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渣男总撩我》 《那个渣男总撩我》正文 第1章 自尽 昭雪死的时候,正是初冬。 那天,太阳照得整个院子灰蒙蒙,空气说不出的沉郁与压抑。 季昭雪站在卢家老宅一处槿篱竹牖观景小楼里,白衣素裙,穿得倒是圣洁飘逸。 这处小楼,又叫“占春楼”。占尽人间春色,香艳十足,地方又静谧隐晦,是个“偷情密会”好所在。 季昭雪想起,隐隐约约中,第一次,和那个男人约会;第一次,和那个男人跨出了界限,颠簸倒凤,云雨放纵……好像,就是这个地方。 数尺来高的宽大缂丝屏风,上绣有《海棠春睡》的清丽鲜艳图案,工笔细腻,色彩温润,就那么显眼暧昧阻挡在楼门的敞厅与纱橱之间。 盈盈灯烛,里橱里,她被男人猛地一把打横抱起,不容丝毫推拒和抗议,他搂着她的腰,慢慢、轻轻把她放倒在了身后大床。 他吻她,床柱子摇摇晃晃,喘息,耳鬓厮磨,耳语声声,衣服的揪扯和各种撕拉声音…… 男人当时给予她了这世间上最最难以描摹的快乐与癫狂—— 她在他的身下沉沦了!堕落了! 从毁灭,再到如今,现在的这般破败不堪的样子……短短一年韶光,可是,就像经历几辈几世那么漫长。 昭雪眼睛渐渐湿润了。 手,轻轻抚上缂丝屏风上的那几朵海棠花。“海棠开后春谁主,日日催花雨”、“枝间新绿一重重,小蕾深藏数点红”……男人当时和她身体水乳交融、就快达到至极巅峰的快乐,昭雪还记得,半眯着血红的眼,他口里不自觉,还吟了这么一两句。 昭雪终于忍不住大滴大滴滚起泪来。 “啊呸!婊子!贱货!”有人外面骂,声音尽量压得低,“狐狸精!不要脸!” “你们说,她怎么都还不去死?!——这样的女人,给她千刀万剐,浸猪笼,都绰绰有余!” “是啊!去死!去死!” “去死!去死!” “……” 昭雪所有的至关亲人全都死了! 就在这短暂的两三日功夫。丈夫,因为救她,藏身于火海。 他的死,引发接下来卢家和季家最最惨不忍睹的凄惨悲剧。 丈夫是被大火烧死的!可是至于原因,只有她一个人知晓:她怀了那个男人的“野种”! 最后一次,她抱着满心期待,告诉那个男人,她,有了他的骨肉。因为他答应过她,等一些朝事上的政务一忙完,就会解决他们两人的事,该和原配和离就和离,该说服她的丈夫就说服丈夫……种种承诺,种种信誓旦旦,可是,等来的,却是一张漠然而然冰冷脸,“快回去吧!昭雪,现在,不是你该到这个地方和本王谈条件的时候,本王正忙——” 然后,就跟逐叫花子讨饭似的,厉喝一声,“来人,送本王这表侄媳回府!” 接着,三两个王府锦衣侍卫就像押解犯人一样,把她哄出了王府门廊,哄出了那铜钉满目的王府朱红大门。 再转过眼去看他时,男人的妻子—— 他的原配,杜氏太后侄女,堂堂端敏郡主,现简亲王妃,恩恩爱爱,琴瑟和谐,正一小一小口,叉着盘子里的香瓜,和他分享水果食。 眼带着一脸得意与嘲讽,“贱人就是贱人!三儿就是三儿!跟你根棒槌,你还纫起针来了(认真)!——你也不看看,咱们王爷是真心的?还是只是把你当婊子妓女一样、不过玩弄玩弄而已!” 昭雪被骗了! 那个男人,堂堂的简亲王,先皇之侄,权尊势重,北斗之尊,也就是昭雪丈夫的小表叔叔,年长她近十岁的老男人—— 他所贪恋的,不过仅仅限于她貌美的青春,她的身体,一个排情泄欲的工具。 丈夫对她倾诉衷肠。 就在昭雪灰心绝望、病骨支离、心神破碎、想果断迅速解决掉和那个男人所暗结下的“珠胎野种”时,丈夫说,“娘子,你知道吗,为夫已经忍了你很久了!” 昭雪从未不知道,在这个患有身体那方面病疾、因为不能“人道”而自卑自尊,屡屡轻视她,冷漠她,厌恶她的那个相公,竟是爱她爱到身体骨子里去了。 他们夫妻两个,那天对月交谈,互吐心事,他说,会隐瞒这个事情,不计前嫌,让她与他好好地过。 昭雪回应着,说,“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相公,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就那样,相互舔舐着伤口,依偎,紧紧搂抱。 直到一场大火突如其来,丈夫为了救她,短短一两炷□□夫,葬身于火海,再也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他死了。 丈夫的死,引发一连串悲剧反应。 公公婆婆指着昭雪鼻子骂,“季昭雪!你对得起我们吗!对得起这些年我们一直把你亲生女儿般的看待疼爱吗!” 可是,话音一落,没骂多久,那个男人,简亲王兼表叔赵泽宁不知何时站于几人身后。 手,轻轻地一扬,面无表情,再一压,“弄死!一个不留!” 公公婆婆倒在血泊里,大睁着眼睛,一口血喷在昭雪的脸上,死不冥目。 ——昭雪的爹爹最后也死了! 这个极具忠介之清、端方特立,从小,对昭雪家教极其严格,不允昭雪品行出一丝差错的、那个正值、孔孟为御的模范御史台言官——最后,大概是昭雪的一切举止行为让他觉得丢尽了颜面,丢尽了季家列祖列宗上至十八道—— 一根绳子,悬在房梁,也吊死了! 他死的时候,昭雪趴在他蒙盖着层层白布的棺材旁边。 “爹!对不起!女儿不孝!女儿该千刀万剐!——可是爹,只要你醒来,你说什么做什么,就是让我下十八层地狱,我也甘愿啊!爹!你为什么这样报复我!为什么!爹!” …… 短短两三日功夫,转瞬之间,昭雪覆巢毁卵,失去了她所有至亲的亲人。 父亲,公公,婆婆,还有那个一直隐忍,最后选择宽恕原谅她的、为救她而葬身火海的丈夫……他们死了!统统、全部都已死了! ——是被她给牵连害死。 “啊呸!婊子!贱货!” “狐狸精!不要脸!” “她怎么还不去死?!这样的女人,就该给她千刀万剐!拿去浸猪笼,都是绰绰有余!绰绰有余!” “去死!去死!” “去死!去死!” “……” 楼门外面,那些人还在指着昭雪不停唾弃、吐口水。 忠心耿耿,有的,是公婆或丈夫跟前的贴身仆人; 有的,是她平时不知不觉在这个卢家宅子竖立起来的仇敌。 像是在看笑话,又像是觉得活该,比如大嫂牟舒云。 “哟!散了!你们都快散了吧!现在啊,我这公婆死了,我那大哥也死了,这偌大的卢家家业还有诸多丧事,还需要有个人来主持照顾呢! 弟妹,怎么都还出来?你惹下的这一大堆烂摊子,难道,就把她这样分派给我一个人吗!天呐!我到底是倒了几辈子的霉,才嫁到你们府上——卢明珏,你倒是说说!说说啊!” 她在外面阴阳怪气指着昭雪方向骂着槐。 卢明珏是昭雪丈夫的嫡亲兄弟,昭雪叫他大伯爷。 “住嘴!你个死婆娘!” 卢明珏骂,气得跳脚,“你倒底是看笑话,还是准备怎么做!现在,你是嫌咱们家还不够惨吗……!牟舒云,你再这样,我跟你没完!” 昭雪再也无力听下去。 脑子,像无数把钝刀狠狠劈在了天灵盖上。 “大少爷!大少奶奶!出事了!又出大事了!” 几个婆子丫鬟尖声惊恐跑过来。两夫妻才终于停止了吵闹。 丫头婆子说,“大少爷!大少奶奶!求求你们都别吵了好吗!她死了……二少奶奶……二少奶奶……她死、死了!” 昭雪死了。 昭德元年的那个初冬下午,一粒花生米大小的亮灿灿金锭子,她闭着眼睛,众人的口水,侮辱,谩骂,指责,唾弃……仿佛再也听不见,看不见。仰脖,一口把它吞了进去。 初冬的太阳,依旧灰蒙蒙照着院子。 卢明珏夫妇不约合同张大了嘴。 最后,急急忙忙,来看时,嘴角含着一丝带血的微笑,昭雪的尸身,却早已凉了。 卢明珏走过来想合昭雪的眼睛,“二弟妹,你,你这又是何苦呢……” 牟舒云素来争强好胜,此时此刻,也不由得有些愣怔惊慌。“相公,死,她,她怎么会死呢?……” 昭雪的眼睛,死死盯着身前那扇绣有海棠春睡图案的缂丝精致屏风。 没有任何人知道,那沾满血水的口角边微笑,到底表示着什么,渴望着什么。 “如果,如果还能再活一次——” 她希望,自己会重新生活,好好地过。 丈夫不会受到伤害,爹爹不会因她而羞辱自尽,公婆依旧带她如往昔,不会死,他们一个个都不会死……一切的一切,都是从头开始。 那个“男人”,她再也不会受到他的挑逗和引诱,再也不会被欺骗,不会被他玩弄感情,玩弄鼓掌之间…… 再也,再也不会……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那个渣男总撩我》正文 第2章 新生 昭雪重新醒来,是嘉德二十七年的那个初夏。 “二少奶奶,二少奶奶——” 院子里,一阵脚步清脆细响。 昭雪打死怎么也料想不到,临死前,那眼含绝望悲伤的不切实际梦想,居然,它就那样成了真? 荼蘼花的花枝掩映窗上,空气淡淡清新,淡淡美好。 一场雨后,世界像经过水洗一般。秋千红架,翠阴初夏。 外面的小院树梢,流莺啼鸟,叽叽喳喳叫着、闹着,欢快无限,仿佛在提醒着她,她的新生与转机,就在这无比美好又令人振奋的一瞬间。 昭雪婆婆于氏身边有个大丫鬟,圆圆脸庞,梨涡含笑,开朗,善解人意,叫初盈。 撩了帘子进来,她问,“哟,少奶奶还睡着呢,那边夫人让婢子过来瞧一瞧,说少奶奶没事儿的话,就过去跟她商量商量……” 这大抵是什么年月,什么情形,刚开始,昭雪自然不知。 大丫头初盈敬称昭雪一声“少奶奶”的同时,然而,她地位高,在府中,几乎半个小姐主子的身份做派,谁也不敢轻慢她一下。 昭雪与初盈原没出事之前,关系较好,你来我往,她到了昭雪这院子,自不像其他下人那么小心和疏于客套。 昭雪娘家跟来的房妈妈和红情绿意两丫头见她来,赶紧又是搬凳子,又摆放水果瓜子招待。“哟,初盈姑娘,咱们少奶奶还在午休呢!要不,咱们这就去瞧瞧……” “我错了,明湛,明湛——” “对不起,爹,女儿对不起——” “公公,婆婆,是我不好,是我——” 其实,边撩床幔纱帐,房妈妈和红情绿意几个丫头便很是纳闷:这二少奶奶,好端端地,在说什么梦话?她到底对不起谁?为什么说这些奇怪乱七八糟让人听不懂的言语? —— “少奶奶?少奶奶?初盈姑娘说,夫人有事儿让您过去商量商量……” “少奶奶?少奶奶?……” 昭雪终于醒了! 掀开眼皮惊醒来的一瞬,整个人,便呆若木鸡!惊耳骇目!不可思议地眼望着首次入她眼帘的一切一切……丫头,古画,古琴,泥金描花的精致华美围屏,装饰着走兽图形的景泰蓝博山炉……淡淡香风,吹着湿漉漉的空气,进了屋子……昭雪无法镇定,无法呼吸,只能张大着嘴,“你们,你们——”想问的话语,千百万种,可是,嘴角颤颤,竟一个字说不出来。后来,昭雪才知道老天果真给了她重新来过的机会,新的恩典,允她这本已结束的生命得以继续。 “二少奶奶,奴婢来帮你梳洗!” “奴婢帮你更衣……” “奴婢帮您趿鞋……” 有条不紊,房间里,丫头红情绿意,就那么仔仔细细、服侍她又是梳妆打扮,又是整理穿戴。 昭雪仍旧木木地,一遍一遍打量着这儿房间,这儿的所有家具和摆设。 品红色细碎洒金缕桃花纹对襟纱衣,不知何时由两个丫鬟托着,再轻轻穿到昭雪的身上。 八宝攥珠的飞燕钗、碧玺挂珠长簪、缠丝点翠金步摇……最后,再是耳环,簪花……逐一,穿好,戴毕。 走到镜子前,“二少奶奶,您瞧,这宝悦斋的点翠工艺就是做得这么精致,咱们家的二少爷呀,可是——” 红情绿意笑盈盈地拿着小白玉抿子,抿昭雪的头发。 她们话音未落,边上的初盈笑着催道,“好了好了,二少奶奶,咱们赶紧到夫人那边去吧,可是有好事儿与您商量呢!” “好事儿……?”昭雪愣。 “您到了那边就知道了!” 初盈对昭雪福了福身,就赶紧拉着她走了。 婆婆于氏于燕婉,她的住处,在与昭雪隔了两处院子的西边寿熙堂那个地方。三进院落,仪门的正对,上面七八间大正房。厢房耳房雅致壮丽,环境阔朗。 一到了那儿,婆婆于氏便亲亲切切拉着昭雪手说,“哎呀!瞧为娘这是老糊涂了!昭雪呐!把你叫来,就是想跟你商量商量,合着五月初四那天,正好是你十八的生辰,为娘是想着啊,这一年,无论如何要把它办得热热闹闹,体体面面,风风光光的!……” 昭雪的生辰,五月初四,端午节的前一天,正是西府海棠花开得最最繁华似锦、潇洒妩媚的那段时期。她爹告诉她说,之所以,昭雪的小名又叫“棠棠”,就是因为,“你娘生你时候,那五月里的海棠花可开得真是太美,你娘赏花的时候,不慎摔了一跤,腹部阵痛,尔后你才匆匆降了生……”确确实实,就在端午的前一日。 上一世里,昭雪还记得,那个男人屡次引诱她,挑逗她,每每热烈之处,也是“棠棠”、或者“棠棠心肝儿宝贝”地叫…… 自然,不能再去想那个“男人”了! “母亲,” 昭雪说,“这生日,一定要办吗?儿媳一个晚辈,怎么——”话音未落,“要办!要办!”婆婆于氏越发把昭雪手握得紧了。 脸上温柔端庄,高贵慈祥,穿一身墨绿弹花的锦缎蝙蝠花纹褙子,头上发钗,流光溢彩。 她又笑道,“你还记得么?昭雪,去年,为着操办你和明湛的喜事,你的生日,便草草地过了,因为那时候大家都忙得疲劳,今年啊,说什么也要补上呢,你们说是不是?” 转过眼,又去问其他在座的家中女眷,姨娘或者其他小姐亲戚太太。 “对对对!”她妹妹庄姨母也笑说,“一定要办!一定要办!” “啊呸!” 厅房里,有人阴阳怪气,小小声声啐了一句,“怎么我过生日不见你们这么热情周到,偏心眼不要偏得太重!” 花姿艳丽,妆扮甚浓地,那是大嫂牟舒云。 昭雪怔怔地落起泪来,“母亲,对不起,对不起!——” 不值得的!儿媳不知道你们待我这般地……好。 卢府的家眷,其实并不多。公公婆婆这一房,膝下子嗣,不算庶出,只有两个。大兄长卢明珏,和昭雪相公卢明湛。大紫檀雕螭案上,三尺来高青绿古铜鼎,百合焚香。敞厅里,鬓影衣香。看着她们的笑,她们的谈话,一切,都是全新温暖又温情和谐的样子。 没有死亡,没有指责,没有昭雪前一世种种“作恶放荡”所惹下的祸。 “哎呀,昭雪!怎么哭了?好了好了,别哭,别哭,是不是明湛又惹你生气了!告诉娘,娘去帮你收拾收拾——” “没有,娘,相公没有惹我,儿媳,儿媳是感动——” 昭雪想,这一刻,无论如何,心里要发下一个毒誓,此生此世,无论如何,要保全这些所有疼爱她的亲人,公婆也好,亲爹也好,相公卢明湛也好……无论如何,绝不让他们受到一丝伤害。她会做个好媳妇,好妻子,好女儿……不让爹爹蒙羞,不让公婆失望,最最重要地,是彻底远离那个男人,远离那红墙外的诱惑,白首偕老,好好去爱自己的丈夫,明湛,明湛…… 明湛…… 世界对昭雪是如此全新,从婆婆于氏那儿出来,太阳正斜斜照过她的眼前。 一朵白色的玉兰,还沾染着晨间未干的露珠。 她跑着,笑着,一路上,心情从未有过的激动与愉悦。“二少奶奶,二少奶奶,您慢点,您慢点,当心脚下有绊脚石——”“少奶奶,少奶奶——”几个丫头后面小跑,追着,生怕一个不慎,昭雪会摔倒在地。“你们不懂,不懂——”昭雪说,大声喊着,呼呼的风,吹得她鬓发衣带狂乱飞舞。“我高兴!简直太高兴了!”这种新生的契机和上苍对她的照顾和恩典,她们当然不能理解!不能猜测!“我高兴,简直太高兴了!” 昭雪想,自己此刻,真的像个疯子。丫头们面面相觑,个个都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二少爷!” “二少爷!” 就在这时,一个人,墨绿长衫,玉立光束般,不是别人,正是她相公,卢明湛。 不知何时,站于身后,倒背着两手,漠然的眉,漠然的眼。 “相,相公……您这么早就回、回来了?” 男人“嗯”一声。 昭雪忙理理鬓发,万没想到,重活一世,再见到这个男人,她的丈夫,心绪说不出的茫然和无措。 恍然隔世的感觉,从胸口里溢满而出。“那个,那个……我才刚从母亲那儿回来……” “嗯。” 男人没多少语言,依旧淡淡应一声。 “母亲,母亲她人家很好……” 昭雪的这种手足无措越发表现得明显,甚至渐渐转化为紧张。 “她,她说要给我过生日——” “嗯。”男人还是那反应。 “其实,其实真的不用了!你想,我一个晚辈,何需那么劳师动众的,明湛,母亲……母亲就是对我太好了!”昭雪说。 “……”终于,男人沉默半晌,叹一句,“是啊!我母亲对你,是真的好!看在眼里,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她才是你生生母亲,我是外人——” “啊,你怎么那么想……” 白色的玉兰,纷纷洒洒,就像一只只蹁跹的蝴蝶,在昭雪和明湛身前飞来飞去。 明湛,明湛…… 这一刻,昭雪想:假如,上一世,不是临死前他对她的互诉衷肠,倾吐心事和种种情愫,那场大火,为了护她而粉身碎骨、被烧得烧得体无完肤,恐怕,到死,到现在,都不明白,这个男人总是外表淡漠、冷眉寡眼的表情下,他到底藏着对自己的怎样一颗心! “明湛,对不起,你,你还疼吗?……”她手轻轻地伸向他脸,想要抚摸。 男人身子一震。 昭雪赶紧意识什么,“哦!我是说,是说……那天,你去忙着办差,不慎从马上摔了一跤,还疼不疼?” “……” 刀砍斧削,面如冠玉,美髯白皙,蕴雅风仪,俊朗修挺……其实,昭雪这丈夫卢明湛,论说样貌五官,真的,一点儿不差,甚至,远超于那个男人赵泽宁也可以如斯形容。 他的五官气质是属于偏冷淡漠的类型,高鼻深眸,精致,肤色白皙沉静。 他的那双眼睛,恍若寒湖深寂,让人看了觉得冷得像冰。 昭雪想,就是他的这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才让自己上一世里,屡屡想从他身上寻找温暖关爱而不到,才导致了祸起红墙,屡屡受那个男人的引诱和挑逗,以至于最后身败名裂,家破人亡。 “相公,我们……我们好好地过可以吗?\ot “……” “从今儿以后,我一心一意做你的好妻子,给你补衣,添香,磨墨,你渴了,我亲手给你泡茶,你看书,我也不让其他丫鬟伺候,就那样陪着你,陪着你……” “……” 昭雪说着,手,轻轻地把男人腰间一揽。 “……” 闭眼,深吁了口气,男人冷蹙着眉眼,这一下,越发身子僵硬,有些疑惑莫名了!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那个渣男总撩我》正文 第3章 丈夫的心思 昭雪决定和明湛好好地过。 关于她和明湛这门婚姻,其实,上一世里,昭雪是非常排斥和不满意的。 昭雪父亲是个御史台从四品正值言官,从小,三纲五常,三从四德,班贤孝淑,他总是严严厉厉教导着她。 昭雪叛逆,那个时候,总觉得父亲对她实在实在是太狠太严,什么“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什么“妇德、妇言、妇容、妇功”…… 昭雪厌恶那些,相反,表面乖乖听着训,内里,实则是太多太多叛逆不孝的想法。 昭雪的偶像,是母亲。 母亲受不了当时的父亲呆板迂腐严苛,于是,她离家出走,为了自由,为了寻找能够容纳她的天空,甚至连襁褓中的小小的昭雪都能放弃…… 很多人都说昭雪母亲刻薄,狠毒,寡情,凉薄……但相反,昭雪觉得她的离经叛道,是昭雪一生都在追求寻觅的东西。 昭雪羡慕母亲的那样个性与勇气…… 最后,父亲不慎官场受了冤,当时,幸而丈夫卢明湛出手救援,父亲脱离牢狱之灾,一直心里秉承着这份无以回报的恩德,于是,后来卢明湛亲自上门找媒婆向昭雪提亲,昭雪父亲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爹!我不嫁!要嫁,你嫁好了!……”昭雪的反应,当时,多么强烈。 对于一个从未见过的男子,昭雪最大的排斥就在于,这个男人,他利用自己对父亲的“恩德”,来提出这种实在荒唐可笑的索取。 是的,换一种说法,就叫“勒索”…… 昭雪最后还是嫁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时,饶是再大的抗议与叛逆,也躲不开世俗风气的桎梏。更何况,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因此而伤心、难堪。 卢明湛不能“人道”,换句话,从成亲伊始,她和他夫妻方面的那事情,圆房、床笫欢乐……他从没有能力能够给于过她。 当然,昭雪不是那种“淫浪风骚”的女人,离了这种事情,就不能活了。 可是卢明湛,大抵此事对他的影响深远,不知是发自心里的自卑自尊在激烈交战,还是其他缘故,因此事上,他对昭雪冷漠,排斥,抗拒……因为,他觉得,自己是在嫌弃他。 “相公,您渴不渴?渴的话,是要泡浓一点的茶呢?还是淡一点的?哦,对了!才刚娘从她那儿又分了一些顶级的上贡茶,又叫白毫银针,我马上沏好给你端过来……” “您又熬夜了是不是?相公,别看了!时辰不早,这些公务,明日再来处理也不迟!……早些儿休息,洗澡水我已让夏妈妈都给你放好了,衣服袍子相胰子全在这儿,相公——” “相公,您饿吗?……” “您今天累不累?” 昭雪开始全新做一个好妻子,好媳妇。 上一世,他推拒她;这一世,无论如何,大到生活各处,小到衣食细节,昭雪关怀备至,无不体贴入微。 茶,端至他的手里,连个丫鬟手也不借。他看书,她就边上磨墨。红袖添香,绿衣捧砚。 卢明湛说,“你最近好像很闲?——还是受了什么刺激,嗯?” 昭雪忙道,“哪、哪有啊?你乱说什么?” 便扭转过头,故作“你一副胡说八道”的样子。 变情改俗,前后差别,可能,昭雪的样子和改变,终究引起丈夫卢明湛疑虑。 一天,才刚下朝部回来的晚膳过后,他把红情和绿意,昭雪从娘家带回来的丫头单独叫到了他的小院书房。 卢明湛边悠悠闲闲翻书,边说,“你们家的少奶奶,什么时候成这个样子的,嗯?” 红情绿意面面相觑,仿佛听不懂。 “嗯咳!” 他倒背着手,站起身来,眸无表情,面色冰冷地,走至两丫头跟前。“你们少奶奶最近有些不对劲儿,你们这些丫头,没瞧出来?” 他很不高兴样子。 红情绿意吓得连忙跪起,“奴婢……奴婢真的不懂二少爷在说什么?” 红情绿意最后告诉卢明湛,说,某某那天下午,午休时候,少奶奶好像做了什么奇怪的怪梦。 “怪梦?” 卢明湛蹙眉。他人本就冷,冰山阎王一般,这一下,如斯的语调,如斯的口吻,红情绿意吓得更是结结巴巴和哆嗦了!“是啊!是啊!”红情小一点,只有十四五岁,稚气未脱,说话又有结巴,娇娇憨憨,便道,“二少奶奶那天说,她说——啊,相公,我对不起您,爹,对不起,女儿不孝……” 噼噼啪啪,模仿了昭雪当时声音口吻一大堆,绿意递了一个眼色,“嗯咳!”卢明湛冷眼把她一瞥,绿意吓得再不敢说话,就这样,问了足足有三柱香的功夫。 红情绿意两丫头都走后,卢明湛才冷冷翘了翘嘴角,眼眸复杂,说不出是什么表情,高兴,还是不高兴,讽刺还是自我嘲弄。 又过了一会儿,独自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接着踱了两炷□□夫,才把房门重重一拉。 闭目,轻吁了一声,“呵,这个没心肝儿的女人,季昭雪啊季昭雪,难道你也——” 半眯起眼眸,他没有再说下去。 对于上一世的那男人,他害她家破人亡,身败名裂,声名尽损。不惜背负着“偷汉子”、“放荡”、“淫贱”、“毁坏别人婚姻的外室宅妇”……种种恶劣名声……昭雪想,这个仇,不报,实难消解她的心头之恨! “棠棠,你问我,本王什么时候喜欢上的你,我说,是‘一见钟情’,你信不信?” “美!真美!我羡慕嫉恨你那相公,得休了几世几辈子的福,才能有幸娶了你做夫人,棠棠……” “我会娶你!你放心,绝不会掩鼻偷香,一直背着光,偷偷搞那见不得人的事儿!” “想我堂堂的摄政王爷一个,要什么东西没有,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下,难道,想娶一个心爱的女人、想宠她一生一世,把她放在掌心好好疼爱一辈子……都办不到吗?” “不,那是孬种!孬种!” “你等我,棠棠,等本王把这那边鞑子的事情处理,本王马上就会来处理咱们的事……” “等我……” “等我……” “等我……” “等我……” 昭雪头都快炸了。 手捂着耳朵,“姓赵的!我不会放过你!姓赵的!我不会放过你!不会放过你!不会!不会!!——” 天阶夜色,月照芭蕉,偶尔残檐点滴露水之声。半夜,常常睡着睡着,昭雪从噩梦里惊醒。 丈夫卢明湛就睡在她的身侧。他问,“怎么了?” 声音依旧是冷冷地,淡淡地,但是,明显与之从前多了更明显的柔和与关爱。 “没,没——” 昭雪慌里慌张,眼角还挂着还未风干的泪珠。 卢明湛复杂看她,没有再说。 昭雪慢慢地又躺下去。头疼欲裂。卢明湛会怀疑什么,她已经无力去猜度。曾经,昭雪以为自己是那种可以把什么都忘得干干净净、过去就过去的女人。 可是,重生了这一世,沉疴已久的宿顽之疾,改不了的性格与毛病。 梦中,男人赵泽宁,那些带着蜜汁的恶毒鸩药,还是在耳边轰轰不停作响,缠绕得她快要窒息喘息不过。 太可恨了! 这个男人! 这一世里,如果,就这么放过他,放过他对她上一世所有的欺骗,侮辱,摆布,玩弄……如果,就这么轻易忘掉或者不计前嫌地选择原谅,她怎么能做得到? 要怎么能够做得到!? 昭雪的心,感觉都要四分五裂,难受至极。 “其实,就在刚刚之前,我也做了一个噩梦,只是没有喊出声——” 昭雪一愣。 “我梦见——” 扭过头,丈夫卢明湛的声音,四平八稳,不咸不淡,不急不燥,缓缓悠悠,清凉得像月光里的一汪井水。 他眼望着帐顶,微眸着寒冷的星眸,一顿,才又说,“好大的火!……我梦见,刚才好大的火,我在那场大火里,为了去救一个女人,最后,最后——” 他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昭雪脸,一下就大变了。“相公,你,你说什么梦见了什么?你梦见了什么?你到底——” 昭雪把他摇着。 卢明湛深吁了口气,“没有什么,睡吧!一个梦而已,不值什么的……” 昭雪惶惑怔怔地看着他微微闭起的眼。“你,你到底梦见了什么?” 多年多年以后,也是这样的月凉天阶,残檐点滴露水之声交织耳畔。后来,昭雪明白过来:有一种心理负担,叫“亏欠”。 卢明湛的这突如其来话到底有什么深意,当时,昭雪没有深嚼谙懂,终于,懂的时候,枕边的这个男人,已经暴露了他的所有心思与心机。 ——他,就是要她觉得亏欠、内疚、自责,甚至痛苦。 因为,大概只有这样,只能这样,昭雪的心,仿佛才会被牢牢控于掌中似的……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那个渣男总撩我》正文 第4章 报仇 赵家和卢家的关系,其实非同寻常。 赵泽宁的母亲,是当时卢家老夫人岳氏的异父异母姊妹。 异父异母,之所以有如此奇怪称呼,那是因为,赵则宁的外祖在嫡妻死了以后,又娶了一续弦。续弦也有一个女儿,就是昭雪相公卢明湛的亲亲祖母。 虽没血缘关系,然而,从称呼上,昭雪相公这种辈数,那就得尊称赵则宁为一声小表叔叔。 昭雪也得跟着如此称呼。 重生过后,昭雪的所有心思,自然全都放在了和丈夫、以及家人的关系修和维护中。 这天,一大家子用膳,不知谁先开口提了一口,“你们都听说了吗?那个简亲王,对,也就是咱们称他为小表叔叔的,今天被人在猎场给人行刺了!” 昭雪大为一震。 这是昭雪的大伯爷、也就是她相公卢明湛的嫡亲大哥卢明珏所说的,刚才外面回来,人还有点风尘仆仆。 当时,所有人,包括边上站着的那些下人婆子都震住了! 昭雪给卢明湛正夹了一小筷子的牛腱子肉,轻轻放于他碗里。 卢明湛一愣,嘴角微地一扬,不知是昭雪错觉,还是她这几日的潜默改变,终使这个原本沉默寡言、冷冷冰冰的男人像春阳在他脸上骤然和煦温暖起来。 他见昭雪给他夹菜,“你也吃!”他说,一边也把身前盛着的一碗鲜笋蛤蜊汤舀了半碗,给昭雪推了推,“你好像瘦了点,要多吃点这些滋补的!要不然,风吹就倒,那可如何是好?” 所有人全呆住了! 婆婆于氏笑,“是了是了!夫妻之间,就该有个夫妻之间的样子,我说明湛啊,昭雪是你媳妇,你就该多疼疼她才是!” 昭雪脸红着,有点不好意思。“我知道了,谢谢你,相公!”她说。 “哼!” 牟舒云看着很是不爽,冷笑,“明珏啊!看见没有!你看见没有!你是大哥,怎么就连你弟弟都不如!——去,给我也舀一碗蛤蜊汤!快去啊!我说你能不能快点!” 大嫂牟舒云,出自商门,礼仪教养,在她眼里不屑一顾。 公公婆婆冷瞥她一眼,表情略带有厌恶。 这时,大哥卢明珏才极为心不甘、情不愿,“诺,拿去!自己有手,隔你那么近,别再有下一次!”汤是舀了,却发出一次警告! “卢明珏!” 牟舒云就要飙火。 “行了行了!” 终于,转移话题,卢明珏道:“那个简亲王,咱们又称小表叔叔的简亲王,今日猎场被人给行刺了!” 简亲王赵泽宁是在西郊的梨花山去狩一头豹子时被人给行刺的。 膳桌上,所有人全都屏气敛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一个个,有开口的,有眼神的,都发出如斯询问。 昭雪的脸很白。 就像无论是什么情形,什么场合,什么氛围……但凡一提及这个男人的名字,就像个耻辱,无形之中,把她牢牢钉在那无比羞辱的架子上。 丈夫看了她一眼,他问,“怎么了?嗯?” “没,没——” 昭雪赶紧低垂下头,摆弄着碗,装出一副拿小勺准备要喝汤样子。 赵泽宁被行刺,这个事情说稀奇,其实也不稀奇。 上一世里,从很多风声传言中,昭雪就有听说,这个人,心狠手辣,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表面上,如沐春风,给人一种心地敞亮的感觉,可是私底下,树敌颇多,龌龊事成堆,就连自己的亲爹都敢弄疯弄残的男人,其心肠可想而知。当然,那时候,若非后来临死前昭雪去找他的那一次,如何也不能相信,这个人,他的品行可以坏得如此彻底。亲爹被他弄残,现关在一个牛棚马圈里,每日牲口一般地对待。 可怜的荣老亲王(赵泽宁之父荣亲王),已是年过半百之人,最后,却要受着忤逆子如此的对待…… “啊!那大伯,这个简亲王,最、最后被刺死了吗!有没有被刺死?啊,有没有!有没有!” 所有的人全都看着昭雪。 疑惑的目光,各种复杂的眼神。 卢明湛更是表情似冷非冷,似玩味又非玩味。 牟舒云道,“哟!激动什么呢弟妹!” 没有任何人知道昭雪的心思——昭雪的心思,自然巴不得这个男人当即刺死,说她狠也好,恶毒也好。 卢明珏摇摇头,“那倒没至于那么倒霉夸张!”他一顿,“再说了!以咱们这么小表叔叔的身手,一个小小不知哪儿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小刺客,他能给他说刺死就刺死?呵呵,那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卢明珏抿一口酒,“哎!受了小伤,咱们这位小表叔倒是无碍,倒是可怜了那位小刺客咯!” 昭雪的手心渐渐冒出冷汗。这一刻,人的心情,相当复杂。昭雪感觉自己有点奇怪。 她希望他死!当然希望!可是——可是这句“受了小伤”,又让她好像松了点什么。 昭雪大吃一惊,面色越发难看,怎么了?自己这是怎么了? 后来,卢明珏又说,“哎,可怜那小刺客,也是胆子大得吃了虎豹的心,骊龙颌下也敢去取明珠——” 众人忙问怎么。 卢明钰后来才啧啧摇头咂舌地解释说,太恐怖了!太恐怖!什么铁梳、刖刑、插针烹煮……这些刑具,你们当时都没有看见……那小刺客,熬得不能再熬,虽没招出幕后主使,也算硬汉一条了,可是那死的样子,惨死的血腥恐怖画面…… 卢明湛把筷子一搁,“我吃饱了,你们慢用!” 斜晖晕袅在明湛起身的那一刹,浓重的愁郁就像缠绕的烟,在他身上化散不开。 昭雪的脑子一直嗡啊嗡,嗡啊嗡,响个没完没了。 卢明湛也是重生了!他的那些烟雾般愁郁以及仇恨,昭雪自然无法猜想得知。 那个刺客,事实上,就是他攒蓄了很久很久的心血才演得的一出,可是…… 昭雪的手心又开始凉,一点一点地凉。 这么个人,她要报仇?她还“说什么都不会放过他”? 那么,她得有多大的信心与能力,多大的底气和机敏? ——报仇? 这可能吗?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那个渣男总撩我》正文 第5章 生辰 昭雪生日,果然,如婆婆于氏所说,她要帮她办得热热闹闹,风风光光;要办得体体面面,荣耀无比。 散帖子,发请柬,该请的亲戚们中,自然,一个也不落下。 红绸,拉花,华灯盏盏,整个卢宅小院,妆点得处处珠宝生辉,帘飞绣凤。 宴席是摆在东苑的某处观景楼,里外开了大概就有七八桌。 卷须翅三尾点翠衔单滴流苏凤钗、鎏金掐丝点翠转的珠凤步摇生……当然,除了这些衣服首饰外,还有各式各样的礼物,昭雪自是也收得不少。 “昭雪呐!” 老坑琉璃种的帝王绿翡翠,共由九十九颗翡翠圆珠串联而成,每颗大小一致,圆又且大,托在人手里,沉甸甸,说不出的贵重,这是婆婆于氏的心爱之物。 她却挂在昭雪的脖上,笑容慈祥,亲切,温柔,和蔼,“这珠子,上有九十九颗,你知道寓意着什么吗?” “娘,这个礼物,我,我不能收啊——”昭雪边说,忙推拒。 “这个呀!呵,意味着长长久久,”婆婆不理,继续边帮她戴边道,“就像娘对你的希望,希望你和明湛今后的日子,也是能够幸福,甜蜜,长久,昭雪,你能理解吗?” “我,娘,我——” 昭雪最终还是收下了那串珠子。 幸福,甜蜜,长长久久……昭雪手抚摸着它,抚摸着那沉甸甸的光滑晶莹翡翠珠子,轻轻地抬起头。“是——” 她想,这一世,她定会的!定会如婆婆于氏所愿,做到她口里的那几个字。 明湛没有再去刑部衙门。 她记得上一世,无论是她的生辰还是别的重要时日,他都始终淡淡默默,冷冷冰冰。 “我没空——”,“我衙门里还有事——”这是他嘴里常常的口头禅。 可是这一世,却站于昭雪的跟前。“把它打开看看吧——” 一个菱花形盒子,上系捆了紫色蝴蝶形的软绸纱带,锦绣粉缎的妆裹,由丫鬟笑盈盈托着。 昭雪转过眼看,“明湛,你,你——” 他依旧那样淡淡表情,可是眼睛,却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情。“你先把它打开!” 他又说,倒背两手,淡青色绸袍,在微风里飘飘飞扬。 昭雪打开看时,却是一条金黄色的海棠花红宝石吊坠项链。“海……棠?”昭雪惊讶。 “是啊!海棠!” 明湛的眼神,全透出一层会意,“你的小名,棠棠,不就是这两个字吗?” 昭雪点点头,接过它,颇有心酸,也有感动。 明湛,终究是对她很有心的,可惜上一世没有察觉。 卢府观景小楼上搭了一个戏台。两旁厢楼还有各两个小木台。 据说,这也是为昭雪生辰这天专门搭建修造的。 红毡铺地,歇山顶式。斗拱,藻井,纹饰……精致,而漂亮。 这天,昭雪打死也想不到,就是这个戏台,那一出出,一场场的戏曲表演过后,最后一幕,却让昭雪心殒胆落,面如土色。 ——昭雪又见到了那个男人,简亲王,前世的冤家,丈夫的小表叔叔,赵泽宁。 “最撩人□□是今年。少什么低就高来粉画垣,元来春心无处不飞悬。哎,睡荼蘼抓住裙衩线,恰便是花似人心好处牵——” 最后一出,《牡丹亭,懒画眉》。台上,一身穿粉衣戏服的闺门旦正表演着杜丽娘,折扇,推扇,甩袖……整个动作袅袅娜娜,宛如飞花折柳一般。 戏,是大嫂牟舒云点的。大嫂牟舒云气性儿太高,婆婆于氏给了一串据说前朝皇室收藏过的翡翠珠给昭雪,她心里颇不受用,一直憋着气。阴阳怪气,找婆婆于氏闹说了一通,最后的最后,又找他丈夫吵,甚至还摔了好几个景德镇大红双耳瓶,气一直没消。 婆婆于氏叫她点戏。“点什么,点什么——”她说,便把手随随便便往戏单子一指,“懒画眉,哎,这心情不好,点这个可能合适不过——” 牟舒云是不懂戏的。 昭雪看着那段《懒画眉》——“最撩人□□是今年。少什么低就高来粉画垣,元来春心无处不飞悬”,是的,上一世里,这些什么情情爱爱、缠缠绵绵的词啊曲啊,昭雪一向感悟颇深,沉浸其中,最后,大概是入戏太深,未免着了那“老男人”的道——现在,再看这戏,再听这些曲,只觉味同嚼蜡,所有的情爱缠绵,不过一场醉生梦死的笑话。 正想着,忽然,有人“呀”地一声。 牟舒云手捏着帕子,帕子捂着心口,面皮子紧紧绷绷。 昭雪顺着她眼睛看,这才惊觉,戏,早已演完唱完,取而代之,台上居然不知何时开启了魔术表演。 起先,一个身穿石榴红裙的娇艳女郎,她被人推进了个大木箱子,不一会儿,箱子被打开,女郎竟不见了。一群画眉从箱子扑扑飞腾出来,然后,戏台上绕成了环儿,最后变成纷飞的彩蝶。那个女郎又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把手袖一招,蝴蝶便乖乖钻进了袖中。 女郎眼神妩媚,扭着纤细腰肢,戏台上走了几步,然后,款款一转身,那些蝴蝶又不知从哪儿飞了出来。精彩纷呈,居然在半空中拼成几个复杂的字样,仔细一看,竟是“幸福如意,遥叩芳辰”——八个字,全是生辰祝福之语。 牟舒云道,“啊?娘,这,这也是请来的呢?”眼含鄙夷嘲弄,酸味儿更重了。 婆婆于氏竟一脸茫然,“没,没有啊……不是说只请了戏班子来吗?明湛,明湛——” 然后,她又去问昭雪相公,“这些,这些人都是你请来的?” 卢明湛表情复杂,只恍恍摇头。很明显,不是他请的。 “那么,到底是谁?”其他戏台下人也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突然,眨眼功夫,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女郎再次往身后大木箱子一钻,紧接着,两个小童,一男一女,笑嘻嘻,五六岁样子,年画上福娃似的,粉雕玉琢,只穿了个大红鲤鱼肚兜往戏台下昭雪的椅子跟前一滚——“恭祝这位姐姐青春貌美,快乐健康永驻!” 手合举着一个托盘,往昭雪跟前一递。 昭雪立即站起身来。 眼望着四周,“这,这——”再去看卢明湛,卢明湛蹙紧了眉,也有些神情疑惑,表示不解。 终于终于,一声响亮亮的:“简亲王到——” 昭雪的脑子轰地一下。 来了! 他,可终于出现了!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那个渣男总撩我》正文 第6章 再见这个男人 再次见到这个男人,赵泽宁,当然,昭雪的心情其复杂可想而知。 恍恍惚惚,昭雪还记得,上一世,第一次遇见赵泽宁这个男人,那时,她和丈夫卢明湛刚吵了一架跑出来。 瓢泼的大雨,昭雪站在卢府花园的一处矮矮小密林旁边,浑身的衣裳被雨已经淋得湿透。 她独自一个人,手拿着把小匕首,一边哭泣,一边在身前那株高大而粗圆的枫树下不停挖着洞。 男人赵泽宁就在那时蓦然瞥见了她,手撑把伞,走过来,边帮她遮,边笑问着她说,“这小丫头,可不是疯了?真有意思!那棵树好好的,它是招你惹你了,你何故要去砍它?” 昭雪的哭泣,当时,多么愤怒,多么委屈,多么无助,“——走开!要你管!” 她把那树就那么疯狂挖着,一直没理身侧那个男人。 雨水从树叶的枝桠,一滴一滴,大颗滚落,滑到她的眉间,再嘴角,再喉咙。 昭雪是压抑的! 嫁到了这卢家大宅子,嫁给了卢明湛那个男人,本就十二万分的不情不愿和憋屈郁闷。从成亲伊始,丈夫一直就对她没有个好颜色。态度总是冷若冰霜,看她的眼神,总是充满了各种厌恶,嫌弃,与拒绝。公婆虽好,可是,那备受婚姻冷暴力的滋味,欲诉无人听懂的孤独惆怅还有各种心事与委屈,又有谁可以知道?当时,昭雪才十六岁不到!如斯大好的青春与年华,却每天要面对着这样一个冷尸般男人,葬送在这样一个毫无温暖无情无爱的婚姻里面。 婆婆于氏有个表亲,叫于悠然。她有个小奶娃儿,一周岁多大了,有天,昭雪看着那孩子玉雪可爱,粉雕似的,她忍不住笑着上前抱一抱,逗了一逗。丈夫卢明湛将她那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回去厢房之后,挑了眉,就跟审讯犯人似的,“你也想有个孩子?事实上,你很羡慕她们?嗯?你羡慕那些可以和丈夫生孩子的女人?” 是的!他有疾,不能人道,不能行那种正常男人应该给予妻子的正常理应之事。 这种身体隐疾,从骨髓,已经入侵漫延到他的心灵深处。 卢明湛把一拽住昭雪的胸领,往身后矮柜子边一推,“你告诉我!季昭雪!你很羡慕她们?到底是,还是不是!?是,还是不是!?” 丈夫疯了,昭雪也疯了。 那天,两个人的事情闹得很大很大,几乎就没真的大动干戈闹上一架。 “我没有!没有!你胡说什么!我没有!”。 公公婆婆赶过来,大嫂牟舒云也看了好大一场笑话,事后,虽然公婆要卢明湛向她道歉,而明湛呢,冷冷地一颔首,“嗯,这次算我不对!昭雪,别放在心上了!对不起,下次再也不会了!”然后,面无表情把袍摆一撩,算是道歉,立身,就走…… 雨,越下越大。男人看着她就那么一直挖一直挖,滂沱的雨声,风,摇落树枝,哧啦哧啦交织一片,天地混沌。昭雪半跪半垂首,眼泪犹如泉涌而下。 是的,每到伤心孤独惆怅之际,昭雪都有个不好的怪癖与习惯,找棵树,挖个洞,倾吐倾吐心事,最后再把挖开的洞给封起来。现在,这个习惯,显得越发滑稽可笑。 “好了,别哭了——” 男人伸出手,递给了昭雪一张帕子。那帕子,角边绣有夕颜花,上熏淡淡的龙脑香气。 当然,那时的昭雪并不知这男人的真实身份,她是该跟着丈夫喊他一声小表叔叔的,也是传说中那个令人闻风丧胆、残暴心狠手辣的简亲王。 “你这哭起来的样子,可不太好看,干脆,这样吧!” 男人又笑,“小丫头,我给你讲一个笑话,从前呢,有一个老人……” 他很成熟,看上去,稳重,魅力,风度翩翩,体贴,温柔,长得既高大又英俊…… 人长了昭雪近十岁样子。 昭雪怔怔地站起身,“你……你是?” —— “王爷!您驾临寒舍,怎么不预先让个下人知会知会,民妇这也好安排,您看这,这——” 婆婆的声音,战兢,慌乱,恭维中,带着明显的手足无措。 昭雪拉回现实。 从时间关系看,如果,昭雪没有料错,不管上世,还是这世,她和男人赵泽宁都该是认识的,甚至,可以说是熟识。 赵泽宁笑着摆手,“呵,不碍事!不碍事!” 他的声音很朗朗,“这都是一家子的人,何必讲那么多虚礼?你们起来!快都起来!……” 院子,早已黑压压跪满了一地。 卢府的家奴,从传话,回禀,短短功夫,整个宅子都仿佛小孩子点爆竹,既兴奋又紧张。 堂堂王爷大驾光临,赶紧搬太师椅子的,拿拂尘扫座位的,沏茶,点香,摆盘水果与各种精致糕点,上卢府最好的美食佳肴…… 昭雪盖不由己,也跟着众多女眷跪在一侧。 简亲王,赵泽宁,前世引诱挑弄她的那个男人,最后,害得她名声臭尽,家破人亡,下场凄凉……如今,他就站在自己和众人的跟前。 高高在上样子,一如既往的成熟,俊雅,魅力,稳重,风流倜傥,风度翩翩…… 头戴着墨玉冠子,暗紫色的锦缎王服,袍襬绣着红线蝙蝠,意寓洪福齐天之意。 五月的阳光透过檐角打在他脸,映得肤色晶莹如玉,站在那回廊屋檐底下,微一举手,一抬眸,一投足,都是俯瞰众人之视,不怒而自威。 昭雪的脸,又惨白又青又难看,闭眼,压抑,尽量调整自己呼吸,控制住情绪,至少,她不能随便就让人看出自己对这男人的厌恶与恐惧。 丈夫卢明湛也跪,可是,僵硬的跪姿,脸沉如石,也能看出,那份强性压抑的恭敬中,所带有的愤懑、仇恨与憎恶。 简亲王又笑,“呵,前儿梨花山上狩猎,不幸遭了小人暗算,受点皮肉小伤,太后说要让本王休养,你们说,本王哪里是闲得住的人——” 他一顿。 卢明湛身子又一震。 一碗茶,由个卢府的老管事恭恭敬敬哈腰盛在托盘双手奉过来,春泥描金的绿釉彩绘小杯。 简亲王边理袖折边坐下,他身侧跟随的王府大总管刘长史赶紧从托盘理接过茶,小心,恭敬递上,笑,“王爷,小心烫!” 简王赵泽宁这才接过,看也不看众人,微皱眉头垂睫吹一吹。 盖子一合,又笑,“瞧!你们府上今日真是热闹得紧,听说,是有人过生日是吗?” “是啊,是啊!二儿媳妇昭雪十八岁生日,民妇和老爷是想着,去年,没好好给这儿媳妇过,她又乖,平时又懂事,所以……”公公婆婆忙笑解释。 如此,一番寒暄。 赵泽宁点点头。 微侧过脸,终于这才把注意力放在昭雪身上,“表侄媳,记得,那年本王第一次见你时候,你正偷偷地躲在某个小树林里哭鼻子,呵,转眼,又长大了一岁,越发出落得亭亭玉立,美人胚子一个了!” 昭雪极力压抑呼吸,面无表情,淡淡道,“王爷,那是以前的事了,何必再去提呢?”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那个渣男总撩我》正文 第7章 贺礼 王爷驾临,礼仪,寒暄,兴师动众,自是一堆。 昭雪态度冷淡,看在周遭公婆等人眼里,自不免有些不解纳闷。 不过,倒没细思,大会儿聊得一阵。 公公道,“王爷驾临,寒府实在是蓬门生辉,说来,不过是儿媳小辈生日,大家凑合着热闹热闹,却没想,王爷您竟这般有心,瞧得起咱们这一家子,臣下倒反而愧了!” 婆婆也说,“是啊!王爷您真真是太有心了!对了,前儿民妇也听说刺客闯进梨花山围场,后幸无碍,那王爷,刺客的来路,还是没有查清楚吗?” 就这样,又话起家常。 卢明湛额上的青筋根根微浮,谁也没有注意到。 简亲王摆手笑说,“呵,罢了罢了!这些个琐碎之事不提也罢,没得扫了大家的兴致……” 自始自终,他都没有看昭雪一眼。 闲雅的表情,优雅的语调,举止从容,谈吐悠然,甚至,昭雪开始怀疑,相较于从前的上一世,什么,“你知道么,棠棠,那日卢家花园,雨下得那么大,本王第一次见了你,就在想,这个女孩儿,是值得本王去保护怜惜的……” 种种,种种,全都像存在于过去昭雪的不切实际梦境,是她所虚构假设出来的。 没有再招惹她的意思,也没有特别特别去注意她、撩拨她、挑逗她。 他的样子,是那么春风玉树芝兰般美好,君子端方,品行高洁,哪是会觊觎他人之妻的不良龌龊? “对了!表侄媳,那生日贺礼,你可看着还喜欢,嗯?” 昭雪一愣。 简亲王泽宁眼睛不知何时正闲闲适适与她对视着。 手端着杯茶,淡淡吹一口。 昭雪赶紧避开了眼。 这时,奶娘房氏笑盈盈手擎着托盘,走过来笑着说道,“少奶奶,您瞧,王爷说的礼物,可不就是这个?大家啊,刚还都在猜测,这如此新鲜,如此稀奇,如此的好玩节目,究竟是谁安排的呢……” 奶娘恭恭敬敬一大堆。 昭雪把那托盘上的红盖子揭了开,一看,顿时,愕地一震颤,不觉悄退了两步。 变魔术的戏班子,是他请的;那两个小戏童,也是他所安排,从魔术戏法中跑下台,一团孩子气与相,手奉了东西,要与昭雪祝寿,当然,这全部全部都是他安排…… 只是,那金灿灿的细链子,红色海棠花形状的宝石吊坠……这,这竟和明湛送与她的礼物一模一样! “呵,这链子上的宝石吊坠又叫鸽血红,”简亲王放下茶杯,站起身,说道,“京城里也就只找得出这么一块,那天,路过悦宝斋,正巧遇赶上这宝石的吊坠分明就是一朵红海棠,后来又有人告诉说,你们府上要操办喜事,本王有个侄媳要庆贺芳辰,于是,以巧卖巧,便想着借花献佛,当作贺礼,顺便蹭蹭你们大家的喜气和热闹!” 昭雪再也不说话了! 卢明湛的表情何其难堪,昭雪不用猜也想得出来! 昭雪正要伸手,去拽丈夫卢明湛衣角,示意不要生气,她不介意。 “哟!” 而哪壶不开,偏有人要提。嫂牟舒云摇摇地走上来,踮起脚尖,啧啧啧地边叹,边探头望着托盘说道,“表叔啊!既这么说,全京城就只找得出这么一块儿的上好鸡血红,那么,您‘老人家’王权尊威,可是人品担当,没有人敢诓你,也没有人骗你,是买得值,也送得值了!” 众人面面相觑。 简亲王笑,“哦?大侄媳这话是何意思,本王……好像有些不解?” “有人,”牟舒云笑伸几根手指,摇着一比,“买到假、货、赝、品、了!” “大儿媳妇!” 气氛何其冷场尴尬。 婆婆于氏“嗯咳”,重重把大儿媳妇牟舒云下死眼一盯。 倒不是会多心去想什么,只是,牟舒云就这么拆儿子的台,不给她们卢家人脸色,实在气恁不已! 底下那些婆子丫头也悄声交头接耳,“原来,是假的呀!”“这么说,二少爷给二少奶奶的生日礼物,居然是假的!”“……”当时,卢明湛把那坠链给昭雪,也不避讳,何其招摇,堂而皇之,实在隆重。大名鼎鼎的鸽血红,传说是前朝的前朝一位公主所佩戴,驱邪消灾,价值连城。那公主也活到九十寿数一时羡煞多少旁人。说来也是怪,这些丫头婆子下人,当两块同样的东西都出现在眼里,第一反应,想也不想,他们少爷卢明湛的那块定是假的。 王权威力,简王赵泽宁怎么可能买到假货,要假,也是少爷卢明湛。 公公卢季霖脸色也好不到哪去。“大儿媳妇,说话,要有分寸!” 卢明湛撩起袍角就要走,“父亲,母亲,那边还有点事儿,容儿子先失陪一下——” 他脸沉得不像样子,就要揪碗水。 昭雪终于终于,实在忍不下去了。“父亲,母亲,对了,还有王爷!——” 她把简亲王淡淡看一眼,上前,福身,行礼。一副天真妩媚,活泼淘气的可爱样子。 “不知道有一个故事,大家有没有听说过?” “哦?故事?”大家把眼睛齐齐向她。 卢明湛忽地也顿主了脚步,慢慢地回头,眯眼,看她。 “哦!那个故事是这样的,从前啊,有一对夫妻——” 从前啊,有一对夫妇,他们很穷。丈夫想买一只戒子给妻子,可是,因为没银子,便用草环编了一个送她。那位小娘子很开心。后来,隔壁一个地痞财主,他怀疑这小娘子的德行,以后是矫揉做作有意做出来给人看的,便有心试探,拿了一大堆真正的珠宝首饰,以为她会改情移志瞬间显露本性,谁知,老财主如意算盘终究打了错,小娘子道,“财主老爷,您这些东西,再珍贵,再好,还是不及我家相公送我的好!”…… 卢明湛嘴角牵出隐笑。 “哈哈哈!” 昭雪话音未落,才刚把故事编讲完,赵泽宁便一颔首,笑了,“表侄媳,真好!你这比喻!你这比喻实在是……这么说,本王竟成了你这故事里的土财主老爷了?” “民女,民女不是这个意思——”昭雪忙别过脸,冷声说道。 “王爷!儿媳不懂事,您可千万千万别与她计较啊!——哎,昭雪,你这孩子,怎么说话,要维护相公,也不是这样子法儿,胡编乱造,还不快给你王爷表叔赔礼道歉?” 婆婆于氏,忙使眼色,打圆场。 公公卢老爷也非常尴尬,嗯咳一声,说道,“是啊!王爷,我这媳妇维护她相公,什么话可说,什么不可说,什么比喻可以用,她也没个分寸,王爷,你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与这孩子计较啊!……” 其实,两老口是高兴的,儿媳当众维护儿子脸面,也包括卢家脸面,虽没联想这简亲王和昭雪会有何纠葛牵扯,打心下其实是对昭雪这态度非常满意。嘴上尽管是数落,其实却很赞赏。 简亲王摆手,“不!既是个小孩子,本王去计较,那不也太小家子气了?” 简亲王不愧是简亲王,声明不是盖的,老沉练达,行起事来遮山隐水,一派从容与豁达。 他把昭雪乜目看一眼,扯了嘴角,半晌,才重又端起下人递上的那盏春泥描金的绿釉彩绘茶杯,慢慢悠悠,啜上一口。 然后,接着说道,“只是,本王这表媳妇个性如此与众不同,冰壶秋月,她有意是要在本王跟前显摆他小夫妻的恩爱呢,呵,倒把本王这贺礼送得不尴不尬……那这样好了!” 他喝一声,“来人!” 众人不知他要干什么,又过半晌,才见他一手几根修长带有笔茧子的白净手指,慢慢刮着茶杯的盖子,不咸不淡,慢条斯理,说,“既然这礼是给撞上了,也就失了它的意义与价值……找个东西,将它砸或烧了吧切记!不要乱扔,本王的东西,就是毁灭了或者破碎了——也不能随随便便落到他人的手里!” 众人大骇,面面相看。 他刮茶盖的姿势仍那么悠悠然然。 昭雪兀一抬睫,整个人愕然失色,震了!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那个渣男总撩我》正文 第8章 王妃郝氏 简亲王是惹不起的。 种种生日热闹场景就那样过了,笙歌褪却,宴席散尽。简亲王摆驾回了王府。临走前,那意味不明的话,终不免让公婆开始忧虑余悸。 一洗先前对昭雪的心下赞赏满意,公公卢老爷很不高兴,抱怨起来,说,“哎!昭雪,你今日的那些话未免也太莽撞!祸从口出,万一就此酿下事端,那可如何是好?” 婆婆也道:“是啊昭雪!你怎么能够那么说?!明湛送你的是赝品,他送你的是真个儿,你袒护你相公,咱们心知肚明,悄悄揣放进心里就好,你何故去招他惹他说那样一通?还讲那乱七八糟那什么故事,知道的,心知你坦夫心切,不知道,还以为在暗喻人家心怀不轨,是个三不四的土财主——昭雪,你今儿究竟是怎么了?” 大嫂扭着款款腰肢,更是阴阳怪气,“哟”地一声,抚着头上步摇发钗,“我说弟妹呀!你也忒不知好歹了!那块宝石鸡血红,既送你,你就好好笑纳!合着你也运气脸面,你过生日,他买那鸡血石随手大大方方一掷,这是别人想求而不得的荣耀——你倒好!胡言乱语,瞎说些什么?!真是脑子进水,有病了是吗!” 昭雪气不打一出,又不好明着解释,手紧拽着罗帕,正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太不懂隐忍,言辞尖锐了些? 卢明湛忽然猛地一拍桌子,起身,“够了!” 他冷着个脸,表情森肃,“你们再抱怨她一个试试!?——试试!?” 昭雪傻了。 众人像是全都被他威势所慑,呆在那里,僵如木石。 “——儿、儿子啊!” 婆婆于氏嘴角颤颤,想伸出手。 事实上,两年多以前,明湛公务受伤,大腿根因一恶徒击伤导致了那方面可耻羞辱的残疾,他便把自己一直关起来,封闭起来,谁都走不进他世界,连昭雪也走他不进。 如今,婆婆看看昭雪,又看看周围身边,再看看儿子明湛,终于,笑了一笑,表情慈祥温软地说,“咳!你这傻儿子!你的媳妇,我们哪里是舍得埋怨意思?只不过就是想提个醒儿,以后遇上这事儿,千万说话要小心顾虑……来,昭雪,你护你相公,爹和娘都很感动知足,以后,娘再不那样说你了,啊?”然后,便转过身,要来拉昭雪。 昭雪倒不好意思起来。“娘,这次确实是我鲁莽造次了——” 夜色温柔抚摸大地。 这天晚上,昭雪沐了浴,擦干了头发,抹了些润肤香粉,让红情拿了把古琴,坐于窗下调琴试音。 调着调着,一个人影,攸地映于昭雪面庞。昭雪一怔,抬起了头。 “你今天下所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是丈夫卢明湛。 昭雪放下手中的古琴,微笑着,起身,“相公,你还记得那天我对你说过的那话吗?” 烛光在两人脸上潋滟闪动。丈夫的表情,依旧漠然,清冷,然而,如沉星般的眼睛,像是泛动着什么,如果没看错,应该似水柔和。 从前,上一世也好,重生也好,因为诸多误解,他的冷漠,个性使然,昭雪误会他,一直一直都在误会。现在,重生一世,改掉了先入后主、表象看人的习惯,昭雪逐渐走进他,可能,也牵引着他把自己从原来的冰冷、拒人千里之外的世界走出来,所以,这一世里,他们两人的夫妻关系,真是缓和温存不少,不再像上一世那样。 ——他也是重生的!当然,昭雪并不知道这些。 烛光的摇晃就这样随着风儿袅绕两人四周。昭雪把明湛的手就那么牵握起来,声音温柔,十指相交,“那天,我说过——”斜倚他胸口,“我是你的妻子,生也好,死也罢,嫁入了这卢家大门,这一辈子,都将永远是卢家的儿媳妇——”“你……”他一动。 昭雪急忙伸指,轻按他的口唇。“那个鸡血红什么宝石来着,甭说到底是不是大家所说,你的是赝品他的真货——可是,就算你送我的是赝品,我也觉得是激动无比的,因为,这是我相公亲自送过给我的……”“真……的?” 昭雪又说,“珠宝首饰,金银玉器,咱们卢家好歹是个诗礼书香大族,爹爹是学士,相公是刑部侍郎,难道,我还缺这些点缀吗?倒是你的心啊!”卢明湛身子又一动。“我知道,你明里不说,也不与我表示什么,至于那些个甜言蜜语,就更加更加说不出口——可是,就是那么一个小小礼物,你却跑遍了汴京城和巷商铺——所以,是假的又怎样?东西假,这份真,却是谁也买不到,换不到啊!千金……难换!” “娘子!” 明湛一把拥抱住了她。手狠而紧,搂着她的腰。脸,在她的脸一直挲,一直挲。 昭雪一笑,眼泪,不知不觉,流出了眼眶。 融融暖夜温情地将两个人团团围着。 那天晚上,墙角忍冬花丛里的反舌鸟,羞涩唱着清丽小调。明湛的唇,像柔软的丝絮,覆盖在她的唇,就那么一遍一遍,一遍又一遍。 相公,明湛,明湛……昭雪在心里呐喊着,这一世,无论如何,她定不要和他走上前世的那条路。 她要守护他,做他的好妻子。 与此同时,简王府,听风小筑。 夜色清冷,天空稀疏缀着几颗宝石般的星辰。 简亲王妃端敏郡主郝氏,手拿着根藤条,身体端得又正又直,目光威厉,正在训她的孩子,翩翩小郡主。 小郡主翩翩,大概有七岁样子了! 霞绡裙衣,髽髻若垂。圆圆乌黑大眼睛,粉嫩可爱,头垂得像块倭瓜,脸上写满了委屈与恐惧。 “没出息!真是没出息!” 简王妃郝氏一伸藤条,恨不得直接朝女儿翩翩脸上哔哔啵啵甩去。“你瞧瞧你!瞧瞧你!把你的西席老师们请了一个又一个,手把手,琴也弹断了,墨汁儿到处洒一地,针也弯了,线也崩了,你的那些个老师气得不好明说,直向我告状,可是你呢!还是这么笨,这么蠢,这么懒,一个曲子,那么简单,教了不下五百遍……字也是,画也是,针线活儿更是一塌糊涂,你,你就是要把我气死是不是!是不是!” “娘娘,小郡主她还小,也就这么点大,您,您对她是不是要求太高了呀……”奶娘小心陪笑。 “她太小?!” 简王妃勃然大怒,“她还小?!再过四五年,这就是及笄的年纪了!你们都看见了,昨儿去宫里时候,她出的洋相,再看其他的公主贵女小姐和郡主们又是个怎么样,你们再来看看她,看看——” 屋子顿时沉默雅雀,奶娘辛氏再不敢多嘴说什么。 八年多以前,简亲王泽宁娶了太后的内侄女,就是这姓郝单名若飞的端敏郡主。郡主气性儿大,人也强势虚荣骄傲,性子永不服输,别人往前迈一步,她要冲人家上头十步,绝不落人之后。没事儿贵女娘娘中攀比,谁的镯子漂亮啦,谁的钗环发饰衣服更加光鲜艳美……她的生活全部重心与热情就是在“比比比”。 比丈夫,比家势,比靠山,现在又比上了“孩子”。 太后宫中请赏花宴,简王妃郝氏可是府里备了好久好久,给她的女儿又是请教习,又是一番提点打扮,然而,戏园子里看滑稽似,待宫里花宴场子上一亮相,她女儿翩翩却是出丑卖乖,丢进她颜面。 郡主气不打一出,无处可发泄,现在,手拿着藤条,只得对着女儿一通发泄和大骂。 她又边说边骂道,“怪道人家都说,根不正,苗不红,有什么样的老子,就有什么样的种!!你那老子不成器,废物点心一个,所以,上梁如此,这下梁也就——” “娘娘!娘娘!” 奶娘吓得脸色惨白,四顾左右,见无人,赶紧上前捂了嘴,“隔墙有耳!有些话,你知,奴婢知,切莫让其他人听见了!要不,娘娘的一身殊荣和尊威也就毁了,万一要是再撞上些什么人,传到别人的耳朵,这王爷不说什么,可娘娘您的名誉就——” 简王妃脸色大骇,花容褪色,这才惊觉,一时气恁,冲动得什么话都骂了出来。 不好明说,只得赶紧收了坐姿,“嗯咳”一声,有气无力,颤颤说道,“是啊,奶娘,辛亏你的提点,要不然,要不然——” 她和他夫君简亲王泽宁,当年的婚事里有什么蹊跷,什么来头,没有人知道,但她不可能不懂得。 尤其是这个孩子…… 又把那孩子翩翩看一眼,语气表情十二万分颓丧地,终是摇头,摆摆手,“算了算了!我也乏了,带她下去,本宫也懒得再教训她了!——” 静静的夜,冷风灌及朦胧如烟新糊蝉翼窗纱,触手可及的冰冷与凉意。 奶娘把孩子牵了下去,“小郡主,来,跟老奴往这边走,以后啊,可千万千万再别惹你母妃生气了……”声音温和慈祥。 小郡主嗫嗫嚅嚅,撅起嘴,“嬷嬷,我也不想的……” 简王妃只觉头疼欲裂。 奶娘和孩子的对话还在传来,“小郡主,你争点气,能干点儿,你母妃也高兴,疼爱你啊是不是?……” 简王妃深吁了一口气。闭眼,斜倚在厢房的贵妃榻,不停揉着两颊的太阳穴。 窗外风吹过树叶的声音漱漱,像是情人间的私语喁喁。简王妃忽然听着听着,感觉内心像巨大的洞,越扩越大,越阔越深。 她丈夫赵泽宁,是多久没来这屋子了,她也数不清了。 新婚燕尔,大红的龙凤呈祥流苏喜盖在被男人轻轻揭下的那一刹,手抚肚子,蓦然一抬眼,她这才惊觉,什么叫做“后悔”,什么叫做“悔不当初”。 如果,如果——年轻时候的糊涂荒唐没有在她身上所发生,那么,她和泽宁的关系是不是…… 哦,泽宁,他是多久没到这院子听风小筑来了! “素秋!” 她叫一声,绿衣丫鬟笑盈而上,“娘娘,请问您有什么吩咐——”“你去打听打听,王爷……王爷……”她闭眼轻吁一声,像在努力维护自己的自尊,“去打听打听咱们的王爷现在正做什么?” 气势宏伟的简亲王府,金顶琉璃,湮没在夜色有种说不出可笑的冷傲与孤寂。 回想八年多以前,杜太后赐婚,到现在,简王和简王妃的关系如何,感情如何,谁也无从知晓。 绿衣丫鬟素秋回来以后,探了消息回禀说,王爷今日闲着无事,去某位大臣或亲眷们府中逛了逛,好像是一个表亲姓卢的人家,那家媳妇过生日,王爷送了些礼,回来时候,也没怎么样。 简王妃百无聊赖拨着青花海水纹香炉的炉盖儿,淡淡哦一声,表示知道,也没再问什么。 第二日晨间,初夏的雨水哔哔啵啵侵蚀府邸,简王府的琉璃金瓦,溅起层层雨雾,如缥缈白纱。 王妃郝氏回想昨晚儿上可能对女儿翩翩严厉了,便换了种口吻语气,心态平和,正耐着性儿训斥着什么,“你父王对你不错,你也乖一点,学着讨好,说不定,以后他会多疼爱疼爱你一些……” 正说着,她乳母辛妈妈语不成声,激动得不像样子,跌跌撞撞,跑过来,“娘娘!……王,王爷说……说今儿中午要在咱们这听风雅筑用膳!他要在这里用膳!!” “什么!!” 简王妃猛地站起身来,表情眼神激动得不像样子,孩子也忘去训了,脸也喜兴了。“这是真的么?真的么?”整个人几乎都在发抖。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那个渣男总撩我》正文 第9章 王爷的心机 燕窝鸡丝汤、海参烩猪筋、鲜蛏萝卜丝羹、鲍鱼烩珍珠菜、淡菜虾子汤……满满一大桌子。 王妃郝氏亲夹了一筷子什锦火烧,“王爷,您尝尝这个!” 她笑,丰容靓饰,花枝艳丽招展,“咱们王府最新刚进的厨子,贱妾觉还不错,听说,曾在先皇御前边上伺候过的……” 简王泽宁淡淡微微一笑,点头,以示有劳。 宫女太监嬷嬷等伺候一边,脸上都高兴喜庆,如此氛围,王妃娘娘的如此好心情,简王又好容易来一趟关心娘娘……心里都高兴着。 奶娘辛氏在边上小心斟酒伺候,且说,“王爷,您不知道,听说您今日要来,娘娘可是张罗了好一上午……” “哦?是吗?” 简亲王好涵养,何种场合,何种人前,都是脸带悦色,包括这嫡妻郝氏跟前。 “辛妈妈!” 郝氏不好意思垂垂头,嘴里嘀咕要你多嘴,脸上实则氏是喜欢娇羞无比。 从得了消息,丈夫要来这里用膳,她从紧张、兴奋、激动……一会儿,又问穿什么颜色衣服好,一会儿,这样打扮,王爷会不会觉得不好看?会不会觉得太浮夸了?或者太素淡没有女人味儿了?一直在紧张小心。忙忙活活,就没歇过空。 简王道,“听说,这几日王妃辛苦了,一直为着翩翩那丫头的事,心里很不开怀?” 他小口小口抿着酒,姿态悠闲,看不出脸上有何心思算盘,倒是真心关怀对方似的。 郝氏忙道,“哎!别提了!”愁容微现,便把近日来,翩翩如何让她失望,宫里太后花宴上不争气、丢尽她脸面等事细细告之。 王爷一直专心听着,时不时点头嗯两声。 王妃郝氏最后越说越气,“王爷,您不知道,其他的那些郡主小姐贵女们,比她小了整整两三岁,人家连诗啊词啊啥都都会做了!琴,更是《关山月》、《洞庭秋思》这么复杂高难的曲目弹得指尖行云,可翩翩倒好,一曲简单《秋风词》都不着调,弹得歪七扭八,尴尬得不成样子……还有还有,那刺绣活儿也不说了!太后她老人家问,那个荷包和香袋儿是不是她做的?这丫头,更是直接干脆了当说,‘回太后的话,是母妃让臣女揣了来,母妃怕臣女丢她的脸’……气死了!王爷,翩翩这丫头,真是气得贱妾最近什么心思都没了!” “哈哈哈,是吗?” 王爷反而笑起来,“如此说来,这丫头的确需要调教调教,丢咱们府的脸是小,把你王妃气成这样,就不太好了!” 他喝了酒,似微有些醉意。深邃,悠远的琉璃星眸,蒙了一层迷离之色。 珠帘之外,雨水点点滴滴渐渐小了。 手忽然,在王妃郝氏的耳坠子流苏珍珠摸了一摸,眼神越发柔和温存怜惜之意。 郝氏感觉自己快要融化了,心也要醉了,闭眼,不停地呼吸,稳住外露情绪。“王爷,您,您今儿晚上会不走了吗——” 温柔得像要滴出水,隔着膳桌椅子就要往男人身上靠。 简王一笑,漫不经心一拂过,微推了两推。“对了,王妃刚才在说什么?你说,先生教习也请了不下近二三十个,怎么还没把翩翩给调教出来?” 他的笑,淡漠,仿佛刚才的那一系温存怜意都出于王妃郝氏的幻觉。 郝氏一怔,心有失落,最终端正了坐姿正正经经叹,“哎,是啊!可不是,这话说来也就长了……” 如此,两个人说一通。郝氏说,那些宫里请来的教习们,甭管是女,是男,授琴的,教画画的,也包括针织女红……全都一个个被翩翩那丫头气得半死不活,口碍于身份,不好明对妾身说什么,实则就一个意思,说那孩子资质差,脑袋笨……“真是气啊!”她又道,“也不知是那些夫子教习故意托辞,还是翩翩那丫头确实不行……”总之,“气死了!贱妾快要被气死了!” 简亲王一直颔首微笑耐心地听着,终于,转了转手中白玉酒杯,说了一句,“本王倒是觉着,还是这些教习夫子的问题,呵,你请一个上好的,未必教不好她?” 简王妃一愣。 终于终于,接下来的一系耐心解释、阐述,暴露了男人所有的周折与心机。 “对!你请个上好的,最好是那种有耐心,机灵一点儿,活乏一点,又琴棋书画样样通,嗯,对小孩儿也有无比包容力和耐心的、就比如,喜欢亲近小孩子的女先生、女教习,说不定,这就转机了,嗯?” “可,可这样好的先生教习,哪里才能找到啊?”郝氏说。 简王泽宁依旧不动声色,甚还卖着关子,轻敲着桌上筷箸,王妃郝氏的一声声急忙催促中,“王爷,王爷——” 过了好半会儿,这才淡淡一笑,慢慢悠悠,放下筷子,不疾不徐说道—— “这样吧!你去我那表亲卢家府上走一糟,他家二媳妇不错,季文公的女儿,能诗能画,通透灵秀活泼的,人也热情开朗,看能不能把她叫过来,给女儿翩翩做教习老师? 夏树苍翠,簟波细细。明湛从和昭雪日日交心以来,两人关系越发深进一步,上一世那些疏远隔离冷漠,渐有退散之势。 曾经,他去刑部办公上朝部,从来都是回府很晚,现在,只要有事没事儿,都会想法设法赶早回来——陪昭雪。 两人的关系如日暖风和,冬暖夏凊,如沐月光。 昭雪的胸口总是踏实地,溢满幸福,觉得,这一世,她将和上一世收获不同的人生——和明湛的幸福婚姻、人生。 “相公,你别闹,快别闹了——” 阴阴夏木浓树,满耳蝉声,静无人语。两人铺着冰丝水滑的凉席,回廊芭蕉树旁边嬉笑纳凉。 昭雪手拿着一张张绿绿的苇叶,丫头端递来的一盆盆粽馅儿中,在包着粽子。 昭雪的名声向来不错,在娘家时候,琴棋,书画,茶道,花道,烹饪……样样不落伍。 当时,为着她的这“兰心慧质、手巧心灵”,说媒的快要踏破她家门。至于什么做菜,酿酒……昭雪也是拿手。 现在,端午虽过,但都说昭雪手包的粽子独一无二,再无其他女人或者厨娘可以胜过。 豆沙粽、鲜肉粽、蛋黄粽,她几乎全都会包会做。 彼时,包的是什锦粽,明湛要昭雪喂他一口尝尝,并皱眉,摇头佯装不好吃道,“不行,味道太酸了,再送嘴里试一试?”——结果,昭雪就上了他的当。 他把她伸来的细细手指嘴边一含,那么多的丫鬟婆子,就在边上。 脸上羞得通红通红,赶紧避过眼去。昭雪道,“哎呀!你别闹了!”……后来,两个人越闹越欢。 “相公!相公!” 她正要躲,“不要闹!你别,快别闹了!要不,我可生气了!”就这样,没个开交。 忽然,一道慌里慌张的声音,“哎呀!少爷,可找到二少奶奶了!那简亲王府突然来人了,王妃大驾咱们府上,说有事儿要求咱们,尤其是有事要求咱们奶奶让帮一个小忙!” 犹如醒聩震聋的一个雷声。昭雪的脸,瞬间就变了。 这一世里,很多东西,都在悄不自觉地改变。甚至,昭雪还庆幸着,只要她不去主动招惹,收敛小心谨慎,那么,那个男人,他定不会对她肆意纠缠。 只要她定律相当,隐鳞戢翼,而这个男人,也不会对她怎么。 苍蝇,毕竟不钻无缝的蛋。 昭雪说,“明……明湛,我可以不去吗?” 明湛薄唇紧抿着,几乎抿成一条直线。剑毅般眉峰,凌厉骇人。 猛地一撩袍摆,直向卢府大厅走去。“相公,相公——”她在他身后喊。 许久许久的以后,昭雪才知道,有一种无奈,叫做明知而束手无策、无能为力。 卢府的花厅,简王妃笑语盈盈,热情而大方,“呵!咱们都是亲戚,两边府宅又挨得是这么近,早就该来多走动走动,快起来,你们快起来,都别客气!这一客气呀,关系不就都疏远了吗!?呵,一大家子,何苦来呢!——” 婆婆于氏,大嫂舒云,其他的姨母太太小姐们等都跪了一地。 那是府宅的待客上房,厅内壁墙浴着阳光,大宣炉里好生浓烈雅致的百合香在众人跟前袅袅散发着。 王妃郝氏一袭浅金镶边的苹果绿撒花缎面裙袍,姿态贵气,姿容艳美。 她把手不停往下示意着,让底下女眷都快起来。 昭雪脚一踏入门槛,整个人,便如猿惊鹤怨、云迷雾锁。 轻轻地一鞠身,“王妃娘娘——” 仅仅这一刹,这一鞠身,一抬头,所有前世的恩怨瓜葛瞬间海浪潮涌般、齐齐扑面而来。 “呵,不用本宫猜,这就是王爷给本宫提起的昭雪小娘子吧?——季昭雪?哦,是了!你叫季昭雪是不是?” 她看着她,上下打量着,走过来,手并轻轻在昭雪的袖子上一搭又一搭,整个人珠翠动摇,笑容亲切,脸上无尽的热情与期待。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那个渣男总撩我》正文 第10章 老天有眼 简王妃前来目的,不用详尽,细说一通,自是各人都很明白。 她夫君赵泽宁的“推举引荐”、昭雪曾经贵族小圈偶不见经传“小小薄名”——什么琴、棋、书、画、女红、针织等等。 她要让昭雪去王府与他们女儿教导教导几日。 “公公!婆婆!我不去!儿媳不能去!”昭雪说。 “为什么?是不是舍不得明湛?——还是?” 他们就一直追问,“哎!我说媳妇呀!简亲王也就你那表叔是什么样的人,还有他的那王妃……咱们全府上上下下都开罪不起的呀!万一就着此事得罪了他们?忍一忍吧!……或者你是舍不得明湛?或者,你是害怕担心?先去应付应付,好孩子,也就小去一段时日,说不定,她哪日重新找到好的,把你送回来呢?不碍事,一段时间,去吧!” 昭雪有口难言,忽然竟不知如何说、如何解释才能清楚。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的滋味油然而生。 她耐耐心心,又说,“儿媳知道,简王府的人,虽是和咱们府沾了那么点表亲关系,却是苎里的马蜂,万万惹不起!” 公婆点头。 “可是,可是爹和娘就没有想过,万一,这万一他们这背后藏有什么不良企图、或有什么不安分的歹意,那该如何是好呢?去住几天是完全没问题的,可万一,就是这么几天十来日,给咱们府上带来麻烦祸事,可如何是好?那简王万一是别有心呢?难道爹和娘都不好好想一想?” 她想她真的是豁出去了!话,已经点说到这个份上,外加那日那男人白眉赤眼、无缘无故地,来送什么生日货礼,若是有心,这起码的联想推测防备也该是有警觉的……既然如此,还有什么理由非顶着这巨大危险跑那王府,做什么人家的女教习?女先生? 明湛冰着张脸,表情拍了他一耳刮子还要难看,犹如寒天里的湖骤然遇了冻。 “她不能去!除非,我死了,就从我这尸身上踩踏过去——”他的声音沉沉。 昭雪缓缓地闭了闭睫。上一世的耻辱,被夺妻子之仇,被戴绿帽子之恨,当时的明湛阴阴冷冷,除了极度的痛苦、挣扎、压抑、藏怒宿怨、有碍于那男人身上的权威、碍于整个家族的性命荣辱——他一次次苟且、隐忍,最后直到事发,昭雪怀了那男人野种,一场大火,至他死亡……他从来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过。“从我的尸体上踩踏过去……”他沉沉的声音越发生出一种寒天腊月的凌冽森冷来。昭雪轻轻走到他的身侧,紧握着他手,给他一个眼神,“我说过的,明湛,我是你的妻子,永永远远都是你的妻子——”“自服嫁时衣,荆钗淡为容。誓以守贞洁,与君生死同。”、“九烈三贞”,这几个常听常闻之语,尽管上一世里,她对这几个字充满了厌恶不屑,充满了仇怨……觉得自己的一生都捆锁绑死在这几个字身上。那时候,她也痛苦,她也愤怒……然而,现在的她,现在的她……已经不是过去曾经上一世的那个季昭雪了! 婆婆于氏道,“可,可我们总得要有一个说法和理由啊!要不然,”要不然怎么说得过去。婆婆的意思。 卢明湛道,“呵,要理由是吗?” 他冷笑,“女子出嫁,夫主为亲,将夫比天,其义匪轻……凡遇府上大小事情,一切听从夫君安排,这个理由,算不算?” 有件事情,说来奇怪。于昭雪而言,这一世算重生了,她有幸能够再活一次,再拥有一次不同人生,可是,脑子里混混沌沌,发现很多东西都在悄然不自觉改变着。这一世不是上一世的那样了,就比如,没有时间上的重叠与重复,卢明湛的改变也是颇多,本来,起先她还在怀疑是不是自从自己醒来的那天下午,许多举止行为真诚热情改变了他,所以,他也变……可是后来,她才发现,好像又不是。 上一世,她和简王赵泽宁的老婆是他们闹出了事情才见面的,那时候,得知昭雪“勾引诱惑”了她的丈夫,简王妃跑到她们府上闹。 众人面,一碗茶水朝她脸上泼过来,“婊子!贱货!这就是你们府上那个儿媳吗?什么贞洁娴熟,什么三从四德、名动京城——啊呸!你们都不好好管教管教吗!” 简王妃当时对她的恨,有多么切齿愤盈、眦裂发指。 她接三连四,就那么直闯入卢家府宅,泼妇似地闹,骂昭雪勾引她相公,不要脸,狐狸精……曾经的那些事情,当然,她不能再去想了! “我不会去的!总之,儿媳会想办法,说什么也不能去!”昭雪对公公婆婆又说,誓天指日地,一脸的决议与抗拒。 公婆无奈,叹气,最后也只得摇头,说道,“昭雪!哎,这孩子!向来都是懂事知识大体,这次,怎么就那么倔,不尽人情了?咱们再好好想想办法,想一想……” 如此,昭雪确乎不拔、毅然坚定自己的原则立场,府中的一片对嘴对舌议论声中,勃谿相向,可是—— 最后令她万没想到的,公主娘娘嫁化子,无可奈何,最终自己还是去了。 京里突然有瘟疫传来,北方水灾,地方叛匪闹事,总兵镇压不住,昭雪相公卢明湛因朝部调员不够,被派去北方一小镇处理公务案件。 瘟疫,水灾,闹事……这次的事情闹得太紧太急。 简王妃在他们府上三番两次说话后,昭雪的温婉推拒,“对不起,娘娘,民妇想起最近身体好像感染风寒了,怕传染给小郡主,民妇觉得,民妇觉得——”“你是不想去,不愿意去吗?”简王妃很不高兴。“不!民妇没有!民妇不是这个意思!”昭雪说。王妃郝氏最后心怀不满、勃然变色地一撩裙摆,走了。 昭雪和卢明湛等都以为,事情就这样过了,毕竟这也算不得什么惊天盾地的大事件。 明湛要调去北边,临走前,打点衣服和行囊,月牙儿盈盈垂挂在天边的那个晚上,红烛艳艳燃烧。 明湛和昭雪躺在床上,他俯身,吻她,“为夫最多就去忙半个来月,我会很快回来的,嗯?” 昭雪紧握着他的手,声音温柔,语笑莞尔,轻轻地,细声细气地说,“嗯!你要照顾好你自己,多多注意安全,没能跟着你一起,照顾好的饮食起居,妾身始终放心不下,你要早点回来……” 他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不能做那方面的事情,因为男人的身体,也就是大腿根部受过伤,他憋得难受,其实,昭雪也是很明白的。 忽然,他对昭雪说,“娘子!其实,这次去那边,我还有一件事要做,是关于咱们两的私事……” 昭雪一愣,“嗯?什,什么事情啊,相公?” 他俯首在她耳边,绯红着俊面,咬着她右侧那粉嫩晶莹的可爱小耳垂。 手,伸进昭雪的寝服绣着海棠花的淡白色衣领边缘,声音有点沙哑,人也呼吸变得急促。 “早就有人帮为夫探得了消息,说,我即将要去的那个小镇子翠柳镇,有个号称‘华佗再世’的民间高人圣手,为夫这一去,主要的目的,还是想去见见那个高人,说不定,说不定——” 他的俊面越发红了,呼吸更加急促。 昭雪脸红羞得通红,快要滴出血来。 她说,“讨厌!”虽啐,却又说,“这是真的吗?——相公,” 昭雪思量着言辞,一忽儿,又说,“其实,我是不在乎的!” 她是不在乎的。是真的不在乎。上一世,鸾俦凤侣,肉体之欢,昭雪饱经经历风霜,早已堪破了这些。 明湛突然冷脸一掀被褥直身,“你不在乎?可是我在乎!——我在乎!” 窃窃的烛火在他们两个人的脸上摇摇幽晃。 昭雪没有再说什么。 明湛走了,昭雪往常般帮着婆婆打理着内宅各大事小事。 一天,“不好了!不好了!出事了!小姐!咱们老爷出事了!” 老爷出事了! 昭雪的父亲,就是那个一向正值迂腐又刚劲儿之性的、又号称“季青天”季大老爷的御史台大夫,只因为京城突爆瘟疫这事,被朝廷委派去做救灾御史。因为个性品直的缘故,不慎得罪了几个污吏小人。有人偷偷把一批疠气重染疫病的难民唆使进季府,昭雪父亲季老爷子,也没思量背后的阴谋,他善人义士,手滑心慈,想尽办法去安置救那些难民,却不想,日益接触,身体也跟着衄血发斑,浑身如有鬼厉之气。 神志混乱,抽搐不停! ——是跟着也染了重疾。 传话的,是奶娘房氏。昭雪焦急忙问,“别急!慢慢说!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慢慢说!——” 奶娘巨细一,一详告之,同时她也哆哆嗦嗦,惊吓慌乱个不停,“小姐,你说咱们现在该怎么办?这到底怎么办!——大夫已经说了,再没找到那解决根治的办法,老爷,老爷就——” “怎么?老爷就怎么?大夫到底怎么说的?”昭雪紧抓着奶娘房氏手,两眼发直,上下嘴唇,哆哆嗦嗦,快要合不上了。 “哎!再不找到解决根治的办法,大夫说,老爷,老爷的时日大限也就这两三天了!小姐!小姐!” 然后,掏起帕子,哭啼不止。 昭雪“咚”地一下,脚底不稳,身子不自觉往身后墙壁靠。 奶娘的惊慌,哭泣,询问,婆婆于氏,大嫂牟舒云等后来也各种赶上相询的声音……昭雪似乎听不清,也听不见了! 夏日的太阳还是那么热烈灼灼,金光点缀,照得整个卢家的深院老宅、红墙碧瓦犹如笼在那千丝万缕的白光里。 昭雪竟万万没想到,风雪山神庙,老天真是有眼得很。 事情的最后,昭雪还是到他们赵家的——也就是那个男人王府宅邸去了。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那个渣男总撩我》正文 第11章 女教习 重疠之病,大夫说,想不出其他挽诊办法,但王府的王妃郝氏前儿买了一朵血灵芝。 那灵芝,倒不是价值多少,甚有多贵重,只是,凑巧,季老爷这边要用上时候,去药铺买,偏被那王妃郝氏以势压人之姿,全全垄断买了去。 她是买来炖汤滋补好,其他用途也好,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一日里,坐轿偶路京城一家有名大药铺,乍听说季家老爷、也就是昭雪的父亲季文正要这样的一朵灵芝做药引续命,她哦了一声,突然间想到什么,嘴角阴阴恻恻抿了抿,“你就说,这家药铺里的货,全都被本宫给买下了!他们要,就其他地方想办法弄去!” 她果段吩咐下人。下人领命,迅速照办…… 女人,当然是故意。昭雪的推辞,婉拒,想尽办法和理由的各种借口,说什么也不去她们王府做女儿的教习,郝氏一肚子气没地儿出泄,现下,竟是女儿的教育事小,昭雪低三下四去求她事大。 而老父生命垂危,眼看情况如此急迫,如此这般,昭雪气不可泄,“大夫,难道,难道这必得那家药铺的灵芝才行吗?我们家有,公公婆婆那儿也珍藏了好一些,比如像那肉灵芝,还是百年野生上好的!——要不,我这就命人去问问他们,看能不能马上让丫头送来?——” 大夫只是摆手,“怕是不行了!哎!卢二奶奶,你拿来的那些,可能好是好,可再好,哪记得上这生长于死人棺木的千年野生血灵芝,就算好容易找到了——可、可时间上,咱们也耽误不得啊!” 大夫是被那王妃郝氏暗示了什么,一个眼色,又嘱咐了什么,因此上,昭雪感到灰心绝望之至,再也拿不出主意可想。 “父亲,你说女儿现在究竟该怎么办才好呢?若是不去,女儿又怎能不孝如此、眼睁睁看着您撒手病去?可去了,那不就正中他们下怀了吗!” 没有人能回答她这问题。 房间里,丫头婆子们忙碌的身影来回穿梭,嘈杂无比。姨娘卫氏捏着帕儿的无助与哭泣。黄铜烛台里,蜡烛快要染尽了。烛芯子又灰黑又细长,也没有人顾得上来剪。 床榻上,父亲枯黄黯淡的病容像是真的快要熬不过去了…… 昭雪猛地跨出门房,“去就去吧!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没什么! 简王府湖东路花园,通幽曲径,翠石铺路,两边夹道绿竹森森,凤尾细细。 一排泉水从假山如珠飞溅,直泻而下。 “娘娘!” 昭雪一鞠身,叩首。想这人在屋檐,不得不低头。“那日是民女不懂事,开罪了娘娘……其实就小郡主女西席这事儿,臣妇是很想、也很愿意来的……” “哦,是吗?你说你愿意,也想来?这话是发自内心,还是故意宽慰奉承,表侄媳?” 王妃郝氏拨弄着豆蔻指甲,阳光下比来比去。 她身穿一件琵琶襟大袖镶滚金枝绿叶绣花宫装,珠钗满头,眉梢微微一挑,脸上笑得尽是得意与嘲弄。 昭雪忍着气,嘴角尽量保持微笑。 有事说来怪,在昭雪刚请人通禀了要来王府拜访,好巧不巧,简亲王泽宁,手拿一只长长钓鱼线竿儿,闲闲适适,就在那距两女人说话十步以外的垂柳堤岸一张椅子上垂着钓。 西斜的太阳,照得人热气哄哄。翠竹围墙,白玉栏杆。 橙黄璃瓦,相互映衬,构成一副图画,像是为这男人专门所设的背景版。 他姿态明显是闲适,可昭雪看在眼里,竟是几分别样的威严冷俊来。 看到昭雪时,转首,点点头,笑着说道,“表侄媳,倒难得你今儿有空,倒想起咱们府上来逛了?” 昭雪心底像是马上要喷出一大钵火来,烧到这个男人脸上。 事到如今,她如何不明白,爹爹被暗算,染了疠疾,这简王妃到她们府上作三作四吆喝,何尝不是拜这人所赐?——其目的,自然不言而喻。就是昭雪来这里,求他们,然后像一只乖乖待宰的小羔羊,任凭怎么挣扎,也逃不出他的五指山。 当然,很久很久以后,昭雪才明白,其实这事儿还真的冤枉了她。 父亲的染病,还有后来种种,以及那个血灵芝,男人算是无辜。 “呵!来,过来!你这小东西啊,瞧你把自个儿给狼狈得?来人!弄点吃的!别再这么灰头土脸地只顾盯着地,本王看了你这样子,心疼!——” 王妃郝氏和昭雪一搭一搭聊着,昭雪始终拽紧着手里的帕。 郝氏时不时瞥过眼,他在看自己的丈夫,赵泽宁。 简王赵泽宁却一直没看她。 他身旁,有一只黑褐色的小雏鹰,湖水芦苇沼泽岸边,扑腾腾拍打着它那黑褐色的翅,凶眸锐敏,目光狠厉,像在给主人正找钓鱼的诱饵。 那只雏鹰,又叫“阿宝”,昭雪记得。 上一世里,它就是这简王没事闲玩的最最重要爱宠之一。 那一世,昭雪受了他的引诱,红杏出墙,某某桃花山上,背着明湛她去和他游玩幽会。 一群恶徒,并不知他王爷身份,想来轻薄调侃于她。“我们听说,小娘子您生得如此绝色倾城美貌,你家相公头上的那顶帽子,早该换一换色儿了吧?啊哈哈哈,哈哈哈——” “你你,你们什么意思?” 昭雪气得浑身发颤,恶徒大概五六来个。 “什么意思?——也就是说,你那相公,堂堂刑部的三品左侍郎,他头上所戴得官帽该换一换,换个色儿,换成绿的该多好看,多威风气派,啊?哈哈哈,哈哈哈——” 又是一阵狂轰滥笑。 那群恶徒其实是有来历的。他们的身后不远处桃花丛茅草小亭,一个男人,正嘴角讥笑地喝着酒。绿衣锦袍,是当朝的平威大将军。太后杜氏的亲侄儿,王妃郝氏的亲兄长,换句话,就是简亲王赵泽宁的小舅子。 昭雪感到天旋地地裂,头晕了,人也要炸了。 气得毫无章法,拉起身边的男人赵泽宁就走。 “走!咱们没理那些人,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简亲王赵泽宁却一点走的意思没有。 他好声好气,温和儒雅,还相询了那些汉子好些话。问他们,你那主子教你来说这些,能得多少银钱好处?男人当时的气场,昭雪至今都还记得,不知为什么,当他一开口说话,嘴角清浅甚至软如春风般勾动起时,他们的背皮是麻的。 仿佛能够感觉到这如斯强大气场男人的来头并不小。 牙齿关打结,只得颤颤地扭转过头,把手遥遥地伸向那桃花丛里茅亭一指,“是他教我们这样说的!是,是他!对,是他!——” 男人没再说什么,点点头,仍旧倒背着两手,兴致颇好地欣赏着满山满寺的艳美桃花,并不忘对昭雪还嘱咐一句说,“转过你的脸去,棠棠,那边的花,可比这边的开得好看——” 末了一句,“乖。” ——昭雪永远永远也无法遗忘当时的情景。 满树娇烂,万枝丹彩,人间四月,桃红芳菲。 “小舅子”的眼睛瞬间被抓了下来。 一声凄厉无比惨烈叫声,那个身穿绿袍,就是又称平威大将军的、太后亲侄,郝氏胞兄,简亲王赵泽宁该唤一声“小舅子”的男人。简亲王刚对她说了一个“乖”字、叫她别过脸,也不知哪来的神奇之力,还是这一畜一仆的默契实在配合得好。那只老鹰,依旧是那黑褐色的扑腾腾翅,凶眸锐敏,抓子一伸。两颗还染着腥红血味儿的眼珠子瞬间被抓了下来…… 昭雪现在的汗珠子都从背上冒出来。 所有刚来王府之前的镇定、戾气,统统消失一般。 不是简亲王赵泽宁,而是他身边的那只爱宠,“阿宝”。 “那么,咱们就这样说定好了!——从今儿以后啊,本宫把翩翩就教给你,你来负责当她的女教习,既然,你说愿意,那么是从后来开始呢?还是明天?——” 王妃郝氏的笑,拉回昭雪的恐惧与遐思。 她像一个小孩子似的,突然就变了个人。很是亲切,很是热络把昭雪手就那么拉着一直说,一直唠。 当然,眼角余光,仍旧不停往那边的男人暼。 昭雪道,“既然是说定了,民妇自然不会失言的,至于明天后天,都不是问题,这关键是,关键是——”“……”“只是,我爹的那病……”“哦!原你是说的这个,辛妈妈,把本宫昨儿刚买回来的那朵血灵芝拿来……” 昭雪拿回了那朵血灵芝。放在一个锦绣匣子里,重量很轻很轻,仿佛对她来说,却像重有千斤重似。 郝氏把她的手还拉着,眼睛热络而天真,亲切又随和。 辛妈妈道,“给!小娘子,这可要拿好了,拿稳了,咱们娘娘啊,还是头一次出手打发把自己如此看重的东西拿来送人呢!” 昭雪道了声谢。 鞠身抬起头,再转过眼,湖水岸边,才刚坐过一个男人的红木长凳椅子早已是空空荡荡。 “阿宝!” 隐隐约约中,男人的声音似在宠溺传来,“这傻小东西!不要怪本王费尽周折带了你这里,这有些个事情,你以后才会清楚明白,嗯,可懂?——” 昭雪揪紧着手里丝帕,紧捏着那盒装有血灵芝的锦匣边沿。 咬着牙,心里对这男人的恨和厌,越发深了。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那个渣男总撩我》正文 第12章 翩翩 小郡主翩翩,昭雪对她的印象自是深刻。 圆圆眼睛,圆圆的脸庞,雪花般肤色,粉雕玉琢。是个水晶做成的小肉包模样。 大人的仇恨,似乎不应该波及到小孩儿。 上一世里,昭雪永远记得,那无辜可怜的战兢模样,那胆小怯弱的小孩儿童眸,它常常浮现于脑海,始终难以忘记。 翩翩最爱对昭雪说的话。“棠棠姐姐,棠棠姐姐,你来做我的娘亲好不好?好不好啊?” 小手不停摆拽着昭雪的衣摆,她把昭雪就那么求着,讨好着。 昭雪感到尴尬无比。昭雪算是闯入她母妃幸福家庭婚姻的破坏者,第三者——她竟一点都没防备察觉。 王妃郝氏的母女关系,好像永远是淡漠疏离。两母女一块儿时候,一个颤颤惊惧,一个,总是眼神凌厉,目光凶狠,各种的嫌弃与厌恶。 父女关系呢? 昭雪也一直琢磨不通,说简亲王赵泽宁对她的这唯一宝贝女儿多疼多亲,她一直没看出来。两父女一块儿,简王泽宁总是一脸笑眯眯慈父模样,该问的会问,该关心的会关心,可是,那复杂的口吻和语调眼神,分明给人一种牵强违和感。 就像是,非那么做,才不足证明,这两父女的感情关系——尤其血缘上的关系。 “呵!这小丫头啊,可真是会说话!这可是说得太好了!……棠棠,我女儿这么说,那你呢?你怎么看?” 他把女儿抱起,笑眯眯,又转身去看昭雪。 昭雪啐地一下,当时,也没多想什么,只脸红耳赤,逃也似,走了。 “昭雪呐!” 晚上,婆婆帮昭雪收拾整理东西,拉着她的手,盈盈灯下,她忧心忡忡叹道,“你这一到那王府去了,性子,可别还跟先前那样直来直往了,啊?——那王府的人,咱们是一点也得罪不起,有什么事情要学着隐忍,你公公是个大学士,说起来,咱们又都是亲戚。我想,他们府上也并非我们想象中的那么难处,遇见什么难题麻烦了,就捎个信让家奴传话回来,千万别逢人就道,记住了?” 知疼着热,殷殷垂询。婆婆于氏的手,不停地在昭雪的手上抚着重握。 ——且宽恕她吧!宽恕她! 昭雪想,如此体贴善良、高贵典雅的婆婆,她性格又这么知书达礼,单纯老实,老天对她如此优待,自己是修了多少福,才会遇得到这一家子做亲人。 昭雪说,“娘,你放心,我知道了!” 父亲的病,漏瓮沃焦釜间,终于是枯骨生肉,渐有起色了! 那朵“血灵芝”功效,不管大夫郎中有无吹嘘,可从郝氏要来的眨眼间功夫,下了药,做成引子她老父季文正一饮用完,立即七返灵砂,起死回生! 可是,他好像很不待见,只一味怒,“哎,你这丫头!”边躺床榻上病容未散边捶柱摇头,“人固有一死,贤者既不厌生,也不畏死,你这又是何苦为我这个老朽去跑那简亲王府求一趟?还如此低三下四,又跪又求,简直是丢尽我的脸!丢我的脸!——嗯咳咳咳!咳咳咳咳!” “老爷!” 他身边姨娘卫氏说,“你这又是何苦来啊,何苦来?——非倔着一根筋,把你女儿气走了是不是?哎,棠棠儿啊,好孩子,你就爹是这个脾气,你别往心里去,啊?” “我自己的爹,我哪会放心里去啊?” 昭雪说。低垂下了头。姨娘卫氏比父亲小足足二十岁,生得花容月貌,屈身来伺候她老父,本有一肚子谜团,昭雪也懒得去像。心里还是失落怅怅地郁闷难过。算了!又一想。他确实是这个毛病臭脾气不改。崇节尚志,若非,如此之教育,上一世,昭雪也不会因他这样的性格而叛逆,走那么多错路了……这一世,忍,说什么也要忍!这是自己的父亲,不是旁人……上一世停柩附身哭倒在他棺木的记忆,还时隐时现。 昭雪又说,“父亲,你别气了!只要您能身体安好,无灾无病痛,女儿做这些,就是骂一顿,我还是不后悔的!” 父亲叹气,便没再说什么。 王妃郝氏对昭雪还算客气周到。专门派了马车轿子,亲自命人将她从卢府接进王府,收拾院子,又安排好些个颇为体面的婆子丫头,做昭雪的贴身使婢。 昭雪心里对这家子的恨归恨,恼归恼,眼见着那些婆子丫鬟如此热情体贴,一时倒反而难为,不好意思。 晚上,昭雪见到翩翩。依旧是印象中可怜怯怯懦懦的小姑娘,一袭棠棣色石榴挑线撒花小红裙,脖上带着黄灿灿小项圈,头梳着双螺。 王妃郝氏坐在一张黄花梨双圈子玫瑰大椅子,那椅子,四角攒边框镶石心座面,夏日坐着生凉。郝氏手捧一杯冰镇燕窝梨子汤,轻舀着勺子,小饮一口,边对昭雪说,“这孩子,从今儿起,就要麻烦表侄媳你了,好好教导教导她,以后看能不能跟着你,她会有所改变——” 如此,一番客套,昭雪点头。终于,郝氏过一会儿又叫道,“奶娘,快,把翩翩带过来拜见她这新来的女先生……” 一个奶娘的牵领,小女孩儿翩翩,这才走了过来。始终低垂着眼帘,慢吞吞,不敢看任何人,一如昭雪印象中的胆小与怯弱,就像是,时刻害怕有什么东西,会突然砸到她的身上,或者,是一个耳光;或者,是一根长长的藤条。 郝氏怒,见女儿一直木木站那儿,觉得丢尽了她脸,人就像个傻子一样,“让你叫先生,快点儿叫啊,叫——‘先生’!”她忍得不耐,拖长了声音,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 小女孩儿这才给昭雪福了福身,“先,先生——” 牙齿像在隐约打颤,偏又做出一副勇敢不害怕样子。 昭雪道,“哦,这就是小郡主翩翩吗?” 赶紧蹲下了身,笑,“你这名字可真好听啊!‘谁家蝴蝶飞梦里,翩翩枝头月三更’……翩翩,你的这名字真好听!是我所听过最最好听的郡主乳名了!” 小女孩儿微地一讶。抬起了头。瞬间,脸又红了,怯怯地垂了垂眼皮。 微侧过脸,看看四周,又看看她母亲和奶娘。发现,没有人觉得她不妥。 终于,像是鼓足了勇气。她也笑盈盈直视昭雪,“先生,我,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真的!我不骗你!” 说完,赶紧又把头一低。怕是觉得自己又错话似,会惹母妃的不高兴。 昭雪一愣。 小女孩儿其实说的,是有一次不慎闯入她父王赵泽宁书房,无意中,偷瞄到父王手正拿一副女人画像,神思恍恍,像在追忆什么,眼底尽是满满溺爱柔情款款味道。 她何其羡慕父王当时的表情眼神,只心忖着,要是有一天,有人也能看着她这样说话,就好了。 而昭雪,则分明是长和那画上的女人长得一模一样,如出一辙。 不过,再颤颤地一低头,她没把事情说出。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那个渣男总撩我》正文 第13章 再次邂逅 昭雪就在王府那样住了下来。 小郡主翩翩,人不聪明——也就是郝氏眼里的,有点笨,不够机灵聪明,反应迟了些,特别是,相较于童年岁小孩,她也确实拙不少。 写字要练十遍以上,才把一个简单的字写得端正齐整。弹琴,画画,手工,刺绣等等那些,就不消说了。可她很憨实,人的本心也很善良淳朴。对昭雪常说的口头禅。“先生,对不起——”“先生,我错了!”“先生,您别生翩翩的气,好吗?” 昭雪竟无言以答。只赶紧笑道,“不是!先生并没有在生你的气啊!你看,这弹琴写字还有下棋画画,有时候,还是需要一定天份的,很多人,它们并没这才面的天赋,所以往往要比别人付出好几倍、几十倍的努力呢!小郡主,咱们一块儿努力,用功,战胜它,不是一样的,对不对?” “那,那先生的意思,是不是翩翩太蠢了!就像母妃说的,翩翩笨死了!像个傻子白痴一样!会不会……会不会再努力用功,还是做不好呢?”说着说着,小女孩儿眼泪潸然滚下。 凌乱的小书房,摆了一架七弦松木古琴,还有好些笔墨纸砚。翩翩把这些东西在昭雪的引导下,练了又练,学了又学,可是,最后的结果,不是弦断了,就是墨汁儿淋淋漓漓打翻在桌,乌七八糟溅落满屋子。至于什么刺绣,手工……也是狼藉不堪,不成样子。婆子下人们一个个赶紧来收拾的收拾,扫的扫。 翩翩还在可怜兮兮说,“先生,我是不是真的很笨很笨?那首《古琴吟》的曲子,先生已经教了好多遍,可是,可是翩翩竟一点也记不住,我母妃上次就和我奶娘说了,要是……要是再学不好弹不会,她们就会拿东西把翩翩的小脑袋切开来,看看里面是装的是不是浆糊?先生,我不要把自己的脑袋被切开,我怕,我好害怕……” 昭雪的心,有点酸。一把揽抱住了她。“这怎么可能呢?胡说,你母妃,她是太在意你了!望女成凤嘛,不过想吓唬吓唬而已!她们真要切开你的小脑袋瓜,那怎么会舍得啊!” “会的!先生,会的!她们会!……” 昭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那,小郡主,现在先生就给你讲一个故事好不好?”“……”翩翩点头,眼泪还在不停流。“在很久很久以前啊,有一只小虫子,那小虫子呢,它长得真是好丑好笨啊!”“和翩翩一样笨、一样丑吗?” 昭雪笑笑,摸摸她头,“可是却有一天啊,这只小肉虫忽然觉得,在被人这样鄙视来鄙视去,也不是个法,它想尽办法去改变,于是,经历一番痛苦的成长,挣扎、蜕变,终于,有一天,它就变成了一只好漂亮、好美丽的彩色蝴蝶……他们把她叫做,翩翩……” 小女孩儿泫然泣着,忽地瞪大了眼,笑了。“是我!那是我!我就是那只变漂亮的蝴蝶!” “这就对了!”昭雪又摸摸小女孩儿头。 宁静书房,脉脉香薰点染了屋子。其他婆子丫头一听,摇头,边干活,也笑了。 小孩儿是不应牵扯到大人的仇恨和纠葛矛盾中来。 翩翩还是前世的那个翩翩,对这孩子,昭雪压根厌恶不起,更谈不上恨。小女孩儿天资虽笨,可是,看在昭雪眼里,她已经够懂事努力了! 天气热,昭雪在边上给她描学习绣功的花样子,汗水一滴一滴,从额头上冒。她拿了小纨扇,不知何时就坐在边上乖乖巧巧安静地给昭雪扇着。小脸热得又红燥。一时下人不在,昭雪赶忙放下手中的花样子,“呀!不行不行!这使不得的,小郡主,你是个郡主!不应该做这些的!” “没关系的,你也是我的先生呀!先生不是说了吗,为学,莫重于尊师是不是?”她道。 昭雪一笑,越发觉得这小女孩儿,实在太会招人怜爱疼惜了! ——就着她父王母妃关系,竟一点也嫌恶不起来。 然翩翩到底还是“拙”的。 上帝造人时候,大概,会把人的机智,聪颖,才华,身份,尊卑,贫穷,富贵……分为三六九等。 就比如,名面上看,小郡主翩翩什么都有了,家世,权贵样貌啊等什么都有了。可是,那份亲情的疏离,头脑的愚笨,却还是调分给了她。这个世界没有十全十美。昭雪想起她自己何尝也不是,表面上,美貌,家世,夫婿……什么都是顶好的。可那场场祸事,若非上一世的经历,她又感觉得到呢?就像摆了无数个瓶瓶罐子,上帝把才华给你多分一点,丑陋贫穷苦难就会相应再加一些。调得公正了,这个人世,仿佛才算真正的平等。 这天,翩翩在小书房的芭蕉月洞窗下练习绣活,练着练着,忽然,只听花架子底下,“哐啷”,一声轻微响动。翩翩忽然一把撂下手中的针线,站起身,手捂着小嘴,一边哭泣,一边向院子的某处小耳房跑去。昭雪在里间帮她写着琴谱,听得一惊,站起来看时,忙也放下手头东西,“小郡主!小郡主!”——忙忙地去追。 “先生!怎么办?翩翩恐怕再也变不成那只漂亮美丽的蝴蝶了?翩翩很蠢,会永远都那么笨,永远变不成那只美丽漂亮的蝴蝶了……” 藤萝架子下,女孩儿的哭泣悲伤显得多么痛苦无助。 那月洞窗下所摆着的长长绣花架子上,原来,最最简单容易学的三两瓣桃红图案,翩翩刚开始还觉轻松,没那么吃力,可是,一番功夫,密密麻麻的针线像在勒她的脖子,缠她呼吸。她的头,又要裂开了!无数根小细针儿,有人拿着在戳的她眼睛,像是要把她的眼给戳瞎。“我再也变不成那只的蝴蝶了!”她说。阴阴的夏天,天气变化来得陡然太快,闷热夏风,把周围的树叶和粉色蔷薇簌簌吹落满地台阶。 小女儿手紧捂着眼睛,泪水就那么一点一滴顺着肉肉的小指缝,溢满流了出来。“我母妃说了,我是最最让她羞愧耻辱的,带出去,都只会丢她的脸,因为我蠢,我笨,现在,我觉得是对的,我再努力都没用,真的没有用的——” 昭雪不再劝她,只轻叹了一息。“其实,你现在的这个样,何尝不是先生我曾经小时候呢?” 便没再说。 晚上,昭雪像往常一样,照例给翩翩备好了学习教案。心想,换个方式,兴许,会对翩翩来说不再那么难了?想来想去,就比如……可是,“——哎!季先生!小郡主她人呢?怎么老奴已经屋子找了好半天,都还是没遇见?她们都说一直是跟着先生您的?现在,她人呢?”乳娘周氏焦急询问声音,她是来给翩翩送冰镇银耳莲子汤的。汤上的碎冰,还浮在水面没有消散。昭雪一惊,立马,椅子上站起。 ——翩翩,不见了! “小郡主!小郡主!——” “翩翩,翩翩啊——” “……” 夜色渐渐笼遍了屋宇。昭雪乳娘等一行人,就差没快喊破了嗓子,惊动了王妃郝氏。 翩翩,其实是正躲藏身于昭雪所住的朗萃园不远的另一小楼阁。 那是个王府的旧馆藏书楼,现下,简王赵泽宁有时会偶尔召见几个大臣,以及处理公事公务,或者有什么机密要政急需处理,便也就是这个地方。而翩翩的躲藏之地,正好就是那楼阁的前方,一排排苍松翠竹所点缀的书楼正门。几个重兵把手。翩翩自是不能进去。这也是她父王日常所令人最最看重戒备森严的地方,别说谁了,就算是王妃,没个理由,也不敢贸然前来。翩翩,不知何时游魂野鬼般游到了这个地方,来这儿的目的,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是来寻书看?找父王?还是单纯的迷迷糊糊,走错路了? “——小郡主!”昭雪气得要死。 月光白霜一样洒在地面和树梢。小女孩儿像是睡着了,浓密长而卷翘的睫毛还挂着莹莹几点泪水珠子。她的样子惹人怜惜,又心疼。手抱着双膝,头埋着,耷拉着小小的双肩,一个人,也不知这儿哭了好久,伤心悲戚干坐了好久,正小肉螺蛳般地蜷缩在那楼阁前院正门的排排密林草丛里。 昭雪气得恨不得冲上前,折下一根竹木条子,就向这个女孩儿身上抽去。 昭雪心里觉得愤怒郁闷极了。 她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亲人,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她那堂堂卢二少奶奶身份…… 现下,也不知倒了好几辈子霉,困在这里,每日里提心吊胆,惴惴不安。 这个小女孩儿就算再无辜,可是——她的父亲,是她上辈子所有一切灾难苦痛的最最基本根源、始作俑者。 笃定了又发誓,昭雪以为,只要下定决心避开他,不去招惹,自是能安分一世,却不想,还是到这个王府来了!还是到这个地方来了…… “——小郡主!”昭雪冷垮着脸,又叫了一声。 翩翩“唔”地一嘤,轻抬起了头。 月光朦朦胧胧间,一照,照亮于她和翩翩所在地方的最最中间位置。 而就在这时,昭雪看见了简亲王赵泽宁,那个男人——正和几个看起身份贵胄却对他极其恭敬卑谦的大臣走过来,到背着两手,有说有笑。 穿一件赤金色圆领窄袖绣海水龙爪纹家常王袍,就从昭雪正对着的楼阁院门位置。 忽然,像是看着了她,一怔,蓦地,轻眯了眯那双丹凤眼。 “你们都不必再说了!这件事,以后本王来权衡定夺,现在——本王有一些‘家事’急于处理,都且退下吧!” “家事”二字,咬得微重。手向半空淡淡中一竖。 几位大臣慌忙跪下,连连道“是”。 昭雪的心咯噔一下,转过身就走。“站住!”男人一道声音。 昭雪只得转过了身,轻福了福,“……王爷!”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那个渣男总撩我》正文 第14章 藏书楼 上 月色柔和,洒在地砖斑驳成影,如团团积水覆盖。 这天晚上,昭雪终于知道,这个男人的可怕,已远超于她想象和所认知范畴。 “你为何看了本王就躲?” 男人说,“是本王长得太像毒蛇猛兽了,怕吃了你?嗯?还是?——表侄媳,怎么?不说话了?哑巴了?还是不敢说?” 人都已退了。只消一个眼神,一动作,恭敬而惶恐,无不听其吩咐示下。 大臣们俱都敬退。拱拱手,说,“王爷,既是有家事要忙,臣等自不必耽搁打扰。江南布政使王绘春贪污受贿一事,还请王爷您放在心……”先皇既卒,小皇子不满九岁便登基。简亲王赵泽宁任为摄政王辅佐幼帝,他的话语权威,自不必详述。简亲王略一微笑颔首,没多说什,只淡嗯了两嗯,摆手示意以为朝堂这事儿今后讨论。 奶娘母乳还有其他些下人侍卫太监,俱都恭立在侧。 小郡主翩翩,终于,从双手抱膝埋头小声哭泣的梦中彻底惊醒。 见了诸人,先是她父王脸上扫一眼,立马便吃一惊。未来得及礼身,又看昭雪微垂着眉眼,表情漠然也正站在那儿。 夏夜的微风摇晃着浓稠竹枝上月光抛洒的点点碎金。 昭雪的样子,冷峻,严厉,素日难得一见的刻板与沉默。 翩翩说,“先、先生……您怎么来这儿了啊?”样子拘谨而战兢,就像是,把昭雪得罪了,比得罪她父王、甚至开罪她母妃还要令其紧张的一件大事儿。 先是直楞楞在昭雪脸上看好半晌,赶紧地,也不着急父王面前行大礼,立马草丛里一起,急急匆匆,从那花坛的树木林子奔跑过来。“先生!先生!是翩翩这次不懂事,不该背着你偷跑这里一个人伤心难过的,其实,我该听先生您的教诲,要自信,要坚强,要——先、先生,您别生气了,好不好?好不好啊?” 昭雪深深吸了一口气。 简亲王赵泽宁说,“呵,这小丫头,瞧你现在这样儿,是逃课了?逃你先生的课了?” 把眼睛朝昭雪乜了乜。嘴角微地上翘,目光柔和,而不乏调侃之意。 昭雪立马避开与他视线相接。“没有!” 声音冷冷,她说,“小郡主她人很乖,没有逃课,人也很用功,请王爷不要胡乱猜忌质疑和责备……” 简亲王“哦”地一下,倒不多去计较,“翩翩!”他笑一点头,“你这丫头,看样子,你这先生对你的袒护,真真是骨子眼里,倒是羡慕煞旁人!”语气竟有浓浓醋酸味儿。众人一愣。昭雪一惊。 他又说,“好了好了!奶娘,看妈,你们几个先把翩翩带下去,借着此机,正好,有个事,本王要和这位先生单独聊一聊……” 翩翩这才愕然惊惧看着他,“父,父王……” 简亲王道,“怎么?本王要和这位女先生过问过问女儿的管教之事,这也要经你们的同意?嗯?” 有几个婆子下人,不乏可能是王妃郝氏的耳目或心腹。郝氏对她这丈夫的独占欲和窥视欲,整个王府,几乎人尽皆知。 奶娘等一干人吓得,“是是是!老奴这就告退!老奴这就带小郡主告退!” 然后,也不敢细思,只教小郡主翩翩给父王请过安叩过头之后,立马便老实巴交地走了。 昭雪不停地揪扯着手中的软红缂丝绣桃花绢帕。 那帕子,疏疏落落绣两三点桃花的瓣儿,粉红里,略带着些微黄,像眼泪滴下的晕湿。 终于,世界寂静,所有人俱已都走光。 翩翩的嗓音——“先生,先生,你别生气,翩翩真的不想惹您生气的,先生,先生——” 卑怯稚嫩的童真叫唤,最后一经竹林里那片粉墙壁垣转折,连这点唯一的吵闹与喧嚷,也彻底消失得无影无闻。 昭雪再一回头,星光下,男人的那双眼睛,就那么一直盯注着她看,注着她看。 忽然,微地一扯嘴角,他背了背两手,说,“今儿的月色可真是美!棠棠儿,你可还记得,那年,你到我这王府上第一次来做客,然后,我们两就——”男人的声音,柔和,暧昧,平平淡淡,像说一件极其家常平淡的事。或者,是跟他熟到如此地步。熟到可以把那件事说出来,言辞口吻竟可以如此平平淡淡。 昭雪大惊,“你——”正要说什么。“嘘!” 他用食指竖在昭雪的口唇上示了示,是要她不再作声。 “你这儿好像掉了只小虫子——别动!” 他嘱着她。昭雪的整个脑袋嗡啊嗡。头部,像被一个东西狠狠、重重砸了两下四下。 那只虫子,不过一玲珑娇小、色彩美丽的小瓢虫,又叫“七星花子”。 可昭雪的脑袋,像有一条染有剧毒的五花大蟒给钻蚀了进去。 男人的手,伸去她肩膀、以及那肩膀上那带绣有菊花纹的轻薄夏日罗裳,昭雪的整个意识与思维,出现刹那的停顿和空茫。 这一刻,像是高山顶哗一声巨响,震耳欲聋声音,就没五雷轰可顶。 男人的手,也不知何时把那小小的瓢虫给轻轻地拿下,嘴角再微地一牵,竟是别样的温文,举止儒雅,毫无丝毫邪念或者其他想法。 昭雪蕴藏在那心底太久太多的憎恶、愤怒、仇恨好不容易平息下来了——现在可好,男人四两拨千斤,就这么引爆开来,催生开来。 “你要死!这样子动手动脚,想做什么?!——” 事实上,如果她能、她可以,就这样毫无顾虑,冲破那道阻力,冲破他的王爷之尊,昭雪会这样脱口骂的。 用最最泼妇的字眼,最最尖刻的语调,最最轻蔑的嘲讽鄙视,不顾自己的身份教养,不顾家人的性命与安危……真的,昭雪想自己会的! “事关小郡主教育一事,王爷您若是有什么特别要嘱咐交代的,民妇洗耳恭听,只是现在,时辰不早了……” 她微地一福身,又装作卢府里那活泼毫无心眼的天真样子。 “时辰的确是不早了!” 男人说,“不过,既然小表侄媳已路过本王这处藏书阁,那不妨陪进去看看,或者走一走,本王想,那里面好几样书籍,兴许你用得上?或者感兴趣,嗯?”“……”“怎么了?你是不敢去?”他见她不动,又微地一笑,声音淡淡地,又说。 藏书楼就是他所说的那处身后大楼。 最终,昭雪还是去了。 整个书阁,四周假山堆砌,楼前种花植草,风物清丽,格调高雅,既有皇室王爷府邸的奢华气派,又有江南私家园林的秀气幽雅。 月光纤细曲折,照得楼阁一线碧清,如蒙上层层霜花。 昭雪和男人上楼,先是进了那书楼的正院大门,再经月洞口,又跨两道白色栀子花开遍的长长回廊。 男人走到回廊的第一道楼梯口,怕昭雪摔,手伸过来,要拉。“——嗯?这儿黑?要本王扶一把?” 然后,微地一挑眉,神态表情,依然是那么君子高雅,淳厚端方。 昭雪说,“民妇看得到的——” 急忙冷眼避过,并赶忙地退后两步,与他保持适当之距,隔他足足两三步之遥。 男人摇摇头,一笑,倒没多说什么。 楼道两边其实一直有侍卫看守,见男人驾临,无不恭敬行礼。男人摆手,示意他们退下。整个动作气场,不怒自威。 看守的侍卫兵们果然躬身行礼,立即告退。 终于,走到藏书楼第二层东面以书橱间隔的大通间后,借着壁上盏盏牛油灯照耀,男人像是不经意,又像是故意为之…… 总之,说不清什么感觉。走到那架紫檀雕花的大壁柜书橱,他停下。 一面蒙着深蓝色绸帘的橱门,豁朗一声,轻轻地,被他一打开。男人手往上,略停两停,片刻,顿至一本叫《唐时三乐谱》的书籍,他嘴角微地轻勾。 眉眼颇有几分深意复杂,一言难尽。 他取下那书,拿在了手上一边低头翻,一边笑两笑,“这本书,写的是‘沈燕溪’所编写的撰著,这个老东西,现朝中左右正言谏官,御史台的那一帮子!平日里,看着是雷打不动,既呆板又无趣闷得紧,却没想,在音律方面,这老顽固还颇有几分造诣——” 摇摇头,便要把书往柜上面一放。从他的言辞表情,好像对这个他口里所谓的正值呆板无趣老御史台言官——所著东西,不看也罢。 昭雪也摇头,“你错了!其实,要论对唐时燕乐的研究心得,他这本是写得真的好!——不过,若是用来给翩翩当教学,并不合适而已!” “本王倒是听说他那儿子有一本不错?他那儿子好像写了有一本……一本叫什么呢?唉!瞧本王这记性,怎么一时就想不起了?本王记得,有个名字,叫什么什么‘九’的……” “《乐论第十九》——”昭雪想也不想,立马答。 可是,一答完,脸白了!后悔不已!面如死灰!从未有过的绝望与沉闷窒息。 空气刹然凝固、寂灭不动。 昭雪抬手,不停想去遮掩那毫无防范该死的嘴。可是,来不及了,真的来不及—— 她上了这男人的当!她上了—— 她居然—— “乐论第十九!对!是叫《乐论第十九》!” 男人笑了,轻转过脸,看着她,目光依旧灼灼,凝在她脸上柔和如水般而不曾丝毫波动。 “小表侄媳,你这记性也真是,真是……” 他不停喃喃感叹,又说,“这记性……太好了!是叫《乐论第十九》,只是,本王在感叹佩服表侄媳这超凡记忆力的同时,却又有一点很是想不明白,嘉德三年,算是这书的正是出版日期,本王还记得,那书第一天在书肆出现的时候,有了买了去,结果差点当草纸来用,说也不知道写的什么破烂玩意儿……那么,表侄媳,你又是如何提前知道了他的这些事儿?嗯?告诉告诉本王??” “……” 昭雪的脸,在一寸一寸,由原先的青灰变为死人般惨白。 最终,跳跃的朦胧烛火,死白,又变成了一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绝望杂色。 “难道说,他是穿越时空去写的?那么,如此看来,这嘉德元年的人,还果真能跑到那未来的嘉德四年去?呵,能!还人真是能!……” “……” 昭雪的背皮在一阵阵起鸡栗子发麻。“你闭嘴!闭嘴!——” 她很想说,愤愤地,心里无尽的绝望与悲哀愤怒呐喊。 嘉德元年,现在的时间,对,是嘉德元年!…… 而那个叫沈燕溪的御史台大夫,和她父亲不仅同岁,还是同僚,兼好友。 嘉德元年,也就是她睁眼重生醒来的这一年,父亲这位好友的嫡长子入了狱,罪名是,涉嫌窝藏朝廷逃犯,即将问刑处死,最后,还是他父亲想办法,帮其脱离了冤苦。而昭雪自己,之所以把那本叫《乐论第十九》的音律书籍会记得那么仔细、清楚,就是因为她知道,两三年后,这个人会因为这段往事而著成一本音律珍著——那书,是他在牢狱所激发撰写。 “那么,你要打算怎么样?——上一世,我抱薪救焚,自甘堕落,最后落得个那般下场,也算是活该!自作自受了!可是现在……现在更是好,你居然跟着也出现了!也重生了!老天啊老天!你也真是开眼,真是可笑!待人,一定要如此公平公正、一律同仁吗?明明事先给我开了一扇窗,一线生机与希望,我还以为自己已经看见了全新的自己,可是现在……”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那个渣男总撩我》正文 第15章 藏书楼 下 偌大藏书阁,也藏不尽这人世的荒谬、怪诞与戏剧性。——男人亦是重生了! 昭雪感觉自己像一个刚刚被人踩瘪的鱼泡,转瞬之间,天旋地转,心若寒灰,嗒焉自丧。 沉沉安静的烛火,男人忽而又抬手轻托起她的下颔,“是啊!”他点头,审视她,很温柔,“老天待人向来公平公正,它的这番思虑,自有它的意义安排所在。上一世,你死了,吞下一颗金锭子,就那么给本王露了一手,当真是绝情寡义愚蠢自私懦弱到极点!——老天爷大概是看不下去了!”他深吁一气,继而又把嘴角一扯,“所以,它要惩罚你,连带咱们上一世没结算清的帐,让这一世,来好好地、重新再算一回!” 昭雪猛地双足一个趔趄。 男人的声音,笑中带冷,冷中带着不可掩喻的阴森和嘲弄。昭雪整个身体就快没抖起来。 不要脸!太不要脸!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不要脸的男人!“该来算账讨债的人……” 她深吸口气。“什么?你说什么?”男人挑眉,微笑着,像没听清。昭雪嘴角颤颤,道,“该来讨债算账的人,不应该是我吗?” 被欺骗,被玩弄,被抛弃,被连带家破人亡、声明狼藉。——不应是她么!? 这天晚上,昭雪和男人足足僵持了近两三个时辰。 月儿挂在树梢,那稍带长圆形的银色亮光,像一颗清透无比的水晶莲子球。四周白蒙蒙,照在雕花蝙蝠纹的藏书阁二楼窗纱,把原本就白净无比昭雪的脸,越发反射映衬得毫无一丝血色、如同久治未愈的病容。 男人的手,就那么把她的下巴托着,轻轻地,埋首,一点一点。 眼看作势要来吻,昭雪大梦初醒般,这才抖然地一惊,把男人一推。“频令哐啷”,满架子无数本厚厚书籍,只听像是不堪两人拉扯的纠缠,三三两两,砖头块般,摧枯拉朽似震落下来。 一个年轻守卫闻声进来了,问,“王爷——”以为出了事,或是主子有吩咐。 简亲王道,“滚。”看也不曾看向侍卫,侍卫赶忙把身子恭恭敬敬一退,门,续又掩上。 世界,立时又清静了! 高高的烛台透下几方米黄色柔光。最后,昭雪又扇了这男人一耳刮子。纠缠拉扯间,足有一人多高、云纹雕刻的黄花梨大书橱壁柜最上一格,只因那儿所摆放着的那盏银雕龙烛台不慎也打翻了!又是“哐啷”,一声剧烈响,烛火噗呲刹那熄灭间,蜡油淋淋漓漓,随着倾斜下来的那一刻往她右边胳膊手肘上一落。 “——棠棠!棠棠!”男人骇! 动作干脆而麻利,把昭雪拦着腰打横一抱,也不顾昭雪拼命拼命的抗拒挣扎与阻拦,抱到阁子靠右的一架小琴桌旁边。“——棠棠?棠棠?”他的声音含着急迫,蘸着紧张。桌上,微型红枫的植物小盆景,火红的枫叶在晚风里摇坠着一股暧昧特殊的气息。男人说什么也要给她查看那手腕处刚弄的烫伤,昭雪不让,他又把她轻放于桌边的矮凳,轻轻,按其坐下,不顾昭雪的一而再、再二三的推拒愠怒,那种强硬之态势、不容他人丝毫抗议的专制和霸道……昭雪气不可遏,就在男人不知何时已轻轻地、动作小心而缓慢撩开了她袖衫上的罗纱,最后,雪腻凝脂般肌肤一经露出,她要去推他,却推不动,男人甚还把她的脸猛地就着一捧。 湿濡濡的唇舌,那带着男人所独独特有的、尊贵的上乘龙脑香气味,就那么探入昭雪的口里一顶,乘虚而入,气势汹汹,一如其人。 昭雪的脑袋,轰地一下,几乎里面所蓄积了的所有精神、意志,情愫……立时统统汇集于一个点。那就是,她手上的一那巴掌。 昭雪把那一巴掌高高地举起。举在半空。 吱吱唔唔的不断喘息声中,她啃咬着对方口唇,直咬得对方破皮流血,他吃痛,口一松,昭雪的那一巴掌,这才终于终于,使出吃奶的力气——像仇恨、像愤怒,像发泄发疯似地,重重,使劲儿,向男人脸上一掴。 “……” 气氛刹那凝肃。 男人先是一怔,忽而,又笑了,“好了,乖,这口气,可是出了,嗯?” 清清脆脆,如此嘹亮,如此厚重利落的那道巴掌。男人竟当她是个小孩儿。小孩儿在闹耍脾气了! 昭雪的眼泪,刷地一下,轻流慢涌出来。 昏暗暗的藏书楼阁里,月亮消失了。 五根手指印,鲜红分明,还印在男人脸上。 他在看她,轻眯眼,手指轻刮着右侧脸颊。 凌乱的书册子,狼狼藉藉散落堆满了一地。 鎏银雕龙的烛台,一根长长白色的蜡烛早已摔断成了两半截儿。稀薄呛人的烟,弥漫在空气和屋子四周。 昭雪的眼泪,像断线的玉珠,就那么一滴,两滴,三滴……滴落于嵌着菱花的墨玉地板。 男人道,“——疼?”他轻抬了头,认真而仔细,看她,半跪半蹲姿势。眼眸专注而柔情款款。 目光有宠溺,有疼爱,有呵护,也有怜惜。 昭雪扭过头去。他伸出了右手的拇指和食指,要来给她揩脸上的泪珠。 昭雪颤颤地抖动着唇,突然,捉住他的手猛地一拉,“求你了……”她说。 “你有你自己的家庭,我有我自己的丈夫,我们两个,从此以后,恩恩怨怨,一笔勾销,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桥,可好……” 有一方蜜合色上面纯粹没绣任何东西的帕子,精致缂丝上等缎料,彼时,男人在边交谈边听她说话间,极其耐心小心而轻柔地,帮她把那个受了蜡油所烫的手腕地方一包。 他的手,微地一顿。 其实,那所谓烫伤,并不有多么严重。不过就是一小块的皮,铜钱般大小。 男人仿佛没听见,他在她所烫的那个部位轻轻一吹,冰凉的气息,丝丝入肌理,像薄荷做成的膏子涂抹在手腕上。 昭雪闭着眼睛,呼吸之间,感觉有什么东西,分明是凉,却又滚烫无比在一点一点钻入自己的骨髓和内心。——他的手,也是烫人的。 他把那方帕子包好,在昭雪腕上又细心打了一个,“好了!若是回去以后要沐浴洗澡,可别碰到水了……”声音呐呐,摇摇头,又说,“虽说只这么铜钱大的一块小烫伤,唉,可得够本王心疼好一阵子了!……” 昭雪最终渐渐松开了尚捉在他掌上的另一只手。 就在这时,男人忽然说了一句。“其实,要我答应你,也不是不可以?” 昭雪一惊,猛地拿眼去看他。 “从此以后,你我桥归桥、路过路,本王也不是办不到的,不过,得先起码有一个条件……” “什,什么条件?” 男人没再说什么。“好了!”包好了她的那处被烫伤的右边手腕,他动作小心轻柔,又整理好并放下她的罗纱袖衫。一顿,像在思索什么,又过了半天,他才“嗯咳”一声,手在鼻子两边轻触揉了两揉。 微翘了翘唇,他云淡风轻,说,“你想法子给我弄死,若何?”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那个渣男总撩我》正文 第16章 生死契阔 夏夜星空下的简亲王府,肃穆,安静,庄严,整洁。 藏书楼阁灯火昏黄,在这样安静的夜,这样整洁肃穆的府邸。谁也不知道,就在刚刚,一个已有家室的男人,和一个有家室的女人,在那楼里发生了什么。王妃郝氏不知道,昭雪丈夫卢明湛不知道……谁也不知道。 不知道两个人才刚里面一番纠纠缠缠,他欺辱过她。炽烈霸道的唇,欺吻过的她唇;不知道他抱过她,强硬而□□地,要给她察看手腕烫伤的伤口;不知道他告诉了她一个更更荒谬可怕的事实——他,也重生了! ……没有任何人知道。 简亲王和同昭雪一路走出来。从藏书阁二楼的木梯一直走到楼门院楼。 简亲王穿的是一件乌金云绣龙纹刻的大带锦袍,昭雪则一袭淡色云霏妆花海棠裙。 云翳深沉,王府的重重飞檐翘角在天幕下像一只只朦胧欲飞的大鸟。 男人的嘴角,还挂了一丝刚刚被风干的血沫痕迹。那是昭雪咬他所致的。 他又是那个君子端方、与她八竿子感情暧昧纠缠打不着的尊贵王爷了! 一路上,侍卫恭敬行礼,所走之处,无不透出温润雅致、眉目朗朗的春风气度。 他与她走的时候,倒背两袖,隔有三两步之距。“回头,本王差人给你拿一些药膏来,你那烫伤,看着不打紧,实则,稍不注意,化脓坏了可就不好了!”声音含笑,体贴温柔。 昭雪没说话。 一阵夜风,檐角叮铃叮铃作响。突然,昭雪转身走到他面前。“这帕子,民妇用不着!王爷若是有其他想去心疼的人,这帕子,兴许还有用得到上的地方!” 风又吹起袖头所覆的那一层滚雪细纱,男人垂眉淡淡的注视,昭雪把那帕子——男人亲自为她手腕处所包扎的那缎料,干净,利落,一扯。 然后,递还给他。 迷蒙的夜雾,整个空气都是湿漉漉。藏书楼的翠竹绿植黏黏地溶于雾气里。 男人接了那帕子,嘴角微笑,依旧浅浅勾起。白皙修长的手指腹在帕子缎料细细摩挲,像在感受那曾从昭雪手腕所弥留下的体味和温热。 昭雪又淡又冷,朝男人福了一福。然后,便走了。 裙下足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匆忙,先是急急的小步,然后,便是小跑,小跑之后,发现自己心底深处想逃离速度远带不上脚下步子,于是,昭雪就跟发了疯,最后,心如油煎火灼,也不知如何榱崩栋折般跑回她所住的那地方,也就是王府二西院,朗萃院。 “先生!先生!您可回来了!你别再生翩翩的气了,好不好?好不好啊?” 小郡主翩翩一直和昭雪住在同处院子。王妃郝氏让她当教习,身份上,昭雪一半是客,一半便是寄居在这儿的使唤婢子。 只是,这婢子算是里面最最高档体面罢了。小女孩儿担心之前她不听话乱闯乱跑,会引来昭雪不高兴。 昭雪就像一个行走于茫茫雨雾的路人,大雨突至,却没带伞,知道要找个地方躲,可是,那瓢泼雨势,倾盆淋漓,左右把地方望穿,还是不知去那儿躲避——这雨,才不会打到她身上。 小女孩儿的声音恍若未闻。恹嗒嗒,昭雪只抱膝独坐,心事重重,静望着窗外发呆。“先生,先生——” 小丫头把她胳膊又不断摇着,晃着,昭雪吃痛,“龇”地一声,因为地方,正是刚被蜡油所烫伤部位。小女孩儿终于发现什么,慌了。“呀!先生,你的手,你的手是怎么了?……” 迷迷糊糊中,奶母秦氏忽地听闻也跑过来瞧,“哟!季先生,您,您的手这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然后,慌慌张张,赶紧又是去拿布条,又是找药膏。 翩翩问,“是我父王罚你了吗?是不是?……我父王罚了你?都是翩翩的错,是翩翩不好……”晶灿灿,两粒眼泪珠儿一滚。 昭雪一惊,这才想起,先前简亲王赵泽宁说要把她单独留下,说的就是为了翩翩的管教之事。翩翩以为是自己太笨,连累昭雪在她父王那儿受了罚。 昭雪笑了笑,有气无力,说,“没有!那怎么可能啊?——刚才去藏书阁借书,不小心碰到掉下的一截蜡烛,只是烫到了而已!” “哦!这样啊!还好还好!可——那,那可得有多疼啊!” 翩翩释怀,这才又是心疼又是小心仔细帮她将伤口不停吹着。 昭雪轻抚着她的头,看着她幼小稚弱双肩,因动作而不断摇颤着。“小郡主——”内心复杂,正要说什么。 翩翩忽然抬头,“唉!幸而是蜡油!如果是火——是火给不慎烧着烫到又如何是好!”那言辞口吻,老沉中又夹着天真。末了,还加一句,“那翩翩,会心疼死的!” 昭雪的眼睛,立即就灰了,暗了,沉了。 “咚咚咚”,脚步声传来,奶母秦氏已经把用以给昭雪处理包扎的棉布和药膏统统拿了来。 她说,“季先生,还是我来帮你处理处理吧!这天热,万一化脓就不好了!” 这乳母人很老实,受控于王妃郝氏,凡事一切听从郝氏安排调遣,然而,昭雪因何而烫伤,简亲王赵泽宁单独把昭雪留在原地,最后又带去了藏书阁……这个王府最最至尊至贵的男主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真的只是过问过问翩翩教育之事?她竟没往边上多想。 “我的丈夫,就是被大火烧死的……” 语气轻飘而呢喃地,昭雪迷蒙地抬起因翩翩无意一句而灰了暗了的眼睛。 她的丈夫就是被大火烧死的,是的—— 两厢纠缠于二楼藏书阁,那时,简亲王问,“棠棠,难道你都不想知道,本王何时看出你身上的破绽?”是指,她也“重生”的一事。 男人的眼睛,含着笑,可满满的妒意、失落和嘲弄。原来,早在昭雪过生辰那天,太多太多令他想不透彻的蛛丝马迹和疑点可寻。他送了她一个海棠花的红宝石坠子,昭雪弃之敝履,视为粪土。她故意地在他面前和卢明湛恩恩爱爱,刺疼了他的眼……总之,太多太多想不明白。 上一世,昭雪吞进自亡以后不久,没过三两月,他也去了。至于原因,他说得含含糊糊,昭雪没心思问,也不想问。 最后给昭雪包扎烫伤的手腕,他忽然轻捏她的下颔和嘴角。声音冷,表情冷。他说,“不管你信不信,我没负你!上一世也好!这一世,依然如此!” 昭雪把背,一点一点靠往身后的壁橱。 她害怕男人的眼睛,那双眼睛,仇恨冷漠愤怒,就像是,不管你信不信,也逼得她定要相信一样! 昭雪的心,在那一刻是崩溃的!真的,昭雪甚至在想:说不定,说不定有什么误会在中间呢?而什么样的误会…… 昭雪陷入一个四分五裂、几近崩溃焦灼难安的状态。不!怎么可以!这怎么能够!——她的丈夫,是被大火烧死的! 秋花烂漫,红炉煮茗,可怜不负大好的流年韶光。上一世里,昭雪是多么多么清楚记得——记得被眼前所扼住她嘴角下颔的这个男人,在一系列抛弃、玩弄、背叛、辜负以后,她那可怜的、隐忍的、宽宏大量的丈夫——他最终选择原谅她,甚至还有那个肚子里的“小野种”——他也一并容忍接纳。 他后来专门带她去西郊别庄的一处田宅看海棠花。那些花,他说都是自己亲手一株株命人看着给种下的,是为而她种。 昭雪感动得泪湿了衣襟。她说,“谢谢你相公!贱妾以前对不起你!贱妾以前对你误会成见太深,现在,谢谢你,谢谢……” 他们在那个白色秋海棠开遍的小茅屋里接吻拥抱。 他的手,紧托着她的后脑勺,那炙热而狂烈的吻,连满院子里的海棠花都为之羞红了脸。 最后,又一起烹茗煮茶,她给他亲自调了一盏“清溪雪芽”,喂送于他唇边,而他,则走到小院前,剪了一朵粉粉白白、开得正绚烂娇美的小花儿,秋海棠,轻轻地,温柔地,插于她的鬓边。“娘子,你好美……” 这,是大火来袭之前所发生的那一席美好珍贵的记忆片段。 就像一副剪影,它把他们框定在那短暂的记忆美好中。琴瑟和鸣,生死契阔——多么多么的美好。 大火是突然而至的! 昭雪甚至甚至开始往最最邪恶的地方怀疑——那么突然说来就来的火,说不定就是那男人放的! 他要烧死她!烧死她和卢明湛!……也未可知?当然,这是没有证据的事,尽管昭雪查了一遍又一遍,没有任何结果。 丈夫卢明湛被大火烧了最后抬出来时候,他的整个人,已经成了一块焦炭。 昭雪不敢回忆当时的样子。 “先生?先生?” 小女孩儿翩翩的声音传来。“你怎么了?你怎么哭了?是不是手疼?是疼吗?” 昭雪创巨痛深慢慢把手捂上自己的眼睛。“小郡主,我不能当你的先生,我不能再在你们这个地方呆下去了……”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那个渣男总撩我》正文 第17章 可怜人 滂沱之雨,尽管没让昭雪找到那个可以遮蔽躲藏地方。 可昭雪是真不能再在这个王府呆下去! 晚上,昭雪接二连三做噩梦。梦中,上一世她丈夫卢明湛因熊熊大火来临,房子被铺天盖地的火势吞灭完全罩住时——最后,他为救她,不惜蹈锋饮血、宁舍自己而冒不断啷啷下掉的椽木房梁火炙,一直拼死亡命怜香惜玉护着她,他把她望窗门口一推——那是整个失火的草屋里唯一一个仅剩的救命通道,并在瞬息之间——终于终于,昭雪被救出去,“明湛!明湛!”回首,再转身去要呼喊他时,“咚!”一个房梁椽木掉下来,像火球般,封住了他唯一的出口和要道。 昭雪几乎要疯了! 最后,卢府下人惊动之后,他们把他抬出来。昭雪像一个空了心的、没有意识、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 昭雪趴跪在丈夫卢明湛的尸体前——那蒙着一层厚厚白布的尸体,甚至,虚软着双手和两腿,连挪一分去看他的力气都没有。 ——他是为救她而死的。 公公婆婆指着她的鼻子骂不说、恨不得拼命去抓她的脸。“你个骚货!婊子!贱人!都是你!都是你!你还我儿子!你还儿子!——” 昭雪的事情,太过高调。简亲王赵泽宁每每来府中,隐晦归隐晦,但偶然间情到浓处,做得不免招摇。赵泽宁不避当众对她的宠爱和喜欢。加之后简亲王妃郝氏隔三差五跑他们府上阴阳怪气各种大小闹。卢府上上下下,尤其这公婆,碍于男人身份之威,他们敢怒而不敢言。除了忍,还是忍。公婆早就知道她怀那男人“野种”的事,知道他们儿子卢明湛那时打破牙齿和血吞哑巴吃黄莲的苦。卢明湛最终选择原谅宽恕自己,甚至,为了让她开心,让她遗忘掉男人赵泽宁对她的抛弃和侮辱,还专门放下公务请假来陪她散心。——他要开解她,想方设法使她开心。公公婆婆全部看在眼里。 儿子的死,昭雪是罪魁祸首、难辞其咎,当然,那新仇旧恨,蓄积已经对她的恶心嫌恶和发狂的憎恨,也火山似地在那一刻疯狂爆发! “婊子!贱货!” “你还我儿子!你还我儿子!” “贱货!贱货!贱货!” “……” 昭雪从梦中醒来。“不是!我不是!我没有想害谁!我不想他死!我不是!不是!不是!……” 她不是…… 窗外,婆娑的树影影影绰绰,像瓷器上不慎打破的脆碎冰纹。火红蜡烛的映照,那纹路,像是爬满了整个心。 昭雪埋下头,蜷缩在铺盖被褥。声音呐呐,还是那一句。“我不是,不是……” 简亲王赵泽宁时不时会来“撩拨”她一下两下。 昭雪不能再在这个王府呆下去,她想着办法。 “先生!先生!” 昭雪心事重重在廊下浇花。翩翩兴致高昂地拿了一个宝葫芦形的青瓷瓶过来。“这瓶药膏很管用的!真的!你试试!试试啊!” 那个瓶子,也就人的大拇指长短。翩翩气喘吁吁,小脸通红。昭雪腕上被烫了小伤,翩翩左右不安,想来思去,便要帮她寻药——寻最最见效和上乘好药。 简亲王眯着眼,“呵!你父王这里倒是有好东西,你若乖,我就送你?” 昭雪拿着接过那翩翩胖乎乎小手递来的药膏瓶子,轻咬了咬牙。男人的伎俩,她如何不知! 翩翩走后,便把药瓶一丢,也不知哪个犄角旮旯,弃之真如粪土。 昭雪也时不时收到一些王府家宴乐会的戏票子。 无缘无故地,不知为何,有事无事,这简亲王赵泽宁便怂恿唆使他老婆,不时请美优名伶来王府唱戏,就是哪个杂剧班子走一遭。翩翩是王府堂堂郡主,虽然郝氏管得严,一些家宴乐会,还是会去的。她这一去,当然,昭雪想尽办法,避无可避结果还是去了。 “表侄媳,这柳梦梅和杜丽娘的这一出……‘遍青山啼红了杜鹃,那荼蘼外烟丝醉软,那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本王才学疏浅,一时忘了是《牡丹亭》的哪一段,表侄媳可记得?” “《游园》。”昭雪面无表情,淡淡地答。 “遍青山啼红了杜鹃,那荼蘼外烟丝醉软,那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语出《牡丹亭游园》。 男人当然懂得。 别具肺肠,是故意找她搭讪。 王妃郝氏就在旁边,笑眯眯地,果真竟还无知无觉冲昭雪点点头。“真好!表侄媳,这诗词歌赋,戏曲杂剧,信手拈来,看来翩翩交给你,果真是王爷慧眼!” “啊呸!” 昭雪心骂,你要拍你相公马屁,也不看看这位置拍对了没有? 那些情情爱爱的戏曲歌舞,像什么《牡丹亭》,你懂它里面的意思吗?知道这专门是诱人心性轻佻淫乱放浪之词吗? 甚至,当着诸人的面,男人还玩起了“剪刀石头布”。 “翩翩!来,过来!” 听音阁戏台上,杜丽娘勾兰花指,飞眉,折扇,水磨般的圆润腔调嗓音中,男人不一会儿听着听着,看着看着,向女儿点头招招手。 翩翩颤颤惊惊地看看四周,看看昭雪,又看看她母妃郝氏。 郝氏手捏着帕子,一脸受宠若惊,“去啊!你父王叫你呢!” 翩翩走过去,男人赵泽宁边笑盈盈在女儿头上轻拍了拍,一会儿,问她这个,一会儿,又问她那样。附耳,最后又在翩翩那儿说了什么。小女孩儿再次战战兢兢地望望四周,望望昭雪,又望望她母妃郝氏。 突然,翩翩说了一句,“那,那要是父王您输了呢?”这一老一少,到底打什么注意,没有人知道。 昭雪依旧漠无表情,正襟危坐,看自己的戏,没向男人和翩翩多去一眼。 不一会儿,翩翩童稚天真的嗓音,笑了笑,人也变得大胆开朗活泼高兴起来。“好啊好啊!那翩翩就听父王,咱们来玩剪刀石头布,翩翩输了,就去写五十遍的三字经,要是父王您输了,就坐翩翩那个位置,因为那个位置,有点晒,没父王这边舒适……” 昭雪终于终于懂了!拐弯抹角,花招用尽,敢情这男人的主意,是在这个点—— 昭雪深吁了口气。把手中的罗帕掐扯得快要刮出丝线来。忍了又忍。 但听不多久功夫,简亲王说,“好!好!父王现在输了,说话要算话!咱们交换个座位,嗯?” 王妃郝氏这一下羞红了脸。男人的这一出,她竟以为是冲着她的。 红晕飞双颊,头上的金钗步摇在阳光中羞答答地一摇一摇。“王爷,这个位置,好是好,就是有点热……”然后,越发把头一低,紧张娇怯羞臊不已。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高高的戏台,伶人的唱腔,咿咿呀呀,伴着胡琴,仍旧断断续续传来。 忽然,就在这一刻。昭雪侧首望向那正坐于她旁不远佩金戴玉、看着是无上风光荣耀的女人的脸庞。 上一世,回忆那时她在得知昭雪和赵泽宁一事后,其各种愤怒、咆哮、仇恨…… 她扇她的耳刮子,当着卢家上下的面;她泼她的茶,当着京城圈里诸多贵妇女人的面,甚至宫中后妃的面。她指着她鼻子,开口闭口,都是——“狐狸精!骚货!”“天下的男人是死绝了死光了!你放着谁家男人不去勾引,偏偏拽着咱们王爷不放!你蹭鼻子上面,我一而再,再而三,容忍你,愿意施舍个小妾通房使唤丫头给你当当,算是抬举你!可你倒好!竟还唆使王爷要和本宫离,竟打起我这王妃头衔的如意算盘!你也不拿面镜子照照!看你配也不配!”“等哪一天,你果真让本宫王爷彻底要把本宫离了,本宫这就给你腾地儿!给你挪窝!我倒看看,这个位置,你到底做不做得下!做不做得下!”“贱妇!贱妇!贱妇!……” 昭雪的耳膜,在隐痛,像被那道道声音刺穿了血。 曾经,昭雪无比推崇的一句:那个对你来说最最可厌憎恶的人,其实,如果你细加研究,结果发现她何尝不是一个可怜的人? 昭雪和这女人的关系就是如此。 她是她的可怜人。“她”也是“她”的可怜人。 ——都是“可怜人”,罢了。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那个渣男总撩我》正文 第18章 疑心 上 淡淡的墨香充斥于整个书房。 这天,昭雪在教翩翩练习颜真卿的楷书习字帖。胖乎乎小手,握笔老道,可、点、横、竖、撇、捺,运行得笨拙而吃力。 书房中,夏日热气熏蒸,几个婆子在外面廊坊绣花弄茶,弄着弄着,就打起瞌睡了。 翩翩练习一会儿,她抬头看昭雪一眼。“先生……” 天真清澈的水杏般童眸,显得心事重重。分明有什么话,昭雪一问,却终究只是摇摇头,说,“没什么”,便继续写起来。 这是一个心灵上异常敏感孤独、也异常焦虑会揣摩大人脸色的小女孩儿。 昭雪坐于旁边复杂看着她,甚至在想:自小父亲季文正不管是上世还是这世的教育,都是中正而严苛,在她的成长生涯里,不得有欺瞒、邪念、罪恶、小小的坏心思……哪怕那个小心思是在保护自己。他对她太严太严!由此,昭雪还想若非如此,在处理自己和赵泽宁这一世的关系上,也是可以利用其他手段的——就比如,小女孩儿翩翩。或者,可以利用翩翩的弱小好哄,她可以向赵泽宁或者她娘子开条件,提要求。再过分一点,利用这小女孩儿来威胁那男人也不是不可以…… 昭雪为自己的这一想法间念感到羞耻而龌龊。 一道细细的脚步声音,有嬷嬷打了帘子进来。“小郡主,这是王爷让奴婢前来交与您所用的!来自于大食国的‘玫瑰素馨露’,王爷说,这东西好用得很,小郡主一定会喜欢!” 如蜜蜡般透明颜色光润的长颈刻花小扁琉璃瓶,嬷嬷在转手交接,轻放于书桌的案几前,瓶里淡而清雅的香气便袅袅散出,椒兰遗馥,闻之如醉。 这确实是个好东西! 大食国每年上贡,相传上百千斤玫瑰花瓣,才蒸馏得出这么一小瓶子的精露来。除了宫里的太后娘娘,其余人就是抱着金砖去求,也未必能求得到。 奶娘及侍女一走,翩翩赶紧手捂着嘴,笑吟吟献宝似把东西往昭雪的手里重重一塞,“先生,这是给你的!” 昭雪一愣。 翩翩又说,“前儿先生不是起疹子吗?你把这个东西,往长疹子的地方一喷,只那么一小点儿,就可以消散呢!” 每到夏初,昭雪的肌肤便娇嫩异常。耳脖会起一些小小的红疹子,虽未及脸,到底像苍蝇黏在上面让她不舒。 昭雪说,“不行!这东西,是小郡主自己用的!你父王既给你,又难得,你好好收着,先生不需要!” “哎呀!你用嘛!你就用嘛!” 如此,两个人推来推去。翩翩不依,说什么都要把东西送她,还道,“什么人配什么样的东西,我虽是郡主,可自己太拙太笨,即使用,都是白糟蹋!” 末了,还加一句,“不像先生你,人长得又美,脾气也好!只有先生用,这东西才有它的价值所在啊!” 两个人推推让让,也不知推了多久,让了多久。翩翩忽然道,“哎呀!你再不拿着!我父王会生气的!会说翩翩太笨,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昭雪整个人一下僵硬在那儿动也不动。 门外走廊,有人小心翼翼问一声,“季先生,里面怎么了?” 为了不吵到翩翩学习,没事儿谁也不会进来。昭雪木木地。 翩翩也意识自己说漏了嘴,小孩子老实,人又胆小,心一惊慌,手中的那瓶子“咚”地一声,骨碌在地。幸而地板铺了厚厚一层白色毡垫,东西未碎。 小郡主翩翩嗫嗫嚅嚅,一边提心吊胆拿眼看昭雪,一边弯身去捡那瓶子。 手颤颤地,“先生,你,你别生气……我父王他,他只是想,这样把东西交给先生你,兴许,兴许你会喜欢一点……” 昭雪深吁了口气,过了好半天,都没说话。小女孩儿提心吊胆,又来看她。终于,她微弯了嘴角,冷冷说了一句,“你父王,真是良苦用心!” 大食国上贡来的“玫瑰素馨露”,东西是很难得。可是,到这一刻,昭雪才知道,原来这些时日里,很多巴着翩翩所用的好东西,不管吃的穿的戴的用的——竟,都是这个男人背后“良心用苦”的筹码! 男人利用自己仅仅八岁不到的小女儿,送她这,送她那。昭雪感到一阵心里厌恶和难过。顿时,连眼前这个小女孩也同样难过厌恶起来。 “先生,先生,你别生气!我真的不是想骗你!实在是,实在是……” 傍晚夕阳,铺满长长走廊,如同剪碎的满地金箔,纷纷洒洒,从窗户的雕花木门轻轻一飘。 翩翩一直在跟昭雪说抱歉,说她不是有心故意的。表情动作,委屈小心,也难过至极。 昭雪站起身,后又问,为什么要撒谎骗她?并告诉小女孩儿,这么些日子以来,虽然——虽然她和她隔着很多层面的隔膜,年龄上的,大人家庭关系上的。小女孩儿听得懵懵懂懂,昭雪又说,可是,自己一直很坦诚地待你啊…… 翩翩越来越难过。“对不起,对不起——” 翕动不已的粉嫩色如樱花般小嘴儿,仿佛除了这句,没有别的可说。 昭雪摇头,轻叹一声。忽然,翩翩说,且睁大了乌黑盈亮大眼睛,把小脑袋瓜一点又一点,表情动作,认真,老练,“先生,我父王是喜欢你的!” ——空气,刹然凝结不动了! 那满地的碎金屑,像被风吹到了小女孩儿脸上。昭雪甚至看见她的眼睛,有一种光芒,在灼灼闪亮。那是不属于这个年龄的老道、成熟、敏感,锐利。 “你,你——” 昭雪呐了半天,“你才多大的一个小孩子啊!你,你——”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说好。 那瓶大食国进贡的‘玫瑰素馨露’,香味中,袅出一缕缕的腻润之感。翩翩的小手,转动着那个琉璃瓶子。她的头垂得很低很低。昭雪没说话,她也没说。 房里安静至极。一笼鹦鹉在月洞窗下扑扑地拍着翅膀,夕阳影里,给人一种灰扑扑的沉重图案。 翩翩到底在想些什么,昭雪自然不知。 昭雪没再去理那个瓶子,仍旧站着,去整理桌上的笔墨纸砚。“好了,你还有十二个字,这帖子就算临完了,再过两天,你母妃可能要来查看你的功课进展——”叹了口气,便什么都不想说了。 一个不到八岁的小孩子,成熟如此,会说出什么“喜欢不喜欢”这类字眼,真真恐怖! 翩翩“嗯”了一声,刚要点头,突然,见到昭雪整理她书桌上一大撂纸张时候,她猛地惊动瞪大了眼,小手一按,“先生,你,你别动个——” 声音结结巴巴。后来,随着“格托”一声,什么东西不小心给弄翻,翩翩瞪大了眼拼命维护中,昭雪纳闷不已,这才惊觉——有一个婴儿拳头般大小的东西,果核的雕刻,异然显眼出现在她视野——原来,小女孩儿一直在授课无法集中注意精力,却是疯狂地迷上了这样东西。 核雕。 “先生,你,你别告诉我母妃,求求你,行不行?行不行啊?” “……” “我母妃知道了会不高兴!会打死我!真的!她会打死我!” “……” 果核雕刻,鬼工之技,在当时当朝,并不盛行。也无人发现欣赏它的精湛玲珑细巧之美。 翩翩出身皇族,身份贵重,她该学习的东西,理固当然,是琴、棋、书、画、针线、刺绣等等。 小小书房,夕阳早已褪却,盏盏烛灯,纱笼罩里亮起来。 翩翩把那枚小小的核雕拽于掌里,从昭雪手里夺过,拽得死紧死紧。并一壁跑,一壁躲。昭雪不停地告诉说,“别跑别跑!当心后面的灯!” 小女孩儿不听,像是害怕胆颤极了,担心昭雪将这事说出去,报告给她母妃或是父王。“先生,我以后再也不玩儿了……”“你别告诉,好吗?”“……” 如此这般,终于终于,只听哐啷一声,背后的灯架轰然倒塌,烛火烧着了背后墙壁那副金银丝线绣着的《牡丹图》…… “——小郡主!!”昭雪大惊。 听风小筑。 幽幽的铜镜,浮现一张女人肌肤微丰饱满、略带幽怨的脸。“奶娘!算了,咱们别再等了!再等下去,又是给谁笑话看呢?” 她丈夫今儿晚上亦是不会过来的!摇摇头,轻轻地一声叹息,郝氏对镜,取着耳朵上的珍珠碧玺宝石小耳铛。 盈盈闪亮的宝石碧玺耳铛,一个丫头在旁边用首饰盒托着,动作小心,再轻轻放到点着白玉熏炉香的梳妆镜桌前。 有一个嬷嬷道,“娘娘,奴婢有句话,想提醒娘娘,却又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是郝氏的贴身乳母,从娘家跟过来的,辛嬷嬷。 “娘娘!” 辛嬷嬷一顿,又道,“这句话,按说奴婢是不该讲的,一则,万一是老奴多心,看错了眼或疑心猜错了什么,到时候娘娘您一听了去,惹得您不快,这岂不是奴婢在找事儿?可这又不说……” 辛嬷嬷最后还是说了。 就在王府的听音阁听戏那天,原来,他们一家子齐聚,当时,王爷在,小郡主翩翩在,她这主子王妃郝氏也在,当然,那个可以在、也可以不在的人——是的,也就是昭雪,自然也在的。 辛嬷嬷道,“看戏的时候,王爷眼睛时不时瞟向您的方向,当时,奴婢心里别提多高兴着呢!这表里不一、面子上做了好多年的夫妻感情关系,总算是有落到实处的迹象,娘娘的好日子,也快来临了!王爷哪怕平时里对娘娘您再客气,再礼数,可是,那种眼神表情,在瞟向您的时候——” 如此这般,说了一通。 最后,声音一顿,“可是,后来奴婢一想,又不对啊!当时王爷的目光,真的是在看向娘娘您吗?会不会另有她人呢?” 王妃郝氏大吃一惊。 乌云像纱缎一般遮盖了月亮,酉时的梆鼓刚刚敲过。 手擎着纱灯数点,这天晚上,王妃郝氏冷眉蹙额,垮沉着张脸,匆匆携了几个婆子婢从,便直向昭雪所在地方——朗萃园走去。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