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做上海人》 正文卷 第一章 初回SH 姬季远,在公平路码头,下了船。走到了马路上。他惊奇地发现,他离开sh六年了,但sh,几乎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一模一样的建筑,一模一样的道路,一模一样的公交车,一模一样的行人,一模一样的服饰。 六年前,他背着被褥,提着旅行袋,离开了sh。现在,他又背着被褥,提着旅行袋,回到了sh。这竟然,也是一模一样的。兜里揣着的,几百块钱,是他六年来的积蓄,加上复员费。他想:“如果听了,周协理员的建议,现在兜里应该揣着,二千多块钱了吧?”他自嘲地笑了笑:“这身外之物,何以能同,自己的人格,相提并论呢?” 他穿着军装,走进了,静安别墅的弄堂。便立刻引来了,众人的关注。不少人上来,同他打招呼,问长问短。姬季远笑着,一、一回答了他们。 父亲见他回来了,从心底里,泛出了笑意。他感到,再也不会寂寞了。 父亲在旧社会,是开出租汽车的。可是出租汽车,也开了没有几年。因为周强生,不断地换新人,工资要降低,小费要上交,他就,又离开了“强生”出租汽车公司了。 父亲离开了,“强生”出租汽车公司以后。又开始了他的,开私家车的生涯。因为当时的,私家车的拥有者,不是豪商巨贾,就是政府的要员。父亲还真给,不少的名人,开过车呢! 父亲给京剧大师,金绍三开过车。当时,中国的京剧界。老生排名第一的,如果是谭鑫培。武生排名第一的,如果是杨小楼。花旦排名第一的,如果是梅兰芳的话。那么净角,也就是花脸、铜锤,这些角色的排名第一,也就公认是这位,金绍三大师了。大师喜欢动物,养了一屋子的,猴子、狗、猫。他单身鳏居,但在三十年代,他已经,极度地颓废了。抽大烟抽得很凶,以至于,把所有的戏装,都送进了当铺里。 但梅兰芳如果,要演别的戏的话,或许还可以,不需要金大师当搭档。但如果是演,“霸王别姬”,这出戏的话。没有金大师的搭档,他就会演不好。于是,梅兰芳便会给,金大师去电话:“金老板!搭档一下吧?”梅兰芳要求着。 “我行头(戏装)没有啊!行头?……怎么搭啊?”于是,梅兰芳,便派人去典当行,帮金大师,把行头赎了出来。搭档也就搭成了。但是,搭完了后,行头便又会被,送进了当铺里。梅兰芳下次又要演,“霸王别姬”这出戏的时候,就只得再派人,去帮金大师,把行头再赎出来。就这样,无限地循环往复,直至终了。金大师最后,于一九四八年谢世了。 父亲还给,蔡元培先生开过车。蔡元培先生,辞去了国民政府的,教育部长的职务后。同宋庆龄、杨杏佛,一起在sh,组织,“中国民权保障同盟”的时候,就是父亲,给他开的车。一九三八年,蔡元培先生去了香港,父亲也就失业了。便逃难去了老家——sh县马桥乡。 姬季远住在,南京西路上的,“静安别墅”的里弄。“静安别墅”,落成于一九三二年。它是由宋美龄出资,由南京政府,主持建设委员会的,张静江出面建造的。其实就是,宋美龄的产业。解放后,以官僚资本的名义,被收归了国有。当然,现在已被列为,保护性建筑了。“静安别墅”共有,一百九十三幢,联排别墅。这里曾经是,sh的名流、高官、豪富,聚集的地方。你在sh的,任何一个角落,只要报上,“静安别墅”的名字,没有一个黄包车(人力车)夫,会问你,往哪儿走的。 “静安别墅”无疑是,全sh,最长、最直、最宽的一条弄堂,它从南京西路,笔直地通到威海路,差不多有五百米长。主弄堂足有八米多宽,铺着一米见方的地砖。它有二十八条横弄堂。从南京西路进入,左首十四条是单号,右首十四条是双号。姬季远住的是,右首第八条横弄堂。这个横弄堂里,共有十四幢,三层楼高的,联排别墅。从九十八号,到一百二十四号。姬季远住在一百二十二号,是横弄堂里的,倒数的第二幢。一百二十二号,是父亲为之工作的,“js省汽车运输公司”的房产,分配给职工们住的。三层楼面住着三户人家。一楼居住着,一家姓诸的人家,男主人是,父亲单位里的车工。二楼居住着,一家姓章的人家,男主人是,父亲单位里的会计,后调到,苏州总公司任职了。三楼就住着,姬季远和父亲两个人。有一个大房间,一个小房间,一个卫生间,有浴缸和抽水马桶,煤气灶在楼梯边上,有一个很大的晒台。在当时,这样的住房条件,已经算是,姬季远最近要回来,就每天吃完饭,来弯一下子,问一下。这不,今天叫他守到了。 “侬回来啦?”诸国平问。 “回来嘞!还有啥额等头呢?还是侬好,吾浪费了,这么多额时间。”姬季远回答。 “侬看吾,每天逍遥自在,带勒两个装卸工,只要单子上额,事体(工作)做脱(完成),其它都是,吾讲了算。屋里(家里)有啥事体,汽车钥匙勒吾手上,去开了就走,啥人管吾啊?呵呵!”诸国平,得意地笑着。 “吾要去,报到唻!是勿是要去,ja区区政府啊?”姬季远问。 “对!对!bj西路常德路口,侬格档案呐?”诸国平反问着。 “勒格搭(这里)。”姬季远拿出了,自己的档案袋,只见档案袋上,所有的贴缝,都用棉花纸贴着,盖着密密麻麻的红印章。 “介厚啊?”诸国平惊奇地,看着这档案袋,“侬想看一看伐?” “吾勿要看,好就好,勿好就勿好,看了又哪能吶?”姬季远反对着。“侬看,格贴满了封条,哪能看啊?” “赌一赌,哪能?吾格档案,吾也是,自己带回来额。吾走额前头,作(闹)得这么凶,吾怕伊拉,会给吾,夹点啥额坏东西,吾拆开来看过额,结果只有三张表格,侬额哪能介厚啊?” “侬哪能,拆格呐?”姬季远问。 “啊呀!侬格也勿晓得啊?”诸国平狡黠地笑着:“烧一锅开水,把档案袋,放勒蒸汽上蒸,一会儿就都软脱勒,侬当心点揭开,就是嘞,如果有对侬,勿好额东西,侬就撕脱伊,要吾帮侬伐?” “勿要!勿要!吾勿打算,拆开来看。”姬季远回答。 其实,姬季远的心里,是很明白的。这一公分半厚的,档案袋里,基本上都是,自己的调查材料。自己的退伍小结,周协理员写完后,是给自己看过的。五页纸上,世界上所有的优点,上面都写全了。但世界上所有的缺点,这里是一个字也没有。连希望也没有。因为一般退伍鉴定,总要写一点,不足之处。不便说不足之处,往往会用,希望今后,加强什么、努力什么来表示。但姬季远的退伍鉴定中,连什么希望也没有,可见空军“四六九”医院,认为他没有缺点,不需要作,任何的加强和提高了。 “哎!周江净,回来唻!”诸国平说。 “啥额?周江净?伊啥时候,回来额?”姬季远惊奇了。 “阿拉走了后,伊拉十个人,是第二批当兵额,就勒空军公主岭医院,‘四六二’。伊勒洗衣房,前年回来额。现在派勒‘sh铁路局’车辆段,做检车工。”诸国平回答。 “格勿是,搭富方正,勒一道了吗?”姬季远问。 “是额,但是,富方正惨勒!”诸国平说。 “哪能?”姬季远问。 “伊倒卖香烟,拨铁路局,捉牢勒,现在上班也勿上,每天勒写检查。”诸国平回答。 “吾老早就晓得伊,格事体做勿长额。劝过伊,赚到勒钞票,就要收手,伊勿听。侬想,介许多人,看勒伊发财,会勿漏出去额伐?”姬季远,十分可惜地说:“格李洪才呐?” “格瘪三,现在勿得了唻!伊拨机电一局额,一个副主任看中勒。现在已经是,sh市机电一局额,工会主席唻!老卵伐?”诸国平感叹地说。 “喔!”姬季远没想到,李洪才会,发展得那么快。你看李洪才,尽管没有进护士培训班,去当了炊事员,但一直在走运。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可见一个人,运道上来了,挡也挡不住啊! 当天下午,姬季远去了,“ja区区政府”的,安置复员办公室,报了到。 那个官员,当着姬季远的面,拆开了档案,清点了页数,装进了另一个档案袋中。 “你当兵,是在医院里的吗?”官员问道。 “是的!”姬季远回答。 “那你回到sh,还准备,去医院工作吗?”官员又问。 “不!我不想去医院,我想去工厂。”姬季远回答。 “好!我知道了。”那个官员,在一张表格上,迅速地,填写着什么,填满了,把它粘贴在,档案袋上:“你可以走了,回家等通知吧!工作安排好后,报到的通知,会直接,寄到你家里的。”官员说。 “好的!谢谢了!谢谢了!”姬季远回答后,躬身退出了办公室。 当天晚上,朱伟雄来了。 朱伟雄住在,一百十六号一楼。是姬季远儿时的,最亲密的玩伴之一。他名叫朱伟雄,但长得,却十分地瘦削。竹竿一样的身材,长长的脸庞,及其消瘦,几乎没有,一点血色。瞪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见到了姬季远,他登时喜出了望外。他比姬季远小四岁,他小名叫“小雄”。 姬季远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长得介高啦?有一米七五了伐?吾走额时候,侬还没有,一米六呐?” “是啊!吾一直勒等侬,侬终于回来勒。”朱伟雄,高兴地说。 姬季远读书的年代。在sh,学生们打架,并不是,拳脚相加的,而是摔跤。有两帮人要打架,会各派一名代表,进行摔跤。三战两胜,胜了,你就是老大。输了,你以后,就得躲着走。姬季远买了几本,摔跤的书,一直在练摔跤。朱伟雄和姬季远一楼的阿三,就整天跟着他。然后姬季远就,教他们俩摔跤。阿三比姬季远小七岁。姬季远学着书上的,武林人士的方式,让他们俩个,都管他叫“师父”。他们也真的,“师傅、师傅”地叫着,还真有童趣啊! 他们三个,从小就,天天滚在一起。姬季远去弄堂里,打玻璃球,是有二十五元,一个月的工资,但三个月中,能拿到一个月,就算不错了。山上都很荒凉,各种野生动物,遍地都是。不少人晚上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中国的第一头,大象“版纳”,就出于此处,现在就养于,sh动物园中。 他硬撑了三年,实在撑不下去,便逃回了sh。 他家的母亲,没有工作,一个哥哥,两个妹妹。父亲一个月,仅挣五十多块钱,是个超级贫困户。三年自然灾害时,居委会给他母亲,发了特许证,允许她卖冰棍。姬季远还去,帮着吆喝过呢。但好像冰棍,卖得也不太好,每次都化得只有一半粗了,就只能大家一起吃了。 “格侬现在呐?”姬季远问。 “现在,勒sh搞病退。”小雄回答。 “病退?啥额叫病退?”姬季远,不明白了。 “就是到医院里去,混一张证明,证明吾有毛病,勿可以,去yn工作了,就可以回sh唻!”小雄回答。 “侬开到证明勒伐?”姬季远又问。 “没有。”小雄回答。 “多少日脚(日子)勒?”姬季远又问。 “快一年勒。”小雄回答。 “格侬,弄不着额?”姬季远下着结论。 “哪能办呐?混到啊里,算啊里伐!”小雄说。 “格侬现在,一分洋钿也没有?”姬季远又问。 “一分洋钿也没有,吃香烟,也没有钞票。”小雄无奈地说。 姬季远,连忙掏出了香烟,一人叼了一支。看着小雄,如饥似渴地,猛抽着那支烟,一种难以名状的痛苦,从姬季远的心底深处,泛了起来。 “格格样子伐,吾每个月发工资,拔侬五块洋钿,侬吃香烟好唻!”姬季远说。 小雄用,难以置信的眼光,看着姬季远:“侬自己,每月只有,三十六块洋佃?” “啊呀!钱财,乃身外之物。侬老早(以前),勿是叫吾“师父”额吗?只要“师父”有一碗饭,侬就有饭吃勒。” “……?”小雄激动得,难以名状了。 “噔!噔!噔!”楼梯声响,有一个人,走了上来。 “侬是?”,“侬是?”姬季远同他,同声地问道。 “姬季远!”,“周江净!”两个人,又同声地叫着。 “赤那!吾总算等到侬勒。”周江净高兴地,大声地说。 “侬勒空军,‘四六二’医院啊?”姬季远问。 “是啊!侬勿是勒,空军‘四六九’医院吗?”周江净反问。 “啊呀!大家都勒,一个系统里,互相都勿晓得,侬看。”姬季远遗憾地说。 “侬勒四六九做啥?”周江净问。 “手术室,开刀额!”姬季远回答。 “格侬,勿上班额,晨光(时候)呐?”周江净又问。 “打篮球!”姬季远回答。 “啊?侬现在,也勒打篮球啊?”周江净,高兴地问。 “吾是,空三军代表队额,主力队员。”姬季远回答。 “那么结棍(厉害)啊?好!好!”周江净,高兴得直搓着手:“但侬老早(以前)勒学堂里,是勿打篮球额?”周江净又问。 “勒部队里学额。”姬季远回答。 “哎!侬走额晨光,只有一米七,多一点,比吾高勿了多少。现在介高嘞,一米八有勒伐?”周江净问。 “一米八,摸高三米廿。”姬季远回答。 “摸高三米廿,扣篮也好扣唻!”周江净,惊呆了。 “扣过额!”姬季远自豪地说:“吾跳高,三级运动员,证书也有额。” “好!好!明天早上,静安别墅后头,威海路上额,ja区体育两场,白相相。”周江净约着。 “好!明早早上,ja区体育二场,几点钟?”姬季远问。 “八点钟,好伐?”周江净问。 “好!一言为定。”姬季远同他,击了一下掌。 第二天早上,姬季远早上八点,去了ja区体育二场,周江净让他,结识了好多人。 “格是王友芳,sh篮球界,额名人。现在是,sh青年队额,总教练。”周江净介绍道。 老头有五十多岁,为人很和善。但不高,约一米七五的样子,他还主动地,同姬季远握了一下手。 “侬看过‘红日’电影伐?”周江净,指着一个球员问。 “看过额。”姬季远回答。 “侬看格人像啥人?”周江净又问。 “张灵甫?”姬季远,惊奇地反问。 “对勒!伊是有名额,电影演员‘舒适’。”周江净介绍着。 “格是啥人?”周江净又问。 “格勿是‘女篮五号’,当中额教练吗?”姬季远又问。 “对额!伊就是刘琼!”周江净说。 “格是乔奇,sh有名额,话剧演员。”周江净又介绍道。 余下的都是,一个、一个的,sh昔年的,篮球名宿。这么多的名人,至今仍每星期日上午,聚集在,ja区体育二场,锻炼、交友。有的已经,年近六十了,但照样,跑步上篮,真是惊人。没想到,ja区体育二场,这样一块,小小的地方,竟然如此地藏龙卧虎,真是不可思议啊。 毛立大来了,他同姬季远,是一个班级的。但他同周江净,读书时,就是ja区,少体校篮球队的。而姬季远那时,根本就,不会打篮球。因此,他显然有点,看不起姬季远。他们一起来了,共有四个人,有的姬季远认识,有的姬季远不认识。 “三对三,打半场伐?”周江净提议着。 “好额!格额人拨你们,阿拉三个人伐?”毛立大分配着,当然他分配给姬季远、周江净的,是他们中的,最差的一个。 开始了,毛立大们,先发球。毛立大,在篮下接了球,他晃了一下,跳起就投篮。谁知,姬季远跃起,在空中一巴掌,把他刚投出的球,搧走了。毛立大傻了,他身高,也有一米七七,怎么轻而易举地,给别人盖了帽。而且还给,盖了个横帽,他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 “没打到你吧?”姬季远,扶了他一下。 “没有!没有!”毛立大,不好意思地说。 该姬季远他们,进攻了。周江净把球,传给姬季远,姬季远,接球一缩身,右脚向左反跨了一步,毛立大三个人,扑向了左边,姬季远缩回了右脚,又向右跨了一大步,一抬身,但又缩了回来,两个扑回来的人,在他面前扑过,他跳起高手投篮,进了,1比0。 第二个球,周江净把球,传给了姬季远。但三个人紧贴着他,他只能,把球回传给了周江净,周江净一个高调球,又回递给姬季远。姬季远跳起,在最高点接了球。然后,他竟然在空中,转身一百八十度。本来是背向篮框的,现在却变成了面向篮框了。随手便把球,投进了篮框里。 起跳,接球,转身一百八十度,投篮。四个动作一气呵成,难度系数太高了,把毛立大们惊倒了。接下来基本上,是周江净发球,姬季远一打三得分,他们拨过来的,那个人看戏。很快,毛立大们,便输掉了,并且输得很惨。 “哪能?勿要老卵,伊已经,远远超过侬勒。”周江净得意地,告诉毛立大说。 “伊老早勒学堂里,勿打篮球额呀?”毛立大不解地问。 “人家,当兵额晨光学额,伊去当兵时,只有一米七,多一点高,现在一米八唻,侬看伊多能啊。侬已经,勿是伊额对手勒。”周江净就像,显摆自己一样地显摆着。其实毛立大现在,也只是打一个厂队,每周来ja区两场玩玩。而周江净现在却是,zb区队的,主力分球手。两个人不一样啊!周江净同姬季远,是结拜兄弟,当年,在姬季远的家里,可是真的磕过头的。当然还一起念过,“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这样的誓词,因此这感情,就是不一样的啊! 姬季远还有一件任务,还没有完成呢。那是周啟圣医生,捎的那一箱苹果,还没有送到呢!下午,他扛着,那箱苹果。按周啟圣给的地址,找到了,制造局路的,一个弄堂。按图索冀地,找到了,这个门牌号码。一问,但回答的却是:“有周啟源这个人,但不住在这里,这里是他的丈人家,他自己的家,住在茅台路”。姬季远要了地址,马上,倒了几辆公交车,终于,找到了茅台路。 他敲了敲门,但没人应声,门开着一条缝。他推开门的同时,抬起了脚,准备跨进去。但他感到,有一丝,不祥的感觉。他便缩回了脚,只用手,推开了门。“哐”!一只纸篓,从上扣了下来,扣在了他的手上。如果他刚刚抬脚,往里走的话,那纸篓,便正好,扣在他的头上了。 这是一间,很小的房间,大约只有,十个平方米,屋里没有一个人。他纳闷了,这是谁,设的机关呢? “周啟源在家吗?”他谨慎地,喊了一声。 突然,从大柜。 姬季远看了看,门外的哥哥,又转头看了看,门里的弟弟。“这两个小孩,一点也不像呀!哥哥是长脸,弟弟的脸却是,滚圆滚圆的。但两人的眼睛,却有些像,都是又大又亮,闪着狡黠、顽皮的光亮。” “我帮你们家,捎来了好吃的东西了。”姬季远说。 “是吗?我看看。”哥哥说着,同时,他走进了房间里。他指着他的弟弟说:“到这里结束了,要玩明天再陪你,有客人来了。” “好吧!明天再打吧!”弟弟不服地说。 哥哥把姬季远,让到了桌子边的凳子上。竟然去,倒了一杯开水,端到了姬季远的面前:“叔叔,您喝水。” 这么捣蛋,又这么懂事,不禁让姬季远,刮目相看了,“你爸爸不在吗?”姬季远问。 “他大?马上会回来的吧!您等一下吧!”哥哥说。 “好的,我坐一会儿。”姬季远,笑着回答。 “好啊!又世界大战啦!哈哈哈哈!”一阵爽朗的笑声,从门外传来,姬季远赶紧站起身来,望着门外。走进来的一男一女。男的约三十七、八岁,同周啟圣医生,长得真像。女的差不多,有三十五、六岁,一看就是一个,典型的sh女人。 “哟!有客人来啦!您是……?”周啟源朝着姬季远,探询着。 “我是从,‘四六九’医院回来的。您哥哥周啟圣,让我给您,带了点东西。”姬季远从地上,拎起了那个纸箱,放在了桌子上。 “我们弟兄两,已经有七、八年,没有往来过,老头被审查后,我被分配到了,“中华家具厂”工作,原来的房子,也给换了。您看,给搞到这个鬼地方来了。”他无奈地,摊了摊手:“坐吧!坐吧!”他看了一眼,那打得一塌糊涂的家。“没办法,这两个小兔崽子,太捣蛋了,管也管不好。”他又摊了摊手。 “小孩聪明,你是hn人吧?嫂子是sh人,这血缘远,小孩智商就高。不要看现在捣蛋,将来必成大器。”姬季远,侃侃而谈着。 “这两个小孩,太聪明了,因此管不住啊。”那个嫂子,开口说话了。显然她对,表扬她儿子的人,很有好感。 周啟源看完了,苹果箱里的信,“你是sh人?” “嗯!我复员回sh了。”姬季远回答。 “你是我哥的好朋友,他说我们,也会成为好朋友的,你经常来玩吧!”周啟源说。 “好的!我会来的。”姬季远回答。 “我有可能,会搬家的。听说老头,审查下来没问题,又要官复原职了。我也不能,总住在这个窝里。我最近,在学着打家具,等我搬新家了,正好用得上。”周啟源高兴地说。 “呵唷!算了伐!做了一个多月勒,架子,也拼勿起来。”那嫂子,开始用sh话,嘲笑她的丈夫了。 “我这不是在学吗?这学,总要,一点点来吧?”周啟源无奈地说。 “您是打家具吧!我会做木匠活,我可以帮您。”姬季远,挺身而出地说。 “看见吗?吉人自有天相,帮手不是来了吗?”周启源,高兴得手舞足蹈了。 “呵唷,侬做也做勿来,刚刚开始学,还帮手唻!”嫂子,又嘲笑着他:”还是人家,小姬是老师傅,侬做帮手伐。” “我能不能看看,您的工具?”姬季远要求着。 “好!好!没问题。”周启源从床下,拖出了一个大木箱,里面的工具很齐,也不错。他在“中华家具厂”上班,厂里的工具,连拿带讨,早就弄齐了。 “可以!这样,你把木料准备好,我每星期的休息天,来帮你打,我下次来的时候,你把要求告诉我。”姬季远说。 “好的!好的!”周启源,高兴地回答着。 其实,周启源,就要打三样家具。大衣柜、五斗柜和一个大床。姬季远以后,一有空,就去帮他干,有时是星期天,周启源的帮手,是做饭。有时,只有两个小孩在家,姬季远,就在点心店吃碗面。也就是三个多月,三样家具都完成了。 姬季远发现,父亲很沉闷,父亲一九四九年末,考入了,“js省汽车运输公司”,当时是二级驾驶员,工资为七十六元。一九五零年,父亲入了党,一九五一年便当了,单位的第一把手。站长、队长、支书三大权,集全在他的手中。但多年来,他从未加过,一分钱的工资,每次加工资,他都让给了别人。他节假日,都在单位加班,但从来也没有,拿过一分钱的加班工资。他是一把手,难道,自己批给自己啊?他没有领过,一份劳动保护用品,一付纱手套。他兢兢业业地耕耘着,领导交给他的,这一亩三分地。但是,调去苏州后,情况就变了。sh当时是八类地区,而苏州是四类地区。由于地区差别,他的工资,被调到了六十九元。接着他就退休了,工资打七折,他现在拿着四十八元钱养老。每个月的退休工资,还要到苏州去领呢。由于当时,sh的副食品供应,极度地不良。因此,他每次去苏州,邻居们都让他,从苏州回来时,捎回一些,鸡、鸭、鱼、蛋之类的副食品,父亲是个,很本分的人,他每次都把账,记得清清楚楚,绝不多拿,别人一分钱。 父亲多年,兢兢业业,但说退休就退休了。他便少言寡语,每天两顿酒,是必不可少的。但喝的都是,劣质的“五加皮”酒。喝饱了酒后,高兴时,就哼哼着,京剧的段子,不高兴时,就嚷嚷着:“没意思!”姬季远也没有办法,自己才拿三十六元钱,还要给,朱伟雄五块钱,也只能,看着唉声叹气了。 诸国平同周江净商量,要给姬季远,摆一个接风宴会。于是,他们便立刻筹备着,地点就按诸国平说的,是“梅龙镇酒家”。就在姬季远住的,“静安别墅”隔壁的弄堂,“重华新邨”的里面。但是,当时根本就没有,预订的概念,饭店五点半开门,谁占到桌子就谁吃,因此要安排两个人,先去抢桌子。 他们安排的,抢桌子的人,是卢大华和吴应林。这两个人,都是空军“四六二”医院退伍的,同周江净,是一起入伍,一起退伍的。星期二晚上,他们俩下午四点半,就排在了,“梅龙镇”酒家的门口了。五点半准时,酒家的大门,“哗”地一声打开了。门口的数十号人,都蜂拥而入。各自把着一张桌子,卢大华与吴应林俩人,从两头死死地,把住了一张长桌子,终于占牢了它。大堂内的桌子,都被占满后,仍有十数个人,在来回地寻找着,但一张桌子也没有了,他们只能,望桌兴叹了,走出了饭店的大门。因为饭店,只供应第一桌,吃完后就关门。扫地、下班。而且,即使想给你吃,但菜也没有了。 人陆续地来了。有周江净、诸国平、姬季远、卢大华、吴应林、茅中杰、朱伟雄,七个人,就差一个李洪才了。直到六点差两分,李洪才,才姗姗来迟。 “要吃啥?尽管点,今朝吾请客。”李洪才,大大咧咧地,指着说。 “阿拉也没有,要侬请客,阿拉几个人,讲好勒,阿拉几个人请客。”卢大华不满地说。 “侬请客?侬吃,侬自己额钞票?”李洪才指着他说。 “……?”卢大华无语。 “吾吃好,开发票,全部报销,侬懂伐?”李洪才,盛气凌人地说。 姬季远,感到他变了,变得如此地,权力膨胀了,他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来都不是,这个样子的。 “侬权力介大,吃饭想报销,就报销啊?”卢大华,愤愤不平地说。 “好勒!好勒!格位是,“机电一局”额,工会主席。侬想伊,权力有多少大。”诸国平说着,在李洪才的头上,拍了一下。这一拍,把李洪才,上位的气势,拍得干干净净了。 李洪才不满地,看了一眼诸国平:“点菜伐?” 茅中杰,掌管点菜,他开点了:“炒猪肝两盆,炒肚片两盆,青椒炒肉片两盆,炒大肠两盆,麻辣豆腐两盆。” “哎!麻辣豆腐,一盆够唻,蹄膀汤来一只伐!”诸国平说:“油煎小黄鱼来一盆,炒青菜来一盆。” 你说为什么,都是双份、双份的点,因为菜单上,就那么几个菜,你点遍了,也不够吃啊。便只能,双份、双份的来了! “吾介绍一下,格三额人,是阿拉,‘公主岭空军医院’,‘四六二’额,卢大华、吴应林和茅中杰。卢大华是同吾,一道勒洗衣房,伊拉两嘎头,是勒灶头上做额。”周江净介绍着,“都是卫星中学额,噢!勿对,伊!”他指着茅中杰,“伊是七一中学额。” “噢!区重点是伐?阿拉都是,老卫星额。ja区,排名第一额,哈哈哈!哈哈哈!不过是,倒数第一额。”诸国平调侃着。 “哈哈!哈哈!”大家也,开怀地笑着。 “学堂倒数第一,又哪能,只要人勿是,倒数第一,就可以勒。”周江净大声地补充着:“格叫姬季远,伊当勒六年兵,前两天,再回到sh。今朝是拨伊接风额,大家认得一下。” “好!好!”大家招呼着。 一会儿,酒菜都上来了,大家敬来敬去地喝着。姬季远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这样喝酒了,因此喝得很痛快。 “你们看,格小姑娘!漂亮伐!”诸国平已有,五、六分酒意了。“但是伊凶得来勿得了,啥人也,吃勿消额。” 大家随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服务员,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脸膛很红润。 “你们晓得,阿拉给伊,起了啥额绰号伐?”诸国平问。 “……?”大家都不知道。 “就叫伊,‘麻辣豆腐’。”诸国平神秘地回答。 “麻辣豆腐?”大家惊奇地问,这算什么绰号。 “侬试试看,吓煞人额。”诸国平说。“服务员!”诸国平喊着。 “做啥?”那个“麻辣豆腐”,走过来问道。 “给吾拿只碗来!”诸国平,要求着。 “侬勿是,有一只碗额吗?”“麻辣豆腐”说。 “吾要喝汤唻!吾格只碗,放菜额。”诸国平,摊着手说。 “勿可以!假使都像侬一样,要两只碗。阿拉‘梅龙镇’,要准备多少只碗,侬要喝汤,先拿菜吃光,再拿碗喝汤。哓得伐?再要一只碗,侬想也勿要想!”那个“麻辣豆腐”,喷着吐沫地说着。 大家都默默无语,因为这就是,中国sh,七十年代的饭店。 结账结下来了,五元五角七分。 “写一张发票!”李洪才,眯着醉眼说。 “啥额名字?”服务员问。 “就写‘机电一局’。”李洪才说着。 “机电一局,啥额单位?”服务员又问。 “就机电一局,就可以唻!”李洪才笑着说。 李洪才掏钱,付了账。 “格赤佬,牛得……!”卢大华,愤愤不平地说。 “格社会,侬手头,有多少权,侬就牛,哓得伐?”诸国平,醉眼朦胧地说。 “大家自己兄弟,摆啥额膘劲(显摆)。”吴应林,也不满地说。 “好唻!好唻!啥人付钞票,勿是一样额吗?大家勿要计较,都是为了吾,吾领情勒。”姬季远,打着圆场说。 大家,终于高高兴兴地,分手了。 姬季远,有意无意地,仿佛感到,有的邻居的女孩,在向他示好。有的有意无意地,在接近着他,但他都没有在意。 有人说:“复员军人回家,看到女人,就会像饿狼一样。”这话也许,有一些道理吧?因为,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当兵的,在他的军旅生涯中,都从来没有,接触过女性。因此回家后,就会有反常的行为。但姬季远却不同,他的部队,是女性成堆,男性稀少的地方。因此,他没有觉得反常。何况,这些邻居的女孩,在他十八周岁,离家入伍时。只有十一、二岁,就一个、一个的小朋友。因此他还以为,自己同她们,不是一代人。自己是成年人,而那些女孩,还是小孩,直到有一天。 那天姬季远,下午还在睡觉,突然被一阵,巨大的争辩声吵醒了。他揉了揉眼睛,听着。 “侬要面孔伐,问一百廿二号额姬季远,侬要吾伐?侬要吾伐?人家勿要侬!”这是一百二十号的,九娘娘的声音。 “侬瞎讲啥额?侬瞎讲!造谣!造谣!侬勒造谣!”是对门女孩的声音。 “人家勿要侬,侬也勿照照镜子,侬配得上伐。”又是,九娘娘的声音。 “侬瞎讲!侬格只老太婆,侬太恶劣勒。”又是,对门女孩的声音。 姬季远糊涂了,这女人吵架,吵到他头上干什么?他再回想,这几天的往事,他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些女孩,已经长大成人了,已经不是孩子了。”但那个女孩,确实也没有,问过自己要不要她,这九娘娘,也太恶毒了。 姬季远不是一个,轻易动情的人。他在没有遇到,与自己有缘的人之前,是不会轻易动凡心的。因此,他开始对邻居的,所有的女孩,就像在医院里,对所有的女同志一样,保持起了距离来了。 一周后,姬季远收到了,报到的通知书。让他到,“纺织局”报到,通知书里,还附着介绍信。 姬季远又纳闷了,这“纺织局”,不又都是,女工集居的地方吗?有个舞蹈叫“纺织女工”。难道,就不能让他到一个,男子汉高声说话,扬眉吐气的地方呢? 第二天,他去“纺织局”报了到,换了介绍信,一看是“印染公司”。下午,他又找到了,“印染公司”。交了介绍信,那干部,看也没有看他,拿出一本介绍信写着,写完了交给了他,并示意他,可以走了。他拿起来一看,上面赫然写着:“sh市恒丰印染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章 进入工厂 刚从建国路,转进了马当路。姬季远就闻到了一股,呛鼻的化学试剂的味道。他又走了大约三百米。来到了,一家工厂的大门口。大门口的牌子上写着:“sh市恒丰印染厂。”看着这,肮肮脏脏的大门。姬季远似乎感到,“‘印染厂’也许就是,到处都在印染,的工厂吧”? 他终于在,二楼过道旁的,一个小办公室的门口,看到了,“劳动工资科”的牌子,他走了进去。 坐在桌子后面的人,大约有五十来岁,自称姓史,是这里的科长。他看了姬季远的介绍信,打开档案柜,拿出了一份档案,他翻看着。 “侬是,卫星中学额?”史科长问。 “是额!”姬季远回答。 “是ja区额,卫星中学伐?”史科长又问。 “是额”!姬季远回答。 “啊呀!我女儿也勒,卫星中学读书,她叫史佳怡。”史科长又说。 “勿大熟悉,吾是六六届额”!姬季远说。 “噢!伊是六七届额,勿是一个年级额。”史科长又说。 “看到,大概能认得额伐!”姬季远又说。 “是额!可能额!”史科长回答。 姬季远,天天坐在“劳动工资科”,百无聊赖地,看着各种各样的报纸,已经是第五天了。他一次又一次地,问着史科长:“吾勒啥地方上班啊?”但史科长总是说:“领导还在研究。”姬季远只得又,无可奈何地坐了下来。重新翻看着那些,已经反复看过了的报纸。 后来,他才知道,党总支在做最后的决策。因为按照他是,从部队医院里出来的。那放到医务室,做个厂医。应当是,恰如其分的了。但对于,立过了两次三等功,还有那么完美的,退伍小结的退伍军人。党总支隐隐感到,他应当是,工厂的接班人啊。所以在党总支内部,意见一时不能统一。但最后,还是培养接班人的观点,占了上风。姬季远被派往了,生产第一线的,印花车间。作为了培养对象。他被史科长领到了,印花车间的办公室。 印花车间的,党支部书记,叫倪似水。似乎早已,得到了通知。他是一个矮矮的、胖胖的,眼神有些木纳的人。但却满脸堆笑地,迎着姬季远。甚至还破例地,给姬季远,倒了一杯开水。这要是给车间里的,那些工人们知道,这准又是,今天的头条新闻了。姬季远毕竟是,刚刚安排进来的,一个普通的,复员军人而已。进来是当一个,普通工人的啊? 倪书记,不厌其烦地,介绍着车间的情况。印花车间,是厂里的主力车间,关键车间,决定成败的车间。因此,让姬季远,来了这里,他不无暗示地,告诉姬季远。他完全应当,也可能应当,在这里成长起来。而且会得到,他的直接帮助的。但他的那一套话,对于一个,刚从大熔炉里出来,刚进入大sh,这个大染缸的人来说,似乎感到太陌生了。因此姬季远,基本上,没有听懂多少。 倪书记,终于结束了,他的长篇大论,因为已经快四点了。他带领着姬季远,走进了印花车间。他先带着姬季远,来到了四号烘缸。随着他的叫喊声,帘子一掀,走出来了一个,穿着工作服的小女孩。看来倪书记,对这个小女孩,是有着特殊的喜欢的。他介绍道:“这是印花车间的,团支部书记,叫朱玲妹。” 这朱玲妹也太小了,几乎只有,一米五十多一点的身高。没想到,这么小的一个小女孩,也能当上,主力车间的,团支部书记?姬季远,点了点头。 “以后你们,可以多多互相帮助。”倪书记交代着,那小女孩,也点了点头。于是倪书记,便带着姬季远,来到了“六色机”,找到了挡车工谢广良。 谢广良师傅,是sh市“劳动模范”。这是,党总支决定的。要让老模范,带出一个,新的劳动模范来。谢师傅,虽然殷勤地,应付着倪书记。但只是用眼角,冷冷地看了姬季远一眼。 谢师傅,是从旧社会过来的人。他分外地明白,“学会了徒弟,赶走了师傅”的真理。因此,凡是叫他带的徒弟,他从来也没有,真心地带过。他是一个宁波人,历史的教训太深刻了。何况这回要带的,还是一个接班人呢? 姬季远,倒是没有在乎,谢师傅的态度。他见过,比这凶得多了的师傅。他只是,仔细地打量着这台,“六色印花机”。 所谓“六色机”。就是指,可以印六种,颜色的、花样的印花机。中央是一个巨大的铁的卷筒,足足有,两米粗的直径,铁筒上注着,厚厚的一层橡胶。他们叫它“橡皮先令”。“橡皮先令”前面,有三个铜套铁芯的花筒,通过万向轴,同驱动器连接。铜套铁芯的花筒,约有一百五十毫米到二百毫米的直径,每个花筒上刻着花。花筒下装着,一个色浆盘,盘里盛着,各种颜色的色浆。有两把刀,前后刮着花筒。这里叫前车头,是整台印花机的,控制台的部份。当然,也包括操纵台。“橡皮先令”后面,还有三个花筒。但管理的人员,不负责控制,只负责添加色浆。 “恒丰印染厂”,共有四台“印花机”,一字排开有三台。从外到内,为“新八色”、“六色机”、“老八色”。对面还有一台,双面印花机。这阵容,在sh的印花行业中,也是名列前茅的。 谢师傅看了一下表,用宁波话说:“今末子(今天),已经五点多了,直努(你)先回去吧,明朝星期五,是礼拜(休息)天,直努不用来了,后天来,上夜班伐。” 他把姬季远带到了,印花机的中部。找了一个工人:“直努上班,就跟着其(他),学习吧。”说完他就走了。 谢师傅,让带姬季远的师傅,姓邹,叫邹复新。他倒是很热情的,他带着姬季远,去领了工作服,工作鞋(是长筒的水鞋),更衣箱。然后,交代姬季远,周一晚上,十点二十分。准时在,车间办公室,开班前会。 姬季远谢了他,便告别了,离开了工厂。 星期五,堂兄姬孟远,和堂弟姬勇远,来看他了。他们似乎知道,姬季远今天休息。 父亲有一个姐姐,一个弟弟。姐姐在解放前,便随着姐夫,去了香港打工了。弟弟在sh县马桥乡,他有三个儿子。来的是老大和老三,老二姬瑜远,现在正在,sx大同当兵,尚未回家。看得出来,他们在家谱中,都是远字辈的。 说起sh县、马桥乡,当时在sh,可是赫赫有名的。当时,sh的工业,在中国是无与伦比的。但sh的农业,当时也有两面旗帜,号称“sh两匹马”。除了sh县的马桥乡,另一个便是,嘉定县的马陆乡。 堂兄是sh县、马桥乡的,工业组组长。领导着,全马桥乡的,所有的工业。他比姬季远,年长六岁,身高一米八三。他们俩人,长得非常相像,但俩人都不像,自己的父亲。这大概就是,返组的现象吧! 堂兄在马桥乡,可是一个风云人物。一九七一年,埃塞俄比亚的,海尓·塞拉西一世皇帝访华。一九七一年,罗马尼亚的总统,齐奥·塞斯库访华。一九七二年,rb的首相,田中角荣访华。都是由***总理,陪同着访问了sh的。也都是由,***总理,陪同着参观了,sh县的马桥乡的。但堂兄都是,出面接待的,主要成员之一。 那天上午,天上下着,细细的小雨。姬季远,正好拿出了,前两天刚买的,弯把的长雨伞,他花了十元钱。因为他喜欢,它有一个尖尖的头。所以,以后凡是有人要借,他总是要叮咛:“不要用尖头,敲地板啊!” 他们三个坐着,“二十路”无轨电车,来到了外滩。打算到黄浦公园去照相。 到站时天晴了,姬季远握着伞,往车下走去。突然,一个女同志争抢着,一转身挤着上车,她的左手,随着转身甩了过来,只听见“啪!”的一声响。 “吾表面没有勒。”那个女同志,嘟哝着。 姬季远已经,走出了两、三步了。但他低头一看,自己的伞尖上,正扎着一块,圆形的有机玻璃。他连忙取了下来,走回了两步,把那块东西,交还给了那个女同志,然后就准备走了。 “侬敲坏勒吾额手表,停下来!”那女同志,大声地喊道。姬季远停住了脚步,转过身去,想分辩一下。因为是那个女同志,自己把手甩上来的。但堂兄按了按他的手臂:“格么赔侬伐,多少钞票?”堂兄问。 “吾也勿晓得,要末,到钟表店里,去问一问?”那个女同志激动地说。于是,找了一家钟表店。店里说,修一下要五块钱。姬季远要掏钱,又给堂兄按住了。堂兄付给了,那个女同志五块钱。于是他们三个便走了。过了外滩前的,那条宽宽的马路,他们便来到了,黄浦江的边上。 外滩的又一个别名,叫“万国建筑博览会”。这里的建筑,放眼望去,各具形态,造型不一。从二十世纪初,一直到解放之前。世界各国的商人云集sh。他们都按着,各自希望的风格,在外滩建造了高楼。因此便造就了,今天的外滩。真是千姿百态,仪表万方啊! 他们来到了,黄浦公园的大门口。在旧社会时,这里曾经,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华人与狗,不得入内。” 可以想象到,中国人民在解放之前,所受尽的百般的凌辱。当真有一种,“中国人民,终于站起来了”的,自豪的感觉。 他们三个,在公园里照了像,吃了便餐。下午,姬季远把一兄一弟,送到了车站。姬季远摸了摸,比他小八岁的,堂弟的脑袋说:“以后要经常到,sh来白相啊”? “好额!”小弟弟回答,三兄弟,在车站上,分手了。临分手时,堂兄给了姬季远,一张“自行车劵”。 当时,在sh买大件物品,如:手表、自行车、缝纫机、收音机,都是凭劵供应的。有的一百多人的单位,一年才下来几张。大家只能抽签,碰运气了。堂兄在马桥乡,掌管着,发放这些劵的权力。所以他的得来,也就毫不费功夫了。 星期一晚上,姬季远,换上了工作服。他发现工作服,都是用衬布做的。因为在当时,印花的时候,所印的白布的下面,都要衬一块布,帮助吸收,多余的色浆。那就是衬布,是反复使用的。因为经过了,一次又一次的印花,所以衬布都变成了,花花绿绿的了。用它制成的工作服,穿在身上,就像迷彩服一样。姬季远心里,暗笑了一下。当了六年兵,还真没有,穿过迷彩服呢,回sh倒穿上了。 开完班前会,来到了印花机旁。其实,印花机分成三段。前车头,掌控着所有的调整。有三个人在这里工作,一个“挡车工”,一个“副挡车”姓沈,还有一个“打样工”。中间一段,也有三个人在工作,一个管后车头的花筒,就叫“后车头”,是一个姓陆的师傅。他长长、瘦瘦的身材,长长、瘦瘦的脸庞,待人很和气,但很少讲话。一个是,往印花机里,送白布的,叫“白布工”,是一个姓春的师傅。春师傅,只有不到一米六的身高。两只眼睛,横来横去,邪气非凡。一看就是个,不能交往的对象。听说,他的弟弟,是厂里的团总支书记。因此这个人,虽然只是个,小小的个子,却横得很。因为他的右手,长着六根手指头,因此大家,都叫他“六指头”了。久而久之,他的名字,也被大家忘记了。第三个,就是“衬布工”。也就是,谢师傅,让带姬季远的师傅,叫邹复兴。他有一米七零的身高,脸膛倒也长得端正。但一个鹰钩鼻,便把他的脸相,破坏了一大半了。他有严重的“磕吧”。他说他自己,以前“磕吧”得更厉害,厉害到了,每次必须用手,并拢五指捏成爪,对着嘴巴,方能说出几个字来。怎么看医生也看不好。后来遇到了一个高人,教了他一个秘方,就是常唱歌。他照着做了,于是就好多了。现在尽管,还“磕巴”着,但磕着、磕着,总算能表达意思了。他比姬季远大一岁,是“印染技校”毕业的。对姬季远很热情,他总是,不厌其烦地,教着姬季远。怎么接衬布,怎么判断,衬布该去洗了。该推到哪里,去换洗干净的衬布。这“衬布工”,其实有半个小时,就能全学会了。但谢师傅,却把姬季远,在这个岗位上一扔,就是好几个月。并且再也没有,同他讲过一句话。谁让倪书记告诉他,姬季远是,重点培养的对象啊! 后面那部分,是一个,有八米长的房间。里面都是,一个个的烘缸,烘缸里面灌着蒸汽,烘着刚印完的花布。最后面的那个工位,叫“出布工”,其实就是检验工。她们是负责,检验花布印染质量的。有问题就按铃,让前、后车头,赶紧排查故障。紧急情况下,有权使整台印染机急停。这个班组的“出布工”,是一个女工,她姓沈。 姬季远,不习惯穿水鞋,他的脚老是出汗。于是邹师傅便带他,来到了白布箱旁,撕下了一块,一米长、半米宽的,雪白的绒布,撕成了两半。然后说:“用格……包……包脚,……下……下班……就,扔进……废……布箱……里,明……明天换……新额。” “格可惜伐?太浪费了伐?”姬季远,皱着眉头说。 “侬……侬看格里,”他的手,在车间里,点了一圈,“全……全部……都……是格样……额。格布……勒格里,…...勿稀奇……额。”他终于表达完了,他的意思。 姬季远,也这样做了,一开始很别扭,但慢慢也习惯了。 过来了一个,“新八色”机的,“副挡车”姓黄,他趴在布箱上,同姬季远聊着。 “侬是部队里,刚刚复员额伐?”他问。 “是额!”姬季远回答。 “侬勒部队里,做啥事体额呐?”黄亮又问。 “吾是卫生兵,当护士额。”姬季远回答。 “格侬,为啥勿去医务室呐?”黄亮又问。 “厂里派吾,到格里来,做生活(工作)额。”姬季远又回答。 “侬勒部队里,篮球打伐?”黄亮又问。 “打,一天到夜,就打篮球。”一说到篮球,姬季远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格侬打过,啥额篮球队呐?”黄亮又问。 “吾打过,空三军代表队。”姬季远回答。 “唷!格侬额篮球,打得老好格勒?”黄亮又问。 “没有!没有!就是欢喜打。”姬季远回答。 “格吾晓得勒。”黄亮诡秘地一笑,就走了。 过了一会儿,姬季远感到,气氛好像不对头。老是有人,走到他的岗位的外面,来看看他,有时来两、三个人,还对他指指点点的,他越来越感到,莫名其妙了。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是那么回事。 一年以前,印花车间,调进了一个,身高一米八七的工人。他说他打过“sh工人队”。恒丰厂,喜欢打篮球的人很多,听了这个消息后,都非常高兴。真巧卢湾区,开始篮球联赛,让他上场打了。不料他的球艺很差,他是吹牛的,他叫“张林根”。因此,“恒丰厂”,就把“张林根”,作为了,吹牛皮的代名词了。 那天,黄亮来过后,就找了几个人。便说,“张林根”又来了,结果不到一个小时,车间里都传遍了。又来了一个,“张林根”了。于是便不断有人,来看这个,新的“张林根”了。 快下班的时候,来了一个,有一米八五身高的工人。跟着一个,两眼直闪贼光的,一米七五左右的,另一个工人。他们走了上来。自我介绍着,那个高的叫曾入海,那个矮的叫洪从民,他们都是,工厂篮球队的。 “听讲侬,篮球打得,老好额啊?”曾入海问。 “没有!没有!就是欢喜打,打得勿好。”姬季远,谦虚地说。 “格侬参加,阿拉厂额,篮球队伐?”洪从民说。 “好额呀!厂里有篮球场?”姬季远反问着。 “有!勿过是勒,晒台上额。”洪从民回答。 “噢!晒台上……”?姬季远没搞懂,晒台上,怎么会有篮球场呢?这厂的晒台,有那么大吗? “格侬明朝,下半天,有空伐?”曾入海又问。 “好额呀!”姬季远回答。 “从整装车间穿过去,有一扇小门,出去就是勒。”曾入海交代着。 “吾晓得勒。格几点钟呐?”姬季远又问。 “要么,下半天两点半伐,格时候,早班也下班勒。”曾入海,想了想说。 “好额!明朝下半天,两点半。”姬季远答应着。 第二天下午,姬季远特地,赶到了厂里。拿着双球鞋,他在整装车间,穿来穿去,问了五、六个人,但还是没有,找到那扇小门。碰巧,碰到黄亮了。 “侬来啦?”黄亮问。 “来勒,但寻勿着,格小门啊?”姬季远回答。 “侬跟吾来。”黄亮说着,带着他走到,一台‘整装机’的后面,掀开了布帘,布帘的后面,是一扇小门。弯腰钻进了小门后,来到了一个晒台上。 只见这晒台,有十米方圆。晒台的胸墙上,竖着高高的拦网,看来是防止,篮球飞出去用的。 “篮架呐?”姬季远问,因为,他没有看见篮架。 “侬转过身来。”黄亮笑着说。 姬季远,转过身去一看。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块板,板上装了,一个铁圈。“格就是?篮架啊?格哪能打球啊?”但是在,寸土寸金的sh,他们似乎对这些,已经很满意了。 场上,已经站着,四个人了。有曾入海、洪从民。还有一个,一米七五的身高,长得很壮实,脸膛很丰满的,也很客气的人。只有他,上来同姬季远,握了一下手,“吾叫唐百厉,伊拉就叫吾‘巴黎’。” “侬好!”姬季远应答着。 最后,是一个小个子,不到一米七的个头,但还是个驼背。“这‘驼背’?也能打篮球啊?他难道也是,厂篮球队的吗?”这几天,真叫姬季远,开了眼界了,怪事一桩连一桩。 那驼背姓叶,是个带班的。也就是,印花车间的大班长,他是tj人。但不久后,他就调走了。 分配了一下,因为只能,勉强打半场。就编成了,两个人为一队。巴黎同洪从民一队,曾入海同黄亮一队,他们把那个,姓叶的驼背,配给了姬季远。 每场球十二个,谁输了就下场,换另一个队。他们让,姬季远的一队先上场。对曾入海,与黄亮的那一队。并客气地,让姬季远队先发球。姬季远也没有客气。 第一个球,老叶把球,传给了姬季远。姬季远运了两下,逼近了“篮板”,曾入海迎了上来,姬季远一晃身,曾入海向旁扑过,姬季远跳起投篮,篮球撑板,弹进了篮框,一比零。 第二个球,姬季远接球,运球逼近篮板。黄亮、曾入海都扑了上来,姬季远右腿横跨了一步。右手带球向左,在两个人扑过去后,勾手上篮,进了,二比零。 第三个球,姬季远接球后,就跳起投篮,进了,三比零。 第四个球,姬季远,又接球后就跳投,又进了,四比零。 第五个球,姬季远运球,逼近了篮板。这时,曾入海同黄亮,根本就不管老叶了,两个人,就一起,防守着姬季远。两个人都贴了上来,姬季远接球,拟跳起投篮。两个人,一起扑了上去,不料这是一个假动作,等两个人扑过去后,姬季远稳稳地,跳起投篮,又进了,五比零。 第六个球,姬季远,又把球传回给老叶,他不好意思,一个人发挥了。 “侬来!侬来!”姬季远让着。 “好!”老叶运球上篮,但被对方挡了回来。他又绕了绕,又逼近篮板。嗨!别看是个驼子,运球还蛮灵活的了。老叶左勾手投篮,球在篮框里弹了出来,姬季远,快步扑上起跳,一手把篮球,又扣进了篮框里,六比零。由于冲力,姬季远,眼看就要撞到墙上了,但他伸出右脚,一脚蹬在墙上,人又弹了出来。 这球让他们,看得目瞪口呆了,“太漂亮了!”有三个人,情不自禁地说。 也就十多分钟,第一场比赛就结束了,比分为十二比零。 “赤那!吃零汤团(零蛋)。”曾入海,满脸飞红地说。 “看到伐,吾讲伊,球打得,老好额伐。”黄亮,得意地自赞着。他忘记了,昨天夜班上,就是他放风,说:“又来了一个,‘张林根’”的。 第二场比赛,又开始了。姬季远、老叶,对唐百厉和洪从民。该新上场的开球。 唐百厉接球,运球逼近篮架,老叶上去挡了。 唐百厉的运球,还是蛮娴熟的,但他有一个缺点,运球时,必须眼睛看着球。因此,进攻能力,会明显下降。老叶举着双手,防着他,他又把球,分给了洪从民。洪从民便,立刻摆出了,投篮的姿势。姬季远跳起盖帽,但盖了一个空。他没有料到,洪从民投篮,有个怪癖,他必须蹲下来,才能投篮。姬季远盖了一个空。这时才发现,球从下面,钻了上来。他右手,猛地往下一扣。像扣排球一样,把球重重地,扣在了地上。球崩起有十多米高,跃出了围栏,一直掉到了,“马当路”上了。大家都趴在,晒台的胸墙上,低头往下看着,那球掉在了路面上,又弹起了很高。洪从民大声喊着,门卫室里,出来了一个人,帮着捡回了球,这球也不用打了。 唐百厉说:“勿打勒伐。” “好额!”大家应答着。今天本来就是,都想看看,姬季远究竟,是不是“张林根”。现在,谜底已经揭晓了,也就没有必要,再打下去了。 姬季远,再也没到晒台上,去打过球:“像小孩游戏似的,这球根本打不畅啊!” 当天夜里,又一个消息,在车间里传开了:“格趟来额,是真家伙,勿是‘张林根’”!因此,当天的班上,又有不少人,有意地来看了,这个篮球中的高手。但在印花机上,能看得出来吗?也就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吧? 过了两周,这天,乙班应当上中班。在车间办公室,开完班前会后,倪书记,便留下了姬季远。带他走进了,车间办公室里的,另一个办公室。门上写着,“书记办公室”。 “侬勒部队里,立过两次三等功?”倪书记问。 “是额。”姬季远回答。 “但是侬,没有入党?”倪书记又问。 “是额。”姬季远,又回答。 “是因为,侬爷被审查额原因?”倪书记又问。 “是额。”姬季远又回答。 “但侬爷现在,审查已经通过了?材料也已经,转到厂里来了。”倪书记说。 “……?”姬季远无语。 “侬打过,入党报告伐?”倪书记又问。 “打过,一共五次。”姬季远回答。 “但是,侬额入党报告,都没有转过来。侬是勿是再写一张?”倪书记又问。 “好额呀!侬有纸头、钢笔伐?”姬季远反问。 “有!”倪书记回答。 于是,姬季远,便当场写了一份,“入党申请书”,并交给了倪书记。倪书记,郑重其事地,收了起来。 第二天,又是一个中班。六色机打样、停机。中间的四个人,都在桶上坐了下来。 “侬勿得了了,进厂只有几天啊?就想朝上爬,真是勿得了勒啊?”六指头,嘲弄地冲着姬季远。 “侬啥额意思?”姬季远,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侬勿想朝上爬,侬为啥,要打入党报告呐?”六指头恶狠狠地,逼了上来。 “打入党报告,同朝上爬,又有啥额搭界(关系)。”姬季远,还是莫名其妙。而他更不明白的是,他昨天才把,入党报告交给了倪书记。怎么才一天,连车间里的,普通的工人,也都已经知道了。“这里是什么党啊?党纪在哪里啊?” “侬晓得伐,厂里要提拔侬勒,厂里会,叫侬打入党报告额。现在侬,自说自话打了入党报告,勿是想朝上爬,是啥?异想天开!六指头刻薄地,继续损着姬季远。 姬季远感到了,莫大的羞辱。这刻薄的小人,怎么可以这样,来损伤自己呢?而自己,根本就没有惹过他。 这时,来了一个矮胖子,实墩墩的,很是结实,脸上长满了横肉。他上下地,打量着姬季远。姬季远,看也没有看他,因为他这几天,这种情况看得多了。 “侬是新来额,复员军人伐?”那个矮胖子说。 姬季远懒得理他。 “侬刚刚来,就写入党报告勒?”那个矮胖子,继续地问道。 “格……格额……是……是……,乙班额……一霸,叫……叫杨……杨……超强。”邹复兴在姬季远耳边,轻声地耳语着。 “搭侬有关系伐,跑开点。”姬季远,愤愤地说。 “好!侬小贼有种(胆量)。”矮胖子,指着他说。 “有种哪能,没种哪能,跑远一点。”姬季远,毫不客气地回敬着。 “……好!侬看勒嗨(看着)。”矮胖子走了。 过了一会儿,黄亮和曾入海来了。 “伊拉讲侬,打了入党报告勒?”曾入海问道。 “是额!”姬季远回答。 “侬哪能可以,写入党报告额呐?”黄亮问。 他们是真心的,他们见到姬季远,篮球打得这么好,但还很谦虚地说:“没有,只是欢喜。”因此他们俩,很敬重姬季远,因此是帮他来了。 “格勿好写?阿拉部队里,人人都写额。有额人,一年要写,两、三趟来,格有啥呢,勿得了额啦!”姬姬远,愤愤地解释着。 “但格里,勿是部队里。格里想叫侬入党,支部书记,会叫侬写额。侬自己写,大家会,看勿起侬额。”曾入海说。 “就是倪似水,叫吾写额呀!侬问伊拉。”姬季远,指着邹复兴他们。“昨天班前会后,倪似水叫吾留一留,就是叫吾写入党申请。吾想格又勿是,啥额勿得了额事体,就当场写了一张,交拨伊勒。”姬季远解释着。 “是倪书记,叫侬写额?”曾入海,再问了一遍。 “是额,格又勿好,瞎讲额。”姬季远,撇不清地说。 “格看来,伊真额是,想培养侬唻!”黄亮说。 “啥人晓得啦?”姬季远,无奈地说。 又过了一会儿,“六色机”调色间的挡车工,蒋西又来了。 “伊拉叫侬,上去一趟。”蒋西说。 “啥人叫吾?叫吾做啥?”姬季远问。 “叫侬去入党。”蒋西说。 这赤裸裸的挑衅,使姬季远,血脉偾张了。自己打了个入党申请,才过了一天,全车间都知道了。这是什么厂啊?这里是什么党组织啊?自己虽然没有入过党,但党的组织原则,在部队里也是学过的。这里的一切,无非都让姬季远,看不懂,弄不清,也愤愤不平。“我怎么会,到这种厂来的。”他暗自想道。 “真额叫侬去入党。”蒋西,又重复了一遍。 姬季远一下子,血冲进了脑门,心头火起。“侬勿要当吾,是好吃吃(好欺负)额。吾搭侬讲,侬快点走,再勒格里,瞎讲八讲(胡说八道),当心吃生活(挨揍)。” 蒋西,身高一米八二,又高又膀。四十来岁,浑身就像,有用不完的力气似的。“侬吓吾,省省伐,当心,吾叫侬吃生活。”蒋西,恶狠狠地说。 姬季远走上前去,右手在他的眼前一晃。蒋西连忙,举手招架,但他的中间,立刻露出了空门。姬季远的右脚,猛跨上了一步,右手搂住了他的腰,一转身,一个小“背包”,把蒋西摔了出去。 “啪!”的一声大响,蒋西,四脚朝天地,摔在了地上,竟晕了过去。 姬季远有些慌了,他走过去,摸了一下,蒋西的脉搏,心跳还正常,他掐着,蒋西的人中穴。 葛四平来了,他是乙班的带班,“哪能啦?” “伊摔了一跤,晕过去了。”后车头的,陆明澄师傅说。 “快去叫,医务室里额医生来。”葛四平,慌忙地说。 “勿用了,伊醒过来了。”姬季远回答。 只见蒋西,眨了眨眼睛,爬了起来,“哪能啦?” “侬拨伊,摔倒勒。”六指头说。 “拨啥人摔倒?”葛四平问。 “就拨伊,写入党报告额人。”六指头继续说。 “写入党报告额人,还摔人?”葛四平问。 “侬问伊呀!”六指头,指着姬季远说。 姬季远的心,从头出来,是谁?诬告我父亲的。我父亲,是个老共产党员,他不图报酬,不计个人利益,为党,努力工作了几十年。他会为这,几毛钱的蝇头小利,而损坏自己的名誉吗?你们看错人了,你给我说,是谁诬陷了我父亲?”姬季远继续,愤愤地问着。他又拍了一下桌子,“嘭!”他指着那个女干部:“你给我说!是谁?” “是孙……。”那个女干部,显然被,姬季远的神威镇住了,也被他的真情感动了。 “你们走吧!不要再来了。”姬季远,打开了,办公室的大门。 那两个女干部,像逃也似地,冲出了办公室,瞬间销声匿迹了。 “小姬,你不要激动。”倪书记,揽着姬季远的手说。但姬季远,拨开了他的手,对于这样的,党组织的领袖,他已经失望之至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章 啊!篮球! 姬季远除了上班,经常无所事事了,他感到很无奈。 那天,是个星期天,姬季远上中班,下午两点半上班。才早上七点钟,姬季远还在睡觉呢?周江净来了。 “快起来!快起来!打篮球去勒。”周江净催着。 姬季远赶紧穿上了球衣,穿上了球鞋:“阿拉到啥地方?去打球啊?” “威海路额,静安体育二场,有交关(很多)人。”周江净说。 俩人走进了,ja区第二体育场。一走进大门,就看见横着的,三个篮球全场。几乎所有的篮球架下,都已经有人在热身了。 他们凑进了,一个篮球架下的,人群的里面。 “格是‘老头’。”周江净,介绍着。 那“老头”,其实也只有,二十多岁。身高一米七八,但他老是躬着背。打球也躬着背,走路也躬着背。走起路来,往前一冲一冲的。因此,大家都叫他“老头”。他喜欢,打右边锋的位置,他投篮非常准。如果没人看住他,他往往一投一个准。尤其是,他能在跑动中,左手挡住,防守他的人,右手勾手投篮,准确率也非常高。以后,姬季远同“老头”,也成了好朋友。他被分配,去了yn工作。但他从来也没有,去过yn,一直闲逛在sh,打着篮球。因此他天天有空,随时有空。以后,ja区的这支,名震一时的“野球队”,就以周江净、“老头”和姬季远三个人,为基干队员了。 另外有两个高个子,脸长得很像。哥哥有一米九七,是yn省篮球队的,主力中锋,他叫张建明。弟弟有一米九五,是sh市青年队的,替补中锋,他叫张建亮。他们也是,每个星期日的上午,静安体育二场的,必到之客。 对面篮架下,也聚集了一帮人,年纪都比较大。为首的就是那个,曾经是在sh队,当教练的王友芳。他有五十岁多,解放初期,他是sh篮球队的,主力队员。目前还担任着,sh市青年队的总教练。其他的人,最小的也有四十多岁。当然这些都是,sh篮球界的,退役下来的精英。要么就是名演员。 周江净走过去,叫了一声“王老师”。那个年代,叫一声“老师”,是代表父辈、老前辈的意思。哪象现在那样,叫谁都是“老师”,在工厂里,叫谁都是“工程师”那样。张老师、李老师、王老师。张工、李工、王工、都叫滥了。就都没有什么,尊重可言了。 两个人嘀咕了几句,周江净走了回来,简单地说了一下。肯定是打双中锋,老头打右边锋,姬季远打左边锋。双方各出了一个裁判,球局就开始了。 球局打得,还是很紧张的。别看对方年纪大,但还真是,老当益壮啊!而姬季远这一边,显然打得很谦让。必竟对方都是,sh篮球界,和演艺界的名望人物,逼得不能太紧。对方投篮,一般都不会盖帽。原先约定了,打毛时二十分钟半场,全场四十分钟,球赛到时就结束了。八十五比八十三,老年队赢了两分。显然大家,打得都很满意,王友芳抹着,额头的汗水,走了过来。他显然,同两个张都很熟,周江净就更熟了,他直接走到了,姬季远的身前:“你好像不太熟悉吗?小伙子?”王友芳,笑着问道。 “是的!我刚从部队复员,刚刚回到sh。”姬季远,解释着。 “你在部队,打过什么篮球队吗?”王友芳又问。 “我打过,空三军代表队。”姬季远回答。 “你能拉到篮圈吗?”王友芳又问。 “能!”姬季远向篮架跑去。起跳,双手抓住了篮框的两边,人就吊在篮框上,晃了几下,一松手又站在了地上。 “这孩子,弹跳也不错,球打得很能,所有的位置,都能适应,只是可惜,身高低了一点。要是能,再高五公分的话,我就可以推荐给,sh工人队了。”王友芳,遗憾地说。 又来了不少的队友,但老年球员队,显然运动量,已经足够了,无意再玩下去了。于是周江净,便带着大家,去到了,相距两百米的,也在威海路上的卫星中学,去继续打球了。 时隔六年了,姬季远还是,第一次重返母校。母校的建筑,竟然一点也没有变,连球场,也一点没有变。但人却都变了,连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了。姬季远遗憾地,东张西望着。但还是没有找到,一个认识的人,学生不要说了,连老师,也都一个也不认识啊? 双方分了队,姬季远这边是,周江净、老头、张建亮和另外一个球友。 比赛开始了,张建亮显然太嫩了,远远不及,他哥哥的老练。而对方,都一直在打着,张建明的篮下。张建亮,防也防不住,这边连连失分。 周江净生气了,他让姬季远,同张建亮,换了一个位置。姬季远打中锋了。他始终,把张建明,挡在了禁区外面,几次对方吊了高吊球,都被姬季远抢断了。他迅速长传给老头,老头快速跑篮得分,比分赶了上来。 姬季远进攻时打篮下,同对方防守的张建明,身高相差太悬殊了,差了十七公分。但周江净,往往用地弹球,把球传给姬季远。而姬季远则,左跨一步,回跨一步,以左脚为轴心,在篮下跨来跨去。就在三秒钟,快要到的时候,他会开了张建明,跳起投篮得分。有时姬季远做着,起跳的动作,但又矮下了身子,张建明跳起盖帽,但就在张建明,跳空落地的时候,他同时起跳投篮,又得分了,比分打平了。 这时,对方篮球架下,来了一个中学生。他自己一个人,拿着一个篮球,在篮下投着篮。这边十个人,有攻有防地到了,对方的篮架下了。但那个学生,还是自管自地,投着自己的篮球。这球没法打下去了。 “旁边额,篮架空勒,侬可以,到旁边去打,格里,阿拉勒比赛。”姬季远,客气地同他说。 “做啥?侬勿可以,到旁边去打额吗?”那男孩蛮横地说。 “但是,是阿拉先来额呀?”姬季远还是,客气地提醒着他。 “那人毕竟是个孩子,同他一般见识干什么?”姬季远想着。 但那个学生,竟然理也不理他。 周江净,跳了起来,一把抢过了,那个学生的球。一下子扔得好远好远。那个学生,球也不要了,就在篮架下,奔来抢去,抢着他们十个人的球。 周江净过去,推了那个学生一把。那个学生,返身扑了上来。周江净,双手抱住他的腰,把他抱了起来,“啪嗒”一声,四脚朝天地,摔在了地下。那学生爬起身来,又扑了上来,周江净同前一次,一摸一样的动作,“啪嗒”一声,又把他摔了个四脚朝天。那学生爬起身来,第三次,又扑了上来,周江净又同前两次,一摸一样的动作,“啪嗒”一声,又把他,摔了个四脚朝天。 那学生爬起身来,指了指周江净,又指了指姬季远,“侬有种!勿要逃?”说着,就飞跑出了校门。 “格额人,是卫星中学额一霸。伊两个阿哥,都是大流氓,你们要当心一点。”在旁边看热闹的几个学生,好心地提醒着。 这球也打不成了。大家分头回家去,吃午饭了。张家兄弟,也住在静安别墅,但是住在,靠威海路的,第一条横弄堂里。老头,也住在静安别墅,住在姬季远家,后面的,第二条横弄堂里。 老头的父亲,是个美国留学生,中国著名的翻译家。但被审查以后,便一直赋闲在家,全靠吃老本。姬季远从部队,回来三年后,老头的父亲,在美国的同学,来sh找到了他。他便带着他的全家,去了美国定居。于是“老头”,便成了留守人员,生活水平,也明显提高了。之前抽烟,他一直是当伸手派的。自己从来也没有,买过一盒香烟,因为他没有零花钱。现在父亲,每月都寄钱给他,他也经常发香烟了。但以后,他当了他父亲,所在的公司的,sh的采购代表。但那都是后话了。 第二天上午,他们又去了,卫星中学。恰巧又看见了,昨天的那个,捣乱的学生,但他躲着走了。说实在的,昨天听了,那些学生们的提醒,三个人还是,有点紧张的。但今天见到,那个学生躲着走了,大流氓的神话,也就破灭了。应当是那个,“一霸”的学生,自吹自擂的吧? 以后,这三人组合的,“ja区野球队”,便越打越出名了。周江净以前,积累了很多调休,不行就调休半天。“老头”是个自由人。而姬季远呢,他是三班制的,早班,早上六点半上班,下午可以打。中班,下午两点半上班,上午可以打。夜班是夜里十点半上班,一整天都可以打。因此三个人都很方便。 第一场球,是对“sh无线电十二厂”,毛立大的工厂。地点在ja区体育馆内。 当时的打野球,也有打野球的规矩。也就是谁输了,需要支付,这场地的租用费。 因为是对,“上无十二厂”的球队,周江净便没有,叫张家兄弟了。三个基干队员,又叫了四个球友,就去了。 “上无十二厂”的力量,显然太弱了。毛立大是打前锋的,队里有一个,一米八四的球员,打中锋。他虽然,比姬季远高出了四公分,但他的球技,显然比不上姬季远。姬季远同周江净,配合得非常默契,姬季远一进三秒区,周江净的球就来了。季姬季远得球,左一右一,就开了防守,在篮下得分了。一连进了几个球,没一次失过手。 防守时,姬季远只要见到,对方的球出手,总是不管进还是不进,先把对方中锋挡一下,然后转身,稳稳地拿到了篮板球。他有时,在空中就把球,拨给了周江净,周江净一个长传,对方连防守的机会也没有,“老头”就跑篮得分了。 这场球,很快就结束了,九十比三十六。“野球队”完胜,“上无十二厂”队,支付了场租费十元钱。 “ja区野球队”,打得最激烈的那场球,应当是对,hk区区队吧。是在,hk区体育馆打的。打到中途,都打起架来了。 那天出场的,有周江净、姬季远、老头、张建明,还有另一位球友。 对方的中锋,也是专业队下来的,身高也有,一米九六的样子。对方的分球手,估计也是,专业队下来的,阵容很是强大。 “你们是啥额队?”那分球手问。 “阿拉是,‘ja区野球队’。”周江净回答。 “啥额野球队,勿就是‘拉拉队’吗?”那分球手,看不起地嘲笑着说。 “侬管伊‘拉拉队’,还是‘西西队’,侬钞票准备好。”周江净反唇相讥着说。 “哼!就你们?格帮乌合之众?阿拉hk区队,是正规额篮球队。侬呐?连个名称也没有。”那个分球的,以更看不起的语调说。 “球场上讲话伐!”周江净也不想,同他再斗嘴了。 球开赛了,约定的,是打毛时二十五分钟半场,中场休息五分钟,全场打五十分钟。 中场跳球,张建明,拨到了球。他拨得很使劲,球落到了“老头”的手中,“老头”贴着右边线,运球快速前行,但被挡住了。他一个长传,传给了,正贴着左边线,往前奔跑的姬季远。姬季远边运球,边向篮下逼近,但防守的那个人,又扑了上来。姬季远一个地弹球,回传给了“老头”。“老头”站在篮下,跳也没跳,就投进了篮框,二比零。 对方进攻了,在篮下没有空子,他们在外线倒着球,倒到左边,没有空子,又倒了回去,再倒到右面。对方右边锋跳起投篮,进了,二比二。 周江净,把球分到左路,张建明突然走出,挡在了对方的,右后卫的右边,姬季远,立刻运球遛了底线。对方中锋补了上来,姬季远,一个地弹球,传给了张建明。张建明轻松地把篮球,投进了篮框里。观众席上,响起了叫好声,四比二。 中场以四十三比四十二结束,“野球队”赢了一分。 休息五分钟后,hk区队,调整了战术。但姬季远,冲抢篮板球,屡屡得手。有一个球,甚至在空中,姬季远就,拨在了篮板上,撑板进框了。 对方发急了。输给了一个,连单位也没有的,“拉拉队”,这面子往哪儿搁呀?于是对方,又变换了策略。对方的分球手,在前场失球后,就盯着那个球。周江净运球向前,他便在没过中线时,就拦住了周江净。谁知周江净,在篮球界,有一个外号,叫“地板功夫大王”,你想他,身高才一米七(号称),其实只有一米六八。他如果没有一技之长,怎么可能打到,zb区队的,主力分球手呢?他善于超低地,把手中的球,从左弹到右,又从右弹到左,总是作势要冲,但你扑上去了,他便会从另一侧过人。 对方分球手,屡屡被过,竟恼羞成怒,又叫了两个人,死死地,把住了周江净。周江净还是,忽左忽右,跟三个人周旋着。三个人中的一个,竟然扑上前去,抱住了他,球丢了。但在裁判,吹犯规的同时,周江净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 “打人!”“打人!”对方五个队员,一齐围住了周江净。 周江净,毫无惧色,同那五个人,演出了一场全武行。等姬季远他们,冲上去的时候,周江净已经,打翻了三个人了。这时,场上的比分显示,六十二比四十八,“野球队”领先了十四分,大家拉开了他们。 hk区队的那个人,咳嗽了几下,吐出了一口血沫,其中还有一颗牙齿。“侬娘额,侬是打球?还是打人?” “是侬先动手额。”周江净,指着他说。 “侬五个人打伊,还有道理啊?”姬季远,冲了上去,补充着说。 “好!侬看好了啊!当心点!”他们hk区队的,十一个球员,纷纷地说。 “格球,还打下去伐?现在是,六十二比四十八,侬输脱勒。”姬季远继续说。 “勿打了,同你们,还有啥额打头。”那个分球的,显然是队长的人说道。 “格侬去拿,场地费付脱。”姬季远又说。 “……?”对方无语了。 姬季远他们,收拾了收拾,也就走了。 又有人来传话了,说“江南造船厂队”,要约打一场球,在卢湾区体育馆内。 周江净立刻,召集了队员,但张建明回yn去了,张建亮又太嫩,怎么办?干不干?干! 姬季远打中锋,“老头”打右边锋,周江净打右后卫,配了五个球友,就去了。 “江南造船厂”。是有着,悠久的历史的。可以说,它是中国的,工业的源头。当年,李鸿章于1865年,为了搞“洋务运动”,筹集了大量的资金,在sh创办了,中国的第一家大型工厂,名叫“江南制造局”。以后经,逐渐地演变,改成了专业造船的工厂,就变成了今天的,“江南造船厂”了。 这可是个,万人大厂啊,不能小看了啊!但迎上来了,总不能躲着走吧! 开赛了,对方都是,一米八以上的个头。最高的那个,有一米八七的个头。长着一头,黄黄的头发,他们都叫他黄毛,有二十六、七岁的年龄吧?他是姬季远的对手,中锋对中锋嘛?但个头高了七公分,悬殊啊! 姬季远没有怕,站上了,跳球的中圈。裁判抛球,大家起跳,但黄毛拨到了球。可他们的左后卫,给周江净挡住了。周江净得了球,大家都撒腿往前跑去。周江净看无机可乘,便慢慢地运球,到了对方的禁区外面。他把球分给了“老头”。“老头”得球,就晃过了对方的后卫,运球到了篮下。黄毛补上挡球,“老头”一个地板球,递给了姬季远,姬季远跳起投篮,得分,二比零。 对方恼怒了,迅速扑向了,“野球队”的阵地。对方的分球手,一个地弹球,分给了,进入禁区的黄毛。 他跨步转身,跳起投篮。不料姬季远跟着起跳,“啪”的一声,一个大帽,球给盖出了老远。他傻眼了,没想到那个,比他矮了七公分的中锋,竟盖了他一个大帽。 “老头”得了球。同左边锋互递着球,直至篮下,空手跑篮,球又进了,四比零。 接下来对方发球,在往前场传的时候,却给周江净抢断了。周江净把球,分给了前冲的“老头”,“老头”又把球,传给了,跟进的姬季远,姬季远急速地运球,三步上篮。右手在跑动中,高高地举起了球,一下子扣在了篮框里。右手顺势,抓住了篮框,在篮框上,晃了三个来回,一松手,又站在了地下。六比零。 江南厂队恼怒了,他们厂是卢湾区的,最大的工厂。但现在,却被打成了六比零。而对方最高的个子,只有一米八零。这也太丢人了吧?他们要求了暂停,教练给他们制定了,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策略:“高度平均高了,有十公分,稳扎稳打,有啥勿好,急啥额急”?教练生气地说。 对方进攻了,姬季远,紧贴着黄毛防守着。黄毛得球,竟一个凿子(手肘)捣向了,姬季远的胸部。姬季远,痛得蹲下了身子,无暇再进行防守。黄毛跳投得分,六比二。其实黄毛,是犯规的,但裁判没有看到,姬季远吃了哑巴亏。 姬季远,要求暂停,他下场,换上了张建亮。 张建亮太嫩了。在篮下,给黄毛晃来晃去,一晃就晃过了,黄毛屡屡得分。 “哪能?侬可以勒伐?”周江净问,“已经廿八比三十六勒,阿拉已经输八分勒,可以上场了伐?” 姬季远,摸了摸胸前,痛楚好像轻了一些。“好伐!拿伊调下来伐!” 姬季远,又站在球场上了。他每次防守时,总记得用一只手,托住了对方的手肘。但他进攻的时候,便放开了手脚。你不仁!我不义嘛!有什么了不起的呢! 该姬季远进攻了。他突然起动,挡在了,黄毛的身前。接球,他跨右步,一个大幅度的转身。两手握着球,双肘外突。在大幅度转身,快到终了的时候。他的左肘,重重地击在了,黄毛的左胸。他同时起跳,右手勾手投篮,球进了。裁判判黄毛,“阻挡”犯规。因为姬季远,大幅度转身、起跳、投篮,是一气呵成的。也就是说,是一连串的连贯动作。因此他没有犯规,倒是黄毛阻挡犯规。但黄毛已经,倒在了地下了。他连站也站不起来了。在队友们的搀扶下,他回到了运动员休息席,再也没有上过场。后来知道,他断了两根肋骨。 接下来,就没有悬念了,野球队横扫了,“江南造船厂”队。终场以六十八比四十八结束,野球队赢了二十分。 卢湾区,开始篮球联赛了。“恒丰印染厂”的队员和球迷们,都高度地,兴奋了起来。“恒丰厂”的球迷很多,不下百来个人。所以以往的球赛,不上班的人,场场都去看。但看一场输一场,球迷们也太失望了。可现在,听说厂里来了一个,半专业队下来的球员,劲头便又上来了。 姬季远,一直在打着野球,现在打正规球了,而且每场球,还有两毛钱的营养补贴费,也不用请假、调休,那有多好啊! 厂里很重视,赛前还给篮球队,脱产了三天,进行了训练。而且派出了,工会主席贺仁道,作为领队。 姬季远领导着,这三天的训练,因为每个队员,都服他。他便制定了,一套训练计划。但训练时,每个队员,却都又不听他的了。他也没有能够,像在“四六九”时那样,大声地呼喝着。毕竟初来乍到,这里的一亩三分地,不是他的,他也无可奈何了。 开赛了,第一场是淘汰赛,“恒丰印染厂”队,对“sh电解锰厂”队,对方的队很弱,但恒丰印染厂的队,尽管较强,却像一盘散沙,各打各的,完全没有组织,而且谁也不听谁的。 黄亮跑得很快,他打右边锋。姬季远每次,在篮下抢得了篮板球后,总会长传,抛给了冲前的他。这时,他总是,骨头没有四两重了(轻浮了)。他会摆出,各种各样的,花七花八的姿势,以显摆自己的球艺。但空门跑篮,跑到篮下投篮时,往往球都没有进,让对方拿了回去。 曾入海打中锋,在篮下太弱了,给人一挤,他连空档,也抢不到。球老是,无法分到他的手里。有时好不容易,分到了他的手里,不是给人打掉了,就是没投进,太令人失望了。唐巴黎和另一个球员“王大”。这个王大,是个卡车装卸工,身高一米八零,很膀。他们两个人,拿到了球后,一般都从不脱手。一直运球到前场,然后自己投篮,一般很少有进球。 姬季远一看,这样打下去,这么弱的队,也可能输球了。因此他也不管了,得球后,便运球突破上篮。但他却,每每都能得分。 终场比赛,五十二比四十八,“恒丰印染厂”队险胜。 球赛结束后,贺仁道主席,把大家叫回了厂里。他说,他要开一个会。于是便都回了厂里,集中在了会议室。 “吾看阿拉厂额打球,要哪能再能赢吶?就只有一条,就是你们所有额人,都不要投篮勒。因为你们投额球,没有一个是进额。像黄亮,对方啥人也没有,你都没有投进。”他看了看,手中的本子又说:“十二只球,一个也没有进。但小姬,伊一共投了,廿五只球,就进了廿三个。” 看来这个领队,还是很认真的。他似乎记录下了,每一个过程。 “所以,从格场球以后,你们所有额人,都不要投篮勒,都让姬季远,一个人投,还有勿赢额吗?”他侃侃而谈着。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感到莫名其妙。 姬季远看出,这个工会主席,是个外行。他只记,谁进球的比例,而下了结论。其实篮球是一场,集体与集体之间的竞技,并不是靠某一个人。但是在,“恒丰印染厂”这样的,一盘散沙的篮球队里,又能怎么样呢? 第二轮还是淘汰赛。“恒丰印染厂”,对“上袜二厂”。“上袜二厂”,比“电解锰厂”强多了。如果再像,上一场球那么打的话,就必输无疑了。于是,贺仁道,又召开了赛前会议。这次他没有把他的理论,再重复一遍。而是让姬季远总结一下。 姬季远讲了三点。 一、黄亮,侬是前锋,递拨侬额球,大多都是空门。侬勿是要,摆姿势摆得多少漂亮,因为,格是没有分额。侬必须,老老实实额,拿球投入篮框。因为格是有分额,侬动作,越简单越好。 二、大家都尽量少运球,因为侬如果,接连把球传到前场,就只需要,侬运球到前场额,时间额五分之一。如果你们,一定要把球,把勒自己手中额话,会失去很多机会额。 三、投篮,每个人都能投,但不能勒,别人额阻挡之下,或者太远额距离,没有把握地投篮。侬认为有把握,侬就投,侬如果认为没有把握,就勿要硬投,就应当拿球传出来。 大家都很信服,姬季远的三点意见。于是贺仁道主席,便要求大家,就这样做,会议也就结束了。 第二轮开赛了,还是淘汰赛,“恒丰印染厂”队,对“上袜二厂”队。总算有了,一点组织了。黄亮也,也听从了劝告,尽量把球,投进篮框里。但时不时,还忘不了,“花”一下他的,优美的姿势。因此,他每花一下姿势,“恒丰厂”队,就少了两分。 王大还是照样,球到了手里,就从来也不会递出来,哪怕再困难,也要投篮,而且往往,都不会进球的。 曾入海在篮下,已经渐渐地适应了,也得了一些分。 唐巴黎运球也少了,他往往得球后,尽快把球,传给姬季远。在姬季远,引开对方后,往往会,把球回传给他,并示意他投篮。他一般,在六米的距离投篮,命中率达到了,三分之二。 球队,在姬季远的带领下,渐渐地,适应了比赛。这一场球,大家打得,都很舒服,(当然除了王大,因为他,一个球也没进),最后比分为五十八比四十四,“恒丰印染厂队”,赢了十四分球。姬季远提出庆祝一下,把补贴的两毛钱,拿出来去吃一顿,但没有一个人响应,弄得他很是尴尬。 “恒丰印染厂”队,进入半决赛了。他们的对手,是“卢湾区副食品公司”,简称“卢副”。去年联赛,它进入了四强,因此肯定,是个劲敌。战前,姬季远,又强调了,那三点的要求。大家,都表示了同意。 比赛场地,是在淮海路上的,光明中学的球场。因此,看球的人很多。 开赛了,对方大部分都是,一米七多的队员。只有两个人,有一米八左右,高度很是平均。但配合,打得比较好,防守也很严密。 两个前锋,给看得死死的,中锋,也给看得死死的,姬季远只能一有空子,就带球突破上篮,比分咬得很紧。 又有一个球,姬季远抢得了篮板球,他急速地,运球向前场冲去。对方有三个人,一次又一次地,扑上来,都被姬季远,闪开了。他带球直冲篮下。篮下有两个人,又防守住了他。他向左反跨了一步,勾手带球,运向了左边。有一人又扑向了左边,他又回跨了一步,又把球运到了右面,双手抓住球,作势投篮。对方最后一个人,跳起盖帽,但姬季远是假动作,对方落地的同时,他起跳投篮,又得了两分。场外响起了,稀稀落落的掌声。这个球,姬季远过了对方五个人,一举投篮得分,是太独霸了,但也实在是,太漂亮了。 对方要求暂停,对方的领队,到主裁判席,指出“恒丰印染厂队”的,“8号”队员,是借来的。主裁判席要求,“恒丰印染厂”的,领队过去。主裁判指着“8号”球员,说:“他们抗议,你们球队,说这个队员,是sh青年队的,是你们借来的”。 “借来额?”贺仁道主席,怒极反笑了。大家围上去,问什么事?贺仁道说:“伊拉要求,重新比赛,借来额队员,勿能参加比赛。” “啥人是借来额?”洪从民问。 “讲伊。”贺仁道指着姬季远说。 “小姬。”洪从民叫着。 “哎!”姬季远答应着。 “侬额工作证呐?”洪从民问。 “勒袋袋里。”姬季远回答。 “拿出来。”洪从民又说。 姬季远,从皮夹子里,拿出了工作证。其实,当时的工作证,就是一张硬纸,但表面贴着照片。 洪从民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枚别针,把姬季远的工作证,别在了他的胸前:“伊拉讲侬,是sh青年队额,去拔伊拉,看看清爽。” 他把姬季远,领到了主裁判席前:“看见了伐?格是工作证,上头有照片额,‘恒丰印染厂’额。”洪从民说。 裁判,仔细地确认了一下,示意比赛继续。 “格人,是sh青年队额,阿拉认得额,勿可以,参加比赛。”卢副的一个队员,高声地抗议着。 “吾是部队里,刚刚复员额,格是吾额复员证。”姬季远又拿出了复员证,正好也在钱包里。 主裁判又看了:“不要乱说,人家的工作证,复员证都在这里。比赛继续,如果你们放弃,就判你们输。”因为当时的比分,是二十八比二十四,“恒丰印染厂”赢了四分。 “阿拉勿打,伊肯定是借来额,没有经过正规训练,动作勿会格样子标准额。”卢副的队员们,继续抗议着。 “我给你们,十秒钟的时间。再不上场,就结束比赛了。”主裁判拿出了一个铜锣,作势要敲地说。卢副的队员,依然没有上场。 “咣!”,主裁判手中的,铜锣敲响了,他判“恒丰印染厂队”胜。 “恒丰印染厂”队沸腾了,他们竟然,进入了决赛,这是这个厂的篮球队,从未有过的事情。但“卢副”队,愤怒地到区体委,去投诉了,最后区体委调查下来,姬季远确系,“恒丰印染厂”的员工,进入决赛,就已成定局了。 最后的决赛,是争夺冠、亚军的比赛,大家的心情的激动,是可想而知的。因为它们的对手,将是“sh江南造船厂。” 球队经过,姬季远的调理,已劲开始踏上了,较正规的途径了。但是,面对如此,强大的对手,连姬季远,也没有信心。而且“江南造船厂”队,他是了解的,也是较量过的。当时,他们“野球队”出场的,都是强手,还打得那么紧张。现在的队友,没有一个,比得上当时的队友,这球是肯定要输的了。 开赛了,地点在“鲁班路”上的,卢湾区工人体育场。 两个队,进入球场后。姬季远发现,黄毛正紧盯着他看。姬季远知道,他在想:“这个人怎么?又混到这里来了。”他同他们的领队,耳语了一番,领队便走到了,主裁判席上,同主裁判说了一番话。 主裁判,叫去了贺仁道,问:“这个“8”号运动员,是ja区的吗?” “……?”贺仁道无语回答。 “这里是卢湾区联赛,ja区的人,不可以参加的。”主裁判下了定义。贺仁道,叫来了姬季远。 “我是住在ja区的,但我在“恒丰厂”上班,这是我的工作证。”姬季远,拿出了工作证。 主裁判仔细地,核对了照片,不由得笑了起来:“家住在ja区,在卢湾区上班,这不是很正常的吗”?看看这个球员,个子也不太高:“这‘江南厂’,也太大惊小怪了吧?”主裁判想着,他把工作证,还给了姬季远,“准备一下吧!” 球赛在,完全没有悬念下,开始了。因为,“恒丰厂”的每一个队员,都被对方看死了。对方打的是,人盯人的战术。黄毛负责盯姬季远,这仇人见面,不就是,分外眼红吗? “侬伤好勒啊?”姬季远,笑着问。 “管侬啥额事体?”黄毛,恶狠狠地反问。 “吾格一天,勿是故意额。”冤家宜解不宜结嘛?姬季远解释着。 “啥额故意勿故意,今朝(天),全部还拨侬。”黄毛,还是恶狠狠地说。 “姬季远一晃身,作势向左,黄毛忙扑上了,左边的空档。不料姬季远,向右边跑过去,接过了巴黎递过来的球。如果论篮下的优势,姬季远,肯定不如黄毛。毕竟,身高相差那么悬殊,但运球过人,黄毛就不如姬季远了。 姬季远一见,“江南厂”队,采用人盯人的战术,立刻告诉,上场的所有的队员,把距离拉开,空着篮下。 姬季远运着球,黄毛,张开了两臂拦住了。姬季远把球在两手中,通过地板,弹来弹去。突然向左冲去,黄毛赶快滑步向左。但这是姬季远的,惯用的假动作,他左手球又弹回了右手,直向右边冲去。 黄毛转回身,跟屁股追了上来。前面的一个,防守黄亮的对方队员,放弃了黄亮,补了上来。黄亮向篮下跑去,姬季远,一个地弹球,把球分给了他。这回在强敌面前,黄亮也老实了。他乖乖地,什么动作也没花,直接撑板,把球投进了篮框。八比二,“恒丰厂队”终于开张了。 防守时,姬季远的注意力,主要放在,黄毛的手肘上。他知道,今天黄毛,不报那断骨之仇,是决不罢休的。因此他的手,始终挡着,黄毛的手肘。 黄毛在篮下,故意紧贴着他,有球没球,都紧贴着他。但姬季远的一只手,始终扶在,靠近他的,那只黄毛的手肘上。“进球就进球嘛?防身要紧。”姬季远如是地想着:“今天的球,赢是绝对不可能的,至于输多输少,不是一个样吗?只要自己,全身而退就行了”。 突然,黄毛一个大转身。手肘,猛向姬季远的胸前捣去,但姬季远,用双手手掌,挡着了黄毛的手肘。姬季远被一股大力,撞得直跌了出去,仰面朝天地,一跤摔在了地上。大家都赶紧,跑过来扶他。但姬季远,很快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手:“没事体”。 裁判愤怒地,指着黄毛。他那伤人的动作,太赤裸裸了,黄毛举了举手。裁判哪里知道,他们俩人之间,还有那段刻骨之仇。球赛继续了。 这球赛,几乎变成了,姬季远和黄毛之间的竞技了。姬季远运着球,一会向左,一会向右,总能甩开黄毛。黄毛气得七窍冒烟,但又奈何他不得,严重犯规,也已经有过一次了,再有,也太明显了。 姬季远又运球,晃过了黄毛,直接向篮下,运球冲去。对方其他的人不敢补,因为只要一补,姬季远就会把球,分给那个空档的人。姬季远用了,一个摆篮的动作,把球摆进了篮框。他发现篮框在他的手下,便顺势把球,扣进了篮框,双手抓住了,篮框的两端。 黄毛直撞在,姬季远的背上。姬季远的双手,抓不住了。只得松开双手,又一个仰面朝天,摔在了地上了。 裁判又一次,愤怒地冲了上来,指着黄毛:“你这是打球?还是在打人?犯规!严重犯规!” 姬季远双手撑着地,爬起身来,拍了拍手,走到了罚球线前。他在被撞到时,就已经把身子蜷了起来,屁股着地。他仍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时间离终场,已经不远了,黄毛更暴燥了。放过了,今天的机会,他的仇就无法报了。他几乎每次防守,都紧贴着姬季远,又被裁判,连吹了三次阻挡犯规。只得垂头丧气地下场去,坐冷板凳了。换上的人,更看不住,姬季远了。姬季远,轻而易举地,过了他上篮,屡屡得分,但输得太多了,回天乏力呀! 姬季远,贴着边线,边运球边跑着。跑过“江南厂”的球员席时,他冲着黄毛,挤了挤眼,歪了歪咀。把个黄毛气得,在板凳上直蹦了起来。但又能怎么样呢?后会有期吧? 球赛终场了,比分为六十二比二十七。“恒丰厂”队,输了有一半多,但“恒丰厂”队,所得的二十七分中,有二十五分是姬季远得的。当然还有,黄亮的那两分。 球输得那么惨,但大家,一点也没有不快活。他们毕竟,得了个“亚军”。卢湾区联赛的“亚军”啊!史无前例啊! 姬季远,不再提出,要磋一顿饭了。因为他发现,这些队员们,每个人,都把每一分钱,看得比脸盆还要大,不要自讨没趣了吧? 姬季远接到通知,让他去参加,卢湾区队的选拔。他去了,在卢湾区体育馆内。 教练是个,高高的老头,显得,很权威的样子,但姬季远不认识他。 教练要求,参选的人,两个、两个一组,快速跑到对面底线,再快速地跑回来。 同姬季远,分在一组的,是一个老油子的,卢湾区队的老队员。 他同姬季远说:“我们故意跑得慢一点,好吗?” 姬季远,无法回绝他,如果回绝他,便会显得,想硬挤进卢湾区队似的。“好吧!”姬季远回答道。 轮到他们跑了,两个人,不紧不慢地跑着。 “这是慢动作表演吗?”教练显然很不满。于是,姬季远进入,卢湾区队的可能性,就没有了。 但卢湾区裁判组,看上了他。要求姬季远,参加他们裁判组,并发了裁判证给他。可以随便出入,“卢湾区体育场”。而且,每吹一场球,还有两毛钱的补贴。因此姬季远,每逢早班下班,就去“卢湾区体育场”吹裁判。反正离“恒丰厂”又不远,吹一到两场球,洗个澡回家吃晚饭。至于上中班、夜班,他就不高兴了,特地赶过去吹裁判,又不是打篮球,没劲! 又是一个,星期天的早晨。姬季远还在,ja区体育二场打篮球。终场了,忽然旁边,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姬!” 姬季远转头一看,惊得眼珠,都要掉下地了。“老庞”! 姬季远亲热地,拉着他的手,说:“您怎么来了啊?” “我被‘sx省军区’女篮队,请去当了教练。这次带队来sh,想找几个队打一打。”老庞说。 “你住在哪里?”姬季远问。 “就住在这里。”老庞指着,阶梯型看台的下面。 “就住在,这看台的下面啊?你要不,住我家去吧。我家就在马路对面。”姬季远,焦急地说。 “不行!我不还有球员吗,我不能抛开她们,独自住出去啊!”老庞感叹着。 “那你找到了,比赛的队了吗?”姬季远问。 “没有啊!都在这里,住了一个星期了,没有门路啊!”老庞无奈地回答。 “sh青年队,你要不要打,我认识她们的总教练。”姬季远介绍着。 “要打!要打!我来sh,就是想找这个队打的。”老庞难得激动地说。 “你跟我来。”姬季远说着,把他带到了,一群擦汗的,老人的身边。 “王老师!我想给您,介绍一个人。”姬季远请求着。 “好啊!小姬给我,介绍什么人呢?”王友芳,高兴地问。 “这是原来,八一队的老庞,同俞邦基在一起的,他是主力中锋。”姬季远介绍道。 “噢!……我知道您。”王友芳指着他,高兴地说。 “我也知道您,您是篮球界的,老前辈了。”老庞高兴地,握着王友芳的手,激动地说。 “带球队,来sh啦?”王友芳又问道。 “带了个小队,‘sx省军区女队’,想到sh历练历练!”老庞谦虚地回答。 “可以啊!同我的,“sh青年队”,打一打吧。”王友芳,客气地邀请着。 “太荣幸了!太荣幸了!”老庞高兴地说。 “那就明天,晚上七点,在sh体育馆,好不好?”王友芳又问。 “好!好!我们一定提前到。”老庞,兴奋地答应着。 “那就一言为定。”王友芳说。 “一言为定。”老庞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第二天晚上,sh体育馆,坐了一大半人,还卖票了。当时根本没有,“万人体育馆”,这“sh体育馆”,就座落在sx路上,仅能坐几百号人。 姬季远,拿了张非卖品票,坐在了看台上。 球赛开始热身了,两个队显然,不是在一个数量级上的。sh青年队,一米八以上的,有三、四个,最高的那个,足足有一米八五。而sx省军区队,大约平均高度,只有一米六五,最高的队员,也只有一米七多一点,这球,应当是没法打的。 开赛了。大家突然发现,这个矮个子的女篮队,竟然,个个都像机器人一样,速度快得,简直难以想象。而且,防守能力也极强。尽管身高不行,但可以把对方,挡在禁区外呀。后场的篮板球,总是落在了,她们的手中。然后便快速地,往前倒着球。从来也没有人,运过一次球。篮球,就一直在空中,传来传去。几下子便到了,“sh青年队”的篮下,然后便跑篮得分了。 又该“sh青年队”进攻了,照样被这帮,女机器人,打了快攻,打了不多一会儿,比分显示十比二。“sx省军区队”领先。 王友芳要求暂停,因为他看到,他的队员们,已经被打傻了。但他,教练的那一套方法,是打阵地战,打篮下,打配合。而老庞教练的那一套方法,却是打速度,打盯人,打快攻,打抢断球,打体力消耗。 他们这种打法,“sh青年队”,从来也没有碰到过,暂停以后,“sh青年队”,还是连连被抢断快攻,比分越差越远。到中场休息时,比分为四十八比二十六。“sh青年队”输了二十二分。” 下半场,比分继续,越拉越远。老庞丝毫没有,换上替补,把比分匀一匀的意思。在离终场,还有五分钟的时候,比分已到了八十一比三十九了。“sh青年队”输了四十二分。王友芳拿起了衣服,愤愤地走了。 当年rb教练“大松博问”,训练了一支rb女排,号称“东洋魔女”队。打遍了天下,没有敌手。获得了,世界锦标赛的三连冠。今天老庞,训练了一支,“sx魔女”队,也打算创造,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盛名。因此这第一场球,他就毫无留情,打得很狠的,把王友芳的脸面,全部都打光了。 第二天晚上,姬季远在家里,请老庞,吃了一顿饭。大家也喝得很高兴。老庞在sh,一战成名了。他展望着,他的未来。 星期天,在“静安体育二场”,姬季远,又遇到了老庞。只见老庞,愁眉苦脸的样子。 “怎么啦?”姬季远,好奇地问。 “没有一支球队,同意跟我们打。”老庞,苦着脸回答。 “为什么。”姬季远问。 “我也不知道?”老庞回答。 “我去打听打听。”姬季远,赶紧找到了周江净。 “哎!吾朋友格篮球队,为啥一个队,也勿肯搭伊打啊?”姬季远问。 “侬去问伊自己呀?”周江净,气愤地责问着。 “问啥?”姬季远,不解地问。 “上半场,已经赢勒,廿二分勒。下半场,应该放放唻!格是啥人额地盘?拿人家东道主,面孔都打光勒,侬还有啥额,好结果呐?王友芳下了,‘绝杀令’:‘啥人同,侬朋友格队打球,啥人从今以后,勿要再进sh’。” 姬季远,呆若木鸡了。“老庞,太急于施展了,连一点面子,也不给别人留,别人不赶他走?” 姬季远,把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了老庞。老庞听了,立刻脸如死灰。他沉思了半晌,便说:“那我们,明天就回sx吧!” 明天,姬季远要上班,也没办法送老庞了。从此以后,俩个人就断了音讯。姬季远,又少了一个,自己最敬重的朋友了:“怎么办呢?世事不就是,这样地难测吗?辛弃疾不是说:“‘聚散匆匆不偶然’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章 恒丰印染厂 恒丰印染厂,是一个从旧社会,传承下来的老厂。它在sh的印染行业,实力也是排名于前列的。由于它有一个巨大的拉绒车间,直到目前还是,亚洲最大的拉绒车间。因此,恒丰印染厂,以印染绒布而著名。一九五六年收归国有。 尽管工厂,已经收归国有了。但工厂里的传统,却还是由旧社会,沿袭下来的老传统。它的表面坦荡如砥,就像结了一层,厚冰的湖面。但冰下却到处有,暗流在涌动。sh人最丑陋的方方面面,在这里,都能体现得淋漓尽致。像“结派”,“贪婪”,“吝啬”,“嫉妒”,“无信”,“无脸”,还有等等……等等……。 结派: 这里的帮派,真可谓是,帮里有帮,帮中套帮。明面上有三大帮,泰州帮、宁波帮和gd帮。但在三大帮的下面,却是层层叠叠、犬牙交错的,根本无法理清。 印花车间的,支部书记,是泰州帮的,他想培养姬季远。他受泰州帮的总头头,何康灵总支书记的委托,亲自把姬季远,送给了谢广良,想要老模范,带出一个新模范。但谢广良是宁波帮的,他把姬季远往衬布岗位上,一扔就是半年多。谁给你带啊? 每个班,都有一个行政的带班,负责管理生产。但还有一个党支部委员,进行党政带班。乙班的党政带班姓诸,他只有一只眼睛,于是大家都叫他独眼龙。他怕宁波帮,带出了姬季远,会影响泰州帮的势力。因此,在了解到了,姬季远写了,入党报告后的第一时间。便在帮内,广泛地,散布了这个消息。并授意帮众,肆意地羞辱姬季远。六指头、杨超强、蒋西、都是泰州帮中的,骨干力量。 这里只要,有一点点的风吹草动,便会在车间里见到,到处都在交头接耳。这便是,首先在帮中互相传递。到了最下层,便又向外邦进行了扩散。这里传递阴暗事物的速度,比之现在的网络速度,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这里的工人,各自都凶狠至极,怒目相向。但见到了领导,都立刻会变成,像哈巴狗一样地训顺。这的的确确是,旧社会传承下来的习惯。而这里就是,旧社会工厂的写照。 加工资了,这次是,每人加五块钱。但是有百分之二的人,可以加七块钱。当然,在当时,这二块钱,可以做不少的事情了。评定的标准,是本人近五年来的表现。姬季远心想:“近五年来的表现,自己在这五年中,立了两次三等功。在这个厂子里,恐怕也没有人,有此殊荣吧?” 但结论下来了,印花车间,共有六个人,评为了先进,可以加七块钱。其中有泰州帮的三个人,宁波帮的二个人,gd帮的一个人。排在第一的,竟然是车间的大流氓——杨超强。这不就是因为,他一直在维护着泰州帮,屡屡为泰州帮,立着大功吗? 这其实,就是三大帮派,按势力进行的,权利分配。其实根本就不看你,五年来的表现。五年来的表现,在这里,完全被亵渎了。 姬季远愤怒了,这倒不是,为了这两块钱,他是为了名誉。这五年来,他拼死奋斗,多少次出生入死,与死神,只差一毫米擦身而过。才获得的,这两份立功证书。现在竟都成了,废纸一张。但同谁去评理呢?这理是没处评了,只能抗议吧! 这天姬季远,是上夜班。上夜班偷睡觉,是车间里,常有的事。但全部都是,藏在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如烘缸里、布箱里,还有无人去过的角落里。但姬季远,对这个工厂,已经失望之极了。在打样停机的时候,他拉了一条长凳,放在了车间正中的,主干道的十字路口上。便在长凳上,躺下睡了起来。 这一行动,把全车间的工人,都惊呆了,眼珠子掉满了一地。从“恒丰印染厂”,建厂到现在,几十年以来,从来没有一个人,胆敢如此大模大样地睡觉。远远围着的一大堆人,指指点点地议论着,有人去叫了党政带班。现在的党政带班,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工,她也是支部委员。由于她凶悍无比,因此大家背地里,给她起了个外号,叫“阎王”。姬季远只知道,她就叫“阎王”。却从来也不知道,她叫什么真的姓名。 “阎王”匆匆而来,大家的议论,激烈了起来:“格人,今朝要倒大霉了。”大家都,这样地认为着。 不料“阎王”,走到了,躺着的姬季远的旁边,脚步却轻了下来。她走近,躺着的姬季远,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姬,侬勒路当中睡觉,要着凉额啊!阿拉到旁边去睡伐。”“阎王”,柔声地劝慰着。这可是,全车间的员工,第一次听到,“阎王”发出,如此轻柔的声音。大家又惊得,掉了一地的眼珠子。姬季远敢,当众在车间中间,明当明地睡觉。但“阎王”,却轻声地告诉他,“这会着凉的”。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其实,他们又知道什么呢?姬季远为什么,要用当众睡觉?来发泄他的,胸中的不满?“阎王”是知道的。在支委会上讨论时,倪似水提起过的。对这样的人,她能凶吗?这样的人,连死都不怕,会怕她吗? 姬季远故意,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理也不理“阎王”,自顾自地,走到“六色机”里,在自己的工位上,坐了下来。 贪婪: 谢广良每天,都提前半个小时,到印花车间办公室。后十五分钟是开班前会,但前十五分钟,则是在,研究着排产单。 印花,其实是很快的。但最费时的,是印花前的,一系列的工作。即换花筒、接机器、装色浆盘、磨刀、打样、对色光、调整颜色、做牢度试验,等等……。因此,印花的辅助时间,要占用了,整体时间的绝大部分。如果今天碰到,连续多个小批量的排产单,忙活了一个班,也只有一、两千米的产量。但如果碰到,一个大批量、套色少的单子,这在这里叫“吃肉”,一个班,就能印几万米,一个月能遇到,几次吃肉,你的班,就产量第一了。谢广良的精明,就在于他,总能想方设法地吃到肉。可能这就是他,当选为,sh市劳动模范的窍门吧? 今天是夜班,情况很反常。谢师傅上班伊始,就慢吞吞地干活,一反以往,虎虎生风的样子。干一会儿活,他就会,停一阵子。甚至还几次来到,印花机的中央部位坐一会儿。就这样,磨磨蹭蹭的,一直过了,大半个班。第一个样子,总算打出来了。 但色光不对,他拿了样子,又坐到了,印花机的中央部位。又坐了,半个多小时。他才拿出,那块样子,让打样工,去交给调色间,调整颜色。一会儿,蒋西说调好了。但他还是,坐在中间,又坐了半个多小时,才走回车头,又打了一次样。打样工把样子拿来,交给了蒋西。蒋西说:“可以开车了。”但谢广良拿着样子,走到了调色间,比对着客户的来样,他指着说:“格额绿,要带点红头额。” “可以唻!差一点点,勿要紧额。”蒋西说。 “吾跟侬讲,要是出了次布,侬负责?”谢广良指着他,狠狠地说。 “……?”蒋西无语了。 “加一点红。”谢广良命令着。 等蒋西,调整完了色光,已经是,早上六点了。谢广良,还是坐在中间,直到六点半,他换了鞋,便走了。这一个班,“六色机”,一米布也没有印。 第二天夜班,在班前会上,谢广良,口沫横飞地安排着:“今末子(今天)两套色,大批量,大家都要抓紧。”说完了,就带着大家,提前了十分钟,进入了岗位。 他指挥着大家,快速地换下了,上一班印完的花筒。装上了一前、一后的,两个花筒。以最快的速度,打出了小样。他亲自去,烘了样布,烘干后又亲自去,对了色光。对完色光后,他快步,走回前车头,开动了印花机。并逐渐把调速的电位器,拧到了底,速度表上的指针,指着每分钟一百米。 整台印花机的人,都瞬间变成了机器人。忙的都非跑步不可了。一米二宽,一米五长,一米多高的布箱,可以盛放三十匹布。每匹布有三十米,每箱九百米的白布,九分钟就用完了。出布工每九分钟,便要推出,一箱印完的花布。那么快的车速,印完的花布,都根本无法烘干。一定要到四号烘缸,再烘一遍才能干。但四号烘缸,每烘一箱花布的时间,印花机会出来,三箱花布。整个车间,都堵满了,“六色机”印完的花布。 二号溴化机的挡车工,是个部队复员的年轻人。因为他老是喜欢,学着电影“地道战”中的,汉奸的话语:“太君!麦子!麦子!”。所以,大家都叫他“麦子”了。叫他,他也答应。因此他的真实姓名,也确实,给大家忘记了。 “麦子”光着膀子,从溴化机里,爬了出来。溴化机,其实就是把印完的布,用蒸汽蒸一下,以增加它的色牢度。但弄得不好,布就会在里面断了。那挡车工,就要爬进去,把它接起来。爬出来的“麦子”,浑身像从水里,刚捞出来的一样。而且,全身通红通红的。但他很快就发现,他的溴化机的周围,已经挤满了,刚印完的花布箱,他根本无法工作了。他恼怒地把布箱,一箱又一箱地,推出了他的溴化机。但他推出的布箱,立刻围住了,“六色机”的,出布工的岗位。沈大妹的印完的花布,就推不出来了。 “做啥?”沈大妹指着“麦子”,怒喊着:“侬推过来做啥?” “格勿就是,侬推过来额吗?”麦子瞪起了,他的那双金鱼眼。 沈大妹,把一箱一箱的布,往外推着。以便于她的印花机,每九分钟出来的一箱花布,能有地方放。但布箱又被,麦子推回来了,两个人吵着吵着,就打起来了。 “做啥?做啥?”带班葛四平来了,看到这个情景,他也愣住了。但他先拉开了两个人,然后调了几个人。一起把布箱,往车间外部的,拉幅机等,较空闲的机位上推去。这边的紧张局势,才开始缓解了。 下一班,来接班的时间,“六色机”还在,疯狂地飞转着。谢广良直到,六点四十分,才把印花机,交给了下一班的挡车工。 这一天,印了有,四万多米布。谢广良,始终精神十足,窜前跳后。因为他这一个班,几乎干了,有十个班的产量,这块肉太肥了,但让他吃下去了。 姬季远,终于明白了,谢广良的,sh市“劳动模范”的来历了。上一个班,他磨尽了洋工。整整一个班,他竟然,连一米布也没有印,他把几个小批量的订单,硬留给了下两个班。以换来了,今天的吃肉。他就是靠这种,投机取巧的方式,不择手段地,保持着,每月产量第一的称号的。他这是什么劳动模范啊?这是投机取巧的“模范”。他的这种行为,让姬季远,进一步地看低他了。可自己真刀真枪,拼来的两次三等功,现在却,已经变成两张废纸了,一分钱也不值了。想着,心中无不义愤填膺。 想起,曾经有这么一个故事。在hn的一个小山村里,有两个十分要好的哥们。一起响应国家的号召,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过了鸭绿江。但在一次,与美军的遭遇战中,兄弟为了掩护大哥,竟然被美军,俘虏了过去。大哥拼命地,冲上去抢他,挨了一排枪弹,胸膛中了一枪,一条腿也打断了。荣获了二等功,并享受着,二等残废的荣誉,复员回到了老家。可是社会在进步,物价在不停地涨,但他的残废金,却始终也没有涨。到了最后,连自己的三顿饭,也照顾不过来了。改革开放后,老家来了个台湾的大老板,到他的家乡来投资。乡里、区里、县里的领导,都出动了。他拄着双拐,夹杂在人群中观望着。那个大老板,越走越近了,他也看得,越来越清楚了。竟然就是,当年给美军俘虏的,自己的那个哥们吗。他冲出了人群,一跤跌在了路上,一面叫着,自己那哥们的小名。 经过交流,他才得知。他的哥们,被俘后,在台湾,被关了两年,后来逢特赦,便被,放了出来。一开始,做些小生意,后来生意,越做越大了。现在已成了,大老板了。想着自己,从小长大的家乡,便想赶回来看看。 “哎呀!早知是这样,我为什么,还要来抢你呢?让我跟你一起被抓去,不就更好了吗?”说着便,嚎啕大哭了起来,把那三十年,憋着的泪水,全部都流出来了。 那天夜里,“新八色”停机打样,白布工叫“娘舅”的,坐到了“六色机”的中间,“六色机”,也正好停机打样。 “吾有个朋友,旧社会做木匠额,有一趟,伊到一家人家,去做家具。吃中饭额晨光,侬晓得保姆,拿拔伊啥额菜”?“娘舅”用浓重的,浦东三林塘的口音问。 “啥额菜?”大家问。 “一只蹄髈(猪大腿),动也没有动过。”“娘舅”咽着唾沫说。 “一只蹄髈?伊吃得光伐?”六指头奇怪地问。 “吃光唻!”“娘舅”摊着两手说。 “瞎讲八讲,勿可能额。”六指头,不容置疑地说。 “赌伐?”“娘舅”说。 “赌啥?”六指头问。 “十块红烧肉,一斤饭。”娘舅说。 当时,食堂卖的红烧肉,有六、七公分长,四、五公分宽,有一公分厚,每块卖,一毛五分钱。 “侬一口气,吃得脱?”六指头又问。 “当然。”娘舅,理直气壮地说。 “吃勿脱,哪能办?”六指头,往深里问着。 “吃勿脱,倒赔侬,一元五角菜票,一斤饭票。”娘舅吐沫横飞地,指着他说。 “好!赌了。”六指头指着大家:“大家都听到额。” “好!……好!……阿……阿拉,当……公正……人。”邹复兴磕巴着,表达了意见。 姬季远,就在旁边看着。他不想发表意见,更不能参与。在这种人渣成堆的地方,听听就可以了。 半夜一点,吃夜宵了。大家一起,来到了食堂,“娘舅”掏出一斤饭票,要了一斤米饭。又掏出了,一元五毛钱的菜票,要了十块红烧肉。他趴在了窗口,指着那盘红烧肉:“要肥额,越肥越好!” 娘舅端着一斤米饭,十块很肥的红烧肉,大口大口地吃着,一会儿便吃完了。他抚摸了一下肚子,“嗝!”地打了一个响嗝,伸出手来说:“拿来!” “拿来啥东西?”六指头,故作不解地问。 “一斤饭票,一元五角菜票。”娘舅说。 “啥人拔侬?”六指头问。 “侬拔吾呀?”娘舅说。 “吾讲过,侬吃光勒,吾要拔侬,啥额伐”?六指头又问。 “娘舅”想了想,好像是没有说过:“但侬勿是讲,侬赌吗?” “对啊!就赌侬吃勿脱,倒赔吾。侬吃得脱,啥人赌过勒?”六指头无赖地说。 “娘舅”气得直发抖,指着他:“侬!……侬耍胡赖?” 六指头,理也不理他,自顾自地走了。 娘舅吃了哑巴亏,他回到,“新八色”的工位上,气得直叹气。莫名其妙地,把自己半个月的菜票吃完了。那下半个月,怎么办呢? 调色间的朱武君,结婚了。新娘是,二号“拉幅机”上的马永娟。婚后,他和她两个人,请了十多个男女同事,到他们的新房去玩,于是大家都去了。 一走进新房,大家的眼睛,都为之一亮。有的人还错以为,又上班了呢。因为在房间里,床上铺的床单,叠在床上的被子,窗帘布、沙发套、椅垫,都是用厂里的印花布做的。甚至拖地板的拖把,也是用厂里的印花布,撕成一条一条扎的。每个人再看看,自己脚上的拖鞋,也都是厂里的布做的。他们俩竟然,毫不顾忌。大家都默不作声,但心里,实在看不起这对夫妇。一会儿,点心上来了,是水果羹。大家吃着,总感觉到,有一股怪怪的,说不清楚的味道。看着大家,奇怪的脸色,朱武君乐开了:“格水果羹,吾是从调色间里,拿来额淀粉做额。” “调色间里额淀粉,是工业用额淀粉,人是勿好吃额。”有一个女工说。 “啥人讲额?勿是一样额吗?”朱武君,发表了不同的意见。 大家的腹中,感到了一阵,吐不出来的难受。 他们几乎把“厂”,都搬到“家”里来了。 吝啬: 厂里,有一个高姓的男工。应当是在,双面印花机上,做的吧!他有个外号,叫“高炮”。也就是说,他一直喜欢吹牛。有一次,他同一个男同事,两个女同事,一起骑自行车去郊游。有一个女同事,不是很会骑自行车,因此在路上,不小心碰到了他。他倒下了车,原来,他也不太会骑车。但他发现,他的自行车,断了两根辐条。当时在sh,一根辐条是五分钱,两根辐条就是一毛钱。他竟然停车不前了,说什么也要,那个女同事,赔他一毛钱。不管另一个男同事,如何地劝阻,但他丝毫不为所动,硬是要那个女同事,拿出了一毛钱。这郊游,还有什么意义呢?大家也就回去了。 有一个包姓的男工,应当也是,调色间工作的吧?他每天吃饭前,都要到食堂里的,七、八十张桌子,团团都看一遍。当时食堂的菜,最贵的是大排骨,一毛八分一块。其次是红烧肉、糖醋小排骨,都是一毛五分一份。蔬菜都是五分钱一份。他会去看,今天的大排骨、红烧肉大不大?如果不大,他就会去买一份蔬菜。如果大排大,或是红烧肉大,他就会开一次荤。这样的人,算到了如此的极点,还能有什么大事可做呢? 他同一个,比他大十岁的,陈姓的女工,每天都同进同出。据说是在探讨,如何在做衣服时,可以更省布料。有一次,姬季远听到他,在车间里的,带班的那张办公桌前,高谈阔论着:“一公尺布,做一条裤子,还做一条三角裤,再做一只,假领头(即只有一个衬衣的领子,下面全用带子,系在胳膊上的,如果穿上外衣,你俨然已穿上了一件衬衣,因此叫假领头),还好做啥呢?” 大家,都答不上来。 他得意地说:“还可以,做一只胸罩!” 大家听了,怎么会,不反胃呢?人能吝啬到,这种地步吗? 嫉妒: 姬季远,写入党报告的事情,全车间都已经知道了,但经曾入海与黄亮,把真相一公布以后,整个车间都明白了,姬季远就是,厂里要培养的接班人,于是,姬季远就更难受了。 “侬是接班人,侬应当到,上头额办公室去,侬还勒格里做啥?”六指头问。 “吾是勿是接班人,关侬屁事。”姬季远,毫不客气地有笑了。 这不得了了,全车间,都给惊动了,尤其是,上夜班的时候。 “香面孔(亲咀)勒。”有人悄悄地传播着,于是,不断有人去偷窥。一号“拉幅机”,是在车间的,一个角落里的,光线比较阴暗。便不断有人,从各个角度,去注视着他们俩的行为。但程火根,却丝毫也不知情。还在目无旁顾地,努力争取完成,他那传宗接代的工程。 不断有人去车间,反映说这两个人,行为不正常。终于,车间支书倪似水,找了程火根,要求他作检查。程火根,只得作了检查。谁知,这反而帮助了他,因为那个女孩,一直在彷徨。对方毕竟,比自己的年龄,大了一倍有余,长相又那么不好。但对自己,却如此之好,在这个,充满了阴暗的工厂里,她不靠他,靠谁呢?因此,就在程火根,作检查的时候。他们两个,登记了结婚。程火根的努力,终于有了结果。这不仅使,全班的一百多号人,大跌了眼睛。许多人的嫉妒,便更加加重了。 sh的电不够用,所以每个厂的厂休,都是错开的。“恒丰厂”,是休息星期五。因此,每逢星期五,“恒丰厂”,除了停工换班以外,还要组织人,清洁机器。以保证下周的,正常的运行。大家称它为“揩车”。参加“揩车”的人,可以在一周内,选择另一天补休。邹复兴和姬季远,都很乐意参加。因此,他们俩每次都参加了。 车间里静悄悄的,除了“嚓!嚓!”的刮车声,他们还可以,放声地歌唱。 这邹复兴,嗑巴得这么厉害,但在唱歌时,竟然,丝毫也不嗑巴。他们俩个,你唱一个,我唱一个,唱得最多的,是“远航”。这样边唱歌边干活,劲头就更足了。下午一点多钟,印花机便揩得,干干净净了。再检查一遍,没有什么地方遗漏,大家便洗了澡,悄悄地从后门,溜出了工厂。但好景不长,又有人去告发了,他们提前下班的行为,后门的岗哨,便加强了。于是,他们便只能,坐在凳子上,一直坐到了,下午四点半,才能从大门,走出工厂。 无信: 有一天夜班,车间里走过来了,一胖一瘦、一高一矮的俩个人。那高的瘦的,是曾入海,那矮的胖的,是杨超强。俩个人手中,各拿着一根,搅色浆的竹片。那竹片,有一米长四公分宽。先是杨超强表演。他用双手,握住竹片的两头,在胸前往上举起,“咔擦”一声,手一点也没松,两手握着的竹片,已翻到了背后:“啥人行,十瓶啤酒。” 然后,是曾入海表演。他同样用双手,握住了,竹片的两头,往下伸去。然后两只脚,一先一后地,跳过了竹片。接着又,一先一后地,从竹片上跳了回来。他站直了身子,说:“啥人行?十包香烟。”他们俩,已在车间里,走了一大圈了,许多人都试过,但都失败了。因此他们已从,一瓶啤酒和一包香烟,加到了,十瓶啤酒和十包香烟了。 做这两个动作,肯定需要手长,但他们的手,肯定没有姬季远长。因此,姬季远笑吟吟地,站在了一旁,一声也不吭。 好几个人,都试了,但都失败了。曾入海和杨超强,更加得意了。谢广良,他们不敢惹,因此眼光扫来扫去,最后落在了,姬季远的身上。 “哪能?来试一试伐?”杨超强问。 “吾试是可以额,但试了以后,侬两个人勿要逃。”姬季远,嘲弄地说。 “侬勿要吹牛皮!侬做好了再讲!”杨超强,气愤地说。 姬季远接过了,杨超强的竹片,毫不费力地,转到了背后,又转了回来。接着他下伸着双手,两只脚并拢,一起跳过竹片,又两脚一起,跳了回来。这动作,要比曾入海所做的难度,更高了不知多少,他把竹片,扔在了地上,伸出了手。 曾入海与杨超强,一个朝东,一个朝西,猛跑着。一会儿,就没有了踪影。大家都,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有一天上中班,时间差不多有三点半了。黄亮快步走到了“六色机”,拉了姬季远就走。 “做啥?”姬季远不解地问。 “侬出去,就晓得勒。”黄亮说着。 工厂的大门里,有一个小广场。小广场的对面,是消防车库,车库门相距大门,有二十多米。这时,小广场上围满了人,足有五、六十人之多。有六个人,每个人手中,举着一块硬纸片,上面写着:“十瓶啤酒”,“大西洋西菜馆一顿饭”,“十包香烟”等等……。这六个人,都下了重注。 黄亮指着地下,麻布包着的大圈:“格打包铁皮,每卷三十九公斤,啥人一只手拎一卷,从车库门口,走到大门里厢,走两个来回。”他指了指那六个人:“格些人额东西,就是侬额勒。” “有多少人试过?”姬季远问。 “二、三十个人吧?但都走勿到。”黄亮说。 人群中有不少,篮球队的队员。见黄亮拉来了姬季远,都纷纷地让姬季远试试。 姬季远上前,用左手,拎起一卷铁皮,“三十九公斤,七十八,一百五十六斤,应该行的吧!”他暗中思忖着。又用右手,拎起了另一卷铁皮,并开始,举步往前走去。 刚走完,第一个来回。姬季远便感到,八个手指,已经基本无力了。手指握不住,已是时时刻刻的事情了。他耸了耸手,把铁皮卷耸到了手腕,与勾起的手掌之间。由整个手掌,来提着这,三十九公斤重的铁皮卷,手指的压力减轻了。他又走完了,第二个来回。为了让这些人,没有话讲,他转了第四个身后,又走了十多米,双手才一松,铁皮卷,重重地砸在了地上。但当他,转头去看的时候,只见这六个人,四散地,飞奔而逃了。 这下,姬季远怒急了,他拼了那么大的劲,却又给人耍猴了。六个人当中,他只认识王大。便紧跟着王大,直追了下去。 王大曲曲弯弯地绕着圈子。他走的路,姬季远,根本就不认识,但他只是,追着王大。 王大跑不过姬季远,气喘嘘嘘地,跑进了一个小房间。门上挂着的牌子上写着,“驾驶员休息室。”王大一屁股,坐在了一张椅子上了。 “十瓶啤酒,拿来!”姬季远冲到他的面前,伸着手说着。 “伊……伊拉拨,……吾也拨”王大,气喘如牛地说。 “吾不管,吾只认得侬,侬拿出来。”姬季远伸手,揪住他的胸襟,试图把他拎起来。 “侬……侬放手,……吾帮侬去寻。”王大喘着说。 两个人一般高,但王大膀,姬季远却不膀。王大也是“恒丰厂”篮球队的,是了解姬季远的狠劲的。知道自己吓不了他,也打不过他,只得站起身,来往外走着。 王大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走着,姬季远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走过了一个车间,又走过了一个车间,一个也没找着。走过了印花车间时,正好遇到了,寻找而来的邹复兴。 “快!……快!……开车……勒!”邹复兴说。 姬季远,用手指着,垂头丧气的王大:“下趟再拨吾看到侬,当心好看。”说着他就,随着邹复兴干活去了。 这个星期是中班。下班后,姬季远同邹复兴,相约来到,建国路上的,“大庆饭店”。叫了一个砂锅,叫了一瓶白酒,两个人喝得十分高兴。喝完,姬季远要付账,但邹复兴坚持,一人一半,姬季远也随他了。两个人,一次又一次地摇着手,一次又一次地再见着,最后分手了。 第二天,还是中班。但邹复兴,始终虎着脸,姬季远几次,同他讲话,他连理都不理。在八个小时中,他没有同姬季远说一句话。 姬季远纳闷了,昨天夜里,还在一起,高兴地喝着酒,高兴地分了手。怎么今天一照面,就不理不睬了。邹复兴是姬季远,在厂里的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姬季远不愿意,失去这个好朋友。于是第二天,他找了邹复兴。 “吾大概,有啥额事体,做得勿对,侬勿开心(高兴)勒,是伐?”姬季远问道。 “勿……勿搭界!……没……有,没……有。”邹复兴极力地辩解着,于是,他们又言归于好了。 但是,仅仅过了一个多月,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姬季远又主动道了谦,但邹复兴还是说“不搭界”。姬季远怎么也猜不透,这是什么原因。又过了一个月,同样的事情,第三次又发生了。这次姬季远,不再主动道歉了,你不理我,我就躲得远远的。但几天后,邹复兴,又主动来,找姬季远讲话了。就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似的。姬季远更加猜不透了,可能是,这个人的脾气吧!但怎么可以,为人无信呢?姬季远在“恒丰厂”的,最后的一个朋友,也离他远去了。 无脸: 印花车间,乙班的五号烘缸,有两个工人。挡车工是一个,姓于的男工,另外有一个男工,以前是唱京戏的,而且是演花旦的。尽管他长着,大大的脸盘,矮矮的个子。但老是,媚眼抛来抛去,还不时地,翘起了兰花指。说话的声音,也是尖声尖气的。因此,大家给他,起了一个外号,叫“戏头”。这样,那个姓于的挡车工,就被大家,叫成了“于头”了。 这两个头,每天上班,就斗来斗去,从来也没有,安生休停过。 有一天上夜班,两个人没活干,便互相,骂了起来,并越骂越凶。甚至连,十八代以上的祖宗,也波及到了。两个人一起骂到了,厂大门内的,那个小广场里。小广场边上,正好有一道楼梯,直通到二楼的食堂里。正逢吃夜宵的时间,楼梯上站了,有三、四十个人。都驻脚看着。 两个人,越骂越凶,双方的手指,几乎都要戳到,对方的脸上了。楼梯上的人,纷纷大喊:“打呀!打上去呀!” “侬娘格,吾今朝,勿打侬!吾就勿是人!”于头说。 “那么小额模子(体型),还打人唻。”戏头兰花指一翘:“当心拨吾吃生活(挨打)。”两个人又分开了。 “唉!”楼梯上的,三、四十个人,都长长地叹了一气,有的人打算走了。 但两个人,又越骂越近了,大家又耐着性子,站了下来。 两个人的手指,在空中相遇了,但只是,手指戳到手指,离脸还差一点点。 “打伊”!“打伊”!楼梯上的人,齐声地喊着,但两个人又分开了。 就这样,几分几合,楼梯上的人,终于明白,今天的这场热闹,是不可能看到的了,于是众人都走了。只剩下这两个头,见没人看热闹了,也就不闹了。 夜里三点半,姬季远去上厕所。他还没有走进厕所,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粪臭味。他试探着抬脚,打算往里走,“砰!”的一声,一团不知是什么的东西,砸在了门上。他连忙缩了回来,只听到里面,噼里啪啦地,东西扔来扔去的声音,臭味逾益浓烈了。 他连忙又往后退了退:“这是在,扔粪块大战啊!”有听说过,扔泥块大战的,也有听说过,扔石块大战的,什么时候听说过,有扔粪块大战啊?几个月来,这里的奇闻异事,一次又一次地,看得他目瞪口呆了,他退回了“六色机”。 不时有人,跑过说:“不得了了,厕所里粪块大战了。”大家都不敢上厕所了。 又过了半个小时,两个人,又嘻嘻哈哈地,并肩走了过来。 “格赤佬,真下作(下流),骂人骂勿过,扔粪块喔。”戏头嬉笑地用兰花指,指着于头说。 “好唻!侬再勿要面孔唻,阿拉扔粪块,都是挑硬粪扔额,侬呐?烂粪也扔,真是出烂粪,扔烂粪。”于头,理直气壮地回敬着。 俩人,嘻嘻哈哈地,从众人面前走过。带来了,一阵浓烈的粪臭。换来了,一张又一张的愕然的脸。 “恒丰厂”原来的,团总支书记,叫史庆堂。长得一表人才,一米七五的个头,国字脸,双目炯炯有神。他的女朋友,是“恒丰厂”的厂花。他是何康林书记,指定的培养对象。于是,被送到市党校,去参加学习了。学习完成后,应当是担任,印染公司的,党委副书记吧!但是,出事了。 他在党校学习半年。他每天清晨,去花园里跑步。他穿着背心、短裤。但是,每当他,看见女同志的时候。就会迎上去,拉下自己的短裤,吓得那个女同志,大叫一声,望风而逃。他每天,这样地干着,有不少的女同志,投诉到了党校的校部。但党校的人,实在太多了。不知道,究竟是哪个班,是哪个人啊? 学校报了案,警察介入了,进行了调查。但史庆堂,却毫无知觉。他每天清晨,依然我行我素。 一天清晨,他跑步的时候。又碰到了一个女同志,他又拉下了短裤,但那个女同志是个警察。她叫来了一大帮警察,把他抓了起来。当时也没有,“暴露欲”这种病,只说他道德败坏。被开除了党籍,撤销了,团总支书记的职务,并被发配到了,印花车间的,丙班的烘缸上,推布箱去了。最惨的还是,他的那个,整装车间的女朋友。她抱着一肚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幽怨,无奈地,同他再见了。 一九七四年夏天,是个多雨的夏天。当时,sh的排水系统,非常地落后。一场又一场的暴雨,严重地影响了,“恒丰厂”的生产。 印花机的橡皮先令下面,就是下水道。平时,一个布样印完了,每个盘里的余浆,往下一放,就进入了下水道,随波逐流地进入了黄浦江。但现在,碰到了雨季了。一场倾盆大雨下来,只要二十分钟,印花机下的水,就漫了出来。于是车间,便成了汪洋大海,大家便爬进了布箱里,今天就成了,外国礼拜天了。 有时一下雨,有的工人就喊着:“涨上来!”“涨上来!”果然涨上来了。大家哈哈大笑,又爬进了布箱里,闭眼睡觉了。 每天,有多少余浆,放进了下水道里,谁也记不清了。而工人们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环境中工作。比如,打样的布样,做摩擦牢度不合格,或是颜色的延展性差一点。便叫来了,带班葛四平。葛四平是个宁波人,宁波口音很重,瘦削削的脸。他的右手,只有三个指头,食、中两指,让花筒给轧掉了。他往往来了之后,用右手的大拇指,蘸了一些色浆,在白布上,用手掌刮一下,看了一眼:“加十公斤甲苯……开!” 于是便在色浆里,加了十公斤的甲苯。接着烘缸里,便弥漫着,浓重的甲苯味。最惨的,是那个“出布工”,刚经过烘缸的,带满甲苯的蒸汽的花布,在她的面前,摔来摔去,全是甲苯啊!可又有谁说,这是剧毒的啊? 最痛苦的,是印“阿尼林”。这种颜料,它本身就是一种,毒性极强的,“苯胺”类的化学品。印它的时候,整个车间,会弥漫着,一缕一缕的,挥之不去,扑面而来的白雾。整个车间里,充彻着一股,呛人涕泗的,强烈的气味。这时候,厂里规定要加营养了。加什么营养呢?一听三百毫升的炼乳,冲入了三千毫升的开水中。然后有人,拎着铝制的水壶,来给大家倒“牛奶”了。倒淡如开水的炼乳的人,每次都要,看一下来人的脸。脸熟的,他就倒满一些,脸生的,就只倒个半杯。倒完便收壶。这稀得像白开水一样的炼乳,能顶得住,这“阿尼林”的,如此猛烈的毒性吗? 二十年后,“恒丰厂”的老职工,一个又一个倒下了,离开了人世。得的不是这个癌,就是那个癌。这不就是,当年被毒害的证明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章 周松春的小女儿 一天,姬季远是上夜班。晚饭后,他想再睡一会儿。但刚睡着,却给人推醒了,坐起来一看,是周江净。 “快起来!快起来!有事体!”周江净,急急地说着。 “啥事体啦?急吼吼额?”姬季远,不耐烦地问他。 “侬勿要管,反正是好事体,侬跟吾走。”周江净,拉着他要走。 “格吾衣裳,总要穿额伐?”姬季远,穿上了军装。 两个人一起,骑着自行车。来到了吴江路、qh路口的,一个大门朝北的弄堂。进去后,把车停在了,一栋房子的门口。两个人一起,走了进去。 “格是吾战友,叫姬季远。”周江净介绍着。 “您们好!”姬季远见对方,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相貌堂堂的男子。旁边站着一个,约四十来岁的女的,应当是他的老婆吧! “格是吾朋友,原来是,sh工人队额,主力分球手。阿拉叫伊“鹦鹉”,格是阿嫂。”周江净介绍着。 “侬好!”他们俩个,同声地招呼着:“坐伐!”姬季远坐了下来。阿嫂倒了一杯开水。 “谢谢!”姬季远莫名其妙。也不知道,到这里来干什么?有什么事要做?莫不是让自己,去sh工人队打球吧?这也太玄了,王友芳不是说自己,个子不够高吗? “侬是,那一年生额啊?”阿嫂,笑吟吟地问着。 “一九四九年,阿拉两个人,是同年额,吾大两个月。”周江净抢着回答。 “侬今年,刚刚从部队里回来啊?”阿嫂又问。 “是额!吾三月初,回到sh额。”姬季远回答。 “格侬住勒,啥地方呐?”阿嫂又问。 “吾住勒‘静安别墅’,一百廿二号三楼。”姬季远干脆,全说了干净,免得一次一次地被问了。 “三层楼,就侬一家人家啊?”阿嫂,惊奇地又问。 “这不是,在调查户口吗?哪有问得,这样仔细的?”姬季远腹诽着,但还是,耐心地回答着:“是额,就吾一家人家,就吾同吾爷两额人。” “‘静安别墅’三楼,就侬同侬爷,两额人?”阿嫂,瞪大了眼睛又问。 “是额,一间大房间,一间小房间,一间汏浴间,一只晒台,煤气灶,勒楼梯旁边额。”姬季远干脆把,她要问的话,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他以为这下应该,没有什么话要问了吧? “格侬额,兄弟、姐妹呐?”阿嫂,还有问题问。 “吾是独养儿子,没有兄弟、姐妹!”姬季远回答。 “喔育!格侬屋里额房子,老舒服格勒噢?” “没有!没有!还可以。”姬季远回答。 嫂子,又闲聊了一会儿,推说她有点事,就出去了。 “鹦鹉”,也不太爱说话。姬季远便开始,打量着这间房间了。 房间挺大的,有二十三、四个平方米吧?但房间中央,摆放了两只床,这房间,就显得有些挤了。 再一看,那两只床,竟然很不一般。床头床尾,都镂刻着,精美的花饰。有花卉,还有鸟兽,看上去栩栩如生。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格是一套,红木额对床。”“鹦鹉”见姬季远有兴趣,便打开了话匣子:“一九六六年,阿拉两额人,勒南京西路对过额,‘南京西路旧货商店’,看见格一只床,标价五十块洋鈿,阿拉当场,就买了下来。后来听店员讲,其实,格床是对床,一共有两只,一式一样额。昨天,刚刚拨人家,买了一只去,也是五十块洋鈿。阿拉就打听到了,格家人家,就买了礼物,寻上门去,搭伊拉商量。能勿能让拔阿拉,凑成一对嘛?伊拉一开始,坚决勿肯。还讲:‘格你们让拨阿拉,勿是也,凑成一对了吗’?后来,阿拉两额人,一趟又一趟上门,终于感动伊拉勒,六十元洋鈿,让拨阿拉了。格勿是,就凑成一对勒吗?”他难得,有那么好的谈兴,侃侃而谈着,“后来,请专家来鉴定过勒,是酸枝木额,属于老红木额一种,年代大概勒,清朝‘道光’或者‘咸丰’朝代伐,格是古董啊!”他得意地介绍着。 “一对‘道光’或‘咸丰’朝代额,古董对床,只有一百十块洋鈿,格也只有,勒一九六六年,才会有额啊。”姬季远想:“格现在外头,卖多少钞票呐。” “加一只零,一千一百元!也勿要想买到。再过几年,要上万。”“鹦鹉”得意地说。 “真是不可思议啊?一百多块的东西,几年后要上万。”姬季远如是地想着。 阿嫂回来了,她掩不住,脸上的喜色,在桌子边,坐了下来,一遍又一遍地,望着门口。 来了,来了一个女孩,矮矮、粗粗的,讪讪地答讪着。 “你们,夜饭吃勒伐?”她漫无目的地问着。目光却在,姬季远的脸上、身上扫来扫去,姬季远给她看得,很不自在。 “吃过勒,你们,夜饭吃勒伐?”嫂子也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 “刚刚吃过,阿拉爷,今天回来得晚。伊拉勒商量,重新组织,滑稽剧团额事体。”女孩得意地回答,说起了她的爸爸,她似乎两眼,都放出了光芒。 “侬爷现在,也忙得勿得了啊。”阿嫂应筹着。 女孩,说了一小会儿,就告辞走了。 阿嫂还是,一遍又一遍地,望着门口。 来了,又来了两个女孩,一个同刚刚的那个,长得很相像。但显然,年纪要小一些。另一个,显然年纪,要大一些。她却长得瘦瘦高高的。俩个女孩,漫无目的地,在房间里转了一圈。 “你们,夜晚吃过勒伐?”她们,礼貌地问候着。 “吃过了,你们夜饭,吃过勒伐?”阿嫂一板一眼地回答着。 “刚刚吃过。”俩个女孩,无心地回答着。两双眼睛,都还像上一个女孩一样,在姬季远的身上、脸上,扫来扫去,竟然毫无顾忌。 姬季远纳闷了,自己今天,怎么就,变成展览品了,“这样弄,要弄死人的?”他向周江净,横了一眼。 周江净,摆了一下手,意思是说,你别说话。 姬季远无法,拂了老友的意思,如坐针毡般地,又坐了下来。 那两个女孩,又搭讪了一会儿,便又告辞走了。 阿嫂还是,一遍又一遍地,望着门口。 推门声响起,又进来了三个女孩。有两个矮矮,粗粗的,是刚刚第一次,第二次来过的。但另一个,清秀一些的,却是第一次来,但她的一双眼睛,怎么看也感到不正常。但这又管,姬季远什么事呢?他握起水杯,喝了一口水,站起来说:“侬屋里,有客人来,吾先走了。” “侬哪能好走呐?侬今朝勿好走!”“鹦鹉”满脸堆笑着说。 姬季远不明白了,“你们家有客人,来了一拨又一拨,来了一次又一次。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不能走?奇怪了。”他皱了一下眉头,看见周江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只得又坐了下来。 那三个女孩,看样子,又搭讪完了,又告辞走了。 姬季远心想,“这下该差不多了吧!今天的事,应当同自己没有关系。如果有关系的话,应当介绍啊!周江净这小子,葫芦里,又不知道卖什么药,耐心地看他怎么说吧? 门口一阵,脚步声响,这回来的人多了。门开了,进来了五个人。为首的,是一个瘦小的半老太太,大约有五十多岁的样子。脸上长了一颗,有黄豆般大的黑痣。但她的一双眼睛,却非常有神,隐含着,精明的光亮。她直视着姬季远,像是要把姬季远,看到眼里去一般:“你们夜饭,吃过勒伐?”小老太太问。 四次进门,问的话,竟然一模一样,就像事先,商量过的一样。这应当,是无话找话,应当是在,项庄舞剑,那沛公是谁呢? “侬是,小刘额朋友啊?”老太太竟然,直冲着姬季远问。 姬季远毫无防备,被问得一愣。他定了定神,“吾是今朝,第一趟来额,吾是伊额好朋友。”他,指着周江净说。 “侬勒屋里,是独养儿子啊?”老太太又问。 “咦!她怎么知道,我又不认识她,也没有同她讲过,奇怪了?”他默默地想着,但还是,不动声色:“是额!屋里就吾,同阿拉爷两额人。” 老太太笑着,上下地看着姬季远,一阵喜色,不禁涌上了,她的眉梢,不住地点着头。 姬季远想问:“您是谁呀?”但他看了一眼周江净,只见他暗暗地,把手挥了一下,意思叫自己,不要多嘴,他也就忍住了。 今天进来的五个人,有不少相同的地方。都有一股,俨然王者的气势,虽然都很客气,但丝毫也掩盖不了,她们高高在上的姿态。她们都,不停地打量着姬季远,上、下、左、右,就像一个个裁缝,要给姬季远,做衣服似的。就是动物,这样地给,那么多的人,不停地看着,也会受不了的,何况是人。这些人,又不介绍,自己是谁。她们到底,想干什么啊?姬季远打算,要不顾一切地告辞了。 但那个老太太,领着那一群,显然是她的女儿们,一起又走了。临走时,向阿嫂招了招手。 阿嫂赶忙,跟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阿嫂回来了。 “侬福气来唻!”阿嫂,嬉笑眉开地说。 “啥额福气?”姬季远,不解地问道。 “伊拉看中侬勒。”阿嫂,不容置疑地,指着姬季远说。 “看见伐!吾讲,吾额战友,伊拉肯定会,看中额伐。”周江净高兴地说。 “看中……吾?”姬季远,不解地问。 “看中侬勒!”阿嫂嬉笑着,指着他说。 “吾为啥?要伊拉看中啊?”姬季远,仍不解地问。 “侬晓得,伊拉爷是啥人?”周江净问。 “啥人?”姬季远问。 “周松春!”周江净,响亮地回答。 “周松春”,姬季远,倒是不陌生的。姬季远从小就是,听着他的滑稽戏,长大的。 周松春,同他的哥哥,姚羡双两个人。唱的滑稽戏段子,在旧社会就脍炙人口。象“学英语”,“评弹三人唱”,“十三人搓麻将”,“各地方言”,都是家喻户晓的。姬季远,尤其喜欢那个,各地方言的滑稽戏。gd口音,苏州口音,无锡口音,sd口音,苏北口音,宁波口音。学得维妙维俏。姬季远从小,就学了不老少。 “周松春!哪能呐?”姬季远问。 “周松春又上台唻!国家补拨伊,两万多块洋鈿。伊拨六个小人,一人买勒一只,欧米茄手表。五百多元洋鈿一只,结棍(厉害)伐?”周江净夸张地,瞪大了眼睛。 “格同吾,有啥搭界呐?”姬季远,还是不解地问。 “刚刚格额老太太,就是,周松春额夫人。刚刚来额,格个最小额小姑娘,就是伊额小女儿。伊看中侬唻,要叫侬,去做女婿唻!”阿嫂激动地说。 “吾又勿是,橱窗里额商品。伊拉有钞票,看中勒,就可以买额,也勿问问吾,同意勿同意?”姬季远,终于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了,他愤愤地说。 “侬勿同意?侬……勿同意?格种人家,侬还会得勿同意?”阿嫂,咤异地问。 “伊拉爷,刚刚补了,两万多块洋钿。两万多块啊?侬做三辈子,也赚不着额,两万多块啊?”周江净,惊恐地,反复地说着。 “格是,伊拉爷额钞票,跟吾搭啥额界,要侬大惊小怪。”姬季远,不满意地,横了周江净一眼说。 “啊呀!格种人家,打勒灯笼,也寻勿着额,侬还有啥额,勿满意额呐?”“鹦鹉”大哥,也不满地,指责着姬季远。 姬季远,给他们说得,已无话可说了。但他的想法,确实同他们三个人,都不一样啊。但他看得出来,他们都是好意,都是为了他好,他一时也讲不出,什么话来了。 “伊拉讲,明朝,是勿是叫侬……噢!是请侬,到伊拉屋里,去坐坐。明朝下半天,侬看哪能?”阿嫂,用充满了期待的目光,看着姬季远说。季姬远,要讲的话,已经到了嗓子口了,但望着那三双,期待而又焦急的眼光,便又咽了下去:“好伐!”他无奈地说。 “明朝,侬到格里来,吾陪侬过去。”阿嫂,又仔细地说。 姬季远,点了点头。 第二天下午,大约,两点钟的样子,周江净来了,他特意调休的啊!这小子起劲得,这个样子。姬季远,没好气地看着他。也只得随着他,骑着自行车走了。周江净就坐在,“鹦鹉”大哥的家,等着姬季远的消息。 说实在话,他们要“配给”他的,那个女朋友,长得什么样子,姬季远也不清楚。因为他,从来也没有,盯着女人看的习惯。 大房间里坐着,一房间的人。那个瘦瘦的,高一点的,显然是大姐。她在弹着琵琶,水平却不怎么样。旁边坐着一个男的,他旁边坐着的,应当是那个,矮矮、粗粗的二女儿吧,两个人,在亲热地交谈着。 周松春,有六个小孩。上面是四个女孩,分别叫:大妹、二妹、小妹、小小妹。下面是两个儿子,大的叫大弟、小的叫小弟。大弟显然在隔壁,学着拉小提琴。姬季远也是,学过拉小提琴的,但没有学会,这玩意儿,要基本功,姬季远便放弃了。 “小小妹”,坐在姬季远的斜对面。她的左眼,应当有严重的“弱视”症,这在现在,是可以用激光,进行手术的。但在当时,应该是,无药可治的吧? “线裤漏出来了,线裤!”那个,弹着琵琶的大姐,手指着,姬季远的裤腿,威严地提醒着。 在那个年代,凡是打篮球的人,在不打篮球的时候,也喜欢穿着球衣、球裤。并喜欢在外裤下,露出一截球裤。以此表示,我就是篮球运动员。姬季远今天,穿着一条,大红色的球裤。在外裤下露出有,一寸来长的一截。 但这个“大妹”,是不懂打篮球的。她显然认为,姬季远穿着不正经,连内裤也漏了出来。她的提醒,明显地带有,鄙夷的腔调。其实姬季远的穿着,同她又有什么关系,姬季远又是,她家的什么人呢? 姬季远的心里,非常地不舒服。但他忍住了:“何必同这种,自以为高贵的女人,一般见识呢?”他伸手,把球裤,塞进了外裤里。 大弟、小弟来了,大弟还提着,他的那个小提琴。 “侬老早(以前)是当兵额啊?”小弟好奇地问。 “是额。”姬季远回答。 “侬打过枪伐?”小弟又问。 “打过。”姬季远回答。 “格侬打杀过,啥额东西伐?”小弟问。 “打杀过!有狍子,狼,狗熊。”姬季远回答。 “侬打杀过狗熊,格狗熊,有多少大?”小弟、大弟,都好奇地问着。 姬季远伸手,在头。 姬季远,知道是谁了,一股难以名状的怒意,从心头涌起:“神经病!”姬季远骂了一声:“下趟伊拉再来,勿打招呼,侬就拿伊拉赶出去。”姬季远愤怒地,关照着父亲,“对于把自己的父亲,视同无物的人,怎么可能同自己,在一起生活呢?”他愤愤不平地想着。 第二天,下班回到家里,小弟弟来了,正坐在了,他的亭子间里。 “啊!侬来勒,有事体伐?”姬季远问。 “寻侬,到sh来,白相相(玩玩)。”小弟弟回答。 “好额!好额!侬勒格里,住几天伐?”姬季远,高兴地要求着。 “好额呀!”小弟弟,高兴地说。 正说着,楼梯上,响起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两个人,向门口望去,出现的,竟然就是那个“小小妹”。她一走上来,就把门开到了底,然后,靠身在门框上。摆出了一副,生怕被别人强暴,立刻就可以,逃走的姿式。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这也太做作了吧?”一股被羞辱,而引起的愤怒的感觉,由心田冉冉地升起。但姬季远忍住了,他只是冷冷地问:“有啥事体伐?” “阿拉爷,想看看侬,侬后天夜快(傍晚),可以到阿拉屋里,来一趟伐?”那个“小小妹”,干巴巴地说。 姬季远想了想说:“吾早班下班,四点钟可以伐?” “差勿多!”说完了,那个“小小妹”就走了,连再见,也没有说一声。 “名人的家庭,富豪的女儿,家教、规矩都严得很。为什么,这一点礼貌也不懂,这难道不是,家教、规矩的一部分吗?”姬季远不解地想着。 底楼的“阿三头”,在红色线厂上班,姬季远下去,问了他一下,他明天上中班。 “阿三,明朝有空伐?上半天。”姬季远问。 “上半天有空额呀,有啥事体?”阿三问。 “阿拉小阿弟,来sh白相,明朝上半天,侬能勿能,带伊出去兜兜(转转)。” “可以额呀。”阿三回答。 姬季远,掏出了十块钱,递给了他。 “又勿吃饭,:“各有千秋,就像黄山,同华山比一样额,一个秀丽、一个险峻,难分高下。” “喔!见识勿凡!见识勿凡!”大师很欣赏,姬季远直言不讳的精神。他想听的,就是中肯的意见,不是,虚与委蛇的马屁。他看了一眼,那一角的,二女儿的男朋友。他可是,对大师大加赞赏,而对杨、张、笑、沈,都是大肆地贬低的。 其实,杨、张、笑、沈,是sh滑稽戏的,另一个派别。是同周松春大师,分庭抗礼的。他们是杨华生、张樵农、笑喜喜、沈一六。大师自己也知道,他们同自己,是不分左右的。能听到真心话,他感到,面前的这个小伙子,很有个性,他很欣赏。 “阿拉还是,回过头来讲书伐!侬欢喜,历史、地理、语文、数学,还是物理、化学?”大师又问。 “地理、数学、物理、化学,格都是,勒学堂里读额,吾看额,主要是语文、历史。”姬季远说。 “啥额语文呐?”大师,又追着问。 “啥额都看,唐诗、宋词、元曲、四书五经、中外小说,都看。”姬季远,高兴地回答。 大师显然,愣了一下,“这似乎,包含得太广了吧。”他又看了一眼,那张年轻的脸。无法相信,应当考一下,但他想着,以什么为题呢?他愣神了一下。 姬季远,在静静地等着。 大师从愣神中,回了过来,“就讲宋词伐,侬最欢喜,哪一首宋词。”大师又考着他。 “格多唻!辛弃疾、苏东坡、柳咏、李清照、张孝祥、张元干、还有秦观。”姬季远回答。 “侬能勿能,以侬目前额处境,寻一首,对应额宋词伐?”大师又考着问。 姬季远,想了想说:“格蛮难寻额,要么吾为伊拉。”他指了指,二妹和她的男朋友:“寻一首伐?” “也可以,侬寻伐。”大师,痛快地答应了。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侬看可以伐?”姬季远问。 “可以!可以!格侬可以,为吾额情况,寻一首宋词伐?大师又出了题。 “格便当(容易),就用苏东坡额,‘江城子’伐!”姬季远说。 大师的脸色,有些变幻,。显然他以为,姬季远要说,“十年生死两茫茫”的,那一首“江城子”了,因为那一首很有名。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岗。……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姬季远背颂了,这首,苏东坡的“江城子”。大师哈哈大笑,大声说:“知我者也!知我者也!” 老太太,走了进来:“啥事体,介开心(高兴)啦?” “啊呀!格小囡(孩)!格小囡,有意思!有意思!”大师高兴地回答。 “老头子,介开心做啥?”老太太,不解地问。 “啊呀!侬勿晓得额。”大师笑着,摇着手说。 “啥额事体,介开心?”一个粗重的声音,从楼梯中,传了上来,随即,有人走进了门。 这人同大师,是兄弟俩,但一点也不像。他圆圆的脸,大大的头,粗眉粗目。大师的二女儿,三女儿,倒是同他,有些相像的。这是大师的哥哥,是另一个大师,他叫“姚羡双”。姬季远也知道他。他们兄弟俩,从来都是,双双上场的。“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嘛!” “格小朋友,有意思,侬有啥额东西,可以考考伊?”大师介绍着说。 “小朋友是客人伐,格要讲讲清爽额。万一吾,题目出得,刁钻促狭(很难捉摸),伊回答勿出来。侬勿是,面子也没有勒吗?”那个大师,爽朗地笑着问道。 “没有关系,侬姚羡双,只要问得出来,都可以额。”大师让他放心地问。 “格好额,格吾,促狭了啊?”姚大师提醒着。 “勿要紧。”周大师,抬了抬手。 “当年,袁世凯手下,有三个大将,分别叫龙、虎、狗。侬晓得,是啊里三个人?侬讲讲看。”姚太师,仰着头问着。 这个问题,确实很促狭。但姬季远读过,袁世凯的,“小站练兵记”这本书,这自然便难不倒他了。 “龙是,王士珍,虎是,段祺瑞,狗是,冯国璋。”姬季远回答。 姚大师愣了,他转向周大师,轻声地说:“哎!格人,从来没有看见过,侬屋里额,‘毛脚’伐?” “勿要,瞎讲三千。”周大师回答。 “喔!吾晓得勒,哈哈!哈哈!哎!侬勿讲,吾就勿晓得啦?哈哈!”姚大师,爽朗地笑着,向楼上走去。 有一天,姬季远,约了周江净,一起来到了,“鹦鹉”大哥的家。 “格朋友,吾勿想,再谈下去勒。”姬季远,开门见山地说。 “啥额?格朋友,侬勿想谈勒?”周江净,惊得愣了。 姬季远转向,“鹦鹉”大哥和阿嫂,“能勿能,麻烦你们,去帮吾讲一声。” “什么?伊拉爷是名人,侬到哪里去寻”,阿嫂,大声地气愤地说。 “伊拉爷是老好额,但吾又勿是,寻伊拉爷。”姬季远,小声地说。 “伊拉屋里,刚刚补发勒,两万多块洋鈿,格钞票,侬做几辈子,也赚勿到额,侬要想清爽。”阿嫂又说。 “吾想清爽勒。人活勒世界上,要有生存额地位。两个人,一道生活,要有感情基础。格是,最基本额东西,伊拉都没有。爷、娘再好,又哪能呐?”姬季远,申辩着说。 “侬赤那,格么好额事体,侬还,推三阻四,侬倒底,拎得清,还是拎勿清?”周江净,愤愤地说。 “格掉侬,侬去哪能?”姬季远无奈地,要求着转让。 “人家看勿中吾,一开始,就看过了。讲吾人太矮,长得又粗相,吾再介绍侬额。现在人家,已经彻底看中侬勒。侬看,侬又出花头勒。”周江净屈辱地说。 姬季远,拍着老友的肩膀:“从旧社会到现在,就讲究门当户对,吾是工人家庭,对方是名人、富豪,配勿到一道额。要么受气,要么吵相骂(吵架),有意思伐?” “格事体,到现在格地步,人家都认为,侬是最合适额。但侬现在,又讲勿可以。格口,阿拉是开勿出额,要是开格额口,好邻居也做勿成勒。”阿嫂,颓然地说。 “……?”姬季远无语了。 姬季远抓紧时间,把那个床头柜做好了。赶紧送了过去,老太太,满脸堆笑地迎着,硬要他坐一会儿。但姬季远讲要上班,老太太也无法强留。只能,一叠连声地说:“来噢!来噢!” 姬季远低声地,“嗯”了一声,骑着车就走了。 从此,他再也没有,去过那条,吴江路、qh路中间的弄堂,也没有去过,“鹦鹉”大哥的家。也没有去过,他邻居的家。 过了一个星期,这天,姬季远上中班。突然,楼梯轻轻地响了。姬季远举头,向门口望去。只见那个“小小妹”,低着头走到了门口,她斜靠在门框上。不过,这次她没有,故意把门开开大。 “有啥事体伐?”姬季远问。 “阿拉娘,叫侬去。”那个“小小妹”说。 “吾勿去勒伐!”姬季远回答。 “为啥呐?”那个“小小妹”又问。 “因为阿拉,勿可能走到一道。”姬季远回答。 “为啥呐?”那个“小小妹”,还是这样问道。 讲什么呢?讲门不当、户不对,她能听懂吗?那讲什么呢?姬季远转念想着,说:“阿拉爷勿同意。”推在父亲身上,那可是,最好的借口了。 那个“小小妹”,再也没有说什么。转身就走下了楼梯。这一次,她还是没有说“再见”。 又过了两天,姬季远还上中班。中午饭后,有一阵脚步声,传了上来。姬季远,走到房间门口,只见是,周松春家的,那位老太太。她后面跟着,那个“二妹”。她手里拎着一个大蛋糕。 “侬爷勒勒伐?”老太太,亲切地问。 “勒勒!”姬季远回答,他向房间里,喊了一声:“阿爸!有客人来了。” 阿爸迎了出来:“啥额客人啊!”他见是一个,从不相识的老太太,迟疑地问:“侬……侬是……?” 老太太,进了房间,自我介绍道:“吾是周松春额,屋里厢额(妻子),侬儿子同阿拉小女儿,谈朋友也谈了,有一段时间勒。” “噢!”阿爸听了,也没有露出,惊喜的表情。也没有显露,逢迎的姿态。但也没有露出,看不起的神色。他一个,二十年代的司机,这样的人家,见得多了,因此也不以为然。 “格哪能呐?”父亲问。 “吾想是勿是,让伊拉两嘎头(个人),再谈下去,侬看好伐?”老太太,笑吟吟地,直截了当地要求着。 “阿拉儿子额事体,吾从来也勿管额。侬有啥额事体,还是搭伊,自己讲伐。”父亲坦然地说道。 老太太,望向了姬季远。 姬季远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当面给拆穿了谎话,他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只得转头,向窗外看去。 老太太,一看这情况,什么都明白了。她毕竟也是,饱经世故的人了。 “好额呀!格吾先走了,再会!”老太太,转身向门口走去。 “再会。”姬季远同父亲,一起应付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章 喜择佳偶 姬季远接到了通知,他被换班了。因为,他在谢广良的班组,已经一年多了。但还是被扔在,衬布的岗位上。领导们,都很有意见。但又不能够,给谢广良过多的压力。毕竟他是,sh市的劳动模范嘛!这次,全车间大改组,便把姬季远,从谢广良的班组里,调了出来。 姬季远被调到了,甲班“老八色”机。挡车工叫沈金龙,副挡车竟然是,同姬季远一起,调过去的邹复兴。姬季远,担任打样工,因为打样工,就是挡车工的储备。后车头,是一个姓朱的师傅,因为他只有,一米五十多的身高,所以大家,都叫他“小个子”。白布工竟然是“娘舅”,衬布工叫史复兴,不认识。出布工是个小女孩,叫申俪俪。 姬季远,无意中发现,这个女孩很清纯,也很天真。而且,她从来也不同,别的男同事,打打闹闹。姬季远,就是喜欢这样的女孩。 在“恒丰印染厂”的,这滩烂泥中,还会生长着,如此的一株清莲。这倒是姬季远,所意想不到的事情了。姬季远,开始关注起这个女孩了。姬季远注意到,挡车工沈金龙,他每次下班,总会把他的那双,湿漉漉的水鞋,放进出布工的工具箱里。因为这鞋子,长时间地踩在水里,再加上沈金龙脚汗很多。因此,一直散发着一股很难闻的气味。他每次放进去时,女孩都皱紧了眉头,站在了一边。但沈金龙走后,她就会把它拿出来,放到烘缸里的横板上,让它烘干。然后,这女孩下班走的以前,仍然会放回箱子里去。当然,挡车工沈金龙,每天都穿着,干爽的水鞋,但他却从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姬季远却,全都都看在了眼里了。他开始,一点点地,接近那个女孩了。 印花机上,有一种缺陷,叫搭色。其实就是,在烘缸上沾染的,各种染料过多,所引起的缺陷。这个时候,挡车工就会,下一个指令:“刮烘缸”。于是大家便,该坐的就坐,该横的就横。只剩下出布工一个人,冒着五、六十度的高温,进烘缸房里,去刮烘缸了。因为,这是她的职责。 每当刮烘缸的时候,女孩都会冒着高温,脸都憋成紫红色了。以前,是从来也没有人,会帮助她的。但后来,在她刮烘缸的时候,她都会发现,远处也有一个人,也在冒着高温,流着满头的大汗,也在刮着烘缸。怎么?又学雷锋了吗?也许是吧!但那是姬季远。 就这样,几个月后,大家也渐渐地熟了,但还是很少说话。每次刮完烘缸后,女孩只是,冲姬季远微微一笑,也不会说“谢谢”,于是,便又开机了。 在一段时间的共事下,姬季远对她的好感,渐渐地多了起来。 姬季远感到,那女孩好像,对他也有点意思了,但不敢贸然有所行动,因为,一旦被别人拒绝,那脸可不是,丢一点点的啊。 有一天,周江净,给了姬季远,两张sh体育馆的篮球票,但姬季远上中班,无法去看,球票就作废了。第二天,姬季远来到了,出布工的岗位上。 “侬欢喜,看篮球比赛伐?”姬季远问。 “欢喜额呀!”女孩,笑嘻嘻地回答。 姬季远,把两张票撕开了,递了一张给她。 女孩高兴地接了过去。但仔细一看,是昨天的日期,已经作废了。她的脸,一下子红了:“格票子,是过期额,还拨侬?” 姬季远笑笑:“下趟拨侬,勿过期额,好伐?”说着便离开了,出布工的岗位。 第二天,姬季远让小雄,去搞了两张,下周的“第三场”的电影票。因为当时,sh的电影院,第一场都是二点多的,第二场便是四点多的,那么第三场,便是六点多的了。 “是‘龙江颂’。”小雄无奈地说:“实在弄不到,格两天,票子都紧张得要命。” “‘龙江颂’就‘龙江颂’伐。”姬季远回答。 第二天,姬季远问那女孩:“侬电影要看伐?” “看额呀!”女孩回答。 “格趟,没有过期。”姬季远拿出了,两张电影票,撕下了其中的一张,递给了她。 女孩仔细地看了看,日期、场次、电影院、座位,都没有问题,抬头笑了笑。 “侬勿问问,是啥额电影?”姬季远问。 “啥额电影?”女孩问。 “电影勿是最好,‘龙江颂’,实在买勿到票子勒,下趟一定弄场好电影,再请侬看。”姬季远,歉意地说。 “好额呀!”女孩,笑吟吟地回答。 姬季远平时,穿着很不讲究,他几乎每天,都还是穿着那身,上绿、下蓝的军衣。但这第一次,同女朋友出去,总应当穿得,整齐一点吧?当时又根本没有,电熨斗什么的工具。于是姬季远,便把洗干净的军裤,叠好了放在枕头底下。再拿出来穿的时候,竟然有两条,隐隐约约的裤中线了,他高兴地穿上了。 电影放完了,姬季远那天,没有骑自行车,是坐公交车去的,本想看完电影,再逛逛街。但那个女孩,却骑了一辆自行车,姬季远只得,同她摇了摇手,道了声:“再见!”便赶着公交车,回家了。 两个人,渐渐地熟了。但那女孩,从来也没有问过他,住在哪里?有没有房子?家里有几个人?将来如果结婚,有住的地方吗?诸如此类的问题。只要喜欢一个人,再苦、再难,也要永远在一起。姬季远就是喜欢,这样的女孩。像周松春的女儿那样,一批又一批的人来看‘货’,‘货’的成色、数量、附件,都满意了,才开始同你进入正题,这不是,在做生意吗?姬季远,又不卖自己的?姬季远对这个女孩,越来越喜欢了。 那一天上早班。晚上,诸国平和李洪才来了,坐了一会儿,姬季远说:“吾有点事体,要出去一趟”。 “啥额事体,阿拉,特地来看侬,侬竟然要走,天大额事体,也不可以走。”李洪才,生气地说。 “看电影!”姬季远说。 “侬从来,也勿看电影额,现在哪能,要看电影勒?”李洪才,不解地问。 “是俩个人,一道看额伐?”诸国平,诡秘地笑着问,他可是过来之人,他已经,在谈一个女朋友了。 “是额,好勒伐?”姬季远,无奈地说。 “啥额电影院?”诸国平追问了一句。 “新华电影院。”姬季,看了一下手表,时间已经很紧了:“吾先走了,你们再坐一息(一会儿)。”他便匆匆地走了。 刚打算,同那个女孩,一起走进电影院的时候。忽然从旁边,伸过来了一只手:“电影票有伐?”那人,嬉皮笑脸地问着。 姬季远,推开了他,拉着女孩,走进了电影院。 “刚刚格人,侬认得额?”女孩问。 “认得额,过一段时候,侬也会认得额,格赤佬,来捣乱额。”姬季远,无奈地回答着。 姬季远已经知道,俪俪家,共有五个孩子。大哥、二哥、三哥,都在hlj农场。听地点,应当是王震将军,最早开发的,‘北大荒’的‘三江平原’吧?那个地方,应当比嫩江好得多了,也远远没有那么冷。家里,还有一个小弟弟。 一九七五年十月一日,姬季远应邀去俪俪家,姬季远问:“要买啥额东西吗?”。 “勿要买,阿拉屋里,勿讲究额。”俪俪回答。 但sh人,第一次去女朋友的家,听说叫,“毛脚女婿”上门。是有礼节的。但姬季远也不知道,应当按照什么样的礼节。他便去买了两瓶,“玉液香”酒,这个是给爸爸的,在凯司令买了两盒糕点,这个是给妈妈的,便骑车过去了。 过了“恒丰厂”的马当路,顺着建国路往前,又过了黄陂路,前面就是,顺昌路了。右手一转弯:“五百四十三号”!姬季远在马路边搜寻着。突然,一个满脸堆笑的男孩,迎了上来。他轻轻地叫了声:“阿哥!侬跟吾来。”姬季远,连忙推着自行车,跟了上去。他感觉像是在,搞谍报工作一样,怎么?神秘兮兮的?于是,姬季远便跟着他,来到了俪俪的家。 俪俪的妈妈,正在忙着做饭。她笑咪咪地,迎着姬季远。过后,俪俪的妈妈,每做完一个菜,端进房间,放在搁板上时。总要笑着看一眼姬季远。这笑,让姬季远感到,这是母亲在看着孩子时的,那种喜悦的笑,姬季远对这样的笑,已经久违了。 天渐渐地黑了,但日光灯却开不亮。姬季远爬上去,摆弄了一下,灯就又亮了。 “你们看!多少好啊?第一次来,就像自己屋里一样”。母亲笑得更慈祥了。 过了一会儿,俪俪的父亲,下班回来了。他是,东风化工厂的电工。父亲很客气地笑着,见面就递了一支,“大前门”香烟给姬季远。姬季远也没有客套,接过来就抽上了。 姬季远感到,这就是自己的家,一点拘束一点别扭都没有,自己很自然地,溶入了这个家庭。 一会儿,俪俪的两个要好的同学,也来了。一个叫“明明”,一个叫“娟娟”。那个叫“娟娟”的,在饭桌上,时不时地,向姬季远问长问短,问这问那。姬季远,勉强地微笑着,一、一作了回答。但这使姬季运,感到很不习惯。姬季远的为人,对于不熟悉的人,从来都是不会多说话的。 母亲只是不停地,叫姬季远多吃菜:“远远!吃菜!。” 姬季远一愣,但转念一想,他知道了。自己又多了,一个爱称了。 以后,姬季远真的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早班下班了,有时就会去坐一会,有时还混顿晚饭吃吃。 姬季远把,自己交女朋友的事,告诉了父亲,父亲非常高兴,说:“礼拜天(星期天)叫伊,来吃顿饭伐?” “好额呀,吾叫伊来。”姬季远回答。 星期天的中午,姬季远在,“静安别墅”的大门口,已经等了很久了。因为他怕,万一女孩来早了,不知往哪儿找,那可不好。所以早早地,便等在哪里了,但女孩准时来了。 姬季远迎了上去。他见女孩,穿了一件又宽又大的,新的卡其布的两用衫。便随口说:“侬哪能,穿格件衣裳,大得像道袍一样额?” “格吾回去掉。”女孩,急着要走了。 “好唻!侬看啥晨光勒,饭也已经烧好唻。”姬季远拉着女孩,往弄堂里走去。 父亲看着姬季远,带来的女孩,从心里,泛起了喜欢。女孩长得很清秀,同儿子,确是很般配。他一次一次地,把好的菜,往女孩的面前换着。 吃完饭后,女孩挽起了衣袖,收拾着桌上的碗、筷,父亲不让她收,但她坚持收拾完,洗完了碗,放回了碗橱里。然后又来到,姬季远的小房间里,又开始收拾了起来。 父亲喜滋滋地想着:“那么有家教额,一个女孩,看来,自己额家务事,也该有接班人了伐。” 有一天,“娘舅”没有来上班,那天是中班。第二天他来了,头上包着纱布,大家问他怎么啦?开始他不肯说,但经不住再三被问,终于讲开了。原来前天夜里,下班后,他在黄浦江坐了轮渡。他家住在浦东“三林堂”,下了轮渡后,便骑车往家里赶去。但路边有个女的,三十多岁。叫住了他,问他能不能带她一段,“娘舅”答应了。那个女的便坐在了,自行车的后座上了。骑了一小段路后,“娘舅”感到背上,被敲了两下,他回头看了看。发现那个女的,竟然变成了一个女鬼,伸着半尺长的,红红的舌头。他吓得,一头栽了下去,头撞在路边的水泥条上,竟然晕了过去。醒来后,自行车、手表、钱包里的钱,都没有了。他报了案,警察,在路边找到了,一根猪的脾脏。细细的红红的,有半尺来长。“以后不认识的人,不要给搭车。”警察扔下一句话后,就走了。因为当时,没有做笔录的要求,警察自己回去,写个报告就成了。 “恒丰厂”的,,十吨锅炉要大修了。“老八色”停了机,所有的人,都到修炉子的工地,帮工去了。削火砖,送火砖,送火泥,清垃圾。休息时,邹复兴去更衣箱,拿了一本,姬季远借给他的书,“鸦片战争”。他看完了,打算还给姬季远。姬季远伸手去接,不料书在中途,被一把夺走了。姬季远一愣,抬头一看,是一个女的,有二十多岁吧。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个女的,在他们的旁边坐了下来。 “格本书,是侬额?”那个女的,冲着姬季远问道。 “是额!”季姬远,干巴巴地回答。 “借拨吾,看看好伐?”那个女的说。 “吾又勿认得侬,格勿大好伐。”姬季远,纳闷地回答。 “伊认得吾额。”那个女的,指了指邹复兴,“侬要书,就来寻吾。”那个女的说着,就拿着书走了。 “格人!哪能格样子?”姬季远,不解地问。 “格侬看勿出来。”史复兴,指着姬季远说:“伊看中侬唻!啊呀!格也看勿出来,伊勿是叫侬,去寻伊吗?” “吾为啥?要去寻伊?”姬季远问。 “……”?史复兴无语了。 姬季远对邹复兴说:“吾又勿认得伊,也勿想认得伊,格书,只好侬去讨回来勒。” “格……格人,……叫……叫庄桂珍,……是……是雕刻车间额,……伊拉……爷……爷,是……清管站(清洁管理站)……车……车垃圾额。……所……所以,……雕刻车间,都叫伊……叫伊,……垃圾……垃圾千金。” “吾勿管伊是,垃圾千金,还是垃圾万斤。侬帮吾,去拿书要回来。”姬季远笑着说。 “好……好额。”邹复兴回答着。 过了一个星期。庄桂珍,来找了申俪俪,申俪俪,不知是怎么回事,便跟着她,走到了无人之处。 “侬能勿能帮吾,介绍侬车子上额姬季远?吾可以,帮侬介绍,炉子间额陈即时。”庄桂珍说。 “好额呀。”申俪俪说。 “格就讲定了啊。”庄桂珍,往实里砸着。 申俪俪笑着走了,她想;“侬有本事抢,就抢伐。” 有一天上早班。俪俪告诉姬季远:“吾想去,看看吾姑妈,侬一道去伐?” “啥额晨光去呐?”姬季远问。 “明朝(明天)好伐?”俪俪又问。 “下班时候去?”姬季远又问。 “好额呀!”鹂英回答。 第二天下班,俪俪坐着公交车,季姬远骑着自行车,来到了愚国路,靠近js路口的,一个弄堂里。 走进一个门,来到了二楼。敲了敲门,里面走出了,矮矮的一个女孩,她一开门就大叫:“‘妹妹’,你来啦!格是……?” “格是姬季远,俪俪介绍道:“格是大阿姐,叫小燕。” “请进!请进!”小燕姐姐邀请着。 姬季远走进了走廊,见有一间客厅,便走了进去。 “快坐!快坐!‘妹妹’额,男朋友来勒。”她大嗓子地喊着,一会儿,七里叭啦,来了两个女孩,一个男孩。她们围坐在,姬季远和俪俪的旁边。 姬季远,见来了那么多人,很是高兴。一下子多了那么多的亲戚,就像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尤其是那个表弟,长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 “侬同‘妹妹’,勒一道做生活(工作)啊?”小弟弟问,原来俪俪的小名,叫‘妹妹’。 “是额,哪能称呼侬呢?”季姬远问着。 “伊拉都叫吾‘小刚’,吾勒清管站上班。”小弟弟说。 “清洁管理站?”姬季远问。 “是额,吾是勒,粪船上做额。”小胖回答。 因为当时,干什么工作,都是为人民服务,因此,工作是没有区别的。其余两个妹妹,却都没有吱声,因为她们,都是在搞病退的。 原来,俪俪的姑母,是她爸爸的最小的妹妹,是第九个孩子,因此叫小九妹。她在抗战期间,来到延安以后,结识了姑父。姑父是hb红安人。一九三四年,红军长征路过hb,董必武回到了家乡,把家乡的子弟,都带去参加了长征。姑父是,董必武的远房侄子。十四岁,便跟着参加了长征。姑父参加的,是第四方面军。他四次过雪山、草地,九死一生地,到了xjwlmq。后来被李富春,接回了延安。他一生杀敌无数,自己也受伤无计。以至于,他九十一岁,那年过世时,在他的骨灰中,找到了好几块铁片。其中有一块铁片,一直嵌在,脑子的中枢神经边上,所以不能动手术。就这样,这些弹片,一直跟随着他,直到与世长辞。 解放战争后期,他是陈毅的,第三野战军的,后备兵团的参谋长。仅三十多岁,就已经是军级干部了。解放舟山群岛,他是总指挥,他的名字叫“黎学勤”。在舟山日报上,刊载过数日。听他说,当时他率领着部队,在舟山群岛的海面上,潜伏了七天七夜,捕捉着战机。为了不能暴露目标,每天都只能吃生的鱼。以至于,之后的多年,见到鱼就想吐。解放后,他跟随谭震林将军,在杭州“建桥机场”,组建了中国的第一支空军。后来,因为受到姑母的,一个亲戚的牵连,被下放到了地方。现在,在sh冶金研究所,担任副所长,九级干部。 姑母是在苏区,跟着新四军,参加革命的。解放后,在sh飞乐电声总厂,任科室支部党支部书记。后来,她受到了审查,但她是被冤枉的。姬季远知道,黄赤波,已经官复原职了。他坐回自己的办公桌上,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据说我以前,有两个秘书吧?”于是,周启源便被找了回去。 姬季远问俪俪:“你能不能,叫你姑母来一下,我想同她谈一谈。” “谈……什么?”大表姐,不解地问。 “或许,我能帮她呢?”姬季远,不无含蓄地说。 姑母来了,她萎靡不振,两眼无神,木然地看着姬季远。姬季远同她说:“我有一个好朋友,现在是,sh市公安局长,黄赤波的贴身秘书。或许,我可以帮您”? 姑母听了,精神不禁为之一振。然后就说了,她的事情的全过程。 姬季远第二天,就去找了周启源。周启源听了后,便说:“黄赤波局长,最恨的就是,老干部受冤枉。你这样,你让你姑母,把详细情况,写一封信。就写‘黄赤波’收。这封信,肯定是我收到的,然后我在老头高兴的时候,就拿给他看。这没有问题的”。 姑母的请求信,很快便寄出了,于是大家,便等着结果了。 半个月后,“sh飞乐电声总厂”来了人,说姑母的问题,被彻底地解决了。她多年来的工资,一次性补发了一万多元。单位给予官复原职。姑母可是,高兴到了极点。整个人的,精神面貌都变了。 接着姑父,也落实了政策。以前,姑父住着这一层两户的,两套二室一厅的房子里。但在后来,被冶金研究所的一个领导,趁姑父被审查,便占领了东边的这一套。因此,当单位问他,要什么地方的,房子的时候,姑父坚持说:“我就要把我,原来的房子还给我。”于是那家人家,便只得滚蛋了。 住房扩大了,但小刚的事,又出来了。他几年前,交了一个女朋友。当时的女朋友,是在菜场里工作的。不久那个女孩怀孕了,小刚带着她,找到了杭州。杭州的四舅母,是在医院里工作的。因此,在杭州的医院里,做了人工流产。但这次女孩又怀孕了,小刚把情况,告诉了姑母,希望得到,母亲的支持。但姑母却说:“这样的人,想也别想进我们的家!” “……?”小刚无语了。 小刚从小就很内向,因此他非常地敏感。同时也产生了,对很多事物的敌视了。父母回来后,他已经和父母很陌生了。他想要找一个,能够让他安定,和让他有依靠的人。但这却招来了,母亲的激励反对。小刚绝望了,他的那么多年的怨恨,全部都集中地爆发了。他当着父母的面,把这个,让他只有悲伤,没有喜悦的家,砸了一个稀巴烂。砸完后他就走了。他再也没有,回过这个家。 姑父一下子,老了有十多岁。他总是一个人坐着,默默地望着窗外。看不到儿子的痛苦,沉重地打击了他的心扉。一直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他才慢慢地,恢复了过来。姑父真不愧,是一名身经百战,叱咤风云的战将。评军衔那时,他已被下到了地方。如果不是的话,他怎们也得,评上个少将,甚至于中将啊! 姬季远想,应当送一样礼物,给俪俪了。他看见了,别人的一把,电加热的梳子。因为当时,要烫头发,或是,要做发型,都是无法办到的。理发店里,也只能为你剪发。就只有,剪得长一点,剪得短一点的区别。想换一种发型,在当时是没门的。但有了,电加热的梳子后,就可以,自己做发型了。 姬季远同甲班的,保养钳工蛮熟的,他同他要了,一小段铜管,一小片铜板。又在夜班时,借用了保养间的牛头刨,把铜管刨了一个口子,把铜板刨了两个口子。又去牛庄路,买来了电加热管。一把令人炫目的电梳子,就做成了。 这个礼物送对了,俪俪非常喜欢,不时地,在女友面前演示一翻。引来了,一阵又一阵的,羡慕的眼光。 诸国平,早就有女朋友了。但李洪才,虽然贵为,机电一局的工会主席,但他到现在,还没有女朋友。 “拨伊介绍一个伐?”姬季远问。 “介绍啥人呐?”俪俪反问。 “……”?这可难住姬季远了,因为他根本就,不熟悉别的女孩。 “要么拿‘明明’?介绍拔伊!”俪俪说。 “好额呀!”姬季远同意着。 约好的那天,姬季远,陪着李洪才,俪俪,陪着“明明”,在公园里坐了一会,就分手了。 “侬看好伐?”姬季远第二天问。 “格大概勿好伐,又黑、又矮、又粗,两个人,立勒一道,没有办法比额啊!”李洪才,委屈地说。 姬季远,只能告诉俪俪:“勿行!” 二楼的,章家的母亲姓夏。大家都叫她:“章师母!”她是“bj西路第五小学”的老师。李洪才,经常来姬季远家玩,和她也挺熟的。她说她们学校,有一个老师,可以介绍给他。约好了时间,李洪才又,一定要姬季远陪他去。 他们俩在公园里坐着,一会儿,章师母陪着,那个老师来了,大家聊了几句,就分手了。 章师母,传来的消息是,对方没意见,李洪才也没意见,约了时间,就让他们俩个,单独见面了。大家都认为,这件好事,应当是办成了。但是,却出了意外。 章师母,对姬季远说;“伊搞错脱唻!伊当是侬唻!两个人一见面,伊才晓得,搞错脱唻,侬去打打招呼伐?”章师母笑着说。 “格招呼,难打唻!”姬季远想着,还是直言相告吧,朋友之间,是不可以有谎话的。 但过了不久,有人给李洪才,介绍了一个小王。小王虽然,只有一米五十多一点高,但相貌却比较娇好。李洪才和小王两个人,都两厢情愿了。他们俩,和姬季远、俪俪他们俩,经常在休息天,一起去公园,拍照、游玩。大家一直,都玩得很高兴。 姬季远同俪俪,打算结婚了,但一打听,却傻了。因为当时,是计划生育的,高峰的时期,结婚的年龄,被规定在,五十五周岁以上。当然是两个人的,年龄的相加。但当时,姬季远二十七周岁,俪俪才二十二周岁,还差六岁啊! 于是,他们便开始,筹备着他们的家具了。俪俪看了一个电影,是阿尔巴尼亚的,“广阔的地平线”。当中有一个档案柜,顺手一推,门就进了框里。她说,她就要这样的柜子。姬季远虽然想,尽量要满足她的希望,但没有木料啊!当年,sh的木料,每年凭户口本,可以去房管处,买五块钱的木料。但打家具,五块钱的木料也不够啊! 当时,sh流行着,一种落地灯,但市面上,根本没有卖。姬季远去牛庄路,买了一个底盘,一个灯罩。但中间的,不锈钢套管和接头,却无从着落。姬季远把希望,寄托在了东北,他把搞一些木料,以及落地灯的,接头的图纸,都写信,寄给了张恒周科长。过了没多久,张恒周来了,他坐船来的。竟然,背了四块大木板,每块有一米长,四十厘米宽,四厘米厚。都是上好的,“柳桉”木材。姬季远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报答,这位老朋友了。 姬季远的父亲,买了饺子皮,拌了馅。但张恒周却说:“这不好吃。”他把饺子皮捏了,重新用擀面杖,擀成了饺子皮。他擀的饺子皮,外薄而中厚,而且皮很软。比粮店里买的,又厚又硬的皮子,真是不能同日而言啊?张科长得意地说:“软面饺子硬面汤,才是最好吃的。那麽硬的饺子皮,吃了不遭罪?你们sh,样样都先进,可要说吃饺子,那还得看咱东北人”!这顿饺子,可是吃得,真是酣畅之至。当然,他还带来了,帮姬季远车好了的,落地灯的接头。 但落地灯还等着,那两根不锈钢管呢?因为茅中杰说,这件事包给他了,姬季远感到,很不好意思,心想,又要他破费了。后来才知道,他在第七印染厂,机动车间上班。他是偷偷地,在机动车间里拿出来,又想办法给带出厂的。 那天,茅中杰终于,等到了下雨天。他把两根,套着的不锈钢管,握在了手里,手里还抓着一把伞,那钢管,一半在袖子里,一半在伞里,就这样走出了工厂。姬季远便,装起了落地台灯。 之前,姬季远,已经帮朋友,打了不少套,结婚家具了。因此,他拿出了全身的本事,按俪俪的要求,做了一个,极其精巧的五斗橱。五斗橱的,两边的两扇门,是弧形的。是用一根根的木条,用不锈钢片,固定在一起的。因此,门是可以弯曲的。往两边一拉,那门便会转九十度,进入橱的内部。右边最上一格,是摆放唱片的,中间是一个电唱机,下部是一个喇叭箱。左面则是一层一层,放衣服的格子。中间的上部,是两扇,艺术玻璃的拉门,里面放着茶具,下面是三个抽屉。 那床的后靠,是用木块拼成的,它由一个一个、大大小小的圆弧,构成了一幅,优美的图案。中间是用海绵做的软包,外面包的是织锦缎,底下是老虎脚。这一套家具,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前来观赏的人,络绎不绝。 有一天,茅中杰,带来了一个朋友,叫张杰伦。他也是当兵复员的,他当的是地勤兵,是军械员。现在在一家,名叫“铅锡材料厂”的工厂上班。他看了以后,很欣赏这几件杰作。因为在当时,床背上用艺术软靠,在市面上,根本还没有出现过。而伸缩状的橱门,一直到现在,家具行业,还没有研究过。 当时“sh电唱机厂”,主要生产“c84”和“206”,两种型号的唱机。但没有熟人,根本就买不到。姬季远托了,调色间的向登杰,他们都是,“恒丰厂”小分队的。关系也很好,没有几天,他就给姬季远带来了。 “多少钞票?”姬季远问。 “啥额钞票?”向登杰反问着。 “格唱机,要多少钞票,吾要拔侬额。”姬季远又问。 “侬哪能?下里下作(下流)额,格钞票,也要算?”向登杰笑着说。 “……?”姬季远呆了,这是他在“恒丰厂”,快两年的时间内,受到的最大的震惊。他平生,从不愿欠别人的人情。但对方,连这种话也说出来了,他无言以对了。但……?只能找机会报答了。 姬季远,无可奈何地,欠下了,这么大的一个人情。他一直在,找机会报答。但老天爷,没有给他,这个报答的机会。一直到他,快七十岁的时候,总算找到了,请他们吃一顿饭的机会。但这个情还得,还是远远不够的啊?这个情,看来要下辈子,才能还清了啊? 陶伟根,调来甲班当带班了。他一来上班,就斜着眼,瞄了瞄俪俪,被姬季远看到了。 “格人,搭侬有意见?”姬季远问。 “去年勒丙班,黄亮出了许多次布,吾是出布工。伊一定要吾揭发黄亮。吾勿肯,伊就逼吾,吾急了。就讲,‘侬自己屁股,揩揩干净’。因为伊老早,有过勿正当额,男女关系,还受过处分。大概就是格次,得罪伊了伐。”俪俪回答。 “看样子,伊要利用职权,报复侬勒,侬要当心点。”姬季远说。 俪俪家的房子,房管所来进行大修了。她们家就在,顺昌路和永义路的,转角处的二楼。两面的墙都拆光后,就只剩下,中间的一根柱子。整个房间,就像一个。大戏台似的。整个都暴露在,两条十字交叉的马路上了。 姬季远每天都在,这个大戏台上干活。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都看着这个大戏台。其中不乏,有“恒丰厂”的员工。姬季远便被,彻底地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了。 这新闻,不到一天,便在甲班里被传遍了。姬季远,在申俪俪家帮忙干活,这不是男朋友?又是什么?暗流,又到处涌动了。 一九七六年的,十月一日,悄悄地来临了。“恒丰厂”,因为任务太多,要求全体员工加班。但姬季远,要带申俪俪,到叔父家去过节。两个人,便都拒绝了节日加班。 姬季远确实,同俪俪去了婶婶家。当然,婶婶家在sh县马桥乡。他们十月一号去了,第二天,十月二号上午,他们去了闵行。在黄浦江边坐着,姬季远脱了鞋,在江水中浸泡着脚。 “吾想同侬讲,吾格额人,一定要做大事体额。因此,以后额家务事体,吾肯定没有精力做额。侬要有思想准备。”姬季远说。 “……?”俪俪无语,她没有思想准备,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 于是两个人便回家了。吃过了中午饭,两个人一辆自行车,便向市区骑去。 陶伟根冲到了,申俪俪的家,找到了她的母亲。 “侬晓得,侬额女儿,到哪里去了吗?”陶伟根问。 “吾女儿到哪里去,同侬勿搭界,管侬啥事体?”申母反问。 “……?”陶伟根无语了,他悻悻地,回到了厂里。 陶伟根的报复计划,屡屡失败,他终于,图穷匕现了。 这天夜班,老八色机印到了,一个三套色的花样。车速很快,印好的布,推也推不出去。姬季远,帮着把布箱,往四号烘缸推去。 陶伟根,就站在四号烘缸。同那两个,大年纪的女工,指指划划地说着。姬季远满头大汗地,推着布箱。但四号烘缸的陈乃香,在陶伟根的指使下,开始攻击了。 “侬今朝,为啥介卖力?”陈乃香问。 “……?”姬季远,没有理睬她。 “侬是帮侬额,女朋友做额伐?”陈乃香,在陶伟根的指使下,愈发放肆了。 “管侬啥事体?”姬季远问,他同时也横了一眼,旁边站着的陶伟根。 “侬为啥?介起劲呐?”陈乃香紧逼着问。 “格管侬,格种老阿姨,啥事体呐?”姬季远问。 “老阿姨,侬娘老阿姨,侬丈母娘老阿姨。”陈乃香,在陶伟根的指使下,竟越来越嚣张了。 随后推布箱前来的申俪俪,一下怒火万丈了。 “侬搞到吾娘头上,侬有毛病啊?”俪俪问。 “就侬娘是老阿姨,又哪能?”这陶伟根,不是站在身后吗?怕什么呢? 俪俪冲了上去,打了她一个耳光,“啪!”但是很轻的。 “打人勒,打耳光勒!”陶伟根,大声地吆喝着:“赶快去叫,总厂值班额人来。” 总厂值班的人来了。责成印花车间,处理这件恶性的,工人斗殴的事件。印花车间,让团支部召开了会议。并让所有的,没上班的团员,和部分的干部,都坐在了办公室里。听申俪俪的书面检讨。陶伟根奸笑着,坐在了一旁。 会议开始了,俪俪读了她的认识。然后就让,所有的团员发表意见,但没有人举手。 姬季远举手了,他也不等同意,便站起来说:“格车间里,打相打额事体,格是第一次伐?勿是!无数次、无数次勒。但为啥,都没有到格里来呐?格是因为,格种事体太多了。但格次为啥会到格里来呐?格是因为,有人特意操纵了,格桩事体。”姬季远慷慨地说。 “是有人,策划了整桩事体。就像一条,平静额街道,但有人点了火。等火大了额晨光,伊就立刻把火,引向了一幢又一幢额房子。所有额房子,都着火勒,就变成了,今朝额大事体勒。格个策划了,整件事体,又点起了火额人,是啥人呐?”姬季远顿了顿:“是陶伟根!”他一转身指向了,坐在一旁的陶伟根。陶伟根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陶伟根,是哪能样子额人呐?我想大家,都是哓得额。勒五十年代,伊就因为,乱搞男女关系,被厂里处……。”姬季远说不下去了,因为倪似水书记,已经冲上前去,抱住了他:“小姬,阿拉到里面去讲伐?”于是,倪书记同另外几个人,硬把姬季远,拉进了书记办公室。这场闹剧,就这样收场了。 在车间大会上,敢于当场,站出来反对,敢于当场,指着车间领导的鼻子,指责他破坏车间团结,乱搞男女关系的。建厂几十年来,这还是第一次。因此,申俪俪不仅没有丢脸,反而长了脸。而陶伟根,却反而丢尽了脸面。 这场闹剧,本身就是,陶伟根策划的。他以为,以他的职权,报这个仇,是没有问题的。但他,碰到了姬季远,姬季远是不会,让他得逞的。他反而,弄了个灰头土脸。这就叫,“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 过了没多久,陈乃香在下班时,所带的包中,被门卫检出了,大量的花布。她被,送到了派出所。陈乃香完蛋了,那陶伟根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章 小分队 sh市人民政府,决定要在五月一日,在全市举行大型的游园活动。进行邀民用乐。 sh市人民政府,要求由各区,进行自行组织。卢湾区政府,决定将于五月一日,于sh市的复兴公园内,举行盛大的游园活动。有各类游戏,有打灯谜,还有大型的演出会。复兴公园内,那一天,将全天免费开放。 卢湾区的,演出的节目,都落实在了,各大工厂的肩上了。“恒丰印染厂”,也是千人以上的大厂。也被指定了,要出节目的。四月十五日,到四月二十日,在顺昌路上的,“大庆剧场”。和延安路上的,“sh音乐厅”,进行选拔。凡选中的节目,便在五月一日,在复兴公园内,搭建的临时的舞台上,进行当众演出。 区政府,是下了重要指示的,要求这些大厂,必须高度重视。“恒丰厂”,当然会分外重视的。厂里在四月初,便抽调了工会副主席诸桂兰,受命组织“小分队”。这“小分队”,也就是工厂的演出队。 显然诸桂兰,已经不是第一次,组织工厂的“小分队”了。她是有一定经验的。因此她走的第一步,就是先组织乐队。 乐队里,有一些老队员,这次,当然是首选的。但比如,姬季远同向登杰,这两个人都是新人。向登杰,是刚从大丰农场,回到sh工作的。而姬季远则是,从部队到厂,才一年多的复员军人。 向登杰拉二胡。因为在乐队中,二胡多多益善,他拉得也很好。因此,毫无悬念地进入了小分队。 但乐队中,只能有一只手风琴。“恒丰厂”原来就有,两名手风琴手。一名是,印花车间的,副挡车施有为。另一名却是,大炉间烧炉子的程即时。这两个人,都是从小拉起的。而且,都是正规路子。甚至还能拉,“野风飞舞”这种,高难度的独奏曲。但两个人,却有一个共同的缺点。就是,熟悉新曲的速度,却是非常之慢。他们要先排指法,然后再,熟练指法,然后再,熟练乐曲。这样下来,每熟练一个乐曲,都需要,一周的时间。但工厂的“小分队”,一般都是,短期集中,迅速演出,很快解散的类型的。哪有,那么多的时间等你啊?一场演出,一般至少有,十几个乐曲,这两个人,来不及啊! 但姬季远却不一样,他是“野路子”。也就是说,他根本没有经过正规培训。没有从,练习曲练起。指法也是,乱七八糟的。而且,左手也只能打,最简单的“贝司”(伴奏)的。但他有一个优点,一个新的曲谱,交到他的手里后,只要一到两个小时,他就能参加伴奏了,而且还没有破音。拉得水平高不高不重要,因为不是独奏,仅仅是伴奏。但能,迅速拉成乐曲,这才是“小分队”所需要的。因此,这次重大的演出任务,乐队的大家,还是选上了他。 乐队由十个人组成,其中挑大梁的。有五个人,这五个人也都很合得来,大家戏称他们,是乐队“五兄弟”。 诸国兴,机动车间的车工,他是敲洋琴的。他矮小的身材,一张清秀的脸,双眼大而有神,为人很是和气。洋琴也敲得,很是熟练。 福乐,印花车间的,印花机上的,副挡车工。他是个小提琴手,而且拉得也很不错。他高高的个子,大约有一米七六吧,端正的脸庞,不大不小的双眼。他的相貌,给人一种很和谐的感觉。 沈伯安,他也是拉二胡的,拉得也很不错。他的长相比较普通,但人却是分外的热心。他是印花车间的,调色间的挡车工。有一次,姬季远为了,排除印花机的,拖刀的缺陷。冒险伸出右手食指,从花筒的后面,伸入了橡皮先令上的刮刀。但他不幸地被,飞滚的橡皮先令,卷入了他的手。姬季远本能地,把手猛地一抽。只见,右手食指的指甲,和指肚的全部皮肤,都被轧去了。当时的印花机的,转速是每分钟五十米。就差三百分之一秒,姬季远就会变成,第二个葛四平了。但他,鬼使神差般地,又逃过了这一劫。当时,也就是这个沈伯安,不顾一切地,蹬着三轮货车。把姬季远,送到了医院里。到医院后,他的工作服,也已经能够,挤出汗水来了。 说也奇怪,姬季远的食指的,指肚皮肤全轧光了,按理说指纹也轧光了。但后来,长出来的,皮肤的指纹,竟然同以前的,一模一样。可见,用削去指肚皮,以消除原来指纹,的作案方法,是没有用处的。 最后一个,便是向登杰了,他二胡拉得很好,为人很是豪爽,他是姬季远认识的,“恒丰厂”的,所有的人当中的,唯一的一个极度豪爽的人。他一有高兴的事情,就会开怀大笑。 五个人,就像五兄弟一样,只要排练一停,就会凑在一起,高兴地谈论着。第二年,姬季远走了之后,他们都纷纷地成了家。家属也都是,“恒丰厂”里的职工。诸国兴、福乐、沈伯安三个人,婚后生儿育女。随着“恒丰厂”的,这艘大船沉沉浮浮,倒也相安无事。但唯有向登杰,过得不很快活。他同女朋友是闪婚的。婚后才知道,他的妻子,之前竟然同另一个男同事,同居过六年。大家都是一个厂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他总是感到,背后有人在指指点点。他受不了了,于是便不断地发泄。但他的妻子,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知道,是自己引起的后果。于是,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是逆来顺受。最后两人,还是重归于好。晚年的生活,还是很幸福的。他参加了,老年自行车队,骑车一直去了,xj的wlmq。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这里暂且不表了。 “恒丰厂”,有一只手风琴,是“老百乐”牌子的,八十贝司。从它,斑斑驳驳的外表,就能看到,它曾经历经了,多少的沧桑啊。它应当是,从解放初期,就传下来的吧? 手风琴的音质,很不好,有好几个破音。姬季远拉的时候,经常须刻意地,避开这几个破音。 各车间的工人,不时地有人,去排练的现场围观。 “格破手风琴,格破音,难听煞脱了。”姬季远抱怨道。 “厂里有介许多人,总归应当有人,屋里厢有手风琴额伐?”沈伯安说。 “阿拉屋里,是有一只,新额手风琴。比格只还要大。”人丛中,有一个声音发出。沈伯安,转头一看,是整装车间的,一个女工。 “哎!格侬拿来,借拔阿拉用几天。”福乐,马上迎上去说。 “拿来勿可以,要么叫伊,到阿拉屋里厢去拉。”那个女孩,瞟了姬季远一眼。 “到侬屋里去拉过了,可以拿到厂里来伐?”向登杰也来劲了,他也凑了上来。 “格……?”那女孩犹豫着。 “阿拉要演出了,侬拿手风琴拿来。阿拉演出好了,叫伊,天天到侬屋里去拉,哪能?”福乐也凑了上来,调侃着那个女孩。 “格……?”那女孩,还在犹豫不决。 姬季远,背起手风琴就走了:“好勒!好勒!勿要寻开心(开玩笑)勒。” “格吾手风琴拿来,伊如果勿肯,到阿拉屋里去了,哪能办呐?”那个女孩,还在傻乎乎地问着。 “格阿拉三个人,拿伊捉过去。”向登杰,一本正经地说。 “捉过去啊?”那女孩,越搞越糊涂了,但姬季远,已经走远了。 参加小分队后,姬季远,每天都上常日班,晚饭后都在家。所以周江净,每天一吃完晚饭,便会来报到。小雄,也每天都会来。三个人,打着扑克牌。但周江净,却一直在唉声叹气,不时地喊着:“痛苦!痛苦!” “侬哪能会,变成格种样子额。”姬季远,不解地问。 原来,周江净,一直来姬季远家,他看中了,姬季远家的,楼下二楼的,老大“章慧”。但“章慧”,却并不喜欢他。可能是嫌他个子矮,人又长得较粗相。但他,一直在追她。有时,姬季远上中班,他也会来。就死皮赖脸地,坐在了二楼的大房间里。也没有人理睬他。但他,就一直坐着。有时二楼的老二章平,还会赶他走。弄得他,非常难堪。因此,一直不住地,在老友的面前,喊着:“痛苦!痛苦啊!” “哪能?要吾帮忙伐?”小雄问。 “哪能帮?”周江净看了看表,“现在已经,过脱十点钟唻!” “吾帮侬,去敲门呀?”小雄回答。 小雄比章慧大两岁。小时候,游戏的时候,还为他和章慧,办过象征性的,婚事呢?因此,他们俩还是,很熟的。 “格……?”周江净直搓着手。 “侬等勒啊?”小雄说着,就下去了。他轻轻地敲着,二楼亭子间的门,里面就住着,章慧一个人。 周江净,轻手轻脚地,走到了二楼的,大房间的门口。伸着头看着。过了一会儿,二楼亭子间的,门开了。小雄,招了招手,周江净一头,钻了进去,小雄笑着,回到了三楼的亭子间。 过了,有半个小时,周江净,蹑手蹑脚地上来了。 “哪能?”小雄焦急地问着。 “伊讲伊要,问问伊拉娘。”周江净,无奈地说。 据说后来,“章师母”表态了。她认为,没有什么不好。因为铁路局的工资比较高。姬季远、李洪才他们,只有四十一元,而周江净,已经五十多元了。于是,这桩婚事,便在名义上,被定了下来。但周江净,却始终在二楼,没有地位。他的那两个,小姨子、小舅子,哪个都能,把他呵来叱去的。这也亏他能忍得了。他为人,性爆如火,动不动就要,拔拳相加。但在婚事上,他却能够,如此地忍辱负重。因此,他这一辈子,都在喊着:“痛苦!痛苦啊!” 各车间,候选的节目,都报上来了,它们有: 印花车间的,xc舞,“翻身农奴把歌唱”,男高音独唱,“我战斗在,高高的炉台上”。 整装车间的,也是xc的,“洗衣舞”。 机动车间的,是器乐三人奏。 厂部直属的,是男高音独唱,“***是,我们心中的红太阳”。 最后,是印花车间,同厂工会合演的,独幕沪剧“雪夜春风”。 选拔赛的那天,厂的大礼堂里,坐满了人。 第一个节目,是印花车间的,“翻身农奴把歌唱”,的xc舞。跳得还真是,像模像样的,穿着xc的民族服装,长袖一甩一甩的,脚步一至,动作齐整。 雪山升起呀!啊……,红太阳! 翻身农奴把歌唱,把歌唱。哎!呀啦嗦! 敬上一杯青稞,酒呀!呀啦嗦!献给亲爱的领袖,***! 祝您,万寿无疆,哎!巴扎嗨! 舞蹈引来了,热烈的掌声。 第二个节目是,印花车间的凌中周的,男高音独唱。凌中周只有,一米五十五的身高,大头,小身体。在台上一站,甚至有人还会,认为他是个侏儒。但他在,姬季远拉了前奏后,突然发出的,宽厚的、浓重的嗓音,还真把台下的观众,惊得为之一震。 我战斗在,高高的炉台上。 这里是,***到过的地方。 ……。 他的歌声,迎来了,一阵阵的掌声。 然后是,整装车间的“洗衣舞”,也是xc的民族服装。 哎……!是谁,帮咱翻了身哎……! 是谁,帮咱得解放哎……! 是亲人解放军,是救星共产党员,啊拉秧卓帑帑尼,给桑梅朵桑哎! 军民本是,一家人哎!为咱亲人,洗呀!洗呀!洗衣裳哎! 当然,舞蹈跳得也很好。 接下来是,卡车司机,戴兴的,男高音独唱。他唱的是“***是,我们心中的,红太阳”。这个歌的节奏,实在太快了,以至于拉完一曲,姬季远的手都酸了。 ***是我们心中的红太阳 哎!万岁!万岁!***!万岁!万岁!***! 万岁!万岁!***!万岁共产党! 这就是全部歌词,反复唱了三遍。 戴兴的嗓音,高亢、嘹亮,与凌中周相比,是另一种风格。 经过“器乐三人奏”后,便是独幕沪剧,“雪夜春风”了。 这是由乐队,全体伴奏的。 演出完成后,进行了评选,印花车间和整装车间的,都是xc舞蹈,但整装车间的人员里,厂“小分队”的队员,占了不少,因此尽管跳得不分高下,但还是选了“洗衣舞”。 男高音独唱,两个人唱得,都很不错。但凌中周的形象太差了,很吃亏,戴兴被选上了。其实,姬季远倒是,希望不要选戴兴,因为他的歌好唱,但手风琴,却是实在太难拉了。 独幕沪剧,“雪夜春风”,当然也当选了。 然后排练了器乐合奏,“bj有个金太阳”,gd乐曲“步步高”。 但大家总感到,其中没有拿得出手的压台戏。于是,队长诸桂兰,便让大家,想办法找。 姬季远想起了,古代的编钟。不也是,从小到大,越大音越低,越小音越高。他便提出了,可以由乐队,搞一个“钢管轮奏。” “什么叫,钢管轮奏?”大家都不明白。 “就是,用八根钢管,有长有短,可以敲打出:‘哆唻咪发嗖啦西嘟’,的八种音符。由八个人,手持着敲打,轮到谁的音,便由谁负责敲。” “格钢管呐?”向登杰、福乐问。 “阿拉,一道去做。”姬季远回答。 于是,姬季远,去乐器商店,买了一套,c调的校音哨。同向登杰、福乐两人,一起到了机动车间,找到了一根钢管。约六厘米粗,借了一台车床。先截了一支,用钢筋敲了敲,用校音哨对着。音低了,用来做下一个音,音高了,稍稍车去一点。一直车到,同校音哨吹出的音,完全一致了,这根钢管的音,就调好了。八根钢管的音,都调好了,从长到短,排成了一行。每根都打了孔,穿上了铁丝。又用一厘米粗的钢筋,做成了,一个一个的叉。单音,就用叉敲一下,长音,就用叉,在钢管上,来回击打。 八个人,很快凑起来了。都是搞乐器的,敲这个,没什么难度。一开始,有人,会搞错了音。不该他敲,但他敲了,引来了一阵大笑,不久,这种低级错误,就没有了。 他们练的,第一个曲子,是“东方红”,当然,由姬季远进行伴奏。 姬季远站在,他们的对面,拉完了前奏。 “扫、扫、啦、唻……。哆、哆、啦、唻……。”钢管清脆的声音,在舞台上响起,确实非常好听,大家都,分外地高兴。大家都认为,这肯定是一个,压台的节目。 他们又练了第二个曲子,“我爱bj天安门”。 但担心,有人要,“再来一个”怎么办?于是,又排练了一个,备用的曲子,“红星照我去战斗”。 整套节目都选好了,每天都在,紧张的排练中,就等着,卢湾区政府的选拔了。 四月二十五日,卢湾区政府,在顺昌路上的,“大庆剧场”,进行了,第一轮的选拔。“恒丰厂”的,五个节目,被选中了四个。戴兴的独唱,落选了。因为,在卢湾区,歌唱得好的,可实在是不少。还不乏有,文工团下来的。“小分队”的,全体人员,都非常地高兴。 四月二十六日,卢湾区政府,在“sh音乐厅”,又进行了,最后一轮的选拔,整整地选拔了一天,“恒丰厂”的三个节目,被选上了,它们是“洗衣舞”,“器乐合奏”,“钢管轮奏”。那个独幕沪剧,被淘汰了。 五月一日的那天,在“复兴公园”的草地上,搭起的临时的舞台上,是一整天,都有节目的。“恒丰厂”的,三个节目,两个被排在了上午,而“钢管轮奏”,却被安排在了,下午四点钟。真真地,当上了“压台戏”啊! “洗衣舞”,是第一个上场的,诸桂兰队长,在“整装车间”的基础上,又调整了阵容。调整的人当中,有一个,是物理实验室的女工。她的母亲是,当时“sh沪剧团”的名角,叫筱筱月珍。但母亲是名角,女儿也不一定就是名角。她跳舞的时候,两只手掌,伸得笔直,就这样拍来拍去的。乐队的哥们,背后给她起了个外号,叫“贴大饼”。以前,姬季远在印花机上,打样的时候。每次去物理实验室,做布料的“摩擦牢度”,她总是慢吞吞地做,一面有一搭无一搭地,问着一些,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话的话。都要姬季远提醒她,“格等勒,开车额,要快一点。”她才能做得快一些。演出时的“贴大饼”,乐队的众人们,看得实在忍俊不住。但队长喜欢名人,又关乐队什么事呢? “器乐合奏”的演出,也非常地成功,因为,当时还是很闭塞的,“步步高”,奏出了欢快、轻松、跳跃的gd音乐,令台下的观众,面貌为之一新,掌声不断。又有人,齐声喊着,“再来一个”。“恒丰厂”乐队,已经谢完了幕,只得又重上舞台,奏起了他们的,备用的乐曲“彩云追月”。台下的掌声,更响了,但“恒丰厂”的乐队,再也拿不出曲目了。逃也似地,逃下了舞台。 中午,公园里,有不少的小吃摊。大家便在小吃摊上,吃了便餐。午后,有一长段的时间要等,五个人,便一起游起园来了。 他们一起来到了,一个“灯谜会”,只见树上拉着,十几根绳子,绳子上挂着,一张一张的纸,每张纸上,都有一个灯谜。你猜着了,便撕下来,拿到旁边的,一张桌子上去对,对中了有奖。奖品有肥皂、香皂、牙膏、毛巾。中上一张,是奖励肥皂一块。中上两张,是香皂一块,中上三张,便是牙膏了。而毛巾,则是要,中上五张才能换的。 姬季远一上来,就撕了两张。一张是“麻子照镜子,打一常用语”。旁边一张,竟然是“麻子唱戏,打一常用语”。 福乐也撕了一张,“一年四季是春天,打一城市名”。两人一起去对了。 “‘麻子照镜子’,是个人观点。”姬季远说道:“‘麻子唱戏’是群众观点。” 两张都对上了,姬季远拿了,两张奖券。 福乐也对上了:“这是‘长春’。”他也拿了,一张奖券。 他们两个,走了过去。见向登杰,在一张纸前,苦苦地思考着,只见纸上写着,“七仙女,嫁出去一个,打一成语。” 姬季远,想了想说:“六神无主”。 “哎!对呀!吾想来想去,就差一口气勒。”向登杰,高兴地撕下了,那张灯谜纸,去对号去了。 接下来,越来越难了,大家都,分头地找着。沈伯安,对着了两个,一个是,“反常的天气,打一成语。”他应的是,“冬暖夏凉”,对了。另一个是,“降落伞,打一古人名。”他应的是,“张飞”,也对了。 姬季远,又撕了三张灯谜,但他没有去对,仍在找寻着。他想找完了,一起去对。 向登杰,又对上了两张。一张是,“一个巴掌,打一地名。”他应了“五指山”,对了。另一张是,“夕阳如血,打一花卉名。”他应的是,“晚来红”,也对了。他有三张券了,他想,再猜对两张,便可以去,换一条毛巾了。但题目,却越来越难了。 沈伯安,又对上了一个,“两个人,加起来是胖子,打一城市名。”他应的是“合肥”,也对了。他也想,换一条毛巾,但绳上挂的纸,已经所剩无几了。 他们,碰到了姬季远,见姬季远,手里拿着一叠纸。 “毛巾调到了伐?”姬季远问。 “没有,还缺两张。”沈伯安、向登杰,同声地回答着。 姬季远,一人递给了,两张灯谜纸。 向登杰,打开一看,“只有一个答案,打一常用词。” “格是‘无别解’。”姬季远说。 向登杰,又打开了另一张,“望断,南飞雁,打一客套语。” “格是‘久仰’。”姬季远又说。 向登杰,高兴地,去换毛巾了。 沈伯安,打开了一张,“魏武挥鞭,打一名词。” “格是‘操行’。”姬季远说。 沈伯安,又打开了,另一张,“杨修巧分丞相酥,打一灯谜用语。” “格是‘离合字’。”姬季远又说。 沈伯安也高兴地,拿去应了,都对了。他和向登杰,每人换得了一条毛巾。 姬季远,拿着最后的,那一张灯谜纸。走到了,兑奖的桌子前,他的四个伙伴们,都在那里,等着他呢! 他打开了,最后的那张灯谜纸。只见上面印着,“江海寄余生”,他交给了工作人员。 “是啥?”工作人员问。 “吾!”姬季远回答。 “勿对!”工作人员否定着,准备把那张灯谜纸,扔进废纸篓里去了。 “等一等!”姬季远,制止着说:“吾是开玩笑额,应当是,‘漂泊的人’。” “格就对勒,侬调啥额东西?”工作人员问。 “吾就,调肥皂伐。”姬季远换了三块肥皂,他分别给了,福乐和诸国兴,每人一块肥皂,因为诸国兴,什么也没猜到。 四点过五分,压台戏开场了。姬季远,背对着观众,站在一排,手持钢管的队员的面前。 “第一个曲子,‘东方红’。”向登杰,响亮地报着幕,姬季远便拉起了前奏。 “扫、扫、啦、唻……。”一阵清亮的钢管敲击声,震动了草地,草地上席地而坐的观众们,大家不由地,集中精力,关注了起来。 这个节目很新奇,观众们都是,从来也没有见过。并且,由于排练的时间,也不短了,大家都演奏得,非常熟练,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三个乐曲都奏完了,台下的掌声,还是不停。大家只得,又拎了钢管出去,再重复奏了一遍,“我爱bj天安门”。台下的掌声更响了,但姬季远他们,所有的法宝,都已经用尽了。只得在掌声中,从后台逃了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章 诸国平的婚姻 诸国平的婚姻,一开始,还是比较幸福的。女朋友小聂,对他也很好,也不嫌他家里没有房子。两个人相处得,如胶似漆的。 诸国平的家,在石门二路上的,“张家宅”的里弄里。他同母亲、弟弟一起,住在一个,十个平方米的小房间里。厕所也在房间里,用的是“马桶”。所谓的“马桶”,是sh人常用的一种便器。竖鼓形的桶,上端开口,有木盖。桶也是用,弯形的木条,箍起来的。每天清晨有粪车,推入了“张家宅”。并有人,高声地喊着:“把‘马桶’拎出来……!”于是,家家户户,便把“马桶”拎出来,倒进了粪车,再刷洗干净,重新放回到,房间里原来的地方。 小聂的家,住在太仓路。家中只有一个老母亲,并且是瘫痪在床的。住的房子,是楼梯旁的,一个二层阁楼,只有四个平方米那么大。 诸国平,日思夜想的,就是如何再搞到一间房子。让母亲和弟弟住出去,自己的婚房,不就有了吗? 当时根本就,没有商品房这个概念。所有的房子,都是国家的。住的人,只有租赁权,每月交租金。因此,每个里弄,都有一个“房管所”,负责房屋的,调整和修理。管理诸国平家,这一片的,是房管员老傅。他是个老共产党员,原则性很强。诸国平去到房管所,找了他也已有十多回了。吵也吵过,闹也闹过,桌子也拍过,但没门。老傅说:“侬屋里三个人,住勒十个平方。平均每人,三点三个平方,很大唻!张家宅里,三个平方以下额,还有许多、许多人家唻,等伊拉都解决了,侬再来寻吾伐!” 这话都说死了。连一点余地,也没有。 诸国平想啊想的,终于想出了一招。他便叫来了,李洪才、卢大华。告诉他们,“如何,如何!”。他没有叫姬季远,因为他知道,姬季远不仅不会参加,而且还会反对的。 于是,每天晚上七点半。三个人集合在,诸国平家的门口,登上了那辆三轮卡车,按诸国平,侦查好了的地址,找过去了。 敲门后,开门的是,房管员老傅。 “啥事体?有啥额事体,明朝,到单位里再讲,好伐?”老傅和善地问。 “啥事体?侬装啥额糊涂,侬拿,单位里额小张,肚皮搞大勒,侬自己,勿晓得啊?”诸国平,指着他的鼻子,恶狠狠地说。 “侬瞎讲啥额瞎讲,快走!快走!”老傅开始往外,赶着他们了。 “人家小张,现在勒寻侬,侬老是躲起来。侬勿想解决,有介太平啊?”卢大华按照,商量好了的口气,大声地指责着。 “侬勿要,瞎三话四(乱讲),侬快走!”老傅不耐烦地说。 “侬现在,要跟阿拉走,小张勒等侬,侬勿去勿行。”李洪才,开口说话了。 “侬勿要,瞎三话四,侬快走!侬快走!”老傅焦急地,赶着他们。 “侬到底?哪能桩事体?”老傅的妻子,走出来了,并插上了话来。 “没事体,伊拉都勒瞎讲。”老傅,冤屈地说。 “侬问伊自己,拿人家小姑娘,肚皮也搞大勒,格事体有伐?”诸国平仍是,理直气壮地说道。 老傅的妻子,看看老傅的脸,又看看诸国平的脸,又看看另外两个人的脸,审视着,判断着。 “人家三个人,都讲侬有格事体,难道都是瞎讲。侬到底哪能一桩事体?侬今朝讲清爽,勿讲清爽,侬今朝,勿要想过门(过关)。”老傅的妻子,指着老傅的鼻子,恶狠狠地说。 “侬为啥,要听伊拉瞎讲啦!侬勿要睬伊拉呀?”老傅,委屈地说。 “无风勿起浪,人家平白无故,为啥要跑到格里,来瞎讲侬?侬心里没有鬼,为啥喉咙也勿敢响。侬肯定有问题额,侬搭吾讲出来!”老傅的妻子的醋劲,给挑到。李洪才,也放下了手中的活,凑了过来。 “伊拉厂里来电话。讲伊,偷勒厂里额东西,拔捉牢了。要送派出所,但是伊昏过去勒。”诸国平,焦急地说。 大家急匆匆地,收拾好了工具、木料、家俱。还好那辆三轮卡,就停在旁边。三个人,登上了卡车,一路急急地驶去。 诸国平的弟弟,叫诸国常,在“sh红色线厂”上班。恰巧同姬季远楼下,一楼的“阿三”,是一家工厂的。但诸国常,是在锅炉房,烧锅炉的。 卡车驶进了,“红色线厂”的大门。车一停,三个人都跳了下来。 大门里的小广场上,放着一副担架。担架上躺着一个人,双目紧闭,似乎气若游丝。旁边围着,有二、三十个人。 诸国平,同厂里的领导们,在交谈着。姬季远,则走近了担架,用右手,在诸国常的眼睫毛上,挥了一下。他见诸国常的眼睛,眨了一眨。他没有声响,走了过去,把诸国平叫了出来。 “伊是装额,想办法快点走。”姬季远,轻声地说。 “你们要弄出,大事体来勒。阿拉格战友,勒部队里,是当医生额。伊检查过了,讲有生命危险,要马上,送医院抢救!”诸国平的接受能力,还是很强的。 那帮厂领导,确实被吓得不轻。大家赶紧过来,七手八脚地,把担架抬上了车。 卡车驶出了,工厂的大门。在路口一转弯,诸国常,便坐了起来。 “赤那!要拿吾,送老派里(派出所)噢!吾只好,装死唻!”诸国常笑着说。 “侬哪能晓得,伊是装额?”诸国平问。 “派派(算算)侬,还是勒内科,做护士额唻,连‘睫毛反射’,也勿晓得?”姬季远,嘲笑地说。 原来姬季远,刚才轻轻地一挥手,其实就是在做,“睫毛反射”的试验。真昏迷的人,挥了睫毛后,是不会眨眼睛的,只有假昏迷的人,才会眨眼睛。 诸国常在家里,玩了三天,又去厂里上班了。厂里也没有,跟他要医院证明,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诸国平的新房,慢慢地成形了。但诸国平却出事了,因为小聂,怀孕了。 小聂在,“龙门路邮电局”,当投递员。就是那种,每天骑着自行车,每家每户,送报、送信的工作。“龙门路邮局”,所在的地方,叫“八仙桥”,也就是现在的,淮海路“妇女用品商店”,的那个地方。 诸国平,一九四八年出生,二十八周岁,但小聂一九五二年出生,才二十四周岁。诸国平到单位里去,把同意结婚的证明,开出来了。但拿到女方单位,去开另一个证明的时候,“龙门路邮电局”的,党支部书记,一扳手指头,才五十二周岁。当时sh,允许结婚的年龄,是五十五周岁。当然是,两个人叠加起来的总数。 “还差三岁,现在勿好开。等满了五十五周岁,再来开伐。”支部书记,把诸国平的那张证明,推了回来。 当时计划生育的控制,已经达到了,白热化的状态。不仅严格控制晚婚,还提倡晚育。甚至连生小孩,还是要有指标的。每个单位,每年有几个生育指标,都是规定死的。有的无指标怀孕的,即使已经五、六个月了,也是要引产的。哪一级干部放宽了,不是写检查的问题,而是摘“。 “啥额条件?”姬季远问。 “要先吃脱格瓶酒。”诸国平又拿过来了,半瓶的“土烧酒”。 “格没问题。”姬季远,拿过了一个茶缸,把那半瓶土烧酒,统统倒进了茶缸里。其实,土烧酒,是不装瓶的,是自己拿着瓶子,去油酱店另拷的,五毛钱一斤。 姬季远,尝了一口,是那种,五毛钱一斤的土烧酒。他分了三口,把那半瓶土烧酒,喝了下去。然后,便把手伸向了,那瓶茅台酒。 李洪才先伸手,拿走了茅台酒。“拿杯子拿过来。”他指挥道。 姬季远,把杯子,推了过去。李洪才给他倒了,有一两酒。姬季远接过来,喝了一口。他只感到,这酒很猛,喝下去,就像有一条线,也就是顺着嗓子,一直辣到胃的一条线。 “格酒,是真额还是假额?”姬季远问。 “真额!哪能会拔侬吃假酒呐?”诸国平说。 姬季远一口喝干了,那一两茅台酒:“格酒勿好吃!”他评论着,又拿过了,另一瓶土烧酒。 从今以后,姬季远再也没有,喝过茅台酒了。他不喜欢茅台酒的口味,太重、太硬、太猛。姬季远终生,就只喝过一次茅台酒,也就是这一次,他喝了有,一两的茅台酒。 李洪才见姬季远,不喜欢茅台酒,他大喜地,把瓶里的茅台酒,全部都倒在了,他的杯子里了。那天他又喝高了。喝完酒后,大家坐到弄堂里去了。师傅的双手,又被李洪才,捏了足有两个多小时,但姬季远已经先走了。 五个月后,诸国平的女儿,呱呱地临盆了。 诸国平,同小聂的这一对,也真是绝配。一个黑得要死,一个白得要命。小聂的白,似乎已经超出了,黄种人的那种白。sh人有一种老讲法,说:“太白的女人,福薄。”也不知,是真是假,但在这里,却是应验了。 小女孩似乎,集中了两个人的优点,长得黑白适中,活泼可爱。尤其是那两只,灵动的大眼睛,又大又亮,很是逗人喜欢。姬季远也去抱过这个侄女儿,也很是喜欢她。 诸国平夫妇俩,这一段日子,过得倒也很是甜蜜。两个人轮流地,抱着、喂着女儿,脸上、眼中、心里,全都充满了喜爱。可是,好景不长。 六个月后,早上六点半,姬季远就被,弄堂口的传呼电话喊醒了。让他马上,去石门一路。 “咯噔!”姬季远的心,跳了一下,这不会出事了吧?这么早来电话叫去,应当是,出了什么大事了。 他连忙穿好衣服,骑上了自行车,赶了过去。 小聂趴在桌子上,“嘤!嘤!”地哭着,诸国平,则望着窗外,眼泪一滴一滴地,沿着他的脸庞,向腮帮子下滴去。 “小人呢?小人啥地方去了?”姬季远焦急地问。 “小人……死脱了,啊……!”诸国平,终于哭出了声。 “哪能会呐?勿是一直,好好额吗?”姬季远惊恐得,双眼都瞪大了。 过了一会儿,李洪才也赶到了。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 小孩前天开始发烧,并且烧得很厉害。到半夜的时候,俩个人抱着,去了儿童医院,滴了盐水。一直到天亮,才回到了家里。但到第二天的晚上,小孩烧得越发厉害了。俩个人抱着,又去了儿童医院,又滴了盐水。一直滴到半夜两点钟,烧才退了。两个人抱着孩子,一起回到了家,喂了一次奶。孩子倒是吃了不少,甜甜地睡着了。他们把睡着了的孩子,放在了床的中间,再摸了摸额头,没有发烧。两个人也已经,累得精疲力尽了,也就一边一个地,倒在床上睡着了。 诸国平,突然从梦中醒来。他做了一个梦,梦见“龙门路邮电局”的支部书记,硬从自己的怀里,把孩子夺走了。他往床中间一看,孩子面色煞白,呼吸全无,口鼻处都还在,往外淌着奶。 原来他们,太没有经验了,也没有老人教。婴儿吃了奶以后,一定要竖着抱着,轻轻地拍着背,在听到“嗝!”的一声响,孩子打了“嗝”后,才能把孩子,放到床上。而且一定要,把枕头垫高。因为绝大多数的婴儿,都有回奶的习惯。他们的女儿,就是因为回奶,才致死的。喂后没有拍出“嗝”,睡下时枕头,又没有垫高。奶返出来后,直接吸入了气管,导致了窒息。 再悲伤,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好在年纪还那么轻,再生吧! 在姬季远、李洪才两个人的,左辅右劝之下。他们两个人,终于化悲痛为力量。仅仅过了两个月,小聂又怀上了。 这一次,却生了一个男孩,诸国平真的是,喜欢得不得了了。失女得子,悲尽喜来。他是喜欢儿子的,可能是长大,能帮着打架吧!取了个名字,叫“诸精敏,”小名叫“敏敏。” “侬看,吾就是福气好。吾如果,前头一个女儿勿死脱,啥额地方?来额儿子啊?”诸国平,得意洋洋地自夸着。 “格次要当心点了啊?”姬季远提醒着说。 “格当然咯!格就叫,前车之……,后车之……啥额咯!” “是前车之辙,后车之鉴。”姬季远,补充着。 “哎!就是格句闲话,哈哈!”诸国平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酒。 六个月后,孩子的脸,渐渐地长成形了。但越看,就越像他的叔叔。 诸国平的长相,又黑又粗鲁,但眼神却是很正的,没有一丝的邪意。他的弟弟,没有那么粗鲁,但眼神中的邪意,却是很明显的。而这个孩子的眼神,却比他的那个叔叔,还要邪得多得多。 什么正不正?邪不邪的?sh人有句老话,叫:“癞痢头儿子,自己好!”就是瘸子、瞎子,也是自己的儿子,都比别人的要好!诸国平因此,照样喜欢得不得了,逢人就讲,“像吾”。 小聂的,太仓路的房子,要拆迁了。诸国平家里,十平方米的房子,是老娘的房票本。增配的七平方米的房子,是弟弟的房票本。诸国平属于无房。因此,小聂的四个平方的房子,竟然换了浦东塘桥的两间大房,还有厨房和卫生。这可把个诸国平,直喜得眉开眼笑了,这不是,一跤跌在青云里了吗? 但是,又有问题了。小聂的老娘,却是死活也不肯搬。小聂的老娘,下肢都瘫痪了。他们两个人,有时几天才去一次。因此,老娘全靠老邻居照顾。搬到浦东的新房子,谁都不认识,谁照顾她呀?靠这两个人,老娘知道,是没有指望的。因此,无论是软讲,还是硬吓,甚至于最后,把派出所的户籍警,也叫来做工作了,老娘还是在摇头。 最后一招,诸国平来硬的了。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背起了老娘。老娘的两手,死死地把着门框。但诸国平,硬是用蛮力,把她的手掰开了,才背了下去。放在三轮卡上,送去了新房子。 老娘在新房子里,才过了一个多月,就撒手人寰了。 诸国平的日子,过得更加,悠哉游哉了。 “侬看,吾现在,啥额日脚(日子)啊?要儿子有儿子,要车子有车子,要房子有房子。抽水马桶用用,现在马桶,也勿要倒唻!”诸国平乐得,直手舞足蹈。 “侬小贼,运道就是好!格运道?为啥轮勿到吾呐?”李洪才感叹着,又喝了一大口酒。 “侬格叫,前世勿积德。哈哈!阿拉前世,德积了多勒,再有格福气额,侬当介容易啊?”诸国平用手指着他,大声地教训着。真是开心到了极点了。 姬季远看着,床上的那个孩子。已经过周岁了,已经能在床上,靠着被子坐着了。但那孩子,却横了姬季远一眼。姬季远有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好日子确实欢乐,但欢乐走过了,便会变成伤悲。这好像就叫,乐极生悲吧?诸国平的家里,又出事了。 有一天,诸国平,在整理着房间。无意中,在小聂的裤兜里,摸出了一张,电影票的票根。一看日期,是前一个星期天的下午。这一下子,可把他气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 晚上,他不动声色地,是乎随意地问着小聂:“前一个礼拜天额下半天,侬到啥额地方去勒?” “吾到同事屋里,白相去勒。”小聂回答。 “侬同事是,男额还是女额?伊住勒啥地方?”诸国平又问。 “当然是女额,伊住勒……?”小聂迟疑着。 “嘭!”诸国平一掌,拍在桌子上了,“伊住勒电影院里,是伐?” “伊……伊……哇……!”小聂吓得,直哭了起来。 “侬同吾讲,到底是啥人?”诸国平瞪着,他那双摄人心魄的凶目。 “伊……伊是,……阿拉局里额……同事。”小聂,胆战心惊地说。 “男额还是女额?”诸国平的双眼,在她的脸上扫来扫去。 “男……男额!”小聂没有胆量,不承认了。 “侬明朝,带吾去寻伊。”诸国平,不容置疑地说。 第二天,小聂带着诸国平,去指认了那个男的。那是一个,快五十岁的老男人。诸国平把他,带回了家。 “侬同吾老婆,啥额关系?”诸国平,大声地问着。 “没……没关系!”那个老男人,抖抖索索地说。 “没关系,一道去看电影勒,侬碰过伊伐?”诸国平,指着他的鼻子。 诸国平搬家,正好搬到了,吴应林的隔壁。吴应林,以为夫妻吵架,便来敲门,想劝一劝。 诸国平开门后,又把他推了出去:“格事体,侬勿要管。” “有啥闲话,好讲额,吵又勿解决问题额?”吴应林说。 “晓得!晓得!侬先出去!侬先出去!”诸国平,推出了他。 “刚刚讲到,啥额地方啦?……喔!侬碰过伊伐?”诸国平又指着他,凶狠地问。 “没碰!没碰过!”那个老男人说。 “嘭!”诸国平的手,拍在了桌子上,“侬当心,吾扽脱(阉了)侬。” “碰过!碰过!……就摸了摸手。”那老男人,就差跪下了。 “摸了摸手,介轻飘飘啊!伊是吾老婆,介容易,拔侬摸摸手啊?”诸国平,看了看老男人,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老婆,“香过面孔(亲过脸蛋)伐?” “没有……没有,……真额没有啊!”那个老男人,竟然,用手捂着脸,无声地痛哭起来。要是知道,这个年轻的女同事,有着这么一个,凶狠的丈夫。就是借他一百个胆,他也不敢去呀! 诸国平,拿出了一张纸、一支笔:“侬拿经过写出来。” 老男人去桌子上,写下了经过。经过很简单,就是看了一场电影,摸了二次手。 “侬讲哪能办?”诸国平又问。 “哪能办?都可以。”老男人说。 “赔钞票。”诸国平说。 “赔多少钞票?”老男人,惊恐地看着,对面的那张嘴。生怕吐出一个,天文的数字。 “六百块。”诸国平手一挥,毋容置疑地说。 “六百块啊?吾到啥地方去拿啊?吾工资,都是交拨老婆额。一个月额香烟、饭菜票,也只有十五块,侬叫吾,到哪里去拿啊?”老男人又哭了。 “吾勿管,侬去借,侬先写下来,欠六百元。”诸国平命令着。 老男人,磨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写成了一张,欠六百元的欠条。 “揿手印!”诸国平拿出了,一盒红色的印泥,大声地命令着。 老男人,按了一个手印。 “勿可以!十个指头,都要揿。”诸国平,又命令着。 十个手指,都按好了手印。接下来便是,三天内,要先还多少。诸国平要求还一百元,但那个老男人,怎么也拿不出来,苦苦地哀求着。 就这样,为了最后一个问题,双方实在无法达成一致。整整地搞了三天三夜。这期间,吴应林也进去了几次,也问了一个大概,但他劝谁也不是,都这样僵持着。他也只得,悻悻地回到了,隔壁的家里去了。 诸国平已经,折腾得精疲力尽了。三天三夜的逼供信,三天三夜的催债,使他的双眼,都已经深深地陷了下去了,他实在抵不住那,一阵复一阵袭来的困意。他终于闭上了,他的那双坚强的眼睛,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这一觉,他睡得很舒服。sh人有一句老话,讲:“一夜不睡,十夜不醒。”他整整折腾了,三天三夜了,这一觉足足睡了,有六、七个小时。他醒过来了,只感到房间里,分外地宁静。他坐起来一看,小聂睡在床上,而那个老男人,却不翼而飞了。 “人呐?”他恼怒地,推醒了他的妻子。 “勿晓得。”小聂回答。 “吾睡着勒,侬应当看牢伊!”诸国平,大声地说。 “吾前头,就睡着了。”小聂解释道。 “吾睡着前头,明明看见侬立着。”诸国平的脸色,阴晴地变化着:“是侬,放脱伊额,侬同伊,串通好额,侬格只女人。”诸国平一下子醒悟了。他不由得怒火中烧,他指着他的妻子,大声地呵斥着:“侬讲哪能办?吾搞了三天三夜,想搞伊一点钞票,侬竟然放脱伊勒,侬……侬讲,……侬讲哪能办?”他气得,语音也颤抖了。 “没有……没有……!”小聂惊恐得,直往床里缩着。 诸国平,找来了几根绳子,把妻子背朝天,两手两脚,分别捆在了,床的四边。 “侬叫吾戴绿帽子,吾要杀脱侬。”诸国平,恶狠狠地说。 “勿要杀吾,勿要……杀吾,吾晓得勒,吾再也勿会勒……呜!呜!”小聂惊恐得大哭了起来:“吾再也勿会勒,……勿会勒,……求求侬,……饶饶吾,……饶饶吾,……吾求求侬勒。” 诸国平去找来了,一个拖地板的拖把。他用拖把柄,比了比小聂的屁股:“格么好伐,饶可以饶,但是要教训一下,好记牢。”诸国平试了试,拖把的圆形的木柄:“打几记(下)?” “一记。”小聂颤抖着说。 “勿可以,最少要打五记。”诸国平吼着说。然后他也不管,小聂同不同意,便用拖把的木柄,狠狠地打了五下。 “啊!……啊!……啊!……”凄惨的叫声,惊动了整幢居民楼。 吴应林,急促地敲着门:“诸国平!侬开门!侬开门!格是要出事体额,侬开门!” 诸国平,打开了门,吴应林冲了进来:“侬勿好格样子额,有问题,大家好好讲嘛。”他手忙脚乱地解开了,小聂手、脚上捆着的绳子,小聂已经,坐不起来了。 “呜!……呜呜!……呜!……!”她低声地啜泣着。 诸国平,长叹了一声,“唉!……”!便趴在桌子上了。他这一辈子,从来也不吃亏,也没有吃过亏。但这次,他的亏吃大了。不仅老婆有外遇,而且老婆还放走了,他想要对付的人。但他却,实在也支持不住了,趴在桌子上,又睡着了。 吴应林对小聂说:“侬是勿是,到啥地方去躲几天,等伊消消气,再回来。” 小聂茫然地,抬着失神的双眼,不知所以然地点了点头,吴应林便走了。 诸国平这一觉,又睡了五、六个小时。他猛地,睁开了双眼,但房间里没有一个人。床上的人也没有了。他冲进了客厅,到处找都没有。他又去敲了,隔壁吴应林的门。 “吾老婆,是勿是勒侬屋里?”诸国平问。 “没有啊!”吴应林,莫名其妙地回答。 “肯定勒侬屋里,侬拿伊叫出来。”诸国平,几乎在叫了。 “真额没有。”吴应林摊着两手:“勿相信,侬进去寻。” 诸国平走了进去,到处找着。连床底下、衣橱里,也没有放过。但人,确实不在这里。他悻悻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看着乱七八糟的房间,他无助地,大声地喊着:“啊……!天……!啊……!” 两天后,来了一帮警察,把诸国平带走了。 等姬季远、李洪才,闻讯赶来时,诸国平已经,被警察带走了。 姬季远、李洪才,急得四处打听,最后从医疗器械公司,打听到了事情的端倪。 原来,小聂趁诸国平睡着了,便逃出了家门。直接投入了“龙门路邮电局”,并要求保护。“龙门路邮电局”的支部书记,听到从小聂的口中,说出的原委后,心中顿时大喜。他一方面安排房间,派人陪着小聂。一方面联系了,“医疗器械八厂”的领导。谁知,“医疗器械八厂”的领导,听了也是大喜。因为诸国平,平时在“医疗器械八厂”,欺负同事、藐视领导,早已引起了众怒。双方领导,带着介绍信,一起陪着小聂,去公安局报了案。因此,诸国平便被抓走了。 姬季远和李洪才,继续打听着,想方设法地,想把诸国平搞出来。但找不到门路。过了三个多月,消息又来了。由于双方单位的介入,和双方单位的一致的要求。法院很快,便进行了审判。因为当时,还没有检察院,法院的审判完成了,便可以判决了。当时,判决诸国平离婚,本人再判一年徒刑。法院,把诸国平的房子,调成了分开的两间。小聂拿了她的东西,就走了。后来听说,她惊恐得,天天无法入眠。她同诸国平,共同生活了多年。她知道,诸国平如果放出来的话,那就是她的死期到了。因此,她很快地离开了sh,再也不敢回到,这座噩梦不断的城市了。 诸国平则,每天枯坐在,监狱里的床板上,两眼怔怔地,望着铁窗外的天空。他想得很多,他想,在出狱后,如何报复,“龙门路邮电局”的支部书记。如何报复,自己单位里的领导。如何作弄,自己昔日的老婆,如何让她生不如死。但他根本就不知道,他的房子,已经被分割了,而他的那个,昔日的老婆,也早已逃之夭夭了。甚至任何人,也都不知道,她究竟去了哪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九章 换厂 进“恒丰厂”不到一年,姬季远已经,决心要换厂了。这个厂,如此之阴暗。而且,干的又是印染工。姬季远学习、设计,并制造了制氧机。学了,那么多的知识,在这里,竟然一无所用。他不甘心,他绝不甘心。他不能如此庸庸碌碌地,在这里厮混。浪费了自己的大好青春。但是,怎么换呢? 当时,中国还处于,一个严格的,计划经济的年代。每个工厂的编制、定员,都是规定得死死的。也不能多给,也不能少给。哪个厂也别想,多要一个指标,但也决不肯,少要一个指标。每个工人,进了这家工厂,他似乎就已经,投胎到了这里。他想要到别的工厂去工作,是完全没有这种可能性的。因为,没有一个工厂,可以擅自招人,而所在的工厂,也绝不会放你走。因为放你走了,这个工厂,不就是,少了一个编制了吗? 当时的单位。分为国营、大集体、小集体。进了国营单位,就是拿到了铁饭碗了。而街道里弄工厂,则属于小集体。严禁有私营企业存在,如果发现你,冒充了集体单位,在做生意,那就是犯大忌的,更是要吃官司的。这就是社会主义的,公有制的年代。 在当时的背景下。想换厂,只有一条路。就是你,必须找一个人,愿意同你对换。通过组织,你到他的工厂,去干他的工作,他到你的工厂,来干你的工作,这就叫“双调”。但这种情况的概率,大概只有,几百万分之一吧! 这时正好,张恒周托人,捎来了一箱苹果。姬季远提着五斤苹果,按照从同学那里打听来的,史科长家的地址。晚饭后,便去了。 史科长见到姬季远,一点也没有,感到惊奇。似乎早就料到,姬季远一定会来,找自己的似的。 “吾想调厂,侬可以帮吾伐?”姬季远,开门见山地问。 史科长,摇了摇头:“难啊!除非侬勒公司里,或者纺织局里,有很粗额门路,否则,绝对勿可能!”史科长下了断定。 怎么找门路呢?姬季远在sh,根本就没有门路,他日思夜想,也没有一点办法。 恰逢杨副院长,带着李医生一行四人,来sh,参加学术研讨会。他们打了电话,姬季远赶到了,巨鹿路上的空四军招待所,去看望了他们。杨副院长,还给姬季远,捎了苹果。 “怎么样?肖姬。”杨副院长问。 姬季远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把他,回sh后的经历,简单地说了一遍,大家都长叹着。 杨副院长,回去后,过了一个月。周院长,专程来到了sh。他受,全体院领导的委托,来帮助姬季远,解决这个换厂的问题。 他带着姬季远,来到了永福路三十八弄的,这个弄堂。这里是sh市委,专门给老干部造的房子。周院长带他,专程拜访了两家人家。 第一家,是“四六九”,二外科的护士,小宫的家里。她父亲是个老红军,现任“sh市公用事业局”的副局长。周院长把姬季远,介绍给了宫局长,并代表全体院领导,请求宫局长,帮助姬季远换厂。宫局长,也没有说行,也没有说不行,只是说他想想办法。 第二家,是“四六九”总机班的,接线员小桃的家,她父亲老桃,现在是,市委办公厅的副主任。周院长也把姬季远,介绍给了他,也代表全体院领导,请求老桃,帮助姬季远换厂。 看来周院长,是有备而来了。他看了四六九所有的,sh兵的档案,找到了这两个,重量级的人物。一个副局长,一个市办公厅副主任。而且他们的女儿,都在他的手下当兵,能不帮他卖力吗? 姬季远很是感动。没想到,为了自己换厂,“四六九”的领导,竟然如此地重视。也不枉自己,在“四六九”的,那六年的拼命了。 之后,他一有空,就会去永福路三十八弄。去拜访那两家,周院长重托的人家,去听听有没有消息。但是,一直没有确切的消息。 时间已经过了,一年多了。但那两个老干部处,还是没有消息。 正在姬季远,焦急万分的时候,牛精钢来信了。他让姬季远,去到“五七零三”厂,去找一个,叫张玉峰的人,请他想办法帮忙。 大连有那么多的人,都关心着自己的遭遇,姬季远,真是无比地激动。他没有写信给牛精钢,但他是从哪儿得知,姬季远的遭遇的呢?姬季远就不得而知了。 姬季远去了“五七零三”厂。原来“五七零三”厂,就是空军第三修理厂。姬季远他们当年,一起进行篮球比赛的,“五七十六”厂,就是空军的,第十六修理厂。“五七零三”厂,正在进行着,一项声势浩大的工程,即造一架民航客机。***总理,为这个项目,定名为“七0八”工程。因为是仿造“波音七0七”的。当时党中央决定,放在sh进行这个项目。后来造成了,但没有用上,好像是做拉力试验时,飞机被撕裂了。 张玉峰,是“五七零三”厂的,篮球队的裁判。但他也是,xh区的篮球的裁判。姬季远,说明了来意后,他爽快地答应了。让姬季远三天后去他家。 三天后,他告诉姬季远,星期天上午去厂里找他,他帮着想办法。但要带着,球衣、球鞋。 星期天上午,姬季远又去了,“五七零三”厂。张玉峰把他,带到了一个篮球场。见球场上,正在进行着训练。张玉峰把姬季远,带到了一个,年纪约有,三十五、六岁模样的,威风四临的人的面前,说:“格就是,吾同侬讲额小姬,伊是打,空三军代表队额。” “侬上场,试试看伐。”那领导说。 姬季远换了球衣、球鞋,上场参加了跑篮。跑完篮后,他被分在一个队里,进行了比赛练习。姬季远的球艺,立刻引来了,大家的注意。比赛结束后,篮球队长,找了那个领导。 “于书记,格人球打得老(很)好额,一定要拿伊弄过来。”队长说。 “侬去拿,劳资科长老潘叫过来。”于书记关照着。 过了一会儿,潘科长来了。 “侬拿侬额情况告诉伊。阿拉‘七0八’工程要调人,想调啥人,就调啥人,一点问题也没有,侬回去等通知伐。”那个于书记说。 “谢谢!谢谢于书记。”姬季远听了满心地欢喜,能调来这里来,参加中国人,自己造第一架,民航客机的工程,多么令人向往啊! 姬季远回去后,等啊等的,一个月过去了,又一个月过去了。但消息却如,泥牛入海一般。姬季远一趟又一趟地,跑了老张家,但老张也没有消息呀! 半年多后,消息终于来了。但不是好消息,于书记被抓起来了。原来于书记,有严重的,贪污受贿的行为。至于为什么,馬上能办的事情,竟然拖了那么长的时间,原因也知道了。因为,先前潘科长,要调一个亲戚进厂,也说是打篮球的,但于书记看了,球打得不好,就不让调。这次于书记,让调姬季远。这潘科长,反对是不敢的,但却一直拖着不办,这他是办得到的。也是他的,暗暗对抗的方式。但他终于拖到了,这个于书记,被抓的时候了。 姬季远,一下子又陷入了,没有方向的茫然之中了。“老天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地,折磨人啊?”他仰望着苍穹。 姬季远,又带了一份,比较贵重的礼品。第二次又去了,“恒丰厂”劳动工资科的,史科长的家。 “格没有办法了,只有最后一种,勿是办法额办法勒。”史科长沉思着说。 “啥额办法?”姬季远,焦急地问。 “要叫‘恒丰厂’勿要侬,侬要想办法,让印花车间,把侬送出来,上头额事体,吾来想办法。”史科长说。 “哪能叫车间,拿吾送出来呐?”姬季远,不解地问。 “请病假,生毛病,反正要叫,倪似水搭曹传邦认为侬,勿但勿派用场,反而搭伊勒找麻烦。”史科长想着、说着。 “而且,侬还要,寻好接收单位。因为,侬格样子调动,叫‘单放’。要一个单位,同意放,另一个单位,同意收,才可以办得到额。”史科长又告诫着说:“格条路,从解放以来,就没有人走通过过。如果侬走通勒,格侬就是,“恒丰厂”额,第一个‘单放’额人。” “吾晓得勒,谢谢侬!谢谢侬!”姬季远谢着,抱着沉重的心情,离开了史科长的家。 姬季远,开始请病假了。但他身体那么棒,哪有病啊?他只能想方设法了。 有时,他去医务室,说头痛。医生问,血压高不高,他说不知道。但他的两个脚尖,抵在了地上,把屁股抬离了凳子。等医生绑好了血压计,一量,“哟!上头一百九,下头一百十。”医生便开了,一天的病假,“侬要好好休息额,介高额血压。”医生叮咛着。 有时,他去医务室,说发烧。医生给了他一根体温计,让他坐在一边,含在嘴里。他往往趁医生不注意,在体温计的另一头,用手指弹了几下,再看一看,只要超过三十八度,就有一天病假了。 有时弹重了,一下子弹到了,四十二度了。他赶忙转过来,在另一头,再弹上几下,让水银柱返回到,三十八度多一点,再含在了口中。当然,这又是一天的病假了。 有时上中班,他在俪俪家里,深深地吸了二支烟。吸完后,快速蹬着自行车到厂,进厂门后,就走进医务室。说心慌,医生给他号了一下脉:“哟!心跳一百二十一跳了。”便又是,一天的病假。 就这样,持续了几个月,车间里,什么反应也没有。印花车间,有三百多号人,少一个工人,和多一个工人,都是微乎其微的,没人重视的呀。这个办法不灵。 姬季远这次,想了一个绝招。他连续,五天五夜没有睡觉。除了上班,下班回家后,该睡觉的时候便看书。由于神经也焦虑,五天后,他左眼眉毛的中间,竟掉了一大块。左眼的眉毛,分成了两小块了。他去了“卢湾区中心医院”,看了中医科。 医生号着脉,在他的病历卡上写着:“脉弦细,速高。” “舌头伸出来,看一下。”医生说。 姬季远,伸出了舌头。医生又在,病历卡上写着:“舌苔白,且厚、腻。” 医生,用手摸了摸,姬季远的左眉毛,又写道:“左眉,大块脱落。” “侬是,上啥额班额?”医生问。 “三班制额。”姬季远回答。 医生又在,病历卡上写着:“诊断:严重神经衰弱。建议:常日班工作。”医生合上了病历卡,交还给了姬季远。 姬季远,拿着病历卡,在车间主任办公室,找到了曹传邦主任。 “曹主任,医生要吾上常日班。”姬季远,把病历卡,掀到了那一页,在桌子上推了过去。并用手指着,写着“建议:常日班工作”的地方。 “格勿可以额。”曹主任拉开了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叠,用夹子夹着的纸,一张一张地翻着,远远地给姬季远看:“吾格里,都是要敲红图章额,侬看,每一张都有红图章额。” 姬季远看那纸,似乎便是,医务室的处方单。他突然,左手撑在桌面上,一长身伸出了右手,一把夺过了,曹主任手中的,那一叠的单子。曹主任惊得,眼睛都瞪大了。他从来也没有见过,敢从他的手里,抢东西的工人。 姬季远翻看了,那一叠单子。发现所盖的红章,都是医务室的红章。他把那一叠单子,还给了曹主任,往医务室走去。当他走下楼梯的时候,曹主任那,大张着的咀,还没有能够闭上呢! 医务室的医生,看了病历卡后,毫不迟疑地,在处方单上写着,“常日班工作,一个月”,并盖上了,红印章。 才十分钟,姬季远又出现在,曹主任的办公室了。曹主任的嘴,刚刚才合上。 “曹主任,吾红图章敲来了。”姬季远,把医务室的证明,又推了过去。曹主任一语不发,脸憋得通红。 印花车间,都是三班制工作的,只有寥寥数个领导和管理人员,是上常日班的。根本,就无法解决,姬季远的,上常日班的问题。印花车间只得同,打包间商量,让姬季远去打包间,工作一个月。因为打包间,倒是做常日班的。 姬季远,被领到了打包间,其实打包间,只是一个班组,并不是一个车间。曹主任把姬季远,介绍给了,打包间的班长后。姬季远便,去一旁坐了下来。 打包间有三台打包机。工作是断断续续的。有布料送来,大家就起来干活。姬季远干完了,填单子送仓库后,大家总是三三两两地,靠在四周的墙上坐着,等下一批布料送来。 姬季远走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里,靠墙坐了下来。以后,凡是班长,站起来工作了。姬季远,便跟着站起来,在一旁帮助着。打包打完了,大家都会四散坐下。而姬季远,便独自一人,坐在一个角落里。他同谁,也不打招呼,同谁,也不讲一句话。他从进入打包间的第一天,直到离开打包间的最后一天,都没有同任何人,讲过一个字。打包间的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姬季远。但姬季远,毫不理会,我行我素。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到了。姬季远又回到了,印花车间。他被调到了丙班,在溴化机工作。他还是不同,任何一个人讲话。除了干活,就坐在了一旁。 暗流又涌动了,都说姬季远,发神经病了,连眉毛也,全都没有了。但姬季远,不管不顾,仍是如此地坚持着。 他又看了,五天五夜的书,他又去了“卢湾区中心医院”,还找了,上次看过他病的,那个医生。 “侬哪能,越来越严重勒?”医生问。 “吾也勿晓得啊?”姬季远回答。 “吾勿是建议侬,上常日班吗?”医生又问。 “厂里只叫吾,上了一个月额,常日班。又调去,上三班勒。”姬季远,无奈地说。 “格勿可以上三班,侬有毛病,有严重额,神经衰弱症。侬勿可以上三班额。”医生,着急地说。 “厂里勿管,侬写建议常日班,伊拉就叫吾,上了一个月额常日班,吾又没办法。”姬季远,愁眉苦脸地说。 “格,格样子伐。”医生,拿起了病历卡,写完了病情之后,在诊断的后面,写上了:“建议脱离,三班制工作。”医生又合上了病历卡,交给了姬季远。 这回姬季远,直接走到了医务室,盖了红印章。又拿去交给了曹主任。 曹主任拿着那张,医务室的证明,去了劳动工资科,找了史科长。 “格额人,是勿是调到,别额车间去,伊要上常日班,阿拉车间,又没有常日班。”曹主任,哭丧着脸说。 “调到啥额,车间呐?常日班车间,倒是有好几个,但是人家收勿收呐?格人勒厂里,名气好像蛮响额伐?要么,侬自己去商量。”史科长提议着。 曹主任,找了机动车间,又找了雕刻车间,但是,都不肯接收。凭“恒丰印染厂”的,暗流的涌动,其实,全厂都已经知道,姬季远有神经病了,谁还敢收他啊? 于是,史科长,便在业务会上提出:“格人放脱算勒,少一个指标,就少一个伐,一千多个人,少一个,也没有啥额影响,但留下来,影响,倒是蛮大额。”于是,‘单放’姬季远的问题,就这样决定了。 史科长,找了姬季远。告诉他,厂里已经同意单放他了,但要他,赶快落实接收的单位:“否则,夜长梦多啊!”史科长,轻声地提醒着。 到哪儿,去找接收单位呢?姬季远,想起了李洪才,他们已经,有几个月,没有见面了。 “格瘪三勿是?机电一局额,工会主席吗?”姬季远想道。他晚上,就去了李洪才的家。 李洪才一个人,在家里喝着闷酒。见姬季远进来,他眯缝着眼睛,斜睨了姬季远一眼,他又去拿了一个杯子。 “吃……吃老酒,……一醉能消,……啥额……啥额秋啊?”李洪才说。 “一醉能消万古愁!啥地方来秋啊?”姬季远纠正着。 “一醉能消……万古……秋”他语无伦次地说着。“啥地方……有愁啊?” 姬季远,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酒,“格啥额酒,土烧酒嘛?侬格好酒呐?”姬季远问。 “吃……吃光唻!”李洪才,叹了一口气:“吾……吾格工……工会主……主席,拔……开脱勒。” “为啥?侬勿是,当得好好额吗?”姬季远,焦急地问着。 李洪才,讲也讲不清楚。后来,他哥哥下来了,才告诉了姬季远。 原来,提拔李洪才的那个,机电一局的副局长,一心想当局长。因此,他不断地捏造理由,匿名举报局长。又在各个部门安插亲信。可是,给纪委查实了,被撤销了全部的职务。他所安插的亲信,也都被查撤了。于是,也牵到了李洪才。李洪才被调回了群力机模厂,连厂工会主席,也不让当了,直接到车间,当了工人。他想不通,便天天如此喝酒,家里人劝也没有用,只能让他,自己想通了吧! 姬季远告辞了,便往家里走去。 朱伟雄的父亲,在cn区粮管所工作,专管,各个工厂的粮食的供应。他答应帮姬季远,找到接收的工厂。他要姬季远,每天中午十二点,到他的所里。他便带着姬季远,一家一家工厂跑着。来到了一家工厂,就问这家厂,需不需要人。 就这样,跑了十多天了,也跑了有几十家工厂了。但人家一听是“单放”的,就摇头了。这年头,谁肯把工人的名额,轻易地往外送啊?凡是“单放”出来的人,大家都认为,肯定是有问题的。平白无故,送一个工人的名额出来,有病啊? 连连的失败,急得姬季远,焦头烂额了。他茶饭不思,每天惮思竭虑地想着,但这有什么用啊?史科长,已经找过他五次了。说迟则有变,时间长了,是要露馅的。 就在这天,张杰伦又带人,来看姬季远的家具了。他见姬季远,紧锁着双眉,就问了原因。姬季远,如实地告诉了他。 “要么,吾到阿拉厂里,去帮侬问问看?”张杰伦说。 “好额呀!谢谢侬勒!”姬季远说。 第二天晚上。张杰伦特地来告诉姬季远,让他明天上午,去“sh铅锡材料厂”的劳动工资科,谈一谈看看。 “好额!好额!谢谢侬!谢谢侬!”姬季远,喜出了望外。因为,他跟朱伟雄的父亲,跑了几十个工厂,没有一个工厂,说要同他谈谈看。看来这次,有希望了。 第二天上午,姬季远找到了,安远路727号。门口的牌子上写着:“sh铅锡材料厂”。 姬季远找了门卫,说要找,劳动工资科的,科长冯均成。门卫向东指了指:“旁边额,一扇小门进去,到两楼办公室,门口有牌子。” 姬季远如门卫所示,找到了那幢大别墅的,二楼的一个办公室,门口有一块小牌,写着“劳资科”。 冯科长,不足一米六的身高,五十来岁的年纪,瘦削的脸庞。一双眼睛,好像在哪里见过,很熟。但姬季远,一时没能想起来?在哪里见过,这样的一双,又奸又滑的眼睛。是谁呢? “侬今年几岁了?”办公桌那头的,冯科长开言了,他是绍兴人。 “廿八岁。”姬季远回答。 “侬是部队里,哪一年复员额?”冯科长问。 “一九七四年,回sh额。”姬季远又回答。 “侬格三年多,勒啥地方上班呐?”冯科长又问。 “勒‘sh恒丰印染厂’上班。”姬季远又回答。 “格侬,为啥要调厂呢?”冯科长还问。 “工种勿对口。做印花工,吾勿适应。而且,车间里非常毒。”姬季远如是地,回答着。 冯科长,诡异地一笑。姬季远一下子想起来了,是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的?那是在,狼的脸上。 “侬是,小张额战友?”冯科长,开始发话了。“伊介绍额,吾当然是要,拔面子额。但是,吾闲话,要同侬讲清爽额。”他顿了一顿。 “阿拉厂,目前需要额工人,是熔炼间额,班头是常日班。格熔炼间,一共有三个工人。但现在,只有两个工人勒上班,还有一个工人,因为铅中毒,现在还住勒医院里。因为厂里,没有其他工人,愿意到熔炼间去上班。侬如果愿意来,就只有,到熔炼间上班勒。”他望了望,姬季远的那张,清瘦的脸庞,“侬人那么瘦,吃得消伐?” “连续两次,五天五夜地不睡觉,人还能胖吗?”姬季远心里想着,但是他的回答却是:“吾身体蛮好额,勿胖是因为,印染厂上三班制额,到格里上常日班,马上就会胖起来额。”姬季远,如是地回答着。 那冯科长,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这笑中,满是疑虑,满是不信。姬季远,也对他笑了笑,大家心照不宣嘛! 这个岗位,是个人人都,谈虎色变的岗位。因此,这厂里需要这个工人,补上这个岗位。显然姬季远所说的,冯科长根本就不相信。但他需要,补上这个岗位啊! 至于姬季远,为了换厂,在“恒丰印染厂”,已经破釜沉舟了。如果再找不到,接收的工厂的话,他就只能乌江自刎了。因此,不要说,这个岗位有剧毒,即使是上战场,有生命危险,他也干定了。 “格侬,有问题伐?”冯科长,又诡异地笑着问。 “没问题!”姬季远,肯定地回答。 “格侬,拿格张表填一填,侬回去等调令好了。”冯科长交待着。 “好额。”姬季远回答着。 姬季远,回到“恒丰厂”,度日如年地等待着,但讯息全无。人说:“伍子胥过韶关,一夜急白了头”。姬季远这一个多星期,直等得,两鬓都爬上了繁霜。一直等到了第十四天,车间通知他,去一下劳动工资科。他赶忙急步,去了劳动工资科。 “侬额调令来了。”史科长笑着说:“是‘sh冶金工业局’额。侬拿格张介绍信,去‘印染公司’,调介绍信伐。” “好额!谢谢侬勒!史科长!”姬季远,兴奋地说。 “勿要谢!侬也应该,转转运道勒伐。”史科长,善意地提示着。 “谢谢!谢谢!但愿如此伐!”姬季远,一叠连声地谢着。 姬季远拿着,“恒丰厂”的介绍信,去“印染公司”换了介绍信,又去“纺织局”换了介绍信。又拿着“纺织局”的介绍信,去了“sh市冶金工业局”,换了“冶金工业局”的介绍信,又去了“sh有色金属总公司”,换好了最后的,去工厂的介绍信。 姬季远看了看表,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去工厂报到,是已经来不及了。今天,是一九七七年十二月三十一日。是一九七七年的,最后的一天。 新的一年,又要开始了:“新的一年里,换了新的工厂,这是不是好兆头啊”?姬季远仰望着苍穹,心中充满着期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章 熔炼间 一九七八年元月二日,姬季远去到,“sh铅锡材料厂”报到了。他在大别墅二楼的,“劳资科”的办公室里,找到了科长冯均成。冯均成给他办理了,进厂的手续,并办理了工作证。姬季远看了看,他的工号是“一六九”号。这个工厂,之前应当有168名员工吧? 冯均成把姬季远,带到了“熔炼间”,并交给了“熔炼间”的班长。班长叫郁收昌,冯均成让姬季远,认他做了师傅。 “熔炼间”,其实,就是一个大棚子。大棚子的过一句完整的话语。他是个,格外老实的人。但他的烟瘾,却非常之大,他每天要抽,差不多有四包多的香烟。大家都认为,他应当,同***的烟瘾差不多,都是属于,一根火柴的水平级别的。因为他们,只要早上,用一根火柴点着了烟,接下来便是,一根接一根地,用烟点烟了。***在所有的镜头上,必不可少的道具,就是手里的,那支香烟,而李钟发总是,话都讲不清楚,则是因为,他的嘴上叼着香烟。 他戒过许多次烟。但每戒一次,再抽,就更多了。他原来一天,才抽一包香烟,戒一次,多了一包。再戒一次,又多了一包。以至于到了,目前的水平。他有一个习惯,他的烟,总是撕开了口的,放在工作服的,左胸的口袋里的。当前一支烟,抽完了的时候,他会伸出,右手的食、中两根指头,探入左胸衣袋,探入烟盒里,夹出另一支香烟,点上了,接着抽。有一次,他又戒烟了,身上,便没有带烟,但他老是,下意识地,把右手探入左胸的衣袋:“空额,哦!吾戒烟了。”但过不了多久,他又会把手,插入左胸的衣袋:“哦!吾戒烟了。”结果不到一天,他探了有一百多次,他左胸的衣袋,也被撕破了。他只得,又恢复抽烟了,但这次,还是又加多了一包。 熔炼间,一共有三个人,除了郁收昌和姬季远,还有一个,叫邵杰的工人,年龄同姬季远相仿。但姬季远,却叫他邵师兄,先入山门为长嘛!他也便,顺其自然地,当起师兄来了。 当郁师傅开始,传授技艺的时候。邵师兄每次,都是坐得远远的:“资本家,有啥额东西好讲,讲伊哪能,剥削工人阶级额吗?”他这样地想着。但姬季远每次,都听得非常认真,还不时地提出,自己尚未理解的问题。自己新进入了,一个崭新的行业,两眼一抹黑,什么也不懂。不就是要学吗?常言道:“师傅领进门,本事自己跟。”现在有那么好的机会,能放过吗?而且,姬季远一眼就看出来了,郁收昌这个资本家,完全是,自己干出来的资本家。他所传授的技艺,有很多,在上也是,根本找不到的。因此,姬季远不仅认真学,学完还自己尝试,不断地提高自己的认知的程度。在那个资本家,还被人看不起的年代。郁收昌也很是喜欢这个,非常愿意跟自己,学本事的工人。因此,他倾囊相授,姬季远则,照单全收。不到一个月,配料、称重,那些原本只有,师傅才能干的活,姬季远一应全包了。而那个邵师兄,则还是,只能干一些,打杂的活计,但他也不在乎。 有一天,配锑铅中间合金,满车间的铅蒸气,又弥漫了开来。呛得三个人,不停地咳嗽。后来感到不对,铅蒸气,为什么越来越浓了,简直已到了,对面不见人的状态了。 走近炉台,郁师傅才发现,那个大烟囱堵了。怎么办?铁锅里还有,七吨多重的,铅锑中间合金呢!还正在化开着,用什么捅啊? 姬季远想起了在东北,火炕、火墙的烟囱,堵了的时候,用来捅烟囱的方法。他去找了一根,十几米长的铁丝,又找了半块砖头。 “吾来想办法!”他说着,便找了一把梯子,从车间棚子的边缘,爬上了屋完,他又爬上了屋。 “啥额水箱?要多少大?”那女同志,激动地问。 “大约,两到三个立方米伐!”姬季远指了指,不远处的那个小平房:“可以放勒格上头,让伊同锅台上,格受热水箱,互相连接。受热水箱里额水,烧热勒,就会自动额,从管子里往上,流进格储水箱额上部。格储水箱额,下部额冷水,就会自动流下来,进入受热水箱补充。烧一天额炉子,格水就不停额,进行循环,进行交换。上头额水箱外头,再包一层保温层。第二天,第三天,就是勿开炉,照样还好汰浴。”姬季远把原理、想法、结果,都说了出来。 “吾帮侬,寻格只水箱,其余侬自己做?好伐?”钱师傅,激动地确认着。 “好额呀!钢板、水管子、龙头,阿拉厂里,都有额。”姬季远回答着。 “格好,侬等吾额消息。”钱师傅,高兴地说。 原来当时国家,要求,全面开展节能运动。因为当时,中国是一个,能源匮乏的国家。如果大家,都不节省,那么就不够用了。因此,各部门,都纷纷成立了,“节能办公室。”而节能工作,从何为始呢?这只能是,先抓典型。这个钱师傅,就是抓典型来的。 两天后,钱师傅就带了他,一个骑着黄鱼车(三轮货车),一个骑着自行车,来到了,另一家工厂,装来了一个,约两吨多一点容量的,钢板焊制的水箱。 姬季远他们三个人,把更衣室搬到了,外面的统计室。把更衣室,变成了浴室。然后焊起了受热水箱,接通了管路。还在大水箱的外侧,装了一根,玻璃的水位计。当然没有忘记,在水箱的外面,加了保温层。 装完后,第一天开炉,烧到快下班时,打开了水龙头,那热水足有,七、八十度了,不加冷水,根本就烫得受不了了。大家,高兴得不得了,赶快打电话,给那个,节能办公室的钱师傅。 两天后,那个钱师傅来了,她让姬季远,填了一张表,报了上去。以后,她不断地,带人来参观。“sh铅锡材料厂”的,节省能源的名声,也在ja区响了起来。 有一天,已到了下班的时间。邵师兄,已经在洗澡了。姬季远,在帮着郁师傅,收拾着工具。 “听讲,格里汰浴,好开小灶额,是伐?”有人,边问边走了进来。 姬季远,抬头看去,只见走进车间的,有两个人。为首的那个,只有一米六左右的身高,五十多岁的年龄。圆圆的白白的脸,头上的头发,有点稀疏。他操着一口,带有浓重无锡口音的sh话。人长得也像,无锡的泥菩萨一样。 另一个,约有一米七三身高的,不胖不瘦的,但脸却是,黑黑的人,他操着一口,纯正的sh话。 姬季远认出来了。这两个人,是新调来的,“sh铅锡材料厂”的,第一、第二把手。那个,矮矮白白的,叫江名申,是从“sh第五钢铁厂”调来的,现在是这里的,党支部书记。那个黑黑的,高一点的,叫庄振龙,是从“sh新沪钢铁厂”调来的,当然,他是支部副书记。 这个江名申书记,调来之前,是上钢五厂一分厂的党高官。他就住在愚园路,走到“铅材厂”,也只要十五分钟。而他去上钢五厂上班,单程就要近三个小时。因此,他主动要求降几级,调来“铅材厂”当一把手。 “可以!可以!你们汰好勒!”郁师傅,往里让着。 这两位领导。已经很久没有洗过,这样前面不用等,后面没人等的澡了。这洗得,真是舒服啊! “格浴室,是你们自己搞额!”江书记问。 “呶!是小姬,搭ja区,‘节省能源办公室’,一道搞额。”郁师傅指了指,屋,多干的时间,可以上报,让厂里,开调休单的。当时,是不存在加班费的。因为,每个工人的工资,全厂的工资,都是绑定的。一分也不会多,一分也不会少。因此,多工作了,就只有开给你开“调休单”,你以后可以调休。但姬季远不在乎,郁师傅也不在乎。因此他们,谁也没有上报,谁也没有去开“调休单”。两个人还是,满怀信心地,任劳任怨地干着,倒也乐不思蜀了。 十五天,整整十五天,三百多吨废铅,都熔解完了。但熔炼间的屋,他进厂才五个多月,你能看得出来什么?这么短的时间,就凭这一时一事,就能确定,他是一个好工人了吗?就能提拔到,工段长的岗位上了吗? 第二,这综合工段,是有一个副工段长的,六七届的初中毕业生。如果提拔了这个工人,不就打击了,那个副工段长的积极性了吗?这个方案不好。 两种观点,争论不休,支委会,也以开了两次了,但还是没有能够决定下来。这个工段长,只能让原来的,那个副工段长,叫蒋越红的女同志,先代理起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一章 铅锡材料厂 “sh铅锡材料厂”,是一家,从旧社会沿袭下来的工厂。在公私合营的时候,被收归了国有。变成了,国营企业了。它在十九世纪的,四十年代初,便开始成立,并开始经营了。应该起始,是做锡箔起家的吧。锡箔在旧sh,几乎是,绝大多数人家都在用的。逢年过节时,尤其是,过清明的时节,用一面是锡,一面是纸的锡箔,叠一长串元宝,烧了给地下的人花费。但是那么那么薄的锡纸,是怎么做出来的呢?厚度只有,1~2个μm。一个人的头发,粗的人有80个μm,细的人也有60个μm。可它只有,一个人头发的,四十到五十分之一,比纸还要薄,这是,怎么做出来的呀?当时可是,没有轧机的呀? 其实,做锡箔的手工,还是很简单的。就是用一块锡,放在铁板上,用锤子不断地敲打。越敲越薄,越敲越大了。于是,大到一定程度后,便把它剪成两半,叠在一起再进行敲打。又薄了,又大了。又大到了一定的程度,再剪成两半,再叠在一起。就这样,一遍又一遍地敲薄,一次又一次地剪开、叠起。层数越来越多了,最后便到了,比纸还要薄的程度了。在一张一张地揭开,贴上了纸,就变成锡箔了。 以后,“铅锡材料厂”,很快便进入了铅的领域。又很快便进入了,镉、锑、铋这些,其他的重金属的领域。一直到一九七零年,在“中南矿冶学院”的高材生,铅锡材料厂的,技术科科长,熊震国的主持下,又跨进了,铝挤压的领域。这是它第一次,从重金属的行业,迈进了,轻金属行业的范畴。 “铅锡材料厂”的主要产品,是“松香芯焊锡丝”,当时的无线电零部件,都是用烙铁,用焊锡,焊在电路板上的。但它,必须要有助焊剂,才能,焊在一起啊。松香,是最好助焊剂。“铅锡材料厂”研发的,“松香芯焊锡丝”,外面是一根锡管,中间灌满了松香。当然它是无限长的,并被拉细成一定规格的。如外径一毫米的,一点二毫米的,一点五毫米的,一点八毫米的,两毫米的等等,几十种规格。当然,用“松香芯焊锡丝”,焊接的效率,会提高好几倍。因此,很受无线电行业的欢迎。当时在全中国,“铅锡材料厂”的,“松香芯焊锡丝”,是独家生产的。许多同行都搞不懂,那松香,是怎么灌进去的呢?其实说穿了,也不稀奇。立式的挤压机,挤的是一根,六点五毫米直径的锡管。在挤的模具中的空心的部位,有一根细管从中通入,上面连接着,熔化了松香的小锅。这样,随着锡管的挤出,管孔中便产生了吸力,便会把,溶化了的松香的液体,吸入了管腔。挤成一大卷后,便送去拉丝车间。那两台拉丝机,也可能是当时,全中国,最为先进的拉丝设备了。其中一台,可以同时拉二十三个模具,而另一台,则可以同时拉,二十五个模具。这样,一次便拉到了,所需要的尺寸了。送到了包装车间,卷成一小轴、一小轴的。有0.25公斤的,有0.5公斤的,贴上了标签,装满了箱,便可以出厂了。 它的第二个产品,是重金属管材,主要适用于化工行业。有纯铅管、锑铅管、铋铅管、镉铅管。这个产品,“铅材厂”垄断了大半个,中国的市场。 它的第三个产品,是熔断丝,也叫做保险丝。它是接在电路上的。如果,电器短路了,或者有人触电了,它便会首先熔断,同时也切断了电源。它其实,就是纯铅丝。因为铅的熔点低,只有327c,比铜电线的熔点,1083.4c,低了有三倍多,因此它肯定先熔断。它是多孔挤压的,一次性成形的。当然也有很多规格。如五安培的,十安培的,十五安培的,二十安培的等等。当然,它是以粗细,来决定它的规格的。 第四个产品,也是最新的一个产品,就是铝合金的型材了。别看它规模小,但在一九七零年以前,中国却只有两家铝挤压厂。一家是哈尔滨101厂,也叫,“东北轻金属加工厂”。另一家是zq112厂,也叫“西南铝加工厂”。这两家厂,都是苏联援建的,五十六个项目中的一个。但一九七零年,“sh铅锡材料厂”的,铝挤压产品问世后,中国就有了,第三家铝挤压厂了。当然,它在sh,也是独一无二的。 姬季远进厂的时候,厂里的第一把手,也就是党支部书记,名叫周洪鹰。他在解放sh的时候,是华东野战军,所属部队的一个连长。在打得最激烈的,苏州河桥的攻坚战中,有一度,他是前线的,最高的指挥官。但在解放sh的战役中,他受了伤。伤愈后,便留在了sh,加入了陈毅的,“掺沙子”的运动。当时,陈毅是sh的,第一任的市长。对于这个,灯红酒绿、资本家成堆的地方。陈毅采取了一个办法,就是把,解放sh时,受伤的军人,和支援前线的民工,全部掺入到了,各个单位中去担任干部。sh不是,资本家如云吗?那就给你掺点大老粗,这不就,粗细均匀了吗?当时称为,“掺沙子”运动。 一九五四年,当***还在,“sh钢铁厂”,担任车间主任的时候。周洪鹰当时便是,***的明他的机警、随机应变,和深藏不露的性格。 他平时,一直都不喝酒,因此,每逢喝酒的场合,他总是说他不会喝酒。因此大家对他,都有一个很大的印像。就是,他是不喝酒的。 有一次,一个同事结婚,厂里的工友们,都被请去喝喜酒了。酒席是在家里办的。在席间,七零届初中毕业生,现在四百吨挤压机上,担任班长的苗文光。因为他,很能喝白酒,估计有八两的酒量吧!因此他不断地,挑衅着朱温。但朱温只是,说他不会喝酒,全不理会苗文光的挑衅,苗文光越发嚣张了。 “侬格种人,到了吃酒额晨光,侬就是格额。”苗文光伸出了一根小指头,反复地比划着。但朱温,理也不理他,甚至看也不看他,搭也不搭腔。 苗文光,同另外几个同事,敬了多次酒后,面色渐渐地泛红了,额头的汗,也冒了出来。这时,又有一个同事,来敬他酒,他又喝干了杯中的酒,并把玻璃杯,扣在了桌子上,说:“吾勿好再吃了,吾勿好吃勒。” 这时,一直不理不睬他的朱温,却转过了身来了。 “侬勿是,格额吗?”朱温,翘着大拇指说。 “对啊!吾就是格额,侬还是格额。”苗文光又比划着小拇指,他吃死了朱温,是不喝酒的,因此尽管已经喝到了量了,但还是一点也不服软。 “侬老卵,侬再吃呀?”朱温挑衅着。 “唷!老卵起来了,侬吃,吾就陪侬吃。”苗文光,开始上钩了。 朱温拿过了一个玻璃杯,倒了一两黄酒,“哪能?吾吃介许多,可以伐?” 苗文光,斜睨着眼睛,一把抓过了那个黄酒瓶,咕哆咕哆地,倒满了那个玻璃杯,“侬吃格一杯?” “格吾吃勿脱额,格要半斤唻?”朱温胆怯地,看了一眼酒杯。 苗文光,又一把抓过了那瓶白酒,把自己的酒杯又翻了过来。咕哆咕哆地,也倒了满满的一杯:“侬吃脱格杯黄酒,吾就吃脱格杯白酒。”他得意地,用手指在桌子上弹着。他吃死了朱温,吓也吓死他了。 “格吾,吃脱格杯酒,侬勿吃?哪能办呐?”朱温,胆怯地问道。 “哎!大家过来,伊吃脱格杯黄酒,吾就吃脱格杯白酒。”苗文光,大声地说。 “吾吃脱,假使侬勿吃,格哪能办呐?”朱温,又进一步地确认着。 “勿是人!”苗文光,大声地说。 朱温,再也不说话了,他端起那杯黄酒,咕哆咕哆地,一口气喝。个精光。他举起了,喝空了的酒杯,并倒了过来,“看见了啊?吾吃脱勒,侬吃伐?” 大家惊奇地看着朱温。他确实,从来也不喝酒,但他也确实,一口喝干了半斤黄酒。 大家,都看向了苗文光。但苗文光,却没有勇气,去拿那一杯,有半斤重的白酒了。 “侬自己,讲出额闲话,勿可以勿算数额。伊已经吃脱勒,轮到侬吃勒。”大家,逼着苗文光,但苗文光,实在没有勇气,去喝那半斤白酒了,他直往后退缩着。 这么有热闹看,大家都围了上来。有软磨硬缠的,有动手动脚的,苗文光被逼着,一口灌下了那杯,半斤重的白酒。仅仅过了五秒钟,他一张口,“哇!”地吐了一地,人也往后仰去。最后,苗文光是被大家,抬着出去的。 有色公司,分配下来了两间房子。是六二年的老公房,是那种,七、八家人家共用一个厨房,共用一间厕所的那种的版本。但在那个时候,能拿得到手,就是祖宗积德了。 有一间,肯定是属于,冲床班班长丁玲琍的,因为她,是大家公认的无房户,是寄住在亲戚家里的。而另一间,便有争议了。两间房间,隔着过道,门对着门。面积都是,十六、七个平方米的。但那另一间房间,却有六、七个人,都在想着争取要。 朱温家里,有五口人,除了父母亲外,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五个人,住在一间房间里。但他在筹备结婚啊!他的女朋友,也是六七届的初中毕业生。两个人年龄相仿,都是二十七周岁,明年他就可以结婚了。但房子呢? 这两间房子,如同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一样,让朱温充满了幻想。他志在必得,但如何得呢? 他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支部委员会的五个成员,他分析着。 冯均成,这只老狐狸,肯定不会,同意给他的。他们俩个,明争暗斗,已经有很多年了。刘春庄厂长,和他的关系很好,这一票,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周洪鹰,这个人铁面无私,应当去求他。张勤根,这个人贪小,应当可以收买。至于李钟发吗?只要花花(骗骗)他就可以了。于是,他便行动了。 他先去了周洪鹰的家,他是空手去的。因为他知道,周洪鹰这个人,你如果送礼物去的话,肯定会被他扔出来的。 “周书记,我打算结婚了。您也知道,我已经二十七岁了。但家里有五个人,住着,十多个平方的一个房间。您看,我怎么办呀?”朱温摆出了,一张苦瓜脸。 “你是想着,那两间房间了吧?”周洪鹰开言了。 “是啊!您真是洞察秋毫,那房子不给我?我怎么结婚啊?”朱温慢慢地捧着。 “有好几个人,都想要那两间房子……”。周洪鹰书记,犹豫着。 “周书记,您是知道的,我家的住房,是最困难的。而且我对厂里的贡献……,您这样的领导,不会不了解的吧?”朱温用文火,一点点地炖着。 “我是了解的,你的工作很努力,生产计划科,也是工厂的,重要的部门,你一直管得很好,大家对你,也是有好评价的。”周书记把朱温要说的话,都给说了出来。 “是啊!周书记,我如果有房子结婚了,我会更加努力工作的。我们的工厂,您不是一直在说,‘那么好的产品,一定要大大发展的呀!’”朱温,又加了一把火。 “好的!我会考虑的,你放心地工作吧!”周书记,肯定地说。 话说到这个份上,无疑是已经一票在握了,不!这第一把手的一票,可不是一票啊?应当至少是两票啊! 朱温又来到了,张勤根的家。这次,他大包小包地,拎了一大堆礼品,把个张勤根,看得眼都直了。 “张书记,侬看,格趟侬要帮吾勒。”朱温,开门见山地说。 “侬是要房子,是勿啦?”张勤根问。 “格侬晓得额呀!吾要结婚唻!格房子拿勿到,吾勒啥地方结婚啊?侬帮吾忙,吾结婚额喜糖,一定要多拔侬吃额,等小人生下来,格蛋!侬也是要多吃额呀!”朱温,诱之以利地说。 张勤根笑得,嘴也闭不拢了:“好!好!侬放心,吾一定投侬额票,好伐?” “好额!谢谢张书记!谢谢张书记!”朱温高兴地,往外走着。 朱温,又来到了李钟发的家。这次他带了四包香烟。当时sh的香烟,是凭票供应的,四个人的家庭,叫中户,每旬有四包“大前门”,一包“牡丹”牌香烟。当时,“大前门”香烟,每包是三毛二分,如果,是用锡纸包装的,那就是三毛五分了。而“牡丹”香烟,则每包要四毛九分。低档的香烟,如“飞马”牌,是二毛八分,不凭票但要排队,卖光结束。李钟发一天,至少要抽四包香烟,他抽的是“劳动牌”香烟,每包一毛五分。朱温带去的,是两包“牡丹”香烟,两包“大前门”香烟。 “侬买香烟做啥?吾又勿吃格香烟额。”李钟发说着,但他的喉结,却动了一下,显然是在咽着口水。 “老李!侬讲!侬当综合工段额工段长,吾生产计划科,支持侬伐?” “格当然支持额。”李钟发回答着。 “格吾格次,要侬支持唻?”朱温,笑着说。 “侬要房子,是勿啦?”李钟发问。 “是额呀!吾等格房子结婚额,现在,就缺侬一票勒,侬只要投吾一票,吾结了婚,侬格工作,吾会得更加支持额。”朱温继续说。 “啊呀!格房子,拔啥人?都是一样拔。”他看了一眼,那四包香烟,“就拔侬,勿是一样额吗?”李钟发,哆哝着说。 “谢谢老李!谢谢老李!”朱温起身,告辞走了。 几天后,召开了支部委员会,讨论房子的分配问题,果然不出朱温所料,四比一,压倒多数的表决,让朱温得到了这间房子。但他不知道,这间房子,让他在他结婚后,便没有过到过,一天的安生的日子。 原来因为,他对门的那间房子。丁玲琍,暂时借给她的妹妹住了。她的妹妹,原来是在jx插队落户的。现在回沪了,也分配工作了,但没有地方住,丁琳琍只得,先让她住一段时间。好在她一上班,便找了一个男朋友,男朋友家里也有房子,结婚时,自然会把房子还给她的。 谁知灾难,接着便降临了。 丁玲琍的妹妹,在jx插队的,缺吃少穿的十年中,在无奈的情况下,与当地的一个农民同居了。她接到,回沪通知后,便连夜,偷偷地走了。她以为,她突然地离去,这件事,应当便终了了。可是,那个jx男人,竟然找到了sh。并且不知道,他通过什么途径,竟然找到了,白玉路上的这间房子。但他,昔日的女朋友,已经在sh,有了新的男朋友了。 他每天都来。他长得粗壮有力。但丁玲琍妹妹的男朋友,却长得文质彬彬的,要打,也根本不是对手啊? 丁玲琍的妹妹,又叫来了她的弟弟。她的弟弟,今年应当,便能从大学毕业了吧!但这样安排,三个人对一个人,力量总能平衡一些吧? 他们四个人,每天在这间房子里谈判着。但是,总是谈不出什么结果。 jx的男朋友,提出来的条件是,他可以不管,丁玲琍的妹妹,在sh找新的男朋友。但只要是,他来到sh,就可以同丁玲琍的妹妹,发生两性关系。这样的条件,怎么能让人接受呢?就这样,天天地磨着。打也打过了,但那两个sh男人,根本就不是,那个jx男人的对手,一人一拳,也就都趴在地上了。 jx男人,还是坚持着他的条件。谈崩了再谈,无休无止、无日无夜地谈了七天。丁玲琍的妹妹,彻底地崩溃了,也彻底地绝望了。第八天的谈判又开始了,但jx男人,还是寸步不让。他把别人,都逼上了绝路,也把他自己,逼上了死路。 丁玲琍的弟弟,绕到了jx男人的身后。找出了预先藏着的一根木棍。在jx男人的背后,朝他的后脑,狠狠地敲了下去。 jx男人,轰然倒地了。丁玲琍的妹妹,迅速地从抽屉里,找出了一把剪刀扑了上去。她蹲下了身子,在jx男人的脖子上,狠狠地剪了下去。她的男朋友,赶过去制止,但已经来不及了。激射而出的鲜血,反而溅了他一身。很快,被剪破了的颈动脉,便把jx男人的血放光了。 丁玲琍的妹妹,扔下了剪刀。三个人,目瞪口呆地枯坐着。要干的已经干了,但干了以后呢?谁也拿不出什么主意来。三个人谁也不看谁,就这样,默默地枯坐着。天渐渐地黑了,而血也已从门缝里,淌到了走廊里了。 路过门口的一个邻居,端着一大盆碗筷。她正好掉了一根筷子,她弯腰捡筷子时,发现了门缝里淌出的鲜血。她大叫一声,手里的盆子,也摔在了地上。她疾步跑到弄堂口,打了报警的电话。不多久,警车就来了。七、八个警察敲开了门,把三个人都带走了。剩下的警察,在现场勘测着案情,整整地闹了一夜。 朱温的新婚之夜,就是在这样的,极度恐惧的状况下度过的。 后来,据说在法庭上,丁玲琍的妹妹,把所有的事情,全部都揽在了自己的头上。但后脑的钝器击伤,她却无法自圆其说。最后只得,把弟弟也扯了进来。 她的sh男朋友,因为阻止了她,用剪刀行凶的行为,终于得以全身而退。但丁玲琍的妹妹,却被判了无期徒刑。她的弟弟,也被判了十年徒刑。本来今年,就能从大学毕业的啊!这十年的铁窗生涯,怎么熬过啊?十年以后,走什么路呀?他的大好前程,全部都毁了。怪姐姐吧?可她,也没有办法呀。一错再错,以至于到了,无法收场的地步了。 丁玲琍的这间房子,她也不要了,因为天黑以后,就没有人敢在,这间杀过人的,房间的门口走过了。这可惨了,朱温夫妇俩了。他们经常,在半夜里听到对面的房间里,有鬼叫的声音。一到天黑,他们就紧闭着房门。但他们不也是,没有地方,可以去吗? 不久,朱温的女儿,“呱!呱!”地坠地了。朱温,喜欢得不得了,“阿囡!阿囡!”地叫着。但女儿,却骨瘦如柴,从小就长得,像一根竹竿似的,而且体弱多病。这应当同她妈妈,怀孕的时候,所受到的极度的惊吓,有关系吧? 这些就是当时的,“铅锡材料厂”的领导们。当然还有,一个主要的人物“冯均成”。但是,这在前文已经说过了,后文另有表述。 “sh铅锡材料厂”,其实是在,十九世纪四十年代初,由七个人出资,办起来的工厂。因此,大家都知道,“铅锡材料厂”有七个资本家。但姬季远进厂后,却只看到了四个资本家。 其中最大的一个股东,叫严大钊。同革命先烈李大钊,声音有点相像,但人却是不一样的。公私合营的时候,他为了保住他的生产资料,竟然把家里的地板也撬开了,把铅锭和锡锭,都藏在了地板底下。但他不幸地,被厂里的工人举报了。据说,举报的人就是,现在正当着,劳资科长的冯均成。冯均成因为举报有功,便被提拔到了科室工作。以后便慢慢地,升到了劳动工资科的,科长的职位。而严大钊却被,搜出了私藏的,工厂的生产资料之后,便被抓进了监狱,坐了五年的大牢。他这个人,二十五岁后,便一直在走着背运。过了五年,严大钊给卡车,当装卸工。不料,卡车一个急刹车,几吨重的挤压筒,挣断了绳索,直向他的双腿,压了过来。于是,他的双腿,便支离破碎了。姬季远进厂后不多久,他就,常年病假在家,再也不上班了。 严大钊的弟弟,叫严大川,是“铅锡材料厂”的二股东。在原来的“铅锡材料厂”,他是掌管销售的。他有一米七三的个头,瘦瘦的脸庞,戴着一副“秀郎架”(金丝边眼镜)。他在生产计划科打杂,资本家吗?那怕井绳的日子,还没有过去多久?因此,他闷头工作,很少说话,同科室的另两个同事,也绝少交往。生产计划科的,另一个科员,叫张英明。她瘦瘦高高的身体,四十多岁的年龄,她从来也不得罪任何人,同谁都能相处。她的丈夫叫吕越发,现在“铅锡材料厂”的,热处理车间工作。 郁收昌是个小股东。他从十九世纪,四十年代初开始,便在“铅锡材料厂”学徒。他工作认真,干活努力,很快掌握了,熔炼的全部技能,很快就被拉入了,“铅锡材料厂”的股东群,主管着生产。当然,公私合营后,工人们,都当家做了主人,资本家就被靠边了。他的主管生产,便变成了,主管熔炼间了。但他还是,认真地工作,努力地干活,还是把工厂,当成自己的家一样。 翁伯淼,也是“铅锡材料厂”的小股东之一。但姬季远进厂时,他已经,因为铅中毒而提前退休了。有一天,他来工厂领取退休工资,特地到熔炼间,看望了郁收昌。郁收昌便把姬季远,介绍给了他,这个人,很开朗,动不动便哈哈大笑,姬季远对他很有好感。其实,这些小资本家,之所以会成为小资本家,就是因为,他们曾经都是,优秀的工人吧? 当时,“铅锡材料厂”的,所有的产品。全都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的。像松香芯焊锡丝,畅销全中国,做都来不及做。各类重金属管,其需求,也是远大于生产能力的。保险丝,全sh用的,都是“铅锡材料厂”的牌子。连周边城市,也都来订货。而铝型材,则是因为,铅锡材料厂”是中国有数的,几家铝挤压厂当中的一家。因此它,是有资格参加,国家为此而组织的,一年二次的订货会的。这订货会上,可完全,是卖方市场。客户拿着图纸,来要求订货,“铅锡材料厂”,派去的参加订货会的人员,经常会说:“这个不行,壁厚太薄,你必须加厚点。”或者“这个空心的不行,你改成实心的吧!”要么就说:“这个断面太小了,必须加大。”等等诸如此类的,不公平的要求。客户也必须,按照生产厂家的要求,去修改图纸。不然,他们就订不了货,也拿不到,国家的原材料的供应指标了。这就是当时,计划经济中的卖方市场。 “sh铅锡材料厂”,就是这样的,一家工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二章 综合工段 综合工段,不能长期没有工段长。因此,党支部又召开了,最后的一次支委会,讨论着,工段长人选的问题。 江名申书记,笑眯眯地宣布了开会。然后他就在椅子上,往后一仰,看着大家的动静。 庄振龙同冯均成的,争辩又开始了。大家还是,各执己见一步不让。直到他们两个人,争得口干舌燥,都不得不暂停紛争的时候,江名申书记,方才坐直了身子。 江名申书记,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档案袋,往桌子上一扔。“勿要争,勿吵勒!阿拉拾了一个宝勒。”他笑眯眯地,下着定义。 大家看着他的,反常的行动和言语,都不禁纳闷了起来。 江名申,从档案袋里,抽出了一叠纸:“格人,当勒六年兵,立了两次‘三等功’。伊额退伍小结,有五页纸头,上面写满了优点,没有任何缺点。你们都看一看伐?”他笑眯眯地说。 大家纷纷地,拿起了那些文件。原来,江名申书记,特地从有色公司,调来了姬季远的档案。因为“铅锡材料厂”,是支部单位,是没有,管理档案的权限的。因此,所有人的档案,都是由有色公司代管的。大家看了档案后,争吵便停止了。冯均成的,“单放”没有好人的理论。已经不攻自破了。 姬季远,站上综合工段,工段长的这个岗位,已经没有悬念了。 一九七八年七月一日,姬季远正式接任了,综合工段的工段长。今天是母亲的忌日,而自己今天,又在这个新的工作单位,得到了第一次的提拔,是福还是祸呢?姬季远心中想着。但他毅然地,踏上了这个,工段长的岗位。 已经代理了,快一个月的,这个工段长岗位的,是一个六七届的,初中毕业的女同志,她叫蒋越红。由于她,不管同谁讲话,都总是绕过来、绕过去的,要一直绕到,两边的嘴角,都淌出了白沫,但还在不停地绕着。因此,在姬季远进厂之前,她就有一个雅号,叫“弯弯绕”。 这“弯弯绕”,可是满肚子的不舒服。这工段长,自己已经当上了,现在,又退居了副位。这个新工人,才来了六个月啊?凭什么就能,站在自己的上头啊。因此,她移交的时候,一个字也没有说。往后的工作中,她一直在给姬季远,使着绊子。但姬季远,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综合工段,其实分为三块,铝型材挤压后的精整班,是一大块。它除了精整铝型材外,还负责,各种重金属管材的刮口(口上倒角),以及装箱。另一块,就是熔炼间,还有一块,就是冲床间。 精整班,有两个男工,六个女工。还有一个,特殊的人物,就是原财务科长叶原洪。在平时,六个女工是负责,铝型材挤压后的,张力矫直的工作的,工作是比较轻松的。而两个男工的工作,则是,按定尺锯切铝型材。然后扛到主路旁的架子上。过完磅,还要送到仓库去入库。这工作,是比较繁重的。 这两个男工,一个名叫“管平”,他是六七届的,高中毕业生。后来又考入了,“冶金专科学校”的,“七·二一”大学。毕业后,便拿到了大专文凭。但他却得了肝炎,在门卫室,当了一段时间的门卫。他一米七三的个头,长着一张四方的脸,戴着一副眼镜。他同谁,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也就是任何经济,都不往来的那种。因此,他是一个,同谁都保持距离的人物。 另一个,名叫“叶倍源”。他是七零届的,初中毕业生。“铅锡材料厂”招了有十多个,七零届的初中毕业生。但全部都住在,“东新路”和“朱家湾”这两个地方。这两个地方,以前都是棚户区,旧社会的时候,都是“滚地龙”。也就是用席子,搭一个半圆形的棚子。这两个地方,从来都是,打架斗殴,从不休停的地方。在旧社会,也是大大有名的。有人这样地描述着:“手捧一碗‘泡饭’(开水泡的米饭),脚踩‘木拖板’(木制鞋底的拖鞋),一面吃一面走一面聊,踏勒!踏勒!踏勒!可以走过两条横马路。”聊天聊得高兴,哈哈大笑,聊得不高兴,立刻翻脸。这里的人的脸,是一面光、一面毛的,就像翻洋片一样,说翻就翻的。解放后条件渐渐地好了,每家每户们,都在自己的领地上,盖起了房子。但领地实在太小了,户与户之间的间隔,一般都是一米五的宽度。每家的一楼,都是不能放出来的。因为放出来了,弄堂就不能走路了,就会引起公愤。但二楼,都放了出来,三楼也都放了出来。这家放六十公分,那家放七十公分。于是,二、三楼之间的,房与房的间距,便只有二、三十公分了。如果对着的两户人家,都在吃饭的话。每家都可以,不用站起身来,便能通过两家的窗户,夹住对门桌子上的菜,往自己嘴里放着吃。这就是“东新路”和“朱家湾”的近况。如果你猛然地进入,看到这一大群,底部只有十来个平方米,高度却有七、八米的,三层楼的建筑,你肯定会认为,“鬼子又进村了”。 因此,当这十几个,七零届初中生,进入了“铅锡材料厂”之后,“铅锡材料厂”便,立刻失去了安宁。打架斗殴,便成了常有的事了。因此,“铅锡材料厂”,便把所有的,七零届的初中毕业生,全部划进了一个圈子,统统都叫“小流氓”。上文提到的苗文光,便就是其中的一员。因此,大家对于这十几个人,从来都是,敬而远之的。 而叶倍源,恰恰也是,其中的一员。他身高有一米七八,瘦瘦的脸庞,两只眼睛,又大又亮又有神,一看就是一个,很聪明的家伙。但他干活,却总是吊儿郎当的,还经常串岗。 姬季远到了精整班。管平便立即,把锯切工的岗位让给了他。自己便去参加,矫直的女工的行列了。其实管平,是有目的的。 矫直的工作,其实四个人就够了。但原有六个女工,再加上一个叶原洪,现在加上管平,就有八个人了。八个人是可以,分两班轮流工作了,管平在轮到休息的时候,他便可以去一个地方了。 他要去的地方,是冲床间,。在冲床间里,一共只有两个女工,班长是丁玲琍。另一个女工,却是七五届的,初中的毕业生,叫“庄美苹”。管平看中了她,但是有障碍啊!且不说,两个人相貌,有着较大的差别,而年龄也不对啊?相差了九岁,也太大了吧? 但是管平,在这方面的意志,却是,格外地坚强。他可不顾这些差异,甚至不怕别人说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只要一得到空,就会搬个凳子,坐在了庄美苹的身后,同她天南地北地聊着。并经常顺着她的话题,说了许多许多的,恭维的话。 有一次,他们两个,聊到了鸡与蛋的关系。究竟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呢?章美苹玩笑地问:“鸡蛋应当,是勒树上结额伐?”管平便毫不思考地回答:“格当然是额,阿拉门口额一棵树,就是专门结鸡蛋额”。于是,两个人便一起,哈哈大笑了起来。 庄美苹八小时的工作,基本上是没有休停的,很是枯燥的。有这样的一个人,时不时地来,陪她讲讲话,来讨讨她的高兴,还是很有趣味的。因此她一直同管平,想到哪里,便聊到哪里。经常聊到高兴时,就一同哈哈地大笑。弄得一旁的丁玲琍,不住地皱着眉头。但两个人,对于双方的关系的问题,大家都是,讳莫如深的。这层窗户纸,一个是没有想过要挑,而另一个却是,根本就不敢挑。 “格冲床是老虎口,你们这样勿集中思想,手指头勿想要了,是伐?”丁玲琍,一次又一次地提醒着。但庄美苹,理也不理她。她同丁玲琍的关系,非常的不好,只是在她的手下干活,没办法躲开。因此庄美苹,从来也不会,主动同她讲一句话的。 管平,在她的身后,陪着她讲着话,已经有快两年了。但姬季远一到精整班,管平的空闲的时间,便凭空多了三倍。他八个小时中,倒有五个多小时,会坐在庄美苹的身后。两人越聊越远,关系倒是,越聊越近了。就这样,又聊了六年,两个人终于聊到了,谈婚论嫁的这个话题了。管平的孜孜不倦,锲而不舍的精神,终于感动了上苍。当然,这个上苍就是庄美苹了。八年啊!大家都戏称管平,是“八年抗战,修得正果”。但管平听了,却不怒反乐,八年抗战怎么啦?不是已经,摘下了婚姻的果实了吗?最后,两个人终成眷属。 其实黄志明,也是看中过庄美苹的。也有过一度,经常坐在她的后面,同她也是,天南地北地聊天。但当管平的,空闲的时间,突然凭空多了的时候,他每次前去,管平都早就已经,占领了那个位置了。他多次徒劳无功后,便再也不赶,这淌混水了。 叶倍源,在姬季远的带动下,竟然不吊儿郎当了。在上班的时候,也不再串岗了。他每天都同姬季远,在一起努力地工作着。 叶原洪,每天准时上班、准时下班。别人休息的时候,他也不要休息。他干的是,给张力矫直机,递送型材的工作。他一直在写着举报信,举报周洪鹰书记,滥用职权、打击异己。而且一直在写,要求平反的材料,但一直石沉大海,渺无音讯。然而他还是,不停地写着,每周几乎都要,写两到三封。不管有用,还是没有用,他都坚持不辍,一直写了两年多。一直写到,“铅锡材料厂”改制,他被调到了,“冶金设计院”以后,他才终于停止。 一年一度的献血工作,又开始了号召了。但几乎无人报名,只有精整班的一名女工,有四十多岁的年纪,她一人报了名。大家都认为,她的脑子不正常。但谁知道,她报名是因为,当时献200cc的血,有八块钱的营养费。她是冲着,这八块钱报的名。 为了带头,姬季远也报了名,谁知,竟没有一个人响应。而全厂,也没有一个人响应。到了那一天,工会主席老王,要送两个人,坐着公交车过去。但姬季远问了地址,自己骑着自行车去了。在南京西路上的,sh杂技场对面的弄堂里,有一扇大门,大门上写着,“sh市献血中心”。 被抽了200cc的血以后,姬季远连一点,不舒服的感觉也没有。他领了八块钱,在“献血中心”里,买了配给的两包麦乳精,骑着自行车,便回家了。 “sh红光建筑五金厂”,承接了一个援外的项目,装潢“扎伊尔美术馆”,它要用大量的铝型材,便向“铅锡材料厂”,下了订单。其中有两个规格,都是实心的,非常重。挤压出来后的长度,是六米七。但客户要求定尺四米。这两个规格,一共有八十吨之多,如果每根型材,都切掉两米七的话,那么就会浪费,五十吨之多的成品,姬季远感到非常可惜。 姬季远找去了,“红光建筑五金厂”的采购科。但采购科说,他们不管,要改动尺寸,要问技术科。于是,姬季远,便又找到了技术科。 “侬格两种型材,现在格定尺,浪费太大了,每根要锯掉两米七,侬能勿能,把伊实际使用额长度,告诉吾。吾按照侬,实际使用额长度,锯拔侬,侬看可以伐?”姬季远小心地问着。 “格当然,最好勒,但是长度规格,有许多种,每种长度规格额支数,也是不同额,很麻烦额,你们办得到吗?”那个技术人员说着,便拉出了一张清单,上面写着各种长度,以及各种长度,都要求多少支数。竟然有五十多种长度。 姬季远一看,最短的只有五十厘米。他高兴了,“可以!没问题。”他坐在一旁,足足花了半个多小时,方才抄下了那张表。当时离复印机的年代,还远着呢。哪像现在,一秒钟,就可以完成了啊! 回去后,姬季远同叶倍源两个人。一起按照表上的要求,仔仔细细地锯切着,并且分别装筐,这一下子,工作量大了许多倍。但叶倍源,在姬季远的影响下,也是埋头苦干、任劳任怨。古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不是没有道理的。他们经常,到下班还干不完,然后无偿地继续干着。有几次,一直干到了七点多钟,叶培源也毫无怨言。 一个多月干下来,任务终于完成了。经初步统计,由于他们俩的努力,足足使工厂,让近五十吨的废品,变成了成品。为工厂节省了,几十万的人民币。又获得了“sh红光建筑五金厂”的好评。恰逢冶金工业局,开展“增产节约”运动。“铅锡材料厂”,便把这件事,作为典型报了上去。不料竟得到了,冶金局的高度重视。把这件事,进行了通报表扬,并把姬季远评为了,一九七八年度的,“增产节约”运动的标兵。并颁发了,四十元的奖金。 这工作是大家做的,但奖金,却是一个人得的,姬季远感到很不好意思。综合工段不算他,还有十四个人。他一人买了一斤糖,当时普通的糖,才一块钱一斤。最好的大白兔奶糖,要两块钱一斤。他买了十四斤“大白兔”奶糖,分给了大家。又请新交的朋友们,吃了一顿饭。 他进“铅锡材料厂”以后,又交了几个新的朋友,其中有熊震国、张杰伦、黄志明。 这黄志明,七二届的初中毕业生,他同张杰伦是好朋友。姬季远进厂后不久,便也同他成了好朋友了。他有一米七五的个头,有点偏长的脸型,五官端正,双目有神。走到哪里,都是一副,花花公子的腔调(样子)。他每天上班,都是东逛西游的。厂里的所有的,年轻的女同志,对他都有好感。因为他人长得很洋气,五官比例协调,而且巧舌如簧。拿现在的话来讲,就是人长得很帅,又会说,很好听的话。他有一度,也看上了张美苹,也去同她聊过天,但看见管平,盯得那么紧,他便放弃了。他可不愿意,在一个女人的头上,同别人争来抢去。他整天夸耀,“红房子”的西餐,怎么怎么的好吃,“得大”的小壶咖啡,怎么怎么的香。全厂的人都以为,他肯定是一个,大资本家的儿子了。 熊震国也是,张杰伦的好朋友。因此,姬季远进厂后不久,他们便也成了好朋友。“铅锡材料厂”的人们,对于这四个,经常在一起的好朋友,就戏称他们四个,是“铅锡四友”了。老大,当然是熊震国,他比姬季远年长十岁。按年龄,姬季远是老二。张杰伦比姬季远小两岁,他便排行老三。黄志明,比姬季远小了六岁,他当然地,排在了末尾。这四个人,经常在一起打牌,在一起玩,在一起聊天。 那一天,“铅锡四友”,联袂来到了,“xc路”上的,“大sh”电影院对过的,“同泰祥”饭店。当然还叫上了,叶倍源和朱伟雄。他们在二楼,找了一张桌子。四年多过去了,饭店也进步了不少,当年“梅龙镇酒家”,哄抢饭桌的情景,已经不复再有了。但饭店的价格,也随之而上涨了不少。 六个人,叫了一大桌子的菜,鸡鸭鱼肉,应有尽有。又叫了四瓶酒,大家高高兴兴地喝着。张杰伦提出,要把今天的情形,写一首诗,以志纪念。然后,大家便公推了,由姬季远来完成,他是东道主嘛! 姬季远趁着酒兴,拿起笔来,略作沉吟,便草就了一首“鹧鸪天”。 众手频频奉玉觞, 知音难遇聚一堂; 喧嚣店铺声盈耳, 悠静华灯亮入窗。 休痛饮, 莫坠狂, 三巡酒过目苍茫。 断肠醉汉劳魂梦, 千古遗风千古伤。 大家传看着这首词,都觉得写得不错。当然,真正看得懂得,也就是熊震国,同张杰伦两人而已。 吃完一结账,十三块八毛,姬季远付了账。他的四十块奖金,已经超支了。 黄志明喝醉了,他跌跌冲冲地爬上了,叶倍源的自行车的后座。他家住在温州路,姬季远不放心,也骑着自行车跟着了。 从xc路到温州路,可以抄弄堂走近路的。在穿弄堂时,弄堂边的小便池里,有一个人在小便。当时没有公共厕所,男小便池一般就在,弄堂里的墙前,砌一个池子,砌两扇约五十厘米宽的挡墙。那人见他们三个骑车而来,一声大喝:“脚踏车荡人!(自行车带人)停下来!”一面扣着他的,前门襟的扣子。 “赤那!关侬屁事!当心吃生活(挨揍)。”黄志明接着,便大声地喝了回去。谁知那个人,扣完了前门襟的扣子,走下来后。他竟然,穿了一身警服。他从裤兜里,掏出了一本扣车单。因为当时的许多交通事故,都是因为,自行车带人所引起的,因此,当时的警察,对自行车带人,管得特别严,一抓到就扣车。 叶倍源,连忙刹住了车,姬季远,也连忙跳下车。把自行车,往墙上一靠,便走了过来。 “格车子,是侬额伐?”警察指着叶倍源,问:“侬叫啥额名字?”警察准备,填扣车单了。 “同志,伊吃饱老酒嘞,阿拉要拿伊送回去,伊走路也走勿动勒。”姬季远赶上去,恳求着说。 “吃饱老酒,就好打警察啦?”那个警察,愤愤地说。 “实在对勿起,实在对勿起,真额是没有办法嘞。”姬季远同叶培源,一起恳求着。 警察走过来,推了推黄志明,见他眯缝着眼睛,一副十足的醉态,也就相信了。他把那本单据,又放回了裤兜里:“下趟老酒少吃点!格样子勒马路上,多少危险啊?” “晓得!晓得!下趟一定少吃。”姬季远边点头,边回答着。看着警察走了,终于松了一口气。 “赤那!小便池里,也钻得出警察额,碰着赤佬(鬼)唻!”叶倍源怪异地说。 他们把黄志明,送到了家里。他的家在温州路上,是一间小小的房子。黄志明的父亲,也不是什么大资本家,但却是一名,手艺非常好的“奉帮裁缝(专做西装的裁缝)”。 ja区篮球联赛,马上要开始了。历年来,“铅锡材料厂”都是不参加的。现在来了姬季远,熊震国、张杰伦的兴致,又高起来了。 他们每天下班后,去隔壁的“万安中学”练球。厂里除了,熊震国和张杰伦,他们两人的球,打得较熟以外,其他的都是生手了。姬季远,自从进了“铅材厂”以后,便开始不再打野球了。他每天下班,训练着那些生手,其中最主要的,有叶倍源、四百吨挤压机的许步远,和木工董成。董成有一米八二的个头。膀大腰园的,应当能训练成,一个好中锋的。 姬季远,想训练董成打中锋,训练叶倍源打前锋。但他们以前,篮球打得很少,姬季远只得从,传、接球开始。但他们练得,非常地认真,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都有些像模像样了。因此教篮球,宁可教,一点也不会打的人,也不敢教,打油了的人。像“恒丰厂”的洪从民、黄亮,这种有怪癖的人。世界上最好的教练,也是无法让他们,改去长期养成的,怪癖动作的。 ja区厂多,因此,第一轮就是小组巡回赛。小组里有八个队,取前两名,进入第二轮巡回。 “铅锡材料厂”,一共打了七场比赛,四胜三负,得了八分,打了个小组第三名,便被淘汰了。根据规定,每个人有一块四毛钱的补贴,十个人加起来,也有十四块钱了。大家都提出来,这钱不要了,一起去搓一顿。于是大家便在星期天,一起去了,福州路上的“杏花楼”酒家。 “杏花楼”酒家,是著名的广帮菜系的饭店,大家在这里,吃着、喝着,分外地高兴,无比地欢畅。 “杏花楼”有两道,著名的甜点,一道名叫冷布丁,一道名叫杏仁豆腐,都是甜的。喝了酒、吃了菜以后,再吃这两道甜点,会感到非常的爽口。但不幸的是,才刚刚上桌,就已经被抢光了。黄志明就站在桌前,拿着调羹,不停地舀着、吃着,舀着、吃着。才几分钟,两大盆甜点,就被抢得,光光如也了。 “侬格样子抢啊?”老熊,指着黄志明,愤愤地指责着。 “哪能啊!侬有本事?侬也抢啊?”黄志明,嬉皮笑脸地回答。 “好额!侬讲额啊?”老熊让再上两份甜点,他关注着。看到甜点端出来了,他一把操起,那把舀汤的大勺子:“吾看侬,再哪能抢?” 张杰伦一看,这下子不是,又要吃亏了吗?他拿过,旁边位子上的三个调羹,两只手并排捏着四个调羹,一起到盆子里去舀。又是几分钟,两份甜点又抢光了。大家哈哈大笑,互相告别,欢乐地散去了。 熊震国,同松江的“有色研究所”很熟,“有色所”的篮球,打得也不错。因此,每每都要嘲弄老熊一番。说什么,“你们‘铅材厂’,连个像样的篮球队也拿不出来,也太掉价了。”熊震国便,一直想出这口气。现在,球队已经组织了。因此他想要去,同他们打一场。姬季远当然同意咯!他非常尊重老熊,不仅仅把他当大哥看,还把他当前辈看。自己踏入了这个行业,这厂里的技术奠基人,可是他最尊重的人。为了保证让老熊出这口气,他便又拉着,周江净一起去了。 星期天下午,在“铅材厂”集合,一起乘坐了三卡,向松江开去,“有色研究所”坐落在松江城西。三卡得开,两个多小时。 三卡的司机叫沈宝青。这个人,最有意思的地方,就是干什么,都是大动作的。比如抽烟,他是先把夹着烟的手,横向伸出,直到手臂伸直,然后像广播操一样,挥举到头着。 姬季远,拿出了工作证,他心里想:“幸亏周江净个子不高,没有他引人注目,如果他们指着周江净的话,老熊这面子,可就丢大了”。 “买账了伐?”老熊大声地问。他终于出了这一口,多年来的,郁积的怨气。 一天,姬季远正在上班,门卫进来说,门口有人找。姬季远走到厂门口,只见堂兄姬孟远,和堂弟姬勇远,在门卫室外面站着,他连忙迎了上去。姬季远看得出来,两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沉重”两个字。 姬季远请了假,带他们一路走到,“中山公园”近旁的,一个小面馆,叫了三碗面,吃完面他看着堂兄。 “吾已经被停职,四个多月嘞!讲吾吃公款。叫吾回忆了,当干部额几年,吃过人家几顿饭,全部写出来,一共有五百元,伊拉叫吾,一个月之内赔出来。” “格侬勿是,也用自己额钞票,也请客户吃饭额吗?”姬季远不解地问。 “伊啦讲,吾请别人吃饭,是吾自己情愿额,但吾吃了别人额,就要吐出来。五百元啊!吾哪能拿得出来啊?”堂兄冤屈地说。 “格也,太不讲道理勒!”姬季远,愤愤地说。 “现在还有,啥额道理好讲。”堂兄,愤愤地说。 “如果还勿出来呐?”姬季远问。 “一个月,还勿出来,就要捉进去。”堂兄,沮丧地说。 “格侬要吾,做啥额呐?”姬季远问。 “吾想同侬,借一百五十块洋钿。”堂兄,征询着问。 “格侬其它额钞票呐?”姬季远关切地问。 “再想办法凑伐。”堂兄,无奈地说。 “好!一个礼拜(一周)后,侬来拿。”姬季远,肯定地说。尽管他口袋里,只有五块钱。 “吾查出来肝勿好,勒住医院里嘞,叫小弟弟来拿,好伐?”堂兄摇着头说。 “好额,就直接到吾厂里。”姬季远说。 三个人便分手了。 姬季远,是有多少钱用多少钱的性格,而俪俪的性格,同他也是一样的。两个人都在,准备着结婚。但是,两个人在银行里,都是一分钱也没有的。回去同俪俪商量了一下,把俪俪的自行车卖了吧?反正,买自行车的劵,也是堂兄给的,这不也等于,物归原主了吗? 第二天,姬季远把俪俪的,十六英寸的凤凰牌自行车,擦得锃亮,骑到厂里去了。 叶倍源,要给女朋友,买一辆自行车。前一段时间,同姬季远说起过的,但他没有自行车劵啊?姬季远把自行车让他看了,他看来看去,喜欢的不得了。 “侬要卖,多少钞票?”叶倍源问。 “侬看好唻!”姬季远回答。 “一百四十五元,好伐?”叶倍源,又提议着。 “好!好额!就一百四十五元伐。”这自行车,姬季远买来时是新的,用了也就半年,花了一百五十元钱。但一张自行车劵,在贩子手里,是要卖五十元钱的,因此这价钱,他也就接受了。 一周后,小弟弟来了,拿走了姬季远,凑起来的一百五十元钱。但他告诉姬季远,堂兄的状况很不好,医生诊断为肝硬化,很是严重。姬季远只能添忧加愁了。 “铅锡材料厂”有一帮人,酷爱打“桥牌”,其中也有老熊、张杰伦、黄志明。姬季远当然,很快就加入了,他们的行列了。参加打的,一般还有朱温、朱收刚、张是正、郭永福。朱收刚,是机动车间的主任。张是正,是电工班的班长。而郭永福,则是热处理间的负责人。其它不参加打的,观战的人也不少。下班后,大家都在生产计划科办公室里,打上两个小时。 桥牌是一种,很上档次的扑克运动,难度系数很高。因此人们,时常称它为牌中之王。***,当年在法国,勤工俭学的时候,勤工之余,便迷上了桥牌。以至于在建国后,尽管百忙之中,每周还要打一两次桥牌。 开国元勋中,有特殊爱好的,还有陈毅元帅。他酷爱围棋。在jx打游击,和皖南领导新四军的时候,尽管战事很紧,但他却始终,背着两盒黑白子。 “桥牌”,顾名思义,就是想法搭起桥梁的牌,它是两对两的。去掉大、小王,共有五十二张牌,每人发十三张。 第一阶段是叫牌,最起步的是一草花。它是草花最小,其次往上是方片、红桃、黑桃。叫牌,要考虑到自己手中的牌,还有对家(合作方)手中,会有什么大牌。通过叫牌,以进行双方的沟通,确定能叫到怎么高。因为叫牌,是可以重复叫的,一圈一圈地轮的。从一草花叫到一黑桃,然后再叫到两草花、两方片。叫到最后,没人再叫了。对家的牌,便翻开在桌面上,由叫家负责打。两个对手则是,自己打自己的牌。共有十三次出牌的机会,能拿到十三墩牌,那就是最高的境界了,就叫“大满贯。”拿到十二墩牌,就叫“小满贯。”以此记分。现在国际上,组织的桥牌比赛,四个人都是坐在,一个独立的隔间当中的,每个人都只能看到桌面。那是为了防止,用脸部表情和细小的动作,来发送信息。并且叫牌,也必须按一定的规则,叫错了就属于犯规。 姬季远,喜欢同黄志明合伙,他给黄志明约定了暗号。一开始时他规定,眨一下眼睛,代表手里有一个a,眨二下眼睛,代表有两个a,微微合一下嘴,代表有一个k,两下代表有两个k。摸一下耳朵代表有一个q,两下代表两个q。这样一来,双方的牌,都一目了然了。该叫到什么高度,也明确了,当然是谁的牌好,就由谁打。因此,他们俩老是赢。后来他们的花招,被大家识破了。再也不允许,他们做小动作了。因此他们两个人,就很难赢了。姬季远又发明了,利用叫牌来发送信息。有一个a,就叫一草花,有两个a,就叫草花一,有三个a,就叫一只草花。如果没有a,在首次叫牌,就“派司”(不叫、放弃)。这样,他们又开始,经常赢了。 一九七八年,很快地要过去了,厂里又开始,评先进了。庄振龙副书记,参加了综合工段的讨论。当然,大家一致推举了姬季远,而姬季远,则力挺叶倍源。叶倍源,是七零届的初中毕业生。在厂里,是一直被归类于,小流氓之群的。但姬季远是工段长,他力挺着叶倍源。而且,叶倍源这下半年,确实也非常努力,在为“红光建筑五金厂”,切割小定尺型材的工作中,他经常随着姬季远,一干就干到七、八点钟,毫无怨言。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因此大家,也都举了手,“满票!”姬季远,兴奋地宣布着。 但庄振龙副书记开言了,“格评先进,是有比例额,你们工段,只有十五个人,按比例,只好评一个人。” 叶倍源的脸,涨得通红了。因为他,自一九七一年进厂后,在这七年当中,从来也没有,被评上过厂先进。这次眼看已经通过了,但竟然被领导否定了,他怒容满面,却一声也不吭。 “吾格先进,就勿评勒伐。既然综合工段,只有一个名额,格就评叶倍源好勒。”姬季远,发表了自己的观点,大家也没有表示反对。 庄振龙拍了拍,姬季远的肩膀,走出了屋子,姬季远跟了出来。 “侬已经被内定为,冶金局额先进工作者勒,侬勿评厂先进,格局先进,也没有办法评啊?”庄振龙看着,姬季远的眼睛说。 姬季远一惊,但他随即便坦然了下来,“格吾额局先进,也勿要评勒,好伐?” 庄振龙,无奈地摇了摇头,往外走了出去。 第三天,姬季远接到了通知,他和叶倍源,两个人的厂先进,都被支委会通过了。当姬季远,把这个消息,告诉叶倍源的时候,叶倍源的脸,兴奋得通红通红。他从一个,人人都认为的小流氓,摇身一变,竟变成了先进工作者。他感激地看着这个,引导他成为先进工作者的大哥。 一九七八年过去了。渐渐地,马路边的梧桐树,也已经抽出了绿芽,春风又开始,吹拂着人们的脸庞了。 姬季远仍然领导着,精整班、熔炼间和冲床间,仍然在当着,综合工段的工段长。 局里,突然颁发了一个文件,要在,表现出色的员工中,破格晋升工资,晋升的额度是五元钱,比例是百分之二。 厂里开始推选了,当然,是先让各个部门,在部门内先进行推选。姬季远现在的工资,是四十一元,如果再加五元,不就是四十六元了吗?工资一下子,增长了百分之十二,能不让人想望吗? 各部门的评议,都报到了党支部,但人选,却都很是散乱。每个部门,几乎都是在推选,自己部门里的人。没有一个人,能够达到,百分之三十的推举票。按比例,一百六十九名员工,百分之二是三个人,但评哪三个人呢?这就不得不,再次启动,“铅材厂”的这个,最高的权利机构了。 党支部委员会,便进行了研究,研究的结果,很快便转化为了一纸的通告,被贴在了,食堂门口的报栏里了,通告里,写着三个名字,第一个是朱温,第二个是朱收刚,第三个是姬季远。 很快,全厂都炸窝了。朱温同朱收刚,都是一九六九年进厂的,在“铅材厂”,已经工作了有十年多了,而且,工作的表现,一直都很出色。也早已得到了,全厂的公认了。因此全厂,对他们俩都没有意见。但那个姬季远是谁呢?厂里有不少人,还不认识这个人呢。这个才来了一年多的,外厂单放过来的投机份子。如果他能进入,百分之二的破格晋升。那么我们全厂,谁都可以进入,百分之二的破格晋升了。 一批又一批的工人,来到了支部办公室抗议,支部书记和副书记,每天都要面对,很多次的质询。 “你们两个人,到底同格额姓姬额,有啥额私人关系?”有的工人,义愤地指责着。 “没有关系额,伊勿是,表现出色吗?”江名申书记解释着。 “表现出色,伊来“铅材厂”只有一年多,这么短额时间,能看得出啥人?”一个工人,不满地说。 “人家,七四年前当兵,立过两次三等功,格表现,更加好唻!”庄振龙副书记解释着。 “既然当兵,立过两次功,格为啥,要从“恒丰印染厂”,单放到格里来?格肯定是有问题额吗?肯定是个投机份子!”又一个工人,愤慨地发表着意见。 “格原因也勿重要,重要额是,格额人,一贯表现很出色。”江名申书记,又解释着。 工人们看到,在支部书记处无效,便有人开始跑局里了。他们怎么也想不通啊?自己在这个工厂,工作了十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凭什么就被这个,突然窜出来的“程咬金”,给抢走了,谁也想不通啊? 姬季远,一时成了过街老鼠。他走到哪里,都能看到,鄙视的目光。都能听到,不友好的,窃窃的私语。都能感觉到,有人在戳着他的脊梁骨。 他实在受不了了,他便也去了,党支部办公室。 “江书记,吾格百分之两,还是拔别人伐?”他哀求着说。 “戆徒!小鬼!”江书记,亲昵地骂着,“去睬伊拉做啥啦?局里额人,也来调查过勒,阿拉是大家表决额,光明正大额。怕啥?格是侬,自己做出来额。” “但是,江书记,吾受勿了,到处拔人家骂,拔人家,指勒背心骂!吾宁可勿要,格五元洋钿勒。”姬季远,还是请求着。 “瞎讲三千,通告也贴出去勒,好收回伐?侬去好好工作,勿要睬伊拉。”江书记,安抚着他说。姬季远,悻悻地走了。 姬季远,还是众矢之的,还是一直被戳着脊梁骨。他每月领工资的时候,看到那,多出来的五元钱时。心里总是,泛着酸甜苦辣:“唉!这五块钱的代价,也太大了吧?”但时间一长,人们激动的情绪,便渐渐地过去了,工厂又渐渐地,恢复了平静,姬季远终于,才松了一口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三章 入党、改制 一九七九年的八月,可能是闰六月的关系吧?天气似乎特别地沉闷。每天的气温,都已经达到摄氏四十度以上了。也已经有十多天没有下过雨了。挤压车间是一个高温车间,因为这里的挤压,都是属于热挤压。挤压用的铝棒,都是要加热到500度左右的,所以车间里的温度,至少要比外面高出十多度。在这炎热的热挤压的车间里,姬季远努力地工作着。他同叶培源两个人,不停地切割着,不停地搬运着,直干得汗流浃背。工作服的前胸和后背,也都湿了一大片了。 “姬季远!江书记叫侬去一趟!”一个女工告诉着他。 姬季远用回丝,擦了擦双手。向厂门旁的那幢,办公的大别墅走去。 “小鬼!介热额天,还介卖力啊?”江书记爱怜地,给姬季远擦着额头的汗水,满脸喜色地看着这个,他一手捡到的宝贝,也是他一手提拔的人才。“衣服也湿光勒!”江书记心疼地说。 “天介热!又有啥额办法呐?生活(工作)总归是要做好额。”姬季远用袖子,也擦着额头的汗水:“江书记,叫吾有啥事体伐?” “有事体!侬猜猜看呐?”江书记,笑吟吟地问。 “吾猜勿出来。”姬季远回答。 “格好伐!吾就讲拔侬听伐。侬额入党申请,已经拨批准勒,明天就要……。” 后面的话,姬季远已经听不清了。他的心,似乎被人用鞭子,猛力地抽了一下。他转过了身去,两滴难以控制的泪水,顺着他的脸庞,淌了下来。 十多年的心愿啊!怎么能不激动呢? 为了加入共产党。他在手术室里,极度努力地工作着,一个人常年要干着,好几个人的工作。 为了加入共产党。他每天晚饭后,孤身一人,下到八米多深的,防空洞的底部,独自再干三个多小时。不就是想为共产主义事业,多增添一砖一瓦吗? 为了加入共产党。他哪里有危险,就往哪里冲。金州火车站和大连柴油机厂,那两次大爆炸中,他都几乎都葬身了火海。 为了加入共产党。他在零下四、五十度的嫩江盆地里,战天地、斗风雪。仅差一毫米,就被三千多斤重的大树,砸成肉泥了。 为了加入共产党。他无论在春播、夏锄还是秋收中,奋力地苦干着,用出了远远超出自身体力,双倍以上的力量,忘我地、不要命地劳动着,得到了全场的认可。 为了加入共产党。他每天熄灯后,一个窝棚、一个窝棚地为战友们治病,自己得了夜盲症,掉进了水坑里,也绝不为之而停歇。 为了加入共产党。他仅仅用了一个月,用自己全部的生命,和全部的心力,学会了全套的木匠活计,顺利地完成了,场部交给自己的,原本根本不可能完成的艰巨的任务。 为了加入共产党。他以初中毕业的文化程度,毅然地接受了,研发制氧机的巨大的任务。自学了机械加工原理等,数十种的专业知识。用了整整三年的时间,终于研发成功了,中国的第一台,便携式的制氧机。 为了加入共产党。在拉练的路上,他宁可穿着大头鞋,让脚底打满了水泡,也不愿意轻松地走着路,以便能够更快地磨炼自己,为共产主义而奋斗终生的意志。 为了加入共产党。他两次荣立了三等功,但还是与党,离开着咫尺之遥。 为了加入共产党。他多少次挺身赴险,抢着排除哑炮,只差几厘米,就成了炮下的游魂。 为了加入共产党。在“恒丰厂”,他多少次被别人冷嘲热讽,使他丢尽了脸面。 为了加入共产党……。 但今天,他终于被批准,加入中国共产党了。已经成为了一名,正式的中国共产党的预备党员了。 他满脸喜色地,回到了家里。父亲见他那么高兴,还以为他知道了什么似的。笑吟吟地从碗橱里,拿出了几个他平时喜欢吃的菜。又从碗橱里,拿出了两个杯子和两瓶酒来。 “咦?阿爸哪能晓得,吾今朝开心勒啦?”姬季远,奇怪地问着。 “小弟!今朝啥额日脚(日子)啊?”阿爸,笑吟吟地问。 “啥格日脚?”姬季远,不明所以地问。 “几号啊?”阿爸又问。 “几号?吾勿清爽呀?”姬季远,茫然地回答。 “八月十三号,今朝侬生日啊!”阿爸,笑眯眯地回答。 “噢!”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在自己的生日里,被批准加入共产党了,这可是双喜临门啊! 父子俩坐下后,阿爸递给了姬季远一瓶酒。那是五毛钱一斤的土烧酒,五十度的。阿爸自己,却倒着那瓶,三毛多一斤的五茄皮酒。父亲的退休工资非常之低,因此,只能喝这种劣质的酒了。 “阿爸!吾今朝,被批准,参加共产党唻!”姬季远兴奋地说。 “噢!”阿爸,低声地应答着,但是脸上,似乎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父亲有二十九年的党令了,二十九年来,他一直是鞠躬尽瘁地,为了党的事业,而奋斗了他的后半生。可他的晚年,却是如此的清贫。要说没有什么想法,也是不现实的。 “阿爸!入勒党就可以,为共产主义奋斗终生勒,格是解放全人类额大事体!”姬季远兴奋地说。 “吾勒一九五零年入党额时候。伊拉也是格样子告诉吾额。吾也是拼命地工作,不计较个人额得失,为国家做了吾额,全部额贡献额。但是,到最后呐?侬看吾现在,拿多少退休工资啊?四十几只老洋(四十几元钱),吾只好吃,三角几分额老酒啊!” “阿爸!侬是拔人家冤枉额,拔人家弄松(捉弄)额,格是侬碰得勿巧。”姬季远安慰着说。 阿爸再也不作声了,父子俩,各自喝着各自的酒,各自想着各自的心思。 姬季远举着握拳的右手,激动地站在了党旗的前面。 “我姬季远,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江书记领读着。 “我姬季远,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姬季远跟读着。 “我拥护党的纲领。”江书记领读着。 “我拥护党的纲领。”姬季远跟读着。 “遵守党的章程……” 誓词读完了,江名申书记,和庄振龙副书记,他们一人握着,姬季远的一只手,祝贺着他。他们俩个,是姬季远的入党的介绍人。姬季远,满脸喜色地看着他们俩。但他哪里知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后面的事情,又会如何发展呢? 十年心思,一朝心了。姬季远,更加努力地工作着了。 根据国家,不断出台的新的政策。大批的知识青年,都已经被获准返回sh了。他们也都已经,报进了sh的户口了,但是都没有被按排工作,那他们将以何为生呢? sh市人民政府,在百思千解之后,终于想出了一个,具有理论根据的办法。那就是,凡属于哪个工业局的子弟,就由哪个工业局,来解决这部分,知识青年的就业的问题。 市政府的担子卸下了。但下一个层面的困难,便更加突现出来了。“sh冶金工业局”,摊到了七百余名知识青年。本来诺大的一个局,有十几万名工人。要按排这,区区的七百多名知识青年,还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但问题却是,整个“冶金工业局”,都是全民所有制的体制的。根本就没有,大集体的体制的工厂。不同的体制,在当时是不能在一起上班的,这是社会主义计划经济中,核心中的一部分,谁敢违反啊?这不就是难题吗? 冶金局党委,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这个办法,尽管是曲曲拐拐的,但确确实实是实际可行的办法。 冶金局决定,拿出两个工厂,改制成大集体所有制的体制。然后把这,七百多名回沪的知识青年,分别安排在这两个工厂的里面。并且在冶金局的下面,又增设了“大集体办公室”来进行领导。这难题,便解决得既巧妙、又合理,又不违反,社会主义计划经济的原则,多么完善啊? 但这些知识青年,原来都是种地的啊!他们既不会开挤压机,又不会管理工厂,这工厂怎么进行生产,怎么进行管理,又怎么进行运作呢?这也好办,局里也想好了。每个工厂留下一部分骨干,对这批知识青年进行传、帮、带。留下的人,依然保留着全民所有制的体制。三年后,全部离开这家工厂。于是,这两家工厂,不就成了,纯大集体编制的工厂了吗?好办法! 于是,“铅材厂”便进行了大挑选。那当然,是在干部当中,和生产骨干当中,进行的挑选。所有的工人,是当然要全部离开的。 按理说,留下的骨干,应当都是每个部门的最强的人选。业务部门留的人,应当都是,业务能力最强的人。生产部门留的人,应当都是,生产技能最强的人。每个部门的负责人,则应当都是,管理能力最强的那些人。但是,这次挑选,却变成了一次“大清洗”。一次留下“我”的人的“清洗”。 熊震国,是“铅材厂”的技术科的科长,也是“铅材厂”的技术的奠基人。他应当是,当然要留下来的,进行技术传、帮、带的,最合适的人选。但是因为,他为人耿直,多次冲撞领导。因此,江名申书记放弃了他。竟然留下了一个,“sh冶金专科学校”毕业的女同志,名字叫吴漠虹。 这个吴漠虹,长着一个滚园的胖脸,脸上配着一双,绿豆般大的小眼睛,下面座着一个混园的身体。身体上伸着两支短短的手臂,下面撑着一双短短的腿。根据这个长相,因此大家都叫她“吴胖子”,并且早就忘记了,她叫吴漠虹了。 就看这个长相,便已经能够了解,这是一个毫无智商的人物了。姬季远,实在也弄不明白了。放走了这么一个,工厂的技术的奠基人。留下了这么一个,根本无用的庸人,这打的是什么算盘啊?江书记究竟想干什么啊? 技术方面的所有的问题,吴漠虹都是一知半解的。她只精通一件事,就是如何讨好领导。在江名申书记的,“任人唯听”、“任人唯顺”的政策下,她被留下了。作为技术方面的,首要的传、帮、带的人选,担任了新的技术科的科长了。正因为如此,“铅材厂”的技术,从此便倒退了二十年。在这种情况下,反倒让,努力专研技术的姬季远,很快便成为,这家工厂的,技术上的首要的人物了。这不也是,由于无人的、真空的时段,所产生的李代桃僵的结果吧? 黄志明,也被放弃了,他同熊震国,还有郭永福一起,被发配到了“有色合金厂”。“有色合金厂”,本来就是一家,以铸造为主的工厂,没有挤压机也没有铝加工。把这么一个,建国后早期的,铝加工的专家型的人才,调到了这样的一个,技术含量极低的工厂,当一个名不符实的,技术科的科长,这实在是,天大的屈才呀!但熊震国还是,照常地努力着、争取着。多年后,他终于说服了领导,在“沈阳重型机器厂”,买入了一台一千六百吨的挤压机,又一次干起了,铝加工的行当了。但那时,他已经接近退休的年龄了。“廉颇老矣,尚能饭否”?一代建国初期,便迅速成长起来的,无比优秀的,铝加工的先驱型的专家,就这样地被深深地埋没了。悲者惨也! 同去的黄志明,竟然却是另外的一种景象,他被安排在销售科里工作,他熟悉业务的速度非常之快。凭着他那如簧的巧舌,竟然把业务做得有声有色。他春风得意、如鱼得水,很快就被提拔成了,销售科的副科长了。如若不是,销售科的科长的资格,实在太老的话,他还有可能,成为“有色合金厂”的,销售科科长呢?但他看到熊大哥,还是总是那样,唯唯诺诺的。还是总是那样,被熊大哥当着出气筒骂着。还是总是那样,从来也不还口。还是总是那样,嬉皮笑脸地,岔开着话题。他们俩,还是以前那样,最铁杆的兄弟 郭永福被安排在了,工厂的模具车间上班了。他在那里,默默地工作着,一直到干到,“有色合金厂”的解体。 朱收刚,这个机动车间的主任。也是“铅材厂”,设备部门的负责人。他本应当是当然的,设备方面的,传、帮、带的首选的人物。但他也被遣送了。他被调到了“sh市党校”。其实,像他那样的,初中六七届的毕业生,去“sh市党校”,又能干什么呢?去扫扫地、看看门吗?但他却是一个,意志极为坚强的人物。他在不到四年的时间里,拿下了本科的学历,站上了讲师的讲台。以后,他便成为了,“sh市党校”的著名的讲师。这不也是,歪打正着的,原来大家都是,没有想到过的结果吗? 张杰伦也被送走了,他被送到了“冶金设计院”。他也是凭着他的才华,学成了“中国语言文学专业”,拿到了毕业证书。接着便被提拔成了,“冶金设计院”的宣传部的部长。以后又当上了,院长、院党委办公室的主任。这本是一个,六七届的初中毕业生啊?他仅仅才读完了,初中两年级的课程啊?但命运,有时候会捉弄人,有时却也会造就人。这当然要看,人的意志和人的努力了。但也不能否定,“造化”在当中,所起到的作用啊。 叶培源被调往了“冶金疗养院”,本意当然,是去当杂工的。七零届的初中毕业生,充其量只有读完了,小学五年级的课程。以后虽然经过了,“复课闹革命”的运动。其实那时都是,老师管老师,在台上轻轻地讲。学生管学生,在课堂上大声地闹。以后到了时间,就毕业了。也不用进行考试。初中毕业的文凭是有的,但真才实学,也就只有够,小学五年级的程度的了。但是叶培源,他还是积极向上的,聪明善学的。他学成了“按摩师”。他的按摩室,每天都摩肩接踵,一时倒成了,“冶金疗养院”的热门的科室了。 姬季远被留下了,但他在,“铅材厂”的,熟悉的,和要好的同事,几乎要走了个,干干净净的了。连他的入党介绍人,庄振龙付书记也要走了。他无比遗憾地,看着他的那些朋友、工友,他只能还是,努力地工作着。向往着,为共产主义奋斗终生的明天。 一九七九年九月,大批回沪的知识青年,一下子涌进了“铅材厂”。新进来的三百五十多新工人,挤在这个,曾经是只有一百六十九名员工的,才刚满五亩地的狭小的空间里。一下子便,营造了一个,无处无人的气氛,乱得不堪设想。拿一句sh话来形容:“就像打翻了田鸡(青蛙)篓”。到处除了,哇!哇!声,还是哇!哇!声。 从那一刻起,“铅材厂”的,七零届的初中毕业生,都是小流氓的论调,便再也没人提起了。因为大家刚刚才知道,他们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小流氓。而这次来的人当中,不乏有比小流氓,还要小流氓的人物。甚至还有,在农场里从来也没有,干过一天活的大流氓。来的知识青年,大部分都是,js“大丰农场”的。众所周知的,sh市劳改局所属的“大丰劳改农场”,就在它的旁边。尽管它们之间,是老死都不相往来的。但是,鸡犬之声,却每每都是在相闻的,能不受到感染吗? 来的人,大部分都是成双成对的,也有三人同行的,竟然还有开着摩托车的。“铅锡材料厂”的所有的工人,从来都是,只有骑自行车上班的,只有坐公交车上班的,哪里见过,开摩托车上班的呢?那可要多少钱啊? 整个工厂,几乎停产了整整一个多月。常有的秩序都被打乱了,新的秩序还有待于建立,这么的一个大动作,几乎摧毁了,“铅锡材料厂”的全部的业务。几乎吓走了,“铅锡材料厂”的全部的客户。 姬季远,终于领到结婚证了,他终于熬到了五十五周岁了。领到了证,便应当筹备婚礼了。但姬季远在银行里,没有一分钱啊!而申俪俪也没有一分钱。这婚礼怎么办啊? 父亲把他,乡下的房子的名分,卖了三百元钱,给了姬季远两百元钱。这也不够啊?姬季远只得,向茅中杰开了口。茅中杰给凑了四百元钱。 买了一个大衣橱,一百四十元。一个床垫一百三十二元。再置备了几身衣服,交了五桌酒席的订金,钱就所剩无几了。酒席是四十五元一桌,交了五十元的订金,还有两百多元的余款,就要靠礼金了。 婚礼举办得,还是很顺利的。姬季远不想多欠人情,厂里只叫了三个朋友。熊大哥、张杰伦和黄志明。 申俪俪也换厂了,她从“恒丰厂”,调到了“sh手表二厂”。她的换厂,倒是很轻松的。因为,姬季远碰到了张冠玉,张冠玉已是,钟表公司的团高官了,他一使劲,两个月就搞定了。 申俪俪老厂刚断,新厂还没有朋友。因此,她一个朋友也没有叫。 婚宴后,又闹了新房。新房有二十个平方米,站了足足有二、三十个人。从一楼到三楼的楼梯,也都站满了人。大家轮流表演着节目,真是热闹非凡。 李洪才又喝醉了,他的自行车没有了。等姬季远送走最后的客人时,才知道他独自一人,晃晃悠悠地去了绿杨邨酒家,找他的自行车去了。姬季远不放心,又骑着自行车,半夜里赶到了,ns区的西林路,李洪才的家的窗下。见到小王伸出头来,说李洪才已经睡着了,他才放心地离去。等他来到家门口的时候,东方已露出了一抹曙光。 第二天,姬季远发现,李洪才的自行车,就在自家门前的墙上靠着。 上级公司,又发下来了新的指示了。要彻底落实,对资本家的利用政策。资本家,也是都是有,一技之长的嘛!要利用他们的一技之长,为社会主义发光发热。于是,严大川便被任命为,“铅材厂”的,经营副厂长了。郁收昌也被调到了,厂里的生产计划科,去工作了。 严大川这个人,尽管外表斯斯文文的,但性格却是外向型的。既然厂里信任我,任命我当经营副厂长,在其位谋其职嘛!因此他便确确实实地,开始指挥起来了。 这可把个朱温,直气得想吐血。这个在自己多年管辖下的,默默无闻的资本家。竟然也能,爬到自己的头上,开始发号施令起来了,这还成何体统?因此他默默地抵触着,但过了不久,便因为种种的问题,观点总是不一致,终于爆发了,激烈的正面冲突。这里于是便成了,小吵天天有,大吵三六九的地方了。当然,两个人都在拉着自己的附和者,朱温拉着张英明,而严大川则拉着郁收昌,资本家同资本家,惺惺相惜嘛!但不久,生产计划科,又分进来了,两个女知识青年,一个叫夏另男,一个叫张文娟。于是,朱温同严大川的,拉拢同盟者的争夺战,便又转移到了,这两个女知识青年的身上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四章 第一挤压车间 经过了一个多月的交接,工作的职责,也已经由要走的人,交给了接手的人了。车间里的工人之间,新工人也已从老工人的手中,学会了操作的技能。要走的人,也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地走了。 经过了,一整套的筹划,“铅锡材料厂”,也终于理出了头绪。它把全厂,改编成为了五个科室和三个车间。科室是,技术质量科,生产计划科,设备科,劳动工资科和财务科。下面整编成,三个车间是,“第一挤压车间”,管400吨、450吨两台大挤压机,兼管着熔炼间和冲床间,当然精整也在其中。“第二挤压车间”,管着四台,挤压松香芯焊锡丝,同保险丝的小挤压机,兼管着拉丝间。机动车间管着,所有的机加工,和模具的制作和热处理。 姬季远被任命为,“第一挤压车间”的,车间主任了。给他安排了,两个车间副主任。一个叫许步源,这也是一个,七零届的初中毕业生,他是留下来的,挤压机的技术工人。以前也是,打架斗殴,吊儿郎当的对象。但是许步源,为人比较讲义气,因此,在七零届的工人当中,还是比较有号召力的。他身高一米七八,是js东台人,长得既不英俊,又不猥琐的,那种普普通通的样子。但生气的时候,两眼会带有凶光。他是脱产的车间副主任。 另一个车间副主任,叫姜志坚。他是这批,回沪的知识青年,他身高有一米七三,带着一副黑边的眼镜。坚毅的脸庞上,带着常有的笑容。他是zj奉化人,他是不脱产的车间副主任。最后一个骨干叫程步云,他不高的个子,大概也有一米七三吧!清秀的脸庞,明亮的双眼,很有工作能力。他是qd人。 因为许步源,在家里的小名叫“二毛”,所以车间里的,所有的工人们,也都管他叫“二毛”。新车间成立后,新车间的工人们,便按照“二毛”的叫法,往周边衍生开了。他们叫姬季远为“大毛”,叫姜志坚为“三毛”,叫程步云为“小毛”。这“第一挤压车间”的四个毛,在姬季远的领导下,团结得像一个人一样,并且每个人,都工作出色、非常努力。“第一挤压车间”,立刻便呈现出了,一副生气勃勃的样子。 第二个星期的星期一,姬季远走到了,400吨挤压机的操纵台上,班长苗文光,正在操作着挤压机。 “侬格只规格压好勒,是勿是,先压格只规格,客户要求提前交货。”姬季远把,生产指令单,放在了操纵台上。 “咔!”!苗文光急停了挤压机,他的两条腿,本来就翘在操纵台上。他直直地瞪着姬季远,伸出了右手,在操纵台上“嗒!嗒!嗒!”地弹着。 “老卵!老卵就自己来!”他仰起了下巴。 姬季远,一声都没吭,转身就走了。 下午,中班上班了,姬季远去叫来了黄志明,因为他知道,黄志明以前,在400吨挤压机上干过。 “侬教吾,开格压机伐?”姬季远要求着。 黄志明,坐上了操纵台,指着一排手柄,一一地介绍着。 原来,这台挤压机的操纵,全部都是用手动控制的。第一个手柄往前一推,主缸就前进,往后一拉,主缸就后退,第二个手柄往前一推,锁模缸就锁紧,往后一拉,锁模缸就松开。其余的都是这样。如果主缸要快进,那就用脚,踏一下气动开关,那么主缸就会,以每秒钟五米以上的速度,向挤压筒直冲而去。 姬季远,十分钟就全学会了,他谢过了黄志明。 第二天早上七点,姬季远走进了车间,只见400吨挤压机的那些工人们,都在三三俩俩地坐着聊着天,苗文光也在其中。 “侬为啥,还勿开车,勿是六点半上班吗?已经七点多了?”姬季远问。 “勿高兴!哪能?侬老卵!侬自己上去开呀?”苗文光,嚣张地挑衅着。 姬季远,没有搭理他,几步走上操纵台,一手摁开了空压机,一手摁开了水泵:“来!开车了!” 工人们,各就各位开始了操作了。姬季远熟练地,操纵着挤压机,一面纠正着工人们的动作。400吨挤压机,开始良好地运行起来了。 苗文光,愣在了原地,他走也不是,上去也不是,憋了足足有二十分钟。他终于走上了操纵台。 “侬去伐,吾来开车!”苗文光,干巴巴地说。 “勿用勒,格里已经,勿需要侬勒,侬应当到劳动工资科,去报到勒。”姬季远,看也不看他,直截了当地说。 苗文光,悻悻地走下了操纵台。他走到了,车间门外,工厂的主路上。站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但没有一个人,上去同他搭理,他无望地,向隔壁的办公室走去。 下班的时候,庄振龙来找了姬季远。 “格苗文光,侬准备哪能办?”庄书记问。 “要么侬拿伊,调到别额车间去伐?”姬季远,探寻着问。 “伊只会开压机,别额生活(工作),又做勿来额,侬叫伊,到哪里去呐?”庄书记又问。 “格要么,侬叫伊书面检查。勒车间大会上读,格也勿是吾想难为伊,假设大家,都像伊格样子,吾就啥人也领导勿了了。”姬季远,无可奈何地说。 “好!”庄振龙书记,转身就走了。 第二天早上,庄振龙书记,领着苗文光,来找了姬季远。 “侬检查,写好勒伐?”姬季远问。 “写好勒!写好勒!”苗文光急急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殷勤地双手递了过去,“这种车间主任,多少吓人啊?国营企业,工人是啥额?工人就是工厂额主人,格个车间主任,连赶走工人这种事体也敢做,这太吓人勒,还是老实一点伐!”苗文光,心里这样想着。 姬季远接过了那张纸:“侬去车间办公室坐一息(一会儿),等二点半,交接班额晨光开大会。”姬季远交待着。 这件事,在全厂哗然了。苗文光这个刺头,自从进厂之后,就没有怕过任何的一个领导。而是每个领导都怕他。他一贯地嚣张,一贯地难惹,但这次,竟然给姬季远,治得如此地服服帖帖。实在是,让大家无法想象到的,意料之外的事情。 400吨挤压机,有一个别称,叫“幸福车”。一到上夜班,一拉储气筒的气阀,“咝……!”放气的声音一响,全体工人们,分别地找地方睡觉。因此,凡是夜班,400吨挤压机,就根本不会出什么产量。 但400吨挤压机,是“铅材厂”自己造的,无论是操纵系统,还是控制系统,还是液压系统,还是电气系统,都存在着浑身的毛病。不要说制造毛病,就是它自身的毛病,也都比比皆是。更何况那几个老班长,比较熟悉设备的情况,要是想制造一个毛病出来,那不是三根手指头捏一个田螺——手到擒来的吗? 而且,更麻烦的是,原先还有两个机修工。但改制时,这两个机修工走了,接班的大集体的机修工,倒是有四个,但都不懂啊?来了也是瞎子摸象,这个说细,那个说粗,从来都不管用。那怎么办呢?自己修! 姬季远和许步源,是脱产的车间主任,他们两个,开始自己修理挤压机了。许步源,是老挤压工了,看着修的次数,也不计其数了。而姬季远,则是凭着自身的,理解和判断能力。凭着当年,周老师告诉他的,“事物原理”的这四个字。他们两个,很快地进入了角色,很快便成了,名副其实的机修工了。 400吨挤压机是水压机,它的能量传递的介质,是肥皂水。到了十九世纪八十年代,水压机便被完全地淘汰了。而取代它的,则是油压机。因为油,有较高的粘稠度,容易密封。而水的分子,却太细小了。因此,400吨水压机,到处都漏水。而且,所有的换向阀、单向阀、溢流阀的密封,都是采用“o”型橡胶密封圈的,很不耐磨,经常断。因此,更换“o”型橡胶密封圈,便是,经常会发生的事了。但400吨水压机,也有一个很大的优点,由于它的主缸后侧,设有一个油和水的储存罐。它有一米多粗,三米来高,里面下部是水,上部是压缩空气。因此当快进时,操作工只要踩一下脚踩开关,主缸便会被压缩空气推动着,飞快地向前冲去。所以,整台挤压机的速度非常之快。在四十秒钟之内,便能完成一个完整的挤压周期。 为了保证,夜班的生产正常,姬季远同许步远商议,两个人,分别跟十二个小时的班,挤压机一有问题,随时抢修,在这种种的措施下,400吨水压机的夜班,终于开始出产量了。 九月份的天,还是非常的热的,不少的工人,都因为住房条件差,休息很不好,都病倒了。厂里决定,让科室里的人员,临时下车间战高温。朱温便来到了400吨水压机,参加战高温了。 那天,姬季远安排他上中班,岗位是加料工,加料工的职责是,在中频感应加热炉中,夹出加热完毕的铝棒,加入盛锭筒里,然后再夹一个,五公分厚的挤压垫,搁在盛锭筒的,中孔的口上,待挤压杆上来,把它:“香!”“香!” 他们家里,只有一间房间,七张床都靠墙放着的。这一天夜里,他们家的七个人,你冲着我笑,我冲着他笑,他又冲着你笑。整整地,笑了一夜,但谁都一点儿也没困。 姬季远听了大惊,一家七口人,一次喝了两斤咖啡,这要“咖啡因”中毒的。俗话说:“酒醉不如烟醉,烟醉不如茶醉。”也就是说,“乙醇(酒精)”中毒,没有“尼古丁(香烟)”中毒厉害,但“尼古丁”中毒,却远远没有,“咖啡因”(咖啡或茶叶中,含有的元素)中毒厉害。这“咖啡因”中毒,是会要人命的。他翻了翻陈根松的眼皮,见没有什么异常。因为如果,“咖啡因”中毒的话,内眼睑会有黑斑,但陈根松没有,他松了口气,说:“去吧!” 挤压机的机械故障,得到了控制,但中频加热炉的故障,却越发频繁了。 这中频加热炉,在当时是最先进的一种,铝棒加热的方式。因为他的加热速度,比任何其他的,加热方式,都要快得多。它是利用,中频感应的方法,来进行加热的。它是由,一圈一圈的铜管,绕成一个长约两米的线圈,线圈里放着一根刚玉管,刚玉管里有一块,不锈钢的滑板。铝棒从这头推进去,到那头推出来,只需三到四分钟。这就可以,把铝棒加热到,五百度的温度了。 但它的控制方法却很落后,温度完全靠,操作人员用手持式热电偶测量,到温后,操纵气缸把它推出来。 但老的加料工走光了,因为,每台挤压机的每个班,保留下来的,只有挡车工。因此,新来的加料工很不熟练。一阵手忙脚乱后,往往温度烧过了头。而刚玉管,同铝棒的间隙又很小,超温后,铝棒热涨得太大了,就推不出来了。这时,工人们只有,用钢钎没有办法。这个炉子,是他们厂的总工程师,范天保设计的,别人谁也搞不定。姬季远又一下子,冲进了“总工办”。他看见里面,有一个约五十多岁的人,在同一个近四十岁的人在说话。他什么也不顾了,一把抓住了那个五十多岁的人的手,拔脚就往门外拉着。 “做啥?侬?”那个人,往外抽着手问。 “救火,救……救火啊!”姬季远,语无伦次地说。 “救啥救!侬到底要寻啥人啊?”那个人,甩开了手问。 “侬勿是,范天保总工程师吗?”姬季远问。 “侬看侬,人啊没搞清爽,就瞎拉,范天保是伊。”他指着那个,不到四十岁的人说。 “侬有啥事体?侬讲!”那个范天保,开口问话了。 姬季远也给自己的莽撞,搞红了脸。他想,总工程师总应该年纪很大吧?不料这个总工程师,才比自己,大了十来岁,他不好意思地说:“阿拉厂额,中频炉爆脱勒,伊拉讲,只有寻侬再有办法好想,生产全部都停下来了,帮帮忙好伐?”姬季远双手抱拳,使劲地作着揖。 “勿要急!勿要急!侬是啥额厂额?”范天保笑着问。 “‘铅材厂’!噢!‘sh铅锡材料厂’。”姬季远回答。 “是安远路上额,‘铅锡材料厂’伐?”范天保问。 “是额!是额!”姬季远连忙回答。 “吾勿是,帮你们厂,培训了两个电工勒吗?张是正还有吕洪发,伊拉都会修额。”范天保说。 “但是,伊拉都调脱了。”姬季远,无奈地回答。 “格末好伐,吾跟侬去伐。”范天保客气地说。 范天保,跟着姬季远,来到“铅材厂”,才一会儿,中频炉便能正常地工作了。 姬季远,硬拉着范天保,到他的那个,小得不能再小的车间办公室里,坐了一会儿,喝了一口水。 “今朝,真额要谢谢侬勒!”姬季远,不无诚恳地道谢着。 “勿要谢,你们厂,是吾设计额,第一只炉子额用户,吾当然会来帮侬额。”范天保,笑吟吟地回答。 “格侬住勒,啥地方呐?”姬季远,实在忍不住地问。 “就勒,你们厂额隔壁。”范天保,展了展双眉,笑得更加欢了。 “阿拉厂?隔壁?”姬季远惊得,瞪大了他的那双眼睛。 “要勿是,吾哪能会,拿吾设计额中频炉,最先推广拔你们额工厂呐?”范天保还是,笑吟吟地说着。 “噢!”姬季远恍然大悟了。 在范天保的建议下,姬季远要求厂里,又买了一台,中频电流配电箱。同时又派了两名电工,到“sh电炉厂”,进行了培训。 以后,中频炉还是,经常地发生故障。在每次发生故障,而无计可施的时候。姬季远总是,不管是晚上六、七点钟,还是夜里十一、二点钟,都去老范家,敲他家的门。老是苦苦地哀求,请老范帮忙。那老范,人也真是好得无话可说,每次总是跟着就走。不管是手捧着饭碗,还是身盖着被子,每次都能,帮姬季远解决困难,每次都让姬季远,激动得,就差涕泗交流了。慢慢地、慢慢地,工人的操作,规范起来了。慢慢地、慢慢地,电工的修理技能,也提高了。姬季远终于,不再找范天保总工程师了。但他们两个人,已经成为了,忘年之交了。 俪俪的身子,越来越沉重了。九月底就到预产期了,但还有一个半月要熬啊?一九八零年的天气,比往年热了许多,每天都有三十七、八度。他们俩住在亭子间,亭子间的屋文解字”里,“忞”是表示勉力,他希望儿子终生勉力。但不幸的是,儿子出生只有九天,就因肺炎住进了医院。儿子的“忞”,遭到了众人的否决。因为在sh话里,“忞”同命是同音同声的。改就改了吧!姬季远便把“忞”字,留给了自己。 又过了一个月,劳动竞赛出现了异常,有的班,开始“跳单”了。这“跳单”,就是如果轮到排产单上,小批量的规格,就跳过去,直接生产大批量的规格。这种行为,姬季远是,早就见过的,当年“恒丰厂”的谢广良,不就是,一直依靠这一招,保持着,“sh市劳动模范”的称号的吗? 姬季远立即召开了车间大会,对这种行为,姬季远大加批判。并规定,以后凡查到跳单,当日的产量不算,还要扣分。所以,跳单的行为刚一冒头,便被姬季远给抑制住了。 但又出现了,新的情况。有的模具,一上挤压机便堵塞了,挤不出头了。这究竟是算模具不合格,还是“跳单”呢?这需要姬季远来研究、判断。但姬季远判断下来,全部都是模具的原因。他又开始,研究起挤压模具来了。 他研究后发现,这些模具,基本上都是,因为铝的流速不一致。导致,有的部位出得快,有的部位出得慢,以至于堵塞了。如果把模具的定径(工作带),做相应的调整,应当就不会堵了。他拿了两付,试了一下。当时,是没有修模这个概念的,也根本没有修模的工具。姬季远只得,用双手捧着要修的模具,在立式砂轮机上,从正面,磨去了过厚的工作带。 经他修过的模具,居然都能正常地生产了。姬季远转了转眼珠,便走到了生产计划科办公室,找了严大川副厂长。 严大川副厂长,正在为,这大量的铝型材的订单,因为模具不好,而交不出货的事情烦恼着呢。他在心里,狠狠地骂着江名申书记:“以前熊震国,设计额模具,从来也没有,挤不出来额情况。现在,让江名申调走了,留下了吴漠虹。格额草包工程师,格模具设计得一塌糊涂,格哪能弄(办)啦?” 姬季远来了,他问严副厂长:“格模具,都压勿出产品,哪能办啊?” “侬讲哪能办?吾是没有办法。”严大川,无奈地说。 “严厂长,能勿能格样子,阿拉发动工人,一道想办法,来修好格模具。假使修好一副模具,完成订单勒,侬就奖励五元洋钿,侬看可以伐?”姬季远,试探地问着。 “可以是可以,但是,每一种规格,都要技术科科长签字认可。要伊认可,技术科没有能力解决,拔车间修好勒,格再可以。”严大川副厂长,非常认真地说。 “好额,就格样子。”姬季远,高兴地答应着,他回车间后,列了一张清单,上面写着,无法挤出的模具的型号。吴漠虹一一核对后,写了说明,便签了字。 姬季远,甩开膀子大干了,他变成了修模工了。尽管机动车间,有许多人指责他,这样乱磨模具,把模具都磨坏了。但他也不管,还是这样地干着。但奇怪的是,经姬季远磨过、修过的模具,全部都出产品了,并且也完成订单了。 第一个月,经技术科签字认可,她们没有能力解决,由工人们自己修好,完成订单的规格,一共有三十九个。姬季远,到严大川厂长处,领了一百九十五元奖金。 这可是一笔大钱啊!为了庆祝。他给车间里的五十五名工人,每个人发了三块钱的“修模奖”,工人们高兴得,咧开的嘴都合不拢了。 第二个月,姬季远又修好了,四十三副模具,拿到了吴漠虹的签字后,又去严大川厂长处,领了两百十五块奖金。 姬季远又给大家,每人发了,三块钱的“修模奖”,工人们又乐开了怀,这样每个月发三块钱,不就是加工资了吗? 这下,厂里又闹翻天了。因为每人每月五元钱的奖金,是严格规定的。第一挤压车间多拿了奖金,其它车间的奖金,就相应地少了,严大川找了姬季远。 “小姬,格‘修模奖’,勿好拔勒。”严厂长说。 “严厂长,格是侬讲额,厂长讲额闲话,勿可以勿守信用额伐?”姬季远,套着严厂长。 “格没有办法,全厂闹翻天勒,讲你们车间,拿厂里额奖金拿光勒,只好停止勒。”严大川,无奈地说。 “格!严厂长,没有奖金勒,工人们没有积极性勒,勿肯修模具勒,又要交勿出产品勒,格哪能办呐?”姬季远戏弄着严厂长说。 “格啊没有办法,交勿出,啊只好交勿出勒。”严大川,还是无奈地说。 “格好伐!”姬季远走了。 当然,姬季远是不会不修模具的,他只是戏弄一下,严大川厂长而已。他还是每天修着模具,他还带了一个徒弟,叫倪旭日。以后,修模的工作,主要由倪旭日来完成。姬季远只是指导一下。每个月的产品,还是圆满地完成着,这交货是最重要的,有奖金最好,没有也没有办法,但决不能影响交货吧? 一九八零年,全车间完成铝型材的产量,达到了一千七百多吨。比之七八年二百七十八吨,七九年五百九十一吨,增长了多少倍啊?姬季远,抹着额头的汗水,高兴地算着。 吴漠虹,设计模具的水平,从来也没有提高过。因为她从来也不去,看挤压的情况,也不去看,模具出头的情况。倒是姬季远,通过了修模,对模具的设计,已经驾轻就熟了。但他没有机会试手啊? 试手的机会,终于来了。 “sh宾馆”,要装修最高一层的宴会大厅,需要订制,天花板吊顶龙骨的铝合金型材。型材是空心的,壁厚只有两个毫米。吴漠虹说,不可能做得出。她硬要客户,把壁厚加到三个毫米。但是客户不同意,因为加厚了,重量会大增,天花板的强度,会承受不了。正好双方在,激烈争吵的时候,姬季远走进了技术科。 他拿起那张断面图,看了看说:“格,没啥额问题。” “侬讲额,要么侬来设计模具伐?”吴漠虹,故意为难地说。 “好额呀!侬去签合同好勒。”姬季远,交代着那个客户。 吴漠虹,又奇怪又醋意地,狠狠地瞪着姬季远。 瞪也没有用,姬季远对于机械设计、机械制图,根本就不陌生,他很快就,画好了模具图。模具加工完毕后,第一次挤压就合格了。很快就完成了,这个较大的订单。 以后,凡是吴漠虹说做不出,不让接的产品,严大川都去找姬季远,姬季远总是,能让他心满意足。因此,姬季远在领导心目中的地位,便越来越高了。 姬季远又把,部队里的经验,带到了工厂里。在车间里举行了,大规模的大比武。挡车工,比挤压周期的长短,加料工,比料温的控制,比加挤压垫的速度,最后胜出的挤压工,他用400吨挤压机,挤完一个周期,竟然只用了三十二秒钟。 一天中班,一上班400吨就坏了,挤压机没有压力了,估计是哪一个,o型密封圈坏了吧? 姬季远,在集成块阀前,用一把螺丝刀,顶着一个一个的阀,把耳朵贴着螺丝刀的木柄,仔细地听着。并让挡车工,反复地试着。 突然,集成块阀体上的一个液压缸,飞弹了出来。十几斤重的一大团钢,直接击中了,蹲着的姬季远的右膝盖。把姬季远,打得向后直倒了出去,人也晕了过去。 工人们焦急了。三卡又不在厂,工人们拉出了三轮货车,七手八脚地把姬季远,抬上了三轮货车,七、八个工人,有的蹬着三轮车,有的飞奔着推着,直向第六人民医院冲去。 半路上,有一个工人的工作鞋,跑飞了一只,他顾不得上去捡鞋,一脚高一脚低地,仍然地飞奔着。奔着奔着,实在没法奔了,他竟然摔去了另一只工作鞋。赤着双脚,在马路上飞奔地推着车。 姬季远微微地,睁开了眼睛,看见工人们,如此地不要命地,送他去医院,心中不由得,一阵一阵地痛楚着。 到医院了,七、八个人,竟然把三轮货车,也抬进了急诊室,并同前来制止的医务人员,也吵了起来。一迭声地叫着:“快看!”,“快看!” 姬季远扶着,走下了三轮货车,并让他们不要吵了,把三轮货车抬出去。 x光片子拍出来了,“右腿胫骨头处,不完全性骨折。”于是医生给姬季远,打上了石膏,开了内服的药,姬季远便回家养伤去了。 姬季远如坐针毡地,在家里养着伤。他天天想着,车间的生产怎么样了,设备怎么样了,订单完成得好吗?那个赤脚送他的工人,脚是否被扎坏了?他天天想啊想的,时而仰头望天,时而低头沉思。他不能离开自己的车间啊!他不能离开,那么多、那么好的工人啊!他实在在家里,待不下去了。于是,就在他伤后的,第十五天的一早,他拄着双拐,拖着打着石膏,不能弯曲的右腿,坐公交车上班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五章 走上领导岗位(上) 一九八二年元月二日,姬季远被任命为,“铅锡材料厂”的副厂长了。主管生产、技术、设备、质量和安全,这五个口。姬季远从车间里的,他的那个小小的办公室里,搬到了大门旁的二楼,生产计划科办公室隔壁,刘春庄厂长的大办公室里。坐在了,刘春庄厂长的对面了。他的后面,靠着门旁的另一张办公桌上,坐着厂办的周秘书。 走上了领导岗位,责任一下子重了那么多,姬季远越发地感到,自己应当,更加努力地工作了。 他首先面临的,是工人的岗位的问题。一百六十九名职工的工厂,一下子增员到了五百多名了,哪里有岗位安排呀?每个岗位,几乎都是双重的工人。而铝型材的订单,品种和数量也越来越多了。铝棒的供应,也成了一个很大的问题。因为铝棒一直是外加工,计划性的要求太强了,机动性就变得太小了。要解决这些问题,只有一个办法,即设立一个分厂,自己熔铸铝棒,以提高原材料供应的机动性,再上马一台,大规格的挤压机,以便满足,越来越多的铝型材客户的需求,同时又解决了,工人们的岗位的问题。 姬季远的规划,在党支部扩大会议上,被一致地通过了。为什么是,党支部扩大会议呢?因为姬季远,尽管已经,连续两年被评为了,冶金工业局的“优秀党员”了。可他还不是支部委员。但工厂大门里,凡是同生产有关的事情,都无法离开他。因此,从此以后,所有的党的支部委员会议,都改成了,党支部委员扩大会议了。扩大的,就是姬季远啊!但逢到要表决的时候,他可是不被,允许举手的,因为他没有表决权啊。 以后的几个月中,姬季远踏遍了,周围的许许多多的近郊。终于在,sh铁路西站旁的“大场”镇上。找到了一块,大约有十五亩大小的空地。租金也谈好了,免租建设期为一年。支部委员扩大会议,很快就批准了,这个租赁方案,也很快就签署了租赁协议。 接下来便是,挤压机同熔炼设备了,当然是,挤压机为先了,因为它制造周期较长嘛。 当时,中国刚刚开始制造挤压机。国内制造挤压机,共有三家工厂,第一家是,“沈阳重型机器厂”,第二家是,“太原重型机器厂”,第三家是,“sx重型机器厂”。 当时中国,才刚刚开始改革开放,而且改革开放的地点,仅仅局限在gd深圳。内地的情况,还是依然如故,所以这三家重型机器厂,制造的挤压机,都非常地不过关。仅仅是电磁阀这个问题,其故障率就超过了百分之五十。一台挤压机,有一百二十八个电磁阀,如果都有百分之五十的故障率的话,那你就甭想开机了。但怎么办呢?这么大的挤压机,自己又无法制造,只有先买回来,再想办法吧! 机动车间的主任,是大集体编制中,被挑出来任命的。但他没有能力管好车间。党支部委员扩大会议进行了讨论。讨论来讨论去,决定把姜志坚调去,担任机动车间的主任。但姜志坚是第一挤压车间,脱产的副主任,他如果调走了,许步远主任,可是忙不过来呀!于是,又讨论决定,把程步云提拔为第一挤压车间的,脱产的副主任。姬季远把这些内容,一、一地记录在了,支委会的会议记录本上了。 经过反复对比,姬季远决定,要购买“沈阳重型机器厂”,制造的挤压机了。但他要求看一看,“沈阳重型机器厂”所制造的,目前在使用的挤压机。“沈重”回答说,在tj铝材厂,有一台一千六百吨的挤压机,但是要看的话,需要自己想办法去看。 姬季远找了,“红光建筑五金厂”的,供应科的科长老戴。因为“红光厂”,是“铅材厂”的老客户了,关系一直很好。但它做大后,有许多对径大的铝型材,“铅材厂”做不了,于是他们就拿到,“tj铝材厂”去做了。因此他们也成了,“tj铝材厂”的客户了。客户要求看挤压机,那是天经地义的事,也是无可拒绝的事。于是这看挤压机的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老戴先一天去了tj,姬季远同姜志坚,第二天,踏上了北去的火车。姬季远已经有十一年,没有乘过火车了,他发现火车,改变了很多,原来熙熙攘攘的车厢,现在已经井然有序了。 他们在“tj宾馆”,找到了老戴。老戴已经帮他们,订好了“tj宾馆”的房间了,姬季远一问,一晚上十二元钱,他的脸色也变了。这回去报销,会引起多大的非议啊?他坚决要求老戴,退掉了房间。带着姜志坚,在附近找了一家小旅馆。一元五角一晚上,八个人一个房间,他们住了进去。当天夜里,姬季远生平第二次,请跳蚤吃了大餐。姜志坚苦笑地看着他,拉了拉,已经快变成黑色的白被子。姬季远只能,歉意地摇了摇头。 第二天,他们跟着老戴,一起参观了“tj铝材厂”,考察了一千六百吨的挤压机。 “故障率挺高的,但如果有一个机修工,有较高的水平,当然还要懂液压原理,还要多过滤过滤液压油,故障还是能减少的。”tj铝材厂的陪同人员,这样地解释着。于是,姬季远便带着姜志坚,直接去了沈阳。在“沈重”,他们签下了,八百吨挤压机的订购合同。交货期为十二个月。 接下来,是熔铸设备了。姬季远去了“有色合金厂”,看了熊大哥和黄志明小弟,也看了他们的熔铸设备。黄志明还按照,姬季远之前的嘱托,帮姬季远联系了“宝山窑炉队”。那一天,“宝山窑炉队”的邹阿七队长也来了,这就算挂上勾了,以后就直接联系了。黄志明又给姬季远介绍了一名,“有色合金厂”的熔炼的老师傅,当然是刚刚退休的。因此,熔铸车间要解决的问题,便都完成了。 很快,厂房便造好了,炉子也砌好了,引锭设备也按装好了,大场便开工了。 一九八二年,是工厂的安全生产的工作,又一次被提到了,更高的高度的一年。但是,老天似乎,在同冶金工业局在作对。一个工厂、一个工厂的重大的事故,轮番地轰炸着冶金工业局。使得冶金工业局的局长,天天如坐针毡。 “铅材厂”主管安全工作的,是副厂长姬季远。他一次又一次地,被召去参加了,安全事故的现场会。这一年,姬季远出席了,各厂的安全事故的现场会,至少有十多次之多。 有一次,姬季远去了上钢三厂,参加了死亡事故的现场会。 上钢三厂的钢板车间,有一个老工人在使用着行车(车间里的吊车)。他从退火炉里,吊出了七吨中厚的钢板。钢板的温度,同退火炉是是一样的,也有九百多度的。他操纵着行车,手拿着行车上伸下来的,连着电线的控制盒,准备把钢板,送到车间的另一头,放在冷床上去冷却。但在中途的时候,前面有人走过,他停了一下行车。七吨重的钢板,由于惯性,前后荡了起来。不幸的是,在往后荡的时候,套钢板的钢丝绳的挂扣,从行车的钩子上脱了出来。七吨重的,九百多度高温的钢板,随即便,铺天盖地地砸了下来。竟然把那个老工人,完完全全地,砸在了钢板的下面了。 姬季远到了的时候,现场早已清理完毕了,但地上有一滩,长约三、四十公分,宽约二、三十公分的,焦糊糊的黑色的痕迹,他们说,这就是那个老工人的尸体,所留下来的印痕。 当他们拼命地,掀开了那七吨重的钢板的时候,被压的人,便只有地上的痕迹,那么大的一团焦炭了。 上钢三厂的领导,解释事故的原因、处理,以及整改的方案,如:决不允许,工人在起吊的物件下,站立或者行走。行车的挂钩上,必须安装保护器,他放下了行车的挂钩,只见上面,已经装上了保护器了。 冶金工业局的,一位主管安全的副局长,作了总结发言。他再一次强调了,对待安全事故、安全隐患的,四不放过的原则。即事故的原因没有查明,决不放过;群众没有受到教育,决不放过;事故的改进措施没有找到,决不放过;事故的改进措施没有落实,决不放过。 这起安全事故,给了姬季远,很大的震撼。这工人,也实在是太蠢了。孟子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每个人都应当,保护好自己啊!谁说行车没有意外,这不就是血淋淋的事实吗?从此以后,姬季远只要看到,有工人在行车下站着或走过,他都要立即走过去,把他叫过来,并反复地教育他,一定要有,自我保护的意识。一直到现在,他还是坚持不辍,从不放过。 仅仅过了两个月,“sh新沪钢铁厂”,又出大事了。冶金工业局,又在那里,组织召开了,重大安全事故的现场会了。 姬季远到的时候,现场当然已经清除了。经介绍,事故的经过是这样的。“新沪钢铁厂”,是专业生产,钢的线材的工厂。下班了,但车间主任,急着要把堆物过道上的十吨重的线材,从这头吊到那一头。以便运进车间,让上中班的工人,作进一步的加工。但行车工下班了,因为这里的行车,是在高处的地方,有一个操纵房的,行车工是在,操纵房里进行操纵的。而且,是必须要持有操作证的。于是车间主任,便找来了一个工人,让那个工人上去开行车。那个工人说,他开是会开的,但是他,没有行车操作证,出了问题可不得了。但车间主任却说,管它有没有证,你就上去开吧,出了问题我负责。于是,那个工人就操纵着行车,吊起了那十吨线材,并向另一头开去。行车开到头了,那个工人,手忙脚乱地,还没来得及停住车,行车的轮子便已经,直接撞在了挡块上了,行车便急停了。但那十吨重的一坨线材,由于巨大的惯性,竟然撞向了,过道底部的一幢厂房的二楼。“嘭!”地一声巨响,二楼的墙,完全被撞塌了。墙里正好是女浴室,下班后的女工们,正在这里洗着澡。撞塌的墙面的砖块,劈头盖脸地向她们砸去。她们大叫着,往更衣室里逃去。这次事故,虽然没有造成死亡,但伤了有十几个人,有两个伤得还很重。因此,还是被列为了,重大的安全事故。 还是那个,冶金局的主管安全的副局长,作了最后的总结。他讲话的时候,下面的人,有不少在窃窃私语,他便大喝一声:“安静!你们不要认为,我是在老生常谈,讲的总是那一套。但安全工作是长期的、反复的、不断的工作,就是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的。” 据说,那个车间主任,被送进了班房,成了冶金工业局的,抓安全生产的典型了。 又只过了半个月,有色公司的,“第一铜管厂”,又出了大事。 这事,本来是件小事,但由于医务人员太不专业,于是,便终于酿成了大祸。 “第一铜管厂”的一个电工,在一个一米宽、一米深的水泥沟上作业。因为没有注意,脚下的木板向前滑了出去。人便摔在沟里了,后脑勺撞了一个大包。他去了医务室,医生说,要去医院进行检查,但工人的身上很脏,要求先洗个澡再去。无知的医生,竟然就同意了。工人洗完澡后,医生同他一起,坐了公交车,去了hk区中心医院。挂了号以后,坐在凳子上排号。但就在这个时候,工人便昏了过去,虽然进行了抢救,但终于,由于脑部出血过多,竟一命呜呼了。 脑部受到重大撞击后,首先应当冷敷,以便让血管快速收缩,达到止血的目的。现在去洗热水澡,血管高度扩张了,一条人命,便这样地被断送了。现场会照常开了,医生也受到处罚了,但工人的命呢?却再也没有了。 在冶金工业局的安全部门,不断地加大,管控的力度之后,安全事故的发生,终于得到了控制。 全国“铝型材”的订货会,在zq召开了。“铅材厂”派姬季远去参加。当时,“铅材厂”做汽车型材,做得非常的多,也是做得最早的。去听听用户们的意见,回来按用户们的要求,组织好生产,这也是很有必要的。可见,中国已经开始,渐渐地、潜移默化地,从卖方市场,向买方市场过渡了。 会议地点在zq南泉,住宿条件很好,当然是,不会再有跳蚤了,而且,每个房间都有一个浴室,洗的是温泉水, 全国的“铝型材厂”,已经上马不少家了。因此姬季远,只拿到了一些,sh和sh周边城市,客户的订单,他有些失望。但在订货会的最后的一天,有两家客户,联袂来到了姬季远的展台上,它们是“开封空分设备厂”,和“杭州制氧机厂”。它们需要的产品,是“铝封条”。 “铝封条”,是一种精度极高的铝型材,它高度的公差,只允许±0.03毫米,是高精度铝型材,国家标准±0.3的十倍,扭拧度也高了二十倍。他们说,七九年前,熊震国在的时候,是一直给他们供货的,但熊震国走了之后,吴漠虹便,一直拒绝接他们的订单。他们到其他的工厂,做了快三年了,但质量很不好,一直用得很勉强。他们一致要求“铅材厂”,重新帮他们做这个产品。姬季远答应,一定帮他们想办法。 会议结束后,有一天的活动安排,整队参观zq的名胜古迹。但姬季远没有去,他独自去了“白公馆”和“渣宰洞”。他想瞻仰一下,革命先烈们,曾经战斗过,并在此牺牲的地方。但他发现,这两个地方都很小,只有,有数的几间房子,根本没有像,“红岩”电影里描述的,那样大的规模。他没有买飞机票,还是乘着火车,回到了sh。 姬季远回到工厂,看了那个,废弃的车间。他发现,打头机、冷拔机,都可以恢复使用。但十三辊矫直机,却是完全不能用了。姬季远打听到,无锡有个,叫“板桥”的地方。生产差不多的九辊矫直机。于是,他同程步云,便一早赶去了哪里。 那里的九辊矫直机,正是他们所想要的,订了货,吃了饭,剩下的时间,便空余了。因为回程是,明天一早的火车,他们便自费去了,“鼋头渚”景点。 他们站在,高高的“鼋头渚”上,望着那烟波浩渺的太湖,心胸不由得寛扩、激荡了起来。尤其是看到,一座楼台的门上,隽刻着一首,絶妙的“文徵明”写的,描写太湖的“七律”时,姬季远不由得诗兴大发了。他读着那首诗: 岛屿纵横一镜中,湿银盘紫浸芙蓉。 谁能胸储三万顷,我欲身游七十峰。 天远洪涛翻日月,春寒泽国隐鱼龙。 中流仿佛闻鸡犬,何处堪追范蠡踪。 姬季远和了一首: 太湖浩瀚跨三道,极目苍茫烟霭中。 文仲恋栏饮自剑,陶朱舟放七十峰。 天重雾满隐日月,浪翻水漫现鱼龙。 耳旁惊闻暮鼓起,八九寒鸦劈面冲。 写完,姬季远自嘲地一笑,心想:“你是什么人?配同‘文徵明’这样的文豪相和吗?”一旁的程步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两个人一起,步出了“鼋头渚”。 一个月后,矫直机到厂了,姬季远去“第一铜棒厂”,开了第一个冷拔模。但拉出来后,发现扭拧度不达标。铜棒厂的师傅来修了模,并教了姬季远修模的方法。姬季远又自己,琢磨了矫直机的调整。于是,铝封条产品,便开始批量地交货了。“开封空分设备厂”,和“杭州制氧机厂”,可高兴坏了。 一九八二年,全中国开展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学习“tqc”的运动。 所谓的“tqc”,就是“全面质量管理”的英文的缩写。 全面质量管理,是在rb,首先被全面使用的,一种质量管理的模式。它同欧美所推行的,“iso9000”的质量体系,是同一种性质的,是殊途同归的,但方式,却是完全不同的。 “tqc”的核心,有五个方面。 第一,“tqc”强调,全面质量管理是一项,全员参加的管理,并不是像,传统的观念的那种认识,“质量是质量管理人员的事”。所以,质量同每一个员工,都有脱离不开的关系。因为,废品是制造出来的,而不是检验出来的。因此,从制造的第一道工序开始,质量便同制造者在一起了。 第二,“tqc”强调,全面质量管理,是自下而上的质量管理,因此,工人们要成立“qc”小组,不时地提出“qc”项目,来给领导出谋划策,以提高产品的质量。这同“iso9000”的质量体系,恰恰是相反的。“iso9000”的质量体系,却是自上而下的,由管理者们制订制度,由工人们来执行的制度。 第三,“tqc”强调,不好的产品,是生产出来的,而不是检验出来的,因此要防患于未然,而不是死后验尸。 第四,“tqc”强调,“pdca循环”,的重要性和必要性。所谓的“pdca”循环,也是英文的词头缩写,p就是设计,d就是执行,c就是检查,a就是处理。解决了这一个问题,提高了。再进行下一轮的“pdca循环”。就这样,一次又一次的设计、执行、检查、处理的循环,产品质量就会一步一步地提高了,并且无限制地,越来越高了。 第五,就是要借助一些工具,如鱼刺图、直方图等等。 姬季远去局里,参加了为期一周的培训。回来后,他在厂里当起了教员。一个部门、一个部门地讲着课,并且领导着,全厂的“tqc”的运动。 其实,“tqc”,是全球最好的,质量管理的模式。但是在中国,它却并不适用。那为什么?它在rb,却被推行得,如此地如火如荼呢?而在中国,就这样地,开展不下去呢?因为,中国人与rb人是不同的,中国人的风格,同rb人的风格,也是不同的。 rb的“tqc”,是真正意义上的全面质量管理。它的“qc”小组,也是真实存在的,它的“qc”项目,也是真正解决问题的。而中国的“tqc”,则是浮在表面的,没有实质意义的。中国的“qc”小组,是应付领导的,它的“qc”项目,是编出来的,没有真实意义的。 rb的“tqc”,它的“pdca”循环,是滚起来的,一轮一轮地向上滚的,而中国的“pdca”循环,是不动的,是不认真的。 举一个例子,rb的一个公司的一个课,也就是中国的一个公司的一个科,课里有五个人,五个人里,有一个课长,其余的都是课员。当课员做错了较大的事情的时候,课长有时会大怒,猛抽着课员的耳光,那课员还会立正,并大声地叫:“哈伊!”“哈伊!”就同抗战片里的情节,完全是一样的。中国人行吗?“老子干错了,怎么啦,老子不干了,可以吗?”像rb人那样抽耳光,这个科的办公室,早就打光了。 因此“tqc”在中国,尽管国家大力地推广,也确实实行了一段时间,但随后便暴露出了,种种的弊端。于是便渐渐地消亡了。多年后,中国又开始推行,“iso9000”的质量体系了。 有一天,厂里发生了一件,轰动了全厂的事情。一个姓顾的女工,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在食堂里,当场抢走了,劳资科长冯均成,刚刚买下的菜和饭,在一旁的桌子上,大口地吃了起来。这可是,从旧社会建厂,到新社会管厂,一直到现在,从来也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啊?全厂都在传播着这件事,以致于,在每条过道,每个车间,工人们都在窃窃地私语着。 事情发生的根源,其实是很简单的。姓顾的女工,那天迟到了,而且,超过了十五分钟。其它的工人,如果迟到了,他们会贴着墙,向大门里一钻,门卫也不会,叫住他们的。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但是,那个姓顾的女工,人却非常地老实。她老老实实地,走到了门卫室前,填写了迟到证。于是,在发工资的时候,劳资科长冯均成,便根据,一次迟到超过十五分钟,要扣罚两块钱奖金的规定,在工资中,扣去了她的,两块钱的奖金。 这下,姓顾的女工大怒了,老实人的大怒,是非常可怕的。于是,便在食堂里,抢走了冯均成的饭。她的理论是很简单:“你不给我吃饭,我就抢你的饭吃。” 这下,可把新组建的党支部委员会,逼上了悬崖。 那个姓顾的女工,低下了头。她的眼泪,却一滴一滴地,掉落在了她的腿上了。 “但是。”姬季远又说道:“昨日额事体,侬做得勿大好,有损于侬额人格勒。侬做了那么多额,伟大额事体。但侬哪能可以,做“抢饭吃”,格种拨人家,看勿起额事体呐?侬格是,羞辱勒侬自己啊?” 那个姓顾的女工,抬起头来,看着姬季远问:“格吾现在,应该哪能办呐?” “侬应当让大家晓得,格次事体,侬做错勒,侬其实,勿是格种人,大家就会得原谅侬额,伊拉还是会认为,侬还是一位,伟大额母亲额。”姬季远回答说。 “吾晓得勒。”那个姓顾的女工,站起了身来,便向门口走去。 “第二天上午,食堂门口的报栏里,贴上了一张,用毛笔字写的检讨书。检讨书上承认,她抢饭吃是错误的,她以后再也不会干,这种错误的事情了,请求厂领导,给予原谅,……等等。” 谁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第一天,凶巴巴地在食堂里抢饭吃,第二天却诚诚恳恳地,主动承认了错误。只有厂部周秘书,亲眼目睹了这次谈话的全过程。当有人问他时,他就会说:“格种水平,做思想工作,做得人家口服心服,勿得了啊?比支部书记,还要支部书记啊。”他当然是,对姬季远进行了褒扬,但他一点也不知道,他却为姬季远,种下了极大的祸根。 一九八三年初,国家颁布了,全民达到,初中文化程度的要求。于是,各家工厂,都纷纷办起了厂校。“铅材厂”,也请了两位中学老师,一位教语文,一位教数学。当然,历史和地理,他们是带着教的,但政治,他们却都说,实在无能为力。江名申书记,只得又打出了王牌,让姬季远去上政治课了。 这可难为姬季远了。他不是,没有东西可讲,但讲什么呢?讲“资本论”?讲“马克思主义哲学”吧,有人听得懂吗?讲“共产主义理想”吧?又有谁会听呢?姬季远决定,讲“中国社会发展史。” 于是,他便从尧、舜、禹讲起。成汤伐夏,周文王完稿“八卦”,姜子牙定鼎中原。春秋五霸,战国七雄。然后便,历朝历代地,往下讲着。他也不备课,只是每堂课都有一个提纲。他其实,每堂课都是在讲着故事。这对于那些,没有听过什么课,没有看过什么书的工人们来说,确实是非常引人入胜。因此,一周两节政治课,教室里都是,鸦雀无声的,课堂纪律,任何课都好。经常是,下课铃响了,学生们还在要求:“再讲一会吧?再讲一会吧?”政治课成了,学生们的享受了。才讲到宋朝,学期便结束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六章 走上领导岗位(下) 为了提高全厂的生产效率,姬季远酝酿着,打算对全厂进行生产考核。两个挤压车间没有问题,姬季远在当车间主任的时候,已经为此,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但是,最大的难度,是存在于两个部门之中。第一个部门,是机动车间,第二个部门,则是大场的熔铝车间。 机动车间,有车、钳、刨、铣、镗、磨、线切割、电脉冲,以及热处理,那么众多的工种,各个工种之间,又毫不关联,又毫无雷同,这怎么考核呢? 因此,机动车间的考核,是一件极度复杂的工作。而且,首先要做的工作,就是“估工估时”。也就是说,要预估一下,这一个个工件,在加工的时候,各需要干多少分钟。但那么多不同的工种,厂里有这样的一个人,能够都精通,那么多的工种的吗?答案是明确的,“没有!” 那可怎么办呢?设备科只有三个人,两个工程师都是女的,一个资本家手里过来的,叫俞伦刚的老工人。这个人倒是,车、钳、刨、铣、磨,样样都能拿得出手的,但理论却不行,计算工时,他也不会呀? 姬季远只得,找那两个女工程师了,一个是设备科长,叫许志育,一个是副科长,叫杨向阳。但这两个女工程师都表示,无法担任这项工作,因为这项工作的难度,太过于高了。而且还是一件,非常得罪人的事情。这牵涉到奖金啊。如果估多了工时,干活的那个人,奖金会拿得多,别人就会说,估工的人故意帮他。如果估少了工时,他干不出来,奖金就拿不到了,他不就会直冲过来,指着你的鼻子骂吗? 姬季远只能,让她们俩个人,把日常要干的工件,分门别类地,制成了一张、一张的工作单。然后,自己在那些工作单上,估算了工时。他召开了车间大会,在会上他提了出来,先试行三个月,并且每个月,会根据实际情况,再进行调整的,一定会在三个月后,体现出多劳多得的原则。大家都表示没有意见。于是,机动车间的劳动考核,算是正式地开始了。 大场分厂,厂房早就造完了,装八百吨挤压机的,那一个车间还空着,因为挤压机还没有造完。要造完以后,才能安装在里面。但另一个熔炼车间,却已经开工了。因为姬季远,从“有色合金厂”,请来了一名退休的老工人,来带“铅材厂”的徒弟。这合格率、成品率,总不能考核在一个,退休工人的身上吧?只能先统计而已。但总是要考核的咯!那就只能考煤耗了。 当时的熔铸,是非常之落后的。叫作,水平半连续铸造。这种方法,引锭头是呈水平方向运动的,而铝棒也是,呈水平方向移动的。在结晶器中,把铝水结晶成铝棒,然后把它引出来,由于操作地位的局限,一次只能引四根铝棒。但一炉铝水,有可能有二、三十支铝棒,便只能,四支、四支地铸造,铸到六、七米长时,需停止铸造,把铝棒吊走,再重新引锭。因此它叫作,半连续浇铸,而且是水平浇铸。现在,浇铸铝棒的工艺,早已进化了,现在的工艺,叫垂直连续铸造的工艺了。现在的引锭头,是呈垂直方向,往下向铸造井里运动的。最多的时候,可以同时铸,一百多根铝棒,因此不需要中途中断。所以,半连续铸造,就变成连续铸造了。 要考核工人,是否在工作中努力了。其他的方面,都无法考核,于是,便只剩下了一项,即是熔铝的能耗了。这熔炼车间的两个主任,一个叫蒋洪涛,一个叫翟春来,都是大集体进来的时候,安排在总厂熔炼间的工人。都很有江湖经验,为人都饱经世故。姬季远,第一次同他们俩接触时。问他们俩个,现在每吨铝棒熔铸,需要多少公斤煤的消耗时,他俩便直接说:“三百五十公斤煤,一吨铝棒。”这个数字太离谱了。姬季远拿出了,每个月煤的,进货的统计,还有铝棒的入库统计。用这两个数一除,每个月基本都在,两百五十公斤煤,熔炼一吨铝棒的水平。 但蒋洪涛和翟春来俩人,毫不为之所动,一口咬定,就是需要三百五十公斤煤。 姬季远又拿出了,国家冶金部的标准来,上面写着,每吨铝棒熔铸的煤耗,为两百一十公斤到两百三十公斤。但他们俩个,还是不为所动,还是一口咬定,“铅材厂”大场分厂的炉子,就是每吨铝棒,要烧三百五十公斤煤。姬季远只能笑着,冲着他俩摇着头。 “要么格样子好伐?侬随便叫啥人来烧,伊烧多少煤,阿拉下趟额指标,就定多少煤,好伐?”他们料死了,姬季远是找不出哪个人,来进行试烧的。 “格假使(比如)是,吾来烧呐?”姬季远笑着问。 “侬?”蒋洪涛指着姬季远,他突然开怀地笑了起来,“好额呀,一言为定,侬烧几公斤煤,阿拉额指标,就定几公斤煤。” “好!一言为定!”姬季远,坚定地说。 蒋洪涛和翟春来俩人,一路笑着,离开了厂长办公室,“这么个副厂长去试烧,还不得烧出个,四百公斤的指标来啊?以后每个月,白拿的奖金,数也数不过来。”可是,他们哪里知道,这个副厂长,可就是在那个,熔炼车间的炉子上起的家。 第二天一早,姬季远骑着自行车,去了大场分厂。工人们都等着他呢,大家都在等着,看好戏呢?因为蒋洪涛和翟春来两个人,早就在车间里,散布过利好消息了。 姬季远,当着众人的面,推来了煤,过了磅填了领料单,然后就开始烧起来了。 这用煤烧熔铝炉,还是有诀窍的。因为炉子的最下部是炉栅。炉栅上的煤,是首先燃烧的,它燃烧完了之后,就会变成炉渣,并结成了坚硬的一团。然后,鼓风机的风,就无法通过它了。炉子里的煤,就会空烧了,不产生热量了。你要烧好炉子,就必须定时地用铁铲,把煤渣从炉栅上铲离,然后用炉勾,把它勾出来。蒋洪涛和翟春来俩个人,在一旁看着姬季远,如此娴熟地操作着,心里一阵一阵地,直发着毛。 整整十个小时过去了,第二炉也铸造、切割完毕了。姬季远把余下的煤,过了磅称退了库,七里吧啦地一算,每吨铝棒的熔铸,平均烧了一百八十二公斤煤。蒋洪涛和翟春来,俩个人都傻眼了,他们看着那个,从头到脚,都被汗水浸透了的姬季远,无话可说了。江湖也有道,也要言而有信啊? 中央来了指示,要求沿海发达的城市,要对内地不发达的地区,进行“扶贫帮困”。并给每个城市,都分配了地区和任务。sh市政府,也给sh冶金工业局,分配了地区和任务。sh冶金工业局,也给“铅材厂”,分配了地区和任务。拿来冶金局的文件一看,是lsyz治州的pg县。 发达地区,对不发达地区,进行“扶贫帮困”,无非就是,帮助它们发展工业。经过联系,厂里决定,派姬季远和朱温俩个人,先去进行一次考察。 那一天,姬季远同朱温一起,整理了行装,登上了西行的列车,便向着他们要去的目的地,xc市pg县行去。 火车在xc市就到站了。因为,前面没有铁路了。他们俩在月台上等了一会,没有见到来接他们的人,便向火车站的大门口走去。 走出火车站大门后,只见火车站的门口,站着了三个人。中间站着的一个,五短的身材,头戴着一,今天是农历六月二十六,是彝族火把节,最后的一天,正好给姬季远他们赶上了。当地不仅要设盛宴招待他们,到时候还有精彩的表演。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牛车缓缓地驶进了,村寨的中央广场。只见广场上,到处都是人。到处的人都在忙着。有的在摆放着桌子、板凳,有的在摆放着碗筷。但有几个人,却在宰杀着,一头巨大的公牛。 姬季远已经了解到了,彝族人招待贵客,是必须要宰杀牲口的,最贵重的客人是杀牛,次等的客人是杀羊,末等的客人是杀猪。看来pg县,是拿自己,当成最尊贵的客人来招待了。 广场上摆着一圈桌子,中央空着一块空地,应当是在喝酒的时候,进行表演的场地吧,但奇怪的是,当中的主桌的中央,开着一个碗大的洞,这就不知道,是派什么用处的了。 姬季远同朱温,被请进了瓦板房里喝茶,因为整个寨子,几乎千篇一律地,盖的都是瓦板房。 一会儿,人声热闹了起来。一大群彝族人,簇拥着一位老人,有六十来岁的年纪,身着彝族服饰,面色红润,眉目慈祥。他伸长着双手,快步地走了进来。罗江连忙解绍道:“这是我们pg县的,县长洛米巴目。”姬季远同朱温,连忙伸直了双手,迎了上去。 原来这个洛米巴目,解放前,就是这里的诺合(头人),因为他对部属里的所有的人,都非常地善良。因此解放以后,族人们便拥立了他,担任为县长了,而他原先的大管家,扎旺也成了副县长了。 开宴了,在县长洛米巴目的引领下,姬季远和朱温,随着来到了主桌的旁边。只见那张主桌,已被分成了两半。有人牵来了一只猴子,两个半张桌子一合,便夹住了猴子的脖子,桌面上只露着一个,园园的猴脑袋。有人执着一把弯刀,走了上来。挥手只一刀,便削去了猴子的天灵盖,桌子上洒满了猴血。又有人很快地,把桌子擦得干干净净。又有人很快地,把一道又一道的菜,端上了桌子,摆上了碗筷。县长便邀请,姬季远同朱温,坐在了他的两边,大家一起坐了下来。 看着大家,都不动声色的样子,就连罗江也是,司空见惯的。但姬季远同朱温的心中,还是惊恐不已的。尤其是姬季远,因为桌子中央的,那只被削去了天灵盖的猴子,正睁着一双小小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他呢?这怎么吃啊?他更感到了,一阵又一阵的反胃。 广场四周竖着的火把,一个又一个,都被点燃了起来,于是,广场便被,一晃一闪的火光,照得通明通明了。 洛米巴目县长,指着桌子中央的猴子,说了一阵彝语。罗江进行了翻译:“县长说,今天本来是,要用我们部落的,最尊贵的一道菜,“吱吱”来招待你们的。但可惜,派了三拨人,都没有能抓到,便只能用这个,第二尊贵的猴脑,来招待你们了。” “那道名叫‘吱吱’的菜,是什么啊?”姬季远小声地,问着旁边的罗江。 “那道名叫‘吱吱’的菜,是用出生当天,活着的,尚未开眼的肉耗子,盛在盘子中,放在桌上。吃的时候,用筷子夹着它,在哈拉古或是穆库上沾一下,就可以放进咀里吃了。当你咬的时候,那只小老鼠,还会‘吱!吱!’地叫着,因此这道菜,就叫‘吱吱’了。” 哈拉古和穆库,姬季远是已经知道了,是植物做成的调料,但把活着的小老鼠,放在自己的咀里咬?他的混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幸亏今天的三拨人,都没有能抓到啊!如果有一拨人抓到了,那么今天看来,就要死在这儿了。” 开宴了。一旁的人,打开了一坛一坛的酒,分别在各人的碗里,倒了有一两多。姬季远知道,这是坛坛酒,是彝族人,最高级的酒了。如果是桶酒或是水酒,这礼仪的级别,就不够高了。 县长站起身来,端起了酒碗。全场一圈桌子旁的人,都连忙跟着站了起来,端起了酒碗。县长慷慨激昂地,讲了一通祝词,然后大喝一声,端起了酒碗,喝干了碗里的酒。他把酒碗翻了过来,给大家看了碗底。姬季远连忙跟着,喝干了碗里的酒,他咂了咂嘴。因为他知道,这酒就叫咂酒,咂完嘴后,他突然感到了,有一股浓郁的香气,充溢在了他的嘴里。这酒度数不高,大约有二十多度吧!他这样地想着。但看见隔着县长的朱温,呲牙咧咀的样子,他的心里,便笑了起来,因为他知道,朱温今天,肯定要糟糕了。 同桌的人,都活动了起来,他们纷纷地来到了,姬季远和朱温的凳子前,向他们敬酒。姬季远已经知道,彝族汉子喝酒的习俗了。因此他来敬必干,众多的彝族人,看着他的眼神,竟然,也越来越尊重了起来。 但朱温那里,情况却不同了。朱温不喝酒,但这个坛坛酒,他喝个二、三两,还是有能力的。他跟着县长,喝了一两多,第一个来敬酒的,是副县长扎旺,他无法拒绝领导的敬酒,他也喝了,这不是已经有二、三两了吗?因此第二个来敬酒的,他死活也不肯喝。因为他知道,这一碗喝下去,肯定便喝多了。但敬他酒的那个彝族汉子,折腾着折腾着,竟然双膝一弯,竟跪在了,朱温的面前了。罗江翻译着说:“他说,你喝下了扎旺的酒,如果不喝他敬的酒,那就是看不起他,你不喝,他就一直跪着,再也不起来了。” 朱温无可奈何地,端起了酒碗,一点一点地,呡下了这一两多的酒。谁知刚刚呡下去了,这个彝族汉子,刚刚站起身来走了。而另一个彝族汉子,又端着酒碗,凑了上来,又要敬朱温的酒了。朱温眯缝着眼睛,无力地用手摇着:“不能喝了,我不行了,我真的不行了。” 谁知那个彝族汉子,从自己的腰里,一下抽出了一把匕首,并对着了自己的脖子,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堆话。 “他说,你喝了果基的酒,现在不喝他敬的酒,那就是看得起果基,看不起他,认为他不是彝族的汉子。如果你不喝他敬的这碗酒,他马上就要,死在这里。”罗江翻译着说。 朱温惊得,睁开了双眼,这人命关天啊!他身不由己地,端起了酒碗,一口喝下了,这一两多的坛坛酒,然后,仰面跌下了凳子,再也没有爬起身来。排在后面的,端着酒碗的一长串人,也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纷纷地走了开去。 在县长的一声大喝后,酒席上的彝族汉子们,全都一跃而起,纷纷接过了火把,向寨子外的田里跑去了。他们一个又一个地,排着长长的火龙一般的队伍,来回地在田里飞奔着,挥舞着火把,场面极其壮观。 传说很久以前,彝族有一个,叫朵阿惹姿的青年。他力大无比,英勇非凡。他经常用自己的力气,为寨民们做好事,得到了寨民们的爱戴。但是,天上的大力神嫉妒了,硬要与朵阿惹姿比武。两人便在,一片广阔的山坡上,斗了整整三天三夜。又从山坡上,一直斗到了广场上,朵拉惹姿,终于把大力神打翻了在地。大力神恼羞成怒,从广场的香案里,抓起了一把香灰,向田里撒了出去。撒出去的香灰,变成了无数个会飞的蝗虫,把庄稼都吃光了。于是,朵阿惹姿,让寨民们扎起了火把,点燃后跑到田里,把蝗虫都烧死了。于是,一年一度的火把节便开始了。人们是通过火把节,祈祷让害虫灭绝,祈祷让庄稼丰收,以便能够过上,丰衣足食的好日子。 姬季远实在没有想到,今天会让他领略了,这一个彝族人民的伟大的节日。他看了一下朱温,朱温的凳子上,已经空空如也了,朱温已被抬进了瓦板房里,呼呼地大睡去了。 游行的火把的队伍,已经回到了广场中了。人们都把火把,扔堆在广场的中央,烧起了一大堆熊熊的大火,烤得姬季远的脸,都生疼无比了。人们又开始敬酒了,彝族的青年男女们,身着盛装,围着火堆,载歌载舞地欢跳着。姬季远已经喝了,有两斤多的酒了,还好这酒,只有二十多度,他还能够撑得住。这时,又有一个彝族汉子,端着酒碗,走到了他的面前,他大声地说着话,罗江翻译着:“他说,你是一个好汉子,是他们彝族人,最最敬重的好汉子,他现在还要,再敬你一碗酒。” 姬季远同他,碰了一下碗,喝下了这一两多的酒,那汉子,也仰头喝完了碗里的酒,但喝完后,他却轰然地倒地了。 火堆的火已烧完了,广场的中央,围着一大摊炭火,忽闪忽闪地,活像天上的星星一样,不停地眨着眼睛。不少彝族的汉子,已经在火堆旁脱鞋了。 第一个彝族汉子,赤着脚后退了十数步,飞奔着踏上了那摊炭火。他一阵风似地跑过了炭火堆,一旁的彝族汉子,齐声地高呼着,应当是叫好吧!叫声振动了大地。 一个一个的彝族汉子,都踏上了炭火,但绝大多数的彝族汉子,又连忙逃了出去,真正能踏过炭火摊的,也仅仅只有两个人。已显醉态的彝族汉子们,高声地大喊着,朝天上抛着酒碗,接住了再抛,整个广场,呈现了一派狂欢的场景。最后炭火,渐渐地渐渐地暗了下去,人们也都,渐渐地散了开去,姬季远也被,送回了瓦板房。 之后的几天,姬季远和朱温,在罗江的陪同下,考察了pg县的地形地貌、物产作物。因此也进一步地了解了,这里更多的风土人情。 这里冬无严寒,夏无酷暑,四季如春。年平均气温仅17度。享有“万紫千红花不谢,冬暖夏凉四时春”的美誉。因此彝族男子,长年都披着,“擦尔瓦”羊毛披毡。他们称之为,昼为衣,雨为蓑,夜为被。 这里是,南方丝绸之路的必经之路。南下可直达yn、东南亚。 这里的地形地貌,主要是以丘陵为主,也有断层,偶而也有喀斯特的地貌,有几处小小的“天洞”。 这里盛产烟叶、玉米、蚕茧、土豆、核桃、蔬菜和水果。但是,这里没有一家厂,也没有电。 这里倒是适合,开一些食品加工厂的。但‘铅锡材料厂’,是有色金属的加工厂,这食品加工厂,也不熟悉呀? 但姬季远却认为,这里紧靠着盛产锡,有锡都之称,可以利用yn的锡的资源,在这里开一家,松香芯焊锡丝的工厂,正好把“铅材厂”的特产搬过来,畅销sc、yn,是没有问题的。 “格嗒(这里)连电也没有,侬搞搞清爽好伐?”朱温提出了,不同的意见。 “装一台,柴油发电机,日里(白天)开工生产,夜里用电点电灯,格寨子里额,电灯也解决勒。” 第五天,姬季远同朱温,把两个人的想法,报告给了洛米巴目县长。县长听了好大欢喜,一再要求:“要加快!要加快!”于是,姬季远同朱温,便马上回到了sh。向厂里、局里,汇报了考察的情况,和两个人的想法。局里很快就批准了,这个“扶贫帮困”的计划。并通知pg县,立刻派来三名,会讲汉语,有一定文化程度的人员,前来进行培训。并让姬季远负责实施,挤压机、拉丝机、卷线机的制造,和人员的培训的计划。但天有不测风云,等pg县的全体人员,派来sh的时候。姬季远却,已经离开了他的,原来的工作岗位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七章 左源海 又有一批,回sh的知识青年,被分配到“铅锡材料厂”了。人数不多,只有七个人。但其中有一对夫妻,那个男的,却是把“铅锡材料厂”,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直闹了一个鸡飞狗跳。 那个男的,名叫左源海。瘦小的身体,细细的手臂,个头只有一米六零高。但两只眼睛,却凶光四射。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浓烈的痞子味。 他被分配在了,第二挤压车间里。但他却是,从来也不干任何工作的。并且,每天上班的时候,他的腰里,总是习惯地插着两把三角刮刀。只要有人管他,或者是有人同他有了口角。他便会,立刻从腰里拔出那两把三角刮刀,双手各持着一把三角刮刀,把别人追得满厂飞逃。久而久之,全厂的任何人,只要说起他来,马上便会谈虎色变了。 这使得“铅材厂”的领导们,实在头疼到了极点,在无奈的情况之下,便又召开了支委扩大会议,讨论如何解决这个刺头的问题了。 这讨论的结果,当然是领导们早已商量好的,那就是要责成姬季远,拿出一个解决的方案来。 “可以拿伊,调到第一挤压车间,吾来管伊好勒。”姬季远说。 于是,支委扩大会议,便圆满地结束了。 第二天一上班,姬季远便走到了,第一挤压车间,那间小小的车间办公室里,并让许步远去叫来了杨小强。 杨小强,在大丰农场,也是一个,从来也没有干过什么活的大流氓。来到“铅材厂”以后,也总是吊儿郎当的。但他人不坏,对姬季远和许步远,也比较尊重。因此,许步远对他,也总归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反正改制大集体后,人员严重超编,少一个人干活,无所谓嘛! 杨小强来了,他殷勤地叫着:“姬厂长!” “今朝(天)左源海,会调到阿拉车间里来,所以,侬从现在开始,啥格事体也勿要做勒,侬就拨吾看牢伊,不要让伊做坏事体,好伐?”姬季远问。 “好额!吾晓得勒!”杨小强答应着。 于是杨小强,便在每天的上班的时间里,不离左右地跟着了左源海,左源海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每当左源海又要逞凶的时候,他便会制服他。 一天上午,姬季远来到了,第一挤压车间的小办公室里。向许步远交待着,一些生产上的问题。左源海走了进来,杨小强跟了过来,他走进门口,斜靠在门框上看着。 姬季远说着说着,一手从桌子上,拿起了许步远的茶杯,喝了一大口茶。 “侬哪能可以,吃别人额茶杯?”左源海,指责着问。 “吾同伊关系好,所以就可以吃伊额茶杯。”姬季远,看也不看他,顺口地回答着。 “格末(那么),吾额茶杯,侬就不会吃勒?”左源海,挑衅地问道。 “侬额茶杯?”姬季远,轻蔑地努了一下咀,“吾是勿会碰额。” “侬看勿起吾。”左源海挥起了拳头,朝姬季远的脸上砸去。但被原来在办公室里的,早以提防着的汤步洪和杨小强,双双地抓住了手臂。 “放开伊!”姬季远,脸也不回地命令着。汤步洪和杨小强,犹犹豫豫地放开了手。 左源海的拳头,举在了姬季远的头上,相距十公分的地方。姬季远看也不看他,继续同许步远交待着。 半分钟、一分钟,左源海的拳头,打下去也不是,放下来也不是。打下去吧?这里的四个人,肯定会把自己,打得起不了床的,而且还没有人看见。这可是,要吃眼前亏的啊!不打下去吧?这“一世的英名”,不就荡然无存了吗?他还在犹豫着。 整整过去有三分钟了,左源海的理智,战胜了他的疯狂,他终于放下了拳头。他用很大的动作,摸了摸腰上的那两把三角刮刀。 “侬敢跟吾走伐?”左源海,声嘶力竭地问。 “侬有事体啊?”姬季远,淡淡地反问着。 “有事体!”左源海,又用手,摸了摸那两把三角刮刀。 “走伐!领路!”姬季远,抬了一下下巴。 左源海,一路往外走着,不时地用手,摸摸腰里的那两把三角刮刀。姬季远一路在后面跟着,看也不看他的那些,恐吓的动作。 左源海,曲曲弯弯地,往没有人的地方,深深地走去。姬季远,保持着离他两步的距离,在后面紧紧地跟着。一直走到了,车间的一个死角里,无路可走了。左源海不得不回过身来。 “有啥事体快讲,吾没有那么多额空。”姬季远,不耐烦地说。 “派派(算算)吾勒‘铅材厂’,最看得起额,就是侬勒。”左源海没话找话地说。 “吾勿要侬看得起,吾只要侬勒此地,老老实实地做好生活(工作)。”姬季远,抬起了下巴,从鼻子上看着他,傲慢地回答。 “吾……”?左源海无言以对。 姬季源,转身便离去了。左源海呆呆地,在原地站了半天。今天所发生的事,让他太震撼了。拳头在头上,理也不理。手摸三角刮刀,看也不看。这是什么人啊?世界上真有,那么不怕死的厂领导吗? 其实,姬季远就是想震服,这个人人谈虎色变的流氓。姬季远怎么没有准备,姬季远早就想好了。只要他把三角刮刀一拔出来,自己便马上冲上去,捏住他的双只手的手腕,他能施展吗?一米六,这么小的一个人,有几斤力气啊?真要打的话,自己捏也能捏死他了。 三天后,隔壁的大别墅办公室,打电话过来了,叫姬季远马上过去。姬季远不知什么事,但听到了那紧张的声音,便心想,应该是出了什么事了吧? 冯均成的办公室门口,围满了很多的人,但门被反锁着,却没有一个人敢敲门。 “啥事体?”姬季远问。 “左源海勒里面,伊拿门反锁了,伊要杀冯均成。”有人惊恐地回答着。 “嘭!嘭!”姬季远捶了两下门。 “做啥?”左源海的声音。 “侬勒做啥?”姬季远反问道。 “吾要寻领导谈谈!”左源海回答。 “伊勿是领导,吾是领导,侬有啥事体,寻吾谈。”姬季远,断然地告诉了他,并又捶了两下门。 门开了,姬季远走了进去。只见,冯均成的办公桌上,插着两把三角刮刀。冯均成缩在椅子上,惊恐地用狼一样的眼睛,无奈地看着姬季远。 “侬出去好勒!”姬季远对冯均成说。 冯均成,逃一样地窜了出去。姬季远,重新关上了门,坐上了冯均成的椅子。 “吾是侬额领导,侬有啥额事体?”姬季远问。 “吾……吾?”左源海无法回答,他拔下了,桌子上的那两把三角刮刀,插回了腰上,“吾同侬讲没有用。”他打开了门,走了。 左源海,同他妻子的婚姻,可是糟糕透了的婚姻。在大丰农场时,左源海在外面,搞别的女人,他妻子也在外面,搞别的男人,一团乌七八糟。回到sh后,左源海太平了一小段时间。sh嘛,毕竟不像大丰农场这么乱。但他的妻子,却又搞了别的男人。这下他发怒了,他到处地找,也没找到他的妻子。后来听人说,她藏在她父亲的单位里,他便冲过去了。 曹杨路停车场,隶属于cn区公安分局。而左源海的老丈人,却正好是这里的一把手——党支部书记。他迎了出来,挡住了左源海。 左源海抡起手掌,猛扇了他的老丈人两个耳光。两个人便揪了起来。曹杨路停车场的一些职工,实在看不过去了,上来了五、六个人,要揍左源海,左源海往后退着。五、六个人,一步一步地紧逼了上来。谁知左源海,返身跑上了楼梯。二楼冲外是一条长廊。左源海爬上了长廊的胸墙,他看也不看,便往一楼的地面跳了下来。他一跤摔在了地上,翻了几个滚,爬起身来,吐了两口血沫。从地上捡起了半块砖头。冲到停着的大卡车面前,一口气砸了七辆卡车的挡风玻璃。然后,他扔下了砖头,一溜烟地跑了。 这曹杨路停车场,是公安局的编制的。左源海的老丈人,还穿着警服呢?这cn区公安分局,为什么不管呢?原因就是,左源海从大丰农场,带回来的档案上写着,左源海是有精神病的,而且还有家族史。警察也不能,去抓一个精神病的患者是吗?cn区公安分局,也只能摇头了。 左源海在厂里,不断地惹是生非,把个江名申书记,搞得头大无比。他听了冯均成的意见,便把左源海调到了大场分厂。这可是个好办法呀!眼不见为净,耳不听为清,每天不是,清净好多了吗? 但是谁知,左源海方才调去大场分厂,才刚刚一个星期,便又出事了。因为,他在大场分厂,换工作服的时候,同另一个工人,吵了起来。 起因是很简单的,两个人在谈着,sh的哪个建筑,是最高的问题。左源海说是国际饭店,但另一个工人,却说他土了,现在的sh电视塔,要比国际饭店要高得多,两个人便争了起来。 左源海拔出了双刀,但那个工人,也不是个善茬,也是在大丰农场,叫得响当当的人物,在互搏中,左源海的双刀,刺伤了那个工人的手臂,顿时血流如注。立刻被其他的工人,骑着三轮货车,送到大场医院去了。 这件事情,报到了厂部,这可又是一件大事,持刀伤人这个错误,可不是一般的错误。必须要责成左源海,进行深刻的书面检查。 在支委扩大会议上,江名申书记在犹豫着,他看了姬季远几次了,但还是说不出口。因为每次,遇到棘手的事情的时候,他总是让姬季远去解决,但也不能,老是让他去呀!其他的人,都在干什么呢? 现在的支部委员,还是五个人。除了江名申、刘春庄、冯均成三个老的外,还有两个是大集体的。一个叫王福成,他在大丰农场时,是团高官,因此便补上了,庄振龙的缺。在这里当上了,党支部的副书记了。另一个叫杨江兰,现在是“铅材厂”的,团支部的书记。但现在的支委扩大会议,也已不再是,只扩大姬季远一个人了。还扩大了另一个人,他是“铅材厂”的,新上任的工会主席,他叫张容水。但他不是大丰农场的,他是从hlj的国营农场,回到sh来的知识青年。 江名申书记,看着王福成和张容水,“格事体,你们俩个人去处理,好伐?” “好额!”王福成爽快地答应着。 王福成与张容水,第二天,便来到了大场,他们叫来了左源海,在厂长办公室里谈话。 “侬拿刀伤了别人,要深刻地检讨。”王福成的手指,敲着办公桌面说着。 左源海横了他一眼,傲慢地昂起了头。 “侬要老实一点,深刻检讨,否则至少,要拨侬记大过。”张容水用手指着左源海,恶声地说着。 左源海,也横了他一眼,仍然傲慢地昂着头。他随手伸向了桌子的中间,在办公用品的盒子里,抓起了一把大头别针。在右手掌中摊着,大拇指还不住地拨弄着。根本就没有打算,理睬他们两个。 “侬勿要勿当一桩事体,阿拉额耐心,是有限度额。”王福成开始,提高嗓门了。 左源海,挑衅般地,更高地昂起了头,并张开了嘴。他突然把右手掌,在嘴上一拍。然后亮相似地,冲着他们俩,摊开了手掌。手掌中的那一把大头别针,已经没有了。 王福成、张容水俩人,惊得瞪大了双眼,也都张开了嘴。过了约有二十秒钟,两个人像约好了似地,分别从桌子的两端,绕过了办公桌。一齐扑向了左源海。一个把着左源海的脑袋,另一个则瓣开了左源海的咀,但咀里,什么也没有了。 “要出人命了!”俩个人同时,在脑子里闪着这句话,无助地松开了手。左源海则是,“嗵!”地一声,摔在了地上。 “快!快!送医院!”张容水惊慌地喊着,外面的人听到了喊声,都往里挤着。 左源海在地上,无力地摇着手,“送医院没有用额,要救命,要听吾额。”他软软地说。 “侬讲!侬讲!”王福成、张容水,齐声地应着。 左源海,作势要起身,他们两个连忙过去,把他扶在了椅子上。 左源海在椅子上,往后靠了靠,“快点去买酒,要白酒,只有吃白酒,才能救吾额命。” “吾去买!吾去买!”张容水跳起身来,往外飞跑着,骑上了,他自己骑来的自行车,向厂门口飞驰而去。 不一会儿,张容水拎着两瓶白酒,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他还拿着,三只玻璃杯。他打开了一瓶白酒,在一个玻璃杯里,倒上了半杯酒,递到了左源海的手中,“侬吃!侬快点吃!” “吾现在,勿想吃勒,吾想死。吾是你们两个害死额。”左源海把玻璃杯里的酒,随手向地上泼去。 “侬年纪介轻,想啥额死?”王福成焦急地,在两个玻璃杯里,各倒了半杯酒。他双手端着酒杯,并把左手的那一杯,塞给了左源海。“来!吾陪侬吃,来!干杯!”他用自己右手的酒杯,轻轻地碰了一下,左源海的酒杯。 左源海,微微地抬起了头,“吾勿吃,吾就是要死,啥人叫你们两嘎头,教训吾额。吾就是要你们两嘎头抵命。”他得意地贱笑着。 张容水也急了,他抓起了那第三个玻璃杯,他仿佛,已经算到了今天的这一出,所以带了三个玻璃杯进来。他在第三个玻璃杯里,也倒了半杯酒,“来,干!”他用酒杯,也碰了一下左源海的酒杯,“来!我先干为敬。”他着急得,竟然开起了国语。 他一口喝干了,这二两半的白酒,可能喝得有点猛,他的脸上,一下子冲上了血,顿时,把一张白脸,憋得通红通红的了。 但左源海,还是不以为然。王福成也急了,“这人命关天啊?”他想着,也用酒杯碰了一下左源海的酒杯,左手扶着左源海的酒杯,往他的咀上端着:“来!干了!”他大声地喝叫着,并也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 左源海泯了一小口,他戏剧地看着王福成:“侬好像,酒量蛮好额吗?侬比伊结棍(厉害)。”他指了指张容水。 张容水,又打开了另一瓶酒,又给自己倒了半杯,“来!勿要勿够意思,吾吃光格酒,侬也吃光格酒,好伐?”他用另一只手,扶着左源海的酒杯,王福成也用双手,把着左源海的手,两个人硬往里灌着。左源海,终于喝下了那二两半的酒。 “侬讲话勿算数?”左源海,用手指着张容水的酒杯。 “算数!算数!”张容水,连忙端起了酒杯,分了数口,也把那二两半酒,喝了下去。 “格点酒,勿够额。”左源海,用手指着,那大半瓶酒,并招了招手。 王福成,连忙把酒瓶递给了他。 左源海把空玻璃杯,放在了桌子上,并又招了招手,他们两个人会意地,把手中的空杯子,也放在桌子上了。 左源海把酒,分倒在三个酒杯里,有一个杯子倒多了,他还故意,往另一个杯子里匀了匀。然后把三个杯子,并排地放在了一起,还横过头来,看了一下:“格公平伐?既然你们要干,吾就陪你们干,来伐?”左源海,右手端起了一只酒杯。 “吾勿好吃勒,吾勿好吃勒,再吃要醉勒。”张容水拼命地摇着双手。 “格吾也勿吃勒。”左源海气鼓鼓地,又把手中的杯子,放回了桌子上。 “侬吃!伊格杯酒吃下去,就应该没有事体勒。”王福成,看着张容水说。 “吾已经吃勒半斤勒,吾真额,勿好再吃勒。”张容水,为难地摇着手。 “吾也勿吃勒,大家一道去死伐?”左源海无赖地说。 张容水犹豫了半天,终于颤抖着手,端起了那二两半的白酒。 “感情深,一口闷。”左源海,也开起了国语。 三个人,用酒杯碰了一下,王福成便一口喝干了酒。但左源海没有喝,他看着张容水。张容水无奈地,苦着他的脸,仰头一口,喝干了杯中的白酒。只见他脸色泛清,腹部在抖动着,应当是胃痉挛吧?随即他“哇!”地一口,吐了一地的酒,用手捂着肚子,趴在了桌子上了。 左源海,得意地看着张容水,又看了一眼,满脸绯红的王福成,他把两个厂领导,耍得像猴戏似的,他很有成就感,随即,他也抬起了酒杯,也一口喝干了酒。 “吾还要吃,整棵额,水里烧熟额青菜,侬叫食堂里,烧一烧伐?”他指挥着王福成说。 左源海吃了那几棵,整棵被煮熟的青菜,没事人一样地走了。王福成则骑着自行车,把张容水送进了大场医院。一场闹剧终于落幕了。它以左源海的完胜,两个领导的完败结束了,检讨也没有了,大过也不记了。 事后有人反映,左源海,以后的几次,大便完了之后,都会用树枝拨着大便数着。其实从一开始,在办公室里的时候,他把一把大头别针,摊在右手掌里,用大拇指拨着的时候,他也是在数数,当在大便里,数够了数的时候,他的又一次冒险,便又成功了。显然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了。 在之后的支委扩大会议上,王福成一脸惊恐地,绘声绘色地描绘着那个,惊心动魄的过程。与会的人,都瞪着他们的,疑神疑鬼的双眼,只有姬季远,他坐在角落里,暗暗地笑着。因为,他对这个无赖,太了解了。 “侬笑啥?幸灾乐祸额。”张容水不满地指责着。 “吾是笑,你们两个人,哪能会拔格个无赖,弄成格付腔调(样子)额。”姬季远笑着说。 “格付腔调?侬讲话介轻飘飘额?侬晓得格时候,有多少吓人吗?伊马上要死勒,侬能够勿急伐?”王福成气急败坏地问。 “喔唷!格左源海,到阿拉厂里来勒,又勿是一天、两天勒,侬难道还勿认得伊吗?”姬季远笑着反问道。 “少讲风凉闲话!”张容水愤怒地指着姬季远:“阿拉两嘎头,寻伊谈话,伊死脱勒,阿拉逃得脱关系伐?” “啥额关系勿关系,伊自己吞大头别针,伊死脱,也就是自杀。同你们两嘎头,又有啥额关系?再讲,伊真额会自杀伐?伊自己心里有数额,有数伊自己,会勿会死额。吓得你们两个,格样子惊慌失措,你们晓得,工人们都勒讲啥?”姬季远又问。 “讲啥?”张容水问。 “工人们讲,厂领导带头违反厂纪厂规,带头上班吃老酒,还敬来敬去,吃得送医院。”姬季远回答。 “侬……?”王福成气得,差点背过了气去了。 “格勿是吾讲额,格是吾听来额,是厂里工人们勒讲。”姬季远,不动声色地回答。 “格侬讲,哪能办再好?”王福成苦着脸问。 “格老简单额,伊吞了大头别针,你们就往外走,等伊叫住你们,你们再问伊,要做啥?伊讲,要吃白酒,要吃青菜。侬最多,帮伊搞来交拨伊,让伊自己解决,格样子慌?做啥。伊勿是,等你们两个人都倒下后,大名大方地,立起来就走勒吗?格勿是,存心弄松(玩弄)你们吗?侬勿管伊,最后伊还是要走额。但勿是大名大方额,而是偷偷摸摸地走额,因为伊输脱了,一点面子也没有勒。”姬季远分析着,大家都会意地点着头,看着王福成、张容水他们俩,他们俩,都羞愧地低下了头,但心头,却恨得牙痒痒地。 大集体编制的中间,有一个女孩叫陶冶,身高只有一米五十多。但却看上了,一米八十七高的汤步洪,两个人谈起对象来了,每天上班、下班,都是同进共出,煞是欢爱。 汤步洪,在大丰农场打架斗殴,也是远近闻名的。当然也是,从来也不干活的大流氓。但自从进了“铅材厂”之后,一开始分在,姬季远的第一挤压车间里。在姬季远和许步源的熏陶下,也许是,换了一个场所,也许是,年纪也大了一些的缘故,便开始,规规矩矩地,干活吃饭了。 但左源海,又出花头了。他到处说,陶冶同他睡过多少、多少次觉。她的内裤是什么颜色的,不相信可以去看。这下可又把汤步洪的流气,又给鼓了起来了。 那一天,汤步洪一上班,就去找了左源海。并领着他,走到了二楼,走进了还没有人的男浴室里。 “侬勿是,有两把刀额吗?侬拿出来呀!”汤步洪指着他问。 “勿要急!勿要急!有啥事体,可以讲。”左源海软软地劝着。 “砰!”地一声。汤步洪,从自己的腰里,抽出了一把,一尺多长的三角刮角。狠狠地插在了桌子的上面:“侬拿出来呀?侬为啥没有种?”汤步洪手指着左源海,愤愤地责问着。 “好勒!好勒!阿哥!阿哥!吾又没有惹侬?火气勿要介大。”左源海沿着桌边绕了过去。一手抚着汤步洪的胸膛:“消消气,消消气。” “吾同侬讲,侬再勒厂里瞎讲八讲。吾格刀,就招呼侬勒。”汤步洪大声地说。 “勿敢!勿敢!格同阿哥有关系,吾哪能敢,再讲呐!”左源海,大声地表示着。汤步洪拔起了桌上的三角刮刀,插进了腰里,转身大步地往外走去。留下了,擦着满头大汗的左源海。 左源海这个人,也有害怕的时候,他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 其实,左源海怕的,不止是汤步洪一个人。这世道,软的怕硬的,硬的怕狠的,那狠的呢?就怕不要命的了。 有一天,姬季远担任厂里的行政值班。晚上,他睡在了厂里的,值班室里了。但十二点钟,门卫室有人来叫他,说让他接电话,姬季远去接了电话。 电话里问,某某某是不是,你们工厂的职工。这名字,姬季远不熟悉,问了门卫才知道,她就是左源海的老婆。对方说,他们是曹杨路派出所的,人在派出所里,但出事了。希望厂领导,马上赶过去。 姬季远问了地址,便骑车过去了。 左源海的老婆,被左源海用牛角刀,在背上捅了一刀。姬季远纳闷了,这应当是,派出所处理的事情啊?为什么要叫厂里来人呢? 派出所的警察,让姬季远带着她去医院。医生检查了以后,给止了血、缝了针。然后告诉姬季远,这一刀,捅了有两公分深,如果再深半公分,就进胸膛了,就会造成气胸,这后果就严重了。 姬季远当然知道,气胸会带来什么后果,他又带着左源海的老婆,坐上了公交车,回到了曹杨路派出所。 姬季远把情况,都给警察讲了,但警察,显然无动于衷,他只是说,“那你们回去吧!” “不行!我要报案。”姬季远愤怒地说:“持刀伤了人,你们警察也不管?” “不是不管,他是个神经病。这是你们单位,和医院管的事情,我们警察怎么管?我们警察总不能,去抓一个神经病人吧?”警察摊着两只手说。 “你们怎么知道,他是神经病的呢?”姬季远问。 “他的,大丰农场的档案里有的,在大丰农场时,是做过鉴定的,鉴定为精神病患者。” 姬季远无语了。 一周的支委扩大会议上,姬季远汇报了这件事。大家听了,都默默无声。这么个刺头,又是神经病,连公安局也不管,这工厂怎么管啊!王福成、张容水,是在左源海的跟前栽过大跟头的,更加是低着头,根本不想插一句话。 姬季远却不同,因为他是听过,汤步洪告诉他,左源海在浴室里的表现的。因此,他能断定,左源海是在装疯卖傻,但他也没有开口。 “大家讲讲看,就让格额人,一直勒厂里,无法无天地下去吗?”江名申书记,用手敲着桌子,愤怒地责问着。 大家都无法开声,只有姬季远,微笑地看着他。 “侬笑啥?‘小鬼’!”江名申书记指着他问。 “小鬼”这个爱称,倒还真是,只有江名申才叫得的,姬季远也认了。别人可都,不敢这么叫啊! “吾没有笑。”姬季远,仍然微笑着回答。 “格侬讲讲看,侬有啥额办法?”江名申书记要求道。 “一定要讲?”姬季远问道。 “一定要讲!”江名申书记确定着。 “格好伐!伊既然,一直勒装神经病,格就拿伊送精神病医院,做鉴定好勒。” “警察勿是讲,鉴定过额吗?”江书记又问。 “大丰!格种小地方,有精神病医院伐?伊格鉴定,啥人晓得是哪能弄出来额!”姬季远分析着说。 “鉴定了,又哪能呐?”张容水责问着。 “格就简单勒,鉴定出来是神经病——住医院,格就关勒,精神病医院里勒。检查出来勿是神经病,就直接送公安局——住监牢,格就关勒,公安局里勒。格样子勿就是,是也关起来,勿是也关起来勒,总归勿好,再到厂里来瞎搞勒,是伐?”姬季远细细地,分析了开来。 大家一听这话,顿时就话多了起来,开始议论纷纷了。 三天后,姬季远带着五个工人,押着左源海,去了位于sh县的,“sh市精神病院”。经检查确认,左源海根本没有精神病。姬季远又带着那些工人,拿着鉴定报告,直接把左源海,押到了“sh市公安局长宁分局”。 一个半月后,一纸判决书发到了厂里,“罪犯左源海,因犯有流氓罪,持刀伤人罪。被依法判处,劳动教养四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八章 JA区业余大学 姬季远每天早上,骑着自行车,沿着胶州路,去工厂上班。每天晚上,他又骑着自行车,沿着胶州路,回到家里。当他每每经过,胶州路昌平路口的时候,总不由得多看一眼,因为那里的大门上,挂着一块牌子,牌子上写着,“sh市ja区业余大学”。 姬季远,只读到初中毕业,他一天高中也没有上过。对于上大学,他当然是无比向往的,但似乎也有些遥远了吧?高中的每个空白,他都能跨过去吗? 一九七九年六月的一天,姬季远又走过了这扇大门。他似乎看见,大门旁的墙上,贴着一张纸。他停了下来,撑住了自行车,走了过去。 那是一张,“招生简章”,上面写着:“本校将开办,两个‘中国语言文学专业’班,招生八十名,入校应报名、考试,分数线为70分,考语文一门。上课分为单、双班,单班一、三、五,双班二、四、六。晚上六点到九点,学期为四年。毕业后发给大学专科的文凭,该文凭,国家认可,全国通行。” 姬季远看了大喜,自己终于有机会上大学了。那个星期日的下午,姬季远便去报了名。 姬季远,也没有进行复习,便去参加了考试,考完后,自己感觉也不错。等考试成绩公布后,他跑去一看,成绩是78分,在分数线以上,他心里美滋滋的,就等着那录取通知书了。 谁知一周后,通知书,是寄到了家里,但却是不录取通知书,姬季远纳闷了。是不是搞错了,自己的成绩,明明是78分嘛!星期天他找去了学校,但学校的回答,他听了却傻了。 因为ja区教育局,针对本区的不少的中学,语文教师教学质量不高的情况。因此决定,在ja区业余大学,所开的“中国语言文学专业”班里,留出了一个班,专门给ja区的,中学的语文老师进行进修。所以,今年的分数线,便提高到了80分了,姬季远所以便落榜了。 姬季远,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家里,等呗?总不见得明年,还会有语文老师,进修的事情再发生吧? 转眼,冬去春来,一九八零年六月到了。姬季远,终于又看到了,学校门口贴“招生简章”了。他兴致勃勃地凑了上去,但只一看,便又傻眼了。因为这次,不是单考语文一门,而是要考,语文、数学、政治、历史、地理五门,而且是考高中程度,就讲数学吧!代数,姬季远只读到了二元一次方程,连三角函数也没有读过。几何,也只读到了平面几何,什么立体几何、解析几何,他更是闻所未闻,他只能望榜兴叹了。 姬季远,去买了五本高考复习题纲,每天在家里自学着,张杰伦也想去读,因此,他也买了五本高考复习题纲。 年轮,又转过了一圈,又一次冬去春来。这一年又一年的,过得何其快也。姬季远,又看到“招生简章”了,这次他凑上去,竟然发现,它同去年所贴的,却是一字也不差的,姬季远甚至怀疑,它根本就没有换,只是改了一个日期而已。 考试很快便,分三天考完了。姬季远便同张杰伦一起,天天等着结果,因为这次,不会公布成绩了,只等通知了。一周后,姬季远接到了通知,他晚饭后,便赶去了张杰伦的家。但可惜,张杰伦收到的,却是不录取的通知,他失望地看着姬季远,这同学当不成了。 张杰伦这一年,痛下了苦功,把那五本复习大纲,翻得都支离破碎了。他终于于下一年,一九八二年,也考进了ja区业余大学。但他同姬季远,已经隔了一届了,已经无法,同坐在一个课堂上学习了。 姬季远,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真的会坐进,大学的教室里了。而且又读的,是自己所喜爱的专业,他感到什么都新鲜,他非常认真地学习着。 这个专业,要教学1200个课时,要学十三门学科,分别是古典文化、近代文学、现代文学、当代文学、外国文学、世界文学史、中国文学史、文学概论、哲学、语法、修辞、逻辑和古汉语。 这些,都是姬季远所十分喜爱的,因此,他非常努力地学习着。 这是个业余学校,凡是考进来的人,都是自己要来的,自己要学的。没有一个人,是由于家长,或其他什么人的要求,或是压力才来的。因此,学习的自觉性,堪比,任何一个大学的课堂里的纪律,所以,课堂纪律分外地良好。 这里的学生,几乎都是胸怀大志的,积极向上的。姬季远,被安排在双日班,二、四、六晚上,上三堂五十分钟的课,中间有两次课间休息。课间休息时,谈得拢的人,便会主动围成一个圈,谈论着些什么。当然,经常围在一起的,都是一些志同道合的人。但第三节课的下课铃声一响,大家都什么也不谈了,都纷纷往外挤去。 姬季远这一圈围着的,经常是有五个人,这五个人毕业后,竟然,各自走了各自的路,但他们,都完成了自己的志向。 有一个,名叫范可喜,他原来是,“七一”中学的语文教师。他读完了这个专业后,又去读了本科。毕业后,便去了“华东师范大学”任教,一直当到了博士。以后,在五个人聚会时,大家都公认,他是学位最高的。 有一个,名叫汪维昌的,他原来是,ja区房管局的一个泥瓦工。他读完了这个专业后,便去了加拿大,成了走向加拿大的,第一批的新移民。因此以后,五个人聚会时,大家都公认,他是走得最远的。 有一个,名叫卓文静的,他原来是第四铜带厂的工人,还是姬季远,同一个系统的呢!他读完了这个专业后,过了一些年头,当上了sh“建材协会”的秘书长。sh“建材协会”,是sh最大的行业协会,有三千多家会员单位。因此以后,五个人聚会时,大家都公认,他是名声最大的。 还有一个,名叫皮伯平的,他原来是,公交车上卖票的。他读完这个专业后,又读了本科。在自己的工作单位里,他一路上行,当上了sh交通局的党高官。后来,又升任为cn区的区长。因此以后,五个人聚会时,大家都公认,他是官当的最大的。 最后一个,便是姬季远了。他读完这个专业后,没有再往上读,而是一直在实践中自习。他很快便被评为助理工程师,又很快被评为工程师,又很快被评为高级工程师。这专业也不对口啊?读的是文科,评的是理科职称。但他每次都是破格的,因为他的创造发明多。因此以后,五个人聚会时,大家都公认,他是职称最高的。 这五个人,很快便成为了,学校里的好朋友。但仅限于学校里。他们互相帮助,互相讨论,共同地提高着。 姬季远记得很清楚,他上的第一堂课,是古典文学课。任课老师名叫李独啸,一听这个名字,就是一个非凡的人物。他讲的古典文学课,需要200个课时,几乎占了这个专业的,六分之一的课时。是主课中的主课。尽管他的口音,带有比较浓重的苏北口音。但他的满腹经纶,滔滔的口才,都惊服了全体的学生。 他是从先秦文学讲起的,“左传”、“公羊”、“论语”、“韩非子”等等……。他将春秋、战国的诸子百家、百家争鸣,讲得井井有条,头头是道。 讲到楚辞,他又大展了一下鸿才,屈原的“离骚”、“九歌”、“九章”、“天问”、“天对”,他都有独特的见解。讲到宋玉时,他又告诉大家,“摇落方知宋玉悲”。宋玉的辞,其实就是悲,其实所谓的楚辞,就是以屈原和宋玉,两个人为中心的。姬季远本来,是不喜欢屈原的楚辞的,行文生涩难懂,且又不流畅,但经李老师这一讲,他对楚辞的兴趣也大增了,以至于把‘离骚’的386行诗,都背了出来。 以后讲到了,汉赋的主要作家,有贾谊、枚乘、司马相如、扬雄、班固、张衡、左思等。 汉赋开创了使用骈文的先例,使四、六句在汉朝开始盛行。以后一直到六朝,骈文这华丽的辞藻,仍成为了中国文学中的精华。 记得有一堂课,李老师讲到了对偶,他出了一个绝对,让大家回去对,上联是“篱西鸡齐啼,”是五个同韵字。当然,下联也要对五个同韵字。这难度就非常之高,李老师让大家回去思考,下周上课时再公布答案。 一周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又是一堂古典文学课。李老师问大家,有对出的没有,大家都漠然地摇着头。于是,李老师在黑板上写着:“篱西鸡齐啼。”然后在对应的地方写着:“屋北鹿独宿”。写完,他指着说:“这就是答案。”大家看了半天,终于,有几个人举起了手。 李老师,指着范可喜,让他站起来提问。 “这‘北’字不同韵,这应该,不算对上的吧?”范可喜,指着黑板问。 “你可以读一下。”李老师指着说。 “wu、bei、lu、du、su。”范可喜读着。 “不对,你用sh话再读一遍。”李老师纠正着。 “wo、bo、lo、do、so”范可喜,又用sh话读了一遍。 “同韵吗?”李老师问。 大家一下子懵了。为什么用普通话读,不同韵,而用sh话读,便同韵了。 李老师,又在黑板上写了一首七绝。 朱雀桥边野草花, 乌衣巷口夕阳斜; 昔时王谢堂前燕, 飞入寻常百姓家。 他然后问:“这首诗的格律,有问题吗?” 大家认真地看着,这是一首,仄起式首句入韵的七绝,但第二句应当押平韵,可这斜字,同花字也不同韵啊!大家纳闷了。 李老师,又指了指范可喜,让他站了起来。 “你用sh话,读这个斜字。”李老师要求着。 “xia”!范可喜读着。 “你把这个xia字,替代这个斜字,读一遍这首诗。”李老师要求着。 范可喜用xia读了斜字,把这首诗读了一遍,大家都感到,无比地流畅,却莫名其妙地,看着了李老师。” 李老师笑着说:“其实,在古音中,这‘北’,就是读作bo的,而这‘斜’字,就是读作xia的。为什么用sh话读就顺了,因为,sh话这个语种,它保留的古音的读音,在全中国所有的语种中是最多的。比如古音中的平、上、去、入四声。当然平就是,汉语拼音中的,阴平和阳平,也就是,第一声和第二声。而上声则是第三声,第四声就是去声了。那么入声字呢?哪里去了呢?”他问道。 他看着一课堂,茫然的眼神。笑了笑又说:“‘入分三声’,也就是说,入声字,已分别并入了,其它的三声之中了。所谓的入声字,其实就是短音字,但目前,在sh话中,却保留着大量的入声字。比如讲,国家的国字,在普通话中,读音为guo是第三声,但在sh话中,却读为go,是非常短促的,大家可以试读一下。” 大家都试读着,果如所说。 “还有,舅舅的舅字,在普通话中,应读jiujiu是第四声。但在sh话中,是读为juju,都是第一声的。所以,我要告诉大家,这两个字,如果用sh话读,都是很短促的,因此在古音中,它们都是入声字了。因此,我再一次告诉大家,不要小看sh话,因为sh话,才是保留古读音,最多的语种。” 大家听了,纷纷地议论起来了。李老师看了看表,又指着黑板上的那首诗句问:“你们谁知道,这是谁的诗。” 很多人举手,李老师,指了指卓文静,卓文静站了起来,回答说:“这是唐代刘禹锡的诗。” “好的,你的回答是正确的。”李老师宣布了下课。 以后,讲到了唐诗,他告诉学生们,其实不要看唐诗五花八门,但都可以归为三类。第一类是“古风”,第二类是“乐府”,第三类是“格律诗”。 古风其实就是古代的风格,没有什么约束,想怎么样抒发,就可以怎么样抒发的。 大家提问,问古风的。而九丘,则是九州之方志也。 花老师告诉大家,我们中华民族,是一个伟大的民族。中华的文明,是世界上唯一的一个,始终没有间断过传承的文明。中华民族的文字,也是从古至今,没有间断过传承的文字。 中国的文字,最早的造字方式是“象形”。这在中国最古老的甲骨文中,是最普遍的了。其实也就是,用画图的方式创造了文字。但很快,光用画图的方式,已经无法表达意思了,便很快发展到了“指事”。这就是,用某种方式进行示意。比如刀刃的刃字,它是在刀的刃口上点了一点,表示是刀的这个部位。比如上,在古文字当中,也是上,但上面的一小横,却是一点。又比如下,在古文字中也是下,那一点就是指,是这个部位。这都是,用指事的方式造的字。很快这又不够了,因此,第三种方式“会意”,便应运而生了。比如暮,在古文字中,它是写成,上面两棵草,下面两棵草,中间是一个日字,意为太阳已落到了草里了,以后便,逐渐演化为暮了。最后,在已有了大量的文字的基础上,便产生形声字,也就是一边是形,一边是声,比如“指”是提手旁的,提手旁代表的是形,是有动作的,一边是声,是发音为旨。又比如“视”,衣字旁是代表发音,而见则是表示视的形,是看见。 以后又讲到了,古汉语中的通假字、虚词。当然,通假字也就是错别字,在古代,由于字数太少,不得已时,也可以用错别字来代替。这在古汉语中,是被允许的,因此便叫做通假字了。 对于出勤率,学校为了保证教学质量,是抓得很紧的。明文规定,凡缺勤五分之一课的学生,他哪怕考出了所有的课目,但文凭也是要取消的。一九八二年开始,姬季远担任了副厂长后,不时的出差,使他根本不能保持到课。经常到了下班时间,但工作尚未完成。或是订单还没有完成,他又不得不在工厂,去完成那,本属于他的工作。因此他的缺勤率,很快便超过百分之五十了。但他不是还有,四个好朋友吗?他们每次看到他,未能到课的时候,便帮他在签到簿上,代为打了勾。但姬季远的成绩,却是直线地下降着。 花老师一开始,非常地喜欢姬季远,姬季远的悟性、基础,都让花老师很有好感。他一心想培育这颗好苗,让他成为他的得意门生。但姬季远太不争气了,而且,越来越不争气了。 有一天,姬季远好不容易,完成了一个艰难的订单,他看了一下表,七点五十分,他擦了擦手,便往学校赶去。心想,还能听最后一节课吧? 走到教室门口,最后的一节课,已经开课了。当姬季远看到,讲台前站着花镜明老师时,他的心,猛地抽了一下。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在学校里,所有的老师当中,他最害怕的,就是这个老学究了。 他站在教室门口,鞠了一个躬。花老师铁青着脸,挥了一下手。姬季远心虚地钻进了,自己的座位里。 他见大家握着笔,一本正经地对着一张纸。他诧异地问,过道另一边的汪维昌:“今朝(今天)考试啊?” 汪维昌大声地调侃着:“今朝考试,通知老早就发下来了,侬勿晓得啊?”他的声音,引来了大家的注意,都纷纷地转过头来了。 姬季远,一面看着桌子上的那张考试题。一面双手在身上乱摸着,他汗也出来了。因为他的身上,根本就没有笔。他试探着,问着周围的人,能不能借支笔。汪维昌又大笑地指着他,用普通话大声地说:“这小子,笔也没有带,还来参加考试。”又引起了哄堂大笑。花老师的脸色更青了。他一步一步地走向了姬季远,从胸前的口袋里,抽出了一支钢笔,重重地放在了,姬季远的桌子上。姬季远恨不得,让地上裂开一条缝,马上就可以钻进去了。 以前不管什么测验、考试,姬季远从来都是,第一个交卷的。但今天的他,缺课缺得实在太多了,竟一反常态,许多题目都迟疑不决。他第一次,也是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倒数第三个交了卷。他轻手轻脚地走到了,正在看着同学试卷的花老师的桌边。轻轻地放下了试卷和钢笔,一转身,打算悄悄地开溜了。谁知才走了三步,却听到了背后一声大喝:“站住!坐到一边去。”他只得垂头丧气地,在靠墙的一个椅子上,坐了下来。 考试结束后,花老师拉了一条椅子,在姬季远的对面坐了下来。严肃地说:“你本来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学生,只要你努力学习,你将来的成就,会不可限量的。但你呢?为什么缺那么多的课,你到底在干什么?” 姬季远的头垂得更低了,他无言以对。他说什么好呢?说是在工厂里,无偿地加班?说自己现在责任重大。这说得出口吗?老师能理解吗?姬季远使劲地咬着牙,他的头垂得更低了。 “你的面前,明明有一条阳关大道。可你为什么,一定要走独木桥呢?你到底有什么事情,比上课还要重要呢”?姬季远,还是无语回答。花老师长叹了一声,举步离去了。姬季远,终于抬起头来,惶惶不可终日地离开了学校。 十三门课终于读完了,学期已进入了,撰写毕业论文的阶段了。这一段时间,姬季远倒是没有什么责任了,也从来不缺课了。他的毕业论文,选了一个很偏很偏的题目,“殉情乎!悲愤乎!试论维特烦恼的社会的根源。” “少年维特的烦恼。”是德国大文豪歌德的处女作,同学们都惊奇地看着姬季远,但他们哪里知道,姬季远缺课缺得实在太多了,不选一个偏门的题目,这论文能通得过吗?最后,姬季远的论文,得到的评分是“良”,这是全班三个“良”,当中的一个。因为,左锋老师说,这篇论文的论点很新颖,论证和论据也很充分,因此给了高分。 一九八五年八月,姬季远终于拿到了,他的大专毕业的文凭了。但他却已经,再也不会激动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九章 得罪领导 诸国平出狱了。他在拘留所里,关了三个多月。被判决后,又迁到了提篮桥监狱,又关了八个多月,凑满了一年的刑期。他迁往提篮桥监狱的时候,因为只通知了小聂,但没有通知诸国平自己的家里人。所以,他在提篮桥监狱时,谁也没有去看过他。 诸国平,夹着简单的衣物,走出了那两扇,沉重的大门。他举头仰望着,那早晨初升的太阳,一股自由的惬意感,从心底慢慢地升起。当然,在狱中,作为轻刑犯的他,每天在放风的时候,在地里劳动的时候,也是能见到太阳的。但那不一样啊!那是,被囚禁中的太阳,这才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自由的天空中的太阳啊!他深深地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抬腿向公交站走去。 “我必须要马上回家,我要让这个,出卖了我的婊子,过得生不如死!”他如是地想着。 换了三辆公交车,才来到了,昔时的他自己的家。 “嘭!嘭!”他狠狠地捶着,那扇他所熟悉的门。 门开了,门里站着一个陌生的男子。那个陌生的男子,瞪起了一双怒目:“做啥?侬有毛病啊?有格样子敲门额啊?” “侬是啥人,侬哪能跑到吾额屋里厢(家里)来了?” “侬额屋里厢?侬搞搞清爽好伐?侬是勿是,跑错人家勒?”那个男子,提出了一连串的疑问。 诸国平狠狠地推开了他,走进了房间。他发现,房间还是那间房间,但是里面的家具,却全都变了,他傻了。呆呆地难发一言。 “侬是勿是有毛病啊?冲到人家屋里厢(家里)来,侬快点出去!”那个陌生男子,气急败坏地说。 随着声响,从另一个房间,走出了一个四十来岁的女的,还领着一个孩子。她疑惑地,看着这两个男人。 “格是吾屋里,你们哪能会住进来额呐?”诸国平还是,恶狠狠地问着。 “阿拉是半年前搬进来额,是掉房子掉进来额,勒房管所办过手续额。”那男子见诸国平,那副凶巴巴的样子,显然有些胆怯了。 “你们给吾滚出去!”诸国平,大声地喝道,他的满腔怒火,终于喷发了出来了。 隔壁的邻居们,纷纷跑到门口张望着,吴应林走了进来:“诸国平!侬出来啦?” 诸国平一看到,这个唯一能说上话的人,委屈得不明所以的心情,顿时流露了出来:“哪能格付样子啦?”他一付欲哭无泪的样子。 “到吾屋里去讲伐!”吴应林把诸国平,拉到了隔壁自己的家中,他细道了原委。 原来小聂认为,诸国平只要一出来,肯定会弄死她的。因此她要求法院,把她们家两室户的房间,换成了两个,一室户的房间。她住了一间,给诸国平留了一间。地点在浦东塘桥,她已把诸国平的所有的衣物,放进了那间房间里了,钥匙也交给吴应林了。至于小聂现在在何处,则是,谁也不得而知了。 诸国平拿了钥匙,和小聂手写的地址,默默无语地走了出来。在经过了他,昔日的房间门口时。他深情地看了一眼,那扇如此熟悉的大门。想起了,唐代诗人崔护的诗章:“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哎!”他长叹了一声,举步离去了。 其实,诸国平还是很爱自己的家,也很爱自己的老婆。但他驾驭、拥有得过多,爱抚却显得少了。女人需要爱抚,在家里得不到,只得到外面去找了,这究竟怪谁呢? 诸国平疯了似地,到处找着他,昔日的妻子,但始终毫无踪影。几年后,他终于觅到了她的踪影。但当他找到了,小聂住的地方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了。小聂已经离开sh了。因为她知道诸国平出来了,便非常地恐惧,都做着噩梦,天天都无法入睡。她是了解自己,昔日的丈夫的啊!在越是了解的前提下,她便越是恐惧。她离开sh了,但不知去了哪里,诸国平终于查到了,她住的地方了。但她早已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因此诸国平又扑空了。空空如也的房间里,什么家具衣物都没有。他无限惆怅地,断絶了他最后的念想了。 诸国平,找到了姬季远,诉说他是被陷害的。自己老婆红杏出墙,打了几下屁股,这算什么事,轮得到坐一年的牢吗?但姬季远心里明白,这是诸国平平时做人,过于过份的积累。双方的单位,要不是都给他搞得死去活来,鸡飞狗跳的。他们会如此拼命地,把诸国平送进监狱,把他的妻子,送往它乡吗?姬季远,没有帮他找周启源。但一直在帮他写着,要求平反的信,有市政府、市高级人民法院、市政法委,但写出去的信,都是泥牛入海、渺无音讯。最后诸国平,也只得放弃了。 姬季远,仍在“铅材厂”,管着他厂门里的,那一大摊子的事情,但他没有人事调动权,干部任命权,工资调整权,奖金调配权。这些,都是必须由厂长刘春庄来决定的。但厂长刘春庄,一周要看两、三天的病。这不,这一个星期,他又有三天,没有来上班了。 许步远走进了厂长办公室,他是来找姬季远的,但姬季远不在,而刘春庄厂长却恰好在。 许步远咽了一下口水,憋了憋。但他还是没有能够憋住,便走到了,刘春庄厂长的桌前。 “老刘,侬看侬身体介勿好,寻侬又一直寻勿着。侬格厂长,还是让拔姬季远来当伐?”他直直地说着。 刘春庄惊得,瞪大了他的那双细小的眼睛,心里的小九九在转着:“这不是逼宫吗?看来姬季远这小子,要抢班夺权了,看不出来呀!平时刘厂长!刘厂长!地叫着,没想到竟然有,那么大的野心啊!我让给他,我干什么呢?去看门、扫地吗?”他愤愤地想着,但硬闭着嘴,竟一言也不发,脸色,忽青忽红地变幻着。 许步远看到,刘春庄厂长的这副样子。也知道,自己过于唐突了,他悻悻地走了出去。 愚园路房管所,辖内有两排,六二年版本的老工房,是四层楼高的房子。愚园路房管所,打算再加一层,这样便可以,有八套一室户的房间了。每一个房间都带着,简单的厨房和卫生间,那多好啊?但他们没有钱啊?经人辗转介绍,找到了“铅材厂”。条件是,“铅材厂”出钱,房子建成后,一家分四套。 “铅材厂”听了大喜,“铅材厂”别的没有,这钱,可是不缺的呀?每年五百多万的净利润,因为是大集体的财产,局里也不能收,这不都在银行里存着吗?于是便,一拍手成交了。 有一天下午,江名申书记接到了,“有色总公司”党高官诸鼎的电话。让江书记晚上,去一下他的家。于是,江书记晚上便去了。 江书记同诸鼎书记,是老同事了。当江书记在上钢五厂一分厂,当党高官的时候,诸鼎就是,上钢五厂的党高官了,两个人是上、下级关系。而且,江名申的党高官,还是诸鼎提拔的呢。两个人的关系,可不是一般地好。现在又一同,调到了有色总公司,还是上、下级关系。 “房子造好啦?”诸鼎开门见山地问。 “造好了,侬消息介灵通啊?”江书记笑着回答。 “吾想要一套,还会勿关心啊!”诸鼎干脆地说。 “侬儿子要结婚啦?”江书记问。 “是额,朋友也谈了三年勒,就是勒等房子。再讲,小姑娘也已经有喜(怀孕)勒,再勿结婚,要出大事体(事情)勒”诸鼎皱着眉头说。 “侬勿是‘铅材厂’额,格房子那能(怎么)拨侬啊?”江书记愁眉苦脸地问。 “侬想办法拿一套,侬再转拨吾”诸鼎有点不耐烦了。 “格房子是分拨困难户额,吾屋里房子又勿困难,那能拿啊?”江书记为难地问。 “侬勿好想办法额啊?侬是厂里额一把手,权都在侬手上,侬勿会用啊?”诸鼎的声音,明显地提高了。 “格……,”江书记为难地无语了。 “吾告诉侬,一个月之内,一定要拿到房子。吾儿子,已经撑勿到两个月勒。侬快点去想办法,侬勿要忘记,吾是那能(怎么样)帮侬额?”诸鼎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响了。 “吾晓得!……吾晓得!”江书记望着怒容满面的诸鼎,一叠连声地应答着。 房子的加层扩建,早已竣工完成了,但江书记又拿不到房子,分房的问题,也就拖着了。但去了诸鼎家的第二天,江名申书记,就召集了,党支部委员的扩大会议。 “格房子,拔啥人呐?”江名申书记,扫视了与会的,所有的人一眼,探询地问道。但是,谁也没有说一句话,其实这四套房子,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它的吸引力,应当是絶对非凡的。 你看,地处市中心的中心区,ja区的愚园路上。煤气、卫生间独用,这哪里会有啊!这机会,不是千载难逢,而是万载难得呀。因此,到会的七个人,除了姬季远不想要,其他的所有的人,都是垂涎三尺的。 足足有二十分钟,没有人发言,大家都在,观察着左右的态度,谁都生怕,说错了什么话。 “你们都不讲,格吾先讲伐。格房子,吾要一套,但是,吾告诉你们,格一套房子,勿是吾要额,是局领导要额,而且,一定要拨额,一定要用吾额名义要。”江书记,终于开了口。 “吾也要一套。”厂长刘春庄也开了言,“吾现在住勒,一只五个平方米额阁楼里,老太婆勒sd,也勿好过来。吃又吃勿好,休息又休息勿好,所以,三日两头生毛病。吾有了格套房子,吾老太婆就可以住进来照顾吾,吾也就可以,全心全意地上班勒。” 接下来又冷场了,余下的人也都一言不发,互相地观望着。 “你们讲呀?意见总是要发表额伐?”江名申书记催促着。 还是没有一个人发言。又过了有十分钟。 王福成副书记,顿了一顿、又顿了一顿,满脸顾虑地开言了。“照理,吾刚刚来额,没有多少日脚,勿大好开口额。但是,大家都晓得,吾从大丰农场回来后,一直夫妻分居。我住勒阿拉爷格里,吾老婆住勒伊拉娘屋里。格样子,总归勿是长久之计。要是拔吾一套房子,吾格困难就解决勒。” 又是一阵冷场。 冯均成开言了:“吾有房子,八个平方,老婆、两个小人,实在太挤了,走路也走不开。小张……”!他看了看张容水:“侬应当也是,两地分居额伐?”他问道。 “……”?张容水欲言又止。对房子,他是垂涎三尺的,但他没有资格啊!一个新来的工人,一个新上任的工会主席。他实在不敢想,也不敢说啊。他看着冯均成,不知哪张咀里,还会吐出,什么样的意思来? “格房子,勒格里分脱了,厂里勿要闹翻天啊?到局里去一搞,阿拉滥用职权,以公谋私额罪名,一个也逃勿脱。”冯均成,看了看众人:“是勿是格样子办?先召开一个,职工代表大会,选举一个,分房小组额组长,就选吾做组长。然后吾拿,格四套房子,拨侬一套,”他指了指江名申。“拨侬一套!”他又指了指刘春庄。“拨侬一套!”他又指了指王福成。“再拨侬一套!”他最后指了指张容水。 张荣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了,他怔呆了。 “不过!”冯均成又继续说道:“小张,格要勒格里讲好额,格房子,是分拨侬额。但分好后,侬要同吾掉一间住额,也就是讲,吾现在格一间房子拔侬。侬分到额这间房子拨吾。侬看好伐?” “好额!好额!吾同意!吾同意!”张容水,被意外的惊喜震呆了。 “格样子,吾负责分房子,吾又没有分给吾自己,啥人告状,告到天边,也咬勿牢吾,对伐?”冯均成奸笑着说。 “嘭!”江名申的手,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了,“好办法!好办法!就格这样子办,小张!侬马上去安排。” 当时的房子,是没有卖的,“商品房”在当时,是没有这个概念的。所有的房子,都是国家的。“铅材厂”造好了房子,分到了几个人的头上,然后,还是要交给当地房管所的。个人只有租赁权,没有产权。因此这次的分房,是属于解困分房。那就是,谁的住房条件最差,就应该分给谁。 姬季远为了工作,是走访过许多,工人的家庭的。如果用难以形容来表达,是比较笼统的,但是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你就会理解是什么意思了。因为这些工人,有的人家,是十几个人,住在一个十几个平米的房间里。白天时,都是坐在弄堂里的,晚上睡觉,地板上排着的铺位,比之拘留所里,是还要密集得多的。有的工人的家,五、六个人,挤在一个五、六个平方米的阁楼里。眼前这些人的困难,同工人们当中,困难的人家相比,这算什么困难啊?这是解决困难户,又不是论功行赏。而且还采用了,如此见不得人的手段,未免也太卑鄙了吧!姬季远愤愤地想着,但他还是没发一声,会议便结束了。 在张容水的积极推动和组织下,职工代表大会,很快便召开了,有的是,当然的职工代表,比如姬季远、张容水。但大部分,还是选举出来的,一共二十九名。 会议的议程,是非常简单的。就是选举分房小组的组长。选完后,会议的议程就终止了。由组长,指定几个组员,把房子一分,就结束了。 当然,先是提名,张容水代表厂领导,提名了冯均成,他讲了,为什么要提名冯均成的理由。无非是,老同志、工作经验丰富,长期担任劳动工资科的科长,熟悉工人们住房的情况,等等……。他还强调,这个是,厂领导们的一致的意见。 他这样一解释,工人代表们都感到,这似乎是一个合适的人选,而绝大多数的工人代表,都是进厂不久的,大集体编制的职工,根本就不了解冯均成的为人,因此会场中鸦雀无声。 “如果大家,没有别的意见,那就开始表决吧?”张容水迫不及待地提议着。 工人代表们,有的开始举手了,但有的还在犹豫着。 姬季远的内心,在激烈地争斗着,反对吧?这不是得罪了,厂里所有的领导了吗?不反对吧?这不就是,对侵公肥私的行为,听之任之了吗?自己连续三年,被评为了冶金工业局的优秀党员,在如此的大是大非的面前,难道就这样委曲求全了吗?自己的党性、原则性还何存啊?自己还配不配当一名,要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的,名副其实的优秀党员啊? 全场上举起的手,已经越来越多了,张容水在点着数,只要超过半数,他便会宣布,选举有效的结果了。 姬季远,想起了入伍时,政治处主任,给自己讲过的政治课。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必须放弃自己的所有的利益。要象黄继光,邱少云那样,哪怕牺牲了自己宝贵的生命,也要为了大众,为了大众啊!想到了这里,他站起了身来。 “吾想问一下,你们这样做,是出于公心?还是出于私心?”他指着张容水问。 所有举起的手,都缩了回去,大家都在纷纷地议论着,全场的秩序一下子乱了。 张容水瞪着惊恐的双眼,望着姬季远他呆住了。他知道姬季远,会反对这样做的,但他没有料到,姬季远会在职代会上,当场站出来责问。 工人代表们互相议论着,但再也没有人举手了。张荣水也无力再操纵下去了,职工代表大会便只得散会了。 “侬格额小赤佬!侬做额好事体!”江名申书记的手指,差一点指到了,姬季远的鼻子上了。 “江书记!格事体,勿好违背良心额呀!”姬季远,委屈地回答着。 “良心!吾是要问侬良心!侬额良心呐?”江名申的手指,指得更近了。 “侬一个,单放过来额工人,啥人拨侬入额党?啥人拨侬当优秀党员额?啥人叫侬当副厂长额?”江名申书记,越说越激动,姬季远无语地低下了头。 又一次,支委扩大会议,但这次会议只有六个人,姬季远没有被扩大到。 “嘭!”江名申书记的手,又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了。格额小赤佬,拿事体全部弄坏脱了。 “都弄好了,还有最后一口气,拨伊搞脱勒。”张容水,不无遗憾地说。 “格……格房子,哪能办呐?”王福成,焦急地问。 “格房子,你们都拿勿到了,让工人们,自己去搞伐?”冯均成,欲擒故纵地说。 “勿可以!吾要额格房子,是拨局领导额。而且,局领导额儿子,是等着结婚额。格房子搞脱勒,啥人担当得起。格趟无论如何,要想办法分到手。”江名申气愤地说。 “但是,勿开职代会,阿拉又勿好,自己分拨自己。开职代会,格家伙就捣乱,伊格其实,就是收买人心。伊还叫工人来寻吾,逼吾拿厂长让拨伊。”刘春庄插了上来,气愤地一连串地说。 “啥东西?伊逼侬拿厂长让拨伊?”冯均成,跳出来问道:“真额勿得了勒,要抢班夺权勒。” “格额小赤佬,看勿出,还是格种人啊?”江名申想起了,周秘书到处说的:“格比支部书记,还要支部书记啊!”他顿了一顿,“看来伊不单单,看上侬额厂长勒,连吾额支部书记,伊也勒动脑筋勒。” “只有拿伊副厂长搞脱!”冯均成看到,时机已经成熟了,图穷七现地提出了他的想法。 “格哪能搞呐?伊额副厂长,是局里任命额,要免,也是要局里来免额,阿拉厂里,是没有格权力额。”江名申书记,无奈地说。 “写一个支委会决议,报到局里去。”冯均成提示着。 “啥额理由呐?就讲伊勒,职代会上头讲了一句话,格理由也不充分啊?”江名申,边想着边说。 “格要写,就勿好格样子写勒,就要写伊破坏职代会,引起职代会大乱,所有额会议议程,都进行勿下去勒,职代会拨伊破坏脱勒。”冯均成纠正着说。 “格点罪名,也勿够啊?”江名,申忧虑地说。 “再寻一点毛病嘛?哎!格一车间额程步云,勿是伊私自提拔额吗?阿拉支部委员,都是勿晓得额?”冯均成又提示着问。 “哎!格可以。”刘春庄,连忙抢着说:“不过,好像勒支委扩大会议上讨论过额。”他又犹豫了。 张容水翻着,那本会议记录本,找到了那一页,看了看:“格上头有记录额,大家一致通过额。”张容水失望地说。 冯均成,隔着两个人,凑上了身子,伸出了手去。捏着那一页纸,斜着一蹦,那张记录着,那次会议讨论内容的纸,就被从会议记录本上扯了下来。他横一下、竖一下地撕成了碎片,团了一团,扔进了废纸篓里,他奸笑着说:“格勿是,没有纪录勒吗?”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晚上,江名申书记,又来到了诸鼎书记的家里。把经过情形详细地说了一遍。诸鼎听了,脸色越来越青了:“勿要多讲了,快点把伊额副厂长免脱,马上重新开职代会。” “伊格副厂长,是冶金局任命额,吾没有权力免”江书记无奈地说。 诸鼎听了一楞,如果是冶金局任命的干部,他也是没有权力免除的,是要报局里批准的。那可是要有,充分的理由的啊。他把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sh冶金局,属下的有色总公司。马上就要脱离冶金局了,直接升至局级单位,与冶金局平起平坐了。但这时,有色总公司的党高官——诸鼎。他独自一人,在办公室里徘徊着。他已经徘徊了两个半小时了。他无比地烦恼,但找不到,任何方法去解除。因为他的儿子,已经被单位里停职了,他的未来的媳妇,天天都在被人做思想工作,逼着她要做人工流产。已经怀孕四个多月了,人工流产也无法做呀?要做也只能做引产了。这四个多月的引产,且不要说小孩没有了,大人也是有生命危险的。即将贵为正局级领导的他,连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媳妇、自己的第三代也保护不了,他还算什么领导啊?这个找尽了麻烦的畜生,他恨不得生吃了他。 这时,他的秘书走了进来,把一份报告,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 “啥额东西?”诸鼎不耐烦地问。 “铅材厂额,支委会决议。”秘书回答 “‘铅材厂’?啥额决议?”诸鼎,随口地问着。 “反映,副厂长姬季远,勒厂里搞派性活动,破坏职代会。”秘书回答。 诸鼎从沉思中回过了神来。一个恶毒的想法,从心底的深处,慢慢地形成了,渐渐地成熟了。 “侬去拿,办公室主任陈冲叫来。”朱鼎交代着说。 过了不多会儿,陈冲走了进来。 “侬再组织两个人,成立一个工作组,马上到‘铅材厂’,去调查副厂长姬季远额问题”朱鼎把‘铅材厂’的支部委员会决议,从桌子上推了过去。 陈冲从桌子上,拿起了“铅材厂”的支部委员会决议,转身走出了办公室的大门。 过了三天,陈冲拿着一厚叠文件,走进了诸鼎的办公室。 “诸书记,格事体(事情)有问题?”陈冲说。 “有啥额问题?”诸鼎不耐烦地问。 “格副厂长姬季远,八零、八一、八二连续三年,被评为了冶金局额优秀党员。都是厂里评上来额,有色公司批勒,再有局里批准额。现在讲伊,八二年搞派性活动,格勿是自相矛盾吗?再讲,格人之前当了六年兵,还立了两次三等功。格人额表现……” “吾现在是叫侬,去查伊额表现,还是叫侬,去查伊额问题额?”诸鼎的嗓门,一下子大了起来。 “但是格支委会额决议,有可能是勿实事求是额”陈冲委屈地说。 “嘭!”诸鼎的手,重重地拍在桌子上了:“侬管伊是勿是实事求是,侬给我去把罪名坐实了,越大越好、越重越好。吾儿子现在还勒停职检查,吾媳妇刚刚做了引产,还在大出血,还在抢救。”诸鼎恨恨地说。 “好额!吾晓得了”陈冲低着头回答。 在‘铅材厂’的会议室里,‘铅材厂’的支部委员们,正同工作组在交流着。 陈冲面色自然地坐在了首席,看来他已经想通了。 “要开除党籍?”江名申瞪着吃惊的双眼。他恨姬季远,把他想要的房子撬掉了,他只想把他的副厂长免去了,他便可以帮诸鼎拿到,他想要的房子了。但他另一方面,又非常非常地喜欢这个,他发现的人才,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干部。但现在听到,姬季远要被清除出党,他实在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啊! “你们勿是讲,伊勒厂里搞派性活动,破坏职代会,格些事体勿都是,严重违反党额组织原则额吗?”陈冲见江名申书记的这副样子,知道内里,肯定是有隐情的?”但他还是责问着。 “格清除出党,也好象也太过分勒伐?”王福成讲出了,江名申书记想讲的话。 “你们几个的看法呢?”陈冲看着,其他的几个人问道。 “格人格样子无法无天,清除出党,也是应该额。”冯均成恶狠狠地说。 刘春庄想起了许步远的话:“侬身体介勿好,侬格厂长,让拨姬季远当伐?”他站起身来,“格人,勿可以当副厂长勒,清除出党,也没有什么勿好。”他轻轻地,用手敲着桌子说。 “格人退团额时候,吾看过伊额档案。伊立过两次三等功,而且年年是,局先进工作者,局优秀党员。现在哪能要讲伊坏,伊就坏得一塌糊涂啦?格勿大对伐?”团支部杨书记说。 张容水一直觊觎着,姬季远的副厂长的职位。他甚至隔几天就要做梦,梦见自己当上了副厂长了。他也站了起来,“格人额副厂长,是肯定勿能当了,至于党籍么?是勿是勿要开除勒。” “勿清除出党,哪能撤消伊额,副厂长额职务呐?再讲阿拉来,就是来开除伊党籍,撤销伊副厂长额职务额。至于究竟够勿够条件,等调查了再讲伐。”陈冲总结着。他看了看大家,见没有反应,便接着说:“明朝开始停职检查,你们啥人去通知伊。”他又看了看大家。 “小王、小张,你们两个,明朝去通知伊停职,到工作组办公室,去报到伐。”江名申书记指派着。 “接下来,是你们工作组额事体勒,阿拉勿管勒。”江名申对着陈冲说。 “格当然!”陈冲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下了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章 审查 一天,姬季远去厂隔壁的,大别墅的办公室。他看见有一个人,在院子里停住了自行车,然后拿出了工具,撬开了下水道的圆铁盖。又从自行车上,拿下了一个桶,又拿下了一个长杆的漏勺。他把漏勺伸入了窨井中,捞上来以后,勺下不停地漏着水,但他把漏完水的漏勺,倒进了桶里,竟然都是油。原来他的漏勺的下部,钻满了细小的孔,水都从孔中漏了下来,但油的分子结构大,便被留在了漏勺中了。 姬季远惊呆了,厂里有五台油压机,他也一直看到,它们都在漏着油,但他绝对没有想到,会漏那么多的油。以至于,来捞他们厂漏的油的人,已经成为一种职业了。他眼看着那个人,一会儿就捞了一大桶的液压油,推着自行车走了。 姬季远去了财务科,查了有没有环保局的罚款单。果不其然,每月的罚款单,都有两到三万,这是什么数字啊?姬季远经过百分之二的破格晋级,目前的工资,才四十六元。这一年的罚款,就是三、四十万,漏掉的又该有多少啊? 姬季远去了设备科,他想查一下,‘铅材厂’的地下管网图,但没有啊!旧社会,四十年代建的厂,哪有这些资料啊?姬季远暗自下着决心,他一定要解决这个问题,一定要为工厂,堵住这个漏洞。 姬季远,找了一根六米来长的竹片。他一个窨井、一个窨井地探查着,窨井有几个通道?有多少粗?都通往了哪里?他独自一个人,干了足足有一个星期。一张全厂的下水道的管网图,终于被画了出来。他发现,总的进出口的通道,是在工厂大门里的,主马路的下面。 姬季远设计了一个方案,是在大门内的主马路上,挖两个集油井,一个进污水,然后从井的下部,流进第二个井,再从第二个井的中部流出去。这样,比水轻的油,自然就会浮在,第一个井的上部了,底部流出去的可都是水,罚款单便再也不会来了,那个捞油的专业户,也应该失业了。 说干就干,姬季远找了两名工人,三个人就挖了起来。天上下着鸭毛中雪,气温在零度以下,这正是sh最寒冷的季节。 按要求,这集油井,至少应当挖一米七零深,砌上水泥后,至少要有,一米五以上的深度,这才能有效地,拦截住液压油的漏出。但挖了不到一米深,地下的水,便漫了上来,穿着长腰水鞋也没有用了,因为水的深度,已经超过膝盖了。 “格是勿是,天热再做伐,介冷额天,哪能吃得消啊?”一个工人抱怨着说。 “勿可以啊?一个月罚两、三万,漏脱额油,至少有六、七万,一年一百多万啊?拖到热天,又要多损失六、七十万啊?”姬季远无限深长地说。 “格吃勿消啊?已经零下勒?下去勿是,要冻煞脱额吗?”另一个工人,也抱怨地说。 姬季远没有回答,但他挽起了裤腿,跳进了刺骨的窨井中,独自一人挖了起来。 第一个井已经挖完了,第二个井也快挖完了。在姬季远的带动下,另两个工人,也脱了鞋、挽起了裤管,轮流地参加作业了。三个人轮流干,显然速度要快多了。这一会儿,是姬季远在井下,正闷着头挖着。 “姬季远呢?”张容水,大声地问道,一个工人指了指井下。 “做啥?”姬季远在井下直起了腰,他在地面上,只露着一个脑袋。 “侬上来!”张容水依然大声地说。 “吾勒工作,侬有啥额事体,就讲好勒?”姬季远看着他说。 “对勿起,侬被停职了,上来!”张容水依然大声地说着。 “吾?吾被停职勒?”姬季远不解地问,但他见张容水,那付一本正经的样子。便把着井壁爬了上来。 姬季远满脸,两腿和双手,都沾满了污泥。一旁的王福成,忍不住转过头去了。 “侬被停职勒,去工作组报到。”张容水依然大声地说。 姬季远擦干净了身体,走进了工作组的办公室。他茫然地望着那三个人,他根本就不认识这些人,他感到,这个环境好熟悉。噢!那是在电影里看到过的,那是审讯室。 “你就是姬季远?”坐在中间的陈冲,边打量着,边问道。 “是!”姬季远回答,他想不通,他为何要讲普通话。 “你坐下。”陈冲命令说。 姬季远在他们的对面,坐了下来。 “你知道,为什么要被停职吗?”陈冲问。 “不知道。”姬季远回答。 “你为什么要破坏职代会?”陈冲的语气中,又加上了一些严厉的成分。 “破坏职代会?你帽子扣得也太大了吧?我在职代会上,只讲了一句话。”姬季远坦然地回答。 “讲了一句话?什么话?”陈冲追问道。 “我问‘你们选冯均成当分房组长,是出于公心,还是私心?’我没有多说一个字。职工代表,在职代会上,可以问任何问题的,我只是问了一个问题,一个普普通通的问题,这算不上破坏吧?”姬季远,理直气壮地反问着。 “这……?”陈冲无语了。 姬季远把双手,放在了桌子上,不再理会这些人了,但他嗅到了,手上传来的一股腐臭味,他自嘲地笑了笑。为了挽救工厂,一年一百多万的损失,自己不顾天寒地冻,在冰水里挖着集油井,还被停职了,这也太搞笑了吧? “你还能笑?到时候,你哭都没地方哭去?”陈冲指着他,严厉地说。 “我为什么要哭?我一身正气,邪魔是侵入不了的。”姬季远昂起了头,直视着陈冲的双眼。 陈冲一开始,还对视着姬季远,但他在姬季远的,凛然正气的目光中,终于心虚地低了一下头。 “你私自提拔干部,这事总假不了吧?”陈冲又抬起了头。 “私自?……提拔干部?提拔了谁?”姬季远莫名其妙地问。 “程步云!一九八二年。”陈冲的一根手指,轻磕着桌子说。 “呵!”姬季远不怒反笑了:“你编,也要编得像一点好吗?程步云一九八二年,被提拔为车间副主任,是在支委扩大会议上,讨论通过的,是我做的会议纪录。”姬季远,还是理直气壮地说。 “啪!”一本会议记录本,扔到了姬季远的面前。“你找出来看看吧?”陈冲嘲弄地抬了抬手掌。 姬季远拿过了会议纪录本,按着记忆,一页一页地看着,他已经翻到一九八三年了,但没有找到。他又重新翻找了一遍,终于找到了他想找的那一页,但那一页已经没有了,中间的书钉上,残留了两个,三角形的小纸片。 姬季远站起身来,把会议记录本,转了个身,慢慢地往前推着:“干得真漂亮啊,毁尸灭迹。但可惜,还是欲盖弥彰啊?” 陈冲一眼便看到了,书钉上的那两个,小小的三角形的纸片。这显然便是,把这一页纸,猛地一下撕去,所留下的痕迹。他的脸,腾地一下子红了,“这帮家伙,这栽赃的事,还跟自己一口咬定,说是千真万确的,这不是坑我吗?”他愤愤地想着。 姬季远,返身又坐了下来,看着那个,脸一阵红、一阵白的陈冲。 陈冲努力地克制自己,把心往下定了定,他慢慢地合起了会议纪录本:“近年的事,就先到这儿吧?现在谈谈,你过去的事吧?” “过去的事?过去的什么事?”姬季远不解地问。 “你为什么要调厂?”陈冲昂起了头,用下眼睑上的余光,望着姬季远。 “调厂?调厂又怎么啦?”姬季远不解地问道。 “你好好地在印染厂工作,为什么要调厂?还是单放的,印染厂为什么要单放你?”陈冲理直气壮地问。 这下可把姬季远给镇住了,这是他这一辈子,唯一的软肋。他定了定神:“没有这种说法吧?我认为那个厂不适合我,我才换的厂。”姬季远小心翼翼地回答着。 “你可以这样说,但事实上是怎么样,不是你说怎么样,就是怎么样的。再说,我问你,你当兵以前,在学校里,还干过什么坏事?”陈冲见,姬季远的态度不激进了,他的气势便渐长了起来。 “……?”姬季远无语了。这话题太大了吧?什么叫好事?什么叫坏事?这有界限吗? “我问你,你打过老师吗?”陈冲问。 “没有打过!”姬季远,干脆地呢?唉……!这本来是个好苗子,党总支要培养的对象。是我让他写的人党申请,我又在支委会上,讲了这件事,谁知道,支委们却传得,全车间都知道了。于是,每天都有人去嘲笑他,他受不了了,就得了这个病了。”倪似水详细地介绍着。 “……?”陈冲无法再问下去了,他感到,在这里是不会再有收获了。他告辞了倪似水,便走了出来。 第二个,他调查了李洪才。 李洪才,默默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一个,前来外调的人,在猜测着他的来意。 “侬同姬季远,是一个学校额?”陈冲问。 “是额。”李洪才回答。 “格侬,了解姬季远?”陈冲又问。 “何止是了解。”李洪才坦然地回答。 “格侬应当晓得,伊勒学校里,做过点啥额坏事体?”陈冲,诱导地询问着。 李洪才,警觉地抬起了双眼,“啥额意思?”他警惕地问。 “姬季远,勒厂里搞派性活动,破坏职工代表大会,阿拉怀疑伊,同伊勒学校里额经历有联系。”陈冲详细地介绍着。 “姬季远格人,搞派性活动?勿可能!伊从来做额事体,都是光明磊落额。有好处,都是先人后已额,格人哪能会搞派性活动呐?侬成心想,迫害伊是伐?”李洪才气愤地说。 “勿是!勿是!阿拉只是想,拿事体弄清爽。”陈冲,连忙解释着。 “格侬为啥,一上来就问,伊做过啥额坏事体伐,侬肯定是来,坏(伤害)伊额,难道侬来调查,是评局先进工作者额吗?” “……?”陈冲无言以对。 “吾告诉侬,姬季远勒学校里,还没有发育唻!伊人还没有,吾现在高勒,侬要搞伊,侬是缺德额,侬有小人勒伐?”李洪才问。 “小人?吾还没有结婚唻!”陈冲不解地回答。 “格末吾要告诉侬,侬如果,要搞姬季远,侬下趟结了婚,养出勒小人,肯定是没有**额。”李洪才声色俱厉地,指着陈冲大声地说,陈冲逃也似地,离开了群力机模厂。 他第三个,调查了周江净,这次,他换了一种姿态。 “侬同姬季远,勒中学里,是一道额伐?”陈冲问。 “是一道额。”周江净回答,但他还是在,看着那张“sh市冶金工业局有色总公司”的介绍信。 “伊勒学校,做过啥额事体?侬总归,都晓得额咾?”陈冲又问。 “都晓得。”周江净干脆地回答。 “格伊,打过老师伐?”陈冲,开始切入正题了。 “打老师?侬瞎讲点啥?伊保护老师,阿拉倒是,有晨光要拿老师寻寻开心,但是伊,格也要管,只要伊晓得,立刻就会来保护老师。伊讲格是人格伐?哎!人格是啥东西啊?”周江净感叹地问。 “伊难道,没有做过啥额坏事体吗?”陈冲,试探地询问着。 “坏事体?姬季远?姬季远格人,哪能会做坏事体?侬是要来开坏(污蔑)伊额伐?格侬就是坏人。好像啥人讲过,好人额敌人,就是坏人。”周江净,愤怒地把手中的介绍信,撕得粉碎,一把砸在了陈冲的脸上:“快滚!再勒格里,瞎讲八讲,当心吾,请侬吃生活(挨揍)。” 陈冲,逃也似地,奔出了铁路局车辆段。 陈冲不死心,他又去了,医疗器械八厂,找了诸国平。 诸国平出狱后,驾照也被吊销了,厂里让他当装卸工,他不干,厂里要扣他的工资。他走进医务室,在医务室的药柜前,看了半天。突然打开药柜的玻璃门,拿出了一瓶药。拧开盖子后,一股脑儿倒进了嘴里,等医生们发现,他已经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了。当然他是不会死的,他在药柜前看了半天,那就是看,哪一瓶药,是吃不死人的。厂里没办法了,只得让他逛着。但过了三个月,他每天逛来逛去,影响实在太不好了,厂里只得又找他谈了,说再不上岗,就真的要扣工资了。谁知,他又拿出了新招。 有一天,他突然出现在厂里最高的一幢,六层楼厂房的屋着。 “吾是伊,初三额班主任,伊是,团支部书记,三(四)班,是被大家称为,‘暂死班’额,因为格是,全校额差生,集中额班级,但是,就勒姬季远额带动下头,成绩考到勒,全年级额第二名。”周老师,还在边回忆边说着。 陈冲,默默地听着,他一句也不敢插嘴。 “伊勒哪里啊?吾真想看一看伊,伊是吾,教过额几千个学生当中,最最优秀额一个。”周老师,变得比较激动了。 “伊现在勒,‘铅锡材料厂’当副厂长,蛮好额。”陈冲,违心地回答。 “格侬无论如何,要帮吾望望伊,好伐?”周老师,期盼地要求着。 “好额!好额!”陈冲,一迭连声地应答着,“格吾先走了。”他告辞着。 “哎!侬勿是,有事体要问吾吗??”周老师,忽然从回忆中醒来了。 “已经问好勒,已经问好勒!”陈冲,一迭连声地应答着,告辞离开了周老师的家。 陈冲,直接去了“铅材厂”,他收拾了他所有带来的东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来到了,诸鼎的办公室。 “吾勿做格工作组长勒,格事体太缺德勒,‘铅材厂’报上来额,私自任命干部,是捏造额,伊拉拿会议记录扯脱勒。姬季远勒职代会上,只讲勒一句话,破坏职代会额罪名,也是莫须有额,伊从来也没有,做过一件勿好额事体,得到勒所有额,学生、老师额好评,要拿格样子额人开除党籍,吾实在做勿出来,侬还是去叫别人伐。”陈冲一口气说完了。也没有等诸书记的指示,便转身走了出去。 不久,又来了一个,新的工作组组长,叫米少荣。 米少荣组长,一来到就宣布,免去姬季远副厂长的职务,调到成品仓库当工人。 姬季远,已经写了八遍经历了。这下,倒是解除了他,再重复抄写的烦恼了。因为,他后面写的那几遍,其实都是上一遍写完后抄下来的,下次再要,他就再抄一遍,一下子免去了,副厂长的职务,他反而感到,肩膀轻了一下。当他走进成品仓库时,十几个工人,都站在仓库的门口,鼓着掌,欢迎着他。 工人们对他说:“不管您是不是厂长,但我们,永远叫您厂长!”姬季远,激动得热泪盈眶,他不知如何报答,这些工人们对他的一片真情。 第一挤压车间的工人们,这下子,愤怒到了极点,他们很快,在许步远和程步云的组织下,成立了工人请愿团。请愿团有二十多个人。他们拉着横幅,一齐走进了,sh市人民政府的信访办。强烈要求,信访办派出调查组,前往‘铅材厂’进行调查。但市政府信访办,同冶金工业局信访办联系了,让他们到冶金局信访办去。他们又去了冶金局信访办。但冶金局信访办,又联系了有色总公司信访办。又让他们去,‘sh有色总公司’的信访办。他们最后去了,有色总公司信访办。有色总公司信访办,不知怎么回事,工人们指着,横幅上的大字,“坚决要求,恢复姬季远副厂长的职务。”七嘴八舌地说着,信访办只能找来了诸鼎。 “大家勿要急,慢慢讲。”诸鼎委言地相劝着。 “你们撤了,那么好额厂长,我们工人都拥护伊!”有的工人说。 “伊额罪名,都是编出来额,勿是事实?”有的工人说。 “阿拉‘铅材厂’,从来没有好领导,只有格一个,为工人们着想,为工厂着想额好领导,你们为啥还要开脱伊?”又有一个工人说。 “坚决要求,姬季远恢复职务!”有的工人,领头喊起了口号,一时大厅里,大乱了起来。 诸鼎使尽了花招,才将工人们的情绪稳了下来。经过了一系列的调查,他也不是不知道,姬季远是个好厂长。但他已经骑虎难下了。姬季远在厂里搞派性的处理,已经报到了局里,而且也已经报到了市里了,能撤回吗?就是做假,也只能做到底了。他反复地哄骗着工人们。说问题一定会解决的,让工人们先回去。工人们信以为真,就一起回去了。 第一挤压车间的工人们,又组织去,有色总公司的信访办几次了,但诸鼎却再也没有出来过,愤怒的工人们,甚至把信访办的桌子,也掀翻了,但还是无济于事,渐渐地工人们的怒气,也渐渐地消除了。 新工作组长米少荣,又宣布了第二个命令,任命朱温,为‘铅材厂’的生产副厂长。第二天,朱温便得意洋洋地上任了。 当然朱温还兼着,生产计划科的科长,现在生产计划科的办公室里,坐着两个副厂长,一个销售副厂长,一个生产副厂长,这斗争的等级,一下子又上升了两级。 朱温到处同同事们讲,“姬季远格额人,主要是太直,脑子一点点也不会转弯,所以上任还不到两年,就被搞勒下来。这趟看吾额勒,像吾格种人,八面玲珑额,把啥人都摆得平平额。格位子你们看牢吾,坐下去伐? 米少荣组长,又宣布了第三个,sh市有色金属总公司的任命,任命米少荣同志,为铅锡材料厂的厂长,原厂长刘春庄,由于身体问题,退居两线,从事调查研究工作。刘春庄终于呼出一口长气,终于避免了扫地、看门。得到了一个善终了,而米少荣则是,神气十足地坐进了,厂长办公室了。 米少荣厂长,找姬季远谈了几次话,态度还是很客气的。他肯定了姬季远在任时,生产上是基本稳定的,从来没有出现过障碍。当然玄外之音,就是自姬季远卸任以后,生产基本上是处于混乱的状态。这也是,刘春庄厂长下台的主要原因。现在刘春庄,去调查研究去了,当然谁都知道,这调查,其实就是调茶,也就是手捧一杯茶,眼看三张报,当然,那时还没有“新闻报”呢? 米少荣深深地,毫不忌讳地,当着姬季远的面,痛斥了刘春庄的,不作为的行为。他表示自己初来乍到,对工厂的情况不熟,希望能得到姬季远的支持。 姬季远看着这个,新来的工作组组长,发现他同陈冲截然不同,但他还是提高着提防的警惕。因为从八次的,写个人经历的过程中,他已经嗅出了,他们有打算搞掉他的党籍的意图。因此不管米少荣厂长怎么说,他总是不表态。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但米少荣厂长,最后告诉他,他的问题还没有解决,总公司还在调查,至于结果会如何,他也不知道。希望姬季远,能够耐心地等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