南烛了。 天亮的时候,锦葵来报,说贺兰来访。 消息传得可快,就是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去,锦葵、十六郎,还是式乾殿的人? 嘉语问过锦葵,知道昨儿晚上小玉儿已经被皇帝领走,因知她已经歇下,特意吩咐了不要打扰。嘉语叫锦葵收拾了东西,又粗粗梳洗过,方才请贺兰袖进来。 贺兰走得有些急。嘉语能听到环佩互击轻响的声音,杂而不乱,清而不锐,如罄声悦耳。嘉语于是知道那不是真急。真急了的人,什么都会乱。贺兰几步到嘉语面前,上上下下打量过,最后确定她没什么事,方才放了心,执嘉语的手落座,说:“我是今儿早上才听说……” 嘉语看着她。 贺兰也知道嘉语必然知道她是惺惺作态,不过她不在乎,她惺惺作态,原本就不是作给她看——“痛心疾首”地道:“怎么能这么鲁莽呢……就算是真丢了,一个镯子也不值什么。这不是府里,是宫里,就算陛下不怪罪,要让王妃和太后知道了,可怎生得好!” 嘉语慢慢把手抽出来:“表姐还没问我,丢的是哪只镯子,怎么就知道不值几个子儿?” 贺兰想不到她会揪住镯子说事,微吃惊道:“宫里什么好东西没有,宫里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凭你什么好东西,也难让他们动这个贼心吧。” “可是这只镯子,”嘉语盯住贺兰袖,“是姨娘当初的陪嫁……” 贺兰:…… 宫姨娘是她母亲,只要她敢出言反驳,只要这里的对话漏出去一个字,她就什么名声都没了。这是早下好的套呢,还是……急切间,嘉语不疾不徐又道:“……表姐才是想岔了,我丢了东西,我是苦主,母亲和太后怎么会怪我?表姐是想说母亲和太后处事不公吗?” 贺兰袖又被噎住。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33章 污人名节 这时候锦葵来报,说姚、李、郑、陆几个小娘子来探望,嘉语起身迎客,一众贵女进门瞧见贺兰在,其余人也就罢了,姚佳怡揣摩贺兰的脸色,噗嗤就笑了:“有的人啊,急匆匆赶来表忠心,谁知道被当成了驴肝肺。” 嘉语堵住了贺兰袖的嘴,也不为己甚,笑着道:“姚表姐这是把自个儿也骂进去啦!” 姚佳怡一想也是,登时就住了嘴。 锦葵取了酪饮和小食来,疏密摆了一桌子。嘉语随意问昨晚游湖,听了什么曲子,歌舞好不好,谢云然和郑笑薇一一笑答了。郑笑薇兴致勃勃地说,十六郎的箫,比宋王殿下还强些。说着吃吃地笑了起来。 嘉语也笑,猛听得于璎雪问:“……听说昨儿晚上式乾殿出大事了,三娘子的镯子找回来了吗?” 嘉语捋起袖子,皓腕上素白一双银镯子,寻常样式,寻常工艺,实在不值什么。只是这些贵女都不傻,要直接说她的镯子不值钱,万一她任起性来要斗富,可不是人人都承受得住——南朝那个和国舅斗富的石崇什么下场,大伙儿心里有是有数的,真要斗,那也得他们自家人斗。 果然,姚佳怡不负众望:“真是小玉儿做了贼?” 这句话不好答,如果说小玉儿是贼,姚佳怡回头就能和太后告状,太后还能留个贼在儿子身边?妥妥地跑不掉一个杖毙。要说不是呢,那么昨晚一场闹,毫无疑问,是嘉语无事生非了。 能问出这样的话,姚佳怡自个儿心里也小小得意。 “怎么就传出小玉儿是贼的话来了,”嘉语却笑吟吟,矢口否认,“昨儿连翘葳了脚,陛下让小玉儿和小顺子送我。我回玉琼苑才发现镯子不见了。当时可急,连翘不能走,锦葵又不知我走过哪些地方,也是没法子,才去式乾殿请小玉儿小顺子陪沿原路找找看,结果怎么着——姚表姐要不要猜猜看?” 嘉语这信口胡说,可是一群贵女又不可能把传闲话的人带出来作证,也只能由着她信口胡说。 姚佳怡怕嘉语给她下套,犹豫了没接口,倒是郑笑薇一脸天真问:“怎么着?” 在这许多贵女中,除去贺兰,嘉语最熟的其实是郑笑薇。郑家女子多美貌,一家有女百家求,还都不是寻常人家。就她所知,李家和卢家为了争娶郑笑薇的姑姑,就起过大冲突。不过郑家门风很不怎么样。郑笑薇没有进宫为妃,倒是配了个宗室。后来天下大乱,又落到了周乐手里。郑笑薇在周乐跟前很得宠,嘉语在渤海王府见过她,妩媚一如从前。 这时候听到她问,不由莞尔:“小玉儿得罪了姚表姐,正怕得要寻死。” “什么!”惊叫的是陆靖华。 “你胡说!” 这自然是姚佳怡。昨晚小玉儿和她的冲突在座有目共睹,要说小玉儿没得罪她,任谁都不信,要说她以后不会找小玉儿晦气,也是谁都不信,要说小玉儿不怕她,只怕连姚佳怡自个儿都不信了。 姚佳怡这厢不过是懊恼自己又捅了嘉语这个马蜂窝,贺兰却是心惊。幸而她先来一步,要是嘉语揪住镯子的事往下说……不过不要紧,她对自己说:且让她威风,她威风也不过就对付得了姚佳怡这种蠢货,她不会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因为从前这个时候,她根本不在宫里。没有预案,她就不信她还有这样的好运气,能够全身而退。 就听嘉语侃侃道:“我也琢磨着,姚表姐不是这样的人,可是小玉儿不信啊。要真让小玉儿寻死了,就算陛下不怪罪姚表姐,表姐面上也不好看,”嘉语叹了口气,“谁叫我心软呢,就算姚表姐不喜欢我,谁叫咱们是亲戚呢,就算是为了表姐的颜面着想,这事儿我也不能不管。” “你!”姚佳怡咬牙,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 于璎雪怯怯道:“可、可是……三娘子也不能污人名节啊。” “污人名节?”嘉语像是吓了一大跳,“于娘子这话从何说起,我污谁名节了?” “小玉儿……如今满宫里都传小玉儿是贼呢。”于璎雪声音越发小了。 “哪有这么蠢的人啊。”嘉语道,“小玉儿是陛下身边的人,至于眼馋一只素银镯子吗?谁会信这种谣言——于娘子你信?” 指名道姓问到这种程度,于璎雪还能怎么着,只能赶紧摇头。 “就是了,有脑子的人都不会信啊,”嘉语拍着心口,如劫后余生,“我当时也是胡乱找个借口,把小玉儿带回来开导,费了好多口舌才让她信了姚表姐不会加害她。也是好人有好报,安置完小玉儿,连翘就和我说,镯子找到了……难为这丫头,瘸了腿还记挂着给我找东西。” 被硬生生栽了这么大一个赃到头上,对方还洋洋自得说“好人有好报”,姚佳怡肺都要气炸了,客套话也懒得说,起身就走。才到门口,就和人撞了个满怀:“表姐!”却是嘉言。 “表姐怎么在这里?”嘉言问。探头一瞧,好家伙,这屋里挤挤有十余人呢。一时脸色阴晴不定。 姚佳怡没好气地说:“还不是听说你阿姐昨晚丢了东西,赶过来探望的!”这是来的理由。至于走的原因,不用她说,嘉言也猜得到。姐姐对表姐,是越来越刻薄了——以前也没见这么着啊。她和姚佳怡要好,自然不曾留意:以前都是姚佳怡挤兑嘉语,嘉语难堪,贺兰解围。如今姚佳怡身边却缺了这么个能解围的人。 嘉言道:“……我也是为这事儿来——阿姐,母亲叫我找你过去!” 姚佳怡又高兴起来——嘉语能在她们面前胡说八道,到始平王妃面前,也还能这么胡说八道不成!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34章 王妃训女 既是始平王妃相召,一众贵女自然知趣,纷纷起身告辞,一时人都走得尽了。 嘉言这才埋怨嘉语:“好端端你又惹她做什么!” 嘉语唔了一声,意识到嘉言说的是小玉儿:“你知道小玉儿?” “你进宫才几天啊,你都能知道,我怎么就不知道了,”嘉言道,“皇帝哥哥要瞒的是表姐,瞒我做什么!” 嘉语心里一沉,嘉言能知道,王妃能不知道?王妃能知道,太后能不知道?但是这些人,谁都没有出手对付小玉儿。 嘉言看出她的心思,直接戳穿道:“母亲说了,留给表姐处置呢。” 留给姚佳怡处置,自然是给姚佳怡杀一儆百。可惜……像是所有人,都低估了小玉儿,也都低估了小玉儿在皇帝心中的位置。 嘉语闷闷跟着嘉言去德阳殿。虽然嘉言没说,嘉语也猜得到,王妃不满她夜闯式乾殿。唤她过去,大约是要训斥。那倒没什么。嘉语心里一动,问:“式乾殿的事,你从哪里听说的?” 嘉言道:“我还要从哪里听说!如今宫里传遍了,说皇帝哥哥发好大的火,要整顿式乾殿呢。” 皇帝整顿式乾殿,可不是因为她夜闯的缘故。嘉语也懒得和嘉言解释。嘉言又道:“你少去惹她罢。还有表姐。我也知道你和表姐不和,但至于事事都针对她吗?别说我没提醒你,表姐是要做皇后的。” “你也觉得,姚表姐会做皇后?”嘉语问。 嘉言从鼻子里哼一声:“难不成还有别人?” 嘉语道:“你也觉得,姚表姐适合做皇后?” 这话倒让嘉言沉默了一会儿,大约是想到姚佳怡暴烈的性子。但是再暴烈,那也是打小和她好的表姐。嘉言道:“阿姐你胡说什么,合适不合适,哪里是我们能置喙的,万事有太后呢。” 皇帝的婚事,自然是太后做主,可惜……嘉语道:“陛下怎么对姚表姐,你也看到了……何必呢?” 嘉言斜看了嘉语一眼:“阿姐倒是会说人!” 嘉语也知道嘉言说的是萧阮。她说的没有错。她倒是想铁骨铮铮发一回毒誓,比如说“我元嘉语要再缠着萧阮,就叫我挫骨扬灰不得好死”,不过仔细一想,她前儿还缠着萧阮,猛然转变态度,只怕更教人起疑。 嘉言一向瞧不上她阿姐。不过佛堂里把紫萍的事儿说开以后,嘴上不说,心里多少感激,所以也不过分刺激她。姐妹俩沉默着走完最后一段,就到了德阳殿,王妃和太后都在,王妃躺着,太后坐着。 嘉语进门,王妃就是一声暴喝:“给我跪下!” 太后忙道:“盼娘你这是做什么……仔细动了气。都吓着孩子了。三娘你莫听你母亲胡说,到哀家这里来,哀家来问你。” 嘉语瞧了王妃一眼,王妃立时就道:“太后有话要问你,还不快去!” 这是一个扮红脸,一个唱白脸了。要平常,该是太后唱白脸,把好人让给王妃做才对。之所以让王妃来担任这个角色,大约是因为事涉皇帝,怕真吓到她——毕竟王妃动怒,只是家事,太后动怒就是国事了。 嘉语心领神会,走到太后面前。 太后一贯的和颜悦色,拉住她的手说:“哀家听说你昨儿晚上去式乾殿,强行带走了一个宫人,惹皇帝发了老大的火。他们不知道,哀家是知道的,你这孩子没那么冲动。必然事出有因。所以,你来告诉哀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嘉语跪下道:“回太后的话,小玉儿没有拿我的镯子。” “你!”始平王妃大怒,几乎要坐起来,被嘉言死死按住,给她顺心口:“母亲让阿姐把话说完!” 太后赞许地看了嘉言一眼。 嘉语道:“昨晚小玉儿得罪了姚表姐,有人要借姚表姐的名义生事,事发突然,我找不到别的借口,只好出此下策。” 太后与王妃对望一眼,王妃问:“你怎么知道有人要生事,还是以阿姚的名义?” 嘉语平平地道:“我没有证据。” “你的意思是,”太后皱了眉头,“是你猜的?” “是。”嘉语说。 太后又看了王妃一眼,嘉语不等王妃问,自己就说了出来:“大伙儿都知道那个时辰明瑟湖有匠人出没,所以原本并不在那个时辰出来,可偏偏,画舫才清理好,陛下刚好带小玉儿游湖,就和姚表姐撞上了。” “就因为这个?” 嘉语道:“三娘也自知可能是疑心太过,但是宝光寺之后,三娘只怕万一。” 她提到宝光寺,在场三人不约而同都沉默了。那件事中,嘉言无疑是受了惊吓,王妃无疑是受了委屈。而嘉语,没有人问过,她有多害怕。王妃甚至想:如果是她的亲娘在,也许是会过问吧。这个念头让一向觉得继女多事又不知好歹的王妃愧疚了。 太后摸摸嘉语的鬓发:“好孩子,你受委屈了。” 嘉语低垂着头,不说话。 太后又问:“那你又怎么知道,那人会把罪名推到阿姚头上去呢?” 嘉语道:“理当如是。就算小玉儿平日里另有结仇,但是昨晚得罪的是姚表姐,所以姚表姐会成为第一个被怀疑的,又因为太后总理后宫,无论姚表姐怎么辩解,都会有人怀疑是太后包庇。” 众口铄金,三人成虎,如果昨晚真死了小玉儿,姚佳怡的名声,是怎么都洗不净了——进门之后要处置,那是另外一回事,如今,姚佳怡还真没这资格。 太后沉默了一会儿,这个结果,是她没想周全。如果姚佳怡真坏了名声,就算她强行扶她上位,也难免落人口实。幸好……太后轻轻舒了口气:“你这孩子,怎么不叫人来知会哀家一声,也少些闲话。” “恐怕来不及,”嘉语说,“连翘葳了脚,我身边实无可用之人,三来,我也没有证据。”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35章 试扫天下 “就算没有证据,哀家也会信你,”太后说,“你这孩子,就是太多心了。这么多日不来看你母亲,也是因着这个缘故吧?” 嘉语低头道:“母亲有太后照顾,又有阿言在,必然妥当的。我年纪小,不懂事,也帮不上忙。万一带了什么进来,反而害了母亲和弟弟。还不如每日为母亲念一卷经书祈福来得实在。” 这话让王妃心里一阵感动,太后却是笑了:“你怎么知道是弟弟?” 嘉语心道我当然知道。忽然有人从殿外进来,周围伏地一片:“陛下!” 太后抬头瞧见皇帝:“皇儿怎么来了?” “朕来给母后问安。”皇帝笑吟吟地说,一转眼瞧见嘉语,像是十分惊异,“三娘也在?” “好了好了!”太后拉起嘉语,示意侍婢赤珠搬了坐具来,按着嘉语坐下。又嗔怪皇帝说,“亲娘面前也装神弄鬼,不就是怕我为难了三娘么,知道你们兄妹好,你瞧瞧,可一根儿头发都没掉吧?” 皇帝只是笑,因为年少,那笑容里多少有些腼腆。许久才道:“还有件事……儿臣想把刘统领换了。” “刘统领又哪里不好了?”太后像是有些头疼。 “他负责守卫式乾殿,却出了这等事,”皇帝理直气壮地说,“昨儿是小玉儿,谁知道来日会不会是朕……” “呸呸呸,尽胡说!”太后打断他,“小玉儿什么东西,也配拿来打这个比方。再说了,小玉儿是中毒,要问罪也是膳房,和刘统领什么相干。你要是为着昨晚他得罪了三娘,要给三娘出气,怎么不先问问三娘的意思?” 根本就不关嘉语的事,却被太后硬生生拉扯到嘉语身上,而对嘉语来说,这却是个两难。顺着太后回答“刘将军恪尽职守”,皇帝定然不满意,要是顺着皇帝说“刘将军尸位素餐”呢,太后又不满意了。嘉语只得抬头来,傻愣愣“啊”了一声,像是一头雾水搞不清楚状况。 王妃从旁劝道:“三娘哪里知道这里轻重……阿姐就莫要为难她了。” 太后却道:“你看,三娘都不记得了,皇儿何必还耿耿于怀,就这样吧。” 皇帝低头想了一会儿,没有作声——大约是知道,作声也没有用。 嘉语姐妹和皇帝在德阳殿里陪太后用餐。太后同嘉语说,也不用太忌讳,得空,来看王妃也是可以的。赤珠熟悉药理,让她给瞧瞧身上佩戴就可以了。嘉言是就这样处理的。嘉语只是点头,并不多话。 用过早餐,嘉言陪王妃散步,嘉语和皇帝一起告退。皇帝有些歉意地说:“朕知道得迟了……” 嘉语说:“无妨。” 她原本就没指望皇帝赶来救命。当然太后和王妃也不至于会想要她的命。不过几句审问,至多责备,当不得什么。不过皇帝肯来,还是让她欣慰。 皇帝说:“三娘怎么不问,凶手抓到没有?” 嘉语道:“那是陛下的家务事……” “家务事?”皇帝登时就笑了,“三娘会不会觉得,朕很没有用?” “什么!”嘉语大吃了一惊。她是经常觉得自己没有用,知道得太少,能做得太少,能改变得太少,每每想起,夜不能寐。却想不到九五至尊也会这样。一时睁圆了眼睛,“陛下何以……妄自菲薄?” “如果朕不是皇帝,”皇帝说,“如果三娘不把朕当皇帝,就只是寻常人家寻常兄妹,三娘是不是可以和朕说说实话?” 嘉语道:“三娘一向都尽力说实话,无论是对陛下还是对太后。” “那好。”皇帝说,“式乾殿是朕的家务事,可是朕连家务事都管不好。朕曾听太傅教导,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朕如今,可不就连一屋都扫不干净?” 嘉语仔细想了一会儿,说道:“既然陛下以妹视三娘,那么恕三娘大胆。” “说!” “我对这句话的理解,大约与陛下有所出入。” “哦?” 嘉语猜想皇帝是对于不能撤换刘统领耿耿于怀,却不便直言,只道:“汉时大儒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在三娘看来,并不是说,一屋都扫不了,就无法扫平天下,而是,要是从打扫自己的屋子开始,一步一步走到扫天下。陛下知道,我在平城长大,多少听过俚词俗语,用民间的说法,大约是饭要一口一口地吃,路要一步一步地走。式乾殿这么大,陛下不妨从角落扫起。” ——刘统领动不了,不妨先动刘统领身边的人。 皇帝万料不到嘉语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呆了许久,喟然道:“三娘该是朕的亲妹妹才好。” 嘉语笑道:“那是永泰和阳平公主年岁尚小,到两位公主长到我这年岁,陛下就会说,这才是我的亲妹子呢。” 皇帝哈哈一笑。 嘉语又道:“同样,陛下如今无法厘清家务事,也是因为陛下年岁尚小,尚未亲政,到陛下亲政了,三娘就袖手看陛下扫天下。” 这句话,皇帝是不同意的。如果太后肯轻易放手,就不会操控他的婚事了。却也没有反驳,只拿中指刮嘉语的鼻子:“朕年岁尚小,说得就好像三娘倒比朕要年长似的……你羞不羞?” 嘉语心里默默地想:可不就是比你年长? 眼看长廊走尽,皇帝压又低了声音说:“今儿晚上就是凌波宴了。” “嗯?” “……朕会放烟花助兴。” 凌波宴是在画舫上进行,如果放烟花,那么一众贵人势必离开船舱,走到甲板上看烟花。 嘉语手心里微汗,却是从容点头说:“我知道了。” 话说完,皇帝上辇,到嘉语不可能看到的地方,皇帝的脸色就黯淡下来,他轻轻合上眼睛,长舒一口气:“对不住了,三娘。” 以后……总还有补偿的机会,他默默地想。 天色永远晚得比你想得要早。 连翘不能行走,太后赏了人过来,被嘉语退了回去。嘉语带了锦葵,虽然锦葵未必可靠,胜在不多话。 满湖都是荷花,荷灯,乐声在很远的地方,只由缓慢的风,缓缓地吹过来,嘉语是没心思听这些的,她记挂着皇帝的烟花。 烟花亮起的时候,会发生什么?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36章 探花娘子 距离荷桥,还有盏茶的功夫。 画舫其实已经足够宽大,但是再宽大,也比不得陆地。当中摆了长桌。太后在尊位,贵女们簇拥着太后,玩击鼓传花。 嘉语的位置是大多数人所艳羡的。除去两位公主、姚佳怡和嘉言,就数她离太后最近了。连明月都靠后。明月这晚穿了藕色衫子,月白裙,头上镶珠银钗,素淡得很。在一众花红柳绿的贵女中,反而出色。 连太后都说:“明月这样打扮好看。” 一众贵女自然纷纷吹捧太后□□有功。 太后虽然出身平常,于诗词上倒是颇有造诣。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所以这会儿一众贵女比拼的,就以诗词为主。 嘉语不擅长这些,每每被轮到,都喝酒认罚。不过半个时辰,倒喝了五六回。贺兰袖流露出要替她应对的意思,可惜嘉语对她戒备甚严,一次都没让她得逞。其实论起才艺,贺兰的确是强过她,不过和谢云然、郑笑薇一比,又不能看了。有时候出身真是大问题。 一念未了,嘉言已经把荷花塞了过来。嘉语才忙不迭要丢给贺兰袖,就听得“咚”地一响,鼓声又停了。 到这份上,连太后也免不了笑起来,打趣说:“三娘今儿晚上,可以说是探花娘子了。” 嘉语苦着脸看琥珀。琥珀是今晚令官,一翻手中对牌,笑吟吟道:“烦请三娘子再做一回诗。” 嘉语:…… 嘉语无可奈何说道:“我还是认罚!” 举杯就饮。 忽听得贺兰“啊”了一声,紧接着嘉语手肘上就挨了一下,一杯酒“咕咚”灌下去,嘉语被呛得连连咳嗽,贺兰面有忧色,轻抚嘉语的背数道:“凌波宴还没开始,三娘这里可喝了七八杯了!” 姚佳怡幸灾乐祸:“三娘酒量好,再喝几杯也不碍事。” 嘉语是恨不能一杯酒直泼到她脸上去。奈何喉中呛酒,说不出话来。贺兰收了笑,正色起身向太后告罪说:“三娘不能再喝了……贺兰这就带三娘出去醒醒酒,扰了太后的兴致,还请太后恕罪。” 嘉语不知道贺兰这么好心,竟不敢受,又暗想,也的确不能再喝了。当下按住桌面,咳了好几声把酒咽干净了方才道:“不……不劳表姐,锦葵!” 锦葵会意,过来扶她,贺兰还要坚持,嘉语打着嗝道:“表、表姐这是信不过锦葵?” 锦葵倒也不蠢,应道:“贺兰娘子放心,奴婢会看好三娘子。” 这主婢一唱一和,贺兰袖被挤兑住,姚佳怡又在一旁冷笑连连,饶是贺兰的面皮,也只能讪讪让出道来:“那三娘多小心!” 出了船舱,胸口闷气就消散不少。 虽然在船舱里,位置也就在窗边上,抬头透过窗也能看到星星,但那和眼下在船尾迎着风,看到夜空寥廓,星子闪亮,那完全是两回事。嘉语深吸了一口气。锦葵说:“奴婢给姑娘取醒酒汤。” “我没醉。”嘉语说。嘉语很清楚自己的酒量。今儿晚上还有事,她哪里就敢醉了。 锦葵却笑道:“醉猫儿都说自己没醉。”又柔声哄劝:“奴婢去去就来。” 这是真当她醉了。嘉语有些哭笑不得。 锦葵扶她到栏杆边上,转身去了。 嘉语凭栏迎风,看这船尾甚是宽大。皇帝与她说定,船近荷桥,他就会命人放烟花,到时候,人都会挤到船头去看,船头站不下,到船尾来也不奇怪——不过姚佳怡是一定能站下的。没人敢和她抢。正想着要怎样才能不着痕迹,忽然右侧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三娘子。” 嘉语的身体顿时僵住:画舫就这么大,要往哪个方向逃窜看起来才不那么仓皇呢? 眼看着少女绷紧了身体,如果是一只猫,没准能看到弓起的背脊,和一根一根竖起的毛,还有猫儿一样的眼睛。萧阮忍不住想笑。不过最终是举起了酒杯,浅啜一口。十六郎说她昨晚唱作俱佳。可惜只要一看到他,甚至于听到他的声音,她就立时化成了戒备的小兽。 萧阮恶趣味地放慢脚步,放重脚步,如猫捉老鼠的恶意,啪嗒,啪嗒。他今晚穿的木屐,漆底描红,斜放鹅黄一支腊梅。 “三娘子怕我?”声音近得像是耳语。 错觉,一定是错觉,是风,风太暖,或者风太冷,或者……风太近?嘉语不知道他怎么会在这里,怎么这么巧撞上,她需要用全部的力气才能控制得住自己的声音:“宋王殿下喝醉了。” 没准醉的是她,该死的锦葵,还真说对了——不不不,她就不该去取那个该死的醒酒汤! “那是……不怕我?”萧阮百无聊赖地把玩酒杯,余光里已经能够看到有小船乘风破浪地驶近,有人放下船板,有人沿着长梯,一步一步走上来,只穿了平常的宫装,却分明袅娜如风中之荷。 “那么,你为什么不转过身来,陪我饮一杯呢?”他说。他的衣袍,刚刚好能够遮住嘉语的视线。 他并不惧怕嘉语会做什么,他只是不想节外生枝。 嘉语:…… 这个世界崩坏了。嘉语从喉中挤出干巴巴的四个字:“我……不擅饮。” “那真可惜。”萧阮说。手一松,玲珑木杯直直坠下去,浮在水面上,也如一朵莲,随波逐流。 嘉语盯住木杯。到这时候她也明白是一场戏弄了。虽然并不明白萧阮怎么忽然有了这个兴致。照理说,他不该看见她就避之唯恐不及吗? 那到底……是皇帝的意思,还是—— 蓦地想起他之前戳破清河王的行踪,想起昨晚突然出现的元十六郎。嘉语微微抬起头:这时候距离荷桥,只剩半盏茶的功夫了,这么短的时间,该是不会有意外的吧——能有什么意外? 是烟花不能照常亮起,还是姚佳怡会被拖在船舱里出不来,又或者是,她被萧阮看死,不得脱身? 最后一个念头让嘉语心里一紧。 落在萧阮眼里,一朵轻笑盈盈,就在眉睫:“三娘子在想什么?”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37章 殿下有心 嘉语用力掐了自己一下,这样,说话可以顺畅一些:“我在想和殿下告罪,我出来时间不短了,该回去了。” “其实小王心里一直有个疑问,想要三娘子解答。”萧阮说。这时候她背后的人已经顺利进了船舱。 嘉语被拦住去路,不得不顺着他的意思说:“殿下但问,三娘知无不言。” 她不敢抬头,就只看到萧阮的木屐,在柚木船板上,光艳夺目。啪嗒,啪嗒,啪嗒。 “三娘子笛子吹得不错。” 等了半晌,等到这么一句不相干的话,嘉语觉得自己心里那头小兽分明在张牙舞爪地咆哮了。口中却只能应道:“殿下谬赞。” “一般奏乐,都会依宫商角徵羽的本音来奏,但是三娘子在太后寿辰那天吹的笛子就不,宫调平和,偏偏激昂,变徵悲凉,却喜气洋洋,不知者或以为三娘子炫技,但是小王深知,有技可炫,也很不容易了。”萧阮说。 嘉语身量不及他,他的目光很轻易就越过她的头顶,看到背后无边无际、寥廓茫然的夜。但是只要一低头,就能看到鸦鸦的发髻,有极淡极淡的香。 一个戒备的姿态。 这种戒备,其实是他最熟悉的。 在金陵的时候,他就必须这样面对每一个人,枕戈待旦,即便梦里,也不敢泄露一句半句真话。他的手染过血,只是大多数人看不出来,或者是不在乎,一个足够优雅的姿态,足以让大多数的人放下戒备。 元三娘从前是不设防的。她对她的嫡母设防,对她的妹妹设防,对嘲笑她的贵女们充满敌意,但是对他,她是不设防的。如今却这样戒备了,该说每个人都会成长,还是,他在哪里露了马脚? 当然,他其实是必须被戒备的一个人,萧阮自嘲地想。 嘉语默不作声,明瑟湖的水波脉脉的,一波一波推上来,又一波一波退下去,卷着星光与夜色。船舱里亮如白昼,这里却是不大亮。萧阮的影子没有落在水波上,都聚在脚边,像是浓墨重彩的一个点。 她知道他要问什么了,但是他没有问出口,她就还可以缄默……再多一刻。 “……小王想问,三娘子的笛技,师承何人。” 一瞬间图穷匕首见的悚然。嘉语觉得有股寒意,正漫漫地从脚底升上来。她的笛子,自然是他教的。 嘉语说:“……自然是我的父亲。” “哦,”萧阮挑一挑眉,“始平王好兴致,少不得改日,要向始平王请教一二了。” “我父亲军务繁忙,等得空了,宋王殿下再说这话不迟。”嘉语瞧着画舫距荷桥又近了一大截,不免有些心焦,忍不住小小刺了他一下。心里埋怨着锦葵取个醒酒汤怎么要这么久,试图绕过萧阮。 萧阮也不阻拦,顺势让开,背靠在扶栏上,风垂着他宽大的衣袖,猎猎地响:“我听说三娘子昨儿晚上救了一个宫人。” 嘉语脚下不停:“殿下有心了。” “三娘子进宫不过半月,也从没听说和哪位宫人有交情,却不知道何以如此热心。” 嘉语顺口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这时候距离船舱入口,已经只有五六步,忽地手腕一紧,萧阮的脸忽然就到了面前:“三娘子!” 嘉语被迫直视他。 即便从前与他成亲,也没有过这样的机会。这时候避无可避。他的眼睛是纯黑色,黑得就像是极深的夜里,没有月光,没有星光,一滴水,从九天之上,深不可测的苍穹里落下来,就点在他的眸子里。 他就是全部的光。 “你要做什么!”她竟然还说得出话来,嘉语惊奇地想。那就像是有另外一个自己,一个应对,一个围观。 “小王只是……”萧阮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不想看三娘子被人利用。” 他不想看她被利用?嘉语简直想笑。他只是不想她坏他的事吧。虽然她并不清楚他眼下到底想做什么。虽然眼下的萧阮,大约也还不如十七年后杀伐果断。 何况被人利用又怎么了?这宫里,这朝堂,这天下,哪个不利用人,又有哪个不被人利用?是有利用价值,人家才来利用她。到她完全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嘉语凄然地想起那个最后的冬天,一日一日,一夜一夜的冰寒,莽莽苍苍的路,如旋风一样出现的苏卿染。 然而她眼下,却是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 萧阮拉她进了耳房。然后她听见太后的声音,森然:“拉下去,打——打死为止!” 嘉语心里一惊:太后要打谁?太后要打死谁? 萧阮似是能看穿她的心思,戳破隔间的窗纸,有微光透出来,嘉语瞧了萧阮一眼,这样近的距离,温软的呼吸直拂到她眼睛里。嘉语果断扭转头往里瞧,就看见杯盘狼藉,贵女们惨白的脸色。 嘉语不解,萧阮低声道:“仔细看。” 酒水在桌面上蔓延,浸润在酒水中的雕花银盘、银箸,都是漆黑……有人下毒! 有人下毒! 惨叫声响了起来,是个女子的声音。人在尖叫的时候,声音难免会变调,但是这一声一声入耳,嘉语忽然就听了出来——是小玉儿。怎么会是小玉儿,她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下毒? 那些疑问纷纷地都涌了上来,来不及解决,嘉语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不能让她死! 身形才动,就被按住。这只手修长,就如同白玉雕成。冰凉。这是夏日里,衣裳穿得单薄,那凉意竟然透过衣裳沁了进来。萧阮的声音就在耳边:“太后要杀人,三娘子莫非认为是拦得住的?” 嘉语道:“她不能死。” “这天下就没有不能死的人!” “你!”嘉语豁地回头,盯住萧阮,萧阮的声音愈低,“如果一定要死一个,三娘子难道愿意拿自己的命,去换她的命?”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38章 水火不容 “太后不会杀我。”嘉语肯定地说,“而且太后也不一定非杀她不可。”嘉语想了一会儿,又添说道。这句话没多少底气。她只是记得嘉言说过,太后想把小玉儿留给姚佳怡来立威……怎么又出了这样的变故? “你不过是有个好父亲罢了。”萧阮叹息,“三娘子为什么不仔细想想,他叫你做的事,这满宫里难道当真找不到第二个人来做了吗?” 他说的“他”,难道是说……皇帝? “他”叫她做的事,是指—— “宋王有话不妨直说!”外头惨叫一声连着一声,嘉语心急如焚,实在再抽不出什么心思和他打机锋。 “如果这话你不懂,那么我再说你也不会明白!”萧阮瞧着她惨白的脸,脸色愈白,眉色愈青。 其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拦住她。其实让她进舱也没什么,即便皇帝来了,也拦不住太后的杀心。以她的身份,多说几句,也不过是被厌弃。但是他拦住了她,他带她来这里看清楚他为什么要拦住她。 他也不知道原因,他像是突然的,不想看她进去撞得头破血流。 也许是因为……因为她最近不来缠他了吧。萧阮勉强找到一个理由。也许是文津阁里苍白的身影。 “你不说我怎么明白!”嘉语坚持。 “那我就告诉你,你听好了,如果不懂,留着日后问始平王,”萧阮不得不让了步,低声道,“清河王死了。” “什么!”嘉语却是立时就懂了。她睁圆了眼睛,要追问谁杀了清河王,忽然一阵天旋地转,嘉语觉得身体腾空而起,夜幕忽然垂到了面前,然后下坠……水漫过她的头顶,无边无际的水。 落水……原本是皇帝给姚佳怡准备的戏码。 “你做什么!”嘉语最后听到的声音,是萧阮的质问,像是……有那么一点怒气? 死亡从来都不在太远的地方。在生的每一日,它都雌伏在左近,虎视眈眈。 嘉语其实已经不太记得上一次死亡的感觉。苏卿染的刀很快,到后来就只记得冷,记得风,记得最后三个字。 记得要回来……逆天改命! 嘉语挣扎起来,夏夜的湖水咕咚咕咚往耳朵里灌,往鼻子里灌,往眼睛里灌,所有都隔着水,锦葵的哭叫声:“来人啊、来人啊……我们姑娘落水了!”“救命啊!”简直连小玉儿的惨叫都压了下去。 有人来得早,有人来得迟,有人来得巧。 细麻掠过面颊,然后身体被拽了起来,头脸露出水面,空气争先恐后地扑过来,嘉语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而画舫扶栏边上,这时候已经密密麻麻站满了人,第一眼看到的是贺兰,她在哭,哭着要下水,陆靖华死死抱住她。 贺兰袖之前是不会水的,后来去了南方,不知道有没有学会……而萧阮,必然是会的。 嘉语被萧阮抱上画舫,琥珀一个箭步上来,用披风裹住她。 人声嘈嘈,姚佳怡的嘲笑声,太后的喝叱声,嘉言的询问声,每句话都极近,又每个声音都极远。贺兰像是要过来,但是人太多,嘉语被琥珀半抱着推进厢房……真好,所有人都被隔绝在外,所有声音。 “三娘子、三娘子!”有人在耳边喊。嘉语目光呆滞。 “发生什么事了?”琥珀问。 嘉语迟滞地摇了摇头。她也在想,发生了什么事?她该怎么回答?琥珀瞧着她这个样子,知是受惊过度。刚好宫人取了衣物过来,琥珀指使她们帮嘉语换上,又吩咐宫人拿姜汤,自己去向太后禀报了。 琥珀一走,屋里再没有人说话。 嘉语半躺在软榻上,脑袋里声音太多,一时是姚佳怡得意洋洋的嘴脸,一时是嘉言恨铁不成钢的焦虑,一时是贺兰袖的哭声,再往前,是小玉儿的惨叫,锦葵的惊呼,还有萧阮的质问:“你做什么!” 他认识那个人,他认识那个把她丢下水的人——到底是谁,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又为着什么缘故,要把她丢下水?萧阮定然是不赞成,那是让他意外的一个事,否则他不会那么问。且那人并不想她死,否则不会当着萧阮的面把她丢下水。萧阮是南人,就和北人会走路就会骑马一样,南人会说话就会水。 所以那人的目的……也许是让萧阮救起溺水的她? 这原本是,皇帝给姚佳怡安排的戏码——皇帝说:“第一步,让姚表妹另适他人。”当时她问:“陛下为姚表姐,选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当时皇帝回答她:“自然是能让她满意的人。”这算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还是—— 不不不,姚佳怡没有这样的心机。这样的手笔,倒更像是……贺兰袖。嘉语心里浮现贺兰方才的样子,那样着急要跳水救她,竟不像是假装。 而且,贺兰袖这么做,能有什么好处?没有好处的事,她不会做。所以,不是贺兰袖。 那还有谁……谁会想要给萧阮制造这样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嘉语心里猛地跳出萧阮方才的话:“三娘子为什么不仔细想想,他叫你做的事,这满宫里难道当真找不到第二个人来做了吗?” 他说:“小王只是……不想看三娘子被人利用。” 他说:“清河王死了。” 等等,再往前、往前……萧阮怎么会出现在画舫上?她漏了哪里?她漏了哪个点?那几乎是呼之欲出,明明白白摆在了她的面前——“陛下为姚表姐,选了一个什么样的人?”“自然是会让她满意的人。” 容貌,风姿,地位,出身,满洛阳,都再找不到强过萧阮的人了。 嘉语听见自己心里长长出了一口气,是的姚佳怡会满意的,如果皇帝为她选的夫婿是萧阮的话。虽然比不得母仪天下的尊荣,但是作为萧阮的妻子,可以直接把她元嘉语踩进泥泞里去。所以皇帝乐得见她与姚佳怡的不和,越不和越好,越水火不容越好。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39章 三娘毒誓 只要事情按照计划进行,姚佳怡落水,在场都是北人,论起下水救人,难道会有人比萧阮更强? 再顺理成章不过。 再满意不过。姚佳怡嫁给萧阮,姚家所能收获的,仅仅只是尊荣而已。萧阮不可能获得实权,皇帝有足够的理由不给他实权,这个理由强大到足以驳回太后的意愿。所以这样的联姻,是为了削弱姚家的势力。 再合适不过。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也正正因为是这样一个人选,所以即便到最后,皇帝也不能与她说实话——试想,如果是之前的她,如果是重生之前的她,亲手把萧阮推给姚佳怡……嘉语无法想象当初的自己会做些什么。 好狠! 他要留住他爱的人,他要辖制母亲的势力,所以他利用她。她不怪他利用,但是这样狠到六亲不认、不留余地又纵情肆意的一个人,嘉语不得不悲观起来:她的父兄,曾经效忠于这样一个人吗? 到时候人是她推的,难道她能冲到他面前质问为什么?一旦事发,就算始平王妃与娘家不起嫌隙,她父亲和兄长却是必然会受她连累。到时候不能再投靠太后,就只有为皇帝效忠一条路可走——就算是为了保住她,他们也只有这个选择。 一箭三雕。 结果却是好大一场阴差阳错。嘉语不在意萧阮,但是皇帝这样的心性,却让她不得不慎重。这样一个皇帝,就算没有与太后决裂,就算父兄面前还有谢家挡箭,到底能不能全荣而终,也还是个未知数。 如果不能……她也不介意换一个皇帝。没有人背得起杀死皇帝的罪名,但是换一个皇帝,那又不一样:在后来的十年里,她堂兄元昭叙立过皇帝,周乐也立过,就如同城头变换的旗帜,没有什么大不了。 只要名正言顺。 嘉语面色阴沉。皇帝设计了她,也设计了萧阮,所以萧阮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画舫上。因为萧阮不愿意娶姚佳怡,所以拦住了她——不不不,不对,萧阮拦住她,是因为太后要打死小玉儿。小玉儿一死,皇帝之前的计划,必然会被迫中断。所以萧阮没必要、也不想她落水。 想她落水的人—— “三娘子!”进来的是赤珠。赤珠探她脉门,片刻,笑道:“三娘子真是福大命大……已经没事了。” 嘉语倒不担心这个。从落水到萧阮救起她,虽然感觉上像是过了很久,但其实应该没费多少功夫。又听赤珠道:“既然三娘子没事了,那么让太后进来和三娘子说几句话……可好?” 嘉语哪里能说不好,应道:“烦劳姑姑请太后进来。” 太后带了嘉言进来。嘉言眼睛还是红的。太后目光往左右一看,左右悄没声息退了出去。赤珠在外头扣上门。 太后瞧着嘉语苍白虚弱的样子,首先就叹了口气。嘉言冲口道:“阿姐你疯了!” “阿言!” 嘉语倒不奇怪嘉言会说这样的话。不说才奇怪。方才姚佳怡就在大声嚷嚷说“三娘好手段”了——在大多数人眼里都是这样吧,她爱慕萧阮,所以设计了他,逼得他不能不救她,肌肤相亲,萧阮还能嘴硬不娶? 嘉言道:“本来就是,我有说错吗!” 嘉语瞧太后还是一脸难以启齿,当即应下话头:“阿言确实说错了。” “你——” “好了好了,”太后又“唉”了一声,“你们是亲姐妹,见面就吵像什么话,阿言你也别多嘴,你阿姐刚遭了难,眼下还弱着。三娘也是,哀家是你的姨母,不与你客气,你自个儿说,这怎么回事?” “是……是我失足落水。”嘉语说。 她未尝不想说实话。但是她根本没有看到那个人,她无法解释为什么她和萧阮会在耳房,更没有把握萧阮会说实话——他是认识凶手的。如果她与萧阮各执一词,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相信萧阮而不是她。 这就是口碑的力量。 “锦葵呢?”太后问,“她没跟着你?” “锦葵去取醒酒汤了。” 太后斟酌了片刻:“这么说……是醉酒落水?” “是。” “阿姐这话连我都说服不了!”嘉言气鼓鼓地说,“哪个失足落水,能翻过扶栏……” 嘉语瞧了嘉言一眼:“阿言要怎样才信?” 嘉言:…… 太后又叹了口气:“三娘啊,不是哀家不信你,就算哀家信你,阿言信你,大伙儿都信你,眼下这么个情形,也是没有用的。方才……好在,宋王就和哀家说了,他会让彭城上你们王府提亲——” “什么!”不但嘉语,连嘉言都是大吃了一惊:“宋王他……” “哀家想着,宋王这孩子,也是没什么可挑的,何况……”太后不着痕迹看了嘉语一眼。 何况她之前痴名在外么?嘉语苦笑,却是摇头:“……如是,岂不是坐实了落水是三娘自编自演?” 嘉语从榻上下来,扶着软塌边沿跪下:“姨母明鉴,三娘虽然之前糊涂,做了些错事,闹了些笑话,但是三娘早改了,就算三娘没改,也万万不会选这个日子,扰了姨母的兴致。” 她都不提太后,口口声声只呼“姨母”,就是婉拒赐婚——自古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她父母尚在,哪里有姨母做主的。 太后原本也当真以为,落水是嘉语的手段。在她的凌波宴上闹出这样的事,让她十分不喜,眼下瞧着她这样子,也不知道是欲擒故纵,还是当真清白,一时倒踌躇起来。 却是嘉言嘴快:“宋王都说了要上门提亲,阿姐还撇清什么!” 嘉语再瞧了嘉言一眼,又直直看着太后的眼睛,举手过肩,发誓道:“那好,我就发个誓,太后给我作证,我元嘉语,今日要是故意落水,设计宋王,天厌之,地厌之,人神共弃之——”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40章 桃花星主 “三娘!”太后听她说得狠了,赶忙喝止道,“三娘何必说这样的话,哀家信你就是……” “三娘谢太后信任。但还是请太后给我做个见证,”嘉语一鼓作气,“虽然宋王说了上门提亲,但我还是可以发誓,如果我嫁了宋王,那么天厌——” “三娘!”太后的声音转厉,“这话说不得!” 到这时候,太后倒是真信了她无辜。只是无辜有什么用,她确实落水湿身,被人抱上来。众目睽睽,赖都赖不掉,难道还能另适他人?太后也只能再叹一口气:“婚娶之事,父母做主,哪里轮得到你多嘴了。” 嘉语却道:“太后明鉴,如果阿爷定要我嫁给宋王,我宁肯长伴青灯,为太后与陛下诵经祈福。” “你!你这孩子疯魔了!”太后完全没有料到嘉语会是这样的反应,一时怔住,刚巧琥珀进来,附耳低语几句,太后起身道,“阿言你留在这里,好生劝劝你阿姐,哀家先出去了。” 太后出去,就剩了嘉言和嘉语大眼瞪小眼。 嘉言还在震惊中,嘉语已经开口问:“宴上发生了什么?” “什么?” “我被锦葵扶出去醒酒之后,宴席上发生了什么事?”嘉语道,“我像是听到有人惨叫……” 嘉言“啊”地一声想起来,这晚意外太多,以至于她差点忘了要警告嘉语——之前她可是尽心尽力救过小玉儿:“我不管你和宋王,这事儿你也别管……也不是你管得了的!” “到底什么事?”嘉语追问。 嘉言没精打采,言简意赅地说了过程:“小玉儿,就式乾殿里的小玉儿来侍酒,不知怎的酒洒了,桌上银盏银碟,全变了色……当时大伙儿都吓坏了,姨母吩咐把小玉儿拖下去打死……这会儿该是早死了。” 席上有银器,正常;小玉儿来侍酒,是皇帝的安排,还是太后,还是她自己……嘉语迅速否决了最后一种可能,又问:“小玉儿没喊冤么?” “她有什么冤,”嘉言还是不在状态,“那毒便不是她下的,也经了她的手。” 瓜田李下,原本就说不清楚,何况太后是有心杀人。嘉语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清河王叔过世,阿言你听说了么?” “什么?”嘉言又被吓了一跳,发了老半天呆才道,“清河王、清河王叔父……几时的事?阿姐听谁说的?” 看来是不知道了。 也许是太后有意相瞒,隐忍不发,以松懈皇帝的戒心,然后才一举杖毙了小玉儿……这么说,清河王的死与皇帝有关?皇帝有什么理由杀了清河王,因为他是太后的面首? 如果清河王的死,是引发小玉儿被杖毙的原因,那么萧阮在其中,又扮了怎样一个角色? 必然不是主谋。以萧阮的身份,他没有能力也没有必要对清河王下手,清河王死了,就算有利益也轮不到他。 是的,如果不是仇恨,就只能是利益,清河王死后,摄政大权会落进谁的手中?嘉语思索着,忽听得外间欢呼,一浪高过一浪,嘉语不由自主走到窗前,推开,一颗火流星直冲向天空,然后就在她头顶的位置,绽开。 荷桥上被人簇拥着的少年,隔太远,嘉语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小玉儿的死,他是知道了呢,还是不知道? “阿姐!”嘉言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有一些迟疑,“阿姐当真不答应宋王的求亲么?” 这在嘉言眼里,也许是天大的问题,在嘉语,却没有半分犹豫:“自然当真。” “为什么?” 之前嘉语并不是没有机会表白这个心迹,之所以一直不肯轻易说起,就是怕了这句“为什么”。几乎所有人都会这样问吧。她自进京以来,自见萧阮第一面起,除了失态还是失态,人尽皆知,她对他的爱慕。若非如此,也不会成为一个笑柄。突然转变,有句话说,事有反常必为妖。 而她也确实经不起追问。 嘉语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夜空里璀璨的烟花。那是谁说的,烟花不堪剪,无物结同心:“阿言,你看烟花这么亮,还看得见星星吗?” 嘉言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抬起头,满天散乱的烟花,但是顺着她的手,还是可以清楚地看到北斗七星,破军,武曲,廉贞,文曲,禄存,巨门,贪狼。嘉语低低地说:“阿爷和阿兄如今在前线,不知道战事如何。” 破军主战。如今破军这样亮,谁看得见阴影中的贪狼。贪狼化气主桃花。贪狼星是桃花主,哪里是寻常人消受得起。 “宋王终究是南边的人。”她说。 嘉言年幼,对南北关系认知不及嘉语:她出生的时候,南北就已经趋于停战。 吴国有时派人入洛,气度高华,还引发过燕国贵族争相拜访的风潮;南方风物又精致;何况宋王……宋王是不可能回国的,吴主不会放过他。这是燕国上下的共识,嘉言自然也这样想。 而且—— “谢娘子也是南边人。”她有些不服气地说。 严格说来,她这样说也不算错。谢家在燕朝,只是一支分支,宗庙在南边。谢家在吴国的地位之尊,也不是燕国这支能比。不同的也许是,谢家在吴国,已经几代扎根,而萧阮,到底是孤身前来。 孤身,了无牵挂,所以无所顾忌。 嘉语和嘉言这一问一答之间,画舫减速,随即船板一震,靠岸了。 又“轰”地一声,嘉语姐妹都探头去看,只见一个亮点拖着长长的尾巴,直冲到九天之上—— 起初只是一个亮点,然后它绽开了,一朵接着一朵,一朵挨着一朵,一朵挤着一朵,一朵盛开,一朵凋零,一朵含苞又放,源源不断,生生不息,那样无边无际的夜幕,竟然被这一朵又一朵璀璨的莲花填得满满当当。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42章 三娘出宫 “除了他。” 锦葵眼睛里些许茫然:“三娘子的意思是——” “你看见了什么?”嘉语重复,“无论你看见了什么,你都告诉我。” “可、可是……除了宋王,奴婢就没有看见其他人了。”锦葵更加茫然。 嘉语闻言,微微颔首,仍是没有叫起,却问:“那么当时,那碗醒酒汤……去哪儿了?” “醒、醒酒汤?”锦葵像是到这时候才想起还有这样东西,“啊”了一声慌忙要站起来,又跪回去,“当时奴婢打了醒酒汤回来,发现三娘子不在,就随手搁在窗沿上,想找到三娘子再说——” 嘉语看着她不说话。 “后来三娘子出了事……”锦葵在她的注视下,硬着头皮往下说,“奴、奴婢就把它给忘了。” “你说谎,锦葵。”嘉语一字一顿地说。这样的语速,让每个字都如钉子一样敲进锦葵的耳朵里,那种冲击力,冲得锦葵身子一晃:“奴婢没有……” “你的谎言很完整,”嘉语说,“但是再完整的谎言,也还是谎言:如果确实如你所说,你取了醒酒汤回来,因为找不到我,把醒酒汤搁置在窗沿上,那我问你,之后,你是一个人偷偷摸摸地在找我吗?” “什么?”锦葵没明白嘉语的意思。 “如果不是偷偷摸摸在找,为什么我没有听见你喊我呢?”嘉语说。她从落水到被救起,只有一瞬间的功夫。如果锦葵果然在找她,那么之前她在耳房,应该能听到锦葵的唤声。但是她没有。 “我再问你,”嘉语说,“画舫那么大,又有栏杆隔着,你是怎么会想到往湖里看呢?” 如果锦葵没有看到她落水的全过程,在黑夜里,是决然看不到她在水里挣扎——她没有呼救,因为来不及。 锦葵已然说不出话来。 嘉语却又微笑道:“如今你可以说了吧?” 锦葵沉默良久,方才道:“三娘子要我说什么?” “你看到了什么?” 锦葵是个聪明人,如果不是看到了,她完全可以不必扯这个谎——就好像如果不是她和萧阮的特殊关系,她完全不必说谎一样。锦葵的脸色变了变,她跟嘉语的时日虽短,但是和连翘、薄荷不一样,她没有见过嘉语心无城府的一面,在她眼里,嘉语一开始就不好惹。 权衡利弊,许久,方才说道:“三娘子不会长住宫中,锦葵不幸,无法离开。” 这是讨价还价。 她说得没有错。那人敢推她落水,身份就不会低,弄死锦葵和碾死一只蝼蚁没什么区别。嘉语问明白了那人是谁,没凭没证,恐怕不能把他怎么样;如果锦葵给她作证,还可能被反咬一口——如果不是这丫头走开,她也不至于遭此一厄;事后她能甩手出宫,锦葵可还在这宫里。 嘉语眉眼一动:“你想出宫?” 锦葵却摇头:“奴婢不敢。” 是不敢还是不想,嘉语这会儿也不操心这么多,直接问:“那你想要什么?我力所能及之内,我满足你,但是那人推我落水,危及我的性命,我是非知道他是谁不可——你怕他,难道就不怕我?” “三娘子仁厚。”锦葵立刻一顶高帽子戴上来,不容嘉语推脱,“而且以三娘子聪敏,应该知道,那人并不想要三娘子的性命。” 她当然知道,嘉语冷笑:“毁人名节,与索人性命何异?” 锦葵抬头看了她一会儿,却道:“三娘子还是不要再问了,就算三娘子知道了是谁,三娘子也没有办法,就算三娘子告诉太后他是谁,太后也不会信——谁都不会相信。所以三娘子,还是不要问了。” 竟有这等人物,嘉语心里纳罕。锦葵当然有可能是骗她,但是这十句话里,总有一两句真。她不怕她,却怕那个推她下水的人,无非是仗着,她不但看见了她被人推落下水,还看见了她和萧阮在一起。 嘉语眼珠一转,笑吟吟道:“有件事你还没有听说吧。” 锦葵不解地看着她。 “宋王承诺,等我出宫,就请人登门提亲。”如果还是她空自热络,萧阮不予回应,独处无疑是丑闻;但如果最终结成连理,那就是佳话了,这个世界就这么荒谬。嘉语在心里嘲弄,嘴上只道,“你不对我说,就等着去慎刑司说罢。” 锦葵的脸色再变了一次,终于道:“三娘子不是想出宫吗?” 嘉语:…… “如果三娘子不苦苦相逼,”锦葵说,“锦葵这里,倒是有个法子。” 锦葵真是个神奇的人,嘉语不止一次在心里想。她身边四个婢子,连翘已经是足够机灵了,但是和锦葵一比,简直质朴得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可惜无法收归己用。有本事的人总是更难收服,何况她能给她什么?虽然她口头上问她是不是想出宫,但如果她回答说是,她未必有这个能力。 能看得这么透彻的人,到底为什么拼死不肯说出凶手的名字,仅仅因为畏惧?嘉语很怀疑。明明助她出宫的风险更大,但是锦葵却选了这条路——她大约也看出来了,不付出点什么,她不会饶她。 嘉语在锦葵的帮助下,顺利穿过了灯火辉煌的凌波宴。 换上羽林郎的制服,腰里别着羽林卫的腰牌,衣裳过于宽大了,压在身上有点重。锦葵解释说是她义兄的,但是她的话嘉语如今是半个字都不敢信。嘉语问过她,怎么知道她想出宫,锦葵说,她擅卜卦。 嘉语:…… 她有没有卜出,她眼前的这个人,曾经死过一次呢?嘉语促狭地想。 一路畅通无阻到建春门,门卫索要腰牌、口令,嘉语压低声音,一一都答了。就要出门,忽然身后遥遥传来一个声音:“三娘子这是往哪里去?”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43章 兄妹玩闹 圈套! 嘉语心中闪过这两个字。 ——莫非是锦葵设下圈套,哄她穿了这衣裳,用了这腰牌,她前脚才走,她后脚就出首告密?不不不,不可能。她用绳索捆了她,用衣裳塞了她的嘴,就算她想告密,那也得先有人发现她。 而发现她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这片刻,身后人已经赶了上来,哎哟连声:“三娘子可让奴婢好找!”这声气听着却是耳熟,嘉语定睛看时,竟然是小顺子! 小顺子笑得一脸谦卑和亲热:“三娘子好灵的心思!也就是陛下了,要奴婢这瓜脑壳子,那是想破了都想不到,如今三娘子会是这模样、到这地方来——可算是找到了。三娘子快和奴婢回去吧,太后这会儿正怪陛下胡闹,不知道疼惜姐妹呢,明瑟湖那头,可闹翻天了!” 这一串话,对嘉语,是暗示皇帝已经知道了她出走,但是显然皇帝不打算让她出宫,所以派他来带她回去;而对守门侍卫,却是将她从窃用羽林卫身份的罪名中解脱出来,轻松得好像从头至尾就是一场玩笑。 果然,侍卫握枪的手松下来,看嘉语的眼神也从紧张转为释然——皇帝年少,和亲近的姐妹玩闹有什么奇怪。只苦了他们这些不知情的人,要真放走了这位三娘子,回头少不了吃挂落。 小顺子到那侍卫面前,从荷包里捡了几颗金豆子:“你这孩子,忠于职守,也是个好的——赏!” 嘉语哭笑不得看小顺子表演。不用他再特意说什么,已经明白,至少小顺子,目前,是没有恶意了。 打赏完毕,小顺子又躬身道:“奴婢送三娘子回去。” 嘉语默不做声,跟着他往回走,走了有十余步,左右无人,方才问:“小顺子这是送我回哪里去?” “自然是回玉琼苑。”小顺子面不改色,“三娘子受了惊吓,凌波宴又闹得厉害,怕是禁不起。” 嘉语默默看了他一眼。小顺子和皇帝同年,虽然瞧着年纪小,稚气未脱,但如果不是足够的油滑和能干,也混不到这皇帝跟前第一人的位置。 她没有得罪过他,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是救过他一命的——如果那晚小玉儿死在式乾殿里,小顺子定然难逃迁怒。 施恩于人,要么呢,就不要指望报答,譬如她对陆靖华;要么呢,就给对方力所能及报答的机会,譬如小顺子。在嘉语的经验里,施恩不如交易,钱货两讫,两不相欠。施恩不求报,免不了斗米恩,升米仇——在民间是这样,在朝堂,是功高难赏,只好一杀了之了。 嘉语于是笑道:“那边很闹么?” “很闹。”小顺子回答得中规中矩。 “陛下和太后,赏玩得都尽兴吗?”嘉语接着问。 “今儿晚上灯好,花也好,陛下和太后,赏玩得很尽兴。” “那么,”嘉语微微抬头,在这里,已经看不到明瑟湖的灯,只是她的眼波在月下流转,就仿佛灯火照了进来,流光溢彩,又漫不经心,“陛下和太后都玩得尽兴,那么是谁,扰了陛下的兴致呢?” 小顺子一惊:“三娘子这话奴婢不明白。” 嘉语哀怜地道:“我今儿晚上,可算是倒足了霉:先是行酒令,每每都轮到我,轮到我也就算了,每支签都是作诗,还每支签都是荷花诗,我长在平城,可从没见过什么荷花牡丹的,我也不会作诗,只好认罚,喝了好多杯酒,被太后轰出去醒酒,醒酒也就罢了,不知怎的,就醒到湖里去了……我今儿晚上这么倒霉,到底是谁,在陛下面前提起我,扰了陛下赏花赏灯的兴致呢?” 嘉语这样,是删繁就简地把画舫上的情形说给小顺子听,至于小顺子会不会把话传给皇帝,或者说,能不能找到合适的时机把话传给皇帝,那就不是她能把握的了。至于落水云云,这春秋笔法,小顺子也听得出来。 听到嘉语又问那句“谁”,宫灯微微往下落了一落,也许是还有顾虑。 嘉语淡淡地又添一句:“要不就是阿言,太后叫她守着我,她又贪玩,放她出去玩吧,恐怕那个丫头又惦念我了。” 小顺子却道:“今儿晚上人多,六娘子可没机会往陛下跟前凑。” 算她聪明。嘉语心里庆幸,嘴上道:“那还惦念我的,没准是姚表姐?” 小顺子干笑一声:“姚娘子……怕是今儿晚上不得空。” 那倒是,今儿晚上花开得这么好,这么多盛装出席、如花似玉的贵女们,姚佳怡一厢要防着别人接近皇帝,一厢还要讨皇帝欢喜,那忙乱可想而知,就算想要抽空来嘲笑她几句,恐怕还找不到时机。 那就只剩下一个人了。嘉语的眉间多了一些感慨:“果然无论什么时候,记挂我的,还是贺兰表姐。” ——果然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肯放过她的,还是贺兰。 只要贺兰袖发现她不在画舫上,惊慌失措到皇帝面前那么一嚷嚷,嘉言那边是不说也得说了。而嘉言是知道的,她想出宫,想必出宫的各条路上,都有皇帝的心腹等着了吧——能碰上小顺子,未尝不是运气。 小顺子这次没有否认,只干干又笑了一声,把宫灯提得更高一些。 “今晚的烟花真好。”嘉语说,声音忽地低了八度,“我听阿言说,小玉儿……出事了?” 宫灯抖了一抖,碎了一地的光。这是秘语了,小顺子也知道,咬牙应了一声:“……是。” “那陛下他……” “三娘子安心,不会有事。”小顺子这样回答。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44章 三更风起 嘉语微微有些失望,但是她也知道,小顺子能说的,也就到这个地步了,再深,那就不是索恩,是索仇了。于是长长出一口气,像是极欣慰:“……小顺子都这样说,我就安心了。” 小顺子躬一躬身:“奴婢不敢当。” 嘉语回玉琼苑,首先去放了锦葵。锦葵奇怪嘉语没能顺利出宫。嘉语没解释,也没有责怪她。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能死而复生,已经是上天最大的恩宠,难道还能奢求顺风顺水事事顺利?谁也没有给过她这样的承诺啊。 只要有命在,其他都不算什么。只要活着,就可能翻盘,但是人死了,就无能为力了。嘉语放锦葵下去休息,自回了房间。 连翘瞧见她这么早回来,倒是小小吃了一惊:“凌波宴这么早就散了?” 嘉语有些疲倦地摇头:“看样子,咱们须得在这宫里,再住上一段时日了。” 连翘“啊”了一声,不解地眨了眨眼睛:这话里意思,难道姑娘不想呆在宫里?不呆在宫里,还能去哪里?王妃和六娘子可还都在这里。 嘉语没理会连翘的疑惑,她还在琢磨皇帝什么意思。她出宫,只是从最低限度打算避开风险,但皇帝还是阻止了她。他不打算放她回去——他不打算放出宫去的,定然不止是她,也许还有嘉言、王妃,这些与太后利益相关的人。 但是小玉儿不是她们杀的,甚至不是她们能杀的,皇帝应该很清楚,那就是太后的意思,那就是太后针对他杀了清河王的反击。所以皇帝要针对的,不会是她,而是太后,皇帝不放她们出宫,目的只能是——怕走漏了风声。 怕走漏了什么风声?自然、自然是皇帝对太后不孝的风声。 他是打算对太后不孝了吗? 他是打算如今就与太后反目了? 就为了一个小玉儿?不不不,当然不是。也许有人以为是,没准他自己也以为是,但是到后来,他会知道不是。 传说中多少冲冠一怒为红颜,说到底为的都不是红颜,红颜不过是个所有物,就和和氏璧一样。他迟早会知道,没有什么比权力更重要,没有什么比生死操于人手更可怕,哪怕这个人是他的母亲。嘉语抬头,烟花已经散尽了。 嘉语一直在等贺兰来看她,不过一直也没有等到——贺兰袖从来都人前人后做得好面子,到如今,像是只要人前了,嘉语有些诧异地想。 嘉语在半夜里被锦葵推醒:“三娘子要喝水吗?” 话这样说,却没有点灯。手里也不像是拿了杯盏。嘉语怔了片刻,才要开口问话,就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脚步,又像是衣裙摩挲。“当!”静夜里声响总是格外惊人,这一声,却像是环佩了。 嘉语起身,走到门边,侧耳又听了片刻,没有错,是脚步声,是往外走的脚步声。 一个、两个……像是有七八个人——会是谁? 嘉语要拉开门,想一想,又停住,走到窗边,拔下簪子划开窗纸。外间透进来微微的光,是灯。从纸缝里看去,灯并不十分明亮,受视野所限,所能看到的,也就是衣裙下摆,精美的刺绣,一朵一朵,如牡丹花开。不是宫装。那么……是住在宫里的贵女,还是先帝嫔妃,又或者永泰、阳平两位? 嘉语正揣测,一双藕荷色素纹软缎鞋停在窗边上,少女柔和的声音:“我们不去拜别太后吗?”是谢云然。 嘉语倒是猜过姚佳怡,没想到是谢云然。听她这口气是要出宫?出宫的还不止她一个人? “太后不想见你们!”嗓音又尖又细,是个寺人。 太后身边的寺人?光听声音,实在判断不出是哪个。但是这话里的意思她明白,太后要这些贵女出宫,而且太后不想再见她们——发生了什么? 如果是凌波宴上的事,为什么到现在才发作?且发作的不止一人? 这些贵女都不是寻常人,虽然在太后面前奉承,但是她们的家世,即便是太后,也不能不有所顾忌——到底发生了什么!嘉语心里转得飞快:这些贵女,哪怕天真如陆靖华,跋扈如姚佳怡,也都知进退,守礼节,怎么可能去触犯太后?更何况谢云然……嘉语不是没见过世家女,但是谢云然的气度,还是让她心折。 但是这会儿,谢云然像是全然忘了这是在宫里,不依不饶追问:“太后到底为着什么恼了我们,要将我们连夜驱逐出宫,还请说个明白!” 那寺人像是料不到她有此一问,停了一会儿方才说道:“这却不是姑娘能问的了,姑娘还是快走吧!” 谢云然正色道:“阁下不说个明白,我实在不敢和阁下走。” 这句虽然也还是平常口气,却陡然生出凛然不可侵犯的风姿,嘉语隔窗听了,都不免叫好,就更别说其他几名贵女了。穆蔚秋和李家两位姑娘还只不声不响站在谢云然身后,陆靖华已经叫了出来:“谢姐姐说得对,咱们这半夜三更地被叫起,赶到这里,可连个明白话都还没有呢!” “就算有事,不能等到天亮再说?”郑笑薇的声音。 奇怪,闹到这份上,姚佳怡竟然没有出头。嘉语在心里想。莫非姚佳怡不在?或者说,莫非整个事,都是姚佳怡挑起的?不不不,姚佳怡要有这能耐,姚太后也不用为她这么操心了。 几个姑娘围攻起来,那寺人免不了暗暗叫苦。 别人也就罢了,这个谢娘子,也不像是有多大主意的人啊,陆家那姑娘还多问了几句,这位谢娘子,他亮出德阳殿的信物,她就乖乖吩咐丫头收拾衣物跟了他来,怎地到了这半路,不上不下的,反而闹开了? 这几位姑娘,哪个都是金尊玉贵,他得罪不起。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45章 贵女被逐 “我们也不想为难你,”谢云然客客气气地说,“只不过——” 话没完,就听得一声轻笑,却是于璎雪。这个平常只跟在姚佳怡身边做应声虫的姑娘,忽然就笑吟吟地说道:“真巧,这里是三娘子住的地儿。要三娘子在,少不得问一句,如今这宫里当家,还轮不到谢娘子吧。” 嘉语:…… 她这是躺多远都中枪。 谢云然被她这话一拦,诘问就有些难以为继。于璎雪趁热打铁:“既然是太后的意思,咱们就遵旨吧。太后素来心胸宽大,就算一时生恼,等消了气,自然就没事了,难不成还能跟咱们几个小姑娘计较?” 寺人得她这一解围,连连点头道:“于娘子说得对,我们还是快走吧,误了时辰可不好。” 谢云然、陆靖华几个还待不动,于璎雪已经举步:“不走?你们不走我走了。” 隔着窗,嘉语也看不到谢云然的表情,但只过了片刻,脚步声又窸窸窣窣起来,渐渐的,视野里,就只剩下一片玉色月光。 “什么时辰了?”嘉语问。 “寅时初。”锦葵回答。 离天亮还早。为什么是这个时辰?送这些贵女送出宫,图的什么?嘉语这时候来不及细想了,只朝锦葵招手道:“过来,服侍我穿衣——不用点灯。” 锦葵是个手脚极伶俐的,三下两下,服侍嘉语穿戴好,一抬头,发现嘉语瞅着她出神,低声问:“姑娘?” 嘉语道:“你……你敢不敢去德阳殿找太后?” 锦葵摇头:“奴婢不敢。奴婢去了德阳殿,谁跟着三娘子?上次姑娘醉酒,就是奴婢不在才出的事,这一次,奴婢可不敢再大意了。” 这话虽然是推脱,也不是没有道理。 嘉语她也不知道锦葵到底是如何知道这些贵女会在这个时辰被送出宫,如今也不是追究的时候,但如果她不跟着自己,自己却难免不往阴谋上想——怎么会这么巧?每件事,都自有发生的原因。 而且她单独一个,这个时辰,不熟悉宫里的路、宫里的忌讳还在其次,要再冒出个画舫上那样的神秘人来,就什么都完了。 可是没有人去向太后报信,光她跟上去,能有什么用? 没有错,嘉语不信这个旨意是太后的意思。太后虽然有不够理智的时候,但是不傻,好生招待过这些贵女然后客客气气送回去是一回事,这半夜三更,没有理由,没有赏赐,这不叫送,这叫赶,或者像谢云然说的那样,叫驱逐,侮辱的不仅仅是这几个贵女,还是她们背后的家族。 得罪这几个家族的后果,比得罪全天下人,也没差到哪里去。 可是她……实在分身乏术。 嘉语正为难,忽然外间传来一个声音:“姑娘,我去吧。”是连翘。嘉语沉吟不语,目光却往她的脚扫去。 “我有拐杖!”连翘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根碧玉杖来,支撑着站起,走几步给嘉语看,“六娘子叫紫苑送来的,六娘子说,姑娘身边只有锦葵,定然是不够用,所以给了我这个,本来昨儿晚上我就想和姑娘说。” 但是昨晚她心事重重,没给她说的机会。 阿言……大概是画舫出事之后想到的吧。如果当时她身边有连翘和锦葵两个,就不会发生那样的意外了。 嘉语有些感动。她这个妹子明明是挺讨厌她的,有时候却想得比贺兰袖还要周到。当然了,如果是从前的她,她大概会想:也只有嘉言才有这样豪阔的手笔,上好的碧玉杖,随手拿了给丫头用,她这个正儿八经的始平王府嫡长女还没这福气呢;至于贺兰,定然不是想不到,而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你看,人就是这样偏心,只要觉得她好,就什么都好了。 想到贺兰,嘉语心里又是一动:方才好像,也没有听到贺兰袖的声音。 她心里转过这许多念头,连翘已经在问:“姑娘让我去德阳殿,用什么借口?” “借口么,”嘉语沉吟道,“就说我半夜出宫了。” “那么,姑娘从哪个门出宫呢?”连翘和嘉语同时进宫,不过她是做奴婢的,自然须得知道得多一点,不然要哪天主子要去到哪个生僻的地方,或者让她去取样什么东西,她还能迷路? 嘉语随手从梳妆台上拾起一盒胭脂,打开来,指甲挑起一点给她看:“这个颜色,记下了吗?” 连翘说:“奴婢记下了。” 嘉语带着锦葵出玉琼苑的时候,谢云然他们已经走了有一段时间了。好在锦葵熟门熟路,两个人又赶得急,半盏茶功夫也就跟上了。看来他们走得并不快,也许有谢云然、陆靖华拖拉原因。 天色还昏暗着,月光的光又渐渐暗淡下去,微弱的灯火在风里忽明忽暗,倒忽然生出一股幽冥之地的诡异。 嘉语和锦葵是早把火灭了,就借这一点晦暗的光,从背影上辨认,大约是六位贵女和随身婢子。姚佳怡果然不在,贺兰袖也果然不在,而护送她们的人,赫然是羽林卫。 是护送贵女,不是押送犯人,竟然出动羽林卫。果然无论从哪个角度想,都可疑得很,也难怪谢云然质疑。 这里距离宫门,实在已经不远了。嘉语也料不到,自己竟然在一夜之间,两次来到这里。 嘉语深吸了一口气,提声喊道:“诸位娘子留步!” “三娘子!” “三娘子!” “三娘子!” 有惊,有喜,有释然。 虽然光线这样暗,但是嘉语一眼扫过去,还是把几人神色都收在了眼底。欢喜的自然是陆靖华,她一向心无城府,又对嘉语大有好感; 释然的是谢云然,也不奇怪,玉琼苑外的争执,该是她有意为之。试试运气罢,虽然不能断定她一定醒着,一定能听到,一定肯伸手,但是没准呢?在没有办法的时候,人往往愿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而她赌赢了。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46章 谁的旨意 惊异的是于璎雪。 她今晚表现反常,嘉语匆匆地想。 于璎雪是个城府不太深的姑娘,也和姚佳怡一样,因为出身的缘故,每每摆不起架子——或者说,把架子摆得太高。真正高门女子,是不用特意去摆这个架子,她们生来就有,生来就习惯,那就和呼吸一样自然。 是什么让她这么大变化? 没等嘉语想明白,陆靖华已经叫了起来:“三娘子是奉了太后的旨意来送我们吗?” 嘉语原是想找个借口拖延时间,等太后赶过来,猛地听到陆靖华这句,心里一动,却道:“自然不是。” “啊?”陆靖华的眉眼耸拉下去,连谢云然的神色里都有了瞬间的黯然。 那寺人又催道:“各位娘子,还是快些走吧。” 嘉语慢斯条理瞧了他一眼,用一种冰冷的口气说:“阁下是才进宫不久吧,看起来好生眼生。” 那寺人被派了来做这棘手的差事,自然是有几分本事,这时候把嘉语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却是笑道:“奴婢看娘子,也是眼生得很。” 如果嘉语是永泰公主或者阳平公主,自然可以对喝过去,但是始平王府的三娘子,如今可还连个爵位都没有呢——虽然迟早会有,但那就如同姚佳怡虽然被太后选中做皇后,但是只要她一日没坐上那个位置,就一日不能插手宫务。 嘉语闻言,下巴一抬:“我姓元。” ——我不和你称名道姓,我姓元,就是铁板钉钉的宗室,至于名号,排行,那也是你个死阉人能问的? 那寺人被嘉语这架势一呛,脸都青了。 当时面色一板:“奴婢不知道姑娘是哪位娘子,奴婢只是奉命行事,还请娘子莫要妨碍了奴婢公务。” “好个公务!”嘉语接口就道,“你这奴才的公务,就是送这些娘子出宫吗?” “正是。” “谁的旨意?” 寺人瞧了她一眼,得意洋洋拿了玉牌在嘉语面前一晃:“娘子认得这东西么?” “不认得!”嘉语毫不在意地应道。 寺人道:“娘子当真是这宫里的人么,怎么连德阳殿都不认得?” “德阳殿我认得,你这奴才我却不认得。”嘉语上前逼近一步,“我再问你一次,谁的旨意?” 那寺人的任务原本不过是哄几个尚未及笄的黄毛丫头,虽然是高门贵女,心眼比一般人多,也还没放在眼里。但是先是谢云然半路发难,到这里又横空出世一个宗室女,谢云然也就罢了,虽然难对付,那也还是那个年岁的难对付,嘉语这一步逼近,气势却大不寻常——她虽然无用,到底做了多年公主,气势还是撑得出来的——虽然撑不了多久。 那寺人却是心惊,脱口道:“自然是……是太后的旨意!” “是吗,”嘉语转头问谢云然,“谢娘子可有过目?” “什么?” “太后懿旨,”嘉语说,“这奴才可有给谢娘子过目?” 嘉语是从那寺人的表述中听出的破绽——当她问是谁的旨意,他没有直接回答说是太后的旨意,而是拿出德阳殿的信物让她猜。如果回头追究,他大可以说,他从没说过这话,就可以推脱得一干二净。这宫里的人,果然滑不留手——所以,他手里该是没有懿旨。哪怕是假的懿旨。也许因为伪造懿旨罪名太大,或者指使他的人不愿意落下白纸黑字的把柄。 谢云然老老实实回答:“不曾。” “那各位娘子呢?” 陆靖华、郑笑薇和穆蔚秋都说不曾,李家两位姑娘手挽手也都摇头。嘉语的目光转到于璎雪面上:“于娘子看到过?” “没……没看过。”于璎雪没想到嘉语会挑了她出来问,神色里略有慌色。 “哦,”嘉语笑嘻嘻地说,“于娘子不说话,我还当于娘子看过呢——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这话问的是寺人,瞧的却是于璎雪。于璎雪脸色一变,正要开口问嘉语什么意思,那寺人已经接过话头:“是口谕。” “口谕?”嘉语的目光又转回到谢云然面上,微微一笑,说道,“大伙儿也知道,我是平城来的,不懂规矩,所以还要请教谢娘子,送各位娘子归家这么大的事,太后只传个口谕下来,这合规矩吗?” “放肆!”寺人抓住机会暴喝,“规矩两个字,也是能用到太后身上的?” “各位娘子都听到了?”嘉语夸张得睁大了眼睛,“我没听错吧,这奴才竟然说太后不守规矩——这话我可不敢听!” 那寺人听到嘉语这样歪派,大惊失色,谢云然却轻轻巧巧把话头接了过去:“这话我也不敢听。三娘子问的,我见识短,只能姑且作答。从来这宫里的客人,迎来送往,不说诸礼兼备,至少光明正大,这样半夜驱逐,除了罪人,我、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 话到尾声,泪盈于睫。 几名贵女都感同身受,陆靖华索性就哭了起来——好端端来贺寿,被留在宫里,备作东宫之选,是家族荣耀,但是半夜三更被赶回家,且不说阖府上下惊惧,光这名声,都够她们背上半辈子了。 所以便以谢云然的稳重,也免不了委屈如寻常女儿家。 但是难道于璎雪就不觉得委屈?嘉语心里想,她能够这样镇定,除非、除非是她知道会发生什么,知道她今儿受到的委屈,日后会得到补偿。什么样的补偿?比如……三媒六聘?嘉语的眉骨剧烈地跳了一下。 寺人瞧着这些贵女哭作一团,情知不好,也不敢再和嘉语纠缠规矩,忙对一愣着的羽林郎道:“时候不早了,还是请几位娘子快上路吧。” 几个羽林郎齐声道:“几位娘子,还是快上路吧。” 这话寺人说来,不过是催促,羽林卫说,就饱含威胁了。如果她们坚持不走,他们不介意帮她们一把。 所以他们一发话,连最从容的谢云然都有些慌乱,反是陆靖华收了哭声,哑着嗓子喝道:“你们试试!我陆家儿郎在边关拼命,你们也就能在这宫里欺负我们几个姑娘罢了!”一面说,一面扎了个马步。 正在僵持中,忽然远远来了一队人马,当头一人衣甲鲜明,叫道:“阿雪!”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47章 姐妹道别 “阿爷!”于璎雪最先反应过来,欢呼着,几乎是奔上前去,“阿爷来接我了!” “可不是!”那人笑着摸摸于璎雪的头发,带她走过来,“我今儿当值,本来是安排你大兄来接你,不知怎的,迟迟不见你出来,你大兄急了,托人传消息给我,让我过来看看——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本来都快出宫了,三娘子忽然出来说三道四……”于璎雪噘着嘴抱怨。一面说,人已经到面前,寺人恭恭敬敬朝他行礼:“于将军。” “鱼内侍,”于烈随随便便回了一礼,口中仍与女儿说话,“哪位三娘子?” “始平王府的三娘子。”于璎雪指着嘉语给父亲介绍。 “哦。”于烈盯住嘉语,“三娘子何故阻止小女出宫?” 于家作为大燕朝的领军将军,虽然不用战场厮杀,但是长期担负守卫皇城的重任,见过的血实在不算少。他原本想,就这么个黄毛丫头,在他面前,就算不抖如筛糠,也该有一两分惊慌。 但是嘉语不慌——她见过的血,也许比他还多。嘉语说:“于将军误会了,我没有阻止于娘子出宫。” “我阿爷才没有误会,”于璎雪从父亲背后探出头来,兴高采烈地说,“你就是不让我们出宫,鱼内侍都说了,是太后口谕,可你偏揪着问他要懿旨,都说是口谕了,人家怎么拿得出来嘛。” 嘉语瞧了她一眼,正要说话,却被于烈截断:“你就胡说!三娘子也是好意,怕你们被歹人骗了去。好了,如今三娘子见了我,想是放心了。这几位娘子的家人,可都还在外头候着呢——都和我走罢。” 以于烈的身份背书,无论谢云然还是其他贵女,都没了疑问。虽然对半夜里被驱逐出宫仍心有不安,但是看于烈并没有责怪于璎雪的意思,想来也许对于出宫的缘由,太后那边对家中另有交代,回家了自然就知道。又听说家人在等,她们进宫也有些时日了,思家心切,就有些迫不及待。嘉语也再找不出留难的理由。 几个人一一和嘉语道别,陆靖华脸上还有泪痕,谢云然却有些讪讪,低声道:“三娘子仗义援手,云娘没齿不忘。” 嘉语道:“举手之劳,谢娘子不必放在心上——于娘子是先得了消息吗,我瞧她一直很镇定。” “也许吧,”谢云然含糊地说,“你莫忘了,于家统领羽林卫,有好几代了。”时间紧促,只能点到为止。 嘉语是头一次知道于家的地位——在后来,她失去父兄庇护,不得不出来面对这个世界的风霜的时候,于家早就没落了。 但是她知道羽林卫的重要性。他们把守皇宫内外,也就能够隔绝皇宫内外。如果要来上一场宫闱之变,或者是新旧政权交替的时候,再没有比安全更重要的事了,也就再没有比领军将军更重要的人物了。 特别是于家这种,世代把持这个位置的家族,若非绝大的信任,是不可能胜任。嘉语猛地记起,在周皇后之前,世宗还有过一个皇后,姓于。 于皇后过世得早,所以名声不显。据说有过子嗣,也早早就夭折了。世宗早年的子嗣夭折的不少。后来有风传,是周皇后下的手。于皇后痛失爱子,没过多久就过世了。之后周皇后迅速上位,满门显赫。 ——大多数事件都可以遵从这样一个规律:得到利益最多的人,就是背后最大的推手。 所以也隐约有传闻,说世宗过世之后,姚太后能够顺利地把周皇后赶到宝光寺去,于家出了大力。 这样推断的话,于家是个很特殊的家族,它不像穆家和陆家,靠世代军功、与皇家联姻,也不像崔、卢、郑、李、谢,诗礼传家,人才辈出。他家靠的就是死死把住领军将军这个位置,站好每一次队。 站队是最重要的,有时比战功还重要,对于一个没有谋反打算的家族来说,每站对一次,都能收获丰厚的回报——这是一个靠投机站稳脚跟的家族。也对。否则,没有积累和传承,他于家凭什么到这个位置? 嘉语心里再一次想到“补偿”两个字,忽扬声笑道:“怎么,诸位娘子都与我道别,于娘子不同我道别吗?” 本来已经转身往宫门走的众人愣了一下。 于璎雪也意识到不妥,几位贵女都同嘉语道别,她这样自顾自就走了,多少失礼。不过她才和她起过冲突,实在不想回头和她亲亲热热作姐妹状,就只草草道:“这些日子承蒙三娘子照顾,我这里告辞了。” 转身就要走。 嘉语却又道:“三娘原以为,这些日子大伙儿都在宫里,一处吃一处玩,相处得亲热,就和自家姐妹一样,想不到,于娘子这样嫌恶我。”声音愈来愈低,竟像是真个十分委屈一般。 虽然众人都知道她是惺惺作态,但确实是于璎雪失礼在先。一时目光也都看着于璎雪。 于璎雪方才是与嘉语有过冲突没有错,但也止于此,没有更多的仇,眼瞧着这要不往回走一趟,她还能跟她杠上了——她见过嘉语和姚佳怡针锋相对,实在不想自己站在姚佳怡这个位置。更何况这么多贵女眼睁睁瞧着,她也丢不起这个面子,只得求助地看了父亲一眼。 于烈道:“三娘子多心了,小女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挂心兄长在外等候,所以失礼。” “是吗?”嘉语眼巴巴只看着于璎雪。 于璎雪实在无可奈何,只得一步一步踱过去,到嘉语面前,诚心诚意地说:“三娘子我——” 话音未落,颈上一紧,低头去,就瞧见嘉语手中尖利的簪尖,正对准自己的血管。 于璎雪的尖叫声划破了寂静的皇城。 月光越来越薄了,薄得几乎撑不起过于沉重的夜色。夜色沉沉地压下来,压得每个人都脸色苍白。 这变故来得太突然,也太过惊悚,谁能够相信呢,深闺弱女,竟然有胆量在将军面前拔刀——那甚至还不是一把刀。 陆靖华惊叫失声:“三、三娘子!”——她宁肯相信方才自己和羽林卫打了一架,也没法相信眼前这一幕,虽然嘉语素日里也并不予人柔弱的印象,但是这样的事,怎么看,都只有她做得出来啊。 谢云然也变了脸色:“三娘子有话好好说……仔细、仔细莫伤了人。” 像是为了应和她的话,那支李花扁铜簪的簪尾微微颤了一下,几名贵女差点没吓晕过去。 “三娘子这什么意思!”于烈的脸色完全沉了下去,那就像暴风雪突如其来,几个贵女,都齐齐打了个寒战。 月光这样凉薄,簪尖这样凛冽,于璎雪在极大的惊恐之中,随着父亲的质问,眼泪簌簌地掉了下来。 而嘉语只冷冷地站着,站成暴风雪之中的雪松。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48章 左右为难 “三娘不敢有什么意思。三娘只是觉得,一直以来,太后都对几位娘子赞誉有加,如今却半夜三更将她们驱逐出宫,于情不解,于理不合,所以斗胆,让婢子去请太后。在太后未到之前,三娘实在放心不下诸位娘子跟任何人走,所以不得不如此。” 听嘉语说已经派了人去请太后,于烈的脸色越发难看。 谢云然反而不奇怪:要嘉语不留这后手,她才奇怪呢。不过想来,既然家人已经在宫外等候,就算是请了太后来,也就是澄清一下误会。如今人都在还好,要是太后兴师动众前来,这里空无一人了,只怕嘉语会被责罚。听说始平王征战在外,始平王妃又是继母,原本嘉语的处境只怕就不太好,这次还被自己拖下水……怕是逼急了。 谢云然心里歉意,当下解围道:“三娘子说得有道理,于将军要没有急事,何妨等候片刻?想必片刻之后,太后就该到了——三娘也莫急,于将军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你、你且把簪子放下。” 嘉语朝她微微一笑:“谢娘子厚道,我却是疑心重。要是等太后来了,确实有这道懿旨,那我二话不说,跪下来给于将军和于娘子磕头认错,但是……” “难不成于某会害自己的女儿不成!”于烈怒道。 “于将军自然是不会害于娘子,不过如今,于将军要带走的,可不止于娘子!”嘉语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 “那我只带走阿雪,这样总行了吧?”于烈恨恨道。 “不行!”嘉语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我手里可没有羽林卫,放了于娘子,将军要带走几个人不能?所以将军见谅,三娘不敢冒这个险。” “你!” 于烈扫一眼周边。 他带的自然是亲信,但他这不是来造反,亲信也不敢对太后下手。至于这个元三……于烈估摸形势,只能苦笑,要不怎么说,匹夫一怒,血溅五尺呢。他固然可以弄死她,但是在此之前,他的女儿,只怕不能幸免。 他不清楚始平王怎么养的女儿,也没这闲工夫,一个黄毛丫头而已,但是这时候爱女落于人手,就不得不考虑:始平王的女儿,到底是将门虎种,谁知道她武艺如何——他的女儿,可是要做皇后、自小就娇养的。 一时竟有些踌躇难定:一个换一个,总是他吃亏。 良久,斟酌说道:“于某要带走这几位小娘子,实在并没有恶意——” “三娘也没有恶意!”嘉语大声反驳,“三娘只是与几位娘子在宫中相处甚得,不忍她们名声尽毁。” 这对话落在一众贵女耳中,其他人还糊涂,谢云然已经白了脸:方才于烈并没有否认他是想带她们走,而不像之前坚持的,是她们的家人在外等候。带她们走,走去哪里,这个时辰?图的什么? 他的目的就只是她们几个女孩儿吗?不、不会的,是她们背后的家族,又或者剑指太后——那简直可以预见,如果她们出了意外,哪怕什么意外都没有,就此半夜三更狼狈归家,家族的怨恨也会归于太后。 很显然,她们已经卷入了这场斗法——谁与谁斗法?谢云然脑中一团乱麻。 于烈左右为难。 眼下这个局,竟然他不能破。按说该丢卒保车,但是轮到自己骨肉头上,这个卒子,是怎么都舍不得丢出去。于烈的目光缓缓扫过一众贵女。要是有元家六娘子在,倒是上好的人质。可惜了……于烈长叹一声,瞧着远远有灯火将近,只得说道:“既然三娘子决心留客,你年岁尚小,于某也不欺负你,咱们就留着这官司,到始平王班师回朝之日,到殿上打去!”竟是再也不看女儿一眼,匆匆就走了。 剩下那寺人看看一众贵女,又瞧瞧于烈的去向,竟也一声不吭,哼哧哼哧就跟了上去。 这变故之大,一众贵女都呆若木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是惊是惶。尤其于璎雪,几乎是失声痛哭:“阿爷、阿爷别丢下我!” 但是于烈和一众羽林卫的身影,终究越来越远,到出了建春门,就再也看不见了。 嘉语也想不到于烈放弃得这么干脆,一时也就呆呆地站在那里。直到锦葵提醒她:“姑娘快放下簪子,小心伤了于娘子。” 嘉语这才如梦初醒。 于璎雪恨恨瞪了锦葵一眼:“要你假好心!” 嘉语:…… 这逮谁咬谁的架势! 不过嘉语倒是能够理解她的心情:于烈这一走,于璎雪势必为众所矢之:她这一路举止大伙儿有目共睹。嘉语心里猜测,之所以于家肯豁出去干这件事,多半是皇帝许了皇后之位,不然于璎雪还能嫁给谁?这可将所有贵族都得罪了个底朝天啊。只有皇后这个位置才能安抚她,也只有皇后这个位置才能保全她……只要她荣登皇后宝座,再进一步,日后皇储为她所出,那么这些高门,才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 嘉语长长舒一口气,这瞬息功夫,嘉言已经扶着太后走到跟前,劈头就问:“三娘你这是做什么!” 嘉语瞧见嘉言眉目里的担忧之色,心里多少有些欢喜,应道:“正要禀告太后,有人假传太后懿旨,要将谢娘子、陆娘子、穆娘子、郑娘子、李家两位娘子和于娘子驱逐出宫。” 太后疾然变色:“此话当真?” “当真。” “那人呢?”太后先前半信半疑,到目光在诸位贵女面上扫过一遍,就知不假,登时大怒,“什么人这样胆大包天,竟然敢——”想到这件事的后果,太后的声音都颤了。 “我、我——”自被嘉语劫持后,于璎雪的脸色就没好看过。这时候更是白得发青,可怜至极。 只是那些贵女,一个也不看她。 嘉语却没打算在大庭广众之下把于烈说出来。虽然人人都有眼睛,但是如今太后问的是她,说不说就在她,而要不要处置于烈、怎么处置于烈,权力该交给太后——领军将军这个位置的非同小可,太后比她清楚。 当下道:“是个眼生的内侍,拿了德阳殿的信物。三娘从前没有见过他,不知道名姓,太后要是不嫌三娘画工拙劣,三娘这就给太后画出来。” “好、好!”太后连说了两个“好”字,“三娘你这次,又救了哀家一命。”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49章 永巷门闭 这是将这件事提到与之前宝光寺事件并立了。一众贵女不知道其中缘由,更不知这“又”字何来,但是看嘉语的眼神,又惊讶了几分。 嘉语面上却殊无喜色。 太后转脸向众人,说道:“都受惊了吧……可怜见的,都是好孩子,哀家疼都疼不过来,怎么舍得……”话到这里,再说不下去,叹了口气,道,“哀家必然追究到底,还你们一个公道。”又道:“这会儿天色还早,琥珀,先带她们都去德阳殿歇着,到天明,哀家亲自摆宴给她们压惊——三娘跟我来!” 嘉语跟了太后要走,觉察到身后有目光,回头看时,于璎雪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嘉语与她并没有深仇大恨。但是对于于家的处置,不是她能置喙的,更何况,太后也未必处置得了于家。 ——即便是站在权力顶峰的人,也未必能够时时如意。 太后带嘉语到南阁书房,吩咐赤珠:“给三娘子磨墨!” 嘉语连忙道:“让阿言来吧。” 嘉言:……合着我就是给你使唤的。 赤珠却道:“奴婢给三娘子磨墨倒无妨,只是时辰不早,太后该上朝了。” 太后一怔:“什么时辰了?” “卯时了。”赤珠回答。 太后眉尖微蹙,叹了口气:“那哀家是真得去上朝了,三娘你慢慢画,不急,阿言留这里陪你阿姐。” “是。”嘉言和嘉语同时应声。 太后和赤珠一走,嘉言一面给嘉语磨墨,一面嘟囔:“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你!” 嘉语苦笑:“你当我想凑上去,还不是——” “还不是什么?” “这世上的事,你越是想避开,就越是避不开,咱们父王是宗室,姨母是太后,你瞧着,有哪件事,是咱们避得开的?” 嘉言歪头想了片刻:“那就由着父王和母亲去操心吧,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嘉语瞧着嘉言目色澄澈,眼神天真,不知怎的,心里就是一酸:她会知道吗,她会知道若干年后家破人亡,她被堂兄强留宫中,做他的禁脔,为天下所嘲笑?其实嘉言最后那样对她,她有什么可恨的呢,她们是姐妹啊,她们是血脉相连的姐妹啊,再没有谁的命运,和她这样息息相关了。 一荣俱荣,一辱俱辱。 嘉言瞧着嘉语看她的神色不对,忍不住回手摸摸面孔:“沾上墨了吗?” 这一摸,却在面颊上沾了老大一块墨色,嘉语说:“……是,我给你打水擦擦吧。” “哎哟,难得劳动阿姐一次。”嘉言笑嘻嘻地,又问,“今儿晚上到底怎么回事,阿姐你给我说说?” 嘉语嘴上说打水,其实自有宫人送水进来,她不过捞起手巾:“连翘怎么说的?” “连翘还能怎么说,她说你想家想得厉害,连夜要出宫,谁都劝不住。她也没法子,只得让锦葵跟了你去,一路留着记号。当时姨母可气坏了,说了好多不中听的话,还说由得你去,反正出不了宫门。然后连翘就一直磕头求啊求的,姨母被她缠得没法子,只得打发人来叫醒我,叫我找你去,连翘又说我定然是劝不住的,只能是姨母或者母亲来,母亲……母亲当然不能来。” 始平王妃有孕在身,太后自然舍不得她连夜奔波——太后对这个妹子是真心好。 “连翘没事吧?”嘉语过来给嘉言擦脸,嘉言略扬起面孔:“连翘能有什么事啊,姨母气头上,也就叫她跪着,后来琥珀姑姑回去,自然会让她回去歇下了,这一趟,连翘这丫头可吃了不少苦,回头咱们得赏她。” 难得嘉言说一次“咱们”,嘉语在心里暗笑,嘴上只道:“那是自然,这次可多亏了她!” “你还没说怎么回事呢!”嘉言抱怨道。 “还能怎么回事,”嘉语避重就轻地说,“想家想得睡不着呗,半夜里听见外头有人吵嚷,扒窗子一瞧,竟然是谢娘子。谢娘子你也知道的,咱们进宫这么多天,从不和人拌嘴的,也就她了。我就多听了几句,那个死奴才,根本前言不搭后语,我一想,要真让她们这么回去了,太后的麻烦可不小。” 这句话嘉言倒是赞同:“可不——那后来呢?” “我追上去,就质问那个死奴才奉了谁的旨意,死奴才顾左右而言他了,到逼得没办法了,就说是太后的旨意。我不信,要他拿出懿旨出来,反正就这样吧,拼命地拖延时间,拖呀拖地……你们就来了。”嘉语说。 “听起来也不太惊险嘛,”嘉言奇道,“怎么那几个娘子都和见了鬼似的,特别于娘子,我还没见过她这么差的脸色呢。” 嘉语哭笑不得:“你想啊,你要半夜三更,被一个不知道什么居心的陌生人,不知道会被带到什么地方去,发生什么事,完了好不容易没事了,这时候想想,你不后怕?” 嘉言果然想了想,很认真地点头说:“也对——好了墨磨好了,阿姐你画吧,我还没见过阿姐作画呢。” 嘉语:…… 她作画的时候,嘉言倒是难得地不聒噪了,歪在软榻上,头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像是睡着了的样子——没熬过夜的孩子都这样。嘉语低头笑一笑,又想,于烈和鱼内侍的事,还是要说给太后知道。 他们把这一群贵女哄出宫去,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嘉语把头绪拉回到画舫上——事情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小玉儿被杖毙,她落水,然后她想出宫,是了,她想出宫,对方不许,更准确地说,是皇帝不许,之后,却是领军将军于烈要带贵女出宫。 真是的,想出去的出不去,不想出去的—— 谁想让她们出宫?自然不是于烈。于烈只是从中获益。能把皇后的位置许给于璎雪的,普天之下,除了太后,就是皇帝;如果太后做主,就轮不到皇帝,但是如果太后做不了主呢?嘉语近乎冷血地得出结论:于家这次,是把宝押在了皇帝身上——就和上次,他们押姚太后一样。 所以,是皇帝要她们出宫。 但是皇帝并不以自己的名义,而以德阳殿、也就是太后的名义。他驱逐了其他贵女,单单留下和姚太后有关系的姚佳怡和贺兰袖。这群贵女在深夜出宫……要能顺利回家那还算好,要是—— 洛阳城里能翻天。 高门怨恨太后,却感激皇帝,会引发怎样的后果?太后失去权柄,皇帝天下归心。 如果没有这件事,皇帝要收群臣之心,大约要年,这件事之后,时间能缩短到一年半载。 好阴狠的局。嘉语越想越心惊。所以,皇帝理所当然不能放她回家:一来她知道得太多,二来他对始平王没有把握,虽然始平王是宗室,但是被重用,却是太后的缘故。他没有把握,就必须隔绝始平王的消息渠道。这厢囚禁了王妃母女,那头架空他的兵权——有高门相助,难度并不大。 至于姚佳怡,就更不能出宫了。一视同仁,那些奸猾似鬼的高门怎么能相信是太后的手笔呢? 还好—— 嘉语正在庆幸,视野稍暗,抬头看时,竟然是太后。 太后面色铁青,由琥珀扶着,步履虚浮,嘉语忙放下笔,迎上前去:“姨母这么快就下朝了?” 太后看她一眼,见室中除了嘉言和嘉语,再无他人,方才说道:“今儿……没上朝。” “什么?” 琥珀代为解释道:“永巷门……被关了。”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51章 母子博弈 “我不知道……”嘉言茫然,“我们在玩击鼓传花呢,我都没留意小玉儿什么时候进来,什么时候洒了酒,要不是……” “你相信小玉儿会下毒吗?”嘉语问。 “姨母说是,我没仔细想,”嘉言坦白。小玉儿不过是个奴婢。一个奴婢的生死,原本轮不到她上心。就算是有冤屈,那又有什么大不了。她这样想的时候,倒是忘了自己曾经为了紫萍,怒气冲冲找嘉语算账,“如今细想,她要真害了姨母,自己也逃不掉,就算侥幸逃掉了,害了姨母,她能落得什么好处?” “比如立为皇后?” “阿姐别开玩笑了!”嘉言道,“有姨母在固然立不了她,就算姨母不在了,百官宗亲,哪个也不会让皇帝哥哥这样胡来。” “那可说不准,”嘉语说,“你忘了,汉武帝的卫皇后,出身还不如她呢。” 嘉言睁大了眼睛,像是很惊奇,“汉、汉武帝是个什么帝?” 嘉语这才想起,嘉言不爱读书,和她当初也差不多——读史明智,如果早知道这一点,也许她们姐妹的命运,不会这么凄惨。 嘉语这时候也懒得教她,只道:“别管汉武帝是个什么帝了,小玉儿不过是个奴婢,见识短,做什么蠢事都有可能,但是你说得对,关键不在于日后能不能立她,而是当众下毒,无论如何都洗不清嫌疑,所以那毒,定然不是她下的,这是栽赃,阿言你倒是猜猜,是谁栽的赃?” 嘉言费劲想了一会儿,还是只能摇头:“我不知道。阿姐你知道?” “我也不知道。”嘉语说。 嘉言松了口气:“我还当阿姐你什么都知道呢。” 嘉语笑了:“我虽然不知道谁栽的赃,不过我知道陛下会猜是谁——陛下一开始就不会相信小玉儿下毒,他一开始就会去想,是谁栽的赃。费这么大劲,冒这么大险,栽赃给小玉儿,没点好处,是没人肯做的。” “什、什么好处?”嘉言的喉咙有点干。 嘉语略带怜悯地看着她:“阿言你已经猜到了。” “表姐。”嘉言垂头丧气地吐出这两个字,“小玉儿得罪了表姐,但是、但是我知道,这事儿,绝不是表姐做的!” “我知道。”那并不是说姚佳怡做不出来。嘉语伸手覆于嘉言的手背,“但是陛下不知道。” 当一个人厌恶另外一个人的时候,所有的错事,都是她做的,如果不是她做的,那必然是她引起的,那同样是她的错,她的罪。当一个人不肯给另外一个人机会的时候,她再怎么折腾,都是错,错上加错。 就如同当初的她在萧阮面前。她不是没想过如何讨好他,但是不做是错,做了更错。 所以嘉语对皇帝将姚佳怡另适他人的主意是赞同的。何必呢,人的一生就这么长,为一个不珍惜她的人赔上一生,不值得。 萧阮不值得她赔上一生,皇帝也不值得姚佳怡赔上一生。虽然她们都不是什么好人,但是这世上,十全十美的好人能有几个?她们不是好人,但是她们也不应该落得那样的下场。 “阿姐,陛下还会做什么?”嘉言随了嘉语,不再“皇帝哥哥”、“皇帝哥哥”喊得亲热,那意味着,那个长期在嘉言心中,以兄长形象存在的少年,已然死亡——她迟早会意识到这一点,皇帝就是皇帝,不可能是她的哥哥。 她的哥哥是昭熙,他们才是一家人。 “陛下不会做什么,”嘉语说,“阿言你该问,太后会做什么。” “姨母?”嘉言悚然而惊。 “陛下关闭了永巷门,不可能一直关闭。父亲和哥哥不在京城,借着母亲有孕,陛下可以强留我们几个在宫里,但是不可能一直强留谢娘子和郑娘子她们,她们的家人,迟早会找上门来。” “那和姨母有什么关系?” “在谢、李、穆、郑这些家族找上门来之前,陛下还有时间,虽然这个时间并不充裕。” “什么时间?” “与太后博弈的时间,看谁更沉得住气,陛下要面临朝臣的压力,而太后要面临陛下亲政的压力。如果沉不住气的是太后,姚表姐可能会被推出去当替罪羊。”嘉语说,“总要有一个人,充当他们母子不和的牺牲品。” “姨母不会这么做的!”嘉言大声说,“姨母最疼表姐了!” 嘉语沉默了一会儿,才正色说道:“这要看陛下给太后的压力,是不是足够大。以及太后承受力。阿言你要记住,不要仗着太后的宠爱就理所当然,太后的宠爱,不是你我能倚仗的。侄女重要,但是绝不比儿子更重要,特别是,当儿子还意味着权力的时候。” 侄女尚且如此,外甥女又如何?嘉语能够明白嘉言在这个瞬间体验到的兔死狐悲——然而现实总是残忍的,你不能考验感情,特别不能拿利益来考验它。 “表姐……会死吗?”嘉言声音里大有惧意。 “我不知道。”嘉语诚实地回答。 她推测过姚佳怡的结局。前世她就失去了姚佳怡的消息,如果不是死了,那多半是长期囚禁,或者出家,最好的可能是远嫁,但是嘉语不敢确定。 从前世的结果来看,屈服的是太后——嘉语不知道前世皇帝有没有成功把贵女们驱逐出宫,如果时间在皇帝那一边的话,太后迟早是要屈服的。姚佳怡就是个牺牲品,她替代太后承受皇帝的怒火与痛苦。 “真可怕,阿姐、那真可怕。”嘉言朝嘉语靠得更近一些。她几乎想要把脸埋在她的衣裙里,不去面对真相的鲜血淋漓。她不知道嘉语已经面对过了。只听到她疏疏的回答:“是的。”冷淡而遥远的声音,泛着银白色的光泽。 “有办法……帮帮表姐吗?”嘉言迟疑着问。她知道嘉语不喜欢姚佳怡,就如同姚佳怡不喜欢嘉语,她的这个请求,对于她阿姐,也许过分。 嘉语刻意把声音放得轻松一些:“太后还没有做决定呢。” “那倒是,”嘉言木木地说,“那我们呢?” “什么?” “我们——你、我,和母亲,”嘉言想了想,又添上一个人,“还有贺兰表姐……会遭遇什么?” 嘉语笑了:“不会有什么事,小玉儿的死与你我无关,与母亲无关,与……袖表姐无关,陛下不会找我们麻烦,只不过暂时不让我们出宫罢了,也不会让父亲和哥哥回京……大约会有一段不短的时间罢。” “不短的时间是多久?”嘉言追问。 “我也不知道。”嘉语瞧着她惶惶的颜色,安慰道,“我猜,不会迟于阿弟出生的时间。这么久,足够陛下消气了,不管他有多生气,太后总是他的亲娘,他就算想要收走她的权力,也不会做得太过分,放心,太后总能颐养天年。” “那就好。”嘉言颜色稍霁,这时候两人已经到霜云殿外,不约而同住了嘴,停下脚步,整了整面上表情,才跨过门槛,装出欢快的语调:“母亲!”、“母亲这几日可好?”嘉语问。 姐妹俩心照不宣地瞒下昨晚的变故和被关闭的永巷门,陪始平王妃说了一阵子天气。嘉言心不在焉,频频偷看嘉语,王妃知道她们姐妹一向有心结,只要没闹到面上不好看,也懒得管。三个人一顿早饭,吃得没滋没味。 饭毕,嘉言要去找姚佳怡,嘉语趁机告辞。 出了霜云殿,彼此对望一眼,都是长长舒一口气,嘉言不安地道:“……真要瞒住母亲吗?” 嘉语漫不经心地说:“是太后的意思。” 从王妃的身体考虑,自然能瞒就瞒,怕就怕出意外,王妃没有心理准备,受到的惊吓反而更大。从技术上说,能不能瞒得住,嘉语心里也没底。 嘉言“唉”了一声,又犯起愁:“阿姐,我该怎么和表姐说?” “说什么?” “说……陛下……可能会另立皇后。”嘉言语无伦次。 姚佳怡是太后内定的皇后,但是内定与册封,一步之遥,实则差之千里,就和储君与君的差距一样,拿不到台面上说。 嘉语在心里叹了口气,如今嘉言肯和她说这样的话,已经是信赖已极,但是这件事,她也只能说:“那不是我们能左右的,姚表姐知道与不知道,知道多少,恐怕……都于事无补。” “知道比不知道好。”嘉言低低地说,“就算是……也要死得明白。” 那还真不一定,嘉语有时候觉得,死得糊涂,未尝不是运气,如果结局不可能改变的话。只是在嘉言这个年岁,大抵还是要追问个明白。两人沉默着走了一段,嘉言忽然又出声喊:“阿姐!” “嗯?” “如果是我……” “什么?” 嘉言垂着头,几个字,像是甚为艰难:“如果可能被推出去当替罪羊的是我,阿姐你会不会也、也这样?”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52章 旧时宠妃 嘉语偏头看她:“怎样?” “瞒着我,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因为反正无能为力,就、就看着我坐以待毙。” “不会。”嘉语言简意赅,“你不一样。” 亲疏有别,不是君子所为,但是人生在世,怎么可能每件事都正义得毫无瑕疵? 嘉言叹了口气,她今儿叹的气,比过去十一年里加起来还多。她知道阿姐不喜欢表姐,表姐对她不重要,但是这么坦白地被说出来,多少还是别扭。忽然一阵脚步匆匆,嘉语、嘉言回头去,看见琥珀。 “琥珀姑姑怎么来了?” 琥珀向她们行礼问安,然后方才道:“太后想请三娘子代为安抚各位娘子。” 要代太后出面,宫里现有的人里,够格的就只有先帝几位太妃,其次始平王妃,都是长辈。但是就知道内情的人来说,合适的就只有嘉语了,她是宗室女,身份上能代替皇家说话,又年长于嘉言。 但嘉语并非长袖善舞之人,一时踌躇:“太后会出席么?” 琥珀眉宇间神色愈加为难:“奴婢也不知道。” 嘉语倒是能够体谅太后这时候抽不出身。事情早上才发生,她如今大概是在极力想要扭转形势,只能紧着重要的事情来。略略思忖,便道:“如果我请诸位娘子在水亭小聚,不知道成也不成?” 水亭是结绮阁边上的一个亭子。 据说结绮阁曾经住过高祖宠妃,因为位份太低,或者别的什么缘故,没有分到依山傍水的好地方。但是地位低是一回事,有圣宠是另外一回事,因为夏日酷热,高祖特意为她兴建了这个水亭,引一水如半月,清且浅,环绕其间。水边植有修竹,亭亭,水中又种莲,莲叶田田,再导流于顶,沿檐分六扇,飞瀑直下,如水晶帘幕,于是暑气隔绝,风过时,凉意习习。 一朝天子一朝臣,高祖时候的事,距今虽然不远,结绮阁却已经人去楼空。那亭子倒是大,莫说五六个贵女的聚会,就是十余个,也绝不至于拥挤。 嘉语自知在宫里人面不熟,也没有办聚会的经验,嘉言倒是够格跑腿,调度就还差了些,思来想去,下帖请了谢云然来。 谢云然穿的赏心悦目:浅绿上衣,白纱腰裙,下面浅褐红长裙,锁着金色云边,再配以深蓝大红色小绶。珍珠耳坠,发鬓上一支金钗,哑光,看上去实在没什么出奇,但自她出现,嘉语就觉得自己的目光,总不自觉往那支钗子上溜。 谢云然一进水亭就道:“难为你,找到这么个好地方。” 嘉语笑着迎上去:“地方好不好且两说,我是找谢娘子救命的。” 谢云然也是经历了昨晚变故的人,自然知道太后要安抚她们,虽然不清楚为什么出面的是嘉语,但是两个眼睛往水亭内外一扫,已经知道嘉语为难的什么,当下笑道:“就是你不下帖子,我这会儿,也该来见你。” 她没明说来见她做什么,但是嘉语心里知道,她是来谢她。 手挽手进了亭子,不等嘉语开口相求,谢云然就一一指点排座、布置,用什么食具,上哪些酒水点心。 “要准备席间游戏么?”嘉语问。 谢云然斜睨她一眼,笑吟吟地道:“三娘子昨晚灌酒灌得还不够?” 嘉语面有惭色:“要如诸位娘子一般,精通诗词歌赋,我这辈子是不指望了。” 谢云然道:“三娘也莫要妄自菲薄,大多数人于诗词上都并无天赋,不过手熟尔,三娘要是有兴致,来日我开几张书单给三娘?” 嘉语怔忪片刻,却是摇头:“我并没有这方面的兴致。” 谢云然打量她一会儿,哑然失笑:“也对,雕虫小技,犯不上费心思。” “不是这个缘故,”嘉语认真地说,“多读些书总是好的,我心里很羡慕诸位娘子多才多艺,但是于自身,却总觉得,也许没那么多时间了。” 不仅仅是时间,还有心境。 从前的嘉语在这个年岁,也许还能领略风月滋味,换到如今,但觉一日紧似一日,悬在头顶的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斩下来,血溅三尺。 谢云然不知道这些,只觉得嘉语那一瞬间的目光,沉默得近乎沧桑。这个年岁的女孩子,特别是她这样的身份,并不像是能够让她有这种感触的样子——或许是,始平王妃实在对她不好? 谢云然这样推测,却拿起帖子问:“怎么,三娘不连姚娘子贺兰娘子一并请来吗?” 嘉语迟疑了一下:“需要吗?” “都请来罢,”谢云然说,“不然,单单落下她们两个,只怕会多心。” 嘉语应了一声:“我这就添上。” 添了名帖,两人对看一眼,都有些不知道从何说起。到底嘉语先开了口:“昨晚……谢娘子不担心吗?” 谢云然笑道:“我倒是想担心,但是担心也没有用——你呢?” 嘉语暗自惭愧,好歹多活一世,还不如这个货真价实的小姑娘沉得住气:“我也不想担心,就是一直放心不下。” “放心不下什么?” “放心不下……我是不是做错了。”嘉语说,“如果昨晚于将军说的是真的呢,如果于将军确实没有恶意——” “你就放心让我们跟他走?”谢云然笑了,“三娘听说过杞人忧天吗?” 嘉语:…… 相比较昨晚让这些贵女们跟于烈走,如今她的担心,还真是杞人忧天。 “我之前见过三娘,虽然三娘未必记得,”谢云然双手按在扶栏上,极目远眺,“那时候三娘和陆娘子有点像,都是爽直性子。他们都说三娘配不上宋王,不瞒三娘,我当时,也这么觉得。” 嘉语:…… 她今儿是专程来打击她吗? “但是如今,却不这么想了。”谢云然转身来,冲嘉语笑了一笑,“她们过来,还须得一盏茶功夫,不如,我煮茶给你喝?” 嘉语有点不习惯跳跃程度这么大的对话。 谢云然也不等她回复,自叫了婢子近来,低声吩咐几句,那婢子也神奇,不过片刻,就取来了全套鎏金银茶具。 嘉语前世半生,也算是富贵人家里打滚过来,这等精致,却还是头一次见。 谢云然慢悠悠从银盒中取了茶饼出来,放进茶碾子里,慢悠悠说道:“……想必三娘也听说过,我家虽然北上已经数代,但是根子还在南边,家里习惯,也一向从南,我阿娘常和我说,喝茶静心。” 谢家是南方来的,嘉语自然知道。不过嘉语是土生土长的北人,相对而言,更习惯酪饮。她一向觉得茶涩,不过谢云然这么说,她也不忍拂逆她的好意,隔了茶桌,与谢云然相对而坐。 谢云然将清水注入银釜中,水汽氤氲地升起来,茶烟袅袅,谢云然的眉目像是更远了一些:“这结绮阁,空置许久了。” 嘉语奇道:“哦?” “你没听说过吗,”谢云然道,“这座结绮阁的主人?”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53章 当头棒喝 “听说是住过高祖的宠妃。”嘉语祖上风光是在平城,哪里知道洛阳的事。 “是啊,之后,就一直空置了。”谢云然说,“我家先祖是高祖时候北来的,那时候京城还是平城。先祖为高祖营建了洛阳,我从先祖的笔记上看到过,住在结绮阁里的,是当时的左昭仪冯氏。” 嘉语一直听说住结绮阁里的宠妃位份低,这时候不由讶然:“昭仪的位份也不低了。” “自然是不低,”谢云然说,“只不过冯昭仪的妹子,是高祖的皇后,姐妹不和,所以被安置在这里。” “那后来呢?” “后来高祖废了冯昭仪的妹子,立昭仪为后。这件事在当时引起过轩然大波。昭仪迁入德阳殿之后,结绮阁就空了下来,从此,再没有人住过。” “冯昭仪很得宠罢。”嘉语这样推想。 “很得宠,一直到做了皇后,还是很得宠。世宗幼时,就养在冯昭仪膝下。”谢云然说,“先祖笔记上说,结绮阁的空置,其实是高祖的意思,他曾经答应过冯昭仪,她住的地方,不会让他人染指。” 但是后来……嘉语默默地想,德阳殿的女主人,可是换了三四拨。她不知道谢云然说这段掌故的用意,只隐约觉得,高祖的左昭仪,听起来挺祸水的,而谢云然的那个先祖,也八卦得够可以。 “这位冯昭仪,就是幽皇后——三娘听说过幽皇后吗?”谢云然像是笑了一下。 “幽皇后!”嘉语失声:她当然听过。只不过……高祖前后有好几任皇后,她一时没想到,这结绮阁,竟然是幽皇后故居。传说幽皇后不知什么缘故惹恼了高祖,被幽禁至死,就在宝光寺。死后倒又与高祖合葬——也不知道是高祖的意思,还是世宗的意思。 谢云然瞧着嘉语的脸色,又笑了起来:“最初,她深得天子宠爱的时候,大概是不会想到有这一日。” “大多数人都不会想到……”嘉语喃喃地说。 “所以大多数时候也不必去想。”谢云然淡淡地说,拾起鎏金卷草纹柄银勺,从三角盐台上轻取少许盐,加进沸水里,沸水遇盐,蹭地腾起,又平静下去,“大多数时候,我们能做的,不过是当时的选择,至于这些选择,在时过境迁之后回头看,是不是最好,是不是对,就不是我们能够预知的了,一个人也许能做到问心无愧,但是不可能永不出错。” 最后几个字如当头棒喝,嘉语登时就醒悟过来,谢云然随手拈来幽皇后的典故,是开导她不要想太多。 她是知道了什么?嘉语心里一动,却道:“谢姐姐你说,如果幽皇后一早就知道自己最后,会与高祖恩断义绝,被幽禁至死,她会不会,一开始就选择放弃,在家庙中古寺青灯,平和度世?” 幽皇后冯氏十四岁进宫,与高祖年少相知,后来中途染病,被太后强行送回家,在家庙中修行数年,直到太后过世,才重又进宫——自然是使了手段的,否则纵然高祖情深意重,也未必记得若干年前的旧人。嘉语虽然不如谢云然能够看到当时人的笔记,但是也猜得到,这个手段,想必不是那么光彩。 谢云然料不到嘉语会这样问,微微一怔,又笑道:“我不知道。不过我想,就算冯昭仪甘愿古寺青灯,了此一生,命运也未必肯给她一个平和。并不是说,这条路错了,换条路,就一定是对的。人的一生变数实在太多,微不可见的一处改动,也许就面目全非,更何况是截然不同的选择。” 并不是说,这条路错了,换条路,就一定是对的! 如醍醐灌顶。 她知道之前是错了,但是之后,难道就一定是对的?她这样苦心经营,就一定能够保证不重蹈覆辙?如果到最后,仍然不能够摆脱她的命运……嘉语脑中疏疏浮起小玉儿的脸——她试图想要保住她的性命,但是并没有如愿。 谢云然见她脸色苍白,以为是高祖与幽皇后让她想起萧阮,不由懊悔失言。如果说之前的元三,多少有些轻佻和鲁直,那么如今,是失之于心思过重了。从来情深不寿,慧极易夭,说的就是这种。 她是有心要开导她,但也许选错了例子。谢云然打捞起茶汤,细心点在葵口圈足秘色瓷盏中,一面琢磨着该说点什么,岔开话题,一个声音就突兀地撞了进来:“怎么,三娘已经在学着喝茶了?” 姚佳怡。 嘉语和谢云然闻声都转头,嘉言跟在姚佳怡身后气急败坏:“表姐你再这样,我可不理你了!” 也不知道她去请姚佳怡时候和她说了些什么,但是显然没有达到目的,姚佳怡还是嚣张得一塌糊涂,浑然不知道大难将临,不过也许是,嘉言说得过于耸人听闻,姚佳怡不敢信,也不敢去相信。 而事实,也许比她不敢信的还要更可怕一万倍。 谢云然在心里摇头,却听嘉语心平气和说道:“谢娘子亲自点茶,姚表姐不想尝尝吗?” “三娘今日是请我们饮茶?这倒新奇!”说话的是郑笑薇。她与李家姐妹联袂而来,慢她一步的是陆靖华。 如果说这一干贵女在之前,还存了个争奇斗艳的心思,彼此间总想一较个高下的话,那么经昨晚一役,算是大起了同仇敌忾之心,虽然言语上未必亲热多少,但是神态间,却大不一样了。 郑笑薇轻轻巧巧坐到嘉语身边,扬着脸笑道:“谢娘子可不能厚此薄彼!” 谢云然一笑。她的婢子最识作,不待她开口发话,自然又变出几只精致的琉璃茶托,摆放在各人面前。谢云然从容分茶中,贺兰袖也到了。如果说姚佳怡还有嘉言透露消息的话,那么贺兰袖,就是在场唯一不知情的人了。 “咦,在饮茶?”贺兰袖也是十分惊色,“三娘什么时候开始,学着饮茶了?” 除去谢云然,贺兰袖大约是这一群女子中最习惯饮茶的。早还在洛阳的时候,为了讨萧阮欢喜,就习得一手好茶艺,如何观其色,品其香,尝其味。每一道工序,她都能做得无懈可击。比眼前谢云然更完美。 但是后来随萧阮到金陵,萧阮竟然为她准备了酪浆。他说:“北人喜酪,你其实不必这样委屈自己。” 这句话曾经让她觉得,再多委屈,也都值得。如果不是后来,他再也不来见她的话。 她到得太迟。她错过了那些与他同甘共苦、同生共死的时光,所以后来,她能得到的,也就只是荣华富贵。 如果说情深意重有苏卿染,如果说痴心不悔有元嘉语,她贺兰袖做再多,在他心上,也还差了一步之遥。人总是贪心,得陇而望蜀。即便最后能够站在这个天下最尊贵的位置上,与他并肩而立,享受足以俯视众生的荣光,也还会在偶尔的午夜梦回,想起年少艰辛,和最后的不完满。 她有时甚至会暗暗揣测,他在南宫中准备酪浆,不想委屈的到底是她,还是那个早已香消玉殒的元嘉语?他身边的女人除了她,就只有嘉语是北人。虽然嘉语生时,她从不觉得他爱过她。但是——谁知道呢? 人的执念——元嘉语就是她贺兰袖的执念。她如影随形伴她半生,没有她,她走不到那一步,但是没有她,她心里也不会剩下这么大一个洞,母仪天下的尊荣,也无法填满她这一生的缺憾。 有的人注定是可恨的,活着的时候可恨,死了比活着还更可恨——可恨死得太迟。 也许最初她想要的不过是一个位置,但是到最后,她还想多要一个人。 贺兰袖记得自己走进水亭的时候,仿佛抬头看了一下天空。天蓝得没有半分瑕疵,不知道如果被刀锋割裂,会不会有粘稠的鲜血滴下来。 她来做这把刀吧,贺兰袖笑了一笑。 嘉语也笑:“表姐什么时候和姚表姐这么好了,连说的话,都一模一样呢。” 说话间,谢云然也分了一盏茶到贺兰袖面前,贺兰轻啜一口:“谢娘子好手艺!” 谢云然略一欠身:“不敢当。” 贺兰袖的目光疏疏掠过在座众人。姚佳怡照常挨着嘉言,郑笑薇却在嘉语边上。李家姐妹一向的沉默不多话,陆靖华仍与谢云然最近,穆蔚秋也照常与所有人疏离。这一干贵女,虽然都如素日,穿戴精致得挑不出错来,但是再精致的妆,也掩不住眼神里或多或少的惶然与疑惑。 大概她们也不知道嘉语今儿为什么请她们来吧。 贺兰袖再喝了一口茶,却是笑道:“怎么,昨儿晚上还哭着喊着要回家,今儿倒有兴致请大伙儿喝茶了?”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54章 满座仕女 她这句话是对嘉语说,但是话出口,在座贵女,连嘉言在内,几乎人人变色,连水亭边的琴声,都像是在风里抖了一抖。 姚佳怡最先就跳了出来:“你自个儿想出宫,怎么倒不许别人出宫了!” ——嘉言不敢和她说永巷门,就只说了一众贵女差点被驱逐。姚佳怡却是想岔了,以为是太后出手,先杖毙了小玉儿,又驱逐贵女,剩下还在宫中的,可不就是她了,这么好的安排,偏偏被三娘多事给搅坏了,可不叫她着恼! “出宫”这件事,原本在人人心中皆有,人人口中皆无。这时候被姚佳怡一口叫破,郑李几个贵女无不在心中想:原来她昨儿晚上是想出宫,不知道什么缘故没出得去,却拦下了我们——到底是什么用意? 就连谢云然也忍不住想:她想出宫,为什么? 嘉言都快急哭了:“表姐!” 嘉语面色一沉:“姚表姐这说的什么话,我昨儿晚上想出宫是不假,难道除了我,还有别的什么人想出宫不成?是姚表姐你,还是阿言?” 虽然最后一句话严厉得近乎指名道姓,但是郑、李几个心惊的却是前一句:“难道除了我,还有什么人想出宫不成?”心下都想道:不错,昨儿晚上,我们并不是自己想出宫,而是被迫出宫。 贺兰袖忙忙出来打圆场——就和往常一样:“怪我!都怪我说错话,其实我的意思是,昨儿晚上,三娘还想家想得不得了,连夜出宫这种念头都出来了,还是谢娘子有办法:瞧,三娘这不就兴兴头头给大伙儿煮茶了么?” 这话胡掰得可以——明明煮茶的是谢云然。 嘉语瞧了贺兰一眼,她可不信这句话里点出的“连夜出宫”是无心之失。也不相信以贺兰袖的精细,会察觉不到昨晚的变故。却说道:“表姐这话还是说错了。” “哦?”贺兰袖有些吃惊,“我、我又说错了,难道……” “表姐就不必为我遮掩了,何必呢,昨儿晚上诸位娘子都在船上,还有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成。”她语气沉重,郑笑薇、陆靖华几个,登时都想起昨儿晚上她落水,出了这么大的丑,就是闹着要回家,也不足为奇。 一时都释然,唯有谢云然,心中仍多少存疑,口中只道:“贺兰娘子也是好意。” 嘉语却抬头,冷冷看着姚佳怡:“这下,姚表姐满意了?” “阿姐!”嘉言喊了一声,又打住。 嘉语继续往下说道:“这里诸位娘子,都出自洛阳高门,唯我是平城来的,素日里姚表姐总说我不知礼,也就罢了,洛阳的礼,我确实知道得不多,但是连夜出宫!姚表姐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我不知礼,难道太后也不知礼?就算太后不知礼,这洛阳城里这么多亲贵、高门,难道他们都不知礼!” 嘉语一字一句都扣住“知礼”两个字,虽然并没有实指,但是在座贵女都逐渐安下心来,昨晚于烈可谓不知礼,但是太后怎么可能不知礼?太后知礼,这件事,皇家就必须给她们一个交代,就算太后敢不知礼,难道她们背后的家族,都是吃素的? 却没有人留意,“连夜出宫”四个字,是出自贺兰袖之口,而不是姚佳怡。 嘉言再喊了一声:“阿姐!” 又扭头对姚佳怡说:“表姐,快和阿姐道歉啊!” 姚佳怡虽然跋扈,对嘉言到底不一样,何况嘉语这口口声声,把事情说得这么严重,姚佳怡多少也有些心慌,期期艾艾道:“三、三娘……” 贺兰袖微笑道:“三娘快莫要生气了,生生辜负了谢娘子的好茶汤。” 满座仕女,谁也没有提起缺席的于璎雪。 听琴,喝茶,斗草,然后还投了一回壶。 太后果然没有来,但是嘉语察言观色,除了谢云然心里也许还多少有疑虑之外,其余贵女,像是都被安抚住了。心下长长出了一口气——要不是太后的交代,她实在也不想这时候对姚佳怡发飙。 嘉言一直拉着姚佳怡说话。嘉语皱眉,她这个妹子,对人好起来,真是掏心掏肺。但是姚佳怡……嘉言如今和她越好,来日姚佳怡有不测,岂不越伤心?忽然有人走近,偏头瞧时,竟然是贺兰袖。 贺兰的眼神有些怯怯的:“三娘!” 嘉语冲她笑一笑。 “三娘是在恼我吗?”贺兰袖怯怯地问。 “表姐说什么,”嘉语道,“我怎么会恼表姐呢?” “不恼就好,”贺兰袖面上露出笑容,仍然大有怯意,“自进宫以来,三娘像是对我疏远了很多……” 嘉语扬一扬眉:“有吗?” “有的,”贺兰袖的神色近乎哀伤了。如果萧阮在的话,没准会怜香惜玉吧,嘉语不厚道地想,“……从前在平城,我们经常抵足而眠,说半夜的话还没个完,后来来了洛阳,也是无话不说,但是如今,表妹都说‘唯我是平城来的’,表妹忘了吗,我也是啊。” “就气头上随口一说罢了,表姐真是多心,”嘉语笑道,“表姐虽然也是平城来的,但是表姐知礼,久而久之,大伙儿就把这茬给忘了,连我也忘了。” 贺兰袖的眼神黯了黯:“表妹还是怪我?” 嘉语不耐烦再夹缠下去,只道:“我怪表姐什么了?” 贺兰袖道:“表妹要是不怪我,那我今儿晚上,来找表妹下棋好不好?” 嘉语:…… 一直到席散,嘉语还在琢磨贺兰找她下棋的事,连谢云然拔下金钗赠她,都心不在焉。 其实贺兰袖说的没有错,进宫之后,她们是疏远了,但是这种疏远,几乎是必然。嘉语决心躲到文津阁去。 自上次在文津阁撞到萧阮,就没有再去过,如今想来,是不该因噎废食。就算他萧阮去文津阁去得殷勤,那也不是长期蹲守,何况这个意外时期,他该是不在的吧。 文津阁的夜色素来比别处深沉,但是萧阮的身影出现的时候,嘉语还是被吓了一跳。 “你找我?”萧阮问。 嘉语:…… “你是知道我常在文津阁的,你来文津阁,难道不是找我?” 这么生硬的逻辑,嘉语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等等——谁说她知道他常在文津阁的?嘉语悻悻地看着灯光里的暗影。她至今不能够直视他的脸,那也许是因为那张脸,让她恐惧时光与命运的重叠。 她垂头,他就只能看到她光洁的额,和过于浓稠的眉。如果作画,想必要多费许多笔墨。 和画舫上不一样了。在画舫上,她还那样急于逃离,如今却可以心平气和在这里与他说话。命运真是个神奇的东西,萧阮想,他竟然能够和元三好好说话了。口中只问:“你来找我,没有话要和我说吗?” 嘉语:…… 萧阮倒是很喜欢她这杏眼圆睁的样子,像是整个世界,都柔软了起来。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55章 自作多情 嘉语说:“你怎么在这里?” 萧阮:…… 他该说她迟钝呢还是说她迟钝呢? “永巷门都关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嘉语再问了一次。 难不成她上文津阁,还真是来找书?萧阮扬了扬眉:“我还以为三娘子会问,昨儿晚上谁推你落的水。” 嘉语道:“难道不是你?” “当然不——”话到一半,萧阮急急刹住:元三会使诈了。这可真是个惊喜和惊吓——只要他把话说完,她接下来就会问,不是他,那会是谁,还能是谁?他要自证清白,少不得和她打嘴皮官司,没准就被她套了话去。 嘉语被他瞧破,也不尴尬,她与他对手的时候多了,这还是头一次稍占上风。这时候眼珠一转,又笑道:“我耳目虽然不及殿下灵便,也听说了一个有趣的事儿,殿下要不要听?” 她这样说话,虽然眼睫还是压得极低,却陡然就生出一种活色生香的狡黠,萧阮瞧得有趣,也不肯立时接话,上当这种事,有一次就够了。却是走近半步,笑道:“三娘子是打算一直都叫我殿下吗?” 嘉语:…… 这日子没法过了! 都不用抬头、不用抬头嘉语也知道眼下是怎样魅惑的形容,那眉目,原本就是她从前在心底笔下描摹过千遍万遍,只能说,上天用它最好的东西打造了一个人,然后用边角余料制作了她。这样一个人面前,实在很难不生出压力,她几乎是仓皇地怀念以前那个冷漠的萧阮,那样的萧阮要好对付得多。 静谧中持续的沉默,呼吸和心跳渐渐就响亮起来,嘉语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只得歇了取笑的心思,整整面上表情,正色问:“陛下如今,人在哪里?” 萧阮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三娘子看起来,并不像是热衷于权位的人。”——不热衷于权位,何必知道这么多? 这样天真,嘉语几乎要笑出声来:她父亲是始平王,带兵的宗室,她继母是太后的亲妹子,在这个位置上,难道她有别的选择?嘉语道:“殿下看起来,也不像是能够置身事外的人。” 她如是,他亦如是。 萧阮再看了她一眼。她说得不对,论理,他是必然会置身事外的人——北燕朝局的动荡,作为客居于此的南吴皇族,本该明哲保身。但是她偏说“不像是”。当然他确实不是。但是以前的元三娘,何尝知道这些。 或者说何尝会在意这些。她在意的,绮年玉貌,惊才绝艺,又或者是他身份上的尊贵,但是必然不会觉察他所处的荆棘丛生。 有时候他真想问她一句,她到底心仪他什么。但或者永远都不再有机会——那个天真不知世事的元三娘,像是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他伸手,连一片衣袂也都沾不到。这样未尝不好。十六郎总说她是他最好的选择,那或者是真的,但是在他心里,他不情愿。 大概这世上很少有人,乐意去算计和利用一个真心待自己的人。 只不过这世上的人,若不是真心,又哪里这么好利用?没有心,就只剩下交易,他手上,又还有几多筹码,来进行交易?萧阮无声无息笑了一声:各取所需才是他想要的,太纯粹的感情,他要不起。 可笑明知要不起,却还有忍不住想要靠近的时候——不然,顺着皇帝的意思娶姚佳怡未尝不可,为什么又不呢? 为什么不呢?那也许是,姚家没有兵权罢。 但是忽然又懊悔起来,他今儿晚上真真不该来文津阁。是,她昨晚落水了,他没来得及和她解释;是,她昨晚与于烈正面交锋了,今儿早上又关了永巷门,那又如何?她没有惊慌失措,何须他多事开解? 不对,就算她惊慌失措,又和他什么关系,难不成昨儿晚上信口一句提亲,还真把她当他的女人了?始平王未必会同意……不不不,更准确的说法是,始平王定然不会同意——那不真中他的下怀吗? 他原本,就没想过要和她有什么。 偏偏一瞬间心里乱得像团理不清的麻,千头万绪,到底脱口就说了之前准备好的说辞:“令尊与令兄如今都不在京中,就算有变故,京中也鞭长莫及,只要令尊安好,王妃与六娘子,必然稳如泰山。” 这是叫她不用担心?嘉语眨了眨眼睛:“多承殿下吉言——只是如今,陛下人到底在哪里?” “陛下在太极殿。”萧阮说。 嘉语闻言,登时就放下心来。太极殿是世宗生前常居之处,也是当今皇帝即位的地方。皇帝人在太极殿,说明没有被挟持。只要皇帝没有被挟持,那么事情,就永远都还存在转机——血缘是割不断的,这句话不仅对她与嘉言适用,对如今隔阂还浅的太后与皇帝这对母子,也同样适用。 嘉语道:“如此……多谢殿下。” “谢我?”萧阮笑了起,“谢我什么?谢我推你入水?也对,没有这个机会,要我上门提亲,可不容易。” 他这什么意思!心里有个声音在尖叫:明明他与她心知肚明,推她下水的另有其人!她又何曾叫他来提亲了,那不过是他自说自话!嘉语只觉得心尖上怒火熊熊地烧起来——凭什么、凭什么她这一世还要与他纠缠不清! 他在激怒你!有另一个声音在心里说。但是很快被怒火湮灭。嘉语猛地抬起头,直视萧阮的眼睛,过分漂亮的一双眼睛,她恶狠狠地说:“谁要你上门提亲了,宋王殿下未免太……自作多情了!” “是吗?”萧阮面上笑容不变,只是眸光更深一重,“这样……我就放心了。” 一直回到德阳殿,嘉语还两靥绯红,她觉得自己在发抖,抖得袖间尽是悉索悉索的声音。 其实更难听的话,她也听过,特别后来,他南下之后。她只是……没有从他嘴里听到过。萧阮是个沉默的人,在她的记忆里。他很少看她,他很少与她说话,即便是在独处的时候。更多,就只是拒绝和躲避的姿态。 眼不见为净么,于他是风度,于她是无穷无尽的揣摩和猜测,而永不能靠近半分。 以为重来一次会不一样?以为重来一次就可以和平共处,像平常人一样对话?那真是个笑话。他不过是偶尔给她以错觉,以猫捉老鼠的兴致,在他问“你找我”的时候,在他笑“三娘子打算一直叫我殿下”的时候。当时窃喜,她极力压制,极力忽视,她庆幸无人察觉,于他,就是个笑话。 褪掉前世遮蔽她眼睛的光芒,他仍然是她的克星啊。嘉语叹着气,锦葵迎了出来:“贺兰娘子等三娘子很久了。” 嘉语:…… 她居然还没走。 嘉语定定神进屋。贺兰在与连翘说话,一偏头瞧见她,掩口笑道:“三娘哪里去了,可叫我好等!” 嘉语道:“哪里敢让表姐等,是太后召见……”——这是一早准备好的借口,贺兰袖总不能找太后去问个明白,要实在追问,就说太后召见,去了又没见人,空等到现在,才被琥珀放回来。 所幸,贺兰袖并不追问,只道:“三娘如今,可真是太跟前的红人呐。” 嘉语觉得这等对话索然无味,也不应声,径直问连翘:“表姐来找我下棋,怎么,还没把棋给我摆出来?” “表妹错怪连翘了,”贺兰袖柔声道,“是我在与连翘说,今儿谢娘子衣裳上的凤凰花,刺绣别致。” “哦,”嘉语狐疑地看连翘,连翘点头:“表姑娘在指点奴婢下针。” 嘉语女红不出色,也知道问不出什么来,就不多话,吩咐了连翘摆棋。要加上前世,这对姐妹已经很多年没有对弈过,这时候嘉语照常执白,贺兰执黑,双方都有瞬间的恍惚。 时光以奇异的方式叠合,这一手,胜负又如何?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56章 胜负如何 还如从前,嘉语落子快,贺兰想得慢。落子的空档,嘉语就有些走神:萧阮为什么忽然变脸?他从前没有这样羞辱过她。如今,他想做什么?他想从太后与皇帝的母子不和中得到什么好处? 这一次的母子不和不会持续太久,嘉语是知道的,这对母子的感情,还远没有到决裂的时候——只是个开始。 只是有些事,一旦开始,恐怕就难以善终了。嘉语有些郁郁地叹了口气,就听见贺兰笑道:“三娘这么怕输吗?” “嗯?” “不然三娘叹什么气?”贺兰袖笑吟吟地说,纯黑的棋子,衬得手白如玉。 “又没彩头,我为什么要怕输。”嘉语说。 “三娘想要什么?” “什么?” “三娘想要什么,说与我听,”贺兰袖眸光流转,翠袖青眉,皓齿朱唇,竟明艳不可方物,“咱们就拿那个做彩头。” 嘉语再怔了一下,她想要什么。如果是从前,也许是一方精绣的锦帕,或者贺兰袖亲手调制的胭脂,要是她足够胆大的话,没准会玩笑说,宋王殿下。不过如今,她只想要她贺兰袖,不能够母仪天下。 她会答应么? 嘉语眉目里略略生出一丝戏谑:“我没什么特别想要的,倒是表姐——表姐想要什么彩头?” “我想要表妹头上的金钗。”贺兰袖略略有些歉意,“三娘肯割爱么?” 嘉语笑道:“我的首饰,哪样不是由着表姐挑,偏这支不行——这支是谢姐姐送我的,却不好拿来做赌注,要不表姐选别的吧,我新得了对金宝琵琶耳坠,成色也不差什么,还有只晶粉玉质芙蓉铃,响起来可好听。” “才不要,”贺兰袖难得地驳回了嘉语的建议,“千金难买心头好,既然是谢娘子所赠,我也不好要了,那不如就赌今儿晚上,三娘陪我说话,哪儿也不许去吧——就算太后来召也不许去,三娘可愿应我?” 嘉语心道:都这么晚了,太后还找她做什么,真当她是太后跟前的红人了。 一笑就应下。 你来我往又十余个回合,白子布在边角上的棋,已经被吃了个七七八八,嘉语却还沉得住气,忽然门外喧哗,嘉语落定一子,听着那喧哗声越来越近,吩咐道:“锦葵你去看看。” 锦葵领命而去,不过片刻又折转回来:“是紫苑来找三娘子。” “紫苑?” 嘉语一愣神,面前已经跪了一个人:“三姑娘,我家姑娘、我家姑娘——” “起来回话!”嘉语心里咯噔一响,声音却还压得住,“阿言怎么了?” “我家姑娘听说表姑娘被送出永巷门,就追出去要人了……” “什么!”嘉语眼前一黑,“这等混话她听谁说的——怎么这么糊涂!你、你……你们也不拦着点!” “奴婢拦不住……”紫苑的声音里已经带上哭腔,“我们姑娘的性子,三姑娘是知道的,奴婢这会儿也不敢去惊动王妃……” “太后知道么?”嘉语打断她。 “太后、太后……”紫苑攥紧了帕子,有些支支吾吾。 嘉语这时候也没心思与她计较,起身道:“罢了,我去看看。” “三娘输了。”自紫苑进门之后一直沉默的贺兰袖,忽然开了口。 “什么?”嘉语诧异地回头,贺兰的目光静如夜色,就仿佛在和她说谁家衣料鲜艳,谁用的口脂格外润泽:“我说,这局棋,三娘输了,愿赌服输——三娘还记不记得,答应过我什么。” “陪我说话,哪儿也不许去”,嘉语记起这个,一瞬间脸色苍白:“表姐知道什么?”几乎是不假思索,脱口就问了出来。 “我什么都不知道,”贺兰袖这样说,但是表情分明不是这么一回事,“我只是想三娘今晚哪儿也不去,就陪我在这里说话。” 贺兰袖说不知道,那必然不是真的,嘉语脑子里转得飞快。从前贺兰能得皇帝和太后青眼,与她那次留在宫里脱不开关系,而那一次,嘉言是不在的。如果她推测得没有错,姚佳怡这次在劫难逃,而贺兰阻止她……是怕姚佳怡还有转机,会妨碍她的皇后之路吗? 嘉语这迟疑,紫苑已经开始掉眼泪,转向贺兰袖连连磕头:“贺兰娘子奴婢求您了,我家姑娘、我家姑娘可是三姑娘的亲妹妹啊……” “你这丫头胡说什么呢,”贺兰袖好整以暇端坐着,冷冷道,“我几时说你家姑娘不是三娘的亲妹妹了。” “那就让三姑娘去救我家姑娘吧……没时间了,”紫苑大哭,“没时间了!” 看来昨儿晚上的事,这个丫头也知道了。不错,昨儿晚上她狠狠得罪了于烈,如果于烈要报复,如今嘉言凑上去就是白给…… “这宫里,上有太后太妃,下有公主,什么时候轮到三娘了!就算是天塌下来,也不是三娘该去顶的。”贺兰袖从未有过的疾言厉色,“三娘来洛阳才几天,进宫才几天,就被你们这么糟践!” “奴婢不敢!”紫苑面上已经再找不到一丝儿血色,“三姑娘、三姑娘奴婢绝无此心!” “表姐,”嘉语的声音已经镇定下来,“别难为她了,她不过是个丫头,能知道什么,阿言的事,由不得我不管。” 贺兰袖沉默地看了她一眼,像是有千言万语,却只说了一句话:“不管三娘你信不信,我不会害你。” 这句话,嘉语却是信的。别的不说,贺兰袖不至于让她有性命之忧——她的价值还没有被榨干净呢,哪里能这么轻易死掉。因说道:“我知道表姐是为我好,但是阿言……” “你去能做什么?”贺兰袖说。 “我……” “你信我,六娘不会有事的,姨父不是镇国公,就算……陛下总还要顾念姨父的面子,何况王妃如今,人还在宫里呢,”贺兰袖不动声色地说,“而你不一样。” 她不一样,她不是王妃的亲骨肉,她不是太后的亲外甥,亲疏有别,在生死之际最为分明,动她的风险,要小过嘉言,而于烈恨他,要远远多过嘉言。所以紫苑想求她去,其实是想用她换嘉言。 在她的立场,当然是没有错的。如果没有贺兰袖的赌约,和极力阻拦,也许她真能坐得住也不一定,但是如今——嘉语低声说:“但是阿言,总是我妹妹……如果出事的是表姐你,我也是坐不住的。” 她说完这句话,折身要走,就听得“撕拉”一声,袖子已经被贺兰袖扯下半幅:“三娘不要去!” 她这样恳切,让嘉语蓦地想起许多年以后,她看到她的足尖,就在她的眼底,镶着淡金色的海珠,流光溢彩,那时候她的表情也同样恳切,她的声音也同样恳切,就仿佛她口中说的,并非这天下最恶毒的诅咒。 嘉语几乎要捂住胸口,才能够止住那样撕心裂肺的疼痛。再不能多看一眼,信手扯过连翘手头绣了一半的凤凰花柳叶软罗披帛,匆匆就出了门。 她没有回头,所以也没有机会看到贺兰低头的一瞬间,眉尖一闪而逝的笑意:她信她的时候,她利用她信她,她不信的时候,她利用她的不信。元嘉语,你就是再重生三百次,也逃不出我的掌心! 贺兰袖低头看自己的手,十指纤纤,翻云覆雨。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想起她走时的那句话,如果出事的是表姐你,我也是坐不住的。如果是没有死过的元嘉语,这句话,她是信的。只是一切都不可能重来,贺兰袖这样想的时候,竟然能够清晰地感触到一丝一丝的悲凉,从夏天的夜色里沁出来,渗入她的肌肤。 一切都不可能重来。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57章 落入陷阱 嘉语打发了紫苑和锦葵去找太后,但是太后能不能赶来,她心里委实一点把握都没有。她到永巷门,只来得及看到嘉言被押走的背影,她几乎是提着裙子追上去:“阿言、阿言!” “阿姐!”嘉言听到嘉语的声音,恍如绝处逢生,又挣扎起来,“放开我、放开我!你们这些混蛋!” 嘉语紧走几步,到两个羽林郎面前,匆匆行了一礼,说道:“两位郎君,我阿妹年幼无知,两位高抬贵手……”这边说,这边袖底下递过去两支珠钗。嘉语从前听周乐说过怎样给底下人好处,但是自己做,这还是平生头一回,指尖都在抖。 那羽林郎却拂开她的手:“娘子言重了,小人当不起。” 押着嘉言又要走。 嘉语赶紧跑到前头,双臂一张,拦住他们去路:“那还烦请两位郎君和我说说,我妹子到底犯了什么事,劳动两位大驾。” 两个羽林郎互相对望一眼,年纪稍长那个开口说道:“这位娘子,想出永巷门。” “这不是没出得去么。”嘉语笑吟吟道。又转头对嘉言说,“阿言你又胡闹了,还不快给两位郎君赔礼道歉。” 嘉言还从没有见过她这样低声下气,忽地提及自己,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我?我道歉?” “当然是你!”嘉语道,“要不是你胡闹,也不会麻烦到人家走这一趟。”一面说,一面不屈不挠又把珠钗递了过去:“两位郎君辛苦,也不值什么,拿去喝盏酪饮,大热天的,消消暑气。” 两个羽林郎再对望了一眼。 他们也是贵族出身,虽然和谢、郑这样的高门没法比,那也是有些来历的,只是在皇宫这种一片树叶掉下来能砸到几个亲王的地方,自然全无地位可言,肯这么和和气气和他们说话的姑娘——六娘子是宗室,这位娘子既然是她姐姐,自然也是宗室——还是头一个,那冷脸也摆不下去,虽然还是拒了珠钗,却说道:“六娘子的事,真不是我们能做主的,还请娘子莫要为难我们。” 嘉语心里一沉:“那么可不可以耽搁两位片刻,容我问妹子几句话?” 年长的羽林卫微点一点头,算是许可。 嘉语问:“阿言,到底出了什么事?” “表姐!”嘉言眼圈一红,“表姐不见了!到处都找不到!我去找姨母,姨母不见我,我去问琥珀姑姑,琥珀姑姑也找不到人!” 听起来像是失踪,倒并不一定就是……嘉语道:“姚表姐不见了,你来永巷门做什么?” “我来找皇帝哥哥!”嘉言瞧着她阿姐脸色不好看,咬了咬唇,“小玉儿不是表姐杀的……我去跟皇帝哥哥求情……就算皇帝哥哥不答应,我总也要试一试……我总不能就看着表姐、看着表姐去……”最后一个“死”字没有出口,眼泪已经掉了下来。 嘉语瞧着她这样子,满心的大道理,一个字也出不了口,只得轻言细语说道:“陛下连太后都不见,又怎么会见你?” 嘉言不说话,只是抽泣不止。 嘉语叹了口气,替她把稍显凌乱的发丝拢上去:“这两位郎君拦住你,也是职责所在,你不要觉得委屈。所幸没有酿成大祸,两位郎君,我妹子的话你们也都听到了,她年幼无知,险些闯祸,幸亏有你们两位……我会看着我妹子,保证她不会再起这个念头,你们就高抬贵手……” 她言辞恳切,两个羽林郎只能苦笑,年轻一点的羽林郎说道:“这位娘子,我就实话和你说了吧,是上头得了风声,说有人要闯门,是上头的意思,要杀一儆百,我们……”他们做不了主,无论嘉言是不是年幼无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个人,他们都得交上去。 得了风声……谁透露的风声?嘉语忽然之间意识到这是一个局:以如今形势,就算太后狠了心要把姚佳怡交出去,也不会这么快,就算是又起了变故,太后不得不做这个决定,也绝对会看住嘉言——嘉言和姚佳怡要好,嘉言什么性子,太后难道还不比她清楚? 只是太后忙乱,未必有空见嘉言是真,琥珀为太后奔走,嘉言一时找不到也是真,但是姚佳怡被带走,九成九是假。 嘉言落进陷阱里了! 嘉语一时间只觉手足冰凉:谁?嘉言得罪了谁? 她这怔忪之中,两个羽林郎又押送嘉言前行,就要穿过永巷门,嘉语眼睁睁瞧着他们的背影,忽然下定决心,追了上去。尚未开口,年纪稍长的羽林郎已经说道:“我们不可能放过她的,娘子你还是回去吧。” 嘉语深吸一口气:“我不是来求你们放掉她的。” “那你来做什么?”年轻的羽林郎冲口问。 “她不就是闯了永巷门么,你瞧,我也闯了,你们要带她走,索性连我一起带去吧。”嘉语说。 两个羽林郎听到这样不可思议的要求,忍不住面面相觑。嘉言已经叫出声来:“阿姐你回去!我……我就不信皇帝哥哥还能要了我的命!” 这句话,两个羽林郎倒是很以为然:“娘子你还是回去吧,犯不上多赔一个,你是来找妹子的,我们都知道。” 嘉语苦笑,要是她昨晚没往死里得罪于烈,她倒是有这个信心,但是眼下……嘉言毕竟还小。嘉言都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姚佳怡出事,难道她能眼睁睁看着嘉言去给她顶罪?嘉语摇了摇头,说:“走吧。” “这不合规矩。”年长的羽林郎却道,“我们只奉命带闯门的人走,娘子没有闯门,还请娘子回宫。” 嘉语道:“何必再多此一举呢?” 那年长的羽林郎尚在犹豫,一队人马远远奔来,领头一人喝问道:“都堵在这里做什么,没事可做了吗?” 两个羽林郎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通,那领队下马,走到嘉语面前,上下打量一番,忽而笑道:“三娘子?” 嘉语粗粗扫了一眼,是个弱冠少年,生得十分俊秀,水光潋滟一双桃花眼,不笑的时候眼角也含了三分笑意,笑的时候不知怎的就生出七分邪气来。嘉语不记得自己见过他。这边还在使劲想,那边已经笑道:“三娘子认不认得我是谁?” 嘉语老老实实回道:“不认得。” “我姓于。”那领队笑了起来。 姓于,看年纪,只怕是于璎雪的哥哥了。嘉语心里暗暗叫苦: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领队不与她啰嗦,喝道:“一起带走!” 嘉言小声埋怨:“叫你不要跟来!” 嘉语没好气回道:“我还叫你别管姚表姐的闲事呢,你听了吗?这下好,姚表姐没事,咱们可麻烦了。” 领队听得这对姐妹拌嘴,回头瞧了一眼,无声地笑了笑:就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至于让父亲这样上心么。这回人经了手,自有她们说不清的,就算他要纳这对姐妹花,始平王也只能闷声吃了这个哑巴亏,也算是给阿雪出了口恶气。这三娘子也就罢了,六娘子可真真是个美人胚子…… 嘉言没留心自己被盯上了,听嘉语说姚佳怡没事,一时大喜:“表姐真没事?” 嘉语郁闷翻倍:“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可没准,”嘉言说,“阿姐你骗人次数虽然不多,也还是有的,比如上回宝光寺……” 嘉语:……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58章 你狠我横 嘉语和嘉言被带进营中,两排羽林郎兵甲鲜明,严阵以待。莫说嘉言,嘉语都有些腿软。虽然周乐说,羽林卫中看不中用,不过就羽林卫的战斗力,也足够让她和嘉言死个两三百回吧。 主位上坐的不是别个,正是于烈,于烈道:“三娘子,这么快又见面了。”话说得轻松,语气却一点都不轻松。 嘉言往嘉语靠得更近一点,低声道:“阿姐,怎么不是皇帝哥哥?” 这样天真,嘉语只能叹气。且不说皇帝如今没有成年,没有亲政,即便太后不垂帘,也须得辅政大臣临朝。就算皇帝亲政,于烈又怎么会让她们见到皇帝。心思一转,却道:“于将军好大威风!” 于烈哈哈一笑,正要接话,嘉语话锋一转:“可比皇帝哥哥威风多了!” 虽然这时候于烈身边,尽是亲信,听到嘉语这句话,还是免不了变色:“三娘子可真爱信口雌黄啊。” 嘉语笑道:“于将军过奖——于将军如今,是做了我元氏宗令了吗?” “什么?” “如果不是元氏宗令,于将军眼下,是以什么名义审问我和我妹子?”嘉语笑吟吟问,“或者如今,于将军是兼任了大理寺卿,那么敢问将军,我和我妹子,所犯何罪?我虽然于燕律不熟,这罪名,还是要问一问的。” 嘉语这接连两问,于烈颇有些应接不暇。他当然不可能做了元氏宗令,就连大理寺卿,如今也还不是他的人。倒有些踌躇,长子于瑾已经上前一步,说道:“三娘子要逞口舌之能,父亲何必与她计较,搜出东西,罪名不就定了吗。到时候是交给陛下发落,还是请宗令来,不都是父亲一句话的事?” 搜出东西?嘉语一呆:什么东西?侧目去看嘉言,嘉言也是一头雾水。想必是没有。嘉语心下稍安,扬声问:“于将军是要栽赃吗?” 于烈冷笑道:“本将军还没有无耻到这个地步。” 嘉语转头看于瑾:“那么少将军呢。” 于瑾没想到她还惦记着自己,当时桃花眼一挑,笑道:“本少将军却是舍不得。” “无耻!”嘉言当时就怒骂出声。 就这等层次的言语轻薄,嘉语实在懒得理会。只目色灼灼盯住于烈:“那么,如果我和我妹子身上搜不出将军要的东西,将军是不是可以放我们回去?毕竟,我和我妹子虽然鲁莽闯了永巷门,但是也没有闯到陛下面前去啊。” “这……”于烈面色犹豫。 他不想得罪始平王,就算是宫里太后,他也不想往死里得罪。但是就这么把人放回去,未免于心不甘——昨儿晚上这丫头还威胁他来着。 嘉语却是心里一动。 她话里提到“没有闯到陛下面前去”,于烈并没有反驳,那是不是意味着,如今是于烈在隔绝两宫,而不一定是皇帝的意思呢——关闭永巷门,起初定然有皇帝的意思,但是比之于烈,皇帝必然是更容易反悔、也更容易被说服的那个,毕竟太后是皇帝的亲娘。于烈定然是要防的。 嘉语见于烈沉默着,眼珠一转,又道:“于将军是不是思女心切了?” 这句话倒是点醒了于烈,于烈道:“正是。阿雪进宫这么多天,杳无音信,本将军自然是惦念的。” “于娘子和阿言最好了,”嘉语笑嘻嘻地说,完全无视嘉言的白眼——要不是她和于璎雪昨晚已经闹成那个样子,她其实也不介意说她和于璎雪情同姐妹,“如果我和我妹子身上没有搜出东西,那么于将军是不是可以送我妹子回去?她年纪小,经不起吓,如今母亲又有孕在身,更不能受惊,如果将军答应的话,我倒是可以修书一封给姨母,姨母为了我,定然会送还令爱。” “阿姐!”嘉言叫了起来,“要就一起回去,不然我也不走!” 嘉语偏头冷笑一声:“既然你叫我一声阿姐,就须得听我的话,不然,就不必再叫我!这个话,你就是说到母亲面前去,我也认的。” 她这样疾声厉色,又提到王妃,嘉言不敢再多话,只低声唧唧咕咕,嘉语虽然离她极近,竟也听不清楚她在嘀咕些什么,不由又好气又好笑。 于烈见此,眉目一动,于瑾抢先道:“……都等搜过再说。” “不可以!”嘉语大叫,手一伸,已经紧紧攥住铜簪,雪亮的簪尖对准了自己的脖子。 “阿姐!”嘉言还是头一回看到嘉语的真面目,一时唬得魂飞魄散,声音里也大有哭腔,“阿姐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放下!” 嘉语冲她笑了一笑:“于将军不先答应我,这里哪个敢走过来,咱们可以试试,是我的簪快,还是你们的手快——我猜,我要是死了,这么大的事,母亲也担不起,到时候我爹定然是要回师洛阳,将军要怎么和我爹解释,我就在天上看着。” 于烈:…… 怎么就没防着她这一招呢,竟让她故伎重施了!于烈颇有些后悔,也只得说道:“我答应你便是。” “少将军呢?”嘉语唇边一抹轻笑。 于瑾其实不相信这个小丫头真有这个狠劲,他估摸着凭自己的身手,应该能够夺下她的簪子,但是他不敢冒这个险——万一呢?别的不说,那妹妹是真回不来了吧,就别说皇后的宝座了,始平王多半会和他们于家死磕。 这年头,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于烈“啪啪”拍了两下手,就有人领来两个宫装老妇人——嘉语和嘉言终究是宗室女,于家世代为元家守门,于烈的姐姐又是世宗的皇后,于烈心中对皇室,多少存有敬畏,不敢胡来。 那两个老妇人原本就是宫里人,颇懂礼节,分别向嘉语和嘉言行过礼之后,说道:“两位娘子……得罪了。” 话说得客气,手下也有分寸,但是嘉言有生以来哪里经受过这样的侮辱,当时眼泪花花,嘉语倒是没什么表情,这忍耐功夫,就是于烈,心里也啧啧称奇——他们自然不会知道,更大的侮辱,她也都经历过了。 给嘉言搜身的老妇人先一步完事,说道:“这位娘子身上,没有夹带。” “她呢?”于瑾指着嘉语问。 给嘉语搜身的老妇人躬身回禀道:“回少将军的话,这位也没有。” 嘉语心里虽然知道自己和嘉言都不可能有夹带,但是得到证实,还是松了口气,相视一笑。嘉语道:“那么如今,于将军能送我妹子回去了吗?” 于烈稍有沉吟,嘉语立时就道:“于将军要言而无信?” 军中无信不立,于烈自然不肯认这个,爽快地道:“来人,给三娘子看座,上笔墨!”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59章 欺君之罪 嘉语心中早有腹稿,这时候接过笔墨,几乎是一挥而就,吹了吹,让人递给于烈,于烈展开一看,纸上大白话直截了当地写:“送于娘子出来,换我回去,在永巷门交换。”说道:“三娘子爽快。” 嘉语笑嘻嘻道:“于将军谬赞。” 信封了交给嘉言,嘉语道:“你好生回去,莫要惊到母亲。就和姨母说,于将军思女心切,是父子天性,万望姨母成全。” 明明父女天性,嘉语却说父子天性,嘉言不知道里头有什么蹊跷,只是应了,忽又想起,急道:“那要是姨母不见我怎么办?之前就……” 还真有这个可能……嘉语摸摸嘉言的鬓发,忽问:“阿言你胆子大不大?” 嘉言心道:我就算胆子不大,这关口,还能怎么样。便应道:“阿姐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那好,”嘉语说,“姨母要是不见你,你就放火烧德阳殿。” 于烈:…… 于瑾:…… 众羽林郎:…… 明明都是正儿八经的金枝玉叶,到底从哪里养成这一身的土匪习气?见过这么教儿子的,还真没见过这么教女儿的。始平王真是与众不同。于家父子只管吐槽,嘉言却是应道:“……我听阿姐的!”一丝儿犹豫都没有。 ……这特么就是一窝子土匪吧,于烈默默地想,怪不得阿雪干不过她们。于瑾在重新考虑自己的姐妹花计划。 却听嘉语又道:“一事不劳二主,可否烦请之前带我们来的两位郎君送我妹子回去?也使我妹子少些惊吓?” 于烈心道我才受了惊吓好不好!既然答应了放人,这时候也就不再斤斤计较,直接吩咐了,两位羽林郎出列,客客气气地道:“六娘子请!” 几个人就要出营,忽然于瑾大叫一声:“且慢!” “少将军还有指教?”嘉语面罩寒霜,只问。 “三娘子这条披帛,绣得好生别致,”于瑾慢条斯理地说,“可否请杜嬷嬷再多看几眼?” 披帛,绣花……嘉语神态虽然还勉强镇定,脸色已经不可抑制地发白——那是谁在说“今儿谢姑娘衣裳上的凤凰花,刺绣别致”,那是谁在说“这局棋,三娘输了,愿赌服输”。 好个愿赌服输! “看仔细些。”于瑾吩咐。 “先前我就奇怪,明明闯门的是六娘子,怎么三娘子这么热心,死乞白赖非跟出来不可。跟出来也就罢了,又让六娘子先回去,自己留下,”于瑾讥笑道,“可别和我说姐妹情深……”——同父异母,能情深到哪里去? 嘉言气愤地说:“我们姐妹的事儿,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长、舌、男!” “阿言!”嘉语制止了她继续发挥。 “是吗?那么这个,是太后的交代呢,还是三娘子、六娘子自己的意思?”于瑾冲嘉语扬一扬披帛里找出来的密文,是用极软极细的丝线织就,妙的是,字迹与凤凰绣花浑然一体,不容易看出来。 “阿姐——”嘉言也惊住了,满眼不可思议:“你、你——” “是我。”嘉语知道解释不清,当机立断,低声道,“我让人引走姚表姐,我让你误以为姚表姐出了事。我自然知道你的性子,知道你会闯门去找陛下,我是为找你而来,以为他们不会疑心我,我只是没想到……” 是没想到这次贺兰袖竟然不顾她性命下此毒手,还是没想到,这前后到底哪里出了差错。嘉语也说不明白,只转身对于烈说:“我妹子什么都不知道。” “哦,”于瑾笑嘻嘻地说,“这个说服力可不够,你们姐妹情深,谁知道是不是合伙演戏。” “我妹子不会演戏,”嘉语冷冷地说,“放她走!” “放她走?”于烈还没有开口,于瑾已经笑了出来,“三娘子可真会说笑,伪造懿旨什么罪名,三娘子不是对燕律略知一二么。想必这个罪名,即便是在始平王面前,也很交代得过去了吧。” 一直不说话的于烈听到这里,也不由哈哈大笑起来,唯有嘉言泪如雨下:“阿姐,你说你不骗我的……” 嘉语无言以对,满心满脑都只转动一个念头:必须送嘉言走……无论如何,都须得把嘉言送回宫去。奇怪,贺兰袖一向讨好王妃,怎么会把嘉言也送进虎口里来?如今王妃还坐镇宫里,不比始平王父子出征在外,一旦嘉言有事,王妃可不讲究什么证据不证据,立时就能翻脸。论理,贺兰袖不该冒这个险才对。 嘉语死活找不到活扣,是有所不知——在贺兰袖的计划里,嘉言作饵引出嘉语,只要搜过身,夹带是在嘉语身上,嘉言自然就会被放过。她也算不到嘉语会一开始就拿话将死于烈父子。到如今,倒是两个人成了一条绳上的蚱蜢:嘉语固然被困,嘉言也走不脱。 嘉语想不通贺兰袖的计划,也就不去想了,扬声问:“于将军笑完了吗?” 于烈:…… “于将军要是笑完了,就该我说话了。”嘉语说,“敢问于将军,这密文中,写了什么?” 于瑾冷笑道:“你自个儿的东西,难不成自个儿没有看过?” “我还真没看过,”嘉语脸皮奇厚,根本不与他打口水官司,接口就应道,“还请少将军允我看上一眼。” 她这个要求虽然奇怪,好在不难满足,于瑾也有几分好奇,抽出披帛里的密文,就要递过去,猛地于烈喝道:“小心!” 嘉语眼前一黑,于瑾已经退了开去,手心里握着的,赫然是那支李花扁铜簪。嘉语笑出声来:“于将军想多了,少将军不是于娘子,我可不敢动这种念头。” 于烈心道对付你这种小狐狸,总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于瑾这时候再把密文递过去,嘉语展眼一看,上头只写了四个字:黄泉见母。 嘉语还在发怔,不学无术的嘉言已经奇道:“这是什么意思?”虽然因为被骗多有不满,但是她对嘉语依赖已深,不知不觉就问出了口。 嘉语这时候哪里还有传道授业的心思,删繁就简解释道:“春秋时候,郑庄公的母亲偏爱他的弟弟叔段,帮叔段起兵造反,郑庄公平定了叛乱,因怨恨母亲偏心,发誓不到黄泉不见母。” 嘉言惊得目瞪口呆:“那、那……”——她阿姐冒这么大的险,竟是要阻止皇帝和太后和好么?皇帝又没有弟弟! 嘉语瞟她一眼:“后来郑庄公后悔了,又有贤臣劝谏,说母子天性,如乌鸦反哺,羔羊跪乳。郑庄公以君无戏言相对,贤臣说,黄泉好办。于是挖了一条地道,让郑庄公得以探望他的母亲。” 这个典故的精髓在于“郑庄公后悔了”,母亲这样偏心,郑庄公这样决绝,都有后悔的一日,而况姚太后与皇帝还远远没有到那个地步。这个意思,嘉言听得出来,于氏父子自然更听得出来,一时营中默无声息。 嘉语却在想:奇怪,这字迹,怎么不是贺兰袖的?难不成真是太后的手笔?如果是太后的意思,嘉言当时找不到人也不奇怪了。但是,为什么太后会把事情交给贺兰而不是直接来找她?哪怕贺兰是有临摹之技,这短短一个多月,哪里就能摹得这般分毫不差了?且,她也不记得贺兰有这个本事。 这恍神中,就听得于烈说道:“三娘子真是煞费苦心。” 嘉语应声道:“为人臣子理当如此,不尽心竭力促成两宫和好,难道要母子怨怼,至死不见?” 这冠冕堂皇,明说郑庄公,暗指的太后母子。于烈被她一堵,应答不上。于瑾接道:“伪造懿旨是欺君之罪!” 嘉语也不辩解,只是冷笑:“于将军要怎么处置我?” 她说的“我”,而不是“我们”,还是想把妹妹排除在外。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60章 两个活宝 于烈往她两人脸上看了一眼,他今儿是收到宫人出首相告,说有人趁夜潜逃,要到前朝去找皇帝,给太后捎信。当时不过半信半疑,没想到竟真有。 更没想到会是—— 六娘子也就罢了,看样子就知道,是个全不知情,拿她换阿雪正好。这个三娘子,却不能轻易放过了。有伪造懿旨这个罪名,就算是杀了,也名正言顺。但是……杀还是不杀,怎么杀,什么时候杀,却都是问题。 正权衡,嘉语又道:“我有罪,难道不该宗令来判?” 于烈心里一动:确实,历来宗室都由宗令处理,尤其是没出阁的宗室女。这也是个办法——反正人证物证俱全,他可没有污蔑她。交给宗令,还免了他脏手,便始平王有怨,也怨不到他头上来。竟和颜悦色道:“正是。” “那如今天色已晚,宗令不在,于将军是不是先给我们姐妹找个安歇的地方?”嘉语环顾左右,面有难色。 果然还是个小姑娘啊,于烈心里发笑,天塌下来了还在惦记吃饭睡觉,只怕地方不洁净、铺盖不绵软,还睡不安稳。颜色越发缓和:“有理。”也环视左右,见一人目色炯炯,身段挺拔,便点了他:“阿乐,你领她们姐妹去、去——” “小人听说宗室女素来都安置在宝光寺,将军是要小人送这两位娘子去宝光寺吗?”那少年问。 于烈虽然觉得宝光寺略远,但确实有这个惯例,便点头道:“路上小心。” “是!”少年单膝跪地,接过令箭,领命而去。 嘉语拉着妹妹转身,背对众人,忍不住唇角微微上翘,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容:能在这里碰上故人,实在是太好了——她进帐不久就看见他了,只是不到这一步,并不打算借他之力。 ——她不知道他怎么混进的羽林卫,混成于烈的亲兵,虽然他一向是讨人喜欢;就更没有细想过自己哪里来的信心,笃定他会为了她放弃到手的前程。 于烈心里头高兴,大方地给了一驾黑漆双辕马车。 嘉言登车的时候还在犹豫,嘉语拽了她一把。嘉言挨着她坐进车里,小声问:“阿姐,我们真要去宝光寺?” 她上次在宝光寺遇险,至今心有余悸。 “当然不会,你等着瞧!”嘉语说得笃定,嘉言仍满心忐忑——她这个阿姐,可不是每次都靠谱。 出皇城的时候,马车后头跟了二三十个羽林郎押送,也不知周乐使了什么手段,七拐八弯,走了有半个时辰,停了车,帘子一掀,露出古灵精怪一张脸:“好了没事了——两位可真能折腾!”——车后已经空无一人。 嘉言先前没心思,这会儿看仔细,眼睛都睁圆了:“——是你!” “可不就是我!”周乐笑嘻嘻地说。 嘉语道:“我妹子胆小,你莫要吓她。” “她胆小?”周乐不满地叫了起来,“三娘子你讲讲道理好不好!她上次咬我,如今还留了老大一个疤,我都找不到娘子了你赔我!对了,刚还说要火烧德阳殿,胆小?你哪个眼睛看见她胆小了!” 嘉言被他气得够呛,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你要做什么!” “我呢,”周乐摸着下巴,往外一看,欢天喜地地说,“这儿有座花楼,瞧起来是挺不错。” 嘉言转向嘉语,“阿姐,花楼是什么?” 嘉语被这两个活宝给气乐了:“花楼就是花楼,不是你该知道的地方!” “这意思,三娘子知道?”周乐笑得眉眼都弯了。 嘉语:…… 秉着不能和无赖斗嘴的宗旨,嘉语岔开话题:“我们如今,是回始平王府吗?” 嘉语说正事,周乐也就不为己甚,答道:“怕是不能,他们跟丢了人,定然会想到去王府。” “那——” “镇国公府也不成。”周乐在洛阳的时间比嘉语还短,却是把这些门庭摸得底儿清,嘉语已经决心不与他比天赋技能了,却听他言之凿凿:“其实花楼还真是个好地方,那些羽林郎就是想破了头也不会想到——” “不行!”嘉语断然否决。 她不是没见过流落花街柳巷的贵族女子,在后来动荡的时候,莫说宗室女,就是正儿八经的公主,又价值几何。但是承平岁月里,莫说她们姐妹,就是寻常人家的女孩子,也不肯名声稍有受损。 周乐虽然胡来,却很能体谅女孩儿的心思,眼珠子转了几转,忽然笑道:“有了!” “什么?” “往东有家金字赌坊,是宜阳王的产业,宜阳王……三娘子听过么?” 不是妓院就是赌坊!这小子平日里混迹的都什么地方!这种人渣,到底是怎么招进羽林卫里的!嘉语在心里咆哮:“赌坊也不用想。” “这也不去,那也不去,就你规矩多!老子火起来把你们全卖了!”周乐嘟囔着,却还是老老实实放了帘子。 马车又动起来,轱辘轱辘,也不知道往什么方向走。 盏茶功夫,忽地一停,周乐在外头压低了声音说道:“不好!前头设了关卡,我瞧着像是羽林卫——怕是冲我们来的。” 这么快就跟上来了,这效率够高。 嘉语掀起车帘,但见车外一路朱门高轩。这小子倒是不笨,知道她们两个清誉要紧,如今既不能投宿客栈,更不能去那些下九流、龙蛇混杂的地方,就只能投亲靠友了,往城西住的都是贵人,没准哪家就是始平王或者始平王妃的故交呢?——但是他想得到,于家父子自然也想得到。 嘉语的目光逡巡,忽地停住,拔下头上金钗递出去:“你去那边,和那辆鎏金青鸾车的主人说,有谢家女儿在这里,求他援手。”以她前世今生出门次数之少,这一路车十辆里有八辆认不出名姓,剩下的一辆,姓萧。 要不是走投无路,嘉语实在也不想再见那个人。 周乐应声去了,嘉言瞧着左右没人,低声问:“阿姐,他……到底是什么人啊?”总算看在这小子救她们的份上没喊“小贼”。 嘉语心绪低落,没精打采地道:“我和你说无妨,你莫要和母亲说。” “那个自然,我是那种没义气的人吗!”嘉言几乎是在拍着胸脯发誓了,“好阿姐,快和我说罢。” “是渤海周家的人,以前也住平城,离咱们家不远,所以我认得他。上次救你出宝光寺,他是出了力的。”嘉语原本是想胡诌,说是始平王的人,转念一想,周乐这回多半会因为她丢了差事,她不做出点补偿,实在也说不过去了。因想着要把他推荐给父亲,方才临时编了个儿时故交。 这三言两语,周乐已经回来:“好了,宋王叫我们过去。” “宋王!”嘉言大叫一声:“怎么是——” 嘉语摊手:“就是。” “阿姐你还是不死心啊。”嘉言几乎是在哀嚎了。 嘉语只想吐血:“你我戴了帷帽,只说是谢家女儿,他认得我们是哪个?他是男子,总不能与我们挤一辆车吧。” 嘉言:……忽然好同情宋王怎么破。 萧阮是个极为知礼的人,嘉语姐妹下车只走了三两步就换好了车。周乐不能露面,也陪坐车中,隔着车帘,嘉语低声道:“……多谢。” 萧阮握住缰绳的手一紧:该死,怎么是她! 明明拿过来的信物是谢家辟寒钗,上车的却是……她怎么出的宫?于烈怎么会放她出宫!萧阮抬头瞧一眼查验车马的羽林郎,他心思极为灵动,前后一串,就猜了个大概。还真是……胆大妄为啊。轻轻吐出一口气,说道:“走吧。” 嘉语没想到萧阮能听出她的声音,兀自得意洋洋同妹妹说:“瞧,他不知道吧。” 萧阮:……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61章 我的卿卿 于烈自从听到嘉语姐妹拐了周乐跑了的消息,脸色就和死了爹一样难看。 为了不看他爹那张每个人都欠五百两的脸,于瑾主动请缨,全城搜索。萧阮的车驾,他是认得的。当时亲自迎上来,客气道:“……扰到宋王了。” 萧阮淡淡应道:“无妨。” 于瑾质疑道:“殿下一向坐车出行,怎么今儿——” “太久没有跑马,”萧阮说,“筋骨都松懈了。” “殿下若是有空——” 萧阮彬彬有礼地回绝:“这几日怕是不得空。” “那就不多打扰了。”于瑾碰了个钉子,脸色多少有些不好看,不过萧阮的态度向来如此,更准确地说,这些名门都如此,眼睛只看得到天上,他也不是头一回见识。当下冷笑一声:“既然宋王人不在车里,那车厢中,难道不该是空的?”于家出身军旅,察看马匹负重是家传的本事,这时候走近几步,屈指叩在车厢上,眉眼一挑,“这车……却不像是空的。” 嘉语觉得自己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嘉言更死死攥住她的手:“阿姐?” 嘉语反手握住她,余光瞥见周乐眼睛里的笑意:“你有办法?” 周乐点头。 外间于瑾已经碰到帘子,忽地腕上一紧,再半分也不能动了,萧阮道:“车中女眷,于少将军还是莫要唐突的好。” 于瑾心神一凛:“莫不是彭城长公主?” 里头嘉语正低声问:“你会……口技?” 少女温软的气息,轻的发丝,从耳边擦过去,不知怎的听到了心跳,周乐摇头:“不会。” “那——” 周乐附耳道:“我听说宋王是南边来的,三娘子有没有听说过,南边的男子都爱敷个粉,擦个香什么的?” 嘉言还是头一次听说这种事,心里一阵恶寒。 但是对于嘉语来说,萧阮的马车毕竟是萧阮的马车,除了始平王府的车,就数这辆她最熟悉了,三下两下,果然翻出了东西,这时候就听得于瑾在外间说:“……宋王殿下要妨碍我执行公务?” “萧某不敢,”萧阮还是冷冷淡淡的语气,“只不过,家眷不方便外人观瞻。” 于瑾眼珠一转:“如果这车厢里坐的不是彭城长公主,恕在下孤陋寡闻,一时也想不起宋王府上还有哪位家眷了。” 萧阮道:“鸡鸣狗盗之事,于少将军不必擅长。” 这是讥讽他东家长西家短了。于瑾就想起被嘉言骂的那句“长舌男”,气不打一处来:“那这样说吧,如今我这里是跑了三个刺客,不知道宋王殿下这车里,坐了几位家眷?” 萧阮略思忖,回道:“一位。”——他也只能帮她到这儿了。 “那就好。”于瑾一拍手,立时就有羽林郎过来,于瑾低语几句,羽林郎有条不紊撒土,泼水,事毕,于瑾命令车夫:“辗过去!” 车夫瞧着萧阮。 萧阮半举了手,才要说:“走!”车厢里就传出个少年的声音:“我的卿卿……到底什么事,耽搁这么久?” 莺声软语,分明最难消受的美人恩。 萧阮:…… 更火上浇油的是,车窗帘子一掀,露出粉白一张圆脸,唇色乌黑,虽然光不甚亮,也看得出,那车厢里的少年,体型甚为庞大。 一个抵三个。于瑾在心里默默吐槽:宋王下这口味,可够重的。 够得上轰动洛阳了。 马车以嘉语姐妹能够想到的最快的速度往宋王府狂奔而去。嘉语姐妹面面相觑。良久,还是嘉言先开了口:“阿姐,要不,我们跳车吧?” 嘉语:…… “宋王看起来好可怕……”嘉言缩了缩肩,明明在她的位置,并不能够看到萧阮,但是那强大的低气压,像是隔着车帘透了进来。 嘉语看一眼窗外,夜色甚浓,两旁都是高墙深院,虽然也有光,但是不十分明亮,半明半暗中,萧阮的背影,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真有其事,看起来实在阴森。嘉语也猜不出这时候萧阮脸上该是怎样一个表情。 她并没有真的触怒过他,从前。但是……从前的萧阮还不曾对她口出过恶言呢。她默默地想。不管怎样,她如今的身份是谢家女儿,嘉语这样安慰自己:以萧家与谢家的渊源,他该不至于对她翻脸吧。 嘉语在努力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嘉言只好自行推理:“虽然这会儿宋王还以为咱们是谢家姑娘,但是等进了宋王府,彭城姑姑还能不知道咱们是谁!到时候……阿姐,我们还是跳车吧。” 好有道理。 嘉语计算了一下马车的速度,很难判断跳车和落在萧阮手里哪个下场更惨。 “阿姐你故意的吧!”嘉言忽然提高音调,嘉语吓了一跳:“什么?” “他呀!”嘉言凉凉瞥了周乐一眼,“是阿姐你授意的吧,明儿这事儿肯定会传遍全城,到时候,通洛阳都找不到哪家这么缺心眼的,还敢把姑娘嫁给宋王,我就说了,阿姐你就是没死心!” 嘉语:…… 从结果推断动机,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 嘉语下意识往周乐看去,周乐也在看她,黑沉沉的眼珠子,一动也不动。嘉语脸上有点发烧。后来……他们喊过她王妃,但是他一直呼她公主。有次她听他与人说起吴国国主,瞧见她进来,硬生生转移了话题。他像是不想在她面前提起他。 也许是怕她难过。 其实那时候,她已经不难过了。 周乐发迹的时候,萧阮还在洛阳。虽然萧阮未必看得上一介武夫,但是洛阳城就这么大,他们也许见过面。嘉语猜不出这两个人见面的情形,可以肯定的是,不会比眼下更尴尬。谁会想到呢,堂堂大将军肯屈身扮娈童。嘉语揉了揉眉心,觉得再世为人,也没这一刻吊诡。 “原来三娘子对宋王……有意?”周乐微垂了睫,漫不经心地说。 “以讹传讹。”嘉语先一步堵住嘉言的嘴——其实她不介意有个哑巴妹妹。 周乐抬一抬眼皮,又垂下去:“不过是事急从权,想必宋王也不是不能理解,六娘子这么怕什么。” “你当然不怕!”嘉言耸拉着眉眼,没好气地说,“被这么当街泼一盆污水,就算宋王不计较,彭城姑姑也会剥了我们的皮。” “其实,”周乐忽地扬眉,笑了。他眉目远不及萧阮秀致,甚至不如于瑾风流,但是这一笑之间,只让人觉得满室阳光。就是一直与他不对盘的嘉言,也都呆了一呆,却听他慢吞吞说道,“也不是没有办法。” “你的办法,有不馊的么?”嘉言呆过之后,照样口诛笔伐,丝毫不给面子。 “那可没准,”周乐继续他那个慢吞吞的语调,“我还没说呢,六娘子怎么就知道是个馊主意。” 周乐这样拿乔,嘉语有种不好的预感,但是来不及出言阻止,嘉言已经脱口说道:“那你倒是说啊!” “六娘子叫我说我就说,”周乐抱怨道,“六娘子这是把我当府里下人了么?” 这话其实不假:一个落魄世家子,嘉言这样的天之骄女怎么会放在眼里。势利原本是人之常情,只是多与少的问题。但是怎么想是一回事,被说穿是另外一回事——不管怎么说,是这人救了她们姐妹,嘉言并不是不知道感恩的人。不由得大为羞愧,期期艾艾地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周乐紧逼。 “我……”嘉言咬了咬唇,“我是诚心诚意跟你讨教。” 嘉语:…… “好吧,六娘子年幼,我堂堂七尺男儿,也不好跟个丫头片子计较,”周乐十分大度,“其实这事儿要解决还不容易,只要始平王妃把六娘子许了宋王,不就皆大欢喜,什么事都没有了?” 嘉言气得站了起来:“你——” 马车猛地颠簸了一下,嘉言站立不稳,直直朝嘉语栽了过去。两姐妹几乎是滚作一团。惊魂未定,就听得萧阮不阴不阳的声音从车外传来:“我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不过有些话,还是不要乱说的好。” 车厢里诡异地静了半刻,莫说嘉言,就是嘉语也作不得声。周乐却极不服气,应声道:“难道宋王就真的没有想过娶六娘子?” 嘉语好想捂住他的嘴拖出去鞭尸三百! 但是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车外人竟然没有回答。只听得鞭声“嗤”地划破空气,“啪啪啪”连续几下,马车的速度,更快了一些。 难道萧阮竟然真的……在打嘉言的主意?嘉语看往嘉言的目光,几乎可以称得上惊恐。 没有人再出声。嘉语和嘉言的脸色都难看得可以。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62章 别枝惊鹊 马车稳稳当当进了宋王府。 自有男仆安置周乐。出来迎接嘉语姐妹的却并不是彭城长公主,而是苏卿染。 嘉语瞧着那个藕色琵琶裙的少女一步一步走来,恍惚再看到风雪中铠甲鲜红……十七年,岁月在她眉目里刻下的风霜,如今还没有踪影;时间在她与她之间积累的怨恨,这时候也还没有萌芽。 她不会让它萌芽! 苏卿染见她直勾勾地看住自己,心中生异,奇道:“这两位是?” “始平王府的三娘子和六娘子。”虽然嘉语一早就知道穿帮了,但是自萧阮口中听到这样的介绍,还是微微惊慌。 ——如果介绍她们是谢家姑娘,想必会省事很多。 ——但也许那个传言是真的,萧阮从来不会欺瞒苏卿染。 苏卿染听到“三娘子”三个字,笑意微沉:“原来是三娘子。这么晚了,殿下怎么把始平王府两位姑娘带回来了?” “出了点意外,两位娘子受了惊吓,”萧阮眉尖不易察觉的歉意,“太晚了,王妃如今还在宫里,王府上下也没个主事的人,我就带她们回来了。我不想惊动母亲,阿卿你安置吧。” 萧阮这样说,苏卿染便不再多问,对嘉言笑一笑:“两位随我来。” 三个人都沉默,嘉言不断偷看嘉语的脸色,几番欲言又止。嘉语看着苏卿染的背影。她还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接受直面她的冲击。从前她恨透了她,如果不是贺兰后来居上,苏卿染在她的仇恨榜上,该排第一。 她死在她手里。 想起当时风雪凛冽,热的鲜血漫过足尖,她对着已经死去的她说,因为你。 你看,她恨她,一点都不比她恨她少。 “三娘子是有话要与我说吗?”苏卿染忽偏头问。 她有极秀丽的侧容,江南女子柔和的线条,莹白如玉的肌肤,眼波流转,如春水苍翠。她是个美人,嘉语一向都知道。但是她怎么想,也都记不起第一次看到苏卿染时候的心情了,是惊艳,还是嫉妒。 重来万事皆非。嘉语摇头道:“……没有。” “哦,”苏卿染说,“三娘子自进门,就盯着我瞧,我还以为,三娘子从前见过我呢。” “没有。”嘉语干巴巴地回答。 已经是翻过的一页了。如今,她和萧阮没了关系,也就和苏卿染不会有任何关系。她固然不想与她为敌,但是也不想亲近她。这个怨恨她的人,这个最后杀死她的人,这个……一度让她生不如死的人。 嘉语心里唏嘘,只听苏卿染说:“没见过就好。” “当然啦,宋王把娘子藏这么严实,哪里是我们姐妹有福气见的呢。”嘉言笑嘻嘻地开了口。 料不到嘉言会这样维护嘉语,苏卿染一怔,不是说姐妹不和么? 嘉语无声息地笑了,这可不是什么好话:哪个家里会把女儿藏起来,除非是见不得人。高门大户的小娘子,到年岁渐长,自有长辈领出去见人,除非家里没有女性长辈。宋王府当然是有的,彭城长公主在这里镇着呢。 彭城长公主不喜欢苏卿染。当然的,苏卿染是萧阮生母王氏的外甥女,彭城长公主怎么喜欢得起来。然而苏卿染——自她跟着萧阮北上,她就已经没有选择,没有退路。非卿不娶,非君不嫁,原本该是这样。 算是萧阮害惨了她,嘉语叹了口气,说道:“我妹子年纪小,口无遮拦,娘子莫怪。” “也不小了。”苏卿染冷哼一声,不以为然:元三娘对萧阮有意,满京城都知道,她有什么不知道,原是想借机打压她的气焰,不想元六娘倒是姐妹情深。 嘉言还要开口,被嘉语一记眼刀杀了回去。 苏卿染将嘉语姐妹安置在别枝楼。明月别枝惊鹊。嘉语听萧阮念过这句诗,当时追问下句,萧阮说:“不记得了。” 嘉语倒记得他当时惆怅。 “阿姐!”嘉言蹿过来,“阿姐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时候不早了,早点安寝吧。” “喂!” “嗯?” “阿姐……该死,阿姐你不会当真了吧。”嘉言哭丧着脸说,“天地良心,我可真没这个意思。” “什么?”嘉语回过神来,“什么当真当假?” “就是那个、就是那个……那个混蛋说的话呀,那个、那个……”嘉言忸怩比划了半天,见她阿姐还是懵懂,终于一跺脚:“反正我是不会和宋王有什么关系的。”扭身扑到榻上,拿被子蒙住头脸。 半晌,才听得嘉语轻轻地说:“我知道。” 才松口气,又听见嘉语柔得能滴出水的声音:“他要敢打这个主意,就莫怪我不客气。” 狗急了还跳墙呢! 嘉言:…… 她阿姐是没救了。嘉言悲哀地想:做妹妹的,除了成全她,难道还有别的选择? 一晚经历这么多变故,原该疲倦已极,沾枕头就睡才对,但是并没有,也许见了太多故人,辗转竟不成眠。 月光静然照透窗纸,照在手臂上。这样的夜里,月光照彻的,也该是个琉璃世界吧。这个念头升起,嘉语像是受了莫大的蛊惑,不由自主起了身,绕过酣睡的守夜婢子——这样惫懒的丫头,天下原也不止薄荷一个。下楼,豆青芙蓉帛鞋踩在玲珑漆红木梯上,悄无声息。 她熟悉这里,如同她熟悉萧阮的车。 绕过别枝楼往西,三百步,她从前住的地方,如今这里还没有后来华丽到让人叹为观止的亭台池阁,而是里三层外三层,重重叠叠的木槿。木槿这种花,朝开而暮落,这个时辰,满地碎英,雪白。 人的一生,原以为不过从平城到洛阳,不过从始平王府到宋王府,谁知道命运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死在三千里外,魂魄却还找了回来——也许回来的,就真只是魂魄呢,像蝴蝶一样轻盈。 嘉语微仰起头,一滴夜露,从很高很高的树枝上落下来,啪嗒。 当年她出阁的时候,父亲已经是权势熏天。父亲问她,要怎样一个新居。她整日和贺兰袖躲在阁楼里,唧唧咕咕有说不完的话。贺兰说她的艳羡,她憧憬日后琴瑟和谐,神仙眷侣。 贺兰说,宋王最魂牵梦绕的,想必还是金陵。 因了这句话,她苦心搜罗,一掷千金,到手多少真真假假的南货,无锡的摩罗合,善琏镇的湖笔,广州的珍珠,说是自海外来,南朝的贵族惯用这个,嘉语没看出哪里好过北海的珍珠,但是没准,他会喜欢呢?如果他喜欢,她就喜欢。 所以父亲问她,她就说,要一个和萧阮在金陵故居一模一样的庭院。她想,这样,她离他那些她没有机会参与过的时光,就可以近一些,再近一些。 人的痴心,有时候简直不可理喻。不,是大多数时候都不可理喻——那时候她究竟有多傻,难道她没有想过,金陵对于萧阮,是夜不能寐的焦虑,是朝不保夕的恐惧,他怎么会怀念,又怎么肯靠近? 一步错,以后步步都错,嘉语微不可觉地叹了口气,咫尺之前,大片大片水墨色的阴影在足尖铺陈开来,月光这样明亮,所以影子也格外地黑,黑得就像记忆里谁的眼睛,亮堂堂地看着她。 “三娘子为什么叹气?”萧阮这样问。也许是因为夜,也许是因为静,一字一字,清越如琳琅。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63章 谁的卿卿 嘉语抬头,萧阮穿的便服,青色长直缀,腰间哑白色束带,头发也用束带束起,是浅浅鹅黄,月光的颜色。这样的少年,站在月光里,站在夏末夜间若有若无浮动的暗香里,如果是初见,会以为是天人吧。 如果不是天人,怎么能有这样的风姿? 嘉语勉强移开目光,她的声音在月色里,也生出极淡漠的飘渺来,就像是原本可以触摸,如今却隔了云端: “如果砍去这些木槿,在这里建一个庭院,不必太大,这里是屋子,这里是院子,这里一脉水,清且浅,斜穿而过,傍晚的时候,夕阳铺在水里,一半儿瑟瑟一半红。这里有芭蕉,有海棠,背后是竹林,如果有风,能听到竹叶萧萧的声音,下雨,就都打在芭蕉叶上,滴滴答答,一直到天明。” “……这里是回廊,廊间可以绘很多花,一朵才盛开,一朵已经凋零。这里往南,挖一个很大的湖,湖里全是荷花,夏夜和清晨,都可以闻到荷香。” 随着她的描述,萧阮的脸色越来越白,越来越白,白得几乎透明,而深黑色的眸子,像是在燃烧:“谁?” “什么?” “谁告诉你的?” “什么谁告诉我的,”嘉语淡淡说,“殿下魔怔了么,不过是我半夜里睡不着,胡说了一通,也值得殿下这样?” 萧阮抿了抿唇。 她在他身上花心思,他是知道的,她要是从什么地方打探到他在金陵的故居,也不奇怪,就算是在这样的月夜里、就算是在这样的月夜里,她的眼睛黑得这样厉害,她的唇色红得这样妖异…… 对,就是妖异。 从来都只让他觉得清淡的元三娘,竟然会有这样妖异的时候,萧阮不由自主地心惊,却又听她说道:“还没谢过宋王援手之恩。” 萧阮勉强道:“三娘子这样,却不是道谢的态度。” 嘉语道:“备重礼,登门道谢,那是日后的事,如今既然见了宋王,我若不说一声谢,却是失礼。” “原来三娘子还知道礼,”萧阮冷笑,“知礼的小娘子在外作客,会入夜了还强行要离开,又半夜里随意游荡吗?” 他这话说得实在不客气,嘉语恼怒得呼吸都急促起来,眉目里更添几分艳丽。原来她和嘉言,确实是像的,萧阮忍不住想。 “那宋王殿下又为什么夜不能寐?”嘉语冷声道。 “想我的那个卿卿呢。”萧阮应声就答。嘉语哑口无言……他还真会找借口,等等!他、他不会也和嘉言一样,以为是出自她的指使吧!嘉言顿时觉得自己头大了一倍,忍不住分辩道:“不是我!” “当然不是你。” 嘉语:…… 她好像又说错了什么,越说越错!嘉语挫败地想,她原本不过就是想说栽赃的不是她! “三娘子,”萧阮声线转柔,柔软得就像是花的心,“你不该卷入这些。” “什么?”嘉语抬头,眼睛又睁得圆了。猫儿迷惑的时候,也是这样吧。萧阮说:“……太后与陛下的争执,无论哪方获胜,你能得到什么好处,以你的身份,有始平王在,这一世,可保无忧。” 嘉语:…… 她是真没有想到萧阮会说这样的话。这一世,可保无忧?如果不是遇上他,那也许是真的,父亲会给她挑一个如意郎君,也许未必有他的风姿,未必有他出色,甚至开始的时候,也未必有多喜欢她。但是看在父亲的面上,只要不相看两厌,时长日久,总会生出一些温情,足以携手到老。 如果世道不变的话。 乱世里,没有人能够说这两个字:无忧。 嘉语后来看到过这样的先故事:前朝有极得皇帝宠信的贤臣,皇帝将最心爱的女儿嫁给了他的儿子,他过世,皇帝亲临悼唁。但是当王朝分崩离析,公主被她的枕边人、她父亲宠臣的儿子,亲手砍下了头颅。 乱世里人如草芥,没有人比她更明白。 没有人希望生在乱世,除非……嘉语心里一动,看向萧阮的目光,忽然又复杂了许多:“宋王殿下这样说,原本也没有错。” “哦?”萧阮一挑眉。 “我也一直在想,一直想不明白,殿下身为南吴皇室,到底为着什么缘故,要插手我燕朝帝后不和——殿下不必和我说与此事无关,如果当真无关,就不会那么巧,刚刚好能够掐在小玉儿死的时候拦我进舱。” “三娘子为什么不猜我只是耳目较常人灵便呢?”萧阮不动声色。 “也许罢,”嘉语不置可否,“一个事情发生了,总会有人受损,有人受益,总不会所有人都得了好处,但是也不会人人都因此受害。小玉儿的死,于陛下当然是没有好处,太后又何尝不是。” “那么,在三娘子看来,这个事情里,最大的受益人莫非……是我?”萧阮嘴上说得轻松,心里也隐隐后悔。他劝她不要卷入帝后之争,实在是一时好心——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样纯粹的好心了,却不料她敏锐如斯。这样一来,倒是他引火烧身了。 “如今看来,获利最多的是于将军。”嘉语道。 是,表面上看,获利最多的是于烈,不过从来枪打出头鸟,皇帝和太后还没有到决裂的地步,于烈隔绝两宫,是自己找死。 那背后、于烈背后的推手……到底是不是萧阮?她不知道。以萧阮的年纪与心智,恐怕未必谋算得到于烈,但是从萧阮日后的成就倒推,就算不是他主谋,也脱不了干系。但是无论是不是他,眼下都不是戳穿的好时机。嘉语盯着萧阮垂下的手,有风过去,风盈于袖。她可不是从前的元嘉语,相信他是翩翩君子,不会杀人——那就是个笑话,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况九五至尊。 且不说她如今人在险地,如果萧阮要灭口,她和嘉言、周乐今晚死在宋王府,哪个会知道?人尽皆知的只是她们姐妹被于烈带走,于烈那才叫百口莫辩;就算退一万步,萧阮放过她,她说萧阮是主谋,难道会有人信?凭她之前对萧阮的倾慕,最多的猜测恐怕是因爱生恨吧。 于萧阮,不过是一桩无须解释的风流韵事罢了。 因不得不避重就轻说道:“……我想,宋王殿下多少也分了一杯羹吧。”太后骤然失势,空出来的位置不少,皇帝人手定然不够用,如果萧阮向他示好——不用示好,萧阮原本就是皇帝身边的人,皇帝定然会想到他。 萧阮目色微沉。 嘉语不容他说话,继续道:“我也知道殿下与陛下亲近,小玉儿的死,恐怕殿下也为陛下打抱不平,但是殿下不妨仔细想想,陛下与太后,终究是母子,这母子的仇,难道还能坚持到天长地久去?就算陛下有这个心,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百善孝为先,不孝这样的罪名,便贵为天子也当不起。 萧阮沉默了片刻:“那三娘子的意思是?” “我想殿下帮我。”嘉语揭开底牌。 萧阮失笑:这算是声东击西吗?先前说得那么严重,让他几乎以为……底牌揭开,原来却不过是想求他帮忙。小娘子的招数,才耍得这么花里胡哨。 于是问:“三娘子要我做什么?”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64章 误入歧途 嘉语道:“今儿晚上,就多谢殿下款待了,等天明了,我和阿言还是得回府。” “你怕于将军的人会守在始平王府?”萧阮皱眉,“羽林军的行动,我无权干涉。” 嘉语微微一笑:“哪里会让殿下这样为难。” “那是要我想法子引开羽林卫?”萧阮口中这样说,心里已经转过七八个念头,羽林卫花样子好看,军纪却好得有限,街头闹事,隔壁起火,都能引开他们……只是要不露行迹,恐怕不易。 “也不是,”嘉语笑吟吟地道,“我猜,长公主府上,该有宫制的车吧,我想向殿下借上三四十辆。” “三四十辆!”萧阮一听之下,已经明白她的计划,却道,“我哪里调得动母亲的仪驾——何况就算是母亲的仪驾,也没有三四十辆之多。” 嘉语问:“先前我向殿下求助的那支金钗,殿下可还记得?” “辟寒钗么?”萧阮问。 这回轮到嘉语吃了一惊:当时谢云然戴的那支钗子,上头也不见什么纹饰,样式也不是时兴,只道寻常,谢云然送她她就受了,也没有多谢,不想竟是辟寒钗——怪不得贺兰袖问她要。 ——相传三国魏明帝时候,昆明国进贡了一种漱金鸟,体格极小,在小娘子的掌心里,也能够站上七只,有明黄色的羽毛,厚实细密。没有人听过漱金鸟的叫声,有人说它们根本不会叫,但那不是真的,月圆的晚上,它们会唱歌,只是那声音,很难被人听到,因为每每一出声,就会被月光冻住,冻成细细碎碎的金屑。 那些金屑比寻常黄金稍重,当时魏明帝后宫里的妃子,争相取这种金屑,打造成佩钗,就叫辟寒钗。这漱金鸟寿命极短,至多只能活一秋,数量又极少,所以到后来,辟寒钗就只是传说,谁也没有见过了。 之后三国归晋,再之后晋室南渡,萧阮是南朝皇族,他说是,那多半是真的了。嘉语倒有点懊悔没多看几眼。 萧阮有些好笑:“如果不是辟寒钗,三娘子当随便什么人上门求助,我都会出手吗?” 嘉语道:“既然是辟寒钗,那就更好了。” 萧阮略一沉吟,也道:“你说得不错。” “等我回了王府,”嘉语说,“定然遣人上门道谢。” 这种话,萧阮是不在意的,却问:“三娘子从前去过金陵吗?” 嘉语知道还是自己之前描述的庭院让他放不下。但是死而复生这种事,就算她说实话,难道他会信?于是大大方方答道:“没有。” “那么,三娘子见过金陵的园林画卷?” “也没有。” 萧阮紧紧盯住她,半晌,也没有看出破绽。也许真如她所说,不过是她胡说八道?虽然胡说八道得这样蹊跷……萧阮叹了口气,偏她还问:“殿下是很喜欢这样的庭院么?” 萧阮摇头:“很晚了,三娘子回屋吧。” 嘉语知道自己不先走,他不会放心,也不犹豫,走几步,不知道为什么又回头,看见树下浅青色的影子颀长,月华一样美丽的束带。忍不住道:“宋王殿下!” “嗯?” “殿下会很想念金陵吗?” “不会,”萧阮微笑着回答她,“洛阳很好。” 据说很多很多年以前,司马昭也这样问过蜀后主,蜀后主回答说,此间乐,不思蜀。之后终其一生,再没有回过蜀中——最好,萧阮也能够安安分分在洛阳,荣华到老。嘉语忍不住这样想。但是她心里很清楚,萧阮这样的人,不是她能困得住的。 萧阮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方才出声:“看够了?” 苏卿染慢慢走了出来:“殿下为什么不杀了她?” 别枝楼中,嘉语姐妹一夜无梦。 才用过早餐,彭城长公主就派了人来请,显然是已经知道她们在了——这宋王府上下,能瞒过彭城长公主的事,不多。嘉言一路提心吊胆,不断低声问:“阿姐,你说,彭城姑姑会不会……” 嘉语经她提醒,也想起昨晚周乐做的好事,只能硬着头皮说:“周郎君说得对,事急从权……” 嘉言想起周乐的馊主意,不乐意地闷哼一声。 到寿安堂,姐妹俩规规矩矩给彭城长公主行礼。彭城长公主眯着眼睛看了嘉语一眼:“宫里出事了?”这样直截了当,嘉语姐妹悚然一惊——其实大可不必惊,彭城长公主,并不是没有经过事的人。 嘉语定定心,应道:“……是。” “你没有来过这里。”彭城长公主说。 “啊?”嘉言一头雾水,嘉语已经应下:“是,我和阿言没有上宋王的车,自然没有来过宋王府,没有见过姑姑。” “那就好。”彭城长公主再无多话,便吩咐左右送她们回屋。 “彭城姑姑可真凶!”嘉言低声说,“我从前都没见过她这么凶。” “你是母亲的心肝儿,谁敢和你凶啊,”嘉语哼了一声,“而且从前,你也没这么大胆子闯永巷门啊。” 嘉言:…… 她阿姐就爱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 姐妹俩说说笑笑,没留意穿过的月洞门,也没留意路越走越窄,道边古木阴森,笔直地延展上去,天色像是陡然就黑了,凛凛杀机四伏。嘉语无意中抬头,惊问:“这是哪里?”这句话像是一个信号,话出口,领路的婢子闪身就不见了。 姐妹俩收住脚步。 往前看,杂木从生,只隐隐看到檐角,也不知道是屋子还是墙,前路已尽。又齐齐回头看来时路——不知道什么时候,镂空雕花门已经无声无息闭紧了。嘉言几步冲到门口,用力推搡,门闭得死死的,纹丝不动。 “有人吗?”嘉言叫了起来。 “——有人吗——有人吗——”影影绰绰的回音,就仿佛她们置身的不是烟柳繁华的洛阳,而是山野空谷。嘉言一呆。良久,无人应声,到底懊恼,提起裙子再踢一脚,“咚”的一响,如暮鼓晨钟,倒把嘉言吓得怔住了。 这一次,道路尽头传来隐隐的回应:笃、笃、笃…… 不紧不慢,绵延不绝。 “阿、阿姐!”嘉言这回是真吓到了,战战喊了一声,以两倍的速度跑了回来。 嘉语拉住她的手。环视四周:这里对她不陌生。当然的,如果不是再世为人,她该和嘉言一样,如果不是更惊怕的话。 想到这里,她几乎忍不住想要笑一笑——只是到如今,再没什么可怕的。 一个人害怕,往往是不愿意失去。有人不愿意失去性命,有人不愿意失去地位,有人不愿意失去江山,有人不愿意失去一个人——从前她也曾被苏卿染引到这里。在力量不够的时候,苏卿染也不介意借刀杀人。 能在彭城长公主的眼皮子底下安插人手,这手段也不弱于贺兰袖了。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65章 佛堂比丘 苏卿染和贺兰的不同也许在于,当力量足够的时候,她不吝于亲自动手。 她不怕脏手,她不怕被知道是她下的手。她也不怕被她看得清清楚楚。她就是厌恶她,憎恨她,希望她远离她的世界,最好是,永不相见——那未尝不好,毕竟这一世,她们都还有机会达成彼此的心愿。 嘉语当初并不能够明白这种恨意,苏卿染的出身,萧阮瞒得很死,更确切地说,是瞒过了大多数人。 直到后来苏卿染随萧阮南下,嘉语才从周乐口中听说,苏卿染的父亲是南朝出名的才子,被公主看中,苏父自伤双足,也没有能够推拒皇家的婚姻。她母亲归家不久郁郁而终,苏父临终,仍写信给早逝的前妻,说终此一生,唯一的罪过,就是与卿和离。 所以在苏卿染的潜意识里,大约恐惧这种命运,更甚于其他。而当初她出现,就如同她父母宿命里的诅咒: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她身上系着家族的前程与命运,之后,王朝更迭,之前种种,对皇权的屈服与恐惧,都变成笑话。 如果能够预知——嘉语想,但是即便能够预知,苏卿染的父亲,其实还是别无选择。虽然在那之后的政局中,苏家坚定地抛弃了前朝,加入到萧家的阵营。但那并不是因为她父母的悲剧。 一个人的命运,很少能够左右家族的抉择,对家族来说,一切屈从于利益。 嘉言战战地,朝嘉语靠得更近一些:“阿姐,宋……宋王是要杀人灭口么?” 不得不说,自宫中变故之后,嘉言的想象力丰富了许多,动不动就往杀人放火上想,嘉语摸摸她的脸:“你做了什么事,宋王要杀你灭口?” 嘉言很认真地思考:要换作是她的话,昨晚周乐来的那一出,就足够她恼羞成怒杀人灭口了,不过,杀她们姐妹有什么用呢,名声还是毁掉了呀,目睹昨晚那一幕的,可不止她们俩。又听她阿姐低声道:“好了,不要乱想啦,我问你,能诵《大悲咒》吗?” 嘉言“啊”了一声,不解其意。 “你瞧这里,”嘉语说,“树这么高,把太阳都遮住了,这宅子也有些年头,你应该听说过,有年头的宅子,难免不死上几个人。这里这么阴森森的,大悲咒中正平和,最能够安抚人心,涤荡戾气,既然封路被堵死了,一时半会儿咱们也走不了,不如你先坐下来,诵念几遍《大悲咒》。” 嘉言:“你为什么不自己念?” 嘉语摊手:“要我能念,还要你这个妹妹做什么?” 嘉言:…… 好有道理,完全无法反驳。 “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无阿唎耶……”太后信佛,嘉言又是自幼常在太后身边,诵念佛经,就和吃饭睡觉一样自然,《大悲咒》一开始念诵,整个人都沉了进去,“萨皤啰罚曳……” 嘉言年岁既小,心思又单纯,就连这古木阴森之地,在她柔和的嗓音里,都渐渐生出安静祥和的氛围来,星星点点的光斑,从苍天的树叶间漏下来,灿灿。也不知道是从哪句开始,道路尽头的笃笃声,竟渐渐与嘉言的念诵融为一体:笃、笃、笃……每一声,都像是敲在谁的心坎上。 是木鱼——嘉言到这时候才醒悟过来:原来住在这里的,竟然是个比丘尼么? 洛阳城里,有佛寺一万四千座,佛寺这种东西对嘉言来说,比什么都常见,平常人家里安个佛龛,贵人府中设个佛堂,不说别处,始平王府自己府中就有,但是安在这样偏僻阴森的地方,明显是不欲人知。 宋王府里不欲人知的人…… 木鱼停住,嘉言如梦初醒,《大悲咒》四十八句,已经诵到尽头。道路尽头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来者何人?”那声音极之难听。那像是两块粗瓷片彼此摩擦,尖利又沙哑,搅得每一根神经都焦躁不安。 怪不得她只敲木鱼,不诵佛经,就这么个声音,能把佛祖吓得从天上掉下来吧。嘉言于是又忍不住怀疑起之前的判断来——不会吧,不会是传说中的那个人吧?明明宋王有十分动人的嗓音…… 就听她阿姐提高声音回应道:“我们姐妹误入此处,还望夫人不要责怪。” “你们姐妹……”佛堂里的妇人慢悠悠地问,“是这府里的人吗?” “不,我们是客人。”嘉语这样回答。 佛堂里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风穿过树叶,在阳光里悉悉索索地响,嘉言不安地看嘉语,低声问:“阿姐,这位夫人会不让我们走么?” “不会的。”嘉语说。 从前她不让她走,是因为她是萧阮的妻子,有尽孝道的义务,她曾经这样想,天真地。但那就和彭城长公主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喜欢苏卿染一样,萧阮的母亲,也无论如何,都不会对元家的公主产生任何好感。 那时候她常来,洒扫,抄经,立规矩,单调的木鱼声,有时候诵念《大悲咒》,然后面对彭城长公主的责怪。 萧阮也问她:“你为什么要去打扰母亲的清净?” 总是错的,无论她做什么,怎么做,都是错。 “阿圆,带她们进来。”良久,佛堂里才又传出声音。 随着一团灰影出现,快步走近,嘉言才看到古木中杂草丛生的小道,不知道为什么会荒成这样。难道宋王并不常来?嘉言诧异地想。灰影是个四十上下的女尼,生得白白净净,慈眉善目。 嘉语唱了个喏:“有劳师太。” 女尼嘻嘻笑着回了一礼,天真烂漫的样子,却并不答话。嘉言心里越发诧异,嘉语拉了她一把:“走吧。” 佛堂不大,横竖至多不超过十尺,几步就能走完。佛堂里供着白衣佛像,也没有贴金,高约两尺,圆肩,细腰,形容俊美。 嘉语拉着嘉言拜过佛像,方才转过身,对蒲团上打坐的妇人行礼:“夫人。” 那妇人回了一礼,嘉言看清楚她的相貌,不由轻轻“啊”了一声,妇人转眸看住她,嘉言面上发热,忙道:“我……失礼了。” 妇人道:“无妨——方才诵《大悲咒》的,就是你吧。” “是。”嘉言应了一声,还是没忍住,“夫人你真好看。” 这洛阳城里的高门,多少美貌出众的女子,可是看到这个妇人的第一眼,嘉言还是忍不住想,世间竟然有这样好看的人,难怪……宋王能生得这样出众的相貌——只是这样好看的人,怎么偏生了这样难听的声音? 那妇人自小习惯了周围的顶礼膜拜,对嘉言的赞叹,没有任何反应,连微笑都欠奉——太久没有表情,她已经不习惯笑了。视线转向嘉语,嘉语略垂头,目光不与她交汇。 两个都不好,妇人心里作出判断:姐姐怯弱,妹妹天真。她敲了一下木鱼,问:“两位是谁家姑娘?” 嘉语道:“家父始平王,我行三,家妹行六。” “原来是元家姑娘,”妇人淡淡地说,停了一停,接着道,“阿圆,送她们出去。” 嘉言:…… 嘉语又拉了她一把:“走!” “可是门——”嘉言刚要说门被锁了,话没完就发现阿圆带她们走的并不是进来的路,踉跄才跟了两步,外头就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母亲可看见三娘子和六娘子了?”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66章 快雪亭中 是萧阮。 早知道萧阮会赶来救命,就不必哄嘉言念半天《大悲咒》了,嘉语懊恼,嘉言却满满都是兴奋:果然!果然是她! 佛堂里的妇人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来了也好。” 萧阮像是在迟疑:“儿……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妇人声音里仍听不出任何情绪,就仿佛如今站在门外请求的,并不是她的亲生骨肉。 这样生疏和冷淡,嘉语也就罢了,嘉言心里诧异,又更添了十分——她可是从来都直闯畅和堂,几时问过母亲能不能进,就算母亲不许,难道王府上下,还有谁能拦她? 萧阮进来,看见嘉语姐妹都好端端的,心里才松了一口气,就听见母亲冷笑:“怎么,怕我吃了她们?” 萧阮面不改色:“元家两位娘子昨晚遭了变故,是儿子请她们来家中,不知怎的走丢了,还怕她们惊扰到——” 妇人打断他:“既然你来了,就赶紧带上她们走。” 妇人干脆,萧阮也应得利落:“是。” 出了佛堂,穿过月洞门,嘉语姐妹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萧阮歉意地说:“两位受惊了。”嘉言同情地看着他,彭城长公主凶巴巴的也就算了,连亲娘也这么冷冰冰的。 嘉语却道:“宋王殿下还是管束好下人比较好。”话这样说,余光瞥见他额角微汗,还是怔了一怔。她们在佛堂,并没有逗留太久,他来得很快。如果从前他能来这么快……这个念头让她心里一酸。 然后迅速被抹去。 那时候王夫人教导她名正言顺,如今——她能以什么名义为难她?他们什么关系都没有。她是始平王的女儿,不是宋王妃。人只能欺侮愿意被欺侮的人——你不自己躺平,谁能踩到你的脸? 这样的责问,萧阮还是头一回自她口中听到,脚底下虚虚的影子,太阳太亮,照得人眼花。其实他也知道不用着急。母亲脾气乖戾,并不是不知道轻重。苏卿染引她们来,不过是想要吓唬她们罢了。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那么,到底为什么这样着急呢? 也许是因为,苏卿染昨晚阴恻恻地问:“殿下为什么不杀了她?” ——苏卿染认为三娘子可能猜出了之前种种,清河王的死,太后母子的决裂,都有他在背后推波助澜,杀了她,能永绝后患。 这显然不是一个杀人的理由。杀人是一件风险甚大,而收益甚微的事。如果一定要杀人,那最好是借刀。而对付元三娘这样的闺阁女子,实在连借刀都不必。阿卿想太多了。萧阮这样和自己说。 他对嘉语说:“……我会的,三娘子。”停一停,又道:“你们的……车夫,说要见你。”那个听从元家姐妹差遣的少年,虽然举止上没有太大的破绽,但是萧阮总觉得古怪,说不出的古怪。也许仅仅是因为,他看他的时候,眼珠子转得过于勤快了? 嘉语顺着萧阮的目光过去,周乐就在前面快雪亭中。这个人,即便是在等候的时候,也安静不下来,摩挲着亭柱上优美的刻纹,一时看天,一时握拳,像是在喃喃自语。嘉语快步走过去:“周乐!” 嘉言要跟上,萧阮拦下她:“他像是有话要和三娘子说。” 嘉言“啊”了一声,不服气地道:“难不成他们还有什么话,要背着我?” 话这样说,心里多少有些虚。阿姐说这人是故交,但是她不傻,什么样的故交,会冒着性命危险,从羽林郎的眼皮子底下劫走她们姐妹?在那样的情形下,阿姐又凭什么信任他?那须得是生死之交吧。如果是生死之交,之前,又为什么会参与宝光寺的绑架?难道他不知道阿姐是谁家的姑娘?还是说,从根本上,宝光寺事件的背后,就有阿姐参与? 这个念头一起,立时就被否决:就算她阿姐能算无遗策,她身边也没有能成事的人,就那个踹一脚都懒得喊痛的丫头薄荷?还是凡事乖觉的贺兰袖?又或者只知道抱怨,在母亲面前大气都不敢喘的宫姨娘?连个像样的心腹都没有,怎么和外头传递消息,怎么支使得动那么多人? 嘉言迷惑于周乐的来历,萧阮也有同样的疑问:“这个阿乐,不是贵府中人吧?” 嘉言脱口道:“你怎么知道的?” 这时候嘉语已经走进快雪亭。周乐也停止了对亭柱的摧残,规规矩矩坐好,才一小会儿,又跳起来:“这个宋王府可太讨厌了。” 嘉语:…… 嘉语问:“谁惹你了?” 周乐只“哎”了一声,没有细说。他不说嘉语心里也有数。当初晋室南移,南边以衣冠正溯自居,繁文缛节,自然比洛阳严重,就更别提怀朔这等边镇了。周乐能习惯才奇怪了。就听那人问:“这次,三娘子要怎么酬谢我?” 嘉语抚额:“你要去哪里?” “……回家吧。”周乐的眼珠子又骨碌碌乱转起来。 嘉语简直受不了他这副摆明了“我在说谎”的形容,脱口道:“得了吧,回家?上次怎么没回去,我还没问你怎么混进的羽林卫呢。” “谁说我没回去!”周乐喊起冤来,“我当然回去了,不然难道我放心让猴子把钱带回去!” 嘉语认真想了一会儿他口中那个“猴子”的为人。那是个非常凶残和狡诈的人物——周乐身边像是有很多这样的人。他后来也曾在她父亲帐下效力,甚至比周乐还早一步发达。因为长相丑陋,又身负残疾,让大多数人敬而远之。他曾上宋王府拜访,萧阮用很隆重的礼节接待了他,隆重到让当时的她迷惑不解,萧阮难得地同她解释:“没必要得罪睚眦必报的小人。” 特别是,有本事没底线的小人。嘉语默默在心里添上注解。要光说小人,于瑾何尝不是,但是萧阮并不怕得罪他。而猴子——后来周乐将整个河南道都交到他手上,能耐可见一斑。周乐说,他在生一日,猴子就闹不出什么乱子。 “如果你死了呢。”嘉语想问这句话,但是最终没有出口。大多数人,在踌躇满志的时候,不会去想身后。就如同她的父兄。 嘉语微叹了口气,却道:“既然已经回去了,为什么又回来?” “混饭吃啊!”周乐理直气壮,“钱呢,我是和猴子分了,给阿姐治完病还有余,就买了匹马——” “等等!”嘉语叫停,“你说……你买了匹马?” “可不是!枣红马,精神着呢,才三岁口。”周乐心里得意,却见嘉语面上古怪之色愈浓,心想不会吧,元三娘子这等金枝玉叶,还能知道马的市价?好吧他得承认那是他连哄带骗诓来的。但是这个元三娘子,看起来也不像对坑蒙拐骗有多反感啊。 这忐忑中,却听她颤声问:“你、你成亲了?” 突如其来这样一问,周乐呆住,不知怎的,脸上就热了起来:说好的矜持呢?说好的高门贵女的矜持呢? 刚踏入快雪亭中的嘉言和萧阮也都被这句话惊住。嘉言又羞又气,脱口道:“阿姐胡说什么呢!” 萧阮不可思议地看了周乐一眼,又淡定地转回来。他承认这个少年有种奇怪的气质,但是元三娘——元三娘又在玩什么把戏? 嘉语也意识到自己出格,忙补救道:“我是问……周郎君还记得娄娘子吗?” “娄娘子?”周乐越发奇怪:“我不认识什么娄娘子,想是三娘子记错了。” 嘉语盯住他的眼睛——他没有说谎。娄这个姓氏,在如今,对他还全无意义。但是他已经买了马! 她记得很清楚,一贫如洗的生活,他过了很多年,后来靠着狐朋狗友,才七零八碎地得到一些机会,比如替看守城门的大兵站岗。他当时笑着和她说,替人值日,得一文钱,值夜,得三文钱,所以那时候,他常常是情愿值夜的。边镇的夜寒凉,月光照在枪上,闪着惨青色的光。 那时候寂寞的少年决然想不到,在他替人看守城门的时候,被晚归的娄家姑娘瞧见,一见钟情……是因为娄氏的嫁妆中有马他才得到了他生平第一匹马,才有机会当上镇兵,才会进洛阳城…… 乱了,全乱了! 萧阮轻咳一声:“莫非三娘子,忽然有了做媒的兴致?” 嘉语看了他一眼,几乎是失魂落魄:“周公子稍安勿躁,等我父亲回来,自然、自然会有厚报。” 说完,退开几步,拉住嘉言道:“要是没别的事的话,我和妹妹,先行告退了。” 周乐还在满心疑惑,嘉语已经拉着嘉言走开,她最后说的两句话里,脱口而出的“周公子”,却让萧阮皱了眉头:这个人,果然不是始平王的手下,那么,他到底为什么听命于元家姐妹?而“公子”这个称呼,并非一般人家……称得上世家的周家,也就只有渤海周了。萧阮道:“原来……是渤海周家的人。” 周乐面色一冷:“我虽然也姓周,却和渤海周家,没有关系。”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67章 假以时日 这时候嘉语姐妹的背影已经看不见了,快雪亭中只剩下他们俩。萧阮轻轻拊掌,立时就有娇俏小丫头送上冰饮、果脯。 萧阮说:“坐。” 周乐看了萧阮一眼,依言坐下。 “周公子是在羽林卫么?”萧阮忽然问。 周乐心里吃惊不小,却大大咧咧拈了一枚杏子在手,笑嘻嘻地说:“看来宋王殿下在羽林卫下了不少功夫。” 萧阮微微一笑,他贸然戳穿他的身份,他还能这样镇定,其实他心里也是佩服的。却问:“那么如今,周公子有什么打算?” 显然知道他不可能再回羽林卫。周乐心中暗忖:却不知道是三娘子告诉他的,还是六娘子。想到这个可能,不知怎的就记起车厢中的对话,当时他问:“原来三娘子对宋王有意?”当时她回答:“以讹传讹。”——不过是以讹传讹,那为什么她对宋王的车,这样了如指掌?他制止了自己往下想。 ——越往下想,她身上的谜团就越多,多到他会怀疑,她是不是从头至尾都在利用他,而他为了她丢掉羽林郎的差事,到底值不值得……也许还有更多。他把杏子丢进嘴里,压在舌尖下,微微的酸甜弥漫开来。 萧阮看得出,周乐也许确实是渤海周家的人,但是他定然没有受过世家的教育,所以言行举止,并不符合贵族礼仪。索性也不与他绕圈子,直接说道:“如果周公子没有别的去处,我这里倒还宽敞。” 这是要……招纳他?周乐眉尖一跳,笑道:“我救了三娘子、六娘子,想必始平王……会有所回报。” 原来是想攀附始平王。得到这个回答,萧阮反而心头稍安,又多少惋惜:“只怕始平王如今,鞭长莫及。” “周某自认为,自保尚有余。”周乐这样回答他。 “那么,”萧阮微笑道,“如有一日,周公子在始平王手下有不愉快或者不如意,不妨来找我叙旧。” 从来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萧阮这样看重,周乐沾沾自喜之余,多少有些好奇:“殿下以前见过我?” “没有。” “听说过我?” “也没有。” “那么,”周乐心里的八卦之火熊熊燃了起来,“殿下为什么这样看重我?” 那也许是因为……萧阮心里闪过一个隐约的念头,口中却侃侃数道:“周公子身为羽林郎,却能反抗上峰,救助两位孤弱女子,可见侠义,这是其一;危难之中,能以一己之力,将两位娘子带出虎狼之地,可见能耐,这是其二;我的车驾被阻街头,周公子能迅速找到对策助我脱困,这是其三。无论哪个人,有这三个优点,都应该被世人看重——可惜周公子去意已决。” 真是这样?真不是因为他离元三太近,元三待他太亲热吗?萧阮分明听见心里有个声音在质问。 不是,当然不是。他这样回答自己。 周乐听到自己竟然有这么多好处,不由得眉飞色舞,猛听萧阮道:“其实我心里也有一个疑问,不知道周公子能否为我解惑。” “嗯?”周乐滑稽地扬起一条眉毛。 “周公子是如何认得三娘子的?”萧阮问。 嘉语拉着嘉言走得极快,嘉言几乎要小跑才跟得上她的脚步:“阿姐!阿姐你走这么快做什么!” “阿姐你有没有走错啊!” “哎……等等我!” 嘉语充耳不闻,最让嘉言惊奇的是,这一路走下来,她们竟连半步弯路都没走就回到了别枝楼。好容易喘匀了气,就着侍婢的手喝了半盏凉饮,方才有力气抱怨:“阿姐你走这么快做什么,又没鬼追你!” 比有鬼还可怕,嘉语想。 “……阿姐从前来过宋王府么,怎么对路这么熟?”嘉言兀自嘀嘀咕咕,“还有那个周乐,阿姐你不是说他是渤海周家的人么,怎的他自己不认?” “我怎么知道!”嘉语一句话就挡了回去。 她其实是知道的。 渤海周氏虽然比不得谢、李几家清贵,也数代仕宦,很说得过去了。但是那和他有什么关系,虽然亲缘还在五服之内,但是他祖父当初因罪被流放,落魄得一塌糊涂,哪个会正眼看他? 他如今得了马,他说他还没有遇见娄氏娘子,他……嘉语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里这样乱,实则她并不能准确记得从前他是哪年哪月遇见的娄氏。 到夕阳将尽,嘉语姐妹才得到回音,萧阮说:“……都备好了,请两位娘子登车。” 晚霞收走最后一丝光,正阳门打开,一辆华盖金蓥翠羽车,之后跟着长长的尾巴,仔细看,尽是宫车,一辆、两辆、三辆……有人认真数过,足足有三十七辆,三十七辆负重不轻的双辕马车。 长长的车队从正阳门出来,往始平王府去,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才走完。 该惊动的人都惊动了。 “太后对始平王可真是格外偏爱啊。”天子脚下,自然不乏“见多识广”的闲人,说到“偏爱”两个字,多少挤眉弄眼。 马上就有更“见多识广”的老人冷笑反驳:“知道什么,得宠的哪里是始平王,明明是始平王妃!” “这话怎么讲?”自有人搭腔,是个胡人少年。 老人一脸高深莫测:“始平王妃可是太后的亲妹子,要我说,就算是把德阳殿搬空了,你信不信,太后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她把德阳殿搬空了,圣人怎么办?”胡人少年忧国忧民地皱起了眉头。 老人家失了兴致,悻悻得道:“去去去,你个蛮子,操这么多心做什么!” 整个洛阳城都在惊叹始平王府有多得宠的时候,嘉言扯着嘉语,怯怯地问:“这样……羽林卫就真不会拦阻咱们么?” “羽林卫?”嘉语露出惊讶的神气,“羽林卫凭什么拦阻咱们?” “因为……哎,阿姐!”嘉言明知道她阿姐又装蒜,也是无可奈何,“因为咱们‘伪造懿旨’啊!” “伪造懿旨?”嘉语摊手,“咱们奉旨出宫,谁有那个闲功夫去假造懿旨!” “奉旨出宫?” “要不是奉旨出宫,哪里来这么多赏赐?”嘉语洋洋得意,“足足三十七车赏赐呢,德阳殿都搬得半空了。” 嘉言:…… 然而正如她所言,一路招摇过市,羽林卫还真没上来找麻烦。 其实于瑾未尝不想,但是元家姐妹和周小子消失已经超过一日一夜,这个车队又过于庞大,以于瑾的精明自然想过,这车里装的自然不会是太后的赏赐,既然不是赏赐,那该是什么呢? 如果是始平王的亲兵…… 更何况众目睽睽,对方摆出这样的声势,没有足够的理由,阻难始平王府女眷的车,谁面前都交代不过去。 “可是父亲……当真就这么放过她们?”于瑾捏着密文,近乎咬牙切齿:阿雪还被扣在宫里呢,到手的人质倒先飞了。 于烈淡淡看他一眼:“沉住气,不过是两个小丫头,她们是能进宫呢,还是能上朝?只要消息传不到陛下耳中,就坏不了事。” 其实就算消息能传到皇帝耳中,也坏不了大事。于烈在心里补充。 皇宫内外,原本就是羽林卫的地盘,现在更是被他们父子把持得和铁桶一般,皇帝得不到外面的消息,也出不了宫,如今进宫的奏折,和出宫的圣旨,都从他手上过,假以时日,就算始平王回来,也翻不了天了。 只要……假以时日。 ——但是嘉语又怎么会给他这个时日?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68章 江山万里 周乐被带进始平王府后宅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观月湖心的风来亭里挂起四面桃花美人灯,半明不暗的光,浮在沉沉的水面上,随波逐流。嘉语就坐在亭里,远远看去,恍惚一抹素白的影子。 这样单薄的影子,像沙上的字,风过去就能抹平。但是奇怪得很,那个小姑娘,平日里并不让人觉得单薄。周乐意外自己会有这样的联想:以她的出身,应该是没见过风沙吧。 猛听得俏生生一声喝:“六娘子!”却是薄荷,双手叉于胸前,正正拦住去路:“六娘子怎么带外男进来了!” 嘉言哼一声:“要你管!” 嘉语被惊动,回头瞧了一眼:“让他们进来。” 薄荷让开,嘉言再哼了一声,领周乐就进了风来亭。始平王府的风来亭比宋王府的快雪亭要宽大,华丽或有过之,精致却有不及。嘉语随意穿了件月白色重莲纹衣,许是才洗浴过,长发半湿不干,薄薄地披散在肩头,青青草的清香,若有还无。她面前摆了一副棋,对手的位置上空无一人。 嘉言道:“好了我带你进来了,我走了。” “六娘子!”六娘子一走,自家姑娘可不得和这小子单独相处?薄荷当时就急了,“这不合规矩!” 嘉言古古怪怪又哼了一声:“我倒不知道,我阿姐还是个讲规矩的!” 嘉语抚额:“薄荷,不要多事。” 薄荷这些日子的反思很见成效,嘉语一开口,纵还有满肚子的疑问和劝诫,也全都缩了回去,默默然退到一旁。嘉语看着嘉言的背影消失在路的尽头,方才转脸道:“好端端的,又撩拨她做什么。” “我哪有!”周乐笑嘻嘻落座,“我只是求她带我来见你而已。” 嘉语才不会信这个“求”字:“你要来就来,哪个拦得住你。” 周乐“哈”了一声:“三娘子真该对府上的侍卫多一点信心——始平王府还真不是我可以来去自如的地方。” 这话嘉语倒是信的,如果不是这小子上次太神出鬼没的话。 周乐又问:“……三娘子在等人?” 嘉语扫一眼棋盘,黑白棋子纠缠得正热烈。 “……莫非是宋王?” “我等他做什么。”提到萧阮,嘉语声音里总有一点不自觉的硬度。周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察觉,也许那是不必深究的一件事。信手摸一粒子,信手落下,棋盘上纷乱的格局,登时就明晰起来:“三娘子……” “你……” “你先说。”周乐说。 嘉语略吸了口气:“这么晚了,找我什么事?” “我来问问,三娘子还有什么吩咐。” “怎么,又要走?” “可不是!”周乐笑嘻嘻又摸了一把棋子在手里把玩,眼底却是冷寂,冷寂如湖水,“我要回家去,会会那个传说中的娄娘子。” 嘉语:…… 这是她无法解释的事情之一,周乐明显有备而来:“三娘子可是瞒了我不少事。” 嘉语倒不觉得自己有义务事事同他交代,只是他这么说,没来由又心虚:“你想知道什么。” “比如……那张伪造的懿旨?”周乐眼珠子转了转。 竟然不问娄氏,嘉语松了口气:“那不是我的东西。你在羽林卫,该风闻过永巷门,我怎么会在这个风口浪尖上找死。” “那可没准,”周乐说,“我还听说,上次宝光寺,是三娘子自己主动请缨呢。” 嘉语:…… 一码归一码好不好,嘉语怨念地想,明明她是被陷害的。 周乐又道:“宝光寺事关六娘子安危,三娘子肯挺身而出不奇怪,但是这次……我就奇怪,三娘子年岁尚小,就算始平王府有事,自有王爷王妃,到底为着什么缘故,三娘子要事事插手?” 嘉语沉默片刻,只说了八个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她不过是被连累的那一个,她不过是极力想要挣脱的那一个。 “那王妃呢?” “什么?” “如果说始平王出征在外,无法担当,那王妃呢?”周乐觉得自己几乎是在咆哮,或者质问,然而他并不清楚自己质问的是谁,又以什么身份来质问。 夜那么静,静得人心恍惚。嘉语知道不是每个问题都必须回答,就好像在于烈的营帐里,其实他不是必须救她——她当时并没有细想过,但是事情就如她所想,如她所愿。 “母亲有孕在身。”她说。 就算王妃没有孕,也未必会伸手管太多的闲事:她没有死过,她不知道那种痛。 听到这个答案,周乐微微一怔:“但是她对你……并不好。” “也没有特别不好。”嘉语诚实地回答。 她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她是她父亲的妻子,不是她的母亲,她身上没有流她的血,她也没有爱护她的义务。是,他们是一家人,但是暗地里,嘉语想,王妃也许遗憾过,没有早一步遇见她的父亲。 ——人性是这样的。当然有人指望娇妻美妾和睦共处,但是人性是这样的。 她这样坦然,而毫无怨恨,周乐忍不住想,她怎么可以这样坦然,而毫无怨恨?难道她从来没有想过,要有母亲的爱护么?难道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个人可以依靠,可以依赖,可以毫不设防?这样想的时候,心里竟然微微地疼了起来,他眨了一下眼睛:“……那么,接下来你要做什么?” 嘉语笑得异常轻松,“先等等看。” “等什么?” “虽然于氏父子不明白那几十辆宫车到底怎么回事,也不清楚我和阿言当时在不在车里,如今在不在府里,但是彭城姑姑没能见到太后他们是知道的。如今全城都以为我和阿言得了厚赏归家,于氏父子堵不住洛阳城里的嘴,但就是拼了命,也要在皇帝面前瞒住这个消息的。只是他们控制宫城时日尚短,能拿下太后的人不出差错已经不容易,要同时防备住诸多高门,那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世上最不愿意嘉语出宫的人,皇帝算一个:她出宫,那意味着那晚驱逐一众贵女的阴谋泄露。所以得到这个消息,皇帝的第一个念头该是堵住她的嘴,然后才是设法应付一众高门:谢、李、郑、陆几家,可都有女儿押在宫里呢,就算有女儿不重要的,家族名声难道也不要了? 光这两个麻烦,就足以让皇帝对于氏父子不满。 更何况追索下去,会发现太后“黄泉见母”的乞求,发现于氏父子除了把太后关在永巷门之外,也把他关在了式乾殿…… “所以,消息是一定会传到皇帝耳朵里去的?”周乐大致明白了。 “不错,陛下不会甘心做一个聋子和瞎子。”连亲生母亲都会反抗的人,怎么会屈从于区区一个羽林卫统领。六年后手握重兵,威加海内的始平王父子尚且不免一死,何况连洛阳城都控制不住的于氏父子。 嘉语长长吐出一口气:“问完了?” 周乐张口要说“没有”,余光到处,看见灯影里少女素白的面容,双眸深沉,就仿佛两汪湖水,微光的影子,晃晃荡荡,晃晃荡荡,欲坠不坠的风情。鬼使神差就想起来日方长。两个字到舌尖,又咽了回去。 来日方长。 “你问完了,就该我问了,”嘉语说,“宋王和你说了什么?” “宋王……”周乐瞟了她一眼,故意的吞吞吐吐,“宋王问我,愿不愿意留在他府中。” 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他这样的人才,无论哪方势力,都会乐于招纳,嘉语问:“那你如今……是来向我辞行?” 周乐但问:“三娘子要留我吗?” “什么?” “如果三娘子留我,我就不走。”不知道为什么,说这句话的时候,周乐恨不得把声音压得极低,低到全世界都听不分明,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清楚楚。 “公主要留我吗?” “如果公主留我,我就不走。” 当初他是这么说的。即便是嘉语,也万万没有想到,重来一回,会听到同样的话。那就仿佛雷声隆隆,从九天之上劈下来,碾压过岁月的尘埃。翻起记忆的碎片,其实并没有过去太久,至少没有她以为的那么久,没有她离开得那么久,没有……她忘记的那么久。 那是他们最后的见面,从此别后,江山万里,后会再无期。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69章 平常人家 皇帝动手比嘉语预料得还快,秋风才起,已经传来于烈问斩菜市口的消息,屈指算去,不过四十七天。 对一个尚不能亲政的皇帝来说,这个速度难能可贵。 周乐把消息送到的时候正下雨,很大的雨,像是天破了个窟窿,满天满地都是阴的灰,嘉语从阴灰中抬头来,微微叹了口气。 周乐说:“……都如三娘子所料。” 接到进宫的旨意,嘉语还没怎样,嘉言的脸刷的一下白了,显然对于进宫这件事,多少心有余悸。 嘉语拍拍她的肩说:“母亲还在宫里。” 嘉言的脸色这才好看一点——在她这个年岁,母亲还是无所不能,便纵然身怀六甲,也足以庇护她。 出门的时候宫姨娘追上来:“三娘!” 嘉语回头冲她笑笑。之前她回府,宫姨娘就疑惑过,怎么就只她们姐妹回来,不见女儿——以宫姨娘的脑子,根本就忘记了还有王妃这号人物。当时嘉语和她说,被留在宫里的贵女,一个都没有出宫。 这才让她稍放了心。 如果命运不可更改,没准她还能安慰宫姨娘,袖表姐这一去,是飞上枝头变凤凰。嘉语自嘲地想,却同宫姨娘说:“姨娘放心,三娘这次,一定把表姐带回来。” 车轮辘辘地往皇宫方向滚。 嘉言掀起绣帘一角往外看:“我以前……很喜欢去宫里。”她轻轻地说,“姨母有好多好东西,三尺高的珊瑚,豌豆大的珍珠,宝石打的簪子,天水碧的衣料,上好的胭脂,连红豆饼都比家里甜,姨母疼我,我喜欢什么,她就赏我什么……我还羡慕过皇帝哥哥,所有人都怕他,唯恐他有个不高兴。” 嘉语偏头看她,秋日清晨轻薄的阳光透过绣帘照进来,温柔覆在她莹白的肌肤上,长长的睫,眸子里深色的阴影。 “如今不喜欢了吗?”嘉语问。 嘉言没有回答,却是说道:“阿姐,你看他们!” 始平王府所在,是整个洛阳城最繁华的地段,这一路东去,粉墙黛瓦,瓦上残留的露珠,折射出七彩的光华。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在光华里行走,不知道是阳光太好还是错觉,仿佛每个人脸上都镀着愉悦的金光。 “我在想,像他们这样,没有大富大贵,但是自在,不用担心什么时候莫名其妙就掉了脑袋,这样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嘉言幽幽地说。 嘉语心下了然:“你都听说了?” 嘉言笑了:“阿姐不会以为,有什么消息,这府里上下,会齐心协力,帮你瞒住我吧?” 这是大实话。太过实诚,反而让嘉语愣了片刻。她没想过瞒嘉言,没这个必要,她迟早会知道的。只是王妃不在,免不了受点惊吓——她是知道于家的,知道羽林卫对于皇家的重要性,甚至就在前些天,还目睹了于烈父子的威风,但就好像一阵风过去,这样一个显赫的家族,就这么轻描淡写、无声无息地没了。 于家上下三百余口,成年男丁问斩,童子流放,女眷没入掖庭,仆从部曲发卖。欺君之罪,通常都这么处置。嘉言反应这么大,倒在嘉语意料之外——她生在帝都,长在帝都,难道之前没有见识过?或者是之前年幼,父亲和王妃将她保护得太好,所以一直安享荣华,没有见识过荣华背后的残忍? 这样一个嘉言,在家破人亡之后,独自在虎狼之地求生,嘉语想起临别的那杯酒,她唇角的笑容,心里酸痛交加。 “阿姐?”嘉语久久不语,嘉言心里未免有些忐忑,“我……说得不对吗?” 嘉语瞧了她一会儿,忽而笑道:“父亲发迹之前,咱们家——父亲和我母亲,还有哥哥,姨娘,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 嘉言张大嘴,半晌方才勉强合拢来:“怎、怎样的日子?” “我那时候小,也许还没出生,都是听姨娘念叨的。父亲还在平城的时候,要亲自挑水、劈柴。不过父亲毕竟是宗室,习得一手好箭术,所以经常进山打猎。父亲只有三支箭,能不用就不用,通常都是在山里设陷阱,等着猎物自投罗网。如果用到箭,要万分小心,折一支就少一支。 打回来的猎物,先拿去市集上换柴米,如果有余,也有带回来吃的。秋天里猎物最多,大伙儿围着火等着吃烤肉,姨娘说哥哥那时候小,馋,闻到香气就伸手去拿,结果留了老大个疤,就在虎口——你见过么?” “没、没有。”嘉言几乎是狼狈地回答。她一时兴起,羡慕平常人家的生活,怎么也没有想到,她印象中威风凛凛的父亲,和英姿勃发的兄长,会有那样的过去——母亲也从没与她说过,从没有人与她说过这些。 “……母亲织布,天不亮就起来,到天黑才歇,晚上不能够继续,怕点灯费油。”嘉语的声音渐为惆怅。 她的母亲,陪她的父亲走过最艰难的岁月,等一切好转,她已经看不到了。你可以说她福薄,但或者不。没有她恰到好处的过世,父亲就不可能娶到王妃,没有王妃,就不会被太后提拔,也许他们一家,至今仍在困窘中苦熬。 父亲会一生都郁郁不得志么?她不知道,那只是一种可能。如果她去问父亲,母亲的性命与发迹的机会之间,如果可以选择,他会选母亲吗?嘉语制止自己往下想——不要考验,人心经不起考验。 “……姨娘说母亲眼睛不好,就是生哥哥之后逞强落下的病根,后来生了我,有失调养,身子就越发差了,那时候父亲已经来了洛阳,姨娘一个人,要照顾哥哥和表姐,又要顾我和母亲,也请不到好大夫,没有拖太久……”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这些,是她从前一点一点拼凑出来,那时候她总想,如果母亲在,她一定会疼爱她,就像王妃疼爱嘉言,像宫姨娘疼爱袖表姐,无论她想要什么,她都会设法成全她,如果母亲在。 “……你看,就是这样。你以为他们过得好吗?你以为他们会比你过得更好吗?是,他们不担心什么时候莫名其妙就掉了脑袋,因为需要担心的太多了,他们得担心是不是有米下锅,担心冬天有没有足够的衣裳御寒,担心小儿能不能长大……和这些相比,掉脑袋是他们最不必担心的事了,因为担心也没有用,无论是你我,还是你平日里交好的那些人,随便哪个人,伸一根小指头出去,对他们来说,就是灭顶之灾。父亲是拼了性命,才让你我免于这种生活,阿言,”嘉语淡淡地说,“过好眼下的生活,是你我的责任。” 嘉言再往窗外看一眼,这时候车马已经走近皇宫,那些阳光下愉悦的、蝼蚁一样的贩夫走卒,已经看不到了。不知道为什么叹了口气,但是终于放下绣帘,她低低地回应她的姐姐:“是,阿姐。” 车轮辘辘地滚进了宫。 前来迎接是琥珀,嘉言有些受宠若惊,嘉语反而处之泰然:太后既然已经脱困,以她这次的功劳,派琥珀过来,是理所应得。 琥珀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三娘子、六娘子一路辛苦。” “不辛苦。” “有劳姑姑远迎。”嘉语说。 倒是个沉得住气的,琥珀看在眼里,心里越发诧异:要说之前的宝光寺,三娘子进宫报信,还可以说心细如发,应变能力了得,那么这次,就不是“心细”和“应变”做得到的,连太后都束手无策,也不知道这个养在平城的孩子,哪里来的胆气。心里揣测,口中只道:“三娘子、六娘子随我来,太后、王妃和公主、诸位娘子,都在凌云台等着呢。” 嘉言眼睛一亮:“母亲也在?” 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心无城府有心无城府的好处,琥珀看嘉言的神色又有不同,含笑道:“正是,王妃念叨三娘子、六娘子,可有好些天了。” 嘉语忽问:“袖表姐还好么?” “好。”琥珀眉目间笑意不减,心里却想道:听说三娘子是贺兰娘子的母亲一手养大,却不知道这个宫姨娘到底什么人物,竟能够教出这样一对姐妹。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70章 彩衣娱亲 凌云台在如琴湖畔,台上遍种芳树,俯仰湖光山色。这时候才入秋,草木尚还茂盛,又兼之天高气爽,最是宜人。 远远就听到丝竹之声。 嘉语一眼扫过去,果然所有人都在,谢云然,陆靖华,郑笑薇,穆蔚秋,李家姐妹,包括一向少出席酒宴的王妃和两位公主。王妃在太后左手边,月份不小了,太后给她设了软椅,懒懒躺着,看不到脸。 而太后右手边坐的,赫然是贺兰袖。 怪不得。 怪不得她问贺兰,琥珀就回了一个“好”字,果然好、好得很!嘉语默默地想。虽然她不知道从前贺兰如何在这一场宫变中获利,想来总脱不开与于氏父子交锋,如今这事儿被她拦截,贺兰袖留在宫里,却仍得了太后欢心——到底是贺兰袖。 就听得一声欢呼:“三姐姐、六姐姐!” 是明月。在宫里住了近四个月,气色里渐渐生出妍丽来,她第一个发现了嘉语这一行人。这一声惊动里里外外,连太后也起了身,乐工和舞姬们识趣地停了歌舞,琥珀紧行几步上前,盈盈行礼道:“三娘子、六娘子到了。” 嘉语姐妹也要行礼,却被太后一手一个拉住,半笑半骂:“你们两个猢狲,竟然招呼都不打就敢溜出宫去,可教哀家担的好心!” 嘉语、嘉言对望一眼,连称“知罪”,就有人笑吟吟道:“光是知罪可不成,来来来,先罚酒三杯再说!”能在太后面前这样放肆的人可不多,以往都是姚佳怡,而如今……嘉语微微抬眸:“表姐。” 再无多话,接过酒,一饮而尽,果然是三杯,贺兰袖还要再递给嘉言,被嘉语拦住:“阿言年幼。”她说。 贺兰袖搁下酒杯,拉着太后的袖子嗔道:“姨母你瞧!这才真真见得是亲姐妹,一见到妹妹,就把我这个姐姐给忘了!” 太后反手搂住她:“哟哟哟,瞧你这小脸皱得,都不好看了!” 琥珀一旁凑趣道:“要不要奴婢去给贺兰娘子取珍珠养颜膏来补妆……” 贺兰袖跺脚道:“琥珀姑姑欺负人!” 一时众皆大笑。 嘉语姐妹依次入席,嘉言自然到王妃手边去,王妃一直板着脸,反正她身子重,精神倦怠,不说话也没人奇怪。嘉语却坐到了贺兰下席,说是“就算有了妹妹,也没忘了姐姐”,她右手边就是谢云然,久别重逢,相对一笑。 酒过三巡,席上又热闹了些,无非言不及义的话,花草、首饰、胭脂。 忽然贺兰袖道:“我听说于贼把守永巷门,隔绝两宫,却不知道三娘和六妹妹,怎么出的宫?——三娘莫怪姐姐多嘴,你们俩没声没息就不见了,可不止太后、王妃担着心,我这儿,也悬了两个月呢。” 原来于氏父子被诛,这些深宫里的贵女也都听说了。 也对,太后之前就承诺过,就于烈半夜驱逐贵女一事,要给她们一个交代——这不就是最好的交代?反正死人不能开口,于烈做了替罪羊,所有的事,就推得一干二净,皇帝自然还是被蒙蔽的英主。 嘉语这里沉吟,贺兰袖关切地问:“怎么,有难言之隐?” 嘉言蓦地抬头,应声道:“贺兰表姐莫要胡说,我阿姐当初就没想出宫,是因为我、我被人骗了,以为表姐……” 姚佳怡不安地动了一下。 “姚表姐在宫里,能出什么事,阿言是关心则乱了,”嘉语截口道,“我当时只想把阿言带回来,但是阿言已经走到永巷门,于贼怕我们去见陛下,所以留难不须我们回来,后来我和阿言请求回家,于贼就放我们回家了——阿言出事那晚,表姐不就在我屋里吗,紫苑来哭求,表姐不是都看见了吗?” 贺兰袖“啊”了一声:“可不,那晚我在你屋里,一直等到天亮才有人来说三娘在六娘子屋里住下了,谁知道你那会儿,就到家了呢。” “是吗?”嘉语掀起眼皮,扫了贺兰一眼。 “那必是于贼的奸计了,”谢云然适时开口,“让贺兰娘子以为三娘在六娘子屋里,也许还遣了人去六娘子屋里,让六娘子屋里的人以为六娘子在三娘屋里,这样,就没有人追究两位娘子去向了。” 这一番话,谢云然说得又轻又快,陆靖华忍不住嚷道:“谢姐姐在说什么呀,什么娘子什么屋里什么人……我都听糊涂了!” 被她这么一搅,席上又是一阵笑,笑声中,嘉语低声道:“三娘谢过表姐的披帛。” 贺兰举杯,声色不动,也低声应道:“些许小物,也值得妹妹一个谢字?” 竟然得到这样无耻的回答,嘉语深吸了一口气,小顺子的声音远远传来:“陛下驾到!” 嘉语忽然觉得,所谓王八看绿豆,烂锅配烂盖,贺兰袖从前能被皇帝钦点为皇后,实在不是没有原因。 她有不短的时日没有见过皇帝,皇帝像是瘦了一些,也高了一些。如果说之前还能隐约看到少年稚气的话,如今这张面孔上,已经只剩了威严和深沉——大约上位者都是如此。 嘉语努力要记起周乐做了丞相之后的模样,可是大约已经过去太久,她如今想到的周乐,还只是个佻达爱笑的少年,距离日后的渤海王,丞相,大将军,大约有一万年那么远……也许永远都达不到。 皇帝向太后和王妃问安,然后公主、贵女依次向他行礼,一整套礼节过去,太后方才问:“我和姑娘们正乐和呢,皇儿怎么来了?” 皇帝笑说:“我听说母后这儿,今儿上了樱桃宴?” “嗳嗳嗳,皇儿这鼻子,可够灵的。” 皇帝闻言,故意用拇指摸了摸鼻子,却是道:“哪里比得上母后的阿汪呢。” 阿汪是太后养的哈巴狗,小玩意儿,最讨人喜欢,太后笑得打跌,指着皇帝说:“瞧瞧,这也是一国天子!” “陛下彩衣娱亲呢。”贺兰凑趣道。 皇帝漫不经心扫了她一眼,又扫过席间:“三娘来了?” 被皇帝指名道姓,嘉语也知道是躲不开,只得上前半步,行礼道:“陛下吉祥安康,福寿绵长!” 皇帝也不叫起,掂了掂手里的玉珏,却笑着对太后说道:“朕有个事,正要和太后商量。” “哦?” “宋王——”两个字出来,像是有意,又像是无意,瞥了嘉语一眼,所有贵女都把耳朵支了起来,“年纪不小了,朕想给他做个媒。” 就仿佛有个雷在耳边轰了一声,嘉语被震得怔住,也忘了规矩,怔怔地抬起头来。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71章 水晶心肝 如果太后这时候含了饮子,定然会毫不犹豫喷他一脸——这小子,毛还没长齐呢,不对,是自个儿婚事还撂在半空呢,就想着给人做媒,堂堂天子……等等,宋王?太后扭头看了嘉语一眼:“是彭城求你的?” “姑姑怎么会求朕,”皇帝忸怩道,“就算要求,那也是求母后啊,是最近宋王给朕上了部《礼经》,他费心治了好几年,很合朕的心意,朕想着要赏他点什么,就想到他年纪也不小了,还没成亲呢。” 皇帝又看了嘉语一眼,明目张胆地。 萧阮还在孝期,赏美人自然不合适,赏官,身份不合适,想到赐婚,也说得过去了。难为皇帝绕这么大个圈子,说到底还是因为解决于家父子隔绝两宫的事萧阮出了力,皇帝想要加恩于他吧。太后面上笑着,心里却冷冷地想:皇帝是越长大越不像话了。 不过,要是让萧阮娶了三娘……太后也看了嘉语一眼:要不是三娘,她这会儿恐怕还不得脱出囚笼,三娘辛苦这一场,也该让她得偿所愿了。 因微不可觉点了点头。 几乎所有贵女,都往嘉语看过来,之前她做过的事,闹过的笑话,她们可都还记着呢。 嘉语还跪着。 她也知道皇帝对她心思微妙,在感激与怨恨之间——她和嘉言出宫,直接终结了他与太后的对峙,他大张旗鼓,关闭永巷门,将太后囚于后宫,迫使太后屈服的计划,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流产了;但是要不是她,恐怕到这时候他也还没察觉,他拼着不孝的罪名,却是为于氏父子做了嫁衣。 两害相权取其轻……他应该不至于记恨吧。 更何况,萧阮应该是一直都在他这边。这样想来,没准皇帝是真心把赐婚当成是对她和萧阮的赏赐了?嘉语几乎是啼笑皆非:就算对她是,难道对萧阮也是?或者是,皇帝想通过萧阮拉拢她,进而对父亲示好?也许是她想多了,皇帝凭什么认定她在父亲心中的分量,会重过王妃母子三个? 嘉语这里千头万绪,皇帝不紧不慢宕开一笔:“我记得前儿母亲和我提过,三娘快要及笄……也该册封了。” 提到册封,太后面上颜色愈缓:“皇儿打算给三娘什么封号?” 皇帝朗朗道:“三娘柔嘉居质,婉嫕有仪……”才提了两句,嘉语心里有数,这是要封她公主了,只是这一次,不知道封号是不是还是华阳。 有瞬间的恍惚,恍惚从前也是在这里,当时狂喜,把圣旨上每个字都记得真真的——其实封公主就这么一套流程,封她时候用过的词,后来册封嘉言未尝没有再用过——只是那时候,就更像是个笑话了。 只恨当时不懂,当时得意。之前她不过是个面目模糊的“三娘子”,之后,无论那些人心里有多瞧不上她,见了面,都得恭恭敬敬行礼,呼她“公主殿下”——国破家亡之后,就只有周乐还惦记旧时称呼。 要到那时候,才知道所谓荣华富贵,危如累卵。父亲苦心为她讨来的爵位,到底没能护住她。她自己立不起来,莫说是公主,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也保证不了她不受气——说起来,她是真当过皇后的。 她唇边一闪即逝的轻笑,落在贺兰袖眼里,多少有些诡异:上次华阳公主这个尊号,是始平王大胜归来,向太后争取;这次,却是三娘自己的功劳,两宫摆明了要酬谢,酬谢的不仅仅是她,还有萧阮,所以封公主,主要还是为了铺垫下一步赐婚——在皇帝与太后看来,也许两全其美,但是三娘……难不成从前萧阮对她所为,还不足以让她死心? 如果真个痴心不悔,倒是棘手……贺兰秀致的眉峰微微蹙起,明眸一转,瞥见一众贵女神色各异。她们并不清楚永巷门的内幕,只道是嘉语出宫受了惊吓,皇家以赐婚作为补偿,所以看她的目光中,有艳羡,有忿忿,有围观,也有担忧:这样得来的姻缘,难道以后会有好日子过?宋王府上下能瞧得起? 都是玲珑剔透,水晶心肝的人儿,也就三娘,聪明面孔笨肚肠,白瞎了好出身。贺兰袖“噗嗤”一声轻笑。 这当口早停了丝竹,所以她这一笑,不轻不重,刚刚好让每个人都听得到。 皇帝语声一滞。 嘉语趁机出声:“陛下——” 皇帝是早知道嘉语和贺兰不对付,心里对贺兰袖的打断很有几分恼意,却对嘉语笑道:“朕话还没说完,三娘不用急着谢恩。” 嘉语规规矩矩行了一礼,方才说道:“陛下厚爱,臣女不敢受。” 皇帝奇道,“朕的赏赐,你有什么不敢受?” 一众贵女纷纷惊诧,唯有太后想起一事,面上微变:难道这孩子在画舫上发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誓,竟不是赌气,而是当真? 嘉语道:“臣女父兄,如今尚征战未归,臣女未曾听说过父亲在外拼杀,做儿女的,有心思安享太平、接受富贵的。” 冠冕堂皇的说辞——连爵位都不受,就更毋论亲事了。 在皇帝听来,不过是想:是了,如果始平王得胜归来,少不得还要再赏,不过到那时候锦上添花,效果却不如眼下。 到始平王妃耳中,却是另外一重意思了:自古婚姻大事,父母做主,三娘是元景昊的心头肉,可不是她身上掉下来的。如此仓促定下婚事,她满意也就罢了,万一有个差池,元景昊还不恨毒了她——别提什么皇帝赐婚,太后是她的亲姐姐,赐婚不赐婚,原本就是一句话的事。 一念及此,王妃开口道:“王爷父子征战在外,我们母女难免悬心,陛下固然是好意,恐怕三娘这会儿,还领受不起。” 王妃的顾虑,太后自然明了,接过话头道:“你姨母言之有理,缓缓再说罢。” “儿子受教。”皇帝从善如流,应声道,“三娘起来罢,是朕考虑不周——” 嘉语心里长出了一口气,忙道:“陛下言重了,臣女不敢。” 行过谢礼,退回坐席。谢云然悄然伸手过来,用力握一握她。嘉语明白她的意思,她大约是以为她痛失机会,试图安慰她。也不知道该感动还是好笑。只得眼观鼻鼻观心,饮了一盏酪。 太后问:“皇儿还有事么?” 皇帝笑道:“朕一路行来,见花开得好,教小顺子折了几支,想要借花献佛,母后莫嫌简陋。”言罢拊掌。 小顺子快步上来,跪行而近,双手高举过头,在太后面前托出莹白温润一只缠花玉盘。盘中琳琅摆放十余支鲜花,深红浅翠,太后只扫了一眼,心里有数,笑道:“我寡居之人,这鲜花,须得配上鲜花一样的人儿——拿下去给小娘子们插戴吧。” 琥珀领命。太后手侧第一位是始平王妃,王妃抿嘴一笑,示意嘉言。嘉言选了支粉色木芙蓉。 嘉言左手边是永泰公主,然后阳平公主,挨个选了粉白的玉簪花和浅紫凤尾莲。 明月拈了一支金铃花。 再往左是姚佳怡。 姚佳怡往白玉盘里一探,最打眼的自然是牡丹。牡丹的花时原本在四月到五月,也不知道皇帝从哪里寻来,不仅风姿正盛,颜色也正,正得就像是朝霞,仿佛下一刻,就能看到朝阳喷薄而出,金光万道,普照众生。 姚佳怡见猎心喜,伸手就要拿,就听得皇帝轻咳一声,不由自主抬头多看了一眼。 她自小就被家里灌输“日后要当皇后”,以为姻缘天定,太后是她的姑母,待她再亲热不过,皇帝更是她这辈子最熟悉的人,眉梢,眼角,每一个表情。他不喜欢她,她其实是知道的,她极力想要讨他欢喜,无非是以为,总还来得及,总有一日,他会爱上她——他们有时间,无穷无尽的时间,他为帝,她为后。 直到永巷门关闭。 所有,所有一切从这时候开始,都不一样了。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72章 国色天香 姚佳怡犹豫中,就听得太后含笑催道:“怎么,花太多,迷眼了?” 猛地记起嘉言的话,想起素来与她不对付的三娘子说“阿言是关心则乱了”,姚佳怡咬了咬唇,终于捡了凤尾莲边上的月见草,金灿灿一朵,在指尖闪着光。 像是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席上空气莫名又欢快起来。 一个接一个,穆蔚秋,郑笑薇,李家姐妹,陆靖华……转到谢云然面前,盘中只剩了三支,一支红牡丹,一支蓝目菊,一支月光花。谢云然微垂眼帘拿走一朵,玉盘到嘉语面前,还剩两支,红牡丹,一支月光花。 谢云然拿的竟然不是牡丹!嘉语心里微惊。 牡丹是花中之王,艳压群芳,皇帝费尽心思,挑了这许多种花,算计着摆放,在谢云然的位置,是一朵牡丹,用意可知。谢云然却拿走蓝目菊,意思也很明白,一个拒绝的姿态,拒绝——六宫之主的尊荣。 她自然知道自己被太后留在宫里,为的是什么,也知道一旦被定为皇后,对于家族的意义,但是她仍然拒绝,嘉语不知道是该钦佩她的勇气,还是慨叹人各有志——有人孜孜以求,有人弃之如敝履。 嘉语不知道什么事让她下了这个决定,是姚佳怡的飞扬跋扈,还是小玉儿的撒娇弄痴,又或者是深夜里的变故,这时候也由不得她多想,她伸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将牡丹插在发髻上,偏头一笑,甜甜地问:“谢娘子你帮我看看,这支牡丹可衬我今日的衣裳?” 她竟拿了牡丹,谢云然哭笑不得,却还笑着伸手帮她扶正,像是认真打量过,方才说道:“再合适没有。” 这一问一答,把上首的皇帝太后气了个倒仰——你一个宗室女,就算拿到牡丹也顶不了用,倒教皇帝一番算计落了空,剩下白玉盘转到贺兰袖面前,就只剩下孤零零一支月光花,孤零零地鲜妍。 偏嘉语促狭,还装腔作势地说道:“我倒忘了还有表姐,我拿了花,表姐岂不是没了选择?不如……我把花放回去,让表姐先选?” 作势就要摘花。 贺兰袖心里吐血,却也只能笑吟吟按住她的手:“三娘这说的什么话,牡丹贵重,也只有三娘才压得住。” 有太后、王妃、两位公主在,“贵重”两个字,怎么都轮不到嘉语头上。 嘉语闻言,似笑非笑,忽地叹息道:“表姐这话可就说错了。” “哦?”贺兰咬牙只道,“愿闻其详。” “所谓锦上添花,”嘉语轻描淡写地说道,“我的姓氏,原也不需牡丹再来增光添彩,倒是表姐好人才,添一朵花,没准就真贵重了——表姐难道没听说过吗,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呐。” 这话阴损至极,偏还无可辩驳——贺兰氏能与元氏比么——惊的不仅仅是谢云然一干贵女,连上头太后、王妃也忍不住想:贺兰氏到底哪里惹到她了,引得她这样刻薄。 贺兰反应也是极快,闻言一扭头往太后看去,嗔道:“姨母给我做主,三娘又欺负人了!” 嘉语“哎”了一声,却是说:“哪里来的‘又’字,表姐冤枉我!” 太后只管打圆场:“三娘莫急,阿袖也莫急,三娘是一番好心——他日你得了贵婿,莫忘了谢她今日吉言!” 贺兰袖不依:“姨母也取笑我!” 双方几轮太极推下来,席面上莺声燕语,皇帝觑机告了个罪,退了场。 一派的歌舞升平。 嘉语的目光越过那些真真假假的笑容,飘了起来:她挡了贺兰袖的路,她挡了贺兰袖的青云路,她宁肯冒着开罪皇帝的风险拿起那支不合时宜的牡丹,也不肯它落在贺兰手里,贺兰会怎么对付她呢?谁在乎! 她忽然就笑了起来,举杯,一饮而尽:谁在乎! 一旦接受贺兰袖并不是她从前以为的那个袖表姐,就再没什么值得挂念值得迟疑值得伤心难过了。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玉山倾倒。 “说了谁都不许进来!”皇帝几乎是在咆哮,然而门还是开了,一只竹丝白纹粉定盏脱手就飞了出去,砸在来人头上,一行血,沿着面颊汩汩地流了下来。瓷白的肤色,被衬得触目惊心。 原本就单薄的眉目,越发锐利,锐利得就像是刀刃,薄而脆。 “十六郎!”皇帝惊道,“怎么是你!” 十六郎笑道:“陛下不是吩咐过谁也不许进来么,小顺子在外头急得哭,我想着,陛下总不能打我,谁知道陛下还真打——”他是在说笑,皇帝面上却一丝儿笑意都没有,怔怔看了他半晌,忽然低声道:“十六兄!” “嗯?” “朕这个皇帝,委实做得一点意思都没有。” “当初先帝以天下托付陛下的时候,想必料不到陛下会这么想。”十六郎淡淡地说。 “什么?!”皇帝又惊又怒。 十六郎提高了声音,以一种不卑不亢的语调重复:“当初先帝以天下托付陛下的时候,想必料不到陛下会这么想。” “砰!”皇帝出拳,十六郎仰天倒下。 宋王府。 “怎么弄成这个样子?”来人取下帷帽,萧阮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谁!谁打的你?” “自然是皇帝。”少年原本单薄锐利的眉目如今再看不到半点原样,乌黑肿胀的眼睑,就是个猪头,那声音却是冷的。 萧阮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只得吩咐下人打了水来,亲自给他擦了脸,又取出一只青玉八角盒,盒子一开,整个书房都弥漫着清淡的薄荷香,萧阮指尖挑一点棕金色油膏,就往他脸上敷:“好端端的,你惹他做什么。” “我惹他!”少年“桀桀”地笑起来,猛地飞起一脚,萧阮及时闪身,“哐当”一声,水盆被踹倒,一盆水全撒在了地上,污水横流,混着血丝。少年冷冷地道:“我惹他!萧阮我问你,你到底对元嘉语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如今她是拼着爵位不要,也不肯嫁给你了!” 机敏如宋王竟也一时反应不过来:“元嘉语?” “元三娘!” 到底是萧阮,迟滞也就是片刻,并不问“爵位”的缘由,只道:“我原本就说过——” 眼看十六郎又要发怒,萧阮忙抬手道:“如今你拿到一半的羽林卫,还不够吗?” “不够、当然不够!”十六郎泄愤似的叫了两声,方才放平了语调,“这当口,羽林卫能当什么用!” 萧阮见他狂躁,柔声道:“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我娶到三娘子,始平王终究是燕朝宗室,他也姓元,他不会因为我娶了他的女儿就信任我,就如同我的父亲,娶了先帝最珍爱的妹妹,也无济于事一样。” “但是你没有选择,只能一试!”十六郎叫道。 “谁说的,来日方长——”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十六郎又叫了两声,方才吐出一口气,凑到萧阮耳边,低声说了几个字,饶是以萧阮的养气功夫,也不由变了脸色,良久,哑声道:“你这话……当真?” “自然当真。”十六郎说,“我几时骗过你?” 萧阮微微垂下眼帘,水滴从指尖滑下去,像是过了一万年那么久,才听到“滴答”的声音,萧阮说:“我来想办法吧。”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73章 金兰之交 嘉语睁开眼睛,守在床边的人竟然是谢云然的模样,愣了片刻,闭上眼睛,过得一刻再睁开,发现没有看错,真是谢云然:“谢、谢娘子怎么在这里?” 谢云然像是从沉思中惊醒,有些手忙脚乱:“你醒了……要喝水吗?还是醒酒汤?头疼不疼?” “我……喝醉了?”嘉语眨了眨眼睛,脑袋重如秤砣。 谢云然笑道:“可不是!醉猫儿一只,四只爪子只管挂在人家身上,费了好大劲才把你搬回来。” 她形容得活灵活现,嘉语赧然,只好装作不在意,环视四周,头顶水墨云锦帐,帐上精绣的撒珠银线海棠花,帐下垂着鎏金镂空花鸟香薰球,一丝一丝吐着香,清淑如莲,悠远绵长,一点点凉,一点点甜,像秋天晚上的月光。 “这香味倒是特别。”嘉语说。 “金屑龙脑香配的相思子,便宜你了。”谢云然仍是揶揄的口气。 嘉语“唔”了一声,又绕了回去:“谢娘子怎么在这里?” “我……”谢云然道,“张嘴!” 嘉语咽下一口醒酒汤,又酸又甜,那气味混着香往脑门一冲,倒是清醒了好些,就听得谢云然道:“我来谢你白日为我解围。” 牡丹花……嘉语脑袋里一闪而过的意象,不由苦笑道:“我也没想到……” “我也没想到……”谢云然说。 两人相对看一眼,不由失笑,谢云然道:“你先说。” 嘉语略斟酌了一下字句:“恐怕这宫里的消息,瞒不过你们谢家人。” 谢云然原以为她会先问她为什么放弃皇后的位置,却不料是这样一句话,心里一暖,颔首道:“原也没有想过要瞒。” 嘉语有心想问“那你如何同家里交代”,又担心冒犯,踌躇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出口,倒是谢云然大大方方说道:“陛下秉性刚烈,至刚易折,恐非良配。” “至刚易折”四个字让嘉语一怔,心里好一阵唏嘘,皇帝最后的结局,可不就是这四个字。不由钦佩起谢家的相人之术来。这些日子,谢云然和其他贵女一样,困守后宫,消息纵然有,该也不多,能够看到这一层,殊为不易。 只是,皇帝虽然不是佳偶,这世上要找个良人,何其不易。何况谢云然这样,身负家族之望的女子,只怕是拒得了这次,拒不了下次。然而太久远的事,多想也没有用,人生谁不是走一步算一步。 便只道:“既然你都想好了,我就不担心了,说起来,还要多谢你的辟寒钗。” 谢云然倒不追问她用辟寒钗做了什么,想是心中有数。却说道:“我之前……以为三娘会中意贺兰娘子做皇后。” 嘉语涩声道:“……曾经是。”或者说,从前是。到今生,已然知错。 谢云然见她神情惨淡,又想起她白日在席间猛喝的几觞酒,心里越发疑惑,想道:以她这样敦厚的性子,贺兰到底做了什么,让她伤痛至于此,鄙薄其人?但是贺兰氏和嘉语终究是表姐妹,谢云然也知趣的并不追问。 一时屋里静了下来,就只有那只鎏金香薰球,缓缓吞云吐雾。 秋夜里原就极静,静得连窗外木樨花落的声音,都簌簌地如在耳边。 嘉语忽又问:“我出宫之后,表姐又做了什么?” “什么?”谢云然微怔。 “我表姐做了什么,让太后另眼相待?”嘉语问。 “你走后过了月余,我恍惚听到风声,说于……于少将军劫持了令表姐,不知怎的,令表姐无事,反倒于少将军被羽林卫射杀了。”谢云然歉然,“更多我也不知道,说什么的都有,我毕竟没有亲眼目睹。之后,太后怜惜令表姐受了惊吓,也让她搬进德阳殿里去了。” 原来是这样。 嘉语细细琢磨一回,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只一时竟想不起。因笑道:“如果我是于少将军,要在宫里找个人质,最好的当然是太后,其次两位公主,再次姚表姐,或者诸位娘子……都好过我表姐。” 谢云然之前也觉得蹊跷,倒没想过这里的关节,闻言不由笑道:“三娘说的是,令表姐真是艺高人胆大。” 嘉语凝视她片刻,幽幽地说道:“谢娘子倒不嫌我刻薄。” “刻薄?”谢云然笑了,“加上这一次,三娘你有没有算过,你救过我三次了。进宫之前,我与三娘连点头之交都说不上,在此之后,三娘也没有问我索要过回报,我为什么会觉得三娘刻薄?” 深夜驱逐一次,永巷门关闭一次,席间牡丹一次……嘉语细数谢云然说的三次救命,微微一笑道:“谢姐姐好记性。” 已经是改了称呼。 嘉语出宫前,就已经住进了德阳殿,这次再进宫,也还住德阳殿。宫里最藏不住话,如今上上下下都知道她与贺兰不和,虽然起因不明,猜测上却都往萧阮身上扯,毕竟深宫无聊,还有什么比风流韵事更提神? 嘉语都撞到过好几次宫人窃窃私语,远远看见她,轰的一下全散了。 好在她也知道,人的嘴是堵不住的,堵不如疏,但实在提不起劲去操纵底下的风向,她终究不会在宫里长住,何况长幼有序,贺兰年长,她年幼,这官司,怎么打都是输。索性充耳不闻。 又过得几日,天擦擦才黑,琥珀来请,说太后相召。嘉语估摸着也差不多是时候了:中秋将近,一众贵女总不能在宫里过节。 嘉语到的时候,太后正在看底下给拟的单子,听到嘉语来了,抬头就笑道:“三娘过来,帮姨母看看,可有什么不妥。” 嘉语接手看时,原来是给各家的赏赐: 谢家清贵,赏的玉版纸,松烟墨,海内珍本;穆家是外戚,赏了内用的盏碟,大约也只有穆家这样世代的皇亲国戚,得了皇家赏赐才是拿来用,而不是拿来供,嘉语记得从前这时节,官窑出了一批新瓷,白如雪,明如镜,艳如胭脂,叩时金声玉韵,颇为难得,后来她成亲时候,也得了这么一套;穆家亲近,姚家就更近了,赏赐也越发平易近人,胭脂水粉,绫扇熏香,还有宫里秘制的点心;至于其余几位,就赏得中规中矩,无非蜀锦,首饰,屏风之类。 嘉语心里琢磨着,在皇后的人选上,太后是彻底向皇帝妥协,放弃了姚佳怡,顺着皇帝的意思点了谢云然。不过谢云然先前拒绝了一次,太后再暗示,不知道谢家怎么接。不过无论谢家怎么接,都是从利益上考虑,和谢云然的心愿,是不相干了。 不由怅然,放下清单说道:“三娘愚钝,看不出好坏,不过三娘想,能让姨母过目的,想必都是好东西。” 太后笑道:“三娘也是时候学着管家了。” 嘉语虚虚应了一声。从前王妃是教过她几日的,只是她那时候左性,也没往心里去,后来吃了苦头,更心灰意冷,反正宋王府上有个无所不会的苏卿染,索性就放了手——这一放,才有后来后患无穷。 只不过如今想来,后宅里受的那些气,说到底都是小节,她父兄不死,苏卿染再能干,也就是个揣钥匙的丫头,她乐意,用她几日,不乐意,随时叫她交了回来,她敢说个不字? 她这胡思乱想,太后忽然取出一卷画,徐徐展开在她面前。 嘉语定睛看时,但见画中人峨冠博带,气度清华,却是清河王。好一会儿,方才听太后问:“三娘见过他吗?”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74章 深宫走水 “见过的,”嘉语说,“三娘与清河王叔有过一面之缘,当时清河王叔正要去探望明月,是三娘给领的路。” 太后“唔”了一声,不置可否,葱玉指尖缓缓覆过画中人衣角,蔻丹如血,吴带当风,气氛陡然就凝重起来,嘉语心里直打鼓,这宫里像个巨大的黑洞,每个人都竭尽全力地隐藏自己,怕一旦暴露,就被击杀。 月色悄然移上窗纸,覆过太后的手,如一抹玉色轻纱,婆娑的树影,也许是月中玉桂,太后低声道:“……他死了。” 这个消息嘉语早从萧阮口中得知,这时候听到太后说起,还是不得不装出大吃一惊的模样:“什么?” “清河王死了。”太后恨道,“于烈贼子……”她原本是要痛斥于烈污蔑清河王,不经三审擅自杀人,最终却只说了四个字,又叹了口气,说道:“这次我们母子能全身而退,多亏了三娘机敏。” 嘉语犹自呆呆地道:“我竟不知叔父他……” 心里却想,就算于烈有心弄权,忌惮清河王,没有皇帝撑腰,区区一个羽林卫统领也敢动摄政王?周乐有句话说得对,人总要得陇,方才敢望蜀,到山腰,才敢看山顶,在山脚的时候,即便口出狂言,也算不得数——世传秦始皇出巡,西楚霸王和汉高祖都说过“彼可取而代之”,西楚霸王这句话被视为豪气干云,汉高祖这样说,不过换得几声嗤笑,连他自己也没当真。 只是太后作为皇帝的母亲,总不能为个外人去和儿子计较,哪怕是情郎呢,和儿子比起来,也都是外人了。 作势迟疑了半晌,才接起太后的话:“三娘其实也没做什么。” 太后微微一笑,说道:“你做了什么,我心里有数。”指尖还停在画中衣褶上,低低地说,“我总不负你就是。” 嘉语也不知道这句话,太后是对她说,还是对已经死去的清河王说。 左右都不好应。太后话锋一转,却问:“那个帮你和阿言脱险的羽林郎,听说是渤海周家的子弟?” 嘉语应道:“听说是。” 太后点头:“叫他进宫来,我要赏他。” 嘉语心里琢磨着,不知道太后是要封官还是赏财,却行礼道:“那三娘就先替他谢过太后。” 太后微微转眸,看住嘉语:“阿言说,他和三娘是故交。本宫倚老卖老说一句,三娘不要介意。” 嘉语诚惶诚恐道:“太后指点,三娘欢喜还来不及,哪里有介意不介意之说。” 太后才要开口,忽外间有人道:“太后!”声音又紧又急,微带了仓皇。太后脸色微变,琥珀已然问:“什么事?” “式乾殿……走水了。” 几个字入耳,莫说太后,就是嘉语,也大惊失色:诚然在于烈帐中,她是教过嘉言火烧德阳殿,那也只是走投无路时候的下策,哪曾想式乾殿竟然会走水……难不成她真是乌鸦嘴? 她尚且受到惊吓,就更不用说太后了——皇帝可还住在式乾殿里。一时面色苍白,双手直按在案上,方才勉强稳住心神。也不言语,抬脚就要出门,嘉语要跟上去,忽听得后头有人道:“阿姐止步!” 却是始平王妃。 王妃在太后这里不奇怪,但是藏身屏风之后,多少有点奇怪。 嘉语在疑惑中,王妃也没心思与她解释,只扶着腰,三步两步上来,拦在太后面前,重复道:“阿姐止步!” 太后懵然看住她,像是每个字都听到了,但是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始平王妃郑重道:“君子不立危墙,阿姐万金之体,不能涉险!” 太后还是懵然,这时候反而王妃像是姐姐,太后倒成了幼妹,她几乎是手足无措地说:“可是阿钦……” “天子有百神庇佑,阿姐不必担心。如果阿姐放心不下,坐镇德阳殿里指挥即可。”始平王妃只说“该怎样做”,并不解释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因为每个字都咬得极重,就如泰山北斗,让人定心,生出“必须照她说的做”的错觉。 便是嘉语,也不得不在心里佩服继母的镇定。 ——式乾殿走水,如果只是意外也就罢了,如果是有心人作乱,皇帝恐怕就得折在里面,太后不去尚可,万一也栽进去,群龙无首,事情就棘手了。始平王妃能在顷刻间考虑到这许多,殊为不易。嘉语到这时候方才想起,从前父兄遇害之后,始平王妃尤有能耐带着一双儿女出城,如果不是途中遇上乱军,也许真能逃出生天也未可知。只是时也命也运也,有时候由不得人。 始平王妃按着太后坐下,吩咐赤珠守着,琥珀传话,调派宫中人手。 又过得盏茶功夫,琥珀回来禀报说:“式乾殿的火灭了。” “陛下呢?”太后和始平王妃双双抢问。 “陛下……”琥珀略略为难,忽趋近,附耳低声说了几个字,太后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红,跺脚道:“这个孽障!”怔忪片刻,又对始平王妃点点头,说道:“没事了。” 王妃并不追问,只笑道:“果然吉人自有天相。” 太后面上却一丝儿喜色也没有,道:“你好生躺着,不必起身,我去看看就过来——三娘在这里陪着你母亲,莫让她乱走。” 嘉语也知道太后说让她看住王妃,其实是叫她不要跟去,当下应道:“是,姨母放心。” 眼看着太后带着琥珀赤珠消失在门外,方才听到始平王妃慢悠悠说道:“阿言不懂事,这些日子,难为你了。” 嘉语回头看王妃,王妃六个月身孕,手和脸都浮肿着,气色却还好,嘉语忽然明白过来,王妃之前在屏风之后,该是仍对自己放心不下,与太后商量好了出言试探,只是式乾殿失火打断了这个进程。 不由哑然失笑:“母亲言重了,三娘所做,不过分内之事,阿言是我妹子,我自然要护她周全。” 始平王妃躺在绣榻上,闭上眼睛,微微一笑,前尘往事都涌了上来,她忍不住想:她终究也是景昊的骨肉,我信她一回又如何,那个救了阿言的小子,不管什么来头,他救了她总没有错,不是吗。 始平王妃就这样沉沉想着,沉沉睡了过去。 留下嘉语在灯下独自寻思,式乾殿皇帝到底出了什么事,让太后这样急匆匆地过去?太后脱口而出的那句“孽障”又什么意思?走水只是个幌子吧,这个幌子背后,到底藏了怎样的变故?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75章 好久不见 太后到戌时末才回来,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挥手让嘉语和王妃下去。嘉语送王妃回了房,这才折转往自己住处走,回廊走尽,忽然间人影一闪,连翘的尖叫还在嗓子里,人已经软软倒了下去。 嘉语但觉得颈间一凉,转眸来,看见于璎雪。 这报应来得真快,嘉语自嘲地想,前儿她还拿这招对付过她,如今就被她反过来用在她身上。两月不见,这姑娘瘦得两颊都凹了,欺霜赛雪的肌肤,不知怎的,就生出黄气。她是恨毒了她,嘉语苦笑:“于娘子,好久不见。” 于璎雪生平没有这样恨过一个人。 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儿,又生得好看,上至老祖宗,下到兄弟,哪个不把她看得如珠如宝。于家子弟都是从小习武,唯有她,扎马步喊痛,拉几天弓,又喊痛,年过八旬的老祖宗家法都祭了出来,一面哄着她不哭,一面责打她的父亲:“折腾你那帮蠢儿子也就算了,欺负阿雪算什么本事!” 到识字时候,也叫过苦,这回老祖宗却不依,老祖宗说,我家阿雪的品貌,就是进宫当娘娘也使得的——娘娘不识字多丢人呐。 后来也知道,进宫做娘娘什么的,不过是玩笑。她开始与那些高门贵女来往的时候,已经渐渐意识到,在洛阳,于家算不得什么。 但是算不得什么的于家历经三朝,一直在稳打稳扎往上走,他们笑话她是暴发户,暴发户又如何,不照样深得两宫信重?那时候她心里也多少察觉,老祖宗是真希望她进宫,如果她进宫,如果她得到皇帝的宠爱,如果她诞育皇嗣,于家就能再往上走一步。 看今日姚家在城中跋扈,洛阳城里哪个自诩高门的人家敢拍着心口说不羡慕? 所以那晚父亲忽然出现要带她们出宫,她并不觉得意外,一点都不,父兄定然是在竭尽全力助她接近那个位置,用她们于家的方式。那个晚上的月亮,那个晚上的风,风里的脚步声,如今想来,声声在耳。 那个晚上,她离皇后的凤冠这样近,近到她几乎能够闻到金宝玉册微微的甜凉……然后——“啪”,极轻极轻的一声响,所有,都成了泡影。 所有,她梦想过的荣光,她希冀过的扬眉吐气,和所有疼爱她的人。 消息是贺兰袖告诉她的,那个出身比她更卑微,却奇怪地看不出半分卑微的女子。于璎雪不知道她为什么能做到这些,多年来寄人篱下难道不足以消磨她的志气?但是她偏能与谢云然说诗,与郑笑薇论琴,纠正陆靖华的礼仪。她并不是无所不知,她也会出错,但是出了错,她还能大大方方说一句:“受教了。” 而她的表妹……据说是和她一起长大的表妹,却是截然不同的人。元三娘。如果不是她的整个人生都被她毁掉的话,没准光听到她就足以让她笑出声来。这个笑话,这个洛阳城里的大笑话。 可就是她,于璎雪手底的匕首紧了一紧:就是她!如果那晚不是她忽然出现,阻止她们出宫,也许今日,就是她册封皇后的日子了。 她竟然还有脸和她说“好久不见”! 于璎雪觉得自己牙齿都要被咬出血来,而嘉语还在不疾不徐问:“于娘子这是要带我往哪里去?” 其实嘉语听得出自己声音在抖,因为抖,才刻意地放慢了语速。只是于璎雪心里烦乱,没听出来,她只觉得她镇定得不可思议,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好像她手里没有刀,她的性命没有攥在她手里,两人之间,都还如从前,就算心里再恨,再厌恶,表面上,也还能亲亲热热。 她没有作答,只手里又紧了一紧,嘉语就觉得脖子上一阵火辣辣的疼,也许是破了皮。 镇定,嘉语对自己说:你是落到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手里,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更何况你还认识她,她是可以用言语说动的。 平心而论,于璎雪当然是个美人,但是在一众贵女之中,实在也算不得出众:论家世,当然以谢云然为首;要说贵气,穆蔚秋当仁不让;姿色,郑笑薇独占鳌头;秉性,李家姐妹温柔可亲;至于灵气与聪明,就更排不上号了。 但是能送进宫里来的,没有蠢人,于璎雪应该知道,她如今是她的护身符,自然不会杀她,但是砍掉她一只手,在脸上划上几刀这样的事,她未必做不出来。 特别是,那晚结怨之后,于璎雪未必不会把家破人亡的账算到她头上——当然嘉语得承认,她确实也不能完全摆脱干系。 不过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于家败落之后,于璎雪进掖庭也有一段时间了,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今晚暴起发难?如果没有之前式乾殿走水,嘉语没准会相信是巧合,相信于璎雪是花了这么长时间才从掖庭逃出来。但是既然有走水事件在先…… 于家把持羽林卫三代,于璎雪进宫的次数,虽然不能和嘉言、姚佳怡比,但是对于宫里地形的熟悉程度,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果式乾殿走水和于璎雪有关,那是件什么事呢?嘉语想着,口中重复问道:“于娘子这是要带我往哪里去?” 于璎雪照例不答,只逼她走几步,转到回廊后头,德阳殿里的竹林,在风里萧萧的,宫灯摇曳的影子,到底是秋天了。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是巡逻的羽林卫。时机拿捏得这么好,也只有于家人了。嘉语在心里暗暗地想。 就听得一声惊呼:“什么人!” 一时间回廊内外,寒光森然。嘉语虽然看不到,也感知得到,所有枪都竖了起来,是如临大敌的架势。 “将军,这里有人……是个小娘子。” 连翘被发现了!嘉语心里一喜,就听得身后呼吸促急,匕首一抖,粘稠的液体顺着脖子流了下来。 那是警告,嘉语知道。 “……还有气!” 随即就听到连翘“嗳哟”的呼痛声,然后惊叫:“这是哪里?我怎么在这里!等等、姑娘——我家姑娘呢!” 一个听来耳熟的男子声音:“姑娘莫急,慢慢说,发生了什么事——你家姑娘是哪位?” “我家姑娘是始平王府三娘子,今儿晚上太后召见,吩咐我家姑娘送王妃回房,再回自己屋里,然后、然后奴婢就被打昏了……”连翘呜咽着,急切地问,“这位将军,可瞧见我家姑娘了?” 男子闻言,略略沉吟片刻,吩咐道:“刘洋,贺礼你们两个,各带五十人,以这里为中心,仔细搜索。赵毅,张竹,传令下去,封锁德阳殿,不管什么人,没有太后的手令,不得进出。” “将军?” “事关重大,我须得上报给太后与陛下。”男子道,“姑娘随我来。” 那名男子和连翘的脚步声渐渐就远去。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76章 家学渊源 羽林郎远远近近展开搜寻。 走不掉了,嘉语心里想。略略别转头,于璎雪的眼睛在暗色里闪闪发光。距离这样近。嘉语轻声说:“如果我是于娘子,大约会谋求南下。” 于璎雪不作声。她实在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胆气,她手中匕首再重一分,血就会从她的血管里喷出来——她是没杀过人,不等于不会。 嘉语并不打算和于璎雪说于家父子就是自找死路——说这句话才是自找死路呢,她自嘲地想,当初她父兄被杀,如果有人劝导她说父兄咎由自取,恐怕就是当初那个软得提不起来的元三娘,也会忍不住拔刀相向吧。 她也不在意于璎雪沉默,絮絮如自语:“……是陛下和太后定的罪,事关朝廷体面,一时半会儿是翻不了案了。于娘子绑了我,也算是有了和太后讨价还价的本钱。我虽然算不得什么人物,不过我要是出了事,母亲没法和我父亲交代,所以母亲是一定会说动太后保住我的。但即便如此,于娘子在洛阳还是呆不下去,倒是南朝……以于娘子的才貌,或有奇遇也未可知。” 如果是个男子,当然能指望才能,但是在这个世道,于璎雪能指望的,也只有这张脸了。 这世上的人,无论贫富,美丑,聪明愚钝,多少都会觉得自己与众不同,更何况于璎雪原本就出身富贵,容色明媚,自命不凡并非没有底气——这也是周乐教她的,人性如此,一万个里,也没几个能够例外。 于璎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不然呢?”嘉语的声音简直像是魔鬼在耳边低语,“不然于娘子打算怎样?杀我泄愤?那也是个好主意,痛快!不过要赔上自己的命,多少有些不值得,何况——”说到“何况”两个字,忽然就住了嘴。 良久听不到下文,于璎雪竟然忍不住问:“何况什么?” “没什么,”嘉语微微一笑,“于娘子还是杀了我好了,我也走不远,就在这里等着,想来用不了多久,外头的羽林郎就会送于娘子来陪我,黄泉路上有个伴,也不会太寂寞。” “你!” “不然呢?”嘉语吐气如兰,“于娘子还有第三条路?” “我!”于璎雪咬牙道,“我就抓了你,问太后要了玉琼苑,吃穿尽有,然后砍掉你的手,砍掉你的脚,再戳瞎你的眼睛,划花你的脸,闲了抽你一顿……”于璎雪绞尽脑汁还要想更残忍的折磨人的法子,却听嘉语凉凉地问:“于娘子也是饱读诗书之人,难道没有听说过伍子胥?” 一句话,堵死了于璎雪所有没出口的念头。 在这之前,于璎雪没有想过复仇:复仇是男人的事,她只是个家族庇护之下的小女子,这样重的责任,她担不起,也没有想过要担。但是嘉语这一句话砸下来,她忽然心虚地想,如果自己就此死去,九泉之下,该如何去见父兄?他们疼爱了她这么多年,她却什么都没有做过。 连复仇都没有吗? 连复仇都没有吗! 她明知道她这时候说的话多半是为了保命,但是一念起,竟如野火丛生,不能遏止。 嘉语瞧着她的脸色,虽然光线并不明朗,也还是可以看得出意动。 却反而劝道:“是我失言了,于娘子金玉一般的人儿,何必与伍子胥这种莽汉并提——还是杀了我吧……” “闭嘴!”于璎雪吼了一声。 这一下动静大,惊动了外间搜索的羽林郎,一时人都涌了过来,有人横枪,有人喝问:“什么人!” 于璎雪的匕首往上提了提,低声道:“回答他们!” “我!”嘉语应道,“是我,始平王府的三娘子,你们、你们去找太后来,我有话要和太后说。” 一干羽林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都犯着嘀咕:这三娘子是吓糊涂了吧,找太后来?当太后是阿猫阿狗谁都见得着的吗?就是头儿要见太后,还得通过四五道通传呢……就凭他们?还找太后来! 这厢迟疑,回廊阴影里嘉语又道:“太后不来,我就死定了!” 有胆子大的羽林郎试探着问:“三娘子是受了伤?” 就听得里间又“哎哟”了一声,这下羽林郎算是明白了,这回廊背后,定然不止她一个,她被挟持了。 几个人又交换了一下眼神,都在踌躇不定中。忽听得远远脚步声,当头领路的,不是头儿又是哪个,登时大喜,纷纷迎了上去,禀报道:“将军,人找到了……”那将军正要细问,连翘已经抢先一步:“在哪里?我们姑娘在哪里?” “就在回廊后头,”那名羽林郎答道,“大约是受了伤,眼下被人挟持,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姑娘切莫走近!” 几个字,把连翘已经伸出去的腿,生生又拉了回来,她退到琥珀身边,急切地问:“琥珀姑姑,怎么办?” 琥珀安抚她说:“莫急!” 又提高声音问:“三娘子,你在这里吗?” “回答她!叫她不要过来!叫所有人都退后二十步、不,三十步!” 嘉语于是应道:“我在,琥珀姑姑我在这里,姑姑不必过来,叫他们……都退后三十步。” 琥珀听她应声里中气十足,就知道受伤不重,放下心来,吩咐了羽林郎退后,方才又道:“太后今儿累了,没有亲自来,三娘子要什么,好生和姑姑说,莫要淘气。” 嘉语听琥珀说到“太后今儿累了”的时候,身后人仿佛轻笑了一声,心里越发笃定式乾殿走水和于璎雪脱不了关系。 这当口却不好再套话,只得照于璎雪的吩咐,一样一样数给琥珀听:“我要十辆马车,车窗钉死,拉马的要是上好的河套马,每辆马车里备下五个人半月的干粮与水,十套换洗衣物,驾车的须是三尺童子。都备在春明门前,等我角声吹响,十辆马车一齐发动,哪个慢了片刻,莫怪我不给三娘子留全尸!” 这些条件,起先七零八落,但是渐渐有了条理,再一点一点补充完全。 嘉语一面传话,一面在心里想,于璎雪一个闺阁姑娘,能想出这些道道来,可见得家学渊源——人都是逼出来的,不到这份上,于璎雪也就是个纤纤弱质。 外间琥珀听了却为难:这人明显是要用疑兵之计,十辆马车,十个方向,谁知道哪辆有人哪辆没有,这个挟持三娘子的人手里,又有多少同伙,说到底,元三娘虽然重要,也没有重要到能让她不顾德阳殿的安危。 于是犹豫道:“都这么晚了……” “杀人可什么时候都不嫌晚。”于璎雪手下一重,嘉语的声音登时就尖利起来。 “什么事这么热闹?”这一声问,落在别人耳中尚可,落在嘉语耳中,只觉晴天乱响了几个霹雳,心里有几万个声音在问:他怎么在这里? 这么晚了,他怎么在这里? 就连于璎雪,也都似笑非笑多看了她几眼。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77章 神女襄王 “宋王殿下。”琥珀微微屈膝,一众羽林郎跟着行礼,却不问他为什么在这里——彭城长公主进宫觐见太后,留宿德阳殿,她是知道的。宋王一向重礼,晨昏定省,从未缺过,这时候想必是从彭城长公主那边过来。 萧阮又问发生了什么事,琥珀就掐头去尾,把嘉语被劫持的事儿说了一遍。 “这样啊……”萧阮轻轻三个字,像是带了许多叹息,“果然为难。”琥珀原也没指望过他——宋王是出了名的不爱多管闲事,却不料萧阮话锋一转:“琥珀姑姑不嫌小王多事的话,小王倒有个想法。” 琥珀诧异地看着他,想道:素闻三娘子对宋王纠缠不休,宋王避之不及,如今看来,恐怕不尽不实。这心念电转间,面上早堆出恳切的颜色:“殿下这是哪里话,殿下肯援手,奴婢求之不得。” ——眼下僵局,可不正要一个身份上压得住的人来做主?宋王勉强算得上宗亲,爵位又高,虽然不是最合适的人选,也很说得过去了。 这边一问一答,于璎雪因隔得远,光色又昏暗,委实看不清楚形势,但是看见萧阮竟然与琥珀攀谈起来,心里就觉得不妙:“他们在搞什么鬼?” 嘉语倒是想顶一句“我怎么知道”,但是秉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死死咬住了没出口。又过得片刻,萧阮还没有走的意思,于璎雪越发焦躁,匕首往上推了推,正要喊话,忽见得远远一盏灯,朝这边走过来,于璎雪手下一重,嘉语知机,尖着嗓子嚷道:“别、别过来!” 那灯果然停住,光影也停住,嘉语和于璎雪都看得清楚,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萧阮。 “哟,这是要英雄救美?”于璎雪贴着嘉语的鬓发,阴阳怪气地说。刀尖微微往上一挑,嘉语吃痛,被迫仰头,侧转,于璎雪打量片刻,又嗤笑一声。嘉语知道她是在笑话她不够格做这个美人。 她虽然后来又多活了十年,当此情形,竟也忍不住恚怒起来:这事还有完没完了!换谁来不好,要他出这个头! 却听那人扬声问:“三娘子可还好?” “不……好。”嘉语哆嗦了一下,一个“好”字应得支离破碎。 “里头那位,”萧阮停顿了片刻,像是在考虑称呼,但是终于也没有找到更合适的措辞,只得含混说道,“琥珀姑姑说,阁下的要求,她很想答应,但是这么晚了,实在怕惊动两宫,一旦两宫惊动,事关朝廷颜面,就没这么好善了了……” 皇帝和太后,不是那么好要挟的。这是于璎雪一早就知道,只是她也没有料到,他们商量半天,还是这么个结果,越发绝望,手下发狠,嘉语被逼得再尖叫一声:“救我!” 小丫头还真是心狠手辣。萧阮眉尖一点忧色,坠在不甚明朗的月色里:“我话还没有说完,阁下何必这么心急?我和琥珀姑姑商量之后,以为要答应阁下的要求,就三娘子,恐怕分量不够。” “那就麻烦殿下给三娘收尸了。”嘉语被迫说道。 “看,阁下又急了不是,”萧阮不紧不慢往下说,“我的意思是,三娘子分量不够,再加一个宋王,差不多就够了。” “什么!”这句话入耳,莫说嘉语,就是于璎雪,也差点失声叫了出来。 “三娘子分量不够,加上我,就够了。”萧阮清晰地重复一遍,于璎雪这才从惊愕中醒过神来。她也不傻,她知道自己的本事,对上嘉语还要靠个出其不意,对上萧阮,是半分胜算都没有。 登时就逼得嘉语叫道:“你找死!” 萧阮这次却不做声了,他放下灯,解下腰间蹀躞带,就听得“叮叮当当”一阵佩饰乱响,又有个小宫人上来,手里拿着牛筋索。 于璎雪都被搅糊涂了,低声自语道:“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嘉语却明白过来:从前她也曾被带到两军阵前,见识过兵马厮杀,有死战到底,也有赤膊反缚,白衣求降——就是解了兵器,自缚双手,任人处置。周乐就曾经为她解兵入营,但是无论如何,她都想不到萧阮会这么做。一时就只呆呆看着,连于璎雪拿匕首戳她都忘了喊痛。 牛筋索绕过三圈,打了个死结,小宫人退下,萧阮举高了双手给于璎雪看。 于璎雪心中诧异,忍不住道:“原来神女有心,襄王未必无意。” 嘉语不说话,她实在也没什么可说,她不知道萧阮为什么这么做,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她只知道宋王府有苏卿染。眼看着萧阮只着单衣,一步一步走过来,终于只剩了一个回廊,于璎雪忽又叫道:“站住!” 这两个字,却是于璎雪自己的声音,并没有借助嘉语之口。 萧阮像是登时反应过来,语气里带了三分怜悯:“原来是于娘子,倒有些日子没见了,于娘子可还好?” 于璎雪不与他寒暄,只叫道:“你手里拿的什么!” 萧阮往她们的藏身之处瞥了一眼,张手,露出掌心里的青玉八角盒,手指拧开,是棕金色的油膏,极淡极淡的薄荷香顺着风就送过来:“……是鲸膏,”他说,“原是带来给十六郎用,我猜三娘子受了伤。” 嘉语自然不做声。 于璎雪的目光往下一扫,又叫道:“脱掉靴子!” 萧阮依言脱掉靴子,靴子里并没有刀具掉出来。于璎雪仍不能完全放心,死死盯住,萧阮就在她和嘉语的目光里一步一步走过来,到廊后,萧阮的目光首先在嘉语面上溜了一圈,低声问:“疼不疼?” 顺手递过来青玉八角盒。 嘉语别过脸去——私底下,文津阁里,画舫上,宋王府中,更暧昧的话也说过,但是人前,他一向是知礼的。她猜不出他的用意,只觉得尴尬——这一下错开,盒子“啪”的一下摔在地上。 冷眼旁观的于璎雪又嗤笑一声。 嘉语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心里大为歉疚,也不敢抬头,只低眉盯住散落在足尖处的玉盒,低声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萧阮微微一笑,说:“我知道。”——其实嘉语并没有看到这个笑容,但是她能够感受到,风拂过她的眼睛,柔软得就好像一池春水。萧阮转头看住于璎雪,轻声道:“还请于娘子援手。” 以于璎雪的脾气,原本是懒得理会,她巴不得嘉语受伤重一点,疼得久一点,最好落下伤疤,终身不愈。但是萧阮的声音这样恳切——又也许是因为萧阮长了这样一张让人无法拒绝的脸,一双让人狠不起心来的眼睛,她也只能嘀咕:“殿下倒是有情有义,可惜有人不领情。” 一面说,一面踢了嘉语一脚,喝道:“捡起来!” 嘉语低头,匕首就从她的脖子上滑到后腰,指尖快要够到的时候,于璎雪忽然又暴怒起来,飞起一脚,把青玉八角盒踢出老远。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79章 血色残阳 惊诧也就片刻功夫——那车夫大约是之前得到过交代,有机会就出幺蛾子,又是问于璎雪要水喝,又是要小解,于璎雪平日里听到这两个字都要净耳,这时候竟然咬了牙,跟下车去。 嘉语和萧阮趁着于璎雪下车的这片刻完成了交接。 嘉语得了刀片,自忖只有两个指头能够活动,要磨断牛筋索实在太为难,萧阮又眨了眨眼睛,嘉语登时醒悟过来,顺手又把刀片递回给他。 ——萧阮虽然也只有手指能够活动,但他常年骑射,活动能力自然与嘉语不可同日而语。 嘉语活动活动淤血的手腕,低头解去腿上的禁锢,正要帮萧阮,忽听得一声惨叫,嘉语掀起车帘,正瞧见于璎雪从车夫的背心里拔出匕首。 血色猝不及防涌进她的眼睛。 夕阳就挂在天边,像谁鲜红的眼睛,而天色青青如水。 这时候连惊讶都没有太多时间,嘉语挥刀割向牛筋索。但是两寸长的刀片,越是心急,越是滑手,越是割不断。车外脚步声已经近来——嘉语这时候甚至没有功夫去细想于璎雪为什么会对车夫暴起杀心了。 脚步在车外停住。 嘉语听到了风声。 嘉语没有回头。 刀光如练,在狭窄的车厢里。并没有太多闪避的余地。萧阮苦于手脚被缚,只能和身撞过去,撞到嘉语手臂上,于璎雪刀势走偏,狠狠扎在嘉语肩上,嘉语手下一滑,萧阮手臂上也开了长长一道口子。 然后人被撞飞了出去。 萧阮双手一挣,还是没有能够挣断牛筋索——这大概就叫作茧自缚吧,他自嘲地想。 于璎雪犹豫了一下,摆在她面前两个选择:先杀嘉语还是先杀萧阮? 嘉语后来有想过,如果换做是她,也会先杀萧阮:她受了伤,伤势不轻,已经是瓮中之鳖,跑不掉了,而萧阮还有战斗力,虽然他双手双脚被绑,但是谁知道他会藏了什么稀奇古怪的杀招。 当然,这是建立在她对萧阮的了解上。 于璎雪并不了解萧阮,她所知道的萧阮,不过是个风姿出众、温文尔雅的贵公子,她不知道他如何仗剑北上,更不知道之后的戎马一生。萧阮与她也没有旧怨;而嘉语,是她恨极了的人。 但于璎雪还是选了萧阮。 这大概是本能——见过血的人都会生出的,对于危险的本能。于璎雪挥刀砍向萧阮,萧阮人在地上,只能勉强侧身滚开,于璎雪持刀再上,一时间烟尘滚滚,有时扎中,有时落空,不断有血滴落在尘埃里。 天色就快要黑了,漫天的晚霞,层层叠叠,暮云从远处席卷而来。 萧阮觉得自己的体力在一点一点流失。手臂受了伤,然后是肩和腿,闪避的灵活性就大打了折扣。再加上始终没能挣脱的束缚。 身影渐渐慢下来,越来越慢,终于再也不动了。 于璎雪夙夜未眠,又一番打斗,这时候也筋疲力尽,见此不由大喜,高高举起刀,对准萧阮的心口用力扎下去,方才行到一半,忽然颈后一痛,于璎雪吃力地回头,嘉语站在夕阳里,暮色从她背后升起,她披头散发,满面血污,眼神凶狠,就仿佛从地狱归来。 只一下,于璎雪结结实实倒了下去。 嘉语几乎是连滚带爬扑向萧阮,他满身污泥,双目紧闭,生死不知。嘉语张口要喊,所有声音竟都堵在喉中,一丝儿也发不出来,伸手要试探他的鼻息,几次抬手,几次颓然落下。 脑子里全是空白。 他死了吗? 他……会死吗? 这是嘉语想都不敢想。 大约她是恨过他的吧,她定然是恨他的,只是不比恨自己更多。为什么要相遇呢,如果不,是不是什么都不会发生?他会安分守己地做燕王朝的宋王,她会安分守己地做她的华阳公主,为什么要相遇呢?为什么他会出现呢? 他有足够的理由不出现,他有足够的理由不来当这个人质,他有足够的理由不救她! 嘉语心里乱成一团麻,思维从一个点跳跃到另外一个点,每个声音都在轰鸣:他死了! 眼泪不知不觉,淌了满面。 “不哭。”那像是风过去,像是风在呢喃。嘉语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萧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眼睛。他像是努力想要给她一个笑容,但是疲乏到了极处,虚弱到了极处,都变成叹息:“别哭。” “帮……帮我解开绳索。” 嘉语又愣了一刻,方才触电似的跳了起来,捡起脚边匕首,去割他手上和脚上的绳索,忽听得一声惊叫:“嘉语!” 下意识人往右闪,肩上还是重重挨了一下,她此处原就有伤,这一下,痛得跌倒在地,匕首脱手。 自然是于璎雪——她搬起嘉语方才丢下的巨石,依样砸过来。 这一下花掉了她全部的力气,到石头落下,于璎雪踉跄几步,也摔坐在地。待看到嘉语匕首脱手,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又和身扑上,就要捡起,忽然手背一痛,却是嘉语踩住了她。 两人都是闺阁女子,虽然都出自将门,却也都不曾习武,嘉语是受伤不轻,于璎雪是筋疲力尽,都知道是生死关头,谁松手就是个死。一时都喘着粗气角力,瞪着血红的眼睛,面目扭曲。 嘉语一脚将于璎雪踹倒在地,就此扭打起来。这时候哪里还有半点高门贵女的风范,就和市井妇人没有差别。于璎雪从昨儿晚上开始片刻不曾合眼,勉强撑过个回合,到底力不能支,昏死过去。 嘉语以手撑地,重重喘着气,几次几番要爬起来,也是不能。她盯住于璎雪看了半晌,也判断不出是死是活。终于有了决断,挣扎着捡起匕首,思量着要补上一刀,到抬手,忽又犹豫起来。 却听得身后人道:“……我来罢。” 是萧阮。 嘉语迷惑地看着他。 “解开我的绳索……让我来罢,”萧阮低低地说,“别、别脏了手。” 嘉语再怔了一下。她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犹豫——她没杀过人。前世今生两辈子加起来,她被杀过,她没杀过人。 这样微妙的心思,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他却能体贴入微。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才有她从前的不可自拔么?如果他从前肯这样对她,她还会落得那样的下场吗?嘉语紧紧抓着匕首,只觉得无限悲苦,忽地呜咽一声,抬起手,狠狠扎下去。 血光从于璎雪的心口迸发出来。 萧阮闭上眼睛。 他没有见过这样的嘉语,相信这世上也不会有第二个人、第二次机会目睹她这样伤心,这样疯狂,他默默地想,她拒他婚姻,拒绝他的好意,拒绝他靠近,但是……她还是爱着他的吧。 不然,如何解释她此刻的勇气与戾气? 这个念头就仿佛极酸极涩的一只李子,在口腔里,在舌尖上,酸得近乎甜,涩得近乎苦,苦得能拧出汁来。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80章 素手染丹 到嘉语清醒过来,不知道过去多久,天还没有全黑,风从指间过去,微凉,草木低伏。 于璎雪已经死得透透的了。 嘉语还紧紧攥着匕首,就像攥紧最后一根稻草,浓烈的血腥气充斥在口鼻之间,她恨不能痛哭一场,但是所有声音都噎在喉间,咽不下也吐不出来。她已经不记得于璎雪的模样了。 “我第一次杀人,是我十岁的时候。”萧阮低低地说,暮色逐着残云,一丝一丝抽走光华。那是很久远的事了,不讨喜的记忆就是这样,无论什么时候翻出来,都像隔了太久远的时光,“我奶兄。和我一起长大,我溜出去看渡口,他陪我。皇叔把他丢到我的面前,他说,我是王府的主人,该由我来行家法。” “……他把刀递给我,说儿郎长大了,该见血了。”暮色和着风,吹进眸光里。 嘉语呆呆地听着。他在金陵的事,其实她知道得很少,极少,他从前并没有主动和她说过什么,侧面得来的消息总是零碎,而不尽不实。也许她是真的从来没有了解过这个人,就如同他从前不屑知道她。 如今他遍身是血,遍身是伤,遍身风尘,他看住她笑,周身的血就咕噜咕噜往外冒。 “我来……帮你包扎吧。”嘉语摇摇晃晃站起来。 人生真是奇妙,有这样一刻,无论是死而复生的嘉语,还是机关算尽的萧阮,都始料未及。他们,竟然同了一回生死。能够同生共死的人,她没想过是他,他也没想过是她——至少要有苏卿染那个武力值,才好意思与他同生共死吧。 嘉语用匕首割断萧阮身上的牛筋索,又摇摇晃晃起身,让萧阮靠在巨石上。然后蹒跚走回马车,取来干净衣物、干粮和水。萧阮整日没有进食,到这时候方才惊觉腹中空空。咬一口干粮,和着水,慢慢往下咽。 嘉语又去脱车夫的鞋,那车夫不过是个小童,鞋亦短小不合用;又脱了于璎雪的,两下里拼凑,勉强穿了洞,用布条连缀了给萧阮试穿。 再把衣物割成一条一条。 夕阳挣扎在地平线上,定格的时光,已经失去了全部的热量。 萧阮就着夕阳的余晖看她,心里多少有些恍惚,这一幕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也许是北来的路上,他受伤,苏卿染也是这样。嘉语容色不及她,神态手法,却一般无二——阿染这时候在做什么呢,该是在王府里,已经用过晚饭了吧。 他从前不觉得她们像,大约以后也不会这么觉得。 阿染何其坚忍和刚烈,元三娘却是个软糯的性子。虽然萧阮也觉得她前后变化很大,换做是从前的她,这会儿恐怕已经死得很彻底了。即便如此,也还是软的,那就像是藏在棉花里的针,刺人的时候,总隔着一层。 有这样一层娇憨的软,就算是刺到人,也不会太痛。 她总像是不很愿意伤人,被逼到忍无可忍才会还击。而阿染……阿染凛冽如干将莫邪。 嘉语一气儿撕了十七八条布条备用,待要给萧阮包扎,又为难起来:萧阮原本就只穿了中衣,这会儿被血浸透,又黏上一地尘土,不撕开衣裳,无法清理。她从前是他的妻子,他的身体,自然是见过的,所以脱口说“我帮你包扎”,也是真心没想那么多,可是终究……还是隔了世啊。 如今,她与他尚无瓜葛。 萧阮何等灵醒之人,嘉语这一踌躇,哪里能不知道原因,一时促狭心起,也不开口,只斜靠在石上,看住她笑。 嘉语被他笑得心里直发毛。 可是再拖下去也不是办法:时已入秋,太阳在时还好,一旦落山,风就会越来越冷,受伤之人,哪里经得起这风。嘉语犹豫再三,终是咬了牙,硬着头皮去拉萧阮的衣带。周遭都是凉的,唯有身体的温热从单薄的中衣里透出来,传到指尖。嘉语的手抖得不成样子,几次几番,都没能解开。 萧阮终于没忍住,“哈”的一下笑出声来:“还是我自己来罢,三娘子且回车上去。” 嘉语如释重负,长出了口气,又担心:“你自己成么?” “要不……你来?”萧阮并不动手,只笑吟吟瞟了一眼嘉语手中的匕首。 嘉语又犹豫了一刻钟,方才跺脚道:“……还是我来吧。”——她也看出来,他如今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说这个话,不过是免她为难。 她有这样的胆气,在萧阮,是三分诧异,三分欣喜,更多……也许他自己也不明白——这样不明不白,荒郊野外,孤男寡女,就算没有肌肤之亲,也说不清了,她大约是还没想到,如她想到了,会不会怨恨? 也许不会罢,她终究……终究还是心仪于他,就算一时恼怒,时长日久,只要他待她好,总能得到原谅。 嘉语割断萧阮的衣带,少年劲瘦的身体裸露在暮色里。纵然她早有准备,这时候也免不了双颊滚烫。到底惦念萧阮的伤势,方才勉强没有扭过头去,待看清楚,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大大小小的伤口,足足有十余处,也亏得他能忍那么久,到如今,伤处混着血,和着泥,根本无从下手。 嘉语踌躇片刻,站起身来,四下里一看,这地方荒凉,四面环山,就只有一条道,哪里看得到半点水的影子。 一时皱了眉头,视线犹犹豫豫,落在水囊上。 萧阮知意,摇头道:“没了水,咱们可撑不到回去——我这些皮肉伤,没什么要紧。” 嘉语不与他争,横竖眼下他也没有力气阻止。当然嘉语承认他的顾虑有道理,多少总要留一点,虽然一天一夜不可能从洛阳走到沙漠里去,但也须得以防万一——天知道他们如今所在是个什么鬼地方。 嘉语从水囊里倒出水,润湿布条,上下比划了好一会儿才能够决定从哪里开始。 有伤口极深,深到几乎见骨。嘉语极力放轻手脚,也还是觉得疼。萧阮却只微微皱眉,一声不吭。嘉语从前帮周乐处理过伤口,他可没这么好性子,痛起来满嘴胡话,让人好笑又好气。 嘉语道:“你要是疼,就喊出来罢,我不会笑话你。” 萧阮冲她笑一笑,眉目扭曲,还是不难看。一滴汗,从鼻尖滚下来,砸在嘉语脚尖。 嘉语的手有些抖。 萧阮安慰她说:“……也不是很疼。”难为没有颤音。 嘉语怔了好一会儿,方才低声道:“其实你不必这样……宋王殿下。” 方才经过一番生死,这时候忽又呼他“宋王殿下”,萧阮愣了愣,才问:“什么?” 嘉语却又不再言语,默默然一路包扎下去。 下手却轻,轻得简直不像生手——只是始平王的千金,难道还有别的机会练习不成。萧阮暗笑自己异想天开,却又忍不住疑惑,她方才说的“不必这样”,到底……是不必怎样? 心里一动,眸光微抬,她的侧容浸在暮色里,素白,发丝从面上擦过去,眉心一点鲜红,想是血渍,已经凝固了。萧阮想要替她擦掉,半晌,终于还是抬不起手臂来。 像用朱砂点了一颗痣,他想。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81章 适逢其会 从前倒没有这样认真看过她。 萧阮已经记不起最初见到的元三娘子是什么样子了。 女孩儿和男人不一样,男人活在自己的言行里,女孩儿活在三姑六婆的舌头上。你很难亲自去接近一个深闺中的姑娘,知道她长什么样子,是什么性子,你只能从别人口中听说,谁家姑娘美艳无双,谁家姑娘秀外慧中,谁家姑娘见识不凡,或者性情乖戾——元三娘当然是归入性情乖戾这一类。 和继母不和,和妹妹不和,连嫡亲的兄长都—— 当然他是见过她的,早就见过,只是那么多鲜花嫩柳一样的小娘子,他怎么看得到她呢? 后来,是不断遇见,不断遇见她的笨拙、鲁莽、冒失……如今想来,只觉得娇憨。从前大约是厌憎过的,像大多数聪明人一样,厌憎不够聪明的人,和聪明人打交道多省心、省力,而不够聪明的人…… 如今倒恨不得她再蠢钝一点。 蠢钝是件绝好的武器,能够抵御这世间大多数的冷眼与厄运,就算痛,也会痛得轻一些,去得快一些。 那也许是因为……他注定是会伤到她的,就算他愿意待她好,他愿意尽他所能,给她所有他能给的,但他还是会伤到她,萧阮忽然意识到这一点,忽然之间,剧痛从肩上传来。 “很痛?”他听见她问,声音里的歉意。下意识摇了摇头。 大约就是这样的痛吧,也许还更痛一点,萧阮的意识开始涣散,涣散的意识里断断续续想起外祖家事:皇帝无道,他的曾外祖被皇帝赐死,外祖父自幼失怙,及长,韶年英秀,皇帝爱惜他人才好,将公主许配给他……是前朝的事了。 他听母亲说过外祖父与外祖母夫妻恩爱,时人称羡,都说是琴瑟和鸣。想来大约是有过许多好日子,他的母亲、他的舅舅、姨母都是外祖母所出,外祖父终身不二色……那也都是前朝。 到外祖父襄助祖父谋反,外祖母就离开了他,独居终老。一直到外祖父过世,外祖母也没有回来见他。 那该是有多痛……多怨,多恨?他不知道。 恍惚有人在唤他,那声音极远,慢慢就近了,近在咫尺,嘉语的眼睛:“……你说什么?”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人又清醒了几分。 “我有个问题,望殿下答我。”她说。 “你……问罢。”萧阮微微一笑,在风里。即便是痛,即便是死,他也总还能撑出个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气度。 嘉语道:“昨儿晚上,殿下……为什么会站出来?” 这个问题,萧阮自然是想过的,答案,也早就准备好,这时候不假思索,只是反问:“为什么不?” 嘉语语塞。 是,她大可以继续追问,为什么、为什么呢。一直以来,他与她都没有太多瓜葛,是她一心恋慕他,但是那和他有什么关系,通洛阳城的人都知道,神女有心,襄王无意。就算是文津阁里……就算是画舫上……就算是永巷门事件中合作过,那又算得了什么,她有哪里值得他置自己于险地? 然而这些话,无论如何,都不合适质问这样一个因为她身受重伤,还将要相依为命的人。 只能把所有的话,所有疑惑,默默又都咽回去。 “我只是……适逢其会。”萧阮却又开了口,缓缓说道,“刚好路过,刚好撞见,我总不能……见死不救。” 他并不是不会说甜言蜜语,如果他愿意,他也能妙语如珠,哄得她笑逐颜开——如果是从前那个元三娘子,萧阮是有这个信心的,但是眼前这个,却让他没了把握。 对她没有把握,对自己也没有——谁知道那些话说出来,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不说出来,也许还能够骗过自己,一场虚情假意。 这个答案,如果是从前的她听到,该是满心欢喜又满心惆怅吧,嘉语失神地想,到如今,山高路远,沧海桑田。大多数的人,大多数的事,都要到过后才能看得清楚,要到国破家亡之后,才知道宋王萧阮这一生当中,未尝落过闲子,每一步,都预算好无数后着——她算是哪一角棋呢。 所以,又何必问呢——明知道他不会说实话,嘉语苦笑,言不由衷说道:“殿下高义。” 四个字出口,心里反而松了口气,又道:“于娘子……” “于娘子怎么了?” “我、我在想……”嘉语原本想说于璎雪怎么会暴起杀人,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在想,于娘子在掖庭,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怎么突然……偏生昨儿晚上事多,听说式乾殿也走水了……” 萧阮闻言,微叹了口气。 嘉语听他这口气叹得不寻常,一时住手,转眸看住他。 萧阮像是微微皱了眉,措辞许久,方才艰难地说道:“当时母亲也被惊动了,是陛下和陆娘子……” “陆娘子!”她是想过式乾殿走水不简单,也反复琢磨过太后含怒骂的那句“孽畜”,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被牵扯进去的竟然是陆靖华。 以陆靖华的身份,在那个时辰被堵在式乾殿里,事情就不可能善了,多半,陆靖华是会被立为皇后了。但如果皇后是陆靖华……嘉语脑子里急转如轮,老半晌方才能够出声道,“……怎么会是陆娘子!” 萧阮看见她眼珠子乱转了半天,就冒出这么一句话,不由斜睨她,笑道:“那么三娘子以为,该是谁?” 嘉语张嘴,到底没能说出一个名字来——皇帝自己心里想的是谢云然,太后想要姚佳怡,其他穆、李、郑的姑娘,论美貌、家世、手段,都不输于陆靖华……六宫之主这个位置,论理,怎么都轮不到陆靖华。 却听萧阮笑道:“我猜,三娘子想说的,是令表姐?” 嘉语像是被当头打了一棍,整个人都僵住。萧阮近在咫尺,能够真切地感受到,她全身的皮毛都竖了起来。 这倒是个奇怪的事,萧阮在心里想,从来都听说,始平王府这位表姑娘识大体,对表妹处处维护,都说要不是有她,元三娘不知道会闯出多大的祸事。也听说元三娘很服她,可是如今看来,恐怕……不可尽信。 贺兰……是姓贺兰罢,这个姓氏可不显贵。萧阮漫不经心地想,沾了富贵气,又攀不上富贵的人,富贵心往往比常人更炽。她是元三嫡亲的表姐,寄人篱下,换了别人在这个位置,怕是以讨好为主,能赢得这样的口碑,殊为不易了。大约是有心机,要没点什么,以元三的心性,也不至于提防她。 提防她什么呢? 萧阮觑着嘉语的神色,故意添一句:“不过令表姐身份,怕是不够……” 嘉语深吸了一口气,敷衍道:“殿下说得对。” 心里却如炸裂一般,许多个念头纷纷地涌了出来:贺兰身份不够,她要上位,除非得到太后的鼎力支持,但是太后已经撒手;身份够的人里,陆靖华最好摆布——她甚至不如姚佳怡,有太后撑腰。 但是陆靖华再天真,也该知道分寸。 她必然是被陷害的……但是这种事,贺兰袖必然不会自己出面,她一定会找一个人、她一定会找一个人来做替罪羊,还有谁比于璎雪更合适呢?假传谕旨,或者圣旨,或者下药,或者放火……于璎雪如今是宫里仆役,就算知道了上当,又能怎样? 如果是她……如果陷害于璎雪的人是她,嘉语心里闪过一个念头,正犹豫要不要和萧阮说,忽然听到风声—— 萧阮也听到了,他甚至还听到了弦动的声音。这时候半分迟疑的时间也没有,他几乎是耗尽了全部的气力,翻身,扑倒嘉语,就势一滚,耳边嗡然作响,回头看时,一支箭插在地上,入木三分。 嘉语和萧阮对望一眼,心里闪过同一个名字:于瑾。 于瑾定然还活着——唯有如此,方才能够解释为什么于璎雪会来这里,并且在这里杀了碍事的车夫。 嘉语之前听说于瑾拿贺兰袖做人质就觉得蹊跷,他死在羽林郎手里更是蹊跷中的蹊跷——于家三代把持羽林卫,不可能没有一二心腹——要死在内卫手里也就罢了。如此想来,处处都是破绽。 于瑾不傻,于璎雪也不,就算从前傻过,家破人亡之后也再傻不起来。贺兰能够取信于她,支使她去式乾殿放火,在德阳殿里劫持她做人质,多半就是在擒拿于瑾这件事上做过手脚。嘉语也没有想到,贺兰敢放走钦犯——那简直不像是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能有的胆气。 嘉语制止自己再往下想,转头看萧阮:“你……能走吗?” 萧阮苦笑。 他几乎完全不能动。嘉语不可能背得动他。她自己带伤不说,先天体力也不足。于瑾的箭术他心里有数,最多百步的距离,不过此地四面是山,山路又极陡,射程百步,路程可远不止这个数。 无论如何,时间都不是太多。马车跑不过轻骑,特别这马已经跑了一天一夜,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一旦让于瑾发现他们杀了于璎雪——不,不必看见于璎雪,于家有今日,实在与他们俩脱不掉干系。于璎雪人在宫中所知有限也就罢了,于瑾如何不知道,只要让于瑾看见他们,后果可想而知。 就休说他们俩如今一个残一个半残了。 嘉语咬住下唇,半晌,说道:“我有个法子,不知道用得用不得。”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82章 穷乡僻壤 于瑾赶到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远远山间传来狼嘷,长一声短一声,暗绿色的眼睛在草木间闪烁。 空地上就只剩下马车,车夫扑倒在地上。 环视四周,尘埃里的鲜血,被压倒的草木,染血的石头与地面,都显示这里发生过一场打斗……也许还不止一场。 于瑾下马,抽刀,走到车夫身畔,紧紧盯住马车,慢慢蹲身,刀尖把车夫翻了个身,再伸手探其鼻息——果然已经没气了。稍稍松了口气,顺手一捻车夫的衣料,以他的眼光,自然能够一眼就看出,眼前这车与车夫,都出自禁中。 宫里的人,于瑾寻思,如果是来抓他,轻骑就够了,马车……算怎么回事? 马车出行,不是贵人,就是妇人,没准两者兼具,贵妇人?于瑾唇边一抹轻笑,他可是洛阳城里的贵公子,贵妇出行,会带多少辎重,人手,他心里有数,就这么孤零零一辆车,还死了车夫…… 于瑾放下车夫,疾行几步到马车前,飞起一脚——“哐当!”两扇车门大开,里间空无一人,倒是叠着几件衣物,是上好的蜀锦。也许是被自己的箭惊走了……该没走多远,于瑾翻身上马追了出去。 草丛里有人长长出了一口气:可总算走了!安置萧阮,处理于璎雪,摆置斗殴现场,她累坏了,于瑾肯定追不上马,他的马驮了人,她放走的骏马马臀上插了一刀,吃痛疾奔的马,天知道会将于瑾引向哪里。 但是回头看看几近昏迷的萧阮,嘉语又犯愁:没了马,他们要回洛阳可不容易,她见过伤患,萧阮伤这么重,要不发热也就罢了,要发起热来……也不知道朝廷的人什么时候才找得到他们。 连她自己也不清楚眼下所在,朝廷的人又怎么找得到?那些出来找他们的,心思恐怕也和她之前一样,以为于璎雪会往南走罢……嘉语左思右想,也没有什么好法子,夜色渐深,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这一觉自然比马车中睡得安稳,到天大亮了才醒来,日光刺目。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环境,转头去寻萧阮,却见他双目紧闭,面如桃花。探手去,额头滚烫——果然还是发热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嘉语不通医术,对于发热的全部经验仅止于热敷,倒是听说过军中有用酒散热的法子,只是这荒郊野外,又哪里来的酒。 忽然萧阮有了动静,低低的,像是在恳求:“水……” 嘉语抓起水囊,摇一摇,水剩得不多了。 又去摇萧阮:“醒醒……你醒醒!” 萧阮惺忪张眼,眼睛里水光潋滟。神智虽然还不十分清楚,却十分乖顺,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水,倦极,又昏睡过去。这样虚弱的萧阮,嘉语也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果她丢下他不管,他大概是真的会死在这里吧。 一念及此,嘉语怔住——如果他死了、如果萧阮死了,燕朝是不是可以不分裂?她是不是可以一劳永逸解决国破家亡的危机?父兄可以不死,国可以不亡,所有她身边的人,可以不必流离失所? 那当然不是真的——他是燕朝四分五裂的原因之一,不是全部。 即便如此,这个念头仍具有极大的诱惑力,以至于嘉语不由自主伸手向匕首。匕首冰凉。他就在这里,她爱过的人,最后杀了她的人,就在这里,只要她动手,只要她手指一动……这个曾经君临天下的男子,就再没有机会。 秋天清晨的风,秋天清晨的阳光,冷冷落在指尖。 “……水。”那人呢喃,像是想要翻个身,但是气力不继,他将脸埋在手肘里,低低地念道,“……嘉语。”两个字如是之轻,以至于嘉语以为自己幻听。他一直唤她三娘子,三娘,前世今生。他是几时,知道了她的名字? 也许是她告诉过他?那么他是几时,记下了她的名字? 是了,昨儿晚上,于璎雪搬起石头要砸她的时候,恍惚有人惊叫,喊的嘉语。那人还说:“……我来罢。别、别脏了手。” 握住匕首的手慢慢垂了下去。 这一切还没有发生——无论他将会做什么,无论她来不来得及阻止,这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国没有破,家没有亡,父兄都还好好活着,她还有机会与他毫无瓜葛。终究是他救了她,如果不是她,他不会在这里身受重伤,奄奄一息。便纵使他他日十恶不赦,人人尽可得而诛之,那也不是她今日能杀的。 她不是君子,也知道人之在世,该求个无愧于心。 嘉语长叹了口气,把干粮和水放在萧阮手边,给他盖好衣物,用匕首在地上划写:“我去找大夫。”想想,匕首也留在萧阮袖中。方才起身束发,幸而琥珀备下的衣物里有男装,方便她装扮。 她昨夜睡得安稳,这时候精神已经恢复大半,唯有肩上伤势未愈,使不上力,眼下却顾不得。 举目四望,周遭荒凉,不见人烟。 嘉语也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好,只拣了与于瑾相反的方向,一路走,一路找,足足走了有两个时辰,方才看到人影,却是个极小的村子。 这村落地方偏僻,少见外人,嘉语这样光鲜俊俏的人物,村里老老少少更是头一次看到,惊叹有之,好奇有之,小孩子和妇人站得远远的,指指点点,个别胆大拾起石子掷过来,嘉语被吓了一跳。 “都散了散了散了!小兔崽子,也不怕惊到贵人!”不知道打哪里冒出来的年轻男子,满面油光,三言两语驱散了围观的孩子和妇人,一步三摇到嘉语面前,像模像样作了个揖:“这位小郎……” 嘉语退了一步。 她虽然没有遭遇,也听说过,天下大乱时候多少王孙公子,世家子弟流落。恍惚还记得是哪本笔记里提及,百年前永嘉之乱,晋室南渡,清河公主为人所掳,辗转变卖为奴。眼下这等荒僻村落里,要是一棒子敲昏了她…… 终究防人之心不可无。 一念及此,嘉语沉下面孔,并不还礼,反是微抬起下巴,冷冷喝问:“里长呢,叫你们里长来见我!” 燕朝实行三长制,五家为邻,设邻长,五邻为里,设里长,五里为党,设党长。三长直属州郡,征收租调,征发兵役徭役,对于地面情况,最为熟稔——这些嘉语也是后来听周乐说的。 她毕竟养尊处优,气势摆出来还是很能唬到人。那男子一时被震住,小心翼翼问:“小、小郎……找我们里长有事?” 嘉语斜睨他:“自然有事。” “可、可……”男子咽了一口唾沫,“可是小人该怎么去和里长说?” 嘉语道:“我家主人是始平王的公子,你就和你们里长说,始平王的公子有请。” 就是个跑腿的,摆什么臭架子,男子在心里狠呸了几声。他见识少,也不知道始平王什么人物,不过既然称王,那多半是他惹不起。不过惹不起的人远在天边,这丫头却是不知好歹撞到了他眼前……一时眼睛只管滴溜溜打量,口中道:“这农忙时节,怕是里长也不得空见我。” 嘉语哪里知道这些龌龊心思,只能硬着头皮冷笑:“你不去,自有人去。”——话这么说,真要她找其他人,却也为难。 那年轻男子却笑嘻嘻道:“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83章 乱世之人 嘉语心不在焉地看着他的背影,盘算这一趟出来也有两三个时辰,不知道萧阮醒来没有。干粮倒是尽有,水却不多了……这穷乡僻壤也没几个人,里长过来,少不得还须得拜托他去找刺史。 如果村里能找到马就更好了。 过了片刻,那年轻男子果然请了人来。是个中年男人,穿戴倒比年轻人像样,也还是灰扑扑的,看见嘉语,整整衣冠上前,毕恭毕敬作揖道:“小人正是此处里长,敢问小郎君,贵上如今人在哪里?” 嘉语瞥了他身后亦步亦趋的年轻人一眼,中年男子会意,挥手道:“你下去。” 那年轻人没得到好处,蝎蝎螫螫不肯走。中年男子回头,厉声喝道:“下去!”这才老老实实退开。 嘉语虽然聪明,终究未曾与乡里人物打过交道。见两人这情形,倒是信了有□□分。 招手叫中年男子过来,低声交代道:“我家公子路遇盗匪,折了人手,自己也受了伤,命我前来,一是找个大夫,二是想请里长上报刺史,就说始平王世子在此,请他派人手护送回京。” 那中年男子见她衣裳虽然光鲜,脸色却不好看。再细看,肩上还隐隐渗出血丝,果然是个受了伤的光景。 他到底比年轻男子多吃几年饭,见此情形,不喜反忧:这小娘皮的气度,不像是寻常人家养得出来的,莫非说的是真话?阿呆这个蠢货,看见个落单的小娘子,就说有肥羊可宰……也不怕踢到铁板。 他心里打起了退堂鼓,眼睛却舍不得——这十里八村的,哪里见过这么水灵的小娘子。尝听阿爹说大家婢胜过小家女,不想竟是真的。 也罢,不过就是个下人,那个什么王什么公子的能有多上心,何况这丫头也说了,他受了伤,多半是顾不上这么个小丫头。先诓回去,等玩腻了,转手一卖……那个什么公子就是个神仙,也找不上门来。 他原是这村里的土霸王,说一不二,倒不怕村人嚼舌根走漏风声。 一时打定主意。 嘉语见他迟迟不语,奇道:“怎么了?” 中年男子装作为难,说道:“大夫……倒是有的,只不过,小郎君让小人去找刺史,也没个信物,刺史如何肯信?” 嘉语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家公子讳名昭熙。”她身上原有首饰,只是女子贴身饰物,却不方便交与外人。 中年男子默默记下,又道:“大夫住垄上,不如小郎君随小人走一趟,也好说明情况,让他准备药材。” 嘉语听他说得有理,便没有反对。 一行人往东,中年男子领路,然后是嘉语,后头跟着那个不肯离去的年轻人。 这村落甚是贫苦,一路都是矮矮的土房、茅屋,灰扑扑的。 走了约莫一刻钟,忽然眼前一亮——这处宅子虽然远远比不得洛阳城里高门大户,在这一众土屋中,却是鹤立鸡群。中年男子瞧见嘉语眼睛里的诧异,半是矜持,半是得意地说:“……到了。” “了”字方才落音,年轻男子眼前一花,随即腰部重重受了一击,不由自主退开几步,然后那个看起来什么都不懂的小娘子就像脱缰的野狗一样冲了出去;再之后,脑后又重重挨了一下:“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追!” 登时醒悟过来,也知道事情不妙,与那中年男子一前一后,赶忙追了上去。 风响得很厉害,心跳得也很厉害,人喘得像风箱,嘉语觉得自己两辈子都没这么身手敏捷过。如果说对上于烈父子,还有她巧舌如簧的余地,对上这些胆大包天的乡野村夫,除了跑,她实在也想不出第二个法子:他们都当她什么都不懂,那或者是真的,但是当她看到那处宅子的时候,就已经醒悟过来——穷乡僻壤的大夫,能住得上这村里最好的房子?她是见识少,可不蠢。 然而身后的脚步声,还是越来越近了。 惶惶汗如浆出。 转一个弯,眼前矮矮一间土屋。和之前那些没有任何区别,但是——它的门半开着。 也是鬼使神差,嘉语一头就扎了进去。她筋疲力尽地想不起要回头把门关上,一张破毡兜头兜脸盖了下来。 才要掀开,就听得脚步声匆匆的,已经到了门外。 登时心绷得紧紧,大气不敢喘,更不敢稍动。奇怪的是,那脚步并不停下,径直就往前追去了。 嘉语这才舒了口气,口鼻之间,立时涌上来千百种腥臭。她两世为人,虽然很吃了些苦头,到底是罗绮丛中养大的,哪里见识过这等腌臜,想也不想,本能地张嘴,“哇”的一下,吐了个天翻地覆。 偏生这时候,又有脚步在门外停住,是中年男子的声音:“大姑,你屋里来客了?” “大姑”两字入耳,嘉语心里就是一紧:这屋子的主人,莫非是那两个恶人的亲戚?时人聚族而居,这村子这么小,只怕人人沾亲带故。她在万般惊恐中,就听得一个苍老的女声嘶嘶地回答:“我这里,能有什么人来?” 脚步在门外犹豫片刻,门嘎然一响。嘉语觉得心快要从腔子里跳出来了,那踏进的半只脚却又缩了回去:“大姑,要有外人来,记得告知我。” 屋里人没有作声,脚步声渐渐远去。 又等了好一会儿,再没有脚步声回来,嘉语这才惊恐稍去。 忽听得耳边窸窸窣窣,嘉语小心翼翼掀开盖在头上的破毡,时值正午,这屋中却是极黑。好在她在破毡下已经适应了,借着微弱的光,看见屋中一团一团的黑影,地上,墙上,屋顶上……竟然在蠕动! 忽又觉得腿上极痒,定睛看时,却是七八只虫子爬了上来。 登时放声尖叫。 “你再叫,把人引了来,我可救不了你。”是那个苍老的女声。她一面说,一面从帐子里伸出一样东西,冰凉凉点在嘉语腿上,也不知是个什么道理,那些虫子就纷纷的都朝她爬了过去。 ——大约就是这些虫子,才叫两个恶人不敢进来吧。嘉语这样想。 那帐中又伸出一只手来,朝她招了招。 这是……要她过去? 嘉语实在害怕那些蠕动的虫子。只是这个未曾露面的帐中人救了她两次,想来这世间虽然有大奸大恶,也有人性良善。何况她是个女子,总不能如何加害于她。嘉语于是硬着头皮,一步一挪过去。 “坐!” 嘉语愕然:这屋中并无坐具。床榻上……床榻上密密麻麻爬满了虫子,就算、就算她不觉得恶心,也实在坐不下去。这左右为难,也不知帐中人使了什么法子,那床榻之上的虫子竟如潮水一样退了下去,不过眨眼间,竟然空出了一块地儿。 嘉语虽然心里膈应,犹豫片刻,到底还是坐了下去。才坐定,那帐中便伸出一只手来,搭在她右肩上。 她右肩原就受了刀伤,后来又被于璎雪狠狠砸过,当时胡乱包扎起,今儿走了远路,后来心急逃命,又撕裂了伤口,所以当这只手才搭上来,嘉语只觉火辣辣一阵疼痛钻心,但只片刻,又凉下去,清凉。 疼痛在消退。 嘉语再不懂也知道帐中人是在为她疗伤,一时感激道:“多谢。” “不用谢。”那帐中人声音极低,嘶嘶的,像某种爬行动物,“我替你疗伤,你把……你的耳坠给我。” 嘉语“啊”了一声,这才意识到原来她一直戴着耳坠。大约是这个缘故,才让那两个恶人起了歹心吧。一时摘了在手,掂了掂分量,十分歉意地道:“……不值什么,待我脱困,定然另有厚报。” “无须你厚报!”帐中人冲口道,一停,又恢复先前有气无力的情状,说道,“只要你以后,不再来这里,就算是报答我了。” 嘉语想不到得到这样一个回答,登时怔住:“为什么?” 帐中人迟疑了片刻,方才说道:“因为你、你是……乱世之人呐。” 重音却落在“乱”字上。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84章 天涯沦落 几个字入耳,嘉语只觉得脑袋里轰隆隆被碾过一遭。所有她所经历的,前生后世,宫闱之变,冰天雪地里的跋涉,城墙上血肉横飞,背信弃义的皇帝,萧阮的呓语……所有,都被碾得粉碎。 她觉得自己在抖,抖如筛糠。她猛地站起,一把扯下帐子,露出帐中,容颜苍老的妇人。 不仅苍老,还丑陋,嘉语第一眼看清楚,腿都软了:这妇人面上长了累累的瘤子,大大小小,不知道有多少个,五官被挤得变形。那些原本簇拥她的虫子,因为那帐子被扯下,一时都往她涌过来。 嘉语顾不上害怕,颤声只道:“你……你说什么!” “小娘子你……是乱世之人呐。”那妇人重复,重音仍然落在“乱”字上。并没有转头来看她,只挥舞着手中的钩子,那些奇形怪状的虫子重又聚拢到她身边,蠕动着,窸窸窣窣的声音。 嘉语低头干呕起来。 她早上就只嚼了几口干粮,连水都没喝,这时候全吐了,又有虫子近来,争先恐后地吞食呕吐物。嘉语捂住嘴,半晌,方能强迫自己将视线重新落到那妇人面上:“什么乱世之人,你、你浑说什么!” 妇人闻言,微叹了口气,说道:“我就是个瞎老婆子,我也看不了那么远,不过方才小娘子进门的时候,我看到了血,血流得到处都是……田里是血,地里是血,山上是血,河水都被血染红了……”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嘉语咬紧牙关。 “我也不知道,”那妇人还是不紧不慢,不凉不热,声音嘶嘶的,“我就是个瞎老婆子,我看不了那么远,我只看到,小娘子你从血里爬出来……” “我、我……” “所以我问你要耳坠子,无非是想要保命罢了。乱世就要来了,”那妇人说,“我不过是个瞎老婆子,也还想多活几年,平平安安的,所以啊,你走之后,就不要再来了……不要再来了……” 嘉语心头一片迷惘。 她说她是乱世之人,她说她自血山血海里爬出来,可是她这样一个乱世飘零,连自身都不能保全的人,她要了她的耳坠,能做什么用——她自然不知道,元祎修有胆子把她卖给南朝,却没胆子承受周乐的怒火,匆匆忙忙,赶在周乐回京之前,以打猎为名,带了亲近的宗室和御林军连夜入关,投奔宇文氏。 后来周乐回京,果然深以为恨,因听说元祎修西奔,曾路过这个村落,村民以麦饭壶浆上献,遂屠村以泄愤。 那时候她早就死了,如今自然想不透其中关节,只推测这个瞎了眼的老妇人,大约是开了传说中的天眼。从前她不信鬼神,但是死而复生这样的事发生之后,便是不信,也多少有了敬畏。 理智慢慢回归,嘉语松开握紧的拳,说道:“我哥哥……也受了伤,还发热……” “我知道,”老妇人道,“我这里有药。”停一停,又道,“那人……怕不是你的哥哥。” 嘉语没有应话,也不看那些让人作呕的虫子,把耳坠放在妇人手里,说道:“我不会再来了。” 老妇人给她指了出村的路。 嘉语虽然很怕会被两个恶人逮到,但是到底担忧萧阮的伤势,只好问老妇人要了她的破毡子披在身上,又用烟灰抹了脸,这才出了门。这回运气却好,一路无事。嘉语就吃不消破毡上的气味,到离了村子,忙忙甩脱了。 回程比去时快,不过走了一个多时辰,就看到那辆孤零零的马车。嘉语心中一喜,加快脚步,眼看就要到了,忽然脖子上一紧,回头看时,两下里一个照面,这头失色,那头狞笑:“我道是谁,原来是三娘子。” 正是于瑾。 嘉语被掐得有出气没进气。 她也知道于瑾恨她恨得厉害。应该的。如果他知道于璎雪死在她手里,只怕还会更恨。但是相比落在之前那两个乡人手中,倒不如被于瑾杀死来得痛快。勉强算是冤有头债有主么,她自嘲地想。 “于兄……别来无恙?”风里远远送过来一个声音,于瑾手下一顿,寻声看去,却是萧阮,蹒跚走来。 傻眼的不仅仅是于瑾。 嘉语手里还捏着瞎眼妇人给的药。隔得太远,也不知道热退了没有。死一个和死两个的区别——何必出来送死呢。于瑾恨他萧阮,可一点都不比恨她少。她倒是想骂一句蠢货,只是脖子被掐得厉害,话都卡在喉咙里,眼睛里呛出泪来。 而那人一步一步走近,一步一步清晰,在风里,在暮色里,逐渐能够看清楚他苍白的面容上不正常的潮红,眉目黑得如描如画。 萧阮看住于瑾,重复道:“于兄……别来无恙?” 竟是个要叙旧寒暄的姿态。于瑾喘粗气,掐住嘉语的手不自觉又紧了一紧:“你怎么会在这里!” 萧阮失笑:“三娘在这里,我在这里,于兄还问我为什么。” “你、你们……”“私奔”两个字悬在舌尖上,到底没有吐出来。反是萧阮笑了:“于兄猜得不错,我和三娘……私奔了。” 嘉语:…… 要不是受制于人,这时候已经可以破口大骂。萧阮笑得云淡风轻:“所以如今,咱们三个,算同是天涯沦落人。” “天涯沦落,”于瑾嘿然冷笑,“也就是说,如今我杀了你们,也没人管了。” “于兄说得没错。”萧阮声色不动,“于兄要是找死,我和三娘无非就是奉陪,这黄泉路上,有说有笑,也不寂寞。不过如果于兄还想寻条活路,还想复仇,那不妨再斟酌斟酌。” 于瑾听得“复仇”两个字,又冷笑起来——他全家被杀,是皇帝的意思,难道他这辈子还能指望弑君? 萧阮何等灵醒,哪里猜不到他所想,登时就笑道:“伍子胥也曾一夜白头。于兄也是读过书的,难道就真没想过南下?” 这个话,嘉语也曾拿来诓过于璎雪。 但是于瑾终究不是于璎雪,他知道此去千里迢迢,可能的无数变数。萧阮不过给他画了张饼。于是笑道:“宋王殿下说得不错,想必萧家老儿看到殿下的头颅,也该赏我个三瓜俩枣。” 萧阮微笑道:“我皇叔……哪里舍得杀我。” 拍拍手给于瑾看:“我如今手无寸铁,还受了伤,三娘不过一个弱女子,于兄,有话可以坐下来说。” 于瑾知道他是想救嘉语的命。他也看得出来,如今他走路都打晃,决然不是他的对手。私奔虽然听起来匪夷所思,但是如果这两人是正儿八经出门,没千儿八百护卫怎么可能——这样一想,又不像是说谎了。 他手底下略松,另抽了腰刀抵在嘉语后腰,喝道:“跪下!” 嘉语好容易能够自由呼吸,并不肯跪,大喘了口气,却是大叫:“谁说我私奔了!” ---------------------------------------------------------------------------------- 乱世之人,这里是有个双关,啊哈,具体我就不多剧透啦。 虽然小周现在还以卖萌为生_但是…… 并不认为他杀人泄愤是对的……只是三娘被带走,确实对他打击比较大,以他的性格,为了三娘兴兵作大死不可能,作小死还是有的(从因果报应上说,这也是他没有得到天下的原因之一吧,古人喜欢这么归因,虽然实际上并不是) 相比之下前夫君就冷静多了。 这里三娘遇见神婆其实是化用小周原型的一个小典故。 ps:乱世里普通人很惨的,史书上屠城的记录太多了……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85章 入戏太深 于瑾脸色一变。 “……明明是我带他去见我阿爷!”嘉语第二句又来了,“你、你……你出来做什么,你烧退了么?我、我给你找了药来。”言至尾声,声若哽咽。抬手把药递过去,衣袖稍退,瘦骨伶仃一段皓腕。 萧阮看了于瑾一眼,于瑾不作声。 萧阮接过药,柔声道:“今儿奔波了一整天,你要是累了,就去车上歇会儿,想必于兄不会不通这个情理。” 于瑾还是不说话。嘉语怯生生看了他一眼,往前走了一小步,于瑾没有动刀,嘉语就在他的注视里一步一步走进马车里去。车帘放下来,连着阳光和风,都一齐挡在车外。困意上来了。 午后的阳光铺在草木上,金光闪闪。 于瑾还握着刀,萧阮不在意地笑一笑。 于瑾问:“宋王要南下?” “不然呢?”萧阮反问,“我父亲老死洛阳,难道我也要老死洛阳不成。” “借始平王的兵?” “不然呢?”萧阮再反问一声,又叹了口气,抱怨道,“如今朝中防我,和防贼有什么两样,要有别的法子……我也不至于出此下策。”后面半句话,声音压得低低的。还往车厢那头看了一眼。 于瑾不置可否,只问:“殿下在洛阳已经呆了不短的时间,何以突然就仓促起来?” “此一时彼一时。”萧阮道,“于兄如今消息不灵通了。” 于瑾盯住他,目露凶光。 “始平王平了乱,就要班师回朝。太后没有野心,天子年幼。”萧阮以手撑地,缓缓坐下去,对他的杀气恍若不觉,“一旦刀枪入库,马放南山,要再兴兵,不知道又要等多少年,可惜了这些身经百战的老兵。” 这话纯属胡扯:只要天下没有一统,就不可能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不过始平王回朝,军中自有亲信留守,萧阮要插手,自然不如始平王父子在军中时候方便——哪怕他娶了始平王的女儿。萧阮要是急于南下,为此铤而走险,倒不奇怪。 萧阮掰了块干粮给于瑾,瞧着于瑾不敢吃,自己先咬了一口。 “殿下好计划,”于瑾见此,不肯弱了气势,也吃了一口,大约是内制,比他这些日子吃的没油没盐的东西要好上许多,慢慢咽下去,说道,“也不怕始平王翻脸不认?” “怕!怎么不怕。”话这么说,面上并无半分惧意,“不过想这世间做父母的,总拗不过做儿女的。何况古人也说过,富贵险中求。你我落到这步田地,不冒险,难道能指望平流进取,坐致公卿?” “平流进取,坐致公卿”是南朝流传的一句话。时以九品中正制取才,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士族子弟往往起家就得高官,一路只要不出大乱子,妥妥的三公九卿——寒门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 说起来萧阮与他如今处境,比寒门好不到哪里去。 于瑾却冷笑:“殿下富贵险中求,于我能有什么好处,我要南下,少不得还是须得借殿下头颅一用。” “于兄真是……”萧阮笑着摇头,“此去金陵,尚有千里之遥,就算于兄身手了得,能避过朝廷耳目,顺利南下,到了南边,于兄能找谁,献出这份大礼?于兄莫非以为,我那皇叔,有胆光明正大收这份礼?要果真如此,当初我在他眼皮子底下,如何能过这么多年?只怕皇叔一见我头颅,大喜之余,第一件事,就是杀了于兄,为小弟报仇。” 于瑾沉默。 都是聪明人,点到为止,无须多话。 萧阮的意思很明白,他是要借元三娘和始平王的关系,把兵符骗到手。但是这小子也没带过兵,也没打过仗,谁知道他有几斤几两……也罢,有了他和元三娘在手,至少这一路南下,可保无虞。 至于南下之后,是砍了萧阮的头去找吴主领功,还是帮着萧阮起兵,就都看萧阮的本事了。于瑾又咬了一口干粮,慢慢嚼碎了,咽下去,方又说道:“三娘子跟了殿下私奔,宫里岂有不找。” “大约是不会。”萧阮想也不想,径直答道,“三娘和王妃怄气,独自归家。这会儿宫里以为她在府里,府里以为她在宫里,没个十天半月,怕是反应不过来。” 瞟了于瑾一眼,又道:“至于我,家母尚在府中,一兵一卒未带,就算走失个十天半月,想也无人在意。” “好算计。”话到这份上,于瑾心里也有些佩服,“我听说殿下府中,有个绝色美人……如今也都丢下不管了?”——萧阮这一去,能不能成事,谁也说不准,只要他没死,他的母亲虽然留在洛阳,料想无人敢动,倒是那个小美人……以元三娘对他一往情深,多半是不能容了。 “于兄英雄气短了。”萧阮笑道,“大丈夫但患无权,何患妇人。” 听说那个姓苏的美人是跟着萧阮一路北来,出生入死,可想而知。这人真是白瞎了这么好一张人皮。于瑾自忖毫无心肝,和萧阮一比,好像又还多那么一点点。话说回来,心慈手软,妇人之仁,能成什么事。 于瑾吃着干粮,倾耳听时,车中全无声息,不由慨叹道:“三娘子对你,倒是放心得很。” 萧阮转眸,眸光里浮金跃影,闪烁不定,良久,方才含笑答道:“她对我……自然是放心的。” 嘉语这一觉睡到天黑才醒。大约是累得狠了,连梦也无。醒来车厢里漆黑。风从车帘外渗进来,烤肉的香味。这时候脑子还不甚清醒,腹中已经咕咚一响:这整日,就只早上吃了几块干粮,哪里撑得到这时候。 等等……哪里来的烤肉? 探头往外看,萧阮和于瑾坐在火堆边,火堆上架着树枝,树枝上倒挂一只麂子,正往下滴着油:滋拉—— 嘉语觉得自己口水都快下来了。 “……须得刷一层蜜水,和着孜然,还有盐一起烤……”萧阮话及于此,略略偏头,就看见车帘后瞪着眼睛的嘉语,招手道,“三娘你过来!” 嘉语:…… 要不要这样普天同庆啊!怎么有她一觉醒来整个世界画风又不一样了的感觉呢? 嘉语整了衣裳,胡乱用手指梳了头,这才下车来,不敢往于瑾那边凑,挨着萧阮坐下。那火烧得极旺,火舌舔得几个人的脸都红通通的。萧阮熟练地割一块烤好的麂子肉,用树枝叉给她。 嘉语没有接,只直愣愣看着他手里的刀——那是于瑾的腰刀!于瑾竟然放心把腰刀交到萧阮手上!他不会是喝多了吧……等等!这附近麂子没准还能猎到一只,酒这种东西,怕是挖地三尺也没有。 ——她这样想的时候,却是忘了,萧阮重伤,刀在他手里,也就能割个麂子肉罢了,于瑾自然不惧。 “怎么了?”萧阮奇道。 嘉语指着刀:“你们这是……这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 “说什么胡话……是没睡醒么。”萧阮哭笑不得,“于兄要与我们同行。” 嘉语“啊”了一声,一旁于瑾凉凉地道:“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这话我还没请教宋王和三娘子呢。”那原是举案齐眉的典故,嘉语这才意识到,孟光与梁鸿原是夫妻,一时红了脸,低头去吃麂子,又烫了嘴,火急火燎说不出话来,萧阮唉声叹气递水,顺气,只差没凑上去吹上几口。 嘉语心道这位入戏也太深了点吧,面上越发滚烫,更不敢抬头。 于瑾冷眼瞧着,倒是又信了三分。 好容易歇停了忙乱,想好好吃上几口麂子,又听于瑾问:“三娘子在宫里,可有见到我妹子?”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86章 孰真孰假 嘉语心头剧震,穿了烤肉的树枝从手上掉了下去:她当然见过,于璎雪的尸体就在这附近不远,如果人死有灵,看到哥哥与仇人言笑晏晏,没准能再气死一次……也不知道萧阮如何和他解释这现场…… 大约是遇匪,匪徒杀了车夫,又被于瑾的箭惊走?以萧阮的口才,总不难解释。 于瑾见她反应这么大,却是起了疑心:“怎么,没见过?” 嘉语低头去捡,萧阮拦住她,递了自己的给她:“吃这个。”他这样镇定,嘉语的心也跟着安定下来,接过麂子肉,若无其事说道:“于……于少将军问得好生奇怪,莫非于娘子如今人还在宫里不成?” 于瑾皱眉,正要开口,萧阮已然说道:“三娘终究是闺中女子,两耳不闻窗外事,如何知道这些。她就是住在宫里,也是德阳殿,又怎么会见到令妹?” “闺中女子”、“两耳不闻窗外事”这些话在别个身上,于瑾没准还能信上一信,用来说始平王府的三娘子,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认的,当下就冷笑道:“好个闺中女子不闻窗外事,却知道什么叫黄泉见母!” 嘉语闻言,登时就跳了起来:“那不是我的!我说过那东西不是我的!我是被陷害的!” 于瑾冷哼一声。 嘉语难得理直气壮,连珠炮似的一口气说下去:“……我就是怕阿言出事才跟了去,你妹子要紧,我妹子就不要紧了不成!我妹子被人诓了去永巷门,她婢子求到我屋里来,当时屋里可不止我一个,她要出了事,哪个能饶我!” 萧阮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按住她的肩柔声道:“莫急、莫急……有话好好说,于兄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于瑾再哼了一声。 萧阮好容易安抚住嘉语,转头对于瑾说道:“这话却是真的,就算三娘有心骗于兄,也万万不会骗我。” 这丫头和萧阮也这么说么,于瑾暗忖。 “……也就是羽林卫中出了个侠肝义胆的,又赶上萧郎肯援手,不然、不然……”嘉语“哇”地一下哭了出来。 这一哭,倒把于瑾哭了个手足无措。他素来风光得意,身边哪个女人敢哭给他看,笑还唯恐笑得不够美,能哭这么丑的,也就只有阿雪了。想到妹妹,于瑾心里一软:她如今人在掖庭,也不知道怎样吃苦。 那头萧阮柔声细语哄了半天,嘉语才渐渐收了眼泪。犹自抽泣道:“当初就是他为难我和阿言……”于瑾认识的元三娘子铁齿铜牙,胆大包天,这样娇娇弱弱哭哭啼啼,倒叫他凭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于兄也是职责所在。”萧阮这样说。嘉语却忽然睁大了眼睛,满目惊恐:“那、那……那他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 “什么?”萧阮被她问得满头雾水。 “他怎么会在这里?”嘉语放慢语速,一字一断地说:“怎么这么巧,你约我在这里,他也在这里……” 萧阮奇道:“三娘又糊涂了,我几时约你在这里,不是你约的我……” 两人几乎是同时住了嘴,同时看向于瑾。 萧阮道:“三娘说得不错。常言道大隐隐于市。如果我是于兄,定然不会选这样荒僻的地方藏身。如果我没有约三娘在这里,三娘也没有约我来这里见她,那该是谁,把我和三娘约到了于兄的藏身之处呢?那人对于我们和于兄的恩怨,想必是知道得很清楚。” “没准就是永巷门栽赃陷害我的人!”嘉语叫道。 于瑾沉默了半晌,方才避重就轻说道:“我在这里是为了等阿雪,阿雪没有来,再过几日,我就要走了。” 阿雪自然不会栽赃元三娘,于瑾琢磨着,那多半就是那人了。没有那人襄助,他不可能伪造死亡现场逃出生天; 他昨晚远远看到人影,以为是阿雪,当时大喜。也是他谨慎,到天擦黑都没等到约定信号才确定不是。 看来是阿雪没能找到机会出宫,那人就把他的两个仇人送来这里让他泄愤……也许也是她的仇人?于瑾的目光扫过嘉语。 他这一眼过去,嘉语像是想到了什么,目色一黯——大约是知道那人是谁了罢。竟隐隐生出怜悯:被自己最亲近最信任的人背叛是什么滋味? 萧阮还要追问,被嘉语突兀地打断:“萧郎身上的伤……好些了么?” 于瑾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他所不知道的是,嘉语与萧阮也长长出了一口气——如果他在于璎雪的问题上纠缠不休,他们的麻烦可就大了。 萧阮转眸看住嘉语,在火光里。可真是个妙人儿,能把假话说得和真的一样,她笑得和真的一样,哭得也和真的一样,她到底……几时真,几时假?她对他说的话里,又哪句真、哪句假?有多假,有多真? 一时想起文津阁里的惊慌失措,一时想起画舫上似醉非醉,月夜的木槿树下,她说:“如果砍去这些木槿,在这里建一个庭院,不必太大……” 秋风乍起,他忽然闻到荷香。 到夜色渐深,嘉语就自回车里歇了。 天明时起。 于瑾将自己的马套上车。他原本想逼萧阮赶车,可惜萧阮眼下半死不活。元三娘倒是活蹦乱跳,不过让她干这个,还怕被带进阴沟里。没奈何,只能自己上了。好容易抓了两个人质,还得自己做车夫,别提多憋屈。 好在这两个人质还算安分守己,一路也没个声响——其实嘉语倒是想要有点动静,但是萧阮的伤时有反复,也就顾不上了。 日出时行,日落时歇。于璎雪从宫里要来的干粮,七七八八也还能凑合着吃。嘉语巴望于瑾什么时候再去打猎,好换换口味,可惜于瑾谨慎,把有限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无限的盯梢事业里。 其实没必要这么草木皆兵,嘉语怨念地想——就他们两个伤病号,没有外援,怎么都跑不掉。 话说回来,神婆的药还是管用,又过了七八天,萧阮伤势渐愈,就换了萧阮赶车。有嘉语在手,于瑾不怕他闹什么幺蛾子。 转眼就到中秋,月亮从山后面升起来,团团圆圆。火堆前三个人三个心思。萧阮递了干粮给嘉语,“想家了吗?”他问。 嘉语点点头,又摇头:“我在想,谢娘子陆娘子她们这会儿,该都出宫回家了吧。” “大约是。” “阿言该还在宫里。”嘉语停了一会儿,方才说道。 萧阮叹了口气,他知道嘉语在说什么,但是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没有人来找他们,也许有,也许是没有找到,但是这样的概率能有多大——天上那么多云,你永远猜不到哪一片会下雨。 姚太后也没猜到。 给事中张仲瑀的上书她看了,估摸着是他家老头子张彝的意思——长子袭了爵,又想帮扶次子一把——无非老调重弹,恳请上位者选贤才,远小人。唯一出格的大约是提出“排抑武人,不使预清品”。 燕朝起家之初,原非元家一家独大,是许多部落联盟,只以元家为尊,大伙儿上马为军,下马为民,打了胜仗分赃,败仗一起扛。到后来国朝渐渐走上正轨,自太宗起,就不断设法削弱诸部。 但是藩,从来都不是好削的,虎口夺食的凶险,汉文帝为之郁郁终世,雄才大略如汉武帝也不能不小心翼翼,启用推恩令,连借口酎金找碴这样的无赖手段都使过,太宗是戍边——选诸部武勇之士分建六镇,配以高门子弟为镇将,百官之中,镇将升迁最为得力,当时趋之若鹜。 自迁都洛阳,朝廷重心南移,世风渐渐浮华,六镇沦为谪戍之地,六镇军将形同厮养,非得罪当世,莫肯为伍。世宗之后,国力疲乏,少有大战,武人空有武力,无上进之阶,原本就是个岌岌可危之局。 这等局势之下,“排抑武人”就是炸···药桶上放火。 姚太后也没当回事。 但是她不当回事,自有人当回事。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87章 诡不可测 ——张仲瑀的上书不知怎的泄露了出去,全城哗然,羽林郎虎贲几千人相约至尚书省诟骂,要求交出张彝的长子尚书郎张始均。尚书省闭门,羽林郎就鼓噪而进,当时上下畏惧,没有人敢站出来。 羽林郎虎贲明火执仗,转而直扑张府,拽张彝于堂下,鞭打捶击,极尽侮辱,然后点火烧屋。 张彝年近七十,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折磨,当时奄奄一息。 张始均兄弟原本已经越墙逃走,后来得知父亲落难,张始均折转回去,跪求放过父亲,张彝因此得以活命。张始均却被投入火中生生烧死。当时浓烟滚滚,火光冲天,远近看了,莫不扼腕叹息。 叹息的人里就有周乐。 嘉语姐妹进了宫,他在王府无所事事,听到外间事起,也兴致勃勃跟去看热闹。他原与羽林郎相熟,小伙伴重逢之喜,就有好事者拉他同去。周乐自小长在军镇,打架生事原是寻常。待蜂拥至公门前,方才忐忑起来。 到尚书省闭门不应,周遭军士嘈嘈,周乐独自默然,心里反复想道:国纪堕落至此,天下就要乱了啊。 ——也难怪三娘子问他,是要留在始平王府,还是回怀朔镇,她说洛阳浅滩窄河,无英雄用武之地。他当时只想,洛阳是个浅滩,那怀朔镇算什么,如今想来,却像字字都有深意:天下大乱,六镇就会用兵——大丈夫功名不向马上取,难不成他这辈子还指望寻章摘句? 这时候乱世还没有开始,这时候周乐还不知道,他的这句叹息,就如始皇出行,项羽叹息过的那句“彼可取而代之”一样,被记录在青史里,作为一个时代即将终结的标志,而新的时代即将开始。 这时候谢、李、郑、穆一众贵女皆已受赏,各自归家,唯有嘉言和贺兰袖因为王妃待产,还留在宫里。 一直没有嘉语的消息,嘉言几次要去见太后,都被王妃阻拦。嘉言一时急情急,口不择言:“如果被劫走的是我,阿娘也要这样阻拦阿姐么?” 王妃气了个倒仰,恶狠狠道:“即便被劫去的是你,这多事之秋,我也不会放谁去见太后!” 话这样说,心里也知道事实并不如此:嘉语诚然重要,但是她的重要和嘉言的重要不是一回事。如果是嘉言出事,她自然拼了命也要救她回来,但是嘉语……如今羽林郎闹得这么凶,阿姐正焦头烂额,她怎么好拿这些小事去打扰她? 说到底,嘉语被劫持,不是她的错,即便是元景昊回来,也不能因此怪罪于她。 嘉言劝说母亲无果,默然良久,忽道:“当初永巷门被闭,阿姐推算表姐境况不妙,我曾经问过阿姐一句话。” “什么?”王妃也不知道她们姐妹之间,什么时候亲近到了这种地步,虽然永巷门这件事上,嘉语确实有功,但是谁知道她背后什么用心,反正王妃是不信嘉语会为嘉言舍身冒险,多半是事有巧合,脱身不得,只好将计就计。 她这样猜,其实不算错——如果嘉语早知道这么凶险,多半也会三思,而不是只身前去。只是嘉言这个年岁,哪里听得进去,满脑子都是母亲不公平,郁郁说道:“我问阿姐,如果落到表姐那个地步的是我,她是不是也会这样,袖手旁观。” 王妃这时候倒又沉默了,并不追问“她怎么说”,嘉言也不等她这句话,径直道:“阿姐说,不会,你不一样。” “不过说说而已。” “我当初也这么想,阿姐不过说说,哄我欢喜,但是后来我被扣在永巷门,阿姐确实是来了,她没有食言。”嘉言慢慢地说,“如果阿娘执意不肯去求姨母,那么我去——阿娘拦不住我的。” 王妃双手抚在腹部,垂着眼皮不说话,嘉言说的,她都知道,她也反复想过,她对嘉语,是不是不公平。但是人的心,怎么能不偏?也许嘉言说得对,不管她当时是存了什么心机,她救了嘉言,她破了永巷门的局,那总是真的。只是眼下洛阳风雨飘摇,就算太后肯考虑,只怕也使不动那些大爷。 嘉言等不到母亲回答,越发灰了心,只恨自己是个女儿家,虽然也跟着父兄练习过骑射,不过是些花架子,并无半点真功夫,不然她早回了王府,母亲不在,府中侍卫自然唯她马首是瞻…… 王妃瞧见她面上闪烁不定的黯淡和伤心,微叹了口气,说道:“我听说宋王也一同被劫了去……” 听母亲提到萧阮,嘉言心里越发焦躁:“那又如何!”——难不成还能把她阿姐脱身的希望放在同样被劫的萧阮身上? 王妃缓缓道:“想必……宋王府也急得很,只是彭城长公主一直在宫里没有归家,所以没有得到消息。” 嘉语愕然:“阿娘的意思是?” 王妃再叹了口气:“我听说当初宋王北来,有个小丫头一直跟着。她当初能跟他北来,如今多半也能下死力救人。只有一点,宋王不在,王府的侍卫未必听她使唤,但是咱们府里,不是还有人么。” ——其实王妃估计着,宋王府的侍卫多半还是能听那个小丫头使唤的,只是宋王府一旦有动,恐怕会惊动朝中,更何况宋王府的侍卫营救嘉语,自然不及自己人上心。 嘉言万万没有想到母亲竟然提出这么个折中方案,一时跳起,叫道:“那怎么可以!” “有什么不可以?”王妃瞟她一眼,重逾千斤。 “可是……”嘉言眼前浮起苏卿染的脸,那个一看就知道不怀好意偏还美得惊人的姑娘,如果她救了阿姐,以后阿姐……不不不,她怎么会救阿姐,她多半会救下宋王,丢下阿姐不管——不由得把头摇成拨浪鼓,“不成不成,她去会害死阿姐的……她去还不如我去呢——” “元嘉言!”王妃厉喝,嘉言登时收声。 许久,王妃才又续道:“无论如何,边统领总是自己人,他不会不管你阿姐……她去最合适,就这么定了。” 嘉言看着母亲疲倦的面容,死死咬住唇不说话,心里却在想:如果我骑射出色,也许母亲就会放心让我去吧;如果我骑射出色,就不必把阿姐的性命交到那个危险的女人手上了吧,如果—— 一念起,沧海桑田。 无论是嘉语还是萧阮,又或者始作俑者于璎雪,都没有想到,是这次突发事件,成就日后威震天下的严将军……当然那是很久很久以后了,这时候嘉语还不知道,命运的车轮,已经不可抑止地滑离了原来的轨道,滑向诡不可测的未来。 之后……所有,所有人,都再没有回去过。 九月下旬,苏卿染戎装挎刀,领始平王府十八骑在瑟瑟秋风里出了洛阳城。这时候晨光未亮,无论雄伟的永宁寺还是幽静的宝光寺,都还沉浸在浓雾之中,满地落叶堆积,马蹄踏过,沙沙轻响。 周乐也在其中。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88章 驾车进城 转眼又过去十余日,嘉语虽然不能准确判断身在何处,但是心里盘算着,怕是已经出了河南道。 起初看见高大的城墙会绕道,到这一日,干粮食尽,于瑾就面临选择:他自然可以啃树皮、吃野草,不过他们三个都是富贵乡里长大的,能不能吃这个苦且不说,吃不吃得了才是重点,要半路上倒了——要病倒的是三娘子倒是无妨,要萧阮倒下,少不得又得他亲自驾车。 他驾车可不如萧阮。 当然也可以支使萧阮去打猎,但是没有弓箭,能猎到什么可想而知——把弓箭交给萧阮是找死——且这样一来,会多耗去许多无谓的时间。 于瑾心里有一笔时间帐,一是始平王班师回朝,二是始平王妃发现嘉语和萧阮私奔,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总不至于不派人来找。他必须在这两个时间底线之前,带着这两个废物抵达始平王的兵营。 或者抵达南朝——如果是后者,他就真只能借头颅一用了,有嘉语的头颅开路,萧阮的头颅作后手,他不信萧老儿不谢他。 “洛阳城已经很远了。”萧阮意味深长地说,并不苦劝。 洛阳城已经很远了——元三娘自然是生平没有出过这么远的门,他萧阮在这上不着天,下不挨地的地方,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离洛阳千里万里,孤身一人,既无印信,但凭空口,谁认他这个宋王? “……进城罢。”于瑾也明白过来,咬牙道。 萧阮微微一笑,果然驾车进了城。 守门的将士并没有十分为难他们——萧阮塞了银角子——那是从衣裳上拆下来的。也亏得于璎雪没有经验,琥珀又成心设套,给的衣物都是上好的蜀锦,衣物上绣花配饰一应俱全,于瑾只道是他们私奔所备,倒也没有起疑心。 三人进城。 于瑾留意,并没有在街头巷尾看到嘉语和萧阮的画像——虽然他琢磨着始平王妃多半也不会采取这等下策,但是进城过关,也没见守城的士兵如临大敌,或者对某个年龄层次或者类长相多加盘问。也一路不见有举止奇怪的人——照理,元三娘跟着宋王私奔,多半会去找始平王父子,就算始平王妃想不到,太后身边也该有人想得到,有了目的地,守住关卡,那就是瓮中捉鳖。 他留意的同时,嘉语和萧阮也在留意,没有看到于璎雪的画像,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埋怨朝廷不上心。 三人找了家不大不小的客栈住下。 那客栈虽不甚奢华,地方却交通便利——便于跑路。于瑾照常扣住嘉语,把奔走的任务交给萧阮——要出手的主要是衣物和车,那车毕竟是宫制,虽然锉掉了印记,也还是个祸患。另外还有采买食物和新的马车。 虽然没法拒绝,但是于瑾的这个要求还是让嘉语和萧阮起了疑心——荒郊野外,于瑾支使萧阮奔走,拾柴烧火找水,都在情理之中,毕竟他们走的路荒僻,方圆几里之内都未必有人,就算有人,也不会那么巧就是官府中人,万一萧阮运气好,碰到肯为他通风报信,引官兵前来的普通人——也许是猎户——他们三人也多半已经走远,就算没有走远,萧阮和元三娘,特别元三娘,可还是上好的人质呢。 但是这城里,到处都是人,萧阮能做的,就海了去了——虽然嘉语被扣在他手里,始终是个问题。 到底是欲擒故纵,还是别有深意,嘉语和萧阮一时也猜不透——虽然一路相安无事,但要说已经哄得于瑾完全信了他,起码萧阮是万万不肯信的。 嘉语目色惊惶。 萧阮摸摸她的鬓发说:“我很快就回来。”嘉语犹自拉住他的袖子不肯放手。 于瑾轻咳一声:“殿下不信我?” 萧阮笑道:“于兄说笑了。”扯开嘉语的手出了门。 于瑾回头瞧嘉语,嘉语不由自主退了半步。于瑾闭了门,慢悠悠踱步过来,忽然笑道:“三娘子像是很怕我?” 嘉语摸不透他的意思,只能含混应道:“之前……于、于少将军对我误解颇深。” “哦?”于瑾挑一挑眉,饶有兴致地道,“我误解了什么,三娘子可以和我说说么?” 嘉语心想能说的上次都已经说过了,不能说的如今也不能说,他冒着萧阮给他使坏的风险放他出去,到底为了什么?她虽然并不清楚萧阮如何糊弄住于瑾——这一路他们也没捞到多少单独说话的机会,只能凭直觉行事——但是也知道,于瑾到如今也没杀她,自然是萧阮的功劳。 “三娘子不知道吗,”见嘉语久久不肯开口,于瑾又道,“宋王殿下想要南归,三娘子竟不知道吗?” 嘉语道:“挑拨离间这一招,于少将军就不必往我身上使了。” “挑拨离间?”于瑾哈哈大笑:“我还道三娘子也是个聪明人。” 嘉语等他笑完了,方才幽幽地道:“我只怕,聪明反被聪明误。”——她如今扮的是个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和萧阮私奔的痴心人,要那么聪明做什么。萧阮想南归,普天之下,也再没人比她更清楚了。 于瑾被她这话噎住——他从前也听说过三娘子的笑话,只是后来几次打交道,她的狡猾都出乎意料,倒教他忘了,那些话原不是空穴来风。不过他并不觉得气馁,俗话说疑心生暗鬼,只要播下这颗种子,她用情越深,到得知真相的那一日,就痛得越苦,到时候——不怕她不来找他。 只微微笑道:“原来三娘子没有听说?” “什么?” “宋王私下养的那个……绝色美人。” 苏卿染么,嘉语面上微微变色。 于瑾察言观色,只道得计,要再开口挑拨几句,忽然外间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宋大郎、宋大郎!”——入住客栈,于瑾与萧阮对外假称宋氏兄弟,宋是萧阮的爵号,也算是他的恶趣味了。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89章 体贴入微 于瑾抽出腰刀,行至门后,喝问:“什么人!” “小人是店里的杂役!”外间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热情得近乎谄媚,“给大郎送水来!” 送水?于瑾心头疑云大起:“我没叫水!” 那杂役解释道:“……是二郎叫送的,二郎命小人先给大郎送,待他回来,再送一份,说是连日舟车劳顿,需热水沐浴解乏。” “我……”于瑾刚要说“不用”,门外杂役又滔滔不绝往下说道:“……二郎已经付过钱了,大郎莫要生气,二郎也是好意,体恤大郎一路辛苦,二郎说,万一大郎不喜,就先放着,等他回来用。” 还真是考虑周到,体贴入微。 于瑾被这一连串“大郎”、“二郎”、“用”和“不用”的冲得头昏,索性潜行至窗边。客栈窗纸不厚,午间日光又透,轻易就能看出来,门外确实只有两个人,挑着浴桶和热水。身量不高,战斗力应该不强。 没准还真是杂役。 于瑾心里想,萧阮虽然也逃过难,到底是天之骄子,瞧他在洛阳的排场,平日里起居用膳,身边怕没十七八个伺候的,比寻常人讲究也不奇怪。他原是想拒绝,但是自那日逃出皇宫,之后逃出洛阳,已经有近三个月不曾舒舒服服洗一次热水浴了。 富贵时候只道寻常,到落难,都成奢侈。 所以不提犹自可,一旦想起,全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毛孔就都痒了起来。 不就是个热水浴么,他想,能费什么功夫,横竖元三娘还在手里,跑不了。一念及此,于瑾回头看了眼嘉语,嘉语面上大有惊慌之色,连连摇头,唯恐他领会不到她的意思,又是摆手,又是作口型:“不要!” ——即便是沐浴,他也不会放她出去,有多尴尬! ——要命!萧阮这是什么意思! 于瑾猜到她的顾虑,却生出促狭的心思:他之前也不是没想过要把元家姐妹弄回家去伺候枕席。只是后来接二连三的变故,逃命要紧。再后来碰到,明知道自己家破人亡和这两人脱不了干系,却还不能把他们怎么样,心里积郁也不是一日两日。 这时候好容易得了机会……怎么舍得不出了心头这口气。一时收了刀,刀尖对外,拢进袖中,笑着开门道:“进来。” “不要!”嘉语几乎是尖叫了。 两个杂役听得女子声音,不由相视一笑。 进门来,是两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脚步轻浮,果然是杂役。 于瑾多少松了口气,指点他们放下浴桶和热水,杂役殷勤,不住问:“……大郎还要点什么吗?” “不用。”于瑾简洁地回答,见他们磨磨蹭蹭,贼眉鼠眼不断瞟向已经退到角落的嘉语,忽然就反应过来,从袖里摸出一只银角子丢过去,喝道:“出去!”两人登时欢天喜地,一口一个“客官万福”退了出去。 嘉语原先也道萧阮弄了这么两个人来,多少有些弯弯道道,谁知是如假包换两个真杂役,不由大大失望了一回。 于瑾关了门,腰刀架在浴桶上,抽了腰带,向嘉语走过来。 嘉语惊惶,哆哆嗦嗦道:“你……你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三娘子猜不出来?”于瑾笑了。 嘉语白着脸,紧紧抓住萧阮走之前从袖子里递过来的刀片,心里早把那个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又送浴桶又送热水的家伙骂了个狗血喷头:他在想什么!难不成暗示她行刺于瑾?拜托,就凭她连于璎雪都打不过的战斗力! 于瑾笑得越发开心:“我还真当三娘子天不怕地不怕。” 嘉语倒是想嘴硬,可惜形势比人强。她自重生之后,已经很得“识时务”三个字的精髓。当时就苦笑道:“让于少将军看笑话了,我自来胆小,不是一日两日,怕的东西,也不是一件两件。” “是吗,”于瑾笑道,“其实三娘子想多了。三娘子是宋王殿下的禁脔,我可不敢教你叠被铺床——怕宋王殿下和我拼命。”明明浴桶和热水都是萧阮使人送来,不管他什么意思,于瑾想,不管是考虑不周,没想到她处境尴尬,还是别的什么暗示,他就不信,元三娘心里能舒服到哪里去。 果然,嘉语涨红了脸,只是咬住唇不说话。 于瑾好耐心地把她绑在窗子边上,见她眼睛闭得紧紧的,一时恶作剧心起,凑上去亲了一口。嘉语“啊”的一下睁开眼睛,见那人已经走到木桶前,正脱下外裳,又赶紧闭了回去。她原本就不及嘉言美貌,又风尘仆仆这么多天,于瑾心有所憾地想:要是六娘子就更好了。 水声哗哗的。嘉语一面在心里诅咒萧阮,一面悄然把刀片从左手递到右手,开始对付于瑾的腰带。 偏腰带这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又硬又韧……没准是牛皮。 嘉语辛辛苦苦割了老半天,还得忍受于瑾的挑衅:“……三娘子想过没有,一旦宋王殿下回到南边,身边环绕的,可都是南边的臣子,南边的势力,到时候,免不了还须得娶几个南边的娘子……” 嘉语是恨不得跳起来叫他闭嘴!闭嘴!不要再说了! 她这辈子都不会再经历了! 于瑾瞧见她的怒容,忍不住又哈哈大笑起来——只要她起了猜忌,他再慢慢设法说服,他拿到兵符的可能性就大过萧阮。到时候,就算萧阮成功南归,也不过在他手里做个傀儡。至于元三娘,她是不会在意情郎是个真皇帝还是假皇帝的,只要他是萧阮,只要他死心塌地地做她的丈夫。 这样卑微的愿望,他有什么理由不让她称心如意?正想得高兴,门外又传来敲门声:啪啪啪、啪啪啪! “谁?”于瑾握刀,蓄势待发。 “官府查人!”外头传来男子粗声粗气的回答,然后是杂役谦卑的声音:“客官莫怕,只是循例、循例……”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90章 空无一人 大白天的,哪有什么循例! 于瑾回头瞧了一眼嘉语,嘉语割腰带到紧要关头,脸色尤为难看,于瑾只当她是害怕,又听得外间敲门不绝,披了衣裳出来,随手推了屏风到嘉语面前,堪堪挡住人。再握刀到门后,心想只要对方有个什么不对,就先一刀劈了再说! 他对自己的刀法甚为自信,只要不是朝廷出动精锐,大队围攻。丢下元三娘,他要只身以逃总是问题不大。这样想着,左手猛地拉开门栓,门一开,竟是光芒万丈,刺得眼睛一时都睁不开来。不由自主就退了一步。 到底将门出身,打小锤炼的武艺,这一步之间,右手长刀已经本能地迎风斩去,却斩了个空! 这一惊非同小可,于瑾反应也快,不思伤敌,先顾保命,蹬蹬蹬连退了有三四步,方才看清楚,方才刺到眼睛的,是长长一条火舌——那原是他在洛阳常见的炫目戏,炫目艺人口中含酒,一口喷出去,火烧连绵,能长致数丈,这时候已经快要烧尽了,落在地上,不过是一滩水。 面前空无一人。 没有粗声粗气说话的男子,也不见了殷勤狡猾的杂役二人组。 于瑾忙忙奔回屋去,一脚踹开屏风——果然,屏风后也已经空无一人。 半开的窗,被割断的腰带,一截钩在屋里,一截垂在窗外,凹成箭头的形状,怎么看,都像是嘲弄。于瑾怒极攻心,胡乱套上衣裳,从窗口跳出去——原就在二楼,元三娘都敢跳,他有什么不敢。 然而客栈外车来车往,人流不息,又哪里有元三娘的影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所谓度日如年,嘉语眼下就是这个感觉。她在等,等于瑾回来,等他再离开。 也不敢探头,侧耳听时,悄无声息。 萧阮没有给她打过招呼,也没有任何暗示,全凭默契行事。她如今并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又将会发生什么,只是抓住千载难逢的机会,钻进了床底——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手里还紧攥着刀片。 她提醒自己一刻也不可以懈怠,但是连日奔波,连日提心吊胆,这时候枯燥而无聊的等候,多少有些昏昏欲睡。 “三娘、三娘……”萧阮的声音,嘉语觉得自己两个耳朵都竖起来了:“我在这里。” 那床甚矮,矮得让人很难想象竟然能容得下人。 萧阮半是惊讶,半是好笑,弯身去,果然看见嘉语趴在地上,手足贴地,像只大王八。唯有眼睛贼亮,亮得像天上的星子,亮晶晶地看着他,喜悦也亮晶晶的,从星星里溢出来。一时笑道:“亏得你……我当你会躲在屏风后呢。” 一面说,一面拉她出来。 嘉语原想说“屏风后哪里藏得住人”,但见他眉目焦灼,也就忍住了。萧阮也不与她多话,拉她走到门口,先探头去看一眼,然后推开隔壁——那门竟没有上锁,到进屋,闭了门,方才长长舒了口气。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灰头土脸,一个汗流浃背,忍不住相对而笑,萧阮说:“总算……” 嘉语抿嘴一笑。 屋中忽然就静了下来,没有人说话。之前有很多的话,都找不到机会。如今……却又无话可说了。 难不成要问“杂役是你安排的吗?”当然是;根本无须解释,没有之前送热水浴桶松懈于瑾的警惕心,就没有之后的顺理成章;至于“怎么会想到送热水浴桶?”那更容易解释了,萧阮是含着金匙出生,于瑾何尝不是?长途跋涉之后于瑾最无法拒绝什么,萧阮能猜中,有什么稀奇? 忽听他问:“……饿不饿?” 嘉语:…… 之前不觉得,到这句话提醒,才记起早上到这会儿水米未进。人紧张的时候,往往连饥饿都会忘记。 萧阮看她这神色,连回答都不必等,从怀中掏出胡饼。嘉语是万万想不到,萧阮这样的贵公子,会把胡饼藏在怀中,一时怔忪,却听到他言语中的歉意:“……已经冷了,仓促找不到像样的……” 嘉语接在手里,尚有余温,忽问:“你吃过了吗?” 萧阮张了张嘴,没有出声,面上表情真是精彩纷呈。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忘记。 就像他不明白之先于瑾支开他,留下她,他明知道不必担心,于瑾不敢把她怎么样,但是心里头还这样慌乱:谁知道他会做什么,那个疯子,他没了家,没了亲人,就没了顾忌……那样危险的一个人物,他怎么可以把她留给他。 万一…… 万一呢…… 解掉一个万一,又来一个万一,他自忖聪明,却放不开这一万个茫然若失。 也许是一路同生共死的缘故?应该是,自然是,毫无疑问是。 自他受伤,她为他求药,然后双双落在于瑾手里,之后一路相依为命,他几次高热,昏迷不醒,她喂他水,喂他药,半夜里伸手试他鼻息,大约是怕他死。 她怕他死,他怕她走。 他总觉得没准什么时候,她会看穿他的真面目,知道之前种种,是他一手设计,她会恨死了他;没准什么时候,她会丢下他,他睁开眼睛,全世界都已经弃他而去,就只剩下他一个,在荒郊野外,垂垂等死。 他心里一直……都有这样的恐惧。 那大约是……在金陵留下的阴影。离他而去的人太多,为他而死的人也太多,多到足以把年少稚嫩的心磨得老茧重重,那些连自己都不敢正视的,鲜血,背叛,也只有在午夜梦回,才依稀得见。 你尝过那种感觉么,你总以为会是被抛下被放弃被辜负被背叛的那个,但是不,她在,她一直都在。 萧阮微叹了口气。 嘉语“滋拉”一下撕开包裹的荷叶,胡饼出炉已久,已经不脆了,反而生出韧劲。费了老大力气才勉强一分为二,仍是一半大,一半小,嘉语把大的那半塞给萧阮。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91章 天罗地网 萧阮拿了在手里,并不急着吃,却忽然问:“要是方才我一去不回来了,你怎么办?” “你会吗?”嘉语咬了一口饼,满口焦香,“你才不会。” 漫不经心,斩钉截铁。 萧阮看着她,嘴边散落的胡麻,像猫的须。不由自主的眉目转柔,那也许就是命运的天罗地网吧——任你国色天香聪明绝顶君临天下,也逃不过的,天罗地网。 他从前听人说过认命,从前以为人不可以认命,却从不知道,命,原来是这样的。 如果是这样的……他认。 吃过胡饼,又休息了好一会儿,精神方才好转。 嘉语和萧阮都不敢就出门,天知道于瑾在哪里等着——其实如果单只有萧阮,倒是不怕,他们武艺也就在伯仲之间,区别在于,于瑾有趁手的兵器,萧阮没有。更糟糕的是,嘉语是名副其实的手无缚鸡之力,只要拿下她,萧阮就不得不束手——所以总要等确定于瑾走了才好做打算。 光只论速度,带着嘉语,是无论如何都跑不过于瑾。 嘉语百无聊赖地瞧着窗,窗自然是紧闭的,也不知道于瑾追到哪里去了,要什么时候才醒悟,折返,然后……再追出去。 她想起来问萧阮:“那些衣裳……都脱手了吗?” “自然脱手了,不然拿什么买胡饼。”萧阮说。 嘉语:…… 她做梦也想不到她有生以来还能穷到这个地步……想必萧阮也没有。真是神奇的体验。 又问:“那车呢?” “也脱手了。” 嘉语奇道:“怎么做到的,这么快?” 萧阮看着她睁大的眼睛,微微一笑:“……你猜?” 嘉语“哎”了一声,倒真用了心去想:“这么快,自然没有很多买主,那是……有人包圆吗?这人马车也要,衣裳也要……我可想不出,哪里有这么豪气的商家。” 萧阮似笑非笑:“再猜?” “那我可猜不出了,”嘉语毕竟少入市井,思索再三,犹茫然没有头绪,只得道,“好啦好啦,知道宋王殿下手段了得了——到底卖给了谁?” 萧阮笑道:“你伸手,我写给你看。” 时已入冬,冬天的阳光到下午渐渐乏力,只有淡淡一层,染在人的睫毛上,铺进眸光里,恍然跃动如碎金。 不能直视的容光。嘉语悄然移开目光。 忽然记起他们被于璎雪胁迫上车,他写在她手里的字,心里一乱,想道:我是打定了主意这辈子不要再与他纠缠,如何又……她面上阴晴不定,萧阮索性拉过她的手,一笔一划,写了个“当”字。 原来是当铺,难怪无所不收。嘉语疏疏地想。萧阮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趋近右边的墙,嘉语跟了过去,只听得一阵翻箱倒柜,两人对望一眼,都知道是于瑾回来了——他回来得却快。自然是找不到人。 隐隐能听到咒骂声,只是声音太快、太低,却是听不分明。 过得一刻钟,脚步又冲了出去。 重归于静。只不知他这一去,还会不会再回来。多半是不会了。不过……嘉语低声问萧阮:“那两个杂役……” “我把剩下的钱分成两份,给了一份给他们,要是他们答应办完事立刻离开,三天后再回来,我就把剩下的也给他们。”萧阮低声答道。 “可是三天后……”嘉语皱眉。 萧阮笑了:“……人不可以太贪心。”三天后他们当然已经走得远远的了。 嘉语:…… 那脚步出去之后,就再没有回来。 嘉语等得不耐烦,探头探脑道:“……我去看看?”被萧阮一把拉回来:“把衣裳换了!” 嘉语顺着他目光看去,床头有个布包,打开,是套月白蓝衫。摸在手里毛刺刺的。就知道是寻常百姓所穿。她两辈子都没穿过这么糙的衣料,当时略略犹豫,迎风展开来,只有袖口几朵花。 其实也不算太难看……嘉语这样安慰自己。 帘后换过衣裳,走出来还有些怯怯的,不能抬头。 萧阮却是眼前一亮。她这一路灰头土脸,到如今换了干净衣裳,虽然质朴略过,却是可怜可爱。想起来年初海商送来给他过目的有支柏木簪子,通体鲜红如珊瑚,却用蓝色在簪尾细细描一轮凤眼,刚好作配。 嘉语被他瞧得不自在。 忽听他又道:“头发也须得换个样式。” 嘉语从前也听周乐说过,改头换面,最简单莫过于剃须换发——却缺了梳子。正迟疑,那人手里就多了一把浅黄色的桃木梳子,看得出,也是民间所用——大约是买衣物食物时候顺手捎带的。 “坐!” 嘉语不解,萧阮晃晃手里的梳子。 “我自己来!”嘉语说。 萧阮趋近,在她肩上不轻不重按了按——她肩上原有伤,虽然得了神婆的药,但是一路也不曾好好护养,行动虽然无碍,举手过头,却仍觉艰涩。被他这么一按,登时酸痛难忍,哪里还坚持得住骨气。 只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他会梳什么头——这种从来只有人服侍他,没有他服侍人的贵公子,他会梳什么头!双环、灵蛇,还是堕马髻?光想想这些可能,都心里发毛——这位可是未来的一国之君呐。 萧阮已经在动手解她的发。 嘉语自德阳殿被劫,一路辗转,颠沛流离,尘里土里滚过,鲜血溅过,又受过伤,结过痂,半月来风尘仆仆,长发早就板硬成结……一念及此,嘉语又扭身道:“……还是我自己来罢。” “别动!”萧阮低喝了一声,声音有点哑,停了片刻方又补充道,“你乱动,扯痛了我可不管。” 嘉语:…… 倒真不敢乱动了,腰板挺得直直的。 萧阮的手极是灵巧。嘉语几乎感知不到梳齿在发丝间穿梭。便是如此,嘉语也自知眼下自己一头长发乱如飞蓬,纠结如杂草。要有机会舒舒服服洗个头就好了,嘉语不无羞愧地想。其实不仅仅于瑾见到热水和浴桶两眼发光,她当时眼中,也是灼灼迸出火光——她比他们俩还更惨。 简直惨绝人寰。嘉语十分悲凉地叹了口气——这世上的公主和皇后狼狈到她这份上的,大约不多。 “叹什么气?”萧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嘉语哪里有脸据实说,只胡乱敷衍道:“我在想,于贼找不到咱们,不知道会去哪里。” “咱们脱险之后,会去哪里,他就会去哪里堵咱们,”萧阮随口道,“大约是衙门、渡口,或者……” “或者什么?” “或者……”萧阮一向伶俐的口齿忽然迟滞,“或者,如果我南下,你会与我同去吗?” “如果我南下,你会与我同去吗?”那也许是她前世的梦,不惜山高路远,路远山高,终于追了上来。嘉语几乎不能够分辨,是梦境还是现实,是前世还是今生。也许她确然已经死了,是魂灵不甘,她被困在执念当中,所以假造出这种种……相逢,相守,相依为命。不同于从前的种种。 门口传来一声冷笑:“宋王殿下和三娘子,还真是情深意重呢。” 于瑾。 嘉语几乎是魂飞魄散,手里已经被塞进一样东西。萧阮大步迎了上去。嘉语低头看时,手里是一卷草绳——也不知道萧阮什么时候弄到的。他这一趟出门,像是为他们逃亡做了足够多的准备。 她很知道自己的斤两,毫不犹豫就往窗边跑——屋子原就不大,步就到了,麻利在窗棂上打个死结,又绑在腰上,抬脚要跨出去的时候还是没忍住,低头瞧了一眼高度,内心惶惶——如果是直接跳下去,会死得很难看吧。 身后传来打斗声。 嘉语没有见过萧阮出手,只从他之后的经历推测,身手该是不弱。但是他没有兵器——她还记得于瑾的腰刀,有三尺之长,寒光冷冽。 登时又犹豫起来。这犹豫的片刻,身后风声一紧。嘉语回头瞧时,却是于瑾绕过萧阮,向她扑过来——拿下她,就能制住萧阮,这个念头在于瑾心里,已经想过千百遍,所以这时候行来,倒是当机立断。 于瑾快,萧阮更快!在嘉语看来,不过是眼前一花,萧阮就到了面前,信手一推:“下去!”她就身不由己,从窗台上掉了下去。 下意识抱紧了草绳。天光亮得人眼花。 忽听得头顶“当”的一声脆响,草绳倏的溜下一大截。嘉语惊恐交加抬头看时,窗棂已经被于瑾一刀斩碎。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92章 冒认官亲 人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往下坠去……风呼呼的,吹散一头乱发。说时迟那时快,萧阮折腰,反手,于千钧一发之际抓住草绳,在手腕上绕了两卷,替代窗棂承受她的重量,下坠之势登时止住。 而于瑾森然,又举起了刀。 萧阮只剩了一只手。 嘉语几乎看不清楚上面纠缠的两个人,她只是听到了风声。擦过耳际的风声。遥不可及又近在咫尺,寂无声息又惊天动地。她觉得眼睛里涌出泪来。 “啪嗒”! 有温热的液体从很高很高的地方落下,落在她的眼睛里,整个世界,天与地,所有人海茫茫,顿时都红得触目惊心。 是血。 嘉语觉得自己想要尖叫,只是一丝儿声音都发不出来。她解开了腰上的绳,然后松了手。这一次,她没有往下看,她不知道距离地面还有多高,有多远,底下是坚实的土地,还是命运的河流……她松了手。 她觉得自己会摔成一摊烂泥,当然并没有。 她也没有站得很稳,她摔倒了,没有摔实又爬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受伤,她来不及想这些。她飞奔似的往客栈跑,一面大喊:“救命……救命……”有人漠然过去,有人饶有兴致地停下脚步,有人嘻嘻笑着指指点点。 一声大喝:“大胆!” 嘉语被惊得稍稍止步,才发现自己冲撞了一队人马——甲胄鲜明的一队人马,也许是仪仗?她几乎是本能地想:谁的仪仗?这小城里,能用上仪仗的,也就是县官,或者刺史?或者……她想也不想,伸手拽住马头,哭道:“使君救命!” “跪下!”又一声大喝,紧接着飞来一鞭,正正抽在背上。 嘉语被抽得踉跄,不由自主屈膝,双腿跪地。以她的出身,除去屈指可数几个长辈,这天下能叫她跪的,原也不多。只是这时候也顾不得了,死死拉住辔头,还待说话,就听得马上人道:“不过是个小娘子罢了,如愿莫要如此。” 话音入耳,嘉语放声大哭:“哥哥!” 就算这时候有人指着太阳告诉元昭熙说,太阳是方的,他也不会更惊讶了。 距离洛阳几千里的信都,却哪里冒出这么个土里土气的小娘子,大庭广众之下,冲他车驾,还呼他哥哥! 他就两个妹子,都好端端在洛阳城里,招摇撞骗也该有个限度吧,昭熙对小娘子素来好性子,也不由动气,沉着脸喝道:“小娘子休得满口胡言,怎么好冒认官亲!” 对于重逢,嘉语想过千百次。 她知道自己活过来之后,迟早会再看到哥哥,再看到父亲,想过也许是在始平王府,或者洛阳城外,看皇帝郊迎大胜归来、意气风发的父兄——她和昭熙一样,无论如何都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狼狈。 但是这时候,又哪里有功夫来解释。 她抬头,信手抹一把脸,满手尘土与血泪:“我是三娘……哥哥我是三娘!……于瑾要杀我……于瑾在杀宋王……” 惊慌失措,语无伦次。 昭熙与她素来生疏,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次;又不像嘉语,因为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面前被杀,之后的许多年里,反反复复不敢忘记他的音容;所以一时竟没有听出声音,到她擦过脸,又喊出“三娘”两个字,方才怔住,仔细看时,发现这个披头散发、疯疯癫癫的小娘子,竟真是他的妹妹。 昭熙张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圈忽然就红了。 他自幼就跟随父亲出征、远行,更狼狈不是没有过。但是那是他、或者父亲,不是妹妹。他和嘉语生疏不假,但是再生疏,她也是母亲留给他唯一的念想——父亲总说三娘像母亲,他总觉得不像,他总觉得母亲应该是天底下最善良最温柔的女子,绝不像三娘这样别扭。但是、但是即便如此,这时候看到她仰面跪在马下,他也不得不承认,她的眉目,真是像极了亡母。 ——他自小金玉一样养大的妹子,何曾想,竟落到这步田地。 饶是昭熙见惯生死,心里也不由绞痛起来,好半晌才稳住神,嘉语急得落泪:“哥哥、哥哥!我真是……真是三娘啊!” 昭熙也不应。抬脚从马上跳下来,脱了披风裹住她:“萧阮人在哪里?”他问。声音里怎么都止不住颤音。 嘉语也没有察觉,只扭头指给他看:“那里、就在那里!”隔太远,又正对着日光,她实在看不清那窗边如今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谁在流血…… “如愿你去。”昭熙随口吩咐身后那个因为打错了人而手足无措的青年,“把他们俩都给我带过来。” 看到他妹子这个样子,昭熙连问来龙去脉的心思都没有,满心只想:到底是哪个混蛋把她骗出了洛阳,到底是哪个混蛋把她害到这个地步……不管是谁,不管他是宋王还是羽林卫统领,他都不会放过! 一念及此,眉梢眼角杀气外泄,嘉语正抬头,忍不住叫道:“哥哥!” “我们先回营。”昭熙说。 嘉语却摇头:“可是萧郎他……”她这会儿忘了要装腔作势,连称呼都变了。 “回去!”昭熙声音冰冷。 嘉语还要再坚持,颈后一痛,人软软倒了下去。 昭熙用袖子再擦了一把她昏睡中的面孔,焦虑和担忧还纠结在眉睫。这个傻子,还不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要让父亲知道了……父亲素来疼她,但是这么大的事……这个妹子,怕是天生就是来找他晦气的,怎么就不能像阿言那样天真明朗,或者阿袖那样乖巧听话呢,昭熙叹着气,抱起妹妹,直往营里去了。 嘉语醒来,天已经全黑。她一动,身边人立时就有了反应:“姑娘醒了!” 循声望去,是个三十出头的妇人,穿着只能说干净。面目倒是温婉可亲。 低头看自己,衣裳换过了,大约头发也有人帮忙洗过,擦干。再环视四周,火盆、软榻、营帐……是个军营中的模样。慢慢想起来,她竟一头撞进了哥哥的车驾。最狼狈的一面,总是不断被不想被看见的人看见。 不过也算是……绝处逢生吧。 就听得那妇人道:“奴家姜娘,将军吩咐来照看姑娘……” 又过了片刻,就有脚步匆匆而来,帐门一掀,露出昭熙焦急的面孔,看到嘉语睁着眼睛才松了口气:“总算醒了。可睡了有一天一夜!” 嘉语心道怪不得精神健旺。这一路来,哪里有机会这么好睡。身体往往比精神更早一步知道哪里安全,哪个人值得信赖。 猛地记起,忧上眉梢,急急问道:“宋王呢?他、他人在哪里?” “他自然也在这里。”一醒来就知道问萧阮,也不问问自己怎么在这里,不问问父亲怎么不在这里——昭熙这样想的时候,倒没想过,嘉语从来就不知道他们的行军路线,无论他们出现在哪里,对她都是个意外——昭熙心里腹诽,没好气答道,“还活着。” “伤得重吗?” “皮肉伤,死不了。”昭熙随口说。其实哪里只是皮肉伤,到如愿把他带回来,也就只剩半口气。不过他比她强,中午就醒了,军中大夫看过,伤筋动骨一百天,总须得养上月,对于此,昭熙是有点幸灾乐祸。 嘉语倒没想这么多,听说只是皮肉伤,大大松了口气,到底仍有牵挂,挣扎着要起来:“我去看看!” “看什么!”被昭熙一把按住,声音也严厉起来,“大半夜的,你要去看谁!” 嘉语:……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93章 长兄如父 “哥哥!”嘉语分辩道,“他救了我,他救了我好多次!” 他还和你日夜相对十多天呢,昭熙心里那个愁啊,他这妹子也不傻,怎么就这么迟钝呢。 嘉语觑着昭熙的脸色,知道他是铁了心不让她去见萧阮。只得自嘲地想,怎么从前没觉得,哥哥心眼恁的多——她和萧阮是同车一路没有错,可还有于瑾呢。生死关头,哪个有功夫去想男女大防。因问道:“那于、于贼呢?” 说到于瑾,昭熙倒有些佩服:“让他跑掉了——能从如愿手里逃下命去,于家那小子,真是长进了——三娘,你还没说,到底怎么到的信都。” 竟然到信都了吗。嘉语恍惚了一阵。她行走过的地方极为有限,出了洛阳城,认得的就不多了。原来已经到信都了——从前周乐从元昭叙手里救下她,就曾带她来过信都。信都是他兴兵之处。不过,那是很久很久以后了。 嘉语定定神,从德阳殿里被于璎雪劫持开始,说到于璎雪暴起杀心,反过来被她杀死,然后于瑾出现,萧阮拿话稳住他,之后一路同行、进城、出逃……她言语平 缓,昭熙直听得惊心动魄——虽然已经听萧阮说过一遍,但是从萧阮嘴里听到,哪里有妹妹亲口说来这么伤心。 “他日……我定然要为三娘报这个仇!” 昭熙默默地想,并没有说出来,良久,方才问道:“于家那姑娘,干什么不劫别个,单单只劫你——你从前得罪过她?” 嘉语:…… 哥哥就是这样,嘉语苦恼地想,出了错,总是她的错,哪怕她为之吃了苦头,哪怕他明明心疼得要命,一张嘴,全是她不爱听的。罢了,念及哥哥尚小……嘉语想到这里,心里也直觉好笑。 她知道昭熙心思缜密,多半事后会再问萧阮对口供,也不敢乱来,解释道:“之前……阿言被人哄去永巷门,紫苑求到我跟前,我也不能不管……后来落在于统领手上,侥幸被人搭救出了宫,也不知怎的,于家兄妹就恨我恨得厉害。” 昭熙虽然人不在洛阳,倒也想得出当时情形。听嘉语推说“不知怎的”,也不知道是该感慨他妹子傻人有傻福呢,还是后怕差一点就…… 作为长兄如父,昭熙尽职尽责地教训道:“阿言出事,宫里有太后、有母亲,哪里轮得到你来多事!要不是你之前胆大妄为,又怎么会招来这等无妄之灾!你也不想想,要你有个万一……” 说到“万一”,昭熙就想到自小连鸡都怕的妹子竟然杀了个人!要不是恰巧碰到自己,于瑾杀了萧阮,自然会回头找三娘,三娘带着伤,身体又弱,怎么逃得过?一想到他妹子差点真的就死在那个混蛋手里,也许就死在距离自己不过几百步的地方,昭熙又默默发了一回毒誓,定要将那厮千刀万剐——方才说道:“让阿爷日后怎么和阿娘交代!” 这个“阿娘”自然是生母宫氏。嘉语也是心里一酸,好半晌才应道:“下次不敢了。” 还有下次!昭熙觉得自己实在有必要去找个小兵来,抽上两三百鞭泄泄火气。却听嘉语问:“对了,哥哥怎么在这里?” ……总算想到了,昭熙真是泪流满面。面无表情地说道:“行军打仗,不就是今天在这里,明天在那里,你个女孩儿,问这么多做什么!” 嘉语:…… 她不是没见过打仗好不好!只不过……嘉语眼巴巴又问:“那阿爷呢,阿爷也在吗?” 昭熙越发气不打一处来:“要阿爷在这里,你还能安安生生坐着?” 嘉语实在觉得自己也没做什么不能安安生生坐着的事了,于璎雪劫她,又不是她愿意的,碰上于瑾,那更是她倒了八辈子霉,之后又是跳楼又挨鞭子,怎么到哥哥嘴里,就都成了她的错呢。 唉,哥哥的心,海底的针呐。 昭熙雷厉风行发作过,瞧见妹子垂了头,心里一软,说道:“阿爷如今还在殷州,我去了信,快则十天,慢则半月,总会过来一趟。”其实他估摸着,父亲军务繁忙,未必抽得出空来,但是三娘凭空出现在这里,要让父亲不来,恐怕比教猪上树还难——罢了,父亲怎么决定,轮得到他操心? 嘉语听说父亲不在,也稍稍安心。哥哥看到自己这么狼狈,已经够难过了,要让父亲也看到,她简直吃不消。 她虽然不知道仗打到什么地步了,不过她知道结果,这一仗,父兄是大获全胜。所以倒并不担心战况。只拉着哥哥问军营中起居,父亲安康。 昭熙不得不敷衍应付,一面心里暗暗诧异,想这个妹子从前,哪里说过这样贴心的话,诧异之余,不由又是心酸——也不是三娘不贴心,只是她那么别扭的性子,难得好好说话。他这么想的时候,定然没有想到,他妹子也在心里暗暗腹诽,哥哥还真是一如既往不会好好说话。 话匣子倒是慢慢打开了。姜娘进来剪了一次灯花。嘉语在灯下看侃侃而谈的昭熙。她是有多久没见过哥哥了,最后一次、最后一面见到的,只是血污里爬出来的恶鬼,那刀伤,从额头一直划到下巴…… 嘉语的目光在昭熙的面容上逡巡,照着最后的记忆,那伤在这里、这里——她还记得他当时努力想要微笑的样子,他大约也知道她害怕,他说“别怕是我”、他说“快走!” 昭熙正说到打得流匪抱头鼠窜,忽觉不对,定睛看时,却见他妹子泪盈于睫,泫然欲泣,心里一惊,想道:莫非是我方才说得兴起说漏了,提到了父亲受伤?不然三娘怎么这么伤心?试探着喊了两声:“三娘、三娘?” 嘉语回过神来,眼泪簌簌。 “哭什么……”昭熙生平最怕女人眼泪,何况还是这个从小到大都让他头疼的妹妹,登时手忙脚乱,不知道是该先给她擦眼泪呢,还是先说几句哄她笑。 却听嘉语低声道:“哥哥!” “嗯?” “我前儿、前儿做了个梦……” 做个梦也值得哭,昭熙心里哀叹,觉得有这么个妹子,怕是前世欠人太多钱。 “我梦见……战况凶险,父亲和哥哥受了伤……”嘉语伸手去,缓缓抚过昭熙的脸,脸上无形的伤,从眉心一直划到下巴,这么阔,这么深的口子,深得几乎能看到白骨森森:“哥哥,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她哭得这么伤心,这么哀戚,这当口提出的要求,莫说是一件,就是百件、千件,昭熙也恨不得满口子全应了。 “无论什么时候,”嘉语加重了语气,“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听到什么消息,都要先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昭熙是真心觉得,妹妹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也许是受了惊吓?看来什么时候得空,须得带她去寺里上几炷香,请沙门给念上几天经——最好,天上的阿娘能够多看顾着点吧,可怜,这次是真吃了不少苦呢。 这真是种异常矛盾的心态,昭熙想,他愿意三娘成熟一点,懂事一点,但是……又哪里能眼睁睁瞧着她吃这样的苦。 但是没有吃过苦的孩子,到底是怎么长大的呢?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94章 一线之间 在昭熙的严防死守下,嘉语愣是没找到借口去探望萧阮。 又过了好些天,方才找机会支开无处不在的姜娘溜了出去——她后来也曾被当做奇货可居,在军营里辗转,又因为周乐,随军过不短的时间,虽然不精通扎营技巧,倒也摸得到方向。 萧阮极是警醒,嘉语一进门,当时就察觉:“谁!”待看清楚来人,目色中许许惊喜,却问:“你怎么来了?” 不等嘉语作答,又道:“我听说你挨了一鞭,可好了?”他原本想问,她那日突然解开绳索掉下去,可有摔伤,或者她那日为什么突然放手,但是话到嘴边,终于都没有出口,也许是,她与他生死与共的决心,他并不是不明白。 “能有什么事。是阿兄的手下,有分寸的。”嘉语这样说,不肯提背上敷了好些天药,翻身都困难,昭熙还唯恐她留疤。 “阿兄说你没事,我没亲眼看到,总不放心。”有七八日未见,萧阮的胳膊还打着夹板,显然是伤到了骨——亏得哥哥只说皮肉伤。嘉语在心里很唾弃昭熙的知情不报——精神倒还好,只是瘦了许多,大约伤得着实不轻。 “真没事。”萧阮但笑。 嘉语瞧着他犹自苍白的唇色,其实她也不知道,那日他是怎么从于瑾的长刀下逃出生天的,不敢想,也不能多问。 只低声道:“这次……是我连累你了。” 萧阮原本想说:“你我之间,何必连累两个字。”出口却变成自嘲:“我说实话三娘子莫要笑我,当时只是想救人一命,并不知道会有这么凶险。早知道这样一波三折……没准当时就不会站出来了。” 话说得既客气又漂亮,嘉语怔了怔,道:“无论如何……” “无论如何,我做的决定,我应该承担结果。”萧阮笑着打断她,“三娘子不必为此自责。” 那也许是真的。 真相与谎言,永远在一线之间。 萧阮看着低眉的嘉语,忍不住想。在于瑾刀下的时候,他也这么想,谁知道呢,谁知道会弄巧成拙,偷鸡不成蚀把米?他原本……如果他就这样死了,大概是个很好笑的笑话,够皇叔笑上许多年。 所以……所以他其实不必问她,如果他南下,她会不会与他同去——那是他志在必得。 嘉语不解萧阮的生疏,她抬头看了他:“是我阿兄和你说了什么吗?” ——以她对昭熙的了解,这种事他绝对做得出来。从前她和萧阮订亲之后,昭熙还背着她找过他,听说还约过架,也不知道谁胜谁负,不过如果是以萧阮眼下的状态,昭熙自然保赢不输。 “三娘!”背后忽然传来昭熙气急败坏的声音,昭熙大步流星走进来,一把拉住她,“伤还没好,到处乱跑什么!” 嘉语:…… 嘉语被昭熙拖回帐中才发现有人。嘉语心中诧异。昭熙道:“这是如愿,那日他伤了你,今儿来赔罪。”又小声埋怨,“三娘你连帷帽都没戴!” 嘉语:…… 就算她连帷帽都没戴也不会比挨鞭子那日更狼狈。 嘉语对如愿这个名字有印象。 那时候周乐从元昭叙手里救下她,安置在军营里。嘉语之前没有见过他,虽然见面之初,他就口称“公主恕罪”,定下君臣名分,但是这时候嘉语已经知道,世人口中所言,与真正所为,不一定是一回事。 元昭叙是她嫡嫡亲的堂哥,都不过如此,何况素昧平生的外人。 她那时候不知道周乐会怎样处置她,总不会比远嫁塞外更悲惨。就和大多数洛阳的贵族女子一样,她听说过的柔然,是广袤到一眼望不到头的草原,稀疏的帐篷,穿兽皮的人,身上终年散发着牛羊膻气,以及一生有限的沐浴次数。 她战战兢兢地生活在周乐安置她的营帐里,轻易不敢出门一步——谁知道外头是个什么世界,听到脚步声都会瑟瑟发抖。周乐有时来看她,有时不。后来也曾笑话说她当时惊惶如受惊的羊羔。 人会把羊羔养大,用它的皮毛裁剪衣裳,用它的血肉抚慰饥寒,而养她这样一个废物,能做什么用呢。那时候她自嘲地想。 有天周乐遣人传话,说会带人来见她。 设了屏风。嘉语其实不太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子,只记得极高,身形极是挺拔,也许有一点点局促。他说:“臣独孤如愿,从前在天柱大将军麾下效力,公主可……听说过我?” 嘉语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天柱大将军说的是哥哥昭熙。 其实这时候距离她父兄过世不过半年,半年的时光,发生太多的变故,多到她总以为已经翻过三生三世。 寻常人三生三世的劫数,都没有这么多。 她茫然地想,哥哥的部将——他来做什么?他见她做什么? “公主……要南下吗?”良久,独孤如愿没有得到她的回答,料想是并不知道哥哥麾下有些什么人,只得又自行开口问。 “南下?”嘉语不解地重复这两个字:为什么要南下?她为什么要南下?他为什么这样问她?是因为萧阮已经南下?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如今她父兄亡故,世间再没有别的亲人——她下意识屏蔽了继母与弟妹——但这真是个荒谬的问题啊:萧阮南下,带走了苏卿染,带走了贺兰袖,独独没有带她,已经是很明确的态度,而他还问她:要南下吗? “公主?”那人催问。 嘉语摇头:“不、我不南下。”声音虽然微弱,语气却是坚定。 独孤如愿像是略略有些吃惊,他转头瞧了周乐一眼:“大将军可否暂且回避,容我与公主单独说几句?” 隔着屏风,嘉语也看不到周乐的反应,兴许是不太高兴——这终归是他的地盘。但是也没有多话,微微躬身道:“我就在门外,公主有事,唤我一声即可。”没等嘉语回答,掉头就出去了。 嘉语有瞬间的惊慌——虽然她当时也不知道周乐对她有什么企图,但是相较之下,这个叫独孤如愿的陌生人更让她觉得危险。她几乎要抓住衣角才能够制止身体的战栗。大约也是到这时候,她才恍然意识到,朝夕之间,对一个人生出的依赖。 ——不信任,也会依赖。 “大将军……”独孤如愿斟酌着说辞,然而再怎么斟酌,这话里的意思,也注定不那么动听,“对公主可好?” 嘉语愣了片刻才明白他在说什么,一时涨红了面孔,没有做声。 “如果大将军对公主不好,无论什么时候,公主给我捎句话,”独孤如愿这样说,“我会助公主离开。” 嘉语仍然没有说话,也是无话可说:离开……到哪里去?天下之大,她能到哪里去? 独孤如愿等了许久,终于点点头,道:“臣言尽于此……微臣告辞。” 抱拳,慢慢退了出去。 如果那时候她喊住他,也许他真会带她离开吧。多年之后,再一次见到的独孤如愿,从屏风后虚晃的人影,变成眼前的年轻将军,青涩,俊朗。嘉语忍不住想,原来他真是、原来他真是哥哥的亲信啊。 昭熙见他妹子两眼发直,心里不由哀叹:是是是,如愿是出了名的美貌没有错,但是三娘你好歹是我妹子,可不可以有点出息啊!先前还口口声声“萧郎”呢——萧阮也没比如愿差呀。私底下扯了嘉语一把,咳嗽几声:“如愿也不是有意……” 他这边说,独孤如愿越发忐忑,哪里敢去看嘉语的脸色,直作揖道:“三娘子恕罪,我——” “独孤将军做得对。”嘉语如梦初醒,赶紧打断道,“没什么好道歉的,换作我,也少不了一鞭子抽开,谁知道撞上来的是个什么人,哥哥安危要紧。” 昭熙:…… 如愿做得对是没有错,但是妹子你怎么可以说出“换作我”这种话!你是名门淑女啊……淑女啊……女啊!昭熙在哀怨中越发坚定了先前的想法。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妹子本来就已经很不着调了,绝对不可以再养在军营里——那会彻底歪掉的! 昭熙于是对嘉语说:“我想过了,军中简陋,也不宜你养伤,所以和如愿商量,送你去崔家暂住几日,其余,都等父亲来了再说。” 嘉语奇道:“崔家?”——独孤如愿也不姓崔,为啥要与他商议。 昭熙自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只点头道:“清河崔家。” 时以五姓为贵。北朝以博陵崔氏为第一,其余清河崔,范阳卢,赵郡李,荥阳郑,陈郡谢。 这些家族累世公卿,兴盛已久,也就皇室勉强能够压上一压。有时候皇室也压不住——也不是人人都想攀龙附凤。这五姓是出了名的自矜门第,互为婚姻,若非皇家、宗室,能娶到这几家的姑娘,都可以告慰先祖了。 嘉语不知道兄长如何起了这个念头,只是不舍得离开兄长。 可惜昭熙认定了他妹子就该去知书达理的人家学一学好,根本不与她废话,只同她说:“崔家七娘子是如愿的未婚妻。” 那可不容易,嘉语抗议无果之后,一个人在车里琢磨:独孤就是个兵头,能娶到崔家姑娘,完全是祖坟冒青烟的事。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95章 名门望族 崔宅给嘉语的第一印象是大,足够大。始平王府当然也不小,但是竟然无法与崔家比。望族就是望族,数代积累的财富与名望,化作实体,大约就是这么美轮美奂一处家宅,大喇喇砸进眼睛里,砸得人头昏眼花。 一树一石都有来历,叠着时光的年轮。 嘉语被兄长带着拜见过崔家老封君,被安置与七娘、九娘、十二娘同住锦绣园。七娘年满十七,近日就将出阁。九娘十五,堪堪及笄,已经订了亲。十二娘与她年岁相仿,只小些月份,尚未许人。 嘉语在进崔家之前也有想过,但是真正面对,还是一场冲击。她是当过公主也做过王妃,论气派不弱于人,但是仪态、风度,仍有不及——那不是地位的显赫与富贵身家能够补足。也许就只有多活一世的眼光和见识,方才稍稍压得住吧。嘉语在心里想,在宫里时候,谢云然该是对她多有容让了。 一来客居,二来嘉语也不愿意让人低看了去,一言一行都守着规矩,素日里不过和崔家几个小娘子一处,看书,游园,说说闲话,因七娘即将出阁,又时不时有机会赏看嫁妆——那自然都是好的。 也帮着绣一两块巾子,半是谢礼,半是贺礼。 偶尔想起之前,宫里的惊心动魄,出宫一路风刀霜剑,这时候的安逸,也未尝不是福气。想到萧阮还住在营里,长日无聊,嘉语多少有些矛盾地想:哥哥总不至于亏待他。 她总记得那日在客栈,他推她下去,她仰起头,眼睛里的血光。当时惊恐,如果不是凑巧碰到哥哥,就算她能大难不死,他也死定了吧。如果他真就这样死了、如果他为她死了……嘉语泠泠打了个寒战,九娘偏头问:“三娘子觉得冷?” 嘉语摇头。 “洛阳该暖和一些,”十二娘是个圆脸的小姑娘,性情比两个姐姐都活泼,“我还没去过洛阳呢,三娘子,洛阳好玩吗?” “洛阳……”嘉语沉吟,前后两辈子,她在洛阳时日不短,自然能说出个一二三来,只是,该从哪里说起呢,要这两个字沉甸甸挂在舌尖,才惊觉,原来已经离开这么久,这么远……她真有点想洛阳了。 “洛阳是天下之中,汉晋故都,又是京城,当然远远胜过信都。”九娘适时解围。七娘年稍长,多数时候只是微笑,开口时少,大约是要端着姐姐的架子。 “洛阳的下元节有咱们信都热闹吗?”十二娘颇有些不服气。 嘉语闻言“啊”了一声:“明儿就是下元节!” “可不是!”十二娘笑着说,“明儿我们要去法云寺还愿,三娘子和我们一起去罢?” 去佛寺?嘉语有些意外。下元节原是道家节日,怎么信都风俗,反倒是去佛寺? “阿玉嘴馋,明儿家里寒食,就想去外间玩,恰巧今年……”九娘有意无意瞟了七娘一眼,七娘红了脸——没有细说,“祖母答应我们去法云寺,三娘子若是不嫌弃,倒可以去玩玩,法云寺的素斋出名的好。” “还有百戏!”十二娘补充说,“法云寺的沙门最会俗讲,比别家都好!” 嘉语算是听明白了,即便是名门望族,也有网开一面的时候,七娘即将出阁,出阁之后,可就没这么自在了,所以老封君应了她们姐妹借这个名目出门,横竖寺里也是素斋,不碍着什么。自然就笑道:“那真要请几位娘子带我去见识了——” “怎么了?”九娘心细,看出嘉语面色有不对,忙问。 “我在想,”嘉语吞吞吐吐地道,“要不要让我哥哥派人跟着……如今这世道,可不太平。” 九娘因笑道:“三娘子真是心细。不过这世道虽有不平,我崔家的车出去,还没人敢打主意,就不劳动令兄了。” 七娘闻言,转眸看了嘉语一眼,想道:始平王的嫡长女何等尊贵,怎么竟小小年纪一个人千里迢迢来河北投奔兄长,莫非是与继母不和?又这样胆怯,怕是路上遇过强人?倒对她多了三分怜惜。 九娘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嘉语也不好再坚持,只心里仍多少担忧——这次她和萧阮把于瑾害惨了,要是他畏惧昭熙远遁千里也就罢了,万一还留在信都,可是个不小的隐患。 次日一早,被姜娘唤起,梳发,上妆,选的秋香色上裳,金色长裙,裙上莲纹隐隐,配着墨绿镶边。外罩件半透明纱衣。嘉语瞧着衣裳也就罢了,那裙色染得极正,光彩夺目,倒有些踌躇:“这颜色晃眼。” 姜娘笑道:“姑娘花儿一般的年纪,穿什么都不为过。到我这把年岁,可不好再穿这么嫩了。” 嘉语心里道这裙的颜色不是嫩,是闪瞎人眼。 隐隐听到十二娘在廊下嬉笑的声音,到窗边一瞧,安下心来:十二娘穿的茜红裙,柳黄衣,裙上遍撒金点,细看时,一朵一朵缀着的,原是迎春花;九娘是浅灰色窄袖衣,描金团花桃红裙,白纱帔子,她身量比十二娘略高,更袅娜些;待看到七娘,眼前又是一亮,七娘终究年长几岁,装扮上就含蓄得多,却最经得住看——她穿的是水红上裳,浅蓝腰裙,下面浅米色长裙,风起,恍若凌波。 真真是个美人,嘉语心里想:独孤如愿好福气。 十二娘待嘉语最是亲热,赶上来拉着她坐同一辆车,喈喈咕咕地笑,说法云寺的素斋:“……那时候我还小,跟着阿娘头一次去,往食盒里一瞧,呵,摇头摆尾一条鱼,那鱼极是鲜亮,眼珠子都好像是活动的,我舍不得下箸,就同阿娘说:‘阿娘,我们把鱼带回去养吧……’” 嘉语听得有趣,笑问:“令堂如何回答?” “阿娘哪里还记得要答我,就只顾着笑了,引得左右婶子、姐姐都过来问。”十二娘“唉”了一声,“后来都拿这个打趣我。” 嘉语不无羡慕地想:如果母亲在世,也许她也能有这样无忧无虑的好日子吧。 如果母亲在世……这世上的人,总对自己失去的,不曾拥有的,耿耿于怀。然而她如今,不是还有父兄、妹妹么。 她大约是,渐渐就起了不肯知足的心。嘉语忍不住自嘲——当初死的时候,千想万想,只求重新来过,哪怕难,哪怕苦,哪怕万劫不复。 得陇而望蜀,人心都如是。 说笑间马车行至法云寺外。 信都有下元节赶庙会的习俗,果然如十二娘所言格外热闹,耍百戏的,弄管弦的,摆食摊的,卜卦、斗棋、卖字……应有尽有,游客接踵摩肩。嘉语起先还记挂于瑾的事,但是这点子忧虑很快被热闹冲淡了。 她重生以来还是头一次履足这红尘繁华之处,一时看了个眼花缭乱:憨态可掬的泥娃娃,红眼睛长耳朵的兔儿灯,做工粗糙、配色却鲜亮的头花,软藤编的小篮子,又有粉盒、口脂…… 嘉语只管看,但凡多看几眼,自有人替她买下,从头至尾约莫走了有半个时辰,各色小物倒买了半车。 庙会走得尽了,就有迎客僧迎她们入寺。 外头热闹,寺里却是清幽,幽静得简直像深宅大院,嘉语在放生湖边歇一歇脚,十二娘眼巴巴地只想去听俗讲,嘉语笑道:“你自去,我一会儿来找你们。” 十二娘这才欢天喜地地去了。 一颗石子,“当”地落在嘉语跟前。嘉语看了足足有一刻钟,吩咐道:“我渴了。” 姜娘便去取水。 嘉语瞧着左右无人,回头喝道:“出来!”石柱后头转出玄衣少年,却是独孤如愿。算他机灵,没穿戎装,嘉语抚额:“阿兄叫你来吗?” 独孤如愿笑一笑,没有作答。 嘉语顷刻间明白过来,这货多半是以公谋私,跑来偷窥未婚妻。果然,独孤如愿从怀里摸出面镜子递给她。嘉语瞪着他问:“给我这个做什么?” 独孤如愿忸怩半晌,方才道:“我瞧着好。” 嘉语:…… 嘉语在心里默默为从前的自己掬一把泪,特么好容易碰到一个忠臣义士,就这么个德性! 嘉语小脸一板:“独孤将军,你这是私相授受!” 独孤如愿“哎”了一声,比她还惊奇:“三娘子不知道吗,再过十天七娘子就要出阁了。” 嘉语无语:“左右就剩了十天,就这么等不及……到时候自个儿交给她,不好?” 独孤如愿像是压根就没这么想过,犹疑片刻,猛地得跳起。嘉语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不见了,喂喂喂,东西还在呢!嘉语张张嘴:合着是打算上赶着强买强卖? 却听姜娘问:“姑娘在和谁说话?” 嘉语:…… “哪里来的镜子?”姜娘瞧见嘉语手里的菱花镜,一惊,像是无意道,“做工倒好,怕须得百十千个钱。” 嘉语忍了又忍,方才忍住没爆粗口,只道:“我也觉得好,想送给七娘子……”又从荷包里摸了一个青金石戒指,一只十八子手链出来,说道:“手链给九娘子,戒指送十二娘……如何?” 姜娘忍住笑道:“甚好。” 嘉语歇得够了,就去听俗讲。把戒指给了十二娘,又把手链送给九娘,这两样都精致小巧,九娘也就罢了,十二娘实在爱不释手。 嘉语又拿出镜子来,一错眼,惊道:“咦?” “怎么了?”九娘问。 “眼花了。”嘉语迟了片刻才回答。把镜子递给七娘,“方才看见这面镜子,倒想起两句诗。”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96章 青青子衿 她借住崔家,可从来没有咏过诗作过画,崔家人只道她是不会,她是娇客,自然不去为难,不想冒出这么句话,七娘、九娘一时都奇道:“说来听听。” 嘉语有意多看了七娘两眼,笑道:“光如一片水,影照两边人。” 诗倒寻常,含义却隽永。崔家几个都是聪明人,哪里听不出来。九娘捂嘴只笑,十二娘忙着挤眉弄眼,七娘素手抓住镜子,却咬唇叹了口气。嘉语这时候早神游天外,想着世上哪有这么像的人。 可是再回头,人海茫茫,哪里还有方才的影子。 那日俗讲说的目连救母,说到目连的母亲在饿鬼道受苦,惨叫,嚎哭,目连又怎样百折不挠救回母亲。唯嘉语和崔七娘有些魂不守舍。 一行人都没有察觉,有人在人群里遥遥看着她们,是一男一女,那少年急得跳脚:“为什么不让我喊……” “你知道什么!”女子冷冷道,“你知道眼下三娘子是不是被劫持!你贸然上前,他们会不会杀了三娘子灭口!我家殿下和三娘子是一起出的京,如今三娘子却孤身一人,谁知道发生了什么!” 少年被她拿话堵了个严严实实,心里却想:我出京又不是为了找你家殿下,始平王妃的命令管得住始平王府的人,难道还管得到我!只要打听得这伙人的身份,不就知道三娘子是不是被挟持了,至于宋王……谁管他为什么没和三娘子在一起呢!不在一起才好! 心中另有打算不提。 听完俗讲,嘉语和崔家姐妹打道回府。 临上车,不知道哪里冲出来一群淘气小儿,嘉语差点被撞了。幸好有姜娘扶着。十二娘气得脸色发白,嘉语安慰了许久才缓和下来。 转眼到七娘出阁,崔家上下有条不紊地忙,怕冷落了嘉语,专请她陪着新妇。 崔家累世公卿,七娘的父亲官位却不是太高,独孤如愿也只有六品,自然比不得当初宋王娶妃。嘉语的手缓缓抚过嫁衣,柔软如碧水,心神就有些恍惚。当初她出阁,整个洛阳都为之轰动。他们都说好些年没见过这样的盛事了,他们说,连当初彭城长公主出降,都没有这样风光,他们说……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再盛大再完美的开头,也奈何不了日后百孔千疮。 嘉语微叹了口气,忽听七娘问:“……三娘子可曾去过金谷园?” 嘉语一愕。 金谷春晴是洛阳八景之一,其中金谷指的金谷园,是前朝安阳乡侯石崇所建,占地极广,因势高低筑台凿地,楼台亭阁,池沼碧波,交辉掩映,又茂树郁郁,修竹亭亭,百花竞艳。到后来石崇显戮,风流云散。 嘉语从前陪周乐去过一次,满目春光,断壁残垣,唯有花树繁茂如昔。 嘉语不知道七娘何以提起。 石崇败亡之人,金谷园是败亡之地,这大喜之日,实在不宜,一时笑道:“七娘子他日得闲,可命独孤将军陪同前去——”然后硬生生转过话题:“我在哥哥军营里时,与独孤将军有过一面之缘。” 崔七娘妙目流转,示意她往下说。 嘉语于是继续道:“……独孤将军人很和气,长得也……好看。” 多年之后,嘉语还听周乐说起,说如今独孤如愿是洛阳第一美男子了,出门打个猎,风吹偏了帽子,居然被全城效仿。就知道这货其实是有点不服气。当时失笑。 七娘只默然听着,笑容一直都在,就是看不出多少喜气。大约是忐忑吧,嘉语想,毕竟没见过几面,日后要一生一世。即便以望族女子的教养,也终究不过十七岁。搜肠刮肚想再找话头,七娘又幽幽说道:“我听说金谷园里,有过一个叫绿珠的歌姬,姿容绝世。” 嘉语:……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传闻石崇因绿珠获罪,绿珠堕楼以死相酬,真是太不吉利了。 七娘莞尔:“吓到三娘子了。” 又说道:“我幼时,家里曾经收留过一个老妪,很老很老了,皱纹爬在脸上,就和蜘蛛网一样,但是身段还轻盈苗条。她说她曾经是金谷园中歌姬,曾经师从绿珠——三娘子,你会吹笛吗?” 嘉语道:“会的……只是吹不好。” 七娘从宽袖下伸出手来,张开,手心里一段短笛,竟是黄金所制,放在嘉语掌心,沁凉。 她说:“烦请三娘子为我吹一段《子衿》。” 《子衿》是诗经名篇,说的是女子倾慕心上人。嘉语从前,也曾绣了“青青子衿”四个字在云帕上,希冀能够送到萧阮手里……她和萧阮是没有这个福气了,但是有情人终成眷属,总还是件喜气的事。 于是一口应下,只笑道:“我吹得不好,七娘子莫要见怪。” 这时候时近黄昏,天色凄清。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金声清锐,穿破暮霭重重。 最后一个音符还没有散去,眼前一花,一根长鞭卷进来,七娘飞了出去。 谁也没有出声,谁都没有动……所有人都傻了——大约开天辟地以来,也没有人想过会出这样的意外——崔家娘子,在光天化日之下,在自个儿家里,竟然被……劫走了。 足足一刻钟的静默过去,方才慌作一团,哭泣,叫喊,奔走,怒骂与喝斥。 到处都是慌慌张张的人。 作为利益无关者,嘉语算是最冷静的了。她甚至能想起法云寺里独孤如愿把镜子递给她时候的热切,想起七娘子当时衣裙,想起方才她唇边浅笑,眼底灰烬,想起她问金谷园,金谷园中的绿珠。 然后她让她吹的那支曲子,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我不来找你,你就忍心从此与我断绝音讯么? 她觉得有一团火在胸口烧,烧得整个人苦闷难当——如果七娘不愿意下嫁独孤如愿,为什么不早说? 也许是没有机会,也许是说了也没有人理会,也许…… “姑娘要往哪里去?”嘉语翻身上马,姜娘拉住了辔头。 “我……”嘉语飞起一鞭,姜娘吃痛松手,骏马冲了出去,老远,才听到嘉语的声音被风吹过来:“去找七娘子。” 嘉语的骑射比这时候的嘉言略强。那须得归功于后来周乐的督促。但是要真刀真枪干起来,也还是不堪一击。 只是这时候血勇上头,哪里想得这么周全。 风呼呼在耳畔响。 不知道跑了多久,路渐渐偏荒。寒冬的萧瑟,要到荒郊野外才尤为惊心,看不到一丝绿色,也看不到人,远远狼嘷,一声,接一声。嘉语勒住马,四下里都是荒山,树枝光秃秃的,交错纵横,或直挺挺刺向苍穹。 天色由惨青渐渐转为乌蓝。 “小娘子哪里去!”一声粗喝从高处传来。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稚气未脱,身量却长,蹲在光秃秃的树枝上,远远瞧着像是只大鸟。也许是秃鹫。 嘉语定定神,扬声道:“郎君有礼!” 那少年料不到这般客气,嗤笑一声:“小娘子有礼!”调子上扬,是个调戏的口气。 嘉语只当没听出来,但问:“敢问郎君,可看到有人带了新妇骑马从这里过?” ——她也想过,也许劫匪会在半路上让七娘换过衣裳,但是转念一想,她追得仓促,他们逃得也未必从容。七娘的嫁衣样式繁琐,没有婢子帮忙,不是一时半会儿脱得掉。所以方侥幸有此一问。 那少年瞧她年纪甚小,圆溜溜一双杏眼睁得老大,却是黑白分明的好看。他原是想,不管谁来,今儿总能痛痛快快打上一场,谁知道最先赶来却是这么个娇娇弱弱的小娘子,这可叫他怎么下手? 当下挠了挠头,“哎”了一声,磕磕绊绊道:“此、此路是我开……此、此树、呔!不管什么树了,反正先留下买路钱!” 顺口溜都念不好也好意思出来打劫!也不知道是哪家小公子淘气——这少年举止虽然荒唐,衣裳料子却不差,暮色里一口白牙也亮得晃眼。嘉语虽然说不上多有眼光,还是看得出,这少年不是专业打劫的。 一勒缰绳,就要从树下过。 “小娘子止步!”那少年猛地一喝,手里就多了一把弹弓。瞄准马蹄前方寸之地:“小娘子但前行一步,莫怪我刀枪无眼!” 嘉语:…… 好想纠正他手里拿的只是把打鸟的弹弓! 心头却疑云大起:难道他就是劫走崔七娘的人?可是年岁、举止,怎么都对不上——能得崔七娘倾心的……会是这么个小家伙?莫非是……同伙? 敢从崔家劫人,又能把人从崔家劫走,即便在操办婚礼的兵荒马乱中,也不是个容易的事。嘉语再仔细看了少年一眼,索性松了缰绳,诈道:“七娘子可没和我说过,这半道上,还有人等着打劫。” “什么七娘子八娘子,小娘子这话,我却不懂。” 少年嘴上这么说,心里也犯了嘀咕,不知道这个古怪的小娘子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寻常人家的小娘子,见到拿刀拿枪打劫的,不该吓得瑟瑟发抖吗,怎么这个小娘子,镇定得就和在自个儿家里一样? 又听她笑道:“郎君会吹笛子吗?” “什么?” “……要不要听我吹一曲?”嘉语从袖中取出金笛,那金子成色甚好,便是在深灰的暮色里,也还闪闪发光。 这笛子是兄长爱物,少年一眼就认出来了。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97章 窃国者侯 嘉语眼睛盯住他,缓缓将笛子举到唇边,吹出第一个音符。 同样是《子衿》,先前欢快如山间流泉,这时候吹来,却哀怨楚楚。暮云重重,风把声音送出去,远远近近,群山应和。 不会太远。嘉语在心里计算过,实则虚之,这少年守在这里,正正好伪造一个“阻挡追兵,让七娘有机会走远”的假象。如果她是七娘,是绝不会走的:荒山野外,女子娇弱,能走多远?——之前她和萧阮面对的只是于瑾一个人,尚且选择留而不是走,就是这个缘故。 那少年终究不傻,虽然不知道她吹的曲子有什么蹊跷,却也知道不妥,当时厉声喝止:“停下、停下!不要再吹了!” 嘉语果然依言停了,却偏头问:“我吹得不好吗?” 就是吹得太好了才麻烦!少年知道这个小娘子多半是看穿了自己身份,索性不与她磨嘴皮子,长眉一敛,凶神恶煞喝斥:“滚!给我滚远些!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虽两人还隔了数丈之远,嘉语也能够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凶煞之气。这少年年纪不大,气势倒足。嘉语也不为己甚,左手抓着金笛,右手一扯缰绳就要掉头,忽听得背后一声哭喊:“三娘子!” 是崔七娘。 嘉语竟有片刻的犹豫,犹豫要不要转身,或者回头看她此时的表情。 她当然是救不出她的,除非她自愿同她回去——她会愿意吗。嘉语忽然意识到,她之所以管这个闲事,之所以她脑袋里一片空白就追了上来,并不是为了带她回去,而是想知道,她会愿意吗。 愿意……和那个满心期待满心欢喜的少年在一起吗。也许她不爱他。 那像是一个长久以来折磨她的问题,即便死过一次也不能够冲淡——七娘的决断,何如当初萧阮的选择。 崔家把七娘嫁给独孤如愿,无论是早有婚约,还是看好独孤如愿前程,都必然有出自家族的考量。必然是利大于弊,才会结这门亲——对当初的萧阮,她的下嫁,何尝不是利益所在。 当初萧阮仔细考虑之后,还是迎娶,七娘如果有再三思索的余地,她会回头吗? 这犹疑间,身后重归于寂。想是有人将她带走了。 嘉语心里叹息一声,一抖缰绳要走,忽然之间——嘉语并没有回头,也没有真切地看到,或者听到,但是那种冰寒从肌肤拂过的痛感,一瞬间汗毛全都竖了起来。那就仿佛山野中的小兽,面对猛虎的——恐惧,对,就是恐惧。 那是在死亡面前本能的恐惧,所以乳虎啸谷,百兽惶惶。 然后身子一歪,是有个黑影扑上来。来不及细想发生了什么,人已经落马,然后骨碌骨碌顺着山坡滚了下去,尚惊魂未定,又是一滚……连续滚了有七八次,方才听到枝头少年冷笑道:“……好功夫!” 回身看时,地上插了七八支羽箭,坐骑连长嘶一声的机会都没有,已然倒地,血汩汩地从脖颈处流出来,染得坡上鲜红。 嘉语骇然——她之先也有想过,这少年敢一个人拦路,功夫该是不错,却也没有料到横强到这个地步。她所熟悉的,萧阮、于瑾、周乐,都是一时之俊杰,但是这几箭,怕也不如他精妙。 “三娘子、三娘子!”有人在耳边低语,是周乐。果然。果然那日不是眼花……嘉语看着他,心里不知怎的生出欢喜来。 她倒是想问他怎么来的信都,又怎么这么巧,刚刚好救她一命。但这不是说话的时候,也不是问话的地方。 周乐见她无恙,才放了心。 枝头少年闭了一只眼睛,缓缓又举起弓—— “五郎别来无恙?”周乐忽然站起,双手高举,笑道。 嘉语:…… 这货好像认识不少奇怪的人。 枝头那少年看清楚周乐的面目,却丝毫没有放下弓箭的打算,反是冷冷一笑:“我道是谁,原来是个贼!” 嘉语:…… 其实周乐当过贼,一点都不意外。虽然他后来并没有和她提起过。然而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不会有人比嘉语这种出身、这种际遇的人更明白。 周乐却涨红了脸,几乎要用全部的力气方才按捺得住自己不去看嘉语的眼睛——她会瞧不起他么——然而这时候,这件事实在已经不重要。能活着离开才重要。三娘不清楚五郎的实力,他却是知道的。 周乐收住心神,说道:“我瞧见有人欺负小娘子,出来打抱个不平,也没想到会是五郎!” 五郎嘿嘿一笑:“是又如何?” “不如何,”周乐干脆利落地道,“我就想和五郎打个赌。” “哦?”五郎终究年少,听周乐这么说,也来了兴致,箭尖略略下移,又猛地提上来,“不成!上次你也这么说,然后骗了我的马自个儿溜了,害我被二哥骂了整半年!” 嘉语:…… 看来某人的黑历史还真是不少。 周乐又被揭了一次底,脸皮反而厚了,径直只道:“五郎也说是上次了,上次栽了,难道不想找回来?你怕我跑,不给我马不就成了,就算我有马,难道快得过你的神光?” 少年一想,可不?就算他有马——呸呸呸这小贼哪里来的马,不是偷东家的就是骗西家的——能有什么好马,就算是好马,带两个人,能跑多快?当时略略垂下眼皮,多少有些意外地瞟了嘉语一眼,又想:这货可不是个喜欢打抱不平的,这小娘子许了他什么好处,让他甘愿冒这个大险? ……就让他救不成! 这少年原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一时笑道:“怎么个赌法?” “方圆百步,给我一刻钟,我赌五郎射不死我——如果五郎射不死我,就须得把神光给我,放我们走!” 方圆百步?嘉语心里有一万匹神光在刨地——开什么玩笑,百步的距离,对这个叫五郎的少年,那叫问题吗? 就听五郎“嗷”了一声,叫道:“你找死!” 周乐冷笑道:“我找死五郎还这样多般顾虑,我要不找死,五郎岂不是连和我说话的胆气都没有?” 这是激将,嘉语想,也不知道能激出个什么花来。 “呸!”少年是真恼了,垂下箭尖,冷冷说道,“我在这里不动,从眼下开始,我数时间,方圆一里,你带着这个臭娘们尽管逃,一刻钟之后,我射你三箭,三箭不死,我周五从此不再用箭!” 原来他也姓周,行五。嘉语想,莫不是渤海周氏? 渤海周门第不及清河崔,崔家不肯嫁女,那也不奇怪;周乐在萧阮面前否认自己是渤海周,但是听这两人对话,怕是早就见过,且不止是见过……所以方才开出这么荒谬的条件,少年果然受激中计。 偏周乐不知死活还要追问:“那神光呢?” “神光归你!” “以后不许找我们麻烦!”周乐一句接一句,完全不给少年余地。 “以后不因为这件事找你们麻烦!”少年也狡黠。 “君子一言!”周乐继续道。 “驷马难追!”少年应诺,收了弓箭,盘腿坐在树枝上,连眼睛都闭了起来。 双方都没提如果周乐输了赌,怎么处置嘉语。也许是都觉得没有必要。在周五眼里,她的生死,不比一只蝼蚁更重;而周乐想来,也许是有必胜的把握——但是嘉语实在看不出,把握在哪里。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98章 渤海周氏 方圆一里,也不到三百步。比百步略强,强不到哪里去。就好比她骑射强过嘉言,但是强得有限,也就无用。说得好听是赌,其实还是送死——原本大可不必。她无恩于他,他不必为她送死。 “我们走!”周乐说,倒是个胸有成竹的形容。 嘉语“哎”了一声跟上。 一路都是坦途,嘉语越发灰心起来:“那个周五,是你堂弟吗?” 略迟,才听周乐道:“……出了五服。” 出了五服,算是远亲。不过望族就是望族,有的上数十几代都在族谱上。但是嘉语琢磨着,那少年都口口声声喊周乐“小贼”了,这个亲,怕是攀不上。隐约明白为什么周乐不肯认自己是渤海周。 也就不提,只道:“之前说话还好好的,也不知什么缘故,突然就翻脸。” 周乐瞟她一眼,心道这丫头虽然聪明,到底年纪小,在洛阳也就罢了,人人都瞧着太后和始平王的面子让她三分,她自个儿也知道分寸,但这是信都……一时摇头道:“你方才吹曲子吹得崔七娘子意动,五郎大约是想,杀了你,七娘子就没了退路。” 为了断七娘子的退路不惜杀人! 嘉语心下暗惊:“他难道不知道……就算他不知道,也该猜得到我身份不同寻常!”——她能看出他衣着不凡,他难道看不出她出身富贵?就算猜不到始平王府,也该考虑利益相关,不好得罪至死。 周乐笑了:“三娘子这是以常理度之,可惜我这个……周家这个五郎,从来都不能以常理度之。且不说他不知道你是谁,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当回事,天高皇帝远,这信都,就没个他怕的人!” 听周乐话里意思,周家势力也不小。嘉语前后想一回,却道:“就算天高皇帝远,可是我阿兄眼下领军在此,他也不忌惮吗?” “你阿兄?”周乐显然没有听到过这个消息,略略有些吃惊,“这么说始平王也在附近?” “父王还没有到。”嘉语简洁地回答,又道,“不如……我去和他说,如果伤了你我,我阿兄势必不与他善罢甘休。” 原来绕了半天的圈子,是不想他冒这个险。周乐想起方才她煞白的脸,这场惊吓也不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却要去和有霸王之勇的周五谈判,要换个人,没准他能笑掉大牙。这时候却忍不住心里一暖。只摇头:“不可!五郎的性子,你不说还好,说了,他非杀了你不可!” “他难道不为家里着想?”嘉语问。毕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昭熙有兵在手,盛怒之下,流血漂橹绝非虚言。 周乐苦笑:三娘子还是把事情看得太简单。即便朝廷大军压境,缓急之间也未必能奈何得了五郎这样的地头蛇。当时只道:“五郎自恃勇力,家里没人管得到他……也就他二哥说话,十句里他还能听得进一两句——三娘子不妨想想,如果他肯为家里着想,又怎么会劫走崔娘子?” 嘉语:…… 好吧,以汉武帝之能,在清平时节,要拿下游侠郭解,还费老大功夫,何况世道将乱。 还要再想法子,就听周乐笑道:“怎么,三娘子对我这么没信心?” 嘉语心道我倒想要有,问题是这玩意儿到底能从哪里挖掘出来?说话间,周乐脚步一转,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条河。 周五睁开眼睛。 周乐那个混蛋会带那个小娘子往哪里逃,他用脚趾头也想得出来,无非仗着这里有条河。少年嗤笑一声,这是冀州,他的地盘,那个混蛋,难道还能比他更了解这里的地理水文? 少年挺直了背脊,缓缓举起弓,拉圆,松手,箭尖泛着冷光,嗖的破空而去。 视野里身影一软,直直跌进河里。 奇怪的是,没有惨叫声——就算以周五的本事,这样的距离,这样的光色下,也很难做到一箭正中咽喉,所以瞄准的是背心。正常情况下,人吃痛,该是会发出声音,但是……并没有。 一丝儿声音都没有,就只有风,很慢很慢地吹过去,没有叶子的树枝在风里兀自凌乱。 周五因此不能不生出疑惑来:莫非没中?那怎么可能!他看得真真切切,确实是有人掉进了河里。 猛然间,视野中又蹿出个人影,仓皇北逃。 五郎抽出第二支箭:他看得出,北逃的是那个小娘子。如果周乐不死,他射她,应该能逼他出手,如果他死了,他射这个小娘子,也不算违约——松手,又一箭离弦而去。 身影中箭,摇晃几下,往前一扑——仍然没有惨叫声。 周五越发疑惑。如果不是三支箭没有射完,他早跳下树枝,跑去探察了。这时候竖起耳朵,确实没有。视野中也没了人影。入冬时节,草木枯败,也遮不住人。他心里算来算去,竟是算不出对方生死,也算不出对方能够藏在哪里——果然贼性难改。周五手心里扣住第三箭,竟迟疑起来。 有四种可能的情况,两个都死,或者两个都没死,或者周乐死,小娘子生,或者小娘子死,周乐在生。 如果两个都死了,或者周乐死,小娘子在生,那自然无须说,第三箭射不射都不要紧,要是小娘子死了,周乐活不活,也是个无关紧要的事,那需要他考虑的,就只剩下两个都还在生—— 周五仔细想过,抽回箭,拨了一下空弦,响声铮然。 又等了一会儿,方才悻悻道:“好了,算你赢,神光归你,我放你们走!” 没人应声,也许还在观望。周五唇边一抹轻笑:周乐喜欢马,这个弱点,恐怕他自己也未能深知。一声呼哨,一匹全身漆黑的骏马凌空而来,得得得直往前奔,才到坡下,就有个人影飞身而上,笑应道:“好!” 话音未落,最后一箭破空。 暮色已浓,半空中瞧得真切,那身影中箭,软软塌下去。 仍然没有惨叫声。 周五单手握弓,举目四望。 好半晌,方才有人慢悠悠现身,从地上捡起系在竹竿上中箭的中衣,随意披起,开口却道:“五郎诚信君子,我一向是知道的。”说话的自然是周乐,再过得片刻,嘉语也跟了出来,要细看,外罩纱衣上还有个箭眼。 寒风瑟瑟,周五这辈子还从来没觉得风这么冷过。 他年纪虽小,倒还真是个说话算话的,既然应允了要放过他们,也就不啰嗦,咬牙道:“滚!别让我再看到你们!” 周乐于是丢下栽进河里的稻草人,死得很冤枉的替身野兔,带着嘉语,很欢快地滚了。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权臣之女》正文 第99章 悬崖勒马 回程没多远就碰到数骑,烟尘滚滚擦肩而过,当头那人正是独孤如愿。 嘉语大叫一声:“独孤将军!” 独孤如愿恍若未闻,马飞快地掠过了他们。 “走吧。”周乐催促。 嘉语怅然前行,过得片刻,又听到身后马蹄声,转头看时,却是独孤如愿去而复返:“三娘子!”他面上有焦急之色,“你……看到七娘了吗?” 严格说来,她没有看到她,因为她没有回头,嘉语这样想,却还是点了点头。 “在哪里?”独孤如愿目中有喜色,有急色,有忧色,更多期盼,他像是急于想要听到她的消息,又害怕得来并非佳信。 暮色爬上他的眼眸,嘉语避开他的注视,纵马上前,低声道:“如愿哥哥……不要去。” 如愿何等聪敏,听得这几个字,哪里还猜不到发生了什么,手底一松,又抓紧,紧紧攥住缰绳,淡青色的血管一条一条浮上来,却抿紧了薄唇,没有多一个字,调转马头,匆匆去了。 有人是不到黄河不死心,有人是到过黄河还不死心。 嘉语看着如愿的背影,在暮色里,越来越远,越来越苍茫,忽的腥气上涌,一张口,血喷了出来,然后眼前一黑。 整个人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起先是一线光,光里有人影来来往往,有人声呢喃,像是极近,就在耳畔,又像极远,细细碎碎,都听不清楚。 “……肝失所养,情志不抒……” “气急攻心……小心调养就好……” 才不是、才不是!嘉语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大声反驳:才不是!她才不是情志不抒,她才没有气急攻心!她只是……只是、也许是七娘的决断、独孤如愿的选择让她惊心。 就听得有人喜道:“醒了、姑娘醒了!” 是姜娘。 而后纷纷的脚步,有人抢步过来。 嘉语勉力睁开眼睛,是昭熙,还有……父亲!一惊,挣扎着要起来见礼,被始平王按住:“你歇着!听话!” 嘉语拗不过,只得躺着,看见父亲眼睛里的血丝,大约是日夜兼程。 虽然早知道父亲会来信都看她,真见到人,心里还是一阵难过。从前兄长好歹见了最后一面,而父亲……她总觉得她是亲眼看到了那一刀,但其实没有。她知道没有,却总觉得有。 是一刀毙命,也好,痛得少。 人死之后,如果没有知觉,就不会知道他怜爱的儿女在世间受苦,那未尝不是运气。 不过,总算……幸好…… 嘉语抽了抽鼻子:“阿爷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元景昊打断昭熙未出口的话,还瞪他一眼,方才小心翼翼问,“三儿觉得怎么样?” 嘉语道:“我没事……我真没事!” “好好好,三儿没事,真没事,你们都下去!”元景昊手一挥,有些脚步就纷纷地远去了,昭熙道:“父亲,围住崔府的人,也都撤了罢?” 嘉语:…… “好端端的,围人家府上做什么,人家对我可好。” “撤了撤了都撤了!”元景昊道,“对你好还害得你吐血,要对你不好,那还了得!” 嘉语:…… 元景昊问:“好端端的,怎么吐血了?” 嘉语哪里解释得清楚这前世今生,只含混道:“我去找七娘,碰到流匪劫道,唬到了,幸好——周郎呢?” 元景昊听女儿叫周乐叫得亲热,脸色就有些不好看:“还关着,说是边时晨手下……边时晨从哪里收来这么个野小子……” 思及嘉语被劫,王妃一没给信,二没上心找人营救,就过来个边时晨,十余人马,连海捕文书都没发,脸色越发难看起来,却道:“人家家里丢了女儿,你去凑什么热闹,难不成要我家也丢个女儿不成!” “……偏那小子也姓周。”元景昊嘀咕。 嘉语知道不能与父亲强顶,只垂下眼帘,乖乖地道:“父亲说得是。” 又解释说:“周郎原是羽林郎,于贼作乱,他救了我和阿言。之后就回不去了,索性我让边统领收了他——是我自作主张,父亲莫要怪边统领——这个事情,哥哥也知道的。” 嘉语看向昭熙,昭熙“恍然”道:“是他呀。” 元景昊素知昭熙稳重,他应了声,想必是真的。兄妹俩难得一致,做父亲的,总是欢喜多过担忧——都多少年没有见过这两兄妹和睦共处了。 父女三个又说了几句,元景昊怕嘉语才醒,气力不继,就让她歇着,把昭熙也带走了。 嘉语原还想悄声问昭熙,独孤如愿和崔七娘的事最终怎么解决,又想,父亲大约不喜欢她再多事,也就罢了。 过得几日,姜娘打听了来,说周乐如今在世子身边做亲兵。 又原来那日劫走崔七娘的人,竟然是周家二郎,如今周二上门负荆请罪,据说崔家有意成全。 崔家对嘉语大有歉意,十二娘和九娘先后来探望过几次,九娘知她喜甜,亲手做了几样糕点,香气袭人,许是木樨。毕竟梅花还没有开。如劫后余生,三个人说话都小心翼翼绕开七娘不提。 嘉语自觉身体没有大碍,只奈何不了父兄如临大敌,然而养病总是无聊。十二娘送了一叠子笔记传奇过来,嘉语从前喜欢这些,只是如今再看,心境已经大不相同。 从前看宋定伯捉鬼但觉有趣,如今再看,是人心叵测,比鬼更可畏惧; 从前看织女下凡,是一段佳话,如今再看,还是人心叵测,连仙子都会堕入彀中。 从前觉得有趣的,可爱的,可笑的,如今看来,满纸荒唐,满纸血泪。大约人就是如此,活得长了,对世间种种,看得太清楚,如果不假装糊涂,趣味就会一成一成减下去,直至于无。 人性里能让人期待的太少,因少,所以格外留恋,格外不舍,格外苦痛。 元景昊得空就来看她,无非叮嘱多吃,多睡,昭熙听得耳朵起茧,难得他妹子甘之如饴。 其实如果是从前,嘉语大约也会骇然自嘲,阿爷是把她当猪养了吧。但是如今,只要一想到之后十年里,再没有见过父兄、再没有机会听这些无趣又无聊的话,就……怎么都听不够了。 周乐有时会跟昭熙过来,昭熙不让他进屋,就在门口守着。 嘉语叫姜娘给他送点心,姜娘回来说:“周小郎为人甚是和善。”嘉语心里深深为死在周乐手里的人掬一把同情之泪。又让姜娘去问他怎么来的信都。姜娘回禀说,是和边统领他们一起过来的,同来的还有宋王府的苏娘子。这一路多亏有她,能够找到宋王留的记号。 嘉语倒不知道萧阮什么时候有机会给苏卿染留记号了。怔了许久,方才想起来问:“那如今,苏娘子人在哪里?” 姜娘说:“周小郎说,他和苏娘子在法云寺看到姑娘,他原是要过来与姑娘相认,苏娘子顾虑太多阻止了他,后来他就离开苏娘子和边统领混进了崔家……如今苏娘子人在哪里,他也不知道。” “那边统领知道吗?”嘉语问。 “边统领也不知道,”姜娘果然已经问过,“他听说世子在信都,就一路过来了。苏娘子什么时候走的也没留意,只猜想,大概是知道了宋王殿下无恙,又怕军中不便,所以先行回了洛阳。” 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嘉语总觉得不妥。照理,萧阮受伤,无论如何,苏卿染都不该避而不见。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