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的救赎》 正文 第1章 玉陨 靖和二十八年·季春 狂风裹着金色的细沙,拍出灼人的热浪,沙尘飞舞间亦将驼铃声吹得支离破碎。 一支庞大的驼队在沙漠中迤逦蜿蜒,他们当中有汉人的送亲使,也有突厥的迎亲使,行在中间挂着红绸的车舆,菱花格窗四面通风,鹅黄色的纱幔轻浮,舆厢里坐着昭国的安阳郡主。 有只鹰隼飞到驼队头顶,盘旋了几圈,在戈壁上留下个漆黑的影子,而后越飞越远。司卫长第三次发现那只鹰隼时,立刻挽弓搭箭,白羽箭穿风而过,鹰隼长鸣一声直入云霄,再也没飞回来。 驼队一路往西,傍晚时分停在一片绿洲处休息。说是绿洲,还没王府里的后花园大,两汪还算清澈的池塘,周边的梭梭肆虐疯长,伴生着及膝高的苁蓉,蓝紫色的花朵一簇一簇地层层叠加,跟笋尖似的。 护卫们分工明确,开始扎营生火。司卫长选了处较为平坦的空地,背风将帐篷撑开搭好,在里面垫上厚实的地毡复又铺了层绒毯,并用几个陪嫁的红木箱压紧帐边,最后不忘在外面帐底四圈撒了些雄黄粉。 夜幕像张巨大的网笼罩下来,繁星越渐清晰,沙漠边际还残留着夕阳的余晖,天地之间只被一道暗淡的橙光隔开。 如意抱膝坐在池塘边,看着漫天的星辰,忽而有一颗坠落,转瞬即逝,不禁触景伤情道:“母妃说,人若死后都会变成一颗星星,你觉得”她稍作迟疑,问身边的婢女,“父王会是哪一颗?” 麦冬将斗篷遮在如意身上,抬头顺着她的目光一脸认真地回答:“太子爷必定会是最亮的那颗,永远照耀和保佑郡主平平安安的。” 如意嘴角泛起一丝苦笑:“那——他呢?” 麦冬知晓如意口中的“他”是谁,轻声问:“郡主想侯爷了?” 如意澄亮的双眸比繁星还要璀璨,望着夜空没眨眼:“有一点儿。” 麦冬轻轻地叹息:“若是侯爷没殁,郡主也不必来突厥和亲。” 这下换做如意喟叹:“即便他还活着,未必会想娶我。” “奴婢觉着吧,郡主那时候对侯爷”麦冬抿了抿嘴唇,见如意没有打断又继续道,“太过主动了。” 如意抱紧双腿,佯嗔麦冬一眼:“那是我喜欢他,瞧得起他。”虽然这么说,眼边却有湿意,便不动声色地抬手拭去。 麦冬装作没有看到的样子:“外祖母说,女孩子家,要矜持。” 如意喃喃道:“矜不矜持又怎样,他已经不在了。”最后半句话,几乎微不可闻。 往事如烟,她爱慕陆西墨四年之久,可他漠然不动对她爱理不理,单相思大抵如此。现在想来已经没有任何意义,陆西墨死了,半年前的某个夜晚遭刺客袭击 · 入夜后气温骤降,半夏和几个宫女抱着酒坛去到护卫那边,他们两口酒下肚后,浑身都暖和起来。半夏斟了碗酒,双手捧给司卫长:“请用。” 司卫长微微颔首:“我不喝酒。” 半夏面露窘色将碗递给一旁的护卫,低着头回到如意身边。 如意看在眼里,对两个陪嫁婢女说:“待到了伊里,你们随送亲的护军们回长安,若是遇见心仪的男子便嫁了吧。” 半夏两颊酡红没有说话,麦冬喝水被呛到,咳嗽了几声:“郡主这是要赶奴婢走?” 如意开玩笑道:“不走?难道留你做媵妾侍奉王子骁?” 麦冬鼻子一酸,眼眶跟着红了:“奴婢想陪在郡主身边,只伺候您一人。” 如意顿了顿,目光温柔道:“岁末朝贺时,我们一同回长安” 唳—— 三人还未反应过来,那只不知何时停在帐篷顶端的鹰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叼走半夏头上的一只珠钗,黑影呼啸而过,吓的她尖叫一声抱头蹲在地上。护卫们闻声而至,再去找寻时,哪还有鹰隼的踪迹。 · 如意夜里浅眠,大漠的狂风从未停歇过,吹在灌木丛和帐篷上,奏出一种近乎鬼哭狼嚎般的乐调。好不容易快睡着时,外面又传来打斗声,如意坐了起来:“怎么了?” 半夏立即起身:“奴婢出去看看。” 如意拉住她:“别去!”相比外面,现在帐篷里还是较为安全的。她们主仆三人拥靠在一起,如意紧紧攥着把匕首,尽量让自己不那么害怕。 “你们这是要造反么?”司卫长的质问声传来。 有人回道:“各为其主。” 兵刃声c厮杀声不断,半晌后终是安静下来,唯有风声继续嘶吼。 司卫长在帐篷外微喘着气:“郡主?” 如意镇定心神道:“我在。” “狂徒已悉数击杀。”司卫长仍旧不放心,“属下还是送郡主回玉门关安全些。” “也好。”如意只带了些水和几件御寒的衣裳,还未来得及进入车舆,他们又被另一伙沙盗包围,即便所剩不多的护卫拼死抵抗,奈何寡不敌众。 一只鹰隼扑腾着翅膀飞了下来,落在某个沙盗的肩上,那人骑着马,一身灰色的窄袖胡服,脸和头发被海棠色的纱巾裹得严实,只露出两条浓密的眉毛和底下那双宛若狼一般的碧绿双眸。他看见如意的时候,眼中的惊艳之色一闪而过,用不怎么流利的汉语问:“你就是要与突厥王子和亲的昭国郡主?”说话时嗓音低沉又干哑,难辨其年纪。 如意站在辕轭上,瞟了一眼海棠红:“既然你会说汉语,又知晓本郡主的身份,为何不下马?” 海棠红沉默一会才说:“突然有些舍不得让你死了,真是可惜。” 半夏小跑至他的马前,惊慌失措道:“你们不是说不会伤及郡主性命,只是用她来威胁皇” 海棠红俯身靠近半夏,鹰隼振翅飞离他的肩膀,他没有说话却伸手掐住她的脖子,半夏奋力挣扎着,挥手间扯下他的面纱,他的脸上有图腾雕青,略显狰狞。在半夏断气前,海棠红松开手,看向如意:“郡主有何遗愿?” 如意知晓在劫难逃,望着身边的麦冬:“能否放过我这个婢女?” 海棠红面无表情道:“换一条。” 如意想了想,又道:“我们不想葬在大漠。” 海棠红没有反对:“好。” 横竖也是将死之人,麦冬忍不住质问他:“你们是突厥人,为什么要杀我们大昭的郡主,不怕皇帝陛下向突厥开战么?” 海棠红的脸上终是有了一丝笑意:“求之不得。” 既知如此,如意拔出匕首丢向海棠红,他抬起手中的弯刀,眼都没眨,刀刃相撞“当”的一声竟是击出火星来,海棠红并不生气,从怀里掏出个瓷瓶:“里头是鸩毒,自行了断后,我会送你们的尸体回昭国领地。”说着一道白影划过。 如意接的很准,随后抬头看天,银河璀璨,刚好又有流星飞逝,很美。俄而,她拉着麦冬进了车舆内。 海棠红最后看到如意的时候,她和麦冬已经七孔流血而亡,如意那双原本波光流转的美目还没来得及闭上,里头的光芒越减消散,暗淡如死潭。 · 海棠红以北斗星为参引,驾着四匹马牵着的车舆一路狂奔至玉门关方向。 天微亮时候上了沙坡,极目远眺可以看见玉门关土城的雉堞与幡旗,还有一队人马往这边靠近。海棠红眯着眼,取了羊皮袋开始猛地灌水,一夜未曾歇息过,分外的口渴,甚至越喝越渴。 随后他下了马,用弯刀割开缰绳,倒了些水给其中一匹马饮用。那群人与他不过一射之地,已经开始高声质问:“什么人?” 海棠红抬脚踹向车舆,回应他们:“里头是你们昭国的和亲郡主!”说着跨上马扬长而去。 领头穿着银色甲胄的将军大惊失色:“快,拦住车子!” 士兵们全数勒马前去阻止车舆继续往沙坡下滑行。 几乎在同时,将军从身后的箭筒里取箭去射海棠红,箭一离弓,逆风发出清脆的哨响,竟是一支没有杀伤力的鸣镝箭。 如意眼睁睁地看着那只箭穿过自己身体,回眸时海棠红趴在马上轻而易举地避开,沙尘飞扬间,已看不清他的身影。她想继续张望,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往车舆那飘。 将军放弃追捕,打马去到已经停止移动的车舆那,待看清里头躺着的两个人,他跳下马惊恐地叫了声:“郡主!”再用颤抖的手指去探她的鼻息后,又撕心裂肺般地喊出她的名字,“如意——” 风沙太大,听不见他在呢喃什么,风沙也朦胧地遮住他的脸,那张同陆西墨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只除了眼前人左侧脸颊上有道两寸长的刀疤。他抱着她悲痛之情难以言表。如意稍稍歪着头,学自己身体被他圈起来的样子,却什么都感受不到。 “将军。”旁边的总兵有些不知所措,见他不为所动又叫了声,“喻将军,此番辽国人压境,还望将军一切以大局为重。” 他这才回过神来,只是双目通红紧咬着牙关,额头两边的青筋凸起,更显得脸上那道疤痕可怖。 · 如意坐在荣王府北院祠堂的大梁上,神案正中一前一后供着两个排位:嘉成太子朝承滇和安阳郡主朝如意。 荣王妃喻氏在底下喃喃自语:“西墨去的前一日托我给你封信,后来他死了,我也忘记这事,现在便烧给你。”喻氏将写有“等我”两个字的洒金笺展开,抬手放在白烛上点燃,红纱衣袖微滑,露出她白皙的手臂和胳膊内侧的守宫砂,“南砚因为送你的尸体回长安,被皇上褫夺了兵权。你说,这笔账该怎么算?“喻氏冷笑一声继续道,“不若让荣王来偿还吧。” 如意看着眼前越渐弥漫的火光,甚至可以感觉到那灼肤之痛。 朝如意终是成为公主,谥号“安国公主”,也终于嫁给了陆西墨——喻太师请旨,让徽州侯与安国公主冥婚。 她的皇爷爷,恩准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章 重生 靖和二十五年·四月十八 麦冬捧着描金漆盘进了锦瑟华年,见半夏在东暖阁缝衣裳,寝间床榻前的纱帐并未拢起,便压低声音问:“郡主还在睡?” 半夏轻声回答她:“昨夜醉成那样,今日必会醒来的晚些。”说着打了个呵欠,手中的针线活却未停下。 昨日如意生辰,宫里送了好些个赏赐来静园,光贡锦就有十六匹,如意转身就赏给麦冬和半夏一人一匹杭绸,这会子半夏已经裁了料子在做新衣。 麦冬将镜台前的胭脂水粉归置整齐,又去收拾如意换下的裙裳,却遍寻不着那件红色褙子,只得走出来问半夏:“郡主昨日穿的衣裳呢?” 半夏手中一顿,很是诧异:“昨夜不是你伺候郡主就寝的?” 麦冬也觉得奇怪:“我亥时进来的时候郡主已经睡下了,以为是你守夜帮着安置的。” 半夏摇头否认道:“不是我” 寝间突然传来一阵闷闷的呻吟声。 如意头疼欲裂,帐内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酒味。恍惚间以为一切都是梦,觉得现在还是新年的时候,她见麦冬在撩纱帐,随口问:“王爷呢?”她生平只醉过两次,十六岁的生辰宴和赐婚时的除夕宴。 麦冬微愣,将纱帐挂在金钩上:“郡主在问谁,端王还是成都王?”皇帝未曾封哪位皇子为王,说的这两位王爷是和圣上非一母所出的兄弟。 如意瞅着麦冬还算单薄的裙衫,猛地惊起:“现在是哪一年?” 麦冬木讷道:“丙寅年。” 如意的脑袋仍旧有些痛,抚着额头试探地问:“昨儿个我生辰?” “是啊。”麦冬似是松了口气,去端温在红泥小炉里的蜜水,“郡主先喝些水润润喉。” 半夏从雕花橱中取了几件干净的衣裳过来:“郡主现在要起床么?” 如意狐疑地打量半夏一番,语气淡淡地说:“吩咐人打热水进来,我想沐浴。” 半夏应了个“是”,出去传话。 麦冬嘿嘿一笑:“郡主昨晚去找徽州侯,后来如何回来的?” 如意也不清楚自己怎么回来的,而且像是一下子回到三年前,只继续平躺着说:“喝多了,不记得了。” 麦冬当她在害羞:“那——郡主讨到生辰礼物了么?” 这点如意倒是没忘记,不禁嘟囔道:“小气鬼。” 麦冬强忍着笑意,也不戳破她的“失忆”,只提醒道:“今日壹招仙的雅集,郡主可别迟到了。” 不知从何时兴起的,长安城中有家世且为嫡出的公子小姐们,会于每月十八休沐这日下午,在白锦河边的壹招仙里小聚,已然成了风尚。 自及笄后每逢雅集,如意必定盛装赴会,只为遇见陆西墨,虽然徽国公府就在静园东面,两府之间仅仅隔了条“半尺巷”,至少在壹招仙里,她可以多看他几眼,若是玩曲水流觞点到陆西墨,还能一睹他抚琴时的风采,简直叫人赏心悦目。 如意盯着淡粉色的帐顶神游:若是梦,太过清晰;若不是梦,难道自己重活一次?为了打消这个荒谬的想法,她当然要去壹招仙验证一番。 记忆里,怀远侯府庶出的小姐,在今日给自己送了份迟到的生辰礼,当时有人嘲讽过杨小姐,还是陆西墨出言帮其解的围,为此如意很是不快活,礼物也未曾打开来看,更是随手一放不知丢哪去了。 究竟是与不是,一去便知。 · 因为守夜的缘故,半夏呵欠连连,如意让她先回围房休息,离开东暖阁的时候,半夏没忘带走还未缝制好的裙子。 沐浴净口完毕,如意穿了身粉白相间的齐胸襦裙,梳了个垂挂髻,并在两边各簪了支攒花金步摇。 麦冬拿了条海棠色的薄纱披帛过来,如意觉得颜色刺眼,眉头微蹙说:“换一条。” 麦冬以为她不喜欢这个式样,于是换了条桃色绣花的锦缎披帛,倒觉得她的装扮较往日素净了许多:“郡主今日的穿戴和平时不太一样。” 如意对着铜镜将额前的碎发捋到两边:“总觉着以前跟老鸨似得。” “郡主。”麦冬被这话给吓到,“若被王妃听到奴婢们可就惨了。” “我随口说说而已。”如意用螺子黛沾了些水轻轻描眉,又问,“母妃和世子呢?” 麦冬如实告知:“王妃和世子一早去了长信宫。” ——去见慈惠太后么?如意想了想,毫无印象,竟觉得有些庆幸:“备膳,再准备轿辇。” 随意用了些午膳,一切准备妥当后,如意走到府邸门口,下了石阶回头望向门楣处,府匾上“静园”两个鎏金大字格外耀眼。 记忆像剪影般重叠在一起:三年前,弟弟朝显棠仍旧是世子封号,没有封王娶妃,静园没有更名为荣王府。最重要的是陆西墨还活着,自己也未曾应旨和亲突厥。 ——是梦,一定都是梦。 · 壹招仙的小厮弓着腰将如意领至六层顶楼的齐云阁,这会子到的人不多,都恭敬地同她行礼。如意面色不佳,旁人不敢贸然同她主动搭话,那些前来聚会的人,大都有着自己的小群体,时常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同官场无异。 陆西墨随后而至,一袭白衣锦袍纤尘不染,束着卷云纹锻带的头发顺滑地拢在身后。如意一看到那张温润的脸,心如鹿撞,在他看似无意地望过来时,如意连忙收回目光,转身走到东面凭栏处,极目远眺白锦河上的画舫,蓝的c绿的c灰的,并在心中一二三四地数着。 不知数到第几只,杨三公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参见安阳郡主。” 如意眉心一跳,故作镇定地回头,只见杨瑞身边的女子对她福了福身子:“臣女杨艳给安阳郡主请安。”女子举止大方,丝毫没有初次参加雅集的拘谨感。 杨瑞跟着拱手解释道:“臣知晓于礼不合,可府中就这么一个庶出的姊妹,自幼也曾请先生教过几年书,臣斗胆带她出来见见世面,还望郡主莫要介怀。” 如意向来不会轻易地给别人脸色看:“无碍,多些人也热闹些。” 杨艳这才拿出一只精美的雕花木匣,双手递给如意说:“得知郡主昨日生辰,臣女也不晓得郡主喜欢什么,还望郡主笑纳。” 如意不禁怔在原地——是真的,一切都曾经真实地发生过,现在是让她重新再经历一次么? 杨艳的手仍旧举着,边上已经有人嗤笑道:“何时壹招仙的雅集也能有庶出的小姐参加?倒是会捡高枝攀,先讨好这里最大的主儿。” 开口嘲讽的是奉国公府的韩小姐,韩家祖上也算开国元勋,世代承袭兵部尚书一职,掌长安五军调遣之权。朝堂之上,兵部与礼部素来不合,私底下逮到机会定会踩对方一脚。 如意不咸不淡地看着韩佳莹,余光察觉到陆西墨往这边靠近,在他没开口前,如意已伸手接过杨艳手中的木匣:“庶出又怎样?在这里有近半人的父亲c祖父皆为庶出,凭各自的本事考取功名,得以朝廷所重用,试问哪个不努力?”这话上一次是陆西墨说的,她只是复述而已,“若是杨艳小姐存心想讨好我,礼物应该前两日便已送到静园,而不是今日才给我。”如意又加了一句,让旁人彻底无话反驳,“皇爷爷也是庶出,照样御极。” 韩佳莹自讨没趣,脸上有些挂不住,却不敢发作:“是佳莹多嘴了。” 杨艳低头轻笑,并不掩饰她的幸灾乐祸。 韩佳莹白了她一眼:“你笑什么?” 杨艳莞尔道:“不知三皇子算不算庶出?” 杨瑞觉得她失言,连忙斥责:“艳儿,休得胡闹!” 韩佳莹眼中精光一闪:“方才郡主还称皇帝陛下是庶出,你现在提及三殿下,是否意有所指?” 杨艳丝毫不畏惧:“我只知晓郡主是嫡出,世子亦是,既然韩姐姐认为嫡庶有别,那就别再逞强了。”她的话言简意赅,暗示什么彼此心知肚明。 三皇子的生母是已殁的德妃,德妃为韩家嫡出的小姐,也是韩佳莹的亲姑母,靖和十年德妃患病离世,还未开蒙的三殿下便养在皇后膝下,可宗人府的玉牒上,未曾改笔他是由韩氏所出。 陆西墨也觉得杨艳口没遮拦,蹙眉对杨瑞说:“三表弟,管好自家的庶出妹妹,别不懂事连累到你们的姨娘。”看似责怪,实为替她开脱,若是真心怪罪,就应该说她连累了整个怀远侯府。 杨瑞的母亲怀远郡夫人和陆西墨的父亲徽国公是亲姐弟,论血亲,陆西墨应该偏向怀远侯府,可陆西墨和三皇子自幼同师受课,是为莫逆之交。 一时间气氛有些剑拔弩张,如意适时打开杨艳送的礼物,看到木匣里的东西,颜色艳丽花型不俗,便称赞道:“是花钿么?很漂亮。” 杨艳这才后知后觉,差点惹祸上身,轻声道:“承蒙郡主不嫌弃。” 如意用中指点出一枚花钿,对着唇呵了口热气,粘在右眼眼尾处,下意识地看向陆西墨,满眼期待地问他:“好看么?”即便再活一次,她对他的感觉从未消失。 以前如意穿了新衣裳或是戴了新珠钗,若是遇见陆西墨,总会问他:好看么? 他向来都是波澜不惊,从不给予她任何回应。 话既出口,如意心中竟生出一丝悲凉感。 ——陆西墨依然还是那个陆西墨,怎会有任何改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章 挑衅 外头阳光明媚,穿过挂在廊檐下的竹篾雨帘,日光从缝隙中透射出来,照在紫檀色的地板上,一道光紧贴着一道影,细长的光影条条相隔整齐地排列着。只是南风穿堂而过,檐角的青铜风铎跟着叮当作响,将什么都吹歪了。 如意知晓等不到想要的答案,微微叹气,有些失落。 陆西墨没有回答她不好看或是不太好看,只从袖中取出个巴掌大的象牙盒,夹在两指之间递过来:“二妹给你挑的生辰礼。”相较牙色圆盒,他的手指更为白皙且修长。 如意突然觉得脑中有转瞬即逝的眩晕感,那个时候,就是因为陆西墨的二妹,皇爷爷才给世子赐婚如意单手接过礼物,陆西墨碰触到她冰凉的手指,眉头微不可察的一蹙。 如意兀自打开象牙盒,里头有块掌心大小的舶来镜,鉴人特别清楚,眼尾的花钿同实物一般绚丽,衬托她的瞳孔分外明亮,她就这样注视着镜中自己的眼睛,里头越渐水雾氤氲,直到眼睑承受不住那份圆润,凝聚着落了下来。 如意自觉失态,勉强一笑道:“风沙吹到眼睛里了。”她用指腹擦拭后,又对陆西墨说,“我很喜欢,替我谢过北瓷。” 徽国公在朝为太师二十多年,与德阳郡主鹣鲽情深,前后育有四个孩子,两男两女,东南西北。 老大和老幺是女孩,分别起名为东陶和北瓷;中间两个男孩是双生子,大公子随父姓喻,取名南砚,二公子随了德阳郡主的姓氏,便是如意朝思暮想的陆西墨。 如意感觉此刻无法再强撑下去,她心痛而难过,不曾到来却又能预见的过往和记忆,一波又一波地朝她涌来,如海水般欲将她灭顶。首当其冲的便是眼前的陆西墨快要死了,虽然还要再过两年多时间才会发生,可在如意看来,就像转眼就会噩梦成真一样,换句话来说,往后的每一日她都要承受陆西墨即将死去的事实。 杨艳发现如意脸色微恙,问询道:“郡主怎么了?” 如意觉着鬓角有些湿意,抬手用披帛稍稍压拭:“许是宿醉还未完全清醒,头有些晕而已。”不等旁人的关心,她尽量保持微笑,“我先回去了,你们玩得尽兴。” 杨瑞顿了顿,往后退了两步,杨艳和韩佳莹冲她福身,三人异口同声道:“恭送郡主。” 陆西墨微微颔首,一言未发。 如意下楼的时候迎面遇见喻东陶,楼梯宽三尺,容两人并行绰绰有余,喻东陶前后脚已经踩了两级楼梯,但若是此时退下去也不是什么难事,却依旧昂着头慢慢继续往上,落到如意眼里竟是生出一丝挑衅的意味。 如意同样无视喻东陶,捏着披帛往下行,直面着那张曾在她“灵魂出窍”时所看见的——火光中近乎扭曲的脸庞。 就这样,两人一上一下,堵在楼梯中间靠上的位置,如意居高临下地说:“桃源县主来得可真巧。” 喻东陶觉得如意的眼神有些冰冷,此时再退下去太没面子,若不退,就是对她不敬,四目相对间终是有所回避,侧过身子道:“郡主先行。” 如意露出个若有似无的笑,可刚走了两步,喻东陶已背对她继续往上,没仔细看楼梯,绣鞋踩在她及地的披帛上,如意脚下一顿转过身来,即便位居下方,眼神依旧犀利如刃。 喻东陶没有赔礼道歉,随口说:“披帛这般长,我没看到。” ——原来三年前的自己,这么好说话。如意手上拿了两只盒子,只能单手将披帛扯下来,随意往地上一丢,穿过喻东陶那张略显诧异的脸,刚好看见陆西墨站在楼梯口望向这边。 忽而如意又想到喻东陶在自己“死后”烧掉的那张写着“等我”的信笺。 陆西墨遇袭的前几日,曾和如意吵过架,闹得有些凶。朝显棠从中调和约着去逛灯会,他写信许是打算同她示好。一想到陆西墨并非如记忆中那般不喜自己,顿时心情畅快许多。 如意远远地对陆西墨抿嘴一笑,一如往日,也不尽相同,往日她都用咧嘴的,随后下楼离开。 陆西墨形色如常,提醒喻东陶:“她是郡主,长姐这样很不合规矩。” 喻东陶轻哼了声:“又不是公主。” 陆西墨正色道:“她姓朝。” 喻东陶不屑地笑:“二弟见着三殿下的时候,每次都规规矩矩地同他请安么,私下只怕是从来都不顾忌尊卑的吧?”说完不再理会他,往熟人那边打招呼去了。 陆西墨走到楼梯口往下几步,拾起被如意丢弃的披帛,而后继续往下去至三楼的雅间,问小厮要了壶明前龙井和两样点心,独自坐在藤椅那欣赏底楼戏台上的评书。 · 如意回到静园,忙不迭地往自己的小院里走,甫一进了东暖阁的寝间,便踢掉鞋子直接趴在雕花架子床上,略凉的锦衾贴着她的脸,触感格外柔滑,而后她又翻了个身平躺,努力回忆那些即将要发生的事。 虽“年代久远”,大事件还是能串联起来。因果循环,有因才有果,如意觉着,若是能改变起因,定能扭转结果。 而其中有一部分是出在半夏身上,如意不打算急着处置半夏,毕竟已知的细作总好过未知的敌人。 记忆犹新的无非是半夏被海棠红阻止的话,明明那帮突厥沙盗可以用自己威胁皇帝,得到想要的一切,可最后还是将自己置于死地,海棠红的那句“求之不得”,真的是为了让圣上向突厥开战?彼时北面辽军来犯,大昭不可能再与突厥交恶。究竟是为了什么 如意拧着眉头,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又想到喻南砚,那时候的他看起来很难过,一如知晓陆西墨死时的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横竖已重活一次,这辈子定要亲自感谢他——可以不顾斩首的罪责,也要将自己的尸体送回长安。 · 如意身上出过汗,又命人备了香汤,这会子半夏已经过来和麦冬一同伺候她沐浴。 如意坐在浴桶里撇过头,梗着脖子去看右肩:“是不是很明显?”她肩膀右侧偏下处有一小块疤痕,儿时因爬树摔着而留下的纪念,至今让她心存芥蒂。 半夏打了瓢水淋在她背上:“郡主皮肤白,才觉得这道痕迹明显,便当它是个胎记。” 如意曾经对着铜镜看过那块疤,约摸有一寸长,筷子般粗细:“取我今日带回来的那块舶来镜来,我再仔细瞧瞧。” 麦冬和半夏目目相觑,担心如意又会呜呼哀哉地懊悔,却还是顺她的意思,将象牙盒拿了过来。 “”铜镜和玻璃镜的区别一下子就体现出来。如意从不知这道疤痕是如此之难看,像片烟熏过的柳叶,斜贴在她洁白如玉的肌肤上,分外明显。 麦冬明白如意的心情,几乎感同身受:“昨日宫中送来的礼单里有盒鲛鲨膏,可以润肤去疤痕,不若郡主试试?”麦冬见如意憋着嘴,又宽慰她,“郡主您看奴婢,小时候打翻灶台上现盛的粥碗,全都泼脖子上去了。”说着剥开领口,只露出一点点白色的伤痕,并用手比划了个位置,“到现在还有这么大的疤。” “每次都拿你贪嘴的事来说,若是你脖子上没这块疤——”如意已经平复心情,转过身来用食指去勾麦冬的下巴,“以你的样貌指不定能入二十四司做女官,或者”她眉头微挑,一副“你知晓”的神情。 麦冬撇撇嘴道:“没给罚到浣衣局为奴,奴婢已经感恩戴德了。” 麦家往上翻三辈也曾在官宦人家伺候,只因东家犯了重罪,家仆们连坐皆没入奴籍,她倒很是乐观,觉得被分配至静园又能伺候在安阳郡主身边,已是天大的福气。 半夏不一样,她自幼被拐带,因相貌平平,秦楼楚馆也不想做折本的买卖,牙婆便将她贩给杂耍戏班。深秋时节,半夏衣着单薄在街头顶大缸,起来时裤子后面红了一片,惹得众人唏嘘不给赏钱,班主觉得触了霉头用鞭子抽她,刚巧如意坐轿路过,心生怜悯,便花了银子将她赎在身边。 她俩的性子倒是截然不同,半夏温柔恬静,麦冬直率聒噪,这些年来伺候如意还算妥当。只是如意奇了怪,自己待她们不薄,甚至可以说从未亏待过,为何偏偏只有半夏不忠。 · 麦冬用薄玉片挑了些鲛鲨膏涂到如意的肩上,又均匀抹开在疤痕处,如意将包金瓷瓶塞到麦冬手里:“拿去用吧,过两日我进宫再要一些回来。”每年无论多热的天,麦冬人前都会穿高领有盘扣的衣裳遮住脖子那块,经常捂出痱子来。 麦冬还没开口拒绝呢,半夏已先行搭腔:“这鲛鲨膏是燕国贡品,每年只有两罐。” 麦冬虽然很想要,仍是忍住了,将瓷瓶放回镜台上:“谢郡主,奴婢皮糙肉厚的,没得暴殄天物。” “拿着吧。”如意并未放在心上,对着铜镜梳头,“没哪个女孩子不爱俏的。”她又问半夏,“你身上也有疤么?” 半夏轻声说道:“奴婢没有。” 往日如意对这两个奴婢,若是赏给半夏些东西,必会补给麦冬另一样物什,从不会厚此薄彼。这一句“奴婢没有”,半夏说的是没疤,此刻在如意听来,却是没有赏赐。 ——赏赐?赏你一顿板子可好。 “昨日的杭绸你再去库里挑一匹,别越了颜色就成。”如意待人一向亲厚,暂时不想让半夏心生端倪,在事情没有眉目之前,还是一切照旧的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章 督主 如意昨晚睡得不踏实,夜间还断断续续地做梦,似梦又非梦的,故而西洋钟敲了六下时,她已经醒了。 西洋钟曾是燕王妃孝敬给生母慈惠太后的,去年如意及笄,慈惠太后又赏给如意,只是她嫌吵,一直放在库房。 遥想上辈子,应该是靖和二十六年的岁末,如意遇见燕国的二王子,他教她正确使用自鸣钟的方法,那时如意才觉得纳罕,宝贝一样地供着。现如今觉得每一刻都弥足珍贵,便于昨日晚膳后,将西洋钟从库房请出来安置在西暖阁,并在两侧各摆了只差不多高的景泰蓝瓷瓶护着,意为钟报平安。 外头微亮,如意唤麦冬进来,吩咐她乘马舆去皇宫门口侯着,一旦听见散朝鞭响了,再进宫去太医院请位御医来静园给她把脉,若此去皇宫已经散朝,便直接进宫,并叮嘱道:从太医院出来后一定要经过司礼监。 麦冬点头应了个“诺”,跟着就去做入宫准备。 已是巳时,如意端坐于罗汉塌左侧,将手搭在矮案的脉枕上,陈御医隔着一方丝帕仔细把脉,却思忖良久。 月门的水精帘被婢女撩起,一人执玉笛缓缓走进西暖阁,随着他身后挂帘落下时的碰撞声,更显得他嗓音如玉磬:“臣给郡主请安。”他又开口问询边上的御医,“安阳郡主的身子怎样?” 陈御医和麦冬一同向他行礼,又听陈御医恭敬道:“回督主,郡主脉象平和,只是前夜宿醉,偶觉两鬓涨痛,待下官开一副安神散,休息两日便可大好。” 长朔负手而立:“你且去前厅开药方,留一份脉案给我。” 麦冬福了福身子:“奴婢去沏茶。” 待旁人退出西暖阁,长朔蹙着眉,眼尾随他密长的睫毛微扬:“小殿下何故要借酒浇愁?” 朝阳透过撑起的棱窗撒在他的月白蟒袍之上,清楚地映出他肩头银丝暗花的纹路。嵌玉乌纱帽下长眉入鬓,若是仔细瞧,还能发现他右边眉峰上有一条微不可见的细小疤痕。长朔最好看的还是那双眼睛,明眸乌瞳里像盛满一泓清泉,得他注目凝视时,要么令人畏惧,要么摄人心魄,只是今时今日,也没几个人敢同他对视。 如意没有看他,垂眸盯着自己绞在一起的手指,表现出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前日我‘生辰’,贪嘴多喝了几杯。”她刻意将生辰二字说得重些。 上辈子,如意没有请御医来时,长朔只是在她生辰后的第三日,送给她一张十六弦筝和一副银甲,那时的她颇为欢喜。 重点可不就是长朔没有提前亦或亲自送她生辰礼的缘由么,他自然听的出,便软言细语地解释和赔罪:“臣有事离开了长安十日,昨夜才从京畿赶回来。左不过郡主小满那日出生,这个月二十二,臣再帮郡主补一次小宴谢罪,你看可好?” 如意这才觉得舒坦:“小宴就不必了,安叔下次去外埠出任务时,可不可以给我带些小玩意回来?” 长朔眉眼含笑道:“好。”他是看着如意长大的,权当她是个孩子而已。 长朔与已故的嘉成太子年纪相仿,他俩自幼同窗在国子监受学,情比金兰。 靖和六年,十四岁的长朔离开国子学去到宫里做宦官,成为司礼监的一名小小随堂,仅用半年功夫就被提为秉笔,那时皇帝未再册封御侍,便留他在身边拟写圣旨,没几年顺理成章地晋升成掌印,直至靖和二十一年,他更得皇帝御赐“安”姓和尚方玉笛,兼任东厂督主,直上青云风光无限。 岫玉笛在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受百官跪拜也不觉得猖狂。 曾有两个司礼监的随堂,不知轻重地唤他九千岁,他只笑而不答,当晚那两人的脑袋便挂在东厂门前的牌坊之上,他轻飘飘地说是用来辟邪。 几年过去了,头颅经风吹日晒只剩乌骨黑发,真真是辟邪的好物什。 能活百岁足矣;杀人折寿,七十尚可接受。 · 麦冬备了铁观音,茶里还添了几颗桂圆,如意端起茶盏捧给长朔,他觉得纳罕:“郡主有事吩咐?” 如意狡黠地笑:“安叔先用茶。” 长朔嘴角噙着笑,将玉笛横放在矮案之上,看了眼抵墙而置的西洋钟才接过来。他左手端着彩釉茶碟,右手捏起错金盖碗,戴着两寸长金护指的小拇指微微翘起,别有一番韵味。只是鲜少有人知晓,这金色雕花指套下仅有半截断指,同眉峰那道伤痕一样,是他不可与人诉说的过往,更是长朔的逆鳞所在。 见他呷了口茶,如意坐下来说:“我不想学琴了,我想习武。” 长朔没问她原因,只道:“习武要比练琴辛苦得多。” 如意左手托着腮,用右手去点玉笛:“抚琴只能陶冶情操,可我想自保,以不至于在危险来临时拖他人后腿。” 长朔看着她,沉默半晌后说:“臣可以给郡主多安排些护卫,或者江湖上的死士,学功夫的事不用考虑。”他的口气有些无奈,“若是连死士都护及不了郡主的安危,那世间便没有哪样功夫能让郡主保全。”转瞬,长朔又面带微笑道,“美人计么?抱歉,臣并不想小殿下以身犯险。”小殿下是他对如意独有的称呼,一叫便是十六年。 就同如意唤他“安叔”一样,普天之下,只有她一人独享。 如意仔细考虑长朔的话,思忖间将岫玉笛来回滚了几圈,底下的穗子缠住笛身,淡绿和浅紫的搭配看起来很柔和,如意叹息一声:“不知喻南砚在漠北怎么样了。” 长朔合上盖碗看了一眼麦冬,麦冬在旁举起漆盘,他顺手搁下茶盏,麦冬跟着垂眸退出西暖阁。他问如意:“郡主怎会想起来提及镇北将军?” “不记得小时候究竟是和谁爬树,结果我摔了下来。”如意回忆起往事,“他俩长得一模一样,不知是喻还是陆。估摸着是喻南砚,儿时他便喜欢舞刀弄枪的,胆子特别大。” 长朔轻抚右手上的金护指:“臣只记得有一次抱郡主去栖凤阁荡秋千,遇见德阳郡主带着双生子在凤凰树下玩,那时他俩顶多四岁,每人手上各拿了两瓣香栾,南砚看见你,直接分了你一瓣,西墨却是吃了自己的一瓣,又将南砚手中剩下的另一瓣塞进你嘴里。结果便是你吃了两瓣香栾,西墨也吃了两瓣,南砚望着空空的手,一脸茫然。” 如意怎会记得自己两岁时的事,却又觉得好笑:“惯会拿旁人的东西来敷衍我的。”香栾也好,舶来镜也是。 长朔微挑袍摆站了起来:“臣给郡主带了礼物放在小院的凉亭里,郡主移步过去瞧瞧?” “好啊。”如意装做不知晓的样子。 · 陆西墨擅琴,如意便苦练筝,想着有朝一日能与他琴筝合奏,只是从未等到那个机会。 长朔指着石桌上的乐器:“十六弦筝要比五十弦瑟容易学成得多,这是皇上特别为郡主选的,臣想着总不能空手而来,便随了副银甲。” 如意素手拨琴,看到自己圆润的指甲,又抬起手仔细端详一番。 静园的王妃是燕国人,燕国贵族女子有蓄甲的习惯,如意十岁后学母妃那样,每日用羊乳泡手,且精心修护指甲,无名指和小拇指的指甲曾留至近两寸长,平时戴着珐琅甲套,别提有多臭美。 直到看见陆西墨抚琴,如意竟是咬断呵护四年之久的长甲。平时她练琴,指甲几乎隔几日便用玉锉磨一次,再也留不长了。 如意将银甲仔细戴好,中指顺着琴弦连抹六个音,而后用拇指和食指弹了四个小撮,这筝她弹了三年,很是熟悉。她对长朔笑:“我一直有勤练筝,现在想换个乐趣,安叔还是安排人教我习武好了。” 长朔似是不信:“若是郡主能弹首让臣满意的曲子,那便应了郡主的要求。” 如意抿着嘴,煞有介事地活动放松手指:“厂臣可不许诓我。” 长朔了解她的琴艺水准,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如意深吸慢吐一口气后坐正,自言自语道:“嗯,弹什么好呢?”俄而,似是有了决定。 长朔竟不知晓她的琴艺如此娴熟。 上阙宛转悠扬,弹到下阙变作哀怨缠绵,长朔听着c看着c想着——究竟要用怎样悲戚的心情,才能奏出这般无奈的曲调,甚至音律里还带着无尽的不甘之情。 长朔在如意复弹的时候,执起玉笛轻吹,企图能分散一些些的凄怆感。 如意不再摇音而是多加了颤音,筝笛相配间,好似两个天涯沦落人在互诉愁情。最后,她以双指摇音收尾,曲终阙止,无限的惆怅漫延开来。 两人静默无声,过了许久长朔先开口打破这份沉寂:“不知小殿下奏曲的时候,心里想的是谁?” 如意却沉声反问他:“那安叔吹笛的时候又是在思念谁?” 长朔举目看着远处琉璃屋脊尽头的吻兽,一脸的淡然:“故人。” 如意无从分辨他口中的故人,是否为“已故之人”,垂眸道:“我也是。”想着那个已经死去和即将死去的陆西墨。 长朔偏过头看她:“郡主是想习武还是想见喻大公子?” 如意觉得并不冲突:“两样不能共存么?喻南砚也可以教我些功夫的。” 长朔非要她做出个选择:“若只能选择一样呢?” 如意卸下甲套,几乎没有犹豫:“我选习武。”反正过年的时候喻南砚会回长安,而且记忆中的那几年,也没听闻他吃过败仗,不必替他担心。 “知晓了。”长朔若有所思,“臣还有事,过两日再来问候郡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章 笛坠 去年殿试,陆西墨有失水准,仅得探花之衔。喻南砚更是表现平平,可随后的武考却由他一举夺魁。 飞骑营虎符一直在德阳郡主手中——她出降喻太师那日,皇帝钦赐的嫁妆。科举结束后,喻南砚受封武勋,领飞骑营八万将士去到漠北守边关,陆西墨则承袭侯爵任宗人府宗正。 皇家子嗣历来单薄,宗人府里的官位皆为闲职。即便遇上祭祀册封等皇族大典,宗人府只负责执笔撰录,一切具体事宜都是由礼部所操办。上有宗令下有宗人,陆西墨很是安逸,经常散朝后去到宗人府里应个卯后,便可随意安排私事打发闲暇时光。平日里,他要么去找三皇子玩耍,要么就在后堂凿刻软木雕。 今日应卯后陆西墨直接返回府邸,刚将朝服挂起来的时候,便听到一阵悠扬的琴声。他住的常棣院在府邸中间靠西的位置,往西再翻过两道墙就是如意的锦瑟华年小院。 自去年盛夏时节起,每每哺时至黄昏那段时间,陆西墨只要在自己的屋子里,都要忍受由静园传来的练琴声,声如锯木,年后的琴声虽然勉强能入耳,依旧让人不敢恭维,但今日估摸着是旁人所奏,听起来有几分余音绕梁的味道,而后的笛声相和更是让他想一探究竟。 正出神呢,门被轻轻扣了两声。 “稍等。”陆西墨穿了件白色直边氅衣走至门前。 喻北瓷见开门的是陆西墨,甜甜地叫了声:“二哥。”说着举起手中的两个香芒对他笑,露出嘴角右边的一颗小梨涡,她才十四岁,身量只到陆西墨的胸口。 陆西墨让她进来坐:“今日雪影姑姑没让你绣花?” 喻北瓷不高兴地噘嘴:“早晨我装肚子疼,姑姑让我歇息来着。” 陆西墨怜爱地抚摸她额前的刘海:“不喜欢的不要勉强。” 喻北瓷将香芒剥开,盛在瓷碟里递给他:“长姐又忘记我不能吃香芒,不过啊,她每次上街回来都会带好些吃的给我。”见陆西墨将香芒吃了,她才微微叹气,有些无奈,“我回房啦,若是雪影姑姑看不到我,该生气的。” 陆西墨送她出了常棣院,去找德阳郡主。 · 徽国公府的北院设了神堂,德阳郡主本不是什么虔诚之人,只因喻南砚常年在漠北领兵,故而她只能早午晚各烧三支平安香聊以慰藉。 陆西墨点了香,用手挥灭后鞠了三个躬,将香仔细插在香炉里后问母亲:“前日安阳郡主生辰,静园递了帖子过来,点名要北瓷去赴宴,母亲为何要长姐对旁人称二妹病了。” 德阳觉得在三清面前说谎不太好,与他退出神堂走到院中,后花园西北角种了两棵凤凰树,郁郁葱葱中夹杂了些零星的花朵,再等个把月便能看到满树红花。 陆西墨觉得很奇怪:“自大哥离开长安后,母亲就不许二妹踏出喻府半步,可她在家真的很无聊。” “有的女孩子唯一踏出家门的时候便是出阁那日。”德阳四十多岁,岁月没有在她脸上留下过多痕迹,柳眉杏眼身量纤纤,姿色不减当年,“北瓷是官家小姐,就该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陆西墨小声辩解:“皇上在国子监开设女学馆,为的就是让侯门贵女可以不拘泥旧俗。”他顿了顿,又质疑道,“为何长姐可以无所顾忌,北瓷却要墨守成规?” 德阳斜睨了陆西墨一眼:“母亲知晓国风开放,这便是你可以与三皇子同塌而憩的理由?昨日江长史去壹招仙接你,说看见你和三皇子共眠很是奇怪。” 陆西墨闻言故作诧异,带了几分夸张的表情:“若是我同哪位公主同塌共眠才更为奇怪吧?” “满口胡诌!”德阳伸手扭他胳膊,“都不晓得你像谁,一点儿都不让母亲省心。” 此时府里的姑姑雪影疾步来报:“郡主,东厂督主来了。”话音刚落,已经能看到长朔的身影出现在萧墙边。 德阳对雪影吩咐道:“备些杏仁牛乳过来。”她看着旁边静立不动的陆西墨,一脸的嫌弃,“你回宗人府用午膳去,好歹能替府里节省些开支。” “”陆西墨觉得自己或许是从宗人府门前捡回来的弃童,“儿子告退。”他与长朔越走越近,冲其拱手,“安督主。” 长朔对他和颜悦色道:“来贵府多有打扰了。” 陆西墨看到长朔拿着的岫玉笛,问:“方才是督主在静园吹笛?” 长朔没有否认:“与人和音罢了。” 陆西墨很是感兴趣:“不知那琴音是谁所奏?” 长朔眼底有捉摸不透的光:“总会再听到的,届时侯爷可以亲自过去问询。” · 长朔有五年时间未再踏足过徽国公府的大门,也没有私下见过他的养母德阳郡主,而此时的他仿佛是前几日才来过一样:“拜见孃孃,孃孃最近身子可好?” “我一切都好。”德阳看着他满眼的笑意,“听闻你出城多日未归,还担心来着。” 长朔垂眸道:“劳孃孃记挂。” 雪影端了碗杏仁牛乳过来:“督主尝尝,若是不够奴婢再去盛些。” “谢姑姑。”他将岫玉笛放在石桌上接过瓷碗,心中暖意四溢。儿时的长朔喜甜食,他在德阳身边呆了七八年的时光,那是他最美好的过往。 德阳看着玉笛忽而一笑:“竟是落在你手中。”回眸往事,她轻抚笛下的吊坠,中间有颗龙眼大小的玉珠,上面刻了个“安”字,皇帝的本名就是“安”,年轻时还在司衣房为掌衣的她,便用此玉为饰做了个如意结,系在朝遇安的岫玉笛上。可最终,这笛子连同吊坠被他赏赐给长朔。长朔在吃东西,没有说话,有些事他不知道,但有所耳闻。德阳摸了摸穗子,“这么多年都旧了。” 长朔搁下碗:“我得到的时候还是簇新的,只是有一次不当心沾了血,怎么都洗不掉,后来用芜菁汁泡了一夜,血渍是没了,风干后总觉得颜色浅了些,不如往日般明艳。” 德阳微笑道:“我替你从做一个好了。” 原本御赐的东西哪敢随意更换,可若是德阳郡主做的又不一样了,长朔满心欢喜:“谢孃孃。” 德阳吩咐雪影:“取些五色丝线来。” 长朔解开吊坠,先拆了最上面的红豆结将玉珠撸下来,穗扣还是完整的,他将空瓷碗翻过来,刚好可以放玉珠。 这个空挡,德阳忽而说长朔:“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不找个女子陪伴?” 长朔有些不好意思:“总不能耽误别人。” 德阳一直当他是自己所出的孩子般:“憋十说你可以有子嗣的。” 长朔却难得红了脸:“孃孃”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德阳想了想,提议道,“若是看上谁家的女孩儿,你们先住一起,等生了孩子,你娶她过门后再将孩子接回来,对外便可对人说孩子是收养的。” “孃孃,我一个人挺好的。”长朔的耳朵跟煮虾似得,“再说了,现如今我树敌众多,没得连累旁人替我遭罪。天伦之乐,不敢奢望。” 德阳一声喟叹:“怨我,当初不该送你去国子监。” 长朔急着争辩:“孃孃何错之有?错在我自己,当年若不是我打了太子,孃孃也不会被圣上褫夺府邸”他无奈地笑,“宦官本就是我到长安唯一的出路,是孃孃让我幸福地度过了儿时的那几年。够了,长朔知足了。” 德阳蹙着眉头道:“可不可告诉孃孃实话,那时为何打了太子?” 一阵风吹落了细碎的红花,树叶沙沙作响,像蚕食桑叶,长朔带着些自嘲的笑意:“太子说我——不是男人。” 德阳黯然伤神,很是心疼他,好一会儿才岔开话题解释:“当初皇上只是借题发挥,才用那件事降罪于我,你不用一直介怀。如今皇上对你如此重用,估摸着也是想弥补些。” 长朔任职东厂督主后,就没再同徽国公府有来往,原本喻府的势力已是权倾朝野,若再有他的陪衬,喻府迟早成为众矢之的。 · 德阳换了明黄色的绳线打络子,做了个平安结,又串上那颗玉珠,挂在岫玉笛上很是惹眼。她这才问长朔:“今日你过来所谓何事?” 长朔轻抚穗子:“娴贵妃想见孃孃,同我说了很多次,估摸着她也托别人来请过孃孃。我今日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免得她又说我搪塞她。” 德阳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她是后宫妃嫔,即便你仍旧在司礼监,也不必对她言听计从,若被有心人知晓,定会滋生事端。” 长朔也不做欺瞒:“据我猜测,应该是为二皇子的事,二皇子下个月就十九了,是该开牙建府的,娴贵妃定是想借孃孃替二殿下讨个亲王封号。” 德阳很久没有涉足那些皇族内部的勾心斗角之事,也不屑:“宗人府那边不会让他一步登天的,依祖制郡王头衔少不了,觊觎亲王?也要凭他自己的本事。” 她和娴贵妃曾是无话不说的好姐妹,自娴贵妃诞下二皇子后就越渐疏远,更是在北瓷出生之后,德阳彻底不同宫里那位往来了,她说是避嫌。 德阳留长朔在府中用膳,他婉言拒绝说还要进宫。路过常棣院,长朔随意往里面看了一眼,忽而瞥见南面抱厦处有衣裳在飘,看着眼熟便走了过去。 只见竹竿上晾着一条粉色披帛和一件红色的蜀锦衣裳,上头有金丝织就的如意纹,衣料和样式都是他亲自挑选,由尚功局做成对襟半袖褙子后送到静园给安阳郡主的,长朔不禁诧异:怎么会在这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章 进宫 长朔走后,如意换了身衣裳打算进宫,金簪锦服奢华如斯。她去到前院同王妃交代行程,王妃又问她:“这几日可有同西墨那孩子说话?” 如意努力回忆“三年前”自己是如何回答的,总归并无变化:“徽州侯依旧那样,不太搭理女儿。” 王妃面色微恙:“世子年幼无人可仰仗,静园能指望的只有你了。”横竖再没旁人,她也无所顾忌,“若是可以和徽国公府联姻,有喻家的权势,你皇爷爷必然对世子重视些,在储君抉择上定会倾向于显棠。” 如意微微颔首:“女儿知晓了。” 王妃目光凛冽道:“母妃所求的不是你知晓,而是要你努力!莫要忘了,宫里还有两位公主与陆西墨年纪相当,你若不多花些心思怎能让他对你另眼相待!” 喜欢陆西墨,从来都不是如意自己挑选的,而是王妃替她做的选择,慢慢的时间长了,如意也觉得他确实不错,只可惜,情愫付落花而已。 嘉成太子于靖和十年秋狝时意外坠崖尸骨无存,那时候王妃刚好再次有孕。即便称呼从太子妃变为夫人,也不能阻止某些人的猜忌和憎恨,在朝显棠呱呱坠地后更甚。 皇帝还有三位皇子,皆为庶出。太子所出的嫡子,理应要成为皇太孙的。可是,皇帝没有册封新的储君,甚至在太子死后的近十年里,都没有再选秀充实后宫,宫里的那些个妃嫔娘娘们喜忧参半。 因为朝显棠的出生,皇帝下旨命工部将原先德阳郡主的府邸夷为平地,依亲王品级兴建王府,并御笔题字为“静园”,期间耗时八年之久,每日顶多只用三个时辰建造,唯恐扰民。 如意怀着复杂的心情走出静园,下意识地往东瞅,看见陆西墨白衣胜雪站在徽国公府门口,心跳不由得加快。 麦冬很是兴奋:“是侯爷耶,郡主要不要过去照个面?” “爷爷?他只我长一个辈分好么?”如意虽然很想和陆西墨多多靠近,可实在不愿热脸贴人冷腚,现在还不是时候,“话说回来了,我是皇孙,为何不是他过来同我请安?” 麦冬又觉得如意反常了:“一直以来都是您先找侯爷说话的。” 如意远远地和陆西墨对视:“你是说我主动?” 麦冬否认道:“奴婢可没这么说。” 如意嘴角泛起一丝笑:“我知道你是那么想的。”她眼中满是对曾经自作多情时的追忆,俄而收回目光,“走吧。” · 建福门前的锦衣卫对如意十分恭敬,她的马舆可以直接驶入宫里。按例仍旧要检查一番,麦冬撩开帷裳,舆内一目了然,如意抬眉间觉得守门校尉颇为面熟,可不就是司卫长么,便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一怔,单膝跪地抱拳道:“卑职魏扶川参见安阳郡主。” 如意想了想:“你姓魏?与锦衣卫同知魏佐是何关系?”魏佐常年跟随在御前,负责皇帝的安全,如意自然知晓。 魏扶川的姿势未变:“魏同知正是家父。” “起来吧。”如意暂时未做任何打算,只吩咐舆夫继续驾车前行。 如意在外廷与后宫交接处的光顺门前下了马舆,而后步行去往皇后的毓庆殿。 如意的请安令皇后颇为欢喜,皇后年轻时候滑过胎,而后再无子嗣,三十岁的时候随着如意的出世升了个辈分,对这个孙儿辈的很是看重。 如意给皇后行了大礼:“安阳给皇奶奶请安,愿皇奶奶青春永驻c福寿安康。” 皇后让大宫女珍珠扶她起来,笑着说:“快过来让奶奶瞧瞧,是不是嘴巴抹了蜜?” 如意笑盈盈地靠近皇后:“皇奶奶送的生辰礼,安阳可喜欢了。” 皇后刮她的鼻子:“贵妃送的东西你就不喜欢了?” 对于娴贵妃,如意很少有接触,觉得是个不太好说话的娘娘,加上儿时的某些不愉快,便道:“喜欢啊,她送来的什么蝉翼纱c软香罗,我全让人糊窗子去了。” 皇后轻声一笑:“午膳想用些什么,奶奶让小厨房去准备。” 如意摸着下巴说:“松鼠鱼和乳鸽汤。”她又问皇后,“皇爷爷会来毓庆殿用午膳么?” 皇后垂眸道:“皇上在宣政殿和喻太师议事,估摸着不会过来的。” “我去宣政殿问问,刚好有事想求皇爷爷来着。”如意边说着边转身往外走。 她脚步快心里又惦记着事,绕过八宝屏风的时候没注意,直接撞在别人身上,待看清楚是谁后连忙道歉:“三叔,对不起啊,我走得太急了。” “如意?”朝承浔脚后有门槛,抓着门框才没摔倒,“不怪你,是三叔看不见,你没事吧?” “我没事。”如意对他笑,“三叔,我去下宣政殿待会子再过来,你可别走了。” “好。”朝承浔的目光直视前方,狭长的凤目里像蒙了层薄雾,他能感觉到一点点的光影明暗,却是什么都看不见。原本德妃生他的时候眼睛还是好好的,只是在八岁那年突然就看不见了,太医们也是束手无策,十年了,他早已习惯。 · 如意去到宣政殿时,皇帝正在同喻太师下棋,眼观棋盘黑白分布,很明显喻太师占了上风,皇帝借故收起棋子:“改日再博。” “安阳给皇爷爷请安。”如意又去瞅陆西墨的父亲,“安阳见过喻太师。” 喻太师只比皇帝小两岁,看起来却要年轻许多,年少时在长安也是出了名的美男子:“安阳好像又长高了些。” 如意用手比划了个长度:“我只盼着能再拔高两寸,长不成我便打算穿花盆底来凑。” 喻太师呵呵直笑:“也只有你能想出这个法子。”他又看了眼皇帝,“臣可否先行告退?” 皇帝“唔”了一声:“御侍备选名单,你闺女的名字未曾呈报,是东陶还是北瓷?” 喻太师微微欠身:“北瓷年纪尚小,便是东陶好了。” 皇帝点了点头:“朕记下了。” 喻太师拱手道:“臣告退。” 如意莞尔一笑:“皇爷爷,去皇奶奶那用膳可好?” 皇帝的口气难得的温柔:“厂臣将筝给你送过去了?” 如意挽着皇帝的胳膊,亲呢地说:“是啊,才送到静园,安阳这不特地进宫给您老谢恩来的嘛?” “鬼灵精。”皇帝还是觉得舒坦的,“是不是有事求皇爷爷?” 如意厚颜道:“这都被您猜到了?” 如意的父王名承滇,是皇帝年少征战时一段雾水情缘的小小意外。 皇帝自己打小不得太上皇的喜欢,他便给了承滇所有的父爱,在他登基后二皇子朝承沣尚未出生前,他直接将十四岁的承滇立为太子,让其监国摄政。 太子猝不及防离世那年,如意才一岁半年纪,不知死别是何物,皇帝更是连续辍朝十日,再临朝时,这位未及不惑之年的九五之尊,两边鬓角的头发都白了。此后,他视如意为对太子抱憾的心灵寄托,格外的疼爱,连封号都嵌了自己的名,对其几乎是有求必应,比待另三位公主还要宝贝。相反的,朝显棠却没有这般好福气。 儿时的如意简直是宫里所有妃嫔和宫婢的噩梦,晚晚都要皇帝哄着才入睡,一声声撕心裂肺般的“我要爷爷”c“我不要你”c“你肘开”,甫一到安置时就是如此。若是看不到皇帝,她便扯开嗓子嚎叫,眼泪更是如断了线的珠子,即便哭岔了气都不停歇的那种。时间久了,再好脾气的人都想扇她一巴掌叫她闭嘴,却只敢在心中腹诽罢了。 这事被娴贵妃直接告到落华宫的太上皇那,皇太太少不了数落皇帝一番,又是无可奈何。 皇家子嗣中,就数朝显棠的年纪最小,全拜如意所赐。而后越渐长大,如意每日说得最多的两句话便是“这是我的”c“哼,我告诉我爷爷去”,怎叫人不抓狂。 眼瞅着如意都七岁了,无比娇气且难缠,总这样惯着不是办法,太上皇和皇太太连哄带骗地携她一同微服私访,这才暂劳永逸。民间不比皇城,在外熏陶两年多时光,终是将她一身的坏毛病全给纠正过来。 · 出了宣政殿,魏佐跟在身后,如意回头看他:“皇爷爷走到哪都是由魏同知负责保护,大人定是武功了得。” 魏佐谦虚道:“郡主谬赞。” 如意歪着头说:“魏大人的儿子想必也是青出于蓝,静园少几个贴身护卫,我可不可以向大人讨他过来效力?” 魏佐有些惊讶,总归看家护院比守城门和缉拿凶犯要轻松安全得多:“锦衣卫的调派但凭皇上安排。” 如意去晃皇帝的胳膊,带着些撒娇的口气:“可不可以?皇爷爷。” 皇帝口气绵软道:“都依你。” 如意福了福身子:“谢皇爷爷。” 皇帝侧目看她:“今日过来只为这一桩事?” 如意并未细想,随口道:“在静园憋得慌,除了练琴就是女红,好生无趣。” 皇帝闻言笑了笑:“生辰过得不热闹?” “简直太热闹,我都喝醉了。”如意轻抚额头,“今早还觉得脑袋里嗡嗡的,才从宫里传了御医。” 皇帝驻足关心道:“现在呢,头还晕么?” 如意浅浅一笑:“看到皇爷爷的赏赐,安阳什么事都没了,就想着能和皇爷爷一同用膳。” 皇帝脸上带着微笑,很是受用:“你若想和皇爷爷用膳,哪天都可以过来。” “皇爷爷日理万机,安阳若是经常打扰肯定不太合适。”如意知晓分寸,终究已经不是孩子了,“隔三差五地唠叨皇爷爷一次挺好。” 皇帝没有说话,似是有了安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章 意外 这顿午膳用得还算愉快,有如意在并不觉得拘谨。皇帝净了口,起身要回宣政殿批折子,他看了眼同朝承浔窃窃私语的如意,才对皇后说:“朕晚上再过来。” 皇后低着头,脸上露出欣悦之情:“臣妾恭送皇上。” 如意和朝承浔也一并施礼。 长朔已经在宣政殿,将未曾查阅的奏折分门别类,军情一摞子c民政一摞子c琐事一摞子c弹劾又是一摞子,若是那些文官知晓长朔能随便翻阅奏折,是否还会满腔义愤,用“恣意狂妄”一词来形容他。 皇帝进了西配殿,见到长朔并不意外:“给如意请脉的御医怎么说?” 长朔捏着袖边,开始研朱砂墨:“郡主生辰那日多喝了几杯,头晕是宿醉反应,陈御医开的药皆为宁神安眠之用。” 皇帝坐在紫檀雕龙纹宽椅上,看着眼前整齐的奏折没有说话。 长朔手上打着圈,缓缓道:“臣后来还去了徽国公府见了德阳郡主。” 皇帝随意拿起一本奏折,问:“德阳她身子好么?” “身体尚可,依旧清瘦。”长朔将细节道与皇上听,“孃孃看到臣手中的笛子笑言,竟是落在臣这里。后来又见穗子旧了,还帮臣重新做了枚平安结。”说着将原先紫色的如意结平整地放在御案上。 皇帝拿起来,目光很是柔和:“那时候她还只是六局的女官。”皇帝沉默一会儿,带了些期冀地问,“她没说旁的?” 长朔没有注意到皇帝的奢望,只将漠北边关报平安的折子递过去,面不改色心不跳道:“孃孃言语中似是想念大公子。” 皇帝微微颔首:“你稍后拟旨传喻南砚回长安,端阳节前怕是来不及了,得寻个好由头。”不能显得太过刻意。 长朔微垂的睫毛叠出一道好看的弧度:“下个月二皇子虚二十,可行弱冠之礼。”他顿了顿似是犹疑,“孃孃依然不愿见娴贵妃,已经好些年了。依稀记得臣未进宫前,孃孃和娴贵妃情同姐妹。” 皇帝的眉头皱在一起,半晌后才做了决定:“便以封王典礼,召喻南砚回来观礼。老二c老三皆封郡王,先让宗人府拟些封号呈上来。”他眼中有些碎芒,隐在庄严的表情后面,看不清其真实想法,“静园世子要不要一同沾光——晋王?” 朱砂好似磨得过于浓稠,长朔又从青玉水丞里添了些水,不卑不亢道:“若要晋封,依祖制必是亲王,世子辈分小亦年少,总不能在封号上便压了两位皇子。”他说的圆滑,表明亲王封号不是自己张口说来的,而是先帝定的规矩,“再者,内侍局又从未短缺过静园的用度。” 皇帝好似也认同他的说法,眉头缓缓舒展开:“等下再将喻东陶的名字添到御侍备选名单上。” “诺。”长朔放下朱砂墨条,将砚台往皇帝那边推了半尺距离,“皇上想到御侍考题了么?” 皇帝言语间有些犹豫:“朕在想,让谁做御侍比较合适。如意一早就呈报自己的名字,又三天两头地往宫里跑,虽然嘴上没说,朕觉得她还是渴望的。既然她想做御侍,便依她吧。”说着,皇帝从御案上抽出一本手绘的《布政司分布图》,“明日将这个送去给如意,不必说是朕的意思。” “遵旨。”长朔依旧安然自若。 · 临到如意出宫时已近申正,宫里弥漫着蔷薇的香味,阳光落在她的金钗上熠熠生辉,流苏随她略为欢快的步伐而摆动,看起来心情很好。 到了光顺门,麦冬站在马舆边有些奇怪:“方才奴婢过来的时候,有个叫魏扶川的锦衣卫候在这里,他见郡主没来就告诉奴婢,说会在光范门处等郡主。”并不是魏家父子急功近利,这本就是魏同知一贯令行禁止的作风,魏扶川自然言听计从。 估摸着魏扶川也是等候多时,如意吩咐舆夫道:“慢些驾车,在光范门处停一下。”她搭着麦冬的手踩着条凳上了马舆,并未放下帷裳,可以清楚地看见前面的一切。 两马并驾齐驱,麦冬步行跟随,舆夫没有甩鞭子,只用缰绳控制速度,不急不缓的像是闲逛。 往前穿过昭庆门,不一会儿便到了光范门。魏扶川对如意抱拳道:“属下魏扶川领命保护郡主。” 如意和颜悦色道:“有劳魏卿。” 魏扶川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属下职责所在。” 如意暗自想着,若是今日就将他带回静园会不会太急切了些:“你去造办处说——是我说的,让宫匠替你重新打造块腰牌。”忽而如意心头一动,看向麦冬,“你随他一同过去,问清楚王府护院统领是几品?”她又对魏扶川道,“登册记录后,劳烦魏卿送我的婢女回府,明日你便可直接去到静园赴职。” 魏扶川恭敬道:“谢郡主赏识,属下定当恪守己任捍卫静园。” 一片银杏叶打着旋从高墙那边被风吹过来,如意睨着眼去看,迎着光略为刺眼,魏扶川两指一捏,树叶落在他指尖,而后犹豫了下递给麦冬。 麦冬一愣,转手交给如意。 如意会心一笑捏着叶梗轻搓,碧绿的影子像只蝴蝶,她吩咐舆夫道:“回静园。” 舆夫应了个“是”,左右开弓将鞭子抽在骟马身上:“喝——” 突然两匹马长嘶一声,几乎是横冲直撞,发癫般地狂奔至含元殿广场,“啊——”的一声尖叫,不知是如意还是麦冬的。舆夫猛地去拉缰绳,岂料缰绳断了,舆夫更是摔了个趔趄从辕轭上滚下来。 魏扶川眼疾手快飞奔过去,三两步跃上车顶,脚下一蹬又落在辕轭处,骟马腹部的缰绳用牛皮索紧紧绑着辕柱,一时无法解开,随即他跳跨在其中一匹马的背上,伸出猿臂去勒马颈,这匹马的速度明显慢了些,几乎是被另一匹马强行拉扯着奔跑,他抬头时发现前面不远处就是下马桥,一旦撞上去后果不堪设想。 魏扶川几乎没有时间多做考虑,他翻身跳下马,而后两只手直接插入舆厢后围栏的格框中,身子跟着被拖着继续前行,他将下盘压低往后用力一拉,只听他闷吼了声,脚下竟是纹丝不动,若不是舆厢是梨花木所造,榫卯结实坚固,后面的围栏定会给他拽下来。 骟马的两只前蹄因来不及继续奔跑而高高地凌驾在半空中,尘土飞扬间,两匹马仰天长嘶,终是停住了。 自始至终,如意未曾自乱阵脚,已经死过一次,那般肠穿肚烂的疼痛都受过,今日又算得了什么。她心中不停地念叨且坚信,自己不会死在此时c此刻。她双手用力攥着一边的围栏,身体蜷缩成团紧贴着舆厢抵在角落里,才没被颠出去。 车舆停下后,如意只是手脚有些麻痛感,勉强撑着舆厢内的矮案走出来,强定心神后冷笑一声——现在便有人如此急不可耐了么?上辈子她也出过事,在御侍答题的前一天意外落水,第二日发烧没能入宫,错过争取御侍的资格。 很明显有人不想她参试,这一次竟是提前下手。如意现在毫发无损,料着那人不会轻易罢休,下一次,定要将其揪出来。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三大城门处的锦衣卫们围了过来,他们都远远目睹马舆出事的经过,临到跟前,看清马舆内的是安阳郡主,全都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如意自然不会迁怒无辜:“我没事,你们都退下吧。”她又吩咐魏扶川,“找些你信任的人过来检查下舆厢,看看有什么可疑之处。” 麦冬惊魂未定,哭着跑过来。如意冲她笑:“我没那么脆弱。” 而后传了轿辇回静园,魏扶川怕再生事端,离宫的时候护卫颇多,全是府军卫里的带刀侍卫。浩浩荡荡抵达府邸门口的时候,将罗长史唬了一跳,看到如意平安而归,松了口气:“郡主,出了何事?” 如意的手有些冰凉,五指并拢贴着脸,还有些后怕:“现在没事了。” · 魏扶川来报时天都黑了,查到的结果还不少:“马鞭上有针,驾驭的缰绳也被割开过,一扯就断。”魏扶川递上四支箭头,“这是在舆厢左右两侧半丈高处发现的,倒插在窗缝里掩在窗幔下,不易被察觉。” 如意拿过来,箭头锋利呈三角状,若是自己撞上去,不瞎也会容貌有损,仔细一看箭头内侧还刻有三个字:羽林卫。 长安有五军五卫,五军的名字很是随意:前c后c左c右c中,统统归兵部管辖,负责守御京都;而五卫,光听名字也威风些:锦衣卫c羽林卫c府军卫c金吾卫c神武卫,他们直接听命于皇帝,隶属禁军。 羽林卫皆是弓箭手,约摸有五千侍卫。 “属下去到光顺门是在未初时分,一直等到郡主的人过来,期间未曾有过异常。”魏扶川想了想,“金吾卫和羽林卫负责宫内巡逻,白天大约半刻钟左右,就会有一支侍卫队,从内宫东西六门经过一次,若是贼人避开这个时间做手脚,也不无可能。如果他能掌握巡逻时间,或许同是禁军里的人。” 如意将箭头倒过来,箭矢还有半寸长,边缘整齐,很明显是被利刃切断的:“既然他手上有更为锋利的匕首,为何不将匕首藏在车舆内?而他将断箭插在舆窗缝隙中时,定能看到箭上的印记。禁军巡逻十人为一队,倘若侍卫开小差也有迹可查,估摸着是那人想嫁祸给羽林卫。”如意轻抚箭头,忽而没由头地问,“有什么箭射出去的时候,会发出哨子一样的声响?” 魏扶川没想到如意会有此问,仍旧照实回答:“鸣镝箭,又名哨箭,做发令之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章 勺道 这两日一直未曾跟随如意左右的半夏,从麦冬口中得知下午的惊心动魄后,双目噙泪一脸的惶恐,亏得如意见过半夏背叛自己时的样子,要不然定会信了她的邪。 如意转念又想,要么是她装得像,不然便是半夏现在还没有遇见那个绿眼睛的沙盗,未曾与其狼狈为奸。 ——若不是半夏那时在酒里下了蒙汗药,两千的禁军护卫队,还敌不过区区一两百个沙盗么?究竟是怎样的利益驱使,才能让她如此忘恩负义,如意想想都觉得窝火。 横竖摆在眼前事情更重要些,下午发生的意外几乎没有头绪,如意觉得如今唯有以不变应万变,等着对方再次动手就好。 而后如意服了陈御医的安神散,不一会儿困意袭来,她什么都不想理会,几乎沾床便睡。 不知睡了多久,如意好像听到有猫在叫,迷迷糊糊中睁开眼,却什么声音都没有,这才觉着有些口渴。她起身去趿鞋,寝间点着两只烛台,勉强能看清楚桌椅陈设,等她喝完水转身时差点给吓个半死:架子床侧面的衣桁上挂了件红色衣裳,后面置了只落地烛台,外头笼着绢纱烛罩,从她站的地方看过去像个脑袋,以为那边站了只女鬼。 如意拍拍胸口压惊,而后走过去将衣裳扯下来。她的衣裳颇多,唯有这件比较特殊,对襟上有六枚足金打造的纽扣,扣子是六瓣花型,需要用三个手指捏着对角的三朵花瓣,往中间一压才能解开。三年前,不对,应该是前两天才穿过。就地回忆一番,依稀记得那时衣裳只穿一次便怎么都找不到了,为何今晚会冒出来,也忒奇怪了些。 如意默默想着自己的“因果循环”,因为今日入宫,所以提前遇见魏扶川;因为去了毓庆宫用膳,所以回来的时候遇险。那么究竟是何原因,让这件衣服再次出现? ——因为对半夏的不重视么? 一时间竟是睡意全无。如意披着手中的衣裳走到院子里,外面比屋内亮堂些,屋檐下挂了一排灯笼,晕出暖黄色的光。 月亮斜挂在天上像个香芒,薄云轻飘慢移,几乎看不到什么星子,同大漠里的夜空不能比拟,让如意有种往事不堪回首的感慨。 如意随意看向隔壁的徽国公府,隔着两道墙的那一面,还有明亮的光,也不知陆西墨有没有就寝。 曾经,她有时睡不着的时候,若是看到常棣院的烛光亮着,就会往那边丢棋子,陆西墨喜欢白色,于是她只丢白棋子,往往在丢了几下之后,那边的灯火便会全部熄灭。 偶尔也会有陆西墨不耐烦的声音传来,诸如:郡主别闹了c郡主很闲么c郡主明日要早朝。 现在想来,确实挺讨人嫌的。 一只白身黑尾的猫爬到围墙之上,顺着龙脊瓦一步一步往外走,似是踩空,挣扎着跃到喻府那边,发出一阵响声,在漆黑的夜里格外刺耳。 如意首先的反应竟是想同陆西墨解释,她从窗边放在杌子上的白瓷棋罐里取了枚棋子砸过去。 ——咦?怎么没声音,再砸一次。 这才听到棋子落地时的脆响和陆西墨的声音:“郡主又做甚?” 如意怯生生道:“刚才的‘噼啪’声不是我弄的。” 那边没有说话。 如意靠近围墙:“陆西墨,你在么?” “棋子也不是你丢的?”陆西墨问她。 “”如意用脚踢了踢地上的碎石,略觉尴尬,“你怎么还不休息?” 陆西墨没有回答她,却口气不佳地问:“郡主有事?” 如意脚下一顿:“没事。” 陆西墨的声音在浓浓黑夜里隔着两道墙的回响,话语有些冰冷:“郡主若是没事,下次可不可以不要往这边丢东西了?” 如意眨了眨眼:“你是说,假如我有事的话,便可以往那边丢棋子的么?” “”陆西墨沉声说,“勺道。” 如意知晓那是什么意思,江南庐州的方言,用来形容女孩子做作,她背靠着墙微微叹气:“陆西墨,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没有声音回答她,如意转过身往后退了几步,常棣院还有烛光亮着,她又往那边丢棋子,没反应,再丢一枚:“陆西墨,你还在么?” 陆西墨简直无语:“不在!” 如意自讨没趣,无奈道:“那你早些休息。” 回了房里,如意脱下衣裳的时候才发现少了枚金花纽扣,不禁又叹气,唏嘘今天发生的一切。 · 第二日一大早,如意已经叫起,等着魏扶川过来静园。 可左等右等,西洋钟都敲了九下还等不到他的人,如意有些不耐烦,命仆役前去查询。 两刻后,仆役带回来消息:“魏统领给六扇门的人抓走了。” “什么!”如意几乎不敢相信,连忙叫罗长史备马舆,赶去那边要人。 此时陆西墨已经在刑部,魏扶川被绑到那里的时候,因为某些交际关系,有人第一时间通知了他,还好去到的及时,刑部差役刚剥了魏扶川的飞鱼服,可看他们的架势就差要动刑了。 陆西墨很是不悦:“魏兄说他不知情,刑部拿人便可以不讲证据?” 刑部里虽然不讲人情,好歹会给喻家几分薄面,方侍郎也是奉命行事:“陆大人此言差矣,昨日安阳郡主出事时,皇宫门前的锦衣卫全都有目共睹。而后据巡逻侍卫们供词,都说看见犯人曾经在郡主的马舆前驻留许久。” 陆西墨不屑地笑:“魏兄傻还是你们当他傻?倘若他真有对郡主的马舆做过手脚,为何不立即离开,等着被人抓个现行么?”他顿了顿又道,“若是本官没记错的话,昨日若不是有魏扶川相救,郡主恐怕已经玉体有损。” 方侍郎自然有他的依据:“犯人在郡主离开后,鬼鬼祟祟和几个护军从舆厢里翻找东西,是想毁尸灭迹么?” 陆西墨看向魏扶川:“定是有魏兄自己的道理。” 魏扶川跪在地上,很是镇定:“安阳郡主让卑职去检查一番,看是否有可疑之处。” 方侍郎似是不信:“那你拿走了什么?” 魏扶川据实已报:“四支断箭,箭头上有羽林卫的印记。” 陆西墨嘲讽道:“这样看来,你们刑部岂不是要将所有羽林卫的侍卫全都抓回来问话,再严刑逼供他们,究是谁将箭矢留在郡主的舆厢里?” 方侍郎吹胡子瞪眼道:“定是有人栽赃,若是羽林卫的人,他们怎会留下自家带印记的箭?” 陆西墨冷笑一声:“原来侍郎也知晓有‘栽赃’一说?那为何魏扶川就不会是被人陷害的?” 方侍郎仍旧对魏扶川存有偏见:“昨日听闻郡主要下跪之人看家护院,许就是他的计谋,先给郡主下套再亲自救郡主,定是想让郡主对其重用,为求鱼跃龙门。” 陆西墨实在觉得方侍郎的狡辩能力大于查案能力:“那你们会不会想着升官发财,而去假意掳劫东厂督主?若是再救了督主,岂不是可以一步登天?” “”方侍郎登时无言以对,只能用他唯一的权利,“来人,给本官上刑。” 陆西墨眉头紧蹙:“侍郎这是想屈打成招么?”他目光凛冽往前靠近公堂书案,“侍郎言语处处针对魏扶川,为何认定他有罪?宗人府虽然无权干涉你们刑部的事,但凡事总要讲公正,你这样做对得起头上御赐的牌匾么?”“明镜高悬”四字就挂在方侍郎头顶正上方,陆西墨又据理力争道,“即便魏扶川真的有错,好歹他是锦衣卫的人,自有有东厂缉拿,刑部这样会不会有越俎代庖之嫌?” 方侍郎故作镇定,一面是陆西墨的质疑,一面是刑部尚书的压力,他一个四品侍郎夹在当中里外都不好得罪,实在为难。 见方侍郎似是犹疑,陆西墨又道:“若是侍郎一意孤行,休怪本官明日启奏皇上。” 方侍郎心如油煎,额头上渗出细小的汗珠来,权衡再三后索性做了抉择:“下官职责所在,还望侯爷不要为难。” “多谢侯爷出言相助。”魏扶川原本就不善辩解,他也不想再做挣扎,“侍郎大人,问到底,卑职仍旧只有一句话,从未做过任何有害郡主之事,即便今日上了断头台,魏某胸坦荡如砥。” · 如意的马舆火急火燎地赶到刑部,她又火急火燎地往公堂里跑。 她微喘着气,定睛看清楚形势后,非常生气:“魏扶川是静园的人,你们抓他有没有经过本郡主的允许?” 方侍郎站起来点头哈腰地对她作揖:“微臣参见郡主。”而后又干笑着说,“有禁军巡逻的佐证,都曾亲眼看到魏扶川在郡主的马舆前逗留”他又是将那套歪理复述一番,认定魏扶川为了攀龙附凤,而故意策划这么一出舍身救主的戏码。 陆西墨出言讽刺道:“我便在这等着你们掳劫督主后飞黄腾达的好消息。” 方侍郎的表情很是难堪:“郡主,魏侍卫留不得,此人居心叵测,不得不防,也有道: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若是郡主下令直接处置,也省去很多麻烦,更不怕陆西墨的弹劾。 陆西墨又开口了:“嗯,羽林卫有五千侍卫,杀了三千还有一半。” 如意大概能猜出来他们抓魏扶川过来的理由,总归事实胜于雄辩,她不想废话:“马舆是本郡主做的手脚,想来试试魏统领的本事,不知侍郎是否满意?总之本郡主很满意魏卿的表现。” 方侍郎张口结舌愣在原地。 忽而又听到有人朗声一笑:“听闻有人想掳劫本座?猜猜看,本座会不会将他的脑袋给拧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章 解围 长朔来静园送东西,结果扑了个空,横竖要到宗人府拿封号,便又去往东府街。六部五寺四司三监两厂,基本都分布在东府街两侧的胡同巷里,而东厂的爪牙遍布各个府衙,负责监视朝臣。 长朔在刑部大门前下了马,番役将方才刑部公堂内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呈报给他。 大概在方侍郎说那句“宁可错杀三千,也不能放过一个”时,长朔已经走到照壁且听到了。 “听闻有人想掳劫本座?猜猜看,本座会不会将他的脑袋给拧下来。”长朔说着跨过仪门给如意请安,“刑部里腌臜,郡主千金之躯怎好随意涉足,没得污了郡主的眼。”见如意面色担忧,未等她开口,他已轻声宽慰,“交给臣来处理。”能让如意亲自过来问询的,定是不想那人有事,再者方才她维护魏扶川的话,长朔全都一字不差的听见,定不会忤逆她的意思,不过多少有些奇怪,她为何对一个锦衣卫如此上心。 如意看着垂眸而立的陆西墨,欲言又止,俄而退出公堂。 长朔旋即面色染霜道:“刑部的人好生狂妄,方侍郎说说看,这脑袋是挂在东厂门前好,还是挂在你们六扇门的地方妙?” 方侍郎吓得直接跪在地上:“下官从未说过那些无稽之言” “是么?”长朔眼里闪过一丝狠戾,“若是本座说你说了,那便是说了,东厂诏狱里一套酷刑下来,招还是不招,可由不得你。” 方侍郎浑身抖如筛糠,声音跟着打颤:“督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长朔稍稍收敛戾气:“你们刑部的勾当,本座不屑知道,望侍郎和尚书——好自为之。”长朔看着仍旧跪在地上的魏扶川,身材不算魁梧,样貌也是平平,昨日含元殿广场之事他也有所耳闻,总归是魏扶川挺身护主,还算尽忠,“人本座带走了,若是你们还想拿他,尽管来东厂。” 话已至此,哪敢不识趣。 三人一同离开公堂时,无视前院两边的差役,长朔似笑非笑道:“亏得侯爷是正直之人,怎能想出那样的法子?假如哪日我上街真的被人套了麻袋掳走,可如何是好?” 陆西墨嘴角含笑道:“倘若真有那么一日,我定会第一个前来搭救,这等加官进爵的好事可不能便宜旁人。”他又拍拍魏扶川的肩,煞有介事道,“哎?不如我承担掳劫,魏兄负责营救,总归肥水不流外人田。” 魏扶川汗颜道:“二公子真是” “足智多谋是吧?”陆西墨笑出声来。 差役们自惭形秽,恭敬地送他们出了刑部大门。 到了刑部门口,魏扶川先对长朔抱拳:“卑职谢过督主,魏某定当知恩图报。” 长朔风淡云轻道:“往后保护好郡主的安危,便是你最大的回报,也不枉郡主亲自过来不惜用谎话维护你。”他顿了顿又道,“若是你不愿去到静园,我也可以替你回绝郡主。” 魏扶川已经深思熟虑过:“郡主心善,卑职定会尽忠职守。” 长朔抿唇微笑:“你是没见过郡主行为乖张时的样子,总之郡主品性不坏,你护在她身边,凡事也需规劝些。” 一只白猫和一只黑猫从他们身边经过,陆西墨看到那只白猫,嘴角噙着淡淡的笑。 “谢督主提点。”魏扶川又拱手面向陆西墨,“多谢侯爷。” 陆西墨这才收回目光,若无其事道:“想当初令尊舍命救我母亲那会子,可是折了一条腿,今日之事不足挂齿。” 长朔微微侧目:“何时发生的事?” 陆西墨随口道:“好些年了,母亲刚任职太上皇的御侍那年。” 长朔若有所思,没有说话。 有只绿色的凤尾蝶飞到如意的马舆前,如意探出身子伸手去逗引,蝴蝶扇动着翅膀躲避,而后翩翩飞舞落到那两只猫跟前,猫咪像是看到有趣的东西,争相去追逐,蝴蝶好似戏耍它们,时高时低却又始终离得不远,忽而听得几声犬吠,两只猫逃之夭夭,蝴蝶也不知飞哪去了。 如意见到他们走出来,下了马舆:“事情解决了?” 长朔将一直拿在手中用绢帕包好的《布政司分布图》递给她:“郡主早些回去。” 如意不明就里想打开:“什么东西?” 长朔出言阻止她:“回去再看,总归是好东西。” 如意摸了个轮廓,猜测道:“是琴谱么?” 长朔面带微笑道:“回去默记于心,再弹筝时定会怡然自得些。” 如意又问:“厂臣不送我回静园么?” 长朔只简单解释道:“臣还有事要前往宗人府,魏扶川可护郡主回去。” 如意有些好奇:“是什么事?” 长朔笑着摇了摇头表示不可说,又对魏扶川道:“骑我的马护送郡主回静园。” 魏扶川拱手道:“卑职可以步行跟随。” 长朔还算中意他的回答。 如意悄悄睨了陆西墨一眼,她不明白,为何他同样在意魏扶川的安危,暗爽着是不是因为自己,不禁偷笑:“魏扶川是我的护卫,多谢侯爷” “魏兄已经道过谢。”有长朔在,陆西墨稍微会顾及如意的心情,而后他看向魏扶川,“劳烦魏兄回去转告花姨,我母亲很是想念她。若是得空,还望花姨多来喻府走动。” 听闻此言,如意笑不出来了。 陆西墨口中的花姨全名花影,与雪影一样,曾是德阳郡主的贴身婢女,后来同德阳的近身守卫魏佐成了亲。 陆西墨父母那辈的事,能说的,都被喻公爷偶尔翻出来抚今追昔一番,不能说的,只能长埋于地下,待到某日沧海桑田,不知会震出怎样地动山摇。 · 如意回到静园的时候,还未来得及打开长朔给的东西,门口的罗长史已递上一张烫金请柬:“启禀郡主,这是奉国公府的仆役方才送过来的。还有,宫里来人传旨:后日辰正时,在含凉殿做御侍选考。” 如意嘴角勾笑:“知晓了。” 不用看她也知晓,帖子里说——明日下午于奉国公府后花园举办海棠花宴,邀请安阳郡主大驾光临。 上辈子她如约而至,和几个世家贵女在水榭里品茗,突然有只狗冲出来,吓得韩佳莹站到鹅项椅上躲避,众女子皆是惊慌失措,自然同样都往高处站,以为会安全些。狗扑过来的时候,如意身边的喻东陶花容失色,尖叫一声避让,却是倒向身后的池塘,身子没站稳挥舞着手臂抓到什么便是什么,那时如意也未能幸免,被喻东陶拉着一同掉入水中,喻东陶没事,她有事。 如意忽而想了个馊主意。 到了锦瑟华年的院中,她问魏扶川:“有什么狗特别凶猛?” 魏扶川道:“回郡主,獒犬生性凶猛,可抵御豺狼。” 如意很感兴趣:“知道长安哪里有獒犬么?听主人话且不乱咬人的那种。” “西厂有,放在门前用来震慑旁人。”魏扶川忽而低头笑了下,又正色道,“皇宫左银台门也有,原本是成都王豢养的,后来可能京都膳食好些,那畜生不愿意走了,便放在边门处一同守门。” 如意出入皇宫从不走东面的边门,不知晓也很正常:“你方才笑什么?” 魏扶川顿了顿,面露难堪却不敢隐瞒:“郡主应该知晓,禁军和东厂的关系一言难尽,卫所里都称东厂安插在各府衙的番役为‘走狗’,西厂门前也有狗,所以”他不好再继续说那些下职后和同僚之间的打浑话。 如意惊讶道:“也就是说西厂门前的狗,是为了咬东厂里的人?” 魏扶川未做解释,只问询道:“郡主问及獒犬意欲何为?” 如意轻笑:“你待会去左银台门借他们的獒犬来,将喂食敖犬的侍卫一并带来静园,告诉他们要将此事保密,若是有人胆敢泄露出去,我定会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总归是主子的交代的事,魏扶川也不好细问:“属下领命。” 如意提醒他:“你去罗长史那取我的玉牌带在身上,办事也方便些。” “诺。”魏扶川拱手道,“属下告退。” · 如意这才打开绢帕,看到里头的《布政司分布图》,好像有些印象,上辈子长朔也给她送了份,却一直不知他的用意。 虽然那时没能去应试,如意也从别人口中得知御侍考题,问的是“若是你为守城将军,拥兵三万,城内百姓皆为老弱妇孺近十万人,城内有粮食可供全城人果腹三日,敌军十万大军压境,距城池十里处扎营伺机攻城,友方援军需六日后方能抵达,你将如何抗衡。并附加限定:城门只有一个出入口,便是面向敌军的那方,其他三面不能做为逃亡路线。” 只知晓最后脱颖而出的是杨艳,她的回答挺丧心病狂的:众百姓喝粥两日,第三日吃顿饱饭,而后开城门,让貌美的女人往敌对军营方向跑,妇孺孩童呈扇形往左右两边逃命,若是娇娘们能安抚敌军便是拖延了时间,若是安抚不成,便在敌军攻城时放火烧城,而后抵死抗衡。 其实这个问题无论怎么回答都不会是正确答案,原本就是搁在寻常情况下不可能实现的场景,用来做试题无非是想考量她们的辨别能力。 一想到会是这样的考题,如意只觉得头疼,若真要她回答,大概会交白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章 花宴 锦瑟华年的小院靠南墙边有两棵葡萄藤,去年入夏时节而种,如今已攀着胳膊粗的竹竿堪堪缠绕到架顶。如意看着那并不茂盛的盈盈绿叶,已遥想到日后葡萄藤开花结果时的样子。 半夏以为如意要练琴,将筝匣抱出来放在石桌上:“郡主,要请司乐过来么?” 如意打开雕着龙凤呈祥纹的檀木琴匣说:“以后都不必请司乐过来了。” 半夏脸色微僵,抿唇道:“郡主,是不是奴婢做错了什么事?您这几日都不怎么同奴婢说话,也不愿多看奴婢一眼。”半夏自幼敏感,刚来静园那会,言行举止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如意会丢弃自己。 “没有。”如意随口道,“只是御侍选考在即,我有些担忧,无心顾及琐事罢了。” 半夏将信将疑,替她出了主意:“皇上那般疼爱郡主,若是郡主开口,陛下定会依您所愿。” “我更想凭自己的本事胜任。”原来半夏存有这样的心思,如意曾经尤其宠爱这个婢女,权当是养了只白眼狼,于是一脸淡然道,“我想独自待一会。” 俄而,如意信手翻阅起那册《布政司分布图》,发觉大昭疆土颇为辽阔,东部和南部皆抵海域,北达燕c辽两国,西北挨着突厥,西邻吐蕃,西南是骠国。 舆图上清楚地绘出十四个行省的位置,翻页那边更是详细用文字记载了各行省下辖州府的名称,粗略估算下百府有余。 忽而有个奇怪的念头在如意脑中冒出——为何两年后的辽国不侵略较为易攻的燕国,反而要对大昭宣战,实在有悖常理。若是辽国的实力能与大昭抗衡,完全可以先吞并燕国,再来攻打大昭。燕国是大昭的藩属国,即便皇帝下旨派兵支援,总不会全力以赴,还要随时防备吐蕃的偷袭。 事出反常必有妖,定有不可告人的阴谋。 · 约摸两个时辰后,魏扶川和五个侍卫,用板车将装载獒犬的铁笼运回静园,又合力抬进小院里。甫一掀开遮笼布,里面通体毛色黑得发亮的獒犬低吠了声,两只棕色的前爪搭在铁栏上,斜立着露出尖锐的獠牙,隔着铁笼都叫人望而生畏,不禁让如意瞠目结舌。随后却是犯了难,这么大的块头,要如何正大光明地带进奉国公府里,是个问题。 原本如意想着,弄只更为凶猛的狗来降服那只恶犬,可眼前的獒犬也太出乎意料了,这哪里是一只,分明是一头。 她并无十足的把握避险,若是明日獒犬攻击恶犬,贵女们会不会因害怕獒犬又是乱作一团,畜生毕竟是畜生,一旦场面难以控制,她也无法置身事外,料着不会怪罪她本尊,可喂养敖犬的侍卫定是难逃其咎。 如意觉得太过冒险,遂放弃这个馊主意,她对魏扶川摆摆手:“抬下去吧,我只是想见识见识。” “”魏扶川问,“送回宫里还是留在静园?” 如意稍作思考:“放后院里养两天再送回去好了。” 侍卫们皆有耳闻,安阳郡主经常会因一时兴起而劳师动众,今日同样算是见识到了。 如意让其他人将铁笼抬走,留魏扶川问话:“若是某日,因为我的原因,连累到你——危及生命的那种,你还会愿意留在静园里效命么?” 魏扶川不是很明白:“请问郡主是怎样的连累?” 如意想了想:“比方说这种情况:我出游时遇见暴徒或者刺客,他们见人就杀,你因保护我而”她想斟酌出一个合适的词语,却不想说的那么直白,像是在诅咒他一样,“反正就是令你身负重伤。” “那样只怪属下学艺不精,保护不了郡主的安危。”魏扶川有种设身处地的愧疚感,“不是郡主连累属下,而是属下没本事,让您遭受无妄之灾。” 如意微微叹气,然后对他道:“谢谢你。”感谢那时候的你和昨日的你。 魏扶川撩起袍摆跪了下来:“郡主这样说便是折煞了属下,保护郡主本就是属下应尽的职责。”他顿了顿又真心实意道,“属下谢过郡主在刑部公堂的庇护,扶川定当誓死效忠郡主在所不辞。” 如意破颜微笑,并暗自决定,这次无论怎样都不会去突厥和亲,不愿再连累旁人。 · 很快到了二十一这日午后,如意用银箸戳着青花瓷碗,恨不得捅出个窟窿来。若是寻常地方,她大可带着一干侍卫进去搜查恶犬,以绝后患,可那是奉国公府,没有合理的缘由,容不得她随心所欲。 请柬相邀的时间定在未时,如意颇为悠闲地换衣绘妆,一身鹅黄绸裙,艾青色腰带以朱衿为束,两边系着白玉环佩;斜编的刘海贴着左眉而梳,杨艳送的花钿粘在右眼尾处,勾出一道妩媚的剪影。 现在已是未初两刻,如意差不多便是这个时候落的水,今日她故意迟到,不过想试探一番,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虽然她更相信是前者。 如意姗姗来迟,奉国公府的挽风水榭里已经美女云集,因着都是女眷,侍卫和仆役们都不得靠近后花园。 韩佳莹身着芽绿色的碎花襦裙,笑得花枝招展:“我当郡主没空过来,方才还在安慰舍妹,说往后总有机会能亲睹郡主芳容。” 上辈子的细枝末节如意记得不大清楚,那时她哪有空关注他人,只一心顾着多和喻东陶交好,猜想喻东陶多少会在陆西墨面前替自己美言几句,故而整个聚会,她和喻东陶之间几乎形影不离。 水榭面南背水,韩佳莹请如意上座,北面美人靠的中间位置已经铺着绣了蝠纹的红色软垫,完全为她而备。 韩佳莹殷勤地领着如意坐过去,如意左右张望,没有看见杨艳和喻东陶的身影。待她端坐后,那些贵女们才一同给她请安,她们皆为世家嫡女,有不少人的闺名都在御侍备选名单之上。 午后的天气略为炎热,这个时辰的日头很是打人,婢女们奉上冰镇的果浆和撒了干果的碎冰,用起来很是爽口,如意那时贪嘴多吃了些,如若不然也不会因单单落水便发了烧,原来是早有预谋。 如意看着韩佳莹,似笑非笑地问:“今天又不是双日子,佳莹怎会想着在御侍选考前一日设宴,邀请众位小姐过来小聚?” 韩佳莹面带微笑:“上次壹招仙的雅集,我回来时告诉庶妹伶芙。”说着,韩佳莹冲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招手,那人忸怩着走过来,韩佳莹接着说,“倒叫她好生羡慕杨府的庶出小姐,可以如嫡女那般参加雅集。这不,今日是伶芙的生辰,故而我想替她向郡主讨个赏,可否往后每月十八,她也能与我一同去壹招仙?” ——生辰?如意空手而来,不过一句话的事,便可当成礼物赏赐给这个庶出的小姐。可她俩为何不提前告知?上辈子如意未曾过问,韩佳莹定不会主动提起,现在细想一番,蓦地明白韩佳莹的用意。既然算是韩伶芙的生辰小宴,如意在这出了事,总是要找人承担罪责,首先降罪的便是这个身份不高的庶出小姐,就没见过几个嫡小姐能当庶小姐为亲姐妹的,韩佳莹岂不是一箭双雕? “佳莹这是在蓄意讨赏么?”如意唇角勾笑道,“在座的众世家小姐,无不是因韩府的邀请而至,我们人都到齐了,你却告诉我是为你家庶出的妹妹庆生,这有些于礼不合吧?”如意收起笑容,微微蹙眉,“不是我对嫡庶存有偏见,可凡事都要讲个‘礼’字——礼貌的礼,若是帖子里点名说是韩伶芙的生辰宴,估摸着我们之中有一半的人都不会亲自赴约。佳莹这样先斩后奏的,也不怕折了令妹的寿。” 韩佳莹面色微白,原本她也是信口胡诌,想让韩伶芙负责今日的聚会而已,没想到如意会较真,只得赔笑:“伶芙是闰三月出生,上个月忘了请宴,便想安排在今日补过。”简直是在牵强附会。 如意并不领情,站了起来:“若今日是佳莹邀请的‘海棠花宴’,本郡主自会留下来小酌几杯,若非要说是伶芙的生辰宴,那么抱歉,我宁愿回府多温些书,以备明日的御侍选考。” 如意都站着在,其他人哪有继续坐着的道理,其中有不少贵女对韩伶芙投去嫌弃的目光,她们堂堂嫡出的世家小姐,竟要为一个庶出且不算熟识的小姐庆生,实在太跌份儿。 长安官宦人家嫡庶严谨,若是有人做出宠妾灭妻之事,其罪当诛,由此地位悬殊,可见一斑。 韩伶芙几乎羞愧难当,低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如意也觉得自己话语重了些,可别无他法。 柳枝垂在水面上,微风轻拂点起阵阵涟漪,喻东陶此时抱了只稚犬走进水榭:“怎么了这是,都站着作甚?坐啊。”听口气,她倒像是东家,喻东陶端起盛了果浆的碟盏轻抿,“白釉碟盏里盛的是葡萄浆,郡主不尝尝么?” 如意开口婉拒,横竖大家都是女子,也不觉得羞涩:“信期将至,不敢贪凉。”她抚了抚眼角的花钿,继续看着韩佳莹,“究竟是怎样?望佳莹小姐给句明白话。” 韩佳莹的脸色越渐恢复:“当然是‘海棠花宴’。”她对喻东陶使了个眼色,“祖母最欢喜这只狗崽,桃源县主还是快些给送回去吧。” 喻东陶明白韩佳莹的意思,可机会摆在眼前,一旦错过,明日被如意夺得御侍之职,便是无可逆转。只见喻东陶稍作犹疑,仍旧抱着稚犬靠近如意,做了破釜沉舟的打算:“郡主觉得这狗崽可爱么,要不要抱抱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章 珊瑚 稚犬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与如意仅有半丈远的距离,如意往边上挪了两步,并用袖口掩着鼻尖,蹙眉道:“什么味儿?”她闻到一股不太好闻的味道,难以形容。 在旁肃立不语的韩伶芙走过来对喻东陶说:“我将小崽子送回老夫人那去好了。”说着已经托起狗崽的后腿,喻东陶却没有撒手,韩伶芙又提醒道,“母畋犬生产不足半月,没得寻过来时护崽袭人。”话说的这般直白,喻东陶只能松开,韩伶芙接过狗崽,又对如意福身,“伶芙告退。”即便是庶女也要些脸面,想借故早些离开罢了。 “伶芙。”如意叫住她,与其目光对视道,“壹招仙的雅集,从未有明文规定不许庶女参加,若是你想去记得穿襦裙便好。” 韩伶芙微怔,俄而很是平静地同如意施礼:“伶芙谢过安阳郡主。” 随后如意继续凭栏而坐,众贵女这才接着嬉笑畅谈,仿若刚才什么事都未曾发生。 喻东陶靠近如意,坐在她身边讨好道:“安阳,还在因上次踩着你的披帛而恼我?” 皇帝和喻太师是表兄弟,论辈分喻家的几个孩子要长如意一辈,喻东陶从前和如意的关系还算要好,私下不将敬语挂在嘴边也很寻常。 如意又闻到那股若有似无的腥膻味,就往后靠了靠,顺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没有,我已不记得那件事。” 喻东陶笑容可掬地问:“最近都没听见你的弹琴声,在忙什么?” 如意看着喻东陶的脸,想捕捉到任何细微的表情:“前日和皇后娘娘用午膳,准备出宫的时候出了点小小的意外。” 喻东陶眉头微挑有些诧异,旋即又笑道:“安阳福星高照,怎会有事?” 那日的意外,如意不相信喻东陶没有耳闻,相比半夏,她觉得喻东陶的两面三刀耍得更为娴熟。只是有件事如意比较好奇:“徽国夫人和锦衣卫魏同知的夫人很熟悉?” “你是说花姨?”喻东陶自然知晓,“母亲多年前任职御侍时,有四个贴身婢女——风花雪月,人称四影。花影嫁给母亲的御侍守卫,便是现在的魏同知。”她顿了顿,问,“你找花姨有事?” “徽国夫人也算两朝御侍了。”如意看着自己指甲,觉得短得可怜,“皇爷爷从锦衣卫里调了个人来静园,叫魏扶川” 如意还未说完,喻东陶已出言打断:“我认得,他是花姨的长子,儿时一起玩耍过,脑子里一根筋,倔起来跟头牛似得。”她又轻蔑一笑,“他还喜欢过北瓷来着。呵,也不瞧瞧自己”喻东陶端起碟盏抿了一小口,又擦了擦唇角掩饰道,“他的年纪长北瓷好几岁呢。” 如意将才想说什么也忘了,只口气淡淡道:“你儿时的玩伴可真多。”相较之下,如意小时候几乎没有什么玩伴,故而有些羡慕。 喻东陶的表情略微有种不明所以的尴尬之色,她将果浆浇在碎冰和干果上,欲吃些东西来缓解心情。 喻东陶今年已经十九岁,很多女子在这个年纪即便未婚,也有婚约在身,偏生就她单着,婚约也不是没有过。在她十三岁时,怀远郡夫人已同德阳郡主商量着杨家大公子和喻家大小姐的婚事,合了八字,婚书也交换过,就等着两家的孩子稍稍大些再办喜事。怎料杨大公子两年前从高处跌下来,身子摔在石阶上,下半辈子吃喝拉撒全离不开床榻,喻东陶这般心高气傲的人怎愿甘心迁就。 怀远侯府也并非不明事理,先行开口毁婚又收回婚书,倒是私下请求喻府,希望能顾及杨家些面子,不要急着将喻东陶重新许配人家,后来定以三年为期,也算保全杨大公子的颜面。 儿时的玩伴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高不成低不就,喻东陶的心思志在皇家。 · 紫褐色的清澄美饮盛在近乎透明的白釉碟里,甚至可以明晰地看见碟底的描彩荷花,果浆里的碎冰早就融化,碟盏上原本挂着的水珠也已被风吹干。 如意端起来轻品,味道偏酸,不及冰凉时可口。原来喜欢什么味道,或者衣裳的颜色搭配,是会随时间的推移而改变的。 那边韩佳莹起身邀众人去后花园赏宝,假山中间的空地上搭了个台子,上面摆满花盆,皆是海棠花,姹紫嫣红的,引得不少蝴蝶流连飞舞。 ——海棠花,海棠色。 如意觉得那抹红迟早会成为自己的梦魇。 花团锦簇的正中围着棵三尺高的珊瑚,朱红的颜色瞬间将周围的花朵比压下去,韩佳莹笑道:“前几日在得意楼看到的,就数这这棵最大,掌柜的说是现打磨成型的。想着摆在家里喜庆,我便买了回来,今日也算邀贵女们同赏。” 立即有别的侯府小姐附和道:“得意楼的东西皆为稀罕物,大多从西域不远千里运来,还有些舶来品。”那女子看着如意的眼角道,“郡主,您这花钿也是出自得意楼的吧?我听掌柜的说,花样是西域的大漠之花,象征着‘无所畏惧’,有三个色:红c金c蓝,我去的时候只剩蓝色,要十两银子,统统一盒才十二枚花钿,也不便宜。” 这下更是勾起贵女们的好奇心,都想去得意楼看看。 · 得意楼就建在壹招仙的正对面,货品虽然纳罕,可东西是既贵又少,横竖物以稀为贵,普通百姓只看得起而买不起。 时间久了也是门可罗雀,好在得意楼的老板开这间门面只为兴趣,赚个辛苦钱。 掌柜的见众多贵客迎门,喜笑颜开招呼着:“请随便挑选。” 如意扫了眼柜面上摆着的货品,逐个望过去,东西不算多,却也样样精致,随意瞅了两眼,并未看到心仪之物。她环顾四周,瞥见靠着墙边的衣橱里挂了套喜服,便走了过去。 无论是凤冠还是裙褂皆以珊瑚为饰,并不算奢华,颜色红的似乎能滴出血来,虽不是那种明艳的红,但看着让人觉得惬意,仿若要用千百年的岁月才能沉淀出那份淳厚感。 如意转身问掌柜的:“这衣裳怎么卖?” 掌柜的赔笑道:“客官抱歉,裙褂不出售,是老板留着给以后得意楼老板娘的聘礼。” 如意上下打量他:“你不是老板?” 掌柜的看如意也并非寻常的官家小姐,实话实说道:“我家老板亲自出关走商,一年行两次,二月初离京,最快也要六月份才能回来,现还在路上。” 如意问他:“你们老板既出入西域,想必会说突厥话?” 掌柜的颇为自豪道:“老板的突厥语说的很好。” 如意竟有些好奇:“他是突厥人么?” 掌柜的微怔,摆摆手道:“老板是地地道道的长安人,祖辈世代皆行商,是为正经的商客。”得意楼剩余的货品不多,他也看得出,除了裙褂如意对别的东西并不感兴趣,“若不然您过些日子再来光顾,待老板回长安,再看看可有合心意的新货,我给您算便宜些。” 如意并不想空手而归:“听闻店里有珊瑚,还剩多少?” 掌柜的回答说:“还有几棵在后院打磨修饰,您若是需要,我可以让匠人连夜赶工。” “摆件便不必了。”如意随口轻飘飘道,“全给我打磨成珊瑚珠子做门帘,要两幅。”如意指了指喜服上挂着的珠串,“同那个差不多大小的珠子便好,用金丝线来串,做好了直接送去玄武街的静园。我今日身上没带银子,你派人去静园里取,顺带量一下月门的尺寸。” 掌柜的有些惊讶,然后试探地问:“敢问可是静园的安阳郡主?” 韩佳莹在旁一笑:“算你有眼色。” “恕草民眼拙,参见安阳郡主。”掌柜的对韩佳莹有些印象,前几日的珊瑚便是她买的,当然相信如意的身份,他又对如意恭敬道:“郡主请稍候。”而后亲自去到二楼。 不一会儿,掌柜的拿下来个半尺长三寸宽余的雕花红木匣,放在会客用的条案上:“郡主瞧瞧这样东西喜不喜欢?” 挑开梅花搭扣,里面以黑绒布为底,整齐地摆着两套护甲套,左右共八只:一套用嵌着松绿石的珐琅所制c另一套是黄金的镂空雕花样式。 如意看着护甲套还算精美:“包起来送去静园。” 掌柜的眉眼含笑,拱手道:“谢郡主垂青。” 喻东陶悄悄对如意附耳:“看来他们早有查探,知晓你喜欢这个。” 若对方真的事先做过打探,就该明白如意已有一年时间未再蓄甲,怎会买护甲套?应该准备弹琴所用的银甲才对,她不想同喻东陶说那么多:“整个长安城里,也只有我和母妃会戴这个。” 其他贵女们还在挑拣货品,如意既然已经买到东西,便有些意兴阑珊,回头又仔细观望那件裙褂后才道:“你们继续玩儿,我回静园了。” 贵女们一同福身道:“恭送郡主。” 韩佳莹快速瞥了喻东陶一眼,未做挽留:“郡主慢走。” 喻东陶打了个呵欠:“我也有些乏了,正好和郡主顺道。” 喻东陶还没开口想和如意同舆呢,静园的护院急匆匆而至,气喘吁吁地来报:“郡主不好了。”他顾忌边上有旁人,只简明扼要道,“魏统领出事了!” 如意连忙赶回府,甫一下了马舆,便望见陆西墨站在静园的镇宅麒麟旁边,似乎是在等人。 陆西墨看到如意回来,往她跟前走了几步,面带愠色道:“还请安阳郡主向皇上——替魏扶川讨块免死金牌,免得他枉死在郡主的随心所欲之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章 勾引 ——随心所欲?此词甚好,算轻的。 上辈子,陆西墨还用肆意妄为来指摘如意。 那时突厥可汗递函牍来长安,提及多年前与皇帝的约定:皇帝陛下还是亲王时,酒后和乾汗的醉谈,若日后喜得郡主,必嫁突厥王子,二十年前皇帝没女儿,乾汗没儿子,什么都是未知数,全为兴之所至。 皇帝登基后,两个妃嫔陆续生育三位皇女,皆封公主,只有孙子辈的如意一人是为郡主头衔,可如意怎会心甘情愿履行那个荒唐的婚约,当时脑子也不知抽了什么风,竟是拿喻北瓷出来做挡箭牌,要皇帝封喻家二小姐为郡主前去和亲,陆西墨不生气才怪。 听他一通夹枪带棒的责怪,如意想到这三年的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顿时觉得憋屈,指着陆西墨的鼻子既愤恨又羞愧:“若我当真是肆意妄为之人,就该跟皇爷爷请旨赐婚,将我指给你,横竖我在你眼里也是恬不知耻的女子,还顾及什么颜面?” 话虽这么说,如意却从未对皇帝表露过自己女孩儿家的小心思,她也是气急才口不择言。回王府后更是越想越气,直接将筝给砸个稀巴烂,还把已经铺满整个竹架的葡萄藤给齐根斩断。 更别提一早约定的中秋逛灯会之事。 没几日后,陆西墨便出了事,自此阴阳两隔,属于他们最后的回忆竟是争吵。 · 陆西墨身量颀长,如意只及他的肩,需微微昂首才能与其对视,用面如冠玉目若朗星来形容陆西墨丝毫不为过,他那俊逸容颜早已錾刻于如意心中,无论前生今世,抹不掉的。 如意紧咬着唇,害怕声音稍微大一些便会哭出来:“若今日过后我死于非命,你会不会后悔曾用这样的口气对我说话,亦或事后会想着同我道歉?” 陆西墨微怔,喉头滚了下,声音也不大:“郡主现在不是好好地站在臣的面前?而魏扶川此刻只剩半条命。” “陆西墨,你只不过仗着”如意没说完,直接往静园里走。 半夏守在影壁那,看见如意回来,直接开门见山:“世子给獒犬咬了,王妃杖责了魏统领。” “咬到哪了,严重么?”如意低着头,吸了下鼻子,“魏扶川的伤势如何?” 半夏战战兢兢地说:“世子的腿被撕下来块肉,医师将将给止住血,所幸未伤到筋骨。” 如意又问:“魏扶川呢?” 半夏小心翼翼道:“挨了几十板子,人在围房趴着。” 如意的步伐很快,直接往中院去:“医师给魏扶川看过伤么?” 半夏紧随其后:“三七堂的郎中还在围房里。” 如意回过头来,蹙着眉道:“可不可以一次将话说清楚?非要我问一句,你才答一句么?” 半夏有些难堪,埋头解释道:“郡主可以问麦冬,她全知道,侯爷也是她请过来的。” · 王妃亲自在中院的寝阁给朝显棠喂药,他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的,估计被吓的够呛。 如意撩开薄衾看了眼,朝显棠小腿的伤已经包扎好,只有稍许血迹渗出来,幸而不多。如意松了口气,问他:“怎么好端端地给獒犬咬了,到底发生何事?” 朝显棠不说话,王妃却反问如意:“明日就是御侍选考,你还有心思出去闲逛?” “奉国公府的邀贴而已。”如意只得问站在边上的麦冬,“你说说看,从头到尾一清二楚地全部告诉我。” 麦冬这才据实已报:“奴婢在小院里收衣裳,听见世子的尖叫声赶到后院的时候,便看到世子被獒犬咬着腿,魏统领正只手掰开獒犬的嘴,后来”麦冬悄悄打量王妃一眼,“王妃过来看到了,传了笞杖惩罚魏统领,奴婢怕出事,就去隔壁喻府请徽州侯过来求个情。” 如意又看着朝显棠,带了几分生气:“姐姐最后问你一次,你怎会被獒犬咬着?” 平时如意待这个弟弟极好,朝显棠也很是依赖她,这才听他小声地说:“我见那个侍卫拧着食桶去厨房,估摸着獒犬吃饱了,就想去逗它玩儿,可刚打开笼子,它突然就扑出来咬我。” 王妃在旁正色道:“若不是那个侍卫没有锁好铁笼,显棠怎会被那畜生袭击。” “母妃这是什么歪理?魏扶川抓着显棠的手叫他去逗狗了么?”如意觉得简直不可理喻,“照母妃的话来说,镖局押镖,有土匪来劫镖却被镖师打成重伤,那些土匪们岂不是可以去官府状告镖局行凶?”如意忽而感觉脑袋疼,万般无奈道,“母妃怎能叫人将魏统领打成重伤?” 王妃明显有些不悦:“你这是什么口气,是对母亲说话应有的态度么?魏扶川他不过是个侍卫,母妃只是小惩大诫!” 如意抚了抚额头,里面嗡嗡的响:“母妃不惩治显棠身边的随从,未曾劝阻主子的危险行径,却杖责了出手相救的侍卫,这事叫别人知晓,往后谁还敢替静园卖命?”她深深叹息,“母妃口口声声让女儿和徽州侯多多亲近,好嘛,魏扶川是他的好友,若女儿不是郡主身份,估计他现在想将我生吞活剥了都,怪谁呢?当然是怪我不该派人将獒犬运到静园,没獒犬便不会生出这样的事端,怨我,都怨我!” 如意越说越觉得烦躁,只想出去透透气。 “如意。”王妃叫住她,面色凝重地建议道,“要不,你去同陆西墨服个软,便说全是母妃的主意?” 如意转过身来:“母妃何苦自欺欺人呢?世间那么多好男子,为何偏偏要女儿腆着脸去讨好一个根本不喜欢我的人?” 王妃轻咳一声,估摸着也没当麦冬是外人:“可唯有喻家的势力对静园最是有帮助。” 麦冬闻声垂眸退出寝阁,又屏退院子里的下人。 如意真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那为何不让显棠娶喻家的女儿?喻东陶和喻北瓷全都尚未许配人家。”如意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便是北瓷好了,横竖她与显棠同年同月同日生,有这么好的缘分和由头,做夫妻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更是苦涩一笑,“您就别再让女儿去勾引侯爷了。” 上辈子,王妃的原话,就是用“勾引”一词。 “怎么说话的?”王妃将药碗往边上的杌子上一掼,“母妃只有你和显棠两个孩子,你父王生前是太子,母妃别无所求,唯盼显棠能成为储君!有错么?” 如意的双眸仿若揉了冰和火:“他连喻家的女儿都没本事娶到,如何有本事能做大昭的储君!” 如意平时很少顶撞王妃,今日实在反常,母女俩不欢而散。 · 如意随后去看魏扶川,她在后院围房外叫了声:“我可以进去么?” 门“吱呀”一声从里头打开,开门的是陆西墨,如意登时有些局促不安:“我待会再来看他。” 如意原路返回往中院去,心中一阵难过,那些生离死别的记忆又再次席卷她,无论怎样,那时的她是喜欢陆西墨的,撇去有目的地开始,可后来她是真心的。 忽而如意又想,不如现在就将獒犬送回宫去,一个转身却是直接撞到陆西墨胸口——她仍旧一副梨花带雨的样子。 如意下意识捂住脸:“你走路都没声音的么?” 陆西墨怔在原地,轻声道:“抱歉,方才是我语气不好。” 这样一说,如意更觉得难过:“你素来都是这样对我。” 陆西墨并不知情:“哪有,只今日这一次好么?” 如意干脆背对着他:“那我每次冲你院里砸棋子,你有好口气同我说话么?” 陆西墨从未安慰过旁人,见她肩膀不停地耸动,有些心烦意乱:“来来来,看看我的脸,是不是被你砸青了?”其实没那么夸张,他额头上只有个豆大点的淤痕,如蹭了灰般。 “” 陆西墨微微叹气:“我们换位思考一番,倘若我在府里养狗,咬到北瓷,当时你的婢女半夏在旁边,我不分青红皂白将半夏打个半死,试问,你会不会冲我发火?” 如意已不再哭泣,闷闷地说:“打死也算她活该。” 这下换做陆西墨无言以对,半晌才道:“罢了。”他靠近如意,递给她一方鲛帕,“小时候便爱哭,长大还改不了这毛病,哭的时候简直”他顿了顿无可奈何道,“难看的要命。” 如意不接鲛帕,也不去看他的脸,怕一看到便会心软:“要你管!我不哭的时候也没让你觉得有多好看。” 陆西墨从鼻腔中发出“嗤”地一笑:“红配绿,丑的哭,像只鹦鹉。” 如意往下看自己腰间的大带,果然是艾青配朱红,也不认为有多丑:“比你好,除了朝服就是一身白,万年雪山化不开一样。”衣裳是,心更是。 陆西墨无奈地摇头:“你记不记得前几日生辰那晚,喝醉酒时同我说过何话?” 如意顿觉不妙,想必那时没说什么好话:“你都说喝醉了,我怎会记得说了什么?”她悄悄抬头打量他,陆西墨的眉眼似笑非笑,看得她有些心虚,便先声夺人梗着脖子道,“不记得了!” 陆西墨压低声音:“你说”那嗓音如羽毛,好似在撩拨她的心弦。 “我不要和你说话。”如意捂着耳朵就往自己小院的方向跑,觉得定是陆西墨故意来奚落她的,才不会让其得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章 答题 四月二十二日·小满·诸事不宜 如意难得一觉无梦到天明,叫起的时候,王妃带着具服到了锦瑟华年,如意不禁扶额道:“又不是去祭天。” 王妃宾退婢女,对如意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道:“母亲同你一样自幼丧父,母亲甚至无法想象出你外爷的样貌来。”王妃缓缓地诉说,全是她对旧事的追思,“不记得儿时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白眼,原以为和你父王成了亲,总算变成凤凰飞上枝头。看着那些曾经嘲笑过我的人,都需跪拜我,唤我一声‘太子妃娘娘’,觉得这辈子终是扬眉吐气翻了身。可世事难料,你父王早薨,旁人都道是我命硬,克父克夫”王妃用丝帕掖着鼻下,好一会儿才语重心长道,“如意啊,若你出生在寻常人家,身为母亲绝不会逼迫你趋炎附势他人,可你是静园的郡主,这辈子只能依附有权势的男人,权势才是静园最好的仰仗。想想你小的时候,有多少人想置我们母女c置显棠于死地,若是你以后下嫁给身份普通的郡马,等将来某一天,你的哪位皇叔隆登大统,他会放过静园轻饶我们么?不会的!你唯有觅得位高权重之良人,才能保全静园和护及你后半生的周全。” 再有就是老生常谈了,王妃的爷爷c如意的外太爷,名慕容烈,曾经是燕国世子,身份何等的尊贵,那时的大昭陛下也就是现在的太上皇,亲自给他赐婚,与他成亲的不是旁人,是太上皇的御侍——荥阳郡主,怎料和亲队伍到了燕国境地,横渡漠河时出了意外,荥阳郡主不幸葬身鱼腹。为此太上皇大发雷霆,直接废黜慕容烈的世子之位,将其贬为庶人,倒是便宜了他的庶弟慕容煦得封世子之位,后来顺利承继为燕王。 一个没落的废世子几乎是苟延残喘于世,多年后唯一的儿子参军,随年少时的皇帝攻打南诏,最终马革裹尸还乡,即便是为国捐躯,还是不能入葬燕国的王陵。 时过境迁,漠河沉船事件过去二十多年后的某天,荥阳郡主突然死而复生重回昭国,太上皇这才追封王妃的亡父一个郡王身份,王妃是其唯一的血脉,也得赐县主头衔,封号襄平,可那又能怎样?始终无法恢复她外爷慕容烈的燕王身份。 “你外太爷去的时候多么的不甘心,明明是他的世子位,是他的燕王位,却要硬生生地拱手相送给你表叔爷一脉。若不是母亲有幸嫁给大昭的太子,还不知他们会怎样地羞辱母亲”王妃说到痛处又是忍不住地落泪,而后瞋目切齿道,“如意,大昭的储君一日不定,宫里那几个有生养的娘娘还是会视显棠为眼中钉肉中刺,必想除之而后快,你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死后无颜面对你九泉之下的父王么?” 如意心中一紧,好生难过,这些往事她都听王妃说过。 那些个陈年夙怨她原本不想参与,母妃娘家那边的燕国王族也好,父王这边的昭国皇族也罢。可如意一直清楚地明白,她现在所有的福泽都是来自于皇帝,只要皇爷爷在一天,她才能享受锦衣玉食一日,倘若哪天皇帝驾崩,朝显棠仍旧做不成皇太孙的话,就算静园已改名荣王府,他们母子三人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去,成王败寇时易世变,不止是静园,还有长朔,新帝怎能容忍他们的存在。 凡事总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要顾全大局。 如意觉得负担何其重,沉默半晌后目光坚定道:“母妃,女儿定会拼尽全力守住静园,甘愿周旋于徽州侯身旁。” 王妃伸手拥住如意,终归还是有些心疼她的:“母妃瞧着陆西墨是个好孩子,只要他日后真心待你,即便不能让显棠成为储君,你们姐弟俩有徽国公府为后盾,至少是性命无虞,母亲死也能瞑目,也算对得起你父王c对得起你外太爷的期冀。” 如意骤然如醍醐灌顶般——五十年前荥阳郡主和亲燕国时发生意外,太上皇废了外太爷的燕世子之位,那么上辈子自己和亲突厥时也出了事,皇帝会不会同样迁怒于突厥王子阿史那骁? 如意觉得不无可能,若是突厥现遭还有别的王子,定是由他渔翁得利,如意为有这个想法而感到一丝曙光。 可今日还是要以御侍答题为重。 御侍为朝堂唯一的女官,主职拟写圣旨,平时跟随皇帝左右,若散朝后再有朝臣递绿头签面圣,全由御侍全权安排,身为御前女官又能参政,实在不容人小觑。 如意是想胜任,可那样的御侍考题叫她如何回答。 · 含凉殿的主殿有两层高,后配殿的顶层建了个四面通风的阁楼,再往北还有座水榭凉阁直接搭在太液池之上。今日在正殿做选考,众御侍备选全都规规矩矩地跽跪在殿中,每人面前摆了张榉木矮案,等着皇帝的御驾。 如意身份高,坐在第一排正中,左边是韩佳莹右边是喻东陶,如意回过头看众人,杨艳在后面冲她莞尔,如意回给她同样的笑容。 皇帝和长朔过来的时候,破天荒的,当朝三公三孤皆跟随其后,竟是由他们亲自递发了试题,如意在心里默默地想——若是我,便会死守城池,坚持到最后一刻,和城中百姓共存亡。 结果一看到卷面,她愣住了,题目非常简单:画出大昭十四个行省的位置,和写出下辖省治的名称。 如意抬头看了眼长朔,他若无其事地轻抚右手的金护指,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如意抬手磨墨,素指纤纤白皙如玉,手腕镯子上的双鱼戏水纹,无不暗示她的水到渠成。 长朔忽而点了后面某位世家小姐的名字。 原来是那人的墨汁溅出来,细节决定成败,御前伺候最是要谨慎小心。 如意咬着笔杆,悄悄去瞄韩佳莹,见其镇定自若奋笔疾书,一副势在必得地样子。 如意又转头瞥了喻东陶一眼,她倒是下笔有些迟疑——不应该啊,好歹她也是国子监女学馆所出的学生,即便夫子未曾教过这些,也不会是这般不自信的样子。 长朔用指关节轻叩岫玉笛,发出“嗒嗒”的声响,如意闻声端正身子继续写,笔下却开始犹豫起来,《布政司分布图》是长朔送的,想必是他事先偷看到了皇帝安排的试题,而后给她的提示。若是被皇帝知晓会不会惩治他?朝臣原本就待长朔有意见,他这般帮衬自己,算不算结党营私。 如意觉得已经连累了魏扶川,万万不能再拖长朔下水。经过一番思忖后,她虽然没有交白卷,也仅仅执笔写下十四个行省的名称,省治只寥寥写了几个耳熟能详的,并不算丢脸。 待众御侍备选全部提交试卷后,三孤三公当场就筛选出几个答题完全正确的,等着稍后皇帝额外补题,再决定最后由谁胜任御侍之职。 · 如意先行拜别皇帝,独自出了含凉殿,殿门前不知何时多了许多侍卫,她欲绕过他们去往毓庆殿给皇后请安,却听见一曲低沉的琴音,时辰尚早,便循声去到太液池边的凉亭里,竟是看见了陆西墨。 陆西墨在亭中抚琴,身着朝服朱袍玉带,未戴乌沙帽鬓若刀裁,身后的头发随着他的琴声与河风轻轻舞动起来,若是一袭白衣,可能更相配些。他见到如意已经答题完毕,颇感意外,连口气都带了几分嘲弄:“那样简单的试题都不会么?” 如意凭栏而坐,随口道:“我不想写,不成么?” 陆西墨轻声一笑,兀自猜测地说:“连御侍之职都不能让你心动,只能说明你想要的更多。” 有风吹过,如意理了理肩边的长发,嘴角微扯道:“照你这么说,桃源县主为何也没交完卷?难道她亦是想要的更多?我知晓朝堂御侍不能同皇子私下过从甚密,莫非她肖想我的哪位叔叔?”瞥见陆西墨的脸色不太好看,她又笑着补充道,“呵,总不见得她会看上我弟弟,不是么?” 陆西墨随手拨了几个音,也是出奇的好听:“你是不是对我长姐有所误解?” 如意沉默片刻,原本是不想说的,可某些委屈没人倾诉,实在憋得慌:“昨日在韩府,桃源县主想陷害我,一旦让她得逞,我不是被狗咬呢,便是慌不择路地落水,她不想让我做御侍倒是真的。” 陆西墨指尖一顿,怎会轻易相信她的片面之词:“长姐不可能那样做,定是有所误会。” 如意觉得可笑:“你都没听我叙述事情的经过,如何断言那是误会?我早该料到你会是这样的态度,是我自己蠢,竟傻到同你剖白心迹,妄想你会相信我。”如意又觉得可悲,“桃源是你的姐姐,我又算得了什么。”即便重活一次,眼前的陆西墨依然视自己的家人为首要位置,而她,什么都不是。如意更觉得若是此刻再做纠缠,势必会同上辈子一样,没有任何结果,于是站起身来打算离开。 忽而听陆西墨在身后唤她:“满满。”满满是如意的小名,她小满那日出生,已经许多年没有人这样称呼她了。 如意想都没想,甚至没有回头:“‘满满’不是你叫的。” 陆西墨又道:“如意,我送你样东西。” “我才不稀罕。”天晓得她下了多大的决心,才忍住没回头。 陆西墨仿佛在逗她:“你若是不要,我便丢水里去咯。” 如意赌气道:“即便是你自个儿掉进太液池里,我连眼都不会眨一下的。” 俄而,身后“噗通”一声,有什么东西落入水中发出的巨响,如意心尖一颤,稍作迟疑后转身去看——陆西墨不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章 害怕 如意一愣,眼前的场景似曾相识,若是没猜错的话,陆西墨此时定在自己身后,可如意并没有回头拆穿他,而是故作惊恐地叫了声:“侯爷!”并往凉亭的朱栏那跑去。 太液池里不知被他丢了什么,黑色的泥污卷起湖底的腐叶翻滚出许多水泡,她探出身子去看,却被陆西墨从后面一把抓住,他的手掌宽大,刚好能握住她的胳膊一圈,如意被他扯了个踉跄,转过头望他。 陆西墨同样盯着她,却没有在她脸上看出有任何惊讶之情,他双唇微启像是要说什么,终究忍住并且松了手。 如意也不说话,此时仿佛谁先开口便失了气势。 石桌周围只剩三个青花瓷绣墩,想必被他丢进太液池的是瓷墩。 许久,陆西墨似是没话找话:“长姐很喜欢杨家的大表哥,若非如此她早已许配旁人,倘若做了御侍,还不清楚几时能婚配,母亲可是到了二十五时才怀的长姐。”他不知晓喻府与杨府之间的三年之约罢了,而德阳郡主和喻太师为何早年无子那才真叫一言难尽。 如意轻蔑一笑:“知人知面不知心。” 陆西墨不想和她强辩,只靠着朱栏道语气慵懒道:“那你自己呢,待人有几分真心?虚情假意的样子不累么?” 如意登时炸毛了,小时候争不过他的时候,如意会用脑袋顶他,像头愤怒的小牛犊,现在更是直接朝他撞过去。 陆西墨不敢躲,若是此时闪避开来,以如意那犟脾气估摸能直接拱进太液池里,她脚下没站稳顺势抬起膝盖,出于本能,陆西墨往后避开自身软肋,于是两人一同摔翻出护栏外,如意这才惊恐万分,紧紧抱着陆西墨大叫:“陆西墨——你可别丢我下去!” 陆西墨两脚分开半尺余宽,左右勾着朱栏的扶杆,他双手紧紧拥着如意,目光坚定道:“不会,我不会再让你摔下去了。” 他们倒挂着抱在一起,如意满脑子都是上辈子在韩府里落水时的恐惧感,她将两条腿缠住陆西墨的左腿,声音都在发抖:“我害怕。” 陆西墨拍了拍她的脊背:“别怕,有我。”虽然温软在怀让人有些心猿意马,可他撑不了多久,“你将脚抬起来勾着我的腰,动作尽量轻缓些。” 如意攀附在他身上,慢慢将缠着他大腿的脚收回来,再慢慢分开夹紧他的腰边两侧。 有些过于紧。 陆西墨微微喘息:“手搂住我脖子。” 如意畏惧会滑下去,不敢继续动,又怯怯地说一次:“陆西墨,我害怕。”口中的热气全喷在陆西墨的脖子上。 陆西墨的喉头滚了两下:“有我护着你呢,不怕。” 他俩紧紧贴合在一起,如意将手缓缓往上,交叉搂着他的脖子,而后侧过脸,头刚好抵着他的下巴,整个身子全贴在他怀里。 陆西墨一手护着如意的后颈,一手搂着她的后腰,将自己的双腿和腰部同时使力,慢慢直起上半身,俄而,呈现出如意坐在他身上的样子。 陆西墨的脸有些红,如意也是。这个姿势很尴尬,如意觉得有些不适,便想往前挪动。陆西墨非常无奈,某些事真不是他能随意掌控的,只隐忍地说:“别乱动,掉下去我可不负责。”他随即松开抱着她的手去抓护栏,将自己弓成虾状:“踩着我上去。” 如意扶着身后的朱栏,并没有站在陆西墨身上,边上有凉亭凸出来的木板,她仔细踩着边缘再翻身越过朱栏,站在美人靠上对他说:“你上来呀。 陆西墨松了腿,两只手吊抓着朱栏,抬头间四目相对,忽而他松了手,这次真的是掉进太液池里。 “陆西墨——”如意失声叫了出来,紧张地去寻他。 陆西墨沉下去,很快又浮出半截身子,他用双手轻轻划开碧波,额间的碎发还在滴水,一头青丝铺散在水中像晕染开的浓墨:“方才你知晓我在你身后的吧?若你真得担心我,便会直接唤我的名字,而不是叫我‘侯爷’。郡主,你何时才会是真心实意的?” 如意眼见被他拆穿很是丢脸,却仍旧死鸭子嘴硬:“淹死你算了。”说着跳下横椅,不去理会水中的他。 “如意。”陆西墨拿出别在腰间的折扇,“生辰礼,接着。”然后往上抛给她。 如意双手接住沾湿的折扇,恍然大悟般:“扇子?刚才戳的我——腿疼。”总不能说臀部。 “”陆西墨觉得跃入水中是明智的选择。 “你还要泡在水里多久?”如意边问边缓缓打开折扇,是把十六档扇骨的檀香扇,每片檀香木扇骨顶端都镂空雕刻着一朵如意云纹,扇面上以点刻加彩绘,画了幅圆月牡丹图。怕被水浸化了颜色,如意连忙将折扇贴在身上,欲将水渍吸干。 陆西墨深深看她一眼,而后往另一面凫水,离她越来越远。 等仔细擦干扇子,如意又看不到陆西墨了,举目远眺,却望见他越渐游去的身影。 · 陆西墨游得很快,漫无目的只想往前,等喘着气环顾四周时,已能看见岸边的合欢树,估摸着应该快到太液池的东北面。 好在不远处有个自雨亭,可以在那上岸。 陆西墨刚将身子滑入亭底,上面竟是传来喻东陶的声音:“你说奇不奇怪,昨日如意非常谨慎,不吃冰果也不抱稚犬,幸而今日她没全答对题,若不然以皇上对她的偏爱,御侍定给她做了去。” 一个男人搭话道:“你不是说她心仪你二弟么,怎会拒绝你的要求?”说话的是娴贵妃的二皇子朝承沣,乘风破浪,想得甚美。 喻东陶用袖子拂了拂石墩上的灰,这里许久未有人打扫,灰落得比较厚:“谁知道呢,自前两日在壹招仙时,我便觉得她看我的眼神有些不对劲,不如往日那般热情。”她坐了下来,继续道,“不过话说回来,如意生辰那日我竟是被吓了一跳,北瓷和静园王妃简直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般。” “我又没见过北瓷的样子,怎会知晓她们像不像。”朝承沣靠在喻东陶身边石桌旁,挑起她的一缕头发在手上把玩,“若是我没记错的话,静园世子和她同一天出生的吧?会不会” 喻东陶佯嗔他一眼:“调包皇家子嗣可是诛九族的重罪,我母亲犯不着为一个遗腹子冒险。” 朝承沣若有所思没有说话,即便事情不是真的他也想找时机将其坐实。 喻东陶当然不知晓他的心思,只道:“殿下最好找人往外透透风,让奉国公府带头议论此事,事情一旦被捅出来,只会说是他们韩府帮衬那个瞎皇子,怀疑不到殿下身上。” 朝承沣靠近她,嘴角勾着笑:“这样做,不怕连累到你母亲?” 喻东陶轻哼一声,用手指戳他的腿:“皇上待我母亲怎样,殿下当真不知晓?”忽而她眉头微蹙,“那日看到王妃的样子,我都有些怀疑”她又摇了摇头,“不会的,若真是那样,朝显棠早该直接被封为皇太孙了。” 若非亲耳所闻,陆西墨真不敢相信这些话都是喻东陶所说,头一次听壁脚倒是听出些家门不幸的味道。 而朝承沣现在哪管那么多,低着头想去亲喻东陶。 喻东陶却挡住他的唇,欲拒还迎道:“讨厌,真搞不明白,为何我母亲和娴贵妃闹得不愉快,如若不然,母亲随便同皇上说一句话,便能将我指给殿下。”喻东陶是真的不快活。 朝承沣吻着手中她的头发,哄诱道:“待我成为太子,你定是我的太子妃。” 喻东陶将头倚在他腿上,满眼的憧憬:“即便殿下只是王爷,妾身也愿意做殿下的王妃。” 朝承沣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宗人府已经拟了封号,不日我便可封王。” 喻东陶抬头看他,有些惊讶:“殿下从何知晓?” 朝承沣原本满满的自信,换做一声叹息:“宗人府的唐宗正告诉母妃的,只可惜拟上去的都是两个字的郡王封号,不是亲王。” 喻东陶蹙眉想了想:“往后王府挑好便成,若是能拉拢工部尚书,让他提议将皇上的潜邸赐给殿下,殿下现为长子,旁人必对殿下另眼相看,届时拥护殿下的人自然会更多。” 朝承沣拉起喻东陶,又将其推躺在石桌上:“我的东陶就是聪慧。” 喻东陶本身也有所顾忌,不会真让朝承沣怎样,光借鉴如意对陆西墨是何结果她便已心知肚明——上赶着不是买卖。于是她推开朝承沣又站直身子,拢了拢衣领:“我要先回去了。” 朝承沣心里跟猫挠一样,很是不爽快:“每次都这样!” 喻东陶轻轻点了点他的肩:“妾身可不想还未成亲却先怀了孩子,殿下若想,可以找你寝殿的宫女啊,没准还能提几个司寝夜夜笙歌。” 朝承沣知晓她这是在试探自己,便捏她的脸颊:“别的女人我可瞧不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章 回忆 陆西墨这个人,除了样貌家世出类拔萃外,记忆力尤其好,甚至四岁左右时印象深刻之事他都记得。 比方说,他记得如意的父王朝承滇,那个曾经对他母亲出言不逊——若其来日登基,第一件事便是要下旨抄了徽国公府的骄狂少年。 陆西墨依稀记得没过多久,太子薨逝举国缟素,皇帝连续辍朝多日,继而皇后漏液造访,来府里请母亲进宫劝解当今圣上。 第二日德阳带着陆西墨一同进宫,他牵着母亲的手,畅行无阻地踏入帝王寝宫紫宸殿。 他记得皇帝对母亲说:你从未失去过孩子,你不知晓是怎样的感觉。 他也记得母亲的回答:若是臣妇知晓呢。 德阳待长朔也算己出,可惜长朔还是进宫做了内监,她失去了那个养子。 曾经国子监的同窗艳羡陆西墨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几个博士对他的课业更是赞不绝口。过犹而不及,记性若是太好,那些不愉快的回忆简直如影随形。 此时此刻——设计陷害如意c称呼朝承浔为瞎皇子c欲置母亲于风口浪尖喻东陶说的每一样都让陆西墨愤慨,恨不得立即冲上去质问他们,可终究只能在水里泡着,方才在凉亭那他还想说如意虚伪,原来自己才是虚伪之人。 · 有喘息声传来,靡靡之音不堪入耳,陆西墨憋了口气没入水底,而后奋力往湖心游去,直到胸腔里有种快要涨裂开的疼痛,他才浮出水面大口地喘气,而后歪头拍了拍耳廓,却听见有人呼喊他的名字。 如意站在东岸边冲他挥手,边上还有许多侍卫。 陆西墨微微叹气,拖着略为疲惫的身子朝她游过去,临到岸边,池水虽浅仅及他腰部,青石板铺陈的河堤距水面只有两尺宽,搁在平时随便一撑便能上去,可他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有侍卫想拉他,陆西墨摆了摆手:“我缓缓便好。”他不喜与人有肢体接触。 如意第一次居高临下看他,发现他的额头很好看,眉骨如峰,有种想去触摸的冲动,她先让侍卫们散了,然后蹲下来问他:“陆西墨你冷么?” 陆西墨趴在河堤上,闭着眼轻轻摇了摇头,那睫毛又密又长。 如意小心翼翼地拢着袖子去擦他的额头,看见他左眉上方半寸处有个豆大的污点,她用力擦了擦,擦不掉,陆西墨微微睁眼,眉上的水珠一颤渗入睫毛中,俄而,他又闭上眼没有说话。 这时朝承沣走过来,问他:“二公子这是在做什么?”说着伸出手。 陆西墨没有看他,双手用力撑上了岸,只是脚如灌铅。 朝承沣眉眼含笑道:“方才见你和如意在湖边凉亭,没忍打扰,怎的落了水?” 陆西墨虽然衣袍尽湿,却不显狼狈,他一声长叹:“从未见过如此难缠的郡主。”有很多事,他都不能掌控。遥想那日在刑部,若是差役们真要对魏扶川动刑,以他的身份实在无力阻止,而今日的他,唯一能做的,只有不让如意被朝承沣所忌惮。 如意一怔,虽然不是第一次听陆西墨这样奚落她,可这辈子还是头一回,亏得她还替他担心,围着太液池找他小半圈。她涨红了脸,憋着嘴道:“我只是过来看你死了没,好替你收尸。”忽然她又难过得要命,上辈子没看到他最后一面,最终的回忆又不好,这辈子就不能好好地重头开始么。 朝承沣嘴角勾着笑:“如意,别耍小脾气。” 如意不太喜欢娴贵妃,自然不待见这个二叔,怎会对他有好口气:“即便我要将这太液池给填了,你觉得皇爷爷会拒绝我么?” 朝承沣绷紧眉头,脸上笑意全无,他知晓皇帝最喜欢这个孙女,甚是宠爱,静园世子朝显棠始终是他夺嫡之路上首要防备之人,而如意就是绊脚石。 陆西墨在边上调整气息,随口道:“三公主呢?” 朝承沣这才缓缓舒展眉心:“估摸着妹妹在母妃那抚琴,二公子要去看看么?” 陆西墨对娴贵妃没多少印象,知晓她和母亲曾经是好姐妹,也只是曾经而已。因为宗人府的缘故,他倒是清楚娴贵妃在皇帝为王时便已是侧妃,皇帝登基后直接将其封为贤妃,皇帝只得四儿三女,子息就属她最多:大公主朝汐c二皇子朝承沣c三公主朝湄皆为她所出,贵妃封号受之无愧。 陆西墨拧着袍袂上的水:“容我先换身衣裳,再去欣赏一番。” 如意只觉得犹如落进寒冬腊月的冰窟里,烦闷无从宣泄,她紧咬着下唇,将那把檀香扇狠狠掷入太液池里:“方才我说什么来着——我不稀罕!”而后头也不回的原路跑开。 · 徽国公府在朝二十多年屹立不倒,不是因为喻家的兵权或是皇帝的私心,而是因为喻太师从未在皇嗣上表明过立场,德阳郡主更是不与后宫妃嫔多有来往。 为人臣者,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他可以向皇帝谏言任何事宜,即便是皇陵迁移棺椁之事,都敢直言不讳,唯独储君方面他不参与。说他明哲保身也好,随遇而安也罢。就因如此,无论将来谁成为大昭的储君新帝,都不会撼动喻家在朝中的位置。 陆西墨和三皇子朝承浔交好,也是极有分寸,公私分明,从不僭越雷池半步。 可徽国公府总会是皇子党们一心想拉拢的目标,众人心知肚明,若得徽国公府一臂之力,东宫简直唾手可得。 而如意可以无所顾忌地找陆西墨自有她的理由。 七岁那年,太上皇和皇太太带她微服私访途经江南,太上皇去到庐州看望汝阳大长公主,便在喻家祖宅过了一段时日。汝阳是太上皇的异母妹妹,是喻太师的母亲c陆西墨的祖母。 可惜还没过几日,汝阳大长公主突然薨逝,喻驸马伤心过度,没两日也随她而去。于是乎,喻太师和德阳回乡奔丧,双生子是为长子嫡孙,自然一同随行。 如意在长安时推过喻北瓷,陆西墨心里从未忘记,这下天高皇帝远的,没人的时候逮到如意就欺负,如意一直众星捧月般的被人伺候,教训宫女更是家常便饭,怎会示弱,顶c抓c咬,无所不用,而陆西墨狡诈,一旦占了上风回头立马嫁祸给喻南砚。 关键是如意根本无法分辨他们两个人,喻南砚沉迷于刀枪棍棒无法自拔,也是顽劣。 但他们两人对待如意的态度却是天壤之别,后来如意明白了,只要打后不还手的便是喻南砚。 有一次,如意也不知踹了谁,那人拿着红缨枪无奈地笑:“满满认错人了?” 如意连忙道歉:“对不起啊,南砚哥哥,我以为是那个猴子。”陆西墨和喻南砚属猴,如意给陆西墨起了绰号,陆西墨自然不甘示弱,一开始叫她“幺鸡”,少不了吃德阳的爆栗,他便改口为“幺凤”,心里一直默默念叨——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一样的。 眼前扛着红缨枪的男孩提议去爬树,树上有木枣,脆甜。 怎知树里掩着蜂窝,如意为躲避马蜂,失足从树上摔下来,地上有他平放的红缨枪,枪头的侧刃直接戳在她背上。 他看她摔下去,简直吓傻了。 如意踉跄地站起来:“南砚哥哥,我的背好疼。”她头晕目眩,险些再次摔倒。 他跳下树去扶她,沾了满手的血。 陆西墨闯了祸首次勇于承认,喻南砚却说是自己是犯事者,于是他们两人都给罚在祠堂跪着。 如意身上的疤怕是抹不掉了,搁在寻常女孩子家身上,都是不能入宫选秀的。因为一直以为是喻南砚,她也没多少怨恨,随它去吧,并庆幸不在脸上。 七岁的秋天,渐渐随时间被如意所淡忘,后来她又和太上皇去到燕国,燕王宫里有她的几个表舅和表姨,毕竟是母妃娘家人,总以为会更亲近些。待她再回长安时,性子温顺了不少,但还是习惯和皇太太住在落华宫,因为十多岁开始,王妃总是在她耳边念叨喻家的两位公子,除了爬树的事,她什么都不记得,印象中那对双生子有张四四方方的宽脸,甚丑,她才不愿回静园。 直到快及笄时,如意在金銮殿上偷看那年的殿试,儿时的臭猴子长成了美猴子,管他是陆西墨还是喻南砚,都拥有能让如意心动的样貌。 随后喻南砚离开长安,只有陆西墨在京都,她央求皇帝,及笄礼想请德阳郡主给自己簪发。 皇帝自然会应她的请求。 如意的及笄礼皇帝特许设在麟德殿,那是封王宴或者国宴才能举行的地方。 如意经过两拜之后,最后穿了件绛红掐金丝,绣着鸾凤穿云纹的宽袖冠服,换了双嵌东珠的翘头履,头发也随之放下来,直顺地拢在身后,一步一步,随着腰间的环佩叮当,如意缓缓走到德阳那,并端正地跽跪在她面前,陆西墨捧着描金漆盘立在边上,漆盘里盛着一支足金凤头钗。 如意稍稍抬眼去看他,他刚好同样垂眸望向她,并且嘴角微翘,那是有关和陆西墨的所有记忆中,属于两人最初的对视,一眼沉沦,大抵如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章 下山 帝都北面出城门不足十里之地有座骊山,大昭历代皇帝的寝陵分布于山麓东面,现遭只有太上皇肃元帝的明陵与当今圣上靖和帝的景陵尚未封陵。 如意对于骊山落华宫里的皇太太还是有些羡慕的,毕竟太上皇为了皇太太,虽然没有明令下旨遣散后宫,但却甘愿退位不问政事携她隐居于此,太上皇甚至命工匠在明陵的享殿打造双人棺,说那是他和皇太太百年后的居所。 即便不久后的某天,长信宫里的慈惠太后薨逝,这位曾经贵为皇后的女人,太上皇也不许她的棺椁安置于享殿里,原本连靖和皇帝的生母恭淑妃都无法陪葬于明陵主殿,嫡母又能如何,这便是后话了。 如意心情不佳过来散心,在落华宫待了好几日,前两天太上皇还宝贝她,好吃好喝地供着,而后就开始嫌她碍眼又碍事,因为如意每日总拉着皇太太缅怀过去,问东问西,少不了被皇太太白他眼,什么年轻时三宫六院c什么儿女成群,诸如此类。 太上皇的脸拉得老长,倍觉委屈,哪有那么浮夸,后宫妃嫔笼统不超过二十人,子女更是一双手能数的过来,与当今皇帝不相上下。 如意很想问:太太没有给太公生孩子,觉得遗憾么? 再圆满的爱情,没有血脉延续也会不完美吧。她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孩儿都替他们惋惜,更何况这两人相濡以沫多年,如意怎好轻易揭其伤疤。 如意只能握着拳头义愤填膺道:“太太定是生太爷的气,伤了心,竟被下旨赐婚和亲到千里之外的燕国,所以才那多年不愿回长安的吧?”若是没有那场和亲,母妃有燕国娘家的仰仗,定不会如此极端。 最后太上皇飞鸽传书,让长朔来落华宫将这多嘴的重孙女领走,走的时候,如意顺了不少宝贝,全是皇太太给的,其中有本自吐蕃请来的《大藏经》,如意看着有些印象,上辈子和亲突厥时的嫁妆里就有它,和《图》一样,用来做压箱底。 · 步行下山的时候,如意有些心不在焉,长朔以为她还在因为没能胜任御侍而不开心,于是步伐渐缓:“那日臣给的册子,郡主没仔细看么?” 如意忘性大,而她看的时候,心思一直放在六国布局上:“看了。” 长朔问她:“既然看了,为何郡主在含凉殿没有写全答案?” 如意折了根树枝,随手轻轻挥舞:“我担心皇爷爷怪罪你,试题只有皇爷爷知晓,安叔刚好来过静园,我害怕朝臣又要弹劾安叔,原本那些人提议遴选御侍,不就是怕安叔在皇爷爷面前独大么。” 长朔脚下一顿:“如意。” 如意微微侧身看他:“嗯?” 随行的锦衣卫走在前面离他们有段距离,四尺余宽的青石阶梯仿若没有尽头,左边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此时日上中天没能遮下树荫,然而微风徐徐并不觉得热,右边有条无名小溪湍流往下,水声潺潺,不时还传来几声虫鸣。 长朔竟是替如意心疼:“若是承滇太子还活着该多好,殿下便不必这般谨慎地在乎朝臣的想法。” 如意不甚在意:“若是我告诉安叔,其实我很少想起父王,安叔会不会怨我不孝?”如意走到小溪旁用树枝挑拨水底石子,这里的雨花石大多都是灰白色和淡黄色的,她曾在玉门关看到有玫瑰色的石头,漂亮极了,“小时候我都当皇爷爷是我的父亲,落华宫的太爷和太太,更像是爷爷和奶奶。” 长朔一声喟叹:“承滇他爱你,很爱很爱。” 如意忽而鼻子一酸,眼泪直往下掉:“可我不记得父王的样子,从未梦到他,从未也许梦见过,可我也不晓得是他”她强忍着不想让自己看起来那么难过,“我太软弱了,总爱哭鼻子。” 长朔很想给如意一个拥抱,始终于礼不合,他蹲下身子,从溪里拾起一块圆形且近乎透明的雨花石:“安叔会是你的铠甲,若是有一天,殿下想要的东西必须踩着臣的尸体过去,那么臣一定焚香沐浴,等着殿下。”说着他将那块雨花石递给如意。 如意摇了摇头:“不,我不要,安叔是好人,不要因为静园的事冒险。”她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长朔将雨花石塞在如意的手里:“臣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也许殿下还不知晓臣曾经杀过人。”他又将右手微微举起,指缝穿透日光,无比刺眼,“这手指便是那日所断,是臣亲手杀了她。”长朔的口气淡淡的,仿佛在说一件极为寻常之事,“人生总是这样危脆。” 如意沉默一会儿问他:“那安叔后悔么?即便双手沾满鲜血,可曾后悔过?” 长朔看着远处白云下的叠峦山峰,目光清澈道:“臣只后悔,让她死的时候那样痛苦,若是一刀毙命,便不会有任何遗憾。”他缓缓呼出一口气,平复心情改口问道,“郡主猜猜谁做的御侍?” 本来这次御侍备选名单,皆由朝中三品及以上官员府中各呈报一个名字上来,哪家未出阁的小姐不是挤破头想要这个名额,虽然怀远侯府只有杨艳一位小姐,可又没说庶出不可参与。 如意轻抚手中雨花石的四周,很是光滑:“杨艳么?好像只有她一个庶出的小姐,比较特殊些。” 长朔笑了笑:“对,也不完全对。” 如意不明白:“是何意?” 长朔以宽袖遮住手背,让如意搭着他的手往石阶那走:“皇上封她三品郡主头衔,她要求更名改为‘慕贞’,而后过继在怀远郡夫人膝下,成了正儿八经的嫡出小姐。” 如意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上辈子杨艳究竟有没有更名,她们那时见面的机会并不多,不是叫她一声杨郡主,便是杨御侍,对方则是规矩地对自己拱手称臣。 横竖还是她,没差别。 如意觉得那三年和杨艳从未有过冲突,故而并不感兴趣,只问道:“厂臣知晓突厥可汗么?” 长朔放下手:“阿史那乾?每年朝觐都能见到的。” 如意微微拧着裙子,不想踩到裙边:“他有几个儿子?” 长朔未做考虑,直接回答道:“只有一个,是可敦所生,她连生了四位王女,唯阿史那骁一位王子。” 如意蹙眉道:“庶出的也没有么?” 长朔轻轻摇头:“据臣所知,乾汗没有其他妾室。” 如意忽而有些犯难——不应该啊,难道自己猜测有误,当初自己和亲的王子就是阿史那骁,倘若他被贬为庶人,那王位岂不是后继无人:“突厥可曾有过有女汗?” “从未听闻。”长朔又有些好奇,“郡主为何这样问?” 如意微微叹气,总不能未卜先知告诉他些什么,她暂时还开不了口。 长朔却是若有所思:“是不是有人告诉郡主什么事情?” 如意微微摇头:“没有,我只是随口问问。” 长朔将信将疑,想起那日在喻府看到的衣裳,试探道:“自御侍答题那日后,喻太师替徽州候告假,称他身体抱恙,多日未曾临朝。” 如意心里咯噔一下——严重么?可嘴上还是说:“算他活该。” 长朔轻笑:“郡主以前总和三殿下在一起,不是为了徽州侯么?” 如意的脸蓦地红了,有些结巴:“才才没有。”而后又小心翼翼问,“很明显么?” 长朔笑出声来:“臣随意猜的。” “”如意觉得自己太好骗了,幸而对方是长朔。 长朔并不是嘲笑她,他垂下眼睑问:“喻南砚和陆西墨,郡主比较中意谁?” 事到如今,如意也不知该做怎样的回答,只闷闷地说:“若是知晓没有结果,甚至是结局悲惨,还值得去拼搏么?” 话在长朔听来却是另一番意思:“当然要力争到底,坚持到最后一刻,失败和追悔,殿下愿意承受哪一样?” 如意想了想,抿嘴道:“我不知道,因为我是个经不起挫折的人。” 长朔挡在她面前:“有臣在,殿下尽管去争取。”他双手往上扬,宽袖随风轻摆,“只要殿下想,这天下都会是殿下的。” 如意很是欣慰有长朔,却故作不满道:“话虽这么说,但厂臣不许我习武,这我可不乐意了。” 长朔对她拱手微微屈身:“臣已有准备。” 飞骑营的将士总共有十六万,被喻南砚带了一半的兵力去到漠北,余下的另一半留在皇宫北玄武门外的校场里,长朔虽然没有兵权,可若要安排几个人教如意些功夫并不算难事。长朔当她只是随口说说,毕竟习武不易,即便从基础的扎马步开始,估摸她也撑不了几日,却仍旧提前做好安排。 因为是如意的要求,他定当满足,就同如意随口提及喻南砚,他也不惜欺瞒圣上,说那是德阳的想念,总归皇帝不会亲自向德阳验证,而一位母亲记挂远方的儿子本就是人之常情。 后面的路越渐平坦,长朔传了肩舆,如意刚好可以打个盹,却瞥见左边的林地里横七竖八躺了许多——尸体,她一脸惊恐地问:“厂臣,那是什么?” 长朔若无其事道:“亡命之徒,死不足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章 臆想 五月初一·宜平治道涂c忌馀事勿取 魏扶川已经能下床稍作活动,如意心中仍旧深感愧疚,于是她在静园撂下话,往后魏扶川可穿飞鱼服在府里随意走动,所有的护卫都要听命于他,不得违抗,刚好宫里造办处将他的錾刻铜牌送来,更是名正言顺。 如意穿戴整齐,初一按例到毓庆殿给皇后请安,她看着镜台上从得意楼买回来的护甲套,又抬手仔细瞧指甲,十多日未曾修整,已长出来一些,此刻再染蔻丹怕是来不及,便直接戴着护甲套去往皇宫。 许是来得早,那些妃嫔们还在毓庆殿,如意左右随意瞧了两眼,最年轻的估摸也有三十好几的年纪,皇帝对子嗣数量不上心,相对选妃什么的能免则免。 除了娴贵妃c良妃和熹妃,别的嫔妾见到如意必需要行礼。 熹妃有二公主朝清,良妃有四皇子朝承湛,其他皆无生养的最高只能晋到嫔位,老祖宗定的规矩,总不能乱了章法。 熹妃的妃位来的颇叫人嫉妒,好些年前紫兰殿那位被皇帝下令禁足的陆婕妤,生了个女儿,陆婕妤虽然失宠,可皇帝对自己的骨血总归会关照些,便命嬷嬷抱到熹嫔的仙居殿,在二公主朝清满月后,熹嫔晋为熹妃,羡煞旁人。 今日朝清身体不适,未随熹妃来给皇后请安。 而良妃那边,虽生有四皇子却好似没那个儿子。 大昭历来的四皇子仿若成了不务正业的“典范”:太上皇的四弟,宁愿跳城楼也不愿做皇帝堪称绝响,至今无人能敌;当今圣上的四弟成都王,年轻时也是位不着边际的主儿,还未弱冠时看上德阳的婢女风影,寻死觅活地要娶为侧妃;现在轮到当朝四皇子朝承湛,也是叫人望尘莫及。 朝承湛受成都王的蛊惑,一天到晚学他四皇叔那样,认为戎马生涯才是男人的快意人生,胡子还没长便跟在成都王身后,没事就去剿匪。几年下来,巴蜀那边的山贼是没有了,自个儿倒活脱脱地成了土匪头子,十六岁的毛头小子,在巴蜀青城山处,自封青城大王,若不是他老子是皇帝,窝早给人端了八百回。 前几日朝承湛更是递火漆函来京,说刚娶了位压寨夫人,今年端午便不回长安了,待明年定携妻女一同回京赔罪。良妃看完信差点没气呕血。 若要问如意对自己的三位皇叔是何感觉,最亲近的当然是三皇子朝承浔,翩翩公子温润有礼,待她犹如兄长那般;她和四皇子朝承湛,虽然小时候没少吵闹,却不显生分;唯独那二皇子朝承沣,平日里和她不争不抢,却让如意有种无法言喻的陌生感。 · 因着如意过来,皇后让众妃嫔们散了,并留了三公主朝湄在毓庆殿一同说话。 朝湄手上拿了把折扇,扇动的时候有淡淡的檀香味,如意看着觉得眼熟:“三姑姑这扇子可否让我瞧瞧?” 朝湄笑盈盈地合上,然后递过来。 每片扇骨上的如意云纹几乎和陆西墨送的那把一模一样,只是扇面上绘了棵开满粉花的树,树底还有只长尾巴的猴子和一只在啄米的黄色小鸡仔。 ——哦,陆西墨属猴,朝湄属鸡。 如意心存侥幸道:“宫匠做的还是外头买的?” 朝湄拿回扇子,宝贝似地擦了擦大扇骨:“旁人送的,实在喜欢的不得了。” 如意心里泛着酸意,虽然上辈子陆西墨不喜欢自己,也没听闻他心仪朝湄,可仍旧有些不舒服:“很漂亮。” 朝湄看到如意戴着镂空的金护甲套,也礼尚往来般地称赞一番:“如意的手生得才叫好看,戴什么都俏。”她抬起自己的手比较道,“小时候母妃总叫我练琴,手指都磨出茧子来。” 如意嘴角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心里更不舒服了。她看到窗棱下的凤仙花,对皇后道:“皇奶奶,我想染蔻丹。” 珍珠取了明矾和白玉盏过来,将凤仙花的花瓣仔细掰在白玉盏中,如意连忙摆手阻止:“我不要那个海棠色,换淡一些的颜色来。” 皇后瞅了一眼,轻笑:“蔻丹当然要颜色艳丽些才好看,若用粉红,倒不如不染了。” 如意依然对那个颜色心存芥蒂,便要求染橙红的。 两个宫女将捣碎的凤仙花瓣包在如意的指甲上,再用竹叶裹两圈,并拿丝线打了个结。 午膳时,如意的手指绑着东西,用膳不是很方便,加上朝湄的扇子就摆在她眼前,暗香萦绕,她真没什么食欲,只稍微用了些汤。 · 未正时分,陆西墨和朝承浔过来了。 如意刚剥了竹叶正在净手,擦干后觉得颜色还算满意,便将矮案上的金护甲仔细地戴在无名指上。 陆西墨看她在戴护甲套,明显一怔,而后垂下眼眸给皇后请安,又象征性地对朝湄作揖。 皇后让宫人奉茶:“西墨身子大好了?最近时节冷暖交替,热伤风最伤身,往后可要仔细些。”说着示意他坐着。 陆西墨先恭敬道:“谢皇后娘娘关心。”随后才正坐。 皇后对他和颜悦色道:“小时候你都唤本宫姑姑的,长大却疏远许多。”怕他不好意思,又问,“你母亲最近可好?端阳节会来宫里用膳么?” 陆西墨只回答她:“母亲让臣给皇姑姑送些点心,一口酥和红豆糕,臣已放在前殿。” 皇后轻轻点头,心里明白了,这是不过来的意思。 朝承浔问如意:“待会去作画,如意有空闲么?” 如意很是诧异:“我都没说话,三叔知晓我在这?” “你在吃核桃,已经剥了三个。”朝承浔面带微笑道,“去奎章阁,要一道么?” 如意是在吃,方才不觉得现在倒真有些饿:“不去了,待会儿我还有事。” 朝承浔也不再邀,只对皇后拱手:“儿臣告退。” 朝承浔眼睛看不见,即便他闻到西暖阁里还有第五个人,却也故作不知,只和陆西墨退出了毓庆殿。 · 陆西墨一路无话,他看到如意戴着护甲套,那便说明她又要蓄甲,也就是说不再弹琴了。 原本陆西墨和朝承浔单独在一起的时候,话很多,用朝承浔的话来说,便是“用饭都堵不上嘴”的那种,朝承浔问道:“如意没过来,你不乐意了?” “哪有。”陆西墨迎合他的步伐,不会走得很快,“她成天叽叽喳喳的闹得慌。” 朝承浔低头,笑而不语。待到奎章阁的时候,他才猜测地问:“你是不是又对如意说了重话?” 陆西墨走在他身后上楼,以前是怕他踩空没人护着,现在已是习惯:“我和她并非你想象中那样。” 他两面对面坐在棱花窗边,朝承浔摸到茶壶斟茶:“我以为你和她关系不错。” 陆西墨将瓷杯推过去,不屑一笑:“讲真,我同你关系这般好,若再同她玩的不错,总觉得对不住你。” 朝承浔轻轻咳嗽,故作无奈道:“那我也说句实话好了,你对我有臆想不打紧,可我还真想娶个姑娘家为妃。” 陆西墨很是淡定:“休想。” 朝承浔的手指在瓷杯上打圈:“我觉得你对如意很奇怪,不讨厌c不喜欢c不拒绝c不迎合,加之偶尔不恭敬,更像是若即若离,也只有如意脸皮厚,每次都无所谓嘻哈笑闹,未曾记仇。” 陆西墨沉默一会儿才道:“我只同你说一次,以后不要再问。”他将茶水一口喝完,“如意为何总缠着我,难道不是因为徽国公府么?她的目的太过明显。” 朝承浔并不苟同:“你考虑得太多了,仔细想想,你和南砚是双生子,为何如意不缠着南砚,偏生围着你转?” 陆西墨往后靠,斜依着窗棱说:“那也要如意有机会能天天见到大哥才行。” “留神别真伤了如意的心。”朝承浔站起来去推窗子,风轻轻地往阁楼里钻,“我一个瞎子都能感觉到,她现遭还不知别人的好,只一门子心思全扑在你身上,倘若有一天旁的男人待她好,你可别后悔。” 陆西墨透过窗,看到远处的如意往这边过来,嘴角浮起笑容:“怎么可能。” “不说旁的,光东厂督主一人,若他再完美那么一点点”朝承浔轻声细语道,“厂臣一直待如意很好,你不知晓么?” 陆西墨以为如意反悔又寻过来了,语气明显轻松很多,面带微笑道:“她那般娇气,谁都将她捧在手心,我看是儿时揍少了,惯的。” 如意忽而招了招手,陆西墨站起来,这才看到长朔等在奎章阁楼下,旋即面又无表情坐了回去。 · 长朔约如意去飞骑营的操练场,并给她安排了两个校尉,教她些简单的功夫。 花拳绣腿蹉跎几日,如意明显觉得那校尉在敷衍她,他们主要还是顾忌她金枝玉叶,磕着碰着难以交待,每日耍剑跟武生唱大戏一样,如意叹气,便改要骑马。 会骑马,逃跑也能利索些。 随后校尉牵来一匹小马驹,如意简直要咆哮,她是要学骑马,而不是遛马。正要发火,玄武门那边路过一队骑兵,有人出了队朝她策马奔来。 那人一袭韦弁服,头发高束,黑色的长发随风肆虐飞舞。 临到近了,如意看清他的样貌,便瞟了他一眼:“有道:士别三日,定当刮目相看。三日未见,侯爷挖炭去了?”黑了可不止一圈。 那人却在马上冲她笑,声音如此刻的日光,明朗照人:“安阳,好久不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章 担当 如意对于喻南砚的记忆,还停留在玉门关前,他抱着她尸体的时候。当时风沙太大,除了那声悲痛的“如意”,她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如意觉得自己灵魂出窍时,记忆有段空白,无法前后完整衔接,知晓是喻南砚送她的棺椁回长安,可如何回京,花了几日?她完全不知晓,再能视物时已经在王府的祠堂里了。 前世活着那会子,小时候的忽略不计,如意只见过喻南砚两回,金銮殿上无法分辨他们兄弟俩的那次是其一,再是靖和二十六年的年底,也只是匆匆一面,依稀记得问及儿时究竟是不是和他一起爬的树,寥寥数语仅做叙旧之谈,因为随后辽国下达战书,他又连夜赶往漠北抗敌。 上辈子在今年岁末,如意自己不当心,穿花盆底走路崴着脚,脚伤是小,脸给蹭破了一大块皮,在静园养伤遮丑三个月之久,待痂落恢复后再出府时,长安满城春暖花开,朝觐早已结束。 那年她错过许多人。 如意心中来来回回幻想过各种她和喻南砚在新年见面的场景,比如风雪漫天的城楼之下,又比如他带领着千军万马,都不及此刻真实来临时的这样平淡,更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激动,她只是略微惊讶,俄而轻松一笑:“南砚哥哥可否教我骑马?”他和记忆里的样貌重叠在一起,脸上还没有疤,倒是有种千帆过尽的感觉。 喻南砚跳下马靠近她,身后又有人随后而至,军营生活久了女人简直是稀罕物,那人带着几分不怀好意的笑:“将军,她是?” 喻南砚冲他招招手,让他下来说话,并向如意介绍道:“安阳,这是我漠北的袍泽:固勒扎。” 固勒扎有双灰绿色的瞳孔,比喻南砚矮半个头,皮肤也比他稍黑些,是那种长年日晒后的小麦色,固勒扎上下打量如意,意味深长道:“安阳——” 喻南砚轻笑补充说:“我的表外甥女。” 固勒扎似是不信,嘿嘿笑道:“这么大又俊的表外甥女?怕是表妹吧?” 喻南砚往他肩头比划一拳:“莫要造次,她是圣上的孙女——安阳郡主。” 固勒扎这才抱拳道:“卑职固勒扎,参见安阳郡主。” “固勒扎”如意喃喃道,“不就是突厥王城‘伊里’的意思么,你是突厥人?” 固勒扎微怔:“郡主懂突厥语?” 如意面色淡淡的:“只是听旁人说过。” “刚好。”喻南砚忽道,“固勒扎,你教郡主骑马,我先进宫面圣,结束后再回来找你们。” 如意问他:“你会在长安呆几日?” 喻南砚想都没想:“待封王大典结束,估摸着便要回漠北。” 如意很是诧异:“封王?谁封王?” “咦?”喻南砚有些糊涂,“加急书函里不是写着难道我看错了?” 原本封王的旨意,皇帝打算明日端阳节时再昭告朝臣,如意未曾知晓并不奇怪,她又仔细想了想,两位皇叔差不多是端阳过后才一同得封郡王的,便不觉得稀奇:“二叔是时候开牙建府了。” 喻南砚这才舒心一笑,叮嘱固勒扎道:“郡主千金之躯,切莫信口开河。”一句话两个重点,料着固勒扎能明白。入宫不能带兵器,喻南砚将随身的长剑挂在马鞍的侧襟上,对如意轻笑,“骑我的马,在这等我回来。” “好。”如意觉得心中温暖四溢,目送喻南砚离去,再去看固勒扎觉得眼熟,却又记不起来究竟在哪见过,于是总抬眼去瞄他,想找些熟悉的回忆。 固勒扎嬉皮笑脸道:“郡主再这样看卑职,卑职可要脸红了。”才怪。 “”如意无言以对。 · 如意踩着马镫骑上马,固勒扎在旁指导,他以为如意只是不熟练,奈何高估了她,落在他眼里是相当笨拙,几乎失去耐心。他觉得骑马跟肉搏一样,多做对决总会慢慢掌握技巧,想当初自己学骑马的时候,不知摔了多少回,便认为如意也是可以的,他说了句:“郡主,抓紧缰绳,小腿收紧。”看如意姿势还算规范,他直接在她坐骑的屁股上抽了一鞭子。 如意低呼了声,马已经冲了出去,固勒扎紧跟其后:“用缰绳控制方向,身子扎马步,马蹲” 如意给颠了个七荤八素,哪管得了什么骑马姿势,幸而坐骑是训练有素的军马,不会轻易发狂,顺着路直接冲过玄武门,奔进皇宫,后花园处异常宽阔,够它放纵驰骋。 如意竟是觉得有些莫名的兴奋,那时候她只骑马打过马球,不如今日这般放肆,往常的生活太过普通,什么都不敢轻易尝试,此刻权当让她纵情享受一回。缰绳在手上绕了两圈,再眯眼直视前方,远处只有一座寝殿,她已是四方不分,只知晓这里是皇宫后苑,直到路过那前殿宫门时,冷不丁从里面走出来个人,粉色的窈窕身影,难辨其谁。 如意狠狠拉着缰绳,嘴里喊着:“闪开!””坐骑来不及收蹄子,依旧横冲直撞过去,如意失声尖叫着,那女子也是被吓傻了,竟是站着不动,幸亏她身后人拉了一把,才幸免于难。 手上缰绳勒得太紧,如意觉得掌心吃痛,便稍微松了下,可人却是失去平衡,歪歪扭扭地以为自己要摔下来的时候,身后有人翻身上马,将她圈在怀里并勒紧缰绳,如意猜测是固勒扎,松了口气:“吓死我了。” “我瞧你是胆大包天,敢在宫里骑马。”身后人如是说道。 朝承浔曾告诉如意,每个人的声音都能用乐器形容,她觉得皇爷爷像编钟,三叔像横笛,安叔像玉磬,陆西墨则像古琴。 如意心跳如击鼓,原先的紧张还未平复,现遭继续加速起来。 陆西墨又在她耳边问:“从飞骑营那边过来的?”他好似早已知晓。 如意轻轻“嗯”了一声。 陆西墨转勒缰绳,行到紫兰殿门口对朝清说:“明日下午我再过来。” 如意很是抱歉地唤她一声:“二姑姑。” 朝清一身桃粉色的留仙裙,拢着宽袖看如意似是犹疑,俄而对陆西墨懦懦道:“有劳表哥。” 如意去寻固勒扎,可哪有他的身影。现在她和陆西墨贴得这么近,觉得有些别扭,便挣扎着要下马,陆西墨不说话,胳膊却将她禁锢的更紧,双腿夹了下马肚子往玄武门去,一路上两人都沉默着。 如意心里还惦记朝湄的那把檀香扇,她知晓陆西墨会刻软木雕,做扇子的技术更是不在话下,既是送给自己一把折扇,为何还要送旁人相同的,这是两边都打算讨好的意思? 而此刻陆西墨只觉得如意的发丝真香,似是将将洗过头,全是淡淡的刨花水香味,她头顶发髻上束着贴有两片鹅黄色羽毛打成结的丝带,他联想到什么,忍不住的无声轻笑。 两人同骑回到飞骑营的校场,陆西墨先行下马,刚伸出手欲牵如意,一支银色枪头直逼他侧脸,他稍稍偏头躲避,固勒扎在旁手执长枪袭来,陆西墨转身从马鞍上拔出剑去抵挡。 如意唤了声:“固勒扎!” 可固勒扎没有停手的打算,继续攻击陆西墨,几回合下来倒是没有讨得半分便宜,固勒扎卯足力气刺向他的右肩。 陆西墨胳膊一抬,再收紧,隔着兵器将剑抛到左手,接住,同时右胳膊夹着枪棍顺势往前,随即剑锋抵在固勒扎的脖子上,陆西墨蹙眉道:“什么人?” 固勒扎松开手中的长枪,往后退了两步,笑道:“果然是喻将军的弟弟,不止样貌长得像,功夫也不弱。” 陆西墨这才缓缓舒展眉头,如意已经下了马:“他是南砚哥哥的袍泽,叫固勒扎。” 陆西墨嘴角一抽:“南砚哥哥?” 如意没听出来他言外之意,只道:“南砚哥哥方才进宫见皇爷爷去了。” 陆西墨既是惊讶又是惊喜:“大哥回来了?”说着要往宫里走,刚抬脚又对如意道,“一起进宫,我有话同你说。” 如意纹丝未动:“我要等南砚哥哥。” 陆西墨盯着她的脸,碍着固勒扎在此,他欲言又止,半晌才道:“三公主的檀香扇,不是我送的。” 如意故作未曾放在心上:“哦,知晓了。” 陆西墨略显失落,却又无从解释,便微微颔首离开。 固勒扎踩着小碎步走到如意身后,顺着如意的目光去看陆西墨的背影,扯着嗓子叫:“郡主,你身上好香啊!” 如意往边上躲,跺脚道:“放肆!” 固勒扎狡黠地笑:“乡下人没见过世面,郡主可别怪罪。” 陆西墨早已转身回头,那眼神仿若要将固勒扎给捅个窟窿,他大步流星折回来,对如意斩钉截铁道:“走,进宫。” · ——两日前 陆西墨在棠棣院喂鸟,他养了只玄凤,黄色的绒毛脸上有两坨腮红,甚是可爱。 喻太师闲来无聊去同小儿子聊天:“好像许久没听到静园的琴声了。” 陆西墨“嗯”了声:“扰人清静,不弹也罢。”他用煮熟的粟米,夹杂了些烧烂的碎菜,仔细地倒进鸟笼的小瓷杯里。 喻太师负手而立:“野外的鹦鹉从不吃粟米,它更喜欢青虫c果蔬。” 陆西墨吹了两声口哨逗玄凤,才说:“我认为煮熟了干净些。” 喻太师看他一眼:“不能因为你的喜好而忽略它的感受。” 陆西墨觉得有些奇怪:“父亲想说什么?” 喻太师挑开鸟笼,玄凤已经剪过羽翼,飞不高,蹦跳着落在喻太师的手上,他拐弯抹角道:“我像你这般年纪时,心仪过一位女子,奈何自认为给不了她想要的,便暗地里用自己的方式尽量维护她,结果便是后来她嫁与门当户对之人。” 陆西墨煞有介事道:“我要告诉母亲去,说你心里惦记旁的女人。” “”喻太师无奈,“不是谁都能像父亲这般幸运,还能遇见如同你母亲那样值得为之拼搏的女子,若是当初我再错过你母亲,还不知你现在在哪逗鸟呢。” 陆西墨犹豫一下:“母亲会喜欢父亲,因为父亲是当朝太师么?” “即便是,那又怎样?这世间位高权重之人多了去,甚至那个人”喻太师看似无意地谈话,却是他内心所想,“你母亲既然选择我,我便不能辜负她。”他又补充道,“这是身为男人应有的担当。” · 如意虽诧异陆西墨的折返,却是无视,她垂下眼眸道:“我答应过南砚哥哥,便一定会等他回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章 难堪 如意喝醉那次,简直是酒壮怂人胆,搭着梯子翻墙去找陆西墨,摔在地上不说,还吐了,要多难看便有多难看,亏得陆西墨不计较,拿帕子替她清理衣裳上的污秽,如意倒是爽快,直接将对襟褙子脱了,往地上一丢,好在没有继续往下脱,她脚下打着飘问:“陆西墨,你为什么不理我,还不给我生辰礼?是不是因为母妃让我接近你,你不高兴了?” “陆西墨,即便你不喜欢我,也不要喜欢旁人好不好?” “陆西墨,我会喜欢你很久很久。” 陆西墨有些哭笑不得,问她:“你喜欢我什么?” 如意两颊酡红,眼中满是喝醉后的朦胧碎芒:“你长得这么好看,又是喻太师的儿子”而后她竟是身子一歪倒向旁边的抱柱。 陆西墨知晓她醉得不轻,若是没醉,估摸着她会往自己身上靠。他扶着如意,稍作犹疑,将她扛在肩头,如意跟着“呕”了一声,怕她又吐,只能将她打横抱,西院围墙不算矮,陆西墨踩着木梯步步而上,才觉得——真沉,那么小的个儿却跟米袋似得。 幸而锦瑟华年小院里无人,如若不然陆西墨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旁人家的闺房朝西,她的靠东。陆西墨仔细地将她放到架子床上,只脱了她的绣鞋,又替她盖好锦衾,如意的脸颊熏得通红,缩在被窝里,像极了那只玄凤。 陆西墨伸出手,如轻抚玄凤那般滑过她的脸颊,指背触碰到的皮肤是温热的,随后便是他的一声长叹。 · 陆西墨见如意低着头,便将自己的右脚往前探,雪白苏锦对藕粉杭绸,两人鞋尖距离仅有两寸宽,以前他这样,如意总会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他,然而这次失算,他只能盯着她头顶的黄色羽毛问:“只要是你说过的话,你都会信守承诺么?” ——陆西墨,我会喜欢你很久很久 如意依旧没有抬头:“那是当然。” 此时固勒扎若是继续在边上杵着,也太不识相了,可惜他就是这般不知趣,对如意掐媚道:“郡主,和卑职再耍两圈去?” 陆西墨忽而想到什么,对如意道:“手给我看看。” 如意缓缓打开手掌,虎口处皮都磨破了,殷红的一片。 陆西墨竟是觉得有些心疼,轻哄她道:“先去宫里抹些药?” 如意点了点头。 固勒扎这才牵着两匹马悄无声息地走了。 · 如意问陆西墨:“你方才在紫兰殿做什么?” 陆西墨并不想瞒她:“陆姨娘病了,没有太医愿意去看一眼,二公主让我想想法办。” 如意紧抿双唇,也不知该不该多嘴,二公主朝清外表楚楚可怜看似人畜无害,内心却是比三公主朝湄更为阴险狡诈,若说上辈子这两位公主的心思,朝湄是明着和如意作对,朝清则是暗地里使坏。 突厥可汗谈论婚约时,这两人更是极力在皇帝面前提醒是“郡主和亲”,生怕皇帝改变想法,会让公主去出降。 朝清为生母着想无可厚非,她贵为公主偷偷找御医去紫兰殿根本不是什么难事,大不了再塞些银子,可还是要陆西墨出面帮忙。皇帝不喜陆婕妤那是众所皆知,朝清没当陆西墨是表哥,只有陆西墨还认她这个表妹,宫人们都是踩高捧低之辈,若不是陆西墨偶尔关照紫兰殿,恐怕陆婕妤的生活会更加悲惨。 如意遥想上次说喻东陶的不是,陆西墨明显更信任自家人。陆婕妤是德阳郡主的表妹,他肯定会相信朝清的话,如意觉得憋着难受,只狠狠踢路边的石子。 陆西墨看她:“没得手还没包扎,脚又肿了。” 如意只闷闷不乐道:“陆婕妤的事,你少管为妙。” 陆西墨没有说话,心里却有自己的打算,他已经看过陆婕妤的症状,出宫后复述给三七堂的郎中听,再抓几副药不是问题。 殊不知,上辈子陆西墨为此惹祸上身,具体事宜,那时的如意也未曾接触,若是她知晓,此刻定会出言阻止陆西墨,管他相不相信。 如意一路上自顾生闷气,到了太医院,清理上药包扎完毕后,她吩咐道:“去两个人到紫兰殿瞧瞧陆婕妤,说是身子不适。” 太医们目目相觑,有些为难:“皇上下过令,紫兰殿的事不得过问。” “要我命人将陆婕妤用肩舆给抬过来么?”如意瞪他们,并且软硬皆施道,“若皇爷爷真要怪罪下来有我兜着。再说了,今日我手有伤,是在你们太医院上的药,这手能不能痊愈,会不会影响抚琴,可是我说了算!” 简直是在威胁,太医也是无奈,只得让两个小头衔的医师去紫兰殿走一趟。 出了太医院,陆西墨对如意又是另眼相看,以往的她娇纵c任性,从不管旁人死活,这是突然转了性子么? 如意的两只手包的跟粽子一样,她回过头来看陆西墨:“是去皇爷爷那,还是出宫?” 陆西墨正做考虑,朝湄款款而至,原本拿在手里的折扇,已经收起来用宽袖遮着:“方才在宣政殿看见喻将军,他提及安阳在骑马的事,你怎么在这儿?” 如意用手背蹭蹭微痒的额头:“南砚哥哥还在宣政殿?” 朝湄口气不佳道:“没大没小,‘南砚哥哥’也是你能叫的?” 如意毫不在乎道:“我小时候叫得顺口的那会子,三姑姑还在宫里吃奶吧?” 朝湄十岁断奶,被如意嘲笑许久,因为朝湄总拿如意六岁尿床的事来损她,总归都是丢脸之事。 朝湄有些难为情,指着如意道:“还好意思说我,你六岁还尿床呢。”又来了。 如意不甘示弱道:“我尿床?尿你寝殿里了?龙塌宽大,哪里都有我画的疆域,皇爷爷都夸大昭版图辽阔。” 陆西墨在后面扶额,转身要走。 朝湄过去拉陆西墨袖子:“表哥,你来评评理,是不是如意目无尊卑。”如此这般,扇子没有遮掩住。 如意站在原地问:“三姑姑的扇子,我瞧着是徽州候所绘,难道是侯爷送的?” 朝湄微怔,料着陆西墨不会让她下不了台:“你也看出来这是表哥的丹青?” 陆西墨一早绘了这把猴子鸡仔图案的扇子,准备十七那日送给如意做生辰礼,他明明记得放在宗人府里,却是怎么都找不到,后来只得重新做了把花好月圆图案的,虽然被如意丢进太液池里,他去捞过,没捞着。 如意没有看朝湄,只盯着陆西墨,等着他的答案。 陆西墨心中纠结一番,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拿过朝湄手中的檀香扇,再打开看——猴子c幺鸡,是那把丢失不见的,而后他抬手将扇子打着旋抛到太医院房顶的青瓦上:“这下谁都没有了。” 如意不依不饶道:“我只想问一句,扇子是不是你送给三姑姑的?” 陆西墨双唇微启:“如意”若是此刻让朝湄难堪,不知朝湄会怎样对她亲哥朝承沣说,朝承沣即将为郡王,若再对静园出手,如意可以防备得了么。 如意觉得陆西墨优柔寡断的样子真难看,从前怎么没发现,还是自己眼瞎?不等他说话,如意已经转身不想等待那虚伪的言辞。 陆西墨又叫她:“如意你去哪?” 如意顿了顿,回过头来:“当然是找皇爷爷请一道免死金牌给魏扶川,免得他死在我的随心所欲之下。你说是不是啊”她若无其事地笑,“二表舅。”她又去看朝湄,“三姑姑,这样还觉得我没大没小没规矩么?” · 宣政殿里,皇帝还在和喻南砚聊漠北的风景,如意举着受伤的手给皇帝看:“骑马给缰绳勒的。” 喻南砚在旁边笑:“没摔着么?” 如意郁郁寡欢道:“差一点儿。” 皇帝觉得纳罕:“怎会想着骑马?” 如意噘着嘴:“每年各国朝觐都会有比赛打马球,我不是想表现表现嘛。” 皇帝看着喻南砚,眉眼间满是笑意:“南砚,安阳的骑术便教给你,你在长安这几日,好好教她,教会了有赏。” 如意怎么有种要将自己指给喻南砚的错觉,连忙摆手:“我的手还痛着呢,让我歇几日。” 喻南砚却是丝毫不懂得怜惜:“学什么都要一鼓作气,不能因这点小伤而懈怠,明日继续,天一亮,我便去静园找你。” “” 如意正想着找旁的理由敷衍过去,却有内监来报:“太医院的张院判求见。” 皇帝点了点头:“让他进来说话。” 张院判看殿内的几人,似是犹豫不决,喻南砚和如意起身告退。 随后,张院判跪下来,吞吞吐吐地说:“紫兰殿的陆婕妤——有喜了。” 皇帝正欲喝茶,闻言一愣,而后将瓷杯狠狠掼在殿中金砖上,噼里啪啦摔了个粉碎,皇帝更是咬牙切齿道:“那个贱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0章 捕蝉 如意以前从未见过陆婕妤,只对其有所耳闻,知晓她是陆西墨出生那年的春天,经礼部选秀入的宫,陆婕妤是德阳母舅的女儿,宫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同时认识她俩的人,各自心照不宣——陆婕妤长得有几分像德阳。 旁人说的最多的则是陆婕妤连续多日侍寝便恃宠而骄,不将后宫妃嫔放在眼里c不去给皇后晨昏定省c甚至皇帝还为其误过早朝,陆婕妤罔顾宫规之举在她怀有身孕后更甚。 德阳生双生子是那年的除夕夜,而新年之后陆婕妤突然失宠,被皇帝下旨禁足,虽然妃嫔们不知晓其中缘由,却都暗中偷着乐,愣是没有一个人替她求情,可见平日她多遭人嫉恨。即便她诞下二公主,孩子也是甫一出世便被抱给熹嫔养,皇帝仍旧没有理会她。 人的想法很奇怪,明明是皇帝将陆婕妤撂在冷宫里不闻不问十几年,如今发现她对自己不忠时,却是恨不得将那对奸夫淫妇剥皮楦草,才能解他心头之恨。 皇帝真是悔不当初留了陆婕妤的性命,让她现在有机会用红杏出墙来羞辱自己,他更不想看到她的脸,那唇那鼻,无不昭示他曾经对德阳的念念不忘。 皇帝气息不稳,目露寒光对长朔下令:“杀了那个贱人!” 长朔知晓皇帝此刻盛怒,于是挥了挥手,张院判退出宣政殿,长朔才道:“杀了陆氏,便是死无对证,敢在皇宫里走影儿,实在罪无可恕。” 皇帝紧紧攥着拳头,额头的青筋若影若现:“禁军没人巡逻的么?让他们去查!还有紫兰殿的几个宫女,给朕严刑拷打,看看究竟哪个不知死活的进出过紫兰殿,只要是个能人道的,谁都不许放过!” 长朔眉头微蹙,陆婕妤的事一直有宫人呈报给他,首当其冲接触过紫兰殿的男人便是陆西墨,这是要陷害徽州候的架势,可又觉得没那么简单,长朔自是想安抚皇帝:“万岁爷息怒,臣认为,暂时别打草惊蛇得好。” 皇帝仍旧咽不下这口气:“朕要她死,立刻马上!” · 上辈子,长朔用一条白绫送陆婕妤上路,结束她曾如昙花盛开般得享帝王宠爱的一生,花朵早已凋零,剩下的只是在漫长等待中越渐腐烂的残根。 长朔带了四个内监,让他们准备好东西,打算直接处决陆婕妤,却在紫兰殿偏殿门口碰见如意,宫里的那些个见不得人之事,长朔不想让她知晓,他故作轻松地说:“郡主不回静园么?” 如意惆怅道:“好冷清啊,我原以为冷宫在永巷的孤芳苑,竟不晓得寝殿也能被圈为冷宫,方才看张院判的样子,陆婕妤定是病得不轻,我进去的时候,她还在吐呢,连个搭把手倒杯热茶的人都没有。”如意发自内心地感叹,“她在这儿生活这么多年,若是我,怕是早已疯了。” “殿下福泽绵长,怎能同一个罪妇做比较?”长朔使了个眼色,内监先行进寝阁,他又对如意说,“郡主回去吧,明日端阳宫宴,臣去静园接殿下。” 如意不禁嘟囔道:“安叔忘记南砚哥在宣政殿说的话么?估摸着骑完马,便可以直接列席宫宴了。” 长朔轻笑:“多和大公子接触,总归没有坏处。” 西配殿里传来女子的呼喊声:“我要见皇上”那声音戛然而止。 如意转身进去看,长朔没有拦她,拦不住的。 陆婕妤被内监堵住嘴,她双手死死扣住月门的底槛,不想被拉进去,她看见长朔,忽而拼尽所有的力气,去掰内监的手,嘴里含糊不清地叫着长朔的名字。 长朔微微示意,两个内监松了手。 陆婕妤扑过去抱着长朔的腿,像是落水人最后的浮木:“长朔,让我见皇上一面,就一面” 长朔不为之所动:“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即便让你见到皇上又能怎样?” 陆婕妤声泪俱下道:“不是我,当初不是我咒骂表姐的” 长朔嘴角微扯:“那事皇上已经不再追究,如今你还不知你错在哪?” 陆婕妤睁大眼睛道:“你是来杀我的么?好歹让我死个明白!” 长朔对如意欠身:“殿下还是先行回去吧。” 如意在旁努力回想,却没有任何关于陆婕妤在这期间的记忆,甚至后来知晓她死了,却不知陆婕妤何时何地因何故而身亡,如意有些懊悔,那时关注的事情太少,若是多了解那么一点点,也不至于现在这般毫不知情。 “殿下?”陆婕妤似是看到新的希望,“你是安阳郡主么?”她又跪着去求如意,“郡主行行好,让我见皇上一面。”如意今日为习武穿得极为普通,简单的绸缎褂裤,头上也没有多余的发钗,陆婕妤方才当她是路过的宫女,未曾放在心上,陆婕妤更是发了癫般,孤注一掷道,“妾身怀了孕,孩子不是长朔便是徽州侯的,他俩都有份儿,求郡主为妾身做主!”说着不停地冲如意磕头。 长朔幡然醒悟——原来设计陷害的人,不是让他死便是让陆西墨亡。 长朔拉着如意的胳膊走到门外:“殿下不要看。”他复又进入暖阁,换了只手掐住陆婕妤的脖子,迫使她靠向门柱,长朔沉声低语道,“究竟是谁给你的胆子!你以为本座今日过来是听你胡诌的?”陆婕妤的脸憋得通红,不停地挣扎,却是说不出一句完整话,长朔手上的力度拿捏得刚刚好,他又喃喃自语般,“当初若不是这张脸,你早已化成齑粉,现在来看,你一点儿都不像孃孃。”说完,长朔放开手,陆婕妤随即翻着白眼瘫倒在地上,还有一口气。 如意怎会相信陆婕妤的信口雌黄,她开始担心陆西墨,偏生这么巧今日他来看过陆婕妤,依他的品性,明日若再来探望,届时被抓个正着不对,上辈子陆西墨没有出事,其中定有转机,会是什么?可惜她猜不到。 任何时候如意首先会替陆西墨着想,她刚想离开紫兰殿,却又驻足停下来,并在外面唤长朔:“厂臣,我有话同你说。”待长朔不急不缓擦着手出来时,如意抿唇道,“今日侯爷来过这儿,他还说明日下午会再来看陆婕妤,我希望安叔去提醒他,若是有人阻止他来紫兰殿,定和今日之事有关。”关心则乱,她只能单凭直觉。 长朔不明白:“殿下为何确定有人通知徽州侯?” 如意微微叹息:“我胡乱猜测的,陆婕妤好歹是徽州侯的表姨母,旁人怎会相信他会做出如此道德败坏之事。”如意忽而难过,自己还比陆西墨小一个辈分呢,算不算不知廉耻,她也很是奇怪,“可为何陆婕妤会陷害安叔”如意猜测陆婕妤既然说得出口那样的话,定有她的原因,难道长朔并非内监,实在有些荒唐。 长朔继续用帕子擦手,没有接如意的话,只道:“这事还是殿下亲自同侯爷说吧,臣会派人在紫兰殿周围盯梢。” 如意轻呼一口气:“算了,我也只是瞎猜而已,那个”横竖陆西墨不会被牵连,不用替他操心,她顿了顿道,“我觉得此事非同小可,还是告诉皇爷爷一声比较好,既然陆婕妤那姘头有能耐在后宫进出,定非等闲之辈,若再将矛头指向安叔——总归难以脱身。” 在宫里能有这么大胆子的,且有些权势的人不多,长朔笃定道:“殿下放宽心,臣已经知晓始作俑者是谁了。”长朔身子的事,除了德阳知晓外,还有就是德阳曾经的好姐妹,如今的娴贵妃,若是扳倒长朔,对其百利而无一害,要想个万全之策应付才行。 · 上辈子今年的端阳节究竟发生何事,如意实在想不起来,无非就是宫宴,而后回静园,那段时间陆西墨对她仍旧冷淡。 如意自是一声长叹,重活一次又能怎样?不知晓的仍旧不知晓,她现在唯有等待,等着两年后的月圆中秋,早一些提醒陆西墨别在外面转悠便好,只要他躲过那场刺杀,保全性命,也算对他仁至义尽,管他最后和哪位公主好上了。 她也仅仅只是一时感慨而已,绝情话谁不会想,就像上辈子摔琴那会子,恨不得从未认识过他,可闻讯他出事时,还不是伤心欲绝。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就看这辈子谁能降得住谁罢了。 如意回到静园,下了马舆,刚巧看见陆西墨c喻南砚和固勒扎将将出喻府,三人着常服迎面走来,固勒扎未穿戎装的样子还有几分腼腆清秀,不过怎么瞧,都是陆西墨更为英俊些。 固勒扎的右手放在身侧,暗暗冲如意招手,如意等他们走近了,问喻南砚:“要出去么?” 喻南砚挠挠头:“打算去营里同几个兄弟四处逛逛。” 固勒扎对如意猛得使眼色:“喻将军欲到东四牌楼的教坊司,郡主要不要一道?” 闻言,陆西墨一脸被雷劈的样子:“教坊司?!” 喻南砚用胳膊肘戳他:“二宝没去过?正好今日一起去开开眼。” “”陆西墨哑口无言。 “那你们等等,我换身衣裳稍刻便好。”如意根本不晓得东四牌楼的教坊司是何处,以为只是跳舞奏乐供人娱乐之地,可此娱乐并非彼“娱乐”。 固勒扎松了口气,喻南砚总不会带安阳郡主去逛青楼,即便去了定不敢明目张胆地狎官妓。 喻南砚怪固勒扎多嘴:“你在这等安阳,找个理由搪塞她,不许过来东四牌楼捣乱,明日我再给你补上今日的缺。”说完,喻南砚不管陆西墨乐意不乐意,几乎连拖带拽的和他勾肩搭背先行离开。 待如意换好衣裳,拿着帷帽出来时,只有固勒扎侯在静园门口,他灰绿色的眸子透着些许兴奋的光:“郡主,咱们到教纺司溜一圈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1章 青楼 长安东四牌楼的街道,横二纵一呈串字型,里头分布着好些个官家妓院,教坊司只是统称,只供皇亲贵族们消遣。 两面楼阁二层处的阑干朝街,半敞开的露台挂着或粉或红的纱帐,隐约可以看见一些曼妙身影,耳边传来阵阵琴乐,还有年轻男女的狎笑声。 如意挑开马舆的帷裳,先是一愣,随即血气都往脑门子上涌——竟然来逛勾栏! 喻南砚回长安的第一天就惦记着这里女人多,驻守的漠北边关处鸟不拉屎,放眼过去都是男人,找些女人瞧瞧也算过个眼瘾,而喻南砚拖着陆西墨一起的原因,是怕别人将自己误当成他,可现在这样,有区别么? 如意转身欲上马舆回去,固勒扎扯着她的袖子,带了几分央求:“郡主,来都来了” 如意很是气愤:“他们太过分了!” 固勒扎第一次来长安,看到满目的秦楼楚馆,不禁傻了眼:“这么多处,怎么找他们?若是去的迟,没得已经那啥了。” “”如意戴着帷帽一直遮到腰身,看到不到她板着脸吩咐随行的护卫,“一家一家地寻,使些银子问问可有两个样貌相同的公子光顾!” 好一会儿有人来报:“回郡主,两位公子在前面白梨胡同的醉仙楼。” 光听名字就不是什么正经的地方,这里就没有正经地儿。 如意脚下生风,竟有种抓奸的架势,却被醉仙楼的两个龟公拦在门口,龟公觉得他俩不似来寻乐子的,更像是找茬的。 这么一堵,里头的老鸨扭着身子走出来,老鸨先看了眼如意——虽被帷帽遮住样子,可一身紫色的锦缎直裾还算考究,她又上下打量固勒扎,青楼里浸染半辈子,眼睛毒得很,老鸨轻笑一声:“呦,娘子过来寻夫君的?我们这儿的姑娘,可都是规规矩矩的清倌人。” 如意以为她在说自己,并没有开口话,只默默拿出静园的金镶玉令牌。 老鸨脸色一僵,赔笑道:“世子里面请。”而后对门口的龟公使了个眼色,她领着如意和固勒扎往里面走,进门就是客,本就是风月场,说话颇为直白,“爷真真是贵客,头回来醉仙楼点娼还是叫妓?醉仙楼里什么样的姑娘都有,包您满意。” 此刻华灯初上,长安城没有宵禁,这边将将开门做生意,客人不是很多。 固勒扎不想同老鸨浪费唇舌:“我们和喻家的两位公子约在这儿,去他们那里便好。” 老鸨脸上堆满笑,唇红齿白的也有几分姿色:“今儿个倒是给奴家长脸了,皆是贵客,楼上请。” 如意还未踏上楼梯,便见得楼上有人滚下来,摔在脚边那叫一个鼻青脸肿。 老鸨一惊,回头吩咐龟公道:“上去瞧瞧怎么了。” 俄而,又有人从二楼的围栏上摔下来,砸在大厅的桌子那,惊得醉仙楼的娇娘们四散,镇定心神后再往上张望。 二楼更是打斗声不断。 老鸨眼瞅着不对劲,忙叫人抄家伙上去。 也不用劳烦他们上楼,几个人已经从楼上跃下,手边的几张桌子全给掀了,腾出来一块空地,场面异常混乱。 固勒扎定睛一看,不管谁是谁非,举起手边的杌子砸向那个欲袭击喻南砚的人,而后挑起袍摆便冲了过去。 三人对一群,有人冲老鸨喊:“关门!倘若放出去一个人,奉国公府叫你们人头不保!”放话的是奉国公府的韩爵爷。 如意一看阵势不对,打算出去叫护卫,竟被人反手扣在圆桌上,疼得她倒吸了口冷气“嘶”了一声。 “女的?”管他男女,不能放她出去总归没错。 人群那边,韩爵爷脸上挂了彩,往后退了几步:“侯爷不要逼人太甚!” 陆西墨没理他,反而看到固勒扎此时出现很是惊讶,再去望门口那个被压在桌子上人的身影,登时脸都白了。 陆西墨往那边去,韩府的打手将他围起来,陆西墨平时君子惯了,说话相对礼貌些:“给本侯起开!”说着抬脚踹向前面最近的人。 喻南砚却是勾唇一笑:“同他们废话什么,直接”话音未落,固勒扎与他心领神会,两人又开始挥拳打向对面的人。 陆西墨先过去解救如意,几乎将那龟公的手掰折了,撩开眼前人帷帽的纱巾,果然是她,却没好口气:“瞎胡闹,这里是你能来的?” 如意却冲他翻了个白眼:“来都来了。” 陆西墨微微叹气:“别乱跑。”复又转身回去加入那边的打斗里,一时间,醉仙楼再度陷入混战中。 韩爵爷眼尖,知晓陆西墨顾及门前那个穿紫袍的人,便从靴子里拔出匕首,绕过人群溜过来抵着如意的肩,冲陆西墨叫嚣道:“侯爷,得饶人处且饶人,今日是我不对在先,事情闹大了对我们都没好处。还有,此人在我手上,大不了鱼死网破。” 陆西墨站定看向那边,未注意身旁的人,肩膀实实地挨了一棍子。 如意觉得心都漏跳一拍,掀开帷帽砸在韩爵爷的脸上:“你想找死么?” 韩爵爷大吃一惊,这跪也不是,站着也不是。 如意看到他手上的匕首:“韩爵爷好生狂妄”外面有人猛的拍门,估摸着是静园的护卫,如意大声呼喊,“救命” 韩爵爷忙去堵如意的嘴,殊不知从哪飞过来一只碟子,削在他额头上,顿时血流如注。 朱漆大门从外面被人强行破开,涌进来的全是兵部的五军守卫,韩爵爷捂着额头微微喘气,对陆西墨道:“侯爷给句话,私了还是继续打下去?” 喻南砚脚下不知踩着谁,掐着腰道:“仗着人多势众?莫要忘了飞骑营还有八万将士在长安,要不要找个宽敞地儿再打一场试试?”醉仙楼的大厅里已是一片狼藉。 韩爵爷垂着的那只手在抖,思量片刻后,他竟是对陆西墨跪了下来:“只要侯爷起个誓,不再追究在下的错,日后韩某能帮上忙的,尽管吩咐。”他又请求道,“就当看在三皇子的面子上,饶过我一回。” 如意咬着手指,回忆起一件事儿,上辈子在今年的七夕前,陆西墨和韩爵爷因为什么事闹到皇帝那,好像是说韩爵爷看上陆西墨,垂涎他已久,她那时暗自惊叹,韩爵爷竟是个断袖。可今日他们能在青楼相遇,说明韩爵爷喜欢女人啊,难道——男女通吃。 如意缩着肩走到陆西墨身边,同情地看了韩爵爷一眼,对陆西墨道:“算了,我们回去吧,你就别再计较了。” 陆西墨想起那日在自雨亭听的壁脚,追根究底,罪魁祸首是朝承沣和喻东陶,事情真要告到皇帝面前,倘若惩治了奉国公府的长孙,受牵连的还是朝承浔,岂不是便宜了朝承沣,他揉了揉微痛的肩头:“今日本侯什么都没听到,还望韩爵爷以后管好自己的嘴。” 如意“啧啧”两声,定是韩爵爷在这遇见陆西墨,趁机表白一番,怎料陆西墨不答应,韩爵爷若再想霸王硬上弓如此这般动起手来,一定是。 她哪知晓,韩爵爷方才和几个心腹同僚讨论最近的传闻,不知从谁那听来的,都在私下怀疑喻北瓷和静园世子许是出生后便被调包一事。韩爵爷却有自己的见解,他说十几年前太子薨逝,皇帝辍朝多日,无人能劝,偏偏德阳郡主去了一次宫里,第二日皇帝便继续临朝,他甚至不怀好意地打趣——以喻北瓷的年纪,说不定是皇帝的遗珠。 陆西墨从净房回来时听到后面的话,直接踹门进去,挥拳揍向韩爵爷,便有了先前那一幕。 喻南砚看见他们打架,定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帮着自家兄弟,却不知他们为何事争斗,这才用胳膊肘杵陆西墨:“二宝为何同他打起来?” “”可不可以别用这个称呼,陆西墨怎会说出那些无稽之谈,以喻南砚的爆脾气,若知晓韩爵爷在背后嚼舌根,估摸着能将他打残,“不提了,回府。” 喻南砚嘿嘿一笑:“定是瞧上同一个姑娘,一言不合便开打,大哥懂。” 韩爵爷顺杆子爬,招呼老鸨:“将我雅间里那个唱黄梅戏的送去给侯爷,帐算我头上。” 一句话应正了所有的猜测。 喻南砚咳嗽一声:“那我呢?” 韩爵爷抹了一把脸上微微干涸的血渍:“不会少了大公子的份,咱们上楼继续?” 男人之间很奇怪,前一刻可以打打杀杀,后一时又变得好似能穿同一条裤子,女人之间便没那么好说话的。 喻南砚勾着固勒扎的肩:“我这兄弟也要一个。” 固勒扎的脸扭得跟苦瓜一般。 如意觉得很无语:“南砚哥哥一回来便想着这档子事?” 喻南砚竟把她给忘了,挠了挠头心虚道:“听曲子而已,你想哪去了?”他干笑一声,“安阳要一起听么?”他以为如意不屑在这继续逗留,怎料—— “好啊。”如意故作镇定,“听闻青楼女子多才多艺,我也见识见识。”说着狠狠瞪了陆西墨一眼。 陆西墨心里苦,陆西墨说不出口。 · 伶妓的黄梅戏唱着《女驸马》,如意忽而想起老鸨在门口招呼他们的话,老鸨的那声“娘子”,叫的好像不是自己,她去瞧固勒扎,却发现他闷闷不乐自顾吃着点心,边上的娇娘敬他酒,也被他嫌弃地挡开。 如意走过去挥退边上的莺莺燕燕,对其附耳道:“你衣裳后面有血。” 固勒扎猛地站起来,捏起衣裳转头去看身后,那是女子在特殊时日才会有的动作,固勒扎什么都没发现,正坐时却看见如意挑着眉头望着自己,不禁红了脸,皮肤黑不太明显。 如意狡黠地笑,靠近她轻声说:“原来固勒——”她拖着音,“扎姐姐喜欢南砚哥哥。” 固勒扎忙搭着如意的肩,撩开一边的红纱帐,同她退到外面临街的露台上。 两人的举动落到陆西墨的眼里,却是另一番景象,只见他黑着脸,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2章 宵夜 每个人看待事情都有属于自己的理解和感触。比方说如意及笄礼那次,如意看见陆西墨在对她微笑,于陆西墨本人而言则是另外的心情。 陆西墨初任宗人府宗宗正,负责安排的第一个典礼便是安阳郡主的及笄礼。 既是由德阳簪发,他在旁奉钗也合情合理。只是整个过程,陆西墨觉得十分无趣,远远看着换了两套衣裳的如意,对帝后三跪九叩,最后穿了身跟新娘似得朱红礼服往自己这边走,这才看清她面上点了两坨颜色过于鲜艳的胭脂,他表面端着一副翩翩且恭敬的姿态,实则强忍着笑意。 她与他越走越近,陆西墨觉得如意和记忆里的不太一样,多年未见,并不想念,她脸颊处的绯红色仍旧让他觉得有趣,在她抬眸看过来时,陆西墨实在忍不住,便对她莞尔轻笑。除此之外,并无他想。 自及笄礼结束后,如意反而经常出现在陆西墨的视线里,几乎天天可见。全是她刻意为之,即便哪天碰不到她的面儿,也会听见她在静园的琴声,还有每个月十八的壹招仙雅集,原本他只是打发闲暇时光罢了,久而久之倒是成了习惯。 非要问对如意有何感觉,陆西墨自认为是:不喜欢,亦不讨厌。 ——她还小,不懂事。陆西墨经常这样安慰自己。 直到如意十六岁生辰那晚荒唐的翻墙之举,竟是让陆西墨无法回应她,所谓酒后吐真言大抵如此,他怎不知晓如意的心思,为了王妃的执念和静园世子的未来,她也算将自己豁出去一回。 只是有时候有些事情,自己心里知晓是一回事,别人说出来又是另外一番味道。 如意亲口所言——喜欢他,因为他是喻太师的儿子。她喜欢他的身份,换言之,和他这个人无关。 陆西墨竟有些莫名地同情她,也可怜自己。但又不傻,他一直清楚地明白如意口中所谓的“喜欢”意味着什么。做人若是太过计较,会很难获得满足感,平心而论,他很少会觉得快乐。 陆西墨手边的酒壶空了,他不想再喝第二盅,露台那边不时传来欢声笑语,想来外面的两人相谈甚欢,原来她很容易开心,亦或很容易被旁人逗开心。 而他,经常惹她不痛快。 过去的一年岁月里,即便陆西墨前一日再怎么惹如意不悦,第二天她会跟没事人一样,继续主动同他说话,很少对他有情绪,也仅限她十六岁之前。陆西墨隐约觉得如意的性子慢慢在改变,最近她会有自己的情绪,会表达她的不满,可却仍旧如往常那样,转眼就忘,陆西墨无法分辨是好还是坏,左右她还愿意同他说话。 方才唱《女驸马》的伶妓给陆西墨斟酒,他抬头看她,指了指她的脸颊:“这是贴了东西,还是抹的胭脂?” 那伶妓满眼的娇笑:“醉仙楼里脸上贴红的女子,只卖艺不卖身。”她轻咬着唇,往陆西墨那边靠,“若是公子” 伶妓后面说什么,陆西墨完全没有在意,因为他看见如意撩开纱帐,只一瞬,她原本愉悦的脸庞突然间笑意全无,几乎是鼓着腮帮子走进来。 他微微叹息——女人太难琢磨,翻脸跟翻书似得。身旁伶妓身上有股奇香,他好似闻过,竟是忘记在哪闻过,便往后避开,与她保持一段距离。 如意阴着脸走过来,蹲在喻南砚的矮案前,口气不佳道:“南砚哥不是说明日教我骑马么?不早了,该回府了。” 喻南砚眨巴眼,没反应过来:“更鼓还未敲第二次,时辰尚早。” 如意不依不饶道:“方才敲过,你没听见。” 难得回长安一次,抽空出来放松放松,喻南砚未曾尽兴,却也不拂她面子,横竖会在帝都呆一段日子:“好嘛,送你回去。” 喻南砚看似喝得有些多,步伐略重,开始还需要陆西墨扶着,临到大街,一阵冷风吹来,喻南砚缩着脖子唤了声:“固勒扎,好冷。”而后放开陆西墨的手,将脑袋搭在固勒扎的肩上。 如意看他们一眼,生怕喻南砚的将固勒扎的小身板给压垮。 方才如意已经确认过,固勒扎是女孩子无疑,她有突厥血脉,还会说辽语,束胸入军营实属无奈,理由暂时不方便说但绝对没有异心,如意也不强人所难,并且答应替她保密,女孩儿间的友谊只要不是喜欢同一个男人,基本很容易建立起来。 两人聊到兴头上,固勒扎忍不住向如意倒豆子,说跟随喻南砚一年有余,也曾同床共枕过,他竟都没发现她的秘密,如意只觉得喻南砚真是粗心大意,一点儿眼力劲都没有,怜香惜玉什么的更不能指望,不禁数落他道:“南砚哥,你慢些,不能喝还喝那么多” 陆西墨以为如意是在关心喻南砚,忍不住想起朝承浔对他说过的话,心中泛着疑问——我和大哥长得一样,她更喜欢谁?随后却为有这个想法而觉得可笑。 须臾,喻南砚想吐,捂着嘴对陆西墨和如意挥手,口齿不清道:“你们先走。” · 护卫们远远跟在如意和陆西墨身后,不远亦不近。 长街两边还有摆摊的小贩,如意原本就没有用晚膳,醉仙楼里只吃了两颗橘子,她现在有些饿。 陆西墨看到她对食物渴望的目光,直接问她:“你吃汤面还是馄饨?” 如意很担心肚子会不争气地叫唤:“都可以。” 陆西墨带她去了猫儿胡同里的一家露天铺子,老板冲陆西墨笑:“二公子下职了?今儿个有些迟哦。”老板看到一同随行的如意,便先问她,“姑娘想用些什么?” 如意没有在这样的摊档吃过东西,不好意思开口,陆西墨道:“两碗馄饨,一客猪耳和一碟豆干。” “您们稍等。”老板说着,去忙活了。 如意坐下后悄悄对陆西墨说:“我想吃汤面。” 陆西墨回过头对老板道:“劳驾,馄饨换成汤面。” “”如意暗自腹诽——不可以你吃馄饨,我吃面么,非要一样的作甚? 卤味过一下热汤便好,端上来时还冒着热气,如意从竹桶里取出箸递给陆西墨,陆西墨下意识地微微抬手,他手里已经有一双木箸,没等如意缩回手,他伸出右手将如意递过来的箸拿着,再把原先自己拿的箸放在桌子左边,动作很是自然。 如意并没有放在心上,她已经饿了,先夹了块豆干尝一口:“有些咸。” 陆西墨解释道:“平伯这儿的主食味道略淡,就着卤味刚刚好。” 如意看着他问:“你经常来吃么?” 陆西墨用桌子上的一根箸将头发绾在身后:“偶尔。” 原本如意不理解他为何这样做,在吃面的时候,她的长发总是往下滑,陆西墨才对她说:“学我这样。”并指了指自己的头发。 如意面露难色,扭捏道:“我不会绾发。” 陆西墨站起来走到她身后,如意的头发很是顺滑,他下手极是轻柔,将那黑鸦鸦的头发单手拢在一起,再松下自己头上的缎带,系在那乌发中间。 如意真是饿了,一碗面只剩一口汤在碗底,味道还算可口,重要的是她心情好。 陆西墨结了账,只要三十文钱,如意对银子没有概念,却也认为很是便宜。 这是如意觉得有史以来第一次与陆西墨走的这样近,同案用膳,并肩回府,以往再怎么靠近的相处都是虚的,不及此时此刻这样让她神往,以至于临到静园时才感叹路程这样短。 如意虽然很舍不得,总不能厚颜:“我回去了。” 陆西墨“嗯”了一声,如意低着头拾阶而上,陆西墨唤她:“如意。”他看到她头发上还系着自己的缎带。 如意回过头来问:“何事?” 陆西墨站着未动,稍作犹疑后问她:“你最近怎么不弹琴了?” 如意顿了顿,抿嘴一笑:“知晓啦,我回去便弹。” · 如意让麦冬将筝搬到六角亭里,幸而指甲的长度还不妨碍她弹奏,她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暗香,南墙处的葡萄藤竟是开了许多黄绿色的小花,隐在碧叶中不是很明显。如意走过去轻嗅,沁人心脾,原来许多事情都会提前到来,她所要做的,便是顺其自然,等着某天葡萄藤爬满整个竹架,开花结果,也不负她的痴心等待。 陆西墨回府时,喻南砚和固勒扎竟然还未回来,他进入常棣院,发现肩头落了只小青虫,正欲用手指弹开,忽而想到玄凤,便拔出发间忘记拿下来的箸,挑着虫子递到笼子里,几乎是皱着眉头看玄凤吃下去,小东西叫得还挺欢,陆西墨打开笼子,用指腹拱它的脸:“小凰,你是淑女,怎喜欢这个?” 刚好静园那边传来清晰的筝乐,音律欢快宛转悠扬,玄凤顺着陆西墨的手,蹦跶着落在他肩上,那里还有只他未曾看到的小青虫,陆西墨微微侧头,玄凤的粉喙微微咀嚼着,歪着脑袋睁着黑豆般的眼睛回看他,陆西墨觉得它脸上的胭脂甚是可爱:“喜欢?下次再捉些给你。”他伸出手指让玄凤抓着,并对它呢喃道,“现在,乖一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宫宴 启明星斜挂在东方,天幕静谧又深沉,彤色朝霞压着无垠的幽蓝,越渐划开一片霓虹之光,金乌即将破晓。 朝鞭三鸣,声音响彻整座含元殿广场,左文右武百官整齐排成列,四品以上官员步入含元殿上朝。 杨慕贞一袭绣了三足青鸟补子的绯红朝服,随皇帝从紫宸殿那边过来,她行在皇帝身侧,端立于龙椅旁,下巴微昂俯瞰朝臣,俄而,随百官叩拜后起身,待众官站定,她才口述皇帝的旨意——二皇子朝承沣封肇庆王,三皇子朝承浔封武陵王。 皇子册封为王都在众官的猜测中,皇帝一视同仁,为的就是让朝臣不要有异心,当今的天子还是“靖和”,只要他还活着,便不会改变。 随后皆是琐碎之事,自杨慕贞胜任御侍后,弹劾长朔的人越来越少,偶尔几次也是因为他打马过长街不收鞭,惹得鸡飞狗跳。 陆西墨有些奇怪,昨日醉仙楼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兵部和礼部竟然没有相互弹劾,礼部管辖教坊司,兵部带人强行闯入,怎么都是千载难逢打压对方的绝佳机会。他已想好不太雅观的托辞,此番看来倒是多虑了。 下朝后,皇帝留了几个朝廷要臣商议事情,陆西墨随其他官员退出含元殿,欲去往宗人府。 皇宫南面有三大门,中丹凤c左望仙c右建福,甫一出了望仙门,那些平日里私下鲜有交集的众六部侍郎,皆拱手谦让着上轿辇,给人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 他们都将喜悦写在脸上:“晚上多喝几杯?” 哪个不是笑逐颜开:“一定一定。” 陆西墨甚至觉得他们内心其实在说: ——呵呵,恭喜你家主子得封郡王。 ——嘿嘿,哪里哪里,同喜同喜。 这般虚与委蛇,陆西墨害怕自己有朝一日会变成那样的人,而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学会慢慢迎合,变成他所讨厌的样子。 · 陆西墨微微叹息,吩咐轿夫先去到三七堂。 他向郎中简单叙述陆婕妤的病理,郎中估摸着是病人脾胃不调,开了些温和的健胃消食之药。 陆西墨又额外要了副活血化瘀之药,他的右肩昨晚没发觉,现在一按便痛,郎中取了张黑膏药,在烛火上打着转烤化,贴在他的淤痕处,并叮嘱道:“五日后过来换药,这个月里要忌口,‘生冷辛辣鱼腥酒’都莫要沾染。”郎中顿了顿又道,“房事也需克制些。” “”陆西墨略为汗颜,孤家寡人一个还能玩出什么花样,他懒得解释,只道,“知晓了。” 在宗人府用完午膳,陆西墨沐浴更衣后去到皇宫,他走左银台门,打算先去趟紫兰殿。 步行走过内城桥时遇见了朝湄,她在桥下放生锦鲤,朝湄见到陆西墨很是开心,冲他喊:“表哥。” 倘若朝清唤陆西墨一声表哥,他真能大方应承,他与别的皇子皇女间隔了两代人的血脉,这样叫他还真不习惯,陆西墨又不能对她视而不见,便往下去到水边:“参见公主。” 朝湄从腰间解了只荷包递给他:“今日端阳,这五色香囊送予表哥。” 陆西墨不喜花里胡哨的东西,对她恭敬道:“谢三公主美意,臣不爱佩戴饰物,再者,还望三公主对臣换个称呼。” 朝湄将手收回来:“西墨哥哥?” 陆西墨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还是表哥好了。” “表哥。”朝湄又笑着唤他一声,“表哥手里拿着什么?” 陆西墨犹疑了下:“陆婕妤病了,臣给她送些药。” 朝湄来了兴趣:“我在司药局呆了些时日,让我看看是什么。”说着自顾打开药包,一一仔细辨别起来,忽而惊讶道,“归尾做破血,牛膝去胞衣表哥,这是落胎药么?” 陆西墨手里拿着两包药,为了分辨清楚,备给陆婕妤的那包,外封上盖了两枚三七堂的印戳,而朝湄打开的是自己药包,具体有什么他并不清楚,横竖是活血祛瘀,为何她断定是做落胎用? 朝湄又煞有介事道:“父皇好像”她靠近陆西墨轻声附耳,“想要赐死陆婕妤,太医院的人说她有孕,我还听人说厂臣带了白绫去了紫兰殿。” 陆西墨万分惊骇,药包险些未拿稳:“什么时候的事?” 朝湄将陆西墨的药拿过来,如数抛入水中随波逐流:“应该是昨儿个下午,传话的人说当时安阳也在紫兰殿。”她的声音很轻,好似连自己的宫人也防备着,又是靠近陆西墨道,“不过现在还未听闻陆婕妤暴毙,估摸着是想找出那个姘头。表哥此时带落胎药出入,势必揽祸上身。” “噗通”一声,有东西落入河中,溅到朝湄裙摆处全是水渍,她忍不住抬头往上看。 如意骑着马,停在拱桥之上:“不当心,鞭子落水了。” 朝湄心疼衣裳,打算宫宴时穿的:“安阳你是故意的。” 固勒扎在旁骑马靠近如意,悄悄问她:“这个女人是谁啊?” 如意先轻轻回答:“三公主,经常和我作对。”又高声对桥下的人道,“三姑姑好生惬意,这么大的皇宫还不够你逛的,偏偏在这儿——等二表舅?” 朝湄脸色微红:“你不也是在这里么?” ——原来是朝湄,是她阻止了陆西墨,也在意料之中,如意耸了耸肩:“这边宽敞,方便我骑马而已,前面宫殿我可不敢乱闯,没得惊扰哪位娘娘,怪我个不知礼数之罪,那我可担当不起。”如意转勒缰绳,脸上一派淡然之色,对固勒扎道,“我们走。” 陆西墨有些惆怅,若是如意真得知晓陆婕妤的事,那她明明知道今日自己会再来紫兰殿,为何昨日从醉仙楼回来时,她未曾提及让自己有所防备,还是——原本她就希望他出事,然后好和喻南砚在一起么? 药已经被朝湄丢到水里,无从再验,他也不屑去问三七堂的郎中,好像这些都不重要,只是觉得莫名的心酸。 · 日暮时分,宫宴摆在含凉殿,那些个皇亲国戚们接踵而至,笙歌曼舞,仙乐飘飘。 陆西墨忌口,滴酒不沾,喻南砚姗姗来迟,盘腿坐他边上:“待会儿帮个忙。” 陆西墨漫不经心道:“何事?” 喻南砚挑眉看他:“先说答应还是不答应吧?” 陆西墨喝了口白水:“你不说是何事,我怎知晓答应还是不答应?” 喻南砚敲了敲矮案,有些犹疑:“不是杀人放火之事,答应么?” “不答应。”陆西墨似笑非笑,“若真是杀人放火,我还能助你一臂之力,此事定比杀人放火还要严重。” 喻南砚以退为进道:“那算了,我找固勒扎去。” “嗯。”陆西墨并不上当。 他们两人的衣裳一白一黑,坐在一起十分显眼,不停有官员过来敬酒,全是喻南砚挡了,酒量颇好。 不禁让陆西墨纳闷,醉仙楼那几杯也能叫他醉成那样:“你老实交代,昨晚是不是又折回去找姑娘了?” 喻南砚笑而不语,似是默认。 酒过三巡,皇帝起身出大殿,众人皆放松下来,喻南砚拉着陆西墨去净房,检查里外无人后,喻南砚开始剥陆西墨的衣裳。 陆西墨捂着氅衣道:“你做甚?” 喻南砚无奈道:“开宴前如意找我帮忙去紫兰殿听壁脚,我哪能静得下来,你替我去好了。” 陆西墨仍旧攥着衣裳:“你以为她还和小时候一样,分不清我们么?当她瞎啊!” 喻南砚挑了额前的碎发:“她不瞎但是傻,昨日我回来的时候,她还叫我‘侯爷’来着。”见陆西墨仍不就范,他又道出个小秘密,“去年入冬时我回过长安一次,在落华宫碰见如意,她将我当成你,大冷的天,硬是拉着我在外面看了半宿的雪,我觉得她”他指了指自己的头,“许是这里有问题。” “”陆西墨竟是无言以对,“你去落华宫做什么?” “外婆想我了呗。”喻南砚继续去脱陆西墨的衣裳,“快,如意还在玄武殿等着,只要你少说话,她不会发现破绽的。” 陆西墨推开他的手,口气略酸:“她是找你帮忙,不是我。” 喻南砚哪能听出来言外之意:“也罢,我找固勒扎襄助。” “”陆西墨咳嗽两声,“即便换了衣裳,你我肤色不一样,她也能看出来。” 喻南砚嘿嘿一笑:“我早有准备。”说着从腰带夹缝里取出个贝壳,“我在漠北时抹的面脂,涂到脸上会让肤色变暗,不畏日光。” 陆西墨试了些在手背上,果然皮肤变了色,换衣裳前,他挑开领褖将肩头的黑膏药撕下来,避免有药味,确保万无一失。 · 如意下午找过长朔,长朔说陆婕妤的事情不简单,让她不要过问,并说皇帝会亲自去审问陆婕妤,如意想一同听,被长朔拒绝了。 横竖去偷听也是好的,她便让喻南砚帮忙,他嘴上答应了,约好在皇帝先离开后,他们在玄武殿汇合,再偷偷潜往紫兰殿。 如意披了件黑色斗篷,身影隐在夜里不易被发现,远远看到穿黑色长袍的陆西墨走过来,她蹑手蹑脚靠近他:“固勒扎怎么没同你一起?” 陆西墨压低嗓音道:“他有事回飞骑营去了。” 如意未曾怀疑:“我们去紫兰殿。” 紫兰殿朱门紧闭,他俩从后门那翻墙而入,正殿廊檐灯笼之下站着许多守卫,如意别无他法,让“喻南砚”想法子上屋顶。 陆西墨稍作踌躇,揽过她的腰轻轻一跃,踩着耳房再踏到琉璃瓦上,如意脚下没站稳,惊得心差点蹦出来,陆西墨微微屈膝护着她,而她往前一拱,牙齿啃在他下巴那——有些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黄雀(一更) 陆西墨刚买玄凤回去的时候, 曾被它啄过一次, 他轻弹它毛茸茸的身体:“又咬我。”然后将它关在鸟笼里饿了半日, 再奉上食物时, 玄凤也不理他,他软言细语哄了许久,它就是吃不“嗟来之食”。陆西墨只将细碎的软饭放在食罐里, 佯装不再管它, 一夜过后,瓷罐里的食物少了一半。 如此几日, 玄凤见到他时,便会唧唧喳喳地冲他叫唤。 儿时, 七岁的如意怎能打过九岁的陆西墨,她咬过他,陆西墨疼的大叫:“你属狗的么?乱咬人!” 如意龇牙咧嘴道:“对!怎的?”如意庚戌年出生, 真属狗。 前后加起来,倘若这次也算,如意咬过陆西墨四回,她觉得十分抱歉:“南砚哥, 对不起, 我不是有意的。” ——对不起啊,南砚哥哥,我以为是那个猴子。 有些记忆难以忘怀,陆西墨抬手去看掌心,没有触目惊心的血,随后他比划手指“嘘”了一声:“无碍,小声些。” 两人尽量不弄出来一点儿声响,走到西配殿暖阁上方,陆西墨蹲下来侧耳聆听,却什么都听不到,但看见远处有人提着灯笼进了紫兰殿的前院,忙打手势招呼如意蹲下来。 皇帝这时才来。 陆西墨小心地翻开一块瓦片,又快速用黑色的氅衣遮起来,底下发现不了。 如意借着微弱的光盯着陆西墨的脸,不久的将来,左边会有一道疤——到底是怎样受伤的? 陆西墨抬头迎上她带着审度之意的目光,他有些心虚,压低声音道:“你在这儿别乱动,我下去看看。” 如意眉头微蹙:“不必了,万一碰上侍卫,你会有麻烦。” ——怕大哥有麻烦,就不担心我差点惹祸上身么?陆西墨有一瞬的分神,无声叹息。 只待片刻,底下有人说话,是陆婕妤:“皇上终于肯见臣妾一面了?若是知晓这般容易,臣妾应该早些说怀有身孕。” 隔着月门的珠帘,皇帝坐在罗汉塌上,盛怒之后平静许多:“那奸夫是谁?” 陆婕妤跪在地上笑:“整个皇宫里横竖就那几个男人,哦,还有表姐的二儿子,不若皇上来猜猜究竟是谁?” “啪”的一声脆响,边上的内监给了陆婕妤一巴掌。 陆婕妤抬头仔细瞧,不是长朔,又笑了一声:“臣妾倒将安督主忘了” 又是一巴掌,这次下了些力道,陆婕妤只觉得嘴里有血腥味:“皇上,放我出宫,我便告诉皇上关于表姐的一个秘密”她似有十足的把握。 陆西墨的心提到嗓子眼,他不知晓陆婕妤会说出怎样的话,如意却在旁小声道:“信口雌黄!昨日她还说腹中孩子不是厂臣便是你弟的。” “”陆西墨的心又沉下去,原来她真的知晓,却不事先知会自己一声。 皇帝稍作沉默后说:“全都退下去。”长朔准备出去,皇帝摆了摆手,他继续候在一边,皇帝又恨恨道,“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朕要你死无全尸!” 陆婕妤擦了擦唇角:“皇上还没答应我,会放我出宫。” 皇帝忽而站起来:“拖她下去,五马分尸。” 陆婕妤大惊,却强做镇定:“此事与皇后有关,还有多年前的一碗落胎药,皇上若真不想知道的话,便让臣妾带着这个秘密下十八层地狱去吧。” 皇帝脸色铁青,几乎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说!朕留你一命!” 陆婕妤缓缓平复呼吸道:“多年前,我还未进宫的时候,在徽国公府住过一段时日,皇上应该记得,娴贵妃和表姐先后有孕,皇后那时候原本想打掉娴贵妃的胎,结果却是表姐去找娴贵妃叙旧,喝了皇后送来的落胎药,很不幸,表姐回府的时候腹痛不止,那个也孩子没保住,东陶是表姐算着日子托人抱回来的。” 陆西墨和如意无比惊骇,目目相觑,皆是一脸惊恐,不愿相信陆婕妤的话。 皇帝紧紧握拳,一言未发。 “皇上不信?倘若皇后心里没鬼,她怎会事后派太医去喻府给表姐把脉?当时成都王侧妃在府里,她也怀着孕,这才骗过皇后。若是皇上不信,大可找风影对质。”陆婕妤凄恻一笑,她的年纪不足四十,眼里却尽是沧桑,“我一直不明白为何表姐要袒护皇后,自我入宫到那年除夕,再到皇上将我圈禁,我可算是明白,皇上是有多喜欢表姐,料着表姐也是知晓,她担心您会因为滑胎之事而迁怒于皇后,便将此事瞒了下去。” ——你未曾失去过孩子,你不会知晓是何感觉。 ——若是臣妇知晓呢。 皇帝愣坐在罗汉塌上,这才明白当年德阳那句话的意思。 此时此刻,皇上不再想知晓究竟谁和陆婕妤走影儿,皇宫里真真是只有那几个男人。 忽而安静得可怕,所有尘封的往事如走马灯摇摆而过,皇帝沉默半晌后问:“娴贵妃答应你什么了?叫你这样帮衬她。” 陆婕妤脸上有慌张之色,逃不过旁人的眼,却道:“臣妾恨娴贵妃,当年有个口技人在臣妾的屋子里,咒骂表姐‘不得好死,一尸两命’,那些话真不是臣妾说的定是娴贵妃,那时臣妾怀着朝清,定是她担心臣妾会诞下皇子,威胁她的地位!” 皇帝站起来往外走,声音轻如一缕烟:“你和红绣真得不一样。”而后口气冰冷地对长朔吩咐,“让她以后不能说话c不能写字,再遣出宫去。” 长朔留下来善后,有些事并不需要他亲力亲为,宫里内监那样多,皆是顺杆爬的东西,此刻陆婕妤倒是轻松许多,她对长朔道:“希望督主可以替我照顾好朝清,我那可怜的孩子。” 长朔长身直立,只有一事不明:“为什么?为什么要拖陆二公子下水?” 陆婕妤垂眸看着地上:“我随口说说的,当时安阳郡主在旁,我慌不择言,只希望她能救我。” 长朔冷哼一声:“你被圈禁多年,只凭本座口中的一句‘殿下’,何故不将她认做三公主?”长朔往门外走,笃定道,“因为你见过三公主。” 横竖都是宫里的勾心斗角,深究下去牵连甚广,既然皇帝都不愿再继续追问,长朔自然点到为止。 · 陆西墨坐在房顶上,已经平复心情,他以为听到这样的往事会愤慨,原本的震惊过后,此时却是松了口气,竟是有几分庆幸,喻东陶并非自己的亲姐姐。 如意抱膝坐在他身边,轻声问:“南砚哥,你还好么?” 陆西墨沉默着,俄而,轻轻摇了摇头。 如意微微叹息一声:“这事儿,不要告诉你弟弟,我听了都觉得好生难过,若是让陆西墨知晓他也会同样难过的吧。” 陆西墨双唇微启道:“他不会难过的。” 如意不理解:“为什么?” 陆西墨的声音很轻:“因为我不觉得难过。他和我是双生子,想必心情是一样的。” 如意又是一声叹息:“我现在有些担心皇奶奶,若是陆婕妤说的是真的皇爷爷会如何惩治皇奶奶?”她又自欺欺人般的摇头,“不会的,陆婕妤一定在说谎,皇奶奶没有给你母亲”她抽噎道,“对不起,害得你母亲失去那个孩子,害得你少了位手足” “如意。”陆西墨打断她,“不是你的错。” 此语过后,两人各怀心思不再说话,静默久了会让人恐惧,如意转脸问他:“小时候,爬树的那次,我不记得了,究竟是你还是陆西墨。” 陆西墨低着头,满是愧疚:“对不起,没能护着你。” 如意睁大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他不是喻南砚! 如意上辈子问过喻南砚这个问题,他当时笑着回答她:时间太久,我也忘记了,你可以去问问二宝。 这下气氛便有些尴尬了,如意半开玩笑道:“昨夜醉仙楼的姑娘你觉得怎样?不许诓我。” 黑夜里,总会让人不设防备,陆西墨也算坦诚相待:“不失为是妙姐儿,就说那个唱黄梅戏的,嗓音极好,她还自称只是卖艺的伶妓。” 如意阴着脸,声音倒是未做改变:“让你春心荡漾了?” 陆西墨仔细想想,竟然点了点头。 如意恨不得一脚踹他下去,负气道:“我想回去了。” 陆西墨探出身子往下看,正殿四周都让侍卫们重重包围起来,连抱厦耳房边也有人驻守:“等一会儿。” 这一等,便已是月上中天,残月如勾,薄云轻拢,底下的侍卫还未离开,如意的眼皮开始打架,索性侧躺下来休息,她觉得冷,便裹紧身上的斗篷。 陆西墨将氅衣遮在她身上:“估摸今晚要在屋顶过夜了。” 如意很困,今日未曾休息过,虽然琉璃瓦有些硌人,仍旧迷迷糊糊“嗯”了一声。 如意睡觉一点儿都不老实,左翻右滚,陆西墨真担心她会滚下去,自己也困得要命,便竖躺着挡在她脚边,他那个位置和姿势,饶是一个翻身没收住身子便会直接滚下去,却别无他法。 · 天微微亮,陆西墨平躺着睁开眼的时候,觉得胳膊有些沉,如意侧身枕着他左边的胳膊,她的一条腿还搭在他身上。 他微微转头,看到如意最安静的样子,且近在咫尺,她的鼻尖有些红,双唇丰盈,可以清晰地看到红唇上诱人的弧度,他忍不住将脸往她那探,甚至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一下就好,一下下就好。 他的唇距她的脸不足一寸远,却无法再贴近半分——陆西墨落枕了。 脖子上疼痛顷刻令他清醒,他微微感叹,幸而没有做孟浪之事。 如意嘴巴噘着嘟囔一声,陆西墨将头转正,继续装睡。 随后如意也醒了,发现自己贴在陆西墨身侧很是诧异,她不敢乱动,怕惊醒身边人。 如意以为陆西墨还在熟睡,便伸出一根手指去戳他的脸——奇怪,为什么半日功夫便晒得这么黑,莫不是涂了什么东西。她微舔指尖,再去碰触他的脸。 ——果然有东西抹在脸上。 陆西墨只觉得有温热的鼻息喷吐在自己脸上,心跳跟着加速,须臾,又有软糯的触感蹭过脸颊,以为如意吻了他,正暗自偷乐呢,猛然间心又凉了半截——她亲的是大哥,不是我。 横竖还是要离开的,陆西墨先动了动身子,如意连忙滚了一圈半背对着他。 陆西墨侧过身,去看她的背影,忍不住地想:只要是喻太师的儿子,你都会喜欢的么?大哥有兵权在手,会不会对你的期冀更有帮助?可他问不出口,心中更是乱做一团麻,剪不断理还乱。 陆西墨用手指戳如意的肩:“如意。” 如意装作才醒的样子,她面向屋脊,这样横躺着有些难受,便顺势往右边转过身,却是与陆西墨面对面,四目相望,眉睫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如意默默吞了下口水,没有出声。 陆西墨觉得自己着了魔,这般近,脑中有两个小人在说话。 ——她的唇看起来很软。 ——我也这么认为。 他又微微往前探。 如意正准备闭上眼,猛然想——不对!他现在应该是喻南砚,不是陆西墨。 难得的理智,却又败给自己真实的心,她心甘情愿,让他一亲芳泽。 陆西墨的鼻息像热浪,掠在如意的鼻尖,她忽而想打喷嚏,便捂着唇鼻连打了两个喷嚏,低头间,陆西墨的唇贴在她的额头上。 却让陆西墨彻底醒悟——她没有躲,她喜欢大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争执(二更) 如意回静园后便觉得头昏昏沉沉, 傍晚时分固勒扎跑来告诉她:陆西墨和喻南砚又去逛教纺司了。这一次, 如意没再跟去, 而是在府邸门口等着。 更夫敲出棒子声, 三更刚过,遥遥看到那两个醉汉相互搀扶着回来。 如意捏着披帛走上前去,猛然发现陆西墨白色领褖上有朱红色的唇脂印, 便抬手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随后眼中飙泪跑回静园。 如意病了,热伤风伴随发烧, 她在锦瑟华年躺了好些日子,身子大好的时候, 两位皇子的封王大典将将结束,横竖她已看过一次,不觉稀奇。 这期间固勒扎来探望过她一回, 她怕过病气给她,两人隔着八宝屏风说了会话,固勒扎告诉如意:“二公子养了只黄色鹦鹉,名小凰。” 如意恹恹地说:“以后他的事, 我不想知晓。” 每次如意想重新审识她和陆西墨之间的关系时, 陆西墨总会给她一丝丝希望,而后又让她再次失望,如此这般循环。明明知道最后会是空欢喜一场,她还是忍不住,欲在他身上寻求那丝微不足道的温暖,只因上辈子一张“等我”的字条,支撑着她继续周旋,她有时非常担心,害怕自己撑不下去,撑不到那一日,也许在那之前她会放弃。 如意吸了下鼻子,又闷闷地说:“每次陆西墨对我只那么一点点的好,我便有些得意忘形。” 固勒扎这才后知后觉,问她:“郡主,你喜欢二公子什么?” 这句话若放在上辈子问如意,她可以掰着手指举出许多例子,这般相作比较,如意觉得自己更喜欢上辈子的陆西墨,那个从来不给她希望的陆西墨。 没有希望c没有失望c没有空欢喜。 如意有些热,捂了一身汗:“我不知道,来来回回觉得像一场梦,这梦——也该醒了。” 固勒扎沉默一会儿才说:“郡主,你可以试着将对二公子的情感转托一下,不要一门心思扑在他一个人身上,不值当的。” 如意一声长叹:“我早已知晓。” · 半夏一直有照顾魏扶川,故而他身体恢复得还算利索,每日如意会和魏扶川找地方钓鱼,往往钓了几条后,又将鱼儿全部放生。 如意的话变少了,除了钓鱼之外,她不出静园也不见客。 五月底的时候,喻南砚要回漠北,原本如意不想去相送,却又舍不得固勒扎。 两人大眼瞪小眼,边上都是将士,如意也不好说什么掏心窝的话,只口气淡淡地说:“有空便写信给我,凡事不要逞强,保重身体,照顾好自己还有喻将军。” 喻南砚则和陆西墨道别:“父亲母亲托付给你了。” 陆西墨“嗯”了一声,而后看似无意地去望如意。 如意没看他。 喻南砚先看了眼陆西墨,又去瞅如意,欲言又止,长安东城门这两边人来人往,时间仿若定格在此刻,他骑马到如意那边,微微俯身,在如意耳边轻声说一句:“莫要放弃。”然后直起身子对她笑。 如意蹙着眉头,不知晓他是何意。 几十人浩浩荡荡出了城,固勒扎行在喻南砚右侧:“属下看将军真是为二公子操碎了心,给了那么多机会让他们独处,两个人都不领情。” 喻南砚轻飘飘道:“中原人有句话叫‘长兄为父’,自然要多花些心思。” 固勒扎忽而问:“将军,你喜欢安阳郡主么?” 喻南砚哑然失笑:“傻子才喜欢那个蠢丫头。” 固勒扎不屑道:“属下瞧二公子便是傻子。”她又问,“你们前些日子真去醉仙楼狎妓了?” 喻南砚瞟她一眼:“你没过去后悔了?” “”固勒扎登时无语,低斥道,“荒淫c无耻!” 喻南砚的口水差点喷出来:“你怎跟个娘们似得。”他又一本正经道,“老子还是雏呢” · 六月初一,如意巳时过半才去给皇后请安。 看来皇帝没有责罚皇后,她总算放下心来,却又好奇:“这几日皇爷爷有对您说什么吗?” 皇后毫不知情:“安阳指哪样?” 如意咬着手指问询道:“就是——皇爷爷的态度,最近对您怎样?” 珍珠在旁忍不住插嘴,却是眉开眼笑的:“上个月,有一半的日子万岁爷都留宿在毓庆殿,不上朝晨起时还帮主子娘娘簪凤钗呢。” 皇后佯嗔珍珠一眼:“多嘴。” 这便是如意杞人忧天了,可总觉得太不寻常。 午膳时分,陆西墨竟和朝承浔一同过来蹭饭。 用膳时,如意全程低着头,味同嚼蜡。 皇后看在眼里,擦了擦唇角,吩咐珍珠道:“去后面看看汤炖的怎样,盛出来些,本宫给皇上送去。” 这下饭案上只剩他们三人,宫人全被皇后支开,连个布菜的都没留。 陆西墨看如意碗里只有白饭,便不动声色地用干净的银箸,夹了颗菜心放在她面前的瓷碟里。 如意冲他翻了个白眼,默默将菜心夹给朝承浔:“三叔,吃菜心。” 陆西墨又夹了块排骨给她,她依然转给朝承浔。 这样来来往往,朝承浔终于开了口:“你们联手欺负我一个瞎子么?哦——不吃的菜全夹给我,我能吃得了这么多?”朝承浔放下碗,用箸尾点着桌案,“谁来说说,到底谁又惹谁不高兴了?” 陆西墨先行开口道:“哪有,快用饭。” 如意将碗箸一撂:“我不吃了,三叔c二表舅慢用。” 朝承浔叫她:“如意,都坐在一起,大家把话说清楚不就好了,憋着能解决问题?” 如意嗤笑一声:“我才不要和一个不检点的男人同案用膳!” 朝承浔愣了下:“我哪里不检点了?”然后去问陆西墨,“哦,你究竟干了什么?” 陆西墨放下箸,轻飘飘道:“喝醉酒,不记得了。” 如意一跺脚,起身时将碗都给掀翻了:“不要脸!” 陆西墨往后靠,椅子的四只脚翘起来两只:“只许你酒后失忆,不许我了?” 如意一脚踹在他腿上:“你去死吧。” 陆西墨没躲,生生受了她一脚,又将胳膊递过去:“再给你咬一口?” 如意怒火中烧,真的下口狠咬,陆西墨依然没躲。 第五次了。 陆西墨的脸有些阴沉:“快活了?大哥不在长安你便这般不快活?” 如意松开口,他的手上显出两排清晰的齿痕,她昂着头道:“和南砚哥哥有何关系?” “南砚哥哥,南砚哥哥你唤他哥哥,怎的就叫我表舅?”陆西墨心里十分不畅快,“我们长得一模一样”余下的话他没有说。 如意冷笑一声:“那好啊,我随南砚哥哥叫你‘二宝’也可以。” “” 陆西墨还未开口,朝承浔出言打断:“得,我是瞎子,不是聋子,你俩继续吵,我出去给你们把风。”说完真的走了。 偌大的东配殿只留他们两人,倒也不吵了。 陆西墨深深叹气:“我头疼。” 如意坐了下来倒茶喝:“疼死你算了。” 陆西墨直接拿过她手上的茶杯,一饮而尽,而后身子抵在桌案边,与她贴的很近:“那日去醉仙楼是有正事,朝堂官员都在蠢蠢欲动,各自对皇上递折子讨论两位王爷的府邸问题。” 如意板着脸,随口道:“还能有什么?横竖长安的旧府只有那么几个,肯定都想要皇爷爷的潜邸。” 她怎会不知晓。上辈子,原本的靖王府最后竟是赐给了朝承沣,好大的脸面,而碍着朝承浔眼睛不好,便没有开牙建府,仍旧住在皇宫里,皇帝则指给他先帝为太子时住的清思殿,也算旗鼓相当。 如意又重新倒了杯水:“有些事争不来,是谁的便是谁的,都是皇爷爷说了算。” 陆西墨想了想,问:“你呢?希望朝显棠封为王爷么?” 如意缓缓喝水,昂起头的时候,脖子的弧度很优美:“我还真不期待他封王的那天。”封王时便要娶喻东陶为妃,如意怎能轻易咽下那口气,更何况现在还知晓她根本不是德阳郡主的孩子,如意脑中灵光一现,不能再坐以待毙,她将瓷杯放回案上,“我回去了,忽而想起一些事。” 陆西墨拉着她的宽袖:“如意。” 如意看他:“怎么了?” 陆西墨顿了顿,有些话还是问不出口,便换了一句:“你还生气么?” 如意沉下嘴角:“原本不生气了,听你这么一问,又想生气,撒手!” 陆西墨真的松手:“那你回去好好休息,莫要气坏身子。” “”如意觉得无论前生今世,定是自己眼拙,才会认为陆西墨睿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宠物(三更) 如意觉得只要能找出足够的证据, 能证明喻北瓷是德阳郡主和喻太师的孩子, 那么不久的将来, 便不会迫于朝臣的质疑, 为堵悠悠之口,才将喻东陶嫁给朝显棠——若是世子和喻北瓷真是被调换的,喻府总不能让自家两个亲生的孩子。 不过今日看来, 即便静园世子确实和喻北瓷调包过, 他娶喻东陶都不算。 可从何找起,真是个问题, 如意上辈子那时候看到喻北瓷的脸也吓一跳,她比自己更像是母妃的孩子, 旁人又怎会不怀疑。 如意打算去宗人府查看皇族宗谱,可又担心会碰见陆西墨,她现在真不想看到他, 正一筹莫展时,杨慕贞却到静园给她请安来了。 杨慕贞头戴金翟冠,一身宽袖襦裙,有几分娇俏之美, 她对如意拱手道:“臣杨慕贞参见安阳郡主。” “杨姐姐平身。”如意让麦冬奉茶, “今日怎么有空来静园?” 杨慕贞轻笑:“原本该早些来给郡主请安的,只是,郡主也知晓御侍不能同皇子私下来往过密,臣怕有人借此弹劾世子。” 如意知晓有些事牵连到朝堂,会惹皇帝不高兴的:“朝堂女官不好做,你处事要小心,防备有旁人陷害。” “谢郡主关心。”杨慕贞一脸的真诚,“臣前些日子翻阅《御侍录》的时候,发现上一任御侍——花慕容,她和郡主还沾些血亲。” 如意不明白:“你继续说。” 杨慕贞接了麦冬的花茶后,娓娓道来:“太上皇的父皇那辈子,便是先帝,他有个宠妃叫花晴,说的多了怕郡主觉得乱,简单来说,花晴是花慕容的姑奶奶,说来也巧的很,喻太师都要唤花晴一声外祖母,而这个花晴有个双胞胎妹妹,名花暖,那时贵为燕王侧妃,她生的孩子做过燕世子,后来被废,郡主可晓得是谁?” 如意愣了下:“我的太外爷?” 杨慕贞又笑:“祖上有诞过双生子的先例,所以喻将军和陆侯爷是双生子也不足为奇。” 如意蹙眉仔细思考,虽然辈分有些拧不清,由此却也能说明:喻北瓷长得像母妃也不是没可能。这简直帮了她一个大忙,忙拉着杨慕贞的手道:“杨御侍,谢谢你。”说着招呼麦冬要拿东西赏赐给她。 “郡主这可折煞臣了,臣愧不敢当。”杨慕贞的脸上略有惊讶,“臣也是无聊翻阅典籍才发现的。” 上辈子杨慕贞没有陷害过如意,甚至和突厥和亲,她也曾出言阻止,如意对她还是比较放心的,可是上辈子她并没有对自己说过这些,不禁有些奇怪:“杨御侍为何会对前任御侍感兴趣,且查的这么清楚?” 杨慕贞倒没料到如意会怀疑她别有用心,只真心实意道:“外间已经有人传言世子的血统问题,臣想替郡主分忧。”还不是朝承沣对外放的风,倒不敢大肆宣扬,他已经成了郡王,当然想继续披荆斩棘清除一切障碍。 “分忧?”如意上下打量她,“你可知晓这两个字的意义?” 杨慕贞起身恭敬道:“臣知晓。” 如意张口结舌,然后问:“你该不会是皇爷爷派来试探我的吧?” 杨慕贞愣了下,微微欠身:“郡主真爱说笑。” · 得意楼的掌柜的亲自将珊瑚挂帘送到静园时,已经是六月初六,盛夏时节,白日里奇热无比,如意恨不得只穿件小褂在寝间里抱着西瓜啃,哪里都不去。 五月的壹招仙雅集她没去,六月的她也不打算去,太热了,想着哪天去落华宫避暑也好。 掌柜的还言到了新货,如意便出了静园,权当去消遣。 得意楼里,旁的倒没觉得有多欢喜,她看到一只活物,是只通体白色的小奶猫,有一双清澈的湛蓝双眸,它轻声叫着,爬到如意脚边,用肉爪拨弄如意的翘头履,如意蹲下身子伸出手指,猫咪舔得她有些痒,如意问:“这猫怎卖的?” 掌柜的笑道:“这是波斯猫,全长安城找不出第二只来。” 如意没有看他,继续逗猫:“该不会是你们老板的非售品种吧?” 掌柜的拱手道:“老板去了终南山,走前交代过,这猫是送人的。” 如意不屑一笑:“又是送未来老板娘的?” 掌柜的稍作思考:“这样吧,郡主真要喜欢,先带回去养几日,若是老板回来问起,万事好商量。” 如意目露惊喜:“可以么?” 掌柜的嘴角的笑意更明显:“那是自然。” 如意抱着波斯猫,仔细打量它,竟有种错觉,觉得它有些像陆西墨,不禁喃喃自语道:“该叫你什么好呢?他养的鹦鹉叫小黄,难不成叫你小白?” · 这般大小的猫咪最是闹腾,履袜叼来叼去,大清早能找一双成对的鞋子都难,于是如意在寝间最里处辟了块地,用木板隔着。只是晚上睡觉时,它也不安生,倘若如意翻个身,小白便以为如意要和它玩,且竖起耳朵轻叫几声。 这样养着有些日子,也没见得意楼的老板过来,如意也放下心来,大不了多给些银子。 有一日用完晚膳,如意看见小白顺着葡萄架倒退着往下跳,隐约看见它嘴里还衔着什么东西,如意以为它长本事,会捉老鼠,便唤它:“小白,过来。” 靠近时,才发现它嘴里露出一点儿黄色的羽毛,如意惊恐道:“你该不会吃了陆西墨的鹦鹉吧?”如意欲去掰小白的嘴,它倒先一吐,玄凤在地上挣扎两下,还没死,沾了一脸的口水,蹦跳着要躲开,小白便用爪子压着它。 “”如意很是担心,管它听不听得懂,威胁道,“你若弄死它,我便弄死你。” 玄凤很怕生,继续蹦跳着往草丛里躲,它边跳,嘴里还喳喳的叫唤着,换做你被猛兽袭击,不叫才怪。 玄凤每跳几下,小白便扑过去一次,却并未伤害它,像是逗它玩儿,可玄凤哪里知晓,一个不停地躲,一个不停地扑。 折腾许久,也是精疲力尽,玄凤缩在墙角梗着脖子喳喳抗议着,声音都哑了许多。 如意叹气,走过去将玄凤捧在手心,打算送它回去。 她搭着木梯,准备翻墙,这样最是捷径,徽国公府的院墙下堆了些圆木,可以踩在那处下去。她蹲在墙头环顾底下,空无一人。俄而,她蹑手蹑脚走到院里,石桌上摆了只空鸟笼,便欲将玄凤塞回去,猛然听到陆西墨在身后的一声:“你在做什么?” 如意紧张地一撒手,玄凤扑腾翅膀,连蹦带飞地往陆西墨那奔,还喳喳嚎个不停,仿佛受了天大委屈,找主子告状呢。 “”陆西墨一愣,断言道,“郡主翻墙过来窃臣的鸟?” 如意一脸的尴尬,摆摆手:“不是你想的那样,怎么说呢,我养了只波斯猫”她指了指自己的小院,“是那猫过来将你的鸟鹦鹉给叼过去的。我这不是好心给你送回来了么。” “真是宠物随主,乱翻墙。”陆西墨打趣她道。 如意羞红了脸:“哪有?还不是因为给你送鹦鹉我才翻墙的么。” 陆西墨靠近她道:“那你生辰那日呢,你飞过来的?” 如意觉得脸更烫了,结巴道:“哪哪有,怎会那那样夸张?” 陆西墨学她的口气:“哪哪有?”复又斩钉截铁道,“你就有。” 如意打死都不会承认的:“我喝醉了,根本不记得,随你胡诌。”她又憋着嘴道,“鹦鹉还你,我回去了。”说着转身往院墙那边走。 陆西墨叫她:“如意。” 如意没有回头:“干嘛?” 陆西墨问:“明日去壹招仙么?” 如意心中挣扎一番,面上风淡云轻道:“不去。” 陆西墨“嗯”了一声:“知晓了。” 如意一顿暗自腹诽。 如意翻墙过来,翻墙回去,到院子里叫了声:“小白——小白——” 小白“喵”了一声靠近她,如意蹲下来拧着小白脖子后的那块软肉,进了寝间丢它在床上,又轻轻拍它的脑袋:“我也要找个笼子将你关起来才好!” 小白喵呜一声,抗议着。 · 自这以后,小白有事没事便轻车熟路,翻墙过去撩拨陆西墨养的玄凤,每次都是陆西墨拧着小白,一脸嫌弃地丢它过来。 如意自知理亏,却觉得陆西墨做的不对:“你将鹦鹉挂高一些,小白便抓不到它了。” 陆西墨眯着眼道:“郡主该不会故意养只猫来欺负臣家的小凰吧?” “”如意很没底气,“横竖不是小白的错。” 陆西墨嘴角微翘:“那是臣的错了?”忽而他笑道,“口口声声说不是故意的,起的名字都差不多,又做何解?”见如意不说话,他提醒道,“忘了告诉郡主,臣的小凰,是凤凰的凰,不是黄色的黄。” 如意觉得小白忒丢人了些,拧着它道:“黑炭,我们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纸团 水洗般的蔚蓝天空一丝游云都没有, 烈日顶在皇宫之上, 碧绿金黄琉璃瓦仿若要被烤化, 远远望去, 朱墙边的虚影无声扭曲着,有些晃眼。 画堂殿里,两个宫女在盛满冰块的瓷缸边轻挥团扇, 白雾化散开来, 让人不觉燥热,娴贵妃斜靠在檀香美人塌上垂眸沉思, 大宫女芸心打帘子进来:“娘娘,肇庆王来了。” 娴贵妃挥挥手, 所有的宫人全数退出西暖阁,朝承沣将将跪下,还未来得及请安, 娴贵妃已取了根藤条招呼他:“宫外没女人给你玩儿么?非得同她搅和在一起!” 朝承沣愣了下:“母妃指谁?” 娴贵妃一怔,上去又抽了他两下:“竟还有母妃不知晓的女人?” 朝承沣心虚道:“没旁人,只东陶一个。” 娴贵妃颇为生气:“母妃同你说过多少遍?不要和喻东陶再有瓜葛,你若真想借着喻家的势力, 将北瓷弄到手才是稳当之举。” “东陶好歹是喻家的大小姐, 也得赐县主封号。”朝承沣直直地跪着,说起喻东陶的好,“儿子已经让她接近奉国公府家的小姐,散播些许消息还是可行的,由她口中说出更让人信服。” 娴贵妃可不管那些细枝末节:“她算哪门子大小姐”她顿了顿,又道,“朝臣可有建议将你父皇的龙潜赏给你?” 朝承沣没有仔细分析她的话,只闷闷不乐地说:“那些个奏章估摸着全压在安长朔手中,定是有旁人同样支持三弟,厂公分拣出来再一同交给父皇,父皇总要多做考虑。”他急于求成地问,“不然儿子去拉拢那个新御侍?若是” 娴贵妃换用手戳他脑门:“疯了么!先帝有言——御侍同皇子过从甚密,皇子褫夺皇储资格,御侍赐鸩酒。你当新御侍不晓得?” 朝承沣又道:“那便陷害她与三弟,再不行,静园世子也成。” 娴贵妃瞪他一眼:“急什么,日子还长着呢。” 娴贵妃上个月一门心思全扑在朝承沣封王的事宜上,有很多事她未曾过问,大清早给皇后请安后,传了掌彤史过来问话,竟是吃惊不小——五月里,皇帝去过毓庆殿十二次。原本帝后和睦无可厚非,可往日也不见皇帝待皇后有多宠爱。 偏偏是在紫兰殿那件事之后,若是陆婕妤真有顺从她的威胁,提及德阳落胎之事,那皇帝应该会迁怒于皇后,可如今他竟是同皇后好上了。 不应当啊。 莫非陆婕妤什么都没说,如此皇帝这样频繁出入毓庆殿又为哪般? 娴贵妃想不明白,她杵着额头思忖良久,对朝承沣道:“静园世子和喻北瓷调包的传闻,别让人往外散播了,最近放老实些,莫要再想那些个旁门左道。” 朝承沣有些惋惜:“多好的机会。” 娴贵妃本就出生于宫里,看尽太上皇在位时,宫妃争宠和皇子夺储之事,自己的手段不一定有多高明,但她只求胜算:“物极必反,听母妃的。”她又问,“你碰过喻东陶的身子没?” 朝承沣想了想她的意思,实话实说道:“未曾。” 娴贵妃总算松了口气:“还不算糊涂,这几日你也不必再理会她,想个法子同她做个了断。” 朝承沣始终不明白:“这又为何?” 娴贵妃冷笑一声:“一个可以罔顾自己母亲安危的女人,还有过去种种的不择手段,可谓蛇蝎心肠,若来日她做得你的王妃,你以为会后院安生么?” 朝承沣心里想着——还不是为了我。可是他暂时不敢忤逆他的母亲。 · 皇帝在奎章阁作画,他的丹青不如喻太师,便让喻太师帮着润色几笔,喻太师顺便带着陆西墨一起,总归这个小儿子有朝一日会替代自己在朝堂的位置。 奎章阁三楼靠北那面的画厅,挂着历代皇帝心爱女子的画像,或皇后或宠妃,即便大多数女子已经长眠于地下,年轻时的姣好面容依旧跃然于纸上,笔墨留情,不负帝王之宠。 算上太上皇与靖和帝,大昭共有过六位皇帝,各个都是痴情种子,故而奎章阁北厅里的画像不足十幅。 那些个美人图在陆西墨眼里都差不多,美则美矣,不过是死物,不及真人在眼前可以天天相见得好。 若借着睹画思人,倒略显矫情。 皇后手执团扇摆了个姿势,喻太师笑了笑:“放轻松自然些。” 皇帝带着些怜惜般的嗔怪:“外头那样热,你还穿具服。”说着,他又命内监去搬冰过来消暑。 皇后额上渗出细密汗珠,倒也无所谓,她觉得这辈子穿过最好看的衣裳,便是封后大典上的冠服和朝祭时的具服,都有皇帝相伴在侧,具服春秋时节穿刚刚好,此刻盛装委实厚了些:“无碍,总归想穿着喜欢的衣裳留画。”她又小女孩似得对喻太师说,“品仙可要将本宫画年轻些,你可记得本宫十八岁年纪的样貌?” “娘娘现在的样子才是最好看的。”喻太师低头去试笔锋,“臣只记得,您十八岁时和绣绣亲嘴的事,那可是震惊宫闱的罕闻。” 皇后怎会忘记,忽而自怨自艾,声音微不可闻:“倒是我连累了浔儿。”那时她欲惩置两个奴才,故意去亲德阳,美其名曰:他们看到不该看的。便借故命人挖了他们的眼,当时有人诅咒她定会遭到报应,最后,竟是应验到朝承浔身上,让他目不能视物。 冰还未到,皇帝在旁亲手给皇后打扇子,伉俪情深可见一斑。 陆西墨有些纳闷,虽然他不完全相信那晚陆婕妤的片面之词,可皇后也算是害得母亲落胎的元凶,皇帝为何现在对皇后又这般呵护,往前的二十年都不见皇帝要将皇后的画像挂在奎章阁,今日才殷勤以待会不会迟了些。 有内监在外头唱报,说娴贵妃求见。 皇帝只淡淡道:“让她回去吧。” 陆西墨忽而又想,难道娴贵妃当年知晓药有问题,却仍旧让母亲喝了。娴贵妃也不是没有嫌疑,否则母亲没理由同她闹掰。 而陆婕妤如今将这事翻出来,定是想让皇帝废后,放眼整个后宫,若没了皇后,娴贵妃最大。 好阴险的心思,如此这般,娴贵妃的二皇子朝承沣更不失为最佳的储君人选。 一时间茅塞顿开,陆西墨又开始替如意担心,幸而皇后没有被废黜,能继续与娴贵妃抗衡。他也替朝承浔忧虑,若不是他眼睛不好,怎能顺风顺水不被娴贵妃所忌惮,也许只是表面,说不定他的眼睛便是娴贵妃所害。 陆西墨觉得自己最近总爱胡思乱想,更有些庸人自扰。 · 朝堂上每日都有人启奏问及两位王爷的府邸之事,仍旧和上辈子一样,最终朝承沣得赐皇帝的龙潜靖王府,朝承浔继续留住于宫里,安置在清思殿。 靖王府原本就是按照郡王品级,多年前由慈惠太后出了大半银子兴建的,如今只需稍作修葺便可迁居。 皇帝随后又下旨选秀,原本今年是选秀季,春天时皇帝未让户部放榜,既然两个皇子封王,也是时候替他们选妃开枝散叶了,便将选秀日期安排在秋季,依然从江南c河南c浙江和直隶四省中选拔秀女。年纪也放宽了些许——十四至二十岁的良家女子。 如意听闻此事还有些诧异,上辈子可是第二年春年才放榜选秀的,为何这辈子会提前?冥冥之中,有些事提前了,比方说喻南砚提前回京,若是今年她不再穿花盆底,没有伤到脸,她也会提前看到母妃娘舅家的人。 而且她和陆西墨的关系,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和上辈子不一样了。 如意越来越觉得不一定要靠陆西墨才能保住静园,若是将来隆登大统的是朝承浔,她便不用担心静园的下场会如何。 再或者让朝显棠努努力,真如她随口之谈那样,可以娶到喻北瓷,都是一条好出路。 她又开始犹豫不决,这不是好兆头。 眼下有三条路可行—— 其一:靠拢朝承浔; 其二:让朝显棠娶喻北瓷; 其三:继续勾引陆西墨。 一时间她不知做何选择,便写了三张纸条抓阄决定先走哪条路,纸条上简单明了:靠拢朝承浔c娶喻北瓷c勾引陆西墨。 转念又觉不妥,便将“勾引”两字给划掉,而后她将纸张各自捏成一团,随意往桌案上一丢,却因力道太大,其中一个滚到地上。 如意还未弯腰去拾,倒给黑炭一口咬住,衔着纸团便往院子里跑,如意追出去,眼睁睁看它三下两下顺着葡萄架窜往隔壁喻府。 (接作者有话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西瓜 一般这种情况, 将错处推到别人身上总是可行的。 如意手搭凉棚往陆西墨那看, 遥遥说道:“侯爷翻起墙来也是驾轻就熟, 这般明目张胆与登徒子有何差别?” 陆西墨觉得她在心虚:“郡主翻得, 臣便翻不得了?” 如意觉得好笑:“我穿粉色纱裙,侯爷也穿么?”然后冷着脸道,“黑炭!” 麦冬听到如意的声音, 从边上的围房走出来, 看到那边的场景,抿嘴轻笑又退了回去, 半夏要过去仔细瞧,被她拉住:“别过去, 装作没看到。” 半夏有些好奇:“往日徽州侯不爱搭理郡主,最近怎的三天两头来找郡主?” 麦冬倚着门框歪着头道:“不觉得郡主和侯爷很般配么?”她面上仍旧带着微笑,竟是有些想入非非, “不过呐,若是郡主和侯爷成亲了,花轿岂不是走两步便能抬到喻府里?” 半夏忽问:“如果郡主嫁人,会带我们一同过去么?” 麦冬没做多想:“那是自然。” 半夏也有些憧憬, 脸上却是故作平淡:“我听闻别人官家的小姐出嫁, 都有陪嫁丫鬟,备着小姐身子不适时伺候姑爷的。” 麦冬惊讶道:“理是那个理儿,说出来多丢人,若叫王妃知晓还不撕烂你的嘴。” 半夏挽着麦冬的胳膊晃了几下道:“好妹妹,我也只是同你交心而已,你不会告诉王妃的哦?” 麦冬也不会放在心上,转问她:“你和魏统领怎样?” 半夏有些失落:“他不爱说话,即使说了,不是‘谢谢半夏姑娘’,便是‘有劳半夏姑娘’。” 麦冬又说她外祖母的那套:“这男人啊,女人对他若即若离,他方才觉得珍贵,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她朝院子里努努嘴,“看看郡主和侯爷,以前对侯爷嘘寒问暖,侯爷的眼睛顶在脑门子上一般,你瞧这些日子,郡主连壹招仙的雅集都不去了,倒是侯爷巴巴地过来找郡主了。” 如意那边已经将黑炭拧回来,方才好说歹说,陆西墨就是不还她那张纸,于是鼓着腮帮子对麦冬道:“寻个笼子将它关起来,省的它到处乱跑。” 麦冬清了清嗓子:“狗认人,猫认家。郡主,即便小白跑出去,会回来便好。” 如意纠正她道:“黑炭,它现在叫黑炭。” 麦冬笑出声来:“是哦,黑炭还小,要给它认门的时间呐。” 如意想了想:“罢了,明儿个你俩随我去落华宫避暑去。”她又点了点波斯猫的额头,“到那里再瞎跑,看野狼会不会将你给叼走。” · 喻太师精心描绘好些日子,才将皇后的画像绘制好,活灵活现,与真人无差别,装裱前先让皇帝和皇后过目一番,看可有哪处需要添笔。 紫宸殿只有帝后两人,皇后看到画很是满意,竟觉得有些不真实:“臣妾该不会又是闻了魇花,产生的幻觉吧?” 魇花是不悟崖上特有的花,闻了会让人产生幻觉。 德阳生双生子时除夕夜的那晚,皇帝嘴上说着不想知晓自己的梦魔,不在乎自己期冀和畏惧之事,后来趁皇后睡着了,还是打开装有魇花的瓷匣。 皇后当夜便同样闻到花香做了幻梦,她所期冀的是皇帝能给她一个孩子,而她所畏惧的,便是害怕皇帝因无子而废黜她。 ——梦里皇后与皇帝同床共枕,皇帝圈她在怀:皇后无子,是要被废黜的。 皇后不知是梦,说出心中所愿:臣妾想要一个孩子。 皇帝在她耳边呢喃:我会给你一个孩子。说着更对她做了未曾做过的事。 只是闻到一股清冷的味道,和听到瓷匣摔碎的声音时,她才知晓那全是假的。 ——皇帝从未碰过她。 此刻皇帝在旁去抱她:“哪有梦会这样长,你是朕的皇后,从前是朕不对。” 皇后觉得眼角有些湿润,又抬头仔细端详皇帝:“一定是臣妾的梦。” 皇帝逗她道:“倘若真是你的梦,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朕,前几日晚上朕的那些个花样,你是如何得知的?还是背着朕偷看了《图》?” 皇后羞得满脸通红:“老不正经。” 皇帝眉眼含笑,又拥她入怀:“在蓬莱殿住的最后一夜你梦到什么?告诉朕,你的期冀是什么?” 除夕后的新年第一天,皇帝不止将陆婕妤禁足,而且下旨让皇后迁殿,由蓬莱殿换为毓庆殿,却没说原因。 皇后的手抚在皇帝胸前的团龙纹上,一针一线密密缝绣,呼之欲出:“臣妾不说,说出来便不灵了。” 皇帝“嗯”了一声:“待实现了,再告诉朕。” 皇后闭上眼道:“好。” · 如意又去落华宫叨扰皇太太,太上皇十分警惕,带着皇太太住到后院去,以宫殿中间的温泉小院做为分界点,除了晨昏定省不许如意过去。 如意真是来避暑的。 某日早晨,如意在花园轩廊里喂西瓜给黑炭吃,这几天黑炭的胃口不佳,瘦了一圈,猫也不大精神,它低喵了几声,趴在如意脚边不动弹。 如意微微叹气,估摸它也是热得不想吃东西,便吩咐半夏去炖鱼,而后自顾吃着西瓜,眼前破开十多个瓜,她只吃当中最甜的那一块。 麦冬给如意打扇子:“郡主何时回静园?” 如意让麦冬坐着一同吃瓜,自己又用一小块瓜去喂黑炭:“等不热了再回去吧。” 麦冬忽而眼睛一亮:“郡主早些回去吧,过几日便是七夕了。” 一想到曾经那年的七夕,如意真是一肚子火,明明约了陆西墨七夕的傍晚去白锦河放花灯,他说若是有空便会过去,如意傻傻的从酉时等到天黑,再到亥时,白白等了他两个多时辰,陆西墨一直没出现,而后也没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横竖已经习惯了。 如意挥舞着勺子道:“七夕是给人家夫妻过的,牛郎织女那样的。” 麦冬轻咳了两声,小声道:“侯爷” “侯爷个屁啊,我才不会再找他一起过七夕。”如意这样说。 陆西墨充耳未闻,只问:“你给小白吃西瓜?” 黑炭一听到陆西墨的声音立马竖起耳朵歪过小脑袋看向那边,发现真是陆西墨,撒欢地朝他跑过去,并呜呜地叫。 陆西墨从袖中掏出来一包东西,蹲下来喂给它吃:“你当它是兔子么?” 如意惊讶于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更稀奇的是,今天陆西墨竟然没有穿白色衣裳,而是穿了身藕色带紫边的直裾。如意去看麦冬,麦冬做了个“奴婢不知晓,奴婢提醒你了”的表情,而后干笑一声:“奴婢去沏茶。”一溜烟的走了。 如意硬着头皮靠近陆西墨,去瞧他手里的东西:“你随身带着鱼干?”藕粉色衬得他的手指很是白皙。 陆西墨微微昂首看她,:“零嘴儿,郡主要吃么?” 如意双手环抱在胸前道:“我又不是猫。”然后恍然大悟般,“哦,你便是用这个零嘴儿勾引我的猫。” 陆西墨眉眼含笑,将鱼干递给如意,自己走到条案上去舀西瓜:“郡主试试。” 如意“么滋么滋”叫了许久,黑炭都不理她,陆西墨又蹲下身来,将掌心摊在地上半寸,唤了声“小白”,黑炭便扭着小屁股跑过去吃他手里的西瓜。 “”如意觉得,这只猫一定不是自己养的,好没面子。 陆西墨看着条案上的西瓜问:“这样只吃一块不觉得浪费么?” “中心那块我是用干净的勺子舀在瓷碟里,而剩下西瓜拿给宫里的仆役们吃,我不觉得浪费。”如意不以为然道,“小时候吃鱼,我还只吃腮下那块月牙肉,也没人说我浪费。” 陆西墨无奈地摇头,然后拿了勺子顺着边舀下一块:“当你从边上吃起,往中间舀,便不觉得旁处不甜。” 如意站着道:“我吃东西惯喜欢拣好的先吃。” 陆西墨吃了一口西瓜,咀嚼无声:“对啊,小时候吃桑葚,一碟子桑果儿,你专挑又黑又大的拿,生怕我抢了你的。”他轻笑一声,“吃得还快,结果弄得衣裳领口处全是污紫的汁,洗都洗不掉。” 如意眯着眼道:“所以——你小时候带我爬树,眼见我摔下来,都不拉我一把的么?” 陆西墨心里一惊,微微张口:“当时”那时候他在她上方,即便看见她要摔着了,也来不及去拉她。以至于后来与朝承浔上楼梯时,会下意识的行在他身后。因为心慌,他根本来不及细想为何如意会知晓一同爬树的是他,而不是喻南砚。 如意冷笑一声:“现在我肩上还留着疤,要多难看便有多难看。”其实爬树那件事,如意未曾责怪过陆西墨,小时候没那样想,长大了只怨自己不当心而已,而现在她完全是因为那晚他冒充喻南砚,实在令她羞愤。 “对不起。”陆西墨很是内疚,连口气都是和紫兰殿房顶时的差不多。 如意不想继续多做纠缠,也不拿乔,外头太热她打算回后面的寝阁里,便叫了声:“小白,走。”不管是以前叫黑炭还是现在叫小白,那猫都没理会她,如意泄气,“算了,爱跟谁跟谁。” (接作者有话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七夕(一) 防火防那啥防小三儿。 如意心情不佳过来散心,在落华宫待了好几日,前两天太上皇还宝贝她,好吃好喝地供着,而后就开始嫌她碍眼又碍事,因为如意每日总拉着皇太太缅怀过去,问东问西,少不了被皇太太白他眼,什么年轻时三宫六院c什么儿女成群,诸如此类。 太上皇的脸拉得老长,倍觉委屈,哪有那么浮夸,后宫妃嫔笼统不超过二十人,子女更是一双手能数的过来,与当今皇帝不相上下。 如意很想问:太太没有给太公生孩子,觉得遗憾么? 再圆满的爱情,没有血脉延续也会不完美吧。她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孩儿都替他们惋惜,更何况这两人相濡以沫多年,如意怎好轻易揭其伤疤。 如意只能握着拳头义愤填膺道:“太太定是生太爷的气,伤了心,竟被下旨赐婚和亲到千里之外的燕国,所以才那多年不愿回长安的吧?”若是没有那场和亲,母妃有燕国娘家的仰仗,定不会如此极端。 最后太上皇飞鸽传书,让长朔来落华宫将这多嘴的重孙女领走,走的时候,如意顺了不少宝贝,全是皇太太给的,其中有本自吐蕃请来的《大藏经》,如意看着有些印象,上辈子和亲突厥时的嫁妆里就有它,和《图》一样,用来做压箱底。 · 步行下山的时候,如意有些心不在焉,长朔以为她还在因为没能胜任御侍而不开心,于是步伐渐缓:“那日臣给的册子,郡主没仔细看么?” 如意忘性大,而她看的时候,心思一直放在六国布局上:“看了。” 长朔问她:“既然看了,为何郡主在含凉殿没有写全答案?” 如意折了根树枝,随手轻轻挥舞:“我担心皇爷爷怪罪你,试题只有皇爷爷知晓,安叔刚好来过静园,我害怕朝臣又要弹劾安叔,原本那些人提议遴选御侍,不就是怕安叔在皇爷爷面前独大么。” 长朔脚下一顿:“如意。” 如意微微侧身看他:“嗯?” 随行的锦衣卫走在前面离他们有段距离,四尺余宽的青石阶梯仿若没有尽头,左边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此时日上中天没能遮下树荫,然而微风徐徐并不觉得热,右边有条无名小溪湍流往下,水声潺潺,不时还传来几声虫鸣。 长朔竟是替如意心疼:“若是承滇太子还活着该多好,殿下便不必这般谨慎地在乎朝臣的想法。” 如意不甚在意:“若是我告诉安叔,其实我很少想起父王,安叔会不会怨我不孝?”如意走到小溪旁用树枝挑拨水底石子,这里的雨花石大多都是灰白色和淡黄色的,她曾在玉门关看到有玫瑰色的石头,漂亮极了,“小时候我都当皇爷爷是我的父亲,落华宫的太爷和太太,更像是爷爷和奶奶。” 长朔一声喟叹:“承滇他爱你,很爱很爱。” 如意忽而鼻子一酸,眼泪直往下掉:“可我不记得父王的样子,从未梦到他,从未也许梦见过,可我也不晓得是他”她强忍着不想让自己看起来那么难过,“我太软弱了,总爱哭鼻子。” 长朔很想给如意一个拥抱,始终于礼不合,他蹲下身子,从溪里拾起一块圆形且近乎透明的雨花石:“安叔会是你的铠甲,若是有一天,殿下想要的东西必须踩着臣的尸体过去,那么臣一定焚香沐浴,等着殿下。”说着他将那块雨花石递给如意。 如意摇了摇头:“不,我不要,安叔是好人,不要因为静园的事冒险。”她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长朔将雨花石塞在如意的手里:“臣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也许殿下还不知晓臣曾经杀过人。”他又将右手微微举起,指缝穿透日光,无比刺眼,“这手指便是那日所断,是臣亲手杀了她。”长朔的口气淡淡的,仿佛在说一件极为寻常之事,“人生总是这样危脆。” 如意沉默一会儿问他:“那安叔后悔么?即便双手沾满鲜血,可曾后悔过?” 长朔看着远处白云下的叠峦山峰,目光清澈道:“臣只后悔,让她死的时候那样痛苦,若是一刀毙命,便不会有任何遗憾。”他缓缓呼出一口气,平复心情改口问道,“郡主猜猜谁做的御侍?” 本来这次御侍备选名单,皆由朝中三品及以上官员府中各呈报一个名字上来,哪家未出阁的小姐不是挤破头想要这个名额,虽然怀远侯府只有杨艳一位小姐,可又没说庶出不可参与。 如意轻抚手中雨花石的四周,很是光滑:“杨艳么?好像只有她一个庶出的小姐,比较特殊些。” 长朔笑了笑:“对,也不完全对。” 如意不明白:“是何意?” 长朔以宽袖遮住手背,让如意搭着他的手往石阶那走:“皇上封她三品郡主头衔,她要求更名改为‘慕贞’,而后过继在怀远郡夫人膝下,成了正儿八经的嫡出小姐。” 如意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上辈子杨艳究竟有没有更名,她们那时见面的机会并不多,不是叫她一声杨郡主,便是杨御侍,对方则是规矩地对自己拱手称臣。 横竖还是她,没差别。 如意觉得那三年和杨艳从未有过冲突,故而并不感兴趣,只问道:“厂臣知晓突厥可汗么?” 长朔放下手:“阿史那乾?每年朝觐都能见到的。” 如意微微拧着裙子,不想踩到裙边:“他有几个儿子?” 长朔未做考虑,直接回答道:“只有一个,是可敦所生,她连生了四位王女,唯阿史那骁一位王子。” 如意蹙眉道:“庶出的也没有么?” 长朔轻轻摇头:“据臣所知,乾汗没有其他妾室。” 如意忽而有些犯难——不应该啊,难道自己猜测有误,当初自己和亲的王子就是阿史那骁,倘若他被贬为庶人,那王位岂不是后继无人:“突厥可曾有过有女汗?” “从未听闻。”长朔又有些好奇,“郡主为何这样问?” 如意微微叹气,总不能未卜先知告诉他些什么,她暂时还开不了口。 长朔却是若有所思:“是不是有人告诉郡主什么事情?” 如意微微摇头:“没有,我只是随口问问。” 长朔将信将疑,想起那日在喻府看到的衣裳,试探道:“自御侍答题那日后,喻太师替徽州候告假,称他身体抱恙,多日未曾临朝。” 如意心里咯噔一下——严重么?可嘴上还是说:“算他活该。” 长朔轻笑:“郡主以前总和三殿下在一起,不是为了徽州侯么?” 如意的脸蓦地红了,有些结巴:“才才没有。”而后又小心翼翼问,“很明显么?” 长朔笑出声来:“臣随意猜的。” “”如意觉得自己太好骗了,幸而对方是长朔。 长朔并不是嘲笑她,他垂下眼睑问:“喻南砚和陆西墨,郡主比较中意谁?” 事到如今,如意也不知该做怎样的回答,只闷闷地说:“若是知晓没有结果,甚至是结局悲惨,还值得去拼搏么?” 话在长朔听来却是另一番意思:“当然要力争到底,坚持到最后一刻,失败和追悔,殿下愿意承受哪一样?” 如意想了想,抿嘴道:“我不知道,因为我是个经不起挫折的人。” 长朔挡在她面前:“有臣在,殿下尽管去争取。”他双手往上扬,宽袖随风轻摆,“只要殿下想,这天下都会是殿下的。” 如意很是欣慰有长朔,却故作不满道:“话虽这么说,但厂臣不许我习武,这我可不乐意了。” 长朔对她拱手微微屈身:“臣已有准备。” 飞骑营的将士总共有十六万,被喻南砚带了一半的兵力去到漠北,余下的另一半留在皇宫北玄武门外的校场里,长朔虽然没有兵权,可若要安排几个人教如意些功夫并不算难事。长朔当她只是随口说说,毕竟习武不易,即便从基础的扎马步开始,估摸她也撑不了几日,却仍旧提前做好安排。 因为是如意的要求,他定当满足,就同如意随口提及喻南砚,他也不惜欺瞒圣上,说那是德阳的想念,总归皇帝不会亲自向德阳验证,而一位母亲记挂远方的儿子本就是人之常情。 后面的路越渐平坦,长朔传了肩舆,如意刚好可以打个盹,却瞥见左边的林地里横七竖八躺了许多——尸体,她一脸惊恐地问:“厂臣,那是什么?” 长朔若无其事道:“亡命之徒,死不足惜。” 德阳生双生子是那年的除夕夜,而新年之后陆婕妤突然失宠,被皇帝下旨禁足,虽然妃嫔们不知晓其中缘由,却都暗中偷着乐,愣是没有一个人替她求情,可见平日她多遭人嫉恨。即便她诞下二公主,孩子也是甫一出世便被抱给熹嫔养,皇帝仍旧没有理会她。 人的想法很奇怪,明明是皇帝将陆婕妤撂在冷宫里不闻不问十几年,如今发现她对自己不忠时,却是恨不得将那对奸夫淫妇剥皮楦草,才能解他心头之恨。 皇帝真是悔不当初留了陆婕妤的性命,让她现在有机会用红杏出墙来羞辱自己,他更不想看到她的脸,那唇那鼻,无不昭示他曾经对德阳的念念不忘。 皇帝气息不稳,目露寒光对长朔下令:“杀了那个贱人!” 长朔知晓皇帝此刻盛怒,于是挥了挥手,张院判退出宣政殿,长朔才道:“杀了陆氏,便是死无对证,敢在皇宫里走影儿,实在罪无可恕。” 皇帝紧紧攥着拳头,额头的青筋若影若现:“禁军没人巡逻的么?让他们去查!还有紫兰殿的几个宫女,给朕严刑拷打,看看究竟哪个不知死活的进出过紫兰殿,只要是个能人道的,谁都不许放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七夕(中) 作者码字不易,还望支持晋江正版。 如意心情不佳过来散心,在落华宫待了好几日,前两天太上皇还宝贝她,好吃好喝地供着,而后就开始嫌她碍眼又碍事,因为如意每日总拉着皇太太缅怀过去,问东问西,少不了被皇太太白他眼,什么年轻时三宫六院c什么儿女成群,诸如此类。 太上皇的脸拉得老长,倍觉委屈,哪有那么浮夸,后宫妃嫔笼统不超过二十人,子女更是一双手能数的过来,与当今皇帝不相上下。 如意很想问:太太没有给太公生孩子,觉得遗憾么? 再圆满的爱情,没有血脉延续也会不完美吧。她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孩儿都替他们惋惜,更何况这两人相濡以沫多年,如意怎好轻易揭其伤疤。 如意只能握着拳头义愤填膺道:“太太定是生太爷的气,伤了心,竟被下旨赐婚和亲到千里之外的燕国,所以才那多年不愿回长安的吧?”若是没有那场和亲,母妃有燕国娘家的仰仗,定不会如此极端。 最后太上皇飞鸽传书,让长朔来落华宫将这多嘴的重孙女领走,走的时候,如意顺了不少宝贝,全是皇太太给的,其中有本自吐蕃请来的《大藏经》,如意看着有些印象,上辈子和亲突厥时的嫁妆里就有它,和《图》一样,用来做压箱底。 · 步行下山的时候,如意有些心不在焉,长朔以为她还在因为没能胜任御侍而不开心,于是步伐渐缓:“那日臣给的册子,郡主没仔细看么?” 如意忘性大,而她看的时候,心思一直放在六国布局上:“看了。” 长朔问她:“既然看了,为何郡主在含凉殿没有写全答案?” 如意折了根树枝,随手轻轻挥舞:“我担心皇爷爷怪罪你,试题只有皇爷爷知晓,安叔刚好来过静园,我害怕朝臣又要弹劾安叔,原本那些人提议遴选御侍,不就是怕安叔在皇爷爷面前独大么。” 长朔脚下一顿:“如意。” 如意微微侧身看他:“嗯?” 随行的锦衣卫走在前面离他们有段距离,四尺余宽的青石阶梯仿若没有尽头,左边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此时日上中天没能遮下树荫,然而微风徐徐并不觉得热,右边有条无名小溪湍流往下,水声潺潺,不时还传来几声虫鸣。 长朔竟是替如意心疼:“若是承滇太子还活着该多好,殿下便不必这般谨慎地在乎朝臣的想法。” 如意不甚在意:“若是我告诉安叔,其实我很少想起父王,安叔会不会怨我不孝?”如意走到小溪旁用树枝挑拨水底石子,这里的雨花石大多都是灰白色和淡黄色的,她曾在玉门关看到有玫瑰色的石头,漂亮极了,“小时候我都当皇爷爷是我的父亲,落华宫的太爷和太太,更像是爷爷和奶奶。” 长朔一声喟叹:“承滇他爱你,很爱很爱。” 如意忽而鼻子一酸,眼泪直往下掉:“可我不记得父王的样子,从未梦到他,从未也许梦见过,可我也不晓得是他”她强忍着不想让自己看起来那么难过,“我太软弱了,总爱哭鼻子。” 长朔很想给如意一个拥抱,始终于礼不合,他蹲下身子,从溪里拾起一块圆形且近乎透明的雨花石:“安叔会是你的铠甲,若是有一天,殿下想要的东西必须踩着臣的尸体过去,那么臣一定焚香沐浴,等着殿下。”说着他将那块雨花石递给如意。 如意摇了摇头:“不,我不要,安叔是好人,不要因为静园的事冒险。”她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长朔将雨花石塞在如意的手里:“臣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也许殿下还不知晓臣曾经杀过人。”他又将右手微微举起,指缝穿透日光,无比刺眼,“这手指便是那日所断,是臣亲手杀了她。”长朔的口气淡淡的,仿佛在说一件极为寻常之事,“人生总是这样危脆。” 如意沉默一会儿问他:“那安叔后悔么?即便双手沾满鲜血,可曾后悔过?” 长朔看着远处白云下的叠峦山峰,目光清澈道:“臣只后悔,让她死的时候那样痛苦,若是一刀毙命,便不会有任何遗憾。”他缓缓呼出一口气,平复心情改口问道,“郡主猜猜谁做的御侍?” 本来这次御侍备选名单,皆由朝中三品及以上官员府中各呈报一个名字上来,哪家未出阁的小姐不是挤破头想要这个名额,虽然怀远侯府只有杨艳一位小姐,可又没说庶出不可参与。 如意轻抚手中雨花石的四周,很是光滑:“杨艳么?好像只有她一个庶出的小姐,比较特殊些。” 长朔笑了笑:“对,也不完全对。” 如意不明白:“是何意?” 长朔以宽袖遮住手背,让如意搭着他的手往石阶那走:“皇上封她三品郡主头衔,她要求更名改为‘慕贞’,而后过继在怀远郡夫人膝下,成了正儿八经的嫡出小姐。” 如意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上辈子杨艳究竟有没有更名,她们那时见面的机会并不多,不是叫她一声杨郡主,便是杨御侍,对方则是规矩地对自己拱手称臣。 横竖还是她,没差别。 如意觉得那三年和杨艳从未有过冲突,故而并不感兴趣,只问道:“厂臣知晓突厥可汗么?” 长朔放下手:“阿史那乾?每年朝觐都能见到的。” 如意微微拧着裙子,不想踩到裙边:“他有几个儿子?” 长朔未做考虑,直接回答道:“只有一个,是可敦所生,她连生了四位王女,唯阿史那骁一位王子。” 如意蹙眉道:“庶出的也没有么?” 长朔轻轻摇头:“据臣所知,乾汗没有其他妾室。” 如意忽而有些犯难——不应该啊,难道自己猜测有误,当初自己和亲的王子就是阿史那骁,倘若他被贬为庶人,那王位岂不是后继无人:“突厥可曾有过有女汗?” “从未听闻。”长朔又有些好奇,“郡主为何这样问?” 如意微微叹气,总不能未卜先知告诉他些什么,她暂时还开不了口。 长朔却是若有所思:“是不是有人告诉郡主什么事情?” 如意微微摇头:“没有,我只是随口问问。” 长朔将信将疑,想起那日在喻府看到的衣裳,试探道:“自御侍答题那日后,喻太师替徽州候告假,称他身体抱恙,多日未曾临朝。” 如意心里咯噔一下——严重么?可嘴上还是说:“算他活该。” 长朔轻笑:“郡主以前总和三殿下在一起,不是为了徽州侯么?” 如意的脸蓦地红了,有些结巴:“才才没有。”而后又小心翼翼问,“很明显么?” 长朔笑出声来:“臣随意猜的。” “”如意觉得自己太好骗了,幸而对方是长朔。 长朔并不是嘲笑她,他垂下眼睑问:“喻南砚和陆西墨,郡主比较中意谁?” 事到如今,如意也不知该做怎样的回答,只闷闷地说:“若是知晓没有结果,甚至是结局悲惨,还值得去拼搏么?” 话在长朔听来却是另一番意思:“当然要力争到底,坚持到最后一刻,失败和追悔,殿下愿意承受哪一样?” 如意想了想,抿嘴道:“我不知道,因为我是个经不起挫折的人。” 长朔挡在她面前:“有臣在,殿下尽管去争取。”他双手往上扬,宽袖随风轻摆,“只要殿下想,这天下都会是殿下的。” 如意很是欣慰有长朔,却故作不满道:“话虽这么说,但厂臣不许我习武,这我可不乐意了。” 长朔对她拱手微微屈身:“臣已有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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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圆满的爱情,没有血脉延续也会不完美吧。她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孩儿都替他们惋惜,更何况这两人相濡以沫多年,如意怎好轻易揭其伤疤。 如意只能握着拳头义愤填膺道:“太太定是生太爷的气,伤了心,竟被下旨赐婚和亲到千里之外的燕国,所以才那多年不愿回长安的吧?”若是没有那场和亲,母妃有燕国娘家的仰仗,定不会如此极端。 最后太上皇飞鸽传书,让长朔来落华宫将这多嘴的重孙女领走,走的时候,如意顺了不少宝贝,全是皇太太给的,其中有本自吐蕃请来的《大藏经》,如意看着有些印象,上辈子和亲突厥时的嫁妆里就有它,和《图》一样,用来做压箱底。 · 步行下山的时候,如意有些心不在焉,长朔以为她还在因为没能胜任御侍而不开心,于是步伐渐缓:“那日臣给的册子,郡主没仔细看么?” 如意忘性大,而她看的时候,心思一直放在六国布局上:“看了。” 长朔问她:“既然看了,为何郡主在含凉殿没有写全答案?” 如意折了根树枝,随手轻轻挥舞:“我担心皇爷爷怪罪你,试题只有皇爷爷知晓,安叔刚好来过静园,我害怕朝臣又要弹劾安叔,原本那些人提议遴选御侍,不就是怕安叔在皇爷爷面前独大么。” 长朔脚下一顿:“如意。” 如意微微侧身看他:“嗯?” 随行的锦衣卫走在前面离他们有段距离,四尺余宽的青石阶梯仿若没有尽头,左边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此时日上中天没能遮下树荫,然而微风徐徐并不觉得热,右边有条无名小溪湍流往下,水声潺潺,不时还传来几声虫鸣。 长朔竟是替如意心疼:“若是承滇太子还活着该多好,殿下便不必这般谨慎地在乎朝臣的想法。” 如意不甚在意:“若是我告诉安叔,其实我很少想起父王,安叔会不会怨我不孝?”如意走到小溪旁用树枝挑拨水底石子,这里的雨花石大多都是灰白色和淡黄色的,她曾在玉门关看到有玫瑰色的石头,漂亮极了,“小时候我都当皇爷爷是我的父亲,落华宫的太爷和太太,更像是爷爷和奶奶。” 长朔一声喟叹:“承滇他爱你,很爱很爱。” 如意忽而鼻子一酸,眼泪直往下掉:“可我不记得父王的样子,从未梦到他,从未也许梦见过,可我也不晓得是他”她强忍着不想让自己看起来那么难过,“我太软弱了,总爱哭鼻子。” 长朔很想给如意一个拥抱,始终于礼不合,他蹲下身子,从溪里拾起一块圆形且近乎透明的雨花石:“安叔会是你的铠甲,若是有一天,殿下想要的东西必须踩着臣的尸体过去,那么臣一定焚香沐浴,等着殿下。”说着他将那块雨花石递给如意。 如意摇了摇头:“不,我不要,安叔是好人,不要因为静园的事冒险。”她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长朔将雨花石塞在如意的手里:“臣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也许殿下还不知晓臣曾经杀过人。”他又将右手微微举起,指缝穿透日光,无比刺眼,“这手指便是那日所断,是臣亲手杀了她。”长朔的口气淡淡的,仿佛在说一件极为寻常之事,“人生总是这样危脆。” 如意沉默一会儿问他:“那安叔后悔么?即便双手沾满鲜血,可曾后悔过?” 长朔看着远处白云下的叠峦山峰,目光清澈道:“臣只后悔,让她死的时候那样痛苦,若是一刀毙命,便不会有任何遗憾。”他缓缓呼出一口气,平复心情改口问道,“郡主猜猜谁做的御侍?” 本来这次御侍备选名单,皆由朝中三品及以上官员府中各呈报一个名字上来,哪家未出阁的小姐不是挤破头想要这个名额,虽然怀远侯府只有杨艳一位小姐,可又没说庶出不可参与。 如意轻抚手中雨花石的四周,很是光滑:“杨艳么?好像只有她一个庶出的小姐,比较特殊些。” 长朔笑了笑:“对,也不完全对。” 如意不明白:“是何意?” 长朔以宽袖遮住手背,让如意搭着他的手往石阶那走:“皇上封她三品郡主头衔,她要求更名改为‘慕贞’,而后过继在怀远郡夫人膝下,成了正儿八经的嫡出小姐。” 如意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上辈子杨艳究竟有没有更名,她们那时见面的机会并不多,不是叫她一声杨郡主,便是杨御侍,对方则是规矩地对自己拱手称臣。 横竖还是她,没差别。 如意觉得那三年和杨艳从未有过冲突,故而并不感兴趣,只问道:“厂臣知晓突厥可汗么?” 长朔放下手:“阿史那乾?每年朝觐都能见到的。” 如意微微拧着裙子,不想踩到裙边:“他有几个儿子?” 长朔未做考虑,直接回答道:“只有一个,是可敦所生,她连生了四位王女,唯阿史那骁一位王子。” 如意蹙眉道:“庶出的也没有么?” 长朔轻轻摇头:“据臣所知,乾汗没有其他妾室。” 如意忽而有些犯难——不应该啊,难道自己猜测有误,当初自己和亲的王子就是阿史那骁,倘若他被贬为庶人,那王位岂不是后继无人:“突厥可曾有过有女汗?” “从未听闻。”长朔又有些好奇,“郡主为何这样问?” 如意微微叹气,总不能未卜先知告诉他些什么,她暂时还开不了口。 长朔却是若有所思:“是不是有人告诉郡主什么事情?” 如意微微摇头:“没有,我只是随口问问。” 长朔将信将疑,想起那日在喻府看到的衣裳,试探道:“自御侍答题那日后,喻太师替徽州候告假,称他身体抱恙,多日未曾临朝。” 如意心里咯噔一下——严重么?可嘴上还是说:“算他活该。” 长朔轻笑:“郡主以前总和三殿下在一起,不是为了徽州侯么?” 如意的脸蓦地红了,有些结巴:“才才没有。”而后又小心翼翼问,“很明显么?” 长朔笑出声来:“臣随意猜的。” “”如意觉得自己太好骗了,幸而对方是长朔。 长朔并不是嘲笑她,他垂下眼睑问:“喻南砚和陆西墨,郡主比较中意谁?” 事到如今,如意也不知该做怎样的回答,只闷闷地说:“若是知晓没有结果,甚至是结局悲惨,还值得去拼搏么?” 话在长朔听来却是另一番意思:“当然要力争到底,坚持到最后一刻,失败和追悔,殿下愿意承受哪一样?” 如意想了想,抿嘴道:“我不知道,因为我是个经不起挫折的人。” 长朔挡在她面前:“有臣在,殿下尽管去争取。”他双手往上扬,宽袖随风轻摆,“只要殿下想,这天下都会是殿下的。” 如意很是欣慰有长朔,却故作不满道:“话虽这么说,但厂臣不许我习武,这我可不乐意了。” 长朔对她拱手微微屈身:“臣已有准备。” 飞骑营的将士总共有十六万,被喻南砚带了一半的兵力去到漠北,余下的另一半留在皇宫北玄武门外的校场里,长朔虽然没有兵权,可若要安排几个人教如意些功夫并不算难事。长朔当她只是随口说说,毕竟习武不易,即便从基础的扎马步开始,估摸她也撑不了几日,却仍旧提前做好安排。 因为是如意的要求,他定当满足,就同如意随口提及喻南砚,他也不惜欺瞒圣上,说那是德阳的想念,总归皇帝不会亲自向德阳验证,而一位母亲记挂远方的儿子本就是人之常情。 后面的路越渐平坦,长朔传了肩舆,如意刚好可以打个盹,却瞥见左边的林地里横七竖八躺了许多——尸体,她一脸惊恐地问:“厂臣,那是什么?” 长朔若无其事道:“亡命之徒,死不足惜。” 德阳生双生子是那年的除夕夜,而新年之后陆婕妤突然失宠,被皇帝下旨禁足,虽然妃嫔们不知晓其中缘由,却都暗中偷着乐,愣是没有一个人替她求情,可见平日她多遭人嫉恨。即便她诞下二公主,孩子也是甫一出世便被抱给熹嫔养,皇帝仍旧没有理会她。 人的想法很奇怪,明明是皇帝将陆婕妤撂在冷宫里不闻不问十几年,如今发现她对自己不忠时,却是恨不得将那对奸夫淫妇剥皮楦草,才能解他心头之恨。 皇帝真是悔不当初留了陆婕妤的性命,让她现在有机会用红杏出墙来羞辱自己,他更不想看到她的脸,那唇那鼻,无不昭示他曾经对德阳的念念不忘。 皇帝气息不稳,目露寒光对长朔下令:“杀了那个贱人!” 长朔知晓皇帝此刻盛怒,于是挥了挥手,张院判退出宣政殿,长朔才道:“杀了陆氏,便是死无对证,敢在皇宫里走影儿,实在罪无可恕。” 皇帝紧紧攥着拳头,额头的青筋若影若现:“禁军没人巡逻的么?让他们去查!还有紫兰殿的几个宫女,给朕严刑拷打,看看究竟哪个不知死活的进出过紫兰殿,只要是个能人道的,谁都不许放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错觉 晋江独家发表。 陆西墨初任宗人府宗宗正,负责安排的第一个典礼便是安阳郡主的及笄礼。 既是由德阳簪发,他在旁奉钗也合情合理。只是整个过程,陆西墨觉得十分无趣,远远看着换了两套衣裳的如意,对帝后三跪九叩,最后穿了身跟新娘似得朱红礼服往自己这边走,这才看清她面上点了两坨颜色过于鲜艳的胭脂,他表面端着一副翩翩且恭敬的姿态,实则强忍着笑意。 她与他越走越近,陆西墨觉得如意和记忆里的不太一样,多年未见,并不想念,她脸颊处的绯红色仍旧让他觉得有趣,在她抬眸看过来时,陆西墨实在忍不住,便对她莞尔轻笑。除此之外,并无他想。 自及笄礼结束后,如意反而经常出现在陆西墨的视线里,几乎天天可见。全是她刻意为之,即便哪天碰不到她的面儿,也会听见她在静园的琴声,还有每个月十八的壹招仙雅集,原本他只是打发闲暇时光罢了,久而久之倒是成了习惯。 非要问对如意有何感觉,陆西墨自认为是:不喜欢,亦不讨厌。 ——她还小,不懂事。陆西墨经常这样安慰自己。 直到如意十六岁生辰那晚荒唐的翻墙之举,竟是让陆西墨无法回应她,所谓酒后吐真言大抵如此,他怎不知晓如意的心思,为了王妃的执念和静园世子的未来,她也算将自己豁出去一回。 只是有时候有些事情,自己心里知晓是一回事,别人说出来又是另外一番味道。 如意亲口所言——喜欢他,因为他是喻太师的儿子。她喜欢他的身份,换言之,和他这个人无关。 陆西墨竟有些莫名地同情她,也可怜自己。但又不傻,他一直清楚地明白如意口中所谓的“喜欢”意味着什么。做人若是太过计较,会很难获得满足感,平心而论,他很少会觉得快乐。 陆西墨手边的酒壶空了,他不想再喝第二盅,露台那边不时传来欢声笑语,想来外面的两人相谈甚欢,原来她很容易开心,亦或很容易被旁人逗开心。 而他,经常惹她不痛快。 过去的一年岁月里,即便陆西墨前一日再怎么惹如意不悦,第二天她会跟没事人一样,继续主动同他说话,很少对他有情绪,也仅限她十六岁之前。陆西墨隐约觉得如意的性子慢慢在改变,最近她会有自己的情绪,会表达她的不满,可却仍旧如往常那样,转眼就忘,陆西墨无法分辨是好还是坏,左右她还愿意同他说话。 方才唱《女驸马》的伶妓给陆西墨斟酒,他抬头看她,指了指她的脸颊:“这是贴了东西,还是抹的胭脂?” 那伶妓满眼的娇笑:“醉仙楼里脸上贴红的女子,只卖艺不卖身。”她轻咬着唇,往陆西墨那边靠,“若是公子” 伶妓后面说什么,陆西墨完全没有在意,因为他看见如意撩开纱帐,只一瞬,她原本愉悦的脸庞突然间笑意全无,几乎是鼓着腮帮子走进来。 他微微叹息——女人太难琢磨,翻脸跟翻书似得。身旁伶妓身上有股奇香,他好似闻过,竟是忘记在哪闻过,便往后避开,与她保持一段距离。 如意阴着脸走过来,蹲在喻南砚的矮案前,口气不佳道:“南砚哥不是说明日教我骑马么?不早了,该回府了。” 喻南砚眨巴眼,没反应过来:“更鼓还未敲第二次,时辰尚早。” 如意不依不饶道:“方才敲过,你没听见。” 难得回长安一次,抽空出来放松放松,喻南砚未曾尽兴,却也不拂她面子,横竖会在帝都呆一段日子:“好嘛,送你回去。” 喻南砚看似喝得有些多,步伐略重,开始还需要陆西墨扶着,临到大街,一阵冷风吹来,喻南砚缩着脖子唤了声:“固勒扎,好冷。”而后放开陆西墨的手,将脑袋搭在固勒扎的肩上。 如意看他们一眼,生怕喻南砚的将固勒扎的小身板给压垮。 方才如意已经确认过,固勒扎是女孩子无疑,她有突厥血脉,还会说辽语,束胸入军营实属无奈,理由暂时不方便说但绝对没有异心,如意也不强人所难,并且答应替她保密,女孩儿间的友谊只要不是喜欢同一个男人,基本很容易建立起来。 两人聊到兴头上,固勒扎忍不住向如意倒豆子,说跟随喻南砚一年有余,也曾同床共枕过,他竟都没发现她的秘密,如意只觉得喻南砚真是粗心大意,一点儿眼力劲都没有,怜香惜玉什么的更不能指望,不禁数落他道:“南砚哥,你慢些,不能喝还喝那么多” 陆西墨以为如意是在关心喻南砚,忍不住想起朝承浔对他说过的话,心中泛着疑问——我和大哥长得一样,她更喜欢谁?随后却为有这个想法而觉得可笑。 须臾,喻南砚想吐,捂着嘴对陆西墨和如意挥手,口齿不清道:“你们先走。” · 护卫们远远跟在如意和陆西墨身后,不远亦不近。 长街两边还有摆摊的小贩,如意原本就没有用晚膳,醉仙楼里只吃了两颗橘子,她现在有些饿。 陆西墨看到她对食物渴望的目光,直接问她:“你吃汤面还是馄饨?” 如意很担心肚子会不争气地叫唤:“都可以。” 陆西墨带她去了猫儿胡同里的一家露天铺子,老板冲陆西墨笑:“二公子下职了?今儿个有些迟哦。”老板看到一同随行的如意,便先问她,“姑娘想用些什么?” 如意没有在这样的摊档吃过东西,不好意思开口,陆西墨道:“两碗馄饨,一客猪耳和一碟豆干。” “您们稍等。”老板说着,去忙活了。 如意坐下后悄悄对陆西墨说:“我想吃汤面。” 陆西墨回过头对老板道:“劳驾,馄饨换成汤面。” “”如意暗自腹诽——不可以你吃馄饨,我吃面么,非要一样的作甚? 卤味过一下热汤便好,端上来时还冒着热气,如意从竹桶里取出箸递给陆西墨,陆西墨下意识地微微抬手,他手里已经有一双木箸,没等如意缩回手,他伸出右手将如意递过来的箸拿着,再把原先自己拿的箸放在桌子左边,动作很是自然。 如意并没有放在心上,她已经饿了,先夹了块豆干尝一口:“有些咸。” 陆西墨解释道:“平伯这儿的主食味道略淡,就着卤味刚刚好。” 如意看着他问:“你经常来吃么?” 陆西墨用桌子上的一根箸将头发绾在身后:“偶尔。” 原本如意不理解他为何这样做,在吃面的时候,她的长发总是往下滑,陆西墨才对她说:“学我这样。”并指了指自己的头发。 如意面露难色,扭捏道:“我不会绾发。” 陆西墨站起来走到她身后,如意的头发很是顺滑,他下手极是轻柔,将那黑鸦鸦的头发单手拢在一起,再松下自己头上的缎带,系在那乌发中间。 如意真是饿了,一碗面只剩一口汤在碗底,味道还算可口,重要的是她心情好。 陆西墨结了账,只要三十文钱,如意对银子没有概念,却也认为很是便宜。 这是如意觉得有史以来第一次与陆西墨走的这样近,同案用膳,并肩回府,以往再怎么靠近的相处都是虚的,不及此时此刻这样让她神往,以至于临到静园时才感叹路程这样短。 如意虽然很舍不得,总不能厚颜:“我回去了。” 陆西墨“嗯”了一声,如意低着头拾阶而上,陆西墨唤她:“如意。”他看到她头发上还系着自己的缎带。 如意回过头来问:“何事?” 陆西墨站着未动,稍作犹疑后问她:“你最近怎么不弹琴了?” 如意顿了顿,抿嘴一笑:“知晓啦,我回去便弹。” · 如意让麦冬将筝搬到六角亭里,幸而指甲的长度还不妨碍她弹奏,她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暗香,南墙处的葡萄藤竟是开了许多黄绿色的小花,隐在碧叶中不是很明显。如意走过去轻嗅,沁人心脾,原来许多事情都会提前到来,她所要做的,便是顺其自然,等着某天葡萄藤爬满整个竹架,开花结果,也不负她的痴心等待。 陆西墨回府时,喻南砚和固勒扎竟然还未回来,他进入常棣院,发现肩头落了只小青虫,正欲用手指弹开,忽而想到玄凤,便拔出发间忘记拿下来的箸,挑着虫子递到笼子里,几乎是皱着眉头看玄凤吃下去,小东西叫得还挺欢,陆西墨打开笼子,用指腹拱它的脸:“小凰,你是淑女,怎喜欢这个?” 刚好静园那边传来清晰的筝乐,音律欢快宛转悠扬,玄凤顺着陆西墨的手,蹦跶着落在他肩上,那里还有只他未曾看到的小青虫,陆西墨微微侧头,玄凤的粉喙微微咀嚼着,歪着脑袋睁着黑豆般的眼睛回看他,陆西墨觉得它脸上的胭脂甚是可爱:“喜欢?下次再捉些给你。”他伸出手指让玄凤抓着,并对它呢喃道,“现在,乖一些。” 如意昨晚睡得不踏实,夜间还断断续续地做梦,似梦又非梦的,故而西洋钟敲了六下时,她已经醒了。 西洋钟曾是燕王妃孝敬给生母慈惠太后的,去年如意及笄,慈惠太后又赏给如意,只是她嫌吵,一直放在库房。 遥想上辈子,应该是靖和二十六年的岁末,如意遇见燕国的二王子,他教她正确使用自鸣钟的方法,那时如意才觉得纳罕,宝贝一样地供着。现如今觉得每一刻都弥足珍贵,便于昨日晚膳后,将西洋钟从库房请出来安置在西暖阁,并在两侧各摆了只差不多高的景泰蓝瓷瓶护着,意为钟报平安。 外头微亮,如意唤麦冬进来,吩咐她乘马舆去皇宫门口侯着,一旦听见散朝鞭响了,再进宫去太医院请位御医来静园给她把脉,若此去皇宫已经散朝,便直接进宫,并叮嘱道:从太医院出来后一定要经过司礼监。 麦冬点头应了个“诺”,跟着就去做入宫准备。 已是巳时,如意端坐于罗汉塌左侧,将手搭在矮案的脉枕上,陈御医隔着一方丝帕仔细把脉,却思忖良久。 月门的水精帘被婢女撩起,一人执玉笛缓缓走进西暖阁,随着他身后挂帘落下时的碰撞声,更显得他嗓音如玉磬:“臣给郡主请安。”他又开口问询边上的御医,“安阳郡主的身子怎样?” 陈御医和麦冬一同向他行礼,又听陈御医恭敬道:“回督主,郡主脉象平和,只是前夜宿醉,偶觉两鬓涨痛,待下官开一副安神散,休息两日便可大好。” 长朔负手而立:“你且去前厅开药方,留一份脉案给我。” 麦冬福了福身子:“奴婢去沏茶。” 待旁人退出西暖阁,长朔蹙着眉,眼尾随他密长的睫毛微扬:“小殿下何故要借酒浇愁?” 朝阳透过撑起的棱窗撒在他的月白蟒袍之上,清楚地映出他肩头银丝暗花的纹路。嵌玉乌纱帽下长眉入鬓,若是仔细瞧,还能发现他右边眉峰上有一条微不可见的细小疤痕。长朔最好看的还是那双眼睛,明眸乌瞳里像盛满一泓清泉,得他注目凝视时,要么令人畏惧,要么摄人心魄,只是今时今日,也没几个人敢同他对视。 如意没有看他,垂眸盯着自己绞在一起的手指,表现出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前日我‘生辰’,贪嘴多喝了几杯。”她刻意将生辰二字说得重些。 上辈子,如意没有请御医来时,长朔只是在她生辰后的第三日,送给她一张十六弦筝和一副银甲,那时的她颇为欢喜。 重点可不就是长朔没有提前亦或亲自送她生辰礼的缘由么,他自然听的出,便软言细语地解释和赔罪:“臣有事离开了长安十日,昨夜才从京畿赶回来。左不过郡主小满那日出生,这个月二十二,臣再帮郡主补一次小宴谢罪,你看可好?” 如意这才觉得舒坦:“小宴就不必了,安叔下次去外埠出任务时,可不可以给我带些小玩意回来?” 长朔眉眼含笑道:“好。”他是看着如意长大的,权当她是个孩子而已。 长朔与已故的嘉成太子年纪相仿,他俩自幼同窗在国子监受学,情比金兰。 靖和六年,十四岁的长朔离开国子学去到宫里做宦官,成为司礼监的一名小小随堂,仅用半年功夫就被提为秉笔,那时皇帝未再册封御侍,便留他在身边拟写圣旨,没几年顺理成章地晋升成掌印,直至靖和二十一年,他更得皇帝御赐“安”姓和尚方玉笛,兼任东厂督主,直上青云风光无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迁怒 晋江独家发表。 随后如意继续凭栏而坐,众贵女这才接着嬉笑畅谈,仿若刚才什么事都未曾发生。 喻东陶靠近如意,坐在她身边讨好道:“安阳,还在因上次踩着你的披帛而恼我?” 皇帝和喻太师是表兄弟,论辈分喻家的几个孩子要长如意一辈,喻东陶从前和如意的关系还算要好,私下不将敬语挂在嘴边也很寻常。 如意又闻到那股若有似无的腥膻味,就往后靠了靠,顺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没有,我已不记得那件事。” 喻东陶笑容可掬地问:“最近都没听见你的弹琴声,在忙什么?” 如意看着喻东陶的脸,想捕捉到任何细微的表情:“前日和皇后娘娘用午膳,准备出宫的时候出了点小小的意外。” 喻东陶眉头微挑有些诧异,旋即又笑道:“安阳福星高照,怎会有事?” 那日的意外,如意不相信喻东陶没有耳闻,相比半夏,她觉得喻东陶的两面三刀耍得更为娴熟。只是有件事如意比较好奇:“徽国夫人和锦衣卫魏同知的夫人很熟悉?” “你是说花姨?”喻东陶自然知晓,“母亲多年前任职御侍时,有四个贴身婢女——风花雪月,人称四影。花影嫁给母亲的御侍守卫,便是现在的魏同知。”她顿了顿,问,“你找花姨有事?” “徽国夫人也算两朝御侍了。”如意看着自己指甲,觉得短得可怜,“皇爷爷从锦衣卫里调了个人来静园,叫魏扶川” 如意还未说完,喻东陶已出言打断:“我认得,他是花姨的长子,儿时一起玩耍过,脑子里一根筋,倔起来跟头牛似得。”她又轻蔑一笑,“他还喜欢过北瓷来着。呵,也不瞧瞧自己”喻东陶端起碟盏抿了一小口,又擦了擦唇角掩饰道,“他的年纪长北瓷好几岁呢。” 如意将才想说什么也忘了,只口气淡淡道:“你儿时的玩伴可真多。”相较之下,如意小时候几乎没有什么玩伴,故而有些羡慕。 喻东陶的表情略微有种不明所以的尴尬之色,她将果浆浇在碎冰和干果上,欲吃些东西来缓解心情。 喻东陶今年已经十九岁,很多女子在这个年纪即便未婚,也有婚约在身,偏生就她单着,婚约也不是没有过。在她十三岁时,怀远郡夫人已同德阳郡主商量着杨家大公子和喻家大小姐的婚事,合了八字,婚书也交换过,就等着两家的孩子稍稍大些再办喜事。怎料杨大公子两年前从高处跌下来,身子摔在石阶上,下半辈子吃喝拉撒全离不开床榻,喻东陶这般心高气傲的人怎愿甘心迁就。 怀远侯府也并非不明事理,先行开口毁婚又收回婚书,倒是私下请求喻府,希望能顾及杨家些面子,不要急着将喻东陶重新许配人家,后来定以三年为期,也算保全杨大公子的颜面。 儿时的玩伴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高不成低不就,喻东陶的心思志在皇家。 · 紫褐色的清澄美饮盛在近乎透明的白釉碟里,甚至可以明晰地看见碟底的描彩荷花,果浆里的碎冰早就融化,碟盏上原本挂着的水珠也已被风吹干。 如意端起来轻品,味道偏酸,不及冰凉时可口。原来喜欢什么味道,或者衣裳的颜色搭配,是会随时间的推移而改变的。 那边韩佳莹起身邀众人去后花园赏宝,假山中间的空地上搭了个台子,上面摆满花盆,皆是海棠花,姹紫嫣红的,引得不少蝴蝶流连飞舞。 ——海棠花,海棠色。 如意觉得那抹红迟早会成为自己的梦魇。 花团锦簇的正中围着棵三尺高的珊瑚,朱红的颜色瞬间将周围的花朵比压下去,韩佳莹笑道:“前几日在得意楼看到的,就数这这棵最大,掌柜的说是现打磨成型的。想着摆在家里喜庆,我便买了回来,今日也算邀贵女们同赏。” 立即有别的侯府小姐附和道:“得意楼的东西皆为稀罕物,大多从西域不远千里运来,还有些舶来品。”那女子看着如意的眼角道,“郡主,您这花钿也是出自得意楼的吧?我听掌柜的说,花样是西域的大漠之花,象征着‘无所畏惧’,有三个色:红c金c蓝,我去的时候只剩蓝色,要十两银子,统统一盒才十二枚花钿,也不便宜。” 这下更是勾起贵女们的好奇心,都想去得意楼看看。 · 得意楼就建在壹招仙的正对面,货品虽然纳罕,可东西是既贵又少,横竖物以稀为贵,普通百姓只看得起而买不起。 时间久了也是门可罗雀,好在得意楼的老板开这间门面只为兴趣,赚个辛苦钱。 掌柜的见众多贵客迎门,喜笑颜开招呼着:“请随便挑选。” 如意扫了眼柜面上摆着的货品,逐个望过去,东西不算多,却也样样精致,随意瞅了两眼,并未看到心仪之物。她环顾四周,瞥见靠着墙边的衣橱里挂了套喜服,便走了过去。 无论是凤冠还是裙褂皆以珊瑚为饰,并不算奢华,颜色红的似乎能滴出血来,虽不是那种明艳的红,但看着让人觉得惬意,仿若要用千百年的岁月才能沉淀出那份淳厚感。 如意转身问掌柜的:“这衣裳怎么卖?” 掌柜的赔笑道:“客官抱歉,裙褂不出售,是老板留着给以后得意楼老板娘的聘礼。” 如意上下打量他:“你不是老板?” 掌柜的看如意也并非寻常的官家小姐,实话实说道:“我家老板亲自出关走商,一年行两次,二月初离京,最快也要六月份才能回来,现还在路上。” 如意问他:“你们老板既出入西域,想必会说突厥话?” 掌柜的颇为自豪道:“老板的突厥语说的很好。” 如意竟有些好奇:“他是突厥人么?” 掌柜的微怔,摆摆手道:“老板是地地道道的长安人,祖辈世代皆行商,是为正经的商客。”得意楼剩余的货品不多,他也看得出,除了裙褂如意对别的东西并不感兴趣,“若不然您过些日子再来光顾,待老板回长安,再看看可有合心意的新货,我给您算便宜些。” 如意并不想空手而归:“听闻店里有珊瑚,还剩多少?” 掌柜的回答说:“还有几棵在后院打磨修饰,您若是需要,我可以让匠人连夜赶工。” “摆件便不必了。”如意随口轻飘飘道,“全给我打磨成珊瑚珠子做门帘,要两幅。”如意指了指喜服上挂着的珠串,“同那个差不多大小的珠子便好,用金丝线来串,做好了直接送去玄武街的静园。我今日身上没带银子,你派人去静园里取,顺带量一下月门的尺寸。” 掌柜的有些惊讶,然后试探地问:“敢问可是静园的安阳郡主?” 韩佳莹在旁一笑:“算你有眼色。” “恕草民眼拙,参见安阳郡主。”掌柜的对韩佳莹有些印象,前几日的珊瑚便是她买的,当然相信如意的身份,他又对如意恭敬道:“郡主请稍候。”而后亲自去到二楼。 不一会儿,掌柜的拿下来个半尺长三寸宽余的雕花红木匣,放在会客用的条案上:“郡主瞧瞧这样东西喜不喜欢?” 挑开梅花搭扣,里面以黑绒布为底,整齐地摆着两套护甲套,左右共八只:一套用嵌着松绿石的珐琅所制c另一套是黄金的镂空雕花样式。 如意看着护甲套还算精美:“包起来送去静园。” 掌柜的眉眼含笑,拱手道:“谢郡主垂青。” 喻东陶悄悄对如意附耳:“看来他们早有查探,知晓你喜欢这个。” 若对方真的事先做过打探,就该明白如意已有一年时间未再蓄甲,怎会买护甲套?应该准备弹琴所用的银甲才对,她不想同喻东陶说那么多:“整个长安城里,也只有我和母妃会戴这个。” 其他贵女们还在挑拣货品,如意既然已经买到东西,便有些意兴阑珊,回头又仔细观望那件裙褂后才道:“你们继续玩儿,我回静园了。” 贵女们一同福身道:“恭送郡主。” 韩佳莹快速瞥了喻东陶一眼,未做挽留:“郡主慢走。” 喻东陶打了个呵欠:“我也有些乏了,正好和郡主顺道。” 喻东陶还没开口想和如意同舆呢,静园的护院急匆匆而至,气喘吁吁地来报:“郡主不好了。”他顾忌边上有旁人,只简明扼要道,“魏统领出事了!” 如意连忙赶回府,甫一下了马舆,便望见陆西墨站在静园的镇宅麒麟旁边,似乎是在等人。 陆西墨看到如意回来,往她跟前走了几步,面带愠色道:“还请安阳郡主向皇上——替魏扶川讨块免死金牌,免得他枉死在郡主的随心所欲之下!” 那年她错过许多人。 如意心中来来回回幻想过各种她和喻南砚在新年见面的场景,比如风雪漫天的城楼之下,又比如他带领着千军万马,都不及此刻真实来临时的这样平淡,更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激动,她只是略微惊讶,俄而轻松一笑:“南砚哥哥可否教我骑马?”他和记忆里的样貌重叠在一起,脸上还没有疤,倒是有种千帆过尽的感觉。 喻南砚跳下马靠近她,身后又有人随后而至,军营生活久了女人简直是稀罕物,那人带着几分不怀好意的笑:“将军,她是?” 喻南砚冲他招招手,让他下来说话,并向如意介绍道:“安阳,这是我漠北的袍泽:固勒扎。” 固勒扎有双灰绿色的瞳孔,比喻南砚矮半个头,皮肤也比他稍黑些,是那种长年日晒后的小麦色,固勒扎上下打量如意,意味深长道:“安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和好 晋江独家发表,订阅六章可正常看文。 长朔已经在宣政殿,将未曾查阅的奏折分门别类,军情一摞子c民政一摞子c琐事一摞子c弹劾又是一摞子,若是那些文官知晓长朔能随便翻阅奏折,是否还会满腔义愤,用“恣意狂妄”一词来形容他。 皇帝进了西配殿,见到长朔并不意外:“给如意请脉的御医怎么说?” 长朔捏着袖边,开始研朱砂墨:“郡主生辰那日多喝了几杯,头晕是宿醉反应,陈御医开的药皆为宁神安眠之用。” 皇帝坐在紫檀雕龙纹宽椅上,看着眼前整齐的奏折没有说话。 长朔手上打着圈,缓缓道:“臣后来还去了徽国公府见了德阳郡主。” 皇帝随意拿起一本奏折,问:“德阳她身子好么?” “身体尚可,依旧清瘦。”长朔将细节道与皇上听,“孃孃看到臣手中的笛子笑言,竟是落在臣这里。后来又见穗子旧了,还帮臣重新做了枚平安结。”说着将原先紫色的如意结平整地放在御案上。 皇帝拿起来,目光很是柔和:“那时候她还只是六局的女官。”皇帝沉默一会儿,带了些期冀地问,“她没说旁的?” 长朔没有注意到皇帝的奢望,只将漠北边关报平安的折子递过去,面不改色心不跳道:“孃孃言语中似是想念大公子。” 皇帝微微颔首:“你稍后拟旨传喻南砚回长安,端阳节前怕是来不及了,得寻个好由头。”不能显得太过刻意。 长朔微垂的睫毛叠出一道好看的弧度:“下个月二皇子虚二十,可行弱冠之礼。”他顿了顿似是犹疑,“孃孃依然不愿见娴贵妃,已经好些年了。依稀记得臣未进宫前,孃孃和娴贵妃情同姐妹。” 皇帝的眉头皱在一起,半晌后才做了决定:“便以封王典礼,召喻南砚回来观礼。老二c老三皆封郡王,先让宗人府拟些封号呈上来。”他眼中有些碎芒,隐在庄严的表情后面,看不清其真实想法,“静园世子要不要一同沾光——晋王?” 朱砂好似磨得过于浓稠,长朔又从青玉水丞里添了些水,不卑不亢道:“若要晋封,依祖制必是亲王,世子辈分小亦年少,总不能在封号上便压了两位皇子。”他说的圆滑,表明亲王封号不是自己张口说来的,而是先帝定的规矩,“再者,内侍局又从未短缺过静园的用度。” 皇帝好似也认同他的说法,眉头缓缓舒展开:“等下再将喻东陶的名字添到御侍备选名单上。” “诺。”长朔放下朱砂墨条,将砚台往皇帝那边推了半尺距离,“皇上想到御侍考题了么?” 皇帝言语间有些犹豫:“朕在想,让谁做御侍比较合适。如意一早就呈报自己的名字,又三天两头地往宫里跑,虽然嘴上没说,朕觉得她还是渴望的。既然她想做御侍,便依她吧。”说着,皇帝从御案上抽出一本手绘的《布政司分布图》,“明日将这个送去给如意,不必说是朕的意思。” “遵旨。”长朔依旧安然自若。 · 临到如意出宫时已近申正,宫里弥漫着蔷薇的香味,阳光落在她的金钗上熠熠生辉,流苏随她略为欢快的步伐而摆动,看起来心情很好。 到了光顺门,麦冬站在马舆边有些奇怪:“方才奴婢过来的时候,有个叫魏扶川的锦衣卫候在这里,他见郡主没来就告诉奴婢,说会在光范门处等郡主。”并不是魏家父子急功近利,这本就是魏同知一贯令行禁止的作风,魏扶川自然言听计从。 估摸着魏扶川也是等候多时,如意吩咐舆夫道:“慢些驾车,在光范门处停一下。”她搭着麦冬的手踩着条凳上了马舆,并未放下帷裳,可以清楚地看见前面的一切。 两马并驾齐驱,麦冬步行跟随,舆夫没有甩鞭子,只用缰绳控制速度,不急不缓的像是闲逛。 往前穿过昭庆门,不一会儿便到了光范门。魏扶川对如意抱拳道:“属下魏扶川领命保护郡主。” 如意和颜悦色道:“有劳魏卿。” 魏扶川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属下职责所在。” 如意暗自想着,若是今日就将他带回静园会不会太急切了些:“你去造办处说——是我说的,让宫匠替你重新打造块腰牌。”忽而如意心头一动,看向麦冬,“你随他一同过去,问清楚王府护院统领是几品?”她又对魏扶川道,“登册记录后,劳烦魏卿送我的婢女回府,明日你便可直接去到静园赴职。” 魏扶川恭敬道:“谢郡主赏识,属下定当恪守己任捍卫静园。” 一片银杏叶打着旋从高墙那边被风吹过来,如意睨着眼去看,迎着光略为刺眼,魏扶川两指一捏,树叶落在他指尖,而后犹豫了下递给麦冬。 麦冬一愣,转手交给如意。 如意会心一笑捏着叶梗轻搓,碧绿的影子像只蝴蝶,她吩咐舆夫道:“回静园。” 舆夫应了个“是”,左右开弓将鞭子抽在骟马身上:“喝——” 突然两匹马长嘶一声,几乎是横冲直撞,发癫般地狂奔至含元殿广场,“啊——”的一声尖叫,不知是如意还是麦冬的。舆夫猛地去拉缰绳,岂料缰绳断了,舆夫更是摔了个趔趄从辕轭上滚下来。 魏扶川眼疾手快飞奔过去,三两步跃上车顶,脚下一蹬又落在辕轭处,骟马腹部的缰绳用牛皮索紧紧绑着辕柱,一时无法解开,随即他跳跨在其中一匹马的背上,伸出猿臂去勒马颈,这匹马的速度明显慢了些,几乎是被另一匹马强行拉扯着奔跑,他抬头时发现前面不远处就是下马桥,一旦撞上去后果不堪设想。 魏扶川几乎没有时间多做考虑,他翻身跳下马,而后两只手直接插入舆厢后围栏的格框中,身子跟着被拖着继续前行,他将下盘压低往后用力一拉,只听他闷吼了声,脚下竟是纹丝不动,若不是舆厢是梨花木所造,榫卯结实坚固,后面的围栏定会给他拽下来。 骟马的两只前蹄因来不及继续奔跑而高高地凌驾在半空中,尘土飞扬间,两匹马仰天长嘶,终是停住了。 自始至终,如意未曾自乱阵脚,已经死过一次,那般肠穿肚烂的疼痛都受过,今日又算得了什么。她心中不停地念叨且坚信,自己不会死在此时c此刻。她双手用力攥着一边的围栏,身体蜷缩成团紧贴着舆厢抵在角落里,才没被颠出去。 车舆停下后,如意只是手脚有些麻痛感,勉强撑着舆厢内的矮案走出来,强定心神后冷笑一声——现在便有人如此急不可耐了么?上辈子她也出过事,在御侍答题的前一天意外落水,第二日发烧没能入宫,错过争取御侍的资格。 很明显有人不想她参试,这一次竟是提前下手。如意现在毫发无损,料着那人不会轻易罢休,下一次,定要将其揪出来。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三大城门处的锦衣卫们围了过来,他们都远远目睹马舆出事的经过,临到跟前,看清马舆内的是安阳郡主,全都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如意自然不会迁怒无辜:“我没事,你们都退下吧。”她又吩咐魏扶川,“找些你信任的人过来检查下舆厢,看看有什么可疑之处。” 麦冬惊魂未定,哭着跑过来。如意冲她笑:“我没那么脆弱。” 而后传了轿辇回静园,魏扶川怕再生事端,离宫的时候护卫颇多,全是府军卫里的带刀侍卫。浩浩荡荡抵达府邸门口的时候,将罗长史唬了一跳,看到如意平安而归,松了口气:“郡主,出了何事?” 如意的手有些冰凉,五指并拢贴着脸,还有些后怕:“现在没事了。” · 魏扶川来报时天都黑了,查到的结果还不少:“马鞭上有针,驾驭的缰绳也被割开过,一扯就断。”魏扶川递上四支箭头,“这是在舆厢左右两侧半丈高处发现的,倒插在窗缝里掩在窗幔下,不易被察觉。” 如意拿过来,箭头锋利呈三角状,若是自己撞上去,不瞎也会容貌有损,仔细一看箭头内侧还刻有三个字:羽林卫。 长安有五军五卫,五军的名字很是随意:前c后c左c右c中,统统归兵部管辖,负责守御京都;而五卫,光听名字也威风些:锦衣卫c羽林卫c府军卫c金吾卫c神武卫,他们直接听命于皇帝,隶属禁军。 羽林卫皆是弓箭手,约摸有五千侍卫。 “属下去到光顺门是在未初时分,一直等到郡主的人过来,期间未曾有过异常。”魏扶川想了想,“金吾卫和羽林卫负责宫内巡逻,白天大约半刻钟左右,就会有一支侍卫队,从内宫东西六门经过一次,若是贼人避开这个时间做手脚,也不无可能。如果他能掌握巡逻时间,或许同是禁军里的人。” 如意将箭头倒过来,箭矢还有半寸长,边缘整齐,很明显是被利刃切断的:“既然他手上有更为锋利的匕首,为何不将匕首藏在车舆内?而他将断箭插在舆窗缝隙中时,定能看到箭上的印记。禁军巡逻十人为一队,倘若侍卫开小差也有迹可查,估摸着是那人想嫁祸给羽林卫。”如意轻抚箭头,忽而没由头地问,“有什么箭射出去的时候,会发出哨子一样的声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惊雷 晋江独家发表,订阅六章可正常看文。  皇后低着头,脸上露出欣悦之情:“臣妾恭送皇上。” 如意和朝承浔也一并施礼。 长朔已经在宣政殿,将未曾查阅的奏折分门别类,军情一摞子c民政一摞子c琐事一摞子c弹劾又是一摞子,若是那些文官知晓长朔能随便翻阅奏折,是否还会满腔义愤,用“恣意狂妄”一词来形容他。 皇帝进了西配殿,见到长朔并不意外:“给如意请脉的御医怎么说?” 长朔捏着袖边,开始研朱砂墨:“郡主生辰那日多喝了几杯,头晕是宿醉反应,陈御医开的药皆为宁神安眠之用。” 皇帝坐在紫檀雕龙纹宽椅上,看着眼前整齐的奏折没有说话。 长朔手上打着圈,缓缓道:“臣后来还去了徽国公府见了德阳郡主。” 皇帝随意拿起一本奏折,问:“德阳她身子好么?” “身体尚可,依旧清瘦。”长朔将细节道与皇上听,“孃孃看到臣手中的笛子笑言,竟是落在臣这里。后来又见穗子旧了,还帮臣重新做了枚平安结。”说着将原先紫色的如意结平整地放在御案上。 皇帝拿起来,目光很是柔和:“那时候她还只是六局的女官。”皇帝沉默一会儿,带了些期冀地问,“她没说旁的?” 长朔没有注意到皇帝的奢望,只将漠北边关报平安的折子递过去,面不改色心不跳道:“孃孃言语中似是想念大公子。” 皇帝微微颔首:“你稍后拟旨传喻南砚回长安,端阳节前怕是来不及了,得寻个好由头。”不能显得太过刻意。 长朔微垂的睫毛叠出一道好看的弧度:“下个月二皇子虚二十,可行弱冠之礼。”他顿了顿似是犹疑,“孃孃依然不愿见娴贵妃,已经好些年了。依稀记得臣未进宫前,孃孃和娴贵妃情同姐妹。” 皇帝的眉头皱在一起,半晌后才做了决定:“便以封王典礼,召喻南砚回来观礼。老二c老三皆封郡王,先让宗人府拟些封号呈上来。”他眼中有些碎芒,隐在庄严的表情后面,看不清其真实想法,“静园世子要不要一同沾光——晋王?” 朱砂好似磨得过于浓稠,长朔又从青玉水丞里添了些水,不卑不亢道:“若要晋封,依祖制必是亲王,世子辈分小亦年少,总不能在封号上便压了两位皇子。”他说的圆滑,表明亲王封号不是自己张口说来的,而是先帝定的规矩,“再者,内侍局又从未短缺过静园的用度。” 皇帝好似也认同他的说法,眉头缓缓舒展开:“等下再将喻东陶的名字添到御侍备选名单上。” “诺。”长朔放下朱砂墨条,将砚台往皇帝那边推了半尺距离,“皇上想到御侍考题了么?” 皇帝言语间有些犹豫:“朕在想,让谁做御侍比较合适。如意一早就呈报自己的名字,又三天两头地往宫里跑,虽然嘴上没说,朕觉得她还是渴望的。既然她想做御侍,便依她吧。”说着,皇帝从御案上抽出一本手绘的《布政司分布图》,“明日将这个送去给如意,不必说是朕的意思。” “遵旨。”长朔依旧安然自若。 · 临到如意出宫时已近申正,宫里弥漫着蔷薇的香味,阳光落在她的金钗上熠熠生辉,流苏随她略为欢快的步伐而摆动,看起来心情很好。 到了光顺门,麦冬站在马舆边有些奇怪:“方才奴婢过来的时候,有个叫魏扶川的锦衣卫候在这里,他见郡主没来就告诉奴婢,说会在光范门处等郡主。”并不是魏家父子急功近利,这本就是魏同知一贯令行禁止的作风,魏扶川自然言听计从。 估摸着魏扶川也是等候多时,如意吩咐舆夫道:“慢些驾车,在光范门处停一下。”她搭着麦冬的手踩着条凳上了马舆,并未放下帷裳,可以清楚地看见前面的一切。 两马并驾齐驱,麦冬步行跟随,舆夫没有甩鞭子,只用缰绳控制速度,不急不缓的像是闲逛。 往前穿过昭庆门,不一会儿便到了光范门。魏扶川对如意抱拳道:“属下魏扶川领命保护郡主。” 如意和颜悦色道:“有劳魏卿。” 魏扶川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属下职责所在。” 如意暗自想着,若是今日就将他带回静园会不会太急切了些:“你去造办处说——是我说的,让宫匠替你重新打造块腰牌。”忽而如意心头一动,看向麦冬,“你随他一同过去,问清楚王府护院统领是几品?”她又对魏扶川道,“登册记录后,劳烦魏卿送我的婢女回府,明日你便可直接去到静园赴职。” 魏扶川恭敬道:“谢郡主赏识,属下定当恪守己任捍卫静园。” 一片银杏叶打着旋从高墙那边被风吹过来,如意睨着眼去看,迎着光略为刺眼,魏扶川两指一捏,树叶落在他指尖,而后犹豫了下递给麦冬。 麦冬一愣,转手交给如意。 如意会心一笑捏着叶梗轻搓,碧绿的影子像只蝴蝶,她吩咐舆夫道:“回静园。” 舆夫应了个“是”,左右开弓将鞭子抽在骟马身上:“喝——” 突然两匹马长嘶一声,几乎是横冲直撞,发癫般地狂奔至含元殿广场,“啊——”的一声尖叫,不知是如意还是麦冬的。舆夫猛地去拉缰绳,岂料缰绳断了,舆夫更是摔了个趔趄从辕轭上滚下来。 魏扶川眼疾手快飞奔过去,三两步跃上车顶,脚下一蹬又落在辕轭处,骟马腹部的缰绳用牛皮索紧紧绑着辕柱,一时无法解开,随即他跳跨在其中一匹马的背上,伸出猿臂去勒马颈,这匹马的速度明显慢了些,几乎是被另一匹马强行拉扯着奔跑,他抬头时发现前面不远处就是下马桥,一旦撞上去后果不堪设想。 魏扶川几乎没有时间多做考虑,他翻身跳下马,而后两只手直接插入舆厢后围栏的格框中,身子跟着被拖着继续前行,他将下盘压低往后用力一拉,只听他闷吼了声,脚下竟是纹丝不动,若不是舆厢是梨花木所造,榫卯结实坚固,后面的围栏定会给他拽下来。 骟马的两只前蹄因来不及继续奔跑而高高地凌驾在半空中,尘土飞扬间,两匹马仰天长嘶,终是停住了。 自始至终,如意未曾自乱阵脚,已经死过一次,那般肠穿肚烂的疼痛都受过,今日又算得了什么。她心中不停地念叨且坚信,自己不会死在此时c此刻。她双手用力攥着一边的围栏,身体蜷缩成团紧贴着舆厢抵在角落里,才没被颠出去。 车舆停下后,如意只是手脚有些麻痛感,勉强撑着舆厢内的矮案走出来,强定心神后冷笑一声——现在便有人如此急不可耐了么?上辈子她也出过事,在御侍答题的前一天意外落水,第二日发烧没能入宫,错过争取御侍的资格。 很明显有人不想她参试,这一次竟是提前下手。如意现在毫发无损,料着那人不会轻易罢休,下一次,定要将其揪出来。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三大城门处的锦衣卫们围了过来,他们都远远目睹马舆出事的经过,临到跟前,看清马舆内的是安阳郡主,全都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如意自然不会迁怒无辜:“我没事,你们都退下吧。”她又吩咐魏扶川,“找些你信任的人过来检查下舆厢,看看有什么可疑之处。” 麦冬惊魂未定,哭着跑过来。如意冲她笑:“我没那么脆弱。” 而后传了轿辇回静园,魏扶川怕再生事端,离宫的时候护卫颇多,全是府军卫里的带刀侍卫。浩浩荡荡抵达府邸门口的时候,将罗长史唬了一跳,看到如意平安而归,松了口气:“郡主,出了何事?” 如意的手有些冰凉,五指并拢贴着脸,还有些后怕:“现在没事了。” · 魏扶川来报时天都黑了,查到的结果还不少:“马鞭上有针,驾驭的缰绳也被割开过,一扯就断。”魏扶川递上四支箭头,“这是在舆厢左右两侧半丈高处发现的,倒插在窗缝里掩在窗幔下,不易被察觉。” 如意拿过来,箭头锋利呈三角状,若是自己撞上去,不瞎也会容貌有损,仔细一看箭头内侧还刻有三个字:羽林卫。 长安有五军五卫,五军的名字很是随意:前c后c左c右c中,统统归兵部管辖,负责守御京都;而五卫,光听名字也威风些:锦衣卫c羽林卫c府军卫c金吾卫c神武卫,他们直接听命于皇帝,隶属禁军。 羽林卫皆是弓箭手,约摸有五千侍卫。 “属下去到光顺门是在未初时分,一直等到郡主的人过来,期间未曾有过异常。”魏扶川想了想,“金吾卫和羽林卫负责宫内巡逻,白天大约半刻钟左右,就会有一支侍卫队,从内宫东西六门经过一次,若是贼人避开这个时间做手脚,也不无可能。如果他能掌握巡逻时间,或许同是禁军里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试探 禁止转载,晋江独家发表。 非要问对如意有何感觉,陆西墨自认为是:不喜欢,亦不讨厌。 ——她还小,不懂事。陆西墨经常这样安慰自己。 直到如意十六岁生辰那晚荒唐的翻墙之举,竟是让陆西墨无法回应她,所谓酒后吐真言大抵如此,他怎不知晓如意的心思,为了王妃的执念和静园世子的未来,她也算将自己豁出去一回。 只是有时候有些事情,自己心里知晓是一回事,别人说出来又是另外一番味道。 如意亲口所言——喜欢他,因为他是喻太师的儿子。她喜欢他的身份,换言之,和他这个人无关。 陆西墨竟有些莫名地同情她,也可怜自己。但又不傻,他一直清楚地明白如意口中所谓的“喜欢”意味着什么。做人若是太过计较,会很难获得满足感,平心而论,他很少会觉得快乐。 陆西墨手边的酒壶空了,他不想再喝第二盅,露台那边不时传来欢声笑语,想来外面的两人相谈甚欢,原来她很容易开心,亦或很容易被旁人逗开心。 而他,经常惹她不痛快。 过去的一年岁月里,即便陆西墨前一日再怎么惹如意不悦,第二天她会跟没事人一样,继续主动同他说话,很少对他有情绪,也仅限她十六岁之前。陆西墨隐约觉得如意的性子慢慢在改变,最近她会有自己的情绪,会表达她的不满,可却仍旧如往常那样,转眼就忘,陆西墨无法分辨是好还是坏,左右她还愿意同他说话。 方才唱《女驸马》的伶妓给陆西墨斟酒,他抬头看她,指了指她的脸颊:“这是贴了东西,还是抹的胭脂?” 那伶妓满眼的娇笑:“醉仙楼里脸上贴红的女子,只卖艺不卖身。”她轻咬着唇,往陆西墨那边靠,“若是公子” 伶妓后面说什么,陆西墨完全没有在意,因为他看见如意撩开纱帐,只一瞬,她原本愉悦的脸庞突然间笑意全无,几乎是鼓着腮帮子走进来。 他微微叹息——女人太难琢磨,翻脸跟翻书似得。身旁伶妓身上有股奇香,他好似闻过,竟是忘记在哪闻过,便往后避开,与她保持一段距离。 如意阴着脸走过来,蹲在喻南砚的矮案前,口气不佳道:“南砚哥不是说明日教我骑马么?不早了,该回府了。” 喻南砚眨巴眼,没反应过来:“更鼓还未敲第二次,时辰尚早。” 如意不依不饶道:“方才敲过,你没听见。” 难得回长安一次,抽空出来放松放松,喻南砚未曾尽兴,却也不拂她面子,横竖会在帝都呆一段日子:“好嘛,送你回去。” 喻南砚看似喝得有些多,步伐略重,开始还需要陆西墨扶着,临到大街,一阵冷风吹来,喻南砚缩着脖子唤了声:“固勒扎,好冷。”而后放开陆西墨的手,将脑袋搭在固勒扎的肩上。 如意看他们一眼,生怕喻南砚的将固勒扎的小身板给压垮。 方才如意已经确认过,固勒扎是女孩子无疑,她有突厥血脉,还会说辽语,束胸入军营实属无奈,理由暂时不方便说但绝对没有异心,如意也不强人所难,并且答应替她保密,女孩儿间的友谊只要不是喜欢同一个男人,基本很容易建立起来。 两人聊到兴头上,固勒扎忍不住向如意倒豆子,说跟随喻南砚一年有余,也曾同床共枕过,他竟都没发现她的秘密,如意只觉得喻南砚真是粗心大意,一点儿眼力劲都没有,怜香惜玉什么的更不能指望,不禁数落他道:“南砚哥,你慢些,不能喝还喝那么多” 陆西墨以为如意是在关心喻南砚,忍不住想起朝承浔对他说过的话,心中泛着疑问——我和大哥长得一样,她更喜欢谁?随后却为有这个想法而觉得可笑。 须臾,喻南砚想吐,捂着嘴对陆西墨和如意挥手,口齿不清道:“你们先走。” · 护卫们远远跟在如意和陆西墨身后,不远亦不近。 长街两边还有摆摊的小贩,如意原本就没有用晚膳,醉仙楼里只吃了两颗橘子,她现在有些饿。 陆西墨看到她对食物渴望的目光,直接问她:“你吃汤面还是馄饨?” 如意很担心肚子会不争气地叫唤:“都可以。” 陆西墨带她去了猫儿胡同里的一家露天铺子,老板冲陆西墨笑:“二公子下职了?今儿个有些迟哦。”老板看到一同随行的如意,便先问她,“姑娘想用些什么?” 如意没有在这样的摊档吃过东西,不好意思开口,陆西墨道:“两碗馄饨,一客猪耳和一碟豆干。” “您们稍等。”老板说着,去忙活了。 如意坐下后悄悄对陆西墨说:“我想吃汤面。” 陆西墨回过头对老板道:“劳驾,馄饨换成汤面。” “”如意暗自腹诽——不可以你吃馄饨,我吃面么,非要一样的作甚? 卤味过一下热汤便好,端上来时还冒着热气,如意从竹桶里取出箸递给陆西墨,陆西墨下意识地微微抬手,他手里已经有一双木箸,没等如意缩回手,他伸出右手将如意递过来的箸拿着,再把原先自己拿的箸放在桌子左边,动作很是自然。 如意并没有放在心上,她已经饿了,先夹了块豆干尝一口:“有些咸。” 陆西墨解释道:“平伯这儿的主食味道略淡,就着卤味刚刚好。” 如意看着他问:“你经常来吃么?” 陆西墨用桌子上的一根箸将头发绾在身后:“偶尔。” 原本如意不理解他为何这样做,在吃面的时候,她的长发总是往下滑,陆西墨才对她说:“学我这样。”并指了指自己的头发。 如意面露难色,扭捏道:“我不会绾发。” 陆西墨站起来走到她身后,如意的头发很是顺滑,他下手极是轻柔,将那黑鸦鸦的头发单手拢在一起,再松下自己头上的缎带,系在那乌发中间。 如意真是饿了,一碗面只剩一口汤在碗底,味道还算可口,重要的是她心情好。 陆西墨结了账,只要三十文钱,如意对银子没有概念,却也认为很是便宜。 这是如意觉得有史以来第一次与陆西墨走的这样近,同案用膳,并肩回府,以往再怎么靠近的相处都是虚的,不及此时此刻这样让她神往,以至于临到静园时才感叹路程这样短。 如意虽然很舍不得,总不能厚颜:“我回去了。” 陆西墨“嗯”了一声,如意低着头拾阶而上,陆西墨唤她:“如意。”他看到她头发上还系着自己的缎带。 如意回过头来问:“何事?” 陆西墨站着未动,稍作犹疑后问她:“你最近怎么不弹琴了?” 如意顿了顿,抿嘴一笑:“知晓啦,我回去便弹。” · 如意让麦冬将筝搬到六角亭里,幸而指甲的长度还不妨碍她弹奏,她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暗香,南墙处的葡萄藤竟是开了许多黄绿色的小花,隐在碧叶中不是很明显。如意走过去轻嗅,沁人心脾,原来许多事情都会提前到来,她所要做的,便是顺其自然,等着某天葡萄藤爬满整个竹架,开花结果,也不负她的痴心等待。 陆西墨回府时,喻南砚和固勒扎竟然还未回来,他进入常棣院,发现肩头落了只小青虫,正欲用手指弹开,忽而想到玄凤,便拔出发间忘记拿下来的箸,挑着虫子递到笼子里,几乎是皱着眉头看玄凤吃下去,小东西叫得还挺欢,陆西墨打开笼子,用指腹拱它的脸:“小凰,你是淑女,怎喜欢这个?” 刚好静园那边传来清晰的筝乐,音律欢快宛转悠扬,玄凤顺着陆西墨的手,蹦跶着落在他肩上,那里还有只他未曾看到的小青虫,陆西墨微微侧头,玄凤的粉喙微微咀嚼着,歪着脑袋睁着黑豆般的眼睛回看他,陆西墨觉得它脸上的胭脂甚是可爱:“喜欢?下次再捉些给你。”他伸出手指让玄凤抓着,并对它呢喃道,“现在,乖一些。” ——随心所欲?此词甚好,算轻的。 上辈子,陆西墨还用肆意妄为来指摘如意。 那时突厥可汗递函牍来长安,提及多年前与皇帝的约定:皇帝陛下还是亲王时,酒后和乾汗的醉谈,若日后喜得郡主,必嫁突厥王子,二十年前皇帝没女儿,乾汗没儿子,什么都是未知数,全为兴之所至。 皇帝登基后,两个妃嫔陆续生育三位皇女,皆封公主,只有孙子辈的如意一人是为郡主头衔,可如意怎会心甘情愿履行那个荒唐的婚约,当时脑子也不知抽了什么风,竟是拿喻北瓷出来做挡箭牌,要皇帝封喻家二小姐为郡主前去和亲,陆西墨不生气才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坦诚 晋一江一独一家一发一表  那年她错过许多人。 如意心中来来回回幻想过各种她和喻南砚在新年见面的场景,比如风雪漫天的城楼之下,又比如他带领着千军万马,都不及此刻真实来临时的这样平淡,更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激动,她只是略微惊讶,俄而轻松一笑:“南砚哥哥可否教我骑马?”他和记忆里的样貌重叠在一起,脸上还没有疤,倒是有种千帆过尽的感觉。 喻南砚跳下马靠近她,身后又有人随后而至,军营生活久了女人简直是稀罕物,那人带着几分不怀好意的笑:“将军,她是?” 喻南砚冲他招招手,让他下来说话,并向如意介绍道:“安阳,这是我漠北的袍泽:固勒扎。” 固勒扎有双灰绿色的瞳孔,比喻南砚矮半个头,皮肤也比他稍黑些,是那种长年日晒后的小麦色,固勒扎上下打量如意,意味深长道:“安阳——” 喻南砚轻笑补充说:“我的表外甥女。” 固勒扎似是不信,嘿嘿笑道:“这么大又俊的表外甥女?怕是表妹吧?” 喻南砚往他肩头比划一拳:“莫要造次,她是圣上的孙女——安阳郡主。” 固勒扎这才抱拳道:“卑职固勒扎,参见安阳郡主。” “固勒扎”如意喃喃道,“不就是突厥王城‘伊里’的意思么,你是突厥人?” 固勒扎微怔:“郡主懂突厥语?” 如意面色淡淡的:“只是听旁人说过。” “刚好。”喻南砚忽道,“固勒扎,你教郡主骑马,我先进宫面圣,结束后再回来找你们。” 如意问他:“你会在长安呆几日?” 喻南砚想都没想:“待封王大典结束,估摸着便要回漠北。” 如意很是诧异:“封王?谁封王?” “咦?”喻南砚有些糊涂,“加急书函里不是写着难道我看错了?” 原本封王的旨意,皇帝打算明日端阳节时再昭告朝臣,如意未曾知晓并不奇怪,她又仔细想了想,两位皇叔差不多是端阳过后才一同得封郡王的,便不觉得稀奇:“二叔是时候开牙建府了。” 喻南砚这才舒心一笑,叮嘱固勒扎道:“郡主千金之躯,切莫信口开河。”一句话两个重点,料着固勒扎能明白。入宫不能带兵器,喻南砚将随身的长剑挂在马鞍的侧襟上,对如意轻笑,“骑我的马,在这等我回来。” “好。”如意觉得心中温暖四溢,目送喻南砚离去,再去看固勒扎觉得眼熟,却又记不起来究竟在哪见过,于是总抬眼去瞄他,想找些熟悉的回忆。 固勒扎嬉皮笑脸道:“郡主再这样看卑职,卑职可要脸红了。”才怪。 “”如意无言以对。 · 如意踩着马镫骑上马,固勒扎在旁指导,他以为如意只是不熟练,奈何高估了她,落在他眼里是相当笨拙,几乎失去耐心。他觉得骑马跟肉搏一样,多做对决总会慢慢掌握技巧,想当初自己学骑马的时候,不知摔了多少回,便认为如意也是可以的,他说了句:“郡主,抓紧缰绳,小腿收紧。”看如意姿势还算规范,他直接在她坐骑的屁股上抽了一鞭子。 如意低呼了声,马已经冲了出去,固勒扎紧跟其后:“用缰绳控制方向,身子扎马步,马蹲” 如意给颠了个七荤八素,哪管得了什么骑马姿势,幸而坐骑是训练有素的军马,不会轻易发狂,顺着路直接冲过玄武门,奔进皇宫,后花园处异常宽阔,够它放纵驰骋。 如意竟是觉得有些莫名的兴奋,那时候她只骑马打过马球,不如今日这般放肆,往常的生活太过普通,什么都不敢轻易尝试,此刻权当让她纵情享受一回。缰绳在手上绕了两圈,再眯眼直视前方,远处只有一座寝殿,她已是四方不分,只知晓这里是皇宫后苑,直到路过那前殿宫门时,冷不丁从里面走出来个人,粉色的窈窕身影,难辨其谁。 如意狠狠拉着缰绳,嘴里喊着:“闪开!””坐骑来不及收蹄子,依旧横冲直撞过去,如意失声尖叫着,那女子也是被吓傻了,竟是站着不动,幸亏她身后人拉了一把,才幸免于难。 手上缰绳勒得太紧,如意觉得掌心吃痛,便稍微松了下,可人却是失去平衡,歪歪扭扭地以为自己要摔下来的时候,身后有人翻身上马,将她圈在怀里并勒紧缰绳,如意猜测是固勒扎,松了口气:“吓死我了。” “我瞧你是胆大包天,敢在宫里骑马。”身后人如是说道。 朝承浔曾告诉如意,每个人的声音都能用乐器形容,她觉得皇爷爷像编钟,三叔像横笛,安叔像玉磬,陆西墨则像古琴。 如意心跳如击鼓,原先的紧张还未平复,现遭继续加速起来。 陆西墨又在她耳边问:“从飞骑营那边过来的?”他好似早已知晓。 如意轻轻“嗯”了一声。 陆西墨转勒缰绳,行到紫兰殿门口对朝清说:“明日下午我再过来。” 如意很是抱歉地唤她一声:“二姑姑。” 朝清一身桃粉色的留仙裙,拢着宽袖看如意似是犹疑,俄而对陆西墨懦懦道:“有劳表哥。” 如意去寻固勒扎,可哪有他的身影。现在她和陆西墨贴得这么近,觉得有些别扭,便挣扎着要下马,陆西墨不说话,胳膊却将她禁锢的更紧,双腿夹了下马肚子往玄武门去,一路上两人都沉默着。 如意心里还惦记朝湄的那把檀香扇,她知晓陆西墨会刻软木雕,做扇子的技术更是不在话下,既是送给自己一把折扇,为何还要送旁人相同的,这是两边都打算讨好的意思? 而此刻陆西墨只觉得如意的发丝真香,似是将将洗过头,全是淡淡的刨花水香味,她头顶发髻上束着贴有两片鹅黄色羽毛打成结的丝带,他联想到什么,忍不住的无声轻笑。 两人同骑回到飞骑营的校场,陆西墨先行下马,刚伸出手欲牵如意,一支银色枪头直逼他侧脸,他稍稍偏头躲避,固勒扎在旁手执长枪袭来,陆西墨转身从马鞍上拔出剑去抵挡。 如意唤了声:“固勒扎!” 可固勒扎没有停手的打算,继续攻击陆西墨,几回合下来倒是没有讨得半分便宜,固勒扎卯足力气刺向他的右肩。 陆西墨胳膊一抬,再收紧,隔着兵器将剑抛到左手,接住,同时右胳膊夹着枪棍顺势往前,随即剑锋抵在固勒扎的脖子上,陆西墨蹙眉道:“什么人?” 固勒扎松开手中的长枪,往后退了两步,笑道:“果然是喻将军的弟弟,不止样貌长得像,功夫也不弱。” 陆西墨这才缓缓舒展眉头,如意已经下了马:“他是南砚哥哥的袍泽,叫固勒扎。” 陆西墨嘴角一抽:“南砚哥哥?” 如意没听出来他言外之意,只道:“南砚哥哥方才进宫见皇爷爷去了。” 陆西墨既是惊讶又是惊喜:“大哥回来了?”说着要往宫里走,刚抬脚又对如意道,“一起进宫,我有话同你说。” 如意纹丝未动:“我要等南砚哥哥。” 陆西墨盯着她的脸,碍着固勒扎在此,他欲言又止,半晌才道:“三公主的檀香扇,不是我送的。” 如意故作未曾放在心上:“哦,知晓了。” 陆西墨略显失落,却又无从解释,便微微颔首离开。 固勒扎踩着小碎步走到如意身后,顺着如意的目光去看陆西墨的背影,扯着嗓子叫:“郡主,你身上好香啊!” 如意往边上躲,跺脚道:“放肆!” 固勒扎狡黠地笑:“乡下人没见过世面,郡主可别怪罪。” 陆西墨早已转身回头,那眼神仿若要将固勒扎给捅个窟窿,他大步流星折回来,对如意斩钉截铁道:“走,进宫。” · ——两日前 陆西墨在棠棣院喂鸟,他养了只玄凤,黄色的绒毛脸上有两坨腮红,甚是可爱。 喻太师闲来无聊去同小儿子聊天:“好像许久没听到静园的琴声了。” 陆西墨“嗯”了声:“扰人清静,不弹也罢。”他用煮熟的粟米,夹杂了些烧烂的碎菜,仔细地倒进鸟笼的小瓷罐里。 喻太师负手而立:“野外的鹦鹉从不吃粟米,它更喜欢青虫c果蔬。” 陆西墨吹了两声口哨逗玄凤,才说:“我认为煮熟了干净些。” 喻太师看他一眼:“不能因为你的喜好而忽略它的感受。” 陆西墨觉得有些奇怪:“父亲想说什么?” 喻太师挑开鸟笼,玄凤已经剪过羽翼,飞不高,蹦跳着落在喻太师的手上,他拐弯抹角道:“我像你这般年纪时,心仪过一位女子,奈何自认为给不了她想要的,便暗地里用自己的方式尽量维护她,结果便是后来她嫁与门当户对之人。” 陆西墨煞有介事道:“我要告诉母亲去,说你心里惦记旁的女人。” “”喻太师无奈,“不是谁都能像父亲这般幸运,还能遇见如同你母亲那样值得为之拼搏的女子,若是当初我再错过你母亲,还不知你现在在哪逗鸟呢。” 陆西墨犹豫一下:“母亲会喜欢父亲,因为父亲是当朝太师么?” “即便是,那又怎样?这世间位高权重之人多了去,甚至那个人”喻太师看似无意地谈话,却是他内心所想,“你母亲既然选择我,我便不能辜负她。”他又补充道,“这是身为男人应有的担当。” · 如意虽诧异陆西墨的折返,却是无视,她垂下眼眸道:“我答应过南砚哥哥,便一定会等他回来。” 如意转念又想,要么是她装得像,不然便是半夏现在还没有遇见那个绿眼睛的沙盗,未曾与其狼狈为奸。 ——若不是半夏那时在酒里下了蒙汗药,两千的禁军护卫队,还敌不过区区一两百个沙盗么?究竟是怎样的利益驱使,才能让她如此忘恩负义,如意想想都觉得窝火。 横竖摆在眼前事情更重要些,下午发生的意外几乎没有任何头绪,如意觉得如今唯有以不变应万变,等着对方再次动手就好。 而后如意服了陈御医的安神散,不一会儿困意袭来,她什么都不想理会,几乎沾床便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断琴 作者专栏求收藏。 自及笄礼结束后,如意反而经常出现在陆西墨的视线里,几乎天天可见。全是她刻意为之,即便哪天碰不到她的面儿,也会听见她在静园的琴声,还有每个月十八的壹招仙雅集,原本他只是打发闲暇时光罢了,久而久之倒是成了习惯。 非要问对如意有何感觉,陆西墨自认为是:不喜欢,亦不讨厌。 ——她还小,不懂事。陆西墨经常这样安慰自己。 直到如意十六岁生辰那晚荒唐的翻墙之举,竟是让陆西墨无法回应她,所谓酒后吐真言大抵如此,他怎不知晓如意的心思,为了王妃的执念和静园世子的未来,她也算将自己豁出去一回。 只是有时候有些事情,自己心里知晓是一回事,别人说出来又是另外一番味道。 如意亲口所言——喜欢他,因为他是喻太师的儿子。她喜欢他的身份,换言之,和他这个人无关。 陆西墨竟有些莫名地同情她,也可怜自己。但又不傻,他一直清楚地明白如意口中所谓的“喜欢”意味着什么。做人若是太过计较,会很难获得满足感,平心而论,他很少会觉得快乐。 陆西墨手边的酒壶空了,他不想再喝第二盅,露台那边不时传来欢声笑语,想来外面的两人相谈甚欢,原来她很容易开心,亦或很容易被旁人逗开心。 而他,经常惹她不痛快。 过去的一年岁月里,即便陆西墨前一日再怎么惹如意不悦,第二天她会跟没事人一样,继续主动同他说话,很少对他有情绪,也仅限她十六岁之前。陆西墨隐约觉得如意的性子慢慢在改变,最近她会有自己的情绪,会表达她的不满,可却仍旧如往常那样,转眼就忘,陆西墨无法分辨是好还是坏,左右她还愿意同他说话。 方才唱《女驸马》的伶妓给陆西墨斟酒,他抬头看她,指了指她的脸颊:“这是贴了东西,还是抹的胭脂?” 那伶妓满眼的娇笑:“醉仙楼里脸上贴红的女子,只卖艺不卖身。”她轻咬着唇,往陆西墨那边靠,“若是公子” 伶妓后面说什么,陆西墨完全没有在意,因为他看见如意撩开纱帐,只一瞬,她原本愉悦的脸庞突然间笑意全无,几乎是鼓着腮帮子走进来。 他微微叹息——女人太难琢磨,翻脸跟翻书似得。身旁伶妓身上有股奇香,他好似闻过,竟是忘记在哪闻过,便往后避开,与她保持一段距离。 如意阴着脸走过来,蹲在喻南砚的矮案前,口气不佳道:“南砚哥不是说明日教我骑马么?不早了,该回府了。” 喻南砚眨巴眼,没反应过来:“更鼓还未敲第二次,时辰尚早。” 如意不依不饶道:“方才敲过,你没听见。” 难得回长安一次,抽空出来放松放松,喻南砚未曾尽兴,却也不拂她面子,横竖会在帝都呆一段日子:“好嘛,送你回去。” 喻南砚看似喝得有些多,步伐略重,开始还需要陆西墨扶着,临到大街,一阵冷风吹来,喻南砚缩着脖子唤了声:“固勒扎,好冷。”而后放开陆西墨的手,将脑袋搭在固勒扎的肩上。 如意看他们一眼,生怕喻南砚的将固勒扎的小身板给压垮。 方才如意已经确认过,固勒扎是女孩子无疑,她有突厥血脉,还会说辽语,束胸入军营实属无奈,理由暂时不方便说但绝对没有异心,如意也不强人所难,并且答应替她保密,女孩儿间的友谊只要不是喜欢同一个男人,基本很容易建立起来。 两人聊到兴头上,固勒扎忍不住向如意倒豆子,说跟随喻南砚一年有余,也曾同床共枕过,他竟都没发现她的秘密,如意只觉得喻南砚真是粗心大意,一点儿眼力劲都没有,怜香惜玉什么的更不能指望,不禁数落他道:“南砚哥,你慢些,不能喝还喝那么多” 陆西墨以为如意是在关心喻南砚,忍不住想起朝承浔对他说过的话,心中泛着疑问——我和大哥长得一样,她更喜欢谁?随后却为有这个想法而觉得可笑。 须臾,喻南砚想吐,捂着嘴对陆西墨和如意挥手,口齿不清道:“你们先走。” · 护卫们远远跟在如意和陆西墨身后,不远亦不近。 长街两边还有摆摊的小贩,如意原本就没有用晚膳,醉仙楼里只吃了两颗橘子,她现在有些饿。 陆西墨看到她对食物渴望的目光,直接问她:“你吃汤面还是馄饨?” 如意很担心肚子会不争气地叫唤:“都可以。” 陆西墨带她去了猫儿胡同里的一家露天铺子,老板冲陆西墨笑:“二公子下职了?今儿个有些迟哦。”老板看到一同随行的如意,便先问她,“姑娘想用些什么?” 如意没有在这样的摊档吃过东西,不好意思开口,陆西墨道:“两碗馄饨,一客猪耳和一碟豆干。” “您们稍等。”老板说着,去忙活了。 如意坐下后悄悄对陆西墨说:“我想吃汤面。” 陆西墨回过头对老板道:“劳驾,馄饨换成汤面。” “”如意暗自腹诽——不可以你吃馄饨,我吃面么,非要一样的作甚? 卤味过一下热汤便好,端上来时还冒着热气,如意从竹桶里取出箸递给陆西墨,陆西墨下意识地微微抬手,他手里已经有一双木箸,没等如意缩回手,他伸出右手将如意递过来的箸拿着,再把原先自己拿的箸放在桌子左边,动作很是自然。 如意并没有放在心上,她已经饿了,先夹了块豆干尝一口:“有些咸。” 陆西墨解释道:“平伯这儿的主食味道略淡,就着卤味刚刚好。” 如意看着他问:“你经常来吃么?” 陆西墨用桌子上的一根箸将头发绾在身后:“偶尔。” 原本如意不理解他为何这样做,在吃面的时候,她的长发总是往下滑,陆西墨才对她说:“学我这样。”并指了指自己的头发。 如意面露难色,扭捏道:“我不会绾发。” 陆西墨站起来走到她身后,如意的头发很是顺滑,他下手极是轻柔,将那黑鸦鸦的头发单手拢在一起,再松下自己头上的缎带,系在那乌发中间。 如意真是饿了,一碗面只剩一口汤在碗底,味道还算可口,重要的是她心情好。 陆西墨结了账,只要三十文钱,如意对银子没有概念,却也认为很是便宜。 这是如意觉得有史以来第一次与陆西墨走的这样近,同案用膳,并肩回府,以往再怎么靠近的相处都是虚的,不及此时此刻这样让她神往,以至于临到静园时才感叹路程这样短。 如意虽然很舍不得,总不能厚颜:“我回去了。” 陆西墨“嗯”了一声,如意低着头拾阶而上,陆西墨唤她:“如意。”他看到她头发上还系着自己的缎带。 如意回过头来问:“何事?” 陆西墨站着未动,稍作犹疑后问她:“你最近怎么不弹琴了?” 如意顿了顿,抿嘴一笑:“知晓啦,我回去便弹。” · 如意让麦冬将筝搬到六角亭里,幸而指甲的长度还不妨碍她弹奏,她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暗香,南墙处的葡萄藤竟是开了许多黄绿色的小花,隐在碧叶中不是很明显。如意走过去轻嗅,沁人心脾,原来许多事情都会提前到来,她所要做的,便是顺其自然,等着某天葡萄藤爬满整个竹架,开花结果,也不负她的痴心等待。 陆西墨回府时,喻南砚和固勒扎竟然还未回来,他进入常棣院,发现肩头落了只小青虫,正欲用手指弹开,忽而想到玄凤,便拔出发间忘记拿下来的箸,挑着虫子递到笼子里,几乎是皱着眉头看玄凤吃下去,小东西叫得还挺欢,陆西墨打开笼子,用指腹拱它的脸:“小凰,你是淑女,怎喜欢这个?” 刚好静园那边传来清晰的筝乐,音律欢快宛转悠扬,玄凤顺着陆西墨的手,蹦跶着落在他肩上,那里还有只他未曾看到的小青虫,陆西墨微微侧头,玄凤的粉喙微微咀嚼着,歪着脑袋睁着黑豆般的眼睛回看他,陆西墨觉得它脸上的胭脂甚是可爱:“喜欢?下次再捉些给你。”他伸出手指让玄凤抓着,并对它呢喃道,“现在,乖一些。” 长朔在刑部大门前下了马,番役将方才刑部公堂内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呈报给他。 大概在方侍郎说那句“宁可错杀三千,也不能放过一个”时,长朔已经走到照壁且听到了。 “听闻有人想掳劫本座?猜猜看,本座会不会将他的脑袋给拧下来。”长朔说着跨过仪门给如意请安,“刑部里腌臜,郡主千金之躯怎好随意涉足,没得污了郡主的眼。”见如意面色担忧,未等她开口,他已轻声宽慰,“交给臣来处理。”能让如意亲自过来问询的,定是不想那人有事,再者方才她维护魏扶川的话,长朔全都一字不差的听见,定不会忤逆她的意思,不过多少有些奇怪,她为何对一个锦衣卫如此上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完了 作者码字不易,请支持晋〇江正版,花不了几毛钱。  随后皆是琐碎之事,自杨慕贞胜任御侍后,弹劾长朔的人越来越少,偶尔几次也是因为他打马过长街不收鞭,惹得鸡飞狗跳。 陆西墨有些奇怪,昨日醉仙楼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兵部和礼部竟然没有相互弹劾,礼部管辖教坊司,兵部带人强行闯入,怎么都是千载难逢打压对方的绝佳机会。他已想好不太雅观的托辞,此番看来倒是多虑了。 下朝后,皇帝留了几个朝廷要臣商议事情,陆西墨随其他官员退出含元殿,欲去往宗人府。 皇宫南面有三大门,中丹凤c左望仙c右建福,甫一出了望仙门,那些平日里私下鲜有交集的众六部侍郎,皆拱手谦让着上轿辇,给人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 他们都将喜悦写在脸上:“晚上多喝几杯?” 哪个不是笑逐颜开:“一定一定。” 陆西墨甚至觉得他们内心其实在说: ——呵呵,恭喜你家主子得封郡王。 ——嘿嘿,哪里哪里,同喜同喜。 这般虚与委蛇,陆西墨害怕自己有朝一日会变成那样的人,而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学会慢慢迎合,变成他所讨厌的样子。 · 陆西墨微微叹息,吩咐轿夫先去到三七堂。 他向郎中简单叙述陆婕妤的病理,郎中估摸着是病人脾胃不调,开了些温和的健胃消食之药。 陆西墨又额外要了副活血化瘀之药,他的右肩昨晚没发觉,现在一按便痛,郎中取了张黑膏药,在烛火上打着转烤化,贴在他的淤痕处,并叮嘱道:“五日后过来换药,这个月里要忌口,‘生冷辛辣鱼腥酒’都莫要沾染。”郎中顿了顿又道,“房事也需克制些。” “”陆西墨略为汗颜,孤家寡人一个还能玩出什么花样,他懒得解释,只道,“知晓了。” 在宗人府用完午膳,陆西墨沐浴更衣后去到皇宫,他走左银台门,打算先去趟紫兰殿。 步行走过内城桥时遇见了朝湄,她在桥下放生锦鲤,朝湄见到陆西墨很是开心,冲他喊:“表哥。” 倘若朝清唤陆西墨一声表哥,他真能大方应承,他与别的皇子皇女间隔了两代人的血脉,这样叫他还真不习惯,陆西墨又不能对她视而不见,便往下去到水边:“参见公主。” 朝湄从腰间解了只荷包递给他:“今日端阳,这五色香囊送予表哥。” 陆西墨不喜花里胡哨的东西,对她恭敬道:“谢三公主美意,臣不爱佩戴饰物,再者,还望三公主对臣换个称呼。” 朝湄将手收回来:“西墨哥哥?” 陆西墨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还是表哥好了。” “表哥。”朝湄又笑着唤他一声,“表哥手里拿着什么?” 陆西墨犹疑了下:“陆婕妤病了,臣给她送些药。” 朝湄来了兴趣:“我在司药局呆了些时日,让我看看是什么。”说着自顾打开药包,一一仔细辨别起来,忽而惊讶道,“归尾做破血,牛膝去胞衣表哥,这是落胎药么?” 陆西墨手里拿着两包药,为了分辨清楚,备给陆婕妤的那包,外封上盖了两枚三七堂的印戳,而朝湄打开的是自己药包,具体有什么他并不清楚,横竖是活血祛瘀,为何她断定是做落胎用? 朝湄又煞有介事道:“父皇好像”她靠近陆西墨轻声附耳,“想要赐死陆婕妤,太医院的人说她有孕,我还听人说厂臣带了白绫去了紫兰殿。” 陆西墨万分惊骇,药包险些未拿稳:“什么时候的事?” 朝湄将陆西墨的药拿过来,如数抛入水中随波逐流:“应该是昨儿个下午,传话的人说当时安阳也在紫兰殿。”她的声音很轻,好似连自己的宫人也防备着,又是靠近陆西墨道,“不过现在还未听闻陆婕妤暴毙,估摸着是想找出那个姘头。表哥此时带落胎药出入,势必揽祸上身。” “噗通”一声,有东西落入河中,溅到朝湄裙摆处全是水渍,她忍不住抬头往上看。 如意骑着马,停在拱桥之上:“不当心,鞭子落水了。” 朝湄心疼衣裳,打算宫宴时穿的:“安阳你是故意的。” 固勒扎在旁骑马靠近如意,悄悄问她:“这个女人是谁啊?” 如意先轻轻回答:“三公主,经常和我作对。”又高声对桥下的人道,“三姑姑好生惬意,这么大的皇宫还不够你逛的,偏偏在这儿——等二表舅?” 朝湄脸色微红:“你不也是在这里么?” ——原来是朝湄,是她阻止了陆西墨,也在意料之中,如意耸了耸肩:“这边宽敞,方便我骑马而已,前面宫殿我可不敢乱闯,没得惊扰哪位娘娘,怪我个不知礼数之罪,那我可担当不起。”如意转勒缰绳,脸上一派淡然之色,对固勒扎道,“我们走。” 陆西墨有些惆怅,若是如意真得知晓陆婕妤的事,那她明明知道今日自己会再来紫兰殿,为何昨日从醉仙楼回来时,她未曾提及让自己有所防备,还是——原本她就希望他出事,然后好和喻南砚在一起么? 药已经被朝湄丢到水里,无从再验,他也不屑去问三七堂的郎中,好像这些都不重要,只是觉得莫名的心酸。 · 日暮时分,宫宴摆在含凉殿,那些个皇亲国戚们接踵而至,笙歌曼舞,仙乐飘飘。 陆西墨忌口,滴酒不沾,喻南砚姗姗来迟,盘腿坐他边上:“待会儿帮个忙。” 陆西墨漫不经心道:“何事?” 喻南砚挑眉看他:“先说答应还是不答应吧?” 陆西墨喝了口白水:“你不说是何事,我怎知晓答应还是不答应?” 喻南砚敲了敲矮案,有些犹疑:“不是杀人放火之事,答应么?” “不答应。”陆西墨似笑非笑,“若真是杀人放火,我还能助你一臂之力,此事定比杀人放火还要严重。” 喻南砚以退为进道:“那算了,我找固勒扎去。” “嗯。”陆西墨并不上当。 他们两人的衣裳一白一黑,坐在一起十分显眼,不停有官员过来敬酒,全是喻南砚挡了,酒量颇好。 不禁让陆西墨纳闷,醉仙楼那几杯也能叫他醉成那样:“你老实交代,昨晚是不是又折回去找姑娘了?” 喻南砚笑而不语,似是默认。 酒过三巡,皇帝起身出大殿,众人皆放松下来,喻南砚拉着陆西墨去净房,检查里外无人后,喻南砚开始剥陆西墨的衣裳。 陆西墨捂着氅衣道:“你做甚?” 喻南砚无奈道:“开宴前如意找我帮忙去紫兰殿听壁脚,我哪能静得下来,你替我去好了。” 陆西墨仍旧攥着衣裳:“你以为她还和小时候一样,分不清我们么?当她瞎啊!” 喻南砚挑了额前的碎发:“她不瞎但是傻,昨日我回来的时候,她还叫我‘侯爷’来着。”见陆西墨仍不就范,他又道出个小秘密,“去年入冬时我回过长安一次,在落华宫碰见如意,她将我当成你,大冷的天,硬是拉着我在外面看了半宿的雪,我觉得她”他指了指自己的头,“许是这里有问题。” “”陆西墨竟是无言以对,“你去落华宫做什么?” “外婆想我了呗。”喻南砚继续去脱陆西墨的衣裳,“快,如意还在玄武殿等着,只要你少说话,她不会发现破绽的。” 陆西墨推开他的手,口气略酸:“她是找你帮忙,不是我。” 喻南砚哪能听出来言外之意:“也罢,我找固勒扎襄助。” “”陆西墨咳嗽两声,“即便换了衣裳,你我肤色不一样,她也能看出来。” 喻南砚嘿嘿一笑:“我早有准备。”说着从腰带夹缝里取出个贝壳,“我在漠北时抹的面脂,涂到脸上会让肤色变暗,不畏日光。” 陆西墨试了些在手背上,果然皮肤变了色,换衣裳前,他挑开领褖将肩头的黑膏药撕下来,避免有药味,确保万无一失。 · 如意下午找过长朔,长朔说陆婕妤的事情不简单,让她不要过问,并说皇帝会亲自去审问陆婕妤,如意想一同听,被长朔拒绝了。 横竖去偷听也是好的,她便让喻南砚帮忙,他嘴上答应了,约好在皇帝先离开后,他们在玄武殿汇合,再偷偷潜往紫兰殿。 如意披了件黑色斗篷,身影隐在夜里不易被发现,远远看到穿黑色长袍的陆西墨走过来,她蹑手蹑脚靠近他:“固勒扎怎么没同你一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端端 作者码字不易,请支持晋〇江正版。 “陆西墨,我会喜欢你很久很久。” 陆西墨有些哭笑不得,问她:“你喜欢我什么?” 如意两颊酡红,眼中满是喝醉后的朦胧碎芒:“你长得这么好看,又是喻太师的儿子”而后她竟是身子一歪倒向旁边的抱柱。 陆西墨知晓她醉得不轻,若是没醉,估摸着她会往自己身上靠。他扶着如意,稍作犹疑,将她扛在肩头,如意跟着“呕”了一声,怕她又吐,只能将她打横抱,西院围墙不算矮,陆西墨踩着墙边的圆木翻墙过去,才觉得——真沉,那么小的个儿却跟米袋似得。 幸而锦瑟华年小院里无人,如若不然陆西墨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旁人家的闺房朝西,她的靠东。陆西墨仔细地将她放到架子床上,只脱了她的绣鞋,又替她盖好锦衾,如意的脸颊熏得通红,缩在被窝里,像极了那只玄凤。 陆西墨伸出手,如轻抚玄凤那般滑过她的脸颊,指背触碰到的皮肤是温热的,随后便是他的一声长叹。 · 陆西墨见如意低着头,便将自己的右脚往前探,雪白苏锦对藕粉杭绸,两人鞋尖距离仅有两寸宽,以前他这样,如意总会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他,然而这次失算,他只能盯着她头顶的黄色羽毛问:“只要是你说过的话,你都会信守承诺么?” ——陆西墨,我会喜欢你很久很久 如意依旧没有抬头:“那是当然。” 此时固勒扎若是继续在边上杵着,也太不识相了,可惜他就是这般不知趣,对如意掐媚道:“郡主,和卑职再耍两圈去?” 陆西墨忽而想到什么,对如意道:“手给我看看。” 如意缓缓打开手掌,虎口处皮都磨破了,殷红的一片。 陆西墨竟是觉得有些心疼,轻哄她道:“先去宫里抹些药?” 如意点了点头。 固勒扎这才牵着两匹马悄无声息地走了。 · 如意问陆西墨:“你方才在紫兰殿做什么?” 陆西墨并不想瞒她:“陆姨娘病了,没有太医愿意去看一眼,二公主让我想想法办。” 如意紧抿双唇,也不知该不该多嘴,二公主朝清外表楚楚可怜看似人畜无害,内心却是比三公主朝湄更为阴险狡诈,若说上辈子这两位公主的心思,朝湄是明着和如意作对,朝清则是暗地里使坏。 突厥可汗谈论婚约时,这两人更是极力在皇帝面前提醒是“郡主和亲”,生怕皇帝改变想法,会让公主去出降。 朝清为生母着想无可厚非,她贵为公主偷偷找御医去紫兰殿根本不是什么难事,大不了再塞些银子,可还是要陆西墨出面帮忙。皇帝不喜陆婕妤那是众所皆知,朝清没当陆西墨是表哥,只有陆西墨还认她这个表妹,宫人们都是踩高捧低之辈,若不是陆西墨偶尔关照紫兰殿,恐怕陆婕妤的生活会更加悲惨。 如意遥想上次说喻东陶的不是,陆西墨明显更信任自家人。陆婕妤是德阳郡主的表妹,他肯定会相信朝清的话,如意觉得憋着难受,只狠狠踢路边的石子。 陆西墨看她:“没得手还没包扎,脚又肿了。” 如意只闷闷不乐道:“陆婕妤的事,你少管为妙。” 陆西墨没有说话,心里却有自己的打算,他已经看过陆婕妤的症状,出宫后复述给三七堂的郎中听,再抓几副药不是问题。 殊不知,上辈子陆西墨为此惹祸上身,具体事宜,那时的如意也未曾接触,若是她知晓,此刻定会出言阻止陆西墨,管他相不相信。 如意一路上自顾生闷气,到了太医院,清理上药包扎完毕后,她吩咐道:“去两个人到紫兰殿瞧瞧陆婕妤,说是身子不适。” 太医们目目相觑,有些为难:“皇上下过令,紫兰殿的事不得过问。” “要我命人将陆婕妤用肩舆给抬过来么?”如意瞪他们,并且软硬皆施道,“若皇爷爷真要怪罪下来有我兜着。再说了,今日我手有伤,是在你们太医院上的药,这手能不能痊愈,会不会影响抚琴,可是我说了算!” 简直是在威胁,太医也是无奈,只得让两个小头衔的医师去紫兰殿走一趟。 出了太医院,陆西墨对如意又是另眼相看,以往的她娇纵c任性,从不管旁人死活,这是突然转了性子么? 如意的两只手包的跟粽子一样,她回过头来看陆西墨:“是去皇爷爷那,还是出宫?” 陆西墨正做考虑,朝湄款款而至,原本拿在手里的折扇,已经收起来用宽袖遮着:“方才在宣政殿看见喻将军,他提及安阳在骑马的事,你怎么在这儿?” 如意用手背蹭蹭微痒的额头:“南砚哥哥还在宣政殿?” 朝湄口气不佳道:“没大没小,‘南砚哥哥’也是你能叫的?” 如意毫不在乎道:“我小时候叫得顺口的那会子,三姑姑还在宫里吃奶吧?” 朝湄十岁断奶,被如意嘲笑许久,因为朝湄总拿如意六岁尿床的事来损她,总归都是丢脸之事。 朝湄有些难为情,指着如意道:“还好意思说我,你六岁还尿床呢。”又来了。 如意不甘示弱道:“我尿床?尿你寝殿里了?龙塌宽大,哪里都有我画的疆域,皇爷爷都夸大昭版图辽阔。” 陆西墨在后面扶额,转身要走。 朝湄过去拉陆西墨袖子:“表哥,你来评评理,是不是如意目无尊卑。”如此这般,扇子没有遮掩住。 如意站在原地问:“三姑姑的扇子,我瞧着是徽州候所绘,难道是侯爷送的?” 朝湄微怔,料着陆西墨不会让她下不了台:“你也看出来这是表哥的丹青?” 陆西墨一早绘了这把猴子鸡仔图案的扇子,准备十七那日送给如意做生辰礼,他明明记得放在宗人府里,却是怎么都找不到,后来只得重新做了把花好月圆图案的,虽然被如意丢进太液池里,他去捞过,没捞着。 如意没有看朝湄,只盯着陆西墨,等着他的答案。 陆西墨心中纠结一番,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拿过朝湄手中的檀香扇,再打开看——猴子c幺鸡,是那把丢失不见的,而后他抬手将扇子打着旋抛到太医院房顶的青瓦上:“这下谁都没有了。” 如意不依不饶道:“我只想问一句,扇子是不是你送给三姑姑的?” 陆西墨双唇微启:“如意”若是此刻让朝湄难堪,不知朝湄会怎样对她亲哥朝承沣说,朝承沣即将为郡王,若再对静园出手,如意可以防备得了么。 如意觉得陆西墨优柔寡断的样子真难看,从前怎么没发现,还是自己眼瞎?不等他说话,如意已经转身不想等待那虚伪的言辞。 陆西墨又叫她:“如意你去哪?” 如意顿了顿,回过头来:“当然是找皇爷爷请一道免死金牌给魏扶川,免得他死在我的随心所欲之下。你说是不是啊”她若无其事地笑,“二表舅。”她又去看朝湄,“三姑姑,这样还觉得我没大没小没规矩么?” · 宣政殿里,皇帝还在和喻南砚聊漠北的风景,如意举着受伤的手给皇帝看:“骑马给缰绳勒的。” 喻南砚在旁边笑:“没摔着么?” 如意郁郁寡欢道:“差一点儿。” 皇帝觉得纳罕:“怎会想着骑马?” 如意噘着嘴:“每年各国朝觐都会有比赛打马球,我不是想表现表现嘛。” 皇帝看着喻南砚,眉眼间满是笑意:“南砚,安阳的骑术便教给你,你在长安这几日,好好教她,教会了有赏。” 如意怎么有种要将自己指给喻南砚的错觉,连忙摆手:“我的手还痛着呢,让我歇几日。” 喻南砚却是丝毫不懂得怜惜:“学什么都要一鼓作气,不能因这点小伤而懈怠,明日继续,天一亮,我便去静园找你。” “” 如意正想着找旁的理由敷衍过去,却有内监来报:“太医院的张院判求见。” 皇帝点了点头:“让他进来说话。” 张院判看殿内的几人,似是犹豫不决,喻南砚和如意起身告退。 随后,张院判跪下来,吞吞吐吐地说:“紫兰殿的陆婕妤——有喜了。” 皇帝正欲喝茶,闻言一愣,而后将瓷杯狠狠掼在殿中金砖上,噼里啪啦摔了个粉碎,皇帝更是咬牙切齿道:“那个贱人!” 皇子册封为王都在众官的猜测中,皇帝一视同仁,为的就是让朝臣不要有异心,当今的天子还是“靖和”,只要他还活着,便不会改变。 随后皆是琐碎之事,自杨慕贞胜任御侍后,弹劾长朔的人越来越少,偶尔几次也是因为他打马过长街不收鞭,惹得鸡飞狗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逼婚 晋江小说网独家发表jjxc 横竖摆在眼前事情更重要些,下午发生的意外几乎没有任何头绪,如意觉得如今唯有以不变应万变,等着对方再次动手就好。 而后如意服了陈御医的安神散,不一会儿困意袭来,她什么都不想理会,几乎沾床便睡。 不知睡了多久,如意好像听到有猫在叫,迷迷糊糊中睁开眼,却什么声音都没有,这才觉着有些口渴。她起身去趿鞋,寝间点着两只烛台,勉强能看清楚桌椅陈设,等她喝完水转身时差点给吓个半死:架子床侧面的衣桁上挂了件红色衣裳,后面置了只落地烛台,外头笼着绢纱烛罩,从她站的地方看过去像个脑袋,以为那边站了只女鬼。 如意拍拍胸口压惊,而后走过去将衣裳扯下来。她的衣裳颇多,唯有这件比较特殊,对襟上有六枚足金打造的纽扣,扣子是六瓣花型,需要用三个手指捏着对角的三朵花瓣,往中间一压才能解开。三年前,不对,应该是前两天才穿过。就地回忆一番,依稀记得那时衣裳只穿一次便怎么都找不到了,为何今晚会冒出来,也忒奇怪了些。 如意默默想着自己的“因果循环”,因为今日入宫,所以提前遇见魏扶川;因为去了毓庆宫用膳,所以回来的时候遇险。那么究竟是何原因,让这件衣服再次出现? ——因为对半夏的不重视么? 一时间竟是睡意全无。如意披着手中的衣裳走到院子里,外面比屋内亮堂些,屋檐下挂了一排灯笼,晕出暖黄色的光。 月亮斜挂在天上像个香芒,薄云轻飘慢移,几乎看不到什么星子,同大漠里的夜空不能比拟,让如意有种往事不堪回首的感慨。 如意随意看向隔壁的徽国公府,隔着两道墙的那一面,还有明亮的光,也不知陆西墨此刻有没有就寝。 曾经,她有时睡不着的时候,若是看到常棣院的烛光亮着,就会往那边丢棋子,陆西墨喜欢白色,于是她只丢白棋子,往往在丢了几下之后,那边的灯火便会全部熄灭。 偶尔也会有陆西墨不耐烦的声音传来,诸如:郡主别闹了c郡主很闲么c郡主明日要早朝。 现在想来,确实挺讨人嫌的。 一只白身黑尾的猫爬到围墙之上,顺着龙脊瓦一步一步往外走,似是踩空,挣扎着跃到喻府那边,发出一阵响声,在漆黑的夜里格外刺耳。 如意首先的反应竟是想同陆西墨解释,她从窗边放在杌子上的白瓷棋罐里取了枚棋子砸过去。 ——咦?怎么没声音,再砸一次。 这才听到棋子落地时的脆响和陆西墨的声音:“郡主又做甚?” 如意怯生生道:“刚才的‘噼啪’声不是我弄的。” 那边没有说话。 如意靠近围墙:“陆西墨,你在么?” “棋子也不是你丢的?”陆西墨问她。 “”如意用脚踢了踢地上的碎石,略觉尴尬,“你怎么还不休息?” 陆西墨没有回答她,却口气不佳地问:“郡主有事?” 如意脚下一顿:“没事。” 陆西墨的声音在浓浓黑夜里隔着两道墙的回响,话语有些冰冷:“郡主若是没事,下次可不可以不要往这边丢东西了?” 如意眨了眨眼:“你是说,假如我有事的话,便可以往那边丢棋子的么?” “”陆西墨沉声说,“勺道。” 如意知晓那是什么意思,江南庐州的方言,用来形容女孩子做作,她背靠着墙微微叹气:“陆西墨,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没有声音回答她,如意转过身往后退了几步,常棣院还有烛光亮着,她又往那边丢棋子,没反应,再丢一枚:“陆西墨,你还在么?” 陆西墨简直无语:“不在!” 如意自讨没趣,无奈道:“那你早些休息。” 回了房里,如意脱下衣裳的时候才发现少了枚金花纽扣,不禁又叹气,唏嘘今天发生的一切。 · 第二日一大早,如意已经叫起,等着魏扶川过来静园。 可左等右等,西洋钟都敲了九下还等不到他的人,如意有些不耐烦,命仆役前去查询。 两刻后,仆役带回来消息:“魏统领给六扇门的人抓走了。” “什么!”如意几乎不敢相信,连忙叫罗长史备马舆,赶去那边要人。 此时陆西墨已经在刑部,魏扶川被绑到那里的时候,因为某些交际关系,有人第一时间通知了他,还好去到的及时,刑部差役刚剥了魏扶川的飞鱼服,可看他们的架势就差要动刑了。 陆西墨很是不悦:“魏兄说他不知情,刑部拿人便可以不讲证据?” 刑部里虽然不讲人情,好歹会给喻家几分薄面,方侍郎也是奉命行事:“陆大人此言差矣,昨日安阳郡主出事时,皇宫门前的锦衣卫全都有目共睹。而后据巡逻侍卫们供词,都说看见犯人曾经在郡主的马舆前驻留许久。” 陆西墨不屑地笑:“魏兄傻还是你们当他傻?倘若他真有对郡主的马舆做过手脚,为何不立即离开,等着被人抓个现行么?”他顿了顿又道,“若是本官没记错的话,昨日若不是有魏扶川相救,郡主恐怕已经玉体有损。” 方侍郎自然有他的依据:“犯人在郡主离开后,鬼鬼祟祟和几个护军从舆厢里翻找东西,是想毁尸灭迹么?” 陆西墨看向魏扶川:“定是有魏兄自己的道理。” 魏扶川跪在地上,很是镇定:“安阳郡主让卑职去检查一番,看是否有可疑之处。” 方侍郎似是不信:“那你拿走了什么?” 魏扶川据实已报:“四支断箭,箭头上有羽林卫的印记。” 陆西墨嘲讽道:“这样看来,你们刑部岂不是要将所有羽林卫的侍卫全都抓回来问话,再严刑逼供他们,究是谁将箭矢留在郡主的舆厢里?” 方侍郎吹胡子瞪眼道:“定是有人栽赃,若是羽林卫的人,他们怎会留下自家带印记的箭?” 陆西墨冷笑一声:“原来侍郎也知晓有‘栽赃’一说?那为何魏扶川就不会是被人陷害的?” 方侍郎仍旧对魏扶川存有偏见:“昨日听闻郡主要下跪之人看家护院,许就是他的计谋,先给郡主下套再亲自救郡主,定是想让郡主对其重用,为求鱼跃龙门。” 陆西墨实在觉得方侍郎的狡辩能力大于查案能力:“那你们会不会想着升官发财,而去假意掳劫东厂督主?若是再救了督主,岂不是可以一步登天?” “”方侍郎登时无言以对,只能用他唯一的权利,“来人,给本官上刑。” 陆西墨眉头紧蹙:“侍郎这是想屈打成招么?”他目光凛冽往前靠近公堂书案,“侍郎言语处处针对魏扶川,为何认定他有罪?宗人府虽然无权干涉你们刑部的事,但凡事总要讲公正,你这样做对得起头上御赐的牌匾么?”“明镜高悬”四字就挂在方侍郎头顶正上方,陆西墨又据理力争道,“即便魏扶川真的有错,好歹他是锦衣卫的人,自有有东厂缉拿,刑部这样会不会有越俎代庖之嫌?” 方侍郎故作镇定,一面是陆西墨的质疑,一面是刑部尚书的压力,他一个四品侍郎夹在当中里外都不好得罪,实在为难。 见方侍郎似是犹疑,陆西墨又道:“若是侍郎一意孤行,休怪本官明日启奏皇上。” 方侍郎心如油煎,额头上渗出细小的汗珠来,权衡再三后索性做了抉择:“下官职责所在,还望侯爷不要为难。” “多谢侯爷出言相助。”魏扶川原本就不善辩解,他也不想再做挣扎,“侍郎大人,问到底,卑职仍旧只有一句话,从未做过任何有害郡主之事,即便今日上了断头台,魏某胸坦荡如砥。” · 如意的马舆火急火燎地赶到刑部,她又火急火燎地往公堂里跑。 她微喘着气,定睛看清楚形势后,非常生气:“魏扶川是静园的人,你们抓他有没有经过本郡主的允许?” 方侍郎站起来点头哈腰地对她作揖:“微臣参见郡主。”而后又干笑着说,“有禁军巡逻的佐证,都曾亲眼看到魏扶川在郡主的马舆前逗留”他又是将那套歪理复述一番,认定魏扶川为了攀龙附凤,而故意策划这么一出舍身救主的戏码。 陆西墨出言讽刺道:“我便在这等着你们掳劫督主后飞黄腾达的好消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悲哀 50订阅量可见最新章节 如意知晓等不到想要的答案,微微叹气,有些失落。 陆西墨没有回答她不好看或是不太好看,只从袖中取出个巴掌大的象牙盒,夹在两指之间递过来:“二妹给你挑的生辰礼。”相较牙色圆盒,他的手指更为白皙且修长。 如意突然觉得脑中有转瞬即逝的眩晕感,那个时候,就是因为陆西墨的二妹,皇爷爷才给世子赐婚如意单手接过礼物,陆西墨碰触到她冰凉的手指,眉头微不可察的一蹙。 如意兀自打开象牙盒,里头有块掌心大小的舶来镜,鉴人特别清楚,眼尾的花钿同实物一般绚丽,衬托她的瞳孔分外明亮,她就这样注视着镜中自己的眼睛,里头越渐水雾氤氲,直到眼睑承受不住那份圆润,凝聚着落了下来。 如意自觉失态,勉强一笑道:“风沙吹到眼睛里了。”她用指腹擦拭后,又对陆西墨说,“我很喜欢,替我谢过北瓷。” 徽国公在朝为太师二十多年,与德阳郡主鹣鲽情深,前后育有四个孩子,两男两女,东南西北。 老大和老幺是女孩,分别起名为东陶和北瓷;中间两个男孩是双生子,大公子随父姓喻,取名南砚,二公子随了德阳郡主的姓氏,便是如意朝思暮想的陆西墨。 如意感觉此刻无法再强撑下去,她心痛而难过,不曾到来却又能预见的过往和记忆,一波又一波地朝她涌来,如海水般欲将她灭顶。首当其冲的便是眼前的陆西墨快要死了,虽然还要再过两年多时间才会发生,可在如意看来,就像转眼就会噩梦成真一样,换句话来说,往后的每一日她都要承受陆西墨即将死去的事实。 杨艳发现如意脸色微恙,问询道:“郡主怎么了?” 如意觉着鬓角有些湿意,抬手用披帛稍稍压拭:“许是宿醉还未完全清醒,头有些晕而已。”不等旁人的关心,她尽量保持微笑,“我先回去了,你们玩得尽兴。” 杨瑞顿了顿,往后退了两步,杨艳和韩佳莹冲她福身,三人异口同声道:“恭送郡主。” 陆西墨微微颔首,一言未发。 如意下楼的时候迎面遇见喻东陶,楼梯宽三尺,容两人并行绰绰有余,喻东陶前后脚已经踩了两级楼梯,但若是此时退下去也不是什么难事,却依旧昂着头慢慢继续往上,落到如意眼里竟是生出一丝挑衅的意味。 如意同样无视喻东陶,捏着披帛往下行,直面着那张曾在她“灵魂出窍”时所看见的——火光中近乎扭曲的脸庞。 就这样,两人一上一下,堵在楼梯中间靠上的位置,如意居高临下地说:“桃源县主来得可真巧。” 喻东陶觉得如意的眼神有些冰冷,此时再退下去太没面子,若不退,就是对她不敬,四目相对间终是有所回避,侧过身子道:“郡主先行。” 如意露出个若有似无的笑,可刚走了两步,喻东陶已背对她继续往上,没仔细看楼梯,绣鞋踩在她及地的披帛上,如意脚下一顿转过身来,即便位居下方,眼神依旧犀利如刃。 喻东陶没有赔礼道歉,随口说:“披帛这般长,我没看到。” ——原来三年前的自己,这么好说话。如意手上拿了两只盒子,只能单手将披帛扯下来,随意往地上一丢,穿过喻东陶那张略显诧异的脸,刚好看见陆西墨站在楼梯口望向这边。 忽而如意又想到喻东陶在自己“死后”烧掉的那张写着“等我”的信笺。 陆西墨遇袭的前几日,曾和如意吵过架,闹得有些凶。朝显棠从中调和约着去逛灯会,他写信许是打算同她示好。一想到陆西墨并非如记忆中那般不喜自己,顿时心情畅快许多。 如意远远地对陆西墨抿嘴一笑,一如往日,也不尽相同,往日她都用咧嘴的,随后下楼离开。 陆西墨形色如常,提醒喻东陶:“她是郡主,长姐这样很不合规矩。” 喻东陶轻哼了声:“又不是公主。” 陆西墨正色道:“她姓朝。” 喻东陶不屑地笑:“二弟见着三殿下的时候,每次都规规矩矩地同他请安么,私下只怕是从来都不顾忌尊卑的吧?”说完不再理会他,往熟人那边打招呼去了。 陆西墨走到楼梯口往下几步,拾起被如意丢弃的披帛,而后继续往下去至三楼的雅间,问小厮要了壶明前龙井和两样点心,独自坐在藤椅那欣赏底楼戏台上的评书。 · 如意回到静园,忙不迭地往自己的小院里走,甫一进了东暖阁的寝间,便踢掉鞋子直接趴在雕花架子床上,略凉的锦衾贴着她的脸,触感格外柔滑,而后她又翻了个身平躺,努力回忆那些即将要发生的事。 虽“年代久远”,大事件还是能串联起来。因果循环,有因才有果,如意觉着,若是能改变起因,定能扭转结果。 而其中有一部分是出在半夏身上,如意不打算急着处置半夏,毕竟已知的细作总好过未知的敌人。 记忆犹新的无非是半夏被海棠红阻止的话,明明那帮突厥沙盗可以用自己威胁皇帝,得到想要的一切,可最后还是将自己置于死地,海棠红的那句“求之不得”,真的是为了让圣上向突厥开战?彼时北面辽军来犯,大昭不可能再与突厥交恶。究竟是为了什么 如意拧着眉头,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又想到喻南砚,那时候的他看起来很难过,一如知晓陆西墨死时的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横竖已重活一次,这辈子定要亲自感谢他——可以不顾斩首的罪责,也要将自己的尸体送回长安。 · 如意身上出过汗,又命人备了香汤,这会子半夏已经过来和麦冬一同伺候她沐浴。 如意坐在浴桶里撇过头,梗着脖子去看右肩:“是不是很明显?”她肩膀右侧偏下处有一小块疤痕,儿时因爬树摔着而留下的纪念,至今让她心存芥蒂。 半夏打了瓢水淋在她背上:“郡主皮肤白,才觉得这道痕迹明显,便当它是个胎记。” 如意曾经对着铜镜看过那块疤,约摸有一寸长,筷子般粗细:“取我今日带回来的那块舶来镜来,我再仔细瞧瞧。” 麦冬和半夏目目相觑,担心如意又会呜呼哀哉地懊悔,却还是顺她的意思,将象牙盒拿了过来。 “”铜镜和玻璃镜的区别一下子就体现出来。如意从不知这道疤痕是如此之难看,像片烟熏过的柳叶,斜贴在她洁白如玉的肌肤上,分外明显。 麦冬明白如意的心情,几乎感同身受:“昨日宫中送来的礼单里有盒鲛鲨膏,可以润肤去疤痕,不若郡主试试?”麦冬见如意憋着嘴,又宽慰她,“郡主您看奴婢,小时候打翻灶台上现盛的粥碗,全都泼脖子上去了。”说着剥开领口,只露出一点点白色的伤痕,并用手比划了个位置,“到现在还有这么大的疤。” “每次都拿你贪嘴的事来说,若是你脖子上没这块疤——”如意已经平复心情,转过身来用食指去勾麦冬的下巴,“以你的样貌指不定能入二十四司做女官,或者”她眉头微挑,一副“你知晓”的神情。 麦冬撇撇嘴道:“没给罚到浣衣局为奴,奴婢已经感恩戴德了。” 麦家往上翻三辈也曾在官宦人家伺候,只因东家犯了重罪,家仆们连坐皆没入奴籍,她倒很是乐观,觉得被分配至静园又能伺候在安阳郡主身边,已是天大的福气。 半夏不一样,她自幼被拐带,因相貌平平,秦楼楚馆也不想做折本的买卖,牙婆便将她贩给杂耍戏班。深秋时节,半夏衣着单薄在街头顶大缸,起来时裤子后面红了一片,惹得众人唏嘘不给赏钱,班主觉得触了霉头用鞭子抽她,刚巧如意坐轿路过,心生怜悯,便花了银子将她赎在身边。 她俩的性子倒是截然不同,半夏温柔恬静,麦冬直率聒噪,这些年来伺候如意还算妥当。只是如意奇了怪,自己待她们不薄,甚至可以说从未亏待过,为何偏偏只有半夏不忠。 · 麦冬用薄玉片挑了些鲛鲨膏涂到如意的肩上,又均匀抹开在疤痕处,如意将包金瓷瓶塞到麦冬手里:“拿去用吧,过两日我进宫再要一些回来。”每年无论多热的天,麦冬人前都会穿高领有盘扣的衣裳遮住脖子那块,经常捂出痱子来。 麦冬还没开口拒绝呢,半夏已先行搭腔:“这鲛鲨膏是燕国贡品,每年只有两罐。” 麦冬虽然很想要,仍是忍住了,将瓷瓶放回镜台上:“谢郡主,奴婢皮糙肉厚的,没得暴殄天物。” “拿着吧。”如意并未放在心上,对着铜镜梳头,“没哪个女孩子不爱俏的。”她又问半夏,“你身上也有疤么?” 半夏轻声说道:“奴婢没有。” 往日如意对这两个奴婢,若是赏给半夏些东西,必会补给麦冬另一样物什,从不会厚此薄彼。这一句“奴婢没有”,半夏说的是没疤,此刻在如意听来,却是没有赏赐。 ——赏赐?赏你一顿板子可好。 “昨日的杭绸你再去库里挑一匹,别越了颜色就成。”如意待人一向亲厚,暂时不想让半夏心生端倪,在事情没有眉目之前,还是一切照旧的好。 长朔在刑部大门前下了马,番役将方才刑部公堂内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呈报给他。 大概在方侍郎说那句“宁可错杀三千,也不能放过一个”时,长朔已经走到照壁且听到了。 “听闻有人想掳劫本座?猜猜看,本座会不会将他的脑袋给拧下来。”长朔说着跨过仪门给如意请安,“刑部里腌臜,郡主千金之躯怎好随意涉足,没得污了郡主的眼。”见如意面色担忧,未等她开口,他已轻声宽慰,“交给臣来处理。”能让如意亲自过来问询的,定是不想那人有事,再者方才她维护魏扶川的话,长朔全都一字不差的听见,定不会忤逆她的意思,不过多少有些奇怪,她为何对一个锦衣卫如此上心。 如意看着垂眸而立的陆西墨,欲言又止,俄而退出公堂。 长朔旋即面色染霜道:“刑部的人好生狂妄,方侍郎说说看,这脑袋是挂在东厂门前好,还是挂在你们六扇门的地方妙?” 方侍郎吓得直接跪在地上:“下官从未说过那些无稽之言” “是么?”长朔眼里闪过一丝狠戾,“若是本座说你说了,那便是说了,东厂诏狱里一套酷刑下来,招还是不招,可由不得你。” 方侍郎浑身抖如筛糠,声音跟着打颤:“督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长朔稍稍收敛戾气:“你们刑部的勾当,本座不屑知道,望侍郎和尚书——好自为之。”长朔看着仍旧跪在地上的魏扶川,身材不算魁梧,样貌也是平平,昨日含元殿广场之事他也有所耳闻,总归是魏扶川挺身护主,还算尽忠,“人本座带走了,若是你们还想拿他,尽管来东厂。” 话已至此,哪敢不识趣。 三人一同离开公堂时,无视前院两边的差役,长朔似笑非笑道:“亏得侯爷是正直之人,怎能想出那样的法子?假如哪日我上街真的被人套了麻袋掳走,可如何是好?” 陆西墨嘴角含笑道:“倘若真有那么一日,我定会第一个前来搭救,这等加官进爵的好事可不能便宜旁人。”他又拍拍魏扶川的肩,煞有介事道,“哎?不如我承担掳劫,魏兄负责营救,总归肥水不流外人田。” 魏扶川汗颜道:“二公子真是” “足智多谋是吧?”陆西墨笑出声来。 差役们自惭形秽,恭敬地送他们出了刑部大门。 到了刑部门口,魏扶川先对长朔抱拳:“卑职谢过督主,魏某定当知恩图报。” 长朔风淡云轻道:“往后保护好郡主的安危,便是你最大的回报,也不枉郡主亲自过来不惜用谎话维护你。”他顿了顿又道,“若是你不愿去到静园,我也可以替你回绝郡主。” 魏扶川已经深思熟虑过:“郡主心善,卑职定会尽忠职守。” 长朔抿唇微笑:“你是没见过郡主行为乖张时的样子,总之郡主品性不坏,你护在她身边,凡事也需规劝些。” 一只白猫和一只黑猫从他们身边经过,陆西墨看到那只白猫,嘴角噙着淡淡的笑。 “谢督主提点。”魏扶川又拱手面向陆西墨,“多谢侯爷。” 陆西墨这才收回目光,若无其事道:“想当初令尊舍命救我母亲那会子,可是折了一条腿,今日之事不足挂齿。” 长朔微微侧目:“何时发生的事?” 陆西墨随口道:“好些年了,母亲刚任职太上皇的御侍那年。” 长朔若有所思,没有说话。 有只绿色的凤尾蝶飞到如意的马舆前,如意探出身子伸手去逗引,蝴蝶扇动着翅膀躲避,而后翩翩飞舞落到那两只猫跟前,猫咪像是看到有趣的东西,争相去追逐,蝴蝶好似戏耍它们,时高时低却又始终离得不远,忽而听得几声犬吠,两只猫逃之夭夭,蝴蝶也不知飞哪去了。 如意见到他们走出来,下了马舆:“事情解决了?” 长朔将一直拿在手中用绢帕包好的《布政司分布图》递给她:“郡主早些回去。” 如意不明就里想打开:“什么东西?” 长朔出言阻止她:“回去再看,总归是好东西。” 如意摸了个轮廓,猜测道:“是琴谱么?” 长朔面带微笑道:“回去默记于心,再弹筝时定会怡然自得些。” 如意又问:“厂臣不送我回静园么?” 长朔只简单解释道:“臣还有事要前往宗人府,魏扶川可护郡主回去。” 如意有些好奇:“是什么事?” 长朔笑着摇了摇头表示不可说,又对魏扶川道:“骑我的马护送郡主回静园。” 魏扶川拱手道:“卑职可以步行跟随。” 长朔还算中意他的回答。 如意悄悄睨了陆西墨一眼,她不明白,为何他同样在意魏扶川的安危,暗爽着是不是因为自己,不禁偷笑:“魏扶川是我的护卫,多谢侯爷” “魏兄已经道过谢。”有长朔在,陆西墨稍微会顾及如意的心情,而后他看向魏扶川,“劳烦魏兄回去转告花姨,我母亲很是想念她。若是得空,还望花姨多来喻府走动。” 听闻此言,如意笑不出来了。 陆西墨口中的花姨全名花影,与雪影一样,曾是德阳郡主的贴身婢女,后来同德阳的近身守卫魏佐成了亲。 陆西墨父母那辈的事,能说的,都被喻公爷偶尔翻出来抚今追昔一番,不能说的,只能长埋于地下,待到某日沧海桑田,不知会震出怎样地动山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瘴气 50订阅量可见最新章节 石桌周围只剩三个青花瓷绣墩,想必被他丢进太液池的是瓷墩。 许久,陆西墨似是没话找话:“长姐很喜欢杨家的大表哥,若非如此她早已许配旁人,倘若做了御侍,还不清楚几时能婚配,母亲可是到了二十五时才怀的长姐。”他不知晓喻府与杨府之间的三年之约罢了,而德阳郡主和喻太师为何早年无子那才真叫一言难尽。 如意轻蔑一笑:“知人知面不知心。” 陆西墨不想和她强辩,只靠着朱栏道语气慵懒道:“那你自己呢,待人有几分真心?虚情假意的样子不累么?” 如意登时炸毛了,小时候争不过他的时候,如意会用脑袋顶他,像头愤怒的小牛犊,现在更是直接朝他撞过去。 陆西墨不敢躲,若是此时闪避开来,以如意那犟脾气估摸能直接拱进太液池里,她脚下没站稳顺势抬起膝盖,出于本能,陆西墨往后避开自身软肋,于是两人一同摔翻出护栏外,如意这才惊恐万分,紧紧抱着陆西墨大叫:“陆西墨——你可别丢我下去!” 陆西墨两脚分开半尺余宽,左右勾着朱栏的扶杆,他双手紧紧拥着如意,目光坚定道:“不会,我不会再让你摔下去了。” 他们倒挂着抱在一起,如意满脑子都是上辈子在韩府里落水时的恐惧感,她将两条腿缠住陆西墨的左腿,声音都在发抖:“我害怕。” 陆西墨拍了拍她的脊背:“别怕,有我。”虽然温软在怀让人有些心猿意马,可他撑不了多久,“你将脚抬起来勾着我的腰,动作尽量轻缓些。” 如意攀附在他身上,慢慢将缠着他大腿的脚收回来,再慢慢分开夹紧他的腰边两侧。 有些过于紧。 陆西墨微微喘息:“手搂住我脖子。” 如意畏惧会滑下去,不敢继续动,又怯怯地说一次:“陆西墨,我害怕。”口中的热气全喷在陆西墨的脖子上。 陆西墨的喉头滚了两下:“ 有我护着你呢,不怕。” 他俩紧紧贴合在一起,如意将手缓缓往上,交叉搂着他的脖子,而后侧过脸,头刚好抵着他的下巴,整个身子全贴在他怀里。 陆西墨一手护着如意的后颈,一手搂着她的后腰,将自己的双腿和腰部同时使力,慢慢直起上半身,俄而,呈现出如意坐在他身上的样子。 陆西墨的脸有些红,如意也是。这个姿势很尴尬,如意觉得有些不适,便想往前挪动。陆西墨非常无奈,某些事真不是他能随意掌控的,只隐忍地说:“别乱动,掉下去我可不负责。”他随即松开抱着她的手去抓护栏,将自己弓成虾状:“踩着我上去。” 如意扶着身后的朱栏,并没有站在陆西墨身上,边上有凉亭凸出来的木板,她仔细踩着边缘再翻身越过朱栏,站在美人靠上对他说:“你上来呀。 陆西墨松了腿,两只手吊抓着朱栏,抬头间四目相对,忽而他松了手,这次真的是掉进太液池里。 “陆西墨——”如意失声叫了出来,紧张地去寻他。 陆西墨沉下去,很快又浮出半截身子,他用双手轻轻划开碧波,额间的碎发还在滴水,一头青丝铺散在水中像晕染开的浓墨:“方才你知晓我在你身后的吧?若你真得担心我,便会直接唤我的名字,而不是叫我‘侯爷’。郡主,你何时才会是真心实意的?” 如意眼见被他拆穿很是丢脸,却仍旧死鸭子嘴硬:“淹死你算了。”说着跳下横椅,不去理会水中的他。 “如意。”陆西墨拿出别在腰间的折扇,“生辰礼,接着。”然后往上抛给她。 如意双手接住沾湿的折扇,恍然大悟般:“扇子?刚才戳的我——腿疼。”总不能说臀部。 “”陆西墨觉得跃入水中是明智的选择。 “你还要泡在水里多久?”如意边问边缓缓打开折扇,是把十六档扇骨的檀香扇,每片檀香木扇骨顶端都镂空雕刻着一朵如意云纹,扇面上以点刻加彩绘,画了幅圆月牡丹图。怕被水浸化了颜色,如意连忙将折扇贴在身上,欲将水渍吸干。 陆西墨深深看她一眼,而后往另一面凫水,离她越来越远。 等仔细擦干扇子,如意又看不到陆西墨了,举目远眺,却望见他越渐游去的身影。 · 陆西墨游得很快,漫无目的只想往前,等喘着气环顾四周时,已能看见岸边的合欢树,估摸着应该快到太液池的东北面。 好在不远处有个自雨亭,可以在那上岸。 陆西墨刚将身子滑入亭底,上面竟是传来喻东陶的声音:“你说奇不奇怪,昨日如意非常谨慎,不吃冰果也不抱稚犬,幸而今日她没全答对题,若不然以皇上对她的偏爱,御侍定给她做了去。” 一个男人搭话道:“你不是说她心仪你二弟么,怎会拒绝你的要求?”说话的是娴贵妃的二皇子朝承沣,乘风破浪,想得甚美。 喻东陶用袖子拂了拂石墩上的灰,这里许久未有人打扫,灰落得比较厚:“谁知道呢,自前两日在壹招仙时,我便觉得她看我的眼神有些不对劲,不如往日那般热情。”她坐了下来,继续道,“不过话说回来,如意生辰那日我竟是被吓了一跳,北瓷和静园王妃简直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般。” “我又没见过北瓷的样子,怎会知晓她们像不像。”朝承沣靠在喻东陶身边石桌旁,挑起她的一缕头发在手上把玩,“若是我没记错的话,静园世子和她同一天出生的吧?会不会” 喻东陶佯嗔他一眼:“调包皇家子嗣可是诛九族的重罪,我母亲犯不着为一个遗腹子冒险。” 朝承沣若有所思没有说话,即便事情不是真的他也想找时机将其坐实。 喻东陶当然不知晓他的心思,只道:“殿下最好找人往外透透风,让奉国公府带头议论此事,事情一旦被捅出来,只会说是他们韩府帮衬那个瞎皇子,怀疑不到殿下身上。” 朝承沣靠近她,嘴角勾着笑:“这样做,不怕连累到你母亲?” 喻东陶轻哼一声,用手指戳他的腿:“皇上待我母亲怎样,殿下当真不知晓?”忽而她眉头微蹙,“那日看到王妃的样子,我都有些怀疑”她又摇了摇头,“不会的,若真是那样,朝显棠早该直接被封为皇太孙了。” 若非亲耳所闻,陆西墨真不敢相信这些话都是喻东陶所说,头一次听壁脚倒是听出些家门不幸的味道。 而朝承沣现在哪管那么多,低着头想去亲喻东陶。 喻东陶却挡住他的唇,欲拒还迎道:“讨厌,真搞不明白,为何我母亲和娴贵妃闹得不愉快,如若不然,母亲随便同皇上说一句话,便能将我指给殿下。”喻东陶是真的不快活。 朝承沣吻着手中她的头发,哄诱道:“待我成为太子,你定是我的太子妃。” 喻东陶将头倚在他腿上,满眼的憧憬:“即便殿下只是王爷,妾身也愿意做殿下的王妃。” 朝承沣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宗人府已经拟了封号,不日我便可封王。” 喻东陶抬头看他,有些惊讶:“殿下从何知晓?” 朝承沣原本满满的自信,换做一声叹息:“宗人府的唐宗正告诉母妃的,只可惜拟上去的都是两个字的郡王封号,不是亲王。” 喻东陶蹙眉想了想:“往后王府挑好便成,若是能拉拢工部尚书,让他提议将皇上的潜邸赐给殿下,殿下现为长子,旁人必对殿下另眼相看,届时拥护殿下的人自然会更多。” 朝承沣拉起喻东陶,又将其推躺在石桌上:“我的东陶就是聪慧。” 喻东陶本身也有所顾忌,不会真让朝承沣怎样,光借鉴如意对陆西墨是何结果她便已心知肚明——上赶着不是买卖。于是她推开朝承沣又站直身子,拢了拢衣领:“我要先回去了。” 朝承沣心里跟猫挠一样,很是不爽快:“每次都这样!” 喻东陶轻轻点了点他的肩:“妾身可不想还未成亲却先怀了孩子,殿下若想,可以找你寝殿的宫女啊,没准还能提几个司寝夜夜笙歌。” 朝承沣知晓她这是在试探自己,便捏她的脸颊:“别的女人我可瞧不上。” 皇家子嗣历来单薄,宗人府里的官位皆为闲职。即便遇上祭祀册封等皇族大典,宗人府只负责执笔撰录,一切具体事宜都是由礼部所操办。上有宗令下有宗人,陆西墨很是安逸,经常散朝后去到宗人府里应个卯后,便可随意安排私事打发闲暇时光。平日里,他要么去找三皇子玩耍,要么就在后堂凿刻软木雕。 今日应卯后陆西墨直接返回府邸,刚将朝服挂起来的时候,便听到一阵悠扬的琴声。他住的常棣院在府邸中间靠西的位置,往西再翻过两道墙就是如意的锦瑟华年小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鬼女 50订阅量可见晋一江一独一家一发一表。  上辈子,陆西墨还用肆意妄为来指摘如意。 那时突厥可汗递函牍来长安,提及多年前与皇帝的约定:皇帝陛下还是亲王时,酒后和乾汗的醉谈,若日后喜得郡主,必嫁突厥王子,二十年前皇帝没女儿,乾汗没儿子,什么都是未知数,全为兴之所至。 皇帝登基后,两个妃嫔陆续生育三位皇女,皆封公主,只有孙子辈的如意一人是为郡主头衔,可如意怎会心甘情愿履行那个荒唐的婚约,当时脑子也不知抽了什么风,竟是拿喻北瓷出来做挡箭牌,要皇帝封喻家二小姐为郡主前去和亲,陆西墨不生气才怪。 听他一通夹枪带棒的责怪,如意想到这三年的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顿时觉得憋屈,指着陆西墨的鼻子既愤恨又羞愧:“若我当真是肆意妄为之人,就该跟皇爷爷请旨赐婚,将我指给你,横竖我在你眼里也是恬不知耻的女子,还顾及什么颜面?” 话虽这么说,如意却从未对皇帝表露过自己女孩儿家的小心思,她也是气急才口不择言。回王府后更是越想越气,直接将筝给砸个稀巴烂,还把已经铺满整个竹架的葡萄藤给齐根斩断。 更别提一早约定的中秋逛灯会之事。 没几日后,陆西墨便出了事,自此阴阳两隔,属于他们最后的回忆竟是争吵。 · 陆西墨身量颀长,如意只及他的肩,需微微昂首才能与其对视,用面如冠玉目若朗星来形容陆西墨丝毫不为过,他那俊逸容颜早已錾刻于如意心中,无论前生今世,抹不掉的。 如意紧咬着唇,害怕声音稍微大一些便会哭出来:“若今日过后我死于非命,你会不会后悔曾用这样的口气对我说话,亦或事后会想着同我道歉?” 陆西墨微怔,喉头滚了下,声音也不大:“郡主现在不是好好地站在臣的面前?而魏扶川此刻只剩半条命。” “陆西墨,你只不过仗着”如意没说完,直接往静园里走。 半夏守在影壁那,看见如意回来,直接开门见山:“世子给獒犬咬了,王妃杖责了魏统领。” “咬到哪了,严重么?”如意低着头,吸了下鼻子,“魏扶川的伤势如何?” 半夏战战兢兢地说:“世子的腿被撕下来块肉,医师将将给止住血,所幸未伤到筋骨。” 如意又问:“魏扶川呢?” 半夏小心翼翼道:“挨了几十板子,人在围房趴着。” 如意的步伐很快,直接往中院去:“医师给魏扶川看过伤么?” 半夏紧随其后:“三七堂的郎中还在围房里。” 如意回过头来,蹙着眉道:“可不可以一次将话说清楚?非要我问一句,你才答一句么?” 半夏有些难堪,埋头解释道:“郡主可以问麦冬,她全知道,侯爷也是她请过来的。” · 王妃亲自在中院的寝阁给朝显棠喂药,他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的,估计被吓的够呛。 如意撩开薄衾看了眼,朝显棠小腿的伤已经包扎好,只有稍许血迹渗出来,幸而不多。如意松了口气,问他:“怎么好端端地给獒犬咬了,到底发生何事?” 朝显棠不说话,王妃却反问如意:“明日就是御侍选考,你还有心思出去闲逛?” “奉国公府的邀贴而已。”如意只得问站在边上的麦冬,“你说说看,从头到尾一清二楚地全部告诉我。” 麦冬这才据实已报:“奴婢在小院里收衣裳,听见世子的尖叫声赶到后院的时候,便看到世子被獒犬咬着腿,魏统领正只手掰开獒犬的嘴,后来”麦冬悄悄打量王妃一眼,“王妃过来看到了,传了笞杖惩罚魏统领,奴婢怕出事,就去隔壁喻府请徽州侯过来求个情。” 如意又看着朝显棠,带了几分生气:“姐姐最后问你一次,你怎会被獒犬咬着?” 平时如意待这个弟弟极好,朝显棠也很是依赖她,这才听他小声地说:“我见那个侍卫拧着食桶去厨房,估摸着獒犬吃饱了,就想去逗它玩儿,可刚打开笼子,它突然就扑出来咬我。” 王妃在旁正色道:“若不是那个侍卫没有锁好铁笼,显棠怎会被那畜生袭击。” “母妃这是什么歪理?魏扶川抓着显棠的手叫他去逗狗了么?”如意觉得简直不可理喻,“照母妃的话来说,镖局押镖,有土匪来劫镖却被镖师打成重伤,那些土匪们岂不是可以去官府状告镖局行凶?”如意忽而感觉脑袋疼,万般无奈道,“母妃怎能叫人将魏统领打成重伤?” 王妃明显有些不悦:“你这是什么口气,是对母亲说话应有的态度么?魏扶川他不过是个侍卫,母妃只是小惩大诫!” 如意抚了抚额头,里面嗡嗡的响:“母妃不惩治显棠身边的随从,未曾劝阻主子的危险行径,却杖责了出手相救的侍卫,这事叫别人知晓,往后谁还敢替静园卖命?”她深深叹息,“母妃口口声声让女儿和徽州侯多多亲近,好嘛,魏扶川是他的好友,若女儿不是郡主身份,估计他现在想将我生吞活剥了都,怪谁呢?当然是怪我不该派人将獒犬运到静园,没獒犬便不会生出这样的事端,怨我,都怨我!” 如意越说越觉得烦躁,只想出去透透气。 “如意。”王妃叫住她,面色凝重地建议道,“要不,你去同陆西墨服个软,便说全是母妃的主意?” 如意转过身来:“母妃何苦自欺欺人呢?世间那么多好男子,为何偏偏要女儿腆着脸去讨好一个根本不喜欢我的人?” 王妃轻咳一声,估摸着也没当麦冬是外人:“可唯有喻家的势力对静园最是有帮助。” 麦冬闻声垂眸退出寝阁,又屏退院子里的下人。 如意真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那为何不让显棠娶喻家的女儿?喻东陶和喻北瓷全都尚未许配人家。”如意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便是北瓷好了,横竖她与显棠同年同月同日生,有这么好的缘分和由头,做夫妻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更是苦涩一笑,“您就别再让女儿去勾引侯爷了。” 上辈子,王妃的原话,就是用“勾引”一词。 “怎么说话的?”王妃将药碗往边上的杌子上一掼,“母妃只有你和显棠两个孩子,你父王生前是太子,母妃别无所求,唯盼显棠能成为储君!有错么?” 如意的双眸仿若揉了冰和火:“他连喻家的女儿都没本事娶到,如何有本事能做大昭的储君!” 如意平时很少顶撞王妃,今日实在反常,母女俩不欢而散。 · 如意随后去看魏扶川,她在后院围房外叫了声:“我可以进去么?” 门“吱呀”一声从里头打开,开门的是陆西墨,如意登时有些局促不安:“我待会再来看他。” 如意原路返回往中院去,心中一阵难过,那些生离死别的记忆又再次席卷她,无论怎样,那时的她是喜欢陆西墨的,撇去有目的地开始,可后来她是真心的。 忽而如意又想,不如现在就将獒犬送回宫去,一个转身却是直接撞到陆西墨胸口——她仍旧一副梨花带雨的样子。 如意下意识捂住脸:“你走路都没声音的么?” 陆西墨怔在原地,轻声道:“抱歉,方才是我语气不好。” 这样一说,如意更觉得难过:“你素来都是这样对我。” 陆西墨并不知情:“哪有,只今日这一次好么?” 如意干脆背对着他:“那我每次冲你院里砸棋子,你有好口气同我说话么?” 陆西墨从未安慰过旁人,见她肩膀不停地耸动,有些心烦意乱:“来来来,看看我的脸,是不是被你砸青了?”其实没那么夸张,他额头上只有个豆大点的淤痕,如蹭了灰般。 “” 陆西墨微微叹气:“我们换位思考一番,倘若我在府里养狗,咬到北瓷,当时你的婢女半夏在旁边,我不分青红皂白将半夏打个半死,试问,你会不会冲我发火?” 如意已不再哭泣,闷闷地说:“打死也算她活该。” 这下换做陆西墨无言以对,半晌才道:“罢了。”他靠近如意,递给她一方鲛帕,“小时候便爱哭,长大还改不了这毛病,哭的时候简直”他顿了顿无可奈何道,“难看的要命。” 如意不接鲛帕,也不去看他的脸,怕一看到便会心软:“要你管!我不哭的时候也没让你觉得有多好看。” 陆西墨从鼻腔中发出“嗤”地一笑:“红配绿,丑的哭,像只鹦鹉。” 如意往下看自己腰间的大带,果然是艾青配朱红,也不认为有多丑:“比你好,除了朝服就是一身白,万年雪山化不开一样。”衣裳是,心更是。 陆西墨无奈地摇头:“你记不记得前几日生辰那晚,喝醉酒时同我说过何话?” 如意顿觉不妙,想必那时没说什么好话:“你都说喝醉了,我怎会记得说了什么?”她悄悄抬头打量他,陆西墨的眉眼似笑非笑,看得她有些心虚,便先声夺人梗着脖子道,“不记得了!” 陆西墨压低声音:“你说”那嗓音如羽毛,好似在撩拨她的心弦。 “我不要和你说话。”如意捂着耳朵就往自己小院的方向跑,觉得定是陆西墨故意来奚落她的,才不会让其得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可疑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遥想上辈子,应该是靖和二十六年的岁末,如意遇见燕国的二王子,他教她正确使用自鸣钟的方法,那时如意才觉得纳罕,宝贝一样地供着。现如今觉得每一刻都弥足珍贵,便于昨日晚膳后,将西洋钟从库房请出来安置在西暖阁,并在两侧各摆了只差不多高的景泰蓝瓷瓶护着,意为钟报平安。 外头微亮,如意唤麦冬进来,吩咐她乘马舆去皇宫门口侯着,一旦听见散朝鞭响了,再进宫去太医院请位御医来静园给她把脉,若此去皇宫已经散朝,便直接进宫,并叮嘱道:从太医院出来后一定要经过司礼监。 麦冬点头应了个“诺”,跟着就去做入宫准备。 已是巳时,如意端坐于罗汉塌左侧,将手搭在矮案的脉枕上,陈御医隔着一方丝帕仔细把脉,却思忖良久。 月门的水精帘被婢女撩起,一人执玉笛缓缓走进西暖阁,随着他身后挂帘落下时的碰撞声,更显得他嗓音如玉磬:“臣给郡主请安。”他又开口问询边上的御医,“安阳郡主的身子怎样?” 陈御医和麦冬一同向他行礼,又听陈御医恭敬道:“回督主,郡主脉象平和,只是前夜宿醉,偶觉两鬓涨痛,待下官开一副安神散,休息两日便可大好。” 长朔负手而立:“你且去前厅开药方,留一份脉案给我。” 麦冬福了福身子:“奴婢去沏茶。” 待旁人退出西暖阁,长朔蹙着眉,眼尾随他密长的睫毛微扬:“小殿下何故要借酒浇愁?” 朝阳透过撑起的棱窗撒在他的月白蟒袍之上,清楚地映出他肩头银丝暗花的纹路。嵌玉乌纱帽下长眉入鬓,若是仔细瞧,还能发现他右边眉峰上有一条微不可见的细小疤痕。长朔最好看的还是那双眼睛,明眸乌瞳里像盛满一泓清泉,得他注目凝视时,要么令人畏惧,要么摄人心魄,只是今时今日,也没几个人敢同他对视。 如意没有看他,垂眸盯着自己绞在一起的手指,表现出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前日我‘生辰’,贪嘴多喝了几杯。”她刻意将生辰二字说得重些。 上辈子,如意没有请御医来时,长朔只是在她生辰后的第三日,送给她一张十六弦筝和一副银甲,那时的她颇为欢喜。 重点可不就是长朔没有提前亦或亲自送她生辰礼的缘由么,他自然听的出,便软言细语地解释和赔罪:“臣有事离开了长安十日,昨夜才从京畿赶回来。左不过郡主小满那日出生,这个月二十二,臣再帮郡主补一次小宴谢罪,你看可好?” 如意这才觉得舒坦:“小宴就不必了,安叔下次去外埠出任务时,可不可以给我带些小玩意回来?” 长朔眉眼含笑道:“好。”他是看着如意长大的,权当她是个孩子而已。 长朔与已故的嘉成太子年纪相仿,他俩自幼同窗在国子监受学,情比金兰。 靖和六年,十四岁的长朔离开国子学去到宫里做宦官,成为司礼监的一名小小随堂,仅用半年功夫就被提为秉笔,那时皇帝未再册封御侍,便留他在身边拟写圣旨,没几年顺理成章地晋升成掌印,直至靖和二十一年,他更得皇帝御赐“安”姓和尚方玉笛,兼任东厂督主,直上青云风光无限。 岫玉笛在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受百官跪拜也不觉得猖狂。 曾有两个司礼监的随堂,不知轻重地唤他九千岁,他只笑而不答,当晚那两人的脑袋便挂在东厂门前的牌坊之上,他轻飘飘地说是用来辟邪。 几年过去了,头颅经风吹日晒只剩乌骨黑发,真真是辟邪的好物什。 能活百岁足矣;杀人折寿,七十尚可接受。 · 麦冬备了铁观音,茶里还添了几颗桂圆,如意端起茶盏捧给长朔,他觉得纳罕:“郡主有事吩咐?” 如意狡黠地笑:“安叔先用茶。” 长朔嘴角噙着笑,将玉笛横放在矮案之上,看了眼抵墙而置的西洋钟才接过来。他左手端着彩釉茶碟,右手捏起错金盖碗,戴着两寸长金护指的小拇指微微翘起,别有一番韵味。只是鲜少有人知晓,这金色雕花指套下仅有半截断指,同眉峰那道伤痕一样,是他不可与人诉说的过往,更是长朔的逆鳞所在。 见他呷了口茶,如意坐下来说:“我不想学琴了,我想习武。” 长朔没问她原因,只道:“习武要比练琴辛苦得多。” 如意左手托着腮,用右手去点玉笛:“抚琴只能陶冶情操,可我想自保,以不至于在危险来临时拖他人后腿。” 长朔看着她,沉默半晌后说:“臣可以给郡主多安排些护卫,或者江湖上的死士,学功夫的事不用考虑。”他的口气有些无奈,“若是连死士都护及不了郡主的安危,那世间便没有哪样功夫能让郡主保全。”转瞬,长朔又面带微笑道,“美人计么?抱歉,臣并不想小殿下以身犯险。”小殿下是他对如意独有的称呼,一叫便是十六年。 就同如意唤他“安叔”一样,普天之下,只有她一人独享。 如意仔细考虑长朔的话,思忖间将岫玉笛来回滚了几圈,底下的穗子缠住笛身,淡绿和浅紫的搭配看起来很柔和,如意叹息一声:“不知喻南砚在漠北怎么样了。” 长朔合上盖碗看了一眼麦冬,麦冬在旁举起漆盘,他顺手搁下茶盏,麦冬跟着垂眸退出西暖阁。他问如意:“郡主怎会想起来提及镇北将军?” “不记得小时候究竟是和谁爬树,结果我摔了下来。”如意回忆起往事,“他俩长得一模一样,不知是喻还是陆。估摸着是喻南砚,儿时他便喜欢舞刀弄枪的,胆子特别大。” 长朔轻抚右手上的金护指:“臣只记得有一次抱郡主去栖凤阁荡秋千,遇见德阳郡主带着双生子在凤凰树下玩,那时他俩顶多四岁,每人手上各拿了两瓣香栾,南砚看见你,直接分了你一瓣,西墨却是吃了自己的一瓣,又将南砚手中剩下的另一瓣塞进你嘴里。结果便是你吃了两瓣香栾,西墨也吃了两瓣,南砚望着空空的手,一脸茫然。” 如意怎会记得自己两岁时的事,却又觉得好笑:“惯会拿旁人的东西来敷衍我的。”香栾也好,舶来镜也是。 长朔微挑袍摆站了起来:“臣给郡主带了礼物放在小院的凉亭里,郡主移步过去瞧瞧?” “好啊。”如意装做不知晓的样子。 · 陆西墨擅琴,如意便苦练筝,想着有朝一日能与他琴筝合奏,只是从未等到那个机会。 长朔指着石桌上的乐器:“十六弦筝要比五十弦瑟容易学成得多,这是皇上特别为郡主选的,臣想着总不能空手而来,便随了副银甲。” 如意素手拨琴,看到自己圆润的指甲,又抬起手仔细端详一番。 静园的王妃是燕国人,燕国贵族女子有蓄甲的习惯,如意十岁后学母妃那样,每日用羊乳泡手,且精心修护指甲,无名指和小拇指的指甲曾留至近两寸长,平时戴着珐琅甲套,别提有多臭美。 直到看见陆西墨抚琴,如意竟是咬断呵护四年之久的长甲。平时她练琴,指甲几乎隔几日便用玉锉磨一次,再也留不长了。 如意将银甲仔细戴好,中指顺着琴弦连抹六个音,而后用拇指和食指弹了四个小撮,这筝她弹了三年,很是熟悉。她对长朔笑:“我一直有勤练筝,现在想换个乐趣,安叔还是安排人教我习武好了。” 长朔似是不信:“若是郡主能弹首让臣满意的曲子,那便应了郡主的要求。” 如意抿着嘴,煞有介事地活动放松手指:“厂臣可不许诓我。” 长朔了解她的琴艺水准,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如意深吸慢吐一口气后坐正,自言自语道:“嗯,弹什么好呢?”俄而,似是有了决定。 长朔竟不知晓她的琴艺如此娴熟。 上阙宛转悠扬,弹到下阙变作哀怨缠绵,长朔听着c看着c想着——究竟要用怎样悲戚的心情,才能奏出这般无奈的曲调,甚至音律里还带着无尽的不甘之情。 长朔在如意复弹的时候,执起玉笛轻吹,企图能分散一些些的凄怆感。 如意不再摇音而是多加了颤音,筝笛相配间,好似两个天涯沦落人在互诉愁情。最后,她以双指摇音收尾,曲终阙止,无限的惆怅漫延开来。 两人静默无声,过了许久长朔先开口打破这份沉寂:“不知小殿下奏曲的时候,心里想的是谁?” 如意却沉声反问他:“那安叔吹笛的时候又是在思念谁?” 长朔举目看着远处琉璃屋脊尽头的吻兽,一脸的淡然:“故人。” 如意无从分辨他口中的故人,是否为“已故之人”,垂眸道:“我也是。”想着那个已经死去和即将死去的陆西墨。 长朔偏过头看她:“郡主是想习武还是想见喻大公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三妹(上)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没有。”如意随口道,“只是御侍选考在即,我有些担忧,无心顾及琐事罢了。” 半夏将信将疑,替她出了主意:“皇上那般疼爱郡主,若是郡主开口,陛下定会依您所愿。” “我更想凭自己的本事胜任。”原来半夏存有这样的心思,如意曾经尤其宠爱这个婢女,权当是养了只白眼狼,于是一脸淡然道,“我想独自待一会。” 俄而,如意信手翻阅起那册《布政司分布图》,发觉大昭疆土颇为辽阔,东部和南部皆抵海域,北达燕c辽两国,西北挨着突厥,西邻吐蕃,西南是骠国。 舆图上清楚地绘出十四个行省的位置,翻页那边更是详细用文字记载了各行省下辖州府的名称,粗略估算下百府有余。 忽而有个奇怪的念头在如意脑中冒出——为何两年后的辽国不侵略较为易攻的燕国,反而要对大昭宣战,实在有悖常理。若是辽国的实力能与大昭抗衡,完全可以先吞并燕国,再来攻打大昭。燕国是大昭的藩属国,即便皇帝下旨派兵支援,总不会全力以赴,还要随时防备吐蕃的偷袭。 事出反常必有妖,定有不可告人的阴谋。 · 约摸两个时辰后,魏扶川和五个侍卫,用板车将装载獒犬的铁笼运回静园,又合力抬进小院里。甫一掀开遮笼布,里面通体毛色黑得发亮的獒犬低吠了声,两只棕色的前爪搭在铁栏上,斜立着露出尖锐的獠牙,隔着铁笼都叫人望而生畏,不禁让如意瞠目结舌。随后却是犯了难,这么大的块头,要如何正大光明地带进奉国公府里,是个问题。 原本如意想着,弄只更为凶猛的狗来降服那只恶犬,可眼前的獒犬也太出乎意料了,这哪里是一只,分明是一头。 她并无十足的把握避险,若是明日獒犬攻击恶犬,贵女们会不会因害怕獒犬又是乱作一团,畜生毕竟是畜生,一旦场面难以控制,她也无法置身事外,料着不会怪罪她本尊,可喂养敖犬的侍卫定是难逃其咎。 如意觉得太过冒险,遂放弃这个馊主意,她对魏扶川摆摆手:“抬下去吧,我只是想见识见识。” “”魏扶川问,“送回宫里还是留在静园?” 如意稍作思考:“放后院里养两天再送回去好了。” 侍卫们皆有耳闻,安阳郡主经常会因一时兴起而劳师动众,今日同样算是见识到了。 如意让其他人将铁笼抬走,留魏扶川问话:“若是某日,因为我的原因,连累到你——危及生命的那种,你还会愿意留在静园里效命么?” 魏扶川不是很明白:“请问郡主是怎样的连累?” 如意想了想:“比方说这种情况:我出游时遇见暴徒或者刺客,他们见人就杀,你因保护我而”她想斟酌出一个合适的词语,却不想说的那么直白,像是在诅咒他一样,“反正就是令你身负重伤。” “那样只怪属下学艺不精,保护不了郡主的安危。”魏扶川有种设身处地的愧疚感,“不是郡主连累属下,而是属下没本事,让您遭受无妄之灾。” 如意微微叹气,然后对他道:“谢谢你。”感谢那时候的你和昨日的你。 魏扶川撩起袍摆跪了下来:“郡主这样说便是折煞了属下,保护郡主本就是属下应尽的职责。”他顿了顿又真心实意道,“属下谢过郡主在刑部公堂的庇护,扶川定当誓死效忠郡主在所不辞。” 如意破颜微笑,并暗自决定,这次无论怎样都不会去突厥和亲,不愿再连累旁人。 · 很快到了二十一这日午后,如意用银箸戳着青花瓷碗,恨不得捅出个窟窿来。若是寻常地方,她大可带着一干侍卫进去搜查恶犬,以绝后患,可那是奉国公府,没有合理的缘由,容不得她随心所欲。 请柬相邀的时间定在未时,如意颇为悠闲地换衣绘妆,一身鹅黄绸裙,艾青色腰带以朱衿为束,两边系着白玉环佩;斜编的刘海贴着左眉而梳,杨艳送的花钿粘在右眼尾处,勾出一道妩媚的剪影。 现在已是未初两刻,如意差不多便是这个时候落的水,今日她故意迟到,不过想试探一番,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虽然她更相信是前者。 如意姗姗来迟,奉国公府的挽风水榭里已经美女云集,因着都是女眷,侍卫和仆役们都不得靠近后花园。 韩佳莹身着芽绿色的碎花襦裙,笑得花枝招展:“我当郡主没空过来,方才还在安慰舍妹,说往后总有机会能亲睹郡主芳容。” 上辈子的细枝末节如意记得不大清楚,那时她哪有空关注他人,只一心顾着多和喻东陶交好,猜想喻东陶多少会在陆西墨面前替自己美言几句,故而整个聚会,她和喻东陶之间几乎形影不离。 水榭面南背水,韩佳莹请如意上座,北面美人靠的中间位置已经铺着绣了蝠纹的红色软垫,完全为她而备。 韩佳莹殷勤地领着如意坐过去,如意左右张望,没有看见杨艳和喻东陶的身影。待她端坐后,那些贵女们才一同给她请安,她们皆为世家嫡女,有不少人的闺名都在御侍备选名单之上。 午后的天气略为炎热,这个时辰的日头很是打人,婢女们奉上冰镇的果浆和撒了干果的碎冰,用起来很是爽口,如意那时贪嘴多吃了些,如若不然也不会因单单落水便发了烧,原来是早有预谋。 如意看着韩佳莹,似笑非笑地问:“今天又不是双日子,佳莹怎会想着在御侍选考前一日设宴,邀请众位小姐过来小聚?” 韩佳莹面带微笑:“上次壹招仙的雅集,我回来时告诉庶妹伶芙。”说着,韩佳莹冲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招手,那人忸怩着走过来,韩佳莹接着说,“倒叫她好生羡慕杨府的庶出小姐,可以如嫡女那般参加雅集。这不,今日是伶芙的生辰,故而我想替她向郡主讨个赏,可否往后每月十八,她也能与我一同去壹招仙?” ——生辰?如意空手而来,不过一句话的事,便可当成礼物赏赐给这个庶出的小姐。可她俩为何不提前告知?上辈子如意未曾过问,韩佳莹定不会主动提起,现在细想一番,蓦地明白韩佳莹的用意。既然算是韩伶芙的生辰小宴,如意在这出了事,总是要找人承担罪责,首先降罪的便是这个身份不高的庶出小姐,就没见过几个嫡小姐能当庶小姐为亲姐妹的,韩佳莹岂不是一箭双雕? “佳莹这是在蓄意讨赏么?”如意唇角勾笑道,“在座的众世家小姐,无不是因韩府的邀请而至,我们人都到齐了,你却告诉我是为你家庶出的妹妹庆生,这有些于礼不合吧?”如意收起笑容,微微蹙眉,“不是我对嫡庶存有偏见,可凡事都要讲个‘礼’字——礼貌的礼,若是帖子里点名说是韩伶芙的生辰宴,估摸着我们之中有一半的人都不会亲自赴约。佳莹这样先斩后奏的,也不怕折了令妹的寿。” 韩佳莹面色微白,原本她也是信口胡诌,想让韩伶芙负责今日的聚会而已,没想到如意会较真,只得赔笑:“伶芙是闰三月出生,上个月忘了请宴,便想安排在今日补过。”简直是在牵强附会。 如意并不领情,站了起来:“若今日是佳莹邀请的‘海棠花宴’,本郡主自会留下来小酌几杯,若非要说是伶芙的生辰宴,那么抱歉,我宁愿回府多温些书,以备明日的御侍选考。” 如意都站着在,其他人哪有继续坐着的道理,其中有不少贵女对韩伶芙投去嫌弃的目光,她们堂堂嫡出的世家小姐,竟要为一个庶出且不算熟识的小姐庆生,实在太跌份儿。 长安官宦人家嫡庶严谨,若是有人做出宠妾灭妻之事,其罪当诛,由此地位悬殊,可见一斑。 韩伶芙几乎羞愧难当,低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如意也觉得自己话语重了些,可别无他法。 柳枝垂在水面上,微风轻拂点起阵阵涟漪,喻东陶此时抱了只稚犬走进水榭:“怎么了这是,都站着作甚?坐啊。”听口气,她倒像是东家,喻东陶端起盛了果浆的碟盏轻抿,“白釉碟盏里盛的是葡萄浆,郡主不尝尝么?” 如意开口婉拒,横竖大家都是女子,也不觉得羞涩:“信期将至,不敢贪凉。”她抚了抚眼角的花钿,继续看着韩佳莹,“究竟是怎样?望佳莹小姐给句明白话。” 韩佳莹的脸色越渐恢复:“当然是‘海棠花宴’。”她对喻东陶使了个眼色,“祖母最欢喜这只狗崽,桃源县主还是快些给送回去吧。” 喻东陶明白韩佳莹的意思,可机会摆在眼前,一旦错过,明日被如意夺得御侍之职,便是无可逆转。只见喻东陶稍作犹疑,仍旧抱着稚犬靠近如意,做了破釜沉舟的打算:“郡主觉得这狗崽可爱么,要不要抱抱看?” 他也记得母亲的回答:若是臣妇知晓呢。 德阳待长朔也算己出,可惜长朔还是进宫做了内监,她失去了那个养子。 曾经国子监的同窗艳羡陆西墨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几个博士对他的课业更是赞不绝口。过犹而不及,记性若是太好,那些不愉快的回忆简直如影随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三妹(下)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这两日一直未曾跟随如意左右的半夏,从麦冬口中得知下午的惊心动魄后,双目噙泪一脸的惶恐,亏得如意见过半夏背叛自己时的样子,要不然定会信了她的邪。 如意转念又想,要么是她装得像,不然便是半夏现在还没有遇见那个绿眼睛的沙盗,未曾与其狼狈为奸。 ——若不是半夏那时在酒里下了蒙汗药,两千的禁军护卫队,还敌不过区区一两百个沙盗么?究竟是怎样的利益驱使,才能让她如此忘恩负义,如意想想都觉得窝火。 横竖摆在眼前事情更重要些,下午发生的意外几乎没有任何头绪,如意觉得如今唯有以不变应万变,等着对方再次动手就好。 而后如意服了陈御医的安神散,不一会儿困意袭来,她什么都不想理会,几乎沾床便睡。 不知睡了多久,如意好像听到有猫在叫,迷迷糊糊中睁开眼,却什么声音都没有,这才觉着有些口渴。她起身去趿鞋,寝间点着两只烛台,勉强能看清楚桌椅陈设,等她喝完水转身时差点给吓个半死:架子床侧面的衣桁上挂了件红色衣裳,后面置了只落地烛台,外头笼着绢纱烛罩,从她站的地方看过去像个脑袋,以为那边站了只女鬼。 如意拍拍胸口压惊,而后走过去将衣裳扯下来。她的衣裳颇多,唯有这件比较特殊,对襟上有六枚足金打造的纽扣,扣子是六瓣花型,需要用三个手指捏着对角的三朵花瓣,往中间一压才能解开。三年前,不对,应该是前两天才穿过。就地回忆一番,依稀记得那时衣裳只穿一次便怎么都找不到了,为何今晚会冒出来,也忒奇怪了些。 如意默默想着自己的“因果循环”,因为今日入宫,所以提前遇见魏扶川;因为去了毓庆宫用膳,所以回来的时候遇险。那么究竟是何原因,让这件衣服再次出现? ——因为对半夏的不重视么? 一时间竟是睡意全无。如意披着手中的衣裳走到院子里,外面比屋内亮堂些,屋檐下挂了一排灯笼,晕出暖黄色的光。 月亮斜挂在天上像个香芒,薄云轻飘慢移,几乎看不到什么星子,同大漠里的夜空不能比拟,让如意有种往事不堪回首的感慨。 如意随意看向隔壁的徽国公府,隔着两道墙的那一面,还有明亮的光,也不知陆西墨此刻有没有就寝。 曾经,她有时睡不着的时候,若是看到常棣院的烛光亮着,就会往那边丢棋子,陆西墨喜欢白色,于是她只丢白棋子,往往在丢了几下之后,那边的灯火便会全部熄灭。 偶尔也会有陆西墨不耐烦的声音传来,诸如:郡主别闹了c郡主很闲么c郡主明日要早朝。 现在想来,确实挺讨人嫌的。 一只白身黑尾的猫爬到围墙之上,顺着龙脊瓦一步一步往外走,似是踩空,挣扎着跃到喻府那边,发出一阵响声,在漆黑的夜里格外刺耳。 如意首先的反应竟是想同陆西墨解释,她从窗边放在杌子上的白瓷棋罐里取了枚棋子砸过去。 ——咦?怎么没声音,再砸一次。 这才听到棋子落地时的脆响和陆西墨的声音:“郡主又做甚?” 如意怯生生道:“刚才的‘噼啪’声不是我弄的。” 那边没有说话。 如意靠近围墙:“陆西墨,你在么?” “棋子也不是你丢的?”陆西墨问她。 “”如意用脚踢了踢地上的碎石,略觉尴尬,“你怎么还不休息?” 陆西墨没有回答她,却口气不佳地问:“郡主有事?” 如意脚下一顿:“没事。” 陆西墨的声音在浓浓黑夜里隔着两道墙的回响,话语有些冰冷:“郡主若是没事,下次可不可以不要往这边丢东西了?” 如意眨了眨眼:“你是说,假如我有事的话,便可以往那边丢棋子的么?” “”陆西墨沉声说,“勺道。” 如意知晓那是什么意思,江南庐州的方言,用来形容女孩子做作,她背靠着墙微微叹气:“陆西墨,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没有声音回答她,如意转过身往后退了几步,常棣院还有烛光亮着,她又往那边丢棋子,没反应,再丢一枚:“陆西墨,你还在么?” 陆西墨简直无语:“不在!” 如意自讨没趣,无奈道:“那你早些休息。” 回了房里,如意脱下衣裳的时候才发现少了枚金花纽扣,不禁又叹气,唏嘘今天发生的一切。 · 第二日一大早,如意已经叫起,等着魏扶川过来静园。 可左等右等,西洋钟都敲了九下还等不到他的人,如意有些不耐烦,命仆役前去查询。 两刻后,仆役带回来消息:“魏统领给六扇门的人抓走了。” “什么!”如意几乎不敢相信,连忙叫罗长史备马舆,赶去那边要人。 此时陆西墨已经在刑部,魏扶川被绑到那里的时候,因为某些交际关系,有人第一时间通知了他,还好去到的及时,刑部差役刚剥了魏扶川的飞鱼服,可看他们的架势就差要动刑了。 陆西墨很是不悦:“魏兄说他不知情,刑部拿人便可以不讲证据?” 刑部里虽然不讲人情,好歹会给喻家几分薄面,方侍郎也是奉命行事:“陆大人此言差矣,昨日安阳郡主出事时,皇宫门前的锦衣卫全都有目共睹。而后据巡逻侍卫们供词,都说看见犯人曾经在郡主的马舆前驻留许久。” 陆西墨不屑地笑:“魏兄傻还是你们当他傻?倘若他真有对郡主的马舆做过手脚,为何不立即离开,等着被人抓个现行么?”他顿了顿又道,“若是本官没记错的话,昨日若不是有魏扶川相救,郡主恐怕已经玉体有损。” 方侍郎自然有他的依据:“犯人在郡主离开后,鬼鬼祟祟和几个护军从舆厢里翻找东西,是想毁尸灭迹么?” 陆西墨看向魏扶川:“定是有魏兄自己的道理。” 魏扶川跪在地上,很是镇定:“安阳郡主让卑职去检查一番,看是否有可疑之处。” 方侍郎似是不信:“那你拿走了什么?” 魏扶川据实已报:“四支断箭,箭头上有羽林卫的印记。” 陆西墨嘲讽道:“这样看来,你们刑部岂不是要将所有羽林卫的侍卫全都抓回来问话,再严刑逼供他们,究是谁将箭矢留在郡主的舆厢里?” 方侍郎吹胡子瞪眼道:“定是有人栽赃,若是羽林卫的人,他们怎会留下自家带印记的箭?” 陆西墨冷笑一声:“原来侍郎也知晓有‘栽赃’一说?那为何魏扶川就不会是被人陷害的?” 方侍郎仍旧对魏扶川存有偏见:“昨日听闻郡主要下跪之人看家护院,许就是他的计谋,先给郡主下套再亲自救郡主,定是想让郡主对其重用,为求鱼跃龙门。” 陆西墨实在觉得方侍郎的狡辩能力大于查案能力:“那你们会不会想着升官发财,而去假意掳劫东厂督主?若是再救了督主,岂不是可以一步登天?” “”方侍郎登时无言以对,只能用他唯一的权利,“来人,给本官上刑。” 陆西墨眉头紧蹙:“侍郎这是想屈打成招么?”他目光凛冽往前靠近公堂书案,“侍郎言语处处针对魏扶川,为何认定他有罪?宗人府虽然无权干涉你们刑部的事,但凡事总要讲公正,你这样做对得起头上御赐的牌匾么?”“明镜高悬”四字就挂在方侍郎头顶正上方,陆西墨又据理力争道,“即便魏扶川真的有错,好歹他是锦衣卫的人,自有有东厂缉拿,刑部这样会不会有越俎代庖之嫌?” 方侍郎故作镇定,一面是陆西墨的质疑,一面是刑部尚书的压力,他一个四品侍郎夹在当中里外都不好得罪,实在为难。 见方侍郎似是犹疑,陆西墨又道:“若是侍郎一意孤行,休怪本官明日启奏皇上。” 方侍郎心如油煎,额头上渗出细小的汗珠来,权衡再三后索性做了抉择:“下官职责所在,还望侯爷不要为难。” “多谢侯爷出言相助。”魏扶川原本就不善辩解,他也不想再做挣扎,“侍郎大人,问到底,卑职仍旧只有一句话,从未做过任何有害郡主之事,即便今日上了断头台,魏某胸坦荡如砥。” · 如意的马舆火急火燎地赶到刑部,她又火急火燎地往公堂里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偏见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伶芙。”如意叫住她,与其目光对视道, “壹招仙的雅集, 从未有明文规定不许庶女参加,若是你想去记得穿襦裙便好。” 韩伶芙微怔, 俄而很是平静地同如意施礼:“伶芙谢过安阳郡主。” 随后如意继续凭栏而坐,众贵女这才接着嬉笑畅谈,仿若刚才什么事都未曾发生。 喻东陶靠近如意,坐在她身边讨好道:“安阳,还在因上次踩着你的披帛而恼我?” 皇帝和喻太师是表兄弟,论辈分喻家的几个孩子要长如意一辈,喻东陶从前和如意的关系还算要好, 私下不将敬语挂在嘴边也很寻常。 如意又闻到那股若有似无的腥膻味, 就往后靠了靠, 顺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没有,我已不记得那件事。” 喻东陶笑容可掬地问:“最近都没听见你的弹琴声, 在忙什么?” 如意看着喻东陶的脸,想捕捉到任何细微的表情:“前日和皇后娘娘用午膳, 准备出宫的时候出了点小小的意外。” 喻东陶眉头微挑有些诧异, 旋即又笑道:“安阳福星高照, 怎会有事?” 那日的意外,如意不相信喻东陶没有耳闻,相比半夏,她觉得喻东陶的两面三刀耍得更为娴熟。只是有件事如意比较好奇:“徽国夫人和锦衣卫魏同知的夫人很熟悉?” “你是说花姨?”喻东陶自然知晓,“母亲多年前任职御侍时,有四个贴身婢女——风花雪月,人称四影。花影嫁给母亲的御侍守卫,便是现在的魏同知。”她顿了顿,问,“你找花姨有事?” “徽国夫人也算两朝御侍了。”如意看着自己指甲,觉得短得可怜,“皇爷爷从锦衣卫里调了个人来静园,叫魏扶川” 如意还未说完,喻东陶已出言打断:“我认得,他是花姨的长子,儿时一起玩耍过,脑子里一根筋,倔起来跟头牛似得。”她又轻蔑一笑,“他还喜欢过北瓷来着。呵,也不瞧瞧自己”喻东陶端起碟盏抿了一小口,又擦了擦唇角掩饰道,“他的年纪长北瓷好几岁呢。” 如意将才想说什么也忘了,只口气淡淡道:“你儿时的玩伴可真多。”相较之下,如意小时候几乎没有什么玩伴,故而有些羡慕。 喻东陶的表情略微有种不明所以的尴尬之色,她将果浆浇在碎冰和干果上,欲吃些东西来缓解心情。 喻东陶今年已经十九岁,很多女子在这个年纪即便未婚,也有婚约在身,偏生就她单着,婚约也不是没有过。在她十三岁时,怀远郡夫人已同德阳郡主商量着杨家大公子和喻家大小姐的婚事,合了八字,婚书也交换过,就等着两家的孩子稍稍大些再办喜事。怎料杨大公子两年前从高处跌下来,身子摔在石阶上,下半辈子吃喝拉撒全离不开床榻,喻东陶这般心高气傲的人怎愿甘心迁就。 怀远侯府也并非不明事理,先行开口毁婚又收回婚书,倒是私下请求喻府,希望能顾及杨家些面子,不要急着将喻东陶重新许配人家,后来定以三年为期,也算保全杨大公子的颜面。 儿时的玩伴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高不成低不就,喻东陶的心思志在皇家。 · 紫褐色的清澄美饮盛在近乎透明的白釉碟里,甚至可以明晰地看见碟底的描彩荷花,果浆里的碎冰早就融化,碟盏上原本挂着的水珠也已被风吹干。 如意端起来轻品,味道偏酸,不及冰凉时可口。原来喜欢什么味道,或者衣裳的颜色搭配,是会随时间的推移而改变的。 那边韩佳莹起身邀众人去后花园赏宝,假山中间的空地上搭了个台子,上面摆满花盆,皆是海棠花,姹紫嫣红的,引得不少蝴蝶流连飞舞。 ——海棠花,海棠色。 如意觉得那抹红迟早会成为自己的梦魇。 花团锦簇的正中围着棵三尺高的珊瑚,朱红的颜色瞬间将周围的花朵比压下去,韩佳莹笑道:“前几日在得意楼看到的,就数这这棵最大,掌柜的说是现打磨成型的。想着摆在家里喜庆,我便买了回来,今日也算邀贵女们同赏。” 立即有别的侯府小姐附和道:“得意楼的东西皆为稀罕物,大多从西域不远千里运来,还有些舶来品。”那女子看着如意的眼角道,“郡主,您这花钿也是出自得意楼的吧?我听掌柜的说,花样是西域的大漠之花,象征着‘无所畏惧’,有三个色:红c金c蓝,我去的时候只剩蓝色,要十两银子,统统一盒才十二枚花钿,也不便宜。” 这下更是勾起贵女们的好奇心,都想去得意楼看看。 · 得意楼就建在壹招仙的正对面,货品虽然纳罕,可东西是既贵又少,横竖物以稀为贵,普通百姓只看得起而买不起。 时间久了也是门可罗雀,好在得意楼的老板开这间门面只为兴趣,赚个辛苦钱。 掌柜的见众多贵客迎门,喜笑颜开招呼着:“请随便挑选。” 如意扫了眼柜面上摆着的货品,逐个望过去,东西不算多,却也样样精致,随意瞅了两眼,并未看到心仪之物。她环顾四周,瞥见靠着墙边的衣橱里挂了套喜服,便走了过去。 无论是凤冠还是裙褂皆以珊瑚为饰,并不算奢华,颜色红的似乎能滴出血来,虽不是那种明艳的红,但看着让人觉得惬意,仿若要用千百年的岁月才能沉淀出那份淳厚感。 如意转身问掌柜的:“这衣裳怎么卖?” 掌柜的赔笑道:“客官抱歉,裙褂不出售,是老板留着给以后得意楼老板娘的聘礼。” 如意上下打量他:“你不是老板?” 掌柜的看如意也并非寻常的官家小姐,实话实说道:“我家老板亲自出关走商,一年行两次,二月初离京,最快也要六月份才能回来,现还在路上。” 如意问他:“你们老板既出入西域,想必会说突厥话?” 掌柜的颇为自豪道:“老板的突厥语说的很好。” 如意竟有些好奇:“他是突厥人么?” 掌柜的微怔,摆摆手道:“老板是地地道道的长安人,祖辈世代皆行商,是为正经的商客。”得意楼剩余的货品不多,他也看得出,除了裙褂如意对别的东西并不感兴趣,“若不然您过些日子再来光顾,待老板回长安,再看看可有合心意的新货,我给您算便宜些。” 如意并不想空手而归:“听闻店里有珊瑚,还剩多少?” 掌柜的回答说:“还有几棵在后院打磨修饰,您若是需要,我可以让匠人连夜赶工。” “摆件便不必了。”如意随口轻飘飘道,“全给我打磨成珊瑚珠子做门帘,要两幅。”如意指了指喜服上挂着的珠串,“同那个差不多大小的珠子便好,用金丝线来串,做好了直接送去玄武街的静园。我今日身上没带银子,你派人去静园里取,顺带量一下月门的尺寸。” 掌柜的有些惊讶,然后试探地问:“敢问可是静园的安阳郡主?” 韩佳莹在旁一笑:“算你有眼色。” “恕草民眼拙,参见安阳郡主。”掌柜的对韩佳莹有些印象,前几日的珊瑚便是她买的,当然相信如意的身份,他又对如意恭敬道:“郡主请稍候。”而后亲自去到二楼。 不一会儿,掌柜的拿下来个半尺长三寸宽余的雕花红木匣,放在会客用的条案上:“郡主瞧瞧这样东西喜不喜欢?” 挑开梅花搭扣,里面以黑绒布为底,整齐地摆着两套护甲套,左右共八只:一套用嵌着松绿石的珐琅所制c另一套是黄金的镂空雕花样式。 如意看着护甲套还算精美:“包起来送去静园。” 掌柜的眉眼含笑,拱手道:“谢郡主垂青。” 喻东陶悄悄对如意附耳:“看来他们早有查探,知晓你喜欢这个。” 若对方真的事先做过打探,就该明白如意已有一年时间未再蓄甲,怎会买护甲套?应该准备弹琴所用的银甲才对,她不想同喻东陶说那么多:“整个长安城里,也只有我和母妃会戴这个。” 其他贵女们还在挑拣货品,如意既然已经买到东西,便有些意兴阑珊,回头又仔细观望那件裙褂后才道:“你们继续玩儿,我回静园了。” 贵女们一同福身道:“恭送郡主。” 韩佳莹快速瞥了喻东陶一眼,未做挽留:“郡主慢走。” 喻东陶打了个呵欠:“我也有些乏了,正好和郡主顺道。” 喻东陶还没开口想和如意同舆呢,静园的护院急匆匆而至,气喘吁吁地来报:“郡主不好了。”他顾忌边上有旁人,只简明扼要道,“魏统领出事了!” 如意连忙赶回府,甫一下了马舆,便望见陆西墨站在静园的镇宅麒麟旁边,似乎是在等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贪心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旁人说的最多的则是陆婕妤连续多日侍寝便恃宠而骄,不将后宫妃嫔放在眼里c不去给皇后晨昏定省c甚至皇帝还为其误过早朝, 陆婕妤罔顾宫规之举在她怀有身孕后更甚。 德阳生双生子是那年的除夕夜, 而新年之后陆婕妤突然失宠, 被皇帝下旨禁足, 虽然妃嫔们不知晓其中缘由, 却都暗中偷着乐,愣是没有一个人替她求情, 可见平日她多遭人嫉恨。即便她诞下二公主, 孩子也是甫一出世便被抱给熹嫔养, 皇帝仍旧没有理会她。 人的想法很奇怪,明明是皇帝将陆婕妤撂在冷宫里不闻不问十几年, 如今发现她对自己不忠时,却是恨不得将那对奸夫淫妇剥皮楦草, 才能解他心头之恨。 皇帝真是悔不当初留了陆婕妤的性命, 让她现在有机会用红杏出墙来羞辱自己,他更不想看到她的脸, 那唇那鼻,无不昭示他曾经对德阳的念念不忘。 皇帝气息不稳, 目露寒光对长朔下令:“杀了那个贱人!” 长朔知晓皇帝此刻盛怒,于是挥了挥手,张院判退出宣政殿,长朔才道:“杀了陆氏,便是死无对证,敢在皇宫里走影儿,实在罪无可恕。” 皇帝紧紧攥着拳头,额头的青筋若影若现:“禁军没人巡逻的么?让他们去查!还有紫兰殿的几个宫女,给朕严刑拷打,看看究竟哪个不知死活的进出过紫兰殿,只要是个能人道的,谁都不许放过!” 长朔眉头微蹙,陆婕妤的事一直有宫人呈报给他,首当其冲接触过紫兰殿的男人便是陆西墨,这是要陷害徽州候的架势,可又觉得没那么简单,长朔自是想安抚皇帝:“万岁爷息怒,臣认为,暂时别打草惊蛇得好。” 皇帝仍旧咽不下这口气:“朕要她死,立刻马上!” · 上辈子,长朔用一条白绫送陆婕妤上路,结束她曾如昙花盛开般得享帝王宠爱的一生,花朵早已凋零,剩下的只是在漫长等待中越渐腐烂的残根。 长朔带了四个内监,让他们准备好东西,打算直接处决陆婕妤,却在紫兰殿偏殿门口碰见如意,宫里的那些个见不得人之事,长朔不想让她知晓,他故作轻松地说:“郡主不回静园么?” 如意惆怅道:“好冷清啊,我原以为冷宫在永巷的孤芳苑,竟不晓得寝殿也能被圈为冷宫,方才看张院判的样子,陆婕妤定是病得不轻,我进去的时候,她还在吐呢,连个搭把手倒杯热茶的人都没有。”如意发自内心地感叹,“她在这儿生活这么多年,若是我,怕是早已疯了。” “殿下福泽绵长,怎能同一个罪妇做比较?”长朔使了个眼色,内监先行进寝阁,他又对如意说,“郡主回去吧,明日端阳宫宴,臣去静园接殿下。” 如意不禁嘟囔道:“安叔忘记南砚哥在宣政殿说的话么?估摸着骑完马,便可以直接列席宫宴了。” 长朔轻笑:“多和大公子接触,总归没有坏处。” 西配殿里传来女子的呼喊声:“我要见皇上”那声音戛然而止。 如意转身进去看,长朔没有拦她,拦不住的。 陆婕妤被内监堵住嘴,她双手死死扣住月门的底槛,不想被拉进去,她看见长朔,忽而拼尽所有的力气,去掰内监的手,嘴里含糊不清地叫着长朔的名字。 长朔微微示意,两个内监松了手。 陆婕妤扑过去抱着长朔的腿,像是落水人最后的浮木:“长朔,让我见皇上一面,就一面” 长朔不为之所动:“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即便让你见到皇上又能怎样?” 陆婕妤声泪俱下道:“不是我,当初不是我咒骂表姐的” 长朔嘴角微扯:“那事皇上已经不再追究,如今你还不知你错在哪?” 陆婕妤睁大眼睛道:“你是来杀我的么?好歹让我死个明白!” 长朔对如意欠身:“殿下还是先行回去吧。” 如意在旁努力回想,却没有任何关于陆婕妤在这期间的记忆,甚至后来知晓她死了,却不知陆婕妤何时何地因何故而身亡,如意有些懊悔,那时关注的事情太少,若是多了解那么一点点,也不至于现在这般毫不知情。 “殿下?”陆婕妤似是看到新的希望,“你是安阳郡主么?”她又跪着去求如意,“郡主行行好,让我见皇上一面。”如意今日为习武穿得极为普通,简单的绸缎褂裤,头上也没有多余的发钗,陆婕妤方才当她是路过的宫女,未曾放在心上,陆婕妤更是发了癫般,孤注一掷道,“妾身怀了孕,孩子不是长朔便是徽州侯的,他俩都有份儿,求郡主为妾身做主!”说着不停地冲如意磕头。 长朔幡然醒悟——原来设计陷害的人,不是让他死便是让陆西墨亡。 长朔拉着如意的胳膊走到门外:“殿下不要看。”他复又进入暖阁,换了只手掐住陆婕妤的脖子,迫使她靠向门柱,长朔沉声低语道,“究竟是谁给你的胆子!你以为本座今日过来是听你胡诌的?”陆婕妤的脸憋得通红,不停地挣扎,却是说不出一句完整话,长朔手上的力度拿捏得刚刚好,他又喃喃自语般,“当初若不是这张脸,你早已化成齑粉,现在来看,你一点儿都不像孃孃。”说完,长朔放开手,陆婕妤随即翻着白眼瘫倒在地上,还有一口气。 如意怎会相信陆婕妤的信口雌黄,她开始担心陆西墨,偏生这么巧今日他来看过陆婕妤,依他的品性,明日若再来探望,届时被抓个正着不对,上辈子陆西墨没有出事,其中定有转机,会是什么?可惜她猜不到。 任何时候如意首先会替陆西墨着想,她刚想离开紫兰殿,却又驻足停下来,并在外面唤长朔:“厂臣,我有话同你说。”待长朔不急不缓擦着手出来时,如意抿唇道,“今日侯爷来过这儿,他还说明日下午会再来看陆婕妤,我希望安叔去提醒他,若是有人阻止他来紫兰殿,定和今日之事有关。”关心则乱,她只能单凭直觉。 长朔不明白:“殿下为何确定有人通知徽州侯?” 如意微微叹息:“我胡乱猜测的,陆婕妤好歹是徽州侯的表姨母,旁人怎会相信他会做出如此道德败坏之事。”如意忽而难过,自己还比陆西墨小一个辈分呢,算不算不知廉耻,她也很是奇怪,“可为何陆婕妤会陷害安叔”如意猜测陆婕妤既然说得出口那样的话,定有她的原因,难道长朔并非内监,实在有些荒唐。 长朔继续用帕子擦手,没有接如意的话,只道:“这事还是殿下亲自同侯爷说吧,臣会派人在紫兰殿周围盯梢。” 如意轻呼一口气:“算了,我也只是瞎猜而已,那个”横竖陆西墨不会被牵连,不用替他操心,她顿了顿道,“我觉得此事非同小可,还是告诉皇爷爷一声比较好,既然陆婕妤那姘头有能耐在后宫进出,定非等闲之辈,若再将矛头指向安叔——总归难以脱身。” 在宫里能有这么大胆子的,且有些权势的人不多,长朔笃定道:“殿下放宽心,臣已经知晓始作俑者是谁了。”长朔身子的事,除了德阳知晓外,还有就是德阳曾经的好姐妹,如今的娴贵妃,若是扳倒长朔,对其百利而无一害,要想个万全之策应付才行。 · 上辈子今年的端阳节究竟发生何事,如意实在想不起来,无非就是宫宴,而后回静园,那段时间陆西墨对她仍旧冷淡。 如意自是一声长叹,重活一次又能怎样?不知晓的仍旧不知晓,她现在唯有等待,等着两年后的月圆中秋,早一些提醒陆西墨别在外面转悠便好,只要他躲过那场刺杀,保全性命,也算对他仁至义尽,管他最后和哪位公主好上了。 她也仅仅只是一时感慨而已,绝情话谁不会想,就像上辈子摔琴那会子,恨不得从未认识过他,可闻讯他出事时,还不是伤心欲绝。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就看这辈子谁能降得住谁罢了。 如意回到静园,下了马舆,刚巧看见陆西墨c喻南砚和固勒扎将将出喻府,三人着常服迎面走来,固勒扎未穿戎装的样子还有几分腼腆清秀,不过怎么瞧,都是陆西墨更为英俊些。 固勒扎的右手放在身侧,暗暗冲如意招手,如意等他们走近了,问喻南砚:“要出去么?” 喻南砚挠挠头:“打算去营里同几个兄弟四处逛逛。” 固勒扎对如意猛得使眼色:“喻将军欲到东四牌楼的教坊司,郡主要不要一道?” 闻言,陆西墨一脸被雷劈的样子:“教坊司?!” 喻南砚用胳膊肘戳他:“二宝没去过?正好今日一起去开开眼。” “”陆西墨哑口无言。 “那你们等等,我换身衣裳稍刻便好。”如意根本不晓得东四牌楼的教坊司是何处,以为只是跳舞奏乐供人娱乐之地,可此娱乐并非彼“娱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楼玉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五成订阅量可见最新章节  如意兀自打开象牙盒,里头有块掌心大小的舶来镜, 鉴人特别清楚,眼尾的花钿同实物一般绚丽,衬托她的瞳孔分外明亮, 她就这样注视着镜中自己的眼睛,里头越渐水雾氤氲, 直到眼睑承受不住那份圆润, 凝聚着落了下来。 如意自觉失态, 勉强一笑道:“风沙吹到眼睛里了。”她用指腹擦拭后,又对陆西墨说,“我很喜欢,替我谢过北瓷。” 徽国公在朝为太师二十多年,与德阳郡主鹣鲽情深, 前后育有四个孩子,两男两女, 东南西北。 老大和老幺是女孩, 分别起名为东陶和北瓷;中间两个男孩是双生子, 大公子随父姓喻, 取名南砚,二公子随了德阳郡主的姓氏,便是如意朝思暮想的陆西墨。 如意感觉此刻无法再强撑下去,她心痛而难过,不曾到来却又能预见的过往和记忆,一波又一波地朝她涌来,如海水般欲将她灭顶。首当其冲的便是眼前的陆西墨快要死了,虽然还要再过两年多时间才会发生,可在如意看来,就像转眼就会噩梦成真一样,换句话来说,往后的每一日她都要承受陆西墨即将死去的事实。 杨艳发现如意脸色微恙,问询道:“郡主怎么了?” 如意觉着鬓角有些湿意,抬手用披帛稍稍压拭:“许是宿醉还未完全清醒,头有些晕而已。”不等旁人的关心,她尽量保持微笑,“我先回去了,你们玩得尽兴。” 杨瑞顿了顿,往后退了两步,杨艳和韩佳莹冲她福身,三人异口同声道:“恭送郡主。” 陆西墨微微颔首,一言未发。 如意下楼的时候迎面遇见喻东陶,楼梯宽三尺,容两人并行绰绰有余,喻东陶前后脚已经踩了两级楼梯,但若是此时退下去也不是什么难事,却依旧昂着头慢慢继续往上,落到如意眼里竟是生出一丝挑衅的意味。 如意同样无视喻东陶,捏着披帛往下行,直面着那张曾在她“灵魂出窍”时所看见的——火光中近乎扭曲的脸庞。 就这样,两人一上一下,堵在楼梯中间靠上的位置,如意居高临下地说:“桃源县主来得可真巧。” 喻东陶觉得如意的眼神有些冰冷,此时再退下去太没面子,若不退,就是对她不敬,四目相对间终是有所回避,侧过身子道:“郡主先行。” 如意露出个若有似无的笑,可刚走了两步,喻东陶已背对她继续往上,没仔细看楼梯,绣鞋踩在她及地的披帛上,如意脚下一顿转过身来,即便位居下方,眼神依旧犀利如刃。 喻东陶没有赔礼道歉,随口说:“披帛这般长,我没看到。” ——原来三年前的自己,这么好说话。如意手上拿了两只盒子,只能单手将披帛扯下来,随意往地上一丢,穿过喻东陶那张略显诧异的脸,刚好看见陆西墨站在楼梯口望向这边。 忽而如意又想到喻东陶在自己“死后”烧掉的那张写着“等我”的信笺。 陆西墨遇袭的前几日,曾和如意吵过架,闹得有些凶。朝显棠从中调和约着去逛灯会,他写信许是打算同她示好。一想到陆西墨并非如记忆中那般不喜自己,顿时心情畅快许多。 如意远远地对陆西墨抿嘴一笑,下楼离开,与往日不尽相同,以前她都用咧嘴一笑对他,而且原先的壹招仙雅集结束后,她都会厚颜要求与他同舆回府,这一次,也算有所不同,是她独自回静园。 陆西墨形色如常,提醒喻东陶:“她是郡主,长姐这样很不合规矩。” 喻东陶轻哼了声:“又不是公主。” 陆西墨正色道:“她姓朝。” 喻东陶不屑地笑:“二弟见着三殿下的时候,每次都规规矩矩地同他请安么,私下只怕是从来都不顾忌尊卑的吧?”说完不再理会他,往熟人那边打招呼去了。 陆西墨走到楼梯口往下几步,拾起被如意丢弃的披帛,而后继续往下去至三楼的雅间,问小厮要了壶明前龙井和两样点心,独自坐在藤椅那欣赏底楼戏台上的评书。 · 如意回到静园,忙不迭地往自己的小院里走,甫一进了东暖阁的寝间,便踢掉鞋子直接趴在雕花架子床上,略凉的锦衾贴着她的脸,触感格外柔滑,而后她又翻了个身平躺,努力回忆那些即将要发生的事。 虽“年代久远”,大事件还是能串联起来。因果循环,有因才有果,如意觉着,若是能改变起因,定能扭转结果。 而其中有一部分是出在半夏身上,如意不打算急着处置半夏,毕竟已知的细作总好过未知的敌人。 记忆犹新的无非是半夏被海棠红阻止的话,明明那帮突厥沙盗可以用自己威胁皇帝,得到想要的一切,可最后还是将自己置于死地,海棠红的那句“求之不得”,真的是为了让圣上向突厥开战?彼时北面辽军来犯,大昭不可能再与突厥交恶。究竟是为了什么 如意拧着眉头,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又想到喻南砚,那时候的他看起来很难过,一如知晓陆西墨死时的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横竖已重活一次,这辈子定要亲自感谢他——可以不顾斩首的罪责,也要将自己的尸体送回长安。 · 如意身上出过汗,又命人备了香汤,这会子半夏已经过来和麦冬一同伺候她沐浴。 如意坐在浴桶里撇过头,梗着脖子去看右肩:“是不是很明显?”她肩膀右侧偏下处有一小块疤痕,儿时因爬树摔着而留下的纪念,至今让她心存芥蒂。 半夏打了瓢水淋在她背上:“郡主皮肤白,才觉得这道痕迹明显,便当它是个胎记。” 如意曾经对着铜镜看过那块疤,约摸有一寸长,筷子般粗细:“取我今日带回来的那块舶来镜来,我再仔细瞧瞧。” 麦冬和半夏目目相觑,担心如意又会呜呼哀哉地懊悔,却还是顺她的意思,将象牙盒拿了过来。 “”铜镜和玻璃镜的区别一下子就体现出来。如意从不知这道疤痕是如此之难看,像片烟熏过的柳叶,斜贴在她洁白如玉的肌肤上,分外明显。 麦冬明白如意的心情,几乎感同身受:“昨日宫中送来的礼单里有盒鲛鲨膏,可以润肤去疤痕,不若郡主试试?”麦冬见如意憋着嘴,又宽慰她,“郡主您看奴婢,小时候打翻灶台上现盛的粥碗,全都泼脖子上去了。”说着剥开领口,只露出一点点白色的伤痕,并用手比划了个位置,“到现在还有这么大的疤。” “每次都拿你贪嘴的事来说,若是你脖子上没这块疤——”如意已经平复心情,转过身来用食指去勾麦冬的下巴,“以你的样貌指不定能入二十四司做女官,或者”她眉头微挑,一副“你知晓”的神情。 麦冬撇撇嘴道:“没给罚到浣衣局为奴,奴婢已经感恩戴德了。” 麦家往上翻三辈也曾在官宦人家伺候,只因东家犯了重罪,家仆们连坐皆没入奴籍,她倒很是乐观,觉得被分配至静园又能伺候在安阳郡主身边,已是天大的福气。 半夏不一样,她自幼被拐带,因相貌平平,秦楼楚馆也不想做折本的买卖,牙婆便将她贩给杂耍戏班。深秋时节,半夏衣着单薄在街头顶大缸,起来时裤子后面红了一片,惹得众人唏嘘不给赏钱,班主觉得触了霉头用鞭子抽她,刚巧如意坐轿路过,心生怜悯,便花了银子将她赎在身边。 她俩的性子倒是截然不同,半夏温柔恬静,麦冬直率聒噪,这些年来伺候如意还算妥当。只是如意奇了怪,自己待她们不薄,甚至可以说从未亏待过,为何偏偏只有半夏不忠。 · 麦冬用薄玉片挑了些鲛鲨膏涂到如意的肩上,又均匀抹开在疤痕处,如意将包金瓷瓶塞到麦冬手里:“拿去用吧,过两日我进宫再要一些回来。”每年无论多热的天,麦冬人前都会穿高领有盘扣的衣裳遮住脖子那块,经常捂出痱子来。 麦冬还没开口拒绝呢,半夏已先行搭腔:“这鲛鲨膏是燕国贡品,每年只有两罐。” 麦冬虽然很想要,仍是忍住了,将瓷瓶放回镜台上:“谢郡主,奴婢皮糙肉厚的,没得暴殄天物。” “拿着吧。”如意并未放在心上,对着铜镜梳头,“没哪个女孩子不爱俏的。”她又问半夏,“你身上也有疤么?” 半夏轻声说道:“奴婢没有。” 往日如意对这两个奴婢,若是赏给半夏些东西,必会补给麦冬另一样物什,从不会厚此薄彼。这一句“奴婢没有”,半夏说的是没疤,此刻在如意听来,却是没有赏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共膳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五成订阅量可见最新章节 外头微亮, 如意唤麦冬进来, 吩咐她乘马舆去皇宫门口侯着, 一旦听见散朝鞭响了,再进宫去太医院请位御医来静园给她把脉,若此去皇宫已经散朝, 便直接进宫, 并叮嘱道:从太医院出来后一定要经过司礼监。 麦冬点头应了个“诺”,跟着就去做入宫准备。 已是巳时, 如意端坐于罗汉塌左侧,将手搭在矮案的脉枕上,陈御医隔着一方丝帕仔细把脉,却思忖良久。 月门的水精帘被婢女撩起,一人执玉笛缓缓走进西暖阁, 随着他身后挂帘落下时的碰撞声,更显得他嗓音如玉磬:“臣给郡主请安。”他又开口问询边上的御医, “安阳郡主的身子怎样?” 陈御医和麦冬一同向他行礼, 又听陈御医恭敬道:“回督主,郡主脉象平和, 只是前夜宿醉,偶觉两鬓涨痛,待下官开一副安神散,休息两日便可大好。” 长朔负手而立:“你且去前厅开药方,留一份脉案给我。” 麦冬福了福身子:“奴婢去沏茶。” 待旁人退出西暖阁,长朔蹙着眉,眼尾随他密长的睫毛微扬:“小殿下何故要借酒浇愁?” 朝阳透过撑起的棱窗撒在他的月白蟒袍之上,清楚地映出他肩头银丝暗花的纹路。嵌玉乌纱帽下长眉入鬓,若是仔细瞧,还能发现他右边眉峰上有一条微不可见的细小疤痕。长朔最好看的还是那双眼睛,明眸乌瞳里像盛满一泓清泉,得他注目凝视时,要么令人畏惧,要么摄人心魄,只是今时今日,也没几个人敢同他对视。 如意没有看他,垂眸盯着自己绞在一起的手指,表现出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前日我‘生辰’,贪嘴多喝了几杯。”她刻意将生辰二字说得重些。 上辈子,如意没有请御医来时,长朔只是在她生辰后的第三日,送给她一张十六弦筝和一副银甲,那时的她颇为欢喜。 重点可不就是长朔没有提前亦或亲自送她生辰礼的缘由么,他自然听的出,便软言细语地解释和赔罪:“臣有事离开了长安十日,昨夜才从京畿赶回来。左不过郡主小满那日出生,这个月二十二,臣再帮郡主补一次小宴谢罪,你看可好?” 如意这才觉得舒坦:“小宴就不必了,安叔下次去外埠出任务时,可不可以给我带些小玩意回来?” 长朔眉眼含笑道:“好。”他是看着如意长大的,权当她是个孩子而已。 长朔与已故的嘉成太子年纪相仿,他俩自幼同窗在国子监受学,情比金兰。 靖和六年,十四岁的长朔离开国子学去到宫里做宦官,成为司礼监的一名小小随堂,仅用半年功夫就被提为秉笔,那时皇帝未再册封御侍,便留他在身边拟写圣旨,没几年顺理成章地晋升成掌印,直至靖和二十一年,他更得皇帝御赐“安”姓和尚方玉笛,兼任东厂督主,直上青云风光无限。 岫玉笛在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受百官跪拜也不觉得猖狂。 曾有两个司礼监的随堂,不知轻重地唤他九千岁,他只笑而不答,当晚那两人的脑袋便挂在东厂门前的牌坊之上,他轻飘飘地说是用来辟邪。 几年过去了,头颅经风吹日晒只剩乌骨黑发,真真是辟邪的好物什。 能活百岁足矣;杀人折寿,七十尚可接受。 · 麦冬备了铁观音,茶里还添了几颗桂圆,如意端起茶盏捧给长朔,他觉得纳罕:“郡主有事吩咐?” 如意狡黠地笑:“安叔先用茶。” 长朔嘴角噙着笑,将玉笛横放在矮案之上,看了眼抵墙而置的西洋钟才接过来。他左手端着彩釉茶碟,右手捏起错金盖碗,戴着两寸长金护指的小拇指微微翘起,别有一番韵味。只是鲜少有人知晓,这金色雕花指套下仅有半截断指,同眉峰那道伤痕一样,是他不可与人诉说的过往,更是长朔的逆鳞所在。 见他呷了口茶,如意坐下来说:“我不想学琴了,我想习武。” 长朔没问她原因,只道:“习武要比练琴辛苦得多。” 如意左手托着腮,用右手去点玉笛:“抚琴只能陶冶情操,可我想自保,以不至于在危险来临时拖他人后腿。” 长朔看着她,沉默半晌后说:“臣可以给郡主多安排些护卫,或者江湖上的死士,学功夫的事不用考虑。”他的口气有些无奈,“若是连死士都护及不了郡主的安危,那世间便没有哪样功夫能让郡主保全。”转瞬,长朔又面带微笑道,“美人计么?抱歉,臣并不想小殿下以身犯险。”小殿下是他对如意独有的称呼,一叫便是十六年。 就同如意唤他“安叔”一样,普天之下,只有她一人独享。 如意仔细考虑长朔的话,思忖间将岫玉笛来回滚了几圈,底下的穗子缠住笛身,淡绿和浅紫的搭配看起来很柔和,如意叹息一声:“不知喻南砚在漠北怎么样了。” 长朔合上盖碗看了一眼麦冬,麦冬在旁举起漆盘,他顺手搁下茶盏,麦冬跟着垂眸退出西暖阁。他问如意:“郡主怎会想起来提及镇北将军?” “不记得小时候究竟是和谁爬树,结果我摔了下来。”如意回忆起往事,“他俩长得一模一样,不知是喻还是陆。估摸着是喻南砚,儿时他便喜欢舞刀弄枪的,胆子特别大。” 长朔轻抚右手上的金护指:“臣只记得有一次抱郡主去栖凤阁荡秋千,遇见德阳郡主带着双生子在凤凰树下玩,那时他俩顶多四岁,每人手上各拿了两瓣香栾,南砚看见你,直接分了你一瓣,西墨却是吃了自己的一瓣,又将南砚手中剩下的另一瓣塞进你嘴里。结果便是你吃了两瓣香栾,西墨也吃了两瓣,南砚望着空空的手,一脸茫然。” 如意怎会记得自己两岁时的事,却又觉得好笑:“惯会拿旁人的东西来敷衍我的。”香栾也好,舶来镜也是。 长朔微挑袍摆站了起来:“臣给郡主带了礼物放在小院的凉亭里,郡主移步过去瞧瞧?” “好啊。”如意装做不知晓的样子。 · 陆西墨擅琴,如意便苦练筝,想着有朝一日能与他琴筝合奏,只是从未等到那个机会。 长朔指着石桌上的乐器:“十六弦筝要比五十弦瑟容易学成得多,这是皇上特别为郡主选的,臣想着总不能空手而来,便随了副银甲。” 如意素手拨琴,看到自己圆润的指甲,又抬起手仔细端详一番。 静园的王妃是燕国人,燕国贵族女子有蓄甲的习惯,如意十岁后学母妃那样,每日用羊乳泡手,且精心修护指甲,无名指和小拇指的指甲曾留至近两寸长,平时戴着珐琅甲套,别提有多臭美。 直到看见陆西墨抚琴,如意竟是咬断呵护四年之久的长甲。平时她练琴,指甲几乎隔几日便用玉锉磨一次,再也留不长了。 如意将银甲仔细戴好,中指顺着琴弦连抹六个音,而后用拇指和食指弹了四个小撮,这筝她弹了三年,很是熟悉。她对长朔笑:“我一直有勤练筝,现在想换个乐趣,安叔还是安排人教我习武好了。” 长朔似是不信:“若是郡主能弹首让臣满意的曲子,那便应了郡主的要求。” 如意抿着嘴,煞有介事地活动放松手指:“厂臣可不许诓我。” 长朔了解她的琴艺水准,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如意深吸慢吐一口气后坐正,自言自语道:“嗯,弹什么好呢?”俄而,似是有了决定。 长朔竟不知晓她的琴艺如此娴熟。 上阙宛转悠扬,弹到下阙变作哀怨缠绵,长朔听着c看着c想着——究竟要用怎样悲戚的心情,才能奏出这般无奈的曲调,甚至音律里还带着无尽的不甘之情。 长朔在如意复弹的时候,执起玉笛轻吹,企图能分散一些些的凄怆感。 如意不再摇音而是多加了颤音,筝笛相配间,好似两个天涯沦落人在互诉愁情。最后,她以双指摇音收尾,曲终阙止,无限的惆怅漫延开来。 两人静默无声,过了许久长朔先开口打破这份沉寂:“不知小殿下奏曲的时候,心里想的是谁?” 如意却沉声反问他:“那安叔吹笛的时候又是在思念谁?” 长朔举目看着远处琉璃屋脊尽头的吻兽,一脸的淡然:“故人。” 如意无从分辨他口中的故人,是否为“已故之人”,垂眸道:“我也是。”想着那个已经死去和即将死去的陆西墨。 长朔偏过头看她:“郡主是想习武还是想见喻大公子?” 如意觉得并不冲突:“两样不能共存么?喻南砚也可以教我些功夫的。” 长朔非要她做出个选择:“若只能选择一样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狭路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五成订阅量可见最新章节 如意很想问:太太没有给太公生孩子, 觉得遗憾么? 再圆满的爱情,没有血脉延续也会不完美吧。她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孩儿都替他们惋惜, 更何况这两人相濡以沫多年, 如意怎好轻易揭其伤疤。 如意只能握着拳头义愤填膺道:“太太定是生太爷的气,伤了心,竟被下旨赐婚和亲到千里之外的燕国,所以才那多年不愿回长安的吧?”若是没有那场和亲,母妃有燕国娘家的仰仗,定不会如此极端。 最后太上皇飞鸽传书,让长朔来落华宫将这多嘴的重孙女领走, 走的时候,如意顺了不少宝贝,全是皇太太给的,其中有本自吐蕃请来的《大藏经》,如意看着有些印象,上辈子和亲突厥时的嫁妆里就有它, 和《图》一样,用来做压箱底。 · 步行下山的时候, 如意有些心不在焉,长朔以为她还在因为没能胜任御侍而不开心,于是步伐渐缓:“那日臣给的册子,郡主没仔细看么?” 如意忘性大,而她看的时候,心思一直放在六国布局上:“看了。” 长朔问她:“既然看了,为何郡主在含凉殿没有写全答案?” 如意折了根树枝,随手轻轻挥舞:“我担心皇爷爷怪罪你,试题只有皇爷爷知晓,安叔刚好来过静园,我害怕朝臣又要弹劾安叔,原本那些人提议遴选御侍,不就是怕安叔在皇爷爷面前独大么。” 长朔脚下一顿:“如意。” 如意微微侧身看他:“嗯?” 随行的锦衣卫走在前面离他们有段距离,四尺余宽的青石阶梯仿若没有尽头,左边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此时日上中天没能遮下树荫,然而微风徐徐并不觉得热,右边有条无名小溪湍流往下,水声潺潺,不时还传来几声虫鸣。 长朔竟是替如意心疼:“若是承滇太子还活着该多好,殿下便不必这般谨慎地在乎朝臣的想法。” 如意不甚在意:“若是我告诉安叔,其实我很少想起父王,安叔会不会怨我不孝?”如意走到小溪旁用树枝挑拨水底石子,这里的雨花石大多都是灰白色和淡黄色的,她曾在玉门关看到有玫瑰色的石头,漂亮极了,“小时候我都当皇爷爷是我的父亲,落华宫的太爷和太太,更像是爷爷和奶奶。” 长朔一声喟叹:“承滇他爱你,很爱很爱。” 如意忽而鼻子一酸,眼泪直往下掉:“可我不记得父王的样子,从未梦到他,从未也许梦见过,可我也不晓得是他”她强忍着不想让自己看起来那么难过,“我太软弱了,总爱哭鼻子。” 长朔很想给如意一个拥抱,始终于礼不合,他蹲下身子,从溪里拾起一块圆形且近乎透明的雨花石:“安叔会是你的铠甲,若是有一天,殿下想要的东西必须踩着臣的尸体过去,那么臣一定焚香沐浴,等着殿下。”说着他将那块雨花石递给如意。 如意摇了摇头:“不,我不要,安叔是好人,不要因为静园的事冒险。”她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长朔将雨花石塞在如意的手里:“臣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也许殿下还不知晓臣曾经杀过人。”他又将右手微微举起,指缝穿透日光,无比刺眼,“这手指便是那日所断,是臣亲手杀了她。”长朔的口气淡淡的,仿佛在说一件极为寻常之事,“人生总是这样危脆。” 如意沉默一会儿问他:“那安叔后悔么?即便双手沾满鲜血,可曾后悔过?” 长朔看着远处白云下的叠峦山峰,目光清澈道:“臣只后悔,让她死的时候那样痛苦,若是一刀毙命,便不会有任何遗憾。”他缓缓呼出一口气,平复心情改口问道,“郡主猜猜谁做的御侍?” 本来这次御侍备选名单,皆由朝中三品及以上官员府中各呈报一个名字上来,哪家未出阁的小姐不是挤破头想要这个名额,虽然怀远侯府只有杨艳一位小姐,可又没说庶出不可参与。 如意轻抚手中雨花石的四周,很是光滑:“杨艳么?好像只有她一个庶出的小姐,比较特殊些。” 长朔笑了笑:“对,也不完全对。” 如意不明白:“是何意?” 长朔以宽袖遮住手背,让如意搭着他的手往石阶那走:“皇上封她三品郡主头衔,她要求更名改为‘慕贞’,而后过继在怀远郡夫人膝下,成了正儿八经的嫡出小姐。” 如意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上辈子杨艳究竟有没有更名,她们那时见面的机会并不多,不是叫她一声杨郡主,便是杨御侍,对方则是规矩地对自己拱手称臣。 横竖还是她,没差别。 如意觉得那三年和杨艳从未有过冲突,故而并不感兴趣,只问道:“厂臣知晓突厥可汗么?” 长朔放下手:“阿史那乾?每年朝觐都能见到的。” 如意微微拧着裙子,不想踩到裙边:“他有几个儿子?” 长朔未做考虑,直接回答道:“只有一个,是可敦所生,她连生了四位王女,唯阿史那骁一位王子。” 如意蹙眉道:“庶出的也没有么?” 长朔轻轻摇头:“据臣所知,乾汗没有其他妾室。” 如意忽而有些犯难——不应该啊,难道自己猜测有误,当初自己和亲的王子就是阿史那骁,倘若他被贬为庶人,那王位岂不是后继无人:“突厥可曾有过有女汗?” “从未听闻。”长朔又有些好奇,“郡主为何这样问?” 如意微微叹气,总不能未卜先知告诉他些什么,她暂时还开不了口。 长朔却是若有所思:“是不是有人告诉郡主什么事情?” 如意微微摇头:“没有,我只是随口问问。” 长朔将信将疑,想起那日在喻府看到的衣裳,试探道:“自御侍答题那日后,喻太师替徽州候告假,称他身体抱恙,多日未曾临朝。” 如意心里咯噔一下——严重么?可嘴上还是说:“算他活该。” 长朔轻笑:“郡主以前总和三殿下在一起,不是为了徽州侯么?” 如意的脸蓦地红了,有些结巴:“才才没有。”而后又小心翼翼问,“很明显么?” 长朔笑出声来:“臣随意猜的。” “”如意觉得自己太好骗了,幸而对方是长朔。 长朔并不是嘲笑她,他垂下眼睑问:“喻南砚和陆西墨,郡主比较中意谁?” 事到如今,如意也不知该做怎样的回答,只闷闷地说:“若是知晓没有结果,甚至是结局悲惨,还值得去拼搏么?” 话在长朔听来却是另一番意思:“当然要力争到底,坚持到最后一刻,失败和追悔,殿下愿意承受哪一样?” 如意想了想,抿嘴道:“我不知道,因为我是个经不起挫折的人。” 长朔挡在她面前:“有臣在,殿下尽管去争取。”他双手往上扬,宽袖随风轻摆,“只要殿下想,这天下都会是殿下的。” 如意很是欣慰有长朔,却故作不满道:“话虽这么说,但厂臣不许我习武,这我可不乐意了。” 长朔对她拱手微微屈身:“臣已有准备。” 飞骑营的将士总共有十六万,被喻南砚带了一半的兵力去到漠北,余下的另一半留在皇宫北玄武门外的校场里,长朔虽然没有兵权,可若要安排几个人教如意些功夫并不算难事。长朔当她只是随口说说,毕竟习武不易,即便从基础的扎马步开始,估摸她也撑不了几日,却仍旧提前做好安排。 因为是如意的要求,他定当满足,就同如意随口提及喻南砚,他也不惜欺瞒圣上,说那是德阳的想念,总归皇帝不会亲自向德阳验证,而一位母亲记挂远方的儿子本就是人之常情。 后面的路越渐平坦,长朔传了肩舆,如意刚好可以打个盹,却瞥见左边的林地里横七竖八躺了许多——尸体,她一脸惊恐地问:“厂臣,那是什么?” 长朔若无其事道:“亡命之徒,死不足惜。” 如意兀自打开象牙盒,里头有块掌心大小的舶来镜,鉴人特别清楚,眼尾的花钿同实物一般绚丽,衬托她的瞳孔分外明亮,她就这样注视着镜中自己的眼睛,里头越渐水雾氤氲,直到眼睑承受不住那份圆润,凝聚着落了下来。 如意自觉失态,勉强一笑道:“风沙吹到眼睛里了。”她用指腹擦拭后,又对陆西墨说,“我很喜欢,替我谢过北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3.暗箭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五成订阅量可见最新章节  锦瑟华年的小院靠南墙边有两棵葡萄藤,去年入夏时节而种, 如今已攀着胳膊粗的竹竿堪堪缠绕到架顶。如意看着那并不茂盛的盈盈绿叶,已遥想到日后葡萄藤开花结果时的样子。 半夏以为如意要练琴,将筝匣抱出来放在石桌上:“郡主,要请司乐过来么?” 如意打开雕着龙凤呈祥纹的檀木琴匣说:“以后都不必请司乐过来了。” 半夏脸色微僵, 抿唇道:“郡主, 是不是奴婢做错了什么事?您这几日都不怎么同奴婢说话, 也不愿多看奴婢一眼。”半夏自幼敏感,刚来静园那会, 言行举止都小心翼翼的, 生怕如意会丢弃自己。 “没有。”如意随口道,“只是御侍选考在即, 我有些担忧, 无心顾及琐事罢了。” 半夏将信将疑, 替她出了主意:“皇上那般疼爱郡主,若是郡主开口, 陛下定会依您所愿。” “我更想凭自己的本事胜任。”原来半夏存有这样的心思,如意曾经尤其宠爱这个婢女,权当是养了只白眼狼,于是一脸淡然道,“我想独自待一会。” 俄而,如意信手翻阅起那册《布政司分布图》,发觉大昭疆土颇为辽阔,东部和南部皆抵海域,北达燕c辽两国,西北挨着突厥,西邻吐蕃,西南是骠国。 舆图上清楚地绘出十四个行省的位置,翻页那边更是详细用文字记载了各行省下辖州府的名称,粗略估算下百府有余。 忽而有个奇怪的念头在如意脑中冒出——为何两年后的辽国不侵略较为易攻的燕国,反而要对大昭宣战,实在有悖常理。若是辽国的实力能与大昭抗衡,完全可以先吞并燕国,再来攻打大昭。燕国是大昭的藩属国,即便皇帝下旨派兵支援,总不会全力以赴,还要随时防备吐蕃的偷袭。 事出反常必有妖,定有不可告人的阴谋。 · 约摸两个时辰后,魏扶川和五个侍卫,用板车将装载獒犬的铁笼运回静园,又合力抬进小院里。甫一掀开遮笼布,里面通体毛色黑得发亮的獒犬低吠了声,两只棕色的前爪搭在铁栏上,斜立着露出尖锐的獠牙,隔着铁笼都叫人望而生畏,不禁让如意瞠目结舌。随后却是犯了难,这么大的块头,要如何正大光明地带进奉国公府里,是个问题。 原本如意想着,弄只更为凶猛的狗来降服那只恶犬,可眼前的獒犬也太出乎意料了,这哪里是一只,分明是一头。 她并无十足的把握避险,若是明日獒犬攻击恶犬,贵女们会不会因害怕獒犬又是乱作一团,畜生毕竟是畜生,一旦场面难以控制,她也无法置身事外,料着不会怪罪她本尊,可喂养敖犬的侍卫定是难逃其咎。 如意觉得太过冒险,遂放弃这个馊主意,她对魏扶川摆摆手:“抬下去吧,我只是想见识见识。” “”魏扶川问,“送回宫里还是留在静园?” 如意稍作思考:“放后院里养两天再送回去好了。” 侍卫们皆有耳闻,安阳郡主经常会因一时兴起而劳师动众,今日同样算是见识到了。 如意让其他人将铁笼抬走,留魏扶川问话:“若是某日,因为我的原因,连累到你——危及生命的那种,你还会愿意留在静园里效命么?” 魏扶川不是很明白:“请问郡主是怎样的连累?” 如意想了想:“比方说这种情况:我出游时遇见暴徒或者刺客,他们见人就杀,你因保护我而”她想斟酌出一个合适的词语,却不想说的那么直白,像是在诅咒他一样,“反正就是令你身负重伤。” “那样只怪属下学艺不精,保护不了郡主的安危。”魏扶川有种设身处地的愧疚感,“不是郡主连累属下,而是属下没本事,让您遭受无妄之灾。” 如意微微叹气,然后对他道:“谢谢你。”感谢那时候的你和昨日的你。 魏扶川撩起袍摆跪了下来:“郡主这样说便是折煞了属下,保护郡主本就是属下应尽的职责。”他顿了顿又真心实意道,“属下谢过郡主在刑部公堂的庇护,扶川定当誓死效忠郡主在所不辞。” 如意破颜微笑,并暗自决定,这次无论怎样都不会去突厥和亲,不愿再连累旁人。 · 很快到了二十一这日午后,如意用银箸戳着青花瓷碗,恨不得捅出个窟窿来。若是寻常地方,她大可带着一干侍卫进去搜查恶犬,以绝后患,可那是奉国公府,没有合理的缘由,容不得她随心所欲。 请柬相邀的时间定在未时,如意颇为悠闲地换衣绘妆,一身鹅黄绸裙,艾青色腰带以朱衿为束,两边系着白玉环佩;斜编的刘海贴着左眉而梳,杨艳送的花钿粘在右眼尾处,勾出一道妩媚的剪影。 现在已是未初两刻,如意差不多便是这个时候落的水,今日她故意迟到,不过想试探一番,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虽然她更相信是前者。 如意姗姗来迟,奉国公府的挽风水榭里已经美女云集,因着都是女眷,侍卫和仆役们都不得靠近后花园。 韩佳莹身着芽绿色的碎花襦裙,笑得花枝招展:“我当郡主没空过来,方才还在安慰舍妹,说往后总有机会能亲睹郡主芳容。” 上辈子的细枝末节如意记得不大清楚,那时她哪有空关注他人,只一心顾着多和喻东陶交好,猜想喻东陶多少会在陆西墨面前替自己美言几句,故而整个聚会,她和喻东陶之间几乎形影不离。 水榭面南背水,韩佳莹请如意上座,北面美人靠的中间位置已经铺着绣了蝠纹的红色软垫,完全为她而备。 韩佳莹殷勤地领着如意坐过去,如意左右张望,没有看见杨艳和喻东陶的身影。待她端坐后,那些贵女们才一同给她请安,她们皆为世家嫡女,有不少人的闺名都在御侍备选名单之上。 午后的天气略为炎热,这个时辰的日头很是打人,婢女们奉上冰镇的果浆和撒了干果的碎冰,用起来很是爽口,如意那时贪嘴多吃了些,如若不然也不会因单单落水便发了烧,原来是早有预谋。 如意看着韩佳莹,似笑非笑地问:“今天又不是双日子,佳莹怎会想着在御侍选考前一日设宴,邀请众位小姐过来小聚?” 韩佳莹面带微笑:“上次壹招仙的雅集,我回来时告诉庶妹伶芙。”说着,韩佳莹冲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招手,那人忸怩着走过来,韩佳莹接着说,“倒叫她好生羡慕杨府的庶出小姐,可以如嫡女那般参加雅集。这不,今日是伶芙的生辰,故而我想替她向郡主讨个赏,可否往后每月十八,她也能与我一同去壹招仙?” ——生辰?如意空手而来,不过一句话的事,便可当成礼物赏赐给这个庶出的小姐。可她俩为何不提前告知?上辈子如意未曾过问,韩佳莹定不会主动提起,现在细想一番,蓦地明白韩佳莹的用意。既然算是韩伶芙的生辰小宴,如意在这出了事,总是要找人承担罪责,首先降罪的便是这个身份不高的庶出小姐,就没见过几个嫡小姐能当庶小姐为亲姐妹的,韩佳莹岂不是一箭双雕? “佳莹这是在蓄意讨赏么?”如意唇角勾笑道,“在座的众世家小姐,无不是因韩府的邀请而至,我们人都到齐了,你却告诉我是为你家庶出的妹妹庆生,这有些于礼不合吧?”如意收起笑容,微微蹙眉,“不是我对嫡庶存有偏见,可凡事都要讲个‘礼’字——礼貌的礼,若是帖子里点名说是韩伶芙的生辰宴,估摸着我们之中有一半的人都不会亲自赴约。佳莹这样先斩后奏的,也不怕折了令妹的寿。” 韩佳莹面色微白,原本她也是信口胡诌,想让韩伶芙负责今日的聚会而已,没想到如意会较真,只得赔笑:“伶芙是闰三月出生,上个月忘了请宴,便想安排在今日补过。”简直是在牵强附会。 如意并不领情,站了起来:“若今日是佳莹邀请的‘海棠花宴’,本郡主自会留下来小酌几杯,若非要说是伶芙的生辰宴,那么抱歉,我宁愿回府多温些书,以备明日的御侍选考。” 如意都站着在,其他人哪有继续坐着的道理,其中有不少贵女对韩伶芙投去嫌弃的目光,她们堂堂嫡出的世家小姐,竟要为一个庶出且不算熟识的小姐庆生,实在太跌份儿。 长安官宦人家嫡庶严谨,若是有人做出宠妾灭妻之事,其罪当诛,由此地位悬殊,可见一斑。 韩伶芙几乎羞愧难当,低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如意也觉得自己话语重了些,可别无他法。 柳枝垂在水面上,微风轻拂点起阵阵涟漪,喻东陶此时抱了只稚犬走进水榭:“怎么了这是,都站着作甚?坐啊。”听口气,她倒像是东家,喻东陶端起盛了果浆的碟盏轻抿,“白釉碟盏里盛的是葡萄浆,郡主不尝尝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4.醋意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那年她错过许多人。 如意心中来来回回幻想过各种她和喻南砚在新年见面的场景, 比如风雪漫天的城楼之下, 又比如他带领着千军万马,都不及此刻真实来临时的这样平淡,更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激动, 她只是略微惊讶, 俄而轻松一笑:“南砚哥哥可否教我骑马?”他和记忆里的样貌重叠在一起,脸上还没有疤, 倒是有种千帆过尽的感觉。 喻南砚跳下马靠近她, 身后又有人随后而至,军营生活久了女人简直是稀罕物, 那人带着几分不怀好意的笑:“将军, 她是?” 喻南砚冲他招招手, 让他下来说话, 并向如意介绍道:“安阳, 这是我漠北的袍泽:固勒扎。” 固勒扎有双灰绿色的瞳孔, 比喻南砚矮半个头,皮肤也比他稍黑些, 是那种长年日晒后的小麦色, 固勒扎上下打量如意, 意味深长道:“安阳——” 喻南砚轻笑补充说:“我的表外甥女。” 固勒扎似是不信,嘿嘿笑道:“这么大又俊的表外甥女?怕是表妹吧?” 喻南砚往他肩头比划一拳:“莫要造次,她是圣上的孙女——安阳郡主。” 固勒扎这才抱拳道:“卑职固勒扎,参见安阳郡主。” “固勒扎”如意喃喃道,“不就是突厥王城‘伊里’的意思么,你是突厥人?” 固勒扎微怔:“郡主懂突厥语?” 如意面色淡淡的:“只是听旁人说过。” “刚好。”喻南砚忽道,“固勒扎,你教郡主骑马,我先进宫面圣,结束后再回来找你们。” 如意问他:“你会在长安呆几日?” 喻南砚想都没想:“待封王大典结束,估摸着便要回漠北。” 如意很是诧异:“封王?谁封王?” “咦?”喻南砚有些糊涂,“加急书函里不是写着难道我看错了?” 原本封王的旨意,皇帝打算明日端阳节时再昭告朝臣,如意未曾知晓并不奇怪,她又仔细想了想,两位皇叔差不多是端阳过后才一同得封郡王的,便不觉得稀奇:“二叔是时候开牙建府了。” 喻南砚这才舒心一笑,叮嘱固勒扎道:“郡主千金之躯,切莫信口开河。”一句话两个重点,料着固勒扎能明白。入宫不能带兵器,喻南砚将随身的长剑挂在马鞍的侧襟上,对如意轻笑,“骑我的马,在这等我回来。” “好。”如意觉得心中温暖四溢,目送喻南砚离去,再去看固勒扎觉得眼熟,却又记不起来究竟在哪见过,于是总抬眼去瞄他,想找些熟悉的回忆。 固勒扎嬉皮笑脸道:“郡主再这样看卑职,卑职可要脸红了。”才怪。 “”如意无言以对。 · 如意踩着马镫骑上马,固勒扎在旁指导,他以为如意只是不熟练,奈何高估了她,落在他眼里是相当笨拙,几乎失去耐心。他觉得骑马跟肉搏一样,多做对决总会慢慢掌握技巧,想当初自己学骑马的时候,不知摔了多少回,便认为如意也是可以的,他说了句:“郡主,抓紧缰绳,小腿收紧。”看如意姿势还算规范,他直接在她坐骑的屁股上抽了一鞭子。 如意低呼了声,马已经冲了出去,固勒扎紧跟其后:“用缰绳控制方向,身子扎马步,马蹲” 如意给颠了个七荤八素,哪管得了什么骑马姿势,幸而坐骑是训练有素的军马,不会轻易发狂,顺着路直接冲过玄武门,奔进皇宫,后花园处异常宽阔,够它放纵驰骋。 如意竟是觉得有些莫名的兴奋,那时候她只骑马打过马球,不如今日这般放肆,往常的生活太过普通,什么都不敢轻易尝试,此刻权当让她纵情享受一回。缰绳在手上绕了两圈,再眯眼直视前方,远处只有一座寝殿,她已是四方不分,只知晓这里是皇宫后苑,直到路过那前殿宫门时,冷不丁从里面走出来个人,粉色的窈窕身影,难辨其谁。 如意狠狠拉着缰绳,嘴里喊着:“闪开!””坐骑来不及收蹄子,依旧横冲直撞过去,如意失声尖叫着,那女子也是被吓傻了,竟是站着不动,幸亏她身后人拉了一把,才幸免于难。 手上缰绳勒得太紧,如意觉得掌心吃痛,便稍微松了下,可人却是失去平衡,歪歪扭扭地以为自己要摔下来的时候,身后有人翻身上马,将她圈在怀里并勒紧缰绳,如意猜测是固勒扎,松了口气:“吓死我了。” “我瞧你是胆大包天,敢在宫里骑马。”身后人如是说道。 朝承浔曾告诉如意,每个人的声音都能用乐器形容,她觉得皇爷爷像编钟,三叔像横笛,安叔像玉磬,陆西墨则像古琴。 如意心跳如击鼓,原先的紧张还未平复,现遭继续加速起来。 陆西墨又在她耳边问:“从飞骑营那边过来的?”他好似早已知晓。 如意轻轻“嗯”了一声。 陆西墨转勒缰绳,行到紫兰殿门口对朝清说:“明日下午我再过来。” 如意很是抱歉地唤她一声:“二姑姑。” 朝清一身桃粉色的留仙裙,拢着宽袖看如意似是犹疑,俄而对陆西墨懦懦道:“有劳表哥。” 如意去寻固勒扎,可哪有他的身影。现在她和陆西墨贴得这么近,觉得有些别扭,便挣扎着要下马,陆西墨不说话,胳膊却将她禁锢的更紧,双腿夹了下马肚子往玄武门去,一路上两人都沉默着。 如意心里还惦记朝湄的那把檀香扇,她知晓陆西墨会刻软木雕,做扇子的技术更是不在话下,既是送给自己一把折扇,为何还要送旁人相同的,这是两边都打算讨好的意思? 而此刻陆西墨只觉得如意的发丝真香,似是将将洗过头,全是淡淡的刨花水香味,她头顶发髻上束着贴有两片鹅黄色羽毛打成结的丝带,他联想到什么,忍不住的无声轻笑。 两人同骑回到飞骑营的校场,陆西墨先行下马,刚伸出手欲牵如意,一支银色枪头直逼他侧脸,他稍稍偏头躲避,固勒扎在旁手执长枪袭来,陆西墨转身从马鞍上拔出剑去抵挡。 如意唤了声:“固勒扎!” 可固勒扎没有停手的打算,继续攻击陆西墨,几回合下来倒是没有讨得半分便宜,固勒扎卯足力气刺向他的右肩。 陆西墨胳膊一抬,再收紧,隔着兵器将剑抛到左手,接住,同时右胳膊夹着枪棍顺势往前,随即剑锋抵在固勒扎的脖子上,陆西墨蹙眉道:“什么人?” 固勒扎松开手中的长枪,往后退了两步,笑道:“果然是喻将军的弟弟,不止样貌长得像,功夫也不弱。” 陆西墨这才缓缓舒展眉头,如意已经下了马:“他是南砚哥哥的袍泽,叫固勒扎。” 陆西墨嘴角一抽:“南砚哥哥?” 如意没听出来他言外之意,只道:“南砚哥哥方才进宫见皇爷爷去了。” 陆西墨既是惊讶又是惊喜:“大哥回来了?”说着要往宫里走,刚抬脚又对如意道,“一起进宫,我有话同你说。” 如意纹丝未动:“我要等南砚哥哥。” 陆西墨盯着她的脸,碍着固勒扎在此,他欲言又止,半晌才道:“三公主的檀香扇,不是我送的。” 如意故作未曾放在心上:“哦,知晓了。” 陆西墨略显失落,却又无从解释,便微微颔首离开。 固勒扎踩着小碎步走到如意身后,顺着如意的目光去看陆西墨的背影,扯着嗓子叫:“郡主,你身上好香啊!” 如意往边上躲,跺脚道:“放肆!” 固勒扎狡黠地笑:“乡下人没见过世面,郡主可别怪罪。” 陆西墨早已转身回头,那眼神仿若要将固勒扎给捅个窟窿,他大步流星折回来,对如意斩钉截铁道:“走,进宫。” · ——两日前 陆西墨在棠棣院喂鸟,他养了只玄凤,黄色的绒毛脸上有两坨腮红,甚是可爱。 喻太师闲来无聊去同小儿子聊天:“好像许久没听到静园的琴声了。” 陆西墨“嗯”了声:“扰人清静,不弹也罢。”他用煮熟的粟米,夹杂了些烧烂的碎菜,仔细地倒进鸟笼的小瓷罐里。 喻太师负手而立:“野外的鹦鹉从不吃粟米,它更喜欢青虫c果蔬。” 陆西墨吹了两声口哨逗玄凤,才说:“我认为煮熟了干净些。” 喻太师看他一眼:“不能因为你的喜好而忽略它的感受。” 陆西墨觉得有些奇怪:“父亲想说什么?” 喻太师挑开鸟笼,玄凤已经剪过羽翼,飞不高,蹦跳着落在喻太师的手上,他拐弯抹角道:“我像你这般年纪时,心仪过一位女子,奈何自认为给不了她想要的,便暗地里用自己的方式尽量维护她,结果便是后来她嫁与门当户对之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共宿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熹妃有二公主朝清,良妃有四皇子朝承湛, 其他皆无生养的最高只能晋到嫔位, 老祖宗定的规矩, 总不能乱了章法。 熹妃的妃位来的颇叫人嫉妒, 好些年前紫兰殿那位被皇帝下令禁足的陆婕妤, 生了个女儿, 陆婕妤虽然失宠, 可皇帝对自己的骨血总归会关照些,便命嬷嬷抱到熹嫔的仙居殿, 在二公主朝清满月后,熹嫔晋为熹妃,羡煞旁人。 今日朝清身体不适,未随熹妃来给皇后请安。 而良妃那边,虽生有四皇子却好似没那个儿子。 大昭历来的四皇子仿若成了不务正业的“典范”:太上皇的四弟,宁愿跳城楼也不愿做皇帝堪称绝响,至今无人能敌;当今圣上的四弟成都王,年轻时也是位不着边际的主儿, 还未弱冠时看上德阳的婢女风影, 寻死觅活地要娶为侧妃;现在轮到当朝四皇子朝承湛, 也是叫人望尘莫及。 朝承湛受成都王的蛊惑,一天到晚学他四皇叔那样,认为戎马生涯才是男人的快意人生,胡子还没长便跟在成都王身后,没事就去剿匪。几年下来,巴蜀那边的山贼是没有了,自个儿倒活脱脱地成了土匪头子,十六岁的毛头小子,在巴蜀青城山处,自封青城大王,若不是他老子是皇帝,窝早给人端了八百回。 前几日朝承湛更是递火漆函来京,说刚娶了位压寨夫人,今年端午便不回长安了,待明年定携妻女一同回京赔罪。良妃看完信差点没气呕血。 若要问如意对自己的三位皇叔是何感觉,最亲近的当然是三皇子朝承浔,翩翩公子温润有礼,待她犹如兄长那般;她和四皇子朝承湛,虽然小时候没少吵闹,却不显生分;唯独那二皇子朝承沣,平日里和她不争不抢,却让如意有种无法言喻的陌生感。 · 因着如意过来,皇后让众妃嫔们散了,并留了三公主朝湄在毓庆殿一同说话。 朝湄手上拿了把折扇,扇动的时候有淡淡的檀香味,如意看着觉得眼熟:“三姑姑这扇子可否让我瞧瞧?” 朝湄笑盈盈地合上,然后递过来。 每片扇骨上的如意云纹几乎和陆西墨送的那把一模一样,只是扇面上绘了棵开满粉花的树,树底还有只长尾巴的猴子和一只在啄米的黄色小鸡仔。 ——哦,陆西墨属猴,朝湄属鸡。 如意心存侥幸道:“宫匠做的还是外头买的?” 朝湄拿回扇子,宝贝似地擦了擦大扇骨:“旁人送的,实在喜欢的不得了。” 如意心里泛着酸意,虽然上辈子陆西墨不喜欢自己,也没听闻他心仪朝湄,可仍旧有些不舒服:“很漂亮。” 朝湄看到如意戴着镂空的金护甲套,也礼尚往来般地称赞一番:“如意的手生得才叫好看,戴什么都俏。”她抬起自己的手比较道,“小时候母妃总叫我练琴,手指都磨出茧子来。” 如意嘴角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心里更不舒服了。她看到窗棱下的凤仙花,对皇后道:“皇奶奶,我想染蔻丹。” 珍珠取了明矾和白玉盏过来,将凤仙花的花瓣仔细掰在白玉盏中,如意连忙摆手阻止:“我不要那个海棠色,换淡一些的颜色来。” 皇后瞅了一眼,轻笑:“蔻丹当然要颜色艳丽些才好看,若用粉红,倒不如不染了。” 如意依然对那个颜色心存芥蒂,便要求染橙红的。 两个宫女将捣碎的凤仙花瓣包在如意的指甲上,再用竹叶裹两圈,并拿丝线打了个结。 午膳时,如意的手指绑着东西,用膳不是很方便,加上朝湄的扇子就摆在她眼前,暗香萦绕,她真没什么食欲,只稍微用了些汤。 · 未正时分,陆西墨和朝承浔过来了。 如意刚剥了竹叶正在净手,擦干后觉得颜色还算满意,便将矮案上的金护甲仔细地戴在无名指上。 陆西墨看她在戴护甲套,明显一怔,而后垂下眼眸给皇后请安,又象征性地对朝湄作揖。 皇后让宫人奉茶:“西墨身子大好了?最近时节冷暖交替,热伤风最伤身,往后可要仔细些。”说着示意他坐着。 陆西墨先恭敬道:“谢皇后娘娘关心。”随后才正坐。 皇后对他和颜悦色道:“小时候你都唤本宫姑姑的,长大却疏远许多。”怕他不好意思,又问,“你母亲最近可好?端阳节会来宫里用膳么?” 陆西墨只回答她:“母亲让臣给皇姑姑送些点心,一口酥和红豆糕,臣已放在前殿。” 皇后轻轻点头,心里明白了,这是不过来的意思。 朝承浔问如意:“待会去作画,如意有空闲么?” 如意很是诧异:“我都没说话,三叔知晓我在这?” “你在吃核桃,已经剥了三个。”朝承浔面带微笑道,“去奎章阁,要一道么?” 如意是在吃,方才不觉得现在倒真有些饿:“不去了,待会儿我还有事。” 朝承浔也不再邀,只对皇后拱手:“儿臣告退。” 朝承浔眼睛看不见,即便他闻到西暖阁里还有第五个人,却也故作不知,只和陆西墨退出了毓庆殿。 · 陆西墨一路无话,他看到如意戴着护甲套,那便说明她又要蓄甲,也就是说不再弹琴了。 原本陆西墨和朝承浔单独在一起的时候,话很多,用朝承浔的话来说,便是“用饭都堵不上嘴”的那种,朝承浔问道:“如意没过来,你不乐意了?” “哪有。”陆西墨迎合他的步伐,不会走得很快,“她成天叽叽喳喳的闹得慌。” 朝承浔低头,笑而不语。待到奎章阁的时候,他才猜测地问:“你是不是又对如意说了重话?” 陆西墨走在他身后上楼,以前是怕他踩空没人护着,现在已是习惯:“我和她并非你想象中那样。” 他两面对面坐在棱花窗边,朝承浔摸到茶壶斟茶:“我以为你和她关系不错。” 陆西墨将瓷杯推过去,不屑一笑:“讲真,我同你关系这般好,若再同她玩的不错,总觉得对不住你。” 朝承浔轻轻咳嗽,故作无奈道:“那我也说句实话好了,你对我有臆想不打紧,可我还真想娶个姑娘家为妃。” 陆西墨很是淡定:“休想。” 朝承浔的手指在瓷杯上打圈:“我觉得你对如意很奇怪,不讨厌c不喜欢c不拒绝c不迎合,加之偶尔不恭敬,更像是若即若离,也只有如意脸皮厚,每次都无所谓嘻哈笑闹,未曾记仇。” 陆西墨沉默一会儿才道:“我只同你说一次。”他将茶水一口喝完,“如意为何总缠着我,难道不是因为徽国公府么?她的目的太过明显。还有她那个婢女,实在令人”他摇了摇头,难以用一两句话便能将其说清楚。 朝承浔并不苟同,也不关心是如意的哪个婢女:“你考虑得太多了,仔细想想,你和南砚是双生子,为何如意不缠着南砚,偏生围着你转?” 陆西墨往后靠,看着窗棱上的雕花说:“那也要如意有机会能天天见到大哥才行。” “留神别真伤了如意的心。”朝承浔站起来去推窗子,风轻轻地往阁楼里钻,“我一个瞎子都能感觉到,她现遭还不知别人的好,只一门子心思全扑在你身上,倘若有一天旁的男人待她好,你可别后悔。” 陆西墨透过窗,看到远处的如意往这边过来,嘴角浮起笑容:“怎么可能。” “不说旁的,光东厂督主一人,若他再完美那么一点点”朝承浔轻声细语道,“厂臣一直待如意很好,你不知晓么?” 陆西墨以为如意反悔又寻过来了,语气明显轻松很多,面带微笑道:“她那般娇气,谁都将她捧在手心,我看是儿时揍少了,惯的。” 如意忽而招了招手,陆西墨站起来,这才看到长朔等在奎章阁楼下,旋即面又无表情坐了回去。 · 长朔约如意去飞骑营的操练场,并给她安排了两个校尉,教她些简单的功夫。 花拳绣腿蹉跎几日,如意明显觉得那校尉在敷衍她,他们主要还是顾忌她金枝玉叶,磕着碰着难以交待,每日耍剑跟武生唱大戏一样,如意叹气,便改要骑马。 会骑马,逃跑也能利索些。 随后校尉牵来一匹小马驹,如意简直要咆哮,她是要学骑马,而不是遛马。正要发火,玄武门那边路过一队骑兵,有人出了队朝她策马奔来。 那人一袭韦弁服,头发高束,黑色的长发随风肆虐飞舞。 临到近了,如意看清他的样貌,便瞟了他一眼:“有道:士别三日,定当刮目相看。三日未见,侯爷挖炭去了?”黑了可不止一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6.态度 晋江独家发表。 杨慕贞一袭绣了三足青鸟补子的绯红朝服, 随皇帝从紫宸殿那边过来,她行在皇帝身侧,端立于龙椅旁, 下巴微昂俯瞰朝臣, 俄而,随百官叩拜后起身,待众官站定,她才口述皇帝的旨意——二皇子朝承沣封肇庆王,三皇子朝承浔封武陵王。 皇子册封为王都在众官的猜测中, 皇帝一视同仁,为的就是让朝臣不要有异心,当今的天子还是“靖和”, 只要他还活着,便不会改变。 随后皆是琐碎之事, 自杨慕贞胜任御侍后, 弹劾长朔的人越来越少,偶尔几次也是因为他打马过长街不收鞭,惹得鸡飞狗跳。 陆西墨有些奇怪,昨日醉仙楼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兵部和礼部竟然没有相互弹劾, 礼部管辖教坊司,兵部带人强行闯入, 怎么都是千载难逢打压对方的绝佳机会。他已想好不太雅观的托辞, 此番看来倒是多虑了。 下朝后, 皇帝留了几个朝廷要臣商议事情,陆西墨随其他官员退出含元殿,欲去往宗人府。 皇宫南面有三大门,中丹凤c左望仙c右建福,甫一出了望仙门,那些平日里私下鲜有交集的众六部侍郎,皆拱手谦让着上轿辇,给人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 他们都将喜悦写在脸上:“晚上多喝几杯?” 哪个不是笑逐颜开:“一定一定。” 陆西墨甚至觉得他们内心其实在说: ——呵呵,恭喜你家主子得封郡王。 ——嘿嘿,哪里哪里,同喜同喜。 这般虚与委蛇,陆西墨害怕自己有朝一日会变成那样的人,而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学会慢慢迎合,变成他所讨厌的样子。 · 陆西墨微微叹息,吩咐轿夫先去到三七堂。 他向郎中简单叙述陆婕妤的病理,郎中估摸着是病人脾胃不调,开了些温和的健胃消食之药。 陆西墨又额外要了副活血化瘀之药,他的右肩昨晚没发觉,现在一按便痛,郎中取了张黑膏药,在烛火上打着转烤化,贴在他的淤痕处,并叮嘱道:“五日后过来换药,这个月里要忌口,‘生冷辛辣鱼腥酒’都莫要沾染。”郎中顿了顿又道,“房事也需克制些。” “”陆西墨略为汗颜,孤家寡人一个还能玩出什么花样,他懒得解释,只道,“知晓了。” 在宗人府用完午膳,陆西墨沐浴更衣后去到皇宫,他走左银台门,打算先去趟紫兰殿。 步行走过内城桥时遇见了朝湄,她在桥下放生锦鲤,朝湄见到陆西墨很是开心,冲他喊:“表哥。” 倘若朝清唤陆西墨一声表哥,他真能大方应承,他与别的皇子皇女间隔了两代人的血脉,这样叫他还真不习惯,陆西墨又不能对她视而不见,便往下去到水边:“参见公主。” 朝湄从腰间解了只荷包递给他:“今日端阳,这五色香囊送予表哥。” 陆西墨不喜花里胡哨的东西,对她恭敬道:“谢三公主美意,臣不爱佩戴饰物,再者,还望三公主对臣换个称呼。” 朝湄将手收回来:“西墨哥哥?” 陆西墨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还是表哥好了。” “表哥。”朝湄又笑着唤他一声,“表哥手里拿着什么?” 陆西墨犹疑了下:“陆婕妤病了,臣给她送些药。” 朝湄来了兴趣:“我在司药局呆了些时日,让我看看是什么。”说着自顾打开药包,一一仔细辨别起来,忽而惊讶道,“归尾做破血,牛膝去胞衣表哥,这是落胎药么?” 陆西墨手里拿着两包药,为了分辨清楚,备给陆婕妤的那包,外封上盖了两枚三七堂的印戳,而朝湄打开的是自己药包,具体有什么他并不清楚,横竖是活血祛瘀,为何她断定是做落胎用? 朝湄又煞有介事道:“父皇好像”她靠近陆西墨轻声附耳,“想要赐死陆婕妤,太医院的人说她有孕,我还听人说厂臣带了白绫去了紫兰殿。” 陆西墨万分惊骇,药包险些未拿稳:“什么时候的事?” 朝湄将陆西墨的药拿过来,如数抛入水中随波逐流:“应该是昨儿个下午,传话的人说当时安阳也在紫兰殿。”她的声音很轻,好似连自己的宫人也防备着,又是靠近陆西墨道,“不过现在还未听闻陆婕妤暴毙,估摸着是想找出那个姘头。表哥此时带落胎药出入,势必揽祸上身。” “噗通”一声,有东西落入河中,溅到朝湄裙摆处全是水渍,她忍不住抬头往上看。 如意骑着马,停在拱桥之上:“不当心,鞭子落水了。” 朝湄心疼衣裳,打算宫宴时穿的:“安阳你是故意的。” 固勒扎在旁骑马靠近如意,悄悄问她:“这个女人是谁啊?” 如意先轻轻回答:“三公主,经常和我作对。”又高声对桥下的人道,“三姑姑好生惬意,这么大的皇宫还不够你逛的,偏偏在这儿——等二表舅?” 朝湄脸色微红:“你不也是在这里么?” ——原来是朝湄,是她阻止了陆西墨,也在意料之中,如意耸了耸肩:“这边宽敞,方便我骑马而已,前面宫殿我可不敢乱闯,没得惊扰哪位娘娘,怪我个不知礼数之罪,那我可担当不起。”如意转勒缰绳,脸上一派淡然之色,对固勒扎道,“我们走。” 陆西墨有些惆怅,若是如意真得知晓陆婕妤的事,那她明明知道今日自己会再来紫兰殿,为何昨日从醉仙楼回来时,她未曾提及让自己有所防备,还是——原本她就希望他出事,然后好和喻南砚在一起么? 药已经被朝湄丢到水里,无从再验,他也不屑去问三七堂的郎中,好像这些都不重要,只是觉得莫名的心酸。 · 日暮时分,宫宴摆在含凉殿,那些个皇亲国戚们接踵而至,笙歌曼舞,仙乐飘飘。 陆西墨忌口,滴酒不沾,喻南砚姗姗来迟,盘腿坐他边上:“待会儿帮个忙。” 陆西墨漫不经心道:“何事?” 喻南砚挑眉看他:“先说答应还是不答应吧?” 陆西墨喝了口白水:“你不说是何事,我怎知晓答应还是不答应?” 喻南砚敲了敲矮案,有些犹疑:“不是杀人放火之事,答应么?” “不答应。”陆西墨似笑非笑,“若真是杀人放火,我还能助你一臂之力,此事定比杀人放火还要严重。” 喻南砚以退为进道:“那算了,我找固勒扎去。” “嗯。”陆西墨并不上当。 他们两人的衣裳一白一黑,坐在一起十分显眼,不停有官员过来敬酒,全是喻南砚挡了,酒量颇好。 不禁让陆西墨纳闷,醉仙楼那几杯也能叫他醉成那样:“你老实交代,昨晚是不是又折回去找姑娘了?” 喻南砚笑而不语,似是默认。 酒过三巡,皇帝起身出大殿,众人皆放松下来,喻南砚拉着陆西墨去净房,检查里外无人后,喻南砚开始剥陆西墨的衣裳。 陆西墨捂着氅衣道:“你做甚?” 喻南砚无奈道:“开宴前如意找我帮忙去紫兰殿听壁脚,我哪能静得下来,你替我去好了。” 陆西墨仍旧攥着衣裳:“你以为她还和小时候一样,分不清我们么?当她瞎啊!” 喻南砚挑了额前的碎发:“她不瞎但是傻,昨日我回来的时候,她还叫我‘侯爷’来着。”见陆西墨仍不就范,他又道出个小秘密,“去年入冬时我回过长安一次,在落华宫碰见如意,她将我当成你,大冷的天,硬是拉着我在外面看了半宿的雪,我觉得她”他指了指自己的头,“许是这里有问题。” “”陆西墨竟是无言以对,“你去落华宫做什么?” “外婆想我了呗。”喻南砚继续去脱陆西墨的衣裳,“快,如意还在玄武殿等着,只要你少说话,她不会发现破绽的。” 陆西墨推开他的手,口气略酸:“她是找你帮忙,不是我。” 喻南砚哪能听出来言外之意:“也罢,我找固勒扎襄助。” “”陆西墨咳嗽两声,“即便换了衣裳,你我肤色不一样,她也能看出来。” 喻南砚嘿嘿一笑:“我早有准备。”说着从腰带夹缝里取出个贝壳,“我在漠北时抹的面脂,涂到脸上会让肤色变暗,不畏日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7.心动 晋江独家发表。  自及笄礼结束后, 如意反而经常出现在陆西墨的视线里,几乎天天可见。全是她刻意为之,即便哪天碰不到她的面儿, 也会听见她在静园的琴声, 还有每个月十八的壹招仙雅集,原本他只是打发闲暇时光罢了,久而久之倒是成了习惯。 非要问对如意有何感觉,陆西墨自认为是:不喜欢,亦不讨厌。 ——她还小, 不懂事。陆西墨经常这样安慰自己。 直到如意十六岁生辰那晚荒唐的翻墙之举,竟是让陆西墨无法回应她,所谓酒后吐真言大抵如此, 他怎不知晓如意的心思,为了王妃的执念和静园世子的未来, 她也算将自己豁出去一回。 只是有时候有些事情, 自己心里知晓是一回事,别人说出来又是另外一番味道。 如意亲口所言——喜欢他,因为他是喻太师的儿子。她喜欢他的身份,换言之,和他这个人无关。 陆西墨竟有些莫名地同情她, 也可怜自己。但又不傻,他一直清楚地明白如意口中所谓的“喜欢”意味着什么。做人若是太过计较, 会很难获得满足感, 平心而论, 他很少会觉得快乐。 陆西墨手边的酒壶空了,他不想再喝第二盅,露台那边不时传来欢声笑语,想来外面的两人相谈甚欢,原来她很容易开心,亦或很容易被旁人逗开心。 而他,经常惹她不痛快。 过去的一年岁月里,即便陆西墨前一日再怎么惹如意不悦,第二天她会跟没事人一样,继续主动同他说话,很少对他有情绪,也仅限她十六岁之前。陆西墨隐约觉得如意的性子慢慢在改变,最近她会有自己的情绪,会表达她的不满,可却仍旧如往常那样,转眼就忘,陆西墨无法分辨是好还是坏,左右她还愿意同他说话。 方才唱《女驸马》的伶妓给陆西墨斟酒,他抬头看她,指了指她的脸颊:“这是贴了东西,还是抹的胭脂?” 那伶妓满眼的娇笑:“醉仙楼里脸上贴红的女子,只卖艺不卖身。”她轻咬着唇,往陆西墨那边靠,“若是公子” 伶妓后面说什么,陆西墨完全没有在意,因为他看见如意撩开纱帐,只一瞬,她原本愉悦的脸庞突然间笑意全无,几乎是鼓着腮帮子走进来。 他微微叹息——女人太难琢磨,翻脸跟翻书似得。身旁伶妓身上有股奇香,他好似闻过,竟是忘记在哪闻过,便往后避开,与她保持一段距离。 如意阴着脸走过来,蹲在喻南砚的矮案前,口气不佳道:“南砚哥不是说明日教我骑马么?不早了,该回府了。” 喻南砚眨巴眼,没反应过来:“更鼓还未敲第二次,时辰尚早。” 如意不依不饶道:“方才敲过,你没听见。” 难得回长安一次,抽空出来放松放松,喻南砚未曾尽兴,却也不拂她面子,横竖会在帝都呆一段日子:“好嘛,送你回去。” 喻南砚看似喝得有些多,步伐略重,开始还需要陆西墨扶着,临到大街,一阵冷风吹来,喻南砚缩着脖子唤了声:“固勒扎,好冷。”而后放开陆西墨的手,将脑袋搭在固勒扎的肩上。 如意看他们一眼,生怕喻南砚的将固勒扎的小身板给压垮。 方才如意已经确认过,固勒扎是女孩子无疑,她有突厥血脉,还会说辽语,束胸入军营实属无奈,理由暂时不方便说但绝对没有异心,如意也不强人所难,并且答应替她保密,女孩儿间的友谊只要不是喜欢同一个男人,基本很容易建立起来。 两人聊到兴头上,固勒扎忍不住向如意倒豆子,说跟随喻南砚一年有余,也曾同床共枕过,他竟都没发现她的秘密,如意只觉得喻南砚真是粗心大意,一点儿眼力劲都没有,怜香惜玉什么的更不能指望,不禁数落他道:“南砚哥,你慢些,不能喝还喝那么多” 陆西墨以为如意是在关心喻南砚,忍不住想起朝承浔对他说过的话,心中泛着疑问——我和大哥长得一样,她更喜欢谁?随后却为有这个想法而觉得可笑。 须臾,喻南砚想吐,捂着嘴对陆西墨和如意挥手,口齿不清道:“你们先走。” · 护卫们远远跟在如意和陆西墨身后,不远亦不近。 长街两边还有摆摊的小贩,如意原本就没有用晚膳,醉仙楼里只吃了两颗橘子,她现在有些饿。 陆西墨看到她对食物渴望的目光,直接问她:“你吃汤面还是馄饨?” 如意很担心肚子会不争气地叫唤:“都可以。” 陆西墨带她去了猫儿胡同里的一家露天铺子,老板冲陆西墨笑:“二公子下职了?今儿个有些迟哦。”老板看到一同随行的如意,便先问她,“姑娘想用些什么?” 如意没有在这样的摊档吃过东西,不好意思开口,陆西墨道:“两碗馄饨,一客猪耳和一碟豆干。” “您们稍等。”老板说着,去忙活了。 如意坐下后悄悄对陆西墨说:“我想吃汤面。” 陆西墨回过头对老板道:“劳驾,馄饨换成汤面。” “”如意暗自腹诽——不可以你吃馄饨,我吃面么,非要一样的作甚? 卤味过一下热汤便好,端上来时还冒着热气,如意从竹桶里取出箸递给陆西墨,陆西墨下意识地微微抬手,他手里已经有一双木箸,没等如意缩回手,他伸出右手将如意递过来的箸拿着,再把原先自己拿的箸放在桌子左边,动作很是自然。 如意并没有放在心上,她已经饿了,先夹了块豆干尝一口:“有些咸。” 陆西墨解释道:“平伯这儿的主食味道略淡,就着卤味刚刚好。” 如意看着他问:“你经常来吃么?” 陆西墨用桌子上的一根箸将头发绾在身后:“偶尔。” 原本如意不理解他为何这样做,在吃面的时候,她的长发总是往下滑,陆西墨才对她说:“学我这样。”并指了指自己的头发。 如意面露难色,扭捏道:“我不会绾发。” 陆西墨站起来走到她身后,如意的头发很是顺滑,他下手极是轻柔,将那黑鸦鸦的头发单手拢在一起,再松下自己头上的缎带,系在那乌发中间。 如意真是饿了,一碗面只剩一口汤在碗底,味道还算可口,重要的是她心情好。 陆西墨结了账,只要三十文钱,如意对银子没有概念,却也认为很是便宜。 这是如意觉得有史以来第一次与陆西墨走的这样近,同案用膳,并肩回府,以往再怎么靠近的相处都是虚的,不及此时此刻这样让她神往,以至于临到静园时才感叹路程这样短。 如意虽然很舍不得,总不能厚颜:“我回去了。” 陆西墨“嗯”了一声,如意低着头拾阶而上,陆西墨唤她:“如意。”他看到她头发上还系着自己的缎带。 如意回过头来问:“何事?” 陆西墨站着未动,稍作犹疑后问她:“你最近怎么不弹琴了?” 如意顿了顿,抿嘴一笑:“知晓啦,我回去便弹。” · 如意让麦冬将筝搬到六角亭里,幸而指甲的长度还不妨碍她弹奏,她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暗香,南墙处的葡萄藤竟是开了许多黄绿色的小花,隐在碧叶中不是很明显。如意走过去轻嗅,沁人心脾,原来许多事情都会提前到来,她所要做的,便是顺其自然,等着某天葡萄藤爬满整个竹架,开花结果,也不负她的痴心等待。 陆西墨回府时,喻南砚和固勒扎竟然还未回来,他进入常棣院,发现肩头落了只小青虫,正欲用手指弹开,忽而想到玄凤,便拔出发间忘记拿下来的箸,挑着虫子递到笼子里,几乎是皱着眉头看玄凤吃下去,小东西叫得还挺欢,陆西墨打开笼子,用指腹拱它的脸:“小凰,你是淑女,怎喜欢这个?” 刚好静园那边传来清晰的筝乐,音律欢快宛转悠扬,玄凤顺着陆西墨的手,蹦跶着落在他肩上,那里还有只他未曾看到的小青虫,陆西墨微微侧头,玄凤的粉喙微微咀嚼着,歪着脑袋睁着黑豆般的眼睛回看他,陆西墨觉得它脸上的胭脂甚是可爱:“喜欢?下次再捉些给你。”他伸出手指让玄凤抓着,并对它呢喃道,“现在,乖一些。” 陆西墨知晓她醉得不轻,若是没醉,估摸着她会往自己身上靠。他扶着如意,稍作犹疑,将她扛在肩头,如意跟着“呕”了一声,怕她又吐,只能将她打横抱,西院围墙不算矮,陆西墨踩着墙边的圆木翻墙过去,才觉得——真沉,那么小的个儿却跟米袋似得。 幸而锦瑟华年小院里无人,如若不然陆西墨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旁人家的闺房朝西,她的靠东。陆西墨仔细地将她放到架子床上,只脱了她的绣鞋,又替她盖好锦衾,如意的脸颊熏得通红,缩在被窝里,像极了那只玄凤。 陆西墨伸出手,如轻抚玄凤那般滑过她的脸颊,指背触碰到的皮肤是温热的,随后便是他的一声长叹。 · 陆西墨见如意低着头,便将自己的右脚往前探,雪白苏锦对藕粉杭绸,两人鞋尖距离仅有两寸宽,以前他这样,如意总会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他,然而这次失算,他只能盯着她头顶的黄色羽毛问:“只要是你说过的话,你都会信守承诺么?” ——陆西墨,我会喜欢你很久很久 如意依旧没有抬头:“那是当然。” 此时固勒扎若是继续在边上杵着,也太不识相了,可惜他就是这般不知趣,对如意掐媚道:“郡主,和卑职再耍两圈去?” 陆西墨忽而想到什么,对如意道:“手给我看看。” 如意缓缓打开手掌,虎口处皮都磨破了,殷红的一片。 陆西墨竟是觉得有些心疼,轻哄她道:“先去宫里抹些药?” 如意点了点头。 固勒扎这才牵着两匹马悄无声息地走了。 · 如意问陆西墨:“你方才在紫兰殿做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8.解释 晋江独家发表。 时过境迁,漠河沉船事件过去二十多年后的某天, 荥阳郡主突然死而复生重回昭国, 太上皇这才追封王妃的亡父一个郡王身份, 王妃是其唯一的血脉, 也得赐县主头衔, 封号襄平,可那又能怎样?始终无法恢复她外爷慕容烈的燕王身份。 “你外太爷去的时候多么的不甘心,明明是他的世子位,是他的燕王位,却要硬生生地拱手相送给你表叔爷一脉。若不是母亲有幸嫁给大昭的太子, 还不知他们会怎样地羞辱母亲”王妃说到痛处又是忍不住地落泪,而后瞋目切齿道,“如意,大昭的储君一日不定, 宫里那几个有生养的娘娘还是会视显棠为眼中钉肉中刺,必想除之而后快, 你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死后无颜面对你九泉之下的父王么?” 如意心中一紧, 好生难过,这些往事她都听王妃说过。 那些个陈年夙怨她原本不想参与, 母妃娘家那边的燕国王族也好,父王这边的昭国皇族也罢。可如意一直清楚地明白, 她现在所有的福泽都是来自于皇帝, 只要皇爷爷在一天, 她才能享受锦衣玉食一日, 倘若哪天皇帝驾崩,朝显棠仍旧做不成皇太孙的话,就算静园已改名荣王府,他们母子三人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去,成王败寇时易世变,不止是静园,还有长朔,新帝怎能容忍他们的存在。 凡事总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要顾全大局。 如意觉得负担何其重,沉默半晌后目光坚定道:“母妃,女儿定会拼尽全力守住静园,甘愿周旋于徽州侯身旁。” 王妃伸手拥住如意,终归还是有些心疼她的:“母妃瞧着陆西墨是个好孩子,只要他日后真心待你,即便不能让显棠成为储君,你们姐弟俩有徽国公府为后盾,至少是性命无虞,母亲死也能瞑目,也算对得起你父王c对得起你外太爷的期冀。” 如意骤然如醍醐灌顶般——五十年前荥阳郡主和亲燕国时发生意外,太上皇废了外太爷的燕世子之位,那么上辈子自己和亲突厥时也出了事,皇帝会不会同样迁怒于突厥王子阿史那骁? 如意觉得不无可能,若是突厥现遭还有别的王子,定是由他渔翁得利,如意为有这个想法而感到一丝曙光。 可今日还是要以御侍答题为重。 御侍为朝堂唯一的女官,主职拟写圣旨,平时跟随皇帝左右,若散朝后再有朝臣递绿头签面圣,全由御侍全权安排,身为御前女官又能参政,实在不容人小觑。 如意是想胜任,可那样的御侍考题叫她如何回答。 · 含凉殿的主殿有两层高,后配殿的顶层建了个四面通风的阁楼,再往北还有座水榭凉阁直接搭在太液池之上。今日在正殿做选考,众御侍备选全都规规矩矩地跽跪在殿中,每人面前摆了张榉木矮案,等着皇帝的御驾。 如意身份高,坐在第一排正中,左边是韩佳莹右边是喻东陶,如意回过头看众人,杨艳在后面冲她莞尔,如意回给她同样的笑容。 皇帝和长朔过来的时候,破天荒的,当朝三公三孤皆跟随其后,竟是由他们亲自递发了试题,如意在心里默默地想——若是我,便会死守城池,坚持到最后一刻,和城中百姓共存亡。 结果一看到卷面,她愣住了,题目非常简单:画出大昭十四个行省的位置,和写出下辖省治的名称。 如意抬头看了眼长朔,他若无其事地轻抚右手的金护指,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如意抬手磨墨,素指纤纤白皙如玉,手腕镯子上的双鱼戏水纹,无不暗示她的水到渠成。 长朔忽而点了后面某位世家小姐的名字。 原来是那人的墨汁溅出来,细节决定成败,御前伺候最是要谨慎小心。 如意咬着笔杆,悄悄去瞄韩佳莹,见其镇定自若奋笔疾书,一副势在必得地样子。 如意又转头瞥了喻东陶一眼,她倒是下笔有些迟疑——不应该啊,好歹她也是国子监女学馆所出的学生,即便夫子未曾教过这些,也不会是这般不自信的样子。 长朔用指关节轻叩岫玉笛,发出“嗒嗒”的声响,如意闻声端正身子继续写,笔下却开始犹豫起来,《布政司分布图》是长朔送的,想必是他事先偷看到了皇帝安排的试题,而后给她的提示。若是被皇帝知晓会不会惩治他?朝臣原本就待长朔有意见,他这般帮衬自己,算不算结党营私。 如意觉得已经连累了魏扶川,万万不能再拖长朔下水。经过一番思忖后,她虽然没有交白卷,也仅仅执笔写下十四个行省的名称,省治只寥寥写了几个耳熟能详的,并不算丢脸。 待众御侍备选全部提交试卷后,三孤三公当场就筛选出几个答题完全正确的,等着稍后皇帝额外补题,再决定最后由谁胜任御侍之职。 · 如意先行拜别皇帝,独自出了含凉殿,殿门前不知何时多了许多侍卫,她欲绕过他们去往毓庆殿给皇后请安,却听见一曲低沉的琴音,时辰尚早,便循声去到太液池边的凉亭里,竟是看见了陆西墨。 陆西墨在亭中抚琴,身着朝服朱袍玉带,未戴乌沙帽鬓若刀裁,身后的头发随着他的琴声与河风轻轻舞动起来,若是一袭白衣,可能更相配些。他见到如意已经答题完毕,颇感意外,连口气都带了几分嘲弄:“那样简单的试题都不会么?” 如意凭栏而坐,随口道:“我不想写,不成么?” 陆西墨轻声一笑,兀自猜测地说:“连御侍之职都不能让你心动,只能说明你想要的更多。” 有风吹过,如意理了理肩边的长发,嘴角微扯道:“照你这么说,桃源县主为何也没交完卷?难道她亦是想要的更多?我知晓朝堂御侍不能同皇子私下过从甚密,莫非她肖想我的哪位叔叔?”瞥见陆西墨的脸色不太好看,她又笑着补充道,“呵,总不见得她会看上我弟弟,不是么?” 陆西墨随手拨了几个音,也是出奇的好听:“你是不是对我长姐有所误解?” 如意沉默片刻,原本是不想说的,可某些委屈没人倾诉,实在憋得慌:“昨日在韩府,桃源县主想陷害我,一旦让她得逞,我不是被狗咬呢,便是慌不择路地落水,她不想让我做御侍倒是真的。” 陆西墨指尖一顿,怎会轻易相信她的片面之词:“长姐不可能那样做,定是有所误会。” 如意觉得可笑:“你都没听我叙述事情的经过,如何断言那是误会?我早该料到你会是这样的态度,是我自己蠢,竟傻到同你剖白心迹,妄想你会相信我。”如意又觉得可悲,“桃源是你的姐姐,我又算得了什么。”即便重活一次,眼前的陆西墨依然视自己的家人为首要位置,而她,什么都不是。如意更觉得若是此刻再做纠缠,势必会同上辈子一样,没有任何结果,于是站起身来打算离开。 忽而听陆西墨在身后唤她:“满满。”满满是如意的小名,她小满那日出生,已经许多年没有人这样称呼她了。 如意想都没想,甚至没有回头:“‘满满’不是你叫的。” 陆西墨又道:“如意,我送你样东西。” “我才不稀罕。”天晓得她下了多大的决心,才忍住没回头。 陆西墨仿佛在逗她:“你若是不要,我便丢水里去咯。” 如意赌气道:“即便是你自个儿掉进太液池里,我连眼都不会眨一下的。” 俄而,身后“噗通”一声,有什么东西落入水中发出的巨响,如意心尖一颤,稍作迟疑后转身去看——陆西墨不见了! 如意很是气愤:“他们太过分了!” 固勒扎第一次来长安,看到满目的秦楼楚馆,不禁傻了眼:“这么多处,怎么找他们?若是去的迟,没得已经那啥了。” “”如意戴着帷帽一直遮到腰身,看到不到她板着脸吩咐随行的护卫,“一家一家地寻,使些银子问问可有两个样貌相同的公子光顾!” 好一会儿有人来报:“回郡主,两位公子在前面白梨胡同的醉仙楼。” 光听名字就不是什么正经的地方,这里就没有正经地儿。 如意脚下生风,竟有种抓奸的架势,却被醉仙楼的两个龟公拦在门口,龟公觉得他俩不似来寻乐子的,更像是找茬的。 这么一堵,里头的老鸨扭着身子走出来,老鸨先看了眼如意——虽被帷帽遮住样子,可一身紫色的锦缎直裾还算考究,她又上下打量固勒扎,青楼里浸染半辈子,眼睛毒得很,老鸨轻笑一声:“呦,娘子过来寻夫君的?我们这儿的姑娘,可都是规规矩矩的清倌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9.中毒 爱咋滴咋滴 德阳生双生子是那年的除夕夜, 而新年之后陆婕妤突然失宠,被皇帝下旨禁足, 虽然妃嫔们不知晓其中缘由,却都暗中偷着乐, 愣是没有一个人替她求情, 可见平日她多遭人嫉恨。即便她诞下二公主,孩子也是甫一出世便被抱给熹嫔养, 皇帝仍旧没有理会她。 人的想法很奇怪, 明明是皇帝将陆婕妤撂在冷宫里不闻不问十几年, 如今发现她对自己不忠时, 却是恨不得将那对奸夫淫妇剥皮楦草,才能解他心头之恨。 皇帝真是悔不当初留了陆婕妤的性命,让她现在有机会用红杏出墙来羞辱自己, 他更不想看到她的脸,那唇那鼻,无不昭示他曾经对德阳的念念不忘。 皇帝气息不稳, 目露寒光对长朔下令:“杀了那个贱人!” 长朔知晓皇帝此刻盛怒,于是挥了挥手, 张院判退出宣政殿, 长朔才道:“杀了陆氏, 便是死无对证,敢在皇宫里走影儿, 实在罪无可恕。” 皇帝紧紧攥着拳头, 额头的青筋若影若现:“禁军没人巡逻的么?让他们去查!还有紫兰殿的几个宫女, 给朕严刑拷打,看看究竟哪个不知死活的进出过紫兰殿,只要是个能人道的,谁都不许放过!” 长朔眉头微蹙,陆婕妤的事一直有宫人呈报给他,首当其冲接触过紫兰殿的男人便是陆西墨,这是要陷害徽州候的架势,可又觉得没那么简单,长朔自是想安抚皇帝:“万岁爷息怒,臣认为,暂时别打草惊蛇得好。” 皇帝仍旧咽不下这口气:“朕要她死,立刻马上!” · 上辈子,长朔用一条白绫送陆婕妤上路,结束她曾如昙花盛开般得享帝王宠爱的一生,花朵早已凋零,剩下的只是在漫长等待中越渐腐烂的残根。 长朔带了四个内监,让他们准备好东西,打算直接处决陆婕妤,却在紫兰殿偏殿门口碰见如意,宫里的那些个见不得人之事,长朔不想让她知晓,他故作轻松地说:“郡主不回静园么?” 如意惆怅道:“好冷清啊,我原以为冷宫在永巷的孤芳苑,竟不晓得寝殿也能被圈为冷宫,方才看张院判的样子,陆婕妤定是病得不轻,我进去的时候,她还在吐呢,连个搭把手倒杯热茶的人都没有。”如意发自内心地感叹,“她在这儿生活这么多年,若是我,怕是早已疯了。” “殿下福泽绵长,怎能同一个罪妇做比较?”长朔使了个眼色,内监先行进寝阁,他又对如意说,“郡主回去吧,明日端阳宫宴,臣去静园接殿下。” 如意不禁嘟囔道:“安叔忘记南砚哥在宣政殿说的话么?估摸着骑完马,便可以直接列席宫宴了。” 长朔轻笑:“多和大公子接触,总归没有坏处。” 西配殿里传来女子的呼喊声:“我要见皇上”那声音戛然而止。 如意转身进去看,长朔没有拦她,拦不住的。 陆婕妤被内监堵住嘴,她双手死死扣住月门的底槛,不想被拉进去,她看见长朔,忽而拼尽所有的力气,去掰内监的手,嘴里含糊不清地叫着长朔的名字。 长朔微微示意,两个内监松了手。 陆婕妤扑过去抱着长朔的腿,像是落水人最后的浮木:“长朔,让我见皇上一面,就一面” 长朔不为之所动:“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即便让你见到皇上又能怎样?” 陆婕妤声泪俱下道:“不是我,当初不是我咒骂表姐的” 长朔嘴角微扯:“那事皇上已经不再追究,如今你还不知你错在哪?” 陆婕妤睁大眼睛道:“你是来杀我的么?好歹让我死个明白!” 长朔对如意欠身:“殿下还是先行回去吧。” 如意在旁努力回想,却没有任何关于陆婕妤在这期间的记忆,甚至后来知晓她死了,却不知陆婕妤何时何地因何故而身亡,如意有些懊悔,那时关注的事情太少,若是多了解那么一点点,也不至于现在这般毫不知情。 “殿下?”陆婕妤似是看到新的希望,“你是安阳郡主么?”她又跪着去求如意,“郡主行行好,让我见皇上一面。”如意今日为习武穿得极为普通,简单的绸缎褂裤,头上也没有多余的发钗,陆婕妤方才当她是路过的宫女,未曾放在心上,陆婕妤更是发了癫般,孤注一掷道,“妾身怀了孕,孩子不是长朔便是徽州侯的,他俩都有份儿,求郡主为妾身做主!”说着不停地冲如意磕头。 长朔幡然醒悟——原来设计陷害的人,不是让他死便是让陆西墨亡。 长朔拉着如意的胳膊走到门外:“殿下不要看。”他复又进入暖阁,换了只手掐住陆婕妤的脖子,迫使她靠向门柱,长朔沉声低语道,“究竟是谁给你的胆子!你以为本座今日过来是听你胡诌的?”陆婕妤的脸憋得通红,不停地挣扎,却是说不出一句完整话,长朔手上的力度拿捏得刚刚好,他又喃喃自语般,“当初若不是这张脸,你早已化成齑粉,现在来看,你一点儿都不像孃孃。”说完,长朔放开手,陆婕妤随即翻着白眼瘫倒在地上,还有一口气。 如意怎会相信陆婕妤的信口雌黄,她开始担心陆西墨,偏生这么巧今日他来看过陆婕妤,依他的品性,明日若再来探望,届时被抓个正着不对,上辈子陆西墨没有出事,其中定有转机,会是什么?可惜她猜不到。 任何时候如意首先会替陆西墨着想,她刚想离开紫兰殿,却又驻足停下来,并在外面唤长朔:“厂臣,我有话同你说。”待长朔不急不缓擦着手出来时,如意抿唇道,“今日侯爷来过这儿,他还说明日下午会再来看陆婕妤,我希望安叔去提醒他,若是有人阻止他来紫兰殿,定和今日之事有关。”关心则乱,她只能单凭直觉。 长朔不明白:“殿下为何确定有人通知徽州侯?” 如意微微叹息:“我胡乱猜测的,陆婕妤好歹是徽州侯的表姨母,旁人怎会相信他会做出如此道德败坏之事。”如意忽而难过,自己还比陆西墨小一个辈分呢,算不算不知廉耻,她也很是奇怪,“可为何陆婕妤会陷害安叔”如意猜测陆婕妤既然说得出口那样的话,定有她的原因,难道长朔并非内监,实在有些荒唐。 长朔继续用帕子擦手,没有接如意的话,只道:“这事还是殿下亲自同侯爷说吧,臣会派人在紫兰殿周围盯梢。” 如意轻呼一口气:“算了,我也只是瞎猜而已,那个”横竖陆西墨不会被牵连,不用替他操心,她顿了顿道,“我觉得此事非同小可,还是告诉皇爷爷一声比较好,既然陆婕妤那姘头有能耐在后宫进出,定非等闲之辈,若再将矛头指向安叔——总归难以脱身。” 在宫里能有这么大胆子的,且有些权势的人不多,长朔笃定道:“殿下放宽心,臣已经知晓始作俑者是谁了。”长朔身子的事,除了德阳知晓外,还有就是德阳曾经的好姐妹,如今的娴贵妃,若是扳倒长朔,对其百利而无一害,要想个万全之策应付才行。 · 上辈子今年的端阳节究竟发生何事,如意实在想不起来,无非就是宫宴,而后回静园,那段时间陆西墨对她仍旧冷淡。 如意自是一声长叹,重活一次又能怎样?不知晓的仍旧不知晓,她现在唯有等待,等着两年后的月圆中秋,早一些提醒陆西墨别在外面转悠便好,只要他躲过那场刺杀,保全性命,也算对他仁至义尽,管他最后和哪位公主好上了。 她也仅仅只是一时感慨而已,绝情话谁不会想,就像上辈子摔琴那会子,恨不得从未认识过他,可闻讯他出事时,还不是伤心欲绝。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就看这辈子谁能降得住谁罢了。 如意回到静园,下了马舆,刚巧看见陆西墨c喻南砚和固勒扎将将出喻府,三人着常服迎面走来,固勒扎未穿戎装的样子还有几分腼腆清秀,不过怎么瞧,都是陆西墨更为英俊些。 固勒扎的右手放在身侧,暗暗冲如意招手,如意等他们走近了,问喻南砚:“要出去么?” 喻南砚挠挠头:“打算去营里同几个兄弟四处逛逛。” 固勒扎对如意猛得使眼色:“喻将军欲到东四牌楼的教坊司,郡主要不要一道?” 闻言,陆西墨一脸被雷劈的样子:“教坊司?!” 喻南砚用胳膊肘戳他:“二宝没去过?正好今日一起去开开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0.药丸 爱咋滴咋滴 “没有。”如意随口道, “只是御侍选考在即, 我有些担忧,无心顾及琐事罢了。” 半夏将信将疑, 替她出了主意:“皇上那般疼爱郡主, 若是郡主开口, 陛下定会依您所愿。” “我更想凭自己的本事胜任。”原来半夏存有这样的心思,如意曾经尤其宠爱这个婢女, 权当是养了只白眼狼,于是一脸淡然道,“我想独自待一会。” 俄而, 如意信手翻阅起那册《布政司分布图》,发觉大昭疆土颇为辽阔, 东部和南部皆抵海域,北达燕c辽两国,西北挨着突厥, 西邻吐蕃, 西南是骠国。 舆图上清楚地绘出十四个行省的位置, 翻页那边更是详细用文字记载了各行省下辖州府的名称, 粗略估算下百府有余。 忽而有个奇怪的念头在如意脑中冒出——为何两年后的辽国不侵略较为易攻的燕国,反而要对大昭宣战,实在有悖常理。若是辽国的实力能与大昭抗衡, 完全可以先吞并燕国, 再来攻打大昭。燕国是大昭的藩属国, 即便皇帝下旨派兵支援, 总不会全力以赴,还要随时防备吐蕃的偷袭。 事出反常必有妖,定有不可告人的阴谋。 · 约摸两个时辰后,魏扶川和五个侍卫,用板车将装载獒犬的铁笼运回静园,又合力抬进小院里。甫一掀开遮笼布,里面通体毛色黑得发亮的獒犬低吠了声,两只棕色的前爪搭在铁栏上,斜立着露出尖锐的獠牙,隔着铁笼都叫人望而生畏,不禁让如意瞠目结舌。随后却是犯了难,这么大的块头,要如何正大光明地带进奉国公府里,是个问题。 原本如意想着,弄只更为凶猛的狗来降服那只恶犬,可眼前的獒犬也太出乎意料了,这哪里是一只,分明是一头。 她并无十足的把握避险,若是明日獒犬攻击恶犬,贵女们会不会因害怕獒犬又是乱作一团,畜生毕竟是畜生,一旦场面难以控制,她也无法置身事外,料着不会怪罪她本尊,可喂养敖犬的侍卫定是难逃其咎。 如意觉得太过冒险,遂放弃这个馊主意,她对魏扶川摆摆手:“抬下去吧,我只是想见识见识。” “”魏扶川问,“送回宫里还是留在静园?” 如意稍作思考:“放后院里养两天再送回去好了。” 侍卫们皆有耳闻,安阳郡主经常会因一时兴起而劳师动众,今日同样算是见识到了。 如意让其他人将铁笼抬走,留魏扶川问话:“若是某日,因为我的原因,连累到你——危及生命的那种,你还会愿意留在静园里效命么?” 魏扶川不是很明白:“请问郡主是怎样的连累?” 如意想了想:“比方说这种情况:我出游时遇见暴徒或者刺客,他们见人就杀,你因保护我而”她想斟酌出一个合适的词语,却不想说的那么直白,像是在诅咒他一样,“反正就是令你身负重伤。” “那样只怪属下学艺不精,保护不了郡主的安危。”魏扶川有种设身处地的愧疚感,“不是郡主连累属下,而是属下没本事,让您遭受无妄之灾。” 如意微微叹气,然后对他道:“谢谢你。”感谢那时候的你和昨日的你。 魏扶川撩起袍摆跪了下来:“郡主这样说便是折煞了属下,保护郡主本就是属下应尽的职责。”他顿了顿又真心实意道,“属下谢过郡主在刑部公堂的庇护,扶川定当誓死效忠郡主在所不辞。” 如意破颜微笑,并暗自决定,这次无论怎样都不会去突厥和亲,不愿再连累旁人。 · 很快到了二十一这日午后,如意用银箸戳着青花瓷碗,恨不得捅出个窟窿来。若是寻常地方,她大可带着一干侍卫进去搜查恶犬,以绝后患,可那是奉国公府,没有合理的缘由,容不得她随心所欲。 请柬相邀的时间定在未时,如意颇为悠闲地换衣绘妆,一身鹅黄绸裙,艾青色腰带以朱衿为束,两边系着白玉环佩;斜编的刘海贴着左眉而梳,杨艳送的花钿粘在右眼尾处,勾出一道妩媚的剪影。 现在已是未初两刻,如意差不多便是这个时候落的水,今日她故意迟到,不过想试探一番,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虽然她更相信是前者。 如意姗姗来迟,奉国公府的挽风水榭里已经美女云集,因着都是女眷,侍卫和仆役们都不得靠近后花园。 韩佳莹身着芽绿色的碎花襦裙,笑得花枝招展:“我当郡主没空过来,方才还在安慰舍妹,说往后总有机会能亲睹郡主芳容。” 上辈子的细枝末节如意记得不大清楚,那时她哪有空关注他人,只一心顾着多和喻东陶交好,猜想喻东陶多少会在陆西墨面前替自己美言几句,故而整个聚会,她和喻东陶之间几乎形影不离。 水榭面南背水,韩佳莹请如意上座,北面美人靠的中间位置已经铺着绣了蝠纹的红色软垫,完全为她而备。 韩佳莹殷勤地领着如意坐过去,如意左右张望,没有看见杨艳和喻东陶的身影。待她端坐后,那些贵女们才一同给她请安,她们皆为世家嫡女,有不少人的闺名都在御侍备选名单之上。 午后的天气略为炎热,这个时辰的日头很是打人,婢女们奉上冰镇的果浆和撒了干果的碎冰,用起来很是爽口,如意那时贪嘴多吃了些,如若不然也不会因单单落水便发了烧,原来是早有预谋。 如意看着韩佳莹,似笑非笑地问:“今天又不是双日子,佳莹怎会想着在御侍选考前一日设宴,邀请众位小姐过来小聚?” 韩佳莹面带微笑:“上次壹招仙的雅集,我回来时告诉庶妹伶芙。”说着,韩佳莹冲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招手,那人忸怩着走过来,韩佳莹接着说,“倒叫她好生羡慕杨府的庶出小姐,可以如嫡女那般参加雅集。这不,今日是伶芙的生辰,故而我想替她向郡主讨个赏,可否往后每月十八,她也能与我一同去壹招仙?” ——生辰?如意空手而来,不过一句话的事,便可当成礼物赏赐给这个庶出的小姐。可她俩为何不提前告知?上辈子如意未曾过问,韩佳莹定不会主动提起,现在细想一番,蓦地明白韩佳莹的用意。既然算是韩伶芙的生辰小宴,如意在这出了事,总是要找人承担罪责,首先降罪的便是这个身份不高的庶出小姐,就没见过几个嫡小姐能当庶小姐为亲姐妹的,韩佳莹岂不是一箭双雕? “佳莹这是在蓄意讨赏么?”如意唇角勾笑道,“在座的众世家小姐,无不是因韩府的邀请而至,我们人都到齐了,你却告诉我是为你家庶出的妹妹庆生,这有些于礼不合吧?”如意收起笑容,微微蹙眉,“不是我对嫡庶存有偏见,可凡事都要讲个‘礼’字——礼貌的礼,若是帖子里点名说是韩伶芙的生辰宴,估摸着我们之中有一半的人都不会亲自赴约。佳莹这样先斩后奏的,也不怕折了令妹的寿。” 韩佳莹面色微白,原本她也是信口胡诌,想让韩伶芙负责今日的聚会而已,没想到如意会较真,只得赔笑:“伶芙是闰三月出生,上个月忘了请宴,便想安排在今日补过。”简直是在牵强附会。 如意并不领情,站了起来:“若今日是佳莹邀请的‘海棠花宴’,本郡主自会留下来小酌几杯,若非要说是伶芙的生辰宴,那么抱歉,我宁愿回府多温些书,以备明日的御侍选考。” 如意都站着在,其他人哪有继续坐着的道理,其中有不少贵女对韩伶芙投去嫌弃的目光,她们堂堂嫡出的世家小姐,竟要为一个庶出且不算熟识的小姐庆生,实在太跌份儿。 长安官宦人家嫡庶严谨,若是有人做出宠妾灭妻之事,其罪当诛,由此地位悬殊,可见一斑。 韩伶芙几乎羞愧难当,低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如意也觉得自己话语重了些,可别无他法。 柳枝垂在水面上,微风轻拂点起阵阵涟漪,喻东陶此时抱了只稚犬走进水榭:“怎么了这是,都站着作甚?坐啊。”听口气,她倒像是东家,喻东陶端起盛了果浆的碟盏轻抿,“白釉碟盏里盛的是葡萄浆,郡主不尝尝么?” 如意开口婉拒,横竖大家都是女子,也不觉得羞涩:“信期将至,不敢贪凉。”她抚了抚眼角的花钿,继续看着韩佳莹,“究竟是怎样?望佳莹小姐给句明白话。” 韩佳莹的脸色越渐恢复:“当然是‘海棠花宴’。”她对喻东陶使了个眼色,“祖母最欢喜这只狗崽,桃源县主还是快些给送回去吧。” 喻东陶明白韩佳莹的意思,可机会摆在眼前,一旦错过,明日被如意夺得御侍之职,便是无可逆转。只见喻东陶稍作犹疑,仍旧抱着稚犬靠近如意,做了破釜沉舟的打算:“郡主觉得这狗崽可爱么,要不要抱抱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1.破绽 爱咋滴咋滴  朝鞭三鸣, 声音响彻整座含元殿广场, 左文右武百官整齐排成列,四品以上官员步入含元殿上朝。 杨慕贞一袭绣了三足青鸟补子的绯红朝服,随皇帝从紫宸殿那边过来, 她行在皇帝身侧, 端立于龙椅旁, 下巴微昂俯瞰朝臣,俄而, 随百官叩拜后起身, 待众官站定,她才口述皇帝的旨意——二皇子朝承沣封肇庆王, 三皇子朝承浔封武陵王。 皇子册封为王都在众官的猜测中, 皇帝一视同仁, 为的就是让朝臣不要有异心,当今的天子还是“靖和”, 只要他还活着,便不会改变。 随后皆是琐碎之事, 自杨慕贞胜任御侍后,弹劾长朔的人越来越少, 偶尔几次也是因为他打马过长街不收鞭, 惹得鸡飞狗跳。 陆西墨有些奇怪,昨日醉仙楼闹出那么大的动静, 兵部和礼部竟然没有相互弹劾, 礼部管辖教坊司, 兵部带人强行闯入,怎么都是千载难逢打压对方的绝佳机会。他已想好不太雅观的托辞,此番看来倒是多虑了。 下朝后,皇帝留了几个朝廷要臣商议事情,陆西墨随其他官员退出含元殿,欲去往宗人府。 皇宫南面有三大门,中丹凤c左望仙c右建福,甫一出了望仙门,那些平日里私下鲜有交集的众六部侍郎,皆拱手谦让着上轿辇,给人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 他们都将喜悦写在脸上:“晚上多喝几杯?” 哪个不是笑逐颜开:“一定一定。” 陆西墨甚至觉得他们内心其实在说: ——呵呵,恭喜你家主子得封郡王。 ——嘿嘿,哪里哪里,同喜同喜。 这般虚与委蛇,陆西墨害怕自己有朝一日会变成那样的人,而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学会慢慢迎合,变成他所讨厌的样子。 · 陆西墨微微叹息,吩咐轿夫先去到三七堂。 他向郎中简单叙述陆婕妤的病理,郎中估摸着是病人脾胃不调,开了些温和的健胃消食之药。 陆西墨又额外要了副活血化瘀之药,他的右肩昨晚没发觉,现在一按便痛,郎中取了张黑膏药,在烛火上打着转烤化,贴在他的淤痕处,并叮嘱道:“五日后过来换药,这个月里要忌口,‘生冷辛辣鱼腥酒’都莫要沾染。”郎中顿了顿又道,“房事也需克制些。” “”陆西墨略为汗颜,孤家寡人一个还能玩出什么花样,他懒得解释,只道,“知晓了。” 在宗人府用完午膳,陆西墨沐浴更衣后去到皇宫,他走左银台门,打算先去趟紫兰殿。 步行走过内城桥时遇见了朝湄,她在桥下放生锦鲤,朝湄见到陆西墨很是开心,冲他喊:“表哥。” 倘若朝清唤陆西墨一声表哥,他真能大方应承,他与别的皇子皇女间隔了两代人的血脉,这样叫他还真不习惯,陆西墨又不能对她视而不见,便往下去到水边:“参见公主。” 朝湄从腰间解了只荷包递给他:“今日端阳,这五色香囊送予表哥。” 陆西墨不喜花里胡哨的东西,对她恭敬道:“谢三公主美意,臣不爱佩戴饰物,再者,还望三公主对臣换个称呼。” 朝湄将手收回来:“西墨哥哥?” 陆西墨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还是表哥好了。” “表哥。”朝湄又笑着唤他一声,“表哥手里拿着什么?” 陆西墨犹疑了下:“陆婕妤病了,臣给她送些药。” 朝湄来了兴趣:“我在司药局呆了些时日,让我看看是什么。”说着自顾打开药包,一一仔细辨别起来,忽而惊讶道,“归尾做破血,牛膝去胞衣表哥,这是落胎药么?” 陆西墨手里拿着两包药,为了分辨清楚,备给陆婕妤的那包,外封上盖了两枚三七堂的印戳,而朝湄打开的是自己药包,具体有什么他并不清楚,横竖是活血祛瘀,为何她断定是做落胎用? 朝湄又煞有介事道:“父皇好像”她靠近陆西墨轻声附耳,“想要赐死陆婕妤,太医院的人说她有孕,我还听人说厂臣带了白绫去了紫兰殿。” 陆西墨万分惊骇,药包险些未拿稳:“什么时候的事?” 朝湄将陆西墨的药拿过来,如数抛入水中随波逐流:“应该是昨儿个下午,传话的人说当时安阳也在紫兰殿。”她的声音很轻,好似连自己的宫人也防备着,又是靠近陆西墨道,“不过现在还未听闻陆婕妤暴毙,估摸着是想找出那个姘头。表哥此时带落胎药出入,势必揽祸上身。” “噗通”一声,有东西落入河中,溅到朝湄裙摆处全是水渍,她忍不住抬头往上看。 如意骑着马,停在拱桥之上:“不当心,鞭子落水了。” 朝湄心疼衣裳,打算宫宴时穿的:“安阳你是故意的。” 固勒扎在旁骑马靠近如意,悄悄问她:“这个女人是谁啊?” 如意先轻轻回答:“三公主,经常和我作对。”又高声对桥下的人道,“三姑姑好生惬意,这么大的皇宫还不够你逛的,偏偏在这儿——等二表舅?” 朝湄脸色微红:“你不也是在这里么?” ——原来是朝湄,是她阻止了陆西墨,也在意料之中,如意耸了耸肩:“这边宽敞,方便我骑马而已,前面宫殿我可不敢乱闯,没得惊扰哪位娘娘,怪我个不知礼数之罪,那我可担当不起。”如意转勒缰绳,脸上一派淡然之色,对固勒扎道,“我们走。” 陆西墨有些惆怅,若是如意真得知晓陆婕妤的事,那她明明知道今日自己会再来紫兰殿,为何昨日从醉仙楼回来时,她未曾提及让自己有所防备,还是——原本她就希望他出事,然后好和喻南砚在一起么? 药已经被朝湄丢到水里,无从再验,他也不屑去问三七堂的郎中,好像这些都不重要,只是觉得莫名的心酸。 · 日暮时分,宫宴摆在含凉殿,那些个皇亲国戚们接踵而至,笙歌曼舞,仙乐飘飘。 陆西墨忌口,滴酒不沾,喻南砚姗姗来迟,盘腿坐他边上:“待会儿帮个忙。” 陆西墨漫不经心道:“何事?” 喻南砚挑眉看他:“先说答应还是不答应吧?” 陆西墨喝了口白水:“你不说是何事,我怎知晓答应还是不答应?” 喻南砚敲了敲矮案,有些犹疑:“不是杀人放火之事,答应么?” “不答应。”陆西墨似笑非笑,“若真是杀人放火,我还能助你一臂之力,此事定比杀人放火还要严重。” 喻南砚以退为进道:“那算了,我找固勒扎去。” “嗯。”陆西墨并不上当。 他们两人的衣裳一白一黑,坐在一起十分显眼,不停有官员过来敬酒,全是喻南砚挡了,酒量颇好。 不禁让陆西墨纳闷,醉仙楼那几杯也能叫他醉成那样:“你老实交代,昨晚是不是又折回去找姑娘了?” 喻南砚笑而不语,似是默认。 酒过三巡,皇帝起身出大殿,众人皆放松下来,喻南砚拉着陆西墨去净房,检查里外无人后,喻南砚开始剥陆西墨的衣裳。 陆西墨捂着氅衣道:“你做甚?” 喻南砚无奈道:“开宴前如意找我帮忙去紫兰殿听壁脚,我哪能静得下来,你替我去好了。” 陆西墨仍旧攥着衣裳:“你以为她还和小时候一样,分不清我们么?当她瞎啊!” 喻南砚挑了额前的碎发:“她不瞎但是傻,昨日我回来的时候,她还叫我‘侯爷’来着。”见陆西墨仍不就范,他又道出个小秘密,“去年入冬时我回过长安一次,在落华宫碰见如意,她将我当成你,大冷的天,硬是拉着我在外面看了半宿的雪,我觉得她”他指了指自己的头,“许是这里有问题。” “”陆西墨竟是无言以对,“你去落华宫做什么?” “外婆想我了呗。”喻南砚继续去脱陆西墨的衣裳,“快,如意还在玄武殿等着,只要你少说话,她不会发现破绽的。” 陆西墨推开他的手,口气略酸:“她是找你帮忙,不是我。” 喻南砚哪能听出来言外之意:“也罢,我找固勒扎襄助。” “”陆西墨咳嗽两声,“即便换了衣裳,你我肤色不一样,她也能看出来。” 喻南砚嘿嘿一笑:“我早有准备。”说着从腰带夹缝里取出个贝壳,“我在漠北时抹的面脂,涂到脸上会让肤色变暗,不畏日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2.没想好- - 爱咋滴咋滴  除了娴贵妃c良妃和熹妃, 别的嫔妾见到如意必需要行礼。 熹妃有二公主朝清, 良妃有四皇子朝承湛,其他皆无生养的最高只能晋到嫔位, 老祖宗定的规矩,总不能乱了章法。 熹妃的妃位来的颇叫人嫉妒, 好些年前紫兰殿那位被皇帝下令禁足的陆婕妤, 生了个女儿, 陆婕妤虽然失宠,可皇帝对自己的骨血总归会关照些, 便命嬷嬷抱到熹嫔的仙居殿, 在二公主朝清满月后, 熹嫔晋为熹妃, 羡煞旁人。 今日朝清身体不适,未随熹妃来给皇后请安。 而良妃那边,虽生有四皇子却好似没那个儿子。 大昭历来的四皇子仿若成了不务正业的“典范”:太上皇的四弟,宁愿跳城楼也不愿做皇帝堪称绝响,至今无人能敌;当今圣上的四弟成都王,年轻时也是位不着边际的主儿,还未弱冠时看上德阳的婢女风影, 寻死觅活地要娶为侧妃;现在轮到当朝四皇子朝承湛,也是叫人望尘莫及。 朝承湛受成都王的蛊惑, 一天到晚学他四皇叔那样, 认为戎马生涯才是男人的快意人生, 胡子还没长便跟在成都王身后, 没事就去剿匪。几年下来,巴蜀那边的山贼是没有了,自个儿倒活脱脱地成了土匪头子,十六岁的毛头小子,在巴蜀青城山处,自封青城大王,若不是他老子是皇帝,窝早给人端了八百回。 前几日朝承湛更是递火漆函来京,说刚娶了位压寨夫人,今年端午便不回长安了,待明年定携妻女一同回京赔罪。良妃看完信差点没气呕血。 若要问如意对自己的三位皇叔是何感觉,最亲近的当然是三皇子朝承浔,翩翩公子温润有礼,待她犹如兄长那般;她和四皇子朝承湛,虽然小时候没少吵闹,却不显生分;唯独那二皇子朝承沣,平日里和她不争不抢,却让如意有种无法言喻的陌生感。 · 因着如意过来,皇后让众妃嫔们散了,并留了三公主朝湄在毓庆殿一同说话。 朝湄手上拿了把折扇,扇动的时候有淡淡的檀香味,如意看着觉得眼熟:“三姑姑这扇子可否让我瞧瞧?” 朝湄笑盈盈地合上,然后递过来。 每片扇骨上的如意云纹几乎和陆西墨送的那把一模一样,只是扇面上绘了棵开满粉花的树,树底还有只长尾巴的猴子和一只在啄米的黄色小鸡仔。 ——哦,陆西墨属猴,朝湄属鸡。 如意心存侥幸道:“宫匠做的还是外头买的?” 朝湄拿回扇子,宝贝似地擦了擦大扇骨:“旁人送的,实在喜欢的不得了。” 如意心里泛着酸意,虽然上辈子陆西墨不喜欢自己,也没听闻他心仪朝湄,可仍旧有些不舒服:“很漂亮。” 朝湄看到如意戴着镂空的金护甲套,也礼尚往来般地称赞一番:“如意的手生得才叫好看,戴什么都俏。”她抬起自己的手比较道,“小时候母妃总叫我练琴,手指都磨出茧子来。” 如意嘴角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心里更不舒服了。她看到窗棱下的凤仙花,对皇后道:“皇奶奶,我想染蔻丹。” 珍珠取了明矾和白玉盏过来,将凤仙花的花瓣仔细掰在白玉盏中,如意连忙摆手阻止:“我不要那个海棠色,换淡一些的颜色来。” 皇后瞅了一眼,轻笑:“蔻丹当然要颜色艳丽些才好看,若用粉红,倒不如不染了。” 如意依然对那个颜色心存芥蒂,便要求染橙红的。 两个宫女将捣碎的凤仙花瓣包在如意的指甲上,再用竹叶裹两圈,并拿丝线打了个结。 午膳时,如意的手指绑着东西,用膳不是很方便,加上朝湄的扇子就摆在她眼前,暗香萦绕,她真没什么食欲,只稍微用了些汤。 · 未正时分,陆西墨和朝承浔过来了。 如意刚剥了竹叶正在净手,擦干后觉得颜色还算满意,便将矮案上的金护甲仔细地戴在无名指上。 陆西墨看她在戴护甲套,明显一怔,而后垂下眼眸给皇后请安,又象征性地对朝湄作揖。 皇后让宫人奉茶:“西墨身子大好了?最近时节冷暖交替,热伤风最伤身,往后可要仔细些。”说着示意他坐着。 陆西墨先恭敬道:“谢皇后娘娘关心。”随后才正坐。 皇后对他和颜悦色道:“小时候你都唤本宫姑姑的,长大却疏远许多。”怕他不好意思,又问,“你母亲最近可好?端阳节会来宫里用膳么?” 陆西墨只回答她:“母亲让臣给皇姑姑送些点心,一口酥和红豆糕,臣已放在前殿。” 皇后轻轻点头,心里明白了,这是不过来的意思。 朝承浔问如意:“待会去作画,如意有空闲么?” 如意很是诧异:“我都没说话,三叔知晓我在这?” “你在吃核桃,已经剥了三个。”朝承浔面带微笑道,“去奎章阁,要一道么?” 如意是在吃,方才不觉得现在倒真有些饿:“不去了,待会儿我还有事。” 朝承浔也不再邀,只对皇后拱手:“儿臣告退。” 朝承浔眼睛看不见,即便他闻到西暖阁里还有第五个人,却也故作不知,只和陆西墨退出了毓庆殿。 · 陆西墨一路无话,他看到如意戴着护甲套,那便说明她又要蓄甲,也就是说不再弹琴了。 原本陆西墨和朝承浔单独在一起的时候,话很多,用朝承浔的话来说,便是“用饭都堵不上嘴”的那种,朝承浔问道:“如意没过来,你不乐意了?” “哪有。”陆西墨迎合他的步伐,不会走得很快,“她成天叽叽喳喳的闹得慌。” 朝承浔低头,笑而不语。待到奎章阁的时候,他才猜测地问:“你是不是又对如意说了重话?” 陆西墨走在他身后上楼,以前是怕他踩空没人护着,现在已是习惯:“我和她并非你想象中那样。” 他两面对面坐在棱花窗边,朝承浔摸到茶壶斟茶:“我以为你和她关系不错。” 陆西墨将瓷杯推过去,不屑一笑:“讲真,我同你关系这般好,若再同她玩的不错,总觉得对不住你。” 朝承浔轻轻咳嗽,故作无奈道:“那我也说句实话好了,你对我有臆想不打紧,可我还真想娶个姑娘家为妃。” 陆西墨很是淡定:“休想。” 朝承浔的手指在瓷杯上打圈:“我觉得你对如意很奇怪,不讨厌c不喜欢c不拒绝c不迎合,加之偶尔不恭敬,更像是若即若离,也只有如意脸皮厚,每次都无所谓嘻哈笑闹,未曾记仇。” 陆西墨沉默一会儿才道:“我只同你说一次。”他将茶水一口喝完,“如意为何总缠着我,难道不是因为徽国公府么?她的目的太过明显。还有她那个婢女,实在令人”他摇了摇头,难以用一两句话便能将其说清楚。 朝承浔并不苟同,也不关心是如意的哪个婢女:“你考虑得太多了,仔细想想,你和南砚是双生子,为何如意不缠着南砚,偏生围着你转?” 陆西墨往后靠,看着窗棱上的雕花说:“那也要如意有机会能天天见到大哥才行。” “留神别真伤了如意的心。”朝承浔站起来去推窗子,风轻轻地往阁楼里钻,“我一个瞎子都能感觉到,她现遭还不知别人的好,只一门子心思全扑在你身上,倘若有一天旁的男人待她好,你可别后悔。” 陆西墨透过窗,看到远处的如意往这边过来,嘴角浮起笑容:“怎么可能。” “不说旁的,光东厂督主一人,若他再完美那么一点点”朝承浔轻声细语道,“厂臣一直待如意很好,你不知晓么?” 陆西墨以为如意反悔又寻过来了,语气明显轻松很多,面带微笑道:“她那般娇气,谁都将她捧在手心,我看是儿时揍少了,惯的。” 如意忽而招了招手,陆西墨站起来,这才看到长朔等在奎章阁楼下,旋即面又无表情坐了回去。 · 长朔约如意去飞骑营的操练场,并给她安排了两个校尉,教她些简单的功夫。 花拳绣腿蹉跎几日,如意明显觉得那校尉在敷衍她,他们主要还是顾忌她金枝玉叶,磕着碰着难以交待,每日耍剑跟武生唱大戏一样,如意叹气,便改要骑马。 会骑马,逃跑也能利索些。 随后校尉牵来一匹小马驹,如意简直要咆哮,她是要学骑马,而不是遛马。正要发火,玄武门那边路过一队骑兵,有人出了队朝她策马奔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3.周婶 天上太阳透过云彩的光  长朔走后, 如意换了身衣裳打算进宫, 金簪锦服奢华如斯。她去到前院同王妃交代行程,王妃又问她:“这几日可有同西墨那孩子说话?” 如意努力回忆“三年前”自己是如何回答的,总归并无变化:“徽州侯依旧那样, 不太搭理女儿。” 王妃面色微恙:“世子年幼无人可仰仗,静园能指望的只有你了。”横竖再没旁人,她也无所顾忌,“若是可以和徽国公府联姻,有喻家的权势, 你皇爷爷必然对世子重视些, 在储君抉择上定会倾向于显棠。” 如意微微颔首:“女儿知晓了。” 王妃目光凛冽道:“母妃所求的不是你知晓, 而是要你努力!莫要忘了, 宫里还有两位公主与陆西墨年纪相当, 你若不多花些心思怎能让他对你另眼相待!” 喜欢陆西墨, 从来都不是如意自己挑选的, 而是王妃替她做的选择,慢慢的时间长了, 如意也觉得他确实不错,只可惜,情愫付落花而已。 嘉成太子于靖和十年秋狝时意外坠崖尸骨无存,那时候王妃刚好再次有孕。即便称呼从太子妃变为夫人, 也不能阻止某些人的猜忌和憎恨, 在朝显棠呱呱坠地后更甚。 皇帝还有三位皇子, 皆为庶出。太子所出的嫡子, 理应要成为皇太孙的。可是,皇帝没有册封新的储君,甚至在太子死后的近十年里,都没有再选秀充实后宫,宫里的那些个妃嫔娘娘们喜忧参半。 因为朝显棠的出生,皇帝下旨命工部将原先德阳郡主的府邸夷为平地,依亲王品级兴建王府,并御笔题字为“静园”,期间耗时八年之久,每日顶多只用三个时辰建造,唯恐扰民。 如意怀着复杂的心情走出静园,下意识地往东瞅,看见陆西墨白衣胜雪站在徽国公府门口,心跳不由得加快。 麦冬很是兴奋:“是侯爷耶,郡主要不要过去照个面?” “爷爷?他只我长一个辈分好么?”如意虽然很想和陆西墨多多靠近,可实在不愿热脸贴人冷腚,现在还不是时候,“话说回来了,我是皇孙,为何不是他过来同我请安?” 麦冬又觉得如意反常了:“一直以来都是您先找侯爷说话的。” 如意远远地和陆西墨对视:“你是说我主动?” 麦冬否认道:“奴婢可没这么说。” 如意嘴角泛起一丝笑:“我知道你是那么想的。”她眼中满是对曾经自作多情时的追忆,俄而收回目光,“走吧。” · 建福门前的锦衣卫对如意十分恭敬,她的马舆可以直接驶入宫里。按例仍旧要检查一番,麦冬撩开帷裳,舆内一目了然,如意抬眉间觉得守门校尉颇为面熟,可不就是司卫长么,便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一怔,单膝跪地抱拳道:“卑职魏扶川参见安阳郡主。” 如意想了想:“你姓魏?与锦衣卫同知魏佐是何关系?”魏佐常年跟随在御前,负责皇帝的安全,如意自然知晓。 魏扶川的姿势未变:“魏同知正是家父。” “起来吧。”如意暂时未做任何打算,只吩咐舆夫继续驾车前行。 如意在外廷与后宫交接处的光顺门前下了马舆,而后步行去往皇后的毓庆殿。 如意的请安令皇后颇为欢喜,皇后年轻时候滑过胎,而后再无子嗣,三十岁的时候随着如意的出世升了个辈分,对这个孙儿辈的很是看重。 如意给皇后行了大礼:“安阳给皇奶奶请安,愿皇奶奶青春永驻c福寿安康。” 皇后让大宫女珍珠扶她起来,笑着说:“快过来让奶奶瞧瞧,是不是嘴巴抹了蜜?” 如意笑盈盈地靠近皇后:“皇奶奶送的生辰礼,安阳可喜欢了。” 皇后刮她的鼻子:“贵妃送的东西你就不喜欢了?” 对于娴贵妃,如意很少有接触,觉得是个不太好说话的娘娘,加上儿时的某些不愉快,便道:“喜欢啊,她送来的什么蝉翼纱c软香罗,我全让人糊窗子去了。” 皇后轻声一笑:“午膳想用些什么,奶奶让小厨房去准备。” 如意摸着下巴说:“松鼠鱼和乳鸽汤。”她又问皇后,“皇爷爷会来毓庆殿用午膳么?” 皇后垂眸道:“皇上在宣政殿和喻太师议事,估摸着不会过来的。” “我去宣政殿问问,刚好有事想求皇爷爷来着。”如意边说着边转身往外走。 她脚步快心里又惦记着事,绕过八宝屏风的时候没注意,直接撞在别人身上,待看清楚是谁后连忙道歉:“三叔,对不起啊,我走得太急了。” “如意?”朝承浔脚后有门槛,抓着门框才没摔倒,“不怪你,是三叔看不见,你没事吧?” “我没事。”如意对他笑,“三叔,我去下宣政殿待会子再过来,你可别走了。” “好。”朝承浔的目光直视前方,狭长的凤目里像蒙了层薄雾,他能感觉到一点点的光影明暗,却是什么都看不见。原本德妃生他的时候眼睛还是好好的,只是在八岁那年突然就看不见了,太医们也是束手无策,十年了,他早已习惯。 · 如意去到宣政殿时,皇帝正在同喻太师下棋,眼观棋盘黑白分布,很明显喻太师占了上风,皇帝借故收起棋子:“改日再博。” “安阳给皇爷爷请安。”如意又去瞅陆西墨的父亲,“安阳见过喻太师。” 喻太师只比皇帝小两岁,看起来却要年轻许多,年少时在长安也是出了名的美男子:“安阳好像又长高了些。” 如意用手比划了个长度:“我只盼着能再拔高两寸,长不成我便打算穿花盆底来凑。” 喻太师呵呵直笑:“也只有你能想出这个法子。”他又看了眼皇帝,“臣可否先行告退?” 皇帝“唔”了一声:“御侍备选名单,你闺女的名字未曾呈报,是东陶还是北瓷?” 喻太师微微欠身:“北瓷年纪尚小,便是东陶好了。” 皇帝点了点头:“朕记下了。” 喻太师拱手道:“臣告退。” 如意莞尔一笑:“皇爷爷,去皇奶奶那用膳可好?” 皇帝的口气难得的温柔:“厂臣将筝给你送过去了?” 如意挽着皇帝的胳膊,亲呢地说:“是啊,才送到静园,安阳这不特地进宫给您老谢恩来的嘛?” “鬼灵精。”皇帝还是觉得舒坦的,“是不是有事求皇爷爷?” 如意厚颜道:“这都被您猜到了?” 如意的父王名承滇,是皇帝年少征战时一段雾水情缘的小小意外。 皇帝自己打小不得太上皇的喜欢,他便给了承滇所有的父爱,在他登基后二皇子朝承沣尚未出生前,他直接将十四岁的承滇立为太子,让其监国摄政。 太子猝不及防离世那年,如意才一岁半年纪,不知死别是何物,皇帝更是连续辍朝十日,再临朝时,这位未及不惑之年的九五之尊,两边鬓角的头发都白了。此后,他视如意为对太子抱憾的心灵寄托,格外的疼爱,连封号都嵌了自己的名,对其几乎是有求必应,比待另三位公主还要宝贝。相反的,朝显棠却没有这般好福气。 儿时的如意简直是宫里所有妃嫔和宫婢的噩梦,晚晚都要皇帝哄着才入睡,一声声撕心裂肺般的“我要爷爷”c“我不要你”c“你肘开”,甫一到安置时就是如此。若是看不到皇帝,她便扯开嗓子嚎叫,眼泪更是如断了线的珠子,即便哭岔了气都不停歇的那种。时间久了,再好脾气的人都想扇她一巴掌叫她闭嘴,却只敢在心中腹诽罢了。 这事被娴贵妃直接告到落华宫的太上皇那,皇太太少不了数落皇帝一番,又是无可奈何。 皇家子嗣中,就数朝显棠的年纪最小,全拜如意所赐。而后越渐长大,如意每日说得最多的两句话便是“这是我的”c“哼,我告诉我爷爷去”,怎叫人不抓狂。 眼瞅着如意都七岁了,无比娇气且难缠,总这样惯着不是办法,太上皇和皇太太连哄带骗地携她一同微服私访,这才暂劳永逸。民间不比皇城,在外熏陶两年多时光,终是将她一身的坏毛病全给纠正过来。 · 出了宣政殿,魏佐跟在身后,如意回头看他:“皇爷爷走到哪都是由魏同知负责保护,大人定是武功了得。” 魏佐谦虚道:“郡主谬赞。” 如意歪着头说:“魏大人的儿子想必也是青出于蓝,静园少几个贴身护卫,我可不可以向大人讨他过来效力?” 魏佐有些惊讶,总归看家护院比守城门和缉拿凶犯要轻松安全得多:“锦衣卫的调派但凭皇上安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4.梦魇 天上太阳透过云彩的光  这顿午膳用得还算愉快, 有如意在并不觉得拘谨。皇帝净了口,起身要回宣政殿批折子,他看了眼同朝承浔窃窃私语的如意,才对皇后说:“朕晚上再过来。” 皇后低着头,脸上露出欣悦之情:“臣妾恭送皇上。” 如意和朝承浔也一并施礼。 长朔已经在宣政殿,将未曾查阅的奏折分门别类, 军情一摞子c民政一摞子c琐事一摞子c弹劾又是一摞子, 若是那些文官知晓长朔能随便翻阅奏折,是否还会满腔义愤, 用“恣意狂妄”一词来形容他。 皇帝进了西配殿, 见到长朔并不意外:“给如意请脉的御医怎么说?” 长朔捏着袖边, 开始研朱砂墨:“郡主生辰那日多喝了几杯,头晕是宿醉反应,陈御医开的药皆为宁神安眠之用。” 皇帝坐在紫檀雕龙纹宽椅上, 看着眼前整齐的奏折没有说话。 长朔手上打着圈,缓缓道:“臣后来还去了徽国公府见了德阳郡主。” 皇帝随意拿起一本奏折,问:“德阳她身子好么?” “身体尚可, 依旧清瘦。”长朔将细节道与皇上听,“孃孃看到臣手中的笛子笑言, 竟是落在臣这里。后来又见穗子旧了,还帮臣重新做了枚平安结。”说着将原先紫色的如意结平整地放在御案上。 皇帝拿起来,目光很是柔和:“那时候她还只是六局的女官。”皇帝沉默一会儿, 带了些期冀地问, “她没说旁的?” 长朔没有注意到皇帝的奢望, 只将漠北边关报平安的折子递过去,面不改色心不跳道:“孃孃言语中似是想念大公子。” 皇帝微微颔首:“你稍后拟旨传喻南砚回长安,端阳节前怕是来不及了,得寻个好由头。”不能显得太过刻意。 长朔微垂的睫毛叠出一道好看的弧度:“下个月二皇子虚二十,可行弱冠之礼。”他顿了顿似是犹疑,“孃孃依然不愿见娴贵妃,已经好些年了。依稀记得臣未进宫前,孃孃和娴贵妃情同姐妹。” 皇帝的眉头皱在一起,半晌后才做了决定:“便以封王典礼,召喻南砚回来观礼。老二c老三皆封郡王,先让宗人府拟些封号呈上来。”他眼中有些碎芒,隐在庄严的表情后面,看不清其真实想法,“静园世子要不要一同沾光——晋王?” 朱砂好似磨得过于浓稠,长朔又从青玉水丞里添了些水,不卑不亢道:“若要晋封,依祖制必是亲王,世子辈分小亦年少,总不能在封号上便压了两位皇子。”他说的圆滑,表明亲王封号不是自己张口说来的,而是先帝定的规矩,“再者,内侍局又从未短缺过静园的用度。” 皇帝好似也认同他的说法,眉头缓缓舒展开:“等下再将喻东陶的名字添到御侍备选名单上。” “诺。”长朔放下朱砂墨条,将砚台往皇帝那边推了半尺距离,“皇上想到御侍考题了么?” 皇帝言语间有些犹豫:“朕在想,让谁做御侍比较合适。如意一早就呈报自己的名字,又三天两头地往宫里跑,虽然嘴上没说,朕觉得她还是渴望的。既然她想做御侍,便依她吧。”说着,皇帝从御案上抽出一本手绘的《布政司分布图》,“明日将这个送去给如意,不必说是朕的意思。” “遵旨。”长朔依旧安然自若。 · 临到如意出宫时已近申正,宫里弥漫着蔷薇的香味,阳光落在她的金钗上熠熠生辉,流苏随她略为欢快的步伐而摆动,看起来心情很好。 到了光顺门,麦冬站在马舆边有些奇怪:“方才奴婢过来的时候,有个叫魏扶川的锦衣卫候在这里,他见郡主没来就告诉奴婢,说会在光范门处等郡主。”并不是魏家父子急功近利,这本就是魏同知一贯令行禁止的作风,魏扶川自然言听计从。 估摸着魏扶川也是等候多时,如意吩咐舆夫道:“慢些驾车,在光范门处停一下。”她搭着麦冬的手踩着条凳上了马舆,并未放下帷裳,可以清楚地看见前面的一切。 两马并驾齐驱,麦冬步行跟随,舆夫没有甩鞭子,只用缰绳控制速度,不急不缓的像是闲逛。 往前穿过昭庆门,不一会儿便到了光范门。魏扶川对如意抱拳道:“属下魏扶川领命保护郡主。” 如意和颜悦色道:“有劳魏卿。” 魏扶川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属下职责所在。” 如意暗自想着,若是今日就将他带回静园会不会太急切了些:“你去造办处说——是我说的,让宫匠替你重新打造块腰牌。”忽而如意心头一动,看向麦冬,“你随他一同过去,问清楚王府护院统领是几品?”她又对魏扶川道,“登册记录后,劳烦魏卿送我的婢女回府,明日你便可直接去到静园赴职。” 魏扶川恭敬道:“谢郡主赏识,属下定当恪守己任捍卫静园。” 一片银杏叶打着旋从高墙那边被风吹过来,如意睨着眼去看,迎着光略为刺眼,魏扶川两指一捏,树叶落在他指尖,而后犹豫了下递给麦冬。 麦冬一愣,转手交给如意。 如意会心一笑捏着叶梗轻搓,碧绿的影子像只蝴蝶,她吩咐舆夫道:“回静园。” 舆夫应了个“是”,左右开弓将鞭子抽在骟马身上:“喝——” 突然两匹马长嘶一声,几乎是横冲直撞,发癫般地狂奔至含元殿广场,“啊——”的一声尖叫,不知是如意还是麦冬的。舆夫猛地去拉缰绳,岂料缰绳断了,舆夫更是摔了个趔趄从辕轭上滚下来。 魏扶川眼疾手快飞奔过去,三两步跃上车顶,脚下一蹬又落在辕轭处,骟马腹部的缰绳用牛皮索紧紧绑着辕柱,一时无法解开,随即他跳跨在其中一匹马的背上,伸出猿臂去勒马颈,这匹马的速度明显慢了些,几乎是被另一匹马强行拉扯着奔跑,他抬头时发现前面不远处就是下马桥,一旦撞上去后果不堪设想。 魏扶川几乎没有时间多做考虑,他翻身跳下马,而后两只手直接插入舆厢后围栏的格框中,身子跟着被拖着继续前行,他将下盘压低往后用力一拉,只听他闷吼了声,脚下竟是纹丝不动,若不是舆厢是梨花木所造,榫卯结实坚固,后面的围栏定会给他拽下来。 骟马的两只前蹄因来不及继续奔跑而高高地凌驾在半空中,尘土飞扬间,两匹马仰天长嘶,终是停住了。 自始至终,如意未曾自乱阵脚,已经死过一次,那般肠穿肚烂的疼痛都受过,今日又算得了什么。她心中不停地念叨且坚信,自己不会死在此时c此刻。她双手用力攥着一边的围栏,身体蜷缩成团紧贴着舆厢抵在角落里,才没被颠出去。 车舆停下后,如意只是手脚有些麻痛感,勉强撑着舆厢内的矮案走出来,强定心神后冷笑一声——现在便有人如此急不可耐了么?上辈子她也出过事,在御侍答题的前一天意外落水,第二日发烧没能入宫,错过争取御侍的资格。 很明显有人不想她参试,这一次竟是提前下手。如意现在毫发无损,料着那人不会轻易罢休,下一次,定要将其揪出来。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三大城门处的锦衣卫们围了过来,他们都远远目睹马舆出事的经过,临到跟前,看清马舆内的是安阳郡主,全都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如意自然不会迁怒无辜:“我没事,你们都退下吧。”她又吩咐魏扶川,“找些你信任的人过来检查下舆厢,看看有什么可疑之处。” 麦冬惊魂未定,哭着跑过来。如意冲她笑:“我没那么脆弱。” 而后传了轿辇回静园,魏扶川怕再生事端,离宫的时候护卫颇多,全是府军卫里的带刀侍卫。浩浩荡荡抵达府邸门口的时候,将罗长史唬了一跳,看到如意平安而归,松了口气:“郡主,出了何事?” 如意的手有些冰凉,五指并拢贴着脸,还有些后怕:“现在没事了。” · 魏扶川来报时天都黑了,查到的结果还不少:“马鞭上有针,驾驭的缰绳也被割开过,一扯就断。”魏扶川递上四支箭头,“这是在舆厢左右两侧半丈高处发现的,倒插在窗缝里掩在窗幔下,不易被察觉。” 如意拿过来,箭头锋利呈三角状,若是自己撞上去,不瞎也会容貌有损,仔细一看箭头内侧还刻有三个字:羽林卫。 长安有五军五卫,五军的名字很是随意:前c后c左c右c中,统统归兵部管辖,负责守御京都;而五卫,光听名字也威风些:锦衣卫c羽林卫c府军卫c金吾卫c神武卫,他们直接听命于皇帝,隶属禁军。 羽林卫皆是弓箭手,约摸有五千侍卫。 “属下去到光顺门是在未初时分,一直等到郡主的人过来,期间未曾有过异常。”魏扶川想了想,“金吾卫和羽林卫负责宫内巡逻,白天大约半刻钟左右,就会有一支侍卫队,从内宫东西六门经过一次,若是贼人避开这个时间做手脚,也不无可能。如果他能掌握巡逻时间,或许同是禁军里的人。” 如意将箭头倒过来,箭矢还有半寸长,边缘整齐,很明显是被利刃切断的:“既然他手上有更为锋利的匕首,为何不将匕首藏在车舆内?而他将断箭插在舆窗缝隙中时,定能看到箭上的印记。禁军巡逻十人为一队,倘若侍卫开小差也有迹可查,估摸着是那人想嫁祸给羽林卫。”如意轻抚箭头,忽而没由头地问,“有什么箭射出去的时候,会发出哨子一样的声响?” 魏扶川没想到如意会有此问,仍旧照实回答:“鸣镝箭,又名哨箭,做发令之用。” “听闻有人想掳劫本座?猜猜看,本座会不会将他的脑袋给拧下来。”长朔说着跨过仪门给如意请安,“刑部里腌臜,郡主千金之躯怎好随意涉足,没得污了郡主的眼。”见如意面色担忧,未等她开口,他已轻声宽慰,“交给臣来处理。”能让如意亲自过来问询的,定是不想那人有事,再者方才她维护魏扶川的话,长朔全都一字不差的听见,定不会忤逆她的意思,不过多少有些奇怪,她为何对一个锦衣卫如此上心。 如意看着垂眸而立的陆西墨,欲言又止,俄而退出公堂。 长朔旋即面色染霜道:“刑部的人好生狂妄,方侍郎说说看,这脑袋是挂在东厂门前好,还是挂在你们六扇门的地方妙?” 方侍郎吓得直接跪在地上:“下官从未说过那些无稽之言” “是么?”长朔眼里闪过一丝狠戾,“若是本座说你说了,那便是说了,东厂诏狱里一套酷刑下来,招还是不招,可由不得你。” 方侍郎浑身抖如筛糠,声音跟着打颤:“督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长朔稍稍收敛戾气:“你们刑部的勾当,本座不屑知道,望侍郎和尚书——好自为之。”长朔看着仍旧跪在地上的魏扶川,身材不算魁梧,样貌也是平平,昨日含元殿广场之事他也有所耳闻,总归是魏扶川挺身护主,还算尽忠,“人本座带走了,若是你们还想拿他,尽管来东厂。” 话已至此,哪敢不识趣。 三人一同离开公堂时,无视前院两边的差役,长朔似笑非笑道:“亏得侯爷是正直之人,怎能想出那样的法子?假如哪日我上街真的被人套了麻袋掳走,可如何是好?” 陆西墨嘴角含笑道:“倘若真有那么一日,我定会第一个前来搭救,这等加官进爵的好事可不能便宜旁人。”他又拍拍魏扶川的肩,煞有介事道,“哎?不如我承担掳劫,魏兄负责营救,总归肥水不流外人田。” 魏扶川汗颜道:“二公子真是” “足智多谋是吧?”陆西墨笑出声来。 差役们自惭形秽,恭敬地送他们出了刑部大门。 到了刑部门口,魏扶川先对长朔抱拳:“卑职谢过督主,魏某定当知恩图报。” 长朔风淡云轻道:“往后保护好郡主的安危,便是你最大的回报,也不枉郡主亲自过来不惜用谎话维护你。”他顿了顿又道,“若是你不愿去到静园,我也可以替你回绝郡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5.星空 作者微博陆小凰 王妃面色微恙:“世子年幼无人可仰仗,静园能指望的只有你了。”横竖再没旁人, 她也无所顾忌, “若是可以和徽国公府联姻, 有喻家的权势, 你皇爷爷必然对世子重视些, 在储君抉择上定会倾向于显棠。” 如意微微颔首:“女儿知晓了。” 王妃目光凛冽道:“母妃所求的不是你知晓, 而是要你努力!莫要忘了, 宫里还有两位公主与陆西墨年纪相当, 你若不多花些心思怎能让他对你另眼相待!” 喜欢陆西墨,从来都不是如意自己挑选的,而是王妃替她做的选择, 慢慢的时间长了, 如意也觉得他确实不错,只可惜,情愫付落花而已。 嘉成太子于靖和十年秋狝时意外坠崖尸骨无存, 那时候王妃刚好再次有孕。即便称呼从太子妃变为夫人, 也不能阻止某些人的猜忌和憎恨, 在朝显棠呱呱坠地后更甚。 皇帝还有三位皇子, 皆为庶出。太子所出的嫡子, 理应要成为皇太孙的。可是,皇帝没有册封新的储君,甚至在太子死后的近十年里, 都没有再选秀充实后宫, 宫里的那些个妃嫔娘娘们喜忧参半。 因为朝显棠的出生, 皇帝下旨命工部将原先德阳郡主的府邸夷为平地,依亲王品级兴建王府,并御笔题字为“静园”,期间耗时八年之久,每日顶多只用三个时辰建造,唯恐扰民。 如意怀着复杂的心情走出静园,下意识地往东瞅,看见陆西墨白衣胜雪站在徽国公府门口,心跳不由得加快。 麦冬很是兴奋:“是侯爷耶,郡主要不要过去照个面?” “爷爷?他只我长一个辈分好么?”如意虽然很想和陆西墨多多靠近,可实在不愿热脸贴人冷腚,现在还不是时候,“话说回来了,我是皇孙,为何不是他过来同我请安?” 麦冬又觉得如意反常了:“一直以来都是您先找侯爷说话的。” 如意远远地和陆西墨对视:“你是说我主动?” 麦冬否认道:“奴婢可没这么说。” 如意嘴角泛起一丝笑:“我知道你是那么想的。”她眼中满是对曾经自作多情时的追忆,俄而收回目光,“走吧。” · 建福门前的锦衣卫对如意十分恭敬,她的马舆可以直接驶入宫里。按例仍旧要检查一番,麦冬撩开帷裳,舆内一目了然,如意抬眉间觉得守门校尉颇为面熟,可不就是司卫长么,便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一怔,单膝跪地抱拳道:“卑职魏扶川参见安阳郡主。” 如意想了想:“你姓魏?与锦衣卫同知魏佐是何关系?”魏佐常年跟随在御前,负责皇帝的安全,如意自然知晓。 魏扶川的姿势未变:“魏同知正是家父。” “起来吧。”如意暂时未做任何打算,只吩咐舆夫继续驾车前行。 如意在外廷与后宫交接处的光顺门前下了马舆,而后步行去往皇后的毓庆殿。 如意的请安令皇后颇为欢喜,皇后年轻时候滑过胎,而后再无子嗣,三十岁的时候随着如意的出世升了个辈分,对这个孙儿辈的很是看重。 如意给皇后行了大礼:“安阳给皇奶奶请安,愿皇奶奶青春永驻c福寿安康。” 皇后让大宫女珍珠扶她起来,笑着说:“快过来让奶奶瞧瞧,是不是嘴巴抹了蜜?” 如意笑盈盈地靠近皇后:“皇奶奶送的生辰礼,安阳可喜欢了。” 皇后刮她的鼻子:“贵妃送的东西你就不喜欢了?” 对于娴贵妃,如意很少有接触,觉得是个不太好说话的娘娘,加上儿时的某些不愉快,便道:“喜欢啊,她送来的什么蝉翼纱c软香罗,我全让人糊窗子去了。” 皇后轻声一笑:“午膳想用些什么,奶奶让小厨房去准备。” 如意摸着下巴说:“松鼠鱼和乳鸽汤。”她又问皇后,“皇爷爷会来毓庆殿用午膳么?” 皇后垂眸道:“皇上在宣政殿和喻太师议事,估摸着不会过来的。” “我去宣政殿问问,刚好有事想求皇爷爷来着。”如意边说着边转身往外走。 她脚步快心里又惦记着事,绕过八宝屏风的时候没注意,直接撞在别人身上,待看清楚是谁后连忙道歉:“三叔,对不起啊,我走得太急了。” “如意?”朝承浔脚后有门槛,抓着门框才没摔倒,“不怪你,是三叔看不见,你没事吧?” “我没事。”如意对他笑,“三叔,我去下宣政殿待会子再过来,你可别走了。” “好。”朝承浔的目光直视前方,狭长的凤目里像蒙了层薄雾,他能感觉到一点点的光影明暗,却是什么都看不见。原本德妃生他的时候眼睛还是好好的,只是在八岁那年突然就看不见了,太医们也是束手无策,十年了,他早已习惯。 · 如意去到宣政殿时,皇帝正在同喻太师下棋,眼观棋盘黑白分布,很明显喻太师占了上风,皇帝借故收起棋子:“改日再博。” “安阳给皇爷爷请安。”如意又去瞅陆西墨的父亲,“安阳见过喻太师。” 喻太师只比皇帝小两岁,看起来却要年轻许多,年少时在长安也是出了名的美男子:“安阳好像又长高了些。” 如意用手比划了个长度:“我只盼着能再拔高两寸,长不成我便打算穿花盆底来凑。” 喻太师呵呵直笑:“也只有你能想出这个法子。”他又看了眼皇帝,“臣可否先行告退?” 皇帝“唔”了一声:“御侍备选名单,你闺女的名字未曾呈报,是东陶还是北瓷?” 喻太师微微欠身:“北瓷年纪尚小,便是东陶好了。” 皇帝点了点头:“朕记下了。” 喻太师拱手道:“臣告退。” 如意莞尔一笑:“皇爷爷,去皇奶奶那用膳可好?” 皇帝的口气难得的温柔:“厂臣将筝给你送过去了?” 如意挽着皇帝的胳膊,亲呢地说:“是啊,才送到静园,安阳这不特地进宫给您老谢恩来的嘛?” “鬼灵精。”皇帝还是觉得舒坦的,“是不是有事求皇爷爷?” 如意厚颜道:“这都被您猜到了?” 如意的父王名承滇,是皇帝年少征战时一段雾水情缘的小小意外。 皇帝自己打小不得太上皇的喜欢,他便给了承滇所有的父爱,在他登基后二皇子朝承沣尚未出生前,他直接将十四岁的承滇立为太子,让其监国摄政。 太子猝不及防离世那年,如意才一岁半年纪,不知死别是何物,皇帝更是连续辍朝十日,再临朝时,这位未及不惑之年的九五之尊,两边鬓角的头发都白了。此后,他视如意为对太子抱憾的心灵寄托,格外的疼爱,连封号都嵌了自己的名,对其几乎是有求必应,比待另三位公主还要宝贝。相反的,朝显棠却没有这般好福气。 儿时的如意简直是宫里所有妃嫔和宫婢的噩梦,晚晚都要皇帝哄着才入睡,一声声撕心裂肺般的“我要爷爷”c“我不要你”c“你肘开”,甫一到安置时就是如此。若是看不到皇帝,她便扯开嗓子嚎叫,眼泪更是如断了线的珠子,即便哭岔了气都不停歇的那种。时间久了,再好脾气的人都想扇她一巴掌叫她闭嘴,却只敢在心中腹诽罢了。 这事被娴贵妃直接告到落华宫的太上皇那,皇太太少不了数落皇帝一番,又是无可奈何。 皇家子嗣中,就数朝显棠的年纪最小,全拜如意所赐。而后越渐长大,如意每日说得最多的两句话便是“这是我的”c“哼,我告诉我爷爷去”,怎叫人不抓狂。 眼瞅着如意都七岁了,无比娇气且难缠,总这样惯着不是办法,太上皇和皇太太连哄带骗地携她一同微服私访,这才暂劳永逸。民间不比皇城,在外熏陶两年多时光,终是将她一身的坏毛病全给纠正过来。 · 出了宣政殿,魏佐跟在身后,如意回头看他:“皇爷爷走到哪都是由魏同知负责保护,大人定是武功了得。” 魏佐谦虚道:“郡主谬赞。” 如意歪着头说:“魏大人的儿子想必也是青出于蓝,静园少几个贴身护卫,我可不可以向大人讨他过来效力?” 魏佐有些惊讶,总归看家护院比守城门和缉拿凶犯要轻松安全得多:“锦衣卫的调派但凭皇上安排。” 如意去晃皇帝的胳膊,带着些撒娇的口气:“可不可以?皇爷爷。” 皇帝口气绵软道:“都依你。” 如意福了福身子:“谢皇爷爷。” 皇帝侧目看她:“今日过来只为这一桩事?” 如意并未细想,随口道:“在静园憋得慌,除了练琴就是女红,好生无趣。” 皇帝闻言笑了笑:“生辰过得不热闹?” “简直太热闹,我都喝醉了。”如意轻抚额头,“今早还觉得脑袋里嗡嗡的,才从宫里传了御医。” 皇帝驻足关心道:“现在呢,头还晕么?” 如意浅浅一笑:“看到皇爷爷的赏赐,安阳什么事都没了,就想着能和皇爷爷一同用膳。” 皇帝脸上带着微笑,很是受用:“你若想和皇爷爷用膳,哪天都可以过来。” “皇爷爷日理万机,安阳若是经常打扰肯定不太合适。”如意知晓分寸,终究已经不是孩子了,“隔三差五地唠叨皇爷爷一次挺好。” 皇帝没有说话,似是有了安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6.等待 作者微博陆小凰  半夏轻声回答她:“昨夜醉成那样, 今日必会醒来的晚些。”说着打了个呵欠, 手中的针线活却未停下。 昨日如意生辰, 宫里送了好些个赏赐来静园,光贡锦就有十六匹, 如意转身就赏给麦冬和半夏一人一匹杭绸, 这会子半夏已经裁了料子在做新衣。 麦冬将镜台前的胭脂水粉归置整齐,又去收拾如意换下的裙裳,却遍寻不着那件红色褙子,只得走出来问半夏:“郡主昨日穿的衣裳呢?” 半夏手中一顿,很是诧异:“昨夜不是你伺候郡主就寝的?” 麦冬也觉得奇怪:“我亥正进来时,郡主已经睡下了,以为是你守夜帮着安置的。” 半夏摇头否认道:“不是我” 寝间突然传来一阵闷闷的呻吟声。 如意头疼欲裂,帐内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酒味。恍惚间以为一切都是梦, 觉得现在还是新年的时候,她见麦冬在撩纱帐, 随口问:“王爷呢?”她生平只醉过两次, 十六岁的生辰宴和赐婚时的除夕宴。 麦冬微愣, 将纱帐挂在金钩上:“郡主在问谁,端王还是成都王?”皇帝未曾封哪位皇子为王,说的这两位王爷是和圣上非一母所出的兄弟。 如意瞅着麦冬还算单薄的裙衫, 猛地惊起:“现在是哪一年?” 麦冬木讷道:“丙寅年。” 如意的脑袋仍旧有些痛, 抚着额头试探地问:“昨儿个我生辰?” “是啊。”麦冬似是松了口气, 去端温在红泥小炉里的蜜水, “郡主先喝些水润润喉。” 半夏从雕花橱中取了几件干净的衣裳过来:“郡主现在要起床么?” 如意狐疑地打量半夏一番, 语气淡淡地说:“吩咐人打热水进来,我要沐浴。” 半夏应了个“是”,出去传话。 麦冬嘿嘿一笑:“郡主昨晚去找徽州侯,后来如何回来的?” 如意也不清楚自己怎么回来的,而且像是一下子回到三年前,只继续平躺着说:“喝多了,不记得了。” 麦冬当她在害羞:“那——郡主讨到生辰礼物了么?” 这点如意倒是没忘记,不禁嘟囔道:“小气鬼。” 麦冬强忍着笑意,也不戳破她的“失忆”,只提醒她:“今日壹招仙的雅集,郡主可别迟到了。” 不知从何时兴起的,长安城中有家世且为嫡出的公子小姐们,会于每月十八休沐这日下午,在白锦河边的壹招仙里小聚,已然成了风尚。 自及笄后每逢雅集,如意必定盛装赴会,只为遇见陆西墨,虽然徽国公府就在静园东面,两府之间仅仅隔了条“半尺巷”,至少在壹招仙里,她可以多看他几眼,若是玩曲水流觞点到陆西墨,还能一睹他抚琴时的风采,简直叫人赏心悦目。 再不济,临到雅集结束时,她都能找借口与他同舆回府,那是他们为数不多的独处机会。 如意盯着淡粉色的帐顶神游:若是梦,太过清晰;若不是梦,难道自己重活一次?为了打消这个荒谬的想法,她当然要去壹招仙验证一番。 记忆里,怀远侯府庶出的小姐,在今日给自己送了份迟到的生辰礼,当时有人嘲讽过杨小姐,还是陆西墨出言帮其解的围,为此如意很是不快活,礼物也未曾打开来看,更是随手一放不知丢哪去了。 究竟是与不是,一去便知。 · 因为守夜的缘故,半夏呵欠连连,如意让她先回围房休息,离开东暖阁的时候,半夏没忘带走还未缝制好的裙子。 沐浴净口完毕,如意穿了身粉白相间的齐胸襦裙,梳了个垂挂髻,并在两边各簪了支攒花金步摇。 麦冬拿了条海棠色的薄纱披帛过来,如意觉得颜色刺眼,眉头微蹙说:“换一条。” 麦冬以为她不喜欢这个式样,于是换了条桃色绣花的锦缎披帛,倒觉得她的装扮较往日素净了许多:“郡主今日的穿戴和平时不太一样。” 如意对着铜镜将额前的碎发捋到两边:“总觉着以前跟老鸨似得。” “郡主。”麦冬被这话给吓到,“若被王妃听到奴婢们可就惨了。” “我随口说说而已。”如意用螺子黛沾了些水轻轻描眉,又问,“母妃和世子呢?” 麦冬如实告知:“王妃和世子一早去了长信宫。” ——去见慈惠太后么?如意想了想,毫无印象,竟觉得有些庆幸:“备膳,再准备轿辇。” 随意用了些午膳,一切准备妥当后,如意走到府邸门口,下了石阶回头望向门楣处,府匾上“静园”两个鎏金大字格外耀眼。 记忆像剪影般重叠在一起:三年前,弟弟朝显棠仍旧是世子封号,没有封王娶妃,静园没有更名为荣王府。最重要的是陆西墨还活着,自己也未曾应旨和亲突厥。 ——是梦,一定都是梦。 · 壹招仙的小厮弓着腰将如意领至六层顶楼的齐云阁,这会子到的人不多,都恭敬地同她行礼。如意面色不佳,旁人不敢贸然同她主动搭话,那些前来聚会的人,大都有着自己的小群体,时常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同官场无异。 陆西墨随后而至,一袭白衣锦袍纤尘不染,束着卷云纹锻带的头发顺滑地拢在身后。如意一看到那张俊朗的脸,心如鹿撞,在他看似无意地望过来时,如意连忙收回目光,转身走到东面凭栏处,极目远眺白锦河上的画舫,蓝的c绿的c灰的,并在心中一二三四地数着。 不知数到第几只,杨三公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参见安阳郡主。” 如意眉心一跳,故作镇定地回头,只见杨瑞身边的女子对她福了福身子:“臣女杨艳给安阳郡主请安。”女子举止大方,丝毫没有初次参加雅集的拘谨感。 杨瑞跟着拱手解释道:“臣知晓于礼不合,可府中就这么一个庶出的姊妹,自幼也曾请先生教过几年书,臣斗胆带她出来见见世面,还望郡主莫要介怀。” 如意向来不会轻易地给别人脸色看:“无碍,多些人也热闹些。” 杨艳这才拿出一只精美的雕花木匣,用双手捧给如意:“得知郡主昨日生辰,臣女也不晓得郡主喜欢什么,还望郡主笑纳。” 如意不禁怔在原地——是真的,一切都曾经真实地发生过,现在是让她重新再经历一次么? 杨艳的双手仍旧举着,边上已经有人嗤笑道:“何时壹招仙的雅集也能有庶出的小姐参加?倒是会捡高枝攀,先讨好这里最大的主儿。” 开口嘲讽的是奉国公府的韩小姐,韩家祖上也算开国元勋,世代承袭兵部尚书一职,掌长安五军调遣之权。朝堂之上,兵部与礼部素来不合,私底下逮到机会定会踩对方一脚。 如意不咸不淡地看着韩佳莹,余光察觉到陆西墨往这边靠近,在他没开口前,如意已伸手接过杨艳手中的木匣:“庶出又怎样?在这里有近半人的父亲c祖父皆为庶出,凭各自的本事考取功名,得以朝廷所重用,试问哪个不努力?”这话上一次是陆西墨说的,她只是复述而已,“若是杨艳小姐存心想讨好我,礼物应该前两日便已送到静园,而不是今日才给我。”如意又加了一句,让旁人彻底无话反驳,“皇爷爷也经常将他庶出的身份挂在嘴边。” 百姓和皇家的嫡庶不能比。寻常人家,即便姨娘肚子争气些,那也是庶出;宫里倘若皇后无子,哪位妃嫔生了皇子,可真真是母凭子贵,搞不好便是未来的圣母皇太后。 韩佳莹自讨没趣,脸上有些挂不住,却不敢发作:“是佳莹多嘴了。” 杨艳低头轻笑,并不掩饰她的幸灾乐祸。 韩佳莹白了她一眼:“你笑什么?” 杨艳莞尔道:“不知三皇子算不算庶出?” 杨瑞觉得她失言,连忙斥责:“艳儿,休得胡闹!” 韩佳莹眼中精光一闪:“方才郡主还称皇帝陛下是庶出,你现在提及三殿下,是否意有所指?” 杨艳丝毫不畏惧:“我只知晓郡主是嫡出,世子亦是,既然韩姐姐认为嫡庶有别,那就别再逞强了。”她的话言简意赅,暗示什么彼此心知肚明。 三皇子的生母是已殁的德妃,德妃为韩家嫡出的小姐,也是韩佳莹的亲姑母,靖和十年德妃患病离世,还未开蒙的三殿下便养在皇后膝下,可宗人府的玉牒上,未曾改笔他是由韩氏所出。 陆西墨也觉得杨艳口没遮拦,蹙眉对杨瑞说:“三表弟,管好自家的庶出妹妹,别不懂事连累到你们的姨娘。”看似责怪,实为替她开脱,若是真心怪罪,就应该说她连累了整个怀远侯府。 杨瑞的母亲怀远郡夫人和陆西墨的父亲徽国公是亲姐弟,论血亲,陆西墨应该偏向怀远侯府,可陆西墨和三皇子自幼同师受课,是为莫逆之交。 一时间气氛有些剑拔弩张,如意适时打开杨艳送的礼物,看到木匣里的东西,颜色艳丽花型不俗,便称赞道:“是花钿么?很漂亮。” 杨艳这才后知后觉,差点惹祸上身,轻声说道:“承蒙郡主不嫌弃。” 如意用中指点出一枚花钿,对着唇呵了口热气,粘在右眼眼尾处,下意识地看向陆西墨,满眼期待地问他:“好看么?”即便再活一次,她对他的感觉从未消失。 以前如意穿了新衣裳或是戴了新珠钗,若是遇见陆西墨,总会问他:好看么? 他向来都是波澜不惊,从不给予她任何回应。 话既出口,如意心中竟生出一丝悲凉感。 ——陆西墨依然还是那个陆西墨,怎会有任何改变? 长朔旋即面色染霜道:“刑部的人好生狂妄,方侍郎说说看,这脑袋是挂在东厂门前好,还是挂在你们六扇门的地方妙?” 方侍郎吓得直接跪在地上:“下官从未说过那些无稽之言” “是么?”长朔眼里闪过一丝狠戾,“若是本座说你说了,那便是说了,东厂诏狱里一套酷刑下来,招还是不招,可由不得你。” 方侍郎浑身抖如筛糠,声音跟着打颤:“督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长朔稍稍收敛戾气:“你们刑部的勾当,本座不屑知道,望侍郎和尚书——好自为之。”长朔看着仍旧跪在地上的魏扶川,身材不算魁梧,样貌也是平平,昨日含元殿广场之事他也有所耳闻,总归是魏扶川挺身护主,还算尽忠,“人本座带走了,若是你们还想拿他,尽管来东厂。” 话已至此,哪敢不识趣。 三人一同离开公堂时,无视前院两边的差役,长朔似笑非笑道:“亏得侯爷是正直之人,怎能想出那样的法子?假如哪日我上街真的被人套了麻袋掳走,可如何是好?” 陆西墨嘴角含笑道:“倘若真有那么一日,我定会第一个前来搭救,这等加官进爵的好事可不能便宜旁人。”他又拍拍魏扶川的肩,煞有介事道,“哎?不如我承担掳劫,魏兄负责营救,总归肥水不流外人田。” 魏扶川汗颜道:“二公子真是” “足智多谋是吧?”陆西墨笑出声来。 差役们自惭形秽,恭敬地送他们出了刑部大门。 到了刑部门口,魏扶川先对长朔抱拳:“卑职谢过督主,魏某定当知恩图报。” 长朔风淡云轻道:“往后保护好郡主的安危,便是你最大的回报,也不枉郡主亲自过来不惜用谎话维护你。”他顿了顿又道,“若是你不愿去到静园,我也可以替你回绝郡主。” 魏扶川已经深思熟虑过:“郡主心善,卑职定会尽忠职守。” 长朔抿唇微笑:“你是没见过郡主行为乖张时的样子,总之郡主品性不坏,你护在她身边,凡事也需规劝些。” 一只白猫和一只黑猫从他们身边经过,陆西墨看到那只白猫,嘴角噙着淡淡的笑。 “谢督主提点。”魏扶川又拱手面向陆西墨,“多谢侯爷。” 陆西墨这才收回目光,若无其事道:“想当初令尊舍命救我母亲那会子,可是折了一条腿,今日之事不足挂齿。” 长朔微微侧目:“何时发生的事?” 陆西墨随口道:“好些年了,母亲刚任职太上皇的御侍那年。” 长朔若有所思,没有说话。 有只绿色的凤尾蝶飞到如意的马舆前,如意探出身子伸手去逗引,蝴蝶扇动着翅膀躲避,而后翩翩飞舞落到那两只猫跟前,猫咪像是看到有趣的东西,争相去追逐,蝴蝶好似戏耍它们,时高时低却又始终离得不远,忽而听得几声犬吠,两只猫逃之夭夭,蝴蝶也不知飞哪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7.看戏 作者微博陆小凰  如意很是气愤:“他们太过分了!” 固勒扎第一次来长安, 看到满目的秦楼楚馆,不禁傻了眼:“这么多处,怎么找他们?若是去的迟,没得已经那啥了。” “”如意戴着帷帽一直遮到腰身, 看到不到她板着脸吩咐随行的护卫,“一家一家地寻,使些银子问问可有两个样貌相同的公子光顾!” 好一会儿有人来报:“回郡主, 两位公子在前面白梨胡同的醉仙楼。” 光听名字就不是什么正经的地方, 这里就没有正经地儿。 如意脚下生风, 竟有种抓奸的架势,却被醉仙楼的两个龟公拦在门口, 龟公觉得他俩不似来寻乐子的, 更像是找茬的。 这么一堵,里头的老鸨扭着身子走出来,老鸨先看了眼如意——虽被帷帽遮住样子,可一身紫色的锦缎直裾还算考究, 她又上下打量固勒扎, 青楼里浸染半辈子, 眼睛毒得很, 老鸨轻笑一声:“呦, 娘子过来寻夫君的?我们这儿的姑娘, 可都是规规矩矩的清倌人。” 如意以为她在说自己, 并没有开口话, 只默默拿出静园的金镶玉令牌。 老鸨脸色一僵, 赔笑道:“世子里面请。”而后对门口的龟公使了个眼色,她领着如意和固勒扎往里面走,进门就是客,本就是风月场,说话颇为直白,“爷真真是贵客,头回来醉仙楼点娼还是叫妓?醉仙楼里什么样的姑娘都有,包您满意。” 此刻华灯初上,长安城没有宵禁,这边将将开门做生意,客人不是很多。 固勒扎不想同老鸨浪费唇舌:“我们和喻家的两位公子约在这儿,去他们那里便好。” 老鸨脸上堆满笑,唇红齿白的也有几分姿色:“今儿个倒是给奴家长脸了,皆是贵客,楼上请。” 如意还未踏上楼梯,便见得楼上有人滚下来,摔在脚边那叫一个鼻青脸肿。 老鸨一惊,回头吩咐龟公道:“上去瞧瞧怎么了。” 俄而,又有人从二楼的围栏上摔下来,砸在大厅的桌子那,惊得醉仙楼的娇娘们四散,镇定心神后再往上张望。 二楼更是打斗声不断。 老鸨眼瞅着不对劲,忙叫人抄家伙上去。 也不用劳烦他们上楼,几个人已经从楼上跃下,手边的几张桌子全给掀了,腾出来一块空地,场面异常混乱。 固勒扎定睛一看,不管谁是谁非,举起手边的杌子砸向那个欲袭击喻南砚的人,而后挑起袍摆便冲了过去。 三人对一群,有人冲老鸨喊:“关门!倘若放出去一个人,奉国公府叫你们人头不保!”放话的是奉国公府的韩爵爷。 如意一看阵势不对,打算出去叫护卫,竟被人反手扣在圆桌上,疼得她倒吸了口冷气“嘶”了一声。 “女的?”管他男女,不能放她出去总归没错。 人群那边,韩爵爷脸上挂了彩,往后退了几步:“侯爷不要逼人太甚!” 陆西墨没理他,反而看到固勒扎此时出现很是惊讶,再去望门口那个被压在桌子上人的身影,登时脸都白了。 陆西墨往那边去,韩府的打手将他围起来,陆西墨平时君子惯了,说话相对礼貌些:“给本侯起开!”说着抬脚踹向前面最近的人。 喻南砚却是勾唇一笑:“同他们废话什么,直接”话音未落,固勒扎与他心领神会,两人又开始挥拳打向对面的人。 陆西墨先过去解救如意,几乎将那龟公的手掰折了,撩开眼前人帷帽的纱巾,果然是她,却没好口气:“瞎胡闹,这里是你能来的?” 如意却冲他翻了个白眼:“来都来了。” 陆西墨微微叹气:“别乱跑。”复又转身回去加入那边的打斗里,一时间,醉仙楼再度陷入混战中。 韩爵爷眼尖,知晓陆西墨顾及门前那个穿紫袍的人,便从靴子里拔出匕首,绕过人群溜过来抵着如意的肩,冲陆西墨叫嚣道:“侯爷,得饶人处且饶人,今日是我不对在先,事情闹大了对我们都没好处。还有,此人在我手上,大不了鱼死网破。” 陆西墨站定看向那边,未注意身旁的人,肩膀实实地挨了一棍子。 如意觉得心都漏跳一拍,掀开帷帽砸在韩爵爷的脸上:“你想找死么?” 韩爵爷大吃一惊,这跪也不是,站着也不是。 如意看到他手上的匕首:“韩爵爷好生狂妄”外面有人猛的拍门,估摸着是静园的护卫,如意大声呼喊,“救命” 韩爵爷忙去堵如意的嘴,殊不知从哪飞过来一只碟子,削在他额头上,顿时血流如注。 朱漆大门从外面被人强行破开,涌进来的全是兵部的五军守卫,韩爵爷捂着额头微微喘气,对陆西墨道:“侯爷给句话,私了还是继续打下去?” 喻南砚脚下不知踩着谁,掐着腰道:“仗着人多势众?莫要忘了飞骑营还有八万将士在长安,要不要找个宽敞地儿再打一场试试?”醉仙楼的大厅里已是一片狼藉。 韩爵爷垂着的那只手在抖,思量片刻后,他竟是对陆西墨跪了下来:“只要侯爷起个誓,不再追究在下的错,日后韩某能帮上忙的,尽管吩咐。”他又请求道,“就当看在三皇子的面子上,饶过我一回。” 如意咬着手指,回忆起一件事儿,上辈子在今年的七夕前,陆西墨和韩爵爷因为什么事闹到皇帝那,好像是说韩爵爷看上陆西墨,垂涎他已久,她那时暗自惊叹,韩爵爷竟是个断袖。可今日他们能在青楼相遇,说明韩爵爷喜欢女人啊,难道——男女通吃。 如意缩着肩走到陆西墨身边,同情地看了韩爵爷一眼,对陆西墨道:“算了,我们回去吧,你就别再计较了。” 陆西墨想起那日在自雨亭听的壁脚,追根究底,罪魁祸首是朝承沣和喻东陶,事情真要告到皇帝面前,倘若惩治了奉国公府的长孙,受牵连的还是朝承浔,岂不是便宜了朝承沣,他揉了揉微痛的肩头:“今日本侯什么都没听到,还望韩爵爷以后管好自己的嘴。” 如意“啧啧”两声,定是韩爵爷在这遇见陆西墨,趁机表白一番,怎料陆西墨不答应,韩爵爷若再想霸王硬上弓如此这般动起手来,一定是。 她哪知晓,韩爵爷方才和几个心腹同僚讨论最近的传闻,不知从谁那听来的,都在私下怀疑喻北瓷和静园世子许是出生后便被调包一事。韩爵爷却有自己的见解,他说十几年前太子薨逝,皇帝辍朝多日,无人能劝,偏偏德阳郡主去了一次宫里,第二日皇帝便继续临朝,他甚至不怀好意地打趣——以喻北瓷的年纪,说不定是皇帝的遗珠。 陆西墨从净房回来时听到后面的话,直接踹门进去,挥拳揍向韩爵爷,便有了先前那一幕。 喻南砚看见他们打架,定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帮着自家兄弟,却不知他们为何事争斗,这才用胳膊肘杵陆西墨:“二宝为何同他打起来?” “”可不可以别用这个称呼,陆西墨怎会说出那些无稽之谈,以喻南砚的爆脾气,若知晓韩爵爷在背后嚼舌根,估摸着能将他打残,“不提了,回府。” 喻南砚嘿嘿一笑:“定是瞧上同一个姑娘,一言不合便开打,大哥懂。” 韩爵爷顺杆子爬,招呼老鸨:“将我雅间里那个唱黄梅戏的送去给侯爷,帐算我头上。” 一句话应正了所有的猜测。 喻南砚咳嗽一声:“那我呢?” 韩爵爷抹了一把脸上微微干涸的血渍:“不会少了大公子的份,咱们上楼继续?” 男人之间很奇怪,前一刻可以打打杀杀,后一时又变得好似能穿同一条裤子,女人之间便没那么好说话的。 喻南砚勾着固勒扎的肩:“我这兄弟也要一个。” 固勒扎的脸扭得跟苦瓜一般。 如意觉得很无语:“南砚哥哥一回来便想着这档子事?” 喻南砚竟把她给忘了,挠了挠头心虚道:“听曲子而已,你想哪去了?”他干笑一声,“安阳要一起听么?”他以为如意不屑在这继续逗留,怎料—— “好啊。”如意故作镇定,“听闻青楼女子多才多艺,我也见识见识。”说着狠狠瞪了陆西墨一眼。 陆西墨心里苦,陆西墨说不出口。 · 伶妓的黄梅戏唱着《女驸马》,如意忽而想起老鸨在门口招呼他们的话,老鸨的那声“娘子”,叫的好像不是自己,她去瞧固勒扎,却发现他闷闷不乐自顾吃着点心,边上的娇娘敬他酒,也被他嫌弃地挡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8.释怀 作者微博陆小凰 麦冬捧着描金漆盘进了锦瑟华年, 见半夏在东暖阁缝衣裳,寝间床榻前的纱帐并未拢起, 便压低声音问:“郡主还在睡?” 半夏轻声回答她:“昨夜醉成那样,今日必会醒来的晚些。”说着打了个呵欠, 手中的针线活却未停下。 昨日如意生辰,宫里送了好些个赏赐来静园,光贡锦就有十六匹, 如意转身就赏给麦冬和半夏一人一匹杭绸,这会子半夏已经裁了料子在做新衣。 麦冬将镜台前的胭脂水粉归置整齐,又去收拾如意换下的裙裳,却遍寻不着那件红色褙子, 只得走出来问半夏:“郡主昨日穿的衣裳呢?” 半夏手中一顿, 很是诧异:“昨夜不是你伺候郡主就寝的?” 麦冬也觉得奇怪:“我亥正进来时, 郡主已经睡下了, 以为是你守夜帮着安置的。” 半夏摇头否认道:“不是我” 寝间突然传来一阵闷闷的呻吟声。 如意头疼欲裂, 帐内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酒味。恍惚间以为一切都是梦,觉得现在还是新年的时候,她见麦冬在撩纱帐, 随口问:“王爷呢?”她生平只醉过两次, 十六岁的生辰宴和赐婚时的除夕宴。 麦冬微愣, 将纱帐挂在金钩上:“郡主在问谁, 端王还是成都王?”皇帝未曾封哪位皇子为王, 说的这两位王爷是和圣上非一母所出的兄弟。 如意瞅着麦冬还算单薄的裙衫, 猛地惊起:“现在是哪一年?” 麦冬木讷道:“丙寅年。” 如意的脑袋仍旧有些痛, 抚着额头试探地问:“昨儿个我生辰?” “是啊。”麦冬似是松了口气,去端温在红泥小炉里的蜜水,“郡主先喝些水润润喉。” 半夏从雕花橱中取了几件干净的衣裳过来:“郡主现在要起床么?” 如意狐疑地打量半夏一番,语气淡淡地说:“吩咐人打热水进来,我要沐浴。” 半夏应了个“是”,出去传话。 麦冬嘿嘿一笑:“郡主昨晚去找徽州侯,后来如何回来的?” 如意也不清楚自己怎么回来的,而且像是一下子回到三年前,只继续平躺着说:“喝多了,不记得了。” 麦冬当她在害羞:“那——郡主讨到生辰礼物了么?” 这点如意倒是没忘记,不禁嘟囔道:“小气鬼。” 麦冬强忍着笑意,也不戳破她的“失忆”,只提醒她:“今日壹招仙的雅集,郡主可别迟到了。” 不知从何时兴起的,长安城中有家世且为嫡出的公子小姐们,会于每月十八休沐这日下午,在白锦河边的壹招仙里小聚,已然成了风尚。 自及笄后每逢雅集,如意必定盛装赴会,只为遇见陆西墨,虽然徽国公府就在静园东面,两府之间仅仅隔了条“半尺巷”,至少在壹招仙里,她可以多看他几眼,若是玩曲水流觞点到陆西墨,还能一睹他抚琴时的风采,简直叫人赏心悦目。 再不济,临到雅集结束时,她都能找借口与他同舆回府,那是他们为数不多的独处机会。 如意盯着淡粉色的帐顶神游:若是梦,太过清晰;若不是梦,难道自己重活一次?为了打消这个荒谬的想法,她当然要去壹招仙验证一番。 记忆里,怀远侯府庶出的小姐,在今日给自己送了份迟到的生辰礼,当时有人嘲讽过杨小姐,还是陆西墨出言帮其解的围,为此如意很是不快活,礼物也未曾打开来看,更是随手一放不知丢哪去了。 究竟是与不是,一去便知。 · 因为守夜的缘故,半夏呵欠连连,如意让她先回围房休息,离开东暖阁的时候,半夏没忘带走还未缝制好的裙子。 沐浴净口完毕,如意穿了身粉白相间的齐胸襦裙,梳了个垂挂髻,并在两边各簪了支攒花金步摇。 麦冬拿了条海棠色的薄纱披帛过来,如意觉得颜色刺眼,眉头微蹙说:“换一条。” 麦冬以为她不喜欢这个式样,于是换了条桃色绣花的锦缎披帛,倒觉得她的装扮较往日素净了许多:“郡主今日的穿戴和平时不太一样。” 如意对着铜镜将额前的碎发捋到两边:“总觉着以前跟老鸨似得。” “郡主。”麦冬被这话给吓到,“若被王妃听到奴婢们可就惨了。” “我随口说说而已。”如意用螺子黛沾了些水轻轻描眉,又问,“母妃和世子呢?” 麦冬如实告知:“王妃和世子一早去了长信宫。” ——去见慈惠太后么?如意想了想,毫无印象,竟觉得有些庆幸:“备膳,再准备轿辇。” 随意用了些午膳,一切准备妥当后,如意走到府邸门口,下了石阶回头望向门楣处,府匾上“静园”两个鎏金大字格外耀眼。 记忆像剪影般重叠在一起:三年前,弟弟朝显棠仍旧是世子封号,没有封王娶妃,静园没有更名为荣王府。最重要的是陆西墨还活着,自己也未曾应旨和亲突厥。 ——是梦,一定都是梦。 · 壹招仙的小厮弓着腰将如意领至六层顶楼的齐云阁,这会子到的人不多,都恭敬地同她行礼。如意面色不佳,旁人不敢贸然同她主动搭话,那些前来聚会的人,大都有着自己的小群体,时常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同官场无异。 陆西墨随后而至,一袭白衣锦袍纤尘不染,束着卷云纹锻带的头发顺滑地拢在身后。如意一看到那张俊朗的脸,心如鹿撞,在他看似无意地望过来时,如意连忙收回目光,转身走到东面凭栏处,极目远眺白锦河上的画舫,蓝的c绿的c灰的,并在心中一二三四地数着。 不知数到第几只,杨三公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参见安阳郡主。” 如意眉心一跳,故作镇定地回头,只见杨瑞身边的女子对她福了福身子:“臣女杨艳给安阳郡主请安。”女子举止大方,丝毫没有初次参加雅集的拘谨感。 杨瑞跟着拱手解释道:“臣知晓于礼不合,可府中就这么一个庶出的姊妹,自幼也曾请先生教过几年书,臣斗胆带她出来见见世面,还望郡主莫要介怀。” 如意向来不会轻易地给别人脸色看:“无碍,多些人也热闹些。” 杨艳这才拿出一只精美的雕花木匣,用双手捧给如意:“得知郡主昨日生辰,臣女也不晓得郡主喜欢什么,还望郡主笑纳。” 如意不禁怔在原地——是真的,一切都曾经真实地发生过,现在是让她重新再经历一次么? 杨艳的双手仍旧举着,边上已经有人嗤笑道:“何时壹招仙的雅集也能有庶出的小姐参加?倒是会捡高枝攀,先讨好这里最大的主儿。” 开口嘲讽的是奉国公府的韩小姐,韩家祖上也算开国元勋,世代承袭兵部尚书一职,掌长安五军调遣之权。朝堂之上,兵部与礼部素来不合,私底下逮到机会定会踩对方一脚。 如意不咸不淡地看着韩佳莹,余光察觉到陆西墨往这边靠近,在他没开口前,如意已伸手接过杨艳手中的木匣:“庶出又怎样?在这里有近半人的父亲c祖父皆为庶出,凭各自的本事考取功名,得以朝廷所重用,试问哪个不努力?”这话上一次是陆西墨说的,她只是复述而已,“若是杨艳小姐存心想讨好我,礼物应该前两日便已送到静园,而不是今日才给我。”如意又加了一句,让旁人彻底无话反驳,“皇爷爷也经常将他庶出的身份挂在嘴边。” 百姓和皇家的嫡庶不能比。寻常人家,即便姨娘肚子争气些,那也是庶出;宫里倘若皇后无子,哪位妃嫔生了皇子,可真真是母凭子贵,搞不好便是未来的圣母皇太后。 韩佳莹自讨没趣,脸上有些挂不住,却不敢发作:“是佳莹多嘴了。” 杨艳低头轻笑,并不掩饰她的幸灾乐祸。 韩佳莹白了她一眼:“你笑什么?” 杨艳莞尔道:“不知三皇子算不算庶出?” 杨瑞觉得她失言,连忙斥责:“艳儿,休得胡闹!” 韩佳莹眼中精光一闪:“方才郡主还称皇帝陛下是庶出,你现在提及三殿下,是否意有所指?” 杨艳丝毫不畏惧:“我只知晓郡主是嫡出,世子亦是,既然韩姐姐认为嫡庶有别,那就别再逞强了。”她的话言简意赅,暗示什么彼此心知肚明。 三皇子的生母是已殁的德妃,德妃为韩家嫡出的小姐,也是韩佳莹的亲姑母,靖和十年德妃患病离世,还未开蒙的三殿下便养在皇后膝下,可宗人府的玉牒上,未曾改笔他是由韩氏所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9.同情 作者微博陆小凰  王妃宾退婢女, 对如意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道:“母亲同你一样自幼丧父, 母亲甚至无法想象出你外爷的样貌来。”王妃缓缓地诉说, 全是她对旧事的追思, “不记得儿时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白眼,原以为和你父王成了亲, 总算变成凤凰飞上枝头。看着那些曾经嘲笑过我的人, 都需跪拜我, 唤我一声‘太子妃娘娘’,觉得这辈子终是扬眉吐气翻了身。可世事难料,你父王早薨,旁人都道是我命硬, 克父克夫”王妃用丝帕掖着鼻下,好一会儿才语重心长道,“如意啊, 若你出生在寻常人家,身为母亲绝不会逼迫你趋炎附势他人,可你是静园的郡主, 这辈子只能依附有权势的男人, 权势才是静园最好的仰仗。想想你小的时候, 有多少人想置我们母女c置显棠于死地, 若是你以后下嫁给身份普通的郡马, 等将来某一天, 你的哪位皇叔隆登大统, 他会放过静园轻饶我们么?不会的!你唯有觅得位高权重之良人,才能保全静园和护及你后半生的周全。” 再有就是老生常谈了,王妃的爷爷c如意的外太爷,名慕容烈,曾经是燕国世子,身份何等的尊贵,那时的大昭陛下也就是现在的太上皇,亲自给他赐婚,与他成亲的不是旁人,是太上皇的御侍——荥阳郡主,怎料和亲队伍到了燕国境地,横渡漠河时出了意外,荥阳郡主不幸葬身鱼腹。为此太上皇大发雷霆,直接废黜慕容烈的世子之位,将其贬为庶人,倒是便宜了他的庶弟慕容煦得封世子之位,后来顺利承继为燕王。 一个没落的废世子几乎是苟延残喘于世,多年后唯一的儿子参军,随年少时的皇帝攻打南诏,最终马革裹尸还乡,即便是为国捐躯,还是不能入葬燕国的王陵。 时过境迁,漠河沉船事件过去二十多年后的某天,荥阳郡主突然死而复生重回昭国,太上皇这才追封王妃的亡父一个郡王身份,王妃是其唯一的血脉,也得赐县主头衔,封号襄平,可那又能怎样?始终无法恢复她外爷慕容烈的燕王身份。 “你外太爷去的时候多么的不甘心,明明是他的世子位,是他的燕王位,却要硬生生地拱手相送给你表叔爷一脉。若不是母亲有幸嫁给大昭的太子,还不知他们会怎样地羞辱母亲”王妃说到痛处又是忍不住地落泪,而后瞋目切齿道,“如意,大昭的储君一日不定,宫里那几个有生养的娘娘还是会视显棠为眼中钉肉中刺,必想除之而后快,你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死后无颜面对你九泉之下的父王么?” 如意心中一紧,好生难过,这些往事她都听王妃说过。 那些个陈年夙怨她原本不想参与,母妃娘家那边的燕国王族也好,父王这边的昭国皇族也罢。可如意一直清楚地明白,她现在所有的福泽都是来自于皇帝,只要皇爷爷在一天,她才能享受锦衣玉食一日,倘若哪天皇帝驾崩,朝显棠仍旧做不成皇太孙的话,就算静园已改名荣王府,他们母子三人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去,成王败寇时易世变,不止是静园,还有长朔,新帝怎能容忍他们的存在。 凡事总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要顾全大局。 如意觉得负担何其重,沉默半晌后目光坚定道:“母妃,女儿定会拼尽全力守住静园,甘愿周旋于徽州侯身旁。” 王妃伸手拥住如意,终归还是有些心疼她的:“母妃瞧着陆西墨是个好孩子,只要他日后真心待你,即便不能让显棠成为储君,你们姐弟俩有徽国公府为后盾,至少是性命无虞,母亲死也能瞑目,也算对得起你父王c对得起你外太爷的期冀。” 如意骤然如醍醐灌顶般——五十年前荥阳郡主和亲燕国时发生意外,太上皇废了外太爷的燕世子之位,那么上辈子自己和亲突厥时也出了事,皇帝会不会同样迁怒于突厥王子阿史那骁? 如意觉得不无可能,若是突厥现遭还有别的王子,定是由他渔翁得利,如意为有这个想法而感到一丝曙光。 可今日还是要以御侍答题为重。 御侍为朝堂唯一的女官,主职拟写圣旨,平时跟随皇帝左右,若散朝后再有朝臣递绿头签面圣,全由御侍全权安排,身为御前女官又能参政,实在不容人小觑。 如意是想胜任,可那样的御侍考题叫她如何回答。 · 含凉殿的主殿有两层高,后配殿的顶层建了个四面通风的阁楼,再往北还有座水榭凉阁直接搭在太液池之上。今日在正殿做选考,众御侍备选全都规规矩矩地跽跪在殿中,每人面前摆了张榉木矮案,等着皇帝的御驾。 如意身份高,坐在第一排正中,左边是韩佳莹右边是喻东陶,如意回过头看众人,杨艳在后面冲她莞尔,如意回给她同样的笑容。 皇帝和长朔过来的时候,破天荒的,当朝三公三孤皆跟随其后,竟是由他们亲自递发了试题,如意在心里默默地想——若是我,便会死守城池,坚持到最后一刻,和城中百姓共存亡。 结果一看到卷面,她愣住了,题目非常简单:画出大昭十四个行省的位置,和写出下辖省治的名称。 如意抬头看了眼长朔,他若无其事地轻抚右手的金护指,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如意抬手磨墨,素指纤纤白皙如玉,手腕镯子上的双鱼戏水纹,无不暗示她的水到渠成。 长朔忽而点了后面某位世家小姐的名字。 原来是那人的墨汁溅出来,细节决定成败,御前伺候最是要谨慎小心。 如意咬着笔杆,悄悄去瞄韩佳莹,见其镇定自若奋笔疾书,一副势在必得地样子。 如意又转头瞥了喻东陶一眼,她倒是下笔有些迟疑——不应该啊,好歹她也是国子监女学馆所出的学生,即便夫子未曾教过这些,也不会是这般不自信的样子。 长朔用指关节轻叩岫玉笛,发出“嗒嗒”的声响,如意闻声端正身子继续写,笔下却开始犹豫起来,《布政司分布图》是长朔送的,想必是他事先偷看到了皇帝安排的试题,而后给她的提示。若是被皇帝知晓会不会惩治他?朝臣原本就待长朔有意见,他这般帮衬自己,算不算结党营私。 如意觉得已经连累了魏扶川,万万不能再拖长朔下水。经过一番思忖后,她虽然没有交白卷,也仅仅执笔写下十四个行省的名称,省治只寥寥写了几个耳熟能详的,并不算丢脸。 待众御侍备选全部提交试卷后,三孤三公当场就筛选出几个答题完全正确的,等着稍后皇帝额外补题,再决定最后由谁胜任御侍之职。 · 如意先行拜别皇帝,独自出了含凉殿,殿门前不知何时多了许多侍卫,她欲绕过他们去往毓庆殿给皇后请安,却听见一曲低沉的琴音,时辰尚早,便循声去到太液池边的凉亭里,竟是看见了陆西墨。 陆西墨在亭中抚琴,身着朝服朱袍玉带,未戴乌沙帽鬓若刀裁,身后的头发随着他的琴声与河风轻轻舞动起来,若是一袭白衣,可能更相配些。他见到如意已经答题完毕,颇感意外,连口气都带了几分嘲弄:“那样简单的试题都不会么?” 如意凭栏而坐,随口道:“我不想写,不成么?” 陆西墨轻声一笑,兀自猜测地说:“连御侍之职都不能让你心动,只能说明你想要的更多。” 有风吹过,如意理了理肩边的长发,嘴角微扯道:“照你这么说,桃源县主为何也没交完卷?难道她亦是想要的更多?我知晓朝堂御侍不能同皇子私下过从甚密,莫非她肖想我的哪位叔叔?”瞥见陆西墨的脸色不太好看,她又笑着补充道,“呵,总不见得她会看上我弟弟,不是么?” 陆西墨随手拨了几个音,也是出奇的好听:“你是不是对我长姐有所误解?” 如意沉默片刻,原本是不想说的,可某些委屈没人倾诉,实在憋得慌:“昨日在韩府,桃源县主想陷害我,一旦让她得逞,我不是被狗咬呢,便是慌不择路地落水,她不想让我做御侍倒是真的。” 陆西墨指尖一顿,怎会轻易相信她的片面之词:“长姐不可能那样做,定是有所误会。” 如意觉得可笑:“你都没听我叙述事情的经过,如何断言那是误会?我早该料到你会是这样的态度,是我自己蠢,竟傻到同你剖白心迹,妄想你会相信我。”如意又觉得可悲,“桃源是你的姐姐,我又算得了什么。”即便重活一次,眼前的陆西墨依然视自己的家人为首要位置,而她,什么都不是。如意更觉得若是此刻再做纠缠,势必会同上辈子一样,没有任何结果,于是站起身来打算离开。 忽而听陆西墨在身后唤她:“满满。”满满是如意的小名,她小满那日出生,已经许多年没有人这样称呼她了。 如意想都没想,甚至没有回头:“‘满满’不是你叫的。” 陆西墨又道:“如意,我送你样东西。” “我才不稀罕。”天晓得她下了多大的决心,才忍住没回头。 陆西墨仿佛在逗她:“你若是不要,我便丢水里去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0.算计 作者微博陆小凰  如意也不说话,此时仿佛谁先开口便失了气势。 石桌周围只剩三个青花瓷绣墩, 想必被他丢进太液池的是瓷墩。 许久, 陆西墨似是没话找话:“长姐很喜欢杨家的大表哥, 若非如此她早已许配旁人, 倘若做了御侍,还不清楚几时能婚配, 母亲可是到了二十五时才怀的长姐。”他不知晓喻府与杨府之间的三年之约罢了, 而德阳郡主和喻太师为何早年无子那才真叫一言难尽。 如意轻蔑一笑:“知人知面不知心。” 陆西墨不想和她强辩, 只靠着朱栏道语气慵懒道:“那你自己呢,待人有几分真心?虚情假意的样子不累么?” 如意登时炸毛了, 小时候争不过他的时候, 如意会用脑袋顶他,像头愤怒的小牛犊, 现在更是直接朝他撞过去。 陆西墨不敢躲,若是此时闪避开来,以如意那犟脾气估摸能直接拱进太液池里, 她脚下没站稳顺势抬起膝盖,出于本能, 陆西墨往后避开自身软肋,于是两人一同摔翻出护栏外, 如意这才惊恐万分, 紧紧抱着陆西墨大叫:“陆西墨——你可别丢我下去!” 陆西墨两脚分开半尺余宽, 左右勾着朱栏的扶杆, 他双手紧紧拥着如意, 目光坚定道:“不会,我不会再让你摔下去了。” 他们倒挂着抱在一起,如意满脑子都是上辈子在韩府里落水时的恐惧感,她将两条腿缠住陆西墨的左腿,声音都在发抖:“我害怕。” 陆西墨拍了拍她的脊背:“别怕,有我。”虽然温软在怀让人有些心猿意马,可他撑不了多久,“你将脚抬起来勾着我的腰,动作尽量轻缓些。” 如意攀附在他身上,慢慢将缠着他大腿的脚收回来,再慢慢分开夹紧他的腰边两侧。 有些过于紧。 陆西墨微微喘息:“手搂住我脖子。” 如意畏惧会滑下去,不敢继续动,又怯怯地说一次:“陆西墨,我害怕。”口中的热气全喷在陆西墨的脖子上。 陆西墨的喉头滚了两下:“ 有我护着你呢,不怕。” 他俩紧紧贴合在一起,如意将手缓缓往上,交叉搂着他的脖子,而后侧过脸,头刚好抵着他的下巴,整个身子全贴在他怀里。 陆西墨一手护着如意的后颈,一手搂着她的后腰,将自己的双腿和腰部同时使力,慢慢直起上半身,俄而,呈现出如意坐在他身上的样子。 陆西墨的脸有些红,如意也是。这个姿势很尴尬,如意觉得有些不适,便想往前挪动。陆西墨非常无奈,某些事真不是他能随意掌控的,只隐忍地说:“别乱动,掉下去我可不负责。”他随即松开抱着她的手去抓护栏,将自己弓成虾状:“踩着我上去。” 如意扶着身后的朱栏,并没有站在陆西墨身上,边上有凉亭凸出来的木板,她仔细踩着边缘再翻身越过朱栏,站在美人靠上对他说:“你上来呀。 陆西墨松了腿,两只手吊抓着朱栏,抬头间四目相对,忽而他松了手,这次真的是掉进太液池里。 “陆西墨——”如意失声叫了出来,紧张地去寻他。 陆西墨沉下去,很快又浮出半截身子,他用双手轻轻划开碧波,额间的碎发还在滴水,一头青丝铺散在水中像晕染开的浓墨:“方才你知晓我在你身后的吧?若你真得担心我,便会直接唤我的名字,而不是叫我‘侯爷’。郡主,你何时才会是真心实意的?” 如意眼见被他拆穿很是丢脸,却仍旧死鸭子嘴硬:“淹死你算了。”说着跳下横椅,不去理会水中的他。 “如意。”陆西墨拿出别在腰间的折扇,“生辰礼,接着。”然后往上抛给她。 如意双手接住沾湿的折扇,恍然大悟般:“扇子?刚才戳的我——腿疼。”总不能说臀部。 “”陆西墨觉得跃入水中是明智的选择。 “你还要泡在水里多久?”如意边问边缓缓打开折扇,是把十六档扇骨的檀香扇,每片檀香木扇骨顶端都镂空雕刻着一朵如意云纹,扇面上以点刻加彩绘,画了幅圆月牡丹图。怕被水浸化了颜色,如意连忙将折扇贴在身上,欲将水渍吸干。 陆西墨深深看她一眼,而后往另一面凫水,离她越来越远。 等仔细擦干扇子,如意又看不到陆西墨了,举目远眺,却望见他越渐游去的身影。 · 陆西墨游得很快,漫无目的只想往前,等喘着气环顾四周时,已能看见岸边的合欢树,估摸着应该快到太液池的东北面。 好在不远处有个自雨亭,可以在那上岸。 陆西墨刚将身子滑入亭底,上面竟是传来喻东陶的声音:“你说奇不奇怪,昨日如意非常谨慎,不吃冰果也不抱稚犬,幸而今日她没全答对题,若不然以皇上对她的偏爱,御侍定给她做了去。” 一个男人搭话道:“你不是说她心仪你二弟么,怎会拒绝你的要求?”说话的是娴贵妃的二皇子朝承沣,乘风破浪,想得甚美。 喻东陶用袖子拂了拂石墩上的灰,这里许久未有人打扫,灰落得比较厚:“谁知道呢,自前两日在壹招仙时,我便觉得她看我的眼神有些不对劲,不如往日那般热情。”她坐了下来,继续道,“不过话说回来,如意生辰那日我竟是被吓了一跳,北瓷和静园王妃简直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般。” “我又没见过北瓷的样子,怎会知晓她们像不像。”朝承沣靠在喻东陶身边石桌旁,挑起她的一缕头发在手上把玩,“若是我没记错的话,静园世子和她同一天出生的吧?会不会” 喻东陶佯嗔他一眼:“调包皇家子嗣可是诛九族的重罪,我母亲犯不着为一个遗腹子冒险。” 朝承沣若有所思没有说话,即便事情不是真的他也想找时机将其坐实。 喻东陶当然不知晓他的心思,只道:“殿下最好找人往外透透风,让奉国公府带头议论此事,事情一旦被捅出来,只会说是他们韩府帮衬那个瞎皇子,怀疑不到殿下身上。” 朝承沣靠近她,嘴角勾着笑:“这样做,不怕连累到你母亲?” 喻东陶轻哼一声,用手指戳他的腿:“皇上待我母亲怎样,殿下当真不知晓?”忽而她眉头微蹙,“那日看到王妃的样子,我都有些怀疑”她又摇了摇头,“不会的,若真是那样,朝显棠早该直接被封为皇太孙了。” 若非亲耳所闻,陆西墨真不敢相信这些话都是喻东陶所说,头一次听壁脚倒是听出些家门不幸的味道。 而朝承沣现在哪管那么多,低着头想去亲喻东陶。 喻东陶却挡住他的唇,欲拒还迎道:“讨厌,真搞不明白,为何我母亲和娴贵妃闹得不愉快,如若不然,母亲随便同皇上说一句话,便能将我指给殿下。”喻东陶是真的不快活。 朝承沣吻着手中她的头发,哄诱道:“待我成为太子,你定是我的太子妃。” 喻东陶将头倚在他腿上,满眼的憧憬:“即便殿下只是王爷,妾身也愿意做殿下的王妃。” 朝承沣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宗人府已经拟了封号,不日我便可封王。” 喻东陶抬头看他,有些惊讶:“殿下从何知晓?” 朝承沣原本满满的自信,换做一声叹息:“宗人府的唐宗正告诉母妃的,只可惜拟上去的都是两个字的郡王封号,不是亲王。” 喻东陶蹙眉想了想:“往后王府挑好便成,若是能拉拢工部尚书,让他提议将皇上的潜邸赐给殿下,殿下现为长子,旁人必对殿下另眼相看,届时拥护殿下的人自然会更多。” 朝承沣拉起喻东陶,又将其推躺在石桌上:“我的东陶就是聪慧。” 喻东陶本身也有所顾忌,不会真让朝承沣怎样,光借鉴如意对陆西墨是何结果她便已心知肚明——上赶着不是买卖。于是她推开朝承沣又站直身子,拢了拢衣领:“我要先回去了。” 朝承沣心里跟猫挠一样,很是不爽快:“每次都这样!” 喻东陶轻轻点了点他的肩:“妾身可不想还未成亲却先怀了孩子,殿下若想,可以找你寝殿的宫女啊,没准还能提几个司寝夜夜笙歌。” 朝承沣知晓她这是在试探自己,便捏她的脸颊:“别的女人我可瞧不上。” 而后如意服了陈御医的安神散,不一会儿困意袭来,她什么都不想理会,几乎沾床便睡。 不知睡了多久,如意好像听到有猫在叫,迷迷糊糊中睁开眼,却什么声音都没有,这才觉着有些口渴。她起身去趿鞋,寝间点着两只烛台,勉强能看清楚桌椅陈设,等她喝完水转身时差点给吓个半死:架子床侧面的衣桁上挂了件红色衣裳,后面置了只落地烛台,外头笼着绢纱烛罩,从她站的地方看过去像个脑袋,以为那边站了只女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1.刺客 作者微博陆小凰  时过境迁, 漠河沉船事件过去二十多年后的某天,荥阳郡主突然死而复生重回昭国,太上皇这才追封王妃的亡父一个郡王身份, 王妃是其唯一的血脉,也得赐县主头衔, 封号襄平, 可那又能怎样?始终无法恢复她外爷慕容烈的燕王身份。 “你外太爷去的时候多么的不甘心, 明明是他的世子位,是他的燕王位, 却要硬生生地拱手相送给你表叔爷一脉。若不是母亲有幸嫁给大昭的太子, 还不知他们会怎样地羞辱母亲”王妃说到痛处又是忍不住地落泪,而后瞋目切齿道, “如意, 大昭的储君一日不定, 宫里那几个有生养的娘娘还是会视显棠为眼中钉肉中刺, 必想除之而后快, 你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死后无颜面对你九泉之下的父王么?” 如意心中一紧,好生难过,这些往事她都听王妃说过。 那些个陈年夙怨她原本不想参与,母妃娘家那边的燕国王族也好,父王这边的昭国皇族也罢。可如意一直清楚地明白,她现在所有的福泽都是来自于皇帝, 只要皇爷爷在一天, 她才能享受锦衣玉食一日, 倘若哪天皇帝驾崩,朝显棠仍旧做不成皇太孙的话,就算静园已改名荣王府,他们母子三人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去,成王败寇时易世变,不止是静园,还有长朔,新帝怎能容忍他们的存在。 凡事总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要顾全大局。 如意觉得负担何其重,沉默半晌后目光坚定道:“母妃,女儿定会拼尽全力守住静园,甘愿周旋于徽州侯身旁。” 王妃伸手拥住如意,终归还是有些心疼她的:“母妃瞧着陆西墨是个好孩子,只要他日后真心待你,即便不能让显棠成为储君,你们姐弟俩有徽国公府为后盾,至少是性命无虞,母亲死也能瞑目,也算对得起你父王c对得起你外太爷的期冀。” 如意骤然如醍醐灌顶般——五十年前荥阳郡主和亲燕国时发生意外,太上皇废了外太爷的燕世子之位,那么上辈子自己和亲突厥时也出了事,皇帝会不会同样迁怒于突厥王子阿史那骁? 如意觉得不无可能,若是突厥现遭还有别的王子,定是由他渔翁得利,如意为有这个想法而感到一丝曙光。 可今日还是要以御侍答题为重。 御侍为朝堂唯一的女官,主职拟写圣旨,平时跟随皇帝左右,若散朝后再有朝臣递绿头签面圣,全由御侍全权安排,身为御前女官又能参政,实在不容人小觑。 如意是想胜任,可那样的御侍考题叫她如何回答。 · 含凉殿的主殿有两层高,后配殿的顶层建了个四面通风的阁楼,再往北还有座水榭凉阁直接搭在太液池之上。今日在正殿做选考,众御侍备选全都规规矩矩地跽跪在殿中,每人面前摆了张榉木矮案,等着皇帝的御驾。 如意身份高,坐在第一排正中,左边是韩佳莹右边是喻东陶,如意回过头看众人,杨艳在后面冲她莞尔,如意回给她同样的笑容。 皇帝和长朔过来的时候,破天荒的,当朝三公三孤皆跟随其后,竟是由他们亲自递发了试题,如意在心里默默地想——若是我,便会死守城池,坚持到最后一刻,和城中百姓共存亡。 结果一看到卷面,她愣住了,题目非常简单:画出大昭十四个行省的位置,和写出下辖省治的名称。 如意抬头看了眼长朔,他若无其事地轻抚右手的金护指,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如意抬手磨墨,素指纤纤白皙如玉,手腕镯子上的双鱼戏水纹,无不暗示她的水到渠成。 长朔忽而点了后面某位世家小姐的名字。 原来是那人的墨汁溅出来,细节决定成败,御前伺候最是要谨慎小心。 如意咬着笔杆,悄悄去瞄韩佳莹,见其镇定自若奋笔疾书,一副势在必得地样子。 如意又转头瞥了喻东陶一眼,她倒是下笔有些迟疑——不应该啊,好歹她也是国子监女学馆所出的学生,即便夫子未曾教过这些,也不会是这般不自信的样子。 长朔用指关节轻叩岫玉笛,发出“嗒嗒”的声响,如意闻声端正身子继续写,笔下却开始犹豫起来,《布政司分布图》是长朔送的,想必是他事先偷看到了皇帝安排的试题,而后给她的提示。若是被皇帝知晓会不会惩治他?朝臣原本就待长朔有意见,他这般帮衬自己,算不算结党营私。 如意觉得已经连累了魏扶川,万万不能再拖长朔下水。经过一番思忖后,她虽然没有交白卷,也仅仅执笔写下十四个行省的名称,省治只寥寥写了几个耳熟能详的,并不算丢脸。 待众御侍备选全部提交试卷后,三孤三公当场就筛选出几个答题完全正确的,等着稍后皇帝额外补题,再决定最后由谁胜任御侍之职。 · 如意先行拜别皇帝,独自出了含凉殿,殿门前不知何时多了许多侍卫,她欲绕过他们去往毓庆殿给皇后请安,却听见一曲低沉的琴音,时辰尚早,便循声去到太液池边的凉亭里,竟是看见了陆西墨。 陆西墨在亭中抚琴,身着朝服朱袍玉带,未戴乌沙帽鬓若刀裁,身后的头发随着他的琴声与河风轻轻舞动起来,若是一袭白衣,可能更相配些。他见到如意已经答题完毕,颇感意外,连口气都带了几分嘲弄:“那样简单的试题都不会么?” 如意凭栏而坐,随口道:“我不想写,不成么?” 陆西墨轻声一笑,兀自猜测地说:“连御侍之职都不能让你心动,只能说明你想要的更多。” 有风吹过,如意理了理肩边的长发,嘴角微扯道:“照你这么说,桃源县主为何也没交完卷?难道她亦是想要的更多?我知晓朝堂御侍不能同皇子私下过从甚密,莫非她肖想我的哪位叔叔?”瞥见陆西墨的脸色不太好看,她又笑着补充道,“呵,总不见得她会看上我弟弟,不是么?” 陆西墨随手拨了几个音,也是出奇的好听:“你是不是对我长姐有所误解?” 如意沉默片刻,原本是不想说的,可某些委屈没人倾诉,实在憋得慌:“昨日在韩府,桃源县主想陷害我,一旦让她得逞,我不是被狗咬呢,便是慌不择路地落水,她不想让我做御侍倒是真的。” 陆西墨指尖一顿,怎会轻易相信她的片面之词:“长姐不可能那样做,定是有所误会。” 如意觉得可笑:“你都没听我叙述事情的经过,如何断言那是误会?我早该料到你会是这样的态度,是我自己蠢,竟傻到同你剖白心迹,妄想你会相信我。”如意又觉得可悲,“桃源是你的姐姐,我又算得了什么。”即便重活一次,眼前的陆西墨依然视自己的家人为首要位置,而她,什么都不是。如意更觉得若是此刻再做纠缠,势必会同上辈子一样,没有任何结果,于是站起身来打算离开。 忽而听陆西墨在身后唤她:“满满。”满满是如意的小名,她小满那日出生,已经许多年没有人这样称呼她了。 如意想都没想,甚至没有回头:“‘满满’不是你叫的。” 陆西墨又道:“如意,我送你样东西。” “我才不稀罕。”天晓得她下了多大的决心,才忍住没回头。 陆西墨仿佛在逗她:“你若是不要,我便丢水里去咯。” 如意赌气道:“即便是你自个儿掉进太液池里,我连眼都不会眨一下的。” 俄而,身后“噗通”一声,有什么东西落入水中发出的巨响,如意心尖一颤,稍作迟疑后转身去看——陆西墨不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2.赏罚 作者微博陆小凰  皇帝真是悔不当初留了陆婕妤的性命, 让她现在有机会用红杏出墙来羞辱自己,他更不想看到她的脸, 那唇那鼻,无不昭示他曾经对德阳的念念不忘。 皇帝气息不稳, 目露寒光对长朔下令:“杀了那个贱人!” 长朔知晓皇帝此刻盛怒, 于是挥了挥手, 张院判退出宣政殿,长朔才道:“杀了陆氏, 便是死无对证, 敢在皇宫里走影儿,实在罪无可恕。” 皇帝紧紧攥着拳头,额头的青筋若影若现:“禁军没人巡逻的么?让他们去查!还有紫兰殿的几个宫女,给朕严刑拷打,看看究竟哪个不知死活的进出过紫兰殿, 只要是个能人道的,谁都不许放过!” 长朔眉头微蹙,陆婕妤的事一直有宫人呈报给他,首当其冲接触过紫兰殿的男人便是陆西墨, 这是要陷害徽州候的架势, 可又觉得没那么简单,长朔自是想安抚皇帝:“万岁爷息怒, 臣认为, 暂时别打草惊蛇得好。” 皇帝仍旧咽不下这口气:“朕要她死, 立刻马上!” · 上辈子, 长朔用一条白绫送陆婕妤上路,结束她曾如昙花盛开般得享帝王宠爱的一生,花朵早已凋零,剩下的只是在漫长等待中越渐腐烂的残根。 长朔带了四个内监,让他们准备好东西,打算直接处决陆婕妤,却在紫兰殿偏殿门口碰见如意,宫里的那些个见不得人之事,长朔不想让她知晓,他故作轻松地说:“郡主不回静园么?” 如意惆怅道:“好冷清啊,我原以为冷宫在永巷的孤芳苑,竟不晓得寝殿也能被圈为冷宫,方才看张院判的样子,陆婕妤定是病得不轻,我进去的时候,她还在吐呢,连个搭把手倒杯热茶的人都没有。”如意发自内心地感叹,“她在这儿生活这么多年,若是我,怕是早已疯了。” “殿下福泽绵长,怎能同一个罪妇做比较?”长朔使了个眼色,内监先行进寝阁,他又对如意说,“郡主回去吧,明日端阳宫宴,臣去静园接殿下。” 如意不禁嘟囔道:“安叔忘记南砚哥在宣政殿说的话么?估摸着骑完马,便可以直接列席宫宴了。” 长朔轻笑:“多和大公子接触,总归没有坏处。” 西配殿里传来女子的呼喊声:“我要见皇上”那声音戛然而止。 如意转身进去看,长朔没有拦她,拦不住的。 陆婕妤被内监堵住嘴,她双手死死扣住月门的底槛,不想被拉进去,她看见长朔,忽而拼尽所有的力气,去掰内监的手,嘴里含糊不清地叫着长朔的名字。 长朔微微示意,两个内监松了手。 陆婕妤扑过去抱着长朔的腿,像是落水人最后的浮木:“长朔,让我见皇上一面,就一面” 长朔不为之所动:“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即便让你见到皇上又能怎样?” 陆婕妤声泪俱下道:“不是我,当初不是我咒骂表姐的” 长朔嘴角微扯:“那事皇上已经不再追究,如今你还不知你错在哪?” 陆婕妤睁大眼睛道:“你是来杀我的么?好歹让我死个明白!” 长朔对如意欠身:“殿下还是先行回去吧。” 如意在旁努力回想,却没有任何关于陆婕妤在这期间的记忆,甚至后来知晓她死了,却不知陆婕妤何时何地因何故而身亡,如意有些懊悔,那时关注的事情太少,若是多了解那么一点点,也不至于现在这般毫不知情。 “殿下?”陆婕妤似是看到新的希望,“你是安阳郡主么?”她又跪着去求如意,“郡主行行好,让我见皇上一面。”如意今日为习武穿得极为普通,简单的绸缎褂裤,头上也没有多余的发钗,陆婕妤方才当她是路过的宫女,未曾放在心上,陆婕妤更是发了癫般,孤注一掷道,“妾身怀了孕,孩子不是长朔便是徽州侯的,他俩都有份儿,求郡主为妾身做主!”说着不停地冲如意磕头。 长朔幡然醒悟——原来设计陷害的人,不是让他死便是让陆西墨亡。 长朔拉着如意的胳膊走到门外:“殿下不要看。”他复又进入暖阁,换了只手掐住陆婕妤的脖子,迫使她靠向门柱,长朔沉声低语道,“究竟是谁给你的胆子!你以为本座今日过来是听你胡诌的?”陆婕妤的脸憋得通红,不停地挣扎,却是说不出一句完整话,长朔手上的力度拿捏得刚刚好,他又喃喃自语般,“当初若不是这张脸,你早已化成齑粉,现在来看,你一点儿都不像孃孃。”说完,长朔放开手,陆婕妤随即翻着白眼瘫倒在地上,还有一口气。 如意怎会相信陆婕妤的信口雌黄,她开始担心陆西墨,偏生这么巧今日他来看过陆婕妤,依他的品性,明日若再来探望,届时被抓个正着不对,上辈子陆西墨没有出事,其中定有转机,会是什么?可惜她猜不到。 任何时候如意首先会替陆西墨着想,她刚想离开紫兰殿,却又驻足停下来,并在外面唤长朔:“厂臣,我有话同你说。”待长朔不急不缓擦着手出来时,如意抿唇道,“今日侯爷来过这儿,他还说明日下午会再来看陆婕妤,我希望安叔去提醒他,若是有人阻止他来紫兰殿,定和今日之事有关。”关心则乱,她只能单凭直觉。 长朔不明白:“殿下为何确定有人通知徽州侯?” 如意微微叹息:“我胡乱猜测的,陆婕妤好歹是徽州侯的表姨母,旁人怎会相信他会做出如此道德败坏之事。”如意忽而难过,自己还比陆西墨小一个辈分呢,算不算不知廉耻,她也很是奇怪,“可为何陆婕妤会陷害安叔”如意猜测陆婕妤既然说得出口那样的话,定有她的原因,难道长朔并非内监,实在有些荒唐。 长朔继续用帕子擦手,没有接如意的话,只道:“这事还是殿下亲自同侯爷说吧,臣会派人在紫兰殿周围盯梢。” 如意轻呼一口气:“算了,我也只是瞎猜而已,那个”横竖陆西墨不会被牵连,不用替他操心,她顿了顿道,“我觉得此事非同小可,还是告诉皇爷爷一声比较好,既然陆婕妤那姘头有能耐在后宫进出,定非等闲之辈,若再将矛头指向安叔——总归难以脱身。” 在宫里能有这么大胆子的,且有些权势的人不多,长朔笃定道:“殿下放宽心,臣已经知晓始作俑者是谁了。”长朔身子的事,除了德阳知晓外,还有就是德阳曾经的好姐妹,如今的娴贵妃,若是扳倒长朔,对其百利而无一害,要想个万全之策应付才行。 · 上辈子今年的端阳节究竟发生何事,如意实在想不起来,无非就是宫宴,而后回静园,那段时间陆西墨对她仍旧冷淡。 如意自是一声长叹,重活一次又能怎样?不知晓的仍旧不知晓,她现在唯有等待,等着两年后的月圆中秋,早一些提醒陆西墨别在外面转悠便好,只要他躲过那场刺杀,保全性命,也算对他仁至义尽,管他最后和哪位公主好上了。 她也仅仅只是一时感慨而已,绝情话谁不会想,就像上辈子摔琴那会子,恨不得从未认识过他,可闻讯他出事时,还不是伤心欲绝。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就看这辈子谁能降得住谁罢了。 如意回到静园,下了马舆,刚巧看见陆西墨c喻南砚和固勒扎将将出喻府,三人着常服迎面走来,固勒扎未穿戎装的样子还有几分腼腆清秀,不过怎么瞧,都是陆西墨更为英俊些。 固勒扎的右手放在身侧,暗暗冲如意招手,如意等他们走近了,问喻南砚:“要出去么?” 喻南砚挠挠头:“打算去营里同几个兄弟四处逛逛。” 固勒扎对如意猛得使眼色:“喻将军欲到东四牌楼的教坊司,郡主要不要一道?” 闻言,陆西墨一脸被雷劈的样子:“教坊司?!” 喻南砚用胳膊肘戳他:“二宝没去过?正好今日一起去开开眼。” “”陆西墨哑口无言。 “那你们等等,我换身衣裳稍刻便好。”如意根本不晓得东四牌楼的教坊司是何处,以为只是跳舞奏乐供人娱乐之地,可此娱乐并非彼“娱乐”。 固勒扎松了口气,喻南砚总不会带安阳郡主去逛青楼,即便去了定不敢明目张胆地狎官妓。 喻南砚怪固勒扎多嘴:“你在这等安阳,找个理由搪塞她,不许过来东四牌楼捣乱,明日我再给你补上今日的缺。”说完,喻南砚不管陆西墨乐意不乐意,几乎连拖带拽的和他勾肩搭背先行离开。 待如意换好衣裳,拿着帷帽出来时,只有固勒扎侯在静园门口,他灰绿色的眸子透着些许兴奋的光:“郡主,咱们到教纺司溜一圈去?” 帝都北面出城门不足十里之地有座骊山,大昭历代皇帝的寝陵分布于山麓东面,现遭只有太上皇肃元帝的明陵与当今圣上靖和帝的景陵尚未封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3.怄气 作者微博陆小凰  如意心情不佳过来散心, 在落华宫待了好几日, 前两天太上皇还宝贝她,好吃好喝地供着, 而后就开始嫌她碍眼又碍事, 因为如意每日总拉着皇太太缅怀过去,问东问西, 少不了被皇太太白他眼,什么年轻时三宫六院c什么儿女成群,诸如此类。 太上皇的脸拉得老长,倍觉委屈,哪有那么浮夸, 后宫妃嫔笼统不超过二十人,子女更是一双手能数的过来,与当今皇帝不相上下。 如意很想问:太太没有给太公生孩子,觉得遗憾么? 再圆满的爱情, 没有血脉延续也会不完美吧。她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孩儿都替他们惋惜,更何况这两人相濡以沫多年, 如意怎好轻易揭其伤疤。 如意只能握着拳头义愤填膺道:“太太定是生太爷的气,伤了心, 竟被下旨赐婚和亲到千里之外的燕国,所以才那多年不愿回长安的吧?”若是没有那场和亲,母妃有燕国娘家的仰仗, 定不会如此极端。 最后太上皇飞鸽传书, 让长朔来落华宫将这多嘴的重孙女领走, 走的时候,如意顺了不少宝贝,全是皇太太给的,其中有本自吐蕃请来的《大藏经》,如意看着有些印象,上辈子和亲突厥时的嫁妆里就有它,和《图》一样,用来做压箱底。 · 步行下山的时候,如意有些心不在焉,长朔以为她还在因为没能胜任御侍而不开心,于是步伐渐缓:“那日臣给的册子,郡主没仔细看么?” 如意忘性大,而她看的时候,心思一直放在六国布局上:“看了。” 长朔问她:“既然看了,为何郡主在含凉殿没有写全答案?” 如意折了根树枝,随手轻轻挥舞:“我担心皇爷爷怪罪你,试题只有皇爷爷知晓,安叔刚好来过静园,我害怕朝臣又要弹劾安叔,原本那些人提议遴选御侍,不就是怕安叔在皇爷爷面前独大么。” 长朔脚下一顿:“如意。” 如意微微侧身看他:“嗯?” 随行的锦衣卫走在前面离他们有段距离,四尺余宽的青石阶梯仿若没有尽头,左边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此时日上中天没能遮下树荫,然而微风徐徐并不觉得热,右边有条无名小溪湍流往下,水声潺潺,不时还传来几声虫鸣。 长朔竟是替如意心疼:“若是承滇太子还活着该多好,殿下便不必这般谨慎地在乎朝臣的想法。” 如意不甚在意:“若是我告诉安叔,其实我很少想起父王,安叔会不会怨我不孝?”如意走到小溪旁用树枝挑拨水底石子,这里的雨花石大多都是灰白色和淡黄色的,她曾在玉门关看到有玫瑰色的石头,漂亮极了,“小时候我都当皇爷爷是我的父亲,落华宫的太爷和太太,更像是爷爷和奶奶。” 长朔一声喟叹:“承滇他爱你,很爱很爱。” 如意忽而鼻子一酸,眼泪直往下掉:“可我不记得父王的样子,从未梦到他,从未也许梦见过,可我也不晓得是他”她强忍着不想让自己看起来那么难过,“我太软弱了,总爱哭鼻子。” 长朔很想给如意一个拥抱,始终于礼不合,他蹲下身子,从溪里拾起一块圆形且近乎透明的雨花石:“安叔会是你的铠甲,若是有一天,殿下想要的东西必须踩着臣的尸体过去,那么臣一定焚香沐浴,等着殿下。”说着他将那块雨花石递给如意。 如意摇了摇头:“不,我不要,安叔是好人,不要因为静园的事冒险。”她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长朔将雨花石塞在如意的手里:“臣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也许殿下还不知晓臣曾经杀过人。”他又将右手微微举起,指缝穿透日光,无比刺眼,“这手指便是那日所断,是臣亲手杀了她。”长朔的口气淡淡的,仿佛在说一件极为寻常之事,“人生总是这样危脆。” 如意沉默一会儿问他:“那安叔后悔么?即便双手沾满鲜血,可曾后悔过?” 长朔看着远处白云下的叠峦山峰,目光清澈道:“臣只后悔,让她死的时候那样痛苦,若是一刀毙命,便不会有任何遗憾。”他缓缓呼出一口气,平复心情改口问道,“郡主猜猜谁做的御侍?” 本来这次御侍备选名单,皆由朝中三品及以上官员府中各呈报一个名字上来,哪家未出阁的小姐不是挤破头想要这个名额,虽然怀远侯府只有杨艳一位小姐,可又没说庶出不可参与。 如意轻抚手中雨花石的四周,很是光滑:“杨艳么?好像只有她一个庶出的小姐,比较特殊些。” 长朔笑了笑:“对,也不完全对。” 如意不明白:“是何意?” 长朔以宽袖遮住手背,让如意搭着他的手往石阶那走:“皇上封她三品郡主头衔,她要求更名改为‘慕贞’,而后过继在怀远郡夫人膝下,成了正儿八经的嫡出小姐。” 如意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上辈子杨艳究竟有没有更名,她们那时见面的机会并不多,不是叫她一声杨郡主,便是杨御侍,对方则是规矩地对自己拱手称臣。 横竖还是她,没差别。 如意觉得那三年和杨艳从未有过冲突,故而并不感兴趣,只问道:“厂臣知晓突厥可汗么?” 长朔放下手:“阿史那乾?每年朝觐都能见到的。” 如意微微拧着裙子,不想踩到裙边:“他有几个儿子?” 长朔未做考虑,直接回答道:“只有一个,是可敦所生,她连生了四位王女,唯阿史那骁一位王子。” 如意蹙眉道:“庶出的也没有么?” 长朔轻轻摇头:“据臣所知,乾汗没有其他妾室。” 如意忽而有些犯难——不应该啊,难道自己猜测有误,当初自己和亲的王子就是阿史那骁,倘若他被贬为庶人,那王位岂不是后继无人:“突厥可曾有过有女汗?” “从未听闻。”长朔又有些好奇,“郡主为何这样问?” 如意微微叹气,总不能未卜先知告诉他些什么,她暂时还开不了口。 长朔却是若有所思:“是不是有人告诉郡主什么事情?” 如意微微摇头:“没有,我只是随口问问。” 长朔将信将疑,想起那日在喻府看到的衣裳,试探道:“自御侍答题那日后,喻太师替徽州候告假,称他身体抱恙,多日未曾临朝。” 如意心里咯噔一下——严重么?可嘴上还是说:“算他活该。” 长朔轻笑:“郡主以前总和三殿下在一起,不是为了徽州侯么?” 如意的脸蓦地红了,有些结巴:“才才没有。”而后又小心翼翼问,“很明显么?” 长朔笑出声来:“臣随意猜的。” “”如意觉得自己太好骗了,幸而对方是长朔。 长朔并不是嘲笑她,他垂下眼睑问:“喻南砚和陆西墨,郡主比较中意谁?” 事到如今,如意也不知该做怎样的回答,只闷闷地说:“若是知晓没有结果,甚至是结局悲惨,还值得去拼搏么?” 话在长朔听来却是另一番意思:“当然要力争到底,坚持到最后一刻,失败和追悔,殿下愿意承受哪一样?” 如意想了想,抿嘴道:“我不知道,因为我是个经不起挫折的人。” 长朔挡在她面前:“有臣在,殿下尽管去争取。”他双手往上扬,宽袖随风轻摆,“只要殿下想,这天下都会是殿下的。” 如意很是欣慰有长朔,却故作不满道:“话虽这么说,但厂臣不许我习武,这我可不乐意了。” 长朔对她拱手微微屈身:“臣已有准备。” 飞骑营的将士总共有十六万,被喻南砚带了一半的兵力去到漠北,余下的另一半留在皇宫北玄武门外的校场里,长朔虽然没有兵权,可若要安排几个人教如意些功夫并不算难事。长朔当她只是随口说说,毕竟习武不易,即便从基础的扎马步开始,估摸她也撑不了几日,却仍旧提前做好安排。 因为是如意的要求,他定当满足,就同如意随口提及喻南砚,他也不惜欺瞒圣上,说那是德阳的想念,总归皇帝不会亲自向德阳验证,而一位母亲记挂远方的儿子本就是人之常情。 后面的路越渐平坦,长朔传了肩舆,如意刚好可以打个盹,却瞥见左边的林地里横七竖八躺了许多——尸体,她一脸惊恐地问:“厂臣,那是什么?” 长朔若无其事道:“亡命之徒,死不足惜。” 话虽这么说,如意却从未对皇帝表露过自己女孩儿家的小心思,她也是气急才口不择言。回王府后更是越想越气,直接将筝给砸个稀巴烂,还把已经铺满整个竹架的葡萄藤给齐根斩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4.旗装 作者微博陆小凰 半夏脸色微僵, 抿唇道:“郡主, 是不是奴婢做错了什么事?您这几日都不怎么同奴婢说话,也不愿多看奴婢一眼。”半夏自幼敏感, 刚来静园那会, 言行举止都小心翼翼的, 生怕如意会丢弃自己。 “没有。”如意随口道, “只是御侍选考在即,我有些担忧, 无心顾及琐事罢了。” 半夏将信将疑,替她出了主意:“皇上那般疼爱郡主, 若是郡主开口,陛下定会依您所愿。” “我更想凭自己的本事胜任。”原来半夏存有这样的心思,如意曾经尤其宠爱这个婢女,权当是养了只白眼狼, 于是一脸淡然道, “我想独自待一会。” 俄而, 如意信手翻阅起那册《布政司分布图》,发觉大昭疆土颇为辽阔, 东部和南部皆抵海域,北达燕c辽两国,西北挨着突厥,西邻吐蕃, 西南是骠国。 舆图上清楚地绘出十四个行省的位置, 翻页那边更是详细用文字记载了各行省下辖州府的名称, 粗略估算下百府有余。 忽而有个奇怪的念头在如意脑中冒出——为何两年后的辽国不侵略较为易攻的燕国,反而要对大昭宣战,实在有悖常理。若是辽国的实力能与大昭抗衡,完全可以先吞并燕国,再来攻打大昭。燕国是大昭的藩属国,即便皇帝下旨派兵支援,总不会全力以赴,还要随时防备吐蕃的偷袭。 事出反常必有妖,定有不可告人的阴谋。 · 约摸两个时辰后,魏扶川和五个侍卫,用板车将装载獒犬的铁笼运回静园,又合力抬进小院里。甫一掀开遮笼布,里面通体毛色黑得发亮的獒犬低吠了声,两只棕色的前爪搭在铁栏上,斜立着露出尖锐的獠牙,隔着铁笼都叫人望而生畏,不禁让如意瞠目结舌。随后却是犯了难,这么大的块头,要如何正大光明地带进奉国公府里,是个问题。 原本如意想着,弄只更为凶猛的狗来降服那只恶犬,可眼前的獒犬也太出乎意料了,这哪里是一只,分明是一头。 她并无十足的把握避险,若是明日獒犬攻击恶犬,贵女们会不会因害怕獒犬又是乱作一团,畜生毕竟是畜生,一旦场面难以控制,她也无法置身事外,料着不会怪罪她本尊,可喂养敖犬的侍卫定是难逃其咎。 如意觉得太过冒险,遂放弃这个馊主意,她对魏扶川摆摆手:“抬下去吧,我只是想见识见识。” “”魏扶川问,“送回宫里还是留在静园?” 如意稍作思考:“放后院里养两天再送回去好了。” 侍卫们皆有耳闻,安阳郡主经常会因一时兴起而劳师动众,今日同样算是见识到了。 如意让其他人将铁笼抬走,留魏扶川问话:“若是某日,因为我的原因,连累到你——危及生命的那种,你还会愿意留在静园里效命么?” 魏扶川不是很明白:“请问郡主是怎样的连累?” 如意想了想:“比方说这种情况:我出游时遇见暴徒或者刺客,他们见人就杀,你因保护我而”她想斟酌出一个合适的词语,却不想说的那么直白,像是在诅咒他一样,“反正就是令你身负重伤。” “那样只怪属下学艺不精,保护不了郡主的安危。”魏扶川有种设身处地的愧疚感,“不是郡主连累属下,而是属下没本事,让您遭受无妄之灾。” 如意微微叹气,然后对他道:“谢谢你。”感谢那时候的你和昨日的你。 魏扶川撩起袍摆跪了下来:“郡主这样说便是折煞了属下,保护郡主本就是属下应尽的职责。”他顿了顿又真心实意道,“属下谢过郡主在刑部公堂的庇护,扶川定当誓死效忠郡主在所不辞。” 如意破颜微笑,并暗自决定,这次无论怎样都不会去突厥和亲,不愿再连累旁人。 · 很快到了二十一这日午后,如意用银箸戳着青花瓷碗,恨不得捅出个窟窿来。若是寻常地方,她大可带着一干侍卫进去搜查恶犬,以绝后患,可那是奉国公府,没有合理的缘由,容不得她随心所欲。 请柬相邀的时间定在未时,如意颇为悠闲地换衣绘妆,一身鹅黄绸裙,艾青色腰带以朱衿为束,两边系着白玉环佩;斜编的刘海贴着左眉而梳,杨艳送的花钿粘在右眼尾处,勾出一道妩媚的剪影。 现在已是未初两刻,如意差不多便是这个时候落的水,今日她故意迟到,不过想试探一番,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虽然她更相信是前者。 如意姗姗来迟,奉国公府的挽风水榭里已经美女云集,因着都是女眷,侍卫和仆役们都不得靠近后花园。 韩佳莹身着芽绿色的碎花襦裙,笑得花枝招展:“我当郡主没空过来,方才还在安慰舍妹,说往后总有机会能亲睹郡主芳容。” 上辈子的细枝末节如意记得不大清楚,那时她哪有空关注他人,只一心顾着多和喻东陶交好,猜想喻东陶多少会在陆西墨面前替自己美言几句,故而整个聚会,她和喻东陶之间几乎形影不离。 水榭面南背水,韩佳莹请如意上座,北面美人靠的中间位置已经铺着绣了蝠纹的红色软垫,完全为她而备。 韩佳莹殷勤地领着如意坐过去,如意左右张望,没有看见杨艳和喻东陶的身影。待她端坐后,那些贵女们才一同给她请安,她们皆为世家嫡女,有不少人的闺名都在御侍备选名单之上。 午后的天气略为炎热,这个时辰的日头很是打人,婢女们奉上冰镇的果浆和撒了干果的碎冰,用起来很是爽口,如意那时贪嘴多吃了些,如若不然也不会因单单落水便发了烧,原来是早有预谋。 如意看着韩佳莹,似笑非笑地问:“今天又不是双日子,佳莹怎会想着在御侍选考前一日设宴,邀请众位小姐过来小聚?” 韩佳莹面带微笑:“上次壹招仙的雅集,我回来时告诉庶妹伶芙。”说着,韩佳莹冲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招手,那人忸怩着走过来,韩佳莹接着说,“倒叫她好生羡慕杨府的庶出小姐,可以如嫡女那般参加雅集。这不,今日是伶芙的生辰,故而我想替她向郡主讨个赏,可否往后每月十八,她也能与我一同去壹招仙?” ——生辰?如意空手而来,不过一句话的事,便可当成礼物赏赐给这个庶出的小姐。可她俩为何不提前告知?上辈子如意未曾过问,韩佳莹定不会主动提起,现在细想一番,蓦地明白韩佳莹的用意。既然算是韩伶芙的生辰小宴,如意在这出了事,总是要找人承担罪责,首先降罪的便是这个身份不高的庶出小姐,就没见过几个嫡小姐能当庶小姐为亲姐妹的,韩佳莹岂不是一箭双雕? “佳莹这是在蓄意讨赏么?”如意唇角勾笑道,“在座的众世家小姐,无不是因韩府的邀请而至,我们人都到齐了,你却告诉我是为你家庶出的妹妹庆生,这有些于礼不合吧?”如意收起笑容,微微蹙眉,“不是我对嫡庶存有偏见,可凡事都要讲个‘礼’字——礼貌的礼,若是帖子里点名说是韩伶芙的生辰宴,估摸着我们之中有一半的人都不会亲自赴约。佳莹这样先斩后奏的,也不怕折了令妹的寿。” 韩佳莹面色微白,原本她也是信口胡诌,想让韩伶芙负责今日的聚会而已,没想到如意会较真,只得赔笑:“伶芙是闰三月出生,上个月忘了请宴,便想安排在今日补过。”简直是在牵强附会。 如意并不领情,站了起来:“若今日是佳莹邀请的‘海棠花宴’,本郡主自会留下来小酌几杯,若非要说是伶芙的生辰宴,那么抱歉,我宁愿回府多温些书,以备明日的御侍选考。” 如意都站着在,其他人哪有继续坐着的道理,其中有不少贵女对韩伶芙投去嫌弃的目光,她们堂堂嫡出的世家小姐,竟要为一个庶出且不算熟识的小姐庆生,实在太跌份儿。 长安官宦人家嫡庶严谨,若是有人做出宠妾灭妻之事,其罪当诛,由此地位悬殊,可见一斑。 韩伶芙几乎羞愧难当,低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如意也觉得自己话语重了些,可别无他法。 柳枝垂在水面上,微风轻拂点起阵阵涟漪,喻东陶此时抱了只稚犬走进水榭:“怎么了这是,都站着作甚?坐啊。”听口气,她倒像是东家,喻东陶端起盛了果浆的碟盏轻抿,“白釉碟盏里盛的是葡萄浆,郡主不尝尝么?” 如意开口婉拒,横竖大家都是女子,也不觉得羞涩:“信期将至,不敢贪凉。”她抚了抚眼角的花钿,继续看着韩佳莹,“究竟是怎样?望佳莹小姐给句明白话。” 韩佳莹的脸色越渐恢复:“当然是‘海棠花宴’。”她对喻东陶使了个眼色,“祖母最欢喜这只狗崽,桃源县主还是快些给送回去吧。” 喻东陶明白韩佳莹的意思,可机会摆在眼前,一旦错过,明日被如意夺得御侍之职,便是无可逆转。只见喻东陶稍作犹疑,仍旧抱着稚犬靠近如意,做了破釜沉舟的打算:“郡主觉得这狗崽可爱么,要不要抱抱看?” 今日应卯后陆西墨直接返回府邸,刚将朝服挂起来的时候,便听到一阵悠扬的琴声。他住的常棣院在府邸中间靠西的位置,往西再翻过两道墙就是如意的锦瑟华年小院。 自去年盛夏时节起,每每哺时至黄昏那段时间,陆西墨只要在自己的屋子里,都要忍受由静园传来的练琴声,声如锯木,年后的琴声虽然勉强能入耳,依旧让人不敢恭维,但今日估摸着是旁人所奏,听起来有几分余音绕梁的味道,而后的笛声相和更是让他想一探究竟。 正出神呢,门被轻轻扣了两声。 “稍等。”陆西墨穿了件白色直边氅衣走至门前。 喻北瓷见开门的是陆西墨,甜甜地叫了声:“二哥。”说着举起手中的两个香芒对他笑,露出嘴角右边的一颗小梨涡,她才十四岁,身量只到陆西墨的胸口。 陆西墨让她进来坐:“今日雪影姑姑没让你绣花?” 喻北瓷不高兴地噘嘴:“早晨我装肚子疼,姑姑让我歇息来着。” 陆西墨怜爱地抚摸她额前的刘海:“不喜欢的不要勉强。” 喻北瓷将香芒剥开,盛在瓷碟里递给他:“长姐又忘记我不能吃香芒,不过啊,她每次上街回来都会带好些吃的给我。”见陆西墨将香芒吃了,她才微微叹气,有些无奈,“我回房啦,若是雪影姑姑看不到我,该生气的。” 陆西墨送她出了常棣院,去找德阳郡主。 · 徽国公府的北院设了神堂,德阳郡主本不是什么虔诚之人,只因喻南砚常年在漠北领兵,故而她只能早午晚各烧三支平安香聊以慰藉。 陆西墨点了香,用手挥灭后鞠了三个躬,将香仔细插在香炉里后问母亲:“前日安阳郡主生辰,静园递了帖子过来,点名要北瓷去赴宴,母亲为何要长姐对旁人称二妹病了。” 德阳觉得在三清面前说谎不太好,与他退出神堂走到院中,后花园西北角种了两棵凤凰树,郁郁葱葱中夹杂了些零星的花朵,再等个把月便能看到满树红花。 陆西墨觉得很奇怪:“自大哥离开长安后,母亲就不许二妹踏出喻府半步,可她在家真的很无聊。” “有的女孩子唯一踏出家门的时候便是出阁那日。”德阳四十多岁,岁月没有在她脸上留下过多痕迹,柳眉杏眼身量纤纤,姿色不减当年,“北瓷是官家小姐,就该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陆西墨小声辩解:“皇上在国子监开设女学馆,为的就是让侯门贵女可以不拘泥旧俗。”他顿了顿,又质疑道,“为何长姐可以无所顾忌,北瓷却要墨守成规?” 德阳斜睨了陆西墨一眼:“母亲知晓国风开放,这便是你可以与三皇子同塌而憩的理由?昨日江长史去壹招仙接你,说看见你和三皇子共眠很是奇怪。” 陆西墨闻言故作诧异,带了几分夸张的表情:“若是我同哪位公主同塌共眠才更为奇怪吧?” “满口胡诌!”德阳伸手扭他胳膊,“都不晓得你像谁,一点儿都不让母亲省心。” 此时府里的姑姑雪影疾步来报:“郡主,东厂督主来了。”话音刚落,已经能看到长朔的身影出现在萧墙边。 德阳对雪影吩咐道:“备些杏仁牛乳过来。”她看着旁边静立不动的陆西墨,一脸的嫌弃,“你回宗人府用午膳去,好歹能替府里节省些开支。” “”陆西墨觉得自己或许是从宗人府门前捡回来的弃童,“儿子告退。”他与长朔越走越近,冲其拱手,“安督主。” 长朔对他和颜悦色道:“来贵府多有打扰了。” 陆西墨看到长朔拿着的岫玉笛,问:“方才是督主在静园吹笛?” 长朔没有否认:“与人和音罢了。” 陆西墨很是感兴趣:“不知那琴音是谁所奏?” 长朔眼底有捉摸不透的光:“总会再听到的,届时侯爷可以亲自过去问询。” · 长朔有五年时间未再踏足过徽国公府的大门,也没有私下见过他的养母德阳郡主,而此时的他仿佛是前几日才来过一样:“拜见孃孃,孃孃最近身子可好?” “我一切都好。”德阳看着他满眼的笑意,“听闻你出城多日未归,还担心来着。” 长朔垂眸道:“劳孃孃记挂。” 雪影端了碗杏仁牛乳过来:“督主尝尝,若是不够奴婢再去盛些。” “谢姑姑。”他将岫玉笛放在石桌上接过瓷碗,心中暖意四溢。儿时的长朔喜甜食,他在德阳身边呆了七八年的时光,那是他最美好的过往。 德阳看着玉笛忽而一笑:“竟是落在你手中。”回眸往事,她轻抚笛下的吊坠,中间有颗龙眼大小的玉珠,上面刻了个“安”字,皇帝的本名就是“安”,年轻时还在司衣房为掌衣的她,便用此玉为饰做了个如意结,系在朝遇安的岫玉笛上。可最终,这笛子连同吊坠被他赏赐给长朔。长朔在吃东西,没有说话,有些事他不知道,但有所耳闻。德阳摸了摸穗子,“这么多年都旧了。” 长朔搁下碗:“我得到的时候还是簇新的,只是有一次不当心沾了血,怎么都洗不掉,后来用芜菁汁泡了一夜,血渍是没了,风干后总觉得颜色浅了些,不如往日般明艳。” 德阳微笑道:“我替你重新做一个好了。” 原本御赐的东西哪敢随意更换,可若是德阳郡主做的又不一样了,长朔满心欢喜:“谢孃孃。” 德阳吩咐雪影:“取些五色丝线来。” 长朔解开吊坠,先拆了最上面的红豆结将玉珠撸下来,穗扣还是完整的,他将空瓷碗翻过来,刚好可以放玉珠。 这个空挡,德阳忽而说长朔:“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不找个女子陪伴?” 长朔觉着不好意思:“总不能耽误别人。” 德阳一直当他是自己所出的孩子般:“憋十说你可以有子嗣的。” 长朔难得红了脸:“孃孃”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德阳想了想,提议道,“若是看上谁家的女孩儿,你们先住一起,等生了孩子,你娶她过门后再将孩子接回来,对外便可对人说孩子是收养的。” “孃孃,我一个人挺好的。”长朔的耳朵跟煮虾似得,“再说了,现如今我树敌众多,没得连累旁人替我遭罪。天伦之乐,不敢奢望。” 德阳一声喟叹:“怨我,当初不该送你去国子监。” 长朔急着争辩:“孃孃何错之有?错在我自己,当年若不是我打了太子,孃孃也不会被圣上褫夺府邸”他无奈地笑,“宦官本就是我到长安唯一的出路,是孃孃让我幸福地度过了儿时的那几年。够了,长朔知足了。” 德阳蹙着眉头道:“可不可告诉孃孃实话,那时为何打了太子?” 一阵风吹落了细碎的红花,树叶沙沙作响,像蚕食桑叶,长朔带着些自嘲的笑意:“太子说我——不是男人。” 德阳黯然伤神,很是心疼他,好一会儿才岔开话题解释:“当初皇上只是借题发挥,才用那件事降罪于我,你不用一直介怀。如今皇上对你如此重用,估摸着也是想弥补些。” 长朔任职东厂督主后,就没再同徽国公府有来往,原本喻府的势力已是权倾朝野,若再有他的陪衬,喻府迟早成为众矢之的。 · 德阳换了明黄色的绳线打络子,做了个平安结,又串上那颗玉珠,挂在岫玉笛上很是惹眼。她这才问长朔:“今日你过来所谓何事?” 长朔轻抚穗子:“娴贵妃想见孃孃,同我说了很多次,估摸着她也托别人来请过孃孃。我今日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免得她又说我搪塞她。” 德阳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她是后宫妃嫔,即便你仍旧在司礼监,也不必对她言听计从,若被有心人知晓,定会滋生事端。” 长朔也不做欺瞒:“据我猜测,应该是为二皇子的事,二皇子下个月就十九了,是该开牙建府的,娴贵妃定是想借孃孃替二殿下讨个亲王封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5.灵芝 作者微博陆小凰  如意心情不佳过来散心, 在落华宫待了好几日,前两天太上皇还宝贝她, 好吃好喝地供着,而后就开始嫌她碍眼又碍事,因为如意每日总拉着皇太太缅怀过去,问东问西, 少不了被皇太太白他眼,什么年轻时三宫六院c什么儿女成群, 诸如此类。 太上皇的脸拉得老长,倍觉委屈, 哪有那么浮夸,后宫妃嫔笼统不超过二十人, 子女更是一双手能数的过来,与当今皇帝不相上下。 如意很想问:太太没有给太公生孩子, 觉得遗憾么? 再圆满的爱情, 没有血脉延续也会不完美吧。她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孩儿都替他们惋惜,更何况这两人相濡以沫多年, 如意怎好轻易揭其伤疤。 如意只能握着拳头义愤填膺道:“太太定是生太爷的气,伤了心,竟被下旨赐婚和亲到千里之外的燕国, 所以才那多年不愿回长安的吧?”若是没有那场和亲,母妃有燕国娘家的仰仗, 定不会如此极端。 最后太上皇飞鸽传书, 让长朔来落华宫将这多嘴的重孙女领走, 走的时候,如意顺了不少宝贝,全是皇太太给的,其中有本自吐蕃请来的《大藏经》,如意看着有些印象,上辈子和亲突厥时的嫁妆里就有它,和《图》一样,用来做压箱底。 · 步行下山的时候,如意有些心不在焉,长朔以为她还在因为没能胜任御侍而不开心,于是步伐渐缓:“那日臣给的册子,郡主没仔细看么?” 如意忘性大,而她看的时候,心思一直放在六国布局上:“看了。” 长朔问她:“既然看了,为何郡主在含凉殿没有写全答案?” 如意折了根树枝,随手轻轻挥舞:“我担心皇爷爷怪罪你,试题只有皇爷爷知晓,安叔刚好来过静园,我害怕朝臣又要弹劾安叔,原本那些人提议遴选御侍,不就是怕安叔在皇爷爷面前独大么。” 长朔脚下一顿:“如意。” 如意微微侧身看他:“嗯?” 随行的锦衣卫走在前面离他们有段距离,四尺余宽的青石阶梯仿若没有尽头,左边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此时日上中天没能遮下树荫,然而微风徐徐并不觉得热,右边有条无名小溪湍流往下,水声潺潺,不时还传来几声虫鸣。 长朔竟是替如意心疼:“若是承滇太子还活着该多好,殿下便不必这般谨慎地在乎朝臣的想法。” 如意不甚在意:“若是我告诉安叔,其实我很少想起父王,安叔会不会怨我不孝?”如意走到小溪旁用树枝挑拨水底石子,这里的雨花石大多都是灰白色和淡黄色的,她曾在玉门关看到有玫瑰色的石头,漂亮极了,“小时候我都当皇爷爷是我的父亲,落华宫的太爷和太太,更像是爷爷和奶奶。” 长朔一声喟叹:“承滇他爱你,很爱很爱。” 如意忽而鼻子一酸,眼泪直往下掉:“可我不记得父王的样子,从未梦到他,从未也许梦见过,可我也不晓得是他”她强忍着不想让自己看起来那么难过,“我太软弱了,总爱哭鼻子。” 长朔很想给如意一个拥抱,始终于礼不合,他蹲下身子,从溪里拾起一块圆形且近乎透明的雨花石:“安叔会是你的铠甲,若是有一天,殿下想要的东西必须踩着臣的尸体过去,那么臣一定焚香沐浴,等着殿下。”说着他将那块雨花石递给如意。 如意摇了摇头:“不,我不要,安叔是好人,不要因为静园的事冒险。”她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长朔将雨花石塞在如意的手里:“臣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也许殿下还不知晓臣曾经杀过人。”他又将右手微微举起,指缝穿透日光,无比刺眼,“这手指便是那日所断,是臣亲手杀了她。”长朔的口气淡淡的,仿佛在说一件极为寻常之事,“人生总是这样危脆。” 如意沉默一会儿问他:“那安叔后悔么?即便双手沾满鲜血,可曾后悔过?” 长朔看着远处白云下的叠峦山峰,目光清澈道:“臣只后悔,让她死的时候那样痛苦,若是一刀毙命,便不会有任何遗憾。”他缓缓呼出一口气,平复心情改口问道,“郡主猜猜谁做的御侍?” 本来这次御侍备选名单,皆由朝中三品及以上官员府中各呈报一个名字上来,哪家未出阁的小姐不是挤破头想要这个名额,虽然怀远侯府只有杨艳一位小姐,可又没说庶出不可参与。 如意轻抚手中雨花石的四周,很是光滑:“杨艳么?好像只有她一个庶出的小姐,比较特殊些。” 长朔笑了笑:“对,也不完全对。” 如意不明白:“是何意?” 长朔以宽袖遮住手背,让如意搭着他的手往石阶那走:“皇上封她三品郡主头衔,她要求更名改为‘慕贞’,而后过继在怀远郡夫人膝下,成了正儿八经的嫡出小姐。” 如意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上辈子杨艳究竟有没有更名,她们那时见面的机会并不多,不是叫她一声杨郡主,便是杨御侍,对方则是规矩地对自己拱手称臣。 横竖还是她,没差别。 如意觉得那三年和杨艳从未有过冲突,故而并不感兴趣,只问道:“厂臣知晓突厥可汗么?” 长朔放下手:“阿史那乾?每年朝觐都能见到的。” 如意微微拧着裙子,不想踩到裙边:“他有几个儿子?” 长朔未做考虑,直接回答道:“只有一个,是可敦所生,她连生了四位王女,唯阿史那骁一位王子。” 如意蹙眉道:“庶出的也没有么?” 长朔轻轻摇头:“据臣所知,乾汗没有其他妾室。” 如意忽而有些犯难——不应该啊,难道自己猜测有误,当初自己和亲的王子就是阿史那骁,倘若他被贬为庶人,那王位岂不是后继无人:“突厥可曾有过有女汗?” “从未听闻。”长朔又有些好奇,“郡主为何这样问?” 如意微微叹气,总不能未卜先知告诉他些什么,她暂时还开不了口。 长朔却是若有所思:“是不是有人告诉郡主什么事情?” 如意微微摇头:“没有,我只是随口问问。” 长朔将信将疑,想起那日在喻府看到的衣裳,试探道:“自御侍答题那日后,喻太师替徽州候告假,称他身体抱恙,多日未曾临朝。” 如意心里咯噔一下——严重么?可嘴上还是说:“算他活该。” 长朔轻笑:“郡主以前总和三殿下在一起,不是为了徽州侯么?” 如意的脸蓦地红了,有些结巴:“才才没有。”而后又小心翼翼问,“很明显么?” 长朔笑出声来:“臣随意猜的。” “”如意觉得自己太好骗了,幸而对方是长朔。 长朔并不是嘲笑她,他垂下眼睑问:“喻南砚和陆西墨,郡主比较中意谁?” 事到如今,如意也不知该做怎样的回答,只闷闷地说:“若是知晓没有结果,甚至是结局悲惨,还值得去拼搏么?” 话在长朔听来却是另一番意思:“当然要力争到底,坚持到最后一刻,失败和追悔,殿下愿意承受哪一样?” 如意想了想,抿嘴道:“我不知道,因为我是个经不起挫折的人。” 长朔挡在她面前:“有臣在,殿下尽管去争取。”他双手往上扬,宽袖随风轻摆,“只要殿下想,这天下都会是殿下的。” 如意很是欣慰有长朔,却故作不满道:“话虽这么说,但厂臣不许我习武,这我可不乐意了。” 长朔对她拱手微微屈身:“臣已有准备。” 飞骑营的将士总共有十六万,被喻南砚带了一半的兵力去到漠北,余下的另一半留在皇宫北玄武门外的校场里,长朔虽然没有兵权,可若要安排几个人教如意些功夫并不算难事。长朔当她只是随口说说,毕竟习武不易,即便从基础的扎马步开始,估摸她也撑不了几日,却仍旧提前做好安排。 因为是如意的要求,他定当满足,就同如意随口提及喻南砚,他也不惜欺瞒圣上,说那是德阳的想念,总归皇帝不会亲自向德阳验证,而一位母亲记挂远方的儿子本就是人之常情。 后面的路越渐平坦,长朔传了肩舆,如意刚好可以打个盹,却瞥见左边的林地里横七竖八躺了许多——尸体,她一脸惊恐地问:“厂臣,那是什么?” 长朔若无其事道:“亡命之徒,死不足惜。” 人的想法很奇怪,明明是皇帝将陆婕妤撂在冷宫里不闻不问十几年,如今发现她对自己不忠时,却是恨不得将那对奸夫淫妇剥皮楦草,才能解他心头之恨。 皇帝真是悔不当初留了陆婕妤的性命,让她现在有机会用红杏出墙来羞辱自己,他更不想看到她的脸,那唇那鼻,无不昭示他曾经对德阳的念念不忘。 皇帝气息不稳,目露寒光对长朔下令:“杀了那个贱人!” 长朔知晓皇帝此刻盛怒,于是挥了挥手,张院判退出宣政殿,长朔才道:“杀了陆氏,便是死无对证,敢在皇宫里走影儿,实在罪无可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6.做客 作者微博陆小凰  长朔在刑部大门前下了马, 番役将方才刑部公堂内的对话, 一五一十地呈报给他。 大概在方侍郎说那句“宁可错杀三千,也不能放过一个”时, 长朔已经走到照壁且听到了。 “听闻有人想掳劫本座?猜猜看, 本座会不会将他的脑袋给拧下来。”长朔说着跨过仪门给如意请安, “刑部里腌臜, 郡主千金之躯怎好随意涉足, 没得污了郡主的眼。”见如意面色担忧, 未等她开口, 他已轻声宽慰, “交给臣来处理。”能让如意亲自过来问询的, 定是不想那人有事,再者方才她维护魏扶川的话,长朔全都一字不差的听见,定不会忤逆她的意思,不过多少有些奇怪,她为何对一个锦衣卫如此上心。 如意看着垂眸而立的陆西墨,欲言又止,俄而退出公堂。 长朔旋即面色染霜道:“刑部的人好生狂妄,方侍郎说说看, 这脑袋是挂在东厂门前好, 还是挂在你们六扇门的地方妙?” 方侍郎吓得直接跪在地上:“下官从未说过那些无稽之言” “是么?”长朔眼里闪过一丝狠戾, “若是本座说你说了, 那便是说了, 东厂诏狱里一套酷刑下来,招还是不招,可由不得你。” 方侍郎浑身抖如筛糠,声音跟着打颤:“督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长朔稍稍收敛戾气:“你们刑部的勾当,本座不屑知道,望侍郎和尚书——好自为之。”长朔看着仍旧跪在地上的魏扶川,身材不算魁梧,样貌也是平平,昨日含元殿广场之事他也有所耳闻,总归是魏扶川挺身护主,还算尽忠,“人本座带走了,若是你们还想拿他,尽管来东厂。” 话已至此,哪敢不识趣。 三人一同离开公堂时,无视前院两边的差役,长朔似笑非笑道:“亏得侯爷是正直之人,怎能想出那样的法子?假如哪日我上街真的被人套了麻袋掳走,可如何是好?” 陆西墨嘴角含笑道:“倘若真有那么一日,我定会第一个前来搭救,这等加官进爵的好事可不能便宜旁人。”他又拍拍魏扶川的肩,煞有介事道,“哎?不如我承担掳劫,魏兄负责营救,总归肥水不流外人田。” 魏扶川汗颜道:“二公子真是” “足智多谋是吧?”陆西墨笑出声来。 差役们自惭形秽,恭敬地送他们出了刑部大门。 到了刑部门口,魏扶川先对长朔抱拳:“卑职谢过督主,魏某定当知恩图报。” 长朔风淡云轻道:“往后保护好郡主的安危,便是你最大的回报,也不枉郡主亲自过来不惜用谎话维护你。”他顿了顿又道,“若是你不愿去到静园,我也可以替你回绝郡主。” 魏扶川已经深思熟虑过:“郡主心善,卑职定会尽忠职守。” 长朔抿唇微笑:“你是没见过郡主行为乖张时的样子,总之郡主品性不坏,你护在她身边,凡事也需规劝些。” 一只白猫和一只黑猫从他们身边经过,陆西墨看到那只白猫,嘴角噙着淡淡的笑。 “谢督主提点。”魏扶川又拱手面向陆西墨,“多谢侯爷。” 陆西墨这才收回目光,若无其事道:“想当初令尊舍命救我母亲那会子,可是折了一条腿,今日之事不足挂齿。” 长朔微微侧目:“何时发生的事?” 陆西墨随口道:“好些年了,母亲刚任职太上皇的御侍那年。” 长朔若有所思,没有说话。 有只绿色的凤尾蝶飞到如意的马舆前,如意探出身子伸手去逗引,蝴蝶扇动着翅膀躲避,而后翩翩飞舞落到那两只猫跟前,猫咪像是看到有趣的东西,争相去追逐,蝴蝶好似戏耍它们,时高时低却又始终离得不远,忽而听得几声犬吠,两只猫逃之夭夭,蝴蝶也不知飞哪去了。 如意见到他们走出来,下了马舆:“事情解决了?” 长朔将一直拿在手中用绢帕包好的《布政司分布图》递给她:“郡主早些回去。” 如意不明就里想打开:“什么东西?” 长朔出言阻止她:“回去再看,总归是好东西。” 如意摸了个轮廓,猜测道:“是琴谱么?” 长朔面带微笑道:“回去默记于心,再弹筝时定会怡然自得些。” 如意又问:“厂臣不送我回静园么?” 长朔只简单解释道:“臣还有事要前往宗人府,魏扶川可护郡主回去。” 如意有些好奇:“是什么事?” 长朔笑着摇了摇头表示不可说,又对魏扶川道:“骑我的马护送郡主回静园。” 魏扶川拱手道:“卑职可以步行跟随。” 长朔还算中意他的回答。 如意悄悄睨了陆西墨一眼,她不明白,为何他同样在意魏扶川的安危,暗爽着是不是因为自己,不禁偷笑:“魏扶川是我的护卫,多谢侯爷” “魏兄已经道过谢。”有长朔在,陆西墨稍微会顾及如意的心情,而后他看向魏扶川,“劳烦魏兄回去转告花姨,我母亲很是想念她。若是得空,还望花姨多来喻府走动。” 听闻此言,如意笑不出来了。 陆西墨口中的花姨全名花影,与雪影一样,曾是德阳郡主的贴身婢女,后来同德阳的近身守卫魏佐成了亲。 陆西墨父母那辈的事,能说的,都被喻公爷偶尔翻出来抚今追昔一番,不能说的,只能长埋于地下,待到某日沧海桑田,不知会震出怎样地动山摇。 · 如意回到静园的时候,还未来得及打开长朔给的东西,门口的罗长史已递上一张烫金请柬:“启禀郡主,这是奉国公府的仆役方才送过来的。还有,宫里来人传旨:后日辰正时,在含凉殿做御侍选考。” 如意嘴角勾笑:“知晓了。” 不用看她也知晓,帖子里说——明日下午于奉国公府后花园举办海棠花宴,邀请安阳郡主大驾光临。 上辈子她如约而至,和几个世家贵女在水榭里品茗,突然有只狗冲出来,吓得韩佳莹站到鹅项椅上躲避,众女子皆是惊慌失措,自然同样都往高处站,以为会安全些。狗扑过来的时候,如意身边的喻东陶花容失色,尖叫一声避让,却是倒向身后的池塘,身子没站稳挥舞着手臂抓到什么便是什么,那时如意也未能幸免,被喻东陶拉着一同掉入水中,喻东陶没事,她有事。 如意忽而想了个馊主意。 到了锦瑟华年的院中,她问魏扶川:“有什么狗特别凶猛?” 魏扶川道:“回郡主,獒犬生性凶猛,可抵御豺狼。” 如意很感兴趣:“知道长安哪里有獒犬么?听主人话且不乱咬人的那种。” “西厂有,放在门前用来震慑旁人。”魏扶川忽而低头笑了下,又正色道,“皇宫左银台门也有,原本是成都王豢养的,后来可能京都膳食好些,那畜生不愿意走了,便放在边门处一同守门。” 如意出入皇宫从不走东面的边门,不知晓也很正常:“你方才笑什么?” 魏扶川顿了顿,面露难堪却不敢隐瞒:“郡主应该知晓,禁军和东厂的关系一言难尽,卫所里都称东厂安插在各府衙的番役为‘走狗’,西厂门前也有狗,所以”他不好再继续说那些下职后和同僚之间的打浑话。 如意惊讶道:“也就是说西厂门前的狗,是为了咬东厂里的人?” 魏扶川未做解释,只问询道:“郡主问及獒犬意欲何为?” 如意轻笑:“你待会去左银台门借他们的獒犬来,将喂食敖犬的侍卫一并带来静园,告诉他们要将此事保密,若是有人胆敢泄露出去,我定会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总归是主子的交代的事,魏扶川也不好细问:“属下领命。” 如意提醒他:“你去罗长史那取我的玉牌带在身上,办事也方便些。” “诺。”魏扶川拱手道,“属下告退。” · 如意这才打开绢帕,看到里头的《布政司分布图》,好像有些印象,上辈子长朔也给她送了份,却一直不知他的用意。 虽然那时没能去应试,如意也从别人口中得知御侍考题,问的是“若是你为守城将军,拥兵三万,城内百姓皆为老弱妇孺近十万人,城内有粮食可供全城人果腹三日,敌军十万大军压境,距城池十里处扎营伺机攻城,友方援军需六日后方能抵达,你将如何抗衡。并附加限定:城门只有一个出入口,便是面向敌军的那方,其他三面不能做为逃亡路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7.顺利 作者微博陆小凰 一支庞大的驼队在沙漠中迤逦蜿蜒, 他们当中有汉人的送亲使, 也有突厥的迎亲使,行在中间挂着红绸的车舆, 菱花格窗四面通风, 鹅黄色的纱幔轻浮, 舆厢里坐着昭国的安阳郡主。 有只鹰隼飞到驼队头顶,盘旋了几圈, 在戈壁上留下个漆黑的影子, 随后越飞越远。司卫长第三次发现那只鹰隼时, 立刻挽弓搭箭,白羽箭穿风而过, 鹰隼长鸣一声直入云霄, 再也没飞回来。 驼队一路往西,傍晚时分停在一片绿洲处休息。说是绿洲,还没王府里的后花园大,两汪还算清澈的池塘, 周边的梭梭肆虐疯长,伴生着及膝高的苁蓉,蓝紫色的花朵一簇一簇地层层叠加,跟笋尖似的。 护卫们分工明确,开始扎营生火。司卫长选了处较为平坦的空地,背风将帐篷撑开搭好, 在里面垫上厚实的地毡复又铺了层绒毯, 并用几个陪嫁的红木箱压紧帐边, 最后不忘在外面帐底四圈撒了些雄黄粉。 夜幕像张巨大的网笼罩下来,繁星越渐清晰,沙漠边际还残留着夕阳的余晖,天地之间只被一道暗淡的橙光隔开。 如意抱膝坐在池塘边,看着漫天的星辰,忽而有一颗坠落,转瞬即逝,不禁触景伤情道:“母妃说,人若死后都会变成一颗星星,你觉得”她稍作迟疑,问身边的婢女,“父王会是哪一颗?” 麦冬将斗篷遮在她身上,抬头顺着她的目光一脸的认真:“太子爷必定会是最亮的那颗,永远照耀和保佑郡主平平安安的。” 如意唇角泛起一丝苦笑:“那——他呢?” 麦冬知晓如意口中的“他”是谁:“郡主想侯爷了?” 如意澄亮的双眸比繁星还要璀璨,望着夜空没眨眼:“有一点儿。” 麦冬轻声叹息:“若是侯爷没殁,郡主也不必来突厥和亲。” 这下换做如意喟叹:“即便他还活着,未必会想娶我。” “奴婢觉着吧,郡主那时候对侯爷”麦冬抿了抿嘴唇,见如意没有打断继续道,“太过主动了。” 如意抱紧双腿,佯嗔麦冬一眼:“那是我喜欢他,瞧得起他。”虽然这么说,眼边却有湿意,便不动声色地抬手拭去。 麦冬装作没有看到的样子:“外祖母说,女孩子家,要矜持。” 如意喃喃道:“矜不矜持又怎样,他已经不在了。”最后半句话,几乎微不可闻。 往事如烟,她爱慕陆西墨四年之久,可他漠然不动对她爱理不理,单相思大抵如此。现在想来已经没有任何意义,陆西墨死了,半年前的某个夜晚遭刺客袭击 · 入夜后气温骤降,半夏和几个侍女抱着酒坛去到护卫那边,他们两口酒下肚后,浑身都暖和起来。半夏斟了碗酒,双手捧给司卫长:“请用。” 司卫长微微颔首:“我不喝酒。” 半夏面露窘色,将碗递给一旁的护卫后,回到如意身边。 如意看在眼里,对两个陪嫁婢女说:“待到了伊里,你们随送亲的护军们回长安,若是遇见心仪的男子便嫁了吧。” 半夏两颊酡红没有说话,麦冬喝水被呛到,咳嗽了几声:“郡主这是要赶奴婢走?” 如意开玩笑道:“不走?难道留你做媵妾侍奉王子骁?” 麦冬鼻子一酸,眼眶跟着红了:“奴婢想陪在郡主身边,只伺候您一人。” 如意顿了顿,目光温柔道:“岁末朝贺时,我们一同回长安” 唳—— 三人还未反应过来,那只不知何时停在帐篷顶端的鹰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叼走半夏发上的一支珠钗,黑影呼啸而过,吓的她尖叫一声抱头蹲在地上。护卫们闻声而至,再去找寻时,哪还有鹰隼的踪迹。 · 如意夜里浅眠,大漠的狂风从未停歇过,吹在灌木丛和帐篷上,奏出一种近乎鬼哭狼嚎般的乐调。好不容易快睡着时,外面又传来打斗声,如意惶恐不安地坐起来:“怎么了?” 半夏立即起身:“奴婢出去看看。” 如意拉住她:“别去!”相比外面,现在帐篷里还是较为安全的。她们主仆三人拥靠在一起,如意紧紧攥着把匕首,尽量让自己不那么害怕。 “你们这是要造反么?”司卫长的质问声传来。 有人回道:“各为其主。” 兵刃声c厮杀声不断,半晌后终是安静下来,唯有风声继续嘶吼。 司卫长在帐篷外微喘着气,唤了声:“郡主?” 如意镇定心神道:“我在。” “狂徒已悉数击杀。”司卫长仍旧不放心,“属下还是送郡主回玉门关安全些。” “也好。”如意只带了些水和几件御寒的衣裳,还未来得及进入舆厢,他们又被另一伙沙盗包围,即便所剩不多的护卫拼死抵抗,奈何寡不敌众。 黑首白身的鹰隼扑腾着翅膀飞下来,落在某个沙盗的肩上,那人骑着马,身着灰白色的窄袖胡服,脸和头发被海棠色的纱巾裹得严实,只露出两条浓密的眉毛和底下那双宛若狼般的碧绿双眸。他看见如意的时候,眼中的惊艳之色一闪而过,用不怎么流利的汉语问:“你就是要与突厥王子和亲的昭国郡主?”说话时嗓音低沉又干哑,难辨其真实年纪。 如意站在车舆的辕轭上,瞟了一眼海棠红:“既然你会说汉语,又知晓本郡主的身份,为何不下马?” 海棠红盯着如意的脸,沉默一会才说:“突然有些舍不得让你死了,真是可惜。” 半夏小跑至他的马前,惊慌失措道:“你们不是说不会伤及郡主性命,只是用她来威胁皇” 海棠红俯身靠近半夏,鹰隼振翅飞离他的肩膀,他没有说话却伸手掐住她的脖子,半夏奋力挣扎着,挥手间扯下他的面纱,他的脸上有图腾雕青,略显狰狞。在半夏断气前,海棠红松开手,看向如意:“郡主有何遗愿?” 如意知晓在劫难逃,望着身边的麦冬:“能否放过我这个婢女?” 海棠红面无表情道:“换一条。” 如意想了想:“我们不想葬在大漠。” 海棠红没有反对:“好。” 横竖也是将死之人,麦冬忍不住质问他:“你们是突厥人,为什么要杀我们大昭的郡主,不怕皇帝陛下向突厥开战么?” 海棠红的脸上终是有了一丝笑意:“求之不得。” 既知如此,如意拔出匕首丢向海棠红,他抬起手中的弯刀,眼都没眨,刀刃相撞“当”的一声竟是击出火星来,海棠红并不生气,从怀里掏出个瓷瓶:“里头是鸩毒,自行了断后,我会送你们的尸体回昭国领地。”说着一道白影划过。 如意接的很准,她抬头看天,银河璀璨,刚好又有流星飞逝,昭示其短暂却又辉煌的一生。俄而,同麦冬进了舆厢内。 海棠红最后看到如意的时候,她和麦冬已经七孔流血而亡,如意那双原本波光流转的美目还没来得及闭上,里头的光芒越减消散,暗淡如死潭。 · 海棠红以北斗星为参引,驾着四匹马牵着的车舆一路狂奔至玉门关方向。 天微亮时候上了沙坡,极目远眺可以看见玉门关土城的雉堞与幡旗,还有一队人马往这边靠近。海棠红眯着眼,取了羊皮袋开始猛地灌水,一夜未曾歇息过,分外的口渴,甚至越喝越渴。 随后他下了马用弯刀割开缰绳,倒了些水给其中一匹马饮用。那群人与他不过一射之地,已经开始高声质问:“什么人?” 海棠红抬脚踹向车舆,回应他们:“里头是你们昭国的和亲郡主!”说着跨上马扬长而去。 领头穿着银色甲胄的将军大惊失色:“快,拦住车子!” 士兵们全数勒马前去阻止车舆继续往沙坡下滑行。 几乎在同时,将军从身后的箭筒里取箭去射海棠红,箭一离弓逆风发出清脆的哨响,竟是支没有杀伤力的鸣镝箭。 如意眼睁睁地看着那支箭穿过她的胸口,回眸时海棠红趴在马背上轻而易举地避开,沙尘飞扬间已看不清他的身影。她想继续张望,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往车舆那飘。 将军放弃追捕,打马去到已经停止移动的车舆那,待看清里头躺着的两个人,他跳下马惊恐地叫了声:“郡主!”再用颤抖的手指去探她的鼻息后,又撕心裂肺般地喊出她的名字,“如意——” 风沙太大听不见他在呢喃什么,风沙也朦胧地遮住他的脸,那张同陆西墨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只除了眼前人左侧脸颊上有道两寸长的刀疤。他抱着她悲痛之情难以言表。如意稍稍歪着头,学自己身体被他圈起来的样子,却什么都感受不到。 “将军。”旁边的总兵有些不知所措,见他不为所动又叫了声,“喻将军,此番辽国人压境,还望将军一切以大局为重。” 他这才回过神来,只是双目通红紧咬着牙关,额头两边的青筋凸起,更显得脸上那道疤痕可怖。 · 如意坐在荣王府北院祠堂的大梁上,神案正中一前一后供着两个排位:嘉成太子朝承滇和安阳郡主朝如意。 荣王妃喻氏在底下喃喃自语:“西墨去的前两日托我给你封信,后来他死了,我也忘记这事,现在便烧给你。”喻氏将写有“等我”两个字的洒金笺展开,抬手放在白烛上点燃,红纱衣袖微滑,露出她白皙的手臂和胳膊内侧的守宫砂,“南砚因为送你的尸体回长安,被皇上褫夺了兵权。你说,这笔账该怎么算?“旋即冷笑一声继续道,“不若让荣王来偿还吧。” 如意看着眼前越渐弥漫的火光,甚至可以感觉到那灼肤之痛。 朝如意终是成为公主,谥号“安国公主”,也终于嫁给了陆西墨——喻太师请旨,让徽州侯与安国公主冥婚。 她的皇爷爷,恩准了。 皇帝登基后,两个妃嫔陆续生育三位皇女,皆封公主,只有孙子辈的如意一人是为郡主头衔,可如意怎会心甘情愿履行那个荒唐的婚约,当时脑子也不知抽了什么风,竟是拿喻北瓷出来做挡箭牌,要皇帝封喻家二小姐为郡主前去和亲,陆西墨不生气才怪。 听他一通夹枪带棒的责怪,如意想到这三年的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顿时觉得憋屈,指着陆西墨的鼻子既愤恨又羞愧:“若我当真是肆意妄为之人,就该跟皇爷爷请旨赐婚,将我指给你,横竖我在你眼里也是恬不知耻的女子,还顾及什么颜面?” 话虽这么说,如意却从未对皇帝表露过自己女孩儿家的小心思,她也是气急才口不择言。回王府后更是越想越气,直接将筝给砸个稀巴烂,还把已经铺满整个竹架的葡萄藤给齐根斩断。 更别提一早约定的中秋逛灯会之事。 没几日后,陆西墨便出了事,自此阴阳两隔,属于他们最后的回忆竟是争吵。 · 陆西墨身量颀长,如意只及他的肩,需微微昂首才能与其对视,用面如冠玉目若朗星来形容陆西墨丝毫不为过,他那俊逸容颜早已錾刻于如意心中,无论前生今世,抹不掉的。 如意紧咬着唇,害怕声音稍微大一些便会哭出来:“若今日过后我死于非命,你会不会后悔曾用这样的口气对我说话,亦或事后会想着同我道歉?” 陆西墨微怔,喉头滚了下,声音也不大:“郡主现在不是好好地站在臣的面前?而魏扶川此刻只剩半条命。” “陆西墨,你只不过仗着”如意没说完,直接往静园里走。 半夏守在影壁那,看见如意回来,直接开门见山:“世子给獒犬咬了,王妃杖责了魏统领。” “咬到哪了,严重么?”如意低着头,吸了下鼻子,“魏扶川的伤势如何?” 半夏战战兢兢地说:“世子的腿被撕下来块肉,医师将将给止住血,所幸未伤到筋骨。” 如意又问:“魏扶川呢?” 半夏小心翼翼道:“挨了几十板子,人在围房趴着。” 如意的步伐很快,直接往中院去:“医师给魏扶川看过伤么?” 半夏紧随其后:“三七堂的郎中还在围房里。” 如意回过头来,蹙着眉道:“可不可以一次将话说清楚?非要我问一句,你才答一句么?” 半夏有些难堪,埋头解释道:“郡主可以问麦冬,她全知道,侯爷也是她请过来的。” · 王妃亲自在中院的寝阁给朝显棠喂药,他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的,估计被吓的够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8.缅怀 作者微博陆小凰  他也记得母亲的回答:若是臣妇知晓呢。 德阳待长朔也算己出, 可惜长朔还是进宫做了内监,她失去了那个养子。 曾经国子监的同窗艳羡陆西墨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几个博士对他的课业更是赞不绝口。过犹而不及,记性若是太好, 那些不愉快的回忆简直如影随形。 此时此刻——设计陷害如意c称呼朝承浔为瞎皇子c欲置母亲于风口浪尖喻东陶说的每一样都让陆西墨愤慨,恨不得立即冲上去质问他们,可终究只能在水里泡着,方才在凉亭那他还想说如意虚伪,原来自己才是虚伪之人。 · 有喘息声传来, 靡靡之音不堪入耳, 陆西墨憋了口气没入水底,而后奋力往湖心游去, 直到胸腔里有种快要涨裂开的疼痛, 他才浮出水面大口地喘气,而后歪头拍了拍耳廓,却听见有人呼喊他的名字。 如意站在东岸边冲他挥手,边上还有许多侍卫。 陆西墨微微叹气,拖着略为疲惫的身子朝她游过去, 临到岸边,池水虽浅仅及他腰部,青石板铺陈的河堤距水面只有两尺宽, 搁在平时随便一撑便能上去, 可他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 有侍卫想拉他, 陆西墨摆了摆手:“我缓缓便好。”他不喜与人有肢体接触。 如意第一次居高临下看他,发现他的额头很好看,眉骨如峰,有种想去触摸的冲动,她先让侍卫们散了,然后蹲下来问他:“陆西墨你冷么?” 陆西墨趴在河堤上,闭着眼轻轻摇了摇头,那睫毛又密又长。 如意小心翼翼地拢着袖子去擦他的额头,看见他左眉上方半寸处有个豆大的污点,她用力擦了擦,擦不掉,陆西墨微微睁眼,眉上的水珠一颤渗入睫毛中,俄而,他又闭上眼没有说话。 这时朝承沣走过来,问他:“二公子这是在做什么?”说着伸出手。 陆西墨没有看他,双手用力撑上了岸,只是脚如灌铅。 朝承沣眉眼含笑道:“方才见你和如意在湖边凉亭,没忍打扰,怎的落了水?” 陆西墨虽然衣袍尽湿,却不显狼狈,他一声长叹:“从未见过如此难缠的郡主。”有很多事,他都不能掌控。遥想那日在刑部,若是差役们真要对魏扶川动刑,以他的身份实在无力阻止,而今日的他,唯一能做的,只有不让如意被朝承沣所忌惮。 如意一怔,虽然不是第一次听陆西墨这样奚落她,可这辈子还是头一回,亏得她还替他担心,围着太液池找他小半圈。她涨红了脸,憋着嘴道:“我只是过来看你死了没,好替你收尸。”忽然她又难过得要命,上辈子没看到他最后一面,最终的回忆又不好,这辈子就不能好好地重头开始么。 朝承沣嘴角勾着笑:“如意,别耍小脾气。” 如意不太喜欢娴贵妃,自然不待见这个二叔,怎会对他有好口气:“即便我要将这太液池给填了,你觉得皇爷爷会拒绝我么?” 朝承沣绷紧眉头,脸上笑意全无,他知晓皇帝最喜欢这个孙女,甚是宠爱,静园世子朝显棠始终是他夺嫡之路上首要防备之人,而如意就是绊脚石。 陆西墨在边上调整气息,随口道:“三公主呢?” 朝承沣这才缓缓舒展眉心:“估摸着妹妹在母妃那抚琴,二公子要去看看么?” 陆西墨对娴贵妃没多少印象,知晓她和母亲曾经是好姐妹,也只是曾经而已。因为宗人府的缘故,他倒是清楚娴贵妃在皇帝为王时便已是侧妃,皇帝登基后直接将其封为贤妃,皇帝只得四儿三女,子息就属她最多:大公主朝汐c二皇子朝承沣c三公主朝湄皆为她所出,贵妃封号受之无愧。 陆西墨拧着袍袂上的水:“容我先换身衣裳,再去欣赏一番。” 如意只觉得犹如落进寒冬腊月的冰窟里,烦闷无从宣泄,她紧咬着下唇,将那把檀香扇狠狠掷入太液池里:“方才我说什么来着——我不稀罕!”而后头也不回的原路跑开。 · 徽国公府在朝二十多年屹立不倒,不是因为喻家的兵权或是皇帝的私心,而是因为喻太师从未在皇嗣上表明过立场,德阳郡主更是不与后宫妃嫔多有来往。 为人臣者,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他可以向皇帝谏言任何事宜,即便是皇陵迁移棺椁之事,都敢直言不讳,唯独储君方面他不参与。说他明哲保身也好,随遇而安也罢。就因如此,无论将来谁成为大昭的储君新帝,都不会撼动喻家在朝中的位置。 陆西墨和三皇子朝承浔交好,也是极有分寸,公私分明,从不僭越雷池半步。 可徽国公府总会是皇子党们一心想拉拢的目标,众人心知肚明,若得徽国公府一臂之力,东宫简直唾手可得。 而如意可以无所顾忌地找陆西墨自有她的理由。 七岁那年,太上皇和皇太太带她微服私访途经江南,太上皇去到庐州看望汝阳大长公主,便在喻家祖宅过了一段时日。汝阳是太上皇的异母妹妹,是喻太师的母亲c陆西墨的祖母。 可惜还没过几日,汝阳大长公主突然薨逝,喻驸马伤心过度,没两日也随她而去。于是乎,喻太师和德阳回乡奔丧,双生子是为长子嫡孙,自然一同随行。 如意在长安时推过喻北瓷,陆西墨心里从未忘记,这下天高皇帝远的,没人的时候逮到如意就欺负,如意一直众星捧月般的被人伺候,教训宫女更是家常便饭,怎会示弱,顶c抓c咬,无所不用,而陆西墨狡诈,一旦占了上风回头立马嫁祸给喻南砚。 关键是如意根本无法分辨他们两个人,喻南砚沉迷于刀枪棍棒无法自拔,也是顽劣。 但他们两人对待如意的态度却是天壤之别,后来如意明白了,只要打后不还手的便是喻南砚。 有一次,如意也不知踹了谁,那人拿着红缨枪无奈地笑:“满满认错人了?” 如意连忙道歉:“对不起啊,南砚哥哥,我以为是那个猴子。”陆西墨和喻南砚属猴,如意给陆西墨起了绰号,陆西墨自然不甘示弱,开始也不知该叫如意什么,横竖是动物便好,便唤她“幺鸡”,少不了吃德阳的爆栗,而后他便改口为“幺凤”,心里一直默默念叨——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一样的。 眼前扛着红缨枪的男孩提议去爬树,树上有木枣,脆甜。 怎知树里掩着蜂窝,如意为躲避马蜂,失足从树上摔下来,地上有他平放的红缨枪,枪头的侧刃直接戳在她背上。 他看她摔下去,简直吓傻了。 如意踉跄地站起来:“南砚哥哥,我的背好疼。”她头晕目眩,险些再次摔倒。 他跳下树去扶她,沾了满手的血。 陆西墨闯了祸首次勇于承认,喻南砚却说是自己是犯事者,于是他们两人都给罚在祠堂跪着。 如意身上的疤怕是抹不掉了,搁在寻常女孩子家身上,都是不能入宫选秀的。因为一直以为是喻南砚,她也没多少怨恨,随它去吧,并庆幸不在脸上。 七岁的秋天,渐渐随时间被如意所淡忘,后来她又和太上皇去到燕国,燕王宫里有她的几个表舅和表姨,毕竟是母妃娘家人,总以为会更亲近些。待她再回长安时,性子温顺了不少,但还是习惯和皇太太住在落华宫,因为十多岁开始,王妃总是在她耳边念叨喻家的两位公子,除了爬树的事,她什么都不记得,印象中那对双生子有张四四方方的宽脸,甚丑,她才不愿回静园。 直到快及笄时,如意在金銮殿上偷看那年的殿试,儿时的臭猴子长成了美猴子,管他是陆西墨还是喻南砚,都拥有能让如意心动的样貌。 随后喻南砚离开长安,只有陆西墨在京都,她央求皇帝,及笄礼想请德阳郡主给自己簪发。 皇帝自然会应她的请求。 如意的及笄礼皇帝特许设在麟德殿,那是封王宴或者国宴才能举行的地方。 如意经过两拜之后,最后穿了件绛红掐金丝,绣着鸾凤穿云纹的宽袖冠服,换了双嵌东珠的翘头履,头发也随之放下来,直顺地拢在身后,一步一步,随着腰间的环佩叮当,如意缓缓走到德阳那,并端正地跽跪在她面前,陆西墨捧着描金漆盘立在边上,漆盘里盛着一支足金凤头钗。 如意稍稍抬眼去看他,他刚好同样垂眸望向她,并且嘴角微翘,那是有关和陆西墨的所有记忆中,属于两人最初的对视,一眼沉沦,大抵如此。 上辈子,陆西墨还用肆意妄为来指摘如意。 那时突厥可汗递函牍来长安,提及多年前与皇帝的约定:皇帝陛下还是亲王时,酒后和乾汗的醉谈,若日后喜得郡主,必嫁突厥王子,二十年前皇帝没女儿,乾汗没儿子,什么都是未知数,全为兴之所至。 皇帝登基后,两个妃嫔陆续生育三位皇女,皆封公主,只有孙子辈的如意一人是为郡主头衔,可如意怎会心甘情愿履行那个荒唐的婚约,当时脑子也不知抽了什么风,竟是拿喻北瓷出来做挡箭牌,要皇帝封喻家二小姐为郡主前去和亲,陆西墨不生气才怪。 听他一通夹枪带棒的责怪,如意想到这三年的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顿时觉得憋屈,指着陆西墨的鼻子既愤恨又羞愧:“若我当真是肆意妄为之人,就该跟皇爷爷请旨赐婚,将我指给你,横竖我在你眼里也是恬不知耻的女子,还顾及什么颜面?” 话虽这么说,如意却从未对皇帝表露过自己女孩儿家的小心思,她也是气急才口不择言。回王府后更是越想越气,直接将筝给砸个稀巴烂,还把已经铺满整个竹架的葡萄藤给齐根斩断。 更别提一早约定的中秋逛灯会之事。 没几日后,陆西墨便出了事,自此阴阳两隔,属于他们最后的回忆竟是争吵。 · 陆西墨身量颀长,如意只及他的肩,需微微昂首才能与其对视,用面如冠玉目若朗星来形容陆西墨丝毫不为过,他那俊逸容颜早已錾刻于如意心中,无论前生今世,抹不掉的。 如意紧咬着唇,害怕声音稍微大一些便会哭出来:“若今日过后我死于非命,你会不会后悔曾用这样的口气对我说话,亦或事后会想着同我道歉?” 陆西墨微怔,喉头滚了下,声音也不大:“郡主现在不是好好地站在臣的面前?而魏扶川此刻只剩半条命。” “陆西墨,你只不过仗着”如意没说完,直接往静园里走。 半夏守在影壁那,看见如意回来,直接开门见山:“世子给獒犬咬了,王妃杖责了魏统领。” “咬到哪了,严重么?”如意低着头,吸了下鼻子,“魏扶川的伤势如何?” 半夏战战兢兢地说:“世子的腿被撕下来块肉,医师将将给止住血,所幸未伤到筋骨。” 如意又问:“魏扶川呢?” 半夏小心翼翼道:“挨了几十板子,人在围房趴着。” 如意的步伐很快,直接往中院去:“医师给魏扶川看过伤么?” 半夏紧随其后:“三七堂的郎中还在围房里。” 如意回过头来,蹙着眉道:“可不可以一次将话说清楚?非要我问一句,你才答一句么?” 半夏有些难堪,埋头解释道:“郡主可以问麦冬,她全知道,侯爷也是她请过来的。” · 王妃亲自在中院的寝阁给朝显棠喂药,他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的,估计被吓的够呛。 如意撩开薄衾看了眼,朝显棠小腿的伤已经包扎好,只有稍许血迹渗出来,幸而不多。如意松了口气,问他:“怎么好端端地给獒犬咬了,到底发生何事?” 朝显棠不说话,王妃却反问如意:“明日就是御侍选考,你还有心思出去闲逛?” “奉国公府的邀贴而已。”如意只得问站在边上的麦冬,“你说说看,从头到尾一清二楚地全部告诉我。” 麦冬这才据实已报:“奴婢在小院里收衣裳,听见世子的尖叫声赶到后院的时候,便看到世子被獒犬咬着腿,魏统领正只手掰开獒犬的嘴,后来”麦冬悄悄打量王妃一眼,“王妃过来看到了,传了笞杖惩罚魏统领,奴婢怕出事,就去隔壁喻府请徽州侯过来求个情。” 如意又看着朝显棠,带了几分生气:“姐姐最后问你一次,你怎会被獒犬咬着?” 平时如意待这个弟弟极好,朝显棠也很是依赖她,这才听他小声地说:“我见那个侍卫拧着食桶去厨房,估摸着獒犬吃饱了,就想去逗它玩儿,可刚打开笼子,它突然就扑出来咬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9.画本 作者微博陆小凰 护卫们分工明确,开始扎营生火。司卫长选了处较为平坦的空地, 背风将帐篷撑开搭好, 在里面垫上厚实的地毡复又铺了层绒毯,并用几个陪嫁的红木箱压紧帐边, 最后不忘在外面帐底四圈撒了些雄黄粉。 夜幕像张巨大的网笼罩下来,繁星越渐清晰,沙漠边际还残留着夕阳的余晖,天地之间只被一道暗淡的橙光隔开。 如意抱膝坐在池塘边, 看着漫天的星辰,忽而有一颗坠落, 转瞬即逝,不禁触景伤情道:“母妃说,人若死后都会变成一颗星星, 你觉得”她稍作迟疑,问身边的婢女,“父王会是哪一颗?” 麦冬将斗篷遮在她身上, 抬头顺着她的目光一脸的认真:“太子爷必定会是最亮的那颗,永远照耀和保佑郡主平平安安的。” 如意唇角泛起一丝苦笑:“那——他呢?” 麦冬知晓如意口中的“他”是谁:“郡主想侯爷了?” 如意澄亮的双眸比繁星还要璀璨,望着夜空没眨眼:“有一点儿。” 麦冬轻声叹息:“若是侯爷没殁, 郡主也不必来突厥和亲。” 这下换做如意喟叹:“即便他还活着, 未必会想娶我。” “奴婢觉着吧,郡主那时候对侯爷”麦冬抿了抿嘴唇, 见如意没有打断继续道, “太过主动了。” 如意抱紧双腿, 佯嗔麦冬一眼:“那是我喜欢他,瞧得起他。”虽然这么说,眼边却有湿意,便不动声色地抬手拭去。 麦冬装作没有看到的样子:“外祖母说,女孩子家,要矜持。” 如意喃喃道:“矜不矜持又怎样,他已经不在了。”最后半句话,几乎微不可闻。 往事如烟,她爱慕陆西墨四年之久,可他漠然不动对她爱理不理,单相思大抵如此。现在想来已经没有任何意义,陆西墨死了,半年前的某个夜晚遭刺客袭击 · 入夜后气温骤降,半夏和几个侍女抱着酒坛去到护卫那边,他们两口酒下肚后,浑身都暖和起来。半夏斟了碗酒,双手捧给司卫长:“请用。” 司卫长微微颔首:“我不喝酒。” 半夏面露窘色,将碗递给一旁的护卫后,回到如意身边。 如意看在眼里,对两个陪嫁婢女说:“待到了伊里,你们随送亲的护军们回长安,若是遇见心仪的男子便嫁了吧。” 半夏两颊酡红没有说话,麦冬喝水被呛到,咳嗽了几声:“郡主这是要赶奴婢走?” 如意开玩笑道:“不走?难道留你做媵妾侍奉王子骁?” 麦冬鼻子一酸,眼眶跟着红了:“奴婢想陪在郡主身边,只伺候您一人。” 如意顿了顿,目光温柔道:“岁末朝贺时,我们一同回长安” 唳—— 三人还未反应过来,那只不知何时停在帐篷顶端的鹰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叼走半夏发上的一支珠钗,黑影呼啸而过,吓的她尖叫一声抱头蹲在地上。护卫们闻声而至,再去找寻时,哪还有鹰隼的踪迹。 · 如意夜里浅眠,大漠的狂风从未停歇过,吹在灌木丛和帐篷上,奏出一种近乎鬼哭狼嚎般的乐调。好不容易快睡着时,外面又传来打斗声,如意惶恐不安地坐起来:“怎么了?” 半夏立即起身:“奴婢出去看看。” 如意拉住她:“别去!”相比外面,现在帐篷里还是较为安全的。她们主仆三人拥靠在一起,如意紧紧攥着把匕首,尽量让自己不那么害怕。 “你们这是要造反么?”司卫长的质问声传来。 有人回道:“各为其主。” 兵刃声c厮杀声不断,半晌后终是安静下来,唯有风声继续嘶吼。 司卫长在帐篷外微喘着气,唤了声:“郡主?” 如意镇定心神道:“我在。” “狂徒已悉数击杀。”司卫长仍旧不放心,“属下还是送郡主回玉门关安全些。” “也好。”如意只带了些水和几件御寒的衣裳,还未来得及进入舆厢,他们又被另一伙沙盗包围,即便所剩不多的护卫拼死抵抗,奈何寡不敌众。 黑首白身的鹰隼扑腾着翅膀飞下来,落在某个沙盗的肩上,那人骑着马,身着灰白色的窄袖胡服,脸和头发被海棠色的纱巾裹得严实,只露出两条浓密的眉毛和底下那双宛若狼般的碧绿双眸。他看见如意的时候,眼中的惊艳之色一闪而过,用不怎么流利的汉语问:“你就是要与突厥王子和亲的昭国郡主?”说话时嗓音低沉又干哑,难辨其真实年纪。 如意站在车舆的辕轭上,瞟了一眼海棠红:“既然你会说汉语,又知晓本郡主的身份,为何不下马?” 海棠红盯着如意的脸,沉默一会才说:“突然有些舍不得让你死了,真是可惜。” 半夏小跑至他的马前,惊慌失措道:“你们不是说不会伤及郡主性命,只是用她来威胁皇” 海棠红俯身靠近半夏,鹰隼振翅飞离他的肩膀,他没有说话却伸手掐住她的脖子,半夏奋力挣扎着,挥手间扯下他的面纱,他的脸上有图腾雕青,略显狰狞。在半夏断气前,海棠红松开手,看向如意:“郡主有何遗愿?” 如意知晓在劫难逃,望着身边的麦冬:“能否放过我这个婢女?” 海棠红面无表情道:“换一条。” 如意想了想:“我们不想葬在大漠。” 海棠红没有反对:“好。” 横竖也是将死之人,麦冬忍不住质问他:“你们是突厥人,为什么要杀我们大昭的郡主,不怕皇帝陛下向突厥开战么?” 海棠红的脸上终是有了一丝笑意:“求之不得。” 既知如此,如意拔出匕首丢向海棠红,他抬起手中的弯刀,眼都没眨,刀刃相撞“当”的一声竟是击出火星来,海棠红并不生气,从怀里掏出个瓷瓶:“里头是鸩毒,自行了断后,我会送你们的尸体回昭国领地。”说着一道白影划过。 如意接的很准,她抬头看天,银河璀璨,刚好又有流星飞逝,昭示其短暂却又辉煌的一生。俄而,同麦冬进了舆厢内。 海棠红最后看到如意的时候,她和麦冬已经七孔流血而亡,如意那双原本波光流转的美目还没来得及闭上,里头的光芒越减消散,暗淡如死潭。 · 海棠红以北斗星为参引,驾着四匹马牵着的车舆一路狂奔至玉门关方向。 天微亮时候上了沙坡,极目远眺可以看见玉门关土城的雉堞与幡旗,还有一队人马往这边靠近。海棠红眯着眼,取了羊皮袋开始猛地灌水,一夜未曾歇息过,分外的口渴,甚至越喝越渴。 随后他下了马用弯刀割开缰绳,倒了些水给其中一匹马饮用。那群人与他不过一射之地,已经开始高声质问:“什么人?” 海棠红抬脚踹向车舆,回应他们:“里头是你们昭国的和亲郡主!”说着跨上马扬长而去。 领头穿着银色甲胄的将军大惊失色:“快,拦住车子!” 士兵们全数勒马前去阻止车舆继续往沙坡下滑行。 几乎在同时,将军从身后的箭筒里取箭去射海棠红,箭一离弓逆风发出清脆的哨响,竟是支没有杀伤力的鸣镝箭。 如意眼睁睁地看着那支箭穿过她的胸口,回眸时海棠红趴在马背上轻而易举地避开,沙尘飞扬间已看不清他的身影。她想继续张望,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往车舆那飘。 将军放弃追捕,打马去到已经停止移动的车舆那,待看清里头躺着的两个人,他跳下马惊恐地叫了声:“郡主!”再用颤抖的手指去探她的鼻息后,又撕心裂肺般地喊出她的名字,“如意——” 风沙太大听不见他在呢喃什么,风沙也朦胧地遮住他的脸,那张同陆西墨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只除了眼前人左侧脸颊上有道两寸长的刀疤。他抱着她悲痛之情难以言表。如意稍稍歪着头,学自己身体被他圈起来的样子,却什么都感受不到。 “将军。”旁边的总兵有些不知所措,见他不为所动又叫了声,“喻将军,此番辽国人压境,还望将军一切以大局为重。” 他这才回过神来,只是双目通红紧咬着牙关,额头两边的青筋凸起,更显得脸上那道疤痕可怖。 · 如意坐在荣王府北院祠堂的大梁上,神案正中一前一后供着两个排位:嘉成太子朝承滇和安阳郡主朝如意。 荣王妃喻氏在底下喃喃自语:“西墨去的前两日托我给你封信,后来他死了,我也忘记这事,现在便烧给你。”喻氏将写有“等我”两个字的洒金笺展开,抬手放在白烛上点燃,红纱衣袖微滑,露出她白皙的手臂和胳膊内侧的守宫砂,“南砚因为送你的尸体回长安,被皇上褫夺了兵权。你说,这笔账该怎么算?“旋即冷笑一声继续道,“不若让荣王来偿还吧。” 如意看着眼前越渐弥漫的火光,甚至可以感觉到那灼肤之痛。 朝如意终是成为公主,谥号“安国公主”,也终于嫁给了陆西墨——喻太师请旨,让徽州侯与安国公主冥婚。 她的皇爷爷,恩准了。 一个没落的废世子几乎是苟延残喘于世,多年后唯一的儿子参军,随年少时的皇帝攻打南诏,最终马革裹尸还乡,即便是为国捐躯,还是不能入葬燕国的王陵。 时过境迁,漠河沉船事件过去二十多年后的某天,荥阳郡主突然死而复生重回昭国,太上皇这才追封王妃的亡父一个郡王身份,王妃是其唯一的血脉,也得赐县主头衔,封号襄平,可那又能怎样?始终无法恢复她外爷慕容烈的燕王身份。 “你外太爷去的时候多么的不甘心,明明是他的世子位,是他的燕王位,却要硬生生地拱手相送给你表叔爷一脉。若不是母亲有幸嫁给大昭的太子,还不知他们会怎样地羞辱母亲”王妃说到痛处又是忍不住地落泪,而后瞋目切齿道,“如意,大昭的储君一日不定,宫里那几个有生养的娘娘还是会视显棠为眼中钉肉中刺,必想除之而后快,你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死后无颜面对你九泉之下的父王么?” 如意心中一紧,好生难过,这些往事她都听王妃说过。 那些个陈年夙怨她原本不想参与,母妃娘家那边的燕国王族也好,父王这边的昭国皇族也罢。可如意一直清楚地明白,她现在所有的福泽都是来自于皇帝,只要皇爷爷在一天,她才能享受锦衣玉食一日,倘若哪天皇帝驾崩,朝显棠仍旧做不成皇太孙的话,就算静园已改名荣王府,他们母子三人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去,成王败寇时易世变,不止是静园,还有长朔,新帝怎能容忍他们的存在。 凡事总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要顾全大局。 如意觉得负担何其重,沉默半晌后目光坚定道:“母妃,女儿定会拼尽全力守住静园,甘愿周旋于徽州侯身旁。” 王妃伸手拥住如意,终归还是有些心疼她的:“母妃瞧着陆西墨是个好孩子,只要他日后真心待你,即便不能让显棠成为储君,你们姐弟俩有徽国公府为后盾,至少是性命无虞,母亲死也能瞑目,也算对得起你父王c对得起你外太爷的期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0.慷慨 浮生若梦 如意突然觉得脑中有转瞬即逝的眩晕感,那个时候, 就是因为陆西墨的二妹, 皇爷爷才给世子赐婚如意单手接过礼物,陆西墨碰触到她冰凉的手指, 眉头微不可察的一蹙。 如意兀自打开象牙盒, 里头有块掌心大小的舶来镜, 鉴人特别清楚,眼尾的花钿同实物一般绚丽,衬托她的瞳孔分外明亮,她就这样注视着镜中自己的眼睛,里头越渐水雾氤氲,直到眼睑承受不住那份圆润, 凝聚着落了下来。 如意自觉失态, 勉强一笑道:“风沙吹到眼睛里了。”她用指腹擦拭后,又对陆西墨说, “我很喜欢,替我谢过北瓷。” 徽国公在朝为太师二十多年, 与德阳郡主鹣鲽情深,前后育有四个孩子, 两男两女, 东南西北。 老大和老幺是女孩, 分别起名为东陶和北瓷;中间两个男孩是双生子, 大公子随父姓喻, 取名南砚, 二公子随了德阳郡主的姓氏,便是如意朝思暮想的陆西墨。 如意感觉此刻无法再强撑下去,她心痛而难过,不曾到来却又能预见的过往和记忆,一波又一波地朝她涌来,如海水般欲将她灭顶。首当其冲的便是眼前的陆西墨快要死了,虽然还要再过两年多时间才会发生,可在如意看来,就像转眼就会噩梦成真一样,换句话来说,往后的每一日她都要承受陆西墨即将死去的事实。 杨艳发现如意脸色微恙,问询道:“郡主怎么了?” 如意觉着鬓角有些湿意,抬手用披帛稍稍压拭:“许是宿醉还未完全清醒,头有些晕而已。”不等旁人的关心,她尽量保持微笑,“我先回去了,你们玩得尽兴。” 杨瑞顿了顿,往后退了两步,杨艳和韩佳莹冲她福身,三人异口同声道:“恭送郡主。” 陆西墨微微颔首,一言未发。 如意下楼的时候迎面遇见喻东陶,楼梯宽三尺,容两人并行绰绰有余,喻东陶前后脚已经踩了两级楼梯,但若是此时退下去也不是什么难事,却依旧昂着头慢慢继续往上,落到如意眼里竟是生出一丝挑衅的意味。 如意同样无视喻东陶,捏着披帛往下行,直面着那张曾在她“灵魂出窍”时所看见的——火光中近乎扭曲的脸庞。 就这样,两人一上一下,堵在楼梯中间靠上的位置,如意居高临下地说:“桃源县主来得可真巧。” 喻东陶觉得如意的眼神有些冰冷,此时再退下去太没面子,若不退,就是对她不敬,四目相对间终是有所回避,侧过身子道:“郡主先行。” 如意露出个若有似无的笑,可刚走了两步,喻东陶已背对她继续往上,没仔细看楼梯,绣鞋踩在她及地的披帛上,如意脚下一顿转过身来,即便位居下方,眼神依旧犀利如刃。 喻东陶没有赔礼道歉,随口说:“披帛这般长,我没看到。” ——原来三年前的自己,这么好说话。如意手上拿了两只盒子,只能单手将披帛扯下来,随意往地上一丢,穿过喻东陶那张略显诧异的脸,刚好看见陆西墨站在楼梯口望向这边。 忽而如意又想到喻东陶在自己“死后”烧掉的那张写着“等我”的信笺。 陆西墨遇袭的前几日,曾和如意吵过架,闹得有些凶。朝显棠从中调和约着去逛灯会,他写信许是打算同她示好。一想到陆西墨并非如记忆中那般不喜自己,顿时心情畅快许多。 如意远远地对陆西墨抿嘴一笑,一如往日,也不尽相同,往日她都用咧嘴的,随后下楼离开。这一次,也算有所不同,是她单独回静园。 陆西墨形色如常,提醒喻东陶:“她是郡主,长姐这样很不合规矩。” 喻东陶轻哼了声:“又不是公主。” 陆西墨正色道:“她姓朝。” 喻东陶不屑地笑:“二弟见着三殿下的时候,每次都规规矩矩地同他请安么,私下只怕是从来都不顾忌尊卑的吧?”说完不再理会他,往熟人那边打招呼去了。 陆西墨走到楼梯口往下几步,拾起被如意丢弃的披帛,而后继续往下去至三楼的雅间,问小厮要了壶明前龙井和两样点心,兀自坐在藤椅那欣赏底楼戏台上的评书。 · 如意回到静园,忙不迭地往自己的小院里走,甫一进了东暖阁的寝间,便踢掉鞋子直接趴在雕花架子床上,略凉的锦衾贴着她的脸,触感格外柔滑,而后她又翻了个身平躺,努力回忆那些即将要发生的事。 虽“年代久远”,大事件还是能串联起来。因果循环,有因才有果,如意觉着,若是能改变起因,定能扭转结果。 而其中有一部分是出在半夏身上,如意不打算急着处置半夏,毕竟已知的细作总好过未知的敌人。 记忆犹新的无非是半夏被海棠红阻止的话,明明那帮突厥沙盗可以用自己威胁皇帝,得到想要的一切,可最后还是将自己置于死地,海棠红的那句“求之不得”,真的是为了让圣上向突厥开战?彼时北面辽军来犯,大昭不可能再与突厥交恶。究竟是为了什么 如意拧着眉头,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又想到喻南砚,那时候的他看起来很难过,一如知晓陆西墨死时的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横竖已重活一次,这辈子定要亲自感谢他——可以不顾斩首的罪责,也要将自己的尸体送回长安。 · 如意身上出过汗,又命人备了香汤,这会子半夏已经过来和麦冬一同伺候她沐浴。 如意坐在浴桶里撇过头,梗着脖子去看右肩:“是不是很明显?”她肩膀右侧偏下处有一小块疤痕,儿时因爬树摔着而留下的纪念,至今让她心存芥蒂。 半夏打了瓢水淋在她背上:“郡主皮肤白,才觉得这道痕迹明显,便当它是个胎记。” 如意曾经对着铜镜看过那块疤,约摸有一寸长,筷子般粗细:“取我今日带回来的那块舶来镜来,我再仔细瞧瞧。” 麦冬和半夏目目相觑,担心如意又会呜呼哀哉地懊悔,却还是顺她的意思,将象牙盒拿了过来。 “”铜镜和玻璃镜的区别一下子就体现出来。如意从不知这道疤痕是如此之难看,像片烟熏过的柳叶,斜贴在她洁白如玉的肌肤上,分外明显。 麦冬明白如意的心情,几乎感同身受:“昨日宫中送来的礼单里有盒鲛鲨膏,可以润肤去疤痕,不若郡主试试?”麦冬见如意憋着嘴,又宽慰她,“郡主您看奴婢,小时候打翻灶台上现盛的粥碗,全都泼脖子上去了。”说着剥开领口,只露出一点点白色的伤痕,并用手比划了个位置,“到现在还有这么大的疤。” “每次都拿你贪嘴的事来说,若是你脖子上没这块疤——”如意已经平复心情,转过身来用食指去勾麦冬的下巴,“以你的样貌指不定能入二十四司做女官,或者”她眉头微挑,一副“你知晓”的神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1.佛手 浮生若梦  四月二十二日·小满·诸事不宜 如意难得一觉无梦到天明,叫起的时候, 王妃带着具服到了锦瑟华年, 如意不禁扶额道:“又不是去祭天。” 王妃宾退婢女,对如意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道:“母亲同你一样自幼丧父,母亲甚至无法想象出你外爷的样貌来。”王妃缓缓地诉说, 全是她对旧事的追思, “不记得儿时吃过多少苦, 受过多少白眼, 原以为和你父王成了亲,总算变成凤凰飞上枝头。看着那些曾经嘲笑过我的人, 都需跪拜我, 唤我一声‘太子妃娘娘’, 觉得这辈子终是扬眉吐气翻了身。可世事难料,你父王早薨, 旁人都道是我命硬, 克父克夫”王妃用丝帕掖着鼻下,好一会儿才语重心长道,“如意啊,若你出生在寻常人家,身为母亲绝不会逼迫你趋炎附势他人,可你是静园的郡主,这辈子只能依附有权势的男人, 权势才是静园最好的仰仗。想想你小的时候, 有多少人想置我们母女c置显棠于死地, 若是你以后下嫁给身份普通的郡马,等将来某一天,你的哪位皇叔隆登大统,他会放过静园轻饶我们么?不会的!你唯有觅得位高权重之良人,才能保全静园和护及你后半生的周全。” 再有就是老生常谈了,王妃的爷爷c如意的外太爷,名慕容烈,曾经是燕国世子,身份何等的尊贵,那时的大昭陛下也就是现在的太上皇,亲自给他赐婚,与他成亲的不是旁人,是太上皇的御侍——荥阳郡主,怎料和亲队伍到了燕国境地,横渡漠河时出了意外,荥阳郡主不幸葬身鱼腹。为此太上皇大发雷霆,直接废黜慕容烈的世子之位,将其贬为庶人,倒是便宜了他的庶弟慕容煦得封世子之位,后来顺利承继为燕王。 一个没落的废世子几乎是苟延残喘于世,多年后唯一的儿子参军,随年少时的皇帝攻打南诏,最终马革裹尸还乡,即便是为国捐躯,还是不能入葬燕国的王陵。 时过境迁,漠河沉船事件过去二十多年后的某天,荥阳郡主突然死而复生重回昭国,太上皇这才追封王妃的亡父一个郡王身份,王妃是其唯一的血脉,也得赐县主头衔,封号襄平,可那又能怎样?始终无法恢复她外爷慕容烈的燕王身份。 “你外太爷去的时候多么的不甘心,明明是他的世子位,是他的燕王位,却要硬生生地拱手相送给你表叔爷一脉。若不是母亲有幸嫁给大昭的太子,还不知他们会怎样地羞辱母亲”王妃说到痛处又是忍不住地落泪,而后瞋目切齿道,“如意,大昭的储君一日不定,宫里那几个有生养的娘娘还是会视显棠为眼中钉肉中刺,必想除之而后快,你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死后无颜面对你九泉之下的父王么?” 如意心中一紧,好生难过,这些往事她都听王妃说过。 那些个陈年夙怨她原本不想参与,母妃娘家那边的燕国王族也好,父王这边的昭国皇族也罢。可如意一直清楚地明白,她现在所有的福泽都是来自于皇帝,只要皇爷爷在一天,她才能享受锦衣玉食一日,倘若哪天皇帝驾崩,朝显棠仍旧做不成皇太孙的话,就算静园已改名荣王府,他们母子三人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去,成王败寇时易世变,不止是静园,还有长朔,新帝怎能容忍他们的存在。 凡事总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要顾全大局。 如意觉得负担何其重,沉默半晌后目光坚定道:“母妃,女儿定会拼尽全力守住静园,甘愿周旋于徽州侯身旁。” 王妃伸手拥住如意,终归还是有些心疼她的:“母妃瞧着陆西墨是个好孩子,只要他日后真心待你,即便不能让显棠成为储君,你们姐弟俩有徽国公府为后盾,至少是性命无虞,母亲死也能瞑目,也算对得起你父王c对得起你外太爷的期冀。” 如意骤然如醍醐灌顶般——五十年前荥阳郡主和亲燕国时发生意外,太上皇废了外太爷的燕世子之位,那么上辈子自己和亲突厥时也出了事,皇帝会不会同样迁怒于突厥王子阿史那骁? 如意觉得不无可能,若是突厥现遭还有别的王子,定是由他渔翁得利,如意为有这个想法而感到一丝曙光。 可今日还是要以御侍答题为重。 御侍为朝堂唯一的女官,主职拟写圣旨,平时跟随皇帝左右,若散朝后再有朝臣递绿头签面圣,全由御侍全权安排,身为御前女官又能参政,实在不容人小觑。 如意是想胜任,可那样的御侍考题叫她如何回答。 · 含凉殿的主殿有两层高,后配殿的顶层建了个四面通风的阁楼,再往北还有座水榭凉阁直接搭在太液池之上。今日在正殿做选考,众御侍备选全都规规矩矩地跽跪在殿中,每人面前摆了张榉木矮案,等着皇帝的御驾。 如意身份高,坐在第一排正中,左边是韩佳莹右边是喻东陶,如意回过头看众人,杨艳在后面冲她莞尔,如意回给她同样的笑容。 皇帝和长朔过来的时候,破天荒的,当朝三公三孤皆跟随其后,竟是由他们亲自递发了试题,如意在心里默默地想——若是我,便会死守城池,坚持到最后一刻,和城中百姓共存亡。 结果一看到卷面,她愣住了,题目非常简单:画出大昭十四个行省的位置,和写出下辖省治的名称。 如意抬头看了眼长朔,他若无其事地轻抚右手的金护指,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如意抬手磨墨,素指纤纤白皙如玉,手腕镯子上的双鱼戏水纹,无不暗示她的水到渠成。 长朔忽而点了后面某位世家小姐的名字。 原来是那人的墨汁溅出来,细节决定成败,御前伺候最是要谨慎小心。 如意咬着笔杆,悄悄去瞄韩佳莹,见其镇定自若奋笔疾书,一副势在必得地样子。 如意又转头瞥了喻东陶一眼,她倒是下笔有些迟疑——不应该啊,好歹她也是国子监女学馆所出的学生,即便夫子未曾教过这些,也不会是这般不自信的样子。 长朔用指关节轻叩岫玉笛,发出“嗒嗒”的声响,如意闻声端正身子继续写,笔下却开始犹豫起来,《布政司分布图》是长朔送的,想必是他事先偷看到了皇帝安排的试题,而后给她的提示。若是被皇帝知晓会不会惩治他?朝臣原本就待长朔有意见,他这般帮衬自己,算不算结党营私。 如意觉得已经连累了魏扶川,万万不能再拖长朔下水。经过一番思忖后,她虽然没有交白卷,也仅仅执笔写下十四个行省的名称,省治只寥寥写了几个耳熟能详的,并不算丢脸。 待众御侍备选全部提交试卷后,三孤三公当场就筛选出几个答题完全正确的,等着稍后皇帝额外补题,再决定最后由谁胜任御侍之职。 · 如意先行拜别皇帝,独自出了含凉殿,殿门前不知何时多了许多侍卫,她欲绕过他们去往毓庆殿给皇后请安,却听见一曲低沉的琴音,时辰尚早,便循声去到太液池边的凉亭里,竟是看见了陆西墨。 陆西墨在亭中抚琴,身着朝服朱袍玉带,未戴乌沙帽鬓若刀裁,身后的头发随着他的琴声与河风轻轻舞动起来,若是一袭白衣,可能更相配些。他见到如意已经答题完毕,颇感意外,连口气都带了几分嘲弄:“那样简单的试题都不会么?” 如意凭栏而坐,随口道:“我不想写,不成么?” 陆西墨轻声一笑,兀自猜测地说:“连御侍之职都不能让你心动,只能说明你想要的更多。” 有风吹过,如意理了理肩边的长发,嘴角微扯道:“照你这么说,桃源县主为何也没交完卷?难道她亦是想要的更多?我知晓朝堂御侍不能同皇子私下过从甚密,莫非她肖想我的哪位叔叔?”瞥见陆西墨的脸色不太好看,她又笑着补充道,“呵,总不见得她会看上我弟弟,不是么?” 陆西墨随手拨了几个音,也是出奇的好听:“你是不是对我长姐有所误解?” 如意沉默片刻,原本是不想说的,可某些委屈没人倾诉,实在憋得慌:“昨日在韩府,桃源县主想陷害我,一旦让她得逞,我不是被狗咬呢,便是慌不择路地落水,她不想让我做御侍倒是真的。” 陆西墨指尖一顿,怎会轻易相信她的片面之词:“长姐不可能那样做,定是有所误会。” 如意觉得可笑:“你都没听我叙述事情的经过,如何断言那是误会?我早该料到你会是这样的态度,是我自己蠢,竟傻到同你剖白心迹,妄想你会相信我。”如意又觉得可悲,“桃源是你的姐姐,我又算得了什么。”即便重活一次,眼前的陆西墨依然视自己的家人为首要位置,而她,什么都不是。如意更觉得若是此刻再做纠缠,势必会同上辈子一样,没有任何结果,于是站起身来打算离开。 忽而听陆西墨在身后唤她:“满满。”满满是如意的小名,她小满那日出生,已经许多年没有人这样称呼她了。 如意想都没想,甚至没有回头:“‘满满’不是你叫的。” 陆西墨又道:“如意,我送你样东西。” “我才不稀罕。”天晓得她下了多大的决心,才忍住没回头。 陆西墨仿佛在逗她:“你若是不要,我便丢水里去咯。” 如意赌气道:“即便是你自个儿掉进太液池里,我连眼都不会眨一下的。” 俄而,身后“噗通”一声,有什么东西落入水中发出的巨响,如意心尖一颤,稍作迟疑后转身去看——陆西墨不见了! 如意对于骊山落华宫里的皇太太还是有些羡慕的,毕竟太上皇为了皇太太,虽然没有明令下旨遣散后宫,但却甘愿退位不问政事携她隐居于此,太上皇甚至命工匠在明陵的享殿打造双人棺,说那是他和皇太太百年后的居所。 即便不久后的某天,长信宫里的慈惠太后薨逝,这位曾经贵为皇后的女人,太上皇也不许她的棺椁安置于享殿里,原本连靖和皇帝的生母恭淑妃都无法陪葬于明陵主殿,嫡母又能如何,这便是后话了。 如意心情不佳过来散心,在落华宫待了好几日,前两天太上皇还宝贝她,好吃好喝地供着,而后就开始嫌她碍眼又碍事,因为如意每日总拉着皇太太缅怀过去,问东问西,少不了被皇太太白他眼,什么年轻时三宫六院c什么儿女成群,诸如此类。 太上皇的脸拉得老长,倍觉委屈,哪有那么浮夸,后宫妃嫔笼统不超过二十人,子女更是一双手能数的过来,与当今皇帝不相上下。 如意很想问:太太没有给太公生孩子,觉得遗憾么? 再圆满的爱情,没有血脉延续也会不完美吧。她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孩儿都替他们惋惜,更何况这两人相濡以沫多年,如意怎好轻易揭其伤疤。 如意只能握着拳头义愤填膺道:“太太定是生太爷的气,伤了心,竟被下旨赐婚和亲到千里之外的燕国,所以才那多年不愿回长安的吧?”若是没有那场和亲,母妃有燕国娘家的仰仗,定不会如此极端。 最后太上皇飞鸽传书,让长朔来落华宫将这多嘴的重孙女领走,走的时候,如意顺了不少宝贝,全是皇太太给的,其中有本自吐蕃请来的《大藏经》,如意看着有些印象,上辈子和亲突厥时的嫁妆里就有它,和《图》一样,用来做压箱底。 · 步行下山的时候,如意有些心不在焉,长朔以为她还在因为没能胜任御侍而不开心,于是步伐渐缓:“那日臣给的册子,郡主没仔细看么?” 如意忘性大,而她看的时候,心思一直放在六国布局上:“看了。” 长朔问她:“既然看了,为何郡主在含凉殿没有写全答案?” 如意折了根树枝,随手轻轻挥舞:“我担心皇爷爷怪罪你,试题只有皇爷爷知晓,安叔刚好来过静园,我害怕朝臣又要弹劾安叔,原本那些人提议遴选御侍,不就是怕安叔在皇爷爷面前独大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2.跟踪 浮生若梦 太上皇的脸拉得老长, 倍觉委屈,哪有那么浮夸, 后宫妃嫔笼统不超过二十人,子女更是一双手能数的过来, 与当今皇帝不相上下。 如意很想问:太太没有给太公生孩子,觉得遗憾么? 再圆满的爱情, 没有血脉延续也会不完美吧。她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孩儿都替他们惋惜,更何况这两人相濡以沫多年,如意怎好轻易揭其伤疤。 如意只能握着拳头义愤填膺道:“太太定是生太爷的气,伤了心,竟被下旨赐婚和亲到千里之外的燕国, 所以才那多年不愿回长安的吧?”若是没有那场和亲, 母妃有燕国娘家的仰仗,定不会如此极端。 最后太上皇飞鸽传书,让长朔来落华宫将这多嘴的重孙女领走, 走的时候, 如意顺了不少宝贝,全是皇太太给的, 其中有本自吐蕃请来的《大藏经》,如意看着有些印象,上辈子和亲突厥时的嫁妆里就有它,和《图》一样, 用来做压箱底。 · 步行下山的时候, 如意有些心不在焉, 长朔以为她还在因为没能胜任御侍而不开心,于是步伐渐缓:“那日臣给的册子,郡主没仔细看么?” 如意忘性大,而她看的时候,心思一直放在六国布局上:“看了。” 长朔问她:“既然看了,为何郡主在含凉殿没有写全答案?” 如意折了根树枝,随手轻轻挥舞:“我担心皇爷爷怪罪你,试题只有皇爷爷知晓,安叔刚好来过静园,我害怕朝臣又要弹劾安叔,原本那些人提议遴选御侍,不就是怕安叔在皇爷爷面前独大么。” 长朔脚下一顿:“如意。” 如意微微侧身看他:“嗯?” 随行的锦衣卫走在前面离他们有段距离,四尺余宽的青石阶梯仿若没有尽头,左边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此时日上中天没能遮下树荫,然而微风徐徐并不觉得热,右边有条无名小溪湍流往下,水声潺潺,不时还传来几声虫鸣。 长朔竟是替如意心疼:“若是承滇太子还活着该多好,殿下便不必这般谨慎地在乎朝臣的想法。” 如意不甚在意:“若是我告诉安叔,其实我很少想起父王,安叔会不会怨我不孝?”如意走到小溪旁用树枝挑拨水底石子,这里的雨花石大多都是灰白色和淡黄色的,她曾在玉门关看到有玫瑰色的石头,漂亮极了,“小时候我都当皇爷爷是我的父亲,落华宫的太爷和太太,更像是爷爷和奶奶。” 长朔一声喟叹:“承滇他爱你,很爱很爱。” 如意忽而鼻子一酸,眼泪直往下掉:“可我不记得父王的样子,从未梦到他,从未也许梦见过,可我也不晓得是他”她强忍着不想让自己看起来那么难过,“我太软弱了,总爱哭鼻子。” 长朔很想给如意一个拥抱,始终于礼不合,他蹲下身子,从溪里拾起一块圆形且近乎透明的雨花石:“安叔会是你的铠甲,若是有一天,殿下想要的东西必须踩着臣的尸体过去,那么臣一定焚香沐浴,等着殿下。”说着他将那块雨花石递给如意。 如意摇了摇头:“不,我不要,安叔是好人,不要因为静园的事冒险。”她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长朔将雨花石塞在如意的手里:“臣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也许殿下还不知晓臣曾经杀过人。”他又将右手微微举起,指缝穿透日光,无比刺眼,“这手指便是那日所断,是臣亲手杀了她。”长朔的口气淡淡的,仿佛在说一件极为寻常之事,“人生总是这样危脆。” 如意沉默一会儿问他:“那安叔后悔么?即便双手沾满鲜血,可曾后悔过?” 长朔看着远处白云下的叠峦山峰,目光清澈道:“臣只后悔,让她死的时候那样痛苦,若是一刀毙命,便不会有任何遗憾。”他缓缓呼出一口气,平复心情改口问道,“郡主猜猜谁做的御侍?” 本来这次御侍备选名单,皆由朝中三品及以上官员府中各呈报一个名字上来,哪家未出阁的小姐不是挤破头想要这个名额,虽然怀远侯府只有杨艳一位小姐,可又没说庶出不可参与。 如意轻抚手中雨花石的四周,很是光滑:“杨艳么?好像只有她一个庶出的小姐,比较特殊些。” 长朔笑了笑:“对,也不完全对。” 如意不明白:“是何意?” 长朔以宽袖遮住手背,让如意搭着他的手往石阶那走:“皇上封她三品郡主头衔,她要求更名改为‘慕贞’,而后过继在怀远郡夫人膝下,成了正儿八经的嫡出小姐。” 如意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上辈子杨艳究竟有没有更名,她们那时见面的机会并不多,不是叫她一声杨郡主,便是杨御侍,对方则是规矩地对自己拱手称臣。 横竖还是她,没差别。 如意觉得那三年和杨艳从未有过冲突,故而并不感兴趣,只问道:“厂臣知晓突厥可汗么?” 长朔放下手:“阿史那乾?每年朝觐都能见到的。” 如意微微拧着裙子,不想踩到裙边:“他有几个儿子?” 长朔未做考虑,直接回答道:“只有一个,是可敦所生,她连生了四位王女,唯阿史那骁一位王子。” 如意蹙眉道:“庶出的也没有么?” 长朔轻轻摇头:“据臣所知,乾汗没有其他妾室。” 如意忽而有些犯难——不应该啊,难道自己猜测有误,当初自己和亲的王子就是阿史那骁,倘若他被贬为庶人,那王位岂不是后继无人:“突厥可曾有过有女汗?” “从未听闻。”长朔又有些好奇,“郡主为何这样问?” 如意微微叹气,总不能未卜先知告诉他些什么,她暂时还开不了口。 长朔却是若有所思:“是不是有人告诉郡主什么事情?” 如意微微摇头:“没有,我只是随口问问。” 长朔将信将疑,想起那日在喻府看到的衣裳,试探道:“自御侍答题那日后,喻太师替徽州候告假,称他身体抱恙,多日未曾临朝。” 如意心里咯噔一下——严重么?可嘴上还是说:“算他活该。” 长朔轻笑:“郡主以前总和三殿下在一起,不是为了徽州侯么?” 如意的脸蓦地红了,有些结巴:“才才没有。”而后又小心翼翼问,“很明显么?” 长朔笑出声来:“臣随意猜的。” “”如意觉得自己太好骗了,幸而对方是长朔。 长朔并不是嘲笑她,他垂下眼睑问:“喻南砚和陆西墨,郡主比较中意谁?” 事到如今,如意也不知该做怎样的回答,只闷闷地说:“若是知晓没有结果,甚至是结局悲惨,还值得去拼搏么?” 话在长朔听来却是另一番意思:“当然要力争到底,坚持到最后一刻,失败和追悔,殿下愿意承受哪一样?” 如意想了想,抿嘴道:“我不知道,因为我是个经不起挫折的人。” 长朔挡在她面前:“有臣在,殿下尽管去争取。”他双手往上扬,宽袖随风轻摆,“只要殿下想,这天下都会是殿下的。” 如意很是欣慰有长朔,却故作不满道:“话虽这么说,但厂臣不许我习武,这我可不乐意了。” 长朔对她拱手微微屈身:“臣已有准备。” 飞骑营的将士总共有十六万,被喻南砚带了一半的兵力去到漠北,余下的另一半留在皇宫北玄武门外的校场里,长朔虽然没有兵权,可若要安排几个人教如意些功夫并不算难事。长朔当她只是随口说说,毕竟习武不易,即便从基础的扎马步开始,估摸她也撑不了几日,却仍旧提前做好安排。 因为是如意的要求,他定当满足,就同如意随口提及喻南砚,他也不惜欺瞒圣上,说那是德阳的想念,总归皇帝不会亲自向德阳验证,而一位母亲记挂远方的儿子本就是人之常情。 后面的路越渐平坦,长朔传了肩舆,如意刚好可以打个盹,却瞥见左边的林地里横七竖八躺了许多——尸体,她一脸惊恐地问:“厂臣,那是什么?” 长朔若无其事道:“亡命之徒,死不足惜。” 她与他越走越近,陆西墨觉得如意和记忆里的不太一样,多年未见,并不想念,她脸颊处的绯红色仍旧让他觉得有趣,在她抬眸看过来时,陆西墨实在忍不住,便对她莞尔轻笑。除此之外,并无他想。 自及笄礼结束后,如意反而经常出现在陆西墨的视线里,几乎天天可见。全是她刻意为之,即便哪天碰不到她的面儿,也会听见她在静园的琴声,还有每个月十八的壹招仙雅集,原本他只是打发闲暇时光罢了,久而久之倒是成了习惯。 非要问对如意有何感觉,陆西墨自认为是:不喜欢,亦不讨厌。 ——她还小,不懂事。陆西墨经常这样安慰自己。 直到如意十六岁生辰那晚荒唐的翻墙之举,竟是让陆西墨无法回应她,所谓酒后吐真言大抵如此,他怎不知晓如意的心思,为了王妃的执念和静园世子的未来,她也算将自己豁出去一回。 只是有时候有些事情,自己心里知晓是一回事,别人说出来又是另外一番味道。 如意亲口所言——喜欢他,因为他是喻太师的儿子。她喜欢他的身份,换言之,和他这个人无关。 陆西墨竟有些莫名地同情她,也可怜自己。但又不傻,他一直清楚地明白如意口中所谓的“喜欢”意味着什么。做人若是太过计较,会很难获得满足感,平心而论,他很少会觉得快乐。 陆西墨手边的酒壶空了,他不想再喝第二盅,露台那边不时传来欢声笑语,想来外面的两人相谈甚欢,原来她很容易开心,亦或很容易被旁人逗开心。 而他,经常惹她不痛快。 过去的一年岁月里,即便陆西墨前一日再怎么惹如意不悦,第二天她会跟没事人一样,继续主动同他说话,很少对他有情绪,也仅限她十六岁之前。陆西墨隐约觉得如意的性子慢慢在改变,最近她会有自己的情绪,会表达她的不满,可却仍旧如往常那样,转眼就忘,陆西墨无法分辨是好还是坏,左右她还愿意同他说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3.再顾 浮生若梦  如意心情不佳过来散心, 在落华宫待了好几日,前两天太上皇还宝贝她,好吃好喝地供着, 而后就开始嫌她碍眼又碍事,因为如意每日总拉着皇太太缅怀过去, 问东问西, 少不了被皇太太白他眼,什么年轻时三宫六院c什么儿女成群, 诸如此类。 太上皇的脸拉得老长,倍觉委屈,哪有那么浮夸, 后宫妃嫔笼统不超过二十人, 子女更是一双手能数的过来,与当今皇帝不相上下。 如意很想问:太太没有给太公生孩子, 觉得遗憾么? 再圆满的爱情, 没有血脉延续也会不完美吧。她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孩儿都替他们惋惜, 更何况这两人相濡以沫多年, 如意怎好轻易揭其伤疤。 如意只能握着拳头义愤填膺道:“太太定是生太爷的气,伤了心,竟被下旨赐婚和亲到千里之外的燕国, 所以才那多年不愿回长安的吧?”若是没有那场和亲,母妃有燕国娘家的仰仗, 定不会如此极端。 最后太上皇飞鸽传书, 让长朔来落华宫将这多嘴的重孙女领走, 走的时候,如意顺了不少宝贝,全是皇太太给的,其中有本自吐蕃请来的《大藏经》,如意看着有些印象,上辈子和亲突厥时的嫁妆里就有它,和《图》一样,用来做压箱底。 · 步行下山的时候,如意有些心不在焉,长朔以为她还在因为没能胜任御侍而不开心,于是步伐渐缓:“那日臣给的册子,郡主没仔细看么?” 如意忘性大,而她看的时候,心思一直放在六国布局上:“看了。” 长朔问她:“既然看了,为何郡主在含凉殿没有写全答案?” 如意折了根树枝,随手轻轻挥舞:“我担心皇爷爷怪罪你,试题只有皇爷爷知晓,安叔刚好来过静园,我害怕朝臣又要弹劾安叔,原本那些人提议遴选御侍,不就是怕安叔在皇爷爷面前独大么。” 长朔脚下一顿:“如意。” 如意微微侧身看他:“嗯?” 随行的锦衣卫走在前面离他们有段距离,四尺余宽的青石阶梯仿若没有尽头,左边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此时日上中天没能遮下树荫,然而微风徐徐并不觉得热,右边有条无名小溪湍流往下,水声潺潺,不时还传来几声虫鸣。 长朔竟是替如意心疼:“若是承滇太子还活着该多好,殿下便不必这般谨慎地在乎朝臣的想法。” 如意不甚在意:“若是我告诉安叔,其实我很少想起父王,安叔会不会怨我不孝?”如意走到小溪旁用树枝挑拨水底石子,这里的雨花石大多都是灰白色和淡黄色的,她曾在玉门关看到有玫瑰色的石头,漂亮极了,“小时候我都当皇爷爷是我的父亲,落华宫的太爷和太太,更像是爷爷和奶奶。” 长朔一声喟叹:“承滇他爱你,很爱很爱。” 如意忽而鼻子一酸,眼泪直往下掉:“可我不记得父王的样子,从未梦到他,从未也许梦见过,可我也不晓得是他”她强忍着不想让自己看起来那么难过,“我太软弱了,总爱哭鼻子。” 长朔很想给如意一个拥抱,始终于礼不合,他蹲下身子,从溪里拾起一块圆形且近乎透明的雨花石:“安叔会是你的铠甲,若是有一天,殿下想要的东西必须踩着臣的尸体过去,那么臣一定焚香沐浴,等着殿下。”说着他将那块雨花石递给如意。 如意摇了摇头:“不,我不要,安叔是好人,不要因为静园的事冒险。”她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长朔将雨花石塞在如意的手里:“臣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也许殿下还不知晓臣曾经杀过人。”他又将右手微微举起,指缝穿透日光,无比刺眼,“这手指便是那日所断,是臣亲手杀了她。”长朔的口气淡淡的,仿佛在说一件极为寻常之事,“人生总是这样危脆。” 如意沉默一会儿问他:“那安叔后悔么?即便双手沾满鲜血,可曾后悔过?” 长朔看着远处白云下的叠峦山峰,目光清澈道:“臣只后悔,让她死的时候那样痛苦,若是一刀毙命,便不会有任何遗憾。”他缓缓呼出一口气,平复心情改口问道,“郡主猜猜谁做的御侍?” 本来这次御侍备选名单,皆由朝中三品及以上官员府中各呈报一个名字上来,哪家未出阁的小姐不是挤破头想要这个名额,虽然怀远侯府只有杨艳一位小姐,可又没说庶出不可参与。 如意轻抚手中雨花石的四周,很是光滑:“杨艳么?好像只有她一个庶出的小姐,比较特殊些。” 长朔笑了笑:“对,也不完全对。” 如意不明白:“是何意?” 长朔以宽袖遮住手背,让如意搭着他的手往石阶那走:“皇上封她三品郡主头衔,她要求更名改为‘慕贞’,而后过继在怀远郡夫人膝下,成了正儿八经的嫡出小姐。” 如意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上辈子杨艳究竟有没有更名,她们那时见面的机会并不多,不是叫她一声杨郡主,便是杨御侍,对方则是规矩地对自己拱手称臣。 横竖还是她,没差别。 如意觉得那三年和杨艳从未有过冲突,故而并不感兴趣,只问道:“厂臣知晓突厥可汗么?” 长朔放下手:“阿史那乾?每年朝觐都能见到的。” 如意微微拧着裙子,不想踩到裙边:“他有几个儿子?” 长朔未做考虑,直接回答道:“只有一个,是可敦所生,她连生了四位王女,唯阿史那骁一位王子。” 如意蹙眉道:“庶出的也没有么?” 长朔轻轻摇头:“据臣所知,乾汗没有其他妾室。” 如意忽而有些犯难——不应该啊,难道自己猜测有误,当初自己和亲的王子就是阿史那骁,倘若他被贬为庶人,那王位岂不是后继无人:“突厥可曾有过有女汗?” “从未听闻。”长朔又有些好奇,“郡主为何这样问?” 如意微微叹气,总不能未卜先知告诉他些什么,她暂时还开不了口。 长朔却是若有所思:“是不是有人告诉郡主什么事情?” 如意微微摇头:“没有,我只是随口问问。” 长朔将信将疑,想起那日在喻府看到的衣裳,试探道:“自御侍答题那日后,喻太师替徽州候告假,称他身体抱恙,多日未曾临朝。” 如意心里咯噔一下——严重么?可嘴上还是说:“算他活该。” 长朔轻笑:“郡主以前总和三殿下在一起,不是为了徽州侯么?” 如意的脸蓦地红了,有些结巴:“才才没有。”而后又小心翼翼问,“很明显么?” 长朔笑出声来:“臣随意猜的。” “”如意觉得自己太好骗了,幸而对方是长朔。 长朔并不是嘲笑她,他垂下眼睑问:“喻南砚和陆西墨,郡主比较中意谁?” 事到如今,如意也不知该做怎样的回答,只闷闷地说:“若是知晓没有结果,甚至是结局悲惨,还值得去拼搏么?” 话在长朔听来却是另一番意思:“当然要力争到底,坚持到最后一刻,失败和追悔,殿下愿意承受哪一样?” 如意想了想,抿嘴道:“我不知道,因为我是个经不起挫折的人。” 长朔挡在她面前:“有臣在,殿下尽管去争取。”他双手往上扬,宽袖随风轻摆,“只要殿下想,这天下都会是殿下的。” 如意很是欣慰有长朔,却故作不满道:“话虽这么说,但厂臣不许我习武,这我可不乐意了。” 长朔对她拱手微微屈身:“臣已有准备。” 飞骑营的将士总共有十六万,被喻南砚带了一半的兵力去到漠北,余下的另一半留在皇宫北玄武门外的校场里,长朔虽然没有兵权,可若要安排几个人教如意些功夫并不算难事。长朔当她只是随口说说,毕竟习武不易,即便从基础的扎马步开始,估摸她也撑不了几日,却仍旧提前做好安排。 因为是如意的要求,他定当满足,就同如意随口提及喻南砚,他也不惜欺瞒圣上,说那是德阳的想念,总归皇帝不会亲自向德阳验证,而一位母亲记挂远方的儿子本就是人之常情。 后面的路越渐平坦,长朔传了肩舆,如意刚好可以打个盹,却瞥见左边的林地里横七竖八躺了许多——尸体,她一脸惊恐地问:“厂臣,那是什么?” 长朔若无其事道:“亡命之徒,死不足惜。” 飞骑营虎符一直在德阳郡主手中——她出降喻太师那日,皇帝钦赐的嫁妆。科举结束后,喻南砚受封武勋,领飞骑营八万将士去到漠北守边关,陆西墨则承袭侯爵任宗人府宗正。 皇家子嗣历来单薄,宗人府里的官位皆为闲职。即便遇上祭祀册封等皇族大典,宗人府只负责执笔撰录,一切具体事宜都是由礼部所操办。上有宗令下有宗人,陆西墨很是安逸,经常散朝后去到宗人府里应个卯后,便可随意安排私事打发闲暇时光。平日里,他要么去找三皇子玩耍,要么就在后堂凿刻软木雕。 今日应卯后陆西墨直接返回府邸,刚将朝服挂起来的时候,便听到一阵悠扬的琴声。他住的常棣院在府邸中间靠西的位置,往西再翻过两道墙就是如意的锦瑟华年小院。 自去年盛夏时节起,每每哺时至黄昏那段时间,陆西墨只要在自己的屋子里,都要忍受由静园传来的练琴声,声如锯木,年后的琴声虽然勉强能入耳,依旧让人不敢恭维,但今日估摸着是旁人所奏,听起来有几分余音绕梁的味道,而后的笛声相和更是让他想一探究竟。 正出神呢,门被轻轻扣了两声。 “稍等。”陆西墨穿了件白色直边氅衣走至门前。 喻北瓷见开门的是陆西墨,甜甜地叫了声:“二哥。”说着举起手中的两个香芒对他笑,露出嘴角右边的一颗小梨涡,她才十四岁,身量只到陆西墨的胸口。 陆西墨让她进来坐:“今日雪影姑姑没让你绣花?” 喻北瓷不高兴地噘嘴:“早晨我装肚子疼,姑姑让我歇息来着。” 陆西墨怜爱地抚摸她额前的刘海:“不喜欢的不要勉强。” 喻北瓷将香芒剥开,盛在瓷碟里递给他:“长姐又忘记我不能吃香芒,不过啊,她每次上街回来都会带好些吃的给我。”见陆西墨将香芒吃了,她才微微叹气,有些无奈,“我回房啦,若是雪影姑姑看不到我,该生气的。” 陆西墨送她出了常棣院,去找德阳郡主。 · 徽国公府的北院设了神堂,德阳郡主本不是什么虔诚之人,只因喻南砚常年在漠北领兵,故而她只能早午晚各烧三支平安香聊以慰藉。 陆西墨点了香,用手挥灭后鞠了三个躬,将香仔细插在香炉里后问母亲:“前日安阳郡主生辰,静园递了帖子过来,点名要北瓷去赴宴,母亲为何要长姐对旁人称二妹病了。” 德阳觉得在三清面前说谎不太好,与他退出神堂走到院中,后花园西北角种了两棵凤凰树,郁郁葱葱中夹杂了些零星的花朵,再等个把月便能看到满树红花。 陆西墨觉得很奇怪:“自大哥离开长安后,母亲就不许二妹踏出喻府半步,可她在家真的很无聊。” “有的女孩子唯一踏出家门的时候便是出阁那日。”德阳四十多岁,岁月没有在她脸上留下过多痕迹,柳眉杏眼身量纤纤,姿色不减当年,“北瓷是官家小姐,就该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陆西墨小声辩解:“皇上在国子监开设女学馆,为的就是让侯门贵女可以不拘泥旧俗。”他顿了顿,又质疑道,“为何长姐可以无所顾忌,北瓷却要墨守成规?” 德阳斜睨了陆西墨一眼:“母亲知晓国风开放,这便是你可以与三皇子同塌而憩的理由?昨日江长史去壹招仙接你,说看见你和三皇子共眠很是奇怪。” 陆西墨闻言故作诧异,带了几分夸张的表情:“若是我同哪位公主同塌共眠才更为奇怪吧?” “满口胡诌!”德阳伸手扭他胳膊,“都不晓得你像谁,一点儿都不让母亲省心。” 此时府里的姑姑雪影疾步来报:“郡主,东厂督主来了。”话音刚落,已经能看到长朔的身影出现在萧墙边。 德阳对雪影吩咐道:“备些杏仁牛乳过来。”她看着旁边静立不动的陆西墨,一脸的嫌弃,“你回宗人府用午膳去,好歹能替府里节省些开支。” “”陆西墨觉得自己或许是从宗人府门前捡回来的弃童,“儿子告退。”他与长朔越走越近,冲其拱手,“安督主。” 长朔对他和颜悦色道:“来贵府多有打扰了。” 陆西墨看到长朔拿着的岫玉笛,问:“方才是督主在静园吹笛?” 长朔没有否认:“与人和音罢了。” 陆西墨很是感兴趣:“不知那琴音是谁所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4.懦夫 浮生若梦  喜欢陆西墨, 从来都不是如意自己挑选的, 而是王妃替她做的选择,慢慢的时间长了, 如意也觉得他确实不错, 只可惜,情愫付落花而已。 嘉成太子于靖和十年秋狝时意外坠崖尸骨无存,那时候王妃刚好再次有孕。即便称呼从太子妃变为夫人, 也不能阻止某些人的猜忌和憎恨,在朝显棠呱呱坠地后更甚。 皇帝还有三位皇子,皆为庶出。太子所出的嫡子,理应要成为皇太孙的。可是,皇帝没有册封新的储君,甚至在太子死后的近十年里,都没有再选秀充实后宫,宫里的那些个妃嫔娘娘们喜忧参半。 因为朝显棠的出生, 皇帝下旨命工部将原先德阳郡主的府邸夷为平地,依亲王品级兴建王府, 并御笔题字为“静园”, 期间耗时八年之久, 每日顶多只用三个时辰建造,唯恐扰民。 如意怀着复杂的心情走出静园,下意识地往东瞅, 看见陆西墨白衣胜雪站在徽国公府门口, 心跳不由得加快。 麦冬很是兴奋:“是侯爷耶, 郡主要不要过去照个面?” “爷爷?他只我长一个辈分好么?”如意虽然很想和陆西墨多多靠近,可实在不愿热脸贴人冷腚,现在还不是时候,“话说回来了,我是皇孙,为何不是他过来同我请安?” 麦冬又觉得如意反常了:“一直以来都是您先找侯爷说话的。” 如意远远地和陆西墨对视:“你是说我主动?” 麦冬否认道:“奴婢可没这么说。” 如意嘴角泛起一丝笑:“我知道你是那么想的。”她眼中满是对曾经自作多情时的追忆,俄而收回目光,“走吧。” · 建福门前的锦衣卫对如意十分恭敬,她的马舆可以直接驶入宫里。按例仍旧要检查一番,麦冬撩开帷裳,舆内一目了然,如意抬眉间觉得守门校尉颇为面熟,可不就是司卫长么,便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一怔,单膝跪地抱拳道:“卑职魏扶川参见安阳郡主。” 如意想了想:“你姓魏?与锦衣卫同知魏佐是何关系?”魏佐常年跟随在御前,负责皇帝的安全,如意自然知晓。 魏扶川的姿势未变:“魏同知正是家父。” “起来吧。”如意暂时未做任何打算,只吩咐舆夫继续驾车前行。 如意在外廷与后宫交接处的光顺门前下了马舆,而后步行去往皇后的毓庆殿。 如意的请安令皇后颇为欢喜,皇后年轻时候滑过胎,而后再无子嗣,三十岁的时候随着如意的出世升了个辈分,对这个孙儿辈的很是看重。 如意给皇后行了大礼:“安阳给皇奶奶请安,愿皇奶奶青春永驻c福寿安康。” 皇后让大宫女珍珠扶她起来,笑着说:“快过来让奶奶瞧瞧,是不是嘴巴抹了蜜?” 如意笑盈盈地靠近皇后:“皇奶奶送的生辰礼,安阳可喜欢了。” 皇后刮她的鼻子:“贵妃送的东西你就不喜欢了?” 对于娴贵妃,如意很少有接触,觉得是个不太好说话的娘娘,加上儿时的某些不愉快,便道:“喜欢啊,她送来的什么蝉翼纱c软香罗,我全让人糊窗子去了。” 皇后轻声一笑:“午膳想用些什么,奶奶让小厨房去准备。” 如意摸着下巴说:“松鼠鱼和乳鸽汤。”她又问皇后,“皇爷爷会来毓庆殿用午膳么?” 皇后垂眸道:“皇上在宣政殿和喻太师议事,估摸着不会过来的。” “我去宣政殿问问,刚好有事想求皇爷爷来着。”如意边说着边转身往外走。 她脚步快心里又惦记着事,绕过八宝屏风的时候没注意,直接撞在别人身上,待看清楚是谁后连忙道歉:“三叔,对不起啊,我走得太急了。” “如意?”朝承浔脚后有门槛,抓着门框才没摔倒,“不怪你,是三叔看不见,你没事吧?” “我没事。”如意对他笑,“三叔,我去下宣政殿待会子再过来,你可别走了。” “好。”朝承浔的目光直视前方,狭长的凤目里像蒙了层薄雾,他能感觉到一点点的光影明暗,却是什么都看不见。原本德妃生他的时候眼睛还是好好的,只是在八岁那年突然就看不见了,太医们也是束手无策,十年了,他早已习惯。 · 如意去到宣政殿时,皇帝正在同喻太师下棋,眼观棋盘黑白分布,很明显喻太师占了上风,皇帝借故收起棋子:“改日再博。” “安阳给皇爷爷请安。”如意又去瞅陆西墨的父亲,“安阳见过喻太师。” 喻太师只比皇帝小两岁,看起来却要年轻许多,年少时在长安也是出了名的美男子:“安阳好像又长高了些。” 如意用手比划了个长度:“我只盼着能再拔高两寸,长不成我便打算穿花盆底来凑。” 喻太师呵呵直笑:“也只有你能想出这个法子。”他又看了眼皇帝,“臣可否先行告退?” 皇帝“唔”了一声:“御侍备选名单,你闺女的名字未曾呈报,是东陶还是北瓷?” 喻太师微微欠身:“北瓷年纪尚小,便是东陶好了。” 皇帝点了点头:“朕记下了。” 喻太师拱手道:“臣告退。” 如意莞尔一笑:“皇爷爷,去皇奶奶那用膳可好?” 皇帝的口气难得的温柔:“厂臣将筝给你送过去了?” 如意挽着皇帝的胳膊,亲呢地说:“是啊,才送到静园,安阳这不特地进宫给您老谢恩来的嘛?” “鬼灵精。”皇帝还是觉得舒坦的,“是不是有事求皇爷爷?” 如意厚颜道:“这都被您猜到了?” 如意的父王名承滇,是皇帝年少征战时一段雾水情缘的小小意外。 皇帝自己打小不得太上皇的喜欢,他便给了承滇所有的父爱,在他登基后二皇子朝承沣尚未出生前,他直接将十四岁的承滇立为太子,让其监国摄政。 太子猝不及防离世那年,如意才一岁半年纪,不知死别是何物,皇帝更是连续辍朝十日,再临朝时,这位未及不惑之年的九五之尊,两边鬓角的头发都白了。此后,他视如意为对太子抱憾的心灵寄托,格外的疼爱,连封号都嵌了自己的名,对其几乎是有求必应,比待另三位公主还要宝贝。相反的,朝显棠却没有这般好福气。 儿时的如意简直是宫里所有妃嫔和宫婢的噩梦,晚晚都要皇帝哄着才入睡,一声声撕心裂肺般的“我要爷爷”c“我不要你”c“你肘开”,甫一到安置时就是如此。若是看不到皇帝,她便扯开嗓子嚎叫,眼泪更是如断了线的珠子,即便哭岔了气都不停歇的那种。时间久了,再好脾气的人都想扇她一巴掌叫她闭嘴,却只敢在心中腹诽罢了。 这事被娴贵妃直接告到落华宫的太上皇那,皇太太少不了数落皇帝一番,又是无可奈何。 皇家子嗣中,就数朝显棠的年纪最小,全拜如意所赐。而后越渐长大,如意每日说得最多的两句话便是“这是我的”c“哼,我告诉我爷爷去”,怎叫人不抓狂。 眼瞅着如意都七岁了,无比娇气且难缠,总这样惯着不是办法,太上皇和皇太太连哄带骗地携她一同微服私访,这才暂劳永逸。民间不比皇城,在外熏陶两年多时光,终是将她一身的坏毛病全给纠正过来。 · 出了宣政殿,魏佐跟在身后,如意回头看他:“皇爷爷走到哪都是由魏同知负责保护,大人定是武功了得。” 魏佐谦虚道:“郡主谬赞。” 如意歪着头说:“魏大人的儿子想必也是青出于蓝,静园少几个贴身护卫,我可不可以向大人讨他过来效力?” 魏佐有些惊讶,总归看家护院比守城门和缉拿凶犯要轻松安全得多:“锦衣卫的调派但凭皇上安排。” 如意去晃皇帝的胳膊,带着些撒娇的口气:“可不可以?皇爷爷。” 皇帝口气绵软道:“都依你。” 如意福了福身子:“谢皇爷爷。” 皇帝侧目看她:“今日过来只为这一桩事?” 如意并未细想,随口道:“在静园憋得慌,除了练琴就是女红,好生无趣。” 皇帝闻言笑了笑:“生辰过得不热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5.身份 浮生若梦  横竖摆在眼前事情更重要些,下午发生的意外几乎没有任何头绪, 如意觉得如今唯有以不变应万变, 等着对方再次动手就好。 而后如意服了陈御医的安神散, 不一会儿困意袭来, 她什么都不想理会, 几乎沾床便睡。 不知睡了多久,如意好像听到有猫在叫,迷迷糊糊中睁开眼, 却什么声音都没有,这才觉着有些口渴。她起身去趿鞋,寝间点着两只烛台, 勉强能看清楚桌椅陈设, 等她喝完水转身时差点给吓个半死:架子床侧面的衣桁上挂了件红色衣裳, 后面置了只落地烛台,外头笼着绢纱烛罩, 从她站的地方看过去像个脑袋,以为那边站了只女鬼。 如意拍拍胸口压惊,而后走过去将衣裳扯下来。她的衣裳颇多,唯有这件比较特殊, 对襟上有六枚足金打造的纽扣, 扣子是六瓣花型,需要用三个手指捏着对角的三朵花瓣, 往中间一压才能解开。三年前, 不对, 应该是前两天才穿过。就地回忆一番,依稀记得那时衣裳只穿一次便怎么都找不到了,为何今晚会冒出来,也忒奇怪了些。 如意默默想着自己的“因果循环”,因为今日入宫,所以提前遇见魏扶川;因为去了毓庆宫用膳,所以回来的时候遇险。那么究竟是何原因,让这件衣服再次出现? ——因为对半夏的不重视么? 一时间竟是睡意全无。如意披着手中的衣裳走到院子里,外面比屋内亮堂些,屋檐下挂了一排灯笼,晕出暖黄色的光。 月亮斜挂在天上像个香芒,薄云轻飘慢移,几乎看不到什么星子,同大漠里的夜空不能比拟,让如意有种往事不堪回首的感慨。 如意随意看向隔壁的徽国公府,隔着两道墙的那一面,还有明亮的光,也不知陆西墨此刻有没有就寝。 曾经,她有时睡不着的时候,若是看到常棣院的烛光亮着,就会往那边丢棋子,陆西墨喜欢白色,于是她只丢白棋子,往往在丢了几下之后,那边的灯火便会全部熄灭。 偶尔也会有陆西墨不耐烦的声音传来,诸如:郡主别闹了c郡主很闲么c郡主明日要早朝。 现在想来,确实挺讨人嫌的。 一只白身黑尾的猫爬到围墙之上,顺着龙脊瓦一步一步往外走,似是踩空,挣扎着跃到喻府那边,发出一阵响声,在漆黑的夜里格外刺耳。 如意首先的反应竟是想同陆西墨解释,她从窗边放在杌子上的白瓷棋罐里取了枚棋子砸过去。 ——咦?怎么没声音,再砸一次。 这才听到棋子落地时的脆响和陆西墨的声音:“郡主又做甚?” 如意怯生生道:“刚才的‘噼啪’声不是我弄的。” 那边没有说话。 如意靠近围墙:“陆西墨,你在么?” “棋子也不是你丢的?”陆西墨问她。 “”如意用脚踢了踢地上的碎石,略觉尴尬,“你怎么还不休息?” 陆西墨没有回答她,却口气不佳地问:“郡主有事?” 如意脚下一顿:“没事。” 陆西墨的声音在浓浓黑夜里隔着两道墙的回响,话语有些冰冷:“郡主若是没事,下次可不可以不要往这边丢东西了?” 如意眨了眨眼:“你是说,假如我有事的话,便可以往那边丢棋子的么?” “”陆西墨沉声说,“勺道。” 如意知晓那是什么意思,江南庐州的方言,用来形容女孩子做作,她背靠着墙微微叹气:“陆西墨,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没有声音回答她,如意转过身往后退了几步,常棣院还有烛光亮着,她又往那边丢棋子,没反应,再丢一枚:“陆西墨,你还在么?” 陆西墨简直无语:“不在!” 如意自讨没趣,无奈道:“那你早些休息。” 回了房里,如意脱下衣裳的时候才发现少了枚金花纽扣,不禁又叹气,唏嘘今天发生的一切。 · 第二日一大早,如意已经叫起,等着魏扶川过来静园。 可左等右等,西洋钟都敲了九下还等不到他的人,如意有些不耐烦,命仆役前去查询。 两刻后,仆役带回来消息:“魏统领给六扇门的人抓走了。” “什么!”如意几乎不敢相信,连忙叫罗长史备马舆,赶去那边要人。 此时陆西墨已经在刑部,魏扶川被绑到那里的时候,因为某些交际关系,有人第一时间通知了他,还好去到的及时,刑部差役刚剥了魏扶川的飞鱼服,可看他们的架势就差要动刑了。 陆西墨很是不悦:“魏兄说他不知情,刑部拿人便可以不讲证据?” 刑部里虽然不讲人情,好歹会给喻家几分薄面,方侍郎也是奉命行事:“陆大人此言差矣,昨日安阳郡主出事时,皇宫门前的锦衣卫全都有目共睹。而后据巡逻侍卫们供词,都说看见犯人曾经在郡主的马舆前驻留许久。” 陆西墨不屑地笑:“魏兄傻还是你们当他傻?倘若他真有对郡主的马舆做过手脚,为何不立即离开,等着被人抓个现行么?”他顿了顿又道,“若是本官没记错的话,昨日若不是有魏扶川相救,郡主恐怕已经玉体有损。” 方侍郎自然有他的依据:“犯人在郡主离开后,鬼鬼祟祟和几个护军从舆厢里翻找东西,是想毁尸灭迹么?” 陆西墨看向魏扶川:“定是有魏兄自己的道理。” 魏扶川跪在地上,很是镇定:“安阳郡主让卑职去检查一番,看是否有可疑之处。” 方侍郎似是不信:“那你拿走了什么?” 魏扶川据实已报:“四支断箭,箭头上有羽林卫的印记。” 陆西墨嘲讽道:“这样看来,你们刑部岂不是要将所有羽林卫的侍卫全都抓回来问话,再严刑逼供他们,究是谁将箭矢留在郡主的舆厢里?” 方侍郎吹胡子瞪眼道:“定是有人栽赃,若是羽林卫的人,他们怎会留下自家带印记的箭?” 陆西墨冷笑一声:“原来侍郎也知晓有‘栽赃’一说?那为何魏扶川就不会是被人陷害的?” 方侍郎仍旧对魏扶川存有偏见:“昨日听闻郡主要下跪之人看家护院,许就是他的计谋,先给郡主下套再亲自救郡主,定是想让郡主对其重用,为求鱼跃龙门。” 陆西墨实在觉得方侍郎的狡辩能力大于查案能力:“那你们会不会想着升官发财,而去假意掳劫东厂督主?若是再救了督主,岂不是可以一步登天?” “”方侍郎登时无言以对,只能用他唯一的权利,“来人,给本官上刑。” 陆西墨眉头紧蹙:“侍郎这是想屈打成招么?”他目光凛冽往前靠近公堂书案,“侍郎言语处处针对魏扶川,为何认定他有罪?宗人府虽然无权干涉你们刑部的事,但凡事总要讲公正,你这样做对得起头上御赐的牌匾么?”“明镜高悬”四字就挂在方侍郎头顶正上方,陆西墨又据理力争道,“即便魏扶川真的有错,好歹他是锦衣卫的人,自有有东厂缉拿,刑部这样会不会有越俎代庖之嫌?” 方侍郎故作镇定,一面是陆西墨的质疑,一面是刑部尚书的压力,他一个四品侍郎夹在当中里外都不好得罪,实在为难。 见方侍郎似是犹疑,陆西墨又道:“若是侍郎一意孤行,休怪本官明日启奏皇上。” 方侍郎心如油煎,额头上渗出细小的汗珠来,权衡再三后索性做了抉择:“下官职责所在,还望侯爷不要为难。” “多谢侯爷出言相助。”魏扶川原本就不善辩解,他也不想再做挣扎,“侍郎大人,问到底,卑职仍旧只有一句话,从未做过任何有害郡主之事,即便今日上了断头台,魏某胸坦荡如砥。” · 如意的马舆火急火燎地赶到刑部,她又火急火燎地往公堂里跑。 她微喘着气,定睛看清楚形势后,非常生气:“魏扶川是静园的人,你们抓他有没有经过本郡主的允许?” 方侍郎站起来点头哈腰地对她作揖:“微臣参见郡主。”而后又干笑着说,“有禁军巡逻的佐证,都曾亲眼看到魏扶川在郡主的马舆前逗留”他又是将那套歪理复述一番,认定魏扶川为了攀龙附凤,而故意策划这么一出舍身救主的戏码。 陆西墨出言讽刺道:“我便在这等着你们掳劫督主后飞黄腾达的好消息。” 方侍郎的表情很是难堪:“郡主,魏侍卫留不得,此人居心叵测,不得不防,也有道: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若是郡主下令直接处置,也省去很多麻烦,更不怕陆西墨的弹劾。 陆西墨又开口了:“嗯,羽林卫有五千侍卫,杀了三千还有一半。” 如意大概能猜出来他们抓魏扶川过来的理由,总归事实胜于雄辩,她不想废话:“马舆是本郡主做的手脚,想来试试魏统领的本事,不知侍郎是否满意?总之本郡主很满意魏卿的表现。” 方侍郎张口结舌愣在原地。 忽而又听到外面有人朗声一笑:“听闻有人想掳劫本座?猜猜看,本座会不会将他的脑袋给拧下来。” 皇子册封为王都在众官的猜测中,皇帝一视同仁,为的就是让朝臣不要有异心,当今的天子还是“靖和”,只要他还活着,便不会改变。 随后皆是琐碎之事,自杨慕贞胜任御侍后,弹劾长朔的人越来越少,偶尔几次也是因为他打马过长街不收鞭,惹得鸡飞狗跳。 陆西墨有些奇怪,昨日醉仙楼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兵部和礼部竟然没有相互弹劾,礼部管辖教坊司,兵部带人强行闯入,怎么都是千载难逢打压对方的绝佳机会。他已想好不太雅观的托辞,此番看来倒是多虑了。 下朝后,皇帝留了几个朝廷要臣商议事情,陆西墨随其他官员退出含元殿,欲去往宗人府。 皇宫南面有三大门,中丹凤c左望仙c右建福,甫一出了望仙门,那些平日里私下鲜有交集的众六部侍郎,皆拱手谦让着上轿辇,给人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 他们都将喜悦写在脸上:“晚上多喝几杯?” 哪个不是笑逐颜开:“一定一定。” 陆西墨甚至觉得他们内心其实在说: ——呵呵,恭喜你家主子得封郡王。 ——嘿嘿,哪里哪里,同喜同喜。 这般虚与委蛇,陆西墨害怕自己有朝一日会变成那样的人,而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学会慢慢迎合,变成他所讨厌的样子。 · 陆西墨微微叹息,吩咐轿夫先去到三七堂。 他向郎中简单叙述陆婕妤的病理,郎中估摸着是病人脾胃不调,开了些温和的健胃消食之药。 陆西墨又额外要了副活血化瘀之药,他的右肩昨晚没发觉,现在一按便痛,郎中取了张黑膏药,在烛火上打着转烤化,贴在他的淤痕处,并叮嘱道:“五日后过来换药,这个月里要忌口,‘生冷辛辣鱼腥酒’都莫要沾染。”郎中顿了顿又道,“房事也需克制些。” “”陆西墨略为汗颜,孤家寡人一个还能玩出什么花样,他懒得解释,只道,“知晓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6.野心 浮生若梦  稚犬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 与如意仅有半丈远的距离,如意往边上挪了两步, 并用袖口掩着鼻尖, 蹙眉道:“什么味儿?”她闻到一股不太好闻的味道,难以形容。 在旁肃立不语的韩伶芙走过来对喻东陶说:“我将小崽子送回老夫人那去好了。”说着已经托起狗崽的后腿,喻东陶却没有撒手, 韩伶芙又提醒道,“母畋犬生产不足半月,没得寻过来时护崽袭人。”话说的这般直白,喻东陶只能松开,韩伶芙接过狗崽, 又对如意福身, “伶芙告退。”即便是庶女也要些脸面, 想借故早些离开罢了。 “伶芙。”如意叫住她,与其目光对视道, “壹招仙的雅集, 从未有明文规定不许庶女参加,若是你想去记得穿襦裙便好。” 韩伶芙微怔,俄而很是平静地同如意施礼:“伶芙谢过安阳郡主。” 随后如意继续凭栏而坐, 众贵女这才接着嬉笑畅谈,仿若刚才什么事都未曾发生。 喻东陶靠近如意, 坐在她身边讨好道:“安阳, 还在因上次踩着你的披帛而恼我?” 皇帝和喻太师是表兄弟, 论辈分喻家的几个孩子要长如意一辈, 喻东陶从前和如意的关系还算要好,私下不将敬语挂在嘴边也很寻常。 如意又闻到那股若有似无的腥膻味,就往后靠了靠,顺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没有,我已不记得那件事。” 喻东陶笑容可掬地问:“最近都没听见你的弹琴声,在忙什么?” 如意看着喻东陶的脸,想捕捉到任何细微的表情:“前日和皇后娘娘用午膳,准备出宫的时候出了点小小的意外。” 喻东陶眉头微挑有些诧异,旋即又笑道:“安阳福星高照,怎会有事?” 那日的意外,如意不相信喻东陶没有耳闻,相比半夏,她觉得喻东陶的两面三刀耍得更为娴熟。只是有件事如意比较好奇:“徽国夫人和锦衣卫魏同知的夫人很熟悉?” “你是说花姨?”喻东陶自然知晓,“母亲多年前任职御侍时,有四个贴身婢女——风花雪月,人称四影。花影嫁给母亲的御侍守卫,便是现在的魏同知。”她顿了顿,问,“你找花姨有事?” “徽国夫人也算两朝御侍了。”如意看着自己指甲,觉得短得可怜,“皇爷爷从锦衣卫里调了个人来静园,叫魏扶川” 如意还未说完,喻东陶已出言打断:“我认得,他是花姨的长子,儿时一起玩耍过,脑子里一根筋,倔起来跟头牛似得。”她又轻蔑一笑,“他还喜欢过北瓷来着。呵,也不瞧瞧自己”喻东陶端起碟盏抿了一小口,又擦了擦唇角掩饰道,“他的年纪长北瓷好几岁呢。” 如意将才想说什么也忘了,只口气淡淡道:“你儿时的玩伴可真多。”相较之下,如意小时候几乎没有什么玩伴,故而有些羡慕。 喻东陶的表情略微有种不明所以的尴尬之色,她将果浆浇在碎冰和干果上,欲吃些东西来缓解心情。 喻东陶今年已经十九岁,很多女子在这个年纪即便未婚,也有婚约在身,偏生就她单着,婚约也不是没有过。在她十三岁时,怀远郡夫人已同德阳郡主商量着杨家大公子和喻家大小姐的婚事,合了八字,婚书也交换过,就等着两家的孩子稍稍大些再办喜事。怎料杨大公子两年前从高处跌下来,身子摔在石阶上,下半辈子吃喝拉撒全离不开床榻,喻东陶这般心高气傲的人怎愿甘心迁就。 怀远侯府也并非不明事理,先行开口毁婚又收回婚书,倒是私下请求喻府,希望能顾及杨家些面子,不要急着将喻东陶重新许配人家,后来定以三年为期,也算保全杨大公子的颜面。 儿时的玩伴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高不成低不就,喻东陶的心思志在皇家。 · 紫褐色的清澄美饮盛在近乎透明的白釉碟里,甚至可以明晰地看见碟底的描彩荷花,果浆里的碎冰早就融化,碟盏上原本挂着的水珠也已被风吹干。 如意端起来轻品,味道偏酸,不及冰凉时可口。原来喜欢什么味道,或者衣裳的颜色搭配,是会随时间的推移而改变的。 那边韩佳莹起身邀众人去后花园赏宝,假山中间的空地上搭了个台子,上面摆满花盆,皆是海棠花,姹紫嫣红的,引得不少蝴蝶流连飞舞。 ——海棠花,海棠色。 如意觉得那抹红迟早会成为自己的梦魇。 花团锦簇的正中围着棵三尺高的珊瑚,朱红的颜色瞬间将周围的花朵比压下去,韩佳莹笑道:“前几日在得意楼看到的,就数这这棵最大,掌柜的说是现打磨成型的。想着摆在家里喜庆,我便买了回来,今日也算邀贵女们同赏。” 立即有别的侯府小姐附和道:“得意楼的东西皆为稀罕物,大多从西域不远千里运来,还有些舶来品。”那女子看着如意的眼角道,“郡主,您这花钿也是出自得意楼的吧?我听掌柜的说,花样是西域的大漠之花,象征着‘无所畏惧’,有三个色:红c金c蓝,我去的时候只剩蓝色,要十两银子,统统一盒才十二枚花钿,也不便宜。” 这下更是勾起贵女们的好奇心,都想去得意楼看看。 · 得意楼就建在壹招仙的正对面,货品虽然纳罕,可东西是既贵又少,横竖物以稀为贵,普通百姓只看得起而买不起。 时间久了也是门可罗雀,好在得意楼的老板开这间门面只为兴趣,赚个辛苦钱。 掌柜的见众多贵客迎门,喜笑颜开招呼着:“请随便挑选。” 如意扫了眼柜面上摆着的货品,逐个望过去,东西不算多,却也样样精致,随意瞅了两眼,并未看到心仪之物。她环顾四周,瞥见靠着墙边的衣橱里挂了套喜服,便走了过去。 无论是凤冠还是裙褂皆以珊瑚为饰,并不算奢华,颜色红的似乎能滴出血来,虽不是那种明艳的红,但看着让人觉得惬意,仿若要用千百年的岁月才能沉淀出那份淳厚感。 如意转身问掌柜的:“这衣裳怎么卖?” 掌柜的赔笑道:“客官抱歉,裙褂不出售,是老板留着给以后得意楼老板娘的聘礼。” 如意上下打量他:“你不是老板?” 掌柜的看如意也并非寻常的官家小姐,实话实说道:“我家老板亲自出关走商,一年行两次,二月初离京,最快也要六月份才能回来,现还在路上。” 如意问他:“你们老板既出入西域,想必会说突厥话?” 掌柜的颇为自豪道:“老板的突厥语说的很好。” 如意竟有些好奇:“他是突厥人么?” 掌柜的微怔,摆摆手道:“老板是地地道道的长安人,祖辈世代皆行商,是为正经的商客。”得意楼剩余的货品不多,他也看得出,除了裙褂如意对别的东西并不感兴趣,“若不然您过些日子再来光顾,待老板回长安,再看看可有合心意的新货,我给您算便宜些。” 如意并不想空手而归:“听闻店里有珊瑚,还剩多少?” 掌柜的回答说:“还有几棵在后院打磨修饰,您若是需要,我可以让匠人连夜赶工。” “摆件便不必了。”如意随口轻飘飘道,“全给我打磨成珊瑚珠子做门帘,要两幅。”如意指了指喜服上挂着的珠串,“同那个差不多大小的珠子便好,用金丝线来串,做好了直接送去玄武街的静园。我今日身上没带银子,你派人去静园里取,顺带量一下月门的尺寸。” 掌柜的有些惊讶,然后试探地问:“敢问可是静园的安阳郡主?” 韩佳莹在旁一笑:“算你有眼色。” “恕草民眼拙,参见安阳郡主。”掌柜的对韩佳莹有些印象,前几日的珊瑚便是她买的,当然相信如意的身份,他又对如意恭敬道:“郡主请稍候。”而后亲自去到二楼。 不一会儿,掌柜的拿下来个半尺长三寸宽余的雕花红木匣,放在会客用的条案上:“郡主瞧瞧这样东西喜不喜欢?” 挑开梅花搭扣,里面以黑绒布为底,整齐地摆着两套护甲套,左右共八只:一套用嵌着松绿石的珐琅所制c另一套是黄金的镂空雕花样式。 如意看着护甲套还算精美:“包起来送去静园。” 掌柜的眉眼含笑,拱手道:“谢郡主垂青。” 喻东陶悄悄对如意附耳:“看来他们早有查探,知晓你喜欢这个。” 若对方真的事先做过打探,就该明白如意已有一年时间未再蓄甲,怎会买护甲套?应该准备弹琴所用的银甲才对,她不想同喻东陶说那么多:“整个长安城里,也只有我和母妃会戴这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7.重逢 浮生若梦 喻南砚跳下马靠近她, 身后又有人随后而至,军营生活久了女人简直是稀罕物,那人带着几分不怀好意的笑:“将军,她是?” 喻南砚冲他招招手, 让他下来说话,并向如意介绍道:“安阳,这是我漠北的袍泽:固勒扎。” 固勒扎有双灰绿色的瞳孔, 比喻南砚矮半个头,皮肤也比他稍黑些,是那种长年日晒后的小麦色,固勒扎上下打量如意,意味深长道:“安阳——” 喻南砚轻笑补充说:“我的表外甥女。” 固勒扎似是不信,嘿嘿笑道:“这么大又俊的表外甥女?怕是表妹吧?” 喻南砚往他肩头比划一拳:“莫要造次,她是圣上的孙女——安阳郡主。” 固勒扎这才抱拳道:“卑职固勒扎,参见安阳郡主。” “固勒扎”如意喃喃道,“不就是突厥王城‘伊里’的意思么, 你是突厥人?” 固勒扎微怔:“郡主懂突厥语?” 如意面色淡淡的:“只是听旁人说过。” “刚好。”喻南砚忽道,“固勒扎,你教郡主骑马, 我先进宫面圣,结束后再回来找你们。” 如意问他:“你会在长安呆几日?” 喻南砚想都没想:“待封王大典结束, 估摸着便要回漠北。” 如意很是诧异:“封王?谁封王?” “咦?”喻南砚有些糊涂, “加急书函里不是写着难道我看错了?” 原本封王的旨意, 皇帝打算明日端阳节时再昭告朝臣, 如意未曾知晓并不奇怪,她又仔细想了想,两位皇叔差不多是端阳过后才一同得封郡王的,便不觉得稀奇:“二叔是时候开牙建府了。” 喻南砚这才舒心一笑,叮嘱固勒扎道:“郡主千金之躯,切莫信口开河。”一句话两个重点,料着固勒扎能明白。入宫不能带兵器,喻南砚将随身的长剑挂在马鞍的侧襟上,对如意轻笑,“骑我的马,在这等我回来。” “好。”如意觉得心中温暖四溢,目送喻南砚离去,再去看固勒扎觉得眼熟,却又记不起来究竟在哪见过,于是总抬眼去瞄他,想找些熟悉的回忆。 固勒扎嬉皮笑脸道:“郡主再这样看卑职,卑职可要脸红了。”才怪。 “”如意无言以对。 · 如意踩着马镫骑上马,固勒扎在旁指导,他以为如意只是不熟练,奈何高估了她,落在他眼里是相当笨拙,几乎失去耐心。他觉得骑马跟肉搏一样,多做对决总会慢慢掌握技巧,想当初自己学骑马的时候,不知摔了多少回,便认为如意也是可以的,他说了句:“郡主,抓紧缰绳,小腿收紧。”看如意姿势还算规范,他直接在她坐骑的屁股上抽了一鞭子。 如意低呼了声,马已经冲了出去,固勒扎紧跟其后:“用缰绳控制方向,身子扎马步,马蹲” 如意给颠了个七荤八素,哪管得了什么骑马姿势,幸而坐骑是训练有素的军马,不会轻易发狂,顺着路直接冲过玄武门,奔进皇宫,后花园处异常宽阔,够它放纵驰骋。 如意竟是觉得有些莫名的兴奋,那时候她只骑马打过马球,不如今日这般放肆,往常的生活太过普通,什么都不敢轻易尝试,此刻权当让她纵情享受一回。缰绳在手上绕了两圈,再眯眼直视前方,远处只有一座寝殿,她已是四方不分,只知晓这里是皇宫后苑,直到路过那前殿宫门时,冷不丁从里面走出来个人,粉色的窈窕身影,难辨其谁。 如意狠狠拉着缰绳,嘴里喊着:“闪开!””坐骑来不及收蹄子,依旧横冲直撞过去,如意失声尖叫着,那女子也是被吓傻了,竟是站着不动,幸亏她身后人拉了一把,才幸免于难。 手上缰绳勒得太紧,如意觉得掌心吃痛,便稍微松了下,可人却是失去平衡,歪歪扭扭地以为自己要摔下来的时候,身后有人翻身上马,将她圈在怀里并勒紧缰绳,如意猜测是固勒扎,松了口气:“吓死我了。” “我瞧你是胆大包天,敢在宫里骑马。”身后人如是说道。 朝承浔曾告诉如意,每个人的声音都能用乐器形容,她觉得皇爷爷像编钟,三叔像横笛,安叔像玉磬,陆西墨则像古琴。 如意心跳如击鼓,原先的紧张还未平复,现遭继续加速起来。 陆西墨又在她耳边问:“从飞骑营那边过来的?”他好似早已知晓。 如意轻轻“嗯”了一声。 陆西墨转勒缰绳,行到紫兰殿门口对朝清说:“明日下午我再过来。” 如意很是抱歉地唤她一声:“二姑姑。” 朝清一身桃粉色的留仙裙,拢着宽袖看如意似是犹疑,俄而对陆西墨懦懦道:“有劳表哥。” 如意去寻固勒扎,可哪有他的身影。现在她和陆西墨贴得这么近,觉得有些别扭,便挣扎着要下马,陆西墨不说话,胳膊却将她禁锢的更紧,双腿夹了下马肚子往玄武门去,一路上两人都沉默着。 如意心里还惦记朝湄的那把檀香扇,她知晓陆西墨会刻软木雕,做扇子的技术更是不在话下,既是送给自己一把折扇,为何还要送旁人相同的,这是两边都打算讨好的意思? 而此刻陆西墨只觉得如意的发丝真香,似是将将洗过头,全是淡淡的刨花水香味,她头顶发髻上束着贴有两片鹅黄色羽毛打成结的丝带,他联想到什么,忍不住的无声轻笑。 两人同骑回到飞骑营的校场,陆西墨先行下马,刚伸出手欲牵如意,一支银色枪头直逼他侧脸,他稍稍偏头躲避,固勒扎在旁手执长枪袭来,陆西墨转身从马鞍上拔出剑去抵挡。 如意唤了声:“固勒扎!” 可固勒扎没有停手的打算,继续攻击陆西墨,几回合下来倒是没有讨得半分便宜,固勒扎卯足力气刺向他的右肩。 陆西墨胳膊一抬,再收紧,隔着兵器将剑抛到左手,接住,同时右胳膊夹着枪棍顺势往前,随即剑锋抵在固勒扎的脖子上,陆西墨蹙眉道:“什么人?” 固勒扎松开手中的长枪,往后退了两步,笑道:“果然是喻将军的弟弟,不止样貌长得像,功夫也不弱。” 陆西墨这才缓缓舒展眉头,如意已经下了马:“他是南砚哥哥的袍泽,叫固勒扎。” 陆西墨嘴角一抽:“南砚哥哥?” 如意没听出来他言外之意,只道:“南砚哥哥方才进宫见皇爷爷去了。” 陆西墨既是惊讶又是惊喜:“大哥回来了?”说着要往宫里走,刚抬脚又对如意道,“一起进宫,我有话同你说。” 如意纹丝未动:“我要等南砚哥哥。” 陆西墨盯着她的脸,碍着固勒扎在此,他欲言又止,半晌才道:“三公主的檀香扇,不是我送的。” 如意故作未曾放在心上:“哦,知晓了。” 陆西墨略显失落,却又无从解释,便微微颔首离开。 固勒扎踩着小碎步走到如意身后,顺着如意的目光去看陆西墨的背影,扯着嗓子叫:“郡主,你身上好香啊!” 如意往边上躲,跺脚道:“放肆!” 固勒扎狡黠地笑:“乡下人没见过世面,郡主可别怪罪。” 陆西墨早已转身回头,那眼神仿若要将固勒扎给捅个窟窿,他大步流星折回来,对如意斩钉截铁道:“走,进宫。” · ——两日前 陆西墨在棠棣院喂鸟,他养了只玄凤,黄色的绒毛脸上有两坨腮红,甚是可爱。 喻太师闲来无聊去同小儿子聊天:“好像许久没听到静园的琴声了。” 陆西墨“嗯”了声:“扰人清静,不弹也罢。”他用煮熟的粟米,夹杂了些烧烂的碎菜,仔细地倒进鸟笼的小瓷罐里。 喻太师负手而立:“野外的鹦鹉从不吃粟米,它更喜欢青虫c果蔬。” 陆西墨吹了两声口哨逗玄凤,才说:“我认为煮熟了干净些。” 喻太师看他一眼:“不能因为你的喜好而忽略它的感受。” 陆西墨觉得有些奇怪:“父亲想说什么?” 喻太师挑开鸟笼,玄凤已经剪过羽翼,飞不高,蹦跳着落在喻太师的手上,他拐弯抹角道:“我像你这般年纪时,心仪过一位女子,奈何自认为给不了她想要的,便暗地里用自己的方式尽量维护她,结果便是后来她嫁与门当户对之人。” 陆西墨煞有介事道:“我要告诉母亲去,说你心里惦记旁的女人。” “”喻太师无奈,“不是谁都能像父亲这般幸运,还能遇见如同你母亲那样值得为之拼搏的女子,若是当初我再错过你母亲,还不知你现在在哪逗鸟呢。” 陆西墨犹豫一下:“母亲会喜欢父亲,因为父亲是当朝太师么?” “即便是,那又怎样?这世间位高权重之人多了去,甚至那个人”喻太师看似无意地谈话,却是他内心所想,“你母亲既然选择我,我便不能辜负她。”他又补充道,“这是身为男人应有的担当。” · 如意虽诧异陆西墨的折返,却是无视,她垂下眼眸道:“我答应过南砚哥哥,便一定会等他回来。” 德阳生双生子是那年的除夕夜,而新年之后陆婕妤突然失宠,被皇帝下旨禁足,虽然妃嫔们不知晓其中缘由,却都暗中偷着乐,愣是没有一个人替她求情,可见平日她多遭人嫉恨。即便她诞下二公主,孩子也是甫一出世便被抱给熹嫔养,皇帝仍旧没有理会她。 人的想法很奇怪,明明是皇帝将陆婕妤撂在冷宫里不闻不问十几年,如今发现她对自己不忠时,却是恨不得将那对奸夫淫妇剥皮楦草,才能解他心头之恨。 皇帝真是悔不当初留了陆婕妤的性命,让她现在有机会用红杏出墙来羞辱自己,他更不想看到她的脸,那唇那鼻,无不昭示他曾经对德阳的念念不忘。 皇帝气息不稳,目露寒光对长朔下令:“杀了那个贱人!” 长朔知晓皇帝此刻盛怒,于是挥了挥手,张院判退出宣政殿,长朔才道:“杀了陆氏,便是死无对证,敢在皇宫里走影儿,实在罪无可恕。” 皇帝紧紧攥着拳头,额头的青筋若影若现:“禁军没人巡逻的么?让他们去查!还有紫兰殿的几个宫女,给朕严刑拷打,看看究竟哪个不知死活的进出过紫兰殿,只要是个能人道的,谁都不许放过!” 长朔眉头微蹙,陆婕妤的事一直有宫人呈报给他,首当其冲接触过紫兰殿的男人便是陆西墨,这是要陷害徽州候的架势,可又觉得没那么简单,长朔自是想安抚皇帝:“万岁爷息怒,臣认为,暂时别打草惊蛇得好。” 皇帝仍旧咽不下这口气:“朕要她死,立刻马上!” · 上辈子,长朔用一条白绫送陆婕妤上路,结束她曾如昙花盛开般得享帝王宠爱的一生,花朵早已凋零,剩下的只是在漫长等待中越渐腐烂的残根。 长朔带了四个内监,让他们准备好东西,打算直接处决陆婕妤,却在紫兰殿偏殿门口碰见如意,宫里的那些个见不得人之事,长朔不想让她知晓,他故作轻松地说:“郡主不回静园么?” 如意惆怅道:“好冷清啊,我原以为冷宫在永巷的孤芳苑,竟不晓得寝殿也能被圈为冷宫,方才看张院判的样子,陆婕妤定是病得不轻,我进去的时候,她还在吐呢,连个搭把手倒杯热茶的人都没有。”如意发自内心地感叹,“她在这儿生活这么多年,若是我,怕是早已疯了。” “殿下福泽绵长,怎能同一个罪妇做比较?”长朔使了个眼色,内监先行进寝阁,他又对如意说,“郡主回去吧,明日端阳宫宴,臣去静园接殿下。” 如意不禁嘟囔道:“安叔忘记南砚哥在宣政殿说的话么?估摸着骑完马,便可以直接列席宫宴了。” 长朔轻笑:“多和大公子接触,总归没有坏处。” 西配殿里传来女子的呼喊声:“我要见皇上”那声音戛然而止。 如意转身进去看,长朔没有拦她,拦不住的。 陆婕妤被内监堵住嘴,她双手死死扣住月门的底槛,不想被拉进去,她看见长朔,忽而拼尽所有的力气,去掰内监的手,嘴里含糊不清地叫着长朔的名字。 长朔微微示意,两个内监松了手。 陆婕妤扑过去抱着长朔的腿,像是落水人最后的浮木:“长朔,让我见皇上一面,就一面” 长朔不为之所动:“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即便让你见到皇上又能怎样?” 陆婕妤声泪俱下道:“不是我,当初不是我咒骂表姐的” 长朔嘴角微扯:“那事皇上已经不再追究,如今你还不知你错在哪?” 陆婕妤睁大眼睛道:“你是来杀我的么?好歹让我死个明白!” 长朔对如意欠身:“殿下还是先行回去吧。” 如意在旁努力回想,却没有任何关于陆婕妤在这期间的记忆,甚至后来知晓她死了,却不知陆婕妤何时何地因何故而身亡,如意有些懊悔,那时关注的事情太少,若是多了解那么一点点,也不至于现在这般毫不知情。 “殿下?”陆婕妤似是看到新的希望,“你是安阳郡主么?”她又跪着去求如意,“郡主行行好,让我见皇上一面。”如意今日为习武穿得极为普通,简单的绸缎褂裤,头上也没有多余的发钗,陆婕妤方才当她是路过的宫女,未曾放在心上,陆婕妤更是发了癫般,孤注一掷道,“妾身怀了孕,孩子不是长朔便是徽州侯的,他俩都有份儿,求郡主为妾身做主!”说着不停地冲如意磕头。 长朔幡然醒悟——原来设计陷害的人,不是让他死便是让陆西墨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8.说谎 浮生若梦  他记得皇帝对母亲说:你从未失去过孩子, 你不知晓是怎样的感觉。 他也记得母亲的回答:若是臣妇知晓呢。 德阳待长朔也算己出,可惜长朔还是进宫做了内监, 她失去了那个养子。 曾经国子监的同窗艳羡陆西墨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几个博士对他的课业更是赞不绝口。过犹而不及, 记性若是太好, 那些不愉快的回忆简直如影随形。 此时此刻——设计陷害如意c称呼朝承浔为瞎皇子c欲置母亲于风口浪尖喻东陶说的每一样都让陆西墨愤慨,恨不得立即冲上去质问他们, 可终究只能在水里泡着,方才在凉亭那他还想说如意虚伪, 原来自己才是虚伪之人。 · 有喘息声传来, 靡靡之音不堪入耳, 陆西墨憋了口气没入水底,而后奋力往湖心游去,直到胸腔里有种快要涨裂开的疼痛, 他才浮出水面大口地喘气, 而后歪头拍了拍耳廓, 却听见有人呼喊他的名字。 如意站在东岸边冲他挥手, 边上还有许多侍卫。 陆西墨微微叹气, 拖着略为疲惫的身子朝她游过去,临到岸边, 池水虽浅仅及他腰部, 青石板铺陈的河堤距水面只有两尺宽, 搁在平时随便一撑便能上去, 可他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 有侍卫想拉他,陆西墨摆了摆手:“我缓缓便好。”他不喜与人有肢体接触。 如意第一次居高临下看他,发现他的额头很好看,眉骨如峰,有种想去触摸的冲动,她先让侍卫们散了,然后蹲下来问他:“陆西墨你冷么?” 陆西墨趴在河堤上,闭着眼轻轻摇了摇头,那睫毛又密又长。 如意小心翼翼地拢着袖子去擦他的额头,看见他左眉上方半寸处有个豆大的污点,她用力擦了擦,擦不掉,陆西墨微微睁眼,眉上的水珠一颤渗入睫毛中,俄而,他又闭上眼没有说话。 这时朝承沣走过来,问他:“二公子这是在做什么?”说着伸出手。 陆西墨没有看他,双手用力撑上了岸,只是脚如灌铅。 朝承沣眉眼含笑道:“方才见你和如意在湖边凉亭,没忍打扰,怎的落了水?” 陆西墨虽然衣袍尽湿,却不显狼狈,他一声长叹:“从未见过如此难缠的郡主。”有很多事,他都不能掌控。遥想那日在刑部,若是差役们真要对魏扶川动刑,以他的身份实在无力阻止,而今日的他,唯一能做的,只有不让如意被朝承沣所忌惮。 如意一怔,虽然不是第一次听陆西墨这样奚落她,可这辈子还是头一回,亏得她还替他担心,围着太液池找他小半圈。她涨红了脸,憋着嘴道:“我只是过来看你死了没,好替你收尸。”忽然她又难过得要命,上辈子没看到他最后一面,最终的回忆又不好,这辈子就不能好好地重头开始么。 朝承沣嘴角勾着笑:“如意,别耍小脾气。” 如意不太喜欢娴贵妃,自然不待见这个二叔,怎会对他有好口气:“即便我要将这太液池给填了,你觉得皇爷爷会拒绝我么?” 朝承沣绷紧眉头,脸上笑意全无,他知晓皇帝最喜欢这个孙女,甚是宠爱,静园世子朝显棠始终是他夺嫡之路上首要防备之人,而如意就是绊脚石。 陆西墨在边上调整气息,随口道:“三公主呢?” 朝承沣这才缓缓舒展眉心:“估摸着妹妹在母妃那抚琴,二公子要去看看么?” 陆西墨对娴贵妃没多少印象,知晓她和母亲曾经是好姐妹,也只是曾经而已。因为宗人府的缘故,他倒是清楚娴贵妃在皇帝为王时便已是侧妃,皇帝登基后直接将其封为贤妃,皇帝只得四儿三女,子息就属她最多:大公主朝汐c二皇子朝承沣c三公主朝湄皆为她所出,贵妃封号受之无愧。 陆西墨拧着袍袂上的水:“容我先换身衣裳,再去欣赏一番。” 如意只觉得犹如落进寒冬腊月的冰窟里,烦闷无从宣泄,她紧咬着下唇,将那把檀香扇狠狠掷入太液池里:“方才我说什么来着——我不稀罕!”而后头也不回的原路跑开。 · 徽国公府在朝二十多年屹立不倒,不是因为喻家的兵权或是皇帝的私心,而是因为喻太师从未在皇嗣上表明过立场,德阳郡主更是不与后宫妃嫔多有来往。 为人臣者,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他可以向皇帝谏言任何事宜,即便是皇陵迁移棺椁之事,都敢直言不讳,唯独储君方面他不参与。说他明哲保身也好,随遇而安也罢。就因如此,无论将来谁成为大昭的储君新帝,都不会撼动喻家在朝中的位置。 陆西墨和三皇子朝承浔交好,也是极有分寸,公私分明,从不僭越雷池半步。 可徽国公府总会是皇子党们一心想拉拢的目标,众人心知肚明,若得徽国公府一臂之力,东宫简直唾手可得。 而如意可以无所顾忌地找陆西墨自有她的理由。 七岁那年,太上皇和皇太太带她微服私访途经江南,太上皇去到庐州看望汝阳大长公主,便在喻家祖宅过了一段时日。汝阳是太上皇的异母妹妹,是喻太师的母亲c陆西墨的祖母。 可惜还没过几日,汝阳大长公主突然薨逝,喻驸马伤心过度,没两日也随她而去。于是乎,喻太师和德阳回乡奔丧,双生子是为长子嫡孙,自然一同随行。 如意在长安时推过喻北瓷,陆西墨心里从未忘记,这下天高皇帝远的,没人的时候逮到如意就欺负,如意一直众星捧月般的被人伺候,教训宫女更是家常便饭,怎会示弱,顶c抓c咬,无所不用,而陆西墨狡诈,一旦占了上风回头立马嫁祸给喻南砚。 关键是如意根本无法分辨他们两个人,喻南砚沉迷于刀枪棍棒无法自拔,也是顽劣。 但他们两人对待如意的态度却是天壤之别,后来如意明白了,只要打后不还手的便是喻南砚。 有一次,如意也不知踹了谁,那人拿着红缨枪无奈地笑:“满满认错人了?” 如意连忙道歉:“对不起啊,南砚哥哥,我以为是那个猴子。”陆西墨和喻南砚属猴,如意给陆西墨起了绰号,陆西墨自然不甘示弱,开始也不知该叫如意什么,横竖是动物便好,便唤她“幺鸡”,少不了吃德阳的爆栗,而后他便改口为“幺凤”,心里一直默默念叨——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一样的。 眼前扛着红缨枪的男孩提议去爬树,树上有木枣,脆甜。 怎知树里掩着蜂窝,如意为躲避马蜂,失足从树上摔下来,地上有他平放的红缨枪,枪头的侧刃直接戳在她背上。 他看她摔下去,简直吓傻了。 如意踉跄地站起来:“南砚哥哥,我的背好疼。”她头晕目眩,险些再次摔倒。 他跳下树去扶她,沾了满手的血。 陆西墨闯了祸首次勇于承认,喻南砚却说是自己是犯事者,于是他们两人都给罚在祠堂跪着。 如意身上的疤怕是抹不掉了,搁在寻常女孩子家身上,都是不能入宫选秀的。因为一直以为是喻南砚,她也没多少怨恨,随它去吧,并庆幸不在脸上。 七岁的秋天,渐渐随时间被如意所淡忘,后来她又和太上皇去到燕国,燕王宫里有她的几个表舅和表姨,毕竟是母妃娘家人,总以为会更亲近些。待她再回长安时,性子温顺了不少,但还是习惯和皇太太住在落华宫,因为十多岁开始,王妃总是在她耳边念叨喻家的两位公子,除了爬树的事,她什么都不记得,印象中那对双生子有张四四方方的宽脸,甚丑,她才不愿回静园。 直到快及笄时,如意在金銮殿上偷看那年的殿试,儿时的臭猴子长成了美猴子,管他是陆西墨还是喻南砚,都拥有能让如意心动的样貌。 随后喻南砚离开长安,只有陆西墨在京都,她央求皇帝,及笄礼想请德阳郡主给自己簪发。 皇帝自然会应她的请求。 如意的及笄礼皇帝特许设在麟德殿,那是封王宴或者国宴才能举行的地方。 如意经过两拜之后,最后穿了件绛红掐金丝,绣着鸾凤穿云纹的宽袖冠服,换了双嵌东珠的翘头履,头发也随之放下来,直顺地拢在身后,一步一步,随着腰间的环佩叮当,如意缓缓走到德阳那,并端正地跽跪在她面前,陆西墨捧着描金漆盘立在边上,漆盘里盛着一支足金凤头钗。 如意稍稍抬眼去看他,他刚好同样垂眸望向她,并且嘴角微翘,那是有关和陆西墨的所有记忆中,属于两人最初的对视,一眼沉沦,大抵如此。 陆西墨有些奇怪,昨日醉仙楼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兵部和礼部竟然没有相互弹劾,礼部管辖教坊司,兵部带人强行闯入,怎么都是千载难逢打压对方的绝佳机会。他已想好不太雅观的托辞,此番看来倒是多虑了。 下朝后,皇帝留了几个朝廷要臣商议事情,陆西墨随其他官员退出含元殿,欲去往宗人府。 皇宫南面有三大门,中丹凤c左望仙c右建福,甫一出了望仙门,那些平日里私下鲜有交集的众六部侍郎,皆拱手谦让着上轿辇,给人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 他们都将喜悦写在脸上:“晚上多喝几杯?” 哪个不是笑逐颜开:“一定一定。” 陆西墨甚至觉得他们内心其实在说: ——呵呵,恭喜你家主子得封郡王。 ——嘿嘿,哪里哪里,同喜同喜。 这般虚与委蛇,陆西墨害怕自己有朝一日会变成那样的人,而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学会慢慢迎合,变成他所讨厌的样子。 · 陆西墨微微叹息,吩咐轿夫先去到三七堂。 他向郎中简单叙述陆婕妤的病理,郎中估摸着是病人脾胃不调,开了些温和的健胃消食之药。 陆西墨又额外要了副活血化瘀之药,他的右肩昨晚没发觉,现在一按便痛,郎中取了张黑膏药,在烛火上打着转烤化,贴在他的淤痕处,并叮嘱道:“五日后过来换药,这个月里要忌口,‘生冷辛辣鱼腥酒’都莫要沾染。”郎中顿了顿又道,“房事也需克制些。” “”陆西墨略为汗颜,孤家寡人一个还能玩出什么花样,他懒得解释,只道,“知晓了。” 在宗人府用完午膳,陆西墨沐浴更衣后去到皇宫,他走左银台门,打算先去趟紫兰殿。 步行走过内城桥时遇见了朝湄,她在桥下放生锦鲤,朝湄见到陆西墨很是开心,冲他喊:“表哥。” 倘若朝清唤陆西墨一声表哥,他真能大方应承,他与别的皇子皇女间隔了两代人的血脉,这样叫他还真不习惯,陆西墨又不能对她视而不见,便往下去到水边:“参见公主。” 朝湄从腰间解了只荷包递给他:“今日端阳,这五色香囊送予表哥。” 陆西墨不喜花里胡哨的东西,对她恭敬道:“谢三公主美意,臣不爱佩戴饰物,再者,还望三公主对臣换个称呼。” 朝湄将手收回来:“西墨哥哥?” 陆西墨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还是表哥好了。” “表哥。”朝湄又笑着唤他一声,“表哥手里拿着什么?” 陆西墨犹疑了下:“陆婕妤病了,臣给她送些药。” 朝湄来了兴趣:“我在司药局呆了些时日,让我看看是什么。”说着自顾打开药包,一一仔细辨别起来,忽而惊讶道,“归尾做破血,牛膝去胞衣表哥,这是落胎药么?” 陆西墨手里拿着两包药,为了分辨清楚,备给陆婕妤的那包,外封上盖了两枚三七堂的印戳,而朝湄打开的是自己药包,具体有什么他并不清楚,横竖是活血祛瘀,为何她断定是做落胎用? 朝湄又煞有介事道:“父皇好像”她靠近陆西墨轻声附耳,“想要赐死陆婕妤,太医院的人说她有孕,我还听人说厂臣带了白绫去了紫兰殿。” 陆西墨万分惊骇,药包险些未拿稳:“什么时候的事?” 朝湄将陆西墨的药拿过来,如数抛入水中随波逐流:“应该是昨儿个下午,传话的人说当时安阳也在紫兰殿。”她的声音很轻,好似连自己的宫人也防备着,又是靠近陆西墨道,“不过现在还未听闻陆婕妤暴毙,估摸着是想找出那个姘头。表哥此时带落胎药出入,势必揽祸上身。” “噗通”一声,有东西落入河中,溅到朝湄裙摆处全是水渍,她忍不住抬头往上看。 如意骑着马,停在拱桥之上:“不当心,鞭子落水了。” 朝湄心疼衣裳,打算宫宴时穿的:“安阳你是故意的。” 固勒扎在旁骑马靠近如意,悄悄问她:“这个女人是谁啊?” 如意先轻轻回答:“三公主,经常和我作对。”又高声对桥下的人道,“三姑姑好生惬意,这么大的皇宫还不够你逛的,偏偏在这儿——等二表舅?” 朝湄脸色微红:“你不也是在这里么?” ——原来是朝湄,是她阻止了陆西墨,也在意料之中,如意耸了耸肩:“这边宽敞,方便我骑马而已,前面宫殿我可不敢乱闯,没得惊扰哪位娘娘,怪我个不知礼数之罪,那我可担当不起。”如意转勒缰绳,脸上一派淡然之色,对固勒扎道,“我们走。” 陆西墨有些惆怅,若是如意真得知晓陆婕妤的事,那她明明知道今日自己会再来紫兰殿,为何昨日从醉仙楼回来时,她未曾提及让自己有所防备,还是——原本她就希望他出事,然后好和喻南砚在一起么? 药已经被朝湄丢到水里,无从再验,他也不屑去问三七堂的郎中,好像这些都不重要,只是觉得莫名的心酸。 · 日暮时分,宫宴摆在含凉殿,那些个皇亲国戚们接踵而至,笙歌曼舞,仙乐飘飘。 陆西墨忌口,滴酒不沾,喻南砚姗姗来迟,盘腿坐他边上:“待会儿帮个忙。” 陆西墨漫不经心道:“何事?” 喻南砚挑眉看他:“先说答应还是不答应吧?” 陆西墨喝了口白水:“你不说是何事,我怎知晓答应还是不答应?” 喻南砚敲了敲矮案,有些犹疑:“不是杀人放火之事,答应么?” “不答应。”陆西墨似笑非笑,“若真是杀人放火,我还能助你一臂之力,此事定比杀人放火还要严重。” 喻南砚以退为进道:“那算了,我找固勒扎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9.倒戈 浮生若梦  每个人看待事情都有属于自己的理解和感触。比方说如意及笄礼那次, 如意看见陆西墨在对她微笑, 于陆西墨本人而言则是另外的心情。 陆西墨初任宗人府宗宗正,负责安排的第一个典礼便是安阳郡主的及笄礼。 既是由德阳簪发, 他在旁奉钗也合情合理。只是整个过程, 陆西墨觉得十分无趣, 远远看着换了两套衣裳的如意,对帝后三跪九叩, 最后穿了身跟新娘似得朱红礼服往自己这边走, 这才看清她面上点了两坨颜色过于鲜艳的胭脂,他表面端着一副翩翩且恭敬的姿态, 实则强忍着笑意。 她与他越走越近,陆西墨觉得如意和记忆里的不太一样,多年未见, 并不想念,她脸颊处的绯红色仍旧让他觉得有趣, 在她抬眸看过来时, 陆西墨实在忍不住,便对她莞尔轻笑。除此之外, 并无他想。 自及笄礼结束后, 如意反而经常出现在陆西墨的视线里, 几乎天天可见。全是她刻意为之,即便哪天碰不到她的面儿, 也会听见她在静园的琴声, 还有每个月十八的壹招仙雅集, 原本他只是打发闲暇时光罢了,久而久之倒是成了习惯。 非要问对如意有何感觉,陆西墨自认为是:不喜欢,亦不讨厌。 ——她还小,不懂事。陆西墨经常这样安慰自己。 直到如意十六岁生辰那晚荒唐的翻墙之举,竟是让陆西墨无法回应她,所谓酒后吐真言大抵如此,他怎不知晓如意的心思,为了王妃的执念和静园世子的未来,她也算将自己豁出去一回。 只是有时候有些事情,自己心里知晓是一回事,别人说出来又是另外一番味道。 如意亲口所言——喜欢他,因为他是喻太师的儿子。她喜欢他的身份,换言之,和他这个人无关。 陆西墨竟有些莫名地同情她,也可怜自己。但又不傻,他一直清楚地明白如意口中所谓的“喜欢”意味着什么。做人若是太过计较,会很难获得满足感,平心而论,他很少会觉得快乐。 陆西墨手边的酒壶空了,他不想再喝第二盅,露台那边不时传来欢声笑语,想来外面的两人相谈甚欢,原来她很容易开心,亦或很容易被旁人逗开心。 而他,经常惹她不痛快。 过去的一年岁月里,即便陆西墨前一日再怎么惹如意不悦,第二天她会跟没事人一样,继续主动同他说话,很少对他有情绪,也仅限她十六岁之前。陆西墨隐约觉得如意的性子慢慢在改变,最近她会有自己的情绪,会表达她的不满,可却仍旧如往常那样,转眼就忘,陆西墨无法分辨是好还是坏,左右她还愿意同他说话。 方才唱《女驸马》的伶妓给陆西墨斟酒,他抬头看她,指了指她的脸颊:“这是贴了东西,还是抹的胭脂?” 那伶妓满眼的娇笑:“醉仙楼里脸上贴红的女子,只卖艺不卖身。”她轻咬着唇,往陆西墨那边靠,“若是公子” 伶妓后面说什么,陆西墨完全没有在意,因为他看见如意撩开纱帐,只一瞬,她原本愉悦的脸庞突然间笑意全无,几乎是鼓着腮帮子走进来。 他微微叹息——女人太难琢磨,翻脸跟翻书似得。身旁伶妓身上有股奇香,他好似闻过,竟是忘记在哪闻过,便往后避开,与她保持一段距离。 如意阴着脸走过来,蹲在喻南砚的矮案前,口气不佳道:“南砚哥不是说明日教我骑马么?不早了,该回府了。” 喻南砚眨巴眼,没反应过来:“更鼓还未敲第二次,时辰尚早。” 如意不依不饶道:“方才敲过,你没听见。” 难得回长安一次,抽空出来放松放松,喻南砚未曾尽兴,却也不拂她面子,横竖会在帝都呆一段日子:“好嘛,送你回去。” 喻南砚看似喝得有些多,步伐略重,开始还需要陆西墨扶着,临到大街,一阵冷风吹来,喻南砚缩着脖子唤了声:“固勒扎,好冷。”而后放开陆西墨的手,将脑袋搭在固勒扎的肩上。 如意看他们一眼,生怕喻南砚的将固勒扎的小身板给压垮。 方才如意已经确认过,固勒扎是女孩子无疑,她有突厥血脉,还会说辽语,束胸入军营实属无奈,理由暂时不方便说但绝对没有异心,如意也不强人所难,并且答应替她保密,女孩儿间的友谊只要不是喜欢同一个男人,基本很容易建立起来。 两人聊到兴头上,固勒扎忍不住向如意倒豆子,说跟随喻南砚一年有余,也曾同床共枕过,他竟都没发现她的秘密,如意只觉得喻南砚真是粗心大意,一点儿眼力劲都没有,怜香惜玉什么的更不能指望,不禁数落他道:“南砚哥,你慢些,不能喝还喝那么多” 陆西墨以为如意是在关心喻南砚,忍不住想起朝承浔对他说过的话,心中泛着疑问——我和大哥长得一样,她更喜欢谁?随后却为有这个想法而觉得可笑。 须臾,喻南砚想吐,捂着嘴对陆西墨和如意挥手,口齿不清道:“你们先走。” · 护卫们远远跟在如意和陆西墨身后,不远亦不近。 长街两边还有摆摊的小贩,如意原本就没有用晚膳,醉仙楼里只吃了两颗橘子,她现在有些饿。 陆西墨看到她对食物渴望的目光,直接问她:“你吃汤面还是馄饨?” 如意很担心肚子会不争气地叫唤:“都可以。” 陆西墨带她去了猫儿胡同里的一家露天铺子,老板冲陆西墨笑:“二公子下职了?今儿个有些迟哦。”老板看到一同随行的如意,便先问她,“姑娘想用些什么?” 如意没有在这样的摊档吃过东西,不好意思开口,陆西墨道:“两碗馄饨,一客猪耳和一碟豆干。” “您们稍等。”老板说着,去忙活了。 如意坐下后悄悄对陆西墨说:“我想吃汤面。” 陆西墨回过头对老板道:“劳驾,馄饨换成汤面。” “”如意暗自腹诽——不可以你吃馄饨,我吃面么,非要一样的作甚? 卤味过一下热汤便好,端上来时还冒着热气,如意从竹桶里取出箸递给陆西墨,陆西墨下意识地微微抬手,他手里已经有一双木箸,没等如意缩回手,他伸出右手将如意递过来的箸拿着,再把原先自己拿的箸放在桌子左边,动作很是自然。 如意并没有放在心上,她已经饿了,先夹了块豆干尝一口:“有些咸。” 陆西墨解释道:“平伯这儿的主食味道略淡,就着卤味刚刚好。” 如意看着他问:“你经常来吃么?” 陆西墨用桌子上的一根箸将头发绾在身后:“偶尔。” 原本如意不理解他为何这样做,在吃面的时候,她的长发总是往下滑,陆西墨才对她说:“学我这样。”并指了指自己的头发。 如意面露难色,扭捏道:“我不会绾发。” 陆西墨站起来走到她身后,如意的头发很是顺滑,他下手极是轻柔,将那黑鸦鸦的头发单手拢在一起,再松下自己头上的缎带,系在那乌发中间。 如意真是饿了,一碗面只剩一口汤在碗底,味道还算可口,重要的是她心情好。 陆西墨结了账,只要三十文钱,如意对银子没有概念,却也认为很是便宜。 这是如意觉得有史以来第一次与陆西墨走的这样近,同案用膳,并肩回府,以往再怎么靠近的相处都是虚的,不及此时此刻这样让她神往,以至于临到静园时才感叹路程这样短。 如意虽然很舍不得,总不能厚颜:“我回去了。” 陆西墨“嗯”了一声,如意低着头拾阶而上,陆西墨唤她:“如意。”他看到她头发上还系着自己的缎带。 如意回过头来问:“何事?” 陆西墨站着未动,稍作犹疑后问她:“你最近怎么不弹琴了?” 如意顿了顿,抿嘴一笑:“知晓啦,我回去便弹。” · 如意让麦冬将筝搬到六角亭里,幸而指甲的长度还不妨碍她弹奏,她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暗香,南墙处的葡萄藤竟是开了许多黄绿色的小花,隐在碧叶中不是很明显。如意走过去轻嗅,沁人心脾,原来许多事情都会提前到来,她所要做的,便是顺其自然,等着某天葡萄藤爬满整个竹架,开花结果,也不负她的痴心等待。 陆西墨回府时,喻南砚和固勒扎竟然还未回来,他进入常棣院,发现肩头落了只小青虫,正欲用手指弹开,忽而想到玄凤,便拔出发间忘记拿下来的箸,挑着虫子递到笼子里,几乎是皱着眉头看玄凤吃下去,小东西叫得还挺欢,陆西墨打开笼子,用指腹拱它的脸:“小凰,你是淑女,怎喜欢这个?” 刚好静园那边传来清晰的筝乐,音律欢快宛转悠扬,玄凤顺着陆西墨的手,蹦跶着落在他肩上,那里还有只他未曾看到的小青虫,陆西墨微微侧头,玄凤的粉喙微微咀嚼着,歪着脑袋睁着黑豆般的眼睛回看他,陆西墨觉得它脸上的胭脂甚是可爱:“喜欢?下次再捉些给你。”他伸出手指让玄凤抓着,并对它呢喃道,“现在,乖一些。” 如意喝醉那次,简直是酒壮怂人胆,搭着梯子翻墙去找陆西墨,摔在地上不说,还吐了,丑态倍出。亏得陆西墨不计较,拿帕子替她清理衣裳上的污秽,如意倒是爽快,直接将对襟褙子脱了,往地上一丢,好在没有继续往下脱,她脚下打着飘问:“陆西墨,你为什么不理我,还不给我生辰礼?是不是因为母妃让我接近你,你不高兴了?” “陆西墨,即便你不喜欢我,也不要喜欢旁人好不好?” “陆西墨,我会喜欢你很久很久。” 陆西墨有些哭笑不得,问她:“你喜欢我什么?” 如意两颊酡红,眼中满是喝醉后的朦胧碎芒:“你长得这么好看,又是喻太师的儿子”而后她竟是身子一歪倒向旁边的抱柱。 陆西墨知晓她醉得不轻,若是没醉,估摸着她会往自己身上靠。他扶着如意,稍作犹疑,将她扛在肩头,如意跟着“呕”了一声,怕她又吐,只能将她打横抱,西院围墙不算矮,陆西墨踩着墙边的圆木翻墙过去,才觉得——真沉,那么小的个儿却跟米袋似得。 幸而锦瑟华年小院里无人,如若不然陆西墨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旁人家的闺房朝西,她的靠东。陆西墨仔细地将她放到架子床上,只脱了她的绣鞋,又替她盖好锦衾,如意的脸颊熏得通红,缩在被窝里,像极了那只玄凤。 陆西墨伸出手,如轻抚玄凤那般滑过她的脸颊,指背触碰到的皮肤是温热的,随后便是他的一声长叹。 · 陆西墨见如意低着头,便将自己的右脚往前探,雪白苏锦对藕粉杭绸,两人鞋尖距离仅有两寸宽,以前他这样,如意总会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他,然而这次失算,他只能盯着她头顶的黄色羽毛问:“只要是你说过的话,你都会信守承诺么?” ——陆西墨,我会喜欢你很久很久 如意依旧没有抬头:“那是当然。” 此时固勒扎若是继续在边上杵着,也太不识相了,可惜他就是这般不知趣,对如意掐媚道:“郡主,和卑职再耍两圈去?” 陆西墨忽而想到什么,对如意道:“手给我看看。” 如意缓缓打开手掌,虎口处皮都磨破了,殷红的一片。 陆西墨竟是觉得有些心疼,轻哄她道:“先去宫里抹些药?” 如意点了点头。 固勒扎这才牵着两匹马悄无声息地走了。 · 如意问陆西墨:“你方才在紫兰殿做什么?” 陆西墨并不想瞒她:“陆姨娘病了,没有太医愿意去看一眼,二公主让我想想法办。” 如意紧抿双唇,也不知该不该多嘴,二公主朝清外表楚楚可怜看似人畜无害,内心却是比三公主朝湄更为阴险狡诈,若说上辈子这两位公主的心思,朝湄是明着和如意作对,朝清则是暗地里使坏。 突厥可汗谈论婚约时,这两人更是极力在皇帝面前提醒是“郡主和亲”,生怕皇帝改变想法,会让公主去出降。 朝清为生母着想无可厚非,她贵为公主偷偷找御医去紫兰殿根本不是什么难事,大不了再塞些银子,可还是要陆西墨出面帮忙。皇帝不喜陆婕妤那是众所皆知,朝清没当陆西墨是表哥,只有陆西墨还认她这个表妹,宫人们都是踩高捧低之辈,若不是陆西墨偶尔关照紫兰殿,恐怕陆婕妤的生活会更加悲惨。 如意遥想上次说喻东陶的不是,陆西墨明显更信任自家人。陆婕妤是德阳郡主的表妹,他肯定会相信朝清的话,如意觉得憋着难受,只狠狠踢路边的石子。 陆西墨看她:“没得手还没包扎,脚又肿了。” 如意只闷闷不乐道:“陆婕妤的事,你少管为妙。” 陆西墨没有说话,心里却有自己的打算,他已经看过陆婕妤的症状,出宫后复述给三七堂的郎中听,再抓几副药不是问题。 殊不知,上辈子陆西墨为此惹祸上身,具体事宜,那时的如意也未曾接触,若是她知晓,此刻定会出言阻止陆西墨,管他相不相信。 如意一路上自顾生闷气,到了太医院,清理上药包扎完毕后,她吩咐道:“去两个人到紫兰殿瞧瞧陆婕妤,说是身子不适。” 太医们目目相觑,有些为难:“皇上下过令,紫兰殿的事不得过问。” “要我命人将陆婕妤用肩舆给抬过来么?”如意瞪他们,并且软硬皆施道,“若皇爷爷真要怪罪下来有我兜着。再说了,今日我手有伤,是在你们太医院上的药,这手能不能痊愈,会不会影响抚琴,可是我说了算!” 简直是在威胁,太医也是无奈,只得让两个小头衔的医师去紫兰殿走一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0.认罪 浮生若梦  狂风裹着金色的细沙, 拍出灼人的热浪, 沙尘飞舞间亦将驼铃声吹得支离破碎。 一支庞大的驼队在沙漠中迤逦蜿蜒, 他们当中有汉人的送亲使, 也有突厥的迎亲使,行在中间挂着红绸的车舆,菱花格窗四面通风, 鹅黄色的纱幔轻浮,舆厢里坐着昭国的安阳郡主。 有只鹰隼飞到驼队头顶,盘旋了几圈,在戈壁上留下个漆黑的影子, 随后越飞越远。司卫长第三次发现那只鹰隼时, 立刻挽弓搭箭, 白羽箭穿风而过, 鹰隼长鸣一声直入云霄,再也没飞回来。 驼队一路往西, 傍晚时分停在一片绿洲处休息。说是绿洲, 还没王府里的后花园大, 两汪还算清澈的池塘, 周边的梭梭肆虐疯长, 伴生着及膝高的苁蓉, 蓝紫色的花朵一簇一簇地层层叠加, 跟笋尖似的。 护卫们分工明确, 开始扎营生火。司卫长选了处较为平坦的空地, 背风将帐篷撑开搭好, 在里面垫上厚实的地毡复又铺了层绒毯,并用几个陪嫁的红木箱压紧帐边,最后不忘在外面帐底四圈撒了些雄黄粉。 夜幕像张巨大的网笼罩下来,繁星越渐清晰,沙漠边际还残留着夕阳的余晖,天地之间只被一道暗淡的橙光隔开。 如意抱膝坐在池塘边,看着漫天的星辰,忽而有一颗坠落,转瞬即逝,不禁触景伤情道:“母妃说,人若死后都会变成一颗星星,你觉得”她稍作迟疑,问身边的婢女,“父王会是哪一颗?” 麦冬将斗篷遮在她身上,抬头顺着她的目光一脸的认真:“太子爷必定会是最亮的那颗,永远照耀和保佑郡主平平安安的。” 如意唇角泛起一丝苦笑:“那——他呢?” 麦冬知晓如意口中的“他”是谁:“郡主想侯爷了?” 如意澄亮的双眸比繁星还要璀璨,望着夜空没眨眼:“有一点儿。” 麦冬轻声叹息:“若是侯爷没殁,郡主也不必来突厥和亲。” 这下换做如意喟叹:“即便他还活着,未必会想娶我。” “奴婢觉着吧,郡主那时候对侯爷”麦冬抿了抿嘴唇,见如意没有打断继续道,“太过主动了。” 如意抱紧双腿,佯嗔麦冬一眼:“那是我喜欢他,瞧得起他。”虽然这么说,眼边却有湿意,便不动声色地抬手拭去。 麦冬装作没有看到的样子:“外祖母说,女孩子家,要矜持。” 如意喃喃道:“矜不矜持又怎样,他已经不在了。”最后半句话,几乎微不可闻。 往事如烟,她爱慕陆西墨四年之久,可他漠然不动对她爱理不理,单相思大抵如此。现在想来已经没有任何意义,陆西墨死了,半年前的某个夜晚遭刺客袭击 · 入夜后气温骤降,半夏和几个侍女抱着酒坛去到护卫那边,他们两口酒下肚后,浑身都暖和起来。半夏斟了碗酒,双手捧给司卫长:“请用。” 司卫长微微颔首:“我不喝酒。” 半夏面露窘色,将碗递给一旁的护卫后,回到如意身边。 如意看在眼里,对两个陪嫁婢女说:“待到了伊里,你们随送亲的护军们回长安,若是遇见心仪的男子便嫁了吧。” 半夏两颊酡红没有说话,麦冬喝水被呛到,咳嗽了几声:“郡主这是要赶奴婢走?” 如意开玩笑道:“不走?难道留你做媵妾侍奉王子骁?” 麦冬鼻子一酸,眼眶跟着红了:“奴婢想陪在郡主身边,只伺候您一人。” 如意顿了顿,目光温柔道:“岁末朝贺时,我们一同回长安” 唳—— 三人还未反应过来,那只不知何时停在帐篷顶端的鹰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叼走半夏发上的一支珠钗,黑影呼啸而过,吓的她尖叫一声抱头蹲在地上。护卫们闻声而至,再去找寻时,哪还有鹰隼的踪迹。 · 如意夜里浅眠,大漠的狂风从未停歇过,吹在灌木丛和帐篷上,奏出一种近乎鬼哭狼嚎般的乐调。好不容易快睡着时,外面又传来打斗声,如意惶恐不安地坐起来:“怎么了?” 半夏立即起身:“奴婢出去看看。” 如意拉住她:“别去!”相比外面,现在帐篷里还是较为安全的。她们主仆三人拥靠在一起,如意紧紧攥着把匕首,尽量让自己不那么害怕。 “你们这是要造反么?”司卫长的质问声传来。 有人回道:“各为其主。” 兵刃声c厮杀声不断,半晌后终是安静下来,唯有风声继续嘶吼。 司卫长在帐篷外微喘着气,唤了声:“郡主?” 如意镇定心神道:“我在。” “狂徒已悉数击杀。”司卫长仍旧不放心,“属下还是送郡主回玉门关安全些。” “也好。”如意只带了些水和几件御寒的衣裳,还未来得及进入舆厢,他们又被另一伙沙盗包围,即便所剩不多的护卫拼死抵抗,奈何寡不敌众。 黑首白身的鹰隼扑腾着翅膀飞下来,落在某个沙盗的肩上,那人骑着马,身着灰白色的窄袖胡服,脸和头发被海棠色的纱巾裹得严实,只露出两条浓密的眉毛和底下那双宛若狼般的碧绿双眸。他看见如意的时候,眼中的惊艳之色一闪而过,用不怎么流利的汉语问:“你就是要与突厥王子和亲的昭国郡主?”说话时嗓音低沉又干哑,难辨其真实年纪。 如意站在车舆的辕轭上,瞟了一眼海棠红:“既然你会说汉语,又知晓本郡主的身份,为何不下马?” 海棠红盯着如意的脸,沉默一会才说:“突然有些舍不得让你死了,真是可惜。” 半夏小跑至他的马前,惊慌失措道:“你们不是说不会伤及郡主性命,只是用她来威胁皇” 海棠红俯身靠近半夏,鹰隼振翅飞离他的肩膀,他没有说话却伸手掐住她的脖子,半夏奋力挣扎着,挥手间扯下他的面纱,他的脸上有图腾雕青,略显狰狞。在半夏断气前,海棠红松开手,看向如意:“郡主有何遗愿?” 如意知晓在劫难逃,望着身边的麦冬:“能否放过我这个婢女?” 海棠红面无表情道:“换一条。” 如意想了想:“我们不想葬在大漠。” 海棠红没有反对:“好。” 横竖也是将死之人,麦冬忍不住质问他:“你们是突厥人,为什么要杀我们大昭的郡主,不怕皇帝陛下向突厥开战么?” 海棠红的脸上终是有了一丝笑意:“求之不得。” 既知如此,如意拔出匕首丢向海棠红,他抬起手中的弯刀,眼都没眨,刀刃相撞“当”的一声竟是击出火星来,海棠红并不生气,从怀里掏出个瓷瓶:“里头是鸩毒,自行了断后,我会送你们的尸体回昭国领地。”说着一道白影划过。 如意接的很准,她抬头看天,银河璀璨,刚好又有流星飞逝,昭示其短暂却又辉煌的一生。俄而,同麦冬进了舆厢内。 海棠红最后看到如意的时候,她和麦冬已经七孔流血而亡,如意那双原本波光流转的美目还没来得及闭上,里头的光芒越减消散,暗淡如死潭。 · 海棠红以北斗星为参引,驾着四匹马牵着的车舆一路狂奔至玉门关方向。 天微亮时候上了沙坡,极目远眺可以看见玉门关土城的雉堞与幡旗,还有一队人马往这边靠近。海棠红眯着眼,取了羊皮袋开始猛地灌水,一夜未曾歇息过,分外的口渴,甚至越喝越渴。 随后他下了马用弯刀割开缰绳,倒了些水给其中一匹马饮用。那群人与他不过一射之地,已经开始高声质问:“什么人?” 海棠红抬脚踹向车舆,回应他们:“里头是你们昭国的和亲郡主!”说着跨上马扬长而去。 领头穿着银色甲胄的将军大惊失色:“快,拦住车子!” 士兵们全数勒马前去阻止车舆继续往沙坡下滑行。 几乎在同时,将军从身后的箭筒里取箭去射海棠红,箭一离弓逆风发出清脆的哨响,竟是支没有杀伤力的鸣镝箭。 如意眼睁睁地看着那支箭穿过她的胸口,回眸时海棠红趴在马背上轻而易举地避开,沙尘飞扬间已看不清他的身影。她想继续张望,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往车舆那飘。 将军放弃追捕,打马去到已经停止移动的车舆那,待看清里头躺着的两个人,他跳下马惊恐地叫了声:“郡主!”再用颤抖的手指去探她的鼻息后,又撕心裂肺般地喊出她的名字,“如意——” 风沙太大听不见他在呢喃什么,风沙也朦胧地遮住他的脸,那张同陆西墨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只除了眼前人左侧脸颊上有道两寸长的刀疤。他抱着她悲痛之情难以言表。如意稍稍歪着头,学自己身体被他圈起来的样子,却什么都感受不到。 “将军。”旁边的总兵有些不知所措,见他不为所动又叫了声,“喻将军,此番辽国人压境,还望将军一切以大局为重。” 他这才回过神来,只是双目通红紧咬着牙关,额头两边的青筋凸起,更显得脸上那道疤痕可怖。 · 如意坐在荣王府北院祠堂的大梁上,神案正中一前一后供着两个排位:嘉成太子朝承滇和安阳郡主朝如意。 荣王妃喻氏在底下喃喃自语:“西墨去的前两日托我给你封信,后来他死了,我也忘记这事,现在便烧给你。”喻氏将写有“等我”两个字的洒金笺展开,抬手放在白烛上点燃,红纱衣袖微滑,露出她白皙的手臂和胳膊内侧的守宫砂,“南砚因为送你的尸体回长安,被皇上褫夺了兵权。你说,这笔账该怎么算?“旋即冷笑一声继续道,“不若让荣王来偿还吧。” 如意看着眼前越渐弥漫的火光,甚至可以感觉到那灼肤之痛。 朝如意终是成为公主,谥号“安国公主”,也终于嫁给了陆西墨——喻太师请旨,让徽州侯与安国公主冥婚。 她的皇爷爷,恩准了。 如意转念又想,要么是她装得像,不然便是半夏现在还没有遇见那个绿眼睛的沙盗,未曾与其狼狈为奸。 ——若不是半夏那时在酒里下了蒙汗药,两千的禁军护卫队,还敌不过区区一两百个沙盗么?究竟是怎样的利益驱使,才能让她如此忘恩负义,如意想想都觉得窝火。 横竖摆在眼前事情更重要些,下午发生的意外几乎没有任何头绪,如意觉得如今唯有以不变应万变,等着对方再次动手就好。 而后如意服了陈御医的安神散,不一会儿困意袭来,她什么都不想理会,几乎沾床便睡。 不知睡了多久,如意好像听到有猫在叫,迷迷糊糊中睁开眼,却什么声音都没有,这才觉着有些口渴。她起身去趿鞋,寝间点着两只烛台,勉强能看清楚桌椅陈设,等她喝完水转身时差点给吓个半死:架子床侧面的衣桁上挂了件红色衣裳,后面置了只落地烛台,外头笼着绢纱烛罩,从她站的地方看过去像个脑袋,以为那边站了只女鬼。 如意拍拍胸口压惊,而后走过去将衣裳扯下来。她的衣裳颇多,唯有这件比较特殊,对襟上有六枚足金打造的纽扣,扣子是六瓣花型,需要用三个手指捏着对角的三朵花瓣,往中间一压才能解开。三年前,不对,应该是前两天才穿过。就地回忆一番,依稀记得那时衣裳只穿一次便怎么都找不到了,为何今晚会冒出来,也忒奇怪了些。 如意默默想着自己的“因果循环”,因为今日入宫,所以提前遇见魏扶川;因为去了毓庆宫用膳,所以回来的时候遇险。那么究竟是何原因,让这件衣服再次出现? ——因为对半夏的不重视么? 一时间竟是睡意全无。如意披着手中的衣裳走到院子里,外面比屋内亮堂些,屋檐下挂了一排灯笼,晕出暖黄色的光。 月亮斜挂在天上像个香芒,薄云轻飘慢移,几乎看不到什么星子,同大漠里的夜空不能比拟,让如意有种往事不堪回首的感慨。 如意随意看向隔壁的徽国公府,隔着两道墙的那一面,还有明亮的光,也不知陆西墨此刻有没有就寝。 曾经,她有时睡不着的时候,若是看到常棣院的烛光亮着,就会往那边丢棋子,陆西墨喜欢白色,于是她只丢白棋子,往往在丢了几下之后,那边的灯火便会全部熄灭。 偶尔也会有陆西墨不耐烦的声音传来,诸如:郡主别闹了c郡主很闲么c郡主明日要早朝。 现在想来,确实挺讨人嫌的。 一只白身黑尾的猫爬到围墙之上,顺着龙脊瓦一步一步往外走,似是踩空,挣扎着跃到喻府那边,发出一阵响声,在漆黑的夜里格外刺耳。 如意首先的反应竟是想同陆西墨解释,她从窗边放在杌子上的白瓷棋罐里取了枚棋子砸过去。 ——咦?怎么没声音,再砸一次。 这才听到棋子落地时的脆响和陆西墨的声音:“郡主又做甚?” 如意怯生生道:“刚才的‘噼啪’声不是我弄的。” 那边没有说话。 如意靠近围墙:“陆西墨,你在么?” “棋子也不是你丢的?”陆西墨问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1.反转 浮生若梦 第二日德阳带着陆西墨一同进宫, 他牵着母亲的手, 畅行无阻地踏入帝王寝宫紫宸殿。 他记得皇帝对母亲说:你从未失去过孩子, 你不知晓是怎样的感觉。 他也记得母亲的回答:若是臣妇知晓呢。 德阳待长朔也算己出, 可惜长朔还是进宫做了内监,她失去了那个养子。 曾经国子监的同窗艳羡陆西墨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几个博士对他的课业更是赞不绝口。过犹而不及, 记性若是太好,那些不愉快的回忆简直如影随形。 此时此刻——设计陷害如意c称呼朝承浔为瞎皇子c欲置母亲于风口浪尖喻东陶说的每一样都让陆西墨愤慨,恨不得立即冲上去质问他们,可终究只能在水里泡着, 方才在凉亭那他还想说如意虚伪, 原来自己才是虚伪之人。 · 有喘息声传来, 靡靡之音不堪入耳, 陆西墨憋了口气没入水底,而后奋力往湖心游去, 直到胸腔里有种快要涨裂开的疼痛, 他才浮出水面大口地喘气, 而后歪头拍了拍耳廓, 却听见有人呼喊他的名字。 如意站在东岸边冲他挥手, 边上还有许多侍卫。 陆西墨微微叹气, 拖着略为疲惫的身子朝她游过去, 临到岸边, 池水虽浅仅及他腰部, 青石板铺陈的河堤距水面只有两尺宽, 搁在平时随便一撑便能上去,可他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有侍卫想拉他,陆西墨摆了摆手:“我缓缓便好。”他不喜与人有肢体接触。 如意第一次居高临下看他,发现他的额头很好看,眉骨如峰,有种想去触摸的冲动,她先让侍卫们散了,然后蹲下来问他:“陆西墨你冷么?” 陆西墨趴在河堤上,闭着眼轻轻摇了摇头,那睫毛又密又长。 如意小心翼翼地拢着袖子去擦他的额头,看见他左眉上方半寸处有个豆大的污点,她用力擦了擦,擦不掉,陆西墨微微睁眼,眉上的水珠一颤渗入睫毛中,俄而,他又闭上眼没有说话。 这时朝承沣走过来,问他:“二公子这是在做什么?”说着伸出手。 陆西墨没有看他,双手用力撑上了岸,只是脚如灌铅。 朝承沣眉眼含笑道:“方才见你和如意在湖边凉亭,没忍打扰,怎的落了水?” 陆西墨虽然衣袍尽湿,却不显狼狈,他一声长叹:“从未见过如此难缠的郡主。”有很多事,他都不能掌控。遥想那日在刑部,若是差役们真要对魏扶川动刑,以他的身份实在无力阻止,而今日的他,唯一能做的,只有不让如意被朝承沣所忌惮。 如意一怔,虽然不是第一次听陆西墨这样奚落她,可这辈子还是头一回,亏得她还替他担心,围着太液池找他小半圈。她涨红了脸,憋着嘴道:“我只是过来看你死了没,好替你收尸。”忽然她又难过得要命,上辈子没看到他最后一面,最终的回忆又不好,这辈子就不能好好地重头开始么。 朝承沣嘴角勾着笑:“如意,别耍小脾气。” 如意不太喜欢娴贵妃,自然不待见这个二叔,怎会对他有好口气:“即便我要将这太液池给填了,你觉得皇爷爷会拒绝我么?” 朝承沣绷紧眉头,脸上笑意全无,他知晓皇帝最喜欢这个孙女,甚是宠爱,静园世子朝显棠始终是他夺嫡之路上首要防备之人,而如意就是绊脚石。 陆西墨在边上调整气息,随口道:“三公主呢?” 朝承沣这才缓缓舒展眉心:“估摸着妹妹在母妃那抚琴,二公子要去看看么?” 陆西墨对娴贵妃没多少印象,知晓她和母亲曾经是好姐妹,也只是曾经而已。因为宗人府的缘故,他倒是清楚娴贵妃在皇帝为王时便已是侧妃,皇帝登基后直接将其封为贤妃,皇帝只得四儿三女,子息就属她最多:大公主朝汐c二皇子朝承沣c三公主朝湄皆为她所出,贵妃封号受之无愧。 陆西墨拧着袍袂上的水:“容我先换身衣裳,再去欣赏一番。” 如意只觉得犹如落进寒冬腊月的冰窟里,烦闷无从宣泄,她紧咬着下唇,将那把檀香扇狠狠掷入太液池里:“方才我说什么来着——我不稀罕!”而后头也不回的原路跑开。 · 徽国公府在朝二十多年屹立不倒,不是因为喻家的兵权或是皇帝的私心,而是因为喻太师从未在皇嗣上表明过立场,德阳郡主更是不与后宫妃嫔多有来往。 为人臣者,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他可以向皇帝谏言任何事宜,即便是皇陵迁移棺椁之事,都敢直言不讳,唯独储君方面他不参与。说他明哲保身也好,随遇而安也罢。就因如此,无论将来谁成为大昭的储君新帝,都不会撼动喻家在朝中的位置。 陆西墨和三皇子朝承浔交好,也是极有分寸,公私分明,从不僭越雷池半步。 可徽国公府总会是皇子党们一心想拉拢的目标,众人心知肚明,若得徽国公府一臂之力,东宫简直唾手可得。 而如意可以无所顾忌地找陆西墨自有她的理由。 七岁那年,太上皇和皇太太带她微服私访途经江南,太上皇去到庐州看望汝阳大长公主,便在喻家祖宅过了一段时日。汝阳是太上皇的异母妹妹,是喻太师的母亲c陆西墨的祖母。 可惜还没过几日,汝阳大长公主突然薨逝,喻驸马伤心过度,没两日也随她而去。于是乎,喻太师和德阳回乡奔丧,双生子是为长子嫡孙,自然一同随行。 如意在长安时推过喻北瓷,陆西墨心里从未忘记,这下天高皇帝远的,没人的时候逮到如意就欺负,如意一直众星捧月般的被人伺候,教训宫女更是家常便饭,怎会示弱,顶c抓c咬,无所不用,而陆西墨狡诈,一旦占了上风回头立马嫁祸给喻南砚。 关键是如意根本无法分辨他们两个人,喻南砚沉迷于刀枪棍棒无法自拔,也是顽劣。 但他们两人对待如意的态度却是天壤之别,后来如意明白了,只要打后不还手的便是喻南砚。 有一次,如意也不知踹了谁,那人拿着红缨枪无奈地笑:“满满认错人了?” 如意连忙道歉:“对不起啊,南砚哥哥,我以为是那个猴子。”陆西墨和喻南砚属猴,如意给陆西墨起了绰号,陆西墨自然不甘示弱,开始也不知该叫如意什么,横竖是动物便好,便唤她“幺鸡”,少不了吃德阳的爆栗,而后他便改口为“幺凤”,心里一直默默念叨——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一样的。 眼前扛着红缨枪的男孩提议去爬树,树上有木枣,脆甜。 怎知树里掩着蜂窝,如意为躲避马蜂,失足从树上摔下来,地上有他平放的红缨枪,枪头的侧刃直接戳在她背上。 他看她摔下去,简直吓傻了。 如意踉跄地站起来:“南砚哥哥,我的背好疼。”她头晕目眩,险些再次摔倒。 他跳下树去扶她,沾了满手的血。 陆西墨闯了祸首次勇于承认,喻南砚却说是自己是犯事者,于是他们两人都给罚在祠堂跪着。 如意身上的疤怕是抹不掉了,搁在寻常女孩子家身上,都是不能入宫选秀的。因为一直以为是喻南砚,她也没多少怨恨,随它去吧,并庆幸不在脸上。 七岁的秋天,渐渐随时间被如意所淡忘,后来她又和太上皇去到燕国,燕王宫里有她的几个表舅和表姨,毕竟是母妃娘家人,总以为会更亲近些。待她再回长安时,性子温顺了不少,但还是习惯和皇太太住在落华宫,因为十多岁开始,王妃总是在她耳边念叨喻家的两位公子,除了爬树的事,她什么都不记得,印象中那对双生子有张四四方方的宽脸,甚丑,她才不愿回静园。 直到快及笄时,如意在金銮殿上偷看那年的殿试,儿时的臭猴子长成了美猴子,管他是陆西墨还是喻南砚,都拥有能让如意心动的样貌。 随后喻南砚离开长安,只有陆西墨在京都,她央求皇帝,及笄礼想请德阳郡主给自己簪发。 皇帝自然会应她的请求。 如意的及笄礼皇帝特许设在麟德殿,那是封王宴或者国宴才能举行的地方。 如意经过两拜之后,最后穿了件绛红掐金丝,绣着鸾凤穿云纹的宽袖冠服,换了双嵌东珠的翘头履,头发也随之放下来,直顺地拢在身后,一步一步,随着腰间的环佩叮当,如意缓缓走到德阳那,并端正地跽跪在她面前,陆西墨捧着描金漆盘立在边上,漆盘里盛着一支足金凤头钗。 如意稍稍抬眼去看他,他刚好同样垂眸望向她,并且嘴角微翘,那是有关和陆西墨的所有记忆中,属于两人最初的对视,一眼沉沦,大抵如此。 今日应卯后陆西墨直接返回府邸,刚将朝服挂起来的时候,便听到一阵悠扬的琴声。他住的常棣院在府邸中间靠西的位置,往西再翻过两道墙就是如意的锦瑟华年小院。 自去年盛夏时节起,每每哺时至黄昏那段时间,陆西墨只要在自己的屋子里,都要忍受由静园传来的练琴声,声如锯木,年后的琴声虽然勉强能入耳,依旧让人不敢恭维,但今日估摸着是旁人所奏,听起来有几分余音绕梁的味道,而后的笛声相和更是让他想一探究竟。 正出神呢,门被轻轻扣了两声。 “稍等。”陆西墨穿了件白色直边氅衣走至门前。 喻北瓷见开门的是陆西墨,甜甜地叫了声:“二哥。”说着举起手中的两个香芒对他笑,露出嘴角右边的一颗小梨涡,她才十四岁,身量只到陆西墨的胸口。 陆西墨让她进来坐:“今日雪影姑姑没让你绣花?” 喻北瓷不高兴地噘嘴:“早晨我装肚子疼,姑姑让我歇息来着。” 陆西墨怜爱地抚摸她额前的刘海:“不喜欢的不要勉强。” 喻北瓷将香芒剥开,盛在瓷碟里递给他:“长姐又忘记我不能吃香芒,不过啊,她每次上街回来都会带好些吃的给我。”见陆西墨将香芒吃了,她才微微叹气,有些无奈,“我回房啦,若是雪影姑姑看不到我,该生气的。” 陆西墨送她出了常棣院,去找德阳郡主。 · 徽国公府的北院设了神堂,德阳郡主本不是什么虔诚之人,只因喻南砚常年在漠北领兵,故而她只能早午晚各烧三支平安香聊以慰藉。 陆西墨点了香,用手挥灭后鞠了三个躬,将香仔细插在香炉里后问母亲:“前日安阳郡主生辰,静园递了帖子过来,点名要北瓷去赴宴,母亲为何要长姐对旁人称二妹病了。” 德阳觉得在三清面前说谎不太好,与他退出神堂走到院中,后花园西北角种了两棵凤凰树,郁郁葱葱中夹杂了些零星的花朵,再等个把月便能看到满树红花。 陆西墨觉得很奇怪:“自大哥离开长安后,母亲就不许二妹踏出喻府半步,可她在家真的很无聊。” “有的女孩子唯一踏出家门的时候便是出阁那日。”德阳四十多岁,岁月没有在她脸上留下过多痕迹,柳眉杏眼身量纤纤,姿色不减当年,“北瓷是官家小姐,就该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陆西墨小声辩解:“皇上在国子监开设女学馆,为的就是让侯门贵女可以不拘泥旧俗。”他顿了顿,又质疑道,“为何长姐可以无所顾忌,北瓷却要墨守成规?” 德阳斜睨了陆西墨一眼:“母亲知晓国风开放,这便是你可以与三皇子同塌而憩的理由?昨日江长史去壹招仙接你,说看见你和三皇子共眠很是奇怪。” 陆西墨闻言故作诧异,带了几分夸张的表情:“若是我同哪位公主同塌共眠才更为奇怪吧?” “满口胡诌!”德阳伸手扭他胳膊,“都不晓得你像谁,一点儿都不让母亲省心。” 此时府里的姑姑雪影疾步来报:“郡主,东厂督主来了。”话音刚落,已经能看到长朔的身影出现在萧墙边。 德阳对雪影吩咐道:“备些杏仁牛乳过来。”她看着旁边静立不动的陆西墨,一脸的嫌弃,“你回宗人府用午膳去,好歹能替府里节省些开支。” “”陆西墨觉得自己或许是从宗人府门前捡回来的弃童,“儿子告退。”他与长朔越走越近,冲其拱手,“安督主。” 长朔对他和颜悦色道:“来贵府多有打扰了。” 陆西墨看到长朔拿着的岫玉笛,问:“方才是督主在静园吹笛?” 长朔没有否认:“与人和音罢了。” 陆西墨很是感兴趣:“不知那琴音是谁所奏?” 长朔眼底有捉摸不透的光:“总会再听到的,届时侯爷可以亲自过去问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2.拥抱 浮生若梦  随后皆是琐碎之事, 自杨慕贞胜任御侍后,弹劾长朔的人越来越少,偶有几次,也是因为他打马过长街不收鞭, 惹得鸡飞狗跳。 陆西墨有些奇怪,昨日醉仙楼闹出那么大的动静, 兵部和礼部竟然没有相互弹劾,礼部管辖教坊司, 兵部带人强行闯入,怎么都是千载难逢打压对方的绝佳机会。他已想好不太雅观的托辞, 此番看来倒是多虑了。 下朝后,皇帝留了几个朝廷要臣商议事情,陆西墨随其他官员退出含元殿,欲去往宗人府。 皇宫南面有三大门, 中丹凤c左望仙c右建福, 甫一出了望仙门, 那些平日里私下鲜有交集的众六部侍郎,皆拱手谦让着上轿辇, 给人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 他们都将喜悦写在脸上:“晚上多喝几杯?” 哪个不是笑逐颜开:“一定一定。” 陆西墨甚至觉得他们内心其实在说: ——呵呵, 恭喜你家主子得封郡王。 ——嘿嘿, 哪里哪里,同喜同喜。 这般虚与委蛇, 陆西墨害怕自己有朝一日会变成那样的人, 而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学会慢慢迎合, 变成他所讨厌的样子。 · 陆西墨微微叹息,吩咐轿夫先去到三七堂。 他向郎中简单叙述陆婕妤的病理,郎中估摸着是病人脾胃不调,开了些温和的健胃消食之药。 陆西墨又额外要了副活血化瘀之药,他的右肩昨晚没发觉,现在一按便痛,郎中取了张黑膏药,在烛火上打着转烤化,贴在他的淤痕处,并叮嘱道:“五日后过来换药,这个月里要忌口,‘生冷辛辣鱼腥酒’都莫要沾染。”郎中顿了顿又道,“房事也需克制些。” “”陆西墨略为汗颜,孤家寡人一个还能玩出什么花样,他懒得解释,只道,“知晓了。” 在宗人府用完午膳,陆西墨沐浴更衣后去到皇宫,他走左银台门,打算先去趟紫兰殿。 步行走过内城桥时遇见了朝湄,她在桥下放生锦鲤,朝湄见到陆西墨很是开心,冲他喊:“表哥。” 倘若朝清唤陆西墨一声表哥,他真能大方应承,他与别的皇子皇女间隔了两代人的血脉,这样叫他还真不习惯,陆西墨又不能对她视而不见,便往下去到水边:“参见公主。” 朝湄从腰间解了只荷包递给他:“今日端阳,这五色香囊送予表哥。” 陆西墨不喜花里胡哨的东西,对她恭敬道:“谢三公主美意,臣不爱佩戴饰物,再者,还望三公主对臣换个称呼。” 朝湄将手收回来:“西墨哥哥?” 陆西墨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还是表哥好了。” “表哥。”朝湄又笑着唤他一声,“表哥手里拿着什么?” 陆西墨犹疑了下:“陆婕妤病了,臣给她送些药。” 朝湄来了兴趣:“我在司药局呆了些时日,让我看看是什么。”说着自顾打开药包,一一仔细辨别起来,忽而惊讶道,“归尾做破血,牛膝去胞衣表哥,这是落胎药么?” 陆西墨手里拿着两包药,为了分辨清楚,备给陆婕妤的那包,外封上盖了两枚三七堂的印戳,而朝湄打开的是自己药包,具体有什么他并不清楚,横竖是活血祛瘀,为何她断定是做落胎用? 朝湄又煞有介事道:“父皇好像”她靠近陆西墨轻声附耳,“想要赐死陆婕妤,太医院的人说她有孕,我还听人说厂臣带了白绫去了紫兰殿。” 陆西墨万分惊骇,药包险些未拿稳:“什么时候的事?” 朝湄将陆西墨的药拿过来,如数抛入水中随波逐流:“应该是昨儿个下午,传话的人说当时安阳也在紫兰殿。”她的声音很轻,好似连自己的宫人也防备着,又是靠近陆西墨道,“不过现在还未听闻陆婕妤暴毙,估摸着是想找出那个姘头。表哥此时带落胎药出入,势必揽祸上身。” “噗通”一声,有东西落入河中,溅到朝湄裙摆处全是水渍,她忍不住抬头往上看。 如意骑着马,停在拱桥之上:“不当心,鞭子落水了。” 朝湄心疼衣裳,打算宫宴时穿的:“安阳你是故意的。” 固勒扎在旁骑马靠近如意,悄悄问她:“这个女人是谁啊?” 如意先轻轻回答:“三公主,经常和我作对。”又高声对桥下的人道,“三姑姑好生惬意,这么大的皇宫还不够你逛的,偏偏在这儿——等二表舅?” 朝湄脸色微红:“你不也是在这里么?” ——原来是朝湄,是她阻止了陆西墨,也在意料之中,如意耸了耸肩:“这边宽敞,方便我骑马而已,前面宫殿我可不敢乱闯,没得惊扰哪位娘娘,怪我个不知礼数之罪,那我可担当不起。”如意转勒缰绳,脸上一派淡然之色,对固勒扎道,“我们走。” 陆西墨有些惆怅,若是如意真得知晓陆婕妤的事,那她明明知道今日自己会再来紫兰殿,为何昨日从醉仙楼回来时,她未曾提及让自己有所防备,还是——原本她就希望他出事,然后好和喻南砚在一起么? 药已经被朝湄丢到水里,无从再验,他也不屑去问三七堂的郎中,好像这些都不重要,只是觉得莫名的心酸。 · 日暮时分,宫宴摆在含凉殿,那些个皇亲国戚们接踵而至,笙歌曼舞,仙乐飘飘。 陆西墨忌口,滴酒不沾,喻南砚姗姗来迟,盘腿坐他边上:“待会儿帮个忙。” 陆西墨漫不经心道:“何事?” 喻南砚挑眉看他:“先说答应还是不答应吧?” 陆西墨喝了口白水:“你不说是何事,我怎知晓答应还是不答应?” 喻南砚敲了敲矮案,有些犹疑:“不是杀人放火之事,答应么?” “不答应。”陆西墨似笑非笑,“若真是杀人放火,我还能助你一臂之力,此事定比杀人放火还要严重。” 喻南砚以退为进道:“那算了,我找固勒扎去。” “嗯。”陆西墨并不上当。 他们两人的衣裳一白一黑,坐在一起十分显眼,不停有官员过来敬酒,全是喻南砚挡了,酒量颇好。 不禁让陆西墨纳闷,醉仙楼那几杯也能叫他醉成那样:“你老实交代,昨晚是不是又折回去找姑娘了?” 喻南砚笑而不语,似是默认。 酒过三巡,皇帝起身出大殿,众人皆放松下来,喻南砚拉着陆西墨去净房,检查里外无人后,喻南砚开始剥陆西墨的衣裳。 陆西墨捂着氅衣道:“你做甚?” 喻南砚无奈道:“开宴前如意找我帮忙去紫兰殿听壁脚,我哪能静得下来,你替我去好了。” 陆西墨仍旧攥着衣裳:“你以为她还和小时候一样,分不清我们么?当她瞎啊!” 喻南砚挑了额前的碎发:“她不瞎但是傻,昨日我回来的时候,她还叫我‘侯爷’来着。”见陆西墨仍不就范,他又道出个小秘密,“去年入冬时我回过长安一次,在落华宫碰见如意,她将我当成你,大冷的天,硬是拉着我在外面看了半宿的雪,我觉得她”他指了指自己的头,“许是这里有问题。” “”陆西墨竟是无言以对,“你去落华宫做什么?” “外婆想我了呗。”喻南砚继续去脱陆西墨的衣裳,“快,如意还在玄武殿等着,只要你少说话,她不会发现破绽的。” 陆西墨推开他的手,口气略酸:“她是找你帮忙,不是我。” 喻南砚哪能听出来言外之意:“也罢,我找固勒扎襄助。” “”陆西墨咳嗽两声,“即便换了衣裳,你我肤色不一样,她也能看出来。” 喻南砚嘿嘿一笑:“我早有准备。”说着从腰带夹缝里取出个贝壳,“我在漠北时抹的面脂,涂到脸上会让肤色变暗,不畏日光。” 陆西墨试了些在手背上,果然皮肤变了色,换衣裳前,他挑开领褖将肩头的黑膏药撕下来,避免有药味,确保万无一失。 · 如意下午找过长朔,长朔说陆婕妤的事情不简单,让她不要过问,并说皇帝会亲自去审问陆婕妤,如意想一同听,被长朔拒绝了。 横竖去偷听也是好的,她便让喻南砚帮忙,他嘴上答应了,约好在皇帝先离开后,他们在玄武殿汇合,再偷偷潜往紫兰殿。 如意披了件黑色斗篷,身影隐在夜里不易被发现,远远看到穿黑色长袍的陆西墨走过来,她蹑手蹑脚靠近他:“固勒扎怎么没同你一起?” 陆西墨压低嗓音道:“他有事回飞骑营去了。” 如意未曾怀疑:“我们去紫兰殿。” 紫兰殿朱门紧闭,他俩从后门那翻墙而入,正殿廊檐灯笼之下站着许多守卫,如意别无他法,让“喻南砚”想法子上屋顶。 陆西墨稍作踌躇,揽过她的腰轻轻一跃,踩着耳房再踏到琉璃瓦上,如意脚下没站稳,惊得心差点蹦出来,陆西墨微微屈膝护着她,而她往前一拱,牙齿啃在他下巴那——略微有些苦。 如意心情不佳过来散心,在落华宫待了好几日,前两天太上皇还宝贝她,好吃好喝地供着,而后就开始嫌她碍眼又碍事,因为如意每日总拉着皇太太缅怀过去,问东问西,少不了被皇太太白他眼,什么年轻时三宫六院c什么儿女成群,诸如此类。 太上皇的脸拉得老长,倍觉委屈,哪有那么浮夸,后宫妃嫔笼统不超过二十人,子女更是一双手能数的过来,与当今皇帝不相上下。 如意很想问:太太没有给太公生孩子,觉得遗憾么? 再圆满的爱情,没有血脉延续也会不完美吧。她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孩儿都替他们惋惜,更何况这两人相濡以沫多年,如意怎好轻易揭其伤疤。 如意只能握着拳头义愤填膺道:“太太定是生太爷的气,伤了心,竟被下旨赐婚和亲到千里之外的燕国,所以才那多年不愿回长安的吧?”若是没有那场和亲,母妃有燕国娘家的仰仗,定不会如此极端。 最后太上皇飞鸽传书,让长朔来落华宫将这多嘴的重孙女领走,走的时候,如意顺了不少宝贝,全是皇太太给的,其中有本自吐蕃请来的《大藏经》,如意看着有些印象,上辈子和亲突厥时的嫁妆里就有它,和《图》一样,用来做压箱底。 · 步行下山的时候,如意有些心不在焉,长朔以为她还在因为没能胜任御侍而不开心,于是步伐渐缓:“那日臣给的册子,郡主没仔细看么?” 如意忘性大,而她看的时候,心思一直放在六国布局上:“看了。” 长朔问她:“既然看了,为何郡主在含凉殿没有写全答案?” 如意折了根树枝,随手轻轻挥舞:“我担心皇爷爷怪罪你,试题只有皇爷爷知晓,安叔刚好来过静园,我害怕朝臣又要弹劾安叔,原本那些人提议遴选御侍,不就是怕安叔在皇爷爷面前独大么。” 长朔脚下一顿:“如意。” 如意微微侧身看他:“嗯?” 随行的锦衣卫走在前面离他们有段距离,四尺余宽的青石阶梯仿若没有尽头,左边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此时日上中天没能遮下树荫,然而微风徐徐并不觉得热,右边有条无名小溪湍流往下,水声潺潺,不时还传来几声虫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3.合计 浮生若梦  半夏脸色微僵, 抿唇道:“郡主, 是不是奴婢做错了什么事?您这几日都不怎么同奴婢说话, 也不愿多看奴婢一眼。”半夏自幼敏感,刚来静园那会,言行举止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如意会丢弃自己。 “没有。”如意随口道,“只是御侍选考在即,我有些担忧,无心顾及琐事罢了。” 半夏将信将疑,替她出了主意:“皇上那般疼爱郡主,若是郡主开口, 陛下定会依您所愿。” “我更想凭自己的本事胜任。”原来半夏存有这样的心思, 如意曾经尤其宠爱这个婢女, 权当是养了只白眼狼, 于是一脸淡然道,“我想独自待一会。” 俄而,如意信手翻阅起那册《布政司分布图》,发觉大昭疆土颇为辽阔, 东部和南部皆抵海域,北达燕c辽两国,西北挨着突厥, 西邻吐蕃, 西南是骠国。 舆图上清楚地绘出十四个行省的位置, 翻页那边更是详细用文字记载了各行省下辖州府的名称, 粗略估算下百府有余。 忽而有个奇怪的念头在如意脑中冒出——为何两年后的辽国不侵略较为易攻的燕国,反而要对大昭宣战,实在有悖常理。若是辽国的实力能与大昭抗衡,完全可以先吞并燕国,再来攻打大昭。燕国是大昭的藩属国,即便皇帝下旨派兵支援,总不会全力以赴,还要随时防备吐蕃的偷袭。 事出反常必有妖,定有不可告人的阴谋。 · 约摸两个时辰后,魏扶川和五个侍卫,用板车将装载獒犬的铁笼运回静园,又合力抬进小院里。甫一掀开遮笼布,里面通体毛色黑得发亮的獒犬低吠了声,两只棕色的前爪搭在铁栏上,斜立着露出尖锐的獠牙,隔着铁笼都叫人望而生畏,不禁让如意瞠目结舌。随后却是犯了难,这么大的块头,要如何正大光明地带进奉国公府里,是个问题。 原本如意想着,弄只更为凶猛的狗来降服那只恶犬,可眼前的獒犬也太出乎意料了,这哪里是一只,分明是一头。 她并无十足的把握避险,若是明日獒犬攻击恶犬,贵女们会不会因害怕獒犬又是乱作一团,畜生毕竟是畜生,一旦场面难以控制,她也无法置身事外,料着不会怪罪她本尊,可喂养敖犬的侍卫定是难逃其咎。 如意觉得太过冒险,遂放弃这个馊主意,她对魏扶川摆摆手:“抬下去吧,我只是想见识见识。” “”魏扶川问,“送回宫里还是留在静园?” 如意稍作思考:“放后院里养两天再送回去好了。” 侍卫们皆有耳闻,安阳郡主经常会因一时兴起而劳师动众,今日同样算是见识到了。 如意让其他人将铁笼抬走,留魏扶川问话:“若是某日,因为我的原因,连累到你——危及生命的那种,你还会愿意留在静园里效命么?” 魏扶川不是很明白:“请问郡主是怎样的连累?” 如意想了想:“比方说这种情况:我出游时遇见暴徒或者刺客,他们见人就杀,你因保护我而”她想斟酌出一个合适的词语,却不想说的那么直白,像是在诅咒他一样,“反正就是令你身负重伤。” “那样只怪属下学艺不精,保护不了郡主的安危。”魏扶川有种设身处地的愧疚感,“不是郡主连累属下,而是属下没本事,让您遭受无妄之灾。” 如意微微叹气,然后对他道:“谢谢你。”感谢那时候的你和昨日的你。 魏扶川撩起袍摆跪了下来:“郡主这样说便是折煞了属下,保护郡主本就是属下应尽的职责。”他顿了顿又真心实意道,“属下谢过郡主在刑部公堂的庇护,扶川定当誓死效忠郡主在所不辞。” 如意破颜微笑,并暗自决定,这次无论怎样都不会去突厥和亲,不愿再连累旁人。 · 很快到了二十一这日午后,如意用银箸戳着青花瓷碗,恨不得捅出个窟窿来。若是寻常地方,她大可带着一干侍卫进去搜查恶犬,以绝后患,可那是奉国公府,没有合理的缘由,容不得她随心所欲。 请柬相邀的时间定在未时,如意颇为悠闲地换衣绘妆,一身鹅黄绸裙,艾青色腰带以朱衿为束,两边系着白玉环佩;斜编的刘海贴着左眉而梳,杨艳送的花钿粘在右眼尾处,勾出一道妩媚的剪影。 现在已是未初两刻,如意差不多便是这个时候落的水,今日她故意迟到,不过想试探一番,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虽然她更相信是前者。 如意姗姗来迟,奉国公府的挽风水榭里已经美女云集,因着都是女眷,侍卫和仆役们都不得靠近后花园。 韩佳莹身着芽绿色的碎花襦裙,笑得花枝招展:“我当郡主没空过来,方才还在安慰舍妹,说往后总有机会能亲睹郡主芳容。” 上辈子的细枝末节如意记得不大清楚,那时她哪有空关注他人,只一心顾着多和喻东陶交好,猜想喻东陶多少会在陆西墨面前替自己美言几句,故而整个聚会,她和喻东陶之间几乎形影不离。 水榭面南背水,韩佳莹请如意上座,北面美人靠的中间位置已经铺着绣了蝠纹的红色软垫,完全为她而备。 韩佳莹殷勤地领着如意坐过去,如意左右张望,没有看见杨艳和喻东陶的身影。待她端坐后,那些贵女们才一同给她请安,她们皆为世家嫡女,有不少人的闺名都在御侍备选名单之上。 午后的天气略为炎热,这个时辰的日头很是打人,婢女们奉上冰镇的果浆和撒了干果的碎冰,用起来很是爽口,如意那时贪嘴多吃了些,如若不然也不会因单单落水便发了烧,原来是早有预谋。 如意看着韩佳莹,似笑非笑地问:“今天又不是双日子,佳莹怎会想着在御侍选考前一日设宴,邀请众位小姐过来小聚?” 韩佳莹面带微笑:“上次壹招仙的雅集,我回来时告诉庶妹伶芙。”说着,韩佳莹冲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招手,那人忸怩着走过来,韩佳莹接着说,“倒叫她好生羡慕杨府的庶出小姐,可以如嫡女那般参加雅集。这不,今日是伶芙的生辰,故而我想替她向郡主讨个赏,可否往后每月十八,她也能与我一同去壹招仙?” ——生辰?如意空手而来,不过一句话的事,便可当成礼物赏赐给这个庶出的小姐。可她俩为何不提前告知?上辈子如意未曾过问,韩佳莹定不会主动提起,现在细想一番,蓦地明白韩佳莹的用意。既然算是韩伶芙的生辰小宴,如意在这出了事,总是要找人承担罪责,首先降罪的便是这个身份不高的庶出小姐,就没见过几个嫡小姐能当庶小姐为亲姐妹的,韩佳莹岂不是一箭双雕? “佳莹这是在蓄意讨赏么?”如意唇角勾笑道,“在座的众世家小姐,无不是因韩府的邀请而至,我们人都到齐了,你却告诉我是为你家庶出的妹妹庆生,这有些于礼不合吧?”如意收起笑容,微微蹙眉,“不是我对嫡庶存有偏见,可凡事都要讲个‘礼’字——礼貌的礼,若是帖子里点名说是韩伶芙的生辰宴,估摸着我们之中有一半的人都不会亲自赴约。佳莹这样先斩后奏的,也不怕折了令妹的寿。” 韩佳莹面色微白,原本她也是信口胡诌,想让韩伶芙负责今日的聚会而已,没想到如意会较真,只得赔笑:“伶芙是闰三月出生,上个月忘了请宴,便想安排在今日补过。”简直是在牵强附会。 如意并不领情,站了起来:“若今日是佳莹邀请的‘海棠花宴’,本郡主自会留下来小酌几杯,若非要说是伶芙的生辰宴,那么抱歉,我宁愿回府多温些书,以备明日的御侍选考。” 如意都站着在,其他人哪有继续坐着的道理,其中有不少贵女对韩伶芙投去嫌弃的目光,她们堂堂嫡出的世家小姐,竟要为一个庶出且不算熟识的小姐庆生,实在太跌份儿。 长安官宦人家嫡庶严谨,若是有人做出宠妾灭妻之事,其罪当诛,由此地位悬殊,可见一斑。 韩伶芙几乎羞愧难当,低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如意也觉得自己话语重了些,可别无他法。 柳枝垂在水面上,微风轻拂点起阵阵涟漪,喻东陶此时抱了只稚犬走进水榭:“怎么了这是,都站着作甚?坐啊。”听口气,她倒像是东家,喻东陶端起盛了果浆的碟盏轻抿,“白釉碟盏里盛的是葡萄浆,郡主不尝尝么?” 如意开口婉拒,横竖大家都是女子,也不觉得羞涩:“信期将至,不敢贪凉。”她抚了抚眼角的花钿,继续看着韩佳莹,“究竟是怎样?望佳莹小姐给句明白话。” 韩佳莹的脸色越渐恢复:“当然是‘海棠花宴’。”她对喻东陶使了个眼色,“祖母最欢喜这只狗崽,桃源县主还是快些给送回去吧。” 喻东陶明白韩佳莹的意思,可机会摆在眼前,一旦错过,明日被如意夺得御侍之职,便是无可逆转。只见喻东陶稍作犹疑,仍旧抱着稚犬靠近如意,做了破釜沉舟的打算:“郡主觉得这狗崽可爱么,要不要抱抱看?” 靖和二十五年·四月十八 麦冬捧着描金漆盘进了锦瑟华年,见半夏在东暖阁缝衣裳,寝间床榻前的纱帐并未拢起,便压低声音问:“郡主还在睡?” 半夏轻声回答她:“昨夜醉成那样,今日必会醒来的晚些。”说着打了个呵欠,手中的针线活却未停下。 昨日如意生辰,宫里送了好些个赏赐来静园,光贡锦就有十六匹,如意转身就赏给麦冬和半夏一人一匹杭绸,这会子半夏已经裁了料子在做新衣。 麦冬将镜台前的胭脂水粉归置整齐,又去收拾如意换下的裙裳,却遍寻不着那件红色褙子,只得走出来问半夏:“郡主昨日穿的衣裳呢?” 半夏手中一顿,很是诧异:“昨夜不是你伺候郡主就寝的?” 麦冬也觉得奇怪:“我亥正进来时,郡主已经睡下了,以为是你守夜帮着安置的。” 半夏摇头否认道:“不是我” 寝间突然传来一阵闷闷的呻吟声。 如意头疼欲裂,帐内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酒味。恍惚间以为一切都是梦,觉得现在还是新年的时候,她见麦冬在撩纱帐,随口问:“王爷呢?”她生平只醉过两次,十六岁的生辰宴和赐婚时的除夕宴。 麦冬微愣,将纱帐挂在金钩上:“郡主在问谁,端王还是成都王?”皇帝未曾封哪位皇子为王,说的这两位王爷是和圣上非一母所出的兄弟。 如意瞅着麦冬还算单薄的裙衫,猛地惊起:“现在是哪一年?” 麦冬木讷道:“丙寅年。” 如意的脑袋仍旧有些痛,抚着额头试探地问:“昨儿个我生辰?” “是啊。”麦冬似是松了口气,去端温在红泥小炉里的蜜水,“郡主先喝些水润润喉。” 半夏从雕花橱中取了几件干净的衣裳过来:“郡主现在要起床么?” 如意狐疑地打量半夏一番,语气淡淡地说:“吩咐人打热水进来,我要沐浴。” 半夏应了个“是”,出去传话。 麦冬嘿嘿一笑:“郡主昨晚去找徽州侯,后来如何回来的?” 如意也不清楚自己怎么回来的,而且像是一下子回到三年前,只继续平躺着说:“喝多了,不记得了。” 麦冬当她在害羞:“那——郡主讨到生辰礼物了么?” 这点如意倒是没忘记,不禁嘟囔道:“小气鬼。” 麦冬强忍着笑意,也不戳破她的“失忆”,只提醒她:“今日壹招仙的雅集,郡主可别迟到了。” 不知从何时兴起的,长安城中有家世且为嫡出的公子小姐们,会于每月十八休沐这日下午,在白锦河边的壹招仙里小聚,已然成了风尚。 自及笄后每逢雅集,如意必定盛装赴会,只为遇见陆西墨,虽然徽国公府就在静园东面,两府之间仅仅隔了条“半尺巷”,至少在壹招仙里,她可以多看他几眼,若是玩曲水流觞点到陆西墨,还能一睹他抚琴时的风采,简直叫人赏心悦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4.告发 浮生若梦  昨日如意生辰, 宫里送了好些个赏赐来静园, 光贡锦就有十六匹,如意转身就赏给麦冬和半夏一人一匹杭绸,这会子半夏已经裁了料子在做新衣。 麦冬将镜台前的胭脂水粉归置整齐,又去收拾如意换下的裙裳,却遍寻不着那件红色褙子,只得走出来问半夏:“郡主昨日穿的衣裳呢?” 半夏手中一顿,很是诧异:“昨夜不是你伺候郡主就寝的?” 麦冬也觉得奇怪:“我亥正进来时,郡主已经睡下了,以为是你守夜帮着安置的。” 半夏摇头否认道:“不是我” 寝间突然传来一阵闷闷的呻吟声。 如意头疼欲裂, 帐内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酒味。恍惚间以为一切都是梦, 觉得现在还是新年的时候,她见麦冬在撩纱帐,随口问:“王爷呢?”她生平只醉过两次, 十六岁的生辰宴和赐婚时的除夕宴。 麦冬微愣, 将纱帐挂在金钩上:“郡主在问谁, 端王还是成都王?”皇帝未曾封哪位皇子为王, 说的这两位王爷是和圣上非一母所出的兄弟。 如意瞅着麦冬还算单薄的裙衫,猛地惊起:“现在是哪一年?” 麦冬木讷道:“丙寅年。” 如意的脑袋仍旧有些痛, 抚着额头试探地问:“昨儿个我生辰?” “是啊。”麦冬似是松了口气,去端温在红泥小炉里的蜜水, “郡主先喝些水润润喉。” 半夏从雕花橱中取了几件干净的衣裳过来:“郡主现在要起床么?” 如意狐疑地打量半夏一番, 语气淡淡地说:“吩咐人打热水进来, 我要沐浴。” 半夏应了个“是”, 出去传话。 麦冬嘿嘿一笑:“郡主昨晚去找徽州侯,后来如何回来的?” 如意也不清楚自己怎么回来的,而且像是一下子回到三年前,只继续平躺着说:“喝多了,不记得了。” 麦冬当她在害羞:“那——郡主讨到生辰礼物了么?” 这点如意倒是没忘记,不禁嘟囔道:“小气鬼。” 麦冬强忍着笑意,也不戳破她的“失忆”,只提醒她:“今日壹招仙的雅集,郡主可别迟到了。” 不知从何时兴起的,长安城中有家世且为嫡出的公子小姐们,会于每月十八休沐这日下午,在白锦河边的壹招仙里小聚,已然成了风尚。 自及笄后每逢雅集,如意必定盛装赴会,只为遇见陆西墨,虽然徽国公府就在静园东面,两府之间仅仅隔了条“半尺巷”,至少在壹招仙里,她可以多看他几眼,若是玩曲水流觞点到陆西墨,还能一睹他抚琴时的风采,简直叫人赏心悦目。 再不济,临到雅集结束时,她都能找借口与他同舆回府,那是他们为数不多的独处机会。 如意盯着淡粉色的帐顶神游:若是梦,太过清晰;若不是梦,难道自己重活一次?为了打消这个荒谬的想法,她当然要去壹招仙验证一番。 记忆里,怀远侯府庶出的小姐,在今日给自己送了份迟到的生辰礼,当时有人嘲讽过杨小姐,还是陆西墨出言帮其解的围,为此如意很是不快活,礼物也未曾打开来看,更是随手一放不知丢哪去了。 究竟是与不是,一去便知。 · 因为守夜的缘故,半夏呵欠连连,如意让她先回围房休息,离开东暖阁的时候,半夏没忘带走还未缝制好的裙子。 沐浴净口完毕,如意穿了身粉白相间的齐胸襦裙,梳了个垂挂髻,并在两边各簪了支攒花金步摇。 麦冬拿了条海棠色的薄纱披帛过来,如意觉得颜色刺眼,眉头微蹙说:“换一条。” 麦冬以为她不喜欢这个式样,于是换了条桃色绣花的锦缎披帛,倒觉得她的装扮较往日素净了许多:“郡主今日的穿戴和平时不太一样。” 如意对着铜镜将额前的碎发捋到两边:“总觉着以前跟老鸨似得。” “郡主。”麦冬被这话给吓到,“若被王妃听到奴婢们可就惨了。” “我随口说说而已。”如意用螺子黛沾了些水轻轻描眉,又问,“母妃和世子呢?” 麦冬如实告知:“王妃和世子一早去了长信宫。” ——去见慈惠太后么?如意想了想,毫无印象,竟觉得有些庆幸:“备膳,再准备轿辇。” 随意用了些午膳,一切准备妥当后,如意走到府邸门口,下了石阶回头望向门楣处,府匾上“静园”两个鎏金大字格外耀眼。 记忆像剪影般重叠在一起:三年前,弟弟朝显棠仍旧是世子封号,没有封王娶妃,静园没有更名为荣王府。最重要的是陆西墨还活着,自己也未曾应旨和亲突厥。 ——是梦,一定都是梦。 · 壹招仙的小厮弓着腰将如意领至六层顶楼的齐云阁,这会子到的人不多,都恭敬地同她行礼。如意面色不佳,旁人不敢贸然同她主动搭话,那些前来聚会的人,大都有着自己的小群体,时常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同官场无异。 陆西墨随后而至,一袭白衣锦袍纤尘不染,束着卷云纹锻带的头发顺滑地拢在身后。如意一看到那张俊朗的脸,心如鹿撞,在他看似无意地望过来时,如意连忙收回目光,转身走到东面凭栏处,极目远眺白锦河上的画舫,蓝的c绿的c灰的,并在心中一二三四地数着。 不知数到第几只,杨三公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参见安阳郡主。” 如意眉心一跳,故作镇定地回头,只见杨瑞身边的女子对她福了福身子:“臣女杨艳给安阳郡主请安。”女子举止大方,丝毫没有初次参加雅集的拘谨感。 杨瑞跟着拱手解释道:“臣知晓于礼不合,可府中就这么一个庶出的姊妹,自幼也曾请先生教过几年书,臣斗胆带她出来见见世面,还望郡主莫要介怀。” 如意向来不会轻易地给别人脸色看:“无碍,多些人也热闹些。” 杨艳这才拿出一只精美的雕花木匣,用双手捧给如意:“得知郡主昨日生辰,臣女也不晓得郡主喜欢什么,还望郡主笑纳。” 如意不禁怔在原地——是真的,一切都曾经真实地发生过,现在是让她重新再经历一次么? 杨艳的双手仍旧举着,边上已经有人嗤笑道:“何时壹招仙的雅集也能有庶出的小姐参加?倒是会捡高枝攀,先讨好这里最大的主儿。” 开口嘲讽的是奉国公府的韩小姐,韩家祖上也算开国元勋,世代承袭兵部尚书一职,掌长安五军调遣之权。朝堂之上,兵部与礼部素来不合,私底下逮到机会定会踩对方一脚。 如意不咸不淡地看着韩佳莹,余光察觉到陆西墨往这边靠近,在他没开口前,如意已伸手接过杨艳手中的木匣:“庶出又怎样?在这里有近半人的父亲c祖父皆为庶出,凭各自的本事考取功名,得以朝廷所重用,试问哪个不努力?”这话上一次是陆西墨说的,她只是复述而已,“若是杨艳小姐存心想讨好我,礼物应该前两日便已送到静园,而不是今日才给我。”如意又加了一句,让旁人彻底无话反驳,“皇爷爷也经常将他庶出的身份挂在嘴边。” 百姓和皇家的嫡庶不能比。寻常人家,即便姨娘肚子争气些,那也是庶出;宫里倘若皇后无子,哪位妃嫔生了皇子,可真真是母凭子贵,搞不好便是未来的圣母皇太后。 韩佳莹自讨没趣,脸上有些挂不住,却不敢发作:“是佳莹多嘴了。” 杨艳低头轻笑,并不掩饰她的幸灾乐祸。 韩佳莹白了她一眼:“你笑什么?” 杨艳莞尔道:“不知三皇子算不算庶出?” 杨瑞觉得她失言,连忙斥责:“艳儿,休得胡闹!” 韩佳莹眼中精光一闪:“方才郡主还称皇帝陛下是庶出,你现在提及三殿下,是否意有所指?” 杨艳丝毫不畏惧:“我只知晓郡主是嫡出,世子亦是,既然韩姐姐认为嫡庶有别,那就别再逞强了。”她的话言简意赅,暗示什么彼此心知肚明。 三皇子的生母是已殁的德妃,德妃为韩家嫡出的小姐,也是韩佳莹的亲姑母,靖和十年德妃患病离世,还未开蒙的三殿下便养在皇后膝下,可宗人府的玉牒上,未曾改笔他是由韩氏所出。 陆西墨也觉得杨艳口没遮拦,蹙眉对杨瑞说:“三表弟,管好自家的庶出妹妹,别不懂事连累到你们的姨娘。”看似责怪,实为替她开脱,若是真心怪罪,就应该说她连累了整个怀远侯府。 杨瑞的母亲怀远郡夫人和陆西墨的父亲徽国公是亲姐弟,论血亲,陆西墨应该偏向怀远侯府,可陆西墨和三皇子自幼同师受课,是为莫逆之交。 一时间气氛有些剑拔弩张,如意适时打开杨艳送的礼物,看到木匣里的东西,颜色艳丽花型不俗,便称赞道:“是花钿么?很漂亮。” 杨艳这才后知后觉,差点惹祸上身,轻声说道:“承蒙郡主不嫌弃。” 如意用中指点出一枚花钿,对着唇呵了口热气,粘在右眼眼尾处,下意识地看向陆西墨,满眼期待地问他:“好看么?”即便再活一次,她对他的感觉从未消失。 以前如意穿了新衣裳或是戴了新珠钗,若是遇见陆西墨,总会问他:好看么? 他向来都是波澜不惊,从不给予她任何回应。 话既出口,如意心中竟生出一丝悲凉感。 ——陆西墨依然还是那个陆西墨,怎会有任何改变? 上辈子在今年岁末,如意自己不当心,穿花盆底走路崴着脚,脚伤是小,脸给蹭破了一大块皮,在静园养伤遮丑三个月之久,待痂落恢复后再出府时,长安满城春暖花开,朝觐早已结束。 那年她错过许多人。 如意心中来来回回幻想过各种她和喻南砚在新年见面的场景,比如风雪漫天的城楼之下,又比如他带领着千军万马,都不及此刻真实来临时的这样平淡,更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激动,她只是略微惊讶,俄而轻松一笑:“南砚哥哥可否教我骑马?”他和记忆里的样貌重叠在一起,脸上还没有疤,倒是有种千帆过尽的感觉。 喻南砚跳下马靠近她,身后又有人随后而至,军营生活久了女人简直是稀罕物,那人带着几分不怀好意的笑:“将军,她是?” 喻南砚冲他招招手,让他下来说话,并向如意介绍道:“安阳,这是我漠北的袍泽:固勒扎。” 固勒扎有双灰绿色的瞳孔,比喻南砚矮半个头,皮肤也比他稍黑些,是那种长年日晒后的小麦色,固勒扎上下打量如意,意味深长道:“安阳——” 喻南砚轻笑补充说:“我的表外甥女。” 固勒扎似是不信,嘿嘿笑道:“这么大又俊的表外甥女?怕是表妹吧?” 喻南砚往他肩头比划一拳:“莫要造次,她是圣上的孙女——安阳郡主。” 固勒扎这才抱拳道:“卑职固勒扎,参见安阳郡主。” “固勒扎”如意喃喃道,“不就是突厥王城‘伊里’的意思么,你是突厥人?” 固勒扎微怔:“郡主懂突厥语?” 如意面色淡淡的:“只是听旁人说过。” “刚好。”喻南砚忽道,“固勒扎,你教郡主骑马,我先进宫面圣,结束后再回来找你们。” 如意问他:“你会在长安呆几日?” 喻南砚想都没想:“待封王大典结束,估摸着便要回漠北。” 如意很是诧异:“封王?谁封王?” “咦?”喻南砚有些糊涂,“加急书函里不是写着难道我看错了?” 原本封王的旨意,皇帝打算明日端阳节时再昭告朝臣,如意未曾知晓并不奇怪,她又仔细想了想,两位皇叔差不多是端阳过后才一同得封郡王的,便不觉得稀奇:“二叔是时候开牙建府了。” 喻南砚这才舒心一笑,叮嘱固勒扎道:“郡主千金之躯,切莫信口开河。”一句话两个重点,料着固勒扎能明白。入宫不能带兵器,喻南砚将随身的长剑挂在马鞍的侧襟上,对如意轻笑,“骑我的马,在这等我回来。” “好。”如意觉得心中温暖四溢,目送喻南砚离去,再去看固勒扎觉得眼熟,却又记不起来究竟在哪见过,于是总抬眼去瞄他,想找些熟悉的回忆。 固勒扎嬉皮笑脸道:“郡主再这样看卑职,卑职可要脸红了。”才怪。 “”如意无言以对。 · 如意踩着马镫骑上马,固勒扎在旁指导,他以为如意只是不熟练,奈何高估了她,落在他眼里是相当笨拙,几乎失去耐心。他觉得骑马跟肉搏一样,多做对决总会慢慢掌握技巧,想当初自己学骑马的时候,不知摔了多少回,便认为如意也是可以的,他说了句:“郡主,抓紧缰绳,小腿收紧。”看如意姿势还算规范,他直接在她坐骑的屁股上抽了一鞭子。 如意低呼了声,马已经冲了出去,固勒扎紧跟其后:“用缰绳控制方向,身子扎马步,马蹲” 如意给颠了个七荤八素,哪管得了什么骑马姿势,幸而坐骑是训练有素的军马,不会轻易发狂,顺着路直接冲过玄武门,奔进皇宫,后花园处异常宽阔,够它放纵驰骋。 如意竟是觉得有些莫名的兴奋,那时候她只骑马打过马球,不如今日这般放肆,往常的生活太过普通,什么都不敢轻易尝试,此刻权当让她纵情享受一回。缰绳在手上绕了两圈,再眯眼直视前方,远处只有一座寝殿,她已是四方不分,只知晓这里是皇宫后苑,直到路过那前殿宫门时,冷不丁从里面走出来个人,粉色的窈窕身影,难辨其谁。 如意狠狠拉着缰绳,嘴里喊着:“闪开!””坐骑来不及收蹄子,依旧横冲直撞过去,如意失声尖叫着,那女子也是被吓傻了,竟是站着不动,幸亏她身后人拉了一把,才幸免于难。 手上缰绳勒得太紧,如意觉得掌心吃痛,便稍微松了下,可人却是失去平衡,歪歪扭扭地以为自己要摔下来的时候,身后有人翻身上马,将她圈在怀里并勒紧缰绳,如意猜测是固勒扎,松了口气:“吓死我了。” “我瞧你是胆大包天,敢在宫里骑马。”身后人如是说道。 朝承浔曾告诉如意,每个人的声音都能用乐器形容,她觉得皇爷爷像编钟,三叔像横笛,安叔像玉磬,陆西墨则像古琴。 如意心跳如击鼓,原先的紧张还未平复,现遭继续加速起来。 陆西墨又在她耳边问:“从飞骑营那边过来的?”他好似早已知晓。 如意轻轻“嗯”了一声。 陆西墨转勒缰绳,行到紫兰殿门口对朝清说:“明日下午我再过来。” 如意很是抱歉地唤她一声:“二姑姑。” 朝清一身桃粉色的留仙裙,拢着宽袖看如意似是犹疑,俄而对陆西墨懦懦道:“有劳表哥。” 如意去寻固勒扎,可哪有他的身影。现在她和陆西墨贴得这么近,觉得有些别扭,便挣扎着要下马,陆西墨不说话,胳膊却将她禁锢的更紧,双腿夹了下马肚子往玄武门去,一路上两人都沉默着。 如意心里还惦记朝湄的那把檀香扇,她知晓陆西墨会刻软木雕,做扇子的技术更是不在话下,既是送给自己一把折扇,为何还要送旁人相同的,这是两边都打算讨好的意思? 而此刻陆西墨只觉得如意的发丝真香,似是将将洗过头,全是淡淡的刨花水香味,她头顶发髻上束着贴有两片鹅黄色羽毛打成结的丝带,他联想到什么,忍不住的无声轻笑。 两人同骑回到飞骑营的校场,陆西墨先行下马,刚伸出手欲牵如意,一支银色枪头直逼他侧脸,他稍稍偏头躲避,固勒扎在旁手执长枪袭来,陆西墨转身从马鞍上拔出剑去抵挡。 如意唤了声:“固勒扎!” 可固勒扎没有停手的打算,继续攻击陆西墨,几回合下来倒是没有讨得半分便宜,固勒扎卯足力气刺向他的右肩。 陆西墨胳膊一抬,再收紧,隔着兵器将剑抛到左手,接住,同时右胳膊夹着枪棍顺势往前,随即剑锋抵在固勒扎的脖子上,陆西墨蹙眉道:“什么人?” 固勒扎松开手中的长枪,往后退了两步,笑道:“果然是喻将军的弟弟,不止样貌长得像,功夫也不弱。” 陆西墨这才缓缓舒展眉头,如意已经下了马:“他是南砚哥哥的袍泽,叫固勒扎。” 陆西墨嘴角一抽:“南砚哥哥?” 如意没听出来他言外之意,只道:“南砚哥哥方才进宫见皇爷爷去了。” 陆西墨既是惊讶又是惊喜:“大哥回来了?”说着要往宫里走,刚抬脚又对如意道,“一起进宫,我有话同你说。” 如意纹丝未动:“我要等南砚哥哥。” 陆西墨盯着她的脸,碍着固勒扎在此,他欲言又止,半晌才道:“三公主的檀香扇,不是我送的。” 如意故作未曾放在心上:“哦,知晓了。” 陆西墨略显失落,却又无从解释,便微微颔首离开。 固勒扎踩着小碎步走到如意身后,顺着如意的目光去看陆西墨的背影,扯着嗓子叫:“郡主,你身上好香啊!” 如意往边上躲,跺脚道:“放肆!” 固勒扎狡黠地笑:“乡下人没见过世面,郡主可别怪罪。” 陆西墨早已转身回头,那眼神仿若要将固勒扎给捅个窟窿,他大步流星折回来,对如意斩钉截铁道:“走,进宫。” · ——两日前 陆西墨在棠棣院喂鸟,他养了只玄凤,黄色的绒毛脸上有两坨腮红,甚是可爱。 喻太师闲来无聊去同小儿子聊天:“好像许久没听到静园的琴声了。” 陆西墨“嗯”了声:“扰人清静,不弹也罢。”他用煮熟的粟米,夹杂了些烧烂的碎菜,仔细地倒进鸟笼的小瓷罐里。 喻太师负手而立:“野外的鹦鹉从不吃粟米,它更喜欢青虫c果蔬。” 陆西墨吹了两声口哨逗玄凤,才说:“我认为煮熟了干净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5.圆场 浮生若梦 皇帝真是悔不当初留了陆婕妤的性命, 让她现在有机会用红杏出墙来羞辱自己, 他更不想看到她的脸, 那唇那鼻, 无不昭示他曾经对德阳的念念不忘。 皇帝气息不稳, 目露寒光对长朔下令:“杀了那个贱人!” 长朔知晓皇帝此刻盛怒, 于是挥了挥手,张院判退出宣政殿, 长朔才道:“杀了陆氏, 便是死无对证, 敢在皇宫里走影儿,实在罪无可恕。” 皇帝紧紧攥着拳头, 额头的青筋若影若现:“禁军没人巡逻的么?让他们去查!还有紫兰殿的几个宫女,给朕严刑拷打,看看究竟哪个不知死活的进出过紫兰殿,只要是个能人道的,谁都不许放过!” 长朔眉头微蹙, 陆婕妤的事一直有宫人呈报给他, 首当其冲接触过紫兰殿的男人便是陆西墨, 这是要陷害徽州候的架势,可又觉得没那么简单,长朔自是想安抚皇帝:“万岁爷息怒,臣认为, 暂时别打草惊蛇得好。” 皇帝仍旧咽不下这口气:“朕要她死, 立刻马上!” · 上辈子, 长朔用一条白绫送陆婕妤上路,结束她曾如昙花盛开般得享帝王宠爱的一生,花朵早已凋零,剩下的只是在漫长等待中越渐腐烂的残根。 长朔带了四个内监,让他们准备好东西,打算直接处决陆婕妤,却在紫兰殿偏殿门口碰见如意,宫里的那些个见不得人之事,长朔不想让她知晓,他故作轻松地说:“郡主不回静园么?” 如意惆怅道:“好冷清啊,我原以为冷宫在永巷的孤芳苑,竟不晓得寝殿也能被圈为冷宫,方才看张院判的样子,陆婕妤定是病得不轻,我进去的时候,她还在吐呢,连个搭把手倒杯热茶的人都没有。”如意发自内心地感叹,“她在这儿生活这么多年,若是我,怕是早已疯了。” “殿下福泽绵长,怎能同一个罪妇做比较?”长朔使了个眼色,内监先行进寝阁,他又对如意说,“郡主回去吧,明日端阳宫宴,臣去静园接殿下。” 如意不禁嘟囔道:“安叔忘记南砚哥在宣政殿说的话么?估摸着骑完马,便可以直接列席宫宴了。” 长朔轻笑:“多和大公子接触,总归没有坏处。” 西配殿里传来女子的呼喊声:“我要见皇上”那声音戛然而止。 如意转身进去看,长朔没有拦她,拦不住的。 陆婕妤被内监堵住嘴,她双手死死扣住月门的底槛,不想被拉进去,她看见长朔,忽而拼尽所有的力气,去掰内监的手,嘴里含糊不清地叫着长朔的名字。 长朔微微示意,两个内监松了手。 陆婕妤扑过去抱着长朔的腿,像是落水人最后的浮木:“长朔,让我见皇上一面,就一面” 长朔不为之所动:“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即便让你见到皇上又能怎样?” 陆婕妤声泪俱下道:“不是我,当初不是我咒骂表姐的” 长朔嘴角微扯:“那事皇上已经不再追究,如今你还不知你错在哪?” 陆婕妤睁大眼睛道:“你是来杀我的么?好歹让我死个明白!” 长朔对如意欠身:“殿下还是先行回去吧。” 如意在旁努力回想,却没有任何关于陆婕妤在这期间的记忆,甚至后来知晓她死了,却不知陆婕妤何时何地因何故而身亡,如意有些懊悔,那时关注的事情太少,若是多了解那么一点点,也不至于现在这般毫不知情。 “殿下?”陆婕妤似是看到新的希望,“你是安阳郡主么?”她又跪着去求如意,“郡主行行好,让我见皇上一面。”如意今日为习武穿得极为普通,简单的绸缎褂裤,头上也没有多余的发钗,陆婕妤方才当她是路过的宫女,未曾放在心上,陆婕妤更是发了癫般,孤注一掷道,“妾身怀了孕,孩子不是长朔便是徽州侯的,他俩都有份儿,求郡主为妾身做主!”说着不停地冲如意磕头。 长朔幡然醒悟——原来设计陷害的人,不是让他死便是让陆西墨亡。 长朔拉着如意的胳膊走到门外:“殿下不要看。”他复又进入暖阁,换了只手掐住陆婕妤的脖子,迫使她靠向门柱,长朔沉声低语道,“究竟是谁给你的胆子!你以为本座今日过来是听你胡诌的?”陆婕妤的脸憋得通红,不停地挣扎,却是说不出一句完整话,长朔手上的力度拿捏得刚刚好,他又喃喃自语般,“当初若不是这张脸,你早已化成齑粉,现在来看,你一点儿都不像孃孃。”说完,长朔放开手,陆婕妤随即翻着白眼瘫倒在地上,还有一口气。 如意怎会相信陆婕妤的信口雌黄,她开始担心陆西墨,偏生这么巧今日他来看过陆婕妤,依他的品性,明日若再来探望,届时被抓个正着不对,上辈子陆西墨没有出事,其中定有转机,会是什么?可惜她猜不到。 任何时候如意首先会替陆西墨着想,她刚想离开紫兰殿,却又驻足停下来,并在外面唤长朔:“厂臣,我有话同你说。”待长朔不急不缓擦着手出来时,如意抿唇道,“今日侯爷来过这儿,他还说明日下午会再来看陆婕妤,我希望安叔去提醒他,若是有人阻止他来紫兰殿,定和今日之事有关。”关心则乱,她只能单凭直觉。 长朔不明白:“殿下为何确定有人通知徽州侯?” 如意微微叹息:“我胡乱猜测的,陆婕妤好歹是徽州侯的表姨母,旁人怎会相信他会做出如此道德败坏之事。”如意忽而难过,自己还比陆西墨小一个辈分呢,算不算不知廉耻,她也很是奇怪,“可为何陆婕妤会陷害安叔”如意猜测陆婕妤既然说得出口那样的话,定有她的原因,难道长朔并非内监,实在有些荒唐。 长朔继续用帕子擦手,没有接如意的话,只道:“这事还是殿下亲自同侯爷说吧,臣会派人在紫兰殿周围盯梢。” 如意轻呼一口气:“算了,我也只是瞎猜而已,那个”横竖陆西墨不会被牵连,不用替他操心,她顿了顿道,“我觉得此事非同小可,还是告诉皇爷爷一声比较好,既然陆婕妤那姘头有能耐在后宫进出,定非等闲之辈,若再将矛头指向安叔——总归难以脱身。” 在宫里能有这么大胆子的,且有些权势的人不多,长朔笃定道:“殿下放宽心,臣已经知晓始作俑者是谁了。”长朔身子的事,除了德阳知晓外,还有就是德阳曾经的好姐妹,如今的娴贵妃,若是扳倒长朔,对其百利而无一害,要想个万全之策应付才行。 · 上辈子今年的端阳节究竟发生何事,如意实在想不起来,无非就是宫宴,而后回静园,那段时间陆西墨对她仍旧冷淡。 如意自是一声长叹,重活一次又能怎样?不知晓的仍旧不知晓,她现在唯有等待,等着两年后的月圆中秋,早一些提醒陆西墨别在外面转悠便好,只要他躲过那场刺杀,保全性命,也算对他仁至义尽,管他最后和哪位公主好上了。 她也仅仅只是一时感慨而已,绝情话谁不会想,就像上辈子摔琴那会子,恨不得从未认识过他,可闻讯他出事时,还不是伤心欲绝。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就看这辈子谁能降得住谁罢了。 如意回到静园,下了马舆,刚巧看见陆西墨c喻南砚和固勒扎将将出喻府,三人着常服迎面走来,固勒扎未穿戎装的样子还有几分腼腆清秀,不过怎么瞧,都是陆西墨更为英俊些。 固勒扎的右手放在身侧,暗暗冲如意招手,如意等他们走近了,问喻南砚:“要出去么?” 喻南砚挠挠头:“打算去营里同几个兄弟四处逛逛。” 固勒扎对如意猛得使眼色:“喻将军欲到东四牌楼的教坊司,郡主要不要一道?” 闻言,陆西墨一脸被雷劈的样子:“教坊司?!” 喻南砚用胳膊肘戳他:“二宝没去过?正好今日一起去开开眼。” “”陆西墨哑口无言。 “那你们等等,我换身衣裳稍刻便好。”如意根本不晓得东四牌楼的教坊司是何处,以为只是跳舞奏乐供人娱乐之地,可此娱乐并非彼“娱乐”。 固勒扎松了口气,喻南砚总不会带安阳郡主去逛青楼,即便去了定不敢明目张胆地狎官妓。 喻南砚怪固勒扎多嘴:“你在这等安阳,找个理由搪塞她,不许过来东四牌楼捣乱,明日我再给你补上今日的缺。”说完,喻南砚不管陆西墨乐意不乐意,几乎连拖带拽的和他勾肩搭背先行离开。 待如意换好衣裳,拿着帷帽出来时,只有固勒扎侯在静园门口,他灰绿色的眸子透着些许兴奋的光:“郡主,咱们到教纺司溜一圈去?” 陆西墨依稀记得没过多久,太子薨逝举国缟素,皇帝连续辍朝多日,继而皇后漏液造访,来府里请母亲进宫劝解当今圣上。 第二日德阳带着陆西墨一同进宫,他牵着母亲的手,畅行无阻地踏入帝王寝宫紫宸殿。 他记得皇帝对母亲说:你从未失去过孩子,你不知晓是怎样的感觉。 他也记得母亲的回答:若是臣妇知晓呢。 德阳待长朔也算己出,可惜长朔还是进宫做了内监,她失去了那个养子。 曾经国子监的同窗艳羡陆西墨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几个博士对他的课业更是赞不绝口。过犹而不及,记性若是太好,那些不愉快的回忆简直如影随形。 此时此刻——设计陷害如意c称呼朝承浔为瞎皇子c欲置母亲于风口浪尖喻东陶说的每一样都让陆西墨愤慨,恨不得立即冲上去质问他们,可终究只能在水里泡着,方才在凉亭那他还想说如意虚伪,原来自己才是虚伪之人。 · 有喘息声传来,靡靡之音不堪入耳,陆西墨憋了口气没入水底,而后奋力往湖心游去,直到胸腔里有种快要涨裂开的疼痛,他才浮出水面大口地喘气,而后歪头拍了拍耳廓,却听见有人呼喊他的名字。 如意站在东岸边冲他挥手,边上还有许多侍卫。 陆西墨微微叹气,拖着略为疲惫的身子朝她游过去,临到岸边,池水虽浅仅及他腰部,青石板铺陈的河堤距水面只有两尺宽,搁在平时随便一撑便能上去,可他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有侍卫想拉他,陆西墨摆了摆手:“我缓缓便好。”他不喜与人有肢体接触。 如意第一次居高临下看他,发现他的额头很好看,眉骨如峰,有种想去触摸的冲动,她先让侍卫们散了,然后蹲下来问他:“陆西墨你冷么?” 陆西墨趴在河堤上,闭着眼轻轻摇了摇头,那睫毛又密又长。 如意小心翼翼地拢着袖子去擦他的额头,看见他左眉上方半寸处有个豆大的污点,她用力擦了擦,擦不掉,陆西墨微微睁眼,眉上的水珠一颤渗入睫毛中,俄而,他又闭上眼没有说话。 这时朝承沣走过来,问他:“二公子这是在做什么?”说着伸出手。 陆西墨没有看他,双手用力撑上了岸,只是脚如灌铅。 朝承沣眉眼含笑道:“方才见你和如意在湖边凉亭,没忍打扰,怎的落了水?” 陆西墨虽然衣袍尽湿,却不显狼狈,他一声长叹:“从未见过如此难缠的郡主。”有很多事,他都不能掌控。遥想那日在刑部,若是差役们真要对魏扶川动刑,以他的身份实在无力阻止,而今日的他,唯一能做的,只有不让如意被朝承沣所忌惮。 如意一怔,虽然不是第一次听陆西墨这样奚落她,可这辈子还是头一回,亏得她还替他担心,围着太液池找他小半圈。她涨红了脸,憋着嘴道:“我只是过来看你死了没,好替你收尸。”忽然她又难过得要命,上辈子没看到他最后一面,最终的回忆又不好,这辈子就不能好好地重头开始么。 朝承沣嘴角勾着笑:“如意,别耍小脾气。” 如意不太喜欢娴贵妃,自然不待见这个二叔,怎会对他有好口气:“即便我要将这太液池给填了,你觉得皇爷爷会拒绝我么?” 朝承沣绷紧眉头,脸上笑意全无,他知晓皇帝最喜欢这个孙女,甚是宠爱,静园世子朝显棠始终是他夺嫡之路上首要防备之人,而如意就是绊脚石。 陆西墨在边上调整气息,随口道:“三公主呢?” 朝承沣这才缓缓舒展眉心:“估摸着妹妹在母妃那抚琴,二公子要去看看么?” 陆西墨对娴贵妃没多少印象,知晓她和母亲曾经是好姐妹,也只是曾经而已。因为宗人府的缘故,他倒是清楚娴贵妃在皇帝为王时便已是侧妃,皇帝登基后直接将其封为贤妃,皇帝只得四儿三女,子息就属她最多:大公主朝汐c二皇子朝承沣c三公主朝湄皆为她所出,贵妃封号受之无愧。 陆西墨拧着袍袂上的水:“容我先换身衣裳,再去欣赏一番。” 如意只觉得犹如落进寒冬腊月的冰窟里,烦闷无从宣泄,她紧咬着下唇,将那把檀香扇狠狠掷入太液池里:“方才我说什么来着——我不稀罕!”而后头也不回的原路跑开。 · 徽国公府在朝二十多年屹立不倒,不是因为喻家的兵权或是皇帝的私心,而是因为喻太师从未在皇嗣上表明过立场,德阳郡主更是不与后宫妃嫔多有来往。 为人臣者,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他可以向皇帝谏言任何事宜,即便是皇陵迁移棺椁之事,都敢直言不讳,唯独储君方面他不参与。说他明哲保身也好,随遇而安也罢。就因如此,无论将来谁成为大昭的储君新帝,都不会撼动喻家在朝中的位置。 陆西墨和三皇子朝承浔交好,也是极有分寸,公私分明,从不僭越雷池半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6.玩耍 浮生若梦  这两日一直未曾跟随如意左右的半夏, 从麦冬口中得知下午的惊心动魄后, 双目噙泪一脸的惶恐,亏得如意见过半夏背叛自己时的样子, 要不然定会信了她的邪。 如意转念又想,要么是她装得像, 不然便是半夏现在还没有遇见那个绿眼睛的沙盗,未曾与其狼狈为奸。 ——若不是半夏那时在酒里下了蒙汗药,两千的禁军护卫队,还敌不过区区一两百个沙盗么?究竟是怎样的利益驱使, 才能让她如此忘恩负义,如意想想都觉得窝火。 横竖摆在眼前事情更重要些,下午发生的意外几乎没有任何头绪,如意觉得如今唯有以不变应万变,等着对方再次动手就好。 而后如意服了陈御医的安神散, 不一会儿困意袭来, 她什么都不想理会,几乎沾床便睡。 不知睡了多久, 如意好像听到有猫在叫, 迷迷糊糊中睁开眼,却什么声音都没有,这才觉着有些口渴。她起身去趿鞋,寝间点着两只烛台, 勉强能看清楚桌椅陈设, 等她喝完水转身时差点给吓个半死:架子床侧面的衣桁上挂了件红色衣裳, 后面置了只落地烛台,外头笼着绢纱烛罩,从她站的地方看过去像个脑袋,以为那边站了只女鬼。 如意拍拍胸口压惊,而后走过去将衣裳扯下来。她的衣裳颇多,唯有这件比较特殊,对襟上有六枚足金打造的纽扣,扣子是六瓣花型,需要用三个手指捏着对角的三朵花瓣,往中间一压才能解开。三年前,不对,应该是前两天才穿过。就地回忆一番,依稀记得那时衣裳只穿一次便怎么都找不到了,为何今晚会冒出来,也忒奇怪了些。 如意默默想着自己的“因果循环”,因为今日入宫,所以提前遇见魏扶川;因为去了毓庆宫用膳,所以回来的时候遇险。那么究竟是何原因,让这件衣服再次出现? ——因为对半夏的不重视么? 一时间竟是睡意全无。如意披着手中的衣裳走到院子里,外面比屋内亮堂些,屋檐下挂了一排灯笼,晕出暖黄色的光。 月亮斜挂在天上像个香芒,薄云轻飘慢移,几乎看不到什么星子,同大漠里的夜空不能比拟,让如意有种往事不堪回首的感慨。 如意随意看向隔壁的徽国公府,隔着两道墙的那一面,还有明亮的光,也不知陆西墨此刻有没有就寝。 曾经,她有时睡不着的时候,若是看到常棣院的烛光亮着,就会往那边丢棋子,陆西墨喜欢白色,于是她只丢白棋子,往往在丢了几下之后,那边的灯火便会全部熄灭。 偶尔也会有陆西墨不耐烦的声音传来,诸如:郡主别闹了c郡主很闲么c郡主明日要早朝。 现在想来,确实挺讨人嫌的。 一只白身黑尾的猫爬到围墙之上,顺着龙脊瓦一步一步往外走,似是踩空,挣扎着跃到喻府那边,发出一阵响声,在漆黑的夜里格外刺耳。 如意首先的反应竟是想同陆西墨解释,她从窗边放在杌子上的白瓷棋罐里取了枚棋子砸过去。 ——咦?怎么没声音,再砸一次。 这才听到棋子落地时的脆响和陆西墨的声音:“郡主又做甚?” 如意怯生生道:“刚才的‘噼啪’声不是我弄的。” 那边没有说话。 如意靠近围墙:“陆西墨,你在么?” “棋子也不是你丢的?”陆西墨问她。 “”如意用脚踢了踢地上的碎石,略觉尴尬,“你怎么还不休息?” 陆西墨没有回答她,却口气不佳地问:“郡主有事?” 如意脚下一顿:“没事。” 陆西墨的声音在浓浓黑夜里隔着两道墙的回响,话语有些冰冷:“郡主若是没事,下次可不可以不要往这边丢东西了?” 如意眨了眨眼:“你是说,假如我有事的话,便可以往那边丢棋子的么?” “”陆西墨沉声说,“勺道。” 如意知晓那是什么意思,江南庐州的方言,用来形容女孩子做作,她背靠着墙微微叹气:“陆西墨,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没有声音回答她,如意转过身往后退了几步,常棣院还有烛光亮着,她又往那边丢棋子,没反应,再丢一枚:“陆西墨,你还在么?” 陆西墨简直无语:“不在!” 如意自讨没趣,无奈道:“那你早些休息。” 回了房里,如意脱下衣裳的时候才发现少了枚金花纽扣,不禁又叹气,唏嘘今天发生的一切。 · 第二日一大早,如意已经叫起,等着魏扶川过来静园。 可左等右等,西洋钟都敲了九下还等不到他的人,如意有些不耐烦,命仆役前去查询。 两刻后,仆役带回来消息:“魏统领给六扇门的人抓走了。” “什么!”如意几乎不敢相信,连忙叫罗长史备马舆,赶去那边要人。 此时陆西墨已经在刑部,魏扶川被绑到那里的时候,因为某些交际关系,有人第一时间通知了他,还好去到的及时,刑部差役刚剥了魏扶川的飞鱼服,可看他们的架势就差要动刑了。 陆西墨很是不悦:“魏兄说他不知情,刑部拿人便可以不讲证据?” 刑部里虽然不讲人情,好歹会给喻家几分薄面,方侍郎也是奉命行事:“陆大人此言差矣,昨日安阳郡主出事时,皇宫门前的锦衣卫全都有目共睹。而后据巡逻侍卫们供词,都说看见犯人曾经在郡主的马舆前驻留许久。” 陆西墨不屑地笑:“魏兄傻还是你们当他傻?倘若他真有对郡主的马舆做过手脚,为何不立即离开,等着被人抓个现行么?”他顿了顿又道,“若是本官没记错的话,昨日若不是有魏扶川相救,郡主恐怕已经玉体有损。” 方侍郎自然有他的依据:“犯人在郡主离开后,鬼鬼祟祟和几个护军从舆厢里翻找东西,是想毁尸灭迹么?” 陆西墨看向魏扶川:“定是有魏兄自己的道理。” 魏扶川跪在地上,很是镇定:“安阳郡主让卑职去检查一番,看是否有可疑之处。” 方侍郎似是不信:“那你拿走了什么?” 魏扶川据实已报:“四支断箭,箭头上有羽林卫的印记。” 陆西墨嘲讽道:“这样看来,你们刑部岂不是要将所有羽林卫的侍卫全都抓回来问话,再严刑逼供他们,究是谁将箭矢留在郡主的舆厢里?” 方侍郎吹胡子瞪眼道:“定是有人栽赃,若是羽林卫的人,他们怎会留下自家带印记的箭?” 陆西墨冷笑一声:“原来侍郎也知晓有‘栽赃’一说?那为何魏扶川就不会是被人陷害的?” 方侍郎仍旧对魏扶川存有偏见:“昨日听闻郡主要下跪之人看家护院,许就是他的计谋,先给郡主下套再亲自救郡主,定是想让郡主对其重用,为求鱼跃龙门。” 陆西墨实在觉得方侍郎的狡辩能力大于查案能力:“那你们会不会想着升官发财,而去假意掳劫东厂督主?若是再救了督主,岂不是可以一步登天?” “”方侍郎登时无言以对,只能用他唯一的权利,“来人,给本官上刑。” 陆西墨眉头紧蹙:“侍郎这是想屈打成招么?”他目光凛冽往前靠近公堂书案,“侍郎言语处处针对魏扶川,为何认定他有罪?宗人府虽然无权干涉你们刑部的事,但凡事总要讲公正,你这样做对得起头上御赐的牌匾么?”“明镜高悬”四字就挂在方侍郎头顶正上方,陆西墨又据理力争道,“即便魏扶川真的有错,好歹他是锦衣卫的人,自有有东厂缉拿,刑部这样会不会有越俎代庖之嫌?” 方侍郎故作镇定,一面是陆西墨的质疑,一面是刑部尚书的压力,他一个四品侍郎夹在当中里外都不好得罪,实在为难。 见方侍郎似是犹疑,陆西墨又道:“若是侍郎一意孤行,休怪本官明日启奏皇上。” 方侍郎心如油煎,额头上渗出细小的汗珠来,权衡再三后索性做了抉择:“下官职责所在,还望侯爷不要为难。” “多谢侯爷出言相助。”魏扶川原本就不善辩解,他也不想再做挣扎,“侍郎大人,问到底,卑职仍旧只有一句话,从未做过任何有害郡主之事,即便今日上了断头台,魏某胸坦荡如砥。” · 如意的马舆火急火燎地赶到刑部,她又火急火燎地往公堂里跑。 她微喘着气,定睛看清楚形势后,非常生气:“魏扶川是静园的人,你们抓他有没有经过本郡主的允许?” 方侍郎站起来点头哈腰地对她作揖:“微臣参见郡主。”而后又干笑着说,“有禁军巡逻的佐证,都曾亲眼看到魏扶川在郡主的马舆前逗留”他又是将那套歪理复述一番,认定魏扶川为了攀龙附凤,而故意策划这么一出舍身救主的戏码。 陆西墨出言讽刺道:“我便在这等着你们掳劫督主后飞黄腾达的好消息。” 方侍郎的表情很是难堪:“郡主,魏侍卫留不得,此人居心叵测,不得不防,也有道: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若是郡主下令直接处置,也省去很多麻烦,更不怕陆西墨的弹劾。 陆西墨又开口了:“嗯,羽林卫有五千侍卫,杀了三千还有一半。” 如意大概能猜出来他们抓魏扶川过来的理由,总归事实胜于雄辩,她不想废话:“马舆是本郡主做的手脚,想来试试魏统领的本事,不知侍郎是否满意?总之本郡主很满意魏卿的表现。” 方侍郎张口结舌愣在原地。 忽而又听到外面有人朗声一笑:“听闻有人想掳劫本座?猜猜看,本座会不会将他的脑袋给拧下来。” 已是巳时,如意端坐于罗汉塌左侧,将手搭在矮案的脉枕上,陈御医隔着一方丝帕仔细把脉,却思忖良久。 月门的水精帘被婢女撩起,一人执玉笛缓缓走进西暖阁,随着他身后挂帘落下时的碰撞声,更显得他嗓音如玉磬:“臣给郡主请安。”他又开口问询边上的御医,“安阳郡主的身子怎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7.觐见 浮生若梦  话虽这么说,如意却从未对皇帝表露过自己女孩儿家的小心思, 她也是气急才口不择言。回王府后更是越想越气, 直接将筝给砸个稀巴烂,还把已经铺满整个竹架的葡萄藤给齐根斩断。 更别提一早约定的中秋逛灯会之事。 没几日后, 陆西墨便出了事, 自此阴阳两隔,属于他们最后的回忆竟是争吵。 · 陆西墨身量颀长,如意只及他的肩,需微微昂首才能与其对视,用面如冠玉目若朗星来形容陆西墨丝毫不为过, 他那俊逸容颜早已錾刻于如意心中, 无论前生今世, 抹不掉的。 如意紧咬着唇,害怕声音稍微大一些便会哭出来:“若今日过后我死于非命, 你会不会后悔曾用这样的口气对我说话,亦或事后会想着同我道歉?” 陆西墨微怔, 喉头滚了下,声音也不大:“郡主现在不是好好地站在臣的面前?而魏扶川此刻只剩半条命。” “陆西墨,你只不过仗着”如意没说完, 直接往静园里走。 半夏守在影壁那,看见如意回来,直接开门见山:“世子给獒犬咬了, 王妃杖责了魏统领。” “咬到哪了, 严重么?”如意低着头, 吸了下鼻子,“魏扶川的伤势如何?” 半夏战战兢兢地说:“世子的腿被撕下来块肉,医师将将给止住血,所幸未伤到筋骨。” 如意又问:“魏扶川呢?” 半夏小心翼翼道:“挨了几十板子,人在围房趴着。” 如意的步伐很快,直接往中院去:“医师给魏扶川看过伤么?” 半夏紧随其后:“三七堂的郎中还在围房里。” 如意回过头来,蹙着眉道:“可不可以一次将话说清楚?非要我问一句,你才答一句么?” 半夏有些难堪,埋头解释道:“郡主可以问麦冬,她全知道,侯爷也是她请过来的。” · 王妃亲自在中院的寝阁给朝显棠喂药,他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的,估计被吓的够呛。 如意撩开薄衾看了眼,朝显棠小腿的伤已经包扎好,只有稍许血迹渗出来,幸而不多。如意松了口气,问他:“怎么好端端地给獒犬咬了,到底发生何事?” 朝显棠不说话,王妃却反问如意:“明日就是御侍选考,你还有心思出去闲逛?” “奉国公府的邀贴而已。”如意只得问站在边上的麦冬,“你说说看,从头到尾一清二楚地全部告诉我。” 麦冬这才据实已报:“奴婢在小院里收衣裳,听见世子的尖叫声赶到后院的时候,便看到世子被獒犬咬着腿,魏统领正只手掰开獒犬的嘴,后来”麦冬悄悄打量王妃一眼,“王妃过来看到了,传了笞杖惩罚魏统领,奴婢怕出事,就去隔壁喻府请徽州侯过来求个情。” 如意又看着朝显棠,带了几分生气:“姐姐最后问你一次,你怎会被獒犬咬着?” 平时如意待这个弟弟极好,朝显棠也很是依赖她,这才听他小声地说:“我见那个侍卫拧着食桶去厨房,估摸着獒犬吃饱了,就想去逗它玩儿,可刚打开笼子,它突然就扑出来咬我。” 王妃在旁正色道:“若不是那个侍卫没有锁好铁笼,显棠怎会被那畜生袭击。” “母妃这是什么歪理?魏扶川抓着显棠的手叫他去逗狗了么?”如意觉得简直不可理喻,“照母妃的话来说,镖局押镖,有土匪来劫镖却被镖师打成重伤,那些土匪们岂不是可以去官府状告镖局行凶?”如意忽而感觉脑袋疼,万般无奈道,“母妃怎能叫人将魏统领打成重伤?” 王妃明显有些不悦:“你这是什么口气,是对母亲说话应有的态度么?魏扶川他不过是个侍卫,母妃只是小惩大诫!” 如意抚了抚额头,里面嗡嗡的响:“母妃不惩治显棠身边的随从,未曾劝阻主子的危险行径,却杖责了出手相救的侍卫,这事叫别人知晓,往后谁还敢替静园卖命?”她深深叹息,“母妃口口声声让女儿和徽州侯多多亲近,好嘛,魏扶川是他的好友,若女儿不是郡主身份,估计他现在想将我生吞活剥了都,怪谁呢?当然是怪我不该派人将獒犬运到静园,没獒犬便不会生出这样的事端,怨我,都怨我!” 如意越说越觉得烦躁,只想出去透透气。 “如意。”王妃叫住她,面色凝重地建议道,“要不,你去同陆西墨服个软,便说全是母妃的主意?” 如意转过身来:“母妃何苦自欺欺人呢?世间那么多好男子,为何偏偏要女儿腆着脸去讨好一个根本不喜欢我的人?” 王妃轻咳一声,估摸着也没当麦冬是外人:“可唯有喻家的势力对静园最是有帮助。” 麦冬闻声垂眸退出寝阁,又屏退院子里的下人。 如意真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那为何不让显棠娶喻家的女儿?喻东陶和喻北瓷全都尚未许配人家。”如意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便是北瓷好了,横竖她与显棠同年同月同日生,有这么好的缘分和由头,做夫妻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更是苦涩一笑,“您就别再让女儿去勾引侯爷了。” 上辈子,王妃的原话,就是用“勾引”一词。 “怎么说话的?”王妃将药碗往边上的杌子上一掼,“母妃只有你和显棠两个孩子,你父王生前是太子,母妃别无所求,唯盼显棠能成为储君!有错么?” 如意的双眸仿若揉了冰和火:“他连喻家的女儿都没本事娶到,如何有本事能做大昭的储君!” 如意平时很少顶撞王妃,今日实在反常,母女俩不欢而散。 · 如意随后去看魏扶川,她在后院围房外叫了声:“我可以进去么?” 门“吱呀”一声从里头打开,开门的是陆西墨,如意登时有些局促不安:“我待会再来看他。” 如意原路返回往中院去,心中一阵难过,那些生离死别的记忆又再次席卷她,无论怎样,那时的她是喜欢陆西墨的,撇去有目的地开始,可后来她是真心的。 忽而如意又想,不如现在就将獒犬送回宫去,一个转身却是直接撞到陆西墨胸口——她仍旧一副梨花带雨的样子。 如意下意识捂住脸:“你走路都没声音的么?” 陆西墨怔在原地,轻声道:“抱歉,方才是我语气不好。” 这样一说,如意更觉得难过:“你素来都是这样对我。” 陆西墨并不知情:“哪有,只今日这一次好么?” 如意干脆背对着他:“那我每次冲你院里砸棋子,你有好口气同我说话么?” 陆西墨从未安慰过旁人,见她肩膀不停地耸动,有些心烦意乱:“来来来,看看我的脸,是不是被你砸青了?”其实没那么夸张,他额头上只有个豆大点的淤痕,如蹭了灰般。 “” 陆西墨微微叹气:“我们换位思考一番,倘若我在府里养狗,咬到北瓷,当时你的婢女半夏在旁边,我不分青红皂白将半夏打个半死,试问,你会不会冲我发火?” 如意已不再哭泣,闷闷地说:“打死也算她活该。” 这下换做陆西墨无言以对,半晌才道:“罢了。”他靠近如意,递给她一方鲛帕,“小时候便爱哭,长大还改不了这毛病,哭的时候简直”他顿了顿无可奈何道,“难看的要命。” 如意不接鲛帕,也不去看他的脸,怕一看到便会心软:“要你管!我不哭的时候也没让你觉得有多好看。” 陆西墨从鼻腔中发出“嗤”地一笑:“红配绿,丑的哭,像只鹦鹉。” 如意往下看自己腰间的大带,果然是艾青配朱红,也不认为有多丑:“比你好,除了朝服就是一身白,万年雪山化不开一样。”衣裳是,心更是。 陆西墨无奈地摇头:“你记不记得前几日生辰那晚,喝醉酒时同我说过何话?” 如意顿觉不妙,想必那时没说什么好话:“你都说喝醉了,我怎会记得说了什么?”她悄悄抬头打量他,陆西墨的眉眼似笑非笑,看得她有些心虚,便先声夺人梗着脖子道,“不记得了!” 陆西墨压低声音:“你说”那嗓音如羽毛,好似在撩拨她的心弦。 “我不要和你说话。”如意捂着耳朵就往自己小院的方向跑,觉得定是陆西墨故意来奚落她的,才不会让其得逞。 自及笄礼结束后,如意反而经常出现在陆西墨的视线里,几乎天天可见。全是她刻意为之,即便哪天碰不到她的面儿,也会听见她在静园的琴声,还有每个月十八的壹招仙雅集,原本他只是打发闲暇时光罢了,久而久之倒是成了习惯。 非要问对如意有何感觉,陆西墨自认为是:不喜欢,亦不讨厌。 ——她还小,不懂事。陆西墨经常这样安慰自己。 直到如意十六岁生辰那晚荒唐的翻墙之举,竟是让陆西墨无法回应她,所谓酒后吐真言大抵如此,他怎不知晓如意的心思,为了王妃的执念和静园世子的未来,她也算将自己豁出去一回。 只是有时候有些事情,自己心里知晓是一回事,别人说出来又是另外一番味道。 如意亲口所言——喜欢他,因为他是喻太师的儿子。她喜欢他的身份,换言之,和他这个人无关。 陆西墨竟有些莫名地同情她,也可怜自己。但又不傻,他一直清楚地明白如意口中所谓的“喜欢”意味着什么。做人若是太过计较,会很难获得满足感,平心而论,他很少会觉得快乐。 陆西墨手边的酒壶空了,他不想再喝第二盅,露台那边不时传来欢声笑语,想来外面的两人相谈甚欢,原来她很容易开心,亦或很容易被旁人逗开心。 而他,经常惹她不痛快。 过去的一年岁月里,即便陆西墨前一日再怎么惹如意不悦,第二天她会跟没事人一样,继续主动同他说话,很少对他有情绪,也仅限她十六岁之前。陆西墨隐约觉得如意的性子慢慢在改变,最近她会有自己的情绪,会表达她的不满,可却仍旧如往常那样,转眼就忘,陆西墨无法分辨是好还是坏,左右她还愿意同他说话。 方才唱《女驸马》的伶妓给陆西墨斟酒,他抬头看她,指了指她的脸颊:“这是贴了东西,还是抹的胭脂?” 那伶妓满眼的娇笑:“醉仙楼里脸上贴红的女子,只卖艺不卖身。”她轻咬着唇,往陆西墨那边靠,“若是公子” 伶妓后面说什么,陆西墨完全没有在意,因为他看见如意撩开纱帐,只一瞬,她原本愉悦的脸庞突然间笑意全无,几乎是鼓着腮帮子走进来。 他微微叹息——女人太难琢磨,翻脸跟翻书似得。身旁伶妓身上有股奇香,他好似闻过,竟是忘记在哪闻过,便往后避开,与她保持一段距离。 如意阴着脸走过来,蹲在喻南砚的矮案前,口气不佳道:“南砚哥不是说明日教我骑马么?不早了,该回府了。” 喻南砚眨巴眼,没反应过来:“更鼓还未敲第二次,时辰尚早。” 如意不依不饶道:“方才敲过,你没听见。” 难得回长安一次,抽空出来放松放松,喻南砚未曾尽兴,却也不拂她面子,横竖会在帝都呆一段日子:“好嘛,送你回去。” 喻南砚看似喝得有些多,步伐略重,开始还需要陆西墨扶着,临到大街,一阵冷风吹来,喻南砚缩着脖子唤了声:“固勒扎,好冷。”而后放开陆西墨的手,将脑袋搭在固勒扎的肩上。 如意看他们一眼,生怕喻南砚的将固勒扎的小身板给压垮。 方才如意已经确认过,固勒扎是女孩子无疑,她有突厥血脉,还会说辽语,束胸入军营实属无奈,理由暂时不方便说但绝对没有异心,如意也不强人所难,并且答应替她保密,女孩儿间的友谊只要不是喜欢同一个男人,基本很容易建立起来。 两人聊到兴头上,固勒扎忍不住向如意倒豆子,说跟随喻南砚一年有余,也曾同床共枕过,他竟都没发现她的秘密,如意只觉得喻南砚真是粗心大意,一点儿眼力劲都没有,怜香惜玉什么的更不能指望,不禁数落他道:“南砚哥,你慢些,不能喝还喝那么多” 陆西墨以为如意是在关心喻南砚,忍不住想起朝承浔对他说过的话,心中泛着疑问——我和大哥长得一样,她更喜欢谁?随后却为有这个想法而觉得可笑。 须臾,喻南砚想吐,捂着嘴对陆西墨和如意挥手,口齿不清道:“你们先走。” · 护卫们远远跟在如意和陆西墨身后,不远亦不近。 长街两边还有摆摊的小贩,如意原本就没有用晚膳,醉仙楼里只吃了两颗橘子,她现在有些饿。 陆西墨看到她对食物渴望的目光,直接问她:“你吃汤面还是馄饨?” 如意很担心肚子会不争气地叫唤:“都可以。” 陆西墨带她去了猫儿胡同里的一家露天铺子,老板冲陆西墨笑:“二公子下职了?今儿个有些迟哦。”老板看到一同随行的如意,便先问她,“姑娘想用些什么?” 如意没有在这样的摊档吃过东西,不好意思开口,陆西墨道:“两碗馄饨,一客猪耳和一碟豆干。” “您们稍等。”老板说着,去忙活了。 如意坐下后悄悄对陆西墨说:“我想吃汤面。” 陆西墨回过头对老板道:“劳驾,馄饨换成汤面。” “”如意暗自腹诽——不可以你吃馄饨,我吃面么,非要一样的作甚? 卤味过一下热汤便好,端上来时还冒着热气,如意从竹桶里取出箸递给陆西墨,陆西墨下意识地微微抬手,他手里已经有一双木箸,没等如意缩回手,他伸出右手将如意递过来的箸拿着,再把原先自己拿的箸放在桌子左边,动作很是自然。 如意并没有放在心上,她已经饿了,先夹了块豆干尝一口:“有些咸。” 陆西墨解释道:“平伯这儿的主食味道略淡,就着卤味刚刚好。” 如意看着他问:“你经常来吃么?” 陆西墨用桌子上的一根箸将头发绾在身后:“偶尔。” 原本如意不理解他为何这样做,在吃面的时候,她的长发总是往下滑,陆西墨才对她说:“学我这样。”并指了指自己的头发。 如意面露难色,扭捏道:“我不会绾发。” 陆西墨站起来走到她身后,如意的头发很是顺滑,他下手极是轻柔,将那黑鸦鸦的头发单手拢在一起,再松下自己头上的缎带,系在那乌发中间。 如意真是饿了,一碗面只剩一口汤在碗底,味道还算可口,重要的是她心情好。 陆西墨结了账,只要三十文钱,如意对银子没有概念,却也认为很是便宜。 这是如意觉得有史以来第一次与陆西墨走的这样近,同案用膳,并肩回府,以往再怎么靠近的相处都是虚的,不及此时此刻这样让她神往,以至于临到静园时才感叹路程这样短。 如意虽然很舍不得,总不能厚颜:“我回去了。” 陆西墨“嗯”了一声,如意低着头拾阶而上,陆西墨唤她:“如意。”他看到她头发上还系着自己的缎带。 如意回过头来问:“何事?” 陆西墨站着未动,稍作犹疑后问她:“你最近怎么不弹琴了?” 如意顿了顿,抿嘴一笑:“知晓啦,我回去便弹。” · 如意让麦冬将筝搬到六角亭里,幸而指甲的长度还不妨碍她弹奏,她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暗香,南墙处的葡萄藤竟是开了许多黄绿色的小花,隐在碧叶中不是很明显。如意走过去轻嗅,沁人心脾,原来许多事情都会提前到来,她所要做的,便是顺其自然,等着某天葡萄藤爬满整个竹架,开花结果,也不负她的痴心等待。 陆西墨回府时,喻南砚和固勒扎竟然还未回来,他进入常棣院,发现肩头落了只小青虫,正欲用手指弹开,忽而想到玄凤,便拔出发间忘记拿下来的箸,挑着虫子递到笼子里,几乎是皱着眉头看玄凤吃下去,小东西叫得还挺欢,陆西墨打开笼子,用指腹拱它的脸:“小凰,你是淑女,怎喜欢这个?” 刚好静园那边传来清晰的筝乐,音律欢快宛转悠扬,玄凤顺着陆西墨的手,蹦跶着落在他肩上,那里还有只他未曾看到的小青虫,陆西墨微微侧头,玄凤的粉喙微微咀嚼着,歪着脑袋睁着黑豆般的眼睛回看他,陆西墨觉得它脸上的胭脂甚是可爱:“喜欢?下次再捉些给你。”他伸出手指让玄凤抓着,并对它呢喃道,“现在,乖一些。” 如意难得一觉无梦到天明,叫起的时候,王妃带着具服到了锦瑟华年,如意不禁扶额道:“又不是去祭天。” 王妃宾退婢女,对如意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道:“母亲同你一样自幼丧父,母亲甚至无法想象出你外爷的样貌来。”王妃缓缓地诉说,全是她对旧事的追思,“不记得儿时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白眼,原以为和你父王成了亲,总算变成凤凰飞上枝头。看着那些曾经嘲笑过我的人,都需跪拜我,唤我一声‘太子妃娘娘’,觉得这辈子终是扬眉吐气翻了身。可世事难料,你父王早薨,旁人都道是我命硬,克父克夫”王妃用丝帕掖着鼻下,好一会儿才语重心长道,“如意啊,若你出生在寻常人家,身为母亲绝不会逼迫你趋炎附势他人,可你是静园的郡主,这辈子只能依附有权势的男人,权势才是静园最好的仰仗。想想你小的时候,有多少人想置我们母女c置显棠于死地,若是你以后下嫁给身份普通的郡马,等将来某一天,你的哪位皇叔隆登大统,他会放过静园轻饶我们么?不会的!你唯有觅得位高权重之良人,才能保全静园和护及你后半生的周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8.重游 浮生若梦  “陆西墨, 我会喜欢你很久很久。” 陆西墨有些哭笑不得,问她:“你喜欢我什么?” 如意两颊酡红,眼中满是喝醉后的朦胧碎芒:“你长得这么好看,又是喻太师的儿子”而后她竟是身子一歪倒向旁边的抱柱。 陆西墨知晓她醉得不轻, 若是没醉, 估摸着她会往自己身上靠。他扶着如意, 稍作犹疑, 将她扛在肩头,如意跟着“呕”了一声,怕她又吐,只能将她打横抱, 西院围墙不算矮,陆西墨踩着墙边的圆木翻墙过去, 才觉得——真沉,那么小的个儿却跟米袋似得。 幸而锦瑟华年小院里无人,如若不然陆西墨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旁人家的闺房朝西,她的靠东。陆西墨仔细地将她放到架子床上,只脱了她的绣鞋,又替她盖好锦衾, 如意的脸颊熏得通红, 缩在被窝里, 像极了那只玄凤。 陆西墨伸出手, 如轻抚玄凤那般滑过她的脸颊, 指背触碰到的皮肤是温热的,随后便是他的一声长叹。 · 陆西墨见如意低着头,便将自己的右脚往前探,雪白苏锦对藕粉杭绸,两人鞋尖距离仅有两寸宽,以前他这样,如意总会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他,然而这次失算,他只能盯着她头顶的黄色羽毛问:“只要是你说过的话,你都会信守承诺么?” ——陆西墨,我会喜欢你很久很久 如意依旧没有抬头:“那是当然。” 此时固勒扎若是继续在边上杵着,也太不识相了,可惜他就是这般不知趣,对如意掐媚道:“郡主,和卑职再耍两圈去?” 陆西墨忽而想到什么,对如意道:“手给我看看。” 如意缓缓打开手掌,虎口处皮都磨破了,殷红的一片。 陆西墨竟是觉得有些心疼,轻哄她道:“先去宫里抹些药?” 如意点了点头。 固勒扎这才牵着两匹马悄无声息地走了。 · 如意问陆西墨:“你方才在紫兰殿做什么?” 陆西墨并不想瞒她:“陆姨娘病了,没有太医愿意去看一眼,二公主让我想想法办。” 如意紧抿双唇,也不知该不该多嘴,二公主朝清外表楚楚可怜看似人畜无害,内心却是比三公主朝湄更为阴险狡诈,若说上辈子这两位公主的心思,朝湄是明着和如意作对,朝清则是暗地里使坏。 突厥可汗谈论婚约时,这两人更是极力在皇帝面前提醒是“郡主和亲”,生怕皇帝改变想法,会让公主去出降。 朝清为生母着想无可厚非,她贵为公主偷偷找御医去紫兰殿根本不是什么难事,大不了再塞些银子,可还是要陆西墨出面帮忙。皇帝不喜陆婕妤那是众所皆知,朝清没当陆西墨是表哥,只有陆西墨还认她这个表妹,宫人们都是踩高捧低之辈,若不是陆西墨偶尔关照紫兰殿,恐怕陆婕妤的生活会更加悲惨。 如意遥想上次说喻东陶的不是,陆西墨明显更信任自家人。陆婕妤是德阳郡主的表妹,他肯定会相信朝清的话,如意觉得憋着难受,只狠狠踢路边的石子。 陆西墨看她:“没得手还没包扎,脚又肿了。” 如意只闷闷不乐道:“陆婕妤的事,你少管为妙。” 陆西墨没有说话,心里却有自己的打算,他已经看过陆婕妤的症状,出宫后复述给三七堂的郎中听,再抓几副药不是问题。 殊不知,上辈子陆西墨为此惹祸上身,具体事宜,那时的如意也未曾接触,若是她知晓,此刻定会出言阻止陆西墨,管他相不相信。 如意一路上自顾生闷气,到了太医院,清理上药包扎完毕后,她吩咐道:“去两个人到紫兰殿瞧瞧陆婕妤,说是身子不适。” 太医们目目相觑,有些为难:“皇上下过令,紫兰殿的事不得过问。” “要我命人将陆婕妤用肩舆给抬过来么?”如意瞪他们,并且软硬皆施道,“若皇爷爷真要怪罪下来有我兜着。再说了,今日我手有伤,是在你们太医院上的药,这手能不能痊愈,会不会影响抚琴,可是我说了算!” 简直是在威胁,太医也是无奈,只得让两个小头衔的医师去紫兰殿走一趟。 出了太医院,陆西墨对如意又是另眼相看,以往的她娇纵c任性,从不管旁人死活,这是突然转了性子么? 如意的两只手包的跟粽子一样,她回过头来看陆西墨:“是去皇爷爷那,还是出宫?” 陆西墨正做考虑,朝湄款款而至,原本拿在手里的折扇,已经收起来用宽袖遮着:“方才在宣政殿看见喻将军,他提及安阳在骑马的事,你怎么在这儿?” 如意用手背蹭蹭微痒的额头:“南砚哥哥还在宣政殿?” 朝湄口气不佳道:“没大没小,‘南砚哥哥’也是你能叫的?” 如意毫不在乎道:“我小时候叫得顺口的那会子,三姑姑还在宫里吃奶吧?” 朝湄十岁断奶,被如意嘲笑许久,因为朝湄总拿如意六岁尿床的事来损她,总归都是丢脸之事。 朝湄有些难为情,指着如意道:“还好意思说我,你六岁还尿床呢。”又来了。 如意不甘示弱道:“我尿床?尿你寝殿里了?龙塌宽大,哪里都有我画的疆域,皇爷爷都夸大昭版图辽阔。” 陆西墨在后面扶额,转身要走。 朝湄过去拉陆西墨袖子:“表哥,你来评评理,是不是如意目无尊卑。”如此这般,扇子没有遮掩住。 如意站在原地问:“三姑姑的扇子,我瞧着是徽州候所绘,难道是侯爷送的?” 朝湄微怔,料着陆西墨不会让她下不了台:“你也看出来这是表哥的丹青?” 陆西墨一早绘了这把猴子鸡仔图案的扇子,准备十七那日送给如意做生辰礼,他明明记得放在宗人府里,却是怎么都找不到,后来只得重新做了把花好月圆图案的,虽然被如意丢进太液池里,他去捞过,没捞着。 如意没有看朝湄,只盯着陆西墨,等着他的答案。 陆西墨心中纠结一番,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拿过朝湄手中的檀香扇,再打开看——猴子c幺鸡,是那把丢失不见的,而后他抬手将扇子打着旋抛到太医院房顶的青瓦上:“这下谁都没有了。” 如意不依不饶道:“我只想问一句,扇子是不是你送给三姑姑的?” 陆西墨双唇微启:“如意”若是此刻让朝湄难堪,不知朝湄会怎样对她亲哥朝承沣说,朝承沣即将为郡王,若再对静园出手,如意可以防备得了么。 如意觉得陆西墨优柔寡断的样子真难看,从前怎么没发现,还是自己眼瞎?不等他说话,如意已经转身不想等待那虚伪的言辞。 陆西墨又叫她:“如意你去哪?” 如意顿了顿,回过头来:“当然是找皇爷爷请一道免死金牌给魏扶川,免得他死在我的随心所欲之下。你说是不是啊”她若无其事地笑,“二表舅。”她又去看朝湄,“三姑姑,这样还觉得我没大没小没规矩么?” · 宣政殿里,皇帝还在和喻南砚聊漠北的风景,如意举着受伤的手给皇帝看:“骑马给缰绳勒的。” 喻南砚在旁边笑:“没摔着么?” 如意郁郁寡欢道:“差一点儿。” 皇帝觉得纳罕:“怎会想着骑马?” 如意噘着嘴:“每年各国朝觐都会有比赛打马球,我不是想表现表现嘛。” 皇帝看着喻南砚,眉眼间满是笑意:“南砚,安阳的骑术便教给你,你在长安这几日,好好教她,教会了有赏。” 如意怎么有种要将自己指给喻南砚的错觉,连忙摆手:“我的手还痛着呢,让我歇几日。” 喻南砚却是丝毫不懂得怜惜:“学什么都要一鼓作气,不能因这点小伤而懈怠,明日继续,天一亮,我便去静园找你。” “” 如意正想着找旁的理由敷衍过去,却有内监来报:“太医院的张院判求见。” 皇帝点了点头:“让他进来说话。” 张院判看殿内的几人,似是犹豫不决,喻南砚和如意起身告退。 随后,张院判跪下来,吞吞吐吐地说:“紫兰殿的陆婕妤——有喜了。” 皇帝正欲喝茶,闻言一愣,而后将瓷杯狠狠掼在殿中金砖上,噼里啪啦摔了个粉碎,皇帝更是咬牙切齿道:“那个贱人!” 那时突厥可汗递函牍来长安,提及多年前与皇帝的约定:皇帝陛下还是亲王时,酒后和乾汗的醉谈,若日后喜得郡主,必嫁突厥王子,二十年前皇帝没女儿,乾汗没儿子,什么都是未知数,全为兴之所至。 皇帝登基后,两个妃嫔陆续生育三位皇女,皆封公主,只有孙子辈的如意一人是为郡主头衔,可如意怎会心甘情愿履行那个荒唐的婚约,当时脑子也不知抽了什么风,竟是拿喻北瓷出来做挡箭牌,要皇帝封喻家二小姐为郡主前去和亲,陆西墨不生气才怪。 听他一通夹枪带棒的责怪,如意想到这三年的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顿时觉得憋屈,指着陆西墨的鼻子既愤恨又羞愧:“若我当真是肆意妄为之人,就该跟皇爷爷请旨赐婚,将我指给你,横竖我在你眼里也是恬不知耻的女子,还顾及什么颜面?” 话虽这么说,如意却从未对皇帝表露过自己女孩儿家的小心思,她也是气急才口不择言。回王府后更是越想越气,直接将筝给砸个稀巴烂,还把已经铺满整个竹架的葡萄藤给齐根斩断。 更别提一早约定的中秋逛灯会之事。 没几日后,陆西墨便出了事,自此阴阳两隔,属于他们最后的回忆竟是争吵。 · 陆西墨身量颀长,如意只及他的肩,需微微昂首才能与其对视,用面如冠玉目若朗星来形容陆西墨丝毫不为过,他那俊逸容颜早已錾刻于如意心中,无论前生今世,抹不掉的。 如意紧咬着唇,害怕声音稍微大一些便会哭出来:“若今日过后我死于非命,你会不会后悔曾用这样的口气对我说话,亦或事后会想着同我道歉?” 陆西墨微怔,喉头滚了下,声音也不大:“郡主现在不是好好地站在臣的面前?而魏扶川此刻只剩半条命。” “陆西墨,你只不过仗着”如意没说完,直接往静园里走。 半夏守在影壁那,看见如意回来,直接开门见山:“世子给獒犬咬了,王妃杖责了魏统领。” “咬到哪了,严重么?”如意低着头,吸了下鼻子,“魏扶川的伤势如何?” 半夏战战兢兢地说:“世子的腿被撕下来块肉,医师将将给止住血,所幸未伤到筋骨。” 如意又问:“魏扶川呢?” 半夏小心翼翼道:“挨了几十板子,人在围房趴着。” 如意的步伐很快,直接往中院去:“医师给魏扶川看过伤么?” 半夏紧随其后:“三七堂的郎中还在围房里。” 如意回过头来,蹙着眉道:“可不可以一次将话说清楚?非要我问一句,你才答一句么?” 半夏有些难堪,埋头解释道:“郡主可以问麦冬,她全知道,侯爷也是她请过来的。” · 王妃亲自在中院的寝阁给朝显棠喂药,他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的,估计被吓的够呛。 如意撩开薄衾看了眼,朝显棠小腿的伤已经包扎好,只有稍许血迹渗出来,幸而不多。如意松了口气,问他:“怎么好端端地给獒犬咬了,到底发生何事?” 朝显棠不说话,王妃却反问如意:“明日就是御侍选考,你还有心思出去闲逛?” “奉国公府的邀贴而已。”如意只得问站在边上的麦冬,“你说说看,从头到尾一清二楚地全部告诉我。” 麦冬这才据实已报:“奴婢在小院里收衣裳,听见世子的尖叫声赶到后院的时候,便看到世子被獒犬咬着腿,魏统领正只手掰开獒犬的嘴,后来”麦冬悄悄打量王妃一眼,“王妃过来看到了,传了笞杖惩罚魏统领,奴婢怕出事,就去隔壁喻府请徽州侯过来求个情。” 如意又看着朝显棠,带了几分生气:“姐姐最后问你一次,你怎会被獒犬咬着?” 平时如意待这个弟弟极好,朝显棠也很是依赖她,这才听他小声地说:“我见那个侍卫拧着食桶去厨房,估摸着獒犬吃饱了,就想去逗它玩儿,可刚打开笼子,它突然就扑出来咬我。” 王妃在旁正色道:“若不是那个侍卫没有锁好铁笼,显棠怎会被那畜生袭击。” “母妃这是什么歪理?魏扶川抓着显棠的手叫他去逗狗了么?”如意觉得简直不可理喻,“照母妃的话来说,镖局押镖,有土匪来劫镖却被镖师打成重伤,那些土匪们岂不是可以去官府状告镖局行凶?”如意忽而感觉脑袋疼,万般无奈道,“母妃怎能叫人将魏统领打成重伤?” 王妃明显有些不悦:“你这是什么口气,是对母亲说话应有的态度么?魏扶川他不过是个侍卫,母妃只是小惩大诫!” 如意抚了抚额头,里面嗡嗡的响:“母妃不惩治显棠身边的随从,未曾劝阻主子的危险行径,却杖责了出手相救的侍卫,这事叫别人知晓,往后谁还敢替静园卖命?”她深深叹息,“母妃口口声声让女儿和徽州侯多多亲近,好嘛,魏扶川是他的好友,若女儿不是郡主身份,估计他现在想将我生吞活剥了都,怪谁呢?当然是怪我不该派人将獒犬运到静园,没獒犬便不会生出这样的事端,怨我,都怨我!” 如意越说越觉得烦躁,只想出去透透气。 “如意。”王妃叫住她,面色凝重地建议道,“要不,你去同陆西墨服个软,便说全是母妃的主意?” 如意转过身来:“母妃何苦自欺欺人呢?世间那么多好男子,为何偏偏要女儿腆着脸去讨好一个根本不喜欢我的人?” 王妃轻咳一声,估摸着也没当麦冬是外人:“可唯有喻家的势力对静园最是有帮助。” 麦冬闻声垂眸退出寝阁,又屏退院子里的下人。 如意真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那为何不让显棠娶喻家的女儿?喻东陶和喻北瓷全都尚未许配人家。”如意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便是北瓷好了,横竖她与显棠同年同月同日生,有这么好的缘分和由头,做夫妻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更是苦涩一笑,“您就别再让女儿去勾引侯爷了。” 上辈子,王妃的原话,就是用“勾引”一词。 “怎么说话的?”王妃将药碗往边上的杌子上一掼,“母妃只有你和显棠两个孩子,你父王生前是太子,母妃别无所求,唯盼显棠能成为储君!有错么?” 如意的双眸仿若揉了冰和火:“他连喻家的女儿都没本事娶到,如何有本事能做大昭的储君!” 如意平时很少顶撞王妃,今日实在反常,母女俩不欢而散。 · 如意随后去看魏扶川,她在后院围房外叫了声:“我可以进去么?” 门“吱呀”一声从里头打开,开门的是陆西墨,如意登时有些局促不安:“我待会再来看他。” 如意原路返回往中院去,心中一阵难过,那些生离死别的记忆又再次席卷她,无论怎样,那时的她是喜欢陆西墨的,撇去有目的地开始,可后来她是真心的。 忽而如意又想,不如现在就将獒犬送回宫去,一个转身却是直接撞到陆西墨胸口——她仍旧一副梨花带雨的样子。 如意下意识捂住脸:“你走路都没声音的么?” 陆西墨怔在原地,轻声道:“抱歉,方才是我语气不好。” 这样一说,如意更觉得难过:“你素来都是这样对我。” 陆西墨并不知情:“哪有,只今日这一次好么?” 如意干脆背对着他:“那我每次冲你院里砸棋子,你有好口气同我说话么?” 陆西墨从未安慰过旁人,见她肩膀不停地耸动,有些心烦意乱:“来来来,看看我的脸,是不是被你砸青了?”其实没那么夸张,他额头上只有个豆大点的淤痕,如蹭了灰般。 “” 陆西墨微微叹气:“我们换位思考一番,倘若我在府里养狗,咬到北瓷,当时你的婢女半夏在旁边,我不分青红皂白将半夏打个半死,试问,你会不会冲我发火?” 如意已不再哭泣,闷闷地说:“打死也算她活该。” 这下换做陆西墨无言以对,半晌才道:“罢了。”他靠近如意,递给她一方鲛帕,“小时候便爱哭,长大还改不了这毛病,哭的时候简直”他顿了顿无可奈何道,“难看的要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