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梦蓝桥》 第一回:新嫁娘被责,小话儿被听,小女孩被送走,这个不安生 微雨,夏虫夜鸣。 “咚——咚!咚!咚!”一慢三快的梆子声堪堪入耳,打更人步履悠悠,声调低哑,原本的燥热暑气叫绵密雨滴冲散。夜色清冷,月光灰暗,有风划过。南郡东南隅的洛府庄园一室敞亮,笑语划破天际。 “老爷也不让让葵儿,您的格五下得这般好,真真叫妾身羡艳。”此声语调轻柔,声音娇媚,想来是位颇为年轻的女子。 “今日倒是开怀,夫人布置得不错,……”屋内又一沉声响起,寥寥两句带过,却是不欲继续塞棋的话题,“夜深,且……”,男声又起,屋外守着的婆子丫鬟一扫面上疲意,听得主子叫唤, “倒是都去歇着吧。”女子欣喜开口,婆子丫鬟欣喜退散。 夜色茫茫,庄园水榭内有零星脚步声。 年少的小丫头,左右张望,压低声音:“瞧着情形,夫人怕是快熬出头了吧,这些年这洛六小姐一直压着葵夫人,洛老爷偏生得还惯着……。” “浑妮子!”有些年纪的婆子面有恼怒,却是暗夜中不好发作,“咱们是柏家的家生子,葵小姐既是做了老爷的第三任夫人,自当是安分守己地伺候老爷,操持家业,何时轮得上你这样的小丫头编排?” 两人行至暗处,远见有一人提着灯笼走近,是个略微佝偻的身形,带着些老态龙钟的意味,一行两人微愣,被夜色磨得疲软的身子僵直起来,朦胧夜色里模糊地勾出她的身影,有声音慢慢飘来。 “当年大姑娘嫁来洛家的时候,柏家还是家大业大的一方望族,谁成想,不过十多年光景,就……”,苍老的声音顿了顿。 “葵小姐本是庶出,只因着柏家女儿金贵,在太太身边教养,被大姑娘宠着,就真被花迷了眼?猪油蒙了心?老爷是死马当做活马医,硬是要塞丧了夫的葵小姐来洛家,我可怜的大姑娘,留下五个小少爷就撒手人寰。” 声音悲悲戚戚,空旷的庄园里,寂静的夜里,倒是让水榭里走着赶去休息的两人心头染上怪异之感。 婆子年纪终归大些,快些恢复了神情,“牛妈妈是大小姐的奶娘,府里的老人了,我们这般的小字辈不懂事,”话未说完,即被打断。 被称做牛妈妈的老人家提着灯笼探近,“我这把老骨头,断是没几年活头了,都是柏家人,总归一荣俱荣,你们也提点着些葵小姐,既是小六小姐去了京都洛府,又是那样的容貌品性,和她置气,终究是自讨苦吃,况柏老爷这厢,倒是叫两家的面皮都撕了,葵小姐在洛家赖了四年,呵,总算如愿,……也是,念着大姑娘,姑爷也不能亏待她不是。” 牛妈妈继续自说自话,跟着她低头缓行的两人也是不敢吭声,只是庄园实在是广,小丫头倦得不行,暗暗打个哈欠,不由不受控制地说,“牛婆婆,馨夫人住过的庄园听说更是富丽堂皇,景儿也美,这次我们为什么不去那里?” 话音刚落,却是被婆子劈头扇了一巴掌,掌声脆响。 馨夫人是谁?自然是这洛府的第二任夫人,五年前烧死在洛家别苑的“南郡清荷”。 牛妈妈提着灯笼的手微顿,灯笼中的烛火明明灭灭,不定飘摇,透过灯笼纸面,染了抹黄色的光打在她的脸上,回过头来,她苍老的声音蔓延到身后两人的耳里,“呵,那园子,冤魂不散哪。姑爷命硬,连克死两任夫人,倒是葵小姐,也是克死了丈夫的,两人一起,齐活了。” 此语惊诧,两人俱不敢接话,只期期艾艾回到自己的院落,想要早早睡下,用墨色,掩去仓皇。 房内,玉盏迸裂,清脆怡人。 “馨娘也是你能提的!阿薏托我照应你,那是情分,要你安生待着,做小姨不愿,非得伙同你家老爷子来这么一出,简直奇耻大辱。我既是娶了你,断断不会亏待你,只是,你也需得知道自己的本分,今次挤走了蓝儿,下次还想作甚!” 葵娘面上骤哑,匆匆掩去慌张尴尬,张嘴赶忙辩解道,“老爷,妾身只望着帮老爷分忧。” “分忧?”发怒的男人冷笑,只是唇角被厚密的虬髯遮着,倒有些阴晴不定的感觉,“一码归一码!我儿落水,身体尚未痊愈,便要舟车劳顿,她自小身子骨弱,不过十岁稚龄,竟是叫父亲新娶的嫡母这般欺悔!” 葵娘见状,慌忙挪着碎步靠近,青色裙裾上系着的月白双彩蝴蝶帕被轻轻解下,她一手试探着搭在丈夫的肩头,一手将帕子搓揉起来拭泪,“老爷说得是,妾身目光短浅,思虑不周,还无德无状,素日里着实不该和六小姐置气,左右妾身是长辈,合该多多宽爱,老爷所说的这些个话,实是句句在理,……蒙老爷垂怜,为了全妾身的面子,老爷也没公开地发作,只是,老爷且顺顺气,妾身并非是要驱赶欺辱六小姐,妾身今日提出赴庄园,也不全为了让老爷休憩调养。” “哦?”洛明德眉角微微一挑,自淡黄色梨花木枰上屈腿坐起身来,伸手推开陶桌,卧于几步之外的竹榻上,一手撑着板面,向葵娘招招手,略一凝神,浓怒缓和化开,说道:“过来帮我揉揉肩。” 葵娘面上一喜,顺手从一制工精巧的苇箧中拾出一方软滑布帛,为洛明德虚虚盖上,伸出细长的手指,用指腹轻轻按压着。嘴边也未停。 “老爷可知塞外的乌羌族?听闻颇为骁勇,只是地处蛮夷,民风并不开化,”洛明德眼皮不太轻轻“嗯”过一声,算是略过。 “老爷您是知道的,葵儿原不是那样不懂事的人,只是这桩子事放在心里实在心惊,不然才不愿贸贸然触老爷的心事,”……洛明德面色不变,继续闭目养神,葵娘目光一转,扬眉说道:“这馨姐姐的容貌,南郡上下也是无人不赞,听闻馨姐姐是早年丧父,舅夺母志,才在叔父家住下游学,本来,六小姐也这般大了,诸事葵儿是不该多嘴的,只是老爷,您聘下馨姐姐后,可有仔细查验过?” 洛明德眼皮一眨,晃神看了葵娘一眼,长长地叹口气,“捡你知道的说罢。” “近日,有人前来打听,府上小姐芳龄几许,生辰八字如何,妾身本以为是什么浪荡张狂的登徒子,胆敢在洛府门前撒野,不说洛家是世代的簪缨世家,便看六小姐,尚未到婚娶年龄,现下定亲也是为时过早,自是叫下人挡了回去。” 洛明德喉间溢出一声“嗯”算是表达赞同,也不打断,示意葵娘继续。 “但见来人长相粗狂,人高马大,想来不是什么善茬,只是洛家素来治家严明,不好与人争斗,因而妾身吩咐家丁不要惹事,且问清缘由。这一问,就是僵持了半盏茶的时间,那行人口风极严,端是一直套问六小姐是否有什么翠色链子,门房半分话问不出,妾身听着回报觉得不妙,老爷和五个哥儿俱不在家中,妾身只好叫人打发了他们,又遣人偷偷跟去,过了半个时辰,那人哆哆嗦嗦回来报信,说是来府上的那行人,恍一到客栈,便叫魏大人手下的郁捕头给带去喝茶了,街上的人都传疯了,那是乌羌的暗探子。” 洛明德眼中眸光一闪,面上看状似心境平和。 葵娘面上着有几分惊慌地继续说:“这可吓坏了妾身,老爷知道,六小姐一向不与葵儿亲近,我一个内院妇人,慌里慌张,也无人商量,才弄出了前日那场和六小姐争辩,失手推她下荷花池的闹剧,还请老爷恕罪。” 洛明德已放松下来,“蓝儿也一向任性了点,这次的事不能全部怪你。这件事,你做得……好!” “谢老爷,……老爷,妾身当真一心为着洛家着想啊,六小姐受那皮肉苦,妾身也伤心,可是来人既是点名道姓地要找六小姐,我们自然是要有所应对的,妾身以为……” “好了,夫人也累了吧,喝些羊乳,早些睡吧。” 葵娘眼见风波算是过去,立即压下话头,心中盘算,果真,这洛六小姐一走,诸事顺意,也不枉自己这回阴上她一把,反正人也不在这儿,自己说什么不可以。不过倒是真的没想到,她那短命的娘亲——馨娘,摊上这么些个破事,粗鄙的蛮夷丫头长相,端不上台面,母女俱同! 正悠悠然想着,洛明德开口:“葵儿,蓝丫头的随行可安顿好了?” 葵娘“疏”地回神,向洛明德怀里伏了伏,“老爷还信不过妾身吗?二,三,五哥儿送着呢,还带了随行的郎中,因是去京都的本家,侍候的人嘛,路上就委屈六小姐些,可心的嘛,不过两个丫鬟和一个婆子,不过老爷放心,妾身亲自选的人,包管都是六小姐极合用的。” “好,你安排吧,葵儿,……这几日望着也无什么风声,后日便回吧,为夫在家多陪陪你,你也好好熟悉熟悉家务事。” 葵娘连连道好,手握成拳娇娇地捶着洛明德,房里的生息渐渐弱下去,淅沥细雨笼住了整片庄园。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回:过劳死的人生,情况不明的京都洛家,一路的不太平 南郡的风是极湿润的,常年光照充足,还雨水充沛,且河道众多,港口丰富,端得是一方水乡的良好配置,加之洛明德的官职虽然有限,却是掌管一方贸易。 同时也是祖宗保佑,洛家代代还算精良,从被推翻的前朝至今,因经营有术,而产业颇丰。是以,在微蓝渺渺的五年记忆里,日子过得还是挺舒心的,虽然偶尔出些无关痛痒的小意外,不过,也只是无关痛痒而已。 这样良好的自我评价,蒙蔽了她好些年,以至于现在躺在这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忍着因落水而持续的高热,她还是有点没搞懂,怎么的?她就被一个嫁了四年终于嫁进家门来的“小姨”给ko了? 不过,身为一名非古代住民,作为一个“冒牌货”,此时她脑子里虽然木木的,警惕之心却半分不敢少。 车厢里空间狭小,掀帘式的设置,捂得车厢里一丝风儿都不漏,马车又颠簸厉害,本就敏感的微蓝,胸口蹿过一阵恶心,又无奈腹中空空,也没什么好呕的,便只能一遍遍努力压制着。 至于为什么要压制这股恶心呢? 缘由不过是车里还有两人,一人抱着她,一人坐在他们的对面,正在谈话。 “二哥,我们去京都还有些时日吧,瞅蓝儿这个状况似是不好。”不用分辨,这抑扬顿挫的声音,定是微蓝的三哥正葏,平日里这厮尽跟着葵娘算计自己,没成想还能这么关心自己。 “蓝儿活蹦乱跳的时候,你非和她抬杠,阿葏,你也毕竟虚长她七八个年头,过两年便是弱冠,可不好再这般不知轻重了,况当初馨夫人……。” 声音戛然而止,微蓝感受到自己的面上有什么东西扫过,不一会儿,一只凉凉的大手罩过来,取走自己头上有些热度的帕子浆了遍凉水,又覆上来。 “光顾着和你说话,且叫车夫停上一停吧,舟车劳顿,蓝儿怕是受不住,你去叫郎中再来瞧瞧,汤药进的不少,怎的半分不见好?” “那二哥且在这儿看着蓝儿,阿葏去去便回。” 马车终于停止摇晃,车帘忽然被掀起,微蓝虽做好了准备,却仍旧是被亮光刺了眼,虽说,她的眼睛闭得严丝合缝,呼吸还算平稳,看起来是熟睡,也不过是看起来。 “精神头算是被补足了,洛六小姐可要醒上一醒,现下什么年头可还记得?”声音润作玉石,倒是充满调侃意味。 微蓝不敢再矫情,赶紧睁眼,对着正抱着自己的二哥正蔳无奈一笑,“二哥可是早就发觉了?不就是宣德二年呗。” 一边用自己小小的手掌揉揉眼睛,摘了头上不顶用的帕子,没好气地扔进一旁的瓷盆里。 微蓝是刚刚对话的这对青年的第一任继母馨娘的孩子,微蓝虽是得叫他们一声二三哥,但实在算起来,他们与她,也不过是同父异母,且年龄差距又大,所以即便是馨娘在的时候,已是不太在意她,更别提馨娘已经香消玉殒了。 不过说到馨娘,这南郡洛家的第二任夫人,当初真是风头很劲,但过了好些年,传闻什么也淡了,还真是无什么可聊的。微蓝只隐约了解到:这位夫人贞烈果决,似乎是因着什么不太好的原因,也不等自己唯一的小女儿长大,就自个放火,把家中别苑的一栋楼子,同自己,烧了个干净。 微蓝想着,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手小脚,叹口气哀怨,不过十岁的孩子,日子怎么过得这么惨? 眼前的俊朗青年呢,见她皱起眉头,呵呵一笑,揉揉她黑亮的头发,“在想什么?不算太早,也不算太晚,不过是阿爹常有训,点到为止,面面说破,岂不无趣?” 微蓝气结,收回思绪应对眼前,颇为不爽地鼓起腮帮子,本能地反驳。 “你们这样好没意思,五年了,我也不小了,我娘亲的事,何必都避而不谈?还有葵娘!总变着法儿地埋汰我,说我同我娘亲一般,不过是粗鄙的蛮夷丫头!”说着眼泪似要不争气地落下来。 环着自己的男子,也一丝慌乱,手颤了颤,“小姨她……可还同你说了什么?” 微蓝感觉到自己的眼睛,黑白分明,如同镜子般,将男子映照出来,却见他观察过微蓝神色,清朗一笑,“蓝儿你一向聪明,旁的不说,就看阿爹对你的态度,你觉着,葵娘说的话,有几分在理?而且……,他略一停顿,“小妹若是在意,凭借你的急智,葵娘她,现下还能这般舒坦?” 一瞬的尴尬击中了微蓝,她一凝神色,一向以为这二哥只是潇洒,没成想,也是个人精!眼前此人,看过去,也不过二十出头,微蓝闭目算上自己总共享有的年岁,也只有不禁叹气的份了。 不由得,微蓝傻笑一下,她是怎么把自己折腾到这分田地的? 其实算不清是什么时间了,唯一有印象的是,自己在画室画着毕业创作,却是又迷迷糊糊地倒在画室里,醒来就到了这儿——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感觉和现下一般,整个人都是软软的,模模糊糊地能看到身前有人,有人在急声交谈:“细妹……惊之啰嗦。” 对了,忘记说了,当时微蓝是叫蓝楠的,一名即将毕业的女研究生,耳边鸟语似的对话,使她本能地想揉揉眼睛看得更清楚些,可是全身绵软,愣是抽不出任何力气来。 似乎是周围的人终于感受到床榻这边的动静,就听一声清脆男声:“六妹子响了。” 直觉告诉蓝楠,这恐怕说的估计是自己,可是,自己怎么会在这儿?明明,明明是在画室改毕业创作,鼻息间还似乎有那恶心的松节油味,可是距离自己不远的,貌似可以称为立柜的物什,又是什么? 上面端放着的漆器,明显的胎骨制法,黑底红边,形制上看是明显的鉴,又金银错似地锥出流云纹做为口沿,这鉴中间描绘的是?什么人物故事? 不对,蓝楠紧张地眨了眨眼,没有干涩的痛感。不由皱眉,她没戴隐形眼镜?可世界居然也如此明晰? 本想要“欢快”地鉴定完房内所有物品,顺便复习下前些时间随手翻得那本工艺美术史,缓解下自己不安的情绪。而没等她做完这些,一个约莫四十岁的男子就将她搂在怀里,嗯,此刻她只想喝口水保持一下淡定。 那男人突然开口,温和地看着她:“细妹响了……”面上的三络黑髯挠的蓝楠脸,痒痒的,话也说得让蓝楠想要发笑,可是这样不定的局面还是低调点吧。 想着想着似乎又一人切摸着蓝楠的手腕,说声:“么相干,嗷嗷睡母聊,……”。 唔里呱啦叽里咕噜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如此陌生的环境,引得蓝楠莫名其妙地想哭,只一瞬没忍住,便是倾盆大雨。 蓝楠还能及时透过耳朵去听,声音之凄厉简直不可言说。 哭着哭着,她还在想,这该死的松节油,改幅毕业创作就直接让自己过劳死了?眼看研究生就快毕业了,才完成的那组作品正好在和拍卖行接洽,这是什么鬼地方,真是哭都觉得不解冤。 又想到自己因为某些不具名且不需要在乎的原因折腾了许久,还把自己的小命折腾得换了种形式,就真是想甩自己几个耳光了。 “你也不必忧心,瞧瞧你还病着,小小年纪就爱这样不放过自己,慧极必伤你可是懂得?”男子看着微蓝越来越打结的眉头,好心宽慰着。 微蓝回过神来,几分好笑,娇俏回应道:“是,是,是,二哥说得极是,我这般自作聪明,还无知无畏的傻,倒是面面都看不出聪慧呢。” “哈,哈,哈。”他又是一阵朗笑,“小丫头一个,老气横秋作甚?左不过三年,你便要议亲,去的是本家,又非表亲,乃是大张旗鼓,美其名曰得教导你,自然断断不会是送你去火坑,阿爹虽年岁不小了,可身子骨向来硬朗,再来二十个年头都没什么打紧的,你慌个甚?况且……” 本家?表亲?还议亲?有点接受无力的微蓝匆匆以手抚额,假装镇定,古人这般早熟,作为哥哥,和未成年的小妹妹说这些,真的好吗?而他之后的话,似乎还未说完,微蓝咽了下口水,小心听他说。 “况且选秀这档子事,也是轮不上咱们的,皇上贤明,两年前登基后,也是不好女色,宫中娘娘也并不太多。以妹妹的品貌,未尝不是条好归宿……。”微蓝闻言一抖,愚昧啊,她这段数,哪里能去宫斗?话说,先贤妃,当今太后于娅松之子任雅志登基已满三年,无奈子嗣凋零,还没蹦哒出个儿子来,下面的一群老臣,可是急白了头发,奏请皇帝扩充后宫。 有消息称他今年便要充盈后宫,大选良家女子,此例一开,照常算来,微蓝刚好应上下届选秀。微蓝不由悲从中来,可好在这位皇帝口味清雅,颇喜琴音,还就爱那满腹才名的闺秀,就只遴选六品以上官员家中女儿。 所以,对于从五年前,由从五品金曹被贬为如今南郡从七品主奏议事的便宜老爹洛明德,微蓝只能在心里默念,我并没什么意愿成为一代妖姬,倾国倾城,洛老爹,作为你能别升官发财吗? 这厢,二哥正蔳仿佛还要教导她什么,微蓝赶紧止住他的话头,“二哥,蓝儿觉着,热气有些上头,三哥请大夫怎地请了这般久啊?五哥呢?” 微蓝急切地想打破这个局面,闷气的空间中,正蔳刚正的眼神,和微微上挑的唇角,都让微蓝气短,她啊,气场实在是弱。 “行,蓝儿有令,焉能不从啊,哥哥我这就去把阿萡叫来,他陪着你,也算稍许合适些,你也有十岁,有些大防,是要注意起来。”嘴里叼着这话,却是半分未有挪步的意思,只玩味地扫视微蓝。 微蓝心中大骂他恶趣味,也不能发作,直起身子要推他出去,本是惹得洛正蔳玩心大起,却见他眼神一触微蓝手腕,刹那收手,木着脸出去了。 惊奇之余,微蓝瞥眼看看自己手上的翠色链子,举起手来摇了摇,就懒得再做探想了。 不过,正蔳倒是贴心地给她在车帘和马车窗框上留了条小缝,许是怕她闷着,特特留下的。 坐了一会儿,微蓝只觉着,自己的身子更是软了,连同动弹都难,可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其中的丘壑早可绘出一幅山川图了,忙费力地去摸水囊,等最终喝下一口,才发现,自己早就挣出一身水汗。 于是只得无奈地一头倒下,迷迷糊糊间她还拿手比划着乱七八糟的关系:她此次,被新娶了第三任媳妇的便宜老爹,打发到地理位置京都的同族族长家中,说是要让她接受教导。要说这位族长,虽算不得权倾朝野,却也是名声在外。 京都洛博简,簪缨世家洛家第n代(n为不可考未知数)嫡长子,在家中行二,年轻时那叫一个潇洒俊逸,他最为世人称道的,倒不是过人的才华和家里高高的门槛,反而是他与其妻吴蔓蔓的一段天定姻缘。 吴蔓蔓,乃是广玉长公主和定国公吴建章的嫡女,上有两兄,少女时代也是媚骨天成,提亲的人家络绎不绝,可长公主透漏出的意思是,“我家姐儿可是个有福的。”吴家手握重兵,深受皇上器重,这有福?于是吃瓜群众猜测,这么漂亮的姑娘,莫不是要去宫里当娘娘? 哪知琼林宴上,洛博简巧遇吴蔓蔓,两人一见钟情,随即订下婚约,一个簪缨世家,一个武学世家,正所谓文武兼济,成就了一段美谈。 婚后二人依旧亲亲热热,虽迫于无奈,洛博简还收了几房小妾,到底子女都出自嫡支。 长子洛元,刚刚说上亲事,准备娶得是贲阁老家的次孙女琳儿,听闻此女落落大方,且饱读诗书,肤白胜雪,优雅端庄,至于微蓝是怎样得到这样细致的坊间八卦的,全然是因为她那少年气的三哥,他与这洛元求娶的是同家小姐,琳儿之姐,贲阁老的长孙女珝儿。这些且先按下不提,来看看次子洛康。 年岁上也就初高中的样子,至于此人的详细信息嘛,暂且情报有限,不予置评。 最后说说幺女洛蕴笙,与微蓝同龄,巧的是,生日只略差几日,算起来微蓝得喊她一声姐姐。因是二房幼女,聪慧漂亮,且又是京都洛家嫡支这代的女儿家里,年岁最长的。要说这京都洛家也是奇怪,庶支的大房,一连生了七个女儿,可嫡支的二房和五房呢?却只各得一个女儿,所以洛蕴笙一出生,就顶着嫡长孙女的头衔,在家便极为受宠,…… 微蓝越想越头疼,她才刚刚适应南郡生活,过得惬意无比,怎的老天就突然给了她一个京都副本?不熟悉的人事,一切推翻再来。那么,她现在回去和葵娘握手言和,还来得及不? 忽闻车外一阵骚乱,微蓝伸出头去,似乎是随行帮自己医病的白大夫,三哥,五哥正拦着他。 有剑拔弩张的气氛,微蓝支起手臂,放在马车的小窗沿上,只听得那白大夫一声大喊,“三位公子何必与小人为难?眼下进入了即墨郡,葵夫人应承了小人,到了即墨,在下便是自由之身了。” 微蓝定定看着那条小缝,不远处的哥哥们,一个个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不禁叹道,好一个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被葵娘推下水,没与她计较,倒是葵娘,一出门便整出这些妖蛾子! 所以,自己是没大夫帮着治疗了?那有谁能告诉她,风寒这种东西,好吃吗?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回:解决离心员工,医女贝柒柒 白大夫是个已过而立的青壮年。 一身素色衫子,立在马车十步开外的地方。 在南郡,阖家老小的病痛,都是仰赖白大夫的妙手回春的。 虽说,洛明德有五子一女,可娶妻的只有大儿子和二儿子,所以家里还没能营造出那种一家子热热闹闹的既视感。而且,只有微蓝的大哥正莯,与青梅竹马的妻子鲍氏育有两子,二哥正蔳成婚虽已有两载,还无所出,却不是说,他的夫妻感情不好,只因二哥一直笑谈妻子都还是小孩,不愿要罢了,好在这次离家,二嫂杨氏已经怀喜在身。 嗯,也是扯远了,这一家子都是康康健健,所以白大夫日常工作锁定的目标,基本只有微蓝一人。 可微蓝对于这个大夫的认识,也只基于,嗯,他是个大夫,貌似姓白,医术如何是不知,反正自己来到这儿,时常病一病,帮她切脉的便是此人。 不同于府中家生子的概念,这白大夫本该是自由之身,却因贪酒误事,惹下一堆官司。 也是幸而有洛明德赏识他的医术,帮他解决了好些麻烦,于是乎,白大夫有心背靠大树好乘凉,愣是做了南郡洛家的客户。 明面上是洛家的家庭医生,实际上于奴婢来说,只险险地高过一个等级,且不谈这里人爱挂在嘴边的什么祖宗颜面,家族名声,这样抛弃自己的自由,似乎也太过草率了吧, 不过,事急从权,或许,洛明德当真是很有能耐吧,从洛家一个小小旁支庶子,攀附到京都洛家这棵大树,想想也并不容易吧,微蓝不留神,扯了一个冷笑。 又支着自己白嫩嫩的小手臂远远瞧着这番情况,心下了然,到了即墨郡便还其自由之身,好大一块饼,白大夫不叼也断不可能。 难不成这便宜老爹让白大夫跟着自己,也同时把他的契约移给京都洛家了?可微蓝凝神一想,刚刚看二哥正蔳的意思,怕是自己在京都只是小住个两三年,又或者白大夫是终于厌倦了客户的生活,决定洗心革面,好好做人? 想着想着,又摸了摸自己滚烫的额头,心中暗叹:白先生啊,白先生,你和葵娘的交易如何,细节如何,我一概不知。你想炒我家的鱿鱼,我也不拦着你,你好歹先把我的病看好吧,一个风寒脑热,绵延地拖了快半个月,只盼望着体内的白细胞稍稍精神些,多吞噬点病菌,挨过这一关吧。 再回到场上的热火朝天,果真三哥正葏首先破功。正葏虽音同正经,可这三哥,每每总是意气用事,做事不太经大脑。 微蓝分明地感受到他一脸的青青紫紫,家中葵娘与他的关系最好,小的时候,他也被教唆着叫着微蓝蛮夷丫头,微蓝自然也不就着他,一贯地小事化大,叫洛明德和各位哥哥教训过几回,三哥的皮也紧实了,和自己的梁子也是就此结下。 不过就他目前的面色来看,微蓝理解出了两层含义:论我小姨的坑人技术,论我妹妹的后续治疗。 读出了第二层意思后,微蓝赶紧收了戏谑之意,轻叹口气,或许只是这个哥哥,只是年轻不更事,少了磨练吧。 一群大男人就当着婆子,丫鬟和小厮的面儿这样红脸,却久久没个解决方案,微蓝轻轻将小缝合上,想想外面的日头正晒,还不如先休战,入城寻处落脚点,才是正经! 归纳出这个方案后,她拂去身上的鸳鸯褥,身形摇晃地掀开车帘,看着自家马车旁悬于杆上的红色帛幡随风摇曳,微蓝只觉得眼冒金星,勉强能分辨出其中的一个墨字,“洛”字,而车外的强光,显然给她带来不适,刺得她晕头转向,险些栽倒下来。 “囡囡小心。” 听见五哥正萡的声音,微蓝算是放下心来,“可是要下车来走动走动?”他一面问向自己,一面向赶车的车夫表达不满,“小姐要下车,你怎地都不知?” 车夫连声赔不是,正萡才缓了气,他原是个极宽和乐观的人,微蓝渐渐恢复的视力里,瞅着他一脸的焦躁无奈,甚是心疼,这个哥哥比她大不了几岁,很是感念馨娘当初的照顾,家里其他四个哥哥,不过尊称馨娘一声:“馨夫人。”唯五哥正萡,与微蓝说起她时,总叫一声:“娘亲。” “五哥哥且抱我下来吧,蓝儿想和白大夫谈上一谈。”说着用手探向自己宽大的袖子,险而还是有些能拿得出手的物事,想来,多说无益,早些了结此事才好。 正萡抱着微蓝着了地,便只虚虚引着她走向白大夫,一瞧周围,微蓝内心有些荒凉的感觉,却也不敢此时发作,葵娘为自己备上的婆子丫鬟,老老小小,她还一个都不识。她落水之时,葵娘趁她昏沉,把之前一直照顾她的婆子丫鬟全部发落了。嗯,再看看眼前的人们,倒是极为“合用”。 她现在脚下如同踩着棉花,那群人就木木立着,看着热闹。而五哥哥又因着大防,不得与她太过亲密,一时间,微蓝头重脚轻,提着气,勉力前行。 只听那头正蔳一声大喝,“都死了吗?小姐身子尚未好全,出门在外却越发不像样子,没得叫京都的贵人们笑话!” 一行人才恍如梦醒般动作起来,一个小丫头被推搡出来,跑来搀扶,另有一肥壮婆子还热心地跑来给微蓝撑上一把伞,满脸堆笑,众人像突然被上了发条,都利落起来。如果现在这行人中有举着牌子写着:请对我的服务进行评价,微蓝定然二话不说,忽略前段,直接五星好评。 微蓝仓皇一笑,忍着头疼,先是示意五哥安心,转而又朝着搀扶自己的小丫头好脾气地问道:“你叫什么啊?怎地原先也未曾见过你?” 听到微蓝的问话,那小丫头拘谨迟疑的动作更僵硬了些,磕磕巴巴地回答着:“婢子,……婢子是,是开春才进府的,一直待在,待在小院子里,和花,花妈妈学规矩,上月葵夫人说要来挑人去京都伺候小姐,婢子因着力气大,就被选上了。”她的官话说得还不太利索,整个人轻微地抖着,微蓝凝眉一想,她开春才进府,估计也是没教上多久,就被葵娘随意点上,也是,一个被发配出来的小姐,需要多合意的人呢?微蓝耸肩一笑,又看小丫头一眼。算了,为了避免虐待童工,她还是不要摆什么威风,吓唬小朋友了。 “那你扶着我罢,我头晕得很,可走得稳当些。”微蓝轻轻抛下这话儿,一旁小丫头不住点头。 好容易走到白大夫面前,微蓝已是用尽气力。 微微平喘后,微蓝首先向白大夫一福身,惊掉了一地的眼球。 受了礼的大夫本人,似乎也对于洛家小姐这惊人之举震惊不已。收了收自己“我就是不从,你奈我何”的意思,略显尴尬地回礼。 “蓝儿,你……。”三哥正葏似乎想说什么,被一脸狐狸相的正蔳挡住,颇有信心地递给微蓝一个眼神。微蓝一眨眼,表示收到,又仰头看向白大夫。 这副身子才十岁,因而面对估量着有一米七的白大夫,还是蛮吃力的。 白大夫率先开口,似乎想掌握主动权,“小姐容禀,小生原也是早就拿到这卖身契的,念着和洛家这些年的情谊,直到即墨地界——小生家乡之所在,才……。” 微蓝一脸真诚地听着他的下文,可白大夫似乎也是面薄,说了几句,倒也说不下去,不过大致想表达的意思也逃不过:小姐啊,你看嘛,我都可怜你,帮你治疗了好一段时间了,卖身契我是早就拿到了的,我是仁至义尽了,你还不放我走? 微蓝却不接着他的话柄,恬淡一笑,“刚刚一拜,乃是拜谢恩人,自五年前小女在阁楼中昏闭过去,这堪堪五年,也有劳先生为全府上下诊治,若不是父亲实在赏识先生才华,与先生颇为投缘,想必先生也不会屈居我府这般久。” 白大夫面上,有一闪而过的惊愕,忽而长长地舒口气,心中狐疑,不过料想这位小姐怕是因为年纪小,内情什么一概不知,又感念于起葵夫人的细心,今次带的一众仆役,除了一肥壮的婆子,和被葵夫人贬出来的心腹春晖姑娘,其余都面生得很,不过,葵夫人已是左右同他说过,这帮子人,并不清楚他的底细。 于是面浮喜色,想要加把劲,让洛家的公子,小姐们放弃留着自己的想法即可。 却见面前小姐略挽上衣袖,抽出一支纯白玉镯递与自己,他本也是个贪花贪财之人,只因是即墨名医的关门弟子,医术出众,又不经意扫清障碍,这些年虽说名头不大好听,可也是顺风顺水,惬意至极。可小姐腕间那翠得发亮的一团?白大夫心里“嗖”得一紧,暗暗咽了下口水。 微蓝正慢条斯理地理着自己的衣袖,抬头便见白大夫直视自己的手,面色尴尬。而她早就头晕目眩,也无暇管他太多,只想着,这人去心已起,强留无益,又好心又宽和几句。 “不知先生过关的符信可改了?这镯子只是小女的一点小心意,还望先生不要推辞,今日的误会越发大了,先生本就是自由之身,何谈哥哥们拦不拦着,只是先生看,小女的病情想来还有些反复,先生虽是有多年久久未归,不知可还有些相熟的故人,好解小女的燃眉之急,先生是明白人,带着病气拜会亲戚,实在是大不敬了。” 白大夫心思一转,这小姐倒是个会和稀泥的,安心顺着台阶下,“多谢小姐费心,诸事葵夫人已帮小生安排好,小姐的风寒实在不宜再拖,若小姐信任,还请随小生进城,即墨贝维泽乃是小生嫡亲大师兄,医术之高明自不用说,想来定能让小姐药到病除。” 贝维泽确然是医术高明,不过,呵呵……白大夫暗中浮出个心思,他只领个路,就贝维泽和洛家三公子如出一辙的暴脾气,两方若僵持上,正好让自己跑路。至于怎么让两方僵持,他一笑,七年前他坑得大师兄去蹲了大狱,贝维泽的弱点在哪儿,他最是清楚。 微蓝看着白大夫面上浮现的怪异神色,也不答,欠身致谢后,目光看向自己的三个哥哥。 正蔳颔首,“误会一场,有劳白先生了。”正葏,正萡虽有不忿,但苦于寻不得更好的解决方法,只得吩咐整顿余下的仆人,准备再次上路。 眼前的事情结束,可微蓝谈不说多开心,一路的高热昏睡,让她错过了接触这帮仆役的机会,虽说她一贯喜欢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可既是选定了跟着自己的,定然是来做帮手的,可不是来埋□□的。况且京都洛府情况不明,她毕竟寄人篱下,万事还得小心。 “哥哥们莫忙,”微蓝略一顿,眼见不远处亭亭立着个貌美的丫鬟,似乎很是眼熟,好像在葵娘处见过?她摇摇头,扬声道:“劳烦过来换下这位妈妈的手。” 那丫鬟生得实在扎眼,微蓝一眼就望见了她,只是眼神晦暗,似有凄苦之意。微蓝也没空多想,只对着一直举着伞的肥壮婆子笑道。 “我睡得久了些,也不知妈妈名讳品级,劳动妈妈帮忙召集所有的丫头婆子,管事和小厮,叫他们按着品级站好,我有话想问。” 话语的上传下达是需要效率的,如若传话人心生不忿,那么做事自然一盘散沙,所以,不待婆子抬脚,微蓝极上道地轻轻拉住她的手,放上一锭银子,笑得盈盈。 “日头正大,劳烦妈妈寻个阴凉地儿,先叫大家饮些酸梅汤,再来回话吧。” 婆子见着手上沉甸甸的,眼珠子早就是无处安放了,可偏生得瞥见侧身而站的三位公子哥儿,心里是万般想要,却不敢拿,违心地推辞了一番。 “小姐赏你便收着,活儿要干得漂亮,定然还有赏,……这丫头不是力气大吗?就叫她陪着你去,也好分担着些。”万没想到是正葏开了口,还一脸你无药可救地看着微蓝。 婆子千恩万谢,又是说了许多客套话,在微蓝不耐烦的表情下,终于喜滋滋地攥着银子招呼起来。 一会儿工夫,那美貌的丫鬟,迟缓地走来,接过遮阳伞,微蓝得以更近地看到她,发丝柔顺,看来也是个好性的。远见胖婆子带着瘦弱的小丫头去重整队伍,一群人扬起了好大的尘土,微蓝直觉得累,伸手以指腹轻轻揉搓自己突突的太阳穴,连日奔波,又一直在病中,多少休息不好,只盼考量一番众人,再去睡他个天荒地老! “囡囡可要去马车里等着?”正萡关切地开口,小妹妹说话时已是额间冒汗不断,难得还思路清晰。正萡心里敬了敬,可终归还是心疼。 “不必了,”微蓝将头歪向自己的五哥,将嘴角牵出一个弧度,又看向白大夫,“先生便帮着小女再把次脉吧,刚刚说话似乎有些劳神。” 白大夫连连称好,两人便找了地方坐下来,仔细地推敲起来,三个哥哥站在一旁,还有个美貌的丫鬟撑伞,微蓝私以为,日子过得还是很舒坦的。 不及她细细体会个中味道,她已是感受到一道锐利冰冷的视线。 …… 一月素白衣裳的高挑女子,冷不防出现在微蓝的视线里,背着个篓子,直直望向自微蓝身畔,只让她觉得背脊生寒。 微蓝活得这般年岁,虽是不信鬼神,但想着自己的小命愣是换了种延续形式,心中的对神神鬼鬼的想法,也大不同从前。 想当年,蓝楠读大学时,正和室友走在一条没有路灯的校园夜路上,两人本是有说有笑,可突然,室友煞白脸,手心冒汗地告诉她,似乎有人拽了她的包,可这路上除了她俩,再找不出第三个人,吓得两人是魂飞魄散,一路狂奔回寝室。 隔天自己回味过来,还将此作为笑料告诉父母,父亲倒是守旧的老古董,很是关切地问了又问,还特别郑重地寄来一根拴着透亮玉石的红线,叫自己嘲笑他迷信了许久…… 只是眼下,那远处的女子,眼神实在是冰冷骇人,平白叫头顶的日头都冷上了几分,这厢白郎中和三个哥哥都似没瞧见般,还细细说道着病情。 “小姐的病还是不大见好,小生原就和洛老爷建议走上一段水路,这样免去颠簸,不过葵夫人说得也有理,近来水匪猖獗,水路上又供给有限,万一有个短缺,也是一时无法的……。” 微蓝已无心关切葵娘的真情假意了,在正萡小小一声“哼”中,她伸手甚是粗鲁地拽过了五哥哥的衣袖,用力向哥哥比划着,指向那女子处,求哥哥给个回应。心中不住念叨:阿弥陀佛,正午时分,艳阳高照,这千万不要是自己的幻觉啊。 正萡正耐心听着病情解析,忽然被妹妹打断,还有些奇怪,了解微蓝所指之后,略一转身,寻找妹妹的疑惑来源。 只一会子,微蓝见他僵直回身,用手摸了摸鼻子,扶了扶发髻,转了一转头上那根墨青的玉簪,似乎是?整顿了下自己的容颜?哦,要是微蓝没有看错的话,他的耳尖似乎还透着股粉色。 这下,微蓝总算疑心渐退,她一向又是个喜欢走神的人,紧张情绪一缓,整个人又开始神游,白大夫左右不过要她注意保养,好好吃药。还不是和医院里一样的程序化:是哪里不舒服啊,——哗,哗,——医生开单子,去做个检查吧,——检查报告出来,——嗯,和我想的一样,——点击电脑开药,——呼,over。 微蓝呼了口气,病情分析什么的,有三个哥哥们呢,眼见除了僵直立着的正萡,其余男人,各个唇角上蹿下跳,她耳朵里又是嗡嗡作响,困乏得很,只叹自己没学过唇语,研究不出什么。再偷眼看那被自己唤来的美貌丫鬟,她还是眼睛低垂着,尽忠值守地撑着伞。 世上总有那么一类人,哪怕是荆钗布裙也难掩其美貌,香雪林间一株红,怎不叫人惊艳? 微蓝看着她,想着葵娘恐怕是担心被自己院子里的丫头挖了墙角,才特地打发她出来?又见她神情木讷,虽是眼皮渐渐打架,可又不太甘心地笑笑,觉得葵娘实在愚蠢,这姑娘不像是个伶俐的,就是被洛明德看上,也不会讨他欢心,何必硬是塞到她这儿来呢? 想着想着,微蓝只觉得越来越累,“嗯哼”一声,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等微蓝将将张开眼帘,有个仙女模样的姐姐坐在她躺着的榻上,微蓝还没摸清周围环境,却见她陡然一甩微蓝的手,冷冷道:“醒了就好,”很是鄙夷微蓝一般,清淡的眉一敛,冷声道:“富贵人家就是事多,小小年纪,思虑就这般重,必不得寿全!” 微蓝充耳不闻,眼神恍惚地瞄一瞄这姑娘,只觉她容色清艳,气质若兰,眉宇间有孤僻之意。面上也未施什么粉黛,十指芊芊细长,可也不留什么指甲。不由觉得此人让人看着干净舒服,淡淡地对她笑了笑。 那姑娘见状一愣,又耐心拿回微蓝的手,端正神色,“风寒可是有将近一月了?” 正蔳正要回答,却见正葏不乐意地叫嚷起来,“敢情牛头马面都是听你的!什么不得寿全?但凡是个大夫,都定要夸大些,才显得他们忒有本事!”说着,一面拽出一个高瘦的人,正是白大夫。 微蓝对眼前情景是稀里糊涂,她既然晕了,怎的不让白大夫帮她看看,还有她晕之前,白大夫不是正在切脉吗? 微蓝摸了摸自己躺着的软塌,别过头去,不想听别人叽里呱啦的对话。 就见那姑娘一起身,面色不善地说:“此处是我的医庐,这孩子需要休息,闲杂人等都出去。” 正葏一脸不忿,被沉默的正蔳和脸红的正萡拉了出去,只能扬声安慰微蓝一句:“天色已晚,妹妹且好生歇着,哥哥们就在外面,有事你就喊一声。” 微蓝没来得及回味这前所未有的温柔,已被灌了几口苦药,睡了过去。 …… 正蔳,正葏及正萡还未坐定,那名美貌的姑娘已将冰冷的视线投来,虽天色已暗,可她周身偏就仙气缭绕,令人神往,却见她一挥手,“我这医庐是粗鄙之地。”竟是要赶几人离开。 正萡攥着衣袖,假装淡定,陡然一听这话,脸白了白,急声说:“我家小妹……” 那女子,语调清亮温柔,话语却刀锋般利落,“此次不过顺手,你们若信不过我,现下就抱她走吧!” “你!”正葏气结,一张俊脸如打翻的菜碟,气得说不出话来,又伸手指了指自己,“我……”瞪大了眼睛。 白大夫的眼神倒在女子的眉眼间弥留,他在女子不耐中,皱眉想着,颇显辛苦。忽然间,他如同大悟般一拍手,尔后又脸色一白,可又快速一笑,道:“原来是你,刚刚进门看到个贝字,我还没敢认,十年未回,倒是有些健忘了,姑娘可是贝师兄家中的小阿七?” 那女子倒是大大方方,可神色依旧冷冷,还嫌恶地一扫堂里的四人,“可不敢劳动先生这般亲昵称呼,小女确然在家中行七。先生高就,五年前,入了人家的客籍,还换了母家的姓氏,把自己的前事洗得干净,想是去处甚好!” 白大夫仔细描摹过女子形容,露出悔过万分的神情,扯着皮面笑笑,声音里也是悔意满满,“七姑娘教训得是,小生也确实是一时被富贵遮了眼,正巧姑娘在此处,也不妨小生去寻了,这几位是南郡洛家的公子,洛小姐的风寒染上足有半月不止,小生医术有限,不敢耽误了病情。即墨小生已是许久未回,这就不做打扰,马上就走。” 一面挪着步子,准备向外走,并解释到,“这是即墨名医贝维泽家的七姑娘,名唤贝柒柒,自小聪慧,八岁就已能独当一面,小姐的病到了这儿定然是不必焦心了,小生先行告退……。” 贝柒柒走过去拦住他的去路,疾言厉色道:“先生可还欠着我家的账呢,不算清,就想走?我的医庐虽不欢迎你!可父亲这些年倒是很念叨白先生呢!” 正蔳在三兄弟中,最是沉稳,见此僵持的情形,躬身一礼,“如此,便有劳贝姑娘了。” 贝柒柒安心受了,神色如常地回应道:“我与你家客户的恩恩怨怨,并不会累及他人,不过……”她话音一转,定定看向正蔳,“我破例,不过是不忍小女孩儿受累,我贝柒柒历来只为穷苦人家治病。此后,还请莫要相扰。” 正蔳更为恭谨,也不管弟弟们怎么想,拉着他们对着贝柒柒行礼,“多谢小姐。近日,还请小姐费心。”说着递上诊金。 贝柒柒见三兄弟礼数周全,叹了口气,停顿一下,猛瞪白大夫一眼,软了声音,“公子不若把此人留下,带着家仆离开,我自当感谢。”说着,漠然一回礼,一手带上医庐大门,把兄弟三人丢在门面。 …… 贝柒柒不急不缓地拧了一个湿帕子,细细地帮微蓝擦手,微蓝睡得迷糊,她只觉得,自己全身滚烫,嗓子要冒烟了,一点声音发不出。隐隐约约感觉到榻前有两人。 “就是她吗?”声音里似乎有一丝颤抖,是声好听的女声。 “嗯,这链子不会错,我也有一串。” “那雪公子你……” “家父心愿已了,虽是有缺憾,倒也省得麻烦。” 女声里有一丝惶惶,“公子不留下歇歇脚吗?既是找到了,带她回去即可,就不必忧心了,……公子已有一年半未来了。” “柒柒莫闹,今夜过来还是有几件事要交代你的,那张慕白,已被我打晕扔在柴房了,明日你还是与洛家兄弟商量着处理,我看有了当年的那些事,伯父他……” …… 耳边是零星的咕嘟咕嘟声,声音拉得老长,似是从遥远的天际翩飞而至,周围有些静,只偶尔的竹帘拍打声,吹来外间的丝丝暑气,微蓝感觉整个人都被放空,就那样漂浮在海面上,也不知过去多少时日,终是醒转。 木质的马鞍形枕,僵得人颈间酸痛,虽然悠悠松木香从中传来,但微蓝的心情并不明朗,她郁闷地发现,自己落枕了,以及她不得不打量下自己身处的地方,昨夜她也不知是梦是醒,好几次觉得身边有动静,现下敲敲脑袋,似乎是好全了。 紫色帷帐横铺于自己躺着的坐榻,有不规则的浅蓝色圆钩形图案倾泻下来,微蓝伸手撩开帐子,一粗糙的陶屏风,一巾箱,并一陶桌,屋内的光线一般,细密的竹帘片遮住了大部分的光明来源,不过显然这是一间素雅的少女寝居,摆设不多,颜色也清简,于是微蓝隐约想到了个人。 竹帘轻轻叩响,不及反应,来人挑起竹帘往旁边的暗扣上一送,一室敞亮,看这光亮,怕是早已日上竿头。 “休息得可好?见你睡得香甜,没好叫醒你。你昨日烧得厉害,或许不记得我了,重新认识一次,我是这医庐的主人贝柒柒。”一袭青衣的贝柒柒走进来,领袖正白,直筒略收紧的垂胡袖,面上是没由来的阳光明媚,和昨日180度的大转弯,昨日她的与哥哥们的话语,她还记得一些,一觉醒了,怎么就雨过天晴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回:话不可以乱说,东西也不要乱吃 许是因为微蓝的目光,停留在贝柒柒的服饰上太久,她轻呵一声,“你也这般无趣?在乎这些个虚名?” 垂胡袖之所以流传,是因其便利活动,而染料可不便宜,往常微蓝的一匹缎子就已经有了其他一般人家一家一个月的开支,是以,贝柒柒定是错以为微蓝鄙夷她的阶层和身份。 “自然不是,”微蓝马上接口道:“宽袖利于活动,姐姐采药,捣药,煮药,自是不同于那些深闺女眷。”这话说得有些干巴巴,但还算在理,蓝楠自小就不精于此道,就算是魂灵附在微蓝这儿,还是一般的呆呆的。 “可算有些小孩子样了,”贝柒柒一笑,伸出手来,“瞧我,光顾着同你说话,来把手伸给我,我与你把把脉。”这头贝柒柒依旧未注意到微蓝的疑惑,仍旧是一团和气,气氛很好。 “恩,尚可”,说道着,抬手就灭去了房中袅袅燃着的青炉。 “你年纪小,还能调养过来,整整睡了这十个时辰倒也合宜,病去如抽丝,可是感觉身子大爽,五感俱通?” 微蓝识趣地回应,确实感觉自己一改半月郁气,前所未有地畅快了,贝柒柒的手还未收回,依旧稳稳地搭在微蓝的脉搏上,微蓝定睛看过去,那一双手细长雪白,只骨节部分有细微老茧,还有贝柒柒身上飘来的阵阵药香也格外好闻。与很多人不同,蓝楠是自小就极爱中药味的,很多事想想只觉得恍若隔世,也不过是想想而已。 “我……”微蓝回完了这些话,也不知道哥哥们去哪里了,张口准备问,倒是见贝柒柒有些神情尴尬地看着自己。 “昨日你已神志不清,脸儿通红,你家的大夫没法子,正巧我经过你们那儿,就顺手把你带回来了,昨夜我阿爹施针,因是在腕间施针,所以卸下了你的手串,非是故意取走的。” 贝柒柒似乎有些紧张,马上又替微蓝系上,微蓝倒是不以为然,不过些许饰品,临出家门前,自己晕得黑天黑地,可洛老爹却一定要她强打精神,仔仔细细地告诫。 说起这链子,左看右看,也没啥特殊的,看色泽,也不过是普通的绿松石,就现在自己这副手小脸小的状态,虽然这些石块内侧已是光滑如玉,但并非她娇气,戴着感觉是确实不太舒服,石头的触感自然不能与玉器同比,所以,以她一贯丢三落四的性子,若不是洛老爹临行前的千般叮咛,万般嘱咐,这链子怕是早就不知飞向何方了吧? 不过这链子倒也很有民族特色,每两颗绿松石块间嵌着光滑的牙状物,似乎是狼牙,也可能是狗牙?上描绘了一些东西,可日子久远了,面上模糊,微蓝数过,一圈将将好八颗,其中一颗早就磨损,样子灰败,还有些烧焦的痕迹,留下了焦黄的一条边缘线。 “这链子倒是很特别。”贝柒柒顺着微蓝的眼神如是说,“许是一对的?” 言及此处,贝柒柒倒是怅惘地抚了抚那条丑陋的边缘,默默无言。 一时屋内气氛古怪,微蓝原先的思路被打断,也不知说些什么好,便捋了捋自己纱制的衣带,她那一群不靠谱的哥哥跑去哪里晃悠了,怎地现在还不出现? 微蓝想了想,腆了脸,干笑一声:“贝姐姐可知道我哥哥在哪?”说完,不好意思地笑了。 贝柒柒低头看看微蓝,淡淡一笑,“只是可惜你年岁小了,不然,他兴许……。”贝柒柒答非所问,微蓝又是尴尬笑笑,她才如梦初醒般,又揉揉微蓝的脑袋,“说到你哥哥,你寻得是哪个?” 微蓝转了转眼,恐怕是并不是三个哥哥都在此处,抿嘴点了点头。 贝柒柒伸手在微蓝眼前一划,“不必多思,你的小哥哥在,一早就在大堂里坐着,其他两位,来露了一面,得知你无事,就去忙了,至于做的什么?我是不知了。” 微蓝发自内心甜甜一笑,“还是五哥哥最疼我,多谢姐姐!”而后又清清嗓子,“请姐姐安,都道医者仁心,果真不假,若无姐姐与伯父相救,想必蓝儿也无法好好坐在此处,蓝儿觉得今日神清气爽,若合宜,可否劳烦姐姐带微蓝去拜谢伯父?虽说大恩不言谢,但终是礼数不可废,断不能让贝伯伯轻看了我家的门风去。” 只见贝柒柒闻言秀眉一拧,微蓝无端地一怔,料想这段话自己在肚子里润色了好多遍了,也是无可指摘的,难不成是自己有兄长在,却贸然行事,有不敬兄长之嫌,亦或是没备上礼物,显得不识抬举?就这贝柒柒,也不是这样行事不爽利的人吧。 却听她冷笑一声,“你哥哥昨日留下了那张慕白,已是给了谢礼……至于我爹,他羞于见人。” 微蓝歪头看她,眨了眨眼,苦笑一下,“这张……” 贝柒柒弯了腰又乘了一碗黑咕隆咚的东西给微蓝,“张慕白便是你家的白大夫,”看着神色纠结的微蓝,掩唇一笑,“你日后也仔细着些罢,女子的生养是个学问,美人泪虽好,可终归寒凉,你又是个体寒的,少食为妙。” 微蓝如同云里雾里,这些事,和她有关吗?可对应着贝柒柒的关切神色,她也只能重重点头,龇牙咧嘴地把那碗药一饮而尽。抽出自己腰间系着的绣着蝶恋花花样的帕子,简单擦擦嘴。 正色道:“这美人泪?……”微蓝的面上扭曲了下,“我没有吃过这些啊。” 谁料贝柒柒接过空碗,没好气地说,“果然!”就愤怒地拂袖而去。 微蓝坐在屋内,很是傻眼,她……她说错什么了? 正午时分,空气无端燥热了起来。 医庐内,一人伏地痛哭,一旁端坐的,有三位公子模样的人,个个敛声闭气,却各有颜色,或安然,或狂怒,或茫然;另一名女子,悠然站着,冷然问着话。 “先生不愧为祖师爷的关门弟子,连同咱们即墨的名产美人泪,都叫您用得出神入化!” 白大夫抖得厉害,却不敢应答,贝柒柒继续厉声问道:“你当日与人勾结,陷害我父,令他深受肉刑之苦,我当时虽年幼,可你这张脸,就是化成灰,也记得清楚!” 贝柒柒捶了捶胸,发了一口闷气,“现如今,你却是连小女孩也不放过,经年累月地用那寒凉之物,她日后如何婚育?” 微蓝躲在后面的屋子里,听到这话一怔,手颤抖地挑开帘子一角,偷眼看向外面情况,正葏气得浑身发抖,走上来狠踹白大夫好几脚,“你……怎么……蓝儿和你无冤无仇的!” 正萡的俊眉齐齐竖起,因为他只比微蓝大三岁,声音还有些稚嫩,“送官罢,咱们若私设公堂,顶多要了他一条性命,这样岂不是便宜了他?” 正蔳不发话,端坐的姿势越来越僵硬,似乎是整个人早已木了,只眉头打起的结渐渐嵌在了眉弓上。微蓝都以为,他要一直这样沉默下去了,结果正蔳拦住还要殴打白大夫的正葏,颇有些无奈地问:“贝姑娘的这桩子事,准备如何处理?” 贝柒柒眼神在三兄弟这儿晃动一番,“送官,叫他吃一辈子牢饭,为我父正名!也还你妹妹一个公道!” “如果我说,我要带着他…上路呢?”正蔳声音凉凉的,并不看贝柒柒,他将手上的折扇一直不停地拍打着自己的手,屋里的所有人都等着他的下文。 微蓝忽然不顺气地打帘进来,之前对于这种种,她并不知晓,还在犹豫:对于古代官家女子来说,是应该杀伐果决,铁血手腕呢?还是和稀泥,和事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妇人之仁地好呢? 可如今,她只能睨视白大夫,“本想问先生可有其他可傍身的活计?不过此番怕是不用,牢狱里每日餐饮是极好的。”悠然飘出的一句话,心凉的她,都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自己说的。 微蓝僵硬地抬头对上正蔳的目光,他眼里的意思,倒是很柔和,“阿爹将这群仆役的卖身契都转交在你名下了,这事儿,随你自己高兴吧。” “嗯?白先生,”微蓝冷声问着,一字一字地念得极慢,“我其实也不想闹出事情,不过我三哥的话,倒是提醒了我,先生与我一直无冤无仇,您给我喂那美人泪做什么?还有贝姐姐的前债在这儿,怪不得先生一来此间,就急着跑路啊。” 白大夫全身浸满水般,先是一僵,再是不住磕头,快声说着:“这美人泪真的不是小生做的,还请小姐明察!”说着,爬过来,对着微蓝一直磕头。“师兄他肉刑也受了,我是师傅的关门弟子,师傅让他应承照应我的,谁让他挡着我的路了!再说,有七姑娘这么厉害能干的女儿,师兄也没受多少苦头啊……” 贝柒柒脸色发白,牙关紧咬,微蓝低头不屑地看他一眼,“天下断没有白食的酒肉,任何事,都需得有个法度,讲求一个公正,就如同那坐上的青天老爷,你不愿说是谁,倒也没什么,只是贝姐姐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圆她的心愿,也算不上过分!” 声声冰冷,钻入人耳,而白大夫呢,印堂因为磕头,有丝丝血丝透出来,跪着的那一小方地像是叫他浇灌了的,不时滴滴答答地被润泽着。 也不管白大夫如何,微蓝继续发话,“不过,你若告诉我,那人做事儿,是完全绕过我爹爹去的?还是有别的局面,你们还商议了何事,如何答成的交易,又或者她有没有像你透露,这行人里,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存在?你交代了这些,兴许我能帮你和贝姐姐求个情,能叫你少受点苦。” 白大夫再一次用宽大的袖袍拭汗时,堂内众人耐心显然被磨光。 贝柒柒观察微蓝神色,走过来,平静地帮她拍拍背,顺顺气,解下自己随身的一个香囊,细心地帮她系上。 香囊里有清新淡雅的味道,微蓝觉着,自己好多了。 “你当真以为,少了你的口供,我便不能做甚?”微蓝面上满是讥诮,“二嫂既是怀喜,阿爹仍是打发二哥来走这一趟,想来……京都的贵人……” 微蓝只是猜测,她突然想到这些,冷着脸说出来,结果见白大夫又是使劲磕头,还要拉住她的手求饶。 微蓝恶心地一抽手,正萡迅速挡在微蓝身前护着,对着白先生怒骂道:“你想作甚!” 可白先生如同见到救命稻草一般,跪着扬头看向微蓝,特别是——她露出那串链子。 “小姐,……小姐当年在别苑阁楼中闭气,是小的和牛妈妈抱您回来的,不看僧面看佛面,求求小姐,饶小的一条贱命吧。” 场上几人眼中俱是闪过一道精光,微蓝淡声:“携恩图报,也不是您这样的罢?若是去了府衙,板子估计比我的问话管用。一直兜圈子,我也不愿再问了,您是暴尸荒野,还是身首异处……” 微蓝的话是越说越狠,白大夫像是突然被某些字眼刺痛,慌忙说:“小姐不能这样把我丢给官府,小生要告诉您……”视线紧惕地扫了周围一圈,又无可奈何地一捶地面,嚷嚷着,“馨夫人不是自己放火的,这点小姐应当还记得!是谁害死您的娘亲,您就不想知道了?我这儿还有证据。” 微蓝沉默以对,又是一阵磕头声不绝,堂内的剩余四人神色迥异,“小姐,馨夫人是在火烧起来之前就断了气的,小姐那阵子是一直见不到馨夫人,所以才会去那别苑寻,不知您还记得吗?这翠色链子,……”白大夫颤着手,一指微蓝的手,“上面还有烧焦的痕迹,谁给您的,他就……” 正蔳一脚将白大夫踹倒,“好你个张慕白,就凭你也想迷惑我妹妹!”他黑色的靴子在白大夫的脸上无情地摩擦着,白大夫一阵鬼嚎,正萡也很是心疼地看着一直绷着的微蓝,“嗷……馨夫人死的时候,还有两个月的身孕!” 白大夫忽然一声大吼,用尽全力爬了起来,对着微蓝作揖,“小姐小姐,美人泪是葵夫人在您落水后修养的日子,往饮食里掺的,可因着后头出了点岔子……” 白大夫目光暗搓搓地瞟了下正蔳,闭口又不愿再说了,正葏一脚踢过去,白大夫一声闷哼,“还不快说!爷揍你!” “是是是,……统共放了三日,只因您病气在身,一直不散,这美人泪又气息独特,自然被七姑娘闻出来,临走时,葵夫人让刚刚举伞的那名肥壮婆子来送的口信,让我把小姐路上的每日药剂药效减半,只是想让您多吃点苦头,并不要您性命,其余的……真的一概不知了啊,小姐……” 微蓝看着昨日还立得极有底气的白大夫,这一刻哀哀求饶,心中悲凉无限,“你怎么知道馨夫人的事?……”微蓝眼神空洞,到底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白大夫双手握拳,整个人还是抖着,“这……我若说了,可就没什么活头了,”眼神恍惚地看屋内众人一眼,“我和牛妈妈去抱您的时候,您还在哭,嘴里说着娘亲不理我,说着说着,就哭死过去,可馨夫人当时,却是被人灌了药,是明显的中毒之兆,还是我当年亲手写的方子。” 正萡闻言,再也按耐不住,提起白大夫的领子,“那是我娘亲的命,你怎敢!” “一……饮毙命,……无可转圜。” “嗖”地一声,有支小箭穿过张慕白的脖子,擦破了正萡的手腕,微蓝还算镇定,贝柒柒惊呼,正葏想上前来捂住微蓝的眼睛,正蔳跨步追出去。 正萡赶紧放下张慕白,哪里知道,他血染的双唇,绽放出一个微笑,笑得很是灿烂,“我知道,我说出来,就没命了。不过,这样也好,总比每日惶惶不安好。” 他的眼睛张得大大的,脸色逐渐苍白,费力转头至贝柒柒那一端,“七年前,欠了赌债,……有人……告诉我说,师兄名义大,若不除他,我无法有立足之地,……也是他不事权贵,才引得我……成了帮凶……却也不悔。” 贝柒柒脸色青白,恨恨地磨牙,终是见张慕白再无生气。 就在众人僵立在原处时,正蔳已是脚步极快地带回个人,正是那日美貌的撑伞丫鬟,她走过来时,大大方方,举止却像是要赴一场美丽的宴会,唇边带着若有若无的调笑:“死得真快。” 眼睛一瞟,还一派舒心地望着微蓝,“小姐还真是好定性,这般都不露惧色,往常也是小看了你。”说起话来,全无当日的幽怨之感,振振有词道:“死了还不知悔改,真是可笑。”对着张慕白未凉的身子重重呸一口,“真是败类!” 可实际上,正蔳冰凉的短刀还贴在她白藕般水嫩的脖子上,她不在意地动了动,划出了一道血痕。 微蓝抽了口凉气,真是帮她感觉到疼。 “小姐可唤婢子春晖,半月前,因着送错了药,被葵夫人打发出来的。”正萡警惕地看着她,哪晓得春晖一轻笑,卸下袖中小箭,往地上一扔,“小姐一向良善,我又何必伤她?” 正蔳的刀还冷冷地架着,春晖却自发地坐下:“二公子不去护着自己夫人的胎,倒有闲心在这儿耗着,这人左右都是要除,不劳您动手,您倒是这样谢我?” 春晖忽而一笑,“葵夫人,可是很喜欢美人泪的。” 春晖漂亮的眸子里,有快意的悲伤,很突兀,却很快消失在眼底。她语气自然,“在场的各位,至少有两位想要他性命婢子不过感人之所感,及人之不及罢了。”她神态怡然,真心是刀架在脖子上,还临危不乱。 贝柒柒刹那间从冰冷的刀锋和殷红的鲜血中反应过来,拍拍微蓝的手,说:“妹妹家事,我便回避了,左右张慕白也伏法,我也没什么遗憾了。”临转身时,略一迟疑,似乎还有什么话,到嘴边却还是吞下了。 场面上,三个大男人均是按耐不住,纷纷拦在微蓝面前。正葏正色:“还是去官府罢,咱们这……也问不出什么。”蓝楠受到的教育一直是人人平等,赏罚分明,而春晖倒是对人命的离去,毫无反应,一时间,微蓝垂下眼帘,不想说话,却不得不点点头。 …… “如此柒柒也算如愿。”男子昂藏七尺,金质玉相,坐在医庐中,安心倒着茶。“哦?瞧你这神色,还是觉得,此番便宜了那张慕白?” 贝柒柒眼睛里还有些慌乱,事情发展得太快,作为医女,虽是见惯生死,可这样的猝不及防,还是心里唏嘘得很。 男子见贝柒柒神色,也不安慰,眼神颇亮地转而盯着面前的一口梅红色碗莲,略低下头,可见微卷的发丝。“柒柒竟是种成了?这颗种子放在我这武夫粗人这儿也没什么用,索性给你们女儿家,……,” 贝柒柒调整神色,温和有礼地看着男子,面上的悲悲喜喜也掩着,“是啊,雪公子不是要成亲了?虽是不太周正,可塞上,这碗莲怕是不易见,……”余下的话,还没说完。 男子一抱手,摇摇头,“你留着罢,一来这喜水的物件,塞上种不活,二来吉雅娜并不喜欢中原的这些。还有……”他本有些踟蹰,还是说了:“七年前,我在京都碰巧施了一碗粥与你及你父,本就是个顺道,这么些年了,你也不必一直念着,不过,于我,能结下柒柒这般的朋友,实乃我之幸,只是草原姑娘多豪爽直言,吉雅娜她,希望今后,我与任何姑娘都少来往。” 雪公子满面春风,也没注意柒柒的神色,“原先我还担心,若是南郡洛家同意,也还得再等四年,那位洛小姐才能及笄,到时,吉雅娜被别人抢去,我又该如何自处?好在是洛明德茶楼相见,否了这婚事,现下倒是不愁了!” “你……。”贝柒柒一时嗓间干哑,“那预祝雪公子和吉姑娘百年好合。” “多谢。”雪公子一阵爽朗的大笑,震得贝柒柒耳朵发闷,她用极自信优雅的举动机械地应对。 “她家后续的事,你也别管了,张慕白已死,有的事就让它尘封罢。”雪公子还是略有关切地嘱咐贝柒柒,“说起来,馨夫人自焚前夕,还是张慕白将事情传扬出来,说她有一串翠色链子。明明是她先嫁了人,毁了这约,救命的时候倒还记得……” 眼神开始飘远,忽而收回,“不过那小丫头刚出生,这婚事,可不就落到我身上?父亲还带着我来了南郡一趟,不过也没见着,这次罢,被拒绝,虽是欣喜可以彻底赢得吉雅娜,但终究觉得,自己的东西跑了,有些不大快活。” 贝柒柒苦笑一下,“照你说法,你们这不靠谱的婚约都传了三代,还没能成,你……” 雪公子摆摆手,“我断不允许它传到第四代,我的孩子,就让他忘记这些,你看,其实当时降了的达瓦公主,后来的都夫人,就并没有和女儿馨夫人说起婚约的事,我祖父苦苦恋着她,又教得我父苦苦寻到她的女儿都馨娘,结果……馨夫人却是与人做了填房,达瓦公主还另嫁了他人,可笑……将我们这几代搅得不得安生,这位洛小姐,我这样放过她,不过是看不上罢了。” 屋内陶桌旁,两人对坐,相饮。 …… 春晖收监,张慕白一席卷了,草草下葬。一时间,微蓝的上京队伍里少了两人,还面对着不知底细的葵娘派给她的十多个人,她心中烦躁。 “囡囡不要伤神了,忙了一天了,去歇罢。”正萡终归还是心疼微蓝年纪小,温言安慰着,微蓝却摇摇头,“哥哥们把人都带回去罢,我如今,是一个都不想使了。” “怎可如此以偏概全?”正蔳凉凉开口,正葏也不知说些什么好,空气凝固一会儿,微蓝开口,“只留那个笨笨的小丫头吧,其他的人,哥哥们带回去,或是看着办吧。” “恩。你院子里有个叫伊人的小丫头,自发跟来了,不过是低等丫头,你可能没见过,可要留?”有人问她,微蓝还是摇头,再不想去管是谁的回应,只屈膝用双手抱着,把头深深地埋入自己并不宽大的臂弯里,既是早跟着自己,是自己人,她使人时,怎的不见对方出来?而今,无论是什么缘由,她都不想再听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回: 难以言喻的一顿饭,偷听进行时 就这样,即墨郡耽搁了好些天,三兄弟并微蓝就一直住在贝柒柒的医庐,也许是因为解决了曾经的心头大患,贝柒柒对待微蓝一行人亲近了不少,正蔳谈及是否可以让他们拜见下贝维泽,毕竟一直打扰。 却见贝柒柒水亮的眼眸里尽是不甘,屈辱,和忽然之间的如释重负,冷声冷气地说:“家父他面上有墨字,怕是惊着了各位。” 微蓝闻言,冷汗从背后森森然冒出来。 察觉到四人表情,贝柒柒淡淡一笑,“没那么可怖,这些年调养下好多了,况且当年,父亲的刑罚也未受完,……诸位若不介意,倒可一见。”贝柒柒故作轻松,神情凝滞,想来那也是段不可言说的过往吧。 微蓝觉得略微口干,又抽手拖过桌上黑黝黝的漆壶,顾盼左右地找小杯子。 贝柒柒噗嗤一笑,一扫全场,“诸位可是要喝些什么?院里正煮着酸梅汤,不过,你还是饮些白水妥当些。”说着,一点微蓝的鼻子,“你若不好好养着,岂不浪费了我的照顾?” 贝柒柒对着微蓝一笑,微蓝只觉春雪怕都要融化,歪着的小脑袋一转,一眼瞥到五哥哥正萡的红色耳尖,心里因喝不到酸梅汤的委屈和无奈,就少了些。 正萡一直脸红地不敢看贝柒柒,正蔳,正葏说着客套话,气氛也算融洽,微蓝见此情此景,想着自己的心思,神游天际。 虽说她莫名其妙地被葵娘恨上,可上辈人祸及下辈,连带出张慕白和春晖这两桩事,看似解决,可内里错综复杂,微蓝低头看看自己的手链,过去的,就让它过去罢。 她又抬头看看贝柒柒,与正萡相配,虽年岁有差,不过胜在郎才女貌,贝柒柒也算家世清白,人也素净,半点无世俗的俗媚。 只是……微蓝一凝眉,贝大夫所受的肉刑令人费解,明明是七年前已经废止的刑罚,算起来,他的运气真是不佳,还被自己的师弟陷害,再瞧贝柒柒通身清冷,想来这贝大夫自是这般教女的,……,好在洛明德算不得不太开明的家长,若是贝柒柒也有意,那…… 申时,院外的知了还在没完没了,吵得人心烦意乱,与微蓝有同感的貌似还有正蔳,正葏,在早间,微蓝一行人结束了与贝柒柒其乐融融的谈话后,兄弟三人说有事相商,撇了微蓝,就不见了。 而贝柒柒呢,一头扎进了小厨房,“乒里乓啷”地捣鼓着,动静颇大,微蓝想进去帮她,顺便打探下吃什么,反倒被挡了挡,只得作罢。微蓝闲来无事,招呼了笨笨的小丫头,放松心情,微微一笑,问:“你可愿一直跟着我?” 小丫头闻言,眼里欣喜得很,飞快地点头,那些个胆怯和故作的恭敬,被小孩气压下去,“愿意的,愿意的,除非小姐不要三丫,三丫儿愿意一直跟着小姐。”倒怕是微蓝抛弃她一样,急急宣誓,样子比蓝楠当时入党更恳切。 微蓝伸手摸摸她软软的头发,原来她叫三丫,这孩子还这样小,营养不良,以后自己一定好好待她。 …… 晚饭,面对着桌前摆放的粟米粥,清蒸芋头,蜀椒凉拌豆皮,清炒菘菜,微蓝着实有点郁闷。 虽说她一向口味清淡,而且大病初愈,是需要调养调养的,不过,她却也是久久未沾荤腥,闻着了生鱼的气息,都需得动动喉咙了,偏生得又是夏日炎炎,味蕾实在是需要,被刺激。 之前在医庐吃得囫囵,心情郁闷,也没顾得上什么。可目前,只一顿饭,微蓝就深深感受到,自己作为一名穿越者的不合格性,饭桌上的前几样菜倒也和现代无异,不过那清炒菘菜……,真真是水里捞出来的,晶莹地挂着水珠的。料想古代人因着诸多原因,是不会像现代一样着油炒菜的,连同葱都是极贵的,便只能在心中一遍一遍地高唱:社会主义好。 微蓝埋头吃着,也顾不上什么礼仪,塞了满嘴的清蒸芋头,鼓起腮帮子就嚼着,可也实在不敢发出什么声音,桌前的人少得可怜,贝维泽怕吓到微蓝一行人不肯出来用饭,三兄弟不知去了哪里,贝柒柒心绪不佳,而饭桌上只微蓝与她两人,低头用饭。 微蓝一脸生无可恋,未来的花花世界啊,八大菜系啊,各国风味啊,你们去哪里啦? 即便是在洛家,牛肉是难吃到的,家里饲养的鸡多是为了获取鸡蛋的,这样没水没电没网的日子,当真叫人向往吗? 况且规矩总是越发地大,箕踞是不被允许的,更别说二郎腿,带着晨昏定省,衣食住行,条条都是规矩。 虽然说,因着老皇帝英明,西域的口味越发多地传入,不过寻常人家是难以吃到鱼,肉的,猪仔呢是养在厕所下面的,没有什么经济基础的家庭也只能吃些下水,也就是我们熟知的动物肝脏……。 这么想着,也就觉得,险而自己是生活在富硕的鱼米之乡,常有些鲫、鲤、蟹、鳜、鳖,换换口味,调味料酸甜咸已是俱全,又好在自己并非无辣不欢,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后,又轻轻拨弄勺子推了一层略凉的粥,借着满嘴的淀粉和绿色有机食物,吞咽下去。 微蓝自想着自己个心思,见贝柒柒一直沉默,却不忘不时给自己添上几筷子,大为感动,料想着正萡若在,贝柒柒也给他夹上一筷子,估计她的五哥哥要乐得魂飞九天了。 一顿饭,不尴不尬地吃完,贝柒柒起身收拾碗筷,止住微蓝想要帮助的手,云一般地飘然而去。 古代女子活得这般不易,自己一个局外人,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微蓝这般想着,准备回屋,而贝柒柒倒揽了她,“一会儿,咱们说会子话?”微蓝显得愣愣的,贝柒柒添了一句,“也就是闲话几句,妹妹不必担心。” 微蓝点点头,随着贝柒柒进了屋子。 …… 终是挨到酉时,正蔳,正葏风尘仆仆归来,面色微沉,却是拽着正萡再次拜见贝维泽,道叨饶颇多,日后定要登门拜谢,便吩咐原先住在旁处的下人们,麻利却悄无声息地收拾了东西,要搬去客栈,那和自己差不多年岁的三丫,蹦蹦跳跳地挤进来,连着说了好些欢喜话,陪着微蓝向贝柒柒行了礼,出了贝家大门,上了马车,行事之利落,另人瞠目结舌。 车外二哥一脸阴沉,三哥的急不可耐,并五哥的依依不舍,微蓝只觉得头皮发紧,回去客栈,怕还有什么舌战等着五哥哥,也只得放下车帘,不再去看。 出了北市只噔噔几步,马车就停下来,三丫迎上来摆好小凳子,扶着微蓝缓缓下车,套马的小二早已候在一旁,一脸喜气地询问住店情况,还很有眼色地暗示,上房正好有两间,微蓝低头走到正蔳身后,神色淡淡地伪装淑女。 听得正蔳吩咐道:“明日还要赶路,蓝儿就莫要在这儿吹风了,赶紧上去歇着,旁的,使唤这这小丫头即可,咱们现在远在他乡,不可像在家中一般,到处乱跑,不守规矩。” 微蓝眉头一压,看来他们是不想让自己知道谈话内容喽?几位哥哥心照不宣地一脸漠然,微蓝当下不敢多说,低声应下,说句,牢哥哥挂心,也就结束对话。 墙角呢,还是得听的,这三丫显然是来看着自己的,不过正蔳未免太小看自己的智商吧,只消自己说声渴了,饿了,这三丫自是被支应走了,况且,哥哥们要开教育大讲堂,自己哪儿能不去看热闹。 心思转了好久,也觉得万无一失,所以坐在房里,之后的微蓝,看着三丫,显得很怨念。 沐浴的小木桶是放好热水抬进来的,陶盆里浆好了拭脸的帕子,簏里立着自己的竹编箱笼,笥里居然冰着一应水果,分层还放着馕饼,酪浆,就连笈中都是满当当的竹制卷帘,和薄薄的几册书。 微蓝抬眼看着忙里忙外的三丫,自己难不成要说,妆奁上的铜镜不好看,从纹路到花色,都与自己的审美生异,你去重新帮我买上一个。 肚里也是大骂店家,你们又不评星级,服务这般周到干啥!熄了烛后,屋里一阵暗黑,微蓝也只能叹口气,好罢,咱老老实实睡觉去! 微蓝模模糊糊地看着窗框的形状,想着贝柒柒那些似有所指的话。 “你这样的才貌品性,日后必然会有好人家的。” “你的哥哥们对你很好,往常不要再多思多虑了。” 若说这些话是担心她,倒也不假,可微蓝总疑心,贝柒柒在暗示她什么,眼神里颇有几分,同病相怜? 特别是她的最后一句:“如果有一个人,是极好极好的,偏生的你爹不同意?那你会不顾一切跟他走吗?如果知道他日后一定会对你很好,很好,即使你不识得他,你会和他走吗?” …… 夜半时分,只余虫鸣,微蓝犹自睡得香甜,却隐约听得隔壁动静,心中一紧,立时醒来,争吵,约摸开始了。 睡在外间的小三丫,还在欢甜地吐着泡泡,在卧榻上舒服地躺成一个大字型,微蓝掩唇轻笑,替她掖了掖被子,披上件单衣,小心推开容易吱呀的门,跐溜烟跑去了隔壁门外。 起初微蓝还蹑手蹑脚,毕竟四下静悄悄的,自己爬起来偷听到底不光彩,可忽而一想,若是这儿的小二足够尽责,半夜巡逻,那岂不是会觉得自己鬼鬼祟祟这样想着,也不再遮掩,反正这具身体身量有限,连同自己想要在纸糊的门扇上戳个洞都困难,何况就算是被哥哥们发现,他们也是没什么法子的,打不得,骂不得,想着想着嘴角上翘。 房内还是闪着黄晕色,一片惨黑中格外显眼,有刻意压低的声音传出。 “阿萡你年龄虽小,却一向明理,这次到底是怎地?怕是连日奔波的缘由,这次哥哥只当你是一时冲昏了头脑,好好睡上一觉,自是什么都忘了。”声音低沉而理性,全然不是原本清润的声线,二哥正蔳也许是有些发怒了。 “二哥,小弟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阿萡是真心爱慕贝姑娘的,现今听得哥哥们讲,她身世飘零,命运多舛,还依旧保持这厢的性子,便更是敬佩,阿萡……” 正萡的话语未尽,便叫正葏打断,微蓝几乎不能相信说话的人是他,他说:“阿萡可知,我们洛家门前的门槛何许?门当如何?” 显而易见,这话说得虽是庸俗不堪,但到底一阵见血,门当户对,这种在中国绵延几千年的传统,哪怕是在宣扬自由恋爱的二十一世纪,也多多少少影响着很多家庭,贝柒柒的个人素质是很好,在贝维泽未犯事之前,贝家可能贫寒,到底是清贵不已,救死扶伤,名声极好,若是真能与正萡两情相悦,那么此事想成,阻力也并不太大,可是瞧着贝维泽竟是有些萎靡到吃饭都不与人同桌,亦不见生人,不诊治病人,家中事务一应大小,都由贝柒柒顶着,只能悲从中来,叹息扼腕。 洛明德的官衔不高,不过从七品,说来这门槛也并不太高,但他官职权利不小,管得就是银子的往来,加之他虽是洛家旁系庶子,明面上看,也是高门子弟,因而一路平顺地升至小官,倒也不足为奇。 本朝爱任人唯德,在洛明德拼搏初期,洛家树大根深,岳家还算得力,夫妻和顺,日子甜美,助力也不错,可到了微蓝的娘亲馨娘这儿,不可言说,蓝楠不了解的事情多了去,直接导致了洛明德官声受限,止步不前,好在有京都洛家压着,这厢洛明德又迎娶发妻之妹,许多事也就圆了过去,便是听闻他最近又被推举,即将外放,似乎是去芝城。 林林总总算下来,贝柒柒和正萡的事儿,可能性几乎为零,不过微蓝其实很想说,这群自傲的男人们眼高于顶,真是没发觉一个重要的,且极为可笑的点吗? 人家姑娘有欢喜你吗?真真好笑!哪怕对象是五哥哥正萡,微蓝也断然是要给他泼这盆冷水的,别自作多情好么! “三哥明明知道,那贝先生是被栽赃陷害的,不过是不事权贵,一身傲骨,却落得如此下场。”声音虽有愤愤不平的意思,可到底失了原先的底气。 “阿萡,阿爹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你在家中是幼子,此次出行,阿爹也和愚兄透露,蓝儿是他最小的孩子,望我们好好照顾她。那贝姑娘确实可敬,八岁便随父上京,愿以一己自由换父亲平安,其心可悯,还感动吾皇,废止了肉刑,实在是女中豪杰。另我和你三哥还打听到,去京路上,这姑娘不埋不怨,尽量呵护父亲,寻来食物与父亲先食,水叫父亲先饮,面对父亲何不生男的怨怼,从不怨愤,悉心照料,足以证明这是个宜家宜室的好姑娘,” 正蔳忽然一顿,微蓝屏住呼吸,自己莫不是被发现谁料房内一声拍手,“好个小滑头,半夜出来玩耍,”竟是被正蔳拍死了一只蚊子?可微蓝总觉得,二哥这一语双关,用得颇好啊!硬着头皮,敲了敲门,得到回应后,推门而入。 只正萡有些诧异愕然地对着微蓝,想来其他两位是早就发现了。 正葏踱步而来,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条丝质的小褥子,给微蓝披上,抬手一指坐榻,“去那边听罢。” 微蓝再不敢耍小聪明,安安稳稳坐好,亮亮的眼睛盯着正蔳,等着他继续说。 “这贝姑娘原是有亲事的,还是指腹为婚,两家是世交,交往甚密,可此事一出,对方就反了悔,觉着贝姑娘的本事太大,乖觉自家配不上,那贝先生虽是免了肉刑,到底晚了些,脸上已是刻下墨字,虽只有几笔,到底是……” 许是考虑微蓝在这儿,有些后文不好明说,正蔳脸上情绪略压了压,继续陈述,“婚事不了了之,乡间里坊是常年受贝家恩惠的,可到底是谣言满天飞,贝姑娘被坏了名声,婚事自然耽搁下来,不过贝姑娘却是从来不恼,别个说她,从来不辨,长久往复,也就没什么人寻衅。” 提及此处,微蓝看到正萡的双拳紧曲,整个人像是恨不得帮贝柒柒受着,本应觉得开心,却不自觉微垂眼眸,用长长的睫毛盖住自己疑虑的目光。 “贝姑娘是家中独女,前头的几个都是姐妹,却是都早夭而去,唯她一人存留下来,本就是上无兄弟,也无舅家帮衬,是以拖到了今年初及笄,也无人问津。” 微蓝听到这儿,长长叹一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又比谁更快活? “二哥,阿萡愿意……”没待正萡说完,微蓝起身跑到他身旁,给了他一下子,力气不大,却叫正萡蒙了蒙。 微蓝听得自己凉凉的声音流出来,“你欢喜她,你有多欢喜?还不是看中皮相!” 微蓝一向觉得一见钟情太不靠谱,一瞬间的眼缘如何与一辈子的长度相抗衡,徒生怨偶罢了,近了说有司马相如与那当垆卖酒的卓文君,稍远些有张学良与不要名分的赵四小姐,足可见女子是多么卑微,低到尘埃里,门当户对,或利益结合,到底是能够得个相对安稳,也不知自己今后会如何? 正萡低头没有争辩,想来作为视觉占据第一要义的男性,他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可他忍着怒气,等着微蓝说完,足可见真心也是有上几分的。 “女子世道艰难存活,家中依附父兄,出嫁依附丈夫,夫死附子,五哥哥你想做贝姐姐的依靠,这很好,可是你若只是一时冲动,却叫女儿家如何是好,她虚长你两个年头,此事传开,依照她本有的谣言,你想叫她的名声坏去哪里?勾引不经事的少年?恬不知耻?纵是她不在乎这些个虚名,若你爱重她,便是要在行动上,她需要什么,不要什么,仔仔细细,周全考虑,断不要将她推向风口浪尖。否则此事若不成,于五哥哥你,不过一件年少时的风流韵事,可你断送的,却是人家姑娘的一生,最后”微蓝一顿,艰难起来,用嫩嫩的小手绞着自己的衣角,有些话,该不该说呢?“你不能只看自己,贝姑娘怎么想的,你却是不知?” 这句话说出来,微蓝倒是懊恼,双目一闭,整个人都有些颓。 正萡却是突然抬头,镇重地扫向屋内的另三人,“有朝一日贝姑娘若愿以身相许,阿萡必历经千辛万苦,护她一世长安!”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回:揣测女孩喜好,蓝楠的前尘往事 本以为是一场宣誓人为某某某的闹剧,没成想,正萡却真正上了心,跨马携其他仆役离去,没有再执拗,也没有再怨愤,似乎是想通了。 若不是微蓝看到他偷偷向洛明德写信,洁白的信鸽被抛洒出去,若不是微蓝瞧见他越发刻苦地读书练剑,坚定写满一脸,大汗淋漓也不喊累一声,恐怕她还真会以为这场少年心事就会这样无疾而终。是谁曾经说过,爱情要么让人成熟,要么使人堕落,但愿一切都好,安稳平顺。 不过这也没什么,路还是得往前走,没有路,也没关系,无人陪伴,也没关系,踏地过程多了,也就有路了。 就像脚下,暴雨连连,泥泞不堪,识途的老马还是稳当且吃力地往前走,正葏颇为心疼地帮着马儿顺顺毛,大雨从天而降,打在马儿的身上,在它的眼睫上留下晶莹,前路渺茫得紧,正蔳无奈,“又是拖上几日,也不知何时入京都。” 说着又坐进马车里,道声,“阿葏也莫要再赶路了,到了冀州,我们休整休整,寻些新奇小玩意便可。”微蓝不知其意,狐疑地看正蔳一眼,二哥抱怨天气,抱怨拖得日程太久,可想是想念几月后将要生产的二嫂了,这样交通不便的时代,出行真是受罪。 正蔳感受到微蓝的目光,轻笑,只见他双眉一抖,有些阴阳怪气地说;“六妹妹丢了阿爹给京都洛家的厚礼,也不知下月去芝城还算不算得数?”厚礼二字还咬得字正腔圆,便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厚礼微蓝脑中一闪,“所以此行二哥是来解决麻烦的,三哥是来粉饰太平的,五哥哥是来增广见闻的喽?” 微蓝特意把语调拖得老长,调侃的意思弥漫出来,正蔳却真正笑得灿烂,“哈哈哈,难怪阿爹喜欢你啊,就是比哥哥们强,吓你一次都不成,扔了就扔了,还顺道解决了一个隐患,其实也不差。只是去了京都,凡事不与你相关,两耳不闻即可,不可惹是生非。” “嗯嗯,蓝儿记下了,谢二哥提点。”车身渐渐平稳,想来是到了可容身的地方,正葏落汤鸡一样地赌气掀开车帘,“敢情我是那出卖劳力的,公子小姐聊得可是甚好?需不需要在下寻个茶馆,就着这天水,泡上壶龙井,叫两位细细地谈天论地?” 微蓝甜甜一笑,有些婴儿肥的小脸嘟嘟地隆起一个弧度,很是可爱,“好啊,有劳三哥啦。”声调是小孩子般的甜腻,可心里暗念,哎呀呀,我还真真是脸皮比城墙还厚,瞥见满身湿透的正葏,微蓝一边心里吐槽着自己,一边果不其然见着了炸毛的正葏,也无奈地与正蔳对视一眼,眼神交汇,两人心思澄然,全部的意思是:唉,这长不大的孩子。 战斗力明显缺乏的正葏,本欲目露凶光地瞅着自己面前的一双兄妹,不想却是气势不足,瞧对方那悠然恬淡地模样,竟是半点不把自己当回事嘛,火气暴涨,冲出去,便是一顿噼里啪啦,微蓝摇摇头,这样率性而为,也很令人羡慕啊。 正蔳似乎是察觉到微蓝的想法,摸一摸她松软的头发,因常年执剑,正蔳的指腹略有些粗糙,所以他也只是拍拍微蓝的脑袋作罢,“从小你就不像个孩子,太聪明,聪明得叫人心惊,哥哥们倒是希望,你能小孩子多久便多久,左右哥哥们也算不得不济,不出南郡,护住你,也并不太困难。” 微蓝想接应句什么盖过,正蔳却继续说,“别瞧你对阿爹亲昵得紧,实际上眼里满满地写着疏离,我都能寻着几丝味道,你当真以为阿爹不伤心?况你和馨夫人那样相像,你年岁越是大,便出落得越像,阿爹的愧意就越深……那日张慕白的话,我不知你信了多少,可小妹,父亲对你,是真正疼到骨子里的,这点你得信!” 微蓝张张嘴想问,又被止住,“外面的雨越发大了,”正蔳说着长长舒口气,撩开帘子,把手伸出去,似是感受瓢泼大雨对自己的洗礼,“京都繁荣,不过莫要留恋,过个几年便归家吧,你最小,在外阿爹总要担惊受怕。” 微蓝沉重地点头,很多事原先她做蓝楠的时候是不懂得。 在家念书的时候,自己的母亲总是抱怨自己窝窝囊囊,不像个女孩子,窗帘不知道拉起束好,床上的被褥总不记得翻过来透气,书桌上的书堆得像小山也不知道整理,偏偏是母亲把一切做好了,她会嫌弃说,我记得啊,我刚刚准备弄,哎呀你都把我要用的书翻乱了。 儿行千里母担忧,恐怕父亲也是这样。虽说,是这样女子地位低下的古代,虽说,洛明德有很多的孩子,但他对自己的好是真真切切,能让自己感受到的,除了馨娘的事被除葵娘之外的人藏着掖着,这位古代的阿爹对自己也算是娇宠了。 从自己作为微蓝托生的那一刻起,捧在手上怕掉了,驼在背上怕摔了,生病了便整宿整宿地陪着。子嗣众多的古代,这样的阿爹,也是不易了,何况,微蓝的娘亲,死得还不光彩。 微蓝想着想着,也是眼神晦暗,心里酸酸地发酵着,蓝楠的经历和微蓝的现实交织在一起,自己就越发地难忍,不自禁地红了眼眶。远在天边的蓝爸蓝妈,你们好吗?不知时间,不知地点的你们,会不会想我?会不会幸福?蓝楠是家里的独女,她离开了,你们要怎么办? “蓝儿你也别多想,你就是爱这样,二哥才担心你,……。”正蔳总是像有读心术一般,第一时间戳破微蓝的心思,恰如此刻,他有些许心疼地看着自己,那表情,像是有些话想说与微蓝,却始终是堵在嘴边,不好开口。 微蓝会意,亦欲破除尴尬,轻声道:“蓝儿知道,自己一直在给家里添麻烦,二哥要买那些个新奇小玩意,可是要给京都洛家的小姐的?似乎听说她与我同年?” 正蔳眉毛一抖,也是大意地想要略过一些沉重且要避免的话题,遂两人无形间达成默契,将目光转来京都洛家的小女儿身上。 幺女洛蕴笙,微蓝抬头想,女孩嘛,喜欢的东西不就那么些,可京都洛家,也不是小门小户,当真是她喜欢的,咱买不起,咱买的起的不稀奇。哎呦,作为一个穿越人士,她的日子怎就这样悲悲切切呢分分钟想罢工啊,出了家门,连带小女孩都要讨好? …… 最梦幻,最缤纷,最真挚的年龄,你喜欢过什么? 十岁,在现代看也不过是小学三四年级,当时的自己喜欢过啥?微蓝一个头两个大地思考着,蓝楠在那时候在做什么呢?少年宫的画室里,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哎呦,真是没有童年的人生, 多么可悲啊。 对了,当时还珠格格的余热还未消,夏日里,蓝楠貌似最喜欢的是披着自己的毛巾被,在空调房间里,假装优雅吧? 貌似还特别臭美地对着镜子念上几句公主殿下,或是格格之流。唉,扯远了,喜欢什么,似乎是从哥哥那里骗来的芭比娃娃?还有一只橘黄色的随身听? 可是,……微蓝接连叹气,洋娃娃什么的,要去哪里找啊?更别说小电器,自己到底是在乱想些什么?微蓝自己自是注意不到,她满脸写着的:我好苦恼,精巧的五官用一种奇异的方式纠结在一起,偏就眼神流转,也算俏皮。 这头的正葏却是不乐意了,“这么大的雨,有的吃就不错了,就你娇贵!”微蓝抬眼看正欲吹胡子瞪眼的正葏,先是愕然,尔后急急调整自己的心态,同时心中不禁燃气一堆可以称之为羡慕的小小火苗。这人简简单单,果然是种幸福呢,高兴不高兴,也不多想,脾气什么的愿意发作便发作,漂漂亮亮,全写在脸上。 不过,微蓝在羡慕之余,也不愿白白叫正葏委屈教训了去,忙开口道:“三哥这般可不好,”果不其然见着正葏的疑惑脸,微蓝复而狡猾一笑,“贲嫂嫂那样温柔的姑娘,才不喜欢你这种楞头呢!” 正葏立时满脸涨得通红,“哪个告诉你这些的!你个小丫头家家的,成天打听大人的事儿。”说完猛喝一口自己面前的稀得和水一般的红薯粥,再不说话。 这个玩笑似乎尺度有些大,饭桌上一阵沉默。 微蓝无意间瞟到正蔳的眼睛,黑白分明,却满满写着笑意,可是做哥哥的,也不好偏颇,他幽深的眼里,拍起了惊涛骇浪,一个眼刀扫给微蓝,好像是在说,小丫头,你过分了啊,快去让哄哄正葏。 微蓝只觉你来我往几个回合,自己左右寒光阵阵,况封建家长制的家庭里,自己的举动算得上很是出格了,只得耸眉点头应下,“蓝儿素来人家说,女子爱俏,三哥是蓝儿的哥哥们中,长相最周正的,……”念到此处时,还特意强调语气,拍着胸脯地表着决心,“想来贲嫂嫂,见着你,保管是什么都能应了。” 一时场面更是尴尬,微蓝说完,才想到这又是一桩子不妥,心叫不好,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大庭广众的,这话说起来,怕是语义轻佻了些,赶紧打量四周,她其实也不担心两位哥哥的反应,自己一直算是伪装得甚好的异类了,他们倒也习惯,然隔壁桌坐战战兢兢坐着的三丫,眼低垂着,只盯着陶碗里的粥水,仿若未闻。 微蓝暗叹一句,真是好演技,遂收回目光,继续观察正蔳,这次出门,才发现这位哥哥的心思通透,微蓝眼睛一闭,微泯嘴角,结结实实的小伏示弱状,却见正蔳也不说什么,只看戏一般,又心满意足地喝着粥,大概是此情此景颇有滋味,他老人家全当下饭了。 当正蔳又豪饮下一口粥后,眼里笑意满满,“京城的洛二婶婶原就是由宫廷的管教嬷嬷教养大的,又得当时的老皇爷宠爱,与当时的众皇子共同切磋学习,想来能叫你收收性子,……阿葏的好事将近,我兄妹的感情又自小深厚,你看不到新娘子,好奇之余,便是叫你侃上几句,也无伤大雅。”一通话说得平静无波,也是很轻易地把事情给掩了。 微蓝这才面对自己身旁一脸不知是怒是羞,面上红红白白,煞是好看的三哥,讨好地递去一个笑脸,虽是可想而知地被某傲娇用眼神来来回回鞭上了好些遍。不过,眼下这并不是重点,集思广益地思考下自己之前的问题,才算是重点呐。 “哥哥们觉着,京都的那位小姐姐会喜欢什么做见面礼呢?” 微蓝很是苦恼地把这句话提出来,她的女红在现代算是马马虎虎,也只能在diy小屋里缝个小被单,小枕头什么的,就别说现在家中豢养的绣娘,那些个初学一年绣工的孩子都比她强上百倍。通常,她的手法表达出的结果就是,或密或稀的针脚,绝对地拿不上台面,所以叫她亲手绣个荷包什么的,也就算了。 这头终于有人回应了,“就数你心思密,和那蜘蛛精似的,那么点点大的小丫头,娇养着,家里哪能短了她去?”正葏瞧着微蓝的表情里有浓浓的不屑,顿时是气也顺了,还挑衅般地重重从鼻孔里呼出口气,气息短促,嘲笑之意明显,微蓝只当略过,神色镇重地朝向正蔳。 “蓝儿是自己有想法了?”正蔳也是清清淡淡地看向微蓝,“说来听听。” “小妹愚钝,不觉得有什么新奇事物能叫人眼前一亮,只是……。”微蓝琢磨着想要放弃时,突然想到念书那几年的一些事,眼神暗了暗,却还是说了出来,“做司南可好?”和那些管教得很严的家庭一样,蓝楠在20岁前并没有喜欢过什么人,她自己浑浑噩噩惯了,家中条件也尚可,除了被父母逼着去了不想去的学校,念了不喜欢的专业,好歹是一直努力地修正了过来。 所以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自己运气尚好,想要的,基本都可以没什么意外地拿到。 这样独身的日子久了,也不觉得难过,不乏有热心学姐要帮她介绍优质股时,她也不强烈地推辞,只自动叫对方在见过几次面后,对她不再有想法。 无形中,拖着拖着,到了快毕业的时候,她欣喜地立起的“单身贵族”的大旗还未倒,原先一直耳提面命的父母亲着了急,想想自己的表哥表姐们一到年节就满世界地东躲西藏,虽是心有戚戚,仍觉得乐趣十足,那些偶尔里,要自己扛几十斤的油画工具,孤零零地拖着行李箱在车站里枯等的苦闷也就淡了许多。 直到后来在深造时认识的孟逍非,初见也并不怎么惊艳,现在想起来,印象也是极为模糊的,只记得那是一个耿直到太有原则的男孩子,忠厚里冒着傻气。 和所有爱玩的学生一样,一群人一桌子玩闹,年纪轻轻少不得出些幺蛾子,那次他们游戏的内容是转勺子。蓝楠其实很不习惯这些,她是明白自己向来放不开,玩不起的,在场的姑娘家不多,自然就成为桌上一盘可调戏,可食用的菜色。 偏偏那勺子叫她那样点背,回回指中她时,第二回必定指中孟逍非,绝无例外。 在场的人们喝得都不少,要求也就越来越过火,原先蓝楠就觉得,与其反抗让好事者更加无理取闹,不如如其所愿,省得麻烦。……最后一次,吻在嘴角,蓝楠感觉到,自己的心,慌了。 铺天盖地的,难以名状的情绪包裹住她。是了,原先她就挺喜欢他的,他有灵巧的双手,初识,就用一支长笔绾起她的长发,帮她挽救了即将落去颜料里的头发,却无端叫她想到了绾青丝。 之后蓝楠本能地压住了自己的想头,因为他的眼神里,写着的是对另一个女孩的依恋,……就这样过了一两年吧,他向那个女孩表白,于是蓝楠一觉醒来,成为了微蓝。 那只勺子被同学们从饭店里悄悄带了回来,同行的友人说,要让蓝楠贴身带着,或许她与孟逍非当真是有缘,大概是因为当时俩人都还是单身,所有人便这样真诚又爱看热闹地守望着。而对于蓝楠来说,日子照旧,不咸不淡,保持着那种不喜欢我的人,我凭什么喜欢的心态,牢牢地守着。 司南,或许是一种美好的期盼吧,指引方向,点亮前行的灯。那个远在京都的,还未与微蓝见面的洛姓少女,微蓝希望她能够足够地清醒理智,寻找到自己的方向。 因而,再次确定这个想法后,微蓝的语气肯定了许多,“哥哥,蓝儿可以绘张形制,以司南的外形,做出串漂亮的手链来,既是自己动手,自然比外间可寻的,在心意上,珍贵许多。” “倒也不错,叔父身居大理寺卿,自然要致公严谨,用以表率,司南自是赞耀叔父的秉公执法,心向圣上。”正蔳显得轻松了许多,原先微皱的眉头终于拧开些,他伸手拍拍微蓝的脑袋,状似 轻描淡写地问,“蓝儿是怎么想到的?” 就知道正蔳是铁板一块,总爱这般试探着,虽无敌意,可终究是防备太过了吧,关于理由,微蓝在心里悠悠叹口气,难道你让我告诉你,我不是你的小妹妹,我用了半个月时间,学习你们乱七八糟的官话,调整自己的不安焦躁,只为了更好地在这儿过活? 微蓝的眉压得很低,连同她自己都知道,她像是哑了一般,并不想编什么瞎话。 谁料正葏及时救场,“二哥你前几年外放是不知,蓝儿自小可不就喜欢家中筑有司南的那个堂屋,地方宽敞,也是我极爱练剑的地方,可好,我俩凑到一块,连得我挨了好几顿打呢,现在想想,还是疼得紧。”正葏还顺势摸摸自己的手,那是一双很是粗大的手,洛明德对儿子们并不娇宠,每月必得上田埂劳作,功课还不能落下,否则就是板子伺候。 微蓝将眼神落在那手上,“三哥的昨个赶路,勒疼了手,一会儿饭毕,蓝儿把寻好的膏子给三哥。” 许是头一次见二人和和气气说话,正蔳很是欣慰,“得了,你们兄妹,却是要将你们二哥放去哪?男子汉哪里那么娇气,蓝儿快去制图,此事宜早不宜晚,再拖延下去,我的儿子都能满地跑了。”兄妹三人其乐融融,着三丫收拾了碗筷,各自忙活去了。 微蓝再次抬头时,三丫已是换了三趟灯烛了,她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只听到身体里嘎吱嘎吱的骨头作响,显然是僵坐许久所致。于是微蓝起身左右转转,舒展下,又信手拿起自己画好的图稿,轻轻吹口气,纸面微黄,横横竖竖地有好几条交错的纹路。 本欲放下,又觉得颇为满意,来来回回看了好些遍,作图时,她用精到的铁线描勾勒外形,真是怎么看怎么喜欢,黑红相间的手串,以大小交错的司南串联起来,内置时,将好将手的形状包裹出来,远看极像盛开的莲花,若是烤制得宜,上完釉想来是极好看的,若将其外翻,造型上倒很像一叶扁舟,正蔳看完便赞妙极,微蓝苦恼地想了许久,难道二哥是想以此表明,京都洛家和南郡洛家的友谊小船永恒不倒?真是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啊! 这边三哥回报,东城中的陶匠铺子可以订做,呼,这份丢了的厚礼,总算是及-时-补-救-了,想到这儿,微蓝突然整个人松快起来,立马就要进入梦乡。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回:洛微蓝入京都洛府 一路恍恍惚惚,日子没有过得更快些,更没有过得更慢。 感觉是摇摇晃晃就进了京都,毕竟是自己即将入住几年的地方,又想到表面平静,内里汹涌的南郡洛家,微蓝不免对不太熟悉的京都心中露怯,这户远房族人,身份高贵,是否门房的犬都是金色的,这种情绪显然是未在现实中表现出来,却让她迷迷糊糊梦到许多以前极怕的事。 梦见她还有半个小时考试,却距离考场有一个小时的路程,结果倒是坐着和谐号去了考场门前,考场古色古香,梨花木的建筑架构,一人一间的设置,居然还有空调! 未等坐定,竟然是高中物理老师来发卷子,惊得微蓝一身冷汗,抓耳挠腮地回想高中的物理知识,结果,拿到卷子,她发现卷面上赫然写着“中国美术史”五个大字,不由地长长地呼了口气。 更意外的是,监考老师面不红,心不跳地递了参考答案给她,故事情节之离奇曲折,令人惊异!所以,微蓝在梦里想着,这个梦最后的主题是……哎呦,这份答案,我要不要抄呢? 此梦尚未完结,她又接着下一程,好像又回到那些做基础训练的年代,考试都要带2b铅笔的,偏偏她没带,同僚给她的一支,却叫她一直疑惑,这确定是真的2b铅笔吧?读卡器读不出来怎么办? …… “小姐,小姐,……” 微蓝模模糊糊感觉有人在喊她,却只觉得胸口重若磐石,自己轻易动弹不得,心里难过万分,喘不上气,也叫唤不出来,明明那么清楚这些都是梦,可就是醒不过来。 忽然感觉有人大力摇晃她,又感受到阵阵清凉,有人轻轻帮她拭汗。顿时就感觉舒服上了几分,好半天迷茫睁眼,三丫的小脸映入眼帘,微蓝讷讷地低头看,原是自己睡姿不对,叫自己用手捂住了胸腔。 这端三丫显得很是焦急,“小姐可是叫梦魇着了?可吓死三丫了!”小三丫瞪大着眼睛,极是害怕地大力帮微蓝扇着扇子,“小姐莫怕哦,莫怕。三丫扇扇,那些个怪东西就跑了,才不会再吓着小姐。” 微蓝瞧见她的神色,三丫倒更像是被梦魇着了,满头大汗,却也是满脸坚定地哄着脑子蒙蒙的微蓝,微微努着嘴,本就是自己害怕得紧,偏生得还有站在自己面前,想要挡去个许多。 微蓝见此景,不禁心中一暖,摸索着巾子擦擦自己脑门上溢出的细密薄汗,只轻轻一沾,也便消失无影。余光见着三丫还是戚戚,言语宽和地安慰她道,“恩,三丫做得好,你小姐我,现在不怕了,怪东西啊,都叫三丫赶跑了,三丫真厉害!” 这个笨笨的小丫头,谢谢她这样陪着自己吧。 三丫闻言,终于长吁一口气,水灵灵的眼睛里,释放出一丝活气儿,“小姐没事就好,万事都有有三丫护着您呢。丫头力气大,小时候村子里的老人说,丫头的洋气重,什么妖魔鬼怪都是不敢近身的!” 这话是逗得微蓝心里松快许多,不过很快想到接下来要应对的,就觉得头皮发麻,心头发堵。歪头望向窗外,自己现在下榻的,是京都有名的醉香楼,这些天休整,已是饱尽了口福,也不知前路如何,风,又会把自己的命运,带去哪里? “笃,笃,笃。”一阵有力却不急促的敲门声。微蓝回神问道:“可是二哥?” 这敲门声沉稳,断然不会是正葏的,自己也算是延迟了会子才答应,换做正葏,怕是早叫唤了。 微蓝递给三丫一个眼神,让她快去开门,自己又伸手整了整衣冠,摸了摸腰间贝柒柒给她的香囊,却是空空如也,不及多想,只得站立起来,迎接正蔳。 正蔳大步流星,脚步松快,看来是有好事儿?正想着,抬手让三丫引正蔳与自己铺席而坐。 “蓝儿昨日睡得可好啊?”今日的正蔳水光油亮的,一身玄色禅衣,发丝是一丝不乱,呼吸吐纳都极是顺畅。 微蓝低头微微一笑,盖住了三丫想要说话的势头,“今个晨起,蓝儿就仿若听到那枝头的喜鹊唱歌,想来也就是哥哥这番好事了。 正蔳顿了一瞬,又一瞬回应过来,哈哈大笑,“蓝儿果然聪慧,蓝儿可知,今日为兄去往何处?” 宽大禅衣并一梁进贤冠,脚蹬的履也是新制的方头双底,素闻禅衣似乎只有是上朝才能穿得,若是去见洛博简这般穿戴,不是洛家这帮子人命太长,便是现任的皇帝太无能。瞧正蔳的一脸喜气,许是得见天颜? 微蓝赶紧给正蔳行了一个大礼,“小妹恭贺二哥大喜了,蓝儿瞧着,二哥的冠式似有不同了?” 说完,微蓝一脸试探地看着正蔳,似在说,小的猜对了吧,快夸我。眼里亮晶晶地藏着笑意。 正蔳抿嘴一笑,“小妹若托生为男子,必是人中龙凤,”说完略一停顿,神秘兮兮地问,“可还有呢,蓝儿可要再猜上一猜?” 微蓝再观察正蔳神色,还有惊喜?正葏今年是止步于乡试的,若是洛博简的举荐就能叫他成为贡士,那这才将将几代的王朝迟早会易主,那么显然……,微蓝哭丧起脸来,恍然想着正蔳就在身旁,赶紧收收神色,把那即将努出去的,不高兴地嘴,堪堪收回。 “蓝儿瞧着有些个不高兴?”正蔳略有疑惑,也是啊,这般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世道,自己这么半大点孩子遇到这等子好事儿,不可劲傻乐傻乐,到底想的什么嘛? 微蓝也不慌张,只长长唉一声,眼里还似有几分幽怨:“那以后三哥要是欺负我,我不是得老老实实受着了?” 论装傻充愣的技巧,年纪轻轻,还是不要懂太多的好,微蓝小小地盘算后,自然流露出此言。 这话却叫正蔳微愣,他伸手一敲微蓝的脑袋,发出了“咚”的一声,“这会子倒是傻了,自是阿爹!” 微蓝听言勉力微笑,果然,自己前头许愿叫他这三年不要升官发财,后头他就一步登天了,老天爷啊,你就从来不关心我们这样可怜地老百姓喽?瞅见正蔳的一脸欣喜,和脸上因笑容而挤出的眼纹,微蓝心里不大安稳。 “那,阿爹的官职?”她状似无意地问着,打听这个应当没什么关碍吧? “恩,得堂叔父的推举,阿爹已是升任芝城的城主了,芝城情况特别,因而阿爹现下算起来,倒是比同级的知县地位还高些。圣上的旨意已下,下月便可上任,不过依旧是主管盐务,你也晓得,芝城一向富庶,主打盐务,圣上谨慎,连着翻看了阿爹这些年的考绩和地方的评价,认为阿爹极是合适,破格提了两级,当真可喜可贺。” 见到微蓝的一脸不可置信,正蔳轻轻从鼻息中溢出口气,嘴角的笑意却是要满溢出来,“也是那芝城原先的城主心大,在其位必得谋其政,他倒好,主动出来挑事,倒是成全了咱们阿爹,不必屈居人下,”这话儿,微蓝算是听懂了,也没听懂,她抬眼有些百无聊赖,正蔳看着微蓝,有些垂丧。 “本还望着你多听听这些,也好过今后吃了亏去。你要是实在不想听,也算了,哥哥多言了。”言语间像是被扫了兴致,极为无奈地看向微蓝。 场面僵僵的,三丫木木地站着。 “二哥你也是,”另有一人踱门而入,“她一个小姑娘,便是乐乐好了,说这些个旁枝末节,她能欢喜?你又不是那说书先生,叫事情长出朵花儿来。”正葏语调慵懒,面上也是欢喜的,不过倒也未有什么太大的感觉似的。 正葏依旧是汗巾包头,接过三丫的茶水,细细品上一口,眯眼摇头感受,“好茶啊,三丫儿,再去楼下问问小二,前几日蓝儿吃了半碟的那个酸角糕可还有了?” 说完,还在继续回味茶味儿,三丫接到指示,立刻出动,跑得飞快。 待周围安静下来,微蓝浅浅一笑,“二哥说喜事,三哥说悲事儿,您二位,可是商量好的?” 正葏继续喝茶,“谁要参与你们那些个乱七八糟,”话儿没说完,即刻受到正蔳眼刀数枚。 “嗯……”正葏的颧骨忽然拱得老高,双眼又是一眯,“二哥莫急,这不过半个时辰小妹就要去堂叔父家中了吗,明年我成亲她怕是都看不到,还不予许我逗逗她?” 半个时辰?微蓝心中又开始敲鼓,咚咚隆咚锵,阵阵敲得她心烦。 正葏却盯她盯得极紧,“我这儿呢,也没什么悲事儿,就是想告诉蓝儿你一声,这芝城的城主迟早是阿爹的,原先的家伙,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记住这个就好了。”微蓝不懂装懂地点了点头,不敢再说话。 “要不蓝儿,你去二楼的江南厅坐坐?哥哥们还有话儿说。”正葏说。 今日的正葏真是太正经了,微蓝不禁心里打哆嗦,她怎么一点都感受不到反差萌呢?她还想再说些什么,谁料正葏开口,“你这几日想吃的,想玩的,都叫人给你预备下了,还不快去看看?”这明晃晃地逐客令,微蓝是不得不从,浅答一声是,匆匆行礼离开。 走到半路,她想,那不是我的房间吗?被赶出来的也是我,这不公平的世道! …… “阿葏可是查到了什么?” “说春晖那丫头确实是三姐妹,父亲是即墨城南的教书先生,父亲死后,姐妹跑去投奔舅舅,舅妈养了她们几年,觉得累赘,要卖了春晖,名字身份都是真的,她确实是小姨带回去的,时间看也吻合,就是她交代的,都太是好寻,太好对应,桩桩件件都能查清,倒叫人生疑了。” “那……?” “线索断了,她在狱中咬舌自尽了,说杀张慕白,不过是因为不忿此人行径,可是……。” “那袖中箭岂是她随便造出来玩的?” “正是,……只是死无对证了。” …… 微蓝重重呕了口酸水出来,脸色也还行,不过是刚刚吃点心出气,结果晕车晕得这么严重,一肚子的翻江倒海,也不过半个时辰工夫,她已是要死不活地躺在马车里,被颠得七荤八素。本来他们一行人就在市中心的位置,也不知道为什么走了这么久。 正蔳满面春风地为她撩开帘子的时候,微蓝坐都坐不大稳,一手还紧紧端着给京都的洛家小姐准备的礼物,另一手在腰间探啊探,似乎在找什么。 微蓝的三哥今日的心情指数绝对是爆棚地好,也不责怪她坐姿有异,连带责怪都敷衍里带着欢快,“今后在堂叔父家可要好好守规矩,没得叫人看了笑话,这大院里,可满当当的有三户呢!” 微蓝无奈小小叹气,有些家底儿的本姓外家小姐,灰溜溜来到这大院,瞧着大门的气象,这瓦,这高墙,心生忧虑,悲悲戚戚,忧郁一生,……嗯,好剧本啊。 这头随行车夫在正蔳,正葏授意下正欲拍门行拜礼,微蓝却见来路宽阔的道儿上飞速驰来一辆小车,布置得极为精美,车顶外翘,弧度优美,车窗类似菱形,缝隙间可见马车内飘动的水红色帘帐,车辕上还包有青铜外皮,生动地雕有云雷纹与回形纹,一见可知是女眷专属。加上马车右端插着的小标旗,想来就是这大名鼎鼎的堂伯父家的女眷。 这堂叔父宠妻灭妾得厉害,这样好的马车定然不会给小妾坐,所以,这次是要直奔主题?微蓝心中飙泪,紧张紧张,如果对方是厉害角色怎么办?她们不喜欢我怎么办,想着想着,有人轻轻拽了拽她的银边素线的衣袖,小三丫低声说,“小姐莫怕,三丫陪着您呢。” 心中的焦躁如同沙漠里的干渴,被浇灭了几分,重新鼓起勇气。 马车停得极快,车内堪堪飘下两女子,年岁上分辨,想是母女。母亲面容端庄,目不斜视,一头的金银晃动,一身的正红拖地,只觉威严逼人,气势无限。旁的女儿,容色干净,看起来极是温柔,水青色的宽袖襦衣,更衬得她温婉可人,她悄悄瞟了微蓝一眼,低头淡笑,然后母女二人,就这样,不理不睬地进门了! 微蓝傻眼地看着这一幕,又慌张地看自己的两个哥哥一脸气定神闲,这是演得哪出?是下马威还是下马威?她目前当真想计算下自己的心理阴影面积! 微蓝兀自数着地砖,门前拾阶而上,已是有堪堪三个台阶,铺地砖与极具装饰性的条砖镶嵌开来,砖面中印出的吉祥花纹或是吉祥文字,似乎因着常年被踩踏的关系,略有些模糊,地砖面上光滑得紧,想来,是有些年头了。 越过砖面去,微掩住的玄色石门上,有用朱磦,绿松等色彩绘着的文曲星,人物形象鲜明,唯见他端坐捋胡,双眼微眯,似在沉思,又可能因着常年风吹日晒,需要补色,色彩来看,细微处略有不同。于是微蓝又抬起头来,墨漆的牌匾上书金色“洛邸”二字,暗色压线,二字一气呵成,颇有几分味道。 正蔳,正葏倒是不慌,只安然立着,神情淡然,微蓝疑心自己是否是错过什么规矩,恐闹出笑话,也只敢低头细细打量,未发一言。 不多时,大门开启,一名颇为俊美的少年模样的男子躬身一礼,又退下,先前进门的母女莲步而来,三人立于邸门的右侧,风景尚好,微蓝估摸着,这便是传说中的京都洛家二房,洛明德的面子也大,二房主母竟是亲至,可见对自己的重视程度,也是有那么几分的? 忽而不敢再想,低头继续佯装淑女,便听得极悦耳也极威严的声线,是那位洛二夫人吴蔓蔓。 “想着是你们要来,路上带尘了些,栏下可是蔳哥,葏哥儿?”又是掩唇一笑,似乎是往微蓝这儿扫了一下,“洛家的孩子就是长得漂亮,瞧这车前立着的可人儿,可是我那小侄女?” 正蔳,正葏忙站定行礼,答道“是”。随即正蔳镇定问好,“劳婶娘记挂,阿蔳也是多年未见婶娘了,却是风采依旧。” 微蓝低着头,也渐渐放下心来,场面并不尴尬,主母亲自相迎,便是像正蔳所说,安生熬过几年就好,这厢还在思索着,就傻愣愣地被正蔳拉过去,“这粗粗笨笨的,正是小妹。” 不及在心里吐槽正蔳所使用的谦词,微蓝的身体已是早早进入状态,将藏在宽大袖子里的手左右手相互交叠,右手压上左手,举手加额,鞠躬九十度,又缓慢起身,同时手也再次齐眉,最后放下手来,一套礼动作极尽优雅大方,裙角随风,面容不乱,神情柔和,端的是幅典范的模样,微蓝直直的觉得,自己若是参加个什么礼仪大赛,也是能报销掉自己几顿口腹之欲。 上方的女声继续,有些满意的样子,“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可不就是我们洛家的孩子,行了”,洛二夫人也不再拉长战线,干耗在门前,由着自己的小女儿相扶着走到微蓝身旁。 微蓝略一抬头,但见这对母女是重新收敛的仪容,母亲依旧端庄,少了金银的俗魅,多了几分天成的气度,只一根黑玉长簪绾住青丝,一身红边黑底的宽袖长裙,虽未拖地,也衬得人气势极旺。 本朝素来尚黑红二色,这位吴蔓蔓又是广玉长公主的嫡女,算起来是当今皇帝的表姑姑,难怪能有如此装备。 那位小姐姐,微蓝颠了颠手里的檀木礼盒,鹅黄色的料子在她身上是极好看的,布料显然是熏了什么香,味道清新淡雅,见着微蓝在看自己,她也大大方方,皓齿轻启,长眉连娟,一笑起来,便是叫人舒服起来,似夏日清风,冬日暖阳。纵是因着年纪尚小,容色并不显,也绝对是温婉高洁的美人胚子。 瓷般的玉肌在微蓝眼中将将挽出个笑容,双手微拢,微屈膝,又是向微蓝行了一礼,待微蓝回礼后,又嘟嘴向着洛二夫人:“母亲这是见了堂妹妹欢喜得不要笙儿喽,”嘴上是这般说辞,眼里却全然不是这个意思,语气中亲昵无限,又转头端视微蓝。 “堂妹妹确实可人疼,笙儿见着也欢喜得紧。”话音刚落,又轻轻摇了摇洛二夫人的衣袖,“母亲,这么热的天,可不要叫我的漂亮妹妹晒化了,我在家也终不是最年幼的了。” 回头向着自己的哥哥洛元一颔首,众人会意,又简单寒暄上几句,拉上几句家常,门里外的几次相请,邸里邸外一阵忙活,马车里的大件小件被卸下,府内府外的仆役搬得搬,抬得抬,活儿做得尤为卖力,想来是叫主子另眼相看的机会不多,做这些个粗活的,多半只这时得脸吧。 微蓝又趁着往堂里去的路上细细想了下刚刚的情况,将自己的玻璃心用浆糊粘粘好,冷静地捋着线索,主客不期而遇,主人风尘仆仆,装作不识怕是为了正衣冠。 此时手里当真一阵温热,洛二夫人正执着微蓝的手,轻轻拍了拍,笑得很让人安心。 不知穿过几处回廊,微蓝见着一处面阔三间的房屋,有人迎了出来,站在洛二夫人另一侧的小姑娘放开洛二夫人的手,灵动地来到微蓝身边,小声地咬耳朵,“妹妹莫怕,那是母亲的宋嬷嬷和叶嬷嬷。” 微蓝也不知为什么,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就是很投缘。心中无半点忐忑是假,而对方从见到自己开始就一直不断地输送善意,也是很难得了。 但听被小姑娘称做是叶嬷嬷的中年女人笑着开口,“夫人这厢倒是欢喜了,新来的姑娘和咱们小姐这般投缘。”说着话儿,深蓝色的衣装莹莹闪着光,微蓝仔细一瞧,这位叶嬷嬷倒是很丰腴,说起话来,人是极热情的,眉眼里有着人读不完的风情,就更衬得一旁的宋嬷嬷人情寡淡。 “就你会看,果饮可是准备好了?”洛二夫人口头上虽有严厉之意,面上又不是那么回事,“这年纪相仿的姑娘家最好相处了,咱们也莫在外面杵着了,快些进屋避暑吧。” 手头还是未放,母女二人一左一右地牵着微蓝,很让人生出一种,好个一家人的既视感。 这是微蓝才想起来,哥哥们和自己笨笨的小三丫去哪了? 无什么相熟的人在场,微蓝只得规规矩矩起来,在洛二夫人的指示下,用尽自己最大的气力,脚背贴地,身体端直,双手放在膝上,个中滋味,简直酸爽,古人就不怕压迫腿上的血管吗?长此以往,对关节也不好啊。 只听得噗嗤一笑,“母亲这些年的威严更甚了,瞧把堂妹妹吓得,妹妹这小盒子里装着的,可是与我的礼物?” 微蓝有些无措地看着自己空空的手,这……,自己这一言不合就丢东西的性子啊,礼物什么时候到的洛蕴笙手上? “行了,你们都下去吧,人多啊,小姑娘们抹不开面子,紫苏留下吧,木绣且出去转转,省得你啊,话多,我都嫌烦。” 原那叶嬷嬷闺名是木绣,听着这话,也不辩驳,“得得得,夫人得了新小姐,不待见我这样的旧丫头了,可不敢招夫人烦呢。”也是言笑行礼出门。 洛二夫人心情颇好地扶了扶鬓角,笑得雍容,话语里也和善。 等到木门吱呀一声合上,洛二夫人笑颜未谢,“来来来,孩子,到我身边来。”很是自然地向微蓝招手,微蓝松了口气,颔首一笑,用舌头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唇畔,这房中倒是清凉,却很是明亮,定睛一看,房中四角都置有冰块,也只是敢匆匆用余光扫下,虽无先前的紧张,行动中还是夹着小心。 洛二夫人一把抱过微蓝,只觉身子一轻,微蓝已是坐在了她的腿上,“让婶婶来好好看看你,” 四目相对的一瞬,竟是一怔,她慌忙唤道:“紫苏,紫苏,……” 门外守着的宋嬷嬷赶忙进屋,微蓝本以为会有什么后续,抱着自己的夫人也只轻描淡写“房里的冰想是快化了,着人去那库房再添些来吧。” 这一行为很是奇怪,不过,大抵是,洛二夫人见过馨娘吧,五年前。 洛二夫人收敛了之前的神色,伸出自己保养得极好的白嫩双手,一下一下地帮微蓝顺着头发,眼中染着几层怜色,“你父亲他,也是无法,……不过到了这儿,就是到家了,婶婶会像娘亲般待你,一会子带你去见见你叔父,就是你笙儿姐姐的父亲,我们一家子都是好相处的,你莫要担心。” 微蓝轻轻嗯了一下,算是回应,其实最坏的打算也不过是几年小心翼翼的日子,这洛二夫人可以一次性把所有的点破,想来也是不会亏待自己的。 遂赶紧提了笑模样出来,用贝齿轻轻搭住自己粉红色的下唇,俏皮一笑,“蓝儿,谢过婶婶。” “哎,这就对了,瞧这小脸,甜得呦,可惜了是本家喽。”洛二夫人几分懊恼,几分欢快,还想说什么,被女儿打断。 “母亲可别渴坏了堂妹妹,女儿瞧着这果饮也放了会子了,都急着来笙儿的肚中了,母亲何不成全了这果饮?”洛蕴笙说话时,两个梨涡分明,忽闪着,明明没笑,眼睛却会说话一样忽闪着。 “平日里也未见你这般活泼,今日倒是怎么了?”洛二夫人看着女儿,满眼的喜欢渗出来,又看向微蓝,“前几个月,你父亲只是写信来说,想将你托付过来几年,好叫你长长见识,”话头一顿,却又继续说着,“你现在那嫡母又是个不安分的,他升迁在即,担心你在家受欺凌。” “嗯。”微蓝点头,话题又沉重起来。 “不过莫要怕,婶婶和你投缘,日后她若敢同你拿乔,婶婶可是第一个不同意的!”此语一出,洛二夫人的脸上也是怒容乍现,眉宇间尽是森冷之气。 “那些个后院的乱七八糟,我是断看不过眼的,一个不能生养的,还敢找嫡小姐的晦气,以为我洛家可欺吗?”额,微蓝快速地又过一遍洛二夫人的话,这夫人,是说了什么有点重要的事情吗? “这桩子事儿,原是不该和你说的,只是你可要晓得,自己的底气在哪儿,”又伸手抚了抚微蓝清瘦的小脸,“你这孩子,真叫人心疼,看这巴掌大的小脸,路上吃了不少苦头吧,那些个刁奴遣得好,回头婶婶就给你找些个可心的,正巧啊,你笙姐姐院子里在换新人呢,便一道挑了吧。” 洛蕴笙笑了笑,也很高兴的样子,放下手中的果饮,佯装皱眉道:“快叫妹妹喝口吧,母亲就是这样,喜欢就一直拉着人家说话,外面那么大日头,堂妹妹定然是热着了。” 母女二人殷殷切切地看着微蓝,微蓝心中念着,得了,我纯良无害的小白兔形象是就此定下了?一口冰镇石榴汁下肚,口颊甜丝丝的,心里说不出的熨帖舒服。 洛蕴笙又摸了摸微蓝准备的礼物盒子,“还不知道堂妹妹为我准备的什么好物什呢?这会子拿在手里真是心痒。” “你啊你。”洛二夫人递给女儿一个小白眼,我们折腾这许久,还没叫你二人正式认识呢,环过洛蕴笙,“来,蓝儿看看,你笙儿姐姐,听闻你是畅月十五生的?那我们笙儿啊是虚长你三日了,这声姐姐倒也不亏。” “嗯,”微蓝在洛二夫人的怀里娇娇一笑,“这是蓝儿的福分。” 微蓝答得大方,洛二夫人心里又多了几分喜欢,笑了笑,有些好奇地问:“微蓝二字,不知何意啊?” 微蓝想想,一本正经地说,“蓝儿出世那日,天空本是阴霾许久,天气也阴冷,可忽而天空浮现一抹蓝色,娘亲觉着是好兆头,便叫微蓝了。” 在场母女二人唏嘘不已,微蓝见着洛蕴笙眼里的颜色跳跃,怕是被自己说到了什么心事,可一个千娇万宠的十岁小丫头,哪里有那么多心思?也绝了自己乱七八糟的念头。 摇摇蕴笙的手,显得很不好意思,“惹得笙儿姐姐难过,这般反而是蓝儿的不是了,娘亲虽走了,可是老天爷垂怜我,父亲和哥哥们对蓝儿都是极好的,不究吃的用的,唯恐不精心,可想这次来京都,蓝儿先头也是怕极了,路上也不太平……”说着微蓝泪水连连,哭得让人心疼。 “哼,”洛二夫人怒道:“这蛇蝎心肠的女人,若不是现下风头正紧,我非得拎着她去跪祖宗祠堂,好蓝儿,不哭了,这样漂亮的小脸,哭花了就不好看了,”说着,打开了微蓝带来的礼物,“我们看看蓝儿带来的是什么?听蔳哥儿说,这是你自己画的草图烧制的?” 微蓝也止住哭声,用绣帕抹了抹眼泪,有些怯怯地说声:“正是。”倒是怕两人不喜欢一般,有些不安得绞着手里的帕子。泪水冲得小脸光光净净,蕴笙瞧着微蓝眼下的微青,有一丝丝心疼。 拿过盒子,顺顺当当地把手链戴在手上,色泽和蕴笙的肤色还挺配,微蓝又抹干自己的泪痕,悄悄在心里点亮一个笑脸。不得不说,自己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尽管之前的知识生疏,可偶尔拾起来,还是勉强能过得去,这造型简略又新奇,色彩典雅,又用宝蓝色绒布细细包着。 蕴笙眉眼带笑,对着手腕看了许久,似乎很是喜欢,又拉起微蓝的手,同微蓝一起偎在洛二夫人怀里,将头和微蓝靠在一起,“以前就一直觉得能受姐姐庇护是幸福的,现在我是姐姐了,今后也会一直好好照顾你。敢叫你受委屈的,我们就加倍叫他不快活,可好?”说话的时候,神思飘忽,就好像在透过微蓝的事,描述一个远在星辰之外的恒远。 “瞧瞧,多好的两个孩子,”洛二夫人说着,将怀里两个孩子抱得更紧,“笙儿是越发地懂事儿了,蓝儿啊,日后呢,但凡有什么不顺心的就直接和婶婶说,若是不好意思,就告诉你笙儿姐姐,可好?这全家上下可没人敢叫她吃排头。” “好。”微蓝尽量瞪大眼睛,眼里水汪汪地看着洛二夫人,尽力地示意感谢。 “这孩子,我们到家了,我与你母亲也算有一面之缘,且安心住下吧。”洛二夫人叹了口气,再不愿多说,只和微蓝交代,一会子要同整个京都洛家吃个饭,嘱咐了几句,也不拘着俩个小姑娘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回:别人眼中的风景 “太太觉着?……”着素色短罩衫的宋嬷嬷扇着手里丝质的美人扇,有些忧虑地开口。 “你也瞧出来了?这孩子不简单啊,……倒是笙儿,何尝见过她这般护着人?对娇娇也没这般投缘罢。” 洛二夫人秀眉一拧,止住了宋嬷嬷扇风的手,“且坐坐,就咱们姐妹俩,莫执这些个虚礼。” 宋嬷嬷面上表情松动,但依旧眼皮不抬,“太太,礼不可废。” 洛二夫人呵呵一笑,往内里的芙蓉锦榻上一靠,以手拍地,“我还不晓得你脾气,坐。” 宋嬷嬷恭恭敬敬,又为洛二夫人在腰背处垫上了好些锦缎薄绸,才终于放心地坐下。 “这几日太太前后张罗,受累了,这南郡的小姐进门,排场也不太大,厢笼也就二三,奴已安排妥当,只是她的那处院落离笙姑娘的远了些,瞧这情形,是不是?”宋嬷嬷平淡地描述,眼皮低垂,似乎内里的翻动,不能叫任何人察觉。 “叫她们远着些?”洛二夫人双手交握,懒懒地伸了腰,宋嬷嬷赶紧起身为洛二夫人舒缓按摩,淡声回应:“太太懂奴。” 只见洛二夫人眼中颇有几分得意之色,“我的女儿,不究其他,便是识大体,懂人情,就好过旁的一众大家闺秀。更兼国色天香,京都貌美的姑娘不在少数,身世滔天的更不在少数,可你以为,她自小在我母亲膝下?是白待的?母亲的心思我是没有,才遂着自己的心意选了简郎,不过我瞧着笙儿,自小是极有主意的,多半也是愿意的。那纵是蓝儿那小丫头是个豺狼虎豹,她也得自己对付着,我惯着她,宠着她,可不是指望她只做朵花室里的娇花,中看不中用!” 宋嬷嬷面有不忍,而见洛二夫人坚持,便岔开话头,“那便叫南郡小姐移居笙姑娘的沁泉苑?姑娘家年纪相仿,便她不是个好的,就叫笙姑娘多带带,笙姑娘的院里那眼从山上引来的活水,想来是能洗涤干净。” “瞧你说的,危言耸听了吧,这孩子就这面,挑不出什么毛病,初来乍到,小伏低坐,礼仪极佳,路上的回报,不也是说她,性情温和,待人和善?洛二夫人说着,拢嘴笑笑。 哪晓得宋嬷嬷听了这话,脸上的颜色更是好看,“太太还信她说的?就一个半年都不能把官话说瓷实的笨丫头,能觉出什么好赖?要不是有白大夫那一茬,指不定在什么犄角旮旯里待着呢。” “紫苏啊,”洛二夫人仿佛被逗笑了,“你就是觉着她手笨脚笨,无半点好处喽” 宋嬷嬷倒想补充什么,又想到什么闷气地不说话,“也不过就是路上蓝儿唤人,没人出来,伊人推了她出来,倒是我说,蓝儿这丫头精明得很,伊人模样讨喜,还聪明伶俐,不也是在她院里,三等丫头那儿,一直混不上来?南风就不一样了,看着老实憨厚的,当然也确然如此,这才几个月呢?就能得贴身伺候了,也是她的本事!”洛二夫人心思微转,调笑着说。 “太太,……”宋嬷嬷欲言又止。 “况且,这孩子心太软。那葵娘在南郡赖着的几年,她全然可以早早拔除后患,那几年落了水,也好过这般凄凄惶惶地被发配出来,饶是她当初年龄小,这些都不懂,也无甚么大碍。可端看她近来行事,实在是不智有三:这葵娘我是没见过,可就她原先嫁的那户人家,门第虽不高,可算清白,丈夫有疾,夫死归家,也无甚么闹腾,便能估摸着她也还算是个看得过眼的,怎的到了洛家,就偏生和个小丫头置气,即便是葵娘在洛家做小姨的那几年,也是摩擦不断,这难免不叫人生疑,长此以往,葵娘做了主母,掌控了人心背向,收拢了洛明德,有新的嫡子嫡女,原先对馨娘的愧意淡了,蓝儿还能有什么?须知,女儿家终究是留不住的,可她呢?上无亲娘坐镇,下无嫡亲兄弟帮衬,还这样糊涂行事,此为不智之一。” 宋嬷嬷微微收拢手头力气,又替洛二夫人捏着筋骨。 “对对对,就是这儿,这段日子怕是皇上新赏的玉枕睡得不习惯,夜里醒了总有一处疼得厉害。”洛二夫人微眯双眼,有些惬意地说。 “这不智之二嘛,优柔寡断,她倒是好性儿,虽说不该私设公堂,可她对付那张慕白,总拿不定主意,别人都欺负到头上来了,还不知回击,考虑什么旧事,还有那个春晖,……这般全凭自己喜好做事的,不计后果的,不好。” 说着洛二夫人还在叹气,“不过,毕竟才十岁,又无娘亲教导,她能有今日,事情能处理成这样,也算是祖宗积德了。”说着双手合十地往东方拜了拜,表情十分虔诚。 “太太还是这样,笙姑娘都无风无浪地长到这般大了,您还是担心。”宋嬷嬷说着,还特意提起,“太太瞧着,当年莫语师傅给南风的批命还是福泽厚发呢,”忽而有些丧气,“不还是这般笨!” “哎,休得胡言,莫语大师何时有过妄言,端是当年她给笙儿批得一句:前世怨,今来报,凤鸟加持,四海归心。我就齿间发寒,我的女儿,平顺地嫁个好人家就好,何必去那些幽暗之地,可母亲的心思我又违逆不得。” 宋嬷嬷悠悠地叹口气,“太太莫要忧心,笙姑娘会过得好的。” “所以这第三点,笙儿也相同,分寸,她们都太年轻,远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家里的这些,如何能看顾她们一辈子?好些个事,换上一位,也就情况不同,真是担心。” 宋嬷嬷不语,洛二夫人已是全无兴趣再说话,由着宋嬷嬷扶着,去榻上靠了靠。 宋嬷嬷暗自筹划着,就送南郡小姐去傲雪苑吧,和笙姑娘的院子不远不近,环境雅致,也清静,要是她是个好的,省事的,那就与笙姑娘添个帮手,若是不好,宋嬷嬷将一缕余光飘向西园的梅林,怕是有人不出来挑事儿,都算是好的了。 …… “蓝儿妹妹进来坐,来人,把今日外祖母与我的那盘乳酪酥呈过来。”蕴笙话语温柔,指令却明确,“回头定要请母亲帮着给这群丫头重新挑个名号,名头太多,叫人累。” 蕴笙话语中多着热络,她一路拉着微蓝进了院子,院前蓄着一池荷花,当真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目光旁移,是一处凉亭,那是一处两层的观景亭,蕴笙一时兴致大起,也就拉着微蓝进去坐下。 “这儿的景色甚好,妹妹可觉出什么不同来了?”蕴笙活泼地问着,眼神柔和,让人不经意就要溺了一般。 微蓝站起,自顾自地在亭子里转转,才感受到这凉亭的乾坤。照说京都地处北地,气候干燥,而这一池荷花开得娇艳,时不时有几条锦鲤浮上来抢食,情形实在是生动,也不知这水源何来?更奇的是,这八角的凉亭,有一面斜格的镜面,说是镜面,也不太像。目光一扫,也就半人高度,在每一菱格中,嵌着棕红,冰蓝,和近乎透明的镜。微蓝略有赞叹,回望蕴笙。 “那是前朝鲁先生的传世之作了,听说本是摆在前朝公主卧房里的三面屏风似的等身镜,可以照出镜前人的全貌,可惜了战火燎原,朝代更替,这镜面破碎,却也到了我外祖母手里,去年我十岁生辰之时,外祖母怜我要独开院落,特遣匠人继续打磨这镜子,并啐上不同色彩,你瞧着从这镜面看过去,可是那一年四季的风貌?” 蕴笙巧笑嫣然,姿态极佳地捻了好几块乳酪酥给微蓝,微蓝感觉自己喉头微动,可还在犹自纠结,一会儿是不是要吃饭了? 幼芽一般的手儿在微蓝眼前晃动,“妹妹这是怎么了?晚宴的人太多,怕是你吃不好,索性吃点东西,垫个底儿。” 微蓝小心接过,应了谢,就缓缓地往嘴里送,一旁蕴笙见着她,眼中也欢喜,低头用三指扣住玉质茶盏,大方地饮了一口酪浆。 微蓝继续对着镜面看出去,霜叶哑红,银装素裹,是谁原先说,想用十天的时间经历一年四季,那就在夏日去爬珠穆拉玛峰?若是在这儿,一刹的工夫,已是叫人领略了各色风华罢。 “我们年纪相仿的,妹妹何必拘着?”说着,盈盈一指站在一旁伺候的白净丫头,“这是云儿,自小侍候我的,其他人我都令她们下去了。” 听到蕴笙介绍自己,那丫头一福,“云儿给蓝小姐请安。”得到微蓝回应,嫣嫣然退回蕴笙身边去,拿起雪白的鹅毛扇,帮微蓝和蕴笙扇着风。 微蓝其实一向不知道怎么与人聊天,经常是那种能把天给聊死的人。不过,还好,即便是什么话不说,感觉和蕴笙的关系就是这样,很微妙,不说话也并不太觉得尴尬,就好像是已经认识了好久。 “妹妹平常都喜欢看什么书?” 微蓝一愣,好熟悉的开场白,同学你好,我叫x,今年x岁,平常喜欢看什么什么书,听什么什么音乐,我的星座嘛,是x,……。所以这个时候,微蓝不得不说,还是未来的花花世界好啊,我们可以看脸,可以看热门剧,可以手牵手逛吃逛吃,有的是机会增进革命友谊啊,这个问题要怎么答,才合体啊? 女训,女则?还是论语?四书,五经?微蓝一本正经地在脑子里过滤,忽而想到林黛玉的那句大家闺秀的万用良方,立马清清嗓子,掩唇低头笑道:“要叫姐姐笑话了,妹妹只粗粗识得几个字,不做那睁眼瞎罢,况学海无涯,还需得仔细攻读。” 微蓝说起这话儿来,脸都不带红一下,惭愧惭愧,世家不是都喜欢这一套,老天,今后还要重新几年义务教育?头好疼。一晃眼,见着蕴笙眼波带笑地摇摇头,梨涡深抿,哎,貌似她有点不相信? “好了好了,我也不逼你,只是……”蕴笙抬起了自己的手腕,“妹妹做了这样的好东西送与我,我也需得有个还礼。这亭子里放得都是我平日极喜欢的,来,与我上楼看看。” 楼上自然是金玉一片,挂这的书画小稿看来也是大家手笔,微蓝是断断不敢下手的,唯阁楼墙角的高凳上,一株饱蘸傲骨的兰草亭亭地立着,有着悠然绝世之姿,北方似乎并不太好将兰草进行栽种,所以蕴笙姑娘对这株也合该是宝贝的,那么自己再看看,哪晓得微蓝还没调转事先,蕴笙已是开口。 “哎,蓝儿妹妹真是好眼光呢,”看起来似乎挺不舍,一向来说,微蓝都不愿夺人所好,“不过,妹妹既是喜欢,便也送与妹妹,也没什么打紧,我再取那种子,重新栽上一盆即可。” “小姐……。”云儿似乎知道什么,正要开口。 蕴笙反身拍拍她的手,给了个什么眼神,“下次有蓝儿同我一起栽种呢,不怕种不好。” 于是云儿也低下头去,静默起来。 “蓝儿怎敢……”这会子,微蓝算是觉出些味儿,这盆兰草是不应该拿吧,自己可不要刚来这儿,就叫人厌恶了。 “所以妹妹就不要再和我生分了,看在我忍痛割爱的份上?”话说到这个份上,微蓝可不敢再辩驳,连谢上好几声,就听着一个还算耳熟的声音。 “两位小姐可是都在这儿?太太使奴来唤了,前头快开席了,请两位小姐前去呢。” 蕴笙也不说什么,回头看云儿一眼,云儿有些怨气地撇嘴:“这时辰,她不去那梅林守着,还有空光临我们沁泉苑,还真是有心。” “好了,叫她听着,又要对着你好一顿骂,到时候我可不护着你啊?”蕴笙懒懒开口,语调轻软,像是说着件好玩的事儿。 微蓝只能确定,自己现在一定是,一脸懵。 然而,蕴笙过来牵了她的手,在她耳边细细地说,“无妨,往后你便知道了。” 两驾竹制的小软轿前立着笑得合不拢嘴的叶嬷嬷,微蓝心说,好罢,又是一团烂账,那我就争取独善其身吧。 …… 京都洛府的占地面积并不可估计。 一向自诩认路能力极好的微蓝,在软轿的七拐八拐下,被绕得找不着北,当然她也找不着南,她与洛蕴笙坐着的软轿,用烟色的薄纱罩着,合宜的竹竿距离,以极佳的弧度呈现的镶玉座椅,在暑气下,还是丝丝凉气,很是舒服的。 一摇一晃下,微蓝透过那片纱帐看到的景色也用游览的速度变幻着,一边是绿竹悠悠,一边是珍禽百态,晃眼过去,景色又变,凉亭回廊,假山巨石,地势似乎变得陡了些,视野也见开阔,微蓝,蕴笙两顶软轿本是一前一后地走着,又穿过一对排高阔廊柱,软轿忽而停在一处院落前,微蓝听得云儿嫩嫩的声音,“姑娘,蓝儿小姐,请下轿。” 映入微蓝眼帘的,是厚实的墙壁,和林立的瑞兽,漆黑如墨的匾上书有“安康堂”三字,字形优美,和院中红墙形成了鲜明对比,那墙面看上去略显斑驳,厚厚实实地涂满了辣椒子,想来是取多子多福之意,那么此行,是要先拜会京都洛家的洛老夫人? 这安康堂看来是新建的场子,几个房舍空阔,宽敞明亮,婆子丫鬟在院落里有序走动,值得注意的是院落正中摆放的太湖石,足足五米高,姿态奇特,并无什么多余雕琢。 “那是父亲和五叔去年送与祖母的礼物。”蕴笙见微蓝的眼神停留,简单地解释道。 两人错开肩头地走着,微蓝小心紧随蕴笙,不敢行差半分,就听前头有小小的声音传来,“祖母为人是极和善的,妹妹不必忧心。” 听此言语,微蓝将目光下移,微颔下巴,嘴角牵起笑容,挺直胸膛继续往前走。世家大族的女儿家,即便内敛,也断不能少了气度,大方些,笑脸迎人总是没错。 一会子,有小丫头扶着蕴笙和她过了门槛,房里坐着的那位不正是洛老夫人? 那洛老夫人一身绛紫色长袍,手旁平放着一支青铜制鸠首杖,正端坐在藤榻上,样貌上看虽是笑呵呵的,可阴谋主义支持者的微蓝总也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屋内摆设华贵,除一应金玉古玩俱全,站着服侍的婆子就二三人,年纪不大,正是能干的时候,有小丫头仔细地扇着玉柄鹅毛扇,这么些个配置,怪不得显得屋子比别处亮堂,没来得及让微蓝扫完眼前之景。 蕴笙已是偏身看她一眼,笑意满满,“笙儿携蓝儿妹妹,拜见祖母。” 微蓝会意,随着蕴笙双膝跪地,缓缓下拜,手掌着地的那一刻,微蓝在心里吐吐舌头,好麻烦啊,这么多的人,日后日子还能消停? “都起吧。”一声威严无比的女声传出,微蓝瞬间就有自己其实是在面试的错觉,上首的boss不怒自威,下首的自己不知所措,这浓浓的boss碾压在校学生即视感,微蓝不禁心头染上些怯意,一遍一遍地提醒自己,这里可是身不由己的古代啊,个性这种东西就稍稍藏好吧,也省得惹出事端。 谁料这老人家下一秒就招招手,“过来,都叫我瞧瞧。”两人一同欢喜地上前,不过蕴笙怕是真心欢喜,微蓝是心中迟疑尴尬,面上不敢显现。 房中檀香阵阵,房门左侧有一黄花木案几,正袅袅燃着青烟,其后是几卷经书,一尊紫玉佛龛,里面端端正正供着个眉眼带笑的佛像,这尊佛像笑起来的表情实在形同自己眼前的洛老夫人,不情不愿走过去的微蓝,只得打起十万分的精神应对着。 “笙儿可是许久未来祖母这儿了,今儿带的这个秀气的小丫头是谁家的”似乎是因为见着自己的嫡亲孙女,洛老夫人的气势瞬间就烟消云散,看上去倒真是几分亲和,几分和善。 “才不是呢,明明昨个祖母才尝了笙儿做桂花糕的手艺,今儿就不认了,笙儿可不依。”声音软软糯糯,房中气氛也顺势松快许多,些许凝重的感觉消弭开来,站在洛老夫人边上的婆子丫鬟们倒是极有规矩,却也都叫笙儿的话,换了副笑模样。 “哎呦,咱们的笙儿小姐不依我老婆子喽,这可怎生得好?”洛老夫人略有嗔怪地样子,原先的威严无限被抛去了九霄云外,屋里的仆役们多是亲近,终是忍受不住,笑声传出来,外间听起来便能想象得出其中的轻松温馨。 微蓝被晾在一边也浑然不觉尴尬,反而也乐得被隐形一般呵呵一笑,她一向不喜欢太出挑,所以这番也算挺能接受,只望着洛老夫人随便问她几句,就完全忽略掉她。 这时微蓝抬起眼皮,见洛老夫人正望向她,有前情的铺垫,现下她倒也并不太慌张了,只依照脑海中大家闺秀的模式,俏皮地瞧上老人家一眼,又低下头去,甜甜一笑。这样做来显得亲近,虽是规矩方面有些欠妥,但总比呆板木讷的好吧。 蕴笙活跃了气氛,牵了微蓝的手,“这个漂亮的妹妹是南郡的堂伯父家的,祖母瞧着,我和蓝儿妹妹可是有些像?”声音格外的悦耳好听。话音刚落,就听得洛老夫人身边的一个婆子笑着说,“老夫人啊,一众的姑娘啊,您最疼的就是笙姑娘了,这漂亮的姑娘总有相似。” 洛老夫人心思转动,“嗯,倒真有些意思。” “笙姑娘可是您的嫡传孙女儿,都说笙姑娘与您年轻时,最为肖象。奴瞧着面前娉婷立着的二位小姐,可不就是您当年的样貌,这眉眼间多精致啊,这她们好看,不就是您好看嘛,您觉着是不是这个理儿?”那婆子说得欢快,也经不住微蓝在心里吐槽,左联,强词夺理,右联,投其所好,横批,好棒的联想力! “你就是会耍嘴皮子,”洛老夫人白那婆子一眼,“来,小家伙,近前叫老婆子瞧瞧。”洛老夫人坐在那蒲团之上,抽出手来召唤。 微蓝有些无奈,也不能不给动静,只虚虚看一眼洛老夫人保养得甚好的十片指甲。又是拾起笑脸向前,待离得洛老夫人只一臂距离时,她又是小小一个揖礼,摆出这副面孔最甜美最得体的样子,“南郡洛门,主奏议事之女,洛微蓝,见过老夫人,愿老夫人福泽绵延,福寿安康。” “嗯,”洛老夫人一点头,“是个识礼的,这面孔,生得也俊俏,今年多大了?” “回老夫人的话,过了畅月十五,便十之有一了。”一问一答下来,对话倒也不是那么难,想来这些贵妇人,明面上也不会太苛刻吧。 “阿初啊,”洛老夫人侧头看刚刚说话的婆子一眼,“我是老眼昏花,连带着记性也大不如前了,前几年得的那对紫玉镯子,我放去哪里了?” 话音一落,那个阿初一愣怔,却也迅速反应,微蓝有点略懂地探寻着看向蕴笙,这位真正的嫡出大小姐,这情形,怕是自己又能得个了不得的道具? 蕴笙报之以一笑,微蓝这才在心里小小舒口气,看来是情况不坏,自己就当作是平白的天上掉馅饼,简单受着好了。 那老夫人又连着问了微蓝好些问题,微蓝也是谨慎回答,微蓝前后思索,算是最坏也能得个恭谨地形象吧,言语间,出去寻镯子的阿初就回来了,捧着个檀木的漆包小盒子,小心翼翼地递给洛老夫人。 “这镯子嘛,本是一对,新头得的时候,你笙儿姐姐还小,不小心碎了一只,可玉实在是好玉,便着巧匠重新制成了坠子,叫她随身带着。”说着,蕴笙拨了拨修长白玉般的脖颈,捻出了一条小吊坠,玉质饱满,色泽浑厚,紫盈盈地闪着小光。 “我们家这辈儿,也没得几个姑娘,我老婆子留着这花哨的东西,也着实没什么用处,今个见着你,也算是个缘法儿,便送你了。”洛老夫人说话时,眼神很是温柔,也许是老人家们在对待小辈时总会慈祥上不少,微蓝也算卸下不少心防,一脸热切欢喜地接了,壕啊,实在是壕,出手不能再阔气。 这时,洛老夫人口气慢悠悠地说:“今日便是在咱们老宅里办个家宴,你四堂叔外放为官,也就不来了,剩余的四房一起,咱们一起乐呵乐呵。”话语到尾端的时候才显得有些上扬,似乎这个四堂叔也算是可有可无,微蓝瞬时想起来,京都洛家的二子和五子才是嫡出,立马就打消了疑虑,听着老夫人继续的说辞。 “你的哥哥们老婆子见过了,能耐不错,会读书有功名,会办事也潇洒俊逸,你二堂叔家里啊,也给笙儿请了先生,今后得和先生好好学着,便像你一众哥哥那般。”嗯?所以说,两个哥哥在外面表现得还不错,自己也带着有光。 “是,蓝儿谨遵老夫人教诲。”微蓝用最虔诚的态度望向洛老夫人,她保证,现在她绝对足够真诚,没有套路。 “嗯,”洛老夫人仔细看上她一眼,很是受用。“阿初啊,宴儿是不是要开了?咱们这就去吧。”蕴笙,微蓝上前扶着洛老夫人起身,谁知洛老夫人视线对上微蓝细细的手腕,和颜道:“戴上吧,定然好看。”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回:洛家家宴,不小心惹上的康二哥,三丫的心思 吃宴席总是那样,小宴吃不好,大宴吃不饱,以前蓝楠总是喜欢坐在主席台的,因为大家都收敛得很,所以她放开些也没什么大碍,总是能一饱口福,可是今日被新识得的洛老夫人带着坐在身边,就如坐针毡了。 京都洛家的四房已是满满坐上了五大桌,以洛老夫人为主席台的中心出发,其他几家,一家一桌,素来自称吃货的微蓝,兴致不高地看着面前一桌子的美食,听着一旁的大堂伯,三堂叔,五堂叔家的叮咛询问,捏着嗓子作答。 夸她的方式很套路,什么灵秀聪慧,什么规矩谨慎的,她只答句,洛家家风向来如此,全了洛家所有人的面子,加之哥哥们的气氛调和,也很愉快的感觉。 五堂婶肖氏见她吃得不多,也亲切地问着,是不是哪里不喜欢啦,是不是有不周到的地方,其实微蓝明白,坏胃口的可不是菜色,一群人吃饭的时候这样热情做什么呢?好容易忍着一定阶段,哥哥们祝完酒,微蓝在心里盘算,前生蓝楠每每吃宴席,都是每位在座长辈敬上一遍,就万事大吉,敞开肚皮使劲吃,这次是被一堆问题倒了胃口,不过好歹我们可以微笑低头,保持淑女形象,功成生退啊。 打定这番主意的微蓝,在正蔳的眼神暗示下,擦擦嘴角,柔柔地站起。 “承蒙各位长辈抬爱,蓝儿感激不尽,”微蓝一面浅笑着,微一欠身,就看向洛老夫人,“老夫人,蓝儿向来嘴笨,在家中也是个愚钝的,好些个吉祥话儿宴前都叫说了,换些个词又显得不能达意,那么蓝儿只能预祝老夫人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了。” “这么张巧嘴,偏生得说自己粗鄙,这主奏议事大人真是不会教养。”洛老夫人还没开口,场上气氛也还正好,就有这么句话酸酸地入耳。 微蓝把目光移向说话人,那似乎是京都洛家大房的长女,虽是有意针对,可微蓝也并不觉得太难堪,心里悠悠叹口气,姑娘啊,你是注定活不过两集的人啊。 回应还是不回应,这是一个难选的课题,自己一向拿捏不好分寸,若是贸然出手,怕是会给这姑娘留下心理阴影,可若是不出手,难免叫人觉得自己软弱可欺,有一就有二,累计到后面更麻烦。 很是冷淡地回应,“谢姐姐夸奖。”不咸也不淡,也给了大房一些面子,毕竟从洛老夫人下午的话里,微蓝倒是能嗅出几分对于本房庶支的不满。 可能是这个暗示不太明显,这位勇敢的姑娘没能停下言语追打微蓝的脚步,高昂起头,骄傲地说起来,“你们南郡毕竟是偏僻穷苦了些,才养得你们这般不经世面,往后……” “呵呵,”微蓝轻柔地笑出声来,但若细听来,声线中充满冷意,正葏面上已然有些挂不住,而正蔳正一脸面无表情,这位大房的长女今年十之有二,长得端庄得紧,乃是嫡女,若不是她阿爹运气不好,没能托生在洛老夫人的肚子里,怕是蕴笙今天的风光有一半是她的,不过,这般没脑子,也合该有人提点。 “我朝的开国圣祖,英明神武,因体察百姓疾苦,身居庙堂而深感朝廷内里之腐朽,遂兴兵开创盛世,姐姐可知,圣祖有一度内外交困之时,是在何地取得补给,引着百姓度过劫难的?”微蓝说着用手边的湿帕子优雅地拭手,也并不看那位姑娘,一个手指甲,一个手指甲地擦拭。 “我哪里知道。”这姑娘还是很有底气的样子,理直气壮地继续应答。 微蓝抬眼扫大房的夫妻一眼,这二人也并未觉得自己的女儿有何不妥之处。眼中又是多了层寒意,对上那小姑娘视线的那一刻,小姑娘先是愣怔一番,尔后一咧嘴,眉头一耸,低头搅起自己的手绢。 就听五房那桌,有一糯糯的声音响起:“真是怪哉,明明秋日未至,枝头的柑橘未成,怎的枳就酸的满枝头了?” 微蓝定睛一看,那是五房的独女阿娇,嗯,果真人如其名地叫人喜欢。 蕴笙隔着洛老夫人,淡然地给微蓝一个眼色。少顷,离主席台稍远的邻桌,有人言语。 “这舟车劳顿,堂侄与堂侄女也是一路辛苦了,娇娇便是想那柑橘想得紧,也不能这般心急吧?”微蓝瞥眼见着一文士打扮的男人笑笑地说着,洛老夫人一抬手,示意微蓝坐下。 此人说话时算不得铿锵有力,面上青青白白,似有炎症,和屋子里的一众男人比起来,显得文弱了些。不过,也算儒雅,并没有什么攻击的意味。连带着站起身,都让人觉着他在打着飘。 “你三伯好容易和咱们聚上一次,就你这般不懂事,想着什么柑橘,也不怕叫你蓝儿姐姐看了笑话,”说着,洛老夫人微笑地拍拍微蓝的手,“看看你阿爹,把你教得多好,轻轻松松就把我的孙女给比了下去,得空啊,你们多处处,也好教教她们,没得出门丢人现眼。” 洛老夫人神色一凛,肃声看向阿娇姑娘,阿娇也不在意,抿嘴一笑,有些吊儿郎当地念了句,“孙女今后定然克勤克勉,摸清楚自己个的斤两,祖母就莫要发气了。” 没有人将大房和微蓝的对峙再提出,仿若那是件平淡得不值得被想起的事儿,三房存粹想着和稀泥,两不相帮。微蓝掸一眼自己的两位哥哥,情绪缓了缓,我们就忘了它吧。 自己的这位堂三叔还未坐下,明眼人都能感受到,他身子孱弱,三房也是子嗣凋零,只得一子。 “三郎快些坐下吧,你身子骨弱,”洛老夫人问候着,一眼探向窗柩,又移回目光,“眼下日头虽毒,得空啊,也得活动活动筋骨,算算秋日也不太远了,你醉心书海是好,万不可亏空了身子。”眼中暖了几分,“莲姨娘你还得好好照顾着,她的腿脚不好,上月送去的养荣丸她可服用了?” 三堂叔的姿势变得更是恭顺,“劳母亲费心,姨娘服了那剂,精神头已是大好,这便着儿子带了今年新制的梅子酒前来孝敬。” 三房和嫡支的关系看来还行?所以这位三叔说话时,阿娇姑娘并未反驳。 定了定神,三堂叔又笑眼向着阿娇,“柑橘可得劳动你的这两位堂哥了,南郡富硕,气候宜人,今次你便求求他们,再一两月,寄送那婴儿拳头大小的柑橘与你可好?” “哎呀呀,三伯多久见娇娇一次啊,可别把娇娇想成那好吃懒做的,”她将头一撇,给微蓝一个灿烂的笑容,“蓝儿姐姐,二伯可是应承我再过三年同你们一道念书的,得空一定和姐姐们好好讨教。” 微蓝回应以清甜的微笑,后院向来是女人的天下,所以在场的长辈,子侄辈,都没什么二话,低头吃饭,这餐往后,微蓝极为畅快,洛老夫人和颜悦色地训导小辈,嘘寒问暖,一大家子在一起,也是热闹。 京都的确是热闹,人丁兴旺,男丁犹盛,不过这只能针对嫡支而谈。 四房尚且不知,大房尽是乌压压一片的小姑娘,那位诚心找微蓝不痛快的是大房长女芊芊,长微蓝两岁,看起来也是快要找婆家的年岁了。这,今次开罪了洛老夫人,没有洛家的名望,她爹又不中用,这可怎生是好? 大房许是见吃瘪,一路沉默,再没说什么,一桌子七个小姑娘,年岁从四五到十多岁,全都低着头吃饭,微蓝看着倒有点心酸,这位大伯也算努力了,奈何就是没有儿子的命啊,听闻早在那位芊芊姑娘之前,这位大伯得了一个儿子,不过后来也就没了,具体情况是各自阴私,不可言说,心里涌过一阵叹息,目光转而五房。 刚刚说话的阿娇姑娘,长相清秀,尚且稚嫩,眉宇间英气十足,长大后可以往着气质美女的方向奋斗,与她并坐的,是她的一众三个兄弟,洛泰,洛嵩,洛岳。洛泰已经娶妻,他的妻子,那么温柔和顺地坐在丈夫一旁,看上去就让人怜爱。 微蓝的目光一直游荡,竟是直直对上了宴上一直对自己很是关照的五堂叔五堂婶,微蓝低头抿嘴,像是被人抓到了小辫子般不好意思,低头一瞬,她瞅见五堂叔颇有深意地瞧她一眼,捋了捋自己的虬髯,五堂婶倒不觉得什么,多半是看她小孩子好奇心中,微微侧头,和丈夫说了些什么。 不及微蓝收回目光,桌下,微蓝的脚一痛,动静不大,却叫她眉间一抖,微蓝料想也是自己的哥哥们,自己这般出神,桌上显得极为不礼貌,好在后来也没什么人找她说话,男人们开始探讨诗书礼仪,小女孩们偶尔添上几句,也没她啥事啊,哪里料到是个蛮是陌生的男孩子。 微蓝心中委屈,这一个个的,都怎么了,都说若一个人讨厌你,那可能是那个人的问题,可这快要一群人了,自己才来,这是为什么? 那少年结结实实地瞪了微蓝一眼,低头喝了碗甜汤,再不理会微蓝。 微蓝抽回目光,他是?洛康? 现场排查完毕,便越是气不打一处来,挑事的又不是我,想来的又不是我,瞪我有用吗? 撇撇嘴,微蓝定定地望着洛康手里的玉色小碗,想要盯出个洞来。 “祖母,”邻桌的二房传来动静,“阿元预祝祖母福如东海水长流,寿比南山不老松。”洛元静静起身,神色淡淡地道。 今日在门前,微蓝还未瞧清,仔细看看,洛元长得刚毅,人很清瘦,说话时,背脊挺得笔直,谈吐儒雅,举手投足宛如带风,胸中也是极有墨色的样子,行事极为稳重,微蓝想着,又看洛康一眼,这明显的不同画风,感觉到洛康又在瞪自己,微蓝小小努了下嘴,示意他看看他大哥。 洛康也是个经不住事儿,偏偏几大桌人他不能发作,只兴得不高兴地又着丫鬟盛了甜汤,一大口灌下去。 “祖母面前这般没规矩,”洛元平白来了一句,神情威严,眼里是兄长对于弟妹的爱护,大宅院里,说话都这样,让人觉得不着调吗? 不容微蓝细想,洛老夫人开口,“康哥儿一向爱甜食,他这般年岁,贪嘴些也正常,”洛老夫人边说边拨弄着自己碗中的甜羹,小小含上一口,只觉颊间香甜不已,“元哥儿,你那桌可是有的多?且帮你蓝儿妹妹盛上一碗吧,”视线扫到盛汤的丫鬟那儿,“不懂规矩,自己去领罚吧。” 丫鬟面上隐忍,低低一句“是”,退至一边。 终于挨到结束,丫鬟婆子来来回回撤了碗筷,收拾桌面,洛老夫人一句,都散了吧,这场家宴才算结束。 随着哥哥们拜别洛老夫人和各家长辈,微蓝才算松了口气,婆子丫鬟随旁提灯,二叔和二婶走在前头,两位哥哥和两位堂哥闲聊着,蕴笙牵着低头走路的微蓝,不时向前瞟上一眼,又“咯咯”笑起来,笑声轻柔温婉,微蓝疑惑。 “蓝儿妹妹今日一通好忙,早早回去休息吧,你的那小丫头,在屋里候着呢。”蕴笙还迈着她极好看的莲花步,张弛有度,飘离微蓝的视线。 …… 沁泉苑里,蕴笙坐在铜镜前,由着云儿帮自己梳理着长发。 “今日真是大快人心,难得老夫人愿意敲打大房。”云儿缓缓从蕴笙头上拿下珠花,“娇娇小姐还是那般麻利直爽,也是大房贪心,嫡支的娇娇小姐都对紫玉镯子不甚有意,偏就他们眼馋。” 蕴笙眼中含笑,嘴角上浮,还是敛了敛,对着镜中理了下云鬓,“少胡说,祖母今日可也敲打我们了,说我们哪,不如蓝儿呢,你啊,别去别处乱嚼舌根子,倒是可怜我在外替你背锅。” 云儿好生委屈的模样,“云儿哪有,姑娘可不要赖我,奴从来就是喜欢说实话的。” 蕴笙似乎是被逗笑,假意绷着的脸松下来,好心劝导着,“日后还是要仔细你的舌头,你都不晓得蓝儿今日有多险。” “是啊是啊,奴今次还以为蓝儿小姐要去讲故事呢,不过也好,她这么一说啊,有些见识的,都能听懂。”云儿说着,露出自己一排白亮的牙齿。 蕴笙转头,无奈地拍拍云儿脸蛋,“都说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奴,你怎么一点都不像我房里的?”眉毛略压,很是怅然的样子。 云儿只得嘿嘿一笑。 “就是不知,二哥今天是怎么回事……回来的路上还每几步回望瞪上几眼。”蕴笙以手撑头,松松地,手指一下一下地回转着耳边的碎发。 “姑娘还说呢,下午奴就想和蓝儿小姐说,那兰草拿不得,姑娘还不予奴说。您是见着了,席上就一碗甜羹,公子都不痛快了,何况那兰草是公子与姑娘的生辰礼物。”云儿急吼吼地表态。 “其实也没什么,二哥又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只是,”蕴笙略一沉吟,“我倒要好好看看,这院里,谁的腿跑得这么快,舌头也这般长。”又继续慵懒地坐着,另一手握拳敲击妆台桌面。 “不过也无妨,”蕴笙说着,“蓝儿是个可爱的小姑娘,日久见人心嘛,相信二哥会喜欢她的。”屋里的檀香袅袅,好闻的气息飘动着,陶桌上的鹤首松日仙灯暗了暗。 “姑娘,可要奴再去点上一点?”云儿抬手指了指那灯。 蕴笙突然想通什么似的,淡然道,“换蜡烛呗,功用相似的,不好的,咱们就换掉呗。”说着俏皮一笑。这边的云儿有些不着头脑“啊?” 雷鸣,电闪,黑夜袭来。 …… 微蓝回到屋子里的时候,三丫已是好好地立在那儿了,面色发白,靠着竹制立柜,直挺挺地发呆。 微蓝觉得有些许好笑,但更多的心疼漫溢出来。初来乍到的,觉得尴尬无措的,又岂止她一人?又猛然就想到幼时的蓝楠,便是这般,开尽家中所有明灯,焦心地等待自己晚归送饭的母亲,心中一阵唏嘘,眼中也柔上了几分。 忽明忽暗的屋子里,那立着的小小人,叫人见着,是尤为可怜的。 “三丫?”微蓝轻轻唤她,尽量语调轻柔,唯恐吓到了她。 三丫仿若是本能性地一转头,见到她的时候还是木木的,脑子明显还处于当机状态。 她的嘴唇蠕动了半天,混胡不清地含出句话儿,“小姐回来了。”眼里似乎还噙着泪花。 “怎么了?可是受了什么委屈?”微蓝一时有些慌神,小朋友什么的,自己最不会哄了,这可怎么办? “这里屋子太多太大了,三丫……怕。”那声怕字念得极轻,三丫说着,又是怕微蓝嫌弃她似的,忸怩地转自己的衣角,双眉低垂,唇线深深抿成一条刻痕。 微蓝松快一笑,想是小三丫不适应,宽慰道:“住久了,路熟了,便不觉得大了,”一整天的奔波加精神高压突然松懈,微蓝只觉得自己全身瘫软无力,瞬间就倒在已经铺好的软塌塌的榻上,竹榻摇晃了下,向微蓝的体重略表示抗议,也不再有反应。 微蓝拍拍床榻,也再不想去收拾箱笼,懒懒地说,“今个儿先不想洗漱,三丫儿,……”说着招招手,“来陪我说说话好不好?”立柜旁传来悉悉卒卒的声响,三丫自个搬了个小杌子,伏在微蓝的腿旁,小心地敲打着。 “三丫,我有点想家,可是又不知道怎么说,……很奇怪的感觉,这么说你应该不懂。”微蓝睁眼看着床幔,粉色上绣着金线,图案样式她无法辨认,可偏就脑中空落落的,什么都留不住一样。 微蓝几乎是依照本能在对话,感受着自己的唇张张合合,可她具体说了什么?感觉也就是很多漂浮的音节,在自己的眼前翩然而动,其他的什么都没有。“我很想家,真的,想着自己不够孝顺体贴,不够体面大方,不够宽和有礼。” 三丫默不作声,若不是腿脚上传来酥麻,微蓝真以为她是在自言自语。不料,小丫头却没接她的话茬。 “小姐,……洛夫人是不是要给您重新挑丫头啊?”微蓝歪头正能看到三丫的侧脸,三丫像是不及反应蹦出的这话儿,说完很是懊悔地在心中埋怨,莫不是脑中生了锈般?有些话,本不该自己提,可偏偏感觉有利器在刮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这头,三丫一副惶恐的样子,手上的劲力没能控制好,掐得微蓝“哎呀”出声,三丫慌忙出声,赶紧收了手,“小姐,奴……不是故意的。”眼泪就快掉下来。 微蓝只疲惫一笑,“我就留了你一人前来,你还有什么可怕的?”继续凝视三丫,“你今天不跟着我,跑去哪里了?叫我好一通担心。”倒也不追究什么。 “小姐也在怕吗?”三丫颤颤地问,“可是三丫听说,……小姐今天表现得极好,洛夫人是极喜欢小姐的。” 她们对话起来,似乎各自说着话,聊得是风马牛不相及之事,却叫微蓝觉得有千言万语,愣是压在舌尖不敢出口。 洛二夫人对她?真是贴心的,是情分亦或是缘分?这她不知道。 可她可并不觉得,她有那种能让人一见便心生欢喜的力量,没有洛明德和洛博简的这层关系,洛微蓝不过浮尘,不过朝生暮死,不值一提。 一天下来,微蓝觉得疑团越来越多,馨娘来过这儿,又做过什么?为何洛二夫人见她容貌会如此激动?府中的叶嬷嬷看着妖娆得紧,宋嬷嬷看起来便冷待得多,可说起体己话,洛二夫人却驱了叶嬷嬷,留宋嬷嬷在外间守着。再看洛蕴笙和云儿对于宋嬷嬷的态度,洛家老夫人对她的?姑且算热切?还有那不怀好意的大房,真心是一摊浑水,让人不愿掺和。 最后,微蓝在腹中诽谤,那个混蛋洛康,踩得自己的脚真疼! 微蓝的神思飘忽,三丫也在一旁絮絮叨叨,似乎是微蓝去拜访蕴笙的香闺时,宋嬷嬷带三丫过来安置行囊,顺便敲打了三丫一番。 “嗯,宋嬷嬷问了小姐的日常喜好,还说奴的名字俗了些,若洛夫人与小姐重新挑了丫头,便和她们一道改了。”三丫撇撇嘴,似乎有些不愿意? “你要是不愿意,今日我们就说开,明日我去回了就是,何苦不高兴?”久躺让微蓝的身子有些麻木,她左右扭动了脖子,发出嘎嘎的声响,又舒服地十指交握,舒服地伸个懒腰。 初次听到三丫这个名字的时候微蓝便想,她的姐妹莫不是大丫,二丫?那么说,她在家是排行第三的丫头,怕是这名字一改,她对于家里的最后丝念想也没了,不由叹气。 三丫平淡了表情,接着说,“其实,也不是不愿的,奴的娘亲是个难生养的,许多年都不生养,乡里乡亲的,都议论纷纷,可阿爹阿娘也不在乎,亲亲热热地过日子。到得了奴的时候,阿爹已过而立,可是阿爹很欢喜啊,奴是他的第一个孩子,无奈自己又不识字,就叫村里的算命的王瞎子给起个名儿,王瞎子说,奴是姗姗来迟,又是个丫头,可是珊字从玉,太贵气,乡下姑娘起个贱名才好养活,所以就取了三丫。” “那……”微蓝没敢往下问,既是头胎长女,这对父母清贫却恩爱,那么三丫怎会流落至此?是天灾?还是人祸?在这样生产力低下的时代,人们只有依靠组建家庭来达到资源的优化,女孩子,多半是没什么能力撑起半边天的。 三丫望向微蓝,眼睛里伤感又忧郁,这是不符合她日常表现的一种沉重,晚间睡觉会吐泡泡的三丫,吃饭时低头沉默的三丫,或许自己从来就没有很认真地关心这个小朋友,微蓝拍拍三丫的手,“你说了,会一直跟着我,这话儿作数对吧?除非日后你要嫁人了,不然我不会赶你走的,且把心放到肚子里去。今日呢,也不拘什么主子奴才的,你躺我身边吧,觉得委屈难过的,都可以告诉我,日后我们可是要相依为命的。”说完还扫扫自己的疲乏,镇重地和三丫点了点头。 不得不说,情绪这东西是可以相互感染的,三丫止住了难过,躺在微蓝身边聊着。 “家乡遭了瘟疫,死的死,逃的逃,爹娘很快就没了,只在断气前指奴去寻小姨,他们说,小姨是本事人,在大户人家做管事,”三丫嗫嚅着,微蓝不敢插话,只用丝帕擦擦三丫的眼角。 “好容易投靠到小姨,可她并不欢喜奴,觉得奴笨拙,……”接着便是一阵诡异地凝滞。 “她……”微蓝没再继续,若是三丫不遭厌弃,怎会由人牙子经手辗转到了南郡洛府? “在南郡的后院里,三丫确实是笨的,嬷嬷教习的时候,别个一句官话,教上一遍就会了,针线活都是做得极好的,就见着那针在布头上直跳,可是三丫什么都不会,……就经常挨饿。跟了小姐就好了,餐餐都能吃得顶饱,可三丫就是这样蛮,空有一身力气,旁的都不会。” “那又怎样?你就是你啊,不过,你想学些东西傍身的话,我会的,都可以教给你的。”微蓝轻轻一笑,散掉自己乱七八糟的想法,生存环境良好的自己,有什么资格悲春叹秋呢?日子总要一天天过,这个小朋友还需要仰仗自己。就算是龙潭虎穴,她都住进来了,就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合适时间,抽身离去即可,又何必多做无用功,浪费时间精力伤神伤脑,损伤自己本就不发达的脑细胞呢? “哎呀,下大雨了,”三丫“咻”地坐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去关好雕花窗,换上了甜甜的笑,“小姐快梳洗吧,明个少爷们就要回南郡了,还要给洛夫人请安,还是早些歇息的好。” 微蓝听着外面的电闪雷鸣,只想到自己酥软的骨头,不愿动弹一下,松松地举起一个手指头,“好三丫,就睡一会儿,就一小会儿,好不好?”说着眼帘便要合上,一双流光美目就被掩住。 “不行,”三丫使劲摇了摇,“小姐纵是再困倦也不能,不能……”三丫一时词穷。 “放纵?放弃?三丫啊,我觉得我不用抢救了,你别摇了,头好晕。”微蓝伸手就遮住眼睛,抵制光线,瞧那模样,随时就要昏死过去。 “小姐说什么昏话呢?”三丫突然凑到微蓝耳边,“小姐,我们在别个家呢,这样会叫人笑话的。” 微蓝将眼睛眯起来,勉强地撑起眼皮,“好罢,好罢,洗漱睡觉!”又突然想起什么,问道:“我的那个水蓝色的香囊呢?” “回小姐,五公子拿走了。” 微蓝听到回话,心中了然,一笑,就跑去洗漱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回:哥哥们离去,论站队的问题 第二日的日头似乎升得特别快,微蓝原想舒服地在榻上滚上一滚,谁料睁眼就看到三丫即将伸过来的双手,不由惊了一惊,赶忙要起身更衣洗漱。 “小姐醒了,”语气似乎很是惊喜,微蓝看看三丫,低头垂目掸一眼自己,自己这自理能力,还真是令人生畏啊,只得淡淡道,“嗯。”再不说话。 “两位公子今儿要回南郡了,所以小姐不开心?”三丫关切道,微蓝在自己暂且显得浑浊的视线里,读出了一丝丝同情的意味。 “其实也不会,人和人之间也无非尘缘二字,有缘自会相见。”微蓝眼神空空地平视前方,铜镜中的自己,模样模糊,看不真切。她陡然一笑,自己这爱故弄玄虚,悲春怜秋的梗,也是不能再忍了,万万不可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小姐说话儿,总叫三丫不懂。不过,三丫懂的是,……”三丫抬头瞥一眼窗台,“小姐再磨磨蹭蹭,想抹眼泪,两位公子就真见不上了。” 嘛?那个芝麻馅的二哥和爆竹属性的三哥,终于走了,皆大欢喜啊,心里这么想着,可多少还有些难过,好歹也是对自己颇多照顾的哥哥们,以后自己就只有一人在这儿了。想来有些酸酸的,不过三丫后话一出,便将小心思抛去九霄云外。 “小姐,这身天青合欢襦是今晨宋嬷嬷送来的,宋嬷嬷交代说,洛二夫人午间邀了倾城阁的师傅来给小姐和府上的笙儿小姐做衣裳,让小姐莫要忘了。”三丫似乎指望用新衣服拉回微蓝视线,不过微蓝和她显然并不在一个次元,她想的是,咦,今天我是不是要少吃点?免得量出了上下一般,洗衣机滚筒似的直通通的身段。尔后释然,目前微蓝所处的阶段只不过是十岁的尚未发育完全地小孩子,能有什么身材,况且微蓝的体型偏清瘦且高,面部立体,五官分明,还是多吃点好,左右自己又不必上台唱戏,怕什么? 于是各类小情绪被冲淡,哪怕三丫几次揪疼了微蓝的头皮,也愣是叫她忍着没出声,还一脸豪情壮志在心里念: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疼痛终究会过去,我忍,我忍。 梳着头的三丫对着龇牙咧嘴,面色古怪的微蓝深怀歉疚,可今日小姐不打扮得端庄得体,岂不叫人笑话,这发丝还是得束紧些,才能规整好看。 在二人的默契配合下,微蓝收拾妥帖,欢快地喝了口三丫递来的桂花茶,再一瞄铜镜中亭亭立着的小影子,欣喜出门。 门外乃是宋嬷嬷放大的一张冷漠脸,让微蓝直觉,这位宋嬷嬷并不太看得上她,昨日她表现得沉默而内敛,细看来,宋嬷嬷的眼睛带着亮堂,容色肃穆,但也不乏恭敬。 “老奴奉夫人之命领小姐前去堂屋一聚。”宋嬷嬷微微动嘴角,眼睛低垂,传达话语显得较为机械,微蓝也不想太理会这些会让她产生负能量的东西,只不卑不亢地回应。 笑笑地扯出句话儿:“有劳宋妈妈。”三丫很是乖巧地跟在微蓝后面,像是很是僵硬地与宋嬷嬷点了个头,就不言不语起来。 微蓝抬头望天,风和日丽,天气晴朗,这是天气很好的一天,估计因为时辰还早,所以暑气还不大,一行三人脚步不急不缓,越过廊道,花园,庭院,洛府的众仆役早已开始新一天的工作,洒扫,浇水,侍弄,开展得热火朝天。 进了昨天的那院那屋,微蓝感觉自己的举动又开始暴露在被烈日炙烤的沙滩上,不自觉挺起胸脯,周遭打量的眼睛,远远近近,微蓝浑然未觉,还颇为自恋地对自己说,许是人家觉得我长得漂亮,多看几眼也无妨。 当然也得益于昨日的一番铺垫,今天她的状态好上了许多,只是行走之间,她想起曾在铜镜中感受过自己眼神淡漠时的状态,一见上去尤为冷感,毕竟寄人篱下,那么还是活跃点好,打定主意的微蓝轻轻舒了口气,前头领路的宋嬷嬷似有所感地微微侧身用余光看她。微蓝在坦然对视后,进了内屋正堂。 微蓝果断地向上座的洛博简和洛二夫人稍稍致意,就被宋嬷嬷领着来到坐席,微蓝迅速地扫了一眼,屋里除了两位重量级人物,什么妾室,通房通通没有,面前有一张张安放的小食案,面上是“回”字形的纹样,空隙处有繁复的缠枝形态,甚是稀奇,在南郡时,因为府中常年缺失主母,被她所吐槽的晨昏定省少之又少,洛明德又怜惜她一个女娇娥年纪小小睡意多,每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太拘束她。是以,这种饭前茶点,她还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吃到。 两位即将告别的哥哥因为成年,所以与她分席坐在稍远的地方。 蕴笙还未到,他们又是依照年龄次序坐着的,没有蕴笙来做这天然屏障,致使微蓝坐定后一抬眼,就能看到昨天跺了她一脚的洛康,气不打一处来。微蓝今早一起就看到自己脚上青紫一片,还打趣自己说,这娇小姐做久了,也娇贵得紧了,想当年自己的脚被实心球砸中,第二日只是红了一红,又接着又蹦又跳了。 可这一跪坐正好压在青紫的地方,疼得微蓝眉头一皱,只敢小声“咝咝”地抽气。 微蓝在心里破口大骂,待我找着青龙刀,一定左右左右,欻欻刷刷,把这位洛康同学切吧切吧剁剁,然后找个荒郊野地,不对,最好扔山顶上,就像天葬那样。 “想什么呢?这么开心?”耳边温柔的语调响起,微蓝陡然感受到身边的吐气如兰,不由吓得一怔。 蕴笙“噗嗤”掩嘴,“蓝儿妹妹昨夜睡得可好?”轻巧略过微蓝的尴尬,“今早的小食不错呢,这么晶银剔透的一小团,看着就喜欢。” 微蓝一颔首,嘴角漾起一个小小的花儿,嗯,让吃货来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漆制的器皿边缘细致地镶嵌着金银,花案算是比较素,只有波浪形的卷边。里面安安静静地坐着三个白白胖胖的糯米团子一般的糕点,用翠色的叶子包着,再一旁的格盒里,层层堆叠地置着透明的羔肉,酱汁作料撒得均匀,叫人见着就口水直流,微蓝的右手边还有一小杯调制过的梅子酒,发出屡屡幽香。 转眼间也到了辈分最小的微蓝前去行礼,因为年龄尚小,头皮也得清净,不至于一跪拜就满头的珠翠叮咚直响,微蓝行得规矩,头微微下垂,看起来是温婉大方的。 “微蓝给叔父婶娘请安,……”略一停顿,“蓝儿生在草野,并不懂什么规矩,日后还请二位长辈多多包涵指教。”自黑的同时,表达出自己强烈的求知欲,这样的例行公事,应该能过关吧。微蓝想着,还在肚子里琢磨着这两位可能的说辞,淡淡地笑着。 偏偏自己后方极不和谐地爆出一声嗤笑,用脚趾头想,这屋子里会这样做的还有谁?洛康是也! 微蓝略一抬眉,扫见自己的叔父洛博简,眉骨轻轻一弓,不动声色地喝口茶。 “快起快起,地上凉,”一个眼神扫给自己的身后,“还不快来扶你家主子?”想来是唤三丫,一会儿,如预料所想,三丫有些莽撞地跑过来,微蓝还没看她,她便恼悔地低下了头。 又一会儿,洛二夫人见微蓝坐定,宣布开席,又状似无意地瞧了瞧微蓝和三丫的方向,心中叹息一番,暗暗眯了宋嬷嬷一眼,歪头向丈夫。 “两位侄儿和小侄女此番登府,叫洛某人甚为惊喜,堂兄福气正好,家中人丁兴旺,也是我洛家之福啊!”微蓝小小掸哥哥们一眼,两人神色恭谦,宛然的两位俊俏公子。尔后,正蔳有言:“叔父过奖,若不是叔父指领有方,洛家也不会有今日光景。”声音清朗,抑扬顿挫,配上正蔳那张正人君子的脸,显得忒有说服力。 这两人你来我往,来了十几回合,极尽恭维之词,微蓝无奈地用宽大低垂的袖子挡住自己白嫩的手,用些气力地按压在自己的胃部,真心,好饿啊。 微蓝也不知还要等多久才能破冰,却是听得这位叔父很是关切的问自己,“蓝儿丫头,可还喜欢这些个甜食?”目光如炬,“尝尝你笙儿姐姐院子的厨房里新制的这些个糕点,你们女孩子啊,一定喜欢。”说完,还明明白白地看向自己的两个哥哥,“说来也奇,咱们洛家一直女孩儿宝贵,这蓝儿丫头,我一见就投缘得紧,就好似自己的亲闺女般,夫人说,可是?”一捋自己的虬髯,笑得畅快。 “老爷说得极是,这蓝儿和笙儿并肩而坐,便叫妾身想到了以前和姐妹相依相伴赋诗篇的日子,这回子,蓝儿住在咱们府上,也叫妾身享受下多个女儿的感觉。”洛博简朗笑,说句:“你啊你。” “侄儿们有所不知,我的独女笙儿乃是在舅家的老岳母面前长到了九岁半,平日里,一月总有半月不在跟前,是以,你们婶娘有些个埋怨,见笑见笑。”洛博简笑得和煦,因着聊到家事,屋内和气了很多。 微蓝趁着好气氛,用银质小勺轻轻拨弄了食盘里的小糯米团子。剥开了透亮的外皮,是近乎奶糕状的视觉感受,再挑上一口,是红得诱人的馅料,缀着朵朵桂花,微蓝小小抿上一口,红豆味调得正好,也不会太甜腻,正想再吃上一口,又听得洛博简发话。 “笙儿觉得可好?”眼里是慈父的关切。 “阿爹尽顾着夸两位堂哥了,这时候才记得女儿,笙儿才不依。”声音娇嗔,脸上还是一派的温婉神色。 洛二夫人瞥一眼丈夫的神色,“可不敢叫你不依呢,正巧昨个你二哥和我提了提,说是他也有十二三了,男孩子家家的再吃你们小孩子家吃的甜食,便叫人笑话了,让我省了这开支。” 微蓝听及,心中欢快不已,皮面上不敢太显,扶住欢快到有点抖的手,只觉得面前的糕点奶味更加香浓。 她隔壁隔壁端坐的小少年似乎整个人一僵,咬着牙不说话。 微蓝偷偷瞄洛康一眼,立时,他整个人被怨愤包裹着,黑气重重,微蓝原先低低的脑袋左右一拜,很是欠扁地睨他一眼,不想峰回路转地,洛博简无意接上一句。 “夫人,府上也并不少这份开支,……”这句有如天籁灌入洛康的耳中,还没等他兴奋。他的父亲如是说,“康哥儿有这心是好,做哥哥的爱护妹妹也是应该,不如就将他的份例一分为二,添给笙儿和蓝儿,老夫以为如此甚好。” 夫妻二人一唱一和,双簧来得极好,微蓝细看一眼吃得仔细的自己的两位哥哥,这戏唱得不错,说什么哥哥爱护妹妹,也不过就是惩罚洛康刚刚笑话微蓝?哥哥们焉有异议。不过,……微蓝再看一眼洛康,但见他恶狠狠地瞪上自己一眼,大有当年,你放学别走,我要和你单挑的意味。 微蓝淡淡抬抬眼皮,一个眼刀扫过去,低头笑答,“蓝儿感念叔父的一番好意,可是……”说着撇撇嘴,“阿爹在家中常教导蓝儿,要懂得细水长流,叔父这般厚待蓝儿,叫蓝儿像掉进了蜜罐里,甜坏了牙可怎么办?”稚音哑哑的,引得席间阵阵笑意。 饮完梅子酒,洛博简率洛家二房的一行人站在门外相送,哥哥们左右推请,又镇重其事得嘱咐微蓝几句,最终绝尘而去。微蓝见着他们渐渐远了远了,成为一个小黑点,终于消失不见。 送完两位哥哥,府内的男女眷迅速分组,洛二夫人又执着微蓝和蕴笙的手,挪步回自己的院落。 “蓝儿茶点用得可好?若是肚饿,我们再去屋里吃些,你叔父顾念着蔳哥儿他们赶路着急,才把这茶点啊,摆得不伦不类的,甜甜咸咸的,有什么好吃的。”洛二夫人埋怨着,唇角边噙着笑意,生活顺意圆满,才能依旧保有少女心吧。 “谢谢婶婶,”微蓝欲言又止。 身边的洛二夫人和蕴笙察觉,挥手叫呼呼喝喝的仆役们跟远些,微蓝这才发现自己身后跟着三丫这个隐形的小尾巴。 “她就跟着罢,不必驱了,”洛二夫人将微蓝和笙儿牵至一处凉亭,“蓝儿可是有话儿想说?” 微蓝心下有些骇然,低下头,耳尖微红,平顺了会子心情,小心翼翼地脱下手上的紫玉镯子。 “婶婶容禀,这是……”话音未落,洛二夫人又帮微蓝把镯子带上。 “这孩子,有什么事儿,咱们回屋子里说,可是有些口干?木绣召集的小丫头们也快到了吧,咱们去挑挑?” 微蓝望着洛二夫人状似无意的坚持,怯怯地点了点头。一入屋子,洛二夫人一脸的哭笑不得。 “你这孩子,又多心了吧?” 微蓝瞧着自己手腕上环着的烫手的紫玉镯子,微微皱眉。 洛二夫人由着宋嬷嬷扶自己坐下,摆摆手示意蕴笙,微蓝不必多礼,“祖母的宝贝是能随便与人的?这福气又不是谁都能有的!”话语铿锵有力,微蓝有些无措地看看旁边的笑得恬淡的蕴笙,只觉得这笑容里饱含深意。 “年岁不小了,还是这般没规矩,当真肖似其母!也怪不得大哥……”洛二夫人止住话头,递给宋嬷嬷一个眼神,“去看看木绣去哪里了?别又是在园子里找不着北了,若领着一帮子丫头在府里乱窜,冲撞了什么人可怎生是好?” 宋嬷嬷点头说是,躬身出去。 “我说着,昨晚那小蹄子怎么那么爱蹿措?原是因着这紫玉镯子,”洛二夫人说着唇角隐笑“咱家娇娇都没说什么,她是什么台面的东西,还敢造次。” 恩?听完这句,微蓝才算摸着些头脑,昨晚那位芊芊姑娘是叫嫡支的两家很是不满啊,又将目光凝在手头,将洛二夫人头顶的少女心,这个标签默默收回,能在深宅大院里混的,那都不是一般人啊。 “娘亲说得有理,不过,娘亲也莫要发气,一来,不值得,芊芊姐一向如此。二来,也不过是她们眼皮子浅些,当不得一回事儿。”说完含笑朝微蓝一点头。 “蓝儿可还记得昨日见过的娇娇了?” 微蓝忙点头,那个爽利的泼辣少女,ko芊芊姑娘的那个。“便是五叔叔家的女儿,”蕴笙笑笑,“昨日即是论嫡,也要越过娇娇去,妹妹且安心带着,娇娇对妹妹,是很想亲近的。” 微蓝舒心不少,之前思考的结果是,合理的示弱撒娇,可以帮助自己迅速地融入环境,特别是京都洛家二房在和南郡洛家有牵扯时,她的家庭给了她这样的平台,何乐而不为?而对待温和有礼,细心维护的嫡支,和如狼似虎,段数不高的庶支,和谁一队,一目了然。 当然,她也没有存心挑事,正常情况下的古代少女,在此刻并不需要有太多的主意,既然两支之间的和睦既已早成虚设,根深蒂固的观念差异又无法消弭,何必圣母地跳出来,高唱“我们是一家人”?况打从她一踏入洛府,庶支必然认定她是铁打的嫡支代表,大房挑衅她,似乎只是没眼色地试试水位深浅,加上紫玉镯子的缘故,让长房的芊芊姑娘特别想针对微蓝,想打二房的脸,所以抓住主要矛盾的微蓝,决定依靠外援避祸。 由于微蓝目前身份比较尴尬,她不能像娇娇这样直接跳出来,义正言辞地讽刺什么淮南淮北,说这话,她远不够格。也不能像蕴笙这样大家闺秀,来一个淡笑不语,再适时来几个家和万事兴的态度,因为不合适。 在不知道这家人的和平对待能持续多久时,如果不能主动表明态度,在日常生活相处时,建立“革命友谊”,保不齐庶支大房什么时候就能吞了她,所以,以退为进,所以,嘴间抹蜜。 人生啊,还真是无常,天天,年年做件事都得考虑这么多,微蓝心累,想到这儿,微蓝再不敢走神太久,又细细听回蕴笙的话语。话题似已偏离。 “娘亲今日可是要给我和蓝儿妹妹的院子添人口?找上几个趁手的丫鬟?”蕴笙语言间不免几丝兴奋,再无讨论之前问题的那一丝不屑。“可不要那些个不通文墨的,要会画能印的,性子也要和缓些的。” “小孩子气,不知道先问问你蓝儿妹妹喜欢什么样的。”洛二夫人无奈摸摸女儿的头,“真是叫你舅舅惯坏了。” “娘!”蕴笙一嗔,又把关注点转到微蓝身上,“我喜欢的蓝儿妹妹定然喜欢!”说得豪情壮志,微蓝赔笑,也不知这种情况,自己应该说什么。 “妹妹且说说,喜欢什么样的?我与娘亲都在,也好帮你参详参详。”蕴笙热切地说。 “嗯,不错,你身边只这一个小丫头少了些,还需要些个心思灵巧点的,遇事能帮衬一二的。”洛二夫人呷一口茶水,语音柔柔。 “蓝儿一向喜静,也……也不太习惯有太多人照料,不过,婶婶和笙儿姐姐的一番好意自是不能不顾。”微蓝浅浅一笑,给女儿选丫鬟也不忘怜惜一下,只有一个丫鬟的微蓝,还提早打招呼说,午间要帮她添置新衣裳,恩,微蓝还是比较满意目前的生存状况的。 好吧,她还不得不承认,今晨与她的那件,就是现在穿在她身上的合欢襦,透气效果很好,料子也是簇新的,颜色鲜亮。早晨的茶点,她还小心眼地偷瞄了一眼,蕴笙和她的更为精致,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可以暂时性地把自己的未来规划,往小棉袄,小天使的方向发展?洛二夫人和蕴笙把她放在了心上,适时回应,才是正经。 “那感情好啊,找些个安安静静的丫头给你,给你的院子添添人气,也不会吵到你。”洛二夫人说着用丝帕沾了沾嘴角,“我年轻的时候啊,和小姐妹聚着的机会也不多,没什么特别过心的手帕交,看着你二人能有这个缘分,也是……”似有要垂泪的迹象,洛二夫人提及往事,也微有伤怀。 “叩叩叩,太太,奴领了丫头们过来,还请太太过目。”声音里透着媚气。 洛二夫人收敛了情绪,眼神凉了凉,用手盖上了茶水的玉质盏盖,并无波澜地念:“进来吧。” 叶嬷嬷扭了自己的腰进门,面色红润,耳朵上的粉色珠坠闪闪发光,估计昨晚睡得不错。“太太,奴依照太太的指点,在后院里挑了八名和两位小姐年纪相仿的丫头,”说着一欠身,又指向后面,“这十个是牙婆温婆子送来的。”说完退至一边。 洛二夫人又继续喝茶,好像是对于这些收拾得齐整的女孩们没有太多好感,只晾在一旁。 “紫苏呢?”忽而洛二夫人懒洋洋地问,一双雪白柔荑把耳畔的碎发拨至耳后,“人多晃得我眼花,叫笙儿和蓝儿挑吧,年岁到了,也该得主事了。” 叶嬷嬷连身说是,又笑着说,宋嬷嬷是去安排午间倾衣阁入府量身一事,“那咱们去瞧瞧,回头也给你和紫苏添上几件,省得你们背后说我欺你们。”洛二夫人一句笑语,已让笑得合不拢嘴的叶嬷嬷前来搀扶。“笙儿也不许紧着自己挑,多帮你蓝儿妹妹看看,一会儿娘亲回来检查。”又揉揉微蓝的脑袋,“你笙儿姐姐要是欺负你,等婶婶一回来就说,”笑容宽和,如春日暖阳,微蓝乐得回应甜甜笑容,在蕴笙的小小一翻得白眼下,洛二夫人款款离开两个小姑娘的视线。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一回:丫鬟怎么选?战争怎么避免? 整整十八个人哪,一人九个,那么她的院子里就要有十一个人了,想到日后吃住要在监视下,微蓝有点不爽,蕴笙却拉了她起身,一群站得笔挺的丫头以为主子要过来了,严阵以待,哪晓得蕴笙只是拉着她,坐到了后头的屏风里,没有说话。 咦?这是下马威?还是确定丫头们的性子?十岁左右的小女孩,不计那种特别懂事,被教导颇多的,多数是欢呼着,雀跃着的,笙儿姐姐,你这是?微蓝心想,我可不可以姑且认为你是太过紧张? 蕴笙见着微蓝神色,只抿嘴一摇头,两人静静坐了一盏茶的工夫,蕴笙招手让侍立在一旁的云儿出去转转,还给了个很有深意的眼神,微蓝回头和三丫大眼对小眼,只能继续沉默。 “姐姐……”微蓝刚要说话,蕴笙用手轻拍她几下,凑在微蓝耳边小声说:“我让云儿去查看下她们的来历,云儿的鼻子是顶尖的。”微蓝一时被震惊,这怕是要去闻一闻丫头们的头油和脂粉香,若是被别有用心的人教过,自然香气一致。 她有惶惶然看一眼蕴笙,直想,连同小姐挑个丫头,都需得这般小心谨慎,有人想要安插眼线进来?目光停留在蕴笙脸上时,微蓝不由地将一口气从鼻息中叹出,垂眉拍了拍蕴笙的手,再没有异议。 这时,云儿走进来,伸出两个指头,蕴笙会意一点头,微蓝虽是丈二摸不着头脑,好歹也算略懂,再者,微蓝和云儿接触尚浅,还真是没有那种名为心有灵犀的东西。 两个小少女又起身坐回原处,蕴笙淡淡看云儿一眼,云儿清清嗓子,开口清脆:“进了这屋子,也是各家姐妹的好福气,想来你们来之前也听说过,在京都洛府当差待遇是极好的。刚刚移驾的,乃是我二房的主母,当年的金陵县主,这二位是……”极是恭敬地对着蕴笙和微蓝行了一个大礼,“二房的小姐,你们日后的主子,一会子主子有话儿要问,都警醒着点,若是有隐瞒和异心的,立马发卖!” 云儿中气十足,虎虎生威,一口气说完,看着下面的丫头多低头瑟瑟,微蓝叹一句,都是好本事啊。 “蓝儿妹妹先来?”蕴笙柔声询问。 “姐姐,蓝儿倒是有个想法。不知……”微蓝俏皮一笑,蕴笙眼神让她继续,“蓝儿也着实觉着人多绕着眼花,素日里,蓝儿是惰懒惯了的,倒有一法子,还求姐姐答允。” 蕴笙来了兴致,“妹妹但说无妨。” “这里一十八人,府内八人,府外十人,便叫她们先分四四五五地站好,再挑不迟。”微蓝倒不是故弄玄虚,只是府内府外的人,既然是分批领来的,她分开安置虽然是搁了府外人的面子,可也算能给她们提个醒吧?若无根基,再不好好效力,怕是不能有出头之路。 “也好。”蕴笙眸光一闪,“蓝儿你先来挑。” 这些丫头看上去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微蓝暗想,之前晾了她们一盏茶的工夫,现如今看过去,也未见着有人露出一丝不耐的神情,定力方面过关。那么她现在主要来给她们划分所属区域就好,想到这儿,微蓝又看一眼蕴笙,笙儿姐姐想要肚子里有些墨水的,那就客随主便,以她的意愿出发吧。 “我的话儿不多,你们且都听好,若是觉得自己符合,便往前一步,不符合就留在原地便好。”微蓝语调轻轻,没有太多余表情地说。 “是。”这声回应稀稀拉拉,微蓝快速把握了这几把声音的方向,锁定了四个丫头,反应速度很快,是心思灵巧的。 可这端云儿可不这么想,刚要出口帮微蓝拉拉词,便被蕴笙拦住了,蕴笙的眼睛中溢出流光,颇有几分赞赏。 “第一,识文断字的。”在场的丫头们能果断出列的也只有府外的两人,一人神情璀璨,眼中神采无限,唇边漾着灿烂的笑容,头昂得高高的;另一人低垂着头,尤为低调的样子,但见她眸光幽黯,眼神里藏着一丝晦涩,微蓝走到她身边,她的头越发得低了,却还在僵着脖子努力想要把头抬得高一些。 微蓝收起有些泛冷的声线,“读过什么书?” “回……回小姐,奴……” “小姐,奴读过乐府诗。” 一高一低两个声音,好罢,微蓝没有让她们搞清楚,到底是该谁回答。云儿一个箭步冲过来训斥略显活泼的那个少女,“小姐面前真真不懂规矩!小姐没问话,你慌个甚?”云儿一脸正直,音色虽好听,声调却被拉得老高。 被训斥的小姑娘一撇嘴,头顶的一对小羊角因着她的动作一上一下地跳动。 微蓝心中一动,“孔雀东南飞?”这时,小姑娘没有瑟缩地立马回应,“五里一徘徊,”又明晃晃地瞧微蓝一眼,“娶妻当娶贤,秦氏有罗敷。”微蓝深深地望说话的小姑娘一眼,一些凉意浸上来,她为什么并不觉得是封建礼教残害荼毒了这对爱侣,反倒觉得要顺其自然地求娶罗敷?难道,这不会是又一个悲剧吗? “蓝儿小姐……”云儿看微蓝陷入沉思,小声提醒着,微蓝一点头,双眼一眯,背过身去,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留用。”云儿高唱,对应着旁的丫头的羡慕嫉妒恨,粉色衫子的小丫头欢欢喜喜地站到了另一边。 前头被截掉话语的丫头面上有些难耐与不甘,却叹了口气,压了压情绪,微蓝转了一圈,见她的打扮最为素净,她又立在原地有如石柱,动弹不得。微蓝一心软,“刚刚不是没说完?继续往下说。” 本觉得被炙烤一般的丫头突然间就得到了救赎,她感激地抬头看微蓝一眼,身旁嘲笑和同情的目光也减淡不少。“回小姐的话,奴通读十三经。”周遭的人一片茫然,微蓝回头和蕴笙眼光一碰,蕴笙也是疑惑万分。 十三经啊,微蓝要是没记错,那是四书五经加三传记并孝经,她忽然就对眼前这个弱弱的小姑娘起敬,小身体里蕴藏大能量啊,这姑娘莫不是要女扮男装考状元去?遂重重呼出一口气,这批人里真是藏龙卧虎啊。运用仅存的一点知识储备,她保持镇定地问。 “春秋出自谁人之手?” “奴听闻,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当为孔圣人。”微蓝听到回答,一摸鼻子,“日后便帮我整理书房吧。”抬眸对上蕴笙的,见她并无异议,南云:“留用”。 “我们府上的家生子,便没有识字的?”蕴笙坐在榻上,扫视全场,声音里透着严厉。 “小姐容禀,……”一个站在前排的府内丫头跳出来,“非是丫头们不识字,只是蓝儿小姐问得是识文断字,奴们不敢托大,故而不敢上前,小姐您是晓得的,府上的丫头们,由各位嬷嬷精心教养着,焉能不识字?”语气里不忿之意很是明显,剩下的十五名丫头中,府内的七人倒还好,府外站立的剩余八人,左顾右盼,对着刚刚被挑出来的两人,多了几分幸灾乐祸。 “哦?”蕴笙随即往后一靠,整个人软软的,“我记得你似乎是叫……香穗?”蕴笙黑亮的眼睛在眼眶里一转,叫微蓝看见却是说不出的安定。 “你原先不是在我二哥处当差?怎地也来这儿了?”蕴笙的音儿拖得长长的,云儿会意接腔,“小姐忘记了,昨日为蓝儿小姐接风洗尘的宴上,这丫头不懂事儿,太太觉着留她无用,便从二等丫头降成三等,回了教导的院子,也不知叶嬷嬷怎么挑的人,这样的人,也敢往咱门里送!”微蓝这才定睛一看,难怪她语调酸酸,看见自己那么大劲力地讽刺,原是早有旧怨? 微蓝摩挲着下巴思考着怎么处理为妙,既然曾经是洛康的人,她又不能太不给面子,脚上正疼,可不兴得再来一下,可轻易放过了,回头一个个都蹦跶出来,明里暗里来一遭,自己一定烦不胜烦。却听“咚”的一声,有东西落地的巨大声响。微蓝反应过来时,三丫已经底气十足地站在微蓝前头,狠狠地把那个叫香穗的丫头惯在地上。众人不出意料地目瞪口呆。 “贱婢,你也敢摔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香穗气急败坏,坐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蕴笙一个厉声:“云儿,掌嘴!出言不逊,扔去柴房。”外间候着的婆子们推门就冲上来。伴随着云儿凌厉的掌风,地上吓软了的香穗连声求饶,却被婆子们推搡着拉出去,就听她凄凄惨惨地大声道,“我是大房秦管事家的外侄女,小姐您不能这么对我……” 声音渐远,蕴笙又和颜悦色地对着微蓝说,“妹妹再看看有没有合意的。”前后判若两人,又赞许地看看三丫,“今个你有功,以后每月除了你小姐那房的酬劳,我再多发一份与你,以示嘉奖。”三丫赶忙谢恩,整个人受宠若惊。 “蓝儿,”蕴笙正起身来,“娘亲与我说,这批的丫头,我们取上一房的名字,我思量了下,你看南字可好?”蕴笙问得严谨,微蓝对取名什么的,并没有什么心得,虚心说,“劳请姐姐代劳。” 得到肯定回复,蕴笙站起身来,与微蓝比肩而立,无比动情地说,“诸位不计府内府外,想必都曾是有亲眷的,我也不究你们活儿做得如何,手艺是否精湛,我和我妹妹挑人,但求一个忠心,只要忠心,定不亏待,可要是对主子不敬,”蕴笙抬手一指门外,神色一凛,“修城墙还是舂米,这就是下场。” 一众丫头如有雷震,都头如捣蒜,屏声敛气,蕴笙继续说话,“我妹妹为人和善,我也一向如此,今次挑选,不过求个风轻云淡,再看看能否附庸下风雅,找些个诗书画印得以启蒙的,……若愿意到我们房内当差的,便站出来,去云儿那儿做个笔录,”微蓝听见,眼睛陡然一睁,蕴笙回之以微笑,大有“我懂你吧”的意思,牵着微蓝坐到屏风后。 经过一水葱色衣衫的少女时,蕴笙一敲她的肩膀,“进来回话。” 被点到的少女紧张万分,一张俏颜急得煞白,饶是微蓝再迟钝,也能发现问题了,先前云儿的俩个指头,是否就是这两位。 “说说看,多大年岁?可有所长?”蕴笙又恢复懒懒的状态,少女哆哆嗦嗦,嘴唇张张合合,没有完整的语句,竟像是鱼儿在吐泡泡。“怎么,这么简单的问题都回不了?齐管家是给了叶嬷嬷多少好处,把你塞进来的?” 也就一刹那,少女跪地一声脆响,语带哭腔,“奴不敢,奴再不敢了,求小姐成全。” 原来,这少女是大房的齐管家的亲孙女,今年已经十四岁,长得娇羞可爱,本等着配人,却因着懂些医术,被大房送过来,料想说,新来的微蓝身子骨弱,定然会选个懂药理的,掌握了这条线,微蓝今后不是任她们拿捏?而往往,想象是美好的,现实是骨感的,微蓝不知道她们哪里来的自信,就凭着给她的膳食里加些料就想逼她就范,简直笑话吧? 却见蕴笙的眉头越缩越紧,少女还在絮絮叨叨地说,她越说越快,吐字也越来越不清楚,大意是,她不想害人,只想着左右两三年,她就能出府嫁人,可现下她们要挟她,若是不从,就把她卖去花楼,或是嫁给哪家的傻儿子,微蓝不禁叹口气,这样的姨娘做派,估摸着,也不过临时起意,没什么周密安排。 “可是芊芊?”蕴笙闭目不再多想,少女不住磕头,看来也不需要答案了。微蓝心中烦躁,一个镯子引发的血案,倒是敢拿她开刀,不要紧,我们来日方长。 很快,统计好一切的云儿进门,递给蕴笙一打白花花的东西,蕴笙抽了七张给微蓝,“这是外间七个丫头的卖身契,包括你之前挑中的那两个还有跪着的这个,另四个嘛,是开头你测试她们反应时,心思比较灵巧的,在院子里做些细活还行,你都收着。”微蓝很是感动地望向蕴笙,蕴笙一笑,“傻妹妹,”瞟向地上发抖的少女。 云儿开口,“还不抬头瞧好你现在的主子,那些个没有凭恃的,损不了你半分,好好服侍着蓝儿小姐,日后你的福气大着嘞。”少女连连称谢,被云儿领出门去。屋里的脚步声整齐得很,听得门“吱呀”一声,一会子,就安静下来。 “蓝儿,你我的院里各四个主事的丫头,不过,毕竟我们年岁尚浅,娘亲也会着宋嬷嬷来理事,旁的时候,管事的,自然是我的云儿,你的三丫,姐姐我之前提到的,风轻云淡,诗书画印,你觉得做丫鬟们的名字可好?”蕴笙说话间,颇有几份语重心长,眼睛直直地透过微蓝,和她商量着。 “姐姐看?……”显然蕴笙已有主意,微蓝自是愿意听从。 “三丫这名字不免俗了些,既是南字为领,便叫南风如何,就叫她一直跟随着你,至于你挑中那两个,一个擅诗,一个长史,便叫南诗与南书,那齐管家的孙女嘛,咱们动不得,既是懂药理,还是取名南丹,望她一片丹心吧,不过,即便她不诚心,也在你跟前跟不了多久,你若不喜欢,待到她十七八,咱们就赶她走,如何?” 微蓝点头应允,心中为有这样严厉却贴心的姐姐而暖心。沉默半晌,微蓝本欲接着说,却压住了舌尖的话儿。蕴笙一笑,两个梨涡深抿,“妹妹的耐性不错,有什么想问的。” 微蓝不好意思一笑,“叫姐姐见笑了,本来蓝儿想要装上一装,倒让姐姐一眼看破,”微蓝感觉,这洛蕴笙简直就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好吗,她挑选丫鬟时,只想对她们做功用性分析,鉴于她不是男性,那么审美性这一类就没什么太大必要,这些丫头最差也够得上清秀,做人得知足。何况,找太漂亮的,保不齐惹出什么乱子。所以她直奔主题地去看实用性,女工什么的她不想学,绘画,刻印什么的,她勉强算个半专业,打着补缺补差的旗号,她挑了两个饱读诗书的,还都是府外的,暂且没有势力纠葛,甚好甚好! “往常娘亲常说,不必轻易开眼,难得糊涂,……”蕴笙无意识地看向微蓝,将她的模样完全投射在自己的眼眶里,“我总觉着,妹妹便是这样的,不过,总觉得对你放心不下,毕竟你这样小。”蕴笙的话,微蓝听着觉得惊异,其实,她也不过比她大几天吧? 不过这份心思……微蓝低低一应,听得蕴笙细细叮嘱,只觉情真意切,感动不已。 …… 也不过就是草草量了量尺寸,天色就渐晚,一轮乌金坠地,微蓝面无表情地被摆弄许久,心不在焉地选了几匹缎子,毛料。洛二夫人似乎是听说了自己离开后,两个小姑娘的处理方式,也没说什么。不过,在微蓝看,她的心情蛮好,一整天下来,整个人都喜滋滋的,大有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蕴笙,微蓝也有所感染,心情倒都不算差。 这种好心情可并没有绵延到整个府宅,听说,洛康的屋子里又被削走了两个漂亮丫鬟,屋里的一应瓷玉之器被摔了个粉碎,哦,这回,用完晚膳,他气冲冲地往微蓝这儿来了。 其实微蓝也挺无奈的,为什么洛康的权益总是和她直接挂钩呢?至于他房里被赶走的丫头,左不过是和大房啊,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有所牵扯,洛二夫人现下看不过眼了,才顺手帮他收拾了,他不能,不能把气全撒在自己身上吧? 微蓝得到回报只得理了理自己的衣裳,这种莽撞冲动的少年啊,你越是不把他放眼里,他就越会受内伤。微蓝一笑,嗯,长日无聊,走,逗他玩去。 三丫,哦,现在是南风,似有阻拦之意,微蓝摇摇头表示无妨,南风只得陪着她飘似得来到庭院,院门前几个小厮死死拦着洛康,脸红脖子粗地喊:“二爷,您别为难小的,您可不好闯堂小姐的院子。” “臭丫头你给我出来,我要和你拼了。” 院子里之前挑的那四个灵巧丫头派上了用场,一个偷偷从边门出去,许是去找救兵?另两个好声好气地和洛康赔着笑脸,还有一个提着灯笼叫微蓝注意脚下。 微蓝也不知道为什么,对着这四个心思灵巧的,总有些累,她们脑子转得太灵,让她对付着也累,是以,微蓝对着她们的时候就疏淡了不少,料想谁天天出门对着那么些个大人物,要谨言慎行,回自己的地盘还不指望让自己脑子放空?不过,四人也本分,并没什么怨言,连同她懒得再想南字辈的名字,依旧按着原先的名儿叫着,这样明显不拿她们当自己人的行为,也没有引起她们的不满来。 “阿欣,我们是不是该泡壶茶再来这儿迎接康哥哥?”这个康哥哥一出,微蓝被自己恶心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尽管强忍着,身体还是颤了颤,感觉就像被电击了一击。南风急忙揽住微蓝,拍拍微蓝的后背。 阿欣拿着灯笼的手一顿,幽黄的光芒下,她面色坦然,“小姐莫担心,屋里奴备了如意酥和少许红茶,况……天色已晚,公子若要进门来,怕是有些难。” 微蓝不动声色瞧阿馨一眼,她的意思是:天黑了,洛康不好进来,而且搬来的救兵就在路上了,定然不让他进来,可是呢?要是他非要没眼色地闯进来,咱们也能礼数周全地招待他。 微蓝把目光转向立在门边赔笑的梧桐和琟儿,一对丽影,天色漆暗,只朦胧能看到她们被勾勒出的身形,琟儿好声好气地说着,“二爷且消消气,奴们并不存心让您置气,只是这天色如墨,这不合规矩,您自小是由老爷亲手教养的,定然最是懂得老爷夫人的心情的。” 声音柔柔甜甜,因着琟儿和梧桐原就是洛府里丫头,和洛康也算有过照面,是以洛康对着她们也算是客气,对于她的话里有话,他没有反驳,场面似乎有所控制。待微蓝走近看琟儿,只觉得她形态婉转,身姿柔媚,一身暗青色的素衣,双眸有如弯月。见着微蓝来了,两个丫鬟不急不忙地向她行了礼,而洛康那头的火气,好像又有所蔓延。 微蓝盈盈向洛康施以一礼,项颈间新从洛夫人处得的红宝石金玉项圈明晃晃地闪了闪光,洛康眼中怒火又盛了几分,极没风度地背过身去,用鼻子朝天哼了一声。微蓝全当没看见,“请康二哥哥安,不知哥哥火急火燎来蓝儿这儿,所谓何事?”若不是天色已暗,微蓝一定让洛康看到她,那无辜流转的眼神。 她的声音悠然却有一股坚定,飘到洛康耳里又是一阵挑衅的意味。 “我来做什么?”他回过身,“你怎会不知?也不知你给我娘亲和阿爹灌了什么迷魂药,哄得他们好吃好喝地供着你,被布头蒙了眼一样地供着你这般的麻烦精,小小年纪,这般的心机本色,可小爷我自有火眼金睛,你的说辞我断是不信的,休想迷惑了我。”洛康冷喝,身形也立住,他的声音怒如兵甲相接,发出刺耳的划拉声,一旁的奴仆再不敢说话,可主子不开口,他们亦不敢动弹,只能在心中暗骂,怎么叫自己遇上这种难处理的事儿?只希望刚刚趁洛康不注意溜走的阿德跑快些,不计搬来谁,都比现在的场面好看。 微蓝心中不耐,这又是谁挑拨开来?只两个丫鬟的得失便叫洛康这般怨恨自己,这绝不可能,劈头盖脸,大庭广众地被一个男孩子这样讽刺一顿,换谁都不能好受,环绕的人们都低下了头,可偏偏此时,微蓝不能做鸵鸟。 “康二哥哥很是讨厌蓝儿?”微蓝想昂首,可她怕和洛康产生正面冲突,只得低头忍耐。 “你休要花言巧语,我才不信!”洛康胸前剧烈浮动着,“行了,你也不要再说了,从今往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哥哥从第一日蓝儿入府就对蓝儿不甚友善,个中缘由蓝儿确然不知,原想着日子还长,咱们尚可且走且看,”微蓝果断地打断洛康的自说自话,因为洛康的说辞,微蓝也在脑中脑补起小剧场,“你说啊,你说啊,……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所以她赶紧打消这个莫名其妙的脑洞,清清嗓子,瞥一眼洛康神色,即便是对方急不可耐地想要拔腿就跑,可她就得拽着他,让他把话儿听完。 “二哥哥莫不是心虚,不允蓝儿往下说?那蓝儿便不说好了!”微蓝的声音在黑暗中斩钉截铁,洛康的火气被震了一震,内心急躁却不减,“你说,我看你能说破大天去?” “那今日蓝儿就全然地辩明白了,想来二哥哥也是坦荡人,不喜欢乌七八糟地阴私,”洛康小小地哼一声,算作回应。微蓝一扫周围,南风牢牢地拉着她,旁的仆役们都有眼色地想要退避,洛康却并无叫人们退下的想法,好吧,微蓝叹口气,一会儿来了主事的人,不管是谁,丢人的都不会是她,那么她管那么多闲事做什么? “二哥哥那日家宴上的一记眼刀剜得蓝儿着实心疼肝颤,也不过两三日,蓝儿真心不知您的怨气从何而来?若是二哥哥本就瞧着蓝儿不顺眼,可蓝儿又确实得在府上习得规矩,那今后蓝儿凡见着二哥哥,定然退避三舍,可二哥哥若不是见着蓝儿就心中厌恶,那必得有一个原因,微蓝驽钝,还请二哥哥明示。” 洛康心中饱蘸不满情绪,“为何剜你一刀,呵……,莫不是人多,你不好意思说我还狠狠地踩了你一脚罢!我倒想问问,我送与我妹妹的兰草怎的被你骗了走?连同生辰礼物都能抢了的,能是什么好东西?”微蓝心中有些惊讶,回想起当时南云的阻拦和蕴笙的不舍,底气少了几分,可不能吧?虽说是礼轻情意重,蕴笙既是把兰草送给了自己,是绝对不会到处嚷嚷,还让洛康知道了的。 “自进府,蓝儿一直谨记家训,不敢造次,二哥哥所言,确实解了蓝儿心中疑团,只是蓝儿初来乍到,误拿二哥哥送与笙儿姐姐的生辰礼物是蓝儿的不对,然不知者无罪,还请二哥哥原谅蓝儿这一回?”微蓝自知理亏,又人在屋檐下,忽觉喉间发痒,掏出丝帕,轻柔地擦拭一番。 这场景在旁人眼里又是另一番景致,奴仆们以为微蓝面薄,被当众对峙,又抢了词头,小姑娘一个,不免要落泪。洛康见此场景,也有点动摇,其实细想来,林林总总也是小事,若是刚刚送贴补的叶嬷嬷说了这丫头的挑剔和她想要坐到妹妹蕴笙头上的架势,他才不会这样急急过来想要教训她呢。本就是他自己一时冲动,冷静下来一看,周围七七八八围着一群人,少不得要说三道四,眼前的小姑娘还是比妹妹小上几日的小妹妹,自己这样的男儿,此举未免过分了些。不过,他瞄一眼微蓝神色,目的算是达到,也威慑了她一番,便不再唬着她了。 “还有啊,我作为哥哥,需要教导你,虽说主仆有别,但你一个小辈,对待府里的老人,要有敬,兴不得胡作非为,不要以为祖母把紫玉镯子与了你,就要兴风作浪,无法无天了。”声音里有几分得意。 微蓝本不欲辩解,又听到紫玉镯子,不悦之感上浮,“二哥哥能体谅蓝儿便是正好,可府中老人好快的舌根,不知冤了蓝儿多少?蓝儿自幼习得一些个丹青,入京途中一夜入梦,唯见一仙子身披五彩光芒,指引蓝儿望向她怀中的一朵莲,那莲黑红相间,片片却不似我们寻常所见,端是司南形制,因而微蓝梦醒,急急忙画下它,路上着工匠打造,妄图给府上带来好运道。” 洛康愤怒,“哪个要在这儿听你说这些?”微蓝也怒,她本就招蚊子,她这样站在庭院里,全身发痒,也不知叫蚊子饱餐了多少顿。 微蓝才不管洛康的怒火,继续说,“那日,蓝儿将制成的手链送与笙儿姐姐,姐姐很是开心,这才领蓝儿去了她院子里的阁楼,邀蓝儿寻一宝物,以作回报,……”洛康的神色稍变,可还是敛敛嘴,身上的戾气少了几分,耐下心来听微蓝说。 “蓝儿见楼中俱是珍宝,不敢多想,也只匆匆一瞥二哥哥送与姐姐的那盆兰草,没成想养得那般好的那株,也就成为蓝儿的了。”洛康呼吸陡然急促,对微蓝颇有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感觉。 “不是你软磨硬泡?我妹妹那般宽和温婉的姑娘,怎么会随便?” “二哥哥说的是,笙儿姐姐也是万分不舍,可念及情谊,这才忍痛割爱。” “那我怎么听说?……”洛康言语顿住,踌躇了下到底要不要说,微蓝这时彻底明白过来,什么当庭会审,会让她自己落入更加尴尬的境地,洛康天不怕地不怕,可她却是万万的不同,赶忙打断洛康的话,“南云是自小和笙儿姐姐一起长大的,南风是蓝儿带来的丫头,当时只我们四人在场,若是二哥哥信不过蓝儿和南风,自可去询南云,一问便知当日情形。” 洛康默,心中略动。 “蓝儿知道此来给二哥哥添了好些堵,哥哥因着蓝儿前后失了三个丫头,又被扣了零嘴,自然看蓝儿左右地不顺眼,可哥哥到底是研读诗书的读书人,怎可……”微蓝话语中期期艾艾,丫鬟小厮们都大气不敢出,可瞧见微蓝在黯淡光芒下的神色,听着她戚戚然的声音,都不免同情。 “的确,读书人读的是圣贤书,小二的书读得还不够好!”远处一行人亮堂堂地提灯走来,微蓝只觉得这一声有如天籁,出语斯斯文文,可愣是把洛康震得死死的。 蕴笙与洛元自黑暗中走来,洛元还是那一袭袍子,面上沉静,一本正经。 “大哥,小妹,你们怎么来了?”洛康略有些慌张。 “听闻蓝儿妹妹这儿有上好的如意酥,正巧大哥下学来我院中检查功课,便相约一同来讨口茶喝,二哥怎地不进门,却叫蓝儿妹妹这样僵站着?”蕴笙笑笑地过来牵了微蓝的手,“虽是盛夏,妹妹可兴不得贪图凉爽,瞧这手凉着了吧,妹妹也是,不让我二哥进院聊啊?” 微蓝欠身,洛元随手挥退了周围的奴仆,“二弟也太不注重大防了,便是想要探探蓝儿妹妹院子的布局如何,也待明日罢,”似乎是朝微蓝和蕴笙的方向看一眼,“小妹也休要贪吃,仔细叫自己变得圆滚滚,吃上几口,也就罢了。” 蕴笙低低一笑,洛康被拉拢走,危机解除,这成为微蓝入梦前的最后想头。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回:握手言和的康蓝二人 微蓝从来就不是爱撕逼的人,所以在和洛康进行了第一回合的交战后,她就淡淡地想要退出战场。本来也就是误会一场,偏偏有人刻意误导,所以微蓝得过且过,懒得管太多。 她当日挑中的南诗,一双眼睛就透着伶俐,常爱笑语,很招人喜欢。不过半月就和府里年龄相仿的一群小丫头打成一片。有心无心的,一些消息八卦什么的,就从南诗那儿透进来。 比如上次挑衅微蓝未果的洛康被罚着抄写了五十遍家训,京都洛家二房的这位二少爷一向不喜读书,于武功兵法,正是十窍通了九窍,除却那副好皮相,文武方面都不太出挑,好在生得好,家族给力,只待到了年纪,蒙荫得个官位也是不差。 这天微蓝在院子的幽静处发呆,便听到南风和南诗的对话。 “你下次莫要每个院子的乱窜了,叫人看见了,难免多想,到时候疑心到小姐身上,这不是惹小姐伤心嘛?”在洛家历练了半月的南风似乎放开了不少手脚,说起话,做起事来也日渐有了章法。 被好心提醒的南诗,秀眉一拧,蛮不在意地说,“知道了,知道了。” “我今日和你说的这些你可不能不上心,回头又给小姐找了麻烦……”南风继续开导,其实南风生得也很好,眉宇间自有一番端庄秀丽,只是身姿还不够挺拔,站在个头略高的南诗面前,就让人感觉没什么底气。 “我敬你是从南郡府里跟着小姐来的,平日里唤你一声姐姐,怎地,你还真把自己当作一回事了?况且小姐都没说什么,这般的侯爵之家,若是消息不通,受累肯定是小姐,前头你可是没瞧见康二爷是如何行事的?小姐就不委屈吗?”南诗振振有词,眼神里是极瞧不上南风的“畏缩”。 “你……你不敬着我没什么打紧,可小姐是世家小姐,被人家传了整天打听这个,像什么样子?”南风有些急,眼前的少女巧言善辩,平日里也没见她说话这般厉害,立时没了主心骨。 “我原也是好人家的姑娘,若不是前些年遭了难,今日哪需听你唠叨,我说与其谨小慎微,还不如拼上一把,那日小姐选丫头,我若不出声,可不就被打发了……小姐瞧着就是有心气儿的,哪能一直委屈自己?”南诗漆黑的眼球闪了闪,垂了手,“南风姐姐不必在这儿啰嗦了,妹妹懂了。” 微蓝现在阴影里一动不动,她想着,南诗的行为是该止一止,别看着当下信息通达,可今后的事儿,又有谁说得清楚?果不其然,女人的第六感,总是变态的准。 九月初九重阳节。 说起重阳节,微蓝也只能依稀记起那一句“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幼时她还颇有兴味地问起母亲,为什么不是少两人,三人,却偏偏是一人。如今回味过来,她还是一头雾水,并不清楚。本朝的重阳节还未延续到后世的老人家的意义上,只是简单的登高避祸,祈求上天庇佑,微蓝也只能从易经中找到一些答案,因人们将奇数视为阳数,偶数视为阴数,而阳数中“九”又被视为“极阳”,所以九月九日,两个“极阳”相遇,所以称作“重阳”。 登高和系茱萸,目的是为了“解厄”。初秋来临,凉意渐袭,因顾念这两个女孩儿的身体状况,蕴笙和微蓝只初步接了接地气,还没爬上城垣,就被洛二夫人告知,山上风大,仔细着凉,各是兜头一条火红的披风,把小姑娘围得严严实实,送回了家里。 听闻京都城里还有大型的赏菊宴,可对着院子里宋嬷嬷那张万年不变的安稳无色,微蓝可不敢多提这个想法,微蓝很是感叹自己渴望出笼的热切,可那端宋嬷嬷不给任何回应,她也无法。虽说相处了半个多月,这位嬷嬷倒是宽和了不少,相处下来微蓝才惊觉自己的第一印象有多么的不准确。 宋嬷嬷一张圆圆的脸,略显浑浊的大大的眼睛,恭谨老实里倒还藏着点大智若愚的感觉。她处理事情,不像叶嬷嬷一般爱嚷嚷,做什么都和和气气的,慢条斯理,却很让人信服。这让微蓝看到她就老老实实地。回了院子,微蓝就被蕴笙塞了几本薄册子,蕴笙暗示说,过完重阳节,她俩要跟随家里请来的先生上课了,洛二夫人的意思是,女儿家虽然不用考状元,可多学多思总是好的,那小册子里记着的,怕是先生要考问的重点,惟恐她俩不太懂,丢了人,是以打发她们回来,赶紧用功。 微蓝揉了揉头,连蒙带猜地看着册子里的那些字,以前老师要求她们练书法的时候,她总觉得那些比划越多的字,写出来越是精致好看,可面对着册子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微蓝满眼发晕,她急需一个类似听书的app,顺便还能帮她翻译下,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对于零基础的孩子们,她不是应该从什么三字经开始学起吗? 她两眼放空地望着册子,手里提着细细的毛笔,委屈地看着磨墨的南书。 就听到“呼啦”一声,青色的软绸子和着还没来得及除下的竹帘子,有两人涌进屋子里来。 “小姐,奴拦不住她,”南风很是苦恼地低头对着微蓝说,复而鼓足勇气,坚定地抬头训斥道,“你,你太没规矩了,赶明我要和宋妈妈说,得让她罚你。”南风的话语有些断续,言语吐出来还有些打结,却叫被训斥的对象笑起来。南书放下磨好的墨,安静地躲到拐角。 “小姐,奴也是一时忘形,此番是有了笑料要叫小姐乐乐。”南诗显得眉飞色舞,“小姐一回府就垂头丧气的,听到这个保准就乐了。” 微蓝瞟一眼南诗的幸灾乐祸,抖了抖眉,“嗯,说吧。” 南诗也全然不在意微蓝的冷淡和心不在焉,兴致很高地说,“今日二老爷说,俩个哥儿平日读书困倦,登完了山便叫他们松快松快,去城中转转,多增广见闻,也不要只被书本框住了。” 微蓝闻言,很是认同地点头,作为一个几千年后的还未能正式跨入教育行业的,嗯,姑且算女青年,她以为,这个观点是很有战略意义的,这可不就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真实写照,这儿可没有发达的信息业,也真是无法足不出户,尽知天下事。所以出外多转转,绝对能打开视野,想着又怨恨起来,这个重男轻女的罪恶古代,为甚姑娘家没有这样的待遇?心里这么想着,眼睛又愤恨地移回册子。 “小姐且听奴说完啊,”南诗这才被微蓝的浑不在意败了兴趣,微蓝昂头一笑,“洗耳恭听。” 南诗受到鼓舞,继续说,“您猜二爷,康二爷今日都见了谁?吃了哪些点心?” “啊?”画风转得太快,微蓝一时反应不过来,这吃什么点心,见什么人,和她有半毛钱关系吗? 南诗絮絮叨叨,微蓝这才明白,她进京都洛府的第一日,正值府中兄弟读书休沐之日,洛康素来爱玩,又有一帮子要好的小伙伴,自然是跑出府去走马。这日,兄弟几人正玩得热闹,却是小厮跑来回报,从南郡来了个堂小姐,夫人唤他赶紧回府。这少年人嘛,难免不在意,拖了些时辰,倒是玩得尽兴了,回来便被好一顿训,而且是祖母,父母双亲,无一遗漏地训导,故而对着微蓝的时候,便有了怨气。 这倒也没什么,小孩子么,气一气也就忘了,微蓝也算大致理清楚洛康的讨厌来源,笑笑准备揭过。南诗又进一步解释道,这洛康有一点是为洛老爷和二夫人所不能接受的,便是那嗜糖如命的舌头,微蓝一来,分了他一半的甜食,他岂能不气啊 “你别说了,”南风伸手过来要捂住南诗的嘴,南诗目露凶光,狠狠一瞪,南风被吓住,只得由得她继续。 “奴都搞清楚了,那日小姐和笙小姐去见老夫人,叶嬷嬷可拉着康二爷说了好会子话,”说着,还意有所指地将目光移向微蓝曾经高肿的脚,南书也似乎看不下去,静静地插嘴道,“就听着你乱七八糟地说了,你这到底要让小姐乐什么?我怎么越听越糊涂?” 南诗有些得意,“这不是说清前因后果,能叫小姐听得明白么,可别打断,……”又绘声绘色地说着,微蓝见她眉眼都入了戏,不好打断,只目光涣散地听她说,“这康二爷在玉满堂里吃了整整三盘点心,每一块都有拳头大小,把周围的公子哥们都看傻了,笑问二爷,这是遭了饥荒还是被绝了口粮?二爷满腹怨怼,说是新来的妹妹害的自个儿少了口粮,正要大吐苦水,就被赶来的元大爷领走了。”南诗捂着嘴,眉眼弯弯。 微蓝对着这戏剧化的场景有些愣怔,脱口而出,“他,……被一众公子哥嘲笑了?” 只见南诗眼睛一亮,“小姐怎知奴要说什么?在场也就两人没笑话二爷……” “这么想知道,不如来问我本人啊!”帘外一阵爆喝,来人不正是青茎暴起的洛康? 微蓝一心虚,小小地打了个寒颤,她不过就走了会神,好奇一问,怎么就被抓了包呢? “康哥你看,这下可信我?”帘外还亭亭立着一美人,带着一身的高傲和满溢出来的优越感,不甚在意地瞟了微蓝一眼,“还真是两面三刀,装得那是一个知书达理,可谁知道,也不过就是那冬日里冻了的芦菔,根本就没有心,对她再好,还是猫性儿,都是个养不熟的。” 南诗“咻”地一缩脑袋,本能地就要往微蓝身后躲,加之目光躲闪,面露焦急之色,让发话的芊芊又是冷哼了一声。上次家宴微蓝睨她的一眼,芊芊现如今还记忆犹新,当时是一个激灵,一阵冷然,现如今,呵,她冷笑一下,这个乡下来的丫头,也不过如此。 微蓝淡淡地看着这一场东窗事发,心里怪责自己没能早点制止南诗的行为,也许打从南诗各个院子乱窜开始,她就该归束她的,免得在此刻落人口实。端看芊芊姑娘现在的嘴脸,活脱脱的小人得志现场版,芊芊柔美的身姿挪过来,走得叫一个婀娜,婉声对着洛康,“康哥,都说物似其主,她这样的品行,也难怪你与着不对付。”语气贴心至极。 洛康寻了个席位坐下,对着屋子里的丫头叫唤,“愣着干嘛?还不给爷上茶?”丝毫没有搭理芊芊的意思在,南诗率先奔出去,似一只小箭,“嗖”地射出。南书到底稳重些,立在屋里一侧,想抬脚,还是迟疑地看了眼微蓝,得了微蓝一颔首,这才出门去。这样,剩在屋里的南风便显得尴尬了,她仿若未闻,坚定地杵在屋子里,就在微蓝身侧。 “呦,主子说话,你一介奴仆倒还不听了?真是摆得好大的谱。”芊芊继续冷言冷语。 微蓝正要安慰一脸担心的南风出去,表示自己能够对付,就听洛康回应道:“芊妹妹在这儿,莫不是要向蓝儿妹妹讨柑橘?你这样地刻薄,仔细蓝儿妹妹不给你了。”语言里调侃意味十足,微蓝本以为他要和芊芊一起爆骂自己一顿出气,哪知他坐下顺了顺气,先声夺人地酸她一酸。 “芊妹妹也是即将及笄的人了,三年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头日去祖母那儿请安,祖母还在发愁你的绣工不佳呢,妹妹还有空在这儿和蓝儿一个小丫头置气?” 芊芊听言,脸上是一阵白一阵红,语不成调。“康哥气糊涂了不是?”洛康不慌不忙地捻了桌上翠玉盘里的一块点心,满是甜蜜地吃了一口,才不甚在意地抬头说,“芊妹妹还没走?不必回屋练习绣工吗?” 芊芊没落着好,一搅手中姜黄色的帕子,直弄得帕子脱了丝。跺了跺脚,烦躁地摆出自己最凶狠的眼神,怒视微蓝一眼,倒也没忘规矩,换了副面孔对着洛康,“康哥且和蓝妹妹聊着,芊芊先行告退!” 和从外间进来递茶的南丹撞了个满怀,茶水淅淅沥沥地撒了一身,芊芊两眼发红,看清来人,气头更旺。劈手就要给南丹一巴掌。 口中念到,“糊涂东西,本小姐都敢泼。”微蓝接住她的手刀,眼神微妙。“我房里的丫头就不劳姐姐管教了。姐姐贵人事忙,请……”抬手就下逐客令。 芊芊连连吃排头,气闷不已,她这次出门本是来看好戏的,却是被这颇不对盘的两人联手收拾了。门外候着的她的丫头不敢上前,微蓝可再不想听她嘴皮子里再冷嘲热讽,遂招呼那丫头,“你家小姐出门吹疼了头,你怎的不扶她回去歇着?” “哼,用不着,我自己会走!”芊芊落败退场。微蓝把视线转回屋里立着的洛康这座大佛,有些有口难辩。 “前些日子,我大哥训了我,还令我抄了家训,想来你也是知晓的。”洛康也没直入话题,采取了迂回战术。 这叫微蓝的心慌慌的,洛康这是要召唤神龙吗?本着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想法,微蓝吸了口气,摆好笑意,轻启粉唇,贝齿还未现端倪,洛康便有些粗鲁地打断,“你听我说完!”他好笑地看了一眼笑容僵在脸上的微蓝。 “还笑什么?不真心的笑,远比哭难看得紧。”微蓝愕然,只能沉默。 “自打妹妹从南郡前来,我,洛康确实冤了妹妹不少次,少了丫头,跑来闹妹妹,短了零嘴也把气撒在妹妹身上,这确是我的不是,更不提之后笙儿生了病,我把罪责扔在你头上,觉着你从外面带了邪气。这些祖母,阿爹和母亲和大哥都已经不止一次地教训过我了,本想着今日送些糕点给妹妹,好缓和些,哪知又添麻烦,……” 洛康苦笑一下,又长篇大论地说了许多,理智冷静得都不太像他平常的样子,“你也要长长心,说起来,你我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日后若是你累了笙儿可怎么办?”这句话,才让微蓝回了神志,京都洛家二房对于幼女的疼爱是有目共睹的,洛康常常是火冒三丈地跑来挑事,不意总被蕴笙三言两语化解,这次洛康能有此觉悟,多半是看在家人的份上。 “你多少也算是我的妹妹,即使你最小,院子里也兴不得这样乱糟糟,出了差错,你要管束她们,不要闹得太不像话了。”这番是真真切切的好话,微蓝再不能轻视洛康,这些大院里的人,你以为他是平平常常的撒扫人,却不想他可能是甘于平淡的扫地僧,微蓝咽了咽口水,安心受教。 忽而洛康画风一转,表情严肃,“这都是大哥让我和你说的,”说着顺了顺衣袖,“也就送个糕点给你,还要这样子装腔作势地把大哥的话带到,还真是不太习惯。”用手松了松襟口,好似真的挺不自在。 微蓝一瞬愣了,心道,难怪难怪。洛康见微蓝神色,也不欲多说,往嘴里又塞了块糕点,抬腿就走,微蓝听见他怨念地小声说,“明明就两盘子,混说什么?”微蓝突然就觉得自己似春回大地般心情明朗起来,洛康并不是那种心思诡谲多变之人,他冲动,往往也纯善。时常为自己的情绪所蒙蔽,可也算是听得进劝,守得住心,其实也蛮好。 这时微蓝才想起来什么地慌忙喊南风,“去,快去把小厨房今天送来的金银酥饼送一半给康二爷去。” 南风提着食盒往外赶,却回头给了微蓝一个苦脸。哦,微蓝见着宋嬷嬷拦住了洛康,并且对她做了一个有请的动作,怪微蓝的泪腺没发育完全,她现在哭上一哭,是不是能免掉一顿责罚? 半盏茶的时间过去,可喜的是,洛二夫人没有前来,微蓝和洛康齐齐整整地跪在两个青黄色的团蒲上,等待发落。 宋嬷嬷先声夺人,“康哥儿且不论,蓝儿小姐,今次老奴罚您,您可有怨言?” 微蓝低头,心知自己惹了不少麻烦,察觉宋嬷嬷表情里的意味不明,只得小心应得,“蓝儿不敢,还请妈妈责罚。” “妈妈,芊芊这事儿,怪不得蓝儿妹妹,是那妮子嘴上没个把儿,便叫康儿收拾了,她自去告状,妈妈罚我,让蓝儿妹妹回罢。”洛康很是义气地看微蓝一眼,轻描淡写起来,双肩一耸。“康儿是顽劣惯了的,受这一两下子没什么,蓝儿小姑娘一个,妈妈就……”洛康继续的自说自话没有引起宋嬷嬷的丝毫注意,她的面孔还是冷淡的,甚至可以说是生硬的,加上手里轻轻晃动的碧绿的竹枝。 “公子,夫人说了,一碗水得端平,小姐对院子里的丫头疏于管教,每日里总会乱上几时,也是时候让老奴提点一番了。”宋嬷嬷说着,明亮的眼睛对着微蓝闪了闪,“蓝儿小姐远道而来,体弱且时常身子不爽,老奴受命成为小姐的教养嬷嬷,帮助小姐统领一二,些许话儿,有那么一两句不中听的,还请小姐见谅。” “妈妈但说无妨,蓝儿愿受教导。”微蓝的性子本就随遇而安,在这种自己无法控制的局面下,何必对着干,因而她不赌气也不掉泪示弱,反而安安静静地愿听老人家分析,这积极乐观,虚心求教的态度似乎取悦到了宋嬷嬷,她的唇角悄悄一掀,眼里的冷淡疏散了几分,语音也温柔起来,“小姐认为自己哪里错了?” 哪里错了?之前她和洛康闹得再厉害,受罚的总是洛康,那么错的是,不该搅和进这该死的嫡庶之争?其次便是被南风警告的南诗,微蓝明明是晓得的,却仍旧是放任了她的嚼舌根?微蓝前后思量,谨慎开口,“其一,蓝儿不该同兄姊拌嘴,致使家宅不宁,持家上下,贵在以和,若因着一些小的得失,失了风度,于家族不利,于亲缘不利,”微蓝说出这一句,宋嬷嬷并没有什么反应,眼皮淡淡一抬,虽是同情了下微蓝稚拙怜人的模样,到底觉着还要听听她的下文。 “其二,蓝儿不该不管束好院子里的一张张嘴,流言易扰,须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腐朽常源于内部,其三,蓝儿的院子实是堵漏风的墙,可蓝儿充耳不闻,出了事故,还想着隔岸观火,自私得紧……”余下的微蓝实在是有些编不下去了,老实说,这件事情处理起来其实是很容易的,也不过就是大家族里的小孩子斗斗嘴仗,有权有势的赢,可权势的头头觉得,咱不能仗势欺人啊,需要立个牌面出来,堵悠悠众口,这才有今天这遭,而且,微蓝实在是张嘴难辩,南诗损洛康,怎么就这么巧能让洛康听见,不禁叹一声,天要亡我也! 宋嬷嬷眼光又显锐利地上下扫了扫微蓝,眼中有讽刺,碧绿色的竹枝在檀木案几上一下一下地敲击,发出“嗒嗒”的声音,“小姐其实并不觉着自己有错罢?” 微蓝猛地抬头,她眼里本就没有期期艾艾之感,对上宋嬷嬷的目光就显得有些旗鼓相当的阵势。她的目光里没有震惊,没有惊慌,倒是有些许的有恃无恐。“小姐是觉着,若无阴差阳错和别个的刻意误导,也不会挨罚,可是?” 洛康使劲地给微蓝打了个眼色,在他看来,微蓝现在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宋嬷嬷的手段,她怕是不晓得,又觉得自己到底是主仆有别,才有这样的嚣张。微蓝淡淡回视洛康,感念他的维护,还是不知死活地说了一个“是”。洛康无可奈何地咬牙,闭眼,歪头,叹气,一套动作做得一气呵成。 微蓝挺直腰背,有些倔强地与宋嬷嬷对视,哪知宋嬷嬷一笑,“小姐藏了这般久,总算在今天叫老奴寻着几丝真性情,……”洛康一舒气,以为完事了,结果只听一声脆响,一声闷哼,宋嬷嬷接着说,“小姐磨了自己的性子想和别个姑娘一样,可也得再藏好了些,老奴为何在这儿和姑娘您讲理?没有太太的宠幸,没有洛姓,姑娘能这般硬气?身份平常的,进了这高门大院而不够伶俐机警的,哪个不是被吃得骨头不剩?” 微蓝怒火中烧,抿紧嘴唇,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愣是硬骨头地不去揉自己被抽打的手,几口呼吸地转换过来,她的头脑开始冷静,宋嬷嬷的话虽然不好听,却实实在在是掏心窝子的好话。有些矛盾地低了头,举了双手过头,递与宋嬷嬷面前。洛康惊疑,料想这位堂妹不要是被抽了这一下子,把脑子给打着了?只见过逃打的,没见过讨打的。 宋嬷嬷从腰间摸索出膏子,轻轻塞在微蓝的手里,示意她放下手,“姑娘可疑惑为何不先罚康哥儿?”宋嬷嬷语意淡淡,微蓝摇头,宋嬷嬷问,“不敢还是不愿?” 宋嬷嬷许是执意要一个答案,微蓝只能开口,“康二哥哥是男丁,不计何种人家,男孩子顽劣些也是正常,这世道,对于男子,总是颇多宽容,妈妈罚我,并不只是计较这些个鸡毛蒜皮的小事,……蓝儿近来有失分寸,同样的事儿,换上一家一院,许有不同结果,那蓝儿便是对也是错,错更生错,百口莫辩。” “姑娘明白就好。姑娘现下年岁虽小,可日后也是要嫁人的,连同眼前的鸡毛蒜皮都无法处置,那么今后要如何料想呢?笙姑娘对您好,元大哥儿对您好,太太,二老爷都是,可谁能护着您一辈子岁月无忧?”又是镇重地扫视了微蓝,“姑娘的容貌品性,自己心中怕也有个计较,有把尺子,惊艳的容颜让人欣赏驻足,可缺少自己的妥帖,再美也不过一现。” 终于评判完微蓝的样子,宋嬷嬷转而对着洛康,洛康立马服软,缩了缩脑袋,“我不该身为兄长不知礼让,身为男丁,掺和后院事务,被人牵着鼻子走,上蹿下跳,最不该嘴快在外抖露家事。” 宋嬷嬷“嗯”了一声,毫无疑问地也给了洛康一棒子,一时间,空气里凝着丝丝抽气声和,竹枝搅动的气流。宋嬷嬷倒是没给洛康拿膏子,静静吩咐跪着的两位小主子,“今日之事,老奴断不外传,否则有辱两位小主子的声誉,平日里兄妹之间闹得虽凶,可太太和二老爷也算是没太计较,只望着姑娘和公子自己想明白,可这小小争执,被别个利用,却是不美,故而老奴授意做主,便罚姑娘和公子在堂里跪上两个时辰,晚膳时分再一同去用饭罢。” 这时,很是威严的一个声音出现,“紫苏,可教训完了?”微蓝感应到宋嬷嬷很是恭谨地点了头,就丢下她和洛康,踱出了门去。 洛康和微蓝的眼神因为这把威严的声音一碰,这声音,赫然是洛二夫人。洛康整个人看起来很不好,绞尽脑汁地在想着什么,整张脸打皱,表情极严肃。微蓝呢,算是浑不在意,洛二夫人既然开头没有出面,可见,她只是单纯来找宋嬷嬷? 屋里跪着的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相视挺久,随着屋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也是放下忧虑。 “妹妹刚刚好生勇猛!”洛康眼里的钦佩全然不似假的,他边说边自顾自地搓着手,“赶紧把手搓一搓,疼也得忍着,不然,仔细明日拿笔都困难!”又举起手来,示范揉搓的动作给微蓝看。 洛康不提,微蓝都暂时感觉不到痛,眼下风波过去,还真是觉得尤其地疼。便是咬着牙一声不哼地揉起来。 “哎?咱俩要一同跪上两个时辰呢,你也莫要那般死板,就是同我说说话,也没什么干系,”洛康怂恿微蓝回应他,见着一言不发的微蓝,伸出自己没有被打的手,干干脆脆地拍了拍微蓝的肩膀,“这罚一罚你就习惯了,宋妈妈虽然严厉,可是为人公正,再说了,都说咱们被罚的事不会外传了,还难过什么呢?” 微蓝耸肩轻轻抖掉洛康的手,她哪里是在想这些,从小到大她都是这样的,气压一低,就不想说话,至于他说的这些个事,谁爱在乎谁在乎去。 “二哥哥费心了,这一棍子,抽得微蓝疼得不想说话罢了。”洛康在耳边一直细细碎碎,她可不敢再不回应,难免给人留下不识好歹的印象。 “哎呦,你总算说话了,我还以为你是想哭不敢哭呢,那觉着疼的话,赶紧抹抹膏子。”经洛康一提醒,微蓝才发现自己手里攥着的圆形物什,没有费太多力气地扭开,里面是冰淇淋质感的膏体。微蓝还在发愣,洛康就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我说,都什么时辰了,还穷讲究这些个,不过,我娘是真疼你,”随手一指堂内墙角的一处梨花木雕花架子。“那是新放进来的,你去瞅瞅,架上的铜盆可否净手?” “可是我……”微蓝扫了眼自己所处的环境,她以为大人们把两个不太对盘的孩子放在一起罚跪是为了相互监督,这个,她可以轻易挪动吗? “我没看见,我什么都看不见,”洛康用双手捂住眼睛,嘴里催促到,“快去快去。”微蓝见这个状况,还有些不决,“哥哥,你要不要擦一擦?” 洛康大大不快地放下手来,“你这丫头也太忸怩了吧,真不痛快,规矩不就是人定的?小小年纪这么假正经。”说着洛康盘腿坐了下来,“我就是那不守规矩的,拘着我也没用。” 微蓝瞟到洛康形状,突然羞愧于自己的小肚鸡肠,小小地拍了拍腿,把膏子放到一边,小心地移步。 “放心吧,我娘把宋嬷嬷带走了,没人看着咱们,”察觉到微蓝周身的紧惕,洛康宽慰她说。 微蓝这才双手一垂,肩膀一卸,全身拖拖沓沓地走到架子前。那是一架雕有木兰缠枝的暖黄色支架,木质细腻,纹路清晰,架上支着一铜盆。 铜盆里有铜制的双鱼和衔珠的乌龟,生动活泼,似在戏水,盆沿搭着块素白的布帛,微蓝拾起布,浸入水里,左右漂了漂,又捞起来,不用太多劲道地揩了一把手,就漂洗了布帛,有些困难地挤了水,拿着布,跪回洛康旁,捞起洛康的手,也帮他擦拭。 洛康明显一惊,全身僵硬地像是只剩几块骨头,耳朵突然一红,“妹妹不必这样客气的,嬷嬷没有我娘授意,是不会给你膏子却不给我的,……”从洛康的角度看,微蓝微微地低着头,正仔细擦拭他的手心,看不见她的神色,却无端叫人觉得有抹低眉的温柔。 感动不到一会,微蓝手一停,“那擦了膏子会被觉出痕迹?这般,蓝儿就自己擦了。”微蓝说着,就真的不想管洛康一般,一扔他的手,自己个细细抹匀,还一边乍舌,“婶婶给的膏子就是好疗效啊,擦起来清清凉凉的,瞬间就不疼了呢。” 洛康努嘴鼓气,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不开心,不开心。微蓝被逗乐,“哥哥,蓝儿的错,喏,膏子,”就把那个圆圆的小东西递到洛康手心,“蓝儿玩笑呢,不要恼,不要恼。”微蓝讨饶,眼睛睁得大大的,双手小松鼠吃瓜子一样的动作,逗得洛康少了几分脾气。却还是不甘示弱地说。 “就是这样会哄人,难怪阿爹阿娘,哥哥笙儿都喜欢你,连祖母都……”忽觉自己说话不妥,面上一晒,调转话头,“不过这次还要多谢你了,若不是咱俩一道论罚,怕是现下不能这般快活了。” 亏的是那青黄色的团蒲不够大,瞧洛康的样子,他倒是准备直接美美地躺着,睡上一觉。微蓝受了感染,也真正松快下来,跪坐在腿上。 “你怎么不问为甚不那么痛快?”洛康心情应该不错,微蓝也不好拂他面子,不太感兴趣地问,“为甚?蓝儿尤其想知晓,哥哥就不要藏着掖着了,快说。”许是语气和表情极其不搭,洛康斜了他一眼才说。 “妈妈这一棍子打得虽疼,却是伤不着皮肉的,顶多肿上一肿,红一红,也不碍事。”微蓝瞪大眼睛,有些惊愕,敢情打得不是他,他这是受罚多了,两相有了比较? 洛康不认同地回微蓝一眼,“往常我娘罚我,都得是那枯黄晒干的韧竹,今日那翠生生的颜色,能疼到哪里去?”又老成模样地准备一捋胡子,结果尴尬地收回手来。 微蓝呵呵一笑,“好罢,那往常二哥哥都会没晚膳吃喽?”洛康闻言有些气闷,可也不得不承认,“确然。”还泄气地抱怨,“我跪着的时候,可没有蒲子呢。” “嗯,结束眼下这遭,我让南风提个食盒给哥哥罢,笙儿姐姐厨房里才做的金银酥哦。”心满意足地看到洛康咽了咽口水,忘了自己往日心酸,微蓝咯咯笑起来。 “妹妹,你笑起来特别好看,就刚刚,看起来特别真心,也不敷衍,也是我的错,识人不明,阿娘都处理好了,后头你就知道了。”洛康的话儿让微蓝没由得愣了,处理什么?不过洛康似乎也不想再说这个,左右且走且看,到时候再说吧。 “今日院子里的事,多亏哥哥大人不计小人过,还能帮着蓝儿说道一二。”微蓝严谨试探,这俩人一同挨打,算不算就把这件事揭过去了?洛康还是有点没好气地立了下眉毛,“你顶多算个管教不严,这么多次,也没怪我无理取闹,我堂堂七尺男儿,怎能胸襟不及你一个女儿家,算了。至于那个丫头,妈妈会处置的,我就不插手了。” “那……”微蓝欲言又止,洛康神色急躁,“你倒是说啊,痛快点,但凡我知晓的,全全告诉你。嗷?”洛康一圆嘴巴,“你不是以为我会和芊芊是一伙的吧?实实在在我今日是来送糕点的,路上碰着她添油加醋,我都没理她。”洛康撇了撇嘴,一脸的不愉快。 “不是不是,蓝儿其实是想问这个,”微蓝抬手亮出了紫玉镯子,洛康掸了微蓝一眼,“镯子嘛,有什么好问的?” 微蓝摇头,“芊芊姐也不会平白无故地找我麻烦吧?” “这你还真别多心,芊芊那妮子,……这大房一向这么讨厌,不过是占了个长,嚣张得紧。你一直太给她脸子,她就蹬鼻子上了。”当然,就当日晚宴,微蓝也能嗅到嫡庶之争的激烈。 “你一张脸皱得那么紧作甚?回头笙儿又以为我欺你……”洛康沉默一阵,“那个紫玉镯子啊,相传是前朝的最后一位公主留下的,紫玉紫玉嘛,就是紫气东来,逢凶化吉的意思。笙儿出生时身子不太好,我阿爹阿娘也不知求神拜佛了多少遭,都不起效用,结果一日,大概是七年前罢,莫语师傅被祖母请来,哦,莫语师傅是前些年仙逝的那位大师,总之就是很厉害。那师傅端详了小妹许久,给了个什么前世怨,今来报的批命,”洛康神色凝重,微蓝也受感触,可是她没明白,洛康要说啥? “哎,你别打断我,”微蓝还没说话,洛康就赶忙说着,“家里当时在场的仆役都叫给换了,可能还有什么了不得的批命,我也不知道了。”这会子微蓝真想说话了,洛康又截住她,“哎呦,不能打断我!不能安生听我说?”好吧,微蓝一摊手,让洛康继续。 “然后莫语师傅说,需寻个宜水去燥的居所给笙儿,笙儿的命格惊奇,又须得以正气压上一压,待到之后缘法来了,自得化解。指引了祖母去宫中求当时的皇后娘娘赐下紫玉,打造成镯子,那头的外祖母听到莫语师傅的批命,也很是担心,因而笙儿就常去外祖母那儿住住,……不过后来笙儿不小心打碎了其中一只,家里人都慌张得紧,莫语师傅却大笑,冤孽已了,着祖母把镯子重新铸成链子,叫笙儿贴身带着,剩下的一只,等有缘人出现。” “所以,这镯子,……”微蓝苦恼地看着腕间莹润的光泽,“至少该给娇娇?” “也不算,祖母觉着你是有缘人,看着你投缘嘛,笙儿这几年大好,想来这镯子也没那么多讲究了。”洛康挠挠头,不意打了个喷嚏,“这堂里还真是冷,团蒲都不顶用。” 微蓝瞄一眼屋外微沉的天色,“哥哥快些跪好,一会子该来人了。” “也对,可不能太嚣张了。”洛康快速起身,跪得直挺挺的,他左右一看,歪着身子撞一下微蓝,“那,我和你说了这些,你也告诉告诉我,你怎么会被赶到我家来了?照说你在我家都能这么得喜欢,你爹应该是很疼你的。” 这话问得也并不叫微蓝不痛快,只是搭配洛康一副幸灾乐祸,她决定还是再将他一军得好。微蓝抿嘴,右边的贝齿咬住嘴唇,尾端却微微上翘,坏心眼地问“我很是好奇,哥哥在酒楼,倒是没被哪两位公子嘲笑?这两位妙人,得闲还请哥哥引荐呢。” “你……”洛康怒目圆睁,房门却被敲响,是南风的声音,“小姐可还好?宋妈妈让奴来扶您去吃晚膳。” 房内的闷气被冲散,有几丝新鲜的空气流动,洛康不能再发作,只能背过身去,南风手上提着食盒,微蓝用眼神询问,得到答案后,笑笑地拍拍洛康,“说好给哥哥的糕点,也多谢哥哥今日回护。”把食盒塞了洛康满怀,悄然告退。 出了门,微蓝抬头看天,这是结束了?还是开始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回:论连坐的魅力,依旧如天桥般热闹的院落 南风扶着微蓝面露歉然,看着很是闷闷不乐。微蓝用余光轻轻一瞥,陡然就见着了南风肿胀的小胖手却没有吭声,眼神里流转的是一种名为心疼的情绪。她又一次在想,十岁的时候,自己在做什么呢? 可能是察觉到微蓝的目光,南风将蚕蛹般饱饱鼓鼓的手往身后收了收,动作很局促,脸上的笑却漾得轻快,很是轻松地说:“也就挨了几下子,不疼的。”南风尤自的一脸憨态,仿佛那肿得高高的胖手掌与她毫无关系,微蓝伤神,也不欲再戳她心事,只得问。 “她们都被罚了?”微蓝说的这些自然指的是院子里旁的丫头,既然宋嬷嬷手段凌厉,连同南风都打了,那么多嘴舌快的南诗会如何? “妈妈关了南诗去小黑屋,三日禁食,以示惩戒,南丹泼了芊芊小姐一身茶水,妈妈让她顶着满盆子凉水在屋外罚站,其他人都和奴一般,只挨了七八下子,夫人院里的姐姐们下手不重的。”南风还吐吐舌头,一副无关乎己,好心看笑话的模样。 微蓝却是一股无名火冒出,她并不是觉得南诗不该惩戒,可是既然是杀鸡儆猴,又何必连坐?她低头看向自己脚下的路,正巧是走到细碎鹅卵石铺砌的弯曲小路,越深思越是心中泛酸。 忽而脚踝一歪,软软地栽坐在路上,天色已暗,此处还算幽静,只余沙沙的树影拍打声。 地上不算太凉,她看到慌张的南风急急忙忙来拉扯她起来,可无奈微蓝脚踝无力,不想动弹。她摆摆手,就听南风委屈极了地向她解释道,“妈妈让奴与小姐您说清,这些事在大家族是司空见惯的,小姐的心肠不能太软……奴们不能敬着帮着小姐,会给小姐惹来大祸的。” 所以就需要这样的铁血手腕,往常微蓝处理事务的时候不知如何裁决,现在是宋嬷嬷并她背后的洛二夫人在教她不能妇人之仁? “小姐小姐,这儿地凉,您与奴回罢,奴解释与您听。”南风的焦急之色更显,微蓝的眼神依旧空洞,她只希望自己能一觉睡死,她指望做个过客而已,为何凡尘总是纷扰不断?院子里的丫头被罚了,会不会有人怨恨她?她要怎么做,才可以尽量不伤害所有人?面前,身边,每天发生的事情,似一个故事,那么她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有着怎样的结局,她守着自己吊儿郎当的性子过日子,得过且过,随遇而安,也不指望玛丽苏地拯救苍生,可是,如何求得岁月无忧? “蓝儿小姐既是想要在此冷静下子,你也不必扶她,叫她自去冷静。”宋嬷嬷的声音从背后幽幽荡过来,微蓝感受到身后的光感,额头微仰,闭眼不说话。 宋嬷嬷的声道刚刚好,可南风像没听到一般,依旧是使出吃奶的劲力,虽然她的力道很大,无奈微蓝存心坐住,一副立地成佛的架势,又软手软脚,南风自然拉不起她。 哪知宋嬷嬷一笑,很是爽朗的声音,“小姐莫要耍性子,老奴亦非提点小姐,只是这般天长地久地坐着,冻病了,少不得要人照顾,岂不又与人添了愁怨?”微蓝听完此话,立时全身精气充盈,整理好仪态后,极有风度地旋身而起,娇俏地给宋嬷嬷一礼,“妈妈对蓝儿也算得上是尽心尽力了,蓝儿在此谢过。” 宋嬷嬷提着灯笼盯着微蓝久久没有发声,恍然间颈间微动,目光移向一旁,“小姐和老奴以前识得的一位夫人倒是很像,只是这性子,是千差万别,想来南郡的几年,洛老爷没叫小姐吃什么大亏去。”宋嬷嬷的神思似乎被拉到很远,眼神里的颜色,并看不太清。 微蓝不太在意,只当宋嬷嬷是在追忆故人,讪讪地笑下,觉得自己没什么好搭腔的,“妈妈可有活计要做?微蓝现下肚饿,想着去用饭了。”微蓝对着宋嬷嬷时总有一种被人看透的感觉,可那种眼神虽冷淡,却平和,温和有余威严不足。 “那老奴送上小姐一程可好,”说着又吩咐南风,“晚间着梧桐来寻那味活血的红花粉,撒在小姐的木桶里,好好泡上一泡,驱驱寒。”宋嬷嬷用手护着微蓝的后腰,静静地陪着她往前走,待到终于走到傲雪苑,宋嬷嬷一拂自己的衣袖,向微蓝躬身,“小姐若是觉着罚得重了,回头便叫南丹撤了水盆,休息去罢,院里的丫头,也可由着小姐的名义赐下药去,只是这南诗舌头活络,还不安分,望小姐好生考虑。” 宋嬷嬷的姿态放得前所未有得低,微蓝低低应声,缓缓和南风回到院里,有丫头已经热切地迎上来,微蓝若有所思,忽而回头望一眼提灯的宋嬷嬷,她嘴唇蠕动,不知在念什么,微蓝不及凝神细想,就被簇拥着回了屋里。 宋嬷嬷站在风里,细细念道,“真是像,又真是不像。”又想到什么,眼神黯淡,脚步沉重地离开。 屋内跪着的是平日能在傲雪苑与微蓝打照面的一众丫鬟,微蓝被南风扶至榻边,她想伸手去让她们起来,南风大力地按住了她的手。微蓝就见南风站出身来,也不藏起自己鼓鼓的手,有些老道地开口,“今日院里的姐妹们都被罚了,或轻或重,妈妈不计对错,众位姐妹心中难免有不平,可为何大家都挨罚了,希望姐妹们心中记个长短。” 微蓝见跪着的众丫鬟几几不语,牵头说话,“让南丹歇了罢,罚也罚来,她也是无心,想来也是够了。”一会儿跪着的丫鬟自动给南丹让出个位子来,微蓝定睛一看,南丹已似溺水般,全身湿尽,直直地打哆嗦,微蓝迅速侧头给南风一个眼神,南风便踱到箱笼去,寻了块巾子给南丹围上。 微蓝端着声音尽量冷淡地克制自己不去管南丹的惨状,挥了挥手,“回房里歇了罢,往后万事仔细些。”南丹千恩万谢地连着磕头,退出去的时候还被残留的水迹滑了一滑,微蓝一叹息,“梧桐送她回去罢,再去小库房里寻些去瘀伤的药,给大家擦上罢。”一扫视跪着的丫头们,“我们相处日子还长,院里齐齐挨罚,实非我愿,”又递给南风一个眼神,让她从梳妆匣子里取些钱来,“补这些个大子给你们,也无它意,我素来爱静,不想留下的,可尽早提出来,自去寻自己个儿想去的院落罢。” 南书很快反应,跪着就移过来,滑到微蓝身边,可近前来又觉得不妥,放下自己接近了微蓝裙裾的手,“求小姐垂怜,奴无处可去,愿留下亲历小姐的一世长安,还请小姐莫要动怒赶奴走。” 南书不说倒还好,一屋子的丫头都是年纪与微蓝相似的,还没什么大主意,瞅见南书的悲戚,有人染了愁色,有人还算镇定,可胖胖的手仍旧能辨出骨节发白。还有一两个院里负责洒扫的小丫头,因为不能近前伺候,不清楚微蓝脾性,很是茫然。 南风接过话来,“小姐都发话了,咱们小院留不下大佛,不想留下的请便!”南风是一脸的坚定,而微蓝下首跪着的阿欣一直处事最为沉稳,“奴不敢,奴四人受老夫人和夫人小姐指派来伺候蓝儿小姐,断不会这般糊涂行事。”阿欣的话如同一锤定音,满堂俱是“求小姐垂怜。” 微蓝直觉头疼难忍,匆匆让丫头们退去。再不想提其他。或许,她该想想南诗的问题,要不要让南风偷偷去给她送点吃的? 南风和她的默契已是渐渐练了出来,“奴可不去,小姐得吸取教训,可不能总叫人抓到把柄了。”南风侧身给了微蓝一个抗拒的身形,微蓝笑笑,“她怎么选是她的事,我只做我觉得算对的事,这也不会破坏规矩吧,好南风,只我们俩人知道。” “小姐总这样,也不怕好心当了驴肝肺!”南风嘴上这样说,手边却收拾起来,准备送些吃食给南诗那个小祸害。看着微蓝的若有所思,南风经不住一问,“小姐,如果罚的是奴呢?” 微蓝这才明白过来南风的部分疑虑,伸手过来一刮南风鼻子,直直看进南风的眼里去,“我一直护着你,只要你一直都是我面前的小三丫。日后,没人再能罚你了。”微蓝说话时,有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严肃。南风看在眼里,躬身退出去。 微蓝觉得她其实并不那么适合于管理,在这座大大的洛府,旁人待她再好,她也仍旧是寄人篱下,院子里,人多是非多,她本就不擅过多涉入,她总会一再提醒自己,这样做和其他闺秀不一样,可总也掩不住自己的私心,她那现代想当然的脾气又泛上来,只想纯粹为自己活着,不去妥协,真正地看中自我价值,她明白,这些很难完成,依旧一意孤行。 晚风习习,最适入眠,微蓝最喜欢夏日过后的那段日子,凉凉爽爽,不热不冷,吃完晚膳,她一直发呆到睡觉时间,只突然觉得毫无睡意,披上披帛想着就在院子里吹吹风,南风也无法,只能出门前把微蓝裹得严严实实,才放她出门。 木门吱呀一声,四下的人们除了守夜的,怕是早去安眠,寂静的夜里这枯哑的推门声尤为明显。 蓝楠一向耳力极佳,大学时期,她一次睡得迷迷瞪瞪,却突然从床上坐起,恰好室友还没睡,她揉揉眼,迷糊地说,“好像有警笛声。”室友只当她睡糊涂了,没多管,哪知第二天,室友拿着微博告诉她,昨夜学校南门的一号楼的一间寝室因为使用大功率电器跳闸,人都出去住了,结果半夜来电,也不知为什么着火,都来了。现在寝室里烧得只剩下铁架子。 而鄙时蓝楠是住在西门的二十号楼,至此她得了个猫耳朵的名声,微蓝的院子里是有一处弯弯绕绕的假山的,她本想往那边走,却自己停住了脚步。 南风很是疑惑,微蓝淡淡说,“我有些个困了,你若还愿意逛一逛,随意些,听到什么,也不必告诉我。”说完又回了房内。 这倒是闹糊涂了南风,她竖起耳朵细细听,刚刚是不是哪儿有什么声响?寻着一路的细碎声响,南风蹑手蹑脚地躲到了假山暗处。 “阿欣姐姐,求求你指点下奴们罢,小姐的性子,奴们实在是捉摸不透,”夜色已暗,南风实际上并不能辨认清楚,只是这把声音很是陌生,于是南风按捺住性子,蹲下继续细听。 “你们自尽好服侍的本分就是,没事瞎揣测小姐心思作甚?深夜在此已是不好,还不快些回屋歇着,仔细叫守夜的把你们认成了贼人。”是阿欣的声音,南风在她面前总有些自惭形秽,阿欣是由宋嬷嬷一手带大的,颇有宋嬷嬷的一贯风格,她处事谨慎,活儿做得也漂亮,自己总叫别人说得无法对答,震一震个把其他小丫头倒行,在阿欣这样训练有素,或是南诗那样的伶牙俐齿面前,就失了颜色。 南风见阿欣离去,以为事情结束,正欲抬脚,她黑暗里转了一圈,又被莫名其妙的声响唬了唬,乍松下精神,只觉得困倦上涌,急着想去找她舒服的床榻。 “呸,什么东西,就她还敢托大,怕是她自己在小姐面前也讨不得好,都是一般的贱命,装什么清高?”这群丫鬟的的身形都差不太大,四五个人围在一起,南风也只能通过声音,给她们编个“1234”的序号。 丫鬟1左右张望一番,有些胆怯地开口,“姐姐可不能这样乱说,叫阿欣姐姐听见可怎么好?” “哼,听见又怎样,这是小姐的院子,就凭她的落魄相,想勾引咱们二房的少爷,也得自己照照,别丢咱小姐的面子,”开头说话的丫头恨恨地接到。 “哎,你们也别这么说,我看啊,小姐身边最得脸的可是南风姐姐,毕竟也是小姐从南郡带来的,一起长大的,情分到底是不同的。”丫鬟2还是很理智地在分析。 “情分不一般又如何,你们瞅叶嬷嬷,心大了吧,触着了二夫人的逆鳞,不是照旧被打发去了庄子里。”丫鬟3不屑地说。 “哎呀,我求求你们了,可不能再胡扯了,一会儿真叫守夜的瞧见,咱们可是有嘴都说不清了。”丫鬟1赶紧想止住话头,语调里颤颤的,想是十分慌乱。 “小蹄子,你就是这般胆怯,咱伺候小姐小心翼翼就算了,遇着这样走高踩地的还得忍气吞声的,你就看叶嬷嬷,原先多风光啊?县主的陪嫁,泼天的富贵啊,二夫人还时时想着她,看她那穿得戴得,可不比那一般人家家的小姐体面得多?穿金戴银的,那眼睛就快长到头顶上了,别说是丫头们,就是别的房不得宠的庶小姐,都不敢招惹她。可一朝二夫人不高兴了,发落她去乡下庄子,还不是一点情分不念,听说今日叶嬷嬷,在二夫人房前跪了整整一个时辰呢!”丫鬟4有些兴灾乐祸地普及。 “二夫人发落得好!”丫鬟3语带兴奋,“谁让她没事就往连着大房的林子里跑,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做了什么腌臜事一般。” “唉……二夫人也是给叶嬷嬷留了面子的,传出来的意思是,二夫人的一个庄子出了问题,这才叫叶嬷嬷去做个管事,为期两年,都定了归期,也可能不是罚叶嬷嬷。”丫鬟1还在努力地打圆场。 “哎呦这你都不懂,毕竟是大户人家,都是些有头有脸的,哪能说清楚这些个缘由,”丫鬟2平静地补充。 “不过,倒是之前有二夫人院里同我相熟的小丫头偷听到说,二夫人啊,是不满叶嬷嬷欺侮咱们蓝儿小姐,”丫鬟4颇有几分得意地说。 “怎么说,怎么说?”丫鬟3赶紧接茬,生怕错过好戏。 “吭。”丫鬟4一清嗓子,“你们有的在府里待得不够久,那是不知道,康二公子也就是爱吃甜食,人很是豪爽的,就是性子急些,要是没个人挑唆的,哪能老是欺负咱们蓝儿小姐?” “哦,”周围众丫头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 “嘘,”丫鬟1真真急了,还只能压低声音,“那么大声,就怕别个听不见吗?”这句话在此刻才是真起了效用。丫鬟2,“嗯,咱小声些,小声些。” “那咱们小姐在二夫人那儿是很受喜欢的?”最先表达气氛的丫头终于在一堆消息爆炸后,平了气,好奇地问,南风也姑且只能把她当作丫鬟5。 “谁说不是,你可是看见那日二夫人送给小姐的璎珞还有项圈,那红宝石颗颗红得都要滴出血似的,我还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整颗红宝石。”丫鬟3毫不掩饰地羡慕。 “切,倒也说不清是不是也是个落魄户,不过是长得精巧,能得夫人喜欢。我听说啊,小姐来的时候只带了二三箱笼,身边也只有南风一个丫头,都说她是新任芝城城主的嫡亲女儿,也会这么惨兮兮?”丫鬟4不无理由地在推断。 “可……可不能罢,”丫鬟1小声地说,“哪里会有这么好心的亲戚,会接纳被家里赶出来的小姐?” “就是,你可别浑说,你看南诗还在黑屋子里关着呢,小心下一个就是你。”丫鬟2很是笃定的声音,无形中抽打了丫鬟4,可为了不输阵,她也只得继续说:“我,我也是听说,蓝儿小姐的父亲洛老爷今年新娶了位夫人,你看爹要娶后娘,这亲闺女瞬间就不得疼喽。”声音中少了原先的不少底气。 “这……”四下里都安静了,南风愤恨地想要冲出去,却被人拉住了手,她几欲尖叫,听得耳边有冷冷淡淡的声音,“也都深了,你也不怕冻着?”那是微蓝。 南风回头想去安慰微蓝,也不确定自家小姐到底听到了多少,其实对于微蓝的事情,她了解的真是不够多,微蓝在黑暗里静静地立了一会儿,拍拍南风的手,准备等这场茶话会散场就带南风回去。 丫鬟5:“那咱们会不会跟错了主子?我还想找个好人家呢。” “上面怎么闹,都轮不着咱们这样洒扫的三等丫头,你看南丹姐姐,在大房的时候还是个管事的孙女,也就等着配人了,哪吃过这些个苦,主子一不高兴,两边都拿她开刀呢。你若不想留着,何苦今天留下,我瞅着小姐也是真的秉性纯善,不想计较罢了。”丫鬟2谨慎补充到。 “唉,说到底,咱们的卖身契可都在小姐手头压着呢,洛二夫人是当真地喜欢小姐,要不只是寻常伺候,怎会把卖身契都一道给了,今日搞这么大阵仗,把整个屋子都罚了,可不就是让咱明白,咱们是一道的,可不能有一个不从小姐的,……不然,我也不费心去抱阿欣那蹄子的臭脚了。”丫鬟5收尾点题。 众丫鬟没什么可唱,纷纷踮脚轻缓地回自己的屋子。 四周终于静下来的时候,微蓝苦恼一笑,“你还真是胆子大,若不是一群丫鬟在这儿,是些有些武功底子,耳力极佳的贼子,寻到了你的藏身之处,要杀你出气,你要怎么办?” 南风没理微蓝的调笑,“小姐可还伤心?明日我们就叫宋妈妈教训她们,看她们可还敢乱说,”紧紧拉住微蓝的手,“她们不知道情况就乱说,老爷一定是极爱重小姐的,怕是老爷觉着在南郡没法给小姐寻着门当户对的好人家,让小姐来京城里,请洛二夫人好好帮小姐找一找。” “南风,……南风,”南风拉得微蓝越来越紧,像是就怕她一松手,微蓝转头就会想不开一样。“我为甚要在乎她们说甚?你家小姐我又不是纯金打造的,哪能叫人人都喜欢我?” “小姐有所不知,她们这样的三等丫头最没规矩了,就喜欢磨牙,赶明我们全赶了,可小姐如果想留着她们,咱们就拿卖身契出来,看她们老不老实。”南风下定了决心,眼神不住安慰微蓝。 微蓝笑笑摇头,不想打击南风积极性,“好啊,她们不好,咱就发卖了,我洛微蓝,也是时候摆摆主子的款了。”南风的面色这才好看些。 两人孤孤单单地走在风里,微蓝想,真是好大一场戏,这段日子的鸡毛蒜皮倒终于让她理清楚,刹那脚步一停,面露苦相,折腾一天了,哎呀,明天要去上学了,没有预习怎么破?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回:微蓝上学啦 “今天阳光明媚,天气晴朗,我穿着整洁的衣服,坐在妈妈的自行车后座上……”蓝楠记得,这是她一年级老师布置作业时,她写下的一日一句。 如今,她低头打量了下自己,淡粉色丝线索绣碎花的右衽衣缘,上披青色袿裳,曲裾拖尾,下着月白色丝裙,腰间缠绕数道鹅黄色飘带,嗯,见先生第一面,是要谨慎周到点。也怪不得府里的老夫人和洛二夫人免了念书日子的请安工作,只让他们认真念书。 不过看到自己铜镜里,被两三双手摆弄的头发,就不由得想叹气,回想着自己首如飞蓬的年代,着实轻松得很啊。 又拂掉阿欣准备再帮她戴上玉色项圈的手,有些苦闷地说,“再有这一样,我的脖子就不行了,”抬手掏出自己脖子上挂好的白玉坠子,“有这个也就够了。” “瞧小姐说得,哪家小姐见外人不打扮得招展些?”梧桐笑意盈盈地接到。 微蓝面色一沉,有些烦躁,又压了压,“我是去念书的,又不是去扑蝶采蜜的,清减些罢。” 梧桐被微蓝的反应骤然冷到,张嘴不知要说什么,琟儿小幅度地推推她,“小姐,梧桐也是望着您给先生留个好印象,而且这项圈啊,金锁啊,可不都是二夫人和老夫人的一片心意,小姐可不好这样啊。” 微蓝想了想,低头嘟起嘴来,还不停地努动嘴唇,倒像是没有糖的孩子一样不开心,逗得房里的丫鬟都偷偷笑了笑。 “哎呀,我也知这些,”忽然微蓝伸手弯成一拳松松抵住脑袋,“我的书还没背完呢,先生会不会打我板子?你们就不能不戳穿我吗?”一脸的苦恼。这时丫鬟们才反应过来,小姐原是不想上学堂,在闹脾气呢,刚刚的事也就轻易揭过了,梧桐只叹叹自己倒霉,恰巧撞枪口上,笑了笑就没再多想。 南风扶起微蓝没有说话,南书站得齐整,背好微蓝的书袋跟在后面,丫头们闹了会子,见小姐离去,也各司其职起来。 堂里洛元一身素绢丝锦袍,稳坐如钟,发髻恭谨地梳起,气势比之容颜更盛,却全无攻城掠地之感,坐在双层的竹几前,清瘦俊逸。而一旁的的洛康虽也算俊朗,可到底是差了几分火候,只得个形似,这不,堪堪坐了一会儿就有点东倒西歪,端坐的动作还不及蕴笙。 也许是微蓝比较的眼神太过明显,等她安坐下来,再看向洛康时,他早已又是气呼呼地歪头向一边了,微蓝无奈,这孩子,是萝卜吃多了吗? 蕴笙很有教养地莲坐在她身旁,瞧着情形,抿唇淡笑,还不住地眼神安慰微蓝,让她不要在意,微蓝很是感激。 “严先生可是出了名的严厉,妹妹昨日温了几个时辰的书啊?可不要一会儿一问三不知啊!”洛康率先出马,意图找回场子一般。 而他大哥洛元坐在洛康并排的位置拿起笔架上一只涤净的毛笔,敲了洛康一敲,还回头温雅地和微蓝解释道,“不妨事,妹妹是启蒙,为的是大方知礼,并不为求取功名,先生也是有礼之人,只要妹妹能虚心求教,先生断然不会多做为难。” 洛康不服气,“那等会就让先生再考考……”话没说完,瞅着洛元又抬起来的毛笔就抱起了自己的头。 后一排的两个小姑娘相视一笑,其实微蓝才不怕呢,大不了就叫先生说上几句,她的手现在还有点红肿,拿笔免不得有点哆嗦,先生见此情状一定就放她一马,况且,洛元暗示给她的也是一点没错的,她又不用考状元,这些书读了也就读了,一般就左耳进右耳出,雁过无痕了。 然后她侧脸看了看立在窗前没法进屋听讲的南风和南书,感觉自己实在是罪过。 又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受了二十多年教育的蓝楠又岂会坐不住,人家要求不高,她就浑水摸鱼好了……。当然,这种设想到先生进来的时候完全被打破。 严先生没有预想中的山羊胡须,没有佝偻的背,手里还没有戒尺,关键是他看着也就二十上下。微蓝赶紧探寻地看向蕴笙,若是能在她眼里寻到一丝丝的暧昧敬慕的神情,她便可以立马脑补一场年幼无知的富家小姐恋慕贫困青年教师的狗血大戏。 那严先生用青白板正的脸打量了微蓝一会儿,显出了些个轻视之意,开口说:“重阳已过,各位公子小姐的书不知念得如何?听闻学堂里来了新的小姐,严某觉着还需要重读遍规矩,以免各位日后心生遗憾。” 一哼气,“哗啦哗啦”掏出一长卷竹简,字正腔圆地念起来。 “一:学而有时,日读五时,古文观止。二:学而思,不思则罔,温故知新,厚积薄发。三:……”念完满满的一卷,严先生心满意足地看向下首的众人,“尔等不可倦怠,吾所求焉,望思量!”一番话说得正气满满,令人信服。 蓝楠也是做过代课老师的,老师一般无非关注两种学生,要么乖巧听话,一点就通,要么明显接受能力有限,需要帮助,很显然,作为新来的学生,先生对她很是关注。只是先生的心中,貌似更倾向于后者。 “堂小姐新来,且年岁尚幼,某与小姐初次见面,不知小姐深浅,便考上小姐一考,不知如何?”严先生满面严正地与微蓝商量着,听起来倒更像胁迫,不过测试下她也天经地义,她好歹也是念到了研究生,虽说数理化快要丢尽,好歹其他的知识储备勉强也够用。 理了理衣裳,站起躬身一礼,“请先生赐教。” 严先生抬眼看向窗外,“小姐新蒙,怕是也没甚墨,不如颂个天光罢。” 秋天?微蓝略一沉吟,此朝的文章注重叙事,开头往往歌功颂德,到了结束才微露讽意,关键是全篇总要气势恢弘,词藻华丽,不可谓不难写啊。再把目光汇集到严先生那儿,看他果真了然一笑。 微蓝自己做着斗争,能不能显下古代千百年智慧的冰山一角?可怜她不是去了那留了辫子的年代,好歹还能让她祭出,“惜秦皇汉武……” 蕴笙忧色略浮地盯了盯微蓝,却听她朗朗念道:“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顿了顿又念“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直感做诗人心胸开阔,视野高远。 严先生狐疑地打量了微蓝,微蓝再看看洛元洛康,一个肩头松快地安坐着,一个惊掉下巴一样地回头看她。 这首诗的心境确实与她不符,不过也就救一救急,料想以后若洛二夫人带她出去交际,总不会越过蕴笙去,让她赋诗一首吧。再长远看,回南郡,葵娘带不带她出去都要另说,便也安了心。 好一会儿,堂里都默得很,窗外有些许鸟鸣,窗内严先生的青白脸淡了不少。他一垂眼帘,似仍在回味,然后开口问“何以有感?” 这儿微蓝本能就昨日登高的见闻乱七八糟地编个故事,可又深知太高,日后可见举步维艰了,遂不在意地说,“只是之前听我五哥念过,恰能对上昨日出游的一番滋味。” 严先生听她言论,不忿之意渐显,微蓝直怀疑他会不会和她就“窃诗”行径讨论上好久,立时装憋,低头喃喃“先生只说颂天光,又没说……” 洛康一阵哈哈哈哈,被严先生瞪了一眼,收敛不少,“妹妹真能人也,”也不往后再说,简直是抓住了卡词的最高境界。蕴笙不忍微蓝再这样委委屈屈,抬眉道:“小女不才,也曾听过先生的几堂课,自觉先生学问精深,”听到蕴笙的话,严先生不骄不躁,“学无止境,小姐客气了,师傅都常叹自己文墨不足,何况我这虚度的二十年?” 蕴笙笑道:“先生谦谨,父亲常说,您是他的得意门生,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势头,虽然我与蓝儿妹妹不与大哥二哥一般,为着增广见闻,宏大目光,可多少希望借着男儿的光,懂些道理,受些教导,还望先生成全。”说完蕴笙又轻轻看微蓝一眼,眼里孕着春风,仿佛轻易就能叫人信服。 严先生再次打量微蓝,化开了僵直的皮面,翻了面书卷说,“笙小姐说得不错,堂小姐的诗背得也不错,都说书读百遍其义自现,若堂小姐往后可自赋诗如此,也是美事一桩了。” 微蓝一副虚心受教样,坐下后也不再抬头,只感受着严先生的声音在耳边转悠,期间感觉有锐利的目光扫了她几次,她愣是熬着不抬头,左右她也算不得正经学生,教学重点也不在她这儿,很快,那视线就不再光顾,微蓝也乐得同书简上的字体做重新认识。 …… 一下课,南书就恭恭敬敬地进屋立在微蓝身旁,屋里四个学生依礼为先生送行,微蓝仍是瞅见严先生回头瞧了自己一眼,终于是感觉到不太对劲。 哪知洛元收拾桌面收拾得特别慢,急得洛康不再等他,微蓝觉得洛元似乎要说什么,让南书放缓速度。可他也只是踱到微蓝面前说,“先生后头会明白妹妹的好,只不过他这人太过板正近乎酸腐,现下怕是一时回不过味儿来。” 蕴笙过来拍拍微蓝的手,和洛元笑着嗔道,“何止酸牙,就是那杨梅酿酒也不过罢,哥哥也需和先生说说,蓝儿可是咱们的正经妹妹,才不是外面那些妖妖娆娆的,”此时,微蓝下意识摸摸自己的皮面,真是皮相惹得祸? 微蓝掸一眼木讷站着的南书和外边候着的南风,嗯,这时候才发觉八卦小能手的好处啊! 话说微蓝将将念了五日书,严先生从伦理道德到君君臣臣,帝王之德,臣子之义,说得干干脆脆,演讲起来毫不费力,还能旁征博引,课堂导入很有意思,只是微蓝觉得,他对于伦理道德的诸多看法,太过片面,不过这也只是一家之言,受过十多年义务教育的她也能接受这样先生心中的标准答案,她是无所谓,老板喜欢不就好。 不过她也还算认真,时时摘抄笔记,回屋还整整要练上两个时辰的字,连着几天请安时,洛二夫人都要欣慰地看着她,万般温和地说,“我瞅着啊,皇上若是开女子的恩科,我们蓝儿定然能夺个女状元回来。” 想来大多人是对她的行为一笑而过的,多觉得小孩子耐性差,坚持不了多久。可偏就洛康,独辟蹊径地开展了一个观点,“读个书把自己读得死气沉沉的,还是原先好些。”微蓝在这一点上倒是很认同洛康,这种教育多在“成教化,助人伦,”意图在于培养君子般的品质,可实际疗效如何,也就是个人看各自造化了。又加上每日里还得恶补自己原先没能发展起来的琴棋书画,再同洛二夫人学学理财管家之窍。日子过得简直艰难堪比高三,见到床榻只想美美睡上一觉。哪还有劲力,打打闹闹,变着法儿的逗他一逗? 经过已经收敛的小侦探南诗的特别来报,微蓝的好学没有阻碍洛元的一如既往,倒累得这几日来找微蓝玩耍的蕴笙姑娘,无意间被多次喂了闭门羹,也是蕴笙心肠好,听闻微蓝在读书,也就离开了,是这样也就罢了,平日里来找蕴笙玩乐的洛康,也深觉玩耍起来没了意思,这不禁让人无奈于习惯的可怕性。几日不聚,就让曾经抱着小伙伴被抢心态的洛康老老实实起来,也实在是神奇了。 严先生的课堂依旧以教化为主,就比如这日,讲到了《论语宪问》:“子曰:‘臧武仲以防求为后于鲁,虽曰不要君,吾不信也。’ 微蓝对此文还有些印象,为了更好地拓宽自己的求学之路,她课前又极虚心地又通读了一遍全文,害怕自己的理解有误,还特地找来南书问一问。 “‘臧武仲以防求为后于鲁,’你可还有印象?”微蓝坐在案几前抬头问着,而侍立在一旁的南书愕然了下,一时有些慌张。 “小姐,想听什么答案?” 微蓝也被她的话语弄得一怔,她也没有议论国事,这事推算起来都过去了好几辈儿了,只算是简单交流,南书也不至于这样的诚惶诚恐吧? “哦,只是先生快要讲到这处了,想偷偷问你下,看今日能不能得个彩头。” 南书这才长舒口气,耐心解答起来,表情异常严肃。“臧武仲以归还防城为条件,向鲁襄公提出保留臧氏世袭贵族身份和待遇的要求,孔夫子认为这是一种要挟国君的不忠行为。” 嗯,微蓝点头,和书面意思一样,却还经不住问,“你还有没有其他见解?”微蓝问得真切,却憋了南书一个大红脸,“还需要其他想法吗?” 言下之意是,孔夫子旧事重提,都定义此事为“要”,即要挟国君的行为,那么后人还需要说些什么呢?好罢,微蓝现在是很急切地想听听严先生的解读了。 来到堂内,微蓝和三位兄姐打过招呼,也就静静坐下,用粗黄的毛边纸画起分析图来。 蕴笙在一旁看着她“嗤嗤”笑起来,微蓝不明所以,惹得蕴笙又是一笑,秋日天凉,他们起得又早,可蕴笙一掩嘴,身旁景色都成了虚幻,凉意渐散,暖光阵阵。 “这痴劲,可不就像吴表兄那呆子?”洛康浑不在意地搭上一句,倒见着自家哥哥又果断举起的毛笔,赶紧一嚷“先生来了。” 堂内四人齐刷刷坐好,严先生一手前执,另一手握着竹卷,立得笔挺。“前日我们讲到《论语宪问》的臧武仲,不知诸位可有见解?”一身暗蓝色的袍子让他脸上的严肃之意更显,奇的是,南诗来报说,人家就叫严肃。 微蓝收回开叉的神思,听得洛元沉稳清朗的声音,“学生以为,臧武仲精通礼法,为人刚正,但处事进退失据,才酿来杀身之祸,出逃齐国的结果。” 微蓝抬眼偷看严先生,他并没有多言,却是依照次序再点洛康发言,洛康的性子显然豪迈得多,比起洛元的含蓄,显得直截了当得多,“孔夫子以为臧武仲为要挟,世人说臧武仲颇多才干,他一介司寇,秉公本就是正道,却只因着珍惜季武子悼子的才干,信从了季武子那套阳奉阴违,得罪了季武子的长子,而学生以为,鲁国当时早是礼坏乐崩,国君对国掌控有限,三卿把持朝政,臧武仲帮助悼子本就有破坏礼法之嫌,得此结果,不足为奇。” 洛康的话儿直戳背景,礼坏乐崩,可就让接下来接话的人很是为难了,微蓝这样想着,目光投向严先生,见他果真把眼神在她和蕴笙间游移,蕴笙善解人意地很快发言,“今上英明神武,举国上下四海升平又国运昌盛,人才济济,何惧礼乐之事?”蕴笙的歌功颂德,让严先生的脸色好看了不少,他甚是温和地看向微蓝。 微蓝对着严先生甚是关怀的目光坏心地想,要是自己来个语出惊人会怎样?想了想,还是不要太出格,只撇了撇嘴,无奈地说:“学生觉得这位臧武仲先生可怜得紧,不记嫡庶,他是真心爱惜有才干之人的,而后引发的一气事情,多是因他有了这样一个私心所造成,长子公弥怨恨他,扶持了另一卿孟孙羯,二人联手绞杀臧武仲。可是,既是他自己所选,也前瞻性地加以防备,也是不易了。” 洛康紧随微蓝之后,“鲁公倒是同情臧武仲呢,才给了他喘息机会。”语气侃侃,微蓝只能腹诽,她就是想说,孔子一味抛弃前情,全然忘记季武子等人对于忠良的迫害,把一场政治阴谋的受害者评说得面目可憎,说他要挟君子,是不忠君爱国的行为,他若不是保公派,鲁公能留他性命?好笑! 严先生照旧谨慎地不发言,洛康来劲地说,“好汉不提当年勇,更何况用着当年祖父,父亲的威名保命的,更是让看官难看。”洛康神情肃然,眼神里透漏出一股刚正,可是话儿说得全全没有立足之地,他有一个文学大儒的爹,簪缨世家的本家,一个身为县主的娘,大长公主的外婆,这难道就不是萌阴?他的所行所举,在日后若是畅通无阻,除去他本人努力,难道家族的助力就没有分毫? “康弟妄言了,”洛元从容不迫地打断他。“臧武仲此人也是颇有才干的,他在齐国时,便能依照自己的才干,敏锐地发现了齐国即将开始的内乱,从而规避了风险,二弟万不可一概而论。” 这时,严先生才慢悠悠地出言,“此课诸位交流,可有裨益?”这倒让微蓝很是惊奇,原以为严先生会和稀泥,说句忠君之义,帝王要贤,臣子尽忠什么的,哪晓得这样产婆术的教学手法,还能出现在近乎迂腐的严先生古代课堂上,先生也没有说一个准确答案,只让个中自己体会,这种教学理念倒是很先进嘛。 “在某看来,臧武仲虽避齐祸,却未能顺势恕施,一错再错,与人留下要君的口实。某望在座诸君,行事张弛有度,为人宽容,才成大器!” 严先生不论大处,只从细节入手,推己及人,从而给了微蓝等人一个修身立德的结论,微蓝心里念了念,怪不得说他是洛博简高徒,果真四两拨千斤! 而后,严先生又说,“都道勤笔勉思,如此,今日余下课程,就书写感悟罢。” 四人答“是”。堂内唯余一片“沙沙”声。严先生饮了口茶,踱着步子来来回回在学堂里晃悠,忽然瞥见微蓝桌上的毛边纸,很是欣慰地给微蓝一个眼神,拿起纸来细看,那是一个表格,横向写着,时间,地点,感悟;纵向写着,人物,事件,引深。严先生咂了咂嘴,惊觉微蓝的思路还是很清晰的,可惜了启蒙较晚,表格内的好些字,写的是缺胳膊少腿,令人叹惋。又放下纸来,走到洛元身边,见他笔力深厚,身姿挺拔,又现一派的金质玉相,更觉洛家后继有人。 蕴笙抄写得极为认真,一手簪花小楷在纸上活灵活现,微蓝眯眼去看,蕴笙在册子上,细细密密地做了许多批注,对于为君之道,匡扶社稷。蕴笙似乎很有感悟,微蓝渐渐看得毫无掩饰,掸眼就和蕴笙的目光对了个正着。偷看别人的批注被逮到,她还没娇羞地低头,就见蕴笙弄清她在看什么,很不好意思地红了耳尖,又自去书写去了。 两个明晃晃的大字横在微蓝的脑间,蕴笙姑娘这是?思嫁了?这对象还是天下间最无情无义的那个? 古代女儿家越过了十岁大关似乎就开始被亲人们有意无意地传输着嫁人的理念,如何觅得好郎君,寻得好的终身饭票成为第一要务,所以她们学习琴棋书画,为了取悦夫君,读书明理是为了自我宽慰,可还是经不住有的,no,绝大多数男人的天性使然,妾室一房一房地进门,当然这还是有财有势的人家,运气不好的,贫贱夫妻,相互责难,凄苦一生也是有的。 蓝楠辛苦地自我养成,从五岁到十岁,再到往后,她日后会过怎样的日子?遇见怎样的人?越是接近及笄,她的心情也越是焦躁。 “堂小姐可是有困难?”一声温厚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微蓝低头看自己写的文段,老老实实地摇了头,就继续写起来。 “严先生,严先生,……有位夫人自称是您的母亲,要您出府相见呢,您瞧?”一丫头慌慌忙忙跑进来,蕴笙不动声色地看她一眼,丫头立马垂下头去。 “先生,母亲应是与了您牌子的,若真是严老夫人或是府上亲眷,怕是……”蕴笙斟酌词句,表达自己的疑惑。 微蓝就看着严先生的脸越发地像锅底灰,和四个学生匆匆一礼,拂袖而去。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回:严先生的麻烦,姜先生的鼓励,要来告别的四哥 “来人啊,夭寿了,儿子不管娘亲死活喽。”虽有洛元拦着,可两个小姑娘的好奇心岂是他能拦得住的?微蓝和蕴笙一左一右地牵手奔去门前,就听到一女子嚎啕哭喊的声音。 守在正门的门房老王头,是洛二夫人吴蔓蔓的陪嫁,原也在吴家帐前效力,后来虽腿脚不便,可尸山血海趟过来的老兵还是颇有威严的,“再哭,待老头子绑了你!” 那哭泣的声音停了一停,又提高了声贝,“老爷啊,你怎留下这不孝子来,不养娘亲,不善幼弟。”蕴笙,微蓝有些尴尬地对视一眼,透过虚掩的门缝往外看,一个衣装艳丽的少妇在门外打滚做戏,严先生脸色铁青地立着,任那女子追打啃咬,一言不发。 微蓝身后也有同样好事的,在一旁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蕴笙回头,眼风一扫,“这月的月钱是都不想要了?闹哄哄得,成何体统!” 蕴笙在府里本就很有威信,再加上她平日性子平和,轻易不与人脸红,又得长辈们疼爱,是以发作起来,反差太大,叫一群人倒抽一口凉气。 没能控制住事态的老王头赶紧跑进来谢罪,微蓝定睛一看,那是一个清瘦精干的老年男子,眼睛叫一个炯炯有神,“小姐恕罪,老奴无用,惊扰了小姐。” “王叔请起,”蕴笙伸手扶他,“王叔也是府里的老人家了,今日这事儿?……”蕴笙追问,这时,宋嬷嬷已经带着南风,南云杀到门前,不太认同地看两位小姐一眼,有些懊恼地说,“也不知道拦着点小姐们,”复而回头对着傻眼的一众仆妇,“不知道搬个杌子来,就让小姐们这么站着?” 没能理清头绪的人们,听到指令,终于开始运转起来,拿杌子的拿杌子,取绳索的取绳索,还有几个已经偷偷出府,准备去引官差来,兼有几个年长些的婆子跟在宋嬷嬷后面,一瞧这阵势,微蓝也被唬了唬。 宋嬷嬷推开门去,领着众人,“既是严先生的娘亲,夫人又何必这般做派?严先生才高,不如请夫人进府喝口茶?”宋嬷嬷的声音和和气气,哄得那哭闹的女子极为舒服,“那好罢,贵府诚心相邀,我也不做推辞了,走,官哥儿,”开开心心地领了个三四岁的小萝卜头就进了门,其后,严先生一脸锅底灰的表情,微蓝坐在一旁,很同情他。 微蓝偷眼看去,门外聚集的人也不少,看来千变万变,人们爱看热闹这点,是怎么也没能变的。 “呦呦呦,作孽哦,还真是可怜。” “不知道的可不能乱说,我瞅着这女子倒更像那先生的娘子。这般年轻美貌的,怕是后娘吧,呸,还腆着脸过来闹,这次洛府是丢了大脸了。” “后娘什么后娘?这妇人端看长相,就是副胡姬样貌,恐是那先生家中原先的得宠的妾室,还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是娘亲,真是笑掉大牙。” “也是,我刚刚仔细看了看,是不太像。” 同样的,一群三姑六婆在门外热烈讨论,微蓝料想,这就是八卦圈,狗仔队的雏形吧?论人长短跑得倒快,说那么多话,也不怕咬了舌头。 待那衣着艳丽的女子走近,微蓝可算是摸索到一些,严先生起首对她的误会。 她的皮相是极好的,鼻梁高耸,一双杏晚,睫毛微卷。一身艳红的宽袖长裙,因着在外单方面揪打严先生,乌黑若云的发丝有些个乱,肩头,一片雪白微露。进了门来,严先生侧过身去,叹声:“非礼勿视。”那女子才浑不在意地整了整衣衫。 蕴笙表现得很淡定,微蓝更是不差,这未来的花花世界,蹭个红毯都要花样百出,何况是在这儿,为生计发愁呢?恍一和那妇人的视线对上,她眸子里的讥诮之意显出,宋嬷嬷很好心地提出:“夫人是要站着诉苦呢?还是坐着?” 那女子一拂云鬓,眼神流转,一股风流之态,没好气地说,“贵府在别个传来都是有风度,懂礼数的,这府上豢养的舞姬都能与小姐同起同坐,真是……”话音未落,那女子就被宋嬷嬷手下的一个管事婆子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南风在一旁啐道:“瞎了你的狗眼,我家小姐也是能任你编排的?”南风两拳紧握,整个人都积蓄这力量,仿若一触即发。 那女子,用手掩着被打的脸,还笑得风流婉转,“算我看错了,也不过是那落魄户家的七仙女儿,充什么大?你是几仙女啊?我年轻的时候,你爹可是我的常客呢,哈哈哈哈……”她尤自笑得疯癫,严先生再也忍不住,“混说什么,还不住嘴!” 微蓝没去计较她说了什么,只定定地看着携着母亲手的小萝卜头,大概两三岁的样子,走路还歪歪倒倒,特别是一双眼睛,蕴着水光,在一群人的注视下,可怜巴巴地拉着母亲的衣袖。可他的母亲,却并不太喜欢这种亲昵和依恋,很是嫌弃地推开,“教你说的,一句不会说,还想赖着老娘?” 那一刻,微蓝心里有些可怜那孩子,掏了帕子,却被蕴笙拦住,宋嬷嬷轻轻走到微蓝身边,向严先生一欠身,“先生安好?这原是先生的一桩家事,等闲旁人不得多言,只是……这女子这般辱我家小姐,先生怎么看?” “呵,小姐。”那女子伸手就要来揪微蓝的皮面,被南风一手挥开,“有这么下作样子的小姐?我说,小姑娘,在寿唐郡主手下,可不好混日子啊,你娘是个什么光景呢?”一边寻思地咂咂嘴。 微蓝抬起头,收回对着小萝卜头的情绪,面无表情地看那发话嗤笑的女子一眼。“夫人认错人了,小女怜你寡居无人照应,故而一直以礼相待,既自称先生的娘亲,却不恤先生体面,普天之下,小女也只见过您一位了。” 原先那女子的神色尚好,脸上多少带着些洋洋得意,可此时却忽然灰白一片。她把眼神投向严先生,严先生青白的脸有淡淡的无奈,一点微蓝,“这位是堂小姐,特来二房求学的。” “先生,哈哈哈……我早该想到的,那七仙女家的,能得阿肃教导?”女子神色惨然,“金陵县主家的客人,我一个妇道人家,可开罪不得。”一晃眼期期艾艾地看着严先生。 不料,一又娇又怒的少女音插入,“你倒说说,怎就金陵县主不能得罪?”芊芊从门外进来,“不过出门采买个胭脂水粉,就见着一群长舌围着府,瞎闹闹个甚?” 微蓝歪着脑袋看了看宋嬷嬷,却见她浑浊的眼神里放出异彩,怕是要有好戏看了? 宋嬷嬷垂眼略向蕴笙,微蓝致意,便和气地说,“这既是先生家事,还望先生好生处理,没道理由得夫人疯狗一般地乱闹,我们二房的小姐身娇肉贵的,可兴不得别个抹黑!不过,虽是先生家事,可老奴好歹也在府里待了这些年,知道我们太太最是热心肠,她早年认识个专给妇人看疯病的大夫,不知先生意下如何?”宋嬷嬷嘴边噙着淡淡笑意,微蓝无端觉得全身发冷。 严肃先生一脸严肃,嚷叫的女子失了音响,一脸煞白,带着芊芊被人无视,气得跳脚,画面的确太美。 “如此,就有劳先生了,”蕴笙恭敬起身,压着微蓝,共同给严先生作了一揖,“屋里学生和蓝儿妹妹还有功课没做呢,不阻先生了。” 在仆役们的恭送声中,微蓝,蕴笙缓缓步回傲雪苑,耳边回响着芊芊的拉扯娇声,“你这贱妇,还不快说清楚!” 到了院子,琟儿,南诗有些惊疑地迎上来,后院消息虽不流动,可前堂的信息却没如愿被锁得死死的,南诗一脸筹措,不知如何开口。 蕴笙摇一摇微蓝的手,脸带傲气,微蓝不得已发号施令,“琟儿,快去沏茶,南诗去库房取糕点,再让厨房做盘凤吞翅来,记住,汤头要香醇,鱼翅鸡肉炖得柔软酥烂些,这道菜难做,你看着些。” 见微蓝果断支开自己,南诗虽心有不满,但也自觉小姐许是真有要事相谈,不许人打扰,也就压了情绪,退了出去。 紧紧跟来的南风南云待遇倒是不同,“守在屋外罢,”蕴笙抬了眼皮,扫了一眼两个小丫头,就领着微蓝进了房间,一时间叫微蓝觉得,自己把主随客便这一词用得尤为鲜活。 两人对坐在陶桌前,蕴笙微笑,“妹妹是个沉得住气儿的,愣是一句不问。” 微蓝甜甜一笑,打起精神扫掉疲惫,“蓝儿觉着,严先生先前不喜欢我,定有缘由,只是,蓝儿为何要计较这些?”这时一婆子敲门进来,附耳与蕴笙说了什么,就听她道一声,“原来如此。”挥手让婆子下去。 又想到刚刚与微蓝的对话,眉间青黛重重一拧,严厉地教训到,“女儿家,怎可不爱惜名声?便是旁人一口一个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个女儿家,妹妹怎地会有这般想法?”用手弯成扣状,“咚”地在微蓝头上一敲,表示你怎么这么不成器地看了她许久。 这晌儿,琟儿已是端来了冰糖菊花茶和一盘花生酥,“小姐们安,厨房新制好的菊花,奴就泡了一壶来与小姐们尝尝鲜,”说着,恭恭敬敬地把茶水食点奉上,很自觉地退下。 蕴笙眼尾一扫琟儿退出的方向,静默一会儿,开始说话,“往后妹妹可不得这般任性了,今日也是我的错,那妇人就该直接堵了嘴,扔出去,妹妹还好声好气地陪她说着,忍着她的羞辱。” 微蓝一时不知怎么回应,信息大爆炸的世界里,这样的事她早就司空见惯,何况被人说上几句也不会掉块肉,用她在做蓝楠时的话来说,掉块肉,我还要感激她呢,……只是,微蓝一瞧蕴笙,她肯定不会这么想。 “姐姐要不要喝口菊花茶败败火气?”微蓝鬼鬼地笑着,眼里写了几份看不清的仓皇,“真真觉着与我无关,且姐姐在这儿,她又损不得我半分福气,由得她说好了,反正时日久了,旁的就能分辨了,不是?” “你啊,”蕴笙又是没好气地一拧微蓝的脸,“若得大难,我才不管你呢,旁人才不论对错,只管身世地位呢,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所以,姐姐,严先生为什么讨厌我呢?”微蓝迅速地转移话题,一抚自己被揪的脸,可怜巴巴地看着蕴笙。 蕴笙笑着拍拍微蓝另一半脸,“小滑头。” 故事无外乎那么几种,年轻风流的官家公子哥,邂逅了妩媚多情的胡姬,公子哥拍胸脯保证,抬那姑娘入府,却家有悍妻,未能成功,还折损了嫡妻肚子里的一个哥儿,公子哥未及伤怀,就听得消息传来,那姑娘,嫁了! 原是那胡姬早有后手,也不过月余,瞧见局势不对,就辗转它地,入他府为妾,还手段高明地哄得那家赶走了妻室和长次子。微蓝现在觉得,这个奋斗史也是堪称小妾上位的典型了。 “都道落毛凤凰不如鸡,可先帝毕竟是仁慈,洛家也家风严谨,才没推了这婚事,祖父当时还在,愣是压着大伯娶了。” 微蓝登时傻眼,难怪芊芊那么大心气,她妈居然姓任!国姓啊,还是寿唐王独女,在心里念一句,皇亲国戚就是牛,也就略掉了蕴笙之后的话。 “所以,我们洛家大院分成了三家住着,大房虽惹我们不快,可父亲总觉得一家人,不要惹事生非得好。” “是,叔父有理,家和万事兴。额……”微蓝停顿一阵,“那个吴表兄是?” 蕴笙一笑,“二哥埋汰你呢,那是大舅舅家的幺郎,是我们的小表哥,长得斯斯文文,皮相很好,”说着蕴笙一指自己的脑袋,“就是心思僵着呢,总做傻事。” 微蓝闻言也笑笑,送蕴笙到了门前,却听蕴笙突然想起来什么,赶忙说,“蓝儿,今个起,咱们从未时开始练习舞乐,届时会来位女先生,妹妹好好收整罢。” 微蓝只觉两眼一黑,说好的好吃懒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呢?丫的,古代的小姑娘真不容易!等到下午,微蓝看到了乐房里摆放着的一众乐器,不禁头疼,作为笨鸟先飞型选手,她对自己的定义是:她一个六品文官的嫡女,日后再怎么着也一定是不及蕴笙的,只要她嫁的人,家中人口简单,没什么经济,政治纠纷,且夫君三观正常,还能够积极向上努力改变下生活现状,那就很好了!如果嫁谁都一样,学这些只能锦上添花,没有太多实用性的东西做什么?曲子,舞蹈嘛,各会一支即可,不必强求。 因而听着女先生好听的嗓音,微蓝就快睡过去,下午一点多,本就犯困,那位和气的姜先生将将介绍完筝的形制,微蓝就支起了竹卷挡起脸,全盘把先生的话做催眠曲。 “想来堂小姐对筝很是了解,不若弹首曲儿叫我来听。” 微蓝睡得迷迷瞪瞪,感觉到有人一直在摇她,下意识地吸了一口似是即将流出的哈喇子,浑不在意地拿衣袖擦了擦,又觉得脖子有点不舒服,身体僵硬得很,脚经一抽,突然醒转。 蕴笙一张放大了的忧虑脸看着微蓝,指头暗暗戳戳姜先生的方向,微蓝还有些迷糊,恍恍惚惚地看着女先生,结果她优雅地走到微蓝身边,亲切地说,“堂小姐这就醒了?我还思索着,要不要去寻床棉被来呢,好叫小姐有个好眠。” 微蓝立马一个激灵,彻底醒了,笑得尴尬。“叫先生见笑了。”姜先生也是表里如一地宽和,“小姐若当真困倦,回去休息就好。这课少上一两次也不打紧,趴在竹几上睡,也不太舒服,我少年时,也是尝试过的。” 这招甚好,微蓝继续讪讪,姜先生用竹条一抽她的桌面,吓得微蓝一抖,“小姐这下可清醒了?那我们就来谈下筝罢。” “弹?……”微蓝有点支支吾吾,蓝楠虽然大学时学过古筝,可是还仅仅停留在世上只有妈妈好的儿童水准,凭着兴趣学了几天,就再没碰过,她用目光扫了一眼,她当初弹的是二十一弦的,这面前的多出的五弦是干啥的,那她现在是该勉力苦撑?还是潇洒认错呢? 姜先生一叹气,笑曰:“小姐还年幼,我也不做为难,夫人的意思也就是想让着小姐们多门技艺傍身,若小姐当真不愿,我也不能强逼不是,”臊得蓝楠老脸一红,想到原先就是自己不对,被先生这么以退为进地一说道,瞬间接不上话儿来,只能认真低头脸红。 蕴笙掩唇偷笑,姜先生也笑笑,又拿竹条轻轻拍打微蓝的桌面,“那我们继续学习指法。” 这回微蓝再不敢胡来,认真分化先生的动作,只见她食指向掌心方向一弹旋,一声古韵悄然而出,“此为抹指,弹完以后,还请两位小姐注意,”姜先生一做停顿,确认学生们都在听讲,加重的音调继续说,“弹完之后,还需轻轻向上弹提,再放下,才能算完整。” 讲解完后,站在蕴笙和微蓝的中间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两个小姑娘的手法好几遍,这才算过,“笙儿小姐做得很好,蓝儿小姐的,也不错,只是蓝儿小姐需要注意手的起伏需猛起轻停,手上的动作要控制住,不若形成了惯性,想改都来不及了。” 微蓝连连点头,天知道她当初就是手头坏毛病太多,先前没注意,只想做个消遣,结果到后面越来越糟糕,这才失了兴趣。最后拐着她那年轻的音乐学院的兼职老师,和她畅谈郑多燕减肥操,美容养生类目的一通乱炸,一上起课来,过不得多久,就是两个女人讨论什么花茶可以美白,抹什么可以去红血丝,擦什么可以抗紫外线,吃什么清肺防雾霾,…… 回了神,姜先生已经拍拍手快讲完了宫商角,在做总结性发言,“礼记·乐记有载,宫为君、商为臣、角为民……小姐们且低低头,看下自己面前的筝,比邻的筝弦,可是颜色不同?” 这个微蓝还算清楚,筝是不弹比邻的两根弦,反而是有种一线相隔,两弦相望相见的感觉,因拨弄时,有铮铮之声,故而被称为筝。不由自主间,微蓝将手放置在琴弦上,随手弹出了一段铿锵有力的乐曲,待她反应自己磕磕巴巴地弹出了“笑傲江湖”,想要尴尬一笑时,姜先生已是拍手称好。 “不想小姐还能作曲,旋律虽简,可胜在气氛甚好,没想到小姐这样的名门淑女,还有这般豪迈。” 蓝楠无奈,不指望抹黑自己,可多少要藏一些啊,自己就是个半桶水叮当,这样下去怎么得了?急忙用手搔搔头发,“说来不怕先生笑话,这原是我四哥作的,因在军营走动,可能就染得人豪情些吧。”微蓝还很是注意地细细吐声,显得自己很没底气。 姜先生也不失落,依旧为鼓励型教育“小姐听了几遍就可以弹出来了,悟性也是不错的,他日有感而发,作出好曲也是指日可待的。” 微蓝无语望天,老师,您千万不能这样殷切地教育学生啊,本来该因材施教,自己的程度自己是最清楚的了,而且,微蓝的脑海突然闪过自己冰冷至极的四哥,不知道形容他为豪迈,会不会引来家中街坊邻居的笑话。 蕴笙淡淡垂眉,又俏皮地看一眼微蓝,正视姜先生说,“先生可莫要再夸她了,妹妹都快想找个地缝钻了。”再掩唇笑道,“先生有所不知,平日里,妹妹虽是不太亲近人,可人甚是宽和,就是对自己的尺子定得高,您这夸得她,都不好意思了。” 微蓝低头露出自己的红红的耳尖作为应和,偷偷歪头眼神谢了蕴笙一谢。终于,丫鬟们进来泡的第二壶茶也冷掉,课才全结束。 微蓝老老实实地挨了一个月,眼见着蕴笙的手法越发纯熟,弹起曲儿来,足可绕梁三日,音色优美,曲调高雅,更衬得她优雅出众,可微蓝明显就没有她那么上心了,她学得虽算不得艰难,可资质毕竟摆在那儿,每每面对姜先生有些惋惜的眼神,她就无端地自责起来,可转头要让她练习时,她却闷着头读书写字练丹青去了,闹了姜先生得个哭笑不得。 就在姜先生认为她还可以再抢救下时,京都出了个爆炸性新闻,皇帝任雅志收服了地处漠北的有施族,有施族为求和平,特献上了本国公主,意图联姻,那小公主就在路上了。 于是据小南诗说,举国上下茶余饭后都在讨论这个了,连同微蓝的傲雪苑,也能听到小丫头们关于公主的长相如何,身高几尺进行了大胆分析。可蕴笙的沁泉苑却异常地安静,除了越来越令人沉醉的乐声,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还没等热情的吃瓜群众见上那位尊贵的公主一面,皇帝已经大笔一挥,下令把这位公主下嫁给岭北的岷山族,现在,微蓝只能说,不怪那公主长得不好看,要怪只能怪我们的皇帝太贤明,煮熟的鸭子都不吃,可惜可惜。不过与此同时,持续了半月之久,不分昼夜的,蕴笙的乐声终于暂时打上了休止符。 “你也多看护着些笙儿,她自小就叫人省心,南郡来了蓝儿,也没让她发醋,反倒是很有姐姐的样子,这可比康哥儿那个傻小子好多了!”洛老夫人语重心长地说着。 “娘说得是,媳妇本想这几日就去她院里看看,哪晓得她已是大好,估摸着是头里那些传言叫她不快,可媳妇又觉着,这孩子既是要入宫去,这些事儿,可是必经的,可由不得她耍性子,也就随她去了。”洛二夫人不无心疼地说。 “嗯,”毕竟是自己极为娇宠的长孙女儿,洛老夫人也不做苛责,“你啊,这话儿该和大长公主说道去,广玉她啊,使人来传话,说她的宝贝外孙女最近心情不好,作为外祖母责无旁贷,要带她啊,出去散散心。以广玉惯常的喜好,这次啊,蕴笙逃不过一顿骂喽。” “哎……只要笙儿能一生平顺就好,媳妇我啊,也没什么太多念想。”洛二夫人叹气着,喝干面前的苦丁茶,舌尖苦涩,只语不说。 “蔓蔓啊,娘也知道你心里苦,可你想想博简,元哥儿,康哥儿,就不说老五家如何,只说娇娇罢,天上地下,去哪儿寻个比笙儿更妥帖的姑娘?”洛老夫人突然一顿,“蔓蔓看,蓝儿如何?”但见老夫人眼瞳一缩,悠悠地问到。 “蓝儿倒是不错,姿容出众,是个美人胚子,只是……” “只是什么?怕她不同心?”洛老夫人声音陡然一厉。 “那倒不会,先生们都回报说,蓝儿的资质极好,就是做事不上心,随意得很,虽和那些一般人家的小姐比,是绰绰有余,可那宫里,……怎是个容人的地儿?稍有不慎……娘也是见过馨娘妹妹的,她只留这么一女,还得给她好好留着。”洛二夫人左右思量后说道。 “这也没错,若她当真有个三长两短,也是比不上我们亲出的笙儿啊!”洛老夫人不足意外地补充,“不过,她与那馨娘,两个人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即便有缘到了殿选,怕是也会被筛掉罢?” “娘说得是,若是两个孩子都能有这福气,相互照应也好,再加上我们帮衬这些,过得平安就好,洛家也不需要再高的福气了!” “不错,……”洛老夫人低头捻了一块酥糕,“明德家的小四要去护送有施的公主去岭北,这几日在京都修整呢?递了牌子,想说来见微蓝一面。” “这……他家小四在京都当差很久了?”洛二夫人明显很是惊讶。 “怕是……”洛老夫人伸手指了指地上,“明德这老小子也不知是积了什么德了,等芝城的事务一结,这帽子恐怕又要重上几分了。” “指望着全家都好罢,馨娘的事儿,媳妇可不想再有了。” 屋里的煮茶声阵阵,淼淡的烟气儿,遮住了屋里人儿的脸,茶香阵阵,沁人心脾。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回:正蕍来访,读书新伙伴,蕴笙的少女心思 十月的尾巴,真是却道天凉好个秋,微蓝坐在亭子里百无聊赖地嗑瓜子,等她总是一脸冷漠的四哥。本以为今日休沐,还不必请安,准备睡他个天昏地暗。结果昨日傍晚,洛二夫人就遣人来说,她的四哥办事途经京都,要来看看她,搞得她傲雪苑的一众寂寂无名丫鬟都很紧张,小姐的亲哥要来了,表现得好能不能升职加薪?表现得不好会不会被直接发卖?南风,阿欣更是一大早就把她拎起来包装,搞得她现在商品价值明显低于商品总额,吹着凉风,还一直打哈欠。 不过,一群小姑娘的如意算盘也是打错,洛二夫人直接让宋嬷嬷领了她到府上的一座暖亭,眼前水蓝色纱幔飘舞,却视野很好,换言之就是私密性有保证,人们只能看到暖亭里有何人,却无缘听到亭中人要说什么,设置也算巧妙了。 “蓝儿姐姐可叫妹妹好找,府里都在说,姐姐是卯了劲儿地想要考个女状元呢。可晓在这儿犯困呢~”软萌萌的娇声一响,微蓝站起颔首一礼,微微笑了笑,只念句,“娇娇妹妹近来可好。”也就再不说话了。 对于女状元的这种论调,微蓝早已是见怪不怪了,女状元算个啥,她要是正儿八经念念书,包管能叫翰林称奇!毕竟人家蓝楠在现代也是立志要做第三种人类的人。哪知娇娇突然附耳过来,小声说:“姐姐是不是也想进宫做贵人?” 啥?微蓝一愣,她可是事事都如愿表现得不太出挑的,唯独这立体漂亮的小脸,她没法改变,可以色侍人,能安几日好? “姐姐就别瞒着娇娇了,我爹娘在书房里说话,我都偷听见了,四年后的良家子采选,姐姐和笙儿姐姐是必定能中选的。”娇娇光亮的小脸上红扑扑地缀着两个小酒窝,微蓝虽一时被消息炸到,可还是冷静自持地不发表意见。 “哎呀,姐姐就是把娇娇当做小孩子,哼,不理你了。”娇娇姑娘没好气地开口,狠狠地一屁股堕在微蓝旁边的石凳上,这时,守在亭外的南风满脸赔笑地跑来,“娇娇小姐,奴才从厨房端来的马蹄桂花饮,小姐可要尝尝?” 娇娇火气更甚,“就是把我当小孩子!”眉头一皱,俏丽的面容用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纠结到一起。 “那怎样是不把你当小孩子呢?”微蓝虚心求教,用手拨了拨身前的盘子,“我亲手做的红豆薏仁饼哦,要不要来一块?”微蓝引诱地说。 “那好吧,我要吃两块才能原谅姐姐。”娇娇一直为人慧诘,自己也有轻重,见微蓝给了梯子,也不多做纠缠,赶忙顺杆子下来。况且她一进亭子就闻到了这股扑鼻的甜香,何乐不为? “妹妹所言,其实,我并不知情……”微蓝有些苦涩,舌头像是被黄连打了结。都说采选如察举制一般,是一场内定的选秀,可二哥三哥送她来的时候,明明让她不要惹事生非,甚至不要迷恋京都繁华,只待她及笄,就可以回乡了,现在才过去几个月?这群大人变卦得这么快? “姐姐,瞧着是……”娇娇细细打量微蓝神色,吐吐舌头,“可能娇娇耳朵听岔了,许是送我去也不一定呢。”娇娇笑笑地打呵呵,微蓝淡淡一笑,没有反驳,虽说皇室历来早婚,可那也是相对于嫡妻所言的,汉人不像后来入关的少数民族,是定要先娶名媛淑女,再纳妾的,倘若你家的儿郎没有成亲就蹦出个庶子女来,那是铁定求不得好姻缘的。 四年后,她与蕴笙将将十五,可眼前娇憨灵巧的娇娇呢?满打满算才不过十三,……看破不说破,微蓝也再不想提这件事了。 娇娇似乎也自觉有失,低头慢慢啃咬红豆饼,合规矩地不发一点声音,小口小口地吞咽,撒在饼上的白芝麻愣是一颗都没掉。微蓝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觉得好笑,接口说,“妹妹是不要原谅我罢,我亲手做的饼子,味道有这么差吗?妹妹吃上一口都这样困难呢?” “啊?没有没有。”娇娇连身答到,为表明自己话语的真实性,娇娇张大了嘴,使劲咬了一大口。“哎?慢点。”微蓝忍俊不禁。 一旁的南风慌张过来给娇娇添了口茶饮,娇娇眼中含泪地飞快放下饼子,伸手指向自己的还张着的嘴,含糊不清地吐字,另一手毫无预兆地在空气中挥动,表现得越发委屈,微蓝正疑惑,南风就叫唤出来。 “糟了,这中间的红豆馅怕是没凉透,烫着娇娇小姐了。”娇娇的眼泪滚落下来,连连点头,微蓝环视左右,并没有什么降温的东西,起身站到娇娇身后去,轻轻地帮她拍背,“没事,吐出来就好了。” 她的声音发得很是温柔,配合她微卷的长发,整个人都显得柔顺起来。可娇娇丝毫不为所动,反而咬紧牙关,示意自己忍一忍就过去了,一旁的南风一直扇着的那杯马蹄似乎转凉,没等递到娇娇面前,就被她一手抢过,仰头饮下,但见她喉头一动,可算是没事了。 恢复精神后,娇娇又开始软声,微蓝顺手给她又倒了一杯。“这么好吃的饼子作甚要吐啊,再说,多难为情啊。” 微蓝一笑,唇畔微翘,揉揉娇娇的小脑袋,“好,难为情,下次慢点吃。” 纱幔被掀起,梧桐过来回报,“小姐,四公子来了。”梧桐面带羞涩,面上有不自然的潮红,平日里她还算机警,可现在立在微蓝面前,说话也有些结巴。微蓝倒是有些懂了,可架不住娇娇有点义愤填膺,“来了就来了,和蓝儿姐姐回个话都说不利索,你怎么当的差……” 暖亭外,一月白色深衣男子,衣袂飘飘,一步一步,走得轻快。很快,娇娇看清了他,自己也说不清话了。 来人眼神冰冷凌厉,下巴瘦削,可满身的英武之气并不让人觉得他文弱。在我们通常的认识中,一身浅蓝的文人总显得温润如玉,而到了武将身上就显得杀气过重,与浅蓝色的文气相冲。可微蓝的四哥却恰好是这两种相冲之气的天然调和仪,文武兼济,还能自由转换。除却这些,连同微蓝也不得不承认,在全家都发育良好,并不乏俊男美女的的情况下,四哥依旧能毫无悬念地拔得头筹。用微蓝的话来说,这真是一个美到虐心,让姑娘们都深感他错投了男胎的长相。 娇娇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他也熟视无睹,身体从上到下透着冷意,偏偏声音带着南郡的口音,软侬得很,无端能叫人起了一声的鸡皮疙瘩。微蓝这位哥哥素来是真冷感,就连老爹洛明德也拿他没办法,所以兄妹俩平日交集也少,大多数时候,微蓝也不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 两人相互行礼,洛正蕍打量娇娇,也很绅士地向她行礼,可娇娇还在神游,没有一丝反应。微蓝拽了她好几下,还是没把她给拉回来,只得在心里暗笑,小姑娘啊,好看的人多了去了,这么没定力,是超级容易被人骗走的啊。 这头正蕍并不显尴尬,他自小被姑娘围观惯了,这样的状况也是见怪不怪,很是自如地在暖亭里坐下,哪知那盯着他看的小姑娘嘴里还嘟囔着,“蓝儿姐姐,他长得真美,他是谁啊?” 微蓝正想继续帮她回回神,他的冷面四哥倒适时说话,“我是蓝儿的四哥,你既是喊她一声姐姐,也可以唤我一声四哥哥,我是洛正蕍。” “啊。”秒变迷妹的娇娇的花痴之心越发不可收拾,说了许多话的正蕍有些烦厌地给自己的眉毛打了个结,斜眼扫视南风,“我知你是洛府的,送小姐回去。”南风全身一抖,双手一抱娇娇就要把她提走。 娇娇依旧挣扎着回头喊了喊,“四哥哥,娇娇先回去了,得闲娇娇去找你玩。” “娇娇小姐快走吧。”南风不住地催促,拉着娇娇的手死死地不肯放开。 “哎呦,你拽疼我了,轻一点。” 声音越来越远的时候,正蕍眼睛里的坚冰还未能化开,他长长叹口气,“女人,勿论年岁,就是麻烦。” “那只是因着你值得被麻烦,”目送娇娇南风走远的微蓝也坐下,“四哥爱吃的红豆饼,可要尝尝?”微蓝记得,她的四哥,很是喜欢这味馅料。 再看向正蕍的脸时,他尽然出其不意地红了红,咳了咳嗓子,“麻烦。” “你过得倒也还好。”正蕍并不看她,眯着眼品了品马蹄,咧了嘴,“太甜。” “嗯,不太差,”微蓝看着他放下玉质的杯盏。好意提醒他,“已经少放了枣蜜,既是喝了,怎的不喝完?你常年不在家待,好容易喝点家常味。” 正蕍没有回话,仰头把马蹄饮一饮而尽,“不是父亲的意思,我要出去几年,最后再看看你。” “最后?”微蓝的神经一跳,右边的太阳穴突突起来。她虽和这位四哥不亲热,可他的话着实诡异了些。 “这趟生意本无性命之忧,只怪我动了凡心,……但若无意外,父亲的考绩评优,两三年内便可来此照应你。” “你们到底瞒了我什么?”微蓝被闹得莫名其妙,正蕍仿佛是要去做一件极凶险的事,可她的状况呢?比瞎子的眼睛,聋子的耳朵好不了多少,他们在护着她,因为不明真相的人,才最幸福,可她是决计成不了笼子里的金丝雀。 “小妹你知晓多少?又猜到多少?亦或是假装忘记了多少?”正蕍冷淡地给了她一连串的疑问句,并不解答她。 “父亲有父亲的道理,你莫要任性。”正蕍又拾起一块盘里的红豆饼,“此等风流相思之物,妹妹还是少沾染得好。” “所以,你们已是商量好了要送我入宫争宠?”微蓝有一丝恐慌,可在她名义上的四哥面前,至少还是坦率而直接的。她也不必太过考虑这样问会不会惹怒他,会不会得体。 “父亲从未有这等想法,你若回南郡,我们兄弟几人多少护得住。”正蕍正色说得很严肃,“愚兄知晓的,远比你所想的多。” 微蓝依旧不明白,“求四哥明示。” “长房的那个大丫头一直欺你?”言语间,正蕍的眼神里透出一股冷意,微蓝见了都觉得背脊凉凉的,忙摇摇正蕍的手,“小打小闹,蓝儿权当她家教不严。” 正蕍笑得清淡,“这倒是不错,熟悉律法的,可不会随便谋害皇嗣。” 微蓝一惊,“寿唐王谋反?何时?”乖乖,长房的来头怪大的啊,都这样了,芊芊的妈还能安然无恙地待在洛家做她的大儿媳,带着她的女儿摆谱,没事还愿意膈应嫡支的另两家,这还真是,勇气可嘉。 “老皇爷高宗逝世后,咱们明帝的父亲威帝即位,凤和二年就立了现在的鲁王任雅浩为太子。威帝与石皇后感情笃厚,又耽于朝政,因而只得二子,一为当今圣上——明帝,二为现下不知所踪的鲁王。鲁王略长圣上两岁,至凤和六年,明帝八岁。这寿唐王已是野心毕露,一个被赐国姓的大老粗,也想坐稳江山!那年石皇后的生辰庆典上,寿唐王本欲谋害鲁王,再待皇宫混乱时率军清洗倒算,黄袍加身。毕竟他手握兵权,赢面颇大。可天意难料,明帝与鲁王感情一向不错,下了料的点心错被明帝吃了,宫中守着鲁王的暗卫又武功高强,寿康王无计可施,只得掳走了明帝,灌了些许毒去,饿了好几日,对于一个八岁孩子来说,已是极不人道了,待到明帝吊着最后一口气回来时,寿唐王已然伏诛,在承乾宫前不给吃喝吊起鞭打暴晒了三日,满脸血污,只求威帝留他的独女一命。” “威帝竟能首肯?”微蓝对帝王的认知一向是停留在杀伐果断上的,除却那些个特别软弱,扶不起的,还有那些个总爱嗜杀的,一般的帝王总会是不留情面的。 “是明帝,宅心仁厚,身子还没大好,就跑去求情,说寿唐郡主往常也是极照应他,他人小位低,死不足惜,能保得太子,才是正经。太后娘娘很是感动,威帝这才渐渐关注起明帝,最后将大位传于他。” 且不论这故事里有多少虚构的成分,微蓝觉得,要是明帝任雅志八岁时就能有此觉悟,那不是此人城府极深,就是皇宫吃人太厉害,逼得什么都不懂的小孩这样假话连篇。 见微蓝不发言,正蕍继续说,“你说,当今太后,会放任一个曾经谋害过自己孩子的人在身边吗?恐怕这是你需要参与采选的缘由。而且……”正蕍扣一扣石桌,确定微蓝在听,“小妹也不必慌张,你的身份,估摸着不能中选,且回了南郡,待诏掖庭也等闲动不得你。” 微蓝自持地点点头,神色晦暗地安静待在一边,正蕍看了很不是滋味,“父亲会越来越好的,你在家中的聪明劲呢?我瞧着那寿堂郡主和她那女儿,可比不得小姨的半分聪明。”微蓝抬头朝他苦笑,却没说话,当时自己家里,嚣张些又怎样,葵娘本就情理都不占,难得洛明德疼爱她,自然日子过得舒坦。 正蕍不待微蓝恍完神,侧目一看天色,“小妹,不早了,四哥得回了,日后机警些,莫老叫别人捏你这软柿子。”说着拍了拍微蓝的脑袋,“你都不晓得父亲多疼你,把你送过来,替你挡了无妄之灾,你要知福。” “什么?”微蓝没来得及问,正蕍已是一阵风一般离开,除了石桌上残留的食物渣沫和一只黑曜石底,翠,白,红三色圆珠相连的玛瑙戒指,仿佛没有人知道,他来过。日子反复而平淡,没有更快一些,亦未更慢一些,蕴笙被她的外祖母广玉大长公主接走了十日,又生龙活虎地被放回来,这十日里,微蓝的琴乐课倒是歇了,可严先生却并未有放过她的意思,蕴笙不在,她这个小陪读依旧要寒来暑往,风雨无阻。 策论一篇不少地让她写着,关于如何写出符合这种时代气息和观念,且能做到适时适当的观点鲜明,并全篇的词藻华丽。微蓝眉头紧锁,她直觉想要回头重修她的古代文学基础啊。 洛二夫人似乎比她更着急,倒不是担心出去外婆家的蕴笙,也不是担心儿子们的课业如何,只是眼见着微蓝的小脸只剩下巴掌大,心疼焦心得很。进补的汤水一罐一罐地送,还让宋嬷嬷看着微蓝喝完,什么党参乌鸡,莲子猪心,红枣桂圆,银耳雪梨,花样百出。喝得多了,微蓝也权当完成任务,每日面无表情地一大碗下去,少了耳边烦扰,那些这样我要如何和你父亲交代的譬如。想是坐月子也不过如此了吧,微蓝觉得有些好笑,可她穷苦的胃却受不得这么多的好,每每喝完都不争气地直泛胃酸,可当着公正严明的宋嬷嬷的面儿,微蓝哪里敢反抗,心领着好意,嘴上忍着恶心,哗啦啦地往下灌。不意就越补越瘦,如此恶性循环等到蕴笙回来,微蓝本来就小的脸,更是越发没了存在感。 快到生辰的蕴笙急刹车地回了府,本还在家塾里与哥哥们谈笑风生,畅谈出游所感,话题正好,却一眼见到微蓝歪歪倒倒地被南风押进来,准确地说是南风把微蓝半扛进来的。 “几日不见,妹妹怎的脱了形?”蕴笙语气急促,手也不曾闲着,挥手退了南风,就把微蓝扶到了竹几前。 微蓝还想起身给三位兄姐请安,被洛元一把按住,“蓝儿现下身子骨弱,咱们兄妹也不是外人,俗礼也就免了罢。” 微蓝点头表示明白,又虚弱带喘地眼神给南书一个提醒。见南书恭恭敬敬地从身上背着的小布袋里拿出了一沓纸张,平平整整地捋好,又整整齐齐地用严先生桌上乌黑发亮的墨玉镇纸压好,才算让微蓝安心地收回了一直停留在南书身上的视线。 洛康嬉皮笑脸地吃着水嫩嫩的梨,一边调侃道,“哎呦,大才女的文章喏,可不要漂到水里去了。” 南书霎时脸色一僵,再抬头时眼中已是蕴满水汽,她嗫嚅到,“奴……奴不是故意的。” 微蓝可怜南书又被无端牵连,费力地摇头,有气无力地说,“不打紧,都好些日子了,我这点墨水,也就先生不嫌弃。再说,若胸中墨浓,一篇两篇写下来,又有何区别?”说完还不忘回看洛康一眼,“蓝儿愚见,叫哥哥们笑话了。” “怎会?”洛元承接迅速,“既是一家人,大可不必说什么笑话不笑话,况妹妹一介女儿家,能有此见识,已实属不易。”洛元含笑对答,还不忘眼神压制下洛康,洛康摸了摸后脑,猴戏般蹦去了先生桌台,抢了微蓝的作业去。 “……夫旁族固,必相疑之势也,下数被其殃,上数爽其忧,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天子春秋鼎盛,行义未过,德泽有加焉,犹尚如是,况不破不立,旁族权力且十此者乎!”洛康从文章中抬起头来,“想法不算太坏。” 蕴笙无心听论,只翻动竹册看看自己缺失的课程,“妹妹是主战?”洛元的指节分明,宽大的手,一下一下地叩击台面,似在沉思。 “自然是要战,想他弹丸之地,焉能欺我泱泱大国!”洛康满面豪气,头部微昂。 “皇上为治世能人,不喜杀戮,然两族交界,民苦心忧,多受旁扰,长此以往,民不事产,妇不事织,其荒也。”微蓝面带悲愤怆然道。 “兴不得胡说,妹妹锦衣玉食地这般养着,怎会见过这般场景,非眼见儿妄议,道听途说,吾不信矣!”洛康见微蓝无话反驳,心里喜滋滋的,不禁神气活现。 微蓝心中诽着,我又不能明说,上下五千年,这种事多了去了,虽然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可是咱们有案例分析啊。 洛康小小得胜,噎得微蓝无法回话,正得意着,南风为难地来报,“奴拦不住他。” 一个俏生生,圆溜溜的小脑袋就伸了进来。他同样圆溜溜的眼睛楚楚可怜地盯了盯微蓝周围,就无言地偎在墙角。 严先生紧随其后,见到那个可怜兮兮的小孩子,怒气燃起,狠瞥他一眼,转而向微蓝等人解释,“今日领家弟拜见洛老夫人,一时误了上课时辰,还请各位公子小姐海量。”严先生话语谦卑地拱手,洛元扶起,“若不是先生耽搁了些,咱们还不能在此讨论蓝儿妹妹的策论呢,”又一眼望向门前缩着的小鹿般呦呦的小孩子,笑言,“好个灵秀的孩子,先生还不快让他入席?” 严先生无可奈何地揉了揉眉心,失了气地对着那男孩说,“公子都发话了,还不快进来?”左右相望下,指着微蓝旁边的小几,“你且坐那儿吧。” 小男孩怯怯地坐好,严先生也解释道,“这是愚弟阿穆,前几日堪堪满九岁,因少许家事,不得不把他放在身边,望各位公子小姐莫要介意,这孩子一向沉静,约摸不会添太大的麻烦,讨扰公子小姐们念书。” 洛康眼睛放光,“先生的弟弟可曾读书,今日我们在论蓝儿的治安策呢,想请先生为余等解个惑。要不先请这位小弟先说罢。” 洛元微不可查地略一眼严先生,正色喝住洛康,“胡闹!” 严先生并不太在意,“那穆儿就说说看。” “是。”那小孩子小声应了,捧起微蓝的文章看了看,一凝眉,圆溜溜的眼睛攥成一线,忽而有了底气,朗声,“天下太平,纷争起于权欲,”微蓝点了点头,直面看他。 两人的眼神只匆匆一碰,小男孩坦然继续,“教化于民,慈航普渡,舍身取义。” 微蓝只觉得小男孩的人物形象陡然拔高,小小年纪,就有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想法,这点着实不错。可也不知,他这讲义气啊,讲和平仁善,渴求大爱能不能成功。不过他这是反战而推崇文化对于人们潜移默化的影响了? “说得好听,蛮夷愚民,不堪教化,只能以暴制暴!”洛康急了,站起身来为自己的言论壮势。 洛元眉心上拱,蕴笙此时也终于一改先前沉默,“先生,请听学生一言。学生刚刚听及各位言论,未有什么新奇思路,只觉各自占理,故而想做归结。” 严先生点头,邀蕴笙继续,“于上位者,用人识材,审时度势。若利于民生,则顺水推舟,非我族类,非不可存也,然妹妹文中已是有例,边境民众水深火热,苦不堪言,如何不战?待战毕,优待他族亦为首义,军令如山,士有亲眷,亦然不愿刀刺拼杀,血流成河。如此,教化于民,方有成效。” 蕴笙言毕,严先生满意地向她点了点头,“不想几日功夫,小姐的心境开阔不少,知思言纳谏,果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先生客套,还是先生高义。学生妄言,不敢在先生面前,班门弄斧。”蕴笙颔首道谢,心中也确有骄傲,谦虚一番,也是把夸赞的话,全数收了。 “如此,蓝儿小姐可有收获?”严先生和气地看向微蓝,“小姐近日的文章都不错,夫人已与我言明,对于小姐们太过苛责,日后的策论便有感再发罢,不必强求。”又将眼尾扫向蕴笙,“那我们开始上课罢。”说着回身整理起自己的竹卷,翻动起来。 那么微蓝确认,今后她可再无感受,安心听讲了。 课程结束,那坐在微蓝身边的小小一团起身向微蓝等人自我介绍,“公子小姐安好,严穆这厢有礼了。”一对胖胖的小手,堆叠在一起,说不出的可爱。 微蓝只是客场,这种时候不好搭话,只面带笑容地看着这小鹿一样,随时会受惊的孩子,又用余光扫了下蕴笙的反应。 果然蕴笙出手相扶,“小穆弟弟客套得紧,先生开席授讲,弟弟既是先生亲弟,若论辈分,顶顶是得高过我们兄妹的,”蕴笙娇娇一笑,少女的气息扑面而来,端的是青春正健,温柔和煦,润物细无声。严先生手握书卷,脸上表情不差,“小姐照应,可虽是小孩子家家,规矩不能乱,”严肃地看向严穆,“既然入我门下念书,须得守我的规矩,倘若你敢胡来,即可送你去乡下,可记住了。” 微蓝见此场景,也只依照次序相互问安。结束了这项事务,微蓝垂头丧气地和蕴笙并排走着,南风,南云,南书在不远处跟着。自然,蕴笙一回来,微蓝还得接着上古筝课。 几人七转八弯快到了蕴笙的沁泉苑。 “你……你不是严小公子吗?小小年纪就这般风流,都跟了我们小姐一路了,你再跟着,我要叫人了!”南风虎虎的声音出来,被宋嬷嬷特训了好几个月的成效终于显现。南风架势十足,南书低头,南云笑笑喊了蕴笙。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回:蕴笙的少女心思,生辰祈愿 “姑娘,是小穆弟弟。”被南云这么一念,严穆赫然,“没有打扰小姐的意思,只是前些日子,还要多谢小姐的仗义相助。”小身子直挺挺地跪在青石板上,端正的磕了一个头。 蕴笙赶忙叫南云提起了他,“刚刚咱们说得好好的,不必客套了,再说等这桩子事过去,你还是得回吴府,我峤幺表哥还劳你照顾呢。” 严穆又是一拱手,“小姐说的事,阿穆份内事,还请小姐放心。”一旁傻站的微蓝专心看情况,严穆接着难为地说,“惊扰了堂小姐和三位小姐姐,是阿穆的错,改日再登门致歉。” 微蓝点了点头,严穆舒了口气,再赔笑地看向三个侍女,恭敬退去。 “这孩子?……”微蓝有些好奇,直觉告诉她,恐怕与那日那位“严”夫人的造访有关。 蕴笙扑哧一笑,“妹妹这样可漂亮多了,”凑到微蓝耳边,“年节将至,姜先生告假回乡祭祖去了,妹妹大可不必忧心忡忡的。” 微蓝听言,眼中神光一闪,蕴笙咳了咳嗓子,“还不是大舅舅家给小表哥找的小书童,本是十里八乡的神童,七岁就已文采非凡了,找他来,是想帮衬着小表哥念书,可架不住小表哥全无念书的想法,只偏挑那些行兵布阵的兵法杂书看个没完,丝毫没有做文官的想法,倒是爱使枪弄棒,吴家原就是武学世家,大舅舅就随他去了。所以这孩子没了太大用武之地,前头那位庶母又暗地里去严家闹腾,先生这才把这孩子带过来,不叫他荒废学业。” 微蓝听了点点头,懒懒一伸腰,“坐了一上午,腰都快断了,姐姐慢走,妹妹回去靠靠?” “也好,路上我可带了好些新鲜玩意,妹妹醒了就过来挑挑。” 蕴笙一招手,领了南云回去,微蓝看着她的背影,略有怜悯,只听说,明帝志皇是极爱琴音的,那么蕴笙也是真的欢喜这个吗? 微蓝抚摸着鸠车爱不释手,那是一只青铜制鸠车。整体为一鸠,昂首翘尾,正视前方,胸下还系有一个小铃铛。纹饰精致,镂空的云雷纹细细地布满所有的连接处,更奇的是,鸠的两爪处安有两个轮子,背上站有一只调皮的小雏鸠,样子活灵活现,很是生动。 “刚刚还在同云儿打赌呢,觉着你必定喜欢它,”蕴笙语调微酸地说,然后用手指一戳微蓝额头,没好气地问,“笨丫头,不过精巧些的小玩意,怎地就这么喜欢,白白害我少了一副好棋谱!” 南云在一旁嘻嘻哈哈,“还得多谢蓝儿小姐,奴馋姑娘的棋谱好些时日了,小姐一定是故意帮云儿的不是?” 微蓝被闹得哭笑不得,站起身到蕴笙面前,一扬眉,头一歪,“好啊,你们俩倒是拿我做赌嘞。” 蕴笙,南云见微蓝佯装生气,虽是发觉,可依旧很给面子。一左一右夹着微蓝,伸手摇晃她,“别发气,别发气,”此事才算完。 微蓝突然想到什么,“云儿的棋艺高超喽?”南云咯咯一笑,“小姐若是一点儿不会,那云儿倒是能教你,我这下棋的本事,放小姐跟前,微末得很。” “哦?”微蓝一提声调,满脸堆笑地看蕴笙,“好姐姐,教教蓝儿吧”声音里带着小孩子的甜甜糯糯,仿佛是糯米团子捏得,蜜罐子里泡的,微蓝又小小咬合雪白贝齿,看起来是古怪又精灵。 蕴笙摇摇头表示无法,“我还就吃你这套,”又手指妆台一侧,“去把它捧过来。” 南云甜甜一笑,“小姐们聊着,云儿去捧甜果子去。”一转身呲溜就脚底抹油晃了出去,微蓝猜想蕴笙怕是有什么事要和她说,安安静静地和蕴笙坐到棋盘边。 “我与那小穆弟弟相识并不久,你也不需得一旁鬼鬼地看热闹,”蕴笙一手捻着白子,盯着棋盘,思量许久。话语说得水波无痕,蕴笙下起棋来,眼皮不眨,极为认真,带的微蓝也认真起来。 “姐姐你赖皮,你又不告诉我规则,就这样开始了,”微蓝觉得自己很一语双关,不过她也是讨厌迂回的人,加之蕴笙向来打心底里对她好,她多少有所感受,于是直接道:“我瞧着他挺喜欢你的。”顺势落下一子。 蕴笙也不惊奇,淡淡一笑,“他自然得喜欢我,严先生那日碍着那胡……”蕴笙忽感不妥,抬眼喵了微蓝,轻咳说,“碍着那妇人是他的庶母,忍气吞声,可也没换来多少好,又因那妇人在府门前的一番话,让大房很不痛快,我大婶娘似是找人恐吓了那妇人一番,还逼得她和她那幼子鼠头乱窜……” 微蓝看着棋盘哈哈一声打断蕴笙,“吃,姐姐你三心两意,这下知道我的厉害了罢?” 蕴笙掩唇一笑,“你若不三心两意,怎知我三心两意,”果断落一子,微蓝的一片城池顿成焦土。微蓝无语,愣愣地看着,摸了摸鼻子,“考虑不周,考虑不周啊。” “你原不该这么早落下的,要是落在此处,”蕴笙伸出芊芊玉指,大红的丹蔻亮眼地在棋盘上一点,“也就既攻也守,我也一时拿你无法。” 微蓝哭丧着脸,“倒原先听别个说,进攻是最好的防守了,姐姐的棋下得平和大气,不急不躁的,蓝儿佩服。” 蕴笙一敲微蓝,“平日里也不这般心浮气躁啊,也是我欺你不懂棋,纯然乱下一通,这样……”蕴笙捻了捻手,要拿回之前一回合的棋子,微蓝笑笑地按住她的手,“姐姐,蓝儿又不是稚儿,也知道落子无悔,自己有的路,就是要赢得漂亮,输得精彩,哪能全靠姐姐让我。而且,输上几次,蓝儿会进步得更快不是?” 蕴笙一怔,淡笑,“妹妹还真叫人意外,只是强木易折……”后续蕴笙没说,微蓝也只得自己体会个中意味。兴许是女孩子不要表现得太过强势,外柔内刚才好。 “那……”微蓝舔了舔嘴唇,偷眯蕴笙一眼,“刚刚那子放这儿好了。” “你个小调皮,大道理说了一通,还不守,快把棋子放下,我已是让过你了,你不要,我才不再让呢,给我放下放下。”蕴笙有些气极,微蓝一悔棋,可把她后面的棋路都打断了。 “就不就不……”微蓝撒娇道。两人忽然对视一眼,笑作一团。 南云这才捧了果子进来,看了眼棋盘,“哎呦,蓝儿小姐,您这下可不能盼着奴教您了,奴可比不上您的棋艺。”说着放下一盘酱好的桃滥。 微蓝也知蕴笙熟读诗书经纶,不愿多言他人是非,话题既然被打断,不提也罢。 “适才奴去了厨房捧果子,小姐们猜猜,奴见着了谁?”南云很是神秘地一眨眼,看来这是个人物形象鲜明的啊。 洛康?跑去厨房偷甜食儿?可是这个点,他明明该和洛元一起练骑射去了。也不可能是某个小丫头,那么只有……严穆了?微蓝排查完毕后笑得欢畅,蕴笙瞟了她好几眼,她也不在意。 蕴笙神色一敛,“厨房的人是一个个皮子都痒了吗?姑娘我手边正缺一只摇起来做响的鼗,给我即将临盆的大表嫂。” 南云赶忙闭嘴跪下,“小姐,只是严小公子在厨房里问小姐平日爱吃些什么,没人透漏这些,小姐且缓缓气。” 蕴笙脸上一变,惊觉自己谈虎色变,有些无措地看微蓝反应,她原先觉着是下人苛了严穆,自己倒闹了个大红脸。微蓝撇撇嘴,没说话,见蕴笙羞得满面红云,也不忍嘲笑调侃了。转头向南云。 “我瞅着你很是关注小严穆嘛,那孩子长得还算俊俏,不若等她年岁到了,我去给你做个媒。” 南云一时哑了,臊得大声说,“才没有,才没有。”蕴笙被逗乐,“有也没关系啊,小姐给你做主,包管叫你如愿。” 南云继续辩驳,“我是要一直跟着小姐的,云儿真的就是看着他怪可怜的。你看啊,他又体弱,孤儿寡母的。” 蕴笙,微蓝齐齐点头,嘴唇撅起,一脸看好戏的样子,微蓝适当点评,“咦,你知道的还蛮清楚的嘛。” “哎呀,要不是小姐那日关照了他,奴才不理呢,实在是觉得他可怜的,他娘怀着他的时候和严先生被一同赶出家门,好容易现在稳定下来,又来了败光家产想要打秋千的庶母,严先生谨守礼仪还恭敬着,要是换了我……” “你怎的?”微蓝瞧蕴笙好奇,帮着问出口。 “奴就大棒打出去,叫她出去爹不见,娘不认,找不着北!”南云恨恨地说。 “嗯,不错,严家是需要个厉害些的主母。”蕴笙淡淡说道。 “两位小姐稍安,奴去看看那凤吞刺去。”南云掩面逃窜。 “哎,又是个吃不着的菜名哦。”微蓝调皮地说,拿手一下一下地抚摸自己的发髻。她还梳着童子式的一小撮扎起的头发。 蕴笙领了她到铜镜前,散了她的发,“还不是你闯的祸?怪起我们来了?”这事是有典故的,微蓝蕴笙上一次谈话时,闭走了南诗,让她去看着厨房做份凤吞刺,可厨房每日吃食都有定,一般吃食倒是可外加,这鱼翅鲜味可都得去库房寻,南诗心中明白,回屋里做了一下午针线,这才来伺候,从此凤吞刺就同等于,下去避一避,没个半天不回来。 “南诗的性子冲,你还要好好磨一磨她,不然迟早坏事。”蕴笙拿着牛角输,轻轻帮微蓝顺发,做起来很是顺手,一点也不生疏,“我以前,……罢了,也没什么,”就再也不愿说了,蕴笙岔开话题,“我来看看,我有倾城之姿的妹妹要梳个什么发。” “姐姐是怎么想的?”微蓝透过铜镜看蕴笙的眼,只觉得一片昏黄,模糊不清,微蓝知道蕴笙懂她的意思,可蕴笙停顿了许久,终于开口。 “我会像待弟弟一样待他,我怜他才华,就如同怜惜那暴雨海棠,搁浅之鱼一般,当日他对着那贱人的无能为力,对着她,只能挡在母亲身前,尽管浑身发抖,还是执着地护着,我不禁在想,我若未投身在洛家,日子将如何?”蕴笙言语间很是怅惘,梳发的时候也没拽疼微蓝,依旧手法轻柔。 “所以,他真有这心思,就藏起来罢,好歹我能照顾他,原就是怕大房下死手,辛苦了严先生,多出了这桩子事,我也全当不知了。”蕴笙苦笑回应。 微蓝张嘴要说什么,蕴笙打断,“我知你想问什么,他不过晚生几年,要是同他哥哥一般岁数,在京都也是个人才了。这样的人欢喜我,说没有窃喜是假的,可蓝儿你要记得每个人有自己的路,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选的。” 微蓝叹气,不想说话,可她终究是忍不住问,“姐姐喜欢那条路?”其实两人心知肚明。 蕴笙出其不意地温柔一笑,眸光中闪着粉色,“几年前,他大婚的时候,我见过他,五官深刻,眉眼分明,从头到尾,他没看过我一眼,可是,一见着他,我就陷进去了,就像是……到了流沙里,怎么拔都拔不出,却还甘之如饴。然后,这几日我又见到了他。” 微蓝很想劝劝蕴笙,可看她整个人都沉在一个奇幻的流里,天真地不忍打破。 “他又英朗了很多,……我想名正言顺地坐在他身边,哪怕只有一角。”蕴笙说得卑微,微蓝摇了摇蕴笙,“姐姐,”她想说皇家无情,皇宫吃人,但终是转了话头,“疼。”一脸的委屈样儿。 蕴笙的好梦被惊扰,“弄疼妹妹了?”手上的高髻已经完成。她搓了搓手,“看看喜不喜欢?” 微蓝凝视镜里的两个女子,想起了那句哲学的难解之谜,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要到哪里去?寒风簌簌地吹,待披上略厚实的大袄,蕴笙的十一岁生辰也来了,也不过几天工夫,随之而来的不仅仅是冷空气,还有微蓝已经占满一肚子的里里外外各色讨论,以及日益发僵的耳朵。 “两位姑娘的生辰挤到了一起,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这次的排场可是原先一次的两倍呢,流水一样的珍馐玉食,听闻就是太后娘娘,还御赐了一头贡品牦牛,五头驼羊,用不计其数的绫罗绸缎,礼小姐们的生辰。” “哎呀呀,都说笙小姐去宫里做贵人是板上定钉的,可想蓝小姐也有这样的好福气啊!” “可不是,老夫人那儿的小丫头杏儿说,那都是出了五服的亲戚了,平日里冷情冷性儿的,二夫人还能这样宠着,还不是亏得那副好皮相?” “别瞎说,这五服不五服的,可是打初妈妈那儿出来的,后来老夫人可是狠狠责罚了初妈妈一顿呢。” “谁说不是呢,二夫人那儿的陪嫁叶妈妈都被赶出去了。咱们这般的,还是仔细些吧。谁知道那些个贵人肚子里的弯弯绕?” 厨房柴火旺,油烟也重,微蓝听着去端茶的南诗回报,只当一群婆子烟气熏了眼,又想给菜里加加料,假装听不见,而这却不代表所有人都会假装听不见。 洛元沉稳,也素日在房中苦读,是以并听不到这些;蕴笙这一阵儿都欢欢喜喜地弹琴练字,闲来翻翻棋谱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洛二夫人和洛老夫人是日日合计着蕴笙微蓝的生辰,无心管这些闲言碎语,况且这两位夫人太过了解,总需借力才得解决问题的小姐,京都上下,最是好寻,全当是练练微蓝,也不想下手,那么就只剩下洛康了。 畅月十二,微蓝请完安回屋,就听到府院里的鞭炮开始噼里啪啦,南风扶着她坐到镜前,让阿欣,琟儿重新收拾微蓝的发髻,两个丫头灵巧地张罗起来,微蓝对着不甚清晰的铜镜看着,这个小姑娘还有四年及笄,原先垂着的松散头发被束起,一个紧实好看的单螺髻在丫鬟们灵巧的手下,展现出来。 梧桐嘴甜地说,“小姐的十一生辰就快到了,奴在这儿恭祝小姐富贵吉祥年年有,福宁永驻岁岁悠。” 微蓝一笑,她对着镜子,看到镜里的小姑娘眉眼如画,鼻梁高挺,薄唇娇粉,心里觉得好笑,自己怎么就变得这般模样了?又对着南风招招手,“还不快拿几个甜果子来,你梧桐姐姐嘴上抹蜜喽。”语调欢快,微蓝极少在仆人们面前表露情绪。除了南风,其他人并不太能摸着她的情绪,所以她这一笑,一话,无不叫人豁然开朗,暗想,小姐也能这样活泼之流。 “蓝儿妹妹可在?”窗外有清甜的声音,微蓝面上一喜,是蕴笙。 微蓝轻轻拂了阿欣还想帮她多插一朵绒花的手,一瘪嘴,快速朝阿欣摇了摇头,双手交叠在胸前比了个大大的叉,就跑去开门。 “蓝儿给姐姐请安。”微蓝提着裙子,开了门,又极有礼地给蕴笙弯了弯腰,蕴笙身后跟着南云,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 微蓝眼睛一亮,招呼房间里的小丫头们收拾出坐榻,闻着香喷喷的气味,水亮亮着眼眸问蕴笙,“姐姐亲手做的?” 蕴笙随礼后一个旋身坐下,今日的蕴笙很是光彩照人,一袭及地天青色绣花丝锦袍,厚厚实实地包裹出她的身形,另有五尺雪白狐裘镶边,衬着锦袍之上的银色梨花文锦,别有一番趣味。再看她头插金爵钗,腰佩翠琅玉,微蓝一赞,好一副丽人之气。 蕴笙笑得柔媚,眼中风情无限,略显婴儿肥的脸上,始终甜甜的,有些羞怯地说,“才不敢叫妹妹煮给我吃呢,我累得你要早上几日过这生辰,就指望妹妹,吃了这长寿面,不要恼我才好。” 微蓝会意,听闻太后娘娘大张旗鼓地赏了蕴笙好些东西,连带着她都沾了光,这会不会是提前昭告天下:这姑娘,你们旁人都不许肖想,我家内定了?因而顺路也想调侃下蕴笙。 那面飘着三两根油亮的菘菜,汤头浓纯白亮,应该是高汤为底的,第一条面在微蓝嘴里做过旋转跳跃后,微蓝用素白的手巾沾一沾嘴角,“姐姐今日的衣裳叫蓝儿眼前一亮。”微蓝佯装对面条很是感兴趣的样子,说完低头对着碗,偷眼瞧蕴笙。 蕴笙一刹那羞红了脸,还是很有底气地撑着说,“我平日里,哪般样子不好看?”屋里的丫头,听了这话,都憋着,暗暗笑了起来。 南云出来镇场面,“蓝儿小姐,这可是太后娘娘赏的呢,就是那一角,都需得绣娘一针一线绣上半月,”南云颇有几分羡慕的意思,“到了晚间,这衣料还能莹莹发光,煞是好看!” 微蓝含笑饱览一圈人的表情,羡慕,瞠目结舌,这也许才该是小女孩最真实地写照,可她实在做不出那状态,这可怎么好? 南云的话,却引了蕴笙反感,她不动声色地瞥南云一眼,目光之中,南云自知有失地藏了舌头,微蓝依旧笑得真诚,蕴笙这才稍稍放心,只想着自己的丫头浑吹闹风头,亏得蓝儿不介意。 遂扯开话题来,“没有说得那么稀奇,太后娘娘多半是看在外祖母的面上给的,这宫里什么好东西没有呢,就这丫头眼皮子浅,这叫我日后带出去,多跌面子啊?”又笑着招呼微蓝说,“妹妹快吃面,这汤料可是厨房熬煮了整整十个时辰的,最是鲜美不过。面可是我亲手揉的,可要一整条吃下去,兴不得中途咬断。” 说时迟,那时快,蕴笙话音刚落,微蓝就已是咬断了一两根面,蕴笙有些抑郁地看着微蓝,抬了抬眼说,“可不要仔细着些,这条你才咬着一星半点呢,长寿面啊,就讨个吉利不是,你这般,我可不依。” 微蓝心里感动又无奈,迷信这东西,让她这笃信社会自然科学的人,要如何对待呢?可蕴笙分明有些被坏了心情,蓝楠的情商虽一向不高,等闲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她轻动芊柔手腕,用玉质银头的筷子夹起那掉落的,有些颓唐的面,“姐姐只道此面短,面儿夹了筷子跑。” 蕴笙短暂一愣,莞尔一笑,“颠三倒四似糊涂,内里长短最通晓!”一对小姑娘坐着笑得花枝乱颤,小丫头们也是或明了关节,或经不起逗弄,一室甜笑筑成欢歌,叫路过的人听了,也是心情舒畅。 “我就知道妹妹在这儿,”洛康大步流星就踱了进门,他穿了一身宝蓝色长袍,只领、袖口密密缝合了灰色的毛料。 微蓝只略略扫了一眼洛康身后跟着的南诗,这小丫头一言不发地缩在旁边,也未敢阻拦,南诗梳着的两条精致的小麻花安静地垂着,和她一脸的五味杂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蕴笙飞速瞟微蓝一眼,想要探探她的神色,然而微蓝只是很礼节性地挥手,“康二哥哥请上座,南风,倒茶。” 洛康满面欣喜而来,瞧着微蓝的公事公办,有些个不痛快,“请完安就来看看你俩,你就这态度?”洛康头一扬,还是端正地坐下了,看上去也有几分风雅。 这话很显然是来埋汰微蓝的,洛康对于自己的亲生妹妹一向是捧着,托着,是自然不会这么说她,一屋子看戏的群众,可微蓝愣是要装糊涂,伪装听不懂,南风添了茶水正要说话,瞅见微蓝一言不发,更是不忿,哪晓得微蓝笑盈盈地抬头,“姐姐,这面真是爽滑可口,”随手捞出面里月晕状的肉片,“姐姐的刀功也好,肉片片片肥瘦相间仔细看着还能透光呢。”很是享受地呷了一口浓汤,闭眼耐心感受着,还不时夸张地摇下头,“真是美极。” 蕴笙也回应得欢快,“蓝儿妹妹,好吃且慢着些,厨房可还有。”倒也是下意识地没搭洛康的话头,难得的是洛康这次不显气恼,睨视一圈,“都下去罢,只留一两人伺候即可。” 南风死守着不走,南诗担心得夺门而去,南云悠然自得,剩余的阿欣,琟儿,梧桐很有规矩地退下。 黄花木的小门轻轻闭了小半,蕴笙和气地说,“哥哥可别恼,想着哥哥怕也要来,蓝儿妹妹早着南丹去端了面来呢,笙儿第一次做,味道不好可别见怪。”说完朝着微蓝挤眉弄眼,又递给南云一个眼色,“出去守着。”南云一转眼眶,微笑点头,云一般地出去。 微蓝看周遭反应,抿嘴笑了,洛康这样的性子,话题一转也就什么都忘了,“二哥哥近来的书读得甚好,来年便要大考了,也不知哥哥准备得如何?”因着年关将近,洛元,洛康和严穆的对策与等第考临近,严先生教导三个应考生尚头大如斗,自是放任蕴笙,微蓝逍遥,只要课堂上不吵不闹,安心坐着就好。可洛康在三人之中,资质尚可,唯定力不足,被特训起来,就着实是干锅熬汤,坐等糊底了。好险他凭着自己的机灵劲儿倒是还能应付,这让洛二夫人也是松了口气。缘由也不过是一桩亲事。 洛元像洛康这般年岁时,已有才名在外,第一次大考结束,本可进太学继续深造,可他推说自己才学尚浅,还需磨练,可这性子很是对贲阁老的胃口,贲家是朝中极清贵的书香门第,在新皇的士子大军中很有名望,加之他家的一双姑娘实在没得挑,是以洛二夫人对这门亲事很满意,都说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洛二夫人自是想再接再厉,天上地下寻个差不多的二媳妇,奈何洛康不给力,在外表现平平,还有些个糊涂莽撞的性子漏出来,这时洛二夫人只能感叹,还好自家哥哥有个更是“出挑”的小儿子,且与洛康年岁相近,如大旗一般地立着,不然洛康想求娶名门淑女,还真是有点难度。只盼着洛康这次能考得个还看得过眼的名次,萌阴或捐官也好看些。 洛康瞬时一脸的无能为力,发着牢骚道,“这之乎者也,与我何关啊?这做事光凭上下两片嘴,能成吗?”微蓝在心里翻译,洛康的意思难道是实干兴邦?真是没想到,他的思想觉悟能这么高! 蕴笙看洛康的苦相,不赞同地压微蓝一眼,“哥哥还是莫要再想了,左右咱们还可以……”中国人说话总讲究含蓄二字,蕴笙有意识地少了几字,可并不有碍理解,考不过咱们就想别的办法呗。 微蓝本想安慰几句,可若她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那么,在这个唯有读书高的时代,会有人赞同吗?想着闭口缄言,却仍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哥哥,蓝儿的书读的不多,可也是知道,书中自有黄金屋,倘若哥哥能竭尽所能,摒除杂念地读上回书,那么这次大考,即便不如意,也还有下次,可哥哥要是只想着如何避开,那蓝儿也说不得什么了。” 洛康眉目一拧,咬牙拍了拍桌案,“就听妹妹一言,纵是那刀山火海,我也蹚了,还怕这小小书卷!”洛康坚定不移地表达了决心,又是“扣扣扣”,“吱呀”一声,一身水红的南丹诚惶诚恐地端着案子进来。 她的手还是依旧地抖,又自己拼命抑制住了地保持稳定。乳白透亮的玉碗表面透着翠翠的绿,碗沿绾出一枝淡粉色的海棠花,有亮黄色的鲜嫩花蕊,在南丹的托盘中,这雅致的小碗不安地颤动着,带动里面的汤水,也激起层层涟漪,南丹放下案子,小心地说,“小姐,公子,面来了。” “嗯。”微蓝招手想让她下去,可蕴笙抓住微蓝即将摆出的手,双眉一挑,“你便屋里伺候罢。”微蓝看着蕴笙的眼睛,念出这几个字。只见洛康一拍脑袋,“倒忘了这么回事儿,今日前来可是要像妹妹讨赏加谢谢的。” “哦?”蕴笙突然来了兴致,“哥哥想要什么?” 洛康柔声柔气地说,“可不是找妹妹要,你今年的生辰礼物,我可来不及备下,大考完了,哥哥再补上,妹妹不要焦心。”眼神定定地看着微蓝,亮齿一露,“蓝儿妹妹,厨房院子里的杂草我除了,你要怎么谢我?” 微蓝会意,“嗯,哥哥请吃面!”声音软软糯糯,就和冬日里吃下一碗热腾腾的元宵一般,洛康似很是受用,可看到微蓝和蕴笙相视一笑,“好啊,你俩一起敷衍我不是?” “可不敢,二哥哥明鉴,这面是姐姐做来贺寿辰的。可蓝儿借花献佛,让哥哥也分得一杯羹,岂不是在谢哥哥?”微蓝一边心念卖萌可耻,又一面孩子气地问着洛康,洛康抵受不住,“好了好了,算你过关。” “不过跑来找妹妹,还真是要谢,我娘念我仗义了一回,特准我出府去给维周贺喜。”洛康一脸脱困表情,看来百~万\小!说这档子事儿,真是压得他不轻。“所以,”洛康朝着微蓝一躬身,“便要多谢妹妹了。” “可是贺家大哥?此次可是他喜得麟儿?我记着上回他……”蕴笙还在回忆。洛康略尴尬地回,“非也,他要纳妾。” 微蓝眉心一皱,万恶的封建主义!接着不露表情地品尝着面,竖着耳朵听后续。 “君子不论人长短,可维周那媳妇是确实凶悍啊!男儿风流些又没什么,况且维周兄一向有度,哪有一派的名门闺秀,提着大棒到戏馆去抡人的?真真有辱斯文。” 微蓝听言恨恨地戳了戳碗底,还是面色平静地听着。 “那贺大嫂子这不才入门半年,这就纳妾,也是……”寒心,微蓝在心里替蕴笙补充到。 “不过说来也是维周的错,这次纳的这位,只是寒门之女,也不知能不能担得起这样大的福泽,估摸着啊,又是个攀龙附凤的,她也是好本事,哄得维周摆得排场大过了半年前娶妻时的架势,也不怕人家笑话他没规没矩,他家老爹去的早,他又一向少人管束,这要是等驻守边关的他老丈人蒋将军回来,看他要怎么交代。”洛康的神色担忧也带着看好戏的调皮,“本来我就说嘛,妾不过摆设,何必为个摆设,搞得家宅不宁?” 蕴笙默然,微蓝一肚子愤慨,洛康情商低下地什么都感觉不到,面碗见底,院子里有小厮谨慎地问,“二公子可在这儿?严先生寻您去用功呢。” “妹妹们慢吃,我先去了。”洛康一撩衣袖,潇潇洒洒地告别,微蓝,蕴笙站起相送。 蕴笙开始变得有些郁郁,微蓝拉了她的手,“姐姐想去花园逛逛,你们不必跟来了。”匆匆和丫鬟们撂下这句话,微蓝领着蕴笙,离了屋子。 木质的回廊,雕龙画凤,张灯结彩,一路踏过来的喜气洋洋,路中所见的仆人,无不喜鹊报喜般,向蕴笙,微蓝表达自己的恭敬之意,映衬得蕴笙的脸更加发灰,无甚生气。 忽然在一处假石处,蕴笙停住,领着微蓝径直走进弯弯曲曲的小路,“蓝儿可愿进宫助我一臂之力?”蕴笙问得斩钉截铁,似乎料到微蓝不会拒绝。 可是微蓝呢?想都没想,眼皮都不曾抬下,却镇重非常地说,“姐姐,我不愿意。”一字一顿,说得极为有力,也极为用心。 蕴笙虽有些脱力,可依旧执拗,“如果我说,……如果是你,我就不介意呢?”她的眸子有力地吸着微蓝的注意力,明亮似镜,可什么都看不清。 微蓝闭眼叹气,她感受到自己的脸有些耷拉下来,可蕴笙的手还在不依不饶地摇着她,虽然觉得很残忍,可她仍旧对蕴笙说,“姐姐,我介意!如果要让我和别人平分丈夫,那我宁愿不要,我不管是有人拿着大棒赶着我,还是官差上门逼交税务,我都不愿意,虽然这话听起来让你觉得天方夜谭,可妹妹我确然是这么想的。” “可,……可我们没得选呀。”蕴笙着急起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容得自己选?蓝儿你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就与我便止,可兴不得到处胡说。” 知道蕴笙是为自己好,微蓝点点头,低声,“也只是和姐姐发发牢骚。” 蕴笙回复心情,又同微蓝走到假石外的池塘边,水面上飘满了各式花灯,“蓝儿不如与我放个灯?” 这些灯都是为晚上准备的,颜色各异,造型多为莲花,微蓝没有回答蕴笙,只蹲下身去取了一朵最小的淡青色花灯,蕴笙似要阻她,可见她已经拿了,也不多言,指了指一旁八角亭里端放的笔墨纸砚,邀她写上心愿。 微蓝拢了拢衣袖,虽说留有墨香,也是一番趣味,可她自小受母亲影响,特别是写字作画,是绝对不会把颜料弄到自己身上,否则定遭母亲一通埋怨,她又喜穿白色,只能是事事小心了。 走神间,蕴笙已经写好了心愿,收拢起花瓣,放回了水中。“妹妹也快放吧。” 微蓝再一蹲身,有些细长模样的手,轻轻一推,那写了“安”字的花灯就已飘远到水面中心。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回:洛明德来信,戏台子上的婚宴 “微蓝惠鉴,别亦良久,甚以为怀,前日重阳,登高而叹。近闻京都朔风突起,寒潮逼至,想汝初入北地,寓中均安否?汝自幼体弱,前恙已大愈否?望汝珍摄自重,衣餐增适,动定咸宜。来日方长,亟望珍重,念念。” 放灯归来的微蓝,来来回回地用目光扫射薄薄的信笺,瘦弱的几十字,一连地珍重,而正蕍和她明示的所谓劫难,又是什么呢? 古代女子于男子而言不过是依附关系,恰同藤蔓缠绕参天大树,依靠得太过松散,藤蔓缺乏营养,枯竭而死,缠得紧密,难免箍死了树,难得方寸不乱的,进退得宜,得以颐养天年。因而,微蓝细想,女子在这儿的最大麻烦就是,婚姻? 她赶忙又将目光投射在信件上,查看上面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标记,或者是藏头露尾,字里行间有要暗示她什么,……,她弯折了书信,看看每句首字串联可有玄妙,还拿出纸笔煞有其事地在书房里做着排列组合,可事实证明,她只是神经过敏,多想了。 微蓝把书信往几案上一抛,摸头伸起懒腰,普通家信而已,这信给她时,封口并没有印泥封合,也不知便宜了谁去。一系列脑细胞活动做下来,微蓝累得一直叹气,外面守着的南书微微歪头,探进目光来,被微蓝逮个正着。 “外面冷,进屋候着罢。”微蓝揉一揉自己有些发红的鼻子,紧了紧身上的大袄,对着手哈哈气,指尖已有凉意,不过好在掌心还算温热。 南书垂头进门,柔顺依旧,南书在微蓝院子里待了也有月余,可无论旁人是如何对她,她总有些逆来顺受的感觉,南诗总归是最会张罗闹腾的,她的组织调配能力强,虽然管不到贴身伺候的南风,南云,也喊不动气势自成的阿欣,可余下的丫头还是多少给她几分面子的,唯独南书,……安静的一隅或是在别人看来,简单乏味的事都能叫她失去存在感,无端得让人心生怜惜。 “喜欢这间屋子吗?”微蓝环视书房一周,目光清澈地看向南书,没有刻意炫耀的意味,自然也不是在妄自菲薄,南书展眉想笑,可唇角还没咧开,就开始摇头,尔后点头。 “你这都把我闹糊涂了,就说心里话罢,无妨的。”微蓝琢磨着南书一向羞怯,只耐心开导她,可南书一脸茫然黯淡,死咬着唇,只字不吐。 微蓝就那样含笑看着她,南书万分为难,“小姐想让奴说什么?”南书讷讷半晌,如是说。 微蓝有些哭笑不得,“我又不是那吃人的母大虫,怎的每次与我说话,总想着要挑我喜欢的说?我喜欢的可不一定对,你自己喜欢不就好了?” 南书心中一动,可还是严防死守着,她认真观察微蓝神色后,有些松口地说,“小姐是不喜欢罗敷女的?” 罗敷女?微蓝暗想,难道是第一次挑选丫头时,南诗加的一句“娶妻当娶贤,秦氏有罗敷?”这南书,微蓝又多看她两眼,很是心细嘛,当时微蓝一直在心里吐槽封建礼教残害爱侣,可想是漏了丝什么神色,才让南书看出来。 “小姐一直都很好,府中上下,小姐也是有些地位了,老夫人,夫人,都对小姐喜欢得紧。可小姐还是会反反复复地看城主寄来的家书,……”南书一顿,“小姐的书堂很好,奴也很喜欢。” 南书不太放心地偷眼看微蓝,她面色如水,一脸平淡,往常没什么火气,可也只与南风,蕴笙小姐亲近,思及此处,又略略一念总来“欺负”微蓝的洛康,不怀好意的芊芊小姐,南书再看向微蓝时,眼里的情绪深了深,这让微蓝本能地感觉到,她似乎是被同情了? “小姐,小姐,夫人让奴端了礼物来。”南风欢欢喜喜地进来,“南书姐姐也在?”眉开眼笑地问着。 “那我得看看,是什么了。”微蓝伸手欲掀开包裹的绸布,可南风赶忙拦着她,“小姐,这礼得等到回了屋才能拆,二夫人特意交代的。” 微蓝无奈,眼巴巴地看着,只希望这天快点过去,好让她久违地再拆一把快递。 晚间,蕴笙,微蓝两人的生日宴办得很是浩大,微蓝都疑心这会不会遭来御史台弹劾?洛博简雅达清明之名在外,而今的排场未免是有些骄奢淫逸了吧?不过转念一想,这宴上的牛羊肉可都是太后赏的,即便有人眼红,太后都这样明晃晃地表现出这家我很看中了,也不会这样没眼色吧?于是她自己想通,就又开心地去查看收到手软的礼物了。 洛二夫人除了让南风捧来的那个神秘包裹,还同洛老夫人一道另送了一份羊脂玉头面和手写的由张彦远所书《历代名画记》一册,看得艺术生出身的微蓝两眼发直,心中不断谓叹,当真投其所好啊!洛元送来一套文房四宝,笔是白马质地的的软毛,内芯有紫熙式的硬毛,摸起来可谓是刚柔并济,杆身一尺,芊长中空,精细匀正,最上端有一排小字,一笔一划,刻得极为精到。墨砚是名贵好货暂且不说,光是一面粗糙,一面精细匀密的肩水金光纸就能让她两眼发直了,上次她见到这个的时候,恐怕是那分丝帚化的历史残骸? 微蓝左右抚摸那纸,开心得难以言喻,洛康是商量好的没有送礼物,可为了避免洛二夫人对他此举不满,他还算敷衍地送了一副名家藏书来,蕴笙,微蓝两免,也是轻松自在。 倒是娇娇有心,连同着五房的礼物,送来一套丁香熏绣品,上面绣着两只毛色鲜亮,目光迷离的白兔,奇的是,背景用的大红色底,还有墨色苍劲的松柏,绣品中,丝线光亮,针角细腻,可欣赏性极高。微蓝拿着梨花木的绣框端详许久,南风,南书面带羡艳。 “娇娇小姐真是有心呢,小姐属兔,这小兔子活灵活现的,看得人心生欢喜。”南书目光柔柔地如同爱抚,“奴帮小姐摆起来?” 微蓝低头一笑,转了脑袋想想,“也好,摆出来罢。” 南风欢欢喜喜地收拾起来,南书也歪着头想要给她点建议,这时,一淡橙少女打帘而入,身上还带着些屋外的寒气,“蓝儿小姐可叫奴好找,老夫人要见见您呢。”是洛老夫人身边的小丫头,唇角红艳,笑容馨甜。微蓝招呼南风赏了一吊子钱,也就顺从地跟着去了。 还好只是惯常的训导教诲,长辈们面容慈爱,小辈们专心受教,点头称是,洛老夫人连连拉着微蓝的手,询问她的吃穿用度,微蓝含笑一一对答,用她的视角看,是既不谄媚,也不冷淡,洛老夫人很是满意她的表现,聊了聊就邀着她去放灯许愿。 这地方她下午来过,洛老夫人笑意满满,让她继续许愿,她也只能装模作样地提起一只,不经意却见自己原先的那只,停留在洛元的手心里,他往微蓝的方向看了看,光色灰暗,他的眼神不明,微蓝想看得更多,却被身旁一干女眷绊住,不近不疏地搭上几句,后来,洛元就收回目光,将那灯拢好,飘远开去。 “蓝儿可许了什么愿哪?”洛老夫人卡着微蓝的肩膀,让她端坐,一双清明异常的眼微笑地看着她,微蓝很有几分不自在,就如同大学时老师特别想获悉她的职业规划一样,自己的路,何需她人置喙? 可这话儿自然是不能说的,她尽力落落大方,把花灯递与洛老夫人,洛二夫人观微蓝神色,笑着说,“小姑娘家家的心思谁没有过,端是你们好奇,瞅见没,只给祖母看呢。” 一众女眷捂唇呵呵一笑,也很有眼色地退让过去,“笙儿没来,婶婶与了份礼,回屋看看欢喜不欢喜。”微蓝一愣神,看着洛二夫人,神情有点呆。 “还不快去?南风,扶你家主子回去。”洛二夫人一刮微蓝的鼻子,“知道拘束了你们,偶尔一次,也算不得坏了闺誉。快回屋去吧。” 微蓝有些疑心洛二夫人为什么一直让她去回屋。待屏退丫鬟们,南风露出脑袋,有几分窃喜的感觉,微蓝认认真真打量了那礼物,也被南风感染到几分的窃喜,那是件被折叠得平平整整的男装! 听闻洛二夫人出阁前,一向豪迈洒脱,没成想,开明程度也高,那么,日后出府有望了?因而后来洛康神秘兮兮地跑来要带微蓝蕴笙出门,微蓝也没什么意外,倒是在府中窝着许久,也是欢欣雀跃。 一路上的景象确实是热闹非凡,从贺府的街头到巷尾,舞狮腾越,彩带飘扬。喜乐冲天,烟花灿烂。纳妾的那位贺公子,名贺隐,字维周,大半年前才娶了封疆大吏蒋将军的独女紫韵,现如今又添一房娇妾,正是春风得意。 微蓝边走边念着京都一向的童谣,“洛家的诗文,贺家的银,吴家的兵将,章家的势。”念完也算是对眼前的景色有了一番计较。 今日她和蕴笙为求方便,都扮了男装出门,老老实实地走在洛康前头。怕影响二人闺誉,洛二夫人只支了老王头给两人,以免人多口杂。洛康在来来回回的人流中,垫后护着她俩,虽不很吃力,倒也要费些心思。 “维周也是,娶个妾,弄这么大排场,都不怕他家的母大虫闹翻了天去!”洛康目睹路上风景,不由得戚戚然感叹。“上次在戏园子我可是亲见,京都哪能找着这样的姑娘,夫人,脾气真是嗤嗤嗤,一点就着。”说着洛康还配合着话语,极应景地抖了抖身子。“这天还真冷。” 而他前头的两个瘦弱的小影子呢,一个四处好奇张望,另一个眉头锁了锁,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容易出来热闹热闹,洛康自娱的点还是很高的,继续猛摇头高声说,“不和规矩啊,不和规矩。”见依旧没人回应他,还是不恼,只伸手向前,左右各轻轻拍一下两个小丫头的脑袋,“哥哥等会是要沾些酒的,怎么着都得恭贺维周一番,你俩别四处乱跑。”抬头给了老王头一个指令,很是谦和地说,“劳动王叔看顾了。” 老王头笑呵呵地表达,这是他的应尽之务,也很是好心地提醒,贺府到了。 越过高高的门槛去看,贺府门前正有一身红衣,身长玉立的翩翩公子哥。形容上看,也是风流倜傥,因为灯色明明绰绰,他的五官并不太清楚,可是一番热闹景象下,微蓝忽生一种他与环境与世隔绝的感觉,门庭的贺客盈门而至,但微蓝倒有此人并不太开心的错觉,随着一声豪爽的大笑,新郎官在门前咽下一大坛陈年女儿红,人们欢呼中,新郎官转过身来。 “多谢阿康施以薄面,贺府实在蓬荜生辉啊。”说话的人正是贺隐。许是来来回回的宾客他总要回上几壶,现下,他整个人已是微醺,发丝有些凌乱地披撒在肩头,他笑着,嘴角还有几滴琼浆滑落,好一派风流意味。 洛康递上贺礼给贺隐身后的管家,“维周说得哪里的话儿,兄弟喜事,我自是当来凑一凑热闹,”拦手把微蓝和蕴笙推到贺隐跟前,“我五叔家的笙弟弟,”又点了点微蓝,“这机灵的,是我堂弟。” 贺隐扫了蕴笙一眼,“自然晓得这是笙弟,只是你这大名鼎鼎的堂弟,有缘得见,实属三生有幸。” 微蓝蕴笙稍作回礼,也有序地退到洛康身后,但见贺隐用他略带忧郁的眼滑过微蓝,笑得有些仓皇,却一掩而去,挥手,“三位贵客,里面请!” 洛康见状看一眼微蓝,有些微的烦躁,可也没怎么发作,规规矩矩地被领进门。 院子里已被摆满了大红的桌子,酒水珍馐令人垂涎欲滴,桌前宾客热热闹闹,气氛热烈,人声不免嘈杂。作为新郎官相熟的洛康一行人,自是不会被安排在大院里,穿过回廊,又进了两进的院落,正中不远,视野最佳的位置上,借由湖心亭临时搭建起来的戏台子还在咿咿呀呀地唱着大戏。 三人依次坐下,那是极软的坐榻,有银线穿针走马,绣出贺家独有的图腾样式,侧旁还置有黑亮亮的手柄,微蓝定睛一看,乖乖隆地洞,上好乌木!便又环视周围,这花钱如流水,也不过如此了吧? 微蓝是有些不大认同地皱了皱眉,一晚都没有太多举动的蕴笙过来拍拍她的手,报以一笑,自知有失的微蓝低下头,塞了满嘴的糕点,恰巧新娘子被迎入门内,由十几个婆子丫鬟簇拥着,她被遮着面,微蓝只看得到她脚下踏着的漆履和身上无处不见的五彩系带,朱衣皮貂,吉服之华丽自不用多说,竟然还是正红色的。听闻贺家的老爷,贺隐的父亲,已亡故多年,可至少母亲还在,妾穿正红,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真是大胆,贺老夫人还不出来规劝一番,这一式一样的,参照的,明明是富贵人家娶妻的模样。仔细看来,又觉得这场景,实在荒诞。他们也只是在门前道贺了新郎官便进来安坐,照理若是相熟,岂不是该拜会下府中人? 一十五六的姑娘缓缓走来,周围的公子哥们少了讨论声,“有劳阿康了。”竟是与洛康认得的,一旁的少有的几个女眷也安静有理地回了那姑娘的眼神,“贺二小姐。” 蕴笙拉了拉微蓝,两人一道点头致意,贺二小姐有些了然地把目光在两人身上停留,摇手一指湖心上的一台戏,叹口气,“且看戏罢。” 洛康也不和旁的公子哥交流,只刚刚坐在蕴笙身旁的贺二小姐,“敏珍姐,锦东他们?”洛康许是不见日常小伙伴,急急发问,可到底这是人家的婚宴,请的什么人,不请什么人也关不得他什么事,只得闭嘴。 “哦,”贺二小姐拉长语调,用手托腮,似乎也有些醉意,“他们啊,觉着大哥没规矩,也就不来了,可你那极有规矩的表哥,若叫上了,也不知这场戏该怎么唱?所以……”她断了话音,呵呵一笑,又歪头看戏台,“他们哪里知道啊,大哥对大嫂,才是十足的真心。” 贺敏珍话语一出,大家都不知怎么接话,洛康带在妹妹们在外,最为年长,席间他们只认得贺敏珍,只能硬着头皮上,“那蒋家大嫂呢?” “哈哈哈,”贺敏珍一度狂笑,她本就清秀,这副样子,很是癫狂,她伸出一指轻轻一比划,坐在最暗处,有一安静妇人打扮的女子,“那不就是?” 因离得有些远,微蓝只依稀感觉到她的姿容盛丽,可她是悲哀还是心死,日后这漫漫孤寂她如何应对?也不过成为父系社会下的一个影子,终有一天,消失不见。 “小堂弟倒是眼有怜意?”贺敏珍又抿了口果饮,搔了搔头,“她那一身纯白,又坐在那隅,真是相得益彰。” 这话惊掉一地人的眼球,微蓝还未有回应,人们便开始窃窃私语,“听说一会子要在戏台子上拜堂呢,可不就是防着蒋氏的?” “戏台子上?这成何体统啊?贺兄居然一路让蒋氏执妾礼,也难怪蒋氏一身送葬来婚宴上。” 贺敏珍的眼睛一直盯着微蓝,她虽没有咄咄之势,可黑洞洞的眼睛一直漫无目的地看着,总让微蓝不舒服。“新任的芝城城主?那旧任的,可是我二舅公呢。” 微蓝有些明白过来,抬眼面无表情地说,“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贺敏珍一愣,又哈哈站起来,“果真机警,”举杯邀众席喝酒,“家兄大喜,今夜这该做的,不该做的,我贺敏珍也算做遍,也不差这遭,望诸位给个薄面,共饮一杯!” 微蓝,蕴笙以茶代酒,喝完后微蓝不太自在地看看蕴笙,蕴笙无奈,一抹笑淡淡溢出,微蓝又看向洛康,小声道,“二哥,我想松快松快去。这儿人多,看得我眼疼。” “哎呀,”洛康有些不耐烦,“喜宴就要开始了,这贺府七拐八绕的,天又黑透,仔细跑丢了。” 洛康显然不同意,她和蕴笙是他带出来的,他自然要护卫二人,此时贺敏珍好笑地看过来,唤了个样子讨喜的小丫鬟,“带这位小公子去松快下,一会子他尽兴了,再领回来吃酒。” 小丫头走到微蓝面前,洛康用眉毛直直扫她,似乎用眼神诉说微蓝怎么这么不听话,可迫于无奈,扬声道“看看你头次出来,不懂规矩,给贺二小姐添麻烦了罢,还不多谢小姐?” 微蓝淡淡一应,抬头时眼神与贺敏珍短促一碰,只觉得那眼里深意无限,可她终究只是个客人,贺家的家长里短,远轮不到她来废话。得空了能不参加这茬古怪的喜宴,正是满心欢喜。 小丫头是尽职尽责,同时毫无存在感地跟着她。微蓝走过高桥,行过水面,不由得紧了紧皮衣,天是真冷了。吉时已到,戏班子都撤下来,一巨大盆景景观旁,戏班子正在收拾东西,各类面具,道具,长的,短的,圆的,扁的,各式各样,都是微蓝不曾见过的,直觉她就想端个速写板过来,把这些场景描摹下来。 忽然,微蓝有一丝不确定,一人躬身整理箱什,看着还真有点眼熟。不正是她前些日子告了别的四哥?到底又怕自己搞错,正蕍可是正儿八经地来辞行过的,又怎会在这儿碰到,人有相似,估计是自己看错了。 那人站起身来,若有若无地瞟了微蓝一眼,周身的线条似有些放松,可微蓝却更有点摸不透了,那人脸上戴着的,就是正蕍的面具无虞。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回:蒙面的神秘男子,闹剧般的婚礼后半 正蕍自八岁便戴着面具行走,原因有些奇特,他长得太漂亮,难免招惹麻烦,等到微蓝算是能与他正常交流了,他也表现得有些寡淡,不过少有的几次在家中遇见她与葵娘争执,多半还是偏帮她的。是以微蓝将他定性为,冷面却嫉恶如仇的公子哥。那今日这遭他要干什么?她这样大咧咧跑过去,恐怕不大好? 眼见这戏班子也没有集合的意思。收拾好箱笼却是分几个方向走了,微蓝急急想跟上,可身边丫鬟拦着,“公子别为难奴,咱回罢,跑远了,真找不着路了。” 微蓝也不想为难一个小丫头,可到底是见“正蕍”走远有点心焦,她素来不爱撒泼,只得左右摸索起来,“哎呀,我的玉佩呢?”老实说,好老掉牙的套路,她一边腹语,一边尽力焦急地蹲下身去,好似自己真的丢了什么。 小丫鬟被唬住,蹲下身和她一同找,微蓝匆匆祭出第二步,“该不会是丢在刚刚路过的地方吧?我记得过桥的时候,我的脚还崴了一下。” 小丫鬟愣愣地回想,“那?……”微蓝当机立断,“我怕黑,这边还算亮堂些,你帮我过去找找,那是我特别喜欢的一个,触手生阳,白玉镶金的。你可得好好找。” “那公子千万在这儿别动啊?”小丫鬟做着最后的确认,“奴去去就回。”微蓝认真点头打包票,小丫鬟还是一步三回头。到了桥头,可算是安心找那所谓的玉佩去了。 微蓝见大功告成,赶忙去追正蕍,他刚刚似乎是往岔路的右边去了?好像只有他一人,搭上一句话倒也没什么吧? “四哥。”微蓝一路小声喊,到了一处僻静处,她可算找着了人影。 “四哥。”微蓝又喊了一声,立在静处的那人稍显疑惑的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过身来,上下打量微蓝以后,在面具后的脸微微顿了顿,低沉暗哑的声音出现,“芝城的雪花飘得甚好。” 微蓝听到声音一愕,眼前之人并不是正蕍。该死,她这样在别人的院子里横冲直撞真是鲁莽,这人念的还是暗号?一股凉意从脚底窜上来,眼前危险,早点溜比较好。好在一阵鞭炮声化解了她的尴尬,看来正堂已经在拜堂了。她抬手抚了自己的额角,不欲再多留。“抱歉,公子,小子认错人了。” 爆竹炸哑了微蓝的话语,但见对面的人眼瞳一缩,“小公子可是有什么物件要与我?”他一步一步地走过来,脚步有迫人的沉重,微蓝勉力保持平静。都说危急时刻人们爆发出的洪荒之力不可估量,那么等会她要怎么脱身呢? 这处院落里空荡荡的,还不时有几声寒鸦多嘴,微蓝心里怕得很,那人已用雷鸣电闪的速度脱去了她手上的那枚大大的戒指,是之前正蕍给她的那枚。 “你……”微蓝指望输人不输阵,“不问自取,视为盗也!”可底气在对方的注视下,消减了七八分,还僵着手伸出去,“还给我!” 那人以指腹摸了摸戒指上的一颗宝石,“嗯,成色不错,小人唐突,冒犯了小姐,还请小姐恕罪。”他故意掩了声线,可却点了微蓝的姑娘家身份,也不知是示威还是好心。微蓝面上装出一番骄蛮的样子,“你吓到我了,那有劳公子带小女出去了,”弯了弯僵直的小手,“有劳。” 那人轻巧地把戒指往微蓝的手里一扔,高大的影子压过来,微蓝整个人就被罩在黑暗里,他一侧身,“小姐请。” 微蓝就一路惴惴不安地跟着,还好她记得路,见那人带的路没什么问题,这才放下心来。又来到盆景边,小丫鬟一脸要哭出来的样子,“有没有见到一个这么高的小公子?对,对,对,就这么高。”一直仓皇地比划着。“小姐会打死我的,……” 那人见状,“找你的,洛小公子,”丫头没有点名点姓,她也不可能知道,微蓝心知定是这戒指上有所玄机,再不敢多想,快跑过去,拽起坐在地上哭哭啼啼的小丫鬟。 “我找着玉佩了,你不必忧心。”戴着面具的男人也走过来,“这小公子刚刚被大猫惊着了,你速速带他回去罢。” 小丫鬟再不敢迟疑,抹了把泪。拖着微蓝就离开。 微蓝再回头,已经不见那人踪影。摸了摸自己还在猛跳的心脏,实在老天保佑,佛祖开眼啊。下次再不敢乱跑了。 本来还担心会不会被洛康埋怨一顿,可晓得一脸惊魂未定的小丫鬟没能吸引众人的注意力,人们的目光早都被集中在院子中心的那对新人身上。 倒并非是因为郎才女貌,情意笃深,只是一直杵着的隐患爆了而已。微蓝低头溜进自己的席位时,蕴笙赶忙拉了她一把,以免一旁的鸡飞狗跳伤着她。 原先安静得骇人的贺夫人蒋紫韵到底是发作了,所立之境处处狼藉,险些看不出原本样貌,席位被横劈,杯,碗,盆,碟,菜肴碎落满地,连同地面上都残有被抽打的痕迹。蒋紫韵怒气极盛,白皙的面容上生着火红,大而灵动的双目红得滴血,周遭无人敢劝,都退开五步以外。 “我蒋家向来光明磊落,想要用这种法子逼我老实受着,我告诉你,贺维周,你休想!”蒋紫韵似乎是发气不断,她手里还持着一柄烈焰刀,腰间环着精锻的九节鞭,整个人刚硬无比的样子。 微蓝又将身子缩了缩,这种不能控制的局面,她可不可以申请提前退场? 而本该被送入洞房的那位新娘子,因着被蒋紫韵挡了去路,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被这样一通吓,已是柔柔弱弱地挂在了贺隐的身上,要借着他的支撑才能将将就就地立着,周身还伴着小小的颤栗。 贺隐忧郁的眸子动了动,看着蒋紫韵的眼睛陡然生出厌恶,还是一句话不说,扶着新娘子便想绕过去,摆明了一副我不想和你计较的意思。或许是他心疼地看向新娘子的神情晃疼了蒋紫韵的眼。蒋紫韵三两步冲到他们面前,重重地抽出了腰间的九节鞭。 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划破的感觉,仿佛天空都被豁开一个大口子,等屏住呼吸看的人们反应过来时,新娘子的头巾已被扯下,同时,除却手持九节鞭的蒋紫韵,贺隐的手竟是牢牢抓住了九节鞭的另一端,还正汩汩地流血。 即便是好事的人,见婚礼上出了血,也就越发不敢出头了。可贺隐却是微笑的,感觉不到疼一样,甚至是有些依恋地看着两人手中的那条九节鞭。 这时,什么管家啊,仆役们才冲上来,手忙脚乱地要来收拾,慌乱地给受伤的少爷请大夫。 贺隐云淡风轻地摆摆手,扔了那九节鞭,蒋紫韵怒气稍缓,恶心地看一眼九节鞭上残留的血迹,反手一抛将其扔进了不远处的湖里。对着地上重重啐了一口,“呸,读书人就是心思多,左迷右道,有本事……”她面上突然嚣张起来,嘴角一侧带着不屑,“我屡次戳你脊梁骨,你为何还容我至此?还不就是……” “住嘴,你根本就算不上我贺家主母,竟敢在此大放厥词!” 来的路上,倒也听一路的人提上了一嘴,蒋紫韵自小生在边关,长在军营,颇有几分豪情壮志,到如今经历大小战役也不少,本想逐马天涯,岂料被一个百无一用,还穷得只剩钱的书生给坑了,一纸婚书就限了她的自由。她又是生得貌美,本有更多可能,怎咽得下这口恶气。 反观贺隐呢,一派斯文,还有几分病弱的味道,贺家多的就是银子啊,过去的产业,他也算能经营得过去,账面也算平整,也就这么过着。可论起政事,他的热情是远不及他的父亲——曾经的贺老爷的,每每是,避之而不及。这么个不算太上进的青年遇上了热血精忠的女将军,结果也算是可以想见的了。 微蓝定了定神又看了场面,被扯了巾子的新娘子却是直直晕了过去,蒋紫韵冷笑依然,“我不是你贺家主母?哼,我还就不稀罕!” “是啊,”贺隐一字一字说得缓慢,唯恐周围人听漏什么一般,“你不稀罕的是身份,我却是连碰都不惜得碰你,”伸臂轻柔地把新娘子护在怀里,眼睛看着新娘子的面庞,“沐儿已有两月身孕,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说着,从胸口掏出一卷竹卷,也是反手扔进湖里,“想散就散了,你这样占着我正妻的身份,还着白衣参喜宴,没规矩得紧。退一步,于大家都好。” “你……你竟是扔了婚书?我爹来了,定千刀万剐了你!”蒋紫韵青筋暴起,抬起烈焰刀就要出手,贺隐直接闭目养神,躲也不躲,好在是有一精瘦男子劈手挡下。 “师姐,咱们走!且不与这等薄情寡义之人计较,待师傅回京,再收拾他不迟!”声音铿锵有力。洛康似乎认得那人,正欲上前,微蓝个子还不高,视线被洛康挡了个结结实实。等能再看到什么时,却是见蒋紫韵脱了自己一身的丧袍,露出了几分鲜亮的颜色。 她秀眉一挑,神情肃然,“贺家辱我至此,我蒋紫韵必一毫不差地为自己讨还公道,此服形同贺家,不日必敲响丧钟!”斩钉截铁的声音贯彻全场,再没宾客敢说上什么,洛康见此情形,已是早早地将蕴笙,微蓝护在身后,老王头也不动声色地移走过来。 蒋紫韵奔走,现场因为她的一句话而一时激起千层浪,可微蓝还没能分明地感受到人们是同情,是讥诮,还是无言,就被还算镇定的洛康有礼地告辞带离。 紧接着,震惊全国的大案接踵而来,时至年节,蒋老将军自然要回京天伦一聚,访访他出嫁的女儿,女儿成婚才不过大半年,想来还在柔情蜜意的时候,蒋老将军倒是自己个遐想,上了贺府,吃了闭门羹,他哪里晓得两人翻篇的事儿在京都闹得虽大,可边疆毕竟山高水远,这事居然被捂得一丝风都没透出去。或许是错过了情绪缓冲期,蒋老将军气得那叫一个脸红脖子粗,武人心思又简单,他冲出门去,也没管自己的女儿现下何处,就进宫状告去了。那日正是冬至,忙了许久的皇城可算见到五天假期,又被蒋老将军给搅合了。 按说也就一道年轻夫妇,感情不和,要求合离的案子,充其量是点满了蒋老将军的愤怒值,可等到志皇宽和地安慰这位老将,要看看这桩姻缘还能否有继续的可能时,蒋紫韵却上殿上书贺家贪赃枉法的二十一条罪列,痛诉贺家乃蛀国蛀虫。这下,志皇的嘴角就再宽和不起来了,渐渐抿成一条深线,下令彻查。 一时间,京都上下,勋贵人心惶惶,童谣中之所以说贺家的银,实在是因着举国上下的五分之三的店铺权可都在贺家手里,也是贺隐不成器,从他老爹那儿传到他手里,还踏踏实实地叫他败了两成,这些还是后话,贺家树大根深,又何况,谁会和银子过不去?里里外外的,要说和贺家一点关系沾不上,还真是全无可能。 志皇钦点的蒋老将军跟进此案,老将军一口恶气找到出口,案子也如火如荼地进行,真是让他挖出不少事来。 …… 洛二夫人递了一杯清泉甘水给丈夫,用银闪闪的小剪子剪了剪忽明忽暗的烛,“蒋青嵘那老匹夫,一味地小事化大,徒生不少是非,我看啊,此事一结,蒋家也讨不到好去。” 洛博简侧脸一瞄窗外,手指点了点妻子的鼻尖,“都是做了十多年娘的人了,还是这般没轻没重,我看啊,康哥儿就是随了你的性子。” “外面紫苏守着呢,”洛二夫人一笑,“夫君怎地以为蔓蔓是越过越傻?倒是在我看,这蒋青嵘定是想借由此事分一分吴家的兵权,他身在边关,建功无数,可年过半百,还没能封侯,这桩婚事本是想向皇上示好,无奈……”洛二夫人突然不再多言,看着一直端着杯盏的丈夫。 “我看,他可没那么多心思,不过这贺家一倒,吴家的兵丁再不分上一分,三家再变成两家,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洛二夫人又从头把事情想了一遍,“现下查出最多的,也不过是贺家族亲以权谋私,贺隐本人摘得倒干净,除却这次的私德有亏致使家宅不宁,天上地下也寻不出他什么错处,这孩子倒是精明,知道显拙,他爹留给他的产业他也是有计划地停掉,哪晓得这泼天的富贵,还是引得皇上不满了。” 洛博简苦笑一声,“天意难测啊,皇上若要他生错,那么便是对也是错啊,谁让他姓贺?” 洛二夫人低头,神色越发凝重,“贺家,的确,这可不就是父债子偿嘛,谁让他爹摒弃中庸,脑子一热地去支持了鲁王,皇上他……终究有心结在。” “哎,夫人少言。皇上的心思,不是我们好议论的,”洛博简停了一瞬,捋了捋自己被沾湿的胡须,抬头正视洛二夫人,“蔓蔓以为,笙儿入宫之事,可有斡旋之境?你也知她命格惊奇,……可做父亲的,自不愿让她踏入那虎狼之地。再者言,岳母那儿,”洛博简一轻笑,“十多年前,我骗了她的女儿去,自打那起,我说的话,在她跟前,可就没甚效用,”说着又是调侃意味十足地一捋胡子。 洛二夫人侧头轻轻拍打丈夫,“你倒是会讨好,只是……”唇边笑意渐渐散去,“母亲决定的,笙儿欢喜的,哪是我们一句话就能散了的?”说着面上又耷拉下去,情绪也有些不好。 洛博简见状忙丢下杯盏,将妻子揽进怀里,“笙儿自小聪慧,康哥儿虽不济,我们到底能赖着元哥儿,老天垂怜,让这孩子寻着个清明得力的舅家,这几年来他又博得才名,想来日后与笙儿是一大助力罢,儿孙自有儿孙福,蔓蔓何须伤神?”他的话语温和,一条一条地帮着妻子分析,饶是一向气场十足的洛二夫人都不觉软了脾性。 见妻子神色有所舒缓,洛博简趁热打铁,“小五家啊,明德家,那都是有不错的后生的。再说,上面有岳母压着,你还怕笙儿受委屈了?” 洛二夫人这才松了口气,“但愿……”忽而又想到什么,接着说,“康哥儿呦,也不知今次大考会如何,你说,他要是名次……” 洛博简这时哈哈大笑,“我说我的夫人啊,你可不能帮孩子们都愁光了,世事无绝对,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急不来的。你和笙儿,微蓝啊,想来这几个月地拘着,都闷得慌,不若一会儿为夫陪你们出门去看看傩礼?” 洛二夫人一愣,有些惊愕,“冬至已去百来日,傩礼可不是该在一月前?” 洛博简拖长声音,语调里几分不可捉摸的意思,“皇上的意思是,……今年事多事忙,一月前的傩礼办得是很不像样,如何能消灾避难?” 洛二夫人神色尴尬,“皇上这是要……”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回:出门就遇事,难道要她出去拜一拜? 蕴笙给微蓝披上锦袍的时候,微蓝还有几丝愣怔,天色已晚,出门看什么傩礼?对于这种古老的东方艺术,她虽是有所耳闻,却实在知道的不多,想来也就是一种祭祀的舞蹈,再后来蕴笙拉着她,告诉她傩礼有着庞大的傩神谱系构成,更是有着“摘下面具是人,戴上面具是神”的寓意时,她整个人对于这一活动,就充满了期待。 洛二夫人的身材高挑,但身形丰满,可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温柔地立在丈夫身旁,一身娇红的软缎披风,在不能明火的寒食岁月,也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洛博简呢,自不必多说,满身装备乃是文人的自我修养,外加一式一样的微蓝和蕴笙,很有几分吉祥一家的感觉。 洛博简又是帮洛二夫人紧了紧领口,“虽已入春,可早春天凉,你一向贪凉,合家事务可等着主母呢,病着怎么办?”洛二夫人久违地垂下眼帘,“孩子们可都在哪,我知你才不是关爱我,还不是担心家事无人操持呢。”说着耳根也红了红,倒有几分少女的娇羞。 街上的人气并不太足,一路行来,路边稀稀拉拉地挂了几盏灯笼,虽不幽暗,可也明亮不到哪里去。而微蓝身侧的老夫老妻仍旧心心念念地虐狗,微蓝表示,有了自己这颗卟灵卟灵的电灯泡,路上都亮了好几分。蕴笙则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只唇畔嵌着笑意,摇了摇微蓝的手,心思又全然转到了常胜街傩礼的表演上。 常胜街的场面,有如水壶中的沸水过程,逐渐热闹起来,年龄各异的人们都是衣着素淡,可到底是在一场风波后,久违地见着几分热闹,脸上的欣喜是掩也掩不住的。 越过几尊常胜街正南方,嵌在天然崖壁中的观音像,微蓝不经意瞟了几眼,黑暗之中,它们披着火红绒布,悲天悯人地捻着指,看不出是哭是笑。 “有人说,那是原先的铃兰公主出嫁之前留下的。”蕴笙似是看出微蓝的疑惑,挽着微蓝的手,低声说。 “铃兰公主?”微蓝对王宫里的事情从来漠不关心,只要天下还姓任,皇帝还能四处撒欢,她又何必计较这么多? “是啊,算上辈分,该是……”蕴笙轻轻凑到微蓝耳边,“是陛下的祖姑母了,听闻当年乌羌国生变,铃兰公主颇晓大义,主动请缨前去联姻,破除了一场腥风血雨,那以后,乌羌国又乱了一次,不过先帝英明,一出手,他们也就四分离散,这些年唯留乌羌族这一支血脉了,结果……” 蕴笙还欲说什么,洛博简已是回了头,“夫人啊,这寻常人家的亲姐妹,也没这俩孩子这般亲密啊,”欣慰地打量微蓝,蕴笙,“可是这悄悄话说得开心,一会儿人多,你们走散了,可怎生是好?” 微蓝,蕴笙忙止了话头,安静从容地跟上,待到前方的洛博简,吴蔓蔓再不看她们,俩个小姑娘,相互吐了吐舌头,就走到了傩礼队伍附近。 忽然微蓝就感觉面前一道艳烈的红光,约摸两三百的红衣少年正极有节奏韵律地跳着舞步,个头都不太高,想来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面上带着颜色各异的面具,一眼看过去,大多狰狞不堪,有些骇人,蕴笙似有察觉微蓝的惊骇,拍了拍微蓝的手。 “妹妹的手好凉,都是冷汗,”又盯了一眼微蓝的视线所及,“恶鬼自是寻恶人,妹妹别怕。”左右搓了搓微蓝的手,不住地安慰。 蓝楠曾经觉得,这世上的鬼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反而是人。就比如我们在现代好好地走在马路上,可能就会有人拿着不知名的大虫子扔向你,可能就会有变态尾随你,不过在蓝楠的世界里,至少法律的约束力是相对高的,遇到变态是有辣椒水的,再不济还是有电击棒的。……可是老天让她一眼就看到那个那日戴着面具的人,又是何用意呢? 莫非是因为她过完了十一岁生日,又过了新年,忘记了这具身子刚好十二岁,没在本命年着红衣? “蓝儿?”蕴笙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急躁,“怎么了?” 微蓝回过神,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勉强地朝蕴笙笑笑,“一时被面具晃了神,无事。”说着一手拍了拍胸口,以示意自己真的没事。“只是……”她终究还是想问,见是蕴笙,也没太防备地问出来,“怎么会有人没有带傩礼的面具?” “哦,”蕴笙有些没想到微蓝竟是在想这个,“怕是这傩礼的看护者吧,陛下这次下旨挑选十五岁之下的少年,家世不论,只看年纪身手,怕是这些少年,野性尤存,不太好管教,傩礼意义重大,出了乱子就不好了。” 微蓝“嗯”了一声,事情似乎有点头绪了,不过好奇害死猫,她还嫌没活够呢,且不想那么多。只又暗暗把自己往人堆里掩了掩,她人小,衣着又素淡,那人定然是看不见的。 这边的表演已是在唱十二兽吃鬼歌了,一百多个孩子在旁似唱非唱,手举鼗鼓,摇得震天响,另有二十二个孩子,在一旁踩着节奏,表演着。看起来的确不错,微蓝暗叹自己长了见识,可却看见守在一旁的黄门满面焦急地拉着面具男,不知在说什么,尔后还背着手,左右不安地踱步。 这边街头热闹,妇孺,少年,少女,还有汉子们都围过来,微蓝疑心自己错觉,还在继续看舞蹈,哪知一个少年突然就坐在地上,“阿和不见了,后面还怎么继续。” 周围观礼的人面面相觑,被这突然发生的一幕扼住,黄门立马冲上前去提起那男孩子,用极尖细的声音喊着,“浑说什么!再浑说,杂家撕了你的嘴。”又对着众人的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伸了伸手,细长的手指有微微的颤抖,他似乎没注意到自己语音里,也带着颤抖,“都不想活了是不是?傩礼你们也敢有意见?” 京都的升斗小民到底也是有见识的,往外退了退,保持缄默,黄门看场面似乎控制住,“给杂家继续!” 却不想又一名少年也往下一坠,“甲作、巯胃、雄伯、腾简、揽诸、伯奇、强梁、祖明、委随、错断、穷奇、腾根十二位神兽,是分别要吃鬼虎、疫、魅、不祥、咎、梦、磔死、寄生、观、巨、蛊等十一种鬼疫的,二十三人个个不能少,阿和不来跳劝导,这礼怎么能成?” 那黄门头大如斗,还是慌张地试图挽救,可少年人的心性,哪有那么坚定的意志,被这两个孩子一闹,剩余的人也气馁了七八成。 这十二兽吃鬼歌原是宫中才有缘得见的,哪知志皇此次心血来潮,要与民同乐,还要跳舞的孩子尽量年少,短短一月,要训练得他们几百人上得了台面,这黄门实在是劳心劳力,结果在这傩礼最后功亏一篑,他也不知如何是好。 洛博简警觉地拉了拉妻子,拍了拍被场面冻住的微蓝,蕴笙,压低声音,“我们速速回府。” 微蓝,蕴笙不敢多问,低着头,由洛博简揽着,费力离开围聚过来的人群。 背后有一道声音,“我来便是,”清清冷冷,还和上次一样,不知为何,微蓝就是感觉背后有一道视线,却再不愿回头,她搓了搓自己凉得发僵的手,警告自己,她上次什么人都没见过,什么话都没说。 走出一两条巷子,洛博简才放缓了脚步,侧头嘱咐妻子,“蔓蔓,我看他们要去常胜街的东面,你最近叫府中上下看好洛康,大考那段时日,不许他踏出府门半步!”言辞肯定,不容丝毫拒绝,微蓝从未见过这样的洛博简,可他的神色自然,态度亲昵,似乎还和来时一般,带着娇妻,和一对小女,一家人和气万分。 洛二夫人也有所顿悟,笑得甜甜的,“就听夫君的。” 这常胜街,微蓝其实来过的,她出门的机会尤其少,路线单一,自然好记,至于这常胜街东面,一整条街,只一户人家,可不就是…… 贺家!夜,洛府上下也算静悄悄,没什么太大动静,可洛府所在的里坊可是炸开了锅,各家的府兵都紧惕起来,连同街上的巡视也极为活跃。 刺刺喇喇的兵甲摩擦声,声声入耳,回了府,洛博简只让洛二夫人仔细安置微蓝,蕴笙这一双小姑娘,便心事重重地去了书房。 因着洛元,洛康奋力备考中,是以书房的侧影,只余洛博简一人。 蕴笙本想捧些夜宵去父亲那儿探探口风,却被宋嬷嬷一把拦下,“姑娘早些歇着罢,寒潮,这就来了。”宋嬷嬷的语句特别慢,一字一顿,蕴笙再想问什么,宋嬷嬷已经扶着她,往沁泉院去了。 第二日一早,喧嚣了一晚的街道变得静悄悄的,虽然鸡鸣之时,府院里闹了一闹,也就流出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微蓝就沉沉入了梦乡。现下,估摸着是折腾一宿,大家都疲惫得很,恰巧洛老夫人和洛二夫人吩咐不必请安,微蓝就乐得赖床一小会儿,窝在暖暖的被窝里,幻想着自己变成树懒被封印在暖巢之中。 正想得喜滋滋,就听南风一声请安,领着人步履不停地走进屋里,还很贴心地用衫子围住了她,把她从床上扶了起来。 “蓝儿妹妹竟还是在睡着?阳春三月的,确是好眠。”蕴笙似是觉得好笑,用帕子遮住了半张脸,扑哧一声笑出来。“妹妹也太会偷懒了,严先生的功课倒是放过咱们了,可姜先生的功课呢?” 微蓝立马往榻上一倒,张嘴打呼,佯装自己还未醒转。哪知蕴笙捏了微蓝的鼻子就招呼上来,“小滑头,我是不信你看不出姜先生对你才华的怜惜,妹妹的画意确实不错,可若能再多一技傍身,何乐而不为?” 微蓝无奈,“姐姐,蓝儿确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况且琴乐之事已是搅得蓝儿苦不堪言,还不得已勉力支撑着。更别说还有什么女红,舞技,歌艺的,再遑论诗啊词的,哪一项学起来都是耗尽心力?天光正好,不如……” “哎?不如什么?”蕴笙半猜到微蓝的想法,还是调皮地一捏微蓝的脸蛋,“不如睡大觉?” 微蓝不住点头,露出一副,“懂我者,蕴笙姐姐也”的表情。蕴笙见状摇头叹息,伸手拉了拉微蓝,“日上三竿了,还不起身,今日日头正好,春日女子又易伤春,不若我们去院中走走?” 微蓝打量蕴笙神色一眼,嘻嘻笑笑地爬起来,用过早膳,二人欢快地手拉手逛园子。 园中的暖亭里,轻纱柔幔,还留着一副棋局,可能是夜间落雨,亦或是清早露水,石凳和木梁上都沾着水珠,跟在微蓝,蕴笙身后的南风,南云一早上前,唤人擦拭,又拿来软垫,这才让两姐妹坐下。 微蓝眯一眼棋局,她所在的白子,看着形势虽好,可周围风云变幻,实在诡谲得很,不在意地摊摊手,“姐姐这又要帮助蓝儿提高棋艺了。” 蕴笙信心满满地捻了一子,笑得欢畅,“手下见真章。” 半个时辰过去,两人都是不骄不躁,微蓝左右环视,此处暖亭也是洛府平日的热闹之地,并非一般幽静之处,今日却似空谷般,只有寥寥无几人息,便又看了蕴笙一眼。 蕴笙与她同岁,恰好一十二岁,发如黑云,丝丝缕缕,扣人心弦,从微蓝坐着的角度看去,她唇角含笑,面如粉团,可喜的是不见俗媚,徒留清丽雅致……只叹她恋慕君王,也不知前路如何? “妹妹不专心,该罚。”蕴笙也不抬头,倒像是还沉醉在棋盘中。 “昨夜的阿和?”微蓝离得不远,那孩童喊的声音又大,她能听得真切也不足为奇。 “不忙不忙,下完这盘,自有人来说。”蕴笙看着面前的一盘棋,语带兴奋,“想要下好这盘棋可不容易,棋子各归各位,还要防止出现纰漏,所谓环环相扣,险象环生,……” “小姐,小姐,贺家被抄家了!”随着小径远处传来的一声娇娇带喘的女声,蕴笙啪地一落子,直逼微蓝命门。 微蓝暂且不管那远处跑来的人影,“没有胜算还需自救吗?” “那得看妹妹怎么想,古语有言,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况烂船也有三斤铁,……”蕴笙眼皮不抬,目无焦距地看着棋盘,“辱吾者,上穷碧落下黄泉,……”面色阴冷起来,微蓝看了不由心惊肉跳,不自然地吞咽了下口水。 蕴笙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抬手唤了南云,南云会意,拦住一路跑来的女孩子。 微蓝看清来人,不由苦笑,那女孩不是别人,还果真是南诗。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南云没好气地凶吓南诗。南诗见微蓝同蕴笙在一起,微愣后,懊悔莫及地跪下,咬了咬唇,“奴一时心急,冲撞了两位小姐,还请小姐责罚!” 蕴笙掸一眼微蓝,悠悠地递过去一个眼神,这本就是微蓝院子里的丫鬟,她并不好一再越俎代庖地插手处理,因而她闻言往后一仰,坐正身子,目光又回了棋盘上。 “回院便找宋嬷嬷领罚罢,”微蓝摆摆手,并不想追究太多,蕴笙眼皮一抖,对着棋盘重重叹口气,就听微蓝继续说,“贺家如何了?” 南诗见微蓝很有兴趣,跪着的身子立马挺直了腰杆。正要发话,却被人打断。 “说是昨夜在贺家寻着了傩礼失踪的少年,官兵发现他的时候,他躺在贺家的密道里,已经昏死过去。”娇娇摊着手,端着肩膀,一路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半分不矫揉做作,爽朗之意,包裹着她整个人,微蓝余光微斜,清楚地看到了蕴笙良好教养下,压住的眉头。 娇娇显然也注意到了,也算是礼数周全地和微蓝,蕴笙请了安,“姐姐们莫急,”她伸手整了整自己的衣摆,扶了扶发髻,看了眼围在棋盘面前的几人,一时缄言。 此刻,南诗的脊梁骨又颓下去,她也深知娇娇是在防范着她,可她跪着左右为难,一时心里猫抓般毛躁。若退,小姐没有言明,若进言,她在小姐面前可不得脸,刚刚南书告诉她微蓝去向时颇为为难,本以为她是故意藏私,也没听她解释,南诗就一路跑过来,现在可好,跪了许久,也发不得一言。 “娇娇妹妹但说无妨,这儿没外人,南诗起来罢。”微蓝微笑着对娇娇说着,说完又看了眼棋盘,手轻轻一推,“悔棋了,悔棋了,姐姐这下可赢不了了。”蕴笙定定地看眼微蓝,叹口气,招呼南云给娇娇看座。南诗呆愣一瞬,反应过来,赶紧爬起来站到微蓝身后。 “两位姐姐就不好奇娇娇怎么会来?”娇娇有些委屈地一撇嘴,眼尾下拉,伸手对着微蓝,蕴笙的棋盘又是摸了一把,那棋盘算是再看不出原先的硝烟弥漫了。 微蓝对着娇娇一向话不太多,可这姑娘从初次见面起,就对她很是维护,是以即便聊天聊死,她也坚持要把话题续下去,故而微蓝淡淡一笑,“原是想问的,可妹妹的话儿说得太快,没等我来得及插嘴,就再说不得了。”娇娇这才阴转晴天,抓了桌上的糕点就往嘴里塞,可到底还是看了眼微蓝,“蓝儿姐姐,这次的糕点不烫吧?” 眼神里俏皮无限,圆溜溜亮晶晶的眼睛又转了几道,微蓝就感觉到自己身后有衣料摩擦的声音,一回头,南风毫不意外地抖了抖肩膀。 微蓝只得点头,也拿了一块糕点,视线正对上神情无波无澜的蕴笙,瞬间就发话让娇娇转回正题。 “哎呀,还不是我娘,昨夜舅舅,不是,是今晨天蒙蒙亮的时候,舅舅派人来求父亲,说定要让贺家吃吃苦头,我当时睡得正酣畅,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吵醒,还真是没看过舅舅发这么大的气呢。可惜我娘马上进屋护着我,不许我听,……好容易熬到天亮,祖母吩咐不必请安,偏就我娘担心地要来二婶婶这儿,我是软磨硬泡,才求得她带我出来,经过大房的这么几步路,一路尽听仆役们窃窃私语了,这听了一褂子外加一裙子,也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微蓝疑惑,“你舅舅?”天啦噜,信息量有点大,她的脑子有点乱,谁来帮着理理? 娇娇有所顿悟般地一拍脑袋,蕴笙悄然执住她的手,也没有制止她的意思,只让她继续说,“蓝儿姐姐不清楚也是自然,我舅舅是礼部肖侍郎,名作斯年,”听到这儿,微蓝的脑中淡淡飘过一句,“於万斯年,受天之祜。”可见名字的美好寓意,也是无法伴其一生啊。 微蓝又走了神,再回神娇娇正讲到贺家地道,“他们一路找啊找,都没有找到我表哥,可那傩礼队伍里的一个男孩子坚持说我表哥就是在常胜街东面不见的。东面只有贺家,领头的黄门只得带着一帮孩子和官兵去敲贺家的门。” “贺家能开门?就眼睁睁地让官兵和一群稚气未脱的孩子进去搜?”这未免太傻?照娇娇的说法,是不是有些荒诞了? “蓝儿姐姐有所不知,蒋家和贺家一闹翻,贺家的仆役就净数被打发了,昨日是贺二小姐来开的门,还是直愣愣地请官差进去的。” “这……”微蓝的眉头微拧,婚宴的贺隐,贺敏珍,蒋紫韵。贺家枯院里念着暗号,带着正蕍面具,抢看微蓝戒指的面具男,昨夜他还在代替那阿和跳傩礼,他出现得会不会太过巧合? “亏得是纪家哥哥急中生智,跳完了那傩礼,不然,表哥这桩子,又是京都一大谈资。若不是靠着舅舅在礼部的这层,他哪里能跳那最重要的部分,要我说,……”娇娇一低头,凑近微蓝和蕴笙,“那礼部尚书的公子病得也蹊跷,怎就正好让我表哥给顶上了?跳傩礼的那么多,怎偏就我表哥出现在贺家密道里?” 娇娇不住埋怨着,这下微蓝的脑子里彻底一团乱。 结果娇娇还在絮絮叨叨,“这以后可怎么办啊,那几个长舌的说,贺隐那厮原先还在戏园子里养了个男角,他这次娶的那个妾还是那男角原先的相好,都不知道那个妾肚子里的是不是贺隐的。表哥出现在贺府的密道里,也不知道其他人要怎么混说。” 蕴笙怔了怔,“……”。没有敢发话,放下手,拉了拉微蓝的衣袖。 “我娘说,这一遭,也不知道,我要定下的婚事……” 微蓝,蕴笙迅速交换了神色,屏退了丫鬟们,却独留下了呆住的南诗。蕴笙捏了捏嗓子,柔软地开腔,“妹妹何必要担心呢,五婶来了,定然是来找母亲的,有肖家舅舅在,还有父亲和五叔,这事儿,过些时日也就压下了。” 过些时日?那是多久呢? 一个世家子弟的失踪案引出了一连串的桃色事件,可是结果是贺家被抄家?那么这位肖家少年,娇娇姑娘的表哥,又在密道里发现了什么,他又是为什么要去那密道,难不成密道门前都竖了牌子,大写:我是密道? 微蓝在洛家的身份不高不低,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她心里该是有数的,除了时常爱找茬的洛康,多数人的眼里,微蓝算得上端庄有礼,算得上沉默寡言,也是自然地与人划开楚河汉界。这件事,她无意接触到了冰山一角,她无人调用,每每只能听得一些传来的不知真假的风言风语,靠自己去想,自我保护。如同蕴笙生辰那日,她在洛老夫人的督促下,放了一盏里外空空无一字的花灯,连同那日同蕴笙放的花灯都只敢写一字,这些是为什么呢?她都不信洛明德能舍下功名利禄来保她,何况是这些微蓝名义上的亲人? 可蕴笙对她太好,好到不容拒绝,也渐渐让她无意中进入这个漩涡里,可当初二哥说过什么呢?到了年岁,他们会接她回南郡,嗯,但愿但愿。 于是,微蓝保持了长久的沉默,蕴笙不安地看她一眼,安慰地扶起娇娇,缓缓叹口气,“许是误会不是,事已至此,肖家,洛家和吴家,都会出力的。”扶出了几步路,蕴笙回头向着微蓝,“妹妹稍坐,收好棋子再过来罢。” 微蓝并不想分辨蕴笙话里的其他涵义,回了蕴笙,娇娇一礼,就长久坐下,无神地看着桌面。 待二人走远,“她们走了,你憋了一肚子的话儿,也往外倒倒吧。”微蓝有些精疲力尽地趴在棋盘上,她只是局外人,不停地念着,可若要自保,她不能茫然不知,即便无所作为,也要通晓局面,而眼前,肯定是个局。 贺家倒台,志皇又想扶植哪家?铲平哪家? “今早奴去小厨房领早膳,路过边门时,无意听到厨房的焦妈妈和门外送菜阿伯的话儿,他们说,这些年,芝城发现了不少盐田,可芝城城主知情不报,据为己有,去年芝城逢灾,那城主更是哄抬盐价,就更不用说他还侵占农户田地,鱼肉百姓的事了。”微蓝认真地看着南诗,有一些真相在脑中渐渐清晰。 南诗观微蓝神色,继续说,“小姐可能不知,当时那城主,就是贺家的族亲,仗着贺家声望,作威作福。” “皇上不是已经处置过了?”微蓝心知洛明德的上位不简单,当初哥哥们暗示说那原先的城主心大,做了不该做的事,可洛明德都安稳地做了挺久芝城城主,皇上这才对着前任城主的事,企图向贺家发难,不是太过异想天开? “阿伯说,那贺家真真作孽,去年查出的那些腌臜事儿是被他家族亲给顶锅的,实是贺家在后主导,大肆敛财,昨夜官爷进了贺家密道,就发现了证据,贺隐是贺家现任的家主,他与所有族亲来往的书信,都在暗道里呢。” “这些官差倒聪明,知道搜密道。”微蓝讽刺一句,这局布得漂亮,可这事做得不太地道,先是让新婚半年的夫妻劳燕分飞,找个契机使贺隐另觅新欢,再到贺隐喜欢那新欢到无可自拔,非得以妻礼迎入门中,蒋家与贺家必然闹翻,蒋家向贺家反难,可查到的事,无足轻重,鸡毛蒜皮,贺家要倒,这些远远不够,所以就有了傩礼的安排,世家子弟失踪,你找是不找?一找起来,便有人说,看见那子弟出现在贺家附近,那他们又是怎么确定贺家密道的呢,这一切发展得真是匪夷所思地顺畅啊,对了,这少年还叫肖和,也不知是不是天意。 “可不是,贺家已是众叛亲离了,那密道就是贺隐刚刚娶的妾带着官爷去的!听说,她觉得贺家气数已尽,哭着说自己还年轻,不想被平白牵连,挺着肚子就带一帮人找到了密道。” 微蓝情不自禁地哎了一声,这位志皇心思够深,蒋紫韵拖上蒋家,肖和拖上肖家,洛家,吴家。贺家想不倒也都难了。 “昨日代替肖和公子完成傩礼的公子是?”微蓝神色有些恍惚,可还不忘问问这个,如果她想得没错,……她用手使劲磨搓四哥留给她的那枚戒指,心中惴惴不安,……她恐怕是不意间,撞见了什么大事了,是四哥的戒指救了她。 “哦,是京都纪家的大公子,是执金吾呢。”南诗面带娇粉,脖颈低垂。 微蓝摇了摇头,“南诗风吹得我头疼,咱们不等笙儿姐姐了,回去躺躺罢。”她又看一眼案上棋子堆得乱七八糟的棋盘,用手戳戳眉弓骨,她刚刚还想到一种可能,惊得后背全是冷汗。 “小姐的手怎么这么凉,奴扶你回去。” 她只是局外人啊,她只想活着而已,她那天追过去找四哥,到底是做了件多蠢的事?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回:洛家琼林宴,大房的诸多问题 几日后,志皇有旨,“贺隐欺上瞒下,祸国殃民,罪不可恕,判斩立决,念其孝心,故特留其母一命,剥斥家产,变卖商铺,充归国库,其妹贺敏珍,充入后宫,贬身为婢。……” 贺家这代的亲眷不多,志皇收回了商业大权似乎很是满意,贺家的一群人多是免了死罪,活罪难逃。京都上下感叹志皇恩慈,一片赞誉。 其实那晚,微蓝不太懂得洛博简为何执意要求看好洛康,可目前,大考在即,洛康果真出乱子了。 贺隐斩立决,无人去送,唯有洛康,不顾阻拦,提了食篮,装了酒水,送他最后一程。人们感叹蒋紫韵审时度势,放弃贺家,为自己免除杀生之祸,可谈及洛康,怕是觉着他莽撞冲动罢。而这边,肖和被坏了名声,可还算有幸加入执金吾,娇娇的亲事暂时搁置。 真要论起来,活跃在贺家倒台事件里的蒋家,肖家,洛家,吴家,都并没有捞到好处。反倒是京都纪家大公子纪公刘,因遇事机警,得志皇赞许,在执金吾中,一时风头无二。 春光日渐灿烂,大地回暖。 大考后,洛元,洛康带着满脸疲惫,拖着飘渺的脚步回来,拜会过洛老夫人,和父母亲昏天昏地地蒙头睡了。 洛家在文官中名望不错,八成文士都算得上受过洛家教诲,因而信息传递的效率很高。吉榜还没出,洛博简已是知道了结果。洛元不出意外地位列前茅,考了第六名,贲阁老闻讯,对于这位未来的孙女婿更是多有夸耀。洛康的成绩也不太差,勉强挤上了榜单最末。同两人一起应考的严穆,成绩很是不错,位列榜首。洛博简欢快不已,洛元得封太学博士,洛康继续升造,他还顺手培养了一个状元,此等大喜,怎能不邀同僚好友和严先生在家里聚聚?洛二夫人提议办几桌琼林宴庆贺,却还令人有些意外地邀请了纪家参与,不过联想到纪家在京都近来炙手可热,人们的意外也少了不少。 席上赞美不绝,微蓝左顾右盼,听说请了纪家来,她就安心地缩写,生怕再让那位纪家大公子看见她。出门时洛二夫人觉得她打扮素淡,赶忙从手上抽了只粗重的宝蓝色玉质嵌银镂空镯子,衬得她肤若白玉,淡淡生辉。可那镯子太过笨重,以至于她想要抬手夹菜都有些困难,吃起东西来颇为缓慢,加上她表面的云淡风轻,远看过去,居然生出几分风雅。 “要多谢阿肃的悉心教导了,不然,以元哥和康哥的资质,哪能拨得如此成绩。还有阿穆的共同学习督促,洛某在此先恭祝你前途顺遂了。”洛博简一捋胡须,欢畅地一饮而尽。 严氏兄弟起身回话,“是老师知遇之恩,若非承蒙老师提携,也不知现下身出何地。” 此时,洛博简也得训导上几句了,对着席上的子侄辈,“尔等切不可因家世而荒废学业,需知业精于勤,万不可一曝十寒。” “姐姐真是好福气,做女儿时,万般顺意,不想现在,孩子们大了,也能耐很好,哪里像我家阿和。”说话的自然是不请自来的肖家主母。 洛二夫人对于这醋味十足的话语,并不太关心,眉开眼笑地对着五堂婶肖氏打趣。五房的孩子们都比洛元的年龄稍长,也都有不错的前程,所以肖氏并不太担心。可自家嫂嫂这出。 “嫂嫂玩笑了,二嫂你不要介意,”肖氏忙打圆场。 肖夫人见没有人搭理她,只能讪讪结束话头,忽而瞥见躲在一角的微蓝,眼神闪闪发光。从手上褪下一个纤细精巧的三色交缠藏珠手镯,只轻巧一动,莹莹的珍珠就在其中晃动。 肖夫人越过蕴笙,拉过微蓝,自然地为她套上,“这可是芝城洛城主的独女蓝儿啊,果真是秀外慧中,多大年岁了?” 微蓝佯装一脸茫然,还侧脸去看看洛二夫人神色,洛二夫人小幅度一点头,微蓝才安心收下,“谢肖夫人。”顺势低了头,走到洛二夫人身后,蕴笙好笑地拍拍微蓝的手,在后面拽了拽母亲的衣摆。 “肖家妹妹就是大方爽朗,我向来敬重这样的人,妹妹与我共饮一杯如何?”洛二夫人眼中带笑,席上众位夫人也捧场地嘻嘻哈哈。肖夫人也是识趣之人,叹了口气,“姐姐好福气,女儿生得国色天香,侄女是天香国色。”说着又招招手,给了微蓝,蕴笙一人一个小锦囊,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过奖过奖。”洛二夫人照单全收,“京都名媛淑女众多,还是有赖于龙脉兴旺,四海升平,这俩孩子,我也时常教导她们,花无百日红,还需得识礼知书,才显德馨。” 洛二夫人轻松打扫战场,微蓝很是欣慰。 欣慰归欣慰,微蓝很快感觉到,洛二夫人的轻松,招致了男席的目光,就有一人,眼光精亮地看着微蓝。 眼含桃花,嘴角上撇,毫不掩饰的眼神在微蓝身上打量,不过一虞就收了回去,微蓝被盯得浑身不舒服,忍不住瞪眼回去,那人没看她,却独饮得欢快。 蕴笙揶揄地看着微蓝,又若有所思地看男席一眼,唇畔笑意盎然,静静地并不说话。 微蓝想蕴笙恐是会错意,但被两人看着还是不自在,她又不好对蕴笙发恼,只得小声说,“姐姐,蓝儿出去吹吹风。” 蕴笙一笑,轻轻点头。被微蓝挑了一眼,这才收了笑,只叫她知会洛二夫人一声,并拜了拜席上各个夫人,小姐。 微蓝做完所有礼数,转身拍了拍自己红透了的脸,她需要冷静,冷静。这是在洛府,不会有事的。 回廊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她挑了处僻静水景,安静得很,虽幽远,不过天气转暖,也冻不着她。她心里堵得慌,这副皮囊日后会得到更多人的关注,可她,却并没有足够的才智应对。肖夫人因儿子被坏了名声,想找她充数做儿媳妇,这次洛二夫人给挡了,可难保没有下次?微蓝只觉得前路漫漫,随着年龄的增长,古代女子的道路,还真是越走越窄。 一阵风吹来,伴着水中凉气,微蓝不意打了个寒颤,脑子清明过来,既然前路不明,又何必郁气难消,日后小心谨慎便好,枝头的海棠开得正好,夜里静了,自然地能闻到幽香,微蓝猛吸一口气,安慰好自己,又抬眼看了看有些朦胧的月亮,准备起身回席上。 刚迈出没几步,脑后响起一个极低沉的男声:“洛……堂六小姐?……” 微蓝着实吓了一跳,这声音她也不是第一次听见了,突然就脊背一凉,脚步也有些踉跄。她一回头,一男子身着暗紫色锦彩暗纹长衫,滚边的是淡灰色云纹边角,微蓝再一次被罩在巨大的阴影中,紧张感从生。借着月光,微蓝终于看清他,二十四五的年纪,长而挺直的鼻子,原先看着人的桃花眼玩味地眯着,全身透着股玩世不恭。 微蓝一骇,她脑子里那个可怕的念头在不断酝酿着,还是硬撑着试探性地喊了声,“纪家……大哥哥?”那男子朗朗一笑,轻飘飘地说:“你倒是聪明。” 表情是浑不在意的,只是目光阴狠,像盯着猎物的毒蛇,钉子般扎在微蓝身上。 微蓝强作镇定,轻巧退了几步,“小女深居闺中,大哥哥都能猜到我的身份,如今京都姑娘,谁不恋慕纪家长公子纪公刘的风采,小女猜到您的身份,不足为奇罢。” “哦?”纪公刘森森冷笑,“不枉我留你一命。伶牙俐齿,不若早些嫁与阿和,替执金吾壮大声势!” 微蓝只觉得眼前之人,戾气甚重,他果然动过杀机。当日听南诗的言论,她脑中就飘过这个念头,若不是四哥留下的这个戒指,怕是她的小命,早交代在了贺隐的婚宴当天了。 她莽撞跟了纪公刘去,又是荒院,动手何其方便?这样婚宴当天出了命案,死的还是洛家小姐,凭洛家声望,自要追究。尔后这位小姐还刚好是新任芝城城主的女儿,旧任的那位下台下得满身泥污,焉能不恨,这报复便也顺理成章。 于是,官差搜查全府,有蒋紫韵的帮助,密道,罪证一个都跑不了。 最后呢,京都洛家看管不力,即便是亲眷,日后南郡洛家与之势必疏远,无形削弱洛家实力。这般,之后什么补办傩礼,阿和失踪,就都没有了,岂不是省事许多? 微蓝观察着纪公刘神色,飞速用脑子过着这个想法,不由伸手摸摸脖子,真是好危险啊。马上开口,“多谢纪大哥哥。”恰好一阵风吹来,她觉得自己的脑子更清楚了些。 纪公刘“嗯”了一声,周身冷气散了散,低头看了看面前小姑娘,软了神色,“你若是不造次,看在这戒指的份上,我也当护一护你,今后纪某定当以礼相待,小姐大可不必如临大敌。” 话虽如此,微蓝还是丝毫不敢松懈,小鸡吃米一样地迅速点头,悄悄后退好几步,谁知道他说话是真是假,他既是认得戒指,微蓝脑袋一转,“他日,我四哥哥回来,定要他拜谢大哥哥你。” 纪公刘陷入沉默,低了头,好半晌才说,“但愿吧。” 这时远处传来一串脚步声,“四哥,四哥,你在这吗?” 微蓝一慌,急急退后两步,面色不佳的纪公刘没有看她,对着空气说:“那这次,便不送小姐了,想来自己家里,不会迷了路。否则你我孤男寡女在此,恐小姐百口莫辩。” “那,……大哥哥慢慢赏景,小女告退。”微蓝匆匆一礼,就急吼吼地撒丫子跑了。背后的纪公刘对着她的身影,嘴角撇得更高,眼里的意思,柔和不少。 “四哥,看什么呢?叫你也不回应。” “哦,看你娘给你选的媳妇呢。” “……哎?漂亮吗?” “嗯,老实说,还不错。可惜了,可惜喽。” …… 微蓝从洛家琼林宴后,便连着几日昏死在床上,不能动弹,约摸是晚上吹了太多风,她的身体虚到不行,走一步,都感觉脚是软绵绵的。 蕴笙和洛二夫人中途来看了她好些次,她还是迷迷糊糊,真是急坏了一群人。她唯一只记得洛二夫人忧虑万分地拉着她的手说,“笨丫头,都帮你挡了,还吓成这样,这让我和你叔父怎么和父亲交代啊。”微蓝还没回应,又陷入了黑甜之中。这样绵延了七八天,病情可算有点起色。 一日,南丹过来送药,微蓝有气无力地看她一眼,“这几日辛苦你了,扶我去走走可好?” 南丹立马跪地求饶,“小姐,奴不敢。”南丹因着来自大房,院子里的丫鬟摸清楚道道后,没少给她吃排头,可她本身就是那种温柔和善,还偏向懦弱的姑娘,总觉得忍忍就过了,也没发生什么大事。 “起来起来……”微蓝嗓子沙哑,干裂得厉害,南丹连滚带爬起来,悄悄看微蓝一眼,立马冲到案几边,斟了一杯白水给微蓝。讨好的笑闪了闪,“小姐喝了这个润润喉吧。”微蓝接过,“咕咕”地喝了,又伸手再要一杯。南丹这才卸下一些紧张,端着杯盏的手,也稳当不少。 南丹今年及笄,本该寻思个稳重靠谱的人,托付终身。可她家来头虽不小,却还是个奴字当头,做不得自己的主。微蓝招手让她找个地方坐着,她依旧一脸诚惶诚恐。 微蓝疑惑,“你来我这儿也挺久了不是,我可有苛待你?” “没有没有,小姐待奴,待院子里的姐妹们都好。只是奴今日坐久了,还请小姐通融,奴站着就好。”说着还不动声色地离了远着些。 南丹不肯说,微蓝无心再管,打发她下去,“南诗呢?叫她进来。”南丹闻言如蒙大赦,溜得飞快。微蓝一脸莫名其妙,哎了一声,又歪到了硬梆梆的玉枕上。 “小姐找我?”不同于南丹的满脸愁苦,南诗让人一眼看过去,就欢喜得很,她今日梳了垂髫髻,一身水红,看着青春可爱。 微蓝点头,“府里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我这些日子病着,昏天黑地的,也不知今夕何夕。” “小姐有所不知,”南诗一脸八卦,还紧惕地打量了四周,“二公子他,大考结束,竟是逃家直去军营耍。老爷知道,哪能容他,连夜把他逮回来,用绳子捆了,狠抽一顿。” “啊,”微蓝歪头看房梁上的彩绘,嗯,洛康好胆识,勇气可嘉。 南诗垂了垂眼帘,偷眼窥了下微蓝,“老爷这次是真气着了,连连骂二公子文不成,武不就,合院都听着了,夫人心疼地在房里抹泪。然后,小姐病有起色的这几天,二公子就一直躺着呢,蕴笙小姐见小姐没什么大碍,就着南丹过去帮忙了。” 南诗说完吐了吐舌头,微蓝沉默,这话儿说得还蛮有意思,结合南丹的举动,洛康莫不是拿她出气了罢?缓缓道,“这几日,让南丹回大房那边歇着罢,就说她照顾我辛苦了,准她休息几日。” “小姐可千万不要,……”南诗忙扯了嘴角,脸色颤了颤,“奴平日虽嘴坏又快,可从无害人之心,南丹姐姐要是这次回去大房,估计得活活掉层皮!” 微蓝突然也猜到一些,沉声问:“芊芊姐姐又……” 说到这儿,南诗气得直发抖,“往常也是奴们不对,欺负南丹姐姐好说话,她一般又进不得小姐院子,上上下下的丫头都欺负她,可到底只是讨些小便宜。自那次南丹姐姐从大房回来,奴们就再不欺辱她了。” 微蓝一愣,她对自己院子的小姑娘们,还真是不上心,连同名字都叫不全,一般只采取简单粗暴的手段,犯了错,扔给宋嬷嬷,平常没什么事,她也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南丹姐姐倒宁愿在小姐院里窝着,那次她被打得,真是全身青紫。”南诗说着,还感同身受地抖了一抖,“看了就觉得疼……这次芊芊小姐还去二公子的院子里探望,哼……名为探望,实为挑拨,说什么老爷夫人只喜欢大公子,还没说完,就被二公子奚落一番,轰出了门。……所以,南诗恳求小姐,千万别让南丹姐姐回了。” 微蓝肯定地点了点头,心想:洛康真是好样的,虽然看着不着调,不过他的心里每每如明镜般,雪亮着呢。奈何洛康虽是不笨,可他哥更出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好罢,让她就在院里歇着,我的零嘴什么,让南风与她送去一些。”微蓝揉了揉头,琢磨着是不是要去看望下洛康。 “嗯,谢小姐。”南诗笑得甜甜的,两个酒窝漂亮地缀在脸上,“不知道的丫头觉得小姐不好相处,可奴觉着,小姐心善貌美,今后一定有好前程的。” 不愧是经过宋嬷嬷的□□,坚强地生存下来的,微蓝侧眼看下南诗,这孩子,现在真是猴精猴精的。 …… “我说笙儿,这大房的一色女人,没一个好东西!”洛康趴在榻上,愤恨地咬着牙,只听“嘶”的一声,他狠狠地抽了口气,“爹这次,下手真狠!还沾了盐巴拿藤条抽我,这不是往伤口上撒盐嘛。”洛康郁闷至极,纠结地扯手。 蕴笙坐在一旁,“这次也是哥哥玩笑了,你偷偷离家还有理了,你都不知道爹爹和娘亲有多担心。” “好罢,好罢,笙儿你好容易来看看我,就别训我了罢,我刚刚说的,你有在听吗?大房的那票女人,从主母……” “哥哥,越说越离谱了!仔细爹爹再揍你!”蕴笙恼怒地摆了摆手,南云会意地领了丫头们出去。脚步声渐远,蕴笙缓了语气,“哥哥怎的总这般冲动?横冲直撞的,也不嫌疼。” “就知道笙儿你是要唱双簧,我这不是顺着你的意思嘛,说罢。” 蕴笙清清嗓子,“一个落败无所依靠的郡主不足为惧,一个世家大族斗鸡走狗的庶子也不足为惧,哥哥觉着,我们何必忍着大房?” “因为爹?” 蕴笙一笑,拿起洛康的折扇敲了他的头,“哥哥存心逗我呢?爹的手足兄弟可是五叔,若不是因着那不可推诿的可笑的血缘,还有京都的悠悠众口,爹何必忍这一家子?” 洛康抬眼放空思绪,幽幽道:“你们就是想得多,我看,爹是担心他们蠢死我们家,瞅那芊芊蠢得无知无畏,还自傲地以为自己有多尊贵,上蹿下跳地想给别个找不痛快,哪里知道她的心思,那是路人皆知……还不就是肖夫人有意收蓝儿做儿媳妇,坏了她的指望,她以为过来挑拨下,我没气可出,就去找蓝儿晦气?可笑!” “哥哥倒是看得通透,我看是近来爹爹让着念书,颇有进益。”蕴笙惊奇地要看看洛康的书皮,“都说书中自有乾坤,想来是不错的。爹爹怕是认为哥哥还需磨练,才让着哥哥继续研读。哥哥又不是不晓得,哥哥的院子,可向来不太清净。前有香穗,后有叶嬷嬷,好险都叫娘给打发走了。” “我知道,知道,”洛康有些不耐烦,“也就是我耳根子软,偏听偏信了,你说,后来回回,我怎的不帮蓝儿撑腰了?再说眼前,我回想了爹的话,觉着没错,他老人家说,若我喜欢武,便由着我。可想做一个好的将领,不仅要武功出众,兵法精通,还需要有胆识魄力,我所接触的尚浅薄,不多学要怎办?” “哥哥想通了便好,也不辜负爹爹一番苦心。”蕴笙见洛康无事,吩咐人进来送膳。 却见他又咬牙切齿起来,咬得牙齿直响,“回头见着吴君峤,定要和他打上一架,就是他发现我,状告舅舅,把我扔回来的。” 蕴笙刚抬手准备喝水,不经意被他这话逗得咳了一咳,“小表哥他力能扛鼎,哥哥你……” 洛康再不敢言语,脸色骤然变得难看,尴尬地结巴道,“这,……我还是好好百~万\小!说,与他比文吧,这太平盛世的,武将的用处不大,爹说的,好好念书。”说着,头就埋进了书里。 蕴笙盈盈一笑,知道自己点到重点,也不继续揭洛康的短,拍拍手,唤了南云就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五月初五,端午节。 “俗以菰叶裹黍米,……煮之,合烂熟,于五月五日至夏至啖之,一名粽,一名黍。”微蓝捧着一卷《岳阳风土记》细细地念着,口水就快要掉下来,粽子啊,粽子,不计蛋黄还是鲜肉的,有的吃就好。 她暗暗瞟一眼门的方向,说好了午时一刻开席,这都三刻了,饿死她了。 要说府里她的消息不通,可她也确然能嗅到点不同的味道,就说最近的洛二夫人,蕴笙,微蓝向她请安时,明显带着心不在焉,隔着一段距离,微蓝都能感觉到她的焦躁,微蓝看看蕴笙,明显她也是蒙在鼓里的。 又赶上今日,晚了两刻还不开席,微蓝无奈地撅嘴望天,真的好饿啊,连灌了自己两杯草药茶,才发现这是用来刮油的,饿得更加明显了。 南风来请她的时候,微蓝早已毫无力气地歪头倒在案上,这个动作,着实惊到了南风,她慌忙回身,关上了门,语带责备,“小姐可兴不得这样了,再过个两年,即使小姐不入宫,也得嫁人不是?这样子,多难看啊?” 微蓝瞅她一脸小大人模样,嗯,南风也成长得很快,好罢,好罢,她起来。磨磨蹭蹭搞了挺久,走到吃饭的地儿,却见了满当当的三桌人。 大房,二房,五房,洛老夫人都在,其他几个微蓝也好理解,可这大房,怎的也跑来凑这热闹? “哟,蓝儿妹妹到底是芝城城主的女儿,架子真是不小,竟是叫长辈们空等开饭。”芊芊姑娘也不看微蓝,手随意翻捡着食案上的粽子,语中怼意明显。 洛康不在一桌,却暗自捏紧了拳头,蕴笙不喜地压了眉头,却不说话。娇娇见微蓝入座且势弱,接口道:“姐姐你可不是按时来的,娇娇为了等姐姐,可足足饿了两刻呢,祖母和众位长辈都没怪姐姐迟来,想姐姐和大婶娘恐怕是耽搁了,姐姐又何必笑话蓝儿姐姐呢。” 娇娇仗着年纪小,半孩童地这样说着,芊芊拿她没办法,可她忽而又轻笑道:“哟,我又没说什么不是。这我只是做姐姐的,想关爱下妹妹,全无责意的,就怕日后蓝儿妹妹去了肖家,人家说咱们洛家,没家教!” “住嘴!”洛大老爷重重地把筷子往地上一扔,“吃个粽子都堵不上你的嘴,日后也不要带你出门了,丢人现眼。” 芊芊吃瘪,微蓝惊叹,今天大房家的,都没吃药吗?要说芊芊没搭上肖家这艘小船不快活挤兑她也正常,可洛大老爷今个儿,是转性了?这中间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 微蓝起身,举了一杯雄黄酒,“蓝儿愧对祖母和众位长辈,只是前些日子的风寒绵延,身子不适,躺一躺就错了时辰。”说着还病弱地抖抖身子,洛老夫人马上让自己手下的婆子扶住她,宽慰到:“难为你了,好孩子,我头里又听堂里的女先生夸你了,说你是个通透的,琴棋书画样样拿得出手,字写得也刚直,就是啊,平时闷了些,我说娇娇也大了,过了这节便同你和笙儿一道读书罢。瞧瞧她这脾气,还是孩童一般,没轻没重的。” 微蓝恭敬地福了福身,“多谢祖母谅解。”洛老夫人示意她坐下,又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洛大夫人,“我说,慧娘啊,倒不是我说你,芊芊也有十四了罢?年岁也到了,还这般口无遮拦,也是咱们家宽和,平常人家的姑娘,哪个没有一两样才艺拿出来傍身的?这芊芊别说琴棋书画,就说女工,厨艺也是样样不通,惯会耍嘴皮子功夫,若不是家里姐妹让着,她能如此嚣张吗?我也体谅你是八个孩子的母亲,……” 八个孩子?微蓝晃了晃神,她有没有听错? “母亲,媳妇……”洛大夫人还想抢白,反被洛老夫人截住话头,“媳妇啊,你且等为娘把话说完喽,咱大哥儿是没能托生在我肚皮里,可他是老爷的头子,你且自己看看,我吃穿用度,可有苛待?就是他的官位,还不是我豁出这张老脸,求得些老相识,给捐来的?” 洛大夫人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一旁的洛大老爷讪讪笑着,洛老夫人还在苦口婆心地念着,“你说,这次他好不容易有了儿子,既是洛家子孙,怎能让他在外漂泊受苦?他可是整整盼了这么些年才有一个儿子的,你怎么忍心……” 洛老夫人用帕子掩面,还抽泣起来,微蓝不明状况,可还是不得不给洛老夫人的演技点个赞,这叫一个声泪俱下,给洛大夫人逼上梁山啊,保不齐是洛大老爷在外养了个外室,生了儿子,洛老夫人得知,故意在端午节等着给洛大夫人打脸呢。 洛大夫人咬碎一口银牙,“母亲,媳妇以为,这孩子是在庄子里生的,胎里又受了惊。听闻庄子适合调养,本想他壮硕点再接回来,既然母亲执意如此,我也不想因着好心得个坏名头,那便依母亲的意思罢。”洛大夫人轻轻歪头一笑,丰厚的唇上下移位,“老爷以为这样可好?” 洛大老爷见好就收,呵呵笑着,说句,“多谢母亲做主,有劳夫人了。” 芊芊气不打一处来地拿筷子使劲□□粽子,直戳得那油亮雪白的粽子千疮百孔,洛老夫人嫌弃地看她一眼,“慧娘啊,我看芊芊的事,我还得再考虑,你看她这仪态,实在是有碍观瞻啊。不如你让她来我屋里住上些日子,肖家也是洛家的亲家,你瞧婉贞的品行,”洛老夫人飘然一指五堂婶,“就知道肖家如何了?既是要亲上加亲,自然要关系更亲厚,加出个仇家可不好,平日也让婉贞多教导教导她,至少管家的本事得有,成日只会摆大姐姐谱儿,这回头到夫家,多出来一堆姐妹,可真是哭都来不及呢。” “母亲教训得是,媳妇受教。”洛大夫人表现得春风满面,还是忍不住用藏在案几下的手,绞了帕子十八绞。芊芊还要说话,被洛大夫人一眼瞪回去。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回:粉饰太平和解决历史问题的方式,君影寺游记 上 端午一过,娇娇姑娘开始热情地入驻微蓝的生活,练习曲子时,娇娇是未成曲调先有情,书法篆刻时,娇娇是潇洒风流,精雕细琢,唱起歌来,那是唱腔婉转,令人流连…… 然而这些假设,只存在于微蓝和娇娇的深深幻想之中。对比上先生们的微微蹙眉,欲语还休,微蓝觉得,天赋这种东西,果然不是什么人都有的。再侧脸看看蕴笙的风轻云淡,完成时的简简单单,这种感觉更是加深。 因着家中原先的三个考生都顺利地有了着落,严先生是彻底成了三个女娇娥的私家教师。在洛博简的明示暗示下,三个女孩子过上了外松内紧的生活,家里继严先生,姜先生之后,又请了绣娘,书法篆刻,丹青,棋艺等诸多老师轮番轰炸,毕竟……这是三个都过了十岁的孩子,连同出门的举止,装饰,宋嬷嬷都日日重视非凡,一张平日笑眯眯的脸变得严厉冷淡不少,哦,还有一事,叶嬷嬷回来了。 自微蓝了解叶嬷嬷与大房之事,也不过两月之后,就有她的回归。 正是初夏,微蓝见她跪在洛二夫人的房门之外,全身叮咚环佩尽去,头上的髻还是云英未嫁的样子,脸上干净得有如白纸,微蓝还能回想她初见叶嬷嬷的情形。她原就生得丰腴,现下在庄子里养着,更是赛雪。眉眼弯弯,腰身是足足粗了一圈,虽说是跪着,身上的缎子都有几分富丽,颜色看着显得有些灰败,可到底是好东西,质感极好。 叶嬷嬷似也瞧见了前来请安的微蓝,娇娇,恭敬地一声,“给二位小姐请安。”就撇头再不说话。这一举动惹得娇娇很不快活,原先挽着微蓝的手“忽”的一拽,拉了微蓝一个踉跄,微蓝怀疑若不是她们赶着去请安,娇娇会直接呸叶嬷嬷一口。 进入正堂的一刹那,娇娇不快地嘟囔着,“目光短浅的东西,就当真稀罕那小妇养的?” 娇娇果然是快人快语,没等微蓝反应地拍拍她,让她消消气。娇娇早是换了副面孔,“都让婶婶等急了不是,昨个才采的荷露,想想就美。姐姐,咱们快着些。”还状似无意地回头偷瞪叶嬷嬷一眼。 微蓝无奈耸肩,扯了扯娇娇,示意她快一些。哪晓得,洛二夫人的笑脸还没摆开,微蓝,娇娇二人还没坐定。院子里就吵吵起来。 “……笙姑娘就看在老奴这些年伺候太太的面上,帮帮老奴罢,老奴是看着姑娘长大的,最是知道姑娘的脾性,就是那路上的小猫小狗,姑娘也是怀揣了十分的慈悲心肠的,……” 屋外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进来,可叶嬷嬷哭嚎的声音的确能量十足,隔了几层的里屋都能听得结结实实。 屋里的娇娇一拍桌子,惊着了廊里挂着的画眉,“哼!”她一声冷笑,却也没顾及周围环境。宋嬷嬷面色平淡地看着横冲直撞的画眉,笑了笑,“娇娇小姐一大早好大的脾气,可要奴去上份红糖藕粉来?” “嬷嬷笑话我……”娇娇不高兴地一嘟嘴,说着就要往洛二夫人怀里钻,洛二夫人却是拍拍她的脑袋,看了看一直神游的微蓝,没太大感觉地说了句,“不若蓝儿出去帮帮你那心善的姐姐,早膳都要误了时辰了,她不过是洗漱耽搁了些,怎能一直这么耗着?” 语气里倒有些不耐烦,脸上还是笑笑的,微蓝机械地站起身来,假装行云流水地走了个礼数,便受命来帮助蕴笙。 她的脑子其实还没太转过来,按说叶嬷嬷和她无冤无仇,只是此次她与大房的事,愣是让洛府嫡支丢尽脸面:嫡支得脸的管事嬷嬷,和庶支的主子无媒苟合,两支明明是势如水火,偏偏因为洛二夫人顾及情分,疼惜叶嬷嬷,才叫她在庄子里安安生生地生下儿子,还答应了大房的一系列无理要求。结果大房现在意欲杀鸡取卵,去母留子,这让洛二夫人也很是为难,叶嬷嬷自己没法绑住这个大房的浪子,倒是会回头求饶,嫡支的小辈怎能咽得下这口气? 可……微蓝想着脚步也慢了些,洛二夫人让她出来也不过几个原因,一来,娇娇那个娇蛮冲动的性格,平日聪慧不假,可下人面前恐会失了方寸。二来,微蓝是自己人,素来和蕴笙亲厚。再加上身份摆在这儿,必不会叫蕴笙吃亏。这三来,微蓝觉着,这估计也是要练练她,再让周围人看看,她也是不好欺负的,不过第三个想法吧,可能也就是她主观的美好臆断,不过那又怎么样呢,洛二夫人对她面子里子也都有,她何必计较那么多? 身后有娇娇急切的声音,“婶婶,蓝儿姐姐哪里适合对付这帮刁奴,你得让娇娇去……”一会儿就远了声音。 微蓝轻轻呼出口气,她适合做什么呢?其实就是不痛不痒地让这件事结束罢了。自家小姐说下人是没什么,可虽然微蓝也姓洛,毕竟……况且这府里这么些个嘴,三人言虎,传出去,就不知道传成什么样子了。 脚刚跨过门槛,微蓝就见着珠泪连连,一直哽咽的叶嬷嬷,妆花了不少,哭起来十分带劲,凄怆道:“……姑娘!”两手抱着蕴笙细细的腰身,场景堪称凄凄惨惨戚戚。蕴笙很有教养地没有发作,眉毛压了压,耐不住南云火气大,一下跳出来吼道:“嬷嬷也是府里老人了,何苦为难小姐!”又对着周围的仆役没好气地喊,“你们都没长眼睛吗?还不把她拉出去!太太不见,我们家姑娘也不要见!” 叶嬷嬷抹抹泪,昂了首道:“云丫头这话说的不对,太太和小姐这般善心……” “嬷嬷的善心指的是什么?嬷嬷也是婶娘身边的老人了,婶娘对嬷嬷可有半点不好?微蓝来府里虽时日不多,可眼神却不差,嬷嬷在这府里一月的吃穿用度,已是越过了平常人家一家子小半年的收入。”微蓝走近,慢悠悠地说。 “什么新料子,新首饰,可不是紧着拿给嬷嬷,不过啊……”微蓝一咂嘴,“这平日里待得再好,但凡有点不顺心意,嬷嬷就这般闹腾,还明里暗里挑起善心这个说法,索性嬷嬷把话撂明白了,您是觉着,这次婶娘和姐姐不答应你的请求,那她们就不是心善的?” 叶嬷嬷还在垂泪,手也没能从蕴笙的腰间放下,只是胸膛在剧烈地浮动,好半天她才接了话,“堂六小姐好快的嘴皮子,老奴可没有这个意思。” 蕴笙听着叶嬷嬷的话,不客气地一推她在自己腰间的手,冷冷开口,“想着是庄子养人,倒叫嬷嬷把脾气养得这般,我瞅着嬷嬷白白胖胖的,怕也是极欢喜庄子里的日子罢?” 叶嬷嬷一惊,想要继续说话,却被蕴笙打断,“嬷嬷以为我缘何怜惜小猫小狗?只因畜生始终是畜生,而人有时候却不是人。况,畜生养熟了,可比人更通情达理得多。” 叶嬷嬷失措,“笙姑娘……”话语被蕴笙锐利的视线扫了回去,“蓝儿知书达理,话不愿说得太难听,你便蹬鼻子上脸了?” “就是!”房里突然冲出个人影,护在微蓝面前,“你觉着蓝儿姐姐说你是僭越了,那我说你岂不也是?吃里扒外,脚都迈不进人家的门,在这儿跪着倒觉得自己翅膀硬!”娇娇回头给了微蓝一个姐姐莫慌的表情,白玉样的小手轻轻拽着微蓝的衣角,像是要安抚她。 微蓝耸了耸肩,近前一步,“嬷嬷的事原轮不上我一个外人置喙,只不过,嬷嬷想把气撒在我身上,实在大大的不智。还未恭喜嬷嬷喜得贵子,”没等说完,微蓝已是毫不意外地看到叶嬷嬷泪光闪闪里透出的一丝得意,“既是如此,嬷嬷何必做未嫁的打扮?嬷嬷既是腰杆已硬,何该什么庙里拜什么菩萨,这道观里想要抱佛脚,恐是不成罢?最后嘛,嬷嬷也知道,嬷嬷的孩子还在庄子里,嬷嬷此番先行,可有万全照应之策?” 叶嬷嬷脊梁骨一软,整个人趴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微蓝长长叹口气,蕴笙也扶了扶额,“南风,带你家小姐和娇娇进屋吃茶罢,真是一早败了胃口。”接着又嘱咐着南云,“我记着南面还有处向阳的屋子,虽不大,收拾出来给嬷嬷住着倒也不辱没。” 南云麻利地找人提了瘫软的叶嬷嬷出去,吃了早饭,这事也就算盖过,这边小姑娘们去读书作画,那边洛老夫人疲惫地看着洛二夫人,微不可查地叹气。 “蔓蔓入门这些个年,我老婆子可有说过你一句?可是!”洛老夫人重重地戳了戳手中的鸠首杖,带着满身的愤气,“我安康堂可见不得这些,是……你十多年都恪守本分,对我洛家上下都好,遇事多半帮衬,……”洛二夫人愧疚地低头,还想说上什么,“媳妇啊,叫老婆子说完,这事你做得不智,要么就杖毙了这混帐,如此伤风败俗,你留得她一命已是恩德;要么,当日就除了这孩子,收拾上一顿,让她继续当差;可你呢,偏就选了错中之错的一条!你心疼她,送她去庄子,既是你自己的产业,事情捂得又严实,我便也不说什么了,这生产完了把孩子送走或是带回来,我们也都好拿捏,你也是晓得叶木绣的那性子的,她若是大房中意的,倒好说,哼……这般没皮没脸,真是辱没了广玉的家风!” “媳妇大罪,娘还请消消气,媳妇……媳妇只是念着她与媳妇一同长大的情分,哪知娇纵了她……” “你苦心谋划,可人家未必领情,她要测测你是不是真心疼她,就得跪上个几天几夜,就雷声大雨点小地哭一哭,闹一闹?笙儿,娇娇这般,我都不定能答应!”洛二夫人愧意更深,洛老夫人趁热打铁继续说,“你这是霸王条约也应了,人也塞不进了,你说怎么办?她大房闹得天翻地覆我老婆子都不在意,坏了博简和小五的官声可如何是好?” 一对婆媳焦头烂额,洛二夫人看着洛老夫人愤怒至极的侧脸,苦苦地笑,再不敢发一言。 “你且去叫人好好看着那孩子,老大这些年眠花宿柳的,我看啊,他也蹦哒不出什么孩子了,等送走了芊芊这唯一的嫡女,往后咱们怎么着,想来他家那惯爱装大方的妒妇,是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洛二夫人连连称是,洛老夫人却疏淡地叹口气,“你说,这什么愿望都没有的,到底是什么都想要?还是真心无欲无求呢?” …… 微蓝尤自神游天际,今日课程尚未结束,严先生还在喋喋不休地“之乎者也。”同样听得昏昏欲睡的娇娇眼神恍惚地看微蓝一眼,突然间眼前一亮,用竹签拍拍微蓝的手,她俩的坐席离得不太远,娇娇只轻轻一碰,就收手回来。 “蓝儿姐姐,我表哥今日来府上拜访……咳咳,祖母。”娇娇的眉毛抖了三抖,微蓝还在回味她跳动眉毛背后的意味,娇娇早是不耐烦了,“哎呦,就是我表哥啊。”瞳孔又放大了些,抖给微蓝一个眼神。 娇娇的表哥,察觉到娇娇一脸看好戏的样子,微蓝是终于想起,那不是那个倒霉蛋,肖和同志?所以他是来,……偷看芊芊的? 话说,在端午之后,芊芊和肖和的好事似乎就被提上了日程,微蓝有好段时间没有再见到她,据小侦察员南诗说,芊芊已被洛老夫人关起门来,进行了魔鬼训练,老夫人誓在她及笄出阁之前,助芊芊成为一代“名媛”,也不知收效如何。 几前的严先生若有若无地扫微蓝和娇娇一眼,娇娇吐了吐舌头,低头佯装百~万\小!说。对比微蓝和娇娇的调皮淘气,蕴笙的求知欲显然更高,下了课,还在与严先生探讨着,可是微蓝看着娇娇一脸苦相,“娇娇妹妹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娇娇重重呼出口气,“笙姐姐磨蹭这样久,一会还怎么看笑话呢!” 微蓝一顿,在心里叹一句,这孩子,就淡淡地笑了,又觉不妥,宽慰道:“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强求不得,或许芊芊姐和肖家表哥是当真有缘?” 娇娇却是很鄙视地看微蓝一眼,“这事儿若不成也就罢了,若成了,也没她大房的好果子吃,我舅舅家规甚严,累死她不说。单就她当日和大伯母挑挑拣拣,还想着攀附纪家,就足以让表哥无意于她了。” 哦,是了,微蓝回想那日琼林宴莫名其妙出现吓病了她的纪公刘。芊芊那张谄媚俗气的脸,就在她的脑海里变得越加可气了。 “没大没小,都是一家人,乱说什么呢?”蕴笙拜别了严先生,回身铿声接道:“都是姓洛的,若芊芊姐和肖家表哥结成良缘,实乃亲上加亲。”顿了一顿,低声道:“这光天化日的,你们俩倒是有闲心,还不如寻个地方抄抄书,拟上几首诗词。天光大亮,别说昏话。” 娇娇一拍自己的娇唇,立马噤声。微蓝一笑,迈着小步悠悠地往前走,不得不说蕴笙的大姐姐气势已是见长,论拿捏分寸,点到为止,再一针见血,她的功力练得也属纯厚了。至于大房又想去攀附纪公刘?微蓝恍然抖了三抖,这人若真是成了芊芊的夫婿,也不知倒霉的是谁了。 本朝对女子的限制尚可,虽没有不知往后多久的,后世家家户户中都有的三寸金莲,不过倒也没什么大家闺秀天天不着家地往外跑。贵女们行动虽是自如,却在家向着艺术家的方向前进,这样的“坐井观天”,可能不觉得纪公刘是个极好的长期饭票吗? “哪晓得她们的如意算盘是打错了,纪家大哥哥早有心上人的,”娇娇见着周遭无人,又谨慎地压了声音,“笙儿姐姐该知道的,就是八年前京都闹得怪大的那件事。” 蕴笙忽觉气闷地捶了捶前胸,“是唐家小姐,不,……倾城郡主福薄,终是无缘罢。” “是啊,听说当时纪大哥都单枪匹马地追着和亲队伍了,纪家担心得不得了,生怕他去抢了倾城郡主,累了一家子的脑袋,结果他却是默默跟着队伍一直走到边关,眼睁睁见着倾城郡主去了乌羌。” 微蓝听了这段,不免唏嘘,“想来这位郡主现下也是生儿育女了,伊人已远……” “蓝儿姐姐快别说了,倾城郡主出了关外,就被埋伏的歹人给射穿了,这事当年在京都闹得很大,那群歹人心狠手辣,可就到如今都还是无头公案一件,和亲上下的兵士,陪嫁,无一生还,尸体收敛的时候,就是从军多年的老兵都受不住地流泪。说倾城郡主这样的貌美的妙龄女子,军中这样多的兵丁,还有那些陪嫁的男男女女,那死状……”娇娇仿若亲历,心有余悸般地说着,微蓝看一眼抱手微微发抖的蕴笙,只得斩断她的话头。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微蓝有些好奇地问,洛家弯弯绕绕,微蓝来了许久也没逛遍。 此话一落,娇娇脸上笑容更甚,“祖母着初嬷嬷来传话,说是让我们去东院的凉亭里。”微蓝有些懵,可心里好像又有点懂,探寻地看向蕴笙。 “嗯,我们且去大房看看,那凉亭怕是就在梅林旁吧。”蕴笙不慌不忙地说道,娇娇却故作恶心地拍了拍自己,“那可是适合生养的好地方,要我们几个姑娘家去做甚?” 蕴笙,娇娇你一句,我一句,一路打起哑谜。不过微蓝虽不能全懂,多少也猜着一些,梅林?可不就是叶嬷嬷和大房私会的地点?这事微蓝插不上嘴,于是她果断地闭嘴竖起耳朵听。 “我说,一会子定要去看看芊芊作丑,我表哥大小也是个人才,怎就能随便将就了她!”娇娇瘪瘪嘴,三个姑娘家或愤慨,或宽慰,可算是找着了凉亭。 隔了一层帘子又一层流苏的凉亭倒不太凉,微蓝打量四周气闷地不再说话,这难不成是让她们帮芊芊作弊?微蓝还在环视,虽被蕴笙,娇娇拉着坐下,可并未察觉里面还有一个人,立在凉亭里。只被忽然出现在视线里的初嬷嬷吓了一跳,然后初嬷嬷好言软语地哄着微蓝。折腾一阵,初嬷嬷也少了顾虑,大声表达:“蓝儿小姐,老夫人说,自端午佳节之后,除了晨昏定省可也没多见着小姐,今日她兴致高,”说着拍了拍摆在凉亭石台上的古筝,“想听小姐弹奏一曲。”初嬷嬷面含笑意,话说得诚恳,可微蓝疑心自己听错,她那言语间总带着几分威慑的力度,听曲就听曲,哪里去不好?非得在大房这儿?还得挑芊芊相亲的时候? 微蓝刚想出语拒绝,被蕴笙捉住了手,“有劳嬷嬷通传,我们姐妹来大伯的地方已属唐突,既然祖母有命,就有劳嬷嬷再发发善心,帮我们姐妹抱这筝罢,你也晓得,我们几个,手上绵软,恐摔了这好乐器。” 初嬷嬷神色微变,还是合宜地一笑,“笙姑娘说得哪的话,老夫人的原话是说,这儿景致好……”张嘴连连串串就出了一挂话来道德绑架三个姑娘,不时抬出的洛老夫人,洛家门风,微蓝直在心里翻白眼,就是让她们帮芊芊作弊而已,用得着这么软硬兼施? 娇娇是最受不得这般太极的,“嬷嬷左一个祖母,又一个祖母,我们安稳坐着就是,您还不快去端点心!”初嬷嬷暗暗松口气,有些佝偻的腰挺了挺,正要掀帘出去,不意听到微蓝叹了口气,“嬷嬷,蓝儿的手还能丹青,书法,吹笛,女工,”初嬷嬷闻言有些意外地打量了微蓝,微蓝继续说,“若是弹得不好,祖母约摸不会折了蓝儿的手指罢?”这倒吓到了初嬷嬷,她暗想,这小姐平日沉默寡言,却是在思量如此,惊慌之余也没怎么听清微蓝的全话,满脸赔笑,“小姐莫急,小姐若出手,必定不凡,老奴先去端茶点?” 回眼看蕴笙的担心,娇娇的瞠目,微蓝静坐呼了口气,笑笑说,“这亭子里真是闷气,一丝儿风都不漏。”就转眼开始低头试音。 等到听到指令暗示,微蓝弹奏起来,那是蓝楠以前最爱的一曲棠梨煎雪,感叹着的易逝的天真活泼的少女时光。她从未弹得那么入神,带着十二分的依恋,抚摸每一个音符,到了后半段,越弹越快,她只偷眼看到自己的手在琴弦上飞快地弹跳,直到曲终。 透过这轻纱薄幔,微蓝看到亭外百来米处直立着个男人的人影正大力地拍手,洛老夫人,洛大夫人,还有肖夫人正是一字排开,如同她们看不真切外面的世界,外面也自是看不清她们。 突然背后一热,蕴笙趴在微蓝身上环抱住她,“委屈你了。”她说,娇娇也是气得站起身来,握紧了自己粉粉的拳头,却又想到什么颓然地放下,“姐姐又无意嫁去肖家,祖母何必如此?”声音低低的,如诉如怨,腮帮子也鼓鼓的,微蓝摇头表示没事,或许这事终于结束了罢? 各房连着一月送来了好些好东西,洛老夫人更是连连称赞着未来要给微蓝添妆。就是向来刻薄的洛大夫人,都勤快起来,连连到微蓝的院子里走动。九月中旬,芊芊和肖和的事情定下,上面传来消息:待明年芊芊及笄,就把人送过去。 微蓝长舒一口气,蕴笙,娇娇臊得许久不和她联系,就在软软的读书声和悠扬的琴声之后,有人提议,要去看铃兰花。 铃兰花,又名君影草,十月已花到荼靡,年华不再。 洛家这天全宅出动,光是女眷就备下五辆梨花木大马车,洛老夫人带着两个嫡出的儿媳妇,吴氏肖氏一辆,洛大夫人一人独坐一辆,蕴笙,芊芊,娇娇,微蓝一辆,五房的儿子们多已娶妻,这些年轻媳妇们一辆,最后是几个丫鬟婆子一辆。就别说还有一堆认识的,不认识的管事嬷嬷和粗壮婆子,并一队府兵,呼呼啦啦一路随行,到了君影寺一公里左右,微蓝都觉得洛家带着的人,就能把寺庙里占满。 估摸着是起得太早,四个小姑娘也是姿态各异,蕴笙安静地闭目养神,娇娇挽着微蓝呼呼大睡,芊芊故作矜持地坐得离三人有点远,一路端着自己的形态,而微蓝呢?早上慌慌忙忙用了些茶点,被马车一颠一颠,已是胃里翻涌,加之娇娇的睡姿越来越不可控,她还得勉力撑着她,只觉得老腰已断,身后的软垫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僵硬得没法动弹,还偏偏恶心得要紧,找着地方想吐。 马车又行进了一会,穿过一片密林,隐约传来一阵雄浑的钟声,微蓝腾出手来捶了捶自己的腰,摇醒了快流口水的娇娇。 驾车的正是洛二夫人手下的老王头,他重重地拍了拍马车的框沿,“四位小姐,君影寺快到了。”芊芊听了话,飞快地瞥一眼对面三人,从腰间抽出一柄小铜镜,仔细地整理妆容,蕴笙闻言,慢慢睁开眼睛,低头一扫,心满意足地再闭上了眼睛,娇娇明显不在状态,整理了小朱钗,不小心顺着马车的缝隙掉落下去,整理着耳环,却不知左耳那一只又遗失去了哪里,微蓝本想告诉她,千百年后,只带一只也属正常,可娇娇一脸恼怒,她自觉收回这些欠揍的话。 车外飘来一阵香火气息,妇人孩童之声不绝于耳。 听闻这君影寺是铃兰公主远嫁乌羌之后所建,有皇室做支撑,香火自然是鼎盛。 微蓝透过车窗去看,寺庙的三字由藤萝缠绕,清幽之气立现,倒是和周遭的热热闹闹,有几分不符。眼见到了君影寺,芊芊急着要跳下车,可蕴笙面前,芊芊还是不敢造次的,微蓝细想出门之前,南诗告诉她的小八卦:今日肖家也来还愿。也就淡淡一笑,全当芊芊在公演了。只听蕴笙简单一句,“一会儿便下罢。”芊芊有如听着仙乐,乐不思蜀得很。 这会子,外头的老王头正要给四位小姐摆台阶,还没放开他驾着的那马,那原先好好停在一旁的马就有些微微发颤,带着车身一阵抖动。车内,四个小姑娘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发生何事。 蕴笙率先开口,“王叔,怎么了?” 外面老王头的声音半点慌乱没有,“姑娘莫担心,怕是这家养的马儿见着军马有些露怯,不妨事。”芊芊,娇娇一左一右地同时掀开帘子,左右突如其来的一阵急风打在微蓝身上,她本调整得差不多的恶心状态,还没过去,就快要呕出来,蕴笙忙帮她拍拍背,递了陶盆与她。 蕴笙不爽地看向娇娇,意有所指地说,“你这规矩是越发大了,偷看得可欢喜?”尔后娇娇,芊芊同时撒手坐回身来,前者一脸讨好地给微蓝揉揉太阳穴,后者呢,压住帘子,满脸红云,还想透过偶尔拍打起帘子的风儿,再看那么一眼。 微蓝低头的状态掩住了她的叹息:姑娘你要不要这么明显!可怜的肖和同志啊! 忽然马车又一震,微蓝一个没忍住,彻底呕出来。芊芊嫌恶地大开车门,车内情况,外间一览无余。 蕴笙机警地让娇娇闭了车门,刀般冷寒的眼上下扫视芊芊,“姐姐这是何意?外间这么多陌生男子,我们姐妹可尚未准备妥当,这就急着出去了?” 芊芊羞红着脸,咬着唇有几分不甘,再暗瞥微蓝一眼,靠到边上吃瘪地掀开一线帘子继续看,娇娇讥讽地看着她,可也不好恶语相向。 微蓝呢?吐完了终于通体舒畅了,蕴笙看微蓝无事,这才拍拍车门,让老王头把陶盆端出去处理,透过车门的小缝,另三个小姑娘也是好奇地张望。 一队锦衣的公子骑着高头大马很有秩序地往前走,为首的是纪公刘,他今日一身蓝袍,手执一根粗重的皮鞭,很是威严地走在最前面。忽而下马,停在路口的几处小摊贩前,买了些火烛,神情凝重。 一旁坐在马上的男子们蓦然无语,都动作潇洒地下了马,微蓝对着一个精瘦背影看了许久,总觉得在哪里见到过他。一想又觉得自己可笑,她在京都洛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能认得什么人?于是往后靠向软垫,调整到一个舒服的位置。 这时,一个青衣的男子披散着头发,朝着微蓝她们来的路上一指,调笑地对着一玄色衫子的少年道:“哎,阿和,你未婚妻今儿是不是也要来?” 微蓝听言再仔细一看,我的天,芊芊传说中的未婚夫啊,果真唇红齿白,身材倒高大……还没等微蓝看完,芊芊玉手一伸,藏私一般地关上了车门,这下是一丝缝也没了,只听着外面吵嚷起来。 “安小二,你……你,胡说什么?”语气急躁,底气却不足。 似乎那调戏肖和的公子姓安,还不依不饶地继续,“没事没事,听说弟妹那琴棋书画,那是样样精通啊,这琴艺更是让人如痴如醉。哥哥我羡慕你!” “哼。”芊芊一声冷哼,“这个安栋轩,真是纨绔!”娇娇呵呵一笑,“可不尽然,我现下觉着,这人倒是真性情,姐姐可不是亏得高超琴艺才撩动了我这表哥的心弦?” 芊芊气不打一处来,偏这事儿,在场的四个小姑娘都是当事人,她又觉着这事让微蓝拿住把柄,再不敢明面对微蓝不客气。只得抱手低头,靠着马车窗框,一下一下地捋着自己的气息。 一陌生男声出语,“阿轩何须调笑,婚姻大事乃必经……”蕴笙扑哧一笑,轻声说:“表哥啊,又开始了。”微蓝不明所以,外面还在继续辩论。 “得了罢,阿非,我们俩可不是他执金吾……”忽然的一句话,微蓝觉得心弦仿佛悄悄被一扣,车内气闷,这名字似曾相识,阿非?那是多久远的记忆? 还没让她们继续听下去,凌空似乎有一鞭子打下去的声音,接着纪公刘冰冰冷冷的声音就从皮肉侵蚀到骨子里来。“闹够了没有!”这外面才作罢陆续入寺。 而被滞留在后面的一众马车里,坐着多是些高门大户的女眷,见前面的男人们走了,纷纷下车松快。 君影寺地处荒凉,也只是因为这是为彰显和亲公主的大义,才修建的一处寺院,依着城北的青阳峰而建,铃兰公主的和亲保边境近半世纪的安宁,是以人们对于这位公主也很是尊敬。 当时铃兰公主的兄弟,也就是本朝的第三任皇帝,在寺中写下‘慈航普渡’四字并派遣皇家人士来看顾,这便让寺庙也盛行起来,整个寺院的格局也和铃兰公主在历史中一样,低调安静,除了寥寥几笔的记录,再无其他。 寺院前前后后有三座大殿,第一层供奉着如来佛祖和观音大士,两旁有红色塔柱,上绘色彩鲜亮的经义故事,可供信徒们焚烧自己手抄的经书。中间一层是铃兰公主的坐相,她的一左一右也不知是什么菩萨,总之看起来很是和善。最后一层供奉着各种石碑,有与乌羌边境几十年来的记录,看到最后,微蓝无奈地叹气,怪不得纪公刘在门前幽思无限,铃兰公主的牺牲,只换来了几十年的和平,于是八年前,乌羌再次反叛,先帝作为本朝第四任皇帝,一举拿下,至此乌羌再无力反抗。分裂成各个部族,元气不再。 八年前不正是倾城郡主去和亲之时?微蓝叹口气,跟着领路的小沙弥,静静地往前走。洛老夫人一手挽着一个媳妇,把洛大夫人挤去一边,微蓝,蕴笙,娇娇自然同行,芊芊见挤不上去,也亲热不来,只好不情不愿地跟着母亲。 话说,洛大夫人虽是一路被冷待,却不生气,芊芊的婚事一成,她心情极好,就今日便从自己的体已里分出一大部分,捐了香油钱,洛老夫人和洛二夫人,洛五夫人也都捐了些,妇人们个个心满意足地离去。 一行人又回到第二层,向铃兰公主跪拜。江湖盛传,铃兰公主乃再世红娘,送子多福,故而微蓝现在满眼都是些心念明显的妇人们,也是无暇管顾自家的这群,微蓝将视线环顾自己四周的小圈子,蕴笙同芊芊一样满脸羞红地拜了拜,很是虔诚,娇娇同微蓝一般凝重却敷衍地走了个过场。最后,微蓝仰头看看铃兰公主姣好的面容,猜想着那些被尘封的往事,却猛然发觉,洛老夫人神色不明地看着她。 她先是一愣,接着微笑一点头,洛老夫人得到回应,放开两个媳妇的手,拨开了洛大夫人,就朝小姑娘们走来。 “今日你们有缘,我刚刚与住持说过,莫问先生正在寺中,不若请先生帮你们相看一二?”老夫人对着微蓝,蕴笙说得开心。微蓝也不清楚,她话语中的你们,到底指的是什么。 “蓝儿这样,太无欲无求了也不好,人啊,还是要有些贪心私念的,不然菩萨,佛祖啊,才不会眷顾着。你们说是吧?”微蓝这才敢确定,洛老夫人的你们中有她,殿里的一群妇人附和地称是,微蓝轻轻点头,就和蕴笙一起被领到了寺院一处清幽的小径。 同行的还有娇娇,她不顾礼仪气喘地追过来,扯着微蓝就耍赖地一道了,可芊芊就没这么好运气了,还没抬脚,便被洛老夫人一把拿住,厉声教训着:“莫先生可是莫语先生的嫡传弟子,怎是什么人都见得?况你今日可不是为了来拜个佛这么简单的,可不要因小失大,注意自己个言行些。出了岔子,可没人救得了你。” 芊芊一慌,赶紧左右张望,拉了拉洛大夫人的衣角,快急哭出来。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回:多事且一直出现的纪公刘,五哥正萡来了! 院门应声开了一半,露出一个小沙弥的光头,“三位女檀越请进?师傅已恭候多时了。”三个小姑娘赶紧应了,小沙弥赶紧说,“里面请。” 竹制的一处小楼,看起来很是精巧,不过这堪堪三层的小竹楼,倒有些单薄纤弱的感觉,门前安放着兰草,随风摆出姿态,更为楼舍添了几分趣味,一泓清泉从楼底支撑的小柱趟过去,想是有什么玄妙的法子收容了这弯清泉。 小沙弥引着三人走向一楼的茶室,轻轻摇了悬在房梁上的铃铛,叮铃铃一阵,又有回应,小沙弥双手合十,“三位女檀越请稍待,先生正在会客。” 微蓝,蕴笙应声而坐,娇娇不高兴地一努嘴,小声嘀咕,“还说候着我们挺久呢。”蕴笙看她一眼,她再许多话。 微蓝知道,娇娇虽然能分清主次场合,也能知道如何合理示弱,但到底还是个孩子,天真烂漫少不了,所以性子可比自己和蕴笙欢乐不少,再看一眼蕴笙,世人标榜的名媛淑女,就真的快乐吗?因为要徒步,蕴笙今日穿了最简单的水红色紧口小衫,粉色裙,双髻上插了一根玉色簪子。微蓝盯着她,又是一阵感慨,忽然蕴笙和娇娇齐齐站起身来,恭敬地一礼,唤声,“莫先生。” 微蓝回头,这是位三十出头的僧人,容颜英气,笑脸对人,可身材有些微胖,脖间挂着一大串赤色的鸽子蛋大小的菩提珠,这使得他整个人的气质,和传说中的仙风道骨不太符合,至少和微蓝想象的不一样。 她正有些沮丧,岂料那位莫先生眼睛一扫,笑眯眯地看着她,蕴笙赶紧拉她起来,暗暗提醒她的失态。 微蓝一福身,也恭敬地一礼,唤了声,“莫先生。”莫问见到微蓝一怔,还是含笑点了点头,招呼三人坐下。 莫问看了蕴笙一眼,淡淡地一笑,“多年未见,小姐倒是越发出落了,家师从无妄言,相信小姐福德如何,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忽而来到微蓝身旁,绕着她转了几圈,又一直来回抚摸自己圆润的下巴,“这位小姐,……不可说,不可说。” “先生什么都不说,那我们……不是白来了?”微蓝不觉得什么,洛家的这些人似乎很是尊敬这位先生,可架不住娇娇着急,脱口而出。蕴笙抖了抖帕子,轻咳一声,又把帕子收入怀中。 莫问却爽朗一笑,问道,“自有天意,两块紫玉既是都寻得其主,我一个闲散人,又何必乱说?小僧的茶煮得还不错,小姐们此行也算有些收获。” 蕴笙低头举杯,娇娇有些负气,怎知莫问眼中发出光来,盯牢了微蓝,“妙哉妙哉,小僧的院后有大片竹林,这位小姐饮完此杯,可独自去转转。” 独自?这听起来有些挑战性的样子,微蓝有些疑惑,蕴笙忙忙抬起头征询莫问意见,“先生……” “小姐不忙,这君影寺,可是皇家看顾之地,哪由得人乱来?小姐的命数尚且错综,佛曰缘法,小姐此后还是不要过度维护,强求了这位小姐的命数,对她……并无益处。”视线似乎扫了一眼微蓝,“小姐是饮完了?”然后又往自己煮茶的竹筒里加了些细碎的小干花,水声“咕咕”。“还请小姐早去早回。” 莫问显然是非赶她走不可,微蓝索性识趣离开,走往竹林的路上,莫问在脑后扬声一喊:“正午时分送她回来!”也不知是和谁说的。 十月的竹林倒还青绿一片,只微微透着青黄色,竹子四季都一般柔韧,却胜在挺拔精神。这君影寺的确得名于铃兰公主,同时也因为这青阳山漫山遍野,只有铃兰花,如今花到荼靡,不免让人有此地不毛的荒凉感。 微蓝对着竹林发呆,林荫深处竹枝粗壮,漏不进阳光来,微蓝只得越发收紧自己的衣袖,最后将两袖拧成一团,双手合抱,才算暖和些。 “冷吗?”正要离开时,忽闻后头一声轻关切,微蓝一僵,这声音,她可不敢回头。莫非莫问前面的客人是他?莫问这个故弄玄虚的骗子,果真古今的神棍都是会忽悠,她本还觉着,是自己以貌取人,不想他还从事安排人接头这勾当? “堂六小姐……”纪公刘又一声唤,声音里柔情无限,微蓝不得已回身笑了笑,她不想正视纪公刘,就低着头,对他的缎面云靴产生极大兴趣一样地发呆。 “呵。”纪公刘突然一阵急笑,“小姐很是怕我?放心,你们玩的把戏,阿和暂且不知。” 微蓝恍然抬头,纪公刘高大的影直接遮盖住了她汲取阳光的可能。可他的话更骇人,京都洛府家规门风是没得诟病的,微蓝急退两步,想着这人莫不是在诈她?也放松了心情,觉得他无聊得紧,找个神棍和她们谈话,结果只盯着这事。 “你觉着我是无根无据地乱说?”纪公刘眯眼,一双桃花眼带着嘴边一撇轻蔑的笑,“我当日说了会照拂你,自然不会食言,还请你好自为之。这事要是东窗事发,肖家,洛家都不会有什么,若是阿和不依不饶地非要娶那弹奏的女子?你待如何?” 微蓝也不屑地呼了口气,看着男人身上漂亮的宝蓝色,“祖母,婶婶虽是引肖公子在宅里转转,可未曾明说那是谁,况且那日姐妹们切磋技艺,真论起来是谁弹奏?”微蓝低着头,捏起粉拳磕了嗑脑袋,依旧是平和语调:“小女还真是,想不起来了。纪公子若有异议,尽可去找祖母,叔叔去说,小女年幼,可什么都不知……” 微蓝的意思很明显,是肖和自己搞错了,或许也没搞错,反正我什么都不知道,你问我也白问。纪公刘也不恼,桃花眼又闪了闪,神色却一顿:“好一张利齿,都说洛家的堂六小姐,性子疏淡,沉默寡言,可见传闻确实不可尽信。” 微蓝从来讨厌这样被人教训,沾亲带故的长辈,那是教导,哥哥姐姐说道,那是关爱,被这么个差点要她性命的人埋汰,这人是闲得没事干吗?想想你当初的心上人吧,微蓝骤然想起这茬,坏心地想触他心事,终究还是于心不忍地不发表言论。 见微蓝沉默,纪公刘面色定了定,放柔了声音:“我也只是依言照看你,今次不是为拿捏什么把柄而来,刚刚前堂我也看了,阿和对你那大堂姐,很是满意。……听说你这大堂姐总爱找你麻烦,日后,你也不必再烦扰了。” 微蓝闻言,也心一软,低低应了,“多谢纪大哥哥指点。”换了称谓,纪公刘忧郁一笑,又对着竹林想着心事。 微蓝摆好姿态就要和纪公刘告别,哪晓得纪公刘对着竹林懒懒地说,“说好了正午时分送你回去,怎么?这就肚饿了?”微蓝一惊,这才想起那该死的莫问说的话,原是对纪公刘说的。 “额,”微蓝站住脚步,“纪大哥哥不是在思念故人吗?我怎好……”她说得诚恳,诚恳得纪公刘皱眉看了看她,絮絮叨叨地说:“认识她的时候,她比你现在还小些,是个很漂亮精致的小姑娘。她在家行六,是家中最小的,她的母亲我的姨母,过了些年就去了。可她父亲发愿绝不再娶,全家娇宠,难免弄得她脾性都养坏了。那时我也不大,正开蒙的年纪,两人都是直脾气,打了好几通架,我从不相让。” 青梅竹马?还是略暴力版的,微蓝淡淡点头,继续倾听。 “后来各自都慢慢长大了,我多少护着她,遇着什么事,都能让她觉着,站在四哥这儿,最安全。也不清楚何时,这种感情变成了一种莫名的情愫,家中也都乐见其成,……谁知八年前,乌羌生变,皇上没有适龄的公主,也就只能挑中她,封为郡主,远嫁和亲。她生前也是傲气十分的人,最为钦佩铃兰公主,而今能长眠在此,也算如愿。” 微蓝从来感性,他的话虽简单,却让她心里钝钝地痛,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是半分说不得,她向来不善劝导,只能说句,“节哀。” “阿蕍留给你的戒指你妥善存着,我手下的人,也都认这个,”纪公刘无视微蓝的安慰,俊挺的脸上写着陌然,“我亲手送得她离开,也算……”纪公刘忽而掩面,一掌拍倒了一条粗壮的竹子,微蓝没头没脑地被吓得七魂消了三魂半,呆呆站着不敢说话。 纪公刘一抬头,似乎看了下日头,“走,我送你回去,不然莫问那老小子又要多事。” 微蓝也一抬头,哦,该吃午膳了。 …… 不能不承认,时光蹉跎,日月如梭,一晃眼的功夫,又到了畅月,今年蕴笙,微蓝的生辰倒没怎么大摆,吴家却是派人来接蕴笙过去小住,微蓝瞬间又失了玩伴和庇护所,不过也就是定时去安康堂和洛老夫人,洛二夫人汇报工作情况,并不太妨事。 这日洛老夫人拉着微蓝吃完早膳,也不着急让她退下,倒是心情极好地与洛二夫人吴氏聊起来。 “那叶木绣后来可还闹腾?”洛老夫人安坐在炕上,捋一捋自己暗蓝色镶金丝银线的衣袖,淡淡地问。 微蓝闻言赶紧低头,把头偏向一方,洛老夫人何必当着她的面敲打洛二夫人?洛二夫人皱眉瞥一眼微蓝,道:“她也是命苦,后来就在小院子里养着,想是她这次生产伤了元气,年龄也大了,我想着这么些年她还算勤快,就让她继续在我屋子里当差了……至于那孩子……”洛二夫人斟酌几番,才艰难开口,“大嫂子说,也不知那孩子是庄子里的人疏于照管,还是娘胎里有缺,似有哑症。” “哼,这孩子还未抓阄,她就知道身体有疾了,既是身体不好,还不好好领回来教养着,显显她嫡母的风度,反倒是想撒手不管了,这一个一个,当真扶不起。”洛老夫人语气虽是气怒,面上却是和颜一片,又转了个脸色,微笑看着微蓝道:“蓝儿和笙儿转眼就大了,这都虚虚一十三了,管家理事的本事得学学,遇事只知道息事宁人,这般懦弱无能,后头还怎么当家?” 微蓝被说得拘谨起来,明明过了年才宣德四年,她才算得上十三岁嘛,这么早提这茬事是做什么啊?她可不想被弄得像市场里的大白菜一样,供人挑挑拣拣。 洛二夫人赶紧表忠心,道:“此事媳妇会审慎处理的,日后定好好管制下人,不让母亲操心。” 洛老夫人这才露出几分笑脸,又和颜悦色地拉起家常,说她当初如何教育的洛博简,又是怎么地管辖姨娘通房,微蓝赫然在一旁听着,聊到个中内情,不禁也是羞红了一张老脸,这群已婚妇女啊,能不能不要一言不合就开车?她到底也是个二十多的灵魂,这让她装作听不懂好,还是装作很懂含羞的好? 微蓝这佯装不懂就又装了半月,洛老夫人和洛二夫人倒是卯着劲聊天,似乎要把半生经历全都暗暗给微蓝数个遍,这边蕴笙不在,微蓝和娇娇又是惯会偷懒放水的,先生们教育起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也快过年了谁不想轻松些? 这日,娇娇邀微蓝到自己的富春居坐坐,听到通报后,南风很诚恳地对微蓝说:“小姐,让奴给您梳头罢。” 微蓝心里有些奇异的感觉,打量她一番,这一年多的日子,当初的三丫,现在的南风是越发稳重了,对着模糊的铜镜,微蓝也能感受到她一丝不苟的模样。梳好了发辫,南风踌躇一会儿,问:“小姐可是觉得奴没用?”声音里是委委屈屈。 微蓝回头看进南风的眼睛里,“此话怎讲?”南风是一直跟着她的,平日她让院子里的丫鬟各司其职,南风也做活认真细心,虽说学东西比较慢,可也算不上笨,多练几遍能记得比旁人牢固得多,况且她大丫头的管制能力是越发显现了,现在她是疲累了? “论起诗书,奴比不得南书,南诗,她们一个安静有礼,一个活泼讨喜,能打探消息,论人情世故,奴比不得二夫人拨来的四位姐姐,就是看医术,南丹也好过奴千万倍去,小姐可觉着,奴累赘得紧?”南风抑郁地说着,眉间低垂,一双眼睛含水却无焦距地看向微蓝。 微蓝想了想,“你是当真觉着累了,不想再受累?还是觉着自己有不足,焦急得很?” 南风喏喏地不敢说话,微蓝感觉到自己敛了神色,很是严肃,赶紧伸手拍拍脸,放松自己的面部神经,柔声说:“你也不必说自己不知道,你既是自己想要和我说些什么,想来是有自己的心思的。” 南风一慌,忙要否认。 “没什么好怕的,世人都有七情六欲,你一直陪着我,我近来可能待你确实慢了些,……”南风又想说话,微蓝压了压手,让她不要激动,“你有什么选择我都随你,若是累了,等我回了南郡,帮你寻门好亲,让你风风光光地嫁了,不过这人选嘛,虽是看你自己意思,不过我觉着,到底还是不要去那些富户家做妾,我的哥哥们,你也别想,到底不是条稳妥的生路,可你要是真的想,我也帮你打理一二就是。” 南风有些呆愣,讷讷地听微蓝继续,“你若是觉着个人有所不足罢,那便多学多做,少言语,人有所长,尺有所短,不究其他,你在所有丫鬟中,绝对是最忠心的,当初从南郡府里出来,别个都以为我失了势,不要跟着,你这一路陪着我的恩情,我记着。南诗,南书,书念得好,可你也有渐渐能写的一笔好字啊,阿初八面玲珑,你现今也是沉稳啊,下面的小丫鬟闹起来,你也处置得宜,就是南诗那样的,也不敢像先前一般,与你叫板。” 南风微微点头,一行清泪滑下来,微蓝摸索一番,赶忙从怀间掏出帕子来,她定睛一看,有了。“就说这帕子,你瞧这刺绣多好看,针角细腻光滑,颜色搭配也清俊素雅。当然有人选择勇往直前,有人选择以退为进,这都不妨事,我只是告诉你,你有在成长,不要用看着你缺失的地方,多想想你的好处,你有什么,乖……”南风含泪嗫嚅,微蓝本想带着她去娇娇那儿,可看她满面愁容,也只得无奈地领了南书去。 “姐姐可来了?来看看妹妹我临的帖子,可还入得了眼?”微蓝一进富春居,娇娇就一张笑脸跳出当中:“你看这笔,还有这笔,我觉着写得极好,姐姐看呢?”娇娇一脸期待,微蓝也不愿拂她的意,大力夸赞了她一番,就见娇娇喜滋滋地跑去一旁喝茶了。 娇娇的院子一派富丽气象,屋内多用艳色装饰,不过也不算俗媚,整体也算得上和谐。 娇娇坐在微蓝对面,喝一口茶润润喉,又推了暖手的炉子给微蓝,便噼里啪啦起来:东市新开的成衣店,绸面光滑,刺绣精美,看着就让人心生欢喜,西市的胭脂水粉又出了新颜色,还有玉容养颜糕,能让人肤色透明,更生颜色。街上走街串巷叫卖的卖货郎,风味小吃多不胜数。总之就是外面的世界多精彩,家里的世界多无奈。 娇娇许是被拘在家里太久,一整天都在抱怨,主题就是:我要出去玩,我要出去玩,微蓝无奈,只能摸摸娇娇的头,指了指她案上的字,说句:业精于勤荒于嬉,这句板正而迂腐的话似乎拉回一点娇娇的理智,两人的话题开始偏向八卦。 娇娇一咳嗽:“《礼记》有云,男女七岁不同席。那严先生的弟弟似是读书都读傻了,都不明理来着。” 微蓝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志怪小说,偷耳听着,反应过来,左右紧惕地看一眼。娇娇一笑:“姐姐真是的,屋子里没人,我的贴身丫头在外守着,姐姐的丫头也是,外人才听不见。” 微蓝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突然沁出的汗,“妹妹也晓得人言可畏,这事都传到你这儿来了?怕是动静也不小了。” “非也非也,痴心妄想罢了,谁会当真,普天之下,都该知道,笙儿姐姐是铁定要入宫的,再怎么说,笙儿姐姐也无意于他,何必自讨苦吃呢?”娇娇疑惑地问,“姐姐会缺什么?叫他上赶着送?巴巴送来,姐姐还是原封不动送回去,这不是自取其辱吗?要不是看在严先生面上,姐姐估摸着早翻脸了罢。” 扫完最后一行字,微蓝长长叹了口气,“他现在满心都是笙儿姐姐,伤心也罢,流泪也罢,便是见了姐姐一面,说上句话,怕都能乐个好几天,他自己选的,我们也不是亲近之人,不好多说,相信笙儿姐姐会处理好的……话说,妹妹的小像剪得如何?” 娇娇立马闭嘴,喊自己的丫鬟端了红枣桂圆羹进来,还亲手碰试了碗壁,毕恭毕敬地把碗放进微蓝手里,讨好笑道:“实是为此事求姐姐。” 见自家小姐如此,端茶伺候的小丫头咯咯地笑,“还请蓝儿小姐行行好罢,这剪子到了我们姑娘手里,就是千难万难,我们这群丫头都试过了,也是手笨脚笨的,剪出来的东西滑稽极了。” 娇娇听着话摇头叹气,“让姐姐见笑了。”微蓝也扑哧笑了出来:“拉着我东聊西扯的,日头都小了,才忆起这回事?”娇娇不好意思得低下头,道:“姐姐教教我罢,往后定然不累着姐姐。” 微蓝一捏娇娇的鼻子,一拍桌案,“还不去备料?” …… 如此,等到日暮西垂,娇娇也算是有了可以看的战利品。 这时,厚帘一阵响动,南书久违地带着灿烂的笑,给娇娇行了礼,又欢快地和微蓝说:“小姐,南郡洛老爷带着五公子来看小姐您了。” 南书一身水红色长袄,看着喜庆,娇娇听了一拍大腿,“堂伯父来了,哎呀,我今年的压岁又能丰一丰了。”说罢,手一指面前的玫瑰松糕,“你这丫头也是伶俐人,我先代我蓝儿姐姐赏你。” 微蓝笑笑,神色不明地裹好自己,和娇娇告别,屋外一片雪白,下雪了,过年了。 得了信的微蓝火速在吃晚饭之前的赶往安康堂,据说洛明德和洛正萡是先随洛博简前来拜见洛府众人的,而蕴笙终于在今日被广玉大长公主放回洛家,婷婷地立在屋里,落落大方地和洛明德,正萡聊着天,少女修养极好,容色俱佳,洛明德又看了眼洛老夫人和善后藏着的干练精明,深觉自己当初的决定不错,继续满眼欢喜地等着见一年多未见的女儿。 微蓝打帘进来,迎着风,吹得她面色红润,眉宇间比前一年沉稳了些,眼里的郁光虽多了些,不过身子骨看着是壮了不少,个头也拔高了。洛明德忽而一念:这孩子,是越来越像她娘亲了。又看着微蓝,目光清澄地向洛老夫人和洛博简请安,最后来到自己身旁,识礼懂事地乖乖在一旁站好。 洛老夫人笑吟吟地一揽微蓝,招呼她坐下,“蓝儿这丫头罢,尽是比我家俩个丫头更聪敏省心,就连君影寺的莫先生都夸她是大有福德之人。明德你啊,把孩子教育得都好,这家和万事兴,家中省事,官运也是亨通,听闻这次圣上又有擢升之意?” 洛明德一张文气十足的脸,风霜之后也没有什么太大影响,他虽是虚长洛博简几岁,可是因为保养得不错,也看不出太大差别。微蓝这才发现,洛明德如何能在官场上混得顺风顺水,和他交谈是件很舒服妥帖的事,别人说话时,他神情专注地仔细倾听,也不着急插嘴说什么,面上恭谦,可说起自己的观点,也是有理有据,且提出的方式和善,攻击力不足,却胜在面面俱到,无可诟病。 聊了好久,话题又转到微蓝身上,微蓝有模有样地说:“父亲宽心,女儿一切都好,家中上下待我都好。”少女的嗓音日成,微蓝又微笑看一眼蕴笙,笑得尤为合宜。洛明德见女儿如此,眼眶却酸了酸,碍于众人在场,偷偷哽咽几下,又恢复了正常。 这时,久未露面的娇娇行而带风地跑进来,她换了身品红色的梅花小袄,又一条八扇的鹅黄色厚襦裙,欢欢喜喜地像只小喜鹊,道:“给堂伯,五哥哥请安,小女是娇娇,”看了一眼安坐在角落里的正萡,娇娇略惊讶了下,咬唇一笑。 在场诸位自然不明所以,洛老夫人问:“笨丫头笑什么呢?”娇娇倒是有模有样地一拱手,“就是觉着蓝儿姐姐家的哥哥姐姐怎生的都这般漂亮有才气,娇娇这厢是鱼目见了珍珠,自惭形秽嘞。” 这倒是逗乐了在场的大人们,洛明德轻轻从怀里一掏,拿出一份红绸包着的物什,娇娇看一眼洛老夫人,老夫人点头以后,她把绸子接过来,沉甸甸的,打开后,入目是一套透亮紫灰色琉璃头面,娇娇笑得合不拢嘴,忙收到怀里,就怕旁人与她抢一般,逗的全场又是一乐。 “谢谢堂伯伯。”娇娇俏俏的童音未消,又是哄得大家一阵欢乐,微蓝隐在其中淡淡地笑,抬头发现洛明德在看自己,心里头是一阵尴尬,四哥说,这位父亲是有苦衷的,那他这次来?是带她回去?还是说,突然想到她年纪快到了,要给她准备准备之后的事宜? 微蓝再看看藏在暗角的正萡,正满面春风地和后面来的洛元,洛康说着什么,三人说得浑然没有自觉,好在声音不大,并无影响。 热烈地讨论结束,善于活跃场子的洛明德一瞄坐得笔直的洛元,洛康,正色对洛博简说:“听说两位侄儿已是入了太学?阿简果真是好福气!”洛博简摇头一叹:“这俩孩子都无知得很,还得多磨练。”嘴上虽谦虚着,心中骄傲却是半分不少。 又关切地回道:“我看正萡这孩子也是大有前途的,这三个孩子年龄相当,不若你们多留个几日,也好叫他们多探讨探讨,共同进步?” 洛明德喜上眉梢:“可谢阿简一番美意,不过此次出门,是为了给我这不争气的幼子提亲的,这年一过,他也十之有六了,可不好再拖了。” “哦?”坐在上首的洛老夫人来了兴致,“定的是哪家姑娘?你家萡哥儿,一表人才,英俊潇洒,等闲是一般姑娘能配得的?” 正萡立马站起来,轻松地整理了下自己的袍子,微蓝将近两年未见正萡,他更是俊逸了,身骨结实,精神头很好。走到洛老夫人面前,正萡恭敬磕了一个头:“劳老夫人记挂,阿萡只是寻着了可心的姑娘,说不上是什么名门闺秀,可是……” 洛明德无奈地摇着头笑着打断:“我这傻儿子,”严肃地睨了正萡一眼,“什么可心不可心,我这儿子,对蓝儿的疼爱真是没得说,不瞒老夫人,我家萡哥说的这姑娘正是蓝儿的救命恩人,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阿萡想借此报答那孩子。当然,若能以此结缘,也算是前世鸳盟罢,只不过,我这幼子还算看的过眼,他这样,让我觉得做事未免草率。” 正萡的脸色明显一僵,微蓝看着他捏紧了拳头,却克制地不再说话,洛博简笑着相和:“萡哥确实重情重义,都说良缘天定,可确然是半分草率不得,毕竟夫妻是要相约白首的,”忽而转头看洛老夫人一眼,“母亲在京都也是很有声望的,您看这萡哥……” 微蓝看到这群长辈们笑着打太极,说着五哥的种种好,武功如何,文采如何。正萡的脸色灰暗,难看极了,洛元叹口气,似有同感地看他一眼,洛康低头吃点心,全然没听到一样。 正萡该是和洛明德提出要迎娶贝柒柒,无奈洛明德却带了他出来,另有自己的一番算盘。想到这儿,微蓝悲悯地看正萡一眼,正萡一个男孩子尚且如此?那么她呢?看着洛明德的视线又不免尴尬几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洛微蓝啊,洛微蓝,你就快挨到及笄,挨到选秀了,总以为解决完一件事,就再无纷扰,哪知纷扰总是接踵而来? 洛明德带着正萡一直住到正月结束,三哥正葏的婚事是在这年九月办掉的,因洛元也是与同家姑娘结亲,洛老夫人,洛二夫人言语里就多了分询问的意思。 如此到了二月二,经过多方努力,正萡可算是有幸进入了御林军,任了个闲差,只是微蓝知道,他离贝柒柒也越来越远了。 事罢,洛明德心满意足地赶回芝城,正萡赶赴军营,微蓝尴尬了好一阵,这位父亲终究什么都没对她说,只让她记着好好保管之前给她的链子,好好听话,旁的再没什么话了。往常微蓝觉着,时间过得还算缓,可自从进入了十三岁,她只觉得时间的书页,是翻得越来越快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回:春游以及钱家小姐,严穆失恋了 “康哥儿的事,定得如何了?”洛老夫人坐在院中赏着花,今年府院中的桃花开得正好,美艳中带着娇色,像足了少女的粉嫩。 “娘您放心,媳妇安排着呢。”洛二夫人神色飞扬,“等康哥儿这婚事一定,媳妇也没什么好担心了,您啊,就安心等着含饴弄孙罢。” “嗯,”洛老夫人镇重地点头,“小五家的几个孙媳,都一直没有动静,不过好在,还算安分,这家,还劳你多看顾,老婆子是活一天,少一天了。” 忽然一片花瓣随风飘落,重重跌在郁郁青青的草地上,洛二夫人心里一沉,慌忙接嘴道:“娘这说的什么话……” 洛老夫人笑着摆摆手,“你也别哄我啦,说说孩子们的情况罢……那蓝儿,欢喜她的,倒还不少?那纪家的,对她还挺上心?” “看上去是那么回事,……”洛二夫人还想帮着解释什么。洛老夫人打断。 “这丫头没什么入宫的心思,蔓蔓你也莫要打她算盘了,老婆子看得清楚,她凡事都不求出挑,想着平平淡淡,强逼她,只会给笙儿招来祸事,馨娘那事,太后必不容她,也好,且让她回南郡去罢。” “是。”洛二夫人被一通话说得接不上嘴,只得低头应了。 …… 微蓝觉得,一眨眼,就到了小时候作文里写的:小草披上了绿衣,小溪潺潺地流动着,春天到了! 鉴于家中三点一线的日子实在无聊,洛二夫人又是偷偷放水,让休沐在家的洛康带微蓝,蕴笙去游春,娇娇到了春天便懒懒地不想出门,也就回了这个邀约,微蓝也去了信给五哥正萡,也好多些人陪着,却不想他已经外出,不在营房。到最后,得了消息的芊芊上赶着跑来,要求同游,微蓝本想以她待嫁为由回了她,结果,洛大夫人亲自施压,马车里只得多了这么一个人。 春光大好,阳光明媚,芊芊的加入也没影响什么,难为洛康头几日就得了消息,让丫鬟们把风筝都准备好了。马车一路也算欢歌笑语,到了城南郊外。 微蓝偷眼看去,阳光透过纱窗洒进马车来,正落在蕴笙身上,纤纤十指,美不胜收,一颦一笑,都只有画中见过,鲜妍水嫩,眉间却很有主意。芊芊也是亭亭玉立,因着上次作弊的事,她近来对微蓝恭敬不少,也不敢随时随地地暗讽了,这让微蓝心里舒服不少。 美景正好,却听洛康骑马在外低骂一声,“他敢过来我就揍他。”一阵的摩拳擦掌,微蓝见四下无人,撩了帘子看了一眼,她们的马车后似乎跟了三匹马并一辆小车,上面明晃晃地插了个吴字。 微蓝收回脑袋,了然一笑,这怕是蕴笙的表亲吴家也来游春。洛康这样大的反应,那后面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人恐怕就是当日害得他一通好打的小表哥了,微蓝倒是听蕴笙提过此人几句,为人刚正,却处事略有急躁,……归纳起来就是冲动,易燃,易爆,请屏蔽。依照蕴笙那良善的个性,都斟酌地说出这些,估摸着,这人……的确有点意思。 马车平稳停下来,洛康气呼呼地敲敲车框,“到了。”就着车夫把马车停在一处树下,一点不含糊地丢下了两个小姑娘,微蓝打了帘子,除了见着车夫一脸憨实滋着一口白牙笑,还见着了抡了袖子往后跑的洛康。 微蓝有些忧心地回眼看蕴笙,这位姐姐却是气定神闲,一副心中有数的样子,也料想不会出什么事,就招呼起南风,南云整理风筝线,准备放飞。 天空湛蓝,好久微蓝都没看到这样的天了,空气新鲜,没有pm2.5,可是想到越来越近的,某项全国性的选美活动,微蓝的脸色苍白,一个没注意,手里失了准头,风筝快掉下来,她急跑几步,还是没能挽救,心情着实有点烦闷,蕴笙以为她担心洛康,轻移莲步,掩唇一笑。 “小表哥还算是有分寸的人,再说有安家哥哥在,也不会出什么事儿。”蕴笙的话音未落,微蓝的风筝却是又一次毫无意外地栽在了泥里,浅草上还盈盈蘸着些小露珠,微蓝气恼地跺脚,看着蕴笙越飞越高的风筝,索性让南风铺了席子,随地坐下。 一直被两人忽视的芊芊捏了性子,老老实实地放风筝,乍看过去,也是美景一幅,微蓝谓叹一声,看了自己有些糟嘻嘻的风筝,决定再不作孽,一直坐到结束。 估摸着是因为前段日子春雨绵绵,天空乍晴,土地湿软,微蓝自负的好耳力都没能管用,洛康就那样洋洋得意,没什么声响地出现在她背后,挂了点彩,还一本正经地教育她:“就知道你笨,连个风筝都不会放,要不要让二哥哥教你?”跑了有一炷香工夫的洛康,被人扶着,一瘸一拐地回来,扶着他的人,是严穆。 见着严穆,微蓝倒是有点忡忡地看一眼蕴笙,今日芊芊可也在场,总觉得此事来得不太恰巧。谁想,蕴笙唇角勾出个浅浅的弧度,看了严穆一眼,就开始有些调侃地说:“二哥的武功修为还需磨练啊,小表哥可是还未出全力?”看来蕴笙早知结局,正等在这儿,告诫洛康。竟是像从不识得严穆一般,眼光飘过去,什么都没留下。 微蓝这时是真的有点心疼严穆了,这个小男孩,自找存在感地立着,微蓝心一软,想让他加入自己的放风筝队伍,也好让他多留上一阵,脸微青紫的洛康手臂就一抬,一搡扶着他的严穆。伪装豪爽地说:“穆小哥,我也没什么,你回罢。你和阿非带个话,他这样是仗势欺人,我还没准备好,他就动手了,这不公平,回头我们再练。”洛康还能自己走,想来伤得不重,微蓝再见严穆的眼神,悠悠然又漂到蕴笙身上,明眼都瞧得见他是赖着不想走的,而蕴笙,却表情平淡地谢谢他扶了哥哥过来,继续专注于自己的风筝。 还真是,郎有情,妾无意啊,微蓝摇摇头,忽然肩膀一痛,被人扯起来,“地上那么凉,也就你能坐得下去,你就不能……” 洛康左右扭着脖子,动作僵硬,南风见状赶紧过来帮微蓝整理衣裳。 微蓝才不想和他计较,她今日穿得清雅,水色流光衬裙,外加淡粉色短褥衣,腰上的细绸正好掐出她纤细的腰身,微蓝转了一圈,裙摆飞扬,也就自然忽略了洛康的粗鲁,心情好了不少。 可到底洛康是关心她,她却是不能不应的,想了想又决定酸他一酸:“二哥哥,人有所长,尺有所短,世间之事千千万,我又何必庸人自扰,非得事事争先?” “你……真是不学无术还一堆理的人跑一块去了!”没等微蓝理清洛康话里的意思,再看看失落的小穆弟弟,就有三人并肩过来,严穆上前躬身行礼,那三位公子摆摆手,让他不必拘谨。 “哎,康哥儿,也太不会怜香惜玉了。”为首的一人微蓝见过,好像就是上次君影寺门前调戏肖和的人,貌似叫“安小二”?微蓝想到这个名字,嘴角抿了抿,可又觉得似乎有失庄重,赶紧用贝齿咬了下嘴唇,压住那丝笑意,调整好表情,就见那个“安小二”上上下下打量她,丝毫不避讳,微蓝也不是真正养在深闺里的大家小姐,骨子里还是野性得很,毫不示弱地回瞪回去。 “安小二”惊了一下,意犹未尽地摸了自己的下巴,这边蕴笙可能是察觉到她的不妥,唤了声,“妹妹来。”还牵引着她又离得三人近了些。 微蓝疑惑,洛康回视三个姑娘的方向,居然一个箭步冲上去,只听一声闷哼,洛康竟然用胳膊肘拐了“安小二”一下,正气十足地眉头一横,“我家妹妹们,是你能乱看的,你那急色模样,还不快收回去!” 形势似有点怪,微蓝也不知如何算得体了,既然蕴笙牵着她,可见这帮人也算不得外人,本着看一看又不会少块肉的心情,微蓝随着蕴笙一起,全然不管周围情况,立起了端庄有礼的牌子。 只一会,蕴笙还唤了芊芊过来,引导着两人说,“这是大舅家的小表兄,和二舅家的大表兄,”见芊芊,微蓝行了礼,又抬手指了“安小二”,邀请她俩一起见过安公子。芊芊许是上次见他调侃自己的未婚夫不高兴,碍着众目睽睽,还是撇撇嘴,照做了。 “哈哈,”这位安公子丝毫不拿自己做外人,“洛小姐有礼了,安某一向爱胡闹,也不知有没有吓坏小姐,”微蓝心想,吓坏倒没有,只是这位,看来也是个有意思的,见他身旁的两个吴家表兄一个是不认同,也不阻拦,一个只略微蹙了蹙眉,这人可能身份也不低,她也乐得淡淡一笑,低下头去。 可芊芊就没那么好性了,听言切一声,转身又去放风筝,这怨也是明晃晃结下,微蓝瞅着三个少年直挺挺地稳当站着,又见洛康没有再闹腾,心里明白不少,想着没危险,心思放下来。 结果那个安公子又一惊一乍地上上下下直白无比地看着她,“哎呦,这就是阿和的未婚妻罢,阿和还真是福气万分!” 挺直腰杆,回头骄傲一看的芊芊,对上了那激动不已对着微蓝说话的安公子,他的话里,不乏溢美之词,“你瞧这芊芊玉指,多……” 微蓝往洛康身后靠靠,那位大舅家的小表哥拦过来,阻止安公子的孟浪行为,沉声道句“不可。”微蓝此时,还有空歪头,并不意外地回应芊芊的气极。她表现得很淡漠,这点更是惹到了芊芊,一刀一刀,芊芊开始无所避讳地用眼刀剜着微蓝,可刚到一半,芊芊似乎又想到什么,而不敢继续,发气地扯断了风筝线就郁闷地跑回马车上。远远还听到安公子的声音,“小生安栋轩,错认小姐,实在不好意思。……美人如斯,果真是美人如斯……阿非你拽着我做什么?” 芊芊跑走,虽是正和洛康的意,可终让他找着扳回一局的可能性,“瞧瞧你交的什么狐朋狗友!”洛康终于醒转地喝一声,佯装中气十足,“你看我做甚?你再开和我打一架,我也是不怕的。”然而,可怜的洛康说完话,却是没人理睬,被讽刺的吴表兄一拧脖子,强自压着怒意,倒朝着蕴笙,微蓝躬身行礼,“抱歉,惊着两位表妹了,我这位友人一向爱玩笑,并无冒犯之意。” 安栋轩浮夸地表达自己被吓到,另一位表兄撇撇嘴,严穆的眼神继续粘到蕴笙身上,蕴笙,微蓝回礼后,继续放风筝,独留洛康一人在风中荡着。 简单问候后,安栋轩其实也没什么孟浪行为,这人估摸着只是个前卫的不羁放纵的少年,微蓝挥挥手就把他当作了天边的浮云,加上蕴笙的俩个表哥架着他,他动弹不得,只得眼球乱动地欣赏gif美景。 …… 蓝楠在上学期间的体育成绩很是漂亮,多是又红又紫,要补考个几次才能过,所以她的风筝始终还是没放上去,早知有今日的她还是无奈一叹,心里比划着风向,想着要不要拿公式算一算,可是她蓝楠念书的时候,没能学好数理化,只能呆眼看着围着蕴笙转得开心的严穆,还有一脸淡然的蕴笙,以及一直夹在两人之间挡得欢快的南云,突然就觉得,生活这种东西,还真是说不清楚。有些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到底是有勇气呢?还是无谋略? “我说你,还是安安静静待在屋里罢,难为我娘让你们出来玩,风筝都放不好,这投壶啊,秋千啊,怕是都不敢玩罢?” 两年了,洛康对微蓝是真的有所改善,可是他的关心总是词不达意,心里想着是一回事,提点微蓝的时候又觉着要拿一拿架子,吐出来的意思,就让人听着不舒服,这个死傲娇,说句我帮你放有那么难? 微蓝抬头看看天,她哄洛康的日子恐也不多,遂甜甜一笑,“劳请二哥哥帮帮忙。”递了线给洛康手里。 可算是在今天,让诸事不顺的洛康舒心了一把,洛康的技术没得说,三两下把风筝放到最高,微蓝还没长到蓝楠当年的身高,可这风筝飞得实在高,仰得她脖子疼都,就快看不见了。 她低头见洛康傲气地看众人一眼,心里是大大的满足,安栋轩似有嘲笑,还若有若无地又看了眼微蓝身后,正要开口说什么,洛康瞧见他又在“偷瞄”微蓝,就要把风筝线递还给微蓝,和他理论,倒没注意大风一阵,吹得风筝没了踪影,只余洛康手上的断线一根。 微蓝歪头看看蕴笙,又对着洛康叹口气,这好好带出来的三个风筝,只剩下蕴笙手里这一个了,一群人没什么可看,就只有盯着这最后一只风筝。这下,严穆再不敢不收敛,退到一旁,恭敬地和吴家两位公子说:“幺郎,崎大公子,天色已晚,二位是否要回程?” 却是半分没问过安栋轩,三人就架了他走,微蓝心里一阵好笑,这个安栋轩,真是活宝! 又扶着自己的衣裙转了一圈,可目光所及之处,总觉得少了什么?咦,她们原先停在树下的马车呢?哪去了? 微蓝有些愣愣地看了眼洛康,视线却正好对上双脚在地上不断划拉的安栋轩,“我说,你们不会才看到罢?我刚刚想说,你不让来着……没事我们四个男人,有四匹马,一辆小车,舍一车一马,让给两位佳人。”话没说完,被一位吴表兄用扇子拍了下头,安栋轩一脸苦笑,“阿非啊,你也嫌弃我了。” 哪知那位吴小表兄立正身子,板板整整地说:“此番于理不合,姑娘家如何骑马疾奔?况那小车,明明是装卸兵器之用,实在不妥。” 微蓝遥想,若娇娇现在在,定然狠狠啐芊芊一口,真是坑姐妹的神存在啊,好在她对肖和不感兴趣,对嫁人也不感兴趣,这样避免一场她不愿意的婚姻,也算挺好。 蕴笙出其不意地笑笑,“素问安二公子是个有急智的,今日一见果真。” “可……”那位吴小表兄,还想挣扎一番,奈何洛康大笔一挥,表示同意,微蓝也只能道谢后,随大流地上了套好的临时“马车”。 坐上吴家的车后,微蓝把头无重力地靠上,身体随着车身不住摇晃,回去啊,芊芊又得封闭教育了。比起那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些真正的有勇无谋,是不是更可怜些? 四个男人三匹马,去了小车,必有一人要脚力来回,至于此人是谁,其实不必多想,定然是严穆,他的地位最低,没道理主子在11路地走,他能骑马撒欢?吴家的小车也并不是带女眷的那种厢式,塞了蕴笙,微蓝。南风,南云只能徒步而行,洛康看着似乎是要被丢下的严穆,有些不大好意思,挠挠头,“穆小弟,咱们一道罢。”洛康对严穆毕竟是有同窗情在,这小车又多了个人,速度自是快不了。 此时正值晌午,春天的日头也不猛,小车穿过树林里,南风,南云都是手脚便利的人,六人以为这样凑合等到天黑,至少能回家,哪里知道屋漏偏逢连夜雨,“咔嚓”一声,车轱辘陷进泥里,怎么都拉不动。 洛康气得对车身踹了好几脚,“那车夫是没长眼吗?”南云慌忙拦了他,“小姐还坐着呢,二公子别发气了,今早王叔身子不舒服,是大夫人派的车夫,奴瞧着,那人也面生得很。” “哼,她就是觉着快要出洛家了,翅膀硬了,越发没皮没脸了。只要祖母不高兴,说她染了急病,再推了婚事,看她如何是好!” “二哥!”蕴笙一喊,警惕地看了严穆一眼。“混说什么!都是一家人。”蕴笙直接喝住洛康的气急败坏,“就算她这般,我们洛家,还有肖家的脸面是能白搭出去的?人家看到的可不是她洛蕴芊一人,是明明白白的洛家姑娘!她又是家里姑娘辈最年长的,若这亲事毁了,家中谁会面上有光?” 微蓝松了眉毛,索性洛康只是一时气不过,南风,南云都是自己人,严穆吧,也是聪明人,树林里也静悄悄,微蓝也全当洛康的话是从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暗示地看一眼丫头们,就低头寻起树枝来。 为今之计,还有三种可能:一,吴府的人回去没见到严穆和他们的小车回来,可能会派人去寻,不过,严穆在吴家地位如何,与他们会否来寻直接挂钩。二,洛府见到芊芊独自回去,肯定会来找他们,若他们现在在原地等着,到了天黑,估计是会有信,不过在这种生产力地下的年代,这林子里突然冒出来个毒蛇,豺狼的,可是万万不好对付的…… 微蓝想着,抬头看洛康一眼,凭他的三脚猫功夫,自保都成问题吧?再看看严穆,好歹是男丁,再不顶用,应当比姑娘家力气大些吧?所以第二种设想成立,但施行变数大,有待考究。 三,如果车没坏,还能她们让车顺利开动,那走到天黑,是一定能到家门的,保不齐路上还能遇到洛家来寻人的仆役,那么这条可行! 当然,我们还可以小小期许下四,路过的,可靠的,好心人? “蓝儿小姐把这根树枝给我罢,您去一旁休息就好。”微蓝还在思绪万千着,冷不防被人拦住,抽走了她找好的树枝,那是严穆? 蕴笙连忙向严穆道谢,也询问着自己要做什么,洛康是挥手让她们都去树下安生歇着,打断了微蓝本想抡袖子冲上来的想法。不过,微蓝定睛看看,严穆一介书生,做这事是想当然地差口气吧?果然,两个男人家折腾许久,倒似乎是让马车越陷越深了。 洛康连连叫骂,心里对芊芊又痛恨上几分,远远的,有一架马车行过来,飘着书着“钱”字的小旗。 蕴笙有所顿悟地一笑,笑盈盈地说:“真是,……”话音未落,又自己笑起来。 微蓝仔仔细细地看向那马车,帘间微动,里面影影绰绰地坐着个佳人,一旁仆役环绕,那女孩似乎在车里用着糕点,举止优雅,姿态妍丽,微蓝想再细细看她,只能依稀辩明她一身桃红杭缎纱面子的刻丝掐腰长衫,以及胸前挂着一枚硕大的亮得晃眼的六福赤金锁。 “嘘……自己看,我可说不准。”微蓝侧头想问问蕴笙到底在笑什么,却意外得到这么句,这是让她也悟了:嗯,洛康的好事也近了。 南云比南风机灵不少,适时评点:这位小姐堪比人间富丽花啊。南风一脸呆滞,可想还没反应过来,微蓝摇头拍着南风的手,“不急不急,再等等就能回家了。” 良善的钱小姐果然命下人动作起来,也果真是术业有专攻,或者能说是人多力量大,马车一会儿就被倒腾好了,微蓝淡然看洛康一眼,人生难免被套路啊。 和蕴笙相扶着站起身来,抚平了自己衣裙上的褶子。 为首的仆人略一躬身,“吴公子,小人依命修整,公子看看,可还有不足?” 洛康也不纠正,连连称谢,说上一句,日后要登门拜谢的话,哪里知道那仆人暧昧一笑,“都是自家公子,没什么两样之说。”徒留洛康一人,丈二摸不着头脑。 洛康对自己的这件事虽不清楚,可对妹妹的事,却尤为上心。微蓝想着,他可能是觉着微蓝挤了蕴笙,竟是直接提出让钱家带微蓝和南风回去,微蓝闻言立马满头黑线,同样黑了的,还有钱家的管事,蕴笙不认同地看洛康一眼,洛康却拍了严穆的臂膀,带着微蓝去了钱家的马车,隔着车帘,洛康朗朗开口:“素闻钱大人办案如神,处事果决,不想小姐也染了几分侠义之心,小生佩服,故而死皮赖脸再求小姐捎上舍妹,您看,我家这马车,若是再出什么乱子,怕是没法再遇小姐这样的好心人了。” 车里的女孩矜持了一会儿:“公子勿扰,本也是有缘相遇,无妨,小女便送上一程。” 微蓝踩着小台阶愤恨地瞪了洛康一眼,他把她丢给钱小姐,这都什么事啊?面上还要装出一副兄友妹恭的样子,甜甜地喊:“哥哥走好。” 洛康一咧嘴,感觉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摆摆手再训导几句,多是不可与人添乱之流,微蓝大大地翻个白眼给他,扯着脸对他笑笑,远远地给蕴笙摆了手,掀帘进去。 车里除了钱小姐,还有一婆母,并一小丫鬟,那婆母抬了眼皮扫了微蓝半晌,笑着对钱小姐说:“这吴家对庶出的小姐也这般好呢。”看来这家人是误以为她们是吴家的。微蓝一想,吴家的这个小车插了旗子,又听那吴小表兄说,这原是他家用来装一个厚重兵器的,他们误会吴家苛了庶女,把庶女等同器物,倒也情有可原,洛二夫人如果真有意求娶这钱家姑娘,不如让微蓝先试试她。 钱小姐面上乖巧,柔柔地推开那婆母,“妈妈去窗边避光的地儿坐坐罢。”那婆母悻悻地挪开,钱小姐是很自然地拉了微蓝的手,微蓝一僵,淡淡地:“多谢钱小姐。” “妹妹不必发气,我这妈妈年纪大了,不太会说话,言语冲撞了,还请妹妹海涵,我姓钱,小字景蓁。” 微蓝冷淡回应,“景蓁姐姐好。”南风坐在钱家小丫头边,刚想插话,微蓝用眼光把她固定住,不得动弹。 钱家婆母见自家小姐被冷待,没什么好脾气,甚至是有些傲气地问起来,“小姐可是吴参事家的?奴也不知咱们这要往东走,还是往西走啊!这小姐的哥哥倒是和传闻中的不太一样呢。”微蓝对吴家的事可不清楚,本想框她一框,结果自己先词穷了。状似惊异地看钱景蓁一眼,然后含含糊糊地说:“非也,哥哥在家中子侄辈里最是年少。” 微蓝有意把洛康代入成蕴笙一直以来不太看得上的小表哥,却听得那婆母一声“哦,原来如此。” 钱景蓁低低一声:“妈妈,休要再问了。”声音缓慢,杀伤力有限,几乎为零。 微蓝不愿和她们再闲扯,给南风一个眼神。南风尤有怨言地睨那婆母一眼:“往南,”又不高兴地加一句,“我家小姐是城南京都洛家大理寺卿家的。”那婆母刹那间惨白了脸,还不太相信地求证,“小姐的睫毛弯弯,头发微卷,……” “我家小姐可是在前年生日宴上,得了太后娘娘的赏,这还有假?”南风越说底气越足,微蓝偷笑,这孩子混淆概念的能力真心是越来越强了,宋嬷嬷教的一群小姑娘都要出师了。 微蓝好言和钱小姐说几句,她都只是羞涩地有板有眼地回答,微蓝再靠后看她几眼,美则美矣,可这性子,怕是降不住洛康吧?叹了口气的工夫,洛家也到了。 不一会儿,洛二夫人是亲自出来迎了钱家的马车。微蓝从车上下来,还没等到感动一番,洛二夫人就递给她一个意外的表情,不过她很快调整过来,唤宋嬷嬷赶紧扶了微蓝进去,很显然,这场大戏微蓝又无缘得见了。 待到日落时分,南云,蕴笙和洛康终于风尘仆仆地归来,蕴笙一脸疲惫,可心情尚好,“吴家表哥他们原就是出去练武的,那小车虽结实,可到底二哥也怕它再出乱子……”蕴笙不住解释着,微蓝仰头一笑,很是豪放的样子。 “就是觉着你那位小表兄,实在……” 蕴笙一愣,捂嘴笑,“可不是让妹妹瞧见了,人倒是漂漂亮亮,可这性子……外祖给他辩非二字,却也得了成全。” “吴辩非?”微蓝好奇地一歪脑袋。 “嗯,就是往常说的峤幺表哥,吴君峤。”微蓝听着眼里冒着八卦的精光,原是这位,后悔自己没有仔细看清他,那可是京城出了名的耿直啊。又觉得打听外男良多有失体统,遂转了话题。 “婶婶是对钱小姐很满意的,也是皆大欢喜。” 蕴笙一愕,眼尾静静扫了一圈,压低声音,“你可别闹,事情还没个准呢,这钱小姐自小在祖父家长大,这才回京都,人品心性如何,可得仔细着些。” 微蓝默默点点头,又问:“二哥哥支我走,是要做什么啊?” 蕴笙轻松一笑,“就怕你不问,二哥和小穆弟弟毕竟同窗久了,他的心思自然知道些,左不过让我帮着说清,让他死了这条心。” 微蓝怔住,小小吞了口口水。 蕴笙眼神飘忽,“我与他说,我很喜欢他,这是对弟弟,也是对家人,若是他不愿,再不见我便是。”又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微蓝,“我一向重视咱们的情谊,希望他自己迈过这个槛罢。”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回:芊芊及笄,隐患最终会显现 严穆有没有迈过去,微蓝不知道,之后结结实实好几个月,严穆没送东西来,也没进过洛府,当然,在游春事件中,表现突出的芊芊得到了禁闭三月的奖励。 七月来了,芊芊的及笄嫁人事项,越来越近。 四尺的漆案上端正摆放着一应干果,果脯,颜色艳丽,小山一样,堆得高高的,足足十五样。 微蓝垂眸看着眼前的盘子,和这芊芊毫不掩饰的骄傲脸,心里忍不住有些腻味。肖和与芊芊的婚事就定在一月之后,听闻是个黄道吉日,洛大夫人这几日似乎是要把这辈子的笑脸用尽,屋子里,里里外外地着贴身嬷嬷散着喜钱,物什。 微蓝将将动了两口,再看看同样不感兴趣的蕴笙和娇娇,真是想找个理由遁了。洛大夫人心情是好,拉着微蓝:“你看,你这不在自己家,就这般瘦,你娘亲要是有灵,看到你这般,定然心疼。既是特意到婶婶这儿一趟,怎么不多吃些?” 微蓝碍于情面,只得笑道,“多谢婶婶关怀,几位长辈在家中一直对蓝儿照顾有加,不曾慢待一点儿,奈何蓝儿自小身子骨如此,吃多些,也不见长肉,这早上出门前,馋了嘴,吃了好几块是油糕。这下子,实在没什么胃口。” 芊芊冷笑了一声,刚说了“不知”两字,微蓝看她的嘴型,分明还有好歹二字没能蹭出来,就被洛大夫人一眼瞪了回去,芊芊一个激灵地把话收回去,压低了头,坐在一旁,不敢说话。 娇娇胸口一闷,推了推自己的桌案,“哎呦大婶婶,侄女儿实在胸闷得紧,想是这屋里一丝的风都不透,不若让蓝儿姐姐陪我去梅林转转?”没等洛大夫人应了,就拉起微蓝,想冲出去。 洛大夫人也不怒,眉开眼笑道,“娇娇还是小孩子心性,今日你大姐姐及笄,我这个做母亲的也是感慨得很,女孩子的岁月过得飞快,今天是你大姐姐,明天就是你蕴笙,蓝儿姐姐,这三位姐姐也不比你大上几岁的,你看你离及笄之日也不远,可不能这么越发没有礼数了。” 蕴笙歌却只当什么都没看见,手里捡了几块糕点,看着情形僵持片刻,起身道,“婶婶还是稍坐,实是因着姐妹们还要准备出席芊芊姐姐婚礼的衣料,只恐到时损了芊芊姐姐的面子,这几日娇娇看得多了,似是有点眼疼胸闷,是以,劳请婶婶让蓝儿陪她回去休息罢,侄女儿现下等寻三人的衣料,也不得长坐了,还请婶婶见谅。况婶婶说的,这家里都兴不得胡闹失礼,侄女去得外面,也不能晚了去失礼,芊芊姐姐大婚在即,婶婶也不想让洛家姑娘的名声有所抹黑罢。” 洛大夫人忙笑道,“理当如此,应当如此,只是觉着你们姐妹几人,今后难聚,肖家的婚书这就来了,女儿家一嫁,可就是泼出去的水了。” 娇娇侧脸拍着自己的胸口,还是一副难受模样,蕴笙,微蓝点头应了,行了礼,走出去。 “娘!”芊芊忽而抬头大喊出声,洛大夫人眉眼笑着,唇畔还勾出一撇笑,“等你入了肖家的门,也就罢了,何必这么沉不住气?” …… 正是夏初,梅园中景致幽雅,虽无梅红片片,可到底是,山石磊落,风光极好。大房请来的小戏儿班子开堂正咿咿呀呀地唱上好几句,微蓝随着娇娇往自个院子里走着。 “料子早是选好了的,还需怎么挑?”娇娇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虽都是一个姓氏的相同祖宗,可各房有各房的打算,整日盯着别人家里的事儿,给两分颜色就开染坊,还真太把自己当一回事儿了。这次是为了全家颜面,祖母才出此下策,蓝儿姐姐不气罢?” 话说了半晌,又绕到这儿来,微蓝只觉得耳朵生茧,可她又不能直说,因为不用被定亲,所以欢喜得整个人要飞起来了,只能执了娇娇的手,“我无碍的,我与肖家表哥尚无缘得见,说不上气不气的。”这才打开了蕴笙着人送来的锦盒,只见里头分别有浅粉,青绿,雨过天青蓝,鹅黄和月白五色衣衫,薄纱披帛,颜色鲜亮也不俗媚。 “况且,托芊芊姐的福,我能有这样好看的衣衫,不是挺好?”微蓝笑得淡淡的,其实她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本朝虽没形成什么三从四德,可该守的规矩一项不少,她不能宣称夜生活从十点才开始,因为那时她应该已经进入梦乡有几个小时,也不能自我个性一把,立一面大旗,因为人言可畏,所以现在这样,也很好。 相比洛家大房的风风火火,此时的肖府倒也安静而利索,肖夫人房里是一片狼藉,门外守着的管事婆子和丫鬟,都在外面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肖夫人踩着一地的碎渣,念念有词:“这可是欺我肖家无人,欺我儿……”肖夫人浑身发抖。肖和却无所谓地笑:“母亲,这门婚事,孩儿并无不满,母亲也是见过洛家的大姑娘的,这会儿了,又何必要改弦易张?” 肖夫人见儿子这般,不由泣道:“你自小到大都是乖乖巧巧,性情品貌出挑,何曾这般落魄的?贺家那事后,那些闲言碎语,势力嘴脸你也瞧见了,多少人背地笑话……” “母亲,既是没笑话到明面上,就并不打紧,若有一日,他们敢当面嘲笑,这才是儿子的大错,未能护卫好肖家。”肖和想了想之前的事,秀美的眉峰虽是一凛,未消一会儿就收了,好言劝慰肖夫人。 肖夫人继续垂泪:“选那血统不正的丫头,已是权宜之计,想着她好歹恭顺有礼,皮相不错,诗词女工,琴曲弹唱,还算精通,可洛家竟是硬塞了大房的来,还有你姑姑做保,这事就这么定了,娘真的觉得,对你不住。……”肖夫人忽而一顿,“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皇上已是坐稳江山有四年多,你爹虽不济,可到底还算得力,这些疯人疯语的,娘也并不那么在乎,京都权贵家的,哪年不会曝出几个笑料,可到底……和哥儿,你给娘一个准话,你怎地会出现在贺家?” …… “四哥,我娘真是,也不知是谁嘴快说了出去。”肖和翘着二郎腿,一脸吊儿郎当,九月越来越近,肖夫人的情绪是越发不可控了,肖和是深受其扰,可到底是自个儿娘亲,又实实在在是在为自己考虑,所以只得一遍遍安慰着,只想着让洛蕴芊进了门,立了规矩,或许情形会好些。 “也不知这远房的洛小姐有哪里好,”肖和对着手里薄薄的绢页,不在意地念着:“洛微蓝,女,凤和十年生,簪缨世家洛门旁支庶子洛明德第六女,现年十之有三,母,都馨娘,凤和十五年四月为尹太尉之子调戏,两月后,遂……” “好了好了,”纪公刘一把抢走绢页,“既是定了她大堂姐,你还多话个什么劲!你要查查是谁嘴快告诉了你娘,我倒是要看看是谁告诉的你!” “呦呦呦,四哥发气了,上次你说我娘给我看得媳妇漂亮,又可惜的,说得莫不是她罢?这过几日的婚宴一定要好好看看,哎,也可惜了紫韵姐姐,好容易逃脱了贺家,对你巴心实意的,结果也就落得个人节两空啊!外面的人觉得她嫁过贺隐,还害得贺家家破人亡,咱们里面的,她那般母大虫的性子,咱可不敢招惹。偏偏她从前就喜欢你,在咱们血滴令里,也是路人皆知的秘密,你就偏偏不喜欢,真是,好长一段故事!” 纪公刘沉默,肖和继续絮叨,“往常你总说要为唐姐姐守着,可现在呢?你对这个堂六小姐,是否关心太过?”纪公刘抬头横肖和一眼,肖和并不胆怯地回望,目光清澈。 “文官管文官的事儿是顺风顺水的,可推荐个武职难免困难,她那五哥虽也算得德才兼备,可皇上开明,我朝人才济济,何尝缺他一份?田教头说,那洛正萡在御林军里表现不错,过了这年,便可擢升七品营卫。”肖和说着,又是往嘴里塞了一个橘瓣。 纪公刘抬手对着他的脑门就是一敲,“没规没矩,坐直,口里有物,还呜呜咽咽地说话?莫不是还想去典籍所里抄书?” “四哥还真别吓唬我,我看啊,你才该去典籍所里看看,这姑娘的上几代,可是大有来头,一不小心,就被她连累上。”肖和眯眼享受着,说着与他浑然不相关的话。 纪公刘不慌不忙地讽刺,“不说上几代,就洛蕴芊的娘,曾经的寿唐王郡主,也就够你头疼的了。更不必说她当时的风流韵事,本来寿唐王属意的是现在的洛家家主洛博简,结果谋逆失败,郡主虽有皇上求情却也在劫难逃,若不是当时顺风搭上洛家庶长子,还暗结珠胎,怕是你今日也难结此亲!” “嘿,四哥你还来劲了,本来紫韵姐说你昏头了,我还不信,现在看来,还真是!”肖和重重一丢剩下的橘子皮。“一个无母,无亲兄弟的旁支嫡女,能成什么气候?不过是长得有几分颜色,于你没有半分助力,唐姐姐的事,我也是知情的,四哥你可不是那种会为了私情抛弃大义的!” 纪公刘闻言,面色铁青,“夜莺和天厌去了岷山族,生死未卜,也不知有没有命回来,夜莺没有亲人,那我照顾天厌的弟,妹又如何?” 肖和一晃脑袋,“天厌?那……” “贺隐纳妾当日,我差点杀了她,就如同我当日亲手掐死唐姿一般,她在我怀里笑,你都不明白。”纪公刘眼神空洞,肖和面有不忍,“四哥,……” “出去,出去……我想一个人待会。” 房顶上伏着的一红衣姑娘翩然下落,被肖和一拉,消失在纪公刘的视线里。 纪公刘对着那页书写洛微蓝情形的绢页继续看,宣德二年三月,其父续娶结发妻子柏薏娘庶妹柏葵娘为第三任妻子,宣德二年五月,与葵娘发生口角落水,被父送往京都,欲得金陵县主教养…… 其实她的故事很简单,像肖和叫嚷的一样,一个并无根基,还可能会任人鱼肉的娇滴滴的小姑娘,他是闲得发慌,才会管她这样多的事,初见时,觉得她莽莽撞撞,别人家的院子里,也敢乱闯;后来再见,她一脸惊恐地躲在人群中,看着他,这场景,竟让他觉得有趣,不过是个胆小怕事的小丫头,并无大碍;多次确认后,她与当时的任务并无干系。后来再见,是肖夫人看中了她,似是要拿她给阿和做媳妇,可自己愣是左看右看,觉得他们不合适,不免可惜得紧,结果洛家推出来的那姑娘更是不济,还需让她一个小丫头捉刀,这才有了第四次见面的警告,渐渐地,纪公刘才发现,这是只隐藏得蛮深的小花猫,随时伸出爪子,给你一下,虽然并不太疼。管她的事越来越多,成为一种本能。 她既是不可仰仗父亲,那便帮着提拔与她交好的异母哥哥,反正也是顺手,她既是出行有了麻烦,那便引着旁家的马车路过她那儿,反正只是推舟,钱家和洛家,是要联姻的。顺手的事越来越多,可是她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他喜欢她?笑话! 况且,纪公刘站起身来,走到暗房后的典籍处,信手掏出一卷竹卷,“刷”一下抖开,“宣德二年五月初六,乌羌左贤王公孙圭璋之子公孙雪,曾于南郡洛府门前徘徊,五月初八,洛明德与之秘密相见于南郡凤和楼,驳斥其婚约之请。五月十三,洛微蓝上京,公孙雪一路暗中护送,六月初七,至即墨郡,寒疾复发,公孙雪暗请当地名医贝柒柒相助……” “公孙雪,公孙雪……呵。”纪公刘嘲讽一笑,“该是称呼一声南海郡王。”又将书卷塞回原处。合上了木门,“嘎吱”一声,室内一片灰暗。 …… 九月十五,宜嫁娶,宜求嗣,宜祈福,宜开光,宜出行,宜进人口…… 一大早娇娇和蕴笙便来傲雪苑寻她,看着一众丫头帮她梳妆打扮,微蓝还真有点不好意思,总让别人等着,吩咐草草拾掇下,不要违了礼数就好,哪知娇娇颇有些不依不饶,姐姐戴这个钗,这个坠,微蓝看看蕴笙,她也只是哭笑不得,配上微蓝的一脸了然,还真是风景独好,只是微蓝觉得,人家都要out她的世界了,还严阵以待地管她那么多,做什么呢? 姐妹折腾好一会,洛二夫人还没能召她们出门,微蓝心中有些疑惑,却还与蕴笙一样,装作尚未察觉,默默地又塞了一块芸豆糕进嘴里。 “小姐,小姐,”南诗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扫了屋里情况一眼,赶紧平复了呼吸,南风站出来喝道:“小姐面前,这般没规律!” 南诗“扑通”一跪,颤了颤声,“小姐们,可能还要稍坐,二夫人一时脱不开身。” 微蓝探寻地看蕴笙一眼,蕴笙淡淡笑着,“母亲怕是许久没遇到这样的好日子,欢喜得紧,梳妆得忘记了时辰也是有的,”忽而转头看向南云,“云儿,去,帮母亲选个合用的配饰,上回她老人家还赞你心灵手巧呢。”南云依言退出去,屋子里的丫头走了七七八八。 南诗还跪着,娇娇没好气地催促她,“还不快起来说,总这样急急躁躁,也不怕折了蓝儿姐姐的脸面。” 南诗爬起来,低着头说:“叶嬷嬷阻了夫人出门的路,说今日宜进人口,想让大夫人把她的孩子,从庄子上接回来。” 微蓝脸上一吓,心想这孩子这么久还没接回来?就这么放在庄子上,难不成,洛大老爷不认? “大夫人说,今日是好日子,不想让疯癫妇人败了喜气,逐了她出去,哪晓得……她就在院子里大喊大叫,什么偷梁换柱啦,什么挂羊头卖狗肉了,这会子,被人绑了,嘴里塞了布条,扔到夫人面前了。” 微蓝伤脑筋地揉揉额头,这算不算是……好事多磨? “她怎么知道的?”微蓝凉凉发话,其实纪公刘能过来警告她,说明这边肯定有人走漏风声,也还好她当时没有咬死。 “妹妹别担心,这事儿,若是母亲无法,祖母那儿自有定夺。”蕴笙站起身来,“萡五哥哥也会去婚宴的,蓝儿莫要皱眉头,让阿欣重新给你梳个单螺罢,恰好配你这身清爽青衣。”微蓝迟疑地点头,就听娇娇抱怨道:“早些告诉我们,我们又不定不答应,现在可好,丢死人了。” 蕴笙无奈地用眼神制止住她,“又胡说什么?越来越呆了。” 微蓝的手凉得可怕,她可不是蕴笙,娇娇这种嫡亲亲的孙女,肖家要是发难,洛老夫人能保她?又凭什么? 还没等她想完,她的木门被“砰”地踹开,蜀锦带着珠帘,“哗啦哗啦”地响着,微蓝身前,一身大红衣装的芊芊,怒不可止地杵着,双手握拳,面色阴冷,蕴笙,娇娇被她的行为吓到,娇娇忍不住退了几步,蕴笙还算持重,稳了身形和嗓音就要唤人。 “一个番邦胡妇留下的余孽,也敢给我排头吃,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芊芊脸上泛着蓝光,气息冷冷,微蓝有一瞬间的慌张,这下可是没法讲道理的,这个芊芊现在完全是不理智了。 “你……明明你自己没本事,肖家要娶的你。”娇娇半天憋出的一句话,芊芊这种暴走的状态,她可没见过,一般对着二房和五房的孩子,芊芊总是没什么高姿态的,如今她双目赤红,马上就要喷火的样子,南风,南诗过来拦着,被死死踹了一顿,微蓝目光游离,想找个趁手的工具,看看把她敲晕算了。 可芊芊嘴里一直不干不净地说着:“你以为你娘是个什么东西,那就是个丧门星。克死了亲爹,亲娘嫌厌,马上就改嫁了,跑去叔父家,结果没过些日子,害得叔父蹲了大狱,要不是你爹色迷心窍,能娶这么个东西,让我和你做成亲戚!” 微蓝压住自己的嗓音沉声道:“姐姐大喜,莫不是糊涂了!院子里乘凉倒好,可风大,闲言碎语也传得快,姐姐都等到了最后一日,何必在这个当口,功亏一篑?” 了不起就是一个擒拿手,一个过肩摔,虽然她做蓝楠的时候不和女孩子动手,可人家欺负到门口,她也是不怕的。就是怕自己下手太重,这个芊芊今天还要上花轿的,被她摔坏了,动不了了,那要怎么办?而且她一直经营的寡淡形象必然立马有声色起来。 犹豫的只有微蓝而已,芊芊才不管她那么多,抬手就抢了妆台上的一支簪子就划拉下来,她的整个脸,所有五官都纠结在一起,喝道:“贱人!装什么饱读诗书,今日便刮烂你的脸!”说着欺身上前。 微蓝伸手就去抢,丫头们早不见踪影,娇娇吓得躲去门旁,一找着机会赶忙拉开门,冲出去了。 微蓝没能如愿抢到那个簪子,因为蕴笙的手更快地挡过去,有皮肉划破的声音,一股血腥味飘荡在屋里。蕴笙手上一疼,趁芊芊一时对着自己手里的簪子发愣,抽走了簪子,扔到一旁的地毯上。 微蓝心疼蕴笙,心口也滑过一阵暖流,“芊芊姐姐果然是魔障了,恐是什么离魂之症?。”手上忙拿着手绢帮蕴笙止血包裹。 蕴笙疼得抽气,一张脸白了许多,“自家姐妹,”说着拍拍微蓝的手,“咱们且出去罢,好好的黄道吉日,别误了吉时。”说着就紧紧抓着微蓝要带她出去。 芊芊回过神来,一推蕴笙,反手拉住微蓝就扣上了房门,“哼,就拿那狐媚样子骗人,”对着微蓝嫩生生的脸就是一巴掌,抽得微蓝眼冒金花,外间蕴笙拍着门,“芊芊姐不要冲动,有什么事,我们可以好好说。” “明里一套,暗地里一套,说,”芊芊揪住微蓝的衣领,“叶木绣那个贱货那里,是不是你搞得鬼,你嫉妒我利用你进了肖家。” 微蓝见四下无人,心冷一笑,“你还没进肖家呢,这次你可是情理都不占,”她整个人还荡在芊芊的手心里,其实微蓝很瘦,只盈盈一双大眼睛看着芊芊,芊芊看着她的脸,听着她的话,更是怒火中烧,却不意被微蓝绊倒在地。 微蓝单腿压在芊芊的身上,抓住她不安分的手,凑过去说,“老实说,看你不顺眼好久了,几房的小姐少爷都是有眼色的,偏偏就你没眼睛,你说我娘不干不净,若真如此,嫡支能这般待我?好罢,就算她是妖艳贱货,你外祖父,寿唐王可是谋反的要犯,不过这倒不是重点,你娘本要说亲的,可是你现在的二叔,结果你外祖父一谋反,你娘就怀了孕嫁了你爹……” 芊芊神色一厉害,“血口喷人!” “听闻你还有个哥哥?只是折损在娘胎里了,你自己算算日子,就是七星子,也得七月降生罢。” 芊芊满面红云,愤怒不已,微蓝侧耳听着,有脚步声近,轻松放开芊芊,暴怒的芊芊赶忙过来压制,又给了微蓝一个耳刮子,“贱人,我要杀了你!” 她双手掐住微蓝细嫩的脖子,面上擒着癫狂的笑容,洛老夫人和洛二夫人让婆子踹了门进来,正见此景。同见此景的,还有微蓝的五哥正萡。 “老夫人,阿萡僭越了,”正萡见到自己凄凄惨惨,泪流不止,惊慌失措的妹妹,只顾得上说一声,就冲过去揽起微蓝。洛老夫人和洛二夫人显然是被此情此景惊呆了,半天拍着胸口说不出话来,洛大老爷也伸头进来探看,一惊,扯了妻子就扔进来,“看你教的孩子都什么德性,还……”他观察了下四周,“临了了,还欺负妹妹。” 南风忙挤过来,递了小毯子给正萡,让他把精神不济的微蓝包裹起来。 正萡安顿好微蓝,躬身行礼,“老夫人,今日婚事不成,合家上下都不得安宁,”手一指芊芊,“大小姐打得好响的算盘,姐妹打架倒也没什么,只是大小姐找着了去处,我妹妹当如何?看来蓝儿的性子还是不够和善,竟是让大小姐出嫁前都想置她于死地!” 芊芊一面惊慌,一面摇着自己母亲的手,“娘,救救我。”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回:芊芊婚宴的七嘴八舌,正萡的忧虑 尽管微蓝极力反对,可还是被宋嬷嬷压着涂抹了一脸的脂粉,气味甚是呛鼻,微蓝突然就想到“洗尽铅华”这个成语,真不知,自己的皮肤上,是吃进了多少铅啊。 在她神游的空档里,那些服侍她的,或不服侍她的,飘过了或同情,或无感,或嘲讽的表情。她本就演技不佳,因为神游而显得空虚的表情,更是把她的外表塑造了柔了几分。 宋嬷嬷叹口气,尤为恭敬地低头,声音低沉暗哑,“蓝儿小姐,太太给您单独置了软轿,五公子已在外候着了。” 微蓝尤梦初醒般点点头,扶了扶自己的一头青丝,又从手上扯下个被挂上去的成色极好的玉镯。宋嬷嬷急忙阻拦,“这是老太太的一片心意,小姐还是不要推辞了。” 微蓝歪头抬手,除了这次被迫戴上的粗细不一的金镯,银镯,她的手上,还有原有的紫玉镯子和临出家门前,洛明德要她好好保管的翠色狼牙链子,加上手上还有四哥给的戒指,只觉得自己细瘦的胳膊,分分钟要因为这些金玉之物骨折了去。 其他人都觉着微蓝可怜,洛老夫人因担心婚礼有延,只正式表明,芊芊回门宴不必来扰,于是洛大老爷也急急表明心迹,说再没有这么个女儿,还求着洛老夫人代为管教叶嬷嬷生下的那个孩子,如此大房一脉,嫡女没了,唯一的儿子,还拿捏在洛家嫡支手里,洛老夫人自然要奖赏她,所以微蓝也乐得装一桩柔弱。 肖家对比上洛家,根基和底气都是不足的,洛家虽文气甚重,难免给人以迂腐之感,可肖家的兴起,也不过就这一两代,是以算起来,肖和也不过是第三代罢了,后世如何还需另说。不过微蓝坐在这屋里,偷眼看着周围的布置,也算是有几分雅致之意的,又听闻此处是洛五夫人未出阁前的居所,心下几分了然。 她的视线穿过大开的白桦木雕花木门,随着小院里铺着一条整齐的鹅卵石路一路向前,只见院中草木丰盛,虽是初秋,可枝叶还是繁茂,尤其是一株桂花树,亭亭立在一脚,她闭眼静静感受,似乎隐隐已有些香气飘洒出来。 其实屋里同坐的还有洛二夫人,洛五夫人和蕴笙,娇娇四人,站着侍候的还有除南风,南云外,微蓝不太认识的三人,不过她现在没什么心思,或许刚刚那一番争斗耗掉她好些气力,虽说旁的四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还算热闹,唯独她一人蔫蔫的,显得不那么合群,但终究对于一般人来说,遇上了一大早被新娘子莫名其妙地打闹一顿的糟心事,怕是谁都高兴不了,于是乎,四位贵人都很是体会微蓝心情的不触她的霉头,话语中也是多了几分俏皮。倒是洛五夫人很是心疼地过来捉了微蓝的手。 “蓝儿啊,”她欲言又止,终究是下了些勇气说:“我们家阿和和你啊,是没什么缘分,你芊芊姐的事,祖母她会给你做主的,你且……”貌似她是看到微蓝的神情,又顿了一顿。 微蓝发觉自己的面无表情又给了一群人错觉,这时,她真是叹气都怕给了别人:“我很可怜,快来可怜可怜我吧”的感觉,只得微微一笑,淡言淡语:“蓝儿谢五婶婶关心。”就不再多话,她低头暗骂着,这事若搁蓝楠身上,顶多就是脱了高跟鞋和芊芊打上一架,哪里有在这儿这么麻烦,黏黏腻腻地假装忧愁,弱势地寻求帮助? 她索性不多话,小口小口地嚼着南风递来的果子,其实这果子香甜,入口即化,可到她嘴里却渐渐吃出了苦味,渐渐也就让她败了兴致,这种情绪一直绵延到婚宴,与她们同桌的除了洛家的夫人,小姐们,还有几家并不太眼熟的夫人小姐们,洛大夫人一本正经地与洛老夫人坐在远处,全无往日出门时的积极交际。看来是唯一的女儿得了去处,也无暇再顾忌其他庶女了。 不过微蓝被带着出来的机会也不太多,真正论起来,也不过两三次,往日在洛府里待着也就待着,她一个身份比较尴尬的堂小姐,也不好四处乱跑,所以视线到了眼前,就不免有些疑惑。 洛二夫人对微蓝的持续走神有些个不太满意,让蕴笙拉了拉她,又调侃着说道:“蓝儿啊,多吃些菜,你看看你又瘦了些,回头啊,你家萡哥儿得找我问话了。”说着夹了一块亮晶晶地松鼠鱼片给她,“我家这堂侄女儿,最是可心,这模样性子,可都是一等一的。” “要不怎么说,老天眷顾妹妹呢,在家里呢,有父亲,哥哥宠着;出了阁,夫君对你也是百依百顺的,孩子们也是个个出挑,”对面端坐着的一名中年妇人,年龄约莫比洛二夫人稍大些,整个人淡雅芬芳,一身湖蓝色暗纹蜀锦长袍,肉色交叠襟口,下着月白缠枝四季花缎裙,上有牡丹、莲、菊、梅四季花卉图案,富贵亮眼却不浮夸,怕引人非议,微蓝只敢偷偷飘一眼,看看在坐不相熟的各位,又匆忙收回目光。 “这姑娘,看过去倒是有些眼熟?”说话的中年妇人似乎与洛二夫人关系极为熟稔,上下打量微蓝一番,又轻轻饮了口酒。 “许是之前的宴上见过?算起来,我之前都看过你家峤幺好些次了,”洛二夫人笑着说道,一面慈爱地看向微蓝,微蓝心里一阵警惕,疑惑地看洛二夫人一眼,洛二夫人一笑,“还不快见过你大舅母?” “见过大舅母。”微蓝依言回应,想来是洛二夫人娘家的大嫂谢氏,倒是听蕴笙说过她几次,也怪不得洛二夫人提了提峤幺,这位定国公府大老爷的嫡幺子吴君峤,从来都新闻不少,上次游春时还依稀见过一面,也就是个耿直到近乎傻气的人。 微蓝言语间冷冷的,其实她只是没心思罢了,也不是纯粹拿乔,至多只是想早些完事,早点回去睡觉。 谢氏又打量她一番,“果然好样貌,”又将目光投射至窃窃私语的蕴笙和娇娇,“你家的孩子,哪有不漂亮的?”忽而掩唇一笑,透着光亮,微蓝恰好看见她左唇边的一颗小痣,更给她平添几丝韵味。 “大舅母玩笑了,席间哪位夫人,姐姐不是容色倾城呢。”娇娇俏皮几句,惹得席上的气氛松动几分,洛五夫人肖氏赶紧给她夹了一筷子的菜,“你懂什么?还敢妄自评论?”嘴角笑意不减,“小孩子家家的,若有冒犯,还请嫂嫂们不要介意。” 原来这桌余下的,是吴家的两位夫人和各自带出的小姐,微蓝瞟一眼旁桌,也没见得比自己这桌好上多少,不过再看周围情形,暗叹句芊芊运气不错。 来来往往宾客不少,虽喧嚣可却有序得紧,众女眷一堂,男眷又是一堂,这样也不会有所冲撞,肖府的布置端庄大方,可又全无书生的酸腐,细看都是些低调却有年头的好东西,桌上宴客的茶盏,碗,碟,在月光下呈现出淡淡的蓝色光泽,素净剔透,不过秋日用起来,不免有几分萧索的冷意,好在新郎官来回敬酒,由服侍的丫鬟们扶着,堂里堂外,很是热闹。 招待在一旁的丫鬟们,面相乖巧,脚步轻盈,低头回话得体妥帖,也不会拿眼睛多瞄客人一眼,很本分的样子。她在心里赞叹肖夫人治家有方的同时,又生了倦意。 洛二夫人的二嫂荀氏有些关切,“我见你这孩子也没吃上几口,可是心里不痛快?”瞧瞧,这一个个的,都不是省油的灯,莫不是全世界都以为她是有心要嫁入肖府,才这般作态吧? 微蓝深深叹口气,抬脸笑着回道:“先前在五婶婶院子里贪嘴多吃了几口茶,现下并不太饿,多谢二舅母关心。” 荀氏还欲加把劲,再问出些什么来,微蓝倒是歪头轻咳一下,“要说心里不舒坦,还真是有一点。” 娇娇瞬间睁大了眼睛。蕴笙压下唇角的笑意,把手递到微蓝手里,初秋的天已经凉了不少,蕴笙的手,很是温暖。 “家中姐妹都将及笄,日后何时相见都难说,见芊芊姐姐嫁了,自然有此一虑了。”荀氏被一噎,说不出话来,微蓝低头含一口桂花酿,不经意瞧见谢氏认同地看了她一眼。 “这……后院请了咱京都有名的盛兴班,在唱大戏呢,嫂嫂要不让蓝儿她们去看看?这几个孩子整日这么拘着,也该得出去转转。”肖氏笑着圆场。 “也好,笙儿,娇娇,你们陪着蓝儿转转,莫要跑远了,”洛二夫人笑着说,又看向在座的另一个女孩。 “可是阿幽?你要不要也一起?你们年轻人一道,也好有个照应。”声音宽和,可那姑娘不禁一抖,有点畏缩地看一眼荀氏,把头摇得同拨浪鼓一般。 荀氏得意一笑,“阿幽自小性子懦弱,这敲锣打鼓震天响的,怕是吓破了她的胆,妹妹还是不要强求了。” 言尽于此,洛二夫人也说不得什么了,蕴笙,微蓝,娇娇三人执礼离席。微蓝心里一口闷气,径直与蕴笙,娇娇分了手,她记得,肖夫人出阁前的那处院子,恰有一廊道,寂静得很,今日肖府到处热热闹闹,约莫没什么人会去打扰。 “蓝儿姐姐,戏台子在这边……”娇娇焦急地喊。 蕴笙小心用受了伤的手,揽了她还圆溜溜的肩,“由她去罢,好叫她自己想想。蓝儿也不是任性之人,做事向来有分寸,瞧着她去的方向,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且让她转转罢。” 微蓝穿过假山,闻着桂花香,木木地坐在院落回廊的暗处。院落里静悄悄的,可能丫头们都去别处伺候了,月光和星子的光辉撒下来,还别有几分味道。 “你倒是清闲,”由暗处渐渐走出一个人来,靛蓝色青花长衫,一双桃花眼发亮,只见他一勾唇,“别来无恙啊,堂六小姐?”说着丢来一个青花小瓶。 微蓝瞧见有人打乱她清闲一会子的计划,不禁有些恼怒,可见是纪公刘,又觉着他是来责备自己的,是气不打一处来,然而来人似乎还给她带了什么伤药,她只得压下脾气,“却道天凉好个秋,我怎地不能清闲一番?” “听说你的事,今早东窗事发了?”纪公刘也不怪罪她不识礼数,又扔了个垫子到她膝上,“刚刚找丫鬟要的,知道天凉,还席地而坐。你亲人不在身边,还不好好照顾自己。” 微蓝也不推辞地接过,一个眼波挑过去,“纪大哥哥莫不是喜欢我?你我非亲非故的,何必管我这许多?” “哈哈,怎么会,不过是……代故人的举手之劳,这金疮药是给你姐姐的,听说她手掌都划破了?还是为了护着你,你莫不是一点表示也没有?”视线又投射到微蓝的戒指上,三色的戒指莹莹地闪出些细微的光。 微蓝暗暗一想,接口:“我……我没能想……” “我瞅着你那堂姐对你极好的样子,兴不得把人家对你的好,做理所当然。”微蓝点点头,纪公刘所言确实有理,她竟是只在考虑自己。及目见纪公刘目光灼灼地对着自己的戒指,思索一番开口。 “在家中与四哥关系甚是寡淡,虽说几位哥哥都待我极好,”微蓝斟酌着开口,四哥走之前交代得是,一趟生意?甚至透露出是会性命攸关的生意,那么这纪公刘会不会是知道什么呢? “他是个不错的少年郎,照拂你,也不过是个顺手,若你硬是要高估自己的魅力,那我……”纪公刘一挑眼尾,魅惑一笑,“也没法子。” 多半是许久没看到男人能这样行事,微蓝一时被唬住,慌忙侧脸,脸上一烫,“没有就好。” 纪公刘哈哈一笑,换了话题,“你的手链很是别致呢,这似乎是狼牙?” 微蓝调整了情绪,不置可否,“是又如何?”一串还有些老旧的链子而已,洛明德也没能清楚告诉她为何要戴着,或许?她抬眼看了看纪公刘,似要向他索取答案。 “这样个头的狼牙,可能是从狼王嘴里拔得罢?”纪公刘又仔细看了看,状似无意地说,不等微蓝消化完狼王这个概念。纪公刘一手把那链子抢过去。 “你,每次说话便说话,抢我东西作甚?”微蓝自然不快,可几次接触下来,也摸到了些纪公刘的性子,不争不抢,静静等着他。 纪公刘自怀中取出火折子,橘色的火光照得那链子昏黄不少,他拿着那链子,一颗一颗地用手磨搓着,突然一停,火光更近了些,忽而察觉到微蓝还在持续地观察他的一系列行动,纪公刘淡淡咧嘴,“洛妹妹不若把这链子借我些时日?在下倒是有些感兴趣,”一手已经把链子往怀里送了送。 微蓝一把抓住纪公刘的手,“我阿爹说,链子切不可离身,不过……”谨慎地看了眼纪公刘的神情,“你若信我,还是有些别的法子。” 纪公刘鼻息一哼,“我父既与我公刘二字,自是意笃,你还疑心我不还你不成?” 微蓝见他一脸不忿,笑着说,“那你去厨房寻个团,或个什么可拓印的来,这链子我摸过,除了有些火烧的痕迹,唯有一颗狼牙上有一刻迹,你能帮我查到,也好。” 纪公刘这才松了神色,倒还是要刺她一句,“难怪你哥说,女人就是麻烦。” 纪公刘动作很快,看来身手矫健,拓完后,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几分认真,一扫玩笑之意。“多谢,”纪公刘郑重道谢,微蓝想要得寸进尺,含笑继续问,“纪大哥哥,我四哥的近况,你知道吗?” 纪公刘突然一僵,左顾右盼起来,又深深看微蓝一眼,启齿半天,“他……” 微蓝一呼气,“如果你不想告诉我也就算了,纪大哥哥身份特殊,四哥与我虽不亲,到底兄妹一场,我只望着他平安。”纪公刘闻言眉头一锁,背过身去。 “蓝儿,你在吗?” 由远及近地传来一声呼喊声,伴着一阵极快的脚步声,纪公刘一惊,忙道:“我也望着他平安,此事容后再议。”闪身不见了踪影。 “丫头,喊你怎么不听呢!”正萡语气慌张,带着几分责备,微蓝呆呆地抬头,黑夜中,正萡的一双眼,黑白分明,“还坐在这地上,不凉吗?”正萡一把拉起微蓝,隐忍地说:“你这样,如何不叫我们担心?”又低头,很是珍惜地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提在空中,“贝姑娘与你的,她说,戴着不仅能活络血脉,通体舒畅,还能延年益寿,福寿绵长。” 微蓝一掸眼,无甚情绪地说:“有劳哥哥,带我向贝姐姐问好了。”她不知道怎么问,这情形看,正萡还是没能认命,去放弃贝柒柒? “蓝儿,”正萡扶正她的肩膀,这时的正萡已将将十六七,不过两三年没仔细看过,他已是整整高过微蓝一个头去。微蓝需要仰视,才能看到他深锁的眉。 “哥哥就在京都,你有什么委屈,有什么怨恨,哥哥帮你处理,你不要凡事都自己忍着,受着……”正萡语音低低的,或许只有血脉相连,才会叫他这样感同身受,微蓝正想告诉他早上的实情,却不意他一拳捶在一侧的红漆木柱上,“我真是越来越发现,自己有多无能,做不成自己想做的事,连妹妹都护不住。”正萡情绪越来越激动,抱着头渐渐蹲了下去。 “五哥哥,……你别难过,……会好的,都会好的。”凡事不能强求,其实微蓝想说这些,之前她进京都洛府时,寻了好久的贝柒柒给她的药包,想来是正萡拿走用来睹物思人的,这次,贝柒柒新做的荷包又回到她手里,她还有些怅然。 蹲下的正萡无助地抖动,刚硬的脊梁一时也僵立在那儿,微蓝闪动了睫毛,抚一抚正萡的头顶,“哥哥以为,妹妹是那么好欺负的吗?不过是给肖家一个面子罢了。我若是一早让人觉着悍如猛虎,后面的日子,也就不好过了。哥哥,莫要忧心了,你若对目标够坚定,目标也会对你坚定的!” 正萡茫然看微蓝一眼,像一只迷失的羔羊,又渐渐直立起自己的身体,“目标?” “哥哥一点点来好罢,比如今年可在御林军中,得个什么新的头衔?贝姐姐那儿……恕小妹直言,贝姐姐那儿的阻力,可远胜于阿爹,”算起来贝柒柒已经十九了罢?不说有没有人像贝柒柒求亲,就当日和今天的情况,贝柒柒都不像是会对正萡有情的样子。 “是啊,徐徐图之。”正萡点点头,“我也是越活越回去了,倒要让妹妹替我忧心,那……” 暗处“咔擦”一响,正萡一个激灵,抽出随身佩剑,大喝一声:“谁?出来!” 一个不稳的身形踉跄进来,手里还半端着壶酒,随时就泼洒出来的样子,微蓝眉毛一抖,这个纪公刘,就在这看戏呢?压下气,猛瞪他一眼,拽了拽正萡,“一个醉鬼而已,哥哥,咱们回罢。” 正萡凝固的肩膊一松,声音稳了一个度,“原是纪兄,”说着果断收回了佩剑,一手把微蓝往自己身后引。 “呵呵,这美人是……?”纪公刘碧丝一般的眼,又是直白地勾一勾,正萡见了,抱拳一礼,又把微蓝往后藏了藏,“正是小妹,若无事,纪兄下回再聚。” “正有此意,”纪公刘一转身,挥了挥手,“洛兄随意。”就慢慢隐在夜色里。 正萡看了微蓝一眼,又努力地想看到微蓝眼睛里一般,“蓝儿……”他停住话语,“以后离他远着些,这位纪公子可没什么好名声,我们不要急急赶上去找这种人家。” 微蓝“噗嗤”一笑,“哥哥这么想我?”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回:正萡宠妹日常,南书的选择 正萡却不改认真神色,“你们早就认识,是不是?”语气笃定,没有一丝不确定。 微蓝也不想瞒他,“的确。” “一个月前,我们御林军的田教头倒是频频提点我,我原也未曾多想,结果休沐日,一群兄弟喝酒,半醉半醒间却硬生生撬出这纪公刘三字,要说我们家与纪家本就没有交情,更何况南郡地远,阿爹还真是无法结交到这些个贵人,……我本是不信,结果今日,肖家倒是没将我安排在洛家席位上,那身边的都是执金吾的人,这些本都没什么,可那纪公刘,分明是看你离席才跟来的,叫我如何不多想?怎能不忧心你在京都情况?……蓝儿,告诉哥哥,你这几年,到底过得是什么日子?被打了还忍着,痛极了还不掉泪,我从前的妹妹,是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纵是小姨欺负你,你也毫不手软地应对,为何来了京都,就是这般样子?” 一大段话说得微蓝很累,正萡自然也知道,“我说这些话,也不是要给你添堵,万事有哥哥在,就是你不要……不要委屈自己,那纪公刘,真算不上良人,整日眠花宿柳的,出入烟花之地。我还听说,他家美貌的丫鬟,许多都是横着抬出去的,还多半是有孕的。” 微蓝倒是一惊,天啊,这纪公刘把自己抹黑得够厉害的,可问题又绕回到这儿:纪公刘和她有私?开玩笑吧?然而正萡当真是这么以为,并且极力在劝慰他“陷入苦海”的妹妹。 微蓝百般解释,正萡才信了几分,当然微蓝没告诉他,四哥和纪公刘似乎认识,也没敢说他那攸关性命的生意,至少过了眼前就好。 微蓝走回席上的时候,正萡还亦步亦趋地跟着,蕴笙和娇娇已经安安静静地坐着,“蓝儿姐姐迷路了罢,妹妹说要陪着你去的,你还要逞强呢。”娇娇见她回来,扬起笑脸说到。 “嗯,确实迷了路,正好遇见我五哥,便一起回来了。”微蓝眼不慌,心不跳地接口,仿佛一切就是如此,顺理成章。 正萡踱过来亮了个相,便想回自己的席位,正要告辞,荀氏捋直自己身前的腰带,满头珠翠晃了晃,笑容可掬,亲亲热热道:“这孩子,生得真是英俊潇洒,我若是有亲闺女,铁定要嫁给你!”荀氏声音高亢,在座的,听得都是真真的。 吴幽自卑地低下头,把自己埋进碗里,好让人看不出她此刻的窘迫,她的嫡母荀氏惯来手段凌厉,庶字当头的,她是唯一一个,怕也是最后一个。 正萡心头一紧,瞬间明白荀氏意图,暗自筹措,他本是不善应付这些,又极为厌烦,故而冷淡地很,“谢二舅母。”然后微笑不语。 荀氏见正萡兴致缺缺,也不多言,对付着说了些趣事,也就这样糊弄过去了。这时,洛二夫人出面救正萡的场,“二嫂莫要眼馋,我当初看了蓝儿,都想着能不能做一家人,奈何我家这情况,只能暗自叹气喽,”说着笑眼看微蓝,“有这孩子在,感觉就多了个小女儿,贴心得紧,……可二嫂也莫怪蔓蔓鲁直,人和人罢,看得是个缘分,萡哥儿的缘分自远不了,我们还是顺其自然得好。” 荀氏忍了气,“不过玩笑话,三妹何须如此?” 正萡烦躁地递给微蓝一个眼神,这有些荒唐的一晚,才终于算完。从芊芊婚事结束,微蓝的耳朵里就再没听到过关于她的任何消息,仿佛是这个人正式地人间蒸发了,婚宴三日后,本该回门的芊芊还真是骨头硬地没回来,倒叫微蓝惊讶了一场。不过,这本就和她关联不大,也就渐渐忘记这回事了。 入了畅月,蕴笙,微蓝过了生辰。每逢休沐,正萡很是积极地来看望她,怕让京都洛家的人反感,他的目的虽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可也是遮掩了几分,几时与洛元谈天说地,几时与洛康舞刀弄剑,每次都甚是恭谨地拜见洛老夫人和洛家一派长辈,来了三四次,众人也不觉得什么了。加之今年寒潮来得猛烈,姑娘家们都没什么走动,也就各自窝在院子里,各先生也被提早放了假,等着过年。 窗外的腊月寒景,染着北地的干冷,没能拉好的帘子,不时传来幽幽冷风,微蓝眼看院中飘落的赤色梅花花瓣和地上的皑皑白雪,回望房中炭火充足,尚算温暖的环境。唤南风把进门的帘子再拉严实些,南风刚起身,南诗南书就打帘进来,叫微蓝突然一下凉了凉。 南风回头看微蓝一眼,迅速拉好帘子,厉声道:“两个糊涂东西,小姐一直畏寒,进门不知知会一声?这屋子是你们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 南诗,南书赶忙跑来跪下,异口同声地说:“小姐,奴婢该死。” 微蓝没什么精神,可她也晓得南风的意图。过了年,洛微蓝就要年十四了,芊芊婚后,洛二夫人也带着她和蕴笙出去走动了两三次,蕴笙自然没有人敢觊觎,但那些想和洛家攀上亲的,就开始摩拳擦掌了,来来回回有好几家露出结亲之意,不过都被洛二夫人冠冕堂皇地用:这孩子父亲不在身边,我也不能胡乱做她的主。这样几次,众人隐约有些明白:看来这两个姑娘,都是洛家要送进宫的。而被芊芊当时那么一闹,在洛府,微蓝楚楚可怜的形象深入人心,却也给下人树立了种:“这位小姐软弱可欺”的形象。这使得南风不得不扛起大旗,狠厉一些,好杀鸡儆猴。 微蓝摆摆手,“都起来,就快过年了,说什么死不死的,”南诗也没什么怨言地率先磕了一个头,“是奴考虑不周,冻着小姐了,”又侧头陈恳地说,“南诗多谢南风姐姐提点。”说完还拽了拽一旁跪着不知所措的南书。 南书虽腹有诗书,可也不知为何,总有些唯唯诺诺,胆小怕事,做事很想着让别人满意而不在乎自己想法的感觉,微蓝对她算得上和善了,可她总也如此,微蓝只得随她去了。 “小姐……”南书犹犹豫豫地说,可半天蹦不出一个字,南诗仗义地过来救场,“小姐若不舒服,要不要让南丹姐姐去小厨房熬煮些生阳的汤水?” “好罢,”微蓝揉揉头,“也没什么人,都找个小杌子坐罢。” 南诗推推南书,南书才有些鼓足勇气,“小姐要的书,奴都给您寻来了,要给您念念吗?” 原是为了她今年生辰的小愿望,畅月以来,翰墨轩出了一套“蔡侯纸”印刷的《孝经》,纸张细腻,印染清晰,因而极为难求,微蓝也和蕴笙一道出门好些次,都没能如愿,现在看到这书,微蓝赶忙站起,扶起还跪得笔直的南书。 “辛苦你了。” 南书笑容漾了漾,“奴不辛苦,”这才放心坐在一旁,南诗“呵呵”一笑,“小姐还是去谢谢严先生罢,那翰墨轩的于先生与严先生是旧相识,这才留得一本。” 微蓝仔细看一眼南诗有些不怀好意的笑容,叹口气,“哎,你们的嫁妆我可都还没准备着呢,这可怎么是好?”南书被急了个大红脸,偏偏说不出话来反驳,只是头越来越低,露出红红的耳尖。南书倾慕严先生的事,微蓝是早早知道的,原先去念书时带上南书,是想着,能不能在她接不上话的时候给提个醒,同时呢,严先生学识渊博,也能帮这姑娘增广见闻,谁知道南书后来就为严先生所倾倒了,眼睛直勾勾的,只要严先生出现,视线就粘在他身上一样,可南书一直也仅限于那样默默看着,严先生有没有收到她的秋波都是一说,就更别说能有什么表达了,可哪里知道这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微蓝看她的样子,也不好意思欺负老实人,匆匆换言道:“说起来,严穆有好些日子没来了?” “是啊,严小公子是很久不走动了。”南风附议,南书红着脸说:“先生让小公子多读书,莫要有非分之想。” 微蓝瞧她一脸娇羞,掩唇笑了笑,可想到严穆,想到蕴笙的坚定,唇角僵硬了。蕴笙的前路是定好了的,哪怕是刀山火海,蕴笙都已决议去义无反顾地去闯了,所以,严穆,只能盼着他真心断了念头吧。 “好了好了,奴倒是好奇南诗她又打听到什么。”南风小心摸索微蓝神色,话题一转,也给南书几分喘息机会。 “哦,小姐,倒忘了说,畅月十五,您生辰那天,皇上新封了一位南海郡王。” “哦,”微蓝昂头向天一想,“就是弄得我一晚上没睡着那位?”微蓝一撇嘴,“好好说这个干嘛?”志皇亲封南海郡王已一月有余,可这位南海郡王派头颇大,炮仗锣鼓愣是响到丑时三刻,她是多年没熬夜了,一过了困点,就再睡不着,所以提起些人,不禁还有点牙痒痒。 南诗看微蓝兴致缺缺,“这位南海郡王可是远嫁乌羌的铃兰公主的亲孙子呢。”关键他还单身?微蓝从她的一脸兴奋上看到这些。 “他的妻子没能熬过今年,草原寒气重,独留的幼子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去呢。”南诗津津有味地分享着,微蓝看着她,恨恨地说了句出人意料的话,“所以他是为了娶个新媳妇,才叛离乌羌的?” 余下三人一阵沉默,“也不尽然罢,毕竟……毕竟郡王爷和皇上也是沾着血脉的,归顺我朝,也是自然罢?”南诗挽留话题道。 “就这个?”微蓝揉揉眉心,头更痛了,到底不认识这人,惟愿天下太平,然后宣德六年,那避无可避的选秀被筛掉,这就是她最喜爱听到的消息了。微蓝还在愉悦地往后设想,不想南诗“哎呦”一声,微蓝一时不及反应,愣愣地看她,就听她没好气地说:“南丹姐姐也是,让她熬个党参龙骨汤来,怎的拖延到现在?奴去看看,别又是哪里耽搁了。” “不必了,”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屋外要灌进来的冷风,正萡那张英挺的脸就现在微蓝眼前,见正萡一来,微蓝的烦心事全部打散,笑脸相迎,“哥哥怎么来了?”待正萡坐定,微蓝一瞄帘子边立着的一脸羞红的,可不就是南丹?只能心里念一句:盼望着,盼望着,春天的脚步,近了! “承小妹吉言,今日为兄擢升营卫,”正萡喜气难挡,“刚刚禀明了婶娘,带你出去转转。”说着把自己手里一直捧着的龙骨汤往微蓝面前一推,“快些喝了,哥哥带你出去看雪。” 微蓝点头一应,双手扶住有些烫手的小砂锅。白腾腾的热气熏了她一脸,隔着一层雾气,正萡剑眉英朗,鼻梁高挺,见着微蓝看他,嘴边还带上爽朗的笑,微蓝不由一咂嘴,确实是金质玉相,夫婿的上佳人选啊。 而正萡呢?对他自己散发出的荷尔蒙并没有太大在意,喝完汤水,两人一前一后地往洛府大门规矩走着,面对一从一从的羞涩目光,正萡做到了毅然决然的熟视无睹,微蓝自带避雷针地躲开那些火热眼光,再一瞄他腰间挂着的,几年前贝柒柒给她的小香囊,只能叹一声,各人自有天命吧,何须强求? 说是带她出门看雪,却是左拐右拐进了一间清雅的居所,红木彩绘的八仙桌上整齐放着吃食,釉彩天青蓝的盅子里呈好了软嫩弹牙的狮子头,碗里飘着翠绿油亮的菜苗,鲜嫩嫩的笋丁,还有红艳艳的枸杞。再看黑色漆盘里的,是切薄的羊肉片,除却两道主菜,桌上还摆着八宝糕,水晶虾饺,小笼包,等一色精致好看的小糕点,香气四溢,微蓝馋虫被一勾,坐下眉开眼笑地活动筷子。正萡笑眯眯地看着微蓝,还帮着她夹菜。 “哥哥难道有事相求?”微蓝从一堆美食里抬起头,匆匆嚼下一口,好奇地问。 “我能在你那儿求到甚?”正萡面不改色,眼尾跳了一下,满脸的调皮。“你能帮我摘天上的月亮还是星星?” “那你真是想要,也不是没有办法啊。”微蓝举起手边的翠绿釉色的小碗,“且等天色稍暗。” “你的鬼主意多,……”正萡的笑晾了会子,“慢点吃,和几辈子没吃过一样。”一边嫌弃地拍拍微蓝的脑袋,微蓝不高兴地一摇头,“今日这头发,是我自己梳了好久才梳成的发式呢,你莫要破坏了。”说着又气定神闲地喝了口汤,感觉整个人都暖暖的,舒服极了。 “哥哥,有三点蓝儿想向你言明罢。”微蓝不慌不忙地掏出丝帕揉一揉自己油亮的嘴唇,“哥哥可觉着蓝儿在京都洛家受委屈了?”正萡闻言神色一凛,眉毛压得很低。 微蓝拍拍他僵硬的肩膀,“第一,洛二夫人对我,虽算不得对亲生,可也算是怜爱有加了,她是京都洛家二房主母,她的态度自然代表着二堂叔甚至五堂叔,而且蕴笙姐姐对我的的确确是真心,绝不掺水,那么其他的自然就可以忽略了。” 正萡无奈得很,抬手让微蓝继续说,“再说,婚宴那天,哥哥你见着的情形,确实骇人了些。”正萡一想到妹妹当时被人掐住脖子,死死压制,就蓦地冒出一团火,直烧嗓子眼,不经意间捏紧了拳头。“哥哥……”微蓝娇娇一声,唤回他的几分理智,继续听着。 “先头我是一直占上风的,芊芊不干不净地折辱我娘,我也是好好地回击了的,论打架,她还赢不了我呢。”微蓝故作傲娇地一仰头,正萡是没好气地一掌拍在她的天灵盖上,粗声喝道:“重点。” 微蓝一拧嘴,“我示弱来着,听着脚步声才放了和她扭打的手,也是使了诡计的,”正萡一掸眉毛,“那定是她无理在前,我妹妹怎么会是无理取闹的人?”微蓝被他的一脸理所当然镇住,心想,这位还真是亲哥啊。 “第三……”微蓝清清嗓子,却被正萡截断,“这些个旁枝末节,过去便过去了,你既没有吃亏,哥哥我,也不想再追究,不过,……”正萡吹动自己手里捧着的茶盏,其实茶水已经不热,吹了也没见冒出一丝丝热死,“这纪公刘……和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对比正萡的严肃认真,微蓝回应以哭笑不得,“这郎无情妾无意的,哥哥你是哪里看出有一回事的?”微蓝全无扭捏的态度,是让正萡信了几分,可是想到妹妹一个大宅里的娇小姐,怎会结识这等花花公子,就又疑窦丛生。 “你且老实和哥哥说,哥哥不怪你。”微蓝听言直想翻白眼。随即只得扯了个小谎。 “故事说来话长,我就简单说,某日婚宴上,我饭饱后去净手,结果乱跑迷了方向,是个盛兴班的武生带我出来的。”微蓝扳着手指头低头说着。 “你莫不是告诉为兄,那武生就是纪公刘?”正萡自是不信,可是刨去中间的弯弯绕绕,的确是这么回事啊,为了表达自己的肯定,微蓝还不住地点头,“谁能想到纪家的大公子,有这样的癖好?所以他自然是威胁我不许说出来了。千真万确地就这些。”微蓝陈恳地点头。 正萡半信半疑,或者说由不得不信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兄妹俩的气氛又温馨起来。“好罢,日后远着些……”说着摸了摸微蓝的脑袋,不一会儿,正萡收手叹气道:“你和娘亲,真是越来越像了。”他的语气,乍然听来淡淡的,可内里实在夹杂许多情绪。 是啊,正萡同他的四个哥哥,是不同的,馨娘嫁到南郡洛府的时候,他不过两岁,还懵懂得很,洛明德的原配柏薏娘是因他难产,这使得他对自己的亲生母亲并没有太多印象,也让哥哥们对他的感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纠结万分。所以,正萡在馨娘入府后,一直由她抚养,感情深厚,喊一声娘亲,也实属正常。 “我娘她……”是个怎样的人,一时微蓝的嗓子哑了,她不知道要如何发问,其实这些事都和她关系不大,她又不是真正的洛微蓝,可心里不知为何,猫抓鼠挠般,越发地想知道。 “我从未见过比她更温柔的人,春耕秋收,她会带着下人们一同劳作,累极了,也不叫唤一声;连同百~万\小!说的眼睛都温柔,从不敷衍,写字做事,都是一笔一划,有人出了错,至多一句,往后小心些。平日里当家,即便是个随便的仆役头疼脑热,娘亲都会着白先生来看,从不苛待任何一人,还时时替所有人着想……其实阿爹的情况如此,南郡哪家的名门闺秀愿意嫁给他做填房?”正萡陷在回忆的柔波里,微蓝接着他没敢说清楚的地方想。 洛明德前有五个嫡子,即便继室再有所出,也到底年龄有差,家产可否全数被继室收入囊中,都是件有风险的事。而且,洛明德当时续娶,已脚蹬而立,欲攀不惑,能有几年性命都说不清,嫁给他,实在不划算,综上所述,馨娘能毫无怨言地对待洛明德府中上下,已是难能可贵了。 “旁的人往娘亲身上泼脏水,你切不可信,若娘亲不是贞节烈女,又如何会一把火烧了自己……”正萡一时间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慌忙改口:“这处雅居私房菜,还是一位我新识的朋友邀我来的,蓝儿觉得如何?” 微蓝乍然听到什么,被正萡急急打断,心知再问不出什么,也金鱼记忆般忽略掉,这私房菜的口味的确适合她,不同于京都北地的咸口,独有几分南方的清甜,“哥哥这位朋友还真是位好吃友,这家的菜,蓝儿喜欢。” 正萡爽朗一笑,正露出他的两排洁白的牙齿,“雪兄说,女孩子必定喜欢这些,还有这膳食里的枸杞,阿胶,都是对女孩子极好的。” 这……微蓝一时不知如何和哥哥评价这人,一个大男人,对女孩子的事如此了解的,粗略来看,无非两种:花花公子和妇女之友?微蓝赶紧摇摇头,要是让正萡知晓她这样编排自己的朋友,那还得了,微蓝只得敷衍着说:“这位公子一定贴心得紧。” “那倒也不是,雪兄待人虽疏离,却是很有礼数,人是极聪慧的,真要说他为何与我交好,为兄还是一头雾水,总之,他是个好的。”正萡说得斩钉截铁,微蓝忙着点头,还是忍不住多嘴一句,“能把姑娘家口味之事搞得这么清楚,也是不容易。”语气虽平淡,可到底是当着正萡,也不曾防备,听起来就不那么好听了。 只见正萡眉头一敛,“丫头,不许乱说,雪兄新鳏,你可兴不得这般诋毁他!”察觉到自己言辞严厉,正萡伸手摸摸微蓝的头,“你在后院的女人堆待久了,这般想也正常,往后哥哥多多开导你,也叫你跳出四方,好好看看旁的东西。” 微蓝除了点头还能做什么呢?正萡并不是固执之人,能得他如此维护,看来这人是差不到哪里去的。 兄妹俩继续聊着,又是聊到了贝柒柒身上。 “所以说,这位雪公子曾救过贝姐姐性命?”微蓝有些愕然,也尤其明白哥哥为何推崇此人了,于是摆摆手,“贝姐姐与我的新香囊,我用着极好,哥哥回头帮我给姐姐带句好吧。” “那是自然,已谢了好些次。”正萡又笑了,他的牙齐齐整整,雪白干净,“若是有缘,她是你五嫂无误。” 微蓝点头,由衷替正萡开心,可心里还有些抓不住的隐患,要和他说清楚,“那日芊芊婚宴上,荀氏似乎……?”微蓝虽说得隐晦,不过她想,正萡自然是懂的,出其不意的是,正萡抓了抓自己的后脑,“阿爹离得远,好些事,他也拗不过我的。” “嗯,那祝愿五哥哥早日抱得美人归了。”微蓝,正萡共饮一杯,算是结束。 …… 一晃微蓝又蹉跎了好几个月,这也叫她越来越愁了,从她目前的这个月出发,到宣德六年的五月,满打满算,她也只剩下九个月的时间好过了。 要说后宅里的事情还真是不少,叶嬷嬷闹了全府个人仰马翻,没能进位姨娘不说,差点被洛大夫人杀母夺子,还好洛二夫人仍旧是念着旧情的,留她在身边伺候着,过得虽不如以前光鲜,可到底性命无忧,丰衣足食。至于那孩子,芊芊出嫁后,洛大夫人领回来,却发现是个不会说话的,洛老夫人看了洛大夫人许久,哀叹一声,把这个小可怜领走了,取了个寓意不错的名,叫遂宁。 南海郡王一封,乌羌左支至此安生,今年听说折腾了好几年的岷山族也安生了,真是皆大欢喜啊。 微蓝浑浑噩噩又过了两个月,倒是迎来了不坏的消息,四哥正蕍传信说要来看她,五哥正萡也不知做了什么,竟然让贝柒柒答应了嫁与他,洛明德那边也并无异议,实在令微蓝惊叹。三人约好了半月后相见,微蓝也算舒上一口气,总算在应对眼前糟心事的时候,有些盼头了,要问糟心的是什么?微蓝苦笑一声,宋嬷嬷回乡参加侄子婚礼,叶嬷嬷趁机□□上位了,怎能叫她不忧愁。 微蓝轻轻一吹自己靛蓝釉色冰裂纹的小茶碗,浅浅地道:“这段日子真是辛苦妈妈了,我院里的小丫头顽劣,我又一向身子绵软,好在院里大小事物,有妈妈提点着,也好过没个贴心人照料。”叶嬷嬷很是得意地又睨屋里站着伺候的四个南,脸色红红的,看来她在微蓝院里每日发那么一通火,没伤及肝脏,倒叫她心情舒畅。 微蓝悠然一笑,“南丹,上茶,前些日子祖母着初嬷嬷送来了些六安瓜片,合该叫叶妈妈尝尝鲜。”南诗捏紧了手中的帕子,不忿地低头,南风倒是宠辱不惊,这叫微蓝又多看了她几眼,至于南书嘛,还同以前一般,苍白无力地站着,南丹送上茶水后,微蓝合上盖碗,嫣然一笑道:“屋子里的确是要各司其职,南丹负责膳食,南诗,南书在书房伺候,南风负责日常起居,那些旁的小丫头,有劳妈妈了。不过,……”微蓝话音一转,叶嬷嬷心头一惊,忍不住放下茶盏,抬头看微蓝一眼,不同于初见时的明媚好奇,眼前的这个姑娘,眼里写着隐忍克制,面上疏淡,她轻启薄唇。 “合院上下的丫头,婆子,都是祖母和二婶婶的一番心意,微蓝往常觉得她们极好,怎的竟触了叶妈妈的眉头,实在不好,”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瞒妈妈说,祖母派来的几个人,我平日也不好劳动,毕竟都是祖母身边的老人,……那既然妈妈坚持,蓝儿便叫她们回去祖母那儿罢,左右遂宁那儿也缺人手。” 叶嬷嬷定定地看着微蓝,心里想着另一回事,洛蕴芊时隔多月,终于得了机会,怀孕回门探亲,见着她就拉着她,亲亲热热。暗示她,若是能时时堵洛微蓝那么一两下,必有回报。她本还不信,大房的这对母女向来高高在上,不可一世,怎会在乎她的死活,自从那事后,太太对自己大不如前,嫌隙丛生,她和笙姑娘也不亲,正不知如何是好。芊芊就已热泪盈眶地拉着她的手,说什么自己有了身孕,才明白母子分离的痛苦,左右大房就遂宁一个男孩子,日后大房的一切都是遂宁的,以前她仗着自己的小姐身份,多有得罪,现下赔礼,态度陈恳,她这才逮着宋紫苏回乡的机会,想上位。可她听了微蓝一席话,再看一眼上首安坐在榻上的姑娘。 虽装扮素雅,可料子隐隐还比笙姑娘好上几分,席上摆的吃的用的,太太何曾怠慢半分?这姑娘身上,透着沉稳镇定,还有一种藐视一切的洒脱,叶嬷嬷突然觉得,答应洛蕴芊的要求,真是傻得很,这姑娘,哪里是那个传言中怯弱胆小,好拿捏的面团子? 叶嬷嬷慌忙一跪,面上讨好,一脸勉强的笑容,道:“蓝儿小姐,是老奴糊涂了,这家和万事兴,院子里的小丫头骂上几句,也就老实了,再骂就要生二心了,小姐有什么好吩咐老奴的尽管说,老太太和太太都诸事繁杂,为这么些末小事,扰了她们清净,就不好了。” 在庄子里待着的时候,叶嬷嬷就已经听说,蓝儿小姐是今非昔比,家中父兄升官发财不说,在老太太,太太身边也极其得脸,本还想毕竟是个低贱蛮夷丫头长相,能有几分能耐?不过是会伺候人罢了,可这阵势看,蓝儿小姐的确不可小觑,她自己呢,这次好容易留下性命,已遭太太的嫌恶,如今才管事几天,便闹到跟前,到底不好,便立刻服软了,再说,遂宁就在老太太身边,若是院子里的婆子们被赶回去照顾遂宁,叶嬷嬷不禁背后汗涔涔的,恭敬地看着微蓝,这位小姐,日后可得小心伺候。 “妈妈说的是,早间我还同二婶婶提了提院子里的事,……”微蓝柔声看着叶嬷嬷,叶嬷嬷跪得端端正正,不敢起来。“说起妈妈做事严谨,不过是久未同年轻小丫头们打交道,怕是有些个不顺手,许是大家都退一退就好了。”叶嬷嬷松了口气,连连磕头,“小姐说的是。” “又听闻妈妈生辰在这月头,……南风。”南风上道地去妆笼箱里拾捣一会子,安安静静站在一旁,“今个虽有些晚,多少也是我的一份心意,还望妈妈不要推辞。”叶嬷嬷颤着手接过,这双手不复当年柔嫩了,微蓝瞟了一眼,叹口气,歪头撑了手,“南风送妈妈出去罢。” 送走了叶嬷嬷,屋里的四个南面面相觑,微蓝拿手一下一下地敲击自己面前的黄花木小矮几,“都不说话呢,那我去,补补眠。” “小姐明鉴,这院子里,挨骂挨得最多的就是我们四个,明明是她叶嬷嬷故意针对,但凡是老夫人,二夫人送来的,她是丝点不敢说上一句,琟儿,梧桐,也偷懒耍滑啊,她怎么就不好提,还不是看着她们是二夫人送过来的,是家生子。”南诗一贯的小辣椒脾气,机关枪一样,“嘟嘟嘟”说了一大段。 微蓝一本正经地问:“你们有偷懒吗?” 南诗立马闭嘴,南书摇摇头,南丹更是摇头摇得同拨浪鼓一般,南风看她们一眼说:“小姐,凡人都有个偷闲的时候,平日奴们都把院里的事该做的都完了,不敢懈怠。可偏偏遇上手头有事,叶嬷嬷就在那大喊,谁谁谁,过来干什么,奴回着有事,她便胡搅蛮缠起来,非让先做她让做的事儿,一嚷起来,弄得好像咱们院子鸡飞狗跳,多不安宁一样。” “是啊是啊,弄得跟她是正经主子一般。”南诗不快活地插嘴,“今日小姐敲打得好,也叫她不要这么没皮没脸。” “所以,你就同她斗嘴了?”南诗几天前指着叶嬷嬷的鼻子大骂,别人是从诗词歌赋到风花雪月,南诗腹中有经纶,自然骂起叶嬷嬷来,半点含糊没有地四处引用,骂得叶嬷嬷脑子成了一团浆糊,不知怎么回应。 “奴就是不忿,小姐才是正经主子,她在那充什么大。她……她还偷吃小姐的虾糕呢,还威胁南丹姐姐不许说。”南诗咬住下唇,使劲地呼吸。 南丹赶快点头附和。微蓝一笑,没把几块吃食放在心上。“和讲道理的人讲道理才有用,你都明白她没皮没脸,还图个嘴上快活,岂不是对牛弹琴?” 南诗一低头,期期艾艾:“奴的确……欠妥帖。” “你们是我院子里的大丫鬟,各自分管院子,也得拿出自己的气魄来,南丹的年岁最大,你的一份嫁妆,我已经准备好了,这些年,你受了不少委屈,不过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你对我忠心,我自然不会亏待你。”微蓝柔声看着南丹,她已经日益秀丽,虽然发觉了南丹对正萡的心思,可正萡对贝柒柒一往情深,矢志不渝,她也不想南丹搀和到他们中间。 哪知道南丹跪地一扑,“奴愿意做牛做马跟着小姐,小姐千万不要赶奴走。”微蓝眼神一晃,其他三个丫头都面有不忍,南丹来她这儿的第二年,她娘死了,而她在微蓝这儿被管制得死死的,也没法完成大房给她下达的任务,她爹就越发不喜欢她,她娘尸骨未寒,就又娶妻生子去了,任由她自生自灭。 微蓝站起身扶她,“人家都说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碧,你这样子,我日后如何放心?”爬起来的南丹泪流满面,哆哆嗦嗦地回:“求小姐成全。” 微蓝无奈,“你们都先坐下,咱们说说体己话。”微蓝一向是不喜欢拿捏做派的,丫鬟们马上各自坐好听微蓝讲话。 “明年的选秀,我是避无可避了,前程如何,我也无法预测,便想着,早早把你们都安排了。” “小姐,奴一直跟着你。”发话的果真是南风,一点考虑都没有,还傻愣愣地对着笑。 微蓝柔和的回笑,“若我中选,我爹的职位也不高,怕是只能封个末等,所以怕是只能带南风一人去,”微蓝说着又看向南诗,“你性子素来爽利,又长我一岁,就怕往后,我罩不住你。”南诗低头,眼睛红红的,“奴不会给小姐添麻烦的,先前给小姐惹了好多事,奴以后会小心行事的。” 微蓝揉揉她的头,“不是赶你,那种吃人的地方,我一点都不想进去。”南书抓住微蓝的手,“小姐,奴……” “你性子也弱,可也聪慧得紧,能够审时度势,不过,既是有了心上人,叫他过来求亲罢,我也好早早放了你自由。”南书也低头垂起泪来。 南丹慌张地看着微蓝,微蓝接口道:“所以希望你们早些找着归宿,也好过浮萍一般。当然……”话音一转,笑脸一扬,“若我没有中选,那我势必要回南郡的,南郡可不比京都,就怕你们不想去,院子里七个丫鬟的卖身契都在我这儿,早些问问你们,后续要如何。” “小姐,奴也要跟着你,”异口同声,是南诗和南丹,微蓝听言,“好罢,你们若坚持,便这么办,”又看了看南书,打趣道:“我是不是该提早多准备份嫁妆了?严先生可是发愿不纳妾的。”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回:南书出嫁的众人态度性探究,莫名出现的南海郡王 “小姐!”南书面皮向来浅,此时她眼睛通红,脸皮更红,剩下三个南,抹掉泪,笑得欢畅无比。 要说南书的运气也是不错,虽然小时候受家中所累,沦落到洛府为婢,可是,及笄之后能被严先生真真正正地喜欢上,也是美事一件了,虽然严肃这人有些迂腐,不过在他的家庭环境影响下,他要想宠妾灭妻是不大可能的,唯一就是婆婆实力弱,(因为曾经被家里的姬妾赶出家门过。)弟弟严穆比哥哥似乎更有投资价值,(好在严先生压得住,严穆也很有修养。)综上所述,嫁到严家还挺好的。 微蓝一边往锦袋里装东西,一边默默地在脑中设想着。 南风坐在小炕上,正认真做女红,看微蓝在一旁自言自语,忍不住嗔道:“小姐这一大早的,做什么一直念念叨叨,自言自语的?” “哎,”微蓝一叹气,“还不是怕我给南书的嫁妆要是太多,你嫉妒不就不好了?”南风脸一红,“小姐说的都是什么啊,您啊,爱给谁给谁,奴才管不着呢。” 微蓝一掂自己手里的袋子,还真是不轻,鼓鼓囊囊的,“怎么着她也是第一个,她嫁得好,也好给你们个参照啊。” “是是是,小姐说的,断无半句虚言。奴受教了。”南风放下手头的活计,帮微蓝拢了拢羊毛的绒毯,“小姐体寒,也不怕冻着,今年啊,多饮些屠苏酒罢,也好暖暖。院子里的事儿都有板有眼着,小姐添的点卯,下面人也做着,遇事该罚罚,该赏赏,太平着呢,总不会叫叶嬷嬷再有机会插手。”微蓝点头称是,虽然叶嬷嬷被她说得败退,可万一卷土再来,如何是好?索性依照当年混学生会的经验,建立了制度,按时考勤,明细分配各人职责,最后按劳分配,并增加月奖项目,白纸黑字地记录在案。目前看,成效还不错。 微蓝,南风两人又聊了两句,南风见微蓝实在困乏,扶她上了榻,盖好被褥,就悄然退出去了。 一回头,南书站在身后,着实吓了南风一跳,南风拍拍胸口,嗔怪道:“好你个南书,吓死我了,走路都没声呢。” 南书弱弱地一直道歉,南风也豪爽地不再计较,她看一眼房里,“你来的不巧,小姐刚刚乏得很,我服侍着睡下了,……”南书面有难色地看南风一眼,南风温柔地问道:“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要求小姐?” 南书摇摇头又点点头,两只手纠结地抓在一起,把自己的袖子,折腾得够呛,南风面有不忍,凑到南书耳边轻轻说:“外面风大,咱们去隔间坐着罢,也好守着。这天光大亮着,若让外面人晓得小姐睡着,得笑话了。” 南书点头,手里还不住地搅着。 所以待微蓝揉了揉惺忪睡眼,看着南书直挺挺站着,蕴笙温婉地坐着,俩人似乎都等着她,脑子里朦朦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今年的秋老虎没来,却是一场秋雨一场凉,她下意识往被里钻了钻,势必要隔绝冷空气。 “小姐醒了?”欣喜中带着几分忧虑的声音飘入微蓝耳朵里,微蓝打了个哈欠,懒懒地点点头,把自己裹成个大球,只露出脸来,她现在还是一副心不在焉,没睡醒的样子,南书一脸焦急,两只脚在地上不安地挪动。 蕴笙过来把她从被子里扒拉出来,“妹妹近来总也睡不好吗?每日见着精神都不大好的样子。”微蓝无奈一叹,她不想去选秀,那是写在脸上的,时间推得越来越近,能不愁吗? 蕴笙坐在微蓝身旁,优雅地问,“听闻南书就要嫁与严先生了,实在可喜可贺了,怎么?是要和蓝儿说什么体己话嘛,可要我回避?”蕴笙柔柔地说,可南书自然不敢赶蕴笙走,嗫嚅道:“奴实在是有事情,想……想叫小姐给拿个主意。” 微蓝见她神色慌张,想是她有些婚前恐惧,从被子里把自己掏出来,样蕴笙身边靠靠,坐得端端正正,做洗耳恭听状。 “奴不能害严先生,奴配不上他。”南书眼神无光地说着,瞳孔涣散。那是一段被时光埋葬的故事。至于说,为什么配不上,倒不是微蓝原先以为的身份有差,而是家族的前程往事。 南书的祖父是广陵郡有名的先生,年轻时候颇有才气,可偏生得到了中年往后,江郎才尽,被自己的一个学生反超,虽然那学生一直以礼相待,但她的祖父却是气量狭窄之人,总是明里暗里设绊子给人家,这样一直十多年,也都相安无事,结果…… “父亲说,我祖父虽说算不得什么谦谦君子,可是,却的确是个能为自己的言行担责的人,那户人家一夜间烧了个精光不说,一家四口都化为飞灰,就连家里的牲畜都没跑出来。加之这户人家在外的风评极好,当地的士子多由他家的老爷培养着,素日也没与什么人结怨,除了祖父找茬……可祖父说不是他做的,就一定不是他做的。但官差找不到证据,严刑拷打了祖父,最后死无对证,可画押上明晃晃地印着祖父的手印,于是我自出生,便入了奴籍。” 微蓝努力消化,这和南书嫁不嫁严先生,其实没什么关系吧? “严先生是个有前程的,奴不能拖累他,小姐,是不是?”南书小心翼翼地问,可微蓝觉得,她多半是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本还想着看看蕴笙是否有什么法子劝劝,结果一偏头,却见蕴笙锅底黑一样的脸色。 没等微蓝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蕴笙面容镇定了些,“世上怎会有这般恶人?这般地作恶多端!”她又温柔地对南书一笑,“论品貌,如何配不上,你日后好好伺候婆母,勤俭持家,便好了。”南书似乎还想反驳上几句,蕴笙打断,“人生能有几时得意顺遂?你们能两情相悦便是极大的福气了,严先生都已是礼数周全地来求亲了,你也不想他今后因被你拒绝而遭人耻笑罢?” 微蓝这才匆匆把“你得深思熟虑啊”这样不痛不痒的话收起来,崇拜无比地看着蕴笙,果然和打感情牌比起来,直接捋清后果,会助人更快地找到方向。 微蓝清咳两声,“严先生已过来与我说了,要为你赎身,往后你恢复自由身了,以前的事,过了那么久,又非你亲历,便对自己宽容几分罢。” 南书咬住唇没有说话,微蓝忽然觉得,对于这些受礼教压迫的女子来说,自己的话说得太过离经叛道,只得补口说,“人生在世总为声名所累,我只希望人人过得自由随心罢,虽说极难。”蕴笙的脸色这才好看些,“蓝儿这话不错,”不过显然她之前的话很不讨人喜欢,蕴笙抽手给她一板栗,“你也不小了,这般糊涂说话,早晚给自己招祸端。” 微蓝吐吐舌头,朝蕴笙傻笑,蕴笙摸摸她的额头,“打疼没有?”关切之意,满满当当在脸上,蕴笙再虚扶南书一把,“你且安心回去等着待嫁罢,难得我看你也合眼缘,不若我也与你添份妆罢。”南书面露惶恐,“这……这怎么使得?” 微蓝笑着说:“怎么使不得,严先生教导我们一番,如今你要嫁他,那就是我们师娘了,不过是提早在师娘这儿通通气,又有什么不妥?”蕴笙微笑不语。南书感激地看蕴笙,微蓝,“奴最大的福气,实在是遇见了这样好的主子。”说着,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番跪拜礼给两人,也就退下了。 蕴笙心里有事,微蓝知道,可她却没问,两人对坐良久,就见那桌上的芝麻酥切片少了几块,蕴笙长长久久地叹了口气,定定地看着微蓝,“咱们还是好好照顾她罢,也是个可怜人。”微蓝不假思索地点头,是谁说的,sn?微蓝不愿多探究,愁人的选秀折腾得她夜夜噩梦,这可怕的宣德六年啊,就要来了。 南书的婚事羡煞了一府的适龄丫头们,洛府的丫鬟们长得基本算得上清秀好看,不过公子哥的屋子里,怕出乱子,管得严些,一时间嫉妒的声音占头条。南书出嫁几日后,安康堂里,洛老夫人与洛二夫人坐在火炕上对聊着。 “蓝儿这丫头,倒挺有手段,叶木绣在她的院子里服服帖帖的,也不枉你这样培养她。” “娘说的是,毕竟以后她也是要当家做主的,即便是入不得贵人的眼,咱们家也在京都教养过她一场,总不好叫人家日后欺负了。” 洛老夫人一眯眼,悠悠道:“冲她那身份,就是皇上亲选,对她青眼有加,太后都不定能首肯呢。”洛二夫人垂眉,淡淡地说:“谁说不是呢,也好在这丫头长得可人,冰雪聪明,是个有好前程的。” 洛老夫人摇摇头,“我看啊,这孩子也就招公子哥喜欢,可当家的太太们可不定喜欢,娶妻娶贤,虽说这孩子在我们身边长大,我这心里到底存了几分喜欢。可话得说实了,她的样子,着实艳了些,这杨柳细腰的,倒有几分狐媚之像。” “娘,……” “你也不是不知道那馨娘是怎么没的,前个鲁王不是才有了些音信,皇上就急急封了铃兰公主的孙子做南海郡王。皇上这天下都坐稳了,还这么忌惮着鲁王,偏生这时,蓝儿这孩子送去他眼前,这不是提醒皇上,太后,皇上这位子是怎么来的?” 洛二夫人沉默,双手祈祷状地交握着,洛老夫人继续说:“她若是落选,那是她的福分,我看这孩子啊,没笙儿那般的心气,无欲无求的,也是种活法。” “谨遵娘的教诲。”洛二夫人心神稍定,又说:“当年鲁王若不是治下不严,这天下如何,还得另说啊。乌羌每过十多年便要生事,还好那公孙雪是递了降表,带着乌羌左支来归顺的,看来收服乌羌,指日可待。” 洛老夫人缄默,戳了戳自己手中的青铜手杖,她知道吴蔓蔓出自武将世家,可再这般说下去,难免犯忌讳,于是下意识地略过这个话题,“这叶木绣又搭上了芊芊?”洛二夫人一慌,忙答道:“本来是如此,好在是蓝儿擎制住了,这些日子老老实实的。” 洛老夫人也不太在意,似乎就随口一问,“那就好,芊芊这怀了孕,肖家必定看中,可我老婆子不稀罕,当日话说得清楚,她再敢出现在我眼皮子底下,做那么些没皮没脸的事,我就一杖子了结了她。” “娘别动怒,媳妇瞅着她不敢。”洛二夫人扶住洛老夫人的手,说得真诚。 “嗯,严先生近来成亲了?”洛老夫人今日的问题多而让人理不到头绪,洛二夫人也不知她的意图,却还是老实答道:“是。” “哼,我欲帮他寻家大家闺秀,好助他得个锦绣前程,哪里晓得他并不领情,就喜欢个奴籍的丫头!”洛老夫人一拍面前四四方方的桃木小桌,“他们这般大的小子里,也就元哥儿懂事,什么情啊爱的,何尝比得上家族利益!这严肃,还有洛明德家的五小子,这时候被冲昏了头,往后有的他哭的时候!” 洛二夫人不敢辩驳,低头听着洛老夫人训话,“蔓蔓啊,你也好好看着康哥儿,明年,他的亲事,也合该有个结果,叫他把那些个花花心思收收!咱们洛家可不太兴纳妾!”洛二夫人脸色一白,“母亲训斥得是,媳妇会敲打他的。” 安康堂里熏香袅袅,檀香香气盈门,洛老夫人披着一件石青色八团如意花卉的厚锦褙子,拍了拍洛二夫人的肩,“是是非非,老婆子已是管不动了,你多劝劝孩子们,家族的兴盛,得有他们维系”。洛老夫人眼神温暖,殷殷期盼,洛二夫人脱口说好,屋内的气氛正好,恰如那浓醇的美酒,化不开。 …… 又煎熬了好些日子的微蓝,终于等到了和哥哥们见面的机会,拿出当年高考念书的劲头,她一早坐在妆台前让南风,阿欣帮自己梳头打扮,约的是午膳,还在上次正萡带她去的地方,能出去放会风,微蓝觉得,整个人心情都明朗起来。进入那雅致的小间,透过荷塘月色的八扇屏风,微蓝有些娇气地对着里面的人说话。 “想要和哥哥们吃饭,还得等上整整一年,真是累煞我也!”话音未落,屏风走完,雅间里明明白白地坐了五个人,微蓝脸上一讪,闭口羞涩一笑。 除了她的两个哥哥及她认识的贝柒柒,还有一对不相熟的男女,正萡拉着她过来,“多大人了,还是惯爱胡闹。快来见过雪公子和你兰溪姐姐。”微蓝自然不明所以,可守着礼数也让人无法诟病,她也就想顺势做了。 还没到那位雪公子面前,正蕍将她一拦,笑着对正萡,如一冬寒霜全部开化,看得人心生舒服。结果他冷言冷语地说:“小五你太不懂规矩了,施小姐也用不着这些个虚礼,只是对着郡王爷,你让小妹这般,岂不是唐突了?”说着还虚晃一下,把微蓝拨到自己身后,对着雪公子很不好意思地说:“小妹长在乡野,不懂规矩惯了,郡王爷莫怪。” 正萡愣了会,看了眼雪公子,也不知四哥正蕍做何这般防备,微蓝觉察到气氛不对,对着雪公子行了一番大礼,“民女参见郡王爷。” 那雪公子哈哈一笑,“也就是个称呼,何必这样,蓝妹妹起来罢。”说着就要伸手来扶微蓝,正蕍面色不善地拎起微蓝,“去施小姐那儿坐着,别在这儿丢人。”正蕍少有这么不给微蓝面子,微蓝再用余光描绘了这雪公子一遍,只见他乌黑深邃的眸子和棱角分明的面庞,浓密的眉有些叛逆地上翘,睫毛纤长而弯卷,倒有几分异域风情。微蓝把眼前之人和京都盛传的某个人一重合,丧妻,投诚,封王,她忽然睁大眼睛,南海郡王——公孙雪! 读懂正蕍意思的微蓝,径直去了公孙雪斜对角最远的席位,身旁的那位施姑娘,原是正蕍带来的,或者都不能称她为姑娘了,她梳着分髾髻,可发尾却出人意料地团进去,较之此发式想呈现的活泼可爱之感,这姑娘梳得更是随意,可明明是少妇打扮,这该如何称呼,真是让微蓝犯难。 微蓝虽是打量她半天,她还是大大方方地让她看,就像丝毫感受不到微蓝的目光一般。过了半晌,施兰溪优雅地举了自己的茶碗,一翘兰花指,唇畔也同手指一样,保持弧度,“六小姐再不喝,这茶就凉透了。”微蓝被施兰溪的无所谓感染,再仔仔细细地看过她,这施兰溪肤色白净,杏眼柳眉,唯眉眼之间,有几分愁色化不开,身着惨白,只胸口有几只素色小花,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头上的小髻里插着一只白色素蛾钗随着她动作,如同飞舞,微蓝低头,总感觉自己做错了事。 “六小姐叫我阿溪就是,我这残破之身,算不上什么小姐,夫人。”她语意淡淡,可还是机警地回了微蓝的疑惑,一时间微蓝虽被抢白,可也不太难看,只恨正蕍放了她在这儿,叫她这样嘴笨又无奈,也只能不拂人意地喊一声阿溪。 那头正蕍,正萡与公孙雪说着话,贝柒柒见到微蓝看她,娇羞地朝她眨了眨眼,微蓝点头应了,回之一笑。结果施兰溪凉凉看微蓝一眼,不在意地问:“你同你五嫂的关系极好?” 微蓝虽觉得她语气古怪,可到底碍着正蕍,给不得人家脸子,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坦坦荡荡地说:“其实我也不清楚。只觉得她对我的态度……很不一样,同对他人都不一样。” 谁料施兰溪促狭一笑,唇角泛着说不清的冷意,“救命之恩嘛,自然不同。”微蓝只觉得她一语双关,话里有话。而上首那风流倜傥的公孙雪,已经开始毫不避讳地打量她,微蓝真想大喊一句,“想想你刚死的老婆吧。”又是一个白眼翻过去,就听到公孙雪放肆至极地笑,其实真要算起来,公孙雪的目光很干净,没什么欲念,也许这人在蛮夷之地待久了,不清楚礼仪也说不定,微蓝抱着这样的想法,默默地忍了。 就这样,在正蕍一路的“贬低”和公孙雪的持续注视下,微蓝味同嚼蜡,这顿期待好久的团圆饭,委实吃得她胃疼,偏偏公孙雪到结束时还送了她一句:“我原还没想过,你长大后,竟是这副模样。”语气熟捻,竟像是从前认得她般。有了这话,对于公孙雪要顺路送她回去的想法,微蓝就必然得坚决抵制了。正蕍说麻烦,扯天色还早,京都治安极好;正萡说正好,扯兄弟有要事,雪公子算不上外人。微蓝心里呵呵,看来这俩人果真是亲哥!简直就是充话费送的。 她今日出府带了南风出来,脑袋一转,心生一计,“不劳郡王爷操心了,民女得空出门,还要买些女儿家物什,郡王爷若跟着,怕是不方便。”说着故作害羞地垂了垂脑袋,实际上脸上一丝红晕都装不出来。 公孙雪先是一皱眉,尔后抚掌而笑,“妙啊!蓝妹妹随意,雪先行告辞。”也不管周围人看法,就那么走了。正蕍对着公孙雪的背影一声冷哼,鼓足气捶了正萡一拳,又对着微蓝好言相劝,总结来说就是:“以后见着他躲着些,四哥才不会害你”云云。正萡倒像是理亏似的不说话,贝柒柒也站在一旁,看着微蓝若有所思,大家伙一时间各自想着心事。 而施兰溪呢?对着场上情形先是不言不语,后是一抹冷笑,道:“你的两个哥哥倒也真是疼你。”没头没脑的一句,丢下就也走了,微蓝颇为无奈,尴尬而无语。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回:南市奇遇,广玉公主要见? 南市的繁华果真名不虚传,虽说刚刚,逛街对她来说,还不过是个搪塞的借口,但此刻,她才有真正脚踏在一朝土地上的感觉,不同与以往坐在车内的匆匆一撇,离开了私房菜所在的东门一路向西地走进来,两侧商铺林立,挤挤挨挨,一应俱全,珠宝、布匹、香料,看得人眼花缭乱。面对着珠光宝气,或是布料的五光十色,南风难为地扑过来,拽住微蓝,“小姐,咱们随便看看就回罢。今个宋妈妈回呢。”下一秒,微蓝僵立一阵,却有些任性地继续往前,耳边叫卖不绝于耳,“上好的胭脂水粉……新成的琼浆玉液……” 南风紧跟在后面,喊:“小姐!”微蓝也没空理她,前面人群聚集处,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人,早就迷走了她的眼,微蓝费力地往里钻,可她身量渐成,早不复原先灵巧,挤到中间的时候,隐约感觉到面上有剑光盘旋,不想,是有人在表演剑舞。耳旁叫好声不断,掌声雷动。 舞剑者姿态矫健,行动如风,剑舞得一丝不苟,丝毫没有怠慢。他美如冠玉,目光深邃,发辫随着剑的舞动飞扬起来,看起来像是名异族人,年纪也就二十来岁,就是蓄了一把大胡子,有碍观瞻。他的旁边坐了个凶神恶煞的大汉,还不住地吐火助威。微蓝被火光一喷,惊到一半又拍手叫好,这是多少年未见的表演啊!当年还未能亲眼所见,如今在现场,果然震撼。 后面的表演是越来越精彩了,不过微蓝早就被一波一波的孩子推搡到后面,可她深觉已经看到精髓,心头的不畅快少了许多。突然身边有人“咦”了一下,很是肯定地问:“可是蓝儿小姐?” 微蓝一惊,心里狂飙泪,莫不是被洛府某个出门的仆役见着了?默念着我是初犯,求放过啊?遂鼓足勇气地一转身,眼睛却在见到来人时,顿时亮了亮,笑得开心,“原是小穆弟弟啊!”微蓝少有会这么称呼他,严穆平常一直怕羞,这称呼一出,严穆脸红,低低嗯了一声。 此时微蓝如愿占据主动权,马上和严穆走到略清净地儿,语重心长如长辈般地打听起南书的事,拜托严穆连同严家好好照顾南书,严穆点头如小鸡吃米,连连称是,还透露说,蕴笙早有吩咐过,请微蓝放心。这时微蓝还不忘关心一下严穆小朋友。 “小穆弟弟这是出来玩耍的?”微蓝眨眨眼,心里盘算着这个话题结束就和严穆同学挥手拜拜。 “我是陪小公子出来的,公子实在是个武痴,刚刚见着街头卖艺的兄弟大展了一番身手,便去研究招式去了,蓝儿小姐是独身出来的?要不要同我一起寻了我家公子,再送您回去。” 微蓝扯了手绢,严穆说的小公子,可不就那耿直到不行的吴君峤?她春游过后,也是有着南诗打听过,听到他的“先进”事迹,深觉侯门之家,能培养出这样的“人才”,真心不易,又想着现下自己的情况,想要赶紧脱身,摆摆手说:“不用不用,我也断不会一人到处乱跑,南风就在后面呢,我在此处等等她,小穆弟弟先去忙罢,也带我向南书问好。” 见微蓝坚持,严穆不好再说,抬脚走了一步,还回头再看看,倒还见微蓝安稳地在原地立着,朝他甜甜地笑着,便放下心来去寻他家公子了。 微蓝这才长舒一口气,转头想起去找南风,可哪里还能见到南风的影子!她不禁有点傻眼,南风这是被她丢去哪里了?那笨笨的南风可是路痴啊,这要如何是好? “南风!”微蓝喊了一声,自是无人应答,人们都自寻自己乐子,就几人看了她一眼,便瞥开眼,看自己的热闹。微蓝被突然灌入的冷风冻得一哆嗦,丧气地一拍自己红色的绣梅白狐绒披风。 “洛六小姐不在闺阁里待着绣花,又到处乱跑什么?”微蓝一抬头,身形高大刚健,着一身玄色锦花长袍的,可不就是纪公刘?他身上的饰物,多得晃眼,只一双细长的桃花眼似曾相识。微蓝用力眨了眨眼睛,心里忽然一阵欢喜,大声道:“纪大哥哥救命,我和侍女跑丢了!” 纪公刘眸子一亮,调侃地说:“你五哥没教你离我远些?”微蓝脱口接到:“五哥教了,可四哥没教啊。” “得了,同你四哥一个德性。”纪公刘狭长的眼线一挑,桃花眼里晕着流光,还有几丝薄嗔,宛若春日里湖面残留的碎冰,隐隐绰绰地流动。 “往常我四哥也是喊大哥哥一声‘四哥’的,这些许小事……”微蓝一躬身,“就有劳大哥哥了。”纪公刘微愣,不过一瞬已语气和善,缓缓道:“后头几个月,除了和你婶婶她们出来,别总乱跑,正蕍的戒指你就一直戴着,采选的时候,估摸着也没人欺负你。至于眼前嘛,我帮你料理着,谁让你叫我一声大哥哥,正蕍叫我一声四哥呢。” 本没料想事情这样顺利的微蓝,猛然抬头看一眼自己面前高大的身影,目中欣喜,嘴角淡粉,皮肤雪白。纪公刘一时恍了神,嘴角一歪,道:“六妹妹资质非凡,若是得贵人青眼,可要记得我纪某人啊。” 微蓝冷眼一横,这可是她目前最不爱听的了。“你这人好没意思,总提这讨厌的事做甚!”纪公刘正吊儿郎当地看着微蓝,忽然眼睛眯成一道直线,暗暗说句,“你同乌羌到底有什么关系?”声音冰冷,好似冻住的千年玄铁,微蓝不禁又一哆嗦,想冲着纪公刘视线往回看,却被纪公刘警告:“别动,这儿人多,你跟着我往崇安坊走。” 微蓝心里直打鼓,唯一称得上和乌羌人有所联系的,也只有中午这段食不知味的饭了,可纪公刘是一路装作有说有笑地领着她走,她也勉强地回应起来,终于得到机会转入一条无人小巷,纪公刘猛地一推微蓝,微蓝经不住“啊”地一声尖叫,脑袋上就听见有人说:“太阳这么大,纪公子也这样亮眼,大喇喇地走在路上就算了,还好唐突佳人?” 有人自房顶上跳落下来,纪公刘将微蓝往身后一护,静静地扫了那男子一遍,微蓝已觉得额头冒出丝丝冷汗,怎么每次和纪公刘待着,总会气氛压抑?纪公刘也不说话,微蓝站在他背后见着那男子故作沉稳地双手负背,慢慢靠近,一开口就破了形象。轻挑道:“哎呦,这也是位六小姐啊,真真貌美不输当年的倾城郡主啊!” 待那人走到有光线的地方,微蓝定睛一看,这人可不就是舞剑的那个异族人?纪公刘冷哼一声,“尊驾不在乌羌好好指点江山,倒有兴趣来街头卖艺。听闻大汗同现下的南海郡王并称乌羌双玉,您这络腮胡子,贴得也太不经心了罢。”俩人一搭一唱,你来我往,相互讽刺,微蓝被挡在后面,虽无性命之忧,可境地也是十分的困窘,微蓝浑身不自在,无论是朝堂还是江湖,都与她没什么关系,偏偏她现在还走不得,她若走了,去哪寻南风啊?于是面上不耐渐显。 “不过是想看看阿雪新看中的物件是个甚样?好奇心而已,纪公子不必担忧。况且格尔烈也奉劝公子一句,不该管的不要管,多年前你们嫁祸给我乌羌的那笔烂账,可不是拉拢了阿雪就能还的。他是混了你们汉人的血,我可不同!”那格尔烈嘴里吞嚼的明明是冷气森森的威慑之语,面上却一派祥和,还偷出只手一撩微蓝的面颊,微蓝灵巧往纪公刘身后一躲,格尔烈大笑,“这老人家定下的物件就是好,可比那会咬人的野猫来的有意思的多。” 纪公刘抬手就要制住格尔烈,却听格尔烈双手团抱在胸前,幽幽一叹,“哎呦,你这样,一会这小美人的丫头找不到要怎么办?”微蓝心中大摇警铃,难不成,南风在他手里? 见微蓝,纪公刘二人都不言语,格尔烈一笑,“我的侍从不过是请小美人的丫头去喝杯茶,又不是害她性命,你们一个个的,把我做罗刹?”说着他俊美的眉剧烈地一抖,随手扯了自己的胡子,“走罢,格尔烈的好奇心也满足了,小姐也早些回家罢,省得一群人牵肠挂肚的。”意有所指地看纪公刘一眼,嚣张地哈哈大笑。 再回眼看纪公刘,神情冷峻,却又缓缓地绽放笑容,兴味地凝视格尔烈的背影,大声讽刺道:“我若此时引郡王爷过来呢?大汗冒昧乔装前来,人手可还充足?” 格尔烈回身看他,摸摸鼻子,笑得开心,“是哦,他家那个女人,本就淫放,我不过捏死了,代他清理门户,他还来找我算账,真是不知好人心。可你当年掐死了我的新娘,连尸首都不留给我,又怎会在乎一个小丫头的性命?自己心上人的命都不值钱啊!”忽的往微蓝身后一闪,“小姐可不要为皮相所惑,长得好的男人多得是,咱俩也算有些渊源,我看你我倒像同族。你要愿意,我许你侧妃之位,如何?” 纪公刘刹那暴怒,电光火石间,他已拎起了格尔烈,头上的青筋根根暴起,面目赤红,眼中血丝条条,可格尔烈依旧一副“你奈我何”的不怕死表情,云淡风轻地说:“你们的皇帝收了乌羌左支,就想着高枕无忧了?”悬空在纪公刘手里,还是哈哈大笑。 微蓝在纪公刘身后拽了拽他的衣袖,“南风她……是个好姑娘。”纪公刘恨恨地松手,只听“啪”的一声,有东西重重落地的声音,格尔烈浑然无事地拍拍衣袖的灰尘,又嬉皮笑脸地走了,还对着微蓝一伸手,比划了个请。 待到微蓝见到茶楼里坐着的脸色发青的南风,又哭又闹地扑倒微蓝怀里,才深觉自己任性无度,往后的日子,还是老实待着吧。 …… 心情抑郁的四个月,微蓝是这样度过的:吃饭,睡觉,百~万\小!说,学艺,还有新加的礼仪项目,蕴笙的外婆广玉大长公主送来了教习黄嬷嬷,因打定主意了不愿进宫,所以微蓝的学习状态并不太好,尤其是礼仪项目,虽然条条都按照规矩来,可看着就是不情不愿,变扭得很。 都说宫里混出来的都是人精,微蓝此番,不过是个顺带,故而黄嬷嬷对她也就面子过得去,对蕴笙倒是苛求得很。 可能终于是等到黄嬷嬷耐心尽失去,结果微蓝还没来得及拍手称好,就被告知蕴笙的外婆,广玉长公主要对她们训话,微蓝刹那满脑袋黑线,exm? 洛二夫人说:“无妨无妨,外祖母不过想见见你们。” 宋嬷嬷说:“小姐还需收拾齐整,公主殿下最是守礼重教。” 蕴笙说:“等见完了外婆,咱们去拜访顾家,我为你引荐芳姐姐,她那一园子的腊梅正是傲放之时。” 微蓝忐忑了一阵,随着哒哒的马蹄声,心情莫测,广玉长公主是当今圣上的祖姑奶奶,她的府第——吴府,紧邻皇宫宫城而建,占了月中坊的三分之二,从府门至偏门廊道便有足足五里路。微蓝眼见眼前越过的二方亭及精巧伫立的楼、台,已是羡慕不已,更兼被府里,不一会就过去一队的巡逻侍卫所震慑。春日快要来临,可吴府上下却一派戒备森严的样子,更与阖府上下添了几笔气派不凡。微蓝被唬得一愣一愣,面无表情地继续跟着蕴笙走。 “堂六小姐且在此处稍待,长公主召见蕴笙姑娘前去。”一直领着她们的圆脸嬷嬷笑着说。微蓝疑惑地看一眼蕴笙,蕴笙也同样疑惑不解,可碍于这嬷嬷是外祖母身边老人,又是外祖母授意,也不好反驳。只能躬身说一句:“有劳嬷嬷。”定定看微蓝一眼,也就走开了。 亭子里霎时撒了几分阳光进来,这园中有几棵嶙峋的婆娑梅,如今正是芳香四溢。微蓝闻着气味,放下些许心事,倒有空坐在亭子里左顾右盼了。晶晶亮的琉璃盘里,摆放着豌豆黄和奶香如意酥饼,还有一壶沏好的绿茶,而初春院子,虽撒了暖阳,但仍有些凉意,她不经意打了个喷嚏,匆忙拿帕子揉了揉鼻子,就看见眼前朦胧站着个人。 “春寒料峭的,你一个人跑这儿吹什么风?” “吹什么风,我便受什么风嘛,我人微言轻的,哪由得我选?”微蓝一叹气,什么外祖母想见她,明明是想见蕴笙。原以为会顺带上她,哪里晓得人家是另有打算,想要开发她的剩余价值。 纪公刘淡淡一笑,“吴老将军已与我下了许久格五了,……”纪公刘似乎是要同她解释为何出现在这里。微蓝摆摆手,表示不想多管,她忽然想到什么。 “纪家,……”微蓝斟酌一会儿,“也很有权势吗?”纪公刘一愣,撇嘴一笑,“好像是罢,嫁给我,其实也不那么惨的。”一阵风吹来,微蓝又是一个哆嗦,收紧了自己的袖口。 “英雄,快打住,”微蓝急急在胸前比了一个大叉,“我是要回南郡的。”不知道纪公刘的脑子里到底装了啥,微蓝是希望随便找个家底殷实,人口简单的人家就可以了,若是能情投意合,她就投桃报李,若是不能,就自求多福。 “你选个不相识的,还不如选我。”纪公刘也不着急,饮了一口清茶,调笑地看着她。 “纪大哥哥喜欢倾城郡主,也不是一两日,这番情意,旁人委实比不上。我又何必横插一杠子?” 纪公刘闻言定定地看着她,没有说话,两人陷入了僵持的沉默中,这端,纪公刘松口道:“总觉得,你不像个小姑娘。”微蓝好笑地看他,又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笑得没心没肺。“往常我就在想,你我非亲非故的,何必做那么多事?要说,是看在我四哥的面子上看顾我,贺维周的婚宴上,你能放过我,已是不容易了,还有什么好再拿来说的。可你偏偏管了那么多的事,芊芊那桩子浑水摸鱼,乌羌大汗那桩不明所以,还有原先不知道的,五哥的事。……这样的多管闲事,可与你纪公子的身份不符。” “也就是好多年没有遇到过你这样的,离经叛道,可笑,可怜又无聊的小丫头,好罢,今日有这番相见,也是我出格所致……” 纪公刘说得轻飘而漫不经心,微蓝摇摇头,郑重地接口:“堂六小姐终究不是唐六小姐,纪大哥哥可明白?” 就见纪公刘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却又不紧不慢地看着她的眼睛,微蓝看到他眼里的痛苦聚集流散,又有什么东西,焕发出琉璃般溢彩,他真挚无比地启唇,“我分得清。小姿她,从不这样假装迂回却憋不住地直白说话。” 胸中像是滑过什么,微蓝端起茶碗,对着青绿的茶水发呆,尔后,慢条斯理地整整自己的衣襟,捻了块糕点,就往嘴里送。“总觉得你一念起堂六小姐四字,便颇为动容,没想到真是这个原因。” 纪公刘一晒:“哎,如此你真得恭贺我一番了。”拿过台面上的茶壶,又斟了一碗,就着碗沿慢慢啜了一口。微蓝不动,听他慢慢说,“纪、吴两家虽有些情谊,可还不够深重,于是家父与吴家长辈倒是好意要成这么一道,又听那教习的嬷嬷称你并无上心。我还当……你姑且愿意委屈你自己,嫁给我呢,左右替你收拾麻烦,我也算顺手了。可你这么正儿八经地不愿,也罢……你这小丫头,真要算起来,明年畅月才能及笄,我且不添这笔麻烦了,合该心灰意冷地去娶别个了。” “如此就提前恭喜纪大哥哥了。”微蓝面无波澜,纪公刘平静地谢了,又沉吟一声,“你四哥,五哥往后怕是也会调回南郡,不消时日,你便有幸完成你的设想了,……阿溪你可是见过了?”说着,纪公刘却是倒起了功夫茶,因长年提着兵器,一双大手,暗红且布满老茧,可待他端起那饕餮紫砂茶壶,食指压盖,大指勾身,小指环住圆把,又是再注了碗青绿色的新茶给自己,他墨蓝色的衣袖静静地飘着,孕着茶水的热气,姿态翩然,一副风流公子的模样。似是察觉到微蓝的目光,纪公刘朝她微微一笑,道:“蓝儿妹妹这样看着我,那他日,若是落选后后悔,可叫正蕍来府上寻我。” 微蓝自是懒得应对,却不想,他突然喉结一动,挣扎地看微蓝一眼,换了话题,“阿溪她,并不容易,你们若同在屋檐下,记得不要难为她。” 回去的马车,依旧是哒哒哒,当然今日,广玉长公主并没有召见一个叫洛微蓝的少女。而被安排着出现的纪公刘,他同微蓝说的话,也让她出奇地想忘记。再看一眼同处马车上的蕴笙,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她不意得气场极低,一言不发。微蓝低头不语,摸摸腕间的链子,又想着纪公刘的话。 “你家里与乌羌的关系,一言难尽……不过你也不必担忧,这链子虽有渊源,左不过是件信物,你有这个也不奇怪。” “……信物?” “年代久远,我已是无从下手,只知道这手链上的图腾,是乌羌左支祭祀时的瑞兽,不过,你外祖母把这个传给你母亲,也是合情合理的,你也无需多想。” “我的外祖母?” “嗯,高宗五年投诚的原乌羌右王之女,达瓦公主。” 微蓝只记得她当时听得神思恍惚,只能感受到自己的双唇一张一合,已不太能控制自己说什么。馨娘的背景关系似乎越来越乱,她原先只知道馨娘有着些蛮族血统,这下,说这链子是什么信物,而她还被要求仔细佩戴,不得离身。这样一想,感觉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过顾府的时候,马车一个加速,也就过去了,两个小姑娘,都各有各的心思,待再见到那个楚腰卫鬓,温柔绰约的芳姐姐时,不是别的时候,正是采选无误。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回:采选的些许情况,总有顺遂人意 也许我们都有过这样的想法,想在自己烦躁不安时,期待一下时光停滞。但尽管微蓝忐忑,不安,时间还是没能因她的不愿而停下脚步,“五月筭人,遣中大夫与掖庭丞及相工,于京都阅视良家童女,年十三以上,二十以下,姿色端丽,合法相者,载还后宫,择视可否,乃用登御。”圣旨一下,微蓝只觉浑身都要抖三抖,该来的,还是来了。 一般人家的姑娘自然需要层层筛选,少不得被步步刁难。可采选初选时,那管事的黄门见着她与蕴笙,谄媚的样子都快让海滩上搁浅的抹香鲸重回大海怀抱了,只让微蓝深觉此事不妙。她心神不定的余下几个月,正蕍,正萡却是不当一回事地想法子逗乐她,可她,哪里会有这个心情嘛! 眼见她就差没在琴棋书画方面交白卷,还是妥妥地进了殿选,就只能头大如钟地要去撞墙了。 “妹妹留步。”微蓝因着前面分数不高,自然无法再与蕴笙同列,可储秀宫就要为殿选分配住处了,家人子不许乱跑,她也没个商量的人,心急如焚的,哪里有空管什么姐姐妹妹。 “妹妹,……”有人轻拍她的肩膀,微蓝被干扰到,微露怒意地回视,眼神中带着不耐与威压,她可不想做皇帝众多小老婆中的一个,眼前环肥燕瘦的,各种款式应有尽有,让她们去称姐道妹去吧。 那人接收到微蓝的眼神时一慌,“可是扰着妹妹了?”那是一位一身鹅黄的少女,约摸十六七岁,声音柔柔的,长相清秀可爱,肤质光洁,她莹润的鼻头一低,似乎以为微蓝懒得理睬她。 微蓝心中做了个初判,她与她对话时,面有瑟缩,可还是勉力搭话,心下一软,自是不忍心伤她颜面。“姐姐寻我,可是有事?” 吴天瑗在家中只是庶女,自小也是被冷待惯了的,适才听得管事嬷嬷报起花名,猜想微蓝就是寄居在京都洛家的洛家旁支,和自己也算是拐了弯的沾亲带故,从而有了结交一番的想法。 终见得眼前少女一个回旋,转过身来,身姿柔美修长,面上素净,不饰粉黛,连同服饰都极其素淡,仍遮不住花容月貌,冰肌玉骨。她似乎是极不愿与人结交的傲气模样,一时间,就让吴天瑗打了退堂鼓。可那少女却看了她一眼,就回应起来,虽是冷淡,也算全了她的面子。 “不知妹妹与京都洛家……”吴天瑗还未把话说全,眼前姑娘已是黛眉一横,轻哼一声,“姐姐怕是认错,我不过虚虚占个洛姓,南郡人士。” 微蓝气不打一处来,料想这姑娘看着乖乖巧巧,哪料得到,也还存着弯弯绕绕的心思,夜长梦多,还是直接驳了对方的面子为好,回完话,抬腿就要走。 “妹妹误会了,我与蕴笙妹妹本是同宗,我是先洗马吴大人家中孙女……妹妹不识得我,也是自然,我在家中只是个庶女。”说着话,就紧张起来,微蓝也无意戳她痛处,想起洛二夫人之前的嘱咐,面色自然温和了些。 先洗马吴大人算是蕴笙的叔公,那么这个姑娘自然吴家安排的那位吴天瑗了? 昨夜洛二夫人却是又仔仔细细地询问了她一番,是否这次只想打个酱油,坚持不入宫门。微蓝坚定地点头,结果洛二夫人没说什么,便让她退下了,可这番状况到底何意啊?早知道一定让她进宫,还不如当时就同意了她们的算计,嫁给纪公刘!这纪公刘应该是个保皇党吧,跟着他估计无性命之忧。 “可是天瑗姐姐?”微蓝笑不露齿,阳光灿烂地同吴天瑗打个招呼,吴天瑗被微蓝看得一羞,点点头,细细再看微蓝两眼,微笑说:“妹妹打扮得好生清净。”说着就要拨下一支百花如意金簪给微蓝。 微蓝一惊,她就是来过场的,哪里要这些招摇的东西,再看看吴天瑗的打扮,虽是装扮越过了不少女子去,却无什么大家闺秀的气度,忙按住她的手,帮她收拢好头发,“姐姐莫闹,殿前失仪就不好了。”吴天瑗看起来似有些失落,微蓝浅笑,侧头解下自己的翠玉耳坠,给吴天瑗戴上,“今日与天瑗姐姐相见,也是一番缘分,这坠子就送与姐姐罢。” 这下子,微蓝耳边也少了负重,只感觉风从耳旁悄悄地吹过,说不出的心旷神怡。她本就没做什么装饰,也巴望着别人把她当作不入流的小家碧玉,最好再找她几次茬,能叫那些个贵人,轻而易举地赶她出去。想着想着,正是一身轻松,倒是惶恐了吴天瑗,“妹妹怎可这般素净呢。” 微蓝一耸肩,抬头看看天,“未时还要殿选,咱们早些回去靠靠,”适才微蓝听到嬷嬷将她与吴天瑗的名字同念,准备回了住处再计较这许多,下午她就低头装死好了,否则过场走得太好,这深墙大院的,锁得她出不去了,可怎么办? 吴天瑗见她坚持,只好点了点头。 自从殿选,蕴笙与微蓝就没见上面,听说这次的采选连太皇太后都要出来凑一凑热闹,便让微蓝对这宫廷更不感兴趣了,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乌泱泱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的,那是多少场旷世大戏啊!她的战斗能力有限,还是及早退场为好。 家人子十人一队,由嬷嬷和黄门指引着,执伞依序进入丽春殿,微蓝在第五队家人子里,她排在第一位,五月的阳光说烈也不烈,微蓝只想着快些被撂牌子。可面上还端得一本正经,冰冷冷的,没什么表情。 第四队人马进殿时,阳光下倒蹭出来个雪白透亮的小女孩,也就和娇娇差不多年纪,看起来似乎是哪宫的小公主,很是娇蛮,一路的嬷嬷,宫女拦着她,不叫她到处乱跑,都不能如愿,抽出腰间的鞭子,就是往地上一掷,皮鞭下落的一瞬间,微蓝感觉到立在她身后的吴天瑗,毫无征兆地一抖。 忽然她仰头一指微蓝她们所站的方向,“这些个家人子,可都是要进皇兄的后宫的?” 嬷嬷忙让她噤声,“公主殿下,咱们回宫里罢,今日啊,太后娘娘吩咐了,不可乱跑啊。御膳房的膳食,是南海郡王送来的厨子,他做的乳鸽啊,酥酥脆脆的,送来的羔羊,也是鲜嫩多汁,往日公主殿下最喜欢了,公主和老奴回去尝尝?”一圈宫女们努力赔着笑脸,可那公主丝毫不为糖衣炮弹所动,“才不要!皇兄又要纳美人了,我倒要看看,她们哪个能比芙妃嫂嫂美!” 那嬷嬷伸手就要捂住小公主的嘴,“哎呦,我的小祖宗哦,太后娘娘说了好些次了,您再这么喊,可就要罚您了。” “哼,”小公主又将鞭子狠狠往地上一抽,索性也没打着人,愤愤不平地说:“还轮的到你来教训我?我就是去看看,你们敢拦我?” 威帝这代,子嗣凋零,只得志皇和鲁王二子,同时也只得两个公主,看这公主的横行霸道,螃蟹般的行径,估计是太后亲女,志皇亲妹,任雅筠。对于熊孩子,微蓝向来没什么好耐心,只消她不来惹她,那么这辈子,微蓝能见这位公主的机会也不多。 任雅筠见无人敢拦,欢快地如林中小雀一般,哼着调子,像打量案上待宰的羔羊一般,从后往前看,“都是些庸脂俗粉,这般的相貌,也配入宫?” 微蓝这队的家人子们,身份多是不高不低的,女子惜容,骤然被这么一说,有哪个会开心,可碍于公主身份,还正在参加采选,愣是憋着一句话不敢应。 待任雅筠走到队伍中央,硬是停了脚步,“呵,小门小户的,也还是能养出狐媚子的?”管事嬷嬷沉稳地走到那女子面前一挡,“回公主殿下的话,这是安阳县守秦大人之女。” “哦。”任雅筠不在意地一抖眉毛,“本公主看她一看都不行了?”语气强势霸道,微蓝是在心中冷笑,若不是怕惹事,她早早跳出来说了,皇帝都没看,公主你这么着急?是公主尤爱女色,还是她想越过皇帝去?想着,脸色更是降了好几度,这种破地方,谁耐烦待啊? 任雅筠继续往前走,余下的家人子们,都略有畏缩,大气都不敢出,她行到微蓝身前,着实看了微蓝好几眼,好半天没说什么话。后来许是觉得自己失了气度,工工整整地摆出了宫廷的那派礼仪风范,和她搭话道:“我见你长得倒是不错?” 这话是犹如将她放进热油里煎炸了,她是既不需要公主殿下,欲扬她先抑众人的,也不需要她到她皇兄面前帮自己美言几句。她洛微蓝就是那浮沉,随风而逝好了,何须高看她一次? 结果小公主又从善如流地问了她好几句,微蓝皆是不冷不热地答了。掐着时间点的微蓝觉着她们这队,是快要进殿了,回应得就更加敷衍了。 “我瞅着你这手上的链子不错,本公主很是喜欢,摘下来给我罢。”那小公主倒是极其随意地伸手要,可面对这么个娇生惯养的小丫头,微蓝才不想抱她臭脚,平常东西就算了,这链子,是她出门前洛明德嘱咐了又嘱咐,不可弄丢的东西,故而拧着性子就是不给。后面站着的吴天瑗心中着急,生怕公主的鞭子就随便落下,暗暗拉了拉微蓝宽大的衣袖。小声叮咛,“那是公主殿下。” 微蓝不慌,将脊梁骨撑得更直,恭恭敬敬地一礼,接口道:“民女与公主初次相见,公主却要逼民女入那不忠不孝不义之境,不知是何缘由?” 任雅筠还是个小姑娘,哪受得了这样的道德绑架?可也算是自小宫中长大,忍着面色不变,双眼一抬,威严无比地回应:“含血喷人,我哪有!” 微蓝施施然捋了捋袖子,上面水纹波动,花纹精细,“民女已多次言明,此物乃过世的母亲所留,母亲芳容已逝,唯留一物供小女遐想,若今次民女媚上,将此物献与公主殿下,民女不知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母亲,此为不孝,其二,民女因这家母遗物,阻碍了采选的队伍前行,恐耽误了亲选,若影响了佳人的中选,民女是万死难辞其咎的,队伍停滞,坏了皇上的采秀,这后宫承接雨露,也是国事,坏了采选,便也等同于耽误了皇上处理朝政的日理万机,这不是不忠又是什么,其三的不义,民女累得身后的小姐们陪民女一同罚着,站着,可不就是不义嘛。” “好一张巧嘴,伶牙俐齿,待我扯下了这链子,再叫我姜嬷嬷摸上一摸,看看你是不是铁齿银牙!”说着两人就拉扯起来,微蓝的袖子被高高地捋起,一条雪白的玉臂闪闪发光,任雅筠自然不是微蓝的对手,她慌忙招了她身后的,刚刚看上去很是好性的嬷嬷,大喊一声:“嬷嬷!”那姜嬷嬷抬手就要打,带领的掌事嬷嬷竟是笑呵呵地迎上去,“姜姑姑莫气,这是洛家的小姐,着实不懂规矩了些。” 被拦下的姜嬷嬷有几分疑惑地上下打量了微蓝,霎时瞟到微蓝翠色链子下的那只紫玉镯子,吓得脸色一白,默默退回任雅筠身边,低头淡语,“公主莫要动怒误了时辰,那宫外卖艺的人……可是不等人的。” 任雅筠忽有所悟,面上羞红,又是发力瞪了微蓝一眼,“本公主且不和你们升斗小民一般见识,不就条破链子,不要了,”说完就拖着裙摆怒气冲冲地走了。 “不懂规矩,耽误时辰可怎生是好,还不回去队伍里!”掌事嬷嬷严厉地声音传出,微蓝神色依旧淡漠如水,凉凉地回应,“谢嬷嬷提点。”翩然归队。 有这么一遭,后头的事,很是明了,太后亲自撂牌子,删你没商量。微蓝同蕴笙一道回府,两人俱是笑容满面。 “恭喜姐姐得偿所愿!” “恭喜妹妹心想事成!” 只有五月的云,才记得她们如今的笑脸,那些过往的欢乐时光,似乎要同那缓缓关上的赤红色鲜血般的宫门一般,渐渐消失。马车刚刚驶入洛府所在守正坊,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已是炸聋了微蓝的耳朵,微蓝尤梦初醒地再瞧一眼蕴笙,是了,蕴笙已是定好的宫妃,她再不能与她嬉戏玩闹了。鼓乐声热闹震天,却挡不住微蓝眼眶里,不知是喜是悲的泪水。 马车一停,微蓝赶忙下车,蕴笙则是由南云及一众迎门的仆从婢女搀扶了下车。洛博简和洛二夫人,甚至大房,五房,乃至洛老夫人都在列,眼神中充满恭敬,微蓝再不敢站在蕴笙身旁,随着所有人齐齐地跪了下来,毕恭毕敬地跟着喊:“参见小主。” 蕴笙如同司空见惯,早有准备地应了这个场面,不过是扶起洛老夫人时,双手微微颤了颤,还能声线清晰地说:“祖母年事已高,又持有青铜鸠杖,日后不必行礼。” 洛老夫人含泪,可依旧笑了笑,泪水刷出了她生的明亮的一双眼,她颤巍巍地拍了拍蕴笙的手,恭谨依旧,“老妇多谢小主厚爱。” 权威,将往日的亲情,恩情都隔开,这一刻虽算不上孤家寡人,但微蓝晓得,蕴笙虽然笑着,可心里却是苦的,而微蓝呢,见到蕴笙这样地勉力撑着,也是心疼。 如坐针毡的家宴,蕴笙一路地众星捧月,要问微蓝妒忌吗?她只能回答,奴仆见风使舵的太快,可丝毫不影响她对蕴笙中选的欢喜,但想到她未来异常艰难的路,微蓝叹口气,蕴笙喜欢就好。尽管微蓝无人关注,惹得她有小小的失落,不过这个落选的结局,很是尽如人意,微蓝一言不发,安心吃菜。 好容易应付完这些,微蓝打着哈欠要回傲雪苑睡觉,哪知蕴笙硬拉了她,想与她夜谈。微蓝虽是无奈,可也推诿不得。 待洗漱得当,伺候的丫头们都退下,蕴笙端直的身躯放柔了些,两人躺在榻上,谈天说地。 “哪知那公主是硬要夺我手上的链子,于是我和她乱七八糟,滔滔不绝地讲了一通大道理,说得她哑口无言,只得仗势欺人了。”微蓝眼睛亮亮地看着床榻上质地柔软的纱幔,不无得意地说。 黑暗中蕴笙一笑,“当时知道这事,我倒是吓了一跳,不过想来,太后娘娘看在洛家的面子上,也不会过分与你计较,你这叫兵行险招。”蕴笙抬手一敲微蓝脑袋,“咚”地一声,很是响亮,蕴笙慌忙伸手给微蓝揉一揉,“打疼了,有没有?” 微蓝定睛一看,蕴笙戴着她之前设计的那个手镯,喜滋滋地一笑,却故意撇嘴,委委屈屈地说:“可不敢阻挠娘娘,民女……” 蕴笙果断哈起微蓝的痒痒,“我面前还敢装得一派斯文假正经,还敢不敢了?”结果是蕴笙直接ko微蓝,微蓝只得更委屈地举白旗了。 “其实蓝儿有一事不明,太皇太后她为何赏了我一把桐木琴,还问了我外祖父,当时真让我生生捏了一把汗,我虽是惹怒了公主,可若太皇太后喜欢我,那我不是完蛋了?” 蕴笙平缓地吸了口气,“太皇太后?我倒是不晓得,不过太后肯定不会为难你的,我听母亲说,太后能顺利产下陛下,仰赖于外祖母的搭救,而且那玉涟公主,因是先皇幼女,娇生惯养大的,难免不把脾性养得刁蛮霸道了些,太后娘娘明察秋毫,也自然不会为难你。” 微蓝微微点点头,回想起殿中情形: 殿内柱子以云雷纹为主,而殿中清凉,四脚都置有冰块,不时飘出的几缕雾气,倒让入殿的家人子生出几分仙姿,加之巨大的鹤形四方青铜炉中逸出了袅袅的青烟,为端坐在上位的四位贵人,也添了严肃和神秘,殿内静静的,除却微蓝听着的那声尖细的:“芝城城主洛明德之女洛微蓝,年十四。”再无其他声响。 微蓝老实请安后,结结实实地跪着,自是不敢抬头,一来呢,她若是贸然抬头,怕是不太合规矩,二来,要说当初蓝楠的皮相至多算个清秀,可如今这微蓝的脸,那便是朵鲜艳艳的桃花,饶是那蜜蜂不想采蜜,怕是都要来转上一圈,于皇帝,多个把暖床的小老婆,可没什么不好的。因而保险起见,微蓝瑟瑟缩缩,一副没见过世面,见不得人的样子,不时衣料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乍一看,倒会以为她很是焦虑。 上方的赤金宝座亮得晃人,估摸着有九龙盘踞,而坐着的那位,不用多猜,正是本朝第五代君主明帝任雅志。还有三位,是这皇宫里,算得上身份最为尊贵的女人了,分别是太皇太后,太后和皇后。 “起吧”,太后身子微斜,叹了口气,不太在意地问道:“可念过什么书?”明帝显然对她不太感兴趣,结果太后却是善解人意地随便问上她几句。 微蓝摇摇晃晃地起身,低低地,且带着颤音,断续着答道:“臣女愚钝,未读过什么书。”明帝“咳”了一声:“如此……。” 微蓝死命地低头装死,心知明帝要撂她的牌子了,暗暗在心里乐开了花,哪知太皇太后杀了个回马枪,“哀家若是没听错,你可也是洛家女儿?这前面的蕴笙丫头,你可识得?”微蓝闻言,微微点了点头,“正是族中远房堂姐,臣女家中,远在南郡,地处偏远,自是无法与堂姐相比。” 大殿里声音飘渺,太皇太后揉了揉头,“其实不然,哀家倒觉得芝城与南郡俱是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啊,可也不知这般富饶足食的地界,能养出怎样的佳人啊?况皇上同哀家,太后,皇后,又不是那大虫,何故叫你怕成这样?你且抬头叫哀家看看。” 太皇太后的声音飘渺回荡,微蓝一咬牙,稍稍抬头,隐约瞧见她那一头光影交错的朱玉冠,还有鸽子蛋大的白玉珠链,着实闪了微蓝的眼,可她还未能脱身,只有低头含住下巴,再做出一副胆怯无德的模样。就听上首那位精神矍铄的太皇太后突然颤声问她,“南郡?都引之……?”忽地捂住了胸口。 也许这也算不上在问她,但微蓝还是小声回了句:“确是臣女之外祖父。”太皇太后继续说:“还真是相像呢。”说着,望向了太后。一手抚着自己的衣襟。 “母后可是疲乏了?”太后略显焦急地喊了她一声,皇后也适时表达关心,“二位娘娘许是辛苦了?左右陛下在这儿,臣妾亦可从旁相助。” “不慌……”太皇太后摆摆手,手一指微蓝,“看完这个,我便去歇着。”微蓝一头冷汗,却听太皇太后问:“古琴可会弹?”微蓝偷偷抬头,目光与太皇太后交汇,不假思索,毅然决然地点头又摇头,“臣女并不善琴,恐有污圣听。” 太皇太后却有些不满,“你外祖父都引之的琴弹得极好,而你这丫头,样样不成,也是丢了你洛家人的脸面啊,哀家还是皇后的时候,高宗便极爱都卿的琴艺,他之前的桐木琴一直躺在殿里落灰,如今哀家就赏给你,归家后,好生练习!” 微蓝谢恩,如蒙大赦地卸了心中忧虑,太皇太后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撂牌子。松口气的同时,似乎感觉有人在望着她,她变化了下下巴的角度,得以让她捉摸到那不明的目光,不看不知道,此人竟是太后,正以一种,在看什么污秽而会被唾弃的东西一般的神色狠瞪着她。微蓝转了转眼珠,瞧见她用玉般样亮泽的手,挥了挥,“刚刚在殿外与人发生争执的可是你?” 微蓝了然,太后她老人家,是要为自个女儿讨回公道了,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回视太后,眼神凉凉的,还扯出个嘲讽的笑,她现在当真想回:是又如何,不过只怕说了这话,不叫她脑袋分家,就叫活罪难逃,被打得半死不活,心里埋怨自己一顿,认命地回:“是。” 太后一笑,一个手势,有黄门刺耳尖细的声音,“芝城洛明德之女洛微蓝,撂牌子”。而那一袭明黄,头戴金冠,坐在一旁的任雅志,用手指磨着下巴,仿若终于看清她的模样,眼中倒是滑过丝丝憾意。 可这些在微蓝眼里,不过过眼云烟,她一时喜不自禁,哐当一下跪地谢恩,“谢太皇太后,太后,皇后娘娘,愿吾皇千秋万代,天佑昌盛,长乐无极!” 收到回应后爬起来的微蓝,迎着皇帝烫人如烙铁般的目光,欢欢喜喜地出去,太皇太后瞥皇帝一眼,对着微蓝的背影接口道,“这丫头眉间太冷,不像能在宫中久留之人,又做出这般瑟缩模样,想也是个留不住的,皇帝就随她去罢。” 任雅志还没来得及收回自己极富占有欲的目光,太后也附和道:“皇帝一向最疼玉涟了,这洛家丫头性情乖张,才不能任她在宫中兴风作浪。撂了牌子,也好。” 任雅志略略尴尬,一笑而过,“皇祖母与母后说的是。” …… 呼,微蓝长长叹了口气,身边的蕴笙已气息渐稳,想是睡着了,周围一片黑甜,微蓝看着门纱透出的大红灯笼上跳跃的灯芯,眯了眯眯眼。 第二日一早,宫里宣旨的黄门便来了,少不得洛家一家老小都出门迎着接旨,微蓝暗暗隐下一个哈欠,黄门扭捏的声音灌入耳中:“宣德年六年五月二十五日,总管内务府由敬事房抄出,奉旨:大理寺卿十四岁女洛蕴笙,著封为五六品嫔,赐号‘惠’,于六月十五日进内。钦此。” 蕴笙欢喜谢恩,洛老夫人,洛二夫人喜极而泣,微蓝看着这喜气洋洋,又一片混乱的场面,真心有些迷惑,心里很是矛盾,是喜是忧,是福是祸,一概不清,那原先摆的端正的五色瓶刹那被打翻,感觉滋味,实在说不清。 册封后,乱七八糟的规矩接踵而来,蕴笙的教引嬷嬷仍旧是黄嬷嬷,每日晨起,蕴笙便得听她讲解宫中规矩,下午依例午睡后起来练习礼节,站立、走路、请安、吃饭等姿势。虽说这些黄嬷嬷都有教过,可却不大放心地又说上一遍又一遍,当然听说,黄嬷嬷时时会偷偷与蕴笙讲些宫中轶事,可能是蕴笙的外婆广玉长公主有所要求吧,蕴笙渐渐信心满满,微蓝也是每日依礼向她请安,珍惜着最后姐妹相处的时光。 “明日,蓝儿可就不去送姐姐了,免得眼睛哭得像那兔儿一般。蓝儿也多陪了姐姐那么些日子,四哥和五哥,也急着回乡复命了。” 正蕍与正萡,都是放弃了京都的差事,准备调回南郡发展,这着实让微蓝一愕,遥想当年,蓝楠她们一辈做选择时,谁不是心高气傲地想留在北上广?虽说很多人泰半是咬牙坚持,但对于青年人来说,繁荣的大都市,是有着天然的吸引力的。 “我才好,你又来招我,”蕴笙揉揉眼睛,“我知道自己私心,留了你这么些日子,可二位哥哥那里,你也不帮我说说,现下他们少不得心里埋怨我了。” “岂敢,今后民女可得仰仗娘娘呢。”微蓝双眉齐飞,十分俏皮地答应到,“好啊,”蕴笙也来了兴致,“日后一定给你找门好亲事,让你丰衣足食,日子和美,安享一生!” 微蓝面上明朗一笑,不似少女该有般两颊通红,红云滚滚,稀疏平常的表情,看得蕴笙一愣,摇摇头说:“妹妹这样的性子,真不知要寻个谁家给你了。”微蓝一耸肩,忽然想到些什么,欲言又止。 蕴笙转了转僵硬的脖子,迟疑一会儿,拨下个簪子挑了挑蜡烛的灯芯,“今夜天色已晚,蓝儿你最是嗜睡,明个一早便要折腾,不然你早些回去?”又拍拍微蓝的手,从袖中拿出自己雪白剔透的手,“你看,你当初来时,给我的镯子,我一直带着,这次也戴进宫去,你虽是回了南郡,一别恐难再相见,总是给我留下了念想,……这是我的蓝儿妹妹与我的。” 微蓝沉默一阵,还是缓缓掏出一片枫叶,上面的字清秀漂亮,十分工整,枫叶也脉络清晰,颜色匀称,微蓝叹口气:“这些日子,南书递了牌子,来叩见我,说是她当日能嫁与严先生,多亏我们帮忙,现下日子安生,特来拜谢,因姐姐不便见她,她托我带这个给你。” 蕴笙冷淡地瞟一眼枫叶,没好气地说:“惟念当离别,恩情日以新?”微蓝见蕴笙动了情,拉了拉蕴笙的手,“姐姐莫慌,莫气,听蓝儿说完……”蕴笙无奈叹口气,眉间低垂,直觉得微蓝还不够稳重。 微蓝正正经经地回道:“蓝儿不才,可也是知晓些规矩的,犯宫禁的事,自不会累姐姐去做,他这拐弯抹角的心思若是被人知道,今后对姐姐也不好,这枫叶的字,是南书写的,和他连头发丝的关系都没有,姐姐是要烧掉还是扔掉,都凭姐姐乐意。他本还随着这枫叶送了只粉红宝石的镂空吉祥簪来,我看了一眼,便让南风退回去,只拿了这枫叶来。 蕴笙还是一口气平不过来,“当日春游,我已是与他讲得极清楚了,他这是要……” “姐姐!”微蓝拦住蕴笙激动的手,“南书除却谢恩,来与我说,严先生给严穆定亲了,是婶婶帮忙找的人家,通州州判于家的大姑娘,比他小上一岁,八字和庚帖都已经换过了,很是登对。” 蕴笙起身,只看着身后的乌木雕牡丹四扇屏风默默不语。 “如此,蓝儿先告退了,……”半晌,微蓝走到门前,又侧身和蕴笙说了句,“今夜,姐姐并没有见到什么物什。”微蓝心知这事搅得蕴笙心中烦闷,可她终究会忘记,不多做理会,毕竟……那人虽是极好极好的,却终究不是蕴笙心里想着的那位,微蓝关上门,抬头看看月亮,沁泉苑的一草一木皆是安静而沉默的,但愿蕴笙之后一切都好!那么京都的事毕,微蓝一抚额,想到南郡的葵娘,顿时又是头疼。 微蓝独自一人幽灵一般地在回廊飘着,远远见宋嬷嬷提着灯,又在和南风说着什么,南风的头低得很,想是又被教育了。微蓝苦笑,想帮南风说上几句,把她从宋嬷嬷的漩涡里捞出来,却听着她们隐隐约约两句,一时僵住了脚步。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回:微蓝回家,蕴笙入宫,洛康的神秘情人? 悄悄是离别的笙箫,微蓝第二日果真没有去送蕴笙,尽管屋外吹吹打打,热闹非凡,她也只是静静收拾东西,微蓝看着忙里忙外的南风,安静偏头向窗外,她来的时候,不过二三行李,现下杂七杂八的加起来,带回南郡去的,竟是有五六了,仆役们忙着将行李装车。正蕍,正萡一早前来拜别谢恩,这日子不错,天气也好,守正坊里好些姑娘入宫,为了避免交通拥堵,微蓝吩咐晚些时辰再走。 这一磨蹭,就从艳阳如玉盘蹉跎到大如盘盂,微蓝心想,反正这么些年的饭都白蹭了,何况多上一顿?望着那一弯碧蓝,温和有礼地吃了离别宴,洛老夫人严谨训导,洛二夫人依依不舍,洛明德和四哥五哥们笑语不断,洛五夫人也伸手擦了擦泪,还不时数落上娇娇几句,是啊,这个家,便只剩娇娇一个姑娘了。大房没有来,这很好,微蓝可不想应付他们一家,待到饭毕,是真得走了。 洛二夫人拉着微蓝十分动情,想她是一日连失两个承欢膝下的孩子,颇有些不适应,蕴笙的队伍她不能拦,微蓝的回乡,总能拖上一二,最后还是洛老夫人发了话,洛二夫人念念地才撒了手,又央着才给蕴笙送行归来的洛元,洛康再送上几步。 洛元因下午还要去翰林院修改典籍,只匆匆说了几句,很是有一番庄子的味道,“妹妹万事不必强求,得出京都这般的樊笼,也是极好的。”微蓝乖巧地点点头,目送他的背影,而一旁的洛康倒像是一直盼着他走一般,礼数极尽敷衍,看得正蕍淡淡不语,正萡眉头紧皱。可碍于情面,也说不得什么。 洛康磨磨蹭蹭地拖微蓝走到队尾,鬼鬼祟祟地掏出来一块玉佩,晶莹剔透,通体雪白,只有一丝缠绕其中的墨蓝色纹理,勾勒出一幅山水模样。 “喏,小主让我给你的,她说,要是日后有什么事,无论她能不能帮上忙,只要拿了这个去,她一定不会有半点推辞。”洛康释然一嘘,脸上颜色正常不少,微蓝瞥他一眼,哭笑不得地说:“原是小主给的,那……你这么鬼鬼祟祟,虚头巴脑的作甚?搞得真像是私相授受。” 洛康突然脸色一白,“这……这可当不得乱说一气的,”又忽然转红,微蓝可不想考虑其中寓意,抬脚准备上马车,结果洛康焦急地拉住微蓝,“妹妹此次,可还要去接回在你五嫂家暂居的施姑娘?” 微蓝狐疑地点点头,紧惕地打量洛康,这施兰溪虽然口口声声声称自己嫁过了,又头戴白花,以示丧夫,可瞧着正蕍对她,分明是很有情谊的样子,洛康这不是打她主意? 洛康挥了挥手,打断微蓝思绪,“你可别乱想?你们若要入得即墨郡,是必定要路过奉元城的,”仔细珍重地拿出一柄象牙凤尾梳,微蓝掸眼一看,做工粗劣,花纹深深浅浅,想是制作者并不精通此道,又瞟了一眼洛康,心里似乎有些明白,试探着问:“钱府小姐?”可也不对啊,钱家应该不在奉元城啊。 就见洛康一脸尴尬,尔后不大快活地说:“定然不是她,你可记得,交给奉元城府衙闻师爷家,……就……”洛康就了半天,满脸爆红,微蓝替他补上话:“交给他家小姐?……二哥哥可知他家有几个姑娘?这般孟浪行事?婶婶若知道,该如何?她千辛万苦为你选定的钱家小姐,又该如何?就不说这些,若是婶婶执意要你娶钱小姐为妻,那这位闻小姐难道要入府为妾吗?”微蓝瞬间被点燃火气,蕴笙这才入宫呢,洛康就开始不靠谱了。 “二哥哥不要忘记,笙儿姐姐往后不仅维系着家中荣耀,也靠着家中支持,保自身平安,哥哥还是这般随性,怕是不好,这梳子,蓝儿万不能带。”说着看向一直老实立在原地,不敢张望的南风,南书和南丹,神情不明,“哥哥等着回家找宋嬷嬷领罚罢。”冷冷的一句话,塞得洛康所有气愤与苦恼都压了下去,可他毕竟稳重了许多,还是很有风度地与微蓝三兄妹告别,驾马轻尘而去。 有了此番的不欢而散,微蓝是什么心情都没有了,到了晚饭时刻,两个哥哥各怀心事,微蓝左看右看,屏退伺候的丫头们,泄气地说:“都有什么要说的,一吐为快罢,我这般看着你们,也是怪不舒服的。” 两人对视一眼,交换了下眼神。 “公刘哥要娶亲了。” “南海郡王要回封地了。” 微蓝一摊手,摆出一副“所以呢?”的表情。二人见状,再不多话,安心吃菜。 一路上道路平坦,天气也好,耐不住微蓝重重地吐出一口酸水,马车就是再平稳,也还是一路颠波的,她晕得七荤八素,直至不知天地为何物。就算是两个月后,回到了南郡,还是绵延不断地躺了一两个月,大毛病没有,小毛病不断。大夫只说是:“心力交瘁,一时松懈,便汹涌而至。安心静养即可。” 于是乎,托微蓝的福,正萡以冲喜为名,于十月初十提早抬了贝柒柒回来。无奈的是,微蓝也就在婚礼上站了站,便回屋躺着养神了。这样一般虚耗着,使得葵娘多次想拉着她做规矩,都没能如愿。 又是一个多月,在贝柒柒来来回回给她灌了好些苦药之后,她才终于在她今年生辰那日,得了个大好。微蓝揉揉眼,南风还是忠厚老实的那个,她依旧真诚勤快,做着她房里的管事丫头,这日,见外面阳光不错,便扶微蓝起来晒太阳,院中有几分萧索,枯叶落了一地又一地,微蓝无心对话,正看着院中草木发呆,就见南诗满脸喜色地跑来。 微蓝陡然精神起来,揉揉头,笑得讽刺道:“谷风院又出什么乱子了?”南诗捂嘴一笑:“夫人贤惠着呢,近日不知怎么得了北疆的酥油茶,欢喜地把四位少夫人都叫去跟前品尝了。”谷风院原叫关雎苑,那是馨娘住着时的名讳,不想葵娘住进去,便改成这颇富闺怨的字眼。 微蓝暗暗在肚子里过了一遍南诗的话,而南风,却淡淡地叹息,问:“可要奴给小姐捶捶肩?五少奶奶前个说了,小姐还是少些烦忧,多活动活动筋骨的好。”微蓝看南风一眼,点点头。 葵娘的手段,微蓝一向不太瞧得上,虽是阴柔得厉害,可枕边风这种东西,也就能一时糊弄下洛明德,还远不知效果如何。要说她的几位嫂嫂,又不是凡俗之人,哪会被区区糖衣炮弹所惑?更何况,南郡柏家已是今非昔比,若不是洛明德时时接济,恐怕早就连空架子都没了;且直至微蓝归家,算上去,葵娘四年还无所出,更是无人可依仗,而洛明德出门上任,要她在家打理,也没半分带上她的意思,这使得她想全力扑在丈夫身上的心思也慢慢淡了,五个嫡子都不是自己亲生,只得拉拢拉拢他们的正房太太。 其实贝柒柒嫁进来那阵,府里倒是出了不少谣言,多有暗示柒柒和正萡乃是奉子成婚,先上车后补票来着,葵娘不但不约束府内侍从,到外应酬时,还一脸难色地描述这事,仿佛其中有不少内情一般。 柒柒是个眼里不容沙子的,而且以微蓝的认识,正萡若是出格,柒柒怕是从此再不会与他相见的,各个嫂子虽都有自己的性子,可都还是相安无事,谁会这么无聊,出这种中伤的言论?简直一目了然,正萡自然心中敞亮,这个本来就不太亲近的“小姨”,在他心里的地位更低了。 因而正萡一封家书传给了远在芝城的洛明德,洛明德的回信很快,也很愤怒,不仅如此,他还直接派了个人回来,让日日看着葵娘跪祖宗祠堂,每日跪上三个时辰,跪满十五日,并且罚银钱三月,才能平了这个过错。最妙的是,洛明德直接把理家的大权移交给了大嫂鲍氏,是以这段日子,葵娘焦头烂额,即便微蓝活蹦乱跳,也是没空折腾她的。 “可这二少夫人,只推说自己身子不爽,要找个灵气大盛的地方,修养身子。葵夫人也没法子,只得由得她去,哪里晓得,她何处也没去,就和自己院子里的丫鬟们踢毽子呢。”微蓝容色一顿,她虽算得上和葵娘积怨太深,可葵娘何时与二嫂杨氏结下的梁子,她还真是看不太清,思忖一下,也懒得再想,南诗亲热地一摇微蓝的肩,微笑道:“小姐今日精神头不错,五少夫人见到必定欢喜。”微蓝闻言,神色柔软下来,贝柒柒要过来,不过想想她又要一碗苦药给她灌下去,便心中酸楚万分。 “怎的我来,你竟是不太高兴?”微蓝上下打量一番柒柒,只见她面若桃花,一身雨过天青蓝的外袍,更显得肤白貌美,便笑道:“岂敢岂敢,姐姐近日的过得似乎不错?”贝柒柒心知微蓝是在和她打趣,还没说话,自己的脸却“腾”得烧红了,“瞎说什么呢?” 微蓝抖抖脑袋,佯装不懂贝柒柒神色,“姐姐难道过得不好?那我可得找五哥哥去算账。”贝柒柒过来捂微蓝的嘴,“快别说了。”虽是责备,可她眼中柔媚,哪里有半点不满意的意思?微蓝松快一笑,“原也觉得,你我合该是有这姑嫂的缘分。” 两人步行到院中一处宽阔的清泉水池,水池后头便是一座两层高的滴露亭,倒是可以登上亭子,看一看洛家的后山竹林。 贝柒柒伸手来拿微蓝的手,“你啊,才最是适合去个天高海阔的地方,自由自在。你们那继母,手段也太低劣了,你院中的这弯清泉也经过我和你哥哥的院子,你当时喝了半月的药,都不见好,可我仔细查验方子,也没什么问题,后来一日,你哥哥说,院子里的桃树明明早都谢了,却不知你那里的清泉里,怎多了那般多的美人泪,我前去查看,尝了尝那水,飘出了些清甜,这美人泪,她倒是百用不厌,正同你那温补的方子犯冲,要不,你怎会躺了这么些日子?我说,往日你吃穿用度,都从那儿采水,这女人心思阴毒,你还是当心着些。” 微蓝将目光转向后面那片竹林,已是冬日,竹林依旧满眼翠绿,只多一些哑黄,将将染了枝梢,她只缓缓道:“姐姐又不是不知道,她这样做,也不是第一次了,轻车熟路的。”微蓝扭了扭手,“其实本也有法子一劳永逸,可……终究怕哥哥们也觉得我是个阴毒的,厌了我。”她与葵娘并无血缘关系,可她那五个哥哥有啊,不看僧面看佛面,柏薏娘去了好些年,哥哥们对柏葵娘算不上多好,可对于这等原则性问题,是不可能偏向她的。她已是十四整岁的丫头了,还能在家留几年?多半是不得罪也不在乎,放任自流而已。 贝柒柒情绪不佳,“你总觉得忍一时风平浪静,可公公最是疼你……”微蓝摇摇头,略带讽意一笑,“也许,他只是暂时用不上我。”贝柒柒一时哑了声,脸上错愕,“有我和阿萡在,总不叫你入火坑,蓝儿你信我!”贝柒柒句尾语气陡然加强,微蓝知道她是想给她些力量,笑笑回应。 “嗯……”微蓝想到什么,话语突然打结,小心翼翼瞅一眼贝柒柒,“我屋子里的南丹不懂规矩,姐姐莫要生气。”想着又使劲摇了摇手,“我是万没有什么鼓励她去骚扰哥哥的意思的,姐姐明察啊。”南丹今年已有十八,自从与正萡在京都洛家一见,一颗心就再无可转移,时常跑去正萡的院子表达心意,一碗甜羹,一份药膳,贝柒柒也都只当没看见,这极大地鼓励了南丹,以为贝柒柒是暗示她继续,结果她便明目张胆送起自绣的鞋袜等一应贴身用品,柒柒怒,再不许她进院子。 贝柒柒神色微微一凛,“这我倒是不担心,若是你哥哥喜欢,收了便是,”微蓝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意料不到贝柒柒会这么说。 贝柒柒一顿,好笑地看着微蓝,将残留的发丝挽到细腻润泽的耳垂后,“只不过我嫁与他之前早已言明,日后他有了旁的人,我便不阻他,尽自离去,也好成全他与旁人一番情谊。”贝柒柒说着,沉默半晌,也不知怎么,似乎被勾动出心绪,眼里滑过些东西,神情是一痛。 忽而她垂下眼睛,扇动着自己蝶翼般的睫毛,一笑:“竟然被你绕进去了,他待我的心我晓得,自是不会看旁人一眼,再说,等闲他也是再不敢吃酒了。”微蓝歪头调皮地看她,眼睛水亮亮的,“原来姐姐被诓着嫁了,倒像是很有故事的样子嘛?……” 贝柒柒转了身,踱了几步,犹豫了一会,又转回来,她眼睛乌溜溜地一转,“我又不是那茶馆里说书的先生,哪里有故事可讲?” 微蓝刚要抿嘴笑,有人一身墨绿色风兜,披着悄无声息地走过来。葵娘倒是跑来充慈母,微笑中略带惆怅,眼神里,是写不清的关切和期盼,微蓝见她做出这般形容,可又做不来一般的样子,来场母女情深,惺惺作态。 索性礼数周全,喊了句“见过葵夫人。”要说四年前,她当时还幼稚得很,以为葵娘的算盘终空,又不喜她对自己那争锋相对的模样,开头语经常是“柏小姐好”,气得葵娘歪眼睛,歪鼻子的。回回请安,她都要与洛明德哭诉一番,于是洛明德就要拉着微蓝的手,无奈地抽搭上半天,悲痛欲绝地凝视女儿,总以为她是使小性,不接受事实,告诉她:她母亲馨娘回不来了,柏小姐就是她今后的母亲。 而今,微蓝旁观葵娘对她的态度,得出:丈夫前继妻留下的女儿,刻意刁难,我依旧贤惠大方的感觉。 “柒柒怎的没去前厅喝茶呢?”葵娘甩甩手,又笑容满面地说:“都说柒柒妙手回春,心地善良,是百年一见的好大夫,可六小姐身上还有病气呢,可不好吹风。”微蓝一斜眼,葵娘也真是自讨无趣。 果然不出所料,贝柒柒回她:“那葵夫人不去坐着喝茶,陪着两位嫂嫂,却还来这儿闲聊,岂不是怠慢了嫂嫂们?我领妹妹来此,是散散病气的,葵夫人身子娇弱,多次邀我前去把脉,可怜媳妇一直无暇,这会子,夫人还是远着些,仔细过了病气去。” 葵娘脸上一白,就娶了亲的四房来说,还就是老二正葏家中的杨氏,艳若桃李,性子泼辣。原先也还相安无事,不想正葏从京都回来,本该生产的她,愣是折腾掉自己的孩子,还是个已成型的男胎,为此,洛明德还治了她一个管家不力的罪过。这厢来的贝柒柒,冷若冰霜,性子高傲,是更不好相与的。 “柒柒说的哪里的话,为人母亲,怎可……”遂转头看向着微蓝,捂着帕子哀伤道:“咱们娘俩好些年没见了,好孩子,……左右我也是长辈,你便是不喜我,母亲也是得好好照看你的。你看你,瘦成这样,回头让母亲炖几盅燕窝,参汤来。” 这般温情,让微蓝全身不太舒服,可葵娘这番过来,看着是想刷新下府中各位对自己的流言蜚语,可葵娘虽手段多,但脑子却不大灵光,毕竟她在家已有两月,病得不轻时,她不来吧嗒吧嗒掉眼泪,现在好了,还想一句:病气,把她关在院子里? “下面的丫头着实贪玩了些,回去给葵夫人禀告时,居然把蓝儿的病传得这般可怖?委实可气,不若夫人带我回院子里,我倒是看看,谁这么长的舌头?”微蓝顺势敲打敲打葵娘,又放松地理了理衣袖,葵娘这番,恐想传出去她不好生养,常常病了的名声。 葵娘继续温情地笑,面上闪动着慈母的光芒,“我也是关心则乱,她们……” 微蓝撅撅嘴,叹了口气,“哎,这群丫头婆子真是讨厌,人家都好了半个月了,还去夫人院子里乱说,定是为了多讨些赏钱,夫人管着府中诸事,日理万机的,无暇□□也是正常。” 葵娘一讪,突然吞了苍蝇一般,“我……自去料理了她们。”又捧出个讨好的笑,眼里是灰蒙蒙的一片,使劲憋着气。“蓝儿就不要费神想这些了。” “嗯,是啊,不过……”微蓝面上一慌,满脸写着愧疚,“是蓝儿不好,觉着夫人总这般被下人蒙骗才不好,刚刚夫人过来,已是着南诗,南风,去请了大嫂嫂来,顺手把这些刁奴处理了。” “六小姐不可!”葵娘一情急,过来拉了微蓝的手,严肃正经地说:“老爷治家严谨,最重官声,若我们以这么小的罪名……” “葵夫人这话说得可不对。”贝柒柒凉凉扫她一眼,很是讽刺,“这知道的人是说咱们家宽待,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蠢钝可欺呢!微蓝也年岁不小了,可以理事了。这些丫鬟婆子,都能如此糊弄,那往后,对年轻的小主子有了坏心,可怎生是好?如何能轻饶?”贝柒柒掸掸衣袖,“清理门户嘛,就不劳夫人了,夫人心慈,弄不好,就又被迷惑了,这对公公的官声,才更是不好。” “哦?”贝柒柒一笑,看着远方跑来的南诗,扬声一句:“可是找着了?”南诗一路猛劲点头,撇葵娘一眼,“见过夫人,五少夫人,”过来拉了微蓝的手,“小姐辛苦了,奴幸不辱命,大少夫人请您去静女阁呢。” 葵娘见自己被晾在一旁,笑笑说:“既是这样,那我便先回去靠靠。” “别啊,夫人。”南诗露出自己漂亮的一排小牙,“大少夫人一同有请。”说着躬身一礼,笑得阳光灿烂。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回:葵娘心酸的当家日常,各个嫂嫂,都不是好惹的 因着是微蓝生辰,洛明德又是多年没陪着她一趟,便知会了一声大儿媳,说自己要悄悄回来。又因家中五小子成亲时他已是告假一次,不好总是推脱城中事务,所以这趟走得是静悄悄的,没什么人知道。 结果还没到府,管事临泉已在距府百来米外,必经的护城河外等着了,临泉是大儿媳鲍氏的陪嫁管事,一向精干,如今他急吼吼地等着,见到洛明德便眼睛一亮,一言不发地领了他去静女阁,不过走的是正房另开的小门,进的是搭了姜黄色厚黄鼠狼绒的幔子。心中晓得,怕是府里出了什么事,也坐定下来,听着外头动静。 有柔柔尖细的一声,似是他那不□□生的继妻葵娘,“我看也就是这些个下人不守规矩了些,打上几板子,惩戒一番,今日便这么着罢,阿鲍,你看如何?” 看来外间还坐了大儿媳鲍氏,她是洛明德从小看到大的,与大儿子青梅竹马,性情相合,最是温婉大方,处事公正,很让洛明德放心。于是洛明德舒了口气,继续听。 “夫人这可说的不对,前些日子,蓝儿妹妹病着,我去看了一两次,那病得真叫人心疼,夫人下面的仆人竟然是压到了柒柒妹妹进府,才禀告了公爹,虽说夫人是为公爹着想,怕损了公爹的官途,可这些个下人,可不定这般想了。知情不报的,夫人还是不要太过纵容,免得显得咱们主人家软弱。” 洛明德眉头一拧,觉得确实如此,不过自家有没有欺主的,他哪里会不知道,会有如此情形,多半是有人授意。可又想起葵娘和女儿有过不少恩怨过节,担心媳妇们利用这事,拿女儿当枪使,想分一分这大院当家做主的权,这也是有可能的。因而面有犹豫,考虑是把这个事盖过去,敲打敲打葵娘,尔后发落了这一干恶奴,还是由得女儿喜欢,左右这群孩子也不会出格。 正想着,有人向他请安,洛明德侧眼一瞥,是三儿媳贲珝,低声言:“大嫂子遣媳妇来,请公爹稍安勿躁,事情还未到重点,爹爹还是听听六妹妹说的罢。” 洛明德一点头,便听到外间葵娘又颤声说:“怪不得我做姑娘的时候,家中母亲便说,为人继室,定要谨言慎行,瞧瞧,这有没有血缘关系,真是差得不止一星半点的,大少奶奶这是向我问话,还是给我问罪呢?”说着还长长叹口气,听着像是一副痛心疾首模样。 “葵夫人莫慌说这些,几位嫂嫂都是明理之人,您又何必如此呢?”是女儿微蓝的声音,洛明德瞬间眼里温情不少,贲珝递过来一份药方,“这是五弟妹查验过的,六妹妹的药方,由保和堂所开,正正经经的温补方子,不过六妹妹的药罐子里则多了一味美人泪。” 洛明德的眼神陡然一冷,脸色阴霾,却有一丝不确定与不可置信,换了换神色,“抓到谁了?” 贲珝指指帘子外,恭敬地说:“劳公爹继续听。” 微蓝这边贝柒柒正说到药罐子里无端多了一味药,葵娘讽刺一笑:“六小姐的药可一向是她的小院子里自己煮的,她的一应吃食,我可是从不敢动的。那煮药的丫头不是京都的贵人赏的?叫南丹?大少奶奶想把这个算到我头上,怕是个很牵强罢?” 洛明德点点头,微蓝的吃穿用度,都没有葵娘经手,他全是另派人手照顾小女儿的,他在朝为官,于家事,也自然不能因个人喜好而偏听偏信,葵娘这几句辩解确然有理。 “嗯,夫人说的有理,带上来!”大媳妇沉声道,有推推搡搡的声音,“呜呜咽咽的”,似乎是被绑了扔进来,被堵了嘴。 “好啊!你们今日是都反了吗?合着是专门来找我不痛快的?”葵娘突然起身,绊倒了一个木架子。 “哐当”一声,洛明德想出去看看,可贲珝还是拦着他。 “夫人夫人,一定要救救小的啊,是您让小的在六小姐的药里加的美人泪啊。” 洛明德暗暗握紧拳头,这可不是第一次了,葵娘做起这种事,可是轻车熟路。四年前,那白大夫的事,他还记忆犹新呢! “刁奴,你说!你是受什么人指使?竟然敢诬陷本夫人。”葵娘尖声问着。 “蓝儿的药里略有黏稠之意,美人泪煮熟后,即便是磨成了粉,也是成胶的,夫人说自己不知道这些,那这是什么?”五媳妇贝柒柒清清冷冷的声音,似乎掏出了什么。 贲珝拿出了一刀纸,又递给洛明德,“葵夫人做事小心,还特意令这管事去即墨买的美人泪,说是用来敷脸。不过采购数目太大,药材店存货有限,老板也是五弟妹的同行旧识,便起了疑,来信询问五弟妹,这才露出这事的几分。” “这畅月的节气,蓝儿的院子里的那汪水中,居然还有不少泡发的美人泪,想是这管事为了陷害夫人,不小心丢下去的罢?夫人可是不知,今日您邀姐妹几个喝茶,蓝儿妹妹也不在院子里,这管事就偷偷摸进去,在水里撒了好些美人泪和磨好的粉末。那水是越发甘甜了,只是这美人泪,太过寒凉,蓝儿的身子,的的确确吃不得。不过蓝儿一向谨慎,这贼头贼脑的家伙还没上手,就被她屋里的南诗一把逮住。”贝柒柒淡淡陈述事实。 葵娘苦笑,“他虽说是我姐姐的陪嫁,可我……” “夫人前头说,蓝儿妹妹的吃喝都是在自己院中的,这吃喝都取的是院中水,这刁奴今日也不知在哪得的消息,跑去水里撒这些个东西。既然不是夫人授意,那便是他意图不轨,拉出去乱棍打死?”大媳妇的声音很是威严,洛明德约摸知道这是哪位管事了,还是葵娘的左膀右臂。 “大少夫人饶命啊,小的是奉命行事啊,……小的前些日子手痒,赌坊里一气输了好些银子还不上,是夫人拿了私人陪嫁,才保住小的的这双手,不信您可以去赌坊查探,就是葵夫人的那串东海粉红珍珠珠串。” 东海粉红珍珠珠串?洛明德神色一僵,那是薏娘的陪嫁!可这事太过巧合,葵娘也不是蠢钝之人,大媳妇挑自己在的这日发难倒好理解,可是葵娘怎会选今日自投罗网? “夫人……夫人说,今日是六小姐生辰,五少夫人必会去陪六小姐过生辰,前头都透出口风说要带六小姐去桂花楼吃佛跳墙,连雅间和去的时辰都和桂花楼讲好。而二少夫人,自从几年前就恨上了夫人,守着院子,除了大少夫人,她和其他几位少夫人也不走动,所以这二位是叫不动的,大少夫人与三少夫人守礼,夫人邀约,必定会去。” “是啊,叫不动我二人是要做什么?”有一声爽利的高声,压着情绪问道。听声是…… “爹爹猜的不错,是二嫂。”贲珝在一旁提醒着。 好像随着二媳妇杨氏一道进来的,还有一个人,脚步沉重。 杨氏坐下,懒懒一笑:“我说你们兄弟是双生子罢,长得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个站在我大嫂,三弟妹面前伺候她们喝茶,一个偷偷溜进六妹妹的院子下药,真是好戏啊!” 似乎有人拧了后头进来那人的耳朵,“饶命饶命,小的只是被哥哥叫来,在葵夫人和诸位夫人面前站站,小的有功名在身,不能随意处置的。” 洛明德眼珠翻动,照此人说法,老大,老三家的,都看到了这仆人的脸,只要这家伙在蓝儿的院子里不被逮住,就算是老五家的作证,蓝儿自己一个人也断断没法子,这剂美人泪被掺进了蓝儿的日常饮食,药剂中,而蓝儿又爱洁,可能还将院中水用到生活所需中。葵娘好深的心思! 洛明德以为这便结束了,谁料二媳妇不甘心地说:“夫人做事就做得干净些,今日这事,你不说清楚,于我关碍不大。可四年前,夫人在六小姐的补血药里加了红花和荷叶等破血寒凉之物,在她的饮食里加了美人泪,怎被你手下的春晖错送来我院子?尔后夫人买通白大夫,让他秘而不宣,又打发这二人和蓝儿一起去了京都,……其实我的孩子,早就胎中受凉,早就保不住,没等来世上看一眼,就没了。” 洛明德终是忍耐不住,一掌拍开幔子,见着葵娘就狠踹一脚:“你这贱人!我把家里交给你,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 “所以二嫂并没有根据?随意编排了这些,只是正好让爹爹听见了?”微蓝有点惊诧地看眼前女子一眼,她容貌倾城,不怒自威,特别是常常严妆示人,气度惊人。 而她二嫂杨氏呢?慵懒一笑,妩媚地往自己身后的芙蓉贵妃榻上一躺,“不过随意一说,哪晓得那葵夫人脸色煞白,身子摇摇欲坠,……你当年落水那日,我记得很是清楚,我同你一般,头疼发热,想是初次怀了孩子,不太习惯,葵夫人是着人送了一次药给我,说是家中祖传保胎秘方,……我对那丫头也记得很深,长得漂亮得紧,也像是读过书的,不过送完了那回的药,就听说,被打发给了你……说是手脚不干净。” 微蓝脸色一变,这葵娘真是照顾自己,在洛明德面前说,着紧好的丫头挑给自己,手脚不干净的,也往自己这儿送?真是好贤惠,好照顾啊! “要我以为,怕是葵夫人担心那春晖被公爹纳了,所以才诬陷那姑娘来着,这么想着,也就忘了这回事。”杨氏眼神放空,极累的样子,“你也不必感谢我,这事不弄清楚,日后她迫害你的药罐子,又送到我这儿来了,可如何是好?” “二嫂……”微蓝看着杨氏脸上一串珠串似的泪水留下来,止都止不住,“让你见笑了。六妹妹回去罢,公爹对外宣称葵夫人染了重病,疯人疯语,恐发起疯来伤了人,六妹妹如今的日子是真的好过了。” 杨氏下了逐客令,她满脸倦意,眼睛里空洞无一物,其实微蓝也晓得,洛明德当时是一时气急,若叫他再细想想,肯定会叫杨氏拿出证据,而这方面,恰恰是她们若欠缺的。索性是葵娘立时闭口不能言语,杨氏唬住了她。 洛明德铁青的脸,葵娘苍白的脸,化作一团浆糊,在微蓝脑中搅来搅去。而且原先她对这个家的记忆和关注度有限,她离开南郡去京都的时候,二哥正蔳和二嫂即便不算如胶似漆,好歹也是柔情蜜意啊,这才几年啊?七年之痒都没有,这二位就要劳燕分飞了? “小姐,小姐……”南诗鬼鬼地跑来,附在她耳边说:“二公子不是有了外室,只是对二少夫人的嫂嫂多有照顾。四年前,孩子怀到六个月时,二少夫人无意之间知晓此事,她当时本就身子不爽得很,可还是大吵大闹,二公子嫌丢人,要出去,结果二少夫人挺着肚子出去追他,不小心跌了一跤。” 微蓝咽了下口水,看来这次葵娘真的是背锅了,可偏偏这事和她有关,也就认了,既然不存害人之心,又何必买通白大夫压下这件事呢?微蓝无奈看天,古代女人的想法,真是奇怪。 “南风和南丹呢?”微蓝揉揉眉心,被杨氏的情绪所染,她也整个人蔫了,一坐下,就完全不愿动弹。 “南丹姐姐在厨房里拿着银针,一道道地看着小姐的吃食呢,过会儿还要准备小姐的洗澡水。”微蓝点头,最近南丹看起来是死心了,这蛮好,省得她还要像辅导员一样地和她谈话。 “南风她……在房里做绣活呢,说要给小姐做个白驼绒的暖手,特地在后房要了料子,我瞅着做得很是精致漂亮,看了都眼红呢。”南诗越来越机灵,一张巧嘴噼里啪啦,但很有颠倒是非的本事,微蓝轻轻拍拍她的脸。 “我说你啊,去改行做个媒婆,可能能赚个满钵金,回头就提名叫金巧嘴,你看如何?”微蓝淡淡一笑,南风啊,你又何必心虚躲着我呢? 也不知洛明德做了什么处理,在葵娘“重病缠身”的半月里,一应家务事全部都正式交给了鲍氏,葵娘院子里仆妇,管事都被拿了,每人重重打上十五板子,然后由管事临泉,冲入他们屋里搜索美人泪,还顺带找出不少金银细软,都还盖着柏薏娘的花纹,这些微蓝等小辈自然不知,可东西一拿到洛明德面前,这位便宜爹爹更是吹胡子瞪眼了,鲍氏提议将人送官查办,所谓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下人们见风向变了,赶紧老实交代,一下子就将葵娘原先的布置尽数打散,得力,得脸的,按照要轻重,配人的配人,发卖的发卖,也就半月时间,葵娘的院子,安静不少。 微蓝对大嫂鲍氏的佩服之情油然而生,这次全府女眷通力协作,联手干掉主母。虽是各打着算盘,好歹结果如意,微蓝也不要把控葵娘生死,只指望相安无事。真不知道,这位葵夫人,怎么就会总和她过不去,难道……微蓝看着昏黄铜镜里的,令人目眩的这张脸,这张和馨娘一模一样的脸,前程往事,她到底要不要去追究?而这些旧事故人,又会不会放过她? 晚间,微蓝饱餐了一顿,激动得眼泪都快掉下来,晚上吃的是什么?红烧牛腩啊,想想口水就又要掉下来,牛肉可是难得一见的,这种耕作型牲畜是要保证生产的,哪里能吃上? 可今年明帝一高兴,说洛明德在芝城待的不错,下面递上来的考绩,他也妥妥地得了个优,于是龙心大悦,大笔一挥,赐了一头白牦牛给他,更奇特的是,明帝今年高兴得还有些过头,随着牦牛一起赐下的,还有一道圣旨,洛明德连升两级,擢升南郡郡守,几位哥哥的官位还在固守,可也是不错了。 微蓝搬着指头算,再过将近一年,她也就及笄了,“这……亲事?”葵娘被禁足,是没什么人再给她增添生活趣味了,可是,她现在的状况,也是一言难尽啊。 她一个女孩子家,不能跑到洛明德那儿让他帮忙看人吧?哎,早知道就答应嫁给纪公刘了,她捧着脸想,反正她也不喜欢谁,纪公刘也算条件很好,即便他那些乌七八糟的传闻是真的,搭伙过日子嘛,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就好了。至少散步前,她是这么想的。 月凉如水,微蓝由南风搀着,披着厚重的狐裘大衣,色泽红艳,最适合她这个跳脱的,天真烂漫的年岁,当然只是看起来。 南风一路沉默相伴,随着微蓝走在厚厚的雪地里,脚步一深一浅,脚下发出“簌簌”的声音,蓝楠以前可看不见这么多的雪,一时很是兴奋,想要欢歌,却眼尖地看见远处一双影子举着灯偎依在一起,女子似乎有些冷,把身子靠在男子身上,那男子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正低头给女子哈气搓手。 “可好些了?”正萡关切地问,眼睛里柔得和什么似的,怪不得说自由恋爱好啊,自己选的,能不喜欢嘛? 贝柒柒两颊飞起红云,捏起粉拳捶了捶正萡,小声说:“还不是你,非得出来吹这个风,你前些日子染了风寒,在医者面前还不好好保养?” 正萡郎朗一笑,“还是柒柒关心我。”眼里是大写的幸福。 微蓝捂眼,不忍再看,作为见过现代花式秀恩爱的单身狗,这雪地里的一对,让她无端遭受了一万点暴击! 遂摆摆手,拉着南风,急切地说:“快走快走,被他们看见,就不好意思亲热了。我才不要在这儿白白受冻呢。”南风点点头,两人一溜烟跑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打扰到那对。 微蓝一时也是叹气,岁入隆冬,春节将近的,她怎么就想不开,跑出来散什么步呢? 雪地里什么红梅傲雪,幽香扑鼻,都和她没什么关系,屋里的暖气是正经。 不过微蓝没能注意的,是南风眼里是羡慕的神色,带着少女的娇羞和对未来的期盼。 可微蓝当时只是想着,早知道带着南丹出来了,看到这些都不放弃的话,就太没眼色,也太不把自己当一回事了吧? 那一口狗粮到了第二日还是梗了她一梗,就是此刻,大嫂和二嫂领了她来静女阁,说是有事商讨。 微蓝畏寒,一直伸着手,烤着火,静女阁里的软炭细腻而无什么杂质,燃起来有小小的滋滋声,可也没什么异味,微蓝一边搓手,一边自己给自己哈气,想到昨日情形,心里虽然有些酸,不过想着正萡和贝柒柒得此结局,也是打心眼里为他们高兴,抬头看见悠悠看着她许久的两位嫂嫂,不由一愣,尴尬笑笑。 大嫂鲍氏倒是镇定,目光游移一下,很有礼貌地再次落在微蓝身上,轻咳一下,“近日,葵夫人还是身体不适,我便越俎代庖,来理一理事,……”这位大嫂大微蓝整整十一岁,风月之事也是很懂的,又仔细看过微蓝一遍,捏捏鼻子,很是确定地问:“蓝儿妹妹,对日后的夫君,可有想法?” 微蓝只觉得自己的睫毛快速地抖动了一阵,鲍氏问得也真是足够直接了。咽了咽口水,“这也不急。姻缘这种东西,天定……”一本正经地捏了些自己都不信的大道理。鲍氏看了看微蓝没说话,倒是杨氏冷傲一笑,“六妹妹说着这个,就是大嫂信你,我都不信。” 鲍氏横杨氏一眼,没好气地说:“蓝儿还小,难免怕羞些,你啊,什么都好,非得事事戳破。这么多年了,还没得着教训?” 这二人心知肚明地对了一番话,都劝不过对方,又把焦点重新转到微蓝身上,鲍氏温言细语:“可不得早早看着,”目光投射在微蓝被茶水氤氲的光洁面庞上,淡淡收回,浅浅一笑。“妹妹虽貌美聪慧,总也受不得时光蹉跎,需知女子的青春最为宝贵了。” 似乎这个论调,蓝楠并不陌生,当初她高考失利,只得委委屈屈选个不太想去的学校时,父亲是拉着她的手,苦口婆心地同她讲,说是考学不易,能走则走,不要浪费一年时光,去赌一个未知的结果。 想到这儿,微蓝低头受教,两手缠绕在一起,暗自较劲。也不知这二位今日唱的是什么双簧,若是当真能让她喜欢什么样的,就找一个什么样的?她蓝楠还能单身那么久?这风月之事,对她来说,也是没什么经验可讲。就说,即便是后世用信息网搜寻,精确匹配率还不定高呢。只无奈摇摇头,垂下眼睑。 “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没那么多念想,后头也不会失望,妹妹这个想法好!”杨氏的眼神看微蓝身上一凝,突然高声一言,她本就媚眼如丝,这眼神一飘,一荡,更是妩媚至极。可偏偏说的话,用那么直白简洁,像暗示又像是在通知。 微蓝闻言,摆出自己最正经的模样,先躬身一礼,而后亮着眼睛,看向两位嫂嫂,眼睛里闪着小星星一般地写着:有劳您费心,唇畔还带着合宜得体的笑。鲍氏被弄得兴致缺缺,歪在一旁抬了抬手,还是在眼尾含了一点笑,温婉大方地说:“那便这样罢。” 杨氏没再说话,鲍氏倒是有些感叹:“妹妹这趟回来,和小时候的样子,也是不同了许多。” 若说南郡洛家的长辈,是看着鲍氏长大的,那么说鲍氏是看着微蓝长大的,也是一点也不夸张的。她的正经婆母——柏薏娘,在丈夫正莯将将十岁出头之时,因产下五弟正萡,脱力太过,陷入昏迷,可大夫苦心救治,仍只能叫她多在病榻缠绵了百来天,还不及看看五弟一眼,就撒手人寰。 而幼年时,鲍家与洛家,便是老相识,父亲与公爹正是同书院念书的同乡,政见又一致,感情也不错,因着这层关系,母亲就常常带着她,来薏娘那儿走动,亏得她小时候机灵可爱,让一直没有女儿的薏娘,对她很是喜欢。那时母亲说什么来着?日后自有媳妇孝顺,定然幸福,她还记得薏娘当时的笑,阳光下,美得不可直视。 至于后来嘛,薏娘离世。也怪婆母之前把家中大小事物做得尽善尽美,公爹离了她,带着不算太大的家业,和一连五个嫡子,竟有几分无法对付。五弟还没有周岁,整日哇哇啼哭,公爹头疼,虽念及婆母馨德,但自然还是想寻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里的姑娘,来帮着操持家业。 这一寻就是一两年,她本以为这家再无主母了,谁料公爹却突然娶了太仆考工右丞都敬之家中侄女。 这位都大人,虽只是个虚承个九品,可原也是豫章郡都家第三十六代的嫡次子,家世也不错,只不过公爹一顶大红轿子把新娘子迎进门来,母亲却有些不认同地皱了皱眉,只听说,为了娶这位馨夫人,公爹用了些不大光彩的手段…… 鲍氏想着,转着手中的茶碗,蓝儿和馨夫人,是越来越像了,就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叹息红颜薄命,美貌的姑娘,怎生就是比旁人,多些劫难。 “这茶都喝了这么些会了?请个人过来就这么难?别是丫头惰懒,想叫我发落了!”本来室内暖融融的,一丝风都别想拂过,微蓝望着窗外红梅摇曳,还是下意识缩了缩手。坐在静女阁里的三位,养神的养神,发呆的发呆,喝茶的喝茶,气氛宁静祥和。 杨氏却乍起发声,微蓝怜悯地看了她几眼,难不成是因为二哥不爱回家,累得二嫂整日无聊,要找人些麻烦,调剂生活? “此事……”鲍氏淡淡看一眼微蓝的方向,又咳了一声。 微蓝识趣地一抖眉,嘴角抿出些笑,“大嫂嫂可是这些日子将屋里的炭火烧得旺了些,弄得嗓子都燥了?蓝儿之前倒是有个方子,很是好用,不过一时记不起了,不若现下就去房里翻翻,然后着南风送过来?” 鲍氏微微蹙眉,盯着微蓝的脸思索,善解人意地说:“也好,早些回去歇歇罢,晚间也少看些书,仔细伤了眼睛。 ” 杨氏才没那么好脾性,呛口道:“左右你也是年纪大了,不把我们当自己人了。真是白费心思问你这遭!” 微蓝笑笑地和两位嫂子告别,迎着灼灼晨光,看见院门前,缓缓走出位一身素白的美人,头上仍旧簪着一朵白色的簪花,若不是外边积雪还在,微蓝真是疑心,她是不是要同积雪一道化了。 那美人自发走到她的面前,很有章法地行礼,动作连贯,腰肢柔软,姿态优雅,看得人心头一荡,只是眉宇间有遮不住的寂寥,“见过六小姐。” 微蓝见着施兰溪算得上是期盼的眼神,有些愣愣的,可还是反应过来,“有些日子没见到阿溪了,在家中待着可好?你也莫要一直停在院子里,也要出来走动走动啊。” 贝柒柒嫁进来之前,最受争议的是施兰溪,正蕍只报告说,带她回来,也好让她有安生立命之所,可又不说清楚施兰溪的身份,是在洛府待一阵子,还是一辈子,下面的人见她一身缟素,头发挽起,神情凄楚,一言不发,就存了轻视的心思,不过施兰溪依旧自娱自乐,安心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入了府以后,正蕍一次没来见过她,她也一次没有找过他,就仿若完全不识一般。 微蓝摇摇头,真是好一对不如不见啊。看看施兰溪消瘦的脸,又很是可怜她,便拉着她多说了两句。 “阿溪要是不嫌弃,可以来我的院子转转,全家就我的院落最为暖和,下人若是亏了你的,你也要说出来,虽然……到底你是客人,因为等闲小事,坏了气色,就不太好了,或者你抽上一日,我陪你去找我五嫂看看?”微蓝说完又马上停住,这是大嫂的院子,如今管事的又是大嫂,她操心这些,是不是有些跌鲍氏的脸面? 一时有些僵住,憋出个笑容,“屋外冷得慌,阿溪还是房里坐坐罢,少陪。” 施兰溪淡淡抬了抬眼,眼里幽深如黑洞,似笑非笑地看着微蓝,有如魁魅,“不必了。”声音轻飘飘的,像从远方荡涤而来,又将将行了个礼,和微蓝错身而过。 采选之后,坊间对他们预见的结果,表现出了半仙的潜质,权贵少女多有入选,不乏貌美如花者,不乏才名远扬者,因微蓝也由洛二夫人带着在京都走动,还是有不少人揣测她也会入选。 结果,是有人传出话来,说这位洛家小姐,太后与太皇太后都嫌她眉眼冷淡,恐不能好好在后宫待着,所以撂了牌子,可对比刚刚施兰溪看她的那几眼,微蓝抖了抖肩膀,这天真冷。 微蓝笑着摇摇头,世人啊,不知醒醉,得过且过吧。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回:墨书牵头的偷听,施兰溪的愤怒,葵娘上位? 这一日,微蓝心不在焉地画着兰花不时看看自己身旁的一对小孩子,个个粉妆玉砌,活泼可爱。两人一个垂着一条小尾巴,一个揪着两团圆滚滚的小包子,绕着微蓝的席位来回跑着,嘴里喊着:“小姑,来抓我,来抓我。另一个口齿不清地喊着:“姨姨,来抓我。” 小尾巴闻言就停下来,捉住小包子头,使劲揉了揉她圆溜溜的脑袋,没好气地说:“笨蛋,说了好些遍了,是姑姑,不是姨姨。” 微蓝一向知道大嫂对孩子的教养很是得当,她的孩子颇为机灵,两子一女也很是舒心。在她房里这两个,是最大的,和最小的,也最为淘气。一个已经十一岁,常在书院里气得夫子吹胡子瞪眼,最小的这个才两三岁,走路都不稳就会乱跑了。 小包子头听到哥哥说自己,用胖胖的手抱住微蓝的腰,很是委屈地把头埋在微蓝的身上。 微蓝看着这个已经有些潇洒意味的小男孩,低头正对着他的眼睛,用手敲敲他的脑袋道:“墨书,你又在欺负晴晴了。” 结果洛墨书同学,一副死不悔改的样子,用手一刮自己鼻子,“这哪里是欺负,晴晴笨成这样,今后可怎生是好?,姑姑,姨姨都分不清……” 微蓝无奈地拍拍他的头,“她若是小笨蛋,你是她哥哥,那你又是什么?” 墨书一抖眉毛,轻咳一声,“是啊,那姑姑又是什么呢?” 微蓝笑笑说,“你倒是嘴皮子功夫见长了,要我说,我自幼,你娘就嫁入洛家,都说长嫂如母,也是不错,就端看她对我,怎么都是越过了亲妹子去的,如此,晴晴唤我一声姨姨,也无甚。” 微蓝伸手环抱住怀里软软的小人,安慰地拍拍她,又提出几分威严,“小墨已经这般年纪了,也合该稳重有礼些。 忽然一个小丫鬟快步跑进来,附在小墨书的耳旁说了一句,他立马眼睛亮拍手又蹦又跳,“小姑,静女阁摆台子唱大戏啦!咱们去看看?” “唱得什么戏,你可少管。” 微蓝一副端庄持重的样子,可墨书只比她小几岁,虽是几年没见,可对她的性子最是清楚,“得了罢,姑姑,小时候你摸鱼爬高的事儿干的还少?你去京都的那年我也有六七岁了,你临走给我抓得蝉,还在我屋里放着呢。这么敲锣打鼓的,有意思的事,你会不去凑热闹?” 遂着拉起微蓝怀里糯糯的晴晴,把小丫头往南风怀里一塞,嘱咐了句“看好她。”就拽着微蓝往外跑,微蓝还没反应过来,只感觉耳边的风呼呼的,府院四周还余有年味,可是微蓝眼里,就感觉到身边擦过的一道道红光,白光,是灯笼,是白雪。 墨书这小子拖太快,她许久不运动,被拖得上气不接下气。待到了地方,墨书轻车熟路地拿了垫子给微蓝铺上,看着微蓝一直喘,说不上话,笑得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 微蓝重重在他头上一拍,捏了嗓子,哑声道:“你……这是跑来偷听什么?看着你还是做惯了的?”墨书一个打挺爬起来,调皮地吐吐舌,安安稳稳地坐在一旁,眼里很是八卦:“我娘给四叔说亲呢。就是那位带回来的施姑娘。” 微蓝一歪头,“哼”一声嘲笑到,“全家都有眼睛,不用听也知道了。”墨书瞟微蓝一眼,挑衅着说:“姑姑这几年装得似模似样了,恍一瞧还真是九天玄女下凡实实在在地像个大家闺秀了。” 微蓝咧嘴对他扯了个笑,这后面必然没有好话,果不其然。 “可这一说话就骗不着人了,姑姑就不要作妖,快些嫁出去,不然家里的产业,可不够缴税。” 旁边突然有动静,微蓝伸出一指在嘴唇上表示噤声,两人就很有兴致地偷听着,施兰溪轻声冷冷道:“不知大少夫人与二少夫人寻溪来此,有何缘由?” 杨氏不屑地说:“让你来自然是有事,坐罢。”施兰溪轻轻一笑,奈何她嗓音干涩,“劳二位少奶奶告诉他,我已不是那枝头的明媚,他既然狠心做下了那样的决定,为国为家,那我无话可说,只是我今后的日子,便由不得他管了。” 鲍氏温言道:“你即使年岁如此,我便叫你一声妹妹,你可有异议?” 那边一阵沉默,忽而又听到鲍氏的声音,苦囗婆心地说:“女人这一辈子嫁人好比再次投胎,妹妹没有父母可以依靠,又无兄弟,你虽说是嫁过人的,可并无子嗣,那便只剩下夫婿可以仰仗了。我们家正蕍的德行你也是知道的,又有官身……” “劳大少夫人费心。”施兰溪声音里带着哀求,好像有点动摇。 墨书听着咂咂嘴,微蓝捂住,眼神示意他安静,结果这小子,鬼头鬼脑地低声说:“我看啊这施姑娘也早有这个打算,不过是让我娘提出来,好正大光明的嫁给四叔,这样是咱们洛家求着她,也能让她夺回几分面子。” 微蓝又敲他脑袋一下,低语道:你这么聪明,去茶馆说书算了,大人的事,小孩子家家的掺和什么?” 就听到隔间一声脆响,施兰溪声音凄厉“两位今日来请,是诚心让人看我笑话的吗?” 墨书,微蓝面面相觑,他俩的声音并不大啊,这种场面,难不成这施兰溪有顺风耳? 杨氏暴起,“我们好心同你说这些!你居然一点都不领情?还摔碎大嫂的茶具!大嫂的话,哪里不是句句在理?字字从心?都是女子,我们也不想难为你,大嫂在公爹那儿求得好久的情,不然,你以为你可以在这儿和我们商讨这些?要不是蕍哥儿死性,非你不娶,我们哪里会腆着脸,和你说道这些!” “是吗?”施兰溪苍白一笑,“二少夫人连同自己院子都管不好了,何苦来其他人那儿生事?” 杨氏被说得噎了一噎,微蓝看不到个中神情,只觉得这般听下去,终究要犯忌讳,拉拉墨书的袖子,要他与她一道,悄悄退去。 “二少夫人连自己院子里的火,都扑不灭了,何苦管别人?施兰溪语气不善,声音里是压抑的愤怒。 墨书也觉出不妥,二人正要出去,又一声脆响,看来又一只茶杯被打破了。“你们这群不三不四的寡妇,不好好待着做自己的事,倒是成天挖空心思地勾引别个的爷们。” 是杨氏,微蓝咽了下口水,不安地转了转眼珠,用手和墨书比划着,可墨书却是不愿,她又下了点劲,敲了他的头,这才成功叫得他回身。 “二少夫人这般羞辱人,还兴不得阿溪回几句嘴?”施兰溪慢慢悠悠地说,一直没再发话的鲍氏说:“妹妹何必咄咄逼人,都是自家姐妹。” “那隔壁是什么?”施兰溪回得极轻极快,微蓝,墨书瞪大了眼睛,撒丫子跑了。 待跑回微蓝的白露轩,二人均是口不能言,瘫软在坐榻上,而南风,正抱着晴晴,温柔地哄着。 晴晴毕竟是年岁小,只一会儿的功夫,便已玩累睡着了,微蓝瞅着那软软糯糯的一小团,喘了口气,心情好了不少。 “这位施姑娘还真是耳力惊人。”墨书瘫在坐席上,一杯接一杯地灌了自己好几口水,无奈地陈述到。 微蓝敲敲他的脑袋,“快被你害死啦!听人阴私什么的,你却是得心应手?” “这不是为姑姑你担心嘛,那日祖父和四叔都去静女阁的时候,我无心听了一听,多半还是因为听到了老人家们谈论姑姑你。”墨书故弄玄虚度,话语里拖着长长的调子。 微蓝白他一眼,“至多不过是他们在静女阁讨论你四叔和施姑娘的婚事时,提了我一两句,小墨,……”微蓝掸了墨书的脑门一下,“下次编瞎话,挑姑姑感兴趣的说。” 墨书干干一笑,“倒还是瞒不住姑姑,祖父只说,姑姑就快及笄了,葵祖母体弱,所以将此事全全交由我娘打理照应。” “嗯,知道了。”微蓝淡淡回一句。 “姑姑不若透个底给墨书?喜欢什么样的夫婿?墨书保证能不损姑姑颜面地透给我娘。”墨书挤眉弄眼,想从微蓝这里套问些话,可微蓝毕竟也比他多活了那么些年头,保持矜持,含蓄一笑。 “有劳你费心了,我无甚想法。”这不过是骗骗小孩子,天知道前些日子,她看见那些秀恩爱的,举案齐眉的,还有那劳燕分飞的,心中起了多少波澜? 不料,墨书被微蓝一唬,脸色一沉,微蓝以为,他要与他那一母同胞的弟弟知书一般,吊书袋,仁义礼智信,一通教育她。结果,他却是拿来纸笔,“姑姑若一直不嫁,那官府的税……,家中每年的收成……” 微蓝闻言扑哧一笑,“这不都有你娘张罗了,即便要交税,姑姑也是自掏腰包。” “哎……”墨书乖乖站起来,恭恭敬敬地朝微蓝行个礼,“那就辛苦姑姑了,咱家可交不起税啊。” 微蓝一时被逗笑,也不想同他计较,摇摇头,喝自己的茶去了。 “祖父的五十大寿即至,姑姑可晓得?”墨书沉吟片刻,“哎呦……姑姑就是有心立个女户,祖父怕也是不同意的。”边说边是欠揍地来回咂嘴。 “嗯。”微蓝冷淡一笑,“是啊,是时候,要备起寿礼了。” “你晓得就好!”墨书闻言,双肩剧烈一颤,微蓝背过身的姿势有些僵持,只能伸手挽了挽自己垂下的碎发,转了转头上悠悠发光的玉石簪子。 “四……哥,四哥怎地来了?”正蕍在阳光下,稳健地踱步进屋,他嗓音带着南方人特有的绵哑软糯,周身流出孤寂的气息。 微蓝心知大事不好,还不是她与墨书偷听被抓包,正蕍跑来兴师问罪了? 正蕍在兄弟五人中最为阴柔秀美,便是姑娘见了都自叹弗如,这些年,他在外历练结束,也丢了原先的面具,在家中各院走动时,自带威严,却颇招院里丫鬟们喜欢。 微蓝看着她屋里迅速活络起来斟茶倒水的丫头们,一个个羞红着脸,微不可查地一叹气。 正蕍凌厉的目光在微蓝屋里一扫,“老规矩,紫笋……我与六小姐有要事商讨,别在屋里晃得人眼疼,都去送两位小主子回去罢。” 不消一会,白露轩里安安静静,墨书和晴晴正在被人送回去的路上,其余的丫鬟也是不敢靠近,微蓝干涩一笑,“四哥,来找蓝儿,所为何事?” “你从京都转了一圈回来,胆子是越发大了,也不怕别个说你越礼?”正蕍冷面沉声道。 知道瞒不过,微蓝索性摊开说:“并非蓝儿好事,实在是……不小心碰上的。”本想坦白的微蓝,说到后来明显有些底气不足,虽不是她主动前往,可脚这种东西,到底是生在她自己身上。 正蕍似笑非笑,等着她辩驳,“我也无意作甚羞辱她的事,常理说,我与阿溪无冤无仇的,何必找她不痛快?” “也是,你离开前,见过四哥一面,他定然也嘱咐过你。”微蓝一听,沉默一会,犹豫地问:“四哥?” 纪公刘吗?微蓝定下神,到底是多少人,以为她与纪公刘有所牵扯? “是啊,他怕是快要娶亲了,不过,是有些委屈。”正蕍语气平淡,眉头却紧了紧。“也是无缘,……” 长久的停顿,这端微蓝倒是百无聊赖,纪公刘常说,是碍着正蕍,才帮衬她一二,可实际上,多数时候,只是干巴巴地教育她。况且,她也有直白地问过,纪公刘的笑意那么明显,可见他们二人,本就是落花流水两无意。 至于她前些日子,还觉着纪公刘或许是个不错的归宿,可今儿被正蕍这么提出来一说,心里的答案清晰了不少,也就断然放弃了这个选择。 “蓝儿一向秉信,是我的,便是摧枯拉朽,天崩地裂,也都该是我的,跑都跑不掉,逃也无处逃,要说无缘二字,那就不必强求。” “妹妹倒是秉持了一贯的才智……”正蕍说着,怅然地长长舒口气,“我的戒指,还我罢,看在你欠我几条命的份上,善待阿溪罢。” 两人心照不宣,微蓝点点头,将留有她体温的戒指,缓缓摘下,递送到正蕍手边,“她是我四嫂,不论她之前如何,蓝儿只看今后。” 正蕍低头喝了口紫笋,屋里好一阵沉寂,“你便真的对他没有一丝想头?四哥可提醒你,过了这村,可就没这个店了。……有些事,就是这样,当初不觉得,错过了……” “蓝儿不知,四哥这趟,出去做了甚买卖,回来确实有些婆婆妈妈了。” 正蕍也不生气,“你是少不更事,我且不与你计较。怎么着,一回南郡,又开始小霸王了?” 微蓝苦笑,没好气地回应:“明明霸王的是小墨,我充其量就是个狗头军师,成不了气候。” “你可是大家闺秀,不可白白糟蹋自己的名声,这次的事儿,你院子里知道的丫头,你自己处理了,左不过提点着,让她们机灵点,阿爹三月大寿,葵夫人,也要病愈了。” 微蓝回味正蕍话语间的意思,眨眨眼,“是要请很多人来吗?” 正蕍见微蓝没有搞清自己话中的重点,忙回应道:“阿爹如今已是郡守,有些人来拜会,再带些年轻子侄,也是自然,只是葵夫人这儿,倒也有一班交好的夫人,你还是……” 微蓝一笑,不甚在意,“还没请教哥哥,这女户……可要怎么立呀!” 正蕍心中大骂微蓝不知轻重,可到底是自己的妹子,也好在她与纪公刘的事,还有转机,于是乎,狠瞪她一眼,“你可早晚要吃亏!我说京都的那帮贵人,实在是眼神不济,有说你懦弱菲薄的,有说你端庄有礼的,还有说你冷若冰霜的,独独没人看出你,胆大包天。” 他忽而一笑,“你房里的那个南风……”微蓝突然太阳穴一突突,讨好地笑着,“哥哥这才准备定亲,就要讨小妾,还想讨妹妹的贴身丫头?这样不太好,不太好,实在是有辱斯文呢!” “你……也罢,”正蕍摇头道:“我晓得你都知道,既然不愿意说,那我也不逼你,紫笋不错,下回带你四嫂来讨一杯。” 微蓝慢慢挪动脚步,送走了正蕍,眼神一暗,一脸沉思。 …… “你四哥,可是来你这儿无理取闹了?” 洛明德的身形,远不如旧日高大了,微蓝抬头看天,并没有回话,只觉天色晦暗。不过待她见着南飞的大雁,似乎是又一次排着队往北边去,心情又好了些。 洛明德悠悠走过来,给微蓝披上一件青花色大氅,“专门叫人给你做的,虽说不缺这一件半件的,可终究在五九天里,别冻着。” “嗯,孩儿谢过父亲,不知葵夫人的病,可是好些了?”微蓝静静陈述,拽了拽大氅的衣角,把自己包裹得更严实些。 洛明德的温柔神色刹那冻住,“她……你和你娘一般,性子就是这般犟。”说着拍了拍自己面前的栏杆,他们正在府里最高的观景阁里站着,木质的栏杆被洛明德拍得一抖,微蓝觉得自己脚下,也有些小小颤动。 这时微蓝扭头过来,堆着满脸俏皮可爱,“父亲大寿,别气坏了身子,四哥出去猎的一只黄獾,已被蓝儿要来了,为父亲做了一对护膝,南郡虽比不得北地风急雨骤,到底还是仔细些好。” 洛明德的神色不明,眉头皱得和川字一般,淡淡看微蓝手里捧着的护膝一眼,虽有欢喜却还藏着女儿对自己假意迎合的苦涩淡漠,话儿在嘴里过了千百遍,也不过最后一句:“你长大了。” 微蓝佯装什么都没看见,蹲下亲手给洛明德系上,然后没心没肺地站在一旁,整个人都淡淡的。 洛明德觉得膝盖暖了一片,触感舒服,甜了几丝,可撞上了微蓝飘忽的眼神,悠悠叹口气,道句:“你娘,若是有你的机巧,也不至于……” 微蓝好笑地摇摇头,冷哼一声:“几年前一直在咱们家做客户的白大夫,原是个姓张的,他死之前,倒和女儿说了不少好玩的……” 洛明德一个激灵,眼中陡然一冷,迅速地一扫四周,紧紧地捂住了微蓝的嘴,压低声音说着,“阿爹知道你怨,怨我因葵娘,而把你送去京都不管不问,可白大夫这件事,你给我烂在肚子里,我可不管你对小时候的事记得多少,通通……全都给我忘记。不然……没人护得住你!” 洛明德神色严肃,不似说假,微蓝被捂得一呆,木木地点头。 洛明德逐渐撤开手,“京都洛家有桃李满天下的才子,有广玉大长公主的兵丁相助,而南郡洛家,有的是世代积累的金银珠宝。这样的一个家族,怎的能不招人忌惮?……咱们府上并不安生,可□□生了,就有人会坐不住了。……你也快及笄,行为处事,稳当着些,切记切记,旧事莫提。” “可是……”微蓝话没说完,被洛明德兜头的一巴掌扇倒在地,洛明德狂怒的声音响彻洛府,“来人!六小姐不敬嫡母,性格乖张,让大少夫人领回去,好好再学学女训,女则!” 又一会儿,捏紧了拳头,“葵夫人若是病愈,让夫人好好看护六小姐,若寿宴之前,再出了什么差错,我拿她是问!” 微蓝反应过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僵硬地被南风扶起来,面上还火辣辣地疼。洛明德下手很重,扇到自己的手,都轻微地颤了。微蓝心知洛明德情势所逼,可换到自己身上,自然不舒服,捂着脸低着头,便回去了。 天光大亮,周遭的仆役们都在蜜蜂般辛勤劳动,无需他人宣传,葵娘再次上位的消息,便能传遍全府。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回:有的时候,婚嫁可不是你情我愿就可以的 葵娘近日心情颇好,连走路都扭着自己的水蛇腰,一路哼着小调,脚步轻盈,不过却在鲍氏这儿吃了闭门羹。 “夫人请回罢,六小姐今日正在抄写女训,女则,不便相扰。” “夫人,大少夫人带六小姐去佛堂念经了,一时半会回不来。” “夫人,六小姐昨日抄书睡得晚了,这会子还没能起呢。” 一连半月,葵娘都没能见到微蓝,甚至是她的一片衣角,微蓝的事,原是葵娘想岔了,本以为说,洛明德狠心把她丢去京都那么些年,心里对她,怕是没甚感情,那丫头一向刁蛮自傲,对着自己时,乖张无忌,哪晓得这次自己布置严密,还是没能教训她一顿,反倒给了她,联手府院年轻儿媳妇们,扳倒她的机会。 眼下,对着鲍氏的管事临泉,那张万年笑呵呵陈述的脸,葵娘是恶心得像吞了苍蝇,可面上是半分不得显漏的。 笑盈盈地说:“蓝儿在阿鲍这儿,我自是没甚好担心的,只是我既依言照管蓝儿,自然是要来关心一二的。” 临泉恭敬行了一礼,“夫人高义,只是小姐近来习女则劳累,身子不爽,夫人可是还要送些膳食来?” 葵娘今日整整被晾了一盏茶的功夫,临了却被管事临泉讽刺一顿,全府都知道,洛明德只许她保证洛微蓝的安全,却不许她插手那丫头的吃穿用度,心头一股无名火上窜。 “贱婢,居然敢踩我!”葵娘的丫头伊人正扶着她往回走了一两步,竟累得她一崴。 伊人原先年纪小,在微蓝的白露轩里做三等丫头,可无奈不得微蓝照面,一直升不上去,微蓝离开南郡后,葵娘瞧着这丫头还算机灵,就带回了自己院子,最近她羽翼皆被剪除,唯留伊人这一个心腹,看着她,是左右不顺气。 要说给微蓝个教训的想法,还是伊人提起,又联系了那个无用的秀才。 自己不过让人买些美人泪,加到微蓝的药里,只想让她不舒服几天,她自己命不好,出了差错,还怪到她身上? “忽”地一巴掌扇到伊人粉嫩嫩的脸上,“贱婢,就凭你,也想翻出大天去?”葵娘咬牙切齿地站在静女阁门前大骂,管事临泉面无表情地看着,躬身又一礼。 “恭送夫人。”气得葵娘脸色煞白。 “贱婢……”葵娘甩甩手就走了,嘴里骂骂咧咧。 …… “蓝儿,你又何必与公爹赌气?”鲍氏见打发完葵娘,回身揣紧手里的锦色暖炉,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 今年有些个倒春寒,加之府里府外,要准备寿宴,为正蕍置办婚礼用品,还要偷眼看看自己的孩子们,以及家里还没长大的微蓝,实在是忙得很,不经意就感了风寒。 微蓝也没抬头,伏案继续抄写,静静地开口:“这些日子叨扰大嫂嫂了,等下月父亲的寿宴过了,蓝儿就好好在自己院子里窝着。” 鲍氏在一旁安坐下来,叹口气,“你这一抄,又要到晚膳时候,天天这么抄写,可有半分记到心里?”微蓝笑笑,一言不发,连日抄写,她的手臂早已只剩机械的肢体动作,刻意端正的身子,使得以背脊为中心的身体发麻又疼痛。可洛明德又没有言明让她抄写,所以这番,确如鲍氏所说,是她在赌气。 每五日,她能抄写出完全的一本,还执拗地特地让人送去洛明德的案头,如今她已快抄写到第五册,洛明德还是没有发话。 鲍氏见微蓝依旧对自己的话恍若未闻,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提了微蓝的笔。“莫写了,我看也够了,你每日心不在焉地在这儿坐上几个时辰,手里不停的,也不嫌累的慌。” 鲍氏心中有微微的怜悯:蓝儿这孩子,自小脾气倔强,京都却传来一副,她虽谨守礼仪,却沉默寡言的传言。相比离开南郡前,她上房揭瓦的架势,这孩子,明里暗里,不知吃了多少苦。 “劳大嫂嫂担心了,多日抄写,微蓝确实累了,左右父亲日理万机的,怕是没时间看我在这儿耍小孩子脾气。”微蓝说着,招南诗过来净了净手,温软的棉布柔和地在皮肤上擦拭着,微蓝继续没心没肺地说:“连日气得葵夫人脾气没处发,这往后的日子,怕也不好过了。” 鲍氏却是和煦地一笑,“我道你是想明白了,却不想,你仍是在赌气,她终究是主母,是洛家的脸面,公爹就是再不满意,也不得顾及一二,……自然还得看看那兄弟五人的意思。局面挣到今日这番,咱们也是不亏了。” 微蓝刹那抬头,如老僧入定,幽幽地看着鲍氏没有说话。 暂时搬掉葵娘,哪有那么容易?二嫂杨氏和三嫂贲氏绸缪了什么,微蓝是不知,五嫂柒柒是不易被卷入,可大嫂,是分明的幕后boss啊。她从未想过,这些嫂嫂,为何帮她。 “蓝儿这般看着我,嫂嫂可就寒心了。”鲍氏似乎是看懂了微蓝的眼神,摇了摇头,摆手让房里伺候的丫头们出去。 “多年前,你二嫂失子的事我还记忆犹新……”鲍氏的眉宇间凝了一丝沉重,她今天因着风寒,语音哑哑的,倒更适合带人入情境。 “那日雨下得很大,你二嫂追在正蔳的后面,脚步一深一浅,在积水中踩出的脚印都艰难,她不许丫鬟仆人跟着,大喊,你若是去找她,那这孩子,我也不要了!”鲍氏说着,合目往后靠靠,蜀锦的靠垫刚刚好支撑住她,一段话说着,像是累极。 “二哥,……不是会有外室的人。”微蓝说的肯定,因外界传言洛明德克妻,所以他身边并无姨娘,而从小看着父亲的生活状态,这五个儿子,自然学习着,没有太多花花肠子。 “是啊,正蔳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可你二嫂咽不下气,存了心地想闹。”鲍氏眼神锐利地扫了微蓝一眼,“你记着,日后嫁了人,不要这般愚蠢,为了个情人都算不上的,寒了丈夫的心,折了自己的子嗣!” 微蓝一时不及反应,眨眨眼,迅速点点头,可转念一想,那二嫂和二哥的纠葛,与葵娘是何关系? “若说二嫂是后头失的孩子,那……”是不是葵娘根本就搭不上关系?这句微蓝可不敢说,只心里念了念。 “先前你走时,春晖错送的那份药,已是动摇了那孩子的根基,张慕白但人品虽不怎么样,可医术的确精湛,他同你一道走了,那些破血活血之物,无人能解。加之,我们当时只是以为,你二嫂头胎,少不得多些不适。” 鲍氏眼中寒光闪闪,语气转冷,“葵夫人倒是好性,以为赶走了春晖,她的这些个腌臜事儿,就没人晓得了,春晖路上除掉张慕白,又自尽,叫我们以为她是受人蒙蔽,便不予追究了。公爹岁时查出了蛛丝马迹,可就任在即,家丑不得外扬,也就随她去了,哪里知道,正蔳送了你,一回来便要找葵夫人对峙,葵夫人为拖延时间,便派耳目去与你二嫂说,你二哥与……杨家寡嫂有染……这才失了孩子。” 微蓝听着,全身一凉,一股寒意从背脊直升上来,整个后背,空落落的。 “语兮是自小就心心念念地要嫁给正蔳的,她脾气爆烈,可见着正蔳,就和那温顺的兔子一般,你瞅瞅现今,这家……都被折腾成什么样了?”鲍氏疲惫地揉了揉额角,“大嫂我,其实也只为自保,若说我是利用蓝儿你□□,那就……”鲍氏突然冷笑一声,“太可笑了。” 微蓝有些心虚地低下头,鲍氏确实有私心,可她终究是嫡长媳,处事自然思虑周全。 “语兮的事,也是我不好,”鲍氏突然叹气,“以为时日久了,有了孩子,阿蔳肯定就不想了,结果,是累了这两个孩子一生。” 微蓝似懂非懂地听着鲍氏的话,杨氏出自南郡杨阁老家,杨阁老待人,最是亲切和善,可惜天有不公,提早收了他的性命去,杨老夫人与杨阁老鹣鲽情深,也就一同去了。留下一对儿女,凄凄惨惨,不过长子精干,撑起家门也没费什么气力。 这长子名叫杨宁忠,与正蔳自小就是知交好友,及十六,娶了指腹为婚的豫章郡白家小姐,却是正蔳的心仪之人。 正蔳与白家小姐如何认识的,是个中私事,没什么人知晓,白小姐嫁到杨家,第二年就生了个白胖小子,知情人都以为此事告一段落,也开始张罗起正蔳的婚事,倒天有不测风云,杨宁忠人虽有大才大智,可不过一介白面书生,出门办事,遇了山匪,奄奄一息地被人抬回来,死拽着正蔳的手,求他娶了自己的妹妹,照看家中。鲍氏见杨语兮也是可怜,二人门当户对,也就去求了洛明德,将杨氏娶进了门。 “我看,这杨家大哥,也是存了私心的,他若不提请求,二哥会娶了白氏也不定。” 鲍氏哀叹一声,“谁说不是呢?可怜语兮了。所以……”鲍氏收回神色,猛地一看微蓝,“妹妹不小了,你的五个哥哥,没甚好要求你的,只希望你嫁得好,顺遂心意,这公爹的寿宴那日,还当如何,你自己心里,要有计较。” 话题又转到微蓝不可控制的一面,微蓝佯装羞涩道:“大嫂嫂又无端开蓝儿玩笑。” 鲍氏有意无意瞥微蓝一眼,见她乖觉地过分了,掩唇轻笑,“打发这些个豪门公子哥儿,妹妹也是有些手段了。届时也不必担心甚,南郡地界上,可没人敢叫你吃排头!” “我……”微蓝虽是感动于鲍氏的回护之意,可捕捉到大嫂在谈到手段二字的那抹暧昧神色,更是一愣。 “妹妹不必害怕,这事儿,公爹只与我知会了,正蕍与那人共事过,说是人品贵重,样貌更是没得挑,妹妹虽是拒绝过,但人家,似乎还是很有意思的。”鲍氏眼里满满都是满意,似乎是对自家女儿终养成般的欣喜。 微蓝刚想打断,鲍氏继续道:“不过,嫂嫂还得继续给你打探着,早年倒是说,他与倾城郡主青梅竹马,后来倾城郡主没了,这么多年,他房里不添个人,也正常。只是听说他与京都肖家的和公子来往甚密,这和公子可是……也不知他是不是有甚不可言说的。” 微蓝被鲍氏的脑洞逗得哈哈大笑,鲍氏竟然怀疑纪公刘和肖和断袖,她现在都能想象纪公刘那张闻言铁青,桃花眼眯成一条缝的表情。 鲍氏不明就里,只觉得微蓝多少还保留当年的样子,伸手温柔地摸摸她的头,敛了神色,“蓝儿,到家了。” …… “四哥陷得倒深。”肖和这日从家中出来,又去了血滴令一次,见着望眼欲穿的蒋紫韵,嬉皮笑脸地说了一句,果不其然被她揍得满院子乱跑。 “他那是被狐狸精迷了心窍!”蒋紫韵手持九节鞭,满是怒气。 肖和耸耸肩,赶紧几步小跑,去了纪公刘的屋子。 推门而来的是扑面的檀香,屋内陈设素雅,只一席一榻,甚是简陋。纪公刘在袅袅香气里坐着,正凝眉处理公文。 手边的竹卷堆得高高的,纪公刘坐得笔直,眉间川字化不开。 “四哥倒是提前把这些事做了,就这么心急如焚地准备去参加老丈人的寿宴?”肖和稳了神色,随地而坐,手指在纪公刘的席面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着。 纪公刘抬手就扔了一支蘸了墨的毛笔,招呼到肖和的脸上,声音里充满了戾气,“不想死的,立刻给我滚出去!” “你说,你一个当爹的人了,还是那么吊儿郎当的。”来人是蒋紫韵,她一身鲜艳的玫红色,看上去就是一副女中豪杰的模样,和肖和说起话来,也是客气,全无刚刚追打讨杀的意思。 纪公刘不动,眉上的川字嵌得更是厉害,“我还要处理公文,两位请便。”一时间,屋里的其余两人,都觉被晒了面子,脸上都不太好看。 肖和观察纪公刘半天,不怀好意地暗喜道:“我是没瞧出来那南郡洛家的小姐,有甚好,不过是容貌能被人夸夸,”纪公刘见肖和还是死皮赖脸地留着,蕴足了冷气,横了肖和一眼,“我念你初为人父,又为独子,家中必然繁忙,放了你的假,嘴皮子这般闲……”说着把一摞书卷摔到肖和身上,“今日不做完,不许回家。”肖和见纪公刘眼色,略略苦笑,这才收嘴。 蒋紫韵气不过,用手按住纪公刘翻动书页的手,“是我求皇上下旨的,”她的脸色潮红,眼里满满的委屈,“我拿自己的名声换来这个,拿自己的婚姻,自己的幸福换,只求你能看我一眼,……以前有唐姐姐,我比不过,可这个丫头,心里根本没有你,你到底在执着甚?” 纪公刘不耐烦地打开蒋紫韵的手,神情冷淡,“我会娶你的,你放心,……只是血滴令里,还是少感情用事得好!此番去查探南郡,只为公事,你不必跟着,安心在闺阁里绣花罢。” 蒋紫韵泪眼朦胧,咬了咬唇,拜过纪公刘,肖和,就迅速退了,肖和抱着一堆东西,低头查看,饶是他再不知轻重,现下也不敢发话了。 纪公刘静静看了肖和一眼,神色放缓,轻笑一声:“现在怎么成缩头乌龟了?你今日,不是卯着劲,要找我不痛快嘛?” 肖和连称不敢,对着纪公刘恭敬地作了好几个揖,想要平一平他的怒气,又满脸堆笑地说了好些好话,纪公刘才收了苦大仇深的模样,又看公文去了。 肖和是自小跟着纪公刘这个孩子王混的,纪公刘对他甚是了解,见肖和抓耳挠腮地坐不住,眼睛里又隐隐有点期盼的样子,纪公刘叹口气,这孩子,还是长不大。 不一会,肖和又对上纪公刘的眼神,却怯得又收回去,纪公刘知道,肖和从来不敢碰他的逆鳞,以前是唐姿,现在洛微蓝也算上了? 想了想,纪公刘原先看公文的思路又被打断,伸手就推倒了面前的桌案,卷宗,毛笔,哗啦啦地掉了一地。 肖和吓得一抖,纪公刘虽然武功出众,可肖和如今也是不差,可因着从小都一直听纪公刘指挥,心里总觉得自己不够,还是害怕纪公刘的。低头小心翼翼地收拾一片狼藉,就听纪公刘善解人意地叹口气。 “紫韵向皇上求了个恩典,说是我血滴令中人,除特殊原因,不可频繁与同家结亲,以免招来祸事。” 肖和惊得连嘴巴都合不上,“皇上竟然同意了?”这么看来,肖家已与洛家结亲,那么,别说是纪公刘想娶洛微蓝,就是天厌想娶夜莺也是没门了。 “天厌同夜莺,我已上报皇上,吉日就定在洛明德寿宴后一月。”纪公刘语气平静,“他们成亲,我不便再去,你帮我带份礼去,也不枉同僚一场。” “四哥……”肖和有些为纪公刘惋惜,“皇上一直器重四哥,你要不也去求个恩典?真喜欢的话,封她个平妻做?” 纪公刘摇摇头,“也不必,唐姿的事,有一个就够了,……你之前说的不错,洛微蓝身世成谜,谜团众多,而且,选秀那日,皇上……”纪公刘闭眼不想再提,微蓝选秀那日,她身边的宫女和嬷嬷,有好些是血滴令的自己人,认得她手上的戒指,不然她如何能那么横,恨不得能横着走,都没闹出什么事。而面圣时,她故作的小家子气,却被皇上见到她面容的一瞬击破,若无太皇太后和太后阻拦,皇上必留她不可。 肖和一边小心斟酌字眼,一边说:“她是被撂了牌子的啊。” “是啊,撂了牌子,年节皇上还赏了节礼,升了洛大人的官位,上面有两位贵人压着,皇上要不到,那么让别个也要不到……不就好了?” 肖和脸色难看,赶紧闭嘴,紧惕地盯着四周,“那南郡的洛都氏,死得蹊跷,说她是不忍受辱,回了南郡自尽来着,可她那案子,的的确确是皇上扳倒当年的太子,现今鲁王的一场大案。”说着狠命地摇了摇纪公刘,“四哥且清醒些,这洛明德的寿宴也不要去了!” “她手上,有乌羌族的手链,但她似乎,并不知情。” “管她知道多少,四哥,这事儿,你万不能再搀和了!” “不忙,”纪公刘从桌案上,抽出一张光滑的纸张,上面工工整整地绘着一图示,一旁还有八颗绿松石围成一圈的示意图。“我骗她说,这是乌羌左支祭祀的图腾,实际上,上面刻的是乌羌的龙凤相依,实实在在的婚镯,定情之物。” “四哥的意思是?洛家有意要把那小丫头许配给公孙雪?”肖和吃了一惊。“可几年前,公孙雪来求亲,不是被洛大人拒了?” 纪公刘目光凝重,也不搭肖和的腔,严肃道:“你该尊称一声,郡王爷,就是论血缘,他也是当之无愧的皇亲国戚,铃兰公主的亲孙子。”他的眉深深压下,看起来是在克制自己的脾气。 肖和被纪公刘一训,也不敢造次,见纪公刘神色,更是不知说什么好,低下头,期期艾艾地回:“是。”灰溜溜地告退了。 纪公刘静静地坐了好一会儿,屋内檀木香气四溢,从精致的青铜香炉里飘出,纪公刘眼中无甚光彩,忽而凄凉一笑,手握成拳,狠狠地敲了自己三下,猛然起身,拿起一卷丝制画卷,撕了个粉碎。 破碎的丝帛上,依稀可见一美人图,皓齿明眸,朱唇轻启,似有薄怒。一身绿衫,身姿窈窕。纪公刘哈哈一阵大笑,蹲下身去,捡起丝帛,拿在手心又是一阵揉搓,待其软成一团,尽数抛进香炉中,火苗嗤嗤,烧了个干干净净。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回:洛明德五十大寿,摩拳擦掌的刁家少年 南郡的三月,天气转暖,洛宅一池碧色清水,朵朵粉色睡莲还未苏醒,天空中白云朵朵,池水两旁,柳絮飘扬,正是春日好时节。 微蓝坐在院子里的那汪池子旁钓着鱼,池面平静如镜,偶有微风吹过,吹皱一池春水,又一波推一波地返回来,如此循环往复。微蓝反复在心中念着:静心平气。和水面的波纹一样,循回往复,可难免还是心绪很乱。 “鱼钓得如何?”贝柒柒披着件粉色万事如意绣样披帛,身上是件印花敷彩绛红纱曲裾深裙,如一束青烟,袅袅移步过来,微蓝抬眼,眼见贝柒柒面含红晕,气色极好,不由嘟嘟嘴,又对着池水发呆。 自那日,微蓝停笔未再抄写,洛明德也未说什么,安心忙着自己的事,结果,大嫂鲍氏倒是求了个机会,带着她和五嫂贝柒柒出门拜佛。 去的是南郡有名的慈航寺,据说是个一往万事兴,一呼百应,香火极旺的好地方,然而二嫂杨氏和准四嫂施兰溪推说自己身子抱恙,三嫂贲氏羞答答地答,三哥正葏早前就说了,带她出去庄园转转,故而成行的只有三人。 微蓝瞅了瞅自己一伙人的阵仗,看了眼大大方方的柒柒,和收拾得利落的自己,再结合大嫂鲍氏那一脸调皮和期待,微蓝觉着,家里估摸着是给柒柒求子?给自己求姻缘来了,只见鲍氏是上上下下地打量自己,很是满意的样子,微蓝觉得,自己想得没错。 烧香拜佛,微蓝并不是太熟的,在京都的时候,她去见洛老夫人,那是能避就避,洛二夫人对这事,暂时还不太热衷,加上微蓝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还多是出去吃宴,可也记得每次礼佛总是很是麻烦,要沐浴焚香,要吃斋念素,一连几天,搞得自己晕头转向…… 一行三人随着僧引进了大殿,这慈航寺金碧辉煌,晃得人睁不开眼,南郡是一方水乡,人们多要找佛和菩萨,求个心安,什么出海安全啦,什么风平浪静啦。听说,连洛明德每年都要捐不少香油钱在这儿。微蓝周围看了一圈,就被佛像造型给吸引过去了。 虽是心不在焉地被鲍氏压着磕了好几个头,可微蓝的心思早飞到云霄之外了。心里描摹的是眼前生动的线条,典雅庄重的色彩,鲍氏拽着她起来,微蓝还有空看了一眼贝柒柒,她面上飞起几片红云,正闭目虔诚地盼着什么,鲍氏见状,是一副了然的样子,还淡淡看微蓝一眼,似乎觉得微蓝有点傻。 “哈哈哈。一身两命,融为一体!”大殿里,本只有妇孺儿童,可不知从哪蹦出个程咬金,背后插了只开了叉的破扇子,墨蓝色的装束,还有些灰扑扑的样子,这人一出现,显然打破之前的平静气氛,大殿里乱作一团,袅袅青烟四处乱溢,妇孺们倒矜持地勉力站着,可到处跑的孩童们,就很是难管了,小沙弥和老和尚们是努力维持着秩序,微蓝摇摇头:这事往后放个几千年,那是行为艺术啊! 余光扫了眼自己的两位嫂嫂,都还算镇定。微蓝对比一圈,觉得自己表现得太过镇定,不太像一般的闺阁少女,只得小心翼翼地拍了拍胸口,佯装害怕。 那人再次走近,微蓝才算看清,他长得又黑又瘦,面皮似乎有被火烧过,鼓鼓囊囊的,还有多处疤痕,一眼已经泛着浑浊的光,可能是看不见人了。 “师弟。”微蓝还在想着这人是个什么身份,主持大师惠明就风风火火地赶来,“你来了。” 那人却是充耳不闻,神情倨傲,从背后抽出扇子,一拍一拍地点着地,正指着微蓝,“小姑娘,你过来。” 鲍氏,贝柒柒本能将微蓝往后一护,那人却是重重哼了声,往地上扔了根蓍草,自顾自地说起来,“甲木,土运,……”又看了眼被掩得严严实实的微蓝,“两年之后,正宫紫薇星照耀,走金运,可保好运不散,十年之余,哈哈哈。”说完插着扇子,大摇大摆地走了。 …… “不过一个癞颠和尚,也值得你想这么久?”柒柒拿了垫子,坐到微蓝边上。“真是没见过这等人,都说解签解得好,那是泄露天机,解签解得不好,与他就更是不好了,却还有人上赶着做这等事,真真奇了。” 柒柒是医者,对这等玄幻之事,自然是持残留态度,当然了,洛明德听说了这事,很是乐呵,说那人原是慈航寺一得道高僧,只是脾气古怪,但看人说物,都是眼光独到,可堪一听的,于是大笔一挥,也不拘着微蓝了,随她高兴,爱干嘛干嘛。 “他说我有杀意。”微蓝撇嘴,大家都看到的版本,是一个得道高人表演快闪,随意点了个姑娘,算了她的好命,结果大家不知道的是,结束后,那人还着小沙弥递了个签过来,大致是说,她虽有好运,但因其甲木属性不丰,若将杀意透出,焚林自毁,那这好运,也就到头了。不过她目前只是背后藏着杀意,关碍不大。 微蓝长舒一口气,什么一身两命啊,她本想问问看,还有谁,同为穿越同僚呢。 “许是他说的不准呢,凡事种种,老天爷自有安排的。”贝柒柒说着,神情荡漾,面颊又是粉红粉红的,看来婚后生活,很是和谐。 “姐姐怎么会?”贝柒柒能被五哥正萡骗到手,微蓝真心很是疑惑。 贝柒柒忽而一笑,“原以为你是想问这几日回帖应承来寿宴的各家公子如何,没成想,你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微蓝抖了抖肩,也轻松地笑,“这该是我的,躲都躲不掉,留在南郡,有父亲和诸位哥哥嫂嫂照应着,我的日子,必不会太差。”微蓝眼里闪着探究的光芒,“所以,蓝儿更好奇,五嫂嫂你,是怎么……”被正萡霸王了?这余下几个字,她可不敢明说,不过看贝柒柒那又羞又窘的表情,微蓝可以确定,她get到了自己要的点。 “就……他对我好,时间一长,我就……哎呀,不同你说了。”贝柒柒见微蓝一脸兴味地等着她,娇羞无比,待微蓝再看向她的方向时,哪里还有她那五嫂的影子? 微蓝对着已经平静的池水,默默叹口气,她的未来会如何呢? 从上月底起,大嫂二嫂和微蓝的茶余饭后,就是南郡各家少年如何如何,说什么叶功曹家的公子身娇肉贵,还不事读书,实实在在是个米虫;郁捕头家的小公子,自小娇生惯养,脾气横冲直撞,还喜欢在温柔乡里混着,给家里招来不少麻烦;林刺史家的长公子倒是一表人才,可是貌似喜好男风?二十好几的人了,平日对自己院里的丫头都避如洪水猛兽;把和微蓝年龄还算般配的少年人念了一圈,也就只有曹都尉家的二公子,和新上任的蒋郡丞可以看。 微蓝本以为排除得只剩两人,也算少了不少麻烦,结果还没过几日,二嫂杨氏又告诉她,这两人怕也是不成啊,曹都尉本是郡守的不二人选,可最终的郡守是花落洛家,他自然心中不忿,平日里,和洛明德也是政见不合,找着机会,就给洛明德找茬,寻他家的公子做婿,微蓝日后怕是没啥好日子过。 再看那新上任的蒋郡丞,虽是文武皆通,年轻有为,可却听说,蒋郡丞原也在自己个家乡定过了亲事,还就是邻郡会稽吴县的一户刁姓人家,微蓝捋了捋线索觉得,原来无论是作为蓝楠还是洛微蓝,她的姻缘,一向坎坷啊! 捡起一块石头,没好气地往池塘里一丢,也懒得再钓鱼了。 …… 三月初六,洛明德生辰,从中午开始,拜访的客人络绎不绝,虽是说好了吃的是晚宴,没等到靛蓝色的天幕压低枝梢,院子里就已经坐满了,百盏灯笼齐刷刷挂上,从亭台到楼阁,宾客所到之处,尽是敞亮烛光。 天色一暗下来,桃花的香气就越来越浓烈了,这日大嫂二嫂忙得脚不沾地,所以打发三嫂贲氏和五嫂贝柒柒过来给微蓝打扮。 微蓝原想说,还好是这两位的穿衣风格还算一致,都是偏爱肃静寡淡风,估计自己也不会多折腾什么,但让她大跌眼镜的是,原以为至多半个时辰的装扮时间,竟是被这两位拉长到三个时辰,从珠粉到唇脂,从胭脂到水粉,从发辫到头钗,每一样都折腾一番,就更别说换下的十多套衣裙,最后微蓝只能累得瘫到一旁,什么话都不想说。 “蓝儿妹妹可不能躺下,这发式会压坏的。”贲氏慌忙拦住微蓝,微蓝直接生无可恋,歪头看向贝柒柒。 “你莫要看我,这可是大事,马虎不得。”贝柒柒少有地严肃。 “是啊,家里可交不起税!”一个鬼鬼的声音冒出来,不是微蓝那个调皮的大侄子是谁?微蓝抄起手来就往声音的方向扔了一把梳子,就听一声“哎呦。”墨书同学不情不愿地捂着脑袋走过来。 “我娘让我来说,姑姑你来了位表哥,前来拜访。”梳子可能是砸到了墨书的实处,微蓝见他苦着脸,按着脑袋,有些后悔自己下手太重,但转念一想,原也未听说微蓝有什么表哥啊?很是狐疑地看了墨书半天,见他少有地真诚,又把他的说法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姑姑你来了位表哥,这难道是在说馨娘家的旧人?可馨娘不是家中独女吗? 微蓝的脑袋有点略乱,不感兴趣地点了点头,然而想到鲍氏也是好心来通知她,扬了个笑脸,就没再说话,南风未动,南诗却是眼冒金光,微蓝见状摇摇手,让她二人去大厅里探探。 房中二位嫂嫂虽都是嫁来不久,不过贲氏是定然不晓得这些个弯弯绕,可柒柒,……当初张慕白那桩事,场面上就吓到了她,馨娘的事,她也算知道一些,这件事她会不会晓得呢? 贝柒柒见着微蓝的目光游移不定,几分气恼,可终究想着正萡之前的话,再回忆微蓝在南郡及京都洛家,她所知道的情形,觉着微蓝谨慎些,总没什么坏处,走过去,一拍她头上的钗,“你再乱想,我可真恼了。”语气嗔怪道,面庞上,是一团粉色,贲氏本就是规矩且心思通透之人,她的根基还不算太稳,与微蓝关系尚不熟,只别开眼,去看那窗台上落下的桃花花瓣,可天色已晚,其实那是一团灰蒙蒙的。 墨书看无人搭理他,又蹦又跳,“婶婶和姑姑们不准备准备吗?祖父和那行人正在偏厅喝茶,估计一会子就过来了?” 贲氏眸光一动,麻利地指挥丫头们置起一展松风翠秀的古韵屏风,见外男,自然要避讳些。微蓝看着贲氏灵动的身影投在光泽极好的绢丝屏风上,心里对贲氏,又好看几分。 柒柒看着微蓝发愣,芊芊素指一掐微蓝鼻尖,没好气道:“小无赖,我定要在你五哥面前好好告你一状。” 微蓝抿嘴讨饶,脸上甜甜的,“好姐姐,可饶了我罢,你要是吹了枕头风,五哥哥可能到我出嫁都不理我了。” 屏风那头,贲氏身形微动,听得外头欢声笑语,心头酸涩。 她在家是长姐,与妹妹关系极好,小时候是离了一会儿,妹妹都要着人四处寻她的,可如今天南地北,又要各奔东西,如何不让人难过?加上正葏虽与她举案齐眉,可到底山高水远,打听得再周全,也是盲婚哑嫁,对比上贝柒柒与正萡的情意绵绵,总是差些意思。 一晃神,碰上了屏风挂衣的小钩子,“哗”地一下,在手上划出了个大口子,丫鬟一声惊呼,“三少夫人!” 微蓝,柒柒快步过去,都是神色镇定,微蓝安慰道:“三嫂莫怕,有五嫂在,不会有事的。”从贲氏的角度看,微蓝的眼神关切,盈盈地带着温柔的一池水,哪有半分外面人传的冷漠高傲,不由得,就将眼前之人同妹妹做了个重合,伴着手上传过来的丝丝疼痛,眼泪如小溪般滑下来。 贝柒柒以为自己弄疼了贲氏,有些自责,手控制得更稳,放柔手法,给贲氏完成了简易包扎。 贲氏的泪止不住,又急了个红脸,生怕再在外人那儿出了洋相,赶忙拿帕子捂了脸,由丫鬟扶着,领回去修整。 微蓝与贲氏不熟,可也觉得,她今日举动实在反常,眼眉一跳,顺手理了理自己额前的碎发,柒柒却是感同身受般伤身地站着,看了贲氏离去的方向许久,悠悠叹口气,“她还是急了些。” 微蓝还没明白这是何意,远远听到南诗的通报,“小姐,小姐,来人了。”声音不大,不过足以让屋子里的人听见。 南诗来不及进来,倒是一向很是稳重的南风先跑进来,捂着胸口狂跳的心,极力压低声音说:“不止小姐的表兄,还有小姐的外祖母也来了!” 微蓝一阵呆愣,却已经下意识地迈脚往外间走,贝柒柒紧随其后,二人自是都明白,来了表哥还好,若是长辈来了,都不出门迎一迎,明天她就会被人戳着脊梁骨了。 刚踏出屋门几步,大嫂鲍氏的管事临泉就火急火燎地跑过来,“哎呦,我的六小姐啊,您怎地是左催右请都不上前头来啊,老爷以为您还是闹脾气,不愿见客,发了好大的气呢。” 微蓝不愿见客,还要人左催右请?她好好地就在屋子里被摆弄梳妆,哪里有人过来?除了墨书出没了下,哪里还有人? 说是外祖母,可彼此十几,二十年都没有来往了,而且若不是外祖母改嫁,馨娘可不一定会嫁给洛明德做填房。 这么想想,微蓝不想见这位外祖母,也是情理之中的,不过要制造出她嚣张跋扈的名声的,闭上眼都知道是谁,真是一出来就整妖蛾子! 刁老太太是随着孙子和未来孙女婿一起来的,所以微蓝外祖母改嫁的这个刁家,还就不是别家。正是前段时间大嫂二嫂很是看好的那个蒋郡丞,定亲的那家。 微蓝难免有些讶异:这世界,也真是忒小了。 端坐着的刁老太太,见管事临泉来传话,一声:“六小姐到。”很是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在刁家过得艰难,她也不会出此下策。毕竟人要脸树要皮,她也曾是唐唐一个部落的公主,哪里知道,这世上唯一和她有血缘关系的丫头居然敢给脸子,下她面子,这如何能忍?然而孙子刁嘉淡淡扫了她一眼,让她稍安勿躁。 “郡丞蒋大人,领着刁家老太太和案首刁公子上门给老爷拜寿,老爷说,大家亲戚,从前一直疏于来往,今年得此机缘,定要好好乐乐。”微蓝一看,说话的是门房的总管事江海,再睨一眼他站的位置,不由轻笑,连着今天好些事,很想发笑,不过是碍着有人,才不想发作,留下个凶悍模样。 柒柒与微蓝一同入内,眼睛转了一圈,找到了丈夫,心里安生不少,行了礼,也就去了正萡身边,微蓝被总管事江海的话晾在那儿,只能硬着头皮,漾起笑脸,朝着客人盈盈一拜,说了好些赔罪的话,才算了事。屋里的自家人只有洛明德,葵娘和五哥五嫂,五哥和刁公子倒是聊的来,看样子,说了许久了。 这边刁老太太看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神情才柔和了些,葵娘便道:“我家六姐儿,自小身子不好,动作慢些也是应该的。老太太勿怪。” 微蓝在心里哼一声,直骂葵娘愚蠢,洛明德请这三人进的,是家里最大的会客厅,案上果蔬一应是最鲜嫩的,杯里飘的还是紧俏的大红袍,若全因为是“自家亲戚”,他才如此,那他这么多年,可真算是白混了。一个郡丞,一个少年案首,那都是祖国未来的栋梁,葵娘态度轻慢,目光毕竟是短浅了些。 “多谢葵夫人关心,女儿知道您平日劳累,前段日子急症才好,近日又是操劳,也不知身体受不受得住,……今日为女儿考虑良多,怕叫传话的人扰了女儿清净,也是多谢您的一番好意了。”说着意有所指地瞪了葵娘一眼,起身郑重地又对着刁老太太一拜,“外祖母受累了,蓝儿年少无知,错了时辰,还请外祖母不要与蓝儿一般见识。” 正萡和洛明德也是嚼出微蓝话语里的味道来,同时给葵娘一点眼神暗示,这会儿,一家人说说笑笑,也没什么人指责微蓝了,洛明德含笑与蒋郡丞继续攀谈,两人谈笑风声,看起来极为相投,微蓝再看正萡,他像是很喜欢那刁家公子一般,可也没撂下刁老太太,说起话来,也是让人如沐春风,显出几分亲近的意思。这样,屋内气氛一会儿就活泛起来。 微蓝稍稍舒口气,又悄悄和柒柒对个神色,正走神之际,忽闻一声好听的嗓音,“蓝儿妹妹,果真光彩照人。” 刁公子似乎是结束了和正萡的谈话,将目光转到微蓝这儿来。 刚刚没什么机会,这会,微蓝仔细一看这少年,见他也不过十六七岁,但眼睛深如谭底,只有微弱的碎光透出来,生得倒也不错,就是气势凌厉,叫人看着生出几分怯意。 “你这孩子,可别孟浪,吓着你表妹。”刁老太太半真半假地说着,有些紧张地看了洛明德一眼,见他并无异样,心中期盼更甚。被夸奖的微蓝觉得,这本就是常态,且她定睛看了看这刁公子,刁老太太虽觉得他言语孟浪,但他眼里对微蓝,是全无侵犯之意的,倒显示出几分确确实实的赞美,也不矫情,点头笑道:“多谢表哥夸赞。” 面对这番豪爽,刁公子却是疑了疑,他的眉峰一抖,表情轻微,又极快收敛起来,起身对着洛明德一躬身,笑答:“姨夫果然教女有方,表妹颇有几分大将风度。” “哪里哪里?”微蓝心知刁家上门攀亲戚的意图,所以也不把他们的话,放心里,不过这话洛明德自然受用无比,一捋自己的胡子,心情舒畅地接口道:“也是这孩子运道好,前些年去了趟京都,得县主教导,礼仪,诗书都学了些,也就勉强不丢面罢了,哪里谈得上大将风度?” 洛明德虽这么说着,脸上得意之色倒也半分不少。 刁公子举起茶盏,“姨夫莫要谦虚,”轻呷一口,“举国皆晓,洛家门风清贵,人才济济,是天下士子所向。在南郡,洛家有姨夫坐镇,家中上下齐心,内务精细,再应着这好山好水,洛家儿女焉能不出色?” 刁公子一串话完全不用打腹稿,把洛明德拍得是舒舒服服,接着他又妙语连珠地对着微蓝好一顿夸赞,这时微蓝若是还不给面地低头,表示一下自己的害羞,那今天,这家伙也许就没完了。 适时低头,果然引得众人调笑,洛明德拍拍刁公子的肩膀,一指微蓝的脑袋,笑得慈祥,“阿嘉啊,你瞅,她这可不就露怯了?” 微蓝始终没抬起头来,眼神一瞟窗外,时辰看着就快开宴了,再装会娇羞就好。 刁公子倒是自觉有失,这位表妹皮面薄,脸上柔得能掐出水似的,朗朗一笑,对着微蓝一作揖,“本是真心夸赞表妹,句句肺腑,却惹得表妹……是我失查,表妹勿怪。” 微蓝心里念着,天啊,怎么还不结束,一边缓缓抬头,赔笑着说:“表哥高看了,豫章郡也是人杰地灵,……”本想加句对他的吹捧,可转念一想,他们这你一言我一语的,万一有人有意,把两人糊涂做一堆,那可如何是好,于是慌忙改口。 “听闻吴县更是美女如云,既是诗书礼仪之乡,表哥必然是见多识广,两相一比,蓝儿这般,可断断是登不上甚台面的。”刁公子本欲辩上几句,左右不过是换个词,表达含义及目的,还是不会变的。微蓝却继续说着。 “听说刁家大姐姐,便是温柔大方的翘楚,也是可惜,今日无缘一见。”话落,洛明德一喜,葵娘一翻眼,贝柒柒与正萡暗自一笑,微蓝再看向刁公子,一副坦荡荡的模样,带着公子般固有的傲气与神采。 “祖母对家姐教导颇多,甚有心得,表妹若有兴趣,可与祖母多聊一聊。”众人这才发现,谈话漏了刁老夫人,微蓝心里简单算了算,这位外祖母其实还比洛明德年轻上二三,可美人胚子的影子虽淡淡可见,但终究是被岁月磨平了,眼纹深刻,过得也并不太好的样子。那么刁家带着她来上门,就意图明显了。 不经意间,微蓝眼中的东西,冷了几分,平淡应了刁公子,只盼着这对话早点结束。 当听到管事临泉的那句:“老爷夫人,大少夫人说吉时已到,请诸位贵人上宴席呢!”心里陡然一松,放开了宽大衣袖里,自己一直纠结的手。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回:宴席前后,无端又冒出来好多个表哥 厅里饭菜已然安放,敞阔的十二扇厅窗全开,来人虽多,可也不至于闷气,摆设素雅却见格调,每桌插上的桃花,娇艳绽放,那是微蓝的手笔。堂内散着淡淡果香,花香,也免去了客人醉酒后的头疼晕脑。洛宅是老宅,有上几代前辈们打拼,屋里陈设,尽现古朴。 偶有幽幽清风,带着桃花香,叫落席的人有了几分魏晋风流的感觉。 微蓝随着嫂嫂们入座,见众女客赞叹不已,帮大嫂二嫂放宽了心,这两位才是真真操劳的人,洛明德虽然明面恢复了葵娘在院子里的自由,可管家的权力,全在大嫂那,她是半分插不上的,只得没事找找微蓝晦气。 眼前热菜喷香扑鼻,有哥嫂们在,微蓝也不必张罗,提筷就箸便可。洛明德对刁公子,可算是真的存了提携之意,把刁老太□□排在了上座不说,还让刁公子紧挨着自己坐,微蓝一时猜不清楚他要干嘛,只好对着桌上的鸡鸭鱼肉做奋斗。 这次毕竟是洛明德五十大寿,他又得以重掌南郡大权,少不得要显摆一番,浓油赤酱的大菜不少,在微蓝的提议下,也还出现了不少后世的讨巧小食,什么笑脸土豆啊,什么菠萝糯米饭啊,当然这些也都只算略增情趣,南郡近水,自然少不了江鲜海鲜。人头一条的长江刀鱼,微蓝算是看傻了眼,一条都足足有半斤,筷子提起来都是沉甸甸的,再说味道鲜美,那是一个回味无穷。还有每桌再那一碗颜色鲜亮透明的河豚羹,上面微微撒着青绿色的葱花,卖相清斯,味道也令人赞不绝口。 附宴的多是当地小有身份之人,或至少与洛家有所牵扯之人,大家都自恃身份,也没什么喝酒划拳的,加之洛明德的女儿也到了要招婿的年岁,得了消息的家族,看中老洛的身份背景,出门前是定要约束一番自家子侄辈,不可随意胡闹的,因而场面上看,还是很斯文,很文明的。 吃了一会儿,坐在微蓝身旁的贝柒柒不动声色地拉一拉她,“大嫂安排得可真是好,咱们的菜,可不是一勺烩的,各家口味不一致,有爱甜口的,有喜食辣的,再看各家关系如何,安排这满满当当的宴席,真是累煞。” 厅前的亭子里,戏班子开了戏,咿咿呀呀的,贝柒柒声音不大,话语也就她两人听见,微蓝点头表示同意。鲍氏来洛家十多年,勤勤恳恳,不让大哥正莯费一点心思,也没心思招引什么花蝴蝶,所以洛明德才放心把家里大权都给她啊。 两人匆匆咬了下耳朵,又觉得似乎场面不太允许,也就专心吃菜了。她们的席面,除了各位嫂嫂,还有嫂嫂各自的娘家,大嫂的母亲自然来了,见着鲍氏不断起身谢赞,得意得很,忍不住笑了;二嫂的父母是一早没了的,寡嫂带着小侄子过来,微蓝瞧着杨氏,脸色不太好看,和锅底灰差不多,又看看她那嫂嫂白氏,至多算个形象温婉,打扮素净,看着很是文静。 一时多看了几眼,对方感受到目光,对着微蓝温和一笑,又低头择菜,去夹给自己七八岁的孩子。 三嫂贲氏的神情恍惚,不过贲家太太来了,她的心情也是好了不少,席上多有笑语。准四嫂施兰溪嘛,无父无母,正蕍对她交代有限,又铁了心要娶她,洛明德只得妥协,中间四哥挨了多少鞭子,微蓝是不知,只端看施兰溪的态度,看起来,也没有多开心的样子。 有了被白氏逮到的前车之鉴,微蓝再不敢过分看施兰溪,只略略一眼,带过就好。最后是贝柒柒,却不是洛家不邀请贝维泽,只是他老人家回了根胖胖的老山参过来,就打发人说:“自己面貌丑陋,吓到了众人就不好了。”微蓝回想上次贝柒柒与正萡婚宴,贝大夫一出场,就有人对着他指指点点,想来是怕出丑,这次是更不愿来了。不过好在贝柒柒似乎一早预料到这些,倒是欣然接受了。 总得来看,大家还是很和谐的,微蓝也不往同桌的葵娘那儿看,只盼着早早完事,回去睡觉。 闲着的贵妇人点戏,看得津津有味,微蓝看着台上的梨花带雨,或是潇洒转身,不知怎的,脑子里现出个人形来,一瞥眼,有目光直直撞进另一个人眼里,那是一双桃花眼。 微蓝微微而笑,也没什么不自在,眼睛一转,瞧了瞧周围,举杯遥遥,邀他共饮。 他坐在席位上,引来众人目光,偏偏微蓝刚刚没看见,他豪爽回饮,惹得一直关注他的姑娘们,纷纷红了双颊。 无可否认,纪公刘颇具人格魅力,可微蓝现在只敢偏下头吃菜,“奇大非偶。”微蓝在心里,无声地一遍一遍地念。 葵娘今晚很是识趣,温柔地坐在桌前,衣着得体,谈吐大方,十足正经的一家主母感觉,席面上都是自家人,对葵娘种种都清楚明白,搭话也少,随着寿宴的推进,葵娘对着微蓝笑得越发灿烂,倒让她觉得有些瘆人,又低头含了一口河豚羹,顿觉心情大好,感觉鲜甜到了骨子里,又多喝了一小碗。 “六小姐可不敢这么喝,这河豚虽鲜,多食恐有毒素。”葵娘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温柔,微蓝腼腆一笑,笑答句谢谢夫人,也就不再赘言。 葵娘试着在席面上沟通几句,不过众人神色淡淡,她也不再缓和场面,却只挑了微蓝出来,“六小姐觉得今日的菜色如何?”“六小姐还喜欢甚?晚些四哥儿婚宴的时候再加上?” 微蓝斜对面的正是葵娘和大嫂鲍氏的母亲,鲍夫人朱氏,葵娘一边说,一边一副亲厚长辈的模样,嘘寒问暖,微蓝极力忍着,努力微笑,今日人多,且给葵娘些面子。 足足一盏茶时间,葵娘自己对着话题,聊不了就重开一局,像是故意摸微蓝性子一般,就看她能不能招架得住,偏偏微蓝今天进退得宜,惜字如金。葵娘滔滔不绝,她也只恭谦地回三两个字,无半分不恭逾矩。 这时鲍夫人终于忍不住了,眉心一皱,道:“亲家母宽和大方,我们这些席的,可都心知肚明,……你还是让蓝儿吃些东西罢,一家人,原不必说二话,饿着孩子,可如何是好?” 微蓝感激地回望朱氏一眼,不过朱氏话音一落,周围的谈笑声骤然轻了几分,葵娘的一番惺惺作态,似乎周围都有关注,旁边的几个女眷趁机过来松快一下,举杯过来饮酒,连声恭喜,却是探寻的目光,不断打量着微蓝,正是一个毫不掩饰。 微蓝在肚里又大骂葵娘几次,心里不知她又要捅什么篓子出来,平白让人家笑话。 贲夫人倒是第一次来南郡,也是见惯了这样的局面,只轻笑一声,装聋作哑,和稀泥道:“六小姐还是快些吃点主食,葵夫人也是一片好心,瞅我这副身子骨,饿个一会儿,都是耐不住,何况是六小姐这般年轻的姐儿。你几位嫂嫂一番心意,可不要白费了。” 至于这最后一句,却是有点一语双关的意思,葵娘上次落马,可不就是微蓝与几位嫂嫂合力的结果?换言说,这次寿宴,葵娘出的力,也只有今日这番口水功夫。 过来敬酒的女眷们,看此处似乎是敲锣打鼓有戏看了,对葵娘的事情也都是晓得几分的,涌过来看热闹。 微蓝除了与家中的各位嫂嫂有些交情,离家四年,什么手帕交都没了,人群里依稀有几个当年认得的影子,不过她回来的这约摸有半年,不是养病就是在禁足,是以并来不及和南郡各家小姐联络联络感情。 “是啊,夫人是好心,嫂嫂们是美意,倒是微蓝前世修来的福分,得了这般好的家庭。”微蓝笑得腼腆,表现得斯文秀气,衬着她娇艳的面容,倒显出几分清纯可爱。 “还要多谢两位夫人抬爱,”微蓝周全地行了个礼,“长辈和蔼,兄嫂和睦,实在是蓝儿之幸。” 厅里一弯穿阁碧水潺潺流动,水声浮动中,衬得微蓝身边围着的这群人,极为寂静。 微蓝悠悠打眼,不好意思地掩唇一笑,“要叫诸位笑话了,小女实在……”说着低下了头,使劲地憋出了几分红脸,“不胜酒力,这般一个个喝下来,怕是要叫大家见笑了。”一池莲叶碧绿,皎洁月色下,有淡淡烟雾。 只听“扑哧”一声,围过来的人群里,有少女娇笑,“这么些个好福气都叫你占了,多喝个三两口,也不碍事,我提议,不如大家共饮一杯?且放过洛六妹妹罢,看她那小脸红的。” 说话的是曹都尉家的三小姐,曹华年,略长微蓝一两岁,不过在未出阁的女儿家里,说话行事很有地位。 鲍氏见情形缓和,接过话头,“这宴,实是为贺公爹五十大寿,可不好叫我们这群小辈,抢了公爹的风头不是,又巧诸位是相熟人家,曹小姐这提议不错,不过合该是让我们小字辈敬一敬在场的各位夫人,如何?” 曹华年不在意地一笑,“倒是我思虑不周,承洛大嫂嫂吉言,先遥祝洛老大人,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再祝各位长辈,万事如意,合家欢。” 众人一同饮了酒去,见没什么热闹,这才各自散开。 曹华年对着席上各位恭敬伏身,抬起头后,对着微蓝俏皮一笑,“六小姐的性子,却不似旧时活泼了。” 杨氏一敛眉,接口道:“人大了,自然知道分寸了,……曹二公子似乎是在等着曹小姐呢,小姐不若回去坐坐?”杨氏又眼神锐利地扫了微蓝一眼,吓得微蓝不太明白地吞咽了口水,细声细气地说:“今日与曹姐姐倒是投缘,不若改日再聚?” 曹华年听言淡淡一笑,“诸位夫人安坐,小女先行告退。” 人还没走几步,二嫂杨氏便甚是粗鲁地一把拉过微蓝,脸上几分不高兴,压低声音说:“可是告诉过你内情?这位曹三小姐,素来就是个女中诸葛,与她相交,可不怕闪了腰?” 微蓝再瞧着曹华年离去的方向,在自家父兄的旁桌,倒是有个男子一直盯着她。待到发现两人目光终于对上,那男子一个脸红,匆匆收回目光,急急地吞了几口酒,整个面皮像上了蒸笼般。 柒柒附耳过来,唇角带笑地说:“二嫂也是为你着想,这曹二公子,是当真嫁不得。” 微蓝满心疑惑,虽晓得这曹二公子必然是嫂嫂们曾经扒过的那位,只是这位公子哥一脸的娇羞模样,实在让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于是对着柒柒小心点点头,心里念着要注意着些,又喝了一碗河豚汤后,她心满意足地坐在原地,小幅度地摸摸自己已经圆滚滚的肚皮。 刚消停没一会子,“哎呀呀,蓝儿妹妹果然是秀外慧中,堪比九天天仙下凡啊!”一个歪歪倒倒的人影,一路漂移过来。 一身蓝袍看着可还能过眼,只是眼神带飘,找不着焦距也就罢了,肥厚紫红的唇一扯,露出了缺了一半的门牙,看起来实在是有点猥琐,再对上他那一副色迷迷的样子,微蓝觉得自己肚子里的美味佳肴,瞬间化作胃酸,侵蚀胃壁得厉害。 葵娘尽显热情,直起身来,对着微蓝挤眉道:“蓝儿,快叫表哥。” 微蓝再仔细一看,这人是脸圆,腰圆,膀子宽,十足富态,当真形似皮球,就是眼睛里色迷迷的,让人很不舒服。 厅里的气氛开始焦灼起来,徐徐吹来的微风也不能缓解,微蓝定定地看了葵娘一眼,没有说话。 葵娘依旧笑得和煦,“傻丫头,还不快叫表哥?他远从桂阳郡而来,可不就是为了来见见你。” 这话表达得暧昧,微蓝一听,冷着脸道:“夫人每日为家中大小家务操劳,想是连日来没能休息好,伊人,陪夫人回去!”伊人得令,果然前去搀扶,葵娘的眼神,在二人之间变换,鲍夫人与贲夫人恍若未闻,坐在一处谈笑。 “你……你们……”葵娘一口怨气上涌,撇下了伊人搀扶的手,又对着站不稳的皮球公子,笑盈盈地道:“大富啊,你蓝儿妹妹可念了你许久了,还不过来?” 微蓝厌恶的神色,就明晃晃地写在脸上,偏偏葵娘还一直挑事,鲍氏不好说话,暗暗捏了捏杨氏的手。 “这是哪家亲戚?逢年过节的,也没能见过一面,或者是儿媳眼拙,……”杨氏突然若有所悟,“夫人前头嫁的那户商户,可不就在桂阳郡?这又算得上哪门子亲戚?哪门子表哥?” 葵娘一呆,咬紧自己的嘴唇。 皮球公子被苦歪歪地晾了半天,酒气被激得又一阵上涌,他勉强伸出自己的手来,看着自己发虚的手指,颤巍巍地从腕上摘下只油亮亮的玉质镯子,“妹妹莫怕,婶婶早……早与我说了,这……哥哥……这就带你回桂阳郡。” 话音未落,就顺势过来拉扯微蓝,席间众人俱是一惊,鲍夫人一拍案,大喝一声:“放肆!” 皮球公子略有迟疑,用衣袖一擦自己滚远脸颊上口水,对着鲍夫人重重啐了一口,“呸,老东西,你是个甚东西,我婶婶说了,要把蓝儿妹妹许给我,……碍眼的老货!” 眼看此人又侵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浓浓酒气混杂着一股恶臭,微蓝下意识从席上起身,镇定道:“公子自重!想是公子舟车劳顿,来赴家父寿宴,小女此厢万般感激,且婚嫁之事,实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女念公子醉酒,迷失了心智,就不予计较了。” 忽而一指鲍夫人,恭敬道,“这位夫人,实乃小女家中亲眷,公子还请向她道歉,以彰桂阳郡之……” “你废甚话!”微蓝还没斯斯文文地把所有话念完,皮球公子已然扑过来捉她了。 柒柒好半天揣着慌张不敢说话,见此情景,忙张口惊慌地喊:“阿萡!” 微蓝已经快速转移,只是对待这样的相扑队员般的人物,她难免露怯,却见施兰溪快速地移形转位,丢了筷子,插在皮球公子的所到之处,牵制住了他前进的方向。 微蓝这才松了口气,擦擦额角浸出的薄汗,不想来人死性不改,还要扑过来,可是此时,微蓝早已避无可避,周围都是女眷,愣是这人扑到了谁,都是极让洛明德丢面子的事。 索性是横了心,直挺挺地站着,微蓝的耳朵突然什么都听不见,只觉得全世界只剩下一个向她扑来的庞然大物,其实她可以喊叫父兄帮忙的,也可以让丫鬟帮拦着,可她什么都没做,因为她本就是孑然一身,若叫家里人厌恶她总找麻烦,不知她的后续该如何。 有人一个箭步冲到她身前,也有人像一头失心的小兽从微蓝的后方冲到那位皮球公子那儿,所以待众人看清,是一个身材高挑的丫鬟扑倒了皮球公子,至于微蓝面前立着的,竟不是她的父兄,乃是好久不见的纪公刘。 微蓝听到他说,“你怎么还是这般会惹事?”说着,唇角摆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桃花眼眯了眯。 正蕍和正萡联手敲晕了皮球公子,柒柒蹲下身,拉起了不知所措的南丹,众人皆是被此事闹得没了兴致,只是主家还没发话,大家都在位子上不得动弹。 微蓝侧脸看,站在原处的洛明德,脸色若锅底灰,赤红着眼,一边瞪着葵娘,一边还佯装神态自若地回视众人,开口道:“让诸位见笑了,感谢美意,咱们共饮一杯,都早些休息罢。” 宾客就坡而下,又是恭贺好几声,被仆人及微蓝的大,二,三哥陆陆续续地送出去,只留下微蓝这一席面。 正萡见人员散了,撒手将皮球公子一扔,礼貌地对着纪公刘道谢,不动声色地隔开二人距离,好声好气地安慰着微蓝。 微蓝仰脸笑了笑,见着鲍夫人与贲夫人似乎是在吃席间,积累下了友谊,拉着二嫂三嫂,说着要回屋继续聊,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可当微蓝再看向洛明德的时候,眼前的,或许是她从未见过的,如此暴怒的洛明德,他提着修养,匆匆与纪公刘道了谢,说句:“自家人,也无需与世侄多言。”竭力保持从容地指挥仆人绑了皮球公子,拖去了前厅。 微蓝听到葵娘凄厉地求饶,听到洛明德吩咐施兰溪有空要和纪公刘叙叙旧,吩咐正蕍送白氏母子回去,听到正萡说,领贝柒柒回房休息,听到洛明德要奖赏南丹,可是这些,又与她何关呢? 葵娘对她的恨意来得明显,饶是装得母女情深,却是一点也藏不住,馨娘与葵娘以及洛明德的原配柏薏娘,按说都并无交情,葵娘为何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愚蠢行事? 微蓝心里乱糟糟的,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抽手在箱笼里找了件外衣披上,就走到外面散心去了。 她动作缓慢,守在外间的南风一直好眠,没有半分被惊动的样子,虽是春日,可夜里还是挺凉,微蓝裹紧了自己,静静溜出院子。 月牙晶莹剔透,却无限惨白,前些日子圆圆满满的模样,慢慢变尖,看得微蓝心里凉凉的。她顺着月光,慢悠悠地走在洛家花园的小径里。桃花香甜,偶有虫鸣,四下安然,也是一番白日没有的景致。 走着走着,倒像是入了迷,周围景色宜人,春日里,园中枝叶都舒展开来,色彩叠加得极为微妙,微蓝走着,还不断搜寻着四处美景,盘算着明早过来勾一张小景,又感觉走得全身发冷,脚都凉了,原地蹦跳两下,准备回去睡觉。 就感觉身后传来一股人气,忽的把她的嘴一捂,拽去了旁边。 微蓝本想挣扎,料想今天怎么这么倒霉,连连遇上登徒子,洛家的安保探查系统,实在要进行修复升级了。可那人清冷却软的声音一出,“小妹,别说话。”微蓝这才放了心,原是正蕍。 正蕍引着她往草径深处躲了躲,微蓝虽不明就里,但也照做了。 从假山的那头,走出两个人影来,一高一低,一男一女,距离保持得挺好,倒不像出来偷情私会的,微蓝偷眼一看正蕍的神色,严肃中带着几分慌张,难道是施兰溪? 就着月光,又仔细地看了看那两人轮廓,可不就是纪公刘和施兰溪! 微蓝吃了一惊,稳住了身子,还是弄出了些细微的声响,暗夜里,纪公刘的眸子极亮,一眼就盯住了微蓝蹲着的地方。 两人不慌不忙,还就立在原地不走了。 “你可想好了?离开了,你的一切功绩都将化为尘土,今后,不过是一个无人可倚仗的孤女。” “所以,四哥是因为这个,做主让纪家认下我这个可怜的?” 四哥?四哥,施兰溪也叫纪公刘四哥,微蓝轻轻捂住自己的嘴,难怪施兰溪身手敏捷,原来也是正蕍他们一个系统的? “你既然喊我一声四哥,我照顾你也是应该。大哥二哥,在当年与羌一战时,于千钧一发之际,力挽狂澜,撒了血,失了命,三哥去了滇郡就没了音信,除了我,你们还能仰仗谁?” 施兰溪沉默,眼角含着一滴晶莹。 “他当年也是没法子,做咱们一派的,向来得理智,他的选择已是最对的方式。岷山一除,……”纪公刘状似无意地打量了施兰溪,“你就好好跟着他过日子罢。” 施兰溪刹那来了气一般,“难道世间女子,都是任人鱼肉,摆布的棋子吗?你瞅那孩子,礼数周全,还是经不起后母的百般陷害,我瞧着她从无坏心,为何得此结果呢?这还是父兄俱在的呢!你今天不冒出来,她父兄若是黑心,准保就让她嫁给了那个胖子!” 纪公刘疏淡地叹口气,“不会,她爹……还是很念着她的。况且无论如何,我也只能再帮她这一次,……”纪公刘突然一抱拳,“承蒙皇上恩赐,已帮我定了一门亲事,蒋青嵘将军家的独女蒋紫韵。” 正蕍闻言,身子一僵,很是同情地回头揉了揉微蓝的脑袋。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回:表哥,表哥and表哥 洛明德的寿宴本办得好好的,却冒出来个桂阳郡出来的表哥,耍酒疯,调戏他家小女儿,他本就一肚子火,让他丢了面子是小事,阻碍了他的官声,败坏小女儿的清白,可是大事,又想着葵娘那副该死的嘴脸,气得让她跪了一晚的祠堂,任凭她如何哀求,又足足饿了她两顿。 厢房这边的贲夫人,正要动身,又拉着女儿嘱咐几句。 “为母原看着这洛六小姐,品貌出众,落落大方,还很识大体,想为她寻门好亲,也为你在洛家地位,稳固一二,可昨日情形是看明白了,你那便宜婆婆,真真是个没脑子的,还好只是个继室,约束不到你,你来洛家,也是低嫁,等闲没人敢欺凌你,……”说着拍拍贲氏的手,“房里丫头通房的小日子都计较着些,没得嫡子还没出来,就出来一干乱七八糟来路的哥哥姐姐!你自己得抓紧!” “是……”贲氏没了底气,小声地说。 “哎……”贲夫人一阵叹气,“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你且精打细算着点,娘不是给你压力,真真是女子年华有限,你瞅你那二嫂,没有孩子,倒叫寡嫂把丈夫抢走了,这都是个甚?” 贲氏被说得心里慌慌的,勉强没掉了泪来,“女儿,……女儿知道您是为女儿好。正葏说,说他家不兴纳妾的。” “嗯,我瞅着姑爷也是个好的,只不过给你提个醒儿,恩爱甚的,要看缘分,便是没有恩爱,得了他的尊敬也好。” 贲氏艰难地点了点头,看着迎面过来的丈夫,扯出个笑脸,一同扶着贲夫人上了马车。 …… 葵娘怎么处置的,微蓝是不知,昨晚一瞬知道了施兰溪的身份,她也是有些震惊,深觉皇帝这个行当,还真是没有安全感啊,像是恨不得每家每户都布一个钉子,监察百家言行。 感叹的同时,一直并没有什么亲戚命的微蓝,似乎是一夜之间,多了三位表哥出来,出现得离奇,可也算情理之中。三位倒是排排坐在前厅,和洛明德喝茶。 第一位是纪公刘,他称施兰溪是他家失去音讯多年的表亲,无意中得知施兰溪有一信物,可以证明身份,特来相认。 风向这种东西,转得极快,纪公刘认下施兰溪,使得南郡洛家得以攀上京都纪氏,这会子,洛家上下,任凭谁,可都不敢怠慢她了,这对于施兰溪,的确是个好消息,不过对洛明德就不一定了。倒不是说洛明德与纪家处不来,不对付,只是微蓝看着洛明德,对着施兰溪的那枚信物,是思绪万千,欲语还休,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的神色忽而凝重,忽而焦灼,微蓝以为那大概是个了不起的物什,本能地有些好奇,可仔细一看,却是与当初正蕍给她的那枚戒指,有异曲同工之妙。 现在只能说,施兰溪的身份确认无误,可戒指出来的当晚,又有南诗小道消息说,洛明德除了处置了葵娘,又叫人狠抽了正蕍一顿,也不晓得为什么,却弄得好像是洛明德晓得那戒指代表什么一样。 第二位呢,是豫章郡吴县刁家的公子,刁嘉,这位虽是微蓝表哥,但不过是名义上的,听闻此人在豫章郡很有才名,放到南郡来,也有不少文人知晓。 可愣要说他与微蓝的关系,还得从洛微蓝的正经外婆开始,外婆达瓦,是原乌羌右支的公主,在几十年前,达瓦公主还是她这么大的娃娃时,就随着自己的父亲,降了中原皇帝任家,做了降臣。过了一两年,被皇帝做主,许配给了担任宫廷乐师的豫章郡都家嫡长子都引之。 可是好景不长,因都引之是个多愁善感之人,时常对月抚琴,时时做一副风流才子的模样,早早耗空了身子,在女儿都馨娘五六岁时,撒手人寰,而达瓦公主呢?也是果断之人,送了馨娘去了都引之的弟弟都敬之家,扭头就改了嫁。 嫁的正是这刁家,只感叹她再无子嗣缘分,到了刁家并无所出,所幸是刁家原先的老太太,留下了一子,达瓦公主就视如己出地精心教着,轮到孙子刁嘉这里,或许是祖上积德,乡里的选拔考试,叫他杀出重围,一举夺魁,打开了官路。这时,刁家想起自己似乎还有个没甚血缘,却还能靠得上关系的洛家,跑来了寿宴,想要结交一二。 微蓝仰头看天,人情关系,果然是恒古不变的命题啊! 第三位,那就更是与微蓝,八竿子打不着了。说到这位,微蓝不得不鼓掌请出坑人界的奇葩——葵娘了。 葵娘在洛明德之前,原先是出嫁过的,后来夫死,馨娘也过世了,柏家就以让葵娘照顾姐姐的后嗣为名,让葵娘,在南郡洛家死皮赖脸地待了四年,最后通过爬床解决自己的名分,登上了主母的位置。 而葵娘先前嫁的,是个桂阳郡有名的商户,姓郑。因为那位郑老爷有顽疾在身,本就难有后代,所以宗族里早早商量好,郑老爷一过世,钱财就全落到他的侄子郑大富身上。 昨日醉酒轻狂的,还就是这个郑大富,目前就在微蓝眼皮子地下,被细绳索绑着,嘴里塞了麻布,在大厅的地毯上,来回清扫着环境。 同是表哥,同是被请来坐坐,微蓝只能感叹,做人的差距,也太大了吧! 纪公刘和刁嘉是香茶高座,鲜甜糕点。这郑大富的待遇,可就…… 洛明德白脂玉色的茶盖,轻轻一扣,笑容和煦,“二位贤侄觉得可好?” 就见刁嘉神色一动,轻飘飘地看了纪公刘一眼,方才答话:“小侄以为,甚好!” 纪公刘淡淡一笑:“香分花上露,水吸石中泉。好茶,小侄正巧见到伯父的花园中荷露晶莹,不知?”纪公刘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微蓝,笑得谦和。 洛明德也静静看看微蓝,“都觉得好,便罢,我这女儿,虽不聪慧,倒还讨人喜欢,一早起来,便去园中取了荷露烹茶,只是……”忽而忧愁满面,一指地上挣扎的郑大富,“此事一出,倒叫我忧心。” 刁嘉在刚刚的隐形round1的表现,显然太接地气了些,他本是有备而来,可半路杀出的纪公刘,是从头到脚,叫他什么都比不上,只担心坏了自己的计划,思虑片刻,朗朗说道。 “身正不怕影子斜,昨日在场的俱是南郡各地的达官贵人,能与大人结交的,想必人品修养,都是拿得出手的,必不会乱说;若大人担心人言可畏,可当即逐了这登徒子出府,挑正午十分,令洛家家丁,将其扔回商船。表明洛家的态度,余下的,只待时日过去,事情平息,也无甚可忧虑了。” 洛明德摇摇头,对答案不太满意的样子,微蓝心想,如果是想表明态度,那么昨晚,就该在制住郑大富时,发作出来,现在是时间拖得越久,越容易出问题。 外面人可能会想,这不透明的时间里,洛家是对此人滥用私刑了?还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郑大富被扔回桂阳郡后,难保不胡说八道,这样做难道不是放虎归山?况且,郑家的仆役已经来来回回过来问了好几次了,洛家只回应说,昨夜多饮了三两杯,还不能见客,眼见府外就快酝酿出变化了,还是这样的谦和手段,恐难服众。 “洛大人,请听小侄一言。”纪公刘站起行了个礼,“小侄有法子,解这僵局,不论您是舍与不舍,均可有一法。” 见纪公刘站出身来,洛明德明显一喜,“贤侄不必多礼,但且说来。” 纪公刘跨步向郑大富挣扎的地方,再对着洛明德行一礼,“小侄僭越。”洛明德瞧着他本分守礼的模样,心里多了几分喜欢,不过转瞬,又叹了口气,提不起力气的样子,疏淡道:“有劳贤侄了。” 纪公刘眯起桃花眼,很是轻蔑地看着呜哇挣扎的郑大富。 “郑大富,桂阳郡郑氏族人,惯于经营胭脂水粉,金玉首饰,对女子的青春驻颜之术也颇为精通。不知此次南郡之行,可还顺利?沿途风光如何?”纪公刘嗓音清晰,说话时,语调生涩冷硬,微蓝看着他,淡淡别开眼。 郑大富“霍”得抬起头来,眼睛充血,肥胖的身子,扭得更厉害,纪公刘也不管他,继续说:“我记得,你昨日说,葵夫人要把洛六小姐许配给你,可这婚姻之事,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那里可有婚媒凭证?” 纪公刘召唤仆人为郑大富解开束缚,温和一笑,“洛家是识文断字之家,君以礼待人,何尝会如此?” 郑大富拍拍身上的灰尘,样子有些滑稽,可能是因为被堵着嘴干嚎了一夜,现下嗓子发哑。却不屑一顾地说:“自然有凭证,婶婶与了我书信!” 话音一落,洛明德的脸骤黑,不知是因为书信,还是那句婶婶,招手就打发了几个仆役出去。 纪公刘则示意洛明德不要动气,看了看一直盯着他的刁嘉,摇头笑了笑,保持他温谦君子的形象。 “郑公子的书信可有随身带着?既是有凭证,也不怕洛家赖账,可若要验明,您这书信是假作的要如何?” “绝无可能!”郑大富回得斩钉截铁,却不查,洛明德已然把自己刚刚捧在手心的茶杯,掷在他脚边,扔了个粉身碎骨。 “说甚绝无可能,葵娘不过柏家一介庶女,至多会写自己的名,何论书信!” “胡说!婶婶在桂阳郡都是帮忙算账,主持家务的,书信流畅得很,我是亲眼见过她的字迹的。” 纪公刘见此气氛,无故对洛明德惨然一笑,冷了神色,知道洛明德终究是不会舍了嫡妻葵娘,他此行的意义,也该是时候显现了。 “郑大富,你休要狡辩!洛大人之所以将你留在此处至今,不过是要查一桩无头公案,一桩与这些年所发生过的,都极为相似的无头公案!” 寻常地界,总有那么些个烟花柳地,白日里清清静静,一到晚间,就是车水马龙,灯红酒绿。妓馆,多数做的是皮肉生意,可里面的女孩子,是从何而来?除却被那些黑心的父母,兄嫂出卖,或是不知自爱的,大多数的姑娘,都是被人拐带,卖过去的。 眼前的郑大富,明面上,做的是招引女儿家买东西的生意,可暗地里做得却是拐卖良家女儿的生意。 几年前,血滴令一枚安插在金陵暗窑的探子来报,金陵连续几月频频有少女失踪,十一到十四岁不等,只因多是家境贫寒,报官也无人接手,已有引起民愤之势。 加上最近失踪的一起,是幽州刺史前来探亲的小女儿,还没等见到她的祖父祖母,已是被人染指,最后衣衫不整,暴尸荒野。少女失踪案,这才正式闹起来。 金陵郡守,昏庸无德,被愤怒的民众提着杆子,围在衙门里近三日,抓着脑袋上,所剩无几的头发,一拍脑袋,将此案定为山匪作案。尔后,拿着朝廷的银子,带着兵,去山里小打小闹一番,就此结案。而幽州刺史,因大女儿急着与人结亲,觉得此事闹大丢人,恐丢了姻亲关系,也再没提。不过打完山匪,果有成效,少女不再失踪,时间一长,人们便忘了。 血滴令中夜莺,也就是现在的施兰溪,因自身是孤女的原因,对此案很是关注,但久久不得其门,似乎上面,总有些关系,把这事层层藏住。 后来,拐卖者的方式也更隐晦了些,此案一直堆着,受害少女逐年增加,可查到最后,还是毫无头绪。 直到几月前,血滴令第一次锁定郑大富,因探子查到,桂阳郡郑家,特意养了一群采药师,专门采集有致幻成分的草药,并且私下与各地妓馆,来往过甚。 重要的是,这群败类百密一疏,不小心让一个叫阿颜的少女逃脱出来,小姑娘把自己知道的,倒了个干净,血滴令才更为确定,上报皇上,要捉拿郑大富,这才有了纪公刘的此行。 这些,洛明德自然不知,不过他眼中虽有不解,但却背过手,压下眉毛,任纪公刘问话。 “桂阳郡距南郡,一月路程,足以,加之郑公子商队中常备快马,又可走水路,即便路上耽搁,也断无可能,走上整整两月!” 纪公刘突然转换话题,郑大富满脸横肉一抖,语带愤怒,“老子高兴,你管得着吗?本还说着书信,你乱说其他作甚?” 微蓝对纪公刘突然发难,毫不意外,还一副见惯了这混乱局面的模样,静心喝茶,冷然瞧见刁嘉仔仔细细地打量她,倒是大方地对着他,温柔一笑。 “是啊,不过是绕去了中州和金陵一趟,这世上已平添十多条冤魂!” “你……”郑大富一慌,“有何证据,不要仗着自己身份,就血口喷人!”郑大富笃信自己做事一向稳妥,况且他上面还有好些位重臣压着,至多是受着皮肉之苦,他有的是银子,被告一告,关一关,还怕丢了性命?这么想,对着纪公刘,难免多了趾高气昂。 “桂阳郡郑氏,本代代都是老实本分的商人,多年经营,也是家产丰厚。哪知生出你这般败类,专爱诱拐十三岁上下幼女。或以首饰,或以驻颜之方,再在她们的饮食里,添加苦艾草,或是曼陀罗,致使她们出现幻觉,成为你的禁脔。” 微蓝恶心地看郑大富一眼,纪公刘继续痛心道:“在桂阳郡,横行霸道,强要贫苦人家的出嫁女子,在嫁人之前需先抬去你府里。这次去了金陵,中州,也不知收敛,一路拐带无知少女,她们中,不少身体抵受不住,不过几日,便成了孤魂野鬼,香消玉殒!身体受得住的,却更惨,被你糟蹋完,还要依照长相颜色,被卖去各色妓院,暗窑!” 郑大富霎那间目漏凶光,嘴角不可查地一歪,抱手一坐,挑衅地说:“纪公子的说书能力不错,就和亲眼所见一般,我家的家丁来了罢?洛家这亲,我不结了,我一个良民商户,你们想把我拘在这儿多久?” “这是自然,这接下来的事,可不能由着还没出阁的小姐听了,吓着六妹妹可如何是好?” 微蓝坚持,可洛明德缓缓地点点头,唤了南风过来,“扶小姐回房。” 微蓝无法,出门时,与一个衣衫朴素的少女正对上眼,四目以对,两人都快速移开,微蓝默默扭了扭脖子,有备而来,这才是纪公刘啊。 信步走在自家花园里,桃花开得正好,亭阁楼台,虽已过午时,却依旧清静安宁。 走了一会儿,觉得有些累,正靠在铺着芙蓉锦的藤椅上假寐,眼前隐约来了个黄衫女子。穿亭而过的溪流,蜿蜒曲折,女子坐在微蓝身边,小声说:“可睡实了?” 语气很是疏离,无端让人觉得有点冷,微蓝一边眯着眼睛看,一边打了个哈欠,“阿溪近日气色倒是好了不少。” 施兰溪对她的寒暄意兴阑珊,只略微“嗯”一声,晃眼无意地看了一圈,凉凉地说:“这洛家的园子,景致是真好,时辰不一,还有不同风采。” 微蓝知道施兰溪是在讽刺她昨夜偷听,也不脸红,揉了揉自己的脚踝,无奈道:“蚊蝇也是真多,阿溪既然晓得,那话不过是故意说与我听的。” 施兰溪却是从心底里笑出来,认真地看着微蓝无甚情绪的眼睛,“四哥他,倒是错投了情谊,无情好啊,无情最逍遥。” 微蓝皱了皱眉,强压着不太高兴的心绪笑道,“哥哥们误会也就罢了,阿溪也如此?” 施兰溪也不看她,对着一株开得正好的花,嫣然一笑,“所以,你会选刁嘉?我看,他倒也不是那么好,做事缺乏历练,充满了文人的天真,野心太过,就算是想来求娶你,也不过是把你做活跳板。” 微蓝无奈地耸肩,“那又如何?他之于我,不过多了层身份的相关,和路边的花草,水里的鱼儿,又有何区别?阿溪也说,他是个心大的,估摸着在洛家做段时间的门客,便可高升了,何苦委屈自己娶我?” 这话倒是叫施兰溪一愣,她沉吟片刻,哀声道:“也不知你这么灵秀的,后面会如何?人还是糊涂些,活得还自在。” 微蓝垂下眼帘微笑,洛正蕍似乎曾经抛弃过施兰溪,可施兰溪虽心有不忿,却无处可去。施兰溪与纪公刘,昨日似乎有提到岷山族,那么……微蓝不想再想了,当初正蕍说的那起买卖,当时他耳提面命地让她不要碰红豆这种相思之物,也许就在这电光火石间,在微蓝的心里,有了定论。 蓝楠曾经与友人讨论过,世上美人的结局,看起来,都不是那么好。貂蝉虽美,可在莫名其妙当了一回政治斗争的工具后,竟不知所终。杨玉环被心上人,生生以三尺白绫赐死在马嵬。王昭君算是幸运一点,生儿育女了,但远嫁,嫁给父子二人,对从小接受华夏文化的女子来说,痛苦与否,不得而知了。 而说到西施,蓝楠清楚地记得朋友说:“若我是西施,多年后,完成使命,就狠狠扇范蠡一巴掌,然后荡舟离去,纵然心有不舍,可多少年过去,纵使再爱,念到后来,不过是心疼时光里的那个自己。” 何等果决,可封建社会下的女子,需要依附男子,才得以生存,家中没有男丁,放在农家,耕作困难,放在官宦家,官路受阻,何谈现代女子所说的,一人撑起半边天? 微蓝想着,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又想到前些日子,和墨书一起偷听施兰溪与大嫂二嫂的谈话,那个不复枝头明媚的论调,有点心疼她。 收拾心情笑笑地问:“阿溪是不知,我做糕点的手艺不错,原先在京都,我的红豆馅饼,就是一绝。阿溪可要尝尝?” 施兰溪双眼朦胧地看向微蓝,情绪在一刻间,如干枯的树木,轰然倒塌,可她终究只说了一句:“相思子,有毒,种子最毒。” …… 晚饭时候,微蓝还是没有见到葵娘,听说洛明德下令,晚饭还是让她饿着,五个哥哥,五个嫂嫂,以及洛明德,一桌子十二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桌上吃饭,三个侄子侄女,被这环境一激,也是大气不出。 洛明德见众人神经紧绷,清了清嗓子,“莯哥儿,偏苑是否还有空房?你辟一处院落来,让刁嘉过来住着,待明年赶考,为父看看,是否要将他举荐给你们叔父。” 微蓝拿着筷子的手,微不可查地一抖,脸色有点难看,桌下贝柒柒轻轻拍拍她,给了她一个微笑。 空气凝结数秒,洛明德看向施兰溪,又继续语气松快地说道:“兰溪啊,阿笃与我说,他的婚期,时日与你和阿蕍的,刚刚撞上,不过礼部肖侍郎家的公子,与阿蕍有同袍之情,与洛家有亲,还和纪家关系甚好,写了信来,说一定要来见见你这姐姐,不知你……” 明里是在问施兰溪的意思,可实际上,人家都写了信,定了局面,施兰溪又能说什么呢?微蓝一口汤没咽好,看着施兰溪倔强地点了点头,说了好,咳得直掉眼泪。 鲍氏和柒柒一个着急,赶忙让南风过来扶微蓝回房。洛明德却摆手说,“不忙。”不冷不淡地,“吃完饭,我和蓝儿有事要说,你们都各回各屋罢,最近家里事忙,没甚大事,都不要再闹了。”眼神正飘落在坐得相离较远的正蔳和杨氏身上。 杨氏吃瘪,斜眼睨了正蔳,傲气地往嘴里塞了几口饭,“啪”地一下放下碗,洛明德抬头静静看了杨氏一眼,眼一眯,缓缓喝汤,杨氏立马神色紧张起来,抓住衣角,坐得端端正正。 一家人带着诡异的气氛吃完饭,微蓝和哥嫂一一告别,却见一贯自制的贝柒柒挽住正萡,还拽了拽他的衣袖;一贯相敬如宾的贲氏和正葏保持这一种脆弱的平衡感,微蓝虽觉得奇怪,可也没多话。 更奇怪的事,正萡离去前,还找正葏说,要借个麻袋,还问道,会不会破? 因贲氏母亲贲夫人过来参加寿宴,顺便看望女儿,足足带了两大麻袋青枣来,还有许多吃食,积攒下不少收纳的麻袋,正萡找三哥寻,倒也不奇怪,只是,麻袋要干嘛? 正葏抖了抖眉,同正萡一对眼神,两人伸出手指相互一指,哈哈笑地离去,贲氏与贝柒柒紧跟其后,微蓝还算眼疾手快地拉住柒柒,问询道:“好好地要麻袋作甚?” 柒柒眼里有一闪而过的光亮,嘴角一弯,“练功,打沙包啊!”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回:父女夜话,曾经的葵娘 “蓝儿,你受委屈了。”淡淡一句话,洛明德捧着手中已发凉的茶水,叹息未出,却满脸皱纹。 “嗯,确实委屈,委屈到后来,都不知道为何会如此。”微蓝整个人极累,她也不知道那郑大富的后续如何,葵娘的状况如何,甚至关于葵娘为何一直故意针对,她也是一头雾水。只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言不发。 洛明德踏前一步,双手用力握住了微蓝的肩头,摇了摇她,目光坚定地道:“葵娘的事,阿爹会去约束她,你自小身子虚,过去了,就不要再想了。” 两人都让人换了杯茶饮,热气熏得微蓝的脸上满是水汽,洛明德回视着微蓝,轻轻地揉了揉她的脑袋,“你若是不甘心,这郑大富的事,阿爹也是很好处理的。” 微蓝苦笑,“阿爹当然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 洛明德认真想了想,眼里的情绪微微闪了闪,云淡风轻地说了句:“嗯,伊人的事情,阿爹的确知道。” 是啊,伊人本就是微蓝院子里的丫头,一等微蓝从京都回来,伊人就找了机会,向微蓝示好。 葵娘在微蓝的饮食,药方里动手脚,微蓝全部是清楚的,她冷眼看着,葵娘似乎是想绝了微蓝的生育能力,却隐忍不发,和大嫂商量起此事。故而,之后所发生的诸事,都在微蓝掌握之中,伊人故意引诱葵娘,葵娘对伊人信任渐厚,这般,她们下了套,葵娘想也不想,自然被洛明德所厌恶。 然而,洛明德其实都晓得,但鉴于葵娘确实有错,关了葵娘禁闭,也想息事宁人。 微蓝抬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有气无力地说:“阿爹也晓得,蓝儿在意的不是这些。” 洛明德有意回避,“你屋里那个南丹,这次有功,听闻她对萡哥儿很是倾慕,对柒柒也恭敬有礼,不然,你把她送给老五?” 微蓝神情飘忽,再不想接话,洛明德看女儿如此,一番心思全部被打乱,心一软,慢慢说:“你娘她,……是这世上最好的女人。” 微蓝点点头,慢慢说:“阿爹现下可愿和我说娘的事了?” 洛明德无奈点头,缓缓说着。 豫章郡都家,原也是大户人家,可在本朝第二任皇帝太宗任浦泽末期,不小心站错了队,家中面临一场血雨腥风不说,还弄丢了嫡长子都引之。 待风波过去,都家已是元气大伤,高宗任光赫即位,倒是不计前嫌,全当此事没发生过,保住了都家后代性命。可于都家而言,他们虽一直没有放弃过寻找都引之,但终因人手不足,消息不通,而搜寻未果。 不料十几年后,都引之不仅回来了,还带回来了由皇上亲自赐婚的乌羌达瓦公主,重振都家门楣似乎大有希望。 “你外祖父与外祖母的事,阿爹并不太清楚,高宗爷赐婚,……似乎也并非显示抬爱,倒有几分打发的意思,……最终,你娘在四五岁时,被送到了没有子嗣的都敬之,也就是你小外祖家。” 微蓝凝视着洛明德,心里知道,关于馨娘,洛明德的铺垫太多,现在当口,才算是正式开始。 “你五哥出生不到百日,薏娘就走了,可阿爹官职有限,带着五个孩子,哪里有名门淑女愿意给我做填房?但两年后,豫章郡爆发了一种名为“蜜烬”的疫情,都敬之因妻子染了此病,急需用钱,挪用了一小笔赈灾款,而阿爹,……原也与他有些交情,他求上门来,阿爹与他说,要他侄女……” 洛明德心头一痛,目光真诚地说:“如果知道我护不住她,我当初不会逼她嫁给我。” “小外祖答应了?”微蓝的声音凉凉的,不待洛明德回答,微蓝继续问。 “阿爹之前见过娘吗?” 只见洛明德眼神一飘,神色暖了暖,“见过,太仆考工都右丞的侄女,在南郡被誉为清荷,怎会没见过?……只是没想到,都敬之他,拒绝了我。” 可他终究还是娶到了馨娘,那日,湘妃竹的屏风后面,站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便是一个背影,也美得让人心醉,当她转过身来,洛明德看清她的容颜,只觉得她肤若凝脂,一身清淡,可气质出尘,笑得恬淡。 那小姑娘见了他,并不拘束,恭敬行了一礼,沉声问安,可她显然有些紧张,脸蛋红得似煮熟的虾子,洛明德本想,即便是都馨娘来只是求他帮助,不回报什么,那他也愿意。 可她脸颊晕红,忍着羞怯,声音还有点抖,“馨娘年初刚刚及笄,蒙洛大人不弃,愿委身于您。” 洛明德本以为馨娘是小姑娘害怕,没想到却是跑来表达心意,脑子一瞬被小姑娘搞蒙,怔怔地望了馨娘一会儿,只哦了一下。 这可叫馨娘着急了,说道:“莫不是洛大人嫌馨娘唐突?……”眼睛湿润,眼泪就快要落下来。 “凤和九年,我娶她入府,凤和十五年,她一把火烧了自己,离我而去,你又整日高热,醒来以后,谁都不认识,连话都不会说了。” 洛明德一脸痛心疾首,微蓝伸手去捋平他的皱纹,低低说:“阿爹,对不起,女儿不孝。” 洛明德喃喃自语,神色又渐渐凄楚,“我护不住她,护不住她。” 突然他一抓微蓝手腕,“蓝儿,上次阿爹不是故意打你的,你答应阿爹,你娘的死因,不能再问了,……” 微蓝被他忽然的动作,吓了一跳,看到洛明德,满是忧伤的眼睛,谨慎地点了头,洛明德这才长舒一口气。 “至于葵娘,她若有能耐,阿爹也不会让你大嫂管家了,你想想她每次行事,多糊涂?怎么会成这么多事?” 微蓝想了想,又摆了摆手,“女儿知道阿爹的难处。” 南郡洛家虽不济,但背后的京都洛家是声名赫赫的,朝内文臣虽为天子门生,但多属洛家培养,还有广玉公主的吴家,大权在握。 更要命的是,南郡洛家财产丰厚,文武并行之后,还有财力保障,不出些乱子,让多疑的帝王觉得臣子有事相求,还有大用,恐怕家族分崩离析,不过分分钟的事。 “这样罢,一会儿牛妈妈要去给她送饭,你也一道,为何欺你,你自己问她。”洛明德长叹一口气,又问微蓝,“你的手串可还在?” 微蓝抬起手来,玉藕般的手臂微微露出一小截,她笑了笑,“阿爹放心,蓝儿好好带着呢。” 洛明德将手虚虚地团成一个拳头,捶了捶自己的眉心,淡淡道:“带着就好,这纪公刘,刁嘉我都不甚满意,一个太刚性,一个太文气;正巧纪公刘有了婚约,咱们也没甚可惜的。那曹华麓虽样样都好,还从小喜欢你,可是阿爹也不愿你去他家受委屈,……且看看罢,这手串留着,其实也好。” 洛明德还在惆怅,一张老得几近干枯的脸,一瞬浮现在微蓝面前,声音沉稳。 “老爷,听说六小姐要同老奴一起去给葵夫人送饭,老奴就过来了。”牛嬷嬷不卑不亢地回话,脊柱略有些弯,不过人立得也还是极稳的。 “有劳妈妈。”洛明德话语谦和,便打发微蓝跟着这位老妈妈去了。 微蓝随着牛嬷嬷慢慢地走着,手中的灯笼闪着温柔的黄光,天上的星子极亮,天空如绒毯般,呈现出靛蓝色的光泽,牛嬷嬷倒是不时提醒微蓝,注意脚下,小心被绊倒。 老人家手里还提着个朱红色漆面点暗黑彩的食盒,走起路来,也算利落,脚程同微蓝的速度差不多。微蓝并排走过去,笑着说:“妈妈还是给我罢。” 似乎是怕老人家担心她摔了食盒,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说:“我会拿稳当的,您放心。” 牛嬷嬷的脸皱得似发干的桔皮一般,一笑起来,脸上的沟沟壑壑更为明显,“六小姐便是摔了,也有道理,……”沉默半晌,“葵夫人,出阁前,……并不是这样的。不知六小姐可愿听老奴说说?” 微蓝抬头,月光皎洁,脚下的路,似乎还长,微微一笑,“既然同妈妈一道,当然。” 牛嬷嬷就写月光,带着微笑回忆。 “我家大姑娘,就是五位小公子的母亲,自小聪慧,对人和善。原先的柏家老爷,也并不是像现下那么混帐的,老爷和夫人鹣鲽情深,守着家业,也和和美美地过了十多年。哎……” 牛嬷嬷猛地摇头,本就浑浊的眼睛,眯成一道小缝,“葵夫人来得实在不凑巧,柏老爷是发愿不纳妾,不收通房的,到大姑娘十三四岁时,都是如此。哪知就是一日醉酒,错拉了个上房的丫头入了帷幔,醒了以后,那丫头早跑了,老爷本就无心,以为也没发生个甚。” 微蓝面色一僵,心里觉得葵娘的母亲,也是倒霉,至于那个柏老爷是喝醉还是色心大起,谁又知道呢? “待到那丫头的肚子终于瞒不下去了,她还是死活不说。老夫人原还想着帮府里丫头伸张正义,恐旁的人欺负了她,最后丫头才支支吾吾地回了这么回事,老爷自是不认的,僵持了许久,那丫头生下孩子,便咬舌自尽了。” 牛嬷嬷说着,唏嘘不已,她捏了捏自己的衣角,继续说:“老夫人看逼出了人命,老爷还是不认,便让说滴血验亲,老爷还真是果断答应了,结果呢……” 自然是真金还是真金,白银还是白银,真的假不了,葵娘就是柏老爷如假包换的女儿。 “老夫人和老爷就此离心,可看在葵夫人自幼失母的情形下,老夫人和大姑娘对她,真的是没的说。她的吃穿用度,就是当年的大姑娘都不及。可老夫人终究是过不了这个槛儿,过了大半辈子了,两人开始闹腾起来,老夫人疑心老爷就是要生个儿子承嗣,老爷觉得老夫人无理取闹。” “没过几年,大姑娘就嫁来洛家了,可对葵夫人,还是极为照应着,想着自己就这么一个妹妹,老爷待她又像是眼中钉肉中刺的,就怕她不舒服,常常回去探望,老夫人对葵夫人也好,本以为这么熬到葵夫人出嫁就算了,谁想大姑娘生五公子的时候,就有些体虚,最后还是把命折在了这上面。” 牛嬷嬷的步子因着自己大悲的心情,有些踉踉跄跄,她用力捶了捶自己的腰,“哎……老骨头了,不顶用了。” 微蓝过去扶住她,帮她稍稍平缓心情,“妈妈别伤心,蓝儿护您终老。” 对于牛嬷嬷这样的柏家陪嫁妈妈,因洛明德的原配柏薏娘去了,她虽日子还过得去,可也说不上多好,府里渐渐有了下一代,五个嫂嫂,其实不一定能想到她。 牛嬷嬷眼里写着感激,淡淡笑了笑,“不用了,小姐。老婆子积攒了不少积蓄,家里几个子侄辈的,可不都抢着给我养老呢。” “哎呦,刚刚说到哪儿了?……对了,大姑娘一走啊,老夫人就觉得再没甚依托了,也就……” 牛嬷嬷一阵沉默,满脸痛心,“柏老爷……这才混帐起来,当时柏家也大不如前了,……柏老爷就想说,能不能让葵夫人来做填房,可压了两年,洛大人都不允,忽然有一天,洛大人就娶了馨夫人了,柏老爷一个不高兴,就把葵夫人嫁去了桂阳郡,也是明明白白晓得那家的姑爷有顽疾在身,就是过去冲喜的,拿葵夫人换了一大笔银子,就跑去赌馆挥霍了。” 微蓝听完有些感触,倒不是觉得葵娘可怜,世上可怜人众多,但把自己的可怜归罪到别人身上,未免显得牵强又软弱。 好容易走到葵娘屋前,牛嬷嬷收拾好情绪问微蓝,“小姐可要进去?” 葵娘的屋里传来一阵瓷器破碎的声音,还有重物倒地的震动,牛嬷嬷显然担心吓到微蓝,却不想微蓝神色平静,还皱了皱眉问:“她不会割伤自己罢?” 牛嬷嬷仔细打量了微蓝一番,笑笑说:“葵夫人是晓得有人来了,故意打倒东西的。”声音有些无奈,“也是可怜。” 敲了敲门,只听“扣扣扣”,棕黄色的檀木门框,发出几声清脆的响声,牛嬷嬷暗哑的声音响起,“葵小姐,……是老奴,给您送饭来了!” 四下里骤然安静起来,被刚才的巨大响动盖住的虫鸣亮出了声,萤火虫也开始飞舞起来,屋里传来小声的啜泣。 “葵小姐,老奴可进来了。” 牛嬷嬷试探着问道,一边推开了门,微蓝低头一看,果然是满地狼藉。牛嬷嬷轻车熟路地要清扫屋子。 微蓝忽感一阵风动,本蜷缩成一团的葵娘,见着微蓝,黯淡的眼神乍然发光,但她此刻容颜邋遢,眼睛红肿,发髻歪斜。看上去就势弱了不少。 微蓝以为她是奔着食盒来的,叹了口气,赶紧递给她。 结果葵娘是狠命往地上一贯,道:“你来做甚,看我笑话么?郑大富怎么就那么没能耐呢?怎么就没能把你给糟蹋了?” 微蓝不慌不忙地微笑:“蓝儿暂且当母亲饿昏头了,牛妈妈,再去乘份饭菜来罢,蓝儿还是有负您望,饭菜还是摔了。” 牛嬷嬷还没说话,葵娘是急了眼,“你胆子这么大,一个人留在我这儿,不是找死吗?不怕我给你下美人泪了?不怕我招引外男来坏你名声了?” 葵娘说着,竟是自己哭起来,她本就生得清秀,一哭起来,就越发楚楚可怜。 微蓝还是微笑,对牛嬷嬷说道:“妈妈快些去罢,蓝儿瞅着母亲脚上的伤口,也着实不浅。” 葵娘方才就那么不管不顾地扑过来了,一地的碎片,都感觉不到疼,微蓝拍拍葵娘的肩膀,踢开脚下碎片,“蓝儿扶母亲过去坐坐罢。” 回头给了牛嬷嬷一个安心的笑容,给黑亮的陶盆里打了水,就蹲下身帮葵娘清洗伤口。 牛嬷嬷这才赶忙走开,似乎是去提饭菜了。 “你来嘲笑我的?”葵娘梗着脸,只露出下巴一条小小的弧线。 微蓝轻轻地擦拭些,又换了盆清水,调侃道:“嘲笑这种事,不是该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这里除了你我,不过是花草,蚊蝇,嘲笑起你来,又损不了你多少颜面,我干嘛浪费力气,做这种事?” 葵娘的神色晃过一丝慌乱,“老爷他……觉得我丢脸……要……”也就一刹那,呼吸就沉重起来。 微蓝知道她想偏,拉住葵娘的手,肯定地看着她的眼睛,“阿爹还是很喜欢母亲的。” 葵娘大笑,很是癫狂,“他就是敬重姐姐,喜欢你娘!喜欢我?那就是痴人说梦,你说他得有多喜欢你娘啊,明明晓得我在进郑家门的时候,月月被灌红花,被搞坏了气血,生不出孩子。指望着嫁给他,能过好日子。老天爷耍我,日子还是照旧,他防着我,每月依旧是给我服避子药,……当年春晖为甚送错药?那是他洛明德给我的补药!叫我转给了他二媳妇,掉了孩子,心疼了罢。不然他怎么不处置我,他不敢……哈哈哈。” 微蓝一时惊异于这个回答,葵娘尤自絮絮叨叨,她摇了葵娘好些下,葵娘都精神恍惚,无奈,微蓝给了葵娘一巴掌。 “疼吗?母亲柏薏娘身死,拒绝娶你续弦的,是洛明德!黑心把你嫁给郑家的是你爹柏老爷!到了郑家,给你灌红花的是你的前任夫婿!这些账,你凭甚算到我头上?又凭甚记恨馨娘?一直一直抹黑她?像个跳梁小丑一般,在南郡,惹人笑话?你真的开心吗?这样真的让你开心吗?” 葵娘笑了,这一笑,却空洞无神。 “你娘不出现,他就会熬不住娶我了,馨娘除了长得漂亮,还有甚?” “他就是一时鬼迷心窍了,你娘是自己扑上去的,当街拦了人,求着他娶的,本来他可以娶我的,……肯定会娶我的。” “你给我下药不假罢?”微蓝有些无可奈何地问。 “我只想教训教训你,我进了洛家门了,你一直都不恭敬。好容易赶走了你,让你在路上吃吃苦头罢了。美人泪不过是拖长你的病症,又无甚损害,白大夫说过,美人泪还是养颜良方。” 微蓝有些微愣,“它是养颜良方?”忽然感觉脑子里,如一团浆糊。 “那郑大富?” “他……”葵娘不敢说话,“我得让你尝尝!桂阳郡龌龊的风俗,我得让你试试!” 微蓝扔了手里帮葵娘擦拭的帕子,稳若泰山地净了净手,“就依你说的,我娘在我爹心目中的地位,一丝不落地转到我这儿,他会是那种贪财,卖掉我的人吗?” 葵娘拧了拧自己的衣裙,不敢说话。 “二嫂的孩子,你当真没动过歹心?” “没有!送错药的是春晖,她把我的药送给了杨氏!” “那你为何心虚打发她走?”微蓝眼神锐利地看着葵娘。 葵娘喉间略略吞咽了下,“她……她太漂亮了。” 好吧,这个答案微蓝姑且认同。 “她……杨氏的孩子是自己跑掉的,你信我!” 葵娘开始有些口不择言,“全是他们找我的,不是我的错,为甚全算在我头上?” …… 正葏听贲氏说,阿爹打发微蓝给葵娘送饭,很是忧心,真心害怕两人扭打起来,大哥同葵娘差不多岁数,二哥与葵娘因为头胎的事,结下梁子,四弟,五弟,都是因为弟妹的事……,这家,怕是只有他,会敷衍地维护一下葵娘了,想完这通,赶忙拉着贲氏去了谷风院。 结果眼前风光亮瞎他的眼,自家小姨面前摆着黑色雕花飞翅案几,依次排列着,黄金酥脆的炸春卷,枣泥山药糕,一份蜀椒小羊排,小米南瓜粥和水灵灵的小青菜。 关键是!一勺一勺喂葵娘的,是微蓝! 不得不让正葏感叹一下:活久见! 歪头看见自己温柔贤惠的妻子,轻轻伸手一揽,“娘子,月色正好,咱们去散散步如何?”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回:郑大富的处理办法,正蕍婚宴 上 “小姐,要喝点羊乳吗?” 微蓝在榻上像烙煎饼一般左右翻滚,感觉全身发烫,怎么都睡不踏实,她滚筒一般地,左滚右滚,心里还是慌得很。 “南风,我从谷风院回来。”守夜的自然是南风,微蓝抬眼看着自己虚掩的帷幔,感觉闷气得很,对着南风答非所问。 南风静了一会儿,“奴去小厨房给小姐端来?”用的虽是疑问句的句式,可南风用自己的行动表达了肯定的句式。 微蓝轻轻“嗯”了一声,侧过脸,努力闭上眼,可越努力,想要抹掉的那些话语,就血淋淋地越在眼前。 “为甚?郑言为甚给我灌红花?他们不是人!” 葵娘泪如雨下,却咬牙切齿,“他生不出孩子,新婚之夜就说要借……” 微蓝略有疑惑,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上心头。 “完事了,他又觉得我脏,我记得第一次,我使劲搓,使劲洗,洗得皮都红了,还是脏……” “后来多了,我就习惯了,一个男人,和十个男人有甚区别呢?他们只在乎,是不是姓郑的。” …… 微蓝敲敲脑袋,警告自己不要再想了,看着南风端来了羊乳,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兜头灌下去,闭眼睡觉。 旭日东升,微蓝再无睡意,披了衣服,坐在榻上,又是一通胡思乱想。 打水进来端着小盆的南诗,看到微蓝吓了一跳,“小姐昨晚没睡好吗?怎的醒得这么早?” 伸手过来揉了揉微蓝的额发,“莫不是发热了?被子全叫小姐丢了。” 微蓝摸了摸自己的手,有些凉,笑道:“昨夜想七想八,误了时辰,本望着今天多睡一会子,哪成想,醒得比谁都早。” 南诗俯低身子,又细细看看微蓝的面色,只觉她眼下乌青挺重,抬了笑脸,“小姐莫急,南诗这儿可有好些个好事要告诉您呢!” 微蓝心知南诗的八卦属性,点头道,“嗯,那你说来听听?” 南诗立刻眉飞色舞起来,“小姐,您是不知道,前日那个登徒子,叫曹大人禀告查办了呢!” “曹大人?”微蓝脑袋一转,这不是那位号称和洛明德极不对盘的? “对啊,就是郡丞曹大人,那郑大富可真真不是个东西,您猜他专事甚营生?”南诗说着,脸孔一板,恨恨地揉了揉自己的帕子。 “他专门拐卖十来岁少女,逼她们入花楼呢!葵夫人太不应该了,这……这不是把小姐往火坑里推吗?”南诗向来快人快语,微蓝闻言,心里轻快了些,可转头看到个亮得晃眼的镯子,就一下子回过神来。 “那是甚?”微蓝直觉得眼睛发疼,那镯子,可不就是郑大富当时要给她套上的那只? 忽然就没由来地全身不舒服,准备说是往地上一丢,就赶紧把它踩了。 南诗微带惊讶地拦住她,似乎微蓝的行为轨迹太好懂了,她乍然发声,“小姐,小姐,您别急,这镯子是奴刚刚带进来,准备让小姐处理呢,郑家随行的家仆攀咬南丹姐姐,说是有昨日那一出,她已是郑家妇,……”南诗无奈地停顿。 “因为南丹那一撞?”微蓝的声音抖了抖,“郑大富不是已经被收监了?为何还有脸来做这等事?” “那泼皮说,其实他本想来求娶南丹姐姐,酒喝多了,才……才唐突了小姐。”南诗恨恨地咬咬牙,她最是直肠快嘴,可身份明明白白摆在那儿,倒叫她不敢说了。 微蓝凝眉,心中汹涌半天,南诗见状心头酸了酸,尽力把微蓝的每一个表情都尽收眼底,本已放弃替南丹求情之意,却见微蓝双眉陡然一飞,几案轻盈地一个翻转,“胆大包天!把人给我扔出去!告诉门房,郑家若还敢来人,见一次打一次!” 南诗讶了一讶,也极快反应过来,眉飞色舞地跪下,对着微蓝板板整整地磕了好几个头,大声说:“多谢小姐,多谢小姐!” “好了好了。”微蓝懒懒地伸了个懒腰,瞬间觉得腰肢松软了不少,又自己捏起拳头,捶了捶。南诗讨好地跑过来,“小姐不忙,奴帮您捶捶。”手上劲道是刚刚好,微蓝心里一阵熨贴,看着南诗鬼鬼地朝着自己笑,弓着腰捶得很是带劲。 “方才还在说着好事呢,可不止收拾了郑大富这一件吧?”微蓝用自己细长的手指,卷起头发来,她的一头黑发如瀑,可对比前些日子,似乎少了点光泽,微蓝哑然失笑,难道是最近事多,自己把自己给吓着了? “您还别说,这泼皮也不知是好运,还是厄运缠身,那日是纪公子,以调戏良家,把他提去公堂,结果不过两个时辰,就叫他给成功脱罪了。”南诗幽幽看微蓝一眼,叹了口气。 “郑大富先是辩解说,他来南郡时,见过南丹姐姐,算是一见倾心,……他醉酒认错了人,却叫他看出南丹姐姐对他的一片真心,喜不自禁,出了公堂,一定求娶。……老爷看了局势说,南丹姐姐是小姐的人,若小姐觉得无妨,给份嫁妆也是可以的……” 微蓝的目光,定定地投射在南诗身上,她止住南诗捶打的小手,“我一向喜欢聪明人,人人都有自己的心思,我也不大爱管,可你这么掐头去尾地和我说事,倒叫我,不那么痛快了。我先头挑你们出来,可不完全为了伺候笔墨,要紧的是知书识礼。……嗯?” 微蓝一个尾音上翘,大有不怒自威之势。 南诗一慌,几次想说话都被微蓝止住,“我不管你是兔死狐悲,还是同病相怜,今日话儿我都可以同你说清,你们但凡有个甚,求到我面前,只要不违人伦道德,我都会应允,而我,唯独不喜欢这么敞亮地被人当枪使!京都的叶嬷嬷,你也是看到的,你是想……” 南诗结结实实地往地上一跪,只听地上一声响动,微蓝都觉得自己的膝盖一疼,“小姐,奴确实是推人及己,误会了小姐对奴们的一片心意,往后再不敢了。” 一时间,竹帘拍动,晨曦透入,看着暖暖的光线,微蓝觉得有些乏,挥退了哭哭啼啼的南诗,只道了句,“好好回去琢磨着,知道该怎么做,再过来。” 室内突然安静起来,微蓝往自己的榻上一倒,感觉说不出来的舒服肆意。 …… “蓝儿,蓝儿?” 微蓝迷迷瞪瞪觉得有人在捏她的鼻子,没好气地挥了挥,呓语道:“妈妈,就再多睡一分钟。”还伸出一根手指头在空气里比划了一下。 仿佛回到当时还需不断早,晚自习,背书,做题的年代,一群人在教室里奋笔疾书,挥汗如雨,教室里的老式电风扇还没时间擦一擦,不小心就能掉你一脑袋的灰,还有神出鬼没的班主任,漏风的窗户。 微蓝的梦境越陷越深,可潜意识里,自己又喊了一声,“妈妈。”就忽然惊醒得自己坐起来,眼前是贝柒柒一张十分关切的脸。 “醒了?听你说了好一会子胡话了。摸了摸头,也没发热。”柒柒走到一边绞了帕子,拧干了帕子里的清水,又踱过来,“本想说些话叫你乐乐,倒是听南风说,你昨夜睡得不踏实,今早却醒得挺早,哪知一进门,你却是四仰八叉地躺着,也不怕冻着了?” 微蓝揉揉眼睛,“柒柒姐姐怎么来了。”声音还是迷迷糊糊的。“一早起来,就是有人说要让我乐乐,结果一肚子火,才去睡了个回笼觉。” 贝柒柒一愣,随口答道:“谁那么讨嫌?一早过来就让你烦心?” “也不是,……姐姐来,有甚好事?”微蓝漫不经心地一问,顺手揉了揉自己发紧的眉心。 见微蓝握着被角的手一抖,贝柒柒立时用银针扎了她几个穴位。“我长话短说罢,你三哥和你正萡哥,帮你教训了郑大富。” “何时?”微蓝的嘴一撇,有一丝玩味的笑露出来。 “也就昨个,他一从公堂里狡辩成功,咱们就找了无人的巷子,套了麻袋给他,唯一可惜的是,那家伙全身是肉,麻袋一套,也揍不到实处,阿萡觉着,就那么随便放过他了,叫人心里很是不快。”柒柒一心都放在给微蓝扎的针上,也没看微蓝表情。 “倒也是奇了,以曹郡丞和公爹的格格不入,原不会管这档子事。公爹是念郑大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自己有多么爱慕南丹,这才松了口,虽不晓得你三哥,五哥有后招等着,可公爹的仁心是不容置疑的。偏曹大人路遇被揍过的郑大富,非说要帮你出这口恶气,又见郑大富鼻青脸肿的,愣是押着他又回了公堂重审,……他虽有好心,却总……” “他哪里安得好心!”正萡三步并作两步,一脸愤恨地往团蒲上一坐。“阿爹在息事宁人,这曹大人分明是煽风点火!就是想败坏蓝儿清誉,女子名声最是要紧,他这般……何等诛心!意欲何为啊!” 正萡恨意难消,一连拍得地面“啪啪”直响,脸上肌肉狠狠一僵,“就该打得那泼皮不省人事,丢到回桂阳郡的车上,以绝后患。” 微蓝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给自己斟了杯茶,笑道:“此事一结,蓝儿在南郡必然名声大噪啊!” 洛明德倒是想回护微蓝,这才认了郑大富那套喜欢南丹的狗屁言论,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毕竟民不与官斗。可郑家还算有些实力,他此时,越是大张旗鼓,越是对自家不利,这才忍下来,恐是想着先摆出个恭谦态度,再来个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三人一时无话,气氛虽不显紧张,但多少有些尴尬。 柒柒这才一阵恍然,“那……这……咱们又没说要选他家的曹华麓,惺惺作态成这样!” 正萡不安地看了看微蓝,努力攒出一个微笑,露出他洁白的一排牙齿,“蓝儿不怕,万事有哥哥在。” 微蓝点点头,心照不宣地笑了,反正都是要丢脸,都是要被风言风语中伤一遍,又何必给自己多添烦恼? 要说曹华麓此人,一定要让微蓝给他一个印象的话,得是六年前了,微蓝在南郡当地的官学见过他几面。 人是粉雕玉琢得好看,五官秀气小巧,只是脸上的立体感不太够,总让人觉得,他像是女孩子,倒胜在一双眼睛清澈见底,叫人看了,就是一股子的舒服。 曹华麓的人品才学,放眼南郡都是不错的,听闻曹大人的长子于幼年夭折,因而对于年龄上,屈居第二的曹华麓,教养极为上心,平常孩子还在玩泥巴,抓蛐蛐的时候,他已经能熟背《大学》《中庸》了。所以在官学,他大小也是个人物,加之朗诵起来一丝不苟,声音醇厚而流畅,自然让另一边被送来的小姑娘们,心里念念不忘。 而这种环境与境况,传到了曹大人耳朵里,只能叫一干官家小姐摔碎了一地的玫瑰心。曹大人快刀一把,自己去京都请了先生,单独给曹华麓讲学,断不让他接触女子分毫,府里连同服侍曹华麓的丫鬟都没有,唯恐女色令他神志不清,阻了他读书。 哪里有镇压,哪里就有反抗的这句话,似乎放在曹华麓身上,就是不应。十七八年过去,他倒坚持如故,没被这种隔绝化教育带歪,反而是身姿更加挺拔,就如微蓝在洛明德寿宴那日看到的一般。 …… 再见到曹大人一家,要属半月之后的正蕍婚宴。 郑大富的事情一波三折,总算是处理了,说到这儿,微蓝不得不说句,“读书人果然花花肠子多。” 本以为纪公刘提郑大富去了公堂,便直接以这么些年的幼女侵害案为引,结果他只单说调戏良家,从而给了郑大富脱罪的机会,谁料郑大富前脚出门,后脚就叫微蓝的三,五哥胖揍了一顿,待到他连滚带爬地起来,还就让曹大人察觉,他是幼女侵害案的背后之人,即刻收押。 两方相互僵持角力,也是给南郡茶余饭后,添了不少谈资。 洛明德的心思,微蓝清楚,不过是转移视线,说是原就想求娶南丹,虽也丢脸,但总好过说他治家不严,妻女不和得好。待到事情消弭,郑大富要如何处置,可以有的是手段,还有纪公刘提供的证据在手,可保万无一失。 曹大人的心思,微蓝也清楚,不过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让我逮到了理儿,我揪着不放便是。 所以看到曹大人那乐呵呵的笑脸时,微蓝踌躇一番,礼貌地回应了。 微蓝不过恬淡一笑,待到两相礼毕,抬眼望向曹大人时,他身后的儿子,面容绯红,目光似漫天星辰。 曹华年迅速出列,全身带着一股子豪气,“蓝儿妹妹,好久不见了,早前听人说,妹妹家的花园美不胜收,不知我可有幸能一往?” 微蓝偏头看了眼自己的大嫂,二嫂,得到两位的点头后,微蓝微侧身体,“请……” 曹华年虽不是第一次来,可碍着曹洛两家交情不深,她和微蓝的情谊也不过尔尔,她自然对这府院上下不太熟悉。 微蓝本以为曹华年会老实跟着她,结果过了垂花门,曹华年的脚程明显变快,倒是避着穿梭不停的婆子丫鬟,往僻静处的花亭去了,微蓝立时心里有了计较。 待又有了一条游廊,微蓝见此处幽静,紫藤萝摇曳,停下步子,也不扭捏,劈头盖脸便问道:“曹姐姐可是有事要与蓝儿说道?” 身后女子轻笑,道:“蓝儿妹妹的性子倒也还爽利,那我也不遮掩了,……”曹华年虽是这么说着,可脸上却起了几丝可疑的红云,眸中娇羞无限,似在思慕哪家少年。 微蓝再仔细瞧过去,眼前少女梳着流云髻,鬓边还压着一枝头娇粉的迎春花,身上披着雪青色缠枝牡丹绣的锻衫,腕间更是悬了一只血色的玉镯。 若是此时有少年扶廊而笑,八成是被勾了魂去,奈何微蓝虽爱美,但对这种全身透着花枝招展的打扮不太喜欢,见曹华年还红着脸装模作样,只掩唇笑笑:“姐姐不说也罢,前头宴也开始了,出来这么会子,我阿爹倒要担心了。” 曹华年见微蓝一脸调侃,似笑非笑,跺了跺脚,给微蓝行了一礼,还摘下头上一个闪亮亮的蝴蝶形翠玉宝石簪,给微蓝带上:“妹妹可别取笑我了,……,就是想问……你家……” 忽而鼓足了勇气,“不过是想问问你家表哥,怎地没来啊……”说完纠结地捻起自己的帕子,转了好几十转。 微蓝心里一乐,敢情她们走这么远,就是为了说这些,看曹华年这般的含羞带怯,眼神左右晃动着怕被人瞧见,也不说什么,拿下簪子,塞给曹华年,转头就要走。 曹华年一个心急,迈了箭步,就拦住了微蓝,脸红着咬唇说:“我既是扯下这皮面问了,妹妹可不能不与我答案。” 微蓝冷冷扫她一眼,“姐姐此举……”说着意味深长地扯了个笑,难不成自己不说,她还能把她大卸八块了?蓝楠虽然不是守这些乱七八糟规矩的旧式女子,但有人这样半胁迫,半讨好地对付她,总是心里不高兴。 可这事情,总不是不相熟的闺阁女子可以这样问的,加上曹大人这段时间,没少对郑大富的事,添油加醋地宣传,微蓝心中早有不忿。 于是也理直气壮起来,正色道:“妹妹我福薄缘浅,实在是没甚表哥,不过姐姐若是寻吴县的刁公子,妹妹倒是能够引荐,至于姐姐若是寻桂阳郡的郑公子,那估计令尊比我清楚得多。” 曹华年的脸色刷地变青,却讨喜地笑笑道:“妹妹何必如此,你自是晓得,我说的是纪公子。不想多年不见,妹妹却是越发地锱铢必较了。” 微蓝是好久没见过这样强词夺理的了,言语间就要落了下风,气不打一处来,道:“他已有未婚妻!”声音不小,吓得曹华年呆了一呆。 哪料,曹华年的眼中滑过一丝狠劲,笑不达眼底地说:“可有转寰?” 微蓝对着吹落下的紫色花瓣淡淡一笑,“金口玉言,你说可有转寰?” 曹华年陡然一笑,很是冷漠地“哦”了一声。她圆圆的眼睛不在意地眨眨,倒很是诚恳地对微蓝说:“今日冲撞了妹妹,劳请妹妹不要记恨。” 微蓝见对方礼数周全,态度尚好,软了心思,“姐姐谈不上甚冲撞,全然也叫蓝儿给顶了回去,这边蓝儿也给姐姐赔礼了。” 两人说开后,蜿蜿蜒蜒地又走了好一段回廊,终于有人来寻他们入座。 贝柒柒连忙拉了微蓝坐到身旁,低声说“又跑哪去了?前个纳采求亲你就没到场,八字庚帖送去先祖牌位供奉,你也不去,不怕四哥对你有所怨怼啊?” 可事实上,正蕍应该也不会在乎结果,就算是占卜或供奉时出现意外,他也是铁了心要娶施兰溪的,现在这一切,不过是走流程,所以过程如何,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而且,官媒们口口声声的天作之合背后,又有几个晓得,施兰溪因是孤儿,只能将她被人捡到那天算作生辰,这八字,也有参考价值?微蓝表示,很疑惑。 “愣着干嘛,喝点汤。”柒柒体贴地帮微蓝乘了一碗酒酿小圆子,酒酿清透,小圆子五彩缤纷,口味各有不同。然而还没喝上两口,微蓝就被好事的各家小姐拽去了她们的一桌。 正蕍婚宴,来客也颇多,也可能是一些见风使舵之人,看中纪家的身世背景,抢着来凑个热闹,从微蓝的视线望过去,一室的珠环翠绕,环佩叮当。 她的一二三五哥嫂,随着洛明德坐在正桌,微蓝被迫在这各家小姐桌待客,皮面早已笑得生疼,可还得假模假样地应付着。 场子里热热闹闹的,四处飘着暖红,微蓝本着她主人翁的人设,表现得也还算热情大方,席间和众小姐偶有交流,倒也是客客气气。 微蓝转过脑袋去看,今日刁嘉也来了,他身旁正坐着肖和夫妇,微蓝这才发现刁嘉外交手段了得,洛明德把他安置在一群官一二代里,他极为从容,一桌子和和气气,言笑晏晏。不时举着酒杯和周围桌子走上几圈,表现得和周围的达官贵人,颇为熟捻的样子。 “哎呀,蓝儿妹妹看得可是吴县才子刁嘉刁公子?”说话者的声音不大,却恰好能叫她们这一桌都听着。 大半桌的女孩,都吃吃笑起来,有的挤眉弄眼,有的面带嘲讽,曹华年却是仗义,“没见着那头的彩灯点得格外别致嘛?我也是来回看了一圈,可就只有这一只金色灵猴呢。” 刁嘉的脑袋正上方的房檐上,正系着只小猴的灯笼,只因施兰溪属猴,正蕍才亲手做了的。 郁家的小姐,郁妍儿,还是一脸娇憨,天真稚气,“可不是嘛,真是漂亮,叫我瞧见了,也会入迷半天的。” 话题被岔开,众小姐气氛诡异了一瞬,就平平淡淡地吃起菜来,可刚说话的小姐又继续加了一句,“你家嫂子,也是真辛苦,儿子成亲,婆婆都不出来招呼客人。” “朱妹妹操得好大的心,只可惜,蓝儿妹妹各个嫂子,都是齐全了的,不然你去与鲍姐姐省省心?”叶功曹家的次女叶巧琳一直和那说话的朱窈脾气不合,偏朱小姐正是鲍氏的表妹,弄得微蓝每每,不得不给她些面子。 可朱窈今日态度格外轻慢,也不太领微蓝的情,微蓝似乎是听到这么一说,朱窈原先是极喜欢正蕍的,自小以为板上钉钉的事,临了被别人抢了,心里不痛快罢了。也没太放在心上,继续吃菜去了。 “话说妹妹上次遭了厄运,可有叫大师来算算,跨了火盆才好呢!”朱窈尤自喋喋不休,席间诸位都在看着热闹,或是窃窃私语。微蓝猛觉面上挂不住,这一桌的姑娘妒忌她什么呢?微微叹口气,皮笑肉不笑,“谢朱姐姐宽慰了。” 微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地一人应付许久,疲惫不堪地撅撅嘴,再懒得说话了,抬头一看,有道暧昧的目光一直看着她,目光的主人不是其他人,正是曹华年的哥哥曹华麓。 微蓝淡淡回视他,没有太多情绪,而对方显然在微蓝看到他的一瞬,赶忙移走了视线。 不知谁喊了一声,“啊!四哥哥来了!” 正蕍自小俊美,比女儿家都美上几分,就是性子太冷,可就算如此,也抵挡不住姑娘们对他的喜爱,不过到底是别人碗里的菜了,大家都还是要身份的人,面上也没太过分。 正蕍的一身火红,衬得他肤色极白,大喜的日子,他也是喜上眉梢,积极在酒席里奔走着。 结果微蓝这一桌又八卦起来。 “不知道四嫂嫂是个如何的人?”郁妍儿嘟嘟嘴,将筷子含在嘴里,托着下巴,往天上看。 朱窈一股酸涩横在心头,横眉喝道:“不就是两只眼睛一张嘴,还有甚区别?” 微蓝不由得在心里替朱窈感到悲哀,她这般的性子,也不知后面要嫁去谁家?便尽量真诚地说:“左右也就是寻常人,不过我四哥喜欢,那就是最好的,不是吗?” 曹华年这才站出来,有些微失望地说:“我们这南郡第一的青年才俊都娶了妻,蓝儿妹妹还不许咱们说道说道?” “是啊,蓝儿妹妹可不要太小气了。”其他几个小姐也忙附和道。 微蓝甩甩袖子,笑道:“你们倒是会打趣,那这桌上酒菜,有劳众位姐妹多多开动了,不然我四哥的冷脸,我可受不住。” 一桌子又听欢声笑语,不晓得谁说,“若论现在南郡的青年才俊,可只有曹二公子尚未婚配了。” 曹华年也不尴尬,看了眼微蓝,笑着说:“是啊。”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回:正蕍婚宴 下 微蓝香闺被闯记 “许久不见蓝儿妹妹了,妹妹风采依旧。” 微蓝好容易敷衍掉自己这一桌子的不和谐,却见芊芊早已提着酒杯,拉着肖和,在一旁等候了,她一身桃红色兰花祥云绣曲裾,模样较出阁前是珠圆玉润了不少,姿态袅袅婷婷,眉间坠着条金灿灿的镶玉链子,一头的珠玉晃动,颇有争奇斗艳之感。 芊芊拿腔拿调地又说了好些话,微蓝不过微笑点头应着,心里叹了口气,心想芊芊依旧底气十五足啊,看来婚后生活过得还算不错? 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纠缠,微蓝亲自给这夫妇二人斟了酒,有些违心地说:“原是自家亲戚,大可不必说两家话,一杯水酒聊表谢意。” 肖和体察微蓝举动,对她的心思明白了不少,从怀中取出一个金线红绸的小袋,“妹妹说的倒不错,只是初次见面,又在这样的场合,还请妹妹收下,”见到微蓝把小袋子往衣袖里轻轻一塞,还道谢一番,肖和笑道:“纪洛两家原就亲近,如今妹妹家的四嫂嫂正出自京都纪家,岂不锦上添花?可要恭喜妹妹了。不过,倒要告请妹妹,家中稚儿尚幼,正是嗷嗷待哺之时,本想带他过来沾沾喜气,可又恐扫了在座诸位的雅兴,可请妹妹原谅,肖某,却是要提早回京了。” 微蓝实实在在是第一次和肖和见面,不看外表,但听话语,觉得他还算和气,抬头看到他,虽称不上姿表飘逸,倒还算容光焕然,含笑回上几句,就要作罢。 芊芊见两人互动,气不打一处来,夹枪带棒地说了句:“回去倒也不忙,申哥儿那,婆母还照应得过来,…”一时间席间气氛诡异,这哪有抛下自己孩子,在外面疯玩的妇人?况且丈夫已经发了话,还是要忤逆?众小姐突然起了轻视之意,挑着眉,看了看芊芊。 “蓝儿妹妹在京都时候,就可人疼得紧,不知多少世家子弟争着要娶呢,你家哥哥们的终身大事都定了,还不知道妹妹要如何呢?” 微蓝早知芊芊不是省油的灯,本来也懒得理她,就听她又喋喋不休起来,“要说我婆婆,还是很喜欢蓝儿妹妹的,一直说要帮妹妹张罗着呢,要说纪公……” 芊芊因一直对着人前棉花一样的微蓝,一时没有收敛,却见肖和一拉她的手腕,拉得她一痛,止住了话音。 “肖夫人玩笑了,各家缘分自是天定的,哪有自己上赶着去求的呢?肖老夫人一直抬爱,蓝儿感激不尽,如今肖夫人对蓝儿也这般好,想必是得老夫人授意罢。”微蓝从容地说,脸色平淡,忽而一笑,只叫席间众人,自觉一树繁花摇曳。 旁人不知,可微蓝这句上赶着去求,却的确是在刺芊芊了,芊芊声音一尖,讨好道:“自是……自是婆母授意的。”说完有些慌张地看肖和一眼。 微蓝笑笑说:“夫人不知,去年太皇太后娘娘赐了我一把桐木琴,只是御赐之物,少不得要好好珍重着,夫人闺阁时便琴艺出众,若果真不忙着归家,不如在南郡小住,教教蓝儿,也好叫蓝儿带夫人四处走走,顺便看看夫人与我第一次见面说的彰兴台。” 微蓝向来被芊芊讽刺,除开芊芊成亲那日,此次乍然发击,倒使得芊芊一窒,蓝儿往常可没留下什么把柄在她那儿,可她自己…… 当初她可是连开国皇帝的彰兴台都不知道的人,因着内心觉得上天对她不公,可没少明里暗里埋汰微蓝,这下一提琴艺,芊芊整个人脸色一白,怔怔地站了一会儿。 勉强地说:“多谢妹妹好意了,我……我家事繁忙,许久未能抚琴了。” 微蓝扫了芊芊一眼,很自然地显露出了少许同情,前头说,家中孩子有婆母照应,后头又说家事繁忙,这不是驴头不对马嘴? 微蓝偏头看肖和一眼,他却是淡定得很,面对自家媳妇的状况,和周围嘲笑的哼唧,他倒是目光平视,既没有开腔帮着芊芊说几句,转换话题让她下台。也没打发微蓝几句,他更像是若无其事地看着情况,眼眶边上留有一丝笑纹,才闪了闪,就又消失无痕。 毕竟是来祝贺的,肖和还代表着纪公刘,来给四嫂施兰溪撑场面,别人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微蓝只能维持大局。 “夫人勿扰,倒是蓝儿问得不巧,一时糊涂,倒以为还如往常一般,是闺阁嬉闹呢。”微蓝说着,扫了扫自己的身边,笑容里多了几分真诚。 “哎,这会子看来,我等是无缘讨教了,若是有缘,且等下回?”曹华年捂着嘴开朗地笑着。 郁妍儿年纪还小,听不大懂这些乱七八糟的交锋,嘟嘟嘴说:“妹妹对琴棋书画甚的,都没甚想头,姐姐们聊得开心,妹妹想吃口东西,都觉着不好意思了。” 话题被郁妍儿一岔开,桌上的气氛好了多,一时全是软语娇笑。 芊芊定了定神,小心地再看微蓝一眼,恭敬道:“如此不阻众位姐妹了。”行了个礼,拉着一脸淡然的肖和就走了。 婚宴就那么回事,香衣丽影,觥筹交错,正蕍今夜极为和气,身上的一团红衣,衬得他格外俊秀,他本就是一副好颜色,如今眉开眼笑,喜不自禁的,确实足以叫众人晃一晃神。不过,因着未出阁的女子不得进入洞房,所以闹洞房,是没微蓝什么事了,嫂嫂们结伴而去,微蓝只能安心指挥仆人干活,收拾场地,待到全部弄完,微蓝抬头一看,已是月挂柳梢头了,迷迷糊糊眼睛里就蒙了层纱雾,打了哈欠就被南风搀扶着回屋睡觉。 一路她们脚步轻快,也不做交谈,南风一推开微蓝的门,惊得叫出声来。 微蓝定定一瞥,她油紫的八仙五福桌上,被拾掇得干干净净,注意,这是一张原先满当当放着时令水果,糕点的桌子。当然,偷儿还好心给她留了乘物的器皿,似乎也不太过分。 微蓝叹口气就要进门,南风却快速拦在她面前,抖着压低声说:“小姐,……若是偷儿还在房里怎么办?” 蓝楠虽是赶上了独生子女的浪潮,可她的表兄姐们,家中都有好几个孩子,听闻有一年过年,阿姨刚刚将菜端上桌,准备回头去另一间房取那一锅饭,因为早前各家经济状况都一般,还就是住在平房里,所以厨房与住处是两两隔开的。 去厨房找了一圈,没找着那锅饭,连锅也不见了,一时哭笑不得,猜想怕是哪家过路的,实在肚饿,这才如此,绕了一圈,是在塘边寻到了安放的,洗得干干净净的锅,倒也是一桩奇事。 微蓝想到这儿,不禁一笑,“这地上,倒也干净,想来这偷儿,也算是个君子,桌面也清理过,器皿摆放得倒也合宜,且随他去罢。” 南风还是害怕,勉力正常地说:“小姐可别当好玩,这些亡命之徒,定是看着婚宴,咱们这边没有人,才如此胆大放肆,若他在屋里,那小姐的清誉……” 微蓝拍拍南风的肩,“那我就去会会他!”眼神里是不屑一顾,原先的擒拿手,她还记得多少?她房里左侧便是一大扇窗户,她特意在那儿放了坐榻,有了危险,一抬脚就能出来。 进门时微蓝警觉地一扫屋内,使唤南风点灯的同时,推开了房里的窗户,将它支好。 一室充满了温暖的光芒,南风还是忧心,“小姐,奴陪您等会子,一会南诗或是南丹必定要过来伺候洗漱,奴不能留您一人在屋里。”微蓝听言,眼神一阵闪烁,转头再看看桌上的器皿,眼睛一亮。 状似浑不在意地撇撇嘴,“不必了,你去唤几个家丁来守着,跑快些,我一个人,还不太担心。” “小姐!”南风急得声音发颤,“万一……” 微蓝摆摆手,好言宽慰道:“无事,无事……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不行!”南风无比地倔,硬气得不得了。忽然房梁下飞落一人,纵横对着南风的脖间一劈,她立马软软地倒在微蓝怀里。 微蓝抬头瞪来人一眼:“大人还真是不怜香惜玉,下手如此之重!” 肖和抖抖眉毛,拿走他放在桌上的那枚戒指,郑重地放在微蓝手里,“四哥说的,给你了。” 又看了眼微蓝眼下的窘态,眼神一斜,“南海郡王才是不怜香惜玉之人,已经巴巴地翻了小姐好几篇书信了。” 蕴笙进宫后,基本每月会写一封书信给微蓝,再通过京都洛家传递过来,两人互通消息,虽见不着面,也算是见字如晤,蕴笙在宫中过得尚好,让微蓝也些微放下心来。 她往常最讨厌翻她东西的人,略微歪了歪有些酸麻的肩膀,架着南风,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床榻边去。 安顿好南风后,微蓝没好气地将戒指丢给肖和,“大人不去客房守着娇妻,跑到我这儿作甚?”竟是半点不想理会公孙雪的意思。 肖和一摸下巴,哈哈大笑,“小姐既唤我一声大人,可万分没有恭敬之意啊。” “来者是客,可两位夜闯我的屋子,难不成是来看风景的?”微蓝坐下,拿出青而润泽的茶具,老老实实斟了三杯茶,一字排开。“两位喝完便离开罢,小女只当从未见过,不然一会子,服侍的丫鬟来了,招来府丁,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先礼后兵,有意思……”有人从黑暗的角落里慢慢走出来,这人还能是谁?不就是公孙雪!微蓝在肚里大骂,正萡看在贝柒柒的面子上,明明是邀请了你,结果你谢绝了,大半夜跑到她房间撒欢,这都什么事啊? “本郡王与肖大人并不是结伴而来的,肖大人是来给戒指的,本郡王……”公孙雪突然饱含深情地看微蓝一眼,“我想来见见你。” 微蓝陡然觉得胃里一酸,脑子里浮现出“呵呵”二字,戏本子里写的,可是才子佳人在花园里私会,一来二去生了情谊,这位也太不走寻常路了,都不花前月下个把月,就过来表白,微蓝摇摇头,只想翻白眼。 肖和一脸玩味地看着,恰如在看一场唱得极好的戏,还想不时叫好几句,和唱戏的来个互动。 微蓝自然不给面子,“郡王爷喝多了,回去歇着罢。”脸上没有半分女儿家的娇羞,这似乎让作为观众的肖和很不满意。 “我说,洛六小姐……你这样……” 话没说完,即被微蓝打断,“肖大人曾有意与洛家女儿议亲,如今既然已成了小女的堂姐夫,还请莫要在此逗留,免得引人非议!” 肖和听了听外间动静,收了自己的痞相,依旧把戒指塞到微蓝手里,“唐突了,不过这是四哥给你的,我只代为转交,若妹妹要还给他,有缘自己给他罢。”闪身就消失无踪。 微蓝回头,睨了公孙雪一眼,“郡王爷真是好伎俩,只一句话就叫我几天都倒了胃口。” 本想让公孙雪的脸黑一黑,结果他却是笑眯眯地坐下,“洛小姐家的茶好人美,怎能不叫人惦记着?” 微蓝心里念了句,驴头不对马嘴,只想快点赶走这个祸害,歪头看南风有快要醒过来的趋势,快速假模假样地福了福身,“蓝儿见过郡王爷。” 公孙雪倒是很受用的样子,伸手过来想要虚扶一把,被微蓝轻巧躲开。 “此间可不是我五哥哥的院子,郡王爷无需这般行为。小女无才无德的,寻觅夫婿尚且困难,郡王爷还是不要给小女添乱了。” 公孙雪一笑:“小姐是想叫天下女子羞愧吗?你想嫁,有的是好男儿愿意娶,比如……”他的嘴型堪堪比出一个我来。 微蓝倒是淡定地喝了口茶,看了看窗外的月亮,“月色这般好,郡王爷不去找人打发这漫漫长夜,却是来专程调戏我,也是有意思。” 床榻上的南风微微哼唧了一声,微蓝心头一跳,忧心这副局面将好让南风看见,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眉头深深嵌入皮肤之中。 哪知公孙雪做了同样的事,又给了南风一个手刀。南风没能再哼唧一声,又歪头陷入黑甜。 “你!”微蓝只觉一口恶气难出,觉得这人真是嚣张得紧,可无奈自己又不是对手,只得忍气吞声。 “小姐说得不错,长夜漫漫,不如我来读读慧嫔娘娘给你的信罢。有本王陪着,也聊胜于无罢。”公孙雪漫不经心抽出怀里藏着的信,笑得一脸邪魅,“哟,这还盖了封泥,印玺,倒不知,你们小姐妹,说得甚私房话,这么防着人呢?” 只听“撕”一声,微蓝眼前闪过一道寒光,却是公孙雪挑了匕首,划破了信件的封皮,微蓝顿时感觉隐私被窥,捏着拳头,忍着脾气说:“不过女儿家心思,郡王爷何必好奇?” 公孙雪轻笑,很有兴趣地念道:“微蓝台启,吾今以此书与汝相告,汝离数月,甚为想念,而今泪墨齐下,不能书竟,而欲搁笔……” 声音抑扬顿挫,念得极有技巧,微蓝本想说,等他没了兴致,就打发他走,结果听了这段,忧心起来,抢来书简一看,正是这个月才寄来的。 蕴笙入宫也不过一年,往常的书信都还行,这次怎么了? 微蓝想着,眉头细细地拧起来,狠狠地一咬自己的下颚骨。 “皇上正是身强力壮的大好时刻,宫中本就有颇多内宠,况且后宫从不乏美人,才貌俱全的也是比比皆是。花儿三年一开,你且劝她早早想开便是。”公孙雪油腔滑调地说着。 微蓝虽心知他说得有理,可这些话也不再想听,截断他的话,伸手又翻了翻书信,原来是有好事者,趁着春光大盛,送了几个美人给志皇,志皇虽未曾推拒,但蕴笙却看得出来,皇帝是极喜欢这份礼物的,倒也没封为宫嫔,却有缘成了近身伺候笔墨的,那些个美人,个个美艳,细腰弱柳的,还很有几分异域风情。 微蓝无奈拍拍自己的脸,这家花再香,哪有野花香?志皇这是琼浆玉液喝多了,要来几杯葡萄酒解解馋? 再往下看,好事的还有谁啊?南海郡王公孙雪! 微蓝整整衣摆懒得理他,结果公孙雪好厚的脸皮,还是亲昵地坐到微蓝身边,伸手去拿桌上放着的离他最近的那杯茶。 微蓝抬手将那杯子一抢,顷刻将茶水全都倒在地上,公孙雪没有一丝恼怒,撇嘴笑着,笑容灿烂,拍手称好,“小姐这敬皇天后土,敬得好!” 随后紧跟而上,又把最后一杯倾倒在地上,“容小王也敬一杯,聊表情谊。” 公孙雪全程做得坦坦荡荡,一步一步的,犹如砸在微蓝的脸上,她只觉得面皮儿生疼,心里嘶嘶抽气,可半点奈何不了他。 但见公孙雪一双剑眉舒展,神色难辨喜怒,嘴角还噙着几分温文的笑意,要不是他偏向欧化的脸,微蓝多半觉得他是个中原的翩翩公子,举止斯文。 一时微蓝不知如何回应,只恨自己嘴笨,说不出什么话来,却听得公孙雪又一声:“小姐要不要再倒一杯啊?这敬黄天厚土呀,如何能没有诚意?” 他说着,倒是尽兴爽朗大笑起来,如夜里乍然开放的牡丹,忽然艳丽得叫人措手不及。 可没等微蓝欣赏他的皮相,他的大笑却叫微蓝一阵警醒,把杯子往他怀里一扔,目光紧惕:“你今天是非得惹来人才好?” “不敢不敢,小姐不数落我,惯爱收集美人吗?”公孙雪鹰眼一挑,说不出的邪魅。微蓝偷偷磨了磨牙根,她敢说吗?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指不定就扯了嗓子喊一声,不过他劈晕南风难做估计也是不想太多人知道此事? “哎呀呀,小姐果如传闻所言,性子生冷木讷,不好接近呢。”公孙雪仿佛来了兴趣,一直如大鹅一般,在微蓝旁边聒噪得很,微蓝做蓝楠的时候,也少有对付这等的人的经验,待到把脸儿憋得通红,也不知说些什么。 不免扭捏了会,瞪了瞪公孙雪,原先打发别个的本事,是一点不剩,直直被人调侃。微蓝心中纷乱,眼看月亮对着自己眨眼,她想睡觉啊。按说这夜也奇怪,丫头们都死哪里去了?都没有人过来看看她?可又担心真来了人,看见了此情此景,她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搞不好还被塞上花轿,这便是一阵烦闷,思前想后,似乎只有:哭! 微蓝咬咬唇,正要想些伤心事逗自己哭一哭,却见公孙雪拍拍她的脑袋,把南风移到了隔间的小榻上,无奈道:“实在只是过来看看你,不必强求你自己哭出来。” 微蓝顿感黔驴技穷,笑得勉强地和公孙雪摇摇手,敲了敲自己生疼的脑壳,怨念下南诗和南丹为何还未出现,就洗漱洗漱睡觉去了。 …… “小妹……”曹华麓一双璀璨如星的眸,满是期待地盯着曹华年,脸上浮现着一抹不好意思的笑,曹华年自然对他想要知道的事,心知肚明,可却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摇摇头。 “她家……她家在南郡,哪里还有比我更合适的……”曹华麓很是困惑地再次和妹妹求证。 曹华年满不在乎地揉揉太阳穴,“倒是没问她,可还记得咱们当年同窗之谊。也不过是打听了些,我想知道的事。” 曹华麓没敢言语,只偏头执拗地看着妹妹,等待她的下文。 “哥哥还是放弃罢,阿爹同洛大人而今势同水火,你还真以为,他家能把女儿嫁给你?哥哥一向聪明,莫要再天真了。”曹华年又是满不在乎地一笑:“我瞅着她,像是和幼时一致,脾气秉性很是真实,就是那生起气来,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一下的性子,可实在不是哥哥的良配。” 一瞬间,懊悔的神情在曹华麓的脸上,展现无遗,他沉默半晌,一言不发。 曹华年冷笑道:“洛大人可是拿他这闺女待价而沽,官场里惯会见风使舵的好伎俩,一边攀着老牌世族的纪家,一边对着新晋榜首的刁嘉有意拉拢,你若是拿着他家闺女回忆甚飘渺的当年情,洛大人焉能放过你?” 曹华年侧眼窥了窥曹华麓的神色,决定再给哥哥补上一刀,“我今日原是想看看咱们家可有纪家的缘分,可笑诈出了洛微蓝对纪公刘的情分,如此哥哥还要再想?” 曹华麓不服气地站起来,“我不信!不亲自问过,我才不信!”说着径自往外走。 “逆子!”曹郡丞大力把往外冲的儿子往地上一摔,令人叉住了他,“把他锁在书房,闭门思过,绝了这心思,再放出来!” 曹华年喝了口茶,幽幽道:“爹爹又是何必呢?就叫他去问问,到时问问洛微蓝还记不记得他,可笑一块帕子,能叫哥哥记那么久。” 曹郡丞叹了三叹:“他就是从小日子过得太顺,竟无法无天起来,可怜小年你不是个男丁……” 曹华年粲然一笑,嘴角却勾出几分冰冷,“是啊,刁嘉也算不错。” …… 南诗打了个喷嚏,她是被冻醒的,冷不防一个激灵,回神后,她四处看了眼,她和南丹倒是在小厨房里睡着了,摸了摸生疼的后颈,也想不起来打上了什么事。 慌慌忙忙摇醒了南丹,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三步并作两步走的,跑去找了微蓝的屋子,心里念着,小姐一向和善,小姐一向和善,应当不会惩罚我。 可穿过花园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啜泣。 “不是我弹的,不是我弹的。” “我知道,我知道,可我还是娶了你。” 南诗听到这两句,不由得抖了抖脖子,深宅大院的什么秘密没有?况且,今日婚宴可来了不少有身份的人,她不嫌自己命长,何必赶这热闹?匆匆忙忙地就跑了。 谷风院前,自家洛老爷带着小厮,自己提着灯笼,在院门前一闪而过,南诗呼了口气,风水这种东西啊,实在是轮流转,老爷其实对葵夫人,也还是喜欢的,抖抖肩膀,抬头看看月亮,跑去伺候微蓝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回:生病的主母,挨打的小姐,不过柒柒有喜了 第二日施兰溪身着大红锦缎金团压花的喜服盈盈下拜时,动作优雅,仿若天生,只是全身太过素净,腕子上连个镯子都没有。 “病好”了的葵娘,面色红润,坐在洛明德身旁,又用很是真诚温情的眼神,看了看施兰溪,封了一个红包给她,安安静静喝了茶,当时没有像当初柒柒进门那样,明里暗里地讽刺了一顿,她今日的表现,应当很适合表达一个嫡母应有的风范。 一室温馨。 几个嫂嫂也活泛开来,哥哥们也都在,贝柒柒忽而掩唇犯了恶心,微蓝瞅她的架势,心领神会,柒柒则对着她笑笑,两人心照不宣。微蓝看着瞬间就让她觉得全身充满了母性光辉的柒柒。 心里暗暗嘲笑了不知所措,很是紧张的正萡。鲍氏上前给洛明德及葵娘行了个礼,“恭喜爹爹和母亲了。”欣喜地拍了拍柒柒的手,“弟妹这几个月,可得好好养着身体了。” 柒柒谢过鲍氏,笑着说,“原先日子小,我也不太好确定,也不是瞒着不说的,爹爹勿见怪。” 洛明德喜笑颜开,一捋自己的胡子,“柒柒你是医者,谨慎些是自然,家里头是好几年没有添个孩子了,你也不必担心,男孩女孩,阿爹都喜欢!” 相对大嫂的欢喜,杨氏闷闷地低头,贲氏有点强颜欢笑,新晋四嫂施兰溪嘛,神色不明,很有几分满不在乎的意思。 微蓝领了施兰溪给她的见面礼,看着葵娘拉着她,说着什么早生贵子,再观察周围一圈嫂嫂的奇怪气场,心里腾起来一种预感:二嫂,三嫂,总要闹点事出来。 可回过脸,又觉得众位是其乐融融的,只望着自己多想了。 不过几天,没等微蓝的预感成真,五哥已经成功升级了。下了班哪里不去,就是回家守着柒柒,饭菜亲自尝过,才拿来,咸了淡了都有讲究,一应洗漱,都要亲自伺候,洛明德和葵娘倒没说什么,但其余看官显然各有心思。 二哥这家子早是劳燕分飞了,二嫂看看二十四孝的五哥,辛酸不已,居然打了包袱,回娘家小住! “她哥哥一去,哪里还有甚娘家?快叫人把她追回来,她这是要找白氏拼命呢!”一日晨昏定省结束,鲍氏拉着微蓝和另三位嫂嫂喝茶。 贲氏神色黯淡,施兰溪面无表情,柒柒只是温柔地坐着,可能有些不舒服,她坐立不安,反复揉了揉自己的腰。 安排好事宜后,鲍氏倒有些畏手畏脚,略带迟疑地说,“蓝儿,慧嫔娘娘这几日,可是来信了?” 按理说,蕴笙只一月来一次信件,这个月的那封,正是公孙雪那日读的那封,不过鲍氏既然要打发自己离开,她也不能不识趣。柒柒看她要走,也站起身来要告辞,贲氏却是最眼急手快地拉了拉柒柒。 “弟妹不妨再……坐坐。”她的声音极没有底气,微蓝心中了然,这几位恐怕是要谈什么少儿不宜的话题? 微蓝笑了笑:“五嫂嫂稍坐,一会子妹妹去寻你?”柒柒闻言温婉地笑了,和贲氏回应道:“听闻三嫂家里又递来了新出的杨梅,这才紧着我呢,”又调皮看微蓝一眼,“可得早早叫这小丫头走,不然,咱们可没法尝鲜了。” 鲍氏也笑:“柒柒你就是惯爱说实话,你这样一说,她不走可怎生是好?” 微蓝佯装发怒,“可不敢分嫂嫂们的,蓝儿走就是啦,真是碍着嫂嫂们的眼了。” 贲氏对微蓝了解不多,还以为她真是恼了,还没等微蓝出了院子,便要让丫鬟追出来,鲍氏摇头笑笑说:“弟妹莫担心,蓝儿妹妹自小便这般的,才不会因着些许小事发气的。” 葵娘又病了,这次倒是真的,微蓝捱不过面子,到她的寝房转转,果不其然闻到一股刺鼻的中药味,屋里密不透风,屋内的鎏金牡丹花炉飘出阵阵熏香,葵娘咳得更厉害了。 她如今形如枯槁,微蓝第一次发现,她的脖颈变得如此细长,很有几分病态的感觉。微蓝再靠近榻边,只见葵娘的几缕青丝垂在白色中衣前,眼眶深陷,虚弱得很,在丫鬟服侍汤药时,艰难地咽了一口。 看到微蓝来了,葵娘有些意外,“阿鲍和老三家的倒是来过,只是没想到,第三个来的是你。”她虚弱地笑了笑,脸上少了光泽,多了些不自然的潮红。 “二嫂是回娘家去了,五嫂嫂有了身子,母亲且等着,四嫂今天也定然过来看你的。”微蓝温言劝解着,葵娘也不过一个可怜人罢了。 葵娘费力地摇摇头,整个人还狠命地咳起来,似乎要把本就不堪一击的胸腔咳碎,挤压出里面的所有空气。 “我现在,只有你爹了,他若不要我,再没人要我了。” 微蓝有一些呆愣,有些事,本不该她置评。 “你叫我母亲了,是不是?你为甚要可怜我呢?我对你那样坏。”葵娘忽然大口大口地喘气,想是呼吸很不顺畅,微蓝拿了个软垫给她,帮她塞在腰后。 “母亲这是在夸我聪明吗?您于我,也并无什么实质性伤害,如此,我便忘了。但倘若,再有一次,那蓝儿也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睚眦必报。”说着帮葵娘掖了掖被角。 微蓝看葵娘又要昏睡过去,嘱咐伊人几句。 伊人有些为难地不知如何开口,“小姐……可否让奴,去您的院子里伺候?” 的确,伊人算是微蓝了解葵娘院子的里应外合,而今她身份暴露,必然为葵娘所不喜。见微蓝尤在筹措,伊人慌忙说:“小姐院子的南丹姐姐,可是快要嫁人了?奴不才,对丹药之事,也略有心得。” 微蓝狐疑地望她一眼,伊人却大大方方地说:“奴是由管事正经采买来的,算得上与南风姐姐是同批,不过是嬷嬷瞧着奴机灵,给挑去了小姐的院子,但也无缘见着小姐,只在院外撒扫。” 伊人的话里,无非透漏着两个信息,她的身份可以考证,一切的一切,都是过了明路的。而对于,她懂医术却一直没有帮上忙这点,不过是因为,她身份不够,没能在小姐跟前伺候。 说法也算合情合理。微蓝点了头,“南丹我另有安排,既是要入我的院子,首要不能爱嚼舌根,不过,忠心最要紧。”伊人连连称是。 “左右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你且回去等信罢,最多七日。” 谁知晚饭后,鲍氏又留了微蓝下来,待其他哥嫂走完,洛明德悠悠地从屏风后踱步出来,厉声道:“跪下!” 微蓝被唬得一晃神,直挺挺地跪了,膝盖和大地做亲密接触时,她疼得龇牙咧嘴。 洛明德有些心疼,急走两步,又停住。背过身去,重新板起脸来。 鲍氏手里执着一支翠绿的竹子,想来水分充足,抽起来不那么疼。 鲍氏见洛明德并不开口,笑着对他说:“阿爹,媳妇僭越了。”又面无表情地对着微蓝:“半月前的正蕍婚宴上,妹妹与曹家小姐聊得不错啊!” 微蓝有点露怯,这事过去好久了,明明是曹华年暗恋纪公刘啊,关她什么事?可曹大人同洛明德的关系的确不好,难道有人怀疑她和曹华麓私相授受? “聊了几句京都的纪公子。”这是实话。 “糊涂!”洛明德火冒三丈,“一个有家世的公子哥,你和未出阁的姑娘说这些作甚?”洛明德颇有几分吹胡子瞪眼的意思,鲍氏赶紧侧身给微蓝眨了眨眼,让她快服软。 “阿爹,是她向我打听,还要把她头上那个簪子,硬塞给我,……”怎么还怪到我这儿来了?微蓝虽无奈于曹家的倒打一耙,但终归还是要服软。跪着轻轻挪步到洛明德身前。 讨好道:“是女儿糊涂,爹爹不要生气了。”可微蓝的手还没有碰到洛明德,早就被他没好气地拂开。 生硬地道:“你从小就倔,我知道你心里不服气!”微蓝无奈撇撇嘴,眼神一转,继续装包子,两腮鼓起来卖萌,细声细气地说:“爹爹说的都对。” 洛明德那副参拜皇帝的严肃模样才收了收,“知道错就好!阿爹虽不拘着你,可府里的大小事情,你多少也知道一些,你也是快要及笄的大姑娘了,且远着些曹家那姑娘罢,倒是个很会来事的。” 微蓝偷眼看了看鲍氏,鲍氏提醒到:“小妹前几年和那曹家姑娘关系还算不错,曹大人也是位居郡丞之位多年的了,旁人家的姑娘以曹家姑娘相交时,大抵多了几分小心。只妹妹,虽也客气,但归根结底,还是直来直往,对错分明,很适合曹家姑娘的性子。” 微蓝听完一脸疑惑,这和今天这事,有什么关系吗?难道,这两位,竟然不是为了纪公刘的事,来惩罚她? 微蓝瞬间脑补动漫里,尴尬得将手塞进嘴里的那一幕,直直地想骂自己,嘴那么快做什么?倒霉了吧! 又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状态,点点头,“她……眼熟,倒是挺眼熟的,往常相交的细处……恐怕是记不大清了。” 洛明德冷面无私:“记不清,还同人家说那么多!你把自己个儿的闺誉放哪去了?” 微蓝心知踩了老虎尾巴,傻傻地笑笑,“既然说我,合她的性子,那……曹家说了我甚呀?” “哼。”洛明德重重地从鼻子里一哼,“就凭那老贼!也想要我的女儿,也不照照自家的门第,祖上不过是个泥瓦匠出身,……” “爹……”鲍氏面有难色,若有若无地瞟了眼微蓝,“蓝儿还小,咱们……不好给她说这个罢。” “小,小,小,都是你们惯着她!这是在南郡,有你们照应着。你看看,这日后,还不得送她去京……”洛明德猛得一停顿,惊得微蓝直冒汗,洛明德不会还要送她去选一次秀吧?千万不要啊。 洛明德似乎自觉失言,走到鲍氏面前,神色自然地抽走了她手里的翠竹,打了打马虎眼:“阿鲍,你平日操持家业,劳累得很,抽这丫头,到时候疼了你的手,索性不抽了,叫她跪半个时辰,回去歇了罢。” 微蓝赶忙顺梯下,转过身来,扎扎实实地磕了个头,“叫爹爹担心了。实在是蓝儿的不对,爹爹且罚我罢。” 那叫一个态度诚恳。 洛明德看微蓝一脸可怜相,眼前跪着的小人,同原先的某个影子重合。合眼摇了摇头,“哎……罢,罢,罢……也别跪了,地上凉,去歇着罢。” 忽闻一阵敲门声,洛明德中气十足地喊了声:“大半夜的,吵甚吵!” 正萡露出脑袋,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阿爹,柒柒说,她的补药给蓝儿拿走了,若是爹爹训完话了,儿子带蓝儿去取?” 洛明德嘴角一勾,一拍正萡后脑,“都要做爹的人了,还这么莽撞。去去去,领走!省得我看得心烦。” “你看啊,爹爹还是真的心疼你。”鲍氏坐在柒柒的房间里,替微蓝揉着淤青,要说她这具身体,其实挺娇气,不过是跪了一会,就青紫一片了。 “大嫂,让柒柒来罢。”柒柒靠坐在一旁,心疼地看着微蓝。 鲍氏笑笑:“弟妹你怀着身子,我来我来,不打紧的。”又见四下无人,用自己的指头,使劲一戳微蓝的额头。柒柒不好阻拦,只得掩唇笑笑。 “你个小笨蛋,公爹先前倒是不知道甚纪公刘,你却是先把自己卖了。”鲍氏手下不停,慢慢说着:“说起来,那曹华年也不厚道,和曹夫人出门逛街时透露说,你倒是越来越漂亮了,不过这性子,比小时候就更冷淡了。也不知道是去了京都一圈,还是因着公爹的官位升了几级,看不上她家了。” 微蓝的脑子里冒出一堆问号,曹华年又准备做什么啊?目前的表达主题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还是狗仗人势?原谅她实在是找不到好一点的形容词来说这件事了。 柒柒很是冷静,眼波里一丝波澜都没有,手里的帕子绞了绞,开口道:“她可还提了曹华麓?” “那是没有,曹二公子向来好学,非必要,是绝对地苦读诗书。”鲍氏公事公办的模样,微蓝听不出两人间的哑谜,“就因为这个,……阿爹要打我?” 这……不从根源去控制,导向舆论,罚她作什么? “有了郑大富的事儿,妹妹就已经很是受损了,公爹还不是气妹妹,在语兮提醒过后,还同曹家亲近?” 是啊,二嫂杨氏提了几句,曹华年有女诸葛之称呢,不意抖了抖胳膊,还少年情谊呢,这么坑人? 鲍氏打探了微蓝神色,继续唠叨说:“几年前,还不过是点头之交,怕是因为她哥哥的原因,高看你几分,这会子,不晓得打得甚主意?” 说起曹华年,微蓝想了良久,在脑子里回味出个人影,那时她才穿越过来差不多一年,被送到官学开蒙,曹华年当时也不大,第一次见面还有些风尘仆仆。 微蓝记得她的第一句话是:“咱们是一个先生的学生?”神情不倨傲,也不亲近。 微蓝那日进官学迟了点,本不该得个好位子,哪晓得第一排根本没人坐,她当时还在心中暗想,又不是考试,干嘛不在第一排?先生又没有小蜜蜂扩音器,难不成会喷口水? 想着想着,自己笑了起来,却被人打断。 一对比她来得更晚的男女童问她,是不是一个先生的学生,他们身边的书童倒是嚣张,主人一发话,就过来扯微蓝。 “你不知道,这学堂里面,是按照官位坐的位置,这第一排,早叫咱曹府给包了!”微蓝回想起那副脸孔,真真是难看得紧。 她记得她当时一笑,故作天真地说:“包了?怎么包?要请问小哥哥,是要横着包,还是竖着包?是包包子一样包,还是包饺子一样包?” 女童滑头地一笑,男童止住了自家书童的下一步动作,落落大方地说:“曹华麓,见过小姐。”遂一指曹华年,“这是家妹,刚刚家仆不严,叫小姐受惊了。” 后来微蓝才知道,她坐的就是曹华麓的位置,不过总归也没什么,学上得很轻松,女孩子被送过来,不过是增长见识,没人要她们真正成材,于是同窗三年多,微蓝其实只记得,曹华麓是坐在她身旁的人,曹华年还偶尔带些点心给她吃,仅此而已。 再有就是,微蓝在官学里浑浑噩噩的,总懒得听先生的之乎者也,虽然先生几时气不过,考了考她,都叫她勉强过关,不过同班的朱窈,倒是嘲笑过她好几回,彼时微蓝正头疼洛明德真的要娶一个总爱言语刺激她,但似乎脑袋不清楚的葵娘做继室,担心自己的生活环境恶化。 朱窈却一直因为在正蕍处受挫,总爱捏微蓝这个软柿子,于是乎,这次微蓝被嘲笑的第二天,朱窈姑娘在官学的席位,在她一坐之下,居然塌了。席位上磨得浓浓的笔墨里,还搀和了不明油脂,朱窈一摔,愣是怎么洗都洗不掉,于是她是丢了大脸,好久都没去官学了,不过之后的事,微蓝也并不清楚。毕竟,后来她就被送走了。 对了,那天还是曹华麓给她放的风,为了在墨里掺上羊油而不被发现,微蓝还特意指挥墨书去厨房偷了块冰,现在想想,不禁好笑啊。 “不过是帮我望个风,算得上高看?”微蓝想了想,也挺无奈的,“难不成因为帮我望风,曹大人才把他枯在家里?” 鲍氏几分好笑,“你承认的倒快。阿窈是好久不敢出门。” 柒柒对前事了解不多,可看样子也没那么好奇,淡淡喝口羊乳,继续听着。 微蓝摸摸头,整理了下发髻,笑着说:“厨房少了冰块和羊油,嫂嫂怎会不知呢?不过是故意放蓝儿一马罢。” 鲍氏拢嘴笑笑,“好了好了,你五哥巴巴地在外面喂了老半天蚊子了,我送你回去罢。” 柒柒伸手一拦,鲍氏有些诧异,“实不相瞒,大嫂,我最近夜里总是睡不安稳,正萡府衙里又出了大案子,我看他忙里忙外的,都瘦了好多,想着咱家,就蓝儿最闲,叫她今晚陪我睡着,明日正萡出去办差半月,今夜补补精神,我也放心些。” 鲍氏明白过来,“那好,”手指敲了敲微蓝的脑袋,“可不许淘气,你五嫂子要甚,都好生照顾着,头三个月最凶险了,晚间别睡那么死,别你五嫂喊你都听不见……”鲍氏噼里啪啦交代一通,微蓝只觉头脑一片空白,眼神恍惚地点头应了,又被鲍氏唠唠叨叨地教训一顿,这才送走这尊大佛。 柒柒才不会无聊,她恰恰看着微蓝又应付自家五哥的长篇大论,一直在一旁偷笑,微蓝大为不爽地想翻眼白,结果被自己说动了,孕妇嘛,自己让让,也是应该的。 好不容易赶走了情意绵绵的五哥正萡,微蓝扶柒柒躺下,好奇地问:“三嫂她……是不是着急了?” 柒柒定定神看着微蓝,哎了一声,“要我说,你自己不都知道了吗?还来问我做甚?” “这才多久啊?我看三哥对嫂子也很好嘛,言语间也很是维护。”微蓝有些不解。“难不成真的要生下嫡子,才觉得自己的地位稳固?我们家又不兴纳妾。” 柒柒面上笑容一闪,“大哥大嫂,是青梅竹马;二哥二嫂,是故人相托;四哥四嫂,是早有渊源;我和你五哥嘛…”柒柒耳朵一红,微蓝兴奋补充道:“一见钟情,佳偶天成!” 柒柒笑着打微蓝,又正经起来,“三嫂背井离乡的,又与三哥没有旧情,两人算不上知根知底,自然心中忐忑。” 微蓝也掀开被角躺进去,“其实盲婚哑嫁不一定不好,日子也是自己过出来的,何苦自寻烦恼呢?”说着自己却是叹了口气。 “是啊,我宽慰了三嫂几句,叫她不要心焦,喝几副方子,调养下看看如何。” 微蓝点点头,歪头看看贝柒柒闪亮如星星的眼睛,“姐姐嫁给我五哥哥,不后悔了罢?” 柒柒傲娇地一仰头,“如你所说,日子还长,且过且看罢。”唇角的笑意却出卖了她的情绪,微蓝看得心里一阵羡慕,这样的日子,还真是幸福。 “你个小没良心的,你就不问问你五哥哥,出去办差半个月是干嘛的?”柒柒忽然一拧微蓝耳朵,“哎哟,疼……”微蓝假假地讨饶着,柒柒下手都没用多大力气,她却专注地装委屈。 柒柒松了手,“那桂阳郡的郑氏算是完了。”语气平淡,“公爹是发了大气了,再说那家伙胆大包天,怕是皇上都不能容他。要诛他九族呢。” “嗯,”微蓝点点头,“郑家家大业大的,诛了充国库也挺好。”心里喊了句,好险,要是葵娘没丧夫,搞不好她现在也是要倒霉的。 柒柒愣了愣,不许微蓝再说,气势汹汹地让她赶紧睡觉。 微蓝这么一陪柒柒,就整整陪了半个多月,然而自从柒柒有了身孕,便切实开始了对微蓝的言传身教,各种观念开始灌输。 比如:感情这种东西,是可以慢慢培养的; 比如:夫妻情人之间也是好商量的。 要说这些道理,微蓝也不是不懂,可半月下来难免耳朵生茧。 这日,房里无人,微蓝帮柒柒赶着蚊子,不幸自己被叮得惨不忍睹。 柒柒拉着她的手,有点犹豫,微蓝见状,有些直白地说:“人总要往前看的,蓝儿就并不觉得,嫁人之前,不能有甚其他喜欢的人。” 柒柒没有顺着她的话继续说,却是咽了咽口水问:“是……纪公刘还是曹华麓?”微蓝瞬间头大如斗,原先吃瓜群众猜测纪公刘就罢了,如今还多出个曹华麓,生无可恋地叹气,“你怎么就不猜是刁嘉呢?” 柒柒眼睛一亮,“真的吗?”微蓝赶紧把自己的大头化作一个布朗鼓,拼命摇,“姐姐想甚呢?这刁嘉虽缺乏磨砺,但是个野心勃勃的,又有才华,我哪里急着去给他做跳板?” 院中蝉声阵阵,吵得柒柒心烦意乱,她捂了捂嘴,有些恶心,但自己拍了拍,又和缓地对微蓝说:“知道我们蓝儿聪明,有人上赶着去了,可我们蓝儿才不会呢。” 揉了揉微蓝的头,小心翼翼地问:“前阵子,……雪公子来了?” 微蓝也不藏着掖着,只淡淡扫了周围一眼,点点头,“这事情,五哥哥千万不能晓得,回头就得找郡王爷拼命去。” “他……”柒柒脸色一白,又仔细查看微蓝神色,“他可是占你什么便宜了?” 微蓝风轻云淡地摇摇头,“那倒是没有,就是翻了慧嫔娘娘给我的书信,这叫我很不高兴。”微蓝的眉头高高地皱起来,鼻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 柒柒又揉了揉她的额头,温柔地说:“雪公子他……应当也只是逗你玩,他这几年变化不小,不过心还是好的。” 微蓝沉默了会,“如果有一个人,是极好极好的,偏生的你爹不同意?那你会不顾一切跟他走吗?如果知道他日后一定会对你很好,很好,即使你不识得他,你会和他走吗?” 柒柒讪笑,眼神飘忽,不敢正视微蓝,“哥哥说,他是你的救命恩人。”微蓝将柒柒当初问她的话,一字不漏地说出来,还补了一句,柒柒有些不自然。 “是……我爱慕过他,但他早有婚约。”柒柒神情自若,可语气中显然有所控制,说得极难,极慢。 “柒柒姐姐……”微蓝拍拍贝柒柒的手,“五哥哥不是小气的人,你也不必因为这个折磨自己,可别伤了孩子,是蓝儿不好,不该说这些有的没的。” “没事。”微蓝向来不擅长安慰,倒让贝柒柒反过来安慰了她。 “嫁给你哥哥,是我这辈子,做的最好的决定。当时年少无知,把救命恩人在心里头的位置摆得极高,又觉着自己甚都没有,无以为报。可是……”柒柒的面上闪着柔光,“正萡不求回报地等了我三年,公爹不是没有帮他寻个更适合的姑娘,可他偏偏只认我,……怎么说,怎么赶都不走。” 柒柒说着,眼里泪花闪闪,微蓝慌忙掏出帕子帮她擦擦,“姐姐,姐姐,有身子是不是不能哭啊,我不问了不问了,你别哭。” 柒柒摇摇头,“雪公子在我和我爹危难之际,施以援手,除此之外,我与他并无瓜葛,妹妹要记得。”郑重地抓住了微蓝的手,柒柒的这句话,有如宣誓。 微蓝拗不过她,点点头。 柒柒还是有些泪眼朦胧,“那个南丹,……妹妹预备怎么办?听说,葵夫人院子里的伊人被妹妹要去了?” 果真怕什么来什么,微蓝自然想让南丹来柒柒这边,不过她可不是给嫂嫂添堵,给哥哥送小妾的人。筹措半天,不知怎么说。 “不如叫她来我的药庐?我也好教她些医术?她也算忠心护了你,可女儿家的名声精贵,不是每个人的运道都好的。” 微蓝睁大眼睛,不停眨巴眨巴,柒柒这是何意啊? 柒柒再擦拭了眼角的泪滴,“你哥哥没那花花心思,原先也说好了,他敢纳妾,我就回家!” 微蓝抖抖眉毛,傻呵呵地一笑。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回:蕴笙又来信啦,曹华麓,刁嘉和公孙雪 自从诈出了柒柒曾经暗恋公孙雪这件事,微蓝心虚得一个多月都没有敢去看柒柒,生怕自己又惹得柒柒掉眼泪。 郑大富也在半月前被判斩立决,举国震惊的幼女拐卖案,成为了家长们吓唬小朋友的另一个典型案例。 纪公刘给的戒指,微蓝一直扔在梳妆盒里,不过也不知为何,微蓝总觉得,总有一天,这个戒指,会助她一臂之力。 这个月,蕴笙的信又来了,她此时的状态似乎好多了,言语间轻松不少。那几个番邦的女子,志皇不过亲近了几日,就失了兴趣,现下宫里风头最劲的,还是蓉妃和兰妃,蕴笙虽觉得皇帝待她有所不如,但总归有太后护着,她也隐隐成了一股趋势。 不过言语间,蕴笙对蓉妃似有不满之处,不过未有明言罢了。 关于蓉妃,微蓝也知道一些,她是京都权臣章家的外孙女,据说志皇曾批词说她如出水芙蓉,一见之下,惊为天人,马上圈地把这姑娘带入宫中,封号为芙。 微蓝收回神思继续往下看,蕴笙的日子过得也是自得其乐,竟同她写起了段子,说某个位高权重的老爷,晚年得女,对此女甚是娇宠,结果老爷去世后,年轻英俊的少爷继承了家业,对自己亲生的妹子,也是尤其好。 哪里知道,这妹子竟然喜欢做木活,长年累月地妄想在一个鲁直的榆木疙瘩上,绣出朵花儿来,还时常来问家里曾经是表姐的少夫人,自己该如何是好。这让少夫人头疼不已。 可在少夫人眼中,妹妹又不是个好的木匠,不过是小孩子一时图新鲜,然而妹妹待她也算好,所以这位少夫人应该如何办? 微蓝皱了皱眉,觉得这其实不过是个人选择问题,强求不得,但又仔仔细细想了遍,大笔一挥,回了信,主旨思想就是:静观其变。 转了转脑袋又觉得蕴笙的信件里意有所指,嘟嘟嘴,又加了几个字,可基本也是叫她明哲保身,不要搀和这件事。继任祖产的年轻少爷的亲妹子,微蓝脑中一闪而过一个跋扈傲娇的身影,想到她那一节皮鞭,忽而感觉脖子后面呼呼地吹着凉风,把信件往旁边一丢,放空了大脑。 好一会儿,微蓝回过神来,拧了拧自己的眉毛,再里里外外看了看蕴笙的信,把它靠近红彤彤的烛火,燃尽了。 这信留着,恐给蕴笙招来祸患,烧了才好,一了百了。 而葵娘的病痛自郑大富一事了结,却是彻底大好,同有变化的还有她本人,随着身体丰韵起来的,还有她的心胸,微蓝抖抖脑袋,果然凡事种种,总是要先放过自己,才能求得一个成全啊。 当然,破天荒的还有二嫂杨氏,葵娘病了的时候,多是她在旁侍疾,鲍氏,贲氏都抢不过她,微蓝不由叹道:风水轮流转啊,世道太快,她也摸不着头脑。 如水的岁月轻轻一滑,万千少年少女期盼的乞巧节就到了。 因着乞巧节来临,市集上车水马龙,人流如潮,店铺摆放,倒也整齐划一,少男少女结伴而行,民风开放,微蓝努力吸了几口自由的空气,话说到正蕍婚宴为止,她是足有三月,或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 虽然偶尔有侄子侄女过来闹闹,南诗蹦蹦跳跳过来八卦,再有家里嫂嫂们来聊聊天,可总觉得日子过得平静无波,索然无味。 然而成功出门的代价,不止是琴棋书画的练习,还有微蓝身旁这一左一右。 旧时习俗,可在乞巧的前几天,在小木板上敷一层土,播下粟米的种子,让它生出绿油油的嫩苗,再摆一些小茅屋、花木在上面,做成类似后来蓝楠做过的diy小村落,这个称为“壳板”。 微蓝是兴冲冲抱着她的“壳板”,架不住杨氏和贲氏都拉着她,不许她乱窜乱跳,实际上微蓝目前的状态还是很淑女的,就差没有假装林妹妹式的弱风拂柳了。这真是让微蓝很幽怨。 两人步调一致地去店铺买了蜡制的婴儿的玩偶,传闻说,这种玩偶让妇女买回去,再浮于水土,以为宜子之祥,称为“化生”,实为求子。 无奈之下,微蓝只有期期艾艾地跟着,贲氏是个好心的,想让微蓝单独去逛逛,可还没开口,杨氏就凉凉开口,“这不一直有曹家的人跟着咱们,弟妹可不要好心办了坏事。” 微蓝此时正假装斯文的品着凉凉的酪浆,杨氏的话,来得突然,微蓝一时有些目瞪口呆,不过稳着身子没动,回过神来忙甜甜一笑,嘴里的话却有几分惊慌,“二嫂,爹爹进来又和曹大人杠上了?” 杨氏嘲笑她一番,瞥了眼贲氏,淡淡道,“妹妹既然都晓得稳住身子,不回头看,想必其中道道也清楚了,何必把公爹和曹大人的事扯出来?” 微蓝自然心里清楚,这多半是曹华麓的人跟着她们,曹华年是女子,又一直与她相熟,也不会这么形迹可疑地尾随,于是也明白了杨氏为何一大早就七拐八绕的,敢情是一早就防备着了。 想着微蓝又笑了笑,看了眼没什么表情的贲氏,“日头还大,这样的好日子,原不该同他计较,可是扰了嫂嫂们的雅兴,可真是不好,蓝儿自晓与这人无甚好纠缠的,不如说开。” 贲氏有些惊慌,环顾四周,低声道:“妹妹不可乱来,这里人多口杂的……” 杨氏眼中闪过几分赞许,又有几分微微的哀伤,垂眼说:“这楼子里的东北角是个僻静处,大嫂今日晒书,担忧我们出门,让临泉一直远远跟着了,你过去那处,叫他远远看着,我也放心。” 微蓝点点头,佯装再也忍耐不住地推案而起,掩面往楼子里跑,贲氏聪明地站了起来,杨氏则不咸不淡地磕了嗑瓜子,“弟妹坐,她机灵着呢,等闲一般人,欺负不着。”眼神晦暗地一瞟曹华麓所在的席位。“何况是这小子。” 曹华麓果然没让微蓝久等,她刚刚在杨氏指点的地方坐下,曹华麓已然递来块帕子,他的声线很好听,“擦擦吧,别哭了。” 如果微蓝对他有意,这绝对是一个才子佳人会面的经典话本子,可微蓝倔强地一抬头,脸上没有一滴泪水。 毕竟礼不可废,微蓝微微整理衣装,优雅地给曹华麓行了个礼,皮笑肉不笑地说:“见过曹二公子。” 看见微蓝抬头,曹华麓有些局促,脸颊微微泛红,“蓝妹妹好。” 蓝妹妹?微蓝努力回想了下,曹华麓和她哪里有这么亲近?蓝妹妹,难不成他是格格巫? 他说着,试探性地靠近了下,像是只毛茸茸的小猫,伸出小爪子,想触碰眼前的毛线团。而曹华麓本就比微蓝高,他这么一靠近,微蓝心中的不适,大大地反应出来,这明显超过了安全距离嘛,遂板起脸来。 “曹二公子是年姐姐的哥哥,小女与公子并无交集,公子关心小女,小女不甚感激,但烦请公子自重。” 曹华麓闻言,有些受挫,“蓝妹妹不记得我了吗?同窗三年,今日乍见……” 微蓝忙止住他的话头,“曹二公子来此有何事?”她单刀直入,表情冷淡,不禁给曹华麓从上往下浇了一盆冷水。 但他神色依旧柔和,“无他,觉得你受了委屈,过来看看你罢了。”微蓝这才又看了看曹华麓,他肤色莹白,肤质细腻,虽无病弱之感,却书生气太过,可这么好看的一个人,在她面前红彤彤着脸,任她再铁石心肠,也不想说什么话激他了。 “我知道,因为你爹与我爹的关系,所以妹妹你躲着我。”曹华麓的声音闷闷的,垂下了想拉住微蓝的手,低头说:“你的顾虑我都懂,这次,不仅爹爹不同意了,年儿也不愿帮我了,可我有甚办法,只想见见你。爹爹关了我好几个月,今日终于放我出门。” 微蓝轻轻“嗯”了一声,他身上淡淡的草药香气透过来,微蓝不经意也有些脸红,后知后觉地晓得两人靠得有些近,暗暗平息气息后,硬下心肠和曹华麓说了实话。 “幼时的事情,我忘得差不多了,难得曹二公子还记挂着,小女不甚感激,若是小女有心,即便是家中反对,龙潭虎穴也定然会闯它一闯,而曹二公子,……在微蓝心中,委实……” 曹华麓脸色僵了僵,守礼地退后了两步,连同自己踩到了衣角都浑然未觉,他费力一笑,“小姐不必说了,在下……在下清楚了。” 旺盛的草木,没能遮住他忽而苍白的脸,不过即使微蓝不清楚他到底为何对自己情根深种,那也是与自己无关的事了,做人嘛,一定要难得糊涂,所有的一切追根究底,到头来,还不是徒惹自己伤心? 微蓝尴尬地准备离开现场,可不远处已有不明的声音传来。 “年妹这是要带我去哪?”声音醇厚有力,微蓝再听脚步声,两人,且脚步轻快莫不是情侣过来幽会?可她这时候出去,必然被堵,叫人撞见她同曹华麓一起,这是让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顿时急得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曹华麓却出人意料地冷静,面色还有丝阴冷的样子,微蓝一时不懂他的用意,只被他扯进了一排柴火堆里。 “嘉郎,许久不见,你都不曾想念我吗?”女子声音娇俏,就是有点耳熟。可微蓝无心去听,只希望两人互诉衷肠一番就此作罢,不然她也不晓得会被迫躲在这儿多久。 “自然想念,我跟着姑父行走,可每时每刻不敢不想年妹。”微蓝伸手,小幅度地拨了拨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真是肉麻。回头看自己身后的曹华麓,戾气甚重地看着外面,也不知在想什么。 “嘉郎……”女子似有一瞬娇羞迟疑,扭捏许久说道:“我本不是那扭捏人,可这话……让女孩子家来说,实在……”她停停顿顿好几次,最终终于说出来,“下月二十三,是个万事皆宜的好日子,嘉郎来我……来曹家提亲可好?” 曹家!微蓝透过柴堆的缝隙,艰难地往外看,同姓而已吧,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巧的事?再观一眼曹华麓的神色,脸色已然气成猪肝色,微蓝转了转眼睛,低头把自己往柴堆里埋了埋。 “嘉郎才华横溢,爹爹一定会答应的,你我情投意合,我随你回吴县也是自然。到时你读书来我做汤,……” “年妹……”男子打断了女子的话语,“我的情况,你是知道的。” 女子突然发了气,“洛大人,洛大人,我爹受制于他,连同我未来的夫君也是如此吗?我看他养着你做门客,多半是存了招你入赘的意思。” 男子沉默,微蓝顿悟,什么年妹,嘉郎的,外面的居然是曹华年和刁嘉,怪不得曹华麓气成这样。 “哎呀,嘉郎你莫要生气,人家也是因为在乎你,才这样的。”曹华年嗲声嗲气地说了半天,刁嘉还是未能有一丝回应。 “你看,我哥哥是非她不娶的,若你能在洛大人面前多多美言,成全了我哥的一番心思,这样你也不必娶她了,我们就能顺利在一起了不是?……好不好嘛?这是双喜临门的好事啊!” 刁嘉又沉默,却顿时紧惕地看看周围,“你挑的这处,安全吗?” “嘉郎放心,此处僻静,府里的人来报,哥哥跟了她一上午了,杨嫂嫂都没让他们说上一句话,这两帮子人都不可能在这儿,嘉郎宽心罢。” 微蓝摇头惋惜曹华年在恋爱中失去的智商,你哥不仅听见了,还很生气呢! 刁嘉这才有些放松,“下月不行,我不在京都大展一番身手,怎能来迎娶你呢?年妹,再等我一年可好?我晓得你爱慕过纪公刘大人,我定要有他的成就,再风光迎娶你。” 这话甚是耳熟,什么待我高中,等我三年,进京赶考,说得倒是情真意切,可姑娘们往往苦等后,等来了陈世美及张生之流。可怜的是,千百年的历史顺延,受骗的姑娘还是那么多。 “好。”曹华年一个艰难的好字,两人相拥。 曹华麓紧捏拳头,尽管他的拳头也并不那么有力,但透亮的皮肤中,暴露出他暴起的青筋。 只听“咔擦”一声,横在曹华麓面前的一个小树枝被他掐断,大大地惊扰了外面的一对鸳鸯,微蓝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生怕两人发现自己,结果曹华麓对她淡淡一笑,把她往柴火的深处一送,径直走出去。 “二……二哥。”曹华年显然有些惊慌,声音里有微微的颤抖。刁嘉很是镇定,脚步不乱,用折扇拍了拍自己的手,笑着说:“敢情曹二哥也觉着此处风景甚好,过来赏景的?”又一阵自若地笑,很是斯文大方的样子,“不会是我家表妹,也在这处赏景罢?” 微蓝眉心一皱,这个刁嘉,还真是脑子转得极快,左右张望,只希望有个狗洞之类的地方,能叫她摆脱这个僵局。 曹华麓有点气短,“你胡说甚!你毁我妹妹名节,看我不……” 刁嘉顺手止住曹华麓的手,笑着说:“一家人嘛,何必呢?不然咱们把表妹请出来?” 当日,尽管曹华麓阻拦,但柴火堆后,并没有一个叫洛微蓝的姑娘。 “洛小姐,咱们可是又见面了,这次,小姐要怎么谢我?”微蓝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的人,事实上,她现在徒有骂人的心,却被人点了哑穴,半句话都蹦不出来。 “小姐看到我公孙,似乎不太高兴啊,这眉头紧锁的,真是让人心生怜惜啊。” “咳咳……”微蓝这才感觉到他们身旁还有个人,想都不用想,是管事临泉,难不成他是公孙雪安排在洛家的奸细?微蓝被自己的脑洞娱乐到,怎么可能,最多只能说,临泉与公孙雪相识,见刚刚情势危急,拜托了路过的公孙雪搭救?所以说,今天她到底走的是什么运啊?什么都能碰上? “劳烦郡王爷帮我家小姐解穴罢,二少夫人,三少夫人还在楼下等着,久了怕是不好。”临泉说话很是恭敬,一字一句,也很是清楚。 公孙雪微微在微蓝身上一点,又一副油腔滑调的样子,“我只是想见见你。”微蓝刹那想起来,这句话不仅刚刚曹华麓说过,上次他夜闯她的闺房,也说过。当即翻了白眼,懒得理他。 这个表情和态度,似乎大大娱乐了公孙雪,他越发来劲了,“那小子长得倒是不错,可惜就和个小娘们一样,细皮嫩肉的。这打你主意的,还真不少,这游戏,真是越来越好玩了。” 微蓝眼前一闪而过贝柒柒的模样,又端详着看了看公孙雪,无奈摇头,少女时期,还真是个能够看走眼的时候呢。 公事公办地扬起脸,道谢说:“多谢郡王爷出手相救,不过王爷多次出现在南郡,迟迟不回自己的封地,只怕皇上知道了,会不高兴罢?” “能叫皇上不高兴的那么多,可不缺我这一个,我这次来,不过是来看看洛五少夫人,怎么?”公孙雪说得头头是道,样子玩世不恭得很,微蓝一向不喜欢这等游戏人生的,可人家说明了来意,她也不好推脱,“如此,我去禀告下二嫂,郡王爷就在家中用个便饭罢。” “嗯,”公孙雪眼睛一亮,“正合我意,洛小姐家不仅茶美,饭菜也美,求之不得啊。” 临泉躬身给二人引路,微蓝一脸戒备,离公孙雪两步之远。 公孙雪嬉皮笑脸地跟上来,“你知不知道,我为甚在此处啊?” 微蓝不做探究,专心走路。 “全城求子的蜡质玩偶摊位,都被我搬到这儿来了,这附近仅这一处茶楼,你们不来这儿歇脚,又能去哪处呢?我啊,真的是来见你的。”说完自己和她保持了距离,挺直了腰背,说不出来的潇洒出尘。 微蓝并不给他好脸色看,小小叹口气,这人怎么就无赖地赶着专门调戏她来了呢? 或许是洛明德与她父女连心,临泉去报了南海郡王公孙雪来时,洛明德神色复杂,上下打量了她二人,倒没忘嘱咐两位嫂嫂把自己的买回来的战利品收置好,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倒是葵娘,心事重重地引了公孙雪进门。 进了门,微蓝才发现,不仅刁嘉在,连她的外祖母,刁家老太太,达瓦公主也在,这不尽让她头痛,好好的乞巧节,她带孙子过来干什么啊? 礼貌客气地打过招呼后,微蓝就同柒柒咬起了耳朵,“她来做甚?” 柒柒如今身子渐沉,微蓝扶着她,两人靠得很近,说话旁人也听不到。 “我怎么会知道?难不成是带刁嘉来向你提亲的?”柒柒只是笑笑,自从怀孕,她胖了不少,现在笑起来,脸上肉嘟嘟的,让人直想捏捏她。 “姐姐别乱说,我总觉得,她明明很不喜欢我,却偏要同我亲近的样子,看着累得慌。” 柒柒揉揉微蓝额前的碎发,小声说:“不会的,这是你的嫡亲外祖母,一定疼你的。” 微蓝无辜地点点头,达瓦顶多是觉得她有利用价值,可以稳固她在刁嘉的地位罢了,可这些话,她也不好对柒柒说,只俏皮笑笑:“柒同吉,姐姐的名字同这乞巧节一般,正是双吉呢,姐姐说的话,蓝儿自然是要听的。” 吐了吐舌头,看下场上气氛。见各方正常,就低头看她碗里的菜去了。 厨房刚炖好的老鸭汤,色泽鲜亮,肉质鲜美,呈敞亮的金黄色,汤里又有火腿,小笋和海参铺底,姜味又调和的刚好,微蓝一喝,感觉整个人都舒服起来。 还有下饭的海带丝,条缕分明,摆成方格状,中间放置着暗白二色的豆腐,暗色豆腐,似乎是用茶汁浸透而成,别样生动,味道鲜麻,独缺口辣味,不过,也算新奇了。 饭毕,公孙雪却是坐在大厅里赖着不走,微蓝看着他心烦,准备把他丢给正萡和柒柒处理。 这顿饭,似乎让公孙雪很是惬意,他端着一副仙人玉姿的模样,优雅出尘地擦擦嘴,咽了口茶,似乎犹在回味。 洛明德将他放在上座的位置,一张舒服的榆木常春藤榻上,当他第四次端起茶碗,向柒柒身边候着的南丹说:“劳烦姑娘添个茶。”微蓝心里彻底怒了,添添添!不知道回自己家喝茶去吗? 微蓝狠瞪公孙雪一眼,他还是悠悠喝茶,心情极好,另一头,刁老太太正怔怔地望着他,思绪仿佛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 “对了,五少夫人的情况很好,有劳洛大人照顾我这朋友了。”公孙雪好似终于吃饱喝足,要奏响告别曲了。 洛明德笑了笑,接话:“郡王爷哪里的话,柒柒既是我洛家人,自当周到。”葵娘笑着应和。 公孙雪点点头,摸摸鼻子,看向刁老夫人,行礼道:“算起来,小王也该喊老夫人一句外祖母呢。” 微蓝立马斜他一眼,这家伙又在搞什么妖蛾子?哪知这头,刁老夫人还没从温情脉脉的眼神中走出来,她的眼神一直不离公孙雪,看得格外认真。 “祖母……”刁嘉有些着急,还是压了性子,令人如沐春风地笑着说:“祖母,郡王爷正和您说话呢。” 刁老夫人这才回应,眼神一闪:“你……祖父可好?”面上似愁绪似试探,百味混杂。 公孙雪神情黯淡,呼了口气,“去了有差不多十年了。”刁老夫人神情一痛,拍了拍胸口,“当初我走的时候,他可是草原上,最壮硕的儿郎……”不禁让人感叹时光匆匆。 “那不知外祖母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呢?”公孙雪变脸尤快,他晦涩的表情一收,立马又滑头起来,偏偏一张脸笑得和花开了一般。 “这……”刁老夫人突然语词打结。不太肯定地在公孙雪脸上确认了下,又观察了众人反应,说:“今日前来,指望着亲上加亲。” 微蓝神经一跳,她看得刁嘉并无反应,回想到下午他同曹华年那般柔情蜜意,只觉得喉间一股恶心。 五个兄弟虽然都觉得公孙雪越界,可人家是郡王爷,又能说什么?葵娘紧张了许多,圆溜溜的眼珠,不安地乱转着,洛明德拍拍她的手,主持大局,“你们几个兄弟且退下罢,夜深了,让各自媳妇都歇了罢。”又牵了葵娘的手,柔声说:“辛苦了罢,你也去休息罢。” 一阵脚步,葵娘还不安地回头望了微蓝一眼,可洛明德却没让微蓝退下,也赶不走公孙雪,微蓝无法,起身告退说:“阿爹,今日折腾,女儿想……” “坐下罢,……”洛明德的声音里,很是疲惫。“郡王爷不是外人,洛某也就直说了,……”洛明德对着刁老夫人态度谦和地说,“此事怕是不妥。” 公孙雪唇角一勾,抢答道:“就是,外祖母也不问问你孙子是不是真心喜欢他这表妹?” “真,明月在上,刁嘉愿对月发誓!” “哦?你不是发愿明年去曹家提亲了吗?”公孙雪歪头看天,一派少年的模样,“你说,这天上有几个月亮,让你许愿发誓啊?” 刁嘉的面色变了变,歪头看一眼洛明德,有些委屈地喊了声:“姑父。”微蓝见此情景,毫不在意地打了个哈欠,心里默默帮曹华年默哀了下。 刁老夫人还想说什么,公孙雪却大大地伸了个懒腰,他人倒是不胖,可身体却很精壮的样子,因伸懒腰而露出的胳膊修长有力,可微蓝揉揉头,拒绝面对这种混乱的场景。 刁老夫人顿了顿,改变了心意,“确实是老身思虑不周,只因是自己的亲亲外孙女,急躁了些,还望洛大人海涵。” 洛明德神色渐缓,道谢地看了公孙雪一眼,说:“母亲说得哪里的话,两家还是可以多多走动的,京都名媛淑女众多,来年去了京都,嘉哥儿保准就看不上蓝儿这样粗笨的丫头了。” 微蓝看着这局面,看着春风得意的公孙雪,心里念道:多么混乱的一场闹剧啊!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回:甩不掉的公孙雪,南风微蓝开心结 自从乞巧节那天起,公孙雪就像是准备在洛家扎根了一般,三天两头跑过来蹭饭,时时跑去厨房抛媚眼,询问今天有什么吃的啊?嘴巴和抹了蜜一般,哄得洛家丫鬟婆子,各个都笑逐颜开,俨然是大众情人的标配,而洛家兄弟,因为都有妻室,洁身自好,所以在丫鬟堆里,也不太吃香。 洛微蓝有心抗议,但敌方实在是外援强大,实力雄厚,只得作罢,一天逛到花园处,就听得两个小丫鬟窃窃私语。 “你说,那南海郡王怎么那么英俊呢,为人也那么热情豪爽,一点架子也没有,偏偏小姐对他不冷不淡的,他还是对小姐不离不弃的。” 不离不弃?微蓝整个人都要晕厥了,小朋友们,拜托不会用成语就不要用啊! 伊人侍立在她身旁,正欲上前暴骂,微蓝却摇摇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你这就不懂了罢?小姐这才叫高,这叫欲擒故纵!” 嗯?有点意思,微蓝淡淡看俩小女孩一眼,没有说话。 “都嫌工钱多了烧得慌嘛?背后编排小姐!”南风一脸正气地站出来,如今她做这些统筹的工作,已然是轻车熟路了,微蓝看着她的身影,脑子里想着好些事,低头看了看自己圆圆的鞋尖,陷入沉思。 伊人一向很会察言观色,也保持静默地站在一旁,终于那边的小丫鬟被训完了,调皮地对着南风的背影吐了吐舌头。 “小姐现下都不使唤她了,还自己托大,谁都要管一下子。” “是啊是啊,要我看,小姐最喜欢的是南诗姐姐,听说她原来是好人家的姑娘呢,诗书念得可好了。” “呸呸呸,再好还不是和咱们一样的贱命?不过小姐的三个大丫鬟,应该日后都会做小姐的陪嫁罢?若是小姐真的嫁了南海郡王,做了郡王妃,那做小姐的陪嫁,岂不是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微蓝站在原地,拉了伊人过来,不经意地问道:“南风最近都在作甚?” 伊人掩唇一笑,“南风姐姐的刺绣手艺高超了不少,帮着小姐,绣了好几件衣衫呢。” 微蓝身子一僵,回过神来,大力往屋里跑去。 微蓝全无心情地坐到午休,连葵娘都发现她不太对劲,指挥几个丫鬟抬水备巾子让她梳洗。 微蓝在铜镜前枯坐好久,南风悄悄地进来,铺好了枕席床覃,南诗,伊人见势头不对,都跑去别处歇下,才不出来触霉头。 南风语气温柔地问:“小姐可是怎么了?” 微蓝对着镜面里的南风苦笑了下:“回来一年多了,你没有甚想同我说的吗?你提前绣了那些衣服,是担心我要随便把你嫁了?” 南风心里一紧,叹了口气,“怎会?南书前些日子还写了信来,说她已有了一对胖小子,南丹的事,若不是小姐拦着,那她也不会像今日一般,求仁得仁,小姐待她们都这样尽心,待南风必然不会差。” 停一停又道,“听说南海郡王有意……”微蓝按住南风帮她梳洗的手,没好气地说:“换一句,不想提这个人。” 南风顿了顿,看了微蓝一眼,只见她满脸烦躁,不由帮她揉揉太阳穴,“老爷那么疼小姐,必定不会逼迫的。” 微蓝敷衍地笑道,“我以为公孙雪早已把你们都收买了?”南风也没思量什么,只淡淡说:“小姐不喜欢,哪有甚办法,小姐便是宁愿找那古板木讷的公子,也断不会喜欢郡王爷这般放浪形骸的。” 微蓝点点头,“倒不是白跟我这么多年,我的心思还是你比较懂。”心中微喜。 南风一下一下地帮微蓝梳着头发,“小姐,无论何时何地,南风的心都是向着您的,请您相信我。” 离开京都洛府前,微蓝听到了什么呢?久得连她都忘记了,南风拉着宋嬷嬷依依不舍,微蓝听到,她喊宋嬷嬷:“小姨。”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如果南风可以一早跟她讲清楚,她也不会去深究,可问题就在于,南风曾经告诉她,自己的小姨很是看不上她。那么她之前是去投靠成功了,又为什么会出现在微蓝的身边呢?那么是否可以这样想,从她离开南郡,到京都的这几年,一直都只是按照别人的设计去走,她的这个想法,惊得她一身冷汗。 是谁要掌控她,监视她吗?对于一个十来岁的小孩,是谁有这么多闲工夫,做这种事?因而再次回到南郡时,她疏离了南风,南风也像是有所感应,没有解释,没有对话,平平安安地过着日子。 直到南风以极好的默契,和伊人对应,直到微蓝联系到当初死去的张慕白和春晖,再有死得蹊跷的馨娘,事情似乎在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了。 “我没有不相信你。”微蓝对着铜镜,如是说。 “话,既然说到这儿,我就再嘱咐你几句…南风你是从南郡到京都,再从京都,与我一同回来的,别的人进我的屋子,实在是因为有一技之长,懂诗书,有文墨,或是能帮我调养身体。而我倚重你,是因为你憨直忠心,你自己晓得你自己的缺失在哪,能勤能补拙,一屋子的丫头,你管制着,也做得很好。不过,即便是你没有做这些,那又何妨?因为你是南风,所以我给你这样的权利。但你得晓得,叶嬷嬷是个教训,你若也和她一般,我是不会同洛二夫人一样好性的。” 南风郑重地点点头,这个结子,也算过去了。 “蓝儿妹妹,……洛六小姐。”微蓝只能确认,公孙雪的确很闲。 “郡王爷安。” “哎呦,洛夫人,我是小辈,怎么能让您给我行礼?” “郡王爷且去前厅喝茶罢,我家蓝儿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郡王爷既是来看柒柒的,两房的院子近,郡王爷拐错了方向,也是自然。” “洛夫人,您这话说得就不对了,我的来意为何,您不是五年前就清楚吗?哈哈。” 葵娘好一阵子接不上话,微蓝在屋里听着,感叹一下公孙雪的厚脸皮程度,可是他已经串门串了一个多月了!马上就九月了,还赖着不走做什么啊! 微蓝腹中大骂,公孙雪倒像是感知到一般,不停地打喷嚏,南诗见微蓝脸色不好,便小声说:“小姐今日可要出门,咱们套了马车等在偏门,偷偷从五公子那院子里出去,溜出府去,别管这泼皮了。” 这建议,虽然让微蓝气不打一出来,这里明明是她家好不好?这公孙雪,还真是把自己当成猴大王了?可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有相对自由的时间,无奈的,微蓝只有妥协。 微蓝轻车熟路地溜出来,洛府偏门,临泉已备好了一辆不太扎眼的暗油色锦缎的平顶马车,见着临泉,微蓝也算舒了口气,好歹洛明德怪罪下来,大嫂是会帮她讲情了。 “锦绣台,取我那日挑中的首饰!”微蓝的脑袋,只微微露了下,就赶忙收了回去,临泉正要驱马,南风却拦过来,“小姐,你不能留奴一个对付郡王爷啊。” 话一落,马车里,又钻出南诗和伊人两个小脑袋。南风一脸焦急,“你们俩,这般不讲义气!” 南诗才不理南风的表情,从马车里掏出帷帽给南风扣上,“南风姐姐,你同小姐的身材最为相似,委屈你带个帷帽,就让丫鬟禀了,说小姐今日身体不适,郡王爷不来闹,也就过去了。” “可是……”南风还想挣扎一下,南诗机灵地截住她的话说:“他要是一定要见,姐姐就换身小姐的衣服穿上,去书房里翻翻书,就和往常小姐一样做派,必定无人起疑。” 伊人使劲点点头,表达对这一方案的认同。 锦绣台,是南郡当地有名的首饰店铺,店铺外面看着其貌不扬,可内里自有一番风味,只见这店铺整洁明亮,用雕成忍冬样式的石台,乘着各色首饰,内间的首饰还接受定制,用打磨得透亮的水晶笼罩着,还颇有几分后世玻璃橱柜的感觉。 店铺的墙面上,是敦煌的飞天菩萨像,描绘得极为精致,各个衣袖飘扬,身姿绰约优雅,不过神情肃然,放在这店铺里,叫人生出几分敬意。 老板还在间歇的地方,挂出草藤编的挂环,上面依次悬挂着许多小的装饰品,若不是微蓝胆小,见到这种布局,还真是想问问老板,是不是也是穿越大军里的难姐难妹? 微蓝出门不算晚,可南诗打了帘子去看,店里老板不在,却是两个男子在挑选首饰,于是又抽出个帷帽为微蓝戴上,只露出她一双灵动的眼睛。 郑重道:“小姐,出门在外,咱们还是谨慎些好。” 微蓝被她的样子感染到,也是决然一点头。伊人坐在马车上表示自己对珠宝首饰,没有任何想头,就同管事临泉一同守着马车。 微蓝入铺子,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骨节分明,却修长无比的手,对方手里正在把玩的,正是她定下的那个首饰。 南诗眼尖,一个箭步过去,对着把玩那人明媚一笑,“这位公子好眼光,小女这厢有礼了,只不过,这芙蓉玉锦金丝镯是我家小姐早前定下的,还望公子不要强人所难,夺人所爱。” “南诗。”微蓝轻轻柔柔地开口,轻移莲步:“这位公子一派正气,想来是为君子,咱们又何必如此?枉做了小人?”微蓝见那人还不愿放下自己的镯子,又补了几句给他,和南诗里应外合地埋汰了对方一顿。 “哎呀呀,二位姑娘真是好口才。”旁边站着的一人忽然开口,笑着露出一口白牙,用折扇敲敲头,“阿非,还傻愣着干嘛?还不快放下?” 那折扇扇骨通体雪白,晶莹透亮,微蓝只瞟了一眼,已知这二人身份不凡,再没多看。 “不过,这先到者先得,我若出三倍价钱,商人重利,必定会给我!”拿着扇子的人,怕是见她戴着帷帽,觉着她是见识较少的闺秀,羞于与人计较。虽然她在这儿也的确很少出门,不过被人逼到门前,少不得得不吃萝卜争口气。 微蓝慢悠悠地掏出怀里的一块巴掌大小木牌,上面有烫金字样的“锦绣台”三字,细声细气地说:“锦绣台不是甚生意都做的,老板有才华,脾气自然大,何时开门全看心情,二位今日是运气好,才进的这门,换做往日,没有这凭据,怕是进不来。” 折扇男子的表情更为生动了,“敢情我们今日是撞了大运了?那姑娘对着这镯子喊一声,看它答不答应?” 这就有些胡搅蛮缠了,微蓝抬头看看两男子,原先拿镯子的那位倒是目光明澈地看着自己,估摸着也就十七八岁,腰挺背直,神态从容,更兼一股逼人英气,他的容貌也是不错,只不过他整体的气质,大大削弱了他的外貌给人的冲击力。 微蓝再看那折扇男子,不由眉心一皱,这人怪不得觉得眼熟,叫什么来着?安小二?安栋轩!再回眼看看站在他身旁的男子,适才听他喊了一声“阿非。”那此人岂不是蕴笙那个小表哥,吴君峤?几年前的春天,她与蕴笙去郊外放风筝那次,似乎是见过,那他二人怎会在此? “姑娘这是叫不出来它的名讳吗?还是怕它不答应你啊?”安栋轩有几分得意,眉宇之间溢出一股子盛气凌人。 微蓝并不在意地从怀里又掏出一卷小羊皮,“这镯子的花样就是我画的,公子若不信,尽可查验。” 安栋轩狐疑地接过,又摇了摇身旁呆愣着的吴君峤,口中念念有词,“还真是,……阿非,你作甚要挑这个嘛?这下可好,我要给我阿姐带甚好?回去她若知道,我又跟着你出去办差瞎跑,怕是要活活剥掉我的一层皮呀。” “我怎么知道?”吴君峤的音色很是好听,声音低沉如晨鼓,虽感觉闷闷的,倒也有力。礼貌地看微蓝一眼,双手递过镯子,“叨扰了小姐,我这朋友,一向少了些分寸,人却是不错,还请小姐多多包涵。” 未免日后被二人辨认出身份来,微蓝微笑福身,“可要多谢二位公子了。”吴君峤见微蓝谈吐文雅,也不同安栋轩计较,心里松快了几分,笑着答谢微蓝,这时,老板才姗姗来迟。 微蓝戴了帷帽,显然老板也没认出她来,声音里有些为难,“这位小姐,这镯子已经有主了,南海郡王说了,午时来取。” “哦?我自己的东西,如何叫别人代劳?”微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三十岁上下的老板,微微一笑。 “小姐怎的亲自来了?小姐若是得空,再帮小生画几个样子如何?”老板聊得正好,余光瞥见站在店里的两个大男人,敷衍着道:“两位公子啊,本店实在不招待男客,还请两位公子移移步。” “唐老板,这二位是我的朋友。听闻您店的名气,慕名而来的,您怎赶得呢?”微蓝话语沉静,平淡叙述。 “既是小姐的朋友,那两位随意。”唐老板说着,打了打哈欠,“挑好把银子放在功德箱里就好。” “慢着,……”微蓝阻止住唐老板,“这位安……公子,”微蓝把安字发得极轻极快,“要为姐姐选款首饰。”微蓝又转向安栋轩,“说说你的条件?” “家姐喜欢色泽清亮的玉石,姑娘这镯子,是自己画的,能否有幸帮小生也画一张?” 唐老板瞬间来了兴致,“笔墨纸砚,里间应有尽有,小姐赏赏脸?” 微蓝呼口气,想着倒也是她先讽刺人家,提笔就画,她画了幼时初学国画时的兰草图,又将竹林与其相互掩映,其间似有几片桃花花瓣飘落,随笔一勾,画面颇有野趣,微蓝画完,旁边的人还没叫好,她已是拿着笔又勾勾画画起来,实际上,她是在换算比例,未免遇到不怀好意的同胞,她算完一块,又按照其脉络勾出些小螃蟹,小虾之类的花样,掩盖自己的换算过程。 完成以后,南诗倒没什么意外,唐老板一脸奸商模样,觉得自己即将赚发了,余下两位呢,除了目瞪口呆,还是目瞪口呆。 “敢问小姐芳名?在下京都安栋轩!”安栋轩匆匆报出自己的家门,微蓝摆摆手,稀疏平常地说了句:“有缘自会相见。”擦了擦额角冒出的汗,和唐老板嘱咐道:“您照我画的图样去做,与往常一样即可。天色不早,劳您帮我把镯子装好,家人在外面等着,不好再迟了。” 唐老板笑得合不拢嘴,连连称是。 “小姐慢走。”吴君峤起身恭送,至马车边还很绅士地帮她搭了把手。微蓝点头致谢,拽上南诗,与他告别。 小马车噔噔地往回走,南诗笑着帮微蓝解下帷帽,“八月的天,可把小姐给闷坏了罢,快解下来,透透气。”伊人也一起动手,帮微蓝小心地扇着。 “那二人还真是傻气,不过第一次看到小姐作画的人,可不都这样?”南诗话语里骄傲极了,“小姐可真厉害,轻轻松松画幅画,就把他们全都镇住了。” 微蓝揉揉太阳穴,感觉自己耗了不少神,好在是不用应付公孙雪,回去只闷头大睡就好。 …… “哎,老板,她是哪家小姐啊?”安栋轩急急打听到。 唐老板本想摸摸自己的胡子,却发现自己并没有,眯眼一笑,“公子这算是小姐的哪门子朋友?既然小姐说了,有缘自会相见,公子何必强求?” 吴君峤止住安栋轩的手舞足蹈,沉声说:“打扰老板了,我二人并非歹人,这位小姐帮了我二人的大忙,自是要道谢的,还请老板成全。” 唐老板眼皮不抬,“小姐的穿衣打扮想来你们也见着了,她啊,是有大福气的,奉劝二位还是不要打她主意了。” “唐老板。”一身石青色锦袍的英俊公子踱进来,“说的甚,这般开心呢?”来人眼神一眼望不到边,吴君峤看了一眼,便移开,继续看首饰去了。 “郡王爷驾临,有失远迎啊,只不过……”唐老板陪着笑,“小姐刚刚取走了镯子。” 吴君峤凝神一想,还真是南海郡王,堂堂一个郡王,不在封地好好待着,在外四处打探消息,实在大逆不道。 刚想说话,被安栋轩一拍肩,“老板啊,我的镯子要几日能拿到?” “公子若加急,今日宵禁之前可拿。不过这费用方面呢,得加三成。”唐老板贼贼地转了转手上饱沾墨汁的毛笔,嘿嘿一笑。 “得,爷就今日提。”安栋轩铁齿一咬,一摇吴君峤的肩膀,“走了,兄弟,咱们转转再回来。”扔了个沉甸甸的银锭在功德箱里,走得甚是潇洒。 两人一走,唐老板立马收了市侩模样,低头弯腰,恭谨道:“主子。” 公孙雪把玩起手中的翠色手链,“说罢,那个阿颜如何?” “一切如主子所料,尽在掌握。” 公孙雪点点头,用手托着腮,甚是无聊地说:“她走了?” “是。” “你怎么不拖一拖,让我领她回家呢?” 唐老板跪地,“主子饶命,属下办事不利。” “罢了罢了,下次机灵点。”又把自己的手链拿在手里来回揉搓,那是串有些特色的链子,每两颗绿松石块间嵌着颗光滑的狼牙,是公孙雪祖父时就不断把玩的信物,狼牙颗颗巨大,都是从白狼王那儿猎得的,上面描绘着乌羌的图腾,一圈将好八颗。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回:柒柒与正萡 要说自从公孙雪来串了一个多月的门子,敢打微蓝主意的家庭,真心是呼啦啦少了不少,尽管曹家的曹华麓,似乎还在费力挣扎,但洛明德替微蓝找门好亲的心思,是越发活泛了。 洛老爹先是寻了公孙雪来了个促膝长谈,摆事实,讲道理,委婉地让人不要来家里这么勤;尔后还积极化解同曹大人之间的阶级矛盾,营造看似良好的群众基础,尽管他俩矛盾已深如鸿沟。 至九月底,夏日的余温未消,柒柒挺着个大肚子,懒懒地靠在美人榻上,一旁南丹尽心尽责地照顾着,帮她揩一揩额角冒出的细汗,只昏昏倚了会子,柒柒已是汗津津的,几缕头发粘腻地贴着,让她很不爽快。 微蓝到了有一会了,看柒柒半寐半醒,迷迷糊糊的,就安静地坐在一旁翻翻书,也不打扰她。 院子里的蝉还是居高声自远,微蓝静心好久,还是被打断。 柒柒温然微笑:“去去去,跑到我这儿装甚读书人,也不知看进去几眼,就又在神游了。” 微蓝被说得双颊一红,还不服气地回嘴道:“姐姐若是睡着,焉能见着我走神呢?反正不是我不对,我这看着书,想着书中的内容,偏就你打断我,该罚该罚。” 柒柒乍然噤声闻了闻,笑道:“也不知是哪家的野猫闻着味了,怪不得赖在院子里不走,敢情是为了口吃食?” 微蓝这才嗅了嗅,隔着重重闭光的帷幕,小厨房里的鲜香传出来,柒柒缓缓坐起身来,拂开了想要前来帮她的南丹,随口说了句:“不碍事,我还动得,去厨房乘碗红枣花菇野鸡汤来,六小姐饿了。” 南丹略有尴尬,湖绿色的裙边一晃,还没到跟前,已是被柒柒给拒了,不过柒柒也不是尖酸刻薄之人,见她还尴尬地弯腰,怔怔地站着,话头一转,也是给了她些面子。 柒柒凝视着南丹的双眼,柔声说:“去罢。”南丹才拔了脚步,去厨房那边。 “可是有甚想说的?”柒柒并不抬头,只微微低了脑袋,抚摸自己手边的一只丑丑的陶制小鱼盆,鱼盆是只暗棕色的,似乎是用泥条盘筑而成,一金一红两尾在鱼盆里游得欢快,柒柒随手一撒鱼食,两条小鱼便扭着尾巴跑来了。 微蓝也顺着目光看柒柒逗弄小鱼,有些无奈地说:“姐姐也是心大,你晓得她的心思,还把她留在身边?” 见柒柒不答,微蓝又拍了拍手,“五哥哥这手艺,怕也只有姐姐你不在意了,这鱼儿多活泼讨喜啊,这鱼盆反而拙拙的。” 柒柒恬淡一笑,用手点了点盆里的翠嫩欲滴的水草,回道:“这是大巧若拙。”说罢,伸出指头来,细细地描摹小鱼盆的外壁,一脸幸福洋溢。 “若要说这人啊,和这鱼儿也一样……”柒柒突然来了一声感慨。“幸福这种东西,就好比是穿在自己脚上的履。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且随她去罢,我看她这几个月都还规矩,而且你五哥要是真存了这心思,任我如何拦,可都是拦不住的。”她的手指正随着外壁纹路,待完整地走了一圈,柒柒抬起头来,一敲微蓝的脑袋。 “没大没小,你可敢当着你哥哥的面儿埋汰他?” 微蓝撇撇嘴,“那又如何,我可不爱睁眼说瞎话。” 柒柒忽而哭笑不得,没好气地瞪微蓝一眼,“你啊你,也不知日后谁能收了你去,可得叫你收住你那舌头。” 保不齐还没出生吧,微蓝心里默默吐槽到,又见柒柒宁静祥和地坐着,吐了吐舌,“就算嫁了人,也得叫我管着他,谁能管得了我?” 柒柒摇摇头,“得了罢,就知道窝里横,”敲敲自己的太阳穴,还真是有些疲倦的样子。 微蓝准备起身,却见南丹已经端了汤来,陶案上还摆着一枝金桂,初初绽放,微蓝顿了顿,让南丹把东西放下,就打发她出去了。 柒柒眼里笑意加深,“这是花开堪折直须折啊,就是急了些,日头没到,这花显然嫩了些。” 柒柒复而躺下去,身上的素淡衣裙轻轻压出了些褶儿,可能她还是热,捋了好些次额前微湿的碎发,“你还真别不高兴,郡王爷的确是可以托付终生之人。” 微蓝嘟囔几下,也不忍拂了柒柒的意。敷衍几句,奈何柒柒的少女情怀一直不歇,微蓝淡淡看一眼她大大的肚皮,不想说话。 “我爹的事,你也是知道的,我八岁那年,因不侍权贵,又有张慕白的构陷,含冤入狱,当时我爹……”柒柒陷入了沉痛的回忆里。 微蓝坚定地握住柒柒的手,她想告诉她都过去了,倒是柒柒摇摇头,“其实我感谢那段经历,让我成为现在的样子,不然,我也遇不上正萡,有了这个孩子。”说到这些,柒柒的面色柔和了不少。 “以前只觉得世间男子,该是……”柒柒稍有停顿,微蓝心知她想到了公孙雪,打哈哈说:“世间男子,和花园里的花,也无甚区别,各有各的好,姐姐不就是看到了我五哥哥的好嘛。” 柒柒忙不迭点头,样子急迫,想是怕微蓝误会。 微蓝扑哧一笑,嘟起嘴来,“你是我姐姐,也是我嫂嫂,在我心里面,总是先有姐姐,再看嫂嫂的,他救你于危难,你有心报答,本就无错,即便动了真情如何呢?不过陈年往事而已,……”见着柒柒尤有一丝慌乱,点点她的肩膀说:“姐姐既是不想让哥哥晓得,我断不会讲的。” 柒柒的样子有些不确定,黛色的眉疏疏淡淡的,叹口气,“我不想瞒着他,可也怕他在意。” 微蓝突然脑补一个老掉牙的问题,如果公孙雪和正萡同时落水,柒柒会救哪个呢? 从心理学来说,人会爱上自己的救命恩人,以身相许,其实与我们后世的师生恋,办公室恋情有相同的原因,因为一方把另外一方的位置抬得特别高,心理上有很大的比重,因而看到此人时,可以自带滤镜功能,不过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另一种真实写照罢了。 “哥哥他不一定会在意,……”微蓝话说到一半,看到柒柒的神色一僵,又接着说:“可他最在意的是你啊,姐姐。” 柒柒想了想,脸一红,嗔道:“乱说甚?”一边用手轻轻抚了自己贴在额角上的青丝。 “老实说,姐姐怎么会看上我哥哥?”微蓝记得正萡当时,似乎是没什么竞争力的。 “啊?”柒柒的脸,可疑地一红,她尤记得那日天蓝云白,空气清新,她靠在正萡肩头上,将将醒转,阳光温热,正萡就那么傻愣愣地僵着身子,连同呼吸都不敢大动,唯恐惊扰了她。她抬头看到喜鹊自在地在林间穿梭,也是突然发现正萡的脸,那般英挺好看。 那时他们认识也有三年多了,原先柒柒没有管他的心思,前两年他寄来的信,送来的礼物,也只当是为了妹妹向她道谢。而他终于在京都谋了差事,她看到他的次数,开始增多。 原只是一月一次,后来是半月,再后来是半周,来的时候,也不吵不闹,只安静坐在一旁,看着她研磨,煎药。偶尔她与他的目光对视,他会不好意思地移开眼。后来阿爹招呼了他进药庐,于是他也会在必要时给她打打下手,出去采药时候,也会默默跟着,很安静,像是个不存在的。 柒柒接触的男子并不多,一时也是想不着他的意思,不过是你待我亲厚,我还你以礼。可时日一长,柒柒发觉,这人若是不在,心里多少有些微恙,他笑容满面的样子,总在脑中一闪而过,也不知为何。 宣德四年九月,柒柒记得清楚,那月他只来过两次。月初时,含羞着向她讨了个给妹妹蓝儿的药囊,月尾来时,整个人颓了不少,柒柒发觉,自己的心里犹如被划了密密麻麻的口子,她竟是同他一起难过,这种感觉一出,柒柒才意识到,自己约摸是喜欢上这个傻里傻气的男孩子了。 喜欢他的温柔守候,喜欢他的翩然恭谦,她原以为,除去公孙雪,再无喜欢其他人的可能,然而世间的事,又有谁能说得清楚? 他的心情低落,连带着柒柒心里也不好受,但关心的话,柒柒是一贯地不知如何说出口,只与他煮了一碗牢丸,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吃。 他吃着吃着,似乎有热气熏到了他原本明亮的眼睛,那眼里尽是一片迷雾,他像小兽受惊一般,全身的骨头紧缩着,微微有些颤抖,柒柒心有不忍,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 而他,忽然大力拥抱住她,无助而迷茫,如同无枝可依的羁鸟,影子里带着形单影只,这是正萡第一次逾矩,而柒柒,并没有推开他。柒柒在喜忧参半的情况下环抱着正萡,喜得是他一定爱慕她,那么恰巧,她也是;忧得是门第之差,她这场爱恋,也终究会画上休止符。 “年初的时候,小公子来提过亲,只是……”父亲斟酌了下,无奈开口,“洛大人似乎对他,有更好的安排。” 柒柒垂下眼,她怎么会不知道呢?门第有差,年龄有差,纵然他再喜欢,多年以后,不过是段荒唐的年少轻狂罢了。 “为父与他讲,你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若想求娶,只我首肯,怕是不依。这些日子我看了,柒柒你,并不像是不愿的样子,只不过咱们家……” 柒柒沉默,正萡却瞬间冲进门来,“但凡柒柒点头,所有的事,阿萡都可应对。” 柒柒心里头感动,却不敢轻易答应了,谁料父亲兜头一盆冷水浇下,“近日来,老朽听闻,小公子好事将近,庐江郡的定安侯家的大小姐,对小公子颇为中意。” 柒柒低着头,眼神不安地在正萡的锦色绣花腰带上打转,“伯父!”正萡突然高声道:“那应小姐,只是家里头一厢情愿,我……晚辈连她的面儿,都没见过。” 柒柒心中涌出怪异之感,悠悠地看正萡一眼,有些好笑,怎么就那样糊涂了呢,相信这世上,还有不会变的? 正萡一览她的面色,心头大叫不好的样子,神色慌忙,啪地一跪,但听一声叹息,伴着他下跪的巨响,父亲挥了挥衣袖,“我家柒柒,出身虽不及小公子,又受我带累,年岁渐大,……”言语间几多捶胸,想是在努力遏制怒气。“贝家并非没有容人之度,但要为人妾侍,老朽就是断了这条性命,也是不能松口的!” 一时间,房里磕头声,咳嗽声不绝,正萡慌了许久,又一直被父亲打断话语,急得额头盈满汗珠,柒柒咬着唇,按捺下自己想要帮他拭汗的冲动,闭上眼,想要赶他走,可话头在嘴里过了几遍,真要硬下心肠,却发现自己宁愿看他像个刺头一般,在那儿跪着。 僵持许久,柒柒感到自己微微叹口气:“走罢,往后别来了。” 正萡额上已有些淤青,柒柒看到心疼不已,自衣袖中掏出一个靛蓝色的小瓷瓶,又心觉不妥,冷言道:“每日外敷两次,再取指甲盖大,化水内服,五日即可大好。”说完将瓷瓶往他怀里一掷。 “我不会娶她的,只要柒柒你首肯,洛正萡在此立誓,此生只娶眼前的贝柒柒姑娘为妻,定无二心,一心一意,若违此誓,叫我不得好死,身首……” 柒柒当时有些微地控制不住自己的举动,脚步还没挪,手已伸过去,秀眉一挺,“呆子!” …… “咦……我还以为,姐姐才不会被这些花言巧语给骗到呢。”微蓝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鸡皮疙瘩,一副欠揍的模样。 “你哥哥才不会骗我呢。”柒柒娇羞地嗔怪道:“他是天底下,顶好的男人。” 微蓝点点头,调侃地说:“嗯,顶好,是有多好啊?” “全天下人,都比不上的好!”柒柒敲敲微蓝的脑袋,“胆子越来越大了?该是让你哥哥好好管管你了。” 微蓝一摊手,“姐姐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怎的便宜都叫你占了,却不见你和我说哥哥是怎么得逞的?” 柒柒羞恼万分,“喝你的汤去,都快凉了。”柒柒红着脸,有些浮肿的手捂住自己明亮的眼睛,圆圆的脸孔上,有掩饰不住的喜悦。微蓝只听爽朗一声:“说甚好玩的事儿呢?都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怎地不直接来问我?” 正萡笑眯眯的眼睛深深抿出几条浅浅的细纹,他看着微蓝和妻子的调笑不断,心情一片明朗。 不由的,那些莫名其妙的思绪,突然呼啸而走,埋葬了他知晓的,岁月里的过往,正萡微微叹口气:“就是太惯着你了,平常家的姑娘,哪个敢你这般口无遮拦?” 微蓝有些不服气,“可不是在家里嘛?外头的谨言慎行,还不许我收一收?” “我看就这样罢,”柒柒摇摇头,“她一向善辩,咱们哪里是她的对手?”缓慢直起腰来,帮正萡理了理衣带,愧恼地低低头,“你瘦了好多,我却是胖了一圈。” 正萡却是眼中柔波不断,含情脉脉地说:“哪里的话,衣带渐宽终不悔罢了。”说着亲昵地用鼻尖蹭了蹭柒柒的额发。 微蓝早已习以为常,自动生成免疫系统,只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可多少还是觉得,冷冷一碗狗粮拍在脸上,看似淡定地又喝了几口汤,准备离开现场。 “这金桂倒是不错,芳香四溢,气味却不俗媚,……”正萡眼袋笑纹,一本正经地问:“不会是刁家表弟送来的?” “嗯,表哥想要摘得桂冠,恐还需时日,这时候折了一枝来,不怕少了上榜的机缘?”微蓝眼皮不抬,用勺子轻轻撇开汤碗里的一丝浮油。 正萡笑道:“倒也是,郡王爷上次那么一闹,便是有外祖母保着,他刁嘉也断然不敢找你麻烦了。” 微蓝听了这话,忽而一顿,费力地看了看正萡的眼睛,那眼睛里依旧黑白分明,不过是此刻,略有些疑虑不安罢了,微蓝顿时了然,她家五个哥哥,除了三哥天真“痴傻”些,其余的,即便不是人中龙凤,也算是德才兼备了,柒柒以为自己瞒得好,哪里知道五哥哥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可不是,若是……”微蓝还没说完,就被正萡打断,“你若是无意于他,可别让他打发了曹华麓,这再一打发了,蓝儿你这满枝的桃花,可就要落光光了。” 柒柒见二人斗嘴得厉害,笑着掩唇啐道:“真不愧是兄妹俩,这膈应人的功夫,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说着拍了拍正萡,“自我嫁进来,最心疼她的是你,最爱嘲笑她的也是你,可别把她说哭了,一会子,你又要心疼了。” 正萡摸摸鼻子,看了微蓝一眼,不太自然地咳了一声,尔后悠悠然地说:“可不是,墨书都说过了,咱家可交不起税。” 微蓝不在意地凝了下眉,疏淡的眉色紧了紧,但很快又松开了,慢慢斜靠在坐榻上,“哎”了一声。 柒柒眯眯眼,拍打正萡几下,“瞧瞧,要生气了罢,都不说话了,汤都不喝了。” 正萡漂亮的眼眸淡淡一扫,笑嘻嘻地露出一口大白牙,“她才不会在乎这些呢,估摸着想着不是怎么打发人,就是想着怎么赚钱交税呢。” 微蓝瞬间破功,哈哈一笑,“知我者,莫若五哥哥也。” 正萡抖了抖眉毛,无可奈何地看着柒柒,一副“你瞧我怎么说来着”的模样。柒柒也是眼中带笑,不过是笑容里略显疲惫,她又擦擦额前的香汗,怕是已经累了。 正萡抬手就是给了微蓝一个栗子,笑意深深还尽力板着脸孔,“累着你嫂嫂了罢,每日都寻着味过来,快让扔了你出去。”说着回头帮贝柒柒搭上了一床小毯,两人双手交叠,摩索好一阵子,但见正萡轻言细语道:“我一会子就回来,你乏了先躺躺,莫怕。” 柒柒安心地笑了笑,那种衷心的快活从她的每一分举动里体现出来,微蓝看得心头痒痒的。确然,哪个少女不怀春?岁月将她们磨成一个模样,世人赞颂一个端庄持重的模样,而她,对于今后未知的岁月,越发的有了恐惧,她会遇到一个怎样的人?还是一直孤单下去? “心不在焉地想着甚?”正萡陪着微蓝出来,秋风已有些凉意,吹得微蓝心头微微发慌,她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是以,还算没有干扰到她。 微蓝默默无言地往前走,听得脚下有些发黄的小草柔柔地颤抖,心里有些莫名的感觉。正萡一身劲装,神清气爽。 “那金桂哥哥不喜欢,就扔了罢,”微蓝的手,有一点点发汗,她摸着自己可以感觉掌心细密的纹路。担心下一句正萡就要说出什么话来。低头盯着自己的软缎绣花鞋,看着鞋面上微微发光的金丝线,步履迈得优雅大方。 走到园子里的一树桂花香处时,正萡停步,兀自笑笑,“你惊成这般,我这本不晓得,也得晓得了。” 微蓝心头微微一松,“适才哥哥就故意拿那金桂调侃,还说自己不晓得?” 正萡微笑,眼波流转,眼神清澈,内里还沉淀着一份温情和包容。 “事已至此,晓得不晓得,又有何区别?” 微蓝“嗯”地应了一声,不由抬眼看了看自己的五哥哥,是啊,过去就是过去,既然无法改变,何必给自己徒增困扰呢? “唯独只恨……恨我没有早点遇到她。”正萡捏了捏自己的拳头,又转脸拍拍微蓝的头,“蓝儿也不必担心,总有好儿郎在后面等着你。” 微蓝鄙夷地“咦”了一声,整理了自己的头发,“哥哥之前不是还想撮合我和公孙雪?” “郡王爷他,其实也不容易。”正萡的话里带着一抹无可奈何,“有些东西,既然是一早定下,还是……”又是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微蓝。 “罢了,罢了,不愿意就算了。我为甚总觉得你,嘴角噙着的是看好戏的笑意,就像好些事,就是同你无关的一般?”正萡口气慵懒。 微蓝耸耸肩:“事已至此,看不看戏,又有何区别?” 正萡正色道:“自然不同,我去京都那年方才晓得阿爹的一番苦心,他送你走的那一年,有难以推拒的人,过来提亲。” 微蓝迟疑地看正萡一眼,眼中满是难以置信,收敛了几番情绪,轻描淡写地问:“所有人,都在告诉我,阿爹对我如何如何,对我娘亲多么欢喜,可到头来,不是我笨拙,就是你们一齐在哄我,真正的好,如何叫人看不见,感受不到呢?” “你不懂,……” “五哥哥对于我娘亲的事,知道多少呢?”微蓝叹了口气,洛明德甚至算是以胁迫的方式,介入了馨娘的生活。都家曾经是所谓的大家,南郡又对馨娘传出清荷之名,想来她也是个举止有礼,风范极佳的女子。而她横死这么些年,俨然已成洛府上下禁忌,说洛明德爱屋及乌地对微蓝好,焉不知是不是愧疚? 正萡不放心地看看微蓝,交代到:“阿爹说过,不让你问,就别问了,我……我也只长了你三岁,当年,还不太记事。”正萡一张白皙的面皮,颜色又寡淡了些,他忐忑不定地跺了跺脚,宽大的衣袖,衬得他有些无力瘦弱。他压下了眉头,只丢下了一句:“妹妹早些回去休息,我回去看看柒柒”就跑了。 微蓝发觉自己站在草木丛中,被虫蝇几番叮咬,全身发痒,准备往前走几步,却见二嫂,三嫂坐在正前方的亭子里,若是她有兴致作图,这定是一张百年罕见,且诗情画意的双美图。 不过两人皆是眉头紧锁,脸上分明写着“生人勿近”四个大字,微蓝和杨氏倒还算亲近,和贲氏,是实在没什么交情了,这番情景,怎能不远离战场? 微蓝佝偻着身子,步伐迟缓,生怕惊动二人,忽然她感觉腰间一麻,眼前景色“疏”得一白,她还没来得及惊叫,已经被人扔到了一片摇摇晃晃的小木船上,微蓝认出来,那是自己假山旁的人造湖边停着的小船,自上次被葵娘推下水去,她是再没来过这附近了。 微蓝渐渐平静下来,侧脸看看周围情形,枯荷已残,显得干瘪无力。小船正停在二三嫂说话的正下方,因有假山与残荷半遮半掩地挡着,上面其实并看不见她。而刚刚那人一扔,正让船框冲掉了她腰间的酥麻,她动了动,行动如常。 抬眼,公孙雪像个没事人似的倚在木船的另一端,含着一抹嘲弄看这一切。他的眉眼上飞,唇畔带着笑,却叫人看不出由来,长得确实是潇洒儒雅,只下巴微微冒出些小小胡茬,又弱化了他的儒雅,显得沧桑了不少。 微蓝也不露怯,大大方方地调整坐姿,公孙雪淡淡瞟她一眼,笑着轻轻抚掌,“在京都那个守规矩得能拿尺来量的洛小姐,一回来家,看来就是原形毕露了。”他的笑意极淡,但眼中有促狭之意。 微蓝微微欠身,浅浅一笑,“我爹不在家中,郡王爷都爱翻墙入院,听人墙角了,何况是本就少被管束的我呢?” 公孙雪亮亮的眼睛一闪,嘴角深深抿出一个弧度,抬手指了指上方,笑意翩翩地说:“且听戏罢。”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回:家里一团乱:二嫂的喜脉 二嫂杨氏向来处事泼辣,性子很烈,但在大院子里待着,磨了气焰,消了天真;贲氏呢,原也是俏皮讨喜的长相,眼里透着一股子灵气,却也是被深深庭院拘束住,眼中幽怨。 “妹妹倒是饱汉不知饿汉饥,纵容着手底下的陪嫁丫头,做这等子事!”杨氏声音尖利,如开封的刀锋般,透着寒光。 “嫂嫂,……”贲氏有些迟疑,“这是何意?”气息还算稳。 “你自嫁来洛家,借着你家门第,一人霸着三弟,这都第四个年头了,还不是连个蛋都堕不出来,却叫丫鬟把主意打到正蔳的头上,……”杨氏气得一噎,又硬气地接着说:“是……大哥大嫂你拆散不得,四弟新婚也动不了,五弟是除了柒柒,眼里心里余不下其他人,你就让丫鬟来膈应我了?有本事拿自己男人出来分啊!” 杨氏丝毫不留情面,许是让贲氏也很挂不住,她高声辩解道:“我敬你是嫂嫂,才许你这般轻贱,嫂嫂这样污赖人,非要泼脏水给我,可有证据?” 贲氏不慌不忙,有理有据,微蓝点点头,觉得她不愧是大家闺秀。又是家中嫡长女,这点小事哪能应付不了? 这样几番对答下来,倒显得是杨氏在无理取闹,贲氏却是越来越占据上风,她忽而不以为然地说:“嫂嫂还是莫要因小失大,和各房撕破了脸。为了个丫鬟,气成这样,何必呢?正房要有正房的气度,这即便是丫头们背后搞点花样,就这么些阴微见识,弹压弹压,也别计较。二哥若真喜欢,过来要了桃儿,我也不会吝啬。” “你!你这高门大院里的,就是花花心思多!……”微蓝听着对白,觉得话语离她越来越远,不由回头,看见公孙雪正操控着船在小湖里行驶,也不知他何时叼得一支水草,含在嘴里砸吧砸吧的,不怀好意地对着微蓝邪气一笑。 “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听这些听得出神,也一点不知羞。”本以为公孙雪一副浪荡公子的模样,对此等你送我老公一个丫头,我也要回敬你的场面,怕是很有感兴趣,哪晓得事态的发展却与微蓝设想的完全不同。他尽力平稳地划着船,带她偏离了战场,在他们完全听不到任何声音的时候,公孙雪漫不经心地摇了摇扇子,问:“原是我孤陋寡闻了,中原的姑娘也如此彪悍?” 微蓝在心里骂他,彪悍个鬼,原来各家姑娘就有各自的彪悍,结果男人们得认为她们该是一个模样,你们自己的认知有误,还要怪别人喽? 也不知为何,公孙雪连连打了几个喷嚏,微蓝看他那副狼狈样,抿唇笑着。 公孙雪接着只能连连叹气,懊恼至极的样子,用手丢了含在嘴里的水草,“我说,寻常姑娘家,不是该掏出个帕子来,帮我擦擦?” 微蓝被逗得笑意更深:“你又不是我的谁,我何必做这些?再说南风绣我的帕子,也是极为精心的,那么好的料子,岂是随便用在擦脸这样的用途的?” 公孙雪也是一笑,盯着微蓝看了好一会,眼睛亮闪闪的一片,嘴边啧啧地念道:“还真是无情,也真是有意思。”微蓝料想他是否是幻想了下自己被调戏得满脸羞红的场景,可惜天不遂愿,微蓝连同帕子都不拿,接连好戏又要如何登场? “南风是罢?”公孙雪突然一问,微蓝歪头看他,不知何意,“你不给我帕子,我就找你的侍女要便是。” 微蓝看着公孙雪一系列孩子气的行为,略有好笑,可下一瞬,他又是似笑非笑的脸,双眼亮若星辰。 微蓝将双手摩索好久,摸得自己掌心微热,这才开口,“南风她是个好姑娘,王府大院,并不适合她那般性子的丫头。”微蓝说完又有些后悔,心想若是南风当真对公孙雪有意,那自己这样,算不算是在棒打鸳鸯? 公孙雪脸色微沉,想是还没受过别人拒绝,微蓝前后琢磨,自己的言语恭敬委婉,哪里有半点不敬的意思,忽然一个神思一晃,又自己摇摇头,从做蓝楠开始,她的一大特色就是,绝不自作多情,看着眼前这二十多岁的男子,微蓝心中却是没有半点波澜,如果不能回去,那么安稳度日便好,她从来就不是喜欢冒险的人,既然现世安稳,何必自寻烦恼? 微蓝还要开口说,倒被公孙雪粗暴地打断,“真当你家侍女金贵?可不是人人都像那林刺史家的长公子般,见着你家一个侍女,就走不动路了!” 微蓝无所谓地“哦”了下,公孙雪的火气似乎是被点燃了,微蓝勉强地笑笑,向他示好,毕竟船桨还在他手上,她的另一大特色,可不就是不以卵击石? 说到林刺史家的长公子林申,微蓝揉揉脑袋想了想,此人虽是风度翩翩,可从无亲近女色之意,也算是早早被洛明德划出了选婿名单,再加上林申的确是喜好男风,常与眉清目秀的男子厮混在一起,这点的确叫吃瓜群众,浮想联翩了。 可自上月,他同刁嘉来了趟洛府,在花园里瞧见了扶着柒柒的南丹,便巴心巴肝地想要求娶,并同林刺史立誓,今后好好过日子,考取功名,再不事龙阳。实在叫世人称奇。纷纷对南丹的相貌,表达了十万分的好奇。 “谁知道他是不是一时兴起?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若是我,就定然不信甚浪子回头金不换,世间万事总是这样,有一便有二。”微蓝一时愤慨,她一向是阴谋论者,南丹不论是在京都还是南郡,总是唯唯诺诺,她的确善良,却善良到近乎软弱,林申不可能娶她做正妻,那么若她嫁去,有谁能保证,这不是又一个甄英莲的故事? “你连林申的面儿都没见过,这么说他,不太妥当罢?”公孙雪沉默许久,才倚在船框上,“世上的男人也是有很好很好的,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说话做事不要那么绝对,毕竟…强木易折。” 公孙雪又静静地看微蓝一眼,那一眼看得沉静,而他又忽而一笑,只叫微蓝,感觉,这笑意里充满了摧枯拉朽,欲使枯木逢春的力量,“你这主子当的还真是累,这也为她考虑,那也为她考虑,你都没有去问问你的侍女,她答应不就好,你这里方方面面都考虑着,推了请求,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日后侍女怨你怎办?” 公孙雪摆摆手,抖抖眉说:“哪有那么多的人猪油蒙心,即便日后过得不好,她也合该晓得,享了自己得不到的福气,老天总是要她还的。” 微蓝抽着气,瞧了公孙雪一眼,有些小心的问道:“那你要是娶了南风,也会对她很好很好嘛?” 公孙雪不爽地给了她一个白眼,将手里的麻绳重重往木桩上一摔,厉声道:“你给我下去!” 木船将将靠岸,微蓝被公孙雪的怒气弄得一愣,看他眼中仿佛要喷出火来,自己还尤自一片迷茫,也不晓得到底是哪句话得罪了他,可是……微蓝站在了岸边静静的看着,公孙雪的身影慢慢变成了一个小点,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这明明是她的家,她刚刚为什么那么怕他? 微蓝走了几步,越发来气,一路踢着石子。 “哎哟,我的小姐哟,您跑哪里去了?”南诗一脸焦急地奔过来堵她。看这样子准没好事儿,微蓝心有所感,轻轻“嗯”一下。 “小姐,林公子又来了,”这会子说话的是南风,她倒是不慌不忙,很是稳重。 微蓝还以为是什么事情,“前厅送着喝茶呗,南丹现在又不是我的丫头,五嫂又怀着孕,他还指望让大嫂接待他呢?” “不是不是,林公子带了曹公子过来。”南诗慌忙说。 “曹华麓?”微蓝不假思索地问。 “是。”南风瞟了一眼周围,笑笑地附耳过来:“小姐,曹公子说,曹小姐失踪了,想来问问,小姐是否知道她的下落?” “失……”微蓝大大的眼睛看着南风,终究还是把后面几个字给咽了下去,难不成是因为刁嘉?这两人私奔了? 微蓝咽了咽口水,清清嗓子说:“再有一月多,我便及笄了,再同外男相见,怕是会招来闲话,你们去院子里看看表哥在不在,这事儿就交给他处理罢。” “小姐,奴刚刚去找过,表公子他不在。”南诗怯怯地说,“还有句话,奴不知当讲不当讲。” 微蓝扶着额头,冷冷道:“不当讲就不要讲,第一天在我身边当差吗?” 微蓝从未对着丫鬟们发火,每次多是温言细语,今日这般,还是头一遭,南诗一抖,跪下不断磕头,声音里有压抑的颤抖与恐惧,“小姐饶命,小姐……” 于是某两位不请自来的公子哥,看到的就是这一副悍妇之景。 伊人匆匆进来,神色慌张,“小姐,奴拦不住二位公子。” 微蓝侧身看去,两个身形相似的公子哥款款地走进来,曹华麓微蓝是认得的,而他身旁那个瘦削斯文的,怕是大名鼎鼎的林申了。 林申见到微蓝,先看了曹华麓一眼,皮笑肉不笑:“果然闻名不如见面,不过美则美矣,这番动怒的脾性,也不是一般人制得住的。” 微蓝见他刻意挑衅,偏偏不接他的话茬,伸出只手,微微摇了摇,让丫头们都立好,摇手一指院中石桌,“有客来访,上茶。” 林申说起话来,倒是少了几分阳刚之气,明明他五官分明,十分英俊,可气势一显阴柔,还有意顶着嗓子说话,让听者,也就没那么舒服了。 茶香飘渺中,微蓝请二人坐下,此处空旷,是个四处通风的好地方,他们坐在这儿聊人生,聊理想,恐怕也没有人敢诟病什么。 南诗,伊人默默退下,微蓝只留了南风在身边,静静地开了自己的茶盖,闭眼安心闻了闻。 “蓝妹妹……”曹华麓先头许是觉得尴尬,抿唇不语,可微蓝余光见着他双腿不住地颤着,也是知晓他内心着急。 “小女并不知晓,且此事不宜闹大。曹姐姐没有来寻过小女,小女只能这般说了。”微蓝看着氤氲的茶碗,有些为难地说。 端看刁嘉前后反应,他对曹华年有真心就怪了,若是曹华年真是为了他出走,那洛家和曹家的梁子,可不仅仅是政见不合可以概括的了。 “三妹……三妹可心的朋友,怕是只有蓝妹妹能排得上号……”曹华麓眉头紧锁,思虑了一重又一重。 林申用宽大的衣袍揩了揩嘴角,顺手将落下的鬓发又挽到耳后,看得微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加之他坐得时候,有意向曹华麓身上靠了靠,七扭八歪的样子,让微蓝觉得,九月底的风啊,甚凉。 再看看他眉目间显现出的点点秀色,本该是浓浓的书卷气,却在他身上有了几分媚态,对比曹华麓的富贵气派,行止端方稳重,林申的一身素净细缎直衣,真真弄得他女里女气。 微蓝努力纠正自己的视线去看曹华麓,柔了声说:“年姐姐可留下甚书信,同门房是怎地说的?” 曹华麓苦恼万分,“未有。” “得了,你家表公子呢?”林申打断二人对话,微蓝透过光线,看到林申耳朵上的两个小耳洞,有了些想法,“林公子要寻我表哥,却是来了小女的院子?” “顺路。”林申语气不善,微蓝点点头,因刁嘉是外男,所以他和她的院子,正好处于对角线之上,这顺路,顺得着实远了点。微蓝也不点破,认真地看向曹华麓,“年姐姐最近,可有经常外出?” 曹华麓皮面一红,低声说了句:“不知。” 林申在一旁幸灾乐祸,“也好也好,一个不愿娶,一个不愿嫁,可不正叫咱们吹了这婚事?” “那,……”曹华麓捏紧了拳头,“我三妹的名声……”他的神色黯了黯。 “哎呦我的公子爷,可叫我好找!小姐是老爷让着回乡祭祖去了,可不巧,走到半路,唯一的吊桥突然断了,阻了去路,这才折了回来。这不是小姐定亲这,定要回乡拜拜嘛。”说话的人,微蓝眼熟,好像是一直跟着曹华麓的小厮,边说话,眼睛不断眨着,看起来挺机灵的。 “哎……”那小厮给微蓝行了个大礼,“惊着洛小姐了,我家小姐无妨,就是舟车劳顿的,回去便沐浴焚香去了,既是林公子也在,小的就斗胆请二位公子一道回去了?” “吼?这吊桥断得倒快,也好,我跟你去尝尝曹家茶水如何。”林申掸掸前襟,自然地翘出了个兰花指,微蓝又是抽了口凉气,只告别后,便礼貌地送客。 “这……林公子……”南风垂下眼,摇了摇头。 微蓝咬咬牙,“你去同南丹说说,这必是个家宅不宁的货。她要是还坚持,那……就随她去罢。” 南风想了想说:“小姐要不要等五少夫人生产之后,让南丹姐姐再回来?奴觉着,少夫人日日看着南丹姐姐,在眼前晃悠,怕也是不那么痛快的,再者,南丹姐姐日日见着五公子,只会越发思慕罢?” 微蓝犹豫着翕动嘴唇,却不知要说些什么。 到了下午,天色阴沉沉的,忽然风雨大作,菱花窗被吹得梆梆响。微蓝乏得厉害,回了屋里的美人榻躺躺,可越睡却越觉得头疼,恶心得很,连同晚饭都吃不下了。 洛明德对微蓝一向宽容,南风一去回报了微蓝不舒服,他立马让小厨房做了几个微蓝喜欢的炖菜,赶紧送过来,南风,南诗劝了好久,也只艰难地咽了几口。 再晚些,葵娘带着四位嫂嫂来了个排排坐,山羊胡的老大夫,颤着手,牵着丝线,不时捋一捋自己的胡须,眯着眼,凝神静静思忖,这这那那好一会。 “小姐这是邪风打了头,虚寒侵体,加之思虑过重,才在近日一次发作,喝几剂药,养养便是。” 葵娘起身谢谢老大夫,领了大嫂鲍氏出去开了方子,贲氏与杨氏中间隔着施兰溪,三人一致静默,柒柒的生产日渐近,怕过来过了病气,也是自然。 微蓝看着挨在她屋里的三个嫂嫂气氛诡异,不敢乱说话,难道还直接说,“嫂嫂们无事便回去罢。”这万一,她们真心关爱,才留下照顾,自己这么说,岂不是不够礼貌? 正想着,杨氏却是一下子坐到榻边,伸手晃了晃,“越来越呆了,又不好好睡觉了?整天你这脑袋瓜里都不知道想甚?” 微蓝垂眸苦笑下,什么邪风啊,估计就是她急着偷听,在木船上被冷风吹了还没注意罢了,不过看杨氏心情不错的样子,微蓝不禁多嘴一问。 “嫂嫂可是有甚喜事?”杨氏闻言竟有一瞬古怪,表情在凝思,一不留神仓皇一笑,失手打翻了微蓝的汤药,汁水淅淅沥沥地撒了一地,杨氏有些困惑地看看自己的双手,神情柔和地扶了扶自己的肚子,“刚刚过来的时候,大夫说,我有喜了。” 微蓝被她弄得迷糊,以为胎相不稳,恭喜的意思没出来,脸上已有了少许忧虑。 贲氏咬着唇不说话,施兰溪一脸无所谓,微蓝只记得自己迷迷糊糊地对杨氏友善笑笑,就头疼欲裂,陷入昏睡。 “不好了,不好了,小姐快醒醒,蒹葭院同汉广院齐齐闹起来了。” 等到微蓝穿戴完毕被带过去时,她瞅一眼天上的日头,原来早已日上三竿了。眼前之景不免落寞凄凉,微蓝依着个人的喜欢,先来了杨氏的蒹葭院,可昨日还算有了些笑模样的杨氏,今日双目无焦,只坐在地上,手中下了力气,死死地拉扯着二哥正蔳。 她口中喃喃:“是我错了嘛?你欢喜她,她便是千好万好,这么多年夫妻情分,连同贲氏身边那个桃儿,不过因着背影像她,也得了你的垂怜。这么多年了,你就是觉得我算计了你,是不是,连这个孩子也是!我是怎么忍受着你喊着那个贱人的名字,怀上的这个孩子?” 杨氏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双目血红:“如果你不喜欢我,当初何必答应我哥哥?”杨氏忽然间老了十岁,她本是俏丽可爱的,初嫁来洛家时,还带着少女心性,可此刻的她,发髻蓬乱,哭得撕心裂肺。 正蔳发现了门前站着的微蓝,闷气地砸了一个花瓶过去:“滚!谁许你进来的?” 微蓝慌忙躲到门外,心头微微一震,自杨氏从娘家回来,寡淡的妆容,素净的衣饰,无一不是在向白氏靠拢,……只是爱一个人,爱到尘埃,爱得卑微,却不能得他一份怜惜,这份爱,到底值不值得? 再一瞄眼,杨氏已经哭晕过去,正蔳神情淡淡地唤人打扫屋子,去请大夫,对于杨氏最大的温柔,也不过是帮她掖了掖被角,擦了擦眼尾挂着的泪珠。尔后外间有个面生的管事跑进来,说了句什么,约摸是白氏不太好了,正蔳看了眼杨氏,便出了门,连带站在门前的微蓝都不及教训,就和那管事离开了。 南诗缩在微蓝身后,微蓝的头又疼了,有气无力地说:“谁让你通知我的?” 南诗忧心忡忡地说:“三少夫人想请小姐去帮帮忙,可小姐……” 微蓝一笑,呵,谁知她想都没想,先来了二嫂这里?算起来,三嫂进门,也快四年了吧?求神拜佛的事也没少做,补身汤药也没少喝,奈何就是怀不上。 “到底怎么回事?”微蓝确信,她的声音冷冷的。 “三少夫人要做主把她身边的丫头桃儿给二公子做姨娘。”南诗的声音中怯意明显。 微蓝揉了揉脑袋:“二哥同意了?” “二公子还没表态,二少夫人就闹起来了,还让管事从外面请回了三公子,说也是要指一个长相清秀,老实憨厚的丫头给他。”微蓝摇摇头,打断南诗的话,“往后长点记性,这些事,本来就不该我管。” 南诗看微蓝没有太多怪罪,长长舒口气,过来扶微蓝,微蓝没有拒绝,身子半边将就地靠在南诗身上,回到榻上一躺,醒来时又是四下寂静,一片黑沉。 “你醒了?”懒懒的一个嗓音,公孙雪自得其乐地坐在微蓝榻前,一片漆黑的屋子里,他的眼睛极亮,像是通透的镜子,莹莹地渡着一层天然的水光。 对于他这种入府如入无人之境的行为,微蓝已经很是习惯,不耐烦地摇了摇头,“我今日头疼,没空与你胡扯,你且出去罢。” 公孙雪似乎是拧了下眉,秀丽的眉动了动,还是调侃地说:“你的两个好哥哥在院子里喝酒呢,不想去听听他们说甚?” “我的两位哥哥,他们无疑是好人,好儿子,好兄长,却偏偏不是一个好丈夫。” “你还小,懂甚?”公孙雪鄙夷微蓝道。 “我下月及笄,早不是小孩子了。不过是见着今日情景,有些兔死狐悲之感罢了。” 公孙雪又坐回黑暗之中,没有说话。 “我记得二嫂刚嫁进来的时候,会帮我捉小兔子,陪着我和墨书做花灯,同温柔贤惠的大嫂相比,她虽有不足,却还是贴心地去做每件事,她是那样的,笨拙地想去讨每个人的喜欢。” 公孙雪咳了咳,有点不确定地问:“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要……?” “无他,心情不好,逮到人就说说罢了。”微蓝声音淡淡的,引得公孙雪叹口气,她忽而问:“南风放你进来的?” 公孙雪一笑:“我若想进,有人拦得住我吗?” 微蓝对着他灵气逼人的眸子也是一笑,“南风拦不住的话,会喊人的,从京都回来,她没有以前睡得熟了,夜里有点响动,她都会惊醒,她可不像伊人,南诗,惯爱插科打诨,遇事退缩的。” 公孙雪突然止了话头,严肃正经地说:“你尽可放心,我并无求娶她之意。”或许是因为他少有严肃,口气与平时大不相同,才让他这番言论,更为让人确信。 看微蓝一时怔住,他接着说:“本王对天下女子,已失去信心,但若一定要娶,必然全心全意只对她一人好。” 微蓝点点头,想说句那是自然的,却见公孙雪咧嘴大笑,赶紧随手扔了个丝帕要塞他的嘴。她压低声音说:“笑甚笑!”语气倒是冷硬。 “你当我会这么正经说话,这话都是你二哥说的。” 微蓝一呆,心中疑惑。 “天下男子也不是皆薄幸的,你自己的哥哥,好歹都不坏,可你那表哥,怕是自小穷疯了,巴巴找门亲事给自己抬高身价,把曹家小姐骗去了寺院要相约私奔,结果自己人都没去,还让曹家把人逮了回去,这才是真正的薄幸。”公孙雪说着,半垂眼眸,深沉的眼眸被黑夜染得更黑。 微蓝哑了嗓子,不知说什么好,好半天反应过来,讷讷地说了句:“你……怎么会对南郡的事情,这般了如指掌?” 公孙雪调皮一笑,凑到微蓝耳边,小声地说:“因为我要带我媳妇回家。” 陡然缩小的安全距离,让微蓝本能地往后一缩,她咽了下口水,稳住已经慌了的心神,礼数周全地说:“夜深,小女还请郡王爷早些回去休息。” 公孙雪还是一派不正经,见微蓝赶人,站起身来,朗朗一笑:“洛小姐还真是有趣得紧。” 声音渐远,微蓝盘算,明日还是去找下四嫂吧,暗示她能不能使人给她的院子加上警备,半夜有人坐在自己床头,真是想想就觉得恐怖,一晃神,公孙雪说得什么话,都抛去了脑后,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回:寻四嫂帮忙未果,及笄宴在即,向微蓝求救的曹华 隔天一大早,微蓝就收拾了一兜糕点,找急忙慌地去找施兰溪。 刚进汉广院,就听到一阵凌厉的剑风,四嫂施兰溪是起了个大早,在一株老树下练剑呢。 微蓝见她脚步轻快,漂亮的剑花挽了一丛又一丛,一片绚烂下,剑如飞虹,剑气倒不咄咄逼人,走的是稳扎稳打,平和意趣,一会子树上些许落叶归根,施兰溪停了停,对着落叶发呆。 微蓝一直没有打扰,也不准人通报,结果看到她的冷面四哥,伸了伸懒腰,披着衣服,从书房里出来,看到微蓝,正蕍略有尴尬,他南方特有的嗓音一出,说不出的软糯:“一大早过来做甚?” 微蓝不经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笑笑地掩饰自己的情绪,还扬起那一兜糕点,讨好地说:“妹妹来找嫂嫂喝茶聊天。” 正蕍静静扫她一眼,似乎是懒得戳破她的谎话,点了点头,应该是准备出门公干去了。 “你却是耐得住性子的。”施兰溪轻轻拿帕子擦了擦脸,笑意淡淡地从她身后走过来,施兰溪的领口袖口都绑着大红色的绑带,可能是因为活动过后,整个人气色好了很多,全身上下透着爽利,话也多了些。 “你也好些了?”施兰溪不动声色地关切她两句,虽还有些冷淡,但对比其他人,已是好了不少。 微蓝笑笑地点点头,又长长叹口气,无奈一摊手,“可惜院子里总是进老鼠,妹妹不太开心。” 施兰溪笑意淡淡地不接话,只邀微蓝在院落里一处僻静的亭子里坐下,两人你来我往僵持一会,微蓝只得败下阵来,悻悻说了句:“老鼠出门活动,已是不分白天黑夜了,还请嫂嫂教教我。” 施兰溪十分好笑:“公爹虽然将府里的护卫部分交与了我。可论起管事方面,妹妹合该去找大嫂嫂,若是有了老鼠,放些捕鼠夹便是。”施兰溪的态度自然,很显然是不想插手,大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之感。 而后,施兰溪又故意将目光在微蓝的脸蛋上扫来扫去,口气悠然,“妹妹真要不喜欢,下剂狠药,也就无事了,就是模凌两可,叫人觉着有希望,才会有诸多烦恼。” 话语里倒是批评她,有朝三暮四之嫌,微蓝心里委屈,她何时给过公孙雪好脸,他自己脑子秀逗,还是闲得无聊,跑来晃悠,还怪她了?曹华麓那儿她也是早早说清了,刁嘉那里是公孙雪帮忙搅黄了,再说千里之外的纪公刘,人家如花美眷抱着,更和她摊不上关系了,她何时模凌两可了? “院中的府丁,我会定时抽调,对付个把鸡鸣狗盗之辈,倒是不在话下,不过有的角色,岂是府丁侍从能处理得了的?你自己好自为之罢。”施兰溪话语淡然,完全不想插手的样子,微蓝愤愤起身,状似平淡地告辞。 只见施兰溪眼中藏着一汪冰湖,对着微蓝放到面前的糕点,不甚在意地一笑:“这相思之物,还是莫要做成糕点,没得惹人伤心,况且好些年不吃,总觉得它甜得掉牙,你便带回去罢。” “四哥说,……你以前很爱吃的?”微蓝心知不该问这么多,可脾气上来也管不住自己,一句话脱口而出,却察觉到不对劲,但好歹是她带过来的东西,施兰溪竟然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就要退回去。 施兰溪瞬间像是听到一个极为好笑的事情,“他也知道,是从前?从前我会做,当下却是连做的心思都没了。”施兰溪缓缓抬头,面无表情地说:“你拿回去吃罢,我不要。” 微蓝看到她幽深的黑眸里,有细细的波澜,有异样的情绪在其中流动,可再看她一眼时,却是一片荒芜,就像是那消失千年的楼兰古城,无论是壮丽非凡,还是残垣断壁,再没有一点痕迹。 别人既下了逐客令,微蓝也不敢多说,看着摆着甜蜜蜜的糕点,软了语气,“四嫂,留些罢,蓝儿亲手做的。” 施兰溪微微抬眉,笑得淡然,“世间过客千千,你犯不着每个都顾上,你唤我一声阿溪,往后都这么喊我,这糕点我就留下。” “阿溪……” “哎。”施兰溪的笑意这才微微涌入了眼底,她深吸一口气,“今年的桂花,真是香啊。”整个人温和有礼,却透着疏离。 施兰溪怎么帮她处理的安保事项,微蓝是不晓得,只是快要及笄的她,被驱使着准备东西倒是不假。 各种材质的头面来一套,各季的衣料取回来,各色绣品,各……总之看得微蓝眼花缭乱,葵娘比之从前和气了很多,洛明德也没有侍妾,现在的模样,倒像是要带着葵娘,安心过日子的样子。 家里不太平,微蓝虽然心里清楚,但也管不了,索性当自己是聋子的耳朵,摆设而已。 “柒柒快生了,蓝儿你也多帮衬下,柒柒自己虽是大夫,可女人生孩子,惊险着,吃的用的,都要注意。” 微蓝点点头。 “你二嫂她,大夫说,胎还算稳,你得空去劝劝她罢,遇事别太计较,你二哥本就稳重,做了父亲,收了心,也就好了。” 微蓝再次点点头。 “贲氏……”葵娘欲言又止。 “三哥要纳妾?”微蓝潦草地整理了眼前的头面,不在意地问。 “你三哥三嫂,许是有心结罢,……” 微蓝继续整理,没有搭话。 “母亲着人叫二哥回来罢,”微蓝叹口气,说得无奈,“他跑去白氏那里住着,算甚!”想起整日精神恍惚的杨氏,微蓝心头就是一阵恶寒,这都什么事,了不起就把白氏领回来算了,这样像个外室一般,岂不让人笑话? 微蓝或许没有想过,她有一天,也可以这样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和葵娘商量事情。 “你们都长大了,我亦不是亲娘,他怎么肯听我的?”葵娘病愈后,再不以严妆示人,对比以前,总觉得多了几分憔悴,养了许久,脸色也算不得蜡黄,可终归是没有她本该有的红润肤色,对着微蓝时,没有了以前的嚣张跋扈,多了不知名的小心翼翼。 葵娘第三次拨自己手上的血色玉镯时,微蓝静静看着她,帮她问道:“母亲可还有些话想对蓝儿说?” 老实说,葵娘大可不必藏着掖着,她的情况,微蓝知晓不少,原先觉着可恨,后来只觉得可怜,只消她往后再不出什么坏心思,既往不咎也不是难事。 葵娘想了半天,“林公子送了聘礼来,还是想娶南丹过去。” 微蓝酝酿了下情绪,“嗯”了一声,葵娘见她反应,有些误会,急急道:“你不要恼,我并不是要插手你的安排。”这话说得气弱,葵娘抿了唇,有些干涸的唇被白玉一般的牙齿扣出了些痕迹。葵娘在怕她,她的种种举动,让微蓝加深了这个念头。 “林公子说是先帮南丹赎身,再娶。这样,多少算个良妾,若日后有了子嗣,也不必抱到正房太太那儿,让她自己养着。”葵娘说完,偷偷看微蓝一眼,很是小心。 待葵娘敛回神,微蓝依旧不答,与世无争地坐着,手里还在捡着一支绒花,仿佛只是在担忧出门要带哪一支的小女孩,她自小就聪明,这点葵娘一直知道,玩手段,她从就不是微蓝的对手,而当以往的一切暴露在微蓝面前时,她的丈夫洛明德只说了句:“你好好送她出嫁,我不会亏待你。” 这是一个软性的威胁,她从未想过,每次给微蓝上眼药,为何事情都如此顺利,并且成功地把事情的严重程度,拉高了几个档次,这洛家背后,也不知,到底是谁,在暗中窥探。 “他一个断袖,要娶南丹?真以为娶个姑娘,只是往家里扔个摆设?”微蓝发恼,上次匆匆会面,本就对林申的印象极差,后来对方前前后后来了小有十次,都让她拒了,结果他还来? 葵娘的脸色不太好看,“你爹的意思,南丹能叫林公子看上,已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了,后面的日子该如何,……” 微蓝明白这些意思,默然点头,又问:“年姐姐,是一定得嫁吗?” 曹华年入主林府,她如果去好声好气同曹华年说几句,再提醒南丹不要胡闹的话,南丹以后的日子,会不会好过些? 谁料葵娘面色难看,期期艾艾道:“这婚事……可能不好了。”门外隐约有人头晃动,微蓝一眯眼,将铜镜调整了下,侧脸理了理鬓发。 手中的一支碧玉点翠钗,冷得发寒,她的声线压得极低,“母亲,我似乎无意听人说,表哥他……” 葵娘“嚯”地站起身来,赔笑道:“阿鲍与我商议好了,要带晴晴出府逛逛,蓝儿你这边且继续挑一挑,不喜欢的话,咱们再出门采买。”脚尖指向性明显地朝外,很是慌张,微蓝笑笑起身,“那蓝儿恭送母亲。” 因着已经畅月,外间飘零,枝头也只几片哆哆嗦嗦的枯黄叶子,还在焦躁地练着最后一支舞,微蓝看着一片叶子紧紧地拥抱着树干,却仍旧摆脱不掉被扯下的命运,敲了敲脑袋,对着外面鬼头鬼脑的影子说:“还不进来,早看见你了。” 南诗吐吐舌头,走进来。 “怎么了?”南诗来找她,多半不是八卦,就是麻烦,林申又来了?微蓝皱了眉头,咬咬自己的后槽牙,她倒是理解人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喜欢的伴侣,也没有人说,传生接代的爱情才是真爱吧,可他这明明白白地骗婚,算怎么回事? “曹……曹姑娘来了,想约小姐出去喝茶。” 微蓝打量她一眼,笑着说:“可赏了你甚?刚刚就巴巴地等着传报。” 南诗龇牙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锦囊,“奴可不敢藏着,就知道小姐肯定会晓得。”说着双手奉上。 微蓝一掂量,又还给南诗,“还真不少,曹小姐可有说,喝甚茶?” 南诗摇摇头,“奴与曹小姐说,小姐您近来脾胃不和,又要操劳及笄的事,喝茶怕是不得空。” 微蓝赞许地看她一眼,示意她继续说:南诗受到鼓舞说道:“曹小姐说,是岷山特有的空雾红茶,最是养人,小姐脾胃不调,才真要尝一尝呢。” 微蓝拍拍手,掸了掸飘零在自己衣裙上的灰尘,抬头看了眼天,“去和大嫂,四嫂报一下,我同曹小姐去喝茶。” “小姐,”不知何时赶到的南风,生生一扯微蓝,“上次……”经南风提醒,微蓝倒是略略想起来,曹华年上次向她打听纪公刘,倒是害得她被洛明德教训一顿。 “不过去喝口茶,又不是闯甚龙潭虎穴,无妨无妨。”微蓝倒是有一种感觉,曹华年若是有其他的图谋,是一定不会这么大大方方地通报的,所谓关心则乱,她怕也是别无他法,这才找上门来,要说,微蓝能帮上忙的事,又有多少?曹家同林家的婚事,虽未被抬到明面上,可归根结底大家心知肚明,微蓝想到这儿,又不禁惋惜一番,一代才女,竟然落到刁嘉这般攀权附势之人手里,实在为她感到不值。 见微蓝似乎浑不在意,南风柳眉吊起,双目嗔怪道:“小姐出了这门,奴就寻人去逮去!” 微蓝嘟嘟嘴,笑道:“不会有事啦。”说罢,她亲昵地把脑袋在南风的肩膀上蹭了蹭。“曹小姐自己过来了,都露了面,我还能被她拐去哪?” 南风咬了咬唇,有些动摇,面上还是犹豫:“那……也不太好,大人会罚小姐的。” “好南风,我偷偷出去,再偷偷回来不就好了,爹爹不会晓得的,大嫂,四嫂会护着我的。门房有哪个敢乱说?微蓝直冲南风眨眼,“今天让南诗或者伊人假扮我,绝不连累你!” 南诗急吼吼地要说什么,微蓝瞪她一眼,“你手里的袋子可不轻啊,莫不是连这点小事,都不愿意帮我做啊?这事儿做完,我就不同伊人讲,你时常偷吃她的薯饼啦!” 南风无可奈何地一笑,南诗牵着微蓝的衣角,嬉皮笑脸地说:“小姐何时回来啊?” …… 等微蓝终于打发完丫头们,照例带着南风从西市的南门走了进去,但今日人流稀疏,感觉四处晃动的人影,都直勾勾的望着她,她安慰自己是多想了,紧了紧帷帽,不多言。 茶楼坐定,曹华年也是随后就到,因怕人说嘴,微蓝是在门房的眼皮底下,和曹华年说了再见,这才小心出门。 不一会儿,伙计将酪浆送了上来,微蓝自然是请曹华年先饮,曹华年不自然地笑道,“谢过蓝儿妹子。” 曹华年说着话,眼珠迷茫地直转,似乎有思绪百转,可依她的性子,还得照旧迂回一番,微蓝静静听着,也适时同她聊上几句,内容也不太难回应,不过是当季的衣料,香料什么,配着酪浆,时间也不太难挨。 聊了一个时辰,还没进入正题,曹华年果然心急,微蓝还在继续品着嘴里新出品的桂花蜜酿豆腐,曹华年眼神示意丫头出去,面上已不太挂得住了。 饶是这般,她还是不太放心,默然出神之际,犹在强颜欢笑地问:“怎的不见妹妹带出来的南风。” 微蓝淡淡答句:“出门不易,放她去玩了。”曹华年这才点点头,微蓝觉得她眼神浑浊,微蓝心里可怜她,低声道,“姐姐寻我来,红茶也是许久不来,是有何事呢?” 曹华年这才反应过来,唤了贴身丫头来,张罗着让楼下泡茶来,被微蓝止住:“姐姐若只为叫妹妹喝口茶,今日便歇了罢,妹妹,实在身子有些乏,这便家去。” 曹华年有如惊弓之鸟,匆忙让丫头下去叫茶,安抚住微蓝,神情哀伤,“求妹妹救救我!” 微蓝暗惊,不知曹华年是何意思,见此形状,也知她实在是走投无路,虽是心软,可仍旧知道,她的事,自己管不得,曹华年有生父,亲哥,能耐自然比她大,她不去求他们,偏偏来找自己?这就耐人寻味了。 顺口答道:“姐姐若有甚事,妹妹自当帮忙,只是妹妹势单力薄,怕是出力,也不过杯水车薪,不若姐姐去同曹大人商议?” 曹华年的光彩尽失,“不可,不可,……”她忙摇头,“妹妹不帮我,我再无办法了。” 换作一般的姑娘,听到这儿,也得心软了,可微蓝偏偏笑了,茶也上来了,微蓝举杯尝了口,“果然好茶,……寻常女儿家的事,曹大人确实不好插手,敢问姐姐,姐姐所求,可是女儿家的小心思?” 曹华年支支吾吾,勉强答了句:“算是。” “曹大人可是不应?” 曹华年不安地看着微蓝,头点了下,嘴里却念:“可是……” 微蓝打断,“曹大人既是不应,姐姐合该断了念头,姐姐找我帮忙,做件曹大人不应的事,这个节骨眼上,还过府来请我,岂不是陷妹妹入不义?” 曹华年忍不住双手交叠,嘴唇涌动,但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 “姐姐说了好半天,妹妹还是不明姐姐所求,日后若叫姐姐不如意,姐姐必然记恨,此乃一桩;其二,曹大人既是不许,仍旧要做,此乃不孝,回头若因此事,惹得我爹同曹大人,难以共事,岂不是对皇上不忠?” 微蓝一连几顶大帽子扣下来,曹华年早已支持不住,她一咬牙,“罢了,劳动了妹妹。” 曹华年看了眼端坐着的,姿态挺拔的微蓝,狠心放弃这条路子,谁料微蓝面色沉静,“姐姐同我表哥的事,我也知道一些,可姐姐可知,他同你柔情蜜意之后,转头要去我家提亲?” 曹华年苦笑,“怎会不知,嘉郎说,他是无法,实在是外祖母逼迫。最终他勉力斡旋,两家长辈才作罢。” 微蓝摇头,“姐姐一直被誉女诸葛,有些事,你本是懂得,却压着自己,强装不懂,选择一而再,再而三地信着。” 曹华年看着微蓝身上浮现着的奇异的淡然,叹口气后点头,“爹爹不该同洛大人交恶,倘若哥哥娶了你,必然平添一大助力。” “姐姐看得也淡。”微蓝低头喝茶。 曹华年按住微蓝的手,“茶冷伤身,别喝了。”微蓝也不诧异,曹华年本就心思通透细腻,一瞬想通,便也开始正常安排周遭了。 “他的野心大,我一直晓得,自寺院那次,他未同我相见,我心中已是大懂。”神情也是平淡不少,不过还有些暗暗的痛楚在,“毕竟是这么多年来,唯一倾心恋慕的男子,乍然要丢掉,不太习惯。”曹华年笑了笑,“林家也并不好,妹妹也不是不知道。” 微蓝不答,专心去吃下一盘点心。 “相对于他去你家求娶南丹的情形,对我的事,他显然是敷衍得多。不过这婚事既不可逆,我还是早做打算得好。” 曹华年的恢复能力堪称极快,你以为她还在犹自伤神,却不知她心中早已另有盘算。 林家和曹家联姻,本该是南郡官家贵族之间的大喜之事,可新郎明明白白的喜好男风,新娘又曾经意图逃婚,真真是给这桩婚事添了不少阴霾。所幸两家粉饰太平,也没有弄得太难看。 不过婚后,这两位弄出的事,却更不好看起来,曹华年进门第三天,便把林申的几个很是宠信的眉清目秀的小厮处理了,第五天,锁了大门,不许林申胡混,第十天,跑来洛家,要替南丹赎身,尽管微蓝一力阻拦,但南丹自己愿意,被曹华年带着,去寻了曹管家,认了义女,就被抬进了林府。 微蓝揉着头表示,这场闹剧,她实在是看不懂,不过,老天才不管她看不看得懂,因为她的及笈宴一过,谁知道她又会变成什么模样呢?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七回:微蓝及笈宴,宋嬷嬷来访? 畅月十五,的确是个万事皆宜的好日子,只是微蓝一早被人拎起来梳洗打扮,还没有睡醒。脑袋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活像小鸡吃米,惹得身旁坐着的嫂子们掩唇一笑。 府上里里外外摆了好些桌酒,整整六十六座,不过这个点儿,达官贵人人们还没收拾好,也不过这月,葵娘使唤工匠生生在她光秃秃的墙上,凿出了个一帆风顺的照壁,倒是吉祥如意的好意境。微蓝被压着穿了身喜气的挑金线正红色牡丹缠枝花褙子,头脑里只余一句话:“我要睡觉,我要睡觉,我要睡觉!” 无奈鲍氏是亲自操刀帮她梳头打理,她是逃也逃不掉,只能半眯着眼睛,不时心里告诉自己下,不能睡,不能睡。 柒柒在一旁呵呵笑着,算起来,她也即将临盆,过来就看看而已,杨氏和施氏都自觉自己福源太薄,不敢迎上去。倒是贲氏满脸堆笑地想要帮忙,她房里的桃儿,二哥没摘,不过杨氏说要送给三哥的梅儿,三哥也没折了,但这一番闹腾,贲氏在家,显然就不太讨喜了。 “大嫂,我在家中是长女,我妹妹的及笈礼便是由我操办的,嫂嫂的福源深厚不假,不过妹妹也想给您帮帮忙。” 杨氏扶着肚子,似笑非笑:“家里可不就是大嫂儿女双全,幸福美满,要论圆满,也该让柒柒上,及笈礼正式梳头的喜娘,也是轮不上咱们的,三弟妹还是自己歇着罢。” 柒柒和施兰溪都不爱理会这种局面,两人一同揉着太阳穴,动作出奇地一致,微蓝脑袋还晕着,葵娘是继母,又算不得有福德,只能老实在前厅指挥打点着,二嫂是自有丧父,后来丧兄,……至于施兰溪,本朝改嫁虽也不算大事,但多数人还是指望从一而终的。 想着想着,也是僵着脑袋不说话,可局面尴尬,她也只得浅浅笑了笑,希望嫂嫂们赶快跳过这个话题。 鲍氏轻声笑了笑,温和地对微蓝道:“你这脑袋再坠,我可没法梳理了。”看到贲氏晾在空气中的双手,鲍氏呵呵一笑,“弟妹少忙,累着了你,正葏可不就心疼了。” 贲氏的脸色黯了黯,又即刻恢复道:“我才怕大嫂累坏了,大哥心疼呢,妹妹这般惫懒着,也心中过意不去,但大嫂既然开口,妹妹可不好再劝了。” 鲍氏轻轻一点头,尔后一拍微蓝的头,“小调皮,梳好了,瞧这天寒地冻的,还折腾出我一身的汗,再不清醒,直接让南风浇你一头冰水!” 微蓝陡然精神一振,佯装腼腆地笑笑,“不过紧张,紧张而已,冰水甚的,还是留着夏日解渴罢。”微蓝不住地吐吐舌头。 杨氏又退离了微蓝几步,笑盈盈地说:“这九天仙子一般的,竟是咱们家的小蓝儿,都快叫我认不出来了。”说着,神情倒是一怔。 “正蔳回来了。”葵娘在外头低低回了声,也没进屋。 杨氏双手交缠,有些紧张。葵娘忽而又拍拍门,“让蓝儿准备着罢,前厅还需去些人手,这及笈礼……可万万出不得乱子。” 葵娘这样一说,微蓝的一二三四嫂,纷纷起身离去,留了柒柒陪着她。 微蓝俏皮地跳起来,呼了口气,“总算自由了。”柒柒无奈地摇头,“真是,原以为你稳重,后来才晓得,是这般模样,可别蹦跳了,刚刚那会子,还真是吓了我一大跳。” 其余几个嫂嫂一走,柒柒的行为举止自然多了,满脸亲热,肥大的桃色穿珠滚金线花褙子罩在她身上,体态又是富了许多。 微蓝走过去,要摸摸柒柒的肚子,却见她甚是忧愁。 “唉,人人都想摸摸,这孩子也是可怜。” 微蓝心知柒柒不过玩笑,嬉皮笑脸道:“我可是他嫡亲的姑姑,除了他爹娘,可不就是我最亲?” 柒柒抬眼一看房梁,“我说今日怎生这般喧嚣,原是蓝儿在这儿,用力地吹呢。” 微蓝听言,也是笑得开心。亮晶晶的眼镜差点挤出笑纹来,脸颊上微微泛着粉色,肤色雪白透亮,五官笔挺精致,一身红字,让她更显精神利落,柒柒呆了下,却沉了脸色,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才说了话。 “今日你及笈,也是大人了,我就问你,那日,你到底是怎么回来的?” 微蓝头上的红玉小钗微微晃动,她努嘴说道:“能怎么回来?走回来的嘛。”扇子一般的睫毛忽闪着,似乎并不太想同柒柒说实话。 柒柒越发来气,狠训微蓝一顿:“你以为不着痕迹,天衣无缝的,万一传扬出去,你是不愿嫁,也得嫁了!” 这训得自然是那日曹华年喊她出去喝茶,得知她又同曹小姐有牵扯,洛明德是气不打一出来,提了家法想要揍她,不料,她却是从自己屋子里走出来,手里还拿着好几份自己画的首饰样子,洛明德哪里会相信?可微蓝言之凿凿,她院子里的丫头也口径一致地说,自家主子未曾离开,洛明德只得打了门房各管事一顿,全当泄愤。 不过,微蓝倒是自以为瞒住了,公孙雪与她说,让她料理好自己屋子里的丫头就行。其他也无需多管,结果……她心头一条,喏喏地说:“可是有好多人晓得?” “你以为你那么漏洞百出的言辞,谁会信得?那日大嫂,四嫂一同来我屋子里,说是你迟迟不归,担心你吃了曹华年的亏,正巧你五哥回来,一路出去寻,远远看到公子挨着你走回来……”柒柒气得厉害。 “那是因为下雨了,再说天都凉了,他也占不到我便宜去。” “哦,画稿是何时补出来的?” 微蓝怯怯地低头:“公孙雪塞给我的,原先我在锦绣台画的稿子罢。” 柒柒很不愉快,“还说我先是姐姐,再是嫂子呢,都证据确凿了,还想瞒着我。” “我对他,真的没有念想,就是恰巧碰着了,谁知道,他怎么总在南郡晃悠,不回他的封地啊。”微蓝有些迟疑地回答,小心地看了柒柒一眼。 “街上有多少双眼睛都看着呢!” “没有没有,抄得近道,又下着雨,没人管我的。” “你怎么就……”柒柒欲言而止。 “姐姐,我同曹华年分手,南风引了他撑伞过来,又不是我主动找的他,我拒绝了。真的……” 柒柒揉了揉头,“得了,气得我头疼。” 微蓝被说得无辜,明明是公孙雪自己走来说:“你一个小姑娘,没有伞,在雨天走,也不怕摔跤?” 当时微蓝怎么回他的?“狐狸才摔跤,和老狐狸一起走,才更容易摔跤。” “小姐,小姐……吉时到了,老爷让您出去行礼呢。”南风轻轻拍着门,正解了微蓝的困境,微蓝赶忙答应,“南风你进来扶好了五少夫人,我去赶吉时了,万不可错过。” 柒柒在一边好笑地看看,摇摇头,看着微蓝渐渐消失的身影,无奈地拍了拍肚子,低声喃道:“孩子啊,你可别像你姑姑这般,让人头疼。”也就由着南风搭手领着她出去了。 六十六座的宾客都是由洛明德在三日内亲自拜访邀请的,无奈继妻在发妻面前是执妾礼的,故而即便是馨娘还在世,微蓝的及笈礼,她也不一定能动手。 洛府正堂东边才加盖的“东房”倒是庄严肃穆、安静开阔,正萡席地而坐,筝曲悠扬,位于正宾位的,是南郡一位极有名望的老夫人,世人皆唤其孟老夫人,她的丈夫孟阁老,是实实在在的三朝元老,几十年屹立不倒。 孟老夫人身旁的,是……,微蓝有种想揉眼睛的冲动,这位站在场地西侧,面朝南方的,居然是宋嬷嬷,她一身玄色长袄,领口袖口有火红的毛皮,看来,她担任的是自己及笈礼的有司者,是为微蓝托盘的人。 再下首,是刁家大小姐,作为协助正宾行礼的赞者,窈窕地立着。 微蓝已是被迫又换了一身加厚的采衣,缁布朱色锦边,一条短褂裤,毕竟是畅月,风吹得她冷得很,素色的布鞋也略显单薄,双鬟髻在头上微微晃着,不着一会儿,孟老夫人念念有词地帮微蓝发笄,为她穿上一套素色襦裙,衣缘素静,并无文饰,腰带都不过是普通的细布带;尔后,又开始发簪,有稍显明丽一些的曲裾深衣,穿在了微蓝身上;最后是钗冠,大袖长裙的礼服一加,宋嬷嬷一路托着玉盘相随,等待孟老夫人佩绶。最后一道礼加完,微蓝直觉自己雍容大气,典雅端丽。 东房中,青烟袅袅,有淡淡的香料燃烧的气味。一人一座一尊醴酒,还有浅盘象征性地铺着的一层米饭,众人每人一双竹筷,均跪坐在席位之上,仪式感满满,四下安静。 洛明德在礼成后,直起身来,他今日本是满脸喜气,却在站起来的这一刻,无限怅惘地看了微蓝一眼,平心静气地宣判:小女蓝儿十五及笈,而她自幼丧母,继妻葵娘身体孱弱,无法理事,故而在此,将小女托付给京都洛家二夫人,由其代为教养。 微蓝忽而觉得一声惊雷砸中了自己,胸口炸裂,不是说,让她留在南郡吗?为何又要送她去京都?盘算着日子,莫不是又要让她去采选? “洛大人居然又是要把我蓝儿妹妹送得那么远,为人父母的,也是心狠。”微蓝转过头去,门外光亮处,隐隐约约勾出个美人的身形来,“不好意思,晚辈来晚了。” 曹华年扭着纤腰进门,婚后似乎气色变得好了不少,丰肌如雪,秀眉细目,穿着浅粉色鹅双鸾纹的交领厚襦袄,下面系着条青色的石榴裙,肩上还披着件锦色斗篷,当真是美得可以。 孟老夫人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想是觉得曹华年不懂规矩,曹华年依照辈分给众人请了安,这才对着孟老夫人,喊了句“外祖母”,微蓝也从未打听过,不想孟老夫人竟然是林申的外祖母。 孟老夫人自见到曹华年,就再没什么好脸色,东房在座的人,看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却也在下面偷偷地议论。 这位孟老夫人原也是块硬骨头,处事稳重,又聪明能干,端看她如何扶持的孟老大人,便可见一斑,她一路顺风顺水,嫁得又是读书人,自己本也是名门之秀,为人自然多了几分优越,到后来,又有了几分清高,其实曹华年在南郡的才女之名远传,可无奈孟老夫人就是看不上她家前几代的阶级和成分,加之曹华年婚前透露出的逃婚意图,瞧见她,孟老夫人总要低看她一等,看她颇不喜欢。 “人家的家事,何容你来置喙?无事便陪着你婆婆管管账,屋子里待着绣绣花,无端地跑出来丢人现眼!”孟老夫人不留情面地使劲敲打了曹华年一顿。 曹华年也不生气,看样子,还是心情舒畅,面带笑容,待孟老夫人讲完,她一笑:“是,晚辈受教。” 孟老夫人一瞥微蓝,慈祥一笑:“叫洛姑娘见笑,扰了你的大好日子。” 微蓝连忙摇头,连唤:“未有。”只觉得自己莫名其妙被一群好事的群众,用八卦且火辣辣的眼神盯着,很不舒服。 葵娘这次挺仗义,和场上女眷插科打诨几句,缓了气氛,也没什么人关注孟老夫人同曹华年的尴尬了,微蓝得以脱身,却见她自己的外祖母,刁老太太坐在一旁,朝她招手,顿时头皮发麻,感觉全身呼吸不畅。 五哥正萡止了筝音,面带笑容地陪微蓝走过去,“拜见外祖母。”正萡,微蓝一同施礼,刁老夫人一身暗红夹袄,也是笑意满满。 “五哥儿这筝弹得不错,看着你文气十足,弹起筝来,却是格外有劲力呢。” 正萡心情也好,躬身一礼,“外孙儿多谢外祖母夸奖了,小妹的琴弹得也极好,她还爱自创些琴曲,今日这场合,弹来倒也逗趣。” 刁老夫人显然兴致缺缺,正萡却以为她是由于早已改嫁,不敢与微蓝太过亲近,又羞于开口,仔细观察刁嘉一眼,看他无什么反应,忙道:“蓝儿的那柄桐木琴,是前年太后娘娘赏的,说是祖父年轻时的随身乐器,让阿萡给您捧来看看?” 刁老夫人不好一再拒绝,只好勉强答应。 尽管正萡一再掺和,想要让微蓝同刁老夫人亲近,但始终未能如愿,微蓝看得出来,刁老夫人并不欢喜她,接触她,估计也只是因为刁家需要洛家扶持,而且刁老夫人看到桐木琴时,还没有上次问及公孙雪的祖父时激动,心中大骂包办婚姻害死人,又想着自己即将被包办,也不大顺气,找了个理由,就跑开了。 微蓝绕过几栋门楼,朝着盛放的梅花而去,白日里人心最是浮躁,是以,微蓝走去近前,都未曾能闻到花香,不由得有些无奈。 “在想什么?”微蓝听到声音。缓缓转过身来,又自然而然地转回去,“你五个哥哥,四个嫂嫂,可都在呢,偏偏你这个主角跑了,这让那六十六座的上宾做甚好呢?” 公孙雪倚着一树梅花,笑得风流,他五官本就深邃,被树影一盖,更觉他眼眸漆黑如夜,他今日倒也是素静,一身玄色长袍夹着金色丝线绣的暗纹。 微蓝心知公孙雪早把洛家当作自己的后花园,越发懒得理他,倒是公孙雪,看她表情后,是哈哈大笑。后背重重往老迈的梅花树上一靠,那花瓣早已落了一地。” 微蓝心疼地蹲下身去捡,公孙雪又不在意地嘲讽她,“世人啊,就只爱相信自己的眼睛,才不问其他。” 也是捡起了一片花瓣,用力嗅了嗅,微蓝触过去,才明白公孙雪的意思,她还道今年的梅花开得又早又好,谁知道竟是被人绑在枝头的绢花。 微蓝本以为他会扬长而去,结果他却是言辞恳切,“公孙雪唐突,让你爹误会了我,要将你远嫁,实在过意不去。” 他这样正人君子的模样,实在少见,微蓝虚虚应了下,也没有答应,不过他虽一贯是副浪荡公子样子,倒是从未有出格越礼之处,微蓝回应道:“郡王爷甚时回封地?” 这不过是随口一问。 “看你何时回京都罢,本王送你一程。”微蓝直愣愣地摇头,公孙雪的眸色更深,“本王上京述职,不过也是顺路。” 微蓝左右推拒,可公孙雪总有理由挡回来,微蓝略有些词穷,微蓝往常倒是没有仔细看过他,只觉得他今日眉宇间沧桑,但气度磊落,公孙雪沉默了会:“小时候也不知道,这世上本就有该是我的物件,却也被他人夺去的事情。” 微蓝不明就里,倒也意外地接了他的话:“世界之大,无非变化二字,本就无甚该是谁的。” 公孙雪愣了愣,笑着道,“变化?”说着还凝神在想着,“是啦,自小的情谊,都不得信啊。” 这句微蓝就更糊里糊涂了,但听公孙雪说:“我先头的妻子,叫吉雅娜,她是草原上,最艳丽的花。”微蓝闻言点点头,表情有些局促,总感觉公孙雪今天情绪不好,怕要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来。 “可我的祖父啊,深爱一个女人,与她有了婚约,却未能如愿,于是临终前,要求我父亲,去迎娶她的女儿,可父亲去的时候,那位姑娘已经嫁过了,是以,我……” 微蓝看着公孙雪越来越激动的表情,慌忙止住,“郡王爷,这等私事,小女可不好再听,还请郡王爷莫言,莫言。” 公孙雪乍然被微蓝止住话头,话语半吐未吐,面上难看。 只听“咳咳”一声,微蓝偏头一瞥,宋嬷嬷那张可亲可爱的脸,正出现在眼前,公孙雪还是不放弃,想说些什么,不料宋嬷嬷先开了口,“今日可是蓝儿小姐的大日子,宾客俱在,可不好无理取闹。” 微蓝欢快地点了一阵子头,提了自己身上繁复的衣服,拔腿就跑。 公孙雪看着微蓝跑得没影,无奈地笑笑,宋嬷嬷一福身,见过了他,而后不卑不亢地说:“郡王爷的事,洛老爷也是同我家夫人说了的。洛老爷虽授意夫人帮蓝儿小姐择婿,可多少也要她自己愿意才好,蓝儿小姐骨子里脾气硬得很,全然不像面上这么柔柔弱弱,况且……婚约这事,馨夫人这儿,就已经断了讯息,达瓦公主也未曾提过,郡王爷若真为蓝儿小姐好,还是注意礼教,别太出格得好。” 公孙雪一身锐气乍现,哼了一声,“本王想要的东西!……” “恕老奴直言,洛大人也是极疼爱蓝儿小姐的,若说前些年,小姐年岁小,那如今她及笈,但凡透漏出星点想和您走的意思,洛大人必不会阻拦。小姐虽聪慧,可于情爱之事,还稍显迟钝,郡王爷若真心求娶,诚意相待,我家夫人,也会相帮。” “好!”公孙雪一锤定音。 宋嬷嬷转脸接着道:“如此,上京路上,有刁公子陪着就好,郡王爷同洛家非亲非故,可不要平白惹了笑话。” 公孙雪狠狠地咬了咬牙,依旧说了个“好。”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八回:人道尘埃落定,却见曲终人散。 要让微蓝去京都,第一个不答应的就是正萡和柒柒,畅月二十三,柒柒晚间下腹坠痛,折腾了整整一夜,生出了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于是这夫妻俩求情时,也多了天然的帮手,每每是襁褓一裹,带着孩子去请安,就想请洛明德收回送走微蓝的提议。 洛明德却明里暗里来看微蓝好些次,见她依旧没心没肺地在自己屋子里待着,倒也松了口气,这头微蓝是想着,洛明德送她去京都洛二夫人那儿,不过是看着南郡的好白菜都被本地人挑光了,觉着京都品种齐全,挑一挑总有好的,想着不送她去采选,京都洛家也在京都少有地位,吃苦倒是不会,了不起嫁个风流的老公,那她就写字画画去,搞不好还有可能成为一代女性艺术家。 闲时微蓝就跑去逗逗自己家的小侄子,小侄女,晴晴走路还是不稳,柒柒新生的儿子,取名为洛成书,整天除了吃便是睡,不过睡着时,吐个泡泡,也是蛮可爱的。 在洛家时间一久,柒柒同施兰溪倒是性子相投,两人都不喜欢在人际关系上浪费太多时间,做事也简单干脆,没有太多弯弯绕,这日微蓝正逗着成哥儿,就见两人相携着进来。 柒柒抱起成哥儿又是哄了哄,慈母般的微笑,闪烁得厉害,施兰溪也想抱一抱,她小心翼翼地接过成哥儿,看着她怀中白胖秀气的小子,温柔地笑着。 柒柒打趣道:“四嫂这般喜欢孩子,合该早点和四哥生一个,柒柒几次要给你把脉,你都不愿,可是怕柒柒医术不精?” 施兰溪抱着孩子的手些微一颤,抬眼看看微蓝和柒柒,冰冰凉凉的声音说道:“才不要,贲氏在你这儿求了不少方子罢,哪里有奏效的?” 微蓝倒是不觉得什么,这话说完,柒柒和施兰溪的脸却都红了红,“可见有的缘分,强求不来的,顺其自然罢。”施兰溪气场极低,柒柒也不好说什么,三人一同望向睡得像小猪一样的洛成书小朋友,施兰溪错了身,坐在一旁的榻上。 “话说,二嫂的胎,可还好?”柒柒自出了月里,本想动弹,可正萡心疼她,说她不能受寒,所以也多是在屋子里待着,微蓝眯眼想了想,二嫂和正蔳的关系,闹得这么僵,说不好这是二嫂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孩子了,自然重视,借着探望柒柒和成哥儿的档口,她也让柒柒帮她看了看。 “一切都好,二嫂这次,也是一定要保住这个孩子了,就是她进补不多,肚子却特别大,似乎是双生子的兆头。” “哦?如此,她也算如愿了,有个孩子守着,未尝不是件好事。”施兰溪叹了口气,歪头看向微蓝,“我看蓝儿你之前做的花钗样子精巧,不若帮我画只昙花的怎样?” “秋月优昙分外清,娇姿美态见分明。依依不舍留芳影,此别何年再续情。”微蓝悠悠念了首诗,柒柒拍手称好,施兰溪却摇头,“不过一现罢了,哪里那么多幽远意境呢?” “众花纷丽,昙花能仅以一现而得世人赞怜,难道不是她的福源?”微蓝凑趣哄了哄施兰溪,她这才缓了些心神,清冷地答了句:“也是。” 三人气氛融洽地谈了一会子,南诗过来拍门,说道:“四少夫人,五少夫人,小姐,三少夫人来访。” 柒柒同施兰溪立马笑得规矩严整,特别是柒柒,忽然化身老中医模样,真叫微蓝瞠目结舌。 想来,贲氏也是没有想到屋里有这么多人的,四人一一见过礼,气氛有些尴尬沉默,贲氏见状,淡笑道:“倒是我来得不巧,弟妹和妹妹,在聊甚?似乎是扫了雅兴?” 无奈当场的三人,对着贲氏,都是谨慎寡言的,若要换作是杨氏在这儿,准保能和贲氏对骂起来。不过杨氏要是没有贲氏屋里桃儿那档子事,对贲氏,还是挺照顾的。 “三嫂可是来切脉的?”柒柒打破沉默说。 贲氏窥伺四周半天,也觉得尴尬,不知如何开口,摆摆手,看了眼成书便道:“这孩子真是随了爹娘,很是漂亮。” 微蓝刹那觉得贲氏可怜,觉得她本也是高门贵女,远嫁过来,也不太如愿,笑了笑说:“我们家的孩子,可都漂亮呢,日后三嫂,四嫂的孩子,一定也是玉雪可爱的。” 贲氏眼中有泪意,不住地点点头,柒柒的目光闪了闪,奶娘也进屋来说,成哥儿该喝奶了,贲氏,施兰溪并微蓝,这才退出去,再不做打扰。 和贲氏,施兰溪分开后,微蓝身旁的南诗来了兴致,一路手舞足蹈地想说什么,微蓝摇头微微一笑,一路阻止她的八卦,回到院子,也不过几百步,南诗的一脸兴致勃勃变成了一脸寂寥。 南风捧了暖炉过来,又帮微蓝卸了斗篷,揉揉肩膀,又松松腿脚的,烧热屋里的金丝炭,嗔怪道:“小姐本就畏寒,还偏生得绕路回来。” 的确,柒柒的院子回来微蓝这儿,也不过二分钟的事,可微蓝存心逗南诗玩,走的慢不说,还绕了远路,看了风景,整整走了十分钟。 “南诗你也是,府里的旁人又不是口不能言,耳不能听,就你咋咋呼呼的。” 南诗抿嘴一笑,回道:“知道姐姐心疼我,姐姐且放心,南诗不会给小姐找麻烦的。” “三房那边还闹着呢,听说,三公子都几月宿在书房了!” 南风皱了皱眉,又替微蓝揉揉眉心,“你这是去打听甚乱七八糟的?你是小姐的大丫头,代表小姐的脸面,成日打探这个,让大家错会了小姐,可如何是好?”南风急道。 “没没没,我从厨房听来的,桃儿,梅儿相互嘲讽,结果说了这话。”南诗赶紧解释。 微蓝淡淡“嗯”了一下,对南风笑笑说,“你们俩最近都注意注意,宋妈妈的罚,可没少吃罢?” 南诗害怕地一抖,南风哀叹一句。 “又要去京都了。”微蓝对着空气,淡淡说了声。 南诗还有话说,警惕的看了四周,覆到微蓝耳边,低声说:“白氏好像怀孕了。” 微蓝一惊,捏紧南诗的手,“可还有别人知道?二嫂不晓得罢?” 南诗被捏得一痛,却不好撒手,直叫唤说:“是府里负责采买的蔡大爷说的,这几日出去,看到二公子陪着一个捂得一丝不漏的女人,去了医馆,那身形一看就是白氏,就是形态富余了不少,特别是肚子,关键是,她脚上常年挂着串有白家家族徽的脚链,走起路来,叮叮当当的,煞是好认。” “许是……许是她肚子里长了瘤子,二公子好心陪她去看呢?”南风插嘴道。 微蓝渐渐放开南诗的手,心里沉沉的,不论白氏是不是怀孕了,她显然都是在逼迫杨氏,既然捂得紧紧地去医馆,又为何挂着自己的脚链招摇过市?这个白氏,果然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这边白氏的事情倒是没出来,林申和曹华年的事,却闹得极大。 又是一个午后,天气也开始转暖,不过微蓝从来怕冷,都已经正月下旬,还是趴在屋里不愿动弹。 “和离?”微蓝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林家要休妻,曹家要和离。说曹小姐不贤不孝。善妒不才。把老爷和咱们南郡德高望重的人和各家族长都请了去。”南诗面上焦急地道。 “曹姐姐她……?”微蓝心头突突的,其实觉得,以曹华年女诸葛之名,应当不会…… “林家说曹小姐婚前失德,并非处子之身。”微蓝一扶额,这里面不会有刁嘉什么事吧? “曹小姐说,喜帕之所以洁白无瑕,只是因为她与林申至今仍未圆房。” 额,微蓝头顶冒过一串黑线,难不成林申真的……? “继续说啊。”宋嬷嬷着一身石青,静静地走过来,南诗的舌头突然打结般,不敢言语,宋嬷嬷冷淡一笑,“小姐也不小了,知道知道也不差,继续说罢。” “然后,然后……”南诗还是害怕地看了宋嬷嬷一眼,方才鼓起勇气说:“林公子说,南丹姐姐在家中已有身孕,要休了曹小姐,重新办了婚礼给南丹。” 宋嬷嬷时事点评:“南丹不是被曹家认了嘛,扶正也是曹家小姐身份,只要是和离,曹小姐以处子之身再嫁,也不会太坏。” “嗯,”南诗点点头,“两家协商和离了,嫁妆聘礼全都退回,林公子还再选日子,抬南丹从正门进。” 商量得这么齐全,倒像是事先安排好的一般,微蓝撇撇嘴,着南风进来,铺了纸头,看着有些蒙尘的桌案,自己仔细地磨了一砚浓墨,提笔就画,画了个头圆,肚子圆,全身都圆的弥勒佛,左右各四字:“难得糊涂,一团和气。”微蓝还没搁下笔,宋嬷嬷倒走过来。 “小姐和书画也是投缘,瞧瞧这画的,还有这字,看着就讨喜。” 微蓝看着自己圆圆胖胖的人物造型,只觉得心里也舒坦许多。刚刚坐下,宋嬷嬷拍拍手,问南诗,“可是我在这儿,你不敢说话了?” 屋里一只黄铜暖炉烟气缭绕,南诗静静地不敢答话,大抵是因为宋嬷嬷一直刚正不阿,做事有条有理,还以身作则,故而她做后院的统领时,丫头们多是尊重多于惧怕的。 微蓝笑了下,接口道:“果然还是妈妈有办法,平日南诗嘴碎的,可根本合不上,妈妈一来,她就服服帖帖了。” “小姐,”南诗不服气地嘟着嘴。 微蓝微微打了个哈欠,“南书和南丹都有了归宿,我也得早早帮你和南风张罗了。” 宋嬷嬷在一旁看着微蓝,温和而慈爱,“小姐也该找人家了。”微蓝神色一黯,宋嬷嬷摸摸她的头,继续说道:“太太会好好帮小姐张罗的,小姐别怕。” 微蓝不好说什么,只将头微一偏,瞥向刚刚进门的南风。南风齐整地穿着鹅黄襦袄,下面系着一条砖红色石榴裙,低头站了片刻,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微蓝定定看她一眼,她才说:“小姐……曹……曹小姐来了。” 宋嬷嬷迟疑片刻,躬身帮微蓝继续磨墨,待墨香四溢,她轻蘸笔尖,墨色被毛笔一吸,呈现出一朵流动的花型,宋嬷嬷将笔递过来,默然一礼,“小姐今日兴致不错,不若再写几笔?” 微蓝心道:南风支支吾吾,寻常情况,只推说她不舒服或出门去了,也无伤大雅,这想说又不通报的模样,真真奇怪。 心中晓得宋嬷嬷在暗示她不要出去惹事,顺手接过毛笔,不在意地问:“是夫人让通报的?”按理说,鲍氏与杨氏,是不大希望她同曹华年接触的,施兰溪又从来懒得管多余的事,这么看,也只有葵娘了。 “不是,不是,是……老爷,老爷让小姐自己拿主意。”南风暗暗发慌,自己乱七八糟讲了挺久,最重要的部分都没讲。 宋嬷嬷突然徐徐叹气,声音柔软:“倒毕竟是相交的小姐妹,现下时辰虽不好,小姐见见也无事。” 微蓝轻轻“嗯”了一声,回望南风的一脸焦灼,“可是还有甚没说完的?” 南风连着点头,又瞄了宋嬷嬷一眼,接着摇摇头,只说:“曹小姐怕是和小姐告个别就要启程了,自然……队伍壮大些。” 宋嬷嬷却是板正地瞪南风一眼,“还是毛毛糙糙,回个话也不利索。”探寻的目光在微蓝和南风面上转转,却什么都没问。 洛府的旁厅清净淡雅,微蓝一脚踏进去,便见里头坐着喝茶的曹华年,她梳回了未嫁的发式,十六七岁的年纪,柳眉杏眼,也没因经过一次失败婚姻,就面色枯黄,相反,她气色更好,眉目间,气质出众,比之之前的娇媚,多了几分淡雅。 一旁倒茶的是曹华麓,与曹华年相同的一对杏眼,圆嘟嘟的鼻子皱着,相比曹华年的气定神闲,他眼神不定,不知在想什么。 洛府的侍从对二人倒也算客气,服侍的丫头婆子,也很有眼力,虽不乏打量,却也克制。 旁厅有一池清泉,一边通向花园,一边搭着客房,二月里的天气还是冷的,微蓝瞧着曹华麓百转千回地看着她,曹华年笑意满满,倒觉得失婚的像是曹华麓。 “以为妹妹不会来了。”曹华年柔柔一笑,微蓝见过二人,淡淡道:“姐姐既说了来告别,怎好不来?”看了眼四周的仆从,眼神示意他们下去。 曹华麓低着头,没有说话。 “妹妹和我的关系,似乎也不像传闻那般好,之前多有试探,倒是开罪了妹妹,此番我爹要打发我去别处,怕是此生难见,回想南郡其他所谓的姐妹,才深觉,除却妹妹,我也是无谁可以告别的了。”曹华年双眉齐飞,说完之后似乎也心情大好。 “姐姐要去?......”微蓝话未问完,曹华麓已是一阵冷笑,“阿爹他,到底把我们当作甚!” 曹华年一副早已看淡的表情,笑着摇摇头,“哥哥何必气恼,路……是自己选的。”说着又回视微蓝,“滇郡有个老牌世家唐家,他家唯一庶子,三年前摔断了腿,一直未娶,爹爹已是和唐家定下婚约,这就把我送过去。” 要说曹大人的效率也是高,上午才合离,下午就定好了婚事,微蓝不免有些同情曹华年。 “无妨,滇郡天高水阔,正适合修养。”曹华年语气平淡,那头曹华麓浑身发抖,一张俊脸蹭地红了起来,自己被自己气得绝倒。 “那是穷山恶水,妹妹大好年华,难道要葬送在一个废人身上?” 曹华年摇摇头:“滇郡四季如春,也不差了。” 微蓝暗想,曹大人恐怕又是看上那唐家的什么,拿曹华年去换利益罢了,不过曹华年气定神闲,显然只当去赴一场宴会。她对事情看得极开,多少显得漠然,微蓝再仔细打量打量她,问道:“姐姐可还想见甚人?” 刁嘉和曹华年的事情,在场三人都心中有数,曹华年调皮一笑,看向曹华麓,“哥哥还真是……”忽而对着微蓝一笑,“那日看来蓝儿妹妹真的在呢。”语气很是肯定,“那你二人,看来是在那日就已说清了!倒叫我顶着笑话,为你创造机会。”这话却是对曹华麓说的,“既然是最后一面,就多看几眼罢,依哥哥的性子,爹爹找个甚样的姑娘,你都是不敢违抗的。” 曹华麓的脸立马阴沉下去,双眼染着郁色,全身在叫嚣宣誓着什么,可终究只起身告了句叨扰。 微蓝转头:“南郡众位皆称姐姐女诸葛,望姐姐之后平安喜乐。”也许从这一刻,微蓝才真正把曹华年当作朋友,此时曹华年的眼眸中,没有当年高高在上,没有骨子里的那番令人不舒服的清高,真实活泼,没有算计。 曹华年淡然接了祝福,又道:“你也是,往后去了那风云诡谲的京都,可把性子收敛些,南海郡王,倒也不错。” 微蓝哑然失笑,泄气道:“也不知你们一个个都怎么想的。” 曹华年观察微蓝一会儿,笑着说:“也罢,全看妹妹的,那我也便告辞了。”她优雅行礼,桃花色袄子,配着雪白的狐裘,倒不俗艳,微蓝轻轻一句:“保重。”心想,此生恐再难相见。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九回:杨氏魂归离恨天,微蓝鬼话连篇 曹华年来访,洛明德知晓微蓝去见了她后,不过一笑而过,二月的天,天气已然有些暖意,宋嬷嬷每日签到般地出现在微蓝身边,衣食住行,细细过问,做事是比葵娘精心多了。 想到葵娘,微蓝无奈摊摊手,她若不出来找自己麻烦就好了,何必在意太多? 宋嬷嬷为微蓝擦了把脸,轻柔的素色缎子,在微蓝的面庞上一扫而过,微蓝冬日皮肤一向干燥,所以南风伶俐地递来了膏子,冰淇淋的质地,微蓝慢慢将它在脸上抹匀,一股淡淡的木兰香,扑面而来。 “这是?”微蓝静静闻了会子,香气淡雅,膏体也不粘腻,涂抹后,皮肤立马罩上一层水质,看起来就不像是一般地方能拿到的。 “来时,慧主子着人送来,要老奴带上的。”宋嬷嬷嘴边噙着淡淡的笑意,接着说道:“这木兰香脂是西域进贡之物,去年一共得了五盒,一盒皇上送给了太后娘娘,剩余的四盒分别给了宫中的皇后娘娘,兰妃娘娘,芙妃娘娘,以及慧主子,慧主子怕是,把自己分得的那盒,予了小姐呢。” 微蓝嘿嘿一笑,扬起脑袋,不无得意地说:“那是,姐姐一向疼我。”又在皮肤关节干燥处揉了揉,她不爱太过浓厚的脂粉味,偏爱着清新的味道,蕴笙其实一直都记着,只觉得心里一处,柔软下来,暖暖的,纵使二月风冷,也不太寒冷。 屋里倒也说说笑笑,宋嬷嬷有意提点微蓝几句,说了些宫中的趣事,这让微蓝着实不敢搭话,只得打哈哈地跳过,伊人捧了热热的红豆蜜酿进来,微蓝才吃两口,就见南诗慌不择路地跑进来。 “小姐,生了,……要生了!”南诗一个踉跄,趴在了地上,南风忙扶她起来,她嘴里还在念着:“生了,生了……” 宋嬷嬷乌眉一挺,“小姐宠着你,却是这般没规没矩。”宋嬷嬷这般说了,微蓝也不太敢问,谁生了?难不成是白氏? 微蓝刹那有些紧张,局促地看宋嬷嬷一眼,尔后看向南诗道:“我……二嫂可还好?” 白氏寡居多年,若是要生产了,唉……,微蓝不禁叹口气,洛明德辛苦经营多年的和谐家庭形象,当真毁于一旦了。 南诗一脸的,小姐料事如神。“二少夫人不太好,大夫说月份不足,她这胎又太大,怕是……” “什么!”微蓝惊得砸了自己手里的碧色玉碗,“这才七个月。”说着脚步挪着往外走,宋嬷嬷轻咳一声,犹自在原地。 “伊人再去探探,南风去看看葵夫人现在何处,同她禀告小姐的担心,至于小姐,”宋嬷嬷看了看微蓝,察觉她神色不定,拉着她重新坐下,“小姐在房里稍等等,小姐不会医术,产房血气又重,看了难免心惊,若惊着了胎神,不佑着二少夫人可如何是好?再者,小姐尚未出阁,这下子去了,怕也只会被拦在外间。” 微蓝稳定心神,坚定地对着宋嬷嬷点点头,心里稍稍安顿下来。 可歪头看向窗外,冬日里残留的些微痕迹,枝干还是光秃秃的,天还是灰蒙蒙的。 …… 来来回回走动的仆役仿若被静止,在这个寒冷的午后,是谁说,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至少今日之后,杨氏的春天,已被生生掐断了。 微蓝被葵娘遣人从院子里请过去,杨氏说,她要见她。 蒹葭院里,众人脸色灰败,葵娘忧心的面容,鲍氏如纸的面色,洛明德气得对着正蔳连踢带踹,所有的情绪与气氛,有如被积攒在一个特定的时刻,只等一个□□,一瞬就能轰然炸裂。 而正蔳是这群人中唯一不露声色的,像是一块巨大的雕像,他只是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天空轰隆隆一阵,似乎要下雨了,微蓝被婆子请进屋里,听到了若有若无的哭声,竟是如柒柒所料,是一对孩子,因为不足月,还很是虚弱,哭得如同蚊嘤。 婆子无声地清洗着周遭,这使得房里扑面而来的浓重血腥味,被遮掩了几分,但每个人肃穆无言,屋内这种静到令人心惊的感觉,把微蓝笼在了一方铺天盖地的悲伤里,没有谁说什么,微蓝也不曾问什么,她只知道,蒹葭院里,杨氏要见她。 产房里是透不得风的,因着光线昏暗,故而燃着一豆残灯,不知是不是微蓝错觉,只觉得那光色,惨白摇曳,微弱地在唱她此生的最后一段歌。 柒柒双眼红肿地坐在榻上,又替杨氏扎了几针,尔后走过来拍拍微蓝的肩膀,“过去罢,二嫂她,有些话,想对你说。” 微蓝一瞧躺着的杨氏,她微微歪着头,一身素白中衣早已被染得鲜红,微蓝忽然想起她初嫁时的样子,那样千娇百媚地站在自己的院子前,低吟浅唱: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唱完又自己喜滋滋地笑一笑,彼时她以为微蓝,墨书年纪小,不懂事,做这些女儿心思,也不曾避讳着,那样大胆地坦露心意,明明白白地表达爱意。 而眼前的杨氏,透着无力,眼泪是一行行地流出的,纤细又柔弱,叫微蓝很难将当年的她,与现下合在一起。她不再闹了,也不再喊了,似乎只是被刚刚的生产,折腾得筋疲力尽,只是有些累了,想要睡一觉罢了。 见到微蓝,杨氏勉强地笑了,尽管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她却万分平静地说:“你来了。”眼里透着微暖。 杨氏一向爱洁,沾着血迹的中衣让她很不舒服,她似乎本想邀微蓝坐在床榻边,费力地都将手抬起来了,却又想到什么似的缩了回去。 微蓝定睛去看,杨氏的指间已经一片青白,喉咙里好像积蓄着什么,一刻不停地发喘,她仍旧勉力自己止住喘息,发颤地让微蓝坐下。 柒柒忍住哭腔,帮杨氏净了面,擦了手,丫鬟婆子赶紧帮杨氏换了干净利落的素衣,她才敢生了拉住微蓝的想法,可折腾半天,颓然地只捉住了微蓝的一根手指。 微蓝被杨氏的情绪一带,心里发酸,微微咬咬嘴唇,进来的时候,她想过很多,什么一切都会好的,你不要怕,到了此情此景,才发觉,都是些半分用处没有的废话。 眼眶里,眼泪不住地滚落,微蓝半跪在榻边,紧紧地握住了杨氏这双冰冰凉凉,没有一点力气的手,想要传送她一些力量似的紧紧握着。 她不经想起创世纪中,亚当新生,柔弱无骨,借着和上帝手指的那么微微一碰触,就立刻获得了生气。可微蓝不能,也不是上帝,她做不到。 杨氏眼里雾蒙蒙的一片,微蓝唯一能做的,也不过是紧紧握住杨氏的手,不让眼前这一波云烟,化开了去。 屋外又响了声干雷,微蓝的嗓子哑了哑,干涩地说不出一句话。 杨氏又费力笑笑,唇角微动,语速很慢,道:“今后有劳你了。”她说得很是平静。微蓝看了,很是难过。 杨氏已近灯枯,她歪着的头,从枕边垂落下去,显然身体早已支撑不住,口中还在喃喃地说:“我不悔,不悔,她轻践了我,难道只让我受着?” 这一句,虽然没有波澜,却抽干了杨氏,全身余下的所有气力,话音一落,她的双肩怠惰,眼角湿濡,越发疲惫。 微蓝不知如何接口,泪水滚落,滴落在杨氏身边,这让微蓝心惊,唯恐热泪烫伤了杨氏,微蓝不住点头,胡乱地抹脸,让杨氏放心,这是她唯一能做的。 窗外的又一声惊雷,二月的天,本不该有这样反常的雷声,杨氏本能瑟缩一下,借着雷声,突然有了力气,柒柒在她身上种下的银针微微颤抖,杨氏剧烈咳嗽一阵,双目通红,咬牙狠命地盯住微蓝,凄厉地喊了一声:“把你自己的心守好了!守好了!哈哈……” 几分癫狂,几分无奈,又在续乱地说着,“你带着墨书慢点跑,小心磕着。”微蓝点点头,“嫂嫂放心罢,”声音很哑,“男孩子总会调皮点,我们只是去捉小兔子。” “他长得真好看,还是个成型的男胎……” “哥哥他,……为甚……不要我了?” 微蓝泪如雨下,看着渐渐没有生气的杨氏,柔声问道:“二嫂要不要看看孩子?” 杨氏闭目,声音有如来自天边飘渺,“看了,……就舍不得了,……不看,……都不看。”耳边的声音断断续续,微蓝逐渐感觉自己的四周有点凝固,所有场景一帧一帧,进度缓慢。 杨氏身下血珠迸溅,逐渐开出一朵妖娆邪魅的花,她的面色,越来越惨白,由着微蓝拉着的手,脱力得越来越明显,可她也渐渐地笑了,笑得诡异,又笑得天真。 她的一番话,径直敲打在微蓝心头,凿得微蓝本就厚重的心房,又树了一堵墙。转瞬,杨氏一松手,像破布娃娃一样,倒在床上。 屋里一黑,原来是那一豆残灯,灭了。 周围哭声渐起,微蓝恍恍惚惚想起蓝楠考研那年,冰冷冷的台阶,爷爷的灵堂外,也是哭倒了一片。 有人心思难辨,有人如释重负,有人期期艾艾,被请来确认的老人家高喊一声:“离魂。”蓝楠一直没能落下的泪,终于在抱着父亲时,忍不住痛哭出来,怎么会感觉那么痛呢?明明跪在台阶上时,看着旁边的人,假模假样地流泪,听着旁边的人让她哭,她还直挺挺地,一直掐自己的手心,直掐得手心出血,愣是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不要救我,救救我的孩子。” “少夫人,用力啊!” 一盆盆血水端进端出,真实或虚幻,这屋子里发生过的事情,如同倒带,飘在了微蓝眼前。 “不行,头太大了,熏艾草。” “不可,不可!二嫂子现下已经万分虚弱……” “再不决定,大小都保不了了。” “可是……” 哭喊声,安慰声,以及变调的叫喊声,微蓝觉得耳边嘈杂,全身发凉。 血水还是一盆盆地端出,微蓝疑心杨氏的血,会不会早已留干,就听一声:“不好了,不好了,血崩了!” 有稳婆跑出屋子,肥胖的身子被门槛拌了一下,碎发紧紧地贴在她的额头,稳婆全身上下,早已汗湿,她摔在地上,没来得及抹掉一脸的灰尘,对准门外守着的一群人,大呼小叫:“哎呦呦,可不好了,血崩了,是保大还是保小?” …… 微蓝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她的屋子里也空落落的,没什么人气,微蓝披了外衣,一路顺着府里的啜泣声往前寻找,却见正蔳醉醺醺地坐在灵堂的门槛上,发髻蓬乱,嘴边笑得奇异,让人难辨其意。他今日掏出了一件寒冬腊月里才值得穿的墨色袍子,看起来很是不搭。 微蓝揉揉眉心,这才认出,那是杨氏嫁过来第一年为正蔳做的。 杨氏在亲哥的庇护下,也是娇娇地长大,女工精算,都不太懂,也没有人强求她。这件衣服的针脚,不够服帖细密,当时杨氏学了好久好久,过年时,献宝一样地送给正蔳,结果正蔳嫌弃得很,一次都没穿过。 如今,那袍子外围的一圈绒毛早被粘上了泥块污渍,连同正蔳整个人,有气无力地被贯在地上。 洛明德气愤至极,手指抵着他的眉心,用劲一戳,把他扔下门槛来,见正蔳滚了好几滚,对着他的身影大骂:“家门不幸!你这逆子!” 而正蔳呢?一动不动地就趴在地上,气都没有少喘一下。 洛明德的声音嗡嗡地传来,白氏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你的?你要我如何有颜面去见列祖列宗?你怎么对得起语兮? 正蔳还是一言不发,任凭洛明德手推脚踹,也咬着牙,一句话不说。 葵娘见微蓝在一旁傻站着,让丫头取来披风给她,却被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宋嬷嬷拦住,说句:“葵夫人有心,老奴帮小姐披上罢。”话语间,不动声色地将葵娘给的披风摸了一整圈,才放心地给微蓝罩上。 葵娘眼神黯了黯,也没说什么,回了句有劳宋妈妈,静静地退下。 微蓝瞳孔猛得一缩,这是杨氏的灵堂?黑得发乌的棺木,绸缎做的巨大白花,鲍氏同柒柒跪在棺木前,往火盆里烧那黄黄又圆圆的纸钱。微蓝只觉得全身发冷,身边有好重的血气,到处透着死亡的气息,那是来自地府的,一股腥臭味。 贲氏被正葏带来,尴尴尬尬地朝杨氏磕了头,贲氏忧心忡忡地看向正葏,心里似乎害怕三哥因此迁怒冷落。 正蕍也带着施兰溪过来,郑重地拜了拜,又将一根孱弱的香,轻轻地插在灵位前的一方香炉里,施兰溪哀怜地看了牌位许久,垂下眼去。 正莯又带着墨书等一众小辈过来,见到微蓝,平稳地拍拍她的头,稳重道:“既是来了,去给你二嫂磕个头上柱香罢。” 微蓝刚跪下去,原先没有生气的正蔳,“腾”地站起来,稳了气息,大喊:“保大,保大。” 微蓝没有多想,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只希望杨氏一路走好。 正莯看着正蔳不中用的样子,躬身向洛明德请求道:“阿爹,叫阿蔳再看一眼小兮罢。”棺木一合,便再难开启,而此时正蔳的眼睛亮了亮,因为鲍氏同他说:“阿蔳,语兮说要见你呢。” 洛明德摇摇头,拂袖而去,来往祭奠的人不多,杨家当初纵然威望,但也抵不过人走茶凉,祭拜杨氏的,只有几个忠心的老仆。 鲍氏说,杨氏要见他,正蔳眼中有一丝微光划过,突然想到什么,又举足无措起来,他用力拿自己的衣袖抹了抹脸,使劲拍干净自己灰塌塌的手,正了正发髻,又拍掉身上的好些土。 “语兮喜欢我打扮齐整。”他一边说,一边整理自己的额发,恍然间,他看见了一旁的微蓝,一个箭步冲过去,要抓住她的衣领,被赶过来的正萡一手推开,正萡压着怒气,怕冲撞了杨氏,低声说:“老二!你发甚疯!” 鲍氏看着这幕,忆起当时正蔳扭住稳婆的衣领,一字一句地确认:“我说,保大!” 稳婆看他神色,被吓得抖了三抖,颤颤巍巍地说:“少夫人想……想保小……” 正蔳满身的血,仿佛涨满了整个脑袋,院子里是他的吼叫:“我是她的丈夫,孩子的父亲,我说保大!” “是是是,”稳婆点头点得厉害,当正蔳终于放下她,才又跑回屋里,大叫着:“保大,保大。” 想到这些,冷冷瞪正蔳一眼,叹了口气,心念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就听正蔳眉头紧蹙,慌乱伤痛地垂手看向微蓝,喉结哽咽,泪水狂涌,“她是念着我的,对不对?” 奶娘怀里的两个新生命,破晓般的一阵啼哭,微蓝看着两个孩子,思量自己说什么,才对这两个孩子最好。 她走过去,不太熟练地哄哄两个孩子,孩子似乎是饿了,在她怀里拱来拱去,鲍氏见状,捂着眼默默流泪。 “她说,不想你舍不得,舍不得你难过,舍不得你为难,让我转告你,好好照顾自己和孩子。”微蓝违心地说着,对上柒柒意外的脸,微蓝语声转悲,看向柒柒,“二嫂一直念着,对不对?” 柒柒心中天人交战,压下眉毛,闭眼点头。 正蔳这才确认了,有了喜色,眼睛亮了不少。 “二嫂说,她怕疼,二哥总嫌她娇气爱哭,怕走了,哥哥你都嫌弃她。” 施兰溪定定看微蓝一眼,还有正蕍,一屋子的人,人人都晓得她鬼话连篇,怎地就正蔳信了? 微蓝心中酸楚,听得正蔳嘴角含笑,“她怕雷,怕疼,还爱哭,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那你为甚不好好照顾她?”正蔳被微蓝问得有些迷糊,微蓝卯足力气大叫一声,“她帮你生儿育女,操持家业,你还要回敬她一个外室!一个非婚子!” “没有,……我……没有。”正蔳立时气弱,“我想的,想好好同她过日子,我……,她……” 微蓝看葵娘站在灵堂的暗角里,看贲氏小心翼翼地看着正葏,手握成拳,敲敲脑袋,无奈地说:“二嫂她,希望由母亲代为照顾孩子。”葵娘的眼中噙出泪来,很是感激地看微蓝一眼。 微蓝累了,人人都不容易,何苦搞得每个人都像杨氏一样?这洛家,一个杨氏也就够了。 正蔳不住点头:“好!我听小兮的。” 鲍氏也叹口气,蹲下身,继续烧纸钱,烧余的灰,在风中凌乱地飞,微蓝长长嘘一口气,心虚地看一眼牌位:洛门杨氏之灵位,不知道杨氏她,会不会怪自己?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回:阿白怀孕的雷人解释,杨氏死因当堂对质 上 白氏好歹还同杨氏占着姑嫂名分,她要来拜祭杨氏,洛家即使再不情愿,也不好阻拦。只不过她还带来了杨家来势汹汹的,远到不能再远的远房亲戚,这就让洛家人不乐意了。 隔天,微蓝被宋嬷嬷哄着吃了一块桂圆红枣糕,才寻着些滋味,还想再吃一块,一筷子还没下去,却见南风莫名其妙地进来通报。 “小姐,杨家来人了。” 微蓝狠狠叹口气,“毕竟沾着情分,叫门房警醒些,……”想想又觉得自己越俎代庖,鲍氏一定会处理妥当的,自己何必忧心。 白氏真的好厚的脸皮,微蓝回过劲来才想到,杨氏对自己的这胎如此重视,还有两个月生产,怎么会搞得如此田地? 不过办事效率高,当属洛明德,他生了好大的气,微蓝还在心里想着这事,他已是在杨氏忌日的后一天,把府里几月来接触了杨氏的仆人,一顿棍棒,不出一个时辰,就让他们招了个七七八八。 “不止白氏,杨家也来人了。说要叫洛家所有人都去灵堂,他们……他们要讨个说法。”南风也是一口怨气在心头,“都出了五服的亲戚了,听说当初杨大人死的时候,可没人说要照应二少夫人,这会子,倒全出现了。” 微蓝疑惑地放了筷子,看宋嬷嬷一眼,宋嬷嬷倒是淡然,“些许小事,你帮小姐挡了就是,这还需要我来教你?” 南风眼神闪烁,忽而鼓起勇气,“杨家点名要见小姐,说想知道二少夫人,弥留之际,有没有同小姐交代甚。” 宋嬷嬷哼了一声,“小门小户,果然没有规矩,”想了想,又没好气地加了一句,“就说小姐因二少夫人之事,尤为伤神,伏于卧榻之上,不便相见。” 还没等南风出门,外间便吵嚷起来,“杨老夫人,我家蓝儿确实身子不爽,您看柒柒也在场,情形也都了解,您不若问问她也行。” “是,媳妇就在一旁,倒可为老夫人解惑。”贝柒柒沉声答道,只微蓝和她足够亲近,才听出柒柒其实特别讨厌这位老夫人,多半只想着早点敷衍掉。 宋嬷嬷打了一个眼色,示意微蓝去榻上靠靠,结果出其不意地见着微蓝,不慌不忙地在拆自己的发髻,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静悄悄地往榻边去。 屋外吵闹不休,“你以为你是个甚东西,不过是个下不了蛋的继妻,还真拿自己做正经太太了?不过是个小妇养的,既是嫁了人,夫死就该一心一意守着,居然还恬不知耻地觊觎自己的姐夫,有辱斯文。” 微蓝听着,眉毛一挑,这位“杨老夫人”,还真不是个善茬,一番话数落得葵娘回不出话来。 倒是柒柒仗义,虽然不喜葵娘,也还是给足了面子,“杨老夫人明知我妹妹身体有恙,还在此给故意母亲难堪,站在别人家的院子里,数落主人家的不是,打扰主人家休息,这就是斯文了?” 杨老夫人应当是被说得很是不快,正要发言,葵娘说到:“蓝儿已及笈,怕是见不得那些个莫名其妙出来的外人,还请老夫人自重。” “呦呦呦,你家小姐是生了暗疾,还是结了珠胎,还见不得人……”一个稍许年轻的声音说到。 南风气得捏紧了拳头,伊人南诗小心地看了看微蓝的神色,见她笑眯眯地看着那扇薄薄的木门,抬手敲打着床榻,丝毫不在意地让宋嬷嬷开门,宋嬷嬷点点头,竟是真的开了! 微蓝弯了弯身子,扯下一件蓝色罩衫,若有若无地披在肩头,门一开,外面争吵的人,就看见了微蓝纤细的身姿。 “我就在这儿,来者是客,伊人上茶。” 屋外端正立着的除了葵娘,柒柒,便是白氏和一个老妇人,看来刚刚讽刺她暗结珠胎的,竟然是白氏? 亏得她以为白氏是个温柔贤良之辈,哪里知道,藏得这般深,竟是连芝麻馅的正蔳都被忽悠了。可古代吧,是真讨厌,作为一个温婉大方的大家闺秀,话只能表三分意,不能叫她畅快骂白氏一顿,委实让微蓝不快。 “白小姐好斯文的家教,大抵是自己如何,便看旁人如何罢。”宋嬷嬷不急不缓地回道,伊人面无表情地上茶,南风在一旁气愤地瞪着外来的二人,微蓝目光一扫,很好,同仇敌忾。 柒柒一贯不爱应付这种情形,微蓝轻咳一声,打了眼色叫她带葵娘走。 按说旁的人,被宋嬷嬷这么一说,早该臊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白氏却不如她的名头一样纯净无瑕,只听她冷笑一声,盛气凌人地说了句:“主人家的事,何尝要让奴仆来置喙?你且退下罢。” 宋嬷嬷怎会连这些都对付不了,可微蓝实在气不过,接口道:“白小姐前些日子,不是肚中长了个瘤子?”又意有所指地瞟一眼白氏显怀的肚子,“不在家好好修养,倒管起我的事来,我屋子里的人,是你能使得动的?” 白氏莞尔一笑,不太在意,“是我说错了,妹妹精神头甚好,怎是有恙的模样?也不过是小兮,……”白氏倒突然一脸怅惘,“还这般年轻,就断送了性命。” 进来送茶点的南诗,听了这话,冲着众人看不见的死角偷偷呸了一声,“嘭”的一声把糕点往案上一放。 这倒惹怒了一直被晾在一旁的杨老夫人,她重重咳了一声,煞有其事地说了一句:“果真是番邦胡女的贱种……”话音未落,宋嬷嬷已是一个巴掌扫过去,白氏惊诧地侧脸看了杨老夫人一下,声音厉了厉,郑重其事地站起身子说:“这可是祖母杨老夫人!” 微蓝挑眉,也懒得辩驳,什么杨老夫人?杨阁老和杨老夫人早归天了,怕是这远得不能再远的亲戚在杨氏这儿有些图谋,这才被白氏挑动着来闹事。 瞧着这杨老夫人,一头的朱翠晃动,一身庸俗的脂粉气,哪里像是来吊唁的? “杨老夫人理当受教,妈妈是金陵县君的左右手,我好歹在县君膝下承欢过几年,县君怜悯,让妈妈来照顾我一二,杨老夫人同白小姐既是来吊唁的,怎的搞得像是来哭我的丧的?”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杨老夫人立马吃瘪,气愤的情绪被当中打断,虽仍旧十分不悦,但到底是知道金陵县主洛二夫人,背后是洛家,吴家及广玉长公主,这三座柱石,哪是她敢开罪的。可被一个小辈训斥,丢了面子,总是难看,她还是要说上几嘴,找个场子。 便小声嘀咕道:“……不过是个旁系,充得甚大头?” “旁系可好过出了五服,八竿子打不着的,但凡姓洛的,就容不得他人欺辱。况且宫里的慧主子,同蓝儿小姐亲如姐妹,便是自小带着的紫玉镯子,也是分了另一只给蓝儿小姐的。这人呢,该说甚话,做甚事,都该有个法度,小姐好性,却也不是好欺的。” 杨老夫人这便气竭,被噎了半盏茶的工夫,再不敢说话。 白氏面含讥诮,慢慢眯紧了眼睛,“妹妹何必咄咄逼人,到底是一家人……” 微蓝翻眼对着白氏的目光就是一刺,“听闻当年杨大哥哥去世时,我二嫂嫂也不过是待嫁的年岁,虽是年纪轻轻,大抵不会连同亲戚间走动的这个礼,都不识,这亲戚,人活着不走动,人没了,却来哭丧,这是个甚理?” “再者,”微蓝默默喝口茶,“同我是一家人的只有我二嫂嫂,旁的人,与我何干?” 白氏脸色微变,“妹妹怕是对我们此行有甚误解?” 微蓝淡淡瞟她一眼,“白小姐不要这样姐姐妹妹的,我至多是同白小姐吃过几次宴,你的甚,都同洛家没有关系,有甚要问的,长话短说罢。” 白氏倒吸一口气,垂眼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小兮走了,我也难过得紧,不过……宁忠也是担心,才与了我这么个孩子,聊以慰藉罢。” 啥?微蓝瞬间傻眼,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了进去?她是说,杨宁忠?微蓝没反应过来,白氏继续。 “我既是嫁入杨家,定然是不改初愿,好好守着杨家,只是实在是……弱质女流,今后难以抚养两个孩子,小兮出嫁时,陪嫁的田产和铺子?”白氏小心翼翼地问,极近卑微的样子。 杨老夫人是豪气地一拍桌子,“对!田产和铺子得拿出来,她死之前,是不和你交代了?” 宋嬷嬷心中有数了起来,警惕地盯着两人,一字一顿道:“白小姐这两个孩子,何解?” 微蓝撇撇嘴,杨宁忠离世这么多年,哪能让白氏怀上孕?左右这孩子就算是正蔳的,洛明德也是坚决不认的。 杨老夫人不无得意,这才说嘴道:“五月前,宁忠忽有一夜托梦给阿白,说是夫妻多年,只一个孩子,不好继承家业,所以,他二人……”接着笑出声来。 微蓝歪头一瞥白氏,两人视线一对,却见白氏眼神惊慌,细想这么扯的话,亏得她们编得出来。 杨老夫人笑着说:“这个中细节,不好同未嫁的小姑娘说,你也便行行好,给她们母子三人一条生路罢。” 微蓝脑袋里的念头闪了闪,淡笑道:“二嫂嫂头七还未过,两位就来要田产了?” 杨老夫人睁圆眼睛,头上的彩蝶生辉,“是我杨家的东西,你们还要霸着不成?”忽而就往地上一坐,“我可怜的语兮,你一走,他们洛家就翻脸不认人了,你临走还巴巴地和这洛小姐交代,人家马上就不认了,也不晓得会不会黑心地夺了你的传家宝去?” “这在演甚戏呢?”微蓝不知如何应付的时候,洛明德款款走来,她这才松口气。 白氏见状,大惊失色,慌忙过来扶起杨老夫人,要说她同这杨老夫人,是打听到洛明德与长媳鲍氏并不在家,这才过来的,再说,不过是个儿媳妇死了,兄弟们也不会都在家守着,除了正蔳,也都是各司其职去了,本想说,年轻小姐面皮薄,……怎么,怎么会呼啦啦地几个年轻媳妇都来了? “杨老夫人既是来了,不去花厅里坐着,喝些香茶,跑到我小女儿这儿来,撒得甚泼?” 白氏不敢答,见到眼神灰暗的正蔳也在,心生一计,投了个怨念的眼神过去,不料正蔳偏过头去,不再看她。白氏暗暗咬牙,拉杨老夫人起来。 杨老夫人眼神一慌,却是大大方方坐下来,强辩道:“算起来,我也是你的母辈,你便依照辈分,给我请个安算了,喝茶甚的,不必多这个礼了。” “哼,装得哪门子亲戚!落魄户来讨米的就直说,就知道来找我们小姐撒野!”南诗恨恨地答道。 宋嬷嬷杨老夫人不敢动,南诗就不一样了,杨老夫人拱手就要给她一巴掌。 微蓝稳稳截住她的手,冷冷地看着杨老夫人。这一行为,无疑是不把洛明德当一回事,洛明德的怒气,一触即发。 微蓝晓得,内院的事,让当家的男子出手,总不太妥当,可葵娘确实无能,窝里横一下,倒是可能得逞,对待这种为利而来,死皮赖脸的,她的皮面,显然太薄。 这才自己出手,微蓝的视线,同过来支援的三,四嫂对上。施兰溪虽是面色平静,身形却是往前移了好几步,贲氏见情形,极具公关礼仪地说:“杨老夫人脾气躁得慌,阿爹确实要请老夫人喝喝茶,败败火。” 微蓝手头用了点劲,让扬头想要抽回自己手的杨老夫人挣脱了一会未果,她俯视微蓝,却谨慎地瞟了宋嬷嬷一眼,又看到施兰溪背后,忽然冒出来的十多个府丁,盘算到自己胜算不高,只得道,“我不过作为长辈,带蓝儿教训个把刁奴,怎么?这也不可?” 微蓝嫌恶地一丢杨老夫人的手,“老夫人这是要训我忤逆长辈?想我阿爹是一家之主,一郡之长,老夫人又非服紫,见到大人行礼的道理都不懂,还要帮我教训院里人?” “你你你,”杨老夫人脸一沉,“刁……刁主养刁奴,反了!”又使劲同白氏打了打眼色,“我本是好心,怜惜这孤儿寡母,好好好,你们家硬要倾吞我杨家的族产,仗势欺人,我……我走便是,待请来两族族长,再与你等明辨!” 杨老夫人喊了几句狠话壮胆,却见施兰溪面无表情地靠近她,带着满身死水的气息,一时气息不稳,“你……你意欲何为?” 施兰溪压迫的气势一直入侵,杨老夫人抖着手,揩揩额角的汗,鼓足一口气,“不过是个血缘已远的洛家,你们今日敢动我,章家定不会放过!” 微蓝心生好笑,前头怕宋嬷嬷怕得很,现在突然搬出个张家?估摸着也是个靠不住的。挑着眉笑道:“是立早还是弓长?叫老夫人这般推崇?” 忽而有婆子过来,附耳在贲氏身边说了什么,贲氏一笑,“公爹不是说请杨老夫人喝茶吗?媳妇把茶都泡好了,蓝儿妹妹这儿多了这么多人,都挤着妹妹了,不如去花厅罢。” 洛明德顺了顺气,还是沉声对杨老夫人说:“请!” 白氏拉拉杨老夫人的衣角,又看看正蔳冰冷漠然的脸,幽幽怨怨地扶着杨老夫人,往花厅去。 微蓝长舒一口气,估摸着没自己什么事了,反正不用她担心了。 …… 微蓝正假寐,却听南风进来回禀说,花厅里闹得不可开交,施兰溪还受了点轻伤,但洛明德招来十多个府丁,守着微蓝的院子,不许进出。 微蓝无奈看了看气定神闲的宋嬷嬷,想说的话,被堵在了喉咙里,宋嬷嬷不慌不忙过来,笑道:“小姐总得等南诗回来。” 咦,微蓝一怔,一会子工夫,南诗居然溜了出去。 宋嬷嬷身子更直了些,“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总得搞清楚对方底气,才好还击,……况且小姐最不缺的,就是给您撑腰的。” 微蓝一笑,点点头,可细想一下,她的院子不都被府丁围了? 宋嬷嬷看她模样,忙笑呵呵道:“那府丁是拦外人的,老爷又不是软禁小姐,小姐及这院中人,自然出入自由。” 于是,又等了一盏茶的时间,见南诗蹦蹦跳跳地回来,“小姐小姐,”她眼里闪着星星,看来心情极好。 “那甚杨老夫人,不过是个杨阁老远房堂外甥的表婶娘。” “哦?”微蓝抬抬眉,那她还自称杨老夫人? “也就是这些年卖孙女求荣,把孙女儿嫁到了章家做小妾。她女儿在章家颇为受宠,可又嫌自己身份不够。觉得多少同杨家的书香门第,有些沾亲带故。仗着权势,硬是在杨家宗谱上改了几笔。” “那她还敢叫族长来?”微蓝有些不解。 南诗叹口气,“谁让这个章家,是立早章呢,就是宫里得宠的芙妃娘娘的母家。” 哦,权势大于天,微蓝点点头。 “那四嫂现下如何了?”微蓝有点关切。 南诗讨好地笑笑:“无事无事,就是被杨家的人推了下子,五少夫人不放心,已是领她去了医庐了。” “嗯,待人都散了,我去看看她。”微蓝淡淡一句,又觉得闲了许久,脑袋都痛了,实在想出门转转。看了眼宋嬷嬷。 宋嬷嬷眼皮不抬,恭敬道:“花厅似乎有个别间。让南风领小姐去?” 微蓝兴奋地点点头,催促着南风快点走。 微蓝走后,宋嬷嬷打发走南诗,伊人低着头走进来,“妈妈为何不拦着小姐?万一章家……” “一个妾,还不至于,”宋嬷嬷冷笑,又叹口气:“蓝儿小姐不同于姑娘,姑娘自小心里就是有大主意的,可蓝儿小姐,遇事总让人疑心她心不在焉,好的事坏的事,再难听的话,她也就笑笑,好像真的是什么都不在乎一样。” “那……”伊人正要说什么。 “小姐也大了,总要嫁人,应付家里家外,见见这种场合,也好。南风呢,实在是没你聪明。我也是私心,并无他意。这日后,蓝儿小姐还需要你和南风照顾着,南诗那丫头,上不得台面,就冲她那妖妖娆娆的样子,说不好,就成了祸害,你也帮小姐多看着她点。” 伊人低头,应了一声:“是。” …… 杨家早已败落到不行,自杨宁忠死后,便越发扶不上墙,老族长倒是个圆滑之人,对着洛明德好一通恭维,又言语间透露,杨老夫人身份尊贵,啊呸,看洛明德怎么怼你!微蓝在心里大骂了好几个回合,不知这群人你来我往,要搞什么,“杨家人”莫名其妙地巧立名目,说什么白氏与亡夫梦交,怀了二胎,杨氏既然挂了,那么废物得利用,田产铺子要留着给杨家人用。 可杨氏还留了两个孩子呢,难道杨氏不会留给他们? 洛明德一直有条有理地和杨家人谈论,横竖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杨家人有些火大,持续挑衅。 “洛老爷这般,我们不如请录事老爷来评评理。”一个不明身份的杨家人说话。 洛明德一捋胡子,坦坦荡荡地一笑,“众位既然这般为小兮着想,那么对害死她的人,一定也是不会放过。” 这头微蓝一惊,但心里,已经模糊地勾出了个影子。 “老朽不才,养的老二太过重情,他为人忠义,照顾故友之妻,也是尽心尽力,老朽原以为,小兮是自己想不开,加之女子生产,本就隔着鬼门关。可小兮去了的当晚,有个丫头在假山后面偷偷烧纸钱,让小兮千万不要来找她。” 杨家人哼了一声不说话,而微蓝,显而易见地看到白氏脸色发白。 “一问之下,那丫头还算镇定,说她是蒹葭院里的洒扫,不过是拜祭小兮。” “这……”杨族长意图打断。 鲍氏嘲讽一笑:“这事不弄清楚,小兮在地下也不安宁,时不时回来杨家窜个门子甚的,毕竟……”她的眼睛死死盯着白氏的肚子,“杨大哥都能回来,何况是小兮?” “那人呢?快些送上来审!” 杨族长一看情况不对,连忙出来不许杨家人再说下去,道:“小兮的事,就是杨家的事,杨老夫人也是好心,事情未查明,一家人都好好说,何必争执?” 洛明德拍案而起,“宁忠媳妇!你就没甚可说的吗?那丫头可招了个十成十!” 白氏唇角含笑,缓了缓发白的神色,“愿闻其详。” 鲍氏走近白氏,随意地闻了闻,道:“月中眠可是名贵香料,加上一味雪中梅,便是催产堕胎的虎狼之药。” “月中眠加雪中梅?”白氏自然地一笑,“我一个身无长物的妇道人家,如今度日都已艰难,洛家大嫂还指我有这种东西?”白氏恍若听得了一个极为好笑的笑话,掩唇淡淡地笑着。 “白小姐既然不知,那不妨碍我寻个丫头来问问罢?”鲍氏也是冷静自制。 这时,杨家有些躁动,估摸着本来想着要到东西,回去分一分,哪里晓得还有这么多事,堂下已经有人隐隐约约开始谈论杨氏,白氏同洛正蔳的关系了。 白氏依然一脸平静,“这是夫人家,婢女甚的,应当照顾精心罢,对于主家,这婢女自然是主家想听甚,甚好听便说甚。” 这是有意指洛家串供,微蓝再看一眼白氏疏淡的模样,心道,这女人也是不简单,难怪正蔳着了道。 杨族长心里想了几分,道:“这宁忠媳妇操持家业,照顾妹妹,那也是有目共睹的,洛大人若是没有证据,可不能乱说。” 杨老夫人一立起来,讥讽道:“你可别当杨家无人,便想随意拖这孤儿寡母下水!杨家可还大有人在呢!” 鲍氏笑,“诸位说的何话?都是乡里乡亲的,且都是为了小兮着想,可不要伤了和气。”忽而肃声道:“胭脂,水粉呢?” 言语间,就有两个丫鬟被带上来,那个胭脂,微蓝倒是常见,是杨氏贴身伺候的丫鬟,水粉嘛,似乎不是院子里伺候的?微蓝抓耳挠腮想了想,未果,只得继续看看。 胭脂大大方方,跪下行礼,可水粉却是哆哆嗦嗦,不敢说话。 微蓝定睛去看那伏在地上的水粉,满头乌发有些随便杂乱,只被鲍氏看了一眼,就哀哀哭泣,杨家众人见洛家早有准备,一时又有些谈论。 “怎的?昨夜烧了纸钱,竟是不会抬头了?”水粉泪眼婆娑,泣道:“奴甚都不知,甚都不知。” 旁的胭脂硬气十分,冷冷地瞪着她泪如雨下的脸,恨恨骂道:“小姐没了,你能有好日子过?糊涂东西!” 又小心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极小心地递给鲍氏,“去年五月初,我家小姐回娘家小住,少夫人又是帮小姐置办衣裙,又是嘘寒问暖的,尔后给了小姐这一瓶月中眠,说是最适宜安神的香料。” 杨族长拿不准地看看白氏,打圆场说:“这……这丫头是小兮贴身侍婢不假,只是也是杨家出去的,不会是有甚私人恩怨,想从中报复罢?”又转换眼神,看了一眼一直不敢说话的水粉,“你有甚说的?一道说罢。” 鲍氏一拍案几,“洛大人在此,杨族长也在此,再有隐瞒,发落了你去!” 水粉一急,一直磕头,“饶命饶命,……奴甚都没看到,甚都没看到。” 微蓝恍恍惚惚地听着,看着身旁也懵懵懂懂的南风,两人都不知情况,水粉的状况,显然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她自己慌了手脚,更让人生疑。 杨老夫人站起身来,走到水粉面前,一脸脂粉倒像是匀称了许多,“你别怕,我是杨家的老夫人,同你们家的老夫人也是一样的,会为你们撑腰的,你倒说说看,谁谋害的小兮,还威胁你,只要你一五一十说了,杨家定然保你。” 微蓝心里哼哼一阵,骗子,多半卸磨杀驴。 水粉死咬着唇,死死不说,胭脂却对着鲍氏慎重地磕了一个头,“大少夫人容禀,我家二少夫人生产前,还有人来了信,说是杨府又出了事端,要她赶紧去一趟。” 鲍氏眼睛一亮,“好!信件呢?”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一回:杨氏死因当堂对质 下 “被烧了,就在昨夜。”胭脂话语平淡,鲍氏一愣,话语权瞬间被夺。 “哼,洛大人这是故意要与杨家作对吗?”有不耐烦的杨家族人跳出来,“当真欺我杨家无人?” 杨族长也是忍不住跳出来说:“洛大人也是读圣贤书的,如何能此般糊涂断案?” 微蓝看洛明德面上倒还平静,料想他还有后招,压了情绪往下看,鲍氏语气更冷了几分,“那信写的甚!你可知晓?” 杨家人轻视的眼波,在堂内回荡,杨老夫人高傲地仰头,“还垂死挣扎个甚,你洛家就是要倾吞我杨家财物!” “对,……”厅里此起彼伏地响起这样的声音,微蓝叹口气,这群人哪里是给杨氏讨公道,不过是各图其利罢了,脑中不禁回想起杨氏的模样,利落的红衣,骄傲上扬的嘴角,所幸这样一闹,正蔳怕是更会疼惜杨氏留下的孩子,想到这儿,微蓝才算松下一口气。 洛明德轻松一笑:“烧东西,可是件耗费力气的事,这野火烧不尽的,你昨夜被擒住,哪里还顾得上那火盆?”忽而起身大喝:“你好歹毒的心肠,竟连一同长大的小姐也不放过!蛇蝎至此,不若乱棍打死!” 胭脂依旧直挺挺地跪着,咬着唇,眼中含有泪光,水粉已经吓得哭求,“奴不知,不知……” 这头微蓝也有些焦心,难不成拉水粉出去顶罪?就依她目前状况,也不可能有胆子祸害杨氏啊。 洛明德拍拍手,倒让贲氏领出一队仆人来。 杨家的族人交头接耳,不知洛明德打的什么哑迷。 贲氏眯眯一笑,“信件水粉没烧干净就罢了,有人事情做得匆忙,难免不留下破绽。”说着,不着痕迹地看白氏一眼。 白氏面上沉静,但指节发白,双手牢牢抓住案角。贲氏弯下身,笑眯眯地看着水粉,“我要是你啊,光烧纸钱有甚用,还不如去求求尚在人间的活鬼,看看她能不能好心,捞一捞你。” 贲氏回头指了身后的一队人,“这信件至多是催命符,你们干的那些腌臜事,真要我抖落出来嘛?”贲氏又眼光伶俐地一扫,“这乡里乡亲的,何必都撕破了脸?” 杨家族人皆面面相觑,想是贲氏真的掌握了什么,杨族长摸摸胡子,倒也没说话,却是杨老夫人一阵大笑,“哪里出来的新芽儿,甚都不晓得,还在这儿诈咱们,杨家向来坦坦荡荡,有甚怕的,你说!左右身正不怕影子斜!” 贲氏掩唇笑笑,看了眼洛明德和坐下的鲍氏。洛明德点点头,贲氏又是笑笑,“我在闺中,常爱看戏,这恍一下,叫我说戏,还真是有些个羞,不过……”贲氏一抬头,扔了手里的帕子。 那帕子正落到水粉面前,“我是个年轻媳妇,经的事儿也不多,女孩子们的心思,也懂一些,你跟着二嫂,也算养尊处优,一时间遇到这种事,怕一点也是正常,不过……女孩子家,不为自己考虑,牺牲了自己,日后他们翻脸不认人,可怎生是好?” 水粉再度连连磕头,嘴里破碎道:“不能,……不能。” 贲氏哎呦一声,“不想你还是个这般重情义的,……”话音未落。 杨老夫人一拍案子,“放肆!各家长辈都在,何时轮得上你一个年轻媳妇子……” 贲氏依旧面带笑容,却没让杨老夫人把话说完,“要说,我幼时在家中也没甚好,就是记性不错,杨阁老和我祖父也算有些交情,走动过几次,却是没见过您这门子的老夫人,想来还是媳妇子的记性不好,忘了您这门子亲戚。” 微蓝见杨老夫人脸色变了变,心想贲氏一路的胸有成竹,无非是带出了她对于自己出身和才学的优越感,这番拿腔拿调,正好对付杨老夫人这样攀龙附凤之人。也让周围的人,真心相信她手中握有证据。 杨老夫人大怒,手上的那枚俗气的金戒指,让她转了又转,对着贲氏,她却是一盆冷水下的炭火,只敢顾自发烫。 “那你不说,我只好说了。”贲氏挑挑眼皮,揉了揉眉心,…要从哪里开始讲呢?是那味雪中梅,还是五个月前那桩子事?还是七个月前,二嫂怀孕开始?” 水粉怕得发抖,一个激灵,快速爬到白氏脚下,“夫人夫人,求求您,奴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您,您救救我罢。” 白氏用力掰开她的手,冷冷道:“你说的甚?我听不懂。” “看看,这女子啊……怎能不为自己考虑?”贲氏语气悠悠,抚了抚鬓角,“你同胭脂,都是一同从杨家带来的,怎的你就只能做个洒扫丫头?难不成……”贲氏眼神中带着好奇。“你怀恨在心?”言语间带着猜测,几分好笑的意思。 水粉被激得心一横,最后看一看贲氏,见对方眼神冰冷,无动于衷,才仰起满是泪水的脸,全身无力地爬到贲氏面前。 “三少夫人,我说,我说……您附耳下来……”声音里满满都是哀伤。 杨家人面面相觑,都怕水粉抖落出什么来,都侧耳听着。 看到这儿的微蓝,才算呼出了一口气,心念果真还是贲氏有办法,不想,气还没顺一会儿,白氏忽然扶着肚子,大叫一声:“哎呀,我的肚子。” 一时,洛家人淡定,杨家人虽有几个在看热闹,但大多数,特别是杨族长,仿佛是嗅到几分别样气氛,不再多言。好在白氏的表演也不算无人应答,至少还有杨老夫人接话茬。 “这可是宁忠的孩子,你这媳妇问话,指桑骂槐,这般不文雅,吓到孩子了。”杨老夫人强装有理,但对上贲氏的眼睛,难免心虚,于是拼命地同杨族长打了眼色。 贲氏见状,冷冷一笑,才不管她如何,“疼得还真是时候。”理理云鬓,扶起水粉,和颜悦色地继续说:“起来说可好?” 微蓝见那被扶起来的水粉,面色为难,泪水在眼眶中滚了又滚,低头将头一阵乱点,开端微蓝看这情形,以为水粉终于是支持不住,要供出什么,可水粉楚楚可怜的样子里,藏着股狠劲,有种说不出来的不对劲。 另一边的南风似乎也有同感,她使劲一拽微蓝,急急道:“水粉不对。” 没等微蓝南风将话说完,场上已是一阵惊呼,谁想。水粉竟是推倒了贲氏,直奔白氏的肚子而去,更难料,白氏一个不留神,连人带坐榻,摔在地上。 微蓝确信,这是个混乱不已的场面,鲍氏招人过来请柒柒,请大夫,怕贲氏摔出个好歹,而白氏呢,坐在地上直不起身。她本就身子重,这会子,当真是面色苍白,口中直直喘气。那位一直出言佯装维护的杨老夫人,在水粉撞过来时,想都没想,就拉来白氏做挡。 此起彼伏的嘈杂声中,白氏的白衣,渐渐被染红,微蓝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讶得心惊,她低头捂住自己的胸口,心脏在速率不一地跳动,感觉整个人被掏空一样,唯有心脏在跳着,她发颤的手被南风紧紧地拉着,她不住想到杨氏临终前的样子,心中发酸:人命这种东西,太无力了。 本想甩头忘了这些,却听到外间一阵高过一阵的嘈杂,对骂声,惊惧声,声声不绝,微蓝捂住耳朵,不想再听,被回过神的南风一把用手罩住双眼,心里这才好受点。微蓝就听到南风的哽咽声,她说:“小姐别看。” “嘭”的一声重击,似乎是水粉凄厉的一声:“小姐,水粉对不住,只能带了这孽种来见您!” 尔后有一声闷哼,微蓝的心跳更快,南风的手,捂得更紧。一颗星就此陨落。 耳边是人们开始手忙脚乱的声音,似乎有女眷在尖叫,似乎有男人在指挥大局。微蓝整个人有些颤抖,她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她到底是谁?来这儿,是做什么的?只是来见证生命的脆弱?见证司法的不公?若是她不顶着这身份,是不是也前景凄凉? 微蓝闭上眼,任凭南风拉着她,任凭双眼湿濡南风的手。 …… 水粉死前指认白氏腹中并非杨家之后,这道理虽然谁都懂,可好些事情,没有拨干净之前,因为又有利益牵扯,众人总会假装愚钝。 这道理,孩子懂,素来被微蓝戏称为芝麻汤圆的正蔳,自然更懂。 眼下,正蔳走在自家客房门外,刚刚纷乱一场,语兮陪嫁过来的水粉在厅堂里撞柱而亡,白氏失了孩子。 杨家人因利益关系而聚集在一起,这会子,见无利可捞,再没人管护白氏,正蔳在这一排整齐划一的屋子前站了一盏茶的工夫,看暮色苍茫,心中微有悲戚,见神色平淡走来的柒柒,赶忙上前去问。 张了口却不知问什么,“她……她可还好?” 柒柒目光如一豆灼热跳动的灯,烧得正蔳无地自容,他慌忙解释道:“我……只是问问。” 同样走出的鲍氏,不耐地回答:“不过一些皮外伤,这孩子没了,也好!” 正蔳不敢应答,低头默默不语。 鲍氏狠狠地“哼”一声,拉着柒柒就走,正蔳微微叹口气,轻轻推开缠着松木香的木门。 白氏就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床榻边摆着铜盆,还有一块搓洗干净的白布。 白氏感觉到有人来,费力地睁开一线眼睛,模样可怜,正蔳心中一颤,坐在了旁边的坐榻上。 “阿蔳,你来了。”白氏笑靥如花,这让正蔳不由得想起他们相遇的那场雨,那时的白氏,还是未嫁的少女,黑发如云,书卷秀雅,只惜相逢未娶时,却不敢同天斗,他二人,注定无缘。 正蔳揉揉额头,撇过脸去,“你好好修整,洛家不是苛刻的。”说着便要离去的样子。 白氏心知,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啜泣出声来,“你明知是她害我。这般模样是果真要与我,恩断义绝吗?” 正蔳回过脸来,皱起眉头,凝视白氏一会儿,语气冷硬:“你以为,经过了这么多事,你我还有恩义在?” 白氏眼睛红红的,又柔弱地咳了咳,“我知道你只是怨我,你两次到白家提亲,都遭了拒,一次知晓我同你的知交好友是指腹为婚,一次是他离世,你说要好好照顾我。” “住口!”正蔳沉声打断,“忆起往昔,只让我更觉得你面目可憎!不是你算计我,算计语兮,怎会有今天局面!” 白氏脸色发白,“你是厌弃我被家仆玷污了?”她急急忙忙问到,伸手去扯正蔳的衣袖,“那水粉,的确该死,她哥哥也该死。”眼中恨意十分,咬牙切齿。 正蔳看她的眼神,再无往日温情,“语兮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你何苦害她?那月中眠,不是你给的,又是谁?” 白氏自榻上坐起,气喘不已,“是!是我给的,那时我还真心将她当作妹妹,管她对我何等模样,只觉着你想着我,却娶了她,同为女子,她委屈,我不过冷嘲热讽地受几句!”白氏言语激动,一场纷乱,让她妆容尽毁。 “白家要败了,我有甚办法,杨宁忠死了一了百了,却累得我帮他养护儿子,帮他受气,回头娘家靠不住,还一直找我要钱,我一个寡妇,有甚办法!” 正蔳稍有些动容,“这些我一早知道,”说完目光一沉,“所以你就在我的饭食里,加了……” “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本该是我的!哪晓得被她逮了空子去!”白氏越来越激动,泪水滑落唇边。 “她得了一双孩子丧了命,我留了命却丧了孽种,想想也不亏。” 正蔳握紧拳头,手上的青筋紧绷,他勉力稳住气息,“语兮不过脾气坏一些,她骨子里良善!你居然让水粉在她生产的最后两月,日日在她屋中燃起雪中梅!” 白氏自嘲笑笑,“老天帮我,我之前算计你,想谋洛家一份财产,她之后气不过,照猫画虎,下药让我同家丁苟合。数月前赠她月中眠,本是好心,现下不过是这好心多了歹意,伤了人命,……”白氏定定地看着正蔳,“我也没甚好分辨的,水粉烧掉的信里,也就写着我腹中孩子姓洛而已,她却信了,哈哈……” 白氏大哭又大笑,“多年前,她不信你,自己掉了孩子,这次她不信你,丢了性命,难道不好笑吗?” 正蔳气息不稳,竭力压下上抬的手,被白氏眼尖地捕捉到。 她恍惚一笑,“阿蔳想打我了?哈哈……她那般疑你,哪知你连同一根指头都没动过我!……我为何去下雪中梅呢,我的阿蔳啊,他还站在那天的雨里,帮我撑伞,……洛正蔳,早就不喜欢我了,你说,她还来同我讨教,怎么讨你欢心,不是可笑得紧?” 正蔳冷冷望着白氏,“我对不住语兮,可一直没有亏欠过你!” “对!”白氏突然来了精神,“因为她是内人,我是外人,你觉得亏了她,日子久了,自然就弥补回来了,可我呢……我算甚……”声音又开始断断续续,白氏本就流产,如今情绪波动,面色惨如白纸。 “是你自己不要的!我求娶过,也规规矩矩待你!是你顺不过气,让水粉添油加醋,找语兮不痛快,我失了头子,赶了水粉去院子里洒扫,你才有些悔意。本以为你待语兮好了,日子就平顺了,谁知你装腔作势,只想尽办法挑拨我们的关系。” “是你!”白氏圈住正蔳的劲腰,使劲地圈住,“你还喜欢我的对不对,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正蔳将白氏的手,一根一根地剥开,冷冷道:“小白,你不是孩子了,你说的对,我早就不是那个雨里帮你撑伞的少年了。” 白氏还要哀求,正蔳闭目长叹,“杨家的事,我帮你摆平,可语兮的田产铺子,自然是给两个孩子。语兮走了,你我也没多大关碍,往后你是嫁人还是寻死,我再不会去管。” 正蔳无力地推开客房的门,就这样走出去,面上沾水,他抬头看天,并没有下雨。正蔳自嘲一笑,这泪,到底是为谁流呢……?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二回:回归正轨的洛家,茫然上京的微蓝 正蔳的一双孩子,洛明德给取了名字,男孩子叫洛行书,女孩子叫曦儿。杨家闹完了事,随着白氏的变卖家产离去,倒也是消停了,阳春三月的来临,一切似乎都在走出阴霾。 葵娘把两个孩子照顾得很好,本来猫儿一般大小的孩子,半个月里,就白白胖胖的。微蓝也不过是更爱发呆了些,其余照旧,间歇性地被院子里的丫头用各式八卦撩拨下,也在宋嬷嬷的看顾下,练练字,画画画。 “小姐近来都有些心不在焉。”南风泡着紫笋,小心翼翼地问,“妈妈让问,小姐可是不想去京都?” 微蓝别开眼,摇摇头,“前段日子,事情太多,估摸着是累了,再休息一阵子,便可出行了。” 南风暗暗应下,继续伺候起笔墨来。 微蓝看看外面的蓝天,最近也不知怎么了,心里总是堵得慌,轻轻叹口气,问道:“吩咐小厨房做的东西,可有做好?” 南风这才雀跃了点,眨巴眨巴眼睛说:“掌厨的妈妈说,小姐吩咐的东西怎么敢怠慢,就是……” 南风突然有迟疑,微蓝听着话,手稍微一抖,一个“好”字就写破了笔。微蓝负气地一丢笔,“简妈妈还是觉得我让她做的方法,太过匪夷所思?” 南风看微蓝猜中,面有讪意,还是捏拳道:“小姐放心,南风觉着小姐吩咐做的东西,三少夫人和四少夫人一定欢喜。” 南风就是这样,一直傻傻地守着微蓝,微蓝笑笑,“知道啦,”心情也晴朗不少,“这掌厨妈妈手艺不错,就是做人做事太固守了,不就是让她炖肉的时候在砂锅下面垫些大葱,倒非和人争辩说,只有大炒肉,小炒肉时候才用得上大葱。我又不伤天害理,她听我的不就完了。” “简妈妈多半是觉得废了那大葱,不舍而已。”南风想了想说着,微蓝闻言点头如捣蒜,“也就是在洛家,……”嘴里回味了下说道:“在咱们家,阿爹欣赏这样耿直有才华的人,换一家看看。” 南风笑着摇头,“才不是,老爷分明是知道小姐欢喜这样的人,才做此安排的。” 微蓝惊诧一下,她喜欢耿直的人?这作何解释啊? “宋妈妈说,小姐心软,总是一脑袋糊涂官司,可骨子里脊梁忒直,等闲动摇不得,但看着是柔柔弱弱的,不由得让人想照顾着。” 额,微蓝表示,宋嬷嬷眼神真好,她已经在尽力掩饰了。 “小姐读书时,就很是欣赏那些个宁折不屈的英雄,上回念到伯夷和叔齐,还有前朝牧羊的那位苏大人,小姐就很有感受的样子。” 微蓝无力地点头,是啊,伯夷叔齐,不受周粟,只不过这二人才学甚佳,为何不能学勾践卧薪尝胆,虽然说商朝已经气数尽了,可做人不是更应该好好活着? “小姐又在出神了,二少夫人的头七已过,小少爷和小小姐也不错,小姐就莫要烦扰了。”南风心疼地看看微蓝,好言宽慰着。 微蓝打打哈欠,“不过是有些乏了,昨夜梦到条小黑蛇,一直追着我要咬,我跑了一夜,只觉得现在腿软,动都懒得动。”说起杨氏,微蓝心里不好受的情绪又要上来了,所以她本能地打了哈哈,不想提这个。 哪知南风一笑,“那可得恭喜小姐了,小蛇可称为小龙,说不准小姐最近要交好运。” 微蓝微微抬头,颇有些皮笑肉不笑的味道,“嗯,承你吉言,承你吉言。” 就在微蓝万分疲乏之时,南诗笑意盈盈地跑进来,忽然想到什么,规矩走了几步,眼光绕了一圈,呼出口气,甜甜一笑,“小姐,小姐,大少夫人要请小姐去吃宴呢。” “吃宴?”微蓝兴致缺缺,家长里短,从来和她没有太多关系,何况杨氏刚走,位置一空下,想想就有点难过。 “是呢,大少夫人说,小姐向来点子多。也好给两位小主子的满月酒,出出主意。”南诗斯文一笑,“小姐可不能再闷在屋子里,最近您都不出门,可不得闷坏了。” “商量这事儿,让嫂嫂们去好了,我昨个没睡好,去补个眠。你去和大嫂禀告一下,就说我身子不爽利,去不得了。”微蓝蔫头耷脑,眼皮垂了垂。 南诗倒是执意要请微蓝去,这确实让微蓝有点意外,“三,四,五少夫人都给推了……小姐这不去,大少夫人那儿?” 微蓝心中微动,可是依旧不太想去,“那母亲是要去的?” 南诗估摸着是觉着,因为葵娘的缘故,微蓝有所推脱,陈情道:“夫人现下养着两位小主子,这事儿自然不能不过问,平日大少夫人对小姐,……也是有目共睹的,不然南诗才不在这儿触小姐霉头呢。” 她这样一说,微蓝无可推脱,只能点头应了。 阳光淡淡,空气里的浮沉不多,只有几个悠闲地在光线里跳舞,微蓝昏昏欲睡,听着鲍氏同葵娘轻轻商量着,见二人没有拉她一同谈论的欲望,微蓝伸手去划弄虚无缥缈的浮沉,眼神迷离,对着一桌子美味佳肴,视而不见。 不远处的案上,供着一尊白玉弥勒像,脸圆腰圆,体态丰腴,笑得慈祥敦厚,大有普渡众生之感,微蓝看着他凝固的慈悲之态,在袅袅燃着的檀香前,渐渐睡着了。 微蓝感觉自己睡得很沉,好像从来没有这样轻松的感觉,迷迷糊糊感觉自己脚踩的地面在轻轻地颤动,有一个好听的女声嗔怪道:“你轻点,别颠到蓝儿。” 微蓝尽力眯开一线眼睛,瞅见正萡抱着她,很是放心,轻声喊了:“哥哥。” 正萡似乎低下头,朝她笑笑,“睡吧,醒了就甚事没有了。” 微蓝在正萡怀里微一调整姿势,安心睡了。 …… “蓝儿这是怎么了?” “怕是前段日子,……那事吓着她了,惊惧郁结于心,……这段日子,各院都忙,没能顾得上她。” “这个笨丫头,……”轻轻的一声叹息。 “阿萡,……我……有件事,我也埋在心里挺久了,……实在是无人商量,可左右想来,和你商量也不妥当。” “柒柒莫要担心,你若觉得和我说这些不妥当,不说也罢。切莫像这丫头一样。” “唉,为医者,仁心。却……终究……易窥人阴私,这事我埋在心里好些天了。” “是三嫂,四嫂?” 微蓝睡得迷迷糊糊,心里空茫茫的一片,就听到有两人对话从天际飘来,不太真切,隐隐约约。 “她的脉象看,……服过……,恐难生育……” “这……” “她那样的性子,……” 鼻息间是淡淡的香气,微蓝耳边有“叮叮”作响的铃铛声,让她恍得以为自己是被黑白无常索命了去。后来一想,她早就不是那个在画室里赶作业的蓝楠了,听着这叮叮当当的铃声,有如催魂,节奏一致,吵得人脑仁要开裂。 “哥哥说的不对,姑姑没醒呢。”糯糯的一声,微蓝虽还有些困,到底被这声童声弄得神志清醒了些,侧了身,淡淡地捂了耳朵。 “醒了醒了,晴晴你继续摇,快了快了,姑姑晓得捂脑袋了。” 微蓝憋足中气,猛地坐起,极为放肆地“啊”了一阵,倒吓到了面前捣蛋的两个孩子,墨书被吓得一愣,手里的毛笔啪嗒一下掉在地上,晴晴脸色格外白嫩,眼里噙着泪花,“哇”地一声就哭出来。 额,看来是惹祸了,微蓝看着宋嬷嬷抱着怀里哭得一喘一喘的晴晴,无奈地低头看自己的鞋尖,她是被宋嬷嬷罚着在屋里站一个时辰,墨书更惨,被罚在屋外站着,毕竟他也是十多岁的大孩子了,带着幼妹闯女儿家的屋子,总归不妥当。大嫂鲍氏看宋嬷嬷处理,也不多嘴,交代几句,也就走了。 这边宋嬷嬷还在柔声细语地安慰着,又压低声音训斥到:“小姐在屋里睡着,还敢这般玩忽职守!都跑去哪里玩了?你们三个,全给我领罚去。” 南风隐忍地咬唇,南诗一脸状况之外,伊人却低头答道:“谢妈妈。” 微蓝心中叹道,连坐啊,连坐。 宋嬷嬷哄了好一会子,晴晴才深吸一口气,止住了哭泣,眼睛因为泪水,被染得红红的,和小兔子一样,微蓝还没来得及怜惜,她就从宋嬷嬷怀里蹦出来,大笑着指着墨书道:“哥哥是笨蛋,和三叔一样,被罚站在屋外。” “咦?”微蓝微微抬头,想竖起耳朵听着,可明明宋嬷嬷看都没看她一眼,却用手敲了敲案几,“老实站着。” 微蓝被抓包,把头更低了点,叹叹气。 “那三公子站着,小小姐不去劝劝罚他的人?”宋嬷嬷像是洞穿微蓝心思般,柔声问到。 微蓝余光瞧见晴晴拧了拧自己的小眉毛,毛茸茸的两小丛纠结地打到了一起,“晴晴去了,可是院子里有个姐姐说了,晴晴不去捣乱,很快三舅母就能生个小弟弟陪晴晴玩了。” 童言无忌,此语一出,屋子里的丫头们都皮面泛红,活像上了蒸笼一般,微蓝表示这些都是小case,不过按照未出阁的闺阁少女的样子,憋着气,把自己的脸涨红了几分。 晴晴想了半晌,过来牵了微蓝团握在一起的手,几分认真地又添了句:“姑姑甚时有小宝宝?” 这下倒把微蓝弄了个哭笑不得,换作蓝楠,她完全可以说:“随缘。”或者“男人这种东西,我不在乎。”结果到这儿,她无话可说,只能低头笑笑。 宋嬷嬷笑了笑,招招手喊了声:“晴晴小姐,”晴晴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偎在宋嬷嬷怀里,撒娇一样地在她怀里拱来拱去,“妈妈身上的皂角粉,真好闻。” 宋嬷嬷眼神柔和,摸摸晴晴软软的头发,指着窗外一棵小树,“小小姐瞧那小树,等小小姐同它一般高,蓝儿小姐就有宝宝了。” 晴晴比划着自己的身高,小大人一样地无奈叹气,“那还有好久啊,哥哥说,姑姑再嫁不出去,晴晴以后就没有买糖葫芦的月钱了。” 屋里一笑,微蓝一个冰冷的眼刀扫到外间站着直向她作揖的某位,他龇牙咧嘴地赔笑,嘴里囔囔地说道:“晴晴不怕,你没了月钱,哥哥给你。” 唉,微蓝也淡淡笑笑,嗯,一切都会好的。 果然,后来的事情如微蓝所料,一切顺利,家里和开挂了一般,贲氏怀孕,把正葏吃得死死的,正蔳也恢复正常,不再喝酒撒疯,对自己的两个孩子,也是尽心照顾。 不过看到正葏如今在贲氏面前的样子,或许日后微蓝要是没法子讨丈夫欢心,可以向贲氏学学,她是如何置之死地而后生的。 春风拂面,洛家花园里的景致也好,桃花和海棠都纷纷开放,迎风在枝头上笑着,配合着奇秀优美的假山,很有一番味道。 微蓝这段日子,许是因为春日犯困,每日都精神不太好,人惰懒得很,同嫂子们也少有走动。 倒也止不住丫头们在背后偷偷议论个一两句。 “小姐是上京不开心吗?” “老爷真是心狠,南海郡王就很好啊,当初可是花了好一阵子工夫呢。” “呸呸呸,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郡王爷也没坚持个几天。” …… “都吃饱了撑着吗?”一声厉喝,“小姐也是容你们编排的?” 总归不知是谁,打断了微蓝听相声的意趣,日历轻快地翻着,宋嬷嬷带领着南风,南诗和伊人,快手快脚地帮着微蓝收拾东西,当微蓝坐在没有一丝晃动的马车上,看着周围川流不息的车流,汇聚京都,那种不真切感又涌上来,抬起手,看看自己手头的翠色饰品。 脑中回荡着洛明德的话:“这翠色手串你收好,莫要弄丢了,若是有缘,也就这样罢。” 眼见越发靠近城门,六七米高的城墙,微蓝的心噗噗直跳,左左右右的车子都等着进城,周围突然拥挤起来,守门人似乎很是忌惮洛家身份,尤是客气,领头的军官还到微蓝的马车前行了礼,问个好。 微蓝想着离别的洛明德,葵娘,自己的哥哥嫂嫂,情绪低落,也只冷冷淡淡地应了。 歪头间,南风温热的手覆过来,轻轻说:“小姐,一切都会好的。” 宋嬷嬷轻咳着看了看南风,又拍了拍车框,“今日怎的这么慢?” 马车索性停了下来,车夫阿西答道:“活该活该,有个杨姓女子在游街呢。” 马车外吵吵嚷嚷的,“丧尽天良的东西,放印子钱,逼良为娼,……” 微蓝嫌被打扰,揉了揉眉心,蔫蔫地对宋嬷嬷说:“妈妈不若让阿西去一旁避避,吵得蓝儿头疼。” 谁知宋嬷嬷万年不变的面皮,也是欢快一笑,将车窗支出一条小缝来,很是温情地拍拍微蓝的肩膀。 “小姐尽可安心,一切都会好的。”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三回:顺水而下的花灯, 微蓝入洛府,也与之前一般无二,左不过是晨昏定省麻烦一点,洛老夫人或许因为有旧情在,对她嘘寒问暖,比之之前,热情了不少,连带晚微蓝一些日子上京都的刁嘉,都得了上宾待遇。 洛二夫人对她尤其之好,看得旁边一派人都齐齐眼红,可蕴笙不在,娇娇又因年岁渐大,反而被束至高台,这让微蓝想找人说个体己话都困难。加上前路茫茫,微蓝对将来的情况,一无所知,郁郁寡欢了好一阵子。 再有洛元,洛康都去太学念书了,二房的院子,人气不高,想想连同芊芊,洛康都不来找麻烦了,微蓝实在感觉冷寂之感日盛。 钓鱼和女工,微蓝没兴趣,书画她也是做惯了的,洛二夫人心疼她天天沉默寡言地坐在书案前,终于在七月初七松了口,让南风,南诗陪着微蓝出去转转。 日子无趣,又担心莫名其妙被找了婚事的微蓝,对出去玩这回事,也没表现出太高的兴致。 “奴还在老家的时候,正是双吉之日,姑娘家都会结彩楼子,并且在庭院中摆满瓜果,用以乞巧。” “奴家中还以面粉和糖为馅料,制成各种形状小果,再以油煎之,叫做巧果。佐馅也多,莲蓬、白藕、红菱都好,一口咬上去,香甜可口。” 南诗讨喜地一直巴拉巴拉,微蓝神色淡淡地看周围这万家灯火,路上张灯结彩,各色灯笼欢喜热闹,正巧三人走到九曲桥头上,微蓝抬头看烟花璀璨绽放,这才露了笑脸。 南诗,南风对视一眼,稍稍放心。 杨柳依依,晚风徐徐,她们所在的这处九曲桥下,便是京都的护城河,桥上人来人往,手提灯笼,笑得欢喜畅快,桥下舟行舟止,船上热闹,笑声感染人心。不远处的溪亭里,青衣翻转长袖,武生功夫了得。 微蓝回头看看一直卯足劲,想要让她松快些的两个小丫头,伸手一人头上轻轻弹一下,“我瞅着那处捏面果的摊子,生意极好,不如去看看。” 一见微蓝活泼起来,二人哪敢说不好,一左一右护着微蓝过去,经营摊子的,是个面善的老人家,一把小刀在他手上转得飞快,手头功夫熟练,三两下就做成一个,递给旁边争先恐后的小孩子,微蓝打眼望去,人物里有什么八仙过海,还有环肥燕瘦的美人,英武不凡的将军,除了人物,还有好些个动物。 微蓝站在后头看了好半天,被一群孩子挤来挤去,推到了老人家前头,只见他略有浑浊的眼一瞟微蓝,有些枯哑的声音说道:“姑娘可有看中的?小老儿这笑靥儿油面糖蜜,香甜可口,我看姑娘一身华贵,不如拿上几个?” 老人家满脸带着讨好,生怕失了大主顾一般,微蓝心觉老人家生计不易,摸了摸袖兜,竟然空空如也。 微蓝凝神一想,难不成刚刚人来人往,谁偷了她的钱袋子去?转头就想唤南风,南诗付钱,就见老人家不高兴起来。 那原先讨好的脸,变得皱巴起来,表情不耐,略略打量微蓝,眉头一皱,挥手嫌恶地赶微蓝:“不买就走,别在这儿耽误小老儿生意,这笑靥儿本就不是你这年纪玩的,好好的一个大家小姐,偏偏学人家骗小老儿,走走走!” “唉,你这小老头,我家小姐……”南诗迅速出击,被旁边的孩子推搡了下,再见微蓝表情淡然,止了话头,“不买就不买,谁稀罕!” 南风拽拽微蓝的衣袖,三人算是灰溜溜地从一群孩子的包围圈里退出来,倒见微蓝叹了口气,“我一个月的月钱丢了呢,你们俩谁带钱袋子了?” 南诗不好意思地对手指,“奴想着,南风姐姐会带罢。” 微蓝又满怀期待地看向南风,南风尴尬一笑,“奴的银两,怕是只够买盏小花灯。” 三人齐齐叹气,又互相看了看,笑出了声,南风拉了拉微蓝的水蓝色衣角,痛快地掏出三枚铜板,有些无奈地一字排开,“奴身上就这么些,都与小姐去买花灯罢。” 微蓝矜持一笑,想着总算可以找些乐子了。哪里料到南诗凑过来呵呵一笑,“近来小姐一直心绪不佳,放盏花灯,看看老天……都说牛郎织女……” 南风这也反应过来,两人一唱一和:“都道缘分天定,这花灯顺水而下,我们去看看它停在哪里?” 微蓝被两人这初级的调侃闹得脸一红,心里揣了个小兔子,嘴上压住笑意,“那放一个看看,我不过好奇啊,可没别的。”心里暗暗有点期待,不知花灯会飘向哪里? 微蓝去挑了一个最小的花灯,点亮了它,天上的天灯缓缓升起,她看着她的花灯随着波浪,漂得顺滑,不经意就剥开人群,眼睛看着花灯,跟着它走。 南诗,南风也跟着后面追,她们刚刚逛了大半个场子,如今又向着另一个方向去,原先等候在坊口的马车以为她们逛完了要回来,却只听南风吩咐了下,拿出顶帷帽,又追着微蓝而去。 阿西看看天色,又无奈地往车框上一靠,重重一叹气,心觉逛街的姑娘家,还真是可怕,街市这种东西,是横看竖看都没甚差别的,怎的每个姑娘都能逛出朵花来呢,真是匪夷所思。 “小姐,小姐,……”南风追上来,兜头给微蓝一罩,复而压低声音:“被别个知道小姐追着花灯跑,必定传得不像样子,还是周正些个好。” “对……对啊,”南诗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就南风给微蓝戴帷帽的档口,她焦急地指指河面,“碰……碰上了!” 微蓝回头,透过薄薄的纱幔,视线有些模糊昏暗,就见自己的花灯,和另一个稍有接触,又回旋过来,在水面上漂亮地打了个圈,停在一处不动了。 微蓝表示,蓝楠当年高考,都没这么紧张过,她身子僵了僵,有些焦躁,又有点说不出来的欢喜,看了看身旁的,那个花灯的主人。 瞬间感觉火气冲天,是个男人,而且长得斯文俊秀,关键是,她还认识! 这懵懂迷茫的鹿眼,不是严穆又是谁! 满腔期待瞬间付之东流,老天,就算不是个青年才俊,也给个心无所属的吧,给她一个,暗恋蕴笙的,还定了婚的人,算什么缘分! 严穆显然还没认出她来,愣愣地看了水面情况许久,略微看了看自己身侧的另一人,礼貌地和微蓝一躬身,微蓝没等他行完礼,没好气地道:“你去哪处放花灯不好,非得到这儿!”跺了跺脚也不待严穆反应,回头看南诗南风一眼,“回家去!气死我了!” 严穆这才注意到有些尴尬的南风,南诗,咀嚼了下刚刚面前女子的话,“是蓝儿姐姐……” 南风,南诗无奈上前回礼道:“确是我家小姐……” 严穆尴尬地又侧身看看,解释道:“其实这花灯,……” 微蓝一头火气冒在头顶,哪里想听他解释,打断说:“小穆弟弟,不是姐姐说你,你既已定了于家姑娘,还在这儿放甚灯,……”这是要搞事情啊,微蓝默默吞咽了后半句,伪装端庄地给严穆行了礼,丢下不明所以的严穆便走了,南风抱歉,南诗一瞟严穆,“你说你,小姐好容易心情好些,唉……” “其实……是幺郎的。”严穆对着南风南诗,有些委屈地说,严穆身旁一男子,长身玉立,英气逼人,两个丫头互看一眼,彼此都傻了眼。 …… 房间里的灯早已熄灭,七月的天,外头是一片虫鸣,京都是天子脚下,宵禁自然大意不得,南诗南风守在微蓝的隔间里,彼此躺在榻上都不说话,偶尔有点月光撒进来,气氛恬淡。 梆梆的打更声,一下,两下,三下,南诗忽然叹口气,坐起身来。 南风也是睡意不浓,本想着躺着躺着或许就睡着了,偏南诗这么大动静,扰得她是一点瞌睡没有。 南诗又叹口气,烦乱地骚骚自己的发髻,复而躺下,再坐起,南风制止住她的行为,恶作剧地扯扯她的头发,“你还让不让人睡了?” 南诗感觉自己一口气憋闷在胸腔,黑暗中,双眼睁得大大的,“我真是为小姐不值啊,若留在南郡多好,郡王爷和曹公子都是顶好的夫婿人选,老爷做甚又把小姐弄到京都来?” “老爷的想法,也是你一个小丫头能揣测到的?”南风转了个身,努力想再入睡。 南诗不耐烦地将南风的身子掰过来,冷冷道:“平日小姐对你最好了,结果你都只想着自己个。” 南风不欲同她多说,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又将背丢给南诗,南诗火气更大:“你……你在背后挖小姐墙角,小姐晓得了,定饶不了你!” 南风眉头一紧,“乱说甚!”又朝微蓝的里间看看,“平日就疯疯癫癫地乱打听,回头定让小姐罚你!” “我疯疯癫癫?哼,不就是仗着一直跟着小姐,小姐对你总要多给分体面?你在南郡同南海郡王拉拉扯扯都好些回了,都叫我看见了,还想抵赖,你还把自己个绣的帕子给了郡王爷,别以为这般私相授受可以抵赖,不然后头老爷怎的打发了郡王爷?定是你从中作梗,坏小姐姻缘!” “胡说!”南风压低声音喝了南诗,可南诗一点不畏,接着道:“院子里大小事,不是你通气给宋妈妈的又是谁?我瞅着伊人姐姐是个极好的,现在原来的琟儿,梧桐,阿欣姐姐都回来了,看你这蹄子能猖狂多久!” 南风神色黯然,按住南诗的手,使劲一推,“你不睡就出去,一会吵醒了小姐,明个等着领罚罢。”也不回应南诗的挑衅,翻身就睡。 南诗气得牙痒,到底拿南风没办法,抽了榻上的枕头,就推门出去。 待周围都安静下来,南风偷偷对着一片漆黑,长长地叹气。 今日小姐所碰着的花灯主人,是广玉长公主的长子幺儿,也是洛二夫人的亲侄子,在吴家儿孙辈里,排行最小,正值十八,血气方刚,是京都中大名鼎鼎的吴君峤。 要说他的身世,听着很厉害,可归结到他个人这儿,好听的话儿,也并不太多。要说世袭的候府之家,掌握着好的先生,丰富的书籍,教出的孩子多半成器,而这吴君峤,却并非不成器,只因一根鲁直到底的性子,让名门望尘却步。 关键是这太平岁月的,武将的用途本就不大,吴家本要培养他读书习字,还找了严穆小公子给他做伴读,可他偏就爱舞刀弄枪,百~万\小!说不过看看武功兵法,换到侯爵之家,金尊玉贵的,他即便不成器,这倒也不算甚,坏就坏在他武功兵法太过烂熟于心,一不小心却惹了祸端。 今年的春猎,明帝志皇让世家子弟齐齐参与,各家出门前都和子弟们三令五申,不得同皇上争高下,唯有吴君峤,全然忘了这点,一举夺得魁首,各家看笑话的看笑话,撇关系的撇关系,也好在京都的蒋老将军是他的师父,囫囵几句,将这事带了过去。最后竟成蒋家得了大好,连带着与蒋家结了姻亲的纪家也得了褒奖,吴家还能如何呢?就着鞭子抽了吴君峤一顿,尤不解气。却是吴君峤还梗着脖子称自己无错,气得吴家大老爷直接晕过去,连着三日都没能上朝。 也不知小姐碰上了这样的缘分,是好还是不好?南风复而想想南诗的话,她同南海郡王怎的就不清不楚了?明明是郡王总向她打听小姐的喜好,怎么就成了私相授受?南风揉揉发疼的头,明早还要伺候小姐,早些睡罢,估摸着洛二夫人还要向她问话,谁让伊人的嘴那么快,又比她会做人情? …… 七月七一过,微蓝精神百倍,状态极佳,这会子她相信,什么缘分天定,都不过是废话,作为新世纪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女性,她居然否定了人定胜天?实在惭愧,所幸她也教育了严穆一顿,想着也没留什么遗憾,又继续没心没肺地过她的小日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什么好怕的?等她欢快地做好心里建设,果不其然,洛二夫人日常有请。 微蓝挑帘进入,便见着了洛二夫人的盈盈笑脸,她察觉到微蓝进门,便道,“我瞅瞅,紫苏啊,这年轻人,就是不能把她拘在家里,你看,总算是不再垂头丧气了。” 宋嬷嬷笑道:“还是太太有办法,老奴羞愧啊。”宋嬷嬷也是笑意盈盈地看着微蓝,眼中慈爱满满。 洛二夫人招招手,“蓝儿来坐坐,咱娘俩聊聊天。” 微蓝挪着自己纤细的身子往洛二夫人怀里去,又抬起头来,淘气地笑了笑:“可不得预祝笙儿姐姐一举得男,或者生一双龙凤胎也好。”捧着自己的手拱了拱。 洛二夫人立即面浮喜色,目光里却有些不忍,“第一胎不易啊,她小小年岁,还得在宫中经营,也是辛苦。” 约莫去年十二月,蕴笙被诊出有孕,微蓝感叹她求仁得仁,却又觉得,蕴笙在宫中的日子,怕是更加凶险了。后来南郡洛家事多,蕴笙的身子渐重,两人也少有通信,免得给彼此增加烦恼。 洛二夫人面色柔和,轻言细语道:“下月十五,是中秋佳节,皇上开恩,准咱们去参加宫宴,你也提早准备起来,别叫人家以为咱们洛家无人。” 一听说要去宫里,微蓝警铃大摇,正想推辞,却见洛二夫人已是好脾气地笑了,捻了捻微蓝的衣角,“婶娘也就是想给你添几身好衣裳,几匹好料子,谁知道……”洛二夫人忽而面有伤感,“谁知道,你这孩子还能在我眼前晃几年啊。” 这一下子,激得微蓝快掉下泪来,她鼻头一酸,有些泄气地想,反正上次让太后,太皇太后对她的印象,那么坏,这次就走个过场算了,便满口答应,又好生安慰洛二夫人一番。 “倒还有件事啊,要劳你费心,这……”洛二夫人嘴皮动了动,却没说出口,微蓝心领神会,笑道:“婶娘放心,蓝儿出去置办行头时,会请祖母准许蓝儿带着遂宁的,那孩子快开蒙了,蓝儿又不擅女工,便带他出门逛逛,略尽些姐姐的情谊罢。” 洛二夫人心里说不出来的舒服,揉揉微蓝的脑袋,“你康二哥哥若有你一半懂事,我也就放心了,”再将微蓝和她间拉出些距离,怔怔道:“这么好的姑娘,怎的就是同族呢?” 微蓝不知如何应答,只能傻呵呵一笑。 洛二夫人也不怪罪她不回话,温柔地帮微蓝挽了额前碎发,笑眯眯地说:“好孩子,回去歇着罢。” 微蓝眯眯眼,笑着点点头,心想:还好话题终结,不然她真不知如何继续,要说洛康上次送她回南郡时所说的,奉元城的闻小姐,不知道现下如何了,左右不要惹出事端就好。 想着想着,身体已经本能地对着洛二夫人福了福身,恭敬地退出去。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四回:微蓝逛街去,巧遇德馨会 遂宁今年也快五岁,当年微蓝走时便没怎么见过他,本也是因为洛二夫人心疼叶嬷嬷同自己一起长大的情分,她身边的人闹出这样未婚先孕不像样的事,她也没责怪,还在尽力弥补,第一时间送了叶嬷嬷去庄子里养胎,哪知道后来两头不落好。 自从芊芊嫁人,这遂宁就一直在洛老夫人跟前养着,这回,微蓝每次见着这孩子,都是怯怯,又歪歪倒倒地站着,心里觉得他可怜的紧,于是这次还没等洛二夫人交代出来,她就揽了这事。 “……”遂宁不会说话,却尤为早智,也就是个小豆芽的身板,走起路来身量自然不够,微蓝本想微微弯个腰,可他倒是坚持踮着脚,再拉着微蓝的手,如果想到什么,就在微蓝手里写个字,看他玉娃娃一般的小脸,微蓝的心思柔软了几分。 “?”正逛着,遂宁刹那睁大他那小鹿般的眼睛,脚步停住,微蓝也跟着停下,蹲下身子,摸摸他的小脸,轻轻笑道:“遂宁是不是有甚想要的?告诉姐姐,”又伸出自己的手掌递给遂宁,温柔地道:“就写在上头罢。” 摇摇头又咬咬嘴唇,遂宁给微蓝的无疑是这个反应,可他终归年纪小,心头有万般纠结,总也藏不住。微蓝看他为难,掏出帕子替他擦擦脸,左右看看,复而一笑,“可是想要小兔子?” 遂宁停着的地方,便有几处卖小兔子的摊子,小兔双眼迷离,毛质柔软,雪白雪白的,也就巴掌大小,微蓝发觉遂宁似乎想去抚摸下小兔,却又羞怯地把手收回去,一会儿还拉拉微蓝的手,郑重地写了“玩物丧志”四字。 微蓝被闹得哭笑不得,蓝楠小时候,总喜欢养这些小动物,放学回家的路上,小鸡,小鸭,小乌龟,小兔子,心里一喜欢,就满腔热血地要带它们回家,蓝妈妈一向不喜欢这些,觉得养小动物实在麻烦,可架不住微蓝一哭二闹,每次都没有新意地来一次,只教训她一顿,就开放了禁制。 微蓝重重呼口气,看遂宁这副规规矩矩,又眼神一丝不差地盯着兔笼的情状,眼里更添同情,遂宁没有母亲在身边照顾,行为处事都靠自己摸索,在洛老夫人面前教养的机会,虽不是人人都有,但老夫人教养他,多半只是多张嘴养着,等着拿捏大房的机会,遂宁遇到万事,是断不敢过来说上一二。 他本就因为家庭内斗口不能言,微蓝实在可怜他,时常去看看他,带着小玩意,这让小孩子同她亲近不少,微蓝见她模样,又柔声问一遍:“可是想要?想要姐姐便帮你拿了?” 遂宁死咬着嘴唇,心头堵了口气一般,闭上眼睛猛地摇头,微蓝体会他的口不对心,无奈拍拍他的脑袋,笑笑道:“可是姐姐想要哎,这么小的兔子,姐姐养起来费力,它这么软软的,给姐姐弄丢了,可怎么办,不如姐姐买一只,遂宁帮姐姐养,好不好?” 遂宁闻言,眼中骤然焕发光彩,微蓝眼中带笑,想他毕竟还是小孩子,小孩子一样通透的心思,还有小孩子一样有神采的眼睛。微蓝随着遂宁的样子看去,他分明就是想要点头,还是拼命忍住,眼神里存着毫不掩饰的打量,他竟是在打量自己吗?微蓝恍恍惚惚觉得好笑,又忍住了。 不知等了多久,遂宁才拉拉微蓝的手,最终羞答答地在微蓝手心,写了“姐姐想要的”几个字。 微蓝笑道:“是是是,是姐姐想要,请遂宁养的,不是遂宁想要的。” 小家伙这才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蹲下身来,触摸小兔的脑袋。小兔子一向温顺,微蓝看得出,遂宁很喜欢。一样的遇事沉默,一样的身不由己,遂宁比划着手指,向摊主征求意见,想要抱一抱,微蓝静静地等着,只观察他如何同摊主交流,也不做打断,待到摊主要开笼抱出一只给他时,却来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但听一声:“这些兔子我全要了。”微蓝眼前一花,装着小兔子的笼子被一人轻巧提了,面前的柔软全数不见,微蓝赶快看看遂宁,小孩子最受不了这般。眼下,遂宁一咬唇角,小兽一样地呜咽起来。 微蓝头疼,也眉头轻皱,不知谁这么恶趣味,同小孩子抢东西,把遂宁抱到怀里,柔声哄了哄遂宁,还是不见大好,招手喊来了一直跟着的伊人,让她好生哄着。 安排好这些,微蓝才抬头与来人对视,她想了很多可能,甩一个锐利的眼刀过去,或是与对方沟通看看能不能通融一只?遂宁哭得伤心,这事情还需要快点解决。 微蓝恍一瞧着人影,鼻息是重重一哼,站起身来就将笼子蛮横地一抢,惊着了附近看热闹的好一群人,料想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也有这样的“气魄”?众人指指点点,也有好事的人多嘴,“小两口吵架,有甚好看?”说着,人就散了不少。 微蓝狠瞪公孙雪一眼,从伊人的怀中抱过遂宁,一边拍拍他因为大哭而汗湿的后背,一边轻言细语地说:“遂宁别哭,郡王爷送你的,你看,小兔子。”言语间邀功地举起笼子,“不难过啦,你掉眼泪,小兔子也不开心了呢。” 遂宁皱了皱自己的小鼻子,巴掌大的小脸有些拧巴,在微蓝的怀里扭了半天,想要跳下来,微蓝也是无奈,随他去了,哪知他一跳下来,便将微蓝往身后一拦,直直向公孙雪冲过去,公孙雪哪里将他放在眼里,一大一小两相对峙,僵持一会,遂宁用衣袖使劲揩揩自己眼角的泪,揉揉自己红肿的脸,使出吃奶的劲,给了公孙雪一脚,转身就拉着目瞪口呆的微蓝要跑。 微蓝惊讶之余,真是哭笑不得,放下兔笼,见公孙雪同样一副好笑的神色,摇了摇头。微蓝拉住遂宁,用了些力气拍拍他的小脑袋,“可兴不得这样哦,我们遂宁要讲道理,郡王爷送了小兔给你,怎可如此无礼?”微蓝佯装板起面孔,也不知遂宁和谁学得这样?打不赢就跑?不过到底是遂宁要维护她,她很承这个情。 遂宁的眼睛亮晶晶的,有着小孩子故有的干净清澈,他似懂非懂地看着微蓝,纠结地低头玩手,撇起的嘴角,足足可以挂起油瓶,可见微蓝坚持,他还是不情不愿地躬身给公孙雪行了礼,细软的额发微微在风中一飘,很是可爱。 公孙雪冷哼一声,侧过身去,“甚人带甚孩子,真是好嚣张的一对姐弟。”微蓝听着心里翻了翻白眼,她从来就懒得搭理公孙雪,随他怎么说罢,只是遂宁见自己刻意的柔顺还没讨到好,咬咬嘴唇往微蓝怀里一拱,嫩藕一般的小手臂抱住微蓝的脖子撒娇,委屈得不得了,样子实在可怜。 “男子当心存远方,你这般大的孩子,还在姐姐怀里打滚,今后肯定没出息。”公孙雪不留情面地讽刺,遂宁将头埋得更深,微蓝感觉自己肩头略有湿意,又是好一通安慰。遂宁颤抖着的肩膀,才稍稍平静。 微蓝是不知,这人做什么情商低成这样,大抵是久居高位,吃不得一点亏,还非得和小孩子斗脾气。她的心里少了愧疚,多了分轻视。想着想着,也是毫不犹豫地从钱袋子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大子,对着摊子的小姑娘说,“这些小兔子,我买下了,你把之前郡王爷付的钱还给他。不过兔儿我只挑一只,剩下的,你继续养着罢。” 公孙雪也不急,条理清晰地道:“你可是先收了我的银子,做生意也可反悔的?”声音里是说不出的严厉,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摊子上的小姑娘。 小姑娘看看微蓝,公孙雪二人,面上竟与半点为难,相反倒是一红,娇娇一笑,“姐姐做甚和哥哥吵架啊?哥哥姐姐郎才女貌的……” 微蓝一愣,公孙雪陡然来劲,“说得好,”他哈哈一笑,扔出一片金叶子,“爷赏你的。” 微蓝无端被戏弄,心里被这种拉郎配气得跳脚,抱起遂宁就如同拔起地里的萝卜,听着耳畔,“姐姐你的兔子。”“没关系,她只是害羞。”直接气不打一出来。 微蓝叹气,今日没能带南风,南诗出门,实在失策,伊人只远远且傻愣愣地跟着,丝毫没有过来搭把手的意思,还有车夫老王头,他身子骨虽还精干,终归年岁大了,微蓝又不好劳动他。而对于微蓝这种常年不大运动的“大家闺秀”,遂宁虽不重,也是折腾得她气喘吁吁。 公孙雪在后面看着她窘态毕露,哈哈大笑,微蓝懒得理他,抱着遂宁穿过人群,走至金玉楼时实在脚跟酸胀,怀里的遂宁迷迷糊糊的样子,怕是快要睡着,微蓝跺跺脚,把遂宁递给终于反应过来的伊人。 …… 一文士打扮的人,翘起兰花指,拈着一枝白荷,细声细气地拦着:“今个金玉楼被咱们德馨会包了,你一介女流,横冲直撞地做甚?” 金玉楼的菜色繁多,贯是吸引才子佳人,上至皇亲贵族,下至乡绅小吏,谁人到了京都,都会过来转转,微蓝第一次上京,便是在这儿逗留了些日子,不过这儿也是实实在在的销金窟,一盘点心的价格都能贵死人,味道却比不得后世蓝楠尝过的大千美味,所以,放到平日,微蓝是远不会败家到选在这里歇脚,今日实在是走不动了,只想喝壶茶便好,结果被这文士一堵,萌生了她一定要进去转转的想法。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先生却欲拒小女于门外,只因小女是一介女流?”微蓝眨了眨眼睛,德馨会?斯是陋室?眼前的金玉楼最是奢靡,一不近水,二不近山,就是闹中取静,谈天论地吧,不让店家其他客人进去,也算不得太大出息。 文士挑起眉毛,再仔细打量她一二,穿着打扮倒是考究,只是未曾听说有哪家的小姐是这般……胡人长相?心中不耐起来。 “强词夺理,规矩便是这么定的,你说破大天,也是进不得的。”文士笃定万分,一脸轻蔑,“无知妇孺,还想进我德馨会……” 微蓝甜甜一笑,“是啊,原来德馨会不过如此,不看也罢。” 文士不明所以,皱眉问道:“此话何意?” 微蓝调笑着接口:“才子云集的地方,竟然是担心被我这般的无知女流,抢了风头,我看,我还是换个地方喝喝茶罢了。” 文士怔住,一张脸被说得羞恼,“你你你”半天,本欲拂袖而去,却正撞上拍手叫好的另一人,那人一身盔甲,武人打扮,笑得爽朗,“姑娘说得好,我家主人请姑娘同郡王爷入内。” 微蓝见此人毕恭毕敬,穿戴整齐,安心受了礼,又回头看了看不知什么时候跟上来看热闹的公孙雪,交代伊人抱着遂宁和老王头去马车上等,也就进了金玉楼。 入门处,小二恭敬地折了一枝荷花给微蓝,微蓝双手接过,拿在手上把玩,七月时节,荷花开得正好,传到她手上的是一枝含苞欲放的白莲,玉般色泽,清透可爱。 为了迎合这个德馨会,金玉楼内部似有大改,原先平地上的木格灌满了水,通过内置的水车带动,形成流动的水态,水面上飘动着荷花做的小舟,随意地停在文士们的面前,水流中间,堆砌出了几块太湖石,上书“德馨”二字,文士们一人一座,均端正有礼,案上摆着一应果蔬,供人食用,一人头上有一纱帘,有人松松卷起,也有人朦胧放下,想是专门为不世出的高人准备的。 上首一位男子发言,隔着纱帘,微蓝见他面貌清俊,一身月白色衣衫,声音低沉暗哑,“姑娘请坐,家仆不懂事,唐突了。”忽而扬声道:“为郡王爷及姑娘摆坐!” 有几个婢女低着头挪着小步过来,摆好糕点和座位就迅速退出去,丝毫不敢有所停滞。微蓝心中拍手,效率好高啊。 微蓝缓步走上前去长辑一礼,“打扰主人家了。”大大方方地落坐。就听得上首男子语中有笑意,颌首道:“郡王爷同姑娘赏脸罢了,若姑娘不弃,咱们继续?” 微蓝坐直身子点点头,众人又依次饮酒作诗,一个婢女躬身跪过来行礼,面无表情地问微蓝是否要吃茶?微蓝想到这里的茶水还是又咸又苦的味道,摇摇头:“我喝些酪浆即可。”那婢子又退回,有模有样地煎起茶来。 微蓝淡定地对着周围一双双好奇,问询和嫌弃的眼睛,发自内心一笑:今天要是丢了脸去,怕是全京都的男人,都不敢来娶她了吧。 低头看着案几上摆着的荷花露,莲蓬糕,正要吃上一口。却见上首的男子将目光移到微蓝这儿,清清淡淡地笑笑:“姑娘不必拘谨,众位不过以才会人,彼此也不必互通姓名。”说着依次给微蓝和公孙雪介绍了在座的名号。微蓝有点郁闷地看着圆滚滚的莲蓬糕,她哪里拘束了? 微蓝抬头坦然地和众人目光交接,倒让那位主人家高看她几分。不过在微蓝的角度看过去,那主人家自饮自酌,眼神蒙着忧郁,怕是也没多开心,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意愿,她笑笑,只看其他文士说文解字。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好!”许是有人觉着微蓝混进来白吃白喝,不服气地让她也颂上几句,微蓝无奈地窃了杨万里的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但愿诗人不要怪罪她,她捂脸想着。 “大气磅礴,虽似脱口而出,却也不发真情流露,小姐好才情!” 微蓝笑了起来,终于得到机会吃了一口糕点,“过奖过奖,诸位样样皆通,小女所说,不过占了个情趣,不敢与诸位比肩。若诸位有甚想法,亦可品鉴一二。” 先前的兰花指文士不高兴地道:“不过几首词句罢了,众位莫要妄称才名,小姐这张口就来的,倒像是原先就准备好了的。”兰花指文士颇为不屑,上首的男子有些愠怒地压低声音,“阿爽!” 那文士倒也不怕,复而说道:“咱们这小舟若停在小姐面前,小姐若能就着我的琴赋曲赋诗,阿爽才可服你。我想在场的各位进我德馨会,都是有真才实学的,不能随便叫人挑衅几句,便认了罢?” 文士们纷纷附和,嘲弄的,期待的目光一齐投向微蓝,连公孙雪都连连道:“不行你便出去罢,我送你回去?” 微蓝坦然笑笑,咬了咬自己的后槽牙,瞪公孙雪一眼,道:“如此,献丑了。”古琴被传递到她这儿来,覆手轻轻一摸,便是一片清凉之意,微蓝笑道:“竟是潋滟?”忍住心里一番欣喜,礼貌道:“多谢。” 潋滟是前朝公主所爱至宝,听闻弹奏起来,能引百花竞放,百鸟还巢,加之弹奏时,它能触发一片冰烟,远远望去,有如仙姿玉骨。 微蓝电光火石间想了想,拿着此琴的人必定身份不凡,又想到上首的男子称古琴的主人为家仆,那么……?微蓝低了低头,总感觉自己似乎是又找了麻烦? 左右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儿,微蓝闭目静心,不理会兰花指文士的叫嚣,和着古琴悠扬的回旋,清清朗朗地念出声来,“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今天之旋,其曷为然。我行四方,以日以年。雪霜贸贸,荠麦之茂。子如不伤,我不尔觏。荠麦之茂,荠麦之有。君子之伤,君子之守……” 韩愈的幽兰操,多年前由王菲演唱过的一首歌,蓝楠从前总怕背古诗文,能记得全的,也只有这首幽兰操并苏轼的水调歌头,想着水调歌头的知名度太高,被广大穿越女齐齐使用,她不得不防,这才挑了幽兰操,她琅琅上口地念着,抑扬顿挫她掌握得极好,韩愈的这篇主要赞颂着兰花的品格,对比上今日情况,也算有所对应。 微蓝是浑然不管周围人的反应,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反正她也只有这半桶水的水平了,了不起被人嘲笑,她将整个人,沉浸在古琴的韵律里,一首幽兰操念完,众人静了一会儿,就听那兰花指的文士态度谦卑,诚心诚意给微蓝鞠了一躬,缓缓道:“还请小姐恕罪,小生无意冲撞。” 场上目光聚集,都在关注微蓝如何反应,微蓝却是微微点头致意,举杯邀那兰花指文士对饮,大方得体地说他批评得有理,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身边的公孙雪暗搓搓瞟她一眼,他显然习惯了马上生活,对于这样雅事,雅情,和相互套路,只有颇为受罪的份。 要不是怕他听不懂,微蓝只想对他说,“英语四六级过了吗,gre如何?单词量不一样,你还想缠着我?”这样想着,心情又好了几分,众人又开始热闹地论画拽文,微蓝险险都能答出一二,共饮三四杯后,微蓝虽笑盈盈地应了,不过遥遥几举后,她觉得,自己混了个水饱。 文士见微蓝大方有理,又见她身边一直沉默寡言的公孙雪,有些好奇二人关系,不过文人墨客嘛,总爱讲究个含蓄,有人开了口。 “小姐果然爽快,不知如何称呼?小姐既收了我德馨会的白莲,往后也可多来此切磋,相信浩公子也不会有意见。”不知谁嚷了一句,微蓝笑笑不应。 “有理有理,小姐可以留下名号。” 微蓝还是微笑,丝毫不为所动,公孙雪轻轻放下杯盏,半真半假地对上微蓝的眼睛:“那也得她出得来门才行,是罢,蓝小姐。”最后三字公孙雪念得一字一顿,还有点咬牙切齿。 微蓝笑笑回应道,“郡王爷说得不错,小女文思滞涩,不过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还请诸位不要高看了。” “小姐说笑了,试问天下谁人能做到词词璀璨,句句生华?不如让浩公子做个定夺?” 上首的公子名号为浩,刚要说话,公孙雪亦是站起身来,他一直不发言,文士们哪里敢拿他开刀?乍然见他站起身来,个个正襟危坐,担心他要出什么惊奇之语。 “没意思,不如回家喝酒去。” 一群人面上挂不住,可奈何身份死死压着,也说他不得,这种奇怪的情绪一酝酿,便有文士开始可怜起微蓝。微蓝直觉啼笑皆非,却未有离席的意思。 公孙雪恼怒地再说一遍:“回去!” 微蓝淡淡扫他一眼,笑着摇摇头,就见侍女过来传话,“主人,外间有个车夫打听蓝小姐是否在此处。” 浩公子用手一抬纱帘,露出他疏淡的眉眼,他眼里全是温和的笑,“想是小姐的家人着急来找,有缘再见,蓝小姐。” 微蓝一福神,同众位告罪,带着臭脸的公孙雪欢快地脱离出来,本以为可以早早分道扬镳,结果公孙雪忽然追来,没头没脑地问道:“卿本佳人?” 微蓝眼珠一转,亮晶晶地看着公孙雪,笑着问:“谁说的?” 公孙雪一个冷哼,“不记得了,怕是个长得奇丑无比的人,这话听着也就没安好心。” 微蓝摇摇头,奈何从贼?这堂堂南海郡王的名声也没那么好嘛,这时又突然感叹自己高挺有别于中原人的长相,这还公孙雪如出一辙的眉眼,也许能给她挡去不少麻烦。 蓝小姐和德馨会?怕是只有这一次相会的机缘罢?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五回:八月十五中秋节,注定不平凡的日子 上 公孙雪哼哼唧唧地要跟着微蓝,被老王头一言回绝,那是一个干脆利落,微蓝在后头鬼鬼地笑,想是这种浪子遇上老王头这样,刚直又油盐不进的人,哪里还有半分办法,公孙雪只得原地踏步走。 微蓝掀开一线车帘,伸出手去,也不看公孙雪,挥手全作拜拜,似乎这样就把一切焦躁,丢去了脑后。不过这段日子,她感觉:洛二夫人好像,可能,甚至是确定以及肯定,要给她找出点事儿来。 距离八月十五的日子里,洛家二房的门槛来来回回多了很多人,玉器坊的坊主,成衣店的巧手,不是量体裁衣就是教她梳妆打扮,这样意图明显,她要是还看不出来,就未免太愚钝了。 不过当日回去,微蓝就立即同洛二夫人坦白从宽了德馨会的事,还惴惴不安地询问道是否可以不参与宫宴,以避开公孙雪这块狗皮膏药,但却残忍地遭到洛二夫人的拒绝,微蓝卒。 洛二夫人揉揉微蓝的头,又看向窗外,不在意地道:“一介郡王,远翻不出甚浪,你又没有做错,那文士胆敢轻视洛家的……” 微蓝听洛二夫人一停顿,揣了一口气,忙答道:“蓝儿未有透露身份,想来是无妨的,就是……”微蓝稍稍停顿,“那德馨会的主人家,有把古琴,……似乎是潋滟。” 微蓝一说完,就低下头乖乖等洛二夫人发落,洛二夫人浑然未觉微蓝意思,语重心长道:“你啊,争口气倒没错,回头再遇到这事,别自己傻愣愣地冲在前头,往婶婶后面一躲,保管甚明枪暗箭都没有了。” 微蓝略略思忖,看来是无妨,想明白过来,道:“是蓝儿不该太出风头,大家闺秀,养在深闺,的确是没有几个会……” 洛二夫人摇摇头,“就是你表明了身份又如何呢,咱们洛家的孩子,要的就是不受气。” 微蓝沉默,不受气?洛二夫人当真太惯着她了,照这样下去,她都快横着走了,还是好好修身,齐家吧。 八月烈日灼心,孕妇体热,到了夏天尤其受不了,知了不停叫唤,烦得洛二夫人不胜其扰,中秋相见的日子,也还余得几日,可洛二夫人一颗心悬着难以放下。 宫里来报,蕴笙食不下咽,睡难安寝,喜脉虽结实有力,却活活折腾得瘦了一圈,洛二夫人心疼不已,只坐立难安,愣想冲到宫里,替女儿受罪,微蓝好生劝慰着,也老老实实陪着洛二夫人沐浴焚香,又去寺院里敲了好几天的木鱼。 寺庙里小和尚每日念经,噢噢啊啊,一念起来,就像是紧箍咒,箍在了微蓝的头上,为了蕴笙,微蓝也勉强虔诚地抱一抱佛脚,管它有没有用,帮洛二夫人求个心理安慰也好。 就这样安然无事地到了八月十四,天光大亮,微蓝坐在禅房中抄佛经,有小沙弥过来敲门。 “女檀越,近日来寺中上香的香客有增,不知可否让位女檀越过来歇歇脚?檀越只为上柱香,不会打扰女檀越抄经的。” 估摸着是位想寻个清净淡雅厢房的香客,微蓝今日也要同洛二夫人一道回去,准备明日进宫,也不做为难,柔声答应了。 不一会儿,便有位姑娘进来,和微蓝差不多年岁,看着还有些眼熟。她略微寡淡的容颜微微一怔,开口道:“竟是洛小姐。” 微蓝这才抬头打量起那姑娘,柳眉素眼,眉目间带着几分忧愁。可能是与她有过一面之缘。 “吴小姐?”微蓝有些不大确定,迟疑地开口。 吴小姐矜持地点点头,“难为洛小姐还记得阿幽。” 微蓝心虚地顿了顿抄经的手,她对吴幽记忆模糊,两两在这屋里,确实有点尴尬,“南诗,去备茶。”南风在洛二夫人那儿伺候,南诗伺候着微蓝笔墨,见微蓝呆住的表情,遂接口道:“吴小姐稍安,我家小姐几日来抄经抄得很是辛苦,一时溺在经书之中,奴这就去泡茶来。” 吴幽更是局促,不安地搓搓手,又站起身摇着手,“原……用不着这般麻烦的,坏了洛小姐的功德就不好了。” 微蓝停笔,和善地笑笑,又拉过吴幽的手:“吴小姐不必忧心,诚心既到了,佛祖应该不会怪罪。说不定是佛祖看我诚心实意,送了吴小姐与我散心呢。” 毕竟年龄相仿,加之微蓝自蓝楠起,便亲和力不错,说上几句后,吴幽渐渐放开心坎,凑趣地回几句。 寺院的茶很是清淡,而且南诗本就不擅此道,微蓝喝上一口,就被吴幽天高海阔的聊天吸引过去,说起姑娘家的一应喜好,什么胭脂香粉,衣服料子,吴幽是如数家珍,可话题绕着绕着,又去了蕴笙那儿,攀完了关系,吴幽又变着法地问起微蓝的喜好,微蓝眉间微不可查地一蹙,难不成吴幽也想进宫去?可是吴家不是已经送了吴天瑗去?而且听说,前些日子,吴幽已经在说亲了?微蓝按压下疑惑,继续听吴幽说。 “明日八月十五,母亲让我来上柱香。”吴幽说着,羞怯地低下头,微蓝眨眨眼会意。想来吴幽果真是冲着君影寺的姻缘符来的,估计是她多想了,不过也不知吴幽是否也动了入宫的心思,微蓝和颜悦色地继续说。 “是,心诚则灵,”微蓝笑笑,看吴幽一副小儿女情态,也松口气,大方客气地笑起来,“听说吴小姐已然觅得佳婿,在这儿要恭喜你了。” 吴幽的脸瞬间烧起来,有些窘迫,“洛小姐就会打趣阿幽,你这样的才貌品行,不知会否有哪家儿郎,抢着要引荐着见见洛小姐。” 引荐?微蓝凝神片刻,心里有点奇怪,正想问问吴幽是什么意思,就有小沙弥稳健的脚步声盘桓在门外,“扣扣扣,女檀越,您的兄长同莫先生饮完了茶,遣小僧来告知一二。” 看来是吴幽的兄长,微蓝想了想,又抬头对上吴幽的目光,准备打个招呼,就继续抄经等洛二夫人。 谁知吴幽一个恳切的眼神对过来,“不知阿幽是否有幸请洛小姐送送阿幽,这院中偏僻,而且……”吴幽竭力想着绰词,“洛小姐抄了好些时辰了,不如出去转一转?”话毕,微蓝托腮,这个吴幽,搞的什么鬼?说是上香来歇歇脚,不做打扰。却像是专程来和微蓝聊天似的。 见微蓝沉默,吴幽眼里光亮一暗,捏紧了手里的帕子,愣愣道:“那打搅洛小姐了,是阿幽考虑不当。” 微蓝看她垂头丧气的模样,回想起初见她时,吴幽在嫡母手下讨生活的样子,有点不忍,扔了不快,礼数周全地笑笑,“可不得收拾齐整些,吴小姐待我整理下妆容。” “好。”吴幽答得轻快,欢喜起来。微蓝见她模样,露出一缕笑意,心里吐吐舌头,也许就是她爱捕风捉影吧,世上哪里有那么多不怀好意的人?该打该打。 “女檀越可收拾妥当?”又有小沙弥来问,吴幽颇为抱歉地看着微蓝,神情尴尬。微蓝不在意地耸肩,对吴幽的同情又多了些,心里也有些了然,难不成吴幽是怕被责骂,才让微蓝送她出去? 微蓝簇着吴幽出门,南诗亦步亦趋地低头跟在后面,出了禅房,微蓝感觉到吴幽的手心直冒冷汗,越发局促起来,说了几句趣语,又开始几句道别的话。 就见一个少年郎稳健地迈着步子,恭敬地道:“幽姑娘,我家幺郎来了,听闻还有洛家小姐在这儿,合该拜见下。” 吴幽拉一拉微蓝的衣袖,怯怯地问:“洛小姐?” 微蓝瞪那少年郎一眼,道:“拜见倒不必,婶婶可不在这间,便是要拜见,小穆弟弟难道不该引公子去拜见婶婶?” 严穆不知自从上次花灯事件,微蓝是将他划到了花心萝卜的区域去了,心里满满是埋怨,又道:“女儿家做事多少慢些个,你们三催四请的,可是欺负吴小姐?” 严穆见微蓝骤然发难,委屈地递个眼神给吴幽,想要询问下发生了什么。 吴幽慌张接口:“洛小姐,其实……” 只见一个身姿挺拔的少年缓步进来,见了微蓝便规矩地一礼,微蓝如一时被人抢白,呆愣在一旁,南诗细微地“啊”一声,面色古怪地看了看微蓝,又小声提醒道:“小姐……” 微蓝张牙舞爪的样子迅速收回来,也是有礼地回了少年,待她抬起头来,微蓝才看清,这位吴小公子吴君峤,微蓝也不是第一次见了,要说仔细看,这也只是第一次,十八九岁,修眉俊眼,眼睛里是一片水色,颧骨高挺,行为间极为挺括,倒是自有军旅味道。他今日着浅妃色暗纹细缎直衣,腰间一条墨玉双鱼佩随着风微微飘动,倒有几分风流姿态。 吴君峤先是确认似的看看微蓝身后的南诗,复而微微舔唇,见微蓝看他,耳根有些发红,还是一本正经地道:“洛小姐可同慧主子原先一般,唤我一声峤幺表哥。” …… 微蓝回洛府准备起梳妆来,其实也不必准备,洛二夫人早就将一切安排得好好的,可一进府就失了踪影的南风,南诗,微蓝有点奇怪:这俩人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第二日,微蓝睡得迷迷糊糊,便有人摇着她。 “小姐,小姐。”微蓝迷茫睁眼,只见南风颇为愧疚急切地喊着:“是奴的错,小姐,快辰时了,再不起就来不及了。” “算不得你昏聩,别慌,时辰未到,你帮我梳洗就好。”微蓝略微温和声音,语调里还带着些没睡醒的糯糯,脾气是相当得好,就是磨磨蹭蹭地和南风聊起天来,说了好一会,被南风劝到了铜镜前,“好在是有你,我睡得沉了些,……别用这个!” 忽然而至的一句话让南风吃了一惊,手下一紧,勒得微蓝头皮发疼,南风惶恐,脸色一垂道:“小姐……。” 微蓝扶了扶自己还未梳好的单螺,忍着疼安慰南风:“宫里那么多花,我戴这个,也不好看啊。” 南风不懂,手里却是放下了那根钗,微蓝解释道:“今日是中秋佳节,入宫的确是喜事,可这也不过是婶婶与我个机会,和慧主子叙叙旧,去见见世面,这钗叮当作响地敲着,也不怕惹人口舌?” 南风愧色难掩,连连作揖:“小姐教训的是,都是奴的错。”说着手下却更抖了几分。 微蓝对着模糊的铜镜无奈地笑,头发在南风手里,她也不敢太动,“你昨日同南诗说了甚?两个人都和天塌下来一般,今日也是反常得很。” 南风又是一抖,越发不敢下手了,心里担忧得很,她也拿捏不清微蓝意思。主仆二人就不咸不淡地应着,南诗,伊人也没出现,不过微蓝也乐得拖着时辰,搞不好时辰过了,她也就避过了危险期,见到志皇的可能性也变小。 忽闻门扉作响,“小姐可起了?老奴来帮姑娘梳洗罢。” 宋嬷嬷?微蓝在脑中转了转,想来洛二夫人是不许她不去了,哭丧了脸。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被推开的门。宋嬷嬷步伐虽缓却稳,见南风便道:“手脚还是粗粗笨笨的,小姐宠着你,你倒越发会兴风作浪了,瞧瞧这发髻,梳了有阵子了吧,手里抖个不停,还是我来罢。”接过南风手中象牙梳就利落地动手,瞧见微蓝手中执住的玉钗笑了笑。 “通体透亮,干净齐整,小姐眼光一向好!”说完侧身福了福,“老奴失礼,进来这般久才给小姐行礼。” 微蓝晃眼瞧见自己梳好的发髻,笑道:“妈妈哪里的话,快请起,亏得是您来了,不然现下怎么办都不知。” 宋嬷嬷微微一笑,颇为慈爱地看向微蓝,“小姐也这般大了,慧主子和小姐可是同年的妙龄,太太也是为您好,您这一早上推三阻四的,可不好。” 微蓝被戳破心思,看着宋嬷嬷手下也不停,帮着微蓝系着根血红的玉带,略显粗大的手轻轻帮微蓝捋顺衣饰,“小姐和慧主子是自小一同长大的,慧主子和太太自是信您,不然进宫夫人也不会带着您了,小姐还在盛年,断不必如此素净,……这身梨黄叶纹流苏装若不是夫人拿来的,小姐怕是都不会穿……时辰怕是快到了,小姐随老奴来。” 微蓝带着南风跟着宋嬷嬷,越过亭台楼阁前往洛府正堂,进屋请过安后打眼便见一方黝黑发亮的乌木香案,还悠悠地散着些香气,案面光滑如镜,纹理细腻,蕴笙不日便会产子,恩,进宫,是该镇重其事些。 约莫是来这儿这么些年,头一回没怎么睡够,微蓝不受控制地随着自己的想头点了下头,这边洛二夫人开口笑语:“你倒是好眼光,喜欢这香案,回头婶婶与你添妆。”说着拉过微蓝的手,“这才夏末,怎么这般凉,咱们二房就你一个女孩子了,下人们就苛着你了?”眼光锐利地扫向南风,以及堂里乌压压立着的一票人。 南风一早便一脑袋糊涂官司,微蓝也没问出什么,但听一声脆响,她已跪成一小团,告罪不已,正待磕头讨饶,宋嬷嬷扶起了她的头,“磕花了脸可叫哪个陪着小姐去宫里,夫人叫你跪着听话。” 洛二夫人站起身来训斥道:“今日日子好,本不欲与你们计较,呵,个个欺负到正主头上,蓝儿是个宽厚人,我可是眼中不容沙的,再有不肖行径,仔细你们的小命。梳个头都使不动人,身娇肉贵,不如去舂米或是修城墙?以显我洛家报效朝廷的决心?” 一排人跪得严严实实,微蓝不由得在心中竖起大拇指,好威严啊,婶婶。 转头,洛二夫人挥手坐下:“乌泱泱地看得眼疼,全滚下去。”一群仆人如蒙大赦,却不敢抱头乱逃,只灰溜溜出了堂前。 “可算清净了,我来看看。”洛二夫人掰过微蓝的身子,又唇角微曲,“紫苏啊,手艺不错,往后好好教这丫头。复而望向微蓝,“你啊你,今日那粗蛮人当是不在宫中,你就是在我身边长大的,婶婶还能不懂你心思。” 微蓝赫然:“婶婶的法眼都快赶上府衙里断案的青天老爷了,蓝儿早前还迟疑不决呢,这好容易能见笙儿姐姐一面的机会,不知姐姐这两年可好,是否又圆润了些,宫中又不与夹带吃食进去,不然蓝儿便是做上盘姐姐最喜欢的金银夹花平截又有何妨。” 洛二夫人一笑:“蓝儿有心了,昨夜小厨房还采买了肥蟹,膏脂正旺,只是那蟹寒凉,你笙儿姐姐吃不得,就全给你罢。”又掸一眼微蓝神色,“那公孙雪近来的确在京中代父交涉,不过宫宴他不去,你尽可安心。” 这边婶甥说得正好,几墙之外传来锣鼓之声。 洛二夫人面露喜色,拍着微蓝的手笑言,“余下婶婶还有些个体己话咱回来再说,这就走着。”瞥见微蓝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余光扫着跪在地上的小丫头,“得了,你自小跟着蓝儿,起吧。”对着微蓝笑笑,这时微蓝才瞧见这位夫人一身深红,深领宽袖,革带霞帔,衣长曳地。头戴翡翠珠冠,鬓佩珍珠步摇,风采依旧,“可还满意?圣旨已到,咱们前去迎迎。 南风忙爬起来,跟在后面,摸了摸自己青紫的膝盖,疼得直吸了几口气,心里还有几分担忧:昨日吴君峤公子,是特意去看小姐的吗?小姐现今还以为那花灯主人是严公子,这可怎么是好?又揉揉自己的膝盖,想着还好小姐求情,晚上敷一敷就好了,哪知过了半个时辰后,当洛二夫人满面怒容地质问她,微蓝去了哪里?她霍然跪下,发抖不止,真是不知道。 一路入了宫,绿树红墙,微蓝的小轿一摇一摇地进了一个很是气派的院落,微蓝毕恭毕敬地随着洛二夫人,穿过海棠色双鸾门帘,见蕴笙容颜极盛地侧躺在玫瑰色的圆形榻上。 微蓝依照礼数同洛二夫人一起给蕴笙见了礼,蕴笙眸中泪花朵朵,只恨自己行动不便,让南云赶紧扶起二人。 蕴笙招手道:“我这殿里没有外人,快落座,快落座。”微蓝抬头看过去,蕴笙脸色不太好,眼下有些乌青,感叹下蕴笙怀孕确实辛苦,又淡淡叹口气,倒也逗趣地说上几句。不时蕴笙直截了当地问起公孙雪的事,微蓝不敢隐瞒,老老实实地回。 “他在南郡时,便时不时来坏我名声,出入洛家如入无人之境,蓝儿本不想管他,他却越发来劲,不过除了前些日子又见过一次,以后蓝儿好好守在院子里,估摸着也不妨碍。” 蕴笙眼光闪闪地看着微蓝,又歪头和洛二夫人说:“娘说得不错,她好容易来一趟,不能这么放过了。” 微蓝一头雾水,蕴笙的脸焕发着神采,“蓝儿觉得,姐姐这院中如何?” 微蓝笑道:“姐姐的东西哪里有不好的?”忽然瞅见南云拿了把伞递过来。“这是?”微蓝低头端详,又问道。 “前个皇上赏的,用西域进贡的七彩琉璃打造而成,顶端可以添上冰块,说是夏日打起来最是消暑。”蕴笙神色有些蔫,想来有些乏了,不过一会又娇俏地嗔道:“可不是给你的,就让你在亭子里打一会儿,全宫上下,只这一把。”蕴笙言语间有些骄傲,“所以赶快去画幅锦绣万花图给我,不然下次不让你进宫来了。” 微蓝毫不掩饰地一笑:“是是是,但凭慧主子吩咐。”同蕴笙,洛二夫人行了礼,就退了出去。 现下微蓝看着头顶那透明光亮的琉璃伞,呲呲地冒着热气,周边清凉不已,合着小风,出来画画,很是舒服。 蕴笙倒是指了个蓟嬷嬷给她,让帮着伺候笔墨,名为监督,可微蓝看她眼神外飘,更像等着什么。提声道:“蓟嬷嬷在宫中可有好些年了?” “回洛小姐的话,不过须臾十多年。”声音沉稳。微蓝点点头,淡淡地一笑,“那今日宫宴可会有很多达官贵人?” 蓟嬷嬷稍稍一愣,又意有所指地回:“自然,吴夫人一会儿就到。” 微蓝的心猛地一提,沾水轻轻调和了下墨色,不急不缓地问:“两位吴夫人都过来?” “想来是大夫人,她与京都众贵家女眷都交情甚好。”微蓝闻言眉头一皱,心里有些晓得蕴笙让她在这儿画画的意思,可是的确不太乐意啊。又见着蓟嬷嬷一脸板正,唉声叹气一阵。 四下清净无人,蓟嬷嬷沉默半天,才回一句:“洛小姐可是要找甚?” 微蓝点点头叹道:“往常我惯爱用那浓墨,这磨墨作画,也自有规矩,也不知同我一道入宫的丫头到哪里去了,平日里,她在书房陪着,伺候起来很是顺手……” 蓟嬷嬷沉吟片刻,眼角见微蓝神色如常,自若得很,恭敬行一礼,“洛小姐且等等,奴这就去寻那姑娘来。” 微蓝谦和笑了笑,“有劳嬷嬷。”见人走远,再一喵自己周围,提了裙子就跑。 蕴笙的宫室之中,由志皇特指辟了一小阁楼做成藏百~万#^^小!说,提名文翰楼,蕴笙和她在信中说过,文翰楼中藏书,是天文地理,女工精算,应有尽有,是以她早想要一探究竟,跑到那阁楼前,见还无人把守,乐呵呵地进去,闻着墨香,一直看到字影发昏。微蓝摸着自己饿过了的肚皮,正要收整东西,去寻蕴笙。 就听文翰楼的木门被“啪”地拍开,“洛微蓝!给我出来!” 哦,蕴笙来了,微蓝想着,缩了脖子,快速跑出去,心里却是做了坏事般说不出的快意。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六回:八月十五中秋节,注定不平凡的日子 下 “就料到你在这文翰楼躲着!我好容易见你一次,往后再见也不知到何时,你个小丫头,不能叫我省省心?”说话的女子秀眉紧拧,气度华贵,形状虽是盛怒,眼中却全然是关切之色。微蓝甜甜一笑,伸手过去一扶,“姐姐莫气莫气,”有蹲下身摸了摸蕴笙直挺挺的肚子,“气坏我的小外甥可怎么办?” 蕴笙平息口怒气道:“我娘给你找个人家你就嘻嘻哈哈,南郡的人家又配你不上,自落选算来,你也虚度了两个春秋了,年岁也不小了,却不知为自己打算,再这般,还不如来宫中与我做个伴!” 微蓝见蕴笙当真生气,微蓝赶紧收去想与她辩论的欲望,谨慎地道:“姐姐,蓝儿的错。”说着又吐吐舌头,想蕴笙若是一翻仁义礼智信数落下来,自己还能有活头?怕是早早地七魂失了三魂半罢。 微蓝仰头看看这位伴自己一同成长,又对她照顾颇多的远房堂姐,如今宫中的种子型选手,炙手可热的慧主子,宫里可有人见过她的这副模样?虽心知自己的由头蹩脚,还是摸着蕴笙硬鼓鼓的肚皮,依样硬着头皮往下编着。 “只是今日天热,我想着,亭子里不大凉爽就想寻个风大的地,凉快凉快。……姐姐就心疼心疼我罢。”微蓝声音甜软娇憨,全然不似往日声线。又用手拽住蕴笙宽大光洁的桃红色衣袖,讨好地摇了摇身子,“姐姐。”蕴笙擦擦额头上的汗,唇畔早有了笑意,却一拧眉毛,伸手打掉微蓝的手。 “少来,宫里甚样的女子没有?以为我吃你这套?”此语一出,微蓝垂头丧气。还在厚着脸皮答道:“有有有,就是没有我这样聪明貌美又心善的。” 蕴笙彻底被逗笑,想到还有句话没说,又板正脸孔道:“你这不经事的妮子!那亭子里住着财狼?还是能让大虫叼了你去?便是叫舅妈见上一见,又如何?” 微蓝才不会傻到这时候同蕴笙抬杠,蕴笙本也晓得微蓝脾性,也不会备着什么长篇大论,见到微蓝一副好学生模样点点头一直说“好”,笑得淡然,大拇指一戳微蓝眉心,“就会哄人,胆子不知道多大!”看微蓝连连吐舌,笑着说:“还不快扶我去入宴,今日爹爹同舅舅们不在,一会子晚了,不晓得又要惹出甚闲言碎语,又给洛家招了麻烦。” 微蓝识时务地搂起蕴笙的腰,恭谨道:“慧主子,慢点走,民女扶着您。” 到宴殿时,微蓝扶着蕴笙的手被南云换下,南云使了几个眼色给微蓝,在众人注目下,微蓝缩缩脑袋地向洛二夫人见了礼,因着洛家原因,虽是长幼有序,可微蓝的落座倒也不远。 洛二夫人没好气地瞟微蓝一眼,道句,怎的不等宴会结束才来?微蓝忙扯开面皮笑起来道,“诸位长辈于此,蓝儿轻狂,中途入了文翰楼,百~万\小!说一时误了时辰,请婶婶不要怪罪。” 洛二夫人叹口气,对着吴大夫人谢氏和颜悦色又说几句,全然就将微蓝丢到了一边,微蓝识趣地低头喝茶,大殿里香风阵阵,丝竹管弦之声于殿上锦幔后悠悠传出,只听细声:“蓉妃娘娘到。”便有婢女上前挑帘,有一肤白似雪的粉面美人,慵懒地扶着一个小宫女走了出来,身上华贵无比,一件芙蓉色宫衫,外配浅蓝色丝绸罩纱,看起来很是艳丽。 微蓝再看看端庄坐在一旁的蕴笙,清新淡雅,夏日里也舒服得紧,两相对比,蓉妃打扮就落了俗。 “慧妹妹倒来得早,有心了。”蓉妃众星捧月地落座,笑得满面春风,又眼神飘忽地瞧一眼蕴笙高高隆起的肚子,话语里更是殷勤,“姐姐在这儿恭祝妹妹一举得男,早日为皇上添丁啊,后宫的孩子太少,博儿还等着添一个弟弟,一同玩耍呢。” 微蓝淡淡扫了眼前丰盈妍丽的女子,暗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难怪蕴笙对蓉妃,总有些不喜欢,都不需用眼看,这蓉妃明显是不怀好意。 蕴笙却彬彬有礼地回了句谢谢,根本没有继续话题的愿望,就疲乏地揉了揉额角。蓉妃心头毒火一冒,居然把目光投到洛二夫人这儿。 身姿窈窕的宫女们将瓜果点心和菜肴主食一道一道地端上来。样样色香味俱全,蓉妃又温柔大方地笑笑,同各家女眷攀谈起来。微蓝心中更是鄙夷,皇后的话都让她说光了,找死吗? 这一波波温柔攻势送了几分,众人收了几分,也推诿几分,看起来也是和谐。不一会儿,一身清冷的兰妃出场,蓉妃的戏唱得更欢,微蓝瞥见兰妃嘴角冷冷地一勾,却也什么都没说。 等到微蓝喝到第三盏红茶,一身明黄的年轻男子同气度雍容大气的女子终于相携出现,再有眼稍稍有低垂,容光还算焕发的太后娘娘出现,宴会这出大戏才算开始。 微蓝看志皇对着蕴笙好一顿赏赐,那叫一个情真意切,又对着蓉妃好一顿夸赞,最后点题还不忘带上兰妃,实在是营造了一副后宫和睦的好局面。皇后却是大度得紧,只吃自己的菜,看自己的歌舞,好似一切与她无关,太后不时再夸赞皇后几句,又嘱咐蕴笙好好休息。 就在微蓝以为这一场和和美美的大戏即将落下帷幕时,蓉妃起身敬志皇和太后一杯。 还不忘侧身又往微蓝左右看了一眼,头上的金镶玉步摇柔柔一动,那张容艳光四射的脸上,双眼不由地一眯,又温婉地笑了笑,“此等良辰美景,臣妾倒是有个想法来个喜上加喜。” 太后显然对蓉妃的提议不敢兴趣,挥了挥手,“你们一群孩子,有甚想法,但凡是不违宫规戒律的,热闹热闹也就算了。倒是浩儿……”太后将头转向微蓝的对面,那里的首席坐着一个文雅的青年,一声不吭,一直十分低调。 “浩儿也多在宫中走动走动,别学得那些纵情山水的文人墨客,也回来多帮帮皇上。”男青年离席欠身,“有劳太后娘娘关心,宫规森严,小王自当守礼,请太后娘娘见谅。” “嗯。”太后满意地点头,“你自小懂事,哀家知道你是个好的,行了,也不必拘礼了,继续饮茶罢。” 微蓝这才知道,这男子是鲁王任雅浩,也是原来的石皇后嫡子,先帝原先的太子,听说他失踪了几年,不过如今,这天下都归任雅志所有了,他也是无法,可不得守规矩? 这一番对话下来,蓉妃倒被晾出了个大红脸,遥遥举着的杯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微蓝看她微微拧了眉毛,又笑意满满,“臣妾听闻慧妹妹的堂妹,才艺双馨,容色更佳,不知……” 志皇立马扫了蓉妃一眼,“今日这醉虾倒是不错,爱妃坐下尝尝罢。” “对啊,对啊,蓉妃嫂嫂,今日的醉虾又大又甜,快尝尝,往日里,你最喜欢啦。”甜甜的小女孩声音出来,微蓝一看,是前几年抢要她手链的那个小公主,赶紧低头继续吃自己的点心,蓉妃在大庭广众下拿她开刀,可见这人也是不太聪明,若是想伤人,刀都没磨好,可不是徒惹笑话?志皇明显要岔开话题,还说什么好? 果然,蓉妃不太气顺地坐下,强压胸口闷气,一一品尝面前美食佳肴。微蓝堪堪呼了口气,抬头看天上一轮明月,又一人避席而出。 “微臣恭祝皇上圣体安康,恭祝太后娘娘凤体安康,此次家人下了南方,寻得一方彩色琉璃,特为太后打造了几面彩镜。”出列的人同太后年龄相当,估摸着也就四十来岁,躬身而立,很有派头。 “章卿家请起,有心了。”志皇点点头,淡然一笑,“既是孝敬母后的……”志皇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去太后那里,却见太后神色淡淡,也没看志皇的脸色,便摆摆手说:“哀家老了,这花哨东西,便给她们年轻的孩子们罢。这琉璃镜前朝公主倒是留了块,东西不错,就是破损了些,也不太圆满。前几年叫广玉大长公主拿去又转手送给了慧嫔,我看慧嫔接手刚好,之前的损了,那就来个圆满的。”太后眼光自然地扫一下那章姓中年人,“哀家就借花献佛送给慧嫔,章卿家可有意见?” 太后意思句句清楚明白,字面看过去,也是有理有据,端的就是个哀家就稀罕慧嫔的意思,在场的能混官场的,哪有几个不明白的,那章姓大人咬了咬牙,面色冷了一瞬,嘴角却微微一扬,“太后说得是,慧主子孕有皇嗣,这琉璃镜也是安宅辟邪之物,对胎神正好,微臣一时不查,幸得太后提点。” 太后盈盈一笑,声音温和不少,“慧嫔啊,还不快谢谢章卿家?” 蕴笙要起身,却被太后拦下,“你身子重,可别伤了哀家的皇孙,喝杯蜜酿代酒,也算回个礼罢。” 章姓大人一时面色难看,心头不知是愤怒还是悲痛。复而默然又扬起脸拱手道:“太后娘娘既说团圆意,今夜正是中秋佳节,人月两团圆的日子,微臣也就腆着脸皮,求太后和皇上给鲁王殿下指门好亲?” 这句话的主角鲁王置若罔闻,继续自饮自酌,倒是太后意味深长地一笑,“这句话说得倒不错,先皇在世时,也曾给浩儿定下过亲事,只是那刘家姑娘红颜薄命,一早就没了,浩儿这才耽搁下来,……只是这贸然指一个,太过委屈了浩儿,不若等明年的采选?” 志皇附议:“儿臣以为母后的办法得宜。” “太后娘娘思虑周全,只是这天定姻缘错过不得啊!”这时又不知从哪里出来一个颤颤巍巍抖着的老臣。 “高太傅,您是多朝帝师了,何必行此大礼?快快请起。”太后涩然开口,这高太傅一向难缠,曾经是鲁王最有力的支持者,又在朝中颇有声望,性子古怪,软硬不吃,他如此发话,怕是有备而来。 “这鲁王殿下所办的德馨会中,出了位宜家宜室,又才情惊人的奇女子啊!鲁王殿下皮面薄,不肯来求太后娘娘,老臣是看着皇上和鲁王殿下长大的,焉能不替他一求?”高太傅说得情真意切,微蓝转了转眼珠,有些不安地看看洛二夫人,洛二夫人神色如常,夹了块厚烧羊肉给微蓝,只微微一笑,微蓝瞬间吃下颗定心丸一般,低头继续吃菜。 “哦?浩儿,是哪家的小姐?能得高太傅如此评说?”太后面容平静,眼眸深不见底,志皇哈哈一笑:“母后这又是何必呢,太傅都说了,兄长皮面薄,……” “皇上有所不知,这女子就在殿上,身世门第倒也般配!”此话一落,志皇看了看高太傅银白色的山羊胡,疑惑一笑:“那朕还真是要看看,是哪家姑娘叫兄长这样魂牵梦绕的?” 微蓝全身冷汗不止,嘴唇不可抑制地抖了抖,还勉强保持淡定,她的脑子一瞬间转过很多想法,最多的是,为什么争强好胜,非要闯进人家的德馨会,去了为什么不戴好帷帽,还让人家看清了面容,这可如何是好? 高太傅的目光一寸一寸地转向她,微蓝每叹出口气时,都是小心翼翼,当真比考试作弊还紧张。 “正是慧嫔娘娘的堂妹,洛家小姐……”高太傅一抚自己的山羊胡,说得斩钉截铁,微蓝呼吸一窒,心跳如雷。恳求万分地向鲁王的方向看了看。 鲁王大笑摇头,恭敬地鞠躬道:“太傅一片好心,本王心领了,只是这洛家小姐乍一看是挺像,但那日太傅也未曾去过德馨会,怎会晓得蓝姑娘样貌,君子不论女子容貌,只不过那日的蓝姑娘似乎更瘦削些。” 高太傅还想说什么,被鲁王顺手止住,尔后又对着微蓝遥遥一礼,“还望洛小姐莫要被吓着,太傅也是一片好心。”饮了满满一杯酒,“本王代高太傅,向洛小姐谢罪。”鲁王浅浅一笑,眼中没有任何情绪,高太傅气得一丢自己的宽袖,又回了席位。 微蓝端起玉色杯子,机械地回敬,心里暗暗地叹口气,显然剩余的吃瓜群众对于这种明争暗斗见怪不怪,多半还以为不过是几放对峙,不小心拿她做了彩头。 可微蓝用自己仅剩的,维持冷静的血条表示,宫里啊,能留下的,可都是能人啊!她脸色苍白,没什么血色,就一路晕乎乎地被洛二夫人牵着,又上了马车,回了洛家。 路上洛二夫人又好气又心疼地拍拍微蓝的脑袋,“可不让你好好听话?叫你去见吴夫人哪里是害你?”说着又把微蓝揽到怀里,一下一下地摸着她的头发,“孩子啊,这前有狼后有虎的,往后出门可得自己当心了。” 微蓝点点头,抱着洛二夫人的胳膊,闻着好闻的熏香,渐渐去会了周公。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