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韶安》 《重生之韶安》正文 楔子:晓梦 “那么,你去静和斋吧。” 谢韶安猛地抬头看向他,“你说什么?” “念。”师沅头也没抬的吩咐一声,继续看下一份奏章。 旁边的寺人犹豫了一下,从桌案边取过一份拟好的诏书,一字一字的念道:“皇后怀执怨怼,数违教令,不能抚循它子,训长异室。宫闱之内,若见鹰鹯。既无关雎之德,而有吕、霍之风,岂可托以幼孤,恭承明祀。今遣大司徒涉、宗正吉持节,其上皇后玺绶。” “你是要……”谢韶安失笑一声,“废后?” 师沅在这时候终于抬头看向她,他的眉眼生得极好,哪怕这时候长眉微拢,眼里仍然像铺开了满天星子,“你知道朕为什么在此时让人念这废后诏书么?”不等她回答,他已经兀自说了下去,“朕想着,只要你好好的在章华台待着,这道诏书……朕不光不会发出,反而会下旨让你搬进椒房殿。毕竟一国之母,总不好一直屈尊在章华台,你说……是不是?”后一句话他压低了调子,带出一丝慵懒的味道。 “那是我父亲。”谢韶安抬手将发髻上的钗环一一摘下,青丝垂下来,她屈膝,恭恭敬敬拜下去,“请陛下收回成命,重查此案。” “谢窕!”师沅直呼她的名,“朕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现在回去,回到你的章华台,朕可以保证此生永不废后。” 谢韶安起身再拜,语气里尽是悲凉:“家父是被冤枉的,谢窕……请陛下收回成命,重查此案。” “你——”师沅忽然笑了,然后他漫不经心的朝候在一旁的寺人使了个眼色,漫不经心的说,“既然皇后心意已定,那便去吧。” 静和斋坐落在皇宫西北角,偏僻荒芜,但至少好过暴室。韶安是见过暴室的,暴室里阴暗湿冷,不见天日,人被关在那里,只要一天……不、半天,半天就能让人失了神智。 夜里只得一盏烛台,韶安看着那一灯如豆,透过破了洞的窗棂朝外看,窗外漆黑,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她紧了紧衣领,抱膝坐着。 她在等,等父亲平安的消息,也等……师沅。 有黄门送了吃食来,人从外面匆匆的来,又匆匆的走,一刻也不想停留,就仿佛这里有食人的精怪,又或是怕多待一会儿就要沾上了晦气。 食盒的盒盖扣在桌案上,盒内放着一粥一菜,她端起来闻了闻,吃食还算新鲜。她从前在传奇话本子上看到说,宫中妇人若进了冷宫,吃的都是残羹馊饭,但现在看来……残羹不知是不是,但饭食是没有馊的,尚能入口。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进冷宫,但她在这时候忽然想起前朝陈皇后,想起长门宫,还有那篇《长门赋》。路漫漫其修远兮,怀郁郁其不可再更……陈皇后至少在少时得到过金屋藏娇的承诺,而她…… 她不信师沅会抄谢家,更不信他会将父亲下狱——那得是多大的罪名,才能让一个显赫的氏族在洛阳衰败的这样仓促?又要安上一个多么大的罪名,才能令深居高位的太师蒙冤? 便是有人糊涂,父亲也绝不会糊涂,谁会放着好端端的仕途不走,好端端的富贵不要? 她觉得师沅一定会来,就像那时他去藏梅寺接她,他明知道她害郑贵嫔失了子嗣,明知道她给王府女眷强灌避子汤,但他还不是去接她了?她还不是尊号未去,更甚至冠以皇后之尊荣? 想到这儿,韶安端起粥碗,缓慢的一口一口将粥吃尽。 她得活下去,只有活着,才能等到那一天。 韶安没有想到,她这一等就从夏等到了秋。 静和斋大概是得了什么吩咐,她的吃食从每餐的一粥一菜变成了一饭两菜,有时候会有人送来莲子羹或是燕窝。有一天,一群黄门进来,有人置物,有人放书简,像是怕她烦闷。 但师沅一日也没有来过,她没有外面的消息,所以也不知道父亲如何,谢家如何,就只能等。 这一日,静和斋来了人。 韶安看着坐在她对面的郑若,开口,语气是淡的:“郑贵嫔来此有事?” 郑若四下打量着,笑着看向她,笑吟吟的对她说:“姐姐还真坐得住。” “你什么意思?” 郑若像是意识到自己说出了什么了不得的话,姿态优雅的掩了口,“我还以为姐姐知道,既然姐姐不知道……那妹妹我就更不能说了。”她看着韶音的眼睛,补充了一句,“怕说出来徒惹得姐姐伤心。” “到底是什么?”韶安只觉得一颗心在腔子里砰砰砰的跳得飞快,她看住郑若的眼,她在她眼里看到一抹不加掩饰的笑。 “看来姐姐是真的不知道了。”郑若忽然将话头拐去了别处,“姐姐在这静和斋住了有几个月了吧。” 韶安盯住她,没有说话。 “也难怪姐姐不知道。”郑若啧啧两声,“静和斋的位置这么偏僻,就连宫人都不会常来这边,姐姐身边也没个能和姐姐说上话的……”她笑了起来,韶安注意到她眼角的细纹,倒像是比之前自己见到她的时候多了些,“姐姐必然也许久未见到陛下了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韶安掩在衣袖里的手攥紧。 “看姐姐实在是可怜,我这个做妹妹的要是再不告诉你……”郑若朝她的方向探了探身子,压低了声音慢慢的一字一句的说,“谢家被抄,同日,太师被……赐死。” “你说什么?!”韶安猛地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这不可能!” “哦,忘了告诉你了,就在你进静和斋的当天。”郑若仰头看向她,补充道。 战栗,惊惧,韶安的手在抖,她的身子也在抖,血液仿佛在一瞬间变得冰凉,冰寒彻骨,她听见郑若在她耳边说,“陛下仁厚,并没有株连谢氏全族,不过是在往后的五十年里不准谢家子弟入仕而已。所以……谢姐姐,”不知何时,郑若端了一碗药在手,“你可以……安心的去了——” 郑若身后的宫人齐齐上前将她按住,她眼睁睁看着郑若将那碗药灌进自己的嘴里,直到她被迫将药汁咽尽。 “以安……以安不会、放过你……”她伏在地上,不住的咳嗽。 郑若将药碗递给宫人,又接过手帕擦了擦手,俯下身放柔了语气对她说:“皇后以为……妾是怎么来的?” 韶安睁大了眼睛。 “若不是陛下,妾又怎么会知道……皇后在这里?”郑若勾了勾唇角,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得意,“谢窕,这碗伏淑妃特意为你而调的药,滋味可好?” “呵……”韶安止住咳嗽,用手背拭掉嘴角残余的药汁,“郑若。”她哑着声儿,视线所及只能看见郑若的裙角,用的银线滚边,有并蒂莲向上延伸,“谢家倒了,你觉得下一个会轮到谁?” 郑若的呼吸一紧,但很快她弯下身,看着韶安,眼里有恨意,“皇后去了那边可千万记得时时祈祷,但郑家,必不会如你所愿。” 说完她站直了身子,余光扫过香炉,线香就要燃尽了。她从旁边的匣子里抽出一支点燃,扇闻了一下,吩咐左右:“你们守在这里,什么时候香燃尽了就什么时候去告知陛下。”等走到门口,她回头看了地上的韶安一眼,一抹不明的意味极快地在眼底闪过,她收回目光,慢慢走了出去。 韶安看着那扇慢慢阖上的门,艰难的扯出一个笑来,当年她也曾这样强灌了孕中的郑若一碗药汤,打掉了她腹中的胎儿,如今这样也算是因果循环,是。 但师沅……她按住胸口大口大口的呼吸,她这一生只因当初的惊鸿一瞥而沉沦至斯,到今天方才醒悟,之前种种,是她一直在强求。他从来不曾对她用过心,从前那些……不过是做戏而已,所以你看,他对谢家出手毫不留情,他不愿见她,他甚至默许——不,也许这就是他的安排,她在此时惶惶,是她错了。 韶安的眼皮越来越沉,意识渐渐模糊……在生命的最后,她发誓: 若有来生……她一定不要再爱上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一章:重生 韶安睁开眼,入目是一方鲛绡帐,有和罗香的味道飘进来。 外间有人说话,像是刻意压低的调子,她仔细听,听见外间的人说:“再等等,昨儿……”说话的人顿了顿,又将声音压的更低了些,“可莫要扰了殿下与王妃。” 殿下?王妃?韶安疑心自己是在做梦,郑若强灌自己汤药的场景历历在目,还有那些话…… 她坐起身,揉了揉眉心。 谁救的她?想到郑若临走前的话——也许是师沅,也只能是师沅。倒不是说他在那时候终于幡然醒悟,而是除他之外,没有人敢。 想到这儿她轻笑出声,复又叹了口气。 “醒来就叹气,莫不是不满意?”身侧忽然有人说话。 韶安一惊,猛地偏头去看,只见师沅靠在床头,他应是刚醒不久,衣领微微散开,披着发,墨发如缎,他的眼睛微微眯着,透着十足的慵懒。 “你……”一些话辗转在舌尖,但一个“你”字出口,所有的话语都化成心底的一声叹息,随即一句话冲口而出,“我父亲如何了?他在哪儿?” “谢司空?”师沅愣了一下,随后一哂,“谢司空自然是好端端的在他该在的地方,倒是王妃你……”他朝她靠过来,“是哪里不如意?还是说目的达成以后……又后悔了?” 韶安刚要张口,视线忽然扫到帐外——龙凤烛、随意散落在外的喜服、桌上搁着的画扇,还有她曾经饮过合卺酒的酒杯…… 她睁大了眼,惶惶看着师沅。 怪不得外间的人只说殿下和王妃,怪不得师沅称她王妃,怪不得……他说“谢司空自然是在该在的地方”。 她确实曾经死去,然后她活了过来,在她嫁给师沅的第二天。 但是……为什么是此时?为什么不早些,或是晚一些?早在她还是待字闺中的谢家女儿,迟在她还在藏梅寺——如果早一些,她不会再对师沅一见倾心;如果迟一些,她会一直待在藏梅寺,不会随亲自前来接她的师沅进宫。 上天给了她重来的机会,而命运又与她开了个玩笑。 惶惶,就只剩下惶惶,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师沅,她不知道她此刻的样子在师沅看来就仿佛是被他刚刚那一番话说中了心思而表现出的慌乱。 师沅猛地贴向她,他的手捏上韶安的下颌,迫使她转向自己,有热的气息扑在面上,他像是在咬着牙说话,“后悔?谢家当初让父皇赐婚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后悔?你当时不还亲自跑过来看我的反应么?现在怎么了?”他加大了力度,捏的韶安下颌生疼,“尚服局的喜服你已经穿了,我汝南王府的大门你也迈了,”他指着帐外的合卺酒杯,“却扇,饮合卺酒,然后现在你告诉我你后悔了?” “我告诉你……”师沅忽然放柔了语气,在她耳边喃喃,“休想。” 他说完起身下地,朝外间道:“还愣着做什么?进来。” 府中侍女端着洗漱的一应用具徐徐走进来,师沅又朝帐内道:“王妃是要本王亲自服侍梳洗么?” 韶安暂时还理不清思绪,听见师沅叫她,便也起身下地。 近侍将毛巾递给她,韶安接过来替师沅净面,有水珠落在他眼睫,他的眼睛一眨,水珠落下来,晃了她的眼。 “好看吗?”师沅突然开口。 “什么?”韶安猛地回过神,她还举着毛巾,这时候赶忙替他将面上水珠擦干。师沅一直盯着她看,明眸善睐……韶安在心里默默叹一口气,他的眉眼生得比女子还美。 “你一直盯着本王看,难道不是因为本王好看?” 师沅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韶安有些愕然,她记得前世的这时候,师沅没有留下过夜,他只是完成任务般的随随便便念了首明显是应付场面的却扇诗,然后极其不耐烦的饮了合卺酒,随后就推说有紧急公务,转身走了。她那时候只当是汝南王励精图治,并没有往别处想,一颗心仍然是雀跃的,想着他们是全天下最般配的一对,憧憬以后,那时候他们应该会有很多儿女…… 她印象里的师沅是冷淡的,漠然的,会不耐烦——但对着别人的时候他不是这样,他会笑,会极尽温柔,眼里有宠溺。 总之绝对不是如今这样。 “是啊……”韶安接口,极其随意的道,“殿下哪怕是不修边幅,出去了也依然会掷果盈车。” 这是将他比作潘安了。 师沅挑了挑眉,看向她的时候眼里的笑意满得像是要溢出来,“那王妃倒是说说,我和潘安……谁美?” 韶安正在替他系衣带,闻言头也不抬的说:“自然是殿下更胜一筹。殿下若不信还可以问问她们,”她指了指侍候在一旁的侍女,“若有客,殿下不妨再问上一问。” “那王妃如今是又承认……”师沅低下头,在她耳边缓缓地道,“私我也?” 韶安手下一顿,拿过外裳与他披上,不置一词。 照例是要进宫觐见帝后,韶安记得前世的这个时候她是自己一个人去的,车轮碌碌,她坐在车内一脸紧张的问白露:“我今日的妆容可还行?” 白露宽慰她:“女郎不必担忧。” 她搅了搅衣角,半是失落半是期待的问白露:“殿下会不会已经到了?” 韶安到的时候正看见师沅站在宫门口,见她来了,神情仍然冷漠,话也没和她说就走了进去,想是顾及到她的步幅不及自己的,他还算是放缓了速度好确保她跟得上。 宫中礼仪繁琐,她记得那些修习礼仪的日子,教习姑姑板着脸,动不动就拿宫中规矩压她——手要这样放,步子要这样迈,这样走路的时候才能听见腰间环绶碰撞出有韵律的响声…… “王妃紧张么?”师沅突然出声。 韶安回过神来,他们共乘一架车辇,师沅刚刚说话的时候抬手覆上她的手,像是在抚慰。 她笑了笑,“宫外的人总是对宫中持有敬畏之心。” “谢家女儿也会如此?”师沅看向她。 “不然呢?”韶安反问。 师沅笑了笑,没说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二章:永康 觐见的地点设在章华台——前世觐见的地方不是这里,而是重华殿。 韶安骤然听到这个地方,手不自觉的攥紧,却不想师沅在这时候过来拉她的手,她猛的一攥,倒像是急于要握住他的手。她赶忙松了手,又被师沅反握住,一行人跟随领路的宫人朝章华台走,她想要挣开,师沅更紧的握着,韶安偏头的时候注意到他嘴角噙着的笑,暗想: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前世的时候他对自己可从没有这样过。 算下来……韶安并没有在章华台待过多久,那时候她以为是椒房殿正在修缮,所以章华台只是暂住,没想到移宫的诏令迟迟不下,她这个在章华台的皇后总像是名不正言不顺。 ……再后来她听说谢家出事,父亲被关在大理寺,她去找师沅求情,随后就被褫夺封号关在了静和斋。 但章华台见证了她太多的寂寥,她记得章华台的院子里有二百一十五块砖石,其中有五十七块有了裂缝,还有九块碎了一角;她也知道章华台最矮的那棵树有三十三根杈,后来又新长出了十六枝,加起来一共是四十九枝;……廊下绘的图并不是连续的,有几处有明显的重复……还有,自章华台去太湖,最长的那条路需要走一炷香的功夫,最短的那条路也要走上一顿饭的功夫。 “王妃怎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师沅靠在她耳畔,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唇擦在她耳边,带一点柔软的触感。 “王兄!”有人自不远处跑过来,语调中带着雀跃。 韶安向着来人的方向看,是永康公主。她还记得前世自己见到永康公主时的情景…… 公主出阁原本是喜事,但永康公主的出阁却透着一股悲凉——天下间也许再没有什么是比公主和亲更悲凉的事了,那时候她这样想。 原来她从前是这样子的吗?皇室中人都生得一副好容颜,永康公主自然也不例外,她这时候应该还未及笄,但眉目浓丽,像最最艳丽的蔷薇,也难怪后来柔然人会点名求娶永康公主。 韶安下意识的打量起她来,前世她见到的永康公主已经一丝鲜活气儿都无,她梳妆的时候她就站在一边,她看着她木雕一样的坐在那里,任由旁人为她上妆,只在听到赞语的时候才凉凉的应了一声,“哦?很美么?”那时候她眼里若古井,陈黯无光。 “这是永康。”师沅在她耳边轻声说。 “阿兄对汝南王妃真好!”永康公主见了礼,一脸的神往。 韶安只是一笑,眼前的永康公主和前世和亲时候的她重合,两张相同的脸孔在她眼前交错,她不知道她此刻脸上的神情已经可以用哀来形容。 “王妃这是……”永康公主吓了一跳,“是哪里不舒服吗?” 师沅亦是一脸不解,但很快他回过神来对永康公主说:“你匆匆忙忙要去哪儿?” “啊……”永康公主闻言一边走一边回头说,“秘密……不告诉你!永康告退——” 一行人继续朝章华台的方向走,师沅偏头看向韶安,问:“你刚刚怎么了?” 韶安叹了口气,掩饰道:“我只是忽然想起北方战乱,想起去年柔然人向邻国讨要和亲的公主——”剩下的话她没有说。 “不会的。”师沅深吸一口气,“不会有那一日。” “但愿吧。”韶安想起前世,仿佛还能听见当时的风声。 “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师沅站在章华台的门口,顿住脚步看向韶安。 韶安狐疑的看着他,问:“什么?” “你……”师沅深吸了一口气,顿了一下,忽然笑了笑,那一笑艳若朝霞,然后他迈步往里走,呵出一口气,说,“算了。” 韶安盯着师沅的背影,皱了皱眉。 重活一世,韶安忽然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奇怪的世界,前世的种种,是她的亲身经历?或是一场长梦?还是说……她在不自知的时候踏进过时空的罅隙,窥视过将来,然后在想象中重头来过? 如果是这样,如果一切都只是一场虚妄,或者说一切都只是她一厢情愿的臆想,那么……若这时候有人当头棒喝,她会清醒在哪一个刹那? 风吹幡动。幡动耶?心动耶? 但无论是哪一样,她都不会重复从前的轨迹,诗三百里面不是还有那么几句是说——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重华殿内。 奉过茶,韶安静立在一旁。 皇帝下了朝,一番觐见过后又留了他们半晌,听师沅向他禀报政务。皇帝老了,哪怕看起来仍然精神,但在韶安眼里也仿佛是风烛残年之人。皇后亦然。 整个过程中帝后没有一丝交流,就连眼神都吝啬。前世的时候她只当是皇家威严,并未细想,但如今…… 从宫里出来,韶安下意识又回头看了一眼。 帝后不睦原来在这个时候就已经有了征兆,从前她还不懂为什么皇帝在永康公主和亲的第二年下诏废后,当时的理由是皇后在宫中大行巫蛊之术……倒是个屡试不爽的理由。 但其实不是。从前她听说帝后从年少时候一路走来,有过冷遇,受过放逐,那时候圣上的身边就只有皇后……后来圣上被召回,在一众已经互相斗得奄奄一息的皇子中脱颖而出,再然后圣上登基,起居注上记载:是夜,圣人语皇后,“此生定不负卿。” 韶安之所以知道,是因为这些都是师沅在后来告诉她的。 那时候师沅去藏梅寺接她,她为他斟一碗酒,是她自酿的,刚起了封,酒色青碧,微微的苦,她说这酒的名字叫“桑落”。 桑之落矣,其黄而陨。 她那时候应该就已经对他死心了,只不过因为他突然的出现,那颗已经渐渐枯萎的心又突然活转了过来。 师沅的酒量很弱,三杯酒下肚,人已经趴在了桌上,她废了很大的劲才将他扶到榻上,迟内监端了醒酒汤候在门口,她接过来一点一点喂师沅喝下,静室里忽然听见他说“对不起”。 很声的三个字,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也许是想起了什么人。 他问她:“你知道父皇当年为什么要废后么?” 她摇头。 师沅抓过她的手,看她的眼睛,她同样看到他的眼中忽然漫起的哀伤,听见他用一种叹息的语气说:“父皇……先帝说,‘老物可憎’。” “……谁?” 那时候师沅慢慢放开她的手,闭了眼睛,说:“和我回宫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三章:进香 “你今天……不太一样。”师沅伸手在她额上一探,又将手放在自己额上,“没有发热……那是怎么了?” “没什么。”韶安笑了一下,说,“自己的身份突然从谢家女郎换成汝南王妃,总还是有些不适应的。” 师沅没说话,半晌后有凉凉的声音传过来:“原来王妃还知道。本王还以为早在宫宴的时候王妃便已经切换了身份呢。” 他说的是一个事实。 韶安叹了口气,前世自己确实是在那场宫宴上不自觉便以汝南王妃的身份自居,当时皇帝刚刚下旨赐婚不久,她在宴席上听到旁边围着的那桌里有人说话: “那可是汝南王啊——”说话的人稍显稚嫩,应该还是个孩童。 “谢家虽然为世家之首,但我们郑家哪里又差了?女郎与汝南王自要好,若不是当初……”这一个的语气里带了一点不忿,听口气像是贴身的侍女。 “好了,都过去了,说那些有什么用?”这一个应该就是正主了。 韶安偏过头去,两边的帷幔叠在一起,能看到一个朦朦胧胧的影子,郑家么……她端起杯子,是了,郑家的十四娘曾入宫做过公主伴读,虽然只待了半年,但那时候曾有风声传出来,说郑家女儿就要与皇子定亲了。 但那又如何?韶安嗤笑一声,然后她站起身,制止了白露和白芍的随侍,从后殿溜了出去。宫宴无聊,在里面简直就是活受罪。 哪成想郑十四娘也出来了,也许是故意,郑十四娘身边的侍女经过她的时候狠狠撞了她一下,她一个趔趄,好在是扶住了廊柱才避免那一摔。 “下人鲁莽,冲撞姐姐了。”郑十四娘迤迤然躬身,面上神色笑吟吟的,仿佛那一撞正合了她心意。 “郑娘子说得哪里话。”韶安索性靠在廊柱上,懒洋洋的说,“我出身陈郡谢氏,你是荥阳郑氏,实在担不起你这一声姐姐。再者说……”她眯起眼,笑了一下,“你若非要叫这一声姐姐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要等日后到了汝南王府再叫,对吧……郑侧妃?”她故意加重了“侧”字,因为她知道世家嫡女不会屈尊做,尤其是如郑氏这样的高门,当然……天子的后宫另算。 果然见郑十四娘变了脸色,韶安摇了摇头,自己出来一趟本想图个清静,结果现在又闹了这么一出,还是回去安心坐着的好。 才一转身就看到师沅,冷着面孔,想来是听见了她刚刚说的话。 她匆匆告退,依稀听到师沅与郑十四娘说了些什么。 这时候已经快到正午,韶安从车里下来,见到师沅伸过来的手,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将自己的手搭过去。 师沅扶着她从车上下来,轻声说:“白马寺的斋饭是全洛阳最好吃的,等一会儿进了香,我带你去吃。” “多谢殿下。”韶安猜不准师沅的心思,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往大殿的方向走。 “你我之间不需要这么客气。”师沅边走边道,“你如今倒是拘谨了不少。” “是。”韶安应了一声,暗想:上辈子我就是太不拘谨了,如今重活一回,怎么着也得吸取教训。 韶安记得自己前世并没有来过白马寺,那时候她从宫里出来直接就回了汝南王府,师沅去了哪里她并不清楚,但……一个月后师沅带着郑若倒是去了一趟白马寺。 殿内无人,韶安跪在蒲团上,双掌合十,她没有祈福也没有许愿,只是看着金像发呆——明明是慈眉善目的佛,但不知为何,她看着金像上明明暗暗的阴影,总是无来由的心慌。 “以后别叫我殿下了。”师沅忽然开口。 韶安诧异的一挑眉,然后转过头,见师沅腰板挺直端端正正跪在佛前,双掌合十,闭了眼,这时候就显得面上多了一丝柔和。 “我也不想一直王妃王妃的叫你。”师沅仍然闭着眼睛,“你说……我们如今这个样子,像不像是在问名?” “殿下说笑了。”韶安淡淡的道。 “阿伽。”师沅纠正。 “什么?”韶安疑心是自己听错了,阿伽是师沅的乳名……便是前世自己也只是唤他以安而已。以安,韶安,她想……他们的字中都有一个“安”,本就应是这世间最相配的。但那时候他冷着一张脸,纠正她说,“你该称我为殿下。” 韶安站起身,走到香案边上,恭恭敬敬点了香。 “我知道你听到了。”师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韶安啊……”他站起身走到她身边,“我有时候会想,你究竟是不是从前我认识的那个韶安。” 从前……韶安回想起来有些记不起从前的她是什么样子,那些没有遇见师沅的岁月,她是最惹人瞩目的谢家女儿,她可以装出世家女儿应有的得体,也会在礼佛的时候悄悄瞒过众人跑去后山只为了像兄长们那样轻易就捉一只野兔。但遇到师沅之后呢? 那些惊艳的时光,那些藏匿不住的心思,那些刻意的邂逅…… 她听见师沅说:“你应该听过那个故事,城东的郭家女儿在次日醒来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说自己家在城南,院中有两棵桑树……” “在殿下眼里,从前的谢窕是什么样子?”不等师沅开口,她兀自接了下去,“痴念,无休止的纠缠,”她忽然扬起一个笑脸,笑吟吟的问,“对吗?” 师沅没有说话。 “或者你可以理解为……从前我只是为了得到某样心心念念却求之不得的东西,如今这东西突然在手,我便也失了兴致。”韶安转过身往外走,“我知道殿下心中所想,也知道往日是我唐突,既然赐婚的旨意是我谢家求的,那和离书……便也由我谢窕来写。殿下……不必勉强自己。” “谢窕!”师沅叫住她。 韶安的脚步一顿,这场景让她想起前世,那时候师沅坐在桌案后面,也是这样一副气急败坏的语气。 “你忘了本王今早说过什么话么?” 他说过什么?韶安默默地回想了一下,没想起来。 “本王说……”他迈步往殿外走,经过韶安身边的时候停了一下,说,“休想。”然后他径直走出去。 迟内监候在殿外,见师沅出来,赶忙道:“殿下,殿下可要与王妃用膳?” “用什么膳!备车!回府!” 韶安站在殿内目瞪口呆,就算不高兴……至少也让人吃个饭啊!说好的白马寺的斋饭是全洛阳城最好的呢?这一来一去又是半日,等回府都可以直接传晚膳了好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四章:遇袭 从白马寺出来,韶安看了一眼端坐在马上的师沅,默默上了车。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重生之后的师沅和从前判若两人,但她不得不说,还是自己一个人坐在车里比较痛快——她如今对师沅的感情有些复杂,她知道从前自己的死有他的一份,也知道他登基后对谢家的大肆清洗,但在此时,他摇身一变成了她不熟悉的样子,她不知道应该用何种心情面对他。 阿伽……他为什么突然要求她来唤他的乳名?人说用情至深……算了吧,他对她?倒不如说是他对郑若。 但有一点她想不通,即使郑若愿意屈尊为侧室,他又如何忍心?当年还不如给她一纸休书,总好过后来——谢家倾颓,她引颈待戮。 “白露。”韶安掀开一角车帘,向着车外道。 “在。”白露在下面跟着车走,边走边应声。 韶安透过掀开的车帘缝隙看了一眼白露,她其实只是想确认一下白露是不是还活着,从早上到现在,所有的一切都与她原来熟知的不同,也只有白露一如从前。但在前世……姑且就称作是前世吧,毕竟她算不准这究竟是自己漫长的回光返照还是一切真的从头来过,但前世的时候,白露并没有善终。 她甚至没有活着进藏梅寺。 “王妃是有什么吩咐吗?”白露在车外问。 “没有了。”她放下车帘,整个人靠在车厢上。 先这样吧,不去想那些不同,也不去想以后,先过了今天再说。如果她只是一缕游魂,这只是一场梦境,那么等到第二天太阳升起,一切又都如常。 “保护殿下——保护王妃——” 马嘶,兵刃的撞击,有人惊呼——“殿下!” 马车猛地顿住,韶安在惯性下猛地前倾,她在慌乱中扶住侧壁,整个人差一点滚下车。 “女郎——我们遇袭了。”白露带着哭腔的声音传进来,这时候已经顾不上称呼,“女郎、女郎,我们会不会死在这儿?” “白露,你先上车。”韶安将自己的外裳脱下,然后她抬手去摘掉头上的钗环,见白露慌慌张张的上了车,对她说,“快,帮我把发髻拆下来。” 一队护卫围在她的马车周围,他们带来的人不多,渐渐便有些寡不敌众。 钗、钿、篦子、步摇,韶安将首饰都包在外裳里,又让白露替她梳了个最简单的头,车外的打斗声越来越近,韶安抓着白露的手,看她的眼睛问:“你怕不怕?” 白露颤着声答:“不、不怕……奴的这条命是女郎给的,女郎让奴做什么,奴就做什么。” “一会儿机灵着点,看准空子就跑,别回头。”韶安说。她现在只穿了中衣,披帛和外裳都抓在手里,没了华服的束缚,她整个人都显得清爽了不少。 “……跑?”白露眼里有些茫然,难道不应该是她挡在女郎身前,掩护女郎逃跑? “难道你要留在这里?”韶安掀开车帘看外面的动静。 来的不知是什么人,但看身手应该都是些高手。韶安忽然瞥见师沅的身影,他一直在外围与人缠斗,似乎受了伤,衣上沾了血,但他没有退。 不断有人倒下,韶安对护在马车周边的侍卫道:“快去帮殿下。” 其中一人依然站在马车前,对其他人说:“这里有我,你们去支援殿下。” 韶安看向不远处的树林,目测了从马车到树林的距离,然后她刷的一下掀开车帘——虽然她不知道这伙人的目的,但袭击皇室……这件事肯定不会如表面上这么简单。如果这时候调转车头往回跑,难保不会被人从后面追上,但如果她将车赶往树林,兴许能吸引一部分人的注意,这群人既然能劫下皇室的车队,必然不会留下一个活口,也算是她给师沅留一个喘息的余地。 反正她也不确定自己究竟是重活一回还是残留的想象——如果是想象,即使她点子背被人追上来咔嚓一刀也没什么;如果是真真切切的重活一回,那上天一定不会让她在此时就殒命……想到这儿她抄起马鞭照着马背就是一下,“啪——” 她驾车的本领虽然没有谢家的几位兄长好,但也绰绰有余,马车掉了头,直往旁边的树林里冲过去。白露在车内目瞪口呆,敢情她家女郎又是脱下外裳又是拆了发髻,折腾了一圈儿竟然是为了驾车?! 守在马车边的护卫也要哭了,车夫还在底下站着呢,前头打的一片混乱,王妃驾着车跑了,这让他怎么交代? 就是这一愣神的功夫,前头的那群蒙面人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有人断喝一声“拦住那辆马车!”几个人顺着马车驶去的方向追过去,师沅一惊,架开挥过来的几把刀,暗道一声“胡闹!”虚晃几招飞身上马也往树林的方向去。 王府的护卫此时有些发懵,莫名其妙的碰上一群拦路的蒙面人不说,看身手明明都是些好手,真要解决起他们来,就是十个打一个他们也不是对手,可这些蒙面人却偏偏要故意和他们缠斗,不像是灭口,倒像是故意拖时间等什么人。然后突然之间,王妃驾着车跑了,王爷上马去追了,蒙面人也……停手了。 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愣着干什么啊?相面啊?赶紧追殿下去啊!殿下要是出了事儿咱们谁也活不了——” 他们如梦方醒,赶紧顺着方向望树林里追——虽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但王爷和王妃可不能有闪失。 韶安驾着车在树林里横冲直撞,起先还有路可走,后来林间树木太密,她勒住马对白露大喝一声“跳——”,两人从车里跳下来。白露跳下来的时候崴了脚,韶安扶起她向四周看了看,声道:“他们不是来灭口的,你藏在这边别动,王府的护卫应该很快就能找到这里。” “那女郎你呢?”白露靠着树,眼里惊惶的神色愈深。 “你听。”韶安将食指抵在她唇边,示意她噤声。 不远处有脚步声,韶安在她耳边轻声说:“我会留下记号,若你们之后寻不到我,白露,”她冷了声调,极低又极短促的说,“你就和白芍回谢家,告诉父亲,莫要功高震主。” “女郎——你这是?”白露不明所以,忽然反应过来似的惊呼一声,“女郎是要替殿下引开那些人吗?” 韶安动作一顿,眼里神色冷了一下,“白露你就在这里等,不管一会儿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出声,也不要动——这是命令。”然后她站起身,退到远一点的地方。 而在此时,那一队追着她的蒙面人已经到了。 “王妃不必惊慌。”为首的蒙面人收起刀,“我家主人只是想请王妃过府一叙。” 韶安抓着外裳的手紧了紧,“你家主人?” “王妃去了便知。”那人上前一步,“请王妃上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五章:周旋 韶安没有动,她搜寻起前世的记忆,前世她自嫁入汝南王府以后鲜有出门,打交道的也只是京中贵妇,其余时间要么是抓紧一切机会往师沅面前凑,要么是在王府与那些世家女儿斗,这时候想来……当真是没什么意思。而如今自己重活一世,竟然又要重复这样乏味的生活,倒还不如就跟着这些人去那个什么主人的府上,反正她也是死过一次的人,大不了就是再死一次,又有什么分别? 想到这儿她松手,外裳连同钗环落在地上,她站在原地,从容的问:“你们的主人是打算让我这样走着去么?” “王妃说笑了。”为首那人道,“接应的马车还在官道上,只是需要委屈王妃先随我等走出这林子。” 韶安慢慢走过去,经过为首那人的时候极其随意的问:“你家主人用这么大的阵仗拦住汝南王府车驾,并不只是请我过府一叙这样简单吧?” “王妃说笑了。”那人只说了这么一句,然后紧紧跟在她身后,像是生怕她跑了。 那就应该是冲着师沅去的,韶安边走边想,师沅在此时并未有什么政敌,他真正开始崭露头角是在太子被废之后,那又是什么人能动这么大的阵仗?又是拦车驾又命人围堵……汝南王拿不到便拿她这个王妃来凑数,他们是笃定师沅就一定会自投罗?她是应该感慨他们的主人太看得起她,还是该感慨……太看得她? 这世界的走向越来越让她摸不着头脑,原本还以为能借着“前世”的经历未卜先知,却不料人事皆非。韶安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她现在甚至开始怀疑她以为的前世种种都只是一场梦了。 “阁下这是要将本王的王妃带去哪儿?”师沅牵着马站在当口,他应该是刚刚赶到,面上有被树杈刮伤的痕迹。 “原来是汝南王。”为首那人镇定自若,“那便请殿下一起到府上一叙。” 这主人好大的架子……韶安看着几步开外的师沅,汝南王再怎么没有实权,到底也是正经的皇子,没准什么时候就会受封一字王,她自己身后也站着谢家,陈郡谢氏在世家中的影响力可不。那会是什么人?什么人才能无视皇族,无视世家,甚至敢明目张胆拦截车驾还不怕把事情闹大? 忽然,韶安感到颈上一凉,她一惊,就见师沅慌了一下,刷的拔出剑指着为首那人:“放开她。” 这算什么事……韶安在心里苦笑,青天白日路遇袭击不说,自己又做了人质,这时候便有些后悔怎么从前没和兄长他们学学拳脚功夫,至少还能自保。 “我们不想为难殿下,只是想请殿下和王妃同我们走一趟。”为首那人的语气异常的轻松,就仿佛在讨论一会儿去哪里吃饭。 “好,我和你们走,放了她。”师沅一松手,剑从手上滑落。 一声凄厉的马嘶响起,韶安看见师沅的那匹马倒在血泊里。 “殿下见谅,都说老马识途,还是谨慎些为好。”那人说完,比了个手势,其他的人围在四周,将他们圈在中间。 “放心。”师沅握着她的手道。 林间茂密,越往深处走越不好走。 那些蒙面人这时候一语不发,也不知他们做了什么手脚,韶安并没有听到身后有什么别的动静,按理说他们走得路程并不远,便是王府的护卫搜索林地,这时候也应该能到了。 但是没有,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响,还有他们走在林地间踏在落叶上的声音。 韶安披着师沅的外裳,长及地,袖子上有被利刃划开的口子。师沅受了伤,不知道失血多不多,但看他面色发白,想来伤得不轻。 “别怕。”师沅握着她的手,他的手有些凉,韶安有些担心他会交代在这里。 天渐渐就黑了,他们似乎是在山林中迷了路,走来走去也找不见出路,韶安看到身边那棵树上她暗暗刻下的记号,眯了眯眼睛。 他们又回到原地了。 “怎么回事?”为首的那人举起火折子看了看他们做下的记号,“老六——” 被叫做老六的蒙面人走上前来,在他耳边低语了两句。 “有把握吗?”那人问。 “有两三分的把握。”老六答。 “原地休整。”那人看了师沅一眼,从怀里掏出一瓶金疮药扔给他,“殿下伤得不轻,这一时半会儿的我们也不出去,先凑合着把药上了吧。” 师沅接过来看了一眼,有一点了然的笑:“池先生的手什么时候伸得这么长了?” 那人也笑了笑,“想不到殿下对江湖也这么了解。” “闲来无事罢了。”师沅将药递给韶安,“会上药吗?” 韶安取了帕子将药倒在上面,一边替师沅包扎一边听他和那蒙面人说:“池先生不是不插手庙堂之事么,若只是普通的叙旧大可派人到我汝南王府知会一声,如今这样……”他看向那人,“是笃定本王不会对他怎么样?” 那人清了清嗓子,“殿下猜得不错,金疮药确实出自锦堂,但……我家主人并不是池先生。” “哦?”师沅淡淡的道,“那我真是有些好奇了。” 没多久,老六回来了,又在为首的那人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为首那人皱了皱眉,又看了看师沅,然后吩咐道:“把火点上,等明天天亮了再走。” 晚间风凉,韶安看着只着中衣的师沅,想了想,觉得还是把外裳还给他比较好。她刚动了一动,就被师沅按住了胳膊,“我没事。” “但你有伤在身,看情形我们能不能顺利出了这片林子还不好说。”韶安压低了声音,“这林子有古怪,你会八卦推演之术么?” 师沅往她的方向靠了靠,“你若是冷便离我近些,还有……我不熟周易。” 韶安紧了紧衣领,瓮声瓮气的答:“我不冷。” “可是我冷。”也许是因为受了伤,师沅整个人气势都弱了不少,他一边往韶安的方向靠,一边懒洋洋的对为首的那人说,“这位……大侠,我听说白马寺附近有一片林子极其古怪,寻常人若进了林子十有八九可能出不来,而且那林子里还有异兽——看眼下这情况,我们大概是进了这片古怪的林子了,”说着又指了指自己受伤的手臂,“你也看到了,本王被你们的人打伤了,一会儿若不幸真的有什么猛兽出现……” “殿下放心,我等定能护二位周全。”那人几乎咬着牙说。 “但愿如此。”师沅温温和和的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六章:脱身 韶安看着这一队护送、或者说是押送他们的蒙面人,一共五六个人,如果师沅没有受伤,兴许还能和他们拼一拼。如果自己当年肯跟着她那几位未雨绸缪的兄长习武,即便是师沅受伤,他们两个加起来也可以搏上一搏,但世上之事从没有如果。 或许也是有的,如果她重生的时候距离现在能早上那么几年,或者干脆从襁褓开始算起。 “谁——”有人断喝。 这一声让有些困顿的众人瞬间清醒,韶安看了看师沅,后者将她护在身后,和那些蒙面人一样侧耳细听。 “把火扑灭!”为首那人铲起一抔土盖上去,火堆很快被扑灭,月光从树叶的缝隙里透进来,风声里传来一声长啸—— “不好——”那人噌的亮起长刀,又回头向着师沅的方向苦笑了一下,“殿下真是料事如神。” 随着他话音一落,斜前方有道黑影箭一样窜过来。 暗夜里看不出那是什么,总归是些虎豹豺狼,但它似乎更加凶猛,韶安想起先前师沅对那人说的话,声问他:“真的有什么异兽么?” “那都是骗他的,”师沅左右看了看,问她,“怕吗?” 韶安摇摇头,她有什么怕的,她一个死过一次的人,如今究竟是什么情形还没弄明白,也许就又是另一场梦呢。 “跟我走。”师沅拉着她,向后面退去。 “你不是说你不懂周易吗?”韶安跟在他身后跑着。 “没错。”师沅分辨着方向。 “那你还——”韶安脚底一绊,差点摔下去。 “心——嘶——”师沅撑了她一把,牵扯到了伤口,他皱了皱眉,缓了缓才道,“这些树并不是按着八卦的原理种下的,只是生得太繁密,稍不注意便会分辨不清。”他带着她在林间七拐八拐,“你放心,我们不会被困在这里。我的老师曾经带我去过类似的地方,我知道怎么辨别。” “怪不得你之前一点都不担心。”韶安点了点头,忽然想起同样被困在林子里的白露,“糟了!白露还在之前的地方,她会没事的吧?” “放心吧,”师沅在树干上刻着记号,“我留了标记的,他们会找到她,也会找到我们。” 这片林子比韶安预想的还要大,她之前判断错误,以为很快就能绕出林子到另一条官道上,但如今看来,他们应该已经进了林子的深处了。 夜里寒凉,月光也冰冷,再加上他们一直没有进食,渐渐便体力不支,师沅的呼吸声越来越重,有几次甚至差一点就要栽倒在地。韶安扶着他到一处空地坐下,将外裳披在他身上,探了探他的额头,滚烫。 “郁陀……”极低极轻的两个字,说的人无心,韶安却一愣,他怎么知道? 万一呢……万一是她听错了呢,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人已经凑近了,她想听听师沅唤的究竟是谁。 但韶安只听到师沅的呼吸声,他昏过去了。 “殿下、殿下?”她试着叫醒他。 韶安叹了口气,师沅应该不会这么快醒过来,此地不宜久留,她注意到他的伤口处又在向外渗血。他的手冰凉,额头滚烫,如果不及时就医的话……她忽然有些慌乱,如果她不能带着他走出去,如果他死在这里,如果…… 她的手抖得厉害。 她发现她对他恨不起来——哪怕从前她被郑若强灌下那一碗汤药,她也不恨他,重生之后见到他的第一眼,她这时候终于不再否认,那时候她是欢喜的。 她不会恨他,但她也不会再爱他了。 她在林间空地借着月光描摹他的面容,她的手指抚上去,从眉眼到下颚,然后她起身,慢慢朝前走。 师沅不会有事,她这样告诉自己——王府的护卫也不会耽误了这么久还找不过来,所以哪怕她就这样离开也不会有什么,还有白露,她已经把最重要的事情交代给她了。 她不想重蹈覆辙,不想重活一世还要继续被困在王府后宅,不想看着师沅按着前世的顺序一个一个纳世家女入府,不想看着他与郑若在她眼前琴瑟和鸣,更不想……看着她身边的人还像前世那样一个一个送命。 从前是她棒打鸳鸯,如今她抽身而退,这应该是最好的结果。 自此以后山长水阔,她要为自己活一次。 “高高山头树,风吹叶落去。一去数千里,何当还故处?”有人在唱歌,这本就是一支怀土思乡之歌,此刻听来,更像是一缕幽魂自顾自的飘在林间放声高歌,偏那声音还显得缥缈,如此便更添了一丝凄凉。 韶安当即就站在原地不敢动了,她从前在书上看到,说一个人在夜里独自走着,忽然见不远处有间酒肆,酒肆内烛火通明,有人在里面招呼他一起吃酒……第二天他是在一处废墟上醒来的,昨晚他用过的酒碗已经成了糊满泥土的碎片,他匆匆忙忙往家里走,才一转弯就看到一群人聚在一起对着地上躺着的人指指点点,他凑过去看,赫然发现那躺着的已经气绝的人就是他—— 怕什么呢?她攥紧了拳,在心里大声的对自己说:若来的只是同样在这林里迷了路的人,靠着歌声给自己壮胆呢? 那歌声越来越近,韶安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 她开始往后退,不管来的是谁,不管是什么人……师沅还在那边人事不省,她不能丢下他不管。 好吧她承认,她害怕了。 “高高山头树——”歌声忽然停了,韶安听见身后有人“咦”了一声,然后一个男声响起,这回和那缥缈的声音不同,给人一点心安的感觉,“那边的可是谁家女郎?” 韶安转过头,看见来人斜拉在地上的影子。那人的背上似乎背了个筐子,看身形有些佝偻。 “先生是……?”韶安扬声问。 “在下沈无方,江湖诨号沈药王。”沈无方站在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来,先是打量了几眼躺在地上的师沅,然后快步走过去给他把了把脉,对韶安说,“这里离镇上不远,在下也算是这里有些名气的大夫,女郎请随在下来。”说着他摘下背上的竹筐,将师沅背起,“劳烦女郎替我拿着竹筐。” 韶安看着沈无方的背影,又看了看竹筐,想着先离开这个地方再说吧。然后她背起竹筐,跟着沈无方向镇子的方向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七章:中毒 这座镇子并不大,总共只有横竖两条大街,呈十字状分布。 一行人从牌楼下走过,韶安跟着沈无方拐了个弯,进了巷子左手边的第一个门,她注意到门外挑了幌子,借着月色,她勉强看清上面龙飞凤舞的两个字:药王。 门口种了一棵桑树,院子不大,但也不算是,前面用来做问诊及日常抓药的地方,后面是居所。沈无方将师沅架进东厢房,点了灯,开始为他查验伤势。 “啧……这是刀伤啊。”沈无方解了师沅胳膊上包扎的帕子,突然又“咦”了一声,“怪不得——” “怎么了?”韶安呼吸一紧,连忙问道。 “喏,”沈无方将师沅的衣服解开,“看到没有,这是根毒针。” 韶安睁大了眼,难怪他会虚弱成那个样子,原来……原来他是中毒了。 沈无方从药箱中取出一个瓷瓶,拨开塞子倒了一粒药丸出来,他将药丸拈起来在指尖反反复复端详了很久,其间又是捧心又是叹气,表现得一万个不舍的……也许是经过了艰难的天人交战,最后他有些肉痛但又动作利落地将药丸塞进师沅的嘴里,偏偏还要念叨一声:“这丹药可是我用了九九八十一天才炼制出来的,期间不知炼废了我多少好药材,啧……便宜你了!” 然后他连点了师沅的几处穴道,指尖点转如翩跹的蝶,等他再收回手,两指间赫然捏着一根针。韶安向师沅的方向看,却见他胸口处原来中针的地方凝着一滴血,非红非黑,煞是怪异。 “哦……那个是我取针的啥时候顺手挤出来的,没什么大碍,就是带了点毒。”沈无方淡定的收拾药箱,又取了个稀奇古怪的东西来将那滴血吸了进去,随后他晃了晃手上的瓶子对韶安说,“这个琉璃瓶好看吧?这针上淬的毒挺古怪的,我得好好研究一番。” “是西域的毒?”韶安下意识的问。 “西域?”沈无方皱皱眉,嫌弃似的说,“那地方能有什么奇毒,偏偏你们这些什么都不懂的江湖人——”他顿了顿,打量了一下韶安,又看了看昏迷着的师沅,“哦,看你们的装束也不像江湖人,是洛阳城里的贵人吧?” 江湖人眼睛都毒——韶安忽然想起她那个早些年想游历江湖但混不下去最后被举荐做了官的五叔,他那时候回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句。那时候她还,被阿爷抱着坐在腿上,扬起脸奶声奶气的问:“毒?那他们为什么不找个大夫?”五叔煞有介事的给她讲:“大夫的眼睛更毒,看你一眼就知道病在什么地方。” 沈无方仍然絮絮叨叨的说:“你们这些人和那些商贾富户又不一样,他们那些人虽然腰缠万贯,但都带着股江湖气,你们么……”他收拾好了药箱,再次替师沅把了把脉,满意的点点头,接着说,“你们都是被自家底蕴熏过的人,不过那就奇怪了,你们出门不都是有大把大把的人护卫着么?怎么独自落在那酆都林了?” “酆都林?” “你知道酆都吧?那片林子也和那地方差不多,寻常人进去十有八九出不来,别看那林子从外面看起来没有多大,其实里面可邪乎着呢——”沈无方站起身,像是要找什么东西,“算你们命大,要是遇不上我,你们就交代在那里了。” “药王对那里很熟?”韶安问。 沈无方摆摆手,“也不算熟,不过是因为那片地方有不少好东西,我经常在那边一边探路一边采药,一来二去就摸熟了。”他搬了个梯子爬向屋内的柜子,在最顶上拿下来一只盒子,他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荷包,掂了掂,心满意足的收好放进怀里,然后又慢慢爬下来。 “总之呢……那里对平常人来说是个有来无回的地方,所以轻易也不会有什么人往那边去,我这个人最不喜欢瞎打听,所以你也不用害怕。”说着他指了指师沅,对韶安说,“明早他若是还没醒你就照着他心口的位置——”他比了比位置,“就是这里,用力的捶一下,有多大力就使多大力,记住啊,一下就行,要不然他就再也不用醒过来了。”想了想他又补充说,“其实他要是醒了的话,你捶一下也无妨,就当是泄愤了。” 韶安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向着沈无方施了礼:“多谢药王。” 沈无方回后院休息,留了一盏灯给韶安。 她坐在灯下,看着烛火默默地想今天一天里发生的事:从师沅的判若两人,到白马寺进香,再到莫名其妙的一场袭击……如今师沅受伤,她与他身在距离洛阳不知多远的不知名镇子上,更不知护卫能不能顺利按着记号找到他们,不知道师沅会不会醒来。 她长长叹了口气,如果这是梦的话,那么明天……她的目光移向榻上躺着的师沅,如果前世他也能这样,那该有多好。 “郁陀……”静室里忽然听见师沅的呢喃。 这是韶安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她靠近塌边,仔细的听,不自觉屏住呼吸,生怕自己错过了什么。 “……郁陀。”也许是因为师沅现在身子虚弱,这两个字出口,有一种缠绵的意味。 韶安无意识的伸手,在指尖触碰到他的脸颊的时候蓦地收手,然后她顿了顿,不自觉靠近一点,就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此刻的这个姿态像是依偎—— “你在唤谁的名儿……还有谁叫郁陀?”她轻声的问。 韶安在没有正式取字之前,家中长辈唤她郁陀——时人多以佛教典故做名,或者直用梵语,韶安也有几位兄长直接以梵音取字,比如摩诃、悉达多、须拔。 可她从没有告诉过师沅她的乳名,而且以前世他们之间的关系,师沅一直都只呼她为“王妃”,他也不愿意她直呼他的字,只让她以“殿下”称之,就连“阿伽”这个名字她也是在今日才听师沅提起的,又或者……她的眼里划过一抹哀,也许是郑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八章:解毒 那就像是一根刺,戳在她的心间,不去想的时候假装以痂掩盖,一旦挑开便血流成河。郑若,郑女萝,她从前一直用“侧妃”这个称呼来刺激她,后来她为后,郑若为贵嫔,她从没有听说郑若还有什么字。 那也许是他们之间最亲密的秘密,不足为外人道,而他如今意识模糊,当那层伪装卸下,自然要跟从本心。 说起来……汝南王妃这个位置原本也是郑若的,两世,韶安看着师沅慢慢的想,她抢了郑若的位置两次,真是有些讽刺。 韶安站起身,她想,明天,只要明天他醒过来,她就离开他。 江湖,江湖人,她想起从前听五叔讲的江湖上的事,心生向往。 三百声鼓响,韶安慢慢睁开眼,入目是一根横梁,有人在身侧说话:“是我不好,让你受惊了。” 她猛地侧过头,见师沅支着手肘侧卧在旁,目光在她面上流连。 不是梦,不是幻觉,她醒了过来,她这时候才笃定的想:她是真的……重生了。 韶安看着师沅近在咫尺的脸,开口,声音有些哑:“你醒来多久了?” “很久了,我一醒来就看你趴在桌子上,怎么……”他压低了声音,偏尾音挑起来,眼里藏着笑意,韶安直觉他说不出什么好话,果然就听见他说,“怕我吃了你?” “沈药王说,若见你醒了就马上去叫他。”韶安匆匆忙忙起身,又顿住,对师沅说,“你让我下去。”他挡在外侧,若不让开些,她就得从他身上跨下去了……想想这个画面,韶安还是选择让他主动让开些。 师沅索性重新躺了下去,还将被子往身上拉了拉,语气里有无赖:“我醒了么?我还没醒。” 韶安扶额,这样的师沅让她感到有些招架不住,他刚刚那是什么语气?那情形就像是个不肯吃药的孩子偷偷将汤药倒掉,偏又装出一副乖巧的样子说他已经将汤药一滴不剩全都喝净了。她在这时候忽然想起之前沈无方嘱咐她的话,于是开口:“药王说,若今早你还没醒,就让我用力捶你的伤口。” 师沅不应,就仿佛刚刚真的只是错觉,他还在昏迷。 韶安掀开被子,按照之前沈无方指给她的位置,握拳——反正药王说了,便是醒了也可以捶上一捶。 忽然腕上一重,师沅使了个巧劲将她重新压在榻上,另一只手撑在她身侧,他挑了挑眉,慢悠悠的道:“王妃这是要谋杀亲夫?” 韶安动弹不得,顾及到他有伤在身,也不敢大动,语气里就带了些急切:“你轻些,心刚处理好的伤口裂开了——” 好吧,她已经看见他的伤口处又在渗血——之前的伤口太深,需得养些时日。 师沅闷哼一声,握在她腕上的手松了松,胸口某处也似乎像针扎一样的疼,韶安有些头疼的将他慢慢扶回去,然后从他身上翻下去,对他说:“别动了,我去叫药王过来。” “韶安——”他叫住她。 “怎么?” “……就说我是刚刚才醒过来的。”师沅的眉眼垂下来,像一只猫。 “药王的眼睛毒着呢。”韶安不知为什么这句话脱口而出,然后她咳了咳,掩饰这瞬间的尴尬,“对,你刚醒过来。” 她快步走出去……她刚刚是在说些什么啊! 沈无方还未起身,只一个童在院中捣药。见她出来,那童扔掉手中的药杵,一溜烟儿往二进院跑,边跑边嚷:“沈老六!沈——老——六!你不是说你此生非我姑姑不娶的吗?你撒谎!我要告诉我姑姑去!” 韶安站在房门口看着那童目瞪口呆…… 沈老六?姑姑? 不多时就见沈无方呵欠连天的跨出药堂,一手握着一只药瓶,另一只手拎着那童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提溜着走,一边走一边说:“让你子乱说话,你姑姑若是来了,我第一个就告你的状!” 那童还在不停的踢踏着腿胡乱挣扎,“那我就不帮你追我姑姑了!我去帮摩诃衍!” “嘁——”沈无方走到韶安近前,将那童放下来,“摩诃衍才不会喜欢你姑姑呢!” 眼见着那童又要说话,沈无方指风一过,童就哑了声儿。 那童骨碌碌转着眼珠,想说话又说不出来,着急的直跺脚。韶安没忍住笑,又掩饰性的咳了一声,赞了一句:“好漂亮的孩子。” “被他这个样子骗过去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你可千万别上当。”沈无方捏了捏那孩子的脸颊,将他往药臼的方向推:“干活去,什么时候你把那些都碾好了什么时候就让你说话。” 那童噘着嘴,气呼呼往药臼那边走,到药臼边上坐下,又转过身来冲着沈无方做了个鬼脸。 沈无方装作没看到的样子,然后对韶安说:“他醒了?” 韶安点点头。 “醒得还挺快。”沈无方进门的时候又咕咕哝哝的说了句什么,韶安没听清。 “多谢先生妙手——”榻上的师沅艰难的起身,才要施礼,忽然“嘶”了一声,像是牵扯到了伤口。 “免了免了。”沈无方快走了几步来到榻前,看了师沅一眼,目光扫到他裂开的伤口处,啧啧两声,转头又看了看韶安,然后问,“他醒了多久了?” 韶安还没说话,就听师沅说:“刚刚才醒。” “才醒你个头——”沈无方伸手替他把脉,瞅着他裂开的伤口说,“你可别告诉我你有离魂症,就冲着这崩裂的程度,剩下的话不用我说吧?” 师沅撇过头,清了清嗓子。 “行了,也没什么大碍,等余毒清一清就好了。”沈无方说着站起身,抻了个懒腰,“郎君底子不错,比那些不学无术只会仗着家里撑腰胡作非为的世家子可强多了。” 可不是么……韶安默默地想:他要是胡作非为起来,十个世家子也比不过他一个——单指家世方面。 “那便辛苦先生了。”师沅对后半句话充耳不闻,“等在下家中人过来,定有重谢。” 沈无方挥了挥手,“那是自然,你吃了我一颗价值连城的仙丹,若没有重谢,我可不会放你离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九章:闲话 韶安坐在桌旁倒了一碗水,问师沅:“昨天那些人……你知道他们的身份?” 师沅从榻上下来,坐在她身旁,没说话,只看着她笑。 “你笑什么?”韶安将那碗水往他的方向推了推。 “你关心我。”师沅垂了眼看水面上自己的倒影,“我很高兴。” 我上辈子也挺关心你的,怎么没见你这样高兴?韶安腹诽。 “那些都是江湖人。”师沅开始回答她刚刚问的那个问题,“他们这些人啊……刀头舔血,偏偏又标榜兄弟情义,朝堂法度在他们看来就是一张废纸,看不惯哪个直接就一刀了了。偏偏官府又管不过来,官差们上门去拿人,不是找不出证据就是有什么地方高门前来疏导,死的那个诚然十恶不赦,但这样草菅人命到底也是不好。” “除了这些呢?” “除了这些?”师沅抿了抿唇,叹了一声,“我倒真希望自己也是个江湖人。” “这话若是让其他人听到,也不知心里会作何想。” “那么王妃呢?”师沅笑吟吟看着她,“王妃此刻作何想?” “沈药王妙手回天。”她岔开了话题。 师沅没说话,半晌忽然说:“本王有伤在身,抬不起胳膊,劳烦王妃喂我。” 韶安:“……”好想一碗水直接泼过去啊…… “原想着今日同你去洛水的。”师沅低声说,“十六郎今日要在洛水设宴,放了不少禽鸟出来,可惜了……我们一直不露面,十六郎指不定怎么编排呢。” “可惜什么?”韶安对他没说的那半句话有些好奇。 “可惜……”师沅看了看面前的水碗,眼里神色明显。 韶安端起碗喂了他一口。 师沅心满意足的眯起眼睛,然后说:“十六郎府中养了不少珍奇禽鸟,轻易不示人,我原还想趁着这个机会向他讨一只的,哪成想……”他忽然一敲桌子,吓了韶安一跳,“你说!他不会就是为了防着我这一手,才故意找人截了我们的车驾吧?” 韶安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师沅还有这一面?他不是应该在任何情况下都泰然自若不显喜愠之色么?这样的师沅完全颠覆了她一直以来对他的认知……也许是从前他并不想靠近她。 “骗你的。”见韶安神色有异,师沅抬手握住她的手,有安抚的意味,“十六郎才不是那样的人,只是今日实在太可惜……那些江湖人我还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来历,等回了洛阳,我派人去查,你不要担心。” 韶安点点头。 “对了,昨夜我昏过去以后,你是怎么和这位沈先生遇见的?”师沅正色道,“他可不像普通的郎中,寻常人没有这样的身手。” “他说自己经常在酆都林里采药。”韶安想了想,补充说,“那片林子叫酆都林,若不是昨夜沈药王出现的及时,也许现在我们还被困在那林子里。” “酆都林么……”师沅皱了皱眉,又猛地抬眼,“他是沈药王?” “是啊。”韶安问,“有什么不妥吗?” 师沅露出一个了然的笑:“难怪会有这样的身手,沈药王在江湖上可不止是郎中这么简单。” 又是一个江湖人。韶安在心里想。 “如果沈药王出现的话……这应该不是凑巧,而是有预谋的搭救。”师沅蘸着碗里的水在桌面上写了一个字,但又匆匆抹下去,“如今我们已经在局中了,静观其变吧。” 韶安注意到他刚刚抹掉的那个字是“楚”。 “刚刚那童嘴里提到的另一个名字是摩诃衍吗?”师沅看着院中捣药的童问。 韶安会想了一下,点点头。 “这倒是有趣了。”师沅站起身向外走,又忽然折回来,在韶安耳边轻声说:“你睡着的样子很美。” 韶安:…… 这个师沅是假的吧?是假的吧…… 与此同时,扬州。 笃。笃。笃。 三声门响,有人从外面推开门。 院内石桌边坐着一人,见了来人,端起桌上搁着的茶杯朝他扬了扬,“你来的真是时候,我刚煮了茶,来尝尝?” 来人摆摆手:“你煮的茶,我怕喝了上火。” 那人也不恼,悠哉悠哉的往炉上的茶壶里添了一勺盐,用长勺搅了搅,又加了一撮薄荷叶进去,末了放下长勺,从石桌上取了手巾擦手,行动间满是优雅写意。 “洛阳那边……是你让人做的?”来人大刺刺坐在石凳上,又将腰上的佩剑解下来搁在石桌上,佩剑被随意的一贯发出一声响,对面的人皱了皱眉,“骆十三,你若是改了这毛病,我保准池家的那个丫头对你青眼有加。” 骆十三哼了一声,“池万年那丫头——” “哟——都知道人家叫什么了。” 骆十三刚要开口反驳,忽然想起了什么,随即话头一转:“‘杨柳叶’倒是对你深情得紧,怎地不见你回应人家?” 杨柳叶是通州杨家的女公子,闺名杨秀儿,一手柳叶刀使得出神入化,故而得名“杨柳叶”。 “大概是因为……”他舀了一勺茶给自己,又特特问了骆十三一声,“真的不要?” 骆十三忙不迭的摆手,追问:“因为什么?” “啊……也许是因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吧。” 骆十三抬手指着他,张着嘴半晌没说出话来,良久,先呛了一下……是被自己的口水呛的,然后他狠咳了几声,说:“江湖上谁不知道杨柳叶是上了《十八线》的美人榜的!你这个理由说出来也太不走心了吧?!” “谁说美就只能指容貌之美了?”楚折梅老大的不高兴,“武陵春的柳都知,单看容貌的话只算是中人之姿,但你能说她不美?” 武陵春是扬州弦歌坊排名首位的青楼,武陵春的柳含烟更是常年占据“评花榜”榜首的人物。 骆十三彻底噎到了,“楚折梅,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都在怎么传你?” 楚折梅慢悠悠地饮了一口茶,慢悠悠地问:“怎么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十章:药王 “你……”骆十三一咬牙,一副豁出去了的样子——如果不是面上藏匿不住的好奇出卖他的话,“你是不是好男风啊?” “这个……”楚折梅居然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说,“未尝不可。” “看来你是真对杨柳叶没什么意思了。”骆十三站起身,将桌上的佩剑挂回去,刚要走又忽然折回来,重新坐下,“差点被你绕忘了,洛阳那边的事是不是你派人做的?” “不是。” “不对……你竟然都不问我洛阳出了什么事?” “汝南王的车驾在白马寺被人截了,汝南王失踪,截人的也失了踪迹。”楚折梅拿起长勺搅了搅茶壶,“我没有截人的喜好,更何况那还是汝南王,我一个江湖人,可不敢惹上他们皇亲贵胄。” “那你怎么对这事儿知道的这么清楚?”骆十三狐疑的问。 楚折梅笑了笑,骆十三在那笑里读出了点幸灾乐祸的意思:“池先生归来途中被人劫了道,性命财帛一应无损,只是他随身带着的药箱被抢走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你说的是……锦堂的池先生?”骆十三一脸的不敢置信。 “除了他,还能有哪个池先生?” “连锦堂都敢动,而且这一动就动的是当家的一把手……”骆十三连眉毛都揪了起来,“这可是头一次啊……” 楚折梅向着骆十三勾了勾手指,骆十三戒备的看着他:“干嘛?” “附耳过来。” “你别又是憋着什么坏——”骆十三仍然戒备的稍稍凑近了一点。 楚折梅翻了个白眼,摇头叹气地说:“你带了个尾巴过来,现在出去兴许赶得上。” 骆十三一惊,飞身一掠,鹰一样越过院门,再一眨眼的功夫人已经到了几十步开外。楚折梅托腮看着,放下了手里的茶杯,茶杯在石桌上叩击,发出一声轻响,一道人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身后,垂手听令。 “去洛阳查一查,有事就去兴平坊望江楼找瞿昙。”他将一块玉递过去,“你戴着这个,自会有人联系你。” “是。” 楚折梅重新给自己倒了碗茶,等着下一个消息 韶安坐在门口看童捣药,童看上去约摸六七岁,捣药的时候安安静静,和先前判若两人。 她的兴趣更多的是在先前童与沈无方的对话中,比如童口中说的那个姑姑,还有疑似是沈无方情敌的摩诃衍。 其余的她暂时还没什么兴趣,也不想知道。 她只想找个合适的时机和师沅说和离的事情,从前是她冲动,如今一切还能重来,她希望能有个善终,只是……她叹了口气。 只是人的感情岂是说变就能变的?谁不想快刀斩乱麻,但说到底还是心存希冀,以及那一丝丝斩不断的眷恋。她像是被两边拉扯住,两方都犹豫不决,而她处于其中,苦不堪言。 沈无方打院前过,看了看捣药的童,又瞅了瞅旁边放着的捣好的药,走过去摸了摸童的头,状似慈爱的道:“杨眼,你姑姑说你在这方面有天分,嘱托我好生教着你,你可莫要半途走人砸我招牌。” 童气鼓鼓的仰起脸瞪着他。 “哦,忘了你的哑穴还被我点着呢。”沈无方说着两指一并在童身上点了一下,“杨眼,你姑姑什么时候来呀?” “都说了不准叫我杨眼!”杨眼气得跺脚。 “哦……”沈无方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你不喜欢这个名儿,”他转而换了一副语气,先是叹了一声,然后装作很苦恼的样子接着说,“可是杨钵陀更不好听,钵陀钵陀,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你是卖馎饦的。你阿爷自己的名字那么好听,怎么轮到你了就这么难听?我看那——”沈无方拖长了声音接着逗他,“你只有寄希望于正式取字的那天了,不过你可千万别让你爹给你取,前门儿的老于不是摆了个摊子算卦兼带取名吗?你找他给你取,提我药王的名号,没准儿一个子儿都不收你的。” “我真的生气了!”杨眼抱着胳膊噘着嘴。 “你姑姑到底来信了没有?”沈无方忽然问起了另一件事。 “来了啊。”杨眼答。 “那她信上说没说具体什么时候来?” 杨眼认真的回想了一下,“姑姑说她过些时日就来。” “她上次也这么说……”沈无方垂头叹气的说,“若不是和摩诃衍打赌输了,我早就在武陵春听上柳都知的曲了……” “你刚还想着我姑姑,怎么一转眼就惦记起柳都知了?可见你对我姑姑必不是真心!”杨眼腾地自台子上跳下来,大声宣布,“剩下的药我不捣了!”说完他一溜烟儿跑出去,像一只欢快的鸡仔儿。 “哼!”沈无方冲着门口哼了一声,“若不是看在秀儿的面上,我早把你拎起来打屁股了!” 韶安看着一大一斗嘴正看得兴起,原来那孩子叫“馎饦”……也许是家中的父母亲大人喜欢吃馎饦于是就给孩子取了这样一个同音的名字,倒也是真性情得很。 “沈大夫——”有人在外面喊道。 韶安往门口望,见一妇人抱着个孩子正往里跑,看装束不像是富贵人家。 “把孩子放下来我看看。”沈无方掀了一下孩子的眼皮儿,那孩子昏迷着,头耷拉下来,脸上有红晕。 沈无方给孩子把了把脉,对妇人说,“两个办法,一种温和一些,我开张方子来,你照着方子抓药,连着给他吃六天,期间泡一次热水澡;另一种就要受些皮肉之苦,用艾灸,回去以后盖上被子捂几天。”他看了那孩子一眼,不动声色的问,“你选哪个?” “艾灸吧……”妇人声儿的说。 “好。”沈无方说完转身去架子上取艾柱,点燃了复又对那妇人道,“将他的衣服解开,扶好他,别让他动。” 妇人一一照办。 沈无方将燃着的艾柱点在孩子背上的穴位上,一瞬间屋子里就腾起了一股焦味,韶安看着堂内沈无方的举动惊讶之下微张着嘴,她从未看过有人这样治病,那孩子即便是昏迷也在下意识的扭动身体试图躲避艾柱。隐隐有哭声传来,然后她听见那妇人的声音,也带着哭腔,但仍按住孩子安慰着,“阿虎乖,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好……” 可沈无方明明说了还有另一种办法,那为什么……为什么妇人宁愿让孩子受苦也不愿选那温和的法子? 好容易艾灸结束,韶安看见那孩子的后背已不剩什么好肉,沈无方涂了一层药膏在他背上,妇人重新替他穿好了衣裳,付了钱,抱着孩子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十一章:医说 沈无方掂了掂手里的铜钱,随手搁在桌案上。 “没见过艾灸吧?”沈无方看了一眼站在门外的韶安,问。 韶安点点头。 “也是,娘子是高门贵女,自是没什么机会见识人间。”他说到这儿忽然笑了一下,“但是娘子哪怕不赞同沈某的做法也并未出言责问,这一点倒是叫沈某佩服。” “我并没有什么立场来责问先生,”韶安温言道,“医者自有自己的办法,更何况做选择的也不是你。” 沈无方点点头,“其实那位夫人也知道艾灸并不是一个好选择,可是她能承担得起的只有艾灸的价钱,我虽然是医者,但我也是要吃饭的。”他伸出手将刚刚随手放置的铜钱一个个摞起,“我不是不会开义诊,但是悬壶济世……我的精力也是有限的,那样的话总会有不相干的人闲凑热闹,真正需要救治的人反而会错失良机。” “先生这样已经很好了。”韶安说,“有选择,有掂量,不会因为刻意的施舍而伤人。” “我其实没有你说的那么高尚。”沈无方看着从外面进来的师沅,补充道,“该宰人的时候还是会狠狠的宰一笔。” 韶安失笑,“比如那颗丹药?” “不止,还有接下来这些日子的补药。”沈无方拿起笔在纸上刷刷点点没一会儿就写了一张单子出来,“不过我还是得说,那丹药是真的耗了我不少心力,光是为了调出配方我就在各地跑了足足四年,说是张千金方都不为过。” “如此……在下更要谢药王救命之恩。”师沅在堂下躬身施礼。 沈无方一挑眉,“好说、好说。” 一只鸽子扑棱着翅膀飞进来落在桌案上,沈无方抓起鸽子要去取鸽子腿上绑着的信,竹筒拆开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信在这儿!”杨眼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手里举着一张字条。 “你姑姑的?” “不是。”杨眼摇头,“这字我看不懂,我没学过篆字。” “篆字……”沈无方探身从杨眼的手里拿过信,展开看了一眼,随后他叹了口气,“摩诃衍可真够难为人的,就显他会。” “你就是读的书太少,我姑姑才更喜欢摩诃衍的。”杨眼朝着他做了个鬼脸,“而且摩诃衍长得也比你美——” “我读书少?!”沈无方简直要吐血,“这世间能找到的医书就没有我没读过的,连池先生都说过论典籍他不如我的话,你一个豆丁竟然说你师父书读的少——” “哦……但是摩诃衍长得比你美。”杨眼淡定的说。 沈无方揉了揉眉心,“从明天起,你给我去背《药王典》,背不完不准吃饭!” “别人家的师父都对徒弟好得不得了,为什么我的师父又要我捣药又要我背书!”杨眼捂着脸假哭,“我太惨了!” “那你倒是说说,哪家的师父这么好?”沈无方看着假哭的杨眼不为所动。 “阿周!阿周的师父带他上山玩儿!” 沈无方奇怪的瞅了他一眼,“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阿周是个沙弥,你也想做沙弥吗?” 杨眼瞪大了眼睛,“阿周竟然是个沙弥?!我一直以为他是长不出头发来,还好心为他找生发的方子——” “这孩子是有趣。”师沅进了屋,转头对韶安说。 韶安点点头,有片刻的失神。 前世她跟着师沅回宫的时候曾见过一次郑若的孩子,那孩子承袭了郑若的貌美,粉雕玉琢般格外的惹人喜爱,然而师沅似乎并不太喜欢那孩子,偶尔听宫中女官说起,说圣人与几个皇子都不太亲,连名字也定的随意。郑若的孩子叫什么……韶安有些想不起了,但她有次去甘露殿给师沅送一碗酪,看见师沅在翻一本取名册,那时候宫中无妃嫔有孕,韶安猜测是因为师沅之前不善取名,所以趁着闲暇时候恶补。 她那时候与师沅可以说是相敬如冰,师沅难得缓了神色,迟内监接过女官捧着的食盒送至案前,师沅舀起一勺来,状似不经意的问她:“皇后觉得湛字如何?” “水木湛清华……”韶安点点头,“甚好。” “皇后觉得好——”师沅阖上书,“那便好。” 韶安始终不知道师沅说这句话的意思,那时候师沅在看一份文牒,对她说,“皇后回去吧。” 师沅叫了她几次,韶安才回过神,一眼就看见师沅拖着一个纸包看着她笑,“你若是喜欢孩子,我多出些力也就是了。” “谁、谁……”韶安觉得脸颊生热,目光闪躲着,“里面装的什么?”她选择转移话题。 “镇上只有一家制衣店,我替你挑了一身衣服。”师沅将纸包打开,“老板娘说这是洛阳城里最流行的款式,我看过了,虽然料子不敌宫中,倒也漂亮。” 韶安将衣服展开来看,看着裙上绣着的缠枝莲纹,点了点头,“绣工也不错。” “你快换上试试。”师沅看着她,眨了眨眼睛,“白芍不在,用不用为夫替你宽衣?” “殿下还是歇着吧。”韶安拿着那套衣裙转去了屏风后面。 师沅看着韶安的背影,一个画面突然涌出来,好像是什么时候他也曾这样看着韶安走远——他有片刻的失神。 “要委屈你跟着我继续待在这里一段时间了。”师沅敛了眉眼,他的伤有些重,刚刚出去的时候又被匆匆而过的行人撞了一下,行动间颇有些不便。 韶安站在屏风后面,闻言只讶异的一抬眉,“殿下说的哪里话。”她说,“若不是我先前莽撞,殿下也不至于如此。”她说的是驾车进酆都林。 师沅站起身往屏风边上走,一边走一边说,“你我之间……不需如此。” “殿下——”眼见着师沅就要绕过屏风,韶安赶忙出言制止。 师沅顿住脚步,手已经抚上屏风。 屏面绘的四时景,景与景间的过渡衔接得恰到好处:春有百花,夏有莲塘,秋天是一江枫染,冬天有梅绽放。屏风上透进憧憧的影子,师沅看着屏风上韶安的身影,一边伸出手指轻轻描摹一边说:“年前父皇曾赐我一扇琉璃屏风,等回去了……将房中的屏风换了可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四十五章:衣香夜火 七 “制衣店中死的那三个人,除了万家大郎是这个镇上的人以外,另外两个甚至都不是先前的老板娘和伙计。” “什么?”魏捕头差点跳起来,如今两个案子好容易要结了,如今却又冒出来两具无名尸首?! “真正的老板娘早就跑了,那个伙计么……也许是真,也许是假,可惜他从来不露面。”师沅很有些惋惜的说。 “我还是有一点不清楚。”魏捕头皱着眉,在师沅与韶安间来回打量。 “魏捕头请讲。”师沅道。 “好端端的,他一个镇上的更夫,为什么要烧一个和他无冤无仇甚至是毫不相干的制衣店?”魏捕头咬着自己的指甲,眉头紧锁,“你们从开始到现在,给人的感觉都很不对劲,还有你们府上的那一群受重伤的仆从,他们也很不对劲。为什么在你们出现之前这里从不出事,而等到你们出现以后,这里却意外不断?” “这样啊……”师沅看了韶安一眼,站起身对魏捕头说,“请借一步说话。” 魏捕头今年虚岁二十有四,在他人生的前十六年,他一直中规中矩老老实实地按着家中长辈的期许,读书识字学习经略典籍,如果没有意外,他大概会和其他大部分世家子弟那样,到了年纪接受察举,做个不大不的官,拿一点也许还不够去最好的酒楼挥霍一顿饭的俸禄,逢年过节在各个府君处走动,然后升官——也许跻身京都,也许去地方做刺史……转折发生在他十七岁的时候,十七岁的魏郎君并不是那么的学富五车,他也许会背诵《南华经》,也许对《尚书》一知半解,但绝对算不上精通。 在这个时代,有人会被赞为清识难尚,有人会被评为至德可师,有人因孝即能被察举为刺史,也有人因清谈跻身京都,但说白了,那都算是拥有一技之长。 魏郎君十七岁的时候结识了一个人,五十岁上下,从前是个捕头,后来为了写书,转行做了教书先生。如果他那时候不曾看过那本手稿……魏捕头无数次的想,如果那天他没有出门,没有请他喝酒,不曾因为好奇跟着他到了他下榻的地方,不曾看过那一卷手稿,如今他会不会依然是那个“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世家公子,靠着祖辈的庇佑,等一个不知何年月的察举?但世上从没有如果,他看了那卷手稿,从此他的命运与预计的截然不同。他成了一个捕头,拿的不是朝廷的俸禄,没有官家的身份,带着一众和他一样身份的人,为着他当初忽然燃起的那一腔热血探寻一个个染了血的答案——然后有一天他发现,仅靠着这一腔热血,其实一点用都没有…… 他并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他不会断案,他也许会找出些什么线索,但那对他来说毫无用处。于是他期望自己能碰上拥有这方面的天赋的人,帮他实现那一腔已经有些微凉了的热血—— 然后他碰见了韶安和师沅。 但是…… 魏捕头看着手中的鱼符,神情愕然。 “汝南王……”魏捕头拿着手中的鱼符,看着面前站着的师沅,一时有些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方。 “还有疑问吗?”师沅从他手中拿回鱼符装进鱼袋。 “殿下为何没有在一开始就亮明身份?”魏捕头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殿下遇险,府中护卫又身有不便,殿下为何不命魏某前去报信……” “这自然有本王的道理,此事蹊跷,不便声张。”师沅看了留在堂内的韶安一眼,“那便是汝南王妃。” “是在下眼拙……” “这不怪你。”师沅笑了一下,“那两件案子你只需要如实禀报,其他的你只当做从来不知道,你也从来没有见过我。” “在下明白。” 制衣店失火案与万家喋血案在同一日宣告告破,魏捕头率人将唐六和阿程带回府衙,万娘子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万家大郎又为什么会在此时出现在这里然后丧命,依然没有人知道……那就像是一粒尘,一阵风吹过,谁会记得一粒尘土会不会仍然驻足在本来的位置? 韶安看到了吴四家的那两个孩子,他们站在水井边上看着渐渐远去的魏捕头一行,她不知道他们是否知道吴四与阿程的那段旧事,如果知道,她也猜不出他们是怎样的心情。还有万家那一双儿女……韶安叹了口气,那原本也应是个和睦的人家啊,只是因为这一念之差……到如今,家破人亡。 可吴四就不用接受什么惩罚吗? 韶安再次叹了口气,人们总是选择对女人极尽残忍,而对男人……只有无限宽容,哪怕在假设中,阿程并没有杀夫。 “在想什么?”师沅轻声问她。 “没什么。”韶安深吸一口气,“我们也回去吧。” “回哪里?” 韶安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她从他的眼中看到一抹笑意,“自然是回汝南王府。”顿了顿,她又说,“其实我更想回谢家。” “三朝回门,我们也该去看看了。”师沅抬起手,他的指尖触碰在她的前额,“等回去了……我有东西要给你。” 从清水镇出来,韶安坐在马背上回头看了一眼,牌楼仍然是那个牌楼,但她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其实清水镇的事情并没有完全解决,那段时候进行得太过顺利,而那些蹊跷之处…… “王妃可否匀一点马背给我?”师沅站在她的马前,他的眉目舒展开来,柔柔地笑着问。 清水镇上唯一的一辆车子前些日子被沈无方租了去,如今车夫还没有折返回来,而唯一的一匹马也被外出办事的人骑走。陈奉举他们原本腾出了两匹给韶安和师沅,韶安牵过马后干净利落的翻身上马,师沅看了一眼正商量着谁先跟在后面跑的属下,又看了一眼毫不迟疑身手矫健的韶安,默默地叹了口气——这种时候她不是应该对他说,自己不善骑马,邀他同骑的吗?不过韶安从不是这样的人,这一点……他在上辈子和上上辈子都已经领教过了。 韶安端坐在马背上,微微俯身看了师沅一眼,她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分别已久,但在此刻忽然从她的记忆中浮上来的人——卢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十二章:香囊 韶安保持着方才的动作没说话。 “十六郎有一盏灯……”师沅放柔了声音,“那灯和琉璃屏风极配……” 汝南王府致富靠的是打别人家当的主意吗?韶安有一瞬间的跑题,她看着屏风外师沅的身影,又看了看手中衣物,说,“烦请殿下回避。” “既然王妃发话,那本王也只有回避的份儿。”师沅的语气里有遗憾,然后他轻轻叩了一下屏风,发出一声钝响,转身走回桌边,待听见屏风后有衣料摩擦的声响,开口,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我当了一只香囊。” 韶安一愣,接口道:“怎么给当了?” 师沅妆模作样的叹了口气,“祖之不在身边,没人去付钱……这倒是提醒了我,以后不管去哪里都要备些财物以防万一。” 祖之是迟内监的名,据说是师沅取的。 “等回去以后派人来赎不就好了。”韶安换好了衣服从屏风后面出来。 “那不一样——”师沅话说到一半骤然顿住,他眼里有惊艳之色,“见多了宫装美人,如今王妃这样……甚好。” 韶安有些不自然的笑,镇上的制衣店出的样式再新奇也不过平常之物,料子不会太好——好的流不进民间,也有千金可得的,但能出得起千金的人家未必能穿得上身。那就好比偶然调剂的清粥菜,也比如菱角,菱角清甜,但再甜也止于此。“殿下当的是哪只香囊?”她重新将话题扯回来。 师沅闻言眉眼就耷拉下来,看着有委屈的意思,“王妃忒不上心,那香囊还是你在闺中时候做的。” “我什么时候——”一句话冲口而出,韶安忽然想起一件事,她确实做过香囊,但不是一只,是十二只,每只都绣了应景的月份,是去年的端午,说是在香囊里放上药草,可除病驱邪。她原本是不愿意做的,但永宁公主说,师沅和她打赌输了,赌注之一是输的人要佩香囊——师沅不喜欢在身上挂这些,他连玉都是应付似的挂着。借了这个幌子,韶安开始赶制香囊,又觉得单做一只会被人笑了去,索性做了十二个,都给了永宁公主。 她在那之后没再见过永宁公主,于是也不知道那些香囊的去处,没多久永宁公主出阁,驸马是蔺将军之后,再后来听说永宁公主生了场重病,香消玉殒。韶安没有去吊唁她。 “当了多少?”她对钱财没什么概念,只是好奇那样一只旧香囊竟然能当出几身衣服来。 “韶安啊……”师沅再叹一口气,“十六郎将渤海王妃送他的玉佩当了换酒,回去以后就被渤海王妃赶出了房门,怎么换到你这儿……” 韶安眨了眨眼,“难怪说渤海王是当世刘伶。”渤海王好酒这件事差不多全洛阳城的人都知道,他甚至还效仿刘伶,每每出行就命随从随身携带铁锹。 师沅张了张嘴,又叹了一口气:“我当了你送我的香囊,你就不生气吗?” “只是香囊而已。”韶安淡淡的答。她记得前世自己那些熬夜制衣的时候,怕自己送出去师沅不领情,于是拐了绣娘出来巴巴的和绣娘学绣新出的花样,又待在绣房里一针一线绣了半个月,后来这事儿被师沅知道了,他派迟内监来捎了句话,说王妃莫要失了身份。 后来是中秋,她拿着新打好的络子兴冲冲去找师沅,她知道师沅只有在需要盛装的场合下才会佩一些饰物,她想将他常佩着的玉上的络子换掉,结果才一转过长廊就看见郑若。郑若见了她以后假意笑着说:“妾刚送了殿下一副络子,一会儿开了席,王妃可要看看?” 要到很久以后她才能想明白,师沅不是不愿意佩那些东西,也不是不愿意看见谁失了身份去,而是……他只是不想要自己的做的,仅此而已。 “只是香囊而已?”师沅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忽地逼近她,“在王妃心中……本王是什么?”他的话近似于呢喃。 韶安担心他的伤,没有动,只是说:“殿下当心。” “当心?”师沅低头看她,“当心什么?” “当心伤势复发……”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师沅已经捏住她的下颌,他虽然在笑,但笑意并没有到达眼底,“王妃可是忘了当初是谁请的那道赐婚的圣旨?” “那么……殿下为什么没有拒绝?”韶安直视他的眼睛,“如果殿下拒绝——”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她想过很多的可能,却唯独没有想过……如果当初师沅拒绝。 所以……他为什么没有拒绝?他是皇子,他有说不的权利。 师沅放下手,自嘲似的笑了一下,“是啊,我为什么不拒绝。” 过了很久,又或者并没有很久,屋子里静的让人心惊,韶安听见师沅说,“等回去了,再做一只可好?” 他这样说的时候语调柔和,她仿佛听出了乞求的意思。 “嘶——”师沅忽地抽了一口气。 韶安赶忙去看,见师沅一手捂着胸口,皱着眉。他原本就生得好,连皱眉都皱出了西子捧心的味道,美人捧心,我见犹怜。 “药王说你的伤还需要好好养上一段时日。”韶安抬手想去抚平他的眉心,伸到半途复又顿住,“我去找药王来。”她这样说。 一只手猛地伸出握住她的腕,师沅抓着她,像在抓一根稻草:“不必。” 韶安不敢挣开,只好顺着他的意思坐下来,然后听见他说,“方才……”才起了个头,又没了动静。 韶安偏头去看他,“方才如何?” “王妃可要给本王做主。”师沅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镇上制衣店的老板娘问我缠头钱。” 韶安瞬间瞪圆了眼,在心里赞一声老板娘勇气可嘉! 然后她装模作样的端详了师沅半晌,在心里想象师沅上了妆之后的样子,点点头说,“凭殿下的文采,便是柳都知也要甘拜下风的。” “哦?”师沅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娘子还知道柳都知?” “武陵春的柳含烟是大多数高门子弟无法攀附的梦……可惜柳都知不在洛阳,我倒真想见见她。”韶安有些遗憾的道。 “不及你美。”师沅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十三章:百年 “美又能如何。”韶安叹了口气,又奇道,“殿下见过柳都知?” 师沅有些不自然的道:“见过一次。”又迅速拐了话题,“我先前说过的,叫我阿伽。” 韶安张了张口,没说话。 “韶安。”师沅定定的看着她的眼睛,“人生百年,我是真的想和你白头到老。” 韶安有些不知所措,她应该说什么呢?难道重活一世就为了这样?她从前那样迫切的盼望与他相携一生,但那时候他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她就像一只拼命向烛火靠近的飞蛾,焰火太烫,烧焦了她的翅膀,也烧化了她满腔的热忱。 一定不是的,她想,她应该有广阔的天地,而不是按着从前的命盘一步一步重复,她又不是被人操控的提线木偶,为什么要向着明明已经知道终局的那条路狂奔? “阿伽。”她第一这样叫他。 她看到师沅的眼睛一亮。 “百年太长。”四个字出口,仿佛有艰涩辗转在唇舌之间。 “为什么?”师沅动了动唇,只问了三个字。 为什么……为什么我急于挽回从前,而你会偏离我所预定的轨迹?为什么这样一个既定的结果会生出异样的偏差?为什么……你会如此抗拒? 很多个为什么辗转在他喉舌之间,他淹没其中,无所适从。 不应该是这样的。 惊惶,他不自觉握住拳,看着谢窕。这样一张脸,并不是极美的颜,但她周身有气韵萦绕,那是世家底蕴晕染出来的大家女儿,他从第一眼看到她起便沉沦至今,他甚至不惜一切手段的将她从皇叔身边夺过来。皇家指婚,便是谢氏实力再大也无力阻止,更何况在外人看来,汝南王与谢家女儿,本就是天作之合。 可她不爱他。 那是一个事实。师沅自诩无双,但和皇叔比起来,总是差了那么几分意思,谢窕爱的是他的皇叔,可她最终还是成了汝南王妃。 皇叔……师沅在这时候回想起来,总觉得一切发生的都不真实,原本也不真实——谢窕自嫁进汝南王府后郁郁寡欢,他想了无数的办法令她展颜却终究还是徒劳,他看着她缠绵病榻,看着她香消玉殒,他没有丝毫办法,然后他在哀痛中过完了后半生,尽管后来他成了皇帝。 他以为他的一生就是这样了,他总是想,若当初谢窕爱上的是自己就好了。他没想到再睁开眼,时间似乎流转回从前,一切都能重来,他算着日子,在宫宴的那天将皇叔支走,然后他再次见到谢窕。 韶华正好的时节,天上飘了雨,他从莲塘边摘下一片荷叶撑在她的头顶,他看见她诧异的眼神,也看见她身边匆匆撑伞向这边跑的女婢,时光就在那一刻静止,他看着她在心里许愿:请让她爱上我。 一切就仿佛顺着他的意愿进行,她自那之后爱上他,随后谢司空上书,请旨赐婚。一切都与太初十四年六月那段日子发生的顺序一样,不同的地方不过是他与她互换了位置,他在汝南王府接到圣旨的时候,内心里有掩饰不住的喜悦。 她再次成为了他的妻,可他却为这窃来的时光无数次惶恐,他害怕她见到皇叔,害怕在那之后一切又如从前一样。他听说只要后宅的女人够多,她就不会分出其他的心思关注其它,他于是一次又一次纳世家女儿入府,侧妃、庶妃、良娣、良媛……她果然如他希望的那样,将大片大片的时间耗在那些世家女儿身上,他也故意冷着她,却又时时关注着她。 他近乎病态,只想将她留住,哪怕是……伤害她。 可她还是死了。 这时候想来有些悲哀,她按照他的意愿对他一见倾心,她爱上他,他却折磨她,然后她死了,死在他后来纳的那些世家女儿手里。 听到消息的时候师沅在看一篇文章,写这篇文章的是谢家旧人,好像是谢窕的五叔,他记得谢家五叔只应召做了个官,坊间对他的评价很好,后来有人举荐他做刺史,但他拒绝了。 师沅一直觉得谢家五叔不像是能长居庙堂上的人,后来听说他少年时候也曾游历江湖,但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他又回来了。 黄门匆匆的跑进来,迟内监呵斥了他一声,被师沅听见,随口问了句“什么事?”然后他看见那黄门战战兢兢的跑进来,战战兢兢的说,“禀陛下,皇后……哦不,静和斋那位……殁、殁了。” 他感觉到脑子里嗡的一声,然后他盯着伏在地上的黄门,开口,声音是冷的:“再说一次。” “皇后……薨了。”黄门改了口,声音依然是抖的。 他向后仰,靠在龙椅上,他忽然觉得冷,凉意先从足下漫上来,渐渐一直侵袭到头顶,然后溃碎成冰碴,扎在他心上,他大口大口的呼气,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挤压着他。 “叫两位奉御去静和斋——”他不知道这句话有没有说出声,只知道他这样说的时候用尽了力气。 “没有谁的真心是一成不变的。”韶安说这句话的时候仿佛带了旧时光的影子,令师沅的心头猛地一跳。 这时候外面下起了雨,不大,但绵密。雨汽从外面钻进来,师沅整理好思绪,仍然握着她的手腕,说:“如果你是怕——”他垂下眼帘,“我不会。” 韶安没有说话,武帝对阿娇说出“以金屋藏之”的时候,司马相如对卓文君奏一曲《凤求凰》的时候,他们谁都不会想到以后。更何况……还有前世的前车之鉴。 “以后的时日还长。”师沅用手按住心口,“韶安,你……信我。”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你怎么了?”韶安意识到不对。 师沅的面色苍白,他觉得心口有处地方疼得厉害。 “我去叫药王。”韶安抽出手,慌慌张张向外走。 沈无方坐在堂内抄一张方子,韶安顾不得礼数,径直走进去,“先生——” 沈无方抬头看了她一眼,问:“出什么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十四章:试探 一 “他——” 韶安还没说完,沈无方已经站起身,一边往东厢走一边碎碎念:“怎么就不听医嘱呢!” 师沅维持着那个姿势没动,他刚刚出去的时候不心被人撞了一下,那人的肩头正撞在他伤处,本以为没什么大事,哪曾想又在制衣店被老板娘戳了一指头,老板娘的指甲又尖又长,恰恰就又戳在伤处……这处伤也不知怎的,胳膊上的伤口都已经结了痂,这里却始终不见好,反倒是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 沈无方走进来,先重重的叹一口气,然后走到师沅跟前,不由分说就扒开他的衣襟——“你是天生点子背,还是存心和我过不去?”沈无方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我那药丸虽然还有几颗,但做起来也不容易,你知道就那么几颗药就费了我多少工夫吗?你可倒好,不要钱似的往嘴里倒——” “待在下家中来人——”师沅撑着一口气,本想说等府中来人,价格随你开,结果被沈无方堵住了话头。 “知道你家财万贯。”沈无方肉疼的再倒出一粒药丸来塞进他的嘴里,“知不知道有些东西是千金难买?钱我是一定要收的,现在我决定了,我不光要收钱,还要收你几种药材。” “药材?”师沅一愣。 “郎君定然是富贵逼人,所以我说的药材郎君定然能有。”沈无方抓过他的手腕开始把脉,“这些我都要写在单子上,一个也不能少,否则……”他放了句狠话,“我既能将你救回来,也能推你去见阎王,还有……”他看着自己的药匣,沉痛的说,“你心口处中了一枚毒针,再不加注意的话下次再伤重我可就不救你了。” 毒针?!师沅猛然回想起当初自己出了白马寺骤然感觉到的异样来,原来他在那时候就已经中招了,只是不知射出毒针的人和当时截道的是不是同一伙人…… “在下记得了,有劳先生。”师沅微微欠身。 沈无方摆摆手,“免了免了。”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师沅说,“你虽然伤重,但也不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只是不能受撞击而已。” “先生的意思是……”师沅的心里隐隐有个猜测。 “你也看到了,我这的医馆只有我和我那个徒弟两个人,我猜你们也是要在我这里多待些时日,便先来替我干几天活吧。”沈无方摸了摸下巴,开始安排任务,“杨眼要背《千金方》,他的活儿就由你来做,捣药你会不会?没关系,不会的话我教你。”不等师沅说话,转头又对韶安说,“廊下那一炉的药你来看着,嗯……”他思索了一会儿,满意的点点头,“这下应该能赶得上盂兰盆节了。” “盂兰盆节?”师沅问。 “我和白马寺的主持说好了,盂兰盆节那天我会送过去一些健体的药丸。”沈无方说完往外面走,“我那方子还得再改一改,支道衍那家伙真应该出去做生意,待在寺里念经真是可惜了——” 师沅看着沈无方念念叨叨的走出去,长舒了一口气,他将衣襟拢了拢,看着站在不远处面有忧色的韶安,“站那么远做什么,沈先生的话你也听到了,我是不敢轻举妄动了。” 韶安没有动,她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镇上是不是也有他们的人?”她这样问。 师沅向她抬手示意她过来,韶安走过去坐下,他拉过她的手,“我不知道……但他们知道我伤在何处,能如此碰巧……”他想起那个行色匆匆的人,还有制衣店的老板娘,“也许沈先生是对的。” “沈先生?”韶安睁大了眼,“他知道?” “也许知道,”师沅挑了下眉,“又或许不知道,但至少能说明一点,沈先生不是敌人。” “药王让你我一个捣药一个熬药,看似是在抓苦力,其实是在帮我们?”韶安托腮看着门外,“他们知道你受了伤,也知道我们在府中人没有赶来之前不会轻举妄动,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动……既然都是待在院子里不出去,既然他们知道我们此刻就在这里,那么半遮半掩总没有光明正大要安全……”她点点头,“他们总不可能就这样堂而皇之的登门劫人,而且药王出手……应该也是一个警告。” “警告?”师沅笑眯眯听着韶安一本正经的分析。 “那自然就是……”她沉吟着措辞,“这两个人由我罩着的意思。”韶安想到日后也许自己也会像这样近距离与江湖人打交道,就像五叔曾说起过的那样,不免有些兴奋,“总之,我们现在只会比之前更安全。” “等回去了我定要好好拜访一下岳丈。”师沅看着她笑说。 韶安猛地抬头看他,“拜访?” “没错,我要问问岳丈究竟是怎么教出这样一个女儿的。”师沅将她的手拉近,然后侧过脸贴上去,“我真是庆幸……”他只说了半句。 师沅不对劲,韶安想,他从前……绝不是这样。 沈无方出了东厢,伸了个懒腰大大的打了个呵欠,眼角余光扫向门口,“咦”了一声。 他向着院中走了几步,目光看向晒着药材的架子,那上面落了一片深青色的羽毛,他抬头向上望,一只鸟落在桑树枝头,深青色的羽毛泛着一层极亮的光,他出言赞了一声:“好漂亮的鸟儿!就是了点儿,不然就能拿去给秀儿做钗子戴了。” 那鸟儿“嘎”的叫了一声,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长得这么好看,叫声也太难听了——”沈无方挖了挖耳朵,声音不大不,像是刻意说给谁听一样,“话说回来……这镇子上八竿子也打不出一个权贵来,这么漂亮的鸟儿还真是头一次见。” 暗处有衣料声响,未几,又响起一串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沈无方看向门口,一个乞索儿躺在斜对过的屋檐下,除了身下一张破席子外,身前空无一物。 他勾了勾唇角,轻轻笑了一声。 然后他走向后进院子,不多时就响起杨眼的声音:“师父——这传奇本子是我姑姑最喜欢看的,你若是撕了,就是对姑姑的不敬!” “你背的《千金方》是为师一个字一个字点灯熬油特意为你誊写的,你将它弃置一旁,也是对为师的不敬。”沈无方慢条斯理地说,“而且……你姑姑不爱看这个题材的传奇本子,你骗不了我。” 杨眼哀嚎一声,不情不愿的念着:“夫清浊剖判,上下攸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十五章:试探 二 镇上东头有家客舍,二层的楼,前后三进院子,这是镇子上唯一的一处客舍,只有往来的客商会住,客舍里有一个老板并一个伙计,老板既要算账又要做饭,如果伙计回去干农活儿,他就还要兼着喂马劈柴等等的杂活儿。 蒲甲是这家客舍的伙计,他此刻正坐在客舍门前的台阶上,极认真的算着自己的工钱,如果离着近也许能听见他念念叨叨的声音:“今年收成不好,交了粮剩下的勉强能过完冬……算上下个月的工钱一共有三贯钱,交家里一贯,还剩下两贯……阿娘说与春娘家商议好了,选个吉日就能成亲,我那间屋子得修一修,明儿个得找瓦片冯来一趟,还有……得换床新被子,不然春娘会笑话的……” 马蹄声渐渐近了,蒲甲抬起头,一个标准的迎客笑脸,他看着从马上下来的人,殷殷地道:“郎君可要住店?” 领头的人点点头。 蒲甲拍了拍裤腿儿,引着一行人往里进,边走边有些好奇地问:“看几位郎君不像是往来的客商,莫不是朝廷下达了什么文件让郎君们代为传达?” 领头的人沉声道:“我们只是路过,休息几日还要继续赶路。” 蒲甲没再说话,先带了人去马厩拴马,然后去了正堂,开始一一登记。等人进了后头,蒲甲拍了拍胸口,“我的妈呀,这几个人——” “所以……” 屋子里点了香,一只手伸出来拈起香炉盖子,那手细白,但手背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依稀可以猜测手的主人当初的伤势是多么凶险。两枚玉镯悬在皓腕上,看成色并不是上品,但胜在通透,随着主人的动作不断撞击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确定是他?”说话的人闭目坐在桌案边,嗓音粗嘎,又像两片生了锈的铁片被人反复摩擦。 “是。”稍显柔和的女声随后响起,与先前男声的对比就仿佛晨露之于瓦石。 “把那香熄了,呛死了。”坐着的人皱了皱眉,“告诉过你多少次,别买便宜货,又不是没有钱。” “天啦——”女子闻言惊呼,“不用你提醒我,我自己就知道应该把香熄了。”她用一柄勺将香炉内的香丸舀出来,丢在旁边的盘内,声抱怨了一句,“你就是不识货,这香可比我从前用的那些都贵,只是今次是我第一次用,没掌握好量罢了。” 坐着那人睁开眼乜了她一眼,“罢了,我不与你争辩这些。” “早应如此。”女子重新将香炉盖子扣上,“他们如今在沈无方的医馆里,你知道的,沈无方不比寻常大夫,我的人不敢进去。”顿了顿,女子稍显抱怨的声音响起,“沈无方还把我的青毛儿吓着了,青毛儿到这会儿还耷拉着脑袋没精神呢!” “你那青毛儿就是这点不好,胆子太,上次不也是被谁吓到了连着三天不吃不喝,差点饿死。”他没忍住笑了两声,颇有些幸灾乐祸,继而又换了语气接着道,“这次算他运气好,酆都林那种地方都能脱身,我们的人却都折在了那里。”坐着的人握紧了拳,“我当初就说这法子不妥,可上面——”他一拳砸在桌案上,“他们那些人,哪管咱们的死活!” “陈完,这话从你出来那天起就一直在说,可四年过去了,你还是被他们随意使唤的狗——” 陈完看了她一眼,那一眼让她遍体生寒,她转而改了口,说:“就这样干等着?上面会不高兴吧?” “总会有机会的。”陈完重新闭了眼,“这些天叫你的人都盯紧了,放机灵些。” “知道了。”女子摆摆手,“那你呢?你今天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 “杨家那边是怎么回事?我听说前些日子杨柳叶带人端了你的玲珑堂?” “不是什么大事。” “能让杨柳叶亲自出马,你还说不是大事?” “对我来说当然是大事,可对于你们男人来说,这最多就是段风流事。”女子叹了口气,“她这一下让我损失了五百贯钱,还搭进去一个妙人儿。” “哦?”陈完来了兴趣,“说来听听,大不了我帮你个忙。” “你?”女子一哂,“得了吧,这件事我玲珑堂认栽,说吧,你突然来这边还有什么事?” “我来这里……”陈完站起身,走至女子身旁,抬臂揽上她的肩,“自然是想你了。” “你这话究竟对多少个人说过了?”女子挥开他的胳膊,扭过身抬眸看着他,眉眼含春。 “我敢发誓,这话我只对你一个说过。”陈完重新箍住她,低下头埋在她颈间,“真香——你比那些香丸香饼子香多了……” 一时间室内只剩下笑声,回荡、萦绕在屋子各处,生出旖旎的颜色。 沈无方坐在院子里,他从后院搬了个藤椅出来,这时候整个人窝在藤椅里,前后慢悠悠地晃着,闭着眼要多惬意有多惬意。 与沈无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院中挽着袖子捣药的师沅,他换了一身深灰色的裋褐,头上的冠也换成了一条同色发带,此刻正卖力地将药材捣碎。他生得极好,这样看就仿佛跌进泥潭的莲,明明做的是粗活,由他做来却像是以药材为颜料以药杵为画笔画一幅人间写意的世间最负盛名的画师。 “哎……”沈无方睁眼看了半晌,忽然叹了口气。 “先生为何叹气?”师沅动作不停,闲闲的问了一声。 “看你捣药总觉得像是暴殄天物……啊我的意思是你我之间似乎应该反过来,你来晒太阳我来捣药——”说到这儿沈无方再次叹了口气,“为什么让你来干活,我竟然会从心底生出负罪感?罪过罪过……我还是进屋待着为好。”语毕,他果然从藤椅上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进了正堂,藤椅随着他方才的动作犹自摇晃着,像是在笑他。 师沅挑了挑眉,埋头捣药。 沈无方坐在桌案后面探头向外望,又是皱眉又是叹气反复了好半天,终于下了决心,站在门口朝师沅道:“那个……很有钱的郎君,”沈无方最近总这么称呼师沅,“让杨眼替你一会儿,我这里有一份古书,你来帮我参详参详……” 坐在他旁边努力背书的杨眼闻言哀嚎一声:“为什么又是我……我也认识字……我也可以帮你参详……” 沈无方捏了捏他的脸:“你吹起牛来真像你阿爷,快过去把那个很有钱的郎君叫进来。”又看了看廊下看着炉火的韶安,不自然的咳了一声,“咳……那个……谢娘子也歇一下吧。” 韶安抿嘴笑了一下,“先生客气了,我在这里就好。” 沈无方挠了挠头,清了清嗓子,转身声嘀咕:“果然还是使唤杨眼好,心里也舒坦……” 倒腾着短腿往院中跑的杨眼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喷嚏:“阿——阿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十六章:试探 三 “先生要在下参详哪本书?”师沅走进门内,看着铺满了纸张的桌案,又看了看桌案边坐着的愁眉苦脸的沈无方,问。 “其实也没什么好参详的,只不过我看着你干活总觉得自己是在逼良为娼——”沈无方说到这里赶紧顿住,怎么一不心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他清了清嗓,说,“郎君和其他高门子弟不太一样,换做其他人,在下使唤起来也许会觉得心安理得,但郎君不一样。”说到这儿他将面前的纸极心的裁出一条来,拿笔蘸了蘸墨,写了几个字。 师沅侧头看了一眼,没说话。 沈无方将那字条撕碎了扔到炉子下,看着碎屑化为灰,强调道:“但是有一点你要知道,我既不会对着你毕恭毕敬,也不会一笔勾了我为你开的钱财和药材单子。” 师沅失笑:“那是自然。” “还有啊……杨眼那孩子只是稍稍替你一会儿,该干活还是要干活的,别想摆你的身份架子。”沈无方念念有词,“你在我这儿是避难,往后回去了肯定也不会到处宣扬自己在哪里受了委屈吧?” “这个……” “难道你还真想有朝一日报复回来?”沈无方扬起声,“有句话叫不知者无罪,字条已经被我烧了,而且我也没有指名道姓——当然,哪怕人家端着千两黄金让我指名道姓我也道不出来……” “先生放心,先生只当在下还是寻常人便可。” “这就对了。”沈无方重新翻开一卷书。 “先生和白马寺住持很熟?”师沅想起方才沈无方说的与支道衍相约的话,问。 沈无方闻言打了个哈哈:“郎君此刻与在下同屋叙事,郎君认为……你我之间算不算熟识?” 师沅一愣,回道:“若说从不认识到结识……应该算是熟……吧?”他说完特地注意了一番沈无方的脸色,他们神医都有些怪脾气,沈无方自然也不例外,也不知道自己这么说是对还是错。 “我与住持,一如我与郎君。”沈无方眨了眨眼。 “先生也曾为衍公诊治过?”师沅问。 沈无方点点头:“别看他现在又是宣讲又是玄谈,以前他可是说不了多久就要气喘的。” 白马寺住持支道衍确实是在近两年才渐渐崭露头角,听说支道衍刚进白马寺的时候众人只说其腹有万卷经,但论及言语,还在佛图琛之下——佛图琛是当时公认的不善辨经之人。 师沅点点头,“先生妙手回春,有先生在自然万事大吉。不知先生为白马寺送去健体丸,可收到了什么回礼?”他这样问的时候眼里有试探的意味。 “那是自然。”沈无方答,“这些权当了香油钱,白马寺的僧人们早课晚课诵经祈福可是要把我算在内的。”说到这儿他啧啧两声,“我就说支道衍会做生意,他动动嘴念念经文,我就要花上大把的时间和金钱,实在是不划算。” “先生有通天的本事,如今屈居在这镇上……不觉得可惜吗?” “可惜?”沈无方轻轻的笑,极其无所谓地说,“没什么可惜的,比这里更的地方我也待过。”他长舒了一口气,慢悠悠地说,“其实在哪里都一样,无非都是花钱看病,有钱赚,饿不死,天下太平……”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眯了眼,“太平日子过久了就有些忘了从前那些动乱的时候了,但如今看来……太平只是表象吧?”他看向师沅,慢慢地道,“能向郎君下手的,想来不会是寻常人。” 师沅心头一紧,但他面上不动声色,犹自笑道:“山匪劫财可从来不看被劫之人的来头。” “山匪可没有这样的本事。”沈无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更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犯险。” “先生似乎对山匪之行事很熟?”师沅再问。 沈无方伸展双臂,长长地抻了个懒腰,笑容里带着些无奈:“我是在贼窝里长大的,对绿林之事稍有些了解。” 师沅忽然想到了某种可能,于是他试探性地问:“先生可是来自赤水寨?” “你竟然知道赤水寨?”沈无方眼里有追忆的神色,“赤水寨,连云堂……”他慢慢呵出一口气,“真是过去太久了……” “先生来自赤水寨,那么……敢问先生,赤水寨是真的沉了江吗?”师沅看住他的眼睛,“当年无风无浪,偌大的水寨怎会一夕之间踪迹全无?” “那件事……是被这样记下来的?”沈无方轻笑出声,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 “那么……赤水寨那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师沅追问。 “很重要么?” “很重要。” 沈无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还未说话,就见门外进来几个人。 人是被抬进来的,用得上好的木板,板上垫着厚厚的垫子,有人在旁边撑伞,确保躺着的人不会被阳光晒到,打头的人极热络地向沈无方道:“药王!” 沈无方站起身出了门,将人往西厢引,“员外郎这是怎么了?” 先头那人擦了擦眼角:“我家郎主前些日子钓鱼感了风,回来的时候偶遇一位祝由师……” “祝由师?”沈无方打断他的话,“是他自己说的还是你们猜的?” 那人愣了一下才说:“我们哪里晓得什么祝由师,是他自己说的。” 沈无方点点头,道:“也对,那祝由师说了什么?” “祝由师说郎主只是冲撞了煞气,由他祝由即可,郎主信了那人的话,将那人请入家中好生招待了,那人在郎主屋前摆了香案,又要了一碗狗尿泼在案前,嘴里一直念念叨叨不知说了些什么,等他结束以后郎主说感觉身上轻快了不少,还包了两匹绢给他。谁料到祝由师走后第二天,郎主上午还说感觉自己好多了打算去寺里上香,吃过饭后就嚷嚷着头痛难忍,在榻上躺了没一会儿就涕泪横流,家中娘子无法,只好让我等带着郎主来看病……” 沈无方伸出两指搭在员外郎的腕上,忽然冷笑道:“现在能称得上祝由师的只有天山的那一支,听说他们这几年都不曾踏足中原,你们遇见的又是哪个?” 那人擦了擦头上的汗:“这……奴就不知了。” “员外郎烧得面皮都红了,再晚些可能人就傻了。”沈无方站起身,看了看他们,对先头那个管家模样的人道,“你跟我过去拿药,让其余人拿手巾浸了凉水给员外郎擦擦身子。”随即叹口气,摇了摇头说,“员外郎连巫医都不信,怎么就信了这来历不明的祝由师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十七章:仁心 师沅坐在堂内案前看最上面那张配比方子,沈无方的字带着点江湖子弟的随性,若有人指点大概会成为当世书法大家——像王十七郎,当然王十七郎本身也足够有这样的资本,毕竟琅琊王氏门下,少有写字不好的。正看着,忽然见沈无方一脸不解地进了正堂,他身后跟着个穿青色直裰的中年人,那中年人恭恭敬敬走进堂内,恭恭敬敬候在一旁等着沈无方写药方。 师沅挪了挪地儿,随手递了支笔过去,沈无方接过笔,稍加思索,刷刷点点写了大半张纸,吹干墨迹举起来端详片刻,又思索了一下,提笔勾了两处稍加改动,然后到药柜前头按着方子抓药,整个过程大概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 “回去以后按着上面写的,三碗水煎成一碗,早晚各一次,等这几服药都吃了就好了。”沈无方又从一个匣子里拿出一只瓷瓶,拨开塞子倒了一粒药丸出来递给中年人,吩咐道,“这个现在拿过去给员外郎服下,哦对了,这几日最好都吃白粥。” “奴记住了,多谢药王。”中年人拿着药走了,不一会儿就见一行人抬着员外郎走了出去,看步伐倒是比来时轻松了许多。 员外郎一行人刚离开不久,一个十几岁的半大孩子背着个七八岁的孩子跌跌撞撞跑进来,师沅看见沈无方几不可察的又叹了口气。 “药王药王——我弟弟他……”那半大的孩子带着哭腔,“求你救救他……” 沈无方给那孩子把脉,杨眼在不远处一边捣药一边伸脖子往这边望。 “你是吴四家的?”沈无方把完脉问。 那半大孩子点点头,沾了灰土的脸上被眼泪冲出几道沟壑。 “今年收成不好,你家里能存多少粮食?”沈无方又问。 “阿爷说……只要每天少吃些,这个冬天总能过去的。”那半大孩子抽噎着道。 “我听说你阿爷借钱去买了几只鸡?” 那孩子点点头。 沈无方也点点头,对那孩子说:“背上你弟弟,跟我来。”转头吩咐杨眼,“去,给我盛碗热水来。” 杨眼将药杵一丢,向堂内跑,没一会儿端了一碗热水出来。 沈无方示意那孩子将弟弟放下来,靠在廊下,一点一点将碗里的热水喂给他喝,等一碗热水见了底,他将碗递给杨眼,对那孩子道:“带着你弟弟回家,挑最精神的一只公鸡让你弟弟抱在怀里,别让公鸡挣脱出去,等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再把公鸡放下来,然后你再带你弟弟来我这里。” 那孩子摸了摸脸上的眼泪,向沈无方道了谢,背上弟弟走了。 沈无方看着兄弟俩的背影,靠在门口幽幽地说:“我今日差不多把这辈子的气都叹完了。” “那个……”师沅皱了皱眉,“刚刚看那孩子似乎是在发热,先生为何只叮嘱他挑一只最精神的公鸡抱着,而不是开药?” “开药?”沈无方抬头看天,“你也听到了,那孩子家里穷得很,吃饭都成了问题,我这一副药开下来,我敢保证……他家里到明年都揭不开锅。” “有这么严重?”师沅仿佛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刚刚那个员外郎三不五时就要来我这里开上一副药,什么安神啦……消食啦……健体啦……有时候还会开些滋补的方子,”沈无方收回目光走进屋里,“哪怕咳嗽一声都要来我这边把脉,别看这镇子不大,但我敢说,他们家的财帛绝对比有些世家的都丰厚。远的不说,就说郎君你,每月都会有人来为郎君诊脉吧?” 师沅点点头。 “但你也看到了,吴四家那孩子一眼就能看出来已经发热好多天了,为什么捱到现在,实在没办法来了才来?” “为什么?”师沅顺着话头问。 “自然是……囊中羞涩。这样的人,我即便是开了药,他们也买不起。”沈无方啧啧两声,“那孩子若能挺过去……看他的造化吧。” 韶安在廊下看着炉子,药材的气味蒸腾出来,让她想起那时候郑若端进静和斋的那碗汤药,她意识模糊的时候听郑若说那是伏淑妃特地调配的,那时候不及思量,如今想来,那个看似安静与世无争,每日只与药材为伍的伏徵……其实也是恨她的吧。而原本……伏徵也会有孩子的,可她断了她的路。 她望着炉火出神,那么……当初的师沅,是不是也因此恨极了她?那就像是一个结,哽在心口,如刺塞喉。 “有个难题困扰我很久了……”师沅走到她身边,语气里带着苦恼。 “什么难题?”韶安问。 “刚刚那个孩子,我是帮……还是不帮?”师沅坐在她旁边托腮看着她。 “这就是困扰了你很久的难题?”韶安偏头去看他,“那孩子走了还不到一刻钟,你却说很久?” “人在做抉择的时候总是度日如年。”师沅的眉眼舒展开,韶安猜不出他话里的意思。 “帮他于你而言就是举手之劳。”韶安说到这儿止了声。 “没错。”师沅点点头,他的手慢慢伸过去,一下一下扯她的衣袖,“可这样的事一旦做了就永无停歇,如果这次做,而下一次却视而不见……”他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良心难安那!” “这就是不公之处。”韶安也慢慢呵出一口气,“不如就赌一把。”她挑眉看向他,眉眼生动。 师沅有瞬间的失神,这样的韶安……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了,这时候想起那些很久以前的事情,她郁郁寡欢、她戾气丛生……他摘下了她这枝花,两世,他却从未真正珍惜过她。 “赌……什么?”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和蒸腾的烟气一样缥缈。 “如果那孩子挺过来了,你什么都不需做,若那孩子挺不下去……你就出手帮他一回,其余仍然看他的造化。” “如此甚好。”师沅站起身,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回来俯身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惹得韶安拧眉嗔了他一声。 沈无方在门口看了他们半晌,忽然跑去再次问杨眼:“你姑姑到底还有什么要紧的事没办完?” 杨眼仰起脸,一脸天真的看着他说:“姑姑说,她此次路过扬州,刚好顺路去看一看摩诃衍。” “摩诃衍简直是个祸害……”沈无方嘟囔了一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十八章:溯回 一 师沅重新坐下来捣药,杨眼在捣药和背书间权衡了一下,选择进屋坐着背书。 韶安扇着炉火,忽然有个场景极快地闪过,她闭目试图抓住那一闪而过的思绪,药香萦绕在鼻尖,她仿佛置身在一间富丽堂皇的屋子里,那不是她在谢家的闺房…… 她像是生了极重的病,整个人卧在床上,恹恹的,有人掀帘而进,手中托着一只药碗,那药闻着就知道极苦,浓黑的药汁,能看见浮在上面的药沫,她下意识的皱眉,转了身,是拒绝的姿态。 “女郎莫要苦着自己,把药吃了吧。”有人在床前苦苦哀求,听声音像是白露。 “不。”韶安听见自己的声音,虚弱的,更多的是气音。 “事已至此,女郎这又是何必……”白露像是哭了。 哭什么呢?她不解。 隐约听见外间有响动,然后有声音响起,温和的像是阳春三月被阳光催开的第一朵花,是师沅。 “你……恨我。” 一个陈述句,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没有愤怒,也没有哀伤,只有平静。 韶安听见侧卧在床上的自己用极轻极轻的声音同样平静地答:“是。” “哗啦”一声,是垂下来的珠帘被师沅猛地掀开,他走进来,候在屋内的婢子大气也不敢出,白露端着药碗退至一旁,目中有担忧的神色。 “给我。”师沅向着白露伸手,白露慢慢将药碗递出去。 韶安不记得发生过这样的事,她的身体一直都很好,哪怕前世师沅对她极其淡漠,她也并不曾因为郁结而卧病在床,但那样的情景……那就像是根植于她记忆深处,提醒她那是过去发生过的,是真实的,她能感觉到当时的绝望。 有药香扑鼻而来,她在挣扎,她想……求死。 这个念头出来的时候韶安只觉得有哀伤如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瓷匙碰在碗沿边的声音因为有药汁而显得并不是那么清脆,师沅舀起一勺,送到她嘴边,柔着声音说:“便是再恨我,也不能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你说……是不是?” 她用沉默表示拒绝。 “药是苦了些……”师沅维持着那个姿势,“等吃完了药,再给你吃个梅子解解可好?你不是最喜欢望江楼的梅子?我买了些回来,但望江楼换了老板,也不知这次的梅子合不合你的胃口。” 她还是不说话,但她抬起手,虚虚地推了一下瓷匙。 师沅收回手,将瓷匙丢进碗里,两厢碰撞发出一声清响,他的声音忽然一冷:“郁陀……” 韶安感觉自己右眼皮猛跳了几下,郁陀是她的字,他竟然真的知道……但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她感觉到此刻自己的心跳得特别快,扑通、扑通…… “是怕苦吧?”师沅盯着那药碗,笑里有苦涩,“我陪你。”然后他端起碗饮了一口,俯身按住她,将药汁一点一点哺给她。 韶安惊得瞪大了眼,被按住只能被动吞咽药汁的她也睁大了眼,眼里有水汽漫上来,她想挣扎,但力气并不及他。 “郁陀你这是……何必?”师沅端起药碗,在含下一口药之前用帕子替她擦了擦嘴角,忽然勾了勾唇角,有一点妖冶在里面,然后他柔声说,“你想不想让我抵命给他?你若是想……那便好起来吧。”他蹙了蹙眉,然后他再次一仰头。 这次他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她亦是紧咬牙关,药汁顺着两人的唇边流下来,但仍有少许入口,她呛得直咳嗽,师沅一边替她顺气,一边继续用一种平静而又柔和的语气说:“郁陀啊,有件事你一定要想清楚……你是我的人,即便是死了也只能是我的鬼,你和他……休想。” “当初若不是你——”她狠狠地瞪他,即将要出口的话再一次被师沅堵了回去。 一碗药很快见了底,师沅将药碗随手放在一旁,慢条斯理地擦手,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仍然是柔和的,那就仿佛……来自于地狱里的魔鬼,哪怕面容看上去再昳丽、举止再端庄、说出的话再柔和再温情,那都是魔鬼。这样的师沅,韶安知道自己从没有见过,但为什么这样的他们会出现在自己的记忆里?她忽然觉得有些冷,仿佛血液已经凝成了冰,如果敲击,也许会听见“丁零丁零”的响声。 “你想说那道赐婚的圣旨?”师沅放轻了声音,也放轻了替她擦溢出的药汁的动作,说,“那时候……”他顿了顿,“就是我去求父皇赐婚的时候,师莲华就在当场,他可一个反对的字都没说。” 一句话定音,呆住的除了记忆中的那个她,还有正沉在记忆中的韶安。 为什么在这段自己并不熟悉的记忆里……先去请旨赐婚的是……师沅? 那件事她记得很清楚——是关于请旨赐婚的。 是一个午后。 韶安一直在内院等,等父亲回来。莲花漏的刻度总也不下去,水滴一声接着一声,有名为难熬的气氛漫上来,但她始终雀跃着、期待着,没有丝毫不耐。她一定要等父亲回来,告诉他:她遇见了一个人,一个……她只见了一面就生出一种仿佛跨越了千年万年她一直寻找着的人。 父亲今日回来得晚,一直到掌了灯,府中用过了饭,父亲才回来。她兴冲冲出来,白露在后面跑着跟着她,她的步伐轻快,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高兴。 “……你想嫁给汝南王?”父亲的言语间带着诧异,“你如何知道汝南王?” “我见到他了。”极轻快的语气,韶安仰起脸,目中有向往,“他真好看。” “好看?”父亲哼了一声,“难道王家的卢家的还有崔家的少年郎君们就不好看?” “那不一样……”韶安抿了抿唇,“反正他……就是好看,比我见过的郎君都好看。” 眼见着父亲皱了眉,然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挑眉笑呵呵看向她:“那为什么年前卢家来说媒,你却说……”父亲学着她的语气,“卢九郎哪怕在容貌上能和信陵君相论,若品行德才有一样说不过去也是白费。” “阿爷——”韶安有些不好意思的辩解,“卢九如何能与汝南王相比,汝南王少年时候去边境历练尚能带兵击溃扰乱边境的柔然大军,冲着这份胆识,卢九就输了。” “让我想一想……”父亲朝她摆摆手,“夜了,回去休息吧,这件事……姑且让我想一想。” “郁陀多谢父亲大人!”韶安行了礼,以足尖点地优哉游哉地向外走。 “好好走路。” 冷不丁听见父亲在身后喝一声,韶安吐了一下舌头,答应一声,规规矩矩走出屋子。 那个晚上星星特别多,是平时的几倍,她在夜幕下对着满天繁星许愿,想那天飘下来的雨,想他撑在她头顶的荷叶,他对她笑,那样好看的眉眼,浸在雨雾里,给人的感觉竟然是暖的,他的声音清润柔和,氤氲在水汽里,像这世间最通透的玉。 “谢家的女儿,果然姿容无双。”他那时候这样对她说。 其实类似的赞语韶安听过不少,但不知为什么由他说来……韶安走在廊下,不自觉地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十九章:溯回 二 韶安开始有意无意地打听师沅的事,内宅里最不缺的就是八卦,六房的吴姨娘说,汝南王少年可期——这句话当然不是吴姨娘自个儿说的,这样说的人是六叔。 与她交好的崔十二娘抿着嘴看着她笑,好半天才打趣她说:“往后可是要叫一声汝南王妃了。” 她假装恼了,将新剪下来用做插花的花枝扔向崔十二娘,眼里有掩饰不住的欢喜。 谢家总有人来,席间谈论的话很快就会传入内宅,那时候她听说……汝南王有意与郑家结成两姓之好。荥阳郑家……韶安以指尖勾画一竿翠竹,想着,郑家如何能与谢家比?也不知是哪个婢子听岔了去—— 悉达多抽空来找她,手里提着一只鸟笼,里面关着一只雀儿。 “你若是把它调教好了,便是《西洲》它也能开口唱出来。”悉达多将鸟笼递给白芍,看向她,状似不经意地道,“今日清谈,汝南王也来了。” 韶安的眼睛一亮:“阿兄没有诓我?” “阿兄什么时候诓过你?” 韶安掰着指头数:“时候……你想吃樱桃,可家中总共也没剩下多少,你拿着本书像模像样地对我说:‘樱桃甘酣,主调中,益脾气,令人好颜色,美志气。’说我应该多吃些,结果我好容易找父亲又要了一碗酪樱桃,你却说要帮我拿去厨房再浇些蔗浆,我信了你的话,在屋子里等了你大半天——你倒好,一颗也没有给我留,全都自己吃了。” “那时候不是年纪么……”悉达多干咳了一声,“你从前逃学的时候可都是我替你顶着的,须拔都没有这么好的待遇。” “你什么时候见三哥逃学过?”韶安懒得和他贫嘴,只一个劲儿的问,“汝南王真的来了?他辩得如何?说得好不好?阿爷晚上开席,他会一直留到晚上吗?” 悉达多笑得勉强:“你这话若是被卢九听到,他可真的要上吊了。” “那就让他上去。”韶安满不在意地说,“光脸长得漂亮有什么用?君子六艺他哪样比得上我?” “他……”悉达多咬了咬牙,“他那是让着你。你走以后,他可对我们兄弟三个下了狠手——” “我不喜欢虚伪的人。”韶安绕过他往前院走,“我去前面听听他们在谈什么。” “诶……”悉达多张口要叫住她,到底也还是由她去了。 “照见五蕴皆空……” 她站在窗外向内看,果然看见师沅,他今日穿了海棠色的直裾,束玉冠,拿着麈尾。众人似乎在说佛经,她听见师沅在说阿难。 “你是真的……很喜欢他吗?”一道女声响起,就在她耳边。 记忆中的少女张了张口,她知道她想说,“是,我很喜欢她。”但不是那样的,记忆中的少女没有发出声音,然后忽然之间,周围的一切都坍塌下来,她眼睁睁看着屋中的人被落下的屋梁碎瓦掩埋,但清谈声依旧,连同那一道女声,倔强地反反复复一直在问:“你喜欢他吗?” “……你真的很喜欢他吗?” “你……喜欢他吗?” “不——”记忆中的少女捂住耳朵,她想让她停下来,但是没有,她听见一声叹息,带着一重一重的回音,像是从远方传过来…… “我的药——”是什么人在惊呼,“完了完了——糊了糊了!” 韶安一下子回过神,炉上熬着的药已经干了,有焦糊的气息扑鼻而来,沈无方正手忙脚乱的将药罐一个一个放下来,他的心在淌血,“我为什么要让你们两个来替我干活——一个两个都不省心,贵人们还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诶呦我的药哟……” “实在对不住……”韶安站起身,非常抱歉地道。 沈无方肉痛的看着一地焦黑,虚弱地冲着韶安摆手:“不妨事……还好不是什么珍贵的药材,还好这些东西一个钱能买一大捧……” “出什么事了?”师沅赶过来,抓着韶安的手上下检查一番,确认无事才继续道,“先生的单子尽管开,内子大概是累了,在下先带她回房歇息一会儿。” “快回去吧……”沈无方摆摆手,“你们还是该养伤的养伤,该照料的照料吧,我这边的事自己解决,千万别客气……杨眼!”他向在院中捣药的杨眼喝了一声,“去给我找几块抹布过来——” 杨眼哀嚎一声,站起身往旁边的屋子跑,不一会儿拿着几条抹布来到沈无方近前,伸手一举:“喏,你要的抹布。” 沈无方接过抹布摸了摸他的头,“真乖——出去玩儿去吧,晚饭之前回来。” 杨眼欢呼一声,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你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宁,可是还在担心什么?”师沅端了杯水过来。 韶安还有些恍惚,两段记忆重合,师沅就站在重合的那个点上,她猜不出如今的他会靠向哪边。 “韶安?” 韶安回过神,摇摇头,说:“没什么。” “对了,奉举到了。”奉举姓陈,是师沅的护卫长。 师沅将杯子放在桌上,“他们现在就住在镇上的客舍里,等过了盂兰盆节,我们就回洛阳。”他替韶安捋了一下没有绾好的发,柔着声儿说,“还有……白露已经被找到送回王府了,你别担心。” 他骤然放得更柔和的声音在韶安此刻听来只觉得战栗,她想起那段并不属于她的记忆,内心慌乱。他说等过了盂兰盆节就回洛阳,那么……盂兰盆节那天,她应是有机会的。 她要……走。 “这几日跟着我提心吊胆,是累着了吧?”师沅扶着她的肩,“去睡会儿?” 疲惫山一样压下来,韶安点点头,任由他揽着自己向榻边走。 师沅从屋子里走出来,正看见沈无方忍着笑意对杨眼胡诌:“我当年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师父要求我一定要做到一心二用甚至三用,我是一边捣药一边看着炉火还要背书,不是比你辛苦多了?如今只是要你在背书的同时看好炉火,已经是给你减了一样了。” “可阿周的师父为什么没有要求阿周一边诵经一边扫地?”杨眼不服,很生气地问。 沈无方摸了摸鼻子,故作高深地接着瞎掰:“佛门弟子讲究一个‘空’字,诵经必须要心诚,心不诚佛祖是听不见的。”说到这儿他啧啧两声,看着杨眼问,“你这么羡慕阿周,不如我明儿就送你去山上剃度和阿周作伴?” 杨眼赶紧捂住头,“我不要!哼!不就是一边背书一边看炉火,我以后要比你还厉害,到时候我一边背书一边捣药一边看炉火一边给人看病!” 沈无方忍着笑,极认真地答:“那好啊,我等着那一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二十章:溯回 三 一抬眼就看见师沅,沈无方向着他打招呼:“郎君要出去吗?” 师沅转身往他那边走,应道:“不出去了,找先生说说话。” “你只要不是主动提出要帮我做活就好……”沈无方有些后怕地看着院中的药臼,“进来坐,杨眼——”他忽然顿了顿,改口道,“诶呀我忘了你正适应‘一心二用’,算了我自己来。”他舀了一勺茶水,对师沅说,“你还没尝过我煮的茶吧?这是我前些年去蜀中的时候和那边的人学来的煮茶法子,与这边的不同,不知你吃不吃得惯。” 师沅来了兴趣,“先生这样说,我自当好好品尝。” 一口茶入喉,沈无方眼巴巴看着他,问:“如何?” “果然不同。”师沅放下茶杯,“我从前在寺里吃过一次他们的清茶,他们煮茶的法子大概和先生相似,只是多了一味盐……” “是了,”沈无方点点头,“当年刚与衍公结识的时候,衍公请我吃茶,我仍然记得那个味道……有些咸有些苦,那一碗茶我是咬着牙吃下的。不过白马寺的斋饭不错……那一道素肉真是让人完全忘记了肉本来的面目。不过……郎君应该不是来找我说这些的吧?”沈无方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郎君且说。” “那在下也就直说了。”师沅正色道,“先生并不是因为酆都林中有些药材才开始对那里的地势熟悉吧?” “这个……”沈无方顾左右而言他,“酆都林确实没什么价值高的药材,但去那里打猎倒还不错。” “先生那晚恰巧现身酆都林,又恰巧救下我们,时间地点都掐得如此之准,由不得让人多想。”师沅直视他的眼睛,“先生是一早就听到了什么风声吧?” 沈无方叹了口气,“风声……这个是真没有,而我那天也真的就是那么恰巧。” “以先生之能,在朝可比肩尚药局奉御,在野可与锦堂池先生齐名,我观先生……不像是甘于山野只做个寻常大夫之人,那么先生却是为何屈居在这只有横竖两条街的镇子上?” “你们高门子弟都是这样怀疑人的么?”沈无方老大的不高兴,“早知麻烦事这么多,还被人这么质疑,当初就应该装作没看见,我沈药王可不是什么药王菩萨,没那么多善心。” “是在下言重了。”师沅道,“只是这件事始终疑点重重……” “看到门口那个乞儿了吗?”沈无方忽然打断他的话,问。 师沅向外看了一眼,不解道:“那人有什么异常吗?” “你这些天出来进去,可曾看到过他身前的碗?” 师沅回忆了一下,摇摇头。 “你见过哪个乞儿身前干干净净连个盛东西的家伙都没有的?”沈无方翻了个白眼,“那些人盯了我这个院子也有好几日了,先前还有只顶漂亮的鸟儿在这儿,若我猜得不错,那些人里有玲珑堂的人。” “玲珑堂?”师沅皱眉,“先生何以这样笃定?” “玲珑堂堂主韩羽羽有个绰号叫做‘当世公冶长’,她豢养了无数飞禽,专替她打探消息,这些禽鸟可比人方便多了,”沈无方向着他眨了眨眼睛,“你到底惹上了什么人?能惊动玲珑堂出手……一般来说可都要牵扯进几个女人的,莫不是什么风流债?” 师沅没说话。 “看来不是了……”沈无方似乎失望得很,“玲珑堂可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请得动的,你是得罪了什么江湖人?”他上下打量着师沅,“还是说……郎君府上有什么东西惹人觊觎?再不然就是……”他压低了声音,慢慢说出两个字,“政敌。” 师沅慢慢开口,慢慢地问:“看来先生知道的很多,不知先生可看得上医举?” 沈无方摆摆手:“这话不应该由郎君来问,况且我在这里只是因为与人打赌输了不得不为之,过些时日还是要走的。” “先生对封官进爵真的丝毫兴趣都无?” “我只是个江湖人。”沈无方饮了口茶,“江湖人来来去去自由自在,最怕被束缚。我知郎君心中有疑虑,当时救你只是顺便,我既然救了你,自然不会再加害于你,郎君虽然身份尊贵,但于我而言,也只是个很有钱的普通病人,至于其他……”他轻笑一声,“我不想知道,更不想惹什么麻烦,仅此而已。” “我既然已经在这里,先生又如何脱得了干系?”师沅挑眉看向他,“那些人又何止盯着我一人,想必先生若有什么风吹草动,那边人也是知道的。” 沈无方有些头痛,状似很苦恼的叹了口气,道:“我真是……大错特错,那天晚上我就应该给自己熬一副安神的药吃了好赶快睡觉,如今可好,救了人也找了个大麻烦,看来……这里是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等给白马寺送完健体丸我就回去,输钱就输钱好了,总好过像现在这样命不保——” “先生就甘心这样走?”师沅问。 “不然呢?”沈无方瞪着他,“我是个大夫,论拳脚功夫也就是欺负欺负杨眼的水平,难道你还指望着我继续保你?更何况……不管是什么人,都不好得罪大夫的,这是我的护身符。” “如此……是在下连累先生了。”师沅向着沈无方行礼。 沈无方屈膝换了个姿势坐,“嘶”了一声,“你是故意的吧?” 师沅很无辜的看着他问:“什么故意的?” “你故意说这些话,其实不是因为你处境危险,而是……怕我暴露了你的身份吧?如果我猜得不错,那些人你是不是打算……”他比了一个手势,“灭口?” 师沅垂了眼,不答。 “你竟然真的打算灭口?”沈无方吓了一跳,“所以他们是明知道你的身份,仍旧一心想要你的命?” 师沅微微抬眼,神色平静,但沈无方无来由的打了个冷战。 “郎君大可放心,我只是个凭手艺混饭吃的江湖郎中,没那个本事攀附权贵,也不想得罪什么人,先前的那些猜测也只是猜测而已,至于猜得对不对,那就看郎君的意思了。” “先生的医术如果就此蒙尘实在可惜,我知道此事与先生无关,只是请先生……” “我并没有替谁解过毒,也没去过酆都林。”沈无方正襟危坐,“我与郎君素未谋面,在下归期已定,不日便要启程。” 师沅满意的点点头,“如此甚好,祝先生……一路顺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二十一章:溯回 四 杨眼在廊下看着自家师父急匆匆奔向后院,又见师沅慢悠悠走出来,有些好奇地问:“你怎么把我师父吓跑了?” 师沅笑眯眯的答:“吓他的可不是我。”然后他心情很好的走下台阶,出门去了。 韶安睁开眼,天已经黑了,屋子里没点灯,她慢慢坐起身,仍然想着方才那两段截然相反的记忆。 门声一响,师沅打外边进来,进门的时候似乎没走稳,他扶了一下门,咳嗽一声。 “你怎么了?”韶安点了灯,烛火晃过来,照在师沅的面上,他的脸上溅了一抹红,显得容貌愈发艳丽,韶安心中一跳,“你们……” “嘘——”师沅伸出食指抵在唇畔,“我脸上是不是溅到血了?吓到你了吧。” “那些人都查清了?”韶安听见自己的声音,轻的像要飘起来。 “查清了。”师沅坐下来,拿出帕子递给她说,“替我擦一擦。” 韶安接过帕子,一点一点擦拭那些血迹,“便是要动手,也有奉举他们,殿下又是何必呢?” 师沅抬手握住她的手,眼里有笑意:“王妃这是心疼我?” 韶安顿了顿,抽出手接着替他擦拭。 “我没有亲自动手,屋子里太窄,我没躲开。”师沅说。 “那些都是什么人?” 师沅眯了眯眼睛,忽然笑了一声,“你猜猜?” “我如何猜得?”韶安替他擦净了脸,攥着帕子道,“但江湖人不会有这样大的胆子。” 师沅点点头,“但有这样大的胆子的人绝不会用自己人做这样一笔买卖。” “所以……你清理掉的那些人是江湖人不假,但下命令的人,官职绝对不会低。”她问,“你知道是谁了?” 师沅再次握住她的手,“郁陀啊……其实这样的事情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你怎么知道我叫郁陀?”她的声音发干,眼前的师沅和记忆中的他重叠在一起,她听见自己脑中嗡的一声。 “我从前……”师沅说到这儿忽然笑了一下,他的眉目舒展,有艳色迸发出来。世人常说灯下看美人,这时候烛火昏黄,师沅的面容拢在烛光里,像烟笼着水,月笼着沙,一颦一笑都带着旖旎的颜色,“……偷偷进过一次谢府。” 韶安的眼里有讶异,“什么时候?” 师沅露出追忆的神色,“很多年了……那时候总和十六郎他们玩儿在一处,十六郎说谢家女好颜色,撺掇我们偷偷去看,但跑到一半儿就被老师抓了回来。我们被老师罚抄《孟子》,十六郎仍不忘打赌,说谁若是能背过人去窥一眼谢家女真容,他的罚抄便由余下的人均摊。” “谢家女可不止一位,随便见到哪个都算赢了。” “但谢家嫡女可只有一位。”师沅剪了剪灯花,“我连着踩了好几天的点儿,好容易见到了你,却只是个背影。” “哦?” “你当时拽着悉达多不放手,我离着远,听得并不真切,但有几个词还是听出来了的。你想让悉达多帮你抄书,悉达多不愿意,你威胁他说,若不帮你抄书,你便去告诉父亲是悉达多偷喝了父亲酿的酒……”师沅说到这儿感慨一声,“那时候我就在想,这个娘子真是颠覆了外面传说的那些被诗书晕染着的大家女儿形象,端庄守礼没看出来,倒和经常被罚抄书的十六郎一般,连找人代抄都这样理直气壮。” 韶安从不是那种被外界模式化了的养在深宅内院每日只绣花抚琴的世家女儿,她与几个哥哥进一样的学堂,学的是经史子集,练的是骑射驾驭,若不是自己犯懒,也许会和哥哥们一样闻鸡起舞。她那时候也爱逃学,但往往是刚出了门儿就被先生发现,先生的罚抄都是十遍起,于是像什么《淮南子》啊、《春秋》啊、《尚书》啊……韶安都是通过罚抄背下来的。 起先她还乖乖的一个字一个字老老实实地抄写,后来索性都丢给了悉达多,反正他的把柄她握了不少——当然也是因为“兄妹情深”。 但那次不一样,悉达多说什么也不肯替她抄,后来是父亲把他们叫过去问功课,她悄悄咬着牙问悉达多:“真不写?” 悉达多将头晃得像个拨浪鼓:“不写。” 韶安因此记恨了悉达多好一阵子,后来还是被悉达多用一个摩睺罗哄好的。 那时候她才多大啊……师沅翻了谢家的墙,就为了看她一个孩子?这话便是放到什么时候讲,她都是不信的。 “那后来呢?”韶安问他,“你的罚抄真的让十六郎他们均摊了去?” 师沅一扬眉,不无得意地说:“那是自然。” “若你当时没去谢府也说自己去了呢?” “我是那样的人?”师沅靠近她,“若你的郎君是那言而无信之徒,你会喜欢吗?” 韶安转转眼珠左右看了看,慢悠悠地道:“何以不拜?” 师沅失笑,“谢司空酿的好酒……” “那么……你又是如何知道了我的字?”韶安不自觉坐直了身子,这就像是一个结,若不解开,只会结上加结。 师沅极不自在地抵唇咳了一声,张了张口,期期艾艾地道:“你记不记得那时候,岳丈说房上有老鼠……” “什么?”韶安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师沅再咳了咳,“那时候你央着悉达多替你抄书,悉达多不同意,后来奴子来传话说谢司空叫你们……” 韶安顺着话头往后捋,她那时候最痛恨父亲问他们功课,每每去到书房,总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悉达多总拿这件事儿笑话她——其实摩诃和须拔对她都不错,但不知为什么,她与二哥更亲近些,也许是因为“抄书”。 那天父亲没有问他们的功课,只是告诉他们下月初九要送哥哥们进宫去。她那时候大睁着眼睛很气愤地问父亲,“为什么哥哥们能进宫去,我就不能?” 父亲揉了揉她的头顶,说郁陀还,不急着进宫。 一块瓦砾正正掉在她身上,她抬头去看,什么都没看出来。那时候父亲看着屋顶,说,“摩诃你出去看看,别是有老鼠窜上了房。” 大哥应了一声出去,没一会儿就回来说,老大一只老鼠,跑太快,早没了影儿。 “所以……”韶安看着师沅,艰难地问,“当时是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二十二章:溯回 五 师沅揉了揉鼻子,“你阿兄出来的时候我恰巧脚底滑了一下,被他看了个正着。” 韶安想象不出师沅上房的样子,更想不出他翻墙的样子,她印象中的师沅永远是温和的从容的淡漠的,她甚至没见过他动气——哪怕她那时候将汝南王府折腾了个乌烟瘴气,他也只是远远的站着,连个眼神都吝于给她。 所以……他其实也曾和她熟知的少年郎君们一样,会去翻别家的院墙,会被先生罚,甚至会学着五陵年少的样子,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这些她不曾见过的样子,这些她不曾参与的过往,如今他只言片语,她却仿佛看到了少年时候的师沅。 但韶安仍然想不通,她记忆里的两个场景,为什么会那样不同?为什么第一个场景中的她会那样恨他?为什么她前世的记忆里,是他恨她?完全错乱的两段记忆,像是颠覆了的时空,她仿佛跌进时空间的罅隙,所有发生的都被迫错乱着重新摆排,她不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又或者,两个都是真?两个都是假? 所以,之前师沅昏迷的时候,那两次唤的“郁陀”其实都是她……他什么时候这样情深如斯?也许是因为此时他们的共患难——她这样想。 “你是不是又受伤了?”韶安看见师沅微不可查的扯了扯嘴角,他穿的深青色直裾,有几处也溅了血,原先的伤口处没有染上血迹,想来没受什么外伤。 “有奉举在,我哪还能受伤,不过都是溅到的,这衣服需得烧了去,不然药王那边就要遭疑了。” “那件事……很难办吗?”韶安皱了眉,“敢对皇室下手,对方的势力不容觑。” 那位的势力啊……师沅在心底长叹一声,“无论如何这件事也算告一段落,他折了几个人进去,暂时不会再搞什么动作。” “奉举那边有没有人受伤?” “都是伤。”师沅眯起眼,这些人身份成谜,也不知那位是如何找了这么些人的,又或者……这些原本就是他最隐秘的那一批人,那么……他费尽心力培养出这样一群人,只为了将他带去什么地方么?他现在突然有些好奇,那位不可能亲自见他,至少现在不能,所以那天说要见他的人会是谁? 蒲甲揉着眼睛打着哈欠从屋子里出来,他睡前喝多了水,这会儿尿意袭来,不得不起来。才一到院子,忽然见后进院子的客人走出来,见了他,赶忙朝着他道:“博士——可否借灶台一用?” 蒲甲懵懵地应道:“啊……郎君请用,不过缸里的水不多了,若是不够需得劳烦郎君亲自去打水。” “敢问水井在什么地方?” “两条街的交叉口便是。”蒲甲说完急匆匆往茅房跑,等他再出来的时候,那些人已经快把水缸灌满了。 蒲甲呆了一下,声嘀咕了一句:“这群人弄这么大阵仗要作甚?” 镇上唯一的客舍里,唯一的伙计蒲甲起夜回房再次进入梦乡,二进院东边的楼还亮着灯,二楼最中间的屋子里,有人泡在澡盆内,盆内飘满了药草,本应是药草味儿十足的屋子里却始终萦绕着一股血气,澡盆里的人紧闭双目,额上有汗一滴滴向下淌。 “奉举这样……真的行吗?”说话的人站在一旁,眼里满是担忧,“谁能想到那么一只鸟儿身上能带着那么大的毒性?嘶……”他动作过于激动,扯到了伤口,“那女人竟然是韩羽羽,可她……不是早已经死了么?” “初八,注意伤口。”说话的人正躺在榻上,他受了内伤,腿上也绑着纱布,声音有些弱,“死的那个是周玉玉,你记错人了。” 初八转头看了他一眼,张着嘴好半天才出声说:“初五你还醒着呢?” 初五白了他一眼,“奉举不醒,我哪敢闭眼?” “哎……”初八在屋里踱步,“当时若不是你发现不对踢了那玩意儿一脚,我们几个说不定就要在那屋子里被当炮仗放了,话说回来……初五你的腿没事儿吧?” 初五深吸了口气,“应该没什么事儿。” “好在殿下没事,要不然我们几个都不用回来了。”初八又将目光放回澡盆内的陈奉举身上,“若不是奉举挡的那一下,现在在这里的就是殿下了。” “这法子真的管用吗?”一个少年人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碗热水。 “应该……”初八拧着眉毛纠结了一下,“管用吧!” “我刚刚从制衣店回来,那边一直没有动静,韩羽羽也受了伤,但她没回去,与她一起的那个长得很漂亮但声音很难听的那个男人也不见了。”少年人将水碗放在桌上,搬了凳子坐下来,“但有件事儿挺奇怪的,你们想不想听?” “什么事?”躺在榻上的初五问。 “初五你都伤成这样了还有精力听呀?”少年人朝初五做鬼脸,“都说了我对机关消息最敏感了,你却不让我去,这下好了吧,你现在哪儿也去不了了。” “怎么和你初五哥说话呢!”初b1拍少年人的头,结果扯到了自己的伤口,又“嘶”了一声。 “初五哥才不和我一般见识呢!”少年人作势要去戳初八的伤口,吓得初八躲去了初五旁边。 初五无奈的摇摇头,“快说吧阿谭,是什么奇怪的事儿让你这么上心?” 阿谭清了清嗓子,“我回来的时候走错了方向,往员外郎家那边走了,等回过神儿来的时候忽然看见前面有两个人鬼鬼祟祟的不知在做什么。我心里记挂着奉举哥,刚想往回走,忽然又看见北门那个方向有个人探头探脑的,见了我先是吓一跳,,又没事人一样接着往西门那边看。” “这又有什么奇怪?”初八不以为意,“偷窃的、偷人的……不都是那样偷偷摸摸鬼鬼祟祟?” “哎呀你听我说完——”阿谭伸出手指在桌上比划着,“这里是西门,那两个鬼鬼祟祟的人不知道在西门那边交换什么东西,然后这里是员外郎家,冲着北门那边的人一直在那边往西门这儿看,我假装往回走,到了水井边上向着他们这两处看,西门那边的人应该是达成了什么交易,又并排往回走,北门那的人见他们往回来了,就也转身走回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二十三章:蚕蜕 一 阿谭在桌上一处地方重重打了个叉:“比如说这里就是北门,我见他们都是往北门的方向走,就提前到了北门附近藏着,先过来的是那个偷看的,直接进了北门右边第一条巷子里,我眼看着他进了第一个门。后面那俩个人也是在北门这里停下的,其中一人拐去了左边,另一个拐去右边,也进了第一条巷子进了第一个门。” “这倒是奇怪,”初八冷笑一声,“难不成是分赃?” “我当时也是这么想,以为先头回来的人是在替他们放风,但等我到了门口,发现这是一间住宅,我悄悄进到里面却正听见夫妻俩吵架——” “你是不是进错地方了?”初五咳嗽两声,“或者你被人家发现了,人家故意随便走了个门甩掉你。” “也许……吧。”阿谭撇撇嘴,“那岂不是更奇怪。” “世间千奇百怪的事多得数都数不完,若件件都要理个清楚明白,你怕是要与王八同寿——”初八冲着阿谭吹了声口哨,“是不是啊?阿谭?” “你不要老是冲着阿谭吹口哨。”初五说。 “奉举哥——”阿谭趴在澡盆旁边,“等我抓到那只青毛的鸟儿,我就把它烤了给你吃!” “噶——” 官道上有辆疾驰的马车,赶车的是个美人,五官单论起来哪个都偏秀美,但组合在一起,却又让人觉得他天生就该长成这个样子,美而不柔。 车里有极柔和的女声响起,“青毛儿也不知怎的突然叫了一声。” 赶车的美人回身掀开车帘往里看了一眼,又转回身道:“这次若不是青毛儿,咱们两个都得交代在那屋子里。”美人的声音非但不美,反而难听得紧,刺耳得如同两片相互摩擦的生了锈的铁片。 这两人正是陈完和韩羽羽。 “陈郎……这次失败……我们会受罚吗?”韩羽羽声音里带着担忧。 陈完沉默了半晌,一甩马鞭:“这件事你不要管,也不要问,回去以后什么都别说。” “那你……” “我没事。”陈完向着车内道,“镇上的制衣店我已经安排好了,只是可惜了那一屋子的好料——” 韩羽羽叹了口气,“汝南王也是个狠角色,他们之间……也不知谁会占上风。” 韶安躺在床里,屋子里一片漆黑,她大睁着眼数身侧师沅的呼吸声。 她那时候与师沅同床的时日并不多,甚至是少得可怜,师沅不愿意见她,连带着每月的例行日子他也经常不在,白露每每从外面进来,都用一种带着悲愤的语气对她说:“那些人看见殿下就像看见块什么宝儿啊蜜儿啊,这个拉着殿下不让走,那个又上赶着往殿下跟前凑,偏偏殿下就吃这一套。迟内监找了时机与殿下说今儿到日子了,殿下也不理会,奴刚刚又看见殿下去郑侧妃房里了。” 她那时候又是伤心又是气愤,总想着就此就丢了开去,可隔日若见到师沅,师沅只要同她说一句话,哪怕那句话只是用极平常的语气说,“王妃也在这里。”她都能高兴好半天,将之前的什么失望啊难过啊悲愤啊全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那样的她……韶安在这时候想来觉得很不可思议,她怎么就会变成那个样子呢? 师沅翻了个身,面朝里,眉头深深锁住,不知是伤痛还是梦见了什么。 韶安在暗夜里近乎贪婪的描摹他的眉眼,这样一副好相貌,清润秀丽,像世间最通透成色最好的玉。那句话怎么说?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她在心底轻轻叹了一声,色是刮骨刀,这话不假。 辗转反侧。 韶安总觉得自己睡得并不踏实,但又似是睡得极沉,有门声响起,她坐起身,想问一声是谁。 然后她忽然睁大了眼,她没有在沈无方的医馆里,她像是在宫中,她认得那个地方,那是师沅的书房。 师沅着常服,桌案上放着新呈上来的奏本,他在磨墨,砚中的墨汁快要溢了出来,他像是没有察觉,仍然在磨。迟内监在一旁出声提醒:“大家,墨满了。” 师沅回过神,将墨锭丢开,迟内监上前收拾了,仍退回原处。 “祖之啊……”师沅开口,“谢家的事,朕是不是太草率了?” 迟内监躬着身没说话。 师沅笑了一下,“郑家上来的有些快了,前些日子察举,被察举之人中有多半都是郑家的人。” 迟内监张了张口,还是说了出来:“先前谢家……” “谢家没有。”师沅极快地出声,然后他定定看着某处出神,“谢家没有这么明目张胆……如果当初……是我对不起她。” 韶安忽然觉得心里有处地方一抽一抽的疼,她像是能听出师沅的意思——师沅是想说,谢家从没有利用职务之便将自家子弟大批大批的安排进官场。如果当初谢家没有支持楚王,没有暗中在汝南王府安插眼线伺机让她死遁,他也不会这样想报复。 师沅用了报复这两个字。 他从前虽然有谢窕做王妃,谢家因着谢窕的关系,明面上与自己站在同一阵营,暗地里却一再与楚王互通消息,后来如果不是郑家在半路上设法延迟了运粮时间,楚王就不会因粮草和援军迟来而殉城……说到底,谢家从最初相中的就不是他——那时候是因为谢窕不愿意。 师沅揉了揉额角,如今……谢窕对她死心塌地,谢家自然也在全力支持他。至于楚王么……他笑了一下,这一次他还什么都没做,楚王那边却是自己出了问题,他那个身子啊…… 但还是谢窕……他偏头去问迟内监:“祖之啊,你说朕对皇后……是不是有些不好?” 迟内监有些为难地道:“大家是不喜皇后殿下吗?” 他摇头,怎么会不喜呢?那是他求来的姻缘,是他描摹了无数次终于如愿的人,他爱她胜过自己……可他摸不准她的心思,这一刻她似乎是真心实意的爱着自己,那下一刻呢?她会不会变心?会不会……如那时候般怨恨他?她竟然——宁肯不要皇后尊位,宁肯不要他。静和斋很好么?那里那样偏,比掖幽庭还要偏,她就能待得下去?她为什么……从不求饶?只要她开口,他这样想,只要她开口,他什么都会给她。除了……放过谢家。 云里雾里——这是韶安最直观的感受,师沅像是一个巨大的矛盾体,他明明那样讨厌她,但为什么她无端回到了当初,又似乎与师沅互通了心意,感受到了他所想,然后发现他竟然是爱她的? 就仿佛……她忽然知道了师沅为什么要问她“湛字好不好?”那原本就是他为他们的孩儿取的,但是……她那时候又哪里来的什么孩儿? “你究竟……为什么?”韶安看着眼前的师沅,看着他皱起秀丽长眉,仿佛西子捧心。 外面像是起了什么喧哗,迟内监出去看,过一会儿领了黄门进来,师沅看着他问:“何事?” 黄门伏在地上颤着声说:“皇后薨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二十四章:蚕蜕 二 韶安眼睁睁看着师沅怔在那里,他的眼里一下子没了神采,仿佛坐在那里的只是一缕游魂。 她看着师沅站起来,步伐凌乱,迟内监要来搀——被他一把挥开。 从书房到静和斋是一段很长的路,他的背影仓惶,韶安按住自己的心口,那里仿佛一瞬间就空了。 师沅进静和斋的时候险些跌倒,他撑起身,不顾两边跪伏的宫人,接着朝前跑,他的衣摆沾了一路的碎叶,额上有细细密密的汗,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顿住,手臂前伸,维持在一个推门的姿势。 他忽然感觉到害怕,他的心在狂跳,他的脑中一片空白,他害怕推开那扇门。 韶安跟在他身后,似乎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急促而仓惶。 门开了,她看见自己躺在地上,样子实在是不好看,甚至说是可怖——头发凌乱的散落开,面容虬结,是药效发作时凝固的痛苦的神情,还有血……从唇畔、鼻腔、眼角流出来,她只记得自己当时的疼,原来她那时候是这个样子的。 师沅慢慢靠过去,从怀中取出一方帕子,动作轻柔地替她将血污一点点擦拭干净,然后他慢慢梳理她的头发,生怕力道太大弄疼了她。 他的脸上几无血色,仿佛整个人已经随着她一起去了,剩下的只是一具空空荡荡的躯壳,由记忆支配着动作,他将她揽进臂弯,巨大的悲伤将他吞没,也将此时的韶安吞没。 原来他那时候……竟然这样难过?韶安只觉得自己也跟着心痛得快要窒息,她看着师沅心翼翼地摩挲她的面容,他就坐在地上,拥住她,然后他们额头相抵,她听见师沅用极低柔的声音说:“……我恨你。” 声音低柔得如同情人间最轻最柔的喃语。 “……大家?”迟内监想将他扶起来。 “出去。”师沅紧紧揽住她,对屋内的人说,“全都出去。” 天似乎一下子暗下来,一瞬间的电闪雷鸣,一瞬间的大雨瓢泼,韶安看着屋内一生一死的他们,看着整座静和斋在眼前化为乌有,于是天地间就只剩下他们,还有那声哀嚎—— “……我、恨、你。” 韶安觉得此时的自己仿佛是师沅在梦境里幻想出来的意识,所以她能知他所想,感他所受。但是……她大口大口的呼吸,试图将那股陌生的绝望剥离, “……你有什么资格恨我?”这是她的回应,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师沅慢慢抬起头,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听到了。 韶安站在原地看着他,那里只剩下一片虚无,目之所及,是无穷无尽的……空。 这世上怎会有像他这样的人?自觉深情如许,却让她仿佛置身冰窟?她以为他是恨她请旨赐婚,恨她拆了他的有情人,然而现在他告诉她,他对她极尽漠然极尽厌恶只是怕她不爱他? 谁会信? “郁陀……” 韶安皱了眉,谁在叫她? “郁陀——醒来——” 这声音有些耳熟……韶安慢慢睁开眼,对上一个人的目光,是师沅。 “做噩梦了吗?”师沅支起身子,替她擦额上渗出的冷汗,“梦见什么了?什么恨不恨的?”他柔着声问。 噩梦……么?韶安重新闭上眼,她好像确实梦见了些什么,她想不起来,只是觉得心里有一团愤怒的火……那火焰灼烧着她的心,让她想迁怒,迁怒到什么都好……于是她狠狠拂开还在她面上流连的手—— “别碰我。”她说。 师沅的呼吸一紧:“你——”隐隐有个猜测,他收回手,仍然就着刚才的姿势沉声道,“郁陀,你怎么了?” 韶安也不知道自己刚刚是怎么了,但他这一声郁陀唤下来,却让她无来由的一阵战栗……她慢慢坐起身,她发觉自己似乎忘记了一些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 但她心中有一个想法,那想法强烈到她此刻一定要将之道出——就仿佛是靴子落地的那个故事,而她也如故事中的那个老人般,等待第二只靴子的落地声。 她从床上下来,面向师沅,庄重的、坚定的、甚至带着些释然的向他行了一个大礼。 “郁陀你这是……要做什么?”师沅看着她,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声快过一声。 “谢窕……请与君和离。” “你说什么?”师沅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惊惶,“郁陀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韶安直起身,她不知道这句话为何在那一瞬间冲口而出,就仿佛……为了这句话,她已经等了很久很久。她张了张口,忽然不知应说些什么。 “为什么?”师沅问。他平静下来,也许她与他一样,带着从前的记忆,又或是她在梦中获知从前。但是……万一不是呢,万一她什么都不记得,只是……她后悔了。他抓紧身下的床单,克制住自己。 “阿伽啊……”韶安这样唤他。 师沅看住她,等着她说出答案。 “你当初接到赐婚的圣旨时,是欢喜多一些,还是……恨多一些?”她用一种很平常的语气问。 “自然是欢喜。”师沅答。 “是么。”韶安低垂了眼,“可为什么我却觉得是……恨呢?” “你后悔了。”师沅也用了陈述的语气。 韶安抬眼看他,这句话他似乎说了很多次,质问的、疑问的、茫然的、以及到现在……是肯定的。 “你记得……”师沅只说了三个字,然后他微微将身子前倾,等着她的答案。 “记得什么?”韶安的眼里有疑惑。 “静和斋。”师沅慢慢吐出这三个字,他看着她的眼睛,如果她真的记得,她的眼睛骗不过他。 然而韶安只是更加困惑的看向他,问:“静和斋?” 她不记得静和斋——师沅只觉得狂喜,只要她不记得,往后他就仍有无数的机会,他会弥补他过去犯下的过失,纠正曾经的那些错处,他们会有很长的一生,所以如今……一切都还来得及。 “那是我们第一次遇见的地方。”师沅顿了顿,露出追忆的神色,“那时候是延庆八年,父皇还不曾亲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二十五章:蚕蜕 三 延庆年间的日子总是过得很漫长,太后垂帘听政,父皇战战兢兢,朝中众臣多为太后一党,父皇在其间更像是个傀儡。师沅那时候只有九岁,正是爱玩的年纪,有一天,他趁着老师布置下一段内容让他们诵读的功夫,找好时机悄悄溜出资善堂。那天似乎不甚晴朗,但在师沅眼中却是个难得的好天,他一路上避开宫人独自玩走,却不想与父皇撞了个正着。 他那时候不理解父皇为什么不去文德殿处理政务,反而和他一样出来闲逛,他只记得父皇在看到他以后极其生气,问他为什么逃学。 他张口结舌,满心只期盼太后快些出现——太后对他们读书的事看得并不太重,用太后的话说,他们都还是孩子,读那么多书,坏了身体就不好了。只要太后在,他就不需要背书也不需要练字,他玩儿的花样越多太后就越高兴,他那时候以为太后是心疼他。 但是父皇不这样想,父皇在他们读书这件事上抓得很严。 他被父皇罚站,当时跟在他身边的宦官被罚去了哪里他不知道,只知道后来再没有见过他。 父皇离开后命邹内监留下来看着他,并吩咐余下的人,不到时辰不准给他饭食以及水。他站在那里看父皇远去的背影,偷偷做了个鬼脸。 他在太阳底下站了很久,阳光其实并不刺眼,但因为头顶没有遮挡总还是难熬,邹内监一干人躬身候在廊下,他在心里数着时间,低头看自己的影子。 韶安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她应该是跟着家中人进的宫,她那天穿了一件石榴裙,浅色的半臂上绣着宫中最时兴的花样,不知是谁替她在眉心点了个的花钿,头上缠着头绳,又在发尾结成一个花结,远远看着像佛陀座下的童子。 她隔着老远就提着裙子跑过来,身后跟着的宫人跑着不远不近地跟着她,手中抱着一把纸伞。 她跑到他跟前,仰起脸儿看着他,异常恳切地对他说:“阿兄你长得真好看,比我见过的兄长们都好看。” 他紧抿着唇,假装不耐地说:“你是谁家的娘子?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回去。” 她绕着他走了一个来回,歪着头很笃定的对他说:“你也是被你阿爷罚站的吗?” 他有些恼了,语气便有些不善:“爷是见今儿太阳照得正好,站在这里晒晒太阳,哪个跟你说是罚站了?” 她嘻嘻嘻地笑:“我都看到那边站着的人了,一定是怕你偷懒,专门看着你的。” 他更恼了,干脆闭了嘴,不再说话。 “谢娘子——”宫人走过来唤她,又向着师沅行礼道,“八郎。” “青奴,你是要去祖母那边吗?”青奴是太后身边的女官,皇宫里那些身居高位的宫人们对他们这些皇子公主的称呼与寻常人家相同。 “正是。”青奴看向师沅,嘴角边噙着一抹和善的笑,“八郎是要让奴去求情吗?” 师沅才要应声,忽然想起旁边还有个谢娘子,遂嘴硬道:“我哪里有什么要求情的,你们快走。” 韶安从青奴手中拿过纸伞,撑开在他头顶,笑眯眯地说:“我阿爷说,总在太阳底下晒是会被晒伤的,阿兄若是晒伤了脸可就不好看了。” 这个娘子——师沅抽了抽嘴角,这娘子是花痴转世么?!但头顶有伞遮阳总比直接被晒着强,他清了清嗓子,干巴巴地说:“多谢。” 韶安一边替他撑伞一边向远处看,然后问青奴:“青奴,阿兄罚站的时候都要罚多久呀?” “你问这个做什么?”师沅出声询问。 “悉达多说镜湖边的莲子比家里结的好吃——”她眨巴着眼,“漂亮的阿兄,你能带我去摘莲蓬吗?” 师沅看了看天,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影子,罚站的时辰已经过了,邹内监在廊下向他施礼,师沅点了点头,对韶安说:“你很想吃莲子吗?” 韶安想了想,摇摇头:“我不喜欢吃,不过悉达多很喜欢,我想替他摘一些。” “悉达多是你阿兄吗?”师沅知道悉达多,在谢家同辈中排行第五,他们都叫他五郎。 韶安点点头:“你认识他吗?” 师沅对悉达多其实没什么印象,但悉达多是他大哥的伴读,大哥前不久刚刚被立为太子,他在那之后就没见过大哥了。 他回忆起往日大哥说过的话,对韶安说:“悉达多投壶投得好。” 韶安不记得她和师沅之间有过这样一段旧事,也许是隔得太久,又也许是那时候太。 “我不记得了。”韶安有些局促地站在床前,她方才一鼓作气,然而那句话出口之后换来的竟然是师沅向她回忆往事……他不应该说些其他吗?比如说……桌上有纸笔,现在就可以写。 师沅没说话,他当然是骗了她。 但那件事是真的——她确实曾替他打伞遮阳,但不是在静和斋,而是在镜湖边。莲叶在湖面上结成一爿翠色,他拉着她的手心翼翼扒在栏杆边,他伸手去摘莲蓬,然后他们就坐在湖畔,同剥一个莲蓬。 “我……”韶安见他始终没出声,再次开口。 “郁陀。”师沅在这时候回过神,他飞快地截住她的话,“我们成婚的那天夜里,发生过什么?” 发生过什么?韶安细细地回想,她记得师沅当时念的却扇诗不错,能听出是用了心的,然后呢? 她似乎是拒绝了他……她想起跌落在地上的杯子,以及洒在地上的酒——那原本是合卺酒。 似乎又不是这样的,那时候师沅满身的酒气,进门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一只酒杯,她持扇等着他,之后呢? “你还记得些什么呢?”师沅慢慢逼近她,“郁陀,告诉我,那天夜里……怎么了?”如果她与他一样带着从前的记忆,他看向她的脖颈—— 他不介意……如果非如此不可的话。 “师父——师父!”杨眼的声音在院中响起。 “制衣店着火啦——里面的东西都烧光啦——”杨眼边跑边喊。 韶安一惊,她看向师沅,是一个询问的眼神:“你们昨夜——” 师沅朝他摇摇头,然后他起身从衣架上拿起衣服,“郁陀……”他现在开始频繁的这样叫她,“那句话……我就当从来没有听过。”顿了顿,他补充说,“你也从来没有说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二十六章:失火 一 沈无方的医馆在镇子的南门处,制衣店在镇上横街靠东门的街上,是以虽然制衣店夜里失火惊动了不少人家,但医馆并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沈无方打着呵欠从后头出来,半睁着眼:“大清早这么吵吵嚷嚷,你是成心不让你师父睡个好觉——”他伸了个懒腰,扶着正厅的门,“你刚刚说什么?什么着火了?” “制衣店!”杨眼大声说,“你前儿还在那里给我姑姑订了一条裙子呢——” “啥?!”沈无方瞬间精神了起来,“制衣店?火势大不大?烧了多久了?严不严重?”他一迭声儿地问杨眼。 杨眼歪着头回忆了一下,对沈无方说:“听说都烧光啦,哦对了,店里的人都被烧死了,火被扑灭以后他们从里面将人抬出来,是一个老板娘并一个伙计,不过奇怪的是还多出一个来,镇长正带着人认多出来的那个是什么身份呢。” “诶呦……可惜了我才去定做的裙子哟……”沈无方满心想的都是那条再也见不到的裙子,“那裙子秀儿穿绝对好看,可惜可惜……嗯?”他忽然看着杨眼,“你刚刚说失火的制衣店里多出来一个人?” 杨眼点点头:“他们现在还在制衣店门口呢。” “外面出什么事了?”师沅开门走出来,见了沈无方,笑眯眯地向着他道,“先生早啊。” “早早早——”沈无方扯了扯面皮勉强摆出一个笑脸,他这样没事人一样的出来,保不准那具不明身份的尸首就是被他的人灭口的。 韶安跟着他走出来,她面上疲色甚浓,沈无方的目光在两人间极暧昧地扫了一个来回,装作不经意似的问师沅:“郎君府上常备五石散三元散之类的东西吗?” 师沅愣了一下,摇头:“不曾。” 沈无方轻咳一声,站直了身子,转而问起了另一件事:“郎君做事一向都喜欢连带着将老巢全都摧毁吗?”他原本并不理会这些,只因为他这次欲送给杨秀儿的衣物在那场火中烧毁,是以心里不痛快。 师沅偏头看向他,目中有审视,“你知道那是他们的地方?” 沈无方愣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原本不知道,但现在经你这么一说,便是原本不知道的也要知道了。” “镇上卧虎藏龙……”师沅抬头看了看天,“连先生这样的人都隐于此,知道些什么自然也不奇怪。” 沈无方打了个哈哈,才要说话,忽然见外面进来一队官差,为首的是个看面上清秀白净看身上五大三粗的衙役,一张口带着一股浓重的岭南口音,听声音浑厚有力,大有力拔山兮的架势:“这里是沈药王的医馆吧?听镇上的人说,药王你捡了两个生人回来?” 沈无方微微施礼,“只是寻常病人而已,敢问公差来此是有什么事吗?” “就是这二位吧?”那衙役看了师沅和韶安一眼,“有人指认他俩行凶,”他向着身后一摆手,“都带走,魏捕头还等着呢。” “哎——”沈无方刚要说话,忽然看见师沅冲着他微微摇头,他于是闭了嘴,反正师沅来头大,这点事儿对于他来说并不算什么。 “请吧。”为首的衙役上下打量了师沅几眼,又看了看韶安,晃了晃头,“奇了怪了,看着是个体面人,怎么还能干出这行凶的勾当?” “这位公差,没有证据的事可不好下定论。”师沅走在前面温温和和的纠正道。 “看你这个样子,读过书的吧?”那衙役乜了他一眼,走在后面自顾自的嘀咕,“读过书的就是不一样,想我熊二虎也是个脑子活泛的人,要不是以前那个学堂先生进了大牢,我也能像我们顾明府那样因为学问高品德好被征召做明府了。啧啧啧……”他颇有些遗憾的接着道,“你说就连学堂的先生都能被抓进大牢,你怎么就没有行凶的嫌疑了?我跟你讲,教我的先生可是大家都夸的大大大大——大好人,结果你猜怎么着?”不等师沅说话,他又接着说,“他把隔壁那个给学堂打杂的木娘强睡了!木娘是什么人?虽然死了男人,但也不是由着人欺负的窝囊人,一状告到村长那儿去,村长直接抄家伙带着人就把那教书先生送去见官了。送去之前他还嘴硬呢,说自己和木娘是两情相悦,进了公堂还不等明府说什么呢自己就先招认了,嘿你说气不气人?他现在在牢里头也待了有一二三……”熊二虎掰着指头数了数,“嗯……有七八年了,也不知道他人现在还活着没有。” “所以啊……我告诉你,虽然你看上去不像能行凶的人,不过……诶你出过海没有?”熊二虎忽然将话题拐了个弯。 “不曾。”师沅答。 “我也没出过海,不过我认识个出海做生意的,那个生意人现在也在牢里关着呢,你想不想知道他又是为啥被关进去的?” 师沅偏过头看了韶安一眼,韶安从他眼中读出了一丝不耐。 韶安觉得自己忘记了一些对她而言很重要的事,但她一路上从幼时开始回忆,桩桩件件有印象的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她也记得自己在得知父亲已经与圣人请旨为她指婚的时候自己的欣喜,但为什么当一切都已成定局之后,她如愿嫁给了师沅,却又这样……后悔。那应该是后悔吧,她想远离师沅,那感觉让她心慌。 师沅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样温润,哪怕他一言一行都表现的温和写意不骄不躁,韶安看着仍然面带微笑走着的师沅,她总觉得他下一刻就会继续用那样温润的姿态将这些推搡着他的人……折磨到生不如死。 “算了算了我看你也没什么功夫听我给你讲这些前辈们的事迹,总之就是一句话,你可能是个好人也可能是个恶人,至于如何判断你何时是好人何时是恶人……这个……”熊二虎清了清嗓子,“就看你在那个时间扮演的是个什么身份,这是他们海外的一个叫薛……什么鳄鱼?反正就是一个姓薛的人提出来的理论,啊我想起来了,叫薛什么鳄鱼的猫!”熊二虎为自己终于想起了这个名字而得意,“他们海外的人名字忒奇怪,长的特别长,短的可能就一个字,奇奇怪怪的难记得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二十七章:失火 二 说话间人已经到了制衣店附近,制衣店烧得已成了个空架子,有几根房梁歪歪斜斜勉力撑着,也许什么时候吹来一阵稍大些的风就会倒下。好在这里离水井近,两边没受牵连,最多是墙壁被熏黑了些。 制衣店门口并排停着三具尸体,盖着白布,靠近水井边上的那个露出大半个身子,一旁看热闹的人正努力辨认这是何许人也。 不远处临时搭起的棚子下面放着一把太师椅,太师椅上坐着一人,看样子像是熊二虎口中的魏捕头。此刻那人眯着眼睛往对面的制衣店处看,时不时吆喝一声:“进去的人都仔细着!证物要找,但也要时刻注意着四周,别受伤——” 这捕头看起来很体恤下面一干人,韶安与师沅一起站在水井边上,熊二虎跑着过去,没一会儿又朝他们这边招招手,身后的衙役一推他们,“走——捕头叫你们呢。” 韶安看见师沅的眼睛眯了一下。 “你们是什么时候到镇上的?哪里人士?可有过所?”魏捕头坐在太师椅上,拿腔拿调地问。 “捕头明鉴,在下家住洛阳城,前几日与内子去白马寺进香回府的路上遭了歹人劫持,误入山林,在下当时受了伤,多亏沈先生搭救侥幸活命,这些日子又一直待在沈先生的医馆,并不曾——” “没有过所?”魏捕头直接截断师沅的话,“你无端在这镇上逗留这么些时日,某便是有心想替你洗清冤屈也不行了,说吧,为什么放火杀人。” “在下并没有放火,也不曾杀人。”师沅迤迤然站在魏捕头面前,虽身着布衣,却仍显得与周遭众人不同,魏捕头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老大——”有人跑着跑到魏捕头跟前,“客舍那头我也带人去看过了,那里头一屋子伤员,还有个昏迷了一整晚到现在也没醒的。” “伤员?”魏捕头向后仰靠在椅背上,“啧——平白无故怎么受得伤?这倒是有意思,这边失火出人命,那边受伤昏迷不醒……”他眯缝着眼看地上的死尸,“还真是奇了怪了——这镇子八百年也来不上什么人,一来人肯定就出事。”他扯脖子喊了一嗓子,“你们看了这么半天,认出人来了没?” 那头起了点喧哗声,不多时听见有人说:“咦……你们看他像不像万家那孩子?” 这一起头,余下的人仔细端详了片刻,接连点头说道:“是挺像的,万家那孩子打就被送去莆津当学徒,一年半载也回不来一趟,要不是吴大说出来,我还只是看着眼熟但想不起来是谁呢。” “万家这孩子怎么被卷进这里了?他上个月不是刚回来过,按理说不会隔这么短的时日又回来一趟啊?啧啧啧可惜了……” “究竟是不是那孩子咱们几个在这儿也不好说,去喊老万过来认一认,他们家的娃儿自然只有他们自己才最清楚。” “是这个理儿——”这些人说着往魏捕头这边看,以眼神询问。 魏捕头眯着眼看他们转过来看着自己,他因为有眼疾看不清人,见那些人只转过来却又不出声,心里有些急,“又怎么了?说话——” “魏捕头,我们看着这人像是万家的哥儿,你看是不是现在让人去万家把老万叫过来看看?” 魏捕头向着熊二虎说:“别愣着了——带俩人去那个什么老万家,你——”他随手指了一个人,“你去给他们带路。” 被指到的人答应一声,带着熊二虎几个人自去往北门走,剩下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围着制衣店门口议论纷纷。 “你们也是的,怎么连个孩儿都不放过呢?”魏捕头晃了晃脑袋开始感慨,“上面给的期限紧,我劝你们也赶紧的招认吧,这细皮嫩肉的,挨板子可就不好了,更何况还有个娘子呢,你说是不是?” 韶安听见师沅冷笑了一声。 “顾明府就是这样做事么?”师沅冷不丁出声。 魏捕头一瞪眼睛:“怎么着?我们顾明府怎么做事了?” “遇事不讲证据,只凭个人臆断,这就是顾明府治下之方?”师沅语气平静,不见丝毫怒气,“方才听说地上三具尸体中有一个是镇上一户人家的孩子,敢问捕头,在下与一个孩子无冤无仇,为何要置他于死地?” “这还不简单?”魏捕头一脸的理所当然,“自然是那孩子撞见你放火行凶,你要杀人灭口。” “那么……敢问捕头,在下与这间制衣店又有何矛盾,要用到这样极端的手段?” 魏捕头揉了揉脖颈,没说话。 “我听说若是什么地方出了什么事,上面给的期限紧,下面的人办事不力抓不到人就会拿外地人顶包,魏捕头如今……也是这样么?”师沅这样说的时候仍然态度谦和,就好像他们现在不是在探讨命案,而是坐在什么地方清谈。 “那你倒是告诉我,为什么你们没来之前清水镇安安静静什么事都不曾发生,你们来了以后又是失火又是人命?” “这……在下就不知了。”师沅向着废墟上看了一眼,状似不经意地道,“谁又能保证清水镇从前从来不出什么事呢?只要是有人的地方一定就会有事情发生,只不过……就看这些人是不是想声张而已。” 魏捕头偏头看了旁边的镇长一眼,没说话。 清水镇的镇长姓顾,镇上的人都尊称他一声“顾老”,顾老沉默半晌,开口道:“郎君说笑了,顾某做镇长的这些年里,邻里之间都是一团和气,甚少有伤了颜面的情况——” “所以顾老的意思是……无论如何,这镇上出的事都是在下做的?”师沅低低地笑着,“敢问顾老,若在下不曾来过镇上,镇上此时发生了这样的事又要落在谁的头上?让我想想……”他作势踱了两步,“是夜天降神火,屋中人避闪不及被神火吞噬,故,请法师于某日某时开坛做法,以慰亡者。”他眼波流转,笑里艳色更盛,“是吗?” 顾老咳了两声,将手中两枚桃核盘得声声作响,“郎君言重了,今日有魏捕头在此,定然不会冤屈了郎君……还有娘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二十八章:夜煞 韶安没说话,昨夜师沅回来的时候只说奉举一行人受了伤,但她没想到会有人伤得那么重,到现在还昏迷不醒。联想到师沅回来时候的情形,她推测当时的情况一定不似师沅说的那样轻描淡写。制衣店是对方的地盘,若说将那地方烧了……韶安看了师沅一眼,这样的事师沅绝不会亲自动手,奉举一行人又都受了伤,其中还有人是重伤,那么首要的应该也不会是放一把火。而师沅曾提到对方的人跑了……她向着地上看了几眼,那三具尸体被抬出来的时间比较早,也许是火势突起的第一时间就被人抬了出来,从白布掩盖住的身形看,没有什么挣扎的痕迹,那就像是在睡梦中被浓烟呛死的,但有一点说不通…… 韶安目测了一番制衣店的规模,大概只有沈无方的医馆的一半大,便是火起时屋内的人还在熟睡,但那么大的烟,人总是会醒的。但为何被抬出来的这些人毫无动作痕迹,像是安安静静躺在火中丝毫不会挣扎?还有那个孩子,他又为何会出现在制衣店中? 但有一点她可以肯定,老板娘必定不在其中,那么这个死了的众人眼中的老板娘又是谁?清水镇不大,平时鲜少有生人来往,他们这些人一来就备受关注,那么没道理说制衣店多了几个人却没有人发现,除非…… “这位娘子似乎对地上的三具尸体很感兴趣?”魏捕头不知何时来到韶安近前,他眯着眼细细打量她,“敢问娘子,四更天左右的时候娘子在做什么?” 熊二虎带着两个人跟着引路的人走近北门处第一条巷子,一直走到最里面,引路的人指着那扇看起来摇摇欲坠的门说:“几位公差,这儿就是万家。” 熊二虎点点头,示意他叫门。 “老万啊——老万——”那人扯着脖子冲着门内喊了几嗓子,见没人应答,有些奇怪的嘀咕一声,“没在家?不应该啊……” “这家没人?”熊二虎站在后面看着门问。 “不应该啊……”那人又拍了拍门,“老万——老万?” “行了行了,”熊二虎向着身后吩咐,“你俩……去把门……撞开!” “这……”后面的人有些迟疑,“私闯民宅不好吧?” 熊二虎看向引路的人,“以你的推断,这里面有没有人?” 引路的人扶着门答:“应该……有吧?我昨天还看见老万了呢,他也没说他要出门啊?再说了,他就算是要出门,那也得先去找镇长开个过所啊……” “喊这么长时间都没人应……”熊二虎活动了活动手指,抬头瞅了瞅院子的围墙,又踮起脚往里看了看,对手下人说,“你们俩翻墙进去看一眼,没人的话再翻墙出来,要是有人……就给我看起来!” “为……为啥要看起来?”其中一人问。 “有人却不应声,肯定有鬼!”熊二虎嫌弃的看了他一眼,“这点道理都不懂还干捕快呢——” “二虎兄英明!”那两人扒着墙头翻了过去,没一会儿就听里面有人喊,“死——人——啦——” 熊二虎听得一激灵,一脚踹开门,“怎么回事儿?” 引路的那人站在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只好站在门口向里探头探脑。 “四更天么……”韶安道,“自然是在休息。” “是吗?”魏捕头凑近她,忽然斜地里伸出一只手挡在他近前,他不满地抬起头,见师沅展臂将他们隔开,韶安被他护在身侧,他向着自己和善的笑笑。 “魏捕头若是有什么疑问尽管提,但……”师沅看着他意有所指,“内子……魏捕头此举不妥。” “哦——”魏捕头向后退了一步,“失态失态。”他左右看了看,问韶安,“我刚刚看娘子一直在看地上那三具尸体,怎么?娘子是要确认人究竟死透了没有?” “魏捕头就这样笃定人是我杀的?” “不好说。你们看起来太镇定了,这种镇定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此事确实与你们无关,还有一种可能……”魏捕头慢悠悠的说,“强做镇定,但装得再像也是会露出马脚的,我倒是无所谓啊,实在不成我可以把你们这些人都带回去慢慢审问,哦对,还有客舍里那几个伤员,他们是你们的同伙吧?” 熊二虎站在万家主屋里,看着屋子里失了魂的两个活人并一个血肉模糊的死人发愣。 活着的是一个中年女人并一个还没及笄的娘子,死了的那个……熊二虎猜测那应该就是其他人口中的老万。 “这是……怎么回事?”熊二虎颤着声儿,此刻他清秀的脸上一片煞白,壮硕的身躯微微发抖,浑厚的嗓音因为发颤而显得虚浮,他尽量让自己不去注意床上的情形,扭头看着门边。 当先进屋的两个捕快更是直接奔出门去吐了个昏天黑地。二人吐过之后对视一眼,纷纷在心里后悔为何当初急于躲避失火的废墟而选择跟着熊二虎去找什么老万——失火那边虽然抬出了三具死尸,但那三个加起来也不敌这边这一个……至少那头的还能看清个脸不是? 熊二虎迟迟没等来回音,不由得又扭过头去看着那两人,这一扭头不免要扫一眼床上,他再次将头转回去,瓮声瓮气地问:“说句话啊倒是……这人都死床上了,还死得这么惨,到底怎么回事啊?” 熊二虎听见身后隐隐约约有人在哭,哭得他头皮发麻。 “阿娘……那个不是阿爷吧?” “阿万不哭……阿万不哭……” “那个不是阿爷……阿娘……阿爷去哪儿了?” 熊二虎抓了抓头发,冲着门外那两人道:“你们吐完了没?吐完了就进来把人带出去!” 门外的两个捕快磨磨蹭蹭进来,将屋中的两人带出去,万幸的是这两个人的衣服都还好好的穿在身上,如若不然他们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熊二虎临出去前鼓足勇气看了看床边,然后又将主屋仔仔细细观察了一遍,最后看了眼院子,院中正堂简陋到只有几根柱子支撑,堂内也只有一张破木板拼成的桌案,旁边几个草垫破了边,能看见从里面掉出来的枯草。 老万被砍死在了自家床上,老万妻竟然毫无反应?便是睡得再沉……如果枕边人在被砍之时出声呼救,除非是聋子,不然总能听见的吧? 老万的儿子被人扔进火海烧死,老万自己被人砍死,这一家子……该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还是命中注定有此一劫?熊二虎晃了晃脑袋,刚刚那场景真是让人……毕生难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二十九章:认得 清水镇今日是真热闹,制衣店和民宅同时出事,如果都是方才带去的那两人做的……熊二虎再次晃了晃脑袋,想,这事有点不太现实,如果客舍那边那几个伤员和他们是一伙的,就凭那几个一戳就倒的家伙?话说回来,动脑袋这种事情……还是留给魏捕头来吧。 想到这儿他颇为嫌弃地看着方才引路之人,那人正扒在门边一脸不解又好奇的看着被捕快带走的老万妻和老万女儿,见他出来,搓着手问:“敢问公差……里面出什么事了?怎么不见老万?你们要把他们带到哪儿去?” “你话怎么这么多——”熊二虎对他说,“里头死人了,我去告知捕头让他派人来这里,你就在门口守着啊,要是敢进去破坏现场……”他晃了晃拳头,“就将你视为帮凶,直接抓起来扔牢里面去!” 那人战战兢兢连声答应着,方才是因为好奇想进去看看,这回……便是在他脖子上架一把刀逼着他进,他都不进。 “老万怎么就死了呢?昨儿个还好好的嘞?”那人站在门口,声嘀咕,“这一家可别是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儿子老子都死了,啧啧啧……真惨。” “老大!死人了!又死人了!”熊二虎刚转过弯来就开始喊。 魏捕头皱了皱眉,对熊二虎这样大声嚷嚷的做法很不满意。 韶安与师沅对视一眼,后者摇摇头。难不成清水镇上还潜藏着第三股势力?韶安有些疑惑的想,如果烧了制衣店伪装死者身份是为了脱身,那么这个将不相干的人灭口的人……又会是谁?刚刚听人说起制衣店中发现的第三具尸体也许是万家的孩子,熊二虎带人去的也是万家的方向,难不成……万家也出事了? 熊二虎蹭蹭蹭几步走到魏捕头跟前,看了看四周散落的人,神神秘秘的凑到魏捕头跟前,想要耳语几句。 刚张张口,就被魏捕头一把扒拉开,“说吧,哪儿出事了?你刚才那一通嚷嚷就是聋子也能听见了,这会儿跟我装什么严谨。” 熊二虎呆了一下,有些懊恼的一拍脑袋:“嗨——一着急就忘了这茬了,”他还是放轻了声音对魏捕头说,“老大,老万死了。” “老万?”魏捕头看了地上一眼,“怎么死的?” “让人给砍死的。”熊二虎朝后面挥了挥手,“老大,人我给你带来了,是和他们……”他指了指韶安和师沅,“放一起审,还是分开单独秘密地审?” 魏捕头没说话,他转过头看着师沅,眼里有审视的意味,然后他走到师沅近前,指了指地上,又指了指制衣店的位置,最后又指了指自己身后,问:“这个又是……怎么回事?” 师沅笑了一下:“阁下认为这件事也是我做的?” “不好说。”魏捕头撇撇嘴,又看了韶安一眼,却是冲着师沅说道,“你……‘黑白人见愁’听说过没?据说那是一对夫妻,男的一身黑,女的一身白,不管见了什么人,只要被他们看着不顺眼立马就咔嚓——”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姿势,“他们自己也说不上这是为什么,只是觉得那样自己会高兴就顺着心意去做了,什么道义啊德行啊他们才不管呢,所以才有了这个‘人见愁’的外号。我看你们二位……” “好教捕头知,”师沅面上不见一丝气愤,仍是好声好气地说,“在下自前几日被歹人劫持后便受了重伤,这些日子也一直在医馆中静养,内子这些日子一直守在我身边衣不解带,若说这所有的祸事都是我们做的,不免冤枉好人。” 魏捕头想了想,转头对熊二虎说:“把人都带去客舍,再看看里面那个昏迷的醒了没有。”熊二虎应了一声,魏捕头又补充了一句,“控制着点表情,别把人都吓着。” 等熊二虎将老万的妻女带去客舍,魏捕头在原地跺了跺脚,向师沅摆了个“请”的手势。 师沅看了眼仍守在两旁的衙役,长长叹了一声,对韶安说:“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韶安淡淡的应了一声:“那么这次事了之后……” “想都不要想。” 韶安看着负气而去的师沅,有些事……她想,如果他不愿意,那么这件事就让她独自来完成好了。哪怕是……抗旨。 魏捕头眯着眼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向客舍走去,他虽然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他有一种非常强烈的直觉——这两人之间,一定有问题。 “诶等等!熊二虎——”魏捕头想起什么似的朝熊二虎喊,“先别带过去!把人先认了!” 熊二虎陀螺一样迅速转身,“忘了这茬了,找他本来就是为了让他认认这位兄弟,那个……”他看着仍然失魂落魄的老万妻,又看了看直着眼睛同样被吓得不清的阿万,最后还是选择对老万妻说,“这位……大嫂?你看看地上白布盖着的那个,你看看……你们认不认识?” 老万妻茫然的抬眼看他,又机械的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地上,目中无神。 “来你凑近点看。”熊二虎将人带至近前,绞尽脑汁想了想能拿来安慰人的话,说,“那个……大嫂啊,毕竟人死不能复生,眼下还有非常紧急的任务,那个……令郎在家吗?” “没有!”老万妻猛地出声,倒吓了熊二虎一跳。 熊二虎以手撑地避免栽倒,又问:“令郎是在外游学还是……” “他在莆津跟人学烧瓷呢。”老万妻又是极快地回答。 “他平时多久回来一次?” “有时候半年,有时候一年也回不来一次。” “那个……你看看这个人你认不认识?”熊二虎心的掀开白布的一角,露出底下人的脸来。 老万妻原本毫无焦距的目光在看到那人的一刹那猛地一缩,她尖叫一声,扑过去将白布整个掀开,然后她颤着手摸上那人的脸,触手冰冷,早已没了呼吸。 “儿啊——”她不相信自己看到的,她试图将他拉起来,“大郎你快起来——你不是说想吃粉蒸肉了?你快起来,起来咱们就去吃粉蒸肉……你快起来——” 熊二虎抹了一把脸,他掉了几滴眼泪,此刻很有些同情她。 待在那头一直没什么动静的阿万猛地跑过来,蹲在她母亲身边,大睁着眼看地上躺着的自己的兄长,一夜之间……她先是没有了阿爷,如今又没有了阿兄,她很慌,也想哭,但脑子里空落落的,她连哭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三十章:身份 魏捕头叹了口气,对熊二虎摆摆手,示意他将人带进客舍里。他来的时候正在查一件失踪案,听说清水镇的火场里多了一个人,以为会是失踪的那个人,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原本的一件命案摇身一变成了两件,多出来的那个身份不明的人如今也已经身份明了,所以算上他先前在查的案子,他手上已经堆了三件了。 想到这里他头疼地捶了捶自己的肩,这几日都不曾好好休息,顾明府定下的期限虽然不紧,但这一来一回都赶在一处……也是够他受的了。他甚至还有些后悔,当初自己若是老老实实跟着老师做学问,不去翻一些奇奇怪怪的笔记卷宗,如今说不定也能被察举做个县令,虽然县令是个官,但也总比不在编制的捕头强些……想他若不是有些家底,光靠当捕头拿的那么点工钱,可是连顿顿有酒有肉都做不到。 蒲甲站在院中,看着自己的老板烦躁的在院子里来回转悠,再往门口看,那两个捕快已经在门口站了将近一个上午,听说镇上那家制衣店着了火,老板娘和衣博士全都烧死了,而且还有个不明身份的人也死在了火场。那两个捕快虽然是客客气气的过来,但话里话外都在怀疑这几位住进来的郎君,他其实对这几位郎君印象还算不错,不像那些胡商,到了夜里又是喝酒又是唱歌吵得人不得安生,更何况……他们还把厨房里的水缸都挑满了水,这一下就省去了他不少的功夫。 那几个郎君不知是受了什么伤,早上他带着那两个捕快往客房去,他站在门口也悄悄往里望来着——全都是毕恭毕敬守礼的人,这样的人怎么会去干那些杀人放火的勾当?但他也知道凡事还是要讲些证据,不可能单凭一张嘴就指认有罪或者无罪。 但老板不这样想……像老板这样开门做生意的,最不喜欢和官司啊嫌疑啊沾上关系,总觉得沾上之后晦气得很,蒲甲在心里祈祷,希望那个行凶者赶紧落,还有那个身份不明的倒霉蛋,尽早被查明身份入土为安。 蒲甲一边祈祷一边暗暗在心里感慨,自己可真是个正义感十足的少年郎君! 门外响起一阵喧哗声,蒲甲扭头看过去,愕然看着熊二虎领着几个人大摇大摆走进来,见了老板还挥了挥手:“胡员外——” 胡员外一脸的苦笑:“二虎兄这是……” “啊……他们都是涉案人员,正好你这里不也有几个伤员也被怀疑与凶案有关,魏捕头说了,人都带到你这里,一来是省得那几个伤员挪动,二来也是觉得大家都聚在一起审起来方便。” 胡员外指了指东边的二层楼,“人都在那里,二虎兄请便。” “那我也不客气了——”熊二虎打了个呵欠,“这半日跑来跑去也着实是累得慌,正好借你这里解解乏——”他率先走进去,给自己选了个房间,屁股刚挨上床,又冷不丁弹起来,“诶呦熊二虎你怎么又忘了魏老大说的话了?办案的时候不能松懈,你这样怎么晋升捕头?”他嘀嘀咕咕走出门,往楼上走。那几个伤员也不知道什么样子,门口有自己人守着,院中又有胡员外和那个伙计,这几个人就是本事再大,光天化日也不会在人眼皮子底下跑了…… 阿谭趴在门边听外面的声音,末了又坐回桌边,看向躺在床上仍昏迷不醒的陈奉举,皱着眉头道:“奉举哥还是没有醒,那药浴已经泡过了,除了刚开始吐过一口黑血,一点效果都没有……” 初五靠在榻上看着窗外,慢悠悠地说:“能将毒血吐出去就是有效果,只是……”他慢悠悠的叹了口气,“眼下我们却被困在这里不得自由,听说沈药王就在镇上,若他能出手,奉举……” “这算什么事?”初b1拍桌子,“放火的什么事都没有,我们却成了被怀疑的人,那群人连自己人都敢炸,下手如此之黑,没准那把火就是他们自己人放的,如今却要将锅扣在我们头上,真是岂有此理!” “我现在担心的是……”初五还没说完,忽然拔高了声音,指着院子里道,“那不是殿下和王妃?” 初八几步走到窗边探头往下看,果然见师沅与韶安站在院中,那个叫熊什么虎的像是在问话,初八“哎呀”了一声,“咱们追出来的时候身上都带着过所,好歹也是有个出城的由头,殿下那边哪来的什么过所——” “但殿下有鱼符啊。”阿谭倒是不怎么慌张,“殿下那么厉害的人,还能被他们给欺负了?估计是有了什么新的打算,咱们就静观其变吧。” “还真是……”初五看向窗外,“看王妃的神情也丝毫没有慌乱,想来是殿下心中已有了打算。” “诶?那个人——”阿谭指着院中一人,蹙了眉,“他怎么在这里?” “那个人?谁啊?”初八站在阿谭身边往窗外看。 阿谭没答话,眯起眼仔细看了看,细细的抽了口气:“你们看边上站着的那个女人——” “灰衣服那个?”初八问。 阿谭点点头。 “你认识?”初五闲闲地看了他一眼,“你们俩要看赶紧看,有人上楼来了。” 初八闻言坐回桌边,假装闭目吐纳,阿谭还想再看两眼以作确认,下一刻他动了动耳朵,也坐回了桌边。 熊二虎一推门就看见屋内的四个人呈四个姿势待在屋内,床上那个仍然昏迷不醒,榻上的人病歪歪的,桌边这两个人中,大的那个盘腿在凳子上打坐,的趴在桌上支颌把玩水碗,见他进来,不甚友好的上下打量着他。 “咳……”熊二虎不太自然的清了清嗓子。 “敢问公差可是要将我们几人带下去问话?”初五的声音发虚,短短的一句话也要喘上几口气才能说完。 熊二虎站在门口将屋子各处打量一番,总觉得自己像是在欺负伤患:“委屈几位再多待上一阵子。” “无妨。”初五慢悠悠的答,“有劳公差专门上来知会一声。” 熊二虎点点头,关门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三十一章:传话 等熊二虎的脚步声远了,初八睁开眼,看向阿谭问:“你怎么会认识穿灰衣服的那个女人?” “也不是认识……”阿谭继续把玩水碗,“她和我昨夜看到的人有些像,虽然我没看见过她的脸,但看身形还是能看出来的。” “对啊……”初八恍然大悟似的拍了下桌子,“阿谭不是说昨夜看见三个像是在分赃的人?今早听说出了人命,此刻又刚好看到一个疑似那三个分赃的人中的一个,说不定这件事就是这一伙人做的。” “她们看着不像是会武的。”初五慢悠悠的道。 “你又知道?”初八挑眉看着他。 初五有些无奈,“你自己空有一身本事,怎么看人就看不准呢?那两个人脚步沉重,的就不说了,大的那个有些跛脚,而且仔细看应该能发现,她的两条腿粗细不一样,左边的要比右边的粗些,这样的条件,便是说练功练至走火入魔都没有人会信。” 初八向着阿谭挤挤眼睛,“别看你初五哥平时慢吞吞的,出手也不痛快,但在这方面……得亏了那女人容貌丑陋,若是一个天仙似的美人儿,说不定都能分析到人家今早画的什么眉点的什么唇……诶呦——”他揉了揉肩,“初五你受的可是内伤,这么滥用内力心十天半月都下不来床——” 初五搓了搓手指,慢声慢气地道:“对你不需要费什么内力。” 韶安站在院中,她身后站着那对母女,几步远的距离,那对母女的对话清清楚楚的传过来:“阿万别怕,那两个人才是坏人,要抓也是抓他们。” “可是阿娘……阿爷怎么会死了?还有阿兄,阿兄为什么也死了?” “家里遭贼了!贼把你阿爷杀了!”女人的声音忽然变得凄厉,“阿万放心,就算这个阿爷死了,你也还会再有阿爷的。” 韶安看着她,感觉很有些奇怪。 “郁陀?”师沅将她拉近一点,“你是想继续和他们玩一玩,还是……”他贴近她耳边,语气轻快地问,“要我直接给他看我的鱼符?” 韶安偏头去看他,若要亮明身份,他大可以在熊二虎进医馆的时候就出示鱼符,而不是一直等到现在……被人从头怀疑到尾。 “之前不是你想和他们玩儿的吗?”她这样说。 “我忽然觉得没什么意思了,而且……”他的声音冷下去,“那个捕头一直盯着你看,我很生气。” “他觉得我是帮凶。” “那也不能一直盯着你看。” “二位——”魏捕头的声音插进来,“这个时候再临时串词是不是有些晚了?” 师沅瞥了他一眼,露出一抹无奈的笑:“魏捕头这样说就不对了,我们实在是没有串词的必要,再者说……”他看向万家母女处,“魏捕头不想听听万家又出了什么事么?” 魏捕头看着他半晌没说话,然后他忽然转过身走至万家母女身边,话却是冲着师沅说的:“事情只要做了就一定会留下痕迹,郎君房中的那件衣服——”他顿了顿,然后说,“我倒是很期待郎君来解释一番。” 衣服?韶安忽然想起一件事…… “还没回来?”汝南王府外,有人摇着扇子神态夸张,“你们殿下去一趟白马寺就乐不思蜀了?” “殿下一向喜欢去这些地方,兴许是因为盂兰盆节将近,所以决定要在白马寺住上一段时间。”门房站在门口,不太确定地道。 摇着扇子那人鼓起腮帮子呼出一口气,没了先前兴冲冲的兴致,他甚是失望地撇撇嘴,回身走下石阶:“算了算了,问你也是白问。嗨……以安也真是的,不就是娶了媳妇么,弄得好像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样,我在洛水设宴也不来,亏着我还巴巴的替他挑了一只禽鸟打算送给他当做新婚的贺礼——” 近侍牵了马过来,他翻身上马,将折扇别在腰间,手提缰绳一展臂,那匹通体乌黑的马一声长嘶,几下就跑上了长街。 汝南王府的门房在门口保持着恭送的姿势,直到听不见马蹄声了才关了府门,刚一回身就看见迟内监,迟内监负手站定了问他:“刚刚是渤海王吗?” “是。”门房躬身答道。 “这几日都激灵着点,殿下就快回来了。” “是。”门房再答。 “十六娘是这样说的?”谢府书斋内,谢司空坐在桌案后看着白露。 “是。”白露垂手站着,“当时情况紧急,女郎这样吩咐奴之后就走了。” 谢司空没说话,他的眼睛盯住一处地方,过了一会儿转而问起别的事情:“汝南王府的人都已经过去了?” 白露点点头:“陈奉举带着一队人往那处去了,我们这些余下的人回来以后就一直在王府里面等。” “你刚刚说十六娘亲自驾的车?”谢司空有些不太相信,要说只有一匹马的话韶安可能还能应付一阵子,但那可是四匹马的规格啊……他该先赞一声自己的女儿艺高人胆大,还是骂驾车的车夫关键时刻派不上用场? 白露艰难的应道:“车夫当时在车下,女郎怕贸然让车夫上车会引起对方的注意,就自己亲自上手了……” 谢司空深吸了一口气,向着她摆摆手,道:“等十六娘回来转告她,就说我知道了,让她不要担心。” “奴记得了。阿郎若没有别的吩咐,奴就先告退了。” 谢司空点点头,等白露走出书斋,他看着桌案上的那卷《春秋》陷入沉思…… 功高震主……郁陀怎么会忽然想到这样一句话? 七月的天,太阳挂在天上向个火球,这时候日头渐渐升上来,魏捕头在院中树荫处挥了挥手,向着客舍老板道,“胡员外——” 胡员外跑着过来:“捕头有什么吩咐?” “吩咐倒是没什么吩咐,”他指了指站在院子里的蒲甲,“大热的天,你们也别都在院子里傻站了,东边那栋楼借我们用用,你们也回去歇息吧。” 胡员外应了一声,招呼蒲甲回了后院。 魏捕头向着院中的捕快比了个手势,自己迈步当先进了东边的楼。 熊二虎看了师沅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些怕他,他于是心翼翼地对师沅道:“郎君请。” 师沅拉着韶安走进去,在他们身后,万家母女也跟着他们走了进去。 楼共有上下两层,其中下层又分了三个部分,中间是厅堂,两边是走廊,韶安跟着师沅进了左侧走廊内的第一间屋子,一个捕快站在门口,看样子是在看守他们。 韶安往门口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确保门外的捕快听不到:“那件衣服怎么办?” 师沅摆出一副有些苦恼的样子:“说到衣服……我还真有些头疼。” “很难办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三十二章:问话 一 “盂兰盆节就要到了,我原是想着……等到那天就带你去白马寺参加过盂兰盆会,之后咱们再回王府,如今这样……” “你就不担心——”韶安的声音不自觉大了些,又赶紧压低了声音说,“你就不担心魏捕头真的将你拿去顶罪?” 师沅偏头笑看着她:“有美人相伴,便是去顶罪又有何妨?” 韶安微眯了眼,伸出食指朝他勾了勾,师沅微挑了眉,随着她的动作靠得近了些,冷不丁被韶安一指头戳在眉心,然后听到她佯装出来的冷语:“你倒是打得好算盘——” “娘子息怒。”师沅笑着道。 “你打算怎么办?”韶安坐正了身子,问他。 “我其实更好奇这个魏捕头要怎么审理这个案子。”师沅看了门外一眼,“那些人在制衣店放火是为了隐藏行迹,但应该没什么道理还要跑去别人家里再砍个人……” “所以你打算和他们玩玩儿?”韶安抿了抿唇,“那就有意思多了。” “这件事……你看起来似乎比我还要感兴趣?”师沅替她捋了捋鬓边碎发,转而说起另外一件事,“我画了一支钗子,等回去了让尚衣局照着样子打出来,你戴上一定好看。” “钗子?”韶安有些奇怪的看着他,“你这几天什么时候动过笔?” 师沅掩饰性的咳了咳,“是在府中画的……” 在府中……韶安回忆了一下,他们在婚礼第二天就到了清水镇,婚礼当日师沅应该不太可能抽出空来特地画这些,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她眨了下眼睛,没说话。 倒是师沅又巴巴地看着她说:“本王想向王妃讨一样东西。” “什么?” “你答应我。”他敛了眉眼,将声音压低。 “答应你什么?” “答应我……再替我做一只香囊。”他抬眸极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好不好?” 不知为什么,韶安看着他,觉得他此刻的样子像极了悉达多养的那只花里胡哨的猫,悉达多每次用鱼干逗它,它都会瞪圆了眼睛痴痴看着他手上的鱼干,一直看到悉达多将鱼干塞进它的嘴里。 “好好好……”韶安忙不迭的点头,“等回去了,花色随你挑。” 这一刻的韶安与师沅记忆中的曾经的她重合,那时候她看着他,面无表情,“香囊?我不会。”那时候她这样对他说。 “那便说说昨夜。”魏捕头坐在堂内的一张凳子上,万家母女坐在对面稍远些的地方,熊二虎站在魏捕头身后,另有两个捕快站在门口,两个站在她们后面。 “昨夜……”万妻嗫嚅着,“昨夜……我……” 魏捕头掏了掏耳朵,又顺手弹了弹指,随后看着万妻,“万娘子是不想说么?哦对了,”他示意身后的熊二虎准备好做记录,“万娘子娘家姓什么?闺名叫什么?你别紧张,我也只是例行公事。” “我……娘家姓程,在家的时候爷娘都叫我阿程。” “万娘子是哪里人?” “莆津。” “莆津……”魏捕头点点头,“莆津也算是个不的城池,你从莆津嫁到这清水镇上,没觉得委屈?”他看见阿程的眼神闪了一下,“清水镇虽然离莆津不远,但万娘子当初为何会选择嫁到清水镇?” “这哪里是我能做主的?”阿程不耐烦的道。 魏捕头摸了摸下巴,“还是说回昨夜吧,昨夜可有什么异样?” “没有。”阿程回答的干脆。 “就没有一点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过?”魏捕头追问道,“比如说来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总之就是与平常不太一样让人心生怀疑——” “我说了!”阿程打断他,“什么都没发生。” “那为什么老万会死在床上,而你……”他不甚仔细地打量了她一番,她并不美,甚至可以说是丑陋,常年干活让她的皮肤变得粗糙,她此刻坐在凳子上,那姿态活像一个茄子……魏捕头想到这里被自己忽然冒出来的比喻逗笑了,他很突兀地笑了一声,笑过之后清了清嗓子,接着问道,“他不是猝死而是被人活生生砍死……砍第一下的时候你可以说是夜里睡得死没有听见,但……那么大的动静,又正好发生在你枕边,你就一点都不曾察觉?” “没有。”阿程看着地面,“我睡着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知道,有一回外面打了很大的雷,老万都被震醒了,我直到第二天早上醒了之后才从老万的口中知道。” “睡得这么沉啊……”魏捕头再次摸了摸下巴,然后他看向万女,“那么万娘子呢?” “什……么?”阿万怔怔看着他。 “昨夜发生过什么你可还记得?” “我昨天……”阿万想了想,“昨天阿爷不太高兴,晚饭也没吃多少,之后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直没出来。” 魏捕头看见阿程慌乱的瞪了她一眼。 “然后呢?”他问,“你当时在做什么?” “然后……”阿万看了母亲一眼,“阿娘看阿爷生气了,自己也跟着生气了,她后来一直在厨房里干活,我吃过饭以后帮忙洗了碗,又将院中的柴劈了些出来备用……” “你拿得动?”魏捕头忽然问了一句。 “还可以吧……”阿万解释道,“之前阿娘嫌它太沉,阿爷又重新做了一把,比寻常的柴刀一点也轻一点。” “那样的话……劈柴还好用吗?”魏捕头很是好奇,他幼时跟着父亲进山打猎,夜里宿在一户农家,第二天清早他见主人家在劈柴,他便也凑上前去试一试,才砍了一下就受不了了,那刀太沉,他的胳膊直到回家那天都还隐隐的疼着。 “也还可以,阿爷在家的时候就是他来做这些,他用那把大的,很快的。” “官爷要是对我们家的柴刀感兴趣,回头我送给你。”阿程忽然说道。 “咳……我就是随口一问,砍柴这样的活还轮不到我来做,哦对了,万娘子……”他继续问,“昨晚劈完柴之后你又在做什么?” “批完柴之后……”阿万又看了阿程一眼,“我感觉很困了,就回房睡觉了。” 魏捕头点点头,又问:“睡着之后你就没听到什么动静?” 阿万摇摇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三十三章:问话 二 “你是怎么发现你阿爷惨死在家中的?” “我——”阿万说到这里又有眼泪涌上来,声音里就带着哽咽,“我醒来的特别早,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当时鼓声还没响起来,阿爷平常起得早,鼓声响起来之前他就已经在院子里做活了,但今天我没看见阿爷出来……” “那你是什么时候去的你阿爷的屋子?” “鼓声响起来后,我一直没听到什么动静,就想着阿爷是不是病了?阿娘平时——”她顿了一下,有些不解的看向阿程,不明白母亲为什么忽然拐了自己一下。 “万娘子有话要说?”魏捕头注意到阿程的举动,她那个样子特别像是制止阿万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 “没有……”阿程向旁边看,“你接着说吧。” 阿万愣了半晌,然后才接着道:“阿娘平时都是晨鼓声响起的时候起身,今早鼓声都响了很久,也没见他们出来,我就……”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你就去了你阿爷的屋子。”魏捕头很笃定的说道。 “是……”阿万的声音飘忽,像是呓语,“我走到门口,闻到一股特别浓特别浓的血腥气,我推开门去看,看见床上全是血……全都是血……” “然后呢?” “然后……”阿万惊呼一声,腾地站了起来,吓了魏捕头一跳。 她们身后的捕快也被吓了一跳,其中一人差一点就要伸手将阿万按回凳子上,被魏捕头飞过来的眼神制止住。 “万娘子这又是做什么?”魏捕头饶有趣味的看着她,他甚至翘了二郎腿,身子向后仰,靠在桌沿儿,“家中突逢巨变……这一点在下能够理解,但看万娘子的情形……”他低头想了想,一拍大腿,“听说镇上医馆的那位沈先生医术高明,二位娘子心绪不稳,用不用去医馆吃一碗安神的汤药,然后我们再详细说一说昨天夜里的事?” “多谢官爷。”阿程极快地接道。 “二虎,送两位娘子去医馆。”魏捕头吩咐一声,然后又伸了个懒腰,站起身向左手边第一间屋子走去,一推门就看见师沅站在门口,像是要出来,他向着师沅笑眯眯地道,“那件衣服的事情,郎君可想好要怎么说了?” “这件事说来话长,不知魏捕头可有兴趣坐下来听?”师沅温温和和地道。 魏捕头闻言一挑眉,他越过师沅向里看向韶安,眼里兴致不减:“看来两位已经串好口供了。” 师沅叹了口气,“魏捕头这样说就不对了,我们只是要洗脱嫌疑。” “那好,你说。” 清水镇自八年前胡商案之后倒也风平浪静,头几年偶尔还能在镇上告示墙看到几条通缉的消息,后来府衙的条令贴了一层又一层,倒是没再见着什么缉拿盗匪之类的布告,哪成想一夜之间,镇上两处地方接连出事,更甚至一下子闹出四条人命,顾老住着拐杖站在家门口,看着斜对过已然成了灰烬的制衣店长吁短叹。 魏捕头带来的人不多,而今又分散到几个地方,更是人手不够,顾老另遣了几个镇上平日负责维护治安的伙子协助才勉强够用。其余人不会因镇上出事而停止劳作,看过了热闹,众人也就各自散去忙活自己的事情。 唐六推着水车走至水井边上,将车上的水桶打满了水,沿着最近一条巷子开始叫卖,刚喊了两声,忽然听顾老在身后叫他:“六郎——” 唐六回过身,见顾老朝着他招手,似乎有话要说,他赶忙将水车靠在院墙处固定好,然后跑着过来,抹了把头上的汗问:“顾老可是有事?” 顾老向左右看了看,问:“你昨夜巡夜的时候可有什么异样?” 唐六撇了撇嘴:“前半夜并没有什么异常,四更天的时候我正在水井边上歇息,余光里看见旁边有亮光,没多久就闻到一股浓烟,还有屋梁倒塌的声音——” “是你先示警叫出来的人,还是看到有人先出来救火然后你跟着敲锣示的警?” 唐六拧眉想了片刻,不太确定地说:“当时看到火起的时候我光顾着打水,不太记得自己有没有敲锣了,等我提着水桶过去的时候看见吴二郎他们几个也提着水桶往这边来,然后……我们一起救火来着,后来火势太猛,我又敲了几次锣叫醒了左近的人,后来的事情顾老你也就知道了。” 顾老点点头,然后他忽然问:“你见到吴二郎的时候……他穿着什么衣服?” “衣服?”唐六一愣,随后有些不大确定的道,“应该还是他白天穿着的那一身吧?我记得他衣服上被刮了老长一条口子,白天还一直嚷嚷着家里没个婆娘给他缝补呢。” 顾老再点点头,摆摆手让他忙活自己的事情,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叫住他问:“你说吴二郎当时不是自己一个人?” 唐六“啊”了一声:“他是和王瘸子、棍子白还有……”他伸出食指,指尖朝上一边比划一边思索,想起什么似的又“啊”一声,“啊对,还有外面庄子上的一个长工,就那个头天过来当衣服第二天又赎回去的那个圆脸长工,他们几个一起过来的。” “长工?”顾老咳了一声,“没见到他啊,你没看错?” 唐六将头摇得拨浪鼓似的:“绝对不会看错,他脸上还有这么大一颗痣——”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右脸颧骨位置,“那痣大得吓人,不可能看错。” “那你后来看到他了没?” “这个……”唐六挠了挠脸,“他好像急着赶回庄子,救火的时候我听见吴二郎问了他一句‘再耽搁就来不及了’之类的话,然后他说‘反正也是迟了,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后来大家伙儿一起灭了火,将里面的人抬出来,估计他是就是那个时候回去的吧?” 顾老没说话,摆手示意唐六回去,他看着已成了废墟的制衣店,再次叹了口气。 洛阳城兴平坊有处在坊墙上开门的酒楼,酒楼名“望江”,据说望江楼的主人来头甚大,不然单凭一个酒楼,便是生意再好也不敢直接在坊墙上建个门出来的。 一辆牛车缓缓停在望江楼门口,车厢没上漆,两边各画了一支墨莲,均是含苞待放的样子,又有车檐处坠了铃铛,风一吹叮铃叮铃作响。 车夫下了车,另有人从里面迎出来,冲着车内恭恭敬敬施礼道:“郎君来了。” 车里有人应了一声,车帘微掀,一只手探出来—— 有人咳了一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三十四章:问话 三 “人在哪儿?”车里的人咳了一声后,哑着嗓子问。 车外的人仍躬身道:“还在堂内。” 车帘被掀开,四月的天,看车内人的装束却仿佛仍是深冬。雪狐皮做成的领子紧紧裹着,衬得整个人愈发羸弱,但当他从车内下来,身姿颀长,仿佛他就应该是这个样子,虽显病态却又神采奕奕,他左手扔捧着个手炉,手炉内不知加了什么香丸,行动间蜿蜒出的香气令人闻之沁脾。 如果有人恰巧在这个时候出现,大概会惊叹一声“不愧是洛阳城里有名的病美人!” 此人姓王,单名玠,是有名的书法大家,他的字从不遵从现有的法度,却又规矩漂亮到让人无话可说。 王玠一步一步慢悠悠地往里走,间或带着几声咳嗽,等进了堂内,坐在预先安排好的桌边,他挥了挥手示意那人下去,将手炉放在桌上,看着斜对过自斟自饮的人。 那是个鲜卑人。 王玠曾去过边镇,边镇多鲜卑人,均是黄头碧眼,他过去曾听说他们兴致起时会吃人,但真正接触下来感觉他们也只是寻常人,所以传言……有时候并不可信。 那鲜卑人穿了一身粉衣,又在外罩了件纱衣,腰上悬着块玉,那玉看着成色并不太好,也不通透,但造型奇特,像块被人咬了一口的胡饼。 王玠打量了他片刻,站起身拎起酒壶走至那鲜卑人跟前,他先是晃了晃手里的酒壶,以眼神询问他要不要共饮,不等那鲜卑人回答,他随手又将酒壶搁在桌上,坐在他对面,咳嗽两声开口道:“这酒名叫‘眉寿’,是望江楼最好的酒,我观郎君的样子应是初到洛阳,相逢即是有缘——”他话锋一转,“是摩诃衍叫你来的?” “什么摩诃衍?”那鲜卑人没什么表情的看着他。 “你腰间挂着的那块玉是我送给摩诃衍的,如今他将这块玉交给你,是要你来做洛阳城里的眼睛么?” “四月初十是什么日子?”那人没有回答,而是问了一个问题。 王玠忽地咳嗽不止,边咳边指着那鲜卑人摇头,好半天才缓过来,然后他极难为情地道:“摩诃衍居然拿这件事做暗号,他究竟是怕你被人骗还是……怕你被人骗?” “四月初十是什么日子?”那鲜卑人面无表情地又问了一遍。 “你是说……你差点被制衣店的老板娘炸死?”魏捕头一脸的不相信,“老板娘一介女流,你们二人又素不相识,她炸你做什么?况且……”他皱着眉斜眼瞪着师沅,“火药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弄到的,你下一句话会不会要说制衣店失火是因为老板娘引燃了火药?” “不是在制衣店。”师沅纠正。 “不是制衣店?你们居然还跑到镇外去了?宵禁之后私自上街,光是这条罪名就够把你们关起来打上几棍子了,你倒是说说,不是在制衣店……那是在哪儿?” “是附近的一处庄子,”师沅没有看魏捕头,而是转头看向窗外,此时已近正午,日头升得老高,“那庄子并不大,却住着十七八个长工,庄子边上的田地里庄稼的长势也不太好,能收上来一半都算是好的,这样的地方……魏捕头不觉得奇怪吗?” “是很奇怪。”魏捕头皱了眉,“但是你们又为何出现在那里?” “这件事说来复杂,魏捕头若是感兴趣,等案子结了我再讲给你听。”师沅转过头看着他温温和和地说。他本就昳丽,此时弯眉浅笑,不知为何却让魏捕头想起寺里塑了金身拈花而笑的佛。 “所以你还是不承认自己就是凶手?” 师沅叹了口气,“那件血衣……捕头你若是看了应该会知道,血是被溅上的,试问……会是在什么情况下才能在衣上溅了血?必然是因为有人受伤,敢问捕头一句,那三具尸体身上可有什么伤痕?” 魏捕头一愣,点点头若有所思,“仵作验尸的时候只说三个人都是被呛死的,没有发现什么致命伤口——”说到这里他抽了口气,看着师沅,“按你这么说,当时你们在镇外的庄子上,老板娘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那么火场里那个老板娘……是假的?” “也许……不仅老板娘是假的,那个伙计也是假的。” “客舍里那几个人与你们是什么关系?”魏捕头转而问起另一个问题。 “他们是我家中的仆从。”师沅答。 魏捕头拧眉看着他,“你家里的仆从?你不是说你是路遇劫匪逃到这里的?怎么,你们走散了然后先后逃到镇上来了?” “捕头说笑了。”师沅微微笑了一下,“在下虽然一路奔逃,但还是做了记号给他们,好让他们能尽快找到我们。” “你倒是会打算。”魏捕头语毕打了个呵欠,又伸了个懒腰,然后对师沅道,“看郎君举止不像是普通人。” “哦?”师沅闻言一笑,“那我们的嫌疑……” “我话还没说完,”魏捕头清了清嗓子,“我只是说阁下不像是寻常人家,可没说阁下就一定没有参与案情,这是两码事。”说到这儿他低声补了一句,“高门大户里的龌龊事可也不少,只不过他们擅长伪装罢了。” “你这话倒是不假。”师沅感同身受般的点头表示同意。 韶安在一旁不语,她刚刚在想一件事,一件……似乎没有人在意,但她觉得应该也算线索的事—— 从早上得知失火开始,到熊二虎将他们从医馆带过来,再到如今被魏捕头“请”进客舍,他们像是被针对一样被从头怀疑到尾。起先她认为这不过是因为自己与师沅之于清水镇而言是“从外面来的人”,而捕头抓着他们不放也是因为这一点。但看魏捕头的举动,若说要定案,直接将他们带走也就是了,哪怕后面又多出一起命案,也大可直接全部推在他们头上,可他偏偏又怀疑那对母女,这两件看似没什么关联的命案因为那具多出来的万家郎君的尸体而变得好似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若说将他们一同看在客舍里是为了取证,那为什么没有将那个第一个发现起火的人也叫过来? 夜里宵禁,寻常人并不被允许私自外出走动,清水镇上没有金吾卫,所以夜里街上只有更夫,更夫发现火起之后难道就没再看到些什么?有人放火,便是开始的时候没能注意,但也能说出是怎么发现起火的吧?这样一个人……他就从来没想过要问一问? 也许还有另一种可能……韶安默默地想,贼喊捉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三十五章:救人 一 “郁陀?” 韶安回过神来,她看了眼师沅,又看了眼魏捕头,有些茫然地问:“什么?” “我们可以回去了。”师沅说。 “回去哪里?医馆吗?”韶安问。 “对,回医馆。魏捕头刚刚说,只要我们能帮他抓到凶手,他就不拿我们回去顶罪。”师沅这样说的时候睁圆了眼睛,又怕魏捕头反悔似的转过头确认道,“是不是?” 魏捕头愣了一下,点点头,“啊……是。” “啊还有……”师沅指了指楼上,“我的人受了伤,可否让我请沈先生来为他们诊治?” 魏捕头做了个请便的手势:“随你。” “在下先谢过了。”师沅微微躬身,拉着韶安走出了客舍。 魏捕头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有些头疼似的揉了揉额角。 沈无方把过脉后看了熊二虎一眼,后者回给他一个疑惑的眼神:“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沈无方收回手,对阿程道:“两位没什么大碍,休息休息就好了。” 阿程一弯身,“多谢先生。” 熊二虎抓了抓脑袋,看着沈无方欲言又止。 “公差可是还有话要说?”沈无方一边将脉枕放好一边问。 “那个……不用给她们来碗安神的什么东西吗?” “不必。”沈无方站起身,“但若是公差愿意付钱的话……” 熊二虎摆摆手,“先生说不用那便是不用,”他看向阿程母女,瓮声瓮气地道,“万娘子可以回去了,你家阿郎的尸身已由仵作带至镇长家,等案子结束,万娘子自可操办丧事,还请二位节哀。” 阿程木然的点点头,然后一把拉起万娘子,径直离开。 沈无方以指叩桌,有些好奇地问熊二虎:“她家阿郎怎么会跑到制衣店去?” “制衣店那边的那个是她儿子,她家阿郎被人砍死在自家床上了。”熊二虎打了个寒颤,“她家阿郎被人活生生砍死在床上,她在旁边睡着,竟然一点都不曾醒来,啧啧……”他抱着肩,“你是没看见那死人的样子,也不知是谁下手这么狠,他们家穷得连大门都是破的,怎么还会无端招这么大个祸事?” 沈无方惊得张大了嘴,“这么说的话……这位万娘子似乎有些镇定得过了头,一夜之间家里两个人横死,但看她的样子……” “你是不是想说无悲无喜?”师沅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沈无方向着门口看了一眼,见师沅倚在门边,挑眉将他望着。 “哟——”沈无方乐了,“郎君这么快就洗脱嫌疑了?” 师沅迈步走进来,浑不在意地道:“我原本就没有嫌疑,何来洗脱一说?”他看了熊二虎一眼,后者不知为何被他冷不丁看的这一眼看得哆嗦了一下。 “二位慢聊,我先走了。”熊二虎说完转身走了。 沈无方看着他的背影,稍稍往前凑了一下问师沅:“他们可是都知道你的身份了?” 师沅摇摇头:“这样说出来就不好玩了,我倒是很想看看……”他轻笑一声,“这放火之人还有多大的本事,以及那个在自己丈夫尸身边上睡了一夜的妇人又是什么来路。” “我总觉得她们好像隐瞒了些什么。” “她们?” “没错。”沈无方比划了两下,“脉象是骗不了人的,她们两个人的脉象没有丝毫不妥,你说奇怪不奇怪?” 师沅来了兴趣,“你的意思是……她们是装作很伤心很害怕的样子迷惑我们?” “但这样又说不通……那两个死了的都是她们的至亲,这当中一定是要有一个什么理由,这理由让她们理直气壮……” “这件事姑且不提,我来是想请先生救人。”师沅说着抬手放了个东西在沈无方面前。 沈无方低头看了一眼,桌案上放着一块玉印,顶端被雕成一只蝉的样子,他拿起那枚玉印看了看,见上面刻着“道心清”三个字,他看向师沅,问:“郎君这是何意?” “日后先生若需要什么药材,可凭此印到汝南王府。” “汝南王府?”沈无方看着师沅,“郎君先前还威胁在下不要打探你的身份,怎么如今又主动告知于我了?” 师沅微微叹了口气,慢声道:“自然是有求于先生。” “汝南王所求之事定然不是事,沈无方只是个有点手艺的平常人,至于这玉印……” 他还没说完,就被师沅打断了话语,师沅站起身一躬扫地,随后站定了身子道:“我想请先生救一个人。” “救人?救谁?” “中毒之人。” 沈无方深吸一口气,有些头疼地说:“你其实从进门开始就在打我那几颗丸药的主意吧?” 师沅但笑不语。 “但你为何笃定只有那丸药才能救人?”沈无方抬头看着他,“论用毒,整个九州擅毒之人加起来也不及池梦仙,论解毒,亦无人能出其右。殿下今日用这样大的阵仗……就只为了我那几颗丸药?” “自然……不是。” “所以我不能收。”沈无方伸出一根手指将玉印推过去,“我虽然不知道殿下所求究竟为何,但此刻那个昏迷在客舍一直未醒的人……啊也就是殿下口中的那个仆从,他就是殿下口中的中毒之人吗?” 师沅点点头:“正是。” 沈无方站起身来往外走,边走边道:“反正我的药单子都是要列出来的,也不差多救一个,不过话先说明,若实在救不活,你也不许跟我急、” “那是自然。”师沅跟在他身后慢慢走着,“一切都听先生的。” 韶安坐在桌案前拿起笔在纸上反复涂抹一个地方,纸上标注了万家的位置,在清水镇西北角,制衣店则在横街靠近东门的地方。这两处地方一个在巷子里,一个就在街上,原本是两个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地方,如果行凶的是同一个人,这人不光要避过巡夜人在制衣店放火,还要在大家出来救火的时候避开人专门跑去西北角钻进巷子里去杀一个没什么价值的人,前者可以说是掩饰行迹,后者无论怎样解释都解释不通…… 她在纸上点了两点,若行凶者是两拨人……放火的一定是先前在白马寺门前拦截他们的人,但另一拨人……又要有什么样的理由才能用那样残忍的手段去对付一个平日里老实巴交并没有与什么人结仇的普通人?还有万家那个遇害的孩子,他为什么会在夜里出现在街上,又被人丢进火海烧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三十六章:救人 二 万家和制衣店……会是什么关系? 昨夜一定还发生过什么事,也许这样的事在这些年里不断的在清水镇中上演,但镇长将它们捂死在镇上,不给它们外传的机会…… 如果能有个什么理由和万家母女搭上话就好了。她这样想。 “如何?”师沅站在床边,他的手不自觉握紧,皱着眉。 沈无方沉吟片刻,又重新替陈奉举把了把脉,“咦”了一声。 阿谭紧张兮兮地盯着他,心翼翼地问:“是很严重吗?” 沈无方不太确定的抬手掀了一下陈奉举的眼皮,回过头问:“他先前可用过什么药了?” 初八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递给他,“这是锦堂号称能解百毒的药,还有这个——”他又从行囊中掏出一副药来递给他,“这个也是能解毒的,我们之前用这两样的时候都很快就好了,但这次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像是加重了一样。” “那就对了,”沈无方点点头,“她的毒一直都是这样,若是乱用药不但不会好转,反而会丧了命。” “那奉举哥——”阿谭禁不住惊呼一声。 沈无方摆摆手,“听我说完,但是——”他刻意加重了语气,“稍微有些江湖经验的大夫解这种毒就容易得多,你们应该庆幸她当时没有什么刁钻的毒,要不然……经你们这一通乱治,便是不死也得被你们治废了。” “先生知道使毒之人的来路?”阿谭好奇道。 沈无方看了师沅一眼,后者端端正正站在原地,似乎也在等着他来做解答。 “也难怪你们不了解。”沈无方将药递还给初八,“玲珑堂的势力范围一直在南边,与她们打交道的大多也都是南边的人,但我若说一个名字,你们一定知道。” “是什么?”初五出声询问。 “‘公冶长’。”沈无方慢悠悠的说。 “他?”阿谭睁大了眼睛,“他不是只听得懂鸟语,靠这个预警了一些灾情吗?怎么还会和玲珑堂扯上关系?” “玲珑堂……”初五闭着眼思索了一阵,“这个地方似乎在哪里听过……” “在扬州,玲珑堂是仅次于武陵春的地方。”沈无方从药箱中取出一个瓷瓶,倒了两粒药丸出来,却不是先前给师沅吃的那一种。 “怪不得那些人都夸扬州瘦马如何如何好——”初八刚说到这儿就被初五瞪了一眼,他干巴巴笑了两声,“当世‘公冶长’与玲珑堂是什么关系?” “玲珑堂的假母姓韩,叫韩羽羽,她还有另一个称号,就叫‘公冶长’。”沈无方将药丸塞进陈奉举口中,托着他的头好不容易让他咽了下去,“玲珑堂的探子和别处不同,都是她驯养的鸟,但这些鸟同时也是玲珑堂的一景,如此掩人耳目的做法……”沈无方站起身一边收拾药箱一边说,“这个女人很聪明。” “那她使毒又是怎么回事?”阿谭问。 “什么怎么回事?”沈无方白了他一眼,“人在江湖,技多不压身嘛。” “敢问先生……”初五歪在榻上慢吞吞地道,“为什么韩羽羽的毒不好用寻常之法解?” “其实也很好解释啊,哪个使毒的人会轻易让人破解出解毒之法?”沈无方背着药箱走至门边,回头冲着师沅道,“人已经救回来了,我回去收拾一下东西,这几日也就离开了。” 师沅点点头,再次向沈无方道了谢。 等沈无方出了门,初八和阿谭站起身向着师沅行了大礼,初五挣扎着要从榻上下来,被师沅制止。 “奉举怎么会中毒?”师沅看着仍昏迷不醒的陈奉举问。 “殿下可还记得当时忽然冲过来的那只通体青色的鸟?”初五咳嗽两声道。 那鸟个头不大,但浑身的羽毛呈青色,看着甚是喜人,师沅从未想过这样一只看似没什么攻击力的鸟冲过来的劲头能那么大,就好像裹挟着风,呼地一下席卷过来,当时陈奉举抬手挡了一下,他似乎听见他低呼了一声。 难道就是那时? “奉举被那鸟的爪子抓了一下,我们护送殿下回去之后奉举便有些神志不清,等进了客舍,他就……”初五摇摇头叹了口气,“谁又能想到那鸟的爪子上也带着毒。” “你们回去之后可有发现制衣店有什么异常?”师沅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 初五沉吟了半晌,摇了摇头:“并没有什么异样,但后来我们挑水回来之后阿谭说看见清水镇西门那边有人在分赃——” “难道那就是凶手?”初八猛地一挑眉,“阿谭说他看见了三个人,两个奔东边去了,还有一个拐进了西北角那条巷子,诶……那个什么死了人的万家不就住在西北角吗?” “阿谭,把你昨夜看到的情况再与我说一遍。”师沅一撩衣摆坐在凳子上。 “是,殿下。”阿谭站在桌边说。 一进门就看见韶安伏在桌案上闭目假寐,一张纸被压在身下,她手中犹自握着一支笔。 师沅轻轻走过去,慢慢伸手将毛笔从她手中抽出来放在一旁的笔架处,又侧过身子去看那张纸上的内容—— 那是一张清水镇的地图,画在纸上就像是一个“田”字,其中西北角被涂抹上很大一团墨迹,东侧横街处也有一个一些的墨点,看样子是韶安做的标记。 回想起方才阿谭说的话,师沅端详着地图,在脑中推演那三人走过的路线,在阿谭的描述中,那三个人并没有往制衣店的方向走,而是全都去了北门,然后有两个人进了北门右手边第一条巷子,剩下一个人则拐进了北门左手边的第一条巷子里……但是为什么分赃的那三个人会分两批出现,而本以为会是一处的两个人在回去的时候却一左一右去了两个方向?还有夫妻间的争吵,是故意做来掩人耳目还是…… 如果是分赃,分的会是什么东西?清水镇上并不曾冒出一起失窃案,魏捕头的上一个案子也只是一件失踪案,在这的清水镇乃至方圆几里的范围内并不存在什么被盗走的宝物,便是洛阳城里也没听说谁家的什么至宝丢失的事情,这三个人在宵禁的时候出来又进去……为着什么? “你来晚了,救不活了。”很突兀的一句话,更像是梦呓,韶安动了动身子,调整了一个相对舒适的姿势再次睡去。 师沅却仿佛僵在原地,那绝不是梦话,那是从前发生过的……很久远的事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三十七章:失子 师沅总觉得按照他的意愿重新出现的韶安太过任性,她从不遮掩自己的情绪,对所有王府中的女人均带着敌意,但他喜欢。他喜欢看着她来来去去折腾府中的那些人,这样会让他觉得她是爱着他的,她在意他,想要得到他。 他纳郑若为侧妃其实是有些歉疚的,郑若是嫡女,又出身荥阳郑氏,时人都以娶五姓女为荣,而像郑若这样的世家嫡女,便是入了皇家也应是正妃,但她不是。 郑若在进汝南王府的第四个月时有了身孕,师沅听到消息后并没有很高兴,而是想,以韶安如今的性子,便是郑若平安产子,她会不会接受那孩子唤她一声母亲?她应该还是会装装样子的吧,谢家人丁兴旺,她耳濡目染,学一学那些正房主母对待庶子庶女的态度总还是过得去。他并没有考虑过郑若的感受,他也没有想过……她的亲生骨肉自此以后只能以“姨”称之,那时候她会不会后悔? 变故发生在两个月后,他从外面回来,颜舜华告诉他,郑若的孩子没了。 他那时候只有惊讶,那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他没想过那孩子没的这么快。 “是王妃灌了郑侧妃一碗药。”颜舜华说这些的时候无悲无喜,但师沅看着她簪在发髻上的步摇,总觉得那步摇似乎有些碍眼。 迟内监替他换了一身家常衣裳,他一边理自己的衣袖一边问,“女医来看过了?” “看过了,但女医看不好,奴想着……是不是去尚医局请医佐或者是司医来?” “那就请司医来。”师沅看着桌上摆着那碗酪,“王妃呢?” “王妃去白马寺了。”颜舜华仍是没什么表情的说。 “白马寺啊……”他端起那碗酪饮了一口,“去了多久了?” “王妃是初十去的。” 初十……如今已是初十六,师沅抿了抿唇,韶安是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所以她此举……也许是在避难? 他又不会拿她怎么样,孩子没了他虽然有些失落,但也只是失落而已,王府中的女人那么多,还怕没几个孩子出生么?他在意的只是他与她的孩子,等那些事都解决好…… 韶安是在初十九那天的午后回来的,带着白露和白芍,穿得倒是素净,见了他先是一愣,他看见她的眼中有慌乱。他故意冷着脸,硬邦邦的问她:“你连一个孩子都容不下么?” 她目中流露出一丝委屈,但她努力使自己表现得漫不经心,就连语气都像是故意学着他说话:“你来晚了,救不活了。”然后她就站在那里看着他,也许是在等他的回应。 他点点头,只说了一个“好”字。 师沅坐在一旁看她的侧颜,她的眉色很黑,不用画也是恰到好处的好看,她不是杏眼,郑若是。郑若看着他的时候总有种柔柔弱弱的感觉,如果换做其他人来形容被看的那种感觉,那应该就是我见犹怜,但是她不,她的眼睛有一点点狭长,眼尾微微上挑,这样她眯起眼睛看人的时候会有一点凌厉的姿态,他喜欢看她这样。她凶起来的时候并不是很盛气凌人,但她眉眼那样一挑,会让人心甘情愿的拜服,第一世的时候他很少能看到她的这些表情,重来一次之后她与从前截然相反,他却偶尔会怀念起她最初的样子。 人啊……就是这样,得陇望蜀,没有尽头。 他伸出手描摹她的眉眼,他在这时候才觉得自己真真正正能够和她和平共处,没有最初的拒绝,没有之前的惶恐和占有,其实……这样也不错。 韶安在睡意朦胧间感觉脸上有什么东西,她抬手胡乱地抹了一下,又在下个瞬间猛地惊醒。 “沈先生替他解完毒了?”韶安的眼中还带着很浓的睡意,她松开手,但师沅没有。 师沅用指尖反复擦在她的指甲上,漫不经心地答:“嗯,奉举大概明天就能醒了。对了,有件事你应该会很感兴趣。”他在那张地图上指了指,“阿谭说,昨夜他看到三个人,在这儿。”他指了指西门的位置,还有两条街的交叉口,“有三个人在制衣店失火之前出现在这里,然后其中两个人走去了这里,”他指着北门右手边第一条巷子,“剩下那个人进了这里,”他又指了指相反方向的巷子,“阿谭说他跟着那两个人进了巷子之后就没看见人,但他听见第一户人家传来像是夫妻间吵架的声音。” “吵架?” “对。我问了沈先生,他说这一户就是吴四家。”说到这儿他转过头问,“吴四你还记得吧?” “他们家那两个孩子之前来找沈先生看过病,不过话说回来……那家的孩子回去之后竟然慢慢的好了,我是不是应该再恭喜你一声不用去纠结救还是不救的问题了?”韶安歪头看着他,眼睛微眯,眼尾上挑,但这时候就只有满眼的笑意,并没有凌厉。 师沅微晃了神,他低头笑了一下,然后说:“他们还真是替我解决了难题。” “阿谭没有看到那两人进了巷子以后去了哪里吗?”韶安将话题扯回来。 “阿谭说那两人都进了吴四家,随后吴四家就传出了夫妻间的争吵声……” “所以那是一男一女两个人?” 师沅没说话,只是以指尖点在吴四家和万家两个位置,“如果是这样的情况呢……那两个人就是吴四他们夫妻两个,而他们在宵禁之后先后离家又回来,接着爆发了争吵……是什么情况下他们会分开行动,而当他们撞见对方之后又开始争吵——” “你记不记得先前在客舍的院子里,万娘子对她女儿说的话?”韶安以手支颌,“而且你不觉得奇怪吗?那个万娘子……魏捕头问她儿子在不在家,她的反应竟然会那么大,还有她女儿,像是知道些什么但是不敢说,她们两个给我的感觉都不太对劲。” “那万娘子当时好像是对她女儿说……‘就算这个阿爷没有了,还会有别的阿爷’?”师沅说到这儿似乎是想到了某种可能,“如果是这样……那应该就好解释了。现在还有一个问题,万家的儿子为什么会出现在火场中,他在莆津做学徒,一年也回不来几次,更何况他在不久之前已经回来过一趟,那又会是因为什么让他不顾宵禁也要出现在清水镇?” “万家四口似乎都不会写字……”韶安托腮看着自己画的清水镇地图,“或许可以问问镇上代笔的葛二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三十八章:离开 才一出去就碰见沈无方,沈无方将马牵了出来,马背上放着随身的行囊,杨眼跟在他身后,耷拉着脑袋,一脸的不高兴。 “先生这是——”师沅率先出声。 “我从镇长那儿拿了过所,现在出发,赶在宵禁之前能到安陆。”沈无方递给他一张纸,说,“这上面是一些药材单子,但我现在还不是很需要,这单子先给你,若哪一日有人到府上来求药……” 师沅接过单子直接折了起来,然后说:“我会吩咐下去的。” “这院子是我租的,就到这个月底,不过我猜你也住不了多久。啊对了——”沈无方忽然一拍马背,拍的那马打了个响鼻,“有三个人你也许会用得上。” “三个?”师沅心中一动,“哪三个?” “北门口吴四家隔壁住着的葛二郎,镇上的人需要做写信之类的事情都会找他;镇长家后面那条巷子直走到头的唐六家,家里就唐六一个人,他是个更夫;还有东门那边挨着制衣店的铁匠铺,那里的铁匠是吴二郎,他还是吴四的兄长。”沈无方说完回身招呼杨眼,“杨眼,走啦——” “这几日多谢先生。”师沅在沈无方与他擦身而过的时候低声说了一句。 沈无方抬眉看了看天,慢慢呼出一口气。 “你为什么一定要沈先生走呢?”韶安问。 “沈无方这个人身上有秘密。”师沅并没有做多解释,他站在院子里,看了看天,“后日就是盂兰盆节,再耽搁下去就要赶不上了啊……” “洛阳那边……快要瞒不住了吧?”韶安担心的则是另一件事。 “无妨。”师沅偏头看向她,“去找葛二郎写封信吧。” 望江楼的后面是一处宅院,做平日休息用,有时候也会聚集一些名人雅士在此清谈,当然更多的时候都是空置不用。 王玠往里让了让,那鲜卑人进了门,并没有四处张望,就仿佛院中那些奇石异木都是些再寻常不过的石头花木。 “郎君如何称呼?”王玠抱着手炉坐在堂内问。 “我没有汉名,鲜卑名字叫普六茹,楚先生一般都叫我二十五郎。”二十五郎仍然没什么表情,整个人硬邦邦的,在粉衣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突兀。 “那我也叫你二十五郎。”王玠咳嗽两声,略带好奇地问,“摩诃衍为什么叫你二十五郎而不是什么十五郎……或者五郎二郎什么的?” “因为那天是初二十五。”二十五郎冷冰冰地答。 “咳……”王玠掩饰性的咳嗽了一声,“摩诃衍居然会选你来……”他摇摇头,失笑一声,然后对二十五郎说,“从今天开始你就住在这里,不过……你需要一个新身份。” “楚先生已经替我准备好了。”二十五郎从随身的行囊中取出公验和过所递给王玠,“楚先生还说,若有不明白的地方还请先生教我。” 王玠接过那两样东西展开看了一眼,有些质疑地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看了两眼手上的东西,问:“你记得住你的新身份吗?” “记得。”二十五郎干巴巴的复述,“我是王二十五郎,出身琅琊王氏,自长在边镇,母亲是鲜卑人,这次来洛阳是投靠亲族。”他说完之后瞪着眼睛看王玠,眼睛一眨也不眨。 王玠呆了一呆,又咳嗽一声,“那好,往后你唤我一声‘十七兄’就好。” “十七兄。”二十五郎生硬的道。 下了雨,雨汽氤氲在扬州城里,过往行人撑伞、披蓑衣,马背上醉酒的人举着酒葫芦摇头晃脑任由雨水浸润周身,桥上人行色匆匆,桥下船摇摇晃晃,整座城就仿佛最擅丹青的人笔下的画,三分的写意,七分的秀丽。 扬州与洛阳不同,洛阳汇集了天下的富贵,而扬州多水道,水纵横交叉蜿蜒,让扬州城也因此添了些秀美与写意。 “你让普六茹去了?”骆十三瞪圆了眼睛看着楚折梅,极其不相信地道。 楚折梅躺在廊下搁着的竹椅上,整个人随着竹椅前后摇晃着,懒洋洋地说:“你不同意?” “我同意不同意你不都还是让他去了。”骆十三声嘀咕。 楚折梅看着院中飘落的细雨,很有些感慨地说:“这雨若是放在洛阳……” “想回去了?”骆十三倚在廊柱旁斜着眼看他。 “扬州自然有扬州的好,若是在洛阳,可没有像这样清闲的时候。”楚折梅闭了眼睛,极其享受地深吸了一口气,“二十五郎其实很好的,有瞿昙在,我也放心。” “那块木头……”骆十三看着他,“去了洛阳也好,省得成天气我。” “喂喂喂……”楚折梅睁开眼乜了他一下,“二十五郎变成现在这样,可有一半都是因为你——” “咚!——咚!” “咚!——咚!” “咚!——咚!” 入了夜,四下一片寂静,唐六在巡夜,拿着梆子。 他刚刚打过落更,敲得一下快一下慢,如此连着敲三次,这第一回就算是打完了。 韶安从街角转出来,看准了位置迅速走到下一处地方,刚站稳了身子,忽然感觉盘在头顶的发髻一松,还没等她抬手,有人已经伸手替她扶住了就要散落下来的发髻。 自然是师沅。 “男子的发髻不是像你这样盘的。”他压低了声音,就响在她耳边,她甚至能感觉到热的气息扑在耳畔,“别动,我帮你束好。” 他的手穿过她的发,她能清楚的感觉到他指尖的温热,他的动作很轻很柔,但速度不慢,很快就替她束好了发,他将发簪插在束好的发髻上做一装饰,笑着对她说:“这样就好多了。” “快过去吧。”韶安说着进了制衣店的废墟,心的找寻着。 师沅看着她的背影,宠溺的笑笑,跟着走了过去。 月亮被云层挡住,透出一点朦胧光影,韶安借着微弱的月光心翼翼地走动着,半晌回过身对师沅说:“也许那个猜测是对的。” “那么……”师沅朝着她伸出手,“我们现在就过去吧。” 韶安稍有些迟疑,然后她伸出手搭上他,沉吟了一阵子,说:“再等一等,现在还早。” “听你的。”师沅的眉眼舒展开来,眼尾上扬,是笑着的模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三十九章:衣香夜火 一 从金湖县往南就是扬州城,这时候已是二更天,四下里一片漆黑,只有一处客舍的其中一间屋子还亮着灯,油灯微弱的光脆弱地跳动几下,又在光影中慢慢勾勒出一个人的身影。 “每次都是这样吗?”柔和的女声浸在昏暗的灯光里,语气里带一点心疼。 粗嘎的男声响起,能听出来被刻意压抑着的音调,“规矩就是规矩……”他缓缓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光晕里那张秀丽的面容透着一点惨白,秀眉拢起,杏眼微阖,额角有汗一滴一滴淌下来,那就仿佛……一朵开在暴风雨中的玉兰。 “如果可以……”韩羽羽抓过陈完的手,看着他的眼睛,“我是说……如果可能的话,你还能不能……从那边脱身出来?” 陈完将另一只手覆上她的手背,微俯了身抬头看她,这样能让他们保持在一个相同的高度,“我总这样想,做梦的时候想,在里面的时候想,出来了还是想,但是羽羽啊……像我这样的人,哪有什么资格跟‘可能’这样的话沾边?” “玲珑堂有一种药……” “我知道。” “吃下去以后会有些痛苦……” “嗯……你曾经说过的。” “试一试吧。”韩羽羽有些哀伤的看着他,仿佛在乞求。 陈完摇了摇头,“你明明知道的……”他甚至还笑了一下,但笑里带着一点哀戚,“如果我需要靠这样的方式离开,我宁愿让自己始终被钉着锁链,哪怕是……像一只木偶。” “一边是自由,一边是技艺……”韩羽羽轻声呢喃,“如果选了自由,那么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会舍你而去,没有箭一样快的身法,没有鹰一样的目力,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畏冷,惧热,也许稍硬一些的饭食都难以吞咽……”她呵出一口气,“我当然知道……可是陈郎,有我在你身边,你相信我,我会将你照顾得很好……” “如果只是几天……或者稍长一些,一个月、一年,我当然相信你,也相信我自己……但是不是这样的……那是往后所有的日子,也许是十年,三十年,五十年,总有一日你和我……我们会熬不下去,我们都是江湖人,而那个时候我就是一个废人……一个废人……”他抬手抚上她的脸,轻轻地摩挲,“我们赌不起的。” “好。”韩羽羽将自己与他靠得更近一些,“无论如何,我都陪你。” “不早了,明天还要抓紧时间赶到扬州城,你也累了一天,先休息吧。” “那你……” “不用担心我,”陈完扬起一个笑脸,“我吐纳一个周天就能调理得差不多,不打紧的。” “——咚!咚!咚!” 一慢两快的梆子声响过后,就是三更天了,韶安从镇子西门处走进来,看了师沅一眼,声地问:“你怎么知道那处院子的事?” 师沅有些不自然的咳了一声,“先过去吧。”说着他加快了步伐,往北门的方向去了。 韶安有些惊诧的看着他,想起什么似的快走几步跟在他身边,笑眯眯地看着他问:“是葛二郎吧?” 镇上识字的人不多,是以有人要写信或是签订契约大都要找葛二郎,韶安他们去找葛二郎的时候,他正将刚写好的信塞进信封,刷上浆糊封好,见他们进来,眼前一亮。 葛二郎的目光就像是粘在师沅身上一样,师沅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可以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后来葛二郎悄悄将师沅拉到远一点的地方,耳语了好一阵子,韶安眼睁睁看着葛二郎在这一会儿功夫看似不经意似的靠近了师沅好几次。 师沅叹了口气,“王妃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夫婿被人轻薄,不来解救也就算了,还如此幸灾乐祸……” “谁让阿伽你生得好。”韶安轻快地道。 师沅微微有些失神,她刚刚叫他阿伽,那样自然的语气,为了这一声“阿伽”,他已经盼了两辈子…… “欢喜得傻了?” 这一声将师沅的思绪拉回来,他的唇角上扬,是高兴的神色。 “是很欢喜。”他说。 唐六提着灯从北边转过来,师沅赶紧拉着韶安贴在墙边,紧张地看着唐六,好在巡夜的只他一个,两人放轻了脚步从侧面绕过去并不曾惊动他。 走到万家门口,韶安看着那扇摇摇欲坠的门,又看了看旁边连接着院门的矮墙,在心里权衡着是跳墙还是撬门,师沅也看了那矮墙一眼,俯身凑在她耳边问:“王妃会跳墙吗?” 韶安偏过头去挑眉看他,“我从前偷溜出去玩耍的时候可没少同悉达多一起跳墙,万家的院墙会比谢家的高吗?” 师沅抿了抿唇,忽然道:“若是日后王妃嫌在府中待得烦闷……” “那就要看王府中护卫的本事了。”韶安干净利落的翻过墙去,随后转过身冲着墙外的师沅眨了下眼睛。 师沅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纵身越进墙内,“堂堂王妃却总想着跳墙,你放心,你若想出门随时都可以,不会有人拦你的。” “当真?”韶安有些雀跃,“那你可不许反悔。” “当然。” 万家的院子不大,院中正堂无门无窗,只四角各一根柱子支撑,正堂内摆着一张破桌并几方破草席,桌上搁着两个碗,其中一碗中还留有半碗水。 “万娘子说她睡着之后哪怕有多大的动静她都完全听不见……”韶安走向柴堆处,捡起一根柴向着主屋的窗子上掷去—— “谁?!”屋内想起人声,然后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有人下地走到门口,猛地将门一推—— 韶安冷不丁被师沅推进西厢房靠近院墙那侧的墙边,整个人还有些没反应过来,隐约听见有人哑着声嘀咕一句,“什么声儿?吓我一跳——”然后门声一响,那人打了个呵欠,重新睡去。 自然是阿程。 “她可不像是睡着之后什么都听不见的人……”韶安有些担忧地说,“那一会儿我若是想进她的屋子里查看一番可有些难度了,那屋子开门声那么大——”她忽然止了声,有些不自然地将头转过去一点,“你先站过去些。” 师沅的手还揽在她的腰间,闻言故意又收紧了些,在她耳边低语:“偏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四十章:衣香夜火 二 “真不放?” “不放。” 韶安慢慢抬手在他的胳膊上摸索着,然后指尖微微用力一按,师沅胳膊一麻,手上一轻,人已经挣脱开来,站到了离他稍远些的地方。 “你这一手也是悉达多教的?”师沅柔着发麻的地方哭笑不得。 “是阿琛教的。”韶安得意的一抬下巴,“虽然是第一次用,但现在看来……效果不错。” “去厨房看看吧。”师沅说。 韶安应了一声,路过柴堆的时候俯身蹲下来似乎在找着什么。 “怎么了?”师沅出声询问。 “按着万娘子的话说……他们家应该有两把柴刀,”韶安压低了声音,心翼翼的在那一堆柴边搜寻着,“可如今这里只有一把……”她伸手去拿,只拿了个刀柄就放下了,“这是老万用的那把。” “你是说……另一把不见了?” “去厨房看看吧。”韶安站起身往厨房走。 厨房的门没有关,韶安走进去,努力使自己在查探间不发出声音,师沅跟在她身后,取了个火折子出来点上,替她照明。 “厨房里能做的事情有很多吗?”韶安看着厨房内稍显简陋的摆设问。 “这……” “问你也是白问。”韶安自说自话,“她能在这里做什么做那么久?既然已经吃过了饭,便是洗碗也用不了多久啊……”她走到水缸边,目光被旁边的架子吸引。 那是一个大概一人来高的架子,架子上随意摆着些杂物,靠近中间的位置有一处凸起,上面有勒痕,之前应该是挂过什么东西,她示意师沅将火折子举得近一些,然后她看到那处勒痕附近有一些倒刺,上面勾着一丝布条。 “阿谭有没有说……当时西门处的那两人有没有拿着包袱?”韶安看着那一丝布条问。 “有一个是拿着的。”师沅像是想到了什么,“你是说……她将包袱挂在这里了?” “老万是不进厨房的,这个架子从外面看又看不到,她若是要将包袱带出去,一定会选择放在一个方便拿取并且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东厢房是他儿子的房间,又锁着门,她若要将包袱放进去必然得开锁,费时又费力……西厢房是她女儿的屋子,将包袱放进去也不现实,那就只剩下厨房……” “这条手巾好像是新洗过的。”师沅探手拈起墙上挂着的手巾,“如果要洗的话……旁边那条看起来用的时日也很长了,但为什么只洗了一条?” “嘘——”韶安忽然吹灭了火折子,“你听——” 自那日清水镇上出了两起命案算起,已过了两天,这两天里镇上并无什么动静,如果不是制衣店残存的瓦砾断梁时时提醒人们这里在两天前遭遇了一场大火,大家就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该干活干活,该打牌打牌,没有人关心后续发展,也没有人谈论相关话题。 蒲甲在院子里劈柴,胡员外从后进院子里出来,往东边的楼看了两眼,问蒲甲:“那几个受了伤的郎君可有什么动静?” 蒲甲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答:“什么动静都没有,我这两日送饭,看他们一个个都有气无力的,以前那些胡商——” 胡员外瞪了他一眼。 蒲甲改口说:“先前被公差们带过来审问的那两个外乡人看样子是脱不开身了,可惜了那么两副好皮囊。” “那两个可不是省油的灯,我问你,失火那天夜里你就没醒过?没起过夜?” 蒲甲挠了挠头,“我起夜的时候还没听说哪里着了火呢。” “你记不记得那会儿是什么时候?” 蒲甲摇摇头,“那会儿梆子声还没响——”他没将自己碰见那几个受伤的郎君们的事情告诉胡员外。 “我要去白马寺,过两天回来,你自己放机灵些。”胡员外嘱咐完,从马厩里牵了马走了。 师沅从铁匠铺出来,冲着等在外面的韶安摇了摇头。 “这个镇子上的人似乎都有些奇怪。”韶安压低了声音说。 “是很奇怪。”师沅叹了口气,“可惜奉举他们受的伤都不轻,不然这些事情就交给他们来做了。” 两个人并排走着,路过镇长家,与刚好出来的魏捕头打了个照面。 魏捕头似乎心情很好,见了他们笑眯眯地挥了挥手:“二位那边可有什么进展?” 师沅不答,而是反问道:“魏捕头这边似乎收获颇丰?” “谈不上丰不丰的,就在刚刚,我派去打听消息的人回来了。想不想知道万家那孩子为什么回来?”魏捕头微微偏头看他。 “为什么会回来?”师沅问。 “说来也是巧,那孩子在莆津跟一个师父学烧瓷,但好巧不巧的是……烧瓷的作坊走了水,里面的人从老板到学徒,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 “又是……火?”师沅有些奇怪,“既然是失火,按照流程来说是要有人来问话了解情况——这场火是意外还是有人故意放的火?” “是意外。”魏捕头说,“烧瓷的时候出了意外,瓷窑炸了。”他有些惋惜的摇摇头,叹了口气,“那家瓷坊还是个老字号,这么没了也是可惜。” “万家那孩子躲过了瓷坊的那场火,却又丧命在自家镇上的火中,真是可惜。”师沅也叹了口气。 “一个孩子,从莆津独自跑回清水镇,没有过所,应该也没有公验,他是怎么出来的?”魏捕头啧啧两声,“由不得人怀疑啊……” “捕头的意思是……是有人带他回来的?” “将他带回来,又杀了他——” “这镇子上的人也有趣得很,死了丈夫的人非但不难过,好像还更高兴了。”魏捕头转头看了一眼镇长家的大门,“顾老每天和我说的最多的话就是……更夫夜夜打更,眼睛好得很,不可能有知情不报的举动。他越是这样我就越觉得更夫可疑,可当我去了更夫家里,我又觉得更夫老实得不像是能瞒住什么事的人——” “明日就是盂兰盆节,”师沅微笑着看他,“我想为大家讲故事。” “讲、讲故事?”魏捕头一愣。 “没错,讲故事。”师沅似乎心情很好,“我原本打算养好了伤就带内子去白马寺参加盂兰盆会的,可如今的情形……这些佛家故事我虽然讲的没有衍公好,但也不差,顺便也替我们夫妻二人洗脱嫌疑。”他指了下客舍的方向,“我们出来得太久了,仆从们又都受了重伤,在这里……条件总是差了些。” “如此甚好。”魏捕头眯着眼看他,慢慢点了点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四十一章:衣香夜火 三 清水镇的街口搭起了法师座和施孤台,每隔百步设一张香案,供着新鲜瓜果。 韶安在煮茶,既没有放桃仁,也没有放薄荷叶,她看着滚着茶叶翻腾的水面微微有些出神。 师沅一直没有告诉她失火的那天夜里他究竟去做了什么,但从他回来时候身上和面上溅的血,还有陈奉举一行人的重伤中,她猜测是和先前在白马寺拦住他们的人有关。师沅只是个挂着闲职的郡王,偶尔会被委任做一些虽然要紧但并不是太大的差事,因为是皇子的缘故,京都的人总要给上三分薄面—— “茶好了。”师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韶安手忙脚乱的端下茶壶,忽听师沅发出一声轻笑。 “你笑什么?”韶安在百忙之中瞥了他一眼。 “我是第一次见你这么慌乱。”师沅俯身将掉落在地上的扇子放回案上,“你从前……”他忽然笑了笑,摇摇头没再继续说。 韶安从他的眼里看到一点追忆。 “时辰快要到了。”师沅倒了一杯茶啜了一口,“郁陀……”他这样唤她的时候总带着些旖旎,原本柔和的嗓音此刻听来微哑里又带着气声。 韶安侧过头看他,他每次这样叫她,她都觉得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就仿佛他已经这样叫了她很多年,脑海中飞速闪过几段光景,一张一张全部都是师沅的脸,讨好的、柔和的、失落的……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联想到这些,她近乎失神般看着他。 他的手抚上她的面颊,“郁陀……”他说,“如果一直是这样,也……很好。” “被当做嫌犯也很好?”韶安不解其意,但看着师沅的神色,她总觉得自己刚刚似乎煞了什么风景。 师沅轻声笑了一下,没再说话。 盂兰是梵文,意思是救倒悬,解痛苦。 传说目连尊者以神通力发现自己去世的母亲堕落饿鬼道,瘦得脱了形,只剩下皮包着骨头,心中不忍,于是以神通力进入地府,为母亲送去食物,然而那些食物才一入口即化为火炭,母亲不能食,痛苦万分。 师沅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偶尔看一眼万娘子,万娘子始终低着头,师沅注意到她梳的双环髻上系着一根红绳。 ……目连的母亲青提夫人家中甚富,但她为人贪婪又吝啬,无念子心,更从不做什么善事。青提夫人趁目连外出,天天宰杀牲畜,以充口腹之欲,她死后被打入地府,受尽邢处,目连看着受尽苦楚的母亲,决心救她出苦海。 目连去祈求佛陀,佛陀说:“你的母亲罪根深种,曾有五百世的悭念,须得十方众僧大德威神之力才能得到解脱。” 七月十五那一天是“佛欢喜日”,亦是众僧自恣日,于此时设斋供僧,功德最为殊胜。佛陀嘱咐目连尊者,在这一天准备饭食百味五果,汲灌盆器,烧香熄灯,将世间最珍贵的事物都放在盂兰盆内,供养十方大德众僧。 众僧念咒加持,祈福消灾,合各大德威神之力,使目连尊者的母亲得以脱离饿鬼道。 “这也就是盂兰盆节的由来。”师沅端起面前的茶碗啜了一口。 稀稀拉拉的议论声响起,先出声的是唐六:“这故事我们已经听了无数回,早都听腻了。” 有人很快接口:“顾老说今日有居士开坛设讲,为了这,我连答应了婆娘的胭脂都没去买,郎君却讲的目连救母,这就……” 师沅端着茶碗吹着上面的热气,并不答话。 魏捕头抻了个懒腰,“乡邻们都散了吧,今日还要点灯引路,大家都请回吧。” “你摆了这么大的阵仗,却唱了这么一出烂戏,你是成心的还是故意的?”客舍东边楼的一楼大堂里,魏捕头站在正中,一脚踩在凳子上,身子前倾,有些气急败坏。 师沅坐在他对面神色自若,韶安用手掩住自己的半张脸,偷偷地笑了一下。开坛设讲其实是她的主意,镇上刚死了人,又恰逢盂兰盆会,如此一番也算是超度亡灵,而人的戒心在骤然的松弛氛围内也会随着周遭的气氛变得松弛,所以这个时候是……最好的时机。 “我想请捕头替我叫来几个人。”师沅微笑道。 “叫人?”魏捕头看了看外面,“就快宵禁了。” “我想……他们过来之后,应该也不需要再回去了吧。”师沅端端正正的坐好,就仿佛这里是学堂,他在等着先生授课。 魏捕头心中一动,他朝熊二虎比了个手势,然后问师沅:“郎君要叫谁过来?” “万家母女,还有镇上的更夫,唐六。” “更夫?”魏捕头起初还有些疑惑,但后来似乎想到了什么,点点头,又问,“还有谁?” 师沅摇摇头:“没有了,就这几个人。” 熊二虎叫上一个捕快,二人分两路去带人过来。 “你就这么笃定和他们有关?那万家可是才死了丈夫和儿子,人总不会都是他们自己人弄死的吧?”魏捕头将脚从凳子上放下来,用袖子掸了掸,矮身坐下来。 师沅卖了个关子,“捕头先别急,等人来了你就知道了。” 阿程摇摇晃晃走进来,她女儿跟在她身后,怯生生地看着堂内的人。 另一边唐六也被带了过来,他还拿着打更用的梆子,进门的时候看见魏捕头,大声嚷嚷:“捕头诶——我还要打更呢,眼看着时辰就到了,可不能耽搁了。” 魏捕头挖了挖耳朵,又挠了把后脖颈,有些为难的想了想,问身边的捕快:“我记得你之前也是个更夫吧?” 那捕快应了一声:“是,在林庄的时候。” 魏捕头指了指唐六手里的梆子,对那捕快道:“那你去替他一宿。” 捕快走到唐六面前,拿走了他手中的梆子。 熊二虎推了他一下,瓮声瓮气地说:“进来吧,还非得让我请你进去啊?” 唐六无法,迈步走了进去,站在离魏捕头稍远些的地方,问:“捕头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魏捕头指着桌边的板凳对唐六和万家母女说:“没什么大事,就是对前两天发生的命案做些了解,我们也好快些结案。” “老万和大郎还都没有下葬,官爷什么时候让我们把人带回去?” “人死不能复生,总是要入土为安的,但是万娘子你……应该回不去了。”师沅开口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四十二章:衣香夜火 四 “你凭什么说我回不去了?”阿程皱着眉,五官在那张茄子脸上挤做一团。 “第一刀劈在老万脸上的时候,你不害怕吗?”师沅神色平和,仿佛他问的是再寻常不过的问题。 这句话出口,阿程的脸色变得煞白,她女儿更是一个趔趄,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 魏捕头看了她们一眼,没说话。 “莆津这个地方……不算是大地方,但也不算是地方,莆津人嫁女一般都会选择临近的左县或是幽邻,清水镇距离莆津虽然不算太远,但是比起左县还有幽邻……你的父母为何会选择将你嫁到清水镇?”师沅托腮看着她,“程这个姓氏在莆津只有一户,是个大户人家,大户人家的千金不会嫁进清水镇,更不会选择老万这样一个寻常人做女婿。我之前向镇上的人打听过,你当年嫁到这里的时候既无送嫁也无陪房……所以我猜测,你只是程家的一个仆从,因为一些原因,你被程家赶了出来。” “你为什么会猜测我是被赶出来的?” 师沅挑了挑眉,“如果不是被赶出来自生自灭,我想不出你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我就不能是因为主人替我说了一门亲?” “不会。”师沅笃定的摇摇头,“家养的奴子不是你这样的。” “你们先别拉扯仆从这件事,你刚才说……”魏捕头看向师沅,“她第一刀劈在老万脸上什么的,那是怎么回事?” “这就要问万娘子了。”师沅微笑着,不紧不慢的道,“是什么原因会让万娘子对着自己的丈夫挥刀相向?如果第一刀劈下去只是一时冲动的话,那后来又要怎么解释?难道万娘子失心疯了不成?”他说到这儿自己先笑了一下,然后看着阿程,似乎对她接下来的回答非常感兴趣。 “你说我杀了老万?”阿程看着他冷笑。 “不如让我来猜猜你为什么要杀老万。”韶安忽然出声,不等阿程开口,她接着往下说道,“那天也是在这里,万娘子说,那天晚上老万很不高兴,饭也没吃多少,之后就一直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而万娘子你也非常不高兴,一直都在厨房。” “万娘子后来回了房,按照她的意思,之后发生了什么她丝毫不清楚,并且一直睡到了天亮。”韶安有些疑惑地看向阿程,“你家里的院子并不宽敞,如果人在正房里说话的声音稍大一些,在其他房间的人都能清清楚楚的听到……假设真的有人在那个时候潜进房间,挥刀劈向老万,他为什么不选择悄无声息的一刀毙命,而是要那么费力的用一把并不是太锋利的刀去砍人?人在剧痛中一定会痛呼,只劈一刀的话老万不会被劈死,那么多刀下去……你们就真的丝毫没有察觉吗?那天夜里便是临近的几户人家都听见了叫喊,而离的最近的二位……真的能一夜无梦?更何况当时万娘子你……就睡在他枕边啊。” “你当时是装睡任由别人将你的丈夫一刀刀砍死,还是说……那个拿刀的人,其实就是万娘子你?”韶安这样说的时候看着她的眼睛,她在她的眼神里看不到任何情绪。 “你们可真会编故事。”阿程冷哼一声,“怎么?因为自己马上就要被抓进大牢,所以这个时候就编一段故事来把所有的罪名都安在我的头上?” “怎么会。”师沅微笑着看向她,“制衣店的那把火不是你放的。” “你别这么肯定。”阿程撇了撇嘴,“你应该说那把火也是我放的,大郎也是我杀的,这样才对啊。” “仵作验尸的结果是,老万死于三更天左右,火起的时候是在三更刚过,那个时候唐六还有制衣店临近的屋子里的人都在救火,从时间上来说,你赶不过去。更何况那个时候……你刚刚发泄完心中的邪火,筋疲力尽,不可能想到要去远在东边的制衣店放火。如果放火的人真的是你,那才要担心你是失心疯。” “便不从时间上来看,若想点燃一间制衣店,顷刻之间单凭你一个女人是完不成的,魏捕头勘察现场的时候发现有人在那里淋了油——你搬不动那么多的油。”师沅看向魏捕头,以眼神询问他自己刚刚说的对不对。 魏捕头咳了一声,点点头:“不错。” “既然放火的人不是我,那杀死老万的人也不会是我,他是我丈夫,我杀他能有什么好处?” “有时候杀夫或是杀妻都是基于一时的冲动,也许动机只是很的那么一点,但人在盛怒的时候是不会在意这些的,他们只会跟从自己的本心,图一个暂时的痛快。”师沅说。 “真是笑话。”阿程站起身往外走,“你们要是打的逼我认罪的主意,那我们就不奉陪了。阿万,我们走。” “把人拦住。”魏捕头懒洋洋的出声。 熊二虎上前一步挡在阿程身前,抬手,“回去。” 阿程转过头向着魏捕头嚷嚷:“你凭什么冤屈好人!” 魏捕头将头转到一边,并不看她。 “那便说说你和吴四的关系。”韶安倒了一杯水给她。 阿程看着面前那杯水,没动,拿眼睛斜昵着韶安问:“你也是女人,就这么听他的话?” 韶安笑了一下,将水碗放在万娘子跟前,“听说吴四曾帮了你们家不少的忙,老万给人家做工,中间替他牵线的就是吴四。” 韶安注意到从她说出吴四这个人开始,阿程的脸色就变得不太自然。 “吴四一直给员外郎家里做工,因为手艺好,这么多年也算是有份稳定的活计,老万一开始能进员外郎家做事也是因为他与吴四交好吧?” “四哥帮了我们很多,我很感激他。”阿程低低地说。 “听说你做笼饼做得特别好,如果不是出不起本钱,你本可以靠这个开个笼饼铺。”韶安很有些遗憾地道。 “你每次做笼饼放的馅料都是猪肉大葱,但吴四更喜欢吃羊肉,羊肉比猪肉贵,你总是另买一点羊肉单独包了给吴四送去,老万因为这件事总与你争吵。也许开始的时候你是为了答谢,但是后来……”韶安叹了口气,“一个看起来五官端正又颇有些手艺……也许在某些方面有一点话语权的人,和一个做工全凭心情、三天打鱼两天晒,什么活计都做不长的人相比……自然是前者更让人倾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四十三章:衣香夜火 五 “开始的时候你们也许会做到坦坦荡荡光明磊落,但是……”韶安顿了顿,慢慢地说,“一个在心里嫌弃自己的丈夫一无是处,一个在家中立不起威望在外面却有人对他极尽崇拜……听说老万经常动手打你?”她忽然转了话头问阿程。 “你别说了!”万娘子忽然尖叫起来冲着韶安吼道。 韶安吓了一跳,师沅轻轻抚她的背,转过头冲着万娘子极尽温柔的笑着说:“看来传言是真的,瞧把这孩子吓得……”他甚至伸出食指抵在自己的唇边冲着万娘子轻轻嘘了一声,“别吵。” “这件事情有人一直看得很清楚,而你们之间……也许是食髓知味。”韶安往后退了一点,“你们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甚至一厢情愿的让自己相信你们之间只是普通的邻里关系,并没有什么苟且,这样想多了甚至是脑补得多了……你们就能够在自己的丈夫或是妻子面前理直气壮的声称你和吴四之间清清白白。其实有一点我一直有些不懂,希望万娘子能为我解惑。”不等阿程说话,韶安自顾自往下说,“既然你和吴四之间相互属意,又在外面那处庄子附近租下一处院,你们为什么不各自和离然后堂堂正正在一起生活?那处院不便宜吧?你们两家又都不富裕,你们是怎么拿出那么一笔钱的?” “阿娘?”万娘子瞪圆了眼睛看着阿程,“她说的是真的吗?你把我们家里的钱拿出去是为了要和北门的吴四叔租院子?” “别听她瞎说!”阿程尖声道,她指着韶安,如果不是师沅看着她的目光令她害怕,她也许会扑上去抓韶安的脸,“你这个女人为什么这么恶毒?我和四哥之间清清白白!我们什么都没做!” “你这么激动做什么。”韶安叹了口气,“这些话是吴四教你说的吧?他是不是还同你说……他为了你,打了自己的……夫人?” “其实老万一直知道你们两个之间的事吧?吴四的妻子也知道,但他们都没有选择闹到对方那儿去,只是不断地试图将你们往回拉……那天晚上你们在西门做什么呢?”韶安看了万娘子一眼,又看了看阿程,很平静的说,“你们是想私奔的吧。” “或者说……是吴四对你说,他要与你私奔,而你信了。你收拾了包袱,换上一身平时你舍不得穿的衣服,你还给自己梳了一个抛家髻……” “老万是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生气的吧?但是他没有阻止你,也许是他默许了,于是他将自己关在房里……” “你只是装作很生气的样子,你一直在厨房是因为等待的时候太漫长,所以你不得不做些什么来打发那段等待的时间,你把包袱藏在厨房里,你也不愿意让万娘子看到,所以你是将她赶回房中的吧?” 韶安端起水碗喝了一口水,微微抬眼看一眼阿程,阿程一直紧抿着嘴不说话,她放下水碗看了一眼魏捕头,后者投给她一个继续的眼神。 “你与吴四商定在西门处汇合,但是吴四来了以后并没有带你走……”韶安歪头看着她,“当然,如果当时你们走了,后面的事也就不会发生了。” “那么吴四为什么没有带你走?”韶安看了师沅一眼,后者稍显无辜。 “他去了西门,也许是给了你一件东西,又或许是你给了他一样东西,我猜那也许是你们之间的信物,我再猜测是……吴四将信物还给了你,然后他回去了,他不愿意带你走,他甚至没承认过你。” “你不过是他为证明自己的一样东西,他又怎么会为了你……扯下最后一块遮羞布,放弃他赖以生存的生计,带着你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 “你当时真的就这么平静的接受了这个事实吗?”韶安平视着阿程,“还要我继续猜下去吗?” “他不要我了。”阿程带了些哭腔,她的声音本就不好听,此刻听来黏黏糊糊像是陈年的浆糊,“我都把镯子给他了,他不收,他不要——” 韶安叹了口气:“就算吴四不要你,你也不能因此杀了老万……杀了你自己的丈夫啊。” “我没想杀他!是他自己——”阿程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大口喘着气,双目涣散,嗫嚅着,“是他自己……是他自己……” “你回去以后以为老万已经睡了,但是你没想到老万一直在院子里等着你吧?”韶安打量着她的左半张脸,“老万动手打了你,他下手太重,你的脸肿了,他也许还说了很多难听的话。”韶安将目光转向万娘子,“万娘子也并不是之前说的那样回房之后一觉睡到天亮,而是一直醒着,时刻观察院中的情况,你的父亲打了你的母亲,在你看来也许是件很平常的事,所以你没有出去阻止……但你会担心,所以你在他们进屋之后去了厨房,你是打算拧一条湿手巾给你的母亲敷脸吧?” “你……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万娘子脸色惨白。 “你没有想到这一次老万下了狠手,往常也许很快就会停手,但是这一次他没有。”韶安看住万娘子的眼睛。 万娘子打了个冷战,她回想起那个时候,暴怒的父亲,哀嚎的母亲,不断扬起的巴掌和拳头…… “他会把阿娘打死的……”万娘子哭着说,“我从来没见过这个样子的阿爷,他不是我阿爷——” “所以你进了屋,你打算劝阻,但是你阿爷对你说,‘你别管’。是不是这样?”韶安叹了口气,放柔了语调,“你阿爷也许会对你阿娘拳脚相加,但是对你……他没有这样做。是不是?”她慢慢的一字一句的说,“哪怕你扼住他的脖子,用你的指甲去抠他,他都没有对你动手,那之后他松开了你的母亲,并且呵斥你,让你回到你自己的房间去。” “你想将那条浸过水的手巾给你阿娘,但是你当时太害怕了,你甚至忘记了你是拿着手巾进门的。你回房以后没敢睡,一直关注着他们房中的动静,直到看着他们房中油灯熄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四十四章:衣香夜火 六 韶安顿了顿,接着说道:“吴四的背弃,老万的毒打……你在老万睡熟以后到院子里拿起了那把柴刀,你当时没有刻意放轻动作,也没有去关注老万是不是会被你惊醒——你太了解他了,真正在睡熟以后什么大动静都察觉不到的人是老万,你拿柴刀的时候被你女儿看到了,她以为你只是睡不着想找些事情做,所以并没有马上出来阻止,然后你拿着柴刀进屋,对着熟睡中的老万……劈了下去。” “第一下的时候你用的力气并没有太大,但你没有犹豫,你以为那一刀劈下去的话会很快,老万会立刻丧命,但是没有。”她在虚空中做了一个下劈的姿势,“人的头很硬,你拿的那把柴刀很轻,这一下只是让老万从剧痛中醒来,你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在他近乎条件反射地坐起身的瞬间,你劈下了第二刀,第三刀,你害怕他坐起身来夺走你手中的刀,你也害怕他会从你手中夺下刀然后转而杀了你。但是在这个时候……”韶安转头看向万娘子,“你进来了。” “你也许是想阻止你阿娘,但那时候你阿娘处在癫狂状态,人在癫狂的时候力气是很大的,而你阿爷已经不能反抗了,他就这样死在了你眼前。” “你不是在第二天早上进的他们的房间,而是从这时候开始,你就一直待在这里。” “你甚至协助你的母亲,清理了柴刀还有衣服上溅到的血迹——” 韶安忽然看向魏捕头,“魏捕头曾问过我们关于血衣的事情,当时我只是觉得奇怪,那件衣服虽然溅了血,但并不多,魏捕头为什么要因为这样一件衣服就说人是我们害的?后来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私下里也曾问过熊捕快……”她向着熊二虎的方向看了一眼,“准确的说,那件衣服并不是被从房中找到的,而是在挨着那间屋子的一只废旧的缸中。那只破缸积了不少的灰,之前沈先生在的时候也并不曾动过那缸,我们也从没有理会过那样一口缸,但是为什么那件血衣会出现在里面?” “那是一件女人的衣服,虽然同为女人,但那确实不是我的衣服。”韶安用一种非常抱歉的语气说,“那衣服的主人身量较矮,袖口与肘间磨损的痕迹很重,因此可以判定那人应该是常年做活。衣服上血迹喷溅的面积很集中,四周散落的血迹也很均匀,这也说明这个人当时距离死者很近……” “一个女人……能近距离接触老万,又不会被其他人发现……”韶安看着阿程,“你很聪明,知道若是发生这样的事情,外乡人是很好的替罪羊,所以你将衣服换下来趁夜放到了医馆。你之前产过一次,老万将你送到了医馆,听说沈先生破例为你诊治,又将你留在医馆中调养了几日,你的身体稍稍恢复一些之后曾替沈先生收拾过院子……所以你知道那只破缸的位置,也知道它一直被搁在那里从没处置过,如果换成像你知道的那种外乡人……你这样便是很好的嫁祸,而且永远不会被人察觉。” “反正你就是认定了什么都是我做的,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阿程翻了个白眼,看向魏捕头,“这位公差,我家里连着死了两个人,现在我又被一个外乡人说成是凶手,求公差替我做主——” “那天早上你梳着抛家髻,敷了很厚的粉,衣服干干净净,不像是早上刚起的人的样子,熊捕快又并没有给你梳洗打扮的时间,那么请问万娘子……你平时就寝也是这样的吗?”韶安问魏捕头,“魏捕头当时就没觉得万娘子的打扮很奇怪?” 魏捕头想了想,以拳抵掌心,说:“对啊——当时我只觉得万娘子这副样子有些说不出的奇怪,却总也没往这上面想,一个睡在丈夫身边的人,丈夫被人砍死,连床上都沾了那么多血,躺在老万身侧的万娘子怎么可能一丝血迹都没有沾上,还能敷那么厚的粉?” “我——”阿程张了张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师沅将水碗递给韶安,韶安接过来抿了一口。 “那么失火的事呢?”魏捕头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呵欠,“失火这件事你又要怎么解释?” “这个么……”师沅看了唐六一眼,“其实就更简单了。” 唐六向前迈了一步,冲着师沅嚷嚷:“怎么着?这回又要猜我是怎么放的火吗?” “你这样说……”师沅极其认真的考虑了一下,“也未尝不可。” “那便说来听听。”魏捕头道。 “你们听过贼喊捉贼的故事吧?”师沅微笑了一下,“贼去一户人家偷米,但他没有装米的袋子,只好将裤子脱下来,主人家听到动静出来看,见贼在挪动米缸,于是将贼的裤子拿走藏了起来。贼挪完米缸回来发现自己的裤子不见了,这时候女主人听到动静醒来,问她的丈夫,家中可是进了贼?丈夫说,没有的事。这时候贼开口说,怎么会没有贼?我的裤子都被贼偷去了。” 他说完没有看任何人,低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角。 “你的意思是……”魏捕头看了唐六一眼,“火是唐六放的?” “放你娘的——”唐六忽然止了声,刚刚师沅抬头不经意看他的那一眼让他心生寒意,他也不知为何,这样一个美得不像话的郎君为什么会有那样寒的眼神,他咽了口唾沫,磕磕巴巴的说,“我、我怎么会放、放火……” “这就要问你自己了。”师沅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火起时是四更天,如果刚一失火就有人出来救火的话……屋子里的那些人应该只会昏迷,而不是直接被烟呛死,如果当时你是恰巧经过,立刻鸣锣示警……”韶安想了想,说,“如果是那样,那么这场火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这应该是段不短的过程,临近的人家也会被波及,但是……无论是铁匠铺还是杂货铺,除了与制衣店相接的地方有些被熏黑的痕迹以外,其它地方都与从前一样,那么……这场火就很蹊跷了。”韶安有些疑惑地看向唐六,“阁下示警及时,但屋内的人却被浓烟呛死,那是不是可以说成……有人在屋中生了火,但也许是柴火太多,又或者是门窗紧闭,所以这些烟被关在了屋子里,而屋里的人事先吸入了迷香……也可能是被人打晕了,他们不会挣扎,就这样被呛死了。之后……”韶安顿了一下,“这个人放了一把火,等火势上来了才鸣锣示警,时间掐得刚刚好。” “但是有一件事我想魏捕头应该知道一下。”师沅看向魏捕头,后者不解地看向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四十六章:衣香夜火 八 也许是因为场景太过相似,那时候卢九仰起脸向着她道:“我的马受惊跑了,十六娘可否匀一点马背给我?”那时候她一扬马鞭,在虚空中甩出一道弧线,留下一声空响,她微微俯下身,看着卢九,半晌一夹马腹从他面前一跃而出,留下一句“那就去找悉达多!”她不知道卢九当时看着她的背影,笑得无奈又宠溺。 是四年前。 韶安微微直起身,她挑了一下眉,然后忽然之间……她看见师沅极利落旋身,稳稳坐在了她身后。 “既然王妃不说话,那我就当作是同意了。”师沅自然地伸臂揽住她,牵过缰绳,又从她手里拿过马鞭,在空中一扬—— 阿谭张着嘴,看了看前方飞跑出去的马匹,又看了初b1眼,旋身忽地坐在了初八身后,“我知道你们肯定不忍心让我跟在你们的马后跑的,八哥载我一程!” 初八翻了个白眼,笑骂了一句,一甩马鞭,也跟着跑了出去。 “就这样?” 王玠抱着手炉,看着普六茹问。 普六茹点点头。 王玠咳了两声,拢了拢衣领,“那个失踪的万家娘子……”他屈起两指在手炉上敲了敲,沉吟道,“她应该还有些用处,想办法找到她,然后带到这里来。” 普六茹又点了点头。 “摩诃衍有说接下来要你做什么吗?” 普六茹再次点了点头,说:“楚先生说,静观其变。” “他倒是打得好算盘……”王玠拈起手炉盖子往里看了一眼,对他说,“再添一块炭。” 扬州城弦歌坊。 杨眼抱着盘金桔不住地叹气,沈无方拎着壶酒坐在窗边,嘴里念叨着:“有钱就是好……随随便便就能将武陵春包下来,可惜了那一池清水……可惜了柳都知……可惜了那间‘棣华’……” “可惜了沈药王这幅身价……”杨眼接口道。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沈无方临窗倒酒,摇头晃脑地念着诗,又忽然转过身来看着杨眼,朝他勾勾手。 杨眼凑到他近前,支起耳朵听着。 只听沈无方说:“我带你进弦歌坊的事情……”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杨眼赶紧接道。 “正是如此……”沈无方拍了拍杨眼的头,“孺……子可教……” 正说着,忽听有人在门外敲门,“笃、笃、笃”三声,敲门的人停手,随后“哗啦”一声拉开了门。 “你——”沈无方指向门口,瞪圆了眼。 韶安坐在镜前看着桌案上的簪子发呆。 她刚刚沐浴过,这时候换了一身衣服,白露和白芍在替她将湿发擦干。 那是一根极其简洁的簪子,簪头被雕成银杏叶的样子,另有金丝向下延伸绕在簪尾,像是藤。 “这几日……”韶安将盖子阖上,看着镜中映出的两人,慢慢问道,“可还习惯?” “奴自然是习惯的,只是想到女郎在外的这些日子……”白露的声音渐低,“万幸的是女郎没有受苦。” “别总想着之前。”韶安拿起那根簪子,“之前无论是好是坏都已经过去了,我们都要朝前看……” “朝前看……”师沅的声音响起,柔和中带一丝笑意,“这句话很好。” 白露和白芍起身见礼,师沅摆摆手,示意她们先出去,自己从白露手中接过手巾,拈起一绺湿发放在手巾上慢慢擦着。 “殿下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韶安站着没动,手上仍拿着那根银杏叶的簪子。 师沅揽着她坐下,动作极轻柔的一点点擦着她的头发,末了放下手巾,从桌上拿起一把犀角梳子,慢慢地替她梳着,然后才开口道:“王妃是嫌我来得慢了吗?” 从回府到现在也只过了半天,师沅虽是个没什么实权的郡王,但这些日子积攒下来的事务也有不少,还要应酬一些人,韶安以为这样一来至少也要隔上几日才能看到他,如今他这样问,她倒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殿下说得哪里话。”韶安斟酌着词句。 “哦?”师沅的眼里满是笑意,但偏装出一副淡淡的口吻,“王妃若是不想见我,那本王出去便是。”说着他真的停了动作,放下梳子,站起身,动作不停,径直走向门口。 韶安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呼出来,看着镜中自己一脸错愕的神情,摇了摇头,拿起梳子继续替自己梳头。白露和白芍候在外间,看着汝南王装模作样的从内室走出来,站在门口,像是等着别人叫住他,过了半晌,忽听内室里韶安温言唤道:“白露,白芍。” 二人赶忙答应着,期间偷眼看向师沅,后者也跟着看向内室,这时候忽然恨重重帷幔遮挡视线,又恨珠帘影影绰绰,晃得人心焦。 “进来接着替我擦头发吧。”韶安放下梳子,将头发都甩在后面,一头秀发半干不湿的披下来,她忽然有些嫌师沅进来的不是时候。 净碍事——她甚至是有些不耐的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四十七章:画眉 上 “王妃就这样迫不及待盼着本王走吗?”师沅站在外间,语调不高不低,一如平常。 韶安站起身走到门帘边,一掀帘子,师沅正背着手微微探出半个身子看过来,四目相对,韶安忍不住笑了一声。 “殿下怎么跟个孩子似的。”韶安走出来,微仰起头看着他的眼睛。 师沅的眉眼生得极好,眼睛里总像是铺了一层星子,有熠熠的光,又像是夏日微醺时候的涟涟水面,在眼波流转时候氤氲着不经意的旖旎。 “我若是个孩子,那必然是要讨一些甜头,王妃打算……怎么给这个甜头?”他低头看着她,双目半阖,眼尾上挑,是一个微醺着的笑的模样。 韶安沉吟了一阵,忽然在屋子里慢慢踱步,一边开口道:“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她缓缓诵念,“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她偏头去看他,“殿下素有‘京中第一美人’之称,美人所求,在下必当竭尽全力替美人取来。”然后她学着世家公子的样子向着师沅行了一礼,神情似笑非笑,这就又有一点纨绔之风,“便请美人说说……要一个怎样的甜头?” 师沅索性坐在榻上,执纨扇,轻轻扇摇,等韶安问完,他才缓缓接口:“娘子将为夫比作东邻之女……敢问娘子是将自己比作了登徒子还是……蓬头挛耳之妻?”说到这儿他煞有介事的想了想,将纨扇放下,“都不好……若自比登徒子,那本王便是那苦恋登徒子三年而不得的可怜女子,纵使貌美又能如何?若自比登徒子之妻……”他抿了抿唇,“那更是不妥,娘子有才有貌,怎能妄自菲薄?” “那么……”韶安靠近他,“殿下可想好要什么了?” 师沅似乎想到了什么,示意韶安坐到他近前,附在她耳边轻声说:“本王所求不多,只盼王妃能时刻如今日般多笑一笑……若王妃愿意,那便再添位殿下……” 韶安忽地坐直了身子,余光里看见内室珠帘微微一动,有人影晃过来,便知是白露和白芍两个在偷偷听着,她转头看向师沅,一句话脱口而出:“殿下若是喜欢,何不纳新人入府?” 珠帘后传出“叮当”一声响,白露捡起刚刚被脱手掉在地上的梳子,不知怎的心跳跳得有些快。 好端端的,女郎怎会说这个? “王妃这么快就要推开本王了?”师沅保持着摇扇的动作,仍是柔缓的语调,但眼神却凛冽似严冬的风,“郁陀……你要知道,这里是汝南王府,你是汝南王妃,王妃无宠,我若是要纵容他人——王妃想想,到那时候……你过的会是什么日子?” 什么样的日子……不知为何,韶安的脑中似乎晃过什么场景,那场景太过清晰,就仿佛是已经发生过—— 是夏天,盂兰盆节过后,师沅说二十九日这天正好,他要在这一天迎郑氏女入府。 郑氏女入府之后虽为侧妃,但一应用度均是照着王妃的标准,她记得郑氏女生了极柔婉的一张脸,尤其是那双眼睛,总像是汪着水汽,谁看了都心生怜意。她不喜欢她,没有谁会喜欢让别的人同自己一起分享同一个丈夫,她和白露说,“明明是世家嫡女,怎么生了那么一副门户的容貌?” 这话被师沅听见了,他冷着一张脸,半眼都吝啬于看她,“王妃更是高门贵女,说话怎的也这样刻薄?” 师沅总是与郑氏女在一起,夜晚在书房,也要郑氏女替他磨墨,他们经常一起鉴赏字画、出行礼佛,就仿佛他们本就是一对人人艳羡的伉俪,王府出行,她坐在后面那辆车上听前面传来的他们的说笑声,行人的赞叹声,那时候她忽然觉得……郑氏女比她更像是王妃。 有一天清晨,她一夜没睡,等稍有了些睡意的时候却又到了晨起的时候,白露替她上妆,施了很厚一层粉,人看着极苍白,又替她在两腮边都扫了腮红,涂了最艳的胭脂,才勉强让她看起来气色不错。她到了花厅,却看见师沅从郑氏女手中拿过眉笔,一点一点替她描眉,还说山眉最衬她,赶明儿再佩戴上府中匠人新打好的步摇,他要亲自来为她画一幅仕女图。 那自然不是真的,韶安心下清楚,她才刚嫁给师沅,府中又并无侧妃,倒是有侍妾,然而这些人都已经被师沅遣散,但为什么是郑氏女……而不是什么王氏女桓氏女温氏女? 韶安想起前些日子在清水镇,她也曾经回想起过类似的旧事,难道说……是她未卜先知? 师沅见她一直不说话,以为是自己说重了,赶忙放下纨扇,做伏低:“我刚刚都是说笑的,王妃勿要放在心上。” “那都是殿下自己的选择。”韶安淡淡的答。 “什么?” “殿下无论是喜欢谁,想宠着谁,那都是殿下自己的选择——” “殿下无论是喜欢谁,想宠着谁,那都是殿下自己的选择。”这句话不断的在师沅耳中回荡,这样相似的语气,这样不同的情景,让他想起很久以前,久到……回想起来已经是两辈子之前的旧事。 那时候他与韶安刚刚成婚不久,与他的狂喜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韶安的漠然,她不喜欢和他待在一起,夜里就寝,她便一直在书房里待着,清平殿在她眼里就只是个摆设。他去找她,同她说,自己耐心有限,若她一直这样对他,他便将心思放在别人那边。他对她说,无宠的王妃会是怎样的处境,她应该清楚。 他这样说只是故意气她,他哪里舍得她受冷落,他只有这一颗心,已经全都给了她,又要从哪里再分出一些应付别人? 但她只是看了他一眼,平静的仿佛与他谈论的是另外一个人,她说,“殿下无论是喜欢谁,想宠着谁,那都是殿下自己的选择。” 他近乎失神般看着她,他想质问她,但话到嘴边,却只剩下毫无威慑力的柔和的话语,“郁陀……你不要这样。”他舍不得对她说一句重话。 “谁准你叫我郁陀?”她的反应意外的大,“你没这个资格。”她说。 那时候他眼中的星子一下子就灭了,他自嘲似的叹了口气,低低地说,“抱歉。” 一声鸟鸣让他回过神来。 师沅猛地抓起韶安的手腕,她的腕很细,盈盈一握,他总疑心自己会伤到她。“别忘了这道圣旨是谁求来的,你应该比我更在意这庄婚事……不是么?” 韶安挣扎了一下,但没挣脱开,她只好就着这样一个姿势半倚半扶着师沅,朱唇微张,又被师沅以指封住口,师沅的食指轻轻摩挲着她的唇,微微的痒。 “王妃还是不要再说和离的话为好……”师沅眯着眼,以目光跟随食指一起描摹她的唇,“就像现在这样……多好。” 韶安僵在原地没动,师沅放下手,站起身说:“王妃对那根簪子还满意吗?若是不喜欢也没关系,我画了很多图样,总有几个会是王妃喜欢的。” 韶安看着他,缓缓说道:“殿下费心了,那根簪子……我很喜欢。” 师沅闻言偏头看向她,眼里有笑意,“你叫我什么?” 韶安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他。 “不要叫我殿下。”师沅满眼期待的看着她。 “阿伽。”顿了顿,她重复了一遍,“那跟簪子,我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等下次得了闲……”他的语气里带着喜色,“我为你画一张仕女图。” 韶安的心头一跳,仕女图—— 这一天清早,外面下了雨,韶安起来,听雨水打在窗棂上,一下一声,像一支曲。 她抱膝坐在床上,反复回想刚刚的梦,却发现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但她记得梦里的感觉,她抬手抹了一下眼角,一滴泪落在指尖,她忘了自己为什么会哭。 白露从外面进来,在服侍她梳洗的时候轻声说:“女郎……王爷昨日去了渤海王府上,听迟内监说,渤海王一个劲儿的要送王爷侍妾呢。” “送侍妾?”韶安接过手巾来擦脸,“是渤海王府上的侍妾,还是渤海王特地为他挑选出来的侍妾?” “女郎——”白露一脸震惊地看着韶安,“你听了这话就不生气吗?” “究竟是渤海王府的侍妾……还是渤海王特地寻来的侍妾?”韶安仍然很认真的问。 “奴不知这两者有什么区别。”白露低下头,幅度的皱了皱眉。 “士族之间互送侍妾或是侧室的事情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若渤海王送的是府中侍妾,那说明哪怕是天潢贵胄也不能免俗,若是渤海王特地采选的……自然就是非常讲究之人。”韶安将手巾递给白露,“如果她们可以选择……谁又愿意做无名无分的侍妾?” “女郎很同情她们吗?” “不。”韶安走到窗边,将窗子推开,有雨丝顺着风从外面飘进来,“有时候想想,我其实同她们没什么两样,都是不能选择,都是注定要依附在别人身边。”她叹了口气,“但我又比她们幸运些,因为姓氏,因为出身,所以我的价码比她们多。可若是还有其他选择……我更愿意遍访名山大川,做我想做的事情。” “白露……”韶安转过身来看着白露,微微伸出手,“你与我一起长大,你知道的,君子六艺,我掌握得比有些世家子弟都要好,可是……”她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呵出来,“那又能如何?” “摩诃可以去边镇历练,悉达多可以遍访名山,须拔能够游学……如果可以……我真想离开汝南王府。” “可是女郎,当初不是你一心想要嫁给王爷,成为汝南王妃?”白露有些不解,“阿郎请得赐婚旨意回来的时候,女郎明明很高兴啊。” “是啊。我那时候……为什么会那样高兴?”韶安苦笑一声,“或许真的就像他所说……因为目的达成,所以后悔了。” “女郎慎言。”白露出声提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四十八章:画眉 下 师沅从外面进来,抬手将蓑衣脱下递给迟内监,脚上穿了一双木屐,也一并脱在廊下,随行而来的内侍将伞收起,随即躬身施礼候在廊下。 师沅进来的时候正赶上白露在给韶安梳头,他过来接过梳子,一下一下的心梳着,又斟酌着语句道:“昨夜本来是要回来的,却不想被十六郎算计了一遭,等出来的时候已到了宵禁的时候,我又不想和金吾卫废话,就在十六郎处歇下了。” “渤海王每次设宴都要通宵达旦,殿下……”韶安忽然改口,“阿伽你去赴宴,其实就是打定了主意不回府的吧?”她这样说的时候从镜中看师沅的反应,面上却不嗔不恼,就仿佛只是寻常闲话。 “王妃冤枉——”师沅手上动作不停,偷眼看了镜中的韶安一眼,这才接着道,“你知道十六郎对我说什么吗?”不等韶安回答,他又自顾自地说下去,“十六郎说从扬州来了十二个女孩子,他要送一半出来做我的侍妾。” 韶安闻言点头,“那便将之前那些侍妾住过的锦阁重新修缮一番,给新来的侍妾们住。” 师沅动作一顿,“你不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韶安反问。 “其他女人要和你一起侍奉你的丈夫,你竟然一点都不生气?” 韶安沉默了一阵子,“如果他日——” “没有如果。”师沅飞快的接口,“我当时已经回绝了十六郎,郁陀……我希望从今往后,这里只有你和我,没有别人,也不可能有别人。” 韶安笑了笑,说:“但愿吧。” 白露给韶安梳了一个单螺髻,又将那根银杏簪插在髻上,韶安在镜前看了看,忽听白露问:“女郎为什么又把王爷气走了?” “人的耐心是有限的。”韶安对镜摩挲自己的鬓角,“在耐心耗光之前,他可以忍受所有言语上、行动间的不敬,但日子长了他就会倦。就像是……海誓山盟,只有在最初的时候才最真心,等情爱不在,所有的誓言都成了空话。” “可是女郎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白露不解地看着她问。 “我不喜欢这里,这里就像一座牢笼,哪怕我可以不受限制的出去,但仍然有一条无形的线在牵着我,控制我,我不想一日日蹉跎在这座王府,一生都只局限在洛阳城里,更不想到生命的最后,回想起来发现……清水镇竟然是我这辈子所走过的最远的地方。”她抱了抱自己的胳膊,“女人就只能被拘在后宅吗?不应该是这样的,女人也应该有一方能够施展抱负的天地,汝南王妃自然不可随心所欲,但……”她看向白露,她的眼里有名为希冀的光,“谢氏可以。” 观谛台是师沅的书房,后面是一片人为挖凿的人工湖,取名饮湖,汝南王府占了半个顺仪坊,饮湖又占了三分之一处汝南王府,湖上堆叠了一座山,又有几艘舟泊在湖面上。 此刻师沅坐在观谛台内,桌案上放着一张地图,如果仔细看,会发现这张地图正是前不久韶安绘的那张清水镇地图。 陈奉举立在他身边,见师沅久久不语,问:“王爷可是觉得清水镇一事还有什么不妥?” 师沅点点头,“一个更夫……好端端的为何要放火杀人?” 陈奉举看了师沅一眼,忽然说:“王爷,如果放火杀人的不是更夫呢?” “不是更夫?”师沅另摊开一张纸,提笔在上面写了几个人名:唐六、吴二郎、王瘸子、棍子白、圆脸长工。 “火起的时候是这几个人一起——”师沅皱了眉,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写了几行字:沈无方、摩诃衍、玲珑堂、赤水寨……师沅忽然想起当时还未问明便被打断的话题,沈无方出自赤水寨,但又对赤水寨沉江的说辞嗤之以鼻…… “奉举,这件事你是怎么看的?” 陈奉举张了张口,有些难为情:“属下愚钝……毫无头绪。” 师沅微微挑了一下眉,“让初五去一趟,查两个人。” “请王爷吩咐。” “唐六,还有沈无方。” “是。” “等一下。”师沅忽然叫住陈奉举,“只查沈无方。” “是。”陈奉举领命走了出去。 “谁说唐六就只是更夫了?”师沅看着纸上的人名,微微勾起嘴角。 “怎么突然想起问唐六了?” 这时候已经掌了灯,韶安拿起烛剪正在剪灯花,白露跟在一旁,随时等着韶安将烛剪放在她手中的托盘上。 “你是怎么知道唐六就是放火的人的?”师沅坐在桌案边,倚着凭几,姿态甚为放松。 韶安将烛剪放在托盘上,只转过身看着他,问:“想知道?” “想。”师沅看着她,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那时候府中已经纳了不少人,锦阁里侍妾多到快要住不下,十六郎还一个劲儿的往他这边送,说天竺的美人儿最难消受,末了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他,问,“王嫂不生气吧?” 他那时候想起韶安在府中的样子,又看了看随十六郎前来的天竺美人儿,本想拒绝,但又突然改了主意,“便是谢家也藏了不少美娇娘,她又不是没见过。” 他将天竺美人带回来,特地先去韶安的清平殿晃了一圈,然后又将人带去了观谛台,进门之后只吩咐一声“候在门口”,自己进了内室看一卷书,到了晚上挑了四更天的时候着人将天竺美人儿送回锦阁,第二天他才一回来,就听侍从来报,说王妃一大早便去了锦阁,灌了那天竺美人儿一碗药汤。他当时听了只是点点头,说知道了。 那一世的韶安就如他预想中的那样,为了争得一点他的目光,拼命施展种种手段——侍妾么……没了可以再得,妾室死了一个还会有人接着补上,只有韶安,这个被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他不舍得她受丝毫委屈……尽管为了他的私心,她不得不接二连三受着更大的委屈。 有段时间他对蔺昭训很上心,蔺昭训那时候刚进王府不久,她是蔺家的庶女,但自跟着嫡姐长在一起,见识比一般的庶出广,读的书也多。蔺昭训的性子有些像韶安,但不是这个时期的韶安,而是师沅没有重生之前,本来时空里的韶安,她对他不甚上心,甚至可以说是冷淡,她不在乎他是不是宠爱她,这反倒是让他怀念起那个时候的韶安。偶尔兴致来时,他会挑了她梳妆的时候过去,替她描一描眉,或是梳一个并不是很好但极用心的发髻,他一遍又一遍的问她,我对你这样好,为什么你从不回应?蔺昭训当时没有说话,她本就话少,对着他的时候更是没有话说,他早已经习惯,但是那天他问完那句话,她沉默的样子让他想起韶安,他发了很大的脾气,后来……蔺昭训就死了,据说是用了一根白绫。 蔺昭训是被他赐死的。 那天下了很大一场雪,白茫茫的一片,他走在雪地上,忽然想,若是蔺昭训的血染在雪地上,大雪一层层的覆盖下去,等雪化的时候,那一处地方会是什么样子? 他带着这样的想法去了清平殿,半路上听人说,白芍用祝由术害死了侧妃卢氏的孩子。 那个孩子刚满月,抓周那天他抓了一支笔。 他不在乎府中除韶安以外的女人命长或是命短,但他很看重那个孩子,那毕竟也是他的骨血,而韶安,她应该是那孩子的嫡母,可她的侍女却害死了那个孩子。 他加快了脚步去清平殿,速度快到后面的迟内监一路喘着气都险些跟不上他。进了门,白芍就跪在地上,两个人齐齐看着他,他从韶安的眼神中看出了祈求。 “为什么要害死孩子?”他这样问。 “想知道?”不知为何,他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绝望。 “殿下若是累了便先休息吧,这样强撑着精神,总是不太好。” 这一声将师沅从回忆里拉出来,他怔了一下,问韶安,“你刚刚说到哪里了?” “我可还什么都没说呢。”韶安仍然站在灯下,连位置都没变。 “那螺子黛你用了没有?”师沅忽然问。 韶安愣了一下,“还没有,我先前的那些还没有用完,这东西也不急在一时——” “过来,我替你描一描眉。”师沅说着就站起身,轻轻拽过韶安的手腕,将人带到内室。 白露从妆奁里拿出眉笔,递给师沅,师沅接过之后对白露摆摆手,白露会意,行了一礼退到外间。 韶安尚有些恍惚,不知师沅搭错了哪根筋,非要在这时候替她描眉。 “我好像从没有为你画过眉。”师沅拿着眉笔,沾了水,心的替她描着,“一次都没有……”这样说的时候就稍显惆怅,就仿佛错过后的后悔。 “怎么忽然说起这个?”韶安轻声问道。 师沅没有说话,只是一点一点仔细的替韶安描画眉形。 师沅有些不对劲——韶安这样想。 内室里变得很安静,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韶安微微扬着脸,师沅的动作很慢,她的脖子有些酸,只好轻声问:“还没画好吗?” “再等一等。”师沅的声音更轻,轻中带着一贯的柔和,“马上就好。” 韶安仍闭着眼,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师沅的手在微微的抖。 “娘子在闺中时候……都喜欢做什么?”冷不丁听见师沅这样问她。 韶安维持着那个姿势没动,漫不经心的答:“喜欢做什么啊……”她作势想了想,“酿酒。” “娘子还会酿酒?”师沅停下手,放下眉笔,“为何从未听娘子说起过?”他说,“画好了。” 韶安睁开眼,对着镜子照了照,他画眉画得极好,只是……韶安叹了口气,很有些遗憾的道:“画的是很好,可惜……” “可惜什么?”师沅似乎有些紧张。 韶安指着烛火,“你难道想让我就这样睡下?” “不妨事,等明儿一早,我再替你重新画。”师沅说完,想起什么似的又道,“娘子还没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酿酒是个极耗功夫的活儿,若非等上个个月,便是再好的酒曲也酿不出什么滋味儿。” “娘子若是喜欢……为夫陪你一起等。”师沅握着她的手,目光灼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四十九章:存疑 韶安看着他没说话。 “怎么了?”师沅紧张兮兮地看着她问。 “殿下今日不对劲。”韶安对镜看镜中的自己,“唐六那件事原本在清水镇的时候就应该说与那魏捕头听,但殿下当日临时将人叫了出去,再回来时魏捕头便宣布结了案,可你方才却再一次提起这件事……”她偏头去看他,眼里有审视的意味,“是因为想起了什么吗?” “到底是瞒不过你。”师沅低头轻笑一声。 “当时你只问我万家的事,却对制衣店失火之事表现得毫无兴趣,我那时候猜测是因为你已经知晓了唐六的身份,但如今看来……你并不完全知晓,对不对?” “韩羽羽跑了,制衣店的老板娘不能无缘无故失踪,所以她需要伪造一个假象,平白无故,一个寻常女子既不会有仇家也不会突染重病——有沈无方在,她若是在病情上做手脚一定会被发现,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师沅轻轻吐出两个字,“意外。” 韶安点点头。 “失火是最好的办法,而制造火情,定然需要有人来办。我们从白马寺出来以后被两拨人盯上,第一拨以韩羽羽为首,第二拨……” “你说是沈先生?” 师沅站起身,在屋子里踱了几步,“我们从白马寺出来,遇上了韩羽羽那一拨人,你当时驾车直奔林间,后来沈无方说那里是酆都林,那天晚上他借采药之由出现在那里,将你我二人带去清水镇。”顿了顿,他说,“黑衣人将我们带走,却仍然在酆都林里面穿行,他们明明知道那林子的古怪,却故意放我们走,那应该说明……他们知道沈无方会出现在那里,所以将计就计,假装遇袭给我们可乘之机。 清水镇是他们精心设计好的地点,如果从官道上走,从那里到洛阳需要兜上好大一个圈子,而中途又要经过其他镇子或是村落,所以郡王失踪,便是寻人也不会寻到清水镇。 她一早就有了计划,所以失火时候发现的所谓的老板娘和伙计,不过是她的替死鬼—— 清水镇出事的前一晚,我带着奉举他们原本是打算跟踪她然后揪出他们口中的‘主人’,没想到中了计,险些被炸死。” 韶安一惊,“难怪你回来的时候溅了血,难怪奉举他们全部成了伤员。” “从我们进了清水镇那一刻起,我们就被韩羽羽盯上了,你记不记得那段时候院中树上总会飞来一些鸟?” “记得。”韶安回忆道,“杨眼还总嚷嚷着要拿弹弓把那鸟儿打下来驯了养。” “那些便是韩羽羽的……斥候。”师沅这样形容说。 “我曾听说有位奇人能听懂鸟语,有些鸟从外地飞来,那奇人听它们的对话便知哪里有灾,因此立了些功劳,那奇人行踪神秘,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久而久之,大家就都以‘公冶长’称之。”韶安说完问,“韩羽羽……难道就是这位奇人?” 师沅点点头,“不错,她是扬州羽娘家的鸨母,也是玲珑堂的主人。” “玲珑堂……”韶安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像是在哪里听到过。 “你知道玲珑堂?” 韶安摇摇头,“也许是见到过相似的地方吧。你是说……韩羽羽利用这些鸟来监视我们?可当时奉举他们并没有赶到,你又身受重伤,她完全可以提前动手,为什么要一直等?” “因为沈无方一直都知道,她不敢轻举妄动。”师沅坐下来,又向韶安伸出手,示意她也过来坐。 韶安没动,只是问:“既然你都知道,又为什么要问我?” “我只知道这些,所以想请娘子解惑。” “所以……你就这样回来了?” 室内燃着沉水香,一位身着黛色深衣、以同色帛巾束首的男子躺在屋内唯一一张藤椅上,这样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动作,被他做来却显得格外写意,看面上神态平和,问话也慢声慢气。 沈无方盘膝坐在他对面的矮榻上,闻言懒洋洋掀了一下眼皮,懒洋洋地答:“我又不像你,去哪儿都有人保着,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大夫,人家一个指头便能戳得动我,不走还留在那边等着麻烦找上头来么?” 藤椅边上放着一方矮几,几上有一把自斟壶,黛色深衣的男子拿起自斟壶往海棠杯里倒了一杯酒,端在手里晃了晃,不紧不慢地接口:“若是连沈药王都这么说,又将真正普通的大夫置于何处?” “楚折梅,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讨厌。”沈无方睁眼看着他,“你虽然让人讨厌,但有时候还算是有些用处。” “哦?”楚折梅来了兴趣,长眉一挑,坐起身子问,“沈先生可还记得你我第一次见面?” 沈无方被噎了一下,撇撇嘴:“是,我承认,当年我是对你说过‘你我虽初次相见,但我对你一见如故’这种话,但那都是从前,如今么……” 楚折梅作势叹了一声,“好吧,那便说说我何时算是有些用处?” “用处么……”沈无方打量着这间屋子,“其实我有些不明白这间屋子为何要叫‘棣华’。” “老板娘的想法自然不足为外人道。”楚折梅将杯中酒一口饮尽,赞一声“好酒!”又看向沈无方,“说吧,都有什么用处?” 沈无方深吸了一口气,幽幽地开口:“若不是因为你,我又如何进得了棣华?” 楚折梅怔了一下,“就这样?” “就……这样?”沈无方重复了一遍,“棣华一天便要千金,你知道我在清水镇一个月的租金是多少吗?”不等楚折梅回答,他径直说道,“我在清水镇租下的那间院子,前后足有三进,一个月也要七百钱,这七百钱可是我在洛阳坐诊半个月的收入,你一天的花费赶得上旁人几十年,这难道还不够?” 楚折梅低头想了想,点点头:“这样说来……你讨厌我也是理所应当。” “你错了。”沈无方的神色变得有些忧伤,“我讨厌你,是因为秀儿喜欢你。” “女公子年岁尚轻,正是贪慕美色的年纪——” 沈无方一记眼刀飞过去,楚折梅改口,“你与十三还真是两个极端。” 沈无方不答。 “十三只敢在心里偷偷喜欢那位姑娘,自己憋的没法,又不愿意表露心迹,我一看他就觉得情之一字甚苦……” “骆十三那个闷葫芦。” “你则不同,喜欢杨家女公子喜欢得人尽皆知,我一看你又觉得情这个字甚是轻浮,也难怪女公子不愿意理你。换做是我,我也躲着你,最好十年八年都见不上一面——” “你这个人啊……真是无趣得很。外人只道折梅山庄是个极尽风雅之地,庄主楚折梅更是风雅中的风雅,可你这个人么……若说不近女色,折梅山庄中人有一大半都是美貌女子,但若因此便说你风流,你又从不让她们近身,人生中如此一大乐趣被你这样肆意浪费,我都替你觉得可惜。” “你当我愿意这样?”楚折梅长叹一声,“若不是因为我体弱,大夫常嘱咐我静养,你以为我愿意过这样清苦的日子?” “所以你就……望梅止渴?”沈无方朝他挤了挤眼睛,“你让我替你把次脉,我来替你调理,保准药到病除。” “我刚刚说的都是骗你的。”楚折梅仰头躺在藤椅上,随着藤椅的频率摇晃着,“世人多爱美人,我却觉得一点意思都没有。” “难不成……”沈无方看着他笑得不怀好意,“你更喜欢男色?” 楚折梅极认真的想了半晌,很认真的看着沈无方说,“你知道吗,前阵子十三也这样问过我。” “那你怎么说?” “我说……未为不可。” “不对,”韶安看着师沅,极笃定地说,“你有事情瞒我。” “我有何事瞒你?”师沅奇道,“郁陀你这样说,是怀疑我另有居心?” “你那时候说,自己上街去买衣裳,被制衣店的老板娘调戏了一番。”韶安看着杯沿,末了伸出食指在杯壁上轻轻一叩,发出“叮”的一声轻响,“你当时重伤,却仍不忘关注那边的动静,沈先生曾提醒过你,你那时候不以为意,可后来为什么又忽然紧张起来?” 师沅看着她,柔声道:“那是因为……盂兰盆节将至,我想在那之前将这件事处理好,我说过的,盂兰盆会那天,我要带你去白马寺。” “不,殿下……”韶安抬起头看向他,“你并不想那么早就处理,你是在等一个人,或者说……”她顿了顿,才慢慢的道,“等着万家出事——万家那件事若没有人添一把火,根本烧起不来,万家娘子便是再不明事理,也应该知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师沅微微叹了口气,“韩羽羽上面还有一个人,那个人才是主导。” “以安啊……”韶安正了正神色,“你怀疑的不是唐六,也不是沈无方,你其实是在怀疑我,对不对?” “怎么会?”师沅柔声道,“我怎么会怀疑你?” 韶安偏过头去,看着烛火,“我点破了万家那件事,但万家大郎又似乎与制衣店有关,那些日子你跟在我身边,明面上是保护我,实际……是监视吧?” 师沅没说话。 “韩羽羽上面的那个人你认识……对不对?” 师沅走至她身边,弯下身与她额头相抵,先呵出一口气,然后才开口,语气像极了情人间的低喃:“郁陀……我希望你能记住,有些事不要去细究,这是对你好。” 他的眼睫又密又长,眨眼的时候像是带过一阵风,韶安在这时候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快过一下,一下疾过一下。然后她向后仰,与他拉开一段距离,也学着他的语气轻声开口:“那你是信我,还是……疑我?” 师沅看着她,笑了,那就像是夏日里被风吹动的成片的莲,他随着她的动作再次倾身,“自然是信的。” “还有……”他伸臂将自己撑在她身前,目光在她面上流连,最后停在她唇畔,“叫我阿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五十章:梦见 汝南王府的人都在传,说汝南王要纳妃了。 白露这样说的时候,韶安正在吃一碗酪,闻言,她将碗放在食案上,漫不经心的问:“是真的吗?” 白露嗫嚅着不说话,白芍看不过,深吸了一口气说:“人选都定了,是郑家的女儿。” 韶安猛地抬头,“定了郑家的谁?” “是……郑家十四娘。”白芍说。 郑若……韶安想起那年宫宴,她曾对郑十四娘说,若是想唤她一声姐姐,便入汝南王府做侧妃—— 她笑了一下,郑十四娘身为嫡女却要做妾……便是她自己心甘情愿,郑家人又真的愿意么?或者说师沅与她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便是只能让她做府中侍妾,她也是愿意的吧? 但其实她心里是不信的,她与师沅成婚还不满一月……这一月里她与师沅只见过几次也是事实。他不喜欢她,他甚至是……恨她。 那时候正是夏日,殿内四角都放着冰,却仍然掩不住满室燥热,师沅从外面进来,只硬邦邦的半句话:“初九郑氏进府。” 没有人说话,殿内只有他们两人,韶安望着面前的香炉发呆,和罗香的味道扑鼻而来,她看着升腾而起的烟雾,沉默了半晌,忽然问:“郑氏喜欢燃哪种香?” “这些事不劳王妃操心。”师沅仍然是生硬的语气,“王妃还有别的话想说么?” “有。”韶安看着他,“你我成婚不满一个月,殿下这么快就厌倦我了吗?” 师沅看着她只是冷笑,什么都没说,转身便走。 “以安!”她站起身,叫住他。 师沅应声顿住,她以为还有回转的余地,但她没想到的是,师沅转过身,看她的眼神有悲悯,“你以为,我会等到什么时候厌倦你?” “我以为?”她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她慢慢坐回去,说出的话更像是呢喃,“我以为……你接旨的意思是接受。” “接受什么?枷锁吗?”师沅往前走了几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汝南王只是个普通郡王,无实权,无封地,谢家是百年望族,更是世家之首,本王实在是想不通……若为了联姻,何不选楚王?” “楚王?”韶安有些疑惑。 师沅的目光冷了冷,“左右不过都是皇家二字,亲王总比郡王听来如意吧?只可惜我这个皇叔虽然是位亲王,可底子不太好,哦对了……”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王妃在宫宴上若见到的不是我而是随便什么人,是不是也会请谢司空请赐婚的旨意?” “你——”韶安气急,抬手指向他。 “王妃这是何意?是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师沅勾起嘴角叹息似的说,“有句话我觉得还是说在前头比较好,省得日后白费口舌,再被你说成是负心人。”他又向前走了几步,一倾身,抬手撑在案前,他与她离得极近,近到呼吸可闻,“你要记住,若不是谢家求来的这道赐婚旨意,郑氏便是名正言顺的汝南王妃,若不是你……所以我厌弃你,也就不是什么不可理喻之事,一切都是你自找的,你可千万……记仔细了。”语毕他站直了身子,补充了一句,“王妃可别记错了日子,初九那天,郑氏入府。” “还有——”师沅站在门边,背对着她说,“以安不是你能叫的。”顿了顿,他冷冷地道,“你不配。” 颜舜华来清平殿请示,该为即将进府的郑侧妃收拾哪间屋子。 韶安看了她一眼,说的却是另一件事:“你一早就知道郑氏要进府?” 颜舜华躬身立在她跟前,垂了眉眼,答的不卑不亢:“这等大事自然是要等王妃知晓过后,我们这些人才能被吩咐做事,侧妃进府后的居所……还请王妃示下。” 韶安眯着眼睛看她,她是汝南王府内宅管事,自己虽然名义上在主持中馈,但实权仍然在这位管事手中,师沅一日不放话,自己便一日无实权,想到这里她叹了口气,思索片刻才说:“那便去留园吧。” 颜舜华走了以后,白芍端来一盘切好的时令水果,放下以后皱了眉,看着颜舜华的背影道:“殿下欺人太甚!” “不过是多了一位侧妃,从前在谢家,又不是没见过别人纳妾,哪有什么欺人太甚一说?”韶安这样说的时候仍是笑着的模样,但指尖抵在掌心,带一点刺痛。 师沅不喜欢她。 她一早就知道,在请旨之前。 但韶安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一定要嫁给他,她原本不应是这样的人,她原本相信的应该是两情相悦—— 《华严经》中说,一切诸世间,皆从妄想生,是诸妄想法,其性未曾有。 她从看到师沅的那一眼,一切就都是妄想,或者说……妄念。 是因为师沅长得好?韶安并不是没有见过美人,世家子弟里不乏容貌佼佼者,便是偶尔上街,也经常能看到穿布衣仍不减容色之人;是因为天潢贵胄?在这个皇帝换的比妾室还勤的年月,那并不算是什么保障,今天坐在大殿中的是慕容氏,也许明天就换成了高氏,当今的皇帝若不是因为当年有人力保,又怎会顺利即位?所以韶安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喜欢师沅,喜欢得将自己的姿态低到尘埃里,便是他只看自己一眼,也能欢喜上好几天。 她坐在书案后,提笔一遍又一遍的写:我执为根。 期间师沅又来过一次,是在夜里。 清平殿内寂静无声,守夜的侍从立在殿外,在没人的地方呵欠连天。 白露在外间已经睡熟,韶安抱膝坐在帐内,猛然间听见窗子外面传来一声响。她抬眼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入目的仍然是一方帷幔,她抬手将帷幔掀开一点,月色透过窗棂洒进屋内,留下一墙一地的斑驳,她收回手,深吸了一口气。 后日便是初九,郑氏进府……她冷笑一声,她倒是要看看,这位郑十四娘……能翻出什么花来。 帷幔又动了动,她以为是风,但这个时候哪来的风?猛然间看见一个人影在帷幔上慢慢放大,韶安惊了一下,一伸手就将帷幔掀开—— 师沅站在她床前,看着她,神色复杂。 “你……来了?”韶安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欢喜全写在脸上,那就仿佛黑暗中忽然亮起的光,或是守了好些天终于开放的昙。 “怎么还没睡?”师沅向后退了一步,偏头看向别处。 “你呢?不是也没睡?”韶安这样说的时候起身下地,屋子里没有点灯,她摸黑去外间点灯,被师沅拦下。 “不必。”他握了一下她的手腕又马上放开,就仿佛他们只是两个在街上无意间相遇的陌生人,怎样都仿佛唐突。 白露听到动静已经起身,她手里拿着一盏灯,立在外间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我听说你这几日吃得很少……”顿了顿,又说,“若是身子不舒服,可以叫他们去请——” “我没有不舒服。”韶安打断他的话,“殿下还有其他的吩咐么?没有的话我要睡了。” “初九那天……”他像是有什么话要对她说,但思来想去,那些话辗转在喉舌之间,化为一声叹,“算了。”他走到外间,对白露说,“服侍王妃就寝吧。” 白露躬身施礼,等师沅走出屋子,才走进内室,将内室的膏烛点燃。 “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韶安看着烛火失神,“特地来提醒我?” 白露没说话,过了一会儿问,“夜了,女郎快些歇息吧。” 韶安任由她将自己扶至床边,帷幔放下来,白露将膏烛熄了,重新回到外间。 初九那天,韶安起得很早。 汝南王府人人脸上皆有喜色,她不知道自己大婚的那天府中人是何表情,也许是漠然,也许……谁知道呢? 韶安在海棠门处遇见一个人,她不记得她叫什么,但看装束能猜到是锦阁里的侍妾,锦阁里住着很多侍妾,有别人送的,也有从前就在府中的。 “拜见王妃。”侍妾立在一旁,眉眼上挑,有藏不住的媚色。 韶安微微点了点头,从她身边走过去,擦肩而过的时候忽然听见那侍妾说,“王妃就没什么表示么?” 她顿住脚步,目光仍然看着前方,“表示?” “王妃入府还不到一个月,王爷便又纳了侧妃,听说这位即将进府的侧妃曾是公主伴读,王爷从前就与她相识,一度还传出了谈婚论嫁的消息——”那侍妾说到这儿偏头看她,目光里有挑衅,“王府上上下下都以为她便是未来的王妃,如今王妃变侧妃,不知她会作何想。” “昨夜召的是你?”韶安转过身来看着她,装模作样的问了一声。 “是。”那侍妾再行一礼,“奴奴现在乏得很,失陪了。” 韶安没说话,等她走远,问身后的白露:“刚刚那个是谁?” 白露思索了片刻,回道:“她是两年前入府的侍妾,叫薄娘,听说很有些手段,但一直没有晋升。” “两年前啊……”韶安看着她远去的方向,漫不经心地说,“既然在府中两年了都没能晋升,便是再有手段又能如何?今日摆席,便让她跟着作陪吧。” “女郎,若王爷想起她来……” “如今不是还没有想起她来么。”韶安轻笑一声,“说不定她被哪位府君看中,带回去平步青云,她岂不是还要谢我?” 那时候韶安并没有想到,薄娘在席间被平临王看中,她被带去平临王府后的第二天便没了。 颜舜华带着人迎面走过来,见了韶安之后说:“殿下请王妃去前殿。” “郑氏到了?”她问。 “侧妃申时后进府。” “瞧我,都把侧妃进府的时辰给忘了。”韶安说完瞥了一眼侍女手中盖着锦缎的托盘。 “这是殿下吩咐送去留园的。”颜舜华回道。 韶安点点头,抬手欲掀开其中一个托盘上的锦缎。 “王妃。”颜舜华出声制止她。 韶安看了她一眼。 “王爷说,这些一定要等到郑侧妃进府后亲手掀开来看。” “是么?”韶安虚放在锦缎上的手慢慢收回来,随手从头上拔下一支钗子,放在锦缎之上,“如此……便将这个当做随赠的心意,一起送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五十一章:纳妻 从清平殿一路走过来,王府中布置的与韶安大婚那日相似,这哪里是纳妾?分明是娶妻。 迟内监自前殿迎出来,对着韶安行了一个大礼。 韶安挑眉,看了他一眼问:“迟内监这样……” “殿下说,王妃今日的心情一定不好。”迟内监垂眉敛目退至一旁,“殿下就在殿内,还请王妃独自进殿。” 韶安走进去,殿门在她身后阖上,师沅坐在里面,拿着酒壶自斟自饮,他身上穿着常服,没有束冠。 “这一路的景致,王妃看了可还满意?”师沅放下酒壶,站起身端着一杯酒走过来。 “殿下此言何意?” “望江楼的‘眉寿’,三百文钱一斗,王妃尝尝?”他这样说的时候眉眼微挑,眸中含着潋滟水色。 “殿下醉了。” “怎么会醉呢?”师沅将酒杯塞在韶安的手中,转身走了回去,“这是一杯喜酒,今日郑侧妃进府,王妃不恭贺本王么?” “既然一切都是按着正妃的礼制,殿下何必还要强调一个侧字?”韶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她微微躬身,道一声,“恭贺殿下。” “王妃之位从来都是你的,你大可不必担心郑氏来了之后威胁到你的地位。”师沅撑着头看她,“没有人能撼动你的地位,我只希望王妃能看在今日的份上,善待于她。” 善待?韶安闭了闭眼,然后看向师沅:“如君所愿。” “还有……”师沅看着她,笑了一下,“有一首诗还请王妃参详。” “什么诗?”韶安在那一瞬间忽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如果像她猜测的那样…… “莫将画扇出帷来,遮掩春山滞上才。若道团团似明月,此中须放桂花开。”师沅幽幽诵念道,语毕看着韶安,面上似笑非笑,“王妃觉得这首诗可还好?” 自然是好的,但……这是一首却扇诗。韶安拿着杯子的手慢慢收紧,杯沿咯在掌心,印下一点纹路。他们成婚的那天,师沅也念了一首却扇诗,但并不好,敷衍的意味严重,但以师沅的文采,他原本做的应该比那一首好上百倍,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他并不重视这场婚事。如今他将郑氏纳入府中,事事尽心,甚至还特地为她做一首却扇诗——除了她以外,没有人再有资格接受这一切,除非他休了她。 但是他没有,所以这些之于她,更像是一场羞辱。 “都说十四娘诗文造诣高,殿下这首诗,应当留给十四娘品鉴才是。”她刻意放软了声调,又称郑氏为十四娘,就仿佛她们那样亲近。 “我若是非要请王妃来品鉴呢?”他看着她,目中神色渐冷。 “殿下一定要听我说么?”韶安只觉得自己心中有一团火,只待师沅开口,便冲口而出。 “愿闻其详。”他竟然恢复了一丝笑意,甚至还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韶安上前几步将手中的杯子放下,然后微微俯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开口,一字一顿:“殿下这首诗做得真烂,甚至还不如刚开蒙的童子。”然后她直起身,挑衅似的看着他。 “哦?这样啊……”他的语气里似乎有遗憾,“沅……”他低头看着桌案,似乎在斟酌词句,良久才接着说道,“不喜读书,不工诗文,今日心血来潮试一番……献丑了。”他说完甚至还轻声叹了一口气,“王妃可是累了?”他站起身,摆出一副送客的样子,“本王送王妃回去可好?” “不必。”韶安转身便走。 “韶安——” 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听见师沅唤她,她保持一个推门的姿势,站在那里等师沅接下来要说的话。 “日后若女萝有哪里惹你不快,还请你看在我的份上……善待于她。”不知为何后四个字被他说的极低,带一点恳求。 “你让我善待你的女人?”韶安转过身看着他,目光中带一丝揶揄,“我偏不。”然后她回身推门,一步一步慢慢走出去。 迟内监候在门口,见她出来,躬身施礼,“恭送王妃。” 韶安一进门就掀了桌案,连带着桌案上的杯盏碗碟全部碎了一地,屋中侍女敛了眉目站在原地大气也不敢出,白露赶忙吩咐:“将东西收拾好便退下。”侍女们轻手轻脚捡起杯盏碎片,躬身退了出去。 “王妃因何生这么大的气?”门外有人说话,不紧不慢的调子,听着却让人舒心。 韶安转过身往门外看了一眼,吩咐白芍:“去把青梅冻端上来。” 白芍应声去了,韶安坐在收拾好的矮榻上,冷眼看着来人。 来的是宋孺人。韶安对这位孺人的印象不好不坏,她是江夏人,听说是被卖进汝南王府,师沅曾动过替她寻亲的念头,但不知怎的没有派人去寻。 “妾曾经见过一次郑侧妃。”宋孺人迈步进来,站在她身前。 韶安看着她,“所以?” “郑侧妃曾来过一次王府,看得出来……王爷很喜欢她。”宋孺人看着她的神色,“饮湖泛舟,是王爷亲自划的船。” “你跑来清平殿说这些,为了什么?” 宋孺人一笑,接着往下说道:“王爷曾亲自去往郑家,回来之后又亲自着手收拾清平殿——清平殿从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廊庑上的画是王爷亲手画的。” 韶安看过那些画,从前还在想绘制这些图的匠人真是一手好画功,山水鱼鸟极尽繁丽,偏又不落俗套,有贵气和雍容,原来这些都是师沅所画,倒也难怪。 “那时候王爷本是在纸上绘了图叫工匠来描的,但工匠描了一张之后王爷来看,左右都不满意,干脆将原来的抹了,自己亲自来画,还因为这从梯子上摔了下来,把底下人都吓坏了,王爷却只是一笑,活动了一下之后又接着上去画,有时候连饭都顾不上吃。”宋孺人说到这儿叹了一声,“那时府中人人都说,王爷对郑氏——”说到这儿忽然收了声。 “对郑氏如何?” “对郑氏爱重到了骨子里,也许郑氏要天上的星星,王爷也会想法子满足吧。”她这样说的时候眼里羡慕的神色愈浓。 韶安笑了一声,“摘星么……” “王爷不喜欢佩玉,”宋孺人极快地打断她的话,“更别说荷包香囊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但听隐娘说,王爷有一个香囊是从不离身的。郑侧妃的女红好,也许那就是郑侧妃为王爷做的呢。” 隐娘是师沅身边的一等侍女,负责师沅的起居,她的话自然可信。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韶安问,她的话里带着倦意。 “去年。”宋孺人答。 去年……韶安记得去年端午的时候她曾送过香囊给师沅,经的永宁公主的手,那时候永宁公主说师沅与她打赌输了,输了的人要佩香囊。永宁公主这样说的时候笑着看她,说我知道你喜欢师沅,这香囊便给你去做吧。 她那时候是欢喜的,哪怕师沅不知道香囊出自谁之手,但想到他会戴着自己做的香囊,就仿佛她在他身边……她做了十二只香囊,正合十二个月份,每个上都绣了应景的图案,一并都给了永宁公主,那时候永宁公主打趣她,说若是以后她再替师沅做些衣服,是不是也会连着做出一年的量来?她只稍有些羞赧的说,师沅的衣服哪里需要她来做。 永宁公主笑看着她不说话。 “去年啊……”韶安轻轻呵出一口气,她做了香囊,郑氏也做了香囊,难怪永宁后来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 “你来找我,不单单是为了告诉我以安对郑氏的心意吧?”韶安冷眼看她。 宋孺人微微一笑,她身上有一种很淡的气质,这一点淡的气质令人觉得很舒心,所以韶安在盛怒之下没有赶人,但哪怕她再让人舒心,这时候说这些话,也只堪堪让人忍着不发作而已。 韶安在忍着怒气,宋孺人看得出来,但她依然不紧不慢地说:“王爷便是再喜欢郑氏,也绝对不会去了她那个侧妃中的‘侧’字。”她特地将“侧”字咬得重一些,眼里渐渐漫上笑意。 韶安想起刚刚师沅说过的话,他说郑氏进府,不会威胁到自己王妃的地位。但是……她若只是要一个王妃的名头,宗室子弟那么多,其中不乏上门求娶者,她大可以让父亲替自己选一门亲事,然后嫁过去安安稳稳做一个王妃——说不定父亲就把卢家定下了,卢九知根知底,又并非一无是处之徒,更何况卢九还出自世家大族。 世家大族,便是皇室倾颓,乱世里也能保门下子弟周全,更何况范阳卢氏也是世家大族中的大族。 但谁让她一门心思就只认准了师沅? 其实宫宴那天他也只对她说了两句话,可不知为什么,那个场景反反复复出现在她的记忆里,时时刻刻浮上来。她还没来得及和他说上话,白露在后面撑着伞快步跑过来,等伞撑到她头顶,他才将荷叶拿下来,向后退了一步。他的眼睛可真好看,他就那样含笑看着她,神色柔和,然后他对她说:“既然府中侍女已经到了,在下便告退了。”说完他转身便走,她想叫住他,但又不知道叫住他之后要说些什么,只好作罢。 宫宴过后,来谢家提亲的就更多了,朝中新贵想找一棵大树攀附,主意打得多的自然便是谢家——那可是陈郡谢氏啊,若能娶到谢氏嫡长女,别说仕途,往后便是什么路都能通了。世家间相互结姻亲的也不少,也有世家旁支的来提,想要入赘的更多,说能为谢家婿,那也是光耀门楣。 白芍将这些听来的话说与她听,末了一脸愤愤:“旁的也就罢了,连新察举来做县令的竟也敢请人来提亲,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 韶安倒显得平静,甚至还笑着和白芍说:“难保县令不会位列三公……你难道忘了?”她看向窗格一角,悠悠地道,“舜发于畎亩,管夷吾举于鱼盐,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 “女郎——”白芍气得皱眉,“事关你的终身,你就一点都不着急也不好奇吗?” 她低头笑了笑,“这些事情自有父亲把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五十二章:却扇 韶安大婚的那天有些阴,日子是一早就算好的,方士说这一天是吉日中的吉日,这时候虽然阴,好在并没有下雨。 韶安坐在殿内,风从外面吹进来,不知怎的就打了个寒颤,白露站在一旁,有些担忧地看着她问:“女郎一整日都没吃什么东西,不如趁着这会儿先用点东西?” 她摇摇头,目光放在手中的纨扇上,扇面上落着一双大雁,摆着振翅欲飞的姿态。 她吃不下,心里有欢喜,还有一丝丝的忐忑,她太想知道师沅进门之后的样子了,是欢喜多一些,还是惊讶多一些? 韶安对于师沅知不知道进府的是自己这件事一直很在意,那次宫宴上的相遇,他只知道她是谢家的女儿,纵然是圣旨上写了她的姓氏名字,他又哪里能知道她的名讳?如果上面的人不是她,而是随便一个世家女,对于他而言……又有什么分别? 一直到了晚上,师沅步伐平稳地走进屋内,她听着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手中举着遮面的纨扇在这时候看来实在是多余…… 师沅表现得很平静,仿佛这一天与其他时候没什么两样,女官声提醒他念却扇诗,他也就念了,然后抽走了她手中的扇子,一撩衣摆坐在她旁边。 屋内的人都识趣的出去,白露走在最末,心地关上门。 韶安在这时候其实有些慌乱,但犹自强做镇定。 “满意了?”师沅开口,是冷冰冰的语气。 韶安有些疑惑地看过去,轻声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师沅忽然笑了一下,然后他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她,他的眉眼生得极好,这时候浸润在烛火里,更添一层秾丽。 她以为他还要说些什么,但是没有,师沅很快转过身走出去,一句话都没再和她说。 那本应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 “便是她一直都只是侧妃,又与你何干?”韶安拿起团扇轻轻扇了两下。 宋孺人仍然是用一副不紧不慢的调子说:“王爷虽不会撤了她头上那个‘侧’字,却可以在其他上面抹去那个字,比如……”她一字一顿,“主持中馈。” 韶安一挑眉。 “表面上看,谢家为世家之首,郑家虽然同为世家大族,却不能与谢家相提并论。王妃名义上是府中正妃,一切用度、仪仗绝不会短了去,但若王爷一心想替郑氏撑腰,那么郑氏的身后站的就不单单只是郑家,还有汝南王。”宋孺人微微一笑,“以王爷对郑氏的爱重程度,便是让郑氏主持中馈……”她看着韶安的眼睛,眼里笑意明显,“也不为过吧?” “便是殿下愿意,郑氏敢么?”韶安不以为意。 “即便郑氏不敢,王爷也会让她接手的。”宋孺人走上几步来到她近前,微微倾身说,“王妃可别忘了,留园那边,一切都是按正妃规格布置的。” 韶安想起刚刚师沅邀她品鉴的那首却扇诗,手上动作一顿。 “妾此来只想告诉王妃,若有用得上妾的地方,妾……当仁不让。”宋孺人说完站回原来的位置,躬身行礼,“妾言尽于此,先告退了。” 宋孺人走后,韶安吩咐白芍,“将那株珊瑚树给宋孺人送去,就说……”她低头想了一下,摆摆手,“什么都不用说,只送去就是。” 郑若么……一个侧室,便是得了宠,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申时到了,郑若自角门进府,韶安得到消息之后笑了一下,她什么也没说,只挥挥手,白露将一串钱拿给负责传话的厮,厮接了之后高高兴兴的退下。 “女郎,”白露有些不赞同的看着韶安,“郑氏进府走角门,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啊,为什么还要专门赏钱给那厮?” “我高兴。”韶安在纸上画下最后一笔,收了手。 留园的布置虽用的正妃之礼,但郑若依然走的角门,而师沅穿了常服,在这一点上,算是给了她一个安慰,也……算是全了“汝南王妃”的脸面。 第二天早上,郑若来给她奉茶,她看着夏日里依然裹得严严实实的郑若,笑了一下。 “郑若……拜见王妃。” 她将茶碗递过来,韶安慢慢抬手接过,慢慢喝了一口。所有的情绪都被她敛在眼底,然后她放下茶碗,轻声说:“十四娘入府,往后便是一家人了,白露——”她转头吩咐白露,“把我准备好的东西拿给十四娘。” 白露手上捧着一只锦盒,这时候盒盖打开,露出里面的一面镜子。 “这是战国时候燕国皇室旧物,几经辗转到了我的手中,如今便将它转送给十四娘……”她说,“美人么……自然是要多照一照的。” “多谢王妃。”郑若接过锦盒,脸上看不出喜色。 “王妃这是送了什么好东西?”师沅从外面进来,人还未到,先听见声音。然后他走进来,将郑若扶起,一路心的护着走到下首一张椅子上,“你身子弱,要懂得照顾自己。”他轻言细语的说。 韶安拿着团扇的手一紧,她低头看着扇面,上面绘的海棠花,这时候看来红得像是血。 这便是爱重么?他可从未这样对过自己,便是偶尔交谈也是一副不耐的样子,说话的语气也是冷冰冰的,恍惚中听见郑若柔柔的声音,像是朝着她说的。 “这铜镜不大,比妾自己随身用着的铜镜要好,往后妾便贴身带着了,只是王妃送了妾这样一份大礼,妾却不知怎样答谢为好。” “没什么谢不谢的,这是王妃应做的,你无须记挂着。”师沅开口,又向韶安的方向看了一眼,“不过王妃出手大方,本王却一定要替女萝好好答谢一番。” 女萝是郑若的字,师沅在这时候当着众人的面如此称呼……白露有些担忧的看了韶安一眼,王爷这是明摆着将恩宠搁在了台前,往后王妃在府中的处境也不知会如何。 韶安缓缓摇了摇团扇,带起一股凉风,驱走了一点燥热。她露出得体的笑,看起来格外的端庄,就像是她的身份。 “这原本就是我的本分,殿下也不必放在心上。”一句话出口,她觉得心中满是涩然。 “父皇赏赐了一盒新茶,听说谢家人素喜煮茶,这一盒茶便送予王妃吧。”师沅说完又从郑若手中接过锦盒,对郑若道,“你若是舍不得交给下人,本王便替你拿着,这锦盒的棱角有些扎手,万一伤了可就不好了。” 郑若有些羞赧,先偏头看了韶安一眼,才又看着师沅说:“毕竟是王妃赏赐之物,妾亲手拿着才显得心诚。” “你就是太在意这些。”师沅揽着她,不顾旁人在场犹自说道,“昨夜明明撑不住,偏还忍着不说,到头来吃苦的还是自己。” “王爷……”郑若赧然。 “如今又是在强撑着不适吧?”师沅一弯身将她抱在怀里,回身看了韶安一眼,说,“既然已经拜见过了,就没必要再留下了,往后有得是时候相见,女萝身子不适……”他刻意加重了“不适”两个字,对韶安说,“本王带她回去歇息,王妃不介意吧?” “殿下请便。”韶安这样说的时候扫了一眼殿内的人,几名侍女纷纷将头低得极低,郑氏将脸埋在师沅胸前,想来也是没想到师沅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王妃贤淑,本王相信你与女萝会相处得很好。”师沅说完,抱着郑氏走出去。郑若身边的侍女青莲一脸的笑意,向着韶安躬身行礼,跑着跟着出去。 等人都走了,白芍端着一盘玉露团进来,见韶安神色如常,白露在一旁候着,倒是满脸的愁苦。 “女郎——”白芍将手中端着的那盘玉露团放在桌上,语气里带着愤愤,“女郎你倒是坐得住,我刚刚一路走回来,听他们说,王爷有意让郑氏主持中馈呢!颜舜华总管从外面回来,脸色阴沉沉的,想来这件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韶安拈起一颗玉露团,没说话。 “隐娘说,今早王爷从外面回来,听说郑氏来了清平殿,连衣服都没换就急匆匆赶了过来,生怕王妃你为难她。”见韶安没什么反应,白芍向前一步,说,“女郎,你知道如今府中那些侍女们都在说什么吗?” 韶安微抬了眼问:“说什么?” 白芍顿了顿,看了韶安一眼,“说郑氏就是狐媚的主儿,昨夜郑氏房中的动静一直就没停过,再想想刚刚王爷当着你的面说的那些话,郑氏她真是、真是……” “真是什么?”韶安问。 “真是欺人太甚!”白芍说完气呼呼的站在白露身侧,犹自生着闷气。 “这可怪不得郑氏。”韶安慢慢说道,“我虽然不喜欢郑氏,但有些话……”她笑了一下,“有些话不是这样随随便便就能出口的。” 她站起身,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白露:“那个薄娘……可安排妥了?” “安排妥了。”白露答,“平临王一见了她,眼睛都直了,当即就朝王爷索要。” “王爷怎么说?” “王爷说,既然王兄喜欢,便带回去吧。” “那薄娘呢?” “不知道。”白露摇摇头,“只听说她昨晚把自己在锦阁里的东西都分给与她要好的侍妾了,但她好像并不高兴。” “被当成玩物一样的送出去,自然不高兴。”韶安叹了一声,“白露你说……我这样做,是不是很坏?” “是她冒犯女郎在先。”白露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五十三章:薄娘 听到薄娘的死讯的时候,韶安正在廊下煮茶。 茶釜里烧着水,犹自咕嘟咕嘟的冒着泡,她正往里添一把桃仁,闻言呆了一下。 “你是说……薄娘死了?”韶安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 “听池姑姑说,薄娘身上有很多伤痕,是被硬生生折磨死的。”白露打了个冷战,“平临王平日里看着那么温良的人,下手竟会这么狠……” “这世上表里不一的人多了去了……”韶安又往里添了一点薄荷叶,“但是薄娘么……可惜了。” 她没说哪里可惜。 “女郎……”白露有些诧异,女郎从前可不是这样的人,这事要是放在从前还在谢府的时候,女郎根本就不会因为那一点冒犯而计较,但如今……她看着韶安,总觉得韶安和从前不一样了。 “她还有什么家人么?”韶安用帕子擦了擦手,用长勺给自己盛一杯刚煮好的茶,漫不经心地问。 “她是逃荒时北上的,父母为了给她弟弟一口吃的,半路上就把她卖了。” “是个可怜人。”韶安点点头,又问,“她现在还在平临王府么?” “出了那样的事,平临王怎么还能容许将她停放在府中,人一断气直接就被厮们拉着丢到城外了。” “你去找几个人,买一口好一些的棺材,让人葬了吧。”韶安说完双手合十,闭目不语。 薄娘被葬在了距离藏梅寺不远的地方,韶安在她的墓前点了香。 回去的路上下了雨,起先还不算大,后来瓢泼似的雨成片成片的落下来,车夫在帘外说,雨势太大,恐出什么意外,请韶安在藏梅寺休息一晚。 白露撑着伞心地护住韶安,进了藏梅寺后,她有些担忧地说:“若是王妃未归的消息被王爷知道了……” “知道了又如何?”韶安迈步进殿,跪坐在蒲团上,她看着在烛光照映下明明暗暗的镀了一层金身的佛,极虔诚的叩拜。 “王爷……会担心的吧。”白露站在她身后,也对着佛像拜了一拜。 韶安看了她一眼,没什么表情地问:“担心?” “女郎你毕竟贵为王妃,王妃出行当日却未归……” “你没看到外面那么大的雨吗?”韶安扬起声,“这里是山上,在暴雨中行走的后果,你会不知道?”她转头看着白露,目光里有审视,“你今日怎么了?” 白露赶忙摇头,语气里有惊惶:“自从郑氏入府,王爷便对留园那边上心了不少,王府里的人都在说……” “说什么?” “说……”白露一闭眼,一口气说出来,“说王爷有意要将郑氏扶为正妃。”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觉得就算我今日冒雨回去,他便不会扶郑氏为汝南王妃了吗?”韶安轻笑一声,“他不会的,这是天家赐婚,由不得他胡来。还有,”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慢慢道,“陈郡谢氏的女儿,还能被人轻慢了去?” “女郎说的是。”白露向殿外看,雨势依然很大,暴雨砸在地面上蒸腾起的水汽不断散开,雾茫茫的一片。 “回去休息吧。”韶安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佛像,“他应该已经知道了,明日回去,说不定会碰上。” “碰上谁?”白露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了一声。 “汝南王。”韶安面无表情的说。 雨一直下到第二天,韶安着了凉,醒来时只觉得头昏昏沉沉的,朦胧中感觉有一只手抚在她的额头,指尖冰凉,激得她皱了一下眉。 “什么时候的事?”有人在说话,语气里柔和中带着一丝冷。 韶安想醒过来,但眼皮沉得睁不开,喉中仿佛有一团火,她想开口,却连开口的力气也没有。 一点清凉在唇边晕开,是水。有人托着她的头,一点一点的喂给她水,她下意识的吞咽,耳边乱糟糟的,像是千百个人一齐说话,她侧耳细听,只断断续续听了一点,但并不分明。 “……夜里……梦话……”这个声音有些熟,但离得远,就仿佛在千里之外。 梦话?她昏昏沉沉的想,谁说了什么梦话么?梦话梦话,都是梦中的话,哪里算得上真。 “都说了什么?”先前那个声音响起,仍然是柔和的调子。 “奴只听清了半句话……” “说。” “……郑氏绝不会被扶正。” 郑氏?韶安觉得这个称呼很熟,她似乎与这个郑氏有什么交集,但……她很用力的想,到底是什么交集呢? 她觉得自己这一觉睡了很久,梦里光怪陆离,到处都是影影绰绰的影子,但究竟梦到了些什么却一点也想不起,只记得那种感觉,是一种……很深很深的忧伤,也许还有绝望。 她慢慢睁开眼,入目是熟悉的床帐,视线下移,她看到一抹深青色的衣袖。 “郁陀?”试探性的语气,夹杂着一丝惊喜。 她挣扎着起身,但在下一刻又被人按住,用的力道并不大,但她挣脱不开,就只有就势躺回去。 “你病了,医官刚刚才来看过,药已经在煎了。” “你是谁?”韶安哑着声问。 “我?”那个声音顿了一下,“是我。”他说。 是师沅。 那晚师沅来问过唐六的事情之后,原本是打算在清平殿歇下的。 他的手抚在韶安的肩头,暗示意味明显,但韶安伸手抵住他,平静地道:“你该回去了。” “回去?”师沅低头看着她,有热气呵出来,“整座王府都是我的地方,本王便是宿在这里,那也是正常得很。” “是。”韶安抬眼看着他,“那么,你留下,我走。” 她说完推开他,抬手理了理微有些乱的鬓角,又在下一刻被师沅握住手腕,他欺身上前,在她耳边狠狠地说:“你可是王妃,这是你的义务。” 她笑了一下,“那么殿下当初为什么要遣散锦阁?” “因为——”师沅说到这儿顿了顿,末了一甩手站到她面前,他看着她,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因为什么?” “你当真就一点也不在乎?侍妾也好,纳妾也罢,你一点都不会在乎吗?” 韶安垂了眼眸,没说话。 “你究竟要我怎样待你?”师沅留下这句话之后,没有丝毫停留的出了清平殿,珠帘在摇摆间碰撞着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声响,韶安慢慢坐下来,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抗拒,只是突然之间……就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 她带着这样的疑问迷迷糊糊睡过去,再醒来就成了如今这副样子。 瓷匙与瓷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师沅坐在床边,一条手臂环着韶安,让她靠坐在自己身边,他舀了一勺药汁,先吹了吹,才慢慢送至韶安唇边。 “你看,”师沅的眼里有笑意,他一点一点将药汁喂给韶安,“你真是一点也不会照顾自己,我就不该走,或许你还不会病成这样。” 韶安皱着眉一点点咽着汤药,最后实在忍受不了一把夺过药碗一口气喝净,师沅将水碗递过来,她接过喝了几口,深吸了一口气,说:“就怕是你即使在这里,我也依然会生病。” 师沅笑了笑,“或许你不会病得这样重。”他将韶安扶好,让她躺回床上,叹了口气,“郁陀啊……你真是吓死我了。” 韶安微阖了眼,闻言有些好奇:“你也会有被吓到的时候?” “当然。”师沅看着她,忽然沉默下来。 那是多久之前了?师沅记得那年冬天特别的冷,洛阳连着下了好几场大雪,他从定襄回来,随身的行囊里放着一把匕首——是隐居在定襄城里的铸剑大师打造的,没有开刃,很巧。 韶安喜欢这些,他见过一次,是在家宴上。那天悉达多来了,避着人,神神秘秘地塞给韶安一样东西,他藏在树后看,那是他第一次看见韶安笑——在她成为他的王妃以后。 他听见悉达多说:“当心些,这可是开了刃的。” 然后是韶安的声音,带着一丝欢喜:“知道了,每次你都要嘱咐一句,难道我会专门挑开了刃的地方下手吗?” “也不知道是谁抓着刀刃到处跑,手被割了都不舍得放下。”悉达多嘀咕了一句。 “那都是时候的事了,还提它干嘛。” “那就提提现在,”悉达多正色道,“我这几次来看你,一直觉得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他待你不好吗?” 师沅心中一紧,他不知道韶安会怎么说。 “他对我很好。”韶安只说这了一句。 然后是悉达多的声音:“那就好。”顿了顿,又说,“不然的话我就拉上摩诃和须拔找他算账!” 他看着不远处的韶安,想:你既然知道我对你很好,那为什么连一个笑容都吝啬于给我? 回到王府的时候又飘起了雪,他近乎迫不及待地下了马风风火火往里面走,没走几步就和迟内监撞上,后者慌忙退到一边。 “怎么回事?” “王爷可算回来了,王妃病重,府里的医官全都束手无策,奴正要去尚医局请医佐来。” “王妃病重?!”他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 “去——”他将鱼符给迟内监,“拿着我的鱼符去找顾司医,就算他今天不当值也得把他请过来——”说完他快步往清平殿跑,身后的近侍赶忙跟着他一路上风风火火的跑。 他第一次觉得去清平殿的路那么长,长到仿佛永远也看不到尽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五十四章:照料 他在踏进清平殿的院子的时候绊了一下,陈奉举在身后赶忙扶住他。 殿内充斥着药味,浓浓的带着一缕苦涩,他走进去,颤着声问:“王妃如何?” 没有人回答,殿内静得只能听见风声。 他大步迈进内室,白芍看见他进来,用一双通红的眼睛狠狠的瞪着他,但到底还是不情不愿的施礼,道一声“见过王爷”。 “王妃到底怎么了?”他用力握紧拳。 “王妃昨日突然呕血,府中医官来诊治,只说……” “说什么?” “说自己才疏学浅,救不了王妃,若今日服了药还无起色便让我们另请高明……”白芍说到这儿哽咽了一下,“王妃不是娇养在深闺中的女儿,从前也是擅骑射的,可自从王妃入府,身子便大不如前,如今别说骑马……便是能不能醒来都不知道。” 他见过韶安骑马的样子,有一年秋狩,他和皇叔一起追一只獐子,弓还没拉开,就听耳边一道劲风响起,獐子应声倒地。他那时候有些惊讶,回头看的时候见一劲装娘子单手提着缰绳闪电似的冲过来,在獐子前猛地勒住马,马蹄高高扬起,她调转了马头面对着他们,但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向着后面跟来的人摆摆手,才面向他们说:“承让了。” “女郎好身手。”皇叔赞了一声。 师沅在很久之后才知道这就是韶安,在那之前,他对谢家的印象仅仅是……陈郡谢氏名望很大。 “你们都出去。”师沅坐在床边,看着韶安。 她的脸上毫无血色,躺在那里毫无生气,他看着她,慢慢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问:“嫁给我……你就这样恨吗?” “郁陀……”师沅定了定神,轻声唤她。 “嗯?”韶安闭目躺在床上,下意识的回应。 “你答应我……不,你发誓——”他握住她的手,“我要你发誓,此生绝不让我担心,也绝不会……离开我。” “阿伽。”韶安开口,声音有些哑,“这些事没有人能说得准……会不会担心,会不会离开,那都不是人力所能及的,就算是我今日指天发誓又能怎样?” “那你答应我,无论如何你都不要离开我。”师沅打断她的话,他的声音里带着急切,也带着一点势在必得。 韶安叹了口气,这要让她如何开口?她就是要离开他,她觉得他……很危险。 “我答应你。”她说。 师沅的眼里迸出喜色,眼眸晶亮,有一团孩子气。 我答应你……此时先不离开你。韶安在心里默默补充。 王府里的人都在传,说王爷待王妃真是好得无微不至,当真是伉俪情深。 那时候韶安正被师沅逼着喝一碗药,那碗药比先前的更苦,而顾司医开的又不止一种,每次看着师沅端着大碗碗的药走进来,韶安总疑心自己会喝成个药罐子。 “我今天去十六郎那里,十六郎还缠着我一直问如何才能做到像你我这样——”师沅将药碗递给她,“顾司医说了,这个时辰吃的药再吃上两天就可以停了。” 韶安极不情愿地接过来,她如今吃药的频率太高,对药味已经习惯了,虽然仍然不想喝,但已经没有之前那样的抗拒,三两口喝完,她连梅子都没拈上一颗,直接就了两口清水然后问:“问你我这样……你我这样是哪样?” 师沅将药碗搁在桌上,白露过来将药碗连着托盘一起拿走。 “你不知道?”师沅带着一脸的笑。 韶安眼里有疑惑,“知道什么?” “如今不仅府里在说,连坊间都在传,说汝南王与王妃伉俪情深。”师沅说完变戏法似的拿出来一包梅子,献宝似的递到韶安手边,“我从十六郎府中回来,路过八角亭,想着你喜欢吃这些东西,就亲自去买了些,没想到八角亭的老板认得王府车驾,说什么都没有收钱,还说是送我的权当是恭贺我们了。” 韶安歪头看着他,忍俊不禁,“八角亭的老板不收钱是因为知道你的身份不敢朝你要钱,哪里会因为这等事?” “还有……”韶安接过那包梅子,“你还是差人去付账比较好,人家本经营,若旁人知道这件事存了心专门跑去八角亭索要梅子,你说老板给还是不给?” “王妃教训的是。”师沅微微敛了眉目,又声说,“本想讨娘子喜欢,却不想反被娘子教训一顿……” 韶安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拈起一颗梅子送入他口中,“这梅子不错,你也尝尝。” 师沅咬着梅子,忽然想起一件事,腾地站起身留下一句“等我一下”,然后风风火火地往外走,韶安一头雾水,坐在桌案边上默默地等。 没一会儿就看见师沅拿着个瓷瓶进来,一撩衣摆坐下来,将瓷瓶举在她眼前:“你看这是什么?” 韶安摇了摇头。 “猜一猜。”师沅一脸神神秘秘的表情,“给你一个提示,这是十六郎送给我的。” 十六郎……韶安看着那个瓷瓶,瓶身上勾出一幅简单的图案,但看不出来画得是什么,但十六郎这个人,她凭直觉猜测,他送的肯定不会是什么正常的东西——比如上次那只脾气不太好的鸟,还有再上次那本……名义上是修身养性的花大价钱购来的孤本。 “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韶安没什么兴趣的瞥了一眼。 “咳……”师沅以拳抵唇,咳了一声。 “所以到底是什么?”韶安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看向师沅,“前几日振宁侯夫人办花萼相辉宴,陶筑县主说近些日子从海外传来一种鼻烟,装在这样的瓷瓶里就叫鼻烟壶,吸闻之后能明目避疫,莫非这个就是鼻烟壶?” 韶安说着从师沅手中拿过那瓷瓶,放在手里把玩,才要拔开瓶塞,斜地里伸出一只手,将那瓷瓶抓了去,她诧异地看着师沅,后者将那瓷瓶往手里藏了藏,吞吞吐吐地说:“那个……这不是鼻烟壶。” “那是什么?”韶安被吊起了兴致,“十六郎总是喜欢收集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这若不是鼻烟壶,那会是什么?” “是……”师沅揉了揉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原本还想哄你往别的上面猜一猜,但你这样,倒叫我不好将你往别的方面拐……” 韶安仍然疑惑地看着他。 “没什么……”师沅又咳了一声,“你也是知道十六郎的,从他手里一般出不了什么好东西,不过你说的那个鼻烟壶,你若是喜欢,我去帮你买些回来?” 韶安看向窗外,沉思了一会儿,说:“陶筑县主说这东西在西市里好多铺子里都有,明日我带着白露和白芍去——” “不行。”师沅打断她的话,“顾司医说了,这些药需要按着时辰来吃。” “顾司医不是说可以停药了?”韶安企图蒙混过关。 “顾司医说的是申时要吃的药再吃两天就可以停了,但可没说其它时辰的也跟着停。”师沅含笑看着她,“没想到王妃也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 韶安叹了口气,煞有介事的说:“你若也像我这般数着时辰吃药,也会抗拒至此的。顾司医能在同级中脱颖而出成为佼佼者,想来制胜的法宝就是药量吧。” 师沅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他一边笑一边说:“这话若是让顾司医听到,大概能让他写上一车的奏疏辞官回乡。” “这位顾司医与卢家有什么关系吗?”韶安忽然问。 “卢家?”师沅低头想了片刻,“倒是有那么一层关系,他是卢家九郎乳母的侄子,别看他如今做到了司医一职,但细算下来,他比卢九还要上那么三四岁。”师沅奇道,“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这位开方子细致到论时辰来服药的大夫,韶安以前见识过一次。 那时候卢九刚刚渡江,他是卢家本家的郎君,但二十年前发生过一场动乱,北人南渡的现象愈演愈烈,卢九这一房被送往南边避难,后来动乱平定,新皇登基,偏又和南边打了一仗,原本打算在此时北归的卢家人不得已又在南边待了一段时日,卢九就是在南边出生的。 本家流离在外的这一房终于回归的时候,卢家家主大宴了三天,世家子弟王公贵族全都邀请了来,韶安第一次见到卢九就是在那时。 在南边住惯了的人对北边的一切都不太适应,吃惯了南边的东西的卢九对北边的吃食尤其的不适应,韶安那时候被摩诃带着,在卢家到处转悠,然后就碰见了蹲在假山后头一张脸煞白的卢九。 那时候的卢九瘦得像只猫儿,随便一指头就能把他戳得翻个个儿,他蹲在地上,见他们两个走过来,瞪圆了眼睛,试图将他们吓走:“我是妖怪!我会吃人的!” 韶安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她跑着过去,也蹲下来,和卢九面对面,然后她伸出手戳了戳卢九的脸,“我听五叔说,一个人在一个地方住得久了,忽然换到了别的地方住,就会吃不下也睡不好,他说这个叫……”她歪着脑袋想了想,“叫……水土不服!” “你才水土不服!”卢九虚弱的反驳,“爷只是乏了,在歇息。” “你刚刚不是还说自己是妖怪,要吃人的吗?”韶安一脸天真地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五十五章:择期 卢九一张脸涨得通红,还是摩诃及时打了个圆场,“郎君蹲在这里仔细着了凉,卢叔父此刻在亭子里与人下棋,我们一同去看看可好?” “那……好吧。”卢九应了一声,摇摇晃晃站起身。 摩诃蹲在他身前,拍了拍自己的肩对他说:“我背你过去吧。” “我自己能走!” 卢九依然红着一张脸,说什么也不肯让摩诃来背,可他自己又实在站不起来,韶安撇撇嘴,声嘀咕了一句,“逞强。” “九哥哥!”一道声音插进来,韶安下意识向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正看见一个人儿轻快地朝这边跑。 “九哥哥真是让我好找!”那人儿穿着一身粗布衣,头上总着两个角,看着喜气洋洋的像个摩睺罗。 “你总缠着我做什么……”卢九有些虚弱的说。 “姑母说,九哥哥北归一定会水土不服,让我多照顾着你。”那人儿奶声奶气的说话,惹得韶安偷偷笑个不停。 “你连自己都照顾不明白,还来照顾我?”卢九明显不信。 “我可是会治病的!”那人儿说着从衣兜中掏出几个瓶,举在卢九眼前,“喏!你只要按着我说的时辰吃这些药,保准让你好得快一些!” 原来顾司医这按时辰服药的习惯一直都没有改。 韶安想得正出神,冷不丁听见师沅问她:“你笑得这么欢快,难道你同那顾司医是旧识?” 韶安摇摇头,“也不是什么旧识,只是从前见过一面,有些印象罢了。” “王妃连只见过一次的人都有印象,那为什么偏偏不记得你我二人曾见过那么多次面?”师沅幽幽看着她,“难道本王就这样没有存在感,入不得王妃的眼?” 韶安一怔,对于她与师沅从前的事情,她似乎真的没什么印象,每每想起都仿佛隔着一团雾。 “可如今在我身边的是你啊,单凭这一点,你就胜了许多。”韶安只好岔开话题,只说现在。 师沅笑了笑,眉眼舒展开来,像蘸了浓墨又稍稍经水的笔,将一抹清丽晕染得恰到好处。 迟内监从外面进来,向着两人施礼后说:“殿下,淮阴侯回京了。” “十七郎回来了?”师沅脸上的喜色又深了一层,“他现在在哪?是去镇南国公府了,还是回了自己的府邸?” “淮阴侯此刻正在前厅等候。”迟内监答。 “这个子晋啊,真是一点招呼都不打。”师沅急匆匆往外走,又折回来对韶安说,“十七郎先前一直是在边关,如今好容易回来一趟,今晚约摸会叫上十六郎,我们一起去望江楼。”他这样说的时候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韶安,倒是把韶安盯得莫名其妙的。 “多年好友难得一见,是要好好聚上一聚。”韶安说。 “还有,也许我们还会去……”师沅说到这儿忽然没了声儿,嘴唇微张,两只眼珠左右转着,就是没说出要去哪里。 “若是不方便告知于我,殿下可以选择不说。”韶安端得是贴心又大度。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怕娘子误会……” “若去的是杏子南,阿伽可方便在回来的时候替我带一壶老板娘自酿的酒?”韶安含笑看着他,又低头想了想,另嘱咐了一句,“不是千日春,是蒲中酒,那酒是取了白马寺后山的泉水所酿,一年也出不了几坛,她若是不给,你只提我的名字,她自然就给你了。” 师沅惊了一惊,一脸的难以置信:“那蒲中酒难得的很,娘子竟能轻易获之,当真是高明得很。” 韶安谦虚的摆摆手,“此中缘由不提也罢,倒是阿伽你,这时候肯说要去的是杏子南了?” 师沅懊恼的叹了口气,“没想到轻易便被你套了话,但有件事为夫想问问娘子……”他稍稍歪头看着韶安,笑得不怀好意,“娘子是常去杏子南吗?” “有好些日子没有去过了……”韶安面有遗憾,“等这阵子过去,我也该去看看戚娘了。”说到这儿她看着师沅,指指门外,“不是说十七郎还在前厅等你,可莫让人家久等。” 淮阴侯自便去了边关历练,但说来奇怪,边关苦寒,他却仍细皮嫩肉,倒是比一些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保养得还要好。 师沅进了前厅,见淮阴侯正在研究墙上的一幅字画,又听他一个劲儿的赞写字之人的功力,有些无奈的向旁边瞥了一眼,然后开口说:“你在边关呆傻了不成?怎么对着这样一幅字都能赞不绝口?” 淮阴侯听到声音猛地转身,见是师沅,嘴角止不住的扬起,紧走几步忽地捶了师沅一拳,迟内监在后面一脸紧张,师沅倒是没什么反应,挺身承了这一拳的力道,没晃没退,只看着淮阴侯,面上神情似笑非笑。 “八郎竟然扛得住,我刚刚一出手就后悔了,你们这些长在京中的人身子骨都忒弱,我刚刚生怕这一拳下去让你十天半月都得卧床休养。”他抱臂摸着下巴打量师沅,“看来这些年你没荒废了这一身的功夫。” “多年未见,没想到如今重逢竟然先挨了你一拳。”师沅长叹一声,“等下见了十六郎,你可千万别如此试探他。” “莫不是十六郎也开始磕五石散了?”淮阴侯瞪圆了眼睛,“也不知道这风气是从何处传来的,好端端一个人,非要磕什么五石散,一眼望去倒像是个饿殍。” “十六郎没有……”师沅揉了揉鼻子,“只不过是因为十六郎诡辩的本事惊人,到时候你还未碰到他,他就已经装出一副受了内伤的样子,不从你这里刮出去三年五年的俸禄他是不会罢休的。” 淮阴侯听得是瞠目结舌,只声的重复:“十六郎真可怕……十六郎太可怕了……” 师沅拍了拍淮阴侯的肩头,先重重的叹了口气,然后问他:“你这次回来打算待到什么时候再回边关?” 淮阴侯咧开嘴一笑,“先不回去了,对了八郎,我看中了一位娘子,却不知该不该去求父亲替我提亲。” “十七郎这是看中了哪家的姑娘?” “是郑家的姑娘。”淮阴侯有些不好意思,“就只见过一面,贸然前往会很唐突吧?” “那你可知世间大多数人都是盲婚哑嫁,只有在成婚的那一刻才算是第一次相见?”师沅斜昵着他,“如你这般一见钟情又知道人家姑娘的出身,已经比很多人都要幸运了。” “怎么听八郎的意思……是对自己的王妃有什么不满吗?”淮阴侯瓮声瓮气地问。 师沅抬手敲了他一下,“休要胡说。” “边关那边的妇人个顶个的厉害,在外面再威风的男人,只要一踏进家门,立马就能从一只虎变成一只猫,看八郎如今的情形……莫不是王嫂也是个厉害角色?” 师沅偏头想了想,笑了笑,说:“是很厉害。” “十四娘看上去文文弱弱,倒不知内里是否也是如此。”淮阴侯感慨道。 十四娘?师沅面上不动声色,平静的问:“你看上的是郑家十四娘?” 淮阴侯连连点头。 是郑若啊……师沅想,她大概算是个表里如一的人吧,只是后来…… 师沅握紧了拳,后来……郑若毒死了韶安,在众目睽睽之下明目张胆的灌了韶安一碗夺命之汤。 知道真相的时候,他让迟内监给郑若送去了一杯酒,他不知道郑若看到那杯酒时的心情,也不想知道。 那些年里他将后宫中的女人处理了个干净,名义上是说怕幼主即位,太后有垂帘之嫌,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报复,更是报仇。 怀仁坊靠北的一片地方是郑宅,郑宅内有一间花房,各个时节的花在这里不分季节的开放,一株芍药前,有人正拿着花剪流连在花丛。 “女郎,你都已经在这花房里大半日了,也拿着这剪刀有大半日了,女郎这样要剪不剪……不如我们先回去?”一个侍女模样的人掀帘走进来,冲着仍站于芍药前的那道身影说道。 芍药花前的女子闻言转过身来,手里仍拿着剪刀,微微皱了眉,这就使姣好的面容添了一分柔弱,让人看了便联想到晨露。 “我那天放灯的时候看旁边有一盏花灯做得极好,仿的就是这芍药的样子,可为什么那盏花灯就能浮起来,而我的却差一点沉了底?” “可后来女郎的灯不是又浮起来了?还漂了很远。” “你说他那样一个人,怎么会想到做一盏芍药灯?我先前一直以为边关里的人尽是些粗人,可他却不一样……” “女郎,你方才想的一直都是那位子晋先生吧?”侍女做恍然状,“可一个月过去了,并没有哪个叫子晋的郎君来递过名帖,倒是阿郎一直在为女郎操心婚事,先前本以为女郎是铁定要嫁去汝南王府了,没想到却被谢家娘子横插了一脚。明明汝南王从前对女郎也是……” “好了。”郑若打断她的话,随手将剪刀放在一旁,“我累了,随我回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一章:县令之死 《论语·雍也》篇中有句话说: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 后世有位学者在这句话的后面添了一个注,说:中者,无过无不及之名也;庸,平常也。 定州这个地方大概就是这样一个中庸之地,有几座山,但出了定州没几个人知晓;有几条河,但与其他地方的河相比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也有古迹,但说闻名遐迩,比不上长安的大雁塔,论悠久又不敌秦川的旧宫殿。总之,这里就是个平平常常的地方,不是特别的富庶,也算不上什么苦寒之地,平常得不能再平常。 定州有一条吴江,吴江的其中一条支流流入定水河,定水河流经的区域是归宁县,归宁县现任县令姓尹,单名一个冰字。 尹冰算是归宁县的一位传奇人物,甚至也可以算是整个官场里的传奇人物,因为尹冰是被皇帝亲自举荐的。 关于尹冰入仕有好几个版本,其中流传最广也最可信的一个版本是这样说的: 尹冰常常感叹自己怀才不遇,空有一身学问却入仕无门,有一天,他去坊里的饭庄吃饭,一个人坐在桌旁发牢骚,被微服的皇帝听到,皇帝于是问他:“君能屈志百里否?” 尹冰答:“北门之叹,久已上闻,穷猿奔林,岂暇择木?” 当时皇帝只是看着他笑了笑,第二天有黄门到尹冰家中宣读圣旨,授他归宁县县令的官职。 归宁县内外的地方贵族都拿尹冰的例子教导自家子侄,但说来说去总归是一句话:看运气。 “要我说,就是尹府君的运气太好了!”归宁县顶有名的一家饭庄里,有人说道,“万一那天尹府君发牢骚的时候身边坐着的不是天家,而是京中某个王公大臣……或者干脆就是个寻常百姓,那便是听到了这句牢骚,又能有什么表示?或者说,即使那天天家依然就坐在尹府君身边,但一笑而过,尹府君如今在哪里可就不好说喽。”说的人语毕夹了一筷子切鲙,蘸了些葱芥,再配上一口白饭,那滋味儿……他满足的眯起了眼。 “所以说……运气很重要。”旁边有人附和。 “这切鲙真鲜!”先头那人咽下后竖起拇指赞道。 归宁县县衙。 尹冰在房里吃饭,桌案上铺着一大堆的卷宗书简,装饭的托盘被挤到了桌案一角,尹冰端起碗来扒了两口,又继续提笔在一片书简上写了几个字,末了将书简丢在一边,拿过一张纸继续写了几行字,再端过碗来扒一口饭,如此反复几次,等到饭都吃尽了,旁边的菜依然一口未动。 门外有人敲门,尹冰头也没抬,只说一声“进。” 门声一响,有人迈步走进来,是县里的师爷。 “尹明府。”师爷行过礼,走到桌案前跪坐下去,一眼就看见未动的菜还有已经空了的饭碗,扯了扯嘴角,“尹明府忙于公务无暇吃饭,但……”他扬声道,“你倒是吃一口菜啊。” 尹冰抬起头看了一眼,一哂,“刚刚只顾着写文书,倒是没注意这边。”他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 “我再去给你添半碗饭。”师爷拿过饭碗走出去,到门口又回头看了尹冰一眼,有些无奈的深吸了一口气。 刚出了院门就看见阿坤提了一壶水往院子里走,阿坤看见师爷,眼神躲闪了一下,但还是规规矩矩站在一边,问了声好。 师爷看了他一眼,申请冷淡,点点头说:“进去吧。” 阿坤答应了一声,拎着水壶走进去。 师爷端着半碗饭走回来,刚到门口就说道:“我刚刚一直在想,你会不会趁着这功夫再一口一口把菜全都吃了……”他一边笑一边迈步走进去,见尹冰伏在桌案上,推到桌边的托盘里一盘菜只动了几筷子,摇摇头,自言自语,“还真有这个可能。” 师爷将半碗饭放在托盘上,拍了拍尹冰的肩:“快起来把饭吃了,不然你就去榻上眯一会儿,窝在这桌案上算怎么回事儿?” 他拍了两下,见尹冰没什么反应,又加大了力道使劲推了一下,一边推一边说:“你就是这一点太固执,这些卷宗又不是一天两天就看得完的,你这样赶着日子不分白天黑夜的看,等府衙事情多了,看你还有没有精力管其他——” “砰——”一声闷响,是有人倒在地上的声音。 师爷大睁了眼,看着就势倒在地上的尹冰,愣了一瞬才俯下身,伸出两指去探尹冰的鼻息—— “来人……来人!”师爷跌跌撞撞站起身往外走,“快来人!” 尹明府猝死的消息传出来的时候,洛阳城里正在举行一场婚礼。 淮阴侯师大气一脸的喜色,在自己府邸的花厅里不停的绕圈,每转一圈便要催问一句:“时辰可到了?” 十六郎摇着扇子坐在矮凳上,第十六次朝着师大气翻白眼:“我说十七郎,同一个问题你连着问就不觉得烦吗?” 师大气闻言看着十六郎,一脸的莫名其妙:“我哪里连着问了?我明明感觉已经过了很久,可这时辰就像同我作对似的,恁的走这么慢!” 十六郎叹了口气,幽幽的说:“这婚事二字当真害人不浅,你说呢,八郎?”他扭头看坐在一旁的师沅,笑得不怀好意。 “或许应该同父皇说一声,让他给你指个婚,兴许到时候你也如十七郎这般。”师沅说完闭上眼,不想再理会十六郎。 偏偏十六郎一个都不放过,先是对着师大气问:“十七郎府中可有侍妾?” 师大气愣了一下,皱了皱眉,“十六兄可莫要胡说,我府中哪里来的侍妾……”他才刚刚回京,要说在边关的宅子里有几个女人么……反正他也不曾亏待过她们,到时候修书一封,让在边关的管事给她们些银钱布帛,就此遣散了也好,只是这些事不能告诉他们,免得什么时候闲谈不心说露了嘴,让十四娘知道就不好了。 “那阿兄送你几个侍妾可好?”十六郎挤挤眼睛,“这女人啊,各有各的滋味儿,你得多见识见识。” 师大气将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借着这个档口又问了一声:“时辰可到了?” 内侍细声细语的答:“侯爷再等等,吉时马上就到。” 师沅看着满脸喜色的师大气,忽然开口道:“子晋。”他平时都唤他十七郎,或者要打趣他的时候就叫淮阴侯,如今子晋两个字出口,倒是显得正式起来。 师大气不免正了正神色,应一声:“阿兄。” “如果……我是说如果,”师沅一字一字慢慢的道,“如果你的妻子不喜欢你,不想嫁给你,那时你会如何?” “我会如何?”师大气有些困惑,“可是我去郑家的时候,十四娘是欢喜的呀。” “如果她不欢喜呢?如果她进了淮阴侯府,却对你冷言冷语,连一个笑容都吝啬于给你,那时候你会怎样?”师沅这样问的时候想到韶安,那时候……她便是这样。 但那时候……他低头苦笑了一声,他可没有像淮阴侯这样放下身段,而是直接求父皇下了一道旨——她是被当做物品一样的赏赐给他的。 “阿兄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问?”师大气仍然很不解,但还是答道,“如果十四娘当真不喜欢我,那么我就放她离开。” 师沅猛地抬起头,他看着师大气,一点点缓和了颜色,然后他勾起嘴角,开口道:“十七郎竟然是这样想的。” 师大气张张口,不知该作何答。 他记得自己与十四娘的第一次相见,是盂兰盆节那天。他们在白马寺后山的河边放灯,他自己做了一盏芍药灯,点上蜡烛放在水面上,看着花灯平稳的浮在水面上随水流动,他心里一下子涌起一股成就感——他很就去了边关,那时候总是想家,哭着闹着要回去,但父亲的书信一封一封的发过来,都是同样的话,让他断了回家的念头,安心待在边关。 他不懂,直到他长大,也依然是不懂。 但他懂得了另一件事,他在那些年里学着做花灯,甚至尝试过女红——拿惯了刀弓的手实在是拿不住绣花针。 开始的时候有人笑他,说他堂堂一个男儿,却整日玩一些女儿家的东西,他不以为然,这东西存于世上不就是给人用的么?难道东西还要挑用它的人? 他觉得大家只要区别于会或者不会就好,所以他做花灯,描红,做得是得心应手,这些与平常的学业一起冲淡了他思家的心绪,偶尔在书信中提及,父亲的回信寥寥几笔,只说“知道了”。 十四娘做的那只花灯总是浮不起来,他当时在旁边看着,一眼就看出了问题,那花灯的平衡感不好,只有摸准了位置才能让花灯顺利浮起来顺着水流飘走,他看着她一次又一次的尝试,终于决定出手。 “娘子手不稳,蜡烛的位置总是差了一点,可否要在下帮忙?”他在月色下冲着她笑,他不知道自己那时候的样子有多好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二章:灯影 郑若最近总会想盂兰盆节上发生的事。 她这时候已经被人簇拥着梳好了妆,荷月端给她一碗羹,她接过,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浅浅饮了一口。 “不知淮阴侯的催妆诗做得怎样。”端月抿着嘴笑。 “淮阴侯虽然是个武将,可就冲着那盏芍药花灯,我敢肯定他在诗文方面也一定很好!”荷月一脸很有把握的样子。 “女郎觉得呢?”端月问。 郑若放下碗,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有些嗔怪的看了端月和荷月一眼,开口,声音柔柔的:“谁准你们妄议侯爷的?” 端月荷月对视一眼,不说话了。 妆台上放着一盏琉璃灯,不大,只拳头大,虽却繁琐,最外面那一层是镂空的,里面是用羊皮剪出的庭院楼台,蜡烛燃起来的时候,那些光影透过里层的琉璃穿过纸面,再由最外层的琉璃折射出来,那些楼阁的影子映在墙壁,映在屏风,映着美人面,总让人疑心下一刻就会有穿着折戟长裙的仕女从灯里面走出来,步履袅娜,熠熠生辉。 这盏灯是半个月前淮阴侯来提亲的时候一并带着的。 淮阴侯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哦不对……他还带了身边的封内监。 那天下着雨,郑若窝在花房里,想着半个月前在白马寺的时候。 那天去白马寺的人很多,到后山河边放灯的人也很多,她的花灯浮不起来,淮阴侯在一旁看了很久。她当时心里也有些急了,想着再失败就将花灯收回去,回头再给寺里添些灯油钱,抵了花灯里的功德,况且身边这个郎君忒可气,他的灯一下子就放好了却不走,偏要看她的笑话—— 她正一个人闷闷的想着,忽然听身边的人问她可否要帮忙,她偏头去看,见那郎君笑着问她,他笑起来露出一排白牙,连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像是月牙。 她鬼使神差般的点了点头,然后就见那郎君一撸袖子长臂一伸将她的花灯捞过来,摆弄了一番,又将花灯放在水面上,最后心翼翼的搁上蜡烛—— 这一回花灯顺着水纹飘走,一点烛火跳动着,郑若看着渐飘渐远的花灯,忽然就晃了神。 “我姓师,家中排行十七,你也可以叫我子晋。” 郑若愕然看着他。 “我……刚从边关回来,身边也没什么朋友,我看娘子你就很不错,我想交你这个朋友,不知娘子愿意不愿意?” 他还真敢说……郑若站起身盈盈一拜,“郎君说笑了,郎君自有天地广阔,哪里需要一个长在后宅见识浅薄的女子为友。” “我只是想有个人能谈谈心,这也不行吗?”师大气一脸的困惑,“或者是你觉得我唐突了,随便想了个理由打发我?” 郑若不禁笑出来,她偏头对端月说:“我们回去吧。” 才要转身又被拦下,她看着师大气,是一个询问的姿势。 师大气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问:“听说每年盂兰盆会的时候白马寺都会挂满了各式的花灯,我……我想邀娘子你一同赏灯,不知……娘子可会答应?” 这就有点胡搅蛮缠了。郑若心下不悦,但看着师大气那张有些懵懵懂懂的脸,又狠不下心去拒绝,于是开口道:“灯会人多,郎君初来乍到,莫要走散了。”她说完当先迈步走出去,同时在心底暗暗叹了一声。 每年参加盂兰盆会的人都有许多,今年似乎尤其得多,人走在寺里,身边来来去去的人互相簇拥着,她随着人潮被推着往前走,端月和荷月心地护着她,走得极其吃力。 师大气与她并行,不露声色的替她遮挡一些旁人不经意的碰撞,面上又满是兴奋神色,不停的对着花灯指指点点,问她这些灯上绘的都是什么典故。 “这只灯上画了好多鹿——”师大气走了老远仍然回头看,但入目只看到人头攒动,那灯却已连半点影子也见不到了。 “那上面画的是猎人与母鹿间的故事。”郑若柔柔的开口。 “请女郎给我讲一讲。”师大气摆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 “那是一只不慎落入猎的母鹿,母鹿祈求猎人先放它回去安置幼鹿,等它将幼鹿带到水草丰盛的地方再回来。但猎人不相信母鹿,认为人尚且反复无常,更何况是鹿?”郑若边走边道,“母鹿说了一首偈:我身为畜生,游处于山林。贱生贪躯命,不能故送死。今来入罗,分当就刀割。不惜腥臊身,但怜二子耳。” “是这样……”师大气问,“然后呢?猎人说了什么?” “猎人说,这世上充满了虚伪与哄骗,我若是当真放你回去安顿幼鹿,而你却没有再回来,我又要如何?” “说的有道理……”师大气若有所思,又问,“那么母鹿呢?母鹿又是怎么答的?” “母鹿对猎人说,我虽然只是牲畜,可也知道这个道理,如果我利用了你的仁慈而假意祈求你放我回去安置幼鹿却又不归,那么我的罪过便大过于世间诸恶。”郑若说到这里的时候,两人已经快要走下石桥了。 桥上人潮湍急,偏又有人横冲直撞,郑若一个不慎被撞了一下,脚下一顿,还未站稳又被后面的人流推着向前一个趔趄,师大气忙搀扶着她走下石桥,等到了人少处才放下手,有些羞赧的道一声唐突。 郑宅的马车停在不远处,郑若见了后有些抱歉的看着师大气说,“府中人来接我了。”她说完便要走。 师大气出言叫住她,“那个故事……” 郑若回过头。 “那个故事……”师大气越说声音越低,“若下次再见,女郎可以将剩下的讲与我听吗?” “如果有机会的话。”郑若说完向着他行了一礼,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敢问女郎如何称呼?”师大气向着她的背影又问了一句。 郑若在那一刻像是不受自己控制一样,她回身朝他一笑,轻声说了一句:“我姓郑,行十四。” 原来是郑十四娘。师大气在心里将这几个字反复念了几遍,那天夜里他梦见自己走在白马寺里,四周悬满了灯,没有人,就只有他……和她。 他说他叫子晋…… 郑若坐在花房里,她最近总是喜欢来花房看芍药,她在花房的时候从来不喜旁人打扰,作为郑家这一辈备受喜爱的嫡女,她总是有许多的特权,比如这间花房。 他说他刚刚从边关回来——郑若低头想,还有一个人也是刚从边关回来,她也曾有所耳闻,听说那人自便被镇南国公送去了边关,甚至差一点就要被送去柔然做质子。他也姓师,也行十七,名大气。 师大气。 如果他们是同一个人,那么她也算是见识到了众人口中的那个“久居边关饱受风霜侵蚀面容黝黑五大三粗粗俗不堪”的淮阴侯。 他看上去可比京中的一些世家子弟要好得多,那些人总是吃五石散,一眼看过去面色潮红,身子松垮得仿佛摇摇欲坠,即使这样依然流连于秦楼楚馆,这还算是好的,若碰上几个无赖到极致的,那便是无法无天,没人敢惹——身居高位的他们不能惹,位次低的围绕在他们四周,剩下的就只能低到尘土中,任由他们踩踏。 她已经及笄了,前来提亲的人多得恨不得踩破郑宅的门槛,其中不乏其他世家,郑氏女的身价摆在那儿,谁都想来碰碰运气,就好像对当初的谢氏女。 谢十六娘……郑若手上用力,一枝花被折下来。 好一个谢窕,好一个世家之首……她将花握在手里,那个位置本该是她的。 她做公主伴读的那半年里,师沅总是来找她,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向她寻求哄女儿家的办法——师沅说永康公主总是恼,但她知道,是因为师沅总是惹永康公主不高兴。 她教了他很多法子,比如去西市淘来龟兹的摆件儿、波斯的地毯,到坟典书市买最新的传奇本子,还有博罗葡萄酒,一定要用夜光杯去盛……再或者找一个由头带她出宫,养在深宫里的公主对外面的事物总是充满了好奇。 师沅照着她说的一一去做,回来的时候会顺便带给她一些玩意儿,他还学着胡人的样子行胡人礼,怪声怪调的对她说一些道谢的话。 那时候周围的人都说郑十四娘与八郎般配极了,连天家也是如此说,还说等她及笄便下圣旨,她羞赧的低下头,又偷眼去看师沅,师沅什么都没说,只是含笑饮尽了杯中的酒。 可谁知…… 她等来的却是谢家女与师沅的婚事。 起初她不信,怎么会呢,天家亲口说的话难道也不作数么?一定是弄错了,怎么可能是谢家女呢?他们才见过几次?他们可曾一起去过西市?去过白马寺? 她曾经隐晦的问过师沅身边的人,得到的答案是汝南王从未见过谢氏女,又听说赐婚的圣旨是谢司空亲自向天家讨的,她一下子就哭了。 她心疼师沅,心疼他终究也还是同这世俗一般受困于父母之命。 也心疼自己,心疼她一片痴心,到底还是……无人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三章:请期 门声一响,端月风风火火地走进来。 郑若止了思绪,有些不悦地看着她。 “女郎,盂兰盆会上追着女郎到处走的那个人来了。”端月喘了口气,勉强将气息调匀,“看样子似乎是要……提亲。” “提亲?”郑若上前一步问端月,“知道向谁提亲吗?” 端月连连摇头,“是前院的冯姑姑过来告诉我的,我偷偷跑去前面看,老远看着一道身影像是那位子晋郎君,冯姑姑说又有人来提亲,我想着也许与女郎有关,所以赶紧回来告诉女郎。” “走,去前院看看。”郑若快步走出去。 “女郎——”端月跑着拦在她身前,“女郎不能去。” 郑若微微皱眉,她觉得自己心里有一股无名火,但她还是将那火强压下去,勉强缓了缓语气,“为何不能去?” “女郎贸然前往,被人看到岂不是……坏了规矩。”端月的声音低下去,说到最后,她急切的行了一礼,“总之女郎万万不可过去,是奴多嘴,如果奴没有说那句话……” “好。”郑若不等她说完已经冷声开口。 “女郎……”端月抬起头诧异地看着她。 “我们回去。”郑若说。 她走的时候将手中握着的花随意丢弃在地上,那花颤巍巍落了地,几片花瓣坠下来,又被衣摆扫过。 规矩规矩……都是这困死人的规矩。 才一走过廊庑,忽见母亲从垂花门进来,郑若迎上去,见了礼,问:“母亲匆匆而来所为何事?” 郑夫人平日里总是在佛堂,轻易不出来,今日忽然出了后宅,由不得她多想。 郑夫人顿住脚步,立于廊下看着她,想了片刻,对她说:“既然你在这里,便随我一同前去。”快到前厅的时候郑夫人又回头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缓缓地道,“转眼就是个大姑娘了。” 她是郑夫人的女儿,可母女间并不亲近,郑若自记事起就只知道母亲整日待在佛堂,虽管理府中事务,可无论是管事回话还是派发任务,地点都在佛堂旁的抱厦里。郑夫人不太愿意见她,也并不亲近她,这件事一直都是她心中的结,不敢问,又不甘心不问。 “母亲……是有什么事吗?”郑若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 “淮阴侯来了。” “淮阴侯?”郑若一抬眉,“他来了自有父亲招待,再不济也还有兄长们,为什么还要母亲来……”一个猜测浮上来,她忽然有些雀跃。 “事关你的终身,总要让你见见的好。” 郑若坐在屏风后面,母亲端起茶碗啜了一口,又轻轻放下,茶碗与桌案接触发出一声钝响,声音不大,屏风外淮阴侯还在说话。 隔着屏风,郑若在心里描画透在屏风上的影子,恍惚中像是回到了盂兰盆会那天,他们走在湍急的人潮中,她为他讲猎人与鹿的故事,他替她遮挡行人不经意间的碰撞。 “……我算过日子了,术士说那天最适合娶亲。” 冷不丁听见淮阴侯说了这么一句话,先前她出神出得恍然,倒是并未听到之前都说了些什么。她只是诧异的看向母亲。 郑夫人也同样诧异的看着她,眼里有疑惑。 “你倒是快。”郑祭酒哼了一声, 淮阴侯转头看了屏风一眼,屏风后透出影影绰绰的影子,他不知道是谁在那里,但是想来应该是郑夫人。 “侄是不想看到十四娘被送往柔然——”这句话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冲口而出,淮阴侯话一出口,脸色登时变了。 郑祭酒的脸色也变了,还有屏风后的郑若及郑夫人。 “你这话……”郑祭酒握紧了拳又慢慢松开,他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侯爷应该知道,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 “我没有乱说!”淮阴侯无暇他顾,只接着往下说,“不日便有柔然使臣来朝,边关连年战火,天家有意与柔然联姻,这些话……是侄听家父说起的。” “难道让十四娘去柔然……也是天家的意思?”郑祭酒紧紧盯着淮阴侯,眯了一下眼睛。 “皇室未出阁的公主均年幼,天家的意思是想要在世家中寻一位适龄娘子封为公主,以安社稷。” “若果真如此,我等尚未听到风声,淮阴侯又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郑祭酒看着他,目光里有审视,“如不是有官职在身,宗室子弟不能进朝堂,更遑论涉及朝政?” “郑祭酒信我。”淮阴侯站直了身子,目光直直看着郑祭酒,“我从边关回来,边关如何我最清楚,柔然虽兵强马壮,但因境内酷寒,物品稀少,那里的人羡慕我朝百姓用瓷碗穿布衣,可以游历于名山大川,而他们只有无尽的草地与雪山,日日与牛羊为伴,住毡房,穿皮衣……” “这些话无须与我说明。”郑祭酒打断了他的话,“我只问你,为何来此。” 淮阴侯重新拜下去,恭恭敬敬地道:“侄想求娶十四娘。” 郑祭酒随手从矮几上放着的瓷盘里拈了颗金桔出来,“前几日清河王也曾请媒人来为世子向十四娘说媒,那孩子我见过几次,举止有礼英武大方,前些年在边镇历练还挣了些军功,今日侯爷登门也来求娶十四娘,可见十四娘是有福气的人。”郑祭酒说完面上没什么表情,将金桔送入口中,又想起什么似的一抬手,指向下首的一张椅子,“侯爷坐着就好,茶是刚沏好的,侯爷尝尝可还入口?” 淮阴侯抬袖擦了擦额角的汗,觑着郑祭酒的神色,心地端起茶碗啜了一口。郑祭酒刚刚那句话他听明白了,那句话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想娶我女儿的人多了去了,你算老几? 他自己也觉得今日此举极为唐突,但他确实不敢等,也不敢赌。柔然使臣进京,为的就是联姻,柔然送一位公主进京,也要接一位公主回去——听说送来的这位公主是柔然第一美女,骑射功夫了得,可就因为是女子,所以依然难逃进献的命运。 他的父亲镇南国公前日刚进过一次宫,为了他的妹妹襄城县主——天家有意选襄城县主去柔然,但父亲不舍。 没有谁会愿意自己的女儿去柔然,哪怕柔然兵强国盛,但在他们看来,依然还是一群野蛮人,所以这种痛苦自己不忍承受自然便要转嫁给他人,世家女风姿好、礼数周全,自然首当其冲。 “侄是真心求娶。”淮阴侯放下茶碗,再次站起身站到郑祭酒面前,一躬扫地,“还请祭酒玉成。” “侯爷在外多年,才回洛阳不久,想必是对洛阳已经不熟悉了。”郑祭酒端起茶碗,“若有需要,侯爷可叫五郎相陪。” 郑若站在廊庑下,父亲将她支出去,不让她留下。她嗤笑出声,只觉得可笑至极,那是她的婚事,她却一点都做不得主,甚至连旁听的资格都没有。 “女郎听到淮阴侯说什么了吗?”端月站在一旁有些担忧的看着她。 郑若瞥了她一眼,随后看向别处,状似不经意地道:“你今年也到了婚配的年纪吧。” 端月有些慌乱,飞快的答:“是,女郎为何想起问这个?” “没什么,只是感慨罢了。”郑若极随意的靠着廊柱。 柔然啊……她想,其实去柔然也并没有什么不好,不过是从一个牢笼换到另一个牢笼,区别不过是这困住人的牢笼的条件好不好罢了。 但是淮阴侯……她在这时候回想起刚刚的情景,不自觉的笑起来,他还真是个例外,别人来提亲都是请媒人,只有他,自己冒冒失失的跑过来,竟然还算了吉日。 该说他自信一定能求娶到她,还是该说他傻? 无论是哪一种,她抬头看天,想,他与那些人,就真的有什么区别吗? 或者就……赌一把!赌他与旁人不同,也赌……他能让自己忘掉……师沅。 这两个字让她心中一酸。 郑夫人坐在榻上,郑祭酒倒背着手在屋子里踱了一个来回,又踱了一个来回。 “你当真要嫁去淮阴侯府?”郑祭酒问。 “是。”郑若站在那儿,面上无悲无喜,就仿佛他们现在正在谈论的不是她的婚事,而是在闲聊明天的天气。 “理由呢?”郑祭酒坐回椅子上,矮几上摆着刚做好的糕点,他拈起一块来放到嘴边一点点尝着,眉头微皱,糕点因指尖越来越大的力道而有些变形。 “因为他很特别。”郑若淡淡的答,“其实无论是王家郎还是李家郎卢家郎,对郑若而言都没有什么区别。但如果一定要我选,我宁愿选一个特别些的人,至少日子还能过得有趣些。” “就为这?”郑祭酒将手里捏变形了的糕点搁在桌上,“你可知他是什么人?” “不知。”不等郑祭酒说话,郑若又说道,“我也不知道王家卢家还有清河世子是什么样的人,但我见过他。” “见过谁?”郑祭酒揉了揉眉心。 “淮阴侯。”郑若垂眸看着地面,“盂兰盆会那天,他替我放好了花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四章:亲迎 “就为这?”郑祭酒吃了老大一惊,这是不是太过随便了些?怎么会有人因为别人替他放一只花灯就要求嫁给他?好吧现在有了,他家十四娘不就是这样么…… 郑祭酒有些头疼,他揉了揉眉心,感到很有些挫败,继而转头看向郑夫人,问:“夫人之意如何?” 郑夫人沉默了半晌,站起身将郑若拉到榻边让她坐下,说:“如果这是你的决定,那便这样办。” 郑祭酒只觉得嗓子冒烟儿,他猛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喝得猛了些,呛得他连连咳嗽。 郑若赶忙上前去拍他的背:“阿爷慢一些。” 郑夫人冷眼看着,幽幽开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儿家只能被动的从这一道门迈进那一道门,运气好夫妻和睦,若运气不好,相敬如宾便已经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我知道你一直怨我。”郑祭酒止了咳嗽,叹了口气,“也罢。”他看向郑若,眼里神色复杂,“十四娘在郑宅骄纵惯了,等到了淮阴侯府,若那淮阴侯不容你如此,你便告诉我,自有为父替你出头。”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大不了与他和离,以荥阳郑氏的家业,保你一世吃穿不愁还是没问题的。” 郑若忍不住笑出声来,轻快地道:“那是自然,郑家的女儿,还能让人欺负了不成?” “女郎!” 这骤然的一声唤将郑若的思绪扯回来,她抬眼去看,是荷月回来了。 “迎亲的车驾到了!”荷月从门外进来,将门关好,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确保将门阖的严丝合缝。 郑若坐在妆台前,透过窗棂看门外的动静。 “女郎,侯爷这会儿才刚到门口,从府门到这里还有好长一段路呢。”荷月抿嘴偷笑,“不知他们会怎样为难他——” “左不过是讨个嘴上便宜罢了,真要动起手来,他们哪里是他的对手。”郑若说得漫不经心,本应是最欢喜的日子,她心内却半点涟漪都未起。 “女郎已经开始偏心侯爷了。”荷月笑着说。 郑若舒展了一下胳膊,晃过去一片深青色,像云。 这时候已经入了夜,师大气怀里抱着一只雁,与身旁的傧相一起来到郑宅的门前,迎亲花车停在身后,周围是一溜从各个府上借来的“壮丁”。 郑宅大门紧闭,门口站着侍卫,个个挺直了腰板,见了师大气等人上前犹自动也不动,那架势就仿佛是在戍边。 师大气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他觉得自己心跳得厉害,拿着雁的手也微微有些抖,偏十六郎又在他身后打趣他,说,“十七郎你是不是有什么隐疾?怎么抖成这个样子?” 师大气不答,催马过去,再次深吸了口气,才向着门内道:“贼来须打,客来须看。报道姑嫂,出来相看。” 没多久就听门内传出女子的声音:“门门相对,拜相当通问刺史,是何抵当?” “心游方外,意道恒娥……”师大气抱着大雁卡了壳,转过头看向十六郎,十六郎一挑眉,“怎么了?” “十六兄替我说吧,我……我紧张……”师大气一张脸涨得通红,“我后面的话都快忘光了,十六兄行行好,就替我答了吧……” 十六郎再一挑眉,凑到师大气耳边声说:“十七郎日后若是扯谎可不划算了,若到时候谎还没扯完,自己先忘了怎么圆,可如何是好?”说到这儿他坐直了身子朝他眨了一下眼,“为兄说的这个扯谎指的是要你用在去杏子南啊武陵春啊这些地方,可千万别用在别的上面,以免起什么歪心思。” “十六兄说的哪里话,我是断不会骗十四娘的。”师大气一边说一边提着缰绳将十六郎连人带马往前面拽。 十六郎会意,向着门内朗声道:“心游方外,意道恒娥,日为西至,更阑至此。人先马乏,暂欲停留,幸愿姑嫂,请垂接引。” 门内响起一阵轻笑,随即一道女声响起:“更深月朗,星斗齐明,不审何方贵客,侵夜得至门庭?” “凤凰故来至此,舍得百鸟参迎,姑嫂若无疑问,火急返身却回。” “本是何方君子,何处英才,精神磊朗,因何而来?” 十六郎还未开口,忽听师大气急急忙忙地应道:“本是洛阳君子,陇右师家。故来参谒,聊作荣华。” 门内没了动静,师大气紧张兮兮看着十六郎,问:“十六兄,可是我刚才说错话了?” 十六郎丢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牵马向后退去。 “既是高门君子,贵胜英流,不审来意,有何所求?”门内的人问。 “闻君高语,故来相投。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十六郎向着师大气一挑眉,凑到他耳边调侃似的问他:“这回怎的又想起来了?可是见侯夫人心切?” 师大气无暇理会他,门内的人已经开口问道:“君等贵客,久立门庭。更须申问,可惜时光?” “并是国中窈窕,明解书章。有疑即问,怎惜时光?” 门内的女声带着笑意,扬声说道:“立客难发遣,展褥铺锦床,请君下马来,缓缓便商量。” 师大气翻身下马,十六郎及一众傧相也纷纷下马跟着师大气走至门前。 “柏是南山柏,将来做门额。门额长时在,女是暂来客。”师大气话音刚落,忽见紧闭的大门缓缓打开,他心中一喜,才要迎上去,忽然被十六郎猛地往旁边一扯—— “算算时辰,侯爷这会儿应该快进府门了。”端月推测着,“我刚刚偷偷到前院瞧了一眼,女客里数柳夫人的声儿最高,侯爷还算镇定,听着好像没什么卡壳的地方,我怕被别人发现,只匆匆听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你就安心待在这屋子里吧,左右不过一会儿的功夫,等出了这个门,以后就不能常回来了。”郑若闭了闭眼,又慢慢抬头看镜子里的自己,发髻是早就梳好了的,义髻上插着钗钿,自今日起她便要日日绾起发髻,做妇人模样,虽不用亲侍翁姑,到底也是不能再做娇儿憨态。 她浅浅叹了口气,总是要有这一日的,不过是或早或晚。 荷月将妆奁重新打开,将眉笔、胭脂等物重新铺开,“女郎只管坐着就是,等侯爷进了内门,咱们还需得重新梳妆。” 郑若从桌上拿起一把篦子,叹了一声:“我倒是希望这一刻永远也不要来。” “女郎这话可不该说。”端月慢慢自义髻上抽出一支钗子,轻轻搁在桌案上。 师大气被扯得一个踉跄,刚刚郑宅大门一开,先探出的是一根大棒。 这一下自然不会是真打,毕竟若真把人打昏了,误了吉时可不太好,但……师大气看着从门内走出来的一众女眷,人人手里拿着棍棒,面上晕着喜气,手下可不含糊,一群人气势汹汹走上前来照着师大气还有一众傧相便打,领头的娘子脆生生的道:“女婿是妇家狗,打杀无问!” 众人只得一边躲闪一边讨饶,师大气躲着铺天盖地的棍棒,气喘吁吁地道:“十六兄果真料事如神!” 十六郎同样抱头躲闪,闻言一哂,“这阵仗我几个月前才刚刚经历一回,谢家的架势可比郑家大多了——” “那不就是八郎成婚那次?”师大气露出一丝同情的笑容,“十四娘才不会太刁难我呢,倒不知八郎当初如何。” 他们这边正说着,那边已经停了手,师大气喘着气站定了,又见对面走上前来两位娘子,手中端着酒,笑吟吟地道:“酒是蒲桃酒,将来上使君。幸垂与饮却,延得万年春。” 师大气接过酒却不饮,只看着那酒碗道:“酒是蒲桃酒,先合主人尝。姑嫂己不尝,其酒洒南墙。”语毕一扬手,那酒化作一道线直直泼了出去,又将酒碗递还给那两名娘子。 主事娘子佯装不悦,扬声问道:“酒是蒲桃酒,千钱沽一斗。即问姑嫂郎,因何洒我酒?” 师大气摇头叹气,行了一礼:“舍后一园韭,刈却还如旧。即问二姑嫂,因何行药酒?” 十六郎面带微笑看着师大气,又抬头看了看天,他此刻有些幸灾乐祸,既盼着师大气顺利接出郑若,又想看他出糗——师沅那时候全程气定神闲,一路上应答得从容,只在最后吃了亏,谢窕的妆面擦了又洗,洗了再擦,师沅也不急,就站在门外等着,倒是苦了他们这些傧相,直站得腿肚子转筋,嗓子都要喊哑了,才看见谢窕缓缓走出来。 希望这一次郑娘子不要再梳妆得那么久,十六郎在心里祈祷,光是想一想就觉得腿肚子疼。 好容易进了郑宅大门,行至中门,师大气看着紧闭的中门,又看了看围在两旁嗤嗤笑着的众人,诵道:“团金作门扇,磨玉作门环。掣却金钩锁,拨却紫檀关。” 门内又是一阵响动,两扇门缓缓开启,两个厮站在门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师大气风风火火迈开步跨进去,又瞬间苦了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五章:催妆 中门后凭空多了一道门,这时候大刺刺立于院中,门上明晃晃悬着一道锁,门两边空空如也,宾客在两旁站定,均是笑眯眯地看着师大气,又有一个童自人群之中钻出来,好奇地去看那门,问身旁的大人:“那里怎么多了一道门?为什么没有再砌一道墙?” “侯爷快着些,若这道门打不开,新妇子可不会出来。”有人打趣。 师大气站于门前,朗声说道:“彼处无瓦砾,何故生此堆?不假用锹鋜,且借玉琶摧。琉璃为四壁,磨玉作基阶。何故相要勒?不是泰山摧。暂借钥匙开,且放儿郎过。” 主事娘子听罢取出钥匙开了锁,犹自退回到后面。 师大气呼出一口气,还有一道门,他想,还好自己先前已经将这些记熟了——此刻他已经选择性遗忘了刚刚在郑宅门口央十六郎替他作答的事情。 正堂门果然锁着,师大气偏头看了周围人一眼,十六郎朝门那边努努嘴,“快呀,打开这最后一道门,便可算是成功了一半了。” “堂门策四方,里有四合床。屏风十二扇,锦被画文章。钥开如意锁,帘拢玉奁妆。好言报姑嫂,启户许檀郞。” 师大气念完这首诗后,眼巴巴看着主事娘子。 主事娘子走至门边将正堂门上的锁打开,仍旧是笑吟吟看着他,“郎君请。” 师大气脸上现出喜色,他就知道十四娘绝不会刁难他,他大步迈进去,一声“十四娘”将将出口,又愕然止住—— 郑若在梳头,钗钿已被取下,整齐的排列在桌案上,妆奁开着,露出里面的胭脂水粉,端月先用梳子重新从头到尾的将发丝理顺,又换了一把篦子,一点点慢慢的重新篦过,莲花漏的刻度缓缓沉下去,水滴一声一声,郑若看着镜中的自己,稍稍偏了偏头。 烛光一晃,映得她额上花钿跟着闪了一下,窗外依然很静,不知师大气现在走到了哪里。 “新妇子!催出来!新妇子!催出来!新妇子……”这声音起先还有些远,但没一会儿功夫便近了,师大气身边那些壮丁这时候终于派上了用场,可着劲儿的喊,声音之大,让人疑心会将屋顶瓦片一并掀起来。 伴着这一声声的催促,师大气的声音也传过来,是在念催妆诗。 “今宵织女降人间,对镜云妆计己闲。自有夭桃花菡面,不须脂粉污容颜——” 郑若微微勾了勾嘴角,对端月道:“刚刚那个发髻不好看,换一个吧。” 端月应了一声,又偷笑了一下。 “侯爷这一路可没少被折腾。”站在窗边观察情况的荷月笑嘻嘻地说。 “一辈子才这么一次,这时候不折腾起来,往后哪里有机会?”端月接口道。 “快些梳吧,总不好让他等太久。”郑若抬手抿了一下鬓边,在看镜中自己的时候,她忽然有些诧异,映在镜中的这双眼睛……竟是如此空洞。 师大气并不是她的那个良人,她这样想,只是如果一定要选一个的话,冲着郑氏门第或者冲着她郑若这个人,在这两者之间她自然会选择后者。 她笑了一下,镜子里映出的那双眼依然没什么笑意。 至于以后么…… 那就等……以后再说。 师大气站在郑若闺房的门口,心里有些着急。刚刚正堂门打开的时候他以为郑若就会在屋子里,可他进去的时候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那是间空屋子。 “方才是谁说郑娘子不舍得再折腾你的?”十六郎随后进来,幸灾乐祸的笑。 师大气露出一丝苦笑,果然……新嫁娘怎么会这样轻易放过新郎,毕竟这可是一辈子只有一次的大事啊—— 想到这儿他的笑容慢慢放大,拍了拍十六郎的肩头,用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对十六郎说:“似你这般没娶过亲的人,哪里懂得这其中的乐趣!” 十六郎啧啧两声,斜眼看着他道:“我只是不想罢了,我若是想娶,京里自有大把大把的女子任我挑选。” “那就待十六兄慢慢选,子晋要去接十四娘了。”师大气一拱手,向后面走去。 果然如他所料,郑若在房里梳妆,他猜她方才已经梳妆好了,只是这时候又重新拆了发髻再次理妆,这都是必要的流程,他懂。 所以他也并没有太着急,人迟早是要接回去的,她又不可能真的不出来。 “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妆台别作春。不须满面浑妆却,留着双眉待画人。”他再吟一首,然后眼巴巴看着门边,只盼着下一刻便会有人开门。 最后一支钗插在发髻上,郑若端详着镜中的自己,拿起眉笔又扫了一遍眉。 “女郎可是要出去了?”端月立在一旁,问。 “再等等。”郑若看向窗外,灯光将影子映在窗格上,她站起身,缓步走到门口。 外面的催促声一直没停,有人甚至佯装作要冲进来抢人的架势——那自然不会是要真抢。 “昔年将去玉京游,第一仙人许状头。今日幸为秦晋会,早教鸾凤下妆楼。”师大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和着众人的呼唤,“新妇子!催出来!新妇子!催出来!” “荷月,把门打开,我们出去。”郑若吩咐。 门慢慢打开,师大气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就被人拥着回了正堂。 正堂内垂着一道道帷幔,他看着隔在他与郑若中间的屏风,很有想将屏风踹了的冲动。 帐内放着一副马鞍,郑若被人扶着坐在马鞍上,看重重帘幕外师大气的身影。 师大气手中捧着一只大雁站在帘幕外,帘内站着几名郑家子弟,各自站在一处,另有人手捧红罗及五色丝锦,专等接住了大雁好用红罗裹住,再拿丝锦缠住雁嘴。 师大气瞅准一处地方将手中大雁抛了过去,一名郑家子弟伸手接过,等在一旁的人立马过来将大雁裹好。 这奠雁礼就算是成了。 师大气呼出一口气,看着屏风后端坐着的郑若。 “夜久更阑月欲斜,绣障玲珑掩绮罗。为报侍娘浑擎却,从他驸马见青娥。” 郑若咳嗽一声,从旁边跑来一对童男童女,将两人间的最后一道行障撤掉,师大气走进帐内,从主事娘子手中接过一只雁,面北跪在郑若面前,将手中的雁放到她身边,郑若看见他向着自己眨了一下眼睛。 礼成,师大气向着郑若伸出手,郑若没有迟疑,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又被他紧紧握住。 他的手有些粗糙,掌心有一丝汗,想来这一路也甚是提心吊胆,生怕出错。 郑若看着四周熟悉的场景,从此刻起,再到郑宅便只能用“去”,而不是……“回”。一去一回,天差地别的两个字。 郑祭酒坐在那儿看着二人,一时有些伤感,但语气仍然是稳的,嘱咐郑若道:“戒之敬之,宫室无违命。” 郑夫人的声音微微有些颤,她看着郑若,轻声道:“勉之敬之,夙夜无违。” 郑若俯身拜下去,一句话也没说。 端月和荷月上前摆过郑祭酒夫妇,扶着郑若走出正堂,一直向外走去。 这样其实也没什么不好,郑若坐进花车之后想,但是……子晋会不会怪她?她紧了紧手中的裙刀,想,只要她表现得平常一些,只要……她忘了他。 师大气端坐在马背上,眉梢眼角都带着笑,今日是他大喜的日子,折腾了好一通之后终于接到了郑若,春风得意莫过于此,这样想着,他不禁回头向花车的方向望。 “十七郎!三圈!”十六郎在一旁有些着急,看师大气这幅样子,保不准要一直看着花车傻乐到什么时候。 果然,师大气仿佛如梦初醒,“啊”了一声,然后才一提缰绳向着花车走去,等他连人带马绕着花车转了三圈之后,这才算是礼成,能够出发了。 十六郎看着看着不远处的一群“障车族”,深深为师大气鞠一捧同情泪。 怀仁坊内的街道很宽,但再宽的街道也有被堵住的时候,师大气坐在马上看着前面载歌载舞的人们,又看了一眼十六郎。 “来时让你准备的东西你可都准备妥了?”十六郎问。 “都准备了,但听十六兄吩咐。”师大气答。 “算算时间……郑氏这会儿应该已经入了淮阴侯府吧?”清平殿内,白露剪了一朵烛花,看着莲花漏的刻度说道。 韶安在抄一张古方,闻言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奇道:“你算这时辰做什么?” “不知殿下今日还会不会回来。” 韶安搁下笔,揉了揉手腕,拿起墨锭沾了点水开始慢慢研磨,“你其实是想去观礼的吧?”她挑眉看着白露,“整日待在这府中,便是府中景致再好,时间久了看着也是乏味,可惜啊……”韶安放下墨锭提笔蘸了蘸墨,翻开一页书接着抄写,“若不是那日穿帮,此刻我们怕是也在淮阴侯府中了。” 白露有些懊悔的放下烛剪,声说道:“其实殿下早就看出来了,我便是不说他也猜得到……” “可你若是不说,他便是猜出又能如何?我就是不认,他还能强迫我不成?”韶安再铺开一张纸,“不过是一点风寒,连医佐都说已无大碍,他却还要让我吃药。”说到这儿她叹了口气,“我虽然不太待见郑十四娘,但郑宅厨房做的玉露团却实在是美味,原想趁着这个机会再去吃一吃的,真是可惜……” 白露有些愕然的想,合着她家女郎遗憾的不是不能与王爷同去,而是吃不上郑宅的玉露团……这话若是让王爷听到,说不定又要气得把自己关在观谛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六章:礼成 郑若是知道障车族的,这些人纯粹是来凑热闹讨一些彩头,但也难保没有趁乱作恶的——她从前曾听闻城外某处人家的车队经过某地,被一群人堵在路上索要财物,末了有人趁乱劫了新娘,新郎去追,结果命丧刀下。 但在怀仁坊中,应该不会有如此惊骇之事发生,但……万一呢? 郑若攥紧了手中的裙刀,若真有那不长眼的上来,她也不会有什么顾忌,只拿了命便是——郑家女儿可不是好欺负的。 但她此刻的担心却是多虑了,因为她听见车外有人漫声道:“儿郎伟!我是诸州子,寄旅他乡。形容窈窕,妩媚诸郎。含珠吐玉,束带衿装。故来障车,须得牛羊。轩冕则不饶沂水,官婚则别是晋阳,两家好合,千载辉光。” 师大气猛一提缰绳,身下坐骑腾地一下立起来,然后是一声马嘶,马蹄又重重落下去,带起的劲风掀起他的衣摆,但人坐得仍然是稳的。 “好身手!”人群中传来一声爆喝。 十六郎打马往前上了一步,喝问:“今之圣化,养育苍生。何处年少,漫事纵横!急手避路,废我车行!” 他这厢话音未落,那厢马上有人接口:“吾是三台之位,卿相子孙。太原王、温,博陵崔、陈,范阳卢、柳,积代忠臣。陈君车马,岂是凡人!” 师大气咧了咧嘴角,心道:这些人可真是能吹,这当中有一个能与他上面说的那些世家沾边都算他输! 这边十六郎顺着话头也跟着信马由缰:“障车之法,先自有方。须得麒麟一角,三足凤凰。辽东酒味,西国胡羊。拟成桂昔,秦地生姜。少一不足,实未形相。” 那边打蛇随棍上,笑嘻嘻地应道:“吾等今来障车,自依古人法式。君既羊酒并无,何要苦坐訾责。问东定必答西,至南定知说北。犹自不别时宜,不要数多要勒!”为首之人语毕手一抬,一群人乌泱泱围住车驾,又唱又跳挥袖甩帛,有几个甚至伸出手要去掀花车的车帘—— “十四娘!”十七郎一急,翻身从马上下来,人潮拥挤,到处都是人,从前他只觉得街道太宽,显得空落,如今却又恨太窄,一心盼着它骤然伸长阔比朱雀大街。 “子晋!”十六郎在马上大喝,“命人把事先准备的东西拿出来!” 他这一声让师大气瞬间回了神,赶忙从腰间取下事先别好的信号弹,向着空中发射出去,随着一声响,车后有人高声道:“东西在此——诸位且放行——” 这些人自然不会是要真来抢亲,等管事命人将布帛酒肉沿途散在街上,障车族各自捡起一堆,也就散了。 迎亲车驾重新出发,伴着一套套的吉祥话: “儿郎伟!总担将归去,教你喜气扬扬。更叩头神佛,拥护门户吉昌。要夫人娘子贤和,会是安存,取个国家可畏忠良!” 师大气趋马来到花车边,对里面的郑若说道:“十四娘别怕,这一段路不会有人来拦了。” 郑若坐在车内掀开车帘看着师大气,不知为什么忽然红了眼眶。 她倏地放下车帘,抬手抹了一下眼角,“倒教十七郎担心了。” 师大气笑得羞赧,一提缰绳回到最前。 他总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从在白马寺放灯见到她,到后来她为他讲一段故事、他壮着胆子上门求娶,再到如今……这中间仅仅过去了一个月,一个月前他刚刚回到洛阳,带着对前路的未知,如今前路依然未卜,但他有郑若,那就仿佛原本空落落的地方忽然被填满,让他生出满足的喟叹。 从怀仁坊出来,走过开阳大街,转过丽水大街,最后进了兴化坊。师大气骑马行在最前,身后是郑若坐着的花车,十六郎等一众傧相簇拥在周围,十六郎看着越来越近的府门,长长舒了一口气。 “如今才算是真正放心了,想必八郎已经在府中很久了,到时子晋你可要当心,八兄灌起人来可是厉害得紧!”十六郎有些后怕,压低了嗓音对师大气说,“想当初八兄大婚,王十七郎仗着自己身子不好在旁边看着我们劝酒起哄,因为笑的声音大了些,转个身的功夫就被八兄揽着硬生生吃了两大盅莼菜汤——” “吓——”师大气抽了口凉气,“八兄看上去可一点都不像你说的那样,你可别诓我。” “你若是不信,一会儿自己去试试?”十六郎朝着他挤挤眼睛,“八郎那个人啊……别看他表面上看起来温润恭谨,那都是骗你的,实际上——”他缓缓吐出几个字,“蔫儿坏。” 淮阴侯府从里到外张灯结彩,见了迎亲队伍归来,早有门人进去通报,管事带着一列侍女迎出来,每人手中都捧着一块毡席,恭恭敬敬立在门外,只等花车停下。 “女郎,我们到了。”端月在车外轻声说。 郑若慢慢从车里下来,眼前灯影与人影一重一重的晃进眼中,她只觉得恍如隔世——有些事就是这样,以一个特定的时刻为界,内外界限分明,只要……迈过那一步。 端月扶着她从花车上下来,她周身被行障遮得严严实实,外面的话语透过行障涌进来,无外乎是评判,人们总是对未知充满好奇,对相貌、对身份,甚至是对往后的种种猜测。 府门口领头的侍女走过来,将毡席铺在车下,郑若踏上毡席,缓慢地朝前走,她的视线被挡住一部分,便是有端月和荷月一左一右扶着她,也走了好一阵功夫,后面的人依次跟上轮换毡席铺在她脚下,用毡席铺了一条路出来,她一路走,原先落在后面的人忙跟着她的脚步轮番向前铺,这便是传毡了。 侯府内早已搭好了青庐,帐内撒满了果子金钱花钿等物,师大气站在她身边,礼官唱了喏,师大气双膝跪地俯身拜下去,她稍稍迟疑了一下,然后将双手交叠在胸前,双掌合十微微躬身,行过礼后,她坐在床边,等着师大气吟诵却扇诗。 帐内站满了人,都是等着看她的面容的,她甚至听见十六郎的声音,是在对师大气说话:“等一会儿十四娘露出面目来,这屋子里可要有相当一部人心碎了。” 师大气没反应过来,傻愣愣的问:“为何要心碎?” 十六郎啧啧两声,极随意地说:“看着你家娘子如此貌美,再想想自家的娘子,两厢一对比可不是要心碎么……” 不知这里面会不会也有……他。郑若低垂了眉眼,又自嘲似的笑了一下,怎么会有他,谢家的女儿,又有哪个差了?更何况……那个人是谢窕,谢家风头最盛的谢窕。 他也许早就已经忘记她了吧,那些一听而过的话,那些相处过的时光,她看不懂,也想不通,那便当做是他们今生无缘吧,可如果有一分的可能,她想,如果有可能,哪怕只是让她入府为侧妃……不,哪怕只是个无名无分的侍妾,她也是愿意的,只要……只要是与他在一起。 但如今,就连那一点点的可能都已经变成了奢望。 是她先做了选择,好吧她承认……她不敢赌,也……赌不起。 师大气的声音将她从胡思中拉回来,是一首却扇诗。 “闺里红颜如舜花,朝来行雨降人家。自有云衣五色应,不须罗扇百重遮。” 郑若的手颤了一下,慢慢移开遮面的罗扇—— “应该快到却扇了。”白露摆着手指算时间,一个人在角落里念念叨叨。 “白露?你在这里做什么?女郎叫你呢。”是白芍的声音,她剪了烛花,让灯变得亮一些。 白露应了一声,赶忙来到案前,“女郎叫我?” 韶安将誊抄好的古方重新卷好,系上一枚竹牌,放在案头,又拿过一卷书来随意翻了翻,才对白露道:“如果让你离开洛阳去别的地方,你愿意去吗?” 白露微张着嘴,直愣愣看着她。 “女郎……是要赶白露走?”白露过了良久才听见自己的声音,颤巍巍的,她怀疑她根本就没有说出来。 韶安有些诧异的看着她,然后反应过来,眉眼随之弯起来,她捋了一下鬓边散落下来的发丝,说:“不是要赶你走,只是我想出去走走,你和白芍从来没有离开过洛阳,如果跟着我出去,难保路上……” “只要女郎不是要赶我走,只要能在女郎身边,白露去哪儿都可以!” 韶安点点头,轻快地道:“这件事等我明天回谢府的时候找悉达多商量一下,兴许可以绕过父亲,直接开出一张过所来。” “女郎不是和王爷一起出去吗?”白露惊诧出声,“还是说,女郎是要背着王爷……独自出府?”她有些迟疑,“如果被王爷知道……” “这件事我心中有数,你与白芍只需准备出门所用之物即可。”韶安的声音骤然冷下来。师沅去了淮阴侯府,而淮阴侯今日要娶之人是郑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郑若怀有那样大的敌意,就仿佛……防着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七章:合卺 青庐内霎时变得安静,郑若将一直遮面的罗扇移开,满面含笑地看着师大气。 师大气直愣愣盯着郑若看,过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其余傧相也纷纷如梦初醒。有人在心内暗暗对比了前不久汝南王府的那场婚事,一时间感慨万千——汝南王不愧是稳坐“京中第一美人”交椅的人,淮阴侯么……虽然长得也不赖,但就算在如此重大的日子里也不能与汝南王相比,倒是可惜了这位郑家娘子,听说原本坐在汝南王妃这个位置的人应该是她。这样想着之后又将郑氏与谢氏对比了一下,又忽然发现郑氏虽然已经惊为天人,但与谢氏相比还是差了些什么,如此对比一番,瞬间认定上天安排的这两场婚事真是妙极。 十六郎咳了一声,笑眯眯的对师大气说:“还请郎君就坐。”又向着身后一挥手,早有人端着同劳盘候在一边,只等祝词诵完便捧上前去。 师大气与郑若并肩坐好,听十六郎诵念:“一双同劳盘,将来上二官。为言相郎道,绕帐三巡看。”语毕,侍者手捧同劳盘来到二人近前,各喂着吃了三口饭。 这之后又有一对童子从外面进来,每人手中捧着一只金盏,和着两句诗端端正正的走过来,“一盏奉上女婿,一盏奉上新妇。”二人接过金盏浅浅吃了一口。 师大气一直在笑,或者说他已经摆不出其他表情,他只知道自己的心快要飞了出去,一股狂喜笼罩在他周身,这应该就是人们常说的得偿所愿。他偏头看向郑若,想,他与她何其有缘,于千万人中他偏偏就在她身边放灯,而她的那盏花灯,偏偏就被他稳稳当当的放了出去。 郑若始终低垂了眉眼,尽管她也在笑,但如果细看下去会发现,那笑容中更多的是疏离。可没有人会细看,因为那不合规矩。 两名侍女过来将他们脚上的鞋子脱下,又将五色丝线系在他们的脚趾上,“系本从心系,心真系亦真。巧将心上系,付以系心人。”她们近乎于唱着将这首诗诵出来,等系好了五色线,接下来便是结发。 “月里娑罗树,枝高难可攀。暂借牙梳子,笄发却归还。”结好了发,她们躬身退出去,其余人也纷纷识趣的走出青庐,十六郎走在最末,临走前对着师大气比了一个手势,然后掀帘走了出去。 帐内瞬间安静了下来,师大气抬手覆上她的手,只觉得那手纤柔,他舍不得放开,只贪婪的收紧,再收紧。 郑若吃痛,轻呼出声,师大气赶忙松开手,目光游移不知应该看向何处,“抱、抱歉……” 郑若偏头去看他,“子晋。”她这样唤他。 师大气转过头来,目光灼灼,“女萝。” 半晌又没了声音,师大气抿了抿唇,声说:“盂兰盆会上的那个故事……”他其实并不想说这个,只是话到嘴边又忽然改了口,他于是不得不硬着头皮接着说下去,“女萝你愿意……接着讲给我听吗?” 师沅有些醉了。 师大气曾央求过他来做自己的傧相,被他拒绝了。 但他还是去了淮阴侯府,吃一杯他们的喜酒,席上觥筹交错,王十七郎坐在他对面,隔着中间的舞姬,他看见王玠盛了一碗汤向他举了举,那意思似乎是在以汤代酒。 师沅有些僵硬的牵了一下嘴角,拿起酒杯也向着王玠的方向遥遥一举,随即一口饮下。一旁的侍者拿起酒壶重新将杯子注满,师沅冷眼看着,只觉得心中异常烦躁。 他喜欢郑若么? 这个念头促然浮起来,惹得他一惊,他猛的抬起眼,掩在袖口下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攥紧,不……他不喜欢郑若。 他试图在心里说服自己,他不喜欢郑若,之所以会有如此的反应,完全是因为上一世。 上一世她是他的侧妃,后来他登基,她便是仅次于皇后的贵嫔,她曾经……很受宠。师沅端起酒杯,但没有饮尽,只是一点一点口的啜,那时候啊…… 那时候他揽她在怀,想到过以后—— 如果说谢窕于他是惊鸿一面,郑若便是细水长流,他认识郑若的时候刚刚受封郡王爵位,但还未开府,所以仍住在宫中。 郑若那时候是永康公主的伴读,永康与他交好,常常借着各种由头来资善堂找他,郑若便也跟随在她左右,一开始他并未注意到她,他那时候常常因功课的问题被折磨得焦头烂额,精力都耗在上面,匀不出什么心思去关注其它,但永康出现的次数实在太频繁,这让他不得不开始被动的关注到她身边的人,然后就认识了郑若。 郑若是那种……如水般恬静的性子,没有世家嫡女的那种骄矜。他虽出身皇家,但那些世家大族其实并不太能看得起师家人,听说是因为师家底子薄,若不是披了皇室这身皮,大概给他们提鞋都不配。 这就是世家与皇室之间的关系,有敬意,也有不屑。 但是郑若没有,她看着他的时候眼里有崇拜,仿佛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会用这样一种充满崇拜的眼神看他。那时候父皇打算替他选妃,问他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女子,他想也没想,脱口便道,郑家女儿就很好。 他曾经真的是这样打算的,那时候他想,如果一定要立一位王妃,那便选她吧。 但是……但是后来谢窕出现了,他其实已经忘记了谢窕,那毕竟是很的时候的印象,但在那一天宫宴,他重新见到她,就仿佛摩登伽女看到阿难。 他那时候与师莲华一起在园子里闲逛,师莲华其实大不了他几岁,但却与父皇同辈,是父皇最的弟弟,他们从一起长大,师沅一直叫他皇叔。 师莲华手中还端着一只金盏,见他怔愣着看着一个方向,也跟着看过去,随后笑问他:“看痴了吗?” 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不自觉迎着谢窕走过来的方向迎上去,等走到近前,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一些什么,但那时候他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 “这园中甚大,不觉间便走错了方向,若唐突了女郎,还请女郎见谅。”师莲华微微欠了身,又拉了一下他的衣袖,意思是叫他快走。 “女郎看着眼生,是第一次来宫中赴宴吗?”他没有动,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谢窕,直愣愣的问。 “眼生么?”谢窕反问一句,“我并不是第一次来宫中,倒是两位郎君看着也眼生得很,这园子虽大,但出口却只有一处,两位若是寻不到……” 她话还未说完,他便赶忙打断,“女郎误会了,想来是之前我们并没有什么机会见面,所以彼此看着眼生,在下师沅,”又介绍身边的师莲华,“这是楚王。” 师莲华自他开口以后一直站在一旁用一种揶揄的眼神看他,也是,他何曾这样局促过?宫中人说起八皇子,哪个不是赞他礼数周全。偏偏在遇上谢窕的时候,他表现的像是个初出茅庐的子,带着一点不安,整个人无所适从。 “我是谢窕。”她盈盈拜下去,“两位殿下若是没有其他吩咐,谢窕便告辞了。” 她说完没什么迟疑的走向另一处,一直等看不到她的身影,师莲华才开口打趣他,“看你眼睛都直了,先前你不是一直遗憾没有机会见识谢家女儿么?如今见到了,感觉如何?” 感觉么……他那时候装作不甚在意的样子,说:“谢家女也不过如此。” 师莲华看着他只是笑,末了拍了拍他的肩头,说:“你就装吧。” 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自那以后,他的眼里心里就只剩下了谢窕,甚至还以郡王之尊去爬谢家的墙头…… “你今日是怎么了?是因为王妃没有同你一起过来……所以心中烦闷?”王玠不是何时坐在他身边,一边看舞姬跳舞一边闲闲地问他。 师沅摆摆手,“你怎么没去给十七郎做傧相?” 王玠闻言一挑眉,顿了很久才说:“淮阴侯可不像你,他那样风风火火的性子,我怕自己这副身子在半路上就倒了。” 师沅低声笑了笑,偏过头去看他,这时候并不算冷,王玠却已经抱了一只手炉。 “夜里凉,你还不回去么?” 王玠向旁边看了看,见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一边,才又稍稍凑近了师沅一点,问:“那时候不是说郑氏会成为未来的汝南王妃?虽然我一直没有问你为什么后来又改了主意,但如今看着原本是自己王妃的人成了别人的妻,你跟我说句实话,你现在是什么心情?”王玠的眼里闪着名为八卦的光,他甚至又向着师沅的位置靠了靠,压低了声音说,“我就不信你一点感觉都没有,”他看着师沅手中拿着的酒杯,意有所指,“从宴席开始到现在,你已经喝了不少了。” 师沅眯了眼睛偏头去看他,不知是不是因为酒意,他的眼里漾着涟漪,在烛光里更显迷离。 “想知道?”他的声音里终于也染了些醉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八章:回府 “你这是肯说了?”王玠斜着眼看他,忽然掩嘴咳嗽几声。 师沅顺手将一直未动的蛋羹递给他,“这羹我总闻着一股药味儿,配你正正好好。” 王玠接过羹碗先舀了一勺送入口中,一扬眉,“竟然是药膳的做法。” “你这副身子总这么着也不是回事儿,琅琊王氏那么大的名号,难道还请不来一位好大夫?” 王玠叹了口气,将羹碗放下,“这大概就是我的命数吧,天家恩典,曾叫了林奉御来为我诊治,我这两只手被反复换着把了个把时辰,结果你猜怎么着?” 师沅看了他一眼,“束手无策?” “是啊。”王玠又叹了口气,“最后还不是按着我常吃的方子服药,你说我是不是因为善事做得太多,所以不长命?” “那你便试试落草为寇,没准还能组织个黑水寨青水寨什么的。”师沅说到这儿忽然顿了顿,想到了曾经与沈无方尚未谈论完的赤水寨。 他这边陷入沉思,王玠伸出手推了他一下,语气里有些不满:“怎么说到落草为寇你便沉默了?还有啊……你刚刚不是要说郑氏?别转移话题,要不然我就伙同十六郎一起去你府上找谢窕告状。” 师沅揉了揉眉心,漫声说了一句:“等你进得去王府大门再说。” “你威胁我?”王玠大睁了眼,抬手指着师沅,又咳嗽个不停。 “好了,时辰差不多了,我要回去了。”师沅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你走不走?” 王玠一把拽住他的衣袖,“你不说我就不放你走。” 师沅有些无奈,但还是俯身坐了回去,顺带收回自己的衣袖,整理刚刚被攥出来的褶子,语气轻柔:“其实我若是要挣脱,你根本拽不住我。” “我当然知道。”王玠翻了个白眼,“但是你怕我就此赖上你,说到底你还是嫌弃我是个病秧子。” “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师沅有些无奈的笑。 “快说。”王玠恶言恶语。 其实师沅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但这时候只得顺着话头随口说道:“当年传出的选妃风声其实是个误会。” “误会?!”王玠不自觉拔高了声音,又咳嗽两声压低了嗓门问:“但我当时看你的反应可完全不像是误会,倒像是确有其事。” 师沅低头不语,他不能骗自己,他曾经是真的有动过心思,想着以郑氏的门第,对自己颇有助力,更何况……郑十四娘整日跟在永康身边,也算是知根知底。也许郑氏对于他而言,是合适。 她适合他,他也中意她的家族。 ……仅此而已。 “其实你便是承认曾动过心也没什么,动心这种事情……这一生总会遇到几次的,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王玠像模像样的安慰他,“你看十六郎,他都不知道动心动了多少次了。” “你怎么知道十六郎是动心而不是动心思。”师沅的语气里没什么起伏,他站起身,这一次他没有邀请王玠同行。 王玠坐在原位,看着师沅远去的背影很有些瞠目结舌,以他以往的经验判断,师沅这是……生气了。 他摇了摇头,舞姬已经换了一批,这时候跳的是绿腰,就连乐师也换了一茬,王玠抱着手炉,倚着侍者刚刚拿过来的凭几,重新看起了舞。 师沅进门的时候,清平殿已经熄了灯,屋子里很静,他轻手轻脚的走到床边,才一俯身,忽然感到有劲风袭来,他下意识避过去,回手将来人制住。 “咳……”韶安咳嗽了一声。 窗外有月光晃进来,借着月光,师沅看清了刚刚袭击自己的正是韶安……也不应该说是袭击,若易地而处,也许他也会做出同样的反应。 想到这里,登时就笑了出来:“王妃这般动作可是要谋杀亲夫?”说话间手上的劲稍稍一收,然后他使了个巧劲,直接将人揽到了身前。 韶安试着挣了一下,但没挣开,只好就着这个稍显别扭的姿势打了个哈哈:“殿下怎么回来了?是淮阴侯那边的宴席结束了吗?” “都说了叫我阿伽。”师沅俯身靠近她,将下巴抵在她的肩上,更紧的揽着她,“你不在我身边,我这心里就总觉得空落落的。” “郑氏好看吗?”冷不防听韶安问道。 韶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忽然问出这个问题,所以她也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像是带着醋意。 师沅低低的笑,胸腔震动,震的韶安不得不向前挪一点,这让她很不自在。 “我没有看到郑氏。”师沅心情大好,他的气息呵在她耳边,极轻极轻地说,“我只是在十七郎府中的厅堂内看了一晚上的舞。” “那可有中意的舞姬?”韶安生出戏弄的心思,“王府里太空旷了,而且锦阁总是空着也不是那么回事,殿下何不将人带回来,也好让府中热闹热闹?” 师沅顺着她的话往下接:“王妃怎知我没有带人回来?”他的气息在她颈边流连,双臂更加用力的揽住她,“等明天王妃起身的时候,我让她们都过来清平殿向你问安……” 他忽然低哼一声,是韶安伸出手在他的臂上拧了一下,他听见她笑着问:“所以殿下先前遣散锦阁中的侍妾,完全是做做样子了?那么殿下何不趁此机会将先前遣散出去的那些侍妾也一并带回来,若当中有中意的,就再升个位分,做个孺人什么的。对了……”她似乎笑意更盛,笑吟吟的开口,“王公大臣家里的女郎们对殿下可都存着心思呢,不如好事成双,殿下再选几位侧妃,反正王府占地广,便是临时修几所园子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殿下若担心修园子花费大,谢窕愿意出一部分钱财——” “你倒是会打算。”师沅及时止住了她的话,“若到时候王妃赌气不理我,那我又要如何自处?” “堂堂汝南王还愁这个?”韶安笑着说,“便是殿下真的被赶出了王府,不是还有十六郎十七郎处可去?” 师沅失笑,长叹一声:“竟然是在这里等着我。” 韶安没再接着答话,屋子里一时静下来,忽听师沅说,“王妃不来服侍本王歇下吗?”然后他松开韶安,起身站在床边,张开双臂等着韶安来为他宽衣。 韶安认命地坐起身,下床来替他宽衣,手刚一触及腰带,又被师沅握住,暗夜里他的眼睛亮的惊人。 “殿下还睡不睡了?” 师沅仍握着她的手没有动。 “如果我真的纳了侧妃,你会如何?”静室里听到师沅的声音,不知为何总觉得缥缈。 韶安慢慢抽出手,她抬头去看他,屋子极暗,他眸中颜色极深,她还没想好应该如何作答,又听见他的声音,这一回带了一点黯哑:“如果到时候我为了侧妃而冷落你,你会如何?” “殿下这样说是相中了哪家的女郎么?”韶安仍然看着他的眼睛,月光铺进来,落在他周身,像是落了一层细细的纱。 “你会如何?”师沅执着的问。 “我不会如何。” 韶安低垂了眉眼,向后退了一步,这样就与他拉开了距离。师沅说的她也不是没有想过,所以当初他遣散锦阁,她只是觉得意外,那大概就是……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他这样做就只是一个态度,或者说是做给外人看的,毕竟天家赐婚,她还是谢家嫡女,他总是要给足了她的面子,也给足陈郡谢氏的面子。而只要她进了府,府中如何……还不是全听他吩咐? 所以她从没有希冀过什么,侧妃、良娣、孺人、侍妾……她们会慢慢将后宅填满,而那时候王府中花团锦簇,便是她陈郡谢氏名望再大,在这后宅当中又哪里能做到一枝独秀? 那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便是如今情浓,谁又能保证以后? 更何况……韶安苦笑,就连这姻缘都是她强求而来,她又凭什么要求他始终如一。 “不会如何么……”师沅的话音一冷,随后一哂,“可不是么,你一直打的都是如何离开我的主意,我纳不纳妃,与你何干?”他说完上前一步,一撩衣摆坐在床沿,“王妃真是懂得如何激怒我,但是今夜……我是不会走的。” 韶安看着他,瞠目结舌,这个话题好像她怎么答都会激怒他的吧……难道她对他说,你若是敢纳侧妃,我便烧了你的王府?!便是她真的这样说了,他会信?会因此就不纳妃? 眼见着师沅自己脱了外裳,去了中衣,着里衣躺在外侧,又忽见他坐起身,看向她,老大的不高兴:“你不上来吗?” “我……我去外间榻上。”韶安觉得这时候还是走为上策,她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那好,我也去外间。”师沅意外的好说话,然后他果然下了床,真的要跟着她去外间。 “我突然觉得夜里有些凉,在外间说不定会因此伤风,还是回来得好。”韶安瞬间改了口,随即默默回到床边,放松了语气问:“殿下是睡在里间还是外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九章:入梦 “这样才是。”师沅随手一推,将韶安整个人推至床内,自己随后跟上来,翻了个身面朝外,背对着韶安,硬邦邦的说:“睡吧。” 韶安看着他的背影,下意识挑了挑眉。 师沅怎么会突然问起侧妃这个问题?她忽然想起那个传闻,又想起今日淮阴侯大婚,娶的正是那位传说中与师沅有些“渊源”的郑若,所以……他也是后悔的吧。 如果是这样,那说不定……她忽然有些欣喜,说不定她离开的会顺利些,或许连威胁悉达多替自己去开一张过所都省了呢。 师沅一直闭着眼睛,他听着身后韶安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缓,慢慢睁开了眼。 他在试探她,但她似乎并不在意,这让他感到恐慌。一定是有什么偏离了,他惶惶的想,这一世他如自己预想的那般接到了赐婚的旨意,他那时候以为她依然如上一世般爱自己入骨,但他没有想到…… 接到圣旨之后她曾经来找过他,和上一世一样,在望江楼。 那天下了雨,王玠邀他到望江楼品茶,说是从蜀地来的茶,要按着蜀地的法子来煮,还说习得此法不易,要他务必前来。 那其实是王玠要拿他练手的借口,但他没有拒绝,因为他知道这一天韶安会来,因为……王玠同时还邀了悉达多。 她并没有与悉达多同时来,而是错开了,她甚至没有正大光明的露面,但看着悉达多那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他猜测到她是在屏风后面。 王玠煮茶的手法特别差,蜀地来之不易的茶叶在他手中备受摧残,他有时候会奇怪,王玠这个人明明书画一流,又生在琅琊王氏,贵族门庭耳濡目染的除了学问见识,便是这些如投壶射覆品酒烹茶等闲事,世家子弟爱玩也会玩,偏偏王玠是个例外,流觞曲水总是因着各种原因不断的饮酒,他又饮不得酒,于是用白水来替,别人佳句连连,他却是叫苦连连。 眼看着王玠抖着手又洒了一把茶叶出去,他终于没忍住出声问他:“蜀地之人烹茶也要这般抖上一抖么?” 王玠横了他一眼,看一旁的水已经烧开,遂用布垫着手,提了水壶向茶壶中一冲—— 一碗清茶放在他面前,他端起杯子闻了闻,不同于平常煮茶的味道,味道格外的清。 “他们煮茶的手法与寺里的僧人差不多,”王玠端起一杯轻轻啜了一口,“但比衍公的茶好喝多了,衍公煮茶忒咸。” 师沅点点头:“衍公好放盐。” “五郎觉得如何?”王玠又问悉达多。 “我虽喝不惯茶,但也觉得衍公的茶很咸。”悉达多放下杯子,似是不经意地道,“我家十六娘很喜欢煮茶,等回去了,我要与她说一说今日十七郎煮的茶。” “说起十六娘……”王玠转头去看师沅,“八郎与十六娘的婚期快近了吧?” 师沅点点头,“快了。” “如今趁着五郎也在,你若是有什么话想对十六娘说可要抓紧了。”王玠的目光里有揶揄,“正好五郎也借机再参看参看,可别让十六娘进了火坑。” “十七郎是觉得我府中是火坑么?”他微微眯起眼。 “你真的决定娶谢十六娘了?”王玠看了悉达多一眼,后者以手支颌,忽然叹了口气。 “我知道八郎意有所属,但是八郎既接了圣旨,便请八郎……善待十六娘。” “我若是没有善待她,你会如何?”他看向屏风处,他知道她在后面听。 悉达多重新端起茶杯,“那便将她带回来,陈郡谢氏的女儿,可不是随便谁都能轻慢的。” “你放心,我绝不会轻慢她。” 雨下得有些大,师沅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想到了从前,那时候他刚刚求得父皇下了赐婚的旨意,他去了谢府,悉达多听到通报走出来,他看到悉达多紧攥着的拳头。 “你放心,我绝不会轻慢她。”师沅低垂了眉眼,这样对悉达多说。 “你为什么——”悉达多说到这儿顿了顿,改口道,“她不想见你,殿下请回吧。” “她……如今好吗?”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得仿佛一片落于水上的叶子。 “不好。”悉达多硬邦邦的说,“但如今木已成舟,谢家不能去求圣上收回旨意,但是请殿下记得……”悉达多看着他,眼里有审视,“若十六娘受了委屈,不管你是汝南王还是谁,我都会将她带回谢家。” 那之后他果然如当初所说的那样,谢窕香消玉殒,谢湛得到消息之后连夜赶回来,见到他之后先问了一句话:“十六娘呢?” 谢湛的眼中没有焦距,他看着他通红的眼睛,缓声说:“她……去了。” “什么时候的事?”谢湛比他想的要平静,这才像是个刺史的样子,但刺史擅离职守……果然,他还是失了理智。 “一天前。”师沅只觉得自己心里木木的,从前听说哀莫大于心死,他如今的样子大概就是吧。 “我带她回谢家。”谢湛径直往里闯,在他身后跟着一队亲卫,也跟着他一路走进去。 师沅没有拦他,他记得当初谢湛说过的话。 如果她这样恨她……如果她不愿意见她,哪怕是死后,那么……他便让她回去。 师沅也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睡着的,但他听见了风声,该是要下雨了。 淮阴侯府西北角的空地上搭着一座青庐,四周很静,侍从未得吩咐不能靠近,有侍女提灯从廊下过,一路上目不斜视,径直走向后院。 郑若躺在床上,一旁的师大气已经睡熟,她已是累极,却睡不着。外面起了风,慢慢能听见雨水打在帐上的声音,起先是慢的,后来渐渐变得有些急,龙凤烛仍在燃着,借着烛光,她侧身去看师大气的脸,他长得很美,带着一股英气,但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带了一点点稍显天真的傻气,他是在边关打过仗的人,然而她在他身上看不到煞气。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睡得并不踏实,然后忽然之间,她像是回到了从前。 她坐在屋子里,端月皱着眉,似乎是在劝她:“女郎这又是何必……”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欣喜:“只要能与他在一起,我不在乎什么名分。” “但是阿郎那边……”端月看着她,“阿郎不会同意的,还有夫人,夫人也不会同意的。” “如果阿爷不同意,我就去家庙。”她带着决绝,“我此生只想同他在一起,当初若不是谢窕横插一脚,如今那个位置上的人就是我。” “可如今她才是汝南王妃,女郎此去……就只是汝南王府中的一位侧妃而已,凭女郎的身份,如何能做得那侧妃?” 她这是……要做汝南王的侧妃?郑若心下奇怪,她不是嫁给了淮阴侯?这侧妃一说又是怎么回事? 眼前的画面忽然就变了,那是一间喜房,她持扇坐在案前,听见对面有人说话:“委屈你了。” 那声音耳熟,是师沅。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她说:“能常伴殿下左右,女萝不觉得委屈。” 然后是一声叹,她看见师沅握着她的手,慢慢将罗扇放在案上。 郑若猜测自己是在梦中,可梦中的场景太过真实,她忽然又陷入迷惘——是自己的错觉?还是说她嫁给师大气是假,而梦里这场才是真? “……以安?”她试探性的唤出那个她日思夜想的名字,带着一点不确信。 “我在这里。”她听到师沅这样说,语气渐柔。 “我不是在做梦吧……”她喃喃的,抬眼,有泪光盈盈。 “不是梦。”师沅伸出手将她眼角滴落的泪珠拭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但在这时候,是梦也好,是真也罢,至少这一刻她是与他在一起的,哪怕不是明媒正娶,哪怕……他们周围没有傧相,没有喜娘,也没有在青庐。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将自己的头发与他的系在一起,她听见师沅极尽柔和又带着一丝调笑的语气对她说:“结发?嗯?” “我很开心。”她的手微微有些颤,握着他们交缠的发,她想寻一把剪刀,将他们交缠在一起的发剪下来收进荷包里,那样他们就像一对真正的夫妻,至于侧妃……谁还会在意什么名分? 但是师沅握住她的手,他并没有很用力,只是虚虚地拢着,他与她额头相抵,他的气息呵出来,是热的,这让她更加确信不是梦,是真实的,是实实在在发生的。 “郑祭酒那边……”他似是要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她知道他要说什么,她擅自答应了做他的侧妃,父亲气坏了,差一点将她赶出郑家—— 但是……郑若觉得自己像是剥离了出来,她站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看着师沅将她抱在怀中,说出的话是饱含深情的,可目光却疏离,她从没见过一个人能在说出如此深情的话语的时候还能露出那样疏离那样冷硬的眼神,那就仿佛是在做戏,在戏中人看不到的地方,冷漠的注视着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十章:隐歌 天亮的很快,她已经记不起师沅发狠似的折腾了她多少次,她没有吭声,只是默默的承受,她在朦胧间睡去,似乎才睡下没多久又被荷月叫起来。 枕边已经没有人了,她下意识去试温度,很凉。 “女郎若是不舒服……我去与王妃说,她应该会体谅的。”荷月说。 她只是摇头,说:“扶我下去。” 她浑身酸软得很,荷月搀着她,一步一步挪下去。端月服侍她梳洗,又为她梳了飞仙髻,她看着镜中的自己,颈上有斑斑点点的痕迹,她赶忙吩咐端月重新替她梳了头,又将头发披下来一点,将那些痕迹遮住,又将衣领向上裹,尽量不被人看出来。 她其实很想露出来炫耀给谢窕看,可不知为什么,她忽然没来由的心慌,于是她将衣领又向上裹了裹,在荷月的搀扶下一点点往清平殿走。 郑若的眼前似是蒙了一层纱,等眼前景象再清晰的时候,她看见自己正被师沅抱在怀中,他应该是向外走,从她那个角度能看见师沅紧抿的唇,他好像很不高兴,抱着她的手微微收紧,让她想起那个夜晚。 “以安?”她试探着叫他。 “别说话。”她听到他的声音,轻柔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森寒。 汝南王府中的人总是说师沅待她很好,说她荣宠正盛,势头直逼王妃。 就连府中的侍妾也总是三天两头往她所在的留园跑,有人说师沅有意让她主持中馈,她那时候在剥蒲桃,闻言手下一顿,“历来只有王妃才有资格主持中馈,我只是个侧妃,有些话可莫要胡说。” “府中人可都看着呢,王爷对侧妃你可是好得不能再好,清平殿里那位也就是摆个样子,被架起来供着,更何况这内院事务一应还都是颜舜华总管在打理,王爷若是无意让侧妃主持中馈,何不一早便交由那谢窕手中?” 师沅么……确实对她很好,他留在留园的时候很多,便是没什么事也愿意往她这边来,有时候又带她去观谛台,她知道他不太喜欢让别人去观谛台,所以她每次过去,都会收到一众或是羡慕或是嫉妒的目光——师沅在那之后又纳了些新人进府,他每纳一人,都要亲自带着去清平殿转一圈,谢窕表现得很大度,有时候送钗环,有时候送臂钏,最近的一次送的是一把团扇,听说扇面上是请了当世名家画的一幅春景图,又请了洛阳城最好的绣娘用绣线加以装饰,那样价值不菲的一把团扇,她说送也就送了。郑若有些看不懂她,明明在她未进府之前,她印象中的谢窕还是那个用赐婚的圣旨羞辱她的人。 她不知道……到底哪个时候才是谢窕装出来的样子,如果是如今,那么她装的还真是累。 但是师沅让她去观谛台,除了让她坐在那里替他磨墨以外,并没有其它交流。她只是机械的,一边磨墨一边看他,直到听见他用一种冰冷的语气问他:“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那时候她是怎么说的? 郑若有些想不起来,她以为师沅厌倦了她。 可是没有,师沅依然经常来留园,有时候带着一些新奇的玩意儿,看她的神情也是暖的,有浓的化不开的情意。 “女萝……女萝……”他有时候会连续不断的唤她。 他有时候会替她画眉,刚开始总是画不好,歪歪扭扭的,又不许她洗掉,然后他俯身吻她的眉心,有缠绵的意味,又在下一刻促然松开她,她不解的看着他,他却又拿起眉笔,接着在画歪了的地方反复描摹。 他待她最深情的时候是在谢窕面前,他揽着她不松手,一遍又一遍的唤她“女萝”,她在谢窕的眼中看到了嫉恨,她也没想过噩梦会来的那么快。 那段时间她总觉得没什么精神,身上也懒懒的,师沅来留园,总被她以各种理由推拒,有一天师沅带了府中的医官来看,医官为她诊脉,对她说恭喜。 她这才知道自己是有喜了,那是她与师沅的孩子,那也应该是师沅的第一个孩子,虽然……这个孩子注定只能是庶长子,还有……她听不到这孩子唤她一声阿娘。她第一次因为自己侧妃这个身份而感到哀伤,她是嫡女,所以她有资格这样称呼自己的母亲,但那些庶子庶女却不能,他们只能唤生身母亲一声“姨”,然后称她的母亲为“母亲”,嫡母与庶子的关系……她在这时候终于记起,她的孩子,只能叫谢窕为“母亲”。 “怎么不高兴?”医官走后,师沅问她。 她从他脸上看不出欣喜,他表现的很……平静。 “他不能唤我一声‘阿娘’了……”她说。 “所以你是想坐上王妃之位么?”她听见他的声音冷下去,她有些慌乱的看着他,试图从他面上看出一丝温情,但是没有,他就那样看着她,然后缓和了语气对她说,“没关系的。” 他口中所谓的“没关系的”,是说就算那个孩子不能叫她一声“阿娘”也没什么。 战栗。她这时候只能感觉到战栗。 “我没有……”她说,她没有想过做正妃。 不不不……是想过的,那些自知道有了这个孩子以后渐渐看清的事,嫡庶有别,她本可以……她本可以给这孩子一个嫡出的身份的。 “没有就好。”师沅说完以后转身走了出去,稍晚些的时候,荷月端进来一碗羹,说是迟内监亲自送过来的。 郑若在这时候忽然有了一个猜测,她猜测师沅其实并不爱她,所有的一切不过是逢场作戏,是做样子,而那个他要演戏给那人看的人……是谢窕。 可是……可是师沅却用种种行动让她变成了一个靶子,她需要接收府中那些女人嫉恨的目光,她们恨她独占了那份恩宠,也恨她最先怀了他的孩子,她们什么都做不了,却可以用眼神来表达一切。 她们恨不得她出意外,在走到台阶上的时候,在路过饮湖的时候,在师沅举办湖心宴的时候——师沅对她极尽呵护,那样心翼翼的样子,仿佛她是他心上的至宝。 那时候她偷眼观察过谢窕,她眸中神色未明,有时候还会笑吟吟的对她说:“十四娘当心身子,若在饮食用度上有什么吩咐,大可差人去找颜总管。” 谢窕这样说的时候,她特意观察了一下师沅,她看见师沅一瞬不瞬的盯着谢窕,却依然动作轻柔地护住她。 郑若有些看不懂他与谢窕之间的关系,若说他在意谢窕,又为什么始终冷落着谢窕? 她曾经试探过一次,那时候师沅已经很久没有来留园了,也很久没有要她去观谛台,师沅那阵子似乎很忙,忙到她甚至很少听说他在府中。 所以当她看见师沅的时候,她其实很惊讶。 “怎么还没睡?”师沅走进来,她似乎在他脸上看到了疲惫,还有一种……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的复杂的神色。 “睡不着。”她说。 “这孩子有……两个月了吧?”师沅问。 她愣了一下,还是柔柔的对他说:“以安你又记错了,他已经三个多月将近四个月了。” 师沅点点头,什么都没说。 “炉上还煨着一碗羹,殿下要吃吗?”她近乎心翼翼,这个认知让她很不开心,明明一开始不是这样的,明明那时候……她想起那些花前月下,想起他看她的时候眼里化不开的柔情,但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每次见他,都感觉他是在不耐烦? “不吃了。”师沅只坐了短短的一瞬,“照顾好孩子。”他说。 他没有提照顾好她自己,她在那一瞬间只感觉到无尽的委屈。 “女萝。”这是他进门以后第一次唤她。 她猛地抬头,也许是情绪转化太快,她还没来得及漾起一个笑容,倒是先有泪滴下来,然后那眼泪便再也止不住,她闭了闭眼,颤声说:“你终于……又这样叫我了。” 她感觉到他手上的温度,有些凉,奇怪……他的手明明永远是温热的,为什么这时候却觉得森寒? “别哭。”他这样对她说。 可是她又哪里忍得住,她放声大哭,那一刻她似乎诉尽了自己的委屈。 她似乎听到一声叹,还有师沅的话,“是我的错。”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说,也许是因为……他对自己冷落到她而感到抱歉? 她只是更紧的搂住他,生怕他丢下她。 天明的时候,师沅从床上坐起身,她其实并没有睡实,他一动,她也就醒了。她也跟着坐起来,靠在他的肩上,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他将她从自己身边轻轻推开,她不解的看着他,然后听到他说,“天色还早,你再睡一会儿,我……还有事,先走了。” “那我服侍你穿衣梳洗。”她动作极快的起身下地,从衣架上一件一件的替他穿上,又从妆台上拿起牛角梳,替他束发,过程里他们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她似乎有所察觉,仿佛已经预知到有些东西即将离她而去。 那时候她想起父亲曾对她说的话——什么是情?什么是爱?都是狗屁。 那是她第一次听到父亲说出这样的话,但在那个时候,她倔强的跪下去,说,“我不后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十一章:惊乱 谢窕过来留园的时候,她正在喝安胎的汤药,那药极苦,她直皱眉,偏偏医官特意嘱咐过,说吃过药以后只能喝一些清水,这让她连颗梅子都不能吃。 荷月端了空盘出去,正碰上谢窕进门,杯盏与托盘间发出一声极的摩擦声,荷月的声音传进来,“见过王妃。” 谢窕径直走进来,她那时候正坐在案前,就见谢窕居高临下看着她,表情不善。 “郑若见过王妃。”她慢慢拜下去,她觉得自己心慌得厉害。 “我想了很久。”谢窕的声音里没什么起伏,清冷意更甚,她说到这儿顿住,就站在那里一直看着她。 “王妃……是想什么想了很久?”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点对未知的迷茫。 谢窕俯身坐在她对面,露出身后站着的人,是白露,她看见白露的手中拎着一只食盒,那食盒很巧,约摸只能搁下一只不大的碗,或是一只不大的盘。 “是啊,想什么呢……”谢窕叹息似的说,然后看着她的腹,“这孩子来的真快。” 她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腹,笑得有些勉强:“是……这孩子来的让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我听说这个时候的妇人会害喜,反应有轻有重,十四娘如今如何?”谢窕说的漫不经心,似乎真的是在与她闲谈。 “谢王妃关心……妾并没有什么不适。”她其实也觉得奇怪,有时候她甚至会忘记自己腹中还有个胎儿,她见过那些害喜的妇人,什么都吃不下,整张脸瘦下去,异常的憔悴。但是她没有,她没有丝毫感觉,只是近些日子忽然想吃些从前自己一点也不喜欢吃的东西,比如天花毕罗,比如西江料。 “你真的想要这个孩子么?”谢窕用一种……非常奇怪的眼神看她。 “王妃说什么?”她不解。 “你出身荥阳郑氏,你是郑家的嫡女,可你的孩子却是庶出。他不会唤你一声‘阿娘’,不会养在你的膝下,一年到头……你甚至见不到他几面。”谢窕微微向前倾身,拉近与她之间的距离,缓声问她,“便是如此,你也仍然希望生下他吗?” “我只知道……这是我的孩子。”她低声说道。 “十四娘真是……”谢窕笑了一下,极短促的一声笑,“用情至深。” 她向着谢窕再一拜,口中说道:“还请王妃能善待这个孩子。” “为什么这么说?”谢窕眼中有疑惑,“你觉得我会苛待他?” 她摇头,仍然是柔着声音说:“我从前……一直对自己说,若有一天成了婚,一定要善待那些庶子庶女,至少……让他们平安健康的长大,可是我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甘愿去做侧室,而我的孩子,原本也应该是嫡出的。” “可这个人是以安。”她说到这里情绪有些激动,她直视着谢窕,带着倔强,“你应该知道的,如今你这个位置,本该是我的。” 谢窕慢慢站起身,又向旁边侧了一步,回身将白露手里提着的食盒盖子揭开,里面放着一只碗。 “其实你最开始的那个猜测是对的。”谢窕这样说的时候带着一丝遗憾,“这碗药不是很苦,你现在喝,对身子损害也不大。” “你……你什么意思?”她看着那只碗,眼里有惊惧。 “你觉得……我会让你生下这个孩子么?”谢窕微微勾起嘴角,这个样子让她想起师沅,两张面孔在这时候重合在一起,她猛地向后退,同时向外面大喊,“来人!来人!”荷月应该还在外面,但是为什么没有进来?还有端月,她们为什么都没有进来,她都已经这样大喊了,外面为什么……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们不会进来的。”谢窕温言细语地向着她说,“或者……你是在期盼以安过来救你?” 她惊惶地看着她,一手紧紧捂住腹,她忽然有些喘不过气来,“你这样做……以安知道了……绝不会放过你。” “那便试试。”谢窕说完,端起那碗药,对身后的白露说,“按住她。” 她挣扎,她用力的挣扎,可白露牢牢的抓住她,她眼睁睁看着谢窕端着那碗药俯身蹲在她身前,用力捏她的两腮迫使她张开嘴,然后有苦涩的药汁灌进来,她想吐出来,却被谢窕以巧劲迫使她不断的吞咽,一碗药很快便咽尽,谢窕放下药碗,拿出帕子慢条斯理的擦手。 她躺在地上,眼里有泪划过,“如果这个孩子没有了,你便有推脱不掉的责任,谢窕,你是恨我恨到这个地步了么?” “你错了。”谢窕从香炉边取出一盒香,抽了一支点上,插在香插上,扇闻了两下,然后才说,“你可以试试看,看以安是会选择为了你而废了我的王妃之位,还是会选择缄默,就当做从来没有过这个孩子。”她说完向外走,她听见她在门口向着外面的人说,“你们守在这里,什么时候香燃尽了,就什么时候去告知王爷。” 腹中剧痛,她感觉到有热的血流出来,她伸出手向前,她痛极了,甚至已经说不出话来,她张了张口,眼前渐渐发黑。 没有人进来。 她醒来的时候,屋子里点了灯。 荷月和端月守在床前,双目红肿,见她醒来,赶忙擦了擦眼睛,哑着声说:“女郎可算是醒了。” “以安呢?”她怀疑自己根本没有发出声音,她甚至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 但是荷月对她说:“王爷来过了,这会儿回了观谛台。” “我……”她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将话说出口,“我的孩子呢?孩子还在吗?” “医官说,等女郎调好了身子,还会再有孩子的。”荷月的声音里有止不住的哭腔。 哭什么呢……她看着她们,她都还……没有哭呢…… 她挣扎着要起来,她想问她们当时为什么没有进来。 端月已经跪了下去,泣不成声:“是奴没用,王妃过来的时候带了很多人,我们都被那些人看管住,进不来,也出不去,等到那些人终于走了,我们才发现……”她啜泣着,“女郎,是奴没用,没有保护好女郎。” “那不怪你们。”她用微弱的语调说,然后她尝试着坐起身,但是失败了。 “奴去请王爷过来。”荷月站起身往外走。 她看着荷月的背影,想起谢窕临走之前说的话——师沅是来过的,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选择了缄默,他甚至……都吝啬于坐在这里陪着她,等着她醒来, 哪怕他安慰她呢,哪怕他骗她说这样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只要他说,她就信。 可是他没有,他甚至都没有等到她醒来。 师沅是在三天之后才再次来到了留园,那时候她裹着厚厚的外衣,坐在廊下。 “外面风大。” 很平常的语调,有关心,有柔情。 她转过头去看他,她想冲过去问他为什么,为什么那天荷月去请他的时候却没有来,为什么隔了这么久才来,为什么……他表现得那么平静,就像是她失子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我的孩子……没有了。”她终于还是流下泪来,她之前其实并不是很爱哭,那时候她也没有什么必要。用眼泪来宣泄……那是弱者的表现,至少那时候的她这样以为。 “她……”师沅张了张口,“她是无心的。” 她看着师沅,简直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他亲口说出来的,他不光没有照顾过她的情绪,他甚至还替谢窕开脱! “那也是你的骨肉!”她抓着他的手,她的手冰凉,他的手却是温热的,“你说过的,你那时候对我说过的,你说你想要与我一起孕育一个孩子,”她抓过他的手放在自己已经平坦了的腹上,“他曾经就在这里,你不知道我有多期盼他的到来。” “哪怕他的身份只能是庶子,哪怕他不能唤我一声‘阿娘’,可是我仍然期盼着他平安降生,我以为你同我一样,也期待着这个孩子——”她仰头看着他,她希望能从他的眼里看出哪怕一丝的痛苦。 “女萝你不要再闹了。”他将手从她的手中抽出来,“这个孩子与你无缘,放下吧。” “你让我放下?”她颤着声问他,“你凭什么让我放下?这个孩子是被害死的,是被谢窕逼死的,你却让我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让我放下?” “如果我顺了你的意处置了谢窕,孩子就会回来么?”师沅冷声笑道,“不会的,如果能一命抵一命,我倒真希望——”他说到这里忽然止了声,没再继续说。 如果能一命抵一命,他希望的是什么? “你当初为什么要娶我呢?”她闭上眼,有些疲惫的问。 “娶?”她听见师沅笑了一声,“女萝,你是侧室。” 这句话让她瞬间如坠冰窟,是啊,她只是一个侧室——连侧室的生死都掌握在正室手中,所以区区一个孩子没了,又有什么关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十二章:方士 郑若在睡梦中啜泣了很久。 意识渐渐清明,她紧锁着眉头,听见有人在叫自己。 “女萝。” 这声音听起来让她既熟悉又绝望,那个人的名字马上就要宣之于口,她张口,却忽然想不起唤她的这个极熟悉的声音属于谁。 “女萝?” 这一声清晰了一些,但与方才她听到的感觉不同,应该也是熟悉的,她曾听过有人这样叫她。 “女萝你怎么了?是做噩梦了吗?” 声音渐渐明晰,郑若睁开眼,红烛仍然燃烧着,灯影中她看见师大气俯身撑在她身侧,眼里带着明显的关切。 她好像做了一场异常悲伤异常绝望的梦,那样浓的绝望席卷在她周身,她感觉自己的心堵得难受,就连呼吸都仿佛带着涩意,那应该是一个……噩梦吧? 师大气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梦见了什么,怎么出了这么多冷汗?”他又探了探她背后,“梦都是反的,你不如同我说说。我之前在边关,还和一个算卦的先生学过一点解梦,旁的不敢说,解解惑还是可以的。” 郑若轻轻摇了摇头,她不记得自己都梦到过些什么,直觉里只觉得那一定是很可怕的事情。 师大气替她擦了擦额上渗出的冷汗,又俯身亲她的眼睛:“不说也没关系的,你只要记得,梦毕竟是梦,成不了真的,这样想一想是不是就不怕了?”他轻声哄她,“这会儿天色还早,再睡一觉吧,这一觉一定会是个美梦。”他躺下来,面对着她,“有我保护你呢!” 郑若重新阖上双眼,想了想,又靠过去一些,抬手搂住了师大气。 “你别离开我。”她说。 “放心,我一直都在。”师大气搂她入怀。 雨后初晴时空气里总带着茵茵的水汽,所有的事物都浸在水汽中,看什么都带着一点旖旎。 韶安醒来时被师沅吓了一跳,师沅似乎很早就醒了,然后他侧过身半躺着,撑起一条手臂,就那样直直的看她。 “你睡着的样子真美。”师沅向着她笑,声音里带着一点睡意,微微有些哑。 韶安闭了眼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呼出来,她没有睁开眼,维持着一个姿势像是在呓语:“你吓死我了。” “我可舍不得吓你。”师沅被她逗笑,干脆将身子一歪,手极自然的环住她,头径直枕在她的肩窝,又故意地用力蹭了蹭,“真好。”他感慨。 “好什么?”韶安感到有些别扭,她稍稍往里面挪了挪,试图与师沅拉开距离。 “就像现在这样同你待在一起,真好。”师沅察觉到了她的意图,也跟着往里挪了挪,顺带还将她环得更紧了些,他将唇贴在她的颈边,呵出来的热气久久不散。 韶安僵了一下,她感觉到环在她身上的手开始不老实,眼见着那手游鱼一样就要滑进她的衣领,她抬手抓住他的手,用了很大的力气,“殿下不起来么?” 师沅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仍然将脸埋在她的颈边,他低低地笑,带起她一身的战栗。 “左右今日也无事,我还不想起来。”师沅撑起身子,将韶安拢在身下,极有兴致地以目光描摹她的眉眼,“从前总听他们说卢家出美人,把卢家的那些美人们夸的是天上少有地下无双,可我却觉得谢家的美人比她们好得多。” 韶安想:师沅说这话的时候还真是信口拈来一点都不违心,卢家出美人,这已经是世家间公认的——就只说卢九,单一个背影都能让人有清逸出尘之感;再说师家人也是个顶个的会长,而且各个美得独具一格,让人一眼看过去仿佛置身花海,就连用花容月貌来形容都显得普通。 至于谢家么……韶安回想了一下,不知是因为谢家诗书礼乐气息太浓还是什么,总之大家说起谢家,从来赞的都是学问——尽管他们谢家人的容貌生得也不赖。 “卢家人总有一股子浮躁气,再美的皮囊被那浮躁气一冲,都显得庸俗。”师沅撇了撇嘴,有些嫌弃的说,“就比如那个卢九郎,隔老远都能感觉到一股子妖冶气,忒俗!” 韶安有些哭笑不得,师沅是不是对妖冶这个词有什么误解?卢九怎么看也和妖冶联系不到一起去,她于是暂时先不去理会还撑在她身前的师沅,也暂时先无视他眼中那些贪婪的目光,对他说:“外人评价卢九,都说他有洛神之风,虽然这评价用来形容男子稍有些不当,但也足以说明他的出尘绝世,殿下是如何认为他……妖冶?” “他对你心思不纯,这还不是妖冶?”师沅有些生气,“你如今都已经是汝南王妃了,他居然还不死心,崔家的女儿被他拒了,王家的女儿也被他拒了,听说李家的七娘子央着她阿爷去议亲,李府君笑着进的卢家,又气呼呼的走出来——” “殿下都是从哪里听来的?”韶安伸出手将师沅推开一点,他动作又不老实,说话间整个人都要贴上她——她无来由的抗拒他。 师沅将她的手握住,微阖了眼去追逐她的唇,每次在他将要吻到的时候都会被她侧过头躲开,但他却觉得这样的追逐很有意思,于是愈发来了兴致,又故意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说话,热气一团一团的呵出来,他看着她的耳朵一点点变红。 “我今日要回谢家,殿下还是先容我起来吧。”韶安终于告了饶,她的眼里蒙上一层水汽,每眨一下眼都仿佛能带出一层涟漪,这让师沅更生出些格外旖旎的心思。 所以他没有应声,只是用行动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师沅!”韶安被他闹得直呼他的名。 晨雾散去的时候,洛阳城中还氤氲着水汽,洛水之上行着一艘船,掌船之人撑起长竿轻轻巧巧的一拨,那船就又朝前划了一大段距离,水道渐宽,船在一条弯道处转了方向,与之擦身而过的是一艘货船,水手们站在甲板上,有人将手搭在眉骨上向前看,“前面就快到洛阳了!”有人在欢呼。 “洛阳洛阳……洛阳到底有什么好?竟然让他们这么兴奋?”船上坐着的人听见货船上的欢呼声,极不在意的撇撇嘴,又将原本就压得极低的帽檐再次向下压了压。 掌船的人将头上的斗笠摘下来,随意的仍在脚下,又将长竿在水中一拨,才对之前那人说道:“能见天日之人自然对洛阳大加推崇,哪像你我。”他抿了抿唇,忽然叹了口气,“但愿陈统领如今还在扬州。” “我倒是希望他就此消失。”坐着的人也叹了口气,“上一批跟着陈统领出去的人都已经送了命,如今你我再去,没准就又成了冤魂。” “你怎么那么笃定先前那一批人都不在了?” “如果他们还活着,你我如今又是去做什么?你知道的,像我们这样的人,从来都是拿来填命用的。” 掌船的人没说话,船上的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这是一个事实,他们这样的人,没有选择的权利。 船驶进定州城水门的时候,掌船的人忽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 “那边那个方士好像有些眼熟。” 坐着的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也有些狐疑,“他怎么……” 楚折梅也有些奇怪,他扮做方士半路上拦了条船往定州的方向走,才刚过了水门,却发现旁边离着他所坐的船不远不近的位置处,一艘船随着水浪起起伏伏,船上两个人像是在打量他,偶尔又低声交谈。 他不认识这两个人,临行前他也并没有命人在这里接应,或许是……他想多了吧。 “楚先生,船要靠岸了。”船老大对他说道。 “多谢多谢。”楚折梅从随身的包袱里摸出一枚护身符,递给船老大,“这是在下去金阁寺时求的,老哥留着吧。” 船老大接过那枚护身符嘿嘿笑了两声,收好之后将船靠在岸边,向着他挥挥手。 楚折梅站在岸上微微眯着眼向前面看,这里不像扬州城那样柔,但也绝不像边镇那样冷冽彪悍。如果用写本来形容扬州的话,那么定州就是刻印本,严谨而一丝不苟。 “归宁县……应该往哪个方向走来着?”楚折梅站在定州城宽阔的大街上,看着四面低矮的坊墙,还有坊墙内的屋顶,感觉有些发愁。 他忽然开始后悔这一趟没带几个人过来了,如今他单枪匹马孤身一人,别说是归宁县了,就是这道路笔直的定州,他都有可能找不到路。 一辆马车从他身边疾驰而过,带起的尘土让他紧捂了口鼻,然后他赶忙贴着坊墙边的水渠走,这时候还没到晌午,他看了看头顶的天,决定先找个地方吃饭。 这处里坊名为劝学坊,占地不大不,坊内十字街很宽,楚折梅走进去,先看见临街的一处酒楼,酒楼门口扎着一道彩门,快靠近的时候他听见酒楼内传出一阵喧哗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十三章:泼皮 “大侠——!”一道咿咿呀呀像是唱戏的声音传过来。 十字街上来往的人并不太多,其实整座定州城也并没有很多人,这里毕竟没有那么繁华,不如扬州富饶,也不像洛阳富贵。 彩门处的厮好奇的朝里张望,那声音不像是在大堂内,倒像是从楼上传下来的。楚折梅好奇之下也走到彩门处,顺带往里扫了一眼,大堂内的食客们仍然安安稳稳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吃饭,并没有因为喧哗声而受到什么干扰。 这时候不知是冲突已经平息还是只是因为楼上的食客吃的太高兴闹得狠了些,总之等楚折梅站在门口,那些喧哗声已经没有了。 “先生是要……吃饭?”其中一个厮回过神来,开始招呼楚折梅。但他左看右看实在是没看出来这位方士打扮的人究竟是要进来吃饭还是单纯的测测地脉风水什么的…… “哦,我……我吃饭吧。”楚折梅应了一声。 吃饭就吃饭,怎么还犹犹豫豫不确定似的?厮更加狐疑的看着楚折梅,但还是将人往里面让,边走边说:“先生是远道而来的吧?不知先生是只吃素还是荤素不忌?本店招牌鱼生是这定州城出了名的,别看这鱼生简单,但别家都做不出这个味道,先生要不要尝尝?” 楚折梅进门前瞧见酒楼的牌匾,“璞楼”两个字写得中规中矩,就像是这没什么特点的定州城,但门口的玻璃栀子灯挂了好几只,看上去又显得这里规模很大。鱼生么……他一直觉得骆十三做得最好,所以有事没事就要让他露一手,如今这厮如此夸赞,想来也是有不凡之处。想到这儿他点点头,说:“那就做一道来尝尝。” 厮应了一声,抽出肩上搭着的手巾又重新擦了一遍桌子,然后叫来个拎着水壶的厮,倒了一杯水放在桌上。 “我没什么忌口的,你只拣两样报与我听就是。”楚折梅拿过水杯慢慢啜了一口。 那厮抬头想了一下,对楚折梅说:“先生是头一次来定州吧,不如尝尝我们这儿的特色菜蝌蚪粉,再配上一盘兜子,先生可要饮酒?来璞楼的客人们最喜欢点河东乾和葡萄,其余的还有岭南灵溪博罗、齐地鲁酒、富平石冻春、荥阳土窟春……” 楚折梅支着下巴想了想,说:“酒就免了,郎君可知若要去归宁县应该走那个方向?” “归宁县?”那厮重复了一句。 楚折梅点点头。 “先生最好还是别去了,我听这里的人说,那边似乎不太平,前些日子还闹出了山匪。”厮压低了声音,“我们这里都好多年没有过山匪了,如今闹的人心惶惶,就连车夫都不愿意接往归宁县去的人。” “竟然还闹了山匪了?”楚折梅也是一愣,“实不相瞒,在下是接了一单生意,雇主就在归宁县,定金也已付了。” “嗨——山匪就算劫道也不会选一个方士,先生从北门出去,沿着官道一直走就是了,只不过……”说到这儿那厮顿了一下,有些犹豫。 “不过什么?” “只不过上个月下了场大雨,官道有一段路损毁了,因为那一段路只是通向归宁县,所以府衙也没急着修,现在也只堪堪修了不长的一段,先生现在去归宁只能先从路走,路附近有座山,但是麻烦的是……山匪如今就是在那边的。” “无妨,到时还得烦请郎君替我画一幅路线图,我好带着。” “好嘞。”那厮应道,“那先生如今可是要点菜?” 楚折梅点点头,“就按你方才说的来。” 那厮走到靠近后厨的位置,唱念着将菜名报出来,“鱼生一盘……蝌蚪粉一碗……兜子一份……”嗓音清亮,楚折梅听后在心里赞了一声。 等菜的时候楚折梅四下打量着大堂,忽然又听见从楼上传来的声音—— “方才还唱得好好的,怎么见了我又不唱了?”说话的人声音有些粗,又因为嗓门大,所以听起来格外的横。 邻桌有人摇了摇头,叹了一声,“这才从狱中放出来的泼皮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被人收拾一顿,也不知他家中究竟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闹出那么大的人命来,竟然就只是关了两个月——” 旁边的人赶忙过来打断他的感慨:“你声着些,别被哪个听见将来要找你麻烦的!” 先前那人瞬间闭了嘴,一时间桌上气氛沉默,只剩下咀嚼声。 楚折梅向着楼梯口处看了一眼,刚刚说话的人应该是站在楼上的楼梯处,刚刚那人话音落下以后,楼上再没有传出别的声音,也许是说话之人声音细弱,传不到这么远。他更加后悔此番出门没带个人了,他功夫不行,耳力也弱,再想听也听不到什么。 “哟呵!架子还挺大——”楼上又传来那泼皮的声音,“大爷让你唱是给你面子,别以为有人给你撑腰就不把大爷我放在眼里!” 楚折梅支着下巴往楼梯处看,想着自己究竟是冲上楼去充好汉还是坐在下面静观其变,他一个外乡人,身边又没个人跟着,实在是不好逞强…… 正想着,忽然见厮端着菜朝他走过来,等菜全部上齐,楚折梅朝那厮勾勾手,指着楼上问:“郎君可知楼上是个什么情形?” 那厮见怪不怪地向上瞥了一眼,面色平静的说:“先生有所不知,刚刚那大嗓门是我们这一代有名的地头蛇,两个月前不知因为什么被人扔进了大牢,本以为是犯了什么要被杀头的大事,没想到前几天他又安然无恙的从牢里出来了。”他随手又替楚折梅倒了一杯水,咂咂嘴道,“这楼上是蔺员外包下来的,都是一间一间拿竹帘隔开的雅间,请的厨子听说是从江南那边来的,味道好得不得了。另外还建了个曲班子,就在二楼戏台上唱,瑜娘子从前是在江南那边的画舫上唱曲儿,蔺员外见她唱得好,替她赎了身请到这里来唱曲儿助兴。” “这么说……楼上那泼皮是在对瑜娘子说话了?”楚折梅说话间夹了一筷子鱼生蘸了酱料送入口中,鲜味儿和着酱料的浓郁,他满意的眯起眼睛,这手艺……不输骆十三! “左右也闹不起来,那泼皮虽然无法无天,却也不敢在璞楼里撒野。” 楚折梅闻言一挑眉,“这璞楼的来头很大么?” “也不是。”厮说,“不止是璞楼,任何一家店面也都容不得他撒野,伤了人倒还算是事,可若是碰坏了什么东西,店家可是要拼命的。” 楚折梅“啊”了一声,点点头,所以说……他想,那些传奇演绎里说江湖人动不动就在客栈动手比试,砸桌子摔凳子,掌柜和厮却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事情,根本就是胡诌八扯。他当初看的时候也是觉得奇怪,毕竟他接触过的江湖人士从来没在室内和人打架斗殴过,就连脾气最爆的骆十三,也只是将随身佩剑拍在桌上震慑一下而已。 那厮见他不再说话,转身离开了。 楚折梅夹起一只兜子看了看,兜子皮儿是用豆腐皮做的,里面裹着肉馅,他将肉馅夹出来先吃了,然后又将外面的豆腐皮卷了卷,夹起来一口吃掉。既然泼皮不会在这里撒野,他便也不再担心——就算他担心也没用,毕竟……双拳难敌四手。 楼上迟迟没传来歌声,倒是忽然间听见那泼皮开始哭嚎,“哎哎哎!哎呦——大侠大侠大侠饶命!” “竟然有人看不过去眼,教训那泼皮了?”邻桌的人一脸的兴奋,他猛地喝了一口汤,放碗甩袖一气呵成,不知是不是咽得猛了些,他连连咳嗽直咳的自己满脸通红。 “二郎也太兴奋了,再喝汤时可得仔细着些。”旁边的人替他拍着后背顺气。 “咳咳……五兄有所不知……咳咳咳……”那人一边咳嗽一边说话,说一句咳嗽两声,楚折梅在隔壁听着都替他着急,“咳咳……弟最大的心愿就是行侠仗义……咳咳咳……可惜身子不行……咳咳咳……上个月出门置办货物碰见一个不孝子当街殴打老父……咳咳……弟上前理论……咳咳……哪成想、咳咳……被那子连着踢了十来下……咳咳、若不是管事将我拉走……弟也许就要被那子踢死了……咳咳咳……”他说到这儿越咳越急,最后干脆不说话了,专心咳嗽。 楚折梅挑了挑眉,又抬头往楼上看,忽然听见楼上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一个人影忽然间从楼梯上滚下去,惊得挨着楼梯的位置坐着的一桌人起身离了座位。 从楼梯上滚下来的人穿了一身圆领袍,帽子大概是落在楼梯上了,发髻凌乱,脸上还有一道红印,似乎是被什么人用巴掌扇了一下,那人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径直跑出了璞楼。 “吓!这是郭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十四章:调笑 “郭二?”大堂内有食客奇道,“竟然有人能将郭二吓得滚下楼?” “谁说不是呢,你什么时候见郭二这么狼狈过?看那架势,绝对是被人踹下楼的,他走时候脸上那巴掌印你们看到了没?” “能把巴掌拍到郭二脸上的人,才是真英雄。”有人感慨。 “而且你们发现没有?郭二临走之前都没放狠话!” “那可是杀人放火都不在话下的郭二啊……”邻桌的人抬头看着楼梯口摇头晃脑的感慨,“大侠真乃神人也!” 楚折梅咬着筷子看着门口,那个叫郭二的泼皮出去以后向左拐了,他忽然很想上楼看看,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能将一个杀人放火都不在话下哪怕进了大牢都能安然无恙被放出来的人吓得连路都走不利索。 从楼上走下来一位老者,穿了一件褐色道袍,头上戴着同色的帛巾,手中拿着一柄麈尾扇,看着清逸出尘,仿佛方外仙人。 这难道就是那位将郭二赶下去的高人?大侠?也是,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超然物外,不动声色间就能将地痞流氓处理得干净利落。 已经有人迎上前去,向着老者恭恭敬敬的行礼。 那老者起先愣了一下,随后也朝着那人和善的笑笑,手中麈尾扇随着他的行动飘曳,只等云烟升腾便能让人一睹羽化登仙的景象。 “老丈,那郭二似乎有些来路,你不怕他背后报复于你吗?”行礼那人关切的问。 “报复?”那老者面色未变,语气缓和地答,“这都是世间再正常不过的事,谈何报复?” 高人啊!这就是高人啊!不畏强权,一身正气—— 大堂内的人全都用一种崇敬的目光看着老者。 “可是……”又有人担忧的向着老者道,“那郭二栽了如此大的一个跟头,虽然这会儿碍于面子嘴上不说,但是过后一定还会使阴招报复的,老丈虽然不在意,却也要注意为好。” “可是他自己不心摔下了楼……难道也要找个人报复一回出出气吗?”那老者一脸不解的看着众人,“便是再想找人解气,也找不到我这把老骨头上来吧?” 什么?! 众人用一种万分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那老者,有人磕磕巴巴的问:“你、你是说……郭二是自己摔下来的?” 老者点头,“不错。” “那他脸上那个巴掌印——” “是被瑜娘子打的。” “那你……” 大家全都等着老者回答,既然人不是他打下来的,那么他为何会选择在此时——在大家都翘首期盼着惩治郭二的大侠出现的时候下来? “我吃完了饭,不走难道还要再在上面睡一觉?”老者答得理直气壮。 说的也是……众人一时都没了话,悻悻的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接着吃饭。 楚折梅也觉得有些幻灭,他原本也和其他人一样以为这老者就是大家口中的那个大侠,但不曾想到人人唾弃却又害怕的泼皮郭二竟然不是被人替天行道,而是自己下楼的时候不慎脚滑……难怪郭二连个狠话都没放出来,这事儿放谁身上都觉得丢人。 但有一点他还是觉得有些奇怪,方才那郭二的哭嚎声绝不是假的,一定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出面教训了他,也许是因为低调,又也许……楚折梅以指尖轻轻叩了几下桌面,饶有兴致的想:刚刚那老丈不是说了么,他是吃完饭才下来的,兴许那位替天行道教训郭二的大侠还在吃饭。 这件事于他而言只是个吃饭时候发生的插曲,掀不起什么水花儿,也不会让人记忆深刻,不过么……他看了看桌上的碗碟,满意的想,璞楼的菜式还是不错的,这蝌蚪粉入口滑嫩又弹牙,拌的卤汁也爽口,还有那青菜搭配得刚刚好,等归宁县那边的事情结束了,他还得再回这里来吃上一回。 厮将画好的路线图拿来递给楚折梅,又额外叮嘱了一句:“这上面标了两个车夫点,如果先生要去别处,可以到这两个地方租马或者马车。” “多谢。”楚折梅将路线图收好,又从随身的荷包里摸出些通宝放在桌上,迤迤然起身离去。 韶安其实早就应该回谢府了,只是她刚成婚就出了意外,与师沅一起被困在清水镇上,后来好容易回来,她又染了风寒——她其实也没想明白自己怎么会在大热的天里染上风寒,但病来如山倒,她连着喝了好些天的药,师沅担心她的身子,额外又拘了她几天,一来二去,就比原定的日子晚了近两个月。 韶安回谢府,师沅是一定要同行的,他原本想再让她将养几天,所以当得知韶安已经同谢家那边知会过了之后,只好提前安排行程,但他的脸色看着着实是不好,韶安总疑心他其实是病了,只是忍着没说。 牛车行的并不快,韶安坐在车里,师沅坐在她旁侧,板着脸,但美人哪怕做捧心之态都惹人垂怜,更何况只是个表情略微严肃的美人? 韶安偏头看了他半晌,终于还是伸出手在他额上探了探。 “你在做什么?”师沅仍然目视前方,音调也没什么起伏。 韶安收回手,假装沉思了片刻问:“殿下并没有发热,那为什么脸色依然不好?可是哪里不舒服?” “本王身上好得很。”师沅干巴巴的回道。 韶安缓缓吐出一口气,掀开车帘向外看,状似不经意地说:“殿下一直这副样子,等到了谢府,被府中众人看到,说不定会以为是我强绑了殿下来。”说到这儿她叹了口气,“殿下若是不想去谢府,那便不去吧,正好我也不太想坐车,还不如骑马来得痛快——” 她话音未落,就听师沅似乎是咬着牙在说话:“谢窕——” 韶安看向他,面上神情甚是不解。 “你……”师沅泄气似的呼出一口气,“算了。” “什么算了?”韶安稍稍靠近了些,“殿下今日到底是怎么了?” 师沅看着她没说话。 韶安低头想了一下,决定暂时先服个软,她伸手拉过他的手,把玩他的指尖,低声说:“我知道殿下是担心我,但当时出了那样大的事,我又没能亲自回去报一声平安,旁人哪怕说的再好,阿爷也还是会担心……” 师沅没动,只又深吸了一口气。 韶安于是接着说道:“而且我后来虽然染了风寒,但到底不是什么大病,吃几副药也就是了,实在是没什么大惊怪的必要,更何况我早就不需要再吃药了,是殿下不放心,又特地让顾司医另开了其它的方子,那些东西即使不吃也没什么不妥,顾司医这个人殿下应该知道的,他就是严谨得太过了才会让人吃药像吃饭,但毕竟是药三分毒……” 师沅轻哼一声,“你总是这样,做什么都有一套大道理时刻准备着说与我听,偏偏我又反驳不了,你这样……让我如何是好?” 韶安想了想,挽住他的胳膊,侧身靠着他,轻声说:“那你如今是不生气了吧?” 师沅反手握住她的手,语气仍然有些生硬,“只是这一件事不生气了而已。” “殿下还有什么事?”韶安忽地坐直了看着他。 师沅同样也在看着她,然后他抬手慢慢抚上她的脸,又以食指反复摩挲她的唇,眼帘微阖,又故意压低了声音说:“你已经欠了我不知多少次,可真是让我等得好苦……” 韶安从开始的怔愣到后来慢慢红了面颊,她微张了嘴,实在是不知道此时此刻她应该怎么顺着这话往下接。 师沅忽然一笑,眼里流过去一抹邪气,韶安还没有反应过来,忽然感觉到师沅似乎将他的食指抵进了她口中—— 韶安下意识的一咬。 “嘶——”师沅轻轻抽了一口气。 韶安赶忙松口,又急急忙忙后撤,奈何她坐着的位置本就与车壁相近,刚刚师沅又向着她这边挪动了一些,她只堪堪后退了二寸,背就已经靠在了车壁,她此时有些慌乱,而师沅欺身而上,将她整个拢在了身前。 退无可退,避无可避,韶安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又快又疾。 师沅还没有收回手,他仍然在以指尖在描摹她的唇,然后又慢慢向上,轻点过鼻尖,顺着挺直的鼻梁向上,点在眉心,接着向旁延伸,轻轻扫过她的眉,最后落在眼角。 韶安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她听见师沅轻轻的笑,他在她耳边呵气成声,声音略低,带着一点沉,“今日便先别去了,我们回王府……可好?” 韶安睁开眼,正对上师沅的眼睛,他的眼里漾着一层涟漪,又像铺开了粼粼在水面上的星子,他的眼尾上挑出一道弧线,像名家轻扫出来的一笔淡墨。 “我们回去……或者……”师沅又向前倾了倾身,指尖下移,重新落在她的唇畔,视线却并没有停下,而是一路向下…… “这车厢甚是宽大,王妃若是放得开,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十五章:勉强 韶安只觉得脑中“轰”的一下,这真的是师沅?真的是那个如玉般温润平和、又如天山上最纯净的雪一般让人不忍亵渎的汝南王? 为什么她觉得面前这个人与旧时印象大相径庭,活像是个……登徒子? 她这厢犹自瞠目结舌,那厢师沅已经伸手摘下了她耳上的金累丝灯笼耳坠,韶安看着他指尖拈着的那只耳坠,不知应该作何反应。 “这耳坠当初画出来的时候显得有些繁琐,本以为做出来会显得笨重,没想到由王妃带着倒是好看得很。”师沅食指与拇指间拈着那只耳坠,语气里有喃喃的意味。 “殿下还是别闹了。”韶安看了他手上的耳坠一眼,又将目光移向别处,看着车内铺着的地毯。她没敢和师沅的目光对上,她总觉得那目光里灼灼,看到哪里便跟着烧到哪里。 师沅轻笑一声,随手将那支耳坠搁在车中矮几上,又将手收回来,抬手极快地将另一只耳坠也摘下。韶安被他抵在车壁一角,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两厢僵持着,她惶惶如一只撞进猎里的兔子,起先还紧绷着身子,后来僵持不下,索性选了个舒服的姿态靠着,全然一副任君处置的样子。 “这就是了……”师沅以指尖拨弄她的耳垂,另一只手仍是拢在她腰间,他靠在另一面车壁上,让自己的行动更加轻松,眼神仍然锁着她,他在等——其实他究竟等的是什么就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只是不愿意就此放开她,又不想真的就在这虽宽敞但也并没有宽敞到哪里去的车内做些什么,然而他真的是……等的太久了。 他的神色渐暗,拢在韶安腰间的手无意识的收紧,另一只手已经从耳垂上离开,指尖重新点在她唇上。韶安今日涂了春风锦上斋新出的圣檀心口脂,并不是什么鲜艳的颜色,反而与原本的唇色有些近,他方才又将口脂蹭掉了一些,这时候只觉得自己的指尖也带着口脂的香气,连同韶安衣上熏的淡淡的香气,氤氲在一起全部萦绕在他鼻尖,他深吸了一口气,叹了一声,“王妃好香。” 韶安看着师沅不断靠近的脸,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应该快到永兴坊了,殿下还是容我先补一下妆——” 唇上温软,她看见师沅向她眨了一下眼睛,那是一种……很陌生的感觉,让她在那个瞬间不知所措,师沅还在不断加深这个吻,呼吸相闻,她感到自己的唇被他吮住,他以唇舌描摹她,手上力道随着动作的加深不断收紧,她听见自己溢出一道稍有些破碎的声音—— 师沅猛地松开她,然后不再看她,将头扭向另一边,不断的调整自己的呼吸。 韶安这时候也完全回过神来,但她没有动,仍然紧靠在车壁上,她隐约清楚如果刚刚师沅没有停下来,那么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毕竟她在出嫁前夕曾由荣姨教授过一些,更何况清平殿放置得最隐秘的一只箱子里还压着一本……她记得荣姨在替她添置东西的时候曾拿了本用绢包起来的书隔了老远朝她晃了两下。 有些事……韶安不是没有想过,那是无法避免的,早一日或是万一日,对她来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差别。但她还没有适应,所以她总是拒绝,用各种理由搪塞,她甚至动了替师沅重新选侍妾入府的念头,或者……府中良媛、昭训等等那些位子还空着,不然便替他选一些新人? “殿下是想先选些侍妾还是纳几个侧室?”韶安话一出口方才惊觉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将脑中的想法宣之于口,这个事情……选在这个时候问……好像怎么看都不太妥当,她只好在心里祈祷师沅并没有听到她刚刚说的话。 “王妃好生体贴。”师沅听得清清楚楚,他重新靠过来,指尖在她腰间的衣带处不断打着转,仿佛下一刻便要将那衣带拉开,“既然王妃这样体贴本王,不如此刻便服侍本王吧。” “我……”韶安赶忙按住他的手,“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王妃是什么意思?”师沅手腕一转,反过来将韶安的手按住,指尖仍然在绳结处打转,“王妃就这么想替本王选新人入府么?” 韶安简直快哭了,顺仪坊和永兴坊隔的并不远,她只想在下车之前先补个妆,这时候她忽然开始庆幸,还好今日涂的口脂是圣檀心,便是花了也能很快补救。 “王妃为什么不回答呢?” 师沅再次凑过来,他的气息扑在她的面上,让她想起刚刚,她再次绯红了面颊。 恍惚中感觉腰间束缚一松,韶安惊了一下,才要低头,又被师沅以吻封口,这一次他的动作不再轻柔,而是暴烈,这让她透不过气来,她有些惊慌,她开始推他,然而很快又被他捉住了手背到身后,他的指尖有些凉,但气息滚烫,他不断加深这个吻,让她联想到洛阳城降下的最大的那场雨…… 凉的触感点在她的颈上,又一路向下,划开她的领口,继续向下探,她的衣带先前已经被他解开了,这时候松松的互相搭在一起,只等外力一挑便会分开。 耳边响起马蹄声,偶尔有车檐的铃铛声响,这让她原本陷入混沌的思绪一下子被现实拉了回来——这是在街上,而这辆车最终要去的地方是永兴坊,会停在谢府门前,她需要从车上下来,在谢府众人的目光中去给父亲见礼,还要去家庙,她需要……仪容端整! 唇上忽然一痛,有一丝血腥气漫上来,师沅他竟然咬破了她的唇! “专心些。”师沅轻轻吻了一下被他咬破的地方,声音里带着一丝魅惑,他的气息也有些乱,他已经拨开了她的衣襟,露出一抹莹白肩头,他看到她战栗了一下。 这时候虽已经入了秋,但并不太冷,然而衣襟骤然松开,韶安还是感到一股凉意,她刚刚还尚处混沌的意识被这一点凉气一激,已经彻底恢复清明。她抬手想将自己的衣襟拉回去,才一动就被师沅压制了回去,有热的气息扑在她的肩头,师沅以唇齿吮咬她,握在她腕间的手禁锢更深。 “师沅!”她压低了声音,这里可是在街上,她哪里敢放开了喊…… 但她这样毫无气势的威慑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她的衣襟越拉滑落的越多,她欲哭无泪……她是应该先后悔自己刚才说的那番话,还是该惋惜一下此时没到深冬,不能穿厚厚的裘衣…… “师沅——”她开始挣扎,她依稀听见坊内传来的声音,车辆应该已经从大街上转道进了坊门,但她此刻仍然被师沅禁锢住,偏偏师沅还一点要停下的意思都没有,反而行动越来越放肆,她心中腾起慌乱,于是她再次开口的时候连声音都是颤的。 “师沅……阿伽……你别这样,你快放开我……” 师沅果然停下了动作,他慢慢坐起身,眼神紧紧锁住他,她仿佛看见他神色间涌动的暗流。 她看见师沅勾起嘴角,轻轻笑了一下,他的指尖覆在她肩上,一点一点抹那些齿印,然而握在她腕上的那只手仍未松开,“吓到了?”他问。 韶安没有回答,而是说:“你放开我。” “不放。”师沅极笃定的说。 “你听。”韶安放冷了语调,“已经进坊门了,永兴坊中不止谢家一户人家。” “那又如何?”师沅反问她,末了重新俯身贴近她,甚至还故意将她的衣带又扯开一些。 “快要来不及了,你先放开我,让我整理一下,还有……”她扫了一眼师沅身前有些皱的衣服,“你也整理一下,其他的……回去再说。” 其实她也没有什么话想说了,但在师沅听来,总像是暗示。 他于是松开她,轻快地说,“好。” 韶安微微活动了一下手腕,师沅用的力道太大,她的腕上於了一圈红痕,身体也不像是自己的了,有些软,这让她费了好大一番力气,她几乎是颤着手将衣襟拢回去的,又因为系腰带费了一番力气,师沅就那样看着她,眼神炽热,过程中他曾提议让自己来帮她,但被韶安拒绝了。她可不敢再让师沅靠近自己,他简直是……疯了! “十六郎曾说,半推半就滋味儿最好,过去我对这番言论不屑一顾,如今看来……”师沅看着她,压低了嗓音,微微带一丝哑,“确实别有一番风情。” 他抬手抚上她的唇,韶安下意识挡了一下。 “你放心,我不会勉强你。”师沅拂开她的手,指尖微微触及她唇上被自己咬破的伤口,动作轻柔,“对不住,我……没想伤你。” 韶安因为唇上的刺痛轻轻抽了一口气,她此时唇色红艳,再加上眼中涟漪未散,原本是个清清冷冷的美人,如今倒像是笼上了一层极暧昧的纱……师沅听见自己的吞咽声。 “我忽然觉得……此刻便是勉强一下又有何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十六章:登门 “白露——”韶安猛地一掀车帘,她隐在帘子后面,只露出一幅衣袖,“把我的妆奁拿过来。” 白露一脸狐疑的从后面的车里取下妆奁送进来,刚要登车,就听见韶安的声音,带着一点急切,“递上来,你不用进来。” 白露有些懵懵地,但仍是按着韶安的吩咐,只将妆奁递上去,自己依然站在距离马车不远的地方,这时候王府车驾正停在距离永兴坊北门不远处。 先前师沅曾吩咐,未得允许,不得擅自进入永兴坊,陈奉举虽然对于师沅的这道命令感到莫名其妙,但还是吩咐了下去,如今见王妃要了妆奁,他忽然明白过来,这毕竟是王妃成婚后的第一次归家,总是要好好拾掇一番的。 如果车内的韶安知道外面的侍从是这样的想法,恐怕就不会如此慌张——谢家可是诗书礼乐世家,贵族门庭最看重的就是仪容是否得体、礼仪是否到位,师沅可以不在乎这些,但她不能,更何况……韶安轻点口脂,有些头疼的想,唇上这道伤口实在有些显眼,要遮住它还得费一些功夫,想到这儿,她侧头看向师沅,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此刻的师沅就仿佛一只偷腥成功的猫儿,一脸的餍足,他靠在一侧目不转睛地看着韶安,偶尔会出言提醒:“鬓边有些乱。” 韶安拿起篦子,篦了一下鬓边。 “啊……”师沅忽然有些夸张的惊呼,随即伸开手掌,他掌心躺着一枚簪子,“应该是刚刚被我不心拨下来的,我来帮你簪上。”他说着靠过去将簪子簪在她鬓边,顺便吻了一下她的耳垂。 韶安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为什么被占便宜的是她,需要整理的也是她啊…… 与洛阳相隔甚远的定州城官道上,楚折梅也在整理自己的仪容。 他从劝学坊出来,按着璞楼厮画给他的路线图,一路走到北门,又按着地图的指引,去了城郊的一处马市——厮不会写字,但画画不错,图上归宁县的位置被涂了一个醒目的圈,图上马市的地方以线条勾了一匹马的外形,又将沿途的饮子摊用方框标注,最后在那段通往归宁县的官道上打了个大大的叉,同时在旁边标注的路上添了几笔看上去张牙舞爪的山贼。 此刻那张路线图被用一块石子压在地上,楚折梅将发簪重新插回发髻上,素色帛巾被他非常嫌弃的丢在路边,旁边一位端着一碗甘豆汤的郎君非常抱歉的看着他,等他将簪子簪好,才将那碗甘豆汤递过去给他,说:“先生那个……对不住,这碗甘豆汤还请先生莫要嫌弃,权当是这个……赔礼。” 楚折梅看着面前这碗甘豆汤,叹了口气,他总觉得自己与定州城八字犯冲,吃饭的时候差一点撞上地头蛇,出城的时候又被守城的士卒用看贼一样的目光盯了很久,连公验都反复看了好几遍才还给他,好容易出了城找准了方向,才要在饮子摊前买一碗饮子喝喝解渴,却又被这位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郎君洒了一头一脸的甘豆汤,如今……郎君偏还要再送他一碗甘豆汤做赔礼,这让他接还是不接? 那郎君见他一直没说话,心下有些着急,又忽然瞥见被他丢在地上的帛巾,问道:“我……我家离这里不远,先生的帛巾也脏了,如果先生不急着走的话,我回家替先生将帛巾洗好送还回来可好?” 楚折梅摆摆手,帛巾这种东西……回头再买就是了,他接过那郎君手中的甘豆汤,向着他和善的笑了笑,“不劳烦哥儿了,这碗甘豆汤我收下了。” “先生可是要去归宁县?”那郎君明显松了口气,就连话也多了起来,“这条官道走不了多久了,再往前去就是损毁的地方,路上全部被石块堵着,旁边倒是有一条路,但听说那边有山匪横行,先生最好还是不要在这个时候去了。” “多谢哥儿提醒,我会心着些的。” “从那路过去还得走一段山路,前些日子连着下了几场雨,山路不好走,先生不如先在附近停留几日,等山路好走些再去吧。”那郎君眨巴着眼睛,“看先生的打扮,是道观里的道士吗?” “差不多吧……”楚折梅想了想,问,“从这里去归宁县,半日间能到吗?” 郎君挠头想了想,不太确定的说:“平时的话应该还能赶在天黑之前到,但如今山路不好走,还要心提防山匪,应该不会那么快能走到吧。” 如果是绝尘……以绝尘日行千里的速度,也许这会儿他已经在归宁县了,可惜啊……楚折梅在心里叹了口气,可惜他这一趟为了掩人耳目,不得不只身前来,一路上搭车搭船到处租马,前几次还算是新鲜,但越到后面越觉得难捱…… 由奢入俭难那! “敢问哥儿家住何处?左近可有客舍?”看来今日是去不成归宁县了,不如先在附近休息一番,然后再让他好好想想……想想到底要不要找个帮手过来。 “先生这算是问对了人,我家中便开了一间客舍,就在那边不远处,”郎君抬手向一个方向指了指,楚折梅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隐隐约约看见几道炊烟。 “如此……便烦请哥儿带路了。” “好说,好说。” 马车一路行进永兴坊,韶安从桌上拈起耳坠戴上,师沅看着她将耳坠戴好,忽然开口问她:“你见过楚王吗?” 韶安一怔,仍然保持着刚刚戴耳坠的姿势,偏过头去看他:“听说楚王身子不太好,只得常年待在府中,殿下何来此问?” “你又忘了。”师沅俯身靠近她,“你应该叫我什么?” ……这不是你能叫的,你应该和他们一样叫我殿下。 韶安在这时候忽然想到这样一句话,那是……什么时候……是谁说过的话? “郁陀你不能总是和我这样生分。”师沅将她的手拉下来,放在掌心,“你每次叫我殿下,都会让我觉得我与你之间的距离那样远,远到我伸出手努力的够也够不到……” 韶安有些诧异的看着他,“阿伽。”她轻唤出声,她看见他眸中神色忽地亮了一下,“阿伽为什么忽然问到了楚王?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没有。”师沅将面颊贴上她的手背,“只是忽然想起今日是楚王的生辰,我这位皇叔啊……”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轻笑出声,“我与皇叔没差几岁,幼时经常玩在一起,他那时候还很健康,总是捉弄我。有一年我过生辰,母亲特地下厨做了一碗面给我,皇叔看见了,哭着闹着也要吃母亲做的面,还把眼泪鼻涕蹭了母亲一身,后来母亲又另外替他做了一碗面,他抱着那碗面炫耀似地在我面前晃,结果一不心绊了一跤,将碗也摔破了。” 韶安没忍住轻笑出声,“这么说……楚王时候也是个活泼的孩子。”她追问,“那后来呢?” “后来啊……”师沅拖长了声音,“旁边的宫女吓坏了,慌得忙上前去看他有没有哪里跌破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 马车忽然停住,外面白露的声音传进来:“请王爷与王妃下车。” “下次再告诉你。” 师沅说着起身,早有人掀开了车帘,师沅当先下车,然后回身向韶安伸出手。 “到了。” 楚折梅看着眼前这座说不上好也谈不上坏的屋子,一时有些感慨,也难怪沈无方每每看见他都会说他太过奢侈——沈无方这些年被他支使的不是进村庄就是在镇上,而他在扬州好不惬意,他在此时方才有些理解了沈无方。 “我先带先生去登记,这边往来的都是外乡人,有时候还能看见胡人,一般胡人来的时候这里是最热闹的,市集摆在这里,远近的人全过来赶集,一趟下来能淘到不少新奇的玩意儿。”郎君有些兴奋,又掰着指头数了数,“算起来近几日又会有商队路过了,先生若是不急可以多住上几天。” 楚折梅点点头,随着郎君去登记,末了忽然问:“敢问哥儿,那山匪近些时日可曾伤过人?” “算你问对了人!”郎君合上登记簿,将楚折梅往边上拉了一点,压低了声音说,“其实吧……这事儿发生的实在是蹊跷,我阿爷再三嘱咐了不让我往外说,可你说……眼见为实,我亲眼看过场景的怎么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先生说是不是?” 楚折梅顺着话头也压低了声音说:“确是这么个理儿,”他伸手往怀中摸了摸,摸出一只金稞子来,递给那郎君道,“按我们江湖上的规矩,这些事儿是要额外付钱的,这金稞子郎君拿好,我听着也安心些。” 那郎君面上一喜,伸手接过金稞子,放进口中咬了一下,将金稞子收好,神神秘秘地说:“我觉得那根本不是什么山匪,一个个青面獠牙的,根本就不像是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十七章:怪谈 “青面獠牙?”楚折梅感到有些奇怪,“从前中山国人因为面目与中原人有异,时人称之为鬼,后来从海外来了一批碧眼红发、须发全部卷曲的人,于是有人管他们叫做獠。你刚刚说青面獠牙……兴许是其他地方的人?郎君已经见过不少胡商,那些胡人们各个长得稀奇古怪,按理说看多了这样的人,早应该习惯了吧?” 那郎君一时没了主意,挠挠头细想了一阵子,声嘀咕了一句:“难道是因为天黑看错了?”他回过神来引着楚折梅进了一间屋子,“这是最安静的一间,就算到时候胡商来了围在院中吃酒唱歌,也不会显得多吵。” “多谢哥儿。” 楚折梅站在门口打量这间屋子,屋子不大,分了里外两间,里间作为休息之处,外间搁着一张桌,靠墙的位置还放了个多宝架,上面摆着些用木头或是桃核雕刻的玩意儿,还有些应该是胡商们带来的东西,无论造型还是风格都与中原大不相同。 那郎君将他带至门口便推说有事走了,楚折梅看着他的背影,想的却是他刚刚说的那番话——如果山匪不是山匪呢? 眼见着日头还早,楚折梅换了身衣服,才一出门就碰上了那郎君,“还没请教哥儿怎么称呼?” “我叫靛奴,从青从定的那个靛。”靛奴答道,又问了一句,“先生怎么称呼?” “靛奴……”楚折梅重复了一遍,然后说,“我姓楚。” “楚先生是要出去吗?”靛奴问。 楚折梅点点头,“如今时日尚早,不知这附近有什么能走走散心的地方?” “散心啊……”靛奴沉思了半晌,“先生还是别出去的好,最近这里有些古怪,听说是归宁县的县令死得太冤,魂魄不得安宁,正在到处抓人呢!” “你是说……县令死了?” 靛奴煞有介事的叹了口气:“死了好些天了,以前我们这附近的人还都以尹府君做榜样,进京赶考升官发财全都拜的是归宁县衙的方向,哪知道被拜的人没这福气,吃个饭的功夫就死了。” “下毒?”楚折梅猜测。 靛奴摆摆手:“听说这事儿邪门儿得紧,尹府君生前用着的餐盘饭菜全被仵作检验了一遍,连个毒药的影儿都没见着,大家都说是尹府君无端受了太多香火,惹得那个……”靛奴指了指头顶又指了指地下,“可能把这些都给惹到了,于是各路人马齐出动,就把人给弄没了。” “不会吧……”楚折梅有些难以置信,“也许是尹府君有什么突发的病症呢?” “尹府君身体特别好,听说他没发迹之前还去市集里卖艺,没事儿表演个胸口碎大石什么的,他又特喜欢出来视察,自从到了归宁县,谁家多抬了点重东西被尹府君看到,准会被尹府君帮忙抬着回去。” “这确实蹊跷……”楚折梅又问,“那为什么说尹府君死后不得安宁,到处抓人?” “这个嘛……”靛奴挠挠头,“这个也没什么真凭实据,就是自从尹府君出了事以后,这附近就总有人失踪,而且失踪的大部分都是年轻的娘子,这些人就跟蒸发了一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事儿越闹越大,闹得这些娘子们都不敢上街了。你说奇怪不奇怪……尹府君又不是什么好色的人,听说他连个家都没成呢……” 楚折梅听过以后觉得这大概是有人借着县令之死的由头兴风作浪,但具体在做什么…… “这段时期来了好多僧人道长来做法,神坛摆了不少,公鸡血公狗血不知道泼了多少碗,一点都没见成效,看先生的打扮……”靛奴稍稍咧了一下嘴,“不会也是来做法的吧?” 楚折梅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被你说中了,我确实是受人所托来这边做法事的。” “那……”靛奴转了转眼珠,“那这附近你就随便转吧,你们不是讲究那个什么……”他张嘴这个那个的重复了半天,“讲究那个什么通灵嘛!就算遇见个把东西也能应付得来,说不定那尹府君的鬼魂真的被你拘住了,也刚好替我看看为什么当人变了鬼之后性情也跟着大变。” 楚折梅跟着一本正经地答:“那是自然。” 从客舍出来,楚折梅在这时候仔细打量了一下周围,之前跟着靛奴走过来的时候,周遭景致他并没有注意,这时候看来发现这里大概算是个村子,除了客舍这边有一条石板路以外,其他地方都是自然踩踏出来的土路。这里的屋舍大部分都比较,比较之下发现客舍无论是从规模还是外观,都似乎与这的村子格格不入。 村中只有一条路通向官道,就是客舍门前的那条,这大概也能解释了客舍就是为了过往行人投宿而专门建的。 楚折梅在村子里绕了一圈,果然如靛奴所说,白日里在街上的行人大多都是男子,偶尔也有几位上了年纪的女人,村中童在各处玩耍,独独不见年轻女子。 靛奴说从此处去往归宁县不过是半日的路程,既然这里经常有人失踪,是不是也能说明……归宁县那边也是这样? 他在外面转了没多久就回了客舍,才一进门就和一个中年人打了个照面,那中年人看到他时先是愣了一下,“先生是……来投宿?” 楚折梅指了指里面,温温和和地说:“我刚刚在里面登记了一间屋子。” “哦、哦……”那中年人似有些若有所思,但还是堆起一个笑脸,“先生可要先用些吃食?厨房那边温着汤饼,厨娘这两日家中有事已经回家去了,在下的厨艺不好,实在是不敢招呼客人一块用饭,这村子里也没有其他馆子,只有一个卖粥的婆婆,这几日也没见她出来……”中年人用一种很抱歉的语气说,“先生若是不介意,这厨房便先让给先生用吧。” “游方之人只要能填饱肚子即可,阿郎实在是客气了。”他说得满不在乎,实际上只有他自己知道,让他烧火做饭还不如让他去火烧厨房来得容易些。 “既然先生不嫌弃,那我也就放心了。”中年人乐呵呵的将他往里让,“我要去摘一点菜,等饭好了我叫靛奴送到房里。” “多谢阿郎。” 楚折梅目送那中年人远去,再一回身忽然发现院中一角开辟了一块菜园子,里面种了几排菜,他有些诧异的再次回头看了一眼中年人消失的方向,有些奇怪既然院子里有菜,又要去何处摘菜? 不过那毕竟是主人家事,他一个投宿的客人不好多加揣测,兴许是菜园子里的菜还没有熟吧。 一进门就看见靛奴坐在柜台前翻花绳玩儿,那根红绳拿在他手里,缠缠绕绕交织成各式各样的图样,又见他不知拉了哪个位置的红绳,整个图样瞬间一点点抽减下去,最后又恢复成了一根红绳本来的模样。他看着觉得好玩儿,不知不觉双手虚挥在空中,跟着靛奴的动作随意摆弄,一时间仿佛他手中也有一根红绳,正随着他的动作编织出一个个复杂的图形。 靛奴玩儿累了将红绳随手缠在腕上,伸了个懒腰,一抬头就看见还站在门口的楚折梅,他有些惊讶地问:“先生这么快就回来啦?” 楚折梅点点头,忽然问道:“你之前说的关于山匪不是人的事情,能不能再和我详细说说?” 靛奴眼睛一亮,砰地一下跳下凳子,快步跑到楚折梅近前,“你信我不是胡说的了吧?” “嗯。”楚折梅向旁边看了看,坐在最近的一张桌子旁,“我刚刚出去转了一圈,隐隐约约感到一股邪气,看方位应该就是归宁县附近的那座山,邪祟这种东西可大可,但听你说最近这里不太平,总有人失踪,那这邪祟十有道行高深,先前那些做法事的法师们修为不及它们,自然压制不住。” “这样说的话,先生的修为一定很高喽!”靛奴坐在他对面,两手撑着腮。 楚折梅轻轻咳了一声,“也不是特别高,我的师承与旁人不同,这世上有些东西不能只靠单一的符咒就能扫除,有些法子是专门应对这种不同寻常的邪祟的,在这一方面我的胜算大概会大一些。”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看出些不同来,先前来这里做法的道人们听过我的话之后全都不信,偏说我造谣生事,可我的目力好得很,哪怕天再黑也绝不会看错的。”靛奴说着站起身比量了一个高度,“我那天看到他们的时候因为是在树后面,只有一个人露出了整个身形,不过其他人看上去和他差不多高,目测都是这么高——” 楚折梅看着他比量的高度,想着这确实不像是成年男人应有的高度,太矮了。 “有这么宽——”靛奴伸出双臂比出了一个距离,“好端端的人怎么会是方形的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十八章:夜话 楚折梅忽然想起曾经在一本书里看到的一个故事: 一个书生总是喜欢夸大各种自己看过的东西,在他口中,就连的一只蚂蚁都能有砚台那么大,有一天书生进山看到了一条蛇,回去之后他便开始描述他看到的那条巨蛇。 “那条蛇有百丈那么长!”话才出口便觉得太过夸大,于是赶忙补救说,“是十丈,十丈长!” “有十丈那么宽!”书生一边比划一边感慨说,“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之大的东西呢?怕是连龙也只有这般大了吧!” 听他描述的乡邻终于没能忍住戳穿了他,“你说那条蛇有十丈长,也有十丈宽,那岂不是一条方形的蛇?这世上哪里有方形的蛇呢?” 书生面红耳赤,犹自争辩道:“那、那就是有十丈长,就是有十丈宽,你们不是亲眼所见,怎么能认为世间无此物?” “是啊……”楚折梅想到这儿也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好端端的人怎么会是方形的呢?” “所以我就说那根本不像是人,而且他们还……”靛奴压低了声音,明明此刻大堂内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却仍然将声音压到最低,轻声说,“我看到他们吃人了。” 楚折梅忽地坐直了身子,“吃人?” “没错。”靛奴非常笃定的看着楚折梅说,“我看到有一个人牵了一只驴子顺着路进山,还没走几步就被那些……”他忽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于是含含糊糊的说,“姑且算做是山匪吧,那个人没走几步就被山匪们拦下了,最前头那个不知道在比划什么,后来那个人就不动了,之后我看到那个山匪像是在挖他的心,而且还抓了老大一把那个人身上的肉,再后来那个人就倒下了,那些山匪好像还叫了几声,之后就也走了。” “听你这么形容还真不像是人能做出来的事情。”楚折梅沉吟了半晌,朝着靛奴招招手示意他靠近过来一些,靛奴照做了,就听楚折梅问,“那你当时就没趁着那些山匪走了以后上前看看?” “我哪里敢过去——万一那些山匪再回来把我也吃了——”靛奴有些惊慌,“当时那个场景你是没有看到,要不是我胆子大,估计早就被吓死了!” 楚折梅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件事他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劲,但是在黑夜里,除非是习武之人,否则寻常之人哪怕目力再好,也有看岔的时候,而且他之前也说了是躲在树后看的,且只看到了一个人的完整的身形…… 总之,归宁县这个地方是他此行的目的地,就算没有听到这件怪事,他也是要去查探一番的。如果身边有个人跟着就好了……他再次在心里叹息了一声,他实在是太想念棣华里那张藤椅了……等回去了他一定要好好问问老板娘这藤椅是谁做的,他要定制一张一模一样的摆到折梅山庄里。 韶安在家庙的正堂里跪了很久,准确的说是坐在蒲团上。 她从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因为她的母亲是在生她的时候难产去世的,她一直觉得自己命大,听荣姨说,那天她已经被憋的脸上青紫,负责接生的稳婆只看了一眼就说这孩子八成是活不了了,同样断言她活不了的还有宫中的庾司医——但是荣姨在这个时候冲出来,她说她既然能出生,就一定能活下来,荣姨照看了她很多天,看着她渐渐变成正常的婴孩的模样。 荣姨是有自己的孩子的,但她是妾,她没有资格抚养她的孩子,所以她也更是没有资格来抚养身为嫡女的她,但那不妨碍她对她好,她一度将荣姨视作亲生母亲。 但那毕竟是不一样的,韶安看着供桌上属于母亲的那块牌位,直愣愣地看,那是她自很久之前养成的一个习惯,就好像只要她一直盯着这块牌位,就能想象到母亲轻抚她的头的样子。 她那时候大概有五六岁,荣姨的孩子长她两岁,按辈分她需要叫她一声姐姐。 韶安记得很清楚,那天她们一同在池塘边上玩耍,旁边是一片花圃,她们都看中了花圃里面开得最艳的一支花—— 但她毕竟了两岁,争不过她,眼见着她摘下那支花,又笑又跳的往池塘边跑,韶安自然要去追,结果一个没留神,直直撞上了已经停下来的姐姐,她将她撞下了池塘,她吓坏了,旁边负责照看她们的侍女也吓坏了,好在当中有人会水,很快就将姐姐带了上来。 那时候是夏天,但水中还是凉,她看着她冻得发紫的嘴唇,也看到了闻讯赶来一脸焦急的荣姨。 韶安在回想起这一段的时候微微勾了一下嘴角,想,说到底……再亲密的人中间也是隔了一层,哪怕他们说,荣姨将她视作了亲生骨肉。她扯了扯嘴角,嗤了一声,她有什么资格这样说呢?她是个侧室,而她是嫡出,在辈分上也许荣姨高于自己,然而在这个什么都要讲求个尊卑的时候,荣姨看她是需要仰视的,只是那个时候的她贪恋于那一点类似于母亲的温度,听到这样的话就仿佛甘之如饴。 她微微弯起眉眼,是一个笑着的模样,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荣姨之于她,就只是一个待她有些好、或许是因为她的身份刻意为之的形象呢? 自然是从她不心将庶姐撞下池塘开始——荣姨跑得跌跌撞撞,一把抱起自己的女儿,她看着她的时候眼睛里有一股怒火,还有凶狠,这让她非常害怕,她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担心于荣姨会不会因此将她也扔下池塘遭一回与她庶姐相同的罪? 但是没有,荣姨在看了她那一眼之后根本没有理会她,就那样抱着她的庶姐走了。 稍晚些时候,父亲回来听说了此时,责怪她莽撞,罚她面壁了半个时辰。 如果她的母亲在的话就好了,韶安看着面前那堵墙,忽然就很想她从未谋面的母亲。 师沅从门外进来的时候,韶安仍然坐在蒲团上看着母亲的牌位发呆。 他的手搭在她的肩头,让她忽然想起刚刚在马车里,她颤了一下,回过头看着他,她不知道这时候她眼里的哀思有多浓,一眼看过去雾岚岚的,浓的完全没办法化开。 “我以为你已经走了。”韶安说,她的声音有些哑,是很久不曾开过口的那种哑。 “你还在这里,我又能去哪儿?”师沅反问她。 韶安没说话,她重新转回来,仍然看着前方。 “你已经在这里待了很久了,先出来好不好?”师沅的嗓音柔和,带着一点诱哄。 韶安看向门外,暮色不知什么时候沉下来,暖黄的灯光亮起来,也难怪屋内变得这么黑,她站起身,身体因为久坐不受控制的晃了一下,师沅赶忙扶住她。 韶安一直在沉默,她沉默的将堂内的蜡烛全部点燃,又重新添了一遍案前的灯油,然后她走出去,在快到门口的时候偏头看了一眼一直扶着自己的师沅,用一种非常奇怪的语气说:“那道圣旨真的是我先求来的吗?” 师沅心中一跳,但面上仍然是镇静的,甚至还带了一丝恼怒:“谢窕。”他几乎是咬着牙在说。 “没什么,我只是想再确认一下。”韶安揉了揉额角,“我最近记性很差,总是想起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还有……”她的表情变得迷茫,“我在王府的时候,除了最近的这一次生病,还有什么时候生过病吗?” “没有。”师沅几乎有些慌张的替她理了理鬓边的发,“你最近太累了,我们先回去,你……你要好好休息。” 白露和白芍一直候在门口,站在她们对面的是迟内监和陈奉举,见他们从里面走出来,纷纷躬身跟在他们身后。 这是韶安在成婚后第一次回月上海棠,屋内布置一如从前,她坐在妆台前,忽然晃了神,就仿佛她还是待字闺中的谢家女儿,她可以随意的差遣几个兄长,可以跟着他们出去胡闹,听说长安的胡玉楼最是出名,摩诃去过一次,将胡玉楼夸的是天花乱坠,让她一颗心仿佛已经飞去了长安—— 师沅已经去了外袍,这时候只着里衣,就坐在她身边——她妆台前放着的是一张榻,她喜欢将要佩戴的首饰先放在身边的空位上,重新筛选一遍之后再将它们重新摆上妆台。师沅这时候就坐在那处空位上,动作亲昵的替她摘下钗环,当他动手去摘她的耳坠的时候,她下意识地闪了一下。 师沅轻声地笑,极自然的将那只耳坠摘下来放在妆台上,贴近她耳畔,热气呵出来,是一道略带蛊惑的气音:“怕我……吃了你?” 韶安还没想好如何回答,冷不丁又听见他接了一句,“怕了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她将手里的梳子丢给他,将发髻散下来,又将他往外推了推,示意他站到身后去,师沅一一照办,然后听见她笑眯眯的对他说,“替我梳梳头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十九章:梳头 “有何不可?”师沅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先以指尖梳理了一遍她的头发,偶尔指尖与肌肤触碰,他指尖温热,但并不曾过多停留,像是蜻蜓点水,让她感到有一点痒。 韶安的发丝不细也不软,带着一点韧,但这一捧长发握在手里,就像是一匹上好的缎子,他反反复复以指尖梳理它们,爱不释手。 韶安看着镜中的自己,她的妆台比较高,但他站在她身后仍然需要微微弯一点腰,他这时候开始用梳子,一只手托着她散落的发丝,动作轻柔。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只听见呼吸声,渐渐又似乎听见了谁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扑通、扑通…… 师沅的手轻轻按在她的后颈,手下触感娇柔,让他不自觉的想触碰更多,他于是沿着手指的方向,探进她的衣领,但一只手搭在肩上,阻了他的去路,这让他有些不悦的皱眉。 韶安收紧了五指,抓住那只想要继续作怪的手,难得声音还很平静:“你不累吗?” 师沅将梳子放在桌案上,他弯身过去的时候刚好能将她整个人环在臂弯内,所以他索性就着这个姿势,半压着她,“你很累吗?” 韶安噎了一下,他们此刻的姿势都有些别扭,她还抓着他的手,而他也就那么老老实实的任由她抓着,只是掌心热得像一团火,紧紧贴着她,这让她感觉到慌乱。 “我……我要去梳洗了。” “那正好。”师沅愉快的眯上了眼睛,嘴角扬起来,语气里带着欢快还有期待,“我帮你。” “不用了。”韶安倏地站起身,也没理会她突然的起身会不会磕到师沅,反正他应该会自己避开的,她想。 “真是狠心啊……”师沅略微有些受伤,他在她起身的瞬间已经站直了身子,但还是装模作样地说,“刚刚还要我替你梳头,现在不需要用到我了就一脚把我踢开。” 韶安挑了一下眉,回头看向他,“倒是还有件事需要麻烦你。” 师沅的眼神亮了一下,“是什么?” 她从桌上拈起一根发带,递给他,“替我系上吧。” 师沅抬手接过那条发带,认命般地走过去,拢上她的长发,动作轻柔,嘀咕了一句,“从前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一面。” “你才认识我多久。”韶安笑着答。 算上这一世,我认识了你三辈子……师沅动作稍顿了一下,有些笨拙的系了一个结。他不得不承认,这三世里他每一次看到的韶安都与之前有很大不同,甚至可以说是……截然相反——这其中当然不排除他的主观原因,但人何其复杂,哪里是他仅凭一己之力就能改变的?他做的……只不过是放大了其中的某个部分而已,然而重活了这一世,他面对着的韶安又是与他先前设想中完全不同的样子。 有些事情一旦脱离预定的轨迹,便会失控。 那个人是这样告诉他的,那时候他自嘲似的笑了笑,说,我无所谓。 楚折梅躺在客舍房间的那张并不算舒适的床上,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 靛奴看起来也就十二三岁,如果照他所说,他是在夜里看到的那个场景,那至少可以说明他是在山中待了一晚,然而这样一个郎君,若是到了宵禁都没有回家,他阿爷就不担心?那地方也没有居所,否则他自己又怎会在这里落脚。 鬼神之说他向来不信,只等着第二天天亮他便动身去往归宁县。 这一夜他好像是做了一场梦。 梦中这个场景处处都透着古怪,他梦见了不久之前的一场宫宴,那时候他刚从扬州回到洛阳,扬州的楚折梅可以极尽奢华极尽享受,但回到洛阳,他便得是那个久居王府身子不好的楚王,师莲华。 离内监将他迎进府中的时候掉了几滴眼泪,被他看见了,取笑他像个娇滴滴的娘子。离内监闻言抹了抹眼角的眼泪,尖声尖气儿的说,“奴婢本就是个阉人,这辈子怕是做不来什么阳刚事儿了,王爷久居扬州,撇下奴婢一个人在这楚王府中,好容易能见到王爷一回,还不准奴婢哭上一哭吗?” 他有些头疼,但离内监毕竟是与他一起长大的,为了掩人耳目不得不与他分离,他只好揉了揉眉心,问起了别的:“欢容在哪儿?” “就候在廊下呢,听说王爷回来了,他这口一直吊着的气可算是顺下来了。” 欢容是他的替身,像他这样的替身在每一个高官贵胄的家中都会有,乱世里用来防身,放到平时……其实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他点点头,进到正堂之后朝着离内监使了个眼色,离内监又向着门口的侍从摆摆手,不一会儿欢容自外面恭恭敬敬走进来,垂手立在一侧。 他看了欢容半晌,说:“坐吧。” 欢容坐在了最下首,仍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 “这个时候你应该回到漆亭。”他的语气很轻松,但却让欢容如坐针毡。 “欢容是有事想当面向王爷禀报。” 他有些奇怪的看了离内监一眼,又看向欢容,“有什么事不能让离内监转述?” “是……淑太妃说,有些想王爷了,还想听王爷讲已故安王的事……”欢容抬起头看他的反应,斟酌着词句说,“属下是觉得王爷就快回来了,私心想着能见上王爷一面,就求着离内监让属下将此事当面说与王爷。”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他没什么表情,等欢容下去之后,才转头问离内监,“离春觉得……淑姨是不是在提醒我安王的死?” 离内监面上一垮,扯了扯嘴角,“安王都死了多少年了,再说那件事与殿下扯不上半点关系,只不过因为殿下出现的时机太巧,才被人误以为是殿下做的,这事儿当年早已经真相大白,淑太妃便是想迁怒,也不应该这么多年都一直揪着殿下不放。” 他叹了口气,对离内监说:“当年安王与我私交甚好,只可惜他虽生在皇家,运气却实在是不好,刚被封为太子,第二天就突发恶疾猝死在街头,说起来我一直觉得奇怪,当年凡是被封为太子的人,无一例外全都出了意外,只有皇长兄因为曾被流放而免于此难。说起来……皇长兄明明身为嫡长子,却因被人陷害受了那么多年牢狱之灾,我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古怪,好像是有人阻止皇子登基一样。” 离内监听了有些着急,“殿下还是别提这些陈年旧事了,万一隔墙有耳……” “也是,反正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不提也罢。”他随手从手边的糕饼盘子里拿起一块巨胜奴,咬了一口细嚼了嚼,竖起拇指赞了一声。 楚折梅翻了个身,半梦半醒间他像是听到了兵刃相交的声音,还有火,火舌蔓延过来,连风里都像裹着一层热浪。 再然后像是听见了雨声,是淅淅沥沥的雨,打在窗棂上,打在瓦檐,有人轻声叫他:“殿下……该起了。” 他睁开眼,离内监候在榻旁,在他身后站着一溜侍女,他坐起身下意识地问:“什么时候了?” “这会儿刚过酉时,殿下先缓缓神。” 他在这时候终于想起自己要进宫去参加宫宴,皇兄在信中说,楚王需要一位楚王妃。 今日的宫宴其实是变相的相看,适龄的贵女们都会被宣进皇宫,有中意的便悄悄写在一张纸上,等散了席再将这张纸放进一只匣子内,便会有人将匣内名字记好,三日后再办一次宫宴,这一次请的便只是匣内载有姓名的人,待到双方都满意,自会有人去进行下一步。 这样的宫宴被叫做雁宴,是庄襄帝时期流行的法子,后来因为战乱,雁宴就此中断,如今是战乱平息后的第一场雁宴,是以无论是谁都异常的重视。 他穿了礼服,戴上冠以后忽然就有些不适应,他在外的时间比较久,日常穿着虽然极尽奢华,但毕竟是个布衣,他对着镜子偏了偏头,镜中人也跟着偏了头,离内监在旁边捧着饰物毫不吝啬的赞道:“京城里的人总说汝南王是京中第一美人,我倒是觉得这第一美人的名号非殿下莫属。” 他听了不置可否,转过身示意他将玉佩挂上,然后才漫不经心地说:“王家十七郎还是京中有名的病美人呢。” 离内监顿了一下,有些迟疑地问:“那……殿下是想争一争这病美人的称号?” “本王突然发现这么久没见,离春你变贫了不少。” 离内监嘿嘿一笑,挂好了玉佩随即向后退了一步,仔细理了理礼服,然后说:“王爷今日参加雁宴,事先可有哪家中意的女郎?” “听你的意思……似乎有什么消息?” “嗨……”离内监躬身站好,“奴婢能有什么消息,只是平常出门走动的时候听他们说了几句。”他忽然咧开嘴笑了两声,说,“谢家女也在名单之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二十章:雁宴 “谢家女?” 陈郡谢氏位居世家之首,有句话叫“谢家有女百家求”,但据他所知……谢家这一代子嗣稀薄,女郎尤其少,谢家嫡女只有一位,但年岁尚轻,应该参加不了雁宴的。 “谢氏女今年已经及笄,上门求娶的人都快踏破了谢家的门槛,”离内监喜滋滋儿地说,“殿下如果能得到这位谢氏女的青眼——” 他白了他一眼,泄出一口气,“连你都知道谢家在世家里的地位,难道就不知道皇兄是绝对不会容许我与谢家攀上关系么?” “天家与殿下可是一母同胞,再说殿下远离洛阳久居在外也是为了替天家分忧,娶个世家女又有什么不行?”离内监有些不解。 “娶世家女没有什么不行的,”他叹了口气,“济南伏氏,高平郗氏,哪怕显赫些的像是博陵崔氏,赵郡李氏……那都没有什么不行,但谢家不行。” “谢家为什么不行?” “如果楚王与陈郡谢氏联姻,以谢家的实力,你觉得皇兄会放心?”他抬手拍了下离内监的肩膀,“我一个宗室子弟,只有清贵才能安稳,这么简单的道理你竟然都忘了吗?” 离内监只觉得背后倏地一层冷汗浮出来,他确实是忘了,只因楚王的年纪与皇帝相差甚多,倒是与诸多皇子一般大,这让他总是无法将他与长辈这个词联系在一起,好在这些话只是他在私下里与楚王提到,倒也……不会如何。 “殿下恕罪。”离内监低声说。 他噗嗤一声笑出来,摆摆手说:“不打紧,以后这些话可别再说了,还有……让欢容他们也谨慎些。” “奴婢知道。”离内监应了一声。 雁宴设在太湖边,这一场宴席自由度很高,帝后全不在场,坐席放置也极其随意,依着花木排开,也没有了固定的位次,只依个人喜好,每张桌上都放着一把自斟壶,每桌上的菜糕点也各不相同,不过在吃食上动的人比较少。他过去的时候席间已经有人在玩投壶,一支箭划了一道弧线流向银壶,然后就听见“啪”的一声响,是箭簇撞在了壶壁上。 “又歪了!”这大概是那个没有投准的贵女的声音,清脆如鹂,还带着一点不谙世事的天真。 “等什么时候你投得准了,那才是奇事一桩。”打趣她的那位贵女嗓音有些低,语气里并没有什么起伏。 “如果谢家姐姐在这里就好了,她投壶的样子可好看了,我形容不好,就是那种……”先前那个女声再次响起,她的话令他也有些好奇,于是便也停了脚步想听听她究竟会说出个什么形容来。 “就是……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对,就是这种感觉!” 他无声地笑,这样一个形容放在一个女子身上……等等,她刚刚说的是谢家? 想到这儿他心念一动,正在愁如何才能见识到这位谢家娘子,就听那个声音清脆如黄鹂的贵女接着说道:“对了!你们有谁看到谢姐姐了?” 他不自觉屏住了呼吸,也开始期待起答案来。 “十六娘在帷狩那边呢。” 不知是谁招呼了一声,一众贵女齐齐往帷狩那边走,不多时太湖边就只剩下稀稀拉拉几位女郎,他也借着周遭花木的掩护跟着往帷狩的方向走——帷狩在最初其实是一种打猎的形式,但庄襄帝认为打猎不宜太频繁,但他又喜爱打猎,于是便发明了这种玩法,先用帷幔围出一片空地来,又在顶上罩上整块的琉璃,然后将各类禽鸟放进去,让它们绕着这一方天地飞,又在禽鸟的腿上系一根丝带,下端坠上一块竹牌,进入其间的人只有将丝带射断才算成功,以一炷香的时间为限,不能中伤禽鸟,每人配备七支箭,一炷香之内击落的竹牌多者即为胜。 这种既考验目力又考验功夫的玩法历来都颇受欢迎,但进入其中的多数都是男子,极少数女子进去也只是凑个热闹,并没有人能将竹牌击落,如今听说谢家娘子进了帷狩,大家在好奇之下纷纷前来围在两旁。 他看见在帷狩的另一边,一重重的屏风后面隐隐约约有人头攒动,应该是宗室子弟闻声而来。 雁宴之上虽说是相看,但双方并不能直接见面,只能在屏风后观人。 帷幔内的灯光将人影映在边上,一道纤细的身影站在当中,起初并没有什么动作,有人开始猜测她进帷狩只是因为好奇—— 然后忽然之间,那道身影有了动作,他不知应该怎样形容,举手抬足间无不透着一股爽利,但其中又不乏一种柔美,那一瞬间不知为什么就让他联想到胡璇。 帷幔内像是落了一场流星,仿佛能听见竹牌落地的声音,应该还带着一点丝带在空中划动时拂出的声响,像水中涟漪,或是自叶尖坠落的晨露,周围好像一下子就变得安静起来,很久以后才有人找回自己的声音,是极度的难以置信。 “七个……是七个!” “她竟然射落了七个!” “谢家人什么时候除了诗书礼乐……竟然连射箭的功夫都这么好?” 他也是惊讶的,过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他总疑心自己惊掉了下巴。 可惜她是谢家的人。这个认知让他低垂了眉眼,他忽然有些后悔没有收住自己的好奇心跟过来,他从前对于楚王妃的人选从不放在心上,而到如今,只因为这一道身影,这一场利落中带着美的游戏,他忽然生出一种无措感,如果他以后的王妃依然如他想象的那般,沉静似水、举止得体、温柔善良,那该是多么的……无趣? 她和她们都不一样,这个想法让他仓惶地向后退,他几乎慌不择路。你看……他想,不一定只有女子才会因一眼而误终身,他亦然。 他没有看到谢家娘子的脸,她从帷狩里出来的时候,他已经疾走到另一边,师沅端着一杯酒向外走,见到他以后面上神情一喜,不由分说将手中酒杯一把塞进他手里,然后他看见他露出一种得逞了的笑,接着听他说道:“皇叔来得正好,里面那些人都疯啦,一个个的全过来给我灌酒,我实在是喝不下,皇叔帮帮忙,替我喝了这杯吧!” 他握着酒杯斜睨着师沅:“你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强灌你久病在床的皇叔?” 眼见着师沅从怔愣到恍然再到懊恼,不远处听见十六郎的声音,带着亢奋,“八兄你还是认了吧——” 师沅咬咬牙,从他手里抽回酒杯痛快地一扬脖,酒液洒出来一些,他随手递了块手帕与他。 “皇叔你来的真不是时候。”师沅的声音发闷,他大概能猜到他刚刚的处境,十六郎那一拨人疯起来……他同情的摇了摇头。 “皇叔!”这一声是十六郎喊的。 他笑眯眯地站在原地看着十六郎,十六郎亦是喝了不少,此刻手里还拿着一把自斟壶。 “前些日子我叫人往皇叔那儿送了好些上好的参,就盼着皇叔快些养好身子,好能同从前一样与我们玩儿在一起!”十六郎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又勉强站直了身子向着他行了礼,然后才又嬉皮笑脸地靠在他身上说,“皇叔你也真是的,养病就养病嘛,不允许旁人探视扰了你清净,怎么连我去都要被拦在门外?”十六郎一脸的委屈,“亏着时候我还一心想着你,有什么好事儿都叫上你的!” “得了吧,”师沅在旁边不咸不淡地拆台,“你能想到了什么好事儿?当年你在资善堂被先生罚抄书的时候倒是想着叫皇叔来替你抄上几遍,不过这种事情对于你来说是好事,对皇叔来说……大概算是个噩梦。” 他看着他们,总觉得时间是这世间最神奇的东西,而分离则是一道分水岭,将他熟悉的人前后拆开,比如说他记得从前的十六郎至少在外看来规规矩矩,绝不会像如今这般放浪形骸;至于师沅么……他不得不承认,当过去那个跟在他后面一口一个皇叔哥哥的阿福一样的童摇身一变,成为现在这个形容昳丽、举止温润平和又颇有些点尘不惊的味道的青年郎君时,他脑海中最先浮现出来的是两个字,祸水。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莫名其妙,师沅怎么会是祸水? “对了皇叔!”十六郎突然反应过来,拉着他左看右看,一迭声儿的问,“皇叔也是来选妃的吗?” 他作势叹了一声:“本王年纪也是大了,身边自然也需要一个知冷知热的人。” “那看来皇叔这些年静养是有了成效了,如今不光能出来走动,还有了选妃的念头。”十六郎一脸八卦的看着他问,“皇叔可有了哪家中意的女郎?” 他在那一瞬间脑海中忽然闪出帷狩中的那道身影。 “看来皇叔心里已经有了人选,”师沅在一旁也跟着开口道,“皇叔来的时候可是看到了谢家女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二十一章:濯莲 他心中一动,但面上不露声色,“以安是已经见过了吗?” “还未。”师沅将他往里面让。 这一处的屏风上并没有什么纹样,看起来稍显古朴,从这边向那边望,能看到极快的透过屏风间的缝隙闪过去的衣角,还有笑声,不知聊的是什么,他又听到了那个声似黄鹂的笑声。 “庄襄帝的这个法子真是有意逼着别人去做登徒子。”师沅眯眼看屏风那边,“两方都隔着屏风,光靠听声音哪里分得出谁是谁?” “这才是乐趣啊!”十六郎醉醺醺的,端着酒杯的手遥遥指向那边,“这地点选的真是好,我们悄悄顺着那边的路过去,既不会被人发现,又能看到那边的情况,多好!” 他感觉到师沅忽然转过头看着他的充满了探究的目光。 “皇叔是从哪边来的?”果然就听见师沅问他。 “八兄八兄!”十六郎忽然从旁边插进来,一手拉着他,一手拽着师沅,又不忘回头向后面众人招呼道,“既然是相看,我们光是在这里对着彼此喝酒闲聊可不行,得过去瞅瞅。” 师沅的提问在这时候夭折,不知为何,他忽然很庆幸十六郎的突然加入。 “整日对着我府中那些侍妾们,这场雁宴真是饱眼福的好机会——”十六郎相当兴奋,走在他与师沅的中间,一路上可以说是带着他们两个在走,偏偏嘴上也不闲着,一个劲儿的催促,“快走快走,一定要赶在他们之前下手,要不然等自己相中的女郎被别人抢了先,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去!” “如果还是被别人抢了先呢?”师沅问十六郎。 “那样的话……”十六郎竟然真的思考了一下这件事的可能性,然后回答说,“那我就一直不娶妻。” 十六郎后来真的一直都没有娶妻。 他只象征性的站了一会儿便走了,楚王妃是谁他其实并不感兴趣,总归不会是他自己喜欢的那个,如果他的身份不是宗室而是与师沅他们一样的皇子,也许他会为了自己争取一下,然而他不是。 皇兄与他当然是手足情深,但奈何中间隔了一层皇权,他见过因为皇权而产生的倾轧,见过血像一道箭,钉在一射之地,也见过猜忌,从试探到忍无可忍,期间也许只是隔了一杯鸩酒的距离。 他对自己现在的生活虽谈不上十分的满意,但毕竟惬意,因为远离京都,所以逍遥自在。 只不过…… 他不知不觉走了很远,等到回神的时候已经走到了濯莲附近,这一处的水与太湖相连,但中间隔了并不算近的距离,他慢慢往水边走,一面走一面想,他不过是不能拥有自己真正喜欢的而已——也不能这么说,在他打定主意喜欢什么的时候,他需要考虑一下那之后可能会面临的问题,就比如…… 他在这时候终于开始承认,他真的很想娶谢家娘子为妻,很想很想。 水边坐着一个人,他刚开始想得出神,并没有注意到,这时候猛然间看到一道身影,倒吓了他一跳。 坐着的人听到动静下意识的回头,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砰砰砰”跳得飞快。 “你是……谢家娘子?”他试探着问,心里一个肯定的答案,是。 “是。” 她的声音很轻,然后下一刻就见她极快的起身,又极敷衍地告辞,“那边应该是在找我了,殿下自便。” “你——”他想也没想就叫住她,见她站定了身子有些疑惑的看着他,他才临时想出了一个说辞,“你怎么知道我是什么身份?”这个问题问出来之后他在心里暗暗鄙视了一下自己,这个时间还能出入皇宫,除了是参加雁宴的宗室子弟,还能有谁? “我不知道。”她应该还没反应过来,等话音落下去,才猛然反应过来,于是也只好硬着头皮干巴巴的补了两个字,“猜的。”她说完以后急匆匆往回走,背影里透着一点仓惶。 是个很有趣的娘子。 他笑着看她的背影,这样想。 楚折梅在睡梦里笑了一声,然后他翻了个身,慢慢睁开眼。 真是奇怪,他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梦? 雁宴啊……他将胳膊枕在脑后,看着帐顶眨了眨眼,皇兄重新要举办雁宴的时候他人在扬州,没有回洛阳。 他记得皇兄在信中曾问过他,说自己打算重新举办雁宴,问他要不要回来凑个热闹。皇兄在信中的那个语气一下子让他想到从前,那些他跟屁虫一样跟在皇兄身后的日子,那些他央着皇兄带他溜出宫门到集市上玩耍的日子,以及后来皇兄成婚,他像个孩子王一样带着皇兄的那些皇子们嚣张的游荡在皇宫的各个地方的日子。 他不记得皇兄暗示过自己需要一个楚王妃的事,但他记得自己在收到信的第二天,又收到了另一封来自师沅的信的事,因为那封信,他决定留在扬州,坚决不回洛阳——师沅说,皇兄打算等他一回洛阳便塞给他一位楚王妃。他当时将两封信合在一起看,有些哭笑不得,难怪皇兄会在这个时候写一封关于雁宴的信,还假装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询问他是不是要回来凑热闹,原来……原来他已经替自己选好了人,就等着他回去自己朝里钻。 他才不上当呢! 那么为什么……他会做梦梦见自己回了洛阳,参加了雁宴?为什么他还会梦见自己在雁宴上相中了一位姑娘? 他不太记得梦中的场景,只隐约记得有一道纤细的身影,利落而又柔美的在一层雾似的灯影里,射落了七块竹牌。 他连细节都记得,却就是想不起梦中人的身份。 好像是个世家女?他随即无奈的摇摇头,参加雁宴的女郎当然都是世家女,这个猜测的范围如此之大,而且一点用处都没有。 天慢慢就亮了,楚折梅自梦中醒来以后便一直没有睡着,脑中始终有一个人影盘旋,但他总是抓不住哪怕一丝一缕的影像,这让他怀疑难道是神女入梦? 又不知过了多久,楚折梅听见靛奴在门外唤他:“先生起了吗?” 他坐起身,应了一句:“起了。” “……,濯莲啊……” 谢府的月上海棠内,韶安坐在妆台前想了一下,“听说那里淹死了不少宫女,虽然听着是个名字很好听的地方,但实际上不知道盘旋了多少孤魂。”她微微仰起头看向师沅,“你忽然问这个干什么?” “你不是没怎么进过宫?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师沅急于验证心里的一个猜测。 韶安觉得奇怪,宫闱秘事在某些方面来说从来不是秘密,这些事最开始只是被一部分人当做一个事实去讲给另一部分人,这之后越传差异越大,等到传播范围最广的时候,最后一批听到的人与第一批听到的人所了解的版本一定不是同一个。这就好比一个人说,淑太妃怕猫,而最后流传到坊间的版本则是淑太妃用非常手段虐杀了很多妃嫔,那些妃嫔临死之前诅咒她说来世愿托生成一只猫,要一口一口将她咬死……是一个道理。 “殿下真以为我们这些世家女子翻来覆去的参加各个名目的宴会,就只是过去吃饭的吗?”她看着他,眼神中有揶揄。 “那你就不好奇?”师沅颇显无奈的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知道那里为什么会被叫做濯莲吗?”他忽然将话题拐了个弯。 “为什么?”韶安顺着话头问。 “因为那里的莲花开的比太湖里的都要好,而明明流经这两处的是同一片水,但不管是莲花也好,莲叶也好,太湖里的都远不及濯莲的好。” “你去过?” 师沅微微颔首,“我也只是幼时去过几次,皇叔总是喜欢去那边摘荷叶当伞用。” 韶安对濯莲这个话题明显不怎么感兴趣,她随口附和了一句,“你没听过那句话吗?不管是什么,用血浇灌的都长得格外的艳。” “我还真没听过这话。”师沅笑着说。 楚折梅吃过饭以后直接退了房,他走的时候靛奴跟在他后面有些不舍,“楚先生要是再留一晚,兴许就能赶得上胡商了。” 他也有些遗憾的说:“看来我赶不上今年的集市了,也许是上天借此告诉我此行刻不容缓吧。”他向着靛奴挥挥手,“如果下次有缘,我便来此多停留几天。” 靛奴用脚尖在地上碾了一下,忽然抬起头,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看着他问:“楚先生你能带我一起去归宁县吗?” 楚折梅闻言一愣,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后院的方向,“你为什么想要和我一起去?” “我不喜欢待在这里。”靛奴嗫嚅着道,“阿爷总是不让我出去,问他为什么的时候,他又说不出什么让我信服的理由,只说因为他是我阿爷,所以他说什么我就要听什么,他说不许就是不许。” “我还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靛奴凑在他耳边,悄声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二十二章:寻先 “靛奴!” 客舍的老板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两人身后,不知为什么,楚折梅听他这一声“靛奴”,总觉得听出了些许警告的意味。 “阿爷……”靛奴刚刚还神采奕奕的眼睛这时候暗下来,人也没有方才精神。 “楚先生这便要走了吗?”中年人看了楚折梅一眼,那眼神看得人不舒服,带着审视。 楚折梅点点头,他又看了靛奴一眼,后者没精打采的绕过他往里走,末了又悄悄回头看了他一眼。 “事情都做好了吗?一天到晚净缠着别人。”中年人说完转身回了后院,离着老远,又听见他喊了一嗓子,“还不进来!” 楚折梅注意到靛奴被那中年人吼的一激灵。 “楚先生——”他声的叫他。 楚折梅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他近前,微微矮身让自己与他处在同一个高度。 “我会想办法去归宁县的,你一定要在那边等我。”他极快地对他说,随后匆匆忙忙跑进后院,像一只仓惶的兔子。 门帘因为被大力的掀起而依然有些摆动,楚折梅盯着那门帘看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他还没有听到关于靛奴口中所说的那个秘密—— 归宁县附近的那座山叫做招摇山,这座山招摇不招摇他不知道,但是是真,从这头向山顶望,总会有一种能望进归宁县的错觉。 山中路果然如靛奴说的那样,因为下雨而变得泥泞,楚折梅在这时候忽然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急匆匆赶过来——他叹了口气,事发紧急,更何况他原本就已经耽误了很多功夫。 这条路并没有多少人走,也许是因为这些天盘桓在上空挥之不去的恐惧。 楚折梅觉得自己运气不错,没有碰上山匪,也没有碰到别的什么奇怪的东西,除了路不是太好走以外,其它一切顺利。 守城的士卒拿过他的公验看了两眼,将东西递还给他,又去看下一个人,楚折梅进到城内,总觉得这里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古怪。 等他在城里转了半圈,忽然明白了这种古怪的感觉是出自哪里——他昨天在村子里闲逛的时候见街上走着的没有一个是年轻的女子,但在归宁县,这里的人全都像是没事人一般,年轻的娘子们有的带着帷帽,偶尔掀开帷幕露出一双好奇的眼睛,有的穿胡服,摘了帷帽大方的走着,仿佛对外界的那些个传言毫无所觉。 不相干的人提心吊胆,真正身处其中的人却悠闲自在……楚折梅轻轻一挑眉,暗道一声,真是奇怪。 县衙距离他所在的地方不远,楚折梅过去的时候先是托着一个罗盘,像模像样的在县衙附近的房子处来回走着,口中念念有词,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掰着指头演算,偶尔再抬头看着县衙的方向,但目光是向上看的,又过了一阵子,当县衙门口值岗的衙役第五次向他这边投过探寻的目光之后,他终于开始挪动步子,向县衙这边接近。 “这团黑气怎么就停不下来呢?”楚折梅虽然仰着头,但眼角余光瞄着府衙门口,假装跟着自己一直念叨着的黑气不自觉的挪到了衙役身边。 “站住!”那衙役喝道。 “诶呦——”楚折梅一惊,赶忙站好了身子,有些狐疑的看了衙役一眼,又看了里面一眼。 “你是何人?若要报案便先将状纸给我。”衙役皱了皱眉对他说。 “报案?”楚折梅赶紧摇摇头,又不确定似的伸出手推算了一遍,然后问那衙役,“敢问公差,这府衙之中可有不知缘由便丧了命的人?” 那衙役一脸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问:“你问这个干嘛?” “好教公差知,”楚折梅将手里拿着的罗盘托于身前,示意那公差看,“这罗盘是我师门圣物,专司民间风水,在下一路行来,总见着一团黑气盘桓在上空。在下顺着黑气最浓的地方走,本打算看看是什么邪祟在作怪,但没想到进了这归宁县,却看见那团黑气盘桓的地方正正在这府衙上空,在下当即粗粗推演了一遍,猜测这盘桓不去的邪祟应该是这几日新起的,如果不早日除去,定要为祸一方——” 楚折梅还没说完,就见那衙役瞪圆了眼睛,急急忙忙打断他的话,“你别动,站在这里等,我叫人过来——”然后那衙役一路跑进了县衙,还因为动作太快,差点撞到门上。 楚折梅站在县衙外,路过的人用一种狐疑的目光看着他,又看了看站在他对面的另一位衙役,也许是在猜测县衙什么时候换了个方士来做衙役。 没多久又从里面出来两个人,当先那个是先前去通报的衙役,后面出来的是个师爷模样的人,那师爷见到他以后像是想要说什么,但又顿了顿,问:“阁下因何推断府衙之内有邪祟?” 楚折梅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压低了声音略显神秘的对他说:“先生真的相信尹府君是因为过度劳累诱发宿疾才因此丧命的么?” 师爷闻言一惊:“你、你怎么……”仵作的检验结果不会到处流传,当初的那份验尸报告到现在依然放在府衙的档案室中,不知情的人猜测尹府君是因为平白受了多年香火,自身福报过薄无福消受,才因此丧命。 这个猜测被人传的是有鼻子有眼,他们虽然想要澄清,但奈何这些事向来都是越描越黑,只好一心等着新任县令来的时候拿个主意。如今这个端着个罗盘胡言乱语的方士竟然知道验尸报告上的内容,看他又眼生,听口音也不像是本地人,若说是仵作自己透露出去的也不现实,做这一行的最忌讳的就是保密工作不到位,因此……他实在是想不出这位方士究竟是如何得知的。 楚折梅微微一笑,“在下姓楚,师从崂山真人。” 那师爷看着他,脸上神情变了变,最后叹了口气,将人往县衙里让,“楚真人请。” 花厅不大,楚折梅坐在下首第一张椅子上,师爷坐在他对面,楚折梅一脸悠闲,反观师爷则是一脸紧张。 “敢问楚真人……你方才说的可是真的?” 楚折梅开始庆幸还好自己是一个人出来的,如果身边跟着的是骆十三或者是沈无方,这时候绝对绝对会忍不住笑出声来,他端起茶碗放在鼻端闻了闻,这茶不是太好,“自然是真的。”他啜了一口,放下茶碗,“在下如今空口白牙说了一通,先生想必也是不信,”他看了一眼师爷,后者紧锁着眉头,闻言点了点头,他于是接着说道,“白天阳气太足,我借用了师门秘宝也只堪堪与尹府君简单交谈了一下,如今凶手逍遥法外,先生可想知道尹府君因何丧命,继而替尹府君捉拿凶手以慰府君在天之灵?” “楚真人可是有什么法子?”师爷仍然半信半疑。 “夜晚阴气足,为了让先生放心,在下想请先生与我一起,请尹府君现身。”楚折梅微微一笑,“我方才所说是真是假,先生一去便知。” “如果是假呢?”师爷盯着他,问。 楚折梅半展开双臂,虚虚摆了一个姿势出来,“那在下便束手就擒,任凭师爷定罪。” “好。”师爷点点头,“如果你弄虚作假,待我查明你的身份,自当定你一个随意离开户籍地之罪。” “一言为定。”楚折梅甚是轻松的向后一靠椅背,懒洋洋看着师爷道,“还请师爷为在下准备一间休息之所。” 师爷在那一瞬间只觉得气血上涌,这位是把府衙当做自己家了么?不过……他亦是自有一番打算,擅自离开户籍地的人他见过不少,有的是为了逃避税赋,有的是畏罪潜逃,这个人看上去光明磊落,难保背地里做过什么缺德事儿,既然他自己送上门来,他单枪匹马一个人能翻起什么浪?他先假意配合他,再布置些人手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只要发现不对立马押进大牢,剩下的就留与继任县令好了,说起来……新县令早在前两日就应该到了,难道是路上耽搁了? “阿坤——”师爷将候在花厅外的阿坤叫进来。 楚折梅看了从门外进来的人一眼,是个年轻人,做仆从的打扮,看上去年岁不大,一张娃娃脸,但不知为什么面上总带着些慌乱,他似乎察觉到自己在打量他,于是将头低得更低一些,站在门口等着师爷吩咐。 “将客房收拾收拾,带着楚真人去那边歇息吧。” “是。”阿坤应了一声,转了身低着头往外走。 “县衙里还有些琐事需要在下去处理,楚真人便先在这里歇息一会儿,这里毕竟是县衙,还请真人不要随意走动。” 楚折梅微微欠了欠身,“先生请便。” 等师爷离开了花厅,楚折梅从椅子上站起身,在花厅里慢慢踱了一个来回。 他在衙门口对着那衙役说的话都是根据靛奴先前所说临时编的,那张密信上只说尹冰死得蹊跷,其它什么都没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二十三章:查探 师爷出了门以后越想越觉得奇怪,这位楚真人是不是太轻松了些?这里不比别处,这里可是县衙,是官府办公的地方,他倒好,仿佛进了自己家,难道方外之人全都是这个派头?但想到那天尹冰的死状,到处都透着诡异,仵作说,尹府君是被毒死的。 瞎说!师爷当时就拍了桌子,说尹府君那天一整天都待在屋子里看卷宗,连饭都顾不上吃,大家都是吃着同一口锅里的饭菜吃了好几年,怎么别人没中毒,只尹府君一个人中了毒?谁又敢在府衙里头下毒?再说仵作当时也验过尹府君所用的器具,就连未吃完的菜都一并验了,别说毒了,连只虫子都没验出来。他又不是没见过中毒身亡的人,中了毒的那都是七窍流血,尹府君脸上干干净净的,连点扭曲到痛苦的模样都没有,中毒?骗谁呢? 仵作当时手一摊,哭丧着脸说,该验的下官都验了,先生若是认为下官学艺不精,便等新县令到来的时候请他来写一封手书,将临近府衙的仵作都请过来再验一遍。 师爷没有办法,只好等着新县令快些到来,然而新县令没有等到,倒是等来了一个方士。当时值岗的衙役进来向他通禀的时候他根本没有当时表现出来的那么镇定,他差一点就将手里拿着的一卷书给撕了。 客房没什么东西,收拾起来很快,阿坤将客房收拾好了过来向师爷禀报,依然是一副惊慌失措的形容,师爷有些头疼的摆摆手,对他说,“带楚真人去客房吧。” 阿坤退出去的速度比来时快了一倍不止,师爷揉了揉太阳穴,想,阿坤这孩子大概还没从惊惧里走出来吧,他毕竟是与尹府君主仆一场,如今主人没了,他也没个着落,如今也只是过一天算一天,师爷瞅着他总觉得他怪可怜的,要不然就等新县令到来的时候跟新县令说说,让他留下来在府衙里打打杂什么的。 师爷想到这里长长叹了口气,尹府君多好的人啊,自从到了任上,一心为民,归宁县在他治下就没出过什么大事儿,不像先前那时候,乱得像一锅粥,各地逃窜来的人扎堆了似的往归宁县钻。 师爷再次叹了口气,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如今府衙大牢里那几个十恶不赦的犯人都还活得好好的,也不知道撞了什么大运,竟然还赶上了大赦天下,不过因为那几个犯的事儿太重,尹府君没把人都给放出去,而是改成了继续关在牢里,大有将牢底坐穿的架势。 但愿这位方士神通广大,能请得尹府君现身。 “师爷——”县衙的仆役站在屋外喊他。 “何事?”师爷走过去将门打开。 “楚真人问能不能去尹府君出事时的屋子看看……”那仆役声的请示。 师爷摆摆手,对他说,“那就带他去看,你在旁边盯着些。”想了想,他又叫住那仆役,将门关好,说,“你下去吧,我亲自去。” 仆役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客房内放着一套茶具,上面落了一层灰,楚折梅将这套茶具从锦阁顶上心翼翼地取下来,放在桌上,想着等见到了师爷,问问他有没有茶叶。 至于晚上么……他坐在桌案旁,有些头疼的想了想,决定等到时候再说。 师爷进来的时候看到那套茶具先是一愣,转头训了候在一旁的阿坤:“这茶具多少年没用过了,拿下来也不知道擦一擦,放那么多灰是要让楚真人吃灰么?” 阿坤只比师爷早进来几步路的时间,闻言本来就低的头这下低得更低,楚折梅在一旁看的有些愧疚,赶忙说:“先生就别责备这位哥儿了,是我见这茶具做得有趣,随便拿下来看看。” 师爷对阿坤摆了摆手,“你下去吧。” 阿坤才要转身,又被师爷叫住,师爷指了指桌上的那套茶具,吩咐道,“把那套茶具拿出去洗一遍。” 阿坤低着头将茶具整理好,用茶盘端出去,临出门的时候脚底绊了一下,手上倒还算稳,那茶盘纹丝未动。 “劳烦先生走这一趟。”楚折梅仍坐在桌案旁,用一种很抱歉的语气对师爷说。 “事关重大,没什么劳烦不劳烦的。”师爷仍然站在门口,“尹府君出事的那间屋子也是他生前办公的地方,那里原本不会让不相干之人进入,如今封门落锁也是在等继任县令还有从京师来的使君加以调查,楚真人若一定要去看,还需得在下陪同。” “好说好说。”楚折梅点点头,“兹事体大,在下明白的。” 尹冰的办公地点就在正殿的后方,这一处院落除了正房是尹冰的办公地点以外,两侧厢房是师爷、主簿们平时办公的地方。正房落了锁,还贴了张封条,师爷拿着钥匙将锁打开,又将封条撕了半边,推开门的时候外面有日光照进去,光里有粉尘飞舞,让人在这一瞬间生出些恍然隔世之感。 楚折梅听见师爷叹了口气。 他走进去,站在屋子中间,左侧隔间应该是尹冰平时休息的地方,右面那间应该是做会客用,中间一张巨大的桌案,上面整整齐齐摞着些空白的文书。 楚折梅将手中一直托着的罗盘置于掌上,伸直了胳膊平端着罗盘四处移动,借着探查的引子,他将屋子各处都仔细看了一遍,没有看到什么打斗的痕迹。 他又抬头看了房梁一眼,半新不旧,应该是有一段时间没有刷漆了。 他一直没说话,师爷在一旁跟着他,也没有开口说话,一时间屋子里静得只能听见两个人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尹府君出事的时候人在哪里?”这是楚折梅进了屋子以后说的第一句话。 “在厅内。”师爷答。 楚折梅点点头,又不说话了。 师爷狐疑地看着他,忽然问:“以楚真人的本事,方才在这屋中探查了一番以后应该能感知到吧?” 楚折梅镇定地答:“白天阳气足。” 师爷张大了嘴愣了愣,他愈发肯定眼前这个方士是个骗子,就等他什么时候露出马脚,他便命人将其当场扣押。 如果楚折梅知道师爷此刻心中所想,他大概会在接到那封密信的时候立刻装作没看见……不对,他就应该在那封信发出来的时候就制造点什么意外让那封信直接消失。 但是这时候的楚折梅依然是一脸的坦然,将手中那个托盘托得稳稳当当,然后他忽然走回到厅内,看了那张巨大的桌案一眼。 “这张桌案是特制的吧?”他站在案前问。 “是。”师爷跟着走过去,“尹府君喜欢将文书卷宗尽可能的铺得多一些,这样他可以不用翻动书卷,直接顺下去依次浏览。” “是府衙出资还是尹府君自掏腰包?” 这位方士问的问题简直一个比一个奇怪,师爷在心内编排了一会儿,但还是答道:“是尹府君自己请人做的。” “这样一张桌子,用料又不错,”楚折梅伸出手在桌面上拂了一下,“看来尹府君很有钱。” “咳……”师爷有些不自在的咳了咳,“这张桌子花了尹府君那段时间内全部的积蓄。” “这样说的话……如果尹府君哪天突然调了任,这张桌案既带不走又不好拆毁,岂不是便宜了后来的人?”顿了顿,他又说了一句,“如今这样也算是便宜了后来的人。” 师爷深深吸了口气,这方士看上去眉目疏朗,带着股清风朗月般的味道,怎么说起话来这么气人? “楚真人看完了吗?” “还有一点,我需要确认一下。”楚折梅赶忙将手中的罗盘托着在桌案附近转了一圈,这桌案比寻常桌案大了好几圈,也高了一点,桌案下连着一只柜子,上面也上了一道锁,当中有五个刻了字的转环,两边空着的地方刻了葫芦纹,他随手转了一个转环,见上面刻着“高”、“独”、“晴”等字。这是时下流行的机关锁,只有对上了特定的文字才能开启。 “先生知不知道这锁的密码?”楚折梅握着那只锁,问师爷。 “不知。”师爷硬邦邦的答,这锁既然设了密码,自然便是私密,他如何能知道? “那先生有这把锁的钥匙吗?”楚折梅盯着那锁出神,这种机关锁一般都会另外配一把钥匙,如果锁的主人忘记了自己的密码,还能用钥匙来开启,也算是一道保险。 “钥匙都在尹府君那里收着,我如何能有?”师爷努力使自己依然心平气和。 “这样啊……”楚折梅有些遗憾地应了一声,他不断的以食指拨弄那只机关锁,锁与柜门碰撞不断地发出声响,那声音毫无节奏可言,只是楚折梅漫无目的的随手拨动。 “先生会撬锁吗?” 师爷见他一直在拨动那只机关锁,一时间猜不到他想要做什么,这时候听他冷不丁这样问,只觉得头顶有火光冒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二十四章:聚气 “先生?”楚折梅又问了他一遍。 “不会!”师爷几乎是咬着牙在说话。 “这么凶啊……”楚折梅送了耸肩,“不会撬锁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先生太较真了些。” 这是丢不丢人的问题么?!师爷看着他一脸的匪夷所思,他怒视着他,“撬锁那便是盗!楚真人不能如此信口污人清白!” 楚折梅缩了一下脖子,有些抱歉地看着师爷说,“是在下唐突了,先生莫生气。” 师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除了那个上了锁的柜子外,另一边还有几个未上锁的抽屉,楚折梅刚要伸手去拉,就听身后师爷冷冰冰的声音,“你要干什么?” “嘘——”楚折梅微微偏头,伸出食指抵在自己的唇上,眼睛仍然看向抽屉的方向,“这屋子里还留存着尹府君生前的气息,我在收集这些。” “收集……气?”师爷有些怀地看着他,这方士从进了屋子便开始东摸西找,眼睛也不闲着,说是勘测,但他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一套流程很眼熟——像极了他曾经抓过的一个贼。 楚折梅低头思考了一下,对师爷说:“你听说过叫魂吧?” “这与叫魂又有什么关系?”师爷更加奇怪,他对鬼神向来是敬而远之,什么做法驱邪、请神上身,这些他一概不信,他看重的是证据,是能够真真切切掌握在手中的东西。 “这么说吧,”楚折梅将手收回来,站起身,“如果一个人丢了魂儿似的眼神空洞像根木头,那十有一定是丢了魂儿,这时候就需要将与这个人有关的东西拿过来一样,一般来说是身上穿过的衣服,因为跟着人的时候最久,上面留着的气息最浓,拿着这样一件衣服在午夜的时候站在篝火前唤这个人的名字,就能将丢了的魂儿唤回来。”他说完一脸认真的看着师爷,说,“这就是叫魂。” “那是对活人的法子。”师爷言下之意就是尹府君已经死了很久了,再怎么叫也叫不回他的身上。 “收集气便是对死人的法子了。”楚折梅晃了晃他手中的罗盘,“如今这罗盘上盘踞着的都是尹府君生前的气息,只要收集得差不多了,便能将尹府君唤出来。” 这都是什么狗屁法子……这些江湖神棍们实在是唬人,师爷看了那些没上锁的抽屉一眼,想,原来桌上的那些卷宗他已经整理出来放回档案室锁好了,那抽屉没有上锁,想来放着的都不是什么紧要的东西,便是给无关人士看一眼也没什么,重要的是那只上了机关锁的柜子,只要他盯紧这只柜子,不让人将它打开,一切便都没什么问题——更何况那机关锁如今已经没有人再知道密码了。 “既然是这样,那些抽屉看看也无妨。” 楚折梅将抽屉拉开,最上层的抽屉里放着些笔杆,中间的抽屉内放着一本账册,他刚把那本账册拿出来,就听师爷清了清嗓子,他顿了一下,若无其事的将那账册放在桌案上,抽屉里还搁着几个团着的纸团,他伸手将账册拿下来仍旧放回去,推上抽屉又去拉最下面那个,最下面的抽屉里空无一物。 “尹府君生前很爱记账么?”楚折梅关上抽屉,站起身。 “尹府君是个很严谨的人。”师爷有些怀念的说道,“正因为他太严谨了,有时候写一封奏折他需要反复检查很多遍,直到最后落款仍然要再重新浏览一遍才能放心落笔。” 这似乎已经不在严谨的范围内了。楚折梅在心里想。 这位师爷很是谨慎,并且时刻都在防备着他,他感觉得到,而且他问师爷关于尹府君是不是爱记账的时候,他发现师爷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他一眼。 当然,师爷最终也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在他看完了抽屉以后,催促他快些回客房去。 “楚真人可是都收集好了?”师爷晃了晃手中的钥匙,“在下已经破例为真人揭了封条,但终归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这里还是不要久待为好。” 楚折梅点点头,托着罗盘看了几眼,说:“多谢先生。” “你之前说等入了夜就能请尹府君出来……”师爷的一张嘴开了闭闭了开,终于还是问了出来,但是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似乎仍在信与不信之间挣扎,“今晚真的能见到尹府君吗?” “嗯……”楚折梅盯着罗盘看了半晌,说,“我试试看吧。” “试试……看?”师爷的声音猛地拔高,“你不是说——” “先生莫急。”楚折梅安抚他,“尹府君不是自然死亡,定然有一定的怨气,如果这怨气太重,就算召出来也没有什么用,所以我需要先充分熟悉尹府君生前气息,到时候即便尹府君已是一身怨气,也可借此来唤起他一点微薄的意识。” “如果唤不起来呢?”师爷已经自动遗忘了自己先前的怀疑,从他将心中迫切想要知道的问题问出口,他便已经不能做到敬而远之了。 楚折梅迈步走出屋子,在阳光下托起罗盘仔细端详了一遍,忽然问:“先生可知道归宁城外有山匪?” 师爷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角:“除了前些日子听说有山匪伤人之外,如今一切如常,但奇怪的是……城内并无人口失踪,城外即便是有失踪的人,却都是在本地凭空失踪的,并没有人来到这里。”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话,他赶忙咳嗽两声岔开了话题,“府衙自当保障城内百姓的安全,楚真人不必忧虑。” 府衙的伙食不错,竟然还有太学馒头。 阿坤将饭食端进房中的时候,楚折梅还在思考晚上的对策,他坐在案前,面前铺开一张纸,上面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而他举着笔正在凝神发呆。 “楚真人,先吃饭吧。”阿坤的声音低低的,他的头也是低低的,整个人处在一种非常惊惶非常不安的状态里。 “先放着吧。”楚折梅答得心不在焉,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在阿坤即将迈步走出房门口的时候叫住他。 阿坤转回身,以为是有什么吩咐,赶忙垂手站好,候在门边。 “你进来一下。” 阿坤低着头一步一步往里走。 “听师爷说,你是尹府君的仆从?”楚折梅细细打量他,他穿了一身粗布短打,袖口挽起来,露出一段结实的臂。 “是。”阿坤说。 连声音都带着惊惶。楚折梅有些不解的皱了皱眉,他是在……怕?怕什么呢?这府衙又不是什么吃人的地方,师爷虽说脾气有些古怪,但人还是不错的,其他人各有各的事情做,并不存在什么排挤之类的腌臜事儿,再说他只是一个仆从,就算是主人出了意外,但到底是一方县令,他应该不愁没有地方做工生活。 或者……关于尹府君的死,阿坤知道些什么其他人不知道的事情? “你跟着尹府君多久了?”楚折梅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在随便拉拉家常。 “四年……”阿坤答。 四年,不是太长,但也不算短。 楚折梅点点头,“尹府君这个人……怎么样?” “阿郎对我们特别好。”阿坤说到这儿忽然有些哽咽,“我和阿泰自离家,每年生辰的时候,别人有阿娘亲手做的面,我们只能对坐着胡乱吃一张凉透了的饼,阿郎知道了以后,每年都会在我们生辰当天让厨娘替我们做一碗面……” “阿泰?”楚折梅注意到这个有些陌生的名字,“阿泰也是尹府君的仆从吗?为什么在府衙中却没见过他?” “阿泰跑了。”阿坤声说。 “跑了?”楚折梅有些惊讶,“如你所说,尹府君对你们这么好,他为什么还要跑?” “他……”阿坤张了张口,有些犹豫。 “我又不是师爷,我只是个跑江湖的,如今对着我,那个……你不要紧张。”楚折梅安慰他说。 阿坤扭头向门外看了一眼,确定没有人经过,才极快地开口:“阿坤是在尹府君出事的那天不见的,他的随身之物也不见了,就连他藏在床底的钱也没有了,我觉得他是逃走的。” “他为什么逃走?”楚折梅感到有些奇怪,“他是在尹府君出事的时候不见的……”他反复念叨了两句,猛地一扬眉,“你是说阿泰害死了尹府君?” “没有没有没有——”阿坤忙不迭的否认,“我没有这么说。” “但你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这样。”楚折梅一摊手,“不过么……如果这件事与他无关,他又为什么要跑?” “兴许是害怕下一个死的就是他吧。”阿坤接了一句。 楚折梅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饭……要凉了。”阿坤看了看他,又指了指桌上放着的饭食,声的提醒。 “哦……谢谢。”楚折梅朝他笑了笑,“我就是随便问问,你不要有什么压力。” 阿坤勉强笑了一笑。 “那……你先去忙吧,有事的话我会叫你的。” 阿坤出去的时候,楚折梅注意到他轻轻吐了一口气,那仿佛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意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二十五章:太学馒头 阿泰…… 楚折梅坐在桌前,皱了皱眉。 如果阿泰与阿坤一样都是尹冰的仆从,那么阿泰在主人出事当天逃走,要么是畏罪潜逃,要么……是他看到了什么。 尹冰死得蹊跷,而刚刚阿坤说,尹冰对他的这两个仆从都很好,所以阿泰应该没有什么一定要杀害他的理由,那么他究竟看到了什么……能让他害怕到连声招呼都不能打,需要立刻收拾东西悄悄跑掉?又是什么事能让他在如此紧迫的时间里还能腾出时间收拾细软? 尹冰的死,与府衙众人有没有关系? 空白的纸张上留下了一滴墨点,楚折梅看着那掉落在纸上的墨点稍稍出了一会儿神,然后他就着墨迹的位置,勾了一张书桌,又一笔一笔的将刚刚在屋中所见的构造画了出来。 这间屋子只有一道门,门与窗都在同一个方向,没有密室。 唯一蹊跷的就是那把锁,在那个上了锁的柜子里一定放着什么重要的东西,但他不确定的是,杀害尹冰的人有没有打开那道锁,将柜子里的东西取出来。 他现在只能确定一件事,师爷不会是那个开锁的人,他刚刚故意试探了师爷,从师爷恼怒的神情中,他猜测师爷是个极看重风骨的人——毕竟人死不能复生,他如果实在是对那个上了锁的柜子好奇,大可直接叫人开锁。如今那锁原样放着,他又对钥匙丝毫不感兴趣,甚至也不许他去碰…… 但是万一这都是装的呢? 楚折梅重新摊开一张纸,这一回他画的是一个人。 首先是一张长脸,然后添两道粗眉,微微向上斜一点,眉下一双丹凤眼,眼底一道并不十分明显的卧蚕,接着是悬胆鼻,最后是方口。 楚折梅搁下笔拿起这幅刚画好的人像端详了片刻,又拿起笔,在眉心靠左的位置点了一颗痣,然后他满意的看着自己手中的画作,站起身拿着画在屋子里东张西望了一阵子,像是要找什么东西。 矮榻边的几上搁着一只香炉,香炉盖子上雕着一只狻猊,香炉里徐徐吐着烟,他将盖子掀起来朝里看了一眼,摇摇头,重新阖上盖子。 “笃。笃。” 敲门声响起,楚折梅将手中的画像随随便便往袖子里一塞,转身坐回到桌边,道了声,“请进。” 进来的是阿坤,手中拿着一只托盘,他先是朝着楚折梅笑了笑,然后将托盘放到桌上,又瞥了一眼先前放着的饭食,有些诧异地问:“楚真人还没有吃吗?是饭菜不合胃口?” 楚折梅也对他笑了笑,说:“这些对于游方之人来说可是美味佳肴,只是刚才想事情入了神。”他看向阿坤刚刚放下来的托盘,盘中有一碟菜,“这是?” “这是厨房新做的醋芹,师爷让我端一碟来给你尝尝。”阿坤将菜与先前的饭食放在一处,指着那盘馒头说,“这个也是厨房新做的,仿的是洛阳的太学馒头。” 楚折梅眼睛一亮,“就是太学里专门供给太学生们吃的那个太学馒头?” 阿坤挠了挠头,“可能是吧。” 楚折梅从前在洛阳的时候,待在太学的时间要比在资善堂的时候多,太学每日的饭食做得都很精细,其中数太学馒头最为好吃,他那时候每天都盼着厨房今日能做太学馒头,后来离了洛阳,便再也没能吃到,如今在这府衙之中竟然有人做了太学馒头,这让他十分欢喜。 “替我谢过师爷。”楚折梅说。 “楚真人要是没别的吩咐,我就先下去了。” 楚折梅点点头,他现在的心思都在太学馒头上,甚至在想等事情办妥了要离开的时候,能不能请师爷代为与厨房说一声,让他带一些太学馒头回去,价钱么……绝对好商量! “你要做太学馒头?” 月上海棠内,韶安看着师沅,一脸的不信。 “你这是什么反应……”师沅替她挑开鬓边落下来的碎发,“我曾经在军中待过一段时间,你知道在军中并不是事事都要等着别人安排好了的,有时候情况紧急,有些事情就要自己做。” “你一个皇子,能有什么需要亲自动手的?”韶安有些不解。 “你不会真以为皇子在军中就可以什么都不做吧?”师沅用一种追忆的语气说,“军中无大,除非做到主将那个级别,不然烧水做饭等等琐事全部都要自己亲力亲为,便是皇子也不能特殊。我那时候并不懂这些,进军营的第一天,队主让我先去营门口站岗,到了吃饭的时候,士卒在各个营地通知去吃饭,我就傻傻的等在那里,等着别人将盛好的饭食送至我面前……”他说到这儿忽然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 “然后呢?”韶安追问。 “然后……”师沅微微叹了口气,“我被队主训了一顿。” “堂堂皇子被一名的队主训斥,殿下当时作何感想?”韶安挑眉笑着看他。 “我当时除了诧异就还是诧异。” “也是,”韶安想了一下,说,“毕竟进了军中你便只是个普通士卒,被队主训斥两句也实属正常。” “我那时候什么都不会做,一切都要从最基础的做起,队主指派了个老兵来教我,然后我跟着那个老兵学会了烧火做饭,又因为饭做得好,被指派去了伙房。” “竟然还有这等事。”韶安感到很新奇,她只知道师沅曾经带兵打过仗,却从不知道这当中竟然还有这样一段旧事。“那么你是怎么从一名伙头兵变成能带兵打仗的将军的?” “这个故事有些长……”师沅将她从榻上拉起来往外走,边走边说,“等回去了我细细讲给你听,现在需要娘子带我去厨房,如果厨房里原料不够的话……”他想了想,“那我们就不等司空回来了,回王府做。” 韶安对他突然想要做太学馒头给自己吃的想法感到非常奇怪,但此刻的师沅明显兴致高涨,她只好将他带到自己的厨房里——她倒是想带他往府中厨房去,但那样的话她就需要将厨房中的人都清出去,还不如就在自己园中的厨房中,需要什么的话就派人去往大厨房取。 楚折梅在房内一边吃太学馒头一边看自己刚刚画好的两幅图。 府衙厨房做的太学馒头的味道与他在太学府吃过的很像,但是醋芹的味道不怎么好,不知道是不是醋放多了缘故。 忽然,他咀嚼的动作停了一下,过了一会儿,他吐出了一个东西。 那像是食物里带出来的沙子,也许是在清洗的时候没有洗净,这一口沙子过后,他再也没去碰任何吃食,而是给自己倒了一碗水。 接着他将刚刚画好的那幅人像握在手里,细细的撕碎,又心的收集起来,他起身从包袱内拿出两道符纸,还有一个空的香囊,先将画像碎片放进香囊内,再将两道符纸包住香囊,抽绳系好,挂在腰间。 然后他又在屋子里转了几圈,最后在衣架前站定,脱了外袍,打了个呵欠,上床睡觉。 窗外某处不算太隐蔽的地方,两个衙役一边站岗一边互相询问对方: “你看见他画什么了没?” “没有啊,你知道他刚才在撕什么不?” “大概是张纸……吧?” “师爷要是问起来我们怎么说?” “就说他吃完饭就一直在睡觉!” 楚折梅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掌了灯,屋子内一片漆黑,他摸黑下地,将灯烛点上。 “楚真人起了吗?”阿坤在门外轻声询问。 “进来吧。”楚折梅将手中的火折子熄了。 阿坤提着一盏灯,低着头走进来,“师爷请楚真人一道用饭。” 楚折梅挑了下眉,点点头,“那便走吧。” 他出门的时候向旁边看了一眼,距离窗户不远的地方两个衙役并排站在那儿,不知是在做什么。他有些奇怪的连连回头去看,阿坤有些诧异的转过身来看着他,问:“真人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妥?” “啊?”楚折梅回过头来,愣了一下,然后摆摆手说,“没有。” 师爷在府衙后的花园内摆了一桌简单的菜,见楚折梅过来,他端起杯子遥遥向他一举:“楚真人来了。” 花园内种着很多树,边上还挖了一个池塘,上面浮着一层的荷叶,池塘边上有座六角凉亭,但桌子却是被摆在园内的空地上。 楚折梅走到他对面坐下,师爷拿起酒壶替他倒了一杯酒。 “这是尹府君先前酿的酒,楚真人也来尝尝吧。” 楚折梅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这酒有一点烈,味道很像扬州武陵春的三日透。 “尹府君的酒量并不好,但他却喜欢烈酒。”师爷放下酒壶,有些感慨地说,“他口味偏淡,却又最爱吃胡辣汤,当年他初到归宁的时候,我们还因为豆腐脑是咸的还是甜的打过一架。” 楚折梅看着桌上的两碗豆腐脑,不知道师爷究竟想要做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二十六章:夜问 “不知楚真人打算如何唤出尹府君?” “这个么……”楚折梅端起杯子再饮一口,环视了一圈,“眼下时间还早,再等一等,师爷稍安勿躁。” “听楚真人的口音似乎是洛阳人?”师爷极其随意的问了一句。 楚折梅微一抬眼,见师爷拿起空了的酒杯置于灯下,来回转动杯沿,仿佛对杯身上绘的图案很感兴趣,就好像他刚刚的问题真的只是随口那么一说,有闲话家常的意思。 “我幼时曾在洛阳住过一段日子。”楚折梅答道。 “怪不得……”师爷将空酒杯放下,拿起酒壶给自己倒满了酒,“楚真人与我印象中的游方之人不太一样。” “是哪里不一样?” “感觉。”师爷看着他,眼里有审视,“方外之人自诩跳出红尘,身处红尘之外,不看重名利,一心只做逍遥散人,但他们这样的人却又频频入世,做的都是和世俗打交道的生意,他们虽然在表面上摆出一副对什么都满不在意的样子,但还是会不自觉的关心雇主的身份,碰上有权有势的便做谄媚状,哪怕装出一副仙风道骨,也藏不住心里那点攀附的心。” “他们口口声声说着渡人,实际上做的仍旧是买卖,卖的人靠着三寸不烂之舌将黑的说成白的,不管有事没事通通都要说不日会有劫难,对着富的说有大劫,穷的说有劫;买的人只为了心理上的一点安慰,有没有用以后再说,但当下是一定要对他们说的话深信不疑,有钱的大把大把的掏钱,没钱的就是咬牙也要从牙缝中挤出些来。” 师爷说到这儿夹了个江鱼夹儿,先咬下一口来慢咽了,然后才又接着道:“可阁下却与他们不同,虽为白丁,却并没有将府衙放在眼里。要知道寻常之人便是进了府衙也会怀有一颗敬畏之心,还有一点对于未知的好奇,可阁下从进了府衙到此刻,一直自在如常,有时候又像是反客为主,这样的状态不像是寻常百姓,倒像是常年身居高位之人。” “阁下身上带着贵气。”师爷笃定地说。 楚折梅一直没有说话,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师爷,好半天才开口,“如果不是因为此刻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我真以为先生不是在同我说话。” “是我说错了吗?” 楚折梅叹了口气,幽幽地说:“如果我如先生所说,是身居高位之人,那么为何要这副形容出现在这里?” “私访。”师爷缓缓吐出两个字。 楚折梅呛了一口酒,他急急地咳了一阵子,极其夸张的道:“贵人出行,再不济身边也会有几个随从保护自身安全吧!当年天子巡游,扮的是南来北往的生意人,宰相私访,扮的是员外郎,我若是身居高位,却要用这方士的身份孤身一人……”他失笑一声,“只怕是还没走到半路就要被人截杀了吧。” “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师爷淡淡的道。 楚折梅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这师爷并不好糊弄,但也保不齐他就是故意这样说,能诈一个是一个。 “先生若是不信,在下也没有办法。”楚折梅看了看天,深吸一口气,“如今时辰刚刚好,看来唯有将尹府君唤出来,先生才会信我了。” 师爷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寻常做法需要设祭坛,我不需要祭坛,但需要先生帮个忙。” “什么忙?” 楚折梅指了指空地中央的位置,说:“还请先生派人送个火盆过来。” 师爷看了阿坤一眼,后者领命去拿火盆,没过多时,阿坤端着个火盆走过来,火盆里的炭火燃得正旺,一缕烟雾直直腾上去,他将火盆放在楚折梅指着的位置,在放下的时候一个趔趄,差点将火盆掀翻。 “当心。”楚折梅温和的提醒他。 “对、对不住——”阿坤有些慌乱,他将火盆重新放好,快速站起身回到先前的位置。 楚折梅站在火盆旁边,向着四周看了看方位,然后开始在空地上踱步,他照着八卦的方位在空地上虚虚的也踏了幅八卦图出来,指尖拈着那裹着香囊的符纸,闭目念念有词。 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睛,对师爷说道:“先生还记不记得在下白天时所说?” “你说……邪祟?”师爷问。 楚折梅点点头,“那时候我见到府衙上空笼着一团极浓的黑气,便判断是邪祟在作怪,黑气越浓,这邪祟便越难除,如今看来……恐怕有些费力。” “那尹府君……” “无妨。”楚折梅摆摆手,“待我先辨认一下。” 他闭上眼睛,抬手结了一个伽印,园中灯烛不多,夜里月色也不甚明亮,他站在园中,神态平和,手中伽印不断变化,在幽暗灯火的照映下,不像是方士,更像是壁画上的尊者。 过了半晌,楚折梅睁开眼睛,他这时候与先前判若两人—— 师爷仍旧坐着,但他的眼里有震惊,他记得这位方士之前一直表现得极其随意,并且看着他的时候没有一丝怯意,是那种完完全全的甚至有一点居高临下的直视他,不回避,也不退缩。还有府衙的布置,虽然谈不上富丽堂皇,但一应用具都是上品,便是本地那些富贵人家来到府衙开会谈事,见到什么上好的东西都会目露惊奇,可这位楚真人却像是司空见惯——他从来不信那些游方之人所谓的跳出红尘,所以他敢肯定这位楚真人出身不凡,也非常肯定他来归宁一定另有目的。 但是…… 但是当楚折梅站在园中,从他闭目以后抬手翻出各种繁复的伽印开始,他忽然开始相信这世间真的有如此仙风道骨之人,真的有视富贵如无物,点尘不惊之人。这样清雅写意如一笔清扫出来的墨意的人,原本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楚折梅缓缓睁开眼睛,他的声音这时候听来带着一点缥缈:“这园中有很多人。” 师爷心中一惊,他赶忙问:“真人都看到了什么?” “孤魂。游魂。”楚折梅以指尖在虚空中轻点一下,“那位可是尹府君?” “什么?”师爷有些激动的站起身,“尹府君来了吗?” 楚折梅将符纸抽出来,口中念念有词,然后他将符纸掷于火盆内,又将香囊打开,从里面抓出一撮碎纸,心翼翼的放进火盆内,看着火焰一下子将碎纸吞没,又将整只香囊投入火盆中。 “尹府君请上前来。”他在虚空中描画出一个轮廓,转头去问师爷,“你看这个人可是尹府君。” “楚真人请说。”师爷道。 “他的眉心有一颗痣,位置稍稍靠左。” “没错!”师爷有些激动,“尹府君的眉间确实有一颗痣!” “粗眉,尾端向上。” “对对对。” “丹凤眼,眼下卧蚕不是太明显……啊——他说话了。”楚折梅说到一半忽然扬起声音,“是真的吗?” “什么……什么是不是真的?”师爷有些疑惑。 “尹府君说,”楚折梅顿了顿,缓缓道,“他是被人害死的。” “是谁?”师爷急切地问,“凶手是谁?” 楚折梅没有回答他,但是忽然之间,园中刮过一阵风,风里裹挟的凉意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不好!”楚折梅低喝一声,他手上伽印飞快的变化着,但是似乎受到了什么阻力,他的眉头蹙起来,指尖微微颤抖。 “楚真人——”师爷有些担忧的上前一步,但又定在那里,他不确定眼前发生了什么,又担心于好不容易现身的尹府君会不会出了什么状况,他急于想知道凶手,可唯一能回答他的人此刻却像是陷入了某种危机。 楚折梅的身子猛地一晃,他整个人向后大退了一步,然后有些艰难的定住身,良久,他缓缓睁开眼,眼神里有些茫然,像是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楚真人?”师爷走上前去,关切的看着他。 “尹府君的神智有些混乱。”楚折梅平复了一阵呼吸,看了身旁的火盆一眼,火盆中还残留着刚刚投入其中的符纸与香囊的灰烬,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接着迈步走回到桌案旁,倾身坐下去。 “先生。”楚折梅眼中的神色渐渐变得严肃。 师爷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同样用一种非常严肃的语气说:“楚真人要说什么?” “本门术法中有一种秘术叫做夜问,意为在夜间最合适的时辰内静气凝神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如此便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景象。” “就像刚才那样?”师爷问。 楚折梅点点头,“我先前以为那到黑气与尹府君并无关系,如今看来,那邪祟……”他顿了顿,轻轻吐出一口气,然后说,“那邪祟应该就是尹府君了。” “这怎么可能?”师爷拔高了声调,“尹府君他、他怎么会……怎么会成为邪祟?”他渐渐放低了声音,有些事情让他不得不信,比如楚折梅刚刚的举动,还有他描述的尹府君的面容—— 他可从没有见过尹府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二十七章:话未 “敢问真人刚刚究竟看到了什么?”师爷盯紧了楚折梅的眼睛。 楚折梅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先生相信世上有鬼么?” 相信……么?师爷将这个问题重新在心中过了一遍。 这世上玄之又玄的东西实在太多,道观,佛寺,泥塑的金身,许愿,还愿,祭坛,法事……大家总是相信一些冥冥之中不知是否存在的神灵,会咒骂一些恶人说他们要下地狱;民间传说里不止一次会提到地府,提到判官、秦广王、黑白无常、牛头马面,也羡慕仙人,观星象,称赞别人的时候要么是文昌星下凡,要么是文曲星转世,偶尔跟着道观内的道士们炼丹,点几把香,供奉上一张老君像…… 但那毕竟不是真实的,看不到,摸不着,就只是一个希望—— “信。”师爷这样答。 “我也信。”楚折梅慢慢坐下来,重新回答起师爷刚刚问的那个问题,“尹府君一直没有去投胎。” 师爷的呼吸一紧,“那么……” “他现在是一缕孤魂,只有心愿完成才能散去执念。”楚折梅以指尖沾了一点酒,在桌案上写了一个“查”字。 “你是要……查案?” “如今只有这一个法子。”楚折梅在写完那个“查”字以后又抬手将之抹去,“尹府君执念太深,神智并不清醒,他满口只说要找人报仇,却丝毫不提那人名字,也许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究竟是和人所为,也因此才会将怨气越聚越深。”他抬眼看了师爷一眼,师爷这时候紧锁着眉头,看着空地上的火盆不语,他于是接着说,“怨气若不尽快除去,恐怕会波及无辜,如今府衙上空黑气越来越浓,长此以往,恐怕……” “恐怕什么?”师爷问。 “恐怕这府衙众人会接连遭遇不测。”楚折梅看了桌案上的那盘江鱼夹儿一眼,拿起筷子夹了一个,“刚刚园中无故起风,便是预兆了。” “尹府君的案子我们一直在查,只是一直没有头绪,前些日子京中旨意发下来说不日会有专员从京中赶来,配合继任县令一起调查尹府君之事,但是……”师爷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我们从接到指示之日算起,两位使君在前几日便应该到了,可到如今仍然音讯全无,府衙派到驿馆的县丞着人送了信回来,说沿途驿馆也没有两位使君的行迹,想来他们二位都是掩了行迹悄悄过来的,这便有些奇怪——”师爷吸了口气,又慢慢吐出来,“这原本是再正常不过的调遣,为什么他们一个两个的都像是在避讳着什么?” 这倒是有些奇怪。楚折梅又夹了一个江鱼夹儿,刚要送入口中,眼角余光扫到桌上的两碗豆腐脑,忽然问道:“先生方才是想等尹府君现身之时试探真伪吧?” “为什么这么说?”师爷问。 楚折梅看着那两碗豆腐脑,“有一种术法叫做障眼法,能将假的变成真的,意在迷惑对方,先生担心在下以障眼法蒙混过关,所以便打算等尹府君现身之时将两碗豆腐脑置于尹府君面前请他挑选吧?” 师爷咳了一声,没说话。 楚折梅看着那两碗豆腐脑笑了笑,说:“先生能谨慎些也好。” “那么……”师爷有些不确定的问,“如果楚真人要查的话,会如何进行查探?” “如果先生信得过在下的话,就请先生什么都不要问,一切照旧便是。” “楚真人若能查获凶手,在下定当代表府衙表以感谢。” “感谢倒是不必,只是这些日子若有什么需要,还请先生帮忙一二。” “那是自然。”师爷点头应道。 楚折梅回房的时候抬头看了看天,夜幕浓黑,没什么星星,只有一轮明月挂在天边,云层被月色装点出各种奇怪的样貌,月色又透过云层洒下来,树影斑驳在地面还有墙上,在风的吹送下微微摇曳。 今夜月色不错,明天应该也是个好天。 客房不远处,两个衙役仍然在站岗,楚折梅走过去的时候仍是往他们那个方向扫了一眼,两个衙役听到脚步声齐齐回头,在看清楚折梅的时候不约而同的清了清嗓子,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抬头看天,又动作整齐的将腰间佩刀拔出,借着月色反复端详。 楚折梅感到有些奇怪,他推开门走进去,在回身关门的时候他注意到那边的两个衙役正在悄悄的朝这个方向走过来—— 洛阳这时候却是在下雨,韶安站在书房内,看着父亲坐在对面写一幅字。 过了很久,她悄悄活动了一下双腿,冷不丁听见父亲轻咳一声,又赶忙站好,等着父亲发话。 “听说你去白马寺那天亲自驾了一辆车?” “是……”韶安的声音有些低。 “还差一点送了命?” “没有……”韶安偷眼去打量父亲,“阿爷应该知道女儿的身手,没把握的事,女儿从来是不做的。” 谢司空冷哼一声,搁下笔,“既然有把握,那为什么一连一个月都音信全无?” 韶安有些理亏,这时候只得轻声细语,“当时情况紧急,我身边又只有以安,所以……” “我当初就应该替你应下与卢家的婚事,总好过如今提心吊胆!”谢司空说到这儿叹了口气,缓缓道,“汝南王看着不像是个危险的人,怎么会碰上这样蹊跷的事?” 韶安也有些无奈,她更是没想到师沅是个能亲自动手的人,在清水镇那个带了点血腥气的夜晚,他面上那道被血勾勒的艳色如今回想起来总是带着一丝邪气,就仿佛他原本就应是这样喋血的气质,什么温润平和、什么清丽秀美——她都替他累得慌。 “皇家赐婚么……也就是那么回事儿,你若是同意的话,我明儿就替你去找陛下要一道和离书,然后再选个良辰吉日,为你和九郎把事情办了,你觉得如何?” 韶安有些吃惊的抬起头看着父亲,她阿爷这是怎么了?从回来到现在,好像一直都有些不对劲,仿佛有一股气没出撒,当时她与师沅向父亲见了礼,父亲倒好,连正眼都没看他们,直接进了书房,没一会儿又派人出来将师沅叫了进去,又特地让人将她支走,如今又把她叫进书房站了大半天,没几句话的功夫便要替她与师沅和离? 虽然她这些日子以来也确实是想着要与师沅和离的,但是……但是父亲这个态度又让她生出一种探究,世家大族虽然显贵,但对天家仍然是极尽恭敬的,连带着对宗室子弟也是客气有加,如今谢家与汝南王府联姻,汝南王虽然是谢家婿,但父亲如此对待师沅,似乎是有些不敬吧?一定是有什么事让父亲宁愿得罪人也不愿虚以委蛇,甚至还急于为她另谋一条出路—— “父亲今日是怎么了?”韶安有些疑惑地看着父亲。 谢司空一直没说话,过了很久,韶安听见父亲说,“你当时让白露带了句话给我,说‘莫要功高震主’,这是什么意思?” 她竟然说过在这样一句话么?韶安细细回想了一下,脑海中有一点朦胧印象,但她想不起来这样说的原因。 “鲁国公曾因战功显赫,封无可封,最后加封摄政王,鲁国公成为摄政王以后处理的几起政事均得到不少赞赏,他提出一些治理国家的建议,调整了赋税,天子因为有鲁国公作为依仗,于是尽情享乐,渐渐不理朝政,当时朝野上下只知摄政王而不知君主,有臣子甚至提议鲁国公取而代之。”谢司空平静的说了这样一段旧事,“后来天子驾崩,太子继位,鲁国公不忍放手握持多年的朝政大权,以新皇年幼为理由,继续把持朝政,新皇蛰伏三年,最终扳倒了鲁国公,施以绞刑,家眷或是流放或是充入教坊。我当时一直在想,你让白露带这样一句话给我,是不是不想我步入鲁国公后尘。” “鲁国公最初也只是个文臣,他的儿子尚了公主,女儿嫁与宗室,因为这一层关系,天子格外信任他,如今我谢家与其处境相似,汝南王又不是庸才,假以时日或许……”谢司空说到这里没有再说下去,而是叹了口气,“陈郡谢氏何等声望,若真到了那一天,难保不会像鲁国公那般……所以郁陀啊,你说得对。” “阿爷?”韶安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见父亲摆了摆手,对她说,“已经很晚了,你先回房去吧。” 韶安出来的时候,雨势已经了,她沿着廊庑慢慢地走,总觉得曾经也有过什么时候,她也像是今晚这样怀着一丝复杂的心绪走在这廊庑之中,雨水打在檐上,一声一声敲在心间。 府中侍女提着灯走在前面,穿过海棠门,进了宝瓶门,走过九曲桥,在桥的尽头,有人撑伞立在桥下,夜色雨中,那人撑伞提灯,向着她微微一笑。 是师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二十八章:引灯 “你……一直在这里等?”韶安站在桥上看着他问。 师沅将撑着伞的手向前伸了伸,看着她温和的笑,“我若是告诉你一直等在这里,你听了会不会开心些?”他这时候眼波流转,在这一瞬间迸出的艳色浓得让人移不开眼,偏偏整个人又透着些清冷,韶安看着他,总疑心他下一刻就会在这一片雨雾中化为飞天。 “怎么这么看着我?”师沅眼尾弯起,柔着声儿道,“岳父大人因为前些日子的事情有些生气,训斥了我几句,难道刚刚岳父大人也训了你?”他走上前去以眼神示意她身后撑着伞的侍女退下去,然后抬腕将伞撑过头顶,仍旧提着灯。 韶安紧了紧衣领,这时候已经有凉意漫上来,她刚刚站得太久,如今行动还有些不便,她一步一步慢慢的往前走,想的却是刚刚那一丝快得抓不住的回忆—— “郁陀?”师沅拧身转到她近前,与她面对面的站着,提灯的手微微上举,低下头去看她,他先是笑了一下,语气轻松的对她说,“便是岳丈真的说了几句,等明儿请安的时候多说些好话也就是了。” 韶安勉强撑开一个笑容,伸出手拽住他的袖沿,指尖擦在他的腕上,她无意识的拿指甲抵着他,声音有些闷,她说:“你能不能……就在这里陪我站一会儿?” “当然。”师沅向着身后候着的侍女偏了偏头,侍女领命离去,然后他动了动胳膊,说,“我的手空不出来,你若是觉得冷,便离我近一些。” 韶安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瞬间忽然有记忆踏着雨声而来,她似乎……在这之前还回来过一次,只不过她是一个人回来的。 那时候师沅新纳了几位侧室,正是最新鲜的时候,她应该有很久没有见到过师沅,虽然她在府中一应用度都是好的,然而那就像是一副空壳子,里面什么都没有。 这一段陌生又熟悉的记忆让她又怅然又疑惑,汝南王府没有侧妃,这是她非常确信的事情,师沅也并没有冷落过她,反而是她一直在将他往外推—— 那么为什么她刚刚会生出一种惶惶? 这样复杂的情绪让她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也许是夜色太暗,也许是雨声太急,又或者是灯影朦胧让人觉得不真实,她上前一步,伸开双臂环上他的腰,微微偏头靠上他的胸膛,她感觉到师沅在那一瞬间身子僵了一下。 “你告诉我。”她只是虚环着他,并没有将全身的重量倚上去,她微微蹙了眉,决定要在这时候确认一件事,“你说实话,”她的语气有些冷,也有一点焦急,“你是不是一直在骗我?” “郁陀你……怎么突然这么问?”师沅的语气里有一丝慌乱,但他掩藏得很好,韶安并没有听出来。 “我刚刚走过来的时候忽然想到从前,我的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告诉我,你已经有了很多侧室,而你在本应同我一起回谢家的那天,一直与你新纳的那些侧室们待在一起。” 不是……师沅知道这件事并不是发生在如今,那应该是上一世,他那时候极刻意的纳了很多新人入府,他冷落她,折磨她,他如今很后悔自己当时对她做过的那些事,所以他如今很努力的在弥补,可是……她突然这样问他,又说起那一段旧事,他忽然有些害怕,他害怕有一天她将过往全部想起,拼合出完整的三世,那时候她会如何看他?她会不会觉得他是一个疯子? “没有。”他近乎仓惶的说,“我没有骗过你,我府上没有什么侧室,我只有你,郁陀你不要胡思乱想,你……你是不是因为这些日子一直没能得到安稳,所以太累了?” 韶安微微仰起头,从她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师沅的下颌,但她没有立即起身,而是轻轻勾了一下唇角,“是你一直觉得我累,十七郎大婚的时候,你为什么一定要将我拦在府中?” “我……”师沅张了张口,“你那时候需要休息。” 韶安轻笑一声,“以安……”她顿了顿,“阿伽。”她柔着嗓子唤他,用一种他从来没有听过的语气说,“郑氏没能嫁给你,你是不是一直都很后悔?” 她用手撑了他一下,借力要站直身子,但在下一刻又被他突然揽住,师沅原本一直提着的灯被他飞快的甩到一旁,他紧紧箍着她,不让她起身,持伞的手这时候也收在她的身后,他将自己暴露在雨中,只将伞虚虚的撑在她头顶,但仍然有雨水洒下来,落在她的头上。 他比她高出许多,这时候她的脸贴在他的前胸,衣服的料子有些凉,让她在一瞬间微微打了个冷战。 “我不喜欢郑氏。”他的声音顺着头顶传过来,“我承认自己曾经确实有过娶她做王妃的打算,但那时候……” “是因为那时候我突然央求阿爷替我求来了赐婚圣旨。”韶安的语气非常冷静,她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你不能抗旨,所以只能与她分开。” “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过……”师沅将手臂收得更紧,“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想,但是你要信我,我绝不是……” “我只给你一次机会,”韶安仍然用一种非常冷静非常平静的语气说,“我没有能容人的肚量,所以如果哪天你真的要纳新人入府,那么……”她慢慢的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我们便和离吧。” “我绝不会。” 楚折梅又梦见了谢氏女。 天明的时候,他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过了半晌渐渐漫上一层困惑。 他梦见自己站在城楼上,城楼下有潮水一样的敌军涌过来,他呕了一口血,他知道自己活不长了,但是他像是看见了一道人影,那人影越来越近,他应该是看清了她的面容的,“是你啊……”他张了张口,他不知道她听到了没有。 但是他很清楚的听见了她对他说的话,她说,“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什么? 但是梦里的他笑着向她摇头,他想,她应该知道他的意思。 然而梦醒过后,他在脑中苦苦回忆,却忆不起关于谢氏女的一星半点儿,他甚至都不知道她长得什么样子,叫做什么。 真是个奇怪的梦…… 他起身下地,阿坤在门外敲了两声门板,楚折梅一边系衣带一边向着门那边说:“进来吧。” 门声一响,阿坤端着水盆走进来,他仍旧是低着头,楚折梅看着他,又想到府衙里的其他仆从,好像只有他始终低着头。 那不像是目睹主人出事之后的害怕,更像是在担心什么,是担心无故失踪的阿泰? “阿坤,”楚折梅叫住他,“师爷有没有派人去找过阿泰?” 阿坤低着头想了一会儿,低声说:“师爷曾派人出去找过一次,但是没有找到。” “他是出城了吗?”楚折梅问。 阿坤摇摇头,“没有府衙开具的过所,他是出不去的。” “这样啊……”楚折梅点点头,然后冲着阿坤笑了笑,说,“多谢。” “谢、谢什么……不、不用谢……”阿坤有些结巴,“我去拿饭食过来。” 楚折梅看着阿坤的背影,很有些不解——阿坤到底在担心什么? 楚折梅刚刚将自己收拾好,就见师爷从外面走进来,他进来的时候像是有什么心事,一直皱着眉,不住的叹气。 “先生这是怎么了?”楚折梅迎上去问。 师爷将思绪拉回来,他先将客房的门关上,然后坐在桌案旁,又示意楚折梅也坐下来,等到看着楚折梅坐下,才压低了声音道:“在下昨夜做了个梦,还想请楚真人替在下解上一番。” “先生是要解梦啊。”楚折梅趁着师爷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的时候,有些头疼的呼出一口气,他哪里会解什么梦…… “自从昨晚见先生请出尹府君后,在下反复思及先生说的话……尹府君死得非常蹊跷,当时仵作初验也说尹府君是死于中毒,可仵作检验了尹府君当日用过的器具,什么都没有发现,就好像那毒是自己长腿进到尹府君肚子里一样。” “竟然是这样?”楚折梅以食指轻轻叩击桌案,“先生能详细说一说尹府君出事前后的状况吗?” “我还是先同楚真人讲一讲我夜里做的梦吧,等楚真人替我解完了梦,再说也不迟。” 这位师爷先前还一副江湖方士不可信的态度,如今忽然开始找他解梦,又一再提及昨晚那场他胡乱作态的“法事”,楚折梅有些开始担心起这位师爷往后的处事方式,万一自此以后他事事都要先请个和尚道士什么的来看一看…… 然而这时候楚折梅只能硬着头皮装作自己会解梦的样子,说:“先生但讲无妨。” 他原本就生得好,行动间自有一种写意清贵,师爷看着他,将梦中的场景缓缓道来:“我梦见天上下了场红色的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二十九章:说梦 宗室子弟总有那么一两个喜欢解梦的人,楚折梅记得十三王叔生前就很喜欢解梦,他时候一直对十三王叔会解梦这件事深信不疑,直到有一天他无意间看见十三王叔与青龙寺的住持嘀嘀咕咕说着什么,他当时仗着年纪,身量不高,躲在供桌后面听,正听见十三王叔问住持,“如果我胡诌的同寺里的僧人解的不一样呢?” “阿弥陀佛……”住持先唱了个喏,然后慢声细语的说,“殿下若觉得麻烦,全都说吉祥话便是了。” 自那以后,他便再也没信过这些,哪怕旁人将哪个道人或是僧人夸得再神,他也下意识觉得那是在骗人。 然而如今轮到他去骗别人……他在心里再次叹了口气。 师爷的梦有些复杂,楚折梅一边听一边思索应答的话。 “我梦见天上下了场红色的雨,雨水一直积到我的膝盖,我在雨中寸步难行,然后我梦见了尹府君,他递给我一把伞。” 这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楚折梅想,这位师爷似乎与已故的尹冰交情甚笃,尹冰的死让他一时之间难以接受,所以潜意识觉得冥冥之中会有人来指引他一个答案? “那把伞也是红色的。”师爷回忆道,“我在梦中想要拉住尹府君问他是谁害死了他,可是我动不了,也说不出话,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将伞递给我以后越退越远……” 他用了一个退字。楚折梅默默地想,看来师爷已经接受了尹冰死去的事实,潜意识中便认为他已经是个鬼魂了。这一点比淑太妃要好,他在这时候想起淑太妃,他其实对淑太妃没有什么印象,皇子们平常上学有资善堂,休息也另有寝殿,一年到头见不到生母几次,妃嫔所出的见面的次数就更少,他之所以能将淑太妃与她本人对上号还是因为安王—— 他在心里叹气,安王与他年纪相仿,正因为相仿,所以他们会有更多的共同话题,淑太妃总是偷偷去资善堂给安王送一些糕饼,他便也跟着享一些口福。后来他们纷纷成年,父皇赐给了他们宅子,他们的宅子相邻,都在道政坊,平日里游玩都在一处,但是突然之间,父皇驾崩,太子暴毙,朝臣们在不得已之下只好请太后垂帘,再慢慢物色新皇人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每选到了合适的人选,被选之人要么意外身死,要么神智失常,太后每每痛哭,都说自己愧对先皇……后来有人上疏,说安王不错。 他记得当时安王提了一壶酒来找他,那是他最后一次来楚王府,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他。 后来他听说安王死了,就在他从楚王府回去的夜里。 淑太妃是冲进楚王府的,没有人敢拦她,她来到他面前,声嘶力竭的问他为什么要害安王,暴怒之下口不择言,说他是觊觎皇位,所以要将所有挡了他路的人都要害死。 再后来……淑太妃就疯了。 她总是做各种糕饼,告诉别人这些都是安王爱吃的,命人送去安王府;有时候会去资善堂,说安王在里面上学,她想看看他读书的样子;有时候又会不断的召人来请他,说是叙旧,或者直接就到楚王府,一定是要先与他寒暄几句,然后忽然问他,“你还记得阿鞠泥吗?” 安王的死像是一根刺横在他心头,他这些年也在查安王的死因,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什么都没有查到。 “然后呢?”楚折梅问师爷。 师爷刚要开口,忽然听见门声一响,是阿坤拿着饭食进门,见到师爷之后他原本有些喜色的脸上一下子没了血色,但因为他一直低着头,所以并没有人注意到。 “放下之后你便出去吧,把门带上,别让其他人到这边来。”师爷说。 阿坤应了一声,放下托盘走了出去,从外面将门非常仔细的关好。 府衙的饭食一直都不错,今日的早点是一碗馎饦,配了两碟菜,师爷看着那碗馎饦有些怀念的说:“尹府君曾经给我们做过一次馎饦,从和面到拌馅,全都是他一个人做的,那味道我到现在都还记得。” “先生节哀。”楚折梅也看了那馎饦一眼,问师爷,“先生可用过饭了?” “用过了用过了。”师爷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楚折梅说,“在下来得太早,楚真人若是不介意,可否边吃边听在下将梦境讲完?” “无妨。”楚折梅舀了一勺汤,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梦见自己举着那把红伞进了一所非常破败的寺院,那寺院只有一进院子,正殿内供着一樽说不出哪里古怪的神像,供桌上的香炉歪倒着,但仍然有几炷香插在里面,还是燃着的。” “供桌上的贡品是用面捏成的各种水果,每一样上都像是被谁咬了一口,但是面点上没有一点指印,装着贡品的盘子非常旧,可贡品是新的,我在正殿里不知怎的突然就到了后院,可那寺院并没有什么后院啊……” 楚折梅边吃边听,听到这里忽然“咦”了一声。 “后院里有一口井——”师爷说到这儿顿了一下,露出一种……非常奇怪的表情,“那口井很深,但井口很,可我从井口向里面看,却像是能透过井口看到里面的全部一样,井内的墙壁很深,我猜那应该像是一个美人瓶,墙壁上画了海浪的样子,而在井里……”师爷皱了皱眉,动了动唇,却并没有说出来。 “井里有什么?”楚折梅放下勺子看着师爷,这个梦境很有些意思,让他想起了扬州瓦子里说大鼓书的那位先生。 “井里盘着五条龙。”师爷压低了声音,“是那种团龙,金黄的颜色,在我看到那五条龙的一瞬间,井口消失了,那口井像是突然之间变成了一道深潭,但深潭边上却围着一圈围栏,每个栏柱上都雕着一个龙头。” 楚折梅无意识的点点头。 “我听见寺院里传来钟声,然后一下子又回到了正殿,”师爷长舒了一口气,“我又看见了尹府君,他告诉我说这里住着一个疯女人,如果院子里铺着一张红布,就说明她不在这里,还说如果我要做这件事,一定要趁着红布在的时候抓紧时间,不然一切就都晚了。” “可是无论我怎么问他,他都没有说这件事到底是什么,只是一个劲儿的重复说来不及了。” 楚折梅搅动勺子,吃了一个馎饦。 “再后来尹府君就消失了,无论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他,我甚至爬上了那个破破烂烂的正殿的屋顶,然后我看见了一个金顶,我顺着那个金顶找过去,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香火异常旺盛的寺里,住持正在前头讲经,下面围了好多人,我跟着人群缓缓向前走,轮到我的时候,面前是一个佛龛,佛龛内有一尊金佛,一个沙弥递给我一根一指粗的香,说只要拜一拜,就算没有时间了也可以继续做。” “我问那个沙弥什么叫没有时间了,那沙弥像是忽然定住了一样,就那样直愣愣看着我,什么话都不说了。” 师爷说到这里正襟危坐,问楚折梅:“楚真人,在下的梦境说完了,真人可知这梦境是要告诉在下什么?” 楚折梅很想说自己不知道,但是这时候他是一个有些本事并且很厉害的方士,他于是硬着头皮对师爷说:“这个梦境有些复杂,我需要仔细想一想。” “那楚真人可否先告知在下……这梦境是凶是吉?”师爷有些焦急,他急于想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楚折梅低头沉思了半晌,说:“先生的梦境涉及到了太多东西,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一句凶吉便能概括的,这梦境初初听来有凶有吉,凶吉参半,而且在先生的梦中似乎始终有一件事一直在暗示先生……” “你是说我一直在问的那件事?” 楚折梅点点头,“如果要解开谜团,那件事就是关键,可这在现实中又显得实在是过于荒诞,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气,放下勺子,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那菜应该是府衙厨子自己以秘法腌制的,吃着异常的爽口,“在下需要好好捋一捋,先生莫急,等在下捋出了结果,便去告知先生。” “那……”师爷站起身,一躬扫地,“在下在此先谢过楚真人。” 楚折梅摆摆手,“在下方才听先生言,似乎在先生的梦里始终有人在提醒着先生要去做一件事情,虽然时间紧迫,但却不能不做,我猜……这应该与尹府君遇害案有关,也许冥冥之中有人也在关心这件事,如此看来……尹府君一案是有些蹊跷无疑了。” 师爷倒背着手在屋子里的走了一圈,面上有忧虑,他说:“实不相瞒,在下这几日一直在心里有一个猜测。” 楚折梅抬头看他,问:“先生可否将这个猜测说与在下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三十章:解梦 “从京里前来查案的使臣,还有继任的县令,他们会不会已经……”师爷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先生为何有如此猜测?”楚折梅一惊,赶忙问。 “按理说两位使臣前些日子就应该到了,但我派去驿馆迎接的县丞却来信说,他一直没有接到二位使臣,又去信沿途驿馆,得到的回答是……”师爷深吸了一口气,“未接到二位使臣。” 未接到……楚折梅放下筷子,低头慢慢的想,或许是京中突然有事耽搁了还没有出发,又或许……这两位使君全都隐瞒了身份,为的是能悄无声息的调查这件事…… “守城的士卒那边呢?” 师爷摇摇头:“没有什么异样。” “正因为没有异样,所以……更是要好好查一查。”楚折梅屈指在桌面上叩了两下,“哦对了,”他问师爷,“尹府君身边一个叫阿泰的仆从,先生可知道?” “阿泰?”师爷一愣,“我知道啊,他失踪很久了,尹府君曾派人找过,但始终没有音讯,当时阿坤与他同住,阿坤说他走的时候将自己的随身行李收拾得干干净净,他以为是尹府君派他出远门,就也没多问。” “尹府君经常派阿泰出去吗?” 师爷点点头,“阿泰心思细,有时候就连尹府君未曾发现的事都会被阿泰发现并告知于他,尹府君本想破格举荐他做官,因此经常教他习字,但他虽然心细如发,却对做学问并不上心,就连最简单的字也是学过就忘,尹府君无法,也便由他去了。后来若是遇上什么需要调查的事情,尹府君便会直接派给阿泰。”师爷说到这里感慨道,“阿泰名义上是仆从,实际上早已成为了尹府君的助手,可惜去年他忽然无故失踪,尹府君还因此气了好些天。” 楚折梅感到有些奇怪,他记得先前阿坤提起阿泰的时候,说的是阿泰是在尹冰出事当天失踪的,但师爷却说阿泰早已于去年失踪,虽然他们的说辞中都提到了音讯全无,但在时间上出入如此之大,让他一时有些怀疑,这两个人究竟是谁在说谎? 阿坤么?尹冰并不曾亏待过他,他应该没必要说谎。 师爷么?从师爷对尹冰遇害的在意程度上看,似乎也不太可能,况且看师爷的表现,他与尹冰之间似乎已经超越了同僚之谊,更像是朋友。 先前他以为尹冰的死算是一个信号,但如今看来……似乎是在更早以前,就已经有人开始预谋着什么了,所以他是不是……先从调查阿泰开始? 师爷出去以后,楚折梅将自己关在房中,他很清楚,自己如今的身份是方士,一介布衣无论如何也不会与案情的核心搭上关系,师爷虽然大致向他讲了讲这其中的事情,但是他知道,师爷说的只是最浅的那层,即使师爷因为他昨天夜间的表现真的相信他有通灵之能,找他询问的也只是像梦那样虚无缥缈的东西。 继任县令以及前来查案的使君至今未到暂时还不能说明什么,也许只是因为他们还没有开始出发,又也许他们已经身处城内,只是没有露面而已。 可惜他此番前来是秘密调查,身边能调动的资源有限,想到这儿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提笔在纸上刷刷点点的写了一封信,将信仔细折好,压在砚台下面,然后重新铺开一张纸,在上面画了一柄伞。 楚折梅是在午后将师爷找来的,师爷进来的时候有些急,还不住的急促的喘着气,楚折梅做了个“请”的手势,等师爷落了座,他先给师爷倒了一碗茶水,然后才说:“先生的梦,在下解出来了。” 师爷顾不上喝茶,焦急地开口:“楚真人都解出了什么?” “红色的雨,还有尹府君递给先生的那把红色的伞,都是尹府君在梦中给先生的提示。” “什么提示?” “尹府君死得很冤,他想让先生替他伸冤。” “何以见得?” “先生应该知道梦中是没有颜色的,但先生方才却反复提及红色,又都与尹府君有关,尹府君之事不是意外而是人为,这一点应该是确定的了。”楚折梅看向师爷,“在先生梦中不论是尹府君还是沙弥,都在反复同先生强调要去做一件事,说明这件事非常重要,并且已经到了迫在眉睫的地步,此梦境凶吉相依,全在先生一念之间,只看先生作何选择。”楚折梅的语气非常平静,但在师爷听来却有如惊雷。 “楚真人的意思是……”师爷皱着眉,眼睛一直看着楚折梅叩击桌面的手指,“不等继任县令还有前来查案的使君,直接去查尹府君之死么?” 楚折梅看着他的眼睛,“查或是不查,全看师爷的判断,查了或许会真相大白,不查也许可保一时平安,在下方才说了,这梦境是凶吉相依,在下能做的只是解梦,怎样选择,还需得师爷仔细斟酌。” 师爷听罢垂头不语,过了半晌,以拳击掌,长出了一口气,郑重地看向楚折梅,缓缓道:“我查。” 楚折梅仍然非常平静的看着他,说:“既然先生已经决定,在下愿意助先生一同查案。” “如此……”师爷站起身,向着楚折梅深深行了一礼,说,“在下便先谢过楚真人了。” 楚折梅受了师爷的礼,然后虚还了一礼,然后说:“有件事情需得同先生说好。” “楚真人请讲。”师爷重新坐下来,他这时候面上神情轻松了不少,想来这些天这些问题也一直困扰着他,如今竟像是寻得了一个发泄口,就连话都多了起来。 “阴阳两界有明确的界限,在下虽有些通灵的本事,但在地面上还需要多加了解,所以请师爷务必将此间发生的事详细告知在下,也好让在下多一些判断。” “那是自然。” “还有一事想请示先生。” “何事?” “在下有一师弟,精研一种秘法,虽不能活死人肉白骨,但却能以此秘法知道死者生前看到的事物,他此刻应该离归宁不远,在下去信一封,请师弟一同前来帮忙,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如此甚好。”师爷点点头,“普通的信使速度太慢,楚真人可以将信写好以后送到府衙的邮差处,到时候我去打声招呼就好。” “那便多谢先生了。” 入了夜以后天气有些凉,楚折梅换了一件稍厚一些的衣服,出门的时候见原先窗外不远处站着的两个衙役已经不在了,他看着那个方向想了想,走过去,四处打量了一番,突然发现从这里向客房的方向看,可以通过敞开的窗子看到屋内的情况,他苦笑一声,敢情是师爷先前一直对他有所怀疑,所以派了两个衙役在这里监视他。 这位师爷倒也是严谨得很,难怪能一直跟在尹冰身边。 府衙很黑,他借着月色往尹冰办公的那处院子走,那张巨大的书案下那枚机械锁让他始终放心不下,那被锁着的柜中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或许与他此番前来查探的事情有关。 府衙里巡夜的衙役不多,他尽量使自己隐藏在暗处,心的放轻了脚步一点一点挪着,他循着记忆走,但因为夜里漆黑,他又不能提灯,找院子着实耗了一番功夫,好容易避过巡夜的衙役,他在院门口细细听了一会儿,院中没有灯火,里面应该是没有人了,他试探性的推了一下门,只听“咯”的一声,声音虽然不大,但在这静夜里却非常明显,他四下看了看,再次回身借着月光去看那院门,忽见门上上了锁,想来刚刚那一声应该是锁摇晃的时候撞到了门板。 不过想想也是,这里毕竟是府衙中办公的地方,上了锁也保险些。楚折梅目测了一下院墙的高度,非常心的攀上了墙头,院内很静,他心的翻下去,轻手轻脚的往正房的方向走,忽然之间,他听见一声细微的声响,他一惊,迅速藏在了一处阴影下,他猫着腰微微探出头去,借着一点微弱的月色,他看见从正房里面出来一个人。 楚折梅呼吸一紧,他忽然有些庆幸自己下来的还算是时候,若是再晚一点,难保不会被从屋中出来的人发现,但是……他有些狐疑的看着那道身影,一个猜测浮上来,难道是那两位使君中的一个? 这个猜测很快便被他否掉,随着那人越走越近,他认出那是阿坤。 但阿坤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是在……找什么吗? 楚折梅放缓了呼吸,看着阿坤极为矫健的跃上墙头,又倏地落下去,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阿坤……是个练家子?这个猜测让楚折梅心中一惊,回想起白日里阿坤低头惊惶的样子,他看了看院墙的方向,慢慢从阴影处走出来。 阿坤有秘密,或许……尹冰的死,与阿坤有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三十一章:机关锁 楚折梅记得当时师爷带自己过来的时候,尹冰办公的那间正房门上是贴着封条的,但如今那扇门上空空如也,不知封条是师爷下令摘下去了还是别的什么情况,总之,楚折梅站在门口轻轻的一推,门就开了。 他摸索着来到那张巨大的桌案后,将火折子点亮,照在柜门上那只机关锁上,锁面上反着光,他凑近了去看锁上每个转环上面刻着的字,这锁的密码应该是一句诗,他先前曾经转动过一个转环,如今锁上五个字连起来,是“庙、高、兮、池、树”五个字,他来回拨着那些转盘,没有丝毫头绪。 尹冰会用一句什么诗来做开锁的密码呢? 楚折梅想起旁边抽屉中的那些纸团,他伸手去拉抽屉,愕然发现抽屉中空空如也。他皱了皱眉,之前他曾经拉开过这些抽屉,他记得只有最下面那个抽屉是空的,但这时候三个抽屉全部拉开,里面只有最上层的抽屉里还放着那些笔杆,剩下两个都是空的,账册和纸团不翼而飞。 是被师爷拿走了?这个想法很快就被他否掉,如果是师爷拿走的话,他应该早在收拾桌面上的卷宗文书等等东西的时候就一并收了去,而不会一直放在那里让他看到,更何况师爷连上了锁的柜子都没有动,甚至也不许他碰一下,那么这些东西就应该是在他们离开这间屋子以后不见的,这样想来……师爷就更没有什么理由将东西收走了。 难道是阿坤? 楚折梅想起刚刚看到的情形,有些不确定的想,如果是阿坤,那么他在这当中扮演的究竟是怎样的角色? 机关锁一时没法打开,而稍微有一点可能的线索又已经不见,楚折梅叹了口气,想着自己这一趟做贼一样的行程真是白费劲,这锁看样子还没有别人打开过,里面如果有东西的话此刻应该还是安全的,看来只有叫上师爷一起,说服师爷一起想办法将这锁打开了。 楚折梅慢慢站起身,手中举着的火折子因为手上的动作照向了桌案下,他忽然注意到最上层的抽屉与桌面的距离有些宽,他重新蹲下身,仔细看了看桌案下的区域,那块地方像是塞了个什么东西,边上有一个笔杆大的圆孔—— 楚折梅忽然想起了什么拉开第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支笔杆伸进那个圆孔,没有什么反应,他又左右转了转,依然什么反应都没有,他将火折子放在抽屉上方,仔细看里面放着的那些笔杆,然后他注意到其中有一支笔杆与其它的样子不太一样,在火光的照映下格外的亮一些,他将那支笔杆取出来,感觉到这支有些沉,不像是寻常笔杆的料子,他将这支笔杆探进去,这回听见一声轻响,像是拨动到了簧片,紧接着原本像是塞在里面的东西弹出来一点,他伸出两指捏着那个东西向外一拉—— 那东西似乎也是个抽屉,看起来又像是一个没有盖的扁盒,里面放着一摞纸,他粗略看过去,见上面似乎每一张都标有日期,纸上的字迹有些很潦草,有些又很工整,不像是同一时期写下的,这抽屉设计得很精巧,如果不是刚刚他刻意看了一眼,可能根本就不会注意。 这应该是尹冰的亲笔,不论上面写着什么,都对他的调查有些帮助,想到这里,他将这一摞纸张心的收好,又将那笔杆也一起收了起来,再把那抽屉重新塞回去,先前拉开的抽屉也推了回去,这才重新站起身,熄灭了火折子,心地走了出去。 楚折梅是被一阵喧哗声吵醒的。 他坐起身,整个人晕晕乎乎的,他缓了一缓,静静地听外面的动静,顺带看一眼天色,这时候外面仍然有些黑,但外面隐隐有光亮透进来,他起身下地站在窗边向外看,外面不知有多少人,但他可以肯定每个人手上都拿着一支火把。 他离得远,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听得嘈杂声断断续续传过来,但这里毕竟是府衙,想来是有什么紧急事务要处理,他支开一点窗户,透过窗子的缝隙看到院门口经过的衙役们举着火把,有人提着桶,推着水车,全都朝着一个方向跑,楚折梅有些狐疑的看向那个方向,心中一惊—— 那应该是府衙里众人办公的地方,他前不久才刚刚从那边回来,难道……是那边出了什么事情? 他想来想去觉得此刻还是别露面为好,毕竟不管发生了什么,毕竟都是府衙中的事情,说句不好听的,他一个白衣,就算出去了可能也只有添乱的份。 但现在他丝毫睡意都无,索性趁着这个时候将方才带回来的那一摞纸张看一看,兴许能看出些什么。 他在点灯之前先看了看外面的情况,院中无人,阿坤的住处在别处,他放心的点上灯烛,在灯下翻看着那些纸张。 最上面一张的日期是八月十四,字迹有些潦草,似乎能透过这些潦草的字迹看出写字之人的心情,那应该是极度的烦躁。 这一张纸上的字很少,只有两行,写着:无人可派,进度堪忧。偶得郎官清一斗,味道不佳。 这似乎是份手札,而在八月十四这一天,尹冰似乎因为某件事情受阻,又因为缺少人手,所以有些烦躁。后面提到的郎官清大概就是随口一句吐槽,他记得师爷曾说过,尹冰喜欢烈酒,但酒量并不太好,郎官清虽然在长安口碑极佳,但因为不是什么烈酒,所以不得尹府君喜欢吧。 他翻到第二张,这一张上面的日期是八月十二,字迹很工整,写的也比较多,楚折梅从头看下去,发现八月十二这一天尹冰记录了很多琐事,并且这些琐事足足写了两页纸。 第三张的日期似乎隔了很久,是七月十五,这一天记载的东西很少,只一句话:赤水河边放灯,可查。 查什么呢?楚折梅看着这几个字,很有些不解。 赤水河距离归宁不算近,一来一回需要一天的时间,尹冰提到了在赤水河上放灯,那时候应该是夜里,他不可能是在归宁记下这件事,唯一的解释就是尹冰这一天在赤水河附近,并且放了灯,之后回到住处。但是……他以指尖拨弄边角处,他与尹冰所查的是同一件事,但是他不确定尹冰在赤水河的这一天所查之事是不是他想知道的那件事,赤水河这里也算是归宁的辖区,尹冰作为归宁县的县令,平日里去自己的辖区考察也说得过去,只可惜这一张上只写了这么一句话,而如今唯一知道这句话代表了什么的人又已经不在人世,楚折梅微微叹了口气,又接着开始看下一张。 这一摞手札记录的时间前后不到三个月,看这些手札之间记录的频率,有时候日期是连着的,有时候隔一天,有时候隔着天,极少数时候相隔时间长一些,他猜测尹冰一定还有其它的手札,这些只不过是近期收在那暗匣中的,里面的记载一般都在几句话间,极少有长篇大论的时候,记载的也大多都是些日常中的琐事,或是对当日饭食发表些看法,或是见了某某人,或是抱怨一下县令的俸禄太低没办法给自己购置一处私宅,极少数会记一些“可查”、“跟进”、“线索中断”的字样,但都没有详细说明,甚至连一点相关的事件概述都没有,这让他感到很有些奇怪。 按理说一个人如果连琐事都会写上一两页的人,那么在写别的时候如果经历允许,大概也应该会事无巨细统统都记载上一遍,更何况这些手札放置的位置如此隐秘,外人也许并不知道有这样一层暗匣,但尹冰的这些手札在琐事上记载得甚是详细,但到了关键之处却往往只用几个字来写,还都是报的进度而不是内容,如果说是谨慎的话……那么这些字样应该连出现的可能都没有,他感到有些头疼,但他隐隐有一个猜测,尹冰的手札中记载的这些对于进度的表述,应该就是他此番前来要查探的事情。 尹冰日日都在归宁,至今依然毫无进展,他这个要资源无资源,要帮手无帮手的人……又能查到些什么? 想到这里他再次叹了口气,感慨道,皇兄还真是会给人找难题。 手札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写着: 天家所托任重道远,冰得天家赏识,因举荐而为县令,得以施展抱负,令百姓安居,城中无患,唯有尽心尽力,方能不负天家所托。 楚折梅忽然发现这一页的背面似乎也写了几行字,他翻过去看了一眼,忽然睁大了眼睛。 那上面记载的内容很是零碎,像是随手写下,并无逻辑可言: 十年前赤水河决堤,原因不明。 开荒挖出弓弩数件,另有数处房屋地基,观测占地面积不。 传说。 新村古树。 连云堂。 赤水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三十二章:火情 父皇还在世的时候,皇兄因为一件事情被外放,名为外放,实际更像是流放。 后来父皇驾崩,所有的新皇人选全部出了意外,这时候有人想起了流放在外的皇兄,得太后首肯,派了一队人去迎回皇兄,但路上不知怎的,这一队人马凭空消失,至今没有踪迹,当时消息传回来,京中人人都在猜是不是这位皇子在归来途中也发生了意外,更有谣言流出来,说本朝气数将尽,早晚要被邻国吞了。 朝中大臣们将总是子弟扒拉来扒拉去,最后不抱希望的表示让适龄的总是子弟全部去铸金像,谁铸成了金像,谁就是下一任皇帝,但就在众人开始筹备铸金像的一应事宜之时,皇兄回来了。 皇兄是被赤水寨的人沿途护送回来的,因为皇兄的突然出现,铸金像之事便不了了之,太后提议嘉奖赤水寨众人,将他们从匪转为官,这件事具体实施人是当时的吏部侍郎,皇兄感激赤水寨首领的护送之情,又另外替他请了个从五品的职位,外加良田千顷,食邑千户,太后一一应允,赤水寨众人回去的时候,皇兄亲自送出城门,并敬了他们一杯酒。 但是后来…… 楚折梅看着那张纸上的文字,想到当年皇兄听到那个消息时的情景。 赤水寨一夕消失,派去的人回来时说,那一片区域内什么都没有,就好像赤水寨原本就不存在一样。 皇兄那时候坐在桌案后面,闻言只呆呆的点点头,然后说,“知道了。” 等殿内只剩下他与皇兄之后,皇兄看着他,反复说着一句话,“我不相信。” 从尹冰的这份手札上来看,赤水寨突然消失应该是有什么原因,但当他查到这一点上的时候,他查不下去了。 也许是有人察觉到了尹冰在查这件事,所以尹冰……不能不死。 但从尹冰查到赤水河发现了连云堂并判定这里便是赤水寨,那也是在三个月之前,如果有人害怕尹冰自此查出什么线索,为什么没有立即对尹冰下手,而非要多留了他三个月的时间,让他在这期间能够继续探查? 左右都是没有进展,那么为什么尹冰一定要死? 或许…… 是尹冰在这三月内查到了一些有用的线索,终于让那人感到害怕,所以那人终于选择出手。 手札上没有对这三个月内的进展做过什么记录,有的只是查探受阻,难道是尹冰在这段时间内无意间知道了什么?但他自己还没有察觉,所以不知道自己手中掌握住了什么核心的东西? 他重新将那摞手札过了一遍,仍然一无所获。 如果能将那个柜子打开就好了,密码……钥匙……楚折梅将那摞纸卷在手中,敲了敲掌心,一个猜测在这时候浮上心头,他停下动作,想,阿坤是不是也与这件事有关?他今晚出现在办公的院子里,是不是也是想要拿到柜子里的东西? 阿坤是尹冰的仆从,说不定他知道尹冰的那把钥匙放在何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仍然锁在柜门上的那把机关锁,究竟是已经被打开过,还是仍然没有人动过? 楚折梅有些头痛的揉了揉额角,如果知道自己有一天要围着一把锁打转,他就应该和骆十三学习一下开锁的功夫。 外面有脚步声响起,楚折梅将那摞手札收好,做出一副刚醒来的样子。 灯影摇曳,洒金软底鞋踏在青石板铺就的路上,没有一点声响,长长的衣摆垂在地上,披帛溜着一点边,垂下来轻轻的点在衣摆处,又随着动作蜿蜒出一道掩藏在石板间的线,一盏琉璃灯随着顶上连接长柄处细细的链子微微摆动,一只指甲上涂了丹蔻的手虚握住灯柄,一幅衣袖如流云般拂过素白手背,衣袖上以银线滚着缠枝西番莲纹,西番莲纹顺着上衣铺开,在腰间处戛然而止,一根束带束在腰间,又以玉环绶压住折戟长裙,或许是步子有些急,玉环绶随着行动不断叩击,发出琳琅声响,耳上坠着的琉璃滴珠坠子也跟着来回晃动,长长的廊庑像是走不到尽头,未束的发随意的披散在脑后,一阵风吹过来,发丝被风吹动着微微扬起,留下一道迷离的以发丝交错缠绕形成的雾…… “铮——”瑟声响起,带着一点回音。 近了…… 瑟声顺着廊庑透过来,她持灯,脚步加快,最后她跑起来,发丝随着动作扬起来又落下去,玉环绶互相叩击的声音越来越急,“玎玲——玎玲——” 瑟声也越来越急,如果初初听来还像是山泉,这时候更像是山涧,俄顷又像是落了一场雨,大雨倾盆,雨点大滴大滴的砸下来,又在下一瞬间猛然停住。 她将门推开,扶着门急促地喘息着,屋内的人抬手轻轻抚住琴弦,慢慢抬起头看向她,眼中神色森寒。 “我没有。”她看着他,一句话脱口而出。 “没有什么?”他的声音也如眼神一般森寒,如果声音也能化形的话,那应该是一块冰。“是没有对她出手?还是没有想过她从此以后再也不能生育?” 她只是摇头,重复着说:“我没有。” 他勾起手指,扫了一下琴弦,她总觉得那一声里带着杀气。 他也许会杀了她。那一瞬间她在心里忽然涌起这个想法。 “你……”他像是气急,只一个“你”字出口,忽然像是泄了气似的叹了一声,然后他笑了笑,反复几次呼吸,终于像是强压住愤怒,柔着嗓音对她说,“你去……藏梅寺吧。” “为什么?”她大惊,去藏梅寺意味着什么她很清楚,所以她迈步走进去,不顾他此刻表现出的厌倦,拉着他的衣角,“先前那些……”她的声音发涩,说得有些艰难,“我承认,那些都是我做的,如果你是因为那些事将我送去藏梅寺,我无话可说。但是如果是因为她……”她顿了顿,她不想提起府中任何一个女人,“你不能这样对我,没有就是没有,如果这件事最终要推在我的头上,你倒不如直接杀了我。” 他没有动,任由她拉住他的衣角,“谢窕。”他直呼她的名字,但不知为什么他眼里却带着一抹浓浓的笑意,“你是不是觉得陈郡谢氏的名头很大,大到足以支撑你在这王府之中胡作非为?” 她像是忽然惊醒了一般,于是她放开他的衣角,缓缓站直了身子,她站着,他坐着,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很突兀的笑了一下,“是啊,”她说,“我就是仗着陈郡谢氏这个名号,我就是仗势欺人,你不是也忌惮着这一点,所以才没有出面么?”她看到他如她预料的那般变了脸色,然后她斜睨着他,缓缓道,“薄娘,魏孺人,徐良媛,还有那个天竺美人,我对她们下手的时候你可一个字都没有说过,怎么如今换了郑十四娘……”她刻意的称呼郑若为郑十四娘,尾音儿刻意放轻,但怎么听都带着一丝讽刺,“殿下便生这么大的气?” “啊……”她恍然似的掩了口,在屋子里走了两步,“郑十四娘自然是不同的,留园的一应用度都依着王妃的标准,就连那位自己都当自己是汝南王府中名正言顺的王妃,这样一个人有个一星半点的闪失,自然与那些侍妾啊孺人啊什么的大不相同,那些人没了也就没了,殿下说呢?” “可如果不是殿下默许,留园那边又怎会处处想压着清平殿一头?”她坐下来,声音里没什么起伏,“留园那边便是再像王妃,终究也只是个侧室,我如何处置她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便是将她同先前那些人一样处置,她也说不出一个字。”顿了顿,她说,“当家主母教训不懂规矩的妾室,殿下难道还要纵容妾室以下犯上?” 师沅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候他开口,声音是淡的,“你想听哪支曲子?” 她愣了一下,有些不解地看向他。 “淡月映鱼?”不等她回答,他已经拨了第一声。 她并没有听到这支曲子,她只觉得所有的声音都在这一瞬间抽离出去,只看见师沅从容的拨动琴弦,四周的颜色全都黯下去,然后她眼睁睁看着手边的琉璃灯落下去,崩出的火星一瞬间将室内点燃,大火弥漫—— 韶安是突然惊醒的,又是一场梦。 师沅躺在她身侧,他似乎睡得并不安稳,眉头微微锁着,侧身面向她,又无意识地向她这边靠近。 这是韶安第一次见到师沅的睡颜,从前每一次都是师沅比她先醒,这时候她看着师沅,有些疑惑于他为什么会在睡熟以后面上忧思如此之浓。 她总觉得像师沅这样的人,便是不能大权在握,至少也应是顺遂的,他不需要去算计什么,也不用去操心什么,交代给他的事便依着旧例去办,不会有什么棘手的难题。 那么为什么…… 他是在为什么而忧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三十三章:顿悟 明天便要离开谢家回到汝南王府,韶安躺在床上,睁着眼看着帐顶,从前觉得日子那样长,长到恨不得让莲花漏中的水不是一滴一滴落下而是淌出来,但如今她却只觉得时光太短,过去那些恣意张扬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她后悔了。 女儿家终究是要嫁人的——这句话是吴姨娘说的,她不知道这时候为什么会忽然想起这样一句话。 吴姨娘这样说的时候脸上有一点难过,她曾经也是个韶华正好的娘子,可她没有穿上过嫁衣,没有举行过婚礼。 她有些记不起自己嫁给师沅时的情景,他进门的时候有没有受到刁难?她有没有在他催妆的时候刻意的梳妆很久?她当时辞别父亲,离开谢家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感觉?有没有不舍?她全都不记得了,就仿佛是一场长梦,梦醒之后,无论她如何回想,都想不出。 她像是被人为的自一个节点上隔开,这个认知让她有些惊惶,她从前听悉达多讲过一个故事,说有位贵女曾在府中受尽了欺凌,但一场重病过后,那贵女忽然变得厉害无比,再也不是当初那样任人搓圆捏扁的软柿子模样。她当时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随口说了一句,“怕不是人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人了吧?”悉达多摇摇头,神神秘秘的说,“她并非换了一个人,而是她已经重新活了一回。”她咋舌,感叹世上竟然有如此奇怪的事情。 但是这时候她想起那个故事,忽然在想,是不是自己也算是重活了一回?那些梦中隐约还能记起的一点点片段,难道便是她曾经真正经历过的过往? 她翻了个身,面向师沅,他仍然皱着眉,睡得不太安稳。 或许……她曾经也与他一起度过了一段非常美好的时光,但是好景不长,他变心了。 师沅猛地睁开眼,他的神色里还有一点乍醒之后的迷茫,韶安看着他,顺带还撑起了自己的身子。 “怎么这么看着我?”师沅的声音里还带着一点刚醒时的黯哑,他抬手抚上她的脸,以拇指不断摩挲着。 韶安按住他的手,又费了一点力气将他的手放下来,“你做噩梦了?” “是啊。”师沅翻了个身,仰面躺着,重新闭上了眼睛,幽幽地说,“真是个可怕的梦。” 韶安重新躺回去,背对着他,忽然听见师沅问:“你呢?怎么醒得这么早?”他的声音里带着一股笑意,“你突然那样盯着我看,我还真有些……受宠若惊。” “真想出去走走啊……”韶安叹了口气,“离开洛阳,去哪里都好。”她的声音很低,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那等我们回去了,我便让人准备准备,然后我们就出去散散心。”师沅的语气很轻松,“我一直都想和你一起去游览那些名山大川,在山间古刹听钟声,如果到了江边就去租一条船,泛舟水上岂不快哉。” 韶安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轻声说,“好。” 府衙办公的地方失火,好在火势不大,也没有烧毁什么重要的东西。 楚折梅坐在屋内,看着从外面进来的阿坤,有些不解地问:“府衙的防火措施一向很好,这几日又不是什么干燥的天儿,更不会有什么能够自燃的东西,怎么好端端的会失火?” 阿坤低着头站在他对面,手里还提着灯,看起来形色有些匆忙,“还在查,师爷让我请楚真人过去一趟。” 楚折梅点点头,起身跟着阿坤走出去。 师爷还在院子里指挥众人拾掇院中的东西,大火已经被扑灭,到处都是呛人的烟,正房的门已经被烧的只剩下一点门框,好在里面还算完好,只烧着了一点帷幔,万幸的是重要的公文早已经被他提前命人整理规整好锁在了档案室,但屋子里还有一些尹冰私人的东西没有规整,他等众人都拾掇好了,才迈步走进屋内。 这屋子里的东西还是整理出来存到别处为好,等天一亮还要派人去请工匠来修补屋子,本来府衙财政就紧张,如此又额外添了一项花销,师爷觉得自己的牙在隐隐作痛。 那张巨大的桌案靠近门的那侧被熏的有些黑,师爷绕着那桌案走了一圈,目光定在桌案底下那个上着锁的柜子处,他盯着那道锁,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楚折梅过来的时候,院子里已经没什么人了,阿坤提着灯走在前面,他看着阿坤的背影,想起前不久他在这个院子里看到的情形,挑了一下眉。 “师爷,楚真人来了。”阿坤低着头站在门口,他一直表现得很规矩,不像府衙里的其他仆从,忍不下好奇心偷空就要往里瞅一眼。 “嗯。”师爷在屋内应了一声,“楚真人快请进来。” 楚折梅有些诧异的看着折扇被烧得只剩下门框的“门”,又低头看了看脚下,心翼翼地迈过门槛。 “先生这个时候叫在下过来,是有事情吗?”他毕竟是个毫无关系的闲散人员,府衙别说失火,就是这时候地震了也找不到他头上。 “你回去歇着吧。”师爷先对站在门外的阿坤说。 阿坤行了一礼,转身走了。 师爷站在桌案后,对楚折梅说:“在下思来想去,既然已经决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便不能落下一丝一毫的线索,所以在下想请先生设法将这只机关锁解开,也许这柜子内的东西能帮助我们查出尹府君遇害的真相。” 楚折梅猛一抬眉,他先前还想着怎样让这位师爷彻底放下心防,他连“请尹府君上身”这个想法都模拟好了,但如今师爷竟然转变了态度,倒是省了他不少的功夫。 “先生能如此想自然是最好,但此刻在下有一问。” “楚真人请说。” “好端端的,为什么会失火?”楚折梅看着外面的情形,“如今并不是那种燥热的天气,府衙里防火的措施更是严密,不存在意外着火的可能,若说是人为放火,那么放火之人为的又是什么?”他指了指桌案,说,“桌案上原本的那些卷宗文书此刻并不在屋内,如果是要毁掉什么,直接放火去烧档案室就好了,这样打闹只烧掉了一扇门……先生不觉得很奇怪么?” 师爷一惊,“糟了,府衙里的人手刚刚都被调来了这边灭火,档案室那边没有几个人——”他匆匆向外走,又回头对楚折梅说,“请楚真人在此稍等片刻,在下去档案室那边确认一下。” 楚折梅点点头,但他并不惊慌,档案室应该不会有什么线索的,不然以尹冰的能力,不至于查到现在才堪堪查出一点苗头。 他蹲下身,托起那只机关锁,看来师爷也不知道这只锁的密码,也并不知道备用的那把钥匙会在何处,他叹了口气,想着干脆找人将这锁砸开好了。但是忽然他“咦”了一声,机关锁的转环似乎被人转过了,他记得先前这只锁盘上呈现的是“庙、高、兮、池、树”五个字,但现在五个转环上显示的字已经变成了“高、高、初、梦、树”,显然是有人转动过了。 是师爷吗?师爷方才一直在这间屋子里,难道他曾尝试过打开这只锁? 他这厢正想着,师爷已经走了进来,他走得比较急,这时候已经走出了一头的汗,进来以后直接说道:“档案室那边没什么动静,看来这场火还是冲着这边来的。” “先生方才有尝试过开这锁吗?”楚折梅拖着机关锁,并没有转动转环。 师爷愣了一下,“没有。” 楚折梅托着这只锁端详了半晌,如果师爷没有转动过这些转环,那么这中间一定还有人来过,这个人的目的非常明确,就是冲着这个柜子里的东西而来,也许这个人拿到了东西,然后放了一把火,以此来掩盖自己的行迹…… 会是阿坤吗? 但如果是阿坤……这锁上的转环应该就不会再被转动了,他盯着机关锁发呆,师爷叫了他好几次,他才有些茫然的反应过来,仰起脸来看着师爷问:“先生有何吩咐?” “啊……我看楚真人一直对着机关锁看,以为是发现了什么异样。” 楚折梅看着锁盘上的五个字,一一念出来给师爷听,然后问:“先生可知有哪句诗是和这五个字差不多的?”他有一个猜想,这一次锁盘上显示的字与他先前看到的有两个字是一样的,兴许是打开锁的这个人在将机关锁锁死以后匆匆忙忙之下并没有将转环全部打乱,那两个相同的字应该便是正确的答案。 师爷看向门边略略思索了一下,忽然一击掌,“高高山头树!” 楚折梅依言去转那些转环,将第三四两个转环上的字转到“山”和“头”上,然后他听见“咔”的一声,锁开了。 师爷听到动静赶忙走过去,看着楚折梅将那枚机关锁摘下去,随手放在桌面上,接着打开柜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三十四章:拦路 柜子里空无一物。 楚折梅屈指在柜子的四壁都敲了敲,没有发现什么暗格。 “这……”师爷有些吃惊,“这柜子里竟然是空的?” 楚折梅微微皱了眉,他想起先前自己独自前来的时候拉开的那个空掉的抽屉,他随手再将那个抽屉拉开,里面同样是空无一物。 “这抽屉里应该是有东西的啊……”师爷也顾不得其它,直接上手将其余两个抽屉全部拉开,除了最上面那个抽屉里还放着些笔杆,另外了两个全部都是空的。 “这是……怎么回事?”师爷有些怔愣。 “府衙之中应该是有人提前下手了。”楚折梅摇了摇头,将三个抽屉全部推上,又将柜门重新关上锁好,一边拨乱转盘一边对师爷说,“看来这场火针对的就是这里面的东西,那个账本……”他偏头去看师爷,问,“先生可知那账本之中都会记载些什么?” 师爷有些不确定地说:“尹府君平日里都会将自己的一些花销记在上面,应该都是些日常支出之类的……吧?” “那些纸团呢?”楚折梅又问,“尹府君生前有将纸团随手丢在抽屉里的习惯?” 师爷也有些费解,只能说:“尹府君有时候是会随手往什么地方塞些原本要丢弃的东西,那些纸团也是他写错字以后随手揉成团扔进去的……吧。” 楚折梅只觉得自己的眼皮跳了两跳。 记录日常支出的账本和写错了几个字随手揉成一团的纸团一起失踪,这就好比摔破了的碗被人用镀金嵌玉的沉香木盒子装起来心珍藏一样匪夷所思。 “楚真人可有什么法子将纵火之人找出?” 楚折梅一愣。 “若是要施法,可要在下帮忙做些什么准备?”师爷又问。 “先生说笑了。”楚折梅有些无奈的道,“纵火这件事明显是人为,在下只能同先生一起着手调查,若有其他需要动用术法的地方,在下自是不会推辞。” “是我糊涂了。”师爷说完在屋子里踱了几步,忽然又见楚折梅将罗盘托着站在屋子当中,他站定了身子,有些疑惑地看向楚折梅,“楚真人这是?” 楚折梅抬手示意他先不要说话,然后闭上眼睛,将手中罗盘托得高了些,像是在感应着什么,良久,他睁开眼睛,长长舒了口气。 “先生可还记得在下先前所说的那团黑气?” “当然。”师爷回想道,“真人曾说那黑气是尹府君所化,是尹府君的执念。” “如今府衙之中黑色淡了,那黑气似乎会自行变化,从前盘桓在府衙上空久久不去也许是因为先生那时候并未下定决心即刻查案。” “那么如今这黑气淡了……是不是说明尹府君的执念已经没有从前那样深,只要我们将害他之人找出,尹府君便可得到安宁了?” 楚折梅站起身,“也是,也不是。” “这又是为何?”师爷不解道。 “这股黑气如今已经散布在了归宁城内,我猜下手之人并非一个人,而是一股势力。” 师爷一惊,“可尹府君自上任以后从未得罪过谁……” “这不是得罪不得罪的问题。”楚折梅向着他一笑,“总之,这件事应该没有那么简单,单单是谋害朝廷命官这一条就已经是一条极大的罪名,如果只是因为得罪了谁而受到的报复便要谋害别人的性命,不免有些儿戏了。” 师爷揉了揉眉心,他这几日没怎么休息过,如今精神陡然松懈下来,不免有些乏力。 “总之……”楚折梅看了师爷一眼,语气轻松地说,“只要先生助我,在下定能协助先生寻得一个真相,让尹府君得以安宁。” “如此便谢过楚真人了。”师爷向着他微微施礼。 “我看先生神色倦怠,想来这些日子不曾好好休息过,好在如今应该也不会再有什么事情,先生还是回去养足精神才是。” 师爷点点头,与楚折梅一道走出去,又回头看了一眼,叹了一声:“如今县令身亡,继任县令又迟迟不到,只希望城中一切安好,可千万别再出什么事情。” “如果……”楚折梅说到这儿忽然顿了顿,挑了挑眉,“但愿吧。” 从永兴坊到顺仪坊,这一趟用时比去的时候短,韶安坐在车内,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师沅是骑着马回去的,这时候与车身并行,忽然学着京中那些纨绔的样子扬起马鞭极其张扬地甩了一下。 “啪——” 韶安一掀帘子,正看见师沅扭头往车里看,手里多了一个东西,他朝她亮了一下,嘴唇微勾,眉梢眼角尽是风情,她深吸了一口气,手一放,帘子落下来挡在他们两人中间,但没挡住他的声音,他柔着嗓,学五陵年少的调子,“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常采撷,此物最相思。” 韶安“唰”的掀开帘子,挑了一下眉,随后将手肘支在车窗处,拄着腮看他,笑吟吟地开口:“相思何在?” “丁香枝上,豆蔻梢头。” 韶安作势想了想,没什么想说的,她于是重新靠回到车内,顺手又将帘子放下去,如果……她想,如果她是重活了一回,那么等到发现师沅变心以后,她还会留在王府吗? 答案是不会,她不会。 她这时候才隐隐有些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如此抗拒师沅,那是一种根植于她脑海中的本能,这本能时时刻刻提醒着她不要陷进去,好在……她长舒一口气,好在她还并没有那样喜欢他。 马车忽然停住,韶安以为到了,起身掀开轿帘就要跳下车,才一掀帘就听见师沅的声音,不像冲着她说的,声音有些冷,语气虽然柔和,但其中掺着疏离,像落了皑皑白雪,“这不是九公子么?九公子勒马拦住我王府车驾所为何事?” 九公子?正在掀车帘的韶安动作一顿,她这时候已将车帘掀开一角,一只手露在外面,这个时候收回去好像显得有些刻意,但如果维持这个姿势不动又觉得有些奇怪,所以她干脆直接将车帘掀开,露出脸来,也顺便看看师沅口中这个拦住王府车驾的九公子是何许人—— 马车停在丽水大街,周围很空,便是几辆车并行都不会显得拥挤,但那匹马就堪堪停在自己坐着的这辆车前,车夫拉着缰绳,师沅打马过来与马上之人面对面,看情形颇有种阵前对峙的架势。 韶安抬起头,在看清来人之后愣了一下。 是卢九。 “我来是想问谢娘子一个问题。”卢九的声音里同样带着疏离,他原本就是个清清冷冷如谪仙一样的美人,这时候清冷意更甚,眼神都仿佛笼着一层霜色。 “这里可没有谢娘子。”师沅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九公子拦住我汝南王府的车驾,还惊了家中女眷,这可不像是九公子会做出来的事。” “你要问什么?”韶安从车中走下来,她仰起头来看他,想到前不久父亲说过的话,又想起从前——她和卢九没有可能,她不喜欢卢九,当然她也很有自知之明,知道卢九也绝不是什么非卿不娶之人,他那个人豁达得很,凡事也看得开,当初喜欢同她在一起也不过是因为他觉得她与那些世家女郎不太一样。 “郁陀。”师沅翻身下马,站在她身边,旁若无人般的替她紧了紧衣领,“你怎么下来了,外面风大,心着凉。” “我想问,”卢九的声音插进来,他也下了马,径直走到韶安身前,“你真的成了他的王妃?” 到了这个份上,韶安只好反问他一句:“难道我看起来不像吗?” 不对劲了,韶安看着卢九想,卢九这一出让她陡然生出一种这应该是坊间热议的才子佳人的故事里出现的桥段,俗套、不合理、让人不知道应作何回答,他不应该是这样的,哪怕他从前对她是存着那样一点好感,但也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来。 然而这确确实实就是发生了,当着周围的一众人员。 “十四娘啊……”卢九瞥了站在她身边的师沅一眼,继而定定的看着她的眼睛,“我离开洛阳的时候还在想,如果此行顺利,我能早日归来,无论如何都要去谢家提亲,我一直以为……我们只是相处的时日不多。”他的声音有些低,还带了一丝困惑,“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为什么…… 韶安微垂了眼眸,但是下一瞬间她抬眼对上卢九的视线,她说,“九郎,没有为什么。” “你就是连骗都不愿意骗我么?” “我不想说什么有缘无分的话,”韶安一点一点的措辞,“你也知道我最不喜欢看那些棒打鸳鸯的故事,所以这样的事情绝不会发生在我的身上,我更不会给你无谓的希望,而且……”她看了看周围,“有些事情永远没有回转的余地,你不要太任性了。” 还有一句话她没有说,那就是…… 她不想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三十五章;观戏 “任性?”卢九像是气急,“你说这是任性?” 韶安简直要哭了,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她偏头去看师沅,原想着他都已经站在这儿了,至少也应该出面解决一下吧,然而师沅只是闲闲地看着他们,仿佛在看一场戏。 “不然呢?”韶安觉得有些心累,“你难道想让我说……”她顿了顿,“说当年都是我糊涂,如今我见了你突然醒悟了,所以不顾一切也要和你离开?”她说到这儿觉得有些好笑,“你其实是故意的吧?是不是又和悉达多打赌输了,所以愿赌服输必须得按着他们的本子来?” “我倒真的希望你当真愿意这么说。”卢九的眼里含着萧索,“你就当我今天是在发疯。”他说完转身走回去,翻身上马,随即一扬马鞭,那马瞬间箭一样的窜出去,一骑绝尘,速度快到韶安还呆愣在原地。 “还看?”师沅的声音凉飕飕的传过来,他抬头看了看天,感觉非常不爽。 韶安没回车里,而是看了一眼师沅的马,下一刻她劈手夺了师沅手中的马鞭,利落的翻身上马,那匹马扬起前蹄嘶鸣一声,又重重的落下去,韶安的衣摆扬起来又落下,她今天这一身并不适合骑马,但这时候也顾不得许多,她拽着缰绳,对着马下的师沅道:“车里怪闷的,剩下的路程也不长,你上车歇一歇吧。” 师沅没有动,他抬起头看马上的韶安,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但韶安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她轻喝一声,策马一路疾驰,顺着丽水大街一路跑下去,速度之快让师沅第一次生出一种拥有名驹有时候也并不是多么好的感慨,因为照韶安策马疾驰的这个架势,她容易直接打马出城。 陈奉举翻身下马牵着马走至师沅近前,恭恭敬敬的将手中马鞭奉上,师沅吩咐了一句“带人回府”,然后也翻身上马顺着韶安远去的方向追过去,他这时候又开始时觉得街道太长太宽也不是什么好事,他身下这匹马不比自己那匹脚程快,他一边追一边想,等回去了,让祖之安排一下,给奉举他们重新换一批更好的马。 楚折梅从府衙中出来,出来之前他问了师爷城中都有哪些去处,师爷直接提笔在纸上画了几处地方,又问他需不需要向导,说他初来乍到,还是由向导带着比较好。楚折梅回绝了,并表示自己出来主要是为了探寻那些黑气最终的指向,如果有发现,他一个人前去也比带着向导方便些,师爷欣然同意。 归宁城内并不是很大,但麻雀虽五脏俱全,楚折梅一路走一路看,这里虽然没有坊墙,但看着道路两边随处可见的商铺还有摊贩,让他感觉这里更多的是一种烟火气。 没走几步就到了城隍庙,进庙烧香的人很多,他也跟着人潮走进去,虔诚的拜了三拜,从后门出去的时候看到一处勾栏,门口放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今日演出的剧目,他站在牌子处看了几眼,门口售票的厮热情的迎上来,“郎君若是感兴趣请进内观看,今日是‘鹂鹦’的专场,演的也是近些日子才刚刚演绎的新剧目,郎君若是现在买票的话,里面还赠一碗荔枝冻,边吃边看岂不快哉——” 他从府衙出来的时候已经将那身方士的衣服换了去,只做寻常打扮,这时候忽听勾栏内几声鼓点响起,又听厮道:“就要开演了,郎君若是再犹豫一会儿,再想买票就只能等这一场结束以后听下一场了。” “也罢,既然是新剧目,在下便进去观摩一番。”楚折梅买过票进了勾栏内,台上的人已经开始唱第一句唱词,他被人引着带到一处座位,没多久又有人端了一碗荔枝冻与他,他端着那碗荔枝冻,听台上的人唱: “雨打梨花深闭门……忘了青春……误了青春……” “郎君听过这折戏吗?”身边有人开口问他。 楚折梅皱了皱眉,这人忒煞风景,他仍然看着台上,极敷衍的答:“不曾,在下是第一次看。”言外之意是他要好好看戏了解剧目,没什么事就不要打扰他。 但偏偏那人像是听不出弦外之音,仍旧靠过来说:“这剧目和先前那些都差不多,换汤不换药的,全都是英雄救美才子佳人棒打鸳鸯,唱词也没见得多新鲜,不过这开头一句‘雨打梨花深闭门’倒是新颖的很,整场戏听下来,也只有这么一句好词。” 楚折梅没搭话,这一折确实如身边那人所说,很老套,开篇交代了城内的一户大户人家,这家人丁并不兴旺,年轻一辈的只有一位女郎,不光是精通琴棋书画针黹女红,就连君子六艺也比一般的少年郎君强,掌家的老太君治下极严,但对这位女郎却非常溺爱,摘星揽月不在话下,总之就是一个非常常见的戏本子上的背景,只是不知让女郎心动的是穷困的寒门子弟还是家境没落的世家子。 “鹂鹦的嗓子真不错,只是这戏文太扯后腿,可惜了。”那人仍然絮絮叨叨的,“鹂鹦就是没有魄力,他若是狠得下心,哪怕带着这班子往南边走呢,如今窝在这么个地方,定州虽然不,但到底还是太中庸了。” 楚折梅终于偏过头去看了那人一眼,那是个中年男子,两鬓微微有些白,一双眼睛倒是有神得很,浑身上下带着一股邪魅的劲儿,是深受未出阁的女郎们喜欢的那一类人。 “在下文宋。”那中年人热情的说道,“是个生意人,平日里就爱听些戏,偶尔也写几段唱词请人谱了曲唱着玩儿,虽不说传唱度广,但在定州这一片还是有些名号的。” 楚折梅点点头,仍旧没有说话。 文宋干脆挪得他近了些,“在下倒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喜欢交朋友,有道是:落得腊雪,自有黄梅做;行得春风,自有夏雨来。出门在外,多个朋友多条路,待到时日久了,阁下自然就知道在下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有一点在下可以保证,”他卷起舌头打了个响儿,“在下平素清清白白,绝不是恶人。” 但也肯定不是个正经人。楚折梅默默地想。 “在下乃通州人士,但做这些个买卖总是东奔西跑,一年里倒是有大半年都在外面,先生可是本地人?”文宋话音不停,这时候台上的唱段已经唱毕,鼓点不停,曲牌已经从刚才的阳春换成了双调,这是一个过场,马上就要进第二段了。 台上唱了什么楚折梅是一句也没听完整,耳边一直是这位叫文宋的生意人一刻不停的说话声,他默默叹了口气,想着反正自己也是要在城内查探一番,就像文宋说的,多个朋友多条路,若有什么不方便做的事情也可以找他来帮忙,于是他偏过头去对文宋说道:“在下也不是本地人,只是云游路过此地。” “云游?”文宋大睁着眼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阁下竟然是位云游道人?” 楚折梅点点头,又故作神秘的压低了声音对文宋说:“先生刚刚既然提到了朋友,在下楚折梅,今日便交了先生这个朋友,实不相瞒,在下之所以来归宁,是因为在下发现城内有异象。” 文宋探了探身,“楚先生所说的异象是指……?” “文先生这些日子以来都在城内么?”楚折梅问起了别的。 文宋点点头,“自然,在下有个生意是在这里,这些日子都要住在城内。” “那么文先生便没有觉得身边有什么奇怪的事么?”楚折梅煞有介事地道,“这异象已经给城内造成了实际影响,是个顶厉害的邪祟,我曾试图去感知缘由,却险些着了那邪祟的道,在下碍于身份不好随意声张,恐引起城内混乱,给那邪祟可乘之机,如今与先生结识,希望先生能助我——” 他这边话还没说完,就见文宋变了脸色,急急忙忙打断了他说:“楚先生来得正是时候,在下确实碰到了些怪事,然而无凭无据,便是说了也没有什么效果,在下也为此向城内的术士讨教过一二,但那些人忽悠的话一套一套的,真正做点什么却又各个推三阻四,或者装模作样做一场法事,事后什么效果也没有,冤枉钱也是花了不少,可真真的愁死个人。” 楚折梅只是随口一说,但没想到竟然真的让他碰上了,他看着异常苦恼的文宋,忽然觉得这也许是个突破口。 台上的曲牌又换了一套,楚折梅往台上扫了一眼,果然看见台上一个生做落魄状,想来这台戏的主角是个没落的世家弟子,他没什么兴趣的撇撇嘴,将手上的荔枝冻放在一旁,缓声问文宋:“文先生碰到了什么怪事,不知可否说与在下?” 文宋整了整神色,问:“先生可知,归宁县县令尹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三十六章:雪泡缩脾饮 “在下初来此地,只依稀听说归宁县县令姓尹。”楚折梅看了台上一眼,这出戏还要唱很久,他与文宋之间的谈话应该也不会是一两句就能说完的,于是询问文宋道,“这里不是说话之地,还请文先生引路,你我二人找一清静之地将此事细细说来。” 文宋听他这样一说,反而淡了神色,他转头看着台上,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然后往后面一靠,又恢复了刚刚那副懒洋洋的样子:“既然已经买了票,楚先生是第一次看这出戏,那便先将戏看完再说也不迟。”说完他端起放在一边的荔枝冻一口一口慢悠悠的吃着,一脸陶醉的看着台上。 楚折梅只觉得奇怪,但他也点点头,说:“如此甚好。”他也学着文宋的样子向后靠去,就像刚来的时候那样,认认真真看台上的戏。 此时的文宋与先前简直判若两人,让他有些摸不清情况,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急于寻找线索而出现了什么幻觉,这台戏一直唱了约摸大半个时辰,最后一个曲牌结束,楚折梅看着台上的人集体站上来谢幕,有些意兴阑珊。 “楚先生觉得这出戏如何?”文宋又在他耳边说话。 “还可以。”楚折梅给出了一个比较中庸的评价。 文宋听后笑了一声,说:“一般这样说的时候就表示并不怎么样,甚至还有些无聊。”他有些狡黠的看着他,补充了一句,“不过倒是比烂透了这种要好一点,至少还能入耳入眼。” 楚折梅没说话,这样一个有些跳脱的人,他懒得去应付。他在这时候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每次沈无方对着他都是一脸的无奈了…… “啊对了。”文宋坐在椅子上没动,眼里看着离开的人群,对他说,“城门口有一家饮子摊,里面的雪泡缩脾饮是归宁一绝,我在其他地方也吃过几次这个,但都没有这里的好吃,楚先生初来乍到,一定要来尝尝。” 楚折梅没什么意见的点点头表示同意,他觉得自己目前对于文宋的态度就应该与沈无方对着自己时的态度相似,没什么发表意见的必要,听着照做就好。 文宋所说的饮子摊开在南门口,还有个支起来的棚子,棚子里放着几张桌子,这时候还没什么人,老板坐在摊子旁边,看到文宋过来站起身招呼着:“文先生又来啦。” 文宋笑眯眯地道:“可不,就喜欢这一口儿,我今天还请了个朋友,给我们做两碗雪泡缩脾饮,就在这儿吃。” “得嘞——”老板应了一声,动作麻利的开始做饮子。 楚折梅被文宋引着坐进棚子里的一张凳子上,凳子还没坐稳当,就听文宋对他说:“楚先生能不能先与我说说你进城以后感知的异象?” 这人说话颠三倒四,方才在勾栏内先是扯着他说一些戏本子净是些陈词滥调,又告知于他自己碰到了怪事想要请他帮着参详参详,然而怪事还没说出口,便又问他知不知道尹冰,接着便似根本没有发生过这些对话一样让他接着看戏,现在倒好,直接开始套他的话……楚折梅挑了挑眉,总觉得此人似乎也知道些什么。 “这异象么……”楚折梅敛了眉目,眼睛盯着桌子,像是突然对着桌上的木纹感兴趣,“在下便是说得再详细,寻常之人也无法感知,但既然文先生这样问了,在下便也告知一二。” 文宋向前探了探身子,表现出极大的兴趣,“楚先生请说。” “雪泡缩脾饮两碗——”老板的声音横插进来,两碗饮子被摆上来,老板留下一句慢用,端着空着的托盘回到了摊子旁边,这时候陆陆续续有人过来买饮子,老板也开始变得忙碌起来。 文宋端起碗喝了几口,一脸享受的咂咂嘴,又极力邀请楚折梅一道尝尝,楚折梅答应着,也端起碗来喝了两口,凉丝丝儿的饮子入喉,他只觉得一瞬间心肝脾肺像是沁了世间最纯净的冰雪,如果此时是盛夏的话一定会更舒坦。 “味道确实很好。”楚折梅说。 “那是自然。”文宋笑着说,“还请楚兄为我讲讲这城中异象。” “这城中有冤魂。”楚折梅只说了这么一句。 文宋表情夸张的看着他,但下一刻他忽然变得异常严肃,开口之前先看了看周围,见一切如常,这才压低了声音对楚折梅说:“楚兄说得应该没错,这城内确实有冤魂。” “文先生知道?” “就是归宁县县令,尹冰。”文宋说到这儿端起碗来又喝了几口饮子,有些可惜的叹了口气,“这位尹府君可是个难得的好官,只是不知为什么,突然就死了。” “在下对此事有所耳闻,看文先生的样子……似乎知道些什么?” 文宋摆摆手,“我能知道些什么,府衙里的事儿怎么可能大刺刺往外面说去,现在城内传什么的都有,有说尹府君受不起那么重的福报,被反噬了的;有说是鬼怪作祟,拿他打了牙祭的;还有的说尹府君其实是个伪君子,背地里干了不少缺德事,如今是恶有恶报,被人替天行道了。”他说到这儿翻了个白眼,“三人成虎啊,这谣言什么版本的都有,府衙那头却什么动静都没有,前段时间城外又闹匪患,也不知出没出人命,不过这几天也没有去府衙报案说谁失踪了,想来应该还没什么大事吧。” 楚折梅听到这儿忽然想起之前靛奴说的话,青面獠牙的山匪…… “想来是府衙那边也没有查清楚尹府君的死因,但如今县令出事,朝廷就没再往这边派新的县令么?”楚折梅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 文宋摆摆手:“别提了,前些日子府衙就派了县丞去驿站接人,如今过去了这么多天,连个人影儿都没见着,也不知道这位新任县令怎么那么大的谱儿,这么多天了也不知道走到哪儿去了。” 说不定连洛阳城都还没出。楚折梅在心里说道。 “文先生先前所说的怪事又是指的什么?”楚折梅问。 “嗨……”文宋有些犹豫,“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儿,兴许是我自己胡思乱想的,想多了又信以为真,总之那些怪事儿最近也没有发生过,想来就是我自己想多了吧。” 文宋对于这件事明显不愿意再说,楚折梅也就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是点了点头,说:“文先生能这样想也能说明自己并没有困在其中,有些人胡思乱想过后便将那些幻想当做了现实,不光徒增烦恼,也搅得周遭环境糟作一团,但有件事在下还是想……算是提醒一下先生吧,”楚折梅看了他一眼。 “楚兄请说,我与楚兄虽然第一次见,但在我心中已将楚兄引为知己朋友,我相信楚兄段不是那种徒生事端的江湖骗子,所以楚兄若是有什么话,请一定要详细说与在下。”文宋一脸的虔诚,这时候哪怕楚折梅对他说什么他都会信的吧。 “这世间真真假假之事很难凭片面判断,虚实之间只看先生如何选择。” “楚兄所说,宋……记下了。”文宋正色道,随即又施了一礼,下一刻他忽然又冲着楚折梅眨了眨眼睛,“楚兄对于红尘之事怎么看?” “红尘之事”楚折梅一愣,“先生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了?” 文宋斜着眼睛看他,“就比如说寺里的那些僧人,不能娶妻更不能生子,若是不心与女施主有了肢体接触便要诵上几百遍经文洗涤自己的罪过,还有道观里的那些道士们,也是讲究着清修,我看楚兄并没有他们身上那种顽固的意思,倒真真像个超脱凡尘不受拘束的方外之人,但又不知楚兄是随着自己的性子做事,还是依着那些死板得不行的规矩?” “直说了吧!”不等他回答,文宋又接着说道,“南春这几日新来了一批姑娘,但我早已经纳了个同正妻差不多的可人儿,这时候不好太放肆,但又想见识见识这批新来的姑娘都有什么才艺,所以想沾沾楚兄的光儿……” 楚折梅有些无奈的看了他一眼,他就知道这个文宋是个不按套路出牌的人,如今竟然一下子将话题跳到了南春,还打上了他的主意,但想到自己要查探的事情,还是点头应道:“确实如文先生所说,我对于那些死板的条条框框并不在意。”他心下很笃定,跟着文宋一定能探寻到些什么,便是退一万步说,哪怕文宋这边没有什么突破口,单凭他这条线上的人脉,也不愁没有什么新发现,想到这儿他又补充了一句,“文先生的眼光,在下绝对是信得过的。”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文宋兴奋地拍了拍掌,又问道,“不知楚兄如今宿在何处?” “在下今日刚刚进城,还没有去寻下榻之所。” “既然这样,那便都听在下安排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三十七章:生疑 “一切便听先生安排。”楚折梅温温和和地答。 “对了……”文宋向他身后看了看,“楚兄既然还没有去找下榻之所,身边又没有随身行李,你的行李都放在哪里了?” 楚折梅随口胡诌道:“在下晚些时候有一场法事,行李什么的还都寄存在主人家。” 文宋点点头,若有所思:“这样啊……”他抬头看了看天,“如今天色尚早,楚兄是定的什么时候开始做法事?” “待入了夜,掌灯时分,到时候还要根据当时的形式来具体定下时辰。” “看来今日是不能饱眼福了。”文宋有些遗憾的说,“夜里有宵禁,楚兄做完了法事也不能出来随处走,主人家应该会留你住一晚。”他低头想了想,说,“这样吧,明日这个时间,我在此处等你,咱们不见不散。” 楚折梅点点头,“如此甚好。” “诶呦!”文宋忽然一拍脑门,有些抱歉的看着楚折梅说,“在下出来的时候答应了容娘要替她去买新上的胭脂的,那铺子关的早,她要的又是不好买的,若是去晚了兴许便没了,楚兄请自便,在下这便要去买胭脂了。”他说完风风火火站起身,往外跑了两步,又折回来,将几枚通宝放在桌面上,喊了一声“老板结账!”又朝着楚折梅抱了抱拳,火急火燎地走了。 楚折梅看着桌上喝了半碗的雪泡缩脾饮,本着不能浪费的原则端起来又喝了几口,想着等回了府衙便告诉师爷一声,这些日子他要住在外面。 只是这样一来就不能观察那个叫阿坤的仆从了,楚折梅放下碗,又想,他不能总是这样闲晃,既然是打着方士的幌子出来,那便做一些方士们都会做的事,方士都是要作法超度的,这第一单么……他看了看对面的那只空碗,笑了一下。 文宋并没有说他住在哪里,但他曾提到过“南春”。 他从饮子摊出来,先回了一趟府衙,府衙门口站岗的衙役看到他以后笑呵呵地打了个招呼:“楚真人这么快就回来了?” 楚折梅也笑眯眯地答:“回来取些东西。” 他进的是侧门,熟门熟路的找到自己住着的院子,阿坤正在整理屋子,见他进来低头行了个礼。 他忽然想起来那摞手札,放着的位置虽不太显眼,但也是在明面上,本以为应该不会有人进来,但他忘了阿坤这个例外,他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下屋子,又看了看放置那摞手札的位置,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也许是阿坤并没有注意到那边,又也许是他看过了但原封不动又放了回去,但不管是哪一样,此刻看来都不会太安全……他并不确定阿坤知不知道那个暗匣,不知道是最好,但如果是知道,他这样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实在是让人心悸。 也不知道阿坤在这其中扮演的是个怎样的角色。 “楚真人这么快就回来啦。”阿坤将搁在一旁的扫帚拿起来,“师爷刚刚寻了两个工匠来修补那间被烧了一半的屋子,那边正木屑灰尘四处乱飞,真人若是没什么事情最好还是不要往那边走,免得回来以后又要重新换身衣服。” 楚折梅挑了挑眉,问:“师爷现在在哪里?在监工吗?” “没有没有。”阿坤连连摇头,“师爷有公事要处理,那处院子暂时用不得,他就把办公的地方搬到了自己的房间。” “这样啊……”楚折梅点点头,又指着阿坤手上的扫帚问,“你是刚刚进来打扫吗?” 阿坤“啊”了一声,用空着的那只手挠了挠脸,“没有,我打扫了有一会儿了,刚才掸过灰尘之后原本是想先洒点水再扫地的,但我忘了洒水直接扫了地,又只得重新掸一遍,我平常做事很快的,今天……那个……” “没关系的。”楚折梅笑了笑说,“谁都会有失误,你若是打扫好了便先出去吧,我回来休息一会儿,稍晚些时候还要烦请你带我去找师爷。” “哦好……”阿坤拎着扫帚走了出去,顺便将门关好。 楚折梅数着他的脚步声,等再细听一会儿以后确定了门外没有人,他快步走到放着手札的地方,先是里里外外看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但如果是要掸尘,这个位置又是必经之地,他轻轻舒了口气,将那手札拿出来翻了翻,手上动作一顿——这手札被人拿起来过。 他看到一个极淡极淡的指印,应该是沾了一点灰,然后在翻阅的时候留下来的,他又仔细翻了一翻,那指印只留下一处,应该是看了前面那些啰里啰嗦的琐事觉得没什么好看的,所以只匆匆看了几眼就又放回了原处。 他记得师爷曾说阿泰大字不识几个,阿坤与阿泰同为尹冰的仆从,又都是自幼便跟随在他身边,应该也会跟着尹冰学过一点东西,只是不知阿坤识不识字。这个猜测很快又被他肯定,阿坤一定是识字的,不然尹冰的那只机关锁他绝不可能打开。 赤水寨这件旧事究竟有什么秘密,不仅在记载上模糊其词,就连与它沾上点关系的人也要死于非命? 也不能这么说,是想要解开这个秘密的人,全部死于非命。 尹冰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你是说文宋?”师爷有些不确信地问,“你认识文宋?” 楚折梅摸了摸杯沿,“也不算是认识吧,只是白天的时候与他聊了几句。”他看了师爷一眼,问,“先生与文宋相熟?” “哼!”师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那个人有什么熟不熟的,他跟谁都一副很熟络的样子,如果可能的话他甚至还敢说自己与天家是拜把子的兄弟!” 楚折梅扯了扯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此人行事确实……呃……有那么一点跳脱。” “他这个人就喜欢东拉一句西扯一句的,等你对什么事情上心了,他反倒是不说了,就好像那个好奇的钩子不是他挂上去的一样。” 楚折梅认同的点点头,“他曾对我提起过一句尹府君。” “他说尹府君什么了?”师爷追问了一句。 “也没说什么,就问我知不知道归宁县县令尹冰,之后就再也没说过关于这句话的任何事情。” “他说起尹府君一定是有一个什么前提,他问这句之前,你们在说什么?” “他说他遇到了一件怪事,寻遍了奇人都没能解决。”楚折梅有些无奈的道,“然后他马上又换了一副神情,让我专心看戏,散场以后请我去城南吃了一碗雪泡缩脾饮,之后又忽然邀请我去南春,接着借口给他的容娘买胭脂,和我约了明天见面的时间之后就走了。” “所以你打算借此与他深交?” 楚折梅点点头,“这个人应该知道些什么,以他作为突破口应该有些用处。” “我叫仵作明日复检,原本这些都是要等到新县令和查案使君来的时候再进行的,但如今恐怕也耽误不得。”师爷屈起两个指头叩了叩桌案,“我命人继续去找阿泰,阿泰是在城内失踪的,如今已经过了这么久,恐怕早已凶多吉少。” “说起阿泰来,先生可知阿坤是否识字?” “阿坤?”师爷皱了皱眉,思索了片刻,摇摇头,“阿坤不识字,尹府君也没有教过他。” 楚折梅点点头,若有所思。 “真人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是不是阿坤……”师爷有些怀疑地问。 “也不是,只是先生先前不是说阿泰同阿坤一样都是尹府君的仆从,既然阿泰能够成为助手,想来阿坤也会经常被派去做什么事情吧?” “尹府君从来没有派阿坤出去过,阿坤那个孩子干活倒是勤勤恳恳,除此之外应该也没什么特质,所以他与阿泰虽然同为尹府君的仆从,但那些活儿基本上都是阿坤独自完成的。” “原来是这样……”楚折梅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我看阿坤一直低着头好像很害怕的样子,他应该也是受了不少的惊吓吧?” 师爷叹了口气,“也许吧,那孩子胆子一直都很,总是战战兢兢的,先前尹府君还在的时候他便是那个样子,只是尹府君出了事以后他变得更心了而已,我有时候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一直是这样,府衙又不是什么狼窝,这里也没有什么苛待,”师爷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我原想着如今尹府君已经不在了,应该给他安排个去处到别的地方,但又一想,他那个样子,若是换了地方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倒不如等继任县令过来同他商量商量,做他的仆从,做的事也还同原来一样,只是这两位使君迟迟不来,我看那孩子似乎也在担心自己的去处,这些日子越发的慌手慌脚,今早我看他围着尹府君的那张桌案来回转悠,估计是想尹府君了吧。” 转悠?!楚折梅听到这里心中一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三十八章:失踪 早不转,晚不转,阿坤为什么选在那个时间到那张桌案处转悠? 楚折梅开始回想起那天夜里发生的事,他趁着夜色去办公的那处院子,看见阿坤从正房里面出来,接着他也走了进去,先是发现门上的封条不见了,后来是抽屉里的账本和纸团也不翼而飞,他在试着打开机关锁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桌案下连接着抽屉处的暗匣,然后从里面取出了那摞跨时三个月的手札,后来便是院中失火,他自手札中发现了一点关于赤水寨的记载,再后来阿坤敲了他的门,对他说师爷请他。 在这中间有一段时间内,有人潜入正房,解开了机关锁,拿走了柜子里的东西。 然后便是他回来以后看到阿坤在他的房中洒扫,等阿坤离开以后他在那摞手札上发现了一个沾了一点灰的指印。 如今师爷又说起阿坤在桌案边转悠的事,阿坤应该不会无缘无故过去转悠,他一定是在找什么,也许……他也在找那个暗匣? 笔杆! 楚折梅忽然想起了他那晚带回来的笔杆,他当时把笔杆与手札放在了一起,但他刚刚去拿手札的时候并没有看到笔杆! 那一瞬间他只觉得背后像是渗出了一层冷汗……会是阿坤么? “楚真人?”师爷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楚折梅赶忙回神,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于是他问:“这些日子里城内有人失踪吗?” 师爷闻言顿了一下,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角,答:“不瞒真人,确实有人失踪了。” 楚折梅看了师爷一眼,了然的笑笑:“看来先生也下意识看重那些不切实际的面子。” “楚真人误会了。”师爷咳了两声,“在下并不是为了吹嘘城中的治安而谎报,而是报案的人确实是今天才刚刚报案的。” “这却是为何?”楚折梅有些不解,又问,“敢问先生,失踪之人是什么身份?” “是城中吴员外的儿媳。” 楚折梅想起之前靛奴说过的话,附近经常有年轻女子无故失踪,他记得自己当时在外面转了一圈,青天白日,街上没有一个是年轻女子…… “楚真人是有什么发现吗?”师爷问。 “我没进城之前曾在靠近官道的一处村落内宿了一晚,客舍里一个郎君对我说,他们那边经常会有年轻女子无故失踪。” 师爷的眉头皱了起来,“那他可说了什么原因?” 楚折梅有些尴尬地道:“他们那里的人说,是因为尹府君……” “这又关尹府君什么事!”师爷有些气恼。 “看来不止是归宁城内关于尹府君的死因有多方揣测,就连城外……”他没有说完。 师爷深吸了一口气,“流言纷乱,别说在下已经做了决断,便是还没有,到了这个地步也不得不自行查探了。” “先生能说说吴员外所报之事吗?” “哦对……”师爷点点头,“这事说来蹊跷,吴员外是老来得子,两个月前吴家大郎刚刚成婚,娶的是邻县纪家的女儿,纪家在本地也算是个殷实人家,纪家娘子不说是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姐吧,到底也是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吴家在归宁城内虽然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但吴员外这个人……”师爷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想一个合适的措辞,“吴员外节俭惯了,府中仅有一个干粗活的家仆,纪家娘子没嫁进来之前,像下厨啊擦灰啊这些精细活儿都是吴夫人在做,如今吴夫人得了清闲,这些活儿便全都指派给了纪家娘子。” “啧……”楚折梅替纪家娘子惋惜了一会儿,“让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娘子骤然做这些,应该很不适应,也很不好受吧。” “岂止——”师爷接着说道,“纪家娘子过门第二天,早起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厨房生火做饭,她哪里做过这些,直弄得厨房烟熏火燎,若不是吴夫人出来的及时,她便能烧了厨房。” “然后呢?” “然后吴夫人就将她大骂一顿,说她好吃懒做,连生个火都不会。” 楚折梅摇了摇头,“才过门就是这样,往后可有他受的。那吴家大郎呢?他媳妇受了委屈,做人家丈夫的不会什么表示都没有吧?” 师爷摆摆手,“吴家大郎怕吴夫人怕的跟个什么似的,他哪里敢开口,吴夫人骂完了儿媳,教了她怎样生火,怎样煮饭,又回屋去了。” “那后来呢?” “吴员外嫌吴家大郎不事生产,迟早要败光家业,便催着他出去跟人家学做生意,吴家大郎原本想通过察举做个一官半职,但吴员外舍不得买书的钱,硬是扼杀了他的这个念头。”师爷说到这儿拈了块桌上放着的一盘汉宫棋,吃了两口,说,“吴家大郎挺聪明的,五岁就能作诗,可惜生在吴家这样一个节俭吝啬的家里,吴夫人又是个没主意的,生生耽误了。不然的话,说不定如今也是个官身,哪像现在,空守着家中的财帛,却处处都受限制。” “吴家大郎如今还在城内吗?”楚折梅问。 师爷摇摇头,说:“没有,他是一个月前出发的,新婚娘子一直送他到了城门口,若不是被吴夫人催着回去做饭,说不定就要一直送出城外了。” “想来吴家大郎离了家,只剩下纪家娘子自己,日子过得只有比以前更糟。” “这便是了。”师爷说,“街坊四邻说起她来都觉得可怜,听说有时候起晚了便要被婆婆痛骂,有时候夜里也不让睡觉,说是做什么……”师爷敲着桌面回想着,“什么祈求平安的东西?一熬就是大半宿,早上还要接着起来给公婆做饭,做完饭也不得闲,除了劈柴修屋顶这些活计不需要她做以外,其他样样都要她来,有次纪家娘子上街买针线回来晚了,她婆婆便说她在外面玩的乐不思蜀,又说她耐不住寂寞,丈夫才出门便要另寻新欢,啧啧啧……”师爷说到这儿啧啧两声,“也真是可怜。” “那她是几时失踪的?” “也有十天半月了,她是夜里悄悄跑了的,早上吴夫人起来见厨房内冷锅冷灶,便去她的房门口大骂,骂了好半天不见人起来才觉得奇怪,破门而入发现屋内哪有什么人啊,被褥都还叠得整整齐齐,就猜人是趁夜里跑的。” “那他们就没出去找找?”楚折梅说到这儿忽然觉得有些不妥,甚至还有点好笑,“跑了个当牛做马的儿媳,应该立刻就要去抓回来了吧。” “听说吴夫人是想去追的,但被吴员外拦下了。” 楚折梅奇道:“吴员外这时候竟然沉得下气?但他先前怎么……” “他哪里管这些,只要有人伺候他,他自己乐得自在。” “那纪家娘子自此以后便没了音讯吗?说不定是逃回娘家了呢?” “开始的时候吴员外也是这样对吴夫人说的,这对于他来说也没什么损失,反而会因为省了一个人的粮食而认为这样也不错,但吴夫人就不行了,没了儿媳,这些烧火做饭做家务的活儿又重新落回了她的头上,有时候出门还和人家倒苦水,说这个儿媳好吃懒做,受不得一点累,天天净想着往娘家跑,还要查自家库房看人家卷没卷什么东西偷偷带回娘家呢。” “那他们是怎么发现人失踪了的?”楚折梅问,“他们去纪家了?” “他们哪里拉得下脸来去纪家,”师爷撇撇嘴,接着说道,“昨儿纪家派了人来往吴府送东西,说是纪家阿郎与夫人想念女儿,另送了些东西给女儿,吴夫人当时就是一愣,问来人,我家儿媳不是回了娘家么? 纪家家仆也是一愣,说娘子自三朝回门以后便再也没有回过纪家,何来人在娘家一说? 吴夫人一口咬定纪家娘子就是回了纪家,纪家仆从也不好说什么,提着东西又回去了,今儿晌午时分纪家阿郎和夫人怒气冲冲去了吴府,找吴员外和吴夫人要女儿,两家这么一对峙,才发现坏了事儿,纪家娘子这些天既没有在纪家,也没有再回吴府,想来是出了事了,纪家夫人当即就哭开了,也不顾礼节揪着吴夫人就来了府衙,两家哭哭打打闹了好一阵子,才各自回去了。” 楚折梅听罢沉吟了半晌,慢慢说道:“纪家娘子没有过所,定是出不了城,想来如今人还在城内,这倒是和阿泰的情形差不多,都是在城内失踪的。” 师爷揉了揉额角,有些头疼地道:“她半夜出逃,也不知是怎么躲过了巡夜的金吾卫,她一个娘子,孤身一人能去哪里?更何况人已经失踪了半个来月,若是被拐子拐了或是被起了歹心的人害了也不是没可能,我倒是不知她如今是活着好还是死了好了。” “对了!”师爷看着楚折梅,眼前一亮,“真人可否做场法事感应一下纪家娘子如今身处何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三十九章:寻迹 “这……”楚折梅想了想,点点头,“那我试试吧!” 掌灯时分,楚折梅带着他的罗盘坐在府衙花园内,师爷坐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看着他,眼见着园内火盆里燃着熊熊大火,楚折梅只将罗盘放在身前,然后一直静坐着没有动。 楚折梅闭着眼更像是憩,事实上他也确实是在憩,做法事什么的他可是半点也不会,只能寄希望于罗盘忽然被风或是火焰吹得动那么一下,他也好借此编些说辞,这样想着他慢慢将眼睛睁开一条缝,仔细看着身前放着的罗盘,见罗盘果然动了一下,他便睁开眼,等着指针停下来。 罗盘上的指针堪堪停住,他看了看,是指向了东北的方向,他于是起身,胡乱做了一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手势,随后掌心向下做出一个下压火焰的姿势,末了收了手,转身往师爷所在的位置走过去。 师爷坐在石凳上,石桌上搁着一只碗,楚折梅坐在石凳上以后见师爷朝着身后招招手,一个仆从走上来,将手中提着的食盒放在石桌上,掀开盖子从里面也取出一只碗来,然后端至楚折梅近前。 那是一碗近几个月来非常流行的滋补汤,听说是从锦堂传出来的,不论是什么人喝下去都能舒缓疲乏养神安眠,楚折梅端起碗来饮了一口,慢悠悠的说:“看起来先生对这些滋补的方子很感兴趣啊,上次见先生似乎也在饮这碗汤。” 师爷笑了笑,说:“听说这汤能缓解疲乏并且安神助眠,在下这些时日总是睡不踏实,便想着借这汤来好好睡上一觉。” 楚折梅点点头,“这些日子府衙事情多,先生独自打理一应事务,也确实费心了。” “在下这点算不得什么,先前尹府君还在的时候……”师爷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算了,这些事情就先不说了,楚真人方才可感应出了什么?” “正要与先生说。”楚折梅正色道,“敢问先生,城中东北方向都有些什么场所?” 师爷的脸色变得很奇怪,过了半晌才道:“那边倒确实有一处地方很是出名,不过……却是个。” “南春可是在那里?”楚折梅问。 师爷点点头,“就是那里。” “南春在城中很出名吗?”楚折梅又问。 “这个么……”师爷有些犹犹豫豫的,好半晌才接着开口,但说的却不是南春,“不知楚真人可曾去过长安?” “在下幼时曾跟着师父去过一次,在乐游原上登高临远,能看见大雁塔的塔檐。” “是这样啊……”师爷端起碗来饮了一口汤,“那么楚真人可知道平康坊?” “那可是长安城乃至全天下最有名的地方,都说扬州武陵春为天下绝妙之地,但武陵春的老板娘却曾公开表示过,说武陵春还不及长安城平康坊内最寻常的地方。” “归宁县虽,但南春的地位在定州这方圆之间,却也算是顶尖了。” “那么师爷定然也曾光顾过了?”楚折梅这样说的时候带了一点调侃。 师爷清了清嗓子,掩饰着说:“在下有幸去过一次。” 楚折梅以指尖敲了敲碗沿,“罗盘所指在城内东北方向,白日里文先生曾邀我到南春一叙,如今先生又告知在下南春便是在城内东北方向,也许这南春内会有什么线索。” “楚真人的意思是……纪家娘子会在南春?” 洛阳在这个时节还不算冷,但夜里仍旧比白天要凉,王玠抱着手炉坐在望江楼二楼的窗边,王二十五郎抱着一柄剑站在他身后,表情冷冷淡淡的。 “你在摩诃衍身边的时候也是这副样子?”王玠抱紧了手炉,又腾出一只手拢了拢衣领,这个时候他已经穿上了棉衣,又在外围了一间披风,雪狐皮的领子紧紧裹着他的脖颈,又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他的面色仍旧苍白。 “要么关窗,要么走人。”王二十五郎干巴巴的说。 王玠咳嗽两声,仍旧看着窗外,宵禁了,坊墙外只有巡夜的金吾卫来来回回游走着,人人手中都提着灯,蜿蜒成一条河。 “摩诃衍那边还是没有消息吗?” “没有。” “啧……”王玠又咳嗽两声,外面有风吹进来,吹得他猛地哆嗦了一下。 王二十五郎动作利落的上前一步关窗,顺带以眼神示意王玠换个地方坐着。王玠撇了撇嘴,站起身抱着手炉上了楼,进了暖阁。 “骆十三那边呢?他整日里同摩诃衍厮混在一起,他不能什么消息都没有吧?” “十三郎只说先生有件要紧的事要办,别的什么都没说。”王二十五郎蹲下身将炉子里的火炭拨了两下,又重新罩上,重新退回到他身后。 “你能不能坐下?”王玠有些无奈的看着空着的座椅,“此刻屋子里只有你我两人,你站在我身后会让我以为和我对话的是个鬼。” 王二十五郎闻言顿了顿,说:“先生让我优先保护你。” “你跟着我这么多天下来,看到一根刺客的毛儿了么?”王玠老大的不高兴,“你快坐下吧,我有话要问你。” 王二十五郎应了一声,坐在了他对面。“问吧。”他说。 “夜孔雀的行踪还没有查到吗?” “没有。” “特使在哪儿?” 王二十五郎没说话,只是摇头。 “你知不知道私扣朝中大员是多大的罪名?”王玠有些着急,“但凡有个什么闪失,我就算是想帮都帮不了你,摩诃衍有没有告诉你到了洛阳以后一切都要听我的?” “说了。”王二十五郎点点头,复又说道,“但这件事没说。” 王玠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角,“再怎么说他也是出身琅琊王氏,有我在还能稳妥些,这些年都这么过来了,怎么到了这个时候摩诃衍反倒是开始顾虑这个顾及那个的。” “吃药的时辰到了。”王二十五郎站起身,将他拉着往外走,“回去吃药。” “好了好了!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必须得告诉我——” 王玠停住脚步不肯再往前走,王二十五郎只好也站定了身子,等着他问。 “不是说派去了俩么?一个被你扣下了,还有一个呢?” 王二十五郎摇摇头,说:“我没动他。” “真的没动?”王玠明显不信,“摩诃衍要是敢骗我,我就不帮他查了,就算查到了也不告诉他——” 王二十五郎动了动嘴唇,像是要说什么,但又马上被王玠堵了回去,“你想帮他拿?”他得意地说,“那我就烧了,你若是有本事,就去拼那些灰烬!” “最后一个问题了,回去吃药。”王二十五郎干巴巴地说。 王玠咳嗽几声,将披风重新裹了裹,往望江楼后面的院子里走去,出来的时候他抬起头看向天空,盯着最亮的那颗北落师门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等那件事查明,怕是要……黄泉见母。 韶安命人搬了个炉子放在廊下,又让人添了张食案,白露捧着一盒茶叶走过来,白芍正在一一将茶具清洗干净,白露走过去将茶叶放在桌案上,又剪了剪灯花,“大冷的天,女郎怎么想起来煮茶了?” 韶安将那盒茶叶拿过来,打开盒盖闻了闻,有些怀念地说:“还是在谢府好,如今这些桌案又要重新拾掇,实在是耽误工夫。”说到这儿又有些遗憾地说,“其实我最喜欢的是诓了悉达多过来,一边吃茶一边打赌,他的本事不及我,总要输些什么给我。” “若是王妃喜欢,本王也可以来打赌。”师沅的声音适时传进来。 廊下众人赶忙见礼,然后退至一旁,韶安没有回头,仍然拿着那盒茶叶,缓着声音说:“十六郎舍得放你回来了?” “瞧你这话说的。”师沅隔着椅子环住她,“家有美妻,哪能在他处流连不去?”他顺手从她手中将茶叶盒拿走,“我还从没有近距离看你煮茶,以前……”他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忽然向着白露他们说,“你们都退下。” 白露应了一声,带着众人下去了。 “有什么话还担心他们听见?”韶安没有动,维持着先前的姿势,任他环抱着自己。 “我有一次翻了谢家的院墙,只想着能不能看到你,于是我一边苦恼于谢家高高的院墙,一边一道一道的翻过去,又要紧着行迹,又要避着人,实在是辛苦。” 韶安偏头去看他,有些惊讶地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很久以前了。”师沅有些尴尬地说,“我那时候的身手并不是太好,翻墙翻得累了,就想着,若还没有找到你,便回去。” “那后来找到了么?” “找到了。”师沅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找是找到了,但当时不知为什么脚下一滑,直接栽下了墙,没想到正好就栽到了你的院子里。你听见声响派人去看,眼看着离我越来越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四十章:错墙 “然后如何?”韶安有些好奇的问。 师沅直起身,将装茶叶的盒子放在桌案上,又舀了一勺水添进茶釜,拿着茶勺顾左右而言他,“桃仁呢?薄荷叶呢?郁陀你是打算学着蜀中到底法子什么都不添吗?” 韶安向前微微倾身,饶有兴致地看着师沅问:“别岔开话题,你那时候从墙头栽下来,然后是怎么脱身的?我可不记得有人进过我的院子。” 师沅抿了抿唇,佯装作严肃的样子:“王妃可知如今是什么时辰?这个时候还在外面,是要本王睡冷榻么?” 韶安闻言一挑眉,伸手从师沅手中抽走茶勺,打开盒盖盛了一勺茶叶倒进茶釜内,仿佛没看见也没听见似的,一心一意照看茶釜,眼看着茶釜内的水开始冒泡,她将先前舀出来的水又重新倒进去,然后才说:“殿下不是也没歇息呢。” “总是你有理……”师沅有些无奈的笑了笑,他此刻正坐在茶釜旁边放着的蒲团上,于是微微仰起头看向韶安,“这个时候饮茶,不担心一会儿睡不着?” 这时候茶已煮好,韶安给自己舀了一杯,先闻了闻,然后闭了眼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呼出来,她也微微偏头看向师沅,问:“殿下可吃得惯这样一杯清茶?” 师沅低头想了想,就好像那不是茶而是其他的什么,然后他说:“如果你不叫我殿下而是叫我阿伽的话……我会考虑吃上一杯的。” 韶安“啊”了一声,尾音儿拖长,舀茶的动作顿了一下,她看了看茶釜里余下的茶水,假装很遗憾地说:“既然如此……那殿下还是请回吧。” “我偏不。”师沅趁她不备,一把夺了她手里的茶杯,也学着她刚刚的样子先闻了闻,然后说,“好香。” 韶安眯着眼睛看他,他这时候的样子慵懒得像一只猫,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想起有一年夏夜,她夜里睡不着,干脆就跑到院子里去煮茶,水还没有沸,就听院墙那边传来“通”的一声闷响,她吓了一跳,忙叫守夜的侍女去看,眼看着那侍女提着灯就快靠近院墙了,静夜里她忽然听见一声猫叫,随即又听见不远处的树上发出“哗啦”一声响,侍女提着灯步跑回来对她说“女郎不必惊慌,是一只猫”。 “那时候那声猫叫就是你吧?”韶安将胳膊拄在膝上,一手撑在腮边,歪着头笑眯眯地看着师沅,“你怕被发现,于是学了一声猫叫,又随手捡颗石子儿打在旁边的树上。”说到这儿她忽然“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那天晚上须拔被阿爷罚站,他住的地方就在我旁边,阿爷让他站在院子的角落,正挨着那棵树,结果从天而降一颗石子儿正正砸在他头上,瞬间就鼓起来老大一个包,我当时隔着院子听见须拔连声的‘哎呦’,还暗暗笑话他这点时辰都挺不住呢。” 师沅掩饰性的咳了两声,岂止啊……他当时情急之下学了两声猫叫,又捡了颗石子儿丢在树上假装是猫经过,但是他栽下来的时候扭到了脚,离他不远的地方又是一块假山,差一点就擦伤了他的脸,如果当时再近一点,说不定如今的他就要带着一张面具了。 “当年确实是我……”他说,“我那时候也不知为什么,总是想看看你,但是你我那时候又没有丝毫交集,不得已之下我只好……”他艰难的将那两个字说出口,“翻墙。” 韶安又给自己舀了一杯茶,“其实……”她看了眼师沅的神色,在心里组织了一会儿语言,才说,“我那时候知道是有人,只是没想到会是你。” “还有谁?”师沅蹭的一下坐直了身子,将手中的杯子放在食案上,“难道还有登徒子在谢府撒野?” 韶安暗道,你不也是个登徒子?但还是接着往下说,“我那时候……偶尔也会偷偷翻墙出去,或是去卢家,或是到崔家,然后学那些采花大盗的做派翻深闺娘子闺房的窗子……” 师沅看着她,一脸的匪夷所思:“你就不怕被别人府上的家丁当做贼抓起来?” 韶安很自豪地答:“我功夫好,他们根本察觉不到。” 这好像不是功夫好不好的问题……师沅在心里叹了口气。 “结果有一次我翻卢家的墙的时候……一不心进错了院子……”韶安说到这儿忽然没了声儿,接着生硬的转移话题,“如今天色已晚,阿伽你困了吧?” “你进了谁的院子?别告诉我是卢九郎。”师沅面色不善,一只手伸出按下正要起身的韶安,“话说到一半儿可没什么意思,娘子还是全说出来比较好。” 韶安被他按在椅子上,只好接着说道:“确实是错进了卢九的院子……” “然后呢?” “那院子布局和卢十二娘的院子差不多,只不过院内摆设不太一样,但卢十二娘经常会置办些东西换上,我便以为那是卢十二娘新布置的院子——” “接着说。” 韶安深吸了口气,说:“我和从前一样悄悄开了一扇窗子,正要进去的时候忽然看见屋子里还点着灯,有人坐在桌案后面看书,看背影不像是卢十二娘,我本来打算无声无息的退出去的,没想到那人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转过了身子,我才发现那屋中的人是卢九。” “继续。” “其实也没什么,他不知道是我,虽然我弄出了不的动静,但好在身手不错,等他追出来的时候我已经走了。”韶安很得意的看着师沅,“论翻墙,就连悉达多都不是我的对手。” “这似乎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情。”师沅站起身,将她从椅子上拖起来,“我倒是没有想到……我的王妃还是个翻墙的高手,不知王府中的墙,王妃翻着可还顺利?” 韶安被动的跟着他挪动着步伐,总觉得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期,方才明明是要嘲笑师沅的,怎么倒霉的却成了她? 但其实……她后面说的并不是真的。 韶安那时候错进了卢九的院子,但她毫无所觉,熟门熟路的找到了正房门口,屋子里已经熄了灯,她知道卢十二娘早已经歇下了,她打算唬她一下,于是她轻手轻脚推开了门,又慢慢将门阖上,屋子里很黑,她凭记忆摸到榻前,一下子掀了床上那人的被子,还故意加重了语气贼笑了两声,“娘子想不想我?” “不想。” 那声音极其冷淡,语调微微有一点沉,绝不是一个娘子的声音,韶安愣了一下,试探性地唤了一声,“十二娘?” “在下卢宣,这里是在下的屋子,女郎漏夜前来,可是有什么事?” 韶安猛地向后退了一步,像是撞上了一只柜子,她听见一声金属的撞击声,想来是柜子上的环互相碰撞发出来的声响。 “在下衣衫不整,便不点灯了。”卢九仍旧是冷冷淡淡的调子,“但女郎若是贼心不死仍想着十二娘,在下不介意唐突一番,将女郎拿下。” “不……不劳烦阁下动手……”韶安虽然并不怕与卢九动手,但她这时候就这样出现在他的屋子里总归是有些……所以她忙不迭地摆手,意识到黑暗之中卢九看不到她的动作,又赶忙开口说,“在下只是一时迷了心窍,谢过郎君高抬贵手。”她刻意压低了声音,慌慌张张向后退,又不知碰到了什么,她听见一声闷响。 “不送。” 卢九的声音像是一道催命符,他越镇静,便显得她越慌张,她进来的时候轻手轻脚,出去的时候却像是扫荡,好在卢九并不喜欢下人在他的房中守夜,不然等那些人嚷嚷起来将灯一点,她就算自己不嫌丢脸,也要顾及着谢家的名声,到时候少不得凭空添麻烦。 这些自然是不能让师沅知道的,她在被拖回房中的时候想,还好她自幼胡扯了不少的说辞,随便编一段往事简直是轻而易举信手拈来。 归宁城在后半夜的时候下了一场雨,楚折梅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帐顶。 明日与文宋见面,他还会接着先前的话头说么?这人如此跳脱,勾出旁人的好奇心来又做一副云淡风轻状,实在是让人头疼。 还有城中除了尹冰死因蹊跷以外,竟然还有两人失踪也失踪得蹊跷,这归宁城一共就这么点儿大,寻个人往长了说日总能寻到吧?可一个阿泰一个纪家娘子,两人就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踪迹全无。 查案的特使是他命王二十五郎扣下的,当然也是奉了皇兄的密诏,但继任县令他可没动,皇兄也没说将人扣下,那么为什么就连继任县令都像是消失了一样?他究竟去了哪里? 楚折梅在这个雨夜长吁短叹,一会儿想那支不翼而飞的笔杆,一会儿又想到尹冰那个上了锁的柜子,那柜子里会放些什么? 难道是从前的那些手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四十一章:寻医 天将明的时候,楚折梅才堪堪培养出了那么一丝瞌睡,他迷迷糊糊的闭了眼睛,这一觉总是睡不踏实,不是梦见皇兄那封废话连篇的密信,就是梦见继任县令披散着发对他说“好冤”,只可惜他在梦里连张脸都没看清,就算想替他伸冤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楚折梅忽然惊醒,好端端的,他怎么梦到这些?继任县令为什么会在他的梦里喊冤?他可连继任县令是谁都还不知道…… 文宋在城南饮子摊等他,楚折梅到的时候正看见他与饮子摊老板闲聊,老板摇头晃脑不知说了些什么,见他过来,微笑着向他挥了挥手。 “楚兄!”文宋热情的迎上去,“昨日那场法事做得可还算顺利?” 楚折梅点点头,“没出什么状况。” “像楚兄这样修为高深的人也会碰到什么意料之外的状况吗?” “文先生说笑了。”楚折梅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都是说不准的事情。” “那么楚兄先前提过的邪祟……可也是个极难对付的东西?”文宋眯起眼睛,虽然看起来仍然可亲,但总归是带了一点试探。 楚折梅极其随意地答:“这要看这些邪祟自身的修为,有些只是虚张声势,但有些么……”他压低了声音,“可是会要人命的。” “吓!”文宋抽了一口凉气,“如此一来,这城内岂不是不太安全?哎呀呀……我只是个走南闯北的生意人,一个地方不好待可以换下一个地方,只是苦了这城中人家,若是一不心惹了什么邪祟,日子可怎么办呦!” “文先生多虑了。”楚折梅温温和和的道。 “也是,有楚兄坐镇,我们这些寻常人自然是没什么好怕的,有道是天塌下来自有人顶……”文宋说到这儿掩饰性的笑了笑,将话题拐去了另一个方向,“弟知道一家客舍,环境舒适堪比驿站,楚兄若是不嫌弃……” “那便麻烦文先生了。”楚折梅直接应了下来。 文宋满意的勾起唇角,指了指一旁拴着的两匹马,说:“路上得走一会儿功夫呢,我租了两匹马,咱们骑马过去吧?” 楚折梅看了看不远处那两匹马,点点头道:“如此甚好,还是文先生考虑周到。” 城内没有坊墙,楚折梅骑着马跟着文宋走街串巷,街道时宽时窄,路过一处地方的时候,斜地里忽然窜出一个人,径直拦在了马前,他下意识勒了一下缰绳,那匹马猛的收住脚步,打了个响鼻。 楚折梅长舒了口气,看着马下突然出现的人,还好,没有撞上。 文宋听到动静也赶忙勒住缰绳,调转了马头,有些不悦的皱了皱眉,先于楚折梅开口:“老丈若再这样横冲直撞,碰上那来不及拉住缰绳的人,再被马蹄子碰上一下,可十天半月都起不了身。” 那老丈恍若未闻,只仰着头看向楚折梅,厉声喝问:“我女儿呢?你将她带到哪儿去了?” 楚折梅被喝问的一头雾水,“老丈说的哪里话?” “我女儿呢?你把她带到什么地方去了?”那老丈又对着文宋重复了一遍,末了坐在地上哭嚎起来,“这个天杀的畜生!” 旁边有人围上来,七嘴八舌的对楚折梅二人道:“二位郎君是急着赶路吧?这老丈丢了女儿,在这儿问了好些天了,他反反复复就重复这么几句话,我们也不知道他女儿究竟生得什么样子,要他去报官,他又死活不去,哎……” “这位老丈可是城中居民?”楚折梅问。 “好像不是……”有人答道,“先前也没有人见过他,有人好心往城中各个客舍跑了一圈问问,也没有哪家说他住过,看他身上破破烂烂,既没有公验,也没有过所,也不知他是怎么进的城。” 说话间那老丈又扯住一个人声音凄厉的喝问:“我女儿呢?” 文宋看着那明显神志不清的老丈,叹了一声,翻身下马从腰间挂着的荷包内摸出一串钱,又从旁边随手拉了个人,将那串钱放在他掌中,“这位郎君,烦请你带着这位老丈到南春隔壁那条街上的王五家客舍,只说是文宋叫你送来的就是,他们那边的人自会安排,这串钱权当做给郎君的跑腿钱,还望郎君帮忙则个。” 那郎君拍了拍胸脯,说道:“文先生放心,我一定帮忙送过去!” “如此便多谢了。”文宋到过谢,重新上了马,对楚折梅道,“楚兄,我们走吧。” 楚折梅跟在他身后,叹了一声:“文先生当真乐善好施,令在下佩服。” 文宋极不在意地答:“嗨……这算得了什么,遇上了能帮就帮一些,有道是行得春风有夏雨,佛家不是还说日行一善?不过那老丈着实可怜,我约莫着他家女儿应是凶多吉少。” 楚折梅叹了一声,“只可惜他如今神志不清,不知还会不会好了。” “所以在下想先去请一位大夫出诊,那大夫脾气古怪得很,又是三不救又是五不医,我看老丈的情形也只有他才能医,若在下请不动他,楚兄你便假装做法招邪祟上他的身,吓唬吓唬他!” 楚折梅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他,“文先生可真是……风趣。” “只希望这位大夫今日能在自家院子里晒太阳,可别出远门了的好。” “这位大夫经常出去吗?”楚折梅有些好奇的问。 “神医大概都有这么个脾气,喜怒无常,行踪不定,啧啧啧……”文宋摇头晃脑的道,“我只希望有朝一日民间的医者也能遍地开花,这样的话即便有脾气古怪的大夫,也不用担心生病了治不上。”说到这儿他又叹了一声,“可惜如今但凡有一点名气的,必然会被官府寻了去,最好的安排进京城,稍次一些的也能在地方上谋一个好的职位,前些年我路过一处村子,那里根本就没有个会看病的大夫,若有人病重,幸运的能挨过去,命里该绝的就只能等死,倒是也有那种走街串巷的江湖郎中,一副药下去好不好都看病人自己的造化,可惜我于医术方面没有丝毫天分……” “听说太医署正在广收学生教授医道,想来离先生所希望的那一日不远了。”楚折梅也有些感慨,这时候想起沈无方,也不知道他收到信了没有。 说话间两人已行到了一处宅子门口,文宋翻身下马走到门前看了看,门上上了锁,他不死心的使劲拍了拍门,里面没有回应,那位大夫应该是又出门去了。 “我有时候真想把这些人都关在一处地方,进出都需要许可,没有许可还想随便往外跑门儿都没有。”文宋捶了一下门板,念叨了一句。 “看来今日不凑巧。”楚折梅看了看天,今天是个好天,适合出门。 “既然大夫不在,在下便带楚兄去客舍吧,这家客舍的老板从前在驿馆里做过事,对立面的布置颇有见解,寻常人一生都进不了驿馆,是以这一家客舍倒是圆了大家一个驿馆梦。” “文先生如此一说,在下对这客舍更是好奇了。” “希望这位脾气古怪的大夫不是临时起意出远门儿……”文宋撇撇嘴,上马带着楚折梅往客舍的方向去。 离着老远就听见客舍的方向传来喧哗声,文宋眯着眼睛往那边看了一眼,“哎呀”一声,“坏了坏了,准是那老丈又在客舍门前闹起来了。”他说着打马疾驰,飞快的到了近前。 楚折梅也跟着过去,下了马以后从客舍里出来两个厮,一人一匹牵着往马市的方向去了。 那老丈果然正站在客舍门口,也不进去,就在门口见着人就拦,仍旧固执的问着被拦下的人有没有看到他家的女儿,客舍老板站在一旁,嘴皮子都要磨破了,就是劝不动人,这时候正干着急。 文宋走过去,站在那老丈近前,和颜悦色地对他道:“老丈,在下可以帮助你找女儿,你看天色也不早了,不如先进去歇下,详细与我说一说你女儿的体貌特征,在下也好加派人手派人去寻。” 那老丈睁着一双眼睛怔怔的看着他,好半晌才张了张口,不甚确定地问:“真……你说的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 文宋朝客舍老板使了个眼色,客舍老板也过来对那老丈道:“这位是经商的文先生,他认识的人遍布五湖四海,寻个把儿人自然是不在话下,老丈出来得久,想来也是累了,先进来歇一歇烫烫脚,再饱饱的吃上一顿,你家女郎或许只是出了一趟门,同你打过招呼你却忘了也说不定。” “那……那……”那老丈反应了好一阵子,由着客舍老板搀着他进了客舍的大门,嘴里仍然嘀咕着,“十四娘出门了吗?老婆子应该知道,对……我回去问问老婆子去……” 文宋看着那老丈的背影摇了摇头,又转而做了个“请”的手势,对楚折梅道:“楚兄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四十二章:客舍 楚折梅进了客舍,迎面先见到的是一片人工开凿的水塘,水塘两侧分别有两条青石板铺就的路,路两旁栽着杨柳梧桐,地上草色青青,一只兔子窜出来停在柳树下,支起耳朵东张西望。 “楚兄这边请。”文宋引着他踏上右边的那条石板路,穿过海棠门,踏上长长廊庑,廊庑的一侧是一间间房间,门上都挂着竹牌,露在外面的一面上写着数字,有些竹牌被扣过去,想来是还没有人入住。 果然,一间门上挂着“廿三”竹牌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走出来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站在门口朝着他们点点头,文宋也行礼回应,那老者抬头看了看天,回身阖上门,迈着步子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楚折梅跟着文宋进了后进院子,院中布景清幽,一栋二层楼矗立在院内,文宋引着他进了楼,上了二楼推开一扇房门,道一声“楚兄请。” 楚折梅迈步走进去,这屋子甚是宽敞,比他在府衙中的那间客房更要开阔,外间是个花厅,里面是卧房,花厅与外面的栏杆相连,他走过去看了看,那是个圈在外围的走廊,两边各被一扇木板隔开,形成一个个的空间,板上每侧都挂着一幅画,左边绘了一幅鱼戏莲叶,右边是一幅山中清泉。 “楚兄对此处可还满意?”文宋坐在花厅内笑呵呵地问道。 “此处甚好,文先生费心了。”楚折梅走回厅内,也坐了下来。 “在下先去南春那边安排一番,等那边安排妥当,再来请楚兄过去。”文宋说着站起身走了出去,楚折梅听见他哼的曲儿,像是某种民间调,轻轻快快的。 楚折梅在文宋离开以后望着屋顶发呆,他一直没有问文宋将那老丈安排去了哪里,也没有问他关于那件只说了一半便没了下文的事。他总觉得文宋要去南春却假托了他的名义这件事也很荒谬,难道他没有结识自己之前就不去了?或许是临时起意,而他们各自为着各自的目的,将南春当成一个纽带,也不知文宋其人酒量如何,他想……到时候灌他些酒套套话儿。 城里吴员外家的儿媳失踪,如今又有一位老丈丢了女儿,那老丈既然能找到归宁县,家中应该也离归宁县不远,这附近频频有女子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究竟是什么人借着尹冰之死暗做手脚,那些失踪了的女子又会被带到哪里? 楚折梅仰面靠在椅背上,一个猜测浮上来,他猛地坐正了身子——这些会不会也与尹冰在查的那件事有关? 或许……他该去一趟赤水河。 楚折梅是被叩门声惊醒的,他有些迷茫的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就坐在椅子上睡着了,他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脖颈,应了一声,慢慢走过去开门。 文宋换了一身衣服,外面罩了一件淡粉的纱衣,手中拿着一柄团扇,头上也裹着淡粉的帛巾,看上去更像是个浪荡子弟,楚折梅看着他愣了一下,然后才缓缓地叹了一声:“这衣裳换成旁人穿,怕是便要糟蹋了。” 文宋得意的摇着团扇,对着楚折梅挤了挤眼睛,神色间不无得意地道:“在下几个月前曾去过一次莆津,在那儿认识了个染坊的老板,这颜色还是当时我们交谈之间老板放调错了染料,无意之中调和而成,本以为这颜色便要废了,没想到用这染出来的布料卖得意外的好,老板送了我几匹,这几日容娘刚为我做好,穿着这一身去南春再是应景不过。” “容娘若是知道你穿着她亲手做好的衣服却要去南春,回头闹起来……”楚折梅调侃道,“到时候再见到文先生,只怕是要问一句家中葡萄架安否?” 文宋哈哈一笑,摆摆手道:“楚兄真是风趣,不过容娘可不是这样气的人,只要不是一个人出去两个人回来,她便不好说什么。更何况,她又不是——”文宋说到这儿忽然止了声儿,干笑两声岔开了话题,将手中拿着的一个包袱递给楚折梅,“这是在下特地为楚兄挑选的一套,楚兄试试?” 楚折梅接过包袱,忽然想起来似的“啊”了一声,退后两步将人往屋内让,“在下真是失礼,竟然就让文先生在门口站了半天。” “不打紧不打紧。”文宋进了屋内,打量了一番问,“楚兄歇息得可好?” 楚折梅的声音从卧房里传出来:“多谢文先生挂怀,在下歇息得很好。” 文宋带来的衣裳上绣了极大的团花,看纹样似乎是富贵吉祥,楚折梅看了那衣裳一眼,有些无奈的解了自己的衣带,换衣服的时候听文宋在外间说:“也不知楚兄对这衣服上绣的纹样怎么看,在下俗人一个,越是花团锦簇越是喜欢得紧,那些素衣素衫便是料子再好,在下看来也只觉得索然无味,但有些人就是喜欢那样的感觉,仿佛穿上便是高山仰止,他们一肚子的阳春白雪,却要笑话我们是下里巴人……”说到这儿他啧啧两声,“可人的喜好不就是这样么,如果人人都统一,那又有什么意思。” 楚折梅闻言笑了笑,答:“在下也觉得……世人皆应有自己的喜好,但如今能不以他人之喜为喜、以他人之恶为恶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大多数人都是随波逐流人云亦云,真是没劲得很。” “在下果然没有看错人,与楚兄谈话真是痛快!”文宋哈哈大笑,然后走到栏杆处向外望,这时候日渐西斜,微微起了风,树枝在风里摇曳,然后一片叶子慢悠悠飘下来,落在他的掌心。 楚折梅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正看见文宋站在栏杆处出神,他探了探身子,“文先生?” “啊……”文宋回过神来,下意识收起手掌,那枚叶子蜷缩在他的掌心,以一个扭曲的姿势。 “这衣服果然只有楚兄这样的人穿来才好看。”文宋赞道。 楚折梅笑了笑,问:“我们现在便出发吗?” “没错!”文宋一击掌,走到门口,“假母说今日有新人,将那新人夸得上天入地独一无二,啧啧啧……也不知道最后会便宜了谁去。” 楚折梅一挑眉,“文先生如此惋惜,不如便……” “可别——”文宋忙不迭摆手,“若是叫容娘知道了,在下家中的葡萄架便真的要倒了。” 楚折梅跟着文宋刚进南春,就听见了宵禁的第一声鼓响。 假母踩着鼓声迎过来,一脸的喜色,见了文宋以后先将手上拿着的帕子在他鼻尖挥了一下,然后才道:“文郎可好些日子没来了,怎么着,是容娘看的严?” 文宋咳了两声,说道:“容娘哪是那样的人?风娘子可别乱说。” 楚风眯着眼睛看他,笑得有些意味深长:“看来容娘也是个厉害的,先前算是奴家看走了眼,文郎若是后悔了,奴家再给你换去?” 文宋赶紧又咳嗽了两声,眼珠向楚折梅的方向飞了一下,冲着楚风使了个眼色,“这位是楚兄,是我新结识的朋友。” “楚郎可是归宁城内人?”楚风眼尾一扫,带出一点风情来,但话却是对着文宋说的,“楚郎看上去可不像是经常光顾我们这些地方的人,味儿不对,人往那儿一站就连最美的蝴蝶也不敢落在他肩头。” 这话如果让沈无方听到,沈无方大概会先冷笑三声,接着在心里编排:那可是武陵春的常客,他阅过的美人儿看过的歌舞便是十双手反复数上七八个来回都数不尽,他的肩头落着的不光是蝴蝶,兴许还能停上一只青鸟—— 若是被骆十三听到,大概当场便要转身离开,临走的时候顺便拍一拍身上,当心有什么鸡皮疙瘩没有掉干净。 若是听到这话的是王玠,他大概当即就能铺开纸笔送他一幅《登徒子好色赋》,只不过要表达的意思是反着的而已。 但此刻站在楚折梅身边的是对他还一无所知的文宋,所以文宋听了这话,解围似的开口道:“风娘子是打算将我们盘问的将家底尽数托出吗?站了这么半天,口渴得很,风娘子还是赏碗汤喝吧?” 楚风瞥了他一眼,收回了那些八卦的心思,慢声细语地道:“好了,文郎也真是的,生怕奴家对你这位朋友怎么样。”她转了身,又回头看了楚折梅一眼,弯了弯眉眼,带出一点媚色,一边走一边说,“今儿新配了张方子,五郎吃了一碗,说味道很好,方郎也吃了一碗,却酸得直皱眉头,正好文郎你来了,便也来尝尝这张方子吧。” 文宋在她身后笑着道:“好你个风娘子,竟然拿我们当了那试药的药人。” 楚风嗤笑一声,“我若要试药,可不会这样大张旗鼓的宣扬出去,我只会悄悄给你们每人端上一碗,也不指明了是什么,先哄着你们喝下去才是正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四十三章:小南春 “但凡是风娘子递的又哪里需要哄?”文宋懒洋洋地开口,“怕是风娘子刚端上来,还不待开口,旁人便会拿过来一饮而尽吧?” 说者无心,听者却仿佛醍醐灌顶。 楚折梅在那一瞬间想到了阿坤,阿坤应该算是尹冰的贴身侍从,如果下毒的是阿坤,那么尹冰中毒便似乎有了些解释。 阿坤对尹冰的日常习惯还有饮食一定非常熟悉,所以如果他要下毒,一定是轻而易举,饭食餐具虽然检查不出毒来,没准儿是阿坤另拿了个什么东西诓了尹冰吃下去,但这样想过以后他又迅速否掉了这个想法,阿坤为何要下毒?尹冰死了,对他而言有什么好处? 如果能看一看尹冰的尸体就好了—— “楚兄?” 文宋的这一声轻唤,一下子将楚折梅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他抬头看了看,见自己已经走到了一扇门前,楚风轻笑一声拉开那扇门,一团混杂着器乐、歌舞、熏香、光影等等的雾似的东西腾的一下涌了出来,原本被那扇紧闭的门隔开的热闹瞬间氤氲在庭内庭外,让人仿佛一脚踏入了某处极乐世界,周遭所见倒变得不真实了。 这样强烈的对比,楚折梅在进门前特地又看了那扇门半晌,饶是他见多识广,也没看出那扇门有什么特别,但能将声音等等隔得如此泾渭分明,便是没见过又有什么奇怪的?想到这儿他不再停留,迈步走了进去。 这里说是屋子,倒不如用“殿”来形容,从外面看没什么奇特之处,内里却别有洞天,屋内中间空着的地方,有一群舞姬正和着器乐舞蹈,两旁并列排着两排桌案,案上放着各式菜肴,细看之下发现盛东西的器具竟没有一个是重复的,主位上的桌案更是比寻常桌案大了两圈,器具更加精美,已经有不少人先到了,此刻正坐在各自的席位上或是饮酒或是欣赏舞蹈,见了楚风带着文宋与楚折梅进来,众人齐齐举杯遥遥冲着文宋一扬。 “文先生请入席。”楚风引着二人到了主位,文宋当先坐下,又请楚折梅落座。 楚折梅坐下以后看了看桌上的器具,这些器具皆是金器,在烛光的映照下闪着光,楚风专门候在他们这一桌,执壶为他们倒酒,酒液澄澈,在倾倒间带出一股清洌洌的香。 “听闻洛阳望江楼有‘眉寿’,扬州武陵春有‘碧波’,长安平康坊更有‘醽醁’、‘玉泄’、‘仙醒’、‘法清’等等佳酿,南春虽不比这些大地方,但自酿酒么……自认在这方圆几里也是好的,二位尝尝我们这儿的‘玉髓’,看可能与一众名家分一杯羹?”楚风说着端起一只金盏,递到唇边缓缓饮尽了,末了一亮杯底。 “好——”文宋喝了声彩,“风娘子还是这般爽快,我们若是喝的磨磨蹭蹭,倒像是上不得台面了。”说着他也端起面前放着的金盏,一饮而尽,末了随手用袖子拭了下嘴角。 楚风看着文宋将酒饮尽,重新执壶为他添了一杯,然后说道:“还是文郎饮酒好看,风流不下流,我就和他们说,文郎的风流是从骨子里带出来的,跟他们刻意摆出来的不一样。”她撇撇嘴,作势叹了一声,“如此却也让我见识到了什么叫做东施效颦。” “哈哈哈……”文宋抚掌大笑,“风娘子这话对着多少人说了?” “你若是问了,我自然要答一声‘这话只对你一人说’。”楚风仍维持着执壶的动作,斜睨向楚折梅,问,“楚郎是吃不惯这酒么?” “啊……没有,”楚折梅端起面前的金盏慢慢喝下去,他并没有做什么刻意的动作,但衣袖一抬一扫间自然流露出的写意清华,就像是一不留神落在清水里的墨点,自由舒展飘散氤氲成缥缈的样子,偏偏又带着贵气,像是世家大族常年晕染出来的清贵,哪怕他此刻身上穿的是花团锦簇,但在他身上竟显得雍容起来。他一个人便集写意、清贵、雍容于一身,直到他将金盏放于桌案,发出“笃”的一声响,楚风才缓缓叹了一声,“世上竟真的有楚郎这般风采卓然之人,我今日可算是见识到了。” “风娘子要不要猜猜楚兄是做什么的?”文宋冲着楚风挤了挤眼睛。 楚风重新将二人身前的金盏倒满了“玉髓”,然后放下酒壶仔仔细细的打量了楚折梅几眼,有些不确定地道:我从前接待过几位来自京中的世家子弟,楚郎给我的感觉与他们相似,但又比他们还要好上那么许多,楚郎定是京中世家大族出身吧?” 楚折梅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文宋一边笑着一边端起金盏吃了半盏酒,然后微微往楚风身边靠了靠,轻声说道:“风娘子这便是猜错了。” 楚风眼神往楚折梅那边一偏,“楚郎说呢?” 楚折梅正剥着橘子,闻言手上动作一顿,“风娘子说笑了,在下只是个云游的方士,可不敢同那些贵人们沾上什么关系。” “方士?”楚风有些惊讶的掩了口,“哎呀失敬失敬,”她眉眼含笑,“楚郎的风姿实在是比那些世家子弟都要夺目,想来方外之人超脱红尘,也自有一番清逸洒脱。” 楚折梅剥着橘子笑了笑,“风娘子实在是抬爱在下了。”这时候场上忽然换了支曲子,与先前的节奏不同,变得极其轻快,羯鼓和着琵琶,仿佛能听见风沙声以及驼铃声,着胡服的舞姬踏着节拍走上来,先是几个定点,而后脚下交错,慢慢转动起来,裙摆随着动作舒展开,像伞,楚折梅看了几眼,声“诶呦”了一声。 “楚兄怎么了?”文宋在一旁听到了他这一声轻呼,当即偏头看向他问。 “没什么。”楚折梅看着那名舞姬,想了想,还是轻声说了一句,“这样跳的话开始还好一些,到后面蓄力不够,可就要吃亏了。” “楚兄竟然能看出来这其中的门道?”文宋颇感兴趣的凑过去,又低头吐了个籽儿出来拿手接住,极其随意的丢在桌案上,然后抓过帕子擦了擦手,问楚折梅,“楚兄说得吃亏……是要怎么个亏法?” 楚风也偏过头满脸含笑的看着楚折梅,“楚郎于舞蹈一途竟然也有见解,奴家这回是真的佩服了。” “在下也只是略知一二,说得不当之处风娘子可别笑我。”楚折梅看向楚风,温温和和的开口。 “怕什么,”楚风指着文宋道,“文郎在我这儿行酒令,十回里有八回都和错了韵,但他照样敢说自己酒令行得好,楚郎一看就是有真才实学的,难道还怕说错么?” 文宋一脸的不高兴,“风娘子,好端端的,怎么又扯上了我?”语毕伸手将方才一直搁着的团扇拿起来,轻轻扇了两下,一股凉风袭来,他惬意的眯起眼,缓缓开口,“行酒令就是图个乐呵,吃得开心玩儿得快活,若再强加上什么韵脚啊用典啊岂不是白费脑筋。” “你听他说的这话,”楚风笑得掩了口,头上的珠钗随着动作微微晃动,复又去问楚折梅,“楚郎还没有说呢,舞姬若是这样跳下去,会如何?” 楚折梅刚要开口,忽见那舞姬脚底一个趔趄,动作一滞,但鼓声未停,她等了片刻,又重新转了起来。 “便是这样了。”楚折梅看了那舞姬一眼,说道。 “这孩子也是逞强。”楚风抬手比了个手势,乐师住了手,乐声一停,那舞姬翩翩退了下去,楚风又比了个手势,这回响起的是箜篌,却不再有人上场跳了。 “那舞姬很得风娘子看好么?”文宋看着刚刚那个舞姬消失的方向,摸着下巴问。 楚风一挑眉,“文郎为何这样问?” “寻常舞姬出了这样的状况,以风娘子的做派早就将人骂一顿再撵出去了,刚刚那舞姬却什么事儿都没有,风娘子竟然就这样算了,若不是因为她有过人之处,以南春的声望还有风娘子你……”他说到这儿顿了顿,重新措辞道,“谁不知道风娘子对手下这些娘子们管教极严,便是大庭广众之下不好公开训斥,也必是要马上寻个由头出去教训人才是,绝不会像如今这样。”文宋说到这儿贼兮兮地笑着问她,“风娘子先前夸赞的那位举世无双空前绝后有如洛神在世嫦娥下凡的神仙般的美人儿,难道便是方才那名舞姬?” 楚风没说话,只端起酒壶替他斟了一杯酒,然后偏头看着他,也不说话,但那架势就是要灌他吃酒,并且灌的是理直气壮,一点都不怕文宋不饮。 “好好好……”文宋端起金盏晃了晃,杯面上起了一层涟漪,他将那盏酒一饮而尽,朝楚风亮了亮,眼里渐渐晕上一层醉意,“风娘子可别一直在我这儿……劝酒,楚兄坐了大半天,你也得好好……陪陪他不……不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四十四章:银锭 “文郎今日醉得可有些早了。”楚风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在他的肩头,“美人儿还没赏,岂不是要辜负美景?” “万一我就是被风娘子这道美景醉倒了呢?”文宋眯着眼睛看着楚风,嘴角还噙着一抹笑,这样说的时候还抬手挑了一下楚风的下颌,“风娘子将旁人夸得天仙一般,但在文某看来,风娘子风姿冠绝天下,便是武陵春的柳都知……若是见了风娘子,怕是也要甘拜下风。” “这话我爱听。”楚风掩口一笑,“哪怕明知道是假的,我也高兴。” 楚折梅以眼角余光扫了文宋一眼,文宋坐得是歪歪斜斜,看起来像是真的醉了,但听楚风的意思,文宋的酒量不至于如此,是他故意露出醉态,还是…… “楚郎好酒量!”楚风看着楚折梅自斟自饮,赞了一声。 “看来楚兄这位方外之人没少浸淫红尘,楚兄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趁如今有美人也有美酒,不妨给我们讲上一二,也让我们开开眼界。”文宋歪歪斜斜的勉强支撑着自己坐正了身子,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楚风拍手笑着应和,“楚郎就讲讲吧,奴家整日都被困在这的归宁城中,根本不知道天大地大,所以平时也最喜欢听南来北往的客人们讲他们遇到的事儿,权当是神游九州了。” 楚折梅正在看新上场的舞姬,那舞姬着五色绣罗宽袍,戴一顶坠了金铃的胡帽,腰间系着一条银质缠枝莲纹的腰带,乐师先击鼓三声,那舞姬轻点脚尖为和,舒展双臂,旋转起来像一枝莲花,而眉眼生色,勾魂夺魄,仿佛一个钩子似的钩的人移不开目光—— 听到楚风与文宋二人的话后,楚折梅将目光移回来,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在下这点伎俩可实在没什么眼界好开,只是比寻常人见的怪事多了些,两位若是不嫌弃,倒是可以当奇闻异事听上一二。” 楚风眼睛一亮,“我就喜欢听这些,楚郎你若是要一本正经与我讲沿路风光,我还不听嘞。” 文宋也跟着说道:“在下也很好奇那山中精怪真的会变为人形吗?” “这个……”楚折梅低头想了想,很认真的答,“也许会有吧。” “楚郎都遇到过哪些新奇的事?快与我们讲讲吧——”楚风为楚折梅倒了一杯酒,又拈了一颗金桔送到文宋嘴边,文宋张口吃下,又伸出舌尖抵了一下楚风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指腹,楚风嗔了他一眼,收回了手。 楚折梅将二人的动作尽收眼底,面上仍不露声色,随即开口,是温温和和的一把嗓音,又像是浸润过晨间清露,“我去五源河的时候曾遇到过一件蹊跷事,那是个姓陈的人家,陈家老丈那年七十有二,平生就喜白银,每每攒到十两便要请人将其熔铸成一整块银锭,陈家老丈一共铸了八块这样的银锭,每块银锭上都系着一根红丝带,他将银锭全部藏在枕边一只木匣之中。”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鼓声袭来,他的目光顺着那一角翻飞的裙角望过去,金铃阵阵,和着鼓声显得异常明快。 “然后呢?”文宋催促道。 “然后啊……”楚折梅摸了摸下巴,“陈家老丈生了一场病,病得很重,当时他的家人以为他快要不行了,伤心之余开始替他置办棺材香烛纸人纸马等物,陈家老丈自己也察觉到了自己的身子似乎不行了,心下思量道,”他学着老丈的样子,声音放得更缓,就仿佛真的是一个沉疴的老人虚弱的样子,“我平生既没做过什么有作为的大事,也没有过作奸犯科的污点,到头来勉强也算是衣食无忧儿女双全,也享受到了天伦之乐,积攒下来的这八块银锭便分给四个儿女,既不便宜了谁也没委屈了谁。” “这个分法倒是很好。”文宋点点头,“后来呢?是不是楚兄你到了五源河,被他家人知道,所以请你去做一场法事?” 楚折梅摇了摇头,“我当时在另一户人家里吃饭,那天是那家主人六十大寿,请了我前去祈福。” “咦?”文宋勉强睁大了眼睛,“这却是奇怪,那么楚兄是如何得知那陈姓人家里发生的事?” “这便是其中的奇谈了。”楚折梅故意卖了个关子,“不如你们来猜上一猜,陈家老丈的银锭最后分了没有?” “不会是老丈后悔了想要把银锭留下给自己做陪葬吧?”文宋问。 “毕竟也是老丈自己积攒一生之物,便是真的要当做陪葬也不为过。”楚风说。 楚折梅摇了摇头,“陈家老丈在盘算好那个想法以后做了一个梦,梦里有八个身穿白衣腰间扎着红腰带的大汉并排站在他床前,老丈以为自己阳寿尽了,这些人是来带他走的,却不想那八个大汉当中为首的那个对他说,他们兄弟八个因老丈的照拂得以在人间安然度日,为表报恩,便也守护了老丈这么多年,如今得知老丈将要把他们八个送予别人,便来向老丈告别,他们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要去寻找其他有缘人了。” 陈家老丈感到奇怪,因为他并没有见过这八个人,也不知何来守护一说,但还是因着好奇问了一句,壮士们可寻到有缘人了? 为首的那个说,寻到了,又告诉了陈家老丈一个地址,接着八人对着老丈叩了三个响头,化为一道青烟消失不见了。” “这却是奇怪,那后来呢?”楚风问。 “后来陈家老丈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枕边的那只木匣,打开之后愕然发现里面的八块银锭不翼而飞。” 文宋恍然大悟似的“啊”了一声:“难道陈家老丈梦中的那八个大汉便是银锭变的?” 楚折梅端起金盏饮了一口酒,接着说道:“我那日所在的那户人家,正午的时候来了几个人,为首的便是那位陈家老丈,这家主人与陈家老丈并不相识,只当是路过见家中有喜宴于是前来道贺顺便吃饭的,却不想那陈家老丈见了这家主人,径直道出他的名字姓氏,这家的主人一愣,问他可是什么故人。” “我知道了,定是梦里那八个人将那有缘人家住何方姓甚名谁全都告诉了陈家老丈,陈家老丈这才循着梦中的指引到了这里。”文宋抢着说道。 楚折梅点点头:“不错。陈家老丈将自己那八个银锭的成色、分量还有系着的红丝带都描述了一遍,这家主人一听,正与前一日家中米缸之中突然出现的八个银锭一模一样,一时称奇,又听老丈讲了自己的梦境,更是拍掌表示惊讶,并说自己昨夜也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有八个穿白衣系红腰带的壮汉跪在自己床前,口口声声称从今以后便要守护自己。陈家老丈见事已至此,便知梦中场景不是自己的错觉,银锭真的离自己而去,并且已经寻得了新的有缘人,也只得作罢,与他同来的大儿子也是一声叹息,深知自己兄妹几个与之无缘,也不再强求,遂与陈家老丈一同告辞离去。这家的主人命人封了几两碎银装在红包里赠与陈家老丈,陈家老丈自然是不收的,奈何主人直接将红包塞进了老丈的袖中,老丈一摸袖子欲将红包取出,却左右都摸不到,一张脸涨了通红,也只得就此作罢,谢过了主人的红包,带着儿子一行人告辞离去。等陈家老丈走了以后,主人送客回来一不心踢到了一个东西,你们猜猜,那是什么?” “难不成又是几块银锭?”文宋懒洋洋地猜道。 “非也非也……”楚折梅理了理自己的衣袖,“是方才二人一直推脱不受的红包。” “啧啧啧……”文宋咂咂嘴,怪可惜的道,“这陈家老丈真是倒霉,攒了一辈子的银锭到头来飞了不说,连红包都不愿意随他离去。” “可那家主人忽然得了这么些银锭,难道就没想过送还回去么?”楚风托着腮看着楚折梅问,“毕竟是人家一辈子的积蓄,没偷没抢,不光自己没花到,竟然也不能让子女得以继承。”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吧。”楚折梅笑了笑,“不过我那时候听过之后想的却是……还好我没什么钱,要不然攒到最后倒给旁人做了嫁衣裳,岂不是可惜得很。” “楚兄所言极是。”文宋俯身虚虚扶着桌案,抓了一只橘子回来。 这时候场上的柘枝舞接近尾声,最后一声鼓点敲响,舞姬折腰向后仰,裙摆扬起又落下,一大幅裙摆匀称的散落在她周身,两边有宾客叫了一声“好!” 楚风站起身向下走去,有人迫不及待地向着她道:“风娘子可是要将美人儿请出来了?”有人跟着起哄,声浪之大,直盖住了乐师敲击的鼓声。 楚折梅在这一片混乱当中听见文宋刻意压低的声音,“楚兄对托梦一事怎么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四十五章:酒令 楚折梅偏头看了他一眼,他原本想回答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他改了主意,他答:“那就要看梦中人所托为何事了。” “如果是……”文宋再次将声音压低,“伸冤呢?” 楚折梅在那一瞬间想起自己之前所做的梦,还有师爷曾对自己讲述过的梦,这两个梦都有一个共同点——伸冤。他自己梦见的是继任县令向他伸冤,师爷梦见的是尹冰。 “那便是申冤者的执念,在下曾经历过类似的事情,当时情景历历在目,让人生寒。”楚折梅缓缓道。 楚风的声音在这时候扬起来,文宋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顺带还拉了楚折梅一下,一脸期待的对他说:“美人儿就要登场了!楚兄你说,今日会是谁抱得美人归?”文宋说完忽然贼兮兮的扭过头来上下打量着他,摸着下巴说道,“反正楚兄对那些世俗的条条框框并不看重,干脆便风流到底,如何?” 楚折梅无奈的笑:“在下可是连缠头钱都拿不出来,今日能到南春,还是托了文先生的福。” “楚兄说得哪里话,你若真是喜欢,在下便替你出了又有何妨!”。 文宋说着便要去叫楚风,被楚折梅赶忙拦住,“在下只是随口说说,文先生可千万不要当真。” “诶——”文宋拖长了声音,“来这里就是为着高兴,等会儿压轴的美人出来,我就请老板娘放些水,保准不叫美人难为了楚兄去,到时候楚兄技压群雄抱得美人归,我看他们敢说什么!” “先生可千万别这样说。”楚折梅道,“在下一介方士,虽然也喜欢美人,却实在是不敢亵渎,更何况如今城中邪祟情况不明,在下恐怕因分心在这件事上,怠慢了美人,美人被冷落可是极大的罪过,再者说今日也是美人的大日子,更是轻慢不得。” 文宋听完只得作罢,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的叹了一声:“楚兄心系城内安宁,在下替城中众人在此谢过楚兄。” “文先生说得哪里话。”楚折梅默默在心里鄙视了一下自己,这样冠冕堂皇的话说出来也不怕被人耻笑。 文宋方才那个关于托梦的问题又如同最初关于尹冰的疑问一样,蜻蜓点水般再次掠过去,楚折梅摸不透文宋的心思,但好在他也算是适应了文宋的节奏,没有再被吊着胃口。 楚风拍了三下掌,门声一响,从外面鱼贯进入一溜儿手拿骰子、酒杓、旗子、筹子等物的厮,随后进来一位由侍婢簇拥着的美人,正是方才跳胡旋舞出了岔子的人,她此刻换下了胡服,着一件紧身大袖衫,折戟长裙的裙摆一直垂在地上,随着走动摇曳出一道残影,腰间玉环绶与裙刀妥帖的压住裙摆,梳的高髻,步摇簪在鬓边,随着行动颤巍巍的摆动。 “果然是风娘子调教出来的人儿——”文宋喃喃自语,眼珠不错的盯着走进来的美人。 “今日是南姬的大日子,郎君们如此捧场,实为南春之幸。”楚风执壶给自己倒满了一盏酒,向着屋中众人道,“南姬能不能借此成为都知娘子,便看郎君们如何评判了,风娘在此先敬贵客们一杯酒。”楚风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将金盏翻倒下去,示意众人看。 “既然南姬已经来了,趁着酒意正酣,这便开席吧?”有人连声催促,“不然的话我等酒醒过后可说不出什么好词妙句了。” 楚风勾唇一笑,盈盈下拜,“郎君说得是。”转而吩咐厮们将东西摆好,然后看向主位上的文宋:“文明府可准备好了?” 文宋将手中金盏随手掷在桌案上,站起身,一个没站稳晃了一下,然后才开口道:“好,今日在下就做一回监令,这觥录事么……”文宋笑嘻嘻的对楚风道,“风娘子可愿意做这觥录事啊?” 楚风装作无可奈何的样子,轻叹了一声:“既然文郎都发话了,我自然也不好说什么了。” 南姬是律录事,与楚风一道分坐在文宋左右,楚折梅坐在左首第一个位置,其余人等依次坐下来。 文宋握着那枚令旗长吁短叹,忽然一拍桌案,对众人说道:“在下前些时日得了一个‘论语玉烛’,一直也没寻得机会玩上一玩,我思来想去,索性今日便将那些连句啊和韵啊都丢开,咱们就照着这个筹子上的东西行酒令可好?” 马上有人应和道:“这个提议好!我刚刚还在想若是连不上可怎生是好,南春的玉髓好是好,可饮得多了明日又要头昏脑涨上一整天,如今文先生这个提议极好,我就不信那筹子上的话还能一直都是饮酒不成?” “兴许只有胡五郎你自个儿抽到的筹子上是一水儿的饮酒,若真是如此,五郎你是喝还是不喝?” 胡五郎眼睛一瞪:“那就是手气问题,愿赌服输,当然要喝!” 楚风推了文宋一把,“文先生的令筹呢?” 文宋一下子反应过来,随手招了个厮过来耳语几句,没一会儿那厮捧着一个签筒走进来,那签筒被做成乌龟背上驼着蜡烛的样子,筒上刻着流云、卷叶、龙、凤、鸿雁等纹饰,众人看着桌上那只签筒,七嘴八舌的有夸造型奇特的,有赞纹饰流畅精美的,当然也有担心筒内筹子上刻的话太刁钻,恐怕一时反应不过来的。 文宋清了清嗓子,南姬倒了满满一金盏的“玉髓”,递到文宋手边,文宋接过来喝了,一亮杯底,明府喝了令酒,这场酒令就算是开始了。 文宋先自筒内随手抽出一根,上面写道:割鸡焉用牛刀,劝律录事七分。文宋紧跟着又念了一遍,笑嘻嘻的看着楚风道:“风娘子,这一杯你可是推辞不掉了。” 楚风轻叹一声,饮了大半杯酒。 南姬又抓起骰子在盘内轻轻一掷,是个一点,文宋笑嘻嘻的将签筒交由南姬,南姬再放到楚折梅近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的指尖在楚折梅的手背上长长的轻划一下,“郎君请。”南姬笑吟吟地对他说。 楚折梅随手抽出一根,南姬接过那根令筹,念了出来,她的声音低徊婉转,仿佛每一个字都敲在听者的心头,带着一股舒缓的慰藉,“乘肥马,衣轻裘,衣服鲜好,处十分。”她念完,目光在在场众人间溜了一圈,又重新落回在楚折梅身上,“在场诸人中只有郎君最衬这‘衣服鲜好’四字,这杯酒……”她故意顿了顿,然后才接着说道,“郎君可万万不能推辞。” 文宋唯恐天下不乱似的跟着起哄,“楚兄这可是头彩啊!” 南姬早早替他倒满了酒,楚折梅也只得端起那金盏,将盏中酒尽数饮尽。 南姬重新掷骰子,这次是个六点,数下去正轮到胡五郎,她将签筒放在胡五郎身前,胡五郎随手抽出一根,上面写着:择其善者而从之,大器四十分。 众人哄笑出声,有人向着胡五郎说:“五郎平日里总说自己酒量好,如今这筹子上可说了,酒量最好的要饮四杯。” 胡五郎皱起了眉头,那边南姬已经斟满了四杯酒放在他面前,他只得认命似的端起酒盏连着饮了四杯,饮完以后摇摇头,说道:“这下可真的要人事不知了——” “人事不知也没关系嘛,南春还能没有五郎的栖身之所?”文宋故意将最后四个字咬得重了些,胡家五郎怕老婆,但又忍不住经常喝花酒,每每回家都要被胡娘子罚跪搓衣板,他是勇于认错坚决不改,没过几日便又往南春跑。 “五郎还是看开些吧,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回家跪搓板——”有人顺口胡诌。 胡五郎四杯酒下肚,脸上已经微微有些红晕了,闻言顺口啐了回去,一时又引来众人哄笑。 “五郎莫要同他们计较,说不定在座的还有人不如五郎呢。”南姬将胡五郎面前的签筒拿回来,轻声安慰道。 “就、就是——”胡五郎接口道,“别让我抓住你们的把柄,要不然……” “要不然如何?”有人问。 “要不然……要不然……”胡五郎的头一下一下的往桌上点去,然后猛地一倒,人已经醉在了桌上。 “胡五郎醉了,咱们别管他,接着来——”文宋坐在主位上拍拍掌,南姬再次掷骰子,这回是四点。 这场酒令在骰子和签筒摇晃的声音里越发的热闹,这时候已经没有人想起行这场酒令的初衷,只剩下互相揭短、嘲弄、间或夹杂着些平日里没有人知道的八卦。 “学而不及,犹恐失之,自饮七分——”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上家五分——” “你们还说胡五郎怕老婆?你们难道不知道文先生能来这一趟,还是假托了他身边那位楚先生的由头么?” “竟然还有这么一说?难怪文先生前几日在胭脂铺门口转了好几圈,原来是要买东西哄他家中的那位美人开心那——” “那美人我曾经见过一次,总觉得有些眼熟,像是在哪家的婚礼上见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四十六章:怪病 “你们猜……”文宋举着个酒壶,南姬和楚风一左一右的托着他,生怕他滑到桌子底下去,文宋指着楚折梅对其余众人道,“你们猜……我这位兄弟是什么来头?” “看着像是个读书人……”有人不甚确定的说。 “肯定也是走南闯北的生意人呗!”有人很笃定,“这位先生看着眼生,绝对不是本地人。” “你们都是什么眼神儿——”趴在桌上已久的胡五郎挣扎着举起一只手,“我猜他是员外郎家的公子,是出来玩儿的——” 又有一阵哄笑声蔓延出来,“五郎还醒着那?那再连着吃上四杯?” 胡五郎再次没了动静。 “非也非也……”文宋连连摇头,又刻意的缓了缓,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变得有些严肃,“我这位兄弟,可是位了不得的方士,那可谓是上知天文下晓地理,测字八卦风水——”他打了个酒嗝,接上句说,“捉鬼除邪保平安,你们谁家里出了什么奇怪的事儿邪乎的事儿,趁着楚兄这些时日都在这里,就赶紧找楚兄给你们驱驱邪,但有句话我可得说在前头,” 文宋一抬手,旁边有人笑着说:“楚先生还没发话,文郎你倒是先让楚先生说一说,你方才说的那些话是不是真的才对。” 众人又将目光放在楚折梅身上,眼巴巴的瞧着等着他揭晓谜底。 楚折梅站起身,向着众人揖了一下,“在下楚折梅,文先生所说……确实如此。” “楚先生能算出我家失踪的娘子吗?”他这边话音未落,忽然听见有人这样问他。 楚折梅顺着说话的方向看去,见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面皮白净,五官周正,看着就让人生喜。“阁下的夫人是几时失的踪?” 那年轻人还没答话,边上已经有人替他答道:“这是吴员外家的公子,昨儿才回来的,他家娘子失踪了快一个月,音讯全无,一个大活人就这样消失在城内,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啧啧啧……可惜二郎成婚才一月有余。” 原来是吴家。 “不瞒楚先生说,在下并非是那种深信鬼神之说的人,只是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又流言四起,都说是尹府君不甘糊涂至死,化为厉鬼到处索命,如今城内失踪的是我家娘子,还有个糊涂老丈说自己丢了女儿,在下回来的路上路过几处地方,听闻也都是失踪了无数人,那边的人都说是尹府君来索命,楚先生精通此术,还请先生援手,救救我家娘子。” “这事儿说起来确实古怪得很,尹府君丧命的第二天,我清早起来练拳,忽然发现家中养的鸡少了一只,我当时只当是厨房今日要炖鸡,却不想这一天的饭食里连碗鸡汤都没有,问了才知道他们也发现少了一只鸡,可到处找也没找到,鸡舍又是关着的,那只鸡更像是凭空消失。我就猜测啊……会不会是尹府君索命的时候见我家中养的鸡个儿大体肥,所以捉了去喝血吃肉啊?” “这话可越说越邪乎了,尹府君哪里是那样的人?” “可我家中的鸡凭空消失也是千真万确的!” “好了好了……”文宋开口道,“你们要找楚兄办事,就先商量出个先后顺序来,不然像你们这样东一句西一句的,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文郎所言极是,那……那便吴二郎先来吧。” “多谢。”吴二郎走到楚折梅近前,深深揖了一下,“楚先生。” “吴郎君无须如此。”楚折梅没有躲,极自然的受了他这一拜。 “杏儿。”楚风吩咐一个侍婢,“你带二位郎君到旁边的隔间去。” 一个生得俏生生的侍婢从人群中走出来,引着两人往旁边走。 文宋揉了揉眉心,又打了个呵欠,“我要困死了,各位继续,在下得找个地方……睡一觉。” “风娘子也给我们安排个地方吧——”另有人说道,“这玉髓真是好酒,只是后劲儿也实在是大,只怕到了明早也醒不过来。” “放心吧,明早我叫人给你们都送醒酒汤。”楚风招呼了侍婢厮将一众醉了酒的郎君各自送去屋子里,又与南姬一起扶了文宋往外走,没走几步,忽然听文宋对南姬说,“要不你就也……跟了我吧。” 南姬抿嘴一笑,“文郎这会儿就不怕家中娘子吃味儿了吗?” “嘁——”文宋满不在乎的道,“她算哪门子的娘子,你问问你家风娘,她还不是……还不是也是从风娘这儿出去的,嗝——” 南姬有些惊讶,看向楚风:“风娘?” 楚风轻轻摇了摇头,对她说:“这不是你该问的。” 这一晚,归宁城内有人在商量捉鬼,有人在询问行踪,有人担惊受怕,有人安心入眠;这一晚,洛阳城内有一处地方亮如白昼,有人步履匆匆,宫灯随着动作剧烈的摇晃,走到后宫与皇城连接的宫门处,那人递过来一块腰牌,低声吩咐了一句什么,守城的侍卫接过腰牌点了点头,那人提着宫灯又原路返了回去。 车轮碌碌,马鞭甩起来的声音在静夜里格外的明显,离着宫门还有老远,有人遥遥冲着宫门处喊:“快开门——张奉御奉旨进宫——” 守城的侍卫看见快速行来的马车顶上挂着一盏宫灯,知道是张奉御确实到了,赶忙命人迅速打开城门,马车在行至宫门处的时候稍微减了速,将令牌与宫门守卫核对,随后又扬起马鞭,马车加速向内驶去,宫门在马车身后缓缓阖上。一门之隔,门内亮如白昼,门外漆黑如常。 永康公主躺在床上,面上苍白无一丝血色,连呼吸都是弱的,顾司医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收了针,沉默不语。 “如何?”皇帝坐在屋内的椅子上,他的手一直在抖,目光焦灼,但一直盯着门外,宫人端着一碗参汤进来,欲向皇帝行礼,被皇帝抬手阻止,“快进去。”说完又问了里面的顾司医一句,“公主的情况如何?” “臣……医术不精。”顾司医近乎低叹着说。 “张奉御和林奉御怎么还没到?”皇帝问刚进门来的黄门。 黄门噗通一声跪了下去,“陛下再等等,二位奉御此刻应该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顾司医!” “臣在。”顾司医从里面出来,垂手站在离皇帝稍远的地方。 “公主现在到底是什么症状?” 顾司医沉默了半晌,心的说出几个字:“公主如今……脉象蹊跷,呼吸困难,可……臣实在是不知公主患了何症。” “废物!”皇帝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桌上的茶碗被震的一跳,有茶水溅出来。 顾司医没说话,他此刻心中很乱,他搜寻脑中记忆,却发现没有一条能与永康公主此刻的症状对上,而公主的脉象又表示五脏六腑一切正常,这让他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 “张奉御到了!”候在外面的黄门进来禀报。 没一会儿张奉御就进了屋内,看到皇帝才要行礼,就被皇帝拽着进了内室,“拜托奉御了。” 张奉御点点头,向着身后一招手,同来的助手将药箱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块帕子。 “帕子就免了,隔着帕子能摸出什么脉象来?”皇帝亲自将张奉御扶到床边的矮凳上,“奉御请吧。” 张奉御坐在矮凳上诚惶诚恐,口中直道“使不得”,皇帝摆摆手,让他快些看病。 张奉御一只手托着永康公主的手腕,另一只手搭在她的脉搏处,如此诊了近一刻钟,忽听外面黄门又道,“林奉御到了!” 张奉御睁开眼,先皱了皱眉,然后伸手翻起永康公主的眼皮,仔细看了几眼,又抬手探了探颈边,最后他站起身,对皇帝说:“陛下,老臣认为还需得林奉御也来诊上一诊。” 皇帝扭头看向刚刚进来正要行礼的林奉御急切地说:“免礼,你先去看看公主。” 林奉御应了一声,坐在矮凳上先看了看永康公主的面色,翻了翻公主的眼皮,然后摸了摸耳后,探了探颈边,接着也诊了近一刻钟的脉。 “张奉御怎么看?”林奉御诊过脉,也皱着眉。 张奉御摇了摇头:“这症状老夫从未见过,实在是蹊跷。林奉御呢?” 林奉御摇了摇头:“我也没有见过这样的症状,但是既然脉象平稳没有丝毫不妥,会不会是……中毒?” “不是中毒。”顾司医在一旁说,“二位奉御方才也已经看过了,如果是中毒,公主绝不会是如此模样。下官方才以针灸之法为公主施针,公主没有咳嗽,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就好像……毫无所觉。” “毫无所觉……”张奉御看着公主的脸,他有一个奇怪的念头,真正的永康公主已经死了,便是再救回来,人也不会是从前的那个。 这个念头让他迅速晃了晃脑袋——真是听王玠胡说八道的话听多了,他活了大半辈子,居然会信这么稀奇古怪的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四十七章:不好 “永康病了?”韶安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在梳头,闻言惊的滑落了手中的梳子,她上一次见到永康的时候,她还是个健健康康充满朝气艳若玫瑰的娘子,怎么如今忽然病重?韶安在这时候又忽然想到了永宁公主。 永宁公主也曾生了一场极其蹊跷的病,那就像是忽然枯萎凋零了的花儿,还没来得及绽开最美的时刻,一夕之间,花凋叶零,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去探望永宁公主。永宁公主大她两岁,她从前在谢府的时候,隔三差五总能碰到永宁公主出宫来找她,永宁公主似乎总能出宫,还不是那种避着旁人偷偷摸摸的出宫,而是正大光明,有仪仗,有宫人随侍在身侧,当时大家都说,天家一定是爱极了永宁公主,所以才会满足她所有的要求,她不想一直待在皇宫,天家便特许她出来,也因此,能成为永宁公主的驸马是那些年里洛阳城中大多数世家子弟心中最理想的选择。再后来是蔺将军的长子尚了公主,做了驸马,公主府落成的那天,韶安瞒着所有人,扮做少年郎君的模样偷偷潜进公主府,着实吓了永宁公主一跳。然后……她悄悄离开的时候惊动了蔺驸马,被当做不知天高地厚的登徒子追了足足三条街,最后若不是她顺手抢了一匹马飞跑了出去,怕是从此往后就没脸在洛阳城里混了。 虽然她一直不知道自己当时是顺手牵了谁的马,那匹马并没有驮着她跑多久,才转过一个弯儿就把她掀了下去,自己哒哒哒一道闪电似的跑了回去,她在落地的那一刻极快的闪进了那处里坊,装作刚回去的样子,还在坊门口买了个胡饼吃。 从前她总觉得日子很长,对于离别并没有什么概念,想念谁了就递个帖子,便是远隔天涯,也能通过书信述说思念,永宁公主的死给了她一记重击,她在那一刻忽然意识到,有时候分别就是永别,这一刻和下一刻,没人能说得清楚会发生什么。 “永宁病得蹊跷,张奉御和林奉御都没有诊出来,这些天一直靠参汤吊着一口气,父皇发了皇榜,遍寻天下名医。”师沅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又忽然想起了什么,看了韶安一眼,“你还记得那位沈无方沈大夫吗?” “沈先生怎么了?”韶安问。 “我在想……他会不会揭了皇榜入宫看病。” “但愿吧,沈先生回春妙手,只是……”韶安看了他一眼,“沈先生不是已经离开了?” “神医总是有些古怪的脾气和古怪的行踪,”师沅捡起滑落在妆台上的梳子,开始替她梳头,“永康……希望她能挺过去吧。” “我前些日子看到十四娘了。”韶安看着镜中映出的他们,忽然开口说道。 师沅怔了一下,“十四娘?哪个十四娘?” “郑十四娘。”韶安故意将“郑”字咬得很重。 师沅笑了一下,没说话,仍然在试图替她梳一个整整齐齐的发髻。 韶安觉得自己有些无聊,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看到郑若就感到非常不舒服,像是有什么东西压着她透不过气来,“她好像很不开心。” “嗯。”师沅无暇他顾。 “十七郎似乎待她不好。” 这件事师沅是知道的,十七郎这些日子总是找他和十六郎吃酒,整个人看上去无精打采的,也不说话,就闷闷的灌自己酒,可把十六郎心疼坏了,最后夺过酒坛,阻止了他要举坛子灌自己的举动,问他:“你这是怎么了?你的差事不是一早就定下了,只等着那边交接妥当,你便要去上任,难道这当中出了岔子?还是……多了什么棘手的难题?” “不是仕途上的。”十七郎闷闷地说。 “那是什么上的?”十六郎随口说了一句,“难不成还与你那宝贝的什么似的侯夫人有关?” 十七郎垂头不语。 十六郎有些诧异的看着他,“不会被我说中了吧?还真和她有关?” 十七郎仍旧不语,但轻轻点了点头。 “这……”十六郎看了师沅一眼,后者回给他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反正话也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你便说说是怎么回事吧。”十六郎啧啧两声,“这婚事可是你求来的,如今成婚还不到一个月,你就成了这副德行,真是让人……难以接受。”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还好我现在还没有成婚的打算。” “阿兄……”十七郎抬起头,看着师沅道,“你说对了。” “什么什么说对了?”十六郎在一旁听的一头雾水,“什么叫……他说对了?”他又问问师沅,“你说什么了?” 师沅想起那天对他说的话,他那时候是有感而发,原本是想说给自己听的,却不想…… “所以……”师沅叹了口气,问十七郎,“你的打算呢?” 十七郎低着头看着自己交握在一起的手,“我想过了,我会放她离开,但不应该是现在。”他像是在提醒他自己,“毕竟我们才刚刚成婚,还……不满一个月,”他闭了闭眼,“现在放她离开,外面那些人会说闲话的。” “打住——”十六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你要和郑十四娘和离?” 十七郎慢慢点了点头:“她心里没有我。” “什么叫她心里没有你所以你就要与她和离……”十六郎嘀嘀咕咕地说,“她如果心里没有你为什么还要答应与你成婚,她是不拿自己当回事儿还是不拿你当回事儿,当初你们成婚可也是喜气洋洋八方来贺的,她又没有不情不愿,又不是受了胁迫才登上了你的花车,怎么才这么几天,就变成她心里没有你了。” “我不知道。”十七郎拿过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扬脖喝尽了,“阿兄……”他对师沅说,“你当初……娶的为什么不是她呢?” 师沅没有回答他。 那天十七郎问出这句话,抬手制止了他,他说:“阿兄你不要说,我看得出来。” “十七郎待她不好么……”师沅慢慢开口,“那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咱们便是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的。” “是吗?”韶安笑吟吟地看着他,“看得出来,郑十四娘对你念念不忘。” “那是她的事。”师沅俯下身,在她腮边亲了一下,“我只知道自己对你才是念念不忘,可王妃却着实心狠。”他说到这儿换了一副极委屈的形容,“你都看不出我想你么?” 韶安愣了一下,“殿下似乎没有出洛阳。”言下之意,又不是隔了千里万里,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想”这个字又是从何说起? 师沅以指尖轻点她的唇,意有所指,“可王妃总是拒绝我。” 韶安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只好随随便便说了句什么岔了过去,师沅拉开妆奁拣了支簪子在梳好的发髻上比量了一阵,叹息似的说:“王妃可真是让我等得好苦,我有时候甚至在想,你我之间究竟有没有成过婚。”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韶安继续硬着头发生硬的转了话题,“坊间总会流传出很多偏方,就没有人想要给永康试试吗?” “郁陀你真是……”师沅无奈的笑了笑,然后接过话头,“顾司医提过,但他不敢试。” “竟然还有顾司医不敢试的?”韶安奇道,“你不知道他是怎么治的卢九——”她说到这儿忽然顿了一下,低头打开胭脂盒,反反复复摆弄。 “怎么治的卢九?”师沅一脸的不高兴,“卢九郎看起来可精神得很,兴许顾司医那法子治的不是他身上的病,而是治多了他的那些歪心思——” 韶安有些后悔,她就不应该提卢九这茬,提了就像是踩了猫尾巴,说炸毛就炸毛,她想了想,觉得还是沉默比较好。 “方才宫里派了人来传话,让我们进宫看看永康,说……”师沅顿了顿,有些艰涩的道,“兴许往后就看不到了。” 漪澜殿内。 宫人从香盒中舀了一勺香粉倒在孔雀鎏金香炉内,那是一种很淡很淡的香,但萦绕在鼻尖,清甜里带着一点淡淡的涩,那是伏贵嫔亲手调制的,她给它取名为“九思”,意在提醒自己不要沉迷在盛宠之下的虚无中。 “姑母。”殿内有人说话,淡漠中带着一点疏离,“公主那边……” “公主无事。”伏贵嫔正在称香料,她将称好的香料搁在旁边放着的一只只碟子里,偏头看向一旁的书册,轻轻翻了一页,然后她伸出手指在书页上轻轻点了几下,皱了皱眉,“这张方子里记载的香料配比着实有些奇怪,如果按着方子上的量来说,用这么多的紫苏,那味道得成什么了?” “兴许是当年记这张方子的人记错了呢。” 伏贵嫔看了她一眼,笑了笑,“阿难,你当真决定了?” 伏徵点了点头:“是的,我决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四十八章:医治之法 玉聪堂内充斥着药味,韶安走进去的时候隐隐还闻见了一点别的什么味道,那味道很淡,混杂在药味中不易察觉,待要细闻又没闻出究竟是何味道,想来是平日里点的香。 师沅在外间与顾司医等人待在一起,张奉御和林奉御在探讨新方子,师沅坐在一旁问顾司医:“听说你曾医好了卢九郎?” 顾司医一愣,点了点头:“正是。” “用什么法子医好的?” 顾司医又愣了一下,他心里犯了嘀咕,这位汝南王总问九郎做什么?但还是老老实实的答道:“下官当时学艺不精,只是把所有知道的法子全对九郎用了一遍,是以下官也说不好究竟是哪个法子起了作用……” “哦?”师沅煞有介事的想了想,问,“用过什么特别奇怪的法子吗?或者……比较难熬的法子?” “这个……”顾司医回想了一下,点头说,“有。” “讲。” “这个……”顾司医扯了扯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来,“殿下是也患了与九郎相似的病症吗?”除了这个,他暂时想不出其它理由能让这位汝南王如此锲而不舍的一直问这个问题。 “让你讲你就讲。”师沅有些不耐。 “是……”顾司医抿了抿唇,心道:这位好脾气的殿下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难道是因为得知永康公主患了怪病所以打算未雨绸缪?他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口道,“当年九郎是因为乍一北归有些水土不服,所以有些症状会显得有些……奇怪,就比如无缘由的起了好些疹子在脸上——” “那为什么没有留疤?”师沅忽然问。 “啊?”顾司医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你不是说卢九脸上起过疹子?本王看他现在面上没有一点疤痕,看不出来起过疹子。” “啊……是这样啊……”顾司医说道,“那些疹子应该是体内不调最后反应到了脸上,调理过后那些毒素慢慢褪去,疹子也就消失了,并不是寻常意义上的那种会留疤的疹子。” 师沅似乎有些失望,看了顾司医一眼,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下官当时为了给九郎去掉那些疹子,配了很多方子,其中有一些是从来没有人用过的,谁也不知道效果会如何,也许没有一点用处,又也许会加重病情,那段时间九郎脸上的疹子时而好一点时而重一点,若不是最后那张方子起了作用,九郎如今说不定就要变成个麻脸。” “那真是可惜……”师沅点点头,也不知道他可惜的是卢九没有变成麻脸,还是可惜卢九差一点变成麻脸。 “然后呢?难道卢九就只是长了一脸的疹子?” “没有……后来九郎忽然食不下咽,一连两天水米未进——” “嗤——”师沅没忍住笑了一声。 顾司医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不理解为什么汝南王会发笑。 “你接着说,他是怎么好的?” “那次确实费了好一番功夫,九郎根本喝不下药,我为他施针,到最后用了最粗的那一根,才让他将将喝进去一点汤。” “这样啊……”师沅点点头,“然后呢?还有没有了?” “有……”顾司医接着说道,“我拿铸好的艾柱在九郎背上的几处穴位上点了几下……”顾司医有些歉意的说,“那处伤疤没能去掉,九郎如今背上依然有当年艾灸留下的痕迹。” 师沅是见过艾灸的,当初沈无方曾这样救过一个孩子的命,但艾灸烫在皮肤上的那种痛苦……不知怎的,一想到卢九也曾灸过艾柱,他就觉得心中非常畅快。 “对了,永康的病情怎么样?”师沅又问。 顾司医摇了摇头,又看了张、林二位奉御处,对师沅说:“二位奉御对此也还没能探讨出来什么办法。” “永康是什么时候发病的?” “两日前。” “是突然之间就成了这样,还是一点一点慢慢变成这样的?” “是突然之间。” 师沅低头不语,他看向两位奉御处,又将视线移回到桌案上铺着的各种药方上面,一时只觉得心中甚是烦闷。 韶安走近内室,永康公主的贴身宫女见了她进来,赶忙起身行礼,韶安摆摆手,轻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婢子迢迢。” “迢……迢?”韶安多问了一句,“是哪两个字?” “迢迢牵牛星的那个迢迢。”迢迢细声细语地说,“公主说这首诗写得好,所以给婢子取了这个名字。” 韶安点点头,她走到床边,俯身看了看永康公主,永康公主面色苍白,呼吸微弱,不知为何她想到了死气沉沉四个字,她叹了一声,问:“公主如今情况如何?” 迢迢摇了摇头,眼里有水汽漫上来,声音也变得有些哽咽:“公主的情况一直不好,连两位奉御都已经束手无策,公主如今勉强能喂进去些参汤,这些天来便一直都用参汤吊着一口气,才不至于……”她抬手抹了一下眼角流出的泪珠。 “公主是突然发病么?”韶安问。 迢迢回想了一下,答:“是的,那天早上公主还好好的,还去长青台陪太后一道用了早膳,回来以后一直张罗着要为太后准备寿礼,还说金银珠宝太后看惯了,她要做些不一样的出来。” “那么……公主是何时发病的?发病的时候是什么情形?” “那天午膳的时候公主说没什么胃口,吃的并不多,后来又忽然饿了,叫厨房做了一盘玉露团来,皎皎端了玉露团进来,公主正高兴着,下一刻忽然面色灰败,倒地不起,无论如何喊叫公主也没有醒,婢子们吓了一跳,赶忙请女医来看,可女医学识有限,婢子只得去请示天家,之后便是顾司医和张、林两位奉御前来诊治,结果……他们三个谁也没诊出什么。”迢迢说到这里嘀咕了一句,“还说是宫中最好的医者,可如今他们谁也没想出能够救治公主的法子来。” “玉聪堂平日里都点些什么香?”韶安忽然问。 迢迢一愣,“公主平素不喜点香,是以玉聪堂并没有点香的习惯。” “没有吗?”韶安感到有些奇怪,“公主不点香,那么你们呢?” “我们更是不点,生怕带一点熏香的味道惹得公主不喜。” 韶安点点头,嘱咐了一句“好生看顾公主。”然后慢慢走出了内室。 “如何?”师沅问。 韶安摇了摇头,轻声道:“并不好。” 二人正说着,忽然见两个黄门急匆匆跑着进来,然后分至两边,躬身行礼:“伏贵嫔到——” 韶安与师沅对视了一眼,对伏贵嫔的到来均是感觉有些奇怪。 伏贵嫔进来的脚步有些急,进门以后直奔张奉御处,问:“二位奉御可找到救治永康的法子了?” 张奉御摇摇头,“公主的病实在太过蹊跷,我们试了好多法子,都没有起到什么成效。” “如果……”伏贵嫔看着张奉御,语气里有些迟疑,“有一个办法,但是只有三成的把握,二位奉御会不会同意一试?” “三成的把握?”林奉御闻言一皱眉,“只有三成……实在是……” “敢问贵嫔,这有三成把握的方法……是何方法?”张奉御问。 “阿难——”伏贵嫔回头去叫候在外面的伏徵。 伏徵走进来,先是向着师沅遥遥一拜,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下,然后才走到伏贵嫔身旁,向张、林两位奉御行礼:“伏徵见过二位奉御。” “阿难,把你的法子向二位奉御说一说。”伏贵嫔道。 张奉御看着伏徵,有些惊讶:“这位娘子年纪轻轻,竟然有三成把握可医治公主,不知这位娘子与贵嫔是?” “她是我的侄女,今日是来看望我的。”伏贵嫔答道,接着又看着伏徵说,“我这侄女师从杏林圣手,对各种疑难杂症极为感兴趣,听到我说起永康公主的怪病,她便想要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阿难,”她对伏徵道,“快将你的法子说与二位奉御。” 伏徵盈盈下拜,缓缓说道:“是。我想的法子二位奉御应该想到过,只是在用法上稍稍做了些改动。”伏徵从怀中取出一张纸,递到张奉御手中,“二位奉御请看。” 张奉御看了看那个方子,又递给林奉御,二人看完以后有些不解的问:“这方子如何改动?” 伏徵又取出一盒香来,对两位奉御道:“这便是改动了。”她将香盒打开,一股辛辣的味道扑鼻而来,韶安离着比较远,竟然也能闻见那香盒中的味道,那味道乍闻起来有些浓烈,但味道散去之后就带了一点清甜,又有一点涩意,韶安猛地抬眼看向伏徵。 “把这张方子拆成两部分,一部分制成这种香,另一部分熬成汤药喂公主服下,之后点上这香,若见成效,公主便可醒来,而且恢复如常。” “这是你说的那三成把握,若是失败了呢?”顾司医在一旁问。 “那便只能……听天由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四十九章:帮忙 “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想试试。”伏徵看着三位宫中极负盛名的医者,“公主的求生意识很强,如果她能听到我们说话的话,她会愿意一试的。” 张奉御捋了捋胡子,默默不语,伏贵嫔开口:“若是三位不敢妄下决定,妾便去秉明陛下,由陛下做决断。” 林奉御摆摆手,对张奉御和顾司医说:“既然伏娘子有三分把我,便让她试一试吧,你我三人在这里连一成的把握也没有,这样拖下去,对公主不利。” 顾司医连连点头:“我同意。” 张奉御咳了一声,也缓缓道:“那便如此吧。” 伏徵躬身施礼,然后转身在宫女的引领下进了内室,在进入内室之前,她回身看向师沅,开口道:“阿难想请殿下帮忙,不知殿下以为如何?” 伏徵的声音里带着一点疏离,但也许是因为平日里修习医术,虽然声音淡漠又疏离,但看上去却让人感到安心,她静静地站立在门边看着师沅,像一株木槿。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韶安站在一旁,忽然想起了这样几句诗。 师沅有些奇怪,他先看向了韶安,后者回给他一个同样疑惑的眼神,他于是笑了一下,柔声说道:“能救治永康,沅,愿意效劳。” 韶安注意到伏徵面上的冷漠似乎有了些松动,她的眼神柔和了不少,她微微欠了欠身,才要说话,却又被师沅打断。 “只是我与永康虽是一母同胞,但毕竟男女有别,本王还是觉得如此有些不妥,不如让王妃与女郎同去,王妃心细,比本王要强上许多。”说着暗地里推了韶安一把,面上仍不露声色。 伏徵的面色僵了一下,但她掩饰的很好,转而开口道:“是阿难唐突了,有王妃帮忙自然更好,请王妃随我进去。”她说完转身进了内室,再没停留。 韶安偏头看了师沅一眼,没说话,也跟着走了进去。师沅看着韶安进了内室,继而坐到了外间的矮榻上,屈起食指一下一下的叩着桌案,目中神色森冷,但他掩饰得极好,并没有人发现。 从前……他微微平缓了一下呼吸,如果说郑若是杀死韶安的那个人,伏徵便是她手中拿着的那把刀,他后来命人彻查下去,查到是伏徵配下的那碗药,她与郑若一起,也许还有其他人做推手,她们一起害死了她。 他记得那天下了雨,他去椒房殿看韶安,那时候韶安躺在棺椁中,他一直没有将她下葬。 前朝景帝与皇后不穆,皇后故去,景帝命人将皇后棺椁停在皇后的寝宫,三年不下葬,寝宫周围设黑色幕帐,三年不得阳光,后来还是太子求情,声泪俱下,才让景帝勉强点头答应让皇后下葬。 但他不一样,他只是想让她再陪自己一段时间,哪怕红颜枯骨,他在那段时间一直睡在椒房殿,又吩咐迟内监在棺椁旁设矮榻,他夜里蜷缩在榻上,额头抵着冰冷的棺椁——那里面是一副冰棺,又用秘法可保她尸身不坏。 迟内监进门的时候他正在鼓瑟,还是那首淡月映鱼,一曲还未完,弦却断了,他望着那根断弦出了好一会儿的神,然后才问候在跟前的迟内监:“查到了?” “是。”迟内监心的看着他的神色,“陛下,那碗药……他们说是伏淑妃配的。” “既然是伏淑妃配的,那么你便让她再配一碗……”他拈起那根断弦,用力一扯,断弦被扯出来,被他随手丢在一旁,他看着手下的瑟,柔着嗓音说,“你看着她,一定要看到她亲口喝下去,等到药效发作,然后你再出来。记住了,”他伸出食指抵在自己的唇上,轻声说,“让她宫中的人都闭嘴,朕不想让他们吵到皇后。” “是。”迟内监心的退出去,还没到门口,又被他叫住。 “祖之啊……”他看着门口的方向,阳光从外面铺进来,光影里有尘,又像是铺了满天星子的夜色,“如果将来皇子登基……太后垂帘听政,是不是很不好?” 迟内监惶惶然的开口:“陛下,陛下……万岁。” 他可不想万岁,他极随意的摆摆手,“你去吧。” 伏徵死了的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师沅正坐在椒房殿的门前,雨下的不大,但一直都没有停过,庭前积水里的涟漪一圈一圈扩散,迟内监躬身立在他身侧,像是有话要说。 “祖之是想说什么?”他开口的时候语气里带着一点疲惫,伏徵死了,但他高兴不起来,他这样算不算是替她报了仇?如果她大仇得报,那么……她会不会醒来?他忽然笑了一下,笑自己这一瞬间的可笑,她哪里还会醒来,哪怕他将后宫里的女人全部除掉了,她也再也不会醒来了。 “陛下,皇后……一直这样待在椒房殿……不好。”迟内监说的战战兢兢,还有些话他不敢说,前些时日郑太傅对他说,让他务必要劝陛下收拾好心情,还说陛下如今与疯魔没什么两样,长此以往,必然天下大乱。这话他敢说么?迟内监看着这场雨,愁眉苦脸的想,从前皇后还在的时候,陛下可以说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再看看如今,奏疏说不看就不看,每天除了上朝其他时间都在椒房殿,不是鼓瑟就是发呆,今天处死了伏淑妃,保不齐明天就是郑贵嫔,伏淑妃临死前说的话到这时候还反复回荡在他耳畔,伏淑妃说,恨不相逢未嫁时。 韶安是在第二年开春的时候下葬的,两年后他立了郑若的孩子为太子,同一日,他处死了包括郑若在内的所有妃嫔。 内室里很静,韶安看着伏徵忙前忙后,发现她一直没有需要自己帮忙做什么的意思,她这时候忽然后知后觉的想到,兴许是这位伏娘子看上了师沅,想要与他单独相处。她挑了挑眉,看着伏徵拈起一根银针刺入永康公主身上的穴位里,等到银针扎进去,她又回身再拈起一根,如此反复,直到永康公主裸露出来的位置上的穴位扎满了银针,然后她将那个香盒打开,挑出来一点放在永康公主的鼻端,不知是不是那香的味道太过刺鼻,韶安看见永康公主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烦请王妃将这香盒放在公主鼻端,让她一直闻着。”这是伏徵在进到内室以后对韶安说的第一句话,仍然是淡漠的疏离的语气。 韶安接过那枚香盒,心的走到永康公主身边,公主的身前也扎着银针,她怕碰到那些针,一直悬着胳膊,又怕自己松了劲,只得屏住呼吸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手,没一会儿就觉得手臂僵硬,她叹了口气,但又不敢随便乱动,只好以一种非常别扭的姿势忍着。 迢迢端进来一碗药,是方才按着伏徵的方子抓的药煎出来的,那碗药非常少,大概只有浅浅的一层,伏徵端过药碗,对韶安说道:“王妃将香盒拿开吧。” 韶安如蒙大赦,僵着胳膊挪出来,放下香盒的时候手还在不受控制的颤抖,冷不丁听见伏徵对她说:“汝南王府中还是只有一位王妃么?” “饮湖上可泛舟,也可钓鱼,伏娘子若是感兴趣,可以入府看看。”韶安坐在矮凳上,摆弄旁边桌上的草编蚂蚱,玉聪堂内有很多这样的玩意儿,有些看着眼熟,像是从前韶安与永宁公主一起去西市买的那些。 “王妃真是心胸宽广。”伏徵一边将那些银针拔掉,一边说。 韶安没有说话,她看着手里的那只草编蚂蚱,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伏徵说:“永康公主病得蹊跷,张、林二位奉御还有顾司医全都束手无策,伏娘子却似乎胸有成竹,不知伏娘子师承何处?” 伏徵淡淡的答道:“王妃谬赞,阿难也只是有一点把握,如今医治公主实为冒险。” 韶安点点头,用一种非常随意非常平常的语气说:“我五叔年轻的时候曾游历江湖,我幼时常听五叔说起就江湖上的事,有一次他讲起一件趣事,伏娘子要不要听?” “既然王妃有如此雅兴,那么阿难也不好拂了王妃的兴致,王妃便请讲吧。” “有一部分江湖人总是夸大西域的东西,兵器精巧了便说是西域匠人打造的,有人中了什么奇诡的毒,便也会被说成是西域奇毒,这当中不乏一些投机取巧的人,或为名或为利,与人联手瞒天过海,以此来吹捧自己的名气,伏娘子想不想知道他们是怎么做的?” “怎么做?”伏徵将手中药碗端至永康公主枕边,浅浅舀起一勺药喂入公主口中。 “擅使毒的趁着人不知鬼不觉的时候,将毒下到旁人身上,等到那人毒发,除了他自己的解药,没有人能解得开,当别人遍请名医也救不回那个人之后,下毒之人便会在此时拿出自己的解药,声称这是自己新研制的方子——” “你想说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五十章:威胁 “我想说,”韶安笑吟吟看着伏徵,嗓音清洌洌的,“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她站起身向着床上永康公主的方向打量了一阵子,永康公主的面色已经不再是先前的惨白,而是有了丝血色,似乎连呼吸都变得有力了些,“伏娘子真是妙手回春,”她慢慢往外边走,在与伏徵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停住脚步,微微偏头向着伏徵说,“伏娘子,你如此聪明,应该知道一句话。” “什么话?”伏徵也微微侧头去看她,饶有兴致地问,“王妃是在告诫阿难么?” “纸是包不住火的……火焰现在没有透出来,只是因为外面包着的纸比较厚,并不代表那火不会烧穿包裹着它的那些纸。但公主是无辜的,伏娘子便是再不择手段,也不应当对公主出手,如果有心人真的去查,伏娘子真的觉得自己会成功脱身么?” “那么王妃应该也听过一句话。” 这一声让原本打算就此出去的韶安停住了脚步,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开口:“哦?” 伏徵转过身来,她手里还拈着一根银针,她以指尖不住地去拨银针的针尖,“死人是不会开口的。”她抬眼从上至下扫了韶安一眼,用一种平和的语气说,“阿难不是什么善人,为了达到目的不折手段这种事……我从不介意被别人知道,王妃自视看的通透,但阿难想……王妃应该还不至于为此便看淡生死吧。” “你在威胁我?” “算是吧。”伏徵收回手,俯身将银针收进针囊,朝着她展颜一笑。 韶安从内室走出来的时候心里一直在想,她被人威胁了,她竟然被一个娘子威胁了!但是她越想越奇怪,伏徵与永康公主之间的关系就是八竿子也打不着,她为什么要费这样的心思去给永康下毒?济南伏氏也是个世家大族,如果说伏氏式微需要一个什么契机扭转颓势,也勉强能说得过去,但这些年伏氏家族蒸蒸日上,伏徵在这个档口这样自导自演一出戏,她就不怕到时候被查出来牵连到整个伏氏? 还有一点也很奇怪,顾司医曾非常肯定的说过永康公主不是中毒,如果伏徵没有下毒,她又是用的什么法子竟然让张、林两位奉御都察觉不出? 韶安从内室里出来,见师沅迎过来,眼里有关切:“如何?累吗?” 她摇摇头,猛然想到方才伏徵主动提出需要人相助时点的是师沅,她扯了扯嘴角,失笑一声,慢悠悠的开口道:“原来是为了这个。” “为了什么?”师沅不解地问。 韶安作势叹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内室,伏徵还没有出来,她以眼神示意里面的人,然后说:“殿下这张脸真是——”她笑着剜了他一眼,慢慢补上后半句话,“颠倒众生。” “你是说……永康公主的病被人医好了?”王玠抱着手炉,一脸的难以置信,“知道是谁医好了的么?” 下属摇摇头,“还没有消息。” 王二十五郎抱剑站在他身后,声嘀咕了一句:“莫不是沈无方来了?” “沈无方应该没工夫来洛阳。”王玠摆摆手示意那下属先下去,等人出去了,他才继续说道,“摩诃衍现在在归宁,我猜他大概会写信叫沈无方去归宁找他。”顿了顿,他有些幸灾乐祸地道,“骆十三到现在还蒙在鼓里,若是被他知道了,怕是要骂娘。” “他不会。”王二十五郎干巴巴的道。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 “他不敢。” 王玠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忽然放声大笑,又夹杂着几声咳嗽,“咳咳……他确实是不敢,不过我可以和你打赌,他在摩诃衍听不到的地方一定会骂娘——” “那也不敢。”王二十五郎比了一个手势,“他害怕。” “这话说得也对。”王玠嘟囔了一句,“摩诃衍那个人啊,别看表面上温温和和,待谁都是一团和气,平时你怎么和他插科打诨都行,但他若是认真起来,你只有俯首称臣的份儿,啧啧啧……可惜就是当年岁数太吃了亏。” “先生绝对不会吃亏的。” 王玠看着王二十五郎,一脸的匪夷所思:“他给你灌了什么汤?你就这么信他?” “反正就是不会吃亏。”王二十五郎说。 此刻他们口中这位怎样都不会吃亏的摩诃衍,这时候正待在王五家客舍最清幽的一处客房中长吁短叹。文宋自那日南春一别,又已经许久不曾露面,当日分别时候,文宋急匆匆就往外跑,只来得及与他道声别,楚风掩了口轻轻地笑,打趣他说,“文郎可要想好说辞,若是容娘又醋了,你便都推在奴家身上。” 他当时就站在楚风边上,闻言问道:“风娘子口中说的容娘……你们是旧识吗?” 楚风摇了摇头,又上下打量他一番,问:“楚郎问这个做什么?难不成是对容娘心生好奇了?”她作势嗔了他一声,“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吃着碗里瞧着锅里,好容易把人弄到了手,又觉得没意思,继续去找别的新鲜,先前奴家还以为楚郎与他们不同,如今看来,楚郎也只是皮囊上好看些罢了。” 楚折梅笑了笑,并没有为自己辩解。 吴二郎临走时候连声对他说:“楚先生准备妥当请一定要尽快来吴府,可怜我那娘子,如今依然半点消息都无……”说到这儿眼圈一红,差点就要流下泪来。 “二郎放心,在下一定尽快赶到府上。” 楚折梅刚与吴二郎道别,又见胡五郎走上来,他先是看了看左右,然后才声开口道:“先生可有什么法子让我家中的娘子不要那么的……”他顿了顿,有些难为情地接着说道,“彪悍。” “这个……”楚折梅一脸为难的看着他说,“这是胡夫人性子使然,在下实在是无能为力。” 胡五郎叹了口气,“也罢,是在下太过强求了。”他说完垂头丧气的走了。 没多久又有人赶上前来,“楚先生留步!” 楚折梅才要转过街角往王五家客舍走,冷不丁听见有人叫他,回头看去,见一位身高体壮似黑塔的郎君从后面赶上来,停在他身前,揖了一揖才道:“在下葛春,先前在席上曾说起过家中怪事——” 楚折梅“啊”了一声,“是家中无故丢失一只鸡的事情吧?” “对对对!”葛春快速接口,“在下家中不止丢了一只鸡,这几日总是如此,家中仆人亦是察觉不出,甚至将鸡舍周围又加盖了一圈围墙也没能让这怪事消失,在下想着是不是……尹府君看上了在下家中的鸡,所以这些天总来光顾,在下虽然不差这几只鸡,但消失的如此不清不楚,实在是让人心生不安,若是有一天尹府君吃腻了鸡,想要吃人可怎生是好!” 楚折梅看着葛春一脸担忧的模样,忍不住想笑,但好在是忍住了。 “这样吧。”楚折梅从怀中摸出一枚符咒递到葛春手中,“葛郎君回去以后将这枚符贴在鸡舍上,这符是在下下山之前师兄赠与的,可挡灾除邪,若那邪祟再来,定然会被这符纸挡住,轻则修为尽散,重则灰飞烟灭。” “邪祟?”葛春大睁了眼睛,“难道不是尹府君吗?” “这个……”楚折梅想了想,对他说,“尹府君勤政爱民,就算真如外界所说是死不瞑目,也断然不会因此便化作厉鬼出来作怪,我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观星象感知这其中的气场,归宁城内确实不太平,但我不好确定究竟是不是尹府君,只好先当做邪祟。” “为什么不能确定?”葛春奇道,“楚先生道行高深,难道连这也算不出来?” 楚折梅摸了摸鼻子,道:“实不相瞒,这邪祟道行怕是在我之上,单凭我一己之力想要降服他还是有些费力,不过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在下有的是法器,这邪祟神志不清,只知道横冲直撞,智取还是可以的,到那时候在下定然要解大家的惑,看这邪祟到底是何方来头。” “原来是这样——”葛春恍然道,“驱邪除恶竟然还有这么些讲究,我所知实在是太少,倒是妄加揣测了。” 楚折梅摆摆手,“无妨,葛郎君还是先回去尽快将这符纸贴在鸡舍上吧,阁下家中既然只是丢了鸡,说明如今问题还不大,没有危机到人的性命,阁下不必太过忧心,顺其自然便好。” “这——”葛春接下那枚符纸,急急忙忙从荷包里摸出一块金子来,递给楚折梅说,“报酬不成敬意,若这符纸能起到作用,在下一定登门道谢!” “好说好说……”楚折梅看着葛春拿着符纸步伐轻快的离开,微微吐出一口气,一边往回走一边想,他那张鬼画符能不能起到作用他可不知道,不过么……他觉得这件事绝不会就这样结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五十一章:请催 那被安排在客舍里的丢了女儿的老丈这几日一直没有露面,楚折梅回来那天特地将王五家客舍都走了一遍,但是他没有见到那位老丈,不知是被老板安排去了哪里。 他这时候坐在栏杆处向下望,盘算着他要带些什么去吴府,这时候忽然开始后悔,他为什么要打扮做一个方士而不是江湖名医呢?但很快他又驳回了这个念头,如果是江湖名医,那么尹冰已然死了,他就是将自己吹嘘得再神,难道还能把尹冰给救活么? 正想着,忽然见亦是好几天没露面的客舍老板引着一个人进了这边院子,楚折梅从楼上往楼下看,见来的是吴二郎,心中犯了嘀咕,吴二郎不是应该在家中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 “楚先生!”吴二郎在楼下向着楚折梅所在的二楼喊道,“在下来请楚先生到府中算算!” 楚折梅在二楼也扬起声音道:“二郎请稍等一会儿,在下带上东西这就随你前去。” “在下此番前来多有唐突,若有失礼之处还望楚先生莫要怪罪,只是在下实在是心急难熬,不提不提前来请先生。”吴二郎说着向着二楼楚折梅所在的方向行了一个大礼。 楚折梅受了他这一礼,什么也没说,转身进到屋内,他只拿了一个罗盘,然后迈步走了出去。 这栋楼内只有他一个人在住,先前并没有觉得如何,这时候走在走廊,听脚步声在长廊内不断回响,楼梯处稍稍有些暗,不知为什么,楚折梅总觉得黑暗中似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这让他感到异常的不舒服,他在快要走下去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空无一物,但那种怪异的感觉并没有消失,楚折梅微微皱了皱眉,忽然想念起前院那些廊庑内的房间的好处来——热闹,人多,方便。 楚折梅从楼里走出来,见吴二郎仍恭恭敬敬立在那里,“二郎的心情在下能够理解,让二郎多等了这许多功夫,实在是在下倏忽了。” “楚先生千万不要这样说,是吴二有求于先生,在下此番前来除了请先生测算我家娘子的踪迹以外,还因为一件事。”吴二郎眉头深锁,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事情。 “二郎请说。”楚折梅边走边道。 “楚先生可有听文先生提起过他新过门的娘子?” 楚折梅感到有些奇怪,“这个……倒没有听文先生说起,只是那日在南春的酒席上,还有先前与文先生的闲话中隐约听出文先生似乎很怕他家中的那位娘子。”他看向吴二郎,“二郎怎么问起这个了?” “实不相瞒,我想……见一见文先生的这位娘子。”吴二郎这样说的时候有些难为情。 楚折梅有些诧异的看着他,“文先生是个闲不住的人,听人说他三天两头就要请人去家中吃酒,难道二郎就一次也不曾去过吗?” 吴二郎叹了口气说,“在下先前被家父派去别处做生意,前些时日刚刚听说了家中娘子失踪的消息,这才急匆匆赶了回来,文先生是在我离家之后到的归宁,所以我与他并不相熟,前日在南春的那场酒宴,还是被胡五郎带着过去的。” “你的意思是说……文先生是近一两个月才来的归宁?”楚折梅奇道,“可看文先生对归宁城内熟悉的情况,似乎更像是在此地已有一二年的光景。” “这便是这位文先生的奇特之处,寻常商人最多也只是了解自己住所附近以及常去的一些地方周围的情况,可文先生不同,文先生似乎对归宁城内了如指掌,但在下从前从未听过有这样一号人,并且……自他来这里之后,城内一些有权有势的人竟然全都与他交好,就连我父亲都说他是天生的做生意的料,还嘱咐我多与他结交。” “文先生确实好交朋友。”楚折梅想起自己与文宋初遇的场景,只觉得此人身上笼着一团迷,“哦对了,二郎若是想要结交文先生,大可找与他更相熟的人引荐,在下初来乍到,对文先生的为人并不是很了解。” “在下原本是打算等文先生再在家中宴饮的时候登门拜会的,但今日碰见了胡五郎,闲谈间得知文先生要离开归宁一段时间,具体去了哪里并没有人知道,他身边也没个仆从,便是想问也不知从何下手。”吴二郎偏过头去看向楚折梅,期期艾艾的道,“但是文先生的家眷还在城内,在下也知道如此叨扰定然不妥,可这心中的猜测若得不到证实,就总是悬着,让人忍不住就要去想,所以我想……” “二郎想要如何?” “想请先生能以驱邪的名义假称那邪祟跑到了文先生家中,需要立即作法驱除,否则后果难以预料——” 楚折梅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一笑,吴二郎被他笑得面红耳赤,再开口的时候就有些结巴,“楚、楚先生是觉得这法子实在是不妥吗……在下也、也是没有了主意,只因五郎有一次无意中说起文先生的这位娘子与内子有几份相像,所以在下……” 楚折梅想起先前在南春的时候也曾听过有人这样说起过,但那人当时只说是似乎在哪里见过,并没有再说其他,如今想来……也许说的便是这件事。 毕竟吴二郎是两个月前才与纪家娘子成婚,归宁城内能请到的宾客也就这么些人,文宋再办一回,请到的也是这么些人,两厢间隔不短,众人对新妇子尚且还有那么些印象,而且纪家娘子是在一月前失踪,至今没有找到,难不成……她在逃离吴家以后遇见了文宋,然后又嫁给了文宋? 如此荒谬的事……便是文宋会娶,纪家娘子又愿意嫁么? 楚折梅想到这儿,忽然问了吴二郎一个问题:“二郎能将尊夫人的名讳告知于我吗?” “哦对……这却是我倏忽了,我常听人说,便是算命也是需要姓名以及生辰八字,如今楚先生算的更是大事,自然马虎不得,等到了府上,在下一并都写与先生看。” 楚折梅点点头,这之后一路无话,一直走到了吴府。 吴府与王五家客舍只隔了一条街,楚折梅随着吴二郎走进去的时候,看见吴夫人拎着一只包正要出门,见到两人一愣。 “阿娘?你这是要去哪里?”吴二郎有些奇怪,他出来之前并没有看见他阿娘在收拾东西。 “我回一趟清水镇,家里腌的肉脯做好了,我送一些回去。”吴夫人说完又看了楚折梅一眼,问吴二郎,“这位便是你说起的楚先生吗?” 吴二郎赶忙将楚折梅介绍给阿娘:“正是。这位楚先生能算常人不能算的事物,阿容失踪了这些天,始终没个消息,正好有朋友介绍了楚先生与我,我便想着请楚先生到府上来看看情况,兴许可以找到阿容。” 吴夫人点点头,在听到自家儿子说起儿媳的时候撇了撇嘴,当着楚折梅的面道:“她能跑就未必肯回来,我早就看出她不是个本分的人,没准儿跟着哪个男人跑了也说不定,就你心眼儿死,拿她当什么好人家的女儿——” “阿娘!”吴二郎打断了吴夫人的话,“阿容是为什么失踪的阿娘应该清楚,如今阿容行踪不明,阿娘却这样妄加揣测,实在是不该。” “好好好——”吴夫人气的抬起手指着吴二郎,“你如今又开始帮着你媳妇嫌弃我了,从前是这样,如今那浪蹄子跟人家跑了,你还是这样,这话若是被你阿爷听见,仔细你的皮!”她说完径直从两人中间走过去。 吴二郎深吸了一口气,有些头疼的看着吴夫人的背影,很有些无奈的对楚折梅道:“让楚先生见笑了。” 楚折梅摆摆手:“无妨。” “楚先生,请。”吴二郎将楚折梅引进门内。 吴府还算是阔气——如果不算那掉了漆的大门,还有进门以后缺了几个角的五福铺地的话。 大门对着的影壁是一整幅的鲤鱼跃龙门图,绕过影壁,进了院内,楚折梅看着院内的屋子,只觉得有些震惊——吴员外果然是吝啬,院中屋子若不是勉强还能看出生活迹象,他便会以为这院子已经荒废了许久了呢。到处可见斑驳的墙壁,正房上的瓦缺了几块,上面覆着的不知是什么东西勉强代替了瓦,也不知道雨天漏不漏雨,平日里刮风的时候会不会透风。 他在这时候忽然为那位素未谋面便已经失踪了的纪家娘子鞠一捧同情泪,便是没有苛刻的吴夫人,她每日生活在这样一处虽宽敞却破败的宅邸里,想来也不会太愉快吧。 “二郎就没想过说服吴员外修葺一番吗?”楚折梅极声地对吴二郎说。 吴二郎摇摇头:“家父……太过倔强,我曾提过几次,但都被骂了回来,左右这屋子住着也没什么大毛病,便先且由他去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五十二章:顶撞 楚折梅感慨了一声:“员外郎如此节俭,当真是……高风亮节。” “楚先生不必太过夸赞。”吴二郎笑得勉强,“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 “二郎请说。” “楚先生在作法之后……能不能假托个什么名目,让家父同意将这府邸整体修葺一番?” 楚折梅看着吴二郎,瞪大了眼睛,“二郎平日里可也有托过其它什么名目做过什么事吗?” “没有没有——”吴二郎将头摇得拨浪鼓一般,“在下自幼得家父教导,一言一行都不得投机取巧,更不准巧立名目,只是如今……” “我懂。”楚折梅有些同情的看着他,自己的娘子疑似另嫁他人,家中宅邸更是年久失修像个危楼,算下来他也才离家两月,就经历了这么一件事,也真是让人…… “在下先带先生去客房歇息。”吴二郎说着将楚折梅引入西厢,“这处屋子应该算是家中最好的一处,楚先生便先在此歇息,在下这便去寻家父回来。” “吴员外不在家中吗?”楚折梅看向门口,“如今已快到宵禁的时候,二郎还是快些将吴员外寻回来吧。” “正是如此。”吴二郎道一声“楚先生请自便”,转身出门去了。 楚折梅坐在屋内打量这间屋子,一张缺了腿的桌子勉强靠在墙边,他蹲下身仔细看了一眼,见空缺的那一处绑了一根木棍,上面缠着好几圈的细绳,他微微抬手在桌面上按了一下,又赶忙收回手,生怕将这桌子按塌。 好在旁边的椅子还算完好,只是有些摇晃,但坐上个人应该还没什么问题。楚折梅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叹了口气,这屋子实在是破旧的不像样,听吴二郎方才所说,这竟然还是吴府内最好的一间,也许是因为吴员外如今虽然不太管事,但偶尔也有些生意上的往来,这间屋子便是给那些客人们住的吧。 也不知这位吴员外是怎样打算的,家中万贯家财不用,偏偏要过这样清苦的日子。 楚折梅坐在那张不甚结实的椅子上思索一会儿要做的法事,没一会儿便觉得有些头疼,他干脆躺在那张咯吱作响的床上睡了一觉,反正方外人士总是有些怪癖,他这样行事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楚折梅是被敲门声叫醒的,他睁开眼,屋子里漆黑一片,外面也没有点灯,吴二郎隔着门叫他:“楚先生可醒了?” 他起身应了一声,又听门外吴二郎道:“楚先生先来一起吃晚饭吧,家父今日钓了一条鱼回来。” 楚折梅将门打开,顺带抬头看了看天,今晚的月亮被云层遮住了一点,月色不甚明亮,院子里一片漆黑,他之前进来的时候见到院中是有灯的,只是不知为什么没有点上,他问吴二郎:“二郎家中有什么规矩是不点灯的吗?” 吴二郎轻咳了一声,又叹了口气:“那些灯只是摆着看罢了,家父说夜里借着月色便可以了,除非万不得已,不然根本不会点灯。” 楚折梅深吸了一口气,心翼翼的问:“那一会儿在下作法要点些灯烛……吴员外会同意的吧?” “这个自然会同意。”吴二郎虚扶了他一把,“先生这边请。” 饭桌摆在了厨房,借着微弱的月光,楚折梅看清了那张饭桌,很,上面堪堪能搁下两三盘菜,吴员外端坐在主位上,见他们进来,点点头道:“楚先生的事犬子白天的时候同我提起过,我这个儿媳性子比较烈,那天一声不吭的跑了出去至今也没有音信。”吴员外说到这里语气变得有些沉重,“我们察觉到不对劲以后虽然报了官,但官府查了这些日子也没能查出什么来,只希望先生能查出些什么,便是人真的没了,也好给我们一个埋尸之地——” 楚折梅点了点头,“在下自当竭尽全力。” “好,那便先吃饭吧,这鱼是我今天刚钓上来的,新鲜得很,楚先生也尝尝。”吴员外非常热情的招呼道, 楚折梅坐下以后看向桌上那盘鱼,那条鱼很,大概只有巴掌那么大,另两个盘中的菜也少得可怜,楚折梅有些担忧的看着那三盘菜,又看了看碗中那满满的一碗饭,更加同情那位失踪了的纪家娘子了。 同时他也有些好奇,这些年里,吴家三口到底有没有吃饱过? 三人吃过了饭,吴员外又从旁边的炉子上端下来一只壶,倒了三碗汤搁在桌上,那碗中说是汤,但楚折梅喝了一口,只觉得味道极淡,更像是水。 等喝过了汤,楚折梅站起身走出屋子,在院中慢慢踱步,这顿饭让他刷新了对节俭的认知,并且开始觉得假使文宋新娶的老婆真的就是纪家娘子,那么纪家娘子就此一直失踪下去也没什么不好……思绪转到这儿又被他及时打住,这些总归都是他的猜测,只有真的找到了纪家娘子,他才能知道这其中的原委,说不定……还能借此查到阿泰的去向也未知。 吴二郎将写有纪家娘子名字及生辰八字的纸条拿给楚折梅,楚折梅眯着眼睛借着月光照看,待看清纪家娘子的名字以后,抬眼看向吴二郎,喃喃一声,“原来这位儿媳叫做纪可容。” “楚先生是在什么地方听过吗?”吴二郎眼前一亮。 楚折梅摇摇头,“不曾,在下只是确认一番。” “是这样啊……”吴二郎有些失落。 吴员外让府上唯一的仆人从库房中拿来了几根蜡烛,还有一把香,另支了张桌子放在院中,又端来一只火盆放在桌前,楚折梅将蜡烛按方位摆好,又从那一把香里抽出来几根点燃了,在手里举着绕着桌案走了两圈,然后站定了身子将香插进香炉。 吴二郎和吴员外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吴二郎眼中神色焦急,吴员外……似乎是有些心疼那些正在燃着的蜡烛还有香。 楚折梅插完了香,将罗盘举起来探了探方位,口中念念有词,吴二郎与吴员外遥遥听着,并没有听出他诵念的是什么咒语,而事实上就连楚折梅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念了些什么,总归是些听上去奇奇怪怪的话,像什么“君不好我”啦……“爱喜生忧”啦……以及“辞费含香摩睺罗般若密多什”之类的听不出到底是在讲什么的东西。 等这一场法事结束,楚折梅平复了一下气息,将罗盘放在桌案上,吹熄了蜡烛,吴二郎这才上前来问:“如何?可有探寻到内子的下落?” “二郎放心,纪娘子应是还在红尘之中,在下所感知到的是独属于活人的生气,只是……”他有些犹豫。 吴二郎见他这一犹豫,更是提起了心,也顾不得礼数,直接抓着楚折梅的胳膊,问:“只是什么?” “只是在下毕竟不是专门修习此法的,最多也只能知道要探寻的人还尚在人世,但既然人还在尘世之中,那么寻找起来便不会再像大海捞针——” “怎么不像了!”吴二郎不自觉的加大了声音,“就算阿容尚在人世,可天下之大,又教我哪里去找!” 楚折梅叹了口气,“二郎就没有记得府衙中层告知府上的结果么?” “什么……结果?”吴二郎有些怔愣,又转过身去问吴员外,“阿爷?府衙有过消息?” 吴员外哼了一声,“能有什么消息,就是说一声你那阿容应该还在归宁城内,没有出城去。但是这么多天了,我几乎每日都在外面,可从没见到过你那阿容!” “我……”吴二郎嗫嚅着,又看向楚折梅,“楚先生也是这样判断吗?” 楚折梅点了点头,“如果没有官府开具的过所,便是皇亲国戚也不能随意进出走动,更何况是纪娘子这样一介女子,她离开府上的时候可什么都没带啊。” “是啊……”吴二郎慢慢松开了手,“她走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带,如果不是背逼急了,她又怎么舍得下我……” 吴员外又哼了一声,“没出息的东西!” “阿爷!”吴二郎向后退了两步,脚步有些踉跄,“阿容刚进门的时候,阿娘总是为难他,她在家中的时候哪曾如今日这般,挑水做饭样样都要她来做,我们吴家又不是那种穷困潦倒的人家,难道就连个仆从也不能多添一个吗?” “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吴员外背着手教训他,“你以为你阿爷赚钱那么容易?商人有多不容易,你也应该知晓了,士农工商,我们是最下等的那个,旁人只说我们是牟取暴利,可谁又能了解我们的那种辛苦?我这辈子就这么一点家业,不求富可敌国,但求能保我们全家老安稳度日,你可倒好,为了一个女人,竟然连为父平日里对你的教导都忘了,还能将添个仆从这种话说得是如此理直气壮!”吴员外说着从旁边的地上抄起一根柴来,“我今日定要教训教训你这不肖的儿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五十三章:落水 眼见着吴员外就要抄起柴火当众教训儿子,楚折梅站在一旁有些尴尬的清了清嗓子,心地走上前去,站在吴员外和吴二郎中间,然后他又清了清嗓子,才开口道:“那个……二位先别冲动,”他看着吴员外手中拿的那根柴,微微抬手,“员外郎消消气,仔细身子。” “哼——”吴员外扭过头去,又将手里的柴火丢在地上。 吴二郎抬头看天,没有说话。 楚折梅看着吴家父子二人,再次开口道:“那个……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寻人,二郎可否带我往后花园走一走,我刚刚用罗盘探到一种不明气息……” “不明气息?有害处吗?”吴员外忽然问。 “这个……还得要仔细查验了方能知晓。”楚折梅看了吴员外一眼,“有些东西虽然并不会危害到人,但长久下去总会对人的身体有些影响,轻则病痛不断,重则厄运缠身,所以还是越早发现越早解决为好。” “既是如此,二郎你就带楚先生去看看。”吴员外吩咐吴二郎,末了又重重的瞪了他一眼,转身进了自己的屋子。 吴二郎仍然有些生气,他看着父亲的背影叹了口气,转而向着楚折梅道:“让楚先生见笑了。” “哪里,二郎也是关心则乱。” “家中后园有个池塘,连接着外面的活水,但是池塘周围有些地方没有修缮,先生等我先去取一盏灯来。” 吴二郎说着转回身去屋中取烛火,楚折梅等在院中,想起文宋不止一次提到的那个容娘—— 他叫她阿容,他叫她容娘,她有一个容字……她也有一个容字。 吴二郎很快提着一盏灯走出来,楚折梅特地打量了一下他手中提着的灯,那是一盏琉璃灯,就算是下雨提着也不用担心飘来的雨丝将蜡烛淋灭,只是……楚折梅看着灯柄,那盏灯的灯柄不知是什么缘故折成了两半,吴二郎说是在提灯,但他手里握着的灯柄短的更像是在拎着那盏灯。 “啊……”吴二郎见楚折梅盯着他手里的灯,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这盏灯的灯柄断掉了,因为平日里也没有什么机会用得上,所以一直这样凑合着用来着,让先生见笑了。” 楚折梅摇摇头:“还请二郎头前带路。” 吴二郎应了一声,拎着那盏灯穿过院门向后面走去,后院的花园很大,当中有一个人工挖凿的池塘,池塘内种着很多莲花,这个季节只剩下莲叶铺在水面上,楚折梅跟着吴二郎走着,忽然指着不远处一栋楼问:“那是什么地方?” 吴二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一栋用砖石砌起来的楼,与池塘相接,从这里过去需要走上桥,吴二郎说:“那是家父的藏书楼。” “藏书楼……”楚折梅重复了一声,“吴员外非常喜欢读书吗?” 这就有些奇怪了,他想起师爷说起过的事情,师爷说吴员外是因为舍不得掏书钱所以才没让吴二郎读书的,但这时候看着吴员外的藏书楼,又觉得如此一来就变得非常矛盾,如果只是寻常书籍,也不至于专门要建这样一栋楼在收藏,若是收藏的书,那大多就是孤本古籍,这些东西可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获取的,经常是有价无市,他正想着,忽听吴二郎说:“这里面没什么古书孤本,都是一些票据之类的,家父非常喜欢那些写满了字的纸,不管纸上写的什么,他都想要好好收藏起来,他这些年走南闯北,生意来往总是免不了各种收据,他便将这些收据心的收起来,定期像晒书一样的晒那些票据。” “原来是这样……”楚折梅看着那栋楼,想象着里面摆满了各种票据的情景。 “先生这边请。” 吴二郎将楚折梅带到一处空地上,这里有一块非常光滑的石台,旁边还有一块同样光滑的石头,楚折梅看着那两块石头,问吴二郎:“二郎经常待在这里吧?” “先生说的极是。”吴二郎的目光看向不远处的水面,“我时常会待在这里饮酒饮茶,偶尔也会在这里画画,这一处地方非常清净,心烦的时候来这里坐一会儿就会立刻得到纾解。” 楚折梅点了点头,想起自己是来办正事的,赶忙取出罗盘,绕着这里转了一圈。 吴二郎一直注意着他这边的动作,见他停下来,走过去问:“先生可有什么发现?在下家中可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楚折梅沉吟了片刻,又站上了池塘边的一块石头,他才堪堪站稳,忽然听吴二郎一脸紧张的对他说:“先生快些下来,那石头是被临时推过去的,底下的土有些松动,还没来得及——” 他话还没说完,楚折梅身子一晃,连人带石头,一头栽下了池塘。 “楚先生!”吴二郎慌慌张张将手里的琉璃灯随手放在石台上,站在池塘边向下看,那池塘说深不深,说浅也不浅,楚折梅掉下去以后再没有露头,他不会水,不敢贸然下去,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等了一会儿,他又将手拢起放在嘴边,冲着池塘喊,“楚先生?楚先生——” 吴员外听到动静从前面赶过来,离着老远就问:“二郎?发生什么事了?” “阿爷——楚先生掉到水里去了——”吴二郎扬起声音喊。 “那你还愣着做什么?赶快下去救人啊!”吴员外一边喊一边往这边走,“掉下去多久了?你怎么能把先生往池塘边上带呢?那边上多危险啊!” 吴二郎还要再说什么,忽然见水面上有了动静,楚折梅探出头来,大口呼吸着,他心下一喜,赶忙向着楚折梅喊:“楚先生!快往这边来!我拉你上来!” “先不急,把那盏灯递给我。”楚折梅抹了把脸,声音微微有些颤。夜晚水中寒凉,他穿得少,这时候衣服紧贴在身上,四周又都是水,他冷的上牙打下牙,但偏偏又不能马上上去,因为他刚刚掉下去的时候隐约借着一点月色发现水底有一具骷髅。 “啊?”吴二郎没反应过来,“楚先生你要灯做什么?水里凉,你快上来啊!” “我没事。”楚折梅摆摆手,“水里有东西,但是太黑了我看不清。” 吴二郎一头雾水的走到石台边将那盏灯拿过去,楚折梅往这边游来,从吴二郎手中接过琉璃灯,又游了回去。 吴员外赶过来,见吴二郎递了一盏灯给水中的楚折梅,一脸疑惑,“楚先生这是要做什么?你不是说他是掉下池塘了吗?” “楚先生确实是掉下去了……”吴二郎看着池塘那边,一脸不解地说,“但是他说水里有东西,要照着看清楚些。” “水里有东西?”吴员外看向池塘,“那里面能有什么东西?” “兴许是他们口中的那些邪祟之类的吧。”吴二郎看着水面喃喃自语,“楚先生方才不是说我们府中有些不干净的东西?” 正说着,就见楚折梅一手提灯,一手划水,往岸边游过来,吴二郎走过去搭了把手将楚折梅拉上来,见他手中空空,问:“楚先生可是看到了什么东西?” 楚折梅打了两个喷嚏,看向吴员外道:“可能需要麻烦吴员外派人请府衙的师爷过来一趟了。” “请师爷?”吴员外奇道,“难道我那儿媳竟然是在池塘中?” 吴二郎一惊,连声问楚折梅:“先生不是说阿容还活着吗?” “啊?”楚折梅也愣了一下,“不是不是,是水里有一具尸骨,需得请师爷过来派人将那尸骨打捞上来查验一番。” “池塘里怎么会有尸骨呢?”吴二郎一脸的匪夷所思,又听楚折梅打了两声喷嚏,赶紧将人往前面带,“楚先生还是先随在下进屋换身衣服吧。” “多谢多谢。”楚折梅临走时不忘对吴员外道,“烦请员外郎快些派人去请师爷来,其他事情等师爷来了以后在下再一一向二位说明。” 楚折梅换好了衣服,再出来时见师爷带了人来到吴府,吴员外站在院中大概是在禀报方才的情景,吴二郎站在吴员外身边,时不时补充着什么。 楚折梅走出屋子,向着师爷揖了一礼,又对吴二郎说:“请二郎带路。” 吴二郎晕晕乎乎的带着一行人往后院走,吴员外沉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楚折梅倒是一脸的轻松,一边走一边问吴二郎:“二郎家中上一次清理池塘是在什么时候?” “上一次……”吴二郎想了很久,然后说,“在下自有印象以来似乎从未看到有人清理池塘。” “上个月。”吴员外说。 “是在我离家的时候吗?”吴二郎接着问了一句。 “嗯。”吴员外沉声说。 “那具骷髅像是变成白骨很久了,如此凭空出现在清理过后的池塘中委实奇怪。”楚折梅在说话间已经站在了池塘边上,他心的往前探了探身子,生怕自己再掉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五十四章:骷髅 “先生心!”吴二郎紧张兮兮的看着楚折梅说。 “无妨。”楚折梅微笑着摆摆手,然后又看向师爷,指着一个方向道,“白骨就在那一片附近,还请先生派人下去打捞。” 师爷看着那片水,沉声应了一声,向着身后挥挥手,几名衙役领命下水,手上拿着工具,没一会儿便将卧在水底的那具骷髅捞了上来。 “这——”吴二郎瞪大了眼睛,“这骷髅为何会出现在我家池塘中?”他看向楚折梅,仍然处于震惊的状态里,“怪不得楚先生说在下家中有些不明气息,还说轻则病痛不断重则厄运缠身,原来竟然是因为这东西吗?” 楚折梅没说话,他看着师爷,后者向着他微微摇了摇头。 “员外郎当时请人清理这池塘的时候就没有发现水底有白骨吗?”楚折梅又问吴员外。 吴员外摇了摇头,答:“那次清理只是将一些浮萍杂草捞出去一些,这池塘内的水是活水,也并不怎么需要清理。” “这样啊……”楚折梅拿出罗盘伸向水面,他闭目念念有词,过了半晌睁开眼,一笑,“他说他是迷路了才钻到了这里,他还说……”他故意顿了顿。 吴二郎连声催促:“还说了什么?” “还说……”楚折梅转头看了看四周,“还说吴府灵气很盛,他是被这灵气引来的,本想躺在水底吸取灵气修炼个七七四十九天,但如今只好换个地方重新修炼了。” “先生方才还说在下家中有不明气息……”吴二郎犯了糊涂,“怎么如今又说这里灵气很盛?” “不明气息当然说的就是他。”楚折梅指了指放在地上的白骨,“在下进门以后虽然也觉得此地灵气大盛,长居此地能延年益寿,若是说破了反倒是不好。” “是这样啊……”吴二郎面露喜色,又忽然看着那副白骨一脸担忧,“这真的不是阿容吧?” “你也不看看那骷髅有多大!”吴员外重重的哼了一声,“这骷髅竟然在我家中待了这么久,还望先生快些命人将它带走。”他向着师爷微微欠身,“还有我家儿媳之事……还请先生多加派人去寻。” “这是自然。”师爷点点头,吩咐手下,“把尸骨带回府衙。” 衙役们将那具骷髅装回府衙,师爷临走前看了楚折梅一眼,说:“还请这位先生与在下一同去一趟府衙。” “我?”楚折梅指了指自己,“在下可不会什么肉白骨的法子……” “先生说笑了。”师爷几不可察的撇了撇嘴,“先生方才能听到那白骨说的话,在下若要解开那白骨之谜,还需要先生从旁协助,问上一问。” “啊……”楚折梅点点头,“看那骷髅实在是可怜,兴许是谁家的倒霉鬼呢。” 骷髅被重新放好在府衙的一间屋子内,仵作正在检查这些骨头有没有被外力击打的痕迹,见师爷和楚折梅进来,收回手站在一旁。 “有什么发现吗?”师爷问。 仵作点点头,回答说:“头骨处有损伤,死者生前应是头部受到过重击。” “你能问出他是怎么死的吗?”师爷看向楚折梅。 楚折梅咳了咳,“不能。” “这却是为何?” “他死得太久了,而且他最近沉迷修炼,想将自己修成白骨精,已经不记得自己生前是什么样子,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了。”楚折梅信口胡诌。 “竟然是这样?”师爷将信将疑的看着他,“所以你的意思是……他是自己跑到吴府池塘中吸收天地精华借此来修炼?” 楚折梅正色道:“他是被引到那里的。” “好吧……这两个也没差多少。”师爷又看了一眼那骷髅,问仵作,“除了头部以外,还有没有其他地方受过什么伤?” 仵作摇摇头:“没有了。” “那你继续勘验,我们就在这里看着。”师爷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又招呼楚折梅也坐下。 楚折梅看着仵作将骷髅清理了一遍,然后从旁边提起一壶热水,又将头骨拿起来,热水从脑门穴灌进去,没一会儿就见一股细泥沙屑从鼻孔窍里流了出来。仵作停了手,将水壶和头骨放回去,对师爷说道:“是溺水而亡。” “溺水……”师爷沉吟了片刻,有些奇怪地说道,“难道真是这白骨自己跑去的吴府池塘?如果一个大活人进了吴府后却再无踪迹,多多少少也应该透出些风声,那吴府平日里甚少有人进出,府中有几口人大家也是清清楚楚,此人应该不是在吴府池塘中溺死的吧……” “吴府池塘很浅。”楚折梅说了一句。 “不错。”师爷点点头,“人应该不是在那里溺亡的,但是……”他皱了皱眉,“这白骨是在哪里溺亡的?又是怎么被引到吴府的?” “先生可知这段时间内除了阿泰和吴府儿媳失踪以外,还有何人失踪吗?失踪很多年的那种也算。” 师爷摇摇头:“目前只有他们两个。” “那么……”楚折梅看着不远处的骷髅,轻声说,“这具白骨有没有可能……就是阿泰?” 师爷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腾地站起身,“不会吧……” “先生也曾说过,阿泰是在城内失踪的。”楚折梅仰头看着他,“如果阿泰已经遇害,而他的尸骨早早就被人丢进了吴府池塘,吴员外的吝啬可是出了名的,他家的池塘十年八年都不见得清理一回,那池塘里的水又是活水……” “所以你的意思是……有人将阿泰杀害,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潜进吴府,把阿泰扔了进去?” “或者也可以猜测……”楚折梅仍将目光放在那具骷髅上,“人就是死在了吴府,然后有人就地处理了他的尸体,直接扔进了池塘里。”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凶手岂不就是吴府内的人?”师爷摇摇头,“若是这样的话,吴员外为何要在上个月请人清理池塘?” “如果他根本没有请人清理呢?”楚折梅抿了抿唇,“如果他能想到请人清理池塘,为什么没有顺便请人将池塘周围修缮一番?” “这……”师爷沉思了一会儿,“可他方才可一点都没有惊慌。” “但他也没有其他的表现,他从头到尾表现得都很平静。”楚折梅支起下巴,“吴二郎的反应才应该是正常的反应,但也难保他不是在演戏,他只在最近才离家,从前可没有出过远门。” “你怀疑他是帮凶?” “我只是在想……”楚折梅缓缓吐出一口气,“如果阿泰当年失踪是有人故意为之,那么那个人为何要将阿泰带去吴府,又为什么笃定在吴府动手就不会出事?如果动手的另有其人,吴府中人只是帮凶,那么他们为什么又要放任凶手行凶,并且放任一个死人躺在家中池塘如此之久……如果换做是先生,知道自己家中池塘内有个死人,你又真的能坦然的经常到池塘附近饮酒煮茶吗?” 师爷想象了一下,打了个哆嗦,“不会。” “但是吴二郎会。”楚折梅在虚空中比划道,“那池塘附近有一块空地,空地上有一个石台和一个天然的石凳,吴二郎曾对我说,他平时总会待在这里放松心境,独处的时候也喜欢在这里,如果他知道池塘里丢着一个死人……” “你觉得他是在说谎?” “我不知道。”楚折梅仍然看着那具白骨,忽然问,“先生可知阿泰身上都有什么特征?” “阿泰么……”师爷回想了一下,抬手比量了一个高度,“阿泰大概有这么高,虽然高但却也很瘦,力气很大,原本是在尹府君身边做一些粗活的。” 楚折梅点了点头,站起身走到放着骷髅的台子边,“这副白骨看起来也很高……” “你看呢?这个身形与阿泰像不像?”师爷问站在一旁的仵作。 仵作看着那副白骨仔细的回想了一下,点点头:“是很像,如果能找一个对阿泰更加熟悉的人来说说他的体貌特征的话,我想……应该能判断出此人是不是阿泰。” “对阿泰非常熟悉的人……”师爷“啊”了一声,向屋外的人道,“让阿坤到这边来。” 阿坤进来的时候仍然低着头,楚折梅站在台子边看似是在研究那副白骨,然而他这时候其实是在算沈无方接到信后赶过来的时间,对比了一下两地间的距离,他想,应该就是在这两天了。 “先生叫我有事?”阿坤低着头,眼角余光不经意的一瞥过后他的“啊”了一声。 “叫你来是想问问你,阿泰身上有什么特征没有?”师爷坐在椅子上,看着阿坤战战兢兢的样子,开口道,“你放心,尹府君虽然已经故去,但府衙之中还是有你的位置的,直起身子来,一直这么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像什么话。” “多、多谢先生——”阿坤挺直了身子,但说话的声音仍旧有些含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五十五章:体征 “阿泰这个人身上有什么特征吗?”师爷开门见山。 阿坤心翼翼的看了旁边放着白骨的台子一眼,声地问:“那个骷髅……是阿泰的吗?” “你只说阿泰有什么特征就是。”师爷看了他一眼,指着空出来的那张椅子,“别紧张,坐下说。” “多、多谢先生……”阿坤走过去坐下,但也只是搭了一点前沿儿。 楚折梅一直站在台子旁边听着阿坤说,“阿泰……很高,但也很瘦,以前一直是做粗活的,然后……”阿坤想了半晌,才接着道,“哦对了,阿泰有一次干活的时候不心被竹签扎到了手,那根竹签整个穿进了手掌,当时那个血流的啊,我直接把手上的盆子放到他手下接着了——”他说到这儿看了台子那边一眼,有些不确定的问,“当时那竹签我看着像是扎在肉里的,这个白骨……” “你接着说。”师爷揉了揉眉心,“别总想着那白骨,那个不是阿泰。” “哦、哦……”阿坤回过神来,想了想,又说,“阿泰有一点龟胸,但是不太明显,听说是时候被人给打的,”他搓了搓胳膊,“那得被人打成啥样啊,就算是去偷馒头吃也不至于被人打成那样吧——” 楚折梅闻言看了眼台子上的骷髅的胸骨处,确实稍微有一点龟胸,骨头处有一点断裂,还有一点增生,也许就是当年被人打到以后没有及时医治自行长好的,他皱了皱眉,又听阿坤继续说。 师爷看向楚折梅那边,以眼神询问,阿坤也看过来,楚折梅冲着他们二人摇摇头。 阿坤将身子往后移了一点,不再只搭在椅子前沿儿,身子也不再是紧绷的,声音也大了一点,“还有,阿泰左手指缺了半节,他没说是怎么弄的,但是那次他从外面回来,流了一手的血,还是我给包扎的,先生若是抓到了阿泰,就算他脸上带了十层八层的人皮面具,只消是看一眼他的手,保证他再做不得假。” 师爷抬眼瞥了他一眼,话到嘴边又改了口:“他的指是什么时候断的?我记得他的手上没什么残缺啊……” “嗨——那是他自己打了个指套戴在了手上,平日里不注意是看不出来的。”阿坤又向后靠了一点,“先生你还记不记得前年,阿泰办完事情从外面回来,第二天脸色有些不太对,你还问他是不是病了,要替他请个大夫看一看,被阿泰拒绝了?” 师爷回想了片刻,点点头,“是有过这么一段。”原来阿泰那时候竟然是失血的缘故么?他当时看到阿泰白着脸出来,还以为是生了病,怕他自己撑着不说,再把病过给尹府君,于是就过去问他怎么了,要给他请个大夫,没想到阿泰的反应极大,连声说不用,后来直接就跑了,他觉得奇怪,但也没再说什么。 “先生是真的抓到阿泰了吗?他这段时间跑去了哪里?是在哪里抓到的?”阿坤一迭声儿的问。 师爷瞪了他一眼,“这等事情哪是你能随便问的?” “是是是……”阿坤垂了头,“的知错。” “还有没有其他的特征?”师爷问。 阿坤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没有了。” “你下去吧。”师爷有些疲惫的摆了摆手。 阿坤赶紧从椅子上站起身,弯腰向着师爷和楚折梅各行了一礼,退出了屋子。 “他刚刚说的你都记下了?”师爷问一旁的仵作。 仵作点点头,走到台子前按照阿坤的诉说去比照这副骷髅,楚折梅让出了位置,回到椅子上坐下,手里仍然拿着那个罗盘。 “先生可还有什么发现?在下见先生刚刚一直围在台子处看着那骷髅,是不是那骷髅又说了什么?” “啊……”楚折梅有些抱歉的看着师爷,笑了笑,说,“我刚刚一边听阿坤说的话,一边按着他的描述在观察那副白骨,并没有同白骨说过什么话,而且……” “而且什么?”师爷有些好奇。 “而且……那白骨怕生,当时是只有我一个人在场的情况下他才开口和我说话,如今屋子里的人太多,他说他要先躲起来。” “先……躲起来?!”师爷看向那骷髅,一脸的匪夷所思,一副白骨,竟然还怕生?要怕也是看着他的人害怕好么! “总之,一切还是先等仵作检验过后再来说吧,至于这副白骨究竟是不是阿泰……”楚折梅低头想了想,“如果真的是阿泰,那么也许阿泰的死,也与尹府君有关。” 师爷猛地抬眼看他,“尹府君?难道一年前就有人想要对尹府君下手?那为什么……” 为什么最后死的人是阿泰,而时隔一年之后,尹府君才再次遭到毒手? “也许当时能威胁到下手之人的只有阿泰一人。”楚折梅叹了口气,“然而一年以后尹府君也发现了什么,所以那下手之人便只好再将尹府君杀死,只是……”他有些奇怪的看着师爷,“府衙的防御这么弱吗?” 师爷有些不解的问:“先生为何这样问?” “如果府衙戒备森严,尹府君又为何会死,还有……先生难道忘了前些日子府衙失火,尹府君的那个上了锁的柜子被人打开过,里面的东西或许是被人拿走,或许是被烧毁,或许……里面根本什么都没有,但无论是哪一样,都足以说明有人对府衙的情况了如指掌,并且来去自如。” “先生。”仵作走过来,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可有什么发现?”师爷问。 “这副白骨有九成的可能就是阿泰。”仵作有些迟疑,“但是……” “你直说就是。”师爷道。 仵作接着说道:“这副白骨确实微微有些龟胸,左手指也的确缺了半节,虽然阿坤刚刚说阿泰生前曾被竹签穿过手背,但也许那竹签确实没有穿到过骨头,两只手上都没有什么痕迹,还有……”他顿了顿,说,“我看了他的头骨,上面有被重物击打留下的痕迹,伤痕应该是新伤,还有右手手臂处有一点开裂,也是新伤。” 师爷皱了皱眉,“难道他被人扔进水里之前,还与人进行过打斗?” 仵作摇摇头,说:“不像是打斗,应该说是没有还手之力。” “一个人……被人用什么东西打了手臂,敲了头,然后再扔进水里,如果他落水以后挣扎上岸,扔他进水的人必然会用各种法子将他重新弄回去,这样的话也许会再添些什么新伤,但……”楚折梅叹了口气,“只可惜他死得只剩下一副骷髅,不然说不定还能从皮肉上看出些什么。” “先生曾说能通过召出尹府君来询问他的死因……”师爷有些狐疑的看着他,“可先生如今似乎……并没有问出些什么。”师爷的神色里多了些怀疑,他再次将那个猜想重新列出来——眼前这个人一定是别处犯了什么事被官府抓捕,所以乔装成方士偷逃出来临时混入归宁,说不定眼下这些案子都与此人有关,便是与他无关,他也绝不是什么好人…… 然而他看楚折梅举手投足间并无丝毫猥琐气息,面上也没有阴鸷之色,不像是亡命之徒,这样想着又开始犯了嘀咕,这人究竟是谁? “先生难道忘了在下在召出尹府君时候的情景吗?”楚折梅见师爷一直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他,就猜测他是重新对自己起了怀疑,他接着说道,“在下初初来到此地的时候曾言府衙上空有一团黑气,而召出尹府君时在下差一点被已经失了神智的尹府君反噬,当时先生也是在场的。” 师爷回忆了一下,有些迟疑的点点头,有一点他没法不相信,当初楚折梅将尹府君召出的时候,曾详细的描述过尹府君的样貌。 也许……尹府君一事实在太过棘手,而因此引出的事端自然也无法用常理来判断,想到这里,师爷站起身向着楚折梅深深行了一礼,道:“方才是在下失礼了。” “无妨,此事蹊跷之处太多,先生如此怀疑也在常理之中。” “那么……”师爷看了仵作一眼,想了想,问楚折梅,“楚先生能否在这里单独与那白骨说上几句话?看看是不是能问出些什么?” “这……”楚折梅点头想了想,说,“那在下试试。” “有劳先生了。”师爷说完冲着仵作使了个眼色,当先走了出去,仵作将手里的东西放回原处,向着楚折梅微微躬身,也走了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屋子里只余楚折梅一人,楚折梅看着紧闭的屋门,又看了一眼台子上的白骨,微微俯身仔细打量起来。 “你是谁呢?”楚折梅看着那白骨喃喃自语,“你真的是阿泰吗?” 他叹了口气,绕着那白骨转了一圈,忽然“咦”了一声,那白骨的盆骨处隐隐有个什么东西,让那里的颜色与别处不同。 那是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五十六章:布条 楚折梅从一旁放置工具的工具箱中拿过一枚镊子,心的将那东西夹起来,然后凑到烛火处仔细分辨,那似乎是一条布条,不知是因为什么缘故挂到了骷髅的盆骨上,那布条被浸泡的时间太长,被夹起来的时候还有一点沾在了盆骨上,楚折梅将布条心的放在仵作事先准备好的碟子里,放下镊子,重新打量起了那具骷髅。 那骷髅与阿坤说的基本吻合,如果阿坤没有说谎……他走回到椅子边坐下来,阿坤似乎在听到师爷说白骨不是阿泰以后变得非常放松,但他也看到了那白骨,也看到了候在一旁的仵作,如果他在这其中扮演了某个角色的话,应该会有所警觉,但为什么在听到师爷说完那句话以后便那样的放松,并且将阿泰的特征事无巨细全都说了出来…… 以他的心思,他就算不得不说的话也只需要随便捏几个假的特征……总之不能让他们有一丝的机会证明那白骨就是阿泰,但为什么他会说得这么详细? 难道阿坤与杀害阿泰的人并不是一伙的?所以阿坤背后……另有其人? 至于这具疑似是阿泰的白骨为何会出现在吴府池塘中,当然不是因为什么受天地精华日月灵气的吸引自行来到那里修炼,吴二郎知不知情他还不能确定,但是吴员外……一定是知情的。 等天亮的时候他需要再去一趟吴府,他在这时候重新回忆起自己在吴府中的种种情形,慢慢的在脑中勾勒出一副吴府地形图。 “笃,笃,笃。” 三声门响,师爷在外面敲门,他没有进来,而是在外面问,“先生可有什么结果了?” 楚折梅随口应了一声:“他不想出来,说方才人太多,他被阳气冲撞了,他需要自己独自缓一缓元神,待元神稍稍恢复些了再回来找我。”他说完起身走去开门,越过师爷去看站在师爷身后的仵作,“那白骨身上有一丝布条,还请这位郎君辨认一下那是什么布料。” “布条?”仵作越过师爷走进去,在楚折梅的指引下看见了被放在碟子里的布条,那布条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像是被血肉与池水浸染过一样,成了一团暗色,他举起烛台照得近了些,摇了摇头,说,“时隔太久了,又是在水中,我大概猜测了一下,应该是粗布,能如此勾在盆骨上,大概就是里衣了。” “里衣……”楚折梅看着那一点布条,又问,“依这位郎君的经验,这具白骨有没有可能是有人在时隔很久以后丢进去的?” 仵作摇了摇头:“这个似乎不太可能,如果时隔很久才丢进去,尸骨上不会一点其他东西都没有,而且留存的骨骼也不会如此完整。听说是先生第一个发现的这具白骨,当时先生看到的白骨是什么样子的?” 楚折梅低头回忆了一会儿,说:“是平躺在水底的,看上去很完整,当时太黑,灯光照的并不远,我也并没有看出些什么。但是如果像郎君推测的那样,这具白骨一开始就在水底没有被人动过,那么我觉得……”他看向师爷,“吴府中人都脱不了干系,而我猜测,吴员外的嫌疑最大。”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问,“吴员外说他上个月曾请人清理过池塘,至于他究竟有没有清理过……住在吴府临近的几户人家应该会知道些吧?” “不错。”师爷点点头,“在下明日派人前去询问一番,还有关于那白骨何时缓过元神,还请先生多多费心。” 楚折梅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又听师爷说道:“已经很晚了,你们都先回去歇息吧。” “如此……在下便先告退。”楚折梅没再停留,径直出了门回到自己先前所在的客房。 阿坤还在院中扫地,不知是不是因为师爷对他说了不会赶他出府衙的话,如今的阿坤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一直表现出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了,他看到楚折梅进来,甚至还笑呵呵地朝着他打了声招呼。 “楚先生,屋子里已经重新打扫过了,被褥也是新铺的,还有那套茶具我也又重新刷了一遍,先生若是有事直接喊一声就好,我就在这院子里。” 楚折梅向他笑了笑,说:“我这里也没什么可吩咐的,夜了,你也快些回去歇息吧。” “那我把这里打扫完就回去,先生好好歇息。”阿坤轻快地说。 楚折梅进门前又回头看了一眼,阿坤仍在院中扫地,他只瞥了一眼就回过头来,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的摆设和先前没什么区别,桌上一套茶具端端正正的放着,旁边还多了一只茶叶盒,也许是师爷吩咐搁下的。他在尹府君的抽屉中拿到的那支笔杆一直没有找到,那笔杆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好在那一叠手札已经被他随身收好,只是那手札已经被人看过了,而他还没有机会去找寻再往前些时日的那些手札。 尹府君绝对不可能只在那段时间内写下过那么一点手札,其余的会在哪里……他想再去探一探尹府君的屋子,然而阿坤仍在院中扫地,不知何时才会离去,楚折梅想了想,走到桌边,决定先给自己煮一壶茶。 韶安在卸妆,白露替她将发髻上的钗环取下,将头发披散下来,韶安随手将妆台上的梳子递给她,白露接过,轻声说:“王爷又去渤海王府上了。” “十六郎宴饮,席间少不得又要互赠美人。”韶安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有些遗憾地说,“只可惜我去不上,不然的话还能看看美人。” “女郎——”白露气急,“渤海王殿下次次都送美人给王爷,王爷如今虽然还在拒绝,但难保哪一天生了兴致便接受了,虽然说女郎还会是王妃,但按着女郎如今对王爷的态度,说不准哪天王爷便不再顾着女郎了。” 韶安微微扯了一下嘴角,白露哪点都好,就是对于这件事总是喋喋不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教了她那么多年都没能让她改了这以男子为天的想法,她并不想把师沅时时刻刻抓在手里,也不想自己除了依附于他便再没了别的能做的,他们又不是谁的附属品,自己想做什么,要做什么,难道不应该在合乎情理的情况下遵从本心吗? “也不知你这一点是随了谁。”韶安叹了口气,转头去寻白芍,却没有见到白芍的身影,于是问白露,“白芍去哪里了?” “女郎忘了吗?方才伏娘子差人来送礼,女郎让白芍去清点礼单了呀。” “哦对……”韶安差一点就忘了,自从上次在玉聪堂见了伏徵一面以后,伏徵经常以“与汝南王妃投缘”的由头不是来王府做客便是时不时送点什么新奇玩意儿,再不就是递了请柬邀她去一道游玩。然而这位伏娘子见面之后三句话不离师沅,将自己的心思完完全全展露在她面前,就差直接将“我要进汝南王府”说出口了,韶安倒觉得没什么所谓,她正愁找不到由头与师沅和离,如今见伏徵主动送上门来,她也乐得接受,师沅那边她是没找到什么突破口,但是…… “白露你说……如果王府中多了些女人,会不会热闹一些?”韶安冷不丁这样问道。 “女郎是很希望王爷纳妾吗?”白露不解的看着她。 这要怎么说……韶安有些头疼,于是随口敷衍道:“你还记得诗三百里有两句诗是说,桑之未落,其叶沃若……还有桑之落矣,其黄而陨。”顿了顿,她说,“伏娘子绝对不是唯一一个对师沅起了心思的娘子,只是她敢说,也敢做,当她开了这个头以后,后面的人前赴后继,难保那些人不会做出什么。”她掰着指头数,“王瞿昙你是知道的吧,洛阳城有名的病美人,虽然大家都知道崔十二娘是他的未婚妻,可仍然有不少胆子大的娘子跑到他跟前去请他不要理会崔十二娘,转而与自己成婚——有未婚妻的尚且如此,区区一个没什么实权的汝南王,光是那一张脸又能让多少娘子或是少年郎君魂牵梦萦?” “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人投个迷药啊、胁迫啊、威逼利诱啊……以此来逼他就范,白露你不懂,人心险恶,可不是说说而已。” 白露一脸震惊的看着自家女郎,但又一想她家女郎从前在谢府的时候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被罚禁足抄书更是家常便饭,即便是这样,她家女郎有段时间还不是经常扮做采花大盗游走于各家府邸……虽然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让她淡了这个兴趣,并且连提都不提了。 “女郎这些话就只和白露说说就好,可千万别在王爷面前说。”白露放下梳子,将韶安扶进内室。 “你去睡吧,不用管我。”韶安坐在矮榻上,不知要做什么。 白露应了一声,转身退了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五十七章:胡璇 十六郎一直在给师沅倒酒,但他脸上一直是笑嘻嘻的模样,意图明晃晃的,就是要灌醉了他。 师沅的眼里已经蒙上了一层醉意,他抬手按住十六郎倒酒的手,眼睛眯起来,连声音也带了一点黯哑:“我这一晚上一直被你逮着机会就灌酒,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心里那点弯弯绕绕,你若是非要找个人灌酒然后戏弄……”他偏头看了一眼旁边喝闷酒的师大气,对十六郎说,“十七郎可是闷得很,你现在去给他倒酒,我敢肯定,你灌他多少,他就能喝下多少。” 十六郎撇撇嘴,“我就算灌醉了他又能如何,我现在看到他就为他难过,你知道的,我这个人特别容易感同身受,我看到他那样本来心情就不好,你让我去灌他酒,我心情就更不好,我心情不好的话就容易生病,我可一点儿都不想让自己生病……” 师沅揉了揉眉心,有些头疼的制止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你只说你到底要做什么吧,今日这酒太烈了,你知道的,我如今不怎么喝得了烈酒。” 十六郎耸了一下眉,又抿了抿唇,期期艾艾地说:“我想看你和舞姬比舞。” 师沅闻言一挑眉,“你是又打赌输了吧?” 话音未落就见王玠抱着个手炉过来,他身后是那个不知何时开始与他寸步不离的据说是王家旁支子弟王二十五郎,王二十五郎皱眉看着王玠,声说了一句什么,王玠甚不在意的摆摆手,继续往他这边走。 “你又和他打赌了?”师沅抿了一口酒,“你竟然还有勇气和他打赌,瞿昙的运气一直都很好,你就算实在手痒,厅内这么多人,你挑谁不好,竟然还主动去惹他。” “反正这个赌注我很喜欢,跟别人赌……别人也未必会和我一起赌。”十六郎笑嘻嘻的看着师沅,“我们都很久没见过你跳舞了,择日不如撞日,连天意都让你跳呢——” 说话间王玠已经走到了二人身旁,十六郎执壶看着他,王玠忙不迭摆手,“你可饶了我吧,这酒就算我敢喝,你也未必敢倒。” 十六郎叹了口气,“说的也是,你这个身子么……”他极挑剔的上下打量了几眼,“如今才什么时候,你竟然已经抱上了手炉,还穿上了裘衣,我真是想不出来等再冷些时候你会不会把自己裹得像一头熊。”说到这儿他自己先笑了出来,“到时候让洛阳城里那些娘子们都上街来看你,保准能让她们的芳心接二连三的碎了满地。” 王玠咳了两声,慢悠悠地说:“这么多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你难道还不知道吗?我可从没有裹的像只熊,倒是你——” “我那时情况特殊!”十六郎急急忙忙打断他的话,眼神向着师沅的方向瞥了一下,“这赌注可是你提出来的,你也得出点力。” 师沅没什么反应,随意地靠着凭几,眼里笑意不减,看着王玠不说话。 王玠泄了气似的呼出一口气,看着师沅感慨了一声,“算了,那个赌注就当我没说。” “瞿昙你——”十六郎不满的嚷嚷,“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 王玠摊开手摇了摇头,“他那个目光我可是再熟悉不过,当年摩诃衍就是这个样子,还害我吃了老大一个亏,赔了不少的钱去。” “说到皇叔,我可是有好些年没见过他了,你们说他到底是得了什么病,非要把自己关在王府里连面儿都不怎么露?”十六郎咬着下唇,皱了眉,“我上次看到皇叔还是去年端午那会儿,淑太妃拉着他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我本想着等他们说完了话找个机会过去和皇叔说说话的,但是皇叔同她告辞后直接上了车,看起来特别的疲惫,像是随时都要倒下似的,我也没敢上前,生怕平白耗了他的精气神儿。”他说到这儿忽然压低了声音,身子往前倾,“可你们不觉得有些奇怪吗?我们时候可都是皇叔带着玩儿大的,他的身体是个什么情况我们最是清楚,怎么突然之间就差成那个样子?连瞿昙你都能大摇大摆的出来,皇叔却突然之间像个美人灯,那时候究竟出了什么状况,好好的一个人就变成了那个样子?” 王玠垂头不语,过了半晌才说:“我那时候也觉得奇怪,完全没有征兆,他就像是忽然之间就不好了一样,唯一知道内情的那个黄门没过多久也病死了……” 师沅看了王玠一眼,慢声说:“似乎也是那一年,太后归政了。” 王玠突然感觉右眼皮一跳,他条件反射似的挑了挑眉,才要说话,又咳个不止,咳了好半晌才说:“你怀疑……” “我没什么可怀疑的。”师沅飞快的打断他的话,“一直跟在你身后的郎君一晚上似乎都没怎么吃过东西,你这个当兄长的也忒不上心,自己没什么想吃的,便也不让人家吃吗?” 王玠怔了一下,只觉得自己冤屈的不行,他从十六郎手里夺过酒杯,回身塞进王二十五郎手中,瞪了他一眼,说:“是他自己什么都不吃什么都不要,就一直盯着我,你们倒是说说,我有什么好盯的?我是又递吃的又递喝的,是他自己不要的,如今又成了我不让他吃喝——”他板着脸,指了指酒杯对王二十五郎说,“把这个喝了。” 王二十五郎迟疑了一下,有些不情愿的将杯中酒喝净,皱着眉一脸嫌弃的塞回王玠手中,王玠拿着空杯苦着脸,“看到了吧,不是我这个兄长做得不好,是我这个兄弟不喜欢你这里的吃食。” 十六郎一脸的难以置信,“你竟然说我这里的吃食不好?”他一拂袖,带起一片海棠色的云,“你看看来我府中吃酒作乐的人,哪一个不是乘兴而来尽兴而去,我这人没什么别的追求,只想尽情享乐,你可以说我没什么大志向,但若说我府中吃食不好,我可是不认的!” “好好好……是我这个兄弟口味独特,是他自己的问题。”王玠说完一撩衣摆坐在师沅身侧,托腮看着桌前跳舞的舞姬。 厅内舞姬在跳胡旋舞,彩衣随着越来越快的动作飞旋起来撑开像伞面,舞姬发辫上还有腕上的铃铛急促的响个不停,乐师都隐在帷幔后面,这时候只听见羯鼓声越到后面越疾,琵琶声铿锵,场上人的目光都被那舞姬吸引过去,眼见着舞姬旋转的速度快得像一道抓不住的影子,然后慢慢的,伞面开始撑大,一件彩衣轻飘飘飞出去—— “嚯——”王玠看了十六郎一眼,“你最近偏向这口?” 十六郎不无得意,“这可是我新买来的胡姬,这一批胡姬的胆子可都大得很,如今还不到时候,你且再往后看看——” 王玠偷眼去看师沅,师沅半眯着眼,虽然看起来像是在看场中的舞姬,但他双目无神,像是已经神游了。 第一件彩衣飘飞出去的时候,厅内宾客齐齐吸了一口气,有人兴奋的吹了一声口哨,有人将随身的香囊玉佩之类的东西摘下来丢向空地,有些就落在那舞姬脚边,也有人起哄: “娘子身上的衣裳可还有好多件,只丢出一件可没什么诚意——” “早知这样,就应该带些绫罗来送予娘子做缠头钱!” 那舞姬听了这些话,舞动的速度更快,和着鼓点,眼神像一把钩子,看到谁便要将谁的魂儿勾走,旋转中又一件彩衣轻飘飘落在地上,然后她晃了晃手臂,两条白暂的胳膊上露出缠着的臂钏,还有腕上绕着的铃铛,臂钏与铃铛碰撞在一起,琳琅声不绝,而先前松散的包裹在身上的那层彩色纱衣就落在不远处,总让人遐想一些格外旖旎的画面……胸前的软璎珞随着她的动作在烛火映照出的光不断的晃过来,直比烈酒还要醉人。 十六郎也坐下来,他微微向后靠,仰起头,拎起酒壶就着壶嘴儿大口吞咽壶中倾倒下来的酒,美酒入喉带着一层包裹着烈焰的凛冽感……如果这是放纵,那么便让他将放纵来得更彻底些—— 十六郎站起身,酒壶被他随手丢在地上,发出“当啷”一声响,那把价值连城的酒壶此刻在地上破碎成一朵花盛开的样子,酒液淌在其间,又不断向旁边蜿蜒,有灯影铺在那一层浅浅的酒水中,仿佛鎏金,粼粼。 厅内气氛正好,十六郎抱了一把琵琶重新走出来,他五指轮转,奏响一连串饱满的调子,舞姬调整了动作,她这时候手臂慢慢放下去,莹白手指拈住腰间的流苏腰带,只要她轻轻一拉,那腰带便要落下—— 有人大睁着眼生怕错过眼前美景,然而就在这时候,十六郎漫不经心地转了个身,恰恰就遮在舞姬身前,他腕上用力,指尖在弦上一扫,又猛地收住,再转回身来,那舞姬已经将腰间的流苏腰带挑下来,就勾在指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五十八章:瓠叶 又一件纱衣滑落,胡姬指尖挑着那条流苏腰带,向着一个方向一扬手,那条流苏腰带滑出去,直直奔向一个方向,随后落在地毯上,落地无声。 十六郎五指轮转,指甲带过琴弦,传出一连串饱满的乐声,让人想到塞外的夜晚,四周都是黄沙,当中有篝火燃起,火星噼啪蹦出来,疲惫的旅人用夜光杯盛酒,看舞姬绕着篝火舞蹈,羯鼓和筚篥一齐发出声音,洗净了一天的疲惫。 胡姬定在了一处地方,重新旋转起来,她方才身姿柔媚,眼中亦是媚眼如丝,此刻再跳回胡璇,没有任何过度,跳得飞快,腕上铃铛声连续不断,她整个人舞成一道烈酒,不用入喉已经让人沉醉。 琵琶声与羯鼓互相应和,忽然之间有一道笛声插进来,像一道清泉浇在正酣的热烈上,那里也许还会开出一朵清丽中带着柔媚的花…… 随着这一道笛音,胡姬的手一扬,最后一件纱衣滑落,轻飘飘像一层云,又像是雾岚岚的山涧,灯影朦胧,琵琶四弦一声余音袅袅,众人还在回味这一场旖旎的舞蹈,便听得阵阵铃铛声响,那舞姬向十六郎行了一礼,眼角余光勾着场上的每一个人,慢慢退了下去。 十六郎席地而坐,仍然抱着那琵琶,不多时一段轻快的民间调自他指尖流出来,他就坐在那一堆轻薄的彩衣间,眼神恢复了清明。 “幡幡瓠叶……采之亨之……君子有酒……酌言尝之……”他冷冷清清的唱,就仿佛刚刚那个极尽放纵与胡姬同舞的人不是他,琵琶只响了几声,他揉着琴弦,极其随意的弹拨几下,又接着去唱下一句: “有兔斯首……炮之燔之……君子有酒……酌言献之……” 有鼓声响起,敲在每句的句首,这时候厅内虽然仍是灯烛高照,帷幔间投下的影子仍显得朦胧,但已经没有了方才那浓烈的旖旎气息,转而像是孤天高月下清冷的石台,石台上只有一个人孤独的身影,他身边也许有酒,又也许……什么都没有。 “有兔斯首……燔之炙之……君子有酒……酌言酢之……” “有兔斯首……燔之炮之……君子有酒……酌言酬之……” 歌声止住,琵琶声仍三三两两时不时响上几声,十六郎仍旧坐在地毯之上,他慢慢垂了眉眼,无意识的以指拨弦,思绪早已不知沉在了何处。 “十六郎醉了……”有人笑着说。 “可别胡说,十六郎千杯不醉……”有人纠正道。 王玠拿胳膊拐了一下师沅,“十六郎今日这是怎么了?” 师沅看了半晌,冷不丁说了一句:“刚刚那场舞不错,只可惜以后看不到了。”他这样说的时候面上没有露出一点遗憾的意思,反而像是再寻常不过的陈述。 王玠有些奇怪的看着他问:“为什么这么说?” 师沅更加奇怪的反问他:“你什么时候在他府中见过两次相同的人?” “说的也是……”王玠咳嗽两声,“十六郎号称收藏了天下美人,不过也只是图一时新鲜而已,那些美人后来都去了何处——”他忽然往师沅身边又凑了凑,“我听说十六郎每次都会塞给你一些美人,你到底收了没有?” “没有。”师沅将他往旁边推了一下,“你若是喜欢,等他再送的时候你便收下吧。” 王玠猛地咳嗽几声,直咳的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王二十五郎紧张兮兮的看着他,生怕他咳出什么意外来,好在王玠止住了咳嗽,除了面上憋得有些红意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不适。 “你这话说得真是气人。”王玠叹了口气,“我倒是想都收了去,只可惜我这副身子实在不争气,也难为了崔十二娘,明知道我是这样的身子,也没有嫌弃我,一心一意等着做我的当家主母。” “嗯……”师沅点了点头,“换做我是崔十二娘,我也愿意做这稳赚不赔的买卖。” “什么叫稳赚不赔?”王玠大睁了眼睛问他。 师沅看着他,轻描淡写地说道:“你这个病恹恹的身子也不知什么时候就熬到了头,到时候你撒手人寰,留下诸多家产,自然便全进了崔十二娘的手中,她若是愿意呢……便替你守着寡,若是不愿意,自可以带着你这些东西改嫁,反正那时候你已在九泉之下,孟婆汤都说不定已经喝了几回,有心无力,鞭长莫及,人家在尘世间逍遥快活,这是多好的生意啊……” 王玠深吸了一口气,强压着怒火咬着牙对师沅道:“你也别得意,等我回去了便去采买些美人来,招呼也不和你打,直接送到汝南王府,而且一定要让你那十六娘亲自接进去,我就只告诉她说是你叫我送过来的,以你家十六娘的做派,我倒是很乐意见到汝南王府倒几个葡萄架——” “我倒是希望那葡萄架倒上一倒。”师沅轻声说了一句。 “你说什么?”王玠没有听清,他刚刚又是一直在咳嗽。 “没什么,十六郎坐在地上已经够久的了,我去扶他起来。”师沅说完站起身,走向十六郎。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跳了一场舞以后失魂落魄的?”师沅伸手去搀他,但没搀起来。 十六郎抱着琵琶,用指甲轻轻拨着琴弦,喃喃的像是在问自己:“怎么就忘不掉呢……” “忘不掉谁?”师沅低下一点身子,偏头看着他问。 “没什么。”十六郎眨了眨眼睛,这时候他的眼睛里重新注入了一丝神采,他抱着琵琶微微叉开腿,也歪着头去看师沅,“八兄看过方才那般的舞蹈吗?” 师沅摇摇头:“我只听说胡姬会跳一种艳舞,跳的时候勾魂摄魄,洛阳的教坊里从没有人敢这样跳,今日倒是有幸见识了一番。” “你说她跳得好不好?” “舞技还在中上,但她的眼神很勾人。” “这样的眼神……她便是不跳也还是会有的,看多了就腻了。”十六郎叹了口气,忽然笑了一下,“不过……你没有看过,你竟然没有看过……” “这有什么奇怪的?”师沅将他从地上拉起来,“你若是醉了就回去睡觉,那些人没了你的招呼反而更自在,反正你只为散财,如今这样也算是宾主尽欢了。” “八兄,我把方才那胡姬送给你好不好?”十六郎懒懒的歪在他身上,一边闭着眼睛笑,一边说,“我没碰过她,但是不知道从前有没有人碰过她,不过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八兄你敢不敢收。”他说到这儿支起身子,非常认真的看着他,“八兄你……敢不敢收?” “不敢。”师沅轻飘飘答道。 “那我送给十七郎——”十六郎摇摇晃晃歪歪斜斜的冲着师大气走过去,“砰”的一掌拍在桌案上,旁边的人听到动静往这边看,十六郎摆了摆手,冲边上的人说,“没事儿,你们玩你们的。” 师大气刚刚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还没来得及喝就见十六郎半倚着桌案,看上去醉得不浅,他皱了皱眉,有些关切地问:“十六郎你怎么醉成这个样子?” “我问你……”十六郎伸出手指了指身后,“刚才那场舞……你看了没有?” 方才那场舞……师大气并没有注意到,他那时候一直在想其它的事情,只隐隐约约听见很大的喧哗声,还有一幅彩衣,在他眼底晃来晃去,晃得他心烦。 师大气摇了摇头,“没有看。” “这样好看的舞,你竟然没看?!”十六郎一脸的难以置信,“十七郎,你整晚像根桩子一样杵在这里,脸上黑得像个锅底,你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淮阴侯夫人……” “不是她——”师大气打断他的话,“不是她,是我自己……”他低下头,用手支着自己的额头,“我不想放手。” “说到底还是因为她。”十六郎挑了一下眉,“早知道是这样,你当初就不应该那么冲动,才一从边关回来便急着成婚,我那时候还以为是国公替你做的决定,谁知道是你自己脑袋一热直接去办的,你去之前难道就没打听打听——” “打听什么。”师大气闷着声音,“八兄已经成婚了。” 十六郎只觉得一口气哽在喉间,然后他艰难的将那口气呼出来,“那个……看你这么难过,我把方才跳舞的那个舞姬送给你吧。” “我不要。”师大气拒绝得飞快。 十六郎撇了撇嘴,“八兄拒绝是因为谢十六娘,你拒绝又是因为什么?难道你现在还要顾及着郑十四娘那边么?”他声嘀咕了一句,“她又不在乎。” 师大气腾地站起身,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诶——”十六郎追过去,“这个时间外面到处都是金吾卫,宵禁以后无故在街上走可是要被抓起来严刑拷打一番的,只要没有特殊令牌,就算你是淮阴侯又怎么样?” “这里太闷,我出去……透透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五十九章:夜行 “你又把他惹走了?”王玠等十六郎走回来的时候幸灾乐祸的问,“上次是因为扬州瘦马,这次别是又因为方才那胡姬。” 十六郎扯了扯嘴角:“王瞿昙,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看来被我说中了。”王玠笑眯眯的看着他,“他都烦闷成那个样子了,你还拿这个打趣他,不过话说回来……这时候可是宵禁了,你让他这样一个人醉醺醺的出去,不怕撞上金吾卫吗?” 十六郎摆了摆手,说:“他没走,就是出去透透气而已。” 王玠看着门边,煞有介事的长叹了一声,然后他猛地咳嗽一声,觉得手上发冷,打开手炉的盖子才发现里面的炭火已经冷了。 “竟然已经这么晚了。”王玠看着手炉内的炭火,有些诧异地道,“我这炭火可是刚刚才添过的,怎么才这么一会儿就冷了?” “你出来的时候没有添新炭。”王二十五郎幽幽地开口,“你到底还回不回去了?” “你没听我刚刚说的话吗?宵禁了,现在出去会被金吾卫抓起来的。”王玠白了他一眼,老大的不高兴,“也不知道你这一点是随了谁,唠唠叨叨的像个老妈子。” “二十五郎也是关心你。”师沅看着王玠身上穿着的裘衣,意有所指,“我记得顾司医当时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务必要早睡,还要你一定要时常待在清静之地,你如今这样若是被顾司医看到了,怕是得被他唠叨死。” “算了算了,被你这么一说我觉得人生苦短,除了要及时行乐还要好好保重身体,只是如今天色已晚,还需得劳烦十六郎替我安排间屋子出来。” “好说。”十六郎朝着一个厮招招手,那厮跑着过来,垂手等待吩咐,十六郎对他说,“把我书房旁边的那间屋子收拾出来……”他又看向师沅,“八兄是在这边再待一会儿,还是与瞿昙一起回去休息?” 师沅想了想,说:“夜已深了,十六郎也替我收拾出一间来吧。” 十六郎点了点头,自去吩咐。 戌时。 错过了投宿时间的沈无方牵着一匹马慢悠悠的走在通往归宁城的那条路上,他这回只身一人,没有带杨眼,一想到杨眼明早醒来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被神不知鬼不觉送回了杨家,便觉得心下异常畅快,那孩子虽然也算是机灵,但到底还是碍手碍脚的。 山间路阴森森的,沈无方背着个竹筐,抬头看了看天,今夜月亮只剩下一个月牙儿,洒下来的月光也显得寒酸,他一边走一边叹气,后悔自己走得太快,如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是在夜里,这四周树木稀疏,连个背风的地方都找不到,他只得退而求其次,寻一处稍微平坦些看起来顺眼的地方勉强窝上一晚,等第二天天一亮便到归宁城城门口处等待城门开启。 不知道这座山里猛兽多不多,沈无方一边走一边低声的念叨:“我为什么要急着回扬州呢……秀儿也不见我,楚折梅又一声不吭的走了,骆十三因为楚折梅走的时候没招呼他正在生气,哎……还不如回锦堂,只是池万年那丫头忒可恶,到处逮着人就要人家替她试毒。天下之大,我沈无方竟然没什么去处,说出去真是让那些江湖人笑话……也不知道楚折梅到这归宁城做什么,还偷偷摸摸的不告诉别人……” 没走多久,沈无方忽然脚下一顿,不远处似乎躺了一个人,那一处并不平坦,地上到处都是碎石,那人偏偏仰面躺在那里,身下什么也没有垫,竟然还能睡得很熟,沈无方咽了口唾沫,暗道一声:大侠好身手。 他牵马走过去,本想悄悄绕过这位不怕碎石咯人的大侠,但走近了以后他吓得向后一跳,那马被他勒了一下,甩了甩头,打了个响鼻。 那哪里是个熟睡中的人,那分明是一个——死人。 沈无方慢慢凑过去,接着月色看那具尸体,想了想,他又从怀中掏出火折子点燃了照过去,那尸体上只有一处伤,在心脏处,鲜血喷涌而出的时候染红了他大半个身子,又在身下蜿蜒出一条血河,这时候血已经干到发黑,尸体已经有一部分开始腐烂,他嫌弃的站起身想要离开,但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 他从进了定州城到往归宁县来的这些日子总能听到一个说法,这附近经常有人无故失踪,大家都说是归宁城内死了的那个尹府君干的,说是因为尹府君死得冤,积攒了大量的怨气,是以神志不清,只知道一味的报复。 这时候有人死在距离归宁城不远的山上,他在心里犯了嘀咕,难道真的如那些人所说……是尹冰死后所为?他将马顺手拴在一旁的树干上,自己折回来蹲下仔细打量那具尸体。 那具尸体身前的衣服已经被血染的又黑又硬,看不出是什么质地,好在其他地方还有些能看出来本来面目的,他心的拽出来一点,指尖拈了一下,又从怀中摸出一枚匕首,割下来一块,心的收好,然后他拿匕首挑了一下那尸体胸口处的衣服,推测应该是被一刀毙命……难道尹冰死后变成了一把刀?他晃了晃脑袋,将这个有些荒唐的想法摇掉,想了很久,终于还是不情不愿的以指尖点了点那尸体,看看那尸体身上有没有什么遗落的东西。 他的手指点在胸前靠左的位置的时候,他皱了皱眉,那里似乎有个什么东西,他用匕首挑开外衣,干涸的衣料被挑开,里面果然有一个什么东西,只是也已经被血染的看不出本来的样子,他皱着眉咬牙将那东西拈出来,举着火折子照了照,那似乎是一封信,但四下太黑,只火折子那一点微弱的光根本分辨不清,他“哎呀”一声,万般不情愿的将那被血染的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放进马背上的包袱里,又折回去继续验看。 好在这时候已经入了秋,尸体腐烂的速度还不算快,沈无方忍着那一股一股腐肉的味道,将尸体从上到下探了一遍,再没有发现其他的东西,他站起身看了看自己的手,跑到稍远一些的地方在地上反复蹭了蹭,然后单手收起火折子,摸黑走到拴马的地方,摸出水囊咬开瓶塞,往另一只手上倒去,水囊里的水倒出去了大半,他搓了搓指尖,又凑在鼻端闻了闻,嫌弃的撇过头去,又皱了皱眉,他将瓶塞重新塞回水囊,装进包袱里,那只摸过了尸体的手僵硬的举在一旁,他抬头看天,只盼着快些天亮,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尽快去洗手,然后再洗个澡。 夜里温度明显低于白天,沈无方靠坐在地上,紧紧拉着缰绳,虽然奔波了一天极为疲惫,但在这刚刚发现一具尸体的山间,他总觉得四周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这让他感到很不舒服,他强撑着不让自己打瞌睡,但困意袭来,便是再抵挡也熬不过,他慢慢阖上眼睛,头向下一点一点的,没过多时便靠在树干上睡了过去。 楚折梅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趴在桌子上,杯中还剩下半杯茶水,早已经冷透了,桌上的蜡烛还燃着,然而屋中已经大亮,他揉了揉僵硬了的脖子,有些迷茫的看着窗外。 院中传来扫地的声音,楚折梅慢慢的站起身走到窗边,见阿坤正在扫地,院子里已经洒过了一遍水,地上的灰尘被水压下去,并没有扬起什么灰尘,他看着已经亮起来的天,回想起自己进门以后发生的事—— 他想起来自己昨夜是打算等阿坤回去以后到尹冰生前住处,看看能不能找到些线索,如果能找到那些手札更是最好不过,但阿坤一直没有离开,他给自己煮了茶,打算一边吃茶一边等阿坤离去,然后…… 楚折梅端起桌上剩下的那半杯茶,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下的,那茶水里似乎并无异样,他又将茶叶盒打开,里面都是新茶,他有些奇怪的看着茶杯,揉了揉眉心。 难道自己是困极了于是不自觉便睡下了? 他又揉了揉睡到酸痛的肩膀,吹熄了灯烛,起身拉开门。 阿坤听到动静回头去看,见楚折梅站在门口,忙放下手中的扫帚对他说:“先生醒啦,我这就去给先生打水洗漱。”他临走之前笑呵呵的又说了一句,“先生今日起得真早,先前这个时间先生还在休息呢。” 楚折梅略略敷衍的朝他摆摆手,看着阿坤的背影想,也许尹冰在世的时候,阿坤便是如今这般模样吧,他如今这样可比那个低着头畏畏缩缩的时候好多了。 院中地面上还残留着水迹,楚折梅走到院中,忽然听见院门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有些诧异的看向门口,见师爷急匆匆的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新县令被人杀害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六十章:血信 师爷一脸的难以置信,他这样说的时候看向楚折梅,“这位新县令自朝廷发来文书以后便一直没了踪迹,我派去的县丞前去驿馆迎接也并没有他来到驿馆的消息,如今他被发现死在了城外的山里,这……这可如何是好!” 楚折梅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师爷又想起什么似的“啊”了一声,向旁边迈了一步,将身后的人露出来:“还有,这位沈大夫说是先生的师弟,也是他在来归宁的路上,于山中发现了继任县令的尸身,并带回了一封染了血的信。” 沈无方看向楚折梅,躬身施礼:“师兄。” 楚折梅站直了身子,向着他点了点头,说:“你终于来了。” 沈无方在师爷看不到的地方翻了个白眼,然后上前一步,一副谦恭的样子:“无方在收到师兄的信的时候便立刻赶了过来,师兄在信中所说之事无方已经大致了解一二,此番前来希望能帮到师兄,”他又向着师爷行了一礼,“还有先生。” 师爷连连点头,眼里有掩藏不住的欣喜:“能再添沈大夫这个助力,归宁府衙上下都深感荣幸。” 沈无方欠了欠身,“先生千万别这么说,我等均为一介布衣,能为府衙之事出一份力那才是深感荣幸。” “先生方才说发现了继任县令的尸身还有一封信,那信可否给我看看?”楚折梅打断了两人你来我往的寒暄。 “信在这里,但这里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二位随我移步书房。” 师爷说着一抬手,自己走在前面引路,没走几步正碰上阿坤抬着水进来,他抬着水先向师爷行了一礼,然后看向楚折梅问:“先生现在可要洗漱?” “楚先生是才起吗?”师爷问阿坤。 阿坤愣了一下,点了点头说:“楚先生刚刚起身,我正打了水回来给他。” “是在下考虑不周,如此……我便先同沈大夫去书房,等先生洗漱完毕,让阿坤带先生再过来。”师爷有些抱歉的看向楚折梅,“在下刚刚得知这件事实在是心切,只想着快些来同先生商量商量,倒是没有注意其它,楚先生请先洗漱,不用着急。” 楚折梅点了点头:“那请先生稍后,在下随后就到。” 师爷点了点头,对沈无方道:“沈大夫请。” 沈无方再次揖了一礼,跟着师爷往书房处走。 楚折梅进了屋子以后非常随意的问了阿坤一句:“桌子上那盒茶叶是你送进来的吗?” 阿坤点点头,有些疑惑地问:“是茶叶有什么不好吗?” “没有。”楚折梅洗了洗手,“茶是好茶,难为你费心了。”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阿坤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先生是来超度尹府君的,我只是个仆从,拿不出太大的酬谢,只能尽自己所能让先生在这里住得舒适些。” “多谢。”楚折梅微微欠身,看着那茶问,“府衙的各位先生都用的此茶吗?” 阿坤点了点头,“这茶还是尹府君在世的时候让我去采购的,只是平日里先生们不喜欢饮茶,偶尔煮茶也只是一时兴起,所以倒是剩了很多。” “尹府君很喜欢喝茶吗?”楚折梅又问。 阿坤摇摇头,说:“尹府君并不算是喜欢喝茶,只因为这茶有提神的功效,所以尹府君有时候办公到很晚的话会让我煮一些茶拿来给他提神。” “没想到这茶竟然还有提神的功效……”楚折梅看着茶叶盒若有所思。 “楚先生若是喜欢这茶,我便将剩下那些全部送来给先生,那些茶自尹府君死后一直搁在柜子里,府中师爷他们并不喜欢这茶的味道,就这样放着有些可惜了。” 楚折梅点了点头,向着阿坤笑了笑说:“那便多谢了。” 府衙师爷的书房内,沈无方正在看一封信,那信上大半都是血污,他勉强读着,最后将信放在桌案上,摇了摇头,叹了一声:“如果只是有些破损还好一些,这信上基本全都染上了血,除了那信上落款有一个名字以外,别的再看不出什么。” 师爷沉默不语,过了半晌,问沈无方:“楚先生曾说,沈大夫修习一门秘法,能知道死者生前所见,沈大夫昨天夜里见到了汪府君的尸身,可有看到些汪府君生前看到的东西?” 沈无方一愣,暗道一声不好,这件事楚折梅并没有在信中提及,也许是当时情况特殊他不方便提及,也许……是他根本就忘了自己曾夸下了如此大的海口。 沈无方只好顺着师爷的话往下说,“我这位师兄啊……实在是太抬举我了。” 师爷看着他很有些瞠目结舌,“所以沈大夫……并不能看到吗?” “也不能这么说。”沈无方一边在心里痛骂楚折梅,一边微笑着恭恭敬敬的说,“在下确实曾修炼过这门秘法,只是修炼此途实在是影响阳寿,并且稍不留神就容易走火入魔,我便停止了此法,但因为曾经打下的底子还在,加之在下自幼学习医理,所以稍微能用一些药物来辅助在下做到和修习那秘法相似的效果,然而这方法用来实在是繁琐,光是在用药上便多有讲究,所以昨夜骤然见到汪府君的尸身,苦于准备不足,只得粗略的勘探了一遍。”他补充道,“我们这一门讲究在实践中悟出所学,我与师兄前些年各自去往不同的地方游历,平时只用书信交流,有些事情并没有在书信内作详述,所以师兄并不知道我在研习中的这些事情,此间事多有偏差,还望师爷谅解。” “原来是这样……”师爷摆摆手,“在下只是有此问罢了,但既然沈大夫收到了信并愿意前来相助,冲着这份心在下便也非常感激了,沈大夫若是有什么需要准备的东西,尽可告知于我,在下定当鼎力相助。” 沈无方揖了一礼,道:“能帮到先生便好,关于汪府君一事在下还需得同师兄商议一番,不过先生请放心,我与师兄联手,定能省去一番功夫,只是有一件事在下觉得……”他偏头看向桌案上的那封信,轻声道,“汪府君遇害一事……先生还是先不要对外公布为好。” 师爷低头想了想,点了点头:“汪府君是来接任尹府君以后才遇害的,我总觉得是有人故意要阻止他接替尹府君的位置,想要借此做一些什么事情,如果此时将这件事上报朝廷,朝廷便又要另外人员前来查探,若到时候前来查探的人再次遭受毒手,如此循环下去恐怕不妥,如今汪府君已遭毒手,另一位查案使君仍然下落不明,可千万别同汪府君一样,在半路上便遇害了才好。” 说话间楚折梅来到书房门外,阿坤进来禀报,师爷听说楚折梅等在门外,连忙说道:“快请楚先生进来。” “先生恕罪,在下来得迟了些。”楚折梅嘴上说着惭愧,但表现出来仍然是一副稳稳当当的样子。 沈无方暗暗编排了一句:真假。 “无妨无妨,也是在下考虑不周,我们之间无需多言,在下方才正与令师弟商谈,楚先生来得正好,不知楚先生能不能根据这封信探出些什么?” 楚折梅“哦?”了一声,“是先生方才说的那封染了血的书信吗?” “正是。”师爷从桌案上拿起那封信,递到楚折梅手中,“沈大夫是从汪府君的尸身上发现这封信的,除此之外没有发现别的东西,或许是东西已经被人拿走了。” 楚折梅接过那封信,信封上的字已经模糊,分不清写的是什么,信纸已经被展开,上面同样晕着已经呈黑褐色的血迹,字迹模糊不清,只在落款处依稀看出汪渺两个字,再下方印着一枚印章,稍微能分辨出来印章的一角。 “这位汪渺便是继任县令的名字吗?”楚折梅问师爷。 师爷点点头,答:“不错,继任县令姓汪名渺,当初朝廷下发的文书上有写过这个。” “那么……”楚折梅看着那封染了血的信问,“与继任县令同来的查案使君叫什么名字?” “好像是叫……”师爷回想了片刻,“宋玄。” “宋玄……”楚折梅低声念了一遍,他将信封拿起来重新看了看,叹了口气,“这上面的字一点也分辨不出来,也许这封信在那些人看来并不重要,所以没有拿走,而是放任它浸了鲜血,这位汪府君命丧城外山林……”他看向师爷,一脸认真地道,“当初曾有人说通往归宁城的路上有山匪出没,我想……那山匪也许是存在的,只不过是不是真正的山匪还不好说,汪府君应该是遭了这批山匪的毒手,并且他带来的东西也已经被这些人拿走了。” “楚先生能不能通过这封信上汪府君的血感知出什么?”师爷问,“还有先生说过的城内弥漫的那股黑气,不知那黑气如今形势如何,可还有危险?” 沈无方听着师爷这一连串的问题,再次偷偷地翻了个白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六十一章:请命 “那黑气暂时应该不会对城内百姓有所伤害,在下这些日子以来夜夜施法压制那邪祟,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只需要将尹府君之事探查清楚便可。”楚折梅说到这儿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他看着师爷问,“先生可曾听说归宁城内来了一位疯癫老丈之事?” “这个在下倒是未曾听说,那老丈如今在何处?”师爷奇道,“若是外来人员,进到城内都要被守城的兵卒检查随身的公验和过所,但这样一个疯癫之人……守城官兵本应来到府衙报备,可在下并没有接到这样的消息。” “那老丈现在还在王五家客舍,他是来寻女儿的,但他已经疯了,什么都没有问出来。”楚折梅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文先生本想带他去找城内一位神医治病,可神医不在,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如此……岂不是又有人失踪了!”师爷听的直皱眉,自从尹府君意外身亡以后,城中内外到处传谣言不说,更有人接二连三的失踪,而且全部都失踪的莫名其妙无踪无影,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他虽然并不相信是尹府君失了神智加以报复,但三人成虎……他看向楚折梅,有些不确定的问,“楚先生以为如何?” “如今已经出现了两具尸骸,汪府君新死,在下以为……应该先从汪府君入手。”楚折梅看向沈无方,“师弟以为如何?” 骤然被点到名字的沈无方闻言点了点头,说:“师兄所言极是。” “有二位相助,在下感激不尽。”师爷站起身向着二人躬身施礼,又看向楚折梅问,“依先生所见,那前来寻找女儿的老丈是接来府衙还是……” “这件事不急。”楚折梅摆摆手,“那老丈才安稳下来,这时候不宜移动他,不过……在下想请先生允准一件事。” “楚先生请说。” “寻常验尸之事自然需要仵作来做,但如今情况特殊,在下需以秘法来探明尹府君之事,这两具尸骨又均与尹府君有关,在下想请先生允准,将这件事交由我们,一来可让尸身少与生人接触,二来也为了行动间的隐秘,毕竟我与师弟所行之事均涉及到秘法,有些事情无法用常理来解释,旁人看了恐生事端。” 师爷背着手在屋里踱了半晌,点点头说:“也好,这件事就托予楚先生,若是中间有什么需要,先生尽管与在下提。” “多谢先生信任。”楚折梅向着师爷揖了一揖,“查探期间先生命府衙内一切如常便是,等有了消息,在下再来告知先生。” 师爷点了点头,等楚折梅与沈无方起身告辞离去以后,他坐在椅子上,看着桌案上放着的那封信,久久不语。 出了府衙,沈无方瞥了一眼楚折梅,慢悠悠地说道:“真没想到你竟然把那师爷骗得团团转,你不光自己骗,还要拉着我给你圆谎,那什么看一眼死人就能知道他生前见过什么的鬼话……还有你能召出已死之人的魂魄……我看那师爷并不像是信这些的人,怎么就会如此笃定你一定能做到?”他用胳膊拐了楚折梅一下,“你倒是说说用了什么法子,回头我也对着秀儿用一回,也不知她究竟看上了你什么,对我是不理不睬,这次回了扬州,连见都没让我见上一面。” “杨眼怎么没跟你一块儿来?我原想着等杨眼来了,有些不方便做的事就都能方便的去做了,”他叹了口气,“没想到来的只有你自己,如此便又要让我头疼。” “那你便头疼去,带着杨眼我恐怕要折寿。”沈无方跟着楚折梅一路走,看着路两旁的摊贩奇道,“这归宁好歹也算是一座县城,竟然不设坊市,倒像是个大些的村落。” “我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也觉得奇怪,可如今待得久了,便觉得此处也只有如此布局才最合适。” “我们如今是要去哪儿?”沈无方一边走一边问,“我听说你们昨夜从吴府池塘中捞上来了一副骷髅,又听说吴府丢了儿媳,那骷髅总不会那么巧便是他家儿媳吧?” “不是她。”楚折梅答道,“除非他家儿媳生得高大威猛,而且仵作已经验过了,是名男子。” 沈无方“哦”了一声,“那我们现在是要去哪儿?” “回客舍。” “去客舍可以,但是先说好,我可没钱付账。”沈无方刻意强调了一遍。 “不用你付钱。” “你如今借了这个身份,怎么看也不像是个能住上像样的客舍的人,我便勉为其难陪你吃点苦,等这件事了了回了扬州,再好好宰你一顿。” “也不是我付钱。”楚折梅答,“那里环境很好,不过我觉得就算环境不好,对于你来说也不算委屈,你不是还睡过牛棚的?” “往事不堪回首啊……”沈无方感慨道,“住惯了金窝银窝,我倒还真的有些想念那段住草屋牛棚的日子,虽然衣食无着,但却很快乐。” “你这话若是让池先生听了,他大概会拿拐杖追着你打。” “我师父可不像你,而且我拜师的时候早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孩子,长大了烦恼也多,就连我师父有时候都感慨,说我如果一直都如从前一般无忧无虑便好了。” “说不定是池先生嫌弃你资质不行,后悔收你做徒弟。”楚折梅回身笑着看他,“你那一身本事学了多少我不清楚,不过么……脾气倒是学了个十成。” 沈无方翻了个白眼,“我若是脾气真的像我师父,在收到你的信的时候绝对不会这么快就赶过来,你也真是的,走的时候一声不吭,需要人了又恨不得将自己的位置昭告天下。” “我可只告诉了你一个人,难道你和十三说了?” “没有。”沈无方吐出一口气,“这件事还是别牵扯太多人进来为好,不过我走的时候见了十三一面,他可气得不轻,还说等你回来要你好看。” “他也就是嘴上说说。”楚折梅满不在意地道,“他喜欢池万年那丫头,可他自己不好意思去锦堂,每次都是跟着我去,他若是惹了我,我便不带他去锦堂。” 沈无方撇撇嘴摇了摇头,“那我倒是有些心疼骆十三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王五家客舍,客舍门前围了一圈人,不知在看些什么,嘈杂声传过来,隐隐约约听见一个人说:“谁告诉你们吴府捞出来的骷髅就是那老丈的女儿了?” 楚折梅一惊,紧走几步过去,见客舍老板牵了匹马出来,急急忙忙正要往外赶,见他进来,面露喜色,向着他说道:“楚先生回来的正好,先前文先生带来的那位疯癫老丈不知何时跑去吴府了,听说是吴府池塘里被捞出来一具骷髅,有人说那是老丈的女儿,我们没劝住,一个没留神那老丈就跑了出去,这会儿不知跑去了哪里,那老丈不像是城内的人,若是出了什么意外,让我如何与文先生交代?还请楚先生与我分头去寻回老丈,在下先顺着这条路往吴府的方向去了——”客舍老板说完不由分说上了马,催马离去。 楚折梅看了一眼还围在门口的人群,问:“吴府池塘挖出骷髅的事情是谁说的?” 有人答道:“大家都这么传,还说的有鼻子有眼睛的,听说那骷髅是被尹府君吸干了血肉丢进池塘的,还有人说……” “说什么?” “说吴员外一直在养着尹府君的魂儿。” 楚折梅揉了揉眉心,又问了一声:“那老丈是何时跑出去的?” “不知道,方才还听见那老丈一直在嚷嚷的,这会儿忽然没了影儿,谁也没留意他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从吴府捞出骷髅的时候已经是昨日宵禁以后,知情的除了自己与吴家父子,再就是府衙中的人,难道传出消息的是府中衙役?是谁不顾师爷的吩咐将这等消息传出去,又是谁得知了这位前来寻女的老丈,并将这个消息告知于他? 是师爷隐瞒了什么吗? 楚折梅看了一眼随后赶过来的沈无方,很有些无奈的对他说:“如今怕是要再添第三个人了。” 沈无方一脸狐疑的看了看门内,又看了看刚刚客舍老板离开的方向,压低了声音问楚折梅:“丢的是什么人?” 楚折梅也压低了声音答:“我也不知道。” 沈无方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的吐出来,“操纵这件事的绝对不止一人,我总觉得尹府君之后的这几件事……像是有人故意接着这个机会捅出来的,有件事你应该还不知道,我在回扬州之前碰见了玲珑堂的人,还有一个人我不太确定,但是能让韩羽羽甘心听从于他的人,应该是夜孔雀无疑——” “你是说陈完?”楚折梅的目光骤然变得凌厉,“我就说如果只是玲珑堂的人,怎么可能敢去劫汝南王府的车驾……可你若是当时就已经知道陈完在那里,为什么还回来的那么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六十二章:茶话 “我被汝南王威胁了。”沈无方这样说的时候闭上眼叹了一口气,“你不是说汝南王是个非常好相处的人吗?我怎么一点都感觉不到,而且我还救了他一命,怎么着也算是他救命恩人吧,哪有威胁自己救命恩人的……” “你不会真的就被他一句话给吓回来了吧?”楚折梅一脸的匪夷所思,“之前在翠枝山,你可还大义凛然的说自己就是被吓大的,怎么去洛阳一趟就怂成了这样?” “别提翠枝山,”沈无方白了他一眼,“我这回可是孤身一人去的洛阳,但凡我身边有个人照应着,我也不至于被他唬住,杨眼那么,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秀儿还不得跟我拼命?” “算了,杨眼若是知道你又拿他当挡箭牌,又要去找‘杨柳叶’告状了。不过……在你回来不久以后,我就收到了洛阳那边的消息,陈完和韩羽羽跑了,留下了三具尸体,有两人至今身份不明,不知是被他们从哪里掳来的。” “那边发生的事情细算下来应该与这边发生的时间相差不远,再往前推一点来算的话,那边发生的事情又在这边发生的之间,这两处中间……会不会也有什么联系?”沈无方一边走一边说道,“而且陈完自那边出事以后便没了踪迹,难保不会出现在这里。” “汝南王妃漂亮吗?”楚折梅冷不丁问了一句。 “啥?”沈无方被问的一愣,然后有些怔怔的答,“挺美的,谢家人哪有长得差的。”他说完才终于缓过神来,看着楚折梅,有些奇怪的问,“你问这个做什么?”又忽然恍然大悟似的笑了一下,一脸的八卦,“不会是你当年还在洛阳的时候便倾心于她吧?那你可没戏了,她如今已经是汝南王妃,汝南王对她可真是掏心掏肺——” 楚折梅也不知道自己刚刚为什么突然有此一问,他只好摸了摸鼻子,掩饰性的说:“我毕竟是汝南王的皇叔,他大婚的时候我没能赶过去,总觉得有点遗憾,毕竟我们俩一起长大,从前也是一起翻过宫墙的。” “可惜你这个当皇叔的已经很久没露过面,洛阳那边的你又是连年沉疴难起。”沈无方抬头看了看天,慢悠悠的说,“当年我师父叫我过来的时候,我还当你是邻国那个落难太子,想了一肚子的安慰的话,结果见了你以后一句话也没用上。” “我就说当年你为什么看着我总像是有什么话要说。”楚折梅轻笑出声,“往事难追,还是朝前看吧。” “所以你到底是要带我去哪儿?” 楚折梅看了看两旁,说:“就快到了。” 师沅回来的时候正看见韶安打扮整齐的往出走,在她身后牵着马的厮垂眉敛目,除此之外别无他人。 韶安一脸的若有所思,没有注意到他进来,猛然间看见身前站这个人,倒是吓了她好大一跳,一抬头见是师沅,她呼出一口气,又作势向他身后看了看,师沅有些奇怪,问她:“你在找什么?” 师沅身后跟着的是迟内监,韶安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听说你从前每次去十六郎府上赴宴,回来的时候都会带几位美人回来,怎么如今却一个也不曾带回来过?” “带回来做什么?给你添堵?”师沅眯着眼看她,“这一大早的,你出去做什么?” 韶安伸出食指抵在自己唇边,向着他“嘘”了一声:“这是秘密。” “有什么秘密是我不能知道的?”师沅微微弯下身,与她平视,“你出去身边连个人都没有,这让我如何放心的下?” “这话你说了这么多次,也不觉得腻得慌。”韶安见他的衣领没拢好,顺手替他理了理衣领,“快进去吧,今日风大,仔细着凉。”说完她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回身从厮手中接过缰绳,径直走了出去。 师沅站在原地看她的背影,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他怎么有一种……自己才是那个自养在深闺如今操持后宅端庄贤淑的王妃? 迟内监瞠目结舌的看着自家王妃潇潇洒洒的走出王府,同样也有一种错觉……其实王妃才是汝南王吧? 这时候再看自家王爷,就觉得他原本挺拔的身姿慢慢变得娇起来,他赶紧晃了晃脑袋,心翼翼地对师沅说:“殿下先回去吧?” 师沅挑了一下眉,见那牵马厮躬立在一旁,随口问道:“王妃这是要去哪儿?” 厮诚惶诚恐地回道:“奴……奴只知道王妃一大早便吩咐奴备马……” 师沅摆摆手,那厮长舒一口气,飞快的退了下去。师沅再一挑眉,回身看了迟内监一眼,“本王很可怕?” 迟内监将头摇得拨浪鼓一样,“没有没有,殿下平易近人。” 王府里的气氛有些奇怪,师沅一路走进去,沿路遇到的仆从均是一脸的诚惶诚恐,见了他之后大气也不敢出,就连行礼都行的战战兢兢,他更是感到奇怪,明明自己去十六郎府上的时候府中还一切如常,怎么他才离开了一天,再回来便不太一样了? 回到观谛台后,师沅对门口候着的厮吩咐道:“叫颜总管来。” 没一会儿就见颜舜华风风火火走进来,她先是站在门口向着师沅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然后才走到近前垂首听命。 “昨日是有什么人来找过王妃么?”师沅猜测是韶安那边出了什么状况,但她不说,又似乎让府中众人也不要说……那会是一件什么事,让她如此缄默? “昨日伏娘子来过,还带了好些礼品来。”颜舜华恭恭敬敬的答。 “哪个伏娘子?”师沅觉得有些奇怪,一个娘子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是济南伏家的伏徵。” 伏徵……师沅回想了一下,突然想起之前治好了永康的那个娘子似乎也是叫做伏徵,“她来做什么?”他问。 “伏娘子来了以后一直与王妃在一处,奴……并不知情。” “那她都带了什么东西来你总归是知道的吧?” “伏娘子带了两只大雁来。”颜舜华一脸的不解,“王妃见了以后直接将人带去了清平殿,两人似乎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后来伏娘子出来,王妃亲自去送,一直送出了坊门才回来。” “那两只大雁呢?”师沅问。 颜舜华摇了摇头,答道:“奴后来就没再见过那两只大雁,想来是被王妃收着了。”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师沅揉了揉眉心,总不会是伏徵提着两只大雁来向韶安提亲吧…… 他被自己凭空冒出来的想法逗笑了,却又在这时候想起来一件事…… 那位伏娘子……父皇似乎有意为她指婚,只是不知她看上了哪家的郎君,难不成……她是来向韶安讨主意的? 韶安此时坐在望江楼三楼的包厢内,看着对面正在倒茶的伏徵,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伏娘子今日请我来此,所为何事?” 伏徵抬眼看了她一眼,以眼神示意她稍等一会儿,她将茶杯洗净,重新倒满了一盏,端起来放在韶安面前,温言道:“这是蒙顶石花,王妃尝尝。” 韶安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赞了一声:“好茶。” “之前听说王妃好饮茶,阿难就想着若是得了机会,定要与王妃一同饮茶,如今这样也算是了了阿难一个心愿。” “伏娘子可千万别这样说,若我从前能早些结识伏娘子就好了,如今看来也不算晚,伏娘子觉得呢?” “也还是晚了。”伏徵叹了一口气。 “这话是从何说起?”韶安奇道,“伏娘子要离开洛阳了吗?” 伏徵摇了摇头,用一种……非常奇怪的眼神看着韶安,过了好半晌才说:“只怕王妃以后不能再像此时的心境一样与我饮茶了。” 韶安心里猛地一跳,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昨日一直没有问伏娘子,为什么会想要送两只大雁于我?” “阿难还以为王妃昨日便已经知道了。”伏徵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低头看着茶汤说,“阿难若是决定了在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那大雁便用不上了,我虽然对王妃说过自己并不在意名分,可我毕竟也是世家嫡女,自也是憧憬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所以……”韶安看了她一眼,“你是决定了非要如此么?” 伏徵看向韶安,目光坚定,“只要王妃成全。” “我若是不成全呢?”韶安笑着看她,她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堂堂一位世家嫡女,放着大把的未婚郎君不要,偏偏想要去做侧室……也许是因为师沅那张好看到过分的脸,但皮囊这种东西,过不了多久就会像花一样枯萎,执著于此,实在是有点顾此失彼。 “王妃会成全的。”伏徵答的从容,“便是王妃不成全,到时候天家一道圣旨下来,王妃也就不得不成全了。”想了想,她又补充了一句,“就像王妃当年一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六十三章:请求 当年…… 韶安骤然听到伏徵提起当年,一时有些恍惚,“当年如何?”她这样想着便也问出了口。 “王妃不也是用一道圣旨才成了王妃?”伏徵一脸的不解,“难道……王妃目的达成,便忘了这件事了?” 韶安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茶汤辗转在喉舌之中,她透过氤氲的水汽看坐在对面的伏徵,那是个看起来极端庄的娘子,伏家近些年虽然有些式微,但底子还在,她的祖父如今依然在礼部尚书的位置上没有卸任,虽然说后宫不得干政,但如今正受宠的伏贵嫔也还是出身于济南伏氏,韶安从前听悉达多说过一次伏家人,说伏家子弟的眼睛里都藏着野心。 伏徵的眼睛里也藏着一点野心,但大多数时候都会被她表现出来的温和从容掩盖掉,所以当伏徵说起这句话的时候,韶安注意到她的目光骤然凌厉起来,像一把即将出鞘的刀。 “看来伏娘子很有把握。”韶安放下茶盏,“那么有一件事想必伏娘子也已经想好了?” “不知王妃指的是何事。”伏徵淡淡的答。 “伏娘子进了汝南王府,将来若有了子嗣,可是听不到一声‘阿娘’的。”韶安面上没什么表情,“如果那个时候我还在的话,你的孩子全部要养在我的膝下,他们只能唤我做‘母亲’,而对你,无论是言语上还是礼制上,你都只是他们的‘姨’。你不是庶出女儿,自然不会理解庶女的地位,但你的那些庶出兄妹如今是什么境遇,你应该是知道的。” “这些我想过了。”伏徵看着她的眼睛,笑容并没有到达眼底,“我可以不要孩子。” “你就这么有把握说服他……让你进府?”韶安其实也摸不准师沅的心思,这世上嘴上说着好听的人实在太多了,他不接受十六郎的那些侍妾,说到底也只是她们当中并没有入得他眼的人。更何况当初她自己……他不还是一样是抗拒的,如果不是那一道圣旨……想到这里,韶安又叹了口气,其实抗旨不娶这种事又不是没有发生过,师沅大可以抗旨,谢家也不会一直这样死缠烂打下去,说到底当初……阿爷也并不同意这庄婚事,如果当时师沅抗旨不遵,阿爷说不定会更高兴些。 如果师沅当初同意是因为谢家的门第,那么伏家……他依然会接受的吧。 “伏娘子今日找我只有这一件事么?”韶安想到这里便不再想,而是转而继续问伏徵。 伏徵难得收起了那一副稳操胜券的神色,目光垂下来,看着自己面前的茶盏,好半晌才开口:“那一双大雁……能不能劳烦王妃在我进府那天,送给我?” 韶安愣了一下,又听伏徵继续说:“我知道自己如今这个决定注定会失去很多,所以我想……哪怕只是在形式上有一点慰藉,哪怕只是让我自欺欺人,让我可以用这个骗一骗自己,假装自己是嫁给他而不是……”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慢慢就低了,“而不是纳妾。” 这又是何苦?但韶安点了点头,“如果可以的话,我会的。” 而如果可以的话,韶安想,那和离书……便是此时签字不合适,她也要签上了,她可没那么大的度量。 回府的时候已近正午,韶安刚勒住缰绳下马,就见师沅站在大门口,看情形像是在等人。 “你若再不回来,我便真的要出去寻你了。”师沅走上前来,拉过她的手,“你去哪里了?” 韶安回想了一下伏徵说过的话,决定还是先不告诉他,“普贤寺新来了位解签的师父,听说他解的签比白马寺的衍公都准。” “那你解了什么签?”师沅揽着她一路走一路问,“你先别说,让我猜一猜,嗯……姻缘应该是求不上了,你又不需要去问功名,难不成……”他的眼睛一亮,“是子嗣?”说到这儿他忽然笑了一下,目光里有狡黠,“这哪里还需要去解签,我难道还不如那摸不见看不着的签词?” “……不是子嗣。” 师沅沉默了半晌,声音里带了一点失落:“那你去问什么了?” “去的人太多了,我没有求签,自然也没有去解签。” “那你本来是想求什么签?”师沅坚持询问。 “本来……”韶安有些敷衍的答,“也许只是求张平安符吧。”说到这儿她忽然转过头看向师沅问,“永康如今应该是大好了吧?” “听说是大好了。”师沅说到这儿忽然有些奇怪的看向她,“你不是去看过她?怎么这会儿忽然问起我来了?” 韶安一愣,猛然想起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她点了点头,慢慢地说:“伏娘子还真是妙手回春。” “既然你已经说到了伏娘子,那么我问你,她昨天找你来做什么?”师沅将她拉到院中石凳旁,“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我能有什么事情瞒着你……”韶安刚坐下来,忽见迟内监风风火火跑进来,看上去像是有什么要事。 “殿下,宫中传来口谕,要殿下与王妃即刻进宫。”迟内监摸了摸头上跑出来的汗,气喘吁吁地说。 师沅一愣,看了韶安一眼,又看向迟内监:“没有说是因为什么?” 迟内监摇摇头:“来人除了这道口谕以外,什么都没说。” 师沅还在纳闷,但韶安心里清楚,应该是为了伏徵的事情,没想到伏徵的动作这样快,那么方才她叫自己出去,如今看来更像是提前知会了一声。所以就像她说的,她根本就没考虑过自己答应不答应,也没有考虑过师沅会不会同意,她是笃定了她一定能进府,至于其它的事情……都没有什么必要。 她早应该想到的。 韶安在心里苦笑一声,能用那样的手段让永康重病,自己再恰巧在一个最合适的时间段出现,施以妙手,以天家对永康的爱重程度,她救回了永康,那便是无上的大功一件,只要她的要求不过分,天家一定都会满足她,更何况……她只是要一个进府的身份。 韶安忽然有些替她惋惜,如此好的机会,她就应该提出自己要做汝南王妃嘛……名分、地位,一举两得,多好。 马车从光化门进去,是从宫里出来的车,路上没有羽林卫来拦车检查,韶安坐在车里,心里七上八下……如果当真是因为伏徵,那么她要不要在下一刻便自请下堂?下堂这个说法不好听,要请,也应该是自请和离。 反正谢家家大业大,便是她终身不再嫁也没有什么关系,她在这时候庆幸自己没有生在陈地,听说那边的女郎各个都被往贞洁烈女上培养,七出十二条,光是想想就觉得头疼。 “今日进宫……”师沅在她旁边幽幽地开口,“是与昨日伏娘子到王府的事有关么?” 韶安诧异的看向他:“你是这样想的?”她该说他直觉惊人……还是该说他其实也存了些许的心思?如果是后者,那么她还真的没什么话好说,毕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师沅没有说话,他会想到这些,是因为从前…… 伏徵是自郑若之后进府的,那时候他原本要纳的是伏家的二十五娘,一个庶出的不怎么被重视的娘子,但他忘了她叫什么名字了。伏二十五娘是被当做侍妾一般被伏家人送过来的,她直接被送到了王府,那时候他不在,是韶安出面接待的伏家人,伏家人走了以后,二十五娘并没有被留下,因为韶安说,二十五娘再如何不受重视也算是济南伏氏的人,若要进府,也应该有个名分。 他没有想到韶安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于是他近乎赌气的说,既然王妃都这么说了,那我便去请父皇赐她一个封号,做王府的侧妃。 伏二十五娘的封号很快就定了下来,是“康”,虽然是侧妃,但伏家人还是欢喜的,能与汝南王府搭上关系,那他们这艘沉船也算是有了保障,所以他们在府中设宴宴请师沅,席间他多吃了两杯,宴上的酒并不烈,但不知为什么他喝得晕晕乎乎,后来他被人扶进了客房,再一醒来就听见房中有人在哭。 他那时候脑中还是沉的,好容易坐起了身,愕然发现他床边坐着一个衣衫不整的娘子,长发垂下来,她的面容掩藏在垂落的长发后,他只看见她露出来的一只手。 “你……”话才出口,他才发觉自己的嗓音极为沙哑,门外有脚步声,一个厮推开门,起先还恭恭敬敬的走进来,等眼角余光瞥见屋内的情景,惊得手中的铜盆一下子摔落在地。 床边哭泣的娘子便是伏徵,伏家人见状只好将错就错,二十五娘后来一直没有了消息,他也没有去问,反正都是伏家人,换成谁又有什么分别? 很久以后他才从伏徵的口中得知,当年那些事,是她在设计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六十四章:答应 但是如今,他并没有与伏家有任何牵扯,先前在玉聪堂,伏徵请他进内室帮忙他也没有答应,他总是在避免与伏徵接触,她就像是无孔不入,在她渗入之前,他要做的只有避免。 或许就是他自己想多了呢?师沅没再说话,他没有掀开车帘,所以也就没有看到迎面坐着步撵的伏徵,没有看到她偏头看向马车时候露出的得意。 马车径直驶进宫城,皇帝坐在甘露殿内,看着躬身立在殿内的师沅,忽然笑了一声。 师沅不解的抬起头看向他,问:“父皇因何发笑?” 皇帝不答,目光转向韶安,又落回案前,状似不经意地说:“伏家那位娘子当真是妙手回春,张、林两位奉御都没能治好永康,她却略施秘法便将永康自鬼门关拉了回来,你们说……她是不是立了大功一件?” “治好永康,确实是立了大功。”师沅点点头,问,“父皇打算如何嘉奖与她?” “十六娘觉得……一个女子,朕要奖赏什么给她才是最好?”皇帝将问题抛给了韶安。 韶安作势思索了片刻,然后说:“父皇与其多费时间问我们的意思,倒不如让伏娘子自己说,父皇若是能满足那自然是最好,若是有些费事,也可以让她退而求其次。” “十六娘与朕想到一处去了,朕也是如此想的,所以朕问了伏娘子意思。”皇帝说到这儿拈了拈下颌上的胡须,抬手从桌案上拣出一张纸,往前放了放,又屈起食指在那张纸上敲了两下,“你们觉得,朕应不应该答应了她?” 一旁的寺人将桌案上那张纸取下来,递到师沅手中,师沅拿着那张纸看了一眼,有些难以置信,他猛地抬头看向皇帝,“儿……不答应。” 皇帝闻言一挑眉,端起桌案上的一碗汤慢悠悠的喝了两口,然后才说:“这回怎么就不答应了?” 韶安闻言一愣,伸手从师沅手中拿过那张纸,上面是一张……勉强算是赐婚的诏书,只不过被赐婚的人是师沅和伏徵,还有上面写着的那个名为“康”的侧妃封号。 “十六娘以为如何?”皇帝看向韶安,“只是侧妃而已,并不会威胁到你的地位,而且朕可以给你一个保证,汝南王妃这个位置只能是你,没有人可以撼动你的地位。” “父皇,这和她没有关系,就算王妃同意,儿也不会答应的。”师沅抢在韶安之前开口,“儿的汝南王府实在是担负不起多余的开销,还请父皇收回成命。” “我没有问你。”皇帝看向韶安,“十六娘觉得如何?” 师沅悄悄抬起手拉了一下韶安的袖子,韶安向左侧微微低头,见师沅伸出手,冲她摆了摆手,意思是不要答应。 “既然是父皇的决定,谢窕接旨。”韶安说着俯身拜下去,她没有看身边人惊诧的目光。 “阿伽,十六娘都已经答应了,你又有什么可反对的?说到底是给你添了个侧妃,你若是实在不喜欢她,只让她面子上过得去也就是了。十六娘快起来吧,又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行这么大的礼。”皇帝说着又向着身边的内侍使了个眼色,内侍领命离去,皇帝重新端起汤碗,对师沅二人说,“你们也回去准备吧,钦天监前些日子递了几个吉日进来,后日也算是个大吉的日子,左右不过是个侧妃,没那么多讲究,你们也无需大操大办,这样吧……”皇帝想了想,说,“暹罗国进贡的香料不错,一会儿让人拣一些送去汝南王府,那香是助安神的,十六娘操持后续事宜一定伤神,回头就寝的时候点一支。” “多谢父皇。”韶安微微弯身行了一礼。 师沅面上没什么表情,非常平静的道:“一切全听父皇吩咐。” 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如此甚好,只是可惜了卢家九郎,朕看着那孩子仪表堂堂,有意想给他与伏娘子指婚,可惜啊……是个没福的。” 师沅接口道:“不如父皇再召伏家娘子前来商讨一番,她到我的王府只能屈尊做个侧妃,到了卢家可是当家主母,九郎最是重情,一定会真心待她的。” “朕金口玉牙,岂有说话不算之理?”皇帝挥了挥手,“快些回去准备吧。” 出了甘露殿,师沅没有等韶安,自己一个人快步朝前走,韶安看着他的背影,非但没有不悦,反倒是很有一些幸灾乐祸。 唯一有一点遗憾的大概就是刚刚没能借机自请和离,韶安在这时候叹了一口气,早知如此,当初又是何必……如果一切真的能够重来,她一定要给那个时候的自己留上一张条子,就写……千万别去求赐婚圣旨。 人总是对得不到的念念不忘,而一旦那东西到了手,便立刻变得廉价,哪怕从前想着一定要爱惜,在到手的那一刻也立刻随着一种名为“得到”的喜悦烟消云散,又或许她那时候并不是爱他,连喜欢都谈不上,只是单纯的看上了师沅的那一副好皮囊,然而再好看的皮囊也有看腻的那一天,韶安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一点承认自己就是喜新厌旧。 又或许,韶安再次叹了口气,她只是不爱他,所以她可以将离开想的那样轻,那样无所谓。 马车从宫城向外驶去,韶安靠在车壁上,旁边坐着的师沅同样也靠在车壁上,看着他一脸的审视。 “你和伏徵究竟说了什么?”师沅这样问她。 韶安目视前方,心里有一点纠结,其实伏徵也没和她说什么,最多就是旧事重提,想到这儿她试探性的回答说:“伏娘子说,请我在她进府那天将那对大雁给她。” “大雁?”师沅成功被她带偏,“什么大雁?” “就是娶亲时会用到的大雁。”韶安大致比划了一下,“她说她进府以后既不能穿嫁衣,也不会行婚礼,所以希望我能让她有一个假装是嫁给你的精神上的安慰。” 师沅嗤笑一声,“你同意了?” “我没有什么理由不同意。”韶安说,“我既然不能阻止她,那便只好先遂了她的意,永康公主是怎么病的又是怎么好的,过了这么些天你应该也能猜出来了,我若是这时候还摆出一副‘棒打鸳鸯’的态度,难保不会重蹈永康的覆辙。” “你哪只眼睛看出我和她是一对鸳鸯了?”师沅凉飕飕的问了一句。 “总之……父皇是不可能收回成命的,今日召你我进宫也只是走了个过场,算是知会一声,这种事你也不是没有经历过,怎么这一次反应这么大?”韶安记得父皇刚刚说的话,上一次那道赐婚的圣旨……师沅他并没有抗拒。 “那不一样。”师沅只说了这么几个字,之后他闭了眼,一直到马车停在王府门前,他才缓缓睁开眼,他下车的时候没有扶她,看样子气得不轻。 迟内监一脸担忧的看了韶安一眼,又紧走几步跟在师沅身后,过了半晌心翼翼地问师沅:“殿下这一趟进宫可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师沅冷哼一声,回了观谛台才开口,说的却是另一件事:“十七郎从边关回来多久了?” 迟内监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答了一句:“王妃还在外面呢……” “十七郎从边关回来多久了?”师沅瞥了他一眼,冷声重复道。 迟内监回过神来,答:“也有快……两个月的光景了。” “你从前是在边关长大的吧?”师沅从一旁的书架中抽出一卷地图,摊开放在桌案上,又顺手拿起一支笔,以笔杆轻轻点在地图上。 “是,奴是武川镇的人。” 师沅点了点头,他以笔杆在地图上比量了一阵子,然后才问迟内监:“你刚刚说什么?王妃没有回去么?” 迟内监咧着嘴停顿了半晌,才慢慢开口道:“王妃本来是要回去的,但是路上又折了过来,殿下一直让人拦着院门,外面的人正为难着呢……” “让他们撤了。”师沅说,“请王妃进来。” 迟内监得了令,跑着出去,见韶安站在院外,拦在门口的人神色复杂,正絮絮叨叨的和韶安解释着什么,见了他出来,各个如蒙大赦。 迟内监摆了摆手,向着韶安行了一礼:“王妃见谅,殿下正在殿内等着王妃呢,王妃请随奴进来。” 韶安迈步走进去,这是她第一次进观谛台,踏过门口的五福铺地,绕过照壁,就见书房的门大开着,门内一张书案,师沅坐在书案后,不知在看着什么。迟内监站在院中对韶安说:“殿下只吩咐奴候在这里,还请王妃独自前去。” 韶安点了点头,走向书房,一进门就听见师沅问:“祖之说你一直在院外,如此急着见我,是有什么事么?” “无事就不能过来吗?”韶安迈步走进去,一直走到桌案旁,她伸出一直背在背后的手,手上握着一簇铃兰,“别生气了,好不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六十五章:前因 “为什么?”师沅没有看她,只凉飕飕的问了一句。 韶安斟酌着语句,“毕竟……气大伤身。” “你还知道气大伤身?”师沅抬起头冷冷瞥了她一眼,“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就是急不可待的想要把我推开?” “可我若当着父皇的面拒绝,不就等于拂了父皇的面子……”韶安蹲下身,与他平视,“天子一怒,我只是个女子,哪里顶得住?” 师沅微微向前倾身,柔着声音问她:“如果她进府以后……我变心了呢?” 那自然是再好不过……韶安在心里默默的答,但话到了嘴边,只得硬生生改成:“变心与否都是殿下自己的选择,即便是我想掌控,也无能为力。” 师沅的面色再次沉下来,“你走吧。”他说。 “什么?”韶安有些诧异,“走……殿下是让我回谢家吗?”她这样说的时候语气轻松,就像是正等着这句话一样。 “什么回谢家……”师沅深吸了一口气,“你从宫里回来,还没在王府待多久就立马回了谢家,你让岳丈大人怎么想?让王府众人怎么想?” “不是你叫我走的?”韶安奇道,“说让我走的是你,说不是回谢家的也是你——” “我是让你回清平殿。”师沅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算了,你还是留在这里陪我吧,我还真怕你就这样回了谢家。”他说着将韶安拉到身边,指着桌案上的砚台说,“替我磨墨吧。” 韶安这时候才注意到桌案上放着的东西,是一张地图,上面山川城郭描绘得极近详细,一粒金瓜子被放在武川镇旁边,看样子是在作标注。 她拾起墨块,淋上一点水,细细研磨,忽然听师沅说:“边境要乱了。” 韶安偏头看了他一眼,她记得十七郎前些时日正是从边关回来的,“是十七郎说的吗?”她问。 师沅摇了摇头,“十七郎回来的时候,边境还不曾传回消息,应该是最近的事,消息是从武川镇那边送进来的,柔然人抢了附近几个镇子,如今还在与武川镇僵持。” 韶安皱了皱眉,“我前些天听到了一些传闻,说郑家之所以那么快同意郑十四娘与十七郎的婚事,是因为父皇有意想在世家女郎中选一个出来送去柔然和亲,郑家是人选中靠前的几家。” “是有这么一件事,但朝中大多数人都没有同意。”师沅说,“如今不像从前兵弱,与柔然人尚有一战之力,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柔然才和那边的皇室结了两国之好,柔然送了个公主,那边也回了一个公主,若是两边加起来共同进犯,局势便没有那么乐观。” “师出有名,柔然这回打的是什么旗号?” “没有旗号。”师沅说,“他们哪里来那么多讲究,无非是眼红我们地大物博,如今天气越来越冷,他们这是要抢地盘来了。”师沅嗤笑一声,“只是他们当这里也是草原上那一套,谁强便能将谁的底盘抢了去,未免太过可笑。” “这样的事情又不是没有发生过……而且他们若要打仗,只需一人一马,粮草补给沿途多得是,反正抢的不是自己人的,下手可不会含糊,反观我们这一边,却是要粮草先行,这几年才刚刚恢复了一点的元气,怕是又要……” “其实两边谁都不想打,只是没办法。”师沅又放了一粒金瓜子在柔然的不度山上,“这座山不知怎么了,从这里面取下来的冰雪拿回去化开了就变成了浑水,喝过以后就会生病,他们的药材不多,那一带的人活不下去,便把心思打到了武川镇来。” “那为什么不去其他部族?”韶安有些不解,“难不成是觉得我们一定顶不住他们的攻势,所以就柿子挑软的捏?” “也许是吧,他们那边部族松散,虽然听从同一个可汗,但私下里还是各干各的,人人都恨不得吞并了对方。” “你研究这张图,是想去武川镇吧。”韶安的语气非常平静,就仿佛他并不是要去边关,而是去临近的什么地方。 师沅没说话,良久才道:“你想让我去吗?如果你不愿意,我就不去。” “这不是我愿意不愿意的事情。”韶安将墨锭放回原位,“我生在洛阳,见识的都是洛阳城里的歌舞升平,我不知道在连年战乱的地方生活是什么样子,也许今天还活着,明天就因为什么原因死去,但我想……若边境不再有动乱,那么边境也应该是一派繁荣的景象吧。” “好。”师沅笑了一下,“我去。” 伏徵进府的那天是个好天,王府内没有什么变动,只新添了几盏灯,马车一路从侧门进去,伏徵坐在车内,微微长舒了口气,她摊手掀开车帘,入目是修剪整齐的花木,偶尔有侍女走过去,她收回手,又叹了一口气。 何必呢?她也曾这样问过自己。 她不是那些活的战战兢兢生怕出一点错惹人笑话的庶出姐妹,家里从没有人敢怠慢她,她也是众星捧月似的长大的,便是拜了位师父学习医术,也并没有吃什么苦。 嫡出,庶出,她历来都是分得仔细,她见过太多庶出的无奈,还有那些终身听不到自己孩儿唤出的一声“阿娘”的妾室,她们生前不得重视,死后也入不得祠堂进不了祖坟,每日里等着盼着家中阿郎的那么一点垂怜,即便是宠妾,也像是个玩物。 可是她却放着正室的身份不要,非要上赶着跑去做侧室,而且还是以圣旨的方式……那确实有些可笑,她记得自己在皇宫请愿的时候,天家闻言失笑一声,问她,“请旨赐婚从来都是明媒正娶,你放着这样的好机会不要,偏偏要拿来去做妾?” 她那时候异常坚定,说自己此生只有这么一个愿望,望陛下成全。 恐怕知道这件事的人都会觉得她疯了吧,就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是疯了,更甚至,为了让自己顺利进入汝南王府,做他的侧室,她不惜去给永康公主下毒—— 姑母得知这件事的时候怒骂她傻,若真想做汝南王妃,为什么不直接除掉谢窕?她在这时候也有些诧异,为什么没有呢?如果没有了谢窕,她便会是师沅的王妃,她会风光大嫁,那才符合她的身份。 也许是因为她爱极了他。 她爱师沅,在很的时候,她其实并没有同师沅说过哪怕一句话,可她却对师沅的事情如数家珍,她知道他在资善堂读书的时候总被老师罚抄书,知道他经常逃学,知道他喜欢看歌舞,喜欢填曲,还有……他鼓瑟很好,清谈也厉害,他不喜欢太过花哨的衣服,却极爱一把花团锦簇的纨扇,她从很的时候就幻想过自己与他琴瑟和鸣的样子,幻想着有一天他能够看到她,中意她,娶她为妻。 但是后来她听说,谢家娘子以一道赐婚的诏书,逼着他娶了她。 她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震惊极了,但她一贯掩饰得很好,仍然是温和恭谨的样子,就连神态都没有什么不妥,她一边煮茶一边温温和和的说:“谢十六娘还真是雷厉风行。”没有人知道那时候她的心里像被骤然插上了一把刀,疼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她其实有点佩服谢窕,佩服她的大胆,也佩服她的争取,同时……她也有些同情他,他虽然是汝南王,是天家的嫡子,却依然无权无势,朝中争端与他无关,他像是被人硬生生隔离出来,就连偶尔领到的差事都是那么的无关紧要。然而谢家不一样,谢家是世家之首,在朝中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谢窕有谢家这样的靠山,自然是言行之间不受拘束,她甚至能想象谢窕在王府中的日子,我行我素,颐指气使,她于是更加同情他,她想……到他的身边,陪着他。 永康公主原本不会中毒的的,她在最初确实是想直接毒杀了谢窕,但一个人阻止了她,她不知道那个人是如何知道她的计划,但是那个人告诉她说,毒杀谢窕并不会让她成功进府,这世上再没有什么能大过救命之恩,她只需要下给师沅一点毒,然后再解了他的毒,她自然就能进府了。 这个提议让她瞬间有如醍醐灌顶,但……她将一个疑问抛给他,“皇子重病,自然有医官来医,我又不是什么杏林圣手,下的毒如何能瞒过宫中圣手的眼睛?” 但那个人对她说:“这你不用担心,你只要将毒下到他的吃食里面,后面的事情自会有人替你办妥。” 下毒的时候她的手是抖的,但她没有料到师沅并没有吃那碗羹,羹是永康吃的,说是自己的那碗不合胃口,想同师沅换。 应该说是阴差阳错……还是有如神助?永康是天家最喜欢的女儿,她救了公主的命,倒是比直接救师沅更要划算。 只是到底还是有些委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六十六章:出去 伏徵住的地方是锦阁,二层的楼,孤零零的落在王府的最深处,从窗子向外望能看见饮湖,湖面上泊着两艘船,周围没有什么灯,在夜里孤灯如豆,她倚在窗边问四儿,“什么时辰了?” 四儿是自服侍她的侍女,如今随她一同进了王府,四儿往莲花漏的方向看了一眼,答:“三更了。” “他还没有来。”伏徵走回到桌旁,看着桌上放着的那一对木雕的大雁,是刚刚谢窕派人送过来的。 谢窕这时候在做什么?她看着那一对大雁有些出神的想,听说她成为王妃以后仍旧同从前一样,也不知道师沅心中作何想,前段时间还听说卢家九郎当街拦了王府车驾,直说要见谢窕——她还真是有本事,没出阁前卢家九郎就对她神魂颠倒,嫁了人以后依然让他对她念念不忘。听说那天师沅是黑着脸回去的,伏徵以指尖在桌案上轻划着,那是不是说明……师沅对谢窕也是在意的?谢窕以圣旨逼他,他竟然还能够对她产生真情? 但是……她有些苦涩的想,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又逼了他一回,但是他没有拒绝,她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她也还有机会? “我出去一趟,若有人问,就说我已经睡下了。”韶安将发带绑好,吩咐白露和白芍。 “女郎这是要去哪儿?”白露看着穿戴整齐的韶安,一脸的诧异。她家女郎这一身装扮她是再熟悉不过,从前女郎扮登徒子上了瘾,每到夜里便穿上这样一身夜行衣,吩咐的都是同样的话——若有人问起,就说她已经睡下了。总不会是因为王爷今晚纳妾,让女郎睡不着了吧…… 这样想着就也问了出来:“虽然今晚新人入府,但是王爷一直没有去那边,而是在观谛台,女郎也莫要伤心了,王爷若是心中没有女郎,早就欢欢喜喜去那边了,再说……”她撇了一下嘴,看向地面,“这桩事情还是女郎自己替王爷应下的,王爷可从来没有说要纳妾的话,那天从宫里出来,迟内监说,王爷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 韶安只觉得一口血哽在喉间,谁说师沅没吃东西了?!那她那一天当牛做马,又是熬粥又是做糕饼的,做出来的东西最后都是谁吃的?! 那还是她一口一口的喂着他吃下去的! 但这话她不能说,如此难为情的事情……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她只得跟着略带同情的说,“虽然这件事是我应下的,但最后便宜的不还是他?是他有美人在怀,又不是我……” “女郎还没说要去哪里,这么晚了,王府不比其他地方,女郎若是要高来高去,当心被王府护卫发觉。” “放心,我自会心着。”韶安满不在乎的摆摆手,王府护卫其实同谢家的护卫没有什么差别,她前些日子为了证实心中猜测曾出去过一次,翻墙的时候心翼翼的看着周围,生怕被哪个府中高手发现了,结果她人都已经回来了,府中护卫依然没有察觉,她在那时候甚至有些担心,若真的有一天……有刺客潜进王府行刺师沅,那些护卫能不能在刺客得手之前赶到?不过以师沅的身份,这件事应该还不太可能发生,毕竟谁没事儿会去行刺一个毫无实权的王爷? “但是……”白芍还要再说些什么,被韶安抬手止住。 “你们也歇下吧,明日新人奉茶,你们还要跟着站上很久的。”韶安想到这儿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角,“也不知道是谁定下的规矩,只是奉个茶罢了,哪有那么多话要吩咐,也不嫌累。” 这哪里是简单的奉茶……这可是当家主母对于府上新人的警告,白露与白芍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无奈。 从前女郎没有出阁的时候对于王爷的痴恋她们也是看在眼里的,怎么等到出阁以后,女郎对于王爷的态度就来了个大逆转?而且看女郎如今这个态度,倒像是要离开王爷似的,也难怪王爷对此患得患失,这些事情是旁观者清,就只有女郎自己看不出来…… 白芍还要再说些什么,忽然被白露拉了一下,她偏过头有些疑惑的看着白露,后者对她摇了摇头。 “你穿成这个样子要去哪儿?” 师沅的声音从外间传过来,白芍抽了一口凉气,眼观鼻鼻观心,与白露一起装成两根木头。 “你不是——”韶安诧异地看着师沅,“你怎么过来了?” “不然呢,你让我去哪儿?”师沅皱了皱眉,迈步走进屋内,嫌白露和白芍碍眼,直接挥了挥手让她们下去,白露白芍如蒙大赦,退下的速度飞快。 “康侧妃还在锦阁……”韶安眨了眨眼,“殿下总不好让康侧妃久等吧。” “你这是要去哪儿?”师沅仍旧问着相同的问题。 “我……”韶安咳了一声,“我没想去哪儿,就是觉得这一身衣服比较好玩儿,翻出来试一试。” “这衣服……好玩儿?”师沅走到她近前,上下打量她半晌,“你要不要再喊上一声‘抓刺客’,假装来行刺于我,然后同府中护卫斗上几个回合?” 韶安干笑两声,“殿下可真会联想。” “你老实跟我说,如果我没有过来,你是不是就已经走了?”师沅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沉声问。 “殿下不是已经来了,而且……你也看到了,我没有走。”韶安有些比不自然的撇过头,“殿下还是早些过去比较好,别让康侧妃等太久。” “你在赶我?”师沅伸手捏住她的下颌,“别忘了,这里是汝南王府,这王府中的地方,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韶安被迫仰起脸来看他,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从师沅的眼中看出了一点难过。他在……难过什么? “我倒真的很希望自己会法术可以直接从这里面看出些什么来。”府衙停尸房内,楚折梅举着火折子看着被放置在台子上的那副骷髅有些遗憾的道。 沈无方刚要说话,忽然一下子吹熄了他手中的火折子,压低了声音:“噤声!有人来了。” 楚折梅将手中的火折子熄了,拉着沈无方隐在一侧书架后,门声一响,有人迈步走了进来,进来的人没有点灯,他先是迈进屋内适应了一阵黑暗,然后才借着门外透进来的一点亮光走到那副白骨处,站定不动了。 沈无方透过书架的缝隙看过去,有些疑惑,然后他感觉到一只手按在了自己头顶,他一惊,反应过来是楚折梅,甩了甩脑袋,往旁边退了一点,让楚折梅站过去向外看。 后进来的那个人似乎伸手去摸了那白骨,过了半晌,传来他的声音,“阿泰,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去了不该去的地方。” 楚折梅心里也有些疑惑,后进来的这个人听声音像是阿坤,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阿泰的死其实与他有关? 但是什么叫要怪就怪阿泰去了不该去的地方……阿泰去了什么地方? 他先前与师爷谈话的时候得知阿泰听命于尹冰,常常会替尹冰去一些地方,但去了哪里只有尹冰和阿泰自己知道,如今唯二知道的两个人也许都已经死了——如果这副白骨真的是阿泰的话。 可听阿坤的意思,阿坤也知道阿泰都去过些什么地方,那是不是就能说明……尹冰一直在查的事情,阿坤其实也是知道的? 可阿坤又是怎么知道的?他不识字,平时都是做一些仆从做的活儿,如此重大的事情,尹冰不可能在有人在场的情况下直接吩咐阿泰去办,但也难保是尹冰认为阿坤不会说出去,所以这些事情并不避讳阿坤。 但如果真的是这样……阿坤又是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是自幼跟着尹冰的仆从,他有什么理由要阻止尹冰查下去? 阿坤说完那句话,向着那副白骨弯了一下腰,转身走了出去,沈无方才要从书架后出去,忽然被楚折梅拦了一下,沈无方不解的看了他一眼,“怎么?” 楚折梅冲着他“嘘”了一声,没多久就听门声又是一响,是阿坤去而复返。 沈无方在心里念叨了一句,这人什么毛病? 楚折梅透过书架上的缝隙看过去,见阿坤又来到了那白骨旁边,伸手在白骨上摸了摸,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他猛地直起身,像是见鬼了一样逃出屋子,好在离去的时候没有出太大的动静,还能轻轻的关上门。 楚折梅从书架后绕出来,看着门口的方向若有所思,阿坤去而复返,摸了一把白骨又慌慌张张的跑出去,难道是他方才想要确认一下这究竟是不是阿泰,而如今已经确认了这就是阿泰? 除了他曾经说过的那几个特征,阿泰还有什么别的……特别的特征吗? 楚折梅这样想着就也学着阿坤的样子去摸那副白骨,沈无方“哎”了一声,然后放下手,由着他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六十七章:回来 楚折梅也是第一次碰触死人骨头,手下森冷的触感让他只觉得毛骨悚然,但他不得不咬牙接着摸下去,他刚刚并没有看清,只知道一个大概,他一边在脑海中回想阿坤动作的幅度,一边继续在那白骨上摸来摸去,但摸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特别的线索,他收回手,看着那副白骨久久不语。 “你发现什么了?”沈无方有些奇怪的看着他问。 楚折梅摇摇头,“阿坤为什么要跑呢?” “刚刚那个是阿坤?”沈无方看了门口一眼,歪头想了想,“刚才进来的就是尹冰的那个唯一还活着的仆从?” 唯一还活着的仆从?! 楚折梅只觉得思绪里有什么极快的划过去,他闭目细想,也只堪堪抓住了一个尾巴,阿坤是尹冰的仆从,阿泰也是尹冰的仆从,如今应该能确认的就是阿泰和尹冰全都丧命,但是阿坤呢? “换岗的时间要到了,我们先离开这里。” 楚折梅说完当先推开门,沈无方跟在他身后,在回身关门的时候他似乎看到屋中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但屋子里并没有点灯,门外的光也并不太亮,也许是他看错了,想到这儿他关上门,同楚折梅一起避过岗哨离开了府衙。 “尹冰到底是因为查了什么不该查的事才被人灭口的?”沈无方有些好奇,“不会是京中哪个有权有势的高官吧?”说到这儿他认真的想了想,“比如什么侵占农田啊……强抢民女啊……欺上瞒下啊……再就是明码标价的买官卖官,这些事随便哪一样都不容易查,人家明面上可是高风亮节,他这样直接就扯人家的底裤,换做是谁都忍不了,啧啧啧……他一个地方县令,查那么多事情做什么。” “不是这些。”楚折梅压低了声音,“如果只是这些倒还好了,难就难在这件事不光不能明目张胆的查,就算是暗地里悄悄进行也并没有容易到哪儿去。” “竟然还有这种事?”沈无方更是好奇,“那你倒是说说,尹冰到底是因为查什么查丢了命的?” 说话间一队金吾卫迎面走过来,楚折梅一扯沈无方的胳膊,二人钻进旁边的巷子里,堪堪避过了那一队金吾卫。楚折梅轻轻呼出一口气,探头张望了一阵,向后摆了摆手,“这些事情等回去了再说也不迟,最近金吾卫巡夜的频率增加了,过一会儿难保不会又遇上一队,你若是再耽搁一会儿,可能就要被带去府衙了。” 沈无方听罢加快了步伐,没走几步又折回来,“那你倒是带路啊,我都不知道要往哪边走。” 从楚折梅踌躇了一阵子,四下张望了片刻,忽然叹了口气,“如果今天是上元节就好了。” 沈无方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这附近除了民宅就还是民宅,我实在是看不出是哪片景致让你触景生情了——等等,你不会是不认路了吧?”他试探性的问。 楚折梅有些艰难的点点头:“是有那么一点儿。” 沈无方颤颤巍巍地抬着手指他,压低了声音尽量将音量放,气急败坏地道:“现在黑灯瞎火的,街上除了你我就剩下一队一队的金吾卫,上哪儿去问路?我看啊……咱们也别躲着了,干脆就往那大街中央一站,金吾卫来了咱们就乖乖跟着他们走,运气好交些钱了事,运气若是不好,你也别怕,我是个大夫,而且锦堂的金疮药药效极高,就算挨了板子第二天回去上了药照样能走能蹦……” 楚折梅听罢认认真真想了一下,点了点头,“这主意也不错,池先生配的金疮药那可是珍品。下一拨金吾卫应该就快到了,咱们这就去街上等着吧。” 他说完迈步就要往街道上走,沈无方急急忙忙将他拉住,“我都是胡乱说的,你竟然就这么相信了?” “我也不是什么都信的,只是你方才的提议实在太有道理,眼下也没有其他更好的解决办法,倒不如省省力气,省得躲金吾卫躲得心惊胆战。” “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应该听你的话跟着你夜探府衙……” “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这一趟也还算是有收获,那白骨的身份如今不是已经确信无疑了么——哎呀,”楚折梅忽然有些后悔的说,“方才光顾着研究那骷髅,倒是忘了另一具山里发现的尸体了。” “你若是还认得去府衙的路,我们现在折回去也还不迟。”沈无方随口说道。 “那一具不急,等白天去府衙的时候找师爷要一份仵作的查验报告就行了。”楚折梅看着不远处的街道,不太确定的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过了那条街应该就是了。” 沈无方同样不怎么抱希望的掀了一下眼皮,“哦”了一声。 旁边忽然有一扇门被打开,二人听到声音回头,正看见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人。 “方才宋郎说门外有人,奴家还不信呢,二位果然就在门外,如今金吾卫看的紧,二位郎君快些进来吧。” “那就多谢了。”楚折梅说完迈步走了进去,见沈无方没有跟上来,回身扯了他一把,“别愣着了,进来吧。” 沈无方晕乎乎的跟着楚折梅进了院子,院中摆着张食案,上面摆满了各式菜肴,边上还放着一坛酒并两只酒碗,坐在桌案后的人擦了擦手站起身走过来,向着楚折梅微微行了一礼,“楚兄。” “文先生。”楚折梅微微一笑,“文先生几时回来的?” 文宋约摸了一下时间,答道:“这趟实在是赶巧,在下进家门的时候,街鼓刚刚响了最后一下。” “那确实很巧了。”楚折梅点点头,抬手向文宋介绍沈无方,“这位是在下的师弟,姓沈。” “沈先生既然是楚兄的师弟,想来也是方外之人了。”文宋欢欢喜喜的打了声招呼,又忙着将二人往食案旁边让,“在下才刚刚吃了口酒,桌上的菜还一口未动,二位既然来了,更深露重,正好一道吃一些去去寒气。” “如此……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楚折梅道了谢,坐在预先摆好的竹席上,那桌案极大,边上一共放了四张竹席,他们几个人坐下刚刚好,楚折梅等众人都坐下以后开口道,“先生准备得如此恰好,倒像是知道我们会来似的。” 文宋哈哈一笑,“说来也是巧,在下原本约了其他朋友,结果他们有事来不了,原本还在为这么些酒菜发愁,忽然就听见院子外面有脚步声还有说话声,如今已是宵禁,不论是谁走在外面都不太安全,在下便想着不如邀请进来一起吃酒,也算是借此多交几个朋友。”他说到这儿看向楚折梅,“楚兄也是知道的,在下素来爱交朋友。” 楚折梅点了点头,“无论如何还是要谢过先生,若非先生请……”他看了陪坐在旁边的女子一眼,“请夫人开了院门叫我们进来,说不定又要碰上一队巡夜的金吾卫了。” “哈哈哈……”文宋开怀大笑,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将坐在他身边忙着布菜的女子一揽,“哦对了,忘了向二位介绍,这是容娘,是在下的夫人。” 他怀中的女子微微欠了欠身,借着烛火的映照,楚折梅大略打量了一下容娘,看举止虽不像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姐,但想来家中条件也不算差,应是个殷实人家。 “还没问楚兄,这黑灯瞎火的,又早就到了宵禁的时辰,二位怎么还在街上?” 楚折梅叹了口气,“其实是这样……我原本在房中打坐,我这位师弟夜观星象顺便卜了一卦,他在卦象中推演出了些不同寻常的东西,又恐自己匆忙之中出了什么差错,便将我叫过去一同推演,这一算之下却发现其中隐隐有一股无形之气在阻碍整个卦象,在下于是借罗盘继续推演,由此发现先前暂时被压制住的那股力量隐隐有爆发的阵势,我们顺着推演方位,一来二去便确定了是这里。” “所以楚兄其实是来此处施法以重新压制那股流窜于城中的邪气吗?”文宋有些吃惊,“那邪气可是被重新压制下去了?我回来的时候听说吴府池塘中捞上来一具白骨,莫非正是那邪气作怪,平白又害了一条人命?” “先生莫要惊慌,在下已经同师弟一起加固了封印,如今那封印上有我与师弟两个人的修为,那邪气再厉害,短时间内也挣脱不开。” “多亏有楚兄在。”文宋端起酒杯向着二人道,“在下以此酒代城中众人一起敬二位一杯!” 一杯酒下肚,楚折梅在眼角余光中瞥见容娘的脸色似乎不太好,他忽然想起前不久吴二郎曾经说过的话,他说容娘似乎就是他那失踪了的新婚娘子——纪可容。 “吴家捞出白骨一事在下亦是有所耳闻,只是消息并未得到证实,不知那白骨究竟是吴家的谁。” 楚折梅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的观察容娘的脸色,却发现容娘的脸上除了震惊并无其他,难道是他猜错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六十八章:迟来 文宋接过话茬,“先前那寻找女儿的疯癫老丈如今怎么样了?听说他去了吴府,结果还没到门口就晕了过去,我寻思着等明天天亮以后去看一看,对了,楚兄可否以术法之力问问那白骨究竟是何许人也?” 楚折梅有些为难的叹了口气,“实不相瞒,当初那白骨正是在下发现的,在下就着阵法勉强探问了一番,可那白骨却道自己已经死了太久,生前很多事都记不分明。”顿了顿,他又说,“这一点先生是有所不知,像这一类……勉强算是精怪,它们大多对生前事一无所知,而后因为吸取天地精华,哪怕生前有执念也慢慢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忘却,要让它们回忆起从前旧事是一件很难的事,所以对于这些死去太久的人,我所能做的,更多是引导,或者说是帮助它们想起从前。” 文宋终于有些明白似的呼出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看来是在下狭隘了,从前我以为这件事都是容易得很,没想到深入了解以后才发现有些东西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样简单。” 楚折梅微微一笑,“正是如此,世人对我们多有误解,如文先生这样经过了解以后瞬间理解的还是少数。” “那么有什么是需要我做的吗?”文宋坐正了身子,“在下虽然既不会断案,也不会推理,但钱财还是有的,楚兄若是需要置办些什么尽管同在下开口!” “如此……在下便先谢过先生了。” 沈无方端起酒杯掩饰性的喝了一口,眼神向楚折梅瞟了一下,暗道:这人真是一本正经的瞎忽悠。 这之后席间谈论的已经从归宁城内之事转向了文宋出去的见闻,容娘一直在旁边默默的添酒布菜,偶尔应和两句,不知不觉便到了深夜。 文宋大着舌头吩咐容娘收拾出两间屋子出来给楚折梅和沈无方休息,自己道了声失陪,晃晃悠悠回了房间。 韶安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她翻了个身,只觉得浑身酸痛无力,枕边早已经没有了人,不知师沅是什么时候起身离开的,她艰难的调整了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想要开口叫白露进来。 才一开口就让她止了声儿,那嗓音里满是充满疲惫的沙哑,不远处地面上那件被扯坏的夜行衣更是时刻提醒她昨天夜里发生的种种,她有些无奈的想,如果伏徵知道师沅昨夜一直就在清平殿,不知道心中会作何想。 不过那已经不重要了,现在让她头疼的是一会儿自己要怎么去前厅接受伏徵奉茶……她颈上还有一个牙印,虽然这会儿应该已经结了痂,但毕竟位置太显眼,就像是明晃晃的昭示。 师沅在那一瞬间像是真的要咬死她,他发狠的抓着她,用力的咬下去,等他重新抬起头看向她的时候,她看见他唇边沾染的一点血迹,颈上的疼痛慢慢扩散,她皱了皱眉,然后她感到师沅抬手抚上那道伤口,接着听见他说,“对不起。” 她拥着被子坐起身,眼角余光瞥见自己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青青紫紫的印痕,低低地吐出两个字,“禽兽。” 白露听见动静进来,见了屋内场景,忍住笑走上前来,在看到韶安的样子以后又有些心疼,她将手中放着药瓶的托盘放在一边的矮几上,然后说:“刚刚迟内监送这药过来的时候我只当是王爷体贴女郎,没想到……”她说到这儿面上有些红,有些艰难的继续道,“王爷昨夜……” “别说了,我要沐浴。”韶安哑着嗓音说。 “对了……康侧妃来了,一直在前厅候着。”白露这样说的时候有些同情的道,“听那边的厮说,锦阁的灯一夜都没有熄,那位康侧妃像是枯坐了一夜。不过我虽然同情她,却并不觉得女郎有什么错,明明就是她借着治好公主的病的引子横插一脚进来,难道还要我们汝南王府阖府对她客客气气敬重爱戴吗?她又不是王妃,再说……王爷又不喜欢她。” 伏徵竟然枯坐了一夜?不知道为什么,韶安总觉得自己有点对不住这位刚府的康侧妃,虽然不能算是洞房花烛,但没有哪个男人会像师沅这样,纳了人家却连个样子都懒得做。 她在这时候自动忘记了师沅是如何被迫同意的这一件纳妾之事。 只是她有些担心伏徵会不会因此伺机报复,宫中戒备如此森严的情况下伏徵都能给永康公主下毒,如今换做这的汝南王府……韶安暗暗下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远离此女,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开。 反正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长留,如今更是有了非离开不可的借口,她可不想每天活在后宅的勾心斗角之中,每天防这防那,光是想想就觉得心累。 “康侧妃过来多久了?”韶安在白露的帮助下穿好了衣裳往汤池走,从寝殿过去,穿过一段走廊,侍女站在屏风前躬身侍立,一个个垂眸敛目,绝不多看一处。 “来了有大半个时辰了,白芍在前厅候着,女郎无须着急,等梳洗过后让她奉一盏茶就是了。”白露扶着她绕过屏风,除去外衣,又扶着她进了汤池,热气蒸腾上来,有玫瑰清露的味道。 韶安靠在汤池的池壁上,她整个人浸在热水中,只觉得浑身的毛孔全部打开,纾解了她的疲累,她闭目养神,说:“你让人告诉白芍一声,请康侧妃先回去吧,就说我身体不适,也不在意这些虚礼,平日里大家和睦相处也就是了。” “那可不行。”白露替她揉捏肩颈,“规矩还是要立的,女郎就算自己不愿意,也不能就这么纵了那位新来的康侧妃,省得日后全没了规矩。” “你也是的,明明知道今天要行这些虚礼,还不早些叫醒我,这事儿若是被谁传出去了看,该说我生性善妒了。”顿了顿,韶安睁开眼睛看着白露笑着说,“真是奇怪,我什么时候开始在意这些了?” “是王爷临走之前吩咐我们不要叫醒你的。”白露叫屈,“不过外面那些话还是少传为好,都是些烂嚼舌根子的人,每天闲的跟什么似的,女郎虽然不太在意那些话,但到底还是少沦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才好。” “把我那柄战国时期的铜镜给康侧妃吧。”韶安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你再挑一根簪子装好了一起送过去” “那铜镜可是五郎寻了好久才寻到的稀罕物,你就这样送人了?” “悉达多说是稀罕物你就信啊?”韶安伸出手弹了一下白露的额头,“那铜镜是战国时期的不假,但也不算是什么稀罕物,崔十二娘的箱子里有一堆呢,不过那铜镜倒是很巧,平日里拿在手里把玩倒也不错。” “女郎还是换个别的给她吧,再怎么说也是五郎亲自寻回来的,你哪怕……把那只汉代白玉杯给她呢。” “那只白玉杯被我打碎了。”韶安有些遗憾的说,“本来那杯子送人倒是不错的礼物,可惜没那个命——” “她若是有那个命,如今说不定就是卢家的人了。”白露接口。 “我说的是杯子,没有那个重见天日的命。”韶安说完忽然回过神来,问,“你说谁要成卢家的人?” “康侧妃啊。”白露说,“女郎你不知道吗?天家有意撮合康侧妃和卢九郎,但不知为什么……最后还是让康侧妃进了汝南王府,女郎你说这是为什么呢?我怎么想也想不通,康侧妃也是伏家的嫡出娘子,怎么就偏偏想要做妾室?” “要怪就怪京中第一美人太让人魂牵梦绕……”韶安有些感慨地道,“你忘了我当初也是说什么也要嫁给他了?真是想不通……美人我又不是没见过,他无外乎就是比别人再多美上那么一点,我怎么就因为这一点点美色……如此鬼迷心窍了呢?” “说起来……阿郎似乎也更愿意让女郎与卢九郎结为夫妻。”白露凉飕飕的说,“当初就数卢九郎跑得勤,可女郎对卢九郎却是连正眼都不看,处处都要拿卢九郎和王爷比,将卢九郎贬的是一无是处……可女郎时候不是与卢九郎挺好的?” “反正都已经过去了,喜欢这件事……本身就没什么道理可言。”韶安掬起一捧水浇在身上,吩咐白露,“你去把我刚刚说的那两样东西装好送去给康侧妃吧,再告诉她,我过会儿就来。” “是。”白露领命离去。 汤池内因为白露的离去显得安静了不少,韶安向后靠去,倦意袭来,她精神一松,迷迷糊糊就要睡下去。 在她即将滑进水里的时候,有人托住了她,韶安因为这一下突然的停顿幽幽转醒,她慢慢睁开眼,轻声道:“这么快就回来了?康侧妃没有不高兴吧?” “她高不高兴……有那么重要吗?”师沅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六十九章:奉茶 “你怎么来了?”韶安下意识的问。 “我不能来?”师沅反问。 韶安没说话,也没有动,静室里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最后还是师沅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撩起一缕她散落在身前的头发,以指尖反反复复的绕,柔着声音对她说:“其实伏徵么……你若是不喜欢她在府里,我就把她送回去。” “我没有那个意思。”韶安摸不准他是什么意思,别过头,看向另一个方向。 师沅仍然用指尖缠绕那一缕发丝,见她别过头,他手下稍稍用了点力,扯了一下他指尖上缠绕的头发,韶安吃痛,转回来一点,“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师沅闲闲地开口,“其实纳不纳新人入府从来不是你说了算的,我不纳新人,只是我不想,也不愿意。”他的话音一顿,再开口就带了一点沉郁,“其实如果我当时反对的话,就算你在父皇面前点头同意,她也还是进不了王府,想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韶安被他引着顺着话头问。 “因为我想看看你究竟要口是心非到什么时候。”师沅微微挑了挑眉,又笑了一声,“谁知道你竟然只坚持了一天,昨晚如果我没有来,你是不是就要走了?你从前说自己扮过登徒子的样子上房揭瓦我还不信,如今我可是信了,没想到王妃还藏着这样一身行头……” 韶安默默的想,她好像就是单纯的想去找悉达多帮她搞定一张过所……至于为什么这件事不能选在白天随便什么时候,而一定要在夜里,不过是因为如果在白天用正常手段,悉达多非但不会同意,反而会刨根问底个没完没了;但是夜里就不同了,他胆子,随便吓他两下,保管什么都能答应——当然,违法犯罪的事情他还是不会答应的。 但这话她不能对师沅说,只好打了个哈哈糊弄过去,“你过来的时候看到康侧妃了吗?” “看到了。” “那……你怎么没在前厅陪着?” 这话问出口,韶安忽然觉得有点不太合适,果然就见师沅皱了眉,“我难道就是专门在外面陪着人的?” “是我说错了。”韶安低头认错,态度诚恳。 “白露还没有给你上药呢吧?”师沅手一伸将桌案上的那一瓶药拿过来,对韶安说,“泡的也够久了,上来擦点药。” “让……白露进来。”韶安有些难为情。 “白露在前厅陪着伏徵呢。” “那就叫白芍——” “白芍也在前厅。” “外面候着的侍女总没去前厅吧,你随便叫哪个进来都好……” “她们走不开。” 屏风后面站着的侍女眼观鼻鼻观心,一心一意候在两旁,白露在走廊里来回踱步,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最后她想了想,干脆也去了前厅……反正她这个时候“应该”在前厅陪着那位康侧妃,脱不开身。 韶安是和师沅一起进前厅的,伏徵已经等了很久,在看到他们以后目光里闪过一层怨色。 她出来的时候偶然听到了两个侍女的闲谈,说王爷回来以后连个弯都没转,直接就去了清平殿,原本她们还猜这一回王爷多久能出来,没想到王爷竟然真的在清平殿待满了一夜。 她冲着四儿使了个眼色,四儿假装路过听到交谈折回来,一脸好奇的问那两个侍女,“为什么王爷去清平殿你们还要猜会待多久?难道王爷每次去清平殿都是做做样子吗?” 那两个侍女没认出她是康侧妃身边的人,只当是新来的,将她拉到旁边如此这般的讲了半晌,四儿回来以后也原原本本的对伏徵讲了一遍,说王爷每次巴巴的赶去清平殿,但不知为什么总是兴致勃勃的进去,怒气冲冲的出来,偶尔有那么几次出来的时候面带笑容,还是因为到了第二天的缘故。又说昨天夜里康侧妃进府,王爷根本就没有纳妃的意思,只是因为王妃已经点了头,他才没说什么,原想着王爷多少也会意思意思往锦阁来上那么一回,没想到人进了清平殿,就一直没出来。 “那两个侍女说到这儿笑的什么似的,拉着我一直问我王爷是不是特别深情。”四儿一边说一边咬牙切齿,“他们怎么能这样?还有王妃……王妃就非要跟女郎争么?” 伏徵没说话,但她隐在袖子下的手慢慢攥紧,面上仍然是温温和和的带着一点疏离的笑容:“去清平殿吧,一会儿还要奉茶的。” 伏徵进了清平殿以后被白芍告知,说王妃还未起身,请她再等一等。 她了然的点点头,说是还未起身,其实就是要给她一个下马威,这架势她领略过,在阿兄纳第四房妾室的时候,一大早那妾室便到了嫂嫂那边,嫂嫂就坐在上面,正眼也不看一下,就让她一直端着那盏茶,直到那妾室实在端不住手一抖,将那盏茶打碎了,嫂嫂才掀了下眼皮儿,像是刚看到那妾室一样,说:“原来妹妹已经来了呀,我还当是妹妹身娇体弱,这会儿还没起身呢。” 如今她成了那低人一等的妾室,谢窕要给她一个下马威,她还真的就只能堪堪受下。 只是她没想过师沅会与谢窕一起进来,尤其是看到师沅一直拢着谢窕的手,是非常亲昵的姿态。 韶安坐下来,这是她第一次仔细打量伏徵,先前在玉聪堂的时候,伏徵给她的印象就只是疏离,一个疏离但有心计的娘子。但这一次不一样,伏徵梳着一个堕马髻,没有簪环,穿着也素净,天水碧的外裳熨帖的垂下来,虽然疏离感依旧,但又稍稍带了一点温和,也许是因为看到师沅的缘故,她这样想。 “七娘住得可还习惯?”韶安斟酌着语句,忽然听杯盏声响起,她向旁边看了一眼,见师沅端起茶碗非常专注的在吃茶。 伏徵的目光一直放在师沅身上,听到韶安问自己,才将目光会转过来,恭顺地道:“劳王妃挂心,七娘住得还算习惯。” “若有什么要添的,派人与我说一声就好。” “是。”伏徵答。 韶安慢慢斟酌着词句,但她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她也看出伏徵也并不想与她多待,等伏徵奉过了茶,她端着那一盏茶匆匆说了几句闲话,便让伏徵回去了。 伏徵临走前看了师沅一眼,神色间有些幽怨,韶安看在眼里,等伏徵出了门,才将手中一直端着的茶盏放下,刚刚她有些紧张,端了许久的茶盏都忘了放下,这时候腕上有些酸,她一边轻揉着手腕,一边看向师沅,说:“康侧妃似乎有话要对你说。” “我知道。” “你知道?”韶安奇道,“你从进门以后就没看她一眼,你怎么知道的?” “看来王妃还是很关注本王的。”师沅笑着说,“王妃还真是口是心非,刚刚那个问题……应该不是试探吧?” 她能试探什么,她甚至巴不得师沅自此以后一门心思的扑在伏徵身上才好,她顿了顿,说:“殿下应该还没有与康侧妃独处过,再怎么说她也是只身前来,能舍了自己嫡出的身份委屈自己做你的侧妃……” “那与我何干?”师沅冷声打断她的话,“郁陀啊……你若是看她可怜,便帮本王多去看看她,毕竟同意让她进府的是你,不是我。” 师沅说完起身离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停住步子,倚在门边,回头看着她说:“关于这件事……我只容忍你这么一次。” 关于这件事……韶安揉了揉眉心,他指的自然是让伏徵进府的事,但她总觉得她与师沅的身份似乎是反了,容忍这种事……好像应该由她说来才不会太违和吧? 果然就听见白露声的问:“女郎,王爷说的……是关于康侧妃的事情吗?” 韶安点了点头。 “可康侧妃不是给王爷添的吗?” 韶安忽然想起一件事,于是问白露:“我让你给康侧妃的东西,你给了没有?” 白露嘴唇微张,抬眼有些心虚的看向别处:“我……忘了。”她那时候按着韶安的吩咐将东西装好,原本是想拿过去给韶安过过目的,结果才走到屏风处就听见师沅说她现在在前厅,她拿着那盒子有些尴尬的在原地站了片刻,原本打算等韶安出来也以后再拿给她看的,但忽然见师沅从里面出来,把她连同原本就候在这里的侍女全部赶了出去,她没有办法,只有先去了前厅,将东西放起来。 韶安叹了口气,站起身说:“你当时也不想着提醒我一下。” 白露垂头不语,又听韶安说:“把东西带上,随我去一趟锦阁吧。” “女郎要亲自送去?”白露大睁了眼,“这点事儿让奴自己去就好了,女郎还是回去……歇着吧。”她瞥见韶安颈上明晃晃的牙印,暗道:怪不得刚刚康侧妃看了王妃一眼以后……脸色就绿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七十章:饮茶 这时候已是深秋,虽然还不算太凉,但韶安出来的时候还是多罩了一件斗篷,白露跟在她身后,手里拿着准备好送给伏徵的东西。 刚到了锦阁,忽然见师沅从里面出来,两厢一照面,韶安一挑眉,走过去几步,眼里满是笑意:“殿下。” “我只是和她说了点事情。”师沅的面色有些不自然,多解释了一句,“我让她好好待在锦阁,没事儿不要随便走动,还告诉她如果想离开,随时都可以。” “哦……”韶安拖长了声音,“那她答应了?” “没有。”师沅问,“你又过来做什么?难道方才还有什么忘了交代?” 韶安指了指白露手中的锦盒,“刚刚光顾着说话了,忘了把这个给康侧妃。” 师沅走过去打开锦盒看了看,拿起那面铜镜道:“这镜子你不是一直都用着么?” “只是面镜子罢了。”韶安从他手中拿回铜镜放回到锦盒内,“康侧妃毕竟也是出自伏家,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我这一点也只是略表心意罢了。” “你不是要进去?先进去吧,我还有事,先走了。”师沅说完急匆匆走出去,韶安回过头看着他的背影,很有些不解。 锦阁从前是留给侍妾住的地方,韶安最开始提议将留园修葺一番给伏徵,但师沅说留园工程量太大,反正就是个屋子,锦阁空着也是空着,就将伏徵的住所安排到了那里。韶安最后还是命人将锦阁拾掇了一番,添进去不少奇珍异宝,不过布置的活儿都是颜舜华总管在做,布置好了以后韶安没有过来看,如今她站在门口往里看,在心里赞了一声颜舜华的能力。 伏徵闻讯从里面迎出来,她面上仍然没什么表情,不过想想也是……无论谁第一天就受到如此冷落,心中都不会太高兴的。 “妾……见过王妃。”伏徵俯身拜下去。 韶安将她扶起来,挽着她往里走,一面走一面说道:“方才是我失礼了,准备好了要送给七娘的东西,结果耽搁了,如今我将东西亲自送过来,只希望七娘不要生气。” “王妃说得哪里话,便是不送过来,妾也不会说什么的。”伏徵温言道,“而且刚刚殿下来过了,送了妾一套珊瑚头面,还搁在桌上没来得及收。” 原来师沅是来送东西的,但想到师沅刚刚的神色,又有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他若是送东西……难道还怕她有什么想法不成? “那毕竟是殿下送的,我作为王妃,哪有不送的道理?”韶安道。 说话间已经进了厅内,果然就看见厅内桌案上放着一套珊瑚头面,韶安向伸手一抬手,白露将一直端着的锦盒递给四儿,四儿接过来放在打开锦盒,放在那套珊瑚头面旁边。伏徵俯身看了一眼,向着韶安俯身又拜下去,“多谢王妃。” 韶安从锦阁回来,一眼就看见师沅坐在院中煮茶,他将桃仁放进去,拿起蒲扇扇了扇火,见她进来,将蒲扇递给旁边的厮,自己站起身走过来,一面走一面说:“原以为你会多待一会儿,我约摸错了时间,如今怕是要再等上一等了。” “殿下这是在煮茶?” 师沅点点头,“十六郎新送我的茶叶,说是南边过来的,他觉着好喝,我喝不惯这些,就想着煮来给你尝尝,你若是觉得不好,我便将茶叶给他送回去。” “说到十六郎……我倒是想起你之前说起的十七郎,他如今和十四娘怎么样了?” “十四娘有喜了。” “那他们……”韶安不知道该说这个孩子来的是时候还是不是时候,但她想,那个孩子应该不是在期盼中到来的。 “郑氏并不高兴,但是十七郎很高兴。”师沅这样说的时候一脸认真的看着她,问,“你呢?你会期盼一个孩子的到来吗?” 韶安怔了一下,思索了一会儿,说:“如果有的话,我会全心全意的爱他。” 她没有回答师沅的那个问题。 师沅垂了眼帘,说:“我知道了。” 茶已经煮好,一旁的侍女将茶倒出来,放在石桌上,然后躬身侍立在一旁,迟内监声儿的对师沅说:“殿下,茶好了。” “来尝尝新茶。”师沅拉着韶安走到石桌旁坐下,他看着韶安端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味道如何?” 韶安回味了半晌,眯起眼睛,眼尾微微上扬,“这茶很好。” “我……有件事情想和你说。”师沅难得有些犹豫。 韶安诧异的抬眼,然后她放下茶盏,问:“什么事?” “武川镇那边……我已经和父皇提过了,明日就要启程。” 韶安一惊,“武川镇那边的局势已经到刻不容缓的时候了吗?”那毕竟是边镇,师沅从前虽然也去过边境打过仗,但那时候毕竟算是打闹,“你是同从前一样只是做督军还是……做一方守将?” “自然是守将。”师沅面带轻松的看着她,抬起手屈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忘了我从前也是打过胜仗的么?” “会去很久的……吧?”韶安不知道自己这会儿心中是什么滋味儿,有些复杂,又似乎有一点不舍,摩诃也曾去过边关历练,但他没有师沅那样好的运气,他在巡逻的时候被一股敌军偷袭,差一点就被掳去了敌营,最后虽然人是回来了,但到底还是带了一身的伤。 “你保证……”她急于听到一个承诺,“保证……别受伤。”她的声音低下去,最后三个字更像是喃喃自语。 “好,我保证。”师沅仍然是笑着的模样,然后他微微向前俯身,拄着脸偏过头扬起来看她,“其实你若是舍不得我,可以和我一起去的。”说到这儿又被他飞快的否定,“还是别和我一起去了,边镇不比洛阳,而且刀剑无眼,我可舍不得你受伤。” 韶安噗嗤一声笑出来,“我说要和你同去了吗?” “说了,我听见了。”师沅指了指她的心口,“你在心里说的。” “迟内监是和你一起去的吧?”韶安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说,“你从前在边镇的时候身边有没有人跟着?我记得摩诃从前到边关历练的时候只是单人匹马,你如今作为一方守将,会不会也不让有人跟着啊?” “祖之要留在洛阳,我不在你身边,万事有祖之呢,你不要怕。” “我怎么会怕——”韶安的声音扬起来,“我骑射的功夫不比你差。” “是是是……”师沅笑得宠溺,“我的王妃自然样样都精干,只是这骑马射箭的事情让护卫们来就好,若事事都要王妃亲自操持像个什么样子?” 韶安端起茶盏饮了一口,状似不经意地道:“我刚刚去锦阁的时候看到了一套珊瑚头面——”她觑着师沅的神色,问,“你什么时候准备的?我竟然从没见过。” 师沅不太自然的咳了一声,“那珊瑚头面是……十六郎托我送的。” “十六郎为什么要托你把它送给康侧妃?”韶安奇道,“康侧妃只说是你送的,可没有提十六郎八个字。” “十六郎不让我提。”师沅作势叹了口气,“说来也是让人唏嘘,十六郎一直中意伏徵,可……”他这样说的时候瞥了韶安一眼,“可王妃却替我应下了纳妃这件事,他丢了王妃,又不好将气撒到我身上,只有自己独自吞了眼泪,翻出原本准备送给伏徵的聘礼,说什么也要让我送到她手中,还不能说是他送的。” “便是我不替殿下应了这件事,康侧妃也嫁不成十六郎。”韶安明显不信师沅说的话,“父皇有意将康侧妃指给卢九郎,是康侧妃不愿意——” “究竟是伏徵不愿意还是卢九不愿意?”师沅冷哼一声,“我就知道你还是在意卢九,不过就算在意也已经晚了,左右你已经是我的人,他就算是硬要来抢,我也不放。” 这又关卢九什么事儿……韶安有些无奈的想,不过话说回来……她总是对伏徵有一种莫名的防备,就好像她曾经对她做过什么事情一样,可她之前与伏徵并无交集,也不知道这种莫名其妙的防备是因何而来,也因此……她觉得伏徵拒绝嫁给卢九也算是好的,毕竟伏徵能为一己私欲给永康公主下毒,自然也会为了其他什么原因拿卢九当幌子,她虽然不喜欢他,但毕竟也有从玩到大的情谊,要她眼睁睁看着他跳了火坑,说起来还是有些不忍的。 也许是韶安想得有些久,师沅不满的声音传过来:“一说起卢九你就走神。” “啊……”韶安端起茶盏掩饰性的喝了口茶,“没有,我是在想……康侧妃知不知道十六郎对她的情意。” “我是巴不得她知道,最好是能幡然醒悟大彻大悟。”师沅叹了口气,“我不想耽误她,也不愿意她一直这样委屈着自己,只希望她能够自己想明白才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七十一章:折柳 但是师沅想,伏徵她大概不会想通了。 那套珊瑚头面并不是十六郎托他去送的,十六郎根本就没有托他过这件事,也根本没有见过伏徵。他拿着这套珊瑚头面过去,其实是为了试探一件事——他总觉得伏徵对从前似乎也知道些什么。 从前……那套珊瑚头面原本是给伏二十五娘准备的,他当时存心要气韶安,所以在送了那套珊瑚头面以后,他对伏家人说,他希望二十五娘能带着这套珊瑚头面进府,但是后来因为那次意外,伏徵顶替了伏二十五娘,自然也就拿到了那套珊瑚头面,伏徵进府的时候带着那套珊瑚头面,在他进到房中以后看着他的眼睛对他说:“郎君能替我卸下这些东西吗?” 他那时候冷声对他说:“郎君不是你能叫的。” “只是个称呼而已。”伏徵的声音也是冷的。 “所以……”师沅没有走过去,而是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凉凉的看过去一眼,“这个称呼,我不喜欢。” “但我喜欢。”伏徵看着他,眼里有倔强。 那时候的伏徵似乎总是这样与他针锋相对。 他带着那套珊瑚头面去了锦阁,伏徵迎出来的时候面上的神情是欣喜的,等到她看到了那套珊瑚头面,她忽然问他:“殿下信梦么?” “我曾经做过一场梦,”伏徵不等他回答,已经自顾自说了下去,“梦里我就是带着这套珊瑚头面进的汝南王府,说来也是奇怪,在梦里,我也是殿下的侧妃,也有一个“康”的封号,但和如今不同的是……在梦里原本作为康侧妃进府的不是我,是我家二十五娘。” 师沅抬眼看她,“你就因为这样一场梦……甘心做妾?” 伏徵摇了摇头:“不是的,就算没有这样一场梦,我……也愿意做你的妾室。”她直直看着他,“我喜欢你,我觉得你我是同一类人。” “你在梦里还梦见了什么?”师沅这样问。 伏徵说的那个场景就是从前发生过的事情,他不能肯定伏徵是不是也同他一样带着从前的记忆,只好借着梦这个话题试探。 然而伏徵摇了摇头,她说:“我只梦见了这些,我在梦里带着这套珊瑚头面,我很高兴,但是等我还想梦下去的时候却醒了,殿下应该知道的,美梦总是非常容易中断,于是我从梦中醒来,但梦中场景依然清晰的印在我的记忆里。” “真是一场荒谬的梦。”师沅看着那套被他放在桌案上的珊瑚头面,“我希望你能想得清楚一些,梦毕竟是假的,我给不了你所有想要的一切,我只有一颗心,我不会把它分出一部分来给你。” “是么?”伏徵眼里有笃定的意味,“总有一天,你心里也会有我的位置。” “你可以试试看。”他笑了一下,站起身走了出去。 他没有看到伏徵近乎失神的目光,也没有听到她近乎呢喃的声音,她说:“那个梦……其实我没有忘,只是结局并不好……而已。” 师沅走的那天下了一点雨,韶安被他拉着一直送出了城门,临别前师沅牵马回身看了她一眼,弯了弯眼睛,问她:“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了?” 韶安看了看道两旁还剩下几片发黄了的叶子的柳树,说:“不然……我折枝柳条给你?” 师沅:“……” “算了,那一点柳叶还不够你折的呢,”他抬手抚上她的脸,“等我回来。” 韶安抬手覆在他的手上,“快过去吧,你带的兵都等着你呢。” “想听你说句好听的真是不容易。”师沅作势叹了一声,“我走了。”然后他抽回手,翻身上马,抬起手一扬鞭,“啪——”的一声,那匹马长嘶一声,箭一样窜了出去。 韶安一直目送他远去,师沅没有再回头。 韶安回到王府的时候,正看见伏徵匆匆忙忙从里面跑出来,门口的侍从拦住她不让她出来,其中一个正反反复复的同她解释说,“殿下的口谕,侧妃若是想要出去,也得等王妃回来再说。” “我要去送殿下,耽误了行程你担待得起么?”伏徵冷眼看着他们,“让开。” “侧妃请不要为难我们。” 韶安走过去,门口的侍从见她回来,纷纷松了一口气,“见过王妃。” 韶安一抬手,免了他们的礼,看向伏徵说:“七娘这是要去哪儿?” “殿下已经走了么?”伏徵没有见礼,声音冷冷的,“殿下启程去边关这样大的事情,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 “也许是怕七娘你劳累吧。”韶安迈步走进去,经过伏徵身边的时候,她顿住脚步侧过头去看她,“有件事我想七娘你应该知道。” “王妃请说。” “殿下去了边关,府中之事便要听我的吩咐,我没有殿下那样怜香惜玉的性子,七娘若是心中不痛快想找人来撒气,可以回伏家慢慢撒气,但是在王府,无论是门口的侍从还是府中的侍婢,都不是七娘轻易动得了的。” “七娘明白了。”伏徵的语气里没什么起伏,“王妃若没有什么别的吩咐,七娘便回去了。” 韶安看着伏徵不带一丝停留的往回走,有些狐疑的想,难道这才是伏徵本来的性情? 师沅走后的第二天,韶安坐在廊下煮茶,火轻扇,她看着茶釜中的茶汤有些出神的想,如果她这样趁着师沅去边关的时候留下一封和离书然后离开,算不算是趁人之危?但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虽然如此看起来更像是逃离……正想着,忽然见白露进来禀报说康侧妃来了。 伏徵拎着一只巧的食盒走进来,她在这时候恢复了先前清清冷冷的样子,在见到她之后俯身盈盈拜下去,“见过王妃。” “康侧妃不必拘礼。”韶安抬手一指摆好的坐席,“茶快要煮好了,不知道康侧妃吃不吃得惯这茶。” “七娘并不懂茶,王妃若是不嫌七娘糟蹋茶的话,七娘便向王妃讨一杯来吃。” 韶安注意到她手边的那只食盒,见伏徵将那食盒放在桌案上,对她说:“这是妾根据古方改良而来的药膳,最是滋补,我见王妃这两日精神似乎不大好,正好吃这个补一补。”说着她将食盒打开,露出里面的一碗羹来,她伸手端出那碗羹,递给韶安,“王妃且尝尝。” 药膳的味道带着一点清甜,韶安不知道里面都放了些什么,她接过那碗羹,舀起一点来送入口中,那一点清甜化在舌尖,她扬起眉,问:“这里面都放了什么?” 伏徵抿嘴笑了一下,“这张方子可是七娘的独创,里面放的东西极为复杂,妾觉着等把里面放的东西全都说出一边来,王妃该听得睡着了。” 这便是不可说的意思了。 韶安又舀起一勺来,“做这样一碗药膳最是费神,七娘费心了。” “这不算什么的,王妃若是喜欢,七娘日日都替王妃做了送来。” “这却不必,若是将七娘累病了,殿下回来要让我怎么交代?”韶安看向茶釜,茶水已经煮好,她将里面的茶舀进一只茶碗里,放在伏徵近前,“七娘尝尝这茶。” 伏徵端起来饮了一口,皱了皱眉,“王妃见谅,七娘实在是吃不惯这些,不管是什么茶我都觉得很涩很苦,实在是惭愧……” “七娘快别这么说,不论是茶是酒还是水,其实也都是个解渴的饮子,我煮茶也只是觉得好玩儿,真要让我说出什么高论来,我也是不懂的。” “我听说南边的人很喜欢饮茶,而且他们还时常斗茶,又将茶汤点出不同的画来,是为点茶。”伏徵看着茶釜内的水,“不知王妃可也会点茶?” 韶安忙不迭摆手,“这我可不会。” 伏徵是在掌灯之后回去的,她与韶安只闲闲聊了些东西,只字未提师沅,这样的伏徵让韶安非常不适应,她还记得师沅离府时伏徵骤然迸发的戾气,如今她这样平和,倒像是决意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一样,平日里只看医书做药膳,韶安总觉得照这个势头下去,她会被伏徵的药膳喂的胖上不止一圈。 “白芍,”韶安坐在内室里吩咐白芍,“把我那套夜行衣找出来。” 白芍大睁着眼看着她,问:“女郎还要出去?” “当然。”韶安摆摆手,“快去。” 过所还是要拿的,悉达多也还是要吓的,如今师沅不在,倒是方便了不少。 白芍捧着一套衣服进来,她这边刚刚收拾整齐,忽然听外间窗外似乎有一点响声,“笃——”就只敲了一下,不像是风声。 “白露,你去看看。”韶安重新紧了紧发髻,确保不会松散下来。 白露去了很久,一直没有回来,韶安有些奇怪,又对白芍说:“你去看看出了什么事,怎么耽搁了这么久。” 白芍同样一去不复返,韶安心里更加奇怪,这一个两个的,难道都粘在窗边了不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七十二章:疯子 有脚步声响起,韶安一边理着头发一边回过头来问:“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剩下的半句在看到来人以后彻底没了声儿,韶安愣了一下,眼里全是诧异。 “你是怎么进来的?” 卢九又走上前几步,不知道为什么他整个人带着一股很强的压迫感,韶安在这突如其来的压迫感中向后退了几步。 “汝南王府的护卫看上去也就那么回事,倒是还不如谢家守备森严。”卢九四下看了看,坐在矮榻上,顺便拈起一块玉露团放入口中。 “这么晚了,你要是有什么事情找我,为什么没在白天的时候来?”韶安总觉得卢九和从前不太一样,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整个人竟然染上了一层阴霾。 “你当年翻了卢家的墙摸进我的屋子的时候,我也想这么问你来着。”卢九看着她笑,“谁知道你有贼心没贼胆,听到我的声音竟然吓得落荒而逃——” 韶安暗道:那是我找错了屋子…… 但是她可以确定自己从头至尾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卢九是怎么知道那个人就是她的? “所以你今日来,是想重温一下当年?”韶安挑了挑眉,“白露和白芍呢?你把她们怎么样了?” “也没什么,就是点了她们的睡穴。”卢九看着自己的手心,又翻转手掌看了看手背,“你上次说你过得很好,那么如今呢?”他抬眼看向她,“府中多了个康侧妃,你还是过得很好么?” “你想说什么?”韶安干脆也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微微向后靠去,是一个放松的姿态。 “我是来带你走的。”卢九说。 韶安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她轻笑一声,“九郎说的哪里话,你要带我走?走去哪儿?” “去哪儿你不用管,总之……有我在,你不会有危险。” “所以你是觉得我现在有危险?”韶安支起下颌,眉毛挑起来,“你先跟我说说,我会有什么危险,还有……这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其实也没有什么关系,”卢九站起身,向她逼近,“只是我不想放手而已。” 韶安刚要起身,就见卢九抬手按住她的肩,他微微俯下身,看着她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是感情这种事……哪里有什么道理可言?我们有的是时间磨,一个方法不行就换一个,换到你心甘情愿为止。”顿了顿,他补充说,“我等得起。” 这样的卢九是韶安从没有见到过的,她甚至怀疑自己是被人整了蛊,她想挣脱出来,反正卢九的功夫不敌她,这样想着,她被卢九按着的肩猛地向下沉,整个人也因此斜下去,她抬手想要敲上卢九手臂上的穴位,但在下一瞬间,她还没来得及看清卢九是如何动作的,人已经被他反手擒住,卢九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过来,笑吟吟的:“你是不是一直以为自己能胜过我?” “是我疏忽了。”韶安想要挣扎,但卢九的手劲大她许多,她挣了半天,最后全都是徒劳。 “我那时候只是让着你,郁陀啊……”卢九唤她的名儿,“你还是真是太过自信。” 韶安还想要在说什么,但是卢九已经飞快的抬手敲在她脑后,她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韶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绑在了船上,那是一艘舟,舟上只有她和卢九两个人,卢九在撑船,背对着她。 “卢宣。”她抬起头直呼他的名。 卢九听到声音回过头来,伸出食指抵在自己的唇边,冲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转回身继续撑船,那舟行在水上飘飘忽忽,偶尔有水花溅进来,打湿她的裙角。 韶安这时候还穿着那一身夜行衣,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卢九带出来的,他一个人在府中高来高去不会引人注目,但带着一个大活人还能如此像是入无人之境,她是绝对不信的。尤其是……他带走的人还是汝南王妃。 “你要带我去哪儿?” 卢九没有回答他,过了很久,卢九放下手中长蒿,坐过来做到了她对面。 “猜猜看,如果师沅知道你跟着我走了,他会什么反应?” 韶安别过头去看船舷一侧的水面,“你到底是谁?现在船上只有你我二人,你还怕被第三个人知道么?” “真是让人伤心。”卢九伸出手捏住韶安的下颌,迫使她转过头来看着自己,“你我这么多年的交情,你竟然问我到底是谁?”他笑了一下,“我也想问,我到底是谁?” 卢九的面上笼着一层阴郁,与他原本的温润形成鲜明的反差,韶安看着他,忽然笑了:“你别告诉我……你是对我因爱生恨,所以想带着我一起自杀。”她的语气异常轻松,“卢九,大家都是明白人,你如今这样又是何必?” “我可不是什么明白人。”卢九探出一条胳膊伸到船舷外面,指尖探进水面,凉意瞬间侵袭上他的指尖,他轻轻拨着水面,良久才收回手,用沾了水的手重新抚上韶安的面颊,指尖冰凉,激得韶安打了个哆嗦。 “知道伏徵为什么能成为康侧妃吗?”卢九歪着头看向韶安,问。 “你知道她下毒?”韶安在那一瞬间忽然想到了什么,“当初永康公主重病,林奉御猜测公主是中了一种毒,但是顾司医却非常笃定的说不是中毒,我在那时候就在想,顾司医为什么这样笃定。” 卢九眯起眼睛,眼中仍然带笑:“接着说,你还发现了什么?” “顾司医自与你交好,他好像一直对你说的话深信不疑,而他那时候对于你其实更像是一种从属关系,他能进尚医局,是因为你的举荐吧?” 卢九点点头,“他确实是被我举荐做了司医的。” “公主重病,天家请了最好的大夫来,但是因为顾司医已经先入为主的告诉他们公主不是中毒,所以他们没有怀疑,依然按着普通的病症来医治,那当然不会有什么效果,知情的是顾司医,他手上应该有什么能够维系公主不出意外的药吧,或者就是……他每日替公主施针,延缓中毒的程度。”韶安看着他,缓缓说道,“伏徵是算好了时间才去的玉聪堂,当初我跟着她进了内室,看到她也是用施针和喂药的法子去治公主,所以我猜……那套针法应该也是有特定手法的吧。” 卢九挑了一下眉,不置可否。 “顾司医如此配合伏徵,自然不会是因为伏徵或是宫中的伏贵嫔威胁他,而是因为你。”韶安叹了口气,“是你在背后帮助伏徵,对么?” 卢九转过头看向水面,隔了很久,他才终于开口,“是我。但是……你知道么,如果不是我,那么中毒的就会是你,并且……没有人能够救你。” 韶安心中一紧,“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伏徵曾想要毒死你,自己取而代之。”卢九抬手拄着腮偏过头看着她,“是我阻止了她,我告诉她,与其沾上一条人命,不如让师沅欠她一个救命之恩,所以一开始我们设计的是让师沅病重,”卢九说到这儿微微一哂,“毒是下在师沅的羹汤里的,但是没想到最后吃下那碗羹的人是永康公主,这无形当中帮了我一个大忙,天家偏爱永康公主,治好了永康公主可比治好师沅得到的好处更多,你看,伏徵治好了永康公主,天家主动提出满足她一个愿望,而在那之前,天家想要撮合我和她。” “我倒真希望她那时候立即答应。”韶安的面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没什么起伏。 “她?”卢九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她可不配。”说到这儿他看着韶安,眼中有困惑,“我以为凭你的性子,在得知伏徵要入府的消息以后你会立刻与师沅撇清关系的,没想到点头同意的是你,而拒绝的反倒换成了师沅。” “不过那又如何,”卢九从矮桌上拿起一只酒葫芦,拨开瓶塞猛灌下去一口酒,“如今你就在我身边,对了,”他忽然扬起声音,像是个孩子似的笑着看向韶安,“你知道这船会随着水波飘向哪里吗?” 韶安目光里有警惕和防备,“飘向哪里?” “定州有一条赤水河,河心有一处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出现的漩涡,不论是多大的船,只要经过那个漩涡,一定会被那股力量吞噬掉,到最后连人带船全部被卷到河底——” 船身颠簸了一下,卢九眨了一下眼睛,有些兴奋地说:“我们马上就要到河心了。” “卢九你疯了!”韶安开始挣扎,她的手被向后绑在舟的桅杆上,绳结系得很近,她无论如何用力都挣脱不开。 “我是疯了……”卢九有些喃喃的,“可是谁让当初你不和我一起走了,如果那时候你跟我走了,我也不会……”他说着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顶,柔着声音说,“郁陀你乖……很快……很快你就不会再有痛苦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一章:救人 楚折梅已经在赤水河附近徘徊了好久,这一带的村落是近几年才形成的,听说是尹冰上任以后带领官吏四处勘探,发现赤水河附近很多地方可以开发成农田,于是做了档案,迁了一部分愿意出来开荒的人,花了几年的时间逐渐形成了稍具规模的村落。 虽然如今这些村落分布的仍然比较松散,但村与村之间全都通了路,来往也方便,平日里赶集便顺着这些官道直接进到归宁县城,离得最远的村子里的人赶集也能当天去当天回。 赤水河据说还有个名字叫朱江,因为两边岸上产一种红色的矿石,白天日光一照,矿石的光反射进水里,水中就仿佛也染上了红色,然而这条朱江又与另一条相对有名的珠江撞了音,所以这里的人就以赤水河称之,久而久之,朱江这个名称便弃之不用了。 楚折梅坐在赤水河岸边的一块石头上,手里拿着个鱼竿安安静静的钓鱼,河面平静无波,忽然“嗵”的一声响,一粒石子滑在水面上接连弹出去七八下,楚折梅放下鱼竿,回身冲着沈无方道:“你要打水漂也请挑个时辰好不好,我的鱼都被你吓跑了。” 沈无方掂了掂手里的石子儿,抻着脖子向他身边的水桶内看,一边看一边煞有介事的说:“有人嫌鱼游得太慢,嫌鱼饵做得不好,如今又嫌旁边等着的人太吵,”他长出了一口气,抬手搭在眉骨上仰起头看天上的日头,声音不大不,“我从一大早就被你叫起来,你口口声声说这边的鱼又大又肥钓上几条来中午和晚上的饭就都有了,如今眼看着日头一点点斜下去,我看别说午饭了,晚饭有没有着落都是一说……” “那换你来钓?”楚折梅伸手将鱼竿递过去。 沈无方将头摇得拨浪鼓一样,“你哪怕让我进山猎只兔子山鸡什么的来呢,钓鱼我实在是不在行——” “是啊,谁能想到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沈无方沈神医竟然怕鱼——”楚折梅闲闲地开口道,“熟的不怕,偏偏只怕生的,连看一眼都觉得难捱。” “嗯,那也比某人见不得带毛的东西要好,杨柳叶养的那只兔子多好看,摸起来那手感,啧啧啧……偏偏有人吓得汗毛都快竖起来了,不过——”沈无方倒背着手在楚折梅的身后来回踱步,“端上了食案吃起来可毫不手软。” “我们俩也算是半斤八两了。”楚折梅慢悠悠的说,“你想好回去的说辞了么?” 沈无方苦着脸坐在岸边,随手将手中的石子儿一个个打出去,看着那些石子儿在水面上接连跳上个七八下,有些苦恼的说:“说实话,我真是毫无头绪,让我治治疑难杂症还行,如今又是死人又是失踪还接连扯出两个朝廷命官来,我就算有心想忽悠一番,可我又哪有那个胆子?”他瞥了楚折梅一眼,“偏你又说不能暴露了身份,如今你我就是两个神神道道的江湖骗子,如何让人信服?” “怎么没有人信了?”楚折梅重新放上一块鱼饵,将鱼线甩出去,“师爷、吴家父子,还有那个文宋,他们不全都对咱们深信不疑么?” “信归信,可单凭咱们两个以怪力乱神之说空口白牙瞎折腾,最后这卷宗呈上去,上面的人一看,见通篇都是‘这个魂儿说’,‘那个鬼说’,不把涉案的人全都抓起来逐个审问才怪——” 正说着,沈无方忽然抬手指向河心,“你看那边!那边是不是飘着个人?!” 楚折梅抬头看过去,果然见河心处飘着一块木板,木板上卧着一个人,看样子像是顺着水飘过来的,只是那卧着的人的姿态非常奇怪,竟然是被绑着的模样。 “快,快去救人——”楚折梅说着便下水向河中央游过去。 沈无方急得在岸上喊,“你那点水性够不够救一个人的?你可千万别是人没救成,倒把自己交代了!” 楚折梅径直游过去,抓着那块木板,带着那人迅速往回游,他带着个人明显有些吃力,好容易快到了岸边,他一边往岸上走,一边叫沈无方,“你快过来帮我把人抬上来,这一处的水很浅,淹不死你。” 沈无方已经下了水,闻言一脸的不高兴,“我这不是下来了?怎么让你这么一说,倒好像我怕死一样?” “别的先不说,你看看这人还有没有救了,我看他脸色青紫,不知道飘了多久了,若救不回来,咱们还得费力挖个坑把人埋了,毕竟入土为安。” 说话间两人已经将绑着那人的绳子解开,沈无方上下检查了一番,神色有些凝重:“还有一口气,你帮我把他翻过来,我担心有水呛进去,得先把他腹中的积水排出来。、” 楚折梅依言照做,就见沈无方屈膝来到那人身侧,将那人挪到自己这边,屈膝抵在那人的腹部,接着伸手按在那人的背上,平压下去,果然就见那人呕出了几口水,沈无方约莫着差不多了,将人翻过来,伸手把了把脉,忽然“咦”了一声,抬眼仔细看了一眼,嘀咕了一句,“居然是个女人。” “这个时候你还管什么男女,怎么样?得多久才能醒?” 沈无方站起身,将那人背起来,一边往回走一边说:“这可不好说,先带回去看看,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被丢进水里的,命倒是挺大,若是换了旁人,这时候早就没了。” 楚折梅拿着鱼竿和水桶跟在沈无方身后,“说不定这个人也与近日这些失踪案有关,而且你刚刚说这是个女子,这些日子里失踪的人,不也都是女子么。” 沈无方将背上的人扶了扶,“那也要先等人醒了再说,如果她真的与失踪案有关,那么那些失踪的女子是不是也是这样被绑住了双手仍在水里了?”说到这儿他冷笑一声,“不会还是学河神那一套,丢些深闺女子去祭天吧?” 沈无方将人放到外间的榻上,抬起胳膊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喘着气坐在旁边,见楚折梅还在研究鱼饵,气就不打一处来,“你研究那鱼饵做什么?难不成那鱼饵还能给你指一条什么线索么?” “那倒没有,只是这鱼饵不能浪费了,我刚刚胡乱将它们收在一处,这时候再归置起来可有些费劲。对了,”楚折梅收拾好了鱼饵,抬起头看着沈无方,“这位女郎怎么说?从我们救起她到现在也有一段时日了,她就没有一点要醒过来的意思吗?” “我才刚刚把人放下,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腾出手来为她诊治了?” 楚折梅“哦”了一声,说:“你们江湖名医不是只消看上一眼就能下诊断么?怎么,这法子今日不灵了?” 沈无方揉了揉眉心,“别吵,我重新给她把把脉。” “如何?”楚折梅见沈无方闭着眼睛诊了半晌的脉,但一直都没有说话,于是问道。 “不打紧。”沈无方放下手腕,有些为难的看向楚折梅,“我刚刚一直在想,她如今衣裳尽湿,我们不光要请村里的大娘来帮她换身干爽的衣服,还得为她买药熬药专门做些病号饭,你还剩下多少钱了?先说好,我可是一个子儿都没有了!” 楚折梅深吸了口气,“你尽管把要做的做了,救人要紧。”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当初我跟着你去淮阳,一路上我好容易攒着要给秀儿买最好最稀有的簪子的钱全被你骗了个精光,结果到最后你竟然还揣着将近三十两的黄金——” “杨秀儿可一点都不喜欢簪子,我那是为你好,你看你后来听我的话请人打了把匕首给她,她拿着多高兴?”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听见榻上的女人咳嗽了两声,沈无方偏头看过去,见那女人缓缓睁开了眼睛,既不要水也不问这是何处,而是微有些虚弱的用一种不敢置信的语气说:“我还活着?” “你当然活着,不然你当我们是谁?阎王座下的牛头马面么?” 楚折梅在一旁咳了一声,沈无方闻声改口道:“你确实还活着,你先等等,我去请隔壁的王大娘来帮你换身衣服。”说完他扯着楚折梅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声的说,“这个人我似乎在哪里见过,怪眼熟的。” “你当年第一次见到杨秀儿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楚折梅无情的揭穿他。 “我不是那个意思,”沈无方微微皱了眉,吸了口气,“是真的打过交道的那种,只是她如今……那个……蓬头垢面凌乱得紧,我一时认不出来,等找王大娘替她换过衣服收拾收拾我再看看,保管能认出那是谁。” 楚折梅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两人到了隔壁的院子,沈无方一眼就看见了在院子里喂鸡的王大娘,他挥了挥手,冲着王大娘道:“王大娘,有件事要麻烦你——” 王大娘直起腰见是沈无方,笑眯眯地说:“怎么,想通了终于要让大娘帮你讨一房媳妇儿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二章:生姜 楚折梅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沈无方有些尴尬的清了清嗓子,说:“王大娘,媳妇儿这种事不着急,我们过来是有个事儿想请你帮忙。” 王大娘一边喂鸡一边说:“你还能有什么事儿找大娘帮忙?”忽然,王大娘放下手中的东西,走出来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沈无方,“难道你已经自己讨到媳妇儿了?” 沈无方愣了一下,赶紧摆摆手:“啊……不是不是,那个……我和师兄出去钓鱼的时候救了个娘子回来,但是吧,我们毕竟是两个大男人,有些事情不好做,所以想请大娘过去帮帮忙,给她换身干爽的衣服。” “这你怎么不早说?等着,我去拿套衣服给她带过去。”王大娘说完风风火火跑进屋内,没一会儿拿了一套干净衣服出来,对沈无方说,“你们俩就先别进去了,我灶下生着火呢,你们帮我盯着点儿,仔细着些别把锅烧糊了。” 沈无方应了一声,等王大娘出去了,转头看向楚折梅,“你说王大娘怎么就没张罗着替你也讨个媳妇儿呢?” 楚折梅慢悠悠的说,“王大娘和我提过一次,不过被我挡回去了。” “你是怎么挡的?也教教我,下回我也按着你那么说。” 楚折梅看了他一眼,摇摇头:“我这法子你用不了了。” “怎么会用不了?”沈无方明显不信,“怎么同样的办法,你用得,我就用不得?” “我说我有妻子了,你现在再这么和王大娘说试试?” “你——”沈无方一脸的难以置信,“你说这话不脸红么?” “这有什么可脸红的?”楚折梅四下看了看,坐在院中一块石台上,慢悠悠地说,“反正都是早晚的事儿,早说晚说又有什么区别。” “嗯……”沈无方看着楚折梅,挑了一下眉毛,“别人好说,但是你么……难说。” 两人正说着,就见王大娘火急火燎地跑着回来,见他们坐在院子里聊天,撇了撇嘴,有些着急的说:“那娘子身上烫得很,我估摸着你们救她回来的时候人就已经只剩下一口气了,如今么……” 不等她说完,沈无方已经急急忙忙跳起来往外跑,他最近被尹冰牵扯出来的一堆案子累的脑子有些不清醒,倒是忘了人可能会发热的事儿,如今听王大娘这么一说,他只觉得有些懊恼。 王大娘看着沈无方跑出去,向着刚刚站起身的楚折梅道:“有什么需要的话就过来找我,生死有命,咱们谁能抢得过阎王爷?” 楚折梅点点头,“正是如此,不过人命关天,还是希望能平安无事。” 楚折梅进屋的时候,正看见沈无方拈着一根银针,榻上躺着的人面色苍白,额头上有汗。 “如何?”楚折梅问。 沈无方长舒了一口气,“若是没有本神医在,她可就真的救不活了。也不知道谁这么恨她,竟然将人绑着扔进河里,还算她命大,碰上了我们,若不是我们将她救回来,她现在说不定已经在河里泡成飘子了。” “这村子里没有医馆,眼看着也到了关城门的时候,但旁边的山还是能去的,你若是想要什么急用的草药,告诉我,我去山里采些回来。” 沈无方摆摆手,说:“这个不忙,明日进城去买些回来就是了,不过么……”他看着楚折梅,眨了眨眼睛,“还得劳烦你去王大娘家一趟,问她讨些生姜来。” “我现在就去。”楚折梅说完转身出去了。 沈无方收拾好了银针,回身重新把脉,不经意间扫了榻上的人一眼,他忽然“咦”了一声,又仔仔细细打量了榻上之人半晌,奇道:“这不是清水镇上遇见的那个谢家娘子?” 楚折梅回来的时候,正听见沈无方问:“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拿着生姜进门,见榻上之人已经醒了,这时候正靠坐着,沈无方见他进来,回身对榻上之人说:“昏迷太久的人骤然醒来是会有一些神志不清,你别着急,慢慢想一想。”说完他从楚折梅手中拿过生姜,向着他使了个眼色。 楚折梅一头雾水的跟着沈无方到了外面,问他:“发生什么了?” 沈无方叹了口气,“其实也没什么,我猜大概是因为那娘子在水里泡了太久,脑子有些泡坏了,等她平静平静兴许就能想起来些什么。” “你的意思是……她失忆了?”楚折梅明显不相信,“失忆这种事一般就只存在于传奇演义还有说话先生的嘴里,寻常人哪有那么多失忆的?你别是被人家诓了吧?” 沈无方皱了皱眉,盛了一锅水,又把生姜切成片丢进水里,端到火上煮,他坐在旁边的凳子上,托着腮看灶膛里的火,“我还不太确定,但是她醒过来以后一脸的茫然,看上去不像是装的,问她什么都只是摇头,起先我怀疑她是被河水泡傻了,但是问了几个问题她还能对答如流,却就是说不清自己是谁家住哪里——” “别是为了隐瞒什么事,我听说有些深闺女子被人哄骗着做下什么糊涂事,结果临了事情败落,主谋跑了,剩下那女子自己还笃定主谋做的就是对的,咬紧牙关什么都不说——” 沈无方打断他的话:“你见过谁被人害了还替凶手隐瞒的么?” 楚折梅摸了摸下巴,“说的也是……” 沈无方看了楚折梅一眼,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长相相似的人又不是没有,一切还是等明晰了以后再做打算才是。想到这儿他问楚折梅:“如果她真的是失忆可怎么办?我们就快要动身回归宁去了,这一趟出来说是抓捕城中出逃的邪祟,但有用的线索却一个也没找到,如今又多了这么个麻烦——” “其实如果她真的是失忆的话……对我们来说还有一个用处。”楚折梅看向沈无方,“先前我说,如果杨眼跟着你一起过来,有些我们不方便做的事情就可以让杨眼去。” “你的意思是……她可以帮我们做一些别的事情?”沈无方抿了抿唇,“你说的也不无道理,而且他们不是都说尹冰的魂儿经常出来抓年轻的女子么,她刚好可以当个诱饵……” “嗯,你这个提议甚好。”楚折梅笑了一下。 “什么叫我的提议?”沈无方睁大了眼睛,“难道不是你想的吗?我知道了,你这人又是这样,就算想到了什么馊主意也从来都是引导着旁人替你说出来,到时候就算是背黑锅也没有你的份儿……” “你若是羡慕,便跟在我身边学上个七年,到时候拿这一招去骗别人。” 沈无方摆摆手:“算了,你这些弯弯绕绕我可懒得学。”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觉得奇怪。”楚折梅忽然正了神色说,“文宋家里的那位夫人你是见过的吧,当初文宋与这位容娘成婚,宾客中大部分都是前不久才在吴二郎的喜宴上做过宾客的,他们都说,这位容娘与吴二郎那位新婚娘子长得像,吴二郎听说了以后总是想着见那位容娘一面,可不知为什么,他一次也没有见到。”他伸出手在虚空中比了几个方位,“文宋这个人极其好客,喜欢饮酒作诗,也喜欢看美人,南春没少去,虽然说都是打着聚会的幌子吧……有时候也喜欢在家中设宴邀请他的朋友们来家中吃酒,吴二郎没在的时候,那位容娘经常会出现在我们面前,或是添酒布菜或是给文宋送东送西叮嘱他少喝些酒,但是如果有吴二郎在场的时候,那位容娘一次都没有露过面,你说……这容娘和那失踪的纪可容,会不会就是同一个人?” “但是纪可容不是失踪了吗?”沈无方奇道,“她家中父母特地来归宁找她,如果容娘就是纪可容,她为什么不见自己的父母?便是不想被吴府中人知道,难道自己的父母也不能见吗?说不定有父母大人帮忙,她还能干干脆脆的与吴二郎和离,然后光明正大的同文宋生活在一起。” 楚折梅摇了摇头:“这种事情哪有你说的那么简单,况且……这只是其中一个让我觉得奇怪的地方,还有一点也非常奇怪。” “是什么?”沈无方问。 “文宋。” “他有什么可奇怪的?一个只会饮酒作乐的商人而已。” “他曾经提过几次尹冰,可每次都是只开了一个头便又用其他的话题岔过去,让人摸不清头脑,而且他曾说自己碰到过一些怪事,请人做法但没有成效,如果单纯是这样的话,在得知我是一名方士的时候,他应该会请我去他家中做一场法事,不管有没有成效都要试上一试,可当我细问下去,他却又推说是自己看错了,应该没有什么大碍。我总觉得他似乎是知道什么……” “或许……他和你一样,也在查这件事,但因为分不出是敌是友,所以不好全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三章:进山 楚折梅沉思了片刻,忽然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王大娘的儿子今早进了山,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这跟王大娘的儿子回不回来有什么关系——等等?!”沈无方忽然瞪大了眼睛,“如今眼看着天就要黑了,若是放在平时,王大娘的儿子这会儿已经在家帮王大娘干活了,今早他出门的时候我们还打过招呼呢,没听他说今天不回来之类的话啊。” “看来尹府君不光要抓年轻的女子,如今已经开始连年轻男子也不放过了。”楚折梅喃喃自语,又站起身,招呼沈无方道:“先去王大娘家中看看,万一她儿子已经回来了或是临时有事去了别人家呢……” “也好。”沈无方将锅盖盖上,有些担心的看了屋内一眼,声问楚折梅,“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不会有什么问题吗?” 楚折梅一脸奇怪的看着他,反问:“你觉得会有什么问题?难道你觉得尹冰会来抓她?”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沈无方声嘀咕了一句,“你刚刚不是还在猜王大娘的儿子被尹冰抓走了么——” 楚折梅揉了揉眉心,看向沈无方,一脸的匪夷所思:“你是不是被府衙的师爷传染傻了?” 沈无方揉了揉脸,没好气儿的答:“就算是傻了也是被你折腾的,这么多天了,这村子里没病的都要找我来看上一看,还非说什么……只有当大夫的来按什么穴位才能让人延年益寿,我又不是什么神仙,一天按下来,我这手都要断了。” “你又没告诉他们自己按也行,这可怪不得人家。” “我菩萨心肠行了吧?”沈无方一甩袖子率先走出去,“快走吧,早问完早安心。” 王大娘站在自家院子门口焦急的东张西望,见楚折梅二人过来,连忙迎过去问:“两位郎君可有看见我儿了?” 沈无方听到这里心中“咯噔”一下,“二郎一直没有回来吗?” 王大娘点了点头:“他今天一大早就出去了,说是进山打些野味回来,如今眼看着天都要黑了,他还没回来,我有点担心——” “会不会是顺路去了哪个亲戚朋友家?”楚折梅问。 王大娘闻言摇了摇头,答:“二郎无论从什么地方回来,都是要先回家一趟,之后如果还有什么要紧事要做才会再出去一趟,二郎平时也经常进山打些野味,但就算再耽搁,也从来没在这个时间还没有回来过,这些日子大家都在说,归宁城内的尹府君因为死得太冤变成了厉鬼,出来到处抓人,如今已经有不少人失踪了,二郎会不会就是被尹府君抓了去啊……”王大娘说到这儿眼泪哗的一下就流了下来,她掩面哭道,“我苦命的二郎啊,怎么就这么被盯上了啊……老妇人平日里行善积德,二郎也从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什么偏偏要抓他啊……我家那口子死的又早,如今二郎也没了,剩下老妇人一个可怎么办啊……” “王大娘,你先别急着哭,我们和村长知会一声,这就进山去寻人,兴许是二郎在山里迷了路,这会儿还在山里打转呢,那山路不太好走,若是追猎物追得远了,难保不会迷路。”楚折梅安慰王大娘,顺带向着沈无方使了个眼色。 沈无方会意,赶紧对王大娘说:“尹府君那件事如今还没有个确切的说法,如今这一切还都是传言,而且如果传言是真的,那尹府君只抓那些年轻的娘子,二郎一个结结实实的大男人,怎么可能会被尹府君捉了去?我觉得师兄说的对,兴许是二郎追猎物追的迷了路,我们这就去那边找一找。” 王大娘擦了擦眼泪,仍旧啜泣着道:“若是这样就麻烦二位郎君了。” “大娘若是觉得独自一个人等的心慌,不如便去我们那边,毕竟今日救回来的那位娘子还在屋内,她一个人对这里人生地不熟,还想请大娘先帮着照料一下。” “好说好说……”王大娘将脸上的眼泪抹净,向着二人微微一欠身,“二郎的事情就拜托两位了,我先去陪陪那位娘子,说实话,我现在心里也是乱得很,若是没个人陪着,还真有些不好。” “那么我就与师弟先去和村长说明一下情况,这就走了。”楚折梅说完转身离开,沈无方有些不放心的回头看了两眼,转回身快步跟上楚折梅。 “这么晚了,我觉得二郎十有是已经遭了不测。” “现在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一切都要等进山以后才能见分晓,我现在就只希望不要碰上狼群——听说那附近可是有狼的。” “如今想起骆十三的好处来了吧,有他在的话,别说是狼,就是成了精的狼也不在话下。”沈无方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今天真是诸事不顺,别说吃鱼了,连碗鱼汤都吃不上。” 村长听说二郎进山以后就一直没回来的话,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哎呀”了一声,沈无方有些不解地问:“村长这是……” 村长看向二人,也有些着急地说:“我那侄儿是与二郎一同进山的,他也一直没有回来,先前我以为他是先跟着二郎去了他家,等收拾完以后再回来的,如今听二位说二郎也没有回来,想来是我那侄儿也糟了什么不测。”村长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我那侄儿打便不学无术,这次来我这边说是要进定州城学手艺,在我这儿暂住几天,我还想着他终于开了窍,打算好好生活了,如今出了这档子事,他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让我怎么和他爷娘交代——”村长说到这里抹了抹眼泪,吸了吸鼻子,看向楚折梅,问,“二位这就进山吗?” 楚折梅点了点头:“山里夜间更是危险,他们若是真的被困在了山里,这一个晚上,可有得受了。” “那……我叫村里的护卫队跟着二位一起进山吧。”村长说完出门吩咐儿子去将护卫队集结好,跟着楚折梅他们一起进山搜寻。 山里一片漆黑,楚折梅举着火把走在最前,沈无方跟在他身后,两边是村长的儿子带着的护卫队,村长的儿子叫青奴,青奴这时候举着火把四下望着,时不时将手拢在嘴边,向着前面呼喊:“阿平——二郎——” 沈无方走在楚折梅旁边,看着眼前仿佛没有尽头的山路,又看了看天上悬着的缺了一角的月亮,胆战心惊地问楚折梅:“今夜不是满月,狼群应该不会出来对着月亮嚎叫吧……” 楚折梅偏头瞥了他一眼,“出息。” “楚真人,你不是能掐会算么?你怎么不把你那个罗盘拿出来,找个空地算算他们的方位?”沈无方有心调侃,但很快就被楚折梅一句话噎了回去。 “再多话我就把你绑在树上塞住你的嘴让你在山里和这些野兽们过一晚。” 说话间,忽然听见不远处青奴一声惊呼,随即他快步跑过来,拉着楚折梅往方才的位置跑,“先生快过来看——” 楚折梅不明所以,被青奴拉着跑了两步,稳了稳步伐才问:“那边怎么了?看到二郎和阿平了?” 青奴手指着火光密集的地方,一脸的惊恐:“他们好像……好像都、都死了。” “你说什么?” 楚折梅一惊,紧跑了几步,见山间平坦处一间茅屋前躺着个人,又见青奴指着茅屋内,“那里面……里面也有。” 借着火把的光亮,楚折梅看清了茅屋门内也伏着一人,护卫队里的人举着火把站在茅屋附近面面相觑,有人颤着声音问:“这……这是不是也是……死去的尹府君做的?” “先前还只是女人失踪,如今……如今竟然已经连男人也不放过了吗……” “先回去。”楚折梅冷声道。 “回去?那它们……”青奴指着茅屋内外的两具尸体,“现在要带回去吗?” 楚折梅摇了摇头,“现在动它们容易将现场破坏,方才我们搜寻的时候已经将现场的东西破坏了不少,等明天派人去城里报官,这里的东西都交由官府的人来判断。” “既然如此……”青奴朝着众人招招手,“我们下山。” 众人巴不得立马离开这个地方,见青奴开口,他们赶紧顺着来时的山路走下去,楚折梅走在最后,沈无方放慢了步伐等他,问:“你又有什么发现吗?” “这两个人……是相互之间起了争执,斗狠力竭而死,还是……有其他人也在这里,然后抢了他们的东西又杀了他们?”楚折梅抬头看了看天,呵出一口气,“说来……我倒有些可怜尹冰,人都死了,却还要被有心人利用,打着他的幌子做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如果说那些为了阻止尹冰揭开他们拼命想要掩盖的东西于是杀害他的那些人可恶的话,这些打着他的幌子为所欲为的人才更是可恶。” “管他们谁更可恶呢,等抓了这些人,该斩的斩,该关的关,也算是替这位倒霉的尹府君报了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四章:取名 才一进门就见王大娘闻声出来,见回来的只有楚折梅和沈无方两个人,王大娘不死心的向他们身后看了又看,开口的时候声音有些飘忽:“二位郎君可是……没有寻到我儿?” 沈无方叹了口气,看着王大娘说:“大娘……节哀。” “你说什么?”王大娘向后退了一步,“二郎怎么了?” “我们在山中发现了二郎的尸体。”楚折梅沉声说,“和他在一起的阿平也……” “你们把二郎带回来了吗?”王大娘眼中瞬间没有了神采,她踉踉跄跄要走出去,才刚迈了一步,脚下一软,人已经朝地上栽下去。 “当心——”沈无方搀起她,“大娘你先冷静,万一是我们看错了,毕竟是在晚上,若是有面容酷似之人……错认成了二郎也是有可能的。” “对……”王大娘脸上没什么表情的重复着,“二郎身手矫健,前些年还一个人打了只半大的大猫扛了回来呢,我那毛领子也是他打来的狼剥了皮做的,你们肯定是看错了,二郎怎么会死呢……看错了……一定是看错了……” 楚折梅看了沈无方一眼,说:“看王大娘如今这个情形,还是别让她独自回去了,索性就先留在这里,我们也好有个照应,等明天上山再重新确认一番。刚刚那个情形你我都看在眼里,山里那么暗,就算是有火把照着也不太分明,而且我们谁都没有去翻动那两具尸体,全凭衣服认人……还是太过武断了。” “但是二郎和阿平难道还会专门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尸体换上吗?怕尸体夜里冷?”沈无方不太赞同的摇了摇头,说,“你就算是想要安慰人也不能这么安慰吧,不过说起来……我总觉得你今天有些奇怪,好像心思不在这上面似的。”他歪头打量着楚折梅,皱了皱眉,“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虽然我知道你不想说的事情就算我问你你也不会说,但是……” “也没什么,可能就是像你说的那样,有些累了。”楚折梅迈步往里面走,“你扶好王大娘,我先去问问那个救回来的姑娘有没有想起来什么。” 沈无方挑了一下眉,“那姑娘看起来还很美,你当心被人家使了美人计。” 楚折梅进屋的时候,屋中人正在屋子里踱步,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看见楚折梅,眼里满是迷茫。 “请问……郎君是这屋子的主人吗?” 这是一管很清冷的嗓音,和她那一副清清冷冷的样貌正相配,楚折梅想。 “算是吧。”楚折梅这样答道。 “这是哪里?”她问。 “这里是归宁城郊外一个叫海棠村的地方。”楚折梅说的很详细,“这里种了很多海棠花,花开的时候很美,可惜现在不是花期。” “你是谁?” “我么……”楚折梅认真的想了想,“一个江湖人。”他说。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正是我想要问你的。”楚折梅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单手托腮歪着头看着她,“你之前被人绑住扔在河里,不知道在河里飘了多久,我今天出门钓鱼发现了你,于是就把你救了上来。你为什么会被人绑着扔进河里呢?” “我……”她的眼里茫然的神色更盛,“我不知道……” 楚折梅微微一挑眉,他换了个姿势坐着,仍旧拄在桌子边上撑着腮:“你叫什么名字?” 她想了想,摇了摇头,“想不起来了……” “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没有……” 楚折梅凝神想了片刻,忽然指着墙上挂着的一幅字,问她:“你能认出那上面写的是什么吗?”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她看着那幅字,丝毫没有停顿。 “一口七尺深的水井,一只蜗牛从井底向上爬,白天的时候会爬上三尺,到了夜里又掉下去二尺,那么这只蜗牛从井底爬出来要用多少天?” “哪有这样浅的水井,便是蜗牛爬的再慢,也不会到这样慢吧?”她有些奇怪的看着楚折梅,“郎君这问题着实奇怪。” “你只需回答我究竟要用几天。”楚折梅坐正了身子,“其它的你不要想,就当这只蜗牛是一只到不细看就看不到的样子。” “五天。”她略一思索答道。 看来只是忘了自己姓甚名谁家在何处……楚折梅缓缓点了点头,看着她想,至于是谁将她害成这个样子,要么是她下意识就要隐瞒,要么是真的忘记了,但不管属于前者还是后者,他潜意识中都并不相信她会是个恶人。 真不知道这想法要从何说起,楚折梅失笑一声,他可不像是那种因为美色就变得毫无原则之人,如今他自己竟然会抱有这样的想法,真是……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 “那么你如今有什么打算?”楚折梅微微向后靠,“这几日我便要动身去归宁了,大概没什么功夫陪你想起自己忘记的东西,也没有时间带着你沿着那条河往回走,如果你打算先留在这里,那么我就同这处院子的主人讲一声,多付给他一些租金;如果你想要顺着河水往回走,那么我便送你一些盘缠,其它的……就看你自己的造化。” “我能不能……跟着你一起去归宁?”她心翼翼地问。 楚折梅又一挑眉,“跟着我去归宁?为什么会这么想?” “反正我如今也是想不出自己是谁住在哪里,更不知道是谁害我变成了这个样子,不过我既然活下来了,又恰巧被郎君你救下,那这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我猜郎君是有什么棘手的事情要做,如果我能帮郎君做些什么的话……对于郎君而言便是多了个帮手,于我自己,也算是暂时给自己找了个安身之所,便是再不济,郎君出门在外,身边连个仆从都没有,先前那位大夫模样的人应该不会是郎君带来的仆从吧?” “你说对了,我确实不是他的仆从,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倒是对这个提议很赞同。”沈无方人还没进来,声音已经传了进来,没一会儿就见他推开门走进来,先是向着她眨了一下眼睛,然后看向楚折梅道,“我点了王大娘的睡穴,她如今的状态最好还是先睡上一觉,有什么事情都等到明天再说。” “如此也好。”楚折梅点了点头。 “我看这位娘子的提议不错,就算让她自己留在这里,她一个娘子,人生地不熟的,还不如跟着我们,也好有个什么帮衬。”沈无方说完不等楚折梅回答,又问她说,“左右你也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了,不如先取个名,也好方便称呼。” “取名么……”她走了几步,叹了口气,“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好,不如就请郎君替我拟一个称呼吧。” “好啊,”沈无方微微一思索,说,“前些日子我随口胡诌,说我有位师妹近日刚下山历练,你便扮做我的师妹,哦,也是他的师妹,”沈无方指了指楚折梅,“我们一起扮做一个远离江湖出尘绝世的仙家门派弟子,名字就叫谢桥好了。” “多谢师兄赐名。”谢桥答得干脆,“谢桥这个名字我很好听,以后……我就是谢桥了。” “你们都已经决定好了,我便是想反对也晚了,那便这样定了。”楚折梅说完瞪了沈无方一眼,“你那个桥字……是哪个桥?” “就是桥啊,”沈无方伸手比了一个桥的模样,“有什么问题吗?” 楚折梅有些嫌弃的道:“她一个娘子,就叫这个桥?” “我觉得这个桥字不错啊。”谢桥出声道,“乔木高而仰,梓木晋而俯。取这个字……也算是变相的有个家人陪伴。” “你这样解也不错,但是我想……有些人取这个字的时候应该没有想到这么深吧。”楚折梅闲闲地调侃。 “我这叫歪打正着,你懂什么——” 谢桥目送楚折梅与沈无方出了屋子,她看着这全然陌生的环境,倒是没有多么恐慌,反而心中异常的畅快,就仿佛这样的日子就是她曾经向往过的那样。 这样想着,她躺回到床上,闭了眼,开始期盼第二天的到来。 鸡鸣声响过后,谢桥缓缓睁开眼,窗外有一缕阳光洒进来,她慢慢坐起身,神情还有些恍惚,这样陌生但又不用在意些什么的日子真好,不管她之前是谁,从今日起,她便要做一个随性且万事由自己做主的谢桥。 “楚先生!二郎是不是回来了?”门外有人说话,说话的似乎是先前一直陪着她说了好久的话的隔壁的王大娘,但不知为什么她的声音在这时候听来很是焦急。 “大娘先别急,我们这便要进山了。”楚折梅的声音随后响起,带着一股平和,像是能抚慰人心中的焦急。 这声音总像是从前就在哪里听到过一样,谢桥有些奇怪的想,他们难道并不是初次见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五章:勘验 屋外的对话还在继续,谢桥隐约听出是王大娘的儿子进山打猎的时候遇害,如今尸体还留在山中,如今天色大亮,大家要一起进山再确认一番。 谢桥穿戴整齐,推开门,问仍在院中的楚折梅:“楚先生这便要进山了吗?” 楚折梅点了点头。 “能带上我一起去吗?” “山路不好走,你……” “我应该能帮上忙。”她答得笃定。 楚折梅想了想,说:“也好,青奴去报官了,等府衙中派人过来也要好一阵子,你先吃点东西,我们准备准备,这就进山。” 这时候已是深秋,山中凉意尤甚,楚折梅走在最前,谢桥与沈无方并排走在他身后,沈无方一路上东张西望不知在找什么,谢桥有些好奇,问:“沈师兄在找什么?” “啊……”沈无方收回目光,说,“我是在找这附近还有没有什么别的茅舍。” “就算有也不会在这里。”楚折梅在前面说。 “你就这么肯定?”沈无方明显不信。 “你若是不信……那就接着找。”楚折梅说完没再说话,继续向前赶路。 这一路果然没再见到什么茅屋,沈无方有些挫败地说:“你怎么知道不会再有了?说起来我总觉得你有时候比我还更像江湖人一些,别看你平时奢华得很,真要是将你丢在什么荒山野岭,没准你还能过得更好。” “楚师兄平日里很奢华吗?” “不是很奢华。”沈无方顿了顿,接着说,“是非常奢华,极其奢华,奢华到让人嫉妒。” “你少说些吧,留着力气等一会儿到了那两具尸体处让你说个够。” 二郎与阿平的死状很惨,二郎倒在屋外,面上都是伤痕,阿平倒在屋内,面上颈上同样都有伤,沈无方站在中间有些痛惜的闭了闭眼,“谁下的这么狠的手。” 他蹲下身先检查了一番二郎的尸体,二郎的颈骨全断了,想来是被人拧断的,但他的头上以及面上均有伤痕,像是曾与人打斗过。沈无方站起身往茅屋内走,到阿平身边慢慢蹲下去,也检查了一番,阿平的伤在左侧颈下以及右脑后面,致命的地方应该是颈上那一道。 “如何?”楚折梅走到他身边问。 沈无方摇了摇头,又问:“他们随身的东西可还在?” “还好端端的放在屋中,而且他们还猎了头山猪。”楚折梅有些可惜的“哎”了一声,“那山猪若能带回去,除了留一些自家吃以外,剩下的卖出去能换好多东西呢。” “会不会是因为分赃不均所以便大打出手?”沈无方忽然问。 “应该不会。”楚折梅略微思索了片刻,答道。 “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沈无方偏过头去看着楚折梅,问。 “什么事?” “青奴明明已经去报官了,你为什么还要提前上山来看这两具尸体?” 楚折梅站起身,四下看了看,说:“你忘了我是以什么身份来的么?” “你该不会……”沈无方也站起来,顺带抻了个懒腰,“但你有什么头绪吗?你难道还要像上次那样,对着一副白骨说,白骨怕生,所以要等你安抚一番之后才能问清原委?” “你不觉得青奴有问题吗?”楚折梅忽然问。 “青奴?”沈无方一脸不解地问,“青奴有什么问题?” “直觉告诉我……青奴与这件事有关。” 沈无方翻了个白眼,“直觉,直觉还告诉我文宋有问题呢,但是证据呢?没有证据的事,单凭你空口白牙上下嘴唇那么一碰,谁会信?” “你忘了我是谁了?”楚折梅一挑眉,“昨天夜里我们进山的时候,青奴虽然非常配合我们,但是他当时的举动太奇怪了。” “哪里奇怪?” “我问你,假如让你在夜间寻人,见到地上伏着的人以后,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看看人是死是活?”沈无方仔细想了想,点点头,“如果是我的话,我大概会先蹲下去看看这人是死是活,然后再照一照他的脸,看是不是我要找的人。” 楚折梅欣慰的点了点头,又说:“那么你回想一下,昨夜青奴看到人以后是什么反应?” 沈无方闻言仔细回想了一番,昨天夜里自己与楚折梅还在搜寻的时候,青奴在另一处也举着火把四处看着,然后好像忽然之间就听见他一声惊呼,紧接着便跑过来将楚折梅拉了过去—— 最初他们只当是山间发生了命案,但是青奴非常肯定的告诉他们这地上躺着的人就是二郎和阿平,说他们被人杀了,他们凑近了举火照着细看,才发现这两人身上皆是有伤…… “青奴连看都没有看,怎么就能在第一时间那么肯定他看见的是两个死人……”沈无方回想起来只觉得奇怪,“我们当时相隔并不远,我没有看到他有先检查什么的样子。” “所以……”楚折梅微微挑了一下眉毛,“这样的话你还觉得青奴与此事无关吗?” “你说的不无道理……谢桥?”沈无方眼角余光瞥见谢桥一直站在两具尸体中间,好像在思考什么,他走过去站到谢桥身侧,问,“你看出什么了吗?” “沈师兄,你觉得这两个人——”她先指了一下屋外的二郎,后指了指屋内的阿平,“是怎么死的?” “我觉得啊……”沈无方苦笑了两声,“这我真看不出来,你有什么发现吗?” “阿桥是有什么发现吗?”楚折梅闻声走过来。 谢桥点了点头,但有些不确定的说:“我只是猜测……” “有些真相在最初的时候就是靠猜测得出的呢,阿桥你先说说。”楚折梅温言说道。 谢桥正要说话,忽然听沈无方“咦”了一声,她偏头看过去,见沈无方看着一处地方,对他们说:“青奴动作够快,师爷动作也够快,阿桥你先别说了,府衙的人来了。”说到这儿他忽然笑了一下,转头看向谢桥,“阿桥这称呼不错,叫着还挺顺口。” 谢桥也笑了一下,眼见着从他们过来的地方另有一队人走上来,她看向楚折梅,问:“我们是就在这里等吗?” 楚折梅点点头:“你的那些猜测先不要说,先看看师爷怎么判断。” “好。” 师爷只觉得自己的头又大了两圈,前些日子先是从吴府捞出一副白骨,第二天又从城外的山间带回来一具死尸,才清净了没几天,一大早又有人来报案说海棠村外的山里又发现了两具尸体,报案的人一口一个尹府君又出来作祟了,气得他简直想将报案的人打上几板子,看他还胡说—— 但他还是以最快的速度带上仵作和一众衙役赶了过来,才转了个弯,就看见茅舍那边站着三个人,其中有两个还是熟人。 “楚先生,沈先生。”师爷心中一喜,紧走了几步来到三人近前,刚要说话,忽然见另一人是个陌生女子,张了张口,问,“这位是……” “这位是在下的师妹,昨日刚巧云游路过此地,原是打算休息一日,师兄妹间叙叙旧便告辞离去的,如今听说这里出了事,便也没急着走,毕竟人命关天……”楚折梅说到这儿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抬手示意师爷看向地上躺着的两具尸体,“这两人自我们发现以后便没有挪动他们,先生请看,这便是凶案现场了。” 师爷没再细问,但心中微微犯起了嘀咕,怎么偏偏就这么巧,云游到了海棠村?还就这样赶巧的碰上了凶案? 他这样想过以后冲着仵作招了招手,“你来看看。” 仵作走过去查验了一番,将结果粗略的记下来,交给师爷,说:“看这二人的情形,屋外的那个大概是被屋内的杀死的,屋中之人应该是自杀。” 师爷抽了口气,问引路的青奴,“这两人你可识得?” 青奴答得诚惶诚恐:“认得的,屋外的是村里王大娘家的郎君,屋里的是我的一个远房兄弟阿平。” “他二人可曾结下过什么仇怨?”师爷问。 青奴想了想,点了点头,说:“我曾经见他们因为什么事情争吵过,不过我私底下问阿平的时候他又什么都没说,只说这是他自己的事,他会摆平。如今看这情形……说不定是旧事重提,两人在冲动之下动了手。” “先将这两具尸体带回府衙,再叫王大娘一起过来问话。”师爷说完朝身后衙役挥了挥手,自有人上前将青奴带走,另有人去海棠村将王大娘带去府衙,师爷等余下的人将现场勘验完毕,对楚折梅说,“楚先生可有什么高论?还有……这二人应是新死,沈先生可能看出他们生前究竟发生了何事?” “如今人多眼杂,先生请先稍安勿躁,我们确实有些事情要对先生说,但如今……还不是时候。”楚折梅温温和和的开口,“先生请先回城,还有件事想请先生帮忙。” “请说。” “等先生问过了话,还请找个理由将青奴留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六章:猜测 “好,我知道了。”师爷点头答应下来,带着余下的人下山回了府衙。 等师爷一行人走得看不到踪影以后,沈无方接着问谢桥:“你刚刚想要说的那些猜测……与仵作所说可是一样?” 谢桥摇了摇头,“我也只是猜测,仵作常年与这些打交道,经验老到,看到的也比我全面,但我总觉得这两个人并不像是仵作所说的那样。” “哦?”沈无方颇感兴趣地问,“那你是怎么看的?” “如果像仵作说的那样,是屋内的人杀了屋外的人之后又自杀,屋外之人身上的伤尚可解释,但屋内之人脑后的伤从何而来?难道那位阿平将人杀死之后心中愧疚,所以以死谢罪?” 沈无方“噗嗤”一声笑出来,转头看向楚折梅,“我觉得阿桥说的有道理,阿平脑后的那道伤确实可疑。” “如果是他们先前曾发生过口角,之后又刀兵相加留下了伤口呢?”楚折梅问。 沈无方连连摇头:“不会,那些伤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如果像你说的那样是互博而伤,那么伤口无论是力道还是切入的角度,都不会如此相同。” 楚折梅沉吟片刻,目光在地上两处血迹处流连,忽然问谢桥:“如果按照你的猜测,那人是如何将这两个人全部杀害的?” 谢桥想了想,看向二人说:“单凭口述还差一些,不如两位假作二郎和阿平,我一边说一边演示。” “也好。”楚折梅点点头,“即刻起,我就扮做二郎,沈无方扮做阿平,你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好。二位先都进到茅舍。”谢桥说完当先走进去。 楚折梅与沈无方对看了一眼,跟着谢桥走近屋内。 “下手之人应该与他们非常熟悉,所以他才能轻易进入屋内而又没有人对他设防。”谢桥指着屋内炉火处,接着说道,“当时天色未晚,但山间较冷,二郎与阿平在下山的途中进到屋内打算先生火,稍作休息再接着往山下走,他们坐着的位置应该是这里。”谢桥指着一个方向,示意楚折二人坐下。 “没过多久,‘我’从外面进来,”谢桥走向门口,“假如我就是那个凶手,”她一边迈步走进来,一边说,“我进来以后随口寒暄了几句,就坐在了你们旁边,一起烤火,我也许是告诉你们,天色不早了,我放心不下,所以进山来迎一迎你们。” “那为什么不是你原本就是与我们一同进山的呢?”沈无方忽然问。 谢桥摇了摇头,“我是为灭口而来,如果我与你们一同进山,下手的地方绝不会是在此处,而应该会在深山里面,然后利用事先设下捕捉野兽的陷阱将你们困进去。”她随手从火炉旁边抽出一根折断了的枯枝,在旁边的地上划了两道,“但那样做的话太费事,狩猎虽然不至于分开太远,但三个人一定不会凑在一处,如果我设计先将一个人诱进陷阱,另一个人应该也有所警觉,这个过程中一旦出了什么岔子便要前功尽弃。而且三人同行,回来的只有我一个,旁人问起我又要如何解释?” 楚折梅点了点头,“你继续说。” “我来的时候一定避过了大家的耳目,所以即便是我出来或是回去,都没有人怀疑,但我与你们应该是有些嫌隙的,这一点嫌隙让你们暗地里对我有些许防备。” “这又是怎么看出来的?”沈无方奇道。 “是坐下的位置。”谢桥指着他们坐下的蒲团,“这两个蒲团被认为的挪动过,这里便是挪动之后的痕迹。” 沈无方看向自己的身下,果然见身下的土有一块的颜色与别处不同。 “你们最开始进来的时候没有挪动蒲团的必要,但是在我进来以后,尤其是我走过来与你们坐在一起,你们装作热情的样子将我让过来,然后借着这个由头将你们的蒲团向对方的方向挪动一些,除了表示对这个人的防备以外,还有一旦发生什么事情,你们能以最快的速度相互扶持共同对付我。” “这屋子里有一只你们一同猎回来的山猪,我记得王大娘说过,二郎猎回来的猎物通常都是在带回来以后才做处理的,但是这头山猪却在这里便已经被处理了一半——”谢桥站起身,走到屋中原本搁着山猪的位置,“这里应该还放着一把刀。” “何以见得?”沈无方跟着走过去,那个位置还留下一大滩血迹,血迹还没有完全干透,有几滴延伸出去,又被地上杂乱的血脚印盖住。 “能造成那样大的伤口的绝不是寻常匕首,而如果我身上带着一把刀进来,在我行凶过后处理那把刀又要费上一些时间,那样对于悄悄进山的我来说极为不利。如果我直接将那把刀丢弃,那么我家中一定会因此少了一把刀,一把刀凭空消失,家中人难道不会四处寻找吗?” “所以你的意思是,凶手用的刀是二郎或是阿平的?”沈无方问。 谢桥点了点头,“他们猎回来那只山猪以后,也许是因为山猪体型太过庞大,带进来的时候没有死透,所以他们当中有一个人掏出刀来又补了一刀,之后没急着收回去,便暂时先放在了那里。” 谢桥说到这儿做了一个拾刀的动作,回身向沈无方砍去,沈无方下意识一躲,那虚空中的刀便落在了沈无方的脑后,沈无方惊魂未定接着向旁边躲去,谢桥追上来,又是一刀砍在了沈无方的颈上,沈无方应声而倒。 “我在须臾之间杀死了阿平,二郎反应过来,与我搏杀,但他手上应该没有趁手的东西了,所以他慌乱之中捡起了地上的枯枝。” 楚折梅依言捡起一根枯枝扑过来。 “第一刀是迎面劈下的,”谢桥一边说一边继续做劈砍的姿势,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抹在楚折梅的面上,她的指尖有一点凉,触在楚折梅的面上,让他下意识激了一下。 “二郎手上的枯枝被我夺过去,”谢桥另一只手从楚折梅手上抽出枯枝,随手丢在地上,正与原本就在地上的一截树枝丢在一起,“二郎因为惯性向前抢了几步,我知道自己不能放他活着离开,所以第二刀劈过去,落在他的头上。”她立手成刃,轻轻在楚折梅脑后敲了一下。 “关乎生死的情况下,二郎一心只想跑下山去,所以他的速度很快,这一刀虽然挨上了他的头,但并没有劈实,我杀红了眼,拿着刀追出去,追击的过程中又挥出一刀,砍在了二郎的后颈上,二郎应声而倒——” 楚折梅软软的倒下去,不动了。 “我并不知道二郎是死是活,但为了保险,我又对着二郎砍了一刀。”谢桥蹲下身,以掌侧轻轻敲了一下楚折梅的后颈,“这一下的手劲极大,所以二郎的颈骨被我敲断了。” 谢桥说完站起身,对楚折梅与沈无方说道:“这就是我的猜测,你们可以起来了。” 沈无方一骨碌身站起来,揉了揉脖子,像是惊魂未定,“被阿桥这样一说,我倒好像是亲身经历过一番似的。” 楚折梅仍趴在地上,有些微弱地道:“劳驾扶我一把,我起不来了。” 沈无方愕然,“你倒下去的样子我可看得真真的,软得像根面条,生怕自己摔到了那里,如今竟然说自己起不来?你骗谁呢?” 谢桥俯身将楚折梅侧过身扶起来,一脸紧张地问:“你没碰到哪里吧?我刚刚见你身下有一块尖石,你有没有受伤?” 楚折梅笑了一下,借势靠在谢桥身上,倚着她站起身,说:“无妨,只是被那石头尖儿咯了一下。” “没事就好,你若是受了伤,便是我的罪过了。”谢桥将他扶起来后稍稍向后退了一步,见沈无方已经走了过来,问,“你刚刚摔下去的动静太大了,有没有摔倒哪里?” 沈无方满不在乎的摆摆手:“这点事儿算什么,放心好了。”说完他看向楚折梅,一脸的匪夷所思,“我说你这个人——唱的是哪一出儿?” “什么什么哪一出儿?”楚折梅理了理身上的衣服,不甚在意地问。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柔弱了?”沈无方满脸的不可置信,又看了看他刚刚倒下的位置,伸出脚踢了一下地上那块稍有些尖利的石头,“就这么个玩意儿就能伤了你?以你倒下去那软绵绵的样子,便是真的被它咯了一下,还至于不能起身?我看你是故意的吧?”他大声地嚷嚷,“你该不会是见阿桥漂亮,所以起了什么心思吧?我可告诉你,趁早收起你那一套花花肠子——”说完他将谢桥拉至一旁,挤眉弄眼的叮嘱了一句,“阿桥我跟你说,你可千万别被他那张脸给骗了。” 谢桥有些不自在的咳了一声,将话头岔开,“楚折梅似乎一直怀疑青奴,如果将我刚刚的猜测带入到青奴身上,似乎也行得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七章:下山 “放心好了,你没听他刚刚对那师爷说,找个理由将青奴留下吗。”沈无方伸展双臂抻了个懒腰,看了看天色,“今天天气不错,适合钓鱼,”他说着向楚折梅的方向看了一眼,“钓鱼去吗?我还等着吃鱼喝鱼汤呢。” 楚折梅揉了揉眉心,有些抱歉的看着沈无方,说:“下山以后我们就要回归宁城内了,你若是实在想吃,等进了城,找家饭庄让你吃个够。” 沈无方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对谢桥说:“那这顿饭就需要阿桥你来请客了,若不是为了救你,我早就吃到鱼了。” 谢桥张了张口,最后笑着叹了口气:“如此……倒真是对不住了,等进了城,随便你想吃什么,我都请客。” “那就一言为定!”沈无方笑得一脸开心,当先走上山道,“天色不早了,我们快些下山吧。” “这天色……还早得很。”楚折梅摇了摇头,“他怎么跟杨眼似的?”走了几步,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向着沈无方道,“你竟然好意思让阿桥请客,她哪来的钱请你吃饭?” “那就你替她付账——”沈无方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 “这人……”楚折梅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我随身的一个荷包还在,里面有点东西,应该能换不少钱。”谢桥走在他身侧,声的说。 楚折梅有些惊讶的看了她一眼,奇道:“看来害你的那个人竟然没有搜走你的东西?”顿了顿,他又说,“不过说来也是,我们救你上来的时候,你还戴着些首饰。” 谢桥点了点头,“但是似乎也被水冲走了些,我的耳环少了一只。”她说到这里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可惜,而是吸了口气又痛痛快快的呵出去,“那些首饰很值钱的,去当铺当掉折合成财帛,数目相当可观。” “这话你可千万别被沈无方听见了。”楚折梅压低了声音,“不然的话他会刮干净你身上的最后一分钱的。” “有这么夸张?”谢桥掩了口,“不过和救命之恩相比,那些钱也算不上什么,只要恩人开口,我便尽力去满足他便是。” “照这么说的话,你的恩人可不止他一个。”楚折梅揉了揉鼻子,“而且若真算起来,还是我下水将你捞上来的。”说到这儿他挑了挑眉,“你可是有两个救命恩人的,孰轻孰重——” “一样重。”谢桥说完以后掩饰性的捋了一下鬓边的碎发,快走了几步,与楚折梅拉开了一段距离。 三人回到海棠村的时候,海棠村已经炸了锅,村长等在山下,见楚折梅下来,一脸焦急地问:“楚先生可知青奴为何会被那位师爷带走啊?” 楚折梅安慰他说:“老丈不要惊慌,只是例行询问。” “是啊,你没见王大娘也跟着一起去了府衙吗?”沈无方说完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只要他们与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府衙里的人问清了情况自然就会把人放了的。不过……你侄儿的事……” 村长听到这儿唉声长叹了一声,抬手抹了下眼角,“阿平也是个好孩子,虽然他以前做过很多糊涂事,但那都是以前了……” 沈无方看了看四周,将村长拉到一旁,声地问:“你同我说实话,阿平以前究竟做过什么糊涂事?” “也……也没有做过什么……”村长有些支吾,“嗨——左右不过是少年人血气方刚,就算做下了什么,终究也没犯下什么大错,谁年少的时候没由着性子胡来过?” “那么二郎呢?”沈无方想了想,又问,“二郎可有做过什么错事?” “二郎……”村长回想了一会儿,摇摇头,“二郎那孩子一向都很好,而且为人也是憨厚老实,还特别孝顺,王大娘早年丧夫,一个人将他拉扯大,那孩子除了有些胆子以外,别的倒是没什么。” “这样啊……”沈无方点了点,再次对村长说,“青奴的事情你别担心,那位师爷不像是个糊涂的,不会做出拉人顶罪的事儿。” “有先生这么说,我也就放心了。”村长说罢长舒了一口气,转身回去了。 沈无方看着村长远去的背影,嘴角微微勾起来,他走到楚折梅身边,向着他挑了一下眉毛,“这位村长似乎隐瞒了些什么。” 楚折梅偏头看了谢桥一眼,说:“如今他隐瞒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我们先回去收拾东西,这便去归宁。” 谢桥点点头,忽然问:“如今已经确认那山里的尸体就是二郎,以后王大娘要怎么办?” 沈无方长叹一声,感慨道:“生生死死,死死生生,这都是人世间的常数,希望王大娘看得开些,我想……村长应该也不会不管的。” “毕竟是一村之长,能帮的应该都会帮上一些。”谢桥环视了一圈海棠村,“如果有机会的话,等到花开时节,我要再回来看看。” “你喜欢海棠花?”楚折梅忽然出声问道。 谢桥摇了摇头,“说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我只是觉得花全都开起来会很好看。” “这样么……”楚折梅笑了一下,“有个地方一年四季都开着花,有机会的话带你去看。” “啧啧啧……”沈无方在一旁出声,“你那地方不是号称千金难进吗?今日这是怎么了?”他凑上前来,笑嘻嘻地问,“既然是你主动相邀,我沾沾阿桥的光跟着去看看总可以的吧?” 楚折梅瞥了他一眼,“回去收拾东西吧,赶得巧的话说不定能赶上府衙开饭。”说完他当先走出去,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的步伐也在加快。 “阿桥,你有没有觉得……”沈无方说到这里顿了顿,低头轻笑一声,“算了,你又没有见过他从前的样子。” 三人离开海棠村的时候,村长早已经吩咐村中车夫等在楚折梅租下的那处院子门口,见三人出来,车夫恭恭敬敬地说:“村长吩咐我将三位送到归宁城内,三位这便上车吧。” “有劳了。”楚折梅当先上车,然后回身拉了谢桥一把。 沈无方在车下等谢桥上去了之后,扒着车沿儿也坐了上去,回头对车夫说:“既然是村长叫你来的,那路费我们可就不付给你了。” 车夫有些腼腆的抿了抿唇,又咧开嘴笑了一下,露出一排牙齿:“先生放心好了,车钱村长已经付过了,绝不会再重复向先生收一次的。” “你这人还是那个样子,别人说什么你都信。”沈无方拍了拍那车夫的肩膀,“放心吧,我说着玩儿的。” 楚折梅悄悄扯了一下沈无方的一角,沈无方有些疑惑的转过头去看他,见楚折梅微微伸出一根手指向着车夫的方向指了指,又指了指村长家的方向,以眼神示意他探探车夫的口风。 沈无方会意,等车子驶出村口,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郎君一直都在这里做车夫吗?” 那车夫老老实实的回答说:“我是最近才回来的,先前是在莆津做学徒。” “莆津……”沈无方总觉得这个地方似乎在哪里听过,但一时有些想不起来,只好顺着话头问,“那后来你怎么回来了?” “我入门晚,但师父说做这一行不看入门早晚,只要踏实肯干,早晚会有出路,所以我原本打算一直跟着师父学下去,等学好了这门手艺,就将我阿爷和阿娘接到莆津去生活。”车夫说到这儿声音里带了些哽咽,“哪成想……有一天半夜,炉子炸了,师父和师兄他们当时正在看最后一炉的炉火,一个也没活下来……” 沈无方张了张口,末了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那车夫的后背,“逝者已矣……” “我知道。”车夫的语气稍显轻松,“师父说过,生死有命,我当时正好换班回去睡觉,也因此捡了条命,后来我和同样捡了条命活下来的师弟一起离开了莆津,之后就回了海棠村。” “能活下来就很好了。”沈无方有些感慨,然后他岔开话题,重新问道,“看你年纪也不大,应该和青奴还有二郎他们一般大吧?” “我是闰年生的,比他们大几岁。” “哦……那你时候应该算是他们的孩子王了吧?” 车夫“嗨——”了一声,“我哪是什么孩子王啊,不过是帮他们做些弹弓木头剑什么的,他们玩儿,我就在旁边看着,有时候青奴他们几个闯了祸,还要我去替他们收拾烂摊子。”他说到这儿有些惋惜地说,“二郎从鬼主意就多,和他那憨憨的性子一点都不一样,他从前常说,要卖了家中那几亩薄地,然后带着他阿娘去归宁城或是定州,他就在那边找些活计做,可如今,哎……” “那青奴呢?” “青奴啊……”车夫想了想,说,“青奴还算是规规矩矩,不过自从阿鸾出了事以后,他就变得消沉了。” “阿鸾是谁?” “阿鸾——”车夫说到这儿忽然顿了一下,胡乱答道,“没什么,只是一个暂居这里的外乡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八章:邀约 这之后再没有人说话,马车一直行到了城门口,车夫当先下车,三人随后也一一下车。 守城的士卒见楚折梅一行进来,也没有再查他们的公验和过所,直接让他们进了城,沈无方走在归宁城内,有些感慨道:“还是进了城好——” “当初在海棠村,你可不是这样说的,”楚折梅在一旁冷不丁的出声,学着沈无方的语气说,“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十枝花……这城外美景可比城内有趣多了——” “你也说了,我当时说的是美景,这城内的繁华,城外山村又怎么比得上?”沈无方扭头看向别处,眼前一亮,他指着不远处一家饭庄,对楚折梅说,“来之前你可是答应我要请我吃饭的。” 楚折梅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你是不是和杨眼待得久了,怎么如今越来越像杨眼?” 沈无方撇了撇嘴,“那你是请还是不请?” “请。”楚折梅迈步走过去,然后又停下脚步回头招呼他们,“还站着做什么?去吃饭了。” 谢桥跟着沈无方一起往饭庄走,忽然听见身后有人说话,语气里带着一点惊喜,“这不是沈兄?” 沈无方闻声回头,说话的是文宋,他手里提着一只酒葫芦,身后跟着两个奴子,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些东西,看样子像是上街来采买。 “文先生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 “明天是容娘的生辰,我出来替她置办些东西,正好,沈兄你们回来了,不如明日一道来我家中赴宴?” “好啊。”沈无方欣然应允。 “容娘喜欢热闹,若是知道沈兄和楚兄也会来,一定更加高兴。啊对了,这位是……”文宋看向站在一旁的谢桥,眼中有惊艳之色。 沈无方不着痕迹的向前挪了一步,将谢桥挡在身后,“这是我师妹。” 文宋见他并没有接着往下说的意思,微微一哂,又问了一句:“那明日赴宴,沈兄的这位师妹可也会同来?容娘在这边也没个姐妹说话,若沈兄的师妹也能同来,那是更好不过。” “我们一定都去府上为容娘庆生,啊……我们还有些事,就先别过。”沈无方说完一抱拳,带着谢桥往饭庄走去。 文宋一直看着沈无方与谢桥走进了饭庄,才微微回头吩咐身后两个奴子,“走吧。” 楚折梅已经坐在饭庄里等了一段时间了,见沈无方和谢桥进来,抬手示意他们自己的位置,然后接着剥面前放着的那盘瓜子,一盘瓜子已经被他剥得差不多,一边是瓜子皮儿,一边是瓜子仁。 沈无方走过来坐在他对面,谢桥坐在他旁边,抬起胳膊架在桌子上,有些好奇的四下打量,饭庄博士一脸堆笑的走过来,问楚折梅:“几位要点些什么?”他抬手指了一下四面墙上挂着的竹牌,“店的蟹酿橙是城内数一数二的好,三位要尝尝吗?” “好啊,”不等楚折梅说话,沈无方已经抢在前头开口,“你就拣你们这里拿手的好菜上上来,再加一坛好酒——” “郎君,拣几样拿手好菜就够了,酒不必送来。”楚折梅打断了沈无方的话,手上不停,仍旧在剥着那盘瓜子。 博士应了一声,走到厨房门口唱了一串菜名,谢桥仔细听了听,唱出的菜名有婆罗门轻高面、羊皮花丝、缠花云梦肉、金银夹花平截……每一样听起来似乎都不错。 沈无方一直盯着楚折梅面前那一盘瓜子仁,他看了半晌,伸手就要去抓瓜子仁,楚折梅凉飕飕的瞥了他一眼,没说话,沈无方抬手抵在唇边咳了一声,转而问道:“你剥了这么多,也没见你吃,难不成你等下要将这些打包带去府衙?” 楚折梅放下手中的钳子,将装着瓜子仁的碟子端到谢桥面前,话却是对着沈无方说的:“等进了府衙,你就当个哑巴,什么都不用说。” 沈无方的目光在楚折梅和谢桥两人之间来回游走,抬手摸着自己的下颌,用一种非常探究的语气问楚折梅:“你说实话,是不是看上我们阿桥了?” 谢桥正在喝水,闻言呛了一下,放下杯子咳了好半晌。 “这盘瓜子是送的,看着成色不错,你不喜欢吃,我也不喜欢吃,阿桥到底是个娘子,我帮她剥些瓜子仁怎么了?” 这个理由真是……沈无方揉了揉额角,“阿桥你可别浪费了,若是吃不完,一会儿叫他们打包。” 谢桥看着自己面前那一碟瓜子仁,欣然同意。 吃过了饭,楚折梅将一粒碎金放在桌上,忽听沈无方说:“刚刚我们进来之前遇到文宋了,他说明天是容娘的生辰,请我们去他家吃饭。” “好啊。”楚折梅点了点头,“你说他会不会邀请胡二郎?” “这个……”沈无方低头想了想,“他们平日里交情应该也不错,大概会请他的吧。” “那如果是那样的话,容娘大概就不会露面了。”楚折梅有些遗憾的说,然后他站起身往外走,“去府衙。” 谢桥端着那碟瓜子仁——饭庄老板说那碟子不值几个钱,直接将它连同瓜子仁一起送给了谢桥。 沈无方走在谢桥身侧,背着手边走边问:“你还是想不起之前的事情吗?” 谢桥摇了摇头,“大概都是些不值得一记的事情,也许也没有什么回想起来很美好的过往,既然不管我怎么回想都想不起来,那就索性顺其自然吧。” “你倒是看得开。” “也不是看不看得开的问题,”谢桥叹了口气,“我只是不敢想,是什么人想要害我,如果是我亲近的人,那么将来我要如何面对?我也是……有些怕的。” “今朝有酒今朝醉吧。”沈无方抬头看天,“不过你的出现倒是帮了我们的大忙,要不然我们如今还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窜呢。” “你和楚折梅一直在查什么事情吗?”谢桥问。 “嗯……一件让人非常头疼的大事。”沈无方晃了晃脑袋,“我只是个走街串巷的大夫,他的直觉倒是准,但没有证据又如何让人信服?等到了府衙,他应该会全都告诉你吧。” 谢桥“哦”了一声,又想起什么似的问沈无方:“楚折梅之前说的那个一年四季都开满了花的地方是哪里啊?” “这个么……”沈无方故意卖了个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望江楼。 王玠裹着狐裘坐在火盆旁边,二十五郎站在他对面,点了点头。 “真的死了?”王玠仍然一脸的不信,“怎么会有人想到这么个同归于尽的蠢办法?!” “未必是同归于尽。”二十五郎干巴巴的说,“只有卢九一个人的尸体,那位王妃可是一点踪迹都没有。” 王玠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角,他伸手从桌案上拿起已经冷了的茶碗,刚要送到嘴边,就被二十五郎夺了过去,他抬眼看过去,见二十五郎随手将那碗茶倒掉,重新舀了一杯给他,硬邦邦的说,“喝。” “二十五郎啊……如果你喜欢的姑娘嫁给了别人,你会怎么办?” 王二十五郎仔细想了想,摇摇头:“我不知道。” “你会将人带走吗?” “不会。” “你会自杀吗?” “不会。” “你看……连你都不会,卢九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呢……”王玠一脸的困惑,末了又声嘀咕了一句,“阿伽临走之前还托我照看着些,如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可如何是好……” “和你没关系。”王二十五郎说。 “你是在安慰我吗?”王玠叹了口气,“叫人沿岸再去寻一寻吧,也不知道阿伽现在知不知道他宝贝的什么似的王妃不见了,不过就算他知道了也没办法,他人在边镇,总不能不管不顾就这么回来吧。” 王二十五郎看向窗外,没吱声。 “对了,那位使君也还是没有找到吗?” “没有。” 王玠的头更疼了,他咳了几声,紧了紧衣领,站起身走到书案旁边,拿起墨锭沾了点水一点一点磨着,然后拿起一根笔,蘸了墨汁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迟内监在房中焦急的踱步,白露和白芍坐在屋中,一句话也没有说。 “这件事还不能让王爷知道,初五他们已经出城去寻了,只要我们什么都不说,外人就不会知道。”迟内监说着看向白露,“若是谢家派了人来,你便说……王妃病了,暂时不能见客。” 白露面上忧色更深,闻言抿着唇,紧皱了眉头,“便是我们这边不说,康侧妃那边……” “大局为重,康侧妃应该不会多说什么。”迟内监站定了,叹了一声,“希望王妃福大命大,不要出事了才好。” “内监!内监!”门外有人一边喊着一边跑进来,他跑的有些急,进了门犹自喘个不停。 “嚷什么?”迟内监刚要呵斥,转身见到来人,有些吃惊地问,“阿谭?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九章:问话 “我们找到卢家九郎了——”阿谭进门以后顾不得其他,说完这句话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碗水,咕咚咕咚咽下去,因为喝得有些猛,放下水碗之后呛得直咳嗽。 迟内监等他喝完了水,忙不迭地问:“初五他们呢?怎么就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了?还有,你们是在哪里找到卢家九郎的?王妃没有和他在一起吗?” 阿谭一边咳嗽一边冲着迟内监摆手,白露走过去替他顺了顺背,好容易止了咳,阿谭喘了口气,说:“人是在定州发现的,那边的人说,住在岸边的人清早出去打水,见岸边飘过来一个人,他们就把人捞上来,结果发现那人早已经没了气。因为看穿着打扮不像是寻常人,身上挂着的玉牌也不是凡品,当地人担心牵涉到什么要案,直接送去了府衙,县令认出那玉牌是卢家的东西,又一路上报到了定州,定州刺史与卢家有些交情,见到尸体大惊失色,我们也是赶巧,顺着水道一路追过去准备到定州补给些东西,在城中听到了这件事。” “卢家九郎死了?!”迟内监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王妃是被卢九带走的,如今卢九死了,那么王妃…… “初五去看过了,说虽然卢家九郎被水泡得太肿,但是勉强还能分辨出来。”阿谭说到这儿有些可惜的感慨了一声,“卢家九郎那样惊为天人的一个人,没想到死后竟然成了那个样子。” “那王妃呢?王妃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白露一脸的焦急,连声音都是抖的。 阿谭摇了摇头,“他们说只捞到了卢家九郎一个人,当时河面上还飘着些木板之类的东西,如果王妃是和卢家九郎一起坐的船,那王妃应该也是落水了,只是不知道飘去了哪里,那河水甚宽,支流也有不少,我们都在猜,既然卢家九郎已经成了这个样子,王妃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不会的!”白露匆忙打断他的话,“女郎不会有事的,你也说了,你们只看到了卢家九郎一个人的尸体,怎么就能凭这个猜测女郎也……”她说到这儿声音里带着哽咽,“女郎一定没有出事,想必是被哪个好心人救下了。” “初五他们现在在哪儿?”迟内监沉声问。 “初五还在定州,我是和初b1道回来的,他受了点伤,有些麻烦,现在应该在瞿昙先生那里。” “初八又是怎么受的伤?”迟内监一拧眉,“难道又是像上次那样?” 阿谭摇了摇头,“不知道,我们回来的时候是被人突然偷袭的,那些人似乎是要对我们下死手,若不是初八,我们可能就没命回来了。” “初八伤在哪儿了?” “都是些伤,但是血总是止不住。” 迟内监沉吟了片刻,对阿谭说:“你先回去吧,告诉初八,好好养伤,王妃失踪一事千万不要让王爷知道,我会再派初九带着人和你们一起接着探寻,记住,这件事只能在暗地里进行,千万不能声张。” “内监放心,我知道的。” 望江楼后面的一处院子里,王二十五郎在院子里不住地踱步,屋内时不时传出王玠的咳嗽声,偶尔会听见王玠说:“在我面前装什么装?疼了就叫。” “我又不是阿谭——嘶!” 王二十五郎面无表情的站定,抬头看了看天。 屋内,初八打着赤膊,嘴里咬着一块棉布,在他身后,王玠手中拈着一根针,替他缝合伤口。 “这点伤仔细包扎一下也就是了,我皮糙肉厚的,恢复起来也快得很,但你用针一直戳我的伤口,我是真的受不了——”初八艰难的回过头去问,“瞿昙先生,咱能打个商量不?要不就……别缝了吧?” 王玠漫不经心的抬头看了他一眼,“麻沸散这么好的东西你用不了还真是可惜了。”他不无遗憾地说,“谁能想到麻沸散对你竟然完全不起作用?你背后的那道伤口太深,若不缝合,就等着血尽而亡吧。”他说到这儿压着声轻轻咳嗽了两下。 初八咧了咧嘴,“我现在不怕别的,就怕你咳嗽。” “怕也忍着。”王玠举着针又咳了两声,“或者让二十五郎来?” “别别别——”初八忙不迭拔高了声音,“二十五郎那根本就不是手,是钳子,落到他手里,我十天半月也别想好了。” “那不就得了。”王玠拿起一把剪刀剪了线,又上了一层药,最后用纱布缠上,说,“好了,不能沾水,不能躺着睡觉,也不能颠簸。” 初八疼的龇牙咧嘴,“这不能沾水不能躺着睡觉都还好说,可不能颠簸……”他有些为难的说,“我还得赶回定州,一路上少不得要骑马——” “那就换个人去。”王玠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你去了不一定能找到王妃,你不去也未必找不到王妃,再说有初五在,你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初五那个人,让他唬唬人还成,真要动起手来,他还没有阿谭能打呢。” 此刻远在定州的没有阿谭能打的初五猛地打了两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接着问饮子摊老板,“那位尹府君当真有这么大的本事?” 饮子摊老板将一碗热腾腾的红豆汤递给他,眉毛挑起来,语气里不无夸张地道:“岂止啊——听说他的鬼魂积聚了太多的怨气,做事全凭本能,先前还只抓附近的娘子,如今是什么人都抓,就前几天,归宁县城那边有个叫海棠村的地方,听说也有两个郎君失踪了呢!” “这么吓人?”初五端起红豆汤喝了一口,“那些失踪的就一直这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是啊,听说那两个失踪的郎君原本是进山打猎,结果人去了以后就再也没回来过,前段时间有个方士模样的人去了那边,说是什么驱除邪祟,结果怎么样?”那老板说到这儿撇了撇嘴,“还不是照样没什么用?失踪的那些人该找不到还是找不到,哦……也不能这么说,倒是有个找到了的,就是人已经变成了白骨,根本分不出捞出来的是谁。”老板说到这儿忽然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对初五说,“还有个事儿你可能不知道,这几日河里飘过来一个死人,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是一路被人护着送进府衙的,我们只听说是个身份尊贵的,但是那些身份尊贵的怎么会出现在河里?我觉得啊,这事儿和那死了的尹府君脱不了干系,兴许就是尹府君吃了太多的人,已经能将远在千里之外的人也捉来吃了。” 初五没说话,闷声喝那碗红豆汤,过了好半晌,才又问道:“老板方才说有个方士去了那边,那边……是哪边?” “你说方士去的地方啊……”老板低头想了想,说,“就是归宁县。” “多谢。”初五放下手中的碗,递给老板一枚金瓜子,起身离开。 饮子摊老板看着自己手上那枚金瓜子,放到嘴边咬了一下,乐得合不拢嘴。 楚折梅坐在师爷的书房内,向着师爷介绍谢桥:“这位是在下的师妹,说来也是巧,我这位师妹才刚下山历练不久,见这边黑气太浓,直接就奔到这边来了。” “楚先生的师门真是……”师爷张了张口,好半天才想出一句来,“真是……人才济济。” “过奖了。”楚折梅低头微笑了一下,“对了,先生将青奴安置在哪里了?” “在后院。”师爷说,“楚先生是觉得青奴与这件事脱不了干系吗?” 楚折梅点了点头,“还请先生派人将青奴带过来,在下有些事情想问问他。” 师爷想了想,说:“那便带到这边来吧。”说完吩咐门外的仆从,“将人带过来。” 青奴进来的时候一脸的茫然,见楚折梅三人连同师爷都在房中,他站在原地,有些局促的低了头,又抬起头看向楚折梅的方向,问:“楚先生是来接我回去的吗?” 楚折梅轻轻点了点头,“嗯,但接你回去之前有件事情我想问你。” “你……问。” “阿鸾是谁?” 青奴的脸色忽然就变了,他赶忙别过目光,看向地面,左手握拳又猛地松开,“阿鸾……是我的朋友。” “这样啊……”楚折梅的语气变得很轻松,“我当初到海棠村的时候正赶上村子里办喜宴,当时全村的人都到了,但我记得……阿鸾没在里面,她是离开海棠村了吗?” 青奴哑着声说:“嗯,她嫁人了。” 楚折梅又点了点头,然后他看了青奴一眼,问:“你很喜欢她吧。”他用了陈述句。 “是。”青奴没有否认,“我们从前很好。” “那你怎么没有请你阿爷去向他们家提亲呢?” “我去过了,但是已经晚了。”青奴抬起头看向楚折梅,“楚先生对阿鸾很感兴趣吗?这些事情便是回去也能说的,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这个么……”楚折梅有些迟疑的看了师爷一眼,后者回给他一个同样迟疑的眼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十章:留饭 “府衙的饭很好吃。”楚折梅忽然说,“师爷说他对你一见如故,有意让你到府衙帮他做事。” 青奴狐疑的看了师爷一眼,“这……先生和我这么个人物不沾一点关系,我也没什么能帮助先生的,哪里来的什么……一见如故?” 师爷默默地想,我也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对你一见如故,但既然楚折梅已经这么说了,他只好硬着头发干巴巴笑了两声,说:“郎君大概不知道,如今府衙很缺人手,我看郎君办事利落,有意让你来府衙做事。” “真的吗?”青奴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师爷,“承蒙先生看得起,我、我先谢过先生!”他说完“砰”的一声跪在地上,向着师爷磕了三个响头。 “哎——”师爷反应不及,来不及阻止,眼见着青奴砰砰砰磕过了头,他瞥了楚折梅一眼,后者一脸微笑,就仿佛乐见其成,他咳了两声,抬手,“你快起来,我要你做的这件事有些复杂,你需得想好了再应允我,刚刚楚先生也说过了,府衙的饭很好吃,如今已近正午,郎君便先去吃饭吧。” 青奴欢欢喜喜站起身,又向着师爷行了一礼,“能为先生做事,便是再苦再难我也绝不皱一下眉头,但凭先生吩咐。” 师爷点了点头,对候在外间的仆从说,“带这位郎君去吃饭。” 青奴跟着那仆从步履轻快的走出去,师爷等他出去了,才一脸疑惑的看着楚折梅,问:“楚先生为何要那样说?” “一时情急,还望先生不要见怪。” 师爷愣了一下,“楚先生如此行事必然有自己的道理,只是……”他想了想,问,“话已出口,若青奴没有嫌疑,在下岂不是……” “先生放心,等再晚些时候,自然便知分晓。” 师爷点了点头,“楚先生这一趟出去可有什么收获?” “如今有关尹府君的谣言愈演愈烈,若只是普通百姓之间的传言,绝不会是这样的效果,定是有人在幕后操控,而且……这附近的人频频失踪,应该是利用了这个传言。” “楚先生的意思是,放出这些传言的人,和掳走失踪之人的那些人,并不是同一伙人?”师爷狠捶了一下桌案,“这些人当真可恨!” “也不全是这样。有些是幕后之人做的,有些是其他人借着这股传言的妖风,若说可恨的话……后者大概会更加可恨。” “那么青奴这边,楚先生有何打算?” “现在还不是时候,掌灯之前,还请先生想办法接着留住他。”楚折梅看向门口的方向,若有所思,“他一直都很像离开这里,方才不过是被突来的喜悦激了一下,等他自己想清楚了,也许会旧事重提。” “我知道了。”师爷点了点头,“有件事一直没有同先生说。” “哦?”楚折梅微一挑眉,“是哪件事?” “前些时候,有一天夜里我正在睡觉,睡梦中感觉到有个什么东西落在了我的枕边,我醒来后发现枕边放着一支笔杆,看质地与寻常笔杆不同,我猜……那应该是一把钥匙。” 笔杆……楚折梅回想了一下,有一个猜测浮上来,他面上不动声色,问:“可否让我看一看那笔杆?” “当然。”师爷起身从角落的匣子里拿出一支笔杆,递给楚折梅,“就是这支。” 楚折梅看着手中那支笔杆,愈发肯定这就是自己先前在尹冰桌案里的抽屉中拿出来的那一支,后来它无故消失,如今竟然又出现在了这里。 “先生说……这支笔杆是被放在你的枕边的?” “不错。”师爷有些奇怪的说,“就好像是什么人想要让我用这支笔杆……或者说,拿着这把钥匙,去发现什么一般。” 楚折梅的脑中闪过阿坤的身影,他那时候将笔杆连同尹冰的手札全部放在了房中,但是阿坤离开以后,就只少了笔杆,后来他等到夜里再去尹冰的那间书房,遇见了同样前去查探的阿坤,还有在停尸房的那次,也是阿坤独自前来对着那具白骨嘀嘀咕咕说了不少,但是阿坤为什么要把这支笔杆交给师爷?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掩饰?揭示? “楚先生想到什么别的事了吗?” 师爷的声音打断了楚折梅的思绪,他回过神来,说:“只是觉得奇怪,这笔杆出现的时机有些……” “我想,这笔杆应该与尹府君有关。”师爷说,“也许冥冥之中,尹府君也在帮我们。” “但愿吧。”楚折梅兴致缺缺地应了一声。 从书房出来,沈无方见四下没什么人,于是问楚折梅:“师爷刚刚拿出来的那支笔杆,是不是就是你从前提到过的那支?” 楚折梅点了点头:“我先前怀疑是阿坤将那笔杆拿走了,但是如果是他拿的,那么他为什么又要交给师爷?” “阿坤可是尹冰的仆从,而且尹冰生前对他一直不错,他若是也想查些什么,似乎也说得过去?” 楚折梅摇了摇头:“如果他真的想查什么,绝不会是现在这样。” “你的意思是……” “阿坤的身后一定有其他人。” “我现在觉得头疼,对了,那个青奴……你打算怎么办?”沈无方慢悠悠地说,“万一青奴只是凶手放出来的烟雾弹,你到时候不光要再找一个凶手出来,还要想法子让师爷给他安排些事情,毕竟话已经说出去了,总不好反悔吧?” “若青奴当真是冤枉的,那么把他安排在师爷手下做事,也没什么不好。”楚折梅极其无所谓地说,“说不定还能多个跑腿的,也不用我们这样来来去去的折腾。不过——我相信阿桥的判断。”他说到这儿看向谢桥,“我可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你身上了,到时候若是错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谢桥指着自己,很有些瞠目结舌,然后她叹了口气,说:“都听你的。” 沈无方啧啧两声,有些同情的看着谢桥,说:“阿桥你要想好,若真的决定跟着我们,往后这样的事情可少不了,你可别被他骗了还要帮着他数钱。” 伏徵坐在窗前绣一朵蔷薇,绣来绣去总是不成样子,她随手拎起剪刀将绣架上的帕子剪了几下,末了对着被自己剪坏了的蔷薇,叹了口气。 四儿端了一盘糕饼过来,见了那已经被剪得不成样子的帕子,轻声说,“女郎,你这是何必呢……” “你不懂。”伏徵淡淡的说,“他去了边镇,但他却没有让我送他。” “有些话奴本该不说的,而且也没有资格去评判,但是现在……奴不得不说。”四儿握了握拳,“女郎当初若是允了天家,与卢家结亲,总好过如今在这王府中备受冷落。” “与卢家结亲?”伏徵冷笑一声,“然后看着卢家九郎每日里对谢窕相思成疾?你是不是想说,即便是那样,我是卢家明媒正娶的正室,不会委屈了自己?” “可是女郎为什么就是喜欢汝南王呢?便是没有卢家,五姓七家里难道就没有女郎中意的郎君?” “你说的太多了。”伏徵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对了,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情。” “女郎是在想……什么?” “你早就到了能被放出去的年纪,从前在伏家的时候我曾问过你的意思,那时候你说你想要一直陪着我,但是今时不同往日,我总不能看着你一直这样孤独终老,而且……”她重新拈起一根针,换了一块帕子,挑了一根深青色的线,一边穿针引线一边说,“你似乎很喜欢那个叫初五的侍卫?” 四儿的脸腾的一下红了,她没有否认,也没有说话。 “那么初五呢?他怎么说?” “他……”四儿咬了一下下唇,“他并不知道……” “那么……你愿意嫁给他吗?”伏徵在说到“嫁”这个字的时候停顿了半晌,眼里蒙上一层黯色。 “当然愿意——”四儿说到这儿声音又低下去,“可是他根本就不知道我是谁……” “我知道了。”伏徵拈起一块糕饼,咬了一口,赞了一声,“味道不错,是你做的吧?” 四儿笑了一下,“是,知道女郎吃不惯王府里的东西,所以奴到厨房要了些东西,做了些来。” “听说王府里的饭食都是依着谢窕的口味来的。”伏徵看向窗外,“她还真是……厉害。”顿了顿,她转头看着四儿,说,“不过这种事情还是需得知会她一声,听说她病了,晚些时候去看看她,顺便和她说说……你的事情。” “四儿谢过女郎。”四儿的面上仍有着红晕,但她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有些担忧地问,“但是女郎有我服侍惯了,骤然换人,会不适应吧。” 伏徵笑了一下,漫不经心地说:“这些不是你该考虑的,你去取些补药来。” 四儿应了一声,转身离去,伏徵看着她的背影,无意识地勾了一下嘴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十一章:阿鸾 谢桥手持菱花镜左右照了照,有些狐疑地问楚折梅:“你这个法子行吗?” “相信我,绝对没问题。”楚折梅将刚刚画好的符纸心地折好,又问沈无方,“你那边准备得怎么样?” 沈无方点了点头,“都好了。” “那么……如今万事俱备,就只欠青奴这个东风了。”楚折梅推开门,看着院中满意的点了点头,“这处地方真是再好不过,无方,你想办法将青奴引过来。” 沈无方嘴角下压眉间挑高,是一个稍显无奈的表情,然后他起身朝外走,有些后悔地说:“早知如此,当初真是应该带着杨眼一起过来。” “便是带了杨眼来,此刻怕是也得你亲自跑这一趟了。”楚折梅笑着看他,“记得顺路假装惊动一下师爷,这件事不好大张旗鼓,但若师爷不在,这戏岂不是白唱了?” 沈无方一边走一边向后摆了摆手,“等着我回来。” 青奴待在师爷安排给他的房间内,心情仍很是雀跃。 下午的时候,师爷派人请他去书房一叙,话里话外都表达出对自己能力的赏识,又说府衙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府中人才凋零,正是需要自己的时候,他打算为自己写一封举荐信,到时候派人去海棠村察举。 他这时候满脑子都是自己穿上官服耀武扬威的样子,虽然偶尔仍旧会生出一丝不真实之感,但他反复掐了自己好几次,每次都疼的龇牙咧嘴,这让他相信自己不是在梦里,而是真实发生过的,等他回了村子,一定要将这件事告诉阿爷——谁能想到他们家祖祖辈辈都在海棠村,如今他竟然能如此的出人头地?到时候衣锦还乡,他便再也不是每日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田舍儿了,说不定自此以后节节高升,家中不光不用交税,还能领朝廷的公粮! 他越想越兴奋,原本酝酿出的一丝困意此时又全部跑了出去,他从床上坐起来,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光,伸出五指展开在面前,他忽然想起来幼时来海棠村的那位算卦先生,那算卦先生的卦象极准,阿连那天原本没打算进山,但算卦先生看了他一眼,说他今日进山必有意外之喜,阿连将信将疑的进山,回来的时候竟然带回来了个媳妇—— 他那时候凑热闹也跟着去算,算卦先生看了看他的掌纹,摸着嘴边的胡子说他将来必成大器,如今想想……可不是就应验了! 窗外有什么光亮一闪而过,青奴起先还没有注意,后来有一道光划过去,像是流星,他下了床大步走出去,果然就见一道一道的流星闪着光自他窗前划走,从前常听人说,看到流星的那一刻许下愿望就一定会实现,他双掌合十,在心中默念:愿我从今以后飞黄腾达,百岁无忧。 他原本就睡意全无,这时候眼见着流行划过窗外,他走到门边,推开门抬头看天,流星雨太短,这时候抬头能看见群星闪烁,月亮虽缺了一角,但光亮不减,他回身打算进到屋内,眼角余光忽然看见什么东西一闪,他忙回过头想仔细看,就见院中地上有一枚晶亮亮的东西,因为离得太远,就只能看见那东西发出的一点光,他走过去墩身拾起来,那东西非金非银,也不像是水晶琉璃之类的东西,但在夜里闪着荧光,看上去就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碎星,他站起身端详着手中的东西,忽然见前面不远处又有一处闪着光亮,他一路走过去,所到之处全都躺着一枚这样的东西,他心下奇怪,又想:莫不是有神仙知道了我如今的好运气,所以也以此来贺?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走到了另一处院落,这时候四下寂静,就只能听见他自己的脚步声,忽然一道身影闪出来,就只一个背影,月色下依稀能分辨出那是个女子,他又往前走了几步,忽然背后一痛,脚下一顿,整个人似乎定在了那里,他张了张口,发现自己还能发出声音,他颤着声喝问:“谁?!” 没有人回应,但他身前那名女子忽然轻叹一声,紧接着微微仰起头,像是在看天上悬挂的明月,话却是向着他说的,“你为什么不救我?” 不救她?为什么要救她?这句反问才要脱口而出,忽然就哽在他的喉间,他在这时候想起一个人,想起当年他看到的那件事,额头似乎有冷汗冒出来,耳边有风,凉意袭来,让他毛骨悚然。 那个声音仍然在问:“你为什么不救我?” “不……”青奴颤着声音,“我不是不想救你……” “你为什么不救我?”那个声音陡然凄厉起来,她处在阴影之中,他看不出她到底有没有影子。 所以他只能一直摇头,他想动,想跑,但是他就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样,一步都迈不出去,他拼命地试图去控制自己抬起脚,但没有用,他就只能听着那个声音带着凄厉与哀求,反反复复的说,“你为什么不救我?你为什么……不救我?” “我是想救你的!”青奴只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他怀疑自己其实是在做梦,因为只有在梦里,他才动不了,才能……见到她,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发出声音,但是他非常努力的张口,近乎声嘶力竭,“如果只有阿平一个人,或者只有二郎一个人在,我便是拼了命也能把你拉出来——但是……但是他们两个都在,我如果上前,那么最后被灭口的一定是我!我、我……”他剧烈的喘息,“他们只是想得到你,他们不想要你的命,但是如果我那个时候出现在他们面前,那么你未必会活下去,我、我其实……我其实也是救了你啊!” “不,你是让我生不如死。”她微微偏了一点头,但他仍旧看不到她的脸。 不不不……青奴在心里疯狂的大喊,不要让她转过来,不要让我看见她的脸! “可是你毕竟活下来了……”他低声说,更像是说给自己听,“我是救了你的,你就算要找人算账,也不应该是来找我……”他说到这儿挤出一个笑脸,那笑容极其扭曲,他的声音也哑下去,“不过阿鸾啊,我替你报仇了!你没有见到他们吗?我让他们下来给你赔罪了!” “那两个人——”她冷笑了一声,“你只有一个,你如何能敌得过他们两个?” “是真的!”青奴生怕她不相信,“是我将他们两个都弄下去给你赔罪了,他们竟然还想着跑——哈哈哈哈——”他忽然笑了起来,“阿鸾,我是真的得手了,我趁着他们毫无防备的时候,把他们全都给宰了!他们死之前还向我求饶,说只要饶了他们,从此以后就给我当牛做马——” “那你怎么不饶了他们?” “我为什么要饶了他们?”青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们那样对你,最后还往你身上泼脏水,他们将你糟蹋了,反过来还要说是你存心勾引他们——他们该死!” “所以……二郎和阿平就是你杀的了?”楚折梅提灯走出来,在走到青奴身前的时候特地抬手将灯笼提得高一些,照上他的脸,“这可是你亲口承认的。” “你——”青奴看着忽然出现的楚折梅,又惊又怒,“你们骗我?!” “也不算是骗吧。”楚折梅向后退了一步,“门是你自己打开的,这院子也是你自己走进来的,何来我们骗你一说?” “要不是地上那些亮的东西——” “地上哪里来的什么亮的东西?”沈无方站在他身后,语气里带着疑惑,“敢问先生,这府衙地面上可铺了什么能发亮的物什?” 师爷的声音传来,“不曾。” 青奴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前面的那名女子,咬着牙问,“你是谁?为什么要假扮阿鸾?” 那女子缓缓转过身,抬手捋了一下鬓边掉下来的头发,看着他,没有说话。 楚折梅走过去向她耳语了几句,她点点头,向着师爷的方向躬身行礼,转身进了屋。 “现在我们可以来说说昨天在山里发生的事情了吧?”楚折梅向着沈无方使了个眼色,沈无方撇了撇嘴,解开了方才他点中的几处大穴 青奴发现自己能动了,看了看四周,忽听楚折梅温声道:“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听话,这里可是府衙,你觉得你能跑出去?” “我没打算跑。”青奴这时候反倒是平静了下来,“既然事情已经瞒不住了,要杀要剐,我都认了。” “你这个时候倒是痛快,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当初?”青奴冷笑一声,“当初是我懦弱,我只恨自己当初没能立刻宰了那两个畜生!” “阿鸾是被他们害死的?” 青奴闭了闭眼,沉声说:“便是他们没有直接动手杀她,阿鸾到底也是因为他们两个而死。” “你刚刚说的那些……” “都是真的。” “后悔吗?”楚折梅看着他问。 青奴抬头看了看天,呵出一口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十二章:猜测 “哪有什么后悔不后悔的。”青奴这样说的时候语气意外的轻松,“对我来说,这是解脱。” 楚折梅的目光一直放在他手中提着的灯上,师爷站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沉声问:“既是如此,当初你为何一问摇头三不知?” 青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回过头来,看着师爷桀桀的笑:“你也是跟着尹明府断过不少案子的,你见哪个犯人立马就招认的?不过……”他话锋一转,斜眼看着楚折梅,“你其实没打算来接我回去吧?你早就存了心思,还故意说什么他赏识我的话,其实都是为了稳住我,然后在这边等着我自己说出来吧?” 楚折梅“嗯”了一声,“你很聪明。”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处死我?”青奴说的相当平静,倒是让在场的人有些措手不及。 “来人。”师爷对身后跟着他过来的衙役道,“将青奴押入牢房,”他顿了顿,说,“选个干净点的,去吧。” 青奴临被带走之前,看着楚折梅阴恻恻的笑,但他什么也没有说,非常顺从的跟着衙役走了。 楚折梅看着他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沈无方凑到他身边,拿胳膊肘拐了他一下,“喂,他刚刚看你那是什么眼神?” “不知道。”楚折梅摇了摇头,“你说……炉子会因为什么原因炸掉?” 他这话问的没头没脑,沈无方愣了一下,“炉子哪里有那么容易就炸的?” “没错,炉子怎么会突然之间就炸了?”楚折梅还要再说些什么,忽然见师爷走过来,连忙迎上几步,“先生来的真是巧,倒是省了在下去请先生重新说明一番的功夫。” “说来也是巧,在下原本才熄了灯将将睡下,忽然看见窗外有道亮光划过去,紧接着看到一个人影鬼鬼祟祟的,在下出门一看,正看见青奴低着头一直往先生这边的院子来。”师爷说到这里看向楚折梅手中拿着的灯,那灯笼造型奇特,外罩上绘着些符文,他指着灯问,“这便是先生方才做法所用的法器吗?” “啊……”楚折梅应了一声,“不错。” “在下这几日又听到了不少的传言,说什么……海棠村的命案也是因为尹府君作祟,如今凶手已经供认不讳,我这颗心也算是暂时放了下去。” “这便能说明那些失踪是有些人利用了这个传言,如今传言已经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待尹府君一案告破,这些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还要仰仗先生。”师爷抬头看了看天,抬手掩住嘴打了个呵欠,又捶了捶自己的腰,说,“如今夜色已深,先生也早些歇息吧。” 楚折梅微微弯身,对师爷说:“那支笔杆还请先生妥善收好。” 师爷点了点头,“这是自然,待在下找到了那处机关,再来知会先生。” 等师爷出了院子,楚折梅招呼沈无方回到厅内,谢桥已经洗了脸上的装扮,换了一身衣裳,见他们进来,扬了扬眉毛,“我刚刚演的怎样?” “出神入化——”沈无方挑了大拇指,“你刚出来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我真以为是哪里突然冒出来的魂儿。” “说起来……你怎么知道阿鸾已经死了呢?”谢桥问楚折梅。 “我只是猜的。”楚折梅放下手中拿着的灯笼,看着她笑,“先前你不是也猜测那两个人就是青奴杀的吗?我这不过就是将计就计,本想诈他一诈,即便他不是凶手,也一定知道内情,谁能想到凶手竟然真的是他。” “若是让师爷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你在骗他,你说他会不会治你一个欺骗之罪?”沈无方幸灾乐祸的看着他,又忽然正了神色道,“尹冰一事你要怎么办?我当初在山林中发现的那死尸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倒霉的继任县令,还有吴家捞上来的那骷髅,你先不是还说……尹冰的手札一直没有找到吗?” “也许……你在山林间发现的那个人并不是汪渺。”楚折梅忽然说道。 “不是汪渺?”沈无方与谢桥对视一眼,眼神移回来,有些疑惑。 “那封信的落款处虽然写了汪渺两个字,但是你怎么判定那信是他准备给别人的,还是那个叫汪渺的人给他的?” 沈无方张了张口,“好像是这么个理儿……” “还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楚折梅提起笔在纸上写了两个字。 “宋玄?”沈无方轻声念出来,“这不是那位一直没有到的查案使君的名?” “这个人失踪了。” “你怎么知道——”沈无方脱口而出,又迅速掩了口,压低了声音,问,“你故意把他扣下来的?” 谢桥在一旁听的一头雾水,她虽然一肚子的疑问,但也隐约觉得这件事情并不简单,于是接着在旁边听着。 “我叫十七郎将人困住,但是普六茹告诉我,宋玄失踪了。” 沈无方的眼里满是诧异,“王瞿昙那个地方虽然不能说是固若金汤吧,但是软禁个把儿人还是能办到的,再说他不是一向都吹嘘自己手下奇人异事无数?怎么一个宋玄就砸了他的招牌?”他说到这儿又问了一句,“难不成这位宋使君的身手比望江楼的高手都要好?” “未必。”楚折梅说,“或者他们最开始扣下的就是个假的。” “这样说的话,这位宋使君也是厉害得很。”沈无方赞了一声,又忽然有些疑惑,“但是他怎么知道一定会有人在京中对他下手?” “京中远比我们想的要复杂,你之前不是还说,夜孔雀离京了。”楚折梅一脸的见怪不怪,“既然夜孔雀离京,玲珑堂的人又已经插手,难道他们不会将手伸到定州来,而且……你不觉得奇怪吗?”他看了沈无方一眼,后者回给他一个疑惑的眼神,“莆津这个地方,我已经听过两次了。” “莆津……莆津……”沈无方重复了几声,忽然一拍桌子,“怪不得那车夫说到这个地方的时候我就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之前清水镇上的那场火烧死了一个孩子,那孩子据说是在莆津一个很有名的瓷坊里当学徒,后来那家瓷坊不知道为什么走了水,听说也是炉子炸了……”他皱了皱眉,“海棠村的那个车夫刚巧也是在莆津做学徒,也是炸了炉子……清水镇的那件事发生在半年前,车夫回来的时间也是在半年前……” 怎么会有这样巧的事?楚折梅提笔在纸上又写了几行字,谢桥偏头看过去,见纸上写着:清水镇失火,莆津瓷坊失火,夜孔雀,玲珑堂,宋玄,尹冰,赤水寨,吴府。 “吴夫人还没有回来吗?”楚折梅忽然出声。 “吴夫人?”沈无方一脸的奇怪,“你问吴夫人做什么?” “上次吴二郎请我去他家里驱邪,正赶上吴夫人带了东西回娘家,吴夫人的娘家在清水镇,归宁县和清水镇相隔这么远,一来一回,也要走上一阵子吧。”楚折梅说着另摊开一张纸,大致画了几处地方,“如果走水路,吴夫人又不在娘家待多久的话,这几日应该也快要回来了。” “就算吴夫人明天就回来,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沈无方有些费解,“难道吴夫人一回来你就能把所有的都捋清楚?” 楚折梅搁下笔,将写了字的纸对折再对折,然后从中间撕开,又漫不经心的一个一个搓成纸团,当弹珠一样弹着玩儿,神神秘秘地说:“你们相不相信……吴夫人回来以后,应该会带回来些消息。” “你装方士装上瘾了吧?”沈无方起身招呼谢桥回房休息,“他已经疯了,阿桥你还是和我一起各自回房休息吧。” 谢桥有一肚子的疑问,但这时候她只好顺着沈无方的话站起身,应了一声,回房去了。 楚折梅看着门口,有些遗憾地想,这两人离开的太快,他还想着趁此机会夜探府衙,找找尹冰从前写过的那些手札呢…… 沈无方走到房门口忽然“啊”了一声,隔壁的门“咿呀”一声打开,谢桥探了个头出来,问,“你怎么了?” “你记不记得我们进城的时候碰到的那个叫文宋的?” “啊……他邀请我们明日到他府上赴宴。”谢桥经过这一提醒,也想起来了,“既然明日是他家夫人的生辰,我们去赴宴之前是不是还要备些礼物?” “礼物倒还是其次,我只是忽然想到……”沈无方偏过头看了谢桥一眼,问,“你……还是对从前的事情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谢桥摇了摇头,不知道沈无方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已经很晚了,快进屋休息去吧,礼物的事情交给楚折梅,他选东西的眼光好,用不着我们操心。” “哦……”谢桥点了点头,关了门自去休息。 沈无方推开房门,又偏头看着墙壁——他一直觉得谢桥很眼熟,刚刚提到文宋的时候,他脑海中有一张脸孔浮出来,渐渐与谢桥的脸重合。 是汝南王妃……谢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十三章:告知 但是谢窕怎么会被人扔进水里出差一点淹死? 沈无方直到躺在床上仍在在想这个问题,以汝南王府那个守卫的规格,她一个王妃,有谁会胆子大到对她下手?他记得当初在清水镇上的时候,师沅可是对她爱护有加的,总不至于回了京就因为什么原因反目成仇……了吧? 但是万一不是谢窕呢,这世上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沈无方带着满脑子的疑问翻来覆去的好半晌才睡着,在他彻底睡着之前,他有些犹豫要不要把这个猜测告诉楚折梅,毕竟楚折梅的消息遍布,一问便知。 谢桥做了个梦。 梦里她一身盛装,旁边有侍女端着一盆清水服侍她净手,这一处并没有放上屏风,她可以很清楚的看见周围的场景,这是大殿之上,她坐在偏后的位置,离着殿门很近,前面坐着的像是王侯公卿,她悄声吩咐身边的侍女,“待会儿宴饮开始,你就将酒倒在我的身上。” 那侍女同样声的心翼翼地说:“女郎,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先前你已经将自己的位置调在了这样偏的地方,若到时候再离了席,阿郎知道了又要罚你了。” “怕什么。”她满不在乎的说,“阿爷最多就是罚我禁足,但是我在这里多待一刻就是受罪,算了,若是你故意倒酒在我身上怕是免不了罚,等会儿我自己想办法。” “女郎……” 那侍女还要再说些什么,被她抬手制止,她略略环视了一圈,见陆续有宫人来进酒,便知是时候到了。 冗长的祝词说得没完没了,她听得昏昏欲睡,好容易捱到了结束,众人举杯,她端着那杯酒,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的饮了。 紧接着四下灯烛一暗,从门外进来一位手执红烛的女子,头上发髻高耸,只在顶端簪着支步摇,长长的流苏垂下来,随着她的动作摇曳,她身后拖着长长的帛带,一路行来如行云流水,一道鼓声适时响起,她重新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眼睛看着殿上的女子,手上轻轻巧巧的一歪,酒杯落下来,然后骨碌碌滚向远处,最后停在不知哪处桌案,杯中酒全倾在她的衣上,她拉了一下身边侍女的衣角,接着矮身顺着门边溜出去。 出了殿门,她也不顾衣上的酒渍,顺着石阶一路走下去,踏上九曲桥,就站在中央,然后她抬起头,天上有星有月,只可惜不是圆月。 这样想着也就说了出来,身后有人低低的笑,一道温和中带着清越的声音响起,“若是满月,大概就不像如今这样好看了。” 她闻声回头,她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她却突然奇怪自己为什么看不清来人的面容,眼见着那人的身影越来越淡,她有些着急,然后忽然之间,她醒了。 谢桥慢慢睁开眼,屋子里一片漆黑,月色没有透进来,她回想起梦中场景,只觉得有些奇怪,就仿佛那是从前真是发生过的事情,她借着梦中模糊的记忆,似乎她从前真的参加过如此大规模的宴饮,她甚至清楚的记得那时候的摆设,也知道那些宫中舞乐虽然庄重雍容,但是不及外面的热闹,美则美矣,听多了却觉得枯燥——所以她一直都坚持不到整场宴饮结束,往往还没开始多久就找了各种理由提前离席。 她忽然想起有一次她也像那样悄悄提前离席,后来忘了是因为什么事情,阿爷到处找她,最后罚她一个月不许出门。 她在这时候忽然升起一股悲凉之感,之前什么都想不起来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当回忆撕开了一道口子,那些陈年旧事顺着那道口子涌出来,让她想要想起更多,而想起来的那一点抓不住的过往,让她忍不住想要知道更多,知道她自己究竟是谁,住在哪里,还有……不知道为什么,她很想阿爷,虽然她根本想不起她阿爷是谁。 一滴泪顺着眼角滑下来,那就像是一道闸门,从这一滴泪开始,她再也控制不住那些铺天盖地的悲凉,她坐起身,将脸埋进掌心,无声哭泣。 月落星移,旭日东升,谢桥坐在桌前看镜中的自己,叹了口气。 她的眼睛肿了。 有人在敲门,不紧不慢的节奏,应该是楚折梅,她遥遥应了一声,就听楚折梅在屋外问:“阿桥你起来了吗?” “就来。”谢桥抬手摸了摸眼睛周围,想着等下用凉水敷上一敷,再铺些粉应该就能盖住了。 “我在院子里等你。”楚折梅说完转身走下去,忽然听旁边门声一响,沈无方倚着门,冲着他贼兮兮的笑。 “笑什么?”楚折梅见怪不怪。 “你怎么没敲敲我的门问我有没有起?”沈无方仍然嬉皮笑脸的看着他,眼神溜来溜去,“亏着我还在门内等着给你开门呢。” 楚折梅看了他一眼,才要说什么,又被沈无方开口打断,“今日去文宋那边,你可想到要准备什么东西送给那个容娘了吗?” “寻常之物想来她也是见了很多了,胭脂水粉绫罗绸缎,上好的花的钱太多,所以我觉得还是送几张符比较好。” “符、符纸?!”沈无方噗嗤一声笑出来,“倒是个好主意,只是不论是什么符都得有个名目,或是驱邪镇宅、或是送子……就你那个鬼画符的水平,拿出来唬唬人再立马烧掉还行,这么送出去,万一哪天被懂行的人看到了,当场就会拆穿你。” “所以我没打算送符纸。”楚折梅做了个甩拂尘的姿势,“文宋家财万贯,我送他一场又驱邪又镇宅又送子的法事岂不是更好?” 沈无方挑了挑眉,违心的赞了一声:“楚真人这法子真是太好了。”他站在廊庑之下,慢慢吐出一口气,“朝堂之事真是让人头疼,哪像我们,看不过去就拿拳头说话——” “犯了事还不是要见官?”楚折梅闲闲地噎了一句。 “那至少也是快意恩仇,再说……谁下手不得掂量掂量轻重,哪还能一味的下死手?”沈无方摇头晃脑的道,“朝堂之上波云诡谲,以后啊……有你受的。” “我没打算进朝堂。”楚折梅淡淡的说,“当年……”他叹了口气,“虽然我对当年一事所知甚少,但也还是知道,那个位置上的人,谁还不是满手鲜血。” 正说着,忽听门声一响,是谢桥推门走了出来。 沈无方看到谢桥出来,睁大了眼睛,“我敢保证,阿桥你若是每天都这样打扮,不说归宁城内,便是去到洛阳也是数一数二的美人——” 谢桥一脸的平静,只微微挑了一下眉,目光往楚折梅的方向一溜,忽然笑了一下,问沈无方;“沈大夫怎么从没夸过楚真人惊为天人?” “他?”沈无方摸了摸鼻子,“他就不需要我来夸了吧。” “正事要紧。”楚折梅难得的严肃起来,“阿桥你跟我来,有件事情你需得了解清楚。” “喂——”沈无方眼看着两人往堂内走去,忙在后面喊道,“我了解的也不甚清楚,你为什么不叫我一起过去?” 楚折梅回头看了他一眼,只一眼就让沈无方闭了嘴,沈无方将目光移向别处,撇了撇嘴,那个猜测……还是等再过段时日再说好了,他忽然恨期待如果事情当真如他猜测的那样,楚折梅会是什么反应。 “所以……” 茶釜中的水已经烧开了,一只手伸过来,拿着舀子舀出一勺水添在木纹的杯子里,茶汤有些浑浊,茶沫随水波动,最后定格成一幅写意的画。 谢桥端起茶碗微微啜了一口,接着说道:“尹府君的死一直都是个迷,而且已经有人知道了他一直在调查的事情,并且已经对他以及继续调查此事的人出手。” “不错。”楚折梅说,“而且传出这个谣言的人,与针对谣言实际行动的人,应该也不是同一批人,但是我不知道是谣言在先,还是失踪在先。” “那具山林中发现的尸体能带我去看看吗?” “当然。”楚折梅点了点头,“这件事倒也不算太急,而且一时半刻也理不出头绪,眼下还有一件事比较蹊跷。” 谢桥以眼神询问。 “吴府儿媳失踪,有些人说,文宋家中的那位夫人,与吴府儿媳很像。” 谢桥沉吟了片刻,忽然问:“文宋的那位夫人是什么时候娶的?” “吴府儿媳失踪一两个月之后吧。”楚折梅有些不确定的说。 “那位夫人……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吗?”谢桥奇道,“若是从前与文宋定下过婚约,跟着他同来归宁,之后置办喜事总也还要费些工序,但听你方才所说,文宋与她成婚似乎极为仓促。” “当时我曾与文宋一同去过南春,那边的鸨母似乎与容娘相识,而且听她话中的意思,似乎文宋与容娘相识就是在南春。” “那些说纪家娘子与容娘面容相像的人,不会是因为在南春看多了容娘,所以才有此一说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十四章:重逢 “那个容娘……似乎来头成谜,我曾经打探过一次,但是什么都没有探出来,然而听他们话里话外的意思,这位容娘能与文宋成婚,似乎还是风娘从中穿的线。”楚折梅这样说的时候以手支颌,眼珠不错的一直盯着谢桥看。 谢桥一直低头看着桌面,脑中不断的回想楚折梅对她说过的事情,因此并没有注意到楚折梅有些灼人的目光,她屈指食指轻轻叩了叩桌面,忽然说道:“这位容娘……应该不是文宋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吧?” “你这么一说似乎也说得通……”楚折梅缓缓点了点头,笑了一声,“谁说夫人就一定是正室夫人呢?” “像文宋这样走南闯北又喜欢在妓馆厮混的人,难免不会养几个外室,他若是高兴,拿外室当正室夫人相待也不是没有可能,不然的话三媒六聘这样重要的事情,哪里会如此仓促?”谢桥说到这儿忽然想到了某种可能,她看向楚折梅,说,“如果这位容娘便是失踪的吴家儿媳,那么有没有可能……她其实真的想跑回娘家,但是半路上误信了人,被拐了回来,随后一直被安置在南春,也许是有人用什么话哄骗住了她,再然后刚好是文宋又想要养一房外室,两方一商议,直接便将容娘许给了文宋——”顿了顿,她又说道,“这一阵子到处都在传尹府君掳走年轻女子的谣言,刚好容娘又需要躲过这一阵风声,所以她从不出来,这样就避免了与熟人碰面;文宋自然不会在归宁城内久住,他是个生意人,这里的生意做完了自然便要出城,到时候她以文宋家属的身份出去,没有人会怀疑她,那吴府儿媳失踪也就失踪了。等她出了城,自可寻个什么机会回一趟娘家,将这中间的事情一一说明,天下间哪对父母不心疼自己的子女,等她家爷娘了解了真相,她与文宋又早已经生米煮成熟饭,又有哪个会特地说出去?” “但是这些终归都是我们自己的猜测。”楚折梅叹了口气,“ “看来有些事情还是要等见到容娘之后才能定断了。”谢桥端起茶杯将杯中茶饮尽,屈起食指无意识的敲打着杯沿,“阿坤这个人……”她忽然喃喃自语。 “你觉得阿坤有什么问题?”楚折梅又帮她舀了一杯茶,问。 “如果阿坤不是阿坤……或者说,尹府君出事当天,阿坤确实跑了,然后回来的这个在旁人无所察觉的情况下变成了阿坤……”她抬眼看着楚折梅,“你不是说那段时间阿坤总是低着头,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就连说话都是含含糊糊的轻声低语?” 楚折梅以手抵唇,仔细的回想了片刻,“这也是种可能。” 沈无方蹲在廊下数蚂蚁,当他第十三次拨掉一只蚂蚁背着的什么东西的时候,终于看到谢桥与楚折梅从堂内出来,他起来的有些猛,向前踉跄了一下,楚折梅笑呵呵的在不远处向着他道:“不必行如此大礼。” “大礼个鬼。”沈无方理了理衣服,问,“都讲清楚了?” 谢桥点点头,“我大概都了解了。” “那我们这便去文宋那边吧,他家夫人又不是什么大寿,过去意思意思,随便吃点什么也就行了。”沈无方说完当先朝前走去,忽然听楚折梅在身后叫住他,他闻声回头,歪着脑袋问,“又怎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到时候走过场的时候你别露了破绽。” “这还用你说?”沈无方白了他一眼,继续大步流星的往前走。 “他这是……在赌气?”谢桥走在楚折梅身侧,看着沈无方的背影猜测。 “谁知道呢。”楚折梅作无奈状,“不用理他。” 容娘在院子里忙活着,今日是她的生辰,她本不愿意办的这么热闹,但是文宋说,过些时日他便要带她离开这里,他不太喜欢离别,所以不打算办饯别宴,如今借着她的生辰将城中认识的朋友们聚在一起,就当是提前告别了。 文宋对她很好,或者说他对她是百依百顺,她嫁给他以后日子过得也算舒心,有两个仆从,但有些事情她还是愿意亲力亲为,文宋喜欢她做的菜,她便也尽量每餐饭都亲自下厨,她喜欢这样的日子,也喜欢去不同的地方走走,从前是她没有机会,如今……她愿意抓住这个机会。 桌案并不太多,文宋向南春借了不少,又定了很多酒菜,如今这些东西陆续被送进来,她指挥着人一一摆放整齐,然后抬头看向空地上逐渐搭起来的戏台,文宋请了“鹂鹦”来,听说他们在此唱的是最新出的一出戏,这里是第一场,专门给她听个新鲜的。 容娘看着那戏台出了好一会儿的神,直到文宋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她轻轻勾起嘴角,想,文宋其实不算是什么正人君子,她知道他喜欢的那些,她也知道自己是管不住的,索性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在他会顾及着自己的感受,并没有玩的太过火,这样也好,关起门来,他便完完整整只属于她一个人。虽然……他从没有对她提起过他自己的家人,当然,她也没有。 文宋一直在门前迎客,见到楚折梅三人,面上一喜,他紧走了几步迎过去,脸上喜气洋洋,“楚兄、沈兄、谢娘子——” “哪还劳得文先生出门来迎。” 几人在门口寒暄了片刻,文宋将三人让进院中,说道:“这几日天气还算不错,等再过些时日彻底冷下来,院子里就不太适合摆宴了。” 楚折梅点点头,“这里毕竟偏北。” “楚兄可还记得你我初次相识听的那一折戏?”文宋朝着搭起来的戏台努努嘴,“今日‘鹂鹦’来唱新戏,听说他们为这出戏排演了近一年,这还是第一次登台来唱。” “如此……我等可有耳福了。”楚折梅回身对沈无方和谢桥道,“这位‘鹂鹦’是定州有名的伶人——”他说到这里尾音儿稍稍低了一点,看向院门处。 吴二郎一行人正从外面进来,见到楚折梅,扬起声音道,“楚先生!” 文宋闻声回头,见是吴二郎,迎过去几步,说:“可有好些日子没见到二郎了。” “可不——”吴二郎捶了一下文宋的胸口,直将文宋捶的一趔趄,他哈哈一笑,“文先生可需得强身健体了,我只使了三分力,若哪天没收住力道,文先生怕是要重伤卧床。” 文宋咳了两声,摆摆手说:“在下年纪也不算了,可禁不住二郎你的力道。” 边上有人跟着起哄,“说起来文兄确实大了二郎许多,不过二郎这手劲儿也是真大,前些日子见谁都来这么一下,说是跟什么……什么什么地方的人学的来着?那一拳头砸下来,我这肋骨都疼了好几天。” 吴二郎咧了咧嘴,“对不住了文先生,平日里这样招呼惯了,下手也没个轻重。” “不妨事,不妨事。”文宋摆摆手,“我今日特地从风娘那边搬来了好些酒,待会儿可要喝个痛快——” “那敢情好了,让我猜猜,文兄搬来的不会就是‘玉髓’吧?” “若真是‘玉髓’,几位到时候可就走不了了,我家中可没那么多空屋子给你们住。”文宋笑呵呵的说,“不过也是好酒,新酿出来的,还没起名字,等会儿咱们一起尝尝。”他说着将几人往里面让,目光在院中搜寻,终于看到了刚从厨房端了糕饼出来的容娘,他抬起手冲着容娘招了几下,“容娘。” 容娘闻声抬头,愣了一下,端着糕饼僵在原地,偏文宋还向着她说:“这几位你还没有见过吧,过来见一见。” 文宋说完转过身向着吴二郎几人说:“之前你们来的时候容娘身上不舒服,都在屋子里歇着,今日可巧了。” 吴二郎眼睛瞪得老大,张了张口,半天吐不出也一个字来。 “二郎这是怎么了?看见文夫人如此貌美,看的傻了?”边上的人调侃。 “我……”吴二郎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一脸的难以置信,舔了舔自己的下唇,吞了几口唾沫,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他也顾不得其他,匆匆向着文宋道一声家中有些急事忘了处理,接着囫囵告辞离去。 文宋有些诧异,看着吴二郎近乎夺路而逃的架势,问与他同来的人,“二郎这是……怎么了? 同来那人仍然有些懵,摇了摇头:“二郎方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容娘仍旧是愣愣的,她机械的放下手中的糕饼,只觉得心中乱得很,也顾不得其他,回了厨房。 文宋没有注意到容娘那边的动静,仍旧是看着院门的方向,半天摸不着头脑,最后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恢复了先前的状态,继续招呼客人落座。 看来纪可容不但没有失踪,而且还过得很好。楚折梅将容娘与吴二郎刚刚的反应尽收眼底,有些嘲弄的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十五章:驱邪 上 这一场宴席并没有吃多久,因为忽然下雨了。 这一场雨下的让人始料未及,谁也没能料到原本晴好的天会忽然阴成这样,紧接着雨点大颗大颗的砸下来,之后越下越大,院中升起的篝火上还架着几只羊,文宋请了专人在那边烤羊肉,雨水落下来,慢慢就成了瓢泼大雨,直接浇灭了篝火,烤羊人一手拿着酱料一手匆匆忙忙去卸架子上的羊,满嘴念叨着“可惜”。 容娘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她整个人显得心不在焉,就连文宋和她说话,都隔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 “容娘你就别忙活了,快进屋去吧,我看你精神头不太足,若是再淋了雨,病了可怎么好。”文宋说着将人往屋里推,然后又回身向着宾客们拱了拱手,“实在是对不住,大家先进屋来避避雨吧,院中东西就那么搁着,回头我让家仆收拾了,可惜这么多好酒好菜,就被一场雨给糟蹋了。” “文先生不用自责,是天要下雨,又不是文先生让下的,哪里能怪罪到文先生头上?” 众人七嘴八舌,都是些宽慰的话,有人说这雨一时半刻也停不了,自己家住的不远,告了辞一路跑着回了家,余下的人有跟着一起往家里跑的,也有干脆就在文宋的厅堂内捧着热水避雨的,间或有人说道,“吴家二郎回去的真是及时,也不知道是什么紧急的事情,他竟然连坐下吃一杯酒的时间都没有了。” “说起来……二郎这些日子一直都很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家里捞出来骷髅的原因,他整个人都变得神神道道的,整天不知道在琢磨个什么,刚刚或许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急着回去验证了吧。” “他能验证什么?难道还要验证自己家里有没有鬼?”有人嗤了一声,“那位楚真人临走之前不是才在他家做了法事,还送了他一张符?我猜啊,多半是他自己吓自己,不过话又说回来,若是在我家里捞出个什么骷髅来,我也能被吓的丢了魂儿——” 谢桥悄悄伸手拽了一下楚折梅的衣袖,楚折梅低头去看她,“怎么了?” 谢桥抬手微微指了指外面,做了一个“走”的口型。 楚折梅转头看了看厅堂内避雨的众人,给沈无方使了个眼色,沈无方会意,掐起指头装模作样的算了算,随后睁开眼睛,拿起桌上自己剩下的那半盏茶,随手朝一个地方泼了过去。 “沈先生这是?”一旁的文宋听到动静回身来看,见沈无方泼了半盏茶,不解地问。 “嘘——”沈无方抬手示意文宋不要说话,他这边的动静很快就被其他人也察觉到,纷纷屏息凝神等着沈无方接下来的动静,沈无方并起两指,指腹在印堂处停留了一阵,然后慢慢下移,最后停在两眼之间,他微微侧头,好半晌才放下手,缓缓睁开眼睛。 “师兄——”他猛地看向楚折梅。 “如何?”楚折梅表现得非常平静,就好像一切都成竹在胸。 “果然是它。”沈无方站起身,一脸凝重的对楚折梅说,“它停在了艮位,此时过去时机刚刚好。” 楚折梅点了点头,“那便去吧。”说完他回身看向文宋,放下手中的茶盏,说,“在下要带着师弟师妹去除邪祟,诸位在此不要随意走动,等雨停了之后立刻出门回家,一刻也不要耽搁。” 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极其难以置信的问楚折梅:“楚真人——那邪祟棘手吗?” “有我师兄妹三人在,大家不要惊慌。”楚折梅没再多说,带着沈无方和谢桥走了出去,文宋向仆从处看了一眼,仆从递过去三把伞,沈无方接过来向着文宋道了谢,三人撑开伞步履匆匆的走出去。 此刻厅堂内的众人目送三人离去,随后各自议论开来: “我怎么总觉得这件事有些奇怪啊?咱们城里一直安静得很,怎么如今偏偏冒出来这么多妖邪?” “我看啊……就是尹府君死得太冤,死后也不得安生,生了执念,你看看这些日子以来城内城外发生的事情,随便哪一样放到平时都是几年都遇不了一次的事儿,怎么如今就全都赶到了一起?” “说的也是……” 文宋揉了揉眉心,一直没说话。 出了院门,楚折梅问谢桥:“你发现了什么?” 谢桥微微一笑,说:“我们现在可以去吴家,让吴二郎马上到府衙告状。” “让吴二郎道府衙告状?”沈无方一头雾水,一脸不解的问,“阿桥你这话是从何说起啊?” “总之……我们现在先去吴府吧。”谢桥回头看了一眼,“反正这些人现在都被唬在了里面轻易不敢出来,刚好方便我们办事。” “阿桥你刚刚看出什么门道了?”沈无方紧走了几步,与谢桥并排走在一起,因为靠得有些近,伞沿相交,雨水顺着伞沿滑下来,有一些沾湿了他的衣服。 “你靠那么近做什么。”楚折梅拿伞磕了一下沈无方的伞沿,“如今路上又没有什么人,除了雨声大一些,又不会挡着你的耳朵——” “好好好……”沈无方往旁边挪了挪,歪着脑袋看向谢桥,“刚刚是我心急了,阿桥你别介意啊。” 谢桥笑了一下,然后回答刚刚沈无方问的那个问题,“吴二郎和容娘目光相对以后两个人的脸色明显都变了,吴二郎是惊愕,容娘么……” “容娘如何?”沈无方追问道。 “惊惶,忧惧,慌慌张张。”谢桥说,“我总觉得容娘并不知道文宋也请了吴二郎,否则的话她哪怕不得不露面,也要心的错开与吴二郎碰面的时间,但是刚刚那个状况……”谢桥抿了抿唇,“很显然,吴二郎的到来在容娘的意料之外。” “若是这样,那么这个容娘便是吴二郎的新婚妻子喽?”沈无方奇道,“那她为什么又要嫁给文宋?” “我想……她大概还不知道自己只是文宋的外室,还当自己是正室夫人,而她能遇见文宋,更像是有人蓄意安排,更甚至她原本并没有打算再嫁,但是有人对她说了些什么,那些话也许让她有所改观。”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沈无方问,“那么我们现在去吴府,便是确认这件事情?” 谢桥没有回答,而是回身去问楚折梅:“你觉得呢?” 骤然被问到的楚折梅抬手虚虚指了指自己,“啊”了一声,“我觉得么……”他放慢了脚步,“一女嫁二夫总归是会被外人说闲话,这件事说是一定要说,只是不能这样大张旗鼓。” “所以……”沈无方也回过头去看他,问,“我们现在到底要去哪儿?” “去吴府,不过……要换个理由。” “……楚先生?” 吴府的门只开了一道缝,吴二郎的脸自门缝里露出来,看到楚折梅三人,有些诧异,然后他将门打开一些,站在门口问:“楚先生是有什么事情吗?莫非……是在下家中邪祟未尽?” “不错。”楚折梅一脸凝重,“当初捞上来的那具尸骨并不简单,先前是它隐藏太深,以至于在下迟迟没有发现,那尸骨之下,有他天然修炼凝成的一点元神,若不能将这元神收走,等到阴月阴日阴时,”便一发不可收拾。 吴二郎点了点头,将门打开,请楚折梅三人进去,关上门以后拍了拍身上的落雨,说:“家母刚刚从清水镇回来,情绪有些不稳,若是冲撞了几位,还望几位多加担待。” “吴夫人这是怎么了?”楚折梅关切地问。 “家母……”吴二郎叹了口气,“家母说她找到阿容了。” “什么?!”沈无方有些诧异地问,“在哪里找到的?” “在清水镇。”吴二郎闭了闭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气,“阿容……阿容被人扔进了火场,活生生的烧死了。” “这、这……”沈无方“这”了半天,一脸狐疑地看了谢桥一眼。 谢桥面上不动声色,只听楚折梅念了声“无量天尊”。 “纪娘子怎么会出现在清水镇……”楚折梅站在池塘边上,轻声低语。 他印象里清水镇失火一事已经过去了半年多,难道吴夫人回去的时候镇上又失了火?可谁放火的时候会特地跑到千里之外的地方抓一个素不相识的娘子然后再大费周折的扔进火场——楚折梅手中还托着罗盘,他猛地转过身,走向候在不远处的吴二郎,问,“吴夫人可有说清水镇是什么时候失的火?” “这个……”吴二郎摇了摇头,“好像没说……” “那么她看见尸体了?” “也……没有,她说是府衙贴出了告示,里面有几具不明身份的尸体,怀疑是附近走失的人,那上面的画像与阿容极为相像,就连脸上的痣都在一个位置——” “人都被烧焦了,怎么还能如此清楚的知道面容特征?” “不是被烧焦了,发现她的时候火还没烧起来多少,人是被浓烟呛死的。” 沈无方忽然说,“但那不是半年前发生的事吗?纪可容若是死在那个时候,后来与你成婚的又是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十六章:驱邪 中 “半年前——”吴二郎忽然往前院跑,跑之前还不忘知会一句,“楚先生稍待片刻,我去问问我阿娘。” 等吴二郎跑远了,沈无方坐在池塘边上,顺手捡起一颗石子儿丢进池塘里,只听“嗵”的一声,石子儿落在水面上溅起一层涟漪,他拍了拍手,扭过头去问楚折梅,“你相信这世上有两个人体貌特征全都一模一样么?” 楚折梅顿了顿,说:“如果清水镇近期没有再发生什么火灾的话。” 沈无方点了点头,又看了谢桥一眼,如果清水镇上那场火是最近才发生的,那么谢桥长得像谢窕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你先前就是在这里捞出的那具白骨?”谢桥蹲在池塘边一块石头旁,问楚折梅。 “不错。”楚折梅指着距离她不远的另一块石头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块石头还是不结实,若是不心踩上去,大概还是要滑进水里的。” “按照吴员外的说法,他前段时间请人清理过池塘,难道就没从里面清理出那具白骨?”谢桥看着水面,“这池塘应该不会太深,总不会出现其中有哪处异常深的情况吧。” “应该不会。”楚折梅说,“池塘的水也就一人来高,不过……” “不过什么?”沈无方凑过来问。 “吴家人难道从没有仔细看过水底?按理说这池水不深,水面上那几片荷叶也挡不住什么,白骨在池中又不是一天两天,他们就从没有发现过?”楚折梅转过身看着通向前院的门,“如果那白骨是阿泰,平白无故的,阿泰来这里做什么?” “那是什么地方?”谢桥指着不远处与池塘相连的砖砌楼问。 “哦,吴二郎说,那是吴员外的藏书楼,不过里面放着的东西比较特殊,全是吴员外这些年生意上的往来凭证。” “是这样……”谢桥刚要说什么,就见吴二郎风风火火跑进来,脸上带着惊惧。 “二郎这是怎么了?”等吴二郎来到近前,楚折梅温言问道。 “半年前……确实是在半年前……”吴二郎一脸的惊恐,“阿容在半年前就死了,那、那……” “先前你提起过的那位有些疯癫的老丈如今在哪里?”谢桥忽然打断了吴二郎的话,问楚折梅。 “还在府衙之中,师爷怕他闹事,派了人看在他住的屋子周围,又请了大夫给他看病安神,不过那老丈着实是太闹腾了些,师爷没办法,让大夫给他喝安神的药,每天基本上除了吃就是睡,不过我想着这样下去总归不是什么法子——” “这是心病,还得心药来治。”沈无方看着谢桥问,“你问那老丈做什么?” “我想让那位老丈见一见容娘。” “见容娘?!”沈无方张大了嘴,“你难道怀疑容娘是那老丈的女儿?” 谢桥摇摇头,转而对吴二郎说,“二郎收拾收拾和我们一起去一趟府衙,等见了师爷,你就说你找到了纪可容,请师爷替你做主。” “谢娘子找到阿容了?”吴二郎有些不敢相信,一迭声的问,“她在哪儿?她……她有没有受苦?” “二郎不是已经见过了?”谢桥这样说的时候很平静,仿佛这几件事并没有什么好惊讶的。 “她……真的是吗……”吴二郎失魂落魄的向后退了几步,原本挺直的背驼下去,“可那不是……文先生的夫人吗……” “到底是谁家夫人……等去了府衙就知道了。”沈无方虽然有些反应不过来,但还是推了吴二郎一把,“不过我劝你还是有个心理准备,媳妇没了可以再找,但若是媳妇蒙冤,你作为人家的夫君,自然是要出来替她做主的。” “我……”吴二郎双目无神,嗫嚅着,“我……我跟你们去。” “对了,吴员外呢?”楚折梅站在原地没动,问吴二郎,“刚刚进来的匆忙,还没来得及去向吴员外打声招呼,如今又要马上离开,若不见一面,总还是失礼。” “不妨事。”吴二郎说,“阿爷在屋子里陪着阿娘,阿娘受了不的惊吓,如今情绪不稳,我们直接去府衙就好。” “既是如此,那我们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师爷在书房中对着一堆文书一筹莫展,门外有人进来通报,说楚折梅一行带着吴家二郎前来报官,他点点头示意来人将楚折梅一行带进来。 师爷一边等一边看着桌案上堆着的文书发呆,吴家又要报什么官?难不成又有人失踪? “先生——”吴二郎一进门就踉跄了一下,“草民吴桐,状告文宋——” “你要告文宋?”师爷的目光移向吴二郎身后的楚折梅,以眼神询问。 “二郎,你想要说什么便与师爷说,师爷一向公正,定会为你做主的。”楚折梅说着看向师爷,说,“二郎那位失踪月余的新婚娘子,如今已经成了文宋的夫人。” “什么?”师爷只觉得有些荒唐,“纪可容怎么又嫁给文宋了?到底怎么回事,你如实说来。” “还有一件事……”楚折梅接口说道。 “楚先生还有何事?” “请先生派人将那位疯癫老丈还有文宋的夫人全都叫来府衙。” “那老丈失踪的女儿也找到了?” 楚折梅卖了个关子,对师爷说:“先生别急,先听二郎把话说了,等人都到齐了,这里面的事情自然便会水落石出。” 师爷想了想,对身旁仆从说,“去将林捕头叫来,另外再把那位疯癫老丈带过来,记得别让他乱跑。” 仆从领命离去,没过多久,林捕头进来,师爷吩咐他去文宋家中传唤容娘,然后他对吴二郎说:“你可以说了。” “敢问林捕头,因何要传唤容娘去府衙啊?”厅内客人还未离去,文宋压低了声音,问林捕头。 林捕头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语气里没什么起伏,但顾及着厅堂内还有其他人在,也压低了声音道:“有什么事情等去了便知,还请文先生将容娘请出来,先生若是不放心,便随我们一同回去吧。” “这……”文宋有些为难,他看了看外面,说,“方才楚真人离开的时候嘱咐过大家,等雨停以后才能出门,如今还下着雨,这……” “无妨。”林捕头也看了外面一眼,“如今雨势渐弱,又已经快到了宵禁的时候,若此时再不走,到时候宵禁了他们仍旧没法回去,文先生放心,楚真人虽然有过这番叮嘱,但如今雨势渐弱,想来也没有什么大事,大家结伴同行,不会出什么意外的。” 文宋仍有些犹豫,但看着林捕头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他揉了揉脖子,回身对厅内的客人们说:“楚真人请林捕头来同大家说一声,请大家抓紧时间快些回去,若再晚一些,怕是要有什么麻烦了。” “那楚真人现在还在做法驱邪吗?”有人问了一句。 文宋点了点头,表情沉重,“诸位回去以后务必关紧门窗,早些歇息,当心惹祸上身。” “你的意思是……容娘便是纪可容?”府衙书房内,师爷搁下笔,看坐在下面的吴二郎。 “当时我与那容娘对视了一眼,我分明看见她眼中神色慌乱,我那时候心里也乱得很,几乎是逃回了家中——”吴二郎紧皱了眉头,“一定是文宋将阿容掳了去,不然的话,阿容怎么会委身于他?” “竟然有如此荒唐之事。”师爷只觉得匪夷所思,这时候忽然听门外有人通报,说已经将那老丈带过来了,师爷应了一声,吩咐仆从搬了张椅子给那老丈坐着。 那老丈进来的时候双目无神,虽然看上去安稳了不少,但整个人一丝鲜活气都无,楚折梅冲着沈无方使了个眼色,沈无方咳了一声,对师爷说:“在下略通歧黄之术,这位老丈如今的情形不太乐观,不如先让在下给老丈把把脉。” “那便请吧。”师爷抬手道。 沈无方才一挨着那老丈,就见那老丈猛地抬起头,盯着他看了好半天,倒吓了沈无方一跳。 “老丈放心,在下只是给你诊诊脉,并无恶意。” 那老丈没吭声,目光望向别处,沈无方伸出两指搭上他的脉搏,过了一会儿松开手,深吸了一口气。 “如何?”师爷问。 沈无方摇了摇头,“身体上倒是没有什么大碍。” 门外又有人来通报,说林捕头带着容娘和文宋回来了,就候在门外,请师爷示下。 “请文先生到花厅内喝茶。” 外面的人应了一声,将文宋带到花厅,另有人将容娘带进来,林捕头交了差,自是回房休息。 容娘一进门就看见了吴二郎,她下意识别过目光,站在原地没有动。 “来人可是容娘?”师爷冷眼看着他们刚刚的动作,问。 “正是。”容娘的声音仍然是稳的,不见丝毫慌张之色。 “女儿啊——”原本坐在一旁目光呆滞的老丈忽然站起身冲过去,抓着容娘的胳膊,眼里全是喜色,“女儿啊——阿爷可算是找到你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十七章:驱邪 下 “女儿?!”吴二郎一脸的震惊,“她是你女儿?!” 楚折梅在一旁看着,没有说话。 “我可怜的十四娘,阿爷终于找到你了——”老丈激动的双目含泪,拉起容娘就往外走,容娘往回抽自己的手,但没有抽动。 “你认错人了——”容娘被那老丈拽的脚底一个踉跄,吴二郎就站在旁边,下意识伸手扶住,又拦下了往外走的老丈,说,“老丈先不急着走,这里面有误会,等咱们把情况都说明了再走也不迟。” “你懂什么!”那老丈气呼呼的说,“十四娘马上就要嫁人了,这时候怎么能随便跑到外面?” “来人,将他们都带去公堂。”师爷将手中的笔搁回笔架,又吩咐道,“将文宋也带过去。” “先、先生?”吴二郎不解的问,“为什么要把我们都带去公堂了?”他的手还握着容娘的手,这时候两人都回过神来,刷的一下分开,容娘的脸色苍白,不知是被吓的还是什么。 师爷站起身,没什么表情的看了他一眼,也没有解释,直接对从门外进来的衙役说,“都带过去。”他往外走的时候回身看了楚折梅一眼,说,“楚真人几位也请同来。” “好。”楚折梅点头应了,向着谢桥和沈无方使了个眼色,三人起身随师爷一道离开。 “容娘。”师爷坐在公案旁边的桌案后面,问站在堂下的容娘,“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如实说来。” “我……”容娘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后又全都咽了回去。 师爷拿起镇纸拍了一下桌案,容娘一惊,微微抬起头看向师爷,眼里有惊恐。 “你不用怕,这里是府衙,你若是有什么冤屈,自有我们替你做主。”师爷说着将镇纸放回原处,提起笔等着记录。 “我……”容娘左右看了看,吴二郎和文宋全都将她望着,前者眼里有期盼,后者一脸迷茫,再往旁边一点是方才拉着她直呼“女儿”的那位老丈,这时候也同样一脸期待的看着她,口中仍旧无声的唤着“十四娘”,她转过头向右看,楚折梅坐在一隅,与他同坐的是沈无方和谢桥,他们的面色很平静,也很奇怪,就仿佛他们知道了些什么,只等着自己亲口承认一样。这样想的时候她有些恨恨地看向楚折梅,如果不是他突然出现,自己原本…… 楚折梅原本面色含笑地看着公堂之下的众人,他此刻其实心里也没有底,一切都只是猜测,只不过这一层窗户纸被他捅破了一个洞,不管是隐瞒的还是被隐瞒的,此时都站在了同一个层面,他虽然也很期待结果,但这个结果无论是好是坏,都与他没什么关系,他只关心尹冰的那件事。然而容娘忽然转过头来瞪了他一眼,这让他有些不解,他偏过头看了看沈无方,后者回给他一个疑惑的眼神。 “我是纪可容。”容娘终于开口说道。 “你说什么?!”堂内有两个声音齐齐响起,一个是吴二郎,他的声音里满是惊喜,另一个是文宋,他的声音里全是不可置信。 “我是纪可容,广安县人。”容娘说到这儿顿了顿,看了吴二郎一眼,接着说道,“我曾经嫁给过吴二郎,是吴家的人。” “阿容……”吴二郎喃喃的道,“你……你后来又怎么……” “是啊,我从吴家逃出来了。”容娘的声音里带着怨恨,“自从我进了吴家的门,我过的是什么日子?我侍奉公婆,没错,做媳妇的确实是要侍奉公婆,也要以丈夫为天,但是我的公婆是怎么对我的?婆婆每天都逼着我做饭洗衣打扫屋子,是,每个媳妇都是这么过来的,但是吴府那么大的地方,就只有我一个人做活,婆婆还不拿我当成一个人来看,在她眼里,我是牛是马是猪是狗,反正就是不是一个人。”她的眼里有泪大颗大颗的落下来,“我很努力的想要做好,我想着,只要我好好做,不去抱怨,我总能得到应有的对待吧?”她看向吴二郎,“可是你呢?你虽然是我的夫君,可你却护不了我周全,你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一切,我是个好人家的女儿,我不是粗使的仆从,粗使的仆从每个月还有工钱可拿,我有什么?我的嫁妆被你们家死死地攥着,我还要被你们全家使唤来使唤去,这不是我要过的日子,我为什么不能逃?”她说到这里忽然笑了一声,“我当时也没想怎么样,我只想先回家,等过些时日,我再回来,我可真傻,那个时候想的竟然不是与你和离,而是回家去躲着。” “阿容……我不是……”吴二郎伸出手想要替容娘擦去眼泪,但是手才伸出来又收了回去,他看了文宋一眼,语气一变,“但是你不是还跟了文宋?” “纪可容,你从吴家逃出去以后去了哪里?”师爷打断了他的话,问容娘。 “我哪儿都没去,从吴家出来,我什么都没有带,根本出不了城,那我也不想回去,我原本想着投河自尽,但是却被人救了。”她说,“救我的人把我带到一个地方,那里特别奢华,就连点的香都是市面上的紧俏货,管事的是个漂亮的娘子,她问我为什么要自尽,听我说完以后就让我安心住在那儿,后来文郎来了,我就跟了他。” “你从吴府出来以后去的地方是南春吧?”楚折梅开口道。 “我不知道。”纪可容答的冷冷淡淡,也没有看他。 “阿容——你、你怎么会去那种地方?!”吴二郎回过神来,一脸的难以置信,“南春哪里是你能去得的地方?” “我为什么去不得?”纪可容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她闭了眼重重的呵出一口气,随后掀起眼皮,极其轻蔑的扫了吴二郎一眼,说,“那是什么地方?你们男人厮混的极乐世界?同样的借口由你们说出来就是品酒赋诗风流韵事,若是由我们来说,便是不守妇道水性杨花?” 师爷清了清嗓子,咳嗽两声,打断堂下的话,“纪可容,你若是觉得委屈,大可与吴二郎和离,为何又要借失踪的幌子另嫁他人?” 大概是侥幸。谢桥默默的想,她看了看堂下站着的几人,纪可容如今已经没什么可顾及的,大概她从前就存了这样一番心思,能瞒就瞒,瞒不住大不了全都抖落开;吴二郎么……他更多的似乎是不甘心,虽然先前对于纪可容很有可能已经丧命这一点表现得很难过,但如今看到还活生生的纪可容,他已经自动忘记了自己曾经的那些担忧,他甚至没有失而复得的欣喜,有的只是对于纪可容另嫁他人的愤怒;而文宋,他除了最开始说过一句话之后,一直都很沉默,就仿佛他与这件事并无干系,只在一旁冷眼看着等待最后的结果而已;只有那疯癫老丈,在听到纪可容亲口承认自己是纪可容之后,他眼中原本那一点光亮一瞬间又暗了下去。 她想,如果那老丈能将纪可容认成自己的女儿,吴夫人又说在清水镇见到了纪可容的画像,那么是不是说明纪可容的面容与十四娘相像,而十四娘已经命丧在半年前清水镇上的那场大火之中,所以那老丈的女儿……不会再寻到了。 谢桥隐隐约约对清水镇那场大火有印象,就仿佛她曾经经历过那件事一样,耳边突然响起一个人的声音,是一种柔和里带着决绝的狠劲的话,“你要与我和离?我告诉你……休想。” 她要与谁和离?谢桥皱了皱眉,有些困惑,该不会是刚刚听纪可容说过的话,想得太入神了吧? “阿桥?” 有人在叫她,谢桥回过神来,顺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楚折梅一脸关切的问她,“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是染了寒气吗?” 谢桥摇摇头,轻声说,“没事。” 然后她的注意力又重新回到公堂之上,只听师爷问道:“当初带你去南春的是什么人,你可还记得?” “我只记得风娘子叫他郭二。”纪可容回道。 郭二?楚折梅闻言一挑眉,怎么会有这样巧的事情?他想起自己刚进定州城的时候,也碰到过一个叫郭二的地痞—— “那他后来一直没有再出现吗?” 纪可容摇了摇头,“他将我带过去之后与风娘说了没几句话就走了。” “先生可是怀疑那郭二是个拐子?”一直沉默的文宋忽然开口问道。 “我且问你,你是如何娶到的纪可容?”师爷没有回答,而是问起了另一个问题。 “我是个爱美人的,平时又喜欢喝几杯,刚好那天见到了容娘……”他在说到纪可容的时候明显顿了顿,才又接着说道,“我当时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容娘很好,是我想求娶她,她……”他叹了口气,“她没有马上答应,是我一直想见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十八章:归宿 “所以呢?”师爷写下一行字,头也没抬的说,“后来你见她的次数多了,向她求娶,她答应了,是这样么?” 文宋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十四娘和她长得很像?”师爷又问老丈。 老丈听到十四娘三个字,原本无神的眼睛再次亮了一下,他说,“是……确实很像,乍一看我还以为她就是十四娘,那……那我的女儿去哪儿了……” “十四娘是什么时候失踪的?你方才说她要嫁人了,夫家是谁?” 老丈咳嗽了两声,想了好半晌,说:“十四娘是夏天那个时候不见了的,本来我和她阿娘给她应了门亲事,是我的故交,两家也是知根知底的,给两个孩子定下来以后算了算日子,开春正好有个大日子,我们两家就商定了婚礼定在那天,结果日子刚定下来,十四娘就不见了。”他垂下头,声音低下去,“本来我以为是十四娘对这庄婚事不满意,闹脾气了,所以一个人跑去哪里静一静……大家不都是这样过来的?我也没当回事儿,只当给她几天时间放松放松,等想通了也就好了,谁知道过去了十来天,十四娘还是没回来,我和她阿娘四处都找遍了,也没有找到,去了她可能去的地方也没有看见她,她阿娘一着急,一病不起,后来……就病死了。” “那也就是说……”师爷看了老丈和纪可容一眼,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问吴二郎,“你阿娘的娘家在清水镇?” “是。”吴二郎答道。 “她说清水镇半年前有处地方失火,有几个不明身份的人被呛死在了那里?” 吴二郎连连点头,“不错。” 师爷又看向老丈,问:“你是哪里人士?” “我……”那老丈想了想,说,“我住在莆津,莆津离着清水镇不算太远,骑马的话差不多一天就到了。” “好了,你们都回去吧,这件事情,我自有定夺。”师爷说着另拿过一张纸来,将先前记下的那些规整好,等收拾妥当,见吴二郎、文宋、纪可容三人依然在公堂之下,不禁问道,“你们怎么还不走?” “我……”吴二郎动了动唇,终于咬牙开口道,“这人究竟要怎么判,还请师爷明示!不过我想说……”他看了纪可容一眼,又看了看文宋,“阿容与我是正正经经三媒六聘以后拜过堂的,我们的婚书也是到府衙盖过章的,文先生如今这样可是夺了他人之妻,再加上他是在南春认识的阿容,我怀疑他也参与了拐卖一事,定是他见色起意,逼阿容跟了他的——” “这件事牵扯到了城中谣传的年轻女子失踪一事,纪可容是这件事情当中的人证,不过吴郎君所言有理,纪可容仍旧是你吴家的媳妇,至于文宋究竟有没有参与其中,仍需要查证。”师爷站起身,对吴二郎三人说,“某虽然将你们三人的关系理清,但纪家娘子与文宋之间究竟如何不是我能插手的,这件事……你们私下里商定好即可,总之,吴家所报之事为纪可容失踪,如今纪可容已经找到,失踪一案便也结了,外面天色已晚,我派人送你们离去,省得被金吾卫抓住盘问还要再费一番口舌。” “可是——”吴二郎还要再说什么,师爷摆摆手,叹了口气,“即便是我判定了你与纪可容的关系,但这当中情况复杂,绝不是我随便一句话便能了结的,何去何从,还要由纪娘子自己决断。” 师爷说完咳了一声,对候在公堂之外的衙役道,“你带几个人送他们回去。” 衙役领命,向着三人摆了个“请”的手势。 吴二郎三人究竟如何商定暂且不提,师爷从公堂出来,将楚折梅三人请入书房,苦笑了一声,“如今纪家娘子算是找回来了,谣言也是不攻自破,然而这件事我想并不是那么简单,纪可容口中的那个郭二我略有耳闻,他是个混混,平日里没有个正经营生,手上沾过人命,侵占过别人的田地,进大牢是常有的事儿,但是没过多久又会被放出来,这个人简直就是目无纲纪无法无天,尹府君在世的时候曾经与他打过交道,关了他一阵子,后来不知怎么的又将他放了出来,我问尹府君为什么要放他,尹府君只是摇头,什么都没有说——” “这郭二究竟是什么来头?若单单只是一个地痞流氓,那背后撑腰之人会是谁?一般的地痞出了本地就没那么大的势力,怎么这个郭二……”楚折梅有些不解的看着师爷,“不瞒先生说,在下刚到定州城的时候也曾见过这个郭二,当时旁边有人说起他的时候又是憎恶又是害怕,哪怕他欺凌弱,旁人也只有咬牙切齿的份儿,我当时还只当时他在定州城中有势力,怎么如今听来,他在归宁也有人罩着他?” 师爷在屋子里不住的踱步,有些头疼的说:“可惜尹府君从来没有说起过他为什么突然放了郭二,连尹府君这样不畏权势的明府都不得不听命于他背后的人……”他说到这儿看向楚折梅,“先前楚先生曾说,放出谣言的人与实际操作的人不是同一伙人,方才纪可容说自己是被郭二诱拐到了南春,那么郭二与南春应该是存在了某种交易,他们之间应该形成了某种利益集团,南春便是那些失踪女子中转的地方。” “你是想查南春?” “不错。”师爷坐下来,端起桌案上的水碗一饮而尽,“纪可容是在南春被文宋看到然后跟了他,那么会不会还有张可容王可容等等被拐女子也是被带到了南春,然后经过那位风娘子介绍给了其他来到南春的客人?别忘了,文宋并不是归宁城内的人,他是个走南闯北的商人,今日若不是吴二郎与纪可容打了个照面,纪可容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在文宋离开归宁的时候与他一同离开,到时候他们更没有了相遇的可能。” “单凭一个南春大概是装不下这附近失踪的年轻女子的,郭二既然能在归宁县横行,自然也可以在广安县、海棠村、安平镇等等地方活动,况且定州城内也有不少类似南春那样的地方,他将拐来的人分散开来带到这些地方,只要不让她们露面,哪怕她们与家中只隔了一道门,也不会有人察觉。”楚折梅说到这儿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样说来,只凭郭二一个怕是远远不够。更何况郭二和南春这一伙只是构成谣言的一部分,另一部分……也就是对尹府君下手甚至是杀害阿泰还有汪渺的那一伙人,至今仍旧没有半点踪迹。” “楚先生先前曾以通灵之法与尹府君沟通,如果以同样的方法与阿泰还有汪渺沟通……”师爷说到这儿又看了沈无方和谢桥一眼,“先前先生所言困难重重,如今既然先生的师弟师妹都在,以三位的神通,难道还是不能成功办到吗?” “这个……”沈无方接过话头,“这毕竟不是寻常事,需要慎重对待,对此的功法亦是极其复杂,需要谨慎再谨慎,这关系到天机,而天机……不可轻易泄露,我们要做的是掌握住那一点能泄露的度,如此便更是难上加难,需得耗费十二万分的功力方能成事,而这当中更不能出一点岔子,否则便是前功尽弃。” 师爷张着嘴点了点头,叹了一声,“竟然是这样,我一直以为此事对于三位而言只是事一桩,没想到……” “但是先生放心,我师兄既然应承下来,必然是会兑现承诺的,更何况如今有我与师妹一同协助师兄,自然事半功倍,还请先生莫要忧心,查证这些事情毕竟涉及到天机,还望先生保密。从此时起,到事成为止,先生就只管将这件事交由我们,平日里将这视为寻常案件即可。” “查案还是一定要查的,先生可将明面上的查案交与林捕头,必要的时候可替我们做一些掩护。”楚折梅补充道。 师爷低头不语,半晌,才开口道:“那便如楚先生所说,让林捕头在明面上为你们做障眼法,郭二、南春还有尹府君这些事情,就拜托三位了。” “先生放心。” “你真的有办法?”王五家客舍最后一进院子里,沈无方坐在胡床上,没什么底气的问楚折梅,“这事儿可不是什么事儿,单凭我们三个……勉强加上师爷他们府衙的助力,恐怕也远远不够吧,你又不能动用朝廷里的力量,你说,如今这差事倒算是彻底揽下来了,但之后要怎么办?” “朝廷里的力量便是从前我也动不了啊。”楚折梅一脸的无所谓,“更何况这件事情牵扯到的就是朝堂中的势力,敌暗我明——” “但是大话已经说出去了,为了给你圆谎,我堂堂一个神医,却要替你做些神神道道的事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十九章:夜话 “那还要继续委屈神医一段时日了。”楚折梅抬头望了望天,忽然指着最亮的那颗星问,“最亮的那颗是什么星?织女星?北落师门?” 沈无方别过脸去,“你问错人了,最会看星象的瞿昙先生还在洛阳。” “那阿桥呢?”楚折梅偏头去看谢桥,“阿桥学没学过星象?” 突然被点到名字的谢桥闻言一怔,她想了想,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也许……学过吧,我不记得了。” “你们说,纪可容最后会选择谁?”楚折梅这样问道。 “选谁啊……”沈无方随手在地上划了两道,煞有介事的分析说,“我猜她会选择文宋,毕竟没有吴夫人那样的婆婆,洗衣做饭等等这些琐事也不需要亲力亲为。不过如果她觉得自己对不起吴二郎,最后与文宋一刀两断的话……”他啧啧两声,接着说道,“那她在公堂之上说的那一番话可就真的只是发发牢骚没有什么实质进展了。” “可她跟着文宋……无名无分,若文宋家中真的有位正室夫人,以纪可容的身份,她未必能容得下她。” “那还不好办?”沈无方一脸的无所谓,“反正文宋也是要走南闯北去做生意的,到时候随便将纪可容安置在哪个地方,与正室夫人井水不犯河水不就成了。” “她为什么一定要在吴二郎和文宋两个人之间做选择?”谢桥忽然开口道,“这两个人似乎都不是什么良人,如今话已说开,难道她就没有第三种选择?” “说的也是……”楚折梅有些赞同的点了点头,“那如果换做是阿桥你的话,你会怎么选择?” “我?”谢桥低头想了想,“大概就像我刚刚说的,离开这两个人,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吧。相夫教子只是一种最为寻常的选择,人人都这样做又不代表人人都必须这样做。” “说得好。”楚折梅笑了笑,有些赞同地说,“这天下之大,没道理只任男人四处游历,若说建功立业,巾帼英雄也有过不少,本朝安康长公主生前不也曾两次上阵杀敌,平定边镇叛乱?”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我说……”沈无方忽然插进话来,“我们是不是应该趁着如今月黑风高,去查点什么东西出来?” “我刚刚一直在想……”楚折梅偏过头去看他,“阿坤是不是还活着。” “阿坤如果死了,那你看到的又是谁?”沈无方说到这儿忽然瞪大了眼睛,“你不会是怀疑我们看到的那个阿坤是假的吧?” “有一件事我一直觉得奇怪。”楚折梅将胳膊支在膝上,头低下来,以手背抵着下颌,“主人意外身亡,一个受主人照拂良多的仆从,骤然面对主人身死的事实之后会做出什么反应?是害怕畏惧……还是伤心难过?更何况这名仆从的主人是府衙中的县令,平日里与同僚多多少少都要打些交道,主人身死,仆从若因为无处容身而担心,那表现出来应该也不会是畏手畏脚吧?再说……师爷曾经说过,并没有要赶他走的意思,平日里仍旧对他多加照拂,这样一颗定心丸吃进肚子里去,为什么还要战战兢兢垂头低语?” “万一是个怕生的呢?”沈无方以指尖极其随意的在地上勾画着,“有些人就是会这样,关起门来怎么样都好,一旦看到了什么生人,那胆子的连火星子都不如,说不定阿坤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当初尹冰派出人出去做事的时候才从来不叫他?” 楚折梅摇了摇头,“应该不是这样,如果阿坤是像你说的那样,那么当初我们趁夜去查看那具骷髅,又怎么会看到同样前来查验的阿坤?你忘了他当时对着那骷髅都说什么了?” “忘了。”沈无方说的理直气壮。 “阿坤……姑且就当做他还是阿坤,他当时对着那具骷髅说什么不要怪他,要怪就怪他自己去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楚折梅换了只手继续拄着腮,“从这句话来推测的话,要么就是阿坤将阿泰推下了池塘,要么就是阿坤将阿泰堵在了吴府,然后看着吴府的人将他灭口。” “但是吴府为什么要将阿泰灭口啊?”沈无方一脸的疑惑,“吴员外一个生意人,吴二郎更是没怎么出过门,吴夫人一介女流,吴府里倒是有一个粗使的仆从,但那个仆从与尹冰就更扯不上什么关系了,这其中没什么联系啊。” “未必。”一直没有出声的谢桥忽然开口,“吴府一定藏有什么东西,不然阿泰为什么会出现在吴府?阿泰出去办事一直都是由尹冰授意,平白无故的,尹冰让阿泰去吴府做什么?退一万步说,阿泰若是为了躲避什么人一时情急躲进了吴府,吴家人要么没有察觉,要么就是问一问他为什么要躲进吴家,没道理一上来就将人溺死吧?” “吴员外这个人有些奇怪。”楚折梅沉吟了半晌,说,“他本人非常吝啬,听说吴二郎时候非常聪明,但是吴员外舍不得束脩还有买书钱,一直没有同意让吴二郎去读书,但是他却非常喜欢收藏自己生意上来往的票据,还专门建了一栋石屋来放这些票据——” “这世上有大把的人喜欢收藏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吴员外喜欢收藏票据又有什么奇怪的?” 楚折梅摇了摇头,“原本我没有觉得有哪里奇怪,但我第一次去吴府的时候,我假装做法,曾经随手画了好多符,那些符纸我原本就是随便撒的,有些落在了哪里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等法事结束以后,我注意到吴员外将散落在他身边的那些符纸全都捡起来心的抚平了。” “你怀疑吴员外喜欢收藏的是一切带‘字’的东西?”谢桥问。 “不错。”楚折梅说,“但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测,若想验证这些猜测,还是要想办法进入那间石屋去看看。” “我总觉得……”谢桥开口道,“应该还会有一具尸体。” “你是说阿坤?”楚折梅问。 谢桥点点头,“你曾经说起阿坤在和你提起尹府君身死时候的事情,在阿坤的口中,他说阿泰是在尹府君死后突然失踪的,但是实际上阿泰早在一年前就已经失踪,后来又发现了他的尸骨,我只是想……真正的阿坤是不是就是在尹冰死后失踪的。他事先毕竟并不知道你会出现,也没有算到你会问他些什么,当然不排除他身后的人给他编纂了一条假消息,但无论是什么,以他当时那种胆战心惊时刻担心被人拆穿的状态,他能马上想到的绝对是刚刚发生不久且让他印象深刻的事情。” “所以你觉得真正的阿坤就是在那个时候不见的,而且假扮他的人一定也是目睹了全过程,或者说他对此一定是知情的。楚折梅接口道。 谢桥接着说道:“而如果有人想要完全的取代他,除了要将自己的外表变得与他一样以外,还要有绝对的把握让这个人不会再出现,或是将人灭口,或是将人带到哪里拘禁起来,但无论哪一样,找到阿坤,无论是死是活,都能将另一个势力撕开一道口子。” “不错。”楚折梅赞同的点点头,“尹冰这一头的才是主导,郭二和南春那边只不过是搭了这么一条船,便是没有尹冰的这些传闻,他们还是会有其他的方法。” “我猜应该不止是郭二他们那一股势力借了这个传闻做自己的腌臜事,还有其它股的团伙,借势出来兴风作浪,甚至不论是做什么,最后都要栽赃一句‘尹府君冤魂所致’。” “所以你们说了这么多,我们要先从哪里开始着手?”沈无方在一旁听的着急,“对了,在文宋那边的时候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留意到他请来的那些宾客们说的话?” “他们都说什么了?”楚折梅问。 沈无方露出一个“果然你们的重点都放在了文宋他们三个人身上”的表情,扬了扬眉,“远在洛阳的一个世家子,淹死在定州附近了。” “世家子中不乏出来四处游历的,若是碰上什么沉船的事,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楚折梅看了他一眼,“你想说的应该没有这么简单吧?” “那是自然。”沈无方神神秘秘的开口道,“淹死的听说是卢家的人,在洛阳城里也算是众多娘子梦寐以求的那种神仙一般的公子哥儿,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卢氏神仙公子哥儿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在水里泡了很久,被泡得面目全非。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的洛阳,又为什么会出现在定州附近,说起来……假使尹府君的威力大到传出定州,应该也不会波及到洛阳去吧?” “这倒是,尹冰若是真的神通广大,早就把谁害的他交代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哪还需要我们费力去查?” “所以,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卢家公子哥儿是在水中被发现的,阿桥……也是我们自水中救上来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二十章:提议 “那位卢家公子的事瞿昙和我说起了,是卢家九郎,时候我带着他玩儿过一段时间。”楚折梅有些感慨,“瑄玉也是个有才有貌的,就这么死了,真是可惜。” “你形容人的时候能不能不要这么……”沈无方有些嫌弃的撇了撇嘴,“随心所欲。”顿了顿,他又问,“既然瞿昙来信了,就没说些别的?比如……洛阳那边的动向?还有那位查案使君,一直还没有消息吗?对了,扬州那边有没有来信?你那个什么折梅山庄收集了那么多江湖上大大的消息,就没什么能用得上的?” 楚折梅叹了口气,“你也说了那些都是江湖上的消息,无外乎是各门各派之间的那些秘密,尹冰这件事原本就牵扯到朝堂,能流露在江湖上的就算是有也基本没有什么用,不然的话,我至于亲自走上这么一遭?”他站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扬州那边倒是有几个消息,不过和你不沾边,至于其余的么……”他回身看了仍愣在原地的沈无方和谢桥,一挑眉,神情里带着询问,“你们还愣在那儿做什么?跟上啊。” “你又没说要去哪儿。”沈无方站起身,又拉了谢桥一把,“其他的还有些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柳含烟从良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她最后选了谁?”沈无方满脸的不可置信,“她竟然真的从良了……” “柳含烟是谁?”谢桥走在沈无方身侧,闻言有些好奇的问。 “哦,柳含烟是扬州武陵春的都知娘子,也是‘评花榜’上的榜首。”沈无方答。 “我好像有些印象,还有杏子南,似乎是个与武陵春势均力敌的所在。”谢桥一边走一边回想,没留神差点撞上了忽然停下步子转过身来的楚折梅,她愣了一下,向后撤了一步。 楚折梅有些始料未及,才要伸手扶住她,见谢桥已经稳住了身子,有些抱歉的对她说:“对不住。” “没事。”谢桥看向他,问,“你是想告诉我们什么事情吗?” 沈无方上下打量了楚折梅几眼,勾起嘴角笑了两声,“说不定他是故意的。” “你那是什么眼神。”楚折梅有些嫌弃的看了他一眼,正了正神色,“我总觉得尹冰的手札应该还在府衙之中,之前我只去过他的书房,除了找到近期的手札之外别无其他,我想……如果那些手札他都还留着的话,也许会放在卧房之中。” “你还是想夜探府衙?”沈无方声音稍微大了一点,又赶紧收了声,压低了声音问,“你如何就肯定尹冰的那些手札仍在府衙之中?” “只是一个猜测,不过我暂时还想不到还能去什么别的地方去找,既然那张桌案的暗格里放着近期的手札,那这些东西肯定就没有出府衙,或者是被他自己收在什么地方了,或者就是有人先我们一步拿到了那些,别忘了,除了那个隐蔽的暗格之外,他书房那张桌案下还有一个上了锁的柜子,打开以后里面都是空的。” “府衙之中……如果连师爷都不知道密码是什么,那还有谁会知道如此私密的事情?难道是被阿坤拿走了?但是阿坤不是不识字么?”沈无方皱着眉捋了捋思路,偏头看向谢桥,“阿桥,你怎么看?” 谢桥想了想,说:“眼下确实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不如就去一趟府衙。” “该说你们胆子大……还是夸你们傻大胆?”沈无方一边念叨一边认命的跟着楚折梅一起往外走。 快到前院的时候,忽然看见不远处有火光亮起,楚折梅抬手拦住了他们,闪身藏进旁边的廊柱后,微微探头往那边望,隐在他身后的沈无方声的问:“看出什么了没有?” 楚折梅摇了摇头,“先别说话。” 谢桥藏在最后,这时候也微微向前探出身子,与楚折梅并排,楚折梅眼角余光瞥见她之后没说什么,只默默叹了口唾沫。 “似乎是在挖什么。”谢桥一边看一边稍稍靠近楚折梅这边,悄声在他耳边说。 她的气息呵在楚折梅耳边,他耳边的感官骤然放大,好在是在夜里,并没有人看出他的异样,“看来前门不能走了。”楚折梅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与平时没什么两样,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气息微微有些不稳,不知为什么,自从他见了谢桥,总觉得自己似乎已经等了她很久,那种经年后再次邂逅的悸动让他总是忍不住想要靠近她,而当真正靠近之后他又往往感到有些慌乱,控制不住心神,这样的感觉很奇怪,他甚至怀疑自己其实对谢桥早已经情根深种——这猜测让他无所适从。 偏偏有人将这一丁点儿旖旎打断得理直气壮,沈无方在后面拍了拍楚折梅的肩,也凑过来声的问:“这客舍的院墙就数前面的好翻,后院那个高度你能上得去么?” 王五家客舍整体地势前低后高,如果将临近的屋舍全部铲平然后站在稍远一点的正对着大门的位置看,也许会直接从前院望到后院,听说这种设计是老板从画上得到的启发,他觉得自己的客舍就是应该让外面的人能一直看到里面,才能产生“这么好看的房子一定要住进去才能好好体验一回”的想法,是以前院到正门的那一片院墙最矮,然后向后慢慢延伸越来越高,到最后一进院子的时候那院墙正正有两层楼那么高。 “我说你这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是怎么回事?”楚折梅已经恢复了先前的状态,压低了声音瞥了沈无方一眼,“即便我真的翻不过去,难不成你这功夫还不如我的就能翻过去了?” 沈无方张口结舌,舌尖在嘴边转了一圈,勉强说道:“那前院出不去,后院院墙又太高,我们要怎么出去?还是说……我们重新回去各回各房一觉到天亮?” “出肯定是要出去的,只不过……”楚折梅看着火光处那群人的动作,语气里带着琢磨,“那些人是在挖什么……还是在……埋什么?” “难不成这客舍老板还藏了什么宝贝不成?”沈无方声嘀咕了一句。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楚折梅四下打量了一下,再往前的廊庑一侧便是客房,没有什么可以藏身的缝隙,但若是想看清楚那些人究竟在做什么,却还是得往前走一走,他有些犯难,忽听身旁谢桥说,“你们在这里别动,我去前面看看。” “你要怎么过去?”沈无方睁大了眼睛,“那前面没什么挡头,你这样过去,还没靠近就得被他们发现了。” 谢桥稍稍一扬眉,“你们就等我消息吧。”她说完纵身一跃,悄无声息的落在房顶。 沈无方往房檐上看了看,有些吃惊,“没想到阿桥的轻功这么好,窜上房连个声音都没有。” 楚折梅没说话,静静地在原地等。 没一会儿谢桥便又悄无声息的落了回来,她示意楚折梅二人跟着她往回走,等三人重新回到客所在的最后一进院子,才开口说道:“他们在栽花。” “这时节……栽花?”沈无方一脸的匪夷所思,“他们疯了吧?” “确实是在栽花,但是那花坛之下,应该埋着点什么东西,并且已经在那边埋了有一段时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又被他们翻出来重新埋了一遍。” “这却是为何……”沈无方摸着下巴沉思。 “既然已经埋下了什么东西,那埋下的必然是某种很重要的物什,栽花显然是一种掩盖,但是这个时候重新翻土无异于摆明了告诉别人这花坛底下有东西,他们这么做的意义何在?”楚折梅有些不解。 “你们忘了吗,那花坛上一直蒙着一层油布。”谢桥说道,“平时大家出来进去,虽然会看到那花坛,但看到的也只是盖了一层油布的花坛,油布底下究竟是个什么样子没有人知道,我们如果不是刚刚看到那边的火光还有人影,我们也不会去理会那花坛之下究竟是什么东西。” “说的也是。”沈无方点点头。 “这样说来……我们也只是在今夜见到了一次,并不知道他们究竟要做什么。”楚折梅抬头看了看天,“这几日我们都留意一下那边,若过几日仍旧没什么动静,那便是有人趁着今日做了些什么。” “这样也好。”沈无方点头表示同意,紧接着问道,“那么如今我们要怎么出去?” “这个么……”楚折梅看了看四周,有些犯难。 “要出去不难,这院墙之后是一条极窄的巷子,离府衙也不远,心着走应该不会装上金吾卫,楼上靠巷子的那一面也有窗,我们从窗子跳到院墙上,再跳下去就是了。”谢桥形容的非常轻松。 “但是那院墙足有两层楼那么高……”沈无方有些犹豫,“阿桥你身手好,但我……” “你们放心,我自会带你们下去。”谢桥说完迈步往楼内走,“就这么说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二十一章:惊愕 “既然阿桥都说了没问题,那就一定是没问题,我们要相信自己。”沈无方话音未落,忽然被楚折梅屈指敲了一下,他有些不满的白了他一眼,“你有其他的办法?” 楚折梅咳了一声,“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难道之前没有阿桥在的时候你就没翻过墙了?” 沈无方怔了怔,“也不知道是谁在开玩笑——” “好了。”楚折梅跟着迈步往里走,“一会儿你护着点阿桥,看得出来,她虽然伸手不错,但若是长时间维持在一个状态恐怕有些力不从心。” “就你看得出来?”沈无方白了他一眼,“不过话说回来,先前我还在担心有些地方阿桥去不成,如今看来,这已经不需要担心了。” “我现在有点担心……”楚折梅抵着下巴,欲言又止。 “你担心什么?”沈无方问。 “如果阿桥知道我们刚刚那些都是装的,会不会生气?” “天塌下来有你顶着,就算她生气……我就全都往你身上一推,到时候就看你的了。”沈无方走在前头,向后摆了摆手,“你记得说一句‘乐意至极’,别以为我看不出你那点心思,眼睛都要粘到阿桥身上了——” 楚折梅挑了一下眉,自言自语道:“竟然这么明显么?” 谢桥将窗子打开略微向外探了探身子,巷子里漆黑一片,不远处也没有看到火把的光亮,她回身看了楚折梅二人一眼,问:“你们谁先下去?” 沈无方作势向下看了一眼,“这么高啊……” “你放心,有我护着,摔不到的。”谢桥安慰他说。 沈无方哈哈一笑,轻飘飘跃了出去,又稳稳当当落在地面上,仰起头朝楼上的两人打了个手势,谢桥看的目瞪口呆,转头愕然看向楚折梅,“他这是——” 楚折梅微微一笑,“刚刚那是逗你的,有些地方若你的身手不好,进去会有些费事,我先前还在想若是有些地方你去不了,不能亲眼见一见现场的样子该有多着急,如今看来不需要担心这个了。”他倚在床边,眉眼仍含着笑,“用不用我护着你下去?” 谢桥“啊”了一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在下面等着的沈无方,深吸了一口气,又摇了摇头,“亏着我还真的以为你们身手不佳,如今好了,我也不用担心你们了。”她说完纵身跃了下去,站在沈无方身旁,也抬头向上看。 等楚折梅下来,谢桥估摸了一下距离,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挑眉问他们,“二位跳下来是没什么问题了,等待会儿回来,你们能跳得上去么?” 沈无方摸了摸鼻子,“先前逗你是我们不好,阿桥你就别取笑我们了。” 谢桥挑了一下眉,假装很勉强的说,“那好吧。”然后她看向楚折梅,问,“现在就去府衙?” “走。”楚折梅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觉得这第一处地方可以去阿坤的屋子看看,他若真的是个冒牌货,总能抓住些尾巴。” 府衙中很静,楚折梅三人避过巡夜的衙役,一路摸到了阿坤的住所。 屋子里没有点灯,看情形应该是睡了,沈无方靠在窗边侧耳听了听里面的动静,轻轻将窗子从外面打开一点缝隙,然后将事先拿在手里的迷香吹进去,等着一连串做完,他将窗子阖上,一回头就看见楚折梅和谢桥都用一种疑惑的眼神看着他。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沈无方声问道。 “你这样……真的能行?”楚折梅明显的不信,“就算你将迷香吹进去,你就能保证阿坤绝对能吸入?” “这个……”沈无方想了想,没什么底气的说,“我之前听那些说话先生讲书的时候都是这么说的啊……” 楚折梅闻言揉了揉眉心,“那说话先生还说世上有不老仙丹,你是锦堂最得意的弟子,你能做得出那仙丹来么?” “那你说要怎么办?就这么进去万一他睡得浅,直接惊醒了怎么办?” “你直接撒一把迷香给他,凭你的身手,还能被他看清你的脸?” “说的也有道理……”沈无方点了点头,“那我们这就进去吧。” 到门口又犯了难,沈无方看着紧闭的房门,有些为难:“我们之前那几次虽然也是夜探,但是进的地方要么没有人要么没上锁,如今要进的这屋子,又是有人在里面,又是从里面上了门栓的,真是难办啊……” 楚折梅的手上忽然闪过一点寒光,沈无方一惊,指着他手中的匕道:“你竟然把这个带了出来?” “这东西不用难道要放着供起来?”楚折梅拔出匕首,伸进门缝内,一点一点的别开门栓,然后他心翼翼的推开门,轻手轻脚的走进去。 沈无方跟在他身后,谢桥走在最后,在接近床边的时候,楚折梅顿住步伐,示意沈无方动手。 沈无方的手里握着一方手帕,上面撒着些迷香,挨近了床上的人,直接将手帕轻飘飘覆在了床上人的口鼻之上,他等了片刻,拿开手帕,又顺手封住了几处大穴,然后长舒了一口气,说:“这下应该好了,就算他醒过来,也因为动不了也听不清楚以为自己在做清明梦,不会打扰到我们。” 楚折梅取出火折子引燃了,凑到床边先照了照床上之人的脸,那张脸看上去很陌生,不是阿坤。 “他——”沈无方稍稍凑得近了些,脸色微变,然后他伸手探了探那人的鼻息,又探了探他颈边,猛地抬头看向楚折梅,“他死了。” “你说什么?”楚折梅闻言手微微一抖,也仔细看了看那人,抬手探了探颈边的动脉,他没有探到脉搏,甚至连触手的感觉都是冰凉。 “这个人好像死了有一段时间了,是谁下的手?”沈无方满脸的震惊,“难道有人先我们一步察觉到了什么?” “你们快来看。”谢桥在旁边招呼他们。 楚折梅迈步走过去,见谢桥一手拿着火折子,一手拿起一本账本,“这个账本不像是阿坤的东西,看起来用的时间也很长,虽然后面几页没有记载什么,但是这上面的日子却是连续的。” 楚折梅接过那账本大致翻了翻,“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这应该就是尹冰那本凭空消失了的账本。” “难道是阿坤偷了账本?”谢桥沉吟了半晌,仍旧感到有些奇怪,“他为什么要偷账本?如今他又死在了自己的屋子里,账本却还好好的放着……” “快走。”楚折梅沉声道。 “你觉得有哪里不对?”沈无方问。 “说不好,只是一种直觉,你去把屋门拴好,我们跳窗出去。”楚折梅说完熄了火折子,将账本收起来,拉过谢桥就往窗边走。 谢桥骤然被他拉过去,脚下不稳,又不知道踢到了什么东西,那东西骨碌碌滚出老远,她脚下一顿,示意楚折梅先停下。 “怎么了?”楚折梅回身问。 “我好像踢到了什么,你等一下,我记得那个方向。”她说完弯腰循着记忆的方位将一个东西拾起来,然后跟着楚折梅快步走到窗边,踩上桌沿翻身出去,楚折梅随后也跟着翻出来,他压低了声音向着屋里道,“你好了没有?快点。” 沈无方急急忙忙的应了一声,“出来了,别催。”然后他也探出身子来,翻出了窗外,接着回身将窗子阖上,他们这边刚刚稳住了身形,忽见不远处巡夜的衙役往这边走,隐约听见有人说话,声音虽然不大,但在静夜里仍然听的清清楚楚。 “快着点,别让人跑了——” “怎么办?”沈无方声询问。 这一处都是仆从的房间,没什么能藏身的地方,他们方才进来的时候虽然也隐着身形,但因为早先避过了巡夜的衙役,倒也没什么惊险的,如今四下避无可避,眼看着就要被巡夜的衙役抓了个正着—— 旁边有扇门忽然开了,门内有人声道:“快进来。” 这一声完全超乎楚折梅三人所料,楚折梅一咬牙,说:“左右也出不去,先进去再说。” 三人迅速闪进门内,透过门缝向外看,见那一队衙役走进院子里来,举着火把四下看了看,有些奇怪的道:“怪事儿,刚才明明看见有人往这边跑了,怎么一进来就没影儿了?” “别是进了那间屋子吧?不如将门都叫开,咱们挨个屋子搜寻。”有人提议。 为首的想了想,点了点头,对其中一个衙役道:“你去叫门。” “糟了。”沈无方喃喃出声,又猛地回身去看屋内的人,屋子里一片漆黑,他们刚刚从外面进来,一下子适应不了黑暗,是以他这一转身过去,什么都没看出来。 “几位莫慌。”方才招呼他们进屋的那个人开口道,“他们搜不出什么的。” “怎么搜不出来?”沈无方道,“这屋子才多大,我们三个人,就算都藏起来,又能藏去哪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二十二章:地道 那人没说话,走到柜子旁边不知道按了什么机关,沈无方脚下一空,扑通一下掉了下去,下面应该是有什么东西垫着,他这样摔下去倒是没喊疼,但留在上面的谢桥惊了一下,“你开机关怎么连声招呼都不打?” 院子外面已经响起敲门声,衙役们从左起第一间屋子敲起,不多时门声一响,有人非常茫然的问:“这是怎么了?” “你先出来,”为首的像是在吩咐旁人,“你去接着叫门,你进去搜一搜。” “他们很快就能过来,那下面是个地道,你们从这里下去,地道通向外面,但是能走到哪里我也不知道,总之你们先进去吧。”那人留意着外面的动静,对楚折梅二人说道。 “多谢。”楚折梅说完一推谢桥,“快下去。” 谢桥没再犹豫,纵身跳了下去,楚折梅随后也跳了下来,眼看着头顶暗门无声的闭合,她抬手示意楚折梅先等一下,“先听听上面的动静。” 楚折梅思索了片刻,点头同意,一旁的沈无方揉了揉腰,龇牙咧嘴的抽了几口凉气,一边抽着气一边说道:“这是什么人?难道是府衙里的扫地僧?” “噤声。”楚折梅伸出食指抵在自己唇边向着沈无方“嘘”了一下,抬头看向上面,凝神细听。 敲门声响起,过了半晌,屋内那人应了一声,将门打开,先是打了个呵欠,然后带着浓浓的睡意问:“六哥找我有事儿?” 被叫做六哥的应了一声,“你子平时睡得不是挺浅的?怎么今天睡这么死?外面那么大的动静,你就一点儿都没听见?” “六哥啊,今天还真多亏了你,我刚刚好像做了个清明梦,外头的动静倒是听见了,可身上死沉死沉的说啥都醒不了,真是怪事儿。” “你先出来待会儿,你——”六哥叫了一个人进屋,“你进去检查检查,看躲没躲着人。” “六哥啊……你说我这屋里藏人了?天地良心啊,我连个媳妇儿都还没娶呢,攒的钱可是等着来年开春让我阿娘替我说门亲事,哪还有什么多余的钱藏别人啊。” “去去去,你这都什么跟什么,大头,你在屋里磨磨蹭蹭的看什么呢?” 楚折梅三人躲在地道内,听见头顶上方传来的零散的脚步声,其中有几声都是从他们下来的那个暗门上传来的,屋内的人似乎在这一处停留了一阵子,又在上面跺了跺脚,楚折梅向后看了一眼,示意谢桥和沈无方赶紧离开,上面那人似乎有所察觉,若是再耽搁下去,难保不会被堵个正着。 但是忽然从头顶上方传来说话声,“六哥,屋里啥都没有,你刚才是不是看错了啊?” “不可能,去旁边那屋再找找——” 脚步声渐远,楚折梅指了指后面,谢桥会意,与沈无方一起跟在他身后,往地道外面走,他们脚下的路像是用什么东西铺过,踩在上面没有太大的脚步声,沈无方边走边声问道:“你们说……刚刚把我们弄下来的人是谁啊?听着像是这府衙里的仆从,而且和那一队巡夜的衙役还挺熟,但是他一个的仆从,屋子里怎么会有一条地道?” “这个还在其次,你们不觉得奇怪么?阿坤房中的那个人,如果他就是先前一直假冒做阿坤的那个人,他为什么会被人杀死在自己的屋子?而且时间还就掐在我们过来之前?”楚折梅在前面一边走一边说道,“就好像有人知道我们一定会到府衙一样。” “但是这说不通啊……”沈无方接口道,“有人知道我们会去府衙,所以提前杀死了假扮成阿坤的人,还有人知道我们会接着查探这件事,所以在今晚去挖前院的花坛?” “如果挖花坛的和杀害阿坤的是同一伙人呢?”谢桥试探着问,“但是他们内部没有统一口径,有人急着灭口,有人急着藏起或是转移某样东西——” “这一伙人还要对我们的动向非常了解。”楚折梅补充了一句。 “那会是谁?”沈无方奇道,“这个人又要知道尹冰会写手札,又要知道尹冰究竟在查探的是什么事,又要指挥一个人去假扮阿坤,还要提防着我们,能算到我们的每一步的打算……”他忽然倒抽了一口冷气,“难道是师爷?他与尹冰共事了很久,如果有心打探一定能打探到些什么,他又知道我们正在调查的事情,并且我们要做什么怎么做都提前与他打过招呼,如果是他,那么我们做什么、要怎么做,全部在他的掌握之下——” 楚折梅猛地顿住脚步,沈无方被他忽然的停顿吓了一跳,问:“怎么了?难道前面也有什么情况?” “你们记不记得那一队巡夜的衙役过来的时候说的是什么?”楚折梅忽然这样问道。 “他们说……看到有人朝这边走了?”谢桥皱了皱眉,“可是我们从出来到进去,并没有察觉到别的什么人。” “如果他们那句话其实就是在诈我们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沈无方问。 楚折梅抬手摸了摸下巴,沉吟道:“那些人挨个敲这些仆从们的房门的时候,每一个开门出来的人都带着浓浓的睡意,但是将我们拉进屋内又藏进地道的那个人明显是清醒的,他好像知道我们在做什么梦一样,又提醒我们说他也不知道这个地道具体会通向哪里,只说是外面,接着一个劲儿的催促我们快走。” “难道今晚这一幕就是一个布置好了的局?”谢桥忽然开口道。 “我们刚刚走过来的时候我仔细听了听上面的声音,并没有听到他们接着敲下一间房门的声音,好像他们就只搜到了这里,然后离开,整个过程像是个闹剧。”楚折梅的眼中有困惑,“如果他们按照之前的说法,坚信这个院子里就是有他们要找的人,必定会将这院子里的所有房门全部敲开,全部进去搜寻一番,这样的话他们一定就会发现阿坤死在了屋子里,到时候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府衙中有仆从不明身亡,尤其是这名仆从还是尹府君的贴身侍从,多少也会闹出些动静来,但是他们并没有那样做,而且我想……如果刚开始我们进入阿坤的房中之后没有过多的理会床上的人,而是专心在屋子里翻找其他的东西,以那些人刚刚的速度,大概会将我们直接堵在屋子里,而床上的那个人……更像是个诱饵。” “能调动府衙中人……能布下这样一个局……”谢桥回身向身后看了看,地道中隐隐透着一点光亮,但四周并无火把,不知是什么,她将火折子引燃,四下照了照,这处地道并不甚宽,顶上也不高,向前仍有相当长一段距离的延伸,四壁光滑平整,像是有人特地修整过。 “我们先出去,等出去之后再做计较。”楚折梅摸出一个东西,摆弄了几下,然后对谢桥道,“帮我把这个点燃。” 谢桥依言点燃了灯芯一样的东西,就见楚折梅手中托着朵莲花一样的灯,先前他摆弄的那几下应该是打开了什么机关,那莲花有手掌般大,中间镂空,灯芯连接处既不像是灯油也不像是寻常蜡烛,看上去奇怪得很。 “这是骆十三自己做出来的东西,平时收着的时候占不到多大的地方,打开就是这么大,他只说这是他自己研制出来的灯,具体是拿什么做的他没有告诉我。”楚折梅耐心的解释了一番。 “是这样啊……”谢桥吹熄了火折子,目光仍不住看着那盏莲花灯,“他的手真巧。” “十三郎喜欢研究机甲之术,等这个案子结了,我让他做几个好玩儿的东西给你。” “喂喂喂……”沈无方在后面有气无力的道,“咱们先往前走吧,别研究什么灯不灯的了,再说……摩诃衍你可真不够意思,怎么阿桥就给得,我却给不得?” “你若能帮十三郎追上池万年那丫头,别说玩意儿了,你就是让十三郎给你造一间空中阁楼出来,他都能想方设法帮你建成了。”楚折梅托着莲花灯,朝前边走边说,“我也不知道这灯能燃多久,我们快些走,若这地道直接通向城外可就有意思了。” “那你怎么说?” 燃着浓郁熏香的房间里,一道粗嘎的嗓音响起,听上去说话的人气息有些弱,像是生了什么病,但语气里仍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 “既然有人派了你们过来,想来你们也是有几分本事的,怎么到如今连个话都说不明白?” “陈侍中,我们也只是看到那船翻了,那一处水流太急,我们两个谁也不会水,就算是有心想过去也……有心无力……” 陈完将一直把玩的令牌搁在桌案上,看了说话的人一眼,秀眉微耸,叹息似的说道,“算了,既然人都已经死了,再说什么也都没用了,你们舟车劳顿,下去歇着吧。”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重生之韶安》,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二十三章:伺机 那条地道最后通向的地方是王五家客舍前院的一口枯井,那枯井就在花坛的边上,上面盖了个棚子,先前楚折梅还以为是为了花坛浇水方便特地开凿了一口水井,等他顺着那口井爬上来以后看着正对着自己的花坛,心里只剩下了一个感觉,巧,实在是太巧了。 更夫打更的声音传进来,一慢两快的节奏,是三更天了。 “声些,先回房间。”楚折梅轻声嘱咐了一句,率先走了出去。 谢桥回身向花坛处看了一眼,花坛上已经重新盖上了油布,那油布将整个花坛遮挡得严严实实,除非将油布掀开,但考虑到如今情况不明,贸然动手只怕是会打草惊蛇,她也没继续这般动作,跟着楚折梅二人往后院走。 整座客舍内漆黑一片,月光洒下来,树影与剪影一层一层铺下来,静夜里只能听见他们的衣料的摩擦声,还有轻微的脚步声。 “归宁县的府衙之内会不会有不止一条这样的暗道?”楚折梅房中,沈无方坐在厅的矮凳上,对着微弱的烛光低声问询。 “那条地道不像是最近才挖好的,况且修一条地道这么大的动静,无论是府衙还是客舍都绝不会一点反应都没有。”楚折梅以指尖在桌案上随便划了两下,“除非这条地道在很久以前就有了,但是因为什么原因保留到了现在。” “就算是有什么原因,一个是私家客舍,一个是府衙,府衙守卫那么森严的地方怎么可能容许这样一个岔子?”沈无方一脸的奇怪,“而且那个把我们带进地道的人也很奇怪,听他和那些衙役们说话的语气,似乎真的就是这里一个非常普通的杂役,可一个杂役怎么会知道这样一条地道?他按下去的那个机关总不会是他误打误撞发现的吧?” “还有一点也很奇怪。”谢桥慢慢开口道,“我们从府衙出来以后当晚,前院的花坛处有人在栽花,等我们进了府衙找到阿坤的屋子,人却已经死了,巡夜的衙役又那么巧正好看见有人冲着这边来……难道是有人提前顺着那口枯井进了暗道然后一路进了府衙,从那个人的屋子里出来再跑进阿坤的屋子里将人杀害,再折回来故意将巡夜的人引过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个人最后去了哪里?”沈无方一头雾水。 “如果那个人真的进了那个院子呢?”楚折梅微微勾起嘴角,“别忘了,当时夜色已深,那些杂役们被叫开房门的时候可都是刚醒的,只有我们进去的那间屋子里的人是清醒的,他穿得衣服我没有看清,但绝不是就寝时穿的。” “你是说……那个人杀了阿坤?”沈无方张大了嘴,“可是……”他可是了半天,费了好半天的劲才将可是后面的话说出来,“可是人如果是他引过来的,那他应该就是要让我们做他的替死鬼,他大可以不开门,为什么又要把我们拉近屋子里去?”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们又怎么进入那条暗道?”谢桥说到这儿忽然顿住,想了想,说,“或许他原本的计划并不是这样的。” 楚折梅闻言一扬眉,“说来听听?” “如果我们没有及时出来,而是被堵在那间屋子里,凭那间屋子的简陋程度,我们三个根本不可能有藏身的地方。”谢桥屈起食指在桌案上点了点,慢慢说道,“宵禁过后擅自上街已经是重罪,再加上一条潜进府衙,就算有楚折梅在场,而且编出了一大堆天花乱坠的理由,就算师爷相信,其他人深信不疑,也难免会打草惊蛇。我总觉得这府衙之中也还藏着另一股暗流,区别于师爷所在的明面,以及假阿坤所在的暗处。” “所以你的意思是……那个让我们发现暗道的人就是你说的隐藏着的那股暗流?”楚折梅问。 “我只是这么猜测。”谢桥强调了一句,“他应该也是在试探,不然的话他大可以闭门不出,冷眼看着我们如何解决那样的困境。” 楚折梅点了点头,“你说的也对。”他笑了一下,对着谢桥说,“阿桥真是我的福星,若没有你在身边,我大概不会这么快就想到这些。” 沈无方坐在一旁翻了个白眼,“谁说不是呢,按照你先前那套法子,神神道道到处说人家家中有鬼,到时候即便是尹冰的事结了案,难道还要让师爷在呈上去的报告中写:”他清了清嗓子,眼里有揶揄的意味,“此案由方士楚折梅从旁协助,以问灵之法窥视全局——”他忽然哎呦了一声,看向楚折梅,“你踢我做什么?” “你若是困了就回去睡觉,满口胡言乱语些什么?” 沈无方依言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站起身顺带还抻了个懒腰,“你说的没错,折腾了这半宿确实是又累又困,我要回去睡觉了。” “那我也回去了。”谢桥赶紧跟着起身,“剩下的事情我再慢慢理一理,有什么事情都先等到明天再说吧,”她看向楚折梅,说,“你也快歇下吧。” 楚折梅笑了一下,柔声应了一声,“好。” 谢桥回房以后并没有马上就寝,她站在门边听沈无方那边关了门,又静静地等了半晌,才又轻手轻脚的推开门,压着步子一点点往楼下走,有个地方她还是想去看一下,她走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身后,所以她没看到虚掩着的门内楚折梅也轻轻走了出来,跟在她身后。 谢桥去的是文宋的住处,她一路上心的避过巡街的金吾卫,借着月光循着记忆一路找过去,站在文宋的宅子门口,她左右望了望,在一处隐蔽些的地方纵身跃上了墙,又稍微等了一会儿,才轻飘飘落下去。 这处宅子很安静,前后有两进院子,她记得文宋雇了很多仆从,但是当她走在前院的时候,她凝神细听,却什么都没有听到,原本应该在那些倒座中歇息的人意思动静都无,她觉得奇怪,看四周的器物摆放都还是井然有序,厨房门口还堆着新柴,从开着的门口往里面望,灶台下还闷着火,只是负责看着火的人没有了。 她压着步子往里面走,内院的门开着,院子里亮着的灯笼随着风摇曳着,月色与灯火交织在一起,照着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她慢慢走进去,内院的屋子的屋门全部紧闭,她走在阴影中,向正房靠近,在贴近窗边的时候,她心中那股古怪的感觉愈发的强烈,她收敛了心神,屏息凝神细细听着,她也没有听出任何的人声。 就好像……这整座宅子里的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宅子里的人都凭空消失了一样。 她伸手去推门,门突地一下被推开,门栓没有从里面划上,就好像只是随手关了一下马上就要出去一样,她心的敛着气息,非常心的往内室走,内室的床帐没有放下来,清冷月光顺着窗子透进来,她看见床上空无一人,被子仍旧整整齐齐的叠着,她慢慢向后退,又去看另一间屋子,里面的物什都摆的好好的,但没有人。 她进了一间空屋。 她大步走出来,朝旁边的几间屋子走过去,同样是敛了气息进屋,屋门轻易就被她推开,里面依然没有人。 内院,外院,谢桥将宅子里的每一间屋子都进了个遍,她甚至连没收拾的水杯还有碗筷都看见了,可就是没有见到人,整座宅子一片死寂,她在那一瞬间无来由的出了一身冷汗。 她站在院中,忽然产生一个想法,她是不是在做梦?她是不是在回了自己房间以后倒头就睡了过去,那之后发生的一切,什么她从客舍出来,避过金吾卫,进了文宋的宅子,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梦中的场景? 有人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她想也没想,矮身拍出一掌,在这一掌拍出的同时,另一只手从腰间拔出一枚造型精巧的匕首,毫不停歇的挥了出去。 “是我——”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腕,又迅速夺下了她手中的匕首。 她惊魂未定,极其仓促的抬头,就见楚折梅站在她近前,一手抓着她的手腕,一手拿着刚刚从她手中夺过的匕首。 “你怎么在这儿?”谢桥僵在了原地,压低了声音问。 “你来这里做什么?”楚折梅的视线在院中扫了一圈,又重新落回在她的脸上,“我看你从屋子里出来,一路急匆匆的往这边走,”他有些奇怪的问,“我看你在这些屋子里进进出出的,到底在找什么?” “你不觉得这宅子里很古怪吗?”谢桥顾不上回答,一迭声地问,“你听到其他人的声音了吗?” 楚折梅摇了摇头,“我进来的时候就见你在这些屋子里进进出出,有些担心你被屋子里的人察觉,这才叫了你,哪成想……”他扬了扬手中的匕首,“如果不是我反应够快,恐怕现在就要交代在这儿了吧。”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重生之韶安》,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二十四章:沉梦 一 “要不是你从背后偷袭,我哪能这样?”谢桥长出了一口气,有些后怕的道,“好在你反应及时,这匕首吹毛断刃,若是扎上要害处可有你的苦头吃。” “我倒是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庆幸自己反应快……”楚折梅说到这儿也有些后怕的呵出一口气,“如今我可是长了记性了,以后再也不随便在背后拍人,弄不好可就性命堪忧了。” “那个……你能先放开我么?”谢桥看着自己一直被他抓着的手腕,清清冷冷的道。 “啊?”楚折梅刚开始没有反应过来,等顺着她的视线移下来,看见自己一直握着的手腕,有些抱歉的松开手,“那个……我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谢桥揉着自己的手腕,“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刚刚将这里的每一间屋子都进了个遍,这宅子里……”她看着楚折梅的眼睛,一字一顿,“没有人。” “没有人是什么意思?”楚折梅一怔,“是没有活人了……还是活的死的全都没有了?” “都没有。”谢桥满是疑惑地说,“这座宅子的人就好像凭空蒸发了一样,而且……还有一点也很奇怪。” “是什么?” “这些人离开的时候似乎都很仓促,”谢桥说到这儿指了指那些屋子,又指了指院中亮着的灯笼,“这些屋子里都没有点灯,但是院子里的灯笼却是亮着的,但这些灯笼也只是点了一部分,我猜这里在掌灯时分发生了什么事,让里面的人不得不立刻放下手中的事情出去。” “但那个时间已经是宵禁的时候,他们就算是因为什么要紧事不得不出去……怕是也不会那么顺利吧。”楚折梅沉吟了半晌,忽然想到了某种可能,他抬头看向谢桥,慢慢说道,“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容娘最后应该是选择了文宋。” 谢桥闻言一挑眉,“说来听听。” “如果容娘最后仍旧选择了吴二郎,那么文宋即使是再难过,也不会因为这件事就要率众去抢人。”他四下扫视了一圈院子里的情形,回身看向谢桥,“容娘选择了文宋,但是也许是在掌灯时分,文宋发现容娘不见了,宅子内外并没有多大的地方,派个人前后找找就能知道容娘不在宅子里,也许是因为这件事所反映出来的后果太过严重,所以他选择带着宅子里的所有人一起出去。” “那为什么不是文宋遇到了什么情况需要带足人手解决一些生意上的事情?”谢桥问。 楚折梅摇了摇头,笑了一下,“如果是这样的话,容娘一定会在宅子里,并且他也一定会留下人来陪着容娘。” “或者……我们可以去一趟吴府。”谢桥的嘴角噙着一抹笑,看向楚折梅的目光里带着一点笃定,“既然能从吴府里捞出来一具白骨,那么再在府内发现些别的……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吴府么……楚折梅抱着胳膊想了想,当初捞起那具白骨的时候吴员外的话很奇怪,他说自己上个月刚刚请人清理过一次池塘,但那个池塘周边生着的杂草怎么看都像是长年累月下来自发生长成一定规模的样子,池塘中除了有莲叶,也有很多野生的水草,退一步说,假使真的请人清理过,难道清理的只是一些烂泥?当初他看到那副白骨的时候根根骨骼排列整齐,就像是一个人化去骨肉以后剩下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最近才被丢进去的,若白骨是从别处移来,那样搬动再加上水中的力道,那些骨头更应该是七零八落的模样。 这个吴员外倒是有趣得很,吝啬到那么大的府邸只请一个粗使的仆从,其它大大的家务事全部丢给吴夫人一个人,他还有一个收着历年来往生意的票据的石屋,除了他自己以外,谁都不能进去,府中池塘隔了几十年终于请人清理了一次,却连池塘边那些松动的石块都不舍得加固,清理池塘……就算拿池塘中没什么东西,就算那池塘底下是活水,也总能清理出不少的东西来吧?楚折梅想到这儿看向谢桥,笑着说:“你说的不错,也许我们会探出些别的。不过……”他话锋一转,眯了眯眼睛,“我们先去南春一趟。” “去南春查什么?”谢桥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跟上楚折梅的脚步往外走。 楚折梅闻言回身,“南春的风娘子是个很有趣的人,既然背后权势滔天的郭二能将拐来的人带去南春,那么这位风娘子……绝对不会是什么寻常人。” 是在做梦吧。 楚折梅睁开眼睛,眼前雾茫茫的,他伸手想要挥开那些碍眼的雾气,但那些雾气就像是一道天然的屏障,任他怎么使劲,雾气散了又聚,又慢慢蒸腾开来,耳边有鸣金声,是收兵的口令,不知什么时候眼前的雾气散去,他站在城楼之上,一手扶着城垛,面容冷峻。 身后站着他的副将,又有人急匆匆自另一处跑过来,快要跑到他身边的时候停住了步子,行了个军礼,他看见那人的脸上有一道新伤。 “王爷,城中粮草就要尽了。” 他的手紧握成拳,但声音还是稳的,他问:“援军还是没有到吗?” 那人摇了摇头,“临近的三座城也紧闭了城门,没有要来支援的迹象。” “城中粮草还够吃多久?” “三天。”那人说出这两个字,闭了闭眼,又睁开,再看向他的时候一脸的决绝,“王爷,我愿意出城。” “出城?”他探出目光看向城下,那里驻扎着柔然的兵马,这时候暮色渐深,柔然的营地里冒气炊烟,他甚至能看见那些分羊肉喝热汤的柔然兵士,“出城以后……你打算怎么做?”他这样问出来,语气里有涩然。 “就算是柔然人也还是要喝水的。”那人说到这里顿了顿,接着说,“到时候他们气力不济,没法连着攻城,我们总能匀出些时间,喘上几口气,王爷也可趁着这个时候回后方。” “胡闹!”他呵斥一声,“本王是主将。” “但如果援军一直都不来,等他们放弃攻城开始围城,城中没有粮草,也没有药材,城里的军士都会被困死,我们这些生长在这里的军民不要紧,王爷是千金之躯,总不能就这样——” “我在这里,军心还不会散,如果我走了,就算我离开了这座城,那么定襄呢?睢阳之后就是定襄,从定襄往后无险可守,柔然人顺着这条线长驱直入,哪里又会是安全的?”他看着城外密密麻麻的营帐,冷声说,“死守,明日继续派人去那三座城请求增援,若城中太守不同意,就宰了他。” “……是。” “还有,”他深吸了一口气,说,“明日,你出城。” “是!” 走下城楼的时候他的身子一晃,副将在一旁扶住他,眼里有担忧,“王爷,你的身体……” “无碍。”他缓了缓气息,还是没忍住猛咳了起来,等终于恢复了平静,他拂开副将的搀扶在他胳膊上的手,抬头看天,天上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他叹了口气,极其随意的问身边的副将,“你说援军还要几日才能到?” “今天已经派人去探了,连运粮的车队都还没有来,在那之后募集的兵马,应该不会先于粮草吧。” “我有时候还是很羡慕那些柔然人的。”他收回目光,看向远处亮起的灯火,笑了一声,“打仗出来不用带什么衣物被褥,也不需要备什么米面,只要一个人,两匹马,饿了就在沿途抢上一抢,若四周没有人烟,就去打猎,吃饱喝足再接着向前,困了就在马背上睡一觉,哪像我们。”他慢悠悠的往前走,“我们的百姓就是他们的补给,你说气人不气人。” “城外村镇恐怕已经被他们抢空了。”副将低声说道。 “所以,”他回身看向他,目中神色坚定,“我当然不能放他们进城去抢下一个地方。”他说完转过身继续朝前走,声音虽然仍旧是温和的,但说出的话却带着刀锋,“城外能抢的都已经被他们抢过了,我们粮草短缺,他们的就充盈么?现在这个时节,路上可没有多少草能供他们的马来啃食了,等他们杀了马,光靠两条腿可回不去。” 三天么……他想,援军就算是不来,也应该来了。 不远处传来一道极其压抑的哭声,他停下步子,示意副将过去看看,没多久,副将领回来一个半大的孩子。 “你哭什么?”他问。 “我弟弟没了。”那半大的孩子抽抽噎噎的,想来是哭的有些气短。 他摸了摸那孩子的头,“是病了么?” “不……”那孩子接下来说的话让他心惊,“阿爷说,家里没有多少粮食了,一直这样被困在城里,什么都不能浪费,所以他……他把弟弟杀了……”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重生之韶安》,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二十五章:沉梦 二 他向后退了一步,这样的事情绝不会是第一次发生,总要有人起个头,然后才会有人接着效仿,无奈与疲惫铺天盖地的席卷过来,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那孩子的头,“对不起。”他低声说。 那孩子的眼里仍有泪光闪闪,听到他这样说,抬头看着他,眼神里有讶异,就好像对于他突然说出的这三个字很不解。 “你弟弟被埋在哪儿了?”他温言问。 那孩子的眼神黯下去,没有说话,只摇了摇头。 “这么晚了,你是偷跑出来的吧?”副将开口道,“快些回家吧,别让你阿爷担心了。” “我……”那孩子看向副将,像是在抓一根救命的稻草,“我会不会也会被阿爷杀掉?” “不会的,睢阳城还需要你,等这场仗打完了,你还要帮着城里的人修房子呢。”副将也拍了拍那孩子的头,“快回去吧,如果你阿爷问起来,你就这样告诉他。” “好!”那孩子用力的点点头,他跑出去几步,又蹬蹬蹬的跑回来,等跑到他近前,一脸认真的问他,“王爷,你会不会丢下我们不管啊?” “不会。”他答得笃定。 那孩子咧开嘴笑了笑,转身又蹬蹬蹬的跑远了。 过了一会儿,他转头去问副将,“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 “像那孩子刚刚说起的那件事。” 副将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声音里满是沉重,“最初是发生在十天以前。” “那些孩子最后都被埋在哪儿了?”他问。 副将沉默了半晌,抬头看了看天,轻轻呵出一口气,“粮食短缺,易子而食的事……王爷应该听说过。” “你说什么?!”他猛地看过去,他从前在书里看到过这样的记载,城中粮草将尽,百姓易子而食,书中寥寥几个字勾画的人间惨剧,他以为那些都已经过去了,然而不是这样的,事实将字里行间那些泣血的旧事明明白白展现在他眼前,他只觉得这时候的自己可笑的就像问出那句“何不食肉糜的人”—— 他攥紧了拳头,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他向前走了几步,夜色沉沉,风从远处吹过来,这样的夜里也许这样的事情仍在发生,然而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就只有死守。 死守就死守,他继续朝前走去,看着偶尔经过的巡夜的士卒,有些遗憾的想,可惜他已经没什么资格去想她了。 天明的时候,离雄悄悄出了城,离雄昨天并没有说出城之后要做什么,但是他知道,离雄不会再回来了。 这个认知沉重得笼罩在他四周,他站在城楼上,看着城外营帐中那些吃肉喝汤的柔然人,看着他们吃饱喝足,有人出来站在城下,离着老远就向他们挑衅。 去临近三座城池求援的人应该快到了吧,他看着远处,然后忽然之间一股劲风袭来,“咄”的一下,一支羽箭正正钉在墙垛上,城下有人仍是张弓搭箭,仰起头看他,然后那人收了箭,拉了一声空弦。 城中士卒将那支羽箭取下来,把羽箭上绑着的信递给他,他伸手接过,慢慢展开,那是一张战书,约定第二天两方在城下决一胜负,如果柔然输了,他们就退兵。 将这支箭钉进城垛的人是柔然的二皇子,他以前在洛阳的时候见过他,那时候这位二皇子率领柔然使节在大殿之上意气风发的样子让他印象深刻,只是后来听说这位二皇子回去以后就被囚禁了起来,不知是因为什么。 那时候柔然内部经常打仗,为了抢夺最好的草场、水源、牛羊、甚至是女人。 战书上还说,若睢阳城考虑清楚,同意的话,就在城墙上挂起红旗,若不同意,一切照旧。 他和守城的将领围在沙盘四周,那些将领们的精神也并不是太好,有人说,与其如此,倒不如在城下和那些柔然人痛痛快快战上一场,赢了固然好,便是输了,也还有援军,只要到时候城门紧闭,他们这些在城下的人就算是拼上性命,能多挡一阵子也好。 他想起夜里的那个隐忍哭泣的孩子,想起副将说这不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想起书里那几个冷冰冰的字,点了点头。 离雄没有回来,或者说……他没有活着回来。 当城墙上挂起红色的旗帜,柔然营帐那边一人一马顺着开着的营门出来,马被人牵着,马背上不知道驮着什么,上面覆着一块毛毡。 收到消息的时候他正在喝一碗药,他带来的药只剩下一副了,这是最后一副药,副将端来这碗药的时候手有些抖,他倒是很平静,甚至还很轻松,他伸手接过药碗,微微吹了两下,仿佛卸下什么重担似的说,“终于不用再喝这么苦的药了。” 亲卫从外面进来,说城外有情况,他闻言放下药碗,大步登上了城楼。 城下的人看到他出来,将马背上的毛毡掀开,一个人趴在马背上,看打扮不是柔然人。 是离雄。 “二皇子说,这个奸细是在他提议决战之前被发现的,不算楚王殿下偷袭,但是既然抓了奸细那就没有放了的道理,二皇子说,人已经替楚王殿下处置过了,明日决战的约定不变,但是赌注可以再加上一条,如果楚王殿下剩了,柔然不光会立刻退兵,还可以把这个人还给殿下。” 那人说完一拽缰绳,牵着马回了营地,营门随后关上,他一直看着柔然人的营地,不知道离雄有没有做成他心中想要做的那件事。 虽然他并不知道离雄想要做什么,但是他想,无论如何,这场仗都要大胜,除了为了这座睢阳城,为了后方的安定,也为了离雄。 援军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就连派去临近城池求援的人也没有回来,他坐在屋子里,看着沙盘不语。 “此战……”他看向坐在周围的将领,他们的眼中满是疲惫,但人还没有松懈,每个人都带着一股拼了这条命也要和柔然人死磕的劲头。 “只需胜,不许败。”他说。 “殿下放心,柔然人虽然骑射功夫强于我们,但只要不让他们上马,在地上么,还是我们说了算的。”有人略带调侃的说。 “只是我们城内的人没有他们多,我们的粮草不足,援军又迟迟不到……”有人这样说的时候很有些担忧。 “怕什么,你没看柔然人也开始杀马了?他们更耗不起,他们一路疾驰过来,后方跟不上,若是马都被杀尽了,他们拿什么回去?还不是乖乖任我们宰割。” “明日让大家吃顿好的,吃不饱饭可打不好仗。”他揉了揉眉心,“再和他们说,明日援军必到。” “真的?”有人一脸的期盼。 “真的。”他说。 两兵相交的时候他就站在城楼之上,他承认自己在赌,有孤注一掷的意思,如今城中粮草所剩无几,将士们背水一战,但总要给他们希望,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援军到底会不会来。 应该是会来的,只是时间的问题,那几座城的守将大多都有自己的考量,若睢阳真的守不住了,他们便等到柔然人进城没有防备的时候冲杀出来,那时候他们兵强力壮,柔然人人困马乏,他们大可坐收渔翁之利,到时候在呈给天家的战报上大可以说当时情况紧急,柔然人势如破竹,他们来不及反应,等到赶到的时候睢阳已破,但是他们也趁机扫除了柔然人,到时候仍旧是大功一件,只是不会再有人想起睢阳了而已。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他咳嗽着,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就要撑不住了。 忽然之间,柔然那边的情况变了,柔然的士兵一个个扑倒在地,浑身无力,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突然的变故让睢阳这边的将士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好半天才感慨真是天助我也,也就是这个时候,援军终于到了。 这一仗,睢阳大获全胜,还俘虏了柔然二皇子。 那时候他已经躺在床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无。 “离雄呢?”他问进来的将领。 “已经带回来了,等外面的那些都收拾完毕,我便派人送他回乡。” 他点点头,“那就好。”顿了顿,他说,“离雄没有白死。” 柔然人突然的变故自然是因为离雄,他想起那时候离雄一脸决绝的说“柔然人也要喝水”的时候,他心中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其实就算柔然二皇子没有下战书约战,他们也还是会赢的。 他仿佛看到了离雄就站在自己面前,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他也笑了笑,说,“多谢。”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重生之韶安》,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二十六章:沉梦 三 睢阳城守住了,柔然人被俘的被俘,逃跑的逃跑,援军将领站在他的床前,口口声声的说着“末将来迟,请殿下降罪。” 他微微叹了口气,降罪……如果可以不计后果的话,他倒是真的想把这些人全部都降了罪,但是他不能,他开口的时候声音有些哑,“将军一路风霜,想必也是累了,如今城内情形将军已经看到了,等下还要劳烦将军,还请将军带着将士们先歇息一阵子。” 将军领命离去,随后过来的是去临近城池请求支援的人。 “那些太守们都还在么?”他问的直接,他似乎听见有人没忍住笑了一声。 “阳阿太守……”有人踌躇了一阵子,似乎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阳阿太守还是不愿意出兵?”他偏过头来,微微蹙了下眉,随后又舒展开来,有些可惜地道,“可惜啊……这么好的机会,他竟然不出兵,先前不出兵也就算了,如今连命都丢了,结果不还是得出兵?” “不是……”那人咧了咧嘴,“阳阿太守原本是不同意出兵的,说阳阿的将士还要留下来守城,说万一睢阳破了,柔然人攻到阳阿,还能有防守的余地。” 他在心里啐了一口,就阳阿那么点守城的将士,睢阳一破,阳阿那一点防御还不够给柔然人塞牙缝的。 “然后呢?”他咳了两声,接着问道,“你有没有按着我说的做?” “这个……”那人犹豫了一下,期期艾艾的说,“属下还是第一次这么要挟一位大人物,抬手的时候手都是抖的,手里的刀没拿稳,直接就掉在地上了。” “废物。”他看了那人两眼,“亏着你长这么大个个子。” 那人揉了揉脑袋,“我就是个士卒,直接威胁太守……我这心里怵得慌。” “那然后呢?” “然后……阳阿太守也没想到我能这么做,还没等我把刀捡起来请罪,他就先吓得晕了过去……阳阿出兵的时候,阳阿太守是被人抬着出来一直护在最后方的……” 废物。他在心里又说了一句。 “那他现在怎么样?还晕着呢?” “啊……原本是醒了的,但是那位被俘虏的二皇子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这件事,在阳阿太守经过的时候说了一句什么,太守一生气,就……又晕了……” 这太守是什么做的?他嫌弃的皱了皱眉,眼见着副将端了一碗药进来,他心中烦闷,随口打发了众人,然后他支起身子,从副将手中拿过药碗,凑到鼻端闻了闻,皱了皱眉,“你从哪里又弄来的药?” “这只是补药,是从援军带来的药材里面拣了几味凑合煎了的。”副将老老实实的答道。 他一口气将补药喝尽,将药碗递给副将,问:“那个二皇子被你们关在什么地方了?” “就捡了个空地先让人看着他,城中太乱,很多地方都得重新收拾一番,他又是个皇子,总不好拿对待犯人的标准待他。” 他闻言“嗤”了一声,“你们倒是会优待人。” “这……”副将的面上有些为难的神色,“这不是殿下你说的吗,事关两国,如果抓到了这位二皇子,务必要好好看护,要毫发无伤的带回去——” “好了好了。”他不耐烦的摆摆手,“他周围别让人靠近,也别让人和他说话,在他旁边说话也不行。” “是。” “还有,那个阳阿太守现在什么情况?” “还……还晕着。”副将说到这儿心的看了眼他,“殿下……殿下当初的命令有些……” “我不那么说,你觉得他们会那么利落的出兵?”他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睛,叹了口气,“你先出去吧,我累了,我先睡一会儿。” 他不知道自己这一睡就再也没有醒来。 在睡梦中,他好像看到了什么人,他在梦中向着那人微笑,然后他伸出手,轻声念了一个人的名字。 “韶……安……” 楚折梅是被水泼醒的。 一盆冷水,兜头兜脸泼下来,他被冷水浇得一激灵,他想抬手抹一下脸上的水,然后他发现自己根本抬不起来手,他被绑住了。 一声轻笑在他身后响起,接着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柔和中带着一点媚,“能见到楚庄主,真是一大幸事。” 这一声“楚庄主”叫出来,楚折梅面色一冷,不等他说话,身后那个女声接着又说,“楚庄主不必紧张,我既然将楚庄主请到这里,就绝不会暴露楚庄主苦苦隐瞒的身份。请楚庄主来,只是叙叙旧。” 楚折梅轻笑一声,“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叙旧?” “哎……瞧我这记性。”那女子有些抱歉的道,随即手一扬,绑着楚折梅的绳子应声而断。 楚折梅抹了把脸上残留的冷水,慢慢站起身,他刚才是面向墙壁的,这时候转过身来,就见正对着自己的位置坐着一个女人,狭长眼眸微眯,里面染着掩不住的风情,她随手摆弄自己腕上的玉镯,他注意到她手背上有一道疤。 “楚庄主对我这镯子很感兴趣?”她抬眸看向他,吃吃的笑,“不过那可不成,这镯子是别人送我的,可不好转送。” “她呢?”楚折梅没接茬,而是问起了另一个问题。 “她?”那女子先是诧异的看着他,随后像是忽然想起来似的,低头叹了口气,“楚庄主真是的,奴家就坐在楚庄主面前,楚庄主竟然还分神去想别人。” 楚折梅伸出两指拈起左臂处沾了水的衣料,冷水浸在衣服里,寒凉顺着缝隙直往里面钻,他虽然是习武之人,但这样一身穿着也并不好受,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温声问道:“你把她关在那里了?” “楚庄主真是伤人。”那女子目光幽怨,“奴家那里舍得关人,就连楚庄主你都还有奴家作陪,那娘子处,又怎么不会有人?”她说到这儿挑着眉眼看他,“楚庄主之前拒绝杨柳叶的时候,奴家还只道是楚庄主不近女色,如今看来,只是人不对啊……” “你把我们带到这里来,想要做什么?” “其实也不想做什么。”那女子微微向后靠了靠,“楚庄主是聪明人,既然知道你们没有性命之忧,自然还是乖乖合作的好。” 楚折梅看着她,没有说话。 “其实……”那女子说到这儿眼神暗下来,“我是有求于楚庄主。” “有求于我?”楚折梅笑了一声,“你有求于我,就是这样求我的?” “楚庄主见谅,若不是为了做做样子,我也不想这样。”那女子朝着左右看了看,屋中的几个人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楚折梅看着那女子站起身向一旁走去,他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那里竖着一道屏风,她走到屏风处,看着他说:“楚庄主,我来替你更衣。” “不必了。”他迈步走进去,见屏风后面有一张衣架,衣架上搭着一套衣服。 “既然楚庄主不需要奴家来伺候,那奴家就过去等你。”那女子这样说的时候又染上一点风情,但脚步声却是远了。 楚折梅换好了衣服,从屏风后走出来,看向那女子,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轻笑出声,然后他说:“我倒是没有想到玲珑堂的堂主竟然会在这里。” “楚庄主猜的总是这样准。”韩羽羽站起身,忽然向着楚折梅盈盈下拜,“请楚庄主救一个人。” “救人?”楚折梅看了她一眼,“我可不会什么歧黄之术。” “我既然知道楚庄主会在这里,自然也就知道沈神医也在城中,楚庄主似乎很在意与你同来的那位娘子,你也知道的,做我们这一行的,手里总要攥着点什么才能安心。” “你威胁我?” “只是个交易罢了。” “她现在如何?”楚折梅抱着胳膊看向她,“既然是交易,那我总要确认一下人是不是平安。” “这一点楚庄主尽管放心,先前是为了做戏不得不如此,但那位娘子处,并没有人苛待她。” “呵——”楚折梅面有嘲讽,“你既然都出现在这里了,还需要给谁看戏么?” “我也有我的不得已。”韩羽羽低声道,“有些事情注定见不得光,但我们又不想永远活在黑暗之下。” “人在江湖,该低头时就要低头。”楚折梅叹了口气,“栽在你们手里,是我疏忽了,但这场交易结束以后,我需要你保证,她必须毫发无损。” “我可以保证。”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重生之韶安》,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二十七章:要挟 河水湍急,舟一直在核心打转,韶安尝试着挣开一直绑着自己的绳索,但始终挣脱不开。 “没有用的。”卢九坐在她对面一脸轻松的看着他,甚至还有一点解脱的意思在里面,“从到大,我结绳的法子你也知道的,除非有人帮忙,否则单凭你自己,绝对解不开。” “卢宣——”她在这时候反倒是冷静了,“你将我带出来,就是为了在这里寻死?” 卢九摇摇头,很快又叹了口气,他向前探了探身子,摊手替她捋了捋鬓边落下来的碎发,她偏头躲过去,又被他态度强硬的扭回来,“我怎么舍得让你死……”他呵出一口气,河水溅了他一身一脸,他却恍若未闻,目光变得柔和,像是在追忆,“我想带你出来走走,看一看这九州山川,可是郁陀啊……哪怕你对我的态度稍微好上那么一点点,我也不会做到如此地步。” “你当初为了他拒绝我,你有想过我当时的感受么?”卢九勾起嘴角,眼里却没有了笑意,“我待你如何,你最是清楚不过,以前我告诉自己可以等你,等你回过头来看一看我,真的,无论你什么时候回头,我总会在你身后等着你……”他的声音渐低,有一点迷茫,“可你为什么就是不回头呢?好,你不愿意回头,那我可以走到你的身前,让你重新看一看我,但是你却为了他——”他说到这里有点咬牙切齿的意思,“他不过是一个不得势的皇室,就算他是嫡子又如何?太子一早就定了下来,那也是嫡子,那还是嫡长子,你跟着他,以后能有什么出路?” “卢宣,我很早就告诉过你,你我之间绝无可能。”韶安静静地看着他,“你就算一直纠缠,又能得到什么? 卢九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角,眼里染上一丝邪气,他向后稍稍仰了身靠在船舷边上,眯起眼睛挑着眉看向她,说:“如今不就是得到了么。”他俯身凑在她近前,他呵出的气息就扑在她脸上,“既然活着的时候你不是我的,那么就一起死了吧,到时候这一带的人发现我们的时候,看到我们是死在一起的,你猜他们会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随着他话音一起落下的是愈加湍急的水流,那些力量盘旋着堆积着,终于,舟不堪重负,应声而碎。 韶安的最后一点记忆里,她看见卢九被水流卷到远处,然后他逆着水流,奋力向她这边游过来—— 韶安猛地睁开眼睛,入目是一方帷帐,不知为何,这让她想起自己当初嫁给师沅后的第二天,她也是像这样一般突然醒来,看着眼前的帷帐发呆。 她慢慢坐起身,有些无奈的想,落水时那一段缺失了的记忆如今以一场梦的形式让她想起来,也不知卢九如今是什么情形,是不是也被什么人救下了,这时候又想起沈无方曾经提过的一件事,他说卢家的一位公子溺水而亡,算算方位……该不会就是卢九吧? 如果卢九真的已经死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会摆出怎样的心情,还有……她被卢九从汝南王府中带出来,府中的情形会是如何?会不会有人沿途出来寻她?还有师沅……会不会有人已经传信给了他? 但是应该不会的,她笃定的想,师沅是去武川平乱,这时候绝不会有人想着要用这件事让他分心,所以王府那边多半是暗中派人来寻,如果他们已经见过了卢九的尸体,也许会以为她也与卢九一样,早已命丧水中。 这样也好,反正她早就想离开王府,更何况如今这样四处游历也不错,不如就还是做那个对过往一无所知的谢桥,逍遥快活,岂不妙哉? 旁边忽然有一道声音斜插进来,那声音听起来极其刺耳,就好像两片生了锈的铁片在相互摩擦,“又见面了。” 她心中一紧,但这样的声音她知道自己从没有听到过,所以她扭过头去,透过放下来的帷帐,看见对面桌边坐着一个人。 屋子里点了灯,烛火的光亮照在那人的脸上,半明半亮的烛火下,她看到那人异常秀美的脸颊,这样一张脸配上那样的声音,真是可惜了。 “你见过我?”她没有掀开帷帐,对方是敌是友她并不清楚,而她自文宋的宅子里忽然昏迷,再到如今醒来发现自己置身在一处陌生的地方,她并不认为这当中没有一点联系,兴许是哪一路人盯上了他们,选择了先下手为强,也不知道楚折梅如今是不是和她在同一个地方。 那长相秀美的男子点了点头,“王妃自然是没有见过我,但我这个人记忆力很好,哪怕只见过一面也会记得准。” 他叫自己王妃……韶安的眼里带着一点防备,这人的来头绝对不。 “王妃不用担心,在下对王妃没有恶意。”他仍坐在原处,但说话声渐弱,像是气力不济,“这几日还得委屈王妃待在此处,过些时日,在下自然会放了王妃。” “这里可没有王妃。”韶安打算蒙混过去。 但那人迅速接口,“是在下唐突了,谢娘子好好歇息,这屋子里有很多书,谢娘子若是闷了,便看看书吧。” 那人说完起身离去,韶安侧耳细听,屋外脚步声渐远,她掀开帷帐起身下地,外面仍旧是黑夜,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几天。 沈无方还在睡梦中,忽然有人将他摇醒,他半眯着眼睛皱着眉,一点光亮撕开黑暗,楚折梅站在他床前。 沈无方一骨碌身坐起来,“你做什么?” “快跟我走。”楚折梅将床边搭着的衣服一股脑全丢了过去,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救人要紧,要是晚了,阿桥性命不保。” “什么什么什么?”沈无方一迭声的问,“阿桥怎么了?” “你先别问了,快些穿好衣服跟我出去。”楚折梅连声催促。 等两人穿街过巷来到一处院落,沈无方看着那院墙,更加狐疑的看向楚折梅,“你带我来南春干什么?” “都说了,救人。” 楚折梅说完直接跃上了墙头,沈无方紧跟着跃过去,刚一落地就见院中还站着些人,因为穿的都是黑衣,与月色融为一体,若不是还有些月光照着,根本看不出来。 “这边请。”为首的一人压低了声音引着楚折梅二人往另一边走去。 沈无方一路走一路看着四周,有些屋子里还能听见管弦之声,有伶人的笑声传出来,有人和着管弦唱一首曲儿。救人……救什么人?就算是夜里突发的疾病,怎么就那么巧找上了他?楚折梅又为什么要对他说阿桥性命不保? 这时候还有一个疑问浮上来,楚折梅和阿桥后来是又出去了? 但如今并不是说话的地方,他就算满肚子的疑问,这时候也只能跟着那些人走,他这些年走南闯北,可从没有哪次是像今夜这般的。 沈无方被带到一间屋子前,为首的人推开门,对沈无方摆了个“请”的手势。 他迈步进去,楚折梅随后跟进来,门在他们两人身后阖上,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劳烦沈大夫了。” 沈无方循声看过去,见一位长相温婉的女子坐在床边,见他过来,迅速站起身将位置让出来,他走到床边,看见床上躺着的人,心中一凛。 他认识这个人。 “他怎么了?”沈无方问。 “是旧伤。”那女子低声答道。 “如果只是旧伤,从他们的人里随便揪出一个都能替他医治,何必又是抓人质又是偷偷摸摸将我们带过来?”沈无方从进屋看到床上的人开始就大概猜出了事情的始末,楚折梅的那句阿桥性命不保,也许就是因为这些人。他记得上次在清水镇上,他虽然没有和这些人正面打交道,但是师沅做的那些事情他还是清楚的,当时他虽然嘴上说着自己只是个普通的大夫,被师沅吓得要赶紧离开,实际上他还是带着杨眼在镇上逗留了几天,直到师沅带着人回去,他才也带着杨眼赶赴扬州。 那时候他可没有想到会再次与这些人碰面,尤其是还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之下。 “沈大夫说得是。”韩羽羽低声说道,“他在那边……” “不好说就不用说,我只是个大夫,只管治病救人,对这些个秘事旧事没有兴趣。”沈无方说完伸出两指搭在床上人的腕上,半晌,眉头紧皱。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重生之韶安》,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二十八章:确认 “他这是断药了吧。”沈无方收回手,看向韩羽羽,摆出一副了然的神色。 “是。”韩羽羽也没有隐瞒,直接承认沈无方的说法。 “脱离那边,是你的决定还是……他自己的决定?”沈无方这样问的时候轻笑了一声,眉梢扬起来,很快又恢复了神色,“听说夜孔雀是最利的刀,但是以我对那边的了解,越是锋利的刀,受到的控制越强,他的旧伤应该已经有些年头了,如果单纯是这样硬抗,就算他原先的底子打得再好,也绝对抗不到现在,而且……”他偏头看了一眼楚折梅,后者回给他一个疑惑的眼神,他的目光转回来,接着说道,“就算他意志坚定,断了药,往后也是个废人,而且如此一来……上面迟早会知道,到那时候他一个废人,如何拼得过他的那些同僚?” “他确实不知道……”韩羽羽叹了口气,“是我的决定。” “他如果醒了,会恨你的。” “他不知道。” 沈无方这下奇道,“他总不会是突然之间变成这个样子的吧?” “之前……我用了别的药代替。”韩羽羽拿出一只瓷瓶,“他是不同意的,但是我没有办法,而且他如今的状态,如果继续这样扛下去,说不定哪天就……”她没有接着说下去,沈无方听出她尾音里的哽咽。 “他们的药里都是有独门秘方的,我只是个大夫。” “但你是锦堂的人。”韩羽羽这样说的时候越过他看向站在他身后的楚折梅,“更何况那位谢娘子还在这里,我本就不是什么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事情也做过不少,如果他救不过来,我不介意送个人下去陪葬。” “你——”沈无方怒目而视,“她是无辜的。” “人生在世,谁又不无辜了?”韩羽羽反问道。 “没有看到她,我们怎么能肯定她如今还活着?”楚折梅出言问道,“玲珑堂从不做赔本的买卖,如果你们已经对她下了手呢?” “楚庄主不相信?” “既然是一场交易,我总要确认一下我们的人是不是安全。” 韩羽羽以指尖拂过自己手背上的那道长长的疤,像是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如果连这个要求都不能做到,那么这个人,我们可以选择不救。”楚折梅说的非常平静,“一命换一命,我们与谢桥不过是萍水相逢,但你不同,你既然能想到这些,那么你心中自然也就清楚后果。” 沈无方在一旁幽幽地开口,“我虽然不知道他们吃的药里面具体都有些什么,但是锦堂内保命的法子不少,即便不能马上配出解药,延长他的寿命还是轻而易举。” “好,我让你们见她。”韩羽羽抬起头,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不过你们只能在远处看,不能靠近,更不能出声。” “这却是为何?”沈无方奇道,“你让我们远远看个人影,我们怎么知道是不是你让其他人假扮谢桥糊弄我们?” “不是我不想让你们相见,只是这件事还要避着其他人,我不能让他们知陈完如今的状况。” “那就姑且先信你一次。”楚折梅拍了拍沈无方的肩,又补充了一句,“但你要保证——” “我保证她一根毫毛都少不了。”韩羽羽快速接口。 韩羽羽带着他们出来的时候没有提灯,守在门外的黑衣人原本想要跟着韩羽羽一起过去,但韩羽羽说他们如今更紧要的事情是守着陈完,并没有带着他们一起。 楚折梅跟在韩羽羽身后,他们一路走来虽然并没有经过什么暗道暗门,但是他能感觉到韩羽羽非常心也非常紧张,就好像非常害怕会被谁撞见一样,他觉得奇怪,韩羽羽和陈完既然会出现在南春,那么应该可以确定南春就是他们的据点之一,他们当中无论是谁在自己的势力上都是一方首领,为什么无论是躺在病榻上的陈完还是如今心领路的韩羽羽,在这里似乎都在顾及着什么?看来陈完那边的情况比他先前想象的更要严苛,而南春之内或许还有哪位头领的眼睛。 楚风会是谁的人? 文宋与楚风之间似乎有着某种不能为外人道的联系,那么文宋又是哪头的人?文宋如今又去了哪里?会在南春吗? 看如今的架势,如果没有将陈完完全治好,他们大概谁都出不去,师爷那边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进展,如果要去王五家客舍找人的话…… 一想到客舍花坛枯井中的那条连接着府衙的暗道,还有那一晚将他们藏进暗道中的人,他有些烦躁的揉了揉眉心,这样促然的分神让他一不心撞在了沈无方的身上,沈无方扶了他一把,在韩羽羽随后看过来的探究的目光中说了一句:“知道你担心她,但是你要先振作起来。” 韩羽羽轻笑一声,轻声调侃:“看不出来楚庄主对那位谢娘子——” “楚风是不是你的人?”楚折梅冷不丁打断了她的话。 “是。”韩羽羽没有否认。 “那么她做过的事情,也都是按着你的吩咐吧。”楚折梅幽幽地开口说道,“拐卖人口,再假借如今正盛的尹府君之事,这附近那些凭空消失的年轻女子,怕都是经南春之手卖往别处了吧。” “楚庄主忽然降下这么大一个罪名,真是吓坏奴家了。”韩羽羽说着拍了拍心口,看向楚折梅,泪光楚楚。 “明天大概不是起风就是下雨了。”楚折梅没搭茬,而是抬头看了看天,月色朦胧,偶尔又有云层飘过来将月亮整个遮住。 “前面就是了。”韩羽羽停下步子,指向不远处一间屋子。 楚折梅定睛看去,从他这个位置看,能看到屋子里点着灯,一个人的剪影被放大在窗边,屋子里的人似乎在发呆,良久都没有动一下。 “你不会是拿了什么东西摆在那儿骗我们吧?”沈无方出言询问。 “我为什么要骗你们?”韩羽羽轻声慢慢答道,“而且要看人还是你们临时提出来的,退一步说,就算是我故意做的假象,我又如何能够抽身出来?” “你可以让你的手下去做。”沈无方站在原地,一直盯着窗边那道人影。 “天啦……沈神医竟然把奴家想得那么坏——” “回去吧,我们信你。”楚折梅忽然开口。 沈无方闻言一愣,“你怎么突然就相信了?” “当然是看出来的。”楚折梅说完转身往回走,也不理沈无方一迭声的询问。 他在夜色中勾了勾嘴角,无声的笑了一下。 他看见谢桥了,屋子里的那个影子是假的,谢桥就站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向他打了个手势。他知道她要做什么,所以他也暗暗回了她一个放心的手势。 这是属于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他可不愿意让沈无方知道。 韶安从屋子里出来,她对于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始终觉得奇怪,所以当那个长相秀美声音粗嘎的人离开以后,她下了床,静静地听了听周围的动静。 有丝竹管弦的声音传过来,然后是笑声,有人在行酒令,又不知从什么地方传过来一个爽朗的声音,念的是“乘肥马,衣轻裘,衣服鲜好,处十分。” 听起来不像是一拨人,这里也不像是哪个贵人的宅子,韶安想起之前楚折梅提起的南春,心中了然。 先前他们在文宋的宅子里的时候曾经提到过南春,如果这里真的是南春,倒是方便她行事了。她被带进来的时候并没有人搜过她的身,她从腰间取出先前向沈无方讨来的一点迷药,有些庆幸的想,也许是她对于那些人来说没什么价值,虽然那个秀美的男子认出了她的身份,但是并没有想要拆穿的意思。 她总觉得这里面有些事隐隐与当初在清水镇上发生的事情有关,当初她与师沅在白马寺附近遇袭,后来机缘巧合进了清水镇,再后来师沅再次伤重,稍稍提过一句当初要抓他们的人跑了。再后来这件事一直没有进展,镇上那两处命案又处处透着蹊跷,她总觉得事情绝不会如此简单,如今看来,也许真的不是那么简单。 不过既然她如今身在南春,倒不如主动出击,也许还能发现些什么,这样想着,韶安攥紧了手中的纸包,向门口走去。 才走到门口,她看向屋子里的烛火,在熄灯与制造假象中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先制造一个她人在屋子里的假象,原因无他,只是怕回来的时候迷路而已。 门外果然站着一个人,也许是觉得守在这里也不会发生什么事情,那人明显松懈下来,韶安快速接近他,将迷药洒在他面上,眼看着那人一点点倒下去,她迅速将人扶住,心放在一旁,然后她顺着路一路走出去,没多久就看见了楚折梅。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重生之韶安》,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二件事 韶安记得当时屋子里那个认出了她身份的人对她说过一句很奇怪的话,当她看见楚折梅还有随之而来的沈无方之后,她隐约猜测自己大概是被当成人质了,而有沈无方在的地方,应该是为了给某个人治病,以那位秀美却嗓音粗嘎的人的状态,能随意进出她的那间屋子,想来不会是个寻常的看守,尤其是听他说话时有气无力的样子,她猜测沈无方要治的人就是他。 她是和楚折梅一起在文宋的宅子里被人偷袭的,当时沈无方并不在场,她自醒来以后除了那个人以外并没有见到别人,那么沈无方应该就是被楚折梅带过来的,也许这里面为首的那个人以自己为交换条件,让他们就范,而他们担心自己的安慰,所以提出来要亲眼确认一番—— 带他们过来的是一个女人,她没有见过楚风,所以也就没有办法确认那个女人是不是楚风,但是既然她已经出来了,那么这南春内,她总要走上一走的。 纪可容是被郭二送到这儿的,吴二郎又是南春的常客,吴二郎若是想在这些院落之内随处走走,应该也不会有人出来阻拦,那么容娘在这期间从未与吴二郎有过碰面……她想到这儿忽然觉得似乎遗漏了哪里,于是她停下脚步,打算先理一理思绪。 不远处传来交谈声,韶安一惊,她原本就是偷偷出来的,若是被人发现难免不会惹到麻烦,这里毕竟是南春的地盘,但她走到的地方稍显空旷,四周只有观赏性的低矮花木,并没有能够藏身的地方,好在那些花木虽然低矮,但若是尽力藏身也还是能藏住,此刻也管不了太多,她一骨碌身滚进花木从中,趴在花木后面等着人过去。 “二郎来都来了,为什么见到奴家以后就急着要走?” 这一把嗓子异常的清嫩,韶安挑了挑眉,她隐约看到有光透过来,知道他们手中都提着灯,这让她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维持一个姿势不动,她在心里期盼着来人快些离开,却没想到他们大有在这里叙话的架势,着实是让她苦不堪言。 “你不是还在陪着客人?就这样晾着客人出来……不好吧。”这回说话的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韶安屏息凝神仔细听着,心里隐隐有一个预感,她也许会听到什么秘密。 果然,先前那个女声极快的打断那位“二郎”的话,很有些不以为然的说:“瞧二郎这话说的,文郎在里面醉得跟什么似的,奴家就算一直都不会去,他也不会知道,奴家刚刚才从文郎那边得知了容娘的事情,一心替二郎着急,正想寻个机会安慰安慰二郎你,谁知道二郎看到奴家以后转头就走,若不是奴家出来的快,二郎就又要躲开奴家了吧?”她说到这儿话里话外都带着一层委屈,说到最后甚至还带了些哽咽。 韶安听见她刚刚开了个哭腔,另一人马上就出言制止了她,“你多心了,我不是想要躲你。” “那你为什么要走?” “我出来的已经够久的了,那边的人还在等着我回去。” “那……奴家送你过去。” “你快回去吧,若是文宋醒了看不到你就该生气了。” 那女子似乎还要说什么,灯光晃了一下,应该是那人将她扭了回去,“听话,快些回去吧,若是被风娘子看到了,又要扣你的缠头钱了。” “风娘才不会……”她声嘀咕了一句,但还是迈步往回走了。 没过多久另一人的脚步声渐远,韶安特地又多待了一会儿,确认四周再无他人,才艰难的爬起来,心的拍了拍身上沾到的土,向两人离去的方向各看了一眼。 她在这两人的交谈中听到了文宋的名字,难道文宋后来一直都在南春?那么这个二郎……应该就是吴家二郎了。 文宋和吴二郎同时出现在南春,那么文宋宅子里的仆从还有选择了文宋的容娘呢? “沈神医有几成胜算?”韩羽羽看着沈无方将银针排出来,问道。 沈无方拈起一根中等粗细的银针比量了比量,慢悠悠的答道:“不敢说十成,但至少也有三四成的胜算。” “有劳了。”韩羽羽说完退开身子,将位置让出来。 趁着沈无方为陈完施针的空档,韩羽羽转头看向静静坐在一旁看不出情绪的楚折梅,她的目光在楚折梅身上流连,像是有什么话想要说。 “韩娘子似乎有话要说?”楚折梅并没有看她,仍然目视前方,语气里没什么起伏。 “楚庄主与那位谢娘子是旧识么?”韩羽羽是见过韶安的,自然也就知道韶安的身份,当初师沅对她颇为爱重,她一度还有些嫉妒她,如今这位汝南王妃没有待在洛阳,而是孤身在外,还跟着楚折梅,想到最初楚折梅和沈无方的反应,她心里就有犯嘀咕,这两个人看起来可不像是汝南王府中的侍从,而且以她来到归宁县的日子,并没有听说汝南王妃在这里的消息,联想到前段时间卢家九郎溺死,又有传言说汝南王妃凭空失踪,虽然汝南王府对外声称王妃染病正在静养,但传言毕竟不是捕风捉影,这让她不得不信——至于这位汝南王妃是自愿跟着卢家九郎出来的,还是被卢九以非常手段带了出来,就只有活着的汝南王妃才能解惑,而看楚折梅和沈无方的样子,似乎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怎么?韩娘子很好奇?” “也不是……”韩羽羽支起下颌,歪着头看向他,“只是觉得谢娘子有些眼熟,很像一位故人。” “若是故人……”楚折梅偏过头看着她,“韩娘子就是这么对待故人的? “只是像而已。”韩羽羽微微叹了口气,“奴家的故人一年比一年少,到如今,只盼着能与故人叙旧。” “你这话不应该与我说。” “楚庄主说得是。”韩羽羽笑了一声,“楚庄主大肆宣扬归宁城内有些东西,不知这样算不算是造谣呢?” “难道没有吗?”楚折梅也笑了,“恐怕不仅有,还有不少吧?” 韩羽羽摆出一副很吃惊的样子,抬手掩住口,大睁着眼睛,“看来什么都瞒不过楚庄主的眼睛,折梅山庄消息灵通当真名不虚传。不过楚庄主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 楚折梅似乎很有兴趣的样子,他问:“韩娘子指的是哪个故事?” “西域客商睡前总是喜欢将两只靴子随意踢掉甩在地上,后来有位老翁上来请客商脱靴的时候动作轻一些,客商满口答应,有一天客商回来的有些晚,踢掉一只靴子以后猛然想起楼下老翁的叮嘱,于是在脱第二只靴子的时候非常心的将靴子轻轻放在地上。客商才睡下不久,忽听有人敲门,是老翁在门外,见客商开了门,问他第二只靴子什么时候踢掉,他等客商将靴子全都踢掉再安心入睡。”韩羽羽说到这儿止了声,没再继续说。 “那么韩娘子指的第二只靴子,是谁?”楚折梅看了正在施针的沈无方一眼,“是施针过后剩下的那几成把握?” 韩羽羽摇了摇头,“沈神医的医术奴家还是信得过的,更何况沈神医的背后是锦堂,锦堂里的灵丹妙药千金难求,就如沈神医所言,哪怕一时半刻找不出医治之法,单用锦堂的药也能续上些时日。” “那么韩娘子担心的是什么?” “是陈郎那边的人。”韩羽羽忽然起身向着楚折梅行了一个拜礼,“奴家想请楚庄主再帮一个忙。” “理由呢?” “暗道。”韩羽羽只说了这两个字,然后她定定看着楚折梅的眼睛,“我想……楚庄主会感兴趣的。” “说说你想要我帮你们什么忙。”楚折梅瞥了一眼门外,“你们的人在这里的并不多吧。” “是。”韩羽羽说,“既然楚庄主对外宣称归宁城内有东西,既然话已经说出去了,到时候若是只揪出几个鱼虾,说出去也不好听吧。” “所以呢?” “我可以送楚庄主两个人。” 楚折梅伸出手看着自己的指尖,不咸不淡的道,“我怎么知道你送出来的这两个人就一定对我有用?” “我既然这样说了,那么就一定是对楚庄主有利的地方,楚庄主不是一直想知道到底是谁放出的传言,我可以先告诉你,放这个传言的人,楚庄主见过。而且……楚庄主与他还有那么一些渊源。”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重生之韶安》,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三十章:抓贼 “但是我不能告诉你这个人是谁。”韩羽羽说到这里眼里闪着一丝狡黠,“楚庄主在海棠村一事上大显身手,奴家可不认为楚庄主会有什么是查不到的。更何况……”她故意停顿了片刻,“楚庄主不是还去了文宅?” 楚折梅没有说话,又听韩羽羽接着说道,“我知道楚庄主并不信我,如果不是因为那位谢娘——” 楚折梅的眼神扫过来,韩羽羽迅速改了口,“二位滴水之恩,奴家自然要涌泉相报,府衙里的那个阿坤……”她看见沈无方的动作一顿,低头笑了一下,慢慢说道,“楚庄主不妨从阿坤处着手,若是查到了什么,便往南春头上推,奴家保证,会有一个令楚庄主非常满意的答复。” “这事我可管不到,满不满意那都是府衙说了算。”楚折梅稍稍向后靠过去,调整了一下坐姿。 “只要人命有了交代,府衙自然就会满意了。”韩羽羽含笑看着楚折梅,“但能不能令楚庄主满意……或者说是令楚庄主上面的人满意,那才是最要紧的。” 楚折梅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她半晌,忽的笑了一下,“韩娘子连在下上面的人是谁都查到了?” “我们这一点手段哪里入得了楚庄主和折梅山庄的眼,只是人在江湖,手里总是会握着一些消息的。” 韩羽羽其实心里并没有多少底,她查到楚折梅似乎与楚王师阮有些关系,但折梅山庄在江湖上的行事作风让她摸不准这位楚王究竟想要做的是什么,她与陈完待得久了,对陈完那边的情况多少有些了解,虽然太后归政一事已经过去了很久,但是他们这边的动作却从没有停过——太后想要夺权,天家要保权,太子那边虽然动作不大,但为了自身多多少少也要站在天家那边,但是这位楚王……陈完曾经和她提过一些,楚王似乎只是想听一听这里面的事情,哪边都不曾参与,虽然说当初天家即位的时候并不算太名正言顺,楚王也曾经是皇帝的候选者,难保楚王不会对皇位动些什么心思…… 楚折梅站起身往沈无方那边走过去,沈无方极其顺手的将刚刚收起的银针卷了卷塞给楚折梅,楚折梅接过那一卷银针,向着床上的陈完处看了一眼,问:“如何?” “不如何。”沈无方慢条斯理地掏出帕子擦了擦头上和手上渗出的汗,慢悠悠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碗水,等到他将那一碗水喝尽了,才对一直等在一旁神情焦急的韩羽羽说,“你先前给他吃的什么东西,若不是遇上了我,他就算救回来了,人也就此废了。” 韩羽羽垂了眉眼,良久才道:“多谢沈神医。” “你可别谢我,若不是我们的人还在你手上,他可就没那么幸运又能保命又不会变成废人。”沈无方哼了一声,“之后的事情就只能听天由命了,你就算把我一直关在这里,能不能彻底好起来我也还是说不准。” “可你之前说……”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沈无方向四下看了看,见书桌上放着纸笔,他起身走过去,刷刷点点写了一张什么,然后他搁下笔,将那张纸拿起来吹了吹,走过来放在韩羽羽面前,“你按着这上面写的去做,至于他会好到什么程度,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韩羽羽拿起那张纸的时候手还是抖的,她粗略扫过一遍,站起来走到床边,她俯下身抓起陈完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滑下来,她吸了一下鼻子,抬手抹了抹眼角,重新站起来,问沈无方:“那么……他什么时候会醒过来?” “这我可说不好,也许是现在,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后天,也许是一个月。”沈无方抬手捶了捶自己的肩颈,又打了个呵欠,“当什么都不能当大夫,谁能想到自己好好躺着睡觉,下一刻就被人从床上拽下来一刻也不停的跑过来救什么人——”他说到这儿故意重重的叹了口气,说,“别人治病还能看到些诊金,我治病怎么就成了交易了?” 韩羽羽闻言柔了语气说:“还请神医见谅,也请楚庄主见谅,奴家也是救人心切,有得罪之处还望二位不要与奴家计较。” “那么韩娘子是不是先把人放了?” “这是自然。不过如今天色已晚,不如就请二位先在此歇下,等明日再回也不迟。”韩羽羽说着说着在陈完的床头按了一下,一道暗门徐徐打开,她走到门边,向着二人比了个请的手势。 “韩娘子这是什么意思?”楚折梅没有动,他与沈无方对视了一眼,后者皱了皱眉。 “二位别急,此事毕竟隐秘,若单独为二位安排房间,未免动静太大,这里面是一间暗室,二位先在此歇息一晚,等明日天明,奴家会安排人出来接应。” “这算不算是……”沈无方也罢了一个“请”的手势,“请君入瓮?” “沈神医多虑了。”韩羽羽站在暗门边上,当先迈步走了进去,“奴家亲自为二位带路,若是发现有什么不妥,奴家任凭二位处置。” 沈无方偏头看了楚折梅一眼,楚折梅向前走了几步,说:“既然韩娘子这么说,那我们也没什么好顾虑的。” “行吧。”沈无方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反正不论怎样我们都是在她的地盘上,搓圆捏扁还不都是得听她的。” 韶安蹲在房顶,很有些欲哭无泪。 她那时候从花丛里站起身,原本打算顺着刚刚那伶人离去的方向去看看文宋,顺带找找有没有什么暗室暗门什么的,没想到不知从哪里跳出来两个人,看见她就喊抓贼。 抓贼就抓贼吧,但他们挥刀过来的架势,好像并不在乎自己要抓活的还是死的,招招都是下死手的架势。 韶安出来的时候没想过会遇上这么一出,虽然身上衣裙还算简单,高来高去没什么阻碍,但如今突然要动手,就显得有些碍手碍脚,她又没有趁手的兵刃,在刀光剑影里就只能躲。 偏这附近还怪得很,那两个人一边挥刀一边嚷嚷着“抓贼!”“看招!”,这么大的动静,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来,哪怕是跟着出来抓贼的护院都没有见到一个,先前屋子里那些行酒令的、弹琴唱曲儿的,这时候竟然齐齐收了声,只剩下那些亮起来的灯光随着偶尔吹过来的风动一动光影。 韶安可以说是慌不择路,等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在房顶上跑了很久了,身后的动静已经归于平静,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她甩了开去。 她头上原本挽着的发髻因为抽走了簪子而散落下来,她别着的那根簪子还是前两天在城里闲逛的时候顺手买的,卖簪子的那个人将那根簪子吹的是天花乱坠,一会儿说是铜雀台里流出来的,一会儿又说是某个时期的古物,她最后决定买下来,还是因为那人说,这簪子虽然年头久远有些来历,不过因为在运送途中磕碰了几下,留下些瑕疵,所以原本价值五十两的东西现在只卖十个钱。 她那根花了十个钱买回来的簪子刚刚被她当做暗器一般随手抽出来甩了出去,也不知道落在了哪里,这时候发髻散下来,她撩了一下散下来的头发,看着四周陌生的房顶,有些不知所措。 这一带似乎没什么人,放眼望去漆黑一片,她深吸了口气,纵身跳下去,落地无声。 借着月色她大致打量了一会儿,她下来的地方是这处院子的天井,四周的门都紧紧闭着,院子里到处都是枯枝,落叶一层一层铺在地上,与她先前经过的地方相比,这里像是根本没有人打扫过一样。 她慢慢靠近正房,走得近了才注意到墙上早已经斑驳的不成样子,有些地方的墙皮大块大块的脱落,窗棂也有断裂的地方,那原本应该是梅花隔,但如今梅花缺了几朵,窗纸也裂开,翻开的窗纸在有风经过的时候颤巍巍的翻卷着。 奢华热闹的南春里竟然存在着这样寂寥的地方,韶安看着窗纸里黑漆漆的缝隙,打了个寒颤。她有些怀疑那两个突然冒出来声称抓贼的人是故意将她往这边赶的,但那两人出手又毫不留情,招招都是致命的招式,难道就是为了让她以为自己是慌不择路逃到这边的? 说不害怕是假的,尤其是这落败的不成样子的院落,总让她疑心会突然撞见些什么,也许再走几步会看见一只狐狸尾巴,或者是突然亮起的灯,灯下美人娇俏,举杯邀她共饮…… 她站在窗边,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深吸一口气,拿出火折子点燃了,走到门边,轻轻一推——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重生之韶安》,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三十一章:又一条暗道 门没有被推开,一把锁横在门上,因为惯性,那把锁在力道骤然的终止时晃了两晃,韶安愣了一下,低头看过去,将火折子放在锁边。 那是一把新锁,与这周边破败的院落不同,锁面光亮,没有锈迹,就好像有人来到这里特地上了一把锁一样。 韶安顺着廊庑走到另一侧,厢房的门上也上着锁,但厢房门上的锁锈迹斑斑,一看就是年头长久之物,她转过身横穿院子径直走向另一边,另一边的厢房门上也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锁,再往院门处走,院门紧闭,锁应该是挂在外面,她从里面并没有打开。 院子里枯枝落叶堆积在地上,踩下去能听见碎叶声响,四周的黑暗与她手上火折子发出的那一点火光的强烈对比,让她有一种天地辽阔而不知归去的错觉。这处院子如果从外面正常走下来的话,寻常人应该是进不来的,不知道这院子是在南春的那个方位,不过以她刚刚在屋顶上所见,这一片几进几进的院落应该是相连的,这一处里上了锁,其他地方应该也是一样。 只是为何这里只有正房的锁是新锁?韶安在这时候已经顾不得许多,她急于验证一件事,于是她顺着院墙翻到了外面,去看锁住这处院门的锁—— 那也是一把旧锁,她所处的位置四面都是门,就好像这里是各个院落的交叉口,她顺着一个方向将四面的门都看了一眼,有些是能看到生了锈的旧锁,有些的锁在另一面,她于是猜测自己方才进去的那处院子以及能看到门上锁的那些门内通向的院落都处于内院,而这一带应该是都上了锁,所以这一爿的院落是被人有计划的封锁的。 但是……她想起那间正房上明显被人换过的新锁,又觉得奇怪,那院子里的场景明显是破败的不成样子了,谁会特地进来……就为了换一把新锁? 韶安决定干脆再重新翻进去打开那把锁看看屋子里有什么,这时候就有些庆幸,若自己当年按着阿爷的设想一门心思的只在琴棋书画女红等等上面下功夫,如今大概早就命丧刀下了吧。 暗门内是一条向下延伸的暗道,韩羽羽走在最前,暗道内每隔一段就燃着一只火盆,楚折梅和沈无方跟在她身后,一边心的踩着台阶,一边打量着这条暗道。 “韩娘子在这归宁城内也是经营过一段时日的吧。”楚折梅状似不经意地道。 “这一点经营哪里入得了楚庄主的眼,不过是打闹罢了。”韩羽羽含笑答道。 一时间再没人说话,只有脚步声接连响起,暗道一直向下延伸了很长一段距离,然后趋于水平,眼前出现了一扇门,韩羽羽在锁上转了几下转盘,锁应声而开,然后她取下锁,将门打开,对着楚折梅和沈无方摆了一个“请”的手势。 “韩娘子是要把我二人关在这里?”楚折梅站定了没有动。 韩羽羽低头笑了一下,将锁挂在门上,当先走进去,“楚庄主多虑了。” 沈无方在这时候叹了口气,接口道:“韩娘子一扇门一扇门的将我们往里让,这一路上又是这么长一条暗道,方才我以为从那扇门进去就是一个暗室,没想到这门内倒是别有洞天。” “二位莫急,就要到了。”韩羽羽在门内含笑看着他们,“委屈二位走了这么久,实在是抱歉,不过心一些总是好的。” 楚折梅迈步往里走,门内的空间比刚刚那一条暗道宽了许多,也多了些岔路,他站在门内,看了看那几条岔路,忽然笑了,“韩娘子不会是将城内的排水暗渠也征用了吧?” 韩羽羽掩口笑道:“楚庄主真会开玩笑,排水暗渠我们可不敢碰。” “但在下不得不说,韩娘子这边亦是不缺能人。” “楚庄主谬赞了,请。”韩羽羽继续走在前面,没有理会两边的岔路,而是接着往前走。 “我说……”沈无方凑在楚折梅耳边声嘀咕,“这里头怎么阴森森的?别是进了谁的墓室吧。” 楚折梅有些好笑的深吸了一口气,“沈神医号称能从阎王手中夺命,就这么一点暗道,沈神医就害怕了?” “这不是暗道不暗道的事儿,之前那条暗道咱们也不是没有走过,我就是觉得走在这里,特别的不舒服。”沈无方皱着眉看向墙壁,“总觉得这墙壁上像有眼睛似的,心里也发慌。” “那你就念几句心经,或者念念大悲咒,邪不压正,说不定你念的佛光普照,也能保佑保佑我。” 韶安站在正房门前,她摘下自己的耳环,将耳钩掰直,顺着锁芯穿进去,来回拨弄了几下,那所应声而开,她收起耳环,顺手将锁也收了起来,侧开身子心的伸出一根手指去戳那扇门,她稍微加重了一点力道,门开了。 韶安将火折子重新燃起,站在门口微微往里面探,屋子内很黑,还有一股尘封的味道,但又不像是尘封了太久的样子,她慢慢走进去,正对着门的位置放着一张桌案,旁边是一尊树型的灯盏,每一盏上面都插着一只蜡烛,那些蜡烛大多都已燃了一半,往里面走,左边搁着梳妆台,另有些箱柜,右面是卧房,床上帷幔被拉开,被褥还都好好的铺在床上。 这屋子里像是曾经住过人的样子,看器具都是新的,韶安走出来,站在廊庑之下发呆。 谁会专门住在这样一片废弃了的院落里? 她忽然想到了某种可能,然后她将屋门重新锁上,又跑到厢房那边,依样开了锁,厢房里陈旧的味道扑鼻而来,明显比刚刚那间屋子要尘封得久,她举着火折子在门口看了看,灰尘将火折子照出的一片光亮拢住,她在外面等了等,然后走进去,这间屋子里的摆设相对要简单上许多,一侧是通铺,另一侧就只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有一盏油灯,灯油早就没有了,靠近门边摆着个柜子,一侧的柜门已经脱落,她举着火折子往里面照,柜子里什么都没有。 她退出来,将门重新锁好,这时候外面传来锣声,四更天了。 韶安跃上房顶,闭目回想自己来时的方向,然后她顺着自己心中的方向往回走去,目光向屋顶下面的院落里看过去,这充满死寂的地方,也许已经掩盖了不少的秘密,但是有一件事她大概有些清楚了,只是还需要一点验证。 “就是这里了。”韩羽羽打开最后一扇门,头顶有风吹过,楚折梅抬头向上看,他们终于离开了地下,重新回到了地面。 楚折梅看着顺着门被吹下来的叶子,跟着韩羽羽走上来,他们出来的地方是井口,楚折梅从井中出来,看着四周满是枯枝落叶的院子,慢慢道:“原来这里是一口枯井。” 韩羽羽等沈无方也出来以后将井口的盖子重新盖上,温温和和的说:“从前那口井还没有干涸的时候,听说打上来的水特别清甜,后来不知是什么原因,慢慢就干涸了。” “这里还是在南春内?”楚折梅看着四周明显荒废依旧的屋子,问。 韩羽羽点了点头,“应该说,这里才是真正的南春。” “这里才是南春?”沈无方一脸的疑惑,“那我们刚才进来的是哪里?” “实不相瞒,南春曾经发生过一场常人无法解释的怪事,后来一位云游道人路过此地,划出了一片地方,说只要在那里重新搭建屋宇,再将这里封存,南春便能安然无恙。” “既然是这样,你又为什么把我们带来这里?”沈无方一脸的防备,连声音都冷下来。 这院子看上去已经被荒废了很久,廊庑下原本刷了漆的柱子早已经斑驳的不成样子,有些屋子的窗纸裂开了一道道的口子,风从外面卷进去,能听见窗纸的沙沙声,这样一处衰败的宅子,像极了荒郊野岭赶路的书生误入的古宅,而天上已经被云层遮住大半的月色明明暗暗,楚折梅往院子中央稍稍走了走,这院子与寻常院落不同,中间没有厅堂,也没有台基。 “沈神医又误会奴家了。”韩羽羽皱了眉,脸上有隐隐的失落,她转头看向楚折梅,眼里甚至已经晕开了泪光,“奴家在这里人微言轻,陈郎又是那个样子,有些事情若是再不心一些,兴许连性命都难保。” “你可是玲珑堂的大当家,还怕这些不成?”沈无方抬眼向她看过去。 “奴家一个弱女子,如何能号令整个玲珑堂,这就是奴家方才所说的第二件事,具体如何,奴家不能再多说了。”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重生之韶安》,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三十二章:旧屋新锁 “这儿四处都上了锁,韩娘子是打算将我二人安置在哪儿?”楚折梅站在院子中央,院子里没有灯,韩羽羽方才出来的时候拿了一支挂在暗道墙壁上的火把,火把光线并不足以照亮整座庭院,月色也并不甚明亮,他就只能看见黑漆漆的屋檐。 “二位这边请。”韩羽羽说着举着火把走到正房处,门上的锁被打开,她推门走进去,没过多久屋子里的灯被点亮。 楚折梅慢慢走进去,等进了屋子,看到屋中陈设,他忽然笑了一声:“没想到这屋子里的东西倒还是新的,我原以为这样一座庭院,内里的东西也应该都是上了年头的呢。” “就只有这一间里的摆设是新的。”韩羽羽将钥匙放在桌案上,“这是这间屋子的钥匙,为了避免二位怀疑奴家会趁你们不备将门锁上,奴家索性就将钥匙放在这儿,等明儿一早,奴家再来接二位出去。” 沈无方拿起那把钥匙看了两眼,忽然说道:“我怎么知道这把钥匙就是外面那一把?” 韩羽羽将门上挂着的锁也一并拿进来,“沈神医若是不信,便试试吧。” 沈无方瞥了她一眼,将钥匙插进锁芯,转了一下,那锁“咔”的一声被打开,沈无方点了点头,“如此,就信你一次。” “时辰也不早了,奴家要过去看看陈郎,这就告辞了。”韩羽羽说着举着火把退出去,走到那口枯井边上,掀开盖子走了进去。 “你就这么放心?”沈无方等看着韩羽羽进了枯井,转过身去问楚折梅。 楚折梅正在屋子里四处打量着,闻言叹了口气,“如今你我是在他们的地盘上,就算我不放心又能如何?况且……”他自妆台上拿起一盒粉来,打开盖子将粉盒凑在鼻端闻了闻,“这院子是被废弃的,但是院子里的暗道却通向新的南春,这院子里除了这间屋子的陈设是新换上的,其他都是从前旧有的,你不觉得很奇怪么?” “我觉得整个南春就都奇怪得很。”沈无方坐在桌案旁边,“那韩羽羽先前在清水镇上可是要抓汝南王的,虽然后来人没抓成,自己也损失了不少的人,但是如今他们又出现在这儿,又口口声声说什么要和他们那边的人一刀两断,我总觉得这事儿不对头。” “这屋子之前住着的人是个女人。”楚折梅忽然说。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沈无方有些挫败的看着他,见楚折梅一直在妆台那边,不由的站起身也向那边走过去,“你在看什么?” “这间屋子应该是新拾掇出来的,你看墙壁还有房梁,全都是刷涂一新的,至少能够说明这间屋子先前和院子里其它屋子一样从尘封过后一直没有人住过。但是为什么忽然之间有人要特地新收拾出来一间屋子?还是在南春这样的地方?”楚折梅将妆奁打开,露出里面留存的簪环,“他们既然选择将这里封存另辟新地,难道还会特地在原来的地方费心费力的收拾出一间房间来?就算他们将屋子收拾出来了,给谁住?” “他们不光收拾出来了房间,还修了条地道。”沈无方出神的看着那些簪环,脸上闪过一抹古怪的神色,“这东西不会是故意放在这里当做贡品的吧?” “供谁?”楚折梅瞥了他一眼。 “刚刚她不是说了,这里发生过常人无法解释的怪事——” “那还有人将妙龄女子失踪推给尹府君作祟,你觉得可信么?”楚折梅白了他一眼,“池先生不是经常教导你们说‘敬而远之’?这么快你就又忘了?” “那也不是我师父自己说的啊……”沈无方撇了撇嘴,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看着楚折梅,一脸的惊讶,“你不会是想说,之前纪可容就是住在这里的吧?” “孺子可教也。”楚折梅满意的点点头,“你如果能一直这么聪明下去,杨柳叶说不定就真的能用正眼看着你了。” “行了行了,什么都能让你扯到秀儿身上。” 楚折梅将妆奁阖上,转身向另一边走过去,一边走一边感慨,“如此隐蔽的地方,就算吴二郎天天往南春跑,他也当然不会撞见纪可容。” “他那时候不是还在外地经商么,哪里来的时间回归宁县城?” “那么你说……文宋是怎么遇见纪可容的?”楚折梅回身看向他,“那暗道你也知道了,是在陈完的那间屋子里,南春就算可以让客人们在院子里随意闲逛,但有些屋子还是不会轻易对外人开放的吧?尤其是这样一件带有暗道的屋子。” 沈无方点了点头,“这样说也没错。” “以文宋和楚风的交情,也许是楚风带着他顺着地道过去的。”楚折梅往内室走了一圈,又走了回来,“能做到这种交易的人,一定是对这种买卖非常熟悉的人,否则楚风绝不会只凭一点熟客的交情就轻易泄了底,如此看来……文宋应该买过不少女人了吧。” “南春又不是什么连锁的地方,就算文宋经常这么做,难道还会专门有人去各个秦楼楚馆特地知会一声?” “你忘了郭二么?”楚折梅低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就算郭二是专门做这些拐人的勾当,他又怎么知道文宋的底?” “这有什么难的,难道文宋就不能用个他们那个圈子里特定的暗语么?”沈无方打了个呵欠,“你困不困?你要是不困,那床就归我了。”他一边说一边往里走,又抻了个懒腰,“你就算困我也不会把床让给你的,为了治那个陈完,还要防着韩羽羽出阴招,我这个精神可就没松懈下来过——” “你去睡吧。”楚折梅看着他的背影,走到门边将门关上,然后他重新坐回到桌案旁边。韩羽羽说这里就是她要告诉自己的第二件事,如果这第二件事与纪可容有关,那么她先前所说的那个满意的交代,又能和纪可容扯上什么关系? 韶安回到那间屋子的时候很有些庆幸。 那个被她用药迷翻的守卫仍旧靠着树昏迷着,如此一来就算他醒来,也只会以为是自己睡着了,而不会怀疑到她头上。 韶安将自己先前的布置撤下去,想了想,干脆又把那个立住的像撕碎,然后她推开窗子,向外看了看,又缩了回去将窗子关好,那些碎片被她心的揉成一团,塞在了腰带里。毕竟保险起见,若是不心被外面的人发现了,事情就不太好收场。她吹熄了灯,躺在床上和衣而眠。 睡梦中总也睡不踏实,她梦见卢九湿漉漉的脸,虽然是笑着的模样,但说出来的话却让她心惊,可当她醒来的时候,却早已记不起他在梦中究竟说了什么。 她想卢九是真的死了,当时水流那样湍急,她能生还也许还是因为当时她身下那块木板,但是卢九…… 韶安翻了个身,外面还有些暗,天应该就快要亮了,她睡得并不沉,这时候醒来也并不觉得昏沉,她干脆坐起身来,顺手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衣服。 她记得当初楚折梅和沈无方闲话的时候曾经说过,卢九的尸身最后被送到了定州城中,他们那样笃定就是九郎,而且楚折梅曾经提到了卢宣,那么这件事应该就是确定了,只是她还是想着如果能亲眼确认一番就好了。 但是她总觉得奇怪,卢九并不是个如此冲动的人,他为什么会突然做出这些事?现在回想起来,从卢九当街拦车,到他当众要求自己做一个选择,再到那天夜里夜闯王府,还有后来的同归于尽,若是换做从前…… 她在这时候忽然苦笑了一声,便是放在从前,她又怎么确定卢九一定不会这样做?她并没有多了解卢九,况且一个人所表现出来的样子总是自己希望展现出来的一面,谁又能打包票说一定能分得清? 更何况她自己不也是如此?当年为了进汝南王府,为了嫁给师沅,她可没少主动做过些什么,虽然如今她对于当年之事总觉得后悔,但在当时看来,她又何尝不是一个……疯子。 这件事没有谁能彻底说得清楚,所以她想,既然她能活下来,那就说明自己命不该绝,既然她能在阴差阳错之下换一个身份,那便好好享受这个身份带给她的种种,以及……眼下应该做好的事情。 那一片院落一定有问题,若是有机会,她需要找到楚折梅好好商量商量这件事,兴许……在这里能找到些纪可容的事情。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重生之韶安》,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三十三章:落锁 外面一直没有动静。 楚折梅坐在桌案旁边,眼看着天光一点点放亮,韩羽羽始终没有出现。 他在沈无方入睡以后又将这间屋子里里外外看了一遍,这里确实像是曾住过一名女子的样子,而在那女子从这里出去之后,这里被重新锁了起来,但是里面的东西不知因为什么缘故并没有收走,而是就这样一直放着。他拭了拭浮灰,发现那灰并不厚,就只薄薄的一层,住在这里的人应该没有离开多久,他甚至还在窗边看见了一朵已经干枯的秋海棠。 院子里并没有种秋海棠,那应该是从外面送进来的,也许是因为住在这里的这名女子很喜欢秋海棠,又或许是来到这边的人自己很喜欢,所以就顺手带了进来,然而不论是哪一种,秋海棠的花期已经过了。 楚折梅又等了一阵子,沈无方还没有醒,他睡得特别沉,似乎沾了枕头就睡着了,楚折梅走到门边将门打开,今天是个晴好的天,虽然有些凉,但是太阳已经升起来,而且太阳光甚亮,没有一点阴霾的样子。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目光移向那口枯井,井上的盖子仍旧是盖着的,昨天韩羽羽从这里下去,连带着将火把也带了下去。他伸手想要将盖子打开,他记得昨天韩羽羽重新将盖子打开的时候很是轻松,但是当他向上想将盖子提起来的时候,却发现那盖子纹丝不动,他心中有一种预感,然后他双手提起把手,向上使力—— 枯井下的通道被人锁住了,楚折梅清晰的感觉到当他用力将盖子向上提起来的时候有一股力量在拉扯着,他以为自己用错了方向,重新打量那只盖在枯井上的盖子,然而他打量了很久,终于还是承认了有人在下面将这扇“门”锁住的事实。 他扭头看向那间屋子,那把锁和那只钥匙确实因为“放心”这个理由,留在了他们的身边,但是这不代表其他的出口不会被人锁上。韩羽羽既然有把握将他们锁在这边,也许就也有把握将他们困在这里,他在这处院子来回转了两圈,廊庑下的厢房门上锁着的是旧锁,院门的锁是锁在外面的他试探性的推了推,院门纹丝不动。 而这时候还有一个问题摆在眼前,这里没有水,也没有食物,他们昨天夜里在陈完那间屋子里虽然喝过一些水,但经过一夜的消耗,这时候也差不多消耗殆尽了,他与沈无方如今可以说是滴水未进,对这一片院子也并不熟悉,说不定等下会有一场恶战,他在这时候回想起这一夜以来发生的种种,终于承认自己还是轻敌了。 他叹了口气,走回屋子里,将仍在熟睡的沈无方叫起来,沈无方睡眼惺忪的看着站在窗前的楚折梅,一骨碌身爬起来,“又怎么了?” “我们被锁在这里了。”楚折梅这样说的时候虽然语气里没什么起伏,但是沈无方还是听出了话中隐藏的无奈。 “锁着也没什么,这屋子的门就算再结实也能破开,就算外面锁上了,也困不住咱们。”沈无方伸了个懒腰,起身下地,一边穿外袍一边感慨,“我师父说行走江湖就要不拘节这一点说的实在是太对了,像你这样奢侈惯了的人自然不会在这样的环境下安睡,真应该把你丢在深山老林里面让你感受一下野兽环伺烧柴找水的滋味儿,到那时候就算把你丢在柴房里再给你吃几把沙子,你也能面不改色泰然自若——” “我是说,枯井那里的出口被人锁住了。”楚折梅打断了他的话,“而且这一片似乎暗合了某种奇门遁甲之术,我刚刚在屋顶向四周看过去,不管从哪个方向看过去,都只能看到成片的长满了荒草的屋顶,但是南春就算占地再大,也绝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奇门遁甲之术我是不懂,你懂么?” “你说什么?”沈无方急急匆匆往外走,一直走到枯井边上,他伸手使力用力去拉井上的盖子,然后他愕然看着那口井,仍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这怎么……怎么……锁了?!” 韶安推开门,门外的守卫已经醒了,这时候站在门口,见她开了门,胳膊向前一伸,是个拦人的架势:“谢娘子还是别难为的为好。” 韶安与他对视了一阵子,装作很失落的样子,回身关门。 没多久又听门外传来敲门声,一道柔和的女声响起,“谢娘子起了么?” 她走过去将门打开,门外站着一位观之温和可亲的女子,手上托着一只托盘,身后跟着两名侍女,一人端盆一人拿着洗漱用具,均是垂眉敛目,绝不多看一眼。 那女子向身后二人说了一句“快进去服侍谢娘子梳洗”,等那两名侍女拿着东西进了门,她才迤迤然迈步进来,将手上的托盘放在桌案上,韶安侧目看了一眼,见托盘上放着一只盅,里面不知是什么,另有一碟菜,看上去相当精致。 “谢娘子昨夜歇息的可好?”那女子见韶安洗漱完毕,笑眯眯的看着她问。 韶安不知她是何意,只顺着话头道:“还好,多谢娘子挂怀。” “谢娘子不是本地人吧?”那女子又问。 “不是。” “奴家见谢娘子气质不凡,猜测娘子应该出身于世家大族,怎么如今却只身一人在这的归宁县城?” “娘子猜错了,蓬门户,哪里够得上什么世家大族。”韶安看着她,问,“敢问娘子是……” “叫我羽娘便好。”韩羽羽向着屋中侍女使了个眼色,那两名侍女收拾了东西匆匆退出去,屋子里只剩下她和韶安,她看着关好的门,换了一副语气,“当初在清水镇,王妃虽然没有见过奴家,但奴家却是见过王妃几次的,奴家记得当时汝南王也在,对王妃体贴入微,真是羡煞旁人。如今汝南王在武川,王妃却只身在归宁县,这件事……想来王爷是不知道的吧?”她说到这儿微微勾起嘴角,“那位楚庄主大概还不知道谢娘子是何许人,可是当时沈神医也在清水镇,为何沈神医也不曾认出王妃?” “羽娘把我关在这里,应该不是为了问这件事吧?”韶安调整了一下坐姿,极其放松的看着她。 这位自称叫羽娘的人言明当初在清水镇上曾经见过她,韶安记得师沅曾经说起过清水镇上的这一拨人,其中一部分是来自玲珑堂,玲珑堂当家人懂鸟语,时人均以当世“公冶长”呼之,据说“公冶长”所到处鸟鸣声不绝,然而她并没有听到什么鸟鸣声。 名字里带“羽”字……韶安忽然垂眸扫了一眼对面坐着的那女子的手,她看见了那女子手背上的一道长长的疤——当初清水镇成衣店的老板娘据说也命丧火海,但是她后来去看过,命丧火海的那名女子手背上并没有疤。 这时候回想当初那三名命丧火场的死者的面容,她忽然有些庆幸那三人被发现时还没有被烧成焦炭,还能分辨的清面容,然后在那一瞬间,她猛地抬眼看向羽娘,“当初清水镇上的那几个替死鬼……你是从哪里找来的?” “谢娘子这是承认了?”韩羽羽抬手把玩着自己腕上的玉镯,在指尖偶尔碰触到手背上的那道疤痕的时候顿了顿,忽然说道,“王妃就不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么?” “难道你会告诉我?”韶安眼眸一转看向桌案上放着那只盅,“羽娘一大早送了东西进来,是真心希望我吃,还是里面加了什么东西想要哄着我吃?” 韩羽羽掩了口轻笑一声,将那只盅上盖着的盖子打开,里面盛着汤饼,汤饼的形状被压成荷叶状,她心的将那盅端出来放在韶安近前,将托盘内放着的瓷匙搁在盅内,柔声说道,“光顾着说话,倒是忘了这个,这是奴家特地让厨房为王妃做的吃食,王妃尝尝可还合胃口?” 韶安也没有犹豫,径直舀了一勺送入口中,她心中想的是,反正自己如今在旁人的地盘上,能留到现在一定还有些用处,这些人便是再心怀鬼胎,场面上的东西也还能做足了礼数,吃食这一类自然也没什么动手脚的必要,更何况她也确实是饿了,难不成她还要端起王妃的架子,饿着自己? “奴家也算是见过一些高门贵人的,但如王妃这般,奴家还真是第一次见。” 韶安慢条斯理的咽下口中的汤饼,一边舀一边道:“羽娘大清早来此,难不成还是要放我出去?”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重生之韶安》,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三十四章:寻路 “王妃这话可是折煞奴家了。”韩羽羽微微笑道,“王妃若要走随时都可以走,奴家可不敢拦。” “那门外守着的人又是怎么回事?”韶安支颌看向她,“而且羽娘若不是有事,为何要将我带到这里,还另派了人守在门外?” 韩羽羽叹了口气,看上去似乎颇为苦恼:“好教王妃知,奴家不是有意想将王妃困在这里,只是事关王妃安危,奴家是不得不这样做。方才王妃说是奴家将你带来这里的,这话可真是冤枉了奴家,奴家见到王妃的时候,王妃正被人绑着不知要带去何处,奴家本不愿生事,只想着深夜绑人绝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奴家就派了人去拦住了那人,谁知那人见劫人不成,丢下王妃就跑了,跑的时候还伤了奴家派去的人——”韩羽羽一边说一边心的打量着韶安的神色,接着说道,“奴家虽然不知道是谁要害王妃,可凡事总是要心些不是?奴家本意是想保护王妃,再去打探打探外面的情况,若没有危险,王妃便是即可离去,奴家也不敢阻拦。” “所有你的意思是,如今外面还有危险?”韶安看向门边,“可是昨夜我是在外面遇袭的,听羽娘的意思……昨夜宵禁以后,羽娘也是在外面了?” “原来王妃是在外面遇到了袭击,敢问王妃宵禁以后还要出门,是要做什么?” “你是在审问我么?”韶安笑了一声,“可羽娘不是也在外面了?” “奴家昨夜一直就在南春,不过是因为夜里睡不着,出来院中走走,忽然听到外面有响动,疑心是有贼人,是以派了人上房去看看,谁知却正好看到那贼人绑了王妃在屋顶上走动。” “那么羽娘又是如何立刻确认被绑着的人就是我?” “奴家并没有立刻确认,只是那贼人丢了个人在屋顶上,奴家就让手下人去将人带下来,等到了近前才发现就是王妃。” 韶安记得夜里自己是在文宋的宅子中忽然遇到了楚折梅,还没说上几句话,忽然就没了意识,然而回想起来却觉得匪夷所思,那院子里里外外她都走了个遍,除了她和楚折梅以外,并没有第三个人在场,况且院中空旷,就算是有人在远处用迷香也不会有如此的效果,可她却确确实实就在那时候失去了意识,再醒来人就已经在南春——她皱了一下眉,她醒来的时候屋子里坐着的那个面容秀美声音粗嘎的人只对她说要在这里等上一段时间。 为什么要让她等?是有什么东西需要在她察觉之前抹掉还是…… 楚折梅和沈无方也在这里,昨夜她还与楚折梅见了面,当时站在他们身边的就是此刻坐在她对面的羽娘,她应该是与楚折梅一同被带到南春的,当时沈无方并不在场,那么后来为什么连沈无方也到了? 所以这中间……楚折梅出去过,并且又带了沈无方回来,如果他们的目的是沈无方,那为什么……是楚折梅折回去将人带过来的? 而且羽娘为什么会特地将他们都带到她房间之外,是为了让他们确认什么,还是只是凑巧路过?她记得当时楚折梅看到她时候的眼神,是松了一口气,还有一点喜色,那也许是……韶安在这时候看了韩羽羽一眼,如果眼前这个人就是玲珑堂的“公冶长”,那么她曾经见过的那位秀美男子,大概就是有“夜孔雀”之称的陈完,当时的陈完看上去状态并不好,所以……所以他们才会需要沈无方。 但是也不对啊……韶安稍稍皱了眉,陈完若是有什么状况,他们自己内部又不是没人了,更何况以他们的身份,根本不可能随意让外人来诊治,除非……他们是故意不想让自己人知道,而陈完情况特殊,寻常大夫就算医术再高超,对于陈完来说也毫无帮助,但是沈无方不同,他出身锦堂,又治好过师沅,师沅当初中的毒还是他们下的,如此说来……这南春中便是暗潮涌动,表面上看来为首的还是陈完,但是在他之下,有人虎视眈眈。 楚风会不会是他们这一边的呢? 陈完让自己在这边等,韩羽羽带着楚折梅和沈无方漏夜前来,难道说……楚折梅之所以去而复返将沈无方带回来,是因为有自己这个……人质? 想到这里,韶安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门口要有人守着了,他们将自己带过来,好吃好喝招待着,既不用刑也不逼供,还真有这个可能。 她才不信韩羽羽说的什么自己是被她从别人手上救下来的呢,如果是从旁人手上救下来的,难不成和她一起的楚折梅也是有人绑了来也被他们凑巧救下的? “既如此……多谢羽娘。”韶安欠了身,向着韩羽羽微微施礼。 “这可使不得,奴家可不敢受王妃如此大礼。”韩羽羽忙着回礼。 “我如今既然身在南春,又得羽娘庇护,那么今后一应事务还要劳烦羽娘操心了。” “不敢当,保护王妃是奴家应做的。”韩羽羽说到这儿站起身,向着韶安行礼道,“奴家还有些事要去处理,就先告退了。” “你看出什么门道了没有?” 一处废弃院落的屋顶上,楚折梅和沈无方站在屋顶举目四望,入目是成片成片的长满了荒草的屋顶,不论从哪个方向看,都只能看到那些向远处延伸望不到尽头的屋顶,当然……还有城外的山头。 “这是什么鬼地方?”沈无方有些挫败的叹了口气,“这屋顶咱们已经跳了很久了吧?结果跳来跳去还都是一个样子,别说院墙了,连个人影儿都看不到。” “从前在书上看到说有人以乱石布下八阵图,就将敌军困在阵中,我当时还说若是有人能腾空俯瞰大阵,凭他阵法布置的多精妙,到时候还不是一目了然?如今看来,我当时想的真是太过天真。”楚折梅矮身坐在屋顶,“如今我们身在上方,却仍旧困在这里毫无头绪。” “你说这里从前是南春旧址,那原来在这里的那些人就不会迷路吗?你看看这里大院子套院子,院子和院子就像是粘在一块儿似的,也难怪后来他们弃之不用,换成是我,我都想把当初建造这里的人拉出来打一顿,不,打十顿!” 楚折梅抬头看了他一眼,拽了拽他的衣角,“说了那么多,你累不累?坐下歇会儿吧,反正这里一时半会儿也走不出去,不如省省力气,等下再重新找找。” 沈无方白了他一眼,“喂,你说韩羽羽不会是要灭口吧?” “他为什么要灭口?” “因为陈完啊。”沈无方也坐下来,又嫌坐下来的位置硌得慌,调整了几下,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才又接着说道,“你听听她当时说的那些话,虽然那些话里真真假假也不知道能信多少,不过有一件事我觉得是真的。” “什么事?”楚折梅偏头看过去。 “陈完确实要和那边脱离。”沈无方神神秘秘的挤了挤眼睛,又凑近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你觉不觉得……” “这里又没有第三个人,你正常说就是。”楚折梅颇为嫌弃的挡了他一下,身子向后仰。 “隔墙有耳。”沈无方没好气儿的白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愿意往你跟前凑啊?” “好好好,你说。”楚折梅有些无奈。 沈无方重新靠过来,压低了声音,“韩羽羽确实给陈完吃了药,那药我听说过一点,寻常人吃了以后效果不太大,但是习武之人吃下去,过不了多久奇经八脉就要受损,之后人就迅速衰弱下去,除非有特别厉害的杏林圣手,否则人就废了。” “那就没有解药么?”楚折梅奇道,“韩羽羽明知道吃了药会成什么样子,她还敢给陈完吃?” “兴许是陈完自愿吃的,像他们那种人,只要是活着还能做事,就绝不能离开,如果想要离开,要么把命留下,要么就像如今陈完这样,变成个废人,无用之人自然不会再有人留了。但如果陈完就此甘心做一个废人,那么你我,还有阿桥,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楚折梅点了点头,“这话说的不假,你难得聪明了一把。” “什么叫我难得聪明了一把?”沈无方一脸的不高兴,“我之前那是懒得说,再说,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没事儿管那么多做什么?” “你若是手无缚鸡之力,那全天下的大夫都要无地自容了。”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重生之韶安》,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三十五章:脱身 韩羽羽离开以后,韶安又在屋子里坐了半日,这期间她以杯盏中的水做墨,在桌案上画了南春大致的院落分布,她昨夜走过的地方并不多,其中又有一处是一爿极为古怪的院落,那一片地方与南春相接,不知从前是做什么用的。 桌案上的水渍很快就干了,韶安支颌看着桌案,有些发愁。 她在愁自己如何才能出去。 韩羽羽应该是打算将她软禁在这里,外面的守卫一直没有撤,也不知道楚折梅和沈无方那边怎样了。 先前她在文宋的宅子内没看到一个人影儿,后来夜探南春,又听见南春内一个伶人和吴二郎说话,那伶人似乎一直是陪着文宋的,那大概就能说明文宋没再宅子内是因为他去了南春,然而没道理因为文宋去了南春,他家宅子内就一个人都没有了……纪可容最后选择了文宋,那么纪可容又去了哪里?难不成是带着宅子内的一众仆从去南春捉人?就算纪可容想这样做,她又如何能做? 想到纪可容,韶安在这时候又想起清水镇上的那场火,先前看着纪可容的时候她还没有什么感觉,但后来见到了韩羽羽,韩羽羽又特地提起了她和师沅,这让她想起当初在成衣店的火场内,里面的老板娘似乎与纪可容极为相像,那名女子固然是做了韩羽羽的替死鬼,然而韩羽羽是从哪里找来的? 韶安总觉得自己似乎遗漏了些什么,她沾了点水,在桌案上写了一个纪字,然后又写了一个吴字,水稍微干了些的时候,她又沾了点水,写下一个宋字。 吴夫人的娘家在清水镇……吴夫人前些日子回了一趟娘家……吴夫人说,纪可容死在了清水镇……疯癫老伯说,纪可容是他家失踪已久的十四娘…… 纪可容……十四娘…… 十四娘当初是偷跑出家门的,然后她失踪了……纪可容当初也是偷跑出了吴府,后来被人拐进南春,再后来跟了文宋……所以十四娘并不是失踪已久,她是早已经丧命在清水镇的那场大火中! 如果说当初韩羽羽出现在清水镇是因为他们要抓师沅,那么如今她与陈完出现在归宁城内,又是为了做什么? 她大概可以猜到当初十四娘是如何被拐然后被安置在了哪里,无外乎是同南春一样的所在,然后她被韩羽羽相中,做了替死鬼;如今纪可容被以同样的方式卖给了文宋,可韩羽羽在这里,南春明面上的鸨母楚风便应该是韩羽羽手下的人,如今纪可容再次失踪,难保不是因为韩羽羽。 韩羽羽究竟要做什么? 韩羽羽他们与归宁城的尹明府之间……又会有什么联系? 一片废弃院落的屋顶上,楚折梅和沈无方坐在上面,望着院中发呆。 “以前曾听说过鬼打墙,我们如今的情形,倒也算是应景。”沈无方看着院中长吁短叹,“你看看这底下,荒废破败成了这个样子,但是它就算再荒废,也总不至于荒废了这么大一片地方吧?我们绕了这么多圈,连个街角都没瞧见,咱们又不是没路过过南春,它就算占地再广,还能广得过深宅大院?还能广得过皇宫?”他说到这儿一脸的匪夷所思,“可看如今这个样子,就算是皇宫都不一定能比得过它,这到底是哪路神仙建的院子?” “我们这样误打误撞,就是走到天黑也不见得能走出去,你我都不懂奇门遁甲之术,如今又连先前所在的院落也找不到了,想要出去更是难上加难。”楚折梅站起身,解下发带蒙上眼睛,静立细听,有风声吹过,带起院中碎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你这又是做什么?”沈无方也站起身,看着蒙着眼睛的楚折梅,“难道是……眼不见为净?” “你也像我这样将眼睛蒙住。”楚折梅说。 “蒙眼睛做什么?”沈无方虽然满肚子的疑问,但还是学着楚折梅的样子,解下发呆,蒙在眼睛上,他如今被蒙着眼睛,什么也看不到,手忙脚乱的去摸楚折梅的位置,好容易抓到一截衣袖,连忙攥紧了,又问,“蒙上了,然后呢?” “听。”楚折梅说的简短。 “听?听什么?” “你我之前看了这么久,可看出了什么门道?” 沈无方摇摇头,想到他与楚折梅都是蒙着眼睛的,什么都看不到,又赶紧出声道:“什么都没看出来,除了院子就还是院子。” “既然看不看都没什么用处,不如换个法子,将眼睛蒙上,用耳朵去听。”楚折梅慢悠悠的说,“眼前所见皆为虚幻,这些院子或许都是障眼法,如果去听的话,如今青天白日,难道外面就没有人么?有人就说明会有声音,我们顺着声音走,总能走出去的。” 沈无方大喜过望,抬手拍了拍楚折梅:“不愧是楚王殿下,见识就是比我等凡夫俗子要强!” “你见过哪个殿下和你如此勾肩搭背了?”楚折梅嗤了一声,“马屁什么的就别拍了,知道你也拍不惯。” 沈无方撇撇嘴,“更多的时候我甚至根本想不起来你是宗室子弟,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们如今蒙着眼睛,若是在平地上走倒也没什么,如今是在屋顶,若是踩空了怎么办?” “你也是个习武之人,也是有些功夫傍身的,刚刚在屋顶上走了这么许多功夫,你难道这点距离都算不清楚?” 沈无方“哎呀”一声,“我这不是怕万一么,凡事总要有点准备,万一我心里算好的距离和我脚下迈出的步子不一样,这屋顶虽然说不怎么高,但是摔一下也是很要命的,更何况这些院子都不知道搁置了多久,底下难保不会有什么碎石碎瓦的。” “你跟着我,若是需要跳到另一边,我就扔些碎瓦什么的。”楚折梅说完径直往前走,根本不给沈无方说话的机会。 沈无方“哎”了一声,认命的跟着楚折梅走。 说来也奇怪,刚刚没有蒙着眼睛的时候,四周静悄悄的就只能听见些风声,如今蒙上了眼睛,那些车马声,沿途的叫卖声,南春内偶尔露骨的声,这时候全都涌进了耳朵里,有时候楚折梅弯身拾起一块碎瓦向前面掷过去,听见一点的碎瓦落在屋顶的声音,跟着心内算好的距离跳过去,倒也算是有惊无险,等到临街声音越发明晰的时候,楚折梅拽了沈无方一下,“外面就是街上了,发带别摘,跟着我往下跳。” “明白!”沈无方也听到了街上行人还有车马的声音,他跟着楚折梅一前一后的跳下了墙头,抬手摘下发带。 这是一条稍有些偏僻的巷子,他们这样突兀的从院墙内跳出来,倒也没闹出什么动静,他回身向刚刚的方向看,院墙从外面看并没有多破败,看上去与别处没什么不同,往里看偶尔延伸出来的树枝,还有屋顶,也远远不像是之前他们看到的那种明显荒废了的样子,沈无方看了楚折梅一眼,说:“南春从前做的应该不是秦楼楚馆的买卖。” “何以见得?”楚折梅挑了一下眉。 “你我也算是去过南春几回的人,对南春里的布局多少也算是了解一二吧?”沈无方问道。 楚折梅点点头,“所以呢?” “所以我们刚刚看到的那些院子那么规整,又处处带着障眼法,咱们在屋顶上都没能走出去,在里面的人难道就能绕出去了?看那大院子套着院子的架势,还有咱们先前所在的那个院子其他屋子里的摆设,倒像是……” “像什么?” 沈无方“嘶”了一声,有些不解的摇摇头,“我总觉得像是要困住什么一样,但是有句话不是说……‘子不语怪力乱神’?我若是顺着想下去,难保不会出现第二个‘尹府君作祟’来。” “对了。”楚折梅忽然看向他,“阿桥还在里面。” “我们现在是不能再进去了,不如等到晚上,趁着天黑没人,我们再重新潜进去把阿桥也带出来,阿桥可没有像我们那样被带到什么奇奇怪怪的地方,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楚折梅看着那院墙,点了点头,“也好,趁着这点工夫,我们再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 “文宅。” “啊?”沈无方有些疑惑的看着他,“去文宅干什么?你难道是觉得文宋也有问题?” “有没有问题……去了才知道。”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重生之韶安》,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三十六章:询问 楚折梅从南春后墙的巷子里出去,并没有第一时间去往文宅,而是绕了一下,先去了吴府。沈无方跟着他一路走,眼见着吴府的院墙越来越近,他拉了一下楚折梅的胳膊,楚折梅回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你难道是害怕?” “放——”沈无方硬生生咽下后一个字,转而问道,“你不是说要去文宅,怎么又转到吴府这边了?” “自然是有事。”楚折梅看了一眼吴府大门上的匾额,转了个弯,拐进了旁边的一条巷子。 “你这又是去哪儿?”沈无方跟在他身后一头雾水,“你又不去吴府了?” “你的声音若是再大一点,吴府里的人就要出来开门把你迎进去请你吃饭了。” 沈无方撇了撇嘴,“这大半日下来水米未进,难道不应该先去吃个饭?” 楚折梅顿住脚步,认真思索了一下,继而转过头来看着他,说:“饭是肯定要吃的,但是你能不能先安静一会儿?你又不是杨眼,饿一阵子饿不死的。” 沈无方张着嘴面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指着楚折梅说不出话来,最后他有些认命的咬了咬牙,长长吐出一口气,“好,从现在开始我一句话也不说,可以了吧?” “那自然是最好不过。”楚折梅温温和和的道,然后转过身接着朝前走。 沈无方翻了个白眼,又吐出一口气,紧跟着楚折梅往巷子里走。 巷子里有孩童嬉戏,楚折梅过去的时候顺手在一旁挑担卖糖糕的商贩处买了些糖糕之类的吃食,然后走到那群孩童身边,笑了笑,温温和和的问那群孩子里最高的那个:“哥儿,问你个事儿。” “你要问什么?”被问到的那个孩子及其老练的板起脸来,看起来像是经常被问到些什么。 楚折梅又笑了一声,将手里的糖糕递给他,又抬手指了指吴府的院墙,问:“先前吴家请了人清理池塘,你知道请的是哪家的工匠吗?” 那孩子拿过糖糕歪头看了眼吴府的院墙,认真回忆了一下,说:“吴府从来也没有请什么人清理过池塘啊。” 没有?楚折梅回头看了一眼沈无方,又转回来问:“哥儿知道若是想请工匠来清理池塘,请哪家的最好吗?” “城里只有老杨一家是专门做这些的,就在城西丽水街上。” 楚折梅点了点头,站起身,那孩子见他没有什么要问的了,拿着那些糖糕招呼玩伴一起来吃,楚折梅看着那群分吃糖糕的孩子,对沈无方说:“走吧。” “这回又要去哪儿?”沈无方干巴巴的问。 “当然是去吃饭。”楚折梅抬头望了望天,“民以食为天,这句话说的不错。” “还是没有消息吗?” 洛阳城汝南王府内,白露看着匆匆而来的迟内监,有些焦急的问。 迟内监摇摇头,“前儿初九也去了那边,这几日应该能传回来些消息,你也别着急了,王妃吉人天相,自然不会有事。” 白露四下看了一眼,轻声说道:“若这府中没有外人,倒也罢了,但如今康侧妃三天两头就请人来问,说是担心王妃,谁知道安的什么心思?王妃失踪了这么久,虽说对外宣称王妃病了需要静养,但这么多天下来王妃连个面也不露,旁人也就罢了,那些各种名目的宴会帖子搁着也就搁着了,但康侧妃毕竟……”她顿了顿,再次压低了声音,说,“康侧妃毕竟才入府不久,先前王爷没有去武川镇的时候也并没有待她多好,我怕康侧妃因此嫉恨上王妃,借着这个由头做些什么可就糟了。” “她如今毕竟也是王府侧妃,又是世家大族的女儿,想必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依我看不如先这样,我让初八准备车马,你假托王妃的吩咐,收拾些东西,先去白马寺住上一段时日,等初五他们有了消息,寻回了王妃,将王妃带去白马寺,那时候你们从白马寺回府,也就是了。” 白露点了点头,“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就说王妃这病来的蹊跷,去白马寺听听高僧讲经,待养好了身子再回来也不迟。”说到这儿又迟疑了一下,看向迟内监,“那到时候王府中一应事务,就需得迟内监多多费心了。” “能为王府分忧是祖之的分内之事,白露姑娘千万别这么说。” 这之后没多久,汝南王妃动身前往白马寺休养的消息传出来,旁人倒是没什么,消息传到十六郎耳中,那时候他正在杏子南吃酒,一旁作陪的凤都知一边斟酒一边说道:“奴家从前就听说谢家嫡长女是个顶厉害的人物,若是个男儿,说不定如今出将入相都是可能的,只可惜无缘得见。” 十六郎闻言不以为然,“这好办,她们那些京中贵女不是经常开这个赏花宴那个品香会的?到时候我送你张帖子,你就跟着崔家十二娘过去,崔家十二娘和她素来交好,兴许还能说上话儿。” 凤都知摇头叹了一声:“奴家先前厚着脸皮求过一张帖子,谁知去了以后才知道,汝南王妃卧病,已经很久没有出来过了。” “她病了?”十六郎有些惊讶,“她得了什么病?” “这个……奴家就不知道了,只听说病了很久,就连崔家十二娘前去探病都没有见到王妃的面儿,就只她的贴身侍女出来说,王妃病的实在是重,不好出来见客。” 十六郎摩挲着杯沿儿,沉吟了片刻,“竟然连崔十二娘都没见到?可惜八郎不在京中,难不成她是相思成疾?”十六郎说到这儿自己先笑了一声,然后他看了凤都知一眼,又问,“你是什么时候听说她病了的?” “有一段时间了,大概就是……”凤都知低头思索了半晌,忽然抬起头看向十六郎,“就是卢家九郎失踪以后的那段时间。” “这么巧?”十六郎喃喃的,“卢九也是奇怪,这么多天了,还有人说他已经死了,他一个大活人,又没人害他,怎么说失踪就失踪了……” “对了,听说汝南王妃前儿动身去了白马寺,说是要在白马寺休养些时日。” 十六郎“啊”了一声,有些奇怪的皱了下眉,“养病要去白马寺……她这是把自己当做老太君了么?难不成因为府里多了个侧妃,闹得她不得安生……所以要去白马寺吃斋念佛清静清静?”他说到这儿自己先笑了一会儿,“这个伏徵倒也是厉害,不过可惜啊……” “可惜什么?”凤都知又替他斟了一盏酒,问道。 “可惜她刚进府,我那八兄就出去平乱了。”十六郎端起酒盏,又想起什么似的凑到凤都知耳边,神神秘秘地道,“我新得了一只鸾鸟,凤都知可想去看看?” 凤都知稍稍错开一点,凤眸一转,看向十六郎的时候眼里多了一点调笑,再开口的时候话语中多了一点嗔意,“十六郎这话又是对多少人说过了?” 十六郎哈哈一笑,将手中的酒盏递到凤都知唇边,“看破不说破——” 琴声带着一点涩意,线香燃了一半,沉香萦绕室内,四儿立在一旁看着自家女郎一脸心事的抚琴,眼里带着一点担忧。 “铮——” 伏徵手上动作一顿,她刚刚挑了空弦,直接打断了整首曲子的意境,她有些烦躁的放下手,看着窗外不语。 四儿张了张口,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就只是静静站在伏徵身侧。 过了半晌,忽听伏徵开口,微微有点哑,“他们这是要把我软禁在这锦阁之内么?那我算是什么?金丝雀?” 四儿终于开口宽慰她,“女郎就先忍一忍,如今王府里都是王妃说了算,王爷又不在府中,女郎若是一味地硬碰硬难免吃亏,女郎才入府不久,府中那些人还搞不清状况,便是如今有谁得罪了女郎,女郎也是不好计较的。” 伏徵深吸了一口气,恢复了淡淡的口吻,“这里太闷了,我们出去走走。” “女郎又忘了……” “我知道,但是谢窕不是去了白马寺?我现在再出去,还会扰了谁?”伏徵说完站起身,四儿赶紧跟过去,拿了件外袍给伏徵披上,等出了锦阁,门外候着的人没有再像从前那样拦着,而是躬身站立在那儿。 才走几步就听见身后有人说话,是恭恭敬敬的调子,“见过康侧妃。” 伏徵转过身,上下打量了来人一番,等着那人接着说话。 “颜舜华见过康侧妃。” “你就是颜总管。”伏徵平静的道,“颜总管找我,是有什么事情么”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重生之韶安》,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三十七章:心机 “奴一直在这里等候康侧妃。”颜舜华俯身拜下去。 “颜总管说一直在这里等我?”伏徵偏头看了四儿一眼,后者摇了摇头。 “若是有事,为什么不进去说?”伏徵站定了身子,冷冷淡淡的看着她,“颜总管找我所为何事?” “还请侧妃移步。”颜舜华又看了她身边的四儿一眼,没有说话。 伏徵转了身往回走,吩咐了四儿一句,“你先前不是还说新学了一样手艺,要做糕饼给我吃?如今颜总管来了,你便去做一些给我和颜总管尝尝。” 四儿领命离去,颜舜华跟着伏徵走进花厅,等看着伏徵坐下来,她才开口说道:“侧妃可听说王妃去白马寺休养的事情了?” 伏徵面上没什么表情,微微抬眼看了她一眼,说:“王妃久病不愈,自然是该换个更加清净的所在。” “但如果去白马寺养病的人不是王妃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 颜舜华站直了身子,面上带了一点冷傲:“奴协助王妃掌管内宅,也是有些日子没有见过王妃了,王妃金尊玉贵,自然是不能有丁点儿的闪失,王爷临行前特地将身边的几个人留下听命于王妃,实际上是让这几个人保护她,可就在王妃病重的这段时日里,他们当中除了初八还留在府里,其余几个人全都被派了出去,难道他们出去是替王妃求仙药了?” 伏徵听到这儿轻笑一声,“你这话说得倒是有些意思,但是这些与我又有什么干系?” “王妃既不再府中,又不再白马寺,那么侧妃觉得……王妃如今人在何处?” 伏徵闻言一挑眉。 颜舜华接着说道:“还有件事侧妃也许已经听说了,卢家九郎失踪,算算日子,自卢家九郎凭空消失,王妃也染了疾——” “你想说什么?” “有件事奴不知道当讲不当讲。”颜舜华这样说的时候笑着摇了摇头,“其实侧妃若是说不当讲,奴也是要讲的。” “既然横竖都是要讲,那颜总管便说说。”伏徵向后靠了靠,等着听颜舜华接下来要说的话。 颜舜华左右看了看,抿了抿唇,做出一副凝重的样子说:“前些时日,有一天夜里,奴睡不着就在院子里随处走了走,在院门处看到一个人影鬼鬼祟祟的,奴悄悄跟出去看,那人身手利落,奴自知若是贸然跟踪定会被发现,便只有远远的看着,眼见着那人好像是奔着清平殿的方向去的,奴便抄了近道去了清平殿。本想着若是有贼,奴便喊一声让侍卫们过来,也能将那贼人吓走,可那贼人身手实在了得,三两下就将清平殿中值守的人都弄得晕了过去,奴仗着自己也有些功夫,悄悄在一旁看着,就见那人直接进了王妃的寝殿,灯光照在他脸上,看着……”她说到这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张了张口,就是不往下说。 伏徵呼出一口气,有些不耐的问:“看到什么了?颜总管口口声声说什么就算不当讲也要讲,怎么如今让你痛痛快快都说出来,却又吞吞吐吐的?” “既如此……那奴就直说了。”颜舜华像是豁出去了的样子,“奴觉得那贼人看起来眼熟,又听王妃叫那人卢宣,这京中姓卢又与王妃熟识的就只有卢家九郎,后来王妃与他不知因为什么争吵了起来,卢家九郎就打晕了王妃,将王妃带了出去。” 伏徵有些诧异的看着她,“既然如此,你当时怎么不说?当时王爷留下的人还都好端端的在王府里,难道那么多人,还留不下一个卢宣?” “奴也是吓到了,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而且……”颜舜华有些费解的说,“当时王妃的装束也有些奇怪,那样的深夜,王妃竟然没有就寝,而是穿着一身夜行衣一样的衣服,看上去竟像是要出去一般。如今回想起来,当时清平殿中值守的人远不如先前那样多,若是王妃为了做什么故意将人支开,又或者那卢家九郎就是与王妃约好了在王府中相见——” “说你的结果。”伏徵看了颜舜华一眼,这位颜总管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说的又是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谢窕和卢宣有染,可她又迟迟不肯明说,也许就是为了等自己沉不住气的时候从她自己的口中说出这个猜测,到时候就算有什么事—— 颜舜华迟迟没有说话,伏徵也不催,只从桌上拿过一盘瓜子,慢条斯理的剥了起来。 “奴想着……或许王妃是和卢家九郎一样,也失踪了吧。” 伏徵听到这儿笑了一声,这位颜总管先前絮絮叨叨说了那么大一通,又是夜里有人闯入,又是在清平殿看到了卢宣,结果说到最后,竟然就这样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谢窕也失踪了? 她于是点了点头,接着话头往下说:“也难怪这些日子里王妃连面都不露。” “王爷远在武川,还不知道王妃病重的消息,奴想着……是不是给王去信一封,说说这里的情况?”颜舜华站在底下看着伏徵,这位侧妃也是真沉得住气,她都这样说了,竟然还能忍着,她原本想就此借着伏徵的口把这个话传出去,可伏徵就是装傻充愣,她明明也盼着谢窕出点什么事情,但此刻却假装恍然大悟似的明白了为什么谢窕称病期间一面都不露,倒也算是个能忍得住的人。 汝南王能同意伏徵入府这件事她先前是如何都没有预料得到的,从前只有一个谢窕,她若是谋划得当,兴许自己还能有些机会,如今多了个伏徵……眼看着是个不好对付的主儿,颜舜华暗自咬了咬牙,汝南王她恨不得,难道区区一位侧妃,她还动不得了? “王爷如今是在平乱,我们在后方,首先要保证的是家宅安宁,如今王妃是真失踪还是真养病,除了她身边的人以外,其余人全都不清楚,没必要为了这种未知的猜测去给王爷凭空添乱,颜总管事务繁忙,我这边就不多留你了。”伏徵说完扬起声儿吩咐了一句,“去看看四儿好了没,再端碗汤过来。”她看着颜舜华,笑意漫上眼底,“颜总管在这儿说了这好半天,喝碗汤润润嗓子。” “是奴叨扰了。”颜舜华俯身行礼,“奴告退。” 伏徵看着颜舜华的背影,抬手抚了一下鬓边的发,这位颜总管……似乎有些非同一般。 丽水街上有一家酒肆,从外面看过去,这间酒肆与周围那些富丽堂皇的门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一个酒幌斜斜的挑出去,酒幌上极其随意的写了一个“酒”字,沈无方眼看着楚折梅连犹豫都没犹豫,径直往里走,很有些吃惊,毕竟他所知道的楚折梅从来都是只进武陵春望江楼这样的地方的。 酒肆里只有一个酒博士坐在柜台后面打盹儿,楚折梅和沈无方进来的时候他还没有醒,沈无方看了眼酒肆内的布置,就与外面那破旧的门面一样,内里也是破旧的可以,靠门边的那条长凳的其中一条凳子腿儿似乎还短了一截,底下垫着块瓦片。 楚折梅走到柜台边上,屈指在柜台上叩了两声,酒博士闻声睁开眼,懒洋洋的看了楚折梅一眼,又忽然精神了,站起身一改刚刚瞌睡的样子,极为干脆的道:“郎君要吃些什么?店的炙鸭是一绝,酒都是自家酿的,不过郎君放心,酿酒的酒曲都是自正户酒楼购得的,可不敢掺假。” 楚折梅大致扫了一圈室内,这时候酒肆里除了他和沈无方以外再没有其他食客,他一边说着“拣些招牌上来”,一边坐在靠窗的一桌,沈无方坐在他对面,趁着酒博士去厨房拿吃食的空档,问楚折梅:“边上那么多酒肆,你怎么偏偏选了这么一家?” 楚折梅闻言看了他一眼,睁大了眼睛问:“你嫌弃这里?” 沈无方有些瞠目结舌,“应该是你嫌弃才对吧?” “我为什么要嫌弃?”楚折梅一脸的不解。 “楚庄主一掷千金,出入的不是武陵春就是望江楼,我还以为寻常店入不得楚庄主的眼,今日却真是大开眼界了。” “你少来。”楚折梅偏头看向窗外,“我们如今可还是江湖方士的身份,你觉得像这种游方之人,身上能有几个钱?” “你若是远近闻名的半仙或是什么什么真人,兴许可以直接把南春整个买下来。”沈无方勾起嘴角,微微向前凑了凑,说,“我知道你选这里自有你的道理,说来听听?”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重生之韶安》,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三十八章:稀客 楚折梅难得的沉默了一阵子,沈无方看了他一眼,又望了望窗外,“喂”了一声,“难道你是在这里等人接头?” “我记得池先生经常会说一句话。” “我师父常说的话多了去了,你想说的是哪句?”沈无方又往前凑了凑,“我发现你自从到了这边自称方士以后,做什么都神神道道的,这若是被你手下那一干人看到了,也不知他们会作何想。” 楚折梅看了他一眼,幽幽的开口:“池先生曾说过,凡事都想得简单点,不要做无谓的揣测,如此方可清静自在。” “这话是师父说的没错……”沈无方说到这儿一拍桌子,“你耍我!” “哎呦哎呦……这位郎君可千万别生气啊,店本经营,可没什么闲钱添置桌椅,郎君若是将这桌子给拍坏了,被老板知道,可是要扣我的工钱的——”酒博士端着酒水食物战战兢兢的赶过来,在桌边仔细看了看,松了一口气似的将手中托盘放在桌上,又将盘内的东西一一摆上桌,道一声,“酒菜都齐了,二位郎君慢用。”之后他撤了托盘,又看了沈无方一眼,心翼翼地道,“郎君尝尝那炙鸭,店的炙鸭在这城内味道可排前三。”又端起桌上的酒倒了两碗,说道,“这酒喝过的人都说好,郎君也尝尝,这也是最降火气的。” “郎君放宽心,他心里有分寸,万不会让你被扣了工钱去的。”楚折梅向着酒博士微笑了一下,然后端起酒碗喝了一口,赞了一声,“这酒不错,你也尝尝。” 酒博士一步三回头的往柜台后头走去,眼见着沈无方端起酒碗也喝了酒,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你这个脾气也真是……”楚折梅夹了一筷子炙鸭,又示意沈无方去看对面,沈无方冷冷瞥了他一眼,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对面一溜的商铺里有一家的牌匾和别处都不同,甚至比他们如今所在的这间酒肆的都要简单,酒肆好歹还有个酒幌,那一家连个幌子都没有,就只在门口竖了块木板,上面的字倒是工整,写的都是些修屋顶清理荷塘涂墙刷漆之类的。 沈无方看了几眼,一脸狐疑的看着楚折梅,问:“这就是那孩子说的老杨家?” “城西就这一家,应该就是了。” “那你盯着他家做什么?吴员外之前说请了人来清理池塘,可那孩子却说吴员外根本没有请人清理过,他们两人中必有一人说了谎,吴员外若是说谎倒是还能理解些,但那孩子……似乎没什么理由要说谎吧?”沈无方有些不解的说道。 “他们的工匠出去做活都会有些记录,吴府究竟有没有请过人,看看记录便知。” “说的倒是轻巧,记录都在人家的屋子里,而且肯定不是你说看就能看到的,到时候你要怎么看?”沈无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端起酒碗喝了几口酒,压低了声音道,“难不成……你还是想要悄悄的潜进去看?” 楚折梅停箸在那盘炙鸭上方顿了顿,手一转,夹了只江鱼夹儿回去,“说起潜进去这件事,府衙那边我始终放心不下,有样东西迟迟没有找到……而且你发现没有,阿坤悄没声息的死了,之后好像一点动静都没有,虽然说师爷并没有什么必要事无巨细全部都和我们通一下气儿,但是阿坤毕竟是尹冰身边的人,他就这么突然的死了——” “可当时咱们也看到了,那人虽然是在阿坤的屋子里,但是却并不是阿坤,既然不是阿坤,那和不和我们说又有什么干系?”沈无方一边吃一边说道,“现在首要的是要把阿桥救出来,有些事情她看的比我们清楚,而且有理有据,总比你现在这样做什么都是胡猜一通好的多。” “我现在真是庆幸当初临时起意去了一趟海棠村,若非如此,哪里能得到阿桥这样好的帮手?”楚折梅说到这儿颇有些嫌弃的看了沈无方一眼,说,“你不是常说自己医术了得?那怎么连阿桥都治不好?阿桥虽然明面上对自己忘记从前的事情并不在意,但她难道就不会在独处的时候暗自伤神?而且看她的举止,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女儿,人家丢了女儿这时候不知道会有多着急,她若是被寻常人救了也还好,偏偏救她的人里有个神医,你知道神医代表着什么么?那代表着无论是什么疑难杂症,神医都会药到病除,所以你以后可千万别自称什么沈神医了,我听着都觉得丢人——” “不是……好端端的,你扯这些干什么?”沈无方瞪大了眼睛,“我还想问你呢,那天咱们本来都已经各自回了房,阿桥怎么就会被关在南春了?如今倒是好,他们的人我是治好了,咱们两个却险些被困死在那什么古怪的宅子里,阿桥又被当成人质似的关在那边,如今他们若是发现我们已经逃了出去,会不会对阿桥下手?” “不会。”楚折梅极其笃定的说道,“他们不会对阿桥如何,他们若是发现我们不在院中,便知道我们是逃出来了,他们也知道我们定然不会丢下阿桥不管,所以我想……今晚的南春,应该会很热闹了。”顿了顿,他又说道,“所以我们如今要做的就是先吃饱了,然后才能有体力去做其他的事情。” 渤海王驾临白马寺的消息传出来,白马寺上下都觉得这事儿实在是新鲜。 毕竟当初渤海王与洛阳城中一众世家公子清谈的时候曾经说过,儒、释、道三家,如果非要找出一家来的话,他更愿意信道家,又说儒家那一套东西他是不得不听,但是什么佛经什么般若波罗蜜他是一丁点儿都不想碰,平日里更是从不踏入寺院一步,是以当渤海王出现在白马寺的大门口,大门口正在洒扫的沙弥愣了一下,双掌合十问了一句:“贵人来此有何贵干?” 十六郎眼睛一瞪:“你们的大门还分三六九等?” “不不不……”沙弥慌乱中丢了扫帚,颂了一声佛号,然后说道,“殿下请。” 十六郎迈步进了门,这时候院中进香的人不多,白马寺里来往的都是些寺内僧众,十六郎身边的内监心地跟在他身后,并不多说一句话,事实上他也不知道渤海王为何忽然想要来白马寺,当时渤海王从杏子南出来,上了车之后直接就吩咐了一句“去白马寺”,他这边还诧异着,就见渤海王闭了目,似乎是有些醉了。 支道衍从寺内迎出来,先是道了声佛号,然后恭恭敬敬行礼道:“殿下驾临,有失远迎。”接着就将人往殿内让,“寺中清茶也不知殿下喝不喝得惯,殿下若是愿意,白马寺的斋饭不错,殿下也尝尝?” 十六郎左右看了看,忽然问:“若是来白马寺住,住持会安排去哪里?” 支道衍闻言一愣,“殿下是要在白马寺住一段时日吗?” “算是吧。”十六郎问,“我听说有不少人都来寺中住过一段时日,屋子可还匀得出来?” “殿下说笑了,寺内居士不少,若殿下也想来清修,我便吩咐下去,为殿下准备居所。” “那……”十六郎低头想了想,又问,“那我住的地方和其他人挨着吗?” 支道衍又愣了一下,“殿下若是想要清净,那便住在稍远一些的地方,白马寺后山有一处院落最是清净,而且紧邻山泉,那山泉水最是甘甜,寺里煮茶用的都是那边的山泉水。” “若是本王想要热闹些呢?” “这……”支道衍仍旧是一头雾水,但依然答得从容,“殿下若是想在居士多的地方住,后殿有一处院子内住着很多画家诗人,也有些手艺人,他们大多都是借宿,殿下能见到的人会多一些。” “京中那些贵人们若是来这边,一般都住在何处?” “贵人们自有贵人们的院落,有些是自行出资建的院子,有些是包了某一处暂住,这些院落大多集中在后山——” 十六郎不等支道衍说完,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本王忽然觉得世间万物哪一样都不可随意诋毁,先前我对佛家多有抵触,如今想着自己实在是无知,是以想请住持不计前嫌,为我安排一处所在,我也好在此潜心修习,修身养性。” “殿下言重了,殿下若是想要清修,白马寺自然欢迎——” 支道衍话音未落,就听渤海王说道:“那好,就请住持为我安排一下,我今日就留在这边了。”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重生之韶安》,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三十九章:空宅 渤海王在白马寺住清修的消息传出来,有熟悉渤海王做派的觉得这根本不像是渤海王平日里的做派,都在猜是不是和谁打赌输了,是个赌注;不熟悉的人听说了这件事儿,又觉得奇怪,京中贵人们喜欢去白马寺住这件事又不是什么稀罕事儿,渤海王去住又有什么稀奇的? 渤海王心血来潮似的住进了白马寺,渤海王府里的一众姬妾却着了急,若渤海王自此改头换面修身养性,那她们这些姬妾又要怎么办?听说有那极虔诚的信徒们整日里吃斋诵经,不是参禅就是打坐,别说近女色了,恐怕日后连歌舞都不需要了,以渤海王的性子,他若是铁了心想要什么,就从来没有得不到的,如今忽然转了性似的去了白马寺,还在寺内清修住,那回来以后第一件事儿还不是要遣散了她们这些人去? 然而这时候王府里就只剩下几个管事的,凭她们怎么着急,也没什么用。 外界猜测猜的版本繁多,然而这时候被猜测被议论着的渤海王却坐在支道衍安排给自己的院内,焦急的等着消息。 等到内监从门外进来,十六郎腾的一下从躺椅上坐起身,还不等内监喘匀了气,急急忙忙就问:“怎么样怎么样?有消息了没有?” 内监喘了几口气,才开口说道:“按着殿下的吩咐,奴把这寺内的院子都走了一遍,如今天气凉,没有多少人过来,这左近的院子里没有住人,不过再往里谢家的那一片是住着人的,听说是谢司空家的女儿,啊……就是汝南王妃,听说是来养病的,不过这位王妃一直没有露面,就见他们那边的侍女在院子里忙活来着。” 十六郎右手握拳击了一下左掌,问了一句:“你过去的时候,他们知道我来这边了吗?” 内监摇了摇头。 “这就对了。”十六郎拍了拍内监的肩膀,“屋里那斋饭不错,你也去尝尝。” “这这这……奴怎么能随意进殿下的屋子去吃饭……” “让你去你就去,哪儿来那么多废话?”十六郎眼睛一瞪,“快去!” 内监领命进屋吃饭,十六郎躺回到藤椅上,看着日头盘算着,确认一件事当然是要趁着月黑风高……眼下天色还早,不急,不急。 “你在这儿看了半天,可看出什么门道了?”沈无方解决了一盘炙鸭,正在吃一碗长生粥,楚折梅偏头看向窗外,手里拿着杯酒口的饮着,不知都在看些什么。 楚折梅闻声回头,“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只是见你吃的实在香甜,所以没忍心打搅你罢了。” “嘁——”沈无方三口两口吃尽了粥,掏出帕子抹了抹嘴,“我们这些平日里行走江湖惯了的人,饭量就是要比你这种养尊处优的人大,我吃完了,说吧,接下来要去哪儿?” “你声音再大一些这房子都能被你掀起来。”楚折梅放下放下一块银子,站起身慢悠悠的走出去,沈无方随后跟着出来,咂咂嘴,似乎还在回味刚刚吃的那顿饭。 “我可真替你觉得亏,酒肆是你带着我进来的,东西是你要的,结果吃的端了上来,你也就拣了几块应付了事,若不是我饭量大些,剩了那么多东西多浪费。”沈无方说到这儿忽然有些不解,看向楚折梅问,“这些日子里我们可都是在一处吃饭的,就算当初在海棠村条件那么不好,你吃的也不算少,怎么今天跟吃猫食一样?” 楚折梅瞥了他一眼,没说话,目光又在刚刚那店铺门前停留了一阵子,店铺门前清冷得很,显得那木牌更加突兀,他又看了几眼,转身走了,经过哦那间店铺门前的时候丝毫没有停留,就好像他原本也不是要来这里一样。 沈无方走在他身侧,不住的拿眼角余光看他——楚折梅有些不对劲,这是沈无方第十二次用余光看他之后得出的结论。 文宅的院门紧闭,楚折梅上前敲门,但敲了很久,门内仍旧意思动静都无。 “这宅子里的人不会都搬走了吧?”沈无方贴在门上仔细听着,院子里没有动静,他喃喃自语道,“难不成因为纪可容选了文宋,文宋感激涕零,所以就带着人去别处做生意了?” “你们是要找这户人家吗?”不远处有人说话,楚折梅转过头去,见一位老妇挽着菜篮走过来。 “正是。”楚折梅躬身行了一礼,“敢问大娘,这户人家可是出了远门?” 那老妇摇了摇头,又走上来几步,看了一眼大门,门上并没有上锁,“昨儿快宵禁的时候,这家的娘子忽然就从院子里跑了出来,我当时出来拿晒在院子里的肉,还好心叫了她一声,谁知道这家的娘子头也没回的就跑远了,我想着眼看着就到了宵禁了,这样跑出去可是会被金吾卫抓起来的,我就赶紧出来,原想着叫他们院子里的人将人追回来,谁知道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我看厨房灶下还生着火,也没多想,就赶紧回来了。今早我出门去买菜,见这院门紧闭,以为是宅子里的人都回来了,等我回来以后却见这宅子的门还是关着,这不……一直就关到了现在,我这出来进去好几趟,就没见什么人从里面出来过。” “大娘的意思是……这院门先前是开着的?” “可不是,这家的娘子出来的时候就没有关门,不然的话,我怎么进得去哟。” “多谢大娘。”楚折梅向后退了两步,又看了一眼院门。 院门上没有上锁,那天夜里他跟着阿桥一路走过来,虽然没有从门前经过,但是进了院子以后也是看到院门是关着的,之后阿桥从里面出来,告诉他这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那时候他就觉得奇怪,再后来他们莫名其妙就被带到了南春,南春的人是怎么知道他们一定会出现在文宅的? 他们的人又是藏在了哪里? 不过他大概可以确认一件事,这院子后来是南春的人进来过,并且关上了院门,守株待兔。 那么在这之前……这院子里的人都去哪里了? 那老妇说完以后自是回了自家宅子,楚折梅和沈无方站在大门紧闭的文宅门前,过往行人都有些狐疑的看着他们,有人甚至走了老远还不住的回头来看。 “去侧门。”楚折梅从前门绕出去,拐进了侧门所在的巷子里,这条巷子当初他也与沈无方走过,也是在这里,纪可容开了门,他们从这里进了文宅躲避外面的金吾卫。 楚折梅试着伸手推了一下侧门,门应声而开,沈无方“咦”了一声,跟着楚折梅走进去。 院子里没有人,沈无方进门以后回身将院门关上,站在楚折梅身侧打量院子四周,“这人都去哪儿了?” 楚折梅往前走了几步,白日里院子仍旧寂静的像是那天夜里,厨房的灶下早已经熄了火,那些没来及收拾的碗筷仍旧放在原处,他迈步走近内院,屋门紧闭,一切都和先前没什么两样。 “这院子难不成变了鬼宅了?”沈无方看着空无一人的院子,看向楚折梅,“还是说文宋真的是带着纪可容连个招呼都不打的就走了?” 楚折梅没说话,又重新走回外院,站在先前他与谢桥交手的地方,当时就是在这里,他忽然失去了意识。 这里是片不大不的空地,旁边并没有什么能够藏人的地方,他默默回想着自己当时所站的位置,应该是背对着院门,谢桥当时站在他对面,身后正对着通向内院的院门,他抬头看向院门上,忽然问沈无方,“你说这院门之上能不能藏什么人?” 沈无方看了一眼院门,“就那么丁点儿大的地方,别说藏人了,能站上去都算是厉害。” 那就不会是藏在院门之上了。 楚折梅朝着两边的屋子走过去,谢桥说,这院子里的屋子她都看了一圈,没有发现人,但是她也只是进了屋子里,并没有看过屋顶。 当时已是深夜,若是屋顶上趴着什么人…… 但是屋顶距离他们并不算近,若是要撒什么迷药,迷药随风散出去,未必就能那么准的让他们吸入——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进了厨房,用一根柴在那已经熄了火的灶下拨弄了一阵子,果然就拨出了一个东西,他将东西拿起来,示意沈无方过来看。 “这东西是什么?”沈无方拿在手里看了半晌,忽然“咦”了一声,“我只当这东西已经失传了,没想到今天竟然在这里见到了它。”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重生之韶安》,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三十三章:叙话 这话若是放在从前,韶安根本就不会相信——怎么会有人如此的草菅人命,而且还是坐在最高的位置上的人? 但是后来……她有幸知道了一些事情,看到了一些东西,知道对于上位者而言,什么都比不上手里的权力。 世上自然会有爱民如子的明君,可这个时代里没有,战乱时停时歇,百姓是最苦的人,而本应该为他们谋福利保平安的,却各自心中都在盘算着如何榨尽他们身上最后的油水。 如果是为着手上的权力,横尸遍野又能如何?当年赤水寨的事情……不就是有人想要掩盖些什么,下的死手么? 虽然那件事究竟如何她还不甚明了,不知道楚王他们后来有没有继续查到些什么。 临安县主见她迟迟不说话,有些狐疑的张开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啊……”韶安随口将师沅推出来,“太后和我说,殿下去定襄了。” 临安县主闻言一惊,“这么大的事儿,竟然一直瞒到了现在?” “可不是,也不知道去了多久,即便边关的事情是有人从中作梗,但乱子是真的,战场上刀剑不长眼……” “放心,汝南王都能从武川镇平安归来,还打了胜仗,定襄只是个靠近边关的地方,总归不会有什么危险。”临安县主说着从食案上端起一碗酪,里面加了时令果子,吃上去别有一番滋味,末了又说,“只是雁宴之上我们又能做些什么?难不成是要我们围在一处当木桩子用?” “也许这次的雁宴和从前不同,总归我们只要听从摆布就好了,想那么多也没用。”韶安慢悠悠摆弄杯盏,末了屈起两指轻轻弹了一下杯沿。 雁宴当天,帝后均未出席。 进宫参加雁宴的,无论是世家子弟还是宗室皇亲,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疑问,但流程一如从前,一切也都照常。 韶安她们坐在西北角一处幕帐里,外面笑语连连,有人叹了口气,说怎么看都觉得她们被关在一处牢笼里,外面的热闹传不进来,里面的人出不去。 崔十二娘倒是看得开,一边剥瓜子一边说:“说不定今日过后,又要有一群人像我们一样被留在宫里了。” 安平县主皱了眉,离家日久,她心中总是不安,此刻愁容满面,面前放着再多珍馐美食也下不去筷子。 没多久忽然有女官前来,说太后请众位娘子喝茶。 接着从外面徐徐走进来一群宫人,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盏茶,等女官走到韶安身边,先行了礼,然后说:“太后请王妃过去。” 韶安诧异,其他人也有些奇怪的看着她们,临安县主的目光中有担忧,前不久太后才刚刚留下韶安单独叙话,如今又是单独召见,为着什么……可想而知。 临安县主垂下眼眸,有些同情韶安,十二娘看上谁不好,偏偏就看上了汝南王,又偏偏……太后就是铁了心的要全了她这番心思,只是韶安会得到一个什么结局……她大概能猜得到,总归是凶多吉少,即便她以退为进,太后不会放过她的。 伏徵也看向韶安的方向,她们只在第一日进宫的时候独处过一段时间,后来有风声传出来,说韶安是杀害忠义侯夫人的凶手,再后来韶安又被皇后亲自指派为查案副使,谣言不攻自破,凶手倒是揪了出来,听说是长乐宫中的一位管教姑姑,最后人被崔姑姑带去了椒房殿,再后来就没了消息。 太后不会无缘无故如此频繁的召见一个人,唯一的原因就是十二娘。 伏徵去拿杯子的手微微的颤抖,她心中有一个不好的预感,总觉得……韶安这一去,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长乐殿内茶烟袅袅,太后一直在煮茶,茶汤倒进茶碗,上面飘着一层浑浊的茶汤,太后以茶匙在茶汤上慢慢搅动,拉出一幅画来。 “你来看看这幅画。”太后将茶匙搁下,招手示意韶安近前来。 韶安态度恭谨,走过去细细看着。 “这是南边传过来的点茶的手艺,十二娘对这个感兴趣,曾经央着我教她,可惜那孩子没什么耐性,自己上手试验了几回,嫌麻烦,就再也不做了。” “点茶最是耗神,太后也莫要在这上面多耗了心神。” 太后笑着摇了摇头,目光瞥向身边女官,女官行了礼退出去,长乐殿内只剩下太后与韶安两个人。 殿内寂静,韶安站在太后身侧,不知道太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哀家想了很久。”太后看着她,面上异常的平静。 “请太后吩咐。”韶安垂下眼眸。 “十二娘是哀家最疼爱的孩子,她想要的,无论是什么,哀家都会尽可能的满足她,不论有怎样的代价。”太后看着她,温言说道,“哀家知道这件事无论如何都是委屈了你,你是个好孩子,谢司空的女儿,不会是那种胡搅蛮缠的性子。” 韶安在心里冷笑了一声,无论这话说的有多冠冕堂皇,最后的结论才是最重要的,十二娘一定要进府,并且是清清白白的进去,不能有一点流言蜚语传出来。 “请太后示下,谢窕……绝无怨言。”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韶安感觉松了口气,这也算是她一直都想要的结果,凭她一己之力无法达成,如今虽然是被迫,但也算是成全了她。 想到这儿,韶安的面上甚至带着笑容。 “谢家女儿果然……不同凡响。”太后拍了拍掌,算是赞赏。 “其实要你做得事情很简单,今夜宫中宴饮,帝后都是要出息的,哀家这一把老骨头趁着还能动,也跟着乐呵乐呵,今日来参加雁宴的孩子们也会出现在宴席上,哀家会让你跟在哀家身边。” 韶安抬起头,虽然有些不解,但仍旧认真的听着。 “晚些时候……会出现刺客。”太后将那杯茶端起来,递给韶安,“余下的话,就不用哀家再说了吧?” 韶安双手接过那杯茶,深吸了一口气,“是。” “谢家很好。”太后点了点头,看着韶安的目光里带着赞赏,“谢家出来的孩子,各个都是好孩子。” 韶安出来之后并没有回到幕帐中,而是被太后身边的女官带到了长乐殿后殿。 女官在门口态度恭谨,“王妃请再次休息,晚间雁宴,奴会过来替王妃重新梳头。” 韶安点了点头,等殿门阖上,她站在殿内抬头看着房梁,梁上绘着蓬莱仙境,她仰着头看了好半晌,没看到一幅重样的。 太后说……宴席上会出刺客。 帝后都会出现在宴席上,太后也会去,她需要一直跟在太后身边,然后等着刺客行刺。 书上说、那些人说,褒姒和妲己都是亡国的祸水,那些也许都不是事实,但是传得多了,也不得不信,于是人人都会这样接着说下去,一直流传万年。 如今她倒是觉得师沅才是祸水,为了一个师沅,从前的她费心费力,然后又来了一个伏徵,不惜自降身价,再到如今的十二娘,全都是为了得到他。 但十二娘到底和伏徵是不同的,十二娘也想得到他,但不能自降身价,让她退位下堂又不行,必须要清清白白,将她自己完完全全的摘出去,可凭什么…… 凭什么她想要的,她希望的,却要让别人以命相换? 太后确实是希望她死的,但不能冤死,屈死,要死的名正言顺,所以冯邹氏死了,宫人死了,之后才会轮到她。 如果重来一世,或者只是时间倒流,那样她还能来得及修正所有的错误……皮囊再好,等染过了岁月的痕迹,皱纹和白发不也还是会出现? 过去她不懂,后来等到她懂的时候却也晚了。 雁宴上也来了谢家人,谢家旁支的娘子郎君她一个都没能见到,她知道自己已经被软禁了,为的就是防止他们通风报信。 或者……只要她顺着太后的心意消失,谢家就不会出什么别的事情。 她能做的也只是这些,这时候便格外的想念阿爷,她回京之后还没能回去看过他。 真是不孝。 天刚刚擦黑的时候,女官带着几名宫人进来为她梳头,另带了一套衣服,韶安虽然面上平静,但心里却仿佛在擂鼓,死囚临行刑前会吃上一餐每餐,如今她看着来为她梳妆的宫人,忽然觉得自己和死囚们其实没什么差别。 尤其是…… 她刚刚亲手将一个人推入这样的深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三十四章:行刺 “殿下,城外退兵了。”睢阳太守站在床前,连日里透支着身体,便是再精壮的人也承受不住,他这时候已经没了人形,缠绵病榻上的人更是瘦的脱了相。 “太守先回去吧,外面还有那么多事要处理,王爷这边有我。”沈无方端着一碗药,面色沉重。 “也好。”睢阳太守沉声说道,末了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有说。 师莲华的情况并不好,甚至说……如今还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 等屋子里没了人,沈无方将手上药碗搁在一旁,先取出银针来为他针灸,手上全是银针留下的痕迹,看着触目惊心,他轻拈银针,听着师莲华呼吸渐渐平稳,才起身过去拿药。 师莲华已经昏迷两天了,他有时候甚至疑心他就会以这样一种姿态永远沉睡下去。 别看这人看起来与常人无异,爱享受爱挥霍,可当初他在师莲华病榻前与阎王挣命的时候,总会不自觉的想,如果什么时候他的身体再次衰败下去,便是他师父亲自出手,也捞不回来。 那日城楼之上说的话无外乎就是宽心,锦堂虽然有很多所谓的灵丹妙药,但毕竟都只是药,效用再好,也不是仙丹,如果他侥幸能撑到那个时候,或许靠着这些灵丹妙药还能再熬上个月,但是现在一切都变成了未知。 他不该来,却又不得不来,当初在定州的时候沈无方隐隐约约就觉得有些不好,那时候他说不上是什么原因,只是看着他那样劳心费力,除了让他多吃些药以外什么都做不了。 如今人在睢阳,再怎么说也是苦寒之地,战时又最是熬人,他在,军心可稳,他倒下,军心立刻就散。 道理谁都明白,所以师莲华一直在强撑,撑到后来,倒下实在是不得已。 好在城外敌方退兵了,那时候他们被围城也有数日,后方援军迟迟不来,像是特地挑着时候。 病榻上的人终于睁开了眼睛,看到沈无方,嗫嚅着唇,微弱的发不出声音。 “退兵了。”沈无方干巴巴的说。 “十三呢?”那只是一个口型,但是沈无方听懂了。 “战死了。”他这样答的时候就仿佛那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但在最初他得到消息的时候,只觉得满眼都是凉的血,骆十三甚至没有留下一具全尸。 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和池万年那丫头说出那句话,但都已经不重要了。 师莲华的眼里有痛,然后他闭上眼,没了呼吸。 他生前听到的最后一个消息,是骆十三的死。 他离去的如此猝不及防,可在那之前,一切都已成定数。 此时离去也好,不用再受折磨,不用拼尽全力与天挣命,沈无方目光呆滞的看着他,忽然想起当初在扬州,他请他去武陵春听柳如烟鼓瑟。 那时……此时…… 沈无方抬手抹了下眼角,想,他为他掉了滴眼泪,很够意思了。 “他到底也还是死了啊……”师沅得到消息的时候是在三日之后,他在清点军士,准备拟战表,班师回朝。 十七郎有些沉默,在刚刚得知消息的时候他眼里全是震惊。 这位皇叔……他其实也还有些印象,虽然他很的时候就被送去了边关,可在那之前,他似乎很喜欢和皇叔待在一起。 皇叔没比他大几岁,都是最调皮捣蛋的时候,虽然外人面前规规矩矩,私下里比谁都皮,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皇叔就病了,再然后就没怎么出过门,听说一直在府上静养,就连家宴都不怎么去,那时候他总缠着父亲要去找皇叔,父亲被他烦的要命,干脆把人送去了军营,再后来就去了边关。 如今骤然听到皇叔没了,他一直秉着呼吸,等到终于秉不住的时候才深深吸了一口气。 “八哥……”十七郎张了张口,声音发紧。 师沅闭了眼睛,又缓缓睁开,目中神色平静,他看向十七郎,慢慢地道:“你……先出去。” 十七郎神色复杂,但没说什么,兀自起身离去。 师沅坐在桌案旁边,手背上的筋鼓起来,然后他忽然咧开嘴角,他想笑,却又觉得心里发苦,有一滴泪砸下来,他想,即便是他赶去及时,皇叔也还是不能活命,毕竟他的身体,他早就是知道的。 前世两辈子,他都是这么死的,哪怕他上一世是立即派兵出发,也还是来不及。 这是他的宿命,师莲华的宿命。 韶安坐在太后身旁,太后表现得格外喜欢她,时不时命人将她觉得好的菜放到韶安近前。 但韶安什么都吃不下,却仍要道谢,眼睛盯着庭间歌舞,只等着什么时候有人破剑而出。 临安县主她们并不在这边,她们被安排到屏风后,隔着屏风只看见影影绰绰的身影,雁宴上的主角们都坐在身边,放眼望过去,每个人的眼里都带着期许。 韶安总是想不起当初她参加雁宴时候的场景,是不是也曾隔着屏风偷偷往郎君们的那一席看,是不是也曾属意过谁,她甚至想不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师沅的时候。 那就像是一场梦。 庭间歌舞换了一茬,像是有感应一般,韶安注意到最末一名舞姬,虽然伸臂的动作与旁人无二,但袖间闪过一点光。 舞姬的阵型渐渐变了,最末那一名舞姬换到了最前,距离就在帝后所在的台阶之下,她与太后坐在左首,太后在内侧,她在外侧,她这时候端着酒盏,这是宫中御酒,酒色微红,带着一点果子的香。 舞姬跃上来的时候谁都没有反应过来,所以当那一点寒光亮起,目标直奔皇帝,韶安还没来的做出反应,太后就动了。 “皇儿心!”太后几乎是扑出去的。 “母后——”帝后齐齐惊呼,皇后紧跟着站起身挡在最前。 韶安忽然明白了太后要让她做的事。 原来是这样,她想。 那名舞姬攻过来的速度极快,即便韶安有些伸手,此刻也来不及将人擒住,只能以最快的速度扑出去,以自己的身躯挡住那泛着冷光的刃。 锋刃没进她的身体,起先有些微微的寒凉,疼痛是在最后,在血顺着创口流出来的时候,热的血淌了满身,迟来的护卫将舞姬拿下,还没等有所动作,就见那舞姬嘴角渗出浓黑的血,人已经死去多时。 周边乱哄哄的,有人惊呼,有人爆喝,韶安只觉得自己忽冷忽热,冷的时候像置身冰窟,热的时候又像是六月的天里身边放慢了炭盆。 恍惚中听见皇帝命人去传林奉御,听见太后说,“这孩子……千万不能出事。” 听见皇后在宽慰皇帝与太后,说林奉御是杏林圣手,伤不在要害,血出的也不多,不会有事的。 但韶安心中清楚,不会那么简单的。 太后既然有心让她做这件事,定然有她自己的道理,太后不会允许她活着,刺客只是个引子,即便皇帝亲自下令彻查,最后也一定会不了了之。 她已经不想再去想太后究竟想要做什么了,十二娘应该也只是一个幌子,太后也许真的是想夺权,十年之隔又能如何?她手下的人,不也还是在依着她的懿旨做事? 这时候忽然想起当初白马寺的那一段,想到那群人说,他们的主人想要见汝南王。 也许太后在那时候就已经开始下手,目标之一就是师沅。 那时候她没有除掉师沅,于是她打算借着战乱,要了师沅的命。 那是最师出有名的理由,战场上刀剑无眼,战况惨烈之下谁送命都有可能,要怪……就只能怪师沅忽然开始露了锋芒。 至于她……她不过是被殃及到的那一个。 无论处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是谁,到最后大概都会落到她如今的这个下场。 林奉御气喘吁吁的赶来的时候,韶安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 伤其实不重,不在要害,血流的也不多,皇后的宽慰其实也是有凭有据,但是那把短剑上淬了毒。 解药难配,而唯一知情的人又已经自尽,皇帝紧皱着眉,沉声问:“若是配制解药,需要多久?” 林奉御躬身答道:“下官不知,但若是全力一试应该也有三分的把握。” 皇帝点了点头,说:“如此……你便尽力试。” 雁宴上的这场不幸中的大幸让在场众人感到心惊,同时又暗暗在心中佩服汝南王妃,说她胆识过人。 韶安又被带回了长乐宫,每日里汤药不断,没过几天又传来消息,说汝南王要回京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三十五章:星落 醒来的时候是在夜里,屋子里点着灯,有人伏在床边,像是累极了不管不顾的睡。 伤口还有些疼,刀口入肉总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恢复的,韶安在陷入昏迷之前只当自己再也不会醒来,如今睁开眼,忽然就想着……这难道是最后的走马灯? 她稍微动了一下,想确定自己是不是还活着,然而扯到伤处,抽了一口凉气,床边伏着的人惊醒,赶忙直起身,先告了罪,然后垂首在一旁,问她要不要喝水。 韶安眯着眼看过去,是长乐宫里的宫人。 说到水才发觉是口渴,她张了张口,勉强发出一个音,喉咙里像塞了一块炭火,灼得人又疼又烫。 温水入喉,宫人心翼翼的一勺一勺喂过来,等一碗水喝尽,她深吸了口气,又要了一碗。 “白天的时候太后来探过王妃,林奉御又配了新药,王妃觉得如今身子如何?”宫人一迭声儿的问,透着十二万分的心。 韶安闭了眼,再睁开的时候眉眼温和,“妾……谢过太后。” 她如今这样还真是托太后的福,只是不知道她还要维持这样的状态到多久,林奉御在御前说的话她也听到了,剑上淬了毒,刺客自尽,没有人知道如何配置解药,林奉御在尽力调配解药,配出一副就送来给她,一边解毒一边试药,她忽然就想,如果哪一天药性太强她没撑过去直接交代了,似乎就是最合情合理的死法,没有人会觉得她死得蹊跷,只会唏嘘。 她只清醒了极短的时间,又沉沉睡过去,第二日再醒来,见临安县主来了,勉强撑起一个笑容,语气虚弱,“我起不来,县主多担待。” 临安县主急急忙忙坐到床边,眼里担忧之色明显,“你也太过鲁莽,那天那么凶险,你就跟不要命似的冲过去,哪怕放聪明些,先把人撞开呢,边上那么多侍卫,难道那么一会儿工夫还赶不过来?” 说着又叹了口气,“看你如今的情形,我还真有些担心,不过你放心,汝南王就快回来了。” 看来边关战事已经平定了,韶安想。 “这事说来也是可惜,当初和汝南王同去的还有一位宗室,听说是淮阴侯。睢阳城当时凶险,敌军围了城,淮阴侯领着人拼死守城,后来……”临安县主说到这儿眼圈微微有些红,“战死了。” 淮阴侯?那郑若…… 韶安刚想说话,忽然脑中又闪过另一个声音,那声音似乎在说,不是这样的,确实有宗室前往睢阳,但战死的不是淮阴侯。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她似乎听到了什么事情,说那位战死在睢阳的宗室被追封为帝,谥号昭纯。 她目光有些涣散,临安县主看了一眼,吓得心惊胆战,连声呼唤快叫医官。 林奉御拎了药箱赶过来,他原本只负责医治皇帝,如今皇帝亲自下诏特地命他随时关注汝南王妃的情况,这时候长乐宫急着出来请医官,来的自然还是他。 把脉的时候林奉御紧皱着眉,连连摇头,然后先自药箱里取出一只瓷瓶,从里面到处一粒丸药给韶安吃下去,又飞快写下张方子,命人去尚药局煎药。 暖阁里乱了套,太后派了身边的女官过来,等宫人拿了煎好的药进来,女官亲自将汤药喂进去,但喂了多少也不见韶安咽下去,林奉御施针一直替她吊着一口气,后来他将银针拈出来,叹息一声。 女官放下手上药碗,看着床上已经气绝的人,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又再睁开,将林奉御送出了长乐宫,然后回禀了太后。 太后当时正在点茶,茶汤飞白,一朵一朵的祥云连绵,闻言手上动作一顿,茶汤重新变得浑浊,太后放下手上的物件儿,只说了一声“知道了”。 师沅是在两日后回来的。 回来的路上总觉得心中不安,但京中始终没再有消息传回来,他也只是知道忠义侯夫人命丧宫中,之后战事突然,所有的消息都凝滞住。 他没有立刻回王府,而是直接进宫,有些事情需要立即面圣,而且他想……太后那边绝不会立刻放人,这场较量还没有结束,他如今回来,刚好能借着忠义侯夫人之死这件事现将韶安接出来。 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他是这么打算的,便也要这么做。 只是进宫之后发觉宫中之人看他的眼神很奇怪,那一瞬间他无来由的感到心慌。 皇帝一直表现得很疲惫,前方加急传回来的军报他已经看过一遍,如今再听师沅详述,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在最后师沅告退的时候像是有话要说。 师沅先于皇帝开口:“父皇,儿在回京的时候听说宫中出了事……” 皇帝叹了口气,“你都知道了。” 师沅点了点头,“忠义侯夫人之死实在让人难以心安,十六娘若是一直留在宫内——” “原来你知道的是这件事。”皇帝开口打断他的话,语音平静,“她在长乐宫,你去……看看她。” 从紫宸殿到长乐宫,冬日里到处都是秃枝,偶尔在背阴处凝着一点积雪,已经结成了冰,看一眼都觉得冒着寒气。 萧索这个词蹦出来的时候,师沅正走到长乐宫门口。 不知道为什么,他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些……在现在看来已经很久远的画面,他总觉得如今不是冬日,而是深秋,满地都是落叶,他踩在铺得厚厚的落叶上,只觉得脚下发软。 黄门看到他过来,均跪拜下去,一直往里走,有女官迎上来,对他说节哀。 节哀?节什么哀?! 他有些不解,直到女官推开偏殿的门,殿内正中躺着一个人,穿一身朝服,双手交叠在胸腹之间,旁边一口棺材怎么看怎么刺眼。 “这是……谁?”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战栗,不可置信。 他一定是在梦里,也许这时候他还在定襄,战事胶着,而他在梦里想起从前,那些都在提醒着他一定不要重蹈覆辙。 他的郁陀怎么可能会这样无声无息躺在那儿?明明……他上一次见到她,她还在对他笑,她还簪了他特地为她打造的那只簪子…… 他只是没有来得及对她说一句“等我”,如今竟然就再一次阴阳两隔? 女官在一旁将刺客之事对他说明,之后行了礼,退出偏殿。 乱了……全乱了…… 师沅仿佛已经钉在原地,他已经尽可能的避免了从前发生过的事情,他先于师莲华遇上她,他甚至没有再给他们相见的机会,他不再赌气一样的纳新人入府,可有些意外一旦发生,就一桩桩一件件故意和他作对一样的接连出现。 可他觉得他将那些处理得很好,他们在白马寺遇袭,他们在清水镇上相互扶持,那是他终于看到她发自内心的笑,虽然偶尔她也想过要离开他,他试探过,她对于过去没有任何记忆,那些想要离开他的话也许只是因为白马寺那时候的那场意外。 伏徵那件事……他原本也是可以避免的,可她擅作主张,甚至直接在父皇面前堵死了他所有的退路,他觉得那是她在和他赌气。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伏徵进府那边让她进,左右他不会给旁人无谓的希望,他与伏徵仅有的接触,也只不过是为了告诫。 后来她被卢九掳出了王府,流落到了定州,然后在那里遇到了师莲华,不过好在……他们之间还没来得及发生什么,虽然他能看得出来,师莲华很喜欢她。 这一世重来,他们之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出现各种磨难,相守的日子那样少,担惊受怕的日子却又那样多,他去定襄之前明明知道韶安在长乐宫内凶多吉少,可他无能为力,只能等…… 等平乱,等师莲华如从前那般死去,断绝了所有他们再相遇的可能,等他从郡王成为亲王,等宫中那场动乱结束,他将她接出来,那时候他们还有很多个以后。 他们总会过上他奢望了两辈子的一生。 但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她还是死了,在他顾及不到的地方,被人害死了。 师沅慢慢走过去,仔仔细细端详她的面容,这一次她面色平和,仿佛睡醒了就还会睁开眼睛一样。 他伸出手,指尖触及到她的脸,冰凉。 “我还能重新来过么?”他抬起头看向虚空,语气森冷,声音回荡在偏殿之内,不知在对谁说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三十六章:贞懿 太初十六年,汝南王平乱有功,封为梁王,王妃谢氏救驾有功,后因伤势过重不治而亡,以皇后之礼厚葬。 楚王力守睢阳,使边境百姓免遭生灵涂炭,为国捐躯,举国皆哀。 皇帝下诏,以帝王之礼下葬,追封楚王为帝,谥号“昭纯”。 同年,谢司空擢为太傅,嫡子谢斐提为左威卫大将军、谢湛升尚书郎、谢琛为国子监博士。 初春,太后自请去城郊元庆宫颐养天年,皇帝三次挽留,未果,亲自护送太后移宫。 太初十七年,立梁王为太子,入主东宫,按制应有太子妃在侧,太后感念谢氏,提出以十二娘为太子妃,被师沅婉拒。 礼官清楚的记得,那一日,东宫太子抱着一块牌位,面上没有一点欢喜。 太初二十三年,皇帝驾崩,师沅于灵前继位,追封谢窕为后,谥号“贞懿”。 永安三年,紫宸殿。 迟内监站在龙案后面,看着师沅盯着一封奏疏发呆,好像从下朝之后他就一直这样坐着,也不知道那奏疏里写的什么。 宫人悄悄送来一碗汤,迟内监走过去接下,挥了挥手示意宫人回去,那宫人面色为难,像是有话要说。 迟内监朝那人使了个眼色,将汤碗放在案上,走出门去问:“谁让你来的?” “是伏婕妤。”宫人垂眉敛目,将事先交代的话一五一十说出来,“伏婕妤说陛下最近清减了,像是很久都不曾休息好,所以准备了一桌药膳,请陛下去迎仙殿。” 师沅这几年一直都没有纳妃,后位也空悬着,宫中就只有一个伏徵,位分不高,只给了个婕妤。 伏婕妤在年初产下皇子,生产之时凶险,师沅当时虽然等在外面,可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听到母子平安的消息传出来,也没什么笑的模样,后来例行公事一样去探望过,取了个乳名,叫青奴。 那宫人见迟内监迟迟不言语,也有些着急,又搬出皇长子的名头来,“大郎长到现在也还没见过陛下,婕妤嘴上不说,心里也是想见陛下的,这后宫空空荡荡,婕妤平日里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内监能不能……能不能在陛下面前说说,去看看婕妤和大郎?” 迟内监叹了口气,看了那宫人一眼,问:“你是在心疼你的主子么?” 那宫人低下了头,没言语。 “记住了,做好你自己分内的事。”迟内监说完转身回了紫宸殿,留下那宫人望着紫宸殿紧闭的殿门发呆。 “陛下怎么说?”伏徵抱着青奴,回身看了那宫人一眼。 宫人躬身立在门口,说:“奴……奴没见到陛下。” “那你怎么送的汤?”伏徵看着那宫人手上空空,问道。 “奴……过去的时候正碰上了迟内监,迟内监直接接下了食盒,摆摆手让奴回去。”宫人抿了抿唇,“奴壮着胆子将话对迟内监说了……” “那他怎么说?” “迟内监说……”宫人犹豫了一下,“迟内监说知道了。” 伏徵手上动作一重,青奴痛极,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伏徵将青奴放回摇篮内,对那宫人说,“大郎病了,哭闹不止,你去把陛下请过来,就说大郎病得太重,说不定就要早夭。” 宫人睁大了眼睛,“婕妤这、这……” “让你去你就去。”伏徵淡淡说道,然后她伸手轻轻拍着大哭不止的青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师沅放下奏疏,捏了捏鼻梁,又揉了揉眉心,叫迟内监,“外面怎么这么吵?” 迟内监咧了下嘴角,“是……迎仙殿那边的人,说大郎病了,病得太凶险,请陛下过去一趟。” 他有些难为情,刚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心里咯噔了一下,那可是陛下唯一的孩子,还没长到周岁,传话的宫人说可能有早夭的势头,伏婕妤在宫里哭得断了气,管它事情真假,迟内监赶紧第一时间赶回去,向着师沅秉明了这件事,那会儿师沅没什么反应,像是没听见。 等到他再要说第二遍的时候又见师沅摆了摆手,那意思是不让他再说,迟内监也只能闭了口,猜测是国事迫在眉睫。 结果紫宸殿门口等着的人见里面迟迟传不出消息消息,干脆跪在殿外,叩头乞求。 迟内监瞅着师沅的神色,眉头皱得老高,赶紧又走出来安抚,说陛下正在为国事烦忧,等过一阵子他再想办法通传一遍。 没想到里头这位对着奏疏一直看着,连动都没动过,外面又开始哭天抢地,终于吸引了师沅的兴趣。 师沅阖上奏疏,依然没什么反应,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医官怎么说?” “这……”迟内监犯了难,迎仙殿那边除了跪在门口的宫人,别的什么人都没派,他遣了个黄门去看,也迟迟没有回来,估计是被那边绊住了脚,想来情况也是凶险的。 他于是咬了咬牙,说:“医官那边说……大郎太,寻常的汤药也灌不进去,只怕是……” 师沅站起身往外走,“那就过去看看。” 迟内监赶紧跑着跟上去,如今的师沅实在是喜怒无常,好像自从王妃……哦不,先皇后去世以后,这位陛下就如同变了一个人。 本来迟内监看着伏婕妤怀了龙嗣,应该算是苦尽甘来,谁知道这情况依然还和从前没什么差别,陛下连看都懒得过去看一眼,像是任由那位自生自灭。 平常到哪儿都带着先皇后的牌位,就连睡觉也要抱着牌位,迟内监有次夜里听见师沅说梦话,因为声音太他听不清,但看着被子被踢到一边,就过去给师沅盖被子,结果不心碰了那牌位一下,谁知道师沅一下子就醒了,那目光凶的像是能吃人,唬的迟内监赶紧跪在床下。 后来没多久就听见师沅翻了个身,呼吸变得平缓,他这才壮着胆子重新给师沅盖上了被,那牌位是一点都不敢动了。 早些年外面总是传陛下娶先皇后是因为被迫,他们哪里能知道当初在王府,陛下是如何巴巴的对待先皇后的? 只是老这么耗着也不行,思念太重,伤神,但迟内监也没什么办法,当初先皇后下葬,陛下突然发了疯一样让先皇后身边的两名侍女殉葬,那两名侍女倒也没挣扎,安安静静的就跟着去了,到底也还是可惜。 现在看着师沅往迎仙殿那边走,迟内监默默地想,难不成……陛下终于想通了? 到迎仙殿的是顾司医,身后还跟着一干人,一群人围在大皇子身边,顾司医看着安稳入睡的大皇子,有些不解的看了伏婕妤一眼。 他从前和伏婕妤打过交道,知道这位的医术也不错,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要找他来圆这个谎。 师沅进来的时候脸色不是太好,也没等顾司医见了礼,径直走过来往大皇子那边看了一眼,忽然笑了一声,“这就你说的……病重到有早夭的可能?” 伏徵倔强的和他对视,“妾若是不这样说,陛下还能想起来我们母子吗?” 顾司医悄悄往后退了退,他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场面,生怕这两位尊贵的人发起火来拿他撒气,那可就真是得不偿失了。 伏徵终于拿掉了她一直以来维持着的淡漠疏离的性子,先行了礼,然后才说:“陛下再怎么思念贞懿皇后也没有用了,贞懿皇后早就已经死了,即便陛下为她打造了冰棺,命人悉心照料,她也还是活不过来,那是她的命。” 她冷笑一声,有些嘲讽的道,“如果她能活下来,当初在宫中的时候就应该等着林奉御为她配出解药——” “所以你是觉得……”师沅眯起眼。 “青奴就在这儿,”伏徵俯身摇了几下摇篮,轻声呢喃,“陛下还要再说什么呢?如果陛下想表示对贞懿皇后的忠贞不渝,那青奴为什么会出现呢?” “好。”师沅忽然笑了一下,但也只是笑了一下,摆出一个笑的动作,然后他转身走出去,临出门的时候对迟内监说,“伏婕妤生下皇长子,于皇室有功,即日起封为贵嫔,移居漪澜殿。” 然后他走出去,再也不曾回头。 紫宸殿内,年轻的帝王坐在案前,将桌案上的奏疏全部推到地上,奏疏零散的落下去,在几本被撞开的奏疏上,慢慢都是请求册立新后广纳后宫的建议。 师沅看着满地狼藉,以手支颌,在虚空中慢慢描画出一个人的影子。 “你放心……师沅只有一个皇后……只有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三十七章:番外·一世缠 一 太初十二年。 莺飞草长,杂花生树。 韶安从内院兴冲冲往外走,还没到门口就被人拦了下来。 拦人的是向娘,她种花种的好,除了花房里的那些,露天的大部分也归她管,这时候手里了还拿着枚铲子正给花松土,见她出来,猛地站起身大步走过去,语气却还是不卑不亢的样子,先行了一礼,然后才说:“十六娘子不能出去。” 韶安倒是难得的没有反驳,规矩是她阿爷定下的,防的就是她。 前些天悉达多来了,手里捧着个盒子神神秘秘的递给她,末了还一个劲儿的嘱咐她别急着打开,等夜深人静时候再看。 好奇心就这么被调出来,悉达多像是对她不放心,从她手里又把盒子拿回去,转手交给白露,“替你家女郎把东西收进去。”然后不由分说就将韶安带了出去,说是……要带她看京中第一美人。 京中第一美人是谁她暂时不是特别感兴趣,因为前不久才刚刚跟着卢九见识了一位“病美人”,那美人虽然病病殃殃仿佛弱柳扶风,但也别有一番风味,而且病美人字写得极好,听说出身琅琊王。 王家人写字都好,说千金难求都绝不夸张,谁若是能得他们一幅字,放回家直接就是传家宝,比天家御赐都要珍贵。 可惜当时离着远,没看清正脸,但那一身风姿,着实在她心上存了不久,以至于后来还时不时的念叨着要给那美人送些药材。 卢九当时听了笑得直不起腰,说王家也是世家大族,那位美人在王家更是了不得的人物,什么东西得不着?什么灵丹妙药吃不到?你现在去搜集药材,若是被你阿爷知道了,说不定即刻就要给你说人家了。 他说的也有道理,谢家最重视礼法,她平日里所作所为已经被阿爷视为离经叛道,可万万不敢在这个时候再添一笔,搜集药材的事儿作罢,却又时常托卢九代她去看望,一来二去,卢九竟然带了幅字给她。 那是王家人的字,她阿爷的书房里还挂着一幅,只是这一幅字看上去更恣意潇洒,卢九说是病美人送的,可看笔下力度,哪里像是一个病病殃殃的人写得出来的? 知道她不信,卢九于是又絮絮叨叨的说,病美人虽然看上去病病殃殃,还是个药罐子,可眠花宿柳的事儿也没少干,那样一副身子……实在是让人感慨。 卢九越是这样说,韶安对这位病美人就愈发的好奇,恍然间发现自己还不知道这位病美人的名字,于是又问卢九。 卢九当即就挑了眉,“这么急着就要问名?” 韶安反应了好半天,气得随手抓起个砚台就要砸过去,卢九忙不迭的往两边躲,“是子无礼了,女郎莫怪、女郎莫怪……哎——那砚台可是十二娘让我送来的,别砸坏了——” 一听是卢十二娘,韶安赶紧将手上砚台放好,又关切地问,“十二娘的病还没有好吗?” 卢九叹了口气,“哪是那么容易好的,她底子又不好,不过就算是在病中也惦记着你,这不,我阿爷从外面回来,统共就得了这么一方好砚,我们眼巴巴看着他给了十二娘,十二娘只看了一眼,一迭声儿的说快装起来给你送过去,还说你喜欢这些,放她那儿简直就是浪费。” 说到这儿叹了一声,“白对她那么好了。” 韶安得意的笑,“怪只怪你是九郎而不是九娘。” “谁说不是……”卢九一本正经地答,“家里那些姐妹们十二娘一个都看不上,说到底也都是些亲姐妹——”说到这儿自己倒是先笑了,“不过有一群那样的姐妹确实也让人发愁。” 卢家太乱,正室娘子只有卢九和卢十二娘两个孩子,其余的皆是庶出,后宅之中拈酸吃醋数卢家最甚,两个嫡子虽然一应用度都不愁,但有时候也难得几个好东西,不是被这个截胡就是被那个抢了去,明面上那些人自然是不敢,全都是暗地里的手段。 所以卢十二娘得了这么个好砚台,要么就是自己严加看管好生留着,要么就送人,还能给宝贝一个归宿。 而且卢十二娘不喜欢这些,给她白收着也可惜。 韶安将砚台心收好,末了冲着卢九一扬眉,“替我多谢十二娘。” 这会儿悉达多又说要带她去看京中第一美人,她当时还没什么期许,病美人的风姿一直还念念不忘,便是悉达多说带她去看全天下最美的人,她也仍旧是兴致缺缺。 只是这回她失算了,从二楼临窗往下看,美人骑在马上,离着不远,什么都看着清楚,悉达多在一旁摇着团扇,又故意挡了自己的脸,只发出声音,“怎么样?没骗你吧?” 韶安喃喃出声,“病美人美则美矣,和他一比真是……” “原来你也见过病美人?”悉达多来了兴趣。 韶安也没多说,只问自家兄长那位美人是谁。 悉达多神神秘秘的说,“是位皇子,他们宗室里美人不少,但能美成他这样的,实在是凤毛麟角。”末了闲闲地问,“听说尚未婚配,不过倾心于他的世家女儿也不是少数,你若是想,等你及笄了,让阿爷请人去说亲?” 韶安没什么兴趣,她这会儿心思不在这上面,闻言也没什么羞赧的神色,反而颇感兴趣的问悉达多,“听说阿爷又让你去相看了?” 不提还好,这事儿一提起来,悉达多蹙了眉,满脸都是无可奈何。 “阿兄都还没娶亲,阿爷反而越过了阿兄来逼我!”说到这儿更是一脸的匪夷所思,“你说阿爷究竟是怎么想的?他竟然相中了郗家的女儿!谁不知道郗家的女儿彪悍是出了名的,尤其是郗三,那可是个替父守过城的人,真要将她娶进门来,我后半生可就惨了……” “我听说郗三姐姐中意的是习武之人,阿兄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郗家姐姐看不上你的。”也不知道这是在挖苦还是在安慰。 “我忽然间想起来郁陀你似乎正在被阿爷禁足?”悉达多转了转眼珠,嘴角一弯,勾出一抹笑来,“这个时候阿爷应该已经回去了,听说阿爷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问你的功课,还要考你的女红……” 这回轮到韶安头疼,他阿爷如今不知怎的,一心让她做贤惠状,女红必须要精通,从前对于骑射这些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直接明令禁止,功课上也只是让她做些闺中女儿能用到的文章,时事政治根本不许再看。 她现在就是两眼一抹黑,听到的看到的全是后宅里的那些事,倒是也学了些记账之类的事情,用她阿爷的话说,以后嫁了人,主持中馈这些事总是要做的。 但是她不愿意。 她如今还未及笄,却已经开始发愁及笄以后的事情,她倒是很愿意继续留在谢家,可她阿爷不愿意,闲来无事就和她说起各家的郎君,像什么……这家的文采好,那家的性格好,末了还要问问她的意思,问她喜欢一个什么样的郎君。 她大兄早就到了年纪,可大兄说的振振有词,他保家卫国,暂时还抽不出那些个心思,即便勉强成婚,到时候冷落了新妇,说出去不好听。 于是悉达多就成了靶子,然后是须拔,但须拔如今还在游学,阿爷抓不到人,可不就只能可着他们俩折腾? 悉达多的处境比她可好太多了,她总觉得依着她阿爷的想法,等笄礼一成,立刻就将她嫁出去,一天都不会让她多待。 也不知道她阿爷为什么要这么着急。 后来果然就如她想的那样,她这边笄礼刚一成,第二天阿爷就过来同她说,皇帝重开了雁宴,她是谢家女,是一定要去的。 她虽然有些无奈,但也还是要去,她的名字已经在雁宴的名单上,若是不去便是欺君,那天进宫的时候她并没有刻意的装扮自己,白露有些奇怪,问她为什么,她却讳莫如深。 然后…… 一切的孽缘都是在那时候开始,她以为自己遇上了心仪的人,后来事情也确实如她期许的那样发生,等她以为一切都会水到渠成的时候,现实却给了她重重的一击。 皇帝赐婚,将她与汝南王绑在一起,无论她肯或是不肯,这事儿都已经是板上钉钉。 可她不喜欢汝南王。 即使汝南王就是她曾经看过的京中第一美人。 出嫁那天她极尽所能的反复梳妆,然而再怎么拖延也还是要出阁,踏出这道门,她就是新妇,她与师莲华……从此再无可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三十八章:番外·一世缠 二 等最后礼成,期间又过去了很久,韶安表现得像个木偶,新妇子出阁是喜事,她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屋子里的人都出去了,青庐内就只剩下了她和师沅,她不自觉攥紧了裙刀,裙刀没有开刃,只是压着裙角,但她握着它的时候偏偏觉得心安。 团扇一直也没有放下,她一只手拿团扇遮着面,另一只手掩在青衣宽大的袖子下紧紧攥着裙刀,灯影晃了一下,是有人朝这边走。 这个时候来的人也只能是师沅。 他从她手中抽走了团扇,又盯着她看了半晌,两眼眯起来,是一个微醺的笑,看着像是醉了,但说话的时候口齿依然清晰,“我一直觉得奇怪……”他的声音低下去,似是呢喃出声,“为什么新妇子的妆容都是这样……煞白煞白的?” 他这样说的时候歪着头,俯身半蹲在她面前,慢慢眨了一下眼,说:“看着倒像是被我吓的,王妃可是害怕?” 韶安没说话,眼神向下看,落在他的腰带上。 “看来王妃是等不及了。”师沅轻轻地笑,轻易就曲解了她的意思,然后他直起身,旋身坐在床畔。 当他的手伸过来的时候,韶安忽然向旁边躲了一下,眼角余光瞥见师沅伸过来的手,就那样僵在半空,她抿了抿唇,但当时完全都是她自己下意识的反应,这时候只能保持原样不动,也许……她是在害怕? 她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师沅偏了一下头,下一刻他重新靠过来,轻轻在她耳边说,“别怕。” 太初十六年,边境告急,楚王自请前去睢阳,师沅随后自请去了定襄,临行之前特地去了清平殿,韶安坐在廊下,见到他来了也没什么反应。 她那时候恨极了他,师沅像是将她当成了一只金丝雀,以王府为牢笼……一个华贵的牢笼,将她困在这牢笼当中,他可以给她找古书、孤本、琴谱棋谱还有一些其它的书籍,可以成箱成箱的送她各地最名贵的笔墨纸砚,为她寻来名琴,也会为她亲手做一支竹笛,若是她闷了,就在王府里搭一处戏台,隔三差五请些人在台上唱曲儿,平日里也会带着她出门,进香踏青,登高游湖。 在外人看来,他们是伉俪情深,总有人羡慕她,说汝南王是天底下最深情的人,就连谢家人也是这样说,还一个劲儿的嘱咐她要为师沅分忧。 她看上去应有尽有,便是想要天上的月亮,师沅也会想尽办法替她摘下,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师沅一直将她绑在自己身边,不给她单独出去的机会,即便是有……比如京中娘子们时不时举办的各种名目的宴会,递了请柬给她,也都是被师沅收了去,如果他刚巧得空,就陪着她一起去,如果他有公务抽不开身,那么也不会让她参加—— 他将她锁在后宅,以奇珍异宝作为食水投喂,欣慰的只有他一个,对她而言,就只剩下了折磨。 有时候师沅醉了酒,醉眼朦胧间紧紧抓着她,一遍又一遍的问她是不是对师莲华旧情难忘,末了恶狠狠的对她说,“便是当初再情深似海,你如今是我的人,死后也还是与我同穴。” 她一根根去掰开他的手指,腕上留下指印,她退后一点,她当然知道那些都只是过去,她也不会做无谓的念想,她慢慢接受这个事实,可师沅不信。 他像是患得患失,怀疑她对他不忠。 不忠……这个词浮上来,让她觉得有点凄楚。 他当她是什么? 成婚以后她与师莲华再无交集,即便是宫宴之上偶遇,也并不会生出什么无谓的妄念,他们都是理智又冷静的人,没的将自己往后余生卷入这没有希望的挣扎里。 可师沅偏不,他一厢情愿,他疑虑重重,他变本加厉。 她与他成婚两年,眼看着他像是分裂成不同的人,有时候温情脉脉,有时候歇斯底里,狠劲儿上来,他恨不得让她去死,他说那样他就再也不用担心。 怎么会有人是这样的? 起初她也害怕,求生的本能让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要顺着他,便是他提出再过分的要求她也会一一满足,后来她慢慢发现,即便是自己表现得再顺从,师沅也不会满足,他会觉得她只是被逼之下的无奈之举——虽然确实有那样的原因。 韶安觉得自己快要被师沅折磨疯了,她想离开他,在他将她逼到最狠的时候,那时候她被他绑住,眼泪已经流干,她看到他通红的眼,下一刻就被他用腰带蒙住眼睛,她求他放过自己,但是他不。 他一遍又一遍的问她,你为什么不肯爱我? 那模样疯癫至极,哪里还有什么当年初见时“京中第一美人”的风姿?只是一个完完全全的疯子,一个皮囊好看的,狠厉至极的疯子。 师沅来向她告别,他们照例发生了争吵,她原本是不想的,但他挑了个头,最后她听到师沅用一种异常阴森的语气对她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自请要去定襄吗?” 睢阳之后就是定襄,定襄城更像是睢阳城的补给之城,师沅将位置、利害都和她讲了一遍,然后说,“那你知道谁去了睢阳吗?” 她想到了某种可能,果然就听见师沅说,“是师莲华。” 她什么都不能说,因为说与不说,在他看来都是更惦念师莲华,她没必要浪费口舌,反正他一直都是这样想,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果然就见师沅发了狠,但他却柔柔的笑,甚至抬手替她理了理鬓边的发,离去之前附在她的耳边,说,“你最好每天都去寺里烧香祈福,祈祷师莲华命大,能活着从睢阳回来。” 她想了想,忽然对他说,“刀剑无眼,你……心。” 她看见师沅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眼里一瞬间亮起的光,但也只是那么一瞬,之后他转过身,大步走了出去,她听见他吩咐迟内监,他走以后,不要让王妃出去。 她日日被困在王府,迟内监很听师沅的话,师沅说不让她出去,他便下令府中护卫将整座王府围的像个铁桶,她身边的白露和白芍也不被允许出去。 谢家来人看她的时候虽然没有这些限制,但是她知道,那不过是要做给旁人看的,反倒是悉达多打趣她,说师沅离京,她竟然连王府都不愿意出去了,还说这样可不好,劝着她多出来走走。 说话间又提到卢九,说卢九被他阿爷逼着与李家娘子成婚,夜里不知怎的,青庐着了火,卢九抱着李家娘子跑出来,自那以后就老实了,现在李家娘子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将人家宝贝得跟个什么似的。 最后又感慨一声,说她与卢九无缘,本来他都做好拿卢九当妹夫看待的准备了…… 韶安没什么兴致,悉达多也看出她精神不佳,没待多久就走了,临走前还不忘叮嘱,叫她多出来走走。 那时候她坐在廊下,外面下了雨,她觉得心中憋闷,不顾旁人劝阻,执意站在雨中,雨水落下来,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这是她这么久以来难得的放松。 之后自然就病了,来势汹汹,一直在吃药,人也迅速虚弱下去,吃了多少药都不见好,医官说她心中郁结,让她保持心中愉悦。 她倒是想愉悦,想她从前恣意潇洒,自进了王府,她就像是被人折断了翅膀,只能看着天空发呆。 这一日师沅回来了,说是打了胜仗,先去的宫中,然后又马不停蹄的往回赶,他进来的时候她刚刚睡下,醒来就见他守在床边,见她睁眼立刻绽开一个笑。 到了吃药的时辰,他从白露手中接过药碗,一勺一勺喂给她,等一碗药吃尽,师沅拈着颗梅子,对她说,“有个消息我想你应该想知道。”然后他将梅子塞给她,梅子的酸味儿化开,她不自觉皱了眉。 接着就听见他说,“师莲华殉城了。” 她有些难以置信,这个表情落在师沅的眼里,立刻就被解读成了别的意思,他将她自床上拽起来,不顾她孱弱的身体,一只手抓着她的头发迫使她看向自己,“心疼?难过?” “师沅你疯了——”她没有力气,只能任由师沅摆布。 “我告诉你……”他贴在她的耳畔,呢喃出声,“你只能是我的,即便是伤心……难过……也只能是因为我……师莲华已经死了,你们再也没有任何可能了……” 她眼角滑下一滴泪,只觉得绝望。 那天晚上她高烧不止,师沅抓着她的手,她看到他惊慌失措的表情。 他不断的对她说,“你要撑住,你不能丢下我。” 但是她不,她太累了,如今有解脱的办法,她当然要好好把握住。 烛光晃了晃,室内无风,可灯却灭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重生之韶安》正文 第三十九章:番外·师采 一 太初十三年的夏天,京中发生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又不的事情。 洛阳城郊的雨师庙显了灵,附近百姓因此自发修缮雨师庙,又建了一处院落,设重檐开水塘,为雨师建了一处下榻的所在,每日里香火不断,案前贡品更是山珍海味应有尽有。 照理说这是一件好事,可自从雨师显灵的消息传出来,附近一处庄子上管事家的女儿却不见了。 管事姓谢,叫谢三,谢三的女儿名叫英娘,是附近出了名的美人儿,随着英娘的年岁渐长,左右慕名前来求娶的人家多的能踏破谢家的门槛,这年夏天谢三终于动了给英娘议亲的念头,定的是隔壁镇子上柳五郎。 柳五郎家境殷实,模样儿也好,时候曾与英娘在一块儿玩耍过,两家知根知底,眼看着就要选日子将这事儿定下,偏偏这时候英娘失踪了。 谢三急得跟个什么似的,找了好几天,周围的人都说没见过英娘,柳家的人也帮着在庄子和镇子上找,英娘就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一个人再见过她。 乡邻七嘴八舌的猜,是不是被人拐去了别处,卖到正经人家倒还好说,若是被卖进了勾栏,英娘这辈子就算是毁了。 柳五郎情急之下接了一句,“即便英娘真是被卖进了勾栏,我也要把她赎出来,再娶她进门!” 从这天之后,柳五郎像是认定了英娘一定是被卖进了勾栏里,先从附近的窑子开始找,一个月内砸进去不少钱,却连英娘的影儿都没见到,柳家大娘子心疼儿子,不让柳五郎再去找,说这就是英娘的命,是他与英娘有缘无分。 柳五郎不听,又去了别处,后来路上染了风寒,一命呜呼。 得到消息以后柳大娘子哭得死去活来,可又不能怨谢三,眼见着两家一个丢了女儿,一个死了儿子,周围的人聚在一起,私下里猜测是不是这两家暗地里做了什么亏心事,所以都报应在了子女的身上。 这一日傍晚,有人叩了庄子的门,守门人开门见门外一人一马,马上一个郎君满面灰尘,马背上挂了一溜儿野味儿,看着不像是猎户,像是哪家高门大户里出来打猎的公子哥儿。 那公子哥儿叫师采,前不久刚刚被封为渤海王,因为在宗室里排行十六,所以亲近的人都喊他十六郎。 那时候的十六郎还是京中不少高门贵女做梦都想嫁的人,年纪轻轻风流倜傥,饮酒作诗都是一把好手,那年他刚刚在外面开府,激动地一个人跑出去打猎,结果因为跑得太远,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城门肯定是进不去了,就只好在附近的庄子上投宿。 他记得这里有一处庄子是谢家的产业,之前和悉达多两个人喝酒,悉达多还说他家在城郊的庄子里有个厨子做的东西比望江楼的都好,他每次去庄子上,想将厨子带回谢家,可厨子说什么也不答应,说自己就喜欢这处庄子。 末了对十六郎说,若是去城外打猎,晚上的时候可以去他家庄子上过夜。 十六郎这时候看着看门人,面上带笑,说自己是谢家五郎的朋友,今日出门打猎忘了时间,所以来这里借宿一晚。 看门人忙不迭将人请进来,带进了花厅,又去秉明谢三,谢三听说是谢家郎君的朋友,又命人去厨房置办了一桌酒菜,刚把人请过去,忽听门外又有人叩门,这回叩门的人下手极重,听起来像是十万火急。 看门人以为是哪个找茬的,脸色也不太好,走到门边先喝了一声,“别敲了!敲坏了门你赔得起么?!” 等门打开,见门外五匹马,中间的是位娘子,两边有人下了马,递出个东西,守门人看了一眼,唬得又看了那娘子一眼,又听自己身前家丁打扮的人说,“谢家女郎到了,还愣着做什么?叫人出来牵马啊。” 谢三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雨师显灵的缘故,这一日连着来了两位贵人,当下亲自迎出来,见后进来的这位谢家女郎一身劲装整个人英姿飒爽,大致猜出了来人的身份,应是谢家的十六娘。 谢家五郎带着朋友们到庄子上的时候闲聊间他也听到过几句,说是总疑心自己那个妹妹投错了胎,不像个娘子,倒像是个郎君,平日里调皮捣蛋没少被阿爷罚,还说她骑射功夫不错,总央着他待她去打猎。 如今见到这位谢十六娘,谢三有些没来由的害怕,虽然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不过是个未及笄的娘子。 谢三恭恭敬敬行了礼,又将刚刚十六郎来的事情秉明了,谢十六娘闻言眉头一挑,问了一句,“那郎君如今在什么地方?” “啊……在花厅用饭。” “那正好。”韶安将身上的斗篷摘下来随手递给身旁的侍女,对谢三说,“让厨房添几副碗筷,我们也去花厅。” 谢三点了点头,自是吩咐人去办,这会儿他可不敢提什么男女大防,这位娘子似乎成心要去见一见这位突然造访的客人,左右都是主人家的事儿,他一个管事,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就好。 想到这儿又忽然想到自己那失踪了的英娘,不知她如今身在哪里,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苦。这样想着就有些哽咽,眼圈也跟着红了。 韶安本想再和这位谢管事说点什么,忽然见谢管事红了眼眶,一时有些费解,出言问道:“管事这是……?” 谢三吸了吸鼻子,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扑通一下给韶安跪下,哽咽着道:“求女郎救命——” 韶安有些诧异,她听说有些人家经常苛待庄子里的人,难不成……谢家也苛待人了? 谢三缓了缓,将英娘失踪一事说了,末了哀求着看向韶安,说,“女郎认识的人多,求女郎救救我那苦命的女儿……” “你先起来。”韶安皱了皱眉,她总觉得此时有些蹊跷,一个大活人,即便是失踪,失踪之前去过什么地方总应该有人看到,可谢三却说没有人见过英娘…… “你去偏厅等我。”韶安说完往花厅走去,想着等明天进了城,叫悉达多过来,他去的地方多,人脉也广,总比她出面要好。 谢三大喜过望,亲自引着韶安去了花厅,然后自己拐去了偏厅,又命人重新将偏厅洒扫了一边,再将院子收拾一遍,一应物什全部备好,这才坐下来有些焦急的等着。 韶安进了花厅以后,正看见十六郎狼吞虎咽的吃一盘炙鸭,不远处另摆了一桌食案,侍从们正端着吃食摆上去,十六郎一抬头见外面呼啦啦进来这么多人,有些诧异,又见最后面进来位娘子,瞥了他一眼之后径直做到了那边的食案后,他眨了眨眼睛,将口中的肉咽了,开口道:“娘子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准备同在下一同用饭?” 韶安看了眼食案上的吃食,见都是她平日里喜欢吃的那些,瞬间心情大好,闻言笑吟吟看过去,待看到十六郎脸上还未擦净的尘土印子,没忍住笑出了声,“管事说……你是我阿兄的朋友,我阿兄的朋友我也见过不少,可郎君看这儿眼生。” “我——”十六郎本想自报家门,可听韶安这样说,他忽然心生一计,再开口的时候就换了一套说辞,“在下在家中排行十六,与五郎是同窗,平日里走动都是在书院,女郎没见过我,也是情有可原。” “十六么……”韶安点了点头,“那真是巧了,我在家中也行十六。” 看来这位就是悉达多平日里经常挂在嘴边的那个让他很有些头疼的妹妹了,十六郎这样想着,眼里的笑意漫出来,“那还真是巧。” 韶安看着他,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于是她以手支颌,看着十六郎说,“我进门的时候看到马厩里多了一匹马,想来就是阁下的坐骑了。” 十六郎点了点头。 “郎君猎物打得也多,我有心想同你比上一番,但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没什么新意,眼下有一件怪事,不知郎君有没有兴趣解开难题。” “说来听听。” “庄子里有位叫英娘的娘子,前些日子失踪了,周围的人都说没有见过她,可我不信,我觉得是有人撒谎,将她藏在了什么地方,不如我们打个赌,谁先找出这位英娘,另一人就要答应一个要求。” “我既不是县令又不是捕头,为什么要替你去找人?”十六郎虽然感兴趣,但就是不太想这么顺利就如她的愿。 “那我就去同我阿兄讲,你欺侮于我。”韶安笑吟吟看着他,语出惊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