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川》 《醉川》正文 楔子 忏 那场大火烧了好久。 漫天的黑烟和血腥味混杂在一起,整个世界好像都燃烧起来。 金红的火焰,哭嚎的女孩儿,还有那个女人模糊的脸。 这些碎片似的画面不断在陆忏眼前闪过,他就站在火焰里,茫然无措。 无尽的火光像是跗骨的蛆虫,野蛮的想要钻进他的身体里。 它灼烧着他的皮肤,他的心肺,他的骨骼,像是要燃尽他的一切。 陆忏颤抖着,剧痛使他痉挛,七窍都淌出血来。 他恐惧着,眼前一片漆黑。 可是耳边总有一个声音对他说: “阿忏,别怕。” 他听从那个声音,竭力想要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是身体总是不受控制。 “阿忏,别怕。” 那个声音还在不断回荡,让他有些心烦意乱。 眼前微微清晰一些,看到的是那个女人的脸,模模糊糊,怎么也看不清。 女人对他道:“好好活下去。” 她推开陆忏,踏入火海,身体瞬间被火焰吞噬。 陆忏想要上前拉出她,炽热的火却扑了上来。 高温让他什么也感受不到,只是疼痛,剧烈的疼痛。 不只是身体上的,他的心里也在痛,在女人被燃烧殆尽的那一瞬间,他好像失去了什么 简陋的房间里,陆忏惊醒,满脸的汗渍。 起身踏出门外,银月如钩,长夜漫漫,不过黎明时分。 他坐在门槛上,看了看手中的碧玉长笛,将它横在唇边,奏起一曲离殇。 待到天边泛起鱼白,此曲方才终了。 陆忏的眼睛失神,半晌,微微有些讽刺地笑了起来。 “娘,我现在已经记不清你的脸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川》正文 第一章 剑挑霜梅 一柄铁剑在手,泛起丝丝寒光。 黄巢脚步轻盈,挺身蓄力,腾空一刺,使了一式“踏雪寻梅”。 落地收势,他还是不满意的摇摇头。抬头一看,日头正盛,已到了晌午。 练了一个上午,竟还只是神似么? 他用衣袖掸去薄汗,翻腕起势,铁剑一动,舞起阵阵清风,竟是不顾疲乏,又操练起来。 剑招是家里的门房齐老二教他的。 从他记事儿起,这齐老二就每天替他家看着庭院大门,说是看着,实则不然。 黄巢每次见他时,他都在睡觉。 他穿着一身破烂布衣,倚着红漆的大门,平日里不管谁和他打招呼,他的眼睛也都是半睁不睁的,一副慵懒相。他是府里下人们闲暇时的谈资,怕是连那街边讨饭的乞丐都比他要勤快些。 可黄巢知道,齐老二不是那只知道吃白饭的懒汉。 一次夜里,家里遭了贼,他家别院众多,占地颇大,寻常人哪里摸得见贼人的影子,下人侍卫见家里失了窃,黑夜里,只得四处摸索,家里一时间乱成一片。 却说黄巢,他也忙着抓贼,左手提着灯笼,右手握着铁剑,天色太暗,他眯着眼找了好几个院子,依旧是一无所获。 他听着家里的喧闹声,心里暗自盘算,怕是那贼人听见了风声,已经遁走。 思索之时,却见一黑影从眼前闪过,倏忽之间,竟已上了高耸屋檐,眼看便要越墙而出,逃之夭夭。 他没有迟疑,发足追赶,奈何那贼人轻功太好,他功力太差,只学了些粗浅的武功皮毛。 他追赶不上,只得任由那盗贼逃走。 正当他一腔愤懑无处发泄的关口,却见一人手执长剑,跃上房梁,轻功之好,确是黄巢生平仅见。 那人的一身布衣烂衫,破陋的衣角在黑夜的冷风中飘摇,可他的剑却平直端正,映着清冷月色,令人心生寒意。 黄巢惊异,仔细望去认出那人,正是自家的门房齐老二。 只见齐老二几个翻腾,轻易便赶上了盗贼,左手一探,擒住他的衣领,却不知那贼人练了什么泥鳅功夫,运转气力,竟然从齐老二的手里挣脱出来。 齐老二见状似乎也有几分诧异,眼看贼人又要走脱,但他的剑依旧平直,丝毫未显慌乱。 他运功追赶到贼人近前,贼人见他不用多时就已近身,吃惊之余抬腿一脚送出,齐老二却也不躲闪,任那脚力正中胸口,这脚看似简单却有内劲,奈何齐老二早已将全身内力聚集在贼人落脚之处,他功力颇高,这一脚也只是让他闷哼一声,并没有真正伤到肺腑。 齐老二左手借势抓住盗贼脚踝,右手横剑斩向贼人的大腿,这剑若是砍中,那贼人的腿必定齐膝而断,再也逃脱不得。 黄巢以为已经得手,却不料,眼看着那贼人又使出那腻滑的巧劲来,挣脱了齐老二的手。 齐老二看了看自己的掌心抬头道:“沾水七劲?他姬半山也要来趟这这摊浑水?” 这时黄府的下人和有些功夫的打手已将两人团团围住。 贼人见行迹已经暴露,看着将他围困得水泄不通的人墙,心想:“如此戒备,再跑无义,今日已是逃脱不得了。”索性摘下面罩,却是个脸色苍白略显病态的人,他脸上僵硬地扯出一个森森的笑,讥讽道:“梅剑齐沐生,十五年来,这江湖都说你杀孽太多,不找个和尚庙去吃斋念佛,却是给黄家当了看门狗。” 齐老二见他说出了自己的本名,眼神微凝,问道:“你是谁,姬半山是你什么人?” 贼人注视他道:“我是他徒弟,梁昀。” 齐老二对贼人似乎有所印象,朗声道:“原来是你,人人都想要那丹阙经,争了数十载春秋,没一个练成的,天下第一真的那么好做?非要搞得生灵涂炭,积骨成山?” 梁昀恶笑道:“你不想做,自然有其他人想做,当年霍子衿武功之强,冠绝古今,只留下这部绝世真经,得真经者便可得真传。天下第一?谁不想做!”笑罢,他咳了几声,呕出一滩血来。 齐老二看着地上的血迹,摇头道:“可你还是未曾得手。” 梁昀用衣袖拭去嘴边鲜红,悻悻道:“我只是未曾想到黄德昭的武功竟也不错,这老家伙为保经书,真也算是寸步不离了。” 齐老二皱眉道:“姬半山怎么知道我把经书藏在黄家。” 梁昀说道:“你得到经书,却不修炼,实在暴殄天物,我师徒两个寻了你十几年终究是打听到蛛丝马迹。” 齐老二面不改色道:“也算难为你们了。” 梁昀阴狠道:“只是当年你为得经书身受重伤,不知道你的梅剑还是不是还和当年一样快。” 齐老二抚剑道:“我的剑,始终没有变过,他姬半山也没变啊,让你先来探路,不过还是怕死的孬种罢了,连徒弟的死活也不曾顾忌。” 梁昀咬牙说道:“你怎知谁先死?”说罢,运起他“沾水七劲”中的“泰山劲”,打出几拳,拳劲刚猛无匹,如泰山压顶。齐老二并未选择硬抗,脚步放轻,辗转腾挪,躲过刚猛拳劲。 梁昀见几击不得,又将“泰山劲”转为“扶风劲”接连打出几拳。一时间,拳如星斗,快似强风。齐老二受了几拳,伤了几处。见状已是不能藏拙。剑势浑圆连绵,腕臂轻抖,使出一式“气满乾坤”,梁昀躲闪不得,这一剑正斩在他臂膀之上,血花逬出,已然受了不轻的伤。 齐老二挥去剑锋上的血迹,说道:“你不行,叫你师父来,或许还能挡我几剑。” 听了这话梁昀越发暴躁起来,上前与齐老二缠斗,拳脚一式比一式凌厉,但却有逐渐凌乱的势头。 齐老二知道他心态失衡,习武之人最忌讳心不静,梁昀因他一句话便激愤不已,已然失了先机,不出十招,败势已显。 齐老二顺势而上,近了梁昀的身,趁他拳脚凌乱空虚,翻身一剑,却是一式“雪霁天青”,一剑之间,在黄巢眼中只是寒光乍现,倏忽之间,那梁昀便如一摊死肉,从梁上翻滚而下。 他仔细看去,那一剑穿胸而过,梁昀口中呛出鲜血,竟是连眼睛都没有来得及闭上,便咽了气。 这一剑实是惊艳了黄巢,他本是十五六岁的少年。读书习字是本业,考取功名是志向。 可齐老二的一剑,斩开了黄巢的江湖。 他只知道齐老二剑术厉害,却哪里知道,当年齐老二练武所受之苦更胜寻常习武之人。 数九寒冬,腊梅盛开,齐老二不顾严寒,练剑数载,才有如今这惊世一剑。 一剑,务求必杀。 从那日开始,黄巢便打定了注意要拜齐老二为师。 他知道齐老二平时谁也不理,他虽然是主人家,怕是这师傅也不是轻易就能拜成的。 向家中仆人打听,这齐老二旁的是一概不问,仿佛天塌下来他也浑不在意。 但唯独好酒能让他精神抖擞,一扫往日疲态。 齐老二爱酒,也痴于酒。 少年黄巢心想,这可能便是潇洒吧,一杯酒,一把剑,一个人。 他暗自点头,胸膛里像是翻起滚滚热血,脑海里全是自己曾经在书里读过的那首诗: 秦皇扫六合,虎视何雄哉。飞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川》正文 第二章 笛横江南 黄巢为学这上层剑法,也算是废了几番心机,托人在川蜀之地寻得十年的“九酝春”捎回江南。 这陈酿在盛产美酒的巴蜀亦算得上是重金才得以求得,酒香浓郁醇厚。黄巢家中世代以贩卖私盐为业,家境十分富足,这才有财力供他如此花费。 黄巢拎着这坛美酒,自觉是万事具备,便到大门旁寻那齐老二。 到了府门前,他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前辈,却未有回应,见齐老二依旧昏昏沉沉地闭目打盹,便将那坛“九酝春”放到齐老二面前。 似是闻到了满院酒香,齐老二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看了看酒,又看了看黄巢,问道:“何事。” 黄巢听得询问,暗想这酒总算没白买,也不绕弯,连忙躬身回道:“请前辈传我剑法。” 齐老二的眼睛又睁大了些,身子却未动,说道:“为何要学我的剑。” 黄巢心里明白齐老二问的是什么,他家是盐商大户,富甲一方,凭财力未必不能学得上乘武学。 黄巢答道:“那日前辈梁上一剑,杀气泠然,非他人可比。” 齐老二盯着他,问道:“你学剑是为杀人?” 黄巢答道:“是,也不是。” 齐老二坐起身子,道:“怎么说?” 黄巢说道:“山中一猛虎作乱,不杀,死百人而活其一;杀之,死一物而活百人。” 齐老二抱起酒坛,豪饮一口,叹道:“好酒!”又转过头向黄巢问道:“道理倒是说的清楚,就是不知道你心里是不是真的明白。剑法是你爹让你来我这里学的?” 黄巢恭敬回道:“不曾,是晚辈自己要学。” 齐老二喝了好酒,心情好了几分,看黄巢一身名贵锦衣,眯眼道:“练武的苦,你受得住?” 黄巢一笑道:“前辈只管教。” 齐老二只顾饮酒,脸色微醺道:“我欠你爹的,便没有理由拒绝。你要学也是明日来,今日我要品品这酒。” 黄巢喜不自胜,知道事情已经办成,只是没想到如此简单,他恭敬施了一礼,道:“弟子遵命。” 齐老二摆了摆手,说道:“你不是我徒弟,我也不是你的师父,告诉你爹,我和他不欠了。” 黄巢微怔,拜退而归。 从那日开始,黄巢便跟着齐老二学他的梅剑,原本黄巢只觉齐老二剑法高深,当自己亲身学过之后,越发觉得他的剑精妙无匹,但随之而来的是无数困苦,饶是他自幼聪慧,学起这梅剑也是多有困顿。 梅剑只有七式,却可灵活对敌,光是这第一式“踏雪寻梅”,黄巢连着练了几日也无寸进,便是再坚韧也有了灰心之意。 他放下铁剑,席地而坐,看着院墙外那颗枝叶繁茂的粗壮柳树,想起那个常常坐在枝干上吹笛的少年来。 “这子今日却不曾来,别是出了什么事情” 黄巢摇头暗笑自己多想,从到大就那子鬼主意多,机灵狡猾,是个活生生的狐狸性子,怎会有事? 杭州城东,碧林轩中。 布衣少年正被轩内的管事打骂。 黄巢哪里知道自己说的这么准,要是布衣少年知道他这么想,一定会讥讽他一句您真是真人菩萨转世,改行去算命也好。 只是现在布衣少年算是没那个闲心思了。 管事手执藤条,照着少年臂膀狠狠抽打,骂道:“多事的东西,吹你的笛子便好,非要学那贱皮子的奴才。” 少年受着抽打,疼得脸上抽动,却咧嘴笑道:“您骂的是,子的皮子贱的很,您可要多多抽打” 听了这话,管事更恨的紧了,手中藤条多加了几分力道,嘴里依旧是骂骂咧咧的不曾停过。 少年摇摇头,暗叹自己今日当真是多事了些,栽在这家伙手里倒也不算冤,毕竟是自己惹的祸事,怨不得别人。 说起这碧林轩,是杭州城一等一的青楼妓馆,勾栏瓦舍,繁盛至极,大多是达官贵人消遣寻乐之所,轩内人一掷千金者众多,寻常百姓根本连门槛也沾染不得。 就算在京城,碧林轩也是有一定名气的,虽说是青楼,但也有人称其为雅苑。是因为碧林轩既做着娼妓买卖,也聚集了众多琴棋书画的能手,以替轩内卖艺为生。 这些卖艺人虽有一技之长,却大多身世艰难困苦,他们不曾卖身给轩内,却可靠技艺挣些果腹钱,正因如此他们更加心甘情愿地在碧林轩卖艺,干些吹拉弹唱的活计。 布衣少年便是以吹笛为生,他的笛将他养大的师父传给他的,技法也同样是师父在世时传授给他,让他在世间能有一口饭吃。如今师父已死,世上只剩下他一人,倒是真孑然一身,没什么值得挂记的了。 少年的笛艺在杭州城也是有些名声的,在碧林轩内,雕梁画栋,纱幔低垂之间总能听到少年的一曲“鹧鸪飞”,吹完又变“姑苏行”,而后再奏“青天揽月”。似是有千变万化的能耐。 这日,知府王大人之子到了碧林轩,少年正吹着笛,不知怎的,那王公子见弹琴的卖艺女彩环姿色尚好,却舍了那些个莺莺燕燕不要,偏要这彩环服侍。 可那彩环是卖艺不卖身,这就难倒了一众下人,几番商量却也不行,这王公子就要强抢。这彩环也是有些力气,王公子几番拖拽,愣是没有逼她就范。 正当王公子忙着拉扯彩环之时,布衣少年上前对那王公子嬉笑道:“王公子别急,这女子拗的很,怕是不好整治,别把您给累坏了,等我帮您提了她进房,的给您添把柴,王公子等着生米煮成熟饭,岂不美哉?” 那王公子喝了些酒,脸色微醺,似是被他说动了心,连笑道:“总算来了个懂事的,好,就依你,办好了这差事,本公子重重有赏。” 布衣少年一脸谄媚,低声下气道:“您等好了,的这就去办。” 说完,也不顾那彩环挣扎,布衣少年用抹布塞住彩环的嘴,扛起她便走。 可到了房间里,彩环挣扎得越发厉害,布衣少年十分无奈,将她扔在地上,只听见彩环被塞住的嘴里发出“呜呜”的叫声。 少年却不急着将彩环捆绑,反而打开红漆木窗,皱着眉头道:“你尽可再闹腾得欢一些,把那王公子闹来,吃的你骨头都不剩!” 彩环停了挣扎,只是不停流泪,少年取下她嘴里的抹布,道:“一会便从窗子逃吧。” 彩环自知有了生机,跪在地上连磕了几个响头,不由得感激涕零道:“多谢你了,大恩大德必当谨记。” 布衣少年帮她出了窗,向她说道:“这杭州城今后是不会有你的容身之处了,一会千万不要回头,出了城后也不要停下,一直向北走便是,这王公子是出了名的跋扈,要想避开他讨一个公道,只有去了京城,才有一线生机。” 彩环听了这话,眼泪流的更凶了,不知是感动还是害怕,问他道:“你为何冒险救我。” 布衣少年只是淡淡说道:“只是看不惯罢了。” 过了些时间,人已经逃的远了,看着大开的窗子,他的头脑被风吹的清醒了些,布衣少年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暗自苦笑道:“陆忏啊陆忏,你是自找苦吃啊。” 说着拿起屋内桌上上好的紫砂壶,将自己的额头砸的乌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川》正文 第三章 大风起兮云飞扬 陆忏因为放跑了彩环,被管事抽的遍体鳞伤,他用衣袖擦了擦脸上被藤条抽出的血迹,啖了一句:“呸,这老王八,连脸都打。”骂完心里舒服了许多。 他借口被彩环打晕了头,才使得她跑掉。可明眼人都知道这件事不会如此简单,一个年纪将要及冠的少年怎会被一个柔弱女子打晕。陆忏想要蒙混过关,只求那王公子蠢笨一些,别回过头再来找他的麻烦。 傍晚时候,陆忏走在杭州城的青石板上,风有些凉,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万里无云,算算日子,如今又是一年初秋了罢。 从碧林轩出来时,管事给他结了月钱,啰嗦地又骂了他几句,这才罢休。陆忏边走边在心底问候了管事的祖宗十八代,想起这天还没有到黄巢那里去,脚步又快了几分。 他与黄巢是自结下的情谊,黄家世代盐商,是富贵之家,黄巢的祖父在世时喜欢听曲,而陆忏的师父是杭州城内有名的笛师,因此黄家常叫其到家中为老人演奏。陆忏时候跟着师父卖艺,到黄家之后与黄巢义气相投,后来师父病故,黄家对陆忏也是多有照顾。 黄巢家在城西,陆忏要半个时辰才能走到,他过了聚茂斋,习惯性的在西子湖驻足了片刻,尽管是傍晚,湖畔依旧是人头攒动,游览者甚多。 杭州城的西湖十景是极好的,与永州八景和安东八景齐名,苏堤春晓、曲苑风荷、平湖秋月、断桥残雪、柳浪闻莺、花港观鱼、雷峰夕照、双峰插云、南屏晚钟、三潭印月。西湖十景各擅其胜,所以无论杭州本地人还是外地山水客都津津乐道,先游为快。 可惜这时节没有陆忏最爱赏的断桥残雪,他摇摇头离开岸边,继续向黄府走去。 没成想陆忏刚迈开步子便砰地一声,撞上一人。 他鼻子被撞的生疼,酸的咸的一股脑地发作,鼻涕眼泪都疼了出来,赶忙眯眼用手揉着,边揉边下意识道:“没长眼睛啊你。” 见没人回应,他抬头一看,却是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女,仔细看去,好像还要比他上一两岁。少女年纪不大,样貌却生的极好,柳叶弯眉,肌肤赛雪,长发飘逸,身材也是匀称有致,只是一直冷着一张脸。她的白色衣衫一尘不染,不像是走江湖的,手中却拿着一把青鞘短剑,倒真显出几分英姿。 陆忏见她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心中生疑,他一向是个谨慎的性子,不知对方深浅,也不便招惹,摆摆手故作大度道:“算了算了,看你是个姑娘家,就不与你计较了。” 他揉着依旧酸痛的鼻梁,打算绕过少女离开,却不料少女张口向他轻声问道:“盐商黄府怎么走?” 陆忏见她就连问路也是冷着脸,打心底觉得这姑娘家奇怪,之前又撞了他,却不曾道歉。 暗自起了捉弄之心,挠挠后颈,装成一副糊涂的样子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应该是在那头。” 他手指向杭州城东,少女却不曾知道,黄府在城西,那是刚好与黄府相反的方向。 没想到少女没有再多说一句,果真按他所指,迈开莲步向着城东头去了。 陆忏突然觉得这样骗她有些不太仗义,伸出手想要叫回她,却是来不及了,看着她的渐行渐远的背影,喃喃道:“还真是个傻丫头。” 离开湖畔,不多时便到了黄府。爬上他经常练笛的柳树,柳树高大,刚好看见院内练剑的黄巢。 他吹了个口哨道:“书呆子,还练着呢,你这都练了几日了,你不烦,我看着也闹心了。” 他初见黄巢时,黄巢正随家中的夫子学习,黄德昭一直希望自己这个儿子可以考取功名,所以黄巢自幼苦读诗书,但天不遂人愿,他虽用功,且天分不浅,到头来却也屡试不第。 黄巢见他来了,翻腕收起铁剑,笑道:“你今日怎么来的这么晚。”说完,看到陆忏满身的伤,眼神一凝,他俩自幼结识,相互了解,光是看到陆忏如此落魄的样子,便已将事情猜到了七八分。 陆忏见他面色不善,想起脸上的伤定是被他看了去,不觉恍然,笑着打起马虎眼道:“我这不是路见不平去了么,这才耽搁了些。” 黄巢看他嬉笑,嘴角微翘道:“陆忏你别说笑,就你这三脚猫,也就吹笛子你还在行些,打架这事你是万万做不来的。” 陆忏听他笑自己,却也浑不在意,拿出碧玉长笛示意道:“怎么样,书呆子,今日要听哪一曲?” 黄巢略微思索道:“梅花三弄吧,刚好配我这剑。” 陆忏笑道:“你今日倒是会选。”说罢,横起玉笛,徐徐演奏起来。 这玉笛不是凡品,乃是从西晋时传下来的不世珍品,名唤“飞琼”。 黄巢听着笛声,不由得心旷神怡,暗叹道:“听了这子这么多年的曲子,却还是没听尽他曲中的变化。”他伸展臂膀,翻转手中剑,竟是应和这笛音练起剑来。 胎仙脱骨字飞琼,换羽移宫学凤鸣。 喷月未醒千载梦,彻云犹带九皋声。 笛声渐入高亢,剑势也愈发迅捷凌厉。待到一曲终了,剑舞也缓缓收势。 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像是要压下来一般,有些沉闷,柳树上侧卧的陆忏将飞琼笛插在腰间,笑道:“快入夜了,书呆子,你再练上这一晚也不一定会有长进,凡事不可操之过急。” 黄巢开玩笑道:“你真是难得说教我一回。”对视一眼,两人一齐大笑起来。 这时,黄府后院突然响起嘈杂之声,陆忏和黄巢顺着喧闹处定睛一看,后院不知怎的竟是燃起滔天大火,金红的火光像是张牙舞爪的恶鬼,焚烧着黄府里的一切,风起时,竟有蔓延的趋势。 女使下人们都一股脑向门外逃去,慌张至极。 见事情紧急,黄巢赶忙抓来一个下人问道:“出了什么事。” 那下人似乎怕的紧了,一身粗布麻衣被冷汗浸得透心凉,浑身哆嗦,惊恐道:“神策军!神策军从后门攻来了!”说完便挣脱黄巢的手,连滚带爬地逃出府去。 黄巢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呆在原地,脸颊瞬间苍白,淌下冷汗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川》正文 第四章 出尘,入世 陆忏听到下人所言,从柳树上飞身而下,轻巧落入院中,竟是有些轻功的架势,哪里还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但黄巢家中横生变故,便不曾注意到陆忏的身法。他拍打呆住的黄巢。黄巢醒过神来,看着他紧皱眉头,说道:“狗皇帝当真不打算放过我们。” 陆忏一听,这事竟是与皇家有关,奇道:“怎么说?” 黄巢有些着急道:“先过去看看。” 赶往后院途中,黄巢向陆忏讲明了事情原委。 原来,黄家世代经销盐路,盐乃是一国生死的关键,兵乱大多始于盐粮,黄家在江南盐货的影响力太大了,皇室极为忌惮,早就有了铲除之心。 今日趁夜派来的神策军又是大唐禁军,兵力强悍,难以抵挡,只怕黄家今日风雨飘摇,大厦将倾。 陆忏眼中精光一闪,像是换了个人,他心底暗自喃喃:“恐怕没那么简单。” 到了后院,两人躲在阴暗处,后院祠堂已经快要烧尽,眼看后门处有几十名身披精铁铠甲的士兵弯弓搭箭对准了院中一人。那人肩膀已然中了一箭,血流不止,他半蹲着,手中拄着长剑,正是梅剑齐沐生齐老二。 院中还有一人,身中数箭,已然身亡,黄巢借着火光看去,霎时间肝胆欲裂,陆忏看到此番景象,也是吃了一惊,那身亡之人正是黄巢的父亲黄德昭。 他伸手想抓住身前之人,但还是晚了一步,黄巢已如离弓的羽箭,不多时便冲到亡父身旁,陆忏暗叫一声“糟糕”,却没有贸然行动,依旧躲在暗处,像是在等待时机。 只见院中齐沐生长笑几声,解开腰间的酒壶仰头灌了一口,辛辣的烈酒入喉,他手握箭尾将羽箭硬生生从肩头抽出,箭有倒刺,带出一串血珠,他对着神策军的两位首领笑道:“高骈、白志贞,昭宗为灭黄家竟将神策军的左右都虞候都遣来了。” 白志贞立起长枪道:“皇上原本只担心黄德昭一人,若非我俩齐至,杀他并不简单。”高骈拔出剑来道:“只是未曾想到,梅剑齐沐生消失了这么多年,竟然一直躲在这黄府。” 齐沐生又喝了口酒,注视着他二人,眉眼轻挑道:“你们两个也想要丹阙经?” 白志贞面无表情道:“今日我们只为黄家而来,不是为了你的经书。我敬你梅剑的威名,你若要走,我们绝不拦你。” 齐沐生应了声“好”,顿了顿又说道:“不过我还想带走一个人。” 高骈皱眉道:“谁” 齐沐生看着二人,手指黄巢道:“他。” 白志贞看着黄巢搂着黄德昭尸身伤心欲绝的样子,眼神一凝道:“不行,他是黄家人,斩草除根的道理你比谁都清楚。” 听到回答,齐沐生叹了一声道:“那便没得商量了。人我是一定要带走的。” 高骈冷笑道:“我们兄弟是敬你在江湖上的人品才一再退让,却不曾想你偏要掺和进黄家的事情里。” 齐沐生执剑起身道:“当初重伤之时黄家有恩于我,如今我能做的也只是保全德昭的一丝香火了。” 白志贞明白齐沐生的执念,再多商量也是没有意义的,长枪一扫,杀伐之气腾腾而上,他的枪乃是开国大将越国公的“五虎断魂枪”,白志贞少年时便征战沙场,立下赫赫功勋,被授予此枪,他的“六合枪法”更是江湖上有名的绝技,传闻只有枪王赵晗的“龙胆银牙枪”能胜他一筹。 经历过战场无数亡魂的洗礼,白志贞枪法的杀气更胜从前,枪尖一抖,直奔齐沐生心口而去,齐沐生见他枪式如此大开大合,手中梅剑横扫,正巧卡在枪镡处,白志贞依旧发力,感受到枪身带来的如同江河湖海一齐涌来般的气力,齐沐生难以抵挡,连退十数步,他运功以“疏影横斜”卸开这一枪,又接一式“零落成泥”,剑影纷飞,灿如星斗。 谁料白志贞的“六合枪法”看似大开大合满是破绽,却是粗中有细,以慢对快竟也是不落下风。齐沐生知道自己已经陷入对方枪法的圈套之中,这“六合枪法”有一“缠”字诀,讲求的是以枪式奇巧之处再加以内功引领敌手,使敌手难以挣脱,只能被迫与之缠斗。 高骈见齐沐生已经被白志贞缠住,无暇他顾,嘴角冷笑,眼中露出几丝杀意,运转内力以轻功跃至两人后方,齐沐生见此状况暗叫一声“不好!”,原来他们本就打算趁齐沐生无法援手,再杀黄巢。他此时身受重伤,除非他有三头六臂,否则想要护住黄巢是不可能的。 高骈一剑刺出,以为一击必得,可没想到,眼前的黄巢拿起亡父手中宝剑,圆转回环,竟是硬生生搪开了这必杀一剑,高骈神色一惊,暗叹道“原来这子会些武功。”他历经大无数战役,如今被黄巢接下一剑,立时收起轻敌之心,剑势杀气又强几分,攻向黄巢。 黄巢原本只学了些武功皮毛,梅剑也只学了一式,可此时他家破人亡,父亲惨死,早就被恨意冲昏了头脑,眼睛血红,杀意满满,哪里还管打不打得过,提起剑来便向高骈一通劈砍,大喊道:“杀我父,你们都要死!” 高骈接了几剑,直道这子疯了,内力凝于剑身,使出自己的得意剑技,黄巢也下意识地使出他练了多日的梅剑第一式“踏雪寻梅”,他虽没有深厚内功,但恨意让他用尽了全身力气,全力之下竟是又硬接了高骈几招。 可奈何他只学了这一式梅剑,“踏雪寻梅”用完又接一式“踏雪寻梅”,饶是再有气力也终是被看出破绽来,高骈眼中精光一闪,知道黄巢也就只能到如此程度了,也不留手,翻腕轻拨,黄巢手中剑竟是难以握住,掉落一旁,这下手中无剑,再难抵挡高骈的杀招。 黄巢知道自己大限已至,只是恶狠狠地瞪着高骈,像是要记住他的嘴脸,心中当真是再无一丝生机。 就在这生死关头,一道人影自黑暗处冲出,他的身法诡异莫测,像是一道影子,倏忽之间,如鬼魅一般,轻易踢开高骈刺向黄巢的必杀之剑,踢开剑身后,也不停止,对着高骈当胸便是一脚。 高骈受了这一脚,“噔噔噔”后退数步,感受到胸前依旧翻涌的劲力,暗叹道“好敏捷的身法!” 抬头定睛一看,却见那人正立在黄巢身前,布衣遮体,手拿“飞琼”玉笛,一脸人畜无害的笑,眼中却泛起阵阵杀意。 黄巢看着身前来人,讶道:“陆忏!” 陆忏像是知道他的吃惊,回过头对他笑道:“书呆子,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黄巢脸色苍白有些脱力,心知原来这么多年以来,陆忏的软弱无能都是装出来的,其中辛秘无法言说,只是失神的点了点头道:“你心。” 说话的档口,高骈盯紧陆忏,他生性多疑,心想:“江湖上没见过还有这样的年轻高手,难道是哪个名门子弟?看他满身的抽伤,难道这里还有个使鞭的高手?”不由得环顾四周,万分警惕。 打杂的碧林轩管事是高手?陆忏哪里知道高骈想了这么多,若是知道,以他的性子,当真是要笑掉大牙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川》正文 第五章 行如骤雨,动若天华 一旁的齐沐生正和白志贞斗得激烈,你来我往,互不相让。枪与剑在夜空中能够不断交错,擦出翩翩火花。 陆忏看了看面前惊异的高骈,却也不管他,朝着齐沐生大声道:“师兄你行不行啊,他又不是那枪王赵晗,你犯得着打这么久么。” 齐沐生暗啐了他一口,一边苦苦支撑一边开口说道:“臭子,你说的轻巧,你来和他打个试试?” 听到陆忏叫齐沐生师兄,这下轮到白志贞两个人一头雾水了,齐沐生当年行走江湖之时凭借一手自创的梅剑剑法而闻名,哪里有什么师父,二人现在想来,齐沐生自从崭露头角以来,确是从未提过自己的出身。 “莫非齐沐生背后还有什么人坐镇?”一念及此,白志贞不由得收枪退后半步道:“齐沐生,你师从何处?” 齐沐生见他突然收手,又问起自己的师门来,似是猜到他心中所想,也不避讳道:“家师嘱咐过,在外不可提及他的姓名。”说完,他运功掠至陆忏近前,皱眉道:“我记得师父说过不许你在人前显露武功。” 陆忏面对齐沐生严厉的训斥,只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道:“师父也说过,生死关头可以用。难不成要等你被扎成蜂窝后我再出手么。” 齐沐生这一下被噎的不轻,脸色涨红道:“臭子,难道你打得过他?半吊子的功夫,连我都打不过,就知道在一旁说风凉话。” 陆忏突然笑出声来道:“我当然打不过他,可师兄你被纠缠这么长时间就不正常了。”他深知齐沐生的武功修为,在他看来白志贞断然不会是齐沐生的对手,可如今两人竟是打了个平手,实在是奇怪的紧。 齐沐生盯着白志贞的“五虎断魂枪”凝重道:“他的枪法很古怪。” 陆忏收起笑脸,对齐沐生轻声道:“师兄,一会我拖住他们,你先带黄巢离开。” 齐沐生似是有些迟疑,陆忏知道他在犹豫什么,又道:“经书应该在黄大伯的尸身上,你受伤了,这事交给我。” 齐沐生知道白志贞二人想杀的不过是黄巢一人而已,自己若是先和黄巢离开,白志贞也不会对陆忏过多纠缠,如果留在此地先不说陆忏能不能打得过高骈,就连自己和白志贞谁胜谁负都未可知,何况还有一本棘手的丹阙经在······ 他心想“如今也只能如此了。”转而对陆忏道:“你自己心。” 陆忏笑道:“我这点武功你还不知道么,虽然说不上好,逃跑我还是在行的。” 齐沐生点点头,也不废话,一把抓住黄巢衣领,未等黄巢反应过来,他竟已运起轻功,显露登萍度水之能,提着黄巢跃出墙外。 白志贞没有想到齐沐生会先逃,情急之下大喊一声:“快追!”他手下的神策军一听号令,连忙收起弓弩,向着齐沐生离开的方向追赶而去。 他二人也要前去追赶,没等迈开步伐,前路已被陆忏挡住,只听陆忏笑道:“军队已经去追了,两位还是留在这里歇歇吧。” 白志贞枪尖直指陆忏厉声道:“此事本与你无关,快闪开!” 陆忏像是没听到他的威慑,一字一句又将原话说了一遍:“我说,让两位留下来。” 白志贞心头怒火中烧,他急于抓捕黄巢,想到黄巢若是此去无踪,他二人多少都要被皇上安一个办事不力的罪名,一念及此,直接扫起长枪攻向陆忏,高骈见状也立时执剑向他发难,毕竟是历经沙场的将军,二人一起出手确有百川归海的气势。 陆忏见二人出手威猛无匹,真气内力均在自己之上,心想“无怪师兄担忧,这下着实不好对付了。”手中飞琼翻转,灌注真气抵挡攻势。他知道对方的招式强在气力上,便不与他二人拼力,左右摇摆躲闪,脚步须弥,竟是又使出了他那魅影般的身法来。 这身法名为“骤雨天华步”,暗合八卦之象,所谓“行如骤雨,动若天华”乃是江湖上最上层的轻功。 素手把芙蓉,虚步蹑太清。 霓裳曳广带,飘拂升天行。 邀我登云台,高揖卫叔卿。 恍恍与之去,驾鸿凌紫冥。 陆忏每走一卦便吟一句,飞琼在手,总能躲过白志贞和高骈的凌厉招式,倒真如那逍遥仙人凌虚踱步,人影翻飞,缥缈无踪。 白志贞与高骈全力施为竟然奈何不了陆忏,这是二人始料未及的,他们知道此时不是与陆忏纠缠的时候,但每当想要脱身之时,他总是挡住二人去路,当真让人恼怒至极。 白志贞知道不能这样干耗下去,“六合枪法”一出,当真有横扫六合的威势,他使了一式“钻”字诀,端的是迅猛无匹,枪尖如寒星点点,一往无前。陆忏哪里抵挡的住这样高深的枪法,一过之间布衣上已经被刺了好几个窟窿,渗出血来。 陆忏破不了白志贞的枪法,白志贞也同样破不了陆忏的身法。 陆忏趁机以笛作剑,招式一变,剑法变得张和有度,一剑似怒涛波澜,另一剑却又像溪流潺潺,澎湃之时有摧枯拉朽的剑意,平静时有水滴石穿的坚韧连绵。 高骈认出陆忏的剑招惊异道:“这是羲和剑!水寒峰竟收了男弟子?” 也不怪高骈疑惑,水寒峰乃是正道门派里的异类,是女子修炼的门派,从不收男弟子,这羲和剑法又是水寒峰的不传秘剑,只有水寒峰的女弟子才能修习。 陆忏哪里知道这么多,他功力不济,只好把师父教的通通使上一遍应付眼前劲敌。 他们两个苦恼之时,陆忏何尝不是苦苦支撑。 若非占了身法的优势和羲和剑的威力,以白志贞和高骈的内功修为他自己是万万扛不住的,现在虽然有“骤雨天华步”应付,可真气终有不继,不出多时,他必定败下阵来。 以他计算,以齐沐生的脚程,必定早已带着黄巢远遁,就算此时白志贞二人追赶,也是为时晚矣,不如及时收手,自己也好脱身。 想到此处,他突然避开二人攻势,退回后方与二人拉开距离。 他笑道:“二位的武功果真高强,弟甘拜下风,若还想抓住那黄家余孽,尽可追去。” 白志贞见他突然停手,惊讶之余却也顾不得许多。 形势所迫之下,哪里还管什么陆忏,提起长枪,大喝了一句“追!”,便和高骈运起轻功,出了黄家庭院,向着齐沐生逃跑方向追去。 陆忏看到二人离去,擦去额头薄汗,此前一战着实令他费了不少气力。 疲惫之余,他望着混沌而不知何时归于光明的夜色,喃喃道:“师兄,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我已尽力,接下来是福是祸就看你自己了。他日江湖相逢,策马扬鞭,定与你把酒言欢,同醉于这茫茫山川大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川》正文 第六章 时不利兮骓不逝 陆忏真气消耗巨大,腿脚微微有些疲软。 他只顾着想齐沐生能带着黄巢逃出生天,却忘了及时收好丹闕经。 正当他因疲惫而放松警惕之时,身后突然有些响动,陆忏脑中一震,失声叫道:“不好!经书!” 转过身来,只见一个白色身影以极快的速度取走黄德昭尸身上的丹阙经,转眼间,竟如虎豹之迅捷,飞鸟之轻盈,顷刻间跃出院墙之外。 陆忏只觉大事不好,运起轻功发足追赶,原本以他的轻功只需少时便可追赶而上,可对方轻功不弱身法卓绝,奔出几里也毫不停歇,实在难以追赶。 陆忏面色凝重,心想:“这人的身法莫不是魔宗的周天步,原来魔宗早就已经有所准备。”他曾听师傅讲过这魔门周天步,魔宗功法中十步为一周天,据传踏此步者,临阵对敌,十步之内可进退自如。 如今这江湖,正邪纷争不断。百年以前魔宗建立,自号不周天,有“三门一窟一重楼”,还有许多邪派在其庇佑下自力更生,为世人所不容。 为与之制衡,青羊宫作为正道领袖,集合了谈仙岭、梵天寺与水寒峰三大门派,与之并称正道四大宗门。 百年来两方争斗越发频繁,都想将霍子衿留下的“丹阙经”据为己有,而陆忏和齐沐生不愿在外人面前透露出的师父,正是当年江湖上正道武学第一的霍子衿,当年陆忏父母皆亡,霍子衿偶然间救下陆忏,将其养大并传授武功。而齐沐生早年间经霍子衿传授过剑法,因此算得上是陆忏的师兄。 救下陆忏时,霍子衿身受重伤,武功早已大不如前,唯恐江湖争夺“丹阙经”,这才命齐沐生入世夺回经书,藏于好友黄家,他和陆忏也化身为吹笛卖艺的穷苦之人。 他并未将丹闕经上的武功传给自己的两个徒弟,陆忏和齐沐生皆是心慧智敏之人,明白霍子衿为何不传他二人丹阙经,只因世人贪欲无穷无尽,倘若知晓他二人修习了这无上真经,恐怕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因此霍子衿也给他二人定了一条门规,在外不可随意显露武功,也不可透露出他的名字。 所以齐沐生入世之时用的是自创的“梅剑”,而并未曾动用过霍子衿所传授的剑法。 “丹阙经”乃是霍子衿武功大成之作,霍子衿因旧伤复发,将死之际,命他二人守护经书,不得落入他人之手。 陆忏并未因此感到荣耀,正邪两道都要提防,反倒让他头疼不已,此时“丹阙经”失窃,陆忏当真是心头有苦不能言,只能苦苦追赶。 他又追了许久,眼前却失了人影,此时他与那偷经人早已奔出杭州城好几里以外,看着眼前好几座山,茂密的林子让他眼前缭乱不已,正当苦恼之际,只听远处山脚下忽有金铁交错的声音。 陆忏知道是有人在那处争斗,瞧着方向,心里暗想着怕是那偷经人也遇上了埋伏,这时机等候在此的,不过都是为了争夺丹阙经的人罢了。 他本是一个最不愿与人争斗的性子,可眼下经书落入他人手中,师父遗愿不好违背,他必须将经书夺回来才好。来不及细细思考计策,他便向着那些人争斗的方向赶去。 山脚之下,陆忏躲在一人粗的大树后,向寻找之处看去,略为平坦的地方,打斗似乎已经停止,有三个人在与一个少女对峙,少女身穿白色衣裙,应该就是陆忏方才极力追赶的偷经人。 少女白色衣衫上已渗出片片血迹,想是在刚才那番交锋之后受了不轻的伤,便是如此,少女的左手也紧紧抓着丹阙经,似乎是即便血溅当场也不愿将经书交出。 陆忏眯起眼来仔细看那少女面容,却是大吃一惊,讶异道:“怎么是她?” 原来少女正是白日时在西子湖畔向他问路的人,陆忏这时想起,若非自己骗了那少女去黄府的方向,怕是等不到神策军攻来,她便已经到黄府夺取经书了。 如今这局面也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啊,陆忏无奈苦笑。 只见山脚三人中的一个黑衣人说道:“筠丫头,你夺了经书,便想独吞吗?”这黑衣人长得甚是丑陋,一双鼠目里藏着八分奸诈狡猾,两颗门牙异常纤长,活脱脱一个老鼠模样。 少女脸色苍白,失血过多,似是有些脱力,看着黑衣人面无表情道:“姬半山,若是给你经书,你肯与他人共享?” 陆忏听到“姬半山”这个名字,便已知道他是不周天三门中的影门门主,他再看其他二人,那身穿蓝衫的彪形大汉应该是海门门主池怒涛,旁边身姿婀娜的紫衣女子便是毒门门主郗鸩。 不周天“影海毒”三门门主齐至,这少女是什么人?陆忏眉头紧皱,忽觉事情麻烦了不少。 却听郗鸩摆弄着长发,媚声道:“谭雨筠,你少来离间,你师父如今可不在这里,没人会护着你。” “原来她便是谭雨筠。”陆忏暗想,以前他在碧林轩卖艺时曾听闻过少女的名声,她乃是不周天七叶窟窟主叶岚的徒弟,江湖上说她年岁不大,却杀人如麻,只是她杀的人无不是到处作恶之人,这本不是魔宗人的做派,不过有一样倒是符合她魔宗妖女的身份,她最恨的正道宗门弟子,杀了许多正道败类,还曾放言道,天下自称正道的弟子皆是伪善之人。因为总是冷着一张脸,江湖人赠了她一个“冷面修罗”的名号。 陆忏当年听得这名号,只以为是妓院里酒桌上的夸大其词,不曾想今日一见真人,少女果真如传闻中那般,永远的面如冰霜。 一旁的池怒涛却也不多言,声音粗犷道:“交出经书。” 谭雨筠看着面前三人,只觉压力巨大,险些让她直不起腰来。她喉头一甜,吐出一口黑血,看着地上异常漆黑的血迹,她眼神直指郗鸩,凌厉道:“你用了毒。” 郗鸩细声掩嘴笑道:“一些钩吻毒罢了,你若肯交出经书,我现在便给你解毒。” 这钩吻毒是当今世上的十大剧毒之一,若是没有解药,是万难活命的。此时那三位门主也只是因为忌惮那七叶窟的窟主才没有痛下杀手,用毒也算是无奈之举。 谭雨筠银牙紧咬,此时她体内的剧毒已然发作,五脏六腑如同刀绞,她极力支撑,嘴唇却渐渐变得透紫。 陆忏躲在树后看到这一幕,心头终是不忍,就像他那日不惜挨打也要救琴女彩环那样,他心底始终是看不过人受到欺侮,就算他再聪明,也还是算不透自己的本性。 另一方面,他此时若不出手,到时候经书落在这三位门主手中,便是齐沐生在他身边,经书也是万难抢回了。 打定主意,他便不再犹豫,暗自将内力运转,真气灌注于双脚。“骤雨天华步”施展而出,瞬间从树后窜出,他的身形如同鬼魅难以捉摸,只一刹那,便行至几人身前。 这三位门主只顾着重伤垂危的谭雨筠去了,哪里想到竟然还有一个人在树后隐藏多时。 陆忏本就用了十分气力,再加上身法玄妙无比,趁着谭雨筠因毒发而虚弱,一过之间,竟将她手中的经书抢了过来。 三位门主不由得一惊,姬半山看着抢走经书的陆忏厉声道:“你是谁?!” 陆忏知道自己和这三人的功力相差许多,若是一个门主在的话,他或许还能周旋一二,可面对三位门主,他是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了。 骤雨天华步虽然玄妙,但以他的内力,经过一晚上的运功,如今早已真气不继,再施展恐怕连最后的生机也会断绝。 陆忏眉目一挑,对姬半山道:“你问我是谁?我乃是丹阙经的守经人。” 一旁的谭雨筠,早已直不起身来,拄剑半跪于地下,伸出手来,向着陆忏虚弱道:“把经书还我。” 陆忏看着她的样子,皱眉道:“这经书本就是我的,何来归还一说。” 说罢,也懒得和她再多言语,看她如今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陆忏对着她后颈立掌一劈,竟生生将谭雨筠打晕了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川》正文 第七章 毁经 不周天的三位门主看着陆忏一张人畜无害的脸,表情却是慢慢凝重起来。 见陆忏将谭雨筠打晕,郗鸩暗自打量一番,突然掩嘴媚笑道:“弟弟莫不是瞧上了筠丫头的这张脸?这样好了,我和你打个商量,你把经书给姐姐,这丫头就归你了,如何?” 陆忏眼睛一转,也跟着陪笑道:“多谢姐姐美意,要说这女人长得着实好看,既然姐姐这样说了,我便却之不恭了,只是这人我要带走,经书我也是要带走的。” “不行!”池怒涛冷哼一声,又道:“若想活命赶快交出经书。” 陆忏早想到这三人会一同向他发难,他毫无惊惧之色,反而摆出一副轻松自在的模样,他虽初涉江湖,但在碧林轩那等鱼龙混杂的地方卖艺多年,深知若想活命,需在气势上便不弱于敌手,这样对方才难以猜透自己的深浅。 果不其然,在他展现出玄妙身法后,那三人并未立即出手,不周天这三位门主疑心本就重于旁人,在不清楚对方身份之前,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都不愿做那出头鸟。 陆忏知道自己已经胜了先手,笑着将丹阙经翻开几页,说道:“姬门主,你是不是运好了你的沾水七劲,正准备从我手里硬抢这经书啊。” 众人一观,姬半山气力果真早已凝于双腿双掌之上,他怒声道:“我便是要硬抢,那又如何,为了这经书我那徒弟梁昀惨死在齐沐生手上,这经书就应该是我的。” 一旁的郗鸩和池怒涛听了这话皆是神色一变。 陆忏见此,心底不由得叹道:“这魔宗三门并非同仇敌忾,不过都是为了自己的私心罢了。”一念及此,他左手抓住经书右手猛地从书上扯下一页来。 三人见他如此作为,大惊失色,皆是下意识上前一步要夺取经书,没等他们迈出步子,便听见陆忏说道:“上前一步,我便撕一页,两步我便撕两页。” 这话一出,惊得三位门主一动却也不敢动了。郗鸩见状眼波流转,只得干笑道:“弟弟莫急,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可千万别毁了这书。” 陆忏也道:“好说好说,美人儿姐姐,你既然说这女人归我,那还不快把解药给我,若是死了可就大事不好了。” 郗鸩看着陆忏手上的被撕毁的经书一阵肉痛,不得已只得拿出一瓶解药来抛给陆忏。 陆忏收好解药,一只手拿着经书,另一只手攥着那被撕下来的残页,面无表情道:“姬半山,你说你那徒弟偷经不成身死剑下,这经书便是你的,几十年来这天下又有多少人为这经书丢了性命,照你这么说,经书应该给那些死的人多的门派才对,怎么着也轮不到你身上吧。” 姬半山闻言冷哼一声,陆忏又道:“我知三位的能耐,今日我还是这规矩,我稍后便要带着这女人和经书离开,你们若是追来一步,我便撕一页,如果敢来抢经,我便毁了这经书,谁也别想得到。” 姬半山眼神微眯,心想:“这子恁的杀伐果决。”他们三人知道,若是硬上,恐怕真是要落得个一言不合玉石俱焚的结果。 他们乃是不周天三门门主,也算是令江湖上闻风丧胆的人物,谁曾想到如今竟栽在一个少年手里,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这三人杀的人也能堆得起一座山来,何时像今日这般憋闷。 只是眼睁睁的看陆忏扛起谭雨筠,竟还朝他们三人道了一句:“后会有期。” 陆忏肩扛谭雨筠,脚下轻功施展到极致,他早已疲乏不已,但哪里还敢停下脚步,只得忍着酸软奋力逃命。 奔了十多里去,回顾身后,那三人果真没有追来,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若非有丹阙经做要挟,他今日也难以脱身。他心谨慎,又多绕了几个弯,这才转道回了杭州城去,跑过几条低矮巷子,在一出隐蔽的地方,破陋的屋露出身形来。 这是陆忏在杭州城的家,他与师父藏身在这市井之间,多年以来,无人察觉,想来也是因为这处极为偏僻的原因。 进了木屋,将谭雨筠放在床上,他便从郗鸩给的解药瓶里取出一颗塞进她的嘴里。不出半刻,谭雨筠的嘴唇青紫之色已然消除大半。 陆忏看了看药瓶道:“果真好用,说不定以后还有用处。”便将那药瓶带在身上收好,有备无患。 一夜的奔波,困意悄悄袭来,看着床上依旧昏睡的谭雨筠,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只得靠在床边打起盹儿来。 天将亮时,陆忏忽觉自己脖子上冰凉凉的架着什么,睁开眼,只见一把短剑横在他的脖颈处,那短剑甚是锋利,似乎只要稍稍用力就能割开他的喉咙。 他不以为意地笑笑,对着身后拿着短剑的谭雨筠道:“姑娘,你这又是在折腾些什么。” 谭雨筠手中短剑贴着陆忏皮肤,加了些力道,威胁道:“少废话,把丹阙经交出来。” 陆忏看了看颈间的白玉般的素手,苦笑道:“要经书没有,要命倒是还有一条。”谭雨筠闻言,丹唇微启,厉声道:“你少耍无赖,昨夜经书明明就是被你夺了去。” 陆忏心头打起鬼主意来,装成一副无辜的样子,说道:“那时经书是在我手里不错,可现在确实是没有了。” 谭雨筠疑心又起,只能顺水推舟道:“谁夺走了经书!” 陆忏答道:“没被谁夺走,是被我毁了。” 谭雨筠心中一震,不信道:“臭狐狸,你少骗我!” 陆忏苦笑道:“我骗你做什么,不信你看,就只剩下这一页纸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了昨夜撕下来的那一页经书,在她眼前晃了晃。 谭雨筠一只手取走那页经书,放在眼前观了观,看了半晌,身体一下子像是没了大半气力,只是闷声问道:“为何要毁掉经书?” 陆忏摊手道:“我能有什么办法,打不过就只能以经书做要挟,谁知道那三个人步步紧逼,我只好在他们面前毁掉了,要不然哪里有时间带你逃跑。” 谭雨筠听了这话,心头五味杂陈,自己不惜叛离不周天,千方百计想要得到绝世真经,如今经书被毁,自己的一切准备设计竟成了梦幻泡影,竹篮打水一场空。 再看陆忏,心道,这臭狐狸虽然毁了真经,但却是为救我一命,错处也不是全在他身上,只怪我过于心急,没有想到三位门主竟然早一步设下圈套,到底是功亏一篑。 思来想去,一时间竟也没有了杀陆忏的心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川》正文 第八章 我花开时百花杀 陆忏感觉到她握着短剑的手松开了些,知道自己讲的话谭雨筠心里已经信了大半。 他知道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需得先摆脱危险才是,说不得这丫头哪根筋不对就把他的脖子划开了,那可就真是大大不妙了。 趁她不备,陆忏内力蓄于指间,抬手钳住谭雨筠手腕,另一只手用衣袖掸去锋利短剑,短剑离手,“铛铛”掉落在地上。 陆忏借势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了她的诸般大穴。谭雨筠本就虚弱,脸色苍白,此时穴道被封,无法运转内力,再也没了还手之力。 陆忏弯腰捡起地上的短剑,回过头来,却见谭雨筠倚在床上,美目紧闭,柳眉微蹙道:“你动手吧。” 陆忏闻言,忽觉这女子有些好笑,他问道:“你想让我杀了你?” 谭雨筠睁开眼睛盯着他,虚弱道:“你今日不杀我,来日我也会用你手里那把剑杀死你。” 陆忏眉头微皱,怪道:“你这女人好生奇怪,我好心救你,你却为了一本经书要杀我。” 谭雨筠讽刺地冷笑道:“我谭雨筠从不欠别人的,你救我一命,我这条命给你便是。” 陆忏见她如此,不由得摇摇头道:“这般执拗,却不知你要这经书何用?” 谭雨筠眼中微微失神,说道:“天下人都知道,丹阙经里有绝世武功,我盗经自然也是为此,若无丹阙内功,我怕是苦练一辈子也无法杀掉那个人。”她说道要杀某人时,眼神便凶戾起来。 陆忏看她的模样,心想,这丫头原来是为了杀人才来偷师父的经书,只是不知道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还需练就丹阙经上的武功才能胜过一线。我今日若真杀了她,她那七叶窟的师父定是不会放过我,可不杀她,我的功力又没有她高,单打独斗定然会输,若是让这丫头知道丹阙经没有被毁,依然藏在我身上,她必定会先杀我再夺经书。 思来想去,都是自己一时的心软救了谭雨筠,这才找来的麻烦。 他略微盘算,心中拿定主意,便笑道:“经书被我毁了不错,不过你想要丹阙经文却还是有可能的。” 谭雨筠闻言,眼中一亮,诧异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你是哄骗于我,那经书根本就没有被你毁掉。” 陆忏在屋内踱了几步道:“我没有骗你,经书确实被我毁掉了,昨夜已经说了,我乃是丹阙经的守经人,那经文我十岁时便能默写下来,你若想要,我抄录一份给你便是。” 他这么说,经书已毁,世上便只有他知道那经书上的内容,谭雨筠求经心切,定然不会对他痛下杀手,也就解决了许多麻烦。 不过他只说了一半的谎话,的确,在他十岁时,霍子衿便命他将经文内容全部记诵下来。 谭雨筠看着陆忏怀疑道:“你若是知道经文内容,便是早就练了经书上的武功,还会像如今这般功力不济?” 陆忏靠近她,轻声道:“十多年前便有人将经书夺了去,你见他们练成了么?”谭雨筠仔细想来,默然无语。 陆忏的确想过练习丹阙经,可那经书的内容十分玄妙,开头便是难题,经书上提到“玄牝之门,天地之根。”真是从未见过,难解其意,还有许多生僻词语,直搞得他一头雾水,后来便放弃了修炼丹阙经的想法。 谭雨筠此时真想拿起剑来,逼陆忏当场写下经书,可奈何自己身体虚弱至极,只怕是敌不过陆忏,自己便先倒下了。就是这般情况,她也在极力聚集真气,可不管怎样努力,她体内的真气也只是丝丝缕缕的,不堪大用。 陆忏瞧她额头又冒出许多虚汗,看着她笑道:“你不用再运功了,我早就替你看过了,你的好几条经脉都被钩吻毒的毒性灼伤,没个一年半载,极难痊愈。”瞧着谭雨筠放弃了运功,他又道:“就算你没有受伤,你也不能杀我,现在这天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经书的内容,你若是一气之下杀了我,便永远也得不到经书上的武功了。” 谭雨筠面如冰霜,轻哼一声道:“臭狐狸,你怕是在心里早就盘算好了吧。”陆忏竟也不否认,点头答道:“不错,你的心和脸都像冰块儿一样,冷的难受,我若不留出后手。只怕在你手下是活不了几天的。” 他将短剑归回碧绿剑鞘之中,递还给了谭雨筠道:“我接下来要离开杭州做三件事,还需要有人帮忙,你若肯帮我,事成之后,我便把经书抄录给你。” 谭雨筠接过短剑道:“你要做的事,只怕不简单吧。”陆忏淡淡道:“你现在没得选,只需要回答我,答应或者不答应。” 谭雨筠冷冰冰道:“为了经书我答应,不过我向来只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情,若是让我太过为难,我是不会帮你的。” 陆忏站在门口说道:“事情还是等过几天,你的伤势好一些再说。”他说完便迈步离开了屋子,只留下谭雨筠一人。 她依坐在床上,握着短剑的玉手紧了紧。如今她身中剧毒,若不是陆忏留着她还有用处,只怕她命不久矣,为今之计只得卧薪尝胆,陆忏似乎还有秘密没有揭开,她见过的人中也不乏江湖高手,只是还从未有过一人像他这般,让人琢磨不透。 俏脸冰寒,眼中却不似刚才那般疲惫,丹阙经还存在于世上,她反而多了几分希望。她向来都是这样倔强,不死不休,她想要杀的那个人必须要由她亲手送入地狱,即使是需要不择手段。 出了房门,陆忏站在不大的院子中间,呆了半晌,喃喃自语道:“十多年了,我的仇该报了。师父,你交代我的事情,也到了该去做的时候。” 他知道自己将要离去,抬起头,看着秋日朗朗,风高云淡,突然想起那年,也是同样的秋天,黄巢科举不第,与他痛饮共醉,忿而写下了四句诗。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川》正文 第九章 芙蓉乐会 不经意间,已经过了好几日。 这几天来,谭雨筠尽力疗伤,无暇他顾,吃喝都成了陆忏该准备的事情,不过陆忏自己生活了多年,就连师父在世时也是他来准备饭菜吃食,手艺自然是不差。 他每日只是盛好谭雨筠的那一份端进房间,等半个时辰后再去收拾碗筷。他发现不管自己给谭雨筠准备多少饭菜,收拾时总是被吃的干干净净的。那日送过晚饭后,他便躲在窗口偷偷看她吃饭。 他哪里知道,谭雨筠心底虽然有些厌恶他,但对他做的饭菜倒是十分喜欢。只见她一双玉手握着竹筷不停往嘴里塞着东西,吃的尽兴时,脸上不施脂粉却如凝脂般的雪白肌肤透出几抹嫣红来,香腮鼓鼓的倒显出几分可爱。陆忏见此不由得偷笑道:“原来是个饿死鬼转世来的。”心里对这个女人多了几分兴趣。 七日后,谭雨筠伤势虽未全好,但赶路算是无碍了,她原本功力是要强于陆忏,但被郗鸩毒伤经脉,全力疗伤后也仅仅恢复了不到一半的功力,就是如此也要比寻常人好的快了不知多少。 陆忏见她恢复的很好,心里暗自揶揄:“那么多饭真是没白吃,好的是挺快。”面上却对她不动声色问道:“你的身体应该可以赶路了吧。” 谭雨筠冷冰冰道:“要去哪”陆忏转身眺望西方道:“洛阳。” 谭雨筠眉目紧了紧似是有些不解,陆忏又道:“我要去见一个人。” 谭雨筠问道:“这便是你要做的第一件事么”陆忏看着她绝美的眼睛道:“也不全是,我要去寻一人,但他行踪不定,我不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去洛阳见那个人不过是为了打听他的行踪罢了。” 谭雨筠原本以为他用经书威胁自己成为他的臂助,是要去做一些十分为难且危险的事,没想到这第一件事不过是找一个人而已,她不禁疑道:“就这么简单你要找的是什么人” 陆忏盯着她平静道:“诡医,黎三途。” 霍子衿死前曾交代陆忏,让他找到合适的时机做三件事“寻一人,葬一人,杀一人。” 这第一件事便是寻那黎三途。 几十年前曾有一位僧人自西域来到中原,他医术通神,沿途解救万千生灵,大号鸠摩罗什。 鸠摩罗什自幼天资超凡,半岁会说话,三岁能认字,五岁开始博览群书,七岁跟随母亲一同出家,曾游学天竺诸国,遍访名师大德,深究妙义。他年少精进,又博闻强记,既通梵语,又娴汉文,佛学造诣极深,他最得意的两样绝技乃是医术与音律。 晚年时,他来到中土,自知将身殁于此,便收了两个徒弟,一个教授绝世医术,一个传授妙法音律。 大徒弟黎三途学医多年,一日功成,医术竟有超越鸠摩罗什的势头,但他救治病人全看自己的心情,行事诡谲,不按常理,便被人冠上“诡医”的名头。 他喜爱游历大川,行踪不定。这让许多求医者头疼不已。但传言他只与自己的师弟“乐圣,段无涯”偶有书信来往。 段无涯身在洛阳,因此陆忏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寻他,向他打听黎三途的所在。 收拾好包袱,陆忏便和谭雨筠一齐上路赶往洛阳。 途中偶而路过些城镇,两人总是引起不少人的注目,刚开始陆忏不以为意,而后才发现这些人大多是在看谭雨筠。 陆忏摇头苦叹她生了一张颠倒众生的俏脸,那些注视她的人恐怕不曾想过她便是正道人口中的那个妖女。 不得已,陆忏在一家商铺买了个白纱斗笠给她带上,这才少了许多追随者。 就这样两人策马连续赶了几天的路,在最后一天傍晚时到了洛阳城三里之内。 将马匹寄存在城外一家农户,两人行走在城外的路上,青山绿水间,江水静静流动。远方传来悠悠的渔歌声,这是江上渔民们每天的习惯。 傍晚时分,落日孤霞,渔歌唱晚,倒也别有一番山水风味。夕阳衬着江面,点出一片波光粼粼。 这是东方临近的一条大江,是赤水的支流。 顺着江面远远望去,一座巨大的石桥屹立,厚重而斑驳的拱顶上,翠绿的青苔掩饰了模糊的两个字––“鸿桥”。它弯曲着,就像一头威武的巨龙蜷缩在江面上。 但它是断的。 右岸边的桥身已经完全崩塌了,碎裂的岩石顺着缺口掉落进江中,形成一块凸起的石包阻塞江水的流淌。想是有人还需过江,石桥断裂的地方被人用木排搪了起来。 过了鸿桥,便是洛阳地界。 走了许久,入夜时二人才行到洛阳城下,看着高耸城墙,二人没有过多停顿便入了城。 华灯初上,勾栏瓦舍灯火通明,尽管黑夜来临,街头还是有许多商家尽力吆喝,卖的起劲。行人也大多是闲逛消遣,又或是采买用品,再便是吃喝玩乐之类。 只看这繁华程度,洛阳城的商户买卖是远超于杭州城的。 陆忏和谭雨筠走在人流涌动的街道上,没有过多在意周围的热闹景象,又赶了一天的路,两个人微微有些疲乏,便想找一家客栈,吃些饭食,好好休整一番。 穿过几条拥挤的街巷,正巧有一家客栈开在路旁,木质的牌匾上大写着“悦来”两个字。二人走了进去,找了一个靠窗的桌椅坐下,店内的客人倒是不少,吃喝随意洒脱,大多都是带些刀剑的江湖人。 陆忏唤来二道:“先给我们上些饭菜,再准备两间房,今夜投宿。”二应道:“您先稍坐,的这就预备去。” 陆忏点点头,又突然拉住二问道:“我见你们这里的生意很是红火,这洛阳城平日里也有这么多人来往么?”二笑道:“您二位是刚到这里的吧。”陆忏闻言,点头称是。二便讲道:“寻常日子客人自然是没有如今多的,只是今日城里有一件诸派汇集的盛事。” 陆忏听着好奇,便又问道:“是什么样的盛事,竟有这样大的阵仗。”二笑答道:“您有所不知,这洛阳城的芙蓉楼上住着一位天下闻名的人物,他仗义疏财,济世救人,颇有侠义之风,更是弹得一手好琴,这位大人名叫段无涯,江湖上都称他为‘乐圣’。” 陆忏听到这个名字,实在是感觉巧合的紧,他本是想来日再去打听段无涯的所在,没想到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刚刚进城便打听到了他的消息,不由得唏嘘一番段无涯名声之大。 这时却又听二接着道:“因为他为人端正,便和正道诸派的关系甚好,每逢大事必然相助相邀,这不,乐圣在明日便要在他那芙蓉楼上办一场芙蓉乐会,届时正道各派都会派精通音律的弟子前来切磋比试一番,听说若是本事够大,拔得头筹,乐圣便会亲自授予乐会比试的彩头,却也不知那彩头到底是何宝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川》正文 第十章 秋风逐洛城 询问过缘由,陆忏便谢过二,二应了一声,急忙去为其他客人干活上菜去了。 陆忏暗自思索一番,久久不语,谭雨筠隔着斗笠面纱道:“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现下乐圣的居所已经明了,明日你我走一趟便是。”她说这话一方面的确是因为陆忏多虑,另一方面也是想尽快完成那三件事,早日得到丹阙经。 陆忏看着她白色面纱下朦胧的面容道:“如果真像二所说,段无涯的名声如此大,我们见他便不会容易,再者,明日诸派汇集,更是会生出许多事端。而且”谭雨筠平静道:“而且什么?”陆忏汗颜道:“而且你这张脸若是被人认出来,正道诸派绝对会把你就地诛杀。” 谭雨筠冷哼一声道:“来的不过是些年轻弟子而已,杀我?他们还不够格。” 陆忏心道:“你没中毒之前确实有底气这样说,但现在却连我都打不过,还要摆这个架子,也不怕塌了。”他没敢说出口来,在他的心里,谭雨筠是母老虎和夜叉一般的人物,他若是再得罪她,便真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饭菜上齐,陆忏吃的正欢,谭雨筠摘下斗笠,拿起筷子尝了一口,不一会儿却又放下筷子。陆忏看了看她,说道:“怎么不吃?你不饿么。”谭雨筠喃喃道:“没有你做的好吃。” 陆忏一下子愣住了,急忙把嘴里的饭菜咽了下去道:“我也不能每天都伺候你吧,有吃的就不错了。”谭雨筠瞪了他一眼,依旧不肯动筷。陆忏见她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叹息一声,一边吃一边无奈嗫嚅道:“改天改天做给你吃。”谭雨筠闻言,默默拿起筷子吃了几口,在谁也看不到的时候,嘴角掀起一抹得逞的笑。 陆忏一想到以后可能摆脱不了厨子的差事,心头苦闷,暗想:“这冰块脸真是难伺候,也怪我自己,这贪嘴的毛病有一半是被我自己给惯出来的。” 用过饭后,陆忏和谭雨筠便各自回房歇息。 陆忏刚进房门,感觉体内真气翻腾,便知道是老毛病又犯了。 那年陆忏被霍子衿从火海中救出,性命是姑且保住了,可经脉却被火焰的浊气所伤。 人体共有十二经脉,可陆忏的太阴肺经、少阳三焦经和少阴心经这三条经脉皆被烈火所伤,经络已废去大半。 经过霍子衿至纯至刚的内力温养,这才不至于频繁发作,但内功修炼如同铁锁过江,不得有丝毫偏颇。他这三经齐废,便如飞鸟没了翅膀,游鱼没了鳍尾,再难成就内功修为。 但陆忏没有放弃练功,心智坚毅加之天分颇高,内功修为虽不能与高手相比,却也练到了自身的极致。 他在杭州城过普通人的生活,隐瞒自己的功力,甚至连黄巢也不知道他会武功。一则是怕招惹事端,暴露丹闕经书所在,其次便是霍子衿怕他运功加重伤势。 霍子衿当时伤重,不日便驾鹤西归。死前嘱咐他一定要找到黎三途,却并未将缘由告诉他。但他心里知道,师父是想让“诡医”治好他的经脉之疾。 前几日运功甚多,以至于此时他内腑翻腾,不敢再多做耽搁,连忙打坐调息,平复伤势。 黄河走东溟,白日落西海,逝川与流光,飘忽不相待。 转眼一夜过去,陆忏从客栈醒来,经过一夜修养,经脉之中的真气已经平复。 只听外面叫喊贩卖的声音稀少了许多,打开窗子向外看去,人群大多都往洛阳城东而去,芙蓉楼正是处于洛阳城东,这些人敢情都是去凑那芙蓉乐会的热闹去了。 换过一身海蓝色的布衣,起身洗了把脸,精神许多。出门叫上谭雨筠,便是也要去芙蓉乐会看看情况。 谭雨筠白衣款款,带上斗笠蒙面,两个人便直接奔着芙蓉楼走去。 洛阳城很大,芙蓉楼就建立于城东的旷野边,共有八层,楼北临近一潭极为清澈的水泉,因为形似蝴蝶,这水泉湖泊便被命名为蝴蝶潭,无风时泊面如镜,起风时阵阵涟漪,楼东则依靠着一座高山,这高山名为伏牛山,其中生灵众多,传说有许多珍禽异兽栖息于此。 如此依山傍水的奇景,亦是芙蓉楼得天独厚的气势所在。 此时秋高气爽,山色却依旧翠绿,潭上鸥鹭点水,景色怡人。 走了半个多时辰,二人来到芙蓉楼下。 人群熙攘的大多是远道而来的观看者,真正有人敢上楼比试的少之又少。而各大门派更是占据了一旁的一块较大的空地,迫于威势,无人敢去争抢。 陆忏扫了一眼,身穿青衣的那一派是谈仙岭,黑衣的是青羊宫,白衣的是水寒峰,身穿黄色袈裟光头和尚的自然便是梵天寺了。 如此当真是四大门派齐至。还有一些门派也是独居一隅,与旁边人群的杂乱无序大相径庭。陆忏拉着谭雨筠的衣袖挤进人群,熙熙攘攘的人潮弄得谭雨筠直皱眉头。 过了一会儿,只见芙蓉楼顶站出来一人,那人约莫中年过半,身穿一袭白衫,恰似一书塾先生。见他欲要发话,楼下嘈杂声音顿时烟消云散,顷刻间竟是变成了落针可闻的境地。 陆忏看着楼上来人,暗道:“他应该便是乐圣段无涯。” 只见段无涯冲着楼下拱手道:“感谢诸位抬爱,来参加我这芙蓉乐会,诸位皆是志同道合之人,理当效法先人,立身为正,济世救民,望各位在这芙蓉楼上,乐曲之中,团结正道众人,匡扶世间正义!” 他这一番话说的慷慨激昂又礼数周到,可楼下陆忏注意到的却不是他的言语内容,芙蓉楼有八层,距地面可有百丈之高,可楼下之人却可清楚听到他说的话,如同耳语一般。 陆忏弯腰贴近谭雨筠侧颊悄声道:“段无涯不简单啊,以内力发声,声音刚劲有力,绵延不绝,足可见内力之深厚远超你我,他恐怕一点也不像表面上这般温文尔雅罢。”谭雨筠在面纱下瞥了他一眼横道:“臭狐狸,离我远点。” 陆忏闻言撇撇嘴,站直了身子。又听谭雨筠正色道:“他既是乐圣,又是武学高手,功力怕是与不周天的海门池怒涛不相上下。” 陆忏脑海想起池怒涛那张刚毅的古铜色面容来,不由得面色凝重,海门池怒涛在不周天三门门主中是功力最高的一个,而段无涯竟可与之匹敌,确实当得上高手二字。 这时却听段无涯说道:“想必各位都已听说我这乐会是有彩头的。”说着示意下人抬出了一件约莫三尺长的物件,那东西被红绸蒙着,谁也看不清是何宝物。段无涯笑笑,又道:“一会儿敢上这芙蓉楼比试的应当都是些喜爱乐曲的年轻人,希望我这彩头还能入得了诸位法眼。”他右手抓住红绸一角,轻轻掀开,那物件终是见了天日,却是一张简约的老杉木长琴。 陆忏看着那内敛黑红光泽的长琴,眼神一凝,喃喃道:“竟是古琴绿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川》正文 第十一章 腹有诗书气自华 看到那张名为“绿绮”的三尺长琴,楼下懂得乐器的江湖人士得见宝琴真容,皆是为之一叹。 谭雨筠见陆忏盯着古琴的样子,不屑道:“不就是一张琴么,有什么可宝贝的。” 陆忏摇摇头笑道:“你可真是眼浅的很,这琴名为‘绿绮’乃是大文豪司马相如的宝琴,琴内有铭:桐梓合精,他以此琴奏‘凤求凰’,与卓文君的故事更是家喻户晓,乃是名噪一时的绝世名琴。” 谭雨筠哪里听过什么司马相如,撇嘴道:“你们这些人的眼光我是不能尽懂的了。”陆忏一笑道:“你闲时多听些故事也是好的。” 芙蓉楼下有一战鼓,是当年洛阳兵乱所遗留下来的,只见一个斯双手握着鼓锤,用尽全身力气敲击战鼓,连敲了三下,然后朗声叫道:“请比试者登四楼演奏,比试开始!” 这比试未曾安排顺序,只是谁敢比试,便要将名字登记在册,到芙蓉楼四层奏上一曲,输赢高低都由乐圣亲自评判。 比试开始后,一些来参加比试的闲散的江湖年轻人没有抢先登楼,几乎都是看向四大宗门一侧,想看其中是否有强者想要率先出手。 这是绝大多数人的想法,其实在这些无门无派的江湖散人的心里,始终是要比宗门各派的弟子地位莫名其妙地矮上一节。 没多久,青羊宫率先走出一人,众人皆是一凛。青羊宫乃是正道领袖,此人作为青羊宫弟子自然备受尊崇。 陆忏身旁有一些江湖人已经开始与同伴议论起来,陆忏听得他们的言语,原来率先登楼的这个青羊宫弟子名叫楚淮墨,在师门同辈中排行第四,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 只见那楚淮墨一身青羊玄衣,施展本门轻功,踏着芙蓉楼檐,身似青羽,直接从楼外飞身而上,踏出五步借力就已到了四层。 陆忏见此,心想:“青羊宫的‘飞天纵’果然是上等的功夫,不过这人功力只怕不能将这门功夫发挥到极致,不过是想哗众取宠罢了。”他不禁可惜地摇摇头,叹了一声。 楚淮墨登上四楼,在勾栏处站立,面朝楼下诸派众人。 他取出一支赤玉箫,在阳光照耀下,玉箫闪着赤红的光辉,耀眼夺目。 这箫名为“朱仪”,是前朝大德以血玉所筑,吹奏起来如同凤凰泣血而鸣,是以多用其奏悲凉凄清之曲。 楚淮墨吹奏起来,声音高亢清灵,有余音绕梁的气势,果不其然,为与“朱仪”相衔合,他奏的是一首“边塞曲”,苍凉之感油然而生。 吹之一曲犹未了,愁杀楼兰征戍儿。 凉秋八月萧关道,北风吹断天山草。 悲凉之音配上血玉朱仪,天造地设,箫音潺潺之间,透出心寒之意。黄沙漫天,长烟落日,似乎都出现在听箫者的眼前。 良久,一曲作罢,楼下众人皆为之赞叹。 楚淮墨嘴角含笑,略施一礼,便飞身下楼,回到了青羊宫的队伍中。 这时,却见芙蓉楼顶乐圣段无涯所在之处,有斯遵照吩咐挂出七盏红彤似火的灯笼。 旁边的诸派皆是向楚淮墨纷纷道贺,这比试每人共有十盏灯笼,能让名满天下的乐圣挂出七盏,这已经胜了众人一筹。 面对许多人的称赞,楚淮墨一一还礼,但眉目中还是隐藏不住他的骄傲与欣喜。 “朱仪神箫果然不同凡响。” “是啊,果然还是名门正宗的弟子较为优秀,身具上乘武功,竟连音律也是这般精通。” “这芙蓉乐会怕是没有我们这些人的机会了。” 众人谈论不止,已是没有了开始时的跃跃欲试,听过楚淮墨一曲,大多数人心里已是打起了退堂鼓,纷纷有了退却之意 “谁说无人胜得了他们宗门!” 一道声音传来,从人群中挤出一个紫衣年轻人,他眉目还算清秀,面色过于白湛了些,倒多了几分女子似的柔美。 一个粗壮汉子调笑道:“白脸,你是哪里来的,难道你能比得过楚淮墨?瞧你这面色,也不像走过江湖的,还是赶快回去安生些,别惹麻烦为好。” 紫衣年轻人对汉子说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腹有诗书气自华,在下苏自华。听过塞外曲,我倒觉得刚才那位朋友的技艺比不过在下。” 那糙汉子又是笑道:“年轻人还是不要逞强的好,这牛皮不是好吹的。” 苏自华面对众人的哄笑,却一副理所当然的的神色道:“没试过怎知我是吹牛?” 陆忏见他脸不红心不跳的样子,忽然觉得这个家伙有趣得紧,也是和众人一般笑出声来。 谁知那苏自华竟真运起轻功,踏上四层,虽然没有楚淮墨那般行云流水,但四层还不算太过高耸,一般轻功好些的人都能从楼外上去。 楼下众人注视着他,以为他这样大造声势,应是有什么名器作为倚仗。 却不曾想,苏自华自顾自地摸索出来一根普普通通的竹箫来。 看着他手中略显斑驳的竹箫,有的人暗自叹息摇头,有的人又是笑出声来,讥讽之意溢于言表。 苏自华用衣袖擦了擦竹箫,脸上笑笑,竹箫竖在嘴边,奏起乐律。 谁能想到,那竹箫不甚显眼,声音却如川流击石一般,回荡在天地之间。 大鹏飞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济。 馀风激兮万世,游扶桑兮挂石袂。 箫声震荡,千军万马奔涌而来,铁蹄践踏,兵戈沙场,原来竟是一首震古烁今的兰陵王“入阵曲” 当年兰陵王因为面色柔美,只得带上修罗恶鬼假面,以震慑三军。驰骋战场,无往而不利,敌人见之皆闻风丧胆。 苏自华奏“入阵曲”,他本是面色柔美的男子,这一曲金戈铁马,竟如同面覆兰陵王的修罗假面一般,气势恢宏。 许久,箫声跌宕,渐入尾声,余响不绝,楼下众人的震撼竟是不弱于刚才那首“边塞曲”,也不知是谁先叫了一声好,众人皆是纷纷大声叫好。 此曲过后,无人再敢觑这个手握竹箫的年轻人,更是别说讥讽苏自华了。 苏自华下楼后,乐圣便给出了评价,芙蓉楼八层外竟也为他挂上了七盏红灯。 正道宗门各派看到芙蓉楼上那七盏血红的灯笼,皆是看向楚淮墨,只见他礼貌性的笑笑,当众人转过身不再看他后,他面色骤变,眉眼低垂,牙根紧咬,冷哼一声。 陆忏拍拍苏自华的肩膀,对他笑道:“你吹的入阵曲很好听。”苏自华回笑道:“是吧,我师父那老头子也这么说,我都怀疑他收我为徒是为了听曲儿来着,谁让在下英俊潇洒天资不凡呢。我说兄弟,你不上去试试?” 陆忏微笑道:“不急,我再看看。”苏自华也拍拍他的肩膀道:“也是,没有我这样高的天分,上去也没用不是。”说完又是连着大笑几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川》正文 第十二章 谁家玉笛暗飞声 陆忏为他的自夸自耀而汗颜,旁边的谭雨筠轻声说道:“他明明用的是破竹箫,而楚淮墨用的是朱仪神箫,为何乐圣还给出七个灯笼,应该多给他一个才是。” 陆忏眼睛落在苏自华的竹箫上,笑着缓缓说道:“一场比试而已,要用什么乐器皆由自己而定,况且他那只箫哪里是什么凡品,我师父曾和我讲过,南海有一种紫云竹,生长在极为雄险奇峻的地方,而且都是独自生长数量及其稀少,百年才可长出一短截,传闻古时有一位名叫丹阳子的道人历尽艰险才得此一根,做成一只神箫,名为鹿鸣,自他寻得紫云竹后世间再无人得此神竹。” 他这么说应当是知道乐圣听出他的箫不同寻常,因此才给出七盏红灯。苏自华哈哈一笑道:“呦呦鹿鸣,食野之苹。不错,我这正是鹿鸣箫,兄弟真是好眼力。”陆忏闻言,点头笑笑,将自己的姓名告知了他。 因为苏自华与楚淮墨打成平手的振奋,这些无门无派的江湖散人又生起了些许希望,一个接一个争先恐后地登楼演奏,可登楼容易奏曲难,接连上去的几个人最多不过才得到三盏灯笼。众人见此,不由得灰心丧气。倒是有一宗门梵天寺的名叫止水的和尚还不错,得了五盏,但仍然无法与苏自华和楚淮墨相提并论。 正当局势尴尬之时,水寒峰一白衣少女走出,她的身子有些,但却抱着一张长琴,长发扎成辫子,轻盈而惹人怜爱。她走出来后,一旁的谈仙岭竟也走出一位青衣女子,比少女稍稍年长几岁,也抱着一张古琴。 陆忏看见青衣女子,似是认得对方,不由得笑了笑,再看稍一些的少女,他看着少女,不觉间眼神中竟透出一抹伤心。这一幕正巧被谭雨筠看见,她不禁柳眉微皱,有些疑惑。 陆忏向苏自华问道:“苏兄,你可知这两位姑娘是谁?”他本只想问梳着辫子的少女的身份,可仔细一想,未免惹人生疑,索性便一起问了。 苏自华看着两位女子道:“那个年纪一点的应该是水寒峰掌门公孙舞的弟子,名叫花蛮儿,另一个应当是谈仙岭掌门宁驹风的爱女宁悯。” 陆忏明白的点点头,心里像是藏了事情,一言不发。 只见两个女子皆是登上四层楼,面对着坐下,竟是要一起抚琴一争高下。 花蛮儿的长琴名为夜雪,是用上等的梧桐木制成,声音洁净如雪。众人皆听说她酷爱收集天下名琴,此番也是为了那“绿绮”古琴而来。 宁悯的长琴更是不凡,梧桐作面,杉木为底,内刻“超迹苍霄,逍遥太极”八字,相传为“伏羲式”古琴,名为九霄环佩,乃是与“绿绮”一般的不世名琴。 只见宁悯先奏“汉宫秋月”,琴声轻灵,如同月下佳人起舞,翩翩舞姿,令人神往。 琴声一转,铿锵有力,如同汉宫瑰丽堂皇,玉瓦高墙,竟是一一勾勒出来。 待宁悯琴声停止,花蛮儿手指翻飞,夜雪琴如同黄鹂啼叫,震撼人心,竟是一曲“阳春白雪”,水流潺潺的妙音,天雷滚滚的气势,都在这一曲中体现的淋漓尽致。 一时间天地间除却了其他声音,只有翻涌不尽的琴音,在天地间回转激荡。 陆忏在楼下竟也为这两个女子的技艺赞叹,只觉得有妙音如此,人间可得几回闻? 只见宁悯葱指拨弹,九霄环佩高亮长吟,竟是与夜雪相互应和,两大古琴就如龙凤呈祥,契合无匹。众人听闻此曲,像是陷入到了一个绝美的幻境之中,双姝齐舞,像是嫦娥奔月,广带飘摇,飞上天际,直冲云霄。 跌宕起伏之中,一曲直到末尾,仍有余音未绝的架势。 许久,二女双手按弦,众人才从心底的遐想中脱出身来,一曲奏完,起身互施一礼,花蛮儿有些活泼开朗,对宁悯笑道:“宁姐姐,待乐会结束,你这九霄环佩能否借我观赏几日。” 宁悯十分文雅,也是笑道:“妹妹既然喜欢拿去把玩便是。”两人似乎格外开心,抱起长琴下了芙蓉楼,仍旧交谈不止,直到回到自己的门派,才迫不得已的分开。 众人皆是注意芙蓉楼顶层,只见斯为宁悯挂上八盏红灯。 在看花蛮儿一边的红灯数,竟也是八盏! 想不到这两个女子竟也是平手的局面。 水寒峰和谈仙岭皆是荣耀无比,两派之中能同时赢得乐会的头筹,也算是为宗门长了脸面。 苏自华这次却没再自夸,叹息一声道:“只怕是没有人能再胜过这两位姑娘了。” 她们两人虽然得到了最多的红灯数,可谁都没能独占鳌头,胜者有两人,“绿绮”却只有一张。 正当众人为之烦恼时,陆忏无奈似的摇摇头,缓步走出。 苏自华拦住他道:“陆兄,万不可强求,这两位姑娘的琴技已达臻境。”陆忏知道在二女奏完后,他是怕自己上楼后演奏不好,众人再嚼舌根,反倒失了颜面。 陆忏朝他笑道:“苏兄,你不是也说过么,不试试怎么知道结果。” 苏自华闻言一愣,自顾自笑了起来,心想怎么也不能打了自己的脸面,既然他想试试便随他的心意,就算输了也好在他心服口服,说道:“是我浅薄了,陆兄尽力便好。” 陆忏笑着点点头,他没有用轻功,而是进了楼内,一层一层往上爬。 楼外众人果然开始笑话他的无能,笑他连上四层楼的轻功都没有。谭雨筠却无甚表情,只是暗自喃喃道:“果然是只臭狐狸,不用轻功,是怕暴露武功路数吧。” 陆忏却不知道外面众多的讥讽嘲笑。他慢慢地爬,一步一个台阶,不到一刻钟,便爬到四层楼上,面对楼下的人潮,他吃了一惊,在下面时没有意识到人数的多少,站在高楼上向下看,诸派汇集,当真是场面壮观。 他没有多余的炫技,和煦地笑笑,静立在高耸的楼间,海蓝的布衣让他更像一个书生,他取出斜插在腰间的飞琼,横在嘴边,手指按捻笛孔,一曲缓缓奏出。 清风吹歌入空去,歌曲自绕行云飞。 他吹出声响,平淡无奇,但恍恍之间,又有变调,手指灵动,气息绵长,曲子竟也千变万化起来。 此曲名曰天音,是霍子衿所谱,他武功强悍又酷爱音律,认为此曲乃是生平佳作,暗合天道,一曲内又暗藏三曲,是谓:乱神、噬神、灭神。 若以内功吹奏可惑乱敌手,防不胜防。可如今陆忏内功不足,不足以用于对敌,而且此时是比试较量,不能用乐曲伤人。 笛声一出,万籁俱寂。 陆忏心无杂念,空灵洁净。 他吹第一曲,天上似是飘来阵阵清风,舒爽宜人; 吹第二曲,又似彩云从四方聚合,奇异不已,有上穷碧落下黄泉的恢宏气势; 吹到第三曲时,只见蝴蝶潭上一双双丹顶白鹤在空中来回飞舞,潭中游鱼在水面跳跃,皆若凌空浮翔。伏牛山上,百鸟随着飞来,争相鸣叫。 谭雨筠看着这一片的鸣声上下,嘴角挑起微笑。 “臭狐狸,挺厉害的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川》正文 第十三章 一曲入江湖 笛声潺潺如流水,万鸟朝拜,百兽嘶号,游鱼徜徉。如此奇异的景象,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陆忏立在芙蓉楼上,蝴蝶潭水面升起的清风吹起他的衣摆,遗世独立,缥缈若仙。 他以宫调转徵调,以角调变羽调。笛音似有千般腾转,万般变化。 楼下各派之人直看得目瞪口呆,讥笑之声早已随风散尽,他们眼中只有那个楼上吹奏玉笛的少年。 听过许多名曲的乐圣,从比试开始后,就深藏在八层楼,就连挂红灯也是有下人去办,始终不曾露面。 可这时,他却是起身走到八层楼的勾栏处,望着这番天地,一拂衣袖,竟是笑出声来。 他笑过后,就在这高处潇洒吟道:“笛音绕梁谪仙听,芙蓉楼上百鹤鸣!妙哉!妙哉!” 听到乐圣如此赞叹,楚淮墨眼中愤恨,这本是他声名远播的大好机会,不想,却被这么多人搅乱,他的拳头握紧,指甲嵌入掌心。 宁悯和花蛮儿脸上只有惊讶,到底是女儿家,心思全在这天地之间,万鸟齐飞的景象之中,娇颜泛起新奇的笑。 而最后悔的,莫过于苏自华了,他绝未曾想到,路忏的笛音竟能调动天地生灵,一想到此前自己的夸夸其谈,不由得一阵脸红,再看陆忏手中玉笛,微微释然:“胎仙脱骨字飞琼,换羽移宫学凤鸣。喷月未醒千载梦,彻云犹带九皋声。陆兄,你未免藏的太深了些。” 飞琼之音恰似凤鸣,凤乃众禽之王,天音奏起,这伏牛山中的万鸟自来朝贺。 待到陆忏曲调渐慢,已入尾声,群鸟飞散,如万千花瓣随风飘摇,各归去处。 一曲奏完,余响不绝,直等到尾音落下,丹顶鸥鹭飞回,在潭边卧眠。潭中游鱼也尽归深处,再也觅不到踪影。 只一曲,道尽浮世;只一曲,入了江湖! 笛音早已消散,可天地间却再没一丝声音。陆忏淡淡一笑,对着楼下略施一礼,将飞琼插回腰间。 他迈开步子从漆木的楼梯走下,依旧是规规矩矩,一步一个台阶。 下了芙蓉楼,他走回谭雨筠身边,悄声道:“这次有理由和段无涯面谈了。”谭雨筠却冷哼一声道:“你早就算计好了吧,你有这个本事,还愁见不到乐圣?”陆忏闻言只得摊摊手,不置可否。 他只顾和谭雨筠说话,殊不知,自己已经是众人目光所聚之处,众人瞧着他普通平凡的样子,实在想不到刚才那一曲是他吹奏的。 苏自华腆着笑脸道:“陆兄,想不到你竟有如此笛艺,刚才的话都当我没说。”陆忏哈哈一笑道:“苏兄何出此言,你的天分出众,弟还要多多向你讨教才是。”知道陆忏是在取笑他,苏自华脸上笑笑,有些僵硬。 正当这时,芙蓉楼上开始挂出红灯,陆忏抬头望去,竟是段无涯亲自来挂。 只见段无涯将彤红的灯笼一盏一盏挂上,没过多久,竟已挂了八盏,如此便与花蛮儿和宁悯一般多了。 可他还未停止,转身又取了一盏红灯,挂在高处。 九盏。 众人暗自点头,如此奇音妙曲当的起这个评价。 可就在众人低声赞同的时候,段无涯的手却未停止,他转身,竟是又拿了一盏红灯,他的手臂举高过头,将那盏红灯明晃晃的挂在了整个芙蓉楼上最显眼的地方。 十盏!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世间精研音律之人,怕是再无第二个能够得到乐圣的十盏红灯。 陆忏似乎对这个结果没有什么惊讶的地方,他确实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却未曾想到天音曲与飞琼笛如此契合,能够引起众多生灵的共鸣。 看着众多正道弟子的目光,陆忏抚了抚额头,令他头疼的反倒是风头出的太大了些,以他的意图,被太多人注意反倒不是好事情。 不过令他庆幸的是这场比试只邀请了正道的年轻弟子,若是他们的师长到了这里,陆忏反而不好办。 只见乐圣走下芙蓉楼,他站在正道众人面前深揖一礼,说道:“诸位,比试已经结束,我想‘绿绮’交给这位陆友应该没有异议吧。”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他们心中原本以为宗门为了声望必然会得到这场乐会的优胜,却不曾想过竟是被一个无名辈拔了头筹。 他们虽这样想,但陆忏的表现实在令人震撼,他们自知在场的这些人里没有人能在乐道上胜过陆忏。 段无涯一挥手示意下人,抬着“绿绮”的斯便将古琴交到路忏的手中。 陆忏低头抚摸琴弦,似是在想些什么。然后抬头看向段无涯道:“前辈,我可否将此琴赠与他人。” 段无涯双手背后,回道:“这琴既是你技压群雄所得,便是你的,你想要怎么处置它是你自己的事情,无需过问旁人。” 陆忏点点头,对着段无涯施了一礼道:“谢过前辈。”说完,他抱着“绿绮”走向水寒峰一边。 众人纷纷侧目,却不知陆忏与水寒峰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联。 陆忏走到水寒峰众女子面前,对着一位稍微年长些的女弟子说道:“唐突贵派了,这位师姐,能否叫花蛮儿师妹前来一见?” 女子皱眉道:“师姐不敢当,在下杜若霜,不知阁下找花师妹所为何事。” 陆忏淡笑,恭敬道:“我没有恶意,只是想见她一面而已。” “你要见我?有什么事情么。”花蛮儿在人群里听到些内容,便走出来向陆忏询问。 陆忏见到梳着长长辫子的花蛮儿,盯着她看了许久,有些发愣。 花蛮儿却疑惑道:“你不是有事情吗?怎么发起呆了。”陆忏闻言,才从迷惘中清醒过来,双手将“绿绮”递出道:“我想将这张琴送给你,还望不要推辞。” 花蛮儿最开始是十分开心的,她想要这张“绿绮”许久,一直未能得偿所愿,如今有人肯转让给她,她自然是欣喜非常,可转念一想,无功不受禄,她明明输给了陆忏,却平白无故拿了彩头,未免不合常理。 她的眼睛黑多白少,水滢滢的,像是碧波深潭,是让人看一眼便难以离开的那种,陆忏看着她的眼睛,格外柔和。 花蛮儿问道:“你姓陆是吧?”陆忏点点头,又听她继续说道:“我姑且叫你一声哥哥,陆哥哥,你为何要把这张宝琴赠与我呢?” 陆忏听到她叫自己哥哥,眼神又是柔和了些,说道:“第一,我只粗通笛艺,对琴技知之甚少。第二,据我所知,你一直在收集名琴,在场所有人中应数你最爱琴。第三” 花蛮儿见他欲言又止,便问道:“第三是什么?”陆忏想了想,答道:“我有一个失礼的请求,还望你能答应。” 花蛮儿闻言,思量一会儿,说道:“你说吧,若是不太为难,我会答应的。” 陆忏笑笑,莞尔道:“不为难,不为难。我想认你做我妹子,你可答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川》正文 第十四章 苏画 花蛮儿有些惊讶,以她活泼可人的性子,脑子里早就想了许多种陆忏可能提出的请求,却未曾想到,陆忏只想要认她做妹妹。而且,他们两个并无交集,她绞尽脑汁也绝想不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可转念一想到陆忏在芙蓉楼上的潇洒风姿,竟是觉得有这样一位兄长也是不错的。在看陆忏的眼神十分亲切,总是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想了许多,花蛮儿一笑道:“陆哥哥,你赠我琴,我称你为兄长是应该的,来日若有用得着妹的地方尽管来提。”她双手接过“绿绮”,算是答应了陆忏。 陆忏笑笑点头,深深看了花蛮儿一眼后,便转身回到谭雨筠身旁。 谭雨筠看到他把琴送给花蛮儿却没有问他什么,只是柳眉中透着一丝疑惑,久久不散。 赠琴一事过后,这芙蓉乐会便算是结束了,诸派纷纷向段无涯请辞。 这时,苏自华也对陆忏道了一声“告辞”,陆忏问道:“你也要走了么?”苏自华笑道:“我本就是来凑凑热闹而已,陆兄,今日你拔得头筹,名扬四海,树大多招风,宗门之中必定会有人做些文章,须知正道中也并不全是清白之人,还望多多保重。” 陆忏也是笑道:“多谢苏兄,却不知苏兄此番将要去往何处。”苏自华回道:“我要回师门去了,半年后天下正道群雄集会,我师父那老头子脸皮薄,倘若我不能拿个头名便又要遭他训斥。今日一晤,你我性情相投,来日若有事情可以到苍梧之野,赤水之畔的逐鹿山来寻我,门楣虽,我那师父却还有些能耐,可以庇佑一时平安。”说罢,却也不等陆忏回话,转身离开,背对着陆忏摆摆手,哈哈长笑几声,径自去了。 谭雨筠见苏自华离去背影,缓缓道:“苍梧之野,赤水之畔,原来是他是张万里的徒弟。”陆忏初入江湖知之甚少,问道:“张万里是何人?” 谭雨筠白衣轻扬,语气淡然道:“你可曾听过多年前有一人见边疆进犯民众疾苦,弃文从武,孤身策马行迹万里,斩杀上千胡人。”陆忏闻言,这才想起以前在杭州曾听说书先生说起过这个故事,的确是名震一时的人物,他问道:“那人便是张万里?” 谭雨筠徐徐道:“因他万里杀人,江湖上便叫他万里。被他解救的百姓更是送他一句‘双臂擎日月,一剑招河川’的名号。”陆忏听得张万里的往事,不由得敬佩非常,更是想着以后若有机会定要亲自拜访。 水寒峰将要离开前,花蛮儿跑过来告知陆忏道:“陆哥哥,我要回去啦,你若是再遇到好琴,可别忘了我。”陆忏伸手想要摸摸她梳着长辫的头,可转念一想,又将手收了回去,道:“一路珍重,不需多时,你我还会再见。”花蛮儿娇笑,应了一声,便同门中诸位师姐踏上了回水寒峰的路。 傍晚时分,诸派众人皆已散尽,一时间风流云散,归于平静。 陆忏走到段无涯面前,恭敬道:“段前辈,子有一些事情想要询问。” 段无涯点点头,看着天色道:“快入夜了,若不嫌弃,陆友和你的朋友便先进我这芙蓉楼中,坐下详谈可好。” 陆忏笑道:“前辈相邀,自然恭敬不如从命。” 有段无涯在前方引路,路忏和谭雨筠紧跟着他进了芙蓉楼中。 下人开了一间雅阁,三人便在阁中落座,龙涎香燃起,铁观音煮沸,馨香四溢,典雅非常。 段无涯摆弄茶具道:“陆友方才说有事要问我,不知所为何事。” 陆忏也不绕弯,说道:“听闻前辈和神医黎前辈师出同门,不知前辈可有黎前辈的下落。” 段无涯端起紫砂壶,给他们两人慢慢斟了两杯刚泡好的茶水,道:“陆友是想要找我师兄看病?”陆忏点头应道:“不错。” “半月前,师兄确实给我来过一封信。”段无涯喝了一口淡茶,又道:“虽然来信,但却未曾告知具体的位置,他只说要去渝州看看。” 陆忏闻言,凝重道:“渝州太大了,只怕我们此时前去,也不容易找到黎前辈。” 段无涯一笑道:“这倒没有什么,我这师兄和师父一样,喜爱游历山川大泽,他多年前曾说鸣皋山的风景甚好,我猜想他去渝州定是奔着鸣皋山去的。” 陆忏欣喜道:“如此我们需快些赶往渝州才好,若是去晚,错过了黎前辈便不好了。” 段无涯笑着摆手道:“陆友不必着急,师兄喜爱一个地方的山水,必定会住上些时日,不会立刻离开的。” 陆忏刚要起身道谢,忽听芙蓉楼上层传来两声惨叫,紧接着两个如死肉一般从楼上坠落下来,三人听得声音,连忙查看,坠下之人乃是芙蓉楼上的杂役,只见那两人的颈骨早已被人掰断,已然没了生气。 陆忏见此情形,握拳皱眉道:“竟是如此歹毒,先杀人后抛尸。” 段无涯见下人死于非命,没待追查,却听楼上传来一个女人的狂傲声音。 “段无涯,我来取你的狗命了。” 女人轻功卓绝,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站在芙蓉楼上,向楼下的段无涯看去,她一袭红裙,却是满头银发,涂了大红的唇,邪魅至极。 段无涯见她满头白发,如此狂妄的模样,竟然是脸上带着些许痛惜,他对苏画说道:“画儿,你到底还是练了那魔功。” “段无涯,这芙蓉楼待的可还舒心?”苏画一只素手摆弄耳边几缕银发,当真是有一种魔性。 段无涯看着下人的尸体道:“舒心如何,不舒心又如何,到头来,放不下的只有你一个。” 苏画眼神一冷,飞下楼来,身形迅捷,竟是在倏忽之间点了段无涯的膻中云门两穴,使他内力无法汇聚反抗。 陆忏惊道:“段前辈!”不及思量,便和谭雨筠合力打向苏画的胸口要害。 苏画挥出一掌,竟生生震开两人,厉声道:“我与段无涯说话,还轮不到你们插嘴。” 她喝退两人,狂笑起来,大红的衣裙微微颤抖,看着段无涯的眼睛,却又恨恨道:“我师父被你杀死的那天,我就发誓要你付出代价,你不死,叫我如何放的下。” 段无涯见此,皱眉不忍道:“你今日来不过是想取我性命,当年我便说过,我就在这芙蓉楼等你,你若想来,我绝不还手。可你为何又要伤及无辜,这是你我之间的事情,与他人无关。” 苏画眼神凌厉,莲步微移,俏脸靠近段无涯,盯着他道:“我变成这样全是你一手造成的!你这张脸,在我眼里全是谎话编的,我看着心烦,你多活一日,我的心口便要再多烦闷一日。” 苏画杀气腾腾,段无涯却丝毫未动,只是暗自闭目,叹息一声。 段无涯淡然道:“我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却未想到来的这样快。” 苏画说道:“段无涯,你应该知道,这诺大的天下,我最恨的就是你,可我当年被你哄骗,功力不足,若非如此,我早将这里夷为平地。” 段无涯皱眉道:“你的头发已经全白,想来是已经把‘天蚕魔功’练到了第九重。” 苏画眼神中透出一股狠厉道:“不错,我日夜苦练,就是为了今天。” 段无涯面无表情道:“画儿,你可知道那魔功是会减少寿命的。” 苏画漠然道:“拖着一副无用的躯干,活着也是行尸走肉。”她说罢,似是想起往事来,喃喃道:“我这一生,不过是这红尘中一粒微粟,命运多舛,从来都只得任人摆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川》正文 第十五章 生死 苏画方才只一掌便击退陆忏和谭雨筠,感受到她的掌力雄浑,两人知道苏画不是他们所能对付的,此刻也只得在一旁观望,不敢轻举妄动。 段无涯对谭雨筠说道:“姑娘,能否把剑借我一用。”谭雨筠没有言语,将自己那柄名为“浮殇”的青鞘短剑递出。 段无涯取了短剑,道了声“多谢”,转身走向苏画,双手将“浮殇”送到她的面前,说道:“画儿,你恨我,我无话可说,多年前在落尘宫你曾对我说过,你和我之间隔的不是山和海,是正和邪。我欠你的,今日一并还你。”他的表情柔和,平平淡淡。 苏画哈哈一笑,拔出段无涯手中短剑,狠狠刺入他的肩膀,笑道:“你还以为我那么好骗么,还以为我会心软么,就算再软的心,这么多年的恨,也早就让它变得磐石一般。” 鲜血喷洒,溅了她满身,可她本就是红裙,那血滴在她的身上不过是多了些温热罢了。 段无涯忍着剧痛,伤重之余却是看着苏画的眼睛柔和笑道:“这样做,你身上的痛,是否轻些,心里的恨,是否少些了?” 苏画见他如此再也笑不出声来,脸上像是结了一层霜冰,白湛的素手用力,“浮殇”从段无涯的肩头拔出,血流了一地。 陆忏见段无涯伤势严重,倘若再受重创,只怕神仙也难以救回。暗自将内力运转,飞琼笛出,以羲和剑法攻向苏画。 苏画的注意力全在段无涯身上,此时陆忏发难,她神智警醒,却失了先机,连忙以“天蚕魔功”接连抗下陆忏几剑。陆忏见几击不得,再提真气,以笛为剑,刺她诸般大穴。 苏画将“天蚕魔功”练到第九层,自视甚高,全然不把陆忏放在眼里,可此时见他机敏过人,竟以穴道为突破口,变斩为刺。不由得轻“咦”一声,使出看家本领,以掌破剑。 陆忏只道功力相差太大,他刺鸠尾、天突二穴,苏画便似知道他心中所想,以左掌拨弹飞琼,右掌拍向陆忏中路。陆忏剑已刺出,躲闪不及,身体直向苏画掌心撞去,这时,一身白衣挡在他的身前,却是谭雨筠施展“周天步”,在这生死关头救了陆忏一命。只见谭雨筠一双玉莹莹的素手上下翻飞,击打在苏画的臂膀处,竟是用了巧劲扛下苏画的全力一掌。 可苏画冷哼一声,运转“天蚕内力”又是一掌,竟是要和谭雨筠硬拼内力,两人双掌在一瞬间交合,面纱和斗笠掉落一旁,内力涌动间,谭雨筠喉头一甜,立时喷出一口鲜血出来。 陆忏见状失声叫道:“谭姑娘,别和她硬扛!”他也不顾内功经脉伤势,脚步须弥,生出八卦之象,“骤雨天华步”一经施展,他丹田里的真气便如着了火般急剧消耗,陆忏的经脉抽痛,脸上也疼得抽搐动起来,但眼下不是养伤的时候,他咬紧牙关,以这上层身法贴近两人,伸出臂膀将谭雨筠捞回,自己反手一掌击向苏画,可从苏画掌心涌出的内力一下子便将他打出三丈外,谭雨筠也连带着和他一同摔倒在地。 谭雨筠想要爬起身,再和苏画一拼。抹去嘴角血迹,刚要上前,却见陆忏倒在地上,一只手抓住她的衣袖,痛苦道:“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他刚说完,一大口血像是从肺腑里涌上喉头,他没有忍住,尽都吐在地上。 看着地面上那一大摊血迹,谭雨筠愣了一下,面色冷静下来。仔细一想,她身上的钩吻毒伤还没有好,现下这种局面确实已经对他们极为不利,她的性子倒是被陆忏摸得清楚,她生性倔强,方才打不过苏画,激起了她的本性,心里一遍遍想着就算死在这里也要拼过眼前这个红裙女人。 脑子里清醒了些,陆忏却已经面若金纸,躺在地上,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谭雨筠皱眉,暗想:“臭狐狸怎的只接了一掌就搞成这副模样。”面无表情地扶起陆忏,运起真气,单掌抵住他的后背,将自己的真气注入他的丹田,有了真气温养,陆忏的脸色这才好了许多。 苏画看着谭雨筠冷笑道:“‘周天步’、‘摘星手’,是我在落尘宫待得久了,竟不知不周天七叶窟归了正道,替这些伪善之人出头。”谭雨筠闻言冷哼一声,也不回话,只是形神聚会不断给陆忏注入真气。 段无涯穴道被封,浑身无力间,面色苍白道:“你要杀的是我,不要为难他们。”苏画闻言,眼神凌厉道:“段无涯,你到如今这个地步,还有什么理由让我听你的话,我想杀谁便杀谁,就算我今日杀了他们两个,也是他们多管闲事咎由自取。” 见陆忏面色渐好,谭雨筠收掌站起身来,道:“落尘宫苏画,想杀我,却也不知你是否有那个本事。”陆忏十分虚弱暗想道:“这丫头,总是喜欢逞强。”却听苏画笑道:“你师父是叶岚吧,丫头,他若来了,你今日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他没来,你今日必将死于我手。” 陆忏一阵头疼,他就怕这女魔头生起气来失了心智,没有了回转的余地,结果谭雨筠还是激怒了她。陆忏见状也只有再拖延一时,事情方才可能有所转机。 他打定主意,便席地而坐道:“苏画前辈,我不知你和段前辈有什么仇怨,我朋友虽然对你不敬,但你今日若是杀了她,难保她师父不来找你报仇,不如大家各退一步,可好?”苏画似是觉得陆忏的话十分可笑,居高临下道:“你是在拿叶岚来威胁我么?是你们自己要找死,他叶岚武功虽高,却也得讲个理字。” 陆忏笑道:“我虽不是魔宗之人,却也知道他们的行事风格,苏前辈,你觉得他们真的会和你讲理么。” 苏画眼睛微眯,在脑中一番思量道:“我今日只为杀段无涯,倘若真杀了这两个杂种,未免节外生枝。”考虑过后,便对陆忏说道:“你如此相求,我倒是可以放过你们两个,不过我今日必要杀了段狗贼,劝你们别来坏我的事。” 陆忏闻言,却又是笑着摇摇头道:“你要杀段前辈,我们是非管不可的。”苏画突然上前,一只手掐住陆忏脖颈,怒道:“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们?就算忌惮叶岚,不杀那丫头,难道你也是魔宗人,难道我连你也杀不了?” 陆忏被她掐住,透不过气来,憋得脸色通红,勉强笑道:“我既非正道,亦非魔宗之人,前辈自然能杀我,只不过是段前辈帮过我的忙,我还他人情而已。” 此时陆忏的性命全在苏画的一念之间,苏画的手只要稍稍用力便可掐断他的颈骨,谭雨筠胸口疼痛不止,是方才激斗时被苏画的天蚕内力冲击所伤,她的内力稍稍聚集,只待调息过后便立刻出手救下陆忏,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死于苏画之手。她的眼神坚毅,或者说,那是陆忏口中常说的她天生的倔强。 僵持的局面只在一瞬间,却似过了千年万年。 这时,一名男子从夜色中慢步走进灯火通明的芙蓉楼中,他一身青衣,手中握着一把紫鞘细剑,恰似一名剑客,脚步沉重之间,衣摆无风自动。头上戴了草笠,脸隐藏在笠沿之下,黑色而混沌,看不清他的面目。 剑客走到近前,粗犷的声音从他的口中缓缓吐出:“苏画,若不想死,不想落尘宫就此除名,便放了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川》正文 第十六章 赤鬃紫电荡九州 剑客的话像是带着不可辩驳的力量,意思很明确,你若不放人,我便取你性命,灭你宗门。 苏画本就是个女魔头,听到来人的威胁,反倒让她生起较量的心思。她掐着陆忏脖子的那只手并未松开,直视剑客道:“阁下是?” “你在落尘宫闭关修炼天蚕魔功多年,竟是连我都忘记了。”剑客的声音厚重,见苏画没有认出自己,又道:“也罢,你若认不出我,这把剑你可认得?”他说着,抬手将紫鞘细剑端平至胸前。 苏画看到剑客胸前的长剑,瞳孔微微一缩,失声道:“紫电?你是谈仙岭顾霆晟!” 听到谈仙岭这三个字,众人皆是一凛。如今天下正道虽以青羊宫为首,但若要论起武功高低,除却青羊宫首座谭峭外,谈仙岭的战力是要远远高于青羊宫的。 青羊宫讲求的是道,而谈仙岭讲求的则是手中的剑。 作为天下第一大剑派,几十年前,谈仙岭尚没有如今这般令魔道众人闻风丧胆的威慑力,只因宁驹风登上掌门之位后,行事更加果决,杀伐决断全在心中道义的一念之间。 若有人违背道义,谈仙岭必定剑锋所指,天下无人不知。 而顾霆晟,则是谈仙岭次座,戒律堂之主,剑下亡魂足可成山填海,谈仙岭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侠者。 苏画柳眉微皱,以她天蚕魔功九层的修为,尚能与之一战,但胜负却未可知,她稳定心神,笑道:“顾堂主要我放了这个子,却不知是这子先冒犯于我,他动手与我作对,我出手杀他,天理自然,有何不妥?” 顾霆晟见苏画叫出他的名字,却仍不愿放过陆忏,紫电剑直指她道:“你要杀他,便是与整个谈仙岭作对。” 苏画不解道:“这子方才说过,他既不是正道中人,也非魔宗教徒,他何德何能可以让整个谈仙岭为他说话?” 顾霆晟摘下草笠,露出刚劲的面容来,他的脸上不修边幅,硬茬胡须布了双颊,似是经历过许多风霜,左眼角竖着一道一指长的伤疤,一双虎目摄人心魄。 他右手执剑,看着苏画道:“他是正是邪都不重要,只是因为他姓陆,不论是宁师兄还是我,都要保他无臾。” 苏画闻言,看向陆忏通红的脸,突然脑中一震,惊诧问道:“子,你姓陆?”陆忏喘不过气,自也说不出话来,只得向苏画点点头。 苏画眼中精光一闪,玉手却渐渐松开,咬了咬牙,终是不得已将陆忏放开。 陆忏十分剧烈地咳嗽几声,大口喘着粗气,他先后两次受创,再加上经脉旧疾,身体千疮百孔,如不及时疗伤,只怕后患无穷,他忍着疼痛不让自己昏厥,当即盘坐在地,闭目调息。 “赤鬃紫电荡九州,青锋蓝雨意难求。”苏画嘴里喃喃道,一双美目逐渐失神:“原来破海四剑并非只剩其二,还有后人在此。” 谭雨筠听得此话,看着正在闭目调息的陆忏,心中亦是震惊。 顾霆晟声音雄浑道:“你可自行退去,今日有我在这里,你无法得手。” 苏画先是苦笑,接着声音渐大,竟是有些癫狂,她红裙似火,看向伤重而无法动弹的段无涯,眼神像是厉鬼,缓缓说道:“段无涯,你的命我早晚都会来取,他人只能保你一时平安,此刻你虽未死,来日阴曹必定有你的游魂。” 她狂笑起来,红衣红唇格外邪魅,脚步蹒跚,与顾霆晟擦肩而过,向着楼外走去。 她杀人未成,胸中恨意滔天,气闷直上头顶,眼睛明亮间透着一丝血红,竟是已经深深入了魔道。 她向外走着,楼间回荡着她凄厉的笑声和叹息:“红颜相伴老,江湖无遗憾。若非恩爱绝,何必藕丝断!” 背影孤独且落寞,再一眨眼,楼中再看不到她的身影,却是已经运起轻功,自顾离去了。 段无涯似是十分痛苦,苍白的脸上全是悔恨与不忍。顾霆晟走到他身边,蹲下身来,双指蓄力,解了他的穴道。 段无涯虽身受重伤,但仍旧对顾霆晟施了一礼道:“多谢顾堂主。”顾霆晟看着他,摇头道:“已经多年了,段兄可知道,恨一人其实是一时之念,真正让恨意无法消散的,是这沧海桑田的无尽岁月。段兄若还自怨自责,不去想如何去除这恨意,便永远也无法挣脱心中枷锁。” 段无涯叹息一声,似是想起前尘种种,缘来缘去,理清心中脉络,打定主意,今生定要消解这仇怨。 他本就是聪明人,一经点拨,心怀苦闷顿时如烟消云散般去了大半,对顾霆晟拱手道:“是我亲手作的结,也将由我自己解开。” 顾霆晟见此,亦是拱手道:“段兄看开便好。”他和段无涯说罢,走到陆忏身旁,见陆忏盘膝入定,大汗淋漓,不由得眉头一皱,知道大事不妙。 他立时盘坐在陆忏身后,双掌运起内力注入陆忏经脉之中,有了内力温养,陆忏眉间的褶皱渐渐松开。谭雨筠见顾霆晟为陆忏疗伤,心头稍安,也是在一旁盘坐运气。 半个时辰后,谭雨筠睁开双眼,陆忏在顾霆晟至纯的内力支持下脸色变得正常了许多。又过了些时间,感觉陆忏伤势稍稳,顾霆晟撤掌,内力归于丹田。收起内力的一瞬间,两人同时睁开眼睛。 顾霆晟站起身来,强壮的身体站在陆忏面前像是一堵墙,他看着陆忏缓缓说道:“你的经脉损伤异常严重,只怕再强行运功几次便会内力尽失,倒时连性命只怕也保不住了。”陆忏苦笑道:“老毛病了,若不是师父这些年用内力替我吊着命,我早就被埋进黄土,不说这些,您怎会来这里” 顾霆晟少有的面色柔和,笑道:“你大伯怕你没过几天就过了奈何桥,让我看看你的近况,顺便帮忙解决一下你惹的祸。”听到“大伯”两个字,陆忏便想起宁驹风来,他似是想起了有意思的往事,不由得笑出声来,问道:“大伯还好么?” 顾霆晟哼了一声,气道:“他怎能不好,掌门舒舒服服的做着,自己悠闲,却总是给我找些麻烦事去办。”陆忏看着顾霆晟气闷的样子,哈哈一笑道:“二伯,你也别怪大伯,自古高处不胜寒,他做掌门又岂会真像你说的那样悠然自得,不过是把诸般烦恼藏在心底不让你看到罢了。” 顾霆晟闻言,觉得颇有道理,其实他又怎能不知道宁驹风的难处,身为掌门一言一行都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况且如今正魔两道摩擦不断,稍不经心便会造成两方相互攻击,生灵涂炭的局面,这显然不是宁驹风想要看到的结果。他转念一想,打趣道:“臭子,我与你抱怨,你倒为他说话。”陆忏与他对视一眼,皆是大笑起来。 笑过之后,陆忏正色问道:“您是何时到洛阳的?”顾霆晟答道:“与你一同到的,从你出杭州开始,我便一直跟在你们的身后。悯那丫头来参加芙蓉乐会,你应该见过了吧。”陆忏想起宁悯弹琴的样子,笑道:“见到了,不过我初见她时她还,怕是不记得我的,白天时也没有与她说话。” 顾霆晟点点头道:“悯应当是没有认出你来。”说过之后,竟又弯腰在陆忏耳边轻声道:“这女子不错,你眼光甚好,只可惜却是不周天的人。”说罢,竟还向他示意了一下身后的谭雨筠。 陆忏感觉到身后的寒意阵阵,知道谭雨筠听到了顾霆晟的话,大觉头疼,脖子僵硬的愣是没敢回头,只是向着顾霆晟尴尬地笑道:“朋友而已,刚认识的朋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川》正文 第十七章 青锋蓝雨意难求 顾霆晟同他已经多年未见了,上次同他开玩笑,他还是个不知烦恼事的孩子。如今再见,不禁感叹沧海桑田,时光荏苒。 顾霆晟用手拍拍他的肩膀道:“如今魔宗又有动向,我需得去查探一番,不能再跟随保护你,你今后要自己心,切莫再卷入风波之中。” 陆忏点头道:“您放心,师父临终前让我找到黎三途,应该是为我治疗经脉的事,此后险途,二伯也应珍重。” 顾霆晟看着他的脸,似是想到了故人,柔和道:“眼睛像你娘,双眉像你爹,性子却是与他俩各不相同,应当不会走他俩的老路。”陆忏听了这话,眼眶里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他将感情隐藏起来,笑道:“我是他们的儿子,自然像他们。” 顾霆晟戴上草笠,面目又遮盖在笠沿下,他对陆忏说道:“过些时日伤好一些,来谈仙岭,你大伯有东西要交给你。” 陆忏笑着点点头。顾霆晟说罢,转身离开,紫电在手,昂首阔步,便如来时一般,走出楼门,融入这茫茫黑夜之中。 陆忏看着他的背影轻声道:“二伯,乱世棋局,复杂难辨,破局之人最是难当,可你向来都是破局之人。” 这句话随着顾霆晟的离开消散在夜风里,却也不知他听没听到。 一旁,段无涯肩头伤口血已止住,只是脸色苍白,而谭雨筠经过一番调息也无大碍。 陆忏苦笑此夜的波折,他有些虚弱地站起身来,向段无涯拱手道:“段前辈伤势严重,还望多加调理,我们就先告辞了。” 段无涯一只手捂着肩头剑伤,道:“今日这事本不应该牵连与你们,实在惭愧,陆友明日可否再来一趟芙蓉楼?”陆忏问道:“段前辈是有什么事么。” 段无涯拱手道:“我确实有事要拜托二位,两位有伤在身,还需多多休息,待明日你们前来,我再据实相告。” 陆忏笑道:“段前辈有什么事尽管提,我们明日定会如约而至。”段无涯又道了句“拜托”,便拖着无力的身体回房休息包扎。 陆忏看看谭雨筠,两人也离开芙蓉楼,趁着夜色,要走回洛阳城中两人落脚的客栈。 秋天的夜风最是清冷,天气少有的阴霾,看不见月亮。已是深夜,街道早已没了人影,灯光火烛也早已熄灭,雾茫茫的一片漆黑。 陆忏和谭雨筠一前一后的走着,谭雨筠走在前面,她的白衣显眼,洁净无瑕。陆忏边走着,耳朵里全是她轻盈的脚步声,嘴角牵出一抹微笑。 “刚才拼内力时为什么救我?”她突然停下脚步,白裙轻扬,寒风阵阵,她没有转身,就在这风中没来由的问了一句。 陆忏也停下脚步,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道:“你又为什么帮我?是不想我死,还是为了得到丹阙经?” 谭雨筠顿了顿,冷冷道:“你若死了,天下再无丹阙经,你不死,我才能拿到经书,不是么?”陆忏不置可否地笑笑道:“原来是为了经书啊,也难怪,全天下的人都想得到它,你又怎能例外。” 谭雨筠慢慢转过身来,看着陆忏的眼睛道:“赤鬃紫电荡九州,青锋蓝雨意难求。谈仙岭的破海四剑,赤鬃是掌门宁驹风佩剑,紫电在戒律堂顾霆晟手中,那青锋和蓝雨呢?” 陆忏与她对视,语气淡然道:“问我做什么,你自己不是已经猜到了么?”谭雨筠似是坚定了心中所想,缓缓说道:“谈仙岭前代掌门慕儒客游历天下,得到四把宝剑,分别赠与了他的四个徒弟。” 陆忏听她开始讲这些江湖往事,却是一言不发,只是负着双手,站在原地。 谭雨筠靠近他说道:“若让我猜,你爹便是三尺青锋陆观澜,是慕儒客的三弟子,你娘则是他的师妹,蓝雨剑的主人,钟离沛菡。”陆忏笑道:“是,我是陆观澜和钟离沛菡的儿子,是因为我没有像世人所说的那样死于非命,所以你觉得很奇怪么。” 谭雨筠没有回答他,踱着步子道:“你的事情我也只是听说而已,当年,你爹娘成亲不久,水寒峰的掌门许沧芸和她的大徒弟便死在了自家的山门内,可笑的是,尸体旁竟放着被许沧芸用绝世内力折断的蓝雨剑。”听到这里,陆忏终究是无法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笑脸来了,他面无表情,拳头却紧握,像是要扯断宿命的不公。 谭雨筠却不看他,继续缓缓说道:“你娘成了杀死一派之掌的凶手,成了众矢之的,寻常人定然会有所疑问,你娘和许沧芸同是正道中人,素无仇怨,怎会痛下杀手?我想,他们如此肯定你娘是凶手,不只是因为蓝雨剑在尸体旁,还因为你娘本就是魔宗宗主钟离慎早年失散的妹妹。正道人怀疑认定你娘与钟离慎勾结杀了许沧芸,各派围困谈仙岭,要杀了她,可奈何有宁驹风和顾霆晟相护,他们四人力战诸派,夫妇两个杀出重围,隐没于世,此后江湖上再无你爹娘的踪迹。” 陆忏叹息一声,看着谭雨筠,摆出笑脸道:“看来江湖上的消息还是挺准确的,不错,你说的都是事实,可自从逃出谈仙岭的那一瞬间,这天下便再没了他们的容身之地。他们生下我和妹妹,住在偏远的荒无人烟的地方,甚至我到六岁时只见过大伯和二伯,见过的比我年纪的人,也只有妹妹和大伯的女儿而已。”冷风让他的身体冰凉,甚至一想起这些往事,彻骨的寒意便从他的心底通向四肢百骸。 他咬牙切齿道:“为了保住亲人性命,我们一家宁愿躲上一辈子,就算这样,他们也不允许,不论是正道还是魔宗,都想杀了我们。因为我们是一个理由,一个能够让正邪之间开战的理由。可最后我们还是被找到了,我忘不了那一天,钟离慎,我永远也忘不了这个名字,呵,魔宗宗主果然绝情,他说他以我娘是正道人为耻,为了他在魔道中的脸面,他杀了我爹,放了一把火,烧死我娘和妹妹。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要做的最后一件事么?“ 他与谭雨筠对视:“最后一件事就是杀了钟离慎,灭了不周天!” 谭雨筠看到他的眼中露出从未有过的狠厉,终其一生,只为杀一人,钟离慎! 谭雨筠的脸色凝重,陆忏一双眼睛盯着谭雨筠的俏脸道:“怎么,你是不周天的人,所以不想帮我做事了么,还是说你想现在就杀了我,以绝后患。” 夜空混沌不清,像是他们两个之间的距离,也在无尽是黑魇中变得模糊不清。 可令陆忏没有想到的事,他面前的这个女子面色渐渐柔和,第一次在他眼前露出笑容来。 这个笑容让陆忏印在了心底,如此明媚,像是冰霜溶解,四季逢春。 然后她笑着,轻轻说了一句话:“你要杀他,我会帮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川》正文 第十八章 前尘,往事 “你要杀他,我会帮你。” 陆忏听到这句话脸上僵硬了许久,似是有些呆滞,他将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是冒了一些风险的。倘若谭雨筠真的对不周天,对钟离慎十分忠心的话,他们两个之间必有一战,可是以他此时的身体,是万万打不过谭雨筠的。他也只是仗着自己有丹阙经的经文,可以暂时牵制一下谭雨筠,所以才赌了一把,赌得是谭雨筠的心并不在魔宗。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当然,他也不是全无把握,以他这些时日与谭雨筠的相处和了解来看,她似乎并不像传言中所说的那样,是一个十恶不赦的魔宗妖女。她背上魔道之名,似乎是有一些她自己不为人知的目的。 只是陆忏从未想到,她的这个目的,竟然同他一样,都是为杀魔宗不周天的宗主钟离慎。 陆忏看着谭雨筠的笑脸,回过神来道:“你相信许沧芸不是我娘所杀?” 谭雨筠摇头道:“你娘杀没杀人我不管,杀钟离慎也是我自己要做的事,帮你,便是帮我自己。”陆忏心里满是疑惑,知道此时就算他反复追问谭雨筠原因,她也不一定会告诉他。因为这女子想来都是凭自己的心意办事,她若想与他说自然会事无巨细地向他讲来。 陆忏笑着说道:“我本以为你会与我为敌。”谭雨筠哼了一声道:“臭狐狸,我答应帮你,可你我实力太过弱,如今别说与钟离慎一战,就是连你的性命能不能保住都未可知,何况那钟离慎已达归墟之境,世间少有敌手,现在与他为敌不啻是以卵击石。” 陆忏明白谭雨筠是在说他身体里的经脉损伤,如果在硬拖下去,终有一日他会一病不起。而且若想要杀钟离慎,至少也要达到归墟的境界。 归墟乃是炼神反虚的意思,当今世上能将内功练到如此返璞归真的境界的人屈指可数,因此归墟高手至今为止也只剩下梵天寺的伏念大师、青羊宫掌教谭峭、谈仙岭掌门宁驹风、七叶窟窟主叶岚,还有魔宗宗主钟离慎这五人而已。 寻常内功修炼,能够达到炼神之境便已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了,强如落尘宫苏画,她虽将一身天蚕魔功练到第九层,但她仍算不上是炼神高手。因此,炼神归墟皆不是内功强悍便能达到的境界,这也就是江湖人常说的,炼神反虚之境,玄而又玄,便如山川大海,崇山峻岭,深不可测。 谭雨筠说的话正巧戳中他的痛处,陆忏此时内功浅薄,实不敢直面其锋芒。 他苦笑道:“你既然已经知道我身体的问题,便也明白我为什么要去寻黎三途,为今之计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这样说,是想让谭雨筠明白,自己的伤势是可以医好的,尽管她嘴里说要帮他,但他还是有些忌惮,如果真将丹闕经交给谭雨筠,自己便彻底没了作用,经脉损伤反倒会成为累赘,难保她不会过河拆桥,杀了自己。 谭雨筠没有他想的那么多,转身沿着街道继续向客栈方向走去。陆忏看她的脸色又变回那般冷冰冰的样子,叹了一声,在心里道:“天下最难辨的,莫过于女子的心思。”无奈地摇摇头,跟上了谭雨筠的脚步,径直回那客栈去了。 这一夜实在过得疲累,路忏回到客栈之后,进了房间倒头便睡,本以为能安宁地睡个好觉,结果午夜时体内经脉抽搐般的疼痛。他感受着揪心的疼,却只能暗自忍耐,一忍再忍之间,汗水浸透衣衫。 直到天刚亮时,伤痛才渐渐消逝,疲累到了极点,他便沉沉睡去,再也不管其他。 这一觉着实睡得天昏地暗,等到再次睁眼时,时间已经到了第二天的晌午,若不是谭雨筠推搡着叫醒他,他怕是要一直睡到晚上去了。 陆忏睡眼迷蒙,虚软的身子艰难地支撑起来,看着已经在床边站了好久的谭雨筠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谭雨筠没好气地说道:“现在已经午时了。你睡得太沉,太难叫醒。” 陆忏笑笑道:“走吧,段前辈那里还有事情要说。” 他换了一身衣服,便拿上包袱要和谭雨筠前去芙蓉楼找段无涯。不管之后怎样,他们今日必须离开洛阳,因为陆忏的伤势实在等不了太长时间。 两人行至伏牛山下蝴蝶潭畔,芙蓉楼高耸静立,没有人能够看出来昨夜陆忏两人在这里的九死一生。 陆忏看到芙蓉楼便想到苏画的邪魅面孔,暗自皱眉,心道怎么想起那妖女来,这可不是什么好念头。连忙扶额清醒一下。 进了楼内,段无涯早在雅阁落座,也不知等了多久,又或许是一夜未睡,一直坐在那里不曾动过。他的肩膀被白色的洁净布匹包扎过了,上面渗出点点血迹,想是依旧没有完全止血。 他的脸色苍白,怔怔地望着窗外的山水,一夜之间,竟好像苍老了许多。 直到陆忏和谭雨筠走到身旁,他才转过头来。 陆忏朝他拱手道:“段前辈。”段无涯看到他们两个,扯出一个疲惫的笑道:“陆友,你们来了啊,快请入座。” 陆忏和谭雨筠按话坐在他的对面,陆忏笑问道:“段前辈,伤可好些了?”段无涯看看自己的臂膀,答道:“还好,只是外伤,不碍事。” 陆忏道了句“那就好”,饮了一口香茗,平淡说道:“昨夜段前辈说有事要在下去办,不知道所谓何事?”段无涯笑笑,叫了下人来,那下人缓步走近,恭敬地将一封信交到段无涯手中。 段无涯拿着信道:“我知道陆友要去寻我师兄,我与他虽多年未见,但他的行踪我已据实相告,鸣皋山一行应当不会徒劳无功,如此,倘若二位日后见到我师兄,便想求你们将这封信交给他。”说着,他将信件双手递给陆忏。 陆忏接过信道:“前辈放心,在下定不负所托。” 段无涯闻言,点头微笑,然后似是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拿出一块玉佩来。 那玉佩上雕着的是一只虫子。它的形状似蝉蝶,而且要稍微大一些,翅膀像蝴蝶那样宽大,颜色美丽。玉石原本的紫色透着莹黄,显得越发晶莹剔透。 谭雨筠看到那玉佩上的物什,不由得看着段无涯问道:“这是青蚨?”段无涯笑着点头道:“姑娘好眼力,不错,这上面雕的的确是青蚨。” 陆忏看着两人问道:“青蚨是什么?”谭雨筠缓缓说道:“传说在南海神岛之上有一种虫,名字叫蚁蜗,又叫青蚨,亦名鱼伯,青蚨生子,母与子分离后必会仍聚回一处,人用青蚨母子血各涂在钱上,涂母血的钱或涂子血的钱用出后必会飞回,所以有“青蚨还钱”之说。我猜这玉佩是母子一对,世上应当还有另一只。” 段无涯笑叹她的博闻,说道:“姑娘说的不错,这‘青蚨连心坠’是师父赠与我兄弟二人的,我这只是子佩,母佩尚在师兄手中。”他把玉佩交给陆忏道:“我那师兄性情是有些古怪,不会随便出手,陆友可将这青蚨坠拿给他看,我在信中也替你说了些缘由,相信如此师兄便不会太过为难你们。” 陆忏拿着‘青蚨连心坠’,心中却有些疑问,便问道:“前辈若是有重要事,为何不亲自传达,莫非是那苏画又来寻衅?从昨夜到现在,我一直很是不解,前辈到底与她有着什么样的纠葛,让她非要取你性命不可。” 段无涯叹了一声,说道:“我与她的恩怨是好久之前的事,也罢,你们也受牵连,应当知道其中原委。” 他想了想,看着窗外湖光山色,回想起半生所为,便将往日种种尽数道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川》正文 第十九章 情作怨,易成伤 上 那年的冬天比往年冷许多,大雪纷纷扬扬,落了满山。风却不是很大,但空气依然刺骨。 段无涯感觉寒意从心底一点点蔓延全身,就像师父圆寂后的身体一样,慢慢的从里往外冷掉。 鸠摩罗什是笑着离去的,段无涯知道,师父终于踏入了他生前常说的西方极乐之国,他这一生慈悲为怀,解救众生,所以不必再为他的离去而苦闷。 但他还是伤心到落泪。 他坐在遗体旁,想起十岁时被第一次见到师父时的情形,那时的他流落街头,蓬头垢面,饥饿到昏厥。他蹲在铺着石板的街口,旁边的老乞丐的尸体已经冰凉,死后的老乞丐眼睛仍然瞪得溜圆,想是这辈子没有吃到饱饭,有些不甘心罢。 他虚弱地吐出一口浊气,看了看老乞丐,用手无声的为他瞑目。 要不了多久,我也会饿死吧。他想。 前面有一家酒楼,达官贵人觥筹交错,奢靡至极。他曾想要去要些剩饭剩菜,可是看到有其他乞丐被酒楼里的打手打的血肉模糊,他便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不过如此。 他不求大富大贵,下辈子就算过些弊衣疏食的生活也好,只要不让他像这样慢慢等死。 就在他最虚弱,要闭上眼睛的时候。一个路过的白衣和尚走到他面前,递给他一个白面馒头。看到粮食,他像是一头饿狼,眼睛里泛着绿光,抢过馒头便往嘴里塞。太长时间没有进食,他的喉咙很干,馒头噎在喉咙怎么也顺不下去。白衣和尚带着一个比他年纪稍大的男孩,那男孩不太爱笑,只是默默递给他腰间的水壶。 有了馒头和水,他知道,自己能活。 后来这个身穿白衣,名叫鸠摩罗什的西域和尚收留了他,他跟着和尚走过许多地方,翻过许多山川,跨过许多河流。和尚让他叫自己师父,男孩便是他的师兄。 时光匆匆,十年之后。 鸠摩罗什在他二十岁时去世了,把自己的武功、音律和医药的本领分别教给他和师兄后,鸠摩罗什便像完成了毕生的心愿,呼吸了尘世间的最后一口气。 师父死前曾说:“三途不喜与人打交道,却有玲珑之心,行走世上应当无甚担忧。无涯对人对事多了犹豫,少了果决,有善爱之心,却要知道爱恨本相依,以后路途艰辛,望珍重。” 师父说的话,他都用心地一一记下了,但却没有太过在意和理解,善爱之心,究竟是何意思。 那天,他与师兄将师父埋葬在茫茫深山之中,便在师父坟前,就此分别。 师兄要学师父,周游天下,博览盛景。而他看着这乱世,再不愿看到“路有冻死骨”那般光景,立下志愿,此生匡扶正道,救民众于水火。 如此,他走过许多地方,做了许多侠义之事,也因此结识了许多正道宗门人。冬天还没过去的时候,在一个镇上,宗门人与他闲谈道:“天下魔道众多,不周天之下还有落尘宫作乱,那宫主沈忆柳一介女流,却恁的歹毒,吸人精血练其魔功,也不知这世间何时能够安宁。” 他闻言,默默提起自己的剑,起身离开,就着风霜,在皑皑白雪上踩出一串不知去往何处的脚印。 有人为恶,他必一剑斩之。落尘宫作恶多端,他便要去杀那沈忆柳,师父说他少了果决,那他便果决些,心里想要杀谁,便提剑去做,从不犹豫。 落沉宫在镇南边,有千里之远,他一路南下。直到春日朗朗,他才到了江南之地。 到洛阳的时候,他遇到劫匪拦路,他们杀了许多百姓,尸体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泛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他提剑杀匪,却见身旁一位姑娘也拔出剑来与他一同抵抗劫匪攻势。 姑娘穿着大红的裙,带着玉花的钗,脸色素净而美丽,杀起劫匪来面不改色。 劫匪一个一个倒下,再也爬不起来。杀过贼人,他也不顾身上血渍狼藉,叫住要离开的红裙姑娘道:“多谢姑娘相助,不知姑娘高姓大名。” 他说过话,红裙姑娘像是全然没有听到,眼睛直直盯着别处,他顺着姑娘的目光看去,不禁笑了笑。 原来,红裙姑娘在看山里的花。 这个时节,山青如黛,群花杂树中飘着一丛丛乳白的花,仔细观看,那花两瓣平举如翼,一瓣像是天上悬月,一瓣如同玉颈奋前,张头寻觅。 这清香馥郁,竟让他也有些陶醉。 “飞来凤花开了!”姑娘惊喜一声,婷婷站立在初春的绿草丛中,轻盈飘逸。 姑娘看过花后,这才与他对视一眼,受惊的样子,全然不似刚才杀人时那般从容,抬起头来,双眸如星,闪烁着少女的娇态,粉脸含羞,自有一种淡墨染不出的风情。她嗫嚅道:“我叫苏画。” “苏姑娘,这花叫飞来凤?”他笑着问她。 她却只是点点头,提着剑匆匆离去。他望着她渐渐模糊的背影,觉得可爱,有些开心。 他在那里待了好久,把百姓和劫匪都安葬了,回去的时候,繁星皓月把路照的通明。 朦胧中,他看到路边那一丛丛“飞来凤”,心里不知怎么的,就是想把这景色也给她看看。姑娘离去的方向和他去落尘宫的方向一样,没多思虑,便摘了一束,收在怀里,心想,若是有缘定会再见。 没多久,他便在洛阳城边见到了叫苏画的红裙姑娘,蝴蝶潭畔,伏牛山下,姑娘正在岸边梳头,他踱步走过去,从怀里摸出带来的那一簇飞来凤,轻轻递给她。 姑娘很开心,把那簇浓香阵阵的花苞贴在胸前,道了声多谢。他在姑娘身旁坐下,和她聊起天来,姑娘问他要去哪里,他含糊的说去南边,姑娘笑着说她也是,不如一起同行?他闻言,点点头道:“也好。”心里却不知为何有些欢喜的过了头。 两个人一起同行,走了许多路。这个一见如故的姑娘不知为何总能让他敞开心扉。 红裙姑娘喜欢他吹箫给她听,他便每天为他吹奏,像是要把自己所学的所有乐曲都吹奏给她。 终于一日,在群山之间,他鼓起勇气,对红裙姑娘说道:“苏姑娘,我喜欢你。” 红裙姑娘看着他真挚的眸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顿时方寸大乱,心慌不已,可他再看红裙姑娘时,却见她微笑着说道:“我也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川》正文 第二十章 情做怨,易成伤 下 “我也是。” 段无涯知道,这可能是他一生听过的最温暖的话,面前这个姑娘的笑容,可能是他一生中见过的最美的风景。 红裙姑娘脸上笑出两个梨涡来,段无涯没有忍住,上前一步,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感受怀里的温度,他突然就明白了师父所说的善爱之心是何意思,善便是与人为善,爱便是红尘羁绊。 有了画儿,我便有了羁绊,也有了情爱。他这样想着,将怀抱又紧了紧。 苏画在他的怀里轻喃道:“无涯,我带你去见见我师父吧。” 他摸着苏画的乌黑长发,道:“好,我却不知道你师父的名号,她老人家身在何处。” 苏画抬起头,一双秀目与他对视道:“我师父是顶好的人,是她把我养大,还教会我武功,在我心里,她便是我的爹娘,是我唯一的亲人。” 段无涯听她如此夸耀自己的师父,心想她的师父一定是个大善人。他笑着,说:“如此,我们先去见你师父,求她将你嫁与我。” 苏画脸上羞的通红,没有回答,只是笑着轻轻点头。 他们一起去往苏画的师门,一路上说说笑笑,尝过了从来没有的开心快乐。 行了几日,一日晌午,苏画指着前方郁郁葱葱的山林,笑着对他道:“翻过前面那座山,就到我的师门了。”她像是十分开心,毕竟赶了这么久、这么远的路。 可她不知道的是,段无涯的心里已然凉了半截,寒意直透筋骨。正午的日头照着,他却满是冷汗。他呆滞地问苏画道:“画儿,你的师门是落尘宫?” 苏画却是少女不知愁滋味,娇笑道:“是啊,你原来听说过,我还当你不知道呢。”段无涯脑中“嗡”的一声,似是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他怔怔地又问道:“你师父叫什么名字?” 苏画一想到师父,便十分开心,笑出两个梨涡道:“沈忆柳。” 段无涯听到这个名字,泛起一阵无力感,看着苏画苦笑,原来,她竟是魔道中人。 苏画看他神色异常,还以为他是怕见到师父心里紧张,便抚着他的脸道:“你不用在意,师父应该会同意你和我的事情,不必太过担忧。” 段无涯看着面前苏画的柔美,心里五味杂陈,他心道:“傻丫头,我担心的不是这个啊。” 他喜欢苏画,胜过游鱼爱溪水,胜过飞鸟爱山林。 他甚至不在意苏画的正与邪,因为他知道,面前这个姑娘是真心实意的。 可是,他必须杀死她的师父。不然被吸取精血惨死的那些百姓何以瞑目?徒步这千里之远,又有何意义? 他心里打定主意,端正神色,勉强扯出一个僵硬微笑道:“画儿,我们走吧,去找你师父。” 苏画没有看出段无涯的心事,其实她心里也微微紧张着,一想到要将自己真心喜欢的男子带给师父看,心里便甜蜜非常。 她点点头,拉着段无涯的手,大步地翻过了高山。 落尘宫,四面环山,独居其间,易守难攻。寻常人不敢踏足这里一步,若有来犯,必然血溅五步,惨死宫中。 沈忆柳修炼“天蚕魔功”,需吸取成百上千人的精血,如若不然,她必遭反噬,寿命折损,而后长发皆白,早早离世。 这些年来正道各派不断壮大,已然有覆灭魔道的势头。虽然有魔宗不周天的庇佑,但大河波澜一起,舟必然倾覆。不周天尚且遭受威胁,落尘宫何以独善其身。 这正是沈忆柳所担忧的,她闭关修炼魔功正是为了直面敌手时有与之对抗的资本。落尘宫百年基业,绝不能断送在她的手里。 这些时日,魔功正修炼到关键时期,不可受到半分打扰,她便又在落尘宫中闭关,以突破内功修为。 她一生作恶无数,从不相信任何人,唯有一人除外,便是她收养的徒弟苏画。 她将苏画养大,教授武功,却从不让她干涉邪魔外道,她心中爱护这个弟子,她身在魔道,知道这条路的艰辛,从心底不想让她沾染自己的邪气,以免她走上自己的老路。 就是这般,才将苏画教的纤尘不染。 傍晚,苏画带着段无涯进了落尘宫,却未见到师父,便叫来守卫侍从问道:“师父不在宫中么?” 侍从见是苏画,全然没有防备,答道:“宫主正修炼到紧要关头,正在寝宫中闭关。” 苏画听了,转过头看着段无涯笑道:“我们去师父寝宫外等着,师父练完功便会出来,到时候我再为你引荐。” 两个人走到寝宫外,段无涯看着苏画突然问道:“画儿,若有一日,我负了你,你当如何?” 苏画没有看出段无涯的异常,俏皮地想了想道:“你若负我,我定杀你,然后自尽。” 她本以为是一句玩笑话而已,却不料,段无涯抬手突然封了她的穴道,她有些惊慌,抬头一看,却见段无涯一脸痛苦道:“画儿,对不起。” 她不知所措道:“无涯,你这是做什么?” 她这样问,却没有听到段无涯的回应,眼看着他拔出锋利的宝剑,推开了师父寝宫的门。 沈忆柳正运气修炼到紧咬关头,却突然有人近了她的身,扰乱她的心神,体内顿时真气大乱,经脉尽断,一身魔功已然尽废。 口中喷出一口鲜血,看着面前执剑之人,喝道:“你是何人!” 段无涯眼神冷漠,与她对视道:“段无涯。”他的脑中尽是被落尘宫迫害的那些惨死之人,说罢,以一身内力凝于一剑之中,斩向沈忆柳。沈忆柳走火入魔,功力尽失,哪里还有还手之力,一双眼睛缓缓闭上,竟是已经认命。 “不要!”一声凄厉的喊声从门口传来,段无涯手中之剑一出,再无停手之力,这一剑正中沈忆柳心口,贯胸而过。 受了这一剑,沈忆柳的头无力垂下,不多时,呼吸也无,已然毙命。 “师父!”苏画用尽全力冲开穴道,内腑震荡,受了极重的伤,嘴角流下鲜血,可让她痛的不是身体的伤势,而是段无涯刺向师父的那一剑。 她的脑中一片空白,倏忽间,又闪过师父的一颦一笑,身体无力站立地摔倒在地,她就在这寝宫中一点一点爬向沈忆柳的尸体,泪水流了满面,嘴里不停地叫着:“师父、师父” 她抬头,刚好看到段无涯将剑从沈忆柳胸膛中抽出,热血撒了段无涯满身,也溅在她素净的脸上。 感受到脸上的温热,她惨叫起来,一双眼里淌下血泪,像是比他的裙子还要鲜红。在这一刹那,她再不是原来的苏画,她是一只恶鬼,被恨意充斥身体的恶鬼。 她艰难地爬起身来,眼睛通红,布满血丝,狠狠地看着段无涯道:“段无涯!我要杀了你!” 段无涯只是低头看她,痛苦道:“画儿,你师父作恶多端,我必须杀她。” 苏画听了这话,突然觉得好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她凄厉地笑着,眼中的泪水却未停过,她轻痛苦地轻声道:“段无涯,我真傻,竟然信了你,你心中一直只装着你的正义,从来没有容下过我!我从未想过,你我之间,所隔非山非海,而是你那所谓的正邪!可笑,实在可笑,好,既然你当真负我,我此生必取你项上人头!” 段无涯心中抽痛道:“画儿,我便在那伏牛山下蝴蝶潭边等着你,你要杀我,何时都可以,我绝不还手。” 苏画心如死灰,讥笑道:“段无涯,我要杀你何须你假仁假义!” 段无涯闻言,知道就算他再说什么,也终究无法回到从前。他施展轻功,避开落尘宫众人围剿,隐没于茫茫大山之中。 只是,他已经除了奸邪,维护了正道,为什么却心如刀绞,不能自抑。这时候总有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徘徊,久久不能散去。 “你若放不下这个江湖,便要学会放下她的手。” 他知道,这世间总有一个女人恨着他,一辈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川》正文 第二十一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听段无涯讲完这段往事,陆忏和谭雨筠皆是不胜唏嘘。 他们无法判断谁对谁错,段无涯为百姓除害,维护正道是他自己的志愿,而苏画为师父报仇,更是天经地义。 说到底,不过是正邪二途势不两立罢了。 陆忏看着段无涯如今年近四十的面庞,知道他是在悔恨也在纠结。悔恨的是倒底是他负了苏画,纠结的是他不惜舍弃爱情而维护正道,究竟是对是错。 正因为他不知道对错,他这半生都在等一个结局,在这伏牛山下,蝴蝶潭畔建上这样一座芙蓉楼,就是为了那个多年前的相见。 在那次相遇的记忆里,那个红衣姑娘拿着他送的“飞来凤”,在青山流水之间,对着他展颜一笑。 陆忏想着,若是让他来设身处地地经历这些事情,自己会不会做出和段无涯一般的选择。他对着段无涯说道:“前辈难道还在纠结过往的对与错?” 段无涯叹息一声道:“是,我想了许多年,始终不得其解。若让你来看,我做的究竟是对是错。”陆忏语气平淡道:“每个人的选择都不会一样,前辈已经做出了选择,何必再问往事那些纠缠。” 段无涯闻言道:“我只是放不下罢了。”他想起鸠摩罗什死前曾告诫过他“爱恨本相依”,知道自己当时年少,到底还是没能领会师父的真意。 陆忏笑笑道:“要我来看,前辈做的,于苍生而言是对的,于苏画而言却是大错特错。” 段无涯得到陆忏的回答,神色凝重,不由得追问道:“陆友有话,但说无妨。” 陆忏笑道:“前辈可知,这便是我所说的每个人的选择都不会相同,若我与你处于同一境地,我会杀沈忆柳,但却不会负我所爱的姑娘。我虽未尝过情爱,却也知道其中驳杂,若我当真喜欢上一个女子,她若想做普通人,我愿砍柴务农,平淡一生;她若想护世间正道,我愿策马仗剑,斩尽天下恶人;她若想滞留邪道,我愿身堕魔渊,永世不得超生。就算她恨我入骨,我也是万不愿与她分开的。” 一旁的谭雨筠闻言,也只是暗自摇摇头,叹息这世间最伤人的,果然便是一个“情”字。 段无涯像是想到什么,怔怔道:“原来我只是害怕她恨我啊。” 过了多年,段无涯终究是看清了自己的心事,原来,在他杀沈忆柳的同时,一种恐惧便占据了他的全部。他害怕苏画的恨,害怕她看着他时如恶鬼一般的目光,所以他逃跑了,永远的离开了苏画,就是这种从心底里纠缠他无数个春秋的恐惧,使他失去了那个红裙姑娘,让他和苏画从此再无可能。 他这时突然想起顾霆晟说过的话来。 “恨一人其实是一时之念,真正让恨意无法消散的,是这沧海桑田的无尽岁月。” 如今来看,那些令他痛苦的若说是恐惧,倒不如说,那是一种愧疚,对苏画的愧疚。 段无涯心境通明,再也等不得太多,站起身来向陆忏拱手道:“陆友,多谢了。”说罢,拿起长剑,竟是要离去。 陆忏似是明白他心中所想,说道:“前辈可是要去落尘宫?” 段无涯点头道:“原本就是这样打算的,只不过,那时一心求死,看东西也模糊,如今心事已明,我便要亲自给这段缘分一个了结。”他说罢,又施一礼,急匆匆地,转身大步地离开了。 谭雨筠看着段无涯的背影,问道:“他此去是想要做些什么?”陆忏向她笑笑道:“我也不知道,他心里的问题已经得到答案,应该有自己的打算,也许,他只是想去见苏画而已。”他说完,打趣似的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关心别人的事情了?” 谭雨筠生气地瞟了他一眼,没有说话。陆忏知道不能再惹她,不然遭殃的绝对是自己。他看着段无涯的背影渐行渐远,说道:“既然你这么好奇,我们便也启程,去落尘宫。”谭雨筠没好气地说道:“臭狐狸,别拿我做理由,就算没有我,你也是要去落尘宫的吧。” 陆忏笑了笑,不置可否。 谭雨筠皱眉道:“可你的伤不要紧么,我可不想背着个死人到落尘宫,你还欠着我的丹阙经,别食言。”陆忏摆手道:“无妨,只是去看看而已,我能挺住,况且要去鸣皋山一样是要南下的。” 商议过后,不再停留,两人走出芙蓉楼,出了洛阳地界,到农家把之前寄存的马匹取回,翻身上马,策马一路南下。 出洛阳时,天更冷了些,他们赶路的速度慢了些,为了避开段无涯,陆忏选了一条稍远的路,既然要去落尘宫一探究竟,显然,暗中查探更为稳妥。 毕竟,他们两个都有伤在身,若是不多加心,难免惹出祸端,到时候两人的性命又不知要被攥在谁的手里。 落尘宫地处南境群山之间,山脉极其壮阔,南接罗浮,北连衡岳,绵延不绝。 这落尘山脉境内原本疆域广阔,是名副其实的富足之地。虽然落尘宫镇压此地,但他们从不迫害周遭的百姓,几百年来一直保持着和平安宁的景象,一片繁荣昌盛。 如今这边境之地,到处传言皇帝昏庸,人心惶惶。 之前边境战事突起,手忙脚乱之间聚集起来的兵马,却无法与北方狄族和南方蛮族训练已久的强健兵马抗衡。 若不是兵卒坚毅,保了一时的平安,若皇室再不予以决策,最后无疑是一朝覆灭。 敌方强盛,只得退守疆土,这一守,便是千万人用血肉铸就城墙,平白多了伤亡罢了。 之前在这南北夹击局势堪忧的情况下,皇室担忧权威倒塌,便以割土修和的方式换取战事平息。 如今的南境,倒也还算安定,这便已经让大多数的百姓满足。可他们都知道,这天下,内忧外患,迟早都是要乱的。 行了几日,一日夜晚,两人抵达了南境,高山之间有许多土丘,风吹起来,有些扬沙,令人不适。 走到一处山林,谭雨筠突然停下马匹,柳眉微蹙,聚精会神探查周围。 不久后,她突然说道:“有声响,前面似是有不少人。” 陆忏闻言,急忙和谭雨筠翻身下马,将马匹拴在一处,屏息静气。陆忏悄声道:“我们去看看。” 谭雨筠听他的话,两人轻轻摸索着前进。 果不其然,在一个土丘后面,他们发现了一群红衣人。 那些人生起篝火,围坐在此,有的还饮了些酒,陆忏瞧他们的装扮不像是寻常进山狩猎之人,一时间警惕非常。 他们就躲在土丘一侧,偷听到几个红衣人的谈话。 “按照堂主的命令,消息已经放出去了。” “做得好!这次大计一成,堂主的功力一定会有极大进境。” “既然昨日放出消息,那明日正道围攻之时便可收。” “不急,待鱼儿们尽数上钩,我们再动手,要做就要做到万无一失。” “你们说堂主的‘天蚕功’再进一步,是不是就能超过宫主了。” “那当然,我们跟着堂主,自然是为了奉堂主上位的,苏画再怎么厉害,说到底也只是个娘们儿。不吸人血?哼,好好的天蚕功都被她练废了。” “是啊,我们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几人大笑。 可笑过之后,篝火旁的其中一人似是听到了什么声响,忽然拿了刀,站起身来,竟好像察觉到两人。 他朝陆忏和谭雨筠隐蔽的地方,大声吼道:“什么人!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川》正文 第二十二章 落尘宫 陆忏听见这一声怒喝,微微愣了一下。他们明明藏的很隐蔽,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竟能被这红衣人发现,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陆忏以为自己已然暴露,便要现身与之一战,可谭雨筠却是拉扯他的衣袖,对他摇摇头,不让他冒然出去。 那红衣人吼过一声,环顾四周,见没有任何反应,竟像是安了心,将刀扔在身旁,安静地坐了下去。 “大哥,你也太过心了些,这荒郊野岭,连个鬼影都没有,哪会有人躲在暗处。”其中一个红衣人调笑起来,他脸色微醺,手中握着酒壶,摇摇晃晃。 被叫做“大哥”的红衣人,神色一凝喝道:“你就知道喝酒,若是误了大事,我们性命难保,到时候你喝的就不是烈酒,而是那不知是何滋味的孟婆汤!” 听得这番谈话,陆忏心中大呼好险,原来红衣人不过是为了试探,才会吼出那一句话,若不是谭雨筠察言观色,他差点便着了道。 陆忏声道:“这人修为很高,他应该就是这些人的头领,看来他的警觉性过于强大,不好对付。” 谭雨筠说道:“我曾听闻,落尘宫有‘天地山水’四部众,瞧这些人的样貌,一身红衣,应当是‘山部众’的人。” 陆忏又是压低声音:“看来山部众已经对苏画有了二心,只是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密谋。” 谭雨筠点头道:“这些人应该是躲在暗处策应的手下,听他们之前的谈话,苏画好像并不知道此事,应当是山部众的堂主‘红髯鬼’自己秘密谋划的。” 陆忏闻言,凝重道:“不管怎样,当务之急还是要去落尘宫一探究竟,只是有这些人在,我们不便露面,躲在暗处也好,看他们如何作为。”两人商量过后,舍掉马匹,心地跟在这些“山部众”身后。 这些人应该是怕误了主子的事情,休整过后,灭掉篝火火种,急匆匆的上路,留武功最高的首领殿后,再要稍强一些的红衣打头,行进有序,很是缜密。 路途本就不远,陆忏心神都在观察四周上,不敢懈怠,倘若疏忽一次,他二人身有重伤,能不能拼过这红衣首领都难说,何况看他们的意思,帮手不多时便会到达汇聚。 行进途中,风沙似乎刮得更凶了。 日头初升时,陆忏二人跟着“山部众”到了落尘宫山门前,这群红衣却没有急着进入山门,聚集在一起,像是在等候什么。 陆忏心中谜团越来越多,不好的感觉油然而生,环顾四周,这只是一片山间原野,果然如传闻所言,山脉连绵环绕,如巨龙俯卧盘踞,再朝前看,两座巨大石碑屹立两侧。 一边写着:役鬼神,致雷雨。 一边写着:动天使,陟仙曹。 陆忏同与他一同躲藏的谭雨筠对视,诧异说道:“这落尘宫倒也会故弄玄虚,把这些牛鬼蛇神的神仙力量全冠在自己的头上,也不怕他人笑话。” 谭雨筠摇头缓缓讲道:“你不知道,传说多年前有一茅山弟子因入魔被逐出山门,名叫冲和子,他喜欢游览名山大川,在北方清真洞天偶遇一位高人,授以飞神谒帝之道,嘘呵风雨之文,于是他便能驱役鬼神,招致雷电。这冲和子见南境富硕,群山秀丽,便于此命人建了一座行宫。” 陆忏初涉江湖,知之甚少,因而十分惊讶:“便是如今这落尘宫?”谭雨筠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陆忏见此更为好奇,又问道:“那冲和子当真有呼喝雷雨的神力?”谭雨筠皱眉:“这便无从得知,毕竟太过久远,也许只是神话传说罢了。” 这时,另有三队人马赶到山门前,同红衣“山部众”汇合,谭雨筠眼神一凝,悄声道:“是其余三部众。”陆忏看到落尘宫四部齐聚,知道事情非同寻常。 若是平日里,这“天地山水”四部皆由各堂主统领,奔赴各地,安插据点,互不干涉。一旦落尘宫内下达旨意,便以书信联络,有序落实。 可如今四部皆回山门,只怕是落尘宫中有大事发生。 只见“地部众”领头一人说道:“今日四部聚齐,共图大计,我们按照命令埋伏四方,天部在北,地部在南,山部往东,水部往西。待正道人进入宫中时,群起而攻之!” 四部闻言,皆是领命,齐声道:“是!” 那领头之人又向其余三部问道:“红髯、毕方还有那个纪凉州何在?”他面色枯黄,但却看不出年岁,肩上围着豹裘,手中擎着一柄长刀,倒像是边疆蛮族中人。 一名手下闻言拱手俯面,恭敬答道:“禀林堂主,红堂主和毕堂主皆在殿内与宫主对峙,至于纪堂主虽然天部已派人前来,但纪堂主却一直未曾露面。” 落尘宫四部皆有堂主,这山门前的豹裘领头人便是地部堂主林狂沙,他与红髯鬼一般,都是急躁性子,而天部堂主在四部中极少露面,林狂沙几人早就看不过眼,关系也是极差,此时见天部堂主未到,当即便是冷哼一声,怒道:“闲散之人向来无用,不来也罢!”说完,便带着些怒气,奔入落尘宫中。 陆忏和谭雨筠在一旁将此情形尽数看在眼里,陆忏抬头看了日头,算了下时辰,几番思索道:“已经到午时,段前辈恐怕早已进入落尘宫中,这落尘四部是要造反,段前辈定是要帮着苏画那魔女,也不知他能否应付得过来。” 谭雨筠皱眉:“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刚才林狂沙说要围困正道诸派,只怕正道也要受这几人的奸计。” 陆忏又等了些时候,待四部之人皆是前往各处埋伏,山门空旷,便道:“我们先摸上落尘宫探清虚实。”谭雨筠点头答应,两人便借着树林葱郁,进入山门之中。 走过两座石碑,两人竟好似穿越到另一处境地。 殿堂楼阁,鳞次栉比。两侧为东宫、西宫,自成院落,幽静雅致。再加上四周松柏挺秀,竹林茂密,名花异草,相互掩映,使这片建筑更显得高贵富丽。 陆悯儿说道:“这便是落尘宫。” 陆忏不由得惊叹道:“先人所说果然不错,这落尘宫当真气派。我还听闻魔宗不周天的“三门一窟一重楼”是积云成霄,万钧可支。玉台千劫,宏楼八披。梵气所乘,虽高不巍。就是不知和这落尘宫比起来二者究竟孰高孰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川》正文 第二十三章 断袖 “当是不周天更胜一筹。”谭雨筠默默说道,给出了她的看法。陆忏这些时日与她相处,不知为何,总是忘记她魔宗之人的身份。言语谈论之间也少了些谨慎戒备。 陆忏摇摇头,知道这样并不是什么好兆头,现下谭雨筠对他而言虽不是敌手,但却也未到知根知底的地步,倘若一个不慎,让她知道丹阙经尚存世间,保不齐她就会对自己生出些许敌意,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对上谭雨筠是完全没有胜算的。 两个人再向前,便是落尘宫的主殿,主殿名为“唤雨”,有掌控天下,呼风唤雨之意。陆忏看着头顶一人大的牌匾,想到谭雨筠所说的那个建立落尘宫的冲和子,暗叹起他的野心勃勃。 谭雨筠示意他噤声,他便知道苏画几人就在这“唤雨殿”内。他与谭雨筠绕道去往侧方,透过一扇窗子,便可看到殿内景象。 殿内华贵,上方有一把精金座椅,当是宫主之位。椅上雕了一只神鸟,陆忏认出这神鸟来,他曾在书册中读过,南方有神鸟,名“笑翡翠”,恰似传说中的凤凰,但却又有自己独特的神采。 头似鹰,上有仙羽三根,尾似凤,通体泛青。双翼一震,风卷残云。 落尘宫一宫四部百年来以此神鸟作为象征,四海之内,见此图腾,必是落尘宫踏马亲至。 再看殿内众人,视线所及之处,果不其然,苏画段无涯都在其中,只不过情势似乎不太乐观。 段无涯似是受了不轻的伤,原本被刺穿的肩膀上的剑伤又崩裂开来,血迹渗透衣衫。脸色泛青,印堂上有淤血凝紫,乃是精血损失过多所致。 陆忏看他那副模样,便知这旧伤又添新伤皆是苏画亲手所为。 他在窗外暗自叹息道:“段前辈你这又是何苦。”他知道段无涯心中有愧,苏画即便是当场一剑刺死他,只怕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只见殿内一人身穿血红长袍,赤发赤须络腮,一双眼睛瞪大如牛,不怒自威。陆忏二人不用细猜,便知这人就是落尘宫山部堂主,红髯鬼。 在他身旁有二人,一个便是山门前见过的地部堂主豹裘长刀林狂沙,另一个身着淡蓝衣衫,恰似一书生,手握宝剑,长发未束,如瀑布一般直达脊背,这人正是水部堂主毕方。 僵持之际,只听红髯鬼面色不善道:“苏画,你今日已是穷途末路,若是肯俯首称臣,自行废去一身魔功,我们三人尚且能放你一条生路,让你多活几年。” 他心里知道,自己已经反了苏画,若是不战而屈人之兵自然是好,省时省力。 况且苏画强行修炼天蚕内功,却不吸取活人精血,自身五脏早已枯竭,就算放了她也活不过五年,对自己毫无威胁。 他选择在此时起事也是别有用意,敌弱他强,方可万无一失。 可他到底是没有打好算盘,苏画一旦强硬起来,是寻常人所不及的,她既然知道自己没有几天可活,便更加不会屈服。却听苏画长笑几声,指着红髯鬼的鼻子道:“就凭你?” 红髯鬼似是很有自信:“当然不止我,要杀你,非得我们三人一起方才有可能。”苏画闻言,竟是笑出眼泪来:“这年岁,当真是什么臭鱼烂虾都要耍一番云雨啊。”她看向毕方笑道:“毕堂主,你的碧波三十六剑练到第几剑了?” 毕方突然神色尴尬,没有言语,苏画便笑:“十年了,恐怕还没练到二十剑呢吧。” 她眉目一转,又看向林狂沙笑道:“林堂主,你的开山刀法大成了?只怕也和毕堂主一样是半斤八两。” 林狂沙得此羞辱,身心大怒,一提长刀直指苏画,却是说不出半个反驳字眼 “你!” 他脸色气的通红,像是要滴出血来。可苏画却不管他,一双秀目又是看向红髯鬼,她这次却不笑了,摇摇头道:“唯有你,红髯鬼,你一直不温不火,就像我看不透纪凉州一般,我现在也当真是看不透你。在这一点上,你确实赢了。” 红髯鬼眼神微眯,像是一只将要捕食的猛虎。他冷哼一声道:“苏画,你说这么多不过是为你的心虚作遮掩罢了,你在位多年,却无甚功绩,还与这般正道之人纠缠不清,这宫主之位早该换人了。” 苏画看着他,突然柳眉一挑,问道:“换人?杀了我之后,你来当宫主?” 这话一出,林狂沙和毕方纷纷看向红髯鬼,他们两人同意参与红髯鬼的计划,商议合谋,一则为的是让苏画退位,二则是红髯鬼曾给出承诺,苏画退位之后,落尘宫归他们三人共同所有,荣华富贵,权势利益享之不尽。 苏画这样说,毕方和林狂沙自然怀疑红髯鬼想独占这宫主之位。 红髯鬼大喝道:“苏画,你少来离间,既然你不想活,我这便送你去见阎王!” 他左手一挥,握掌成拳,直朝苏画心口打去,段无涯大惊失色叫道:“画儿,心!” 苏画像是早料到他会突然发难,她见拳势威猛,也不与红髯鬼拼力,压低身子,使了一招鲤鱼翻身,那拳头擦面而过,却没有伤到苏画分毫。 苏画躲过一拳,手中运起天蚕魔功,便以掌拍向红髯鬼脸面,掌风洌洌,寒人心魄。 苏画的手掌在红髯鬼眼前越来越大,只差毫厘便可叫他头破血流,红髯鬼不得已,一双大手瞬间发力,钳住她的臂,借势翻身右脚踢向苏画面门。 可苏画到底是将天蚕功练到了第九层,就算寿命不长,也绝不是他一人能对付得了的。 只见她脸上泛起冷笑,另一只手蕴含无匹劲力搪开红髯鬼这一脚,红髯鬼一半内力全在下盘,可这一击未成,苏画天蚕内功提升到极致,竟是生生挣脱他的钳制,双掌排山倒海般击向他的胸膛。 红髯鬼看到苏画这一招,额头冷汗直冒,噔噔噔退后好几步,突然大叫道:“毕堂主,林堂主,今日若是杀不了她,她会放过你们?我死了,你们两个也得陪葬!” 毕方和林狂沙听到这声大喝,神色一愣,不待细想,咬了咬牙,倒底还是提起刀剑,作势欲要上前援手。 苏画双掌就要重伤红髯鬼之时,林狂沙当头便是一刀斩向苏画双臂,苏画一惊,收起掌法,背后突然又有杀意袭来,原来是毕方执剑刺她脊背,剑锋寒意阵阵,透人心骨。 这腹背受敌之境当真叫人烦躁,苏画挥起衣袖缠住毕方宝剑,内力涌动,以柔克刚,一牵一引,竟是将这一剑生生打偏了方向。 她双腿蓄力一跃,施展轻功,躲开三人攻势,拉开距离。抬起藕臂,看了看被剑锋割开的红袖,脸色漠然,不怒自威道:“毕方、林狂沙,你们两个当真要同他为一丘之貉?” 林狂沙性子狂暴大大咧咧,扬起脖子,大声道:“便是要反了你这一介女流,又能如何!” 毕方倒是顾忌甚多,犹犹豫豫,见此情形,心中无奈,知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刻木已成舟,自己和红髯鬼二人已然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便壮着胆子抬起宝剑直指苏画道:“还请宫主退位。” 苏画大笑几声,素手一挥,“嗞啦”一声,用力扯下断袖,眼睛盯着三人狠厉道:“这是你们自找的,既然入了这唤雨殿,便再别想踏出去一步,今日你们唯有一个下场,犹如此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川》正文 第二十四章 红髯鬼 苏画说完,将手中扯下的红袖一撇,天蚕内功提升到极致。 段无涯见她有此困境,心中担忧,忍着肺腑疼痛站起身来。 他刚上落尘宫便见到苏画,他想告诉她,无论她怎样恨他,也不要赶他走,他想一直陪在她身边,就算一剑杀了他,只要埋在这落尘宫旁,也是好的。 可没等他说出话来,苏画便一掌打在他肩膀的伤口上,刚要愈合的伤口一下子撕裂开来,疼痛直入心肺,她吸他的精血,不皱眉头。 他忍着站立,苏画向前踱了一步,俏脸故意贴近他,一双眼睛转动,像是在打量他的变化。 她颤抖着笑道:“段无涯,你这又是在打什么算盘,莫非又是做了个局,想要接近我,然后再骗我一回?这次要杀的应该是我吧。” 段无涯看着她一双水目,她的眼里没有感情,只是冷漠。她的话里亦没有感情,有的只是从心底里对他无尽的嘲讽。 段无涯心中抽痛,终于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他把那个单纯善良的苏画丢在了过往,从此错过,两不相见。 他突然想起离开芙蓉楼时,陆忏对他说过的话。 他做的所有事,于苍生而言是对的,于苏画而言却是大错特错。 他沉默着,暗自拿出自己腰间的竹箫来。 苏画扔掉红袖后,便想以九层天蚕魔功强行对抗三人。 红髯鬼此时一心想杀死苏画,哪里还管什么公允,朝林狂沙和毕方大喊一声:“一起上!” 三人一齐攻向苏画,红髯鬼拳风似烈火,腾挪几招之间皆是打向苏画头胸要害,他自以为傲的便是拳法,两只秤砣般的大拳若是击打在人身上,即便没有内功加持,也会叫对方粉身碎骨。 可苏画到底是内功深厚,身法也要较他们三人更快一些,他们三人的攻势虽猛,可苏画总能找到其中缝隙躲开攻击。 只是毕方的“碧波三十六剑”和林狂沙的“开山刀法”本身并没有修炼到极致,若是单独对敌,苏画有把握在十招之内将这二人尽数击败。 让人头疼的是,这两个人单拿出来自然是好对付,可此时相互配合竟也有了些难以抵挡的架势。 “碧波三十六剑”重在轻盈迅捷,而“开山刀法”强在力量强劲。 这一快一慢,一重一轻,竟是相互弥补,使刀法与剑法变得完整无缺,饶是苏画功力强悍也难以抵挡这如疾风骤雨一般的攻势。 段无涯瞧见此番情形,内力凝于指间,封住肩胛伤口穴道,以减轻失血与疼痛。 手中竹箫翻转,飞身上前,使了一招撩剑式,挑开毕方的碧波剑,双腿不停,以他功力近其身易如反掌,右腿横扫,手中竹箫斜点毕方腰间,正是一招“白虹贯日”。 毕方心思全在苏画一人身上,未料到段无涯有伤在身,尚能暴起发难。段无涯这一套招数下来,直打得他方寸皆乱,躲过段无涯扫腿,腰间反倒又中一剑,那竹箫上灌注了真气,直冲他肺腑。 他退后数步,嘴角滴下鲜血来,竟是已受了内伤。他一时间心中不服,再加上瞧见段无涯有伤在身,心道:“我看你能撑到几时!” 手中碧波剑闪着寒光,抖腕刺向段无涯,竟是起了杀心,要与他一较高下。 段无涯脸上装作忧愁,心中却喜。他方才看出毕方与林狂沙一刀一剑的配合乃是苏画最大的威胁,加入战团,本就是为了引开毕方,使其拆解开来,苏画方才能有胜算。 他这边与毕方缠斗,却看苏画一边,毕方被引开,仅留林狂沙一人,“开山刀法”已然不足为虑。 虽然红髯鬼的拳法在旁策应,但他终究是输在功力上,就算和林狂沙两人齐攻,也再翻不起大浪来。 林狂沙长刀聚过头顶,带着全身气力斩下,却是一招“开山裂石”,苏画嘴角微挑,似是不将这凌厉一招放在眼里,伸出手来,二指并拢,正巧夹住长刀锋刃,林狂沙大惊失色,却没想到苏画另出一掌震开林狂沙,他受不了劲力,口吐鲜血之间,兵刃脱手,竟是被苏画夺了去。 红髯鬼也是一惊,拳风如雷,直打向苏画,却不料苏画松开二指,握住刀柄,借势挥出一刀,横切他臂膀。 红髯鬼冷汗直冒,及时收拳,躲过一刀,可哪想到苏画手握兵刃,如虎添翼,一刀接着一刀,如跗骨之蛆,难以躲避。 几招过后他败势已显,他内力不足,真气不继,眼看苏画又是劈出一刀,直斩向他的脖颈。这一刀若是砍中,他的脑袋就算是搬了家。 千钧一发之际,红髯鬼眼中闪过一抹狠厉,手中不知为何,竟显露出血红般的真气,真气一出,便带着一股吸着牵引之力,他大手一挥,竟是生生将身受重伤的林狂沙拉扯到自己身前。 林狂沙没来得及反应,自己便成了红髯鬼的肉盾,苏画手中一刀斩出哪里还能收得住手。 一刀见血,林狂沙的脑袋便似那任人踩踢的石头一般掉落在地,被斩首后,脑袋在地上滚了几步远,似是到死都没有想到红髯鬼的手段,眼睛瞪得溜圆怎么也不肯闭上。 苏画也同样没料到红髯鬼竟如此心狠,连盟友的命也全然不顾。她心神一分,立时被红髯鬼钻了空子,只见红髯鬼左手击开长刀,右手运起血红真气掐住苏画脖颈,那手掌上似有万斤的吸引之力,苏画全身血液涌动,竟都向他的掌心涌去。 苏画感受这吸人精血的内力,惊诧道:“天蚕魔功!原来三年前天蚕内功心法丢失,竟是你偷了去!” 红髯鬼大计得逞,仰天狂笑几声:“苏画你到底还是太过迂腐,不吸人精血怎能练成神功?我偷取心法,只是不想它在你手中蒙尘罢了,暴殄天物之人,必遭天谴,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红髯鬼得到苏画精血,只觉得五脏六腑暖融融的,从未有过的精力充沛,天蚕魔功的修习本就是将内力溶于血液之中,以血炼气,苏画把天蚕内功练到九层之高,他吸取苏画精血,便是在吸取苏画多年积攒的内功修为,自然神清气爽,功力增长一日千里。 一旁的毕方和段无涯见此情形,俱都停下手来。毕方看着溅了满地的鲜血和远处林狂沙的头颅,后背一阵恶寒。他本就犹豫而胆,哆嗦着道:“红髯,快杀了她,别留下祸患!” 红髯鬼大笑道:“毕堂主,苏画大势已去,你又何必心急,待我吸光她的功力,这落尘宫早晚不都你我二人的。” 苏画此时精血流失,全身无力,心里大为后悔,先前过于轻视红髯鬼。 他偷练天蚕魔功,功力明明是三人中最高的那个,却愣是装出一副无能的样子,叫林狂沙和毕方安心与他谋划,也使得他们两个为他打头阵,自己躲在后方坐收渔翁之利,静待时机,好吸食她的内力。 这份心机,着实叫人心惊。 可他还是算错了一点,他没有想到段无涯也在场,更没有想到陆忏和谭雨筠在唤雨殿外暗中警惕。 段无涯本身受伤颇为严重,此时一心只想救下苏画,却也顾不得许多,以箫作剑,使了一招“孤云出岫”,直刺向红髯鬼掐住苏画脖颈的那只手臂。 可重伤的他哪里还是红髯鬼的对手,他吸食苏画内功,又偷练三年之久的天蚕魔功,此时功力较苏画而言只高不低,只见红髯鬼冷哼一声,抬起另一只手臂,轻松拂去竹箫攻势,翻腕牵引,竟是又将段无涯擒住。 毕方见红髯鬼功力如此之高,知道他先前必定有所隐瞒,心里虽不适,却更想攀附于他,便摆出一副阿谀奉承的嘴脸道:“红髯兄弟神功盖世,当世只怕鲜有敌手,问鼎天下,指日可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川》正文 第二十五章 千钧一发 红髯鬼听得毕方此话,心情愉悦,不禁大笑几声。 陆忏和谭雨筠躲在唤雨殿外,见段无涯被红髯鬼擒住,陆忏心急之下,竟是要起身冲进殿内相救。 谭雨筠急忙拉住他道:“不能进去,此刻敌强我弱,你有伤在身,这样冲进去无异于送死。” 陆忏闻言冷静下来,细想下来,冷汗直冒。心里想着多亏谭雨筠制止他的冲动,不然此时无疑是雪上加霜。 他看向谭雨筠,见她并未慌张,便问道:“你可有良策?” 谭雨筠俏脸冰寒:“若真想救段无涯,就要冒着极大的风险,红髯鬼的天蚕功在于吸附精血,为今之计,须得使他双手脱离苏画和段无涯的身体,以四对二方才有脱身的可能,你经脉损伤,与红髯鬼相遇,不出三招定然送命,所以红髯鬼交给我,你只需缠住毕方,不叫他搅局便好。” 陆忏点点头道:“此计甚好,不过着实命悬一线。” 谭雨筠瞥他一眼道:“救不救人在你,我本无意掺和其中,我只怕你这臭狐狸早死,害我得不到丹阙经。”陆忏见她倔强至此,也不多言,眼下救人要紧。 他双掌齐发,震开唤雨殿木窗,从侧方跃进殿内,大声道:“红毛老鬼,快些放人,不然叫你尸骨无存!” 红髯鬼看到陆忏先是楞了一下,紧接着便哈哈大笑起来,看向手中掐着的苏画道:“苏画,枉那些正道中人对你闻风丧胆,竟要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来救,当真是叫我吃惊啊。”他说完又觉好笑,直笑得眼泪齐流。 段无涯见来人竟是陆忏,心头焦急,大声道:“陆友,你不是他的对手,快走!” 陆忏闻言却是淡淡一笑,一双眼睛看向红髯鬼道:“红毛老鬼,你别瞧不起人,有胆的放了他俩与我单打独斗。” 他这样说,心里打定了主意要利用红髯鬼轻敌的心思,谭雨筠就在窗外静候时机,倘若红髯鬼当真信了他的话,放开受伤的苏画二人最好,倘若他不敢放人,两只手也留不出空来再对付别人,也好叫谭雨筠在暗处出手,救下两人。 红髯鬼眼珠直转,眼中闪过一丝狡诈道:“子,你叫我放了他俩与你单打独斗?别当我看不出你的心思,我若当真放了他俩,就不会是单打独斗了,而是你们三个打我一个,这买卖太不合算,何况苏画这女人狡猾的很,我可不敢放虎归山。” 陆忏知他心思细腻,不会中计,但还是咬咬牙说道:“她已经快被你吸干精血,即使放了她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哪里还是你的对手,何况她原本也活不了太久,又怎能说是放虎归山呢。” 红髯鬼脸色阴狠:“子,你不知道,我红髯行事从来讲究的只有四个字,斩草除根!”他说罢,掌中气力又加了一层,是决心要置段无涯两人于死地。 段无涯和苏画咬紧牙关,疼痛使他们痉挛,无法反抗。 陆忏见此,取出飞琼,使出羲和剑来,斩向红髯鬼,却不料,毕方以“碧波三十六剑”阻断他的去路,他用玉笛挡了几招,与毕方缠斗起来,大声道:“谭姑娘,趁现在!” 不知何时,谭雨筠竟早就绕到红髯鬼后面,周天步施展,身形敏捷无匹,她以浮殇短剑刺红髯鬼后心,却没料到,红髯鬼转身踢开这一剑,谭雨筠以为这一剑必然叫他自顾不暇,可他在性命堪忧的状况下仍没有松开抓着苏画两人的手。 谭雨筠一击不得,眉目微挑,手中剑势不断,周天步已过两周天,借着这上乘身法,出其不意之间,斩其双臂。既然你不肯放人,便连你手臂一同斩断! 红髯鬼眼中惊异,心中大呼不妙,他没有想到谭雨筠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竟能将这魔门周天步修炼到这般境地,到底是轻敌了。 为保双臂,不得已,他立时收起双手,退后数步。 苏画和段无涯一下子倒在地上,他们虽然脱离了天蚕魔功的束缚,但体内精血流失过多,内力损耗过大,此时一丝气力也无,急忙打坐调息。 谭雨筠见此状况银牙紧咬,盯紧红髯鬼,却不露慌张之色。 红髯鬼烦躁不已,总有他人坏他大事,他心里自然怒气冲天:“不周天也要管我落尘宫的事么,我便替钟离慎教训教训魔宗门人!” 他施展天蚕魔功,将内力蕴含于拳掌之间,打向谭雨筠。谭雨筠手执浮殇,提起真气与之抗衡,那红髯鬼虽是赤手空拳,几招下来,竟全然不落下风。 谭雨筠打的吃力,便将七叶窟绝学摘星手藏于剑招之中,右手舞剑,左手施展摘星手,一心二用。这才勉强接下红髯鬼越发凌厉的攻势。 她这边压力甚大,陆忏一边也是强强支撑,若按平时的武学修为,陆忏未必不能胜过毕方,羲和剑对上碧波三十六剑胜算还是极大的,何况这毕方武艺不精,根本没有领悟这碧波剑的精髓所在,多年来也仅仅是练到第二十剑,之后再无寸进。 但陆忏每每运起内力之时,真气便会流经受损经脉,他的太阴肺经、少阳三焦经和少阴心经早已脆弱不堪,稍稍运气便如钢针刺骨般疼痛。 他咬牙坚持,尽量以招式取胜,不与毕方比拼内力,竟也是僵持不下。 段无涯调息过后,虽然依旧虚弱,但仍有一战之力,可转眼一看,苏画早已昏迷过去。他不由得心中焦急,左臂搂紧苏画,趁红髯鬼不备,暗中一掌击中红髯鬼后背。 红髯鬼心思全在谭雨筠身上,他越打越是震惊,直叹谭雨筠年纪竟有如此修为,看到她用的是七叶窟摘星手,便知谭雨筠的师傅是叶岚,他不愿与叶岚结下梁子,因此招数有所收敛,不去取她性命。 可他却没有想到段无涯尚有发难之力,一个不及,只觉后背一股真气打来,直将他体内刚刚吸取的天蚕内功搅得混乱不堪。他想回身给段无涯一击,谁知段无涯是故意为之,意在打乱他体内真气,一击既得,便功成身退,不与他过多纠缠。 段无涯搂着苏画喊道:“陆友,谭姑娘,红髯鬼真气杂乱,趁此机会快快脱身!” 他说完便用尽全身气力抱着苏画跃出唤雨殿,向落尘后山跑去,陆忏和谭雨筠对视一眼,也不恋战,挥剑击退毕方,紧随其后,也是遁入了茫茫落尘后山。 红髯鬼气急败坏,却不料体内真气被怒火牵引愈发凌乱,哪里还有追击之力,便急忙就地盘坐调息真气,不敢再做其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川》正文 第二十六章 换血 红髯鬼尽力静气调息,过了许久,他体内真气方才有所平复。 他站起身来,望向落尘后山,冷哼一声,他心中知道苏画已经油尽灯枯,活不了多久,对他全然构不成威胁,只是想起陆忏和谭雨筠来,他便十分不悦。 这时毕方腆着脸走过来,满目的奉承,他阿臾笑道:“红髯兄弟,今日大计已成,这落尘宫便是你我二人的了,要说我也出了不少力,我想”还没待他说完,猛然间便觉腹中剧痛,他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腹。 只见红髯鬼一只手插在他的腹内,鲜血泂泂涌出,溅了满身满地。他抬头不解的看向红髯鬼,却只看到红髯鬼脸上狠厉的笑。 “落尘宫只有一个主人,那就是我!” 他杀死毕方同时,还不忘吸取他的精血提升功力,待毕方尸体干瘪,方才将尸体扔在一旁,用脚狠狠踢了几下发泄心中怒火,许久方才罢休。 他对林狂沙与毕方只有利用,哪里算得上什么盟友。这两人自视甚高,以为红髯鬼武功不如他们,便对他是再放心不过,谁能想到,红髯鬼才是将武功修为隐藏最深的那一个。 狡兔死走狗烹,与虎谋皮,无异于自杀。 这时一名山部众的红衣手下慌忙跑进唤雨殿内,大声道:“禀红堂主”似是有什么情况要禀报。 只是他跑进殿内看见满地狼藉,毕方干瘪的尸体、林狂沙无头的尸体,还有滚落远处死不瞑目的头颅。 他一下子吓得面色发白,冷汗直冒,哆哆嗦嗦:“这这林堂主和毕堂主怎么” 红髯鬼没有理会,一步一步朝正堂走去,看着面前那张雕着神鸟“笑翡翠”的华贵座椅,一撩红袍,堂堂正正地坐在上面,他一双怒目盯着红衣手下道:“从此再没有什么红堂主,今日起都要称我为宫主!” 手下吓得急忙跪倒在地,连声叫了好几句“是”。 红髯鬼抚摸着座椅扶手,似乎很喜欢这种掌控权力的感觉,向堂下问道:“你上殿来,可有什么要事禀报?” 那手下连头也不敢抬起来,伏地大声道:“禀红堂不宫主,那日放出苏画重伤的消息后,正道四宗门果然已经派人前来,天地山水四部已布下天罗地,只等宫主一声令下,便可全部擒下!” 红髯鬼闻言叫了一声“好”,自是喜不自胜大笑道:“正道送来这么多供我增长功力的补药,哪里有不享用的道理。” 说完狂放地大笑,眼中满是狂傲,竟还贪婪地舔了舔嘴唇。 落尘后山,茫茫山林之中。 段无涯抱着苏画向远处奔逃,苏画精血被红髯鬼吸食殆尽,此刻昏迷不醒,他心急如焚,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尽力逃得远些,避免再被红髯鬼追上。 陆忏和谭雨筠紧跟在后面,时不时探查情况,见确实没人跟来,心头不禁轻松许多。 奔逃许久,只顾着一直向山上逃,却未曾想到,这山后没有一条路,只剩下万丈的峭壁悬崖。 段无涯抱着苏画,见此情形,也只能暂时躲在这里,便在悬崖边放下苏画,为她把脉疗伤。 陆忏和谭雨筠没多久也跑到悬崖边上,看到段无涯,便走近他和苏画。 陆忏见他为苏画把脉,眉间阴霾久聚不散,便开口问道:“前辈,她现在身体如何?” 段无涯跟随鸠摩罗什学艺多年,医术虽未得真传,但寻常伤病还是能够诊治,他把过脉后,身体像是一下子没了气力,颓然坐倒在地。 “精血殆尽,已经油尽灯枯了。” 陆忏见他面无血色的模样,突然想起自己家破人亡的那个晚上,他也是如此。 没有大哭,没有叫喊。一个人在极度悲伤之时,从来都是无声无息。 “当真没有救她的方法了么?”陆忏皱眉,陡然生出一种无力之感。 他这句话像是提醒到了段无涯,令他一下子振作起来,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应该还有一种方法可以救画儿!” 陆忏闻言,不禁好奇道:“是何方法?” 段无涯欣喜非常:“我曾看过些师父的医书,上面曾有一种名叫‘换血’的方法,通过注入他人的血可以将中毒之人的精血替换。” 谭雨筠皱眉道:“可那不是两个人的精血交换的方法么,苏画体内只剩下少量精血了,如何能与他人替换。” 段无涯听她这样问,沉默不言,只是自顾自地扶起昏迷的苏画,准备使用那“换血”之法。 陆忏见他如此,心中猛然想到一种结果,心寒不已。 “段前辈,莫非你” 段无涯像是没有听到他说话,盘膝与苏画对坐,并指成刀,竟是要生生割开自己的腕脉。 陆忏一下子抓住他的手阻止道:“不可,你用‘换血’,苏画体内早已无血,一旦体内精血传入她体内,一定是只进不出,到时候你必然失血而亡!” 段无涯却只看着他笑笑:“我本就亏欠她,这下更好,不管是爱是恨,都一并还了她。” 他掸开陆忏的手,在一瞬间割开腕脉,鲜血涌出,他不敢多做耽搁,右手用力将苏画双手腕脉一同割开,运起内力,调动全身精血输给苏画。 陆忏来不及再阻止,他心中纠结,既不想段无涯因此送了性命,却又不能反驳他自己的选择。 一时间,没有任何办法的他们,只得站在一旁看着这对一生都徘徊在爱恨纠葛间的男女。 “换血”一经施展,血液便从腕脉奔涌进苏画体内。 许久之后,段无涯睁开眼眸,看到苏画的俏脸渐渐红润起来,他长吁一口气,似是用尽了全身力气,连坚持睁着眼睛都觉得疲惫。 他的身体,干瘪枯瘦。 他把自己的血给了苏画,如此,他喜欢的那个红裙姑娘活下来了。 可他,却要离开了。 苏画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段无涯勉强的笑容和他瘫倒的身体。 她差点没认出来他,他的皮肉枯黄,就像斑驳的树皮一样,毫无生机。 在生命的最后,段无涯眼角含泪,颤抖着向她伸出手来。 “画儿,我本想一直陪着你,可是,不能了,别恨我。” 说完最后一句,他的手垂落在地,再也抬不起来,他的眼也随之闭上,再也无法睁开。 陆忏看着这一幕也只是咬牙痛恨,拳头紧握,指甲嵌入掌心。谭雨筠轻轻摇摇头,叹了一声,再不发只言片语。 苏画看着眼前男人手腕上的血痕,便已知道缘由,她失神许久,默默将他紧紧搂住。 这个她恨了许久,也想杀许久的男人到底还是死在她的怀里。可明明是大仇得报,她却笑不出来。 眼里渐渐变得潮湿,洗净了她所有的杀伐戾气。 这当真是她想要的结果么?她问自己。结果还是没有答案,怀中的男人至死都在向她忏悔,求她不要恨他。可这些年的恩恩怨怨又真的只是男人的错么? 她在这一刻突然明白,谁都敌不过时间。 这里的景色就像是那年的伏牛山,如今,她在,段无涯也在。只是斯人已逝,她的心中,草木枯黄。 她好像望见秀丽的蝴蝶潭,水面一望无垠,浮枝跌宕,天空中漂浮着玫瑰色的彤云。 她又想起了那天,记忆中少年仗剑行走在江河湖海之间,最后走到了她的面前,清澈的眼眸凝望着她,递给她一束最好看,也是她最喜欢的“飞来凤”。 “苏姑娘,我喜欢你。” “我也是。” 人生若如初相见,半梦半醒。 狂风呼啸,那澄澈寂冷的画面经历了岁月的洗涤,却日渐鲜艳明晰。 真想回到过去啊。 在她与那片恬静而孤寂的世界之间,仿佛永远隔着万水千山,却又似乎触手可及,但她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除了梦里。 “画儿,若有一日,我负了你,你当如何?” “你若负我,我定杀你,然后自尽。” 她笑笑,抱紧男人,纵身跳下万丈悬崖,一无反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川》正文 第二十七章 困局 “不要!”陆忏大喊,想要抓住苏画,却早已来不及。 只见红裙的苏画紧紧搂着段无涯,从悬崖落下,越来越,直到再也没有踪影。 陆忏楞楞地看着已经空无一物的高耸峭壁,岩石嶙峋,像是伤痕。 谭雨筠也没有想到苏画竟会如此,她呆立一边,似是不能理解。 情爱,当真害人。 她想着,握着浮殇的素手紧了紧。 静默许久,谭雨筠对陆忏说道:“我们已经尽力,他们一心求死,你和我都无能为力。” 陆忏明白她的意思,可心中还是不住地掀起波澜,以前他听碧林轩中谈天阔地,叹息世态炎凉的士人学子讲“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他觉得那些人太过愤世嫉俗,还在心中暗自嘲讽了一番。 如今看到苏画和段无涯的这番下场,他忽的又想起了那句话。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难道天道本就如此不公,偏要折磨天下有情人。 他无言地走到谭雨筠身边,表情淡漠。 “初上落尘宫时,林狂沙命天地山水四部众埋伏各方,是想围困正道中人,这只怕又是红髯鬼的计策,我们必须再回去一趟。” 谭雨筠皱眉:“你偏要去掺和这些事情么,你既然不是正道中人,又何必冒这些风险,还是快些赶路去寻黎三途,治好经脉之疾。” 陆忏看着她一双秀美的眼睛,面无表情道:“什么是正,什么是邪?我只知道,心里觉得是对的,便去做,不问正邪。” 他说完,便要转身往落尘宫走去,谭雨筠一下子挡在他身前,阻拦他的去路。 “我知道你想杀红髯鬼替段无涯报仇,可是功力你和他功力相差实在太大,若是回去必然是死路一条。” 她这句话正说中了陆忏的心事,他见到段无涯和苏画惨死,心里愤愤不平,一心只想杀掉红髯鬼,不让他再为祸世间。 他听了这句话,心中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一股无名火来,向谭雨筠怒道:“不过是怕我死后,你再也得不到丹阙经罢了,你若不愿去,自己可以离开,别妨碍我。” 谭雨筠听他这样说,蛾眉倒蹙,一张俏脸气的通红,气急道:“算了,你自己找死,别死在我眼前,脏了我的眼睛!” 陆忏轻哼一声,绕过她,头也不回地离开。 谭雨筠听着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俏脸含怒,却又有几丝倔强。 粉拳紧握,嘴里轻声骂道:“臭狐狸。” ************* 来时是上山,走起来费力,此时要回落尘宫,下山的路走的很快,他走到半途,突然停下脚步,向后头望了望,谭雨筠没有跟来。 他摇摇头,回想刚才,自己确实过分了些,暗想自己这心急的毛病一定要好好改改。 没有停留多久,既然谭雨筠没有跟来反而更好,这一行本就凶险万分,他自己一个人回去,谭雨筠便不用跟着冒险。 一起同行多日,他早已将谭雨筠看做自己人,这个姑娘心地是好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她说那样重的话。 他说谭雨筠完全是为了丹阙经的缘故才一直帮他。其实,不管这是不是事实,他早就决定等事情结束之后,把经书交给她。 他会守约,所以他不能死。 回到落尘宫外围,他一直躲在暗处,不敢现身。 他回这里无非是想看红髯鬼到底打的什么主意,竟还对正道中人设下陷阱。 他细心环顾,耳听八方,突然间,不远处传来人声喧闹。 “糟了。” 他听到这嘈杂的声音便猜到,多数是正道四大宗门的人中了埋伏。 他悄声摸上前去,躲在一旁观察。只见落尘宫的“天地山水”四部众已经将宗门所有人团团围住。 仔细看去,他发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宁悯、花蛮儿还有那个青羊宫的楚淮墨皆在其中。 看到宁悯和花蛮儿,他的心里焦急起来。 陆忏皱眉,突然想到几天之前的芙蓉乐会,心道:“原来红髯鬼早就算计好了,在那场乐会之前就已经放出了风声,引四大宗门的人前来。” 他陡然明白过来,芙蓉乐会只不过是正道门人离开各自宗门的一个理由,真正的目的是要趁此机会一举剿灭落尘宫。 可谁能想到,这一切不过是红髯鬼设下的局而已,消息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几声大笑传来,红髯鬼从唤雨殿走出,他看着被包围的正道门人,心中愈发畅快。 他笑着,声音震慑人心,像是要把这些年卧薪尝胆所受的欺侮都发泄出来。 “红毛,你笑什么!” 楚淮墨拔出长剑指着红髯鬼,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陆忏扶额,略感头疼,实在不知道楚淮墨说话的底气从何而来。 这时候无数正道弟子的命都攥在红髯鬼一人的手中,楚淮墨却偏偏去激怒他,确实是不智之举。 红髯鬼听到这话,却没有露出生气的表情,仍然微笑。 “我笑什么?我在笑你,笑你们!实在太傻,太过愚蠢,你们这些人整天喊着替天行道,惩恶扬善,却连一个消息的真假都分不清实在好笑。” 他嘲讽正道众人的迂腐无能,抬起手将楚淮墨和其他正道弟子指了个遍,意在羞辱他们。 这时却有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传来。 “师兄,他的头发和胡子怎么都是红的。” “呃可能是天生便是如此模样吧。” “那师兄你说,我要是长出头发和胡子来,会不会也是朱红色的。” “不会不会,很少有人像他这样。” “师兄,万一我要是和他一样,那可真就是倒霉透顶了,原来脑子就笨,再加上这么丑的胡子,师父估计也会嫌弃我。” “不会,不会” 红髯鬼顺着话语声看过去,却是一个梵天寺的光头和尚在和他的师兄在谈话。这样紧张的氛围下,和尚还在问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和尚没有注意到红髯鬼在看他,睁大一双澄澈的眼睛,在认真听师兄跟他解释,为什么师父不会嫌弃他。 红髯鬼一脸奇怪,迈步走到和尚面前,怪道:“秃驴,你难道不怕我么?” 听到有人和他说话,和尚这才看向红髯鬼,对着他慢吞吞地双手合十道:“施主有什么事情么?” 红髯鬼看到他光亮亮的头顶,眼睛里纯净无比,和旁边其他正道中人不同,没有一丝对他的恐惧。 红髯鬼不觉哈哈大笑几声道:“你这秃驴有意思,呆头呆脑。” 和尚这下却是皱起眉头道:“施主怎么能随便骂人?” 红髯鬼笑道:“我还当你听不出好话坏话,原来还能听懂些。” 和尚挠挠光溜溜的头顶,与红髯鬼对视:“我脑子确实笨得很,连师父都常常说我愚笨,这样想来,施主骂我倒也是情有可原。” 红髯鬼大笑几声,他没想到和尚不怪罪他,反而为他说起好话来,实在有趣的紧。 “我是许久没去过梵天宗,竟不知正道中还有你这一号人物。” 和尚闻言,急忙摆手推拒道:“不可不可,僧哪里是什么人物,真是罪过罪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川》正文 第二十八章 此心如止水 陆忏看着那个和尚,忽然认出他来。 这和尚法号止水,在芙蓉乐会上也曾演奏过,只不过不是特别出色,但也得了五盏红灯。 陆忏见和尚在这般情况下仍关心些其他无关紧要的事情,着实叫人哭笑不得。 红髯鬼似是瞧这和尚十分有趣,笑道:“你这秃驴够蠢够笨,我一定先杀他们,最后再杀你,让你活的再长些,好叫我这些门人都看看,你们正道都是些什么蠢货。” 落尘宫诸多门人一听这话,皆是一齐哄笑起来。 听着笑声,便觉耻辱,正道弟子皆是被气的面红耳赤。 止水一听他要杀人,大惊失色,连忙道:“施主怎能杀人?这可使不得,我师父说过,杀人是要入阿鼻地狱的,施主万万不能滥杀无辜啊。” 红髯鬼怒哼一声,大手一挥,忽然提起一旁的楚淮墨来,他现在天蚕魔功平复,真气鼎盛,楚淮墨在他面前便如蝼蚁一般。 红髯鬼一只手提着楚淮墨,另一只手夺下他手中利剑,横在他的颈间。 “我今日还就是要滥杀,阿鼻地狱?我便是杀尽天下人,阎王能奈我何!” 和尚一见如此,满脸焦急,不由得提起真气来,施展师父平日所教的梵天寺武功,想要救下楚淮墨。 他双掌齐发,直打向红髯鬼肺腑,红髯鬼轻哼一声,不将他这一掌放在眼里,便以天蚕内功护体,仍然作势欲杀楚淮墨。 止水眼神坚定,这一掌击正在红髯鬼胸膛。 红髯鬼开始是只觉无事,不多时,体内护体真气竟被和尚的掌力焚化,每当真气遇上和尚的内力,便如云雾一般溃散,被消解的无影无踪。 砰地一声,红髯鬼被震退两步,手掌一松楚淮墨和长剑一齐掉落在地。 双掌震开红髯鬼后,止水闭目,双手合十,颂了句佛号。 感受着胸膛的翻涌劲力,红髯鬼再看和尚的眼神变得与先前的松懈完全不同。 “佛门大悲手。秃驴,你师父是伏念?” 这一句话便叫在场所有人惊诧。 伏念大师乃是当世五大归墟高手之一,绝学大悲手震古烁今,便连魔宗宗主钟离慎也要退避三分。 止水身在梵天寺,修习的佛陀真元至阳至刚,恰是阴邪魔功的克星,因此红髯鬼的天蚕魔功一遇止水内力便似日照冰霜,不消片刻,便尽数溶解殆尽。 “施主认识我师父?” 红髯鬼笑笑:“梵天住持伏念的大名,天下谁人不知,只不过伏念老秃驴何时收了这么的弟子?” 和尚摸了摸光亮亮的脑袋,想起那个常给他讲笑话的老和尚来,暗想,师父真的这样厉害? 想着想着便想到老和尚不着调的样子,摇摇头道:“施主是否弄错了,我师父叫伏念不错,可能施主说的那个十分厉害的人是另一个叫伏念的人吧。” “你这秃驴,这世上只有一个伏念,我还从未听过有人敢冒充他的。” 红髯鬼大笑,眼中忽的闪过一抹奸邪,他一抚红袍道接着道:“不过,待我将你们的精血全都吸干,他伏念秃驴又算得了什么,这天下到时候还不是尽归我手!” 楚淮墨却是拾起宝剑,在一旁气急道:“红毛怪,你未免太狂妄了些,我青羊宫乃是正道领袖,今日就替天行道,铲除你这魔道妖人!” 他看到止水和尚一招便能将红髯鬼击退,却忘了红髯鬼先前只一招便教他动弹不得,以为红髯鬼是趁他没有防备才偷袭得手,功力不过如此,信心大增。 再加上方才被红髯鬼擒住,在众派弟子面前丢了脸面,心里很不是滋味,一心只想着找回面子。 他施展本门绝学“飞天纵”,宝剑回环,凌空击向红髯鬼。 楚淮墨本就是青羊宫谭峭亲传弟子,一身武艺全都是青羊宫正宗武学。 但陆忏看到他与红髯鬼拼过几招后,却是可惜的摇摇头。 青羊宫武学讲求以气攻伐,后发制人。 其中的“气”分外气与内气,外气乃是指周遭气势变化,内气指的是丹田内息。 楚淮墨先前失了颜面,气势全无。他内心焦躁,一心求胜,丹田内息也随之杂乱不堪。 他从出招开始便内外两气全无,十分的青羊武学也只能发挥出三四成。 而率先出手已是犯了青羊宫后发制人的大忌,如此,即便是三经齐废的陆忏也能轻易胜他,更别说能否打的赢红髯鬼了。 果不其然,红髯鬼与他过了几招也不过是为了耍弄他而已,这时见到楚淮墨武功平平,红髯鬼大觉无聊,厌恶般喝道:“一介废人,及不上秃驴的一半,还敢打着青羊宫正道之首的旗号。” 他说着,只一掌便将楚淮墨打的口吐鲜血,像是那断了线的风筝,直飞出几丈远。 “楚师兄!”楚淮墨这些时日对宁悯儿多有照顾,此时见他受伤落败,便急忙上前扶起他。 可楚淮墨受伤颇重,又吐出一口血来,也不知是被伤的,还是被红髯鬼说的话给气的。 红髯鬼血红衣袍无风自动,目光如剑,冷笑鄙夷道:“你们青羊宫自诩名门正派,不管到了哪都仿佛高出别人一头,却也不知你们的傲气是哪里来的。不过是谭峭一人得道,竟教你们这些阿猫阿狗升了天。” 陆忏闻言,竟觉得红髯鬼的话虽糙但理却不糙,青羊宫近些年来行走江湖上,风气确实隐隐有所改变,这也是和谭峭晋入归墟境有些关系。 青羊宫的绝学“太虚四化术”百年来无一人练成,没想到竟叫谭峭修习至大成境界,超凡脱俗。 这时,红髯鬼一声令下,便叫落尘宫四部门人擒拿各派正道弟子。 “各位同道,让我们除了这些魔道妖人,一起冲出去!”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一众正道弟子齐齐拔出兵刃,竟是一起攻向四部门人。 一时间正邪两派混战不止,红髯鬼身在其中,大手一挥,接连打昏数人,却不取其性命。 只见四部门人众多,皆是魔功高强,正道弟子原本就是被围困至此,处于劣势。几番突围竟也未成。 陆忏见此混乱情形,便知时机已到,宁悯与花蛮儿尽在人群之中,他本就心头焦急,此时也顾不得其他,只想先救出他俩再说。 真气运转周身,“骤雨天华步”施展而出,趁人群驳杂之际,化作一道虚影,一下冲入敌阵之中。 他左右腾挪,心闪躲,不与他人交手,不多时便靠近宁悯,扯住她的衣袖。 宁悯正护住楚淮墨对付四部门人的围攻,没想到衣袖竟被人扯住,偏偏那人力气很足,轻功极好。不得已之间,整个身子竟然都也随着那人的拖拽而动,在人群中几番挪动位置。 陆忏拉着宁悯,多次闪躲才找到花蛮儿,却也不管他人攻势,只是拉住两人,运起轻功脱出战圈。 “骤雨天华步”乃是霍子衿轻功大乘之作,世间少有轻功能够与之匹敌,只凭多人围攻,是奈何不了陆忏的。 他接了几招,硬是拉着两人从中脱身而出,红髯鬼只顾收拾正道其他弟子,却也没有发现他的行踪,直到跑到落尘宫某处隐蔽的地方,他这才放开两个姑娘,停下脚步。 “陆哥哥,你怎的会在这里?”花蛮儿看到来人是陆忏,心中十分惊奇,一双大眼睛扑闪着与陆忏对视。芙蓉乐会上,陆忏将古琴“绿绮”赠送给她,她心里十分感激欣喜,此刻见到陆忏,便也觉得亲近,嘴角藏不住的笑意。 “这说来话长”陆忏笑笑,面色微微苍白,他施展“骤雨天华步”,真气本就耗损巨大,经脉痉挛般疼痛,他也只能咬牙坚持。 “你叫陆忏?”宁悯突然问了一句,她柳眉微蹙,仔细看着陆忏的面庞,似是有些心事。 陆忏看着宁悯凝重的面色,目光柔和,只是淡淡拱手笑道:“是,在下便是陆忏,宁姑娘有什么事么?” 宁悯微微一愣,眼睛失神,轻轻摇头道:“没有,没什么。” 她闭了闭眼眸,平复心中猜疑,暗骂自己的多心:“宁悯,你在乱想些什么,阿忏哥早早便死了,怎会还活在世上?” 她面无表情,再看陆忏时,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怀疑,只觉得面前男子和煦如暖风,除此之外,再看不出其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川》正文 第二十九章 林深不知处 花蛮儿却没看出宁悯的端倪,只苦着脸急道:“多谢陆哥哥相救,只不过我那些师姐怕是不能幸免。” 宁悯点头道:“不错,我们须得赶快援助他们才好。” 说着,握紧手中长剑竟是要随花蛮儿一同折返战局。 陆忏伸手叫住她们,凝重道:“你们不可如此心急,红髯鬼阴险狡诈,非常人所能及。你们这样回去无非是徒增伤亡罢了。” 他知道她们二人心情焦躁,可倘若任由她们就这样回去,他也就算是白费一番功夫把二人从包围中救出来。 宁悯停下脚步,回过头,脸上满是为难:“可现下却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硬闯。” 陆忏看着她的面容,慢慢将她与年少时记忆中的那个女孩重合到一起。 心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原来她还是那个总爱跟在他身后喊着‘阿忏哥’的那个没主见的女孩。 他忍住体内伤痛,手捂胸口,扯出一个柔和的笑道:“便是如此,也不能轻举妄动。红髯鬼功力比我们高出太多,不能直面其锋芒,我们意在救人,不是非要与他硬拼。” 花蛮儿想了想,还是担忧道:“陆哥哥,你又怎么知道他不会立刻杀死我们的同门?” 陆忏这时候内腑疼痛渐止,脸色也有了些血色,踱步缓缓答道:“红髯鬼设下这样一个圈套,不过是为了吸取正道弟子的精血内力,好助他增长修为,且又削减四大宗门的实力。既是这样,他便不会心急。” 宁悯闻言,心中不解其意,问道:“怎么说?” 陆忏徐徐讲道:“天蚕魔功有蚕食他人内功的特点,可四大宗门所修习的内功各不相同,先前我曾见过他吸食多人内功而造成自身真气凌乱的景象,以他狡猾的心性,断不会一口气吸光所有人的精血,只会循序渐进,慢慢增长内力以求稳妥。” 他心中早有打算,只是伤势越来越严重,只怕一不心救人不成,反倒成了累赘。 这时候,脚步声传来,陆忏等人一惊,急忙贴近围墙一侧,不多时,从拐角处走过来一人。 陆忏眼神微凝,却见那人顶着个秃头,日光下泛着光亮,一脸迷茫,用手直挠后脑勺,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先前击退过红髯鬼的止水和尚。 花蛮儿看到来人是止水,立马放下了防备,连忙跑到他身旁问道:“师傅,你怎的跑出来了,我师姐们怎样了?” 止水脸上尽是灰尘,想是脱身出来费了不少力气。他似乎还有些迷糊,在这般情急之下还不忘双手合十施了一礼道:“女施主,你且听我说,水寒峰和众位同道此时怕是都被抓住了。” 陆忏和宁悯闻言走出,陆忏上下打量了一番和尚,问道:“你是如何脱身的,红髯鬼呢?” 和尚摸摸光滑的头顶,一双眉毛皱成川字:“我也不知道,他们那些人张牙舞爪地都来抓我,我就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把他们全都打到一边,一直往外跑,结果就跑到这里来了。” 这一番话直说的陆忏目瞪口呆,啼笑皆非。 原来这和尚身怀梵天寺佛陀真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势不可挡,一路奔逃自此,竟是迷了路,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那你可曾知道他们抓了诸位同道要往哪去?”宁悯关心谈仙岭的师兄弟,此刻心中焦急万分。 和尚思索一番,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道:“我逃脱之时,只看到有一些红衣人抬着几个被打昏的同道向着北边去了。” 陆忏闻言,思索一番,拍掌喜道:“原来如此,红髯鬼是想要先将四大宗门的弟子关押起来。这样倒是省了我们不少事,现下我们只要找到关押地,便可暗中救出你们的那些同门。” 止水听了陆忏的话,也是十分欣喜,眼睛纯净无杂,连着说道:“师兄也被抓了,我现在便去救他。” 宁悯和花蛮儿也觉此计可行,点头应好。 商议完毕,也不再多做耽搁,为了不被发现,几人将真气凝于脚下,轻跑细步,按照止水所说向着落尘宫北边探去。 途中几次遇见落尘守卫,几人也算是江湖上年轻一辈中武功杰出的佼佼者,几番闭气躲藏,尽管落尘宫防卫森严,却也没有发现他们。 向北走了许久,直走到落尘宫北方一座高山之中。 尽管时至金秋,南境山林依旧郁郁葱葱,粗壮枝丫盘虬错落,山坡厚土松软,遍地枯枝烂叶。飞鸟长鸣,草丛中怪虫乱叫,生灵活泛。 几人在山林边转了几圈,仍旧一无所获。 花蛮儿有些心急,不耐烦道:“师傅,你当真看清他们是朝北边来的?” 止水以为姑娘在怪罪他,只是低着头奇怪道:“是啊,我确实看到他们朝这边来的不错,怎的这里一个人影也没有。” 他还未说完,却听陆忏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几人顿时收敛,闭气躲藏在草丛之中,不敢出声。 只见几个身着红衣的山部众弟子从他们身旁不远处的路走过,两人一个担架,上面担着的是几名正道弟子。 这几个红衣抬着昏迷的正道弟子不知要向哪里去,只是看到他们不嫌费力,一个接着一个地巡着极为险陡的山坡攀登而上。 陆忏几人悄悄跟随,为免被发现误了事情,他们拉开距离,只远远地跟着那些红衣。 攀登许久之后,几人内力虽还算得上好,但也都有些气喘,唯独止水和尚驾轻就熟一般,丝毫未显疲累。 这路途崎岖险峻,陆忏心中越发好奇,到底是何处秘境,能叫落尘宫这般隐藏。 又攀了些高度,却见一个洞口横在山中极为险斜之处, 茂密的山林间,巨大的山洞,像是猛兽的大口,微微向外吐着腥气。 红衣人没有停止,径直走入其中。 洞口湿漉漉的空地上,陆忏几人惊异,停止了奔走。 “四大宗门的人应该都被关在这里。”陆忏对几人说道。 宁悯儿三人点头,同意他的说法。 四人眼神坚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壮起胆子慢慢的走进山洞,原本应该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甬道,被已经点燃的绿色磷火照亮。 穿过长长的山洞甬道,内部巨大的空间显现出来。 甬道边缘,四座八尺长的石雕,分布四周。仔细看去,那正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神兽。 四座神兽石雕接连接着手臂粗细的沉重锁链。 居中处被锁链缠绕的,是一个巨大的凶兽石雕。 那凶兽高大无比,有着一条荆棘龙尾,背后生出一双嶙峋骨翼,四肢粗壮,虎爪撑地。最奇特的是,它竟长有九颗龙首。 九颗头颅皆被那锁链拴住,动弹不得。 宁悯见到如此巨大的石雕,心中十分诧异,一双眼中闪着震惊的神色:“这石像上雕着的应是凶兽九婴。传说洪荒时期,伏羲创八卦,他便是那坎离二卦的精气所化,有九头九条命,四头善水,四头善火,居中一头掌控力量。乃是神话传说中的极恶之兽。” 陆忏关注的却不是石像,而是石像上方的一块巨石。 那巨石长在甬道顶部,十分奇妙,应是天造地设,绝非人力所为。 陆忏凝神,瞳孔微缩,仔细看去,却见上面刻了两个一指深的大字:“冲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川》正文 第三十章 血狱 仰头看着那两个字,陆忏突然想起谭雨筠曾对他讲过落尘宫的来历,是由一个传说中叫“冲和子”的人所建。 “莫非这里是那冲和子构筑的?”陆忏眉头紧锁,他原本觉得谭雨筠所言不过是江湖上的传说罢了,想不到世上真的存在过这个人。 “这里不是多做停留的地方,我们快些救人,以免多生事端。”众人闻言皆是点头,陆忏先行一步,几人跟着他,留和尚止水殿后。 不用陆忏细闻,这洞府的血腥味冲天,竟是有些刺鼻。 “果真如此,红髯鬼在这洞里吸取精血,怕是残害了不少人。”宁悯捂鼻说道。 陆忏见她一脸难受的样子,聚精会神,不敢懈怠,说道:“我们还不算到达血气源头,恐怕这洞府空间不会太。找到源头才能找到所有被关住的人。” 宁悯胡思乱想起来,担心道:“这么大的血味,楚师兄他们不会是……” 陆忏安慰她道:“不好说,你多往好处想想。”宁悯点点头,听了陆忏的话,脸色微微好看了些。 循着绵绵不断的血腥气息,陆忏几人心探寻这个庞大的洞穴。 洞穴温和潮湿,几人并不是很舒服,只是觉得这里幽暗中还带着些没来由的恐怖。 越是接近血气源头,血腥味就越是浓重,几人在这种环境下不禁胃中翻腾,连连作呕。 和尚最先忍受不住,在地底山洞中吐了好几次,连声抱怨。 以前从没有人想过,这落尘宫地界还有这样一个秘境,会是这样的一番景象,四通八达,尽是些如迷宫一般的山洞甬道。 在一处出口,姜燃看到几个把守的红衣弟子。 他告知众人:“有山部众的弟子,看来前面便是他们用来关人的地方。” 花蛮儿急道:“那赶快救人吧。” 宁悯打断她道:“等一下,他们用来看守的人不会只有这几个,只怕还会有更多,而且修为似乎都不弱。” 陆忏似是同意她的说法,点头道:“我先过去试探一下,若是不敌,你们再暗中出手。” 陆忏运起骤雨天华步,化作一道虚影,突袭而至。 红衣人有四个,皆是严阵以待,见有人硬闯,不及反应,手拿长刀向左右砍去,却总是斩不到。 他的速度太快了。 陆忏施展骤雨天华步早已到了如臂使指的地步。可唯一的缺点就是经脉损伤,真气不足,无法支持长时间的天华步。 他用极快的速度在红衣人之间来回穿梭,手中飞琼翻转,像模像样地使出一式齐沐生梅剑的“疏影横斜”,这一剑正刺中云门穴,一个红衣应声倒下。 转身又使一式“零落成泥”,笛影翻飞,横切红衣耳根处。一剑击中,便又使一剑切在太阳穴处,那红衣一时间颅内震荡,眼冒金星,支撑不住身子,也是横倒在地上昏迷过去。 陆忏同师兄齐沐生学过这套梅剑,梅剑其实本就脱胎于羲和剑。二者相辅相成,陆忏与齐沐生练剑时,常用羲和剑法,今日突然用起这梅剑来倒也顺手。 他本能将红衣尽数剿灭,无奈经脉突然阵痛,使出的招式总是停顿,无法连贯起来。 剩下两个红衣真气充沛,陆忏此时伤势复发,应付一个还可以,两个高手一齐向他发难,难免有些力不从心。 他们太过缜密,知道陆忏每逢出招之时,脚步必然停顿,想要接下陆忏的出招,竟容易许多。 陆忏依靠步法与其僵持,红衣人一时间却也拿他没有办法。但真气不足的情况还是出现了,陆忏步伐停顿,破绽顿显。 一个红衣见此机会,反手便是一记狠刀斩下。来不及闪躲,刀口正沿着他左边手臂划落。 血花迸裂,洒落满地。 陆忏停住闪躲脚步,与敌方拉开距离,右手捂住左臂尚在流血的伤口。 这时和尚跳将出来,左右两手各扯住两个红衣的领子,将他们拉到近前,佛陀真元激荡,打出两掌,正是一式梵天“大悲手”。 他这一招看似简单,实则用了全身十成佛陀真力,双掌拍在红衣身上,那两人径直飞了出去,撞到洞穴中坚硬的崖壁之上,这才掉落在地,口吐鲜血。 宁悯和花蛮儿急忙上前来,看查陆忏手臂伤势。 宁悯皱眉对陆忏说道:“伤口流了太多血。”她拿出怀中素白手帕,仔细替陆忏仔细包扎上。 陆忏对她笑着说道:“多谢。”宁悯闻言,脸颊微红,也对他笑笑。 处理完伤势,走到红衣人把守的出口,在那前面是一处极大的空间。 关押正道弟子的监牢果真在此,远远的能看到其中许多被关押的人,不只是各大宗门的弟子,还有一些平民百姓。 监牢旁有一座池子,里面灌满了鲜血。 血池翻腾,猩红气息在这里蔓延开来,在那血池之上的山崖上吊着的,赫然是一具具干瘪的尸体。 从此番情景可以看出,这些山部众做的十分残忍,他们把囚禁的人拉出来,割破他们全身的动脉,然后悬挂在血池之上。 看他们的血淌落进血池,然后干瘪而死。这不是普通的监牢,而是一座惨绝人寰的血狱。 陆忏几人看的头皮发麻。 这时候前面四通八达的甬道中,传来脚步声,像是有许多人往陆忏几人这边靠拢。 “我们应该是被发现了,我和止水去和他们周旋一会儿,你们去救人。”宁悯说道。 陆忏点点头,就要动身。 数个红衣从甬道奔出,宁悯和和尚趁机飞身冲上前去,那几名山部众弟子大惊失色。 他们两人占了先机,慌乱中,山部众弟子勉强抵挡的攻势。 另一边花蛮儿与陆忏分散开来,解救监牢中的被困弟子。 花蛮儿与陆忏执剑斩断监牢铁锁,监牢中的正道门人一见有人相救,自是喜不自胜,纷纷从牢内涌出。 另一旁宁悯苦苦支撑,原本还能再坚持些许时间,可甬道中山部众弟子前来的越来越多,聚集到一起,双拳难敌四手,就连止水和尚的额头上都泛起薄汗。 本来这些山部众弟子就是被精心挑选出来的,他们的修为都属上乘,宁悯两人越打越是艰难。 陆忏一见如此,便也加入战团,被救出的正道门人也是过来援手。 陆忏真气不继,左臂的伤口渗出血来。 只见他招式稍有停顿,便叫一个红衣钻了空子,一刀劈向他面门。 他想要施展骤雨天华步躲闪,可真气怎么也运转不起,双腿就似灌了铅,挪不开步子。 正当命悬一线之时,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柄锋利短剑,直插在红衣心口,一击毙命。 陆忏趁机拂开红衣长刀,拔出他心口的短剑,红衣直挺挺地倒下。 他见一抹白衣向他而来,到了近前,一把夺过他手中短剑。 陆忏笑看着白衣道:“你不是不肯跟来么。” 白衣女子瞥了他一眼:“臭狐狸,这时候还贫嘴!” 来人正是谭雨筠,她原来一直跟在陆忏几人身后,直到方才危难之际方才现身。 陆忏知道她面皮薄,想起自己曾惹怒过她,心里不由得泛起几丝愧疚。 有了谭雨筠相助,情势便大为不同,有时候陆忏应付不得,一心躲闪,每次躲闪不及,谭雨筠好像都会出现在他身边为他解围。 正邪双方就这样僵持不下。 一个修为颇高的山部众弟子对周围同伴说道:“快通知堂主,要是让他们跑了,我们的脑袋都得搬家!” 几名弟子分散开来,想要冲出去报信。 可没等到达洞口,就被止水和尚拦住打了回来。 陆忏只是觉得此时谭雨筠的功法有些奇怪,既不是七叶窟摘星手的招数,又不像是其他正道门派的功法,使得不伦不类。 他知道谭雨筠修为很高,但未曾想,她现在竟然能在多个高手的围攻之下不落下风。 谭雨筠手中浮殇短剑一横,又是几人倒地。 陆忏露出喜色,照这般下去,只要有谭雨筠在,就不怕打不过对方。 宁悯大声喊道:“人都已经救出,不要恋战!” 陆忏闻言,施展步法,从包围圈中退出。 谭雨筠尚在交战,她打退逼近的人,对陆忏说道:“走!” 姜燃点头,和她一起就要退出洞穴。 “谁也别想走!”一声嘶吼传来,如虎啸一般,那人将刚刚脱逃的所有人逼回血池洞穴。 昏暗之中,借着洞穴里的烛火微光,看清那人的面容。 赤发竖起,怒目圆睁。 他好似地狱的阎王,身穿暗红长袍,妖异非常。 陆忏看着他,脸色灰暗,轻声说道:“红髯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川》正文 第三十一章 千斤障 谭雨筠表情凝重,扫了一眼陆忏,见他也是脸泛阴霾,银牙紧咬道:“我先拖住他,你抓紧和他们逃命。” 她紧握浮殇,周天步施展,靠着摘星手与红髯鬼激斗。 陆忏眼看她苦苦支撑,拆解几招之后,仍旧被红髯鬼死死压制。 他转头大声道:“各位快些出洞,再晚谁都走不了!”说完也随她一起对付红髯鬼。 正道众人闻言,不再恋战,顺着甬道向外奔去。 止水和尚连战数人,原本极为充盈的佛陀真元此刻也所剩无几,他右手使出一掌拍倒三人,左腿横扫,护住出口,不叫红衣阻拦众人逃脱。 花蛮儿和宁悯连战连退,也是帮着止水分担了一部分战力。 楚淮墨身上虽有伤,但他还是加入战团,抢过一名红衣的长刀,以刀作剑,接连斩开数人。 他余光扫向一旁,见谭雨筠和陆忏与红髯鬼相持不下,但显然不需多时,陆忏二人必然败下阵来。 楚淮墨心中对红髯鬼是又恨又怕,一想到红髯鬼脱出身来,自己性命便要交代在这里,一股恶寒就直冲脊背,想要转身丢下众人自己先逃。 但他偏又是个爱面子胜过爱性命的人,从来都只记挂着他青羊宫弟子的身份,想到自己的师门是正道宗门之首,想要逃跑的双腿就怎么也迈不开了。 他勉强支撑,见到陆忏,想起芙蓉乐会上的情形,不由得显露出几分嫉恨。 谭雨筠未戴面纱,此时楚淮墨看到谭雨筠身形,突然认出她来,心道:“这七叶窟的妖女怎会在此。” 他曾见过谭雨筠,那时她杀了不少正道弟子,楚淮墨那时便想杀了谭雨筠为正道除恶,好向师门邀功,奈何他当年功力不及谭雨筠,只是远远看着,没敢出手。 洞穴忽然像是刮起强风,众人一惊。 却见一旁红髯鬼红袍随真气浮动,充斥四周,天蚕魔功提升到极致。 谭雨筠不惧于他,手捏浮殇剑诀,飞身而起。 剑锋所指,势如破竹。 而红髯鬼面对这来势汹汹的一剑,只是不屑道:“萤火之光也敢与皓月争辉!” 大袖一甩,双手发力,挥出一道煞红真气。 谭雨筠感觉前方有一股大力袭来,自己的剑势竟被卸得一干二净。 红髯鬼再挥一掌,直奔她胸口。掌未及身谭雨筠就已忍受不住那种极致的真气碰撞。胸中压抑,一口鲜血喷洒出来。 陆忏手执飞琼,眼见谭雨筠不敌,自身伤势严重内力无法运转,无法与红髯鬼抗衡,无奈之下他能做的,只是倾尽所能冲到她的身前。 一瞬间,红髯鬼的手掌结结实实的拍在陆忏的脊背上。 陆忏身体一震,调动体内所剩无几的内力,也不顾经脉损伤,故意让真气倒行冲击红髯鬼。这一下,红髯鬼来不及收手,受伤退却。 陆忏吐出血来,鲜血溅在谭雨筠有些失魂落魄的脸上,有些温热,谭雨筠连忙抱住他,跌倒在地。 她拍拍陆忏苍白的脸,露出从未有过的惊慌,连叫几声:“臭狐狸,快醒醒。” 这时,通往外面的山洞口被几人护的严严实实,正道众人皆已跑远。 宁悯忽见崖壁之上构造奇特,心里忽有一计,便道:“这洞口似乎有道石门,我们快些出去,好将红髯鬼关在此处。” 几人将前来阻拦的红衣尽数击杀,向宁悯所指之处看去,崖壁上果然有道机括,暗藏石门,只要破坏机括,石门立刻便会落下。 宁悯刚想叫陆忏和谭雨筠脱身而出,却不想,楚淮墨凌空劈出一刀将机括斩得粉碎,机括已碎,石门缓缓落下。 他才不会管陆忏和谭雨筠的死活,相反,他这一刀若是能将魔宗妖女和红髯鬼一同关死在这山洞之中,必能得到江湖上的赞誉。 一边的红髯鬼听到声响,转头看去,见石门就要关闭,大叫“不好”,也不管陆忏二人,径直飞身到石门前,一双臂膀遒劲有力,竟勉强抵住石门,阻止其关闭。 花蛮儿失声叫道:“陆哥哥快出来,来不及了!” 谭雨筠抱起昏迷的陆忏朝石门跑去。 谁知那楚淮墨见红髯鬼顶着石门无法脱身,便起了歹心,拿起手中长刀,一刀劈向红髯鬼。 这一刀落下,红髯鬼一条臂膀齐根而断,鲜血喷洒,他凄厉惨叫。 这下石门没了承重,砰的一声落下,关得严严实实。 红髯鬼失血过多,倚着石门昏厥过去。 谭雨筠抱着陆忏坐倒在地,调息不久,借着磷火微光,看着陆忏面如金纸,虚弱至极。 她不得已运转内力,用手送入陆忏体内,为他疗伤。 她手附在他的胸口,却感觉他怀中有些什么物事。素手探进他衣服里,拿出那东西。 她眼神微凝,只见那物事不是别的,正是一本写着“丹阙”二字的经书。 她沉默着,看着陆忏面庞,神色矛盾,最后她还是叹息一声,没有偷拿,只是慢慢把经书放回了他的怀中,专心为他运功疗伤。 昏暗中也不知过了多久,谭雨筠感觉怀中的人动了动,她看向陆忏,只见陆忏眼皮颤抖几下,睁开了眼睛。 陆忏原本躺在她怀里,她见陆忏突然醒转,与她对视,脸颊微红,一把将他推到一旁。 身体转动,陆忏大呼疼痛。 “臭狐狸,别装模作样。”谭雨筠见他题大做,轻哼一声。 陆忏声音虚弱道:“谭姑娘,现下怎样了,他们可曾逃出去了?” 谭雨筠柳眉微蹙,面色凝重道:“四大宗门的人都出去了,不过我们却被关在这里。” “红髯鬼呢?”陆忏警觉问道。 “他断了一条手臂,在那边,昏过去了。”谭雨筠伸出葱指朝石门一侧示意。 陆忏挺起身子,朝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红髯鬼凄惨破败,手臂竟也被斩断了一条,气色和他一样灰暗。 “我们出不去了么。”陆忏表情淡然,气力全无,瘫倒在地上,一动也不想动。 谭雨筠点头道:“那石门有千斤重,我曾在不周天见过这种机括,他们称其为千斤障,一旦关闭再难开启。不过千斤障一般只在陵墓中才有,却不知为何要用在这深山洞穴之中。” 陆忏闻言,默不作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谭雨筠见他如此,突然问道:“臭狐狸,你怕了么。” 陆忏与她对视,嘴角扯出一抹笑意道:“我怕什么,怕死在这里?就算没有被关在此处,我的身体只怕也支撑不了多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川》正文 第三十二章 牢笼俗眼,跳出红尘 他说完,两人皆是沉默,洞里潮湿,只能听到水珠滴落的声音,到处都是血腥气息,惹人难受。 “为什么舍命救我?”昏暗中,谭雨筠没有看他,像是对着虚无问出这一句话。 她明明说的语气很轻,但又像是很重要的问题,或者说她想要听到陆忏的回答。 “我也不知道,可能,就是不想看你受伤罢了。”陆忏诚恳回答,谭雨筠与他对视一眼,俏脸一瞬间没来由的泛起微红,逃也似的别过头去。 陆忏见她这样,嘴角微笑:“其实你和我很像,不对,是我们俩太像了。” “谁要和你这只臭狐狸像。”谭雨筠轻哼,却不是生气,倒像是微嗔。 陆忏闻言连笑几声,看着她绝美的侧颜道:“我之前一直觉得你太过倔强,也太过特立独行,想要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可我现在知道,我其实比你倔强的多,也比你自私的多。”谭雨筠斜过美目瞥了他一眼:“这倒说的像句人话。” “其实啊,一个人最孤独的时候,不是形单影只,而是心中再无感情,只有满溢的仇恨。”陆忏看着远处的一簇磷火,青绿色的火焰映出他失神的眼眸:“我以前总觉得孤独,就算师父和师兄护着我,我也还是处处心,事事提防,从不曾靠近过谁。因为我怕自己和爹娘一样,当年整个天下都不相信他们,可他们还是选择相信这个荒唐的天下,最后我爹被杀,妹妹被烧死,我娘也因为承受不住事实,推开我自己跳进了火海。” 谭雨筠侧目,看到他柔和的脸,也看到他眼中闪烁着痛苦的回忆。 “其实我恨透了他们,也恨透了所谓的正邪,你可知道,就算被如此冤枉,他们生前仍然告诉我,要维护正道,要护住谈仙岭,护住这个天下。” 谭雨筠水盈盈的眼睛里泛着光亮,平淡说道:“所以你才这么奋不顾身地去救那些四大宗门的人。” 陆忏苦笑:“他们叫我维护正道,我尽力去做,可他们到底还是撇下我一个人独活在世上。我不想相信这个天下,天下人也不必相信我。”他突然转过头与谭雨筠对视:“可现在,谭姑娘,我想相信你。” 谭雨筠移开眼睛,心里欢喜,却故意摆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道:“相不相信我是你的事,告诉我做什么,你这红口白牙一碰,指不定哪天又反悔,说我一心图谋你那丹阙经。” 陆忏嘿了一声,笑道:“若不是你们都来盗我经书,让丹阙经在杭州城的消息人尽皆知,只怕我还在碧林轩做个逍遥快活的吹笛师傅,哪里还会有这些刀光血影。” 谭雨筠听他将过错反推到自己身上,琼鼻微挺,柳眉倒蹙,反驳道:“找我来做帮手,却倒怪起我来了,你和那叫花蛮儿的长辫姑娘卿卿我我,温温和和,却没见你和我说话时柔和半分,整日只会朝我讥讽,冲我撒气。” 陆忏闻言一愣,却又大笑起来,直笑到肚子疼痛,眼角淌泪。谭雨筠见他如此,以为他又嘲笑于她,便气道:“臭狐狸,你笑什么!” 陆忏见她气急,赶忙强忍笑意,收起笑脸道:“谭姑娘,你和蛮儿那姑娘比什么,我只是见她长得十分像我那多年前葬身火海的妹妹,所以便认她做了义妹,我是她兄长,自然要多多照顾她,哪里有什么卿卿我我?”他说完又觉好笑,但看到谭雨筠不善的面目,却再也不敢笑出声来。 谭雨筠神色微微尴尬,只得胡乱道:“论起说辞,我是比不过你,难道你做的所有事都是对的?要说我们现在被关在这里,便是你一心想救的那些正道之人做的好事。” 陆忏听她这样说,不由得有些疑惑,谭雨筠便将楚淮墨是如何破坏机括,又是如何斩断红髯鬼手臂的一一道来。陆忏听后一脸怒气,直骂道:“出去后再找他算账。” 谭雨筠环顾四周道:“要是还能出去就好了,怕就怕你我再也无法脱逃,要不了多久便会葬身于此。” 陆忏知道她说的不无道理,红髯鬼将这里变作他暗中吸取精血的密室,应该早已知道这里只有一个出口,要不然他也不会用尽全力顶住石门,以至于示弱于人,断去一臂。 谭雨筠站起身来,在洞穴中转了几圈,却是什么也没有发现,只有七个漆黑的甬道分布在四周,看不清通往哪里,谭雨筠一一探查过,甬道尽头都被石门封住,没有出口。 谭雨筠仔细看过石门,只见七个石门上都刻有相同字样。 上面刻道:阳气回转,土生万物,我身是假,松板非真,牢笼俗眼,跳出红尘。 她心中记下这二十四个字,思索许久,却仍不得解。 走出甬道,回到陆忏身边,她仍旧在想着字中含义。陆忏本在一旁运功疗伤,他所受伤势太过严重,如今就算站起身来也要费尽全身气力方能做到。 他盘膝坐在冰凉的地上,睁开双眼,见谭雨筠满面愁容,不由得安慰道:“若是想不通,也不要着急,慢慢思考便是,我们还能撑些时间。” 他知道在这无粮无水的境况下,谭雨筠也能活上几天,只是他却撑不了太长时间,他怕谭雨筠心急分神,故而没有向她言明自己的身体,其实体内经脉早已不堪重负,若是再不好好休养,只怕性命再也无法保住。 谭雨筠转目看向所有甬道,发现甬道之间排列有序,就连距离也好像是被人精心算计好的,七个甬道加上如今被楚淮墨封住的那个,刚好八个甬道。 谭雨筠像是想到什么,突然惊喜道:“我想到了,是八卦!” 陆忏闻言,笑着问道:“可是找到了出去的方法?” 谭雨筠缓缓说道:“那些封住甬道的石门上皆是刻着:阳气回转,土生万物。却要知道,八卦之中有一生门,居东北方艮宫,正当立春之后,万物复苏,阳气回转。因此这生门又被称为大吉大利之门。” 陆忏没有想到谭雨筠竟对这些奇门遁甲之术也了解甚多,说道:“那也就是说,找到这个生门,就有希望从这里出去。可你方才也说生门居东北,我们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洞穴之中,如何能够辨别方位?” 谭雨筠似乎也没想到这一点,又是想了许久,忽然向陆忏问道:“你可记得初入洞穴时,曾见到过几个巨大石像?” 陆忏回想之前,脑海中泛出“冲和”字样下面的几座石像来,说道:“你说的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神兽,还有那个被锁住的九头巨兽?” 谭雨筠思路越发清晰,面露喜色道:“不错,原来入洞时便已经给了提示,九婴是伏羲八卦所生,恰好对应了这八个甬道。那你能否记得四神兽所处的方位?” 陆忏想想道:“我只记得进洞时,面前立着的是朱雀之像,右手边是白虎之像。” “是了!”谭雨筠拍掌,喜形于色:“进洞时甬道并未曲折,朱雀在南,白虎在东。也就是说刚刚关闭的石门在我们的南方,而与他相对的甬道便是玄武的北方。这样算来。东北艮宫位只有一个甬道,便是这个。” 她边想边说,伸出手指向其中一个甬道,十分肯定那处便是生门所在。 她等不得许多,扶起陆忏,向那个甬道走去,在甬道中行了许久,方才看到那扇刻了字的石门。 陆忏看着石门皱眉道:“此处与别处并无不同,我们要如何打开这石门呢?” 谭雨筠十分自信自己的判断,在石门边的墙壁上四处摸索,她找了许久,并未有什么发现,就在她有些灰心懈怠之时,她一双眼睛看向墙上那盏点亮许久的磷火灯盘。 她伸出手握紧灯盘,左右转动,却不曾想,那灯盘竟当真是可以活动的物事,轻轻扭动之下,机括弹动之声响起,石门缓缓向上开启。 陆忏惊喜道:“谭姑娘,竟当真被你寻到了出口。” 谭雨筠眉目间满满的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她扶着陆忏,两人迈过石门,未曾想竟到了另一处石室之中,环顾四周,并在这石室之中未见有明显的出口。 引人注目的是,一口红漆木棺摆在石室正中央,颜色鲜丽,但却有些叫人毛骨悚然。 陆忏和谭雨筠双双走上前去,只见棺材盖上刻了两句话来: 红尘富贵无心恋,紫府真仙有志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川》正文 第三十三章 神霄五雷,逍遥九变 “红尘富贵无心恋,紫府真仙有志攀。” 陆忏将那棺盖上的字迹读过一遍,想了想道:“你还记得曾对我讲过一个叫冲和子的人么,你说他能驱役鬼神,招致雷电,就连这落尘宫也是他一手建立的。” 谭雨筠听他突然提起“冲和子”,恍然道:“你是说这棺椁里躺着的就是那冲和子?那这里岂不就是他的陵墓?” “初入洞穴时我看到神兽石像上方的崖壁,便刻有‘冲和’的字样。”陆忏伸出手轻抚棺椁上的红漆,抬起手来,满是灰尘。 “这样说来,这些‘千斤障’石门我也只在陵墓中见过,恐怕这里真的就是冲和子的埋骨之地。”谭雨筠脸色凝重,似是还未从惊诧的心情中恢复过来。 陆忏见她表情,笑道:“谭姑娘,你是在怀疑这冲和子是否真的有操控雷雨之能?” 他看出谭雨筠心中所想,她原本只在江湖传闻中听过这冲和子的故事。可如今传说中的人当真存在于世,而且死去的墓葬棺椁就在自己面前,任谁都要惊讶一番。 陆忏缓缓说道:“要我来看,这冲和子似乎并没有传说中那般神力,否则又怎么会逃脱不过生死轮回?他抛却红尘,紫府修仙,又摆出这些奇门遁甲,其实无非只是个天马行空的隐士罢了。” “这可不见得。”谭雨筠看向棺椁侧面,眼神专注,似是发现了什么。 陆忏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却看到,那红漆木棺一侧刻着什么,仔细看去,满满的都是些细的字迹,密密麻麻,直刻了整整一面。 陆忏聚精会神,这才看清,那上面刻的,尽是一些口诀心法。 太易者,未见气也:太初者,气之始也;太始者,形之始也;太素者,质之始也。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循之不得,故曰易也。 易无形埒,易变而为一,一变而为七,七变而为九。九变者,穷也,乃复变而为一。一者,形变之始也。清轻者上为天,浊重者下为地,冲和气者为人;故天地含精,万物化生…… 直到看到最末端,方才写明:世间之变,不过九数,故名之曰“逍遥九变”。 谭雨筠也看到此处,不由得惊叹道:“这是‘逍遥九变’的内功心法!” 陆忏不由问道:“逍遥九变?那不是落尘宫天部之主纪凉州的武功么。” 这逍遥九变在江湖上颇有威名,传闻当年纪凉州仅仅练到第四变,就凭借此功法连败青羊宫四大高手,名震江湖。 谭雨筠目光不离功法,说道:“有人曾说纪凉州的逍遥九变,只有到第六变的口诀,并不完整,但这上面的心法口诀却是完整的。” 她说完忽的又跑到棺椁另一侧,不出她所料,这边与那侧一样也是刻满了功法文字。 她惊喜非常,却见那文字共分“行野泽中、雨暝迷路、飞章谒帝、啸命风雷、六花飘空”六章。 上书“神霄五雷正法”六个大字。 谭雨筠从未听过这个武功,想着,这功法口诀似乎并未流传于世间。 陆忏又踱步到两端,见那上面也同样刻了武功心法,但看那功法的名字,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阵寒意。 原来那功法不是别的,正是苏画和红髯鬼所练的“天蚕魔功”。 “这里恐怕记录了落尘宫的所有武学。”谭雨筠惊喜道。她一心想提升自己的武功修为,去争夺丹阙经也是为此。 此时看到这般武学宝库,心中自然翻起惊涛骇浪。 她没有说话,只是暗自背诵起口诀来。陆忏见她记诵,便也跟着一起将那些细自己默默印入心底。 谭雨筠先背“神霄五雷法”,待她记诵完毕时,陆忏也刚好背完“逍遥九变”。 如此,两人互换位置,又是两眼盯紧棺椁,背诵起来。 过了许久,两人方才将那两大篇武功背诵下来。他们两个都是聪慧之人,在心底反复默诵几遍之后,确定将功法口诀完全记住,这才抬起头来。 两人对视一眼,陆忏走到棺椁上记载了“天蚕魔功”的那一边,指着口诀皱眉道:“这功法太过血腥残忍,我们还是不要修习为好。” 谭雨筠点头道:“确实不该修练,而且这功法害人颇多,本就不该存在于世间。” 想起段无涯和苏画之死,还有那些血池上被吊着的百姓,他们皆是叹息一声。 谭雨筠看了陆忏一眼,见陆忏点头,便拔出浮殇短剑,运起内力凝聚于剑锋之上,挥出几剑,将那棺椁上的字迹尽数抹去。 她走到两侧,又是接连挥出几剑,连带着将“逍遥九变”和“神霄五雷法”的功法口诀也全都抹掉了。 “虽说得了武学功法,但这里好像没有出口,你我还是无法脱身。”陆忏无奈苦笑,瘫坐在一边。 他背诵功法损耗心神,此刻只觉头昏脑涨,体内伤势又是严重几分。 谭雨筠闻言也是皱眉,俏脸上满是不解:“按道理说,这个方向确是东北艮宫位没错,我们找到了生门,没理由走不出去。” 她心中思索万千,只觉得此前猜想都已经一一印证,这生门所在应该也不会有假。 如此也只有一种解释能够说的过去,便是生门确实在这石室之中,只是他们并未找到罢了。 她突然想到指引她找到这里的那七扇石门上的字迹来。 “阳气回转,土生万物,我身是假,松板非真,牢笼俗眼,跳出红尘。”她踱着步子,反复念了许多遍。 “‘阳气回转,土生万物’是指八卦生门所在。那‘我身是假,松板非真,牢笼俗眼,跳出红尘。’这几句又做何解?” 她环顾四周并未像先前那般,发现诸如八卦阵法之类的甬道或物品。 只觉的红漆棺椁十分显眼刺目,她脑中忽的一震,嘴里喃喃道:“我身是假,松板非真。是了!” 她不及向陆忏解释,手执浮殇,运转全身真气,向着那硕大棺椁凌空劈去。 短剑锋利,有了内功加持,更是削铁如泥。 剑锋所及之处,红漆棺椁竟从正中间被生生劈斩开。 陆忏面色苍白,吃力地站起身来,他十分惊诧,因为棺椁里根本没有什么尸体,空空如也。 只见那棺椁碎裂之处,一口井洞显现出来,黑幽幽的,不知深浅。 “没想到出口竟藏在这棺椁之下。”陆忏惊喜,挪动步子,慢慢走到谭雨筠身边。 谭雨筠看到井洞,十分欣喜,笑着徐徐说道:“我曾在石门上看到‘我身是假,松板非真,牢笼俗眼,跳出红尘。’这几个字,现在想来,其中的‘松板’二字指的便是这口棺椁,那冲和子一心想要得道升仙,又怎会留自己的凡俗肉身在此?” 陆忏也是笑得开心,望着谭雨筠绝美的俏脸道:“也亏得你能想出来,‘牢笼俗眼,跳出红尘’这冲和子也真会故弄玄虚,看来我们只有跳入井洞,才可脱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川》正文 第三十四章 负君百里 谭雨筠看陆忏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双目失神,连站立都在微微颤抖。不禁皱眉问道:“臭狐狸,你可还坚持的住?” 陆忏脸上皮肉僵硬,勉强笑笑:“还好,应该能撑到出去。” 谭雨筠觉得不能再多做耽搁,没有犹豫,运气轻功,腿脚微微发力,一下跃入井洞之中。 陆忏咬牙坚持,也跟在她后面跳入井洞。 井洞很浅,到底之后,一条向外延伸的漆黑甬道出现在两人眼前,洞里很阴凉,甚至透着些刺骨的寒意。 两人裹紧衣物,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他们不知道甬道有多长,亦不知道通向哪里,只是走了很长时间还没有到头。 陆忏只觉的自己的身体越发僵硬,呵了凉口气出来,泛着干冷的白雾。 这时只见前方渐渐透出几抹光亮来,两人欣喜,加快了脚步。 径直跑出洞外,日光撒下,带着些许温热,两个人抬手覆住双眼,他们在昏暗洞穴之中被困了整整一日,突然见到光亮,只觉得刺眼无比。 这里早已远离落尘山脉,乃是落尘西侧的一处葱郁山林之中。 “臭狐狸,我们可算是出来了。”谭雨筠开心地笑着,转过头想要和陆忏抱怨此番的艰辛,却没想到一转眼的功夫,陆忏砰地一声晕倒在地。 她慌乱地从地上扶起陆忏的身体,拍拍他的脸,急道:“喂!臭狐狸,你醒醒啊。” 她叫了许多次,可陆忏还是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她眼神凝重,只见陆忏脸色惨白,眉宇之间一团青黑之气久久不散,神色痛苦,似是身子里有什么异状。 谭雨筠微微愣神,便想道:“原来这臭狐狸的经脉伤势早已恶化,一路上不过是凭借意志支撑,这下逃脱出来反倒心神松懈,晕厥过去,现下须得赶紧找到那黎三途为他救治才好。” 她心头打定主意,娇躯用劲背起陆忏,面带焦急之色,边走边说道:“臭狐狸,你还欠我一本丹阙经呢,可别就这么死了。” 她一个女孩子背起陆忏这样的少年来本就不容易,再奔行好远的路出去,早就疲乏不堪。 没多久,洁白的额头上冒出滴滴晶莹汗珠,呼吸微微粗重起来。 但她丝毫不敢停歇,感受到陆忏伤势之重,脚步不由得又快几分。 山林崎岖,树木枝丫繁多,刮在谭雨筠身上,划出一道道细伤痕,渗出血来。谭雨筠只是皱了皱眉头,没有太过在意。 要找黎三途,按照段无涯所说,是要到渝州境的鸣皋山。 原本落尘宫就和渝州同属南境,赶起路来也要两天时间。 谭雨筠知道陆忏身体拖不了太久,向顺路的农家问过路后,背着他先行奔徙到不远处的一处镇里,买了马匹,准备骑行至渝州城。 正当将陆忏放在马匹背上的时候,旁边茶摊却有人谈论起昨日的事情来。 “话说这两日有传言说落尘宫围困正道四大宗门的弟子,是那作恶多端的山部堂主一人谋划,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兄弟,你这消息却是不太灵通,那红髯鬼一个人能搅起这么大的风浪?” “难道还有帮手?落尘宫主苏画不是死了么?” “嘿,那苏画妖女死了不错,帮手却是另有其人,我听闻,帮手是个叫陆忏的人和魔宗七叶窟那个妖女。” “莫不是那‘笛音绕梁谪仙听,芙蓉楼上百鹤鸣’的陆忏?我竟没想到他是魔道之人。” “要不说这次是多亏了青羊宫谭峭的弟子楚淮墨,若不是他神功突显,力挽狂澜,将那三个魔道妖孽尽数关死在落尘宫,恐怕这次所有正道弟子都要葬身魔窟了。” 茶摊的两位兄弟说道这里时,却见一白衣少女面无表情的走过来,一剑斩断他们面前的茶桌,茶桌一分两半之际,只见少女朱唇微启,吐出一句话来:“若再胡言,他日斩的就不是这木桌了。” 两人坐在窄凳上,脚下一片狼藉,只觉额头脊背冷汗直冒,身子也吓得微微颤抖,抬头见少女面若冰霜,寒气迫人,转身上马,背着一个昏睡男子,执剑策马,绝尘而去。 他们哪里还敢多言,站起身来想要离开,只觉腿肚发软,使不上力气,一屁股瘫坐在地,再也站不起来。 山间土道,蜿蜒至尽头。 谭雨筠策马带着陆忏狂奔许久,听陆忏呼吸微弱,便偏过头大声向着身后说道:“臭狐狸,你也有今天,身受重伤不说,还叫那些人说你入了魔,如今你也和我一样是个江湖上人人喊打的魔头了,我看等你伤好后还能不能笑的出来。” 她说完,马骑得更急了些,两侧绿荫虚影般掠过,股股凉风拍在她白湛的娇颜上。 又过了一日,谭雨筠不眠不休,只顾骑行,之前已经跑死了一匹马,不得已又换过一匹继续赶路。 这日刚好日头偏西,她终是赶到了渝州城下。 只见青砖堆砌的城墙正中两个“渝州”大字夺人眼球,谭雨筠策马入城,她这一行奔了不下百里,一到渝州,她忽觉疲惫不堪,强坚持着向路人酒家问过去鸣皋山的方向,也不再多做停留,直接向那里奔去。 青山翠绿,山下有一大湖,湖水荡漾,清澈如镜,旁边石壁嶙峋,绿草丛生。 谭雨筠行至一山下,忽见景色宜人,从未有过的芬芳惬意,想起段无涯曾说过,鸣皋山乃是绝世名胜,不觉恍然。 她背着陆忏行至湖畔,只见青山绿水之间,有一老翁身着绿衫,须发皆白。 却好似那书上所说,鬓发尽皤然,眉分白雪鲜。 他正坐在湖边一块光秃大石上,自顾垂钓。 一只手握紧鱼竿,时不时抖动几下,另一只手总是捋着自己颌下那绺山羊胡。 谭雨筠背着陆忏走过去,问道:“这位老伯,你可知这山上可有一位姓黎的大夫?” 那老翁也不知听没听到她说话,没有搭理她,一双眼睛只是盯紧湖面上的鱼线。 谭雨筠又叫了两遍“大伯”,却还是没有得到应答。 谭雨筠皱眉,就在她要自行上山的时候,那老翁却突然转头喝道:“你这女娃娃,没见我正忙着呢么,你这几句话把我的鱼儿全都吓跑了。” 谭雨筠心头虽怒,只是感觉背上的陆忏呼吸渐弱,心头急躁,便又问道:“老伯,我有要紧事,那鱼儿我过后再赔你,我只想问一句,这山上是否有一位姓黎的大夫?” 那老翁见她背后的陆忏面若金纸,目光一凝,有些别样的神采,枯瘦手掌轻拂衣袖,语气惊奇,却道:“女娃娃,旁的稍后再议,你先把背上那少年给我看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川》正文 第三十五章 山水与老翁 谭雨筠不知道老翁的意图何在,她只是从他看陆忏的眼神里找出一抹新奇。 “他身负重伤,恐怕不能耽搁的。”谭雨筠皱眉,背着陆忏的娇躯有些疲惫。 “我不会害他,你且将他带过来,我为他看看伤势。”老翁面无表情,抬手示意她到近前去。 谭雨筠犹豫一下,还是听从了老翁的话,背着陆忏走到他身旁,慢慢将陆忏放下。 老翁看了看陆忏面色,皮包骨似的手掌抚上他的手腕,竟是要为他把脉。 他把过脉后,雪白眉目之间凝重之色久久不散,看着谭雨筠说道:“你这朋友若是再晚些,只怕无力回天。” 谭雨筠惊道:“那老伯你能去帮我找找那黎三途大夫么?我们也是听说他能治好这身伤势,所以才不远千里赶来。” 老翁这时却是笑道:“你不必找,我便是黎三途不错。” 谭雨筠惊诧不已,实是没有想到黎三途本人竟已经到了如此高龄。 黎三途像是看出她的惊讶,说道:“你也不用奇怪,我这副模样是因为常年以身试药所致,因此看起来要比旁人要老上许多。” 谭雨筠如此容易便找到黎三途,自是喜不自胜,拱手施了一礼道:“黎神医,我这朋友可还有救?” 黎三途想了想道:“有救。” 谭雨筠欣喜道:“那就请神医赶快救治。” 黎三途闻言却摇头道:“他的病症虽说是我这些年来见过最严重的,但却不是最奇怪的,你也应该听过“诡医”的名号,我向来只治怪病,不治重病。” 原来这老翁见陆忏病弱,伸手查探,却只是为了看他所受伤势是否怪病。 谭雨筠闻言有些愠怒,但却没有发作,一张脸冷的冰寒。 她从怀里掏出一件物事,却是段无涯生前给她的那只“青蚨连心坠” 她将玉佩递到黎三途面前道:“这是乐圣段前辈给我们的信物,请你务必搭救。” “我说你们怎的知道我身在鸣皋山,原来是段无涯叫你们来的。”他接过玉佩低头看了看,抬头竟是冲着湖面怒道:“他说让我救我便救?哼,他让我救,我偏偏不救。” 转过头来对谭雨筠说道:“你走吧,我不会救他,过了今天,你找个地方把他埋了就好。” 说完,收起钓竿,起身就要离开。 “且慢。”谭雨筠叫住他道:“段无涯还有一封信托我们转交给你,他说你看过信后自会搭救。” 谭雨筠知道陆忏生死都在黎三途一念之间,即便心有不满也只忍在心里。 谭雨筠把信件递出,黎三途皱眉接过,拆开读过后,面色突变,转目看向她说道:“他身上带着飞琼笛?” 谭雨筠愣了一下,点头道:“不错,他确有一只飞琼玉笛。”说完,在陆忏身上摸索,取出笛子拿给黎三途看。 黎三途拿过飞琼,仔细看过后,没有细想,只是平淡说道:“你带上他,同我去我那药庐吧。” 谭雨筠闻言,知道事情有所回转,不敢耽搁,背起陆忏,黎三途带路,她便紧紧跟在后面。 青山夹道,上山路有些不好走,耗时且又费力。 走了多时,鸣皋山顶,一座松木搭建的庐映入眼帘。 药庐简洁,四周栽了些细竹,清净雅致。 谭雨筠将陆忏放到药庐中的木床上,只见黎三途取来几喂药来,仔细熬煮。 待药物煎制完毕,他又取来银针,先刺他风池、耳门、神庭三穴。 只见陆忏呼吸不再微弱,而是渐渐变得舒缓有力,张弛有度。 黎三途执银针再刺他章门,太阳二穴,谭雨筠微微惊诧,这两穴皆是人体死穴所在,所谓“章门被击中,十人九人亡,太阳和哑门,必然见阎王”,稍有不慎,便会使人命丧黄泉。 黎三途不愧神医之名,这两穴刺过之后,陆忏面上竟渐渐有了血色。 他手上银针不停,最后一针正刺在陆忏头顶百会穴,百会为手足三阳、督脉之会。 只见陆忏胸腹微张,竟是张口呕出一大滩黑血来。 吐出血后,他眉间的许久不曾褪去的青黑色渐渐消散,面色竟是变得与常人无异。 黎三途这时拔去银针,又为陆忏把过一次脉,见症状已解除大半,点头道:“性命暂且保住了,你去将那碗药给他喂下,不需多时,他应该便会醒转。” 谭雨筠依照黎三途吩咐,把那刚刚煎好的药喂给陆忏。 服下药后,果真如黎三途所说,没用多久,陆忏便慢慢睁开了双眼。 他睁开眼后,第一眼便看到了谭雨筠的俏脸,虚弱地坐起身来,扯出一个苍白的笑道:“谭姑娘,你怎的弄成这副模样。” 谭雨筠闻言,低头看了看身上,白衣脏乱,刮开了好几条口子。 谭雨筠啐道:“还不是因为你这只臭狐狸。” 原来她背着陆忏,骑马奔徙百里,日夜兼程,早就疲惫不堪,哪里有时间整理面容。 陆忏看她这副模样,只觉得比她干净整洁时还要美上百倍,又想到她为救自己性命,一路艰辛,受了不少苦楚,心里滚滚暖流激荡, 可到最后却只汇聚成了一句“多谢你了。” 这时黎三途走来,对陆忏说道:“你的太阴肺经、少阳三焦经和少阴心经这三条经脉皆有灼伤,要想痊愈还需些时日。” 陆忏冲他拱手道:“黎神医,这世上能救下我的,恐怕只有前辈你了。” 黎三途只是淡淡说道:“你倒是聪慧,竟一眼便认出我来,刚才这番折腾只是应一时之急,我再教你温养经脉之法,才能治好你的经脉旧疾。” 陆忏心中高兴,这病痛折磨他多年,也不客气,只是道了声“多谢。” 黎三途盘坐在木床之上,双手运转真气,抵在陆忏脊背。 “人体有三大周天,卦爻周天、经脉周天和意念周天。卦爻周天是从精入手,炼精化气;经脉周天是从气入手,使丹田真气入于经脉;意念周天从神入手,用意念搬运体内混元之气。一般的内功修炼都离不开经脉周天和意念周天这两种。” 黎三途顿了顿道:“不过你的经脉损伤,需得遵循卦爻周天,炼精化气,温养经脉,切忌不要用经脉周天,否则前功尽弃。” 他说着,抵至陆忏腰背处的掌心真气涌入丹田,引导他真气运行。 陆忏只觉真气涌动,当真随着黎三途引导流动。从丹田到会阴后,又从一侧腿内侧下至涌泉,从脚趾经脚掌外侧上至尾闾,回至大椎穴后继续沿督脉上头部,运行一周天。 “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 “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气至柔。” 运过两周天后,黎三途见事半功倍,便撤去手掌,真气运导过后,陆忏只觉得从未有过的神清气爽。 “以后每天练习,辅以药物,不出三月,体内经脉便可痊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川》正文 第三十六章 孤星 陆忏转身拱手道:“多谢前辈相救。” 黎三途摆手推拒道:“不必谢我,我且问你,我那师弟段无涯可是去找落尘宫苏画去了?” 陆忏听他提起段无涯,再看谭雨筠眼色,知道黎三途是已经看过段无涯给他的信件。 他点头道:“不错,段前辈是去了落尘宫找苏画,我们两个也一起跟了去。” 黎三途背过身,嘴里却问道:“结果怎样,他见到了?” 陆忏眉眼低垂,欲言又止,惋惜道:“见到了,但他为救苏画死于非命,最后苏画同他一起坠落山崖。” 他本以为会看到黎三途悲痛的神情,却没想到,黎三途没有说话,只留给他一个漠然的背影,屋子里一下子静的发闷。 静立许久后,黎三途说道:“我还有些事情要问你,你伤势未愈,还需休养,今日便不再打搅。” 他衣衫拂动,没再说一句话,缓步离开。 谭雨筠也对他道:“臭狐狸,你好好休息吧,我也要歇歇了。” 她早就累的头脑晕眩,此刻只想收拾一番好好睡上一觉。 陆忏点头温和道:“谭姑娘,辛苦你了。” 谭雨筠却摆摆手,打着哈欠,走出房去,自顾休息去了。 陆忏看着她离去,躺在木床上,一双眼睛盯着屋顶,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此番九死一生,只觉得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一想到谭雨筠为了救他做的许多苦事,心里一半是过意不去,另一半却是没来由的高兴开心。 他嘴角微翘,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 谭雨筠从药庐的一间屋里醒来。 她支撑着身体,慢慢走出屋子。 打开木门,天已经黑了,不过这天是十五,正是月亮圆润的时候,月光皓洁朦胧,映亮了整座鸣皋山。 她坐在屋前的青石阶,听着蟋蟀虫鸣叫,闻着林间清新芳香,看着清风吹过山岗,摇曳身旁细竹枝丫。 行迹百里,不舍昼夜,她实在是太累了,肩膀手臂后颈没有一处不酸痛,还有她的两条腿,即便坐下了也还是止不住地打颤。 陆忏也从房间坐起,昏迷了两天,只觉得头脑里昏昏沉沉。想要睡却又睡不着。 他走出房间,凉风拂面,这才好些。 转过头,借着月光,陆忏看到了闲坐在青石阶上的谭雨筠。 “拜你所赐。我这两条腿怕是明天走不了路了。”谭雨筠看到了他,一双水滢滢的眸子凝望他,展露一抹微笑。 “这一路很难走吧”陆忏也对她笑笑。 他很喜欢现在的谭雨筠,想笑就笑,没有了初见时的那种清冷沉重。 “嗯,很难。”谭雨筠罕见的点点头,对着陆忏摆摆手示意道:“臭狐狸,过来坐。” “干什么?”陆忏警惕。 “你怕什么,我又不能吃了你。”谭雨筠瞥了他一眼。 陆忏不置可否,他的伤势还未全好,勉强站立,全身疼的直吸冷气,一瘸一拐的。 他走到青石阶,挨着谭雨筠坐了下来。 “你这是在赏月?”陆忏问。 “我在看星星。”谭雨筠痴痴的望着天空。 “月明星稀,你可真会挑日子。今天很难看到星星。”陆忏笑笑,也望向夜空。皓月凌空,普照万物。 “可还是会有一颗星亮着。”谭雨筠指向天空的一个方向,夜空中有一颗星辰在独自闪耀。 “不管月色多明,即使天空中只剩它自己,它也还是亮着的,因为从始至终它都是最亮的那颗星。” 陆忏看着谭雨筠柔美的侧颜,他恍惚了,有些看不清这个女孩儿。 在他的印象里,少女有时像是一只倔强而伤人的刺猬,可是现在,她又变成一只略显温顺的猫儿。 陆忏摇摇头,整理纷乱的思绪。本来应该是赏月的绝佳时机,他却竟也学着谭雨筠的样子,望着天空那颗孤寂的星辰。 “明天我要先离开了。” “为什么?”陆忏初时还有点疑问,可是想到两人同行的这些个日夜,就没有再问下去。只是皱着眉头,想着些什么。 “怎么?不愿意我走?” “嗯。” 谭雨筠本想逗逗他,却没想到陆忏回答的这样快。 她笑了笑,转过头不去看陆忏,说道:“我要回七叶窟了。” 陆忏听到这句话,不知怎的,突然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只是低着头问她:“丹阙经,你不要了么?” 谭雨筠知道他想些什么,可现在终究是与过去不同了。 从前她为了丹阙经可以帮他做任何事,可现在她心里明白,她帮他,不再是为了那一本虚无缥缈的经书,只是简单的,想帮他而已。 她也明白,从前陆忏和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单纯地想利用她罢了,可现在,他只是想挽留她。 “臭狐狸,我不要你的经书啦。”谭雨筠嬉笑,拍了拍陆忏的肩膀:“有了逍遥九变和神霄五雷法,已经足够。况且你不是说过丹阙经是没人能练成的么?” 陆忏也僵硬地笑笑:“我说的话你不是向来都不信的么,万一是我骗你呢?” “那就算我倒霉。”谭雨筠细眉轻挑,脸上如玉的肌肤泛着莹莹的光,还带着些少有的俏皮。 陆忏颔首,他知道自己留不住她,只是沉默,没有说话。 “现在你的事情我全都知道了。”谭雨筠笑着与陆忏对视:“你曾经说过一个人最孤独的时候,不是形单影只,而是心中再无感情,只有满溢的仇恨。这样看来,我们两个真的挺像的。你从前不愿相信别人,其实,我更是这样,但我不愿意和从前一样了。” 陆忏从她的眼眸里似乎看到了星空闪烁,再没了初见时的空洞,寒冷如冰霜。 他没有言语,谭雨筠自顾自地站起身,她的娇颜展露出从未有过的无奈,缓缓说道:“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你越是隐忍胆,那些人就越会像饿狼一样疯狂的撕咬啃食你。臭狐狸,我知道你势必会去谈仙岭,我明日便会离开,等下次再见,你我可能是正邪两派,各为其主,到时候不要手软,只要形同陌路便好。” 月至中天,也不知什么时候,谭雨筠回了房间,独留陆忏一人。 漫漫长夜,似乎只有谭雨筠一个人在说话。 陆忏想起这些时日,摇摇头,只觉得荒唐至极。 谭雨筠很了解他,知道他的所有事情。 他其实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少女,比如她为什么会变得冷漠,再比如她要去杀谁,为什么要加入不周天。 可他却再也来不及去了解她。 “形同陌路么?”他笑笑。 他忽然觉得困乏,活动几下疼痛的肩膀,回到自己的房间,不管脏乱与否,和衣而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川》正文 第三十七章 八方聚,谁人敌 清晨,天空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洒落晨曦,阴沉朦胧,竟是下起了雨,山间泛起白雾,一丝一缕的飘向远方,消失天际。 陆忏推开门,带着些寒意的清凉气息冲进屋里,连呼吸也变得雾蒙蒙的。 向远处望去,山林被雨水洗的更加青绿。 南境的秋冬就是这样,虽然阴冷潮湿,但却从没有落叶飘扬,飞雪连天。 他顶着雨,走到一间木屋前,他推开门,站在门口向里面张望。 屋内整洁,但空无一人。 “已经走了啊。”陆忏深吸一口气:“没想到这丫头竟也喜欢不辞而别。” 他转身轻轻关上房门,任细雨打在他的脸上身上,只是静静负着手站在这山顶院落中向北方望去。 “希望她能平安回到七叶窟,也希望她能得偿所愿。” 他心里想了许多,摇摇头,暗自嗤笑自己的贪心。 “你的伤还未痊愈,不可着凉,淋雨太久对你的伤势有害无益。” 陆忏听得声音,转身看去,只见黎三途拿着药壶站在屋檐下,一脸的严肃。 他对着黎三途拱手笑道:“黎前辈说的是,我这便进屋去。” 黎三途闻言,点点头摆手示意道:“你且随我来。”说罢,转身自顾自地进了药庐中。 陆忏楞了一下,不知道黎三途找他有什么事情,但还是听他的话,随他走进屋子。 只见黎三途把陶瓷药壶坐在炭炉上,又将自己早就抓好的几味药悉数倒入药壶中,仔细煎煮。 屋里点了熏香,袅袅升起,芳香四溢,馥郁沁人。 陆忏闻见这药香夹杂着芬芳之气,胸腹似乎不再郁结,渐渐变得开阔舒适。 “这笛子你是从哪得到的?”黎三途忙过手中活计,拿出飞琼玉笛,向陆忏询问。 陆忏接过飞琼,照实说道:“这是家师生前赠与。” 黎三途点头道:“我先前便猜到你是他徒弟,只不过想确认一下,你方才说‘生前’,难道他已经离世?” 陆忏惊异,问道:“前辈认识我师父?” “霍子衿武功盖世,谁人不知,我认识他有什么奇怪的。”黎三途见他震惊的模样,也不奇怪,只是语气平淡,不像是在说什么秘密。 陆忏万万没有想到黎三途会知道他师父的身份,这些年来想要抢夺丹阙经的人太多,以至于他不管做什么事都下意识的心翼翼,如今看着黎三途的眼神中并无恶意,只叹道自己这种反应真是有些草木皆兵了。 “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霍子衿当真死了?” 陆忏轻轻点头道:“家师已经过世多年。” 黎三途听闻这个消息,盯着烧沸的药壶许久,像是在想些什么,嘴里喃喃道:“也难怪,他当年受了那样重的伤,能多活几年已是万幸。” 陆忏听到这番话语,连忙道:“前辈难道知道我师父身上的伤?” 黎三途抬头看着陆忏道:“你师父当年的伤是我治的,我当然知道伤势如何。” “那前辈可曾知道我师父是如何受的伤?”陆忏听闻这件往事,只觉得心头火热,一双眼睛里满是困惑与不解。 “你师父未曾对你说过?”黎三途惊异。 陆忏失神道:“他对自己的事情半字未提。” 黎三途站起身来,踱了几步,说道:“他霍子衿就是这样,总爱把事情藏在心底。既然你是他徒弟,告诉你也无妨。” 他看着陆忏手中莹润光滑的玉笛飞琼,缓缓讲出一段江湖往事。 五十年前的一个夜晚,大雪纷纷扬扬,整座梵天寺被覆上一层厚厚的雪白。 雪夜里,方丈鉴心大师突然听到几声啼哭,他循着声音过去,发现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被人扔在寺门前的雪地里。 大雪已将襁褓盖了一半,孩子的脸已经被冻得发紫。 鉴心大师普度众生,慈悲为怀。 见这孩子被人抛弃,身世可怜,如再放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只怕要不了多久便会气绝身亡,便将孩子抱回寺里救治,每日以农户羊奶喂养。 因襁褓上绣着一个“霍”字,孩子便以此为姓,鉴心大师为他赐名子衿,取“青青子衿”之意。 没过几年,孩子长成青年。虽然身量拔高,但因为幼时寒气入体,霍子衿体弱多病,不能修习武功,强身健体。 他曾想入寺出家为僧,但鉴心大师只对他说道:“未入红尘,怎脱红尘?” 只一句话便叫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后来,鉴心大师便叫他去藏经阁中居住,每日打扫,整理书籍。 又过十年,正邪两派开战。 世间混乱不堪,那日,各派聚集在梵天寺山门前,争斗不止。 魔宗不周天老宗主白啸天练得武林绝学“擎天功”,一朝破入归墟之境。 一时间睥睨天下,正道各派无人能直面其锋锐。 青羊宫前任宫主清衍真人被白啸天生生打死,就连鉴心大师也未幸免,惨遭毒手,当场圆寂。 在正道岌岌可危之时,有一青年人从藏经阁走出。 他见鉴心大师坐化,泪如泉涌,悲痛欲绝。 对着大师遗体拜了三拜,起身向着各派问道:“谁能借剑与我?” 那时,谈仙岭掌门慕儒客负伤,见年轻人洒脱,长笑几声道:“你且来拿!” 他有破海四剑,赤鬃紫电,青锋蓝雨,闻名江湖。 霍子衿随意取了青锋,从始至终不曾说过一句话,剑意直指白啸天。 白啸天初时以为他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可对了几招之后,竟是招招落败。 谁能想到,霍子衿体弱多病,入藏经阁,观经十年,竟从其中悟出了一门绝世武功,终是著成一书,取名“丹阙”。 他横空出世,一剑扫六合,斩死归墟境白啸天,击败魔道群雄,手执青锋,只道一句:“谁人来敌?!” 魔道众人听得喝声,纷纷退却,再也无人敢上前一步。 从那一日开始,世人皆知霍子衿武功绝世,天下第一。 可与之而来的却也是祸事。 江湖上传言,得丹阙经者,便可得天下。 但碍于霍子衿武功高强,从未有人敢明着抢夺丹阙真经。 那年,霍子衿爱上了水寒峰掌门许沧芸的弟子碧漪,两个人情投意合,天造地设。 但好景不长,没过几年,魔宗不周天易主,钟离慎继位。他为人狡诈,一心想得武林至尊之位,不免也对丹阙经起了心思。 而当年死在霍子衿剑下的白啸天正是钟离慎的师父。 一日,钟离慎设计擒住了碧漪,以此要挟霍子衿交出丹阙经,并且要他当场自断经脉。 哪知碧漪性情刚烈,宁可跳下万丈深渊也不愿连累霍子衿。 霍子衿见碧漪身死,心如死灰,硬生生挨了钟离慎一记擎天掌力,吐血重伤。 但他武功高强,仅凭一人便杀出重围,但途中却将丹阙经遗失。 江湖上顿时掀起腥风血雨,都说霍子衿在那场争斗中身亡,各种势力纷纷参与争夺那遗落世间的丹阙经书,天下生灵涂炭,死伤无数。 这时,重伤的霍子衿遇到黎三途,在他的医治之下保住一条性命,但他原本就有寒毒旧疾,一身武功尽废,已是活不了多久。 碧漪已死,他于世上再无牵挂,遂隐姓埋名,自此,江湖上再也寻不到他的踪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川》正文 第三十八章 父女 陆忏从未听闻养育自己长大的师父竟然还有这般辛秘。 雪夜弃婴,十年观经,傲视群雄,陆忏想象着这些画面,霍子衿的一生当得起波澜壮阔四字 可到最后由他而掀起的波澜却归于平静,江湖上少了一个天下第一,杭州城多了一个吹笛老人。 后来的那些事情,不用黎三途讲述,陆忏也全都知道。 那些时间里,霍子衿收了大徒弟齐沐生,梅剑光寒十九州,夺丹阙,平纷乱。 他也从火海中救了一个叫做陆忏的孩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养育他长大。 师徒三人躲在杭州城,过着平淡生活,暗中守护着丹阙经。 “我知道若非师父与你有旧,前辈恐怕是不会这样尽力救治,可为何你一见我这笛子,便猜到我的身份?”陆忏把玩手中飞琼,有些不解。 “因为这笛子原本便是我送给你师父的。”黎三途笑笑,回忆道:“说起这笛子,我还记得年少时有一件趣事让我困惑了好长时间,那年,我师鸠摩罗什送我这飞琼神笛,我本以为他会送给师弟更好的乐器,但没想到他老人家给师弟的却是一根普普通通的木箫,你可知道这是为何?” 陆忏思索一番,皱眉道:“按理说,段前辈精通音律,理当是他拿飞琼才对。” “是啊,我当时也是这样想的,师弟于音律一途远超于我,若是有了飞琼,势必锦上添花。”黎三途似是想起了什么趣事,嘴角隐藏不住的笑意。 “我那时不解,自己翻来覆去想了好几个日夜却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跑去问师父,好叫师父把飞琼换给师弟,谁知师父看着我笑笑说,真正的功夫从不假于外物,你的问题便是你的结果。” 陆忏拍手恍然道:“原来如此,正因为段前辈音律造诣高,木箫也可奏出。而相反,前辈粗通音律,这才需要飞琼加持。” 黎三途垂目苦笑道:“师父赠我飞琼,是想让我也懂些,可我到底是一窍不通,见你师父吹的甚好,便将这玉笛甩手扔给了他。” 陆忏这才知道飞琼原是鸠摩罗什的东西,缘来缘去,潮起潮落,竟到了自己的手中,实在是奇妙的紧。 现在想来,段无涯初见他时,便已经知道他的身份,听说他要来找黎三途后,便把事情原委全都写在了那一封信里,他想着如果黎三途知道陆忏身份,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也正是他的这一封信,救了陆忏一命。 想到段无涯身死,陆忏不由得叹息一声,见黎三途神色淡漠,只以为他已经看开,对段无涯的死再没有什么伤心悲痛。 炭炉上的药壶已经煮沸,黎三途将熬好的药倒入碗中,热气腾腾,递给陆忏,再也没说一句话。 从那日开始,陆忏静心养伤,闲暇时,黎三途有意无意地将自己的医术传授给他。 一天夜里,陆忏见黎三途在院中独酌,醉时,眼中流下两行清泪,望着月色,举杯敬酒道:“师弟,走好。” 这时陆忏方才知道,黎三途心中的悲痛早已难以自抑,他们两个从相依为命,段无涯身死,他又怎能不为之所动。 他叹息一声,只得装作没有看见。细心调养身体,期盼早日康复。 他每日以卦爻周天练气,苦读医书药理,身体日渐康复,医术也有所长进。 黎三途见他天生聪慧心细,确实是学医的好料子,便将自己的经验与所学尽数讲授给他,让他自行领悟。 这般平静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当真算是白驹过隙。 荆州,江陵城外 古道西风,夕阳斜射。 路边一酒棚中,一个已过中年的黑衫道士闭目而坐,时不时拿起桌上酒杯饮上一口。 秋日凄湟,隆冬将至。 冷风吹面,卖酒的伙计裹了裹衣物,冻的哆哆嗦嗦。 伙计奇怪,这道士不惧风寒,已经在这里坐了三个日夜,饮了八坛醉仙烧,却仍不离开,实在叫人不解。 其实,黑衫道士枯坐于此,不过是为了等一个人。 若是有人去往北境,大多都会路过这荆州江陵,而这里则是通往荆州城的必经之地。 又过了一个时辰,日头没了,天色雾蒙蒙一片,伙计打扫铺子,准备收摊。 道士抬手又饮了一杯,未等唇及杯沿,他的耳朵听到些声响。 他知道,自己等的人到了。 女子白衣胜雪,面覆薄纱,手握青绿短剑,莲步轻移,走进酒棚之中。 没等伙计招呼,女子扫过一眼,似是看到黑衫道士,转身便走。 这时,黑衫道士动了。 他脚步清幽缥缈,没叫人看清,便已经拦在白衣女子身前。 “你这是还要回那魔道巢穴?”道士负手,一双眼睛直视女子,面色严肃,刚正不阿。 “是又如何。”白衣女子扯下面纱,露出娇颜,说不出的倔强。 “你到底还是入了魔。”道士摇头惋惜。 白衣女子冷哼一声,张开朱唇道:“入魔又如何,只要能报仇,我可以做任何事,怎么,你这个正道领袖如今是下定决心要杀我这个魔道妖女了么?” 道士面色严肃道“你若再执迷不悟,我会亲手杀你。” 女子听得这话,讥笑道:“你不肯报仇,现在,便还要来杀我么,谭峭,你何以对的起我娘?” 黑衫道士闻言,眉目间怒气腾腾:“不要随便提起你娘。” 女子嘴角一挑,挪着步子走近他,讥讽之意愈发浓厚:“你这是心中愧疚么。” 她说完突然面色一变,恶狠狠道:“谭峭,收起你的虚情假意,你的心里从来都只有你的青羊宫,何曾有过我娘?她死了,你便少了麻烦,不是正和你意!” 黑衫道士大怒,伸手掐住女子,将她提在半空。 “孽障!你当真以为我不忍心杀你?!” 手掌用力,女子气息不畅,脸色憋得青紫,道士见她如此,怒哼一声,到底还是松开大手,将她放了下来。 女子弓着身子,剧烈咳了几声,喘着粗气笑道:“谭峭,你就是个懦夫,不敢报仇,却连杀我也不痛快。” 道士看着女子,摇头道:“我不杀你,是看在你我血脉相连的情分上,你要回不周天,永堕魔道,我是决计不准的。” “你我早就恩断义绝,我的事情不用你来管,等我报了仇,你要杀便杀,但今日我必须回七叶窟。”女子表情冷漠,如同寒冬江面,结上一层冰霜。 “你为了得到丹阙经,在杭州和魔宗三门门主决裂,现在回不周天,你觉得钟离慎会放过你么?” 道士这一句话却叫女子皱紧眉头,只是大声犟道:“师父会护我周全。” 道士没再说话,暗自运起高深内功,倏忽之间,点了女子诸般大穴,女子登时动弹不得。 她想要说话,却发现道士竟也点了她的哑穴,用尽全身力气,竟是发不出半点声响。 “七叶窟到底还是在不周天千雀楼之下,钟离慎若想杀你,他叶岚又能如何?” 黑衫道士忽的背起女子,不知要去向哪里,只是一步一步向远处走去。 天已全黑,女子无力地伏在道士背上,哑然无声,眼眶里泪水乱滚,蓦地闭上眼去,泪珠儿吧嗒吧嗒落在道士黑袍上。 “臭狐狸,这世上怕是只有你真心待我。” 不多时,两个人渐渐融入这茫茫夜色之中,再也觅不到踪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川》正文 第三十九章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三月时间一闪而逝。 这日,陆忏盘坐床沿,内力随之运转,经脉通络,毫无异常。 他笑笑,经过这些时日的不断温养,他的经脉旧疾总算无碍。 看着屋内堆成一人高的医书,他恍若隔世。 这三个月来,他随黎三途学医,颇有心得。 “到了该下山的时候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丝绸锦囊来。 这锦囊他曾仔细收好,从杭州开始带了一路,只因那里面装的,是霍子衿的骨灰。 陆忏叹息一声,此番离去马上要去办霍子衿交给他的第二件事。 这第二件事便是将霍子衿的骨灰与水寒峰碧漪合葬在一起。 他整理好衣物行装,踏出门去,准备向黎三途辞行。 转过药庐一侧,这天没有起风,黎三途坐卧躺椅之上,阳光散在他身上脸上,温热舒服。 陆忏走到黎三途跟前施了一礼。 “这便要离去?”黎三途双目紧闭,没有睁眼看他。 “是,三条经脉已尽数痊愈,子还有事情要去做,不能再多作停留了。”陆忏见黎三途慵懒,没有在意。 “去吧,只是臭子,你我往后最好别再见面,一次也别见。”黎三途平淡说道。 陆忏笑笑,知道他的意思,若是两人再次相见,只怕又是他伤重不治的情形了。 毕竟,若是一般的伤势病症,也无需叫黎三途来救治。 陆忏嘴角微翘,不再多言,径自下山去了。 出了鸣皋山,他沿着道走了许久,这路途他不是很熟悉,他想,这一行既然是要前往水寒峰,便离开南境往北去。 绕了许久,不远处有一处人家,炊烟袅袅。 陆忏走到那户人家,主人是一对夫妇,正在自家的院里忙活。 陆忏走近,向夫妻两人问道:“打扰,请问此处是何地?” 当家的男人说道:“这里是黔州敦凉。”男人看陆忏一身行头,又开口问道:“你这是要去黔州城么?” 陆忏想了想,说道:“只是想先找个地方落脚罢了。” 男人长呼一口气说道:“幸好幸好,这黔州城可去不得,现在那里乱着呢。” 陆忏奇怪,问道:“大哥何出此言?” 男人缓缓说道:“前些日子不怎的,有一伙叛乱的贼人突然聚集起来,他们打着起义推翻暴政的名头,个个拿着屠刀,冲进了城里,烧杀抢掠干了不少坏事,也杀了不少人呐。” 陆忏惊诧,打断男人说道:“难道朝廷没有派兵镇压叛乱么?” 男人叹息一声,摇头道:“天高皇帝远,这里离都城太远了。之前这黔州城里还有守城的军队驻扎,可那日城防官一见这伙贼人,不知怎么,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带着军队逃了好几里地出去。现下这城里是贼人作了主,连那些逗留的城防军队也全都听那反贼首领的。” 陆忏皱眉,一时间脑袋有些混乱。 按道理说,有朝廷军队驻扎,叛乱起义极少一击即中,更别说首战告婕,轻易便攻下一座城池。 这其中定有蹊跷。 一念及此,陆忏心想,既然去往水寒峰必须经过此城,不如先到这黔州城里探探虚实。 于是他便对夫妇两个行了一礼,说道:“多谢大哥大嫂,我有些事情要办,这就离开了。” 男人皱眉问道:“你还是要去城中么?” 陆忏点点头,笑着说道:“大哥有所不知,弟有要紧事去办,这黔州城怕是非去不可的。” 男人无奈说道:“也罢,你先在我这里用些饭,正巧这家里要添置一些物件,我俩晌午时和你一起进城,也好有个照应。” 陆忏一听此言,赶了一天的路程,好久没有进食,确实感觉腹中饥饿,见他们夫妇两个都是普通农户,颇为实在,便点点头道了声多谢,应了男人的提议。 他随男人进了屋子,女人做了些粗茶淡饭,端上桌来。 这时从外面跑进来个男孩,约莫七八岁左右,大眼睛,皮肤很白。 他的衣服有些脏,女人埋怨男孩道:“又是贪玩,刚给你换的新衣服。” 男孩撒娇似的一笑,大眼睛看到陆忏,便端正神色道:“娘亲,别总说我!” 男人闻言,看着陆忏尴尬的笑笑,说道:“犬子端午,性子顽劣,淘气的很。” 陆忏不置可否。他瞧着男孩样貌,知道是个聪慧跳脱的性子,估计夫妇两个管教孩子费了不少心思。 用完饭,陆忏换了套农家的衣服,带了顶斗笠,收拾一番,便和这一家人坐着马车往黔州城走去。 到了城门口,情势确实如男人所言,十分紧张。 把守的士兵严阵以待,不敢松懈。 城门口的士兵指着陆忏厉声问男人:“他是你们一起的?” 男人陪笑道:“他是我亲弟弟,我们都是城外种田。” 士兵看看带着斗笠的陆忏,摆摆手,说道:“进去吧。” 马车行进,几个人进了黔州城。 走到一处客栈,陆忏下车对夫妇两个道了声谢,便要到客栈内落脚。 夫妇两个与他相处多时,知道他是良善之人,便说道:“端午太过淘气,带着他多有不便,还请兄弟你帮忙照看一下,一个时辰之后,我们再来客栈寻你。” 陆忏想了想,点头答应,于是领着端午进了客栈。 端午确实好动,看见什么都像是很好奇的样子,陆忏无奈,只得由着他上蹿下跳。 只听客栈之中有些食客,一边喝酒,一边嘴里还不停咒骂。 “这伙起义的贼人,哪里是要平定天下,分明就是一伙强盗!” “是啊,前些日子他们杀的人只怕都能堆成山了。” “嘘,你们点声,这城里如今是他们的天下,若是被他们的人听到了,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有什么好怕的!我的家产田契都被他们抢走了,听到便听到,大不了和他们拼个鱼死破。” “你净会逞能,你知道那伙人的身份么,我听到些风声,说那些人中有白马观的人,那可是白马观啊,背后有整个青羊宫,你敢得罪?” 陆忏听他们谈话,一颗心霎时间凉了半截。 连青羊宫也参与其中? 他摇摇头暗想:“青羊宫是正道之首,断不会让门中弟子干这些烧杀抢掠的勾当,只怕是其中奸佞打着青羊宫的旗号在这里作乱。” 之后,他领着端午在客栈呆了许久,一个时辰早已过去,却不见夫妇两个回来。 端午有些着急了,便向陆忏问道:“叔叔,爹和娘怎么还不回来?” 陆忏皱眉,心里也是纳闷。 但他还是安慰道:“他们可能有事没办完吧,端午,你和我一起去寻他们好么?” 端午闻言点点头。 陆忏领着男孩出了客栈,朝夫妇两个离开时的方向找寻。 转过几条街,走了很久,却还是没有找到夫妇两个。 陆忏看到,一个当铺旁聚集了几个穿着素色道袍的年轻道士。 只见那几个道士当了些物品,拉着一匹马,像是也要卖掉。 那匹马,是夫妇两个的。 当陆忏看到那匹马时,他的心往下沉了许多。 不好的预感袭来,他领着端午,悄悄跟着那几个道士。 转过路口,到了人烟稀少的后街,他们聚集在一起。 陆忏和端午躲在街角,看向他们。但下一刻,陆忏一把捂住了端午的嘴。 只见夫妇两个一动不动地躺在冰凉的地上,脖颈间鲜血流淌,尸体苍白,早已死去多时。 端午抓着陆忏捂住他的那只手,指甲嵌入肉里。 他的眼泪不停的流落,让陆忏有些心疼。 一个道士把当来的财物,给了带头的人。 那带头的道士不屑的说道:“怎么才这么点儿。” 他踢了男人的尸体两脚,大声道:“没用的东西。” 陆忏眼神变得凌厉,但却没有人能看出他心中的怒火。 他靠在端午耳边轻声说道:“你答应我不要出声,我帮你杀了他们!” 端午听得陆忏的话,他不再挣扎,眼睛里复仇的烈火熊熊燃烧。 陆忏知道他是个聪明听话的孩子,感受到他的变化,慢慢松开那只捂住他嘴的手。 “很好,你就待在这里,不要乱动。”陆忏对他悄声说道。 端午点头。 陆忏静静朝那几个修士走了过去,走到近前,手掌一翻,竟如探囊取物一般轻易夺过一个道士手中铁剑。 领头的那个看见陆忏如此作为,发起怒来,叫嚷道:“你是哪来的,赶快滚蛋!” 陆忏也不说话,只是走到那夫妇两个的尸体旁。 男人的眼睛睁得很大,死不瞑目。 陆忏看看他,蹲下身,合上男人的眼。 领头道士仍然嚣张跋扈:“叫你滚,没听到吗!” 陆忏面无表情,他淡淡说道:“我不会走,而且,你们今天也没有离开的机会。” 下一刻,鲜血喷洒! 那领头道士的头颅掉落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声音。 旁边其他道士的脸一下子吓得惨白。 陆忏也不看他们,骤雨天华步施展,剑剑取人性命。 道士们恐惧,他们四散奔逃,可他们没有陆忏快。 陆忏说了,他们不会有离开的机会,在这条僻静的后街,他们都要把性命留下。 十步之内,全无活路。 陆忏手起剑落,麻木的收割着性命。 最后满地鲜血,只剩一人。 那道士素白的道袍溅满同伴的血迹,刺眼的红,他吓得两腿直哆嗦,断断续续地说道:“我们……是白马观弟子,是有青羊宫庇护的!杀……杀了我你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陆忏甩开剑上沾染的鲜血,说道:“又是青羊宫么?我和你们的仇,这辈子清不了。” 说罢,一剑封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川》正文 第四十章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微微有些阴暗的后街,鲜红的血染尽了大半的青石路。 地上的尸体横七竖八,有的甚至是还没来得及反应,喉咙便已经割开,气绝身亡。 陆忏从没有这样狠心杀人。 他从前想做一个普通人,躲在杭州城吹吹笛子,同师兄喝喝好酒,生活自在。 可这世道,到底还是乱了。 从前有一次他和师兄齐沐生在黄府喝的酩酊大醉,他迷迷糊糊的问师兄,在这世间他要怎样活才好。 师兄告诉他,做想做的事,杀该杀的人,便是快意恩仇。 所以,如今在这乱世之中,他只求一个快意。 陆忏看着端午默默在父母遗体旁哭泣,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摸摸他的头。 许久,他对端午说道:“将你爹娘入殓吧。” 白马观独居黔州一隅已有百年之久。 那时道家正当鼎盛之际,顶礼膜拜之人数不胜数,白马观拥有黔州最多的道家弟子,自然是民心所向。 而如今却是有些变了味道。 观中弟子抢夺钱财、欺压百姓的恶行,虽是人神共愤,但却没有一人敢站出来指责辱骂。 只因为一个原因,青羊宫。 追根溯源,白马观初任观主便是青羊宫弟子,这样算起来,白马观不过只是青羊宫未曾言明的一个分支罢了。 这么多年以来,也并非全无他人来寻衅滋事,但只要是欺压到白马观头上的,青羊宫总会派门下弟子相护,所谓大树好乘凉,有了这棵擎天巨树作为靠山,慢慢的竟然再也没有人敢惹上白马观。 就是这样的纵容,白马观如今俨然成了黔州的一颗毒瘤。 黔州的东方,有一“黔灵山”高耸入云,山幽林密。 黔灵山顾名思义是黔中灵山,白马观就建在这高山之上。 黑瓦白墙之间,时不时有些打杂的白衣道人来回走动。 在这些观中房屋之后有一“麒麟洞”,是白马观的禁地,非观主不得进入。 “城中情况怎样了?” 麒麟洞中,有一素袍道人慵懒坐卧在洞中高位,他的身体纤瘦,整个人好像只剩一副骨架,眼袋泛着青黑色。 这说话之人便是白马观观主左然道人。 他常年沉醉酒色,纸醉金迷,可偏偏在正道集会之时装成一副好人模样,借口说自己染病多年才身体欠佳,实际上不过是作恶多端,只顾享乐所致。 听得他问话,观中一个名叫沈涵的中年道士回道:“城中财物已掠夺过半,的已经派人去给吴将军送信,叫他平分财物,留给我们一份。” 这沈涵乃是左然道人得力臂助,凭借自己一手上好的剑法为左然道人做了不少事。 “哼,这次若非我们相助于他,他一个子儿也别想拿到,他演一场戏就拿走一半,真算便宜他了。” 左然道人眼眸微闭,一副云淡风轻运筹帷幄的样子。 沈涵躬身拱手说道:“倒也不能这么说,观主,若非吴将军带着他的人假装逃走,我们即便装扮成起义军队也很难入城抢夺,这戏码少了任何一环都是不成的。” 左然闻言也觉有理,现下整个黔州城都在他和守将吴千帆的手中,任他肆意妄为,也不会有不识趣的人加以阻拦。 左然道人忽的坐起身来,眼神微眯,阴笑着说道:“沈涵,不管吴千帆给了你多少好处,你始终都要记得,你是我左然养的一条狗,不是他吴千帆的。” “属下知错,我这样说不是为了吴将军,而是为了观主的大业。”沈涵明白左然话中的意思,一时间吓得冷汗直冒,跪倒在地,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左然一眼。 左然道人一抚道袍,站起走到他身边,露出一个不知是真是假的笑容,双手扶起他说道:“你不必惊慌,我说这话没有别的意思,你只需好好做事,好处自然少不了你的。” 沈涵仍是不敢抬头看左然道人,战战兢兢道:“属下还有一事禀报。” “什么事?” “我派阿大等人去给吴将军送信,只是已有多时,却还不见有人返回” 左然闻言,不在意地摆摆手道:“无需担心,他们几个都有些贪财,只怕到了城中又是要夺些财物方才满足。” 没等他说完,突然有人在麒麟洞外大声喊道:“禀禀报观主,有几个人闯入山门,说是受人所托送了东西来。” 左然道人眼神一凝,大声问道:“是什么东西?” “是是一口棺材!” “什么?”左然皱眉,不耐烦地冲沈涵说道:“你且去看看,是什么人不要命,敢在我白马观搞鬼。” 沈涵拱手道了一声“是”,急忙脚步匆匆走出麒麟洞,赶往山门前。 不多时,他便走到山门前。 正好看到几个身着粗布麻衣的人抬着一口漆红棺材缓缓放在山门口。 他走到近前向拿几个百姓厉声问道:“是谁叫你们送来的?” 一个百姓说道:“我们也不知道,只是一位年轻客官,未曾告知姓名,给了银钱,说把棺材抬到黔灵山白马观便好。” 几个人见东西已经送到,似是听说过白马观的名声,不敢再多做停留,连走带跑的下山去了。 沈涵浓眉紧皱,心底道了声“奇怪”,也没有多做言语,抬手运转气力,单手便掀开那一人高的棺材盖。 只见那口棺材之中泛着腥臭,竟是摆了好几个血淋淋的人头,惨不忍睹。 “这不是阿大他们么!怎么死的只剩脑袋了!”旁边的道士认出棺材中的物事,哆哆嗦嗦道。 旁边一众门人皆是被这场面吓的大惊失色,寒意直透脊背。 沈涵咬紧牙关,脸色微怒。他命这几人给吴千帆送信,竟没想到回来时只剩下数颗人头,必然是有人存心和他们作对。 “又来了一个!”守门的道士指着远处上山的路禀报道。 沈涵顺着门中弟子所指的方向仔细看去,只见又有几名百姓径自走上山来,手中依旧抬着一口红漆棺材,与刚才别无二致。 那几名百姓将棺椁抬到近前,便自行离去。 沈涵没有留人问话,因为他知道,这必定是一人所为。 他又将这口棺材打开,映入眼帘的却是两个陌生百姓的遗体。一男一女,像是一对夫妇。 没待他开口询问门中弟子,是否有人认得这对死去多时的男女,耳中便听到几声脚步传来。 沈涵循着声响望去,只见一个年轻人右手握着一柄利剑,左手牵着一个孩童,慢慢向山门前走来。 那年轻人面无表情,内力激荡,张口说出一句话,声音混杂着极为深厚的内功,传遍整个白马观。 “还想活的,自行离去,今日世间将再无白马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川》正文 第四十一章 执剑屠白马 “还想活的,自行离去,今日这世间将再无白马观。” 话语回荡在静默的天地之间,所有人的心跳似乎都因此停了一拍。 沈涵凝重的看着年轻人,如临大敌。 年轻人说过这句警告之后,再也不发一言,他的意思很明确,已经给过机会,就看是否会有人做出选择。 他缓缓走到近前,手里牵着的名叫端午的男孩不知为何,眼睛通红,似乎刚刚哭过。 “足下是”沈涵眼神凌厉,直指陆忏。 “陆忏。”年轻人答道。 “你便是陆忏?”沈涵一惊,想起这段时间江湖上的种种传言,芙蓉乐会夺得魁首,落尘宫里又联合红髯鬼围困正道弟子,再看那棺材里的头颅,一时间对那些诉说陆忏入魔的江湖谣言深信不疑。 想到这里他冷哼道:“果然如此,你这魔头是前来自投罗么。” 陆忏此前也听到些风声,说是他给正道弟子设下陷阱,实在可笑至极。 他大难不死,本来应该很庆幸,如今他刚刚脱逃,却听闻自己竟然被扣上了莫须有的罪名。 整个正道都在抓捕他。 又听闻落尘宫一战中,青羊宫楚淮墨力压魔道诸雄,又解救正道弟子于水火如何如何,按陆忏的话来说,用手指头想都知道是谁在暗中谋划陷害他。 他没有在意,只是心底隐隐有些发凉。 听得沈涵这样说,陆忏便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嘴角微翘道:“你叫我魔头,但却连让我把你放在眼里的资格也没有,只会在背后做些偷鸡摸狗的丑事,不过人而已。” 陆忏说的是此前白马观弟子杀害端午爹娘一事,但听在沈涵耳朵里便不一样。 他猛地心头一跳,想道:“难道这子知道我们的谋划?” 他心底阵阵发寒,怕他们的计谋被旁人所洞悉,一时间竟对陆忏起了杀心。 陆忏像是感觉到他的变化,手中的剑紧了紧。 “我门中弟子是你杀的吧。”沈涵冷声问道。 “不错。” “魔头,你杀我白马观弟子,须得偿命才好。” 陆忏看着他透漏着杀意的眼眸,知道他只不过想要一个杀自己的借口罢了。 这时,又有一队百姓抬了一口棺材上山来。 不多时,棺椁被放在山门前的石板上,众人抬眼一看,三口棺椁依次排列。 第一口里是白马观弟子的头颅,第二口里是端午的爹娘,那第三口里是什么呢? 沈涵抬手掀开棺椁。 里面是空的。 “陆魔头,你这是什么意思?”沈涵有些微怒,手中宝剑抬起,指向陆忏。 陆忏却是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便是观主么?” 沈涵微愣,答道:“不是。” 陆忏摇头道:“那这口棺材不是给你的,叫你们的观主出来,这是我给他准备的。” “你这魔头也配和观主过招?” 沈涵怒喝一声,电光火石般拔出剑来,内力运转,施展出他得意的剑法来,剑锋直刺陆忏胸口。 他年少之时并非汉人,乃是南诏子弟,但兵荒马乱之中流落到了中土,幸而有左然道人相救,方才保住一条性命。 他虽身在大唐,但南诏剑术却未曾忘却。 陆忏见他这一见来势汹汹,不由得眼前一亮,对他刮目相看。 手中剑身一横,左手将端午拉到身后藏起,沈涵的剑尖竟刚好击在他剑身之上。 沈涵见陆忏只简单一招便挡住他全力一剑,心头一跳,不由得感叹陆忏算力惊人,竟是算到了他的剑法套路。 他翻转剑身,又使了一招“八方来和”,转而斩向陆忏臂膀。 陆忏也舞起剑来,左手不放端午,羲和剑法显露威能,接下沈涵这凌厉一招。 沈涵又接连使出几剑,双剑相交,擦出火花,真气碰撞,竟是势均力敌。 白马寺一众弟子没有想到,两个人在一开始就已经如沙场搏命一般。 沈涵这南诏剑法名为灵虚化影,是名副其实的快剑。 就在真气交缠之际,沈涵猛然收势,转向陆忏右侧,借由灵虚化影剑诀的迅捷优势,突击而至。 岂料陆忏早已看透他的身形,右手剑身一背,破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剑。 沈涵自以为和陆忏功力不相上下,但他错了,陆忏接下他这几招时,就站在原地,从没挪动过一步。 这时陆忏不再留手,左手放开端午,骤雨天华步施展,他反守为攻。 陆忏踏风而起,斩向沈涵左肩。 沈涵以为自己早有防备,也不用眼睛观察姜燃动向,仅靠真气感知,便接下陆忏这一剑。 但他还是自大了些。 陆忏一招不得,换斩为刺。 他脚踏神步,舞出道道剑影。 沈涵哪里反应的过来,在一瞬间竟成了陆忏练剑的靶子,剑剑斩中他的皮肉。 鲜血四溢,皮肉翻卷,沈涵吃痛后退。 他身受重伤,跪倒在地,牙根紧咬对着白马观一众门人狠厉道:“杀了他!” 白马观道人闻言,皆是拔出剑来,群起而攻之。 “端午,躲在我身后,不要动。” 陆忏没有回头,只是告诉男孩好好躲藏。 若是去鸣皋山之前遇到这种情形,他或许还能头疼几分。 但此时他三脉已通,内力便如江河滔滔汇入茫茫大海,丹田充盈,内力直达全身,无穷无尽。 他长啸一声,羲和剑法巧妙,利剑翻转之间,便有十人脖颈撕裂,洒出血浆,之后无力倒下。 骤雨天华步一出,更是如虎添翼,剑影翻飞,便如农夫割麦一般,麻木地收割着性命。 陆忏一人一剑,先化虚影,后似流光,白马观弟子在这迅捷剑势之下,一个接一个倒下。 没有多时,山门前已经堆遍了白衣道士,红血与白袍相间,诡异非常,寒意透彻心脾。 剩下几个胆的道士,再也不敢上前,往后退了数步,一下子丢掉手中铁剑,飞也似地逃下山去,连头也没回一下。 沈涵见这情形,跪在一旁,看着这遍地的尸体,也是惊的呆了。 这白马观,当真被他屠尽! “何人胆敢杀我门中弟子?” 一声怒喝传来,有白袍道士飞身而至,骨瘦如柴,正是左然道人。 他环顾山门,心头滴血,白马观百年基业竟差点毁于一旦。 他目光怨毒,咬牙道:“是你做的?” 陆忏见他功力不凡,挥去剑上血迹,冷笑道:“你就是这白马观的观主吧。” 左然道人没有答话。 却听陆忏一人剑指身旁那口空空如也的红漆棺椁,笑道:“你的棺材,我已经提前备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川》正文 第四十二章 破茧化蝶 左然道人眼中怒火燃烧,俨然是气急了。 他不知道陆忏身份,亦不知道他为何屠杀白马观数百弟子。 只是看着山门前血流成河的惨像,心中一阵肉痛,若不是有这偌大个白马观供他驱使,他也不会有今天这般能够在一方称雄的地位。 他和黔州守将吴千帆所做的勾当是谋划了许久的,可事到如今,他这盘摆了许久的棋,竟是被面前这个从未谋面的年轻人打翻,实在是叫人心中恼火。 “为何要屠我门人?”左然道人气的直咬牙。 “为了替这孩子报仇,也为了我自己报仇。”陆忏笑道,但不知的,一旁的沈涵竟是从这笑容中感受到一阵阵令人心底发寒的杀意。 左然道人看向陆忏身后的端午,眉头微皱。 “这是那孩子的父母?”左然道人抬手指向第二口棺材中的夫妻,眼中有些鄙夷。 陆忏点点头,没有说话。 “不过是两个普通百姓罢了,你又何必与我为难?”左然道人不屑,做出一副高人一等的模样。 陆忏闻言,却是摇摇头,收起笑容道:“第一,你欺辱百姓,滥杀无辜,该死。第二,你太过自大,盛气凌人,该死。第三” 他抬手一剑,眼中精光闪烁:“第三,今日我想让你死,所以,你该死!” 长剑凌空,真气四溢。 左然道人眼神一冷,拿出手中拂尘,扫向陆忏剑身,一击即中,嘴角一挑,只以为功力胜过陆忏,胜券在握。 哪知陆忏手中剑意翻转,生生搅动拂尘内劲,让左然道人差点脱手。 羲和剑法一出,剑势滔滔不绝,如山峦起伏,连绵不断。他先使一式“大江东逝”之后又接一式“乱石穿空”,直打的左然道人措手不及,噔噔噔退后十数步。 左然道人越打越是心惊,陆忏看似功力薄弱,但内力源源不断,竟是没有一刻停止,一剑接着一剑,丹田充盈,只攻不守。 “真是见了鬼了!这子的内功是怎么练的?” 他哪里知道,陆忏从便随霍子衿打坐练气,天资聪颖,霍子衿都曾扬言,若是没有经脉之疾,陆忏此生必达归墟之境。 在鸣皋山,黎三途不但帮陆忏治好经脉旧疾,而且还教会他以卦爻周天运气的法门,三月以来,陆忏不舍昼夜,每时每刻不在修炼内功,日积月累之下,竟隐隐有了极大变化。 正如蝴蝶破茧,再也不是此前重伤时功力浅薄的他了。 这一套羲和剑法使下来,左然道人拂尘尽去,只剩下一个把手,像是烧火棍般。身上白袍破破烂烂,竟是被陆忏剑势划开好几条口子。 “观主心,这子不知从哪里学的水寒峰的剑法。”沈涵身上被陆忏刺的鲜血淋漓,忍住疼痛,见左然道人前来竟也不敌,口中倒吸着凉气,心中一片死寂。 左然道人闻言看向沈涵,暗自悔恨自己的粗心,他对沈涵的剑法很是了解,灵虚化影剑诀也算是天下间极快的剑法,但此时沈涵却是这副模样,显然是早就败在陆忏手中,而他贸然与陆忏出手对决,显然是太过自信了些。 “看剑!” 正当他心中憋闷之时,陆忏的剑又是袭来,那剑身闪着点点寒光,映在左然道人眼中,如同针刺一般。 左然道人大惊失色,连忙挪动身子左闪右躲,可陆忏的剑哪有那么容易躲开,不待他躲闪,肩头便又中一剑,血液浸透白衫。 陆忏此前羲和剑使过一遍,转念又用起齐沐生的梅剑来。 他以骤雨天华步起势,化作虚幻光影,又接一招“踏雪寻梅”,正中左然右臂。 这一剑斩下,左然手臂竟是从中截断。 “啊!” 他惨叫着,断臂处的鲜血洄洄流出,撒了满地。 左然道人一边疼的乱叫,一边却要向山下爬去,竟是起了逃跑的心思。 “饶命!饶命!都是吴千帆干的,不管我的事,你要杀杀他,别杀我!” 他爬出不远,转眼又看到陆忏目光中杀意阵阵,吓的既是退却又是求饶,好不可笑。 陆忏眼前闪过端午爹娘惨死的情景,又想起他爹娘生前质朴的模样。 心中激愤,不再留情。 他说过要取左然性命,就算他有恻隐之心,但为了山下那满城的百姓,这一剑他也必须斩下。 梅剑玄妙,一式“与尔同销”拦住他的去路,紧接着便斩向他瘦骨嶙峋的脖颈。 呲呲! 颈骨断裂之声响起,左然道人的求饶声戛然而止,斩落的头颅顺着山门前的石阶滚落出去好远,发出砰砰的闷响。 陆忏没有去看他的尸身,眼神冷漠。 他拿着剑转身走到沈涵面前,剑尖点在沈涵鼻梁之上。 “吴千帆是谁?” 沈涵全身吓的哆嗦,颤抖着答道:“他是山下黔州城的守将,那些抢夺财物的事情都是他们做的,不关我的事,陆陆兄,我只是被他们利用而已。” 陆忏突然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哈哈大笑几声,笑声渐止后,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沈涵,目光中满是可怜道:“你和他有什么区别?不过一丘之貉。” 手中铁剑积蓄内力,微微用力,刺在沈涵丹田,废去了他一身武功。 “今日我不杀你,你且将这孩子的父母好好安葬,算是悔过,若是做的不好,我不介意再多杀你一个。” 沈涵听得这话,一心只想保住自己性命,颔首连磕了十几个响头,连滚带爬地安葬那对夫妇去了。 陆忏走向端午,低头看男孩的眼睛,男孩与他对视,像是没有感情。 这满地尸首任哪一个孩童看了都要吓的哭泣,但端午丝毫没有害怕,反倒感觉有些痛快。 陆忏摸摸他的脑袋,拉着他,没有说话。 没过多久,沈涵便在这秀丽的黔灵山中,将夫妇埋葬。 端午跪在爹娘坟头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来,不再流泪。 陆忏看着他,似乎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 “你随我走,这黔州还有一个人的帐要仔细算算。” 陆忏牵着端午,收起长剑,顺着来时的路缓缓走下山去。 沈涵看着这一大一两个人的背影渐行渐远,环顾四周,心头仍旧打颤。 从今日起,天下再无白马观。 他嘟囔着:“魔头,魔头” 两条腿一下子没了气力,瘫坐在山门前,再也站不起来,像是呆成了一座石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川》正文 第四十三章 不周天 北境,沧州,三生峡 如今已是数九寒冬,通往关内的官道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皑雪。 商贾贸易本该经过这里,但他们却很自觉地绕开此地。 因为恐惧。 空无一人的路途上,青年踏雪前行。 他身着雪白狐裘,腰间盈润宝玉相配,手中却不合时宜地拿着一把一尺长的铁扇。 眉目如剑,英气逼人,面如白玉,俊朗不凡。 少年抬头看了看天,寒风滚滚,吹的点点斑白纷纷扬扬,竟又是下起雪来。 青年皱眉。 迈步行进时,雪花像是有了魂魄,在他周身上下翩翩飞舞,却无一丝落在他的肩头。 这是真气涌动,青年内力深厚,以真气避雪,旁人若是看来定是要说一句题大做。 但他自己却不这么想。 因为他讨厌雪落在身上的感觉。 他走入峡谷,寒风呼啸,谷内像是有万鬼哭嚎。 也正因如此,这里在世人眼中如同地府黄泉,唤作“三生峡”。 过了三生峡,便是不周天。 青年缓缓走过峡谷,另一番天地展现出来。 左右两侧皆有高山,插入天际。 左侧山脉四周,有三座巨大石门环绕,屋瓴石殿皆建其上,居高临下,起势非凡,乃是不周天“影毒海”三门。 右边高山却与之不同,山林密布,遍布石阶,此时是寒冬腊月,山体雪白之中透出不可名状的朦胧。 仔细看去,那山脊之上有七座洞天,是天造地设,奇异非常,那便是不周天“七叶窟”。 两座高山相辅,八座楼阁居中而建,其间有一楼阁遗世独立,高耸入云,如同登天之梯,先人唤之曰:千雀楼。 顾名思义,千雀楼的确有万千灵雀,每到朝露初干,晨曦洒落之时,又或是夕阳西下,黑夜降临之际,这些灵雀就会围绕着楼阁盘旋飞舞,鸣声上下,景象十分美丽。 世间皆是传言,魔宗不周天是积云成霄,万钧可支。玉台千劫,宏楼八披。梵气所乘,虽高不巍。 任谁见了这“三门一窟一重楼”都要惊叹一番。 不周天守卫森严,各处皆有明哨暗哨和身手不凡的侍卫。 青年似是对这里十分熟悉,脚步丝毫没有停顿,走近千雀楼,楼下守卫见到青年恭敬行礼,不敢抬眼。 千雀楼虽高,但青年似乎不敢造次,一步一步向上走去。 登上最高一层时,青年面色不变,竟是丝毫不显疲惫。 只见有一人身着黑袍,黑袍上用金丝绣着一只巨大苍鹰,目露凶光,摄人心魄。 那黑袍人凭栏静立,远眺高山,却见夕阳横斜,群群灵雀飞舞盘旋。 在他身后有两男一女,单膝跪地。 “宗主,这次夺取丹阙经失手都是因为七叶窟那个筠丫头多加阻拦所致,她与外人勾结带着丹阙经不知所踪,我等寻了许久依旧没有他们的踪迹。” 郗鸩声音魅惑,眉目间满是无辜,竟是要将过错尽数推到他人身上。 “外人?”黑袍人眼中闪过一抹流光。 “不错,属下多方查探,只知道那夜自称守经人的少年名叫陆忏,他原本在杭州以卖艺为生,不是江湖中人。” 姬半山低着头,一双鼠目盯着地面,显露出恭敬忠诚的模样。 黑袍人听得陆忏这个名字,眼神一凝,没有说话。 郗鸩见情势不妙,娇媚语气中略显焦急道:“宗主,这次都是因为七叶窟那丫头,她和那陆忏眉来眼去,早就背叛了我们,属下这才失手……” 青年闻言,面色愠怒,没待郗鸩说完,他便走到三人旁边,单膝跪地拱手道:“常青拜见宗主。” 黑袍人一见青年到此,竟少见地面带笑意,转身扶起他道:“这次西域一行可有收获?” 青年恭敬道:“西域诸派确如传闻所言,日渐强大,继续放任的话,恐怕会成为我们不周天的绊脚石。” 黑袍人闻言点点头,却不担忧,只见青年调转话头道:“刚才三位门主说我师妹与外人勾结,不知可有证据?” 这青年原来不是别人,正是七叶窟叶岚的独子,叶常青。 郗鸩听他此番质疑,尖声道:“难道你觉得我们三人会蒙骗宗主?” 叶常青面无表情,漠然道:“常青不敢,只是三位门主空口无凭,辱我师妹,便等同于说我七叶窟管教不严,教徒不慎。” “你!……” “够了。”没待郗鸩开口,黑袍人便抬手示意她闭嘴。郗鸩见此,只得冷哼一声,闷在原地。 只见黑袍人声音威严道:“你们三个先行退下,我有话与常青说。” 三门门主应了句“是”,便一言不发,退下千雀楼去,但好似仍旧心有不甘,看着叶常青面色不善。 “常青,你觉得郗鸩所说是否属实?”黑袍人走到正堂高位,拂袖坐下。 叶常青没有想到黑袍人竟把这问题扔给他,不慌不忙拱手道:“常青觉得,不是亲眼见过的,都不算真。” 黑袍人笑笑,缓缓道:“我知道你对筠丫头钟情多年,爱护师妹是好,但若叫我来看,郗鸩所说怕是半真半假。” 叶常青跪地道:“属下确有私心,还请宗主责罚。” 黑袍人摇头道:“你先别急着领罚,我寻丹阙经多年,如今终于有了踪迹可循,只是……” “属下愿替宗主夺回丹阙经。” 黑袍人见叶常青明白他的意思,点头道:“那这件事情便交由你去做,我会让姬半山他们从旁协助。” 叶常青不看黑袍,朗声道:“属下定会夺回丹阙经,交给宗主。” 黑袍人似乎十分满意叶常青的回答,面带笑意道:“顺便也将你师妹带回来。” 叶常青心头一跳,皱眉道:“宗主可是要处罚师妹?” 黑袍人慢步缓缓走近他,与他对视道:“此事若她真的有叛离之心,你为她夺回丹阙经便算将功补过。” 他顿了顿,转身踱着步子又道:“倘若她没有背叛,你们两个也不了,你带她回来,我也好为你们主持婚事。” 叶常青闻言,原本波澜不惊的脸上竟是喜形于色,大声道:“谢宗主,属下这便去办。” 他对着黑袍恭敬地施了一礼,没有多言,转身退下千雀楼。 黑夜降临,千雀楼点起万千灯火,朦胧耀眼。 黑袍人身在高处,想起郗鸩口中所说的那个名字,陆忏。 他看着天边混沌,微光暗照,层云翻卷,白雪纷扬,笑着喃喃道:“霍子衿,你倒是给我备了一份大礼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川》正文 第四十四章 龙胆银牙 黔州城,将军阁 吴千帆背着手焦急踱步。 “将军何必心急,他白马观要是想平分,就给他们一半,毕竟他们也是出了力的。” 说话的是吴千帆的副将黄广生,他身为吴千帆的谋士,多年以来一直担当者出谋划策的角色。 吴千帆听得此言却是不甘心道:“哼,要是没有我,他们能进的了这黔州城?” 黄广生又是劝解道:“将军,贪多嚼不烂啊。” 在黄广生的心中,吴千帆是个视钱财如命的人,他知道吴千帆不愿意放手,但他也知道有舍必有得的道理。 “我现在急得不是这个,那左然道人不是个任人摆布的傻子,我让他进城,他要是反过来对付我怎么办。”吴千帆停下步子,皱紧眉头,看着黄广生,希望他能为自己解决眼前难题。 黄广生闻言一愣,转念说道:“确实如此,和那左然道人一道,不啻于与虎谋皮。” 他深知“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与左然相合作有一半是他的意思,听到吴千帆说的这番话,一时间后怕不已,惊出一身冷汗。 心中暗自想道:“如此还真得好好谋划一番。” 可接下来的事情,一下子让他停止了思索。 一名士卒匆忙赶来道:“禀报将军,白…白马观没了!” “什么!” 黔州城里 陆忏领着端午走在人马穿行的街道上。 这一日的黔州城比往日要安定许多,因为什么陆忏最清楚不过。 白马观已除,这城中的贼人自然消无殆尽。 只见商贩渐渐敢把自家的铺子摆上街道,大声叫卖起来。 下一个就该到吴千帆了。 陆忏向来有仇必报,只要他还活在世上,这吴千帆必死。 一大一两个人向着将军阁的方向走去,走到半途,端午肚子咕咕乱叫,却不敢说话。 陆忏看出他腹中饥饿,朝他笑笑道:“我们先吃饭,吃过饭再赶路不迟。” 端午抿抿嘴,一双无邪的眼睛看着陆忏点了点头。 走进一间酒家,陆忏带着端午落座,叫了些饭菜,二听过便一溜烟地准备去了。 这酒家生意十分兴隆,觥筹交错,谈天说地者甚多。 老板二很是麻利,不需多时,饭菜便端了上来。 没等陆忏拿起筷子,却见一个男人突然坐在他身侧,那人与齐沐生年纪相仿,穿着布衣,一身平民打扮,一头黑发不受拘束地披散。 只见他随意坐下,将手中粗布包裹的长棍似的物事横在桌面上,淡淡说道:“旁边已无座位,便与兄弟同坐。” 陆忏看着他,也是淡淡说道:“无妨。”说完拿起筷子,与端午自顾自地吃起饭菜。 那人瞧了端午一眼,只觉端午童稚,朝他微微一笑,哪知端午刚刚失去双亲,是一丝笑意也没有回应。 那人大觉无趣,转头叫道:“二,上酒!” 二应了一声,不多时便将一坛当地特有的竹叶青端上桌来。 他自酌自饮,大碗喝酒却不用饭菜,竟也喝的津津有味,喝的起兴时便打几个酒嗝,一坛喝完便又叫一坛。 陆忏只顾吃自己的,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琉青之玉所筑,传有凤鸣之音,这笛子便是飞琼吧。” 陆忏闻言眼神一凝,微微抬头,却见那人直盯着自己腰间的玉笛看。 “你是什么人?” 陆忏皱眉,知道他并非寻常百姓。 “你不知我是谁,我却知道你的事情。”那人与陆忏对视,狡狭道:“笛音绕梁谪仙听,芙蓉楼上百鹤鸣。陆忏,哦不,陆魔头,这话说的是你吧。” 陆忏一只手握紧身边长剑,眼神锋利如刀。 他这些时日不敢暴露行踪,实在是因为江湖上的谣言太盛,为避正道诸派缉拿,这才想着安静地办过事情便离开。 可哪曾想还是被人认了出来。 “你不用这般紧张,我不是来为难你的,不过是碰巧罢了,况且抓了你对我又没有什么好处。”那人笑笑,抬手拿起碗,又是一大口烈酒。 陆忏见他一脸轻松,对他的话仍是半信半疑。他也不多言,见端午吃完,便要起身带他赶紧离开此地。 “屠过白马观,便要再杀吴千帆么。”那人边饮酒边说道。 陆忏一惊,停下脚步,又坐回原位,凌厉道:“你跟踪我。” 那人却不惊慌,笑道:“跟踪?我向来没有这样的习惯,只不过这黔州城到处都是我的眼睛,在这里,还没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你到底是谁?” 没等那人回答,酒家外便响起无数脚步声。 陆忏回头望去,酒家门口遍布金盔铁甲的士兵,弯弓搭箭,竟是已将这里团团包围住。 酒家里的客人惊惶逃窜,纷纷夺门远逃,不见踪影,二和掌柜也全都吓的躲在柜台后,不敢冒头作声。 这样一来,酒家中就只剩下他们三人在此,孤立无援。 可那人还在饮酒,谈笑自若,波澜不惊。 “吴千帆,到底还是沉不住气了么。”他摇摇头,不知是在叹息此时的困境,还是暗叹某人的愚蠢。 陆忏听他提到吴千帆,微微动脑,此番情形缘由皆是了然于胸。 不过是他屠了白马观的事情被吴千帆知晓后,派人来剿灭他而已。 其实这一切也都是黄广生的谋划,陆忏屠过白马观,白马观与吴千帆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细想过后,陆忏下一个目标必然就会是吴千帆了。 “为了避免被动,所以先行下手么?” 陆忏握着长剑的手紧了紧,左手一拨,将端午护在身后。 士兵踹倒门窗,弓箭手瞄准酒家里的三人。 只见士兵后有一人身着将领装扮,眼中透着狡猾与得意,正是吴千帆的副将黄广生。 这时,那人突然站起身来,一只脚跨上长椅,拿着酒坛,仰头喝尽坛中烈酒。 “砰”的一声,空坛被他随手扔在酒桌之上,哈哈大笑几声后大叫道:“痛快!” 似乎是借着兴致,他伸手拿起桌上的长棍物事,耍了几下,将粗布扯去。 那是一只长枪,长约八尺,精钢所筑,蛟龙缠绕,浑然一体,枪尖刃脊闪烁着寒光,如点点星辰,灿烂浮华。 陆忏认出这杆枪来,龙胆银牙,所向披靡。 那人舞这杆枪,让陆忏想起江湖上盛传他的一句话。 “若舞梨花,如飘瑞雪。” 再看那人,便已知道他的身份。 枪王,赵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川》正文 第四十五章 黄沙银甲满黔城 明明气氛剑拔弩张,可到了赵晗那里却好似闲庭信步,轻松自在。 他拄着龙胆银牙枪,朝外面躲在士兵身后的黄广生笑道:“为了杀他一人,吴千帆竟然这般大动干戈,实在是胆的紧。” 赵晗认得黄广生,可黄广生却不认得他,这时,见他一身百姓装扮,却和自己吆喝说话。 黄广生眉头一皱,扬起脖子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叫将军的名号。” 赵晗只是笑笑,也不答话,长枪一横,大喝一声:“来吧!” 黄广生目露凶光,当即下令道:“放箭!” 一排弓箭手拉满弓弦,在听到命令的一刹那,百箭齐发。 陆忏手中长剑回环,斩开飞来的羽箭,把端午死死护在身后。 他不敢擅自出击,若是离开原地端午必然会万箭穿心而死,因此他只得运起剑势,苦苦防御。 他这边有些苦恼,赵晗却不管许多,龙胆银牙枪一扫,划出一道银光,紧接着便是羽箭击打在枪身上的叮当声响。 他挥舞两式枪法,百十支箭一齐射来,竟也伤不了他分毫。 不多时,酒家桌上椅上已经插满了锐利的羽箭,弓箭手突然停止了射击。 黄广生惊怒道:“怎么不放箭!”转目看去,士卒面带苦涩,原来是全力射击之下,羽箭告罄。 “黄广生,你就只有这点本事么。” 赵晗长啸一声,提了长枪飞身而起,使了一式“拨云见日”,挑去士卒手中兵器弓弩,又转身接一式“横扫千军”,一排士兵应声倒地。 陆忏见他暴起发难,身手不凡,功力似是远在自己之上,转身告诉端午道:“在屋子里躲着,不要出来。” 说罢,手执长剑跃出门外,他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梅剑使出,一式“雪霁天青”狠狠斩向黄广生。 可未等黄广生抵挡,眼前银光一闪,龙胆银牙枪生生扛住这一击,陆忏受了赵晗这一枪,内腑受自身内力反噬,震荡不已。 他不解地看向赵晗,明明两人的敌手都是黄广生与吴千帆,为什么赵晗要出手护着敌人。 “朝廷的人,命也是朝廷的,你不能拿。” 赵晗长枪直指陆忏,眼神锋锐,哪里还是那个酒家中贪杯的酒鬼。 陆忏闻言,这才想起他的身份来。 他是朝廷的神威大将军,统帅三十万铁骑,左右龙武军威震沙场,无人敢犯,部下眼线更是遍布天下。 只见赵晗长枪翻转,挡在他的身前,荡开四周兵卒,又接一式“含沙射影”,枪尖插向黄广生。 可哪知黄广生经过方才那般惊险,心中谨慎,早就做好万全准备,右手一拉,将身侧守卫士兵推到身前。 赵晗眼神一凝,收手不及,长枪刚好贯入士兵胸。 那士兵替黄广生挨了一枪,口中呛出鲜血,不多时气息有进无出,已是活不成了。 黄广生扔开士卒尸身,向周围部下大声喝道:“都给我上。” 兵卒们眼看着黄广生的心狠毒辣,心中恐惧,不敢不听他的话。 他们纷纷拿起刀枪剑戟,但见赵晗神武非常,不敢一拥而上,反倒是向他慢慢靠拢,准备一击制胜。 赵晗见此,嘴角微挑。 龙胆银牙枪一震化作万千光影,围攻他的兵卒只觉眼花缭乱之间,猛然胸腹剧痛,霎时间肝胆欲裂。 只听数声惨叫响起,这百十兵卒竟然一齐到底,痛苦翻滚。 陆忏站在后方也是大为惊诧,赵晗刚才那一招他也未曾看的真切,他只知道,以他此时的功力尚且做不到此番程度。 一个人能够把兵器练到炉火纯青是极为困难的,这赵晗被叫做枪王,必定不是沽名钓誉之辈。 “黄广生,你便只会躲在后面么。” 赵晗笑笑,轻蔑地摇摇头,身旁皆是倒下的士卒。 “你武功再高又能如何?敌得过千军万马?” 黄广生又是一声令下,城中又有百千兵卒现身,将二人团团围住。 陆忏长剑横在身前,环顾四周,警惕有人偷袭。 他转目一瞧,却见赵晗在这危机时刻竟是收起龙胆银牙枪,笑道:“千军万马尚不能敌,大唐江山何人来守?” 说罢,他声蕴内力,仰头大喝一声:“龙武何在?” “在!” 只听南北城门方向似有万人附和,沙尘渐起,弥漫天际。 黄广生向远处眺望,眼神一凝,竟是连冷汗都吓了出来。 陆忏也是仔细看去,却听那黄沙漫天之间,马蹄铁甲之声响彻八方,朦胧之中,竟似有万千银甲将士策马横戈,奔腾而来。 两边城门大开,将士鱼贯而入,不多时,这黔州城内竟是没有一处空档,皆是被人马充斥。 黄广生手下的兵卒全都吓软了腿,他们原本有百千人马,以为来杀陆忏已是足够,却不想,如今这些人马和银甲铁骑比起来,无疑是九牛一毛,不堪一击。 黄广生看着这满城的银甲,眼花缭乱之间,声音微微颤抖。 “龙…龙武军,你是…赵晗?” 他这话一出,众多银甲之中一名侍卫翻身下马,猛然抽了黄广生两个耳光,厉声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守将而已,也配叫将军的名号!” 黄广生被抽的眼冒金星,一下子瘫倒在地。 这两个耳光抽的黄广生是颜面尽失,先前这番话从他口出,如今竟又用到他自己的身上,当真是天理昭昭,自有循环。 那侍卫教训过黄广生后,转身朝着赵晗单膝跪下,朗声道:“大将军,黔州已收复,叛军与守将吴千帆皆已擒拿,请大将军发落。” 他这话音刚落,两名银甲兵卒便从军队中押解出一人。 那人头发散乱,衣衫落魄,正是那黔州守将吴千帆。 赵晗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凌厉道:“吴千帆,大唐有你这般军人,才是耻辱。” 吴千帆一朝颓败,生机全无,心中绝望不已,竟是连求饶都忘了。 没等赵晗下令处置吴千帆,不知从何处飞来一颗石子,带着股股劲力朝吴千帆头颅打去。 这一击若成,吴千帆必然头脑迸裂,死于非命。 哪知赵晗武功绝顶,银枪一提,只听“当当”两声,石子打在枪身之上掉落在地。 赵晗向着石子飞来之处看去,却见陆忏手指劲力仍未消散,杀意阵阵袭来。 “我说过,他是朝廷的人,他的命只能由朝廷来取,你不行。” 他长枪闪烁,目光锐利,如同苍鹰凌空,震慑八方。 “可我还是要他的命。” 陆忏长剑横起,看着吴千帆,像是猛虎盯上了猎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川》正文 第四十六章 稚童尚知情仇 赵晗看着陆忏的目光,知道他已经是打定了主意要杀吴千帆。 “你把他交给朝廷,他照样难逃一死,又何必多此一举?” 陆忏看了看躲在屋子一角的端午,说道:“他和白马观的道士为夺钱财,搅乱风云,使这孩子的爹娘惨死,他们夫妇皆是心善之人,今日我若不杀他,便不算报仇。” 赵晗闻言皱眉,厉声道:“陆忏,我敬你至情至性,但他的性命在我手上,你若能胜过我,他的命你拿去也无妨。” 陆忏知道自己的武功不及赵晗,赵晗的武功实在是深不可测,刚刚击败千百将士的力气只怕还不到他全力的三成,而且江湖传言他早已达到炼神之境,武功枪法皆是震古烁今,赵晗也正是抓住了这一点,以此逼迫陆忏放手,不要再做纠缠。 可陆忏向来不是卑躬屈膝之人。 长剑起舞,如梅花飘落,带着阵阵如同白雪飘扬的寒意,真气外溢,带着一股劲风杀向赵晗,正是梅剑中的一式“零落成泥”。 赵晗见他剑势凶狠,毫不留情,却没有自乱阵脚,长枪之上灌注滚滚内力,竟是如同岩浆炙烤一般灼热,旋转弹拨之下,陆忏长剑竟险些脱手,这一招梅剑生生被赵晗破去,不费吹灰之力。 “且看我以长困短!” 赵晗飞身而起,龙胆银牙枪在空中划出一抹光辉,凌空劈向陆忏。 陆忏躲闪不及,只得横剑阻挡。 “铛铛。” 在两件兵器相遇之际,毫无悬念的,陆忏手中的长剑硬生生断成两截。 龙胆银牙枪乃是赵家祖上所传的不世神兵,天下间少有兵器能够与之抗衡,而陆忏手中的不过是前日从白马观弟子手中抢来的普通铁剑而已,又怎能与赵晗手中这杆神枪相提并论。 况且赵晗使枪多年,深谙“一寸长一寸强”的兵家至理,陆忏在这般对决之下,任谁来看都是必输无疑的。 陆忏长剑已断,拿出斜插在腰间的飞琼玉笛,情急之下接了赵晗两枪突刺。 黄巢家破人亡那夜,他曾经与使枪的白志贞斗过许久,记忆中依稀记得白志贞“六合枪法”的诡谲与奇妙。 此时他一见赵晗使枪,只觉得白志贞的枪法与赵晗相差千里,与白志贞对决时他虽武功浅薄,但却能硬抗十数招而不落下风。 可与赵晗过招,没过一刻钟,他便已气喘吁吁,困苦不已。 “你赢不了的,收手吧。” 赵晗见他模样,知道陆忏赢不了自己,便想劝他罢手离去,却也没有想要为难他的意思。 可这时,只见陆忏招式一变,如同鬼影现世,捉摸不定。 与白志贞对决时,他以“骤雨天华步”的妙法缠住白志贞,此时用在赵晗身上,确实是故技重施。 不过他着实是算对了路数,强如赵晗的炼神之境,竟也看不出陆忏身法细节,只觉得数十个陆忏一同出现攻向自己。 龙胆银牙枪一挥,却是打在了空余处,连陆忏半分衣角也没摸到。 “你以长困短,我便以快破慢!” 陆忏嘴角微翘,羲和剑法配合骤雨天华步一起使出,当真是神出鬼没,赵晗长枪虽占尽优势,但毕竟太过沉重,陆忏料定他的枪法没有自己的骤雨天华步迅捷,所以才如此进攻。 两招羲和剑下来,却也没有伤到赵晗,赵晗看着自己布衣上的一道剑痕,眼神中终于展现出一抹认真。 “倒真有你的,不过也到此为止了。” 长枪横扫,竟然如同鹰击长空一般,快成了一道光影。 陆忏脚下骤雨天华步生出八卦九宫之像,但却仍未快过赵晗这至强一击。 “砰!” 一声闷响传来,是龙胆银牙抢打在陆忏胸口上的声音。 陆忏只觉胸口剧痛,竟生生被这一枪扫出去七步之远,伏在地上,没有忍住胸中翻涌,喉头一甜,猛地呕出一摊鲜血来。 他还是败了,本以为骤雨天华步的迅捷天下少有匹敌,却没有想到他与赵晗相比,到底还是内功境界上的差距太过巨大,赵晗全力一枪便已有此速度,那么他唯一的依仗也在这一招之下化为灰烬。 “这便是炼神之境么?” 陆忏颤巍巍地爬起身来,手捂胸口,已是受了内伤。 他很明白自己和赵晗的差距,暗想道:“有他在,怕是杀不了吴千帆,旁的倒没什么,只是端午的仇今日是没法帮他报了。” 他这样想着,转头向酒家里看去,哪里还有端午的身影? 他脑中一震,刚想做声,却听军队一侧猛地一声惨叫传来,银甲将士们纷纷让开。 众人定睛一看,却见吴千帆眼睛瞪得溜圆,脑门上插着一只锐利羽箭,贯入颅内,血未流,人先死。 再看那攥着羽箭的人,众人皆是皱眉。 那人身材矮,乃是一七八岁的孩童,正是那本应该躲在酒家里的端午。 原来,正当陆忏与赵晗缠斗之际,端午借由自己身材细的优势,离开酒家,偷偷穿行至吴千帆的身旁,用酒家内废弃的羽箭扎死了被将士羁押的吴千帆。 赵晗见此也是震惊,一个稚童怎会有这般狠厉的手腕。 这时,他看见端午抬起头,一双眼睛与他对视,眼中尽是血丝,赵晗感受到其中的滔天恨意,也看见了端午深藏的恐惧。 端午眼中滴下泪来,不知是为爹娘大仇得报而欣喜,还是为自己第一次杀人而害怕。 “这世道,稚童仍懂恩怨情仇么。” 赵晗叹息一声,不再多言。 这时一名银甲将士策马急匆匆赶来,见赵晗再此,翻身下马道:“禀将军,汴州失守了!” “什么!” 赵晗怒目,又问道:“怎么回事?” 银甲将士跪地硬朗答道:“几月前,有一伙叛军从徐州揭竿而起,一路西去,几月以来连战连胜,如今已经打到汴州城下,昨日汴州守将皆被叛军首领用计擒拿,汴州城就此失守。” 赵晗气愤不已,猛地一顿长枪,大声问道:“那叛军首领什么名号?” 银甲将士见赵晗心头不悦,心头也是担忧,想了想皱眉答道:“那人原是杭州盐商黄家独子,逃窜在外多时,在徐州勾结了起义军队,因为剑法诡谲,便在起义军中称雄,单名一个‘巢’字。” 赵晗眼中精光一闪,杀意阵阵,布衣无风自动。 “黄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川》正文 第四十七章 十年生死两茫茫 陆忏听到赵晗口中的名字时,心头一惊。 转而又想到齐沐生来,他护送黄巢逃脱朝廷追杀,数月没有消息。 却没有想到,再次听闻两人踪迹消息时,他们竟早已在徐州揭竿而起,并且接连攻下多座城池。 再反过来看赵晗神色,他听说汴州城失守,自是痛心疾首,汴州乃是兵家必争之地,如今被黄巢攻占,对朝廷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心中焦急之下,赵晗决定即刻赶赴汴州,收复失地。 “陆忏,吴千帆死于这孩子之手是因果循环,但你我之间这一战尚未打完,你今日虽胜不了我,但来日未必,再见时我断不会手下留情。” 赵晗翻身上马,他此前与陆忏打过一场,处处留手,因为他知道陆忏并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屠白马观,杀吴千帆也只是嫉恶如仇罢了。 他看过陆忏一眼,调转马头,率领着千军万马向着汴州方向绝尘而去。 这满城的银甲都跟随者赵晗一人,黄沙渐起,马蹄声传遍方圆十里。 陆忏望着这军纪严明的龙武军,看着他们渐行渐远,捂着胸口伤痛之处走到端午身边。 他笑着摸摸端午的脑袋,端午还在流泪,他便背起端午,也不管那死去的吴千帆,穿过这巨大的黔州城门,向远处走去。 “是怕了么?” 陆忏边走边问背上抽泣的端午。 “不是,是想起爹和娘了。”端午声贴在他耳边说道。 陆忏闻言,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不是害怕便好,往后的日子还很长,你要记得不要害怕任何人,即使没有了爹娘,但以后你还会有许多值得你珍惜的人。” 他这样说着,背上的端午渐渐停止了抽泣,手胡乱抹去泪痕,眼睛通红道:“叔叔,你当我师父吧。” 陆忏楞了一下,看着漫山遍野的草木生灵,似是想起往事,那年还是孩子,霍子衿救他出火海后,他也是这样问霍子衿的。 他笑笑,将背上的端午往上提了提,轻声说道:“好。” 那日,宁悯逃出落尘宫后,想要击开石门救出陆忏,但石门坚固非常,合止水与花蛮儿之力,亦是无法开启。 无奈,她便想着与各派弟子先退下落尘宫,之后再回谈仙岭求援。 她匆忙赶路,回到谈仙岭后,便急忙上山禀报,宁驹风一听此事,竟是比她还要焦急。 宁悯看出端倪,在赶去救援的路途上便向宁驹风问道:“爹,那人就是阿忏哥,是不是?” 却见宁驹风眉目凝重,不发一言,只知策马赶路。 宁悯见此,秀美容颜之上,霎时间失魂落魄,心中直道:“原来阿忏哥没死,这些年来,他们都在骗我。” 想起年少时那个总是爱摸着她的头顶,冲她微笑的清朗少年来,身影渐渐与现在的陆忏重合到了一起。 她心头一恸,面色苍白。 陆忏身受重伤,又被关在阴冷的洞穴之中,无水无粮,如何能够活命。 她加紧策马,眼神坚定之间,透出一抹别样情愫。 “阿忏哥,我不会叫你死的。” 她与宁驹风赶了许久路途,终是到达落尘宫,她为宁驹风引路,不多时便走到洞穴石门之前。 宁驹风也不多言,拔出赤鬃神剑,真气四溢,舞动阵阵罡风,打在宁悯肌肤上疼痛不已。 一剑,至上而下劈斩,如同开天辟地。 “砰砰!” 石门断裂大开,宁悯冲入昏暗洞穴之中,四下寻找,竟没有一个人影。 宁驹风似是安下心来,长叹一声道:“他已经逃了。” 宁悯贝齿轻咬红唇,神色复杂。 “你想去寻他?” 宁驹风看出爱女的心思,摇头道:“也难怪,这些年来你一直记挂着他,想去便去吧。” 他转身离开,也不管女儿的去处,径自赶回谈仙岭。 宁悯黯然,茫茫江湖,想要寻找一人谈何容易。 她先向北寻找,走过许多地方,问过许多路人。 一转眼,竟已过了好几个月,北方深冬寒气逼人,她不惧风雪,依旧寻找着陆忏。 这时江湖上流言四起,竟都听信了楚淮墨的一面之词,说陆忏是不世出的魔头恶人。 宁悯自然不信,只是楚淮墨平日里对她照顾颇多,本以为是一个正人君子,却不曾想到他也会为了名利而说谎。 北境一无所获,慢慢的,她开始南下,走到朗州时,突然听闻黔州叛乱,没过两日,又说陆魔头一日屠尽正道白马观。 宁悯听到陆忏的消息,喜不自胜,急忙骑马赶往黔州。 朗州到黔州的不过半日路途,快到黔州城时,只见万千银甲路过,她并未在意,继续赶路。 不多时,却见路途尽头,青年背着孩童,慢慢走着,正是她寻了多月的陆忏。 宁悯骑在马上,看着那个身影,眼眶湿润,她翻身下马,莲步轻移,一步一步向他走去。 到近前时,陆忏一见宁悯,十分惊喜,放下端午道:“宁姑娘,你怎么” 没等他说完,只见宁悯上前一步将他紧紧抱住。 陆忏吃了一惊,只觉得这个拥抱十分突然,看着宁悯美丽身姿,软玉温香,沁人心脾,不经意间,脸颊竟是红了一半。 “宁姑娘,你这是” 他想要询问缘由,可耳边突然传来哭泣的声音,却是宁悯哭了。 她抱着陆忏,眼泪扑哧扑哧的往下掉,这一拥好似过了千年万年。 却听她梨花带雨道:“阿忏哥,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陆忏心头一跳,脸上笑笑,知道她已经认出了自己。 宁悯这些天来总是怕陆忏出事,她一天没有找到他,就担心一天,如今总算找到了陆忏,再也隐藏不住女儿家的心情神态。 陆忏知道她的心情,这些年来,为了保护他,宁驹风和顾霆晟都说他早已去世,其他的事情绝口不提。 宁悯思念他,而他也同样想念宁悯。 此前见面不去相认,也是怕多出不必要的麻烦,可到底,这个秘密还是没有保守住。 他抬手,也同样紧紧搂住宁悯。 时隔多年,他们从孩子长成了大人,彼此间的情谊未曾变过。 这时却有一个童稚的声音传来。 “师父,这是师娘么?” 陆忏松开怀抱,转头看到端午闪亮亮的眼睛,冲着宁悯尴尬一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川》正文 第四十八章 谈仙 宁悯看到端午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她,听到他嘴里说出“师娘”两个字的时候,脸颊像是火烧一般,直红的像要滴出血来。 陆忏十分无奈,朝着端午笑道:“她是师父的妹妹,你应叫她姨娘才是。” “姨娘?可她看起来却没那么年长,倒像是个大姐姐。” 端午摇摇脑袋,他人虽,但心思却颇为细腻,他见宁悯正值芳华,实在不好意思叫出“姨母”这个称呼。 陆忏扶额摆手道:“便随你怎么叫都好。” 他微转眼,一见宁悯面容,脸似粉桃,娇艳欲滴,漫霞笼罩,闭月羞花。 “悯,你如今这般模样,我第一次见你时,差点都没认出来。” 宁悯的脸似乎更红了些,笑道:“毕竟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对了阿忏哥,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打算先去水寒峰安葬恩师。” 陆忏摸摸胸口藏着的霍子衿的骨灰,对宁悯笑笑。 宁悯柳眉微皱道:“你现在被正道追捕,而且带着个孩子,诸多事情皆有不便,不妨先跟我回谈仙岭一趟,一切事情再从长计议。” 陆忏闻言,忽觉她所言有理,思索一阵道:“既然中途遇到你,而且之前遇到二伯,他也说大伯有东西要交给我,如此,到谈仙岭先安顿好端午,我也好做其他事情。” 合计过后,宁悯便随着陆忏端午一同上路,赶回谈仙岭。 也许是因为多了个人的关系,一路上竟也多了些欢声笑语,三人一边赶路一边赏景,好不快活。 谈仙岭在荆州境内,三人一路北上,这个季节,越向北去天气越发寒冷,几人换了较厚的衣衫行装,朝着荆州赶去。 赶了两日路程,几人终于到达荆州。 虽没有北境的大雪纷扬,可荆州城也算是寒风阵阵。 谈仙岭处于山脉起伏之地,雄伟壮阔。山上林木繁盛,山下江水滔滔。 此时草木枯黄,没有炎热时的青翠,整个谈仙岭倒是多了几分凄清与苍凉之感。 西边的太阳已经落下一半,赤红的夕阳照耀着高耸的山峰,使原本的巍峨变得愈发柔美了。 光亮的青石阶打扫得一尘不染,沿边还有规律排布的石雕,大多都是神兽仙人之类的。 陆忏背着端午和宁悯一起上山,谈仙岭三千青石阶,陆忏一步步踏上。 想起这里曾是自己爹娘的师门,心中暗叹道:“这条路不知他们走过多少遍。” 夕阳斜射,映红了整条上山路,陆忏的眼中,有些温热。 *************** 谈仙岭山巅,望川阁中。 白衣的宁驹风正独自遥望那层云交合,霞光普照,夕阳染红了半个天际。 他的身姿缥缈如仙,衣摆随风而动。 “来了许久却不露面,躲在暗处作什么。” 他没有回头,像是对着天空说话。 “我这不是怕打搅你么。” 女子身着绫罗,移步而出,仙气逼人。 这时,日光透过云幕照在她姣美的容颜上,闪着朦胧的光芒。 宁驹风负着手,屹立山巅,一袭白衣让他更加显得出尘了。 他早知道女子的到来,也知道她此番的来意。 “今日你的身体还好?” 女子顺着宁驹风的目光,望向这绝美的天际。 看着空中的美景,女子却好像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她的眉头微蹙,眼中一抹担忧显现出来 宁驹风平淡答道:“内功修为不退已是幸事,不敢再奢求其他。” 侧目看了看女子的愁容,又道:“你我早知道会有这一天,或早或晚罢了,难道如今的我还会在意生死?” 女子微微有些失神,道:“我只怕悯承受不住。” 宁驹风沉默起来,许久,他转身对女子道:“若有一日,我当真去了,有你在,悯便不会一直伤心下去,你若每日活在苦痛中,她便会随你苦痛,你也不想这样,对么?” 女子点点头,眼眶中水滢滢的,泫然欲泣。 “我和霆晟并非为自己而战,而是为谈仙岭的明天而战,何况观澜和沛菡的仇若是不报,我们一生都不会心安。” 宁驹风面对着广袤的山川江河倾吐这些话语,平淡中透出些许沉重。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 他看女子神色异常,问道:“你是在担心谈仙岭?” 宁驹风搂住女子,脸上没有丝毫的担忧之色,自顾说道:“我们走后,不是还有你和悯在,她长大了,也该承担些东西了。” “你总是想的这样简单,你顺水推舟叫她去找阿忏,你总说谈仙岭还要靠阿忏来守,可他一个毛头子如何能够服众,何况现在江湖上流言四起。” 女子索性将不久前在山下听到的传言告知了宁驹风。 宁驹风听后没有忧虑,反倒感觉有些玩味。 “屠白马观,战赵晗,这臭子倒是敢做。其实,一个人想要活的普通,又谈何容易。” 他微微显露出笑意,道:“不过这性子倒是和观澜一模一样。” 女子无奈道:“是,一样的固执。我常常在想,就算你为阿忏把一切都准备好,他真的会如此轻易的接受么。” “你的答案呢?”宁驹风问。 “我不知。”女子摇头。 宁驹风忽然轻笑起来,他无奈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会如何选择,这些年来我去杭州暗中见他多次,霍子衿将他教的很好,但唯有一点让我十分介怀。” 女子疑问道:“是什么?” 宁驹风长叹一声,苦笑道:“他对钟离慎的恨意太浓了,我只怕他会被这仇恨弄昏了头脑。” 这时有一名弟子前来通报道:“掌门,姐回来了,但身边还带了一个人,不知身份。” 宁驹风听过后,拂拂衣袖,示意弟子下去。 他似是知道来人是谁,笑道:“不出我所料,悯已经找到阿忏,既然一切皆有定数,我们也不必再过于担忧。” 女子认真起来,问道:“你的意思是……” “我会让他来望川阁。” “可是……” 女子的神色似乎有些犹豫。 “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 宁驹风转过身来,对她认真道:“你要明白,望川阁是我的地方。在这里,没有人能为难阿忏,何况我会和他做好万全准备。” 他不顾女子的反应,迈开步子向远处走去,白衣飘飘,缥缈若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川》正文 第四十九章 陆千心 几百年来,谈仙岭在这荆州境内开宗立派,门下弟子众多,名扬天下。 因其以剑法闻名世间,被江湖上誉为天下第一剑派,风头一时无两。 岭上又分“四阁一堂”,以掌门宁驹风所处的混元阁为首,又有沧澜、朔方、望川三座剑阁。 沧澜、朔方二阁近些年来逐渐鼎盛,谈仙岭大半弟子都来自这两个剑阁。 反观望川阁,自从陆观澜与钟离沛菡被逐出师门后,这里俨然成了一座废阁,多年来没有一名弟子来过这里,只是常常有些打扫的人按时清扫庭院房间,偌大的剑阁空无一人。 除却这四座剑阁外,由顾霆晟执掌的戒律堂,位于四阁之间,主管刑罚奖赏、惩治约束门中弟子,也有许多弟子仰慕已久,前来学剑。 陆忏同宁悯一同上山,山门前有戒律堂弟子把守,一见来人是宁悯皆是笑脸相迎纷纷让路,宁悯也甚是礼敬,拱手低眉,一一还礼。 陆忏倒是对谈仙岭众弟子的笑脸没有什么反应,况且,他背着端午,即便想要还礼也是多有不便。 故而,他便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跟在宁悯身后。 “悯师妹。”正当二人进入山门之际,从沧澜阁方向走来一位青年向宁悯亲昵地打着招呼,他走到近前,笑脸相迎道:“你这些时日都去哪里了,怎的才回师门?” “多谢杜明师兄挂怀,我只是下山走走而已,不知瑾瑜师叔近来可好?”宁悯施了一礼,也是报以笑脸。 杜明脸色柔和道:“师父他老人家很好,前些日子还说起你来,抱怨你没有去看望他。” 宁悯赔笑道:“这倒是妹粗心了,我今日还有些事情,改日一定登门拜访。” “师妹这是急着去做什么?”杜明转目看到陆忏背着端午,眉头微皱,问道:“这位是” “他是” “在下陆千心。” 宁悯刚要回答杜明,却被陆忏抢先,转眼看到陆忏对她暗地使了个眼色,便觉恍然,直点头道:“对,他叫陆千心,是我刚认的兄长。” 她明白,陆忏现在的情况十分特殊,若是将他的身份不加掩饰,和盘托出,只怕还未见到宁驹风,就已经被戒律堂抓起来严刑拷打了。 杜明闻言,微微挑眉:“兄长?” 他似乎有些疑问,见陆忏与宁悯似乎关系斐然,也不只是怎么,对陆忏没来由地升起敌意来。 “师妹,你知道的,师门重地,外人不得随意进出。” 杜明挡在陆忏身前,上下打量一番,见陆忏一身粗布麻衣,背上还背着一个八岁幼童,不知是何关系。 他向来看人分贵贱高低,眼前种种看过,心里对陆忏的厌弃已经低到尘埃里,只觉得陆忏是山下的乡野莽夫,土里土气。 “杜明师兄,他不是外人” 宁悯看出气氛不对,刚要上前替陆忏言语辩解,却见陆忏放下端午,朝她摆摆手,制止了她。 陆忏与杜明对视,气势不弱,脸上笑笑道:“我本是山下务农的,宁姑娘心地好,知道我想来谈仙岭看看,便带我来这里转转,没想到会遇到阁下。” 杜明听他此言正好印证自己心中猜测,看着陆忏的眼光越发不屑。 “你可知道这里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来的,既然见了门面,便赶快下山去吧。” 宁悯听到杜明对陆忏这样说话,心中微怒,面色渐渐变得有些不好看。 这时却见陆忏嘴角一翘,语气淡然,笑道:“你是这里管事的?” 杜明没想到陆忏会突然问上这么一句,没过脑子便随口答道:“不是。” 陆忏一听,笑道:“那阁下便管不到我头上来了,我来便来,去便去,恐怕是不需要阁下点头的。” 杜明眉间泛起怒气,冷哼道:“你这村夫,不识抬举么,谈仙岭不是你这等人能够踏足的地方,看在悯师妹的面子上才没有赶你下山,若再纠缠,别怪在下对你不客气。” “你叫杜明是吧,不如,我们打个赌如何?”陆忏看着杜明模样,心中突然起了兴致,冲着他满脸轻笑。 杜明一看到陆忏这张笑脸便觉厌恶,听他说要打赌,心中疑惑,皱着眉头张口问道:“你要赌什么?” “就赌一会儿我不光下不了山,而且,你和其他谈仙岭弟子还要恭恭敬敬地将我迎进山门。” 陆忏像是故意在杜明身边踱着步子,说完之后看着杜明扬头道:“怎么样,敢不敢赌?” 杜明只觉他说的句句都是笑话,心中道了一万个“不可能”,十分自信道:“赌便赌,你这村夫净会说些天方夜谭,你若输了,可要给我跪下磕三个响头!” “你若输了呢?”陆忏觉得大有意思,装成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问道。 “我怎么会输?也罢,我若输了,也给你磕三个三个响头便是!” 杜明一拂袖,越想越觉得自己可笑,竟和一个痴傻的乡野村夫一般打赌,实在是自降身价。 陆忏只是在一旁摇摇头,轻声叹了一句:“自作孽,不可活,孺子不可教也。” 谈仙岭,混元阁。 安静的屋内,缕缕燃香盘旋上升,蔓延四处。宁驹风静静盘坐,他的眉角微微颤动,像是在回忆些什么。 不怎么宽大的屋子里,简朴的供桌紧靠墙壁摆在一旁,上面除了几盘供果,几只蜡烛之外。一张金纹檀木长盒放在正中央。 “当当…” 敲门声传来。 “师父。”一个青年在门外恭敬叫道。 宁驹风睁开眼睛,轻声道:“进来吧。” 他话音刚落,青年便推门而入,却见他长得剑眉星目,一身青衣罩体,背上负着一柄长剑,颇有龙虎之像。 青年乃是宁驹风的大徒弟,也就是谈仙岭的掌门首徒,萧燕希。 只见萧燕希弯腰拱手道:“师父,宁师妹已到山门,但沧澜阁的杜明似乎阻拦了那宁师妹所带之人。” 宁驹风吩咐道:“你去吧,接他们上来,我有事和他们说。” “是。”萧燕希恭敬应道,转身不发一言,退出门外。 宁驹风叹息一声。 他的衣衫轻拂,起身立于供桌前,手指抚在长盒上,来回流转。 他卷起长盒,向着屋外走去。拉开屋门,刚刚还是姣好的天空早已乌云满布,黄昏时刻变了天气,一场夜雨就要降临。 他就站在门口许久。 层云阴沉得像是马上就会压下来一样,风从屋外放肆地灌进来,吹起他素白而修长的衣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川》正文 第五十章 故人抱剑去 谈仙岭山门前。 戒律堂的一众弟子听到声响皆都围靠过来,正好听到杜明与陆忏打赌的言语,都是觉得十分有趣。 这些人平日里看守山门,只知练武值守,乏味的紧。 如今看到这样一副场面,竟都清醒面容,提起兴致来。 宁悯知道陆忏有自己的打算,便也不管他,在一旁静静看着。 杜明见陆忏一言不发,只带着端午坐在一旁石阶上,像是在等些什么。 “你不用在这里装模作样,浪费大家的时间,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陆忏闻言,笑笑道:“既然杜兄胸有成竹,多等待一会儿又何妨?” 一旁的端午却是不解,问道:“师父,我们是在等什么呢?” “等人来请我们。”陆忏摸摸端午的脑袋。 杜明冷哼一声,他没想到陆忏不依不饶,心里暗道:“这村夫只怕是得了失心疯,成心过来闹事的。” 一念及此,他亮出长剑,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欲要赶陆忏下山。 “你这粗鄙若还纠缠,我这长剑可不长眼!” 陆忏看着杜明手中长剑闪烁寒光,却是笑出声来。 “杜兄这是怕输了,所以先下手吓唬我罢,不就是跪下来给我磕三个响头么,既然杜兄输不起,不磕也罢,我若受了这三个响头只怕还要折寿呢。” 杜明听了这话,手中长剑是将斩未斩,直气的口鼻冒烟。 他心中想着陆忏是一介平民,没有什么靠山,教训一下,伤他些也无妨,只说是失手误伤便好。 打定主意,他眼中精光一闪,喝道:“我便来教训一下你这粗坯!” 他一手长剑灌注真气,使得是谈仙岭的“浮生剑式”,一招“长虹贯日”使出,如同晨曦破晓,直刺向陆忏肩窝。 陆忏见他当真拔剑伤人,却不躲闪,他少时曾见过顾霆晟使过这套剑法,浩浩荡荡,只觉得他这一式“浮生剑”只学的形似神不似,摇头叹息。 宁悯也没有想到杜明真的会出手,一时间大惊失色,取出剑来,便要上前阻拦,大声道:“杜明师兄,不可……” 未等她出手,只听不远处一声长啸传来。 “杜明,你想入戒律堂思过么?” 青衣男子负剑而来,轻功卓著,如同脚踏清风。 杜明听得这声长啸,心头一跳,可剑势凌厉,哪里还来得及收手。 却见青衣男子脚步须弥,疏忽之间便挡在陆忏身前,二指一并,轻飘飘地夹住杜明长剑。 杜明一时间竟再刺不动分毫。 他看着青衣男子,额头直冒冷汗,哪里还管什么长剑,连忙松手跪地道:“拜见大师兄!” 宁悯和周围一众谈仙岭弟子,也都跪地大声齐道:“拜见大师兄!” 青衣男子便是掌门首徒,萧燕希。 萧燕希面无表情,随手将两指间的长剑扔去,低眉看着不敢抬头的杜明,也不多言,厉声道:“去戒律堂领罚。” “是。” 杜明不敢顶撞,满脸只有苦涩。 这时,只见萧燕希转过身来对陆忏拱手道:“师父叫我请两位上山。” 陆忏也报以微笑,拱手道:“多谢。” 旁边一众弟子皆是不敢起身,但心中却翻起惊涛骇浪,没想到这个赌约竟真叫陆忏赢了。 杜明低着头,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盼萧燕希早些离开。 陆忏缓缓走到杜明身旁,蹲下身笑道:“杜兄,你欠我三个响头,可别忘了。” 他拍拍杜明肩膀,哈哈大笑两声,却见杜明脸色通红,如火烧一般,心里似乎十分满意他这个反应,大觉有趣。 他笑着,不再耽搁时间,起身领着端午,径自跟随萧燕希上山。 杜明看着几人离开,这才坐倒,转眼却又看见戒律堂的弟子向他走来。 苦叹一声,便知自己要去戒律堂领罚。 他受了羞辱,咬牙心道:“姓陆的,你给我等着!” 宁悯见他如此,也是摇摇头,赶上前去,和陆忏一起前往山顶的混元阁。 谈仙岭上,剑阁高耸,如一柄利剑直插云端,便是四阁之一的“混元阁”。 萧燕希带路,并未在主阁停留,而是绕过后,向着阁后的庭院走去。 庭院颇大,是普通人家的样式,在这谈仙岭上与其他高屋建瓴格格不入。 到庭院门前时,萧燕希便转身对陆忏说道:“师父就在里面,陆兄进去便好。” 陆忏道了声谢,推开院门,便要去寻宁驹风。 宁悯领着端午,也要随他一起进去,却被萧燕希拦住。 “师父说只见陆兄。” 宁悯没好气道:“爹爹又在故弄什么玄虚。” 转头对陆忏笑道:“哥,你先去吧,我带端午去吃些东西,四处转转。” 陆忏点头,便自己进了庭院。 走入院内,一名弟子说宁驹风并未在前院,便为他引路。 走到后园,正见到白衣的宁驹风静立于院落之间。 这时节后园的花草枯黄,早没了之前的芬芳,但他还是独立于此,似乎觉得十分惬意。 他似乎感觉到陆忏的到来,背对着那名弟子摆摆手,让他退下。 陆忏对引路弟子到了声谢,走到宁驹风面前略行一礼。 “大伯,好久不见。” 宁驹风转过身来,看着陆忏笑着应了一声。 目光一凝,似乎能够看穿陆忏心魄,叹道:“臭子,前几月霆晟与我说你经脉损伤,虚弱至极。想不到如今不光伤势痊愈,武功竟然也有所进境。” 陆忏摇头笑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这归墟境界。” 宁驹风乃是世上少有的归墟高手,方才只凭眼力便可看出陆忏内功深浅,实在叫人惊叹。 他二人多年不见,如今却丝毫没有生疏隔阂。因为陆忏知道,这些年来,宁驹风一直在暗中留意他。 “大伯,你叫我来,说是要交给我一样东西,却不知是什么。” 陆忏心有疑问,他冒着被正道缉拿的风险上谈仙岭,却不知道宁驹风有什么事情与他说。 宁驹风笑笑,转身回屋,不多时,取来一张檀木长盒。 他走到陆忏面前,将这物事交给他。 陆忏看了他一眼,低头将长盒打开。 “这是你爹的剑,理应归还给你。” 只见泛着淡淡木质清香的长盒之中,一柄长剑躺在其中,刃脊如鸟羽轻薄。 破海四剑,三尺青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醉川》正文 第五十一章 婚约 顾名思义,剑有三尺长,似冰的剑体上有一道道的雕痕,剑脊处鲜红血痕纤长醒目,整柄剑看起来轻飘飘的,薄如蝉翼,像是鸟儿的翎羽。 “剑名,青锋。” 陆忏轻抚剑身,在剑刃寒光的衬托下,他的眼神像是望着故人。 “那年观澜身死,这柄剑便被收在混元阁中,到今日已经十多年了。” 宁驹风负着双手,看到陆忏微微感伤,他心头也是泛起几丝不明所以的滋味。 “我隐藏身份上山来,若是叫旁人看到我拿了这剑,只怕不会轻易放我。” 陆忏将青锋剑又放回木盒,轻轻关上。 宁驹风点头道:“你想的不错,所以我也做了些其他安排。” “什么安排?” “你和悯的婚约。” 陆忏皱眉道:“我不是不知道你的意思,可那不过是你们那时候的玩笑话罢了,你知道我一直拿悯当做妹妹的。” 宁驹风摇头道:“这已是最好的办法,也是你在谈仙岭的一个最好的理由。” “你想让我留在这里?” “不错。” 陆忏为难道:“可你问过悯的意见了么?” 宁驹风笑笑,淡淡说道:“我会和她好好谈。” “我只有一句话,悯若不愿意,谁也不能强迫她。”陆忏看着宁驹风,眼神坚定。 “她是我的女儿,我又怎会把这重担强加于她,我这样说是因为我足够了解她,知道她会顾全大局,明白其中的诸多是非。” 宁驹风淡然说道:“我当年信誓旦旦的说要护住观澜和沛涵,最后还不是落得个天人永隔的下场,我有愧于你爹娘,定下这件婚事一个是保护你的权宜之计,还有就是要履行与你父亲的约定。有了这个婚约,正道中人多少会忌惮几分,不会轻易对你动手。” 陆忏摇头说道:“大伯,你已经做的够多了,若没有你从旁相助,我怕是早就死在正魔两道手上。” 宁驹风一笑:“你说的太过简单,哪里是我的原因,虽然他们一时间是对我有所顾忌,但若是追究起来,以你现在在江湖上的那些风言风语,必定是千夫所指。” “我本来就不算正道人啊,正道中人杀我就如屠夫宰羊一般,合情合理。”陆忏苦笑。 宁驹风说道:“这件事虽然是我与定下的,但我也会尽快问过悯,你只需先在这里住些时日便好。” 陆忏一叹:“这对她来说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宁驹风倒是没有在意,说道:“这不过是权宜之计,以后的事情谁又能看的清呢。” 谈论许久,夜晚,宁驹风安排他住在偏院的一间客房中。 陆忏安顿好后,只觉接连几日的路程叫他十分疲累,又想起和赵晗的那场对决。 在那次过招时,他能感受到赵晗作为炼神高手对他巨大压迫感。 “如今也只有提升尽快内力才好。” 他在落尘宫得到“逍遥九变”和“神霄五雷正法”的内功心法,这么长时间以来还没有去修炼。 如今恰好安定下来,打定主意后,他便自顾钻研起来。 不知不觉间已过了两日,这两天他一直在修炼“逍遥九变”的口诀。 但试练几次,总觉得有些气血不畅。几番运行真气之后才算平复下来。 这“逍遥九变”对真气消耗极大,如果气海中没有浑厚的真气支撑,就会引动体内血气燃烧,对人体伤害极大。 稍有不慎,血尽而亡也是有可能的。 “只是第一变便这样困难么。” 有了开始时体内的异动警告,陆忏再不敢强行快速修炼,只是循序渐进。 这日夜里,他不知是换了地方又或是白天练功引动气血的原因,只觉心头微微有些烦闷,难受的紧。 无奈之下,陆忏收拾好衣物,走出房门。 难得闲暇之时没有练功,他恰好逛逛这混元阁。 月光静好,洁白又泛着朦胧的光晕。夜里的风有些凉,但透着些柔和。 混元阁的花草很多,若是到了春季走到哪里都是花团锦簇,一片芬芳。 不过建筑似乎不像落尘宫那样气派,平平淡淡的几座院落,除了混元阁外,其余阁楼也不算太高耸。 但就是这样一个不能再普通的混元阁,撑起了整个谈仙岭,被誉为首阁。 陆忏吐出几口浊气,忽然觉得心胸开阔了许多,体内多了几分舒爽。 不觉间,已经是午夜了。 他漫步着,独自做一个夜里的行者。 渐渐的,他竟听到有人舞剑。 脚步走动,声音越来越清晰,他知道,这舞剑之人就在前方。 他只当无聊时取乐,继续前行,想要看看那人是谁。 月光之下,花草丛中,那一柄仙剑随着女子上下飞舞,清零缥缈,闪烁着点点寒光。 她如临尘的仙子,鹅黄罗衫浮动,身姿柔美。 柳腰细眉,微笑间露出她招牌似的两个的酒窝。 女子正是宁悯。 她似乎感觉到有人在身后观望,剑锋一转,竟向着陆忏刺去。 陆忏一惊,急忙回过神来,运起骤雨天华步,这才躲过一剑。 宁悯这一招来势极快,她只想着打发这偷看之人。 发招之后,却发现来人竟然是陆忏,却也收招不及。 见陆忏躲过,她侥幸的呼了一口气。 “你怎么在这儿?”她问道,看着陆忏面孔,猛然想起婚约之事,芳心一颤,脸却不争气的红了起来。 陆忏见她娇羞模样,却是尴尬不已,张张嘴却不知说什么。 他挠挠后颈,说道:“我睡不着。” 宁悯却也不问,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陆忏有些不自在,看着宁悯,虽然只是权宜之计,但他总是能想到两人的婚约,朝宁悯一笑,迈开步子,就要赶快离开。 “那个……”宁悯叫住他。 “有什么事么?”陆忏停下脚步看着欲言又止的她问道。 宁悯红着脸说道:“三天后是我们的订婚宴。” “我知道。”陆忏笑道。 “爹爹说这只是为了保护你的手段……” 没等她说完,陆忏便说道:“你不必放在心上,若是觉得不妥这事便就作罢,不要勉强自己,毕竟女儿家的名声最重要。” 他说完,不敢再看宁悯,只觉得十分尴尬,逃也似的离开。 “哎……”宁悯唤了一声,可陆忏早已经走远。 她看着陆忏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微笑着喃喃自语道:“怎么能算是勉强呢?我想说的是,就算是为了保护你,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那些话,随着风儿,渐渐消散在夜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