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世无双》 正文 1.下山历练 天一道里的钟离师叔居然要下山历练了! 小道消息像是一阵旋风,飞快地唤醒了原本清静的道门。 三代弟子早早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看规模,怕是山门里的小辈们都窜过来,眼巴巴在下山处等着瞧常年不见人影的“传说级人物”。 “听说,小师叔当年刚修行一年就能使用五行正符?我怎么就没那么好的潜质呢!” “傻弟弟,你就盯着钟离师叔潜质好,怎么不想想人家十年没下山?” “你说得也对,我们做弟子的还有旬休呢,师叔可没有。诶!你说,师伯他老人家怎么舍得放师兄下山?” “废话!我要是知道还傻站在这干嘛!”小姑娘扔个白眼给弟弟。 脸圆圆的小道童一脸委屈。 乘姐姐扭头张望没注意自己,他暗自嘀咕:“哼!假正经,就知道欺负我。也不知道是谁昨夜在屋顶上说梦话梦见钟离师叔,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话音未落,小道童就看见自家老姐猛地转过头,面色绯红,恼羞成怒。 他忍不住“咕嘟”喉头滑动一下,心道万事休矣。 “诶!诶诶诶!好姐姐,亲姐!我错了我错了——别拧我耳朵呀!” 清晨的山中,薄雾尚且缭绕,但原本沉睡的山中生灵却早已跃动起来。 黄鹂儿本来立在枝头想放声歌唱,可甫一张开通红嫩喙,树下突兀的惨叫就把它声音逼回肚子里。 啾啾? 小黄鸟呆萌地眨眨黑色豆豆眼,回过神,气恼地“啾啾”往山门里清静处振翅而去。 它来过很多次,早已轻车熟路。掠过平房青瓦,飞越楼阁檐角,偶尔还会调皮地绕柱子转个圈。 路上碰到洒扫的仆从,小黄鸟也并不害怕,它知道这些人不会伤害自己。 直到玩够玩累,小黄鸟才止住歌喉,往熟悉的窗口俯冲而去。 木质雕窗微敞,清澈阳光顺着缝隙溜进屋子里,在靠近桌子的地面上投下一个圆圆光斑。 桌子上摆放着乱七八糟的物品,比如银两、吃食、黄符、桃木剑 一个身着道袍的清隽少年正立在摊开的包袱前忙碌地拾拣东西。 这就是三代弟子口中的钟离小师叔。 他姓钟离,父母为他取名单字瑀,寓为美玉之意。后既进天一道的门,虽未加冠,师父却偏疼最小的徒弟,送他“玉泽”二字,所以也可称呼道袍少年为钟离玉泽。 玉,石之美者,可谓人如其名。 天生一双桃花眼,琉璃色眸子澄澈分明。眉目多情,嘴唇微翘,端得是钟灵毓秀,俊俏非凡。 无怪乎钟离瑀虽很少现身人前,却能够在三代弟子中拥有巨大人气。 “啾,啾啾。” 钟离瑀听见窗外传来鸟叫声,抬眸一挥袖袍,周身灵力波动便顺势推开半掩的窗户。 一道黄影如离弦之箭飞速袭来,但在靠近时又自觉放慢速度,扑动翅羽轻盈地停靠在少年手背上。 嫩黄与玉白交相辉映,煞是和谐。 “小家伙,你来为我送行吗?” 他用另一只手的食指指腹给小黄鹂顺毛,动作极其温柔。 黄鹂儿很领情,顺便还亲昵地蹭蹭眼前很得它喜欢的大只动物——大只动物身上气息好舒服,就像回到当初泡在蛋壳里的时候,暖呼呼、轻飘飘。 小黄鹂歪头有些迷惑,毛茸茸脑袋瓜儿却蹭得愈发欢快起来。 钟离瑀并不意外鸟儿对他亲近。 因体质之故,他周身灵气浓度要浓厚许多,很得生灵的喜欢。 当然,福依祸所伏,同样意味他的体质容易招致妖魔鬼怪窥伺。 因此十年来他不得不隐于师门,无法下山一步, 想起过往,少年轻轻喟叹。 山上很好,空气清新,清静,适合练功;师门虽不大,门内弟子却团结友爱,师父师叔很疼爱他,师兄师姐也怜惜他年幼,向来照顾关爱有加,小辈们更是很尊敬他。 好处纵有千千万,可总有一点很不称意——无他,山上实在太无聊! 在师门里,自己甚至连个能说话的同龄朋友都没有;规矩虽不森严,但也不提倡散漫之风。 ——对一个“穿越者”来说,这是多么痛苦啊! 前世他刚出大学校门就突遭横祸,被飞速闯红灯的司机迎面撞个正着。不幸,或许也是万幸,他受的致命伤,没遭多少痛苦折磨就咽了气。 这辈子懵懵懂懂出生在异世,大富大贵之家,本该享一世清福,可不知是何缘故天生体弱,差点中途夭折。 幸好六岁时一游方道士途经他家门户,怜他可怜,带回师门悉心医治,教他强筋炼骨,传他道术武功。 数来而今已有十载。 也正是进入天一道不久,前尘往事才一一浮现于心,似乎刻意好教他通晓前生来历。 至于到底是蝶梦庄周还是庄周梦蝶 钟离瑀暂时不想去追究这些虚无缥缈之事,他知道自己此时活着,并且拥有所在意的人和事,已然足够幸运! 他很懂得知足。 可他天生又不适合做个循规蹈矩的平凡人。 追寻刺激的血液早已埋进骨髓深处,一动,透着熔岩沸腾的气息。 咕嘟、咕嘟,在钟离瑀心底冒泡泡,破碎又重聚。 他暗自积蓄十年力量,只因一个在心头常年萦绕不休的念头——去外面看看,去见识一下这偌大异界究竟是何模样! 而今,正当宝剑出鞘,一试锋芒之际! 他可真是 快要迫不及待了啊。 [.] “痴儿。”白发傀偶轻叱一声,表情却有些无奈,以及纵容。 钟离瑀不接话,笑嘻嘻地受下来。他明白女人是在担心自己安危,所以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心中很受用。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两世为人,他唯一承认的亲情联系就在这里,珍惜还来不及,哪舍得生气? “师母,师父又在闭关?” 少年睁大桃花眼,显得乖巧又无辜,他深谙师母宠溺小辈的心理,打蛇上棍做得无比熟练:“他不会忘记给乖徒儿我准备出行礼物吧?” 岑蔚险些气笑,原本因自家孩儿即将远行而产生的不舍之情一下子烟消云散大半。 她用手指尖戳戳钟离瑀眉心,表情哭笑不得:“小没良心的,就记得礼物啦?没看见你对我们表示一下离情别绪,也不怕我们伤心真是白养你小子啰。” “哪有哪有!”钟离瑀堪堪护住头,假装委屈地大叫起来,“我把伤心都藏在心里呢!要是表现出来不是让您心酸嘛,那我才是真心疼。” “就你嘴甜。”岑蔚听完乐呵呵,很吃小孩儿撒娇这套。 她抚过耳边鬓发,从袖袍里取出一个包裹,细心叮嘱道:“喏,这是你师父还有师兄师姐给你准备的。不准亏待自己,用完我们还有得是——要是历练回来我发现你伤着哪处,哼,你这小混蛋就给我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白发傀偶瞪大凤眼,大概是想表现出生气模样,可她本就眉目温婉如画,师父做的傀偶身体又是严格按照她原本相貌定制,怎么看都很难和“凶恶”一词扯上半点干系。 对熟知师母温柔性格的钟离瑀而言,就更不存在任何威慑力了。 他唯一惧怕的,只有岑蔚伤心时留下的泪水。 那是钟离瑀最最不愿见到的东西——因为他早已视其若己亲母,而儿子怎舍得母亲痛苦落泪呢? “瞧您说的,我十年来日夜修行,不就是想能够安全行走于俗世么?”钟离瑀轻巧地转换话题,他神色定定,认真立下承诺。 “师母,我一定会安全回来,相信我。” 岑蔚有些怔怔地凝视眼前意气风发的俊朗少年,她蓦然微笑。 “吾徒儿竟也长大了!甚好,甚好!” 此时此地,风摇垂杨柳,光破明初晓,山间好一派春意融融。 鸣溪溅溅,黄鹂儿在远处的树丛间穿梭,向钟离瑀做最后道别。 [.] 整理完行李,拜见过长辈,钟离瑀启程前最后顺着碎石子路来到位于其末端的厢房,这是天一道二代弟子中,大师兄项渊起居之所 说到项渊,那也是天一道中独一无二的风云人物。 他身量颀长,眉目英挺却冷厉,尤其眼尾天生上挑,看着颇有几分凶恶,隐带煞气。 三代小字辈仗着年龄敢向师伯撒娇卖乖,敢和自己师父耍无伤大雅的小滑头,可绝不敢在大师叔面前耍任何花样。 ——吓的! 其实要让钟离瑀说,他并不觉得天宸师兄是那种冷酷无情的人物。 就算师兄人长得严肃点、性格傲气点,也不至于让小辈们恐惧得两股战战,几欲逃走吧! 再说小辈害怕就算了,年纪小爱以相貌取人很正常,可其他师兄师姐居然也不爱靠近项渊 钟离瑀百思不得其解——天宸师兄又不是个妖怪! 要知道,他可以说是被岑蔚和项渊两人共同抚养长大——师父好玩不大管事,教导的担子就担在弟子中领军人物头上——项渊虽看着凶神恶煞,还不善言辞,但实际上为人却极有原则,绝不滥发脾气、乱施刑罚惩处他人,甚至带小孩玩时还很耐心 ——这些都是钟离瑀亲身体会,所以他不得不为师兄感到委屈。 项渊也许知道其他人在隐约远离,他干脆换成更偏僻的居所,平日只有在固定的讲功时间段才会出现在人前。 真是想想都要掬一把辛酸泪。 正在钟离瑀腹诽时,碰巧走出房门的项渊却颇为诧异地注视面前斜挎包袱的道袍少年。 “玉泽,你要下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妖魔鬼怪 他皱起眉头,神色显得有些冷然,可熟悉他的钟离瑀却轻易在眼神中捕捉到几分关切。 “对,师兄你的药不是还缺一味引子吗?我下山去替你寻来。”钟离瑀点头应是。 此话不假。 项渊左眼常年带着皂色眼罩,为的是遮掩早已因中毒而失明的眼睛。 至于师兄为何失明,钟离瑀并不清楚,毕竟他来时项渊就已经戴上眼罩。 他虽然好奇过,可其他人也不会多嘴多舌没事去戳人家痛处,于是事件背后就一直成了个谜。 尽管如此,钟离瑀仍旧一直把它放在心上,希望能够解决师兄修行隐患,以全他多年教养之恩。 天一道麻雀虽小,然而五脏俱全,藏书阁里更是浩如烟海,底蕴尚存。 钟离瑀没少泡在医书古籍里折腾,目的就是想要弄明白项渊究竟身负何毒,以及该怎样清除。 别说,在岑蔚从旁协助下,还真让这小子捣鼓出一个古怪方子。 而且钟离瑀提出的药方妙就妙在除去药引“骨生花”稀世罕见,余下所用药材都是寻常原材料,天一道的库房储备足以供应。 虽然不知是否真正有用,但能够见到复明曙光,项渊颇受触动。 他神色明显带上悦色,或许还有几分自然流露的不可置信。 “玉泽师弟”项渊顿了顿,忽然郑重其事地向钟离瑀行谢礼:“玉泽,无论药方是否有效,你的人情我定铭记在心——纵风侵海蚀,固不可转也。” “师兄!何必郑重如此!” 钟离瑀被吓一跳。 他没想到少言寡语的天宸师兄说话能说得这般动听。 听听、听听,“纵风侵海蚀固不可转也” ——怎么让他无端端想起前世背过的古诗“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呢! 虽然使用对象好像有哪里不对,不过夸得钟离瑀可谓心花怒放。 别觉得他反应夸张—— 要知道,“甜言蜜语”从油滑之人口中吐出并不值得稀奇,但要是一木讷少言之人突然跟你“剖析心迹”,你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这还是那个不善言辞的煞神吗? 钟离瑀此时就是某种既喜且惊的复杂心态。 他“咳咳”两声,稳定住心绪,坚决不做糖衣炮弹下的俘虏。 “天宸师兄,既然如此,我是否能够下山周游大陆了?师父师母都应允过寻药一事。”少年扬起笑容,面带希冀。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钟离瑀本以为大局在握,胜利女神之眷顾在向他招手。 ——然而暖阳般的笑脸下一秒却被对面冷酷无情的“不成。”给吹回来,“喀拉喀拉”碎成无数块。 一如他受伤的内心。 怎么可能! 钟离瑀别的不敢称道,就内心强大、承受力强一点,尚且无人能出其右。 但,他此刻难免因项渊的不按套路出牌而有些摸不着头脑。 “为什么?” 钟离瑀直截了当发问。 “二师兄和大师姐都在外游历,至少还需数月才归。师父闭关,师母要镇守师门,其他师叔师姑们一向不管红尘俗世。再下一辈的小弟子们更不必说,他们年纪比我还小,能力根本不足以胜任此次历练。” 他扳着手指头数来数去,除去感叹本门人丁凋敝,还有就是深感自己肩负振兴门派重任。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你看古人都这么说,他也不好违背古训不是? 嗯,绝对不是想溜下山跑去见识异界的古代究竟是什么样子。 绝对不是! 项渊固然不知道钟离瑀心里打的小九九,可他自有几分道理。 “你要找那骨生花做药引,然而这奇花只长在邪煞凶厉之地,得天地浊气滋养,方才由动物遗骨生发出异怪——而骨生花,顾名思义,就长在那异怪遗骨的缝隙间。你要取花,那就是动那异怪命根!” “须知天下邪物分妖、魔、鬼、怪四道:动物或植物得天地灵气灌溉,点化神智成妖。因妖类生命精气旺盛,故称精妖;来自异界的域外天魔,因多从虚空侵入,故称天魔;人类死后的灵魂转化而成,故称灵鬼;无生命之物产生的怪物,因其本不该存于世,且多奇诡怪异之状,故称异怪。” “此为四道命名之始,自鸿蒙开辟之初,千万年来照此奉行。” 谈到四道,项渊的脸色极为隐蔽的晦暗一瞬,但他很快回过神来。 钟离瑀正听得津津有味,哪有许多心思放在关注对面人的神色变化上,因此并未察觉。 虽然他也在不少古籍上看过该说法,可经项渊口中细细道来,倒是另有一番风趣。 “再加上你的体质玉泽,你确定真的准备好了吗?”项渊愈发严肃,他一改往日脾性,居然苦口婆心、不厌其烦地劝说起钟离瑀来! “自从拜师后你素未出山,不知天下局势。——山上有实力强大的修道人存在,其他邪物不敢侵扰,可山下却多是妖魔鬼怪的乐土,只怕到时你实力衰微、寸步难行!” “师兄,此言未免有些偏颇。”钟离瑀含笑摇头,不改去意。 ——“把握,我自然是有的。” 而且这依仗非同寻常! [.] 项渊冷静自持一世,但遇到关心的人,难免有些方寸大乱。 山下局势固然不算乐观,可也不像他口中那般人间炼狱。 妖魔鬼怪生成条件颇为苛刻,不是随随便便三瓜俩枣就能成功。 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 如此,才造就它们略显稀少的数量。 相对而言,人类还是以绝对的数量占据明面上的优势,其余邪物则大多还是在黑暗隐蔽处出没,有神智者更加。 久而久之,常人虽信妖鬼之流存在,但日子还得常过。又因它们相对少见,僧道之辈除非遇上人家的要紧事,才会受到寻常人刻意的礼遇对待。 仙界、俗世与阴暗面之间似乎心照不宣地各自拉开一条界限。 而组成这条界限的,就是以道佛二家为首的修者,还有口口相传众人皆知的诸多禁忌。 钟离瑀知道一定实情,毕竟他信息来源渠道不可能只有一条,所以不会轻易被项渊给吓住。 再者,他实力哪有师兄口中说的那么差? 师父都亲口夸他天纵之才,天生道体,他又日夜勤缀不休,不曾有一刻松懈——明明师母师兄都看在眼里,连师母也同意他下山,天宸师兄怎么就如此固执? 下山有风险,显而易见;可要谈寸步难行,真是闭着眼睛瞎扯淡! 我的天,究竟哪个龟儿子带坏严肃正经、冰清玉洁的天宸师兄,让他居然还学会用夸张修辞了!? 钟离瑀不禁在暗地里好奇。 当然表面上他仍很是正经,一副年轻有为的少侠、啊呸不对道长模样。 钟离瑀握拳轻咳一声,然后抬眸直视项渊双目,缓缓道:“师兄,难道你不愿信我么?” 语毕,项渊一愣,瞥见对面少年唇角翘起。 ——他的笑容分外张狂,纵情肆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大众偶像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 “足风流。” 项渊被钟离瑀一笑晃得有些目眩神迷,他呐呐而问:“你当真要去?” “当真,做不得半点假。” 见钟离瑀一口咬定,项渊吐出胸中郁气,不便再多加阻拦。 他把手探入怀里,从中取出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这是一只正在沉睡的药貂,通体云白一色,瞧着颇为小巧可爱。 “你既已下定决心,师兄就助你一臂之力。”项渊低声道,“这是我不久前刚捉到的异兽,现下赠与你,望君珍重。” 钟离瑀郑重其事用双手接过,将小东西拢在怀中。 他遍观群书,因而知其珍贵稀少。 在不少专论异兽的古籍里,药貂都因它擅长感知奇珍异草的特性而被作者作为重点独立成篇。 虽然项渊说得轻描淡写 钟离瑀暗自发笑,明了师兄纠结的心绪。 他不想扮作儿女姿态,于是便朗声抱拳,权作道别:“天宸师兄,咱们日后再见,当痛饮三日,大醉一场以解离愁。” “你小子,可还记得自己身份?” 项渊刚想皱眉,又转念一想——修道之人并非皆清心寡欲之徒,且钟离瑀从未饮过酒,怕么只不过模仿不知从哪学来的江湖习气罢了。 而且经过钟离瑀这么一打趣,他心头的不舍倒确实被冲淡不少,甚至还对自己难得的絮叨感到些许不好意思。 念及此,项渊神色温和下来,只含蓄提点:“小酌怡情,免得伤身贻误修行。” “师弟明白,请师兄放心,我一定尽早赶回来!” 钟离瑀最后再行一礼,然后断然转身离开。 项渊怔怔凝视远去的背影良久,心中骤然丛生一阵怅然若失。 ——当年那个懵懂无知的稚童,终究会长大成人 鱼游深渊,龙入瀚海。 山下,才是一片更为广阔的天地! [.] 画面转回钟离瑀这边。 他自认为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却未曾预料万里长征刚踏出第一步就崴了脚—— 山门外,十几名三代弟子把他围个团团转! 古代居然也有“追星族”? 作为被簇拥在中间的那颗“星”,钟离瑀觉得就突然有些头疼。 如果人家来恶意堵截,那好办,正面怼过去凭实力说话;现在对象却是一群平均年龄不过八九岁的小童,钟离瑀虽身体只痴长几岁,但两世阅历加持下他实在不好意思欺负眼中的小孩儿。 更何况弟子们没有坏心,只是想出来看个稀奇,要是贸然出声斥责反倒不美。 没犯到自个儿手上时,钟离瑀向来很好说话。 打定主意后,他扫视一圈眼巴巴盯着自己的小萝卜丁们,寻个年纪最大且眼熟的开口询问:“白落落,你不领着大家练功,在门口拦我作甚?” 见提到自己,梳双平髻的小姑娘眼睛滴溜溜转,显得有些紧张:“钟离师叔,我们就是想过来为您送行——您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下山呢!” 说着,她背着手捅捅弟弟的腰窝,示意他有点反应。 白淼猛然接收到信号,赶紧狂点头! 他刚被情窦初开且少女情怀爆棚的老姐狠狠收拾过一顿,这会儿老实得不行,让捉狗不敢撵鸡。 钟离瑀被小道童反应逗笑了,他扬起眉,伸手拨弄一下小孩额顶的发涡,语带调笑:“你这么怕我,难道我会吃了你么?” “不是,我知小师叔一向待人温和,可”白淼斜着眼偷偷往白落落方向瞟一眼,真心实意说道:“小侄和姐姐实在心慕小师叔风采,故而举止有些失仪,还望小师叔见谅。” 白落落和周围一干弟子纷纷点头应是。 ——尤其白落落这个小姑娘,眼睛晶晶亮,眸子里像是盈满星光。 她之前一直在思考,觉得自己应该要做些让钟离瑀印象深刻的事,于是搜肠刮肚回忆半天,到此时才终于眼前一亮! “小师叔!” 白落落抢在钟离瑀前头轻呼一声——她可喜欢“小师叔”这个称呼,听着就比“钟离师叔”亲切,所以也随白淼改了口。 见众人目光都朝她投过来,小姑娘俏脸一红,不过还是口齿清晰地解释:“师伯母说小师叔此次下山为的是一味药引‘骨生花’,我想给您提供一点消息。” “哦?”钟离瑀收起有些漫不经心的神态,倒是真正燃起几分兴趣,“你说说。” 白落落挥手直指东南方向,信心满满,掷地有声:“师叔所求——当在巽位!” 言语之恳切,众人皆惊! [.] 能被定义为奇珍的“花草树木”,那一定是不大好找的。 “骨生花”这种偏门药材更是其中翘楚。 苛刻的生长环境先不提,倘若偶然被幸运儿寻到,光是安定神魂的独特疗效就足够它在市场上受人追捧、万金难求! 天一道底蕴还算丰厚,可修道是个烧钱的活计,还得供养山上这么多人吃喝拉撒不可能动辄花费数万两去求购。 就算师父是掌门也没法子。 钟离瑀很理解师门目前处境,所以根本没想过从这方面着手,他有自己的渠道得知骨生花的某处所在地。 然而重点在于——他并未向师门中任何人透露过消息,包括岑蔚和项渊,想必他们尚且以为自己下山后要四处打探消息,至少游历一段不短时间才能回来。 现在白落落突然冒出来说能提供点消息,他不能不感到好奇——一个小姑娘,她从哪得到的消息? 后天八卦“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方位中,巽位代表东南。 钟离瑀在心底默想大师姐曾留下的粗略地图,心中一动:若以天一道所占据的一线山为中心,他要去的地方的确大致位于东南方向。 不过,这仍旧是一个过于宽泛的概念,光是地图上就足够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更别说拿到现实中指路。 单凭一个模糊的方向,根本无法说明什么。 但,要说是巧合,未免也太巧!难不成真有误打误撞之事? 钟离瑀不信。 他奉行的准则是万物沉沦因果,万事皆有缘由。 毛球纠缠一团,千头万绪、杂乱无章,可倘若追根究底,该毛线团终究还是由一根根线贯通串联,只看来人能否抓住最关键的“长线”顺藤摸瓜,追溯到最初成结的起点。 “巽位”他有心细问,“落落,你能不能说得更具体点?” 现场抱有好奇想法的人不止钟离瑀一个,有个健壮的男孩儿按捺不住疑惑,迫不及待追问:“落落姐,你怎么知道的?” 话音未落,小孩儿们就“哗然”一下四散开来,把钟离瑀和白落落拱在人群中央。 钟离瑀趁机整理一下蓝灰色道袍,觉得周围倒是突然敞亮许多。他心念一动,把目光放到白落落身边的圆脸小道童身上。 大师姐新收的徒弟似乎就是一对姐弟吧 钟离瑀若有所思。 “这个、这个,我我记不得!” 被众人“虎视眈眈”盯着,那头小姑娘吭哧几声,怂了。 她下意识向身侧的弟弟投去求助目光,好不可怜。 该!让你被美色晃晕脑子! 白淼想扭头装不认识,可惜没成功,他只好小声解释:“还请小师叔借一步说话。” 他本人对白落落莽撞的行为表示极为无语。 虽然本来就打算要告诉小师叔这个消息,但他从没想过在大庭广众下揭露平日里自己看热闹不嫌事大,可万万不想亲身经历啊! 白淼欲哭无泪,圆圆的小脸蛋险些皱成一团。 钟离瑀看得愈发有趣起来,小孩儿人小鬼大,学大人言辞谈吐倒还像模像样。 其实联系到二人身份,他早已弄清白落落能出此言的缘由,不过俩小孩儿捉弄起来挺有意思,他没准备出言戳穿,干脆顺水推舟配合下去。 “其他人都散去吧,我记得今日练功时间似乎已过,自己去找项师叔补上。”钟离瑀轻咳一声,动用自己所剩无几的“长辈”威严,“白淼、白落落,你们二人且随我来。” 一听到项渊,三代弟子们顿时作鸟兽散,只余下白氏姐弟二人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走到一个隐僻之地,钟离瑀转过身,语带笑意:“此处可还合你们心意?” 走在前边的白落落眼睛亮闪闪:“满意满意,可满意了!”她顺手还卖掉自家亲弟弟:“小淼,你快说说昨夜占出来的卦象吧!” 白淼被哽住一下,不情不愿低声补充:“巽蛇吞吐,山穷水现,林深为缚,异星出圄此乃大凶之卦。” 钟离瑀“唔”应答一声,陷入沉思。 对于卜算一道,他仅稍有涉猎,不过若是联系到自身情况,这卦象未免令人心忧。 钟离瑀细细思量期间,白淼看小师叔脸色似乎有变,思索片刻,觉得出行前说刚才的话太不吉利。 他担心小师叔生气,所以赶快又加上一句。 ——“然,尚有转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域外天魔 钟离瑀回过神来,哑然失笑。 自己看上去像是个会对小孩儿胡乱发脾气的人吗? 他瞧见白淼有些惴惴不安的模样,并不明言刺激,以免伤害到他的自尊心。 只是,尚有一事还需验证。 “你们二人是洛师姐的弟子吧。”钟离瑀神色淡淡,“既然学习星象卜算之道,就该知晓此中规矩。卦象凶险与否,端看解卦人作何想法,我岂会因表面凶吉而为难于你。” 知晓师叔并未气恼,白淼放下心来,恭谨一礼:“谨遵师叔教诲。” “我就知道小师叔性格温和。”白落落嘻嘻一笑,同时行礼。 “不急,我尚有一事需你们解惑。”他话锋一转,眼神玩味,“你们年岁尚幼,能占解卦象到如此地步,至少已学小半部星算之术洛师姐素来注重规矩,怎会提前传授她心血所在?” 这这是何意? 要说小师叔在生气,可他面如春风般和煦,断然没有流露半分恼怒之感;如果小师叔没生气,他话语中的怀疑又是从何而起? 两人面面相觑。 白淼硬着头皮回答:“师叔明察,师父只留下一本古书给我们便云游四海,占卦之术乃小徒独自揣摩,不敢妄言。因家姐得知您欲寻药引,我们昨夜才贸然夜观星象,希望能帮上些许小忙。” “对!您要是责罚就责罚我吧,是我看小淼占卦一向很准,所以昨夜才会怂恿他行事。”白落落性格天真,一急就大包大揽下来,唯恐弟弟真的被师门规矩责罚。 她心中很是不解,师父性格明明惫懒成性,收徒后直接做甩手掌柜不知跑去了哪——虽然心中腹诽有违师道,但小师叔应该了解师父性格才对,怎会说出“向来注重规矩”一语? 见二人言之凿凿,情态自然,钟离瑀暂时放下心中试探之念。 之前借摸白淼头顶的机会,他无意间沟通过片刻小道童体内的灵力脉络,的确感受到一股星辰浩渺之意。 既然证词能对上,钟离瑀自然消去大半防备。 他早知洛明月性格懒散,说她“注重规矩”不过戏言尔。目的只是想借此观察白氏姐弟二人反应,以防他们肉身被域外天魔侵占。 现在看来 钟离瑀暗地自省:自己似乎过于草木皆兵——域外天魔何其难见,怎会人人都像他一般“好运”呢? 白落落见小师叔沉默不语,一向活泼的小姑娘忍不住想打破凝滞在周围的难受气氛。 她决定出言试探,看钟离瑀究竟是何态度:“小师叔,您怎么认为?” 娇俏的女声唤回了少年道士正在漫游的神智,他目光一定,露出略带歉疚的笑容:“不好意思,我开的玩笑有些过分,吓着你们了吧?” “明月师姐的性子我自然知晓,莫怕,能在星算一道自行进展如此,我非但不会责罚你们,甚至还应该奖励你们才对!明月师姐也算后继有人,她回山后定会欣喜。” “真的吗?”白落落见钟离瑀恢复往常的温和口吻,心大的她并未多想,重新变得笑逐颜开起来。 难怪山下说书人常说话本里的妖妃美色能误人误国,眼前姐姐此番模样,不正是色令智昏的最佳典范么? 白淼暗自叹气。 不过 小师叔,是真好看呐! 他握紧手中刚作为奖励被师叔赠与的圆形白玉环,低下头,悄悄红了耳垂。 [.] 阳春三月,惠风和畅。 小草沿着山路蔓延出绿意,不知名花朵在灌丛里随风摇曳,招展生姿。视线上移,鸟儿在葱郁的树叶间起舞纵横,叽叽喳喳为路上悠然行走的少年道士送行。 钟离瑀背负被布条缠住的桃木剑,肩上挎着暗色包袱,明明分量不轻,他脸上的表情却并无半分勉力,一派轻松写意。 脱离门派阵法的覆盖范围,蜷缩在万灵归一图中的天魔总算敢探出头来,灵识传音。 “那白氏子天赋异禀,灵力天生亲和星辰,是个修道的好材料。” “我知道。我师姐洛明月自负于星象卜算一道天下鲜逢敌手,高手寂寞,所以才下山游历甚少归门未曾想却犯了灯下黑的毛病。”钟离瑀嘴唇不动,心念回复道。 天魔见他扯开话题,知道对方不想过多谈论,很识趣的又缩回阵图内,不再言语 钟离瑀心中冷笑——若非听到白淼口中所言卦象,这眼高于顶的家伙怎会主动开口说话? 无利不起早。 每次它开口/交流,必然是瞄准什么对它有利的物事,钟离瑀早已摸清天魔套路。 初见,它妄图挤占自己神魂,未料却被“万灵归一图”当做祭品反噬,损失惨重,只能蜷伏在阵图内苟活度日,休养跨界降临的分魂。 对灵魂一道,当时他尚且懵懂无知,若非阵图自动激活护主,肉身里早就被天魔换了魂魄。 幸好,结果还算不错。 天魔被镇压四年,烙下魂契;自己则得到镌刻在灵魂之上的“万灵归一图”。 万灵归一图,本体是一卷古阵图,主封印、遣将、屏障、炼灵四大功能于一体,端得是神妙无穷。 莫问他阵图来处,钟离瑀自己也曾疑惑许久,否则不会等到现在才下山。 但有一点他心知肚明:正是因万灵归一图之故,他才会变成现在的体质! 也就是——师父口中所判断的“天生道体”! 思之又思,玄之又玄,钟离瑀最终决定释然,姑且把它当做一种奇特的天赋来看待。 他遍观群书,虽未在古籍中查阅到半点类似描述,可这毕竟是另一方世界。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这个世界,有漫天神佛,有妖魔鬼怪,也有修道人;有朝堂之上,更有江湖之远。 灵气弥漫,妖异肆虐,方为大争之世! 然,自己降生的时代不对,只能在古籍里心慕众多上古大能风采,呜呼哀哉。 念及此事,钟离瑀惋惜不已。 自从千年前天地大劫,地动山摇,神魔坠落,无数上古仙术魔功被历史掩埋,往后不乏惊艳绝伦之辈,可再难回复大道三千的上古荣光。 不是说后辈们就失去了创造力,问题的根源,在于灵气浓度的降低。 这种变化的幅度非常缓慢,慢到绝大多数人都察觉不到的地步。 而且大多数修道者一生碌碌无为,根本修炼不到触摸天花板的程度。 也许数万年后,也许下次天地大劫,末法时代就会最终来临。 位于最顶端的一撮修道人对此心知肚明,只是他们无能为力——因为这是天地大势。 对于仙、佛等神人如此,对于妖、魔、鬼、怪等异类而言,亦是如此。 这些秘闻,古籍中不曾记载,师父也不曾告诉他只言片语,一切消息都源自躲藏在阵图里的天魔——它用这些来交换自己的生存权,并且成功引起钟离瑀对它身份的关注与好奇。 钟离瑀不曾怀疑天魔所言消息的真实性与否,唯独其中细节,恐怕还有待商榷。 “小黑,你若是不反驳,我就用这个当你的名字既然已经苏醒,我们又是交易双方,我总不能老是叫你喂吧。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钟离瑀抬首远眺,见离山脚处只剩下最后一段短距离,他心情愈发舒阔,甚至有闲心和体内的天魔调笑。 天魔沉默片刻,闷闷地憋出一个字,好像有刀子抵在它腰间似的。 “桀。” 因是灵识交流,所以钟离瑀不会弄错成其他同音字,但是哪有人用“桀”做名字的?或者只是对方家乡的风俗? 不过,名字是真是假并不重要,反正只是一个代号而已,重点在于他能够从中得到什么消息。 难得这家伙不再摆出原先那副傲慢自矜的嘴脸,好不容易找到突破口,钟离瑀怎么可能忽略这个机会? 他选择从侧面着手,旁敲侧击。 “天魔也有性别吗?”钟离瑀好奇问。 对方有好像有点忍受不了这种幼稚的问题,没好气回答:“当然有,天魔只是代称,并非一个种族你是白痴吗?” 被轻声叱责,钟离瑀并不生气。 他笑眯眯继续发问:“从刚才的名字来看,你,应该是雄性/吧?” 对面一阵沉默。 “好吧,你想问什么,都说出来。我会尽量回答的。”良久,天魔有些无奈地回答,“毕竟我们现在也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作为交易者,我们需要增进对彼此的了解与信任。” “可以。”钟离瑀颔首,表示双方暂时握手言和。 既然已经达到目的,他没必要再选择故意激怒对方的言辞。 “说说你的来历吧,或者你来到此地的目的。”钟离瑀思考片刻后,选择了一个最快的切入点。 “我我曾是人类,男性。”天魔的声音非常迟缓,像是在谨慎的思考如何措辞,“我来自同此界法则类似的末法时代。降临此世,只为寻找一个人。” “一个什么样的人?”钟离瑀追问。 “一个一个好人!”天魔犹豫片刻,居然给出如此答案。 钟离瑀内心有些猝不及防。 无语半秒,他真心实意地说:“这个人在你心中有很重要的地位,他一定很厉害。” “谢谢!”天魔,不,应该说是桀,欣然接受了钟离瑀的夸赞:“不过你不用费心思在我口中打探他的消息,纵然身死魂消,我也绝不会暴露他半点消息。” 话末,他暗含警告。 鉴于桀身上所附有的潜在价值,钟离瑀很大度地对交易者表示适当尊重与宽容 “那我应该如何帮你?”他眉头一蹙,心道,总算切入正题,不枉费他一番劳心劳力当个问题宝宝。 “魂契可以不变,但我希望你能够为我找一具身体,就算是不能沟通灵气的普通人也行。我只要求身体一定要年轻鲜活。” 桀声音低沉,第一次抛却傲气向敌人低下头颅,他的话语里带着淡淡恳求:“作为代价,我将竭尽所能帮助你,教导你之前给你的药方就是我的诚意,同时也展现我的实力。” “——我想,未来会对你有所帮助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骨生花(一) “必须是活人吗?”钟离瑀试探着问,“类似当年你降临在我身上的情况?” 这个问题有点诛心。 桀沉默片刻,勉强道:“如果是死后不超过一个时辰的健康尸首也行。” 他的声音里明显透露着些许不情愿,可有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双方各退一步,这个结果,钟离瑀能够接受。 他虽然随性,但并不冷血,能够减少不必要的杀孽自然最好。 况且,当年他差点也成为受害者一员,此时难免感同身受。 “如此,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钟离瑀挑起俊眉,在木庐前停下脚步。 “店家,麻烦给我挑一匹快马,要性格温顺的。”他的眼神扫过听到声响而急忙出来接待客人的车马店舍人,定在边缘泛出模糊光晕的遥远天际。 “五日内,我要抵达绛城。”钟离瑀低声道。 他凝望远方,浅色眸子湛然若神。 [.] 巽蛇吞吐,山穷水现,林深为缚,异星出圄。 十六言卦象,字字珠玑。 之前提过,钟离瑀在星象卜算一道只是稍有涉猎,不过解卦是道士的必修技能,所以他能大致明白卦象所指含义。 更何况他本身是当事人,早已通过桀得知目的地所在,相当于提前拿到外挂。 巽,寓指东南;蛇,十二生肖之一,八卦学说中同属巽位,同时也常用来形容凶险之兆。 山,是一线山所处的仙灵山脉;水,应是从山脉边缘河谷地带流出的黑蛟河。 此行目的地——绛城,恰位于黑蛟河下游北岸的冲积平原“龙卧地”。 至于后面八言,钟离瑀心有顾虑,暂且不便妄加揣度。 他原本以为异星即阵图里的天魔,可桀既然与他定下魂契,甚至还有交易关系牵制,那么不该有脱困之虑才是。 除去桀,还会有谁被困在“监牢”之中呢? 或许当只有自己亲自赶到绛城时,一切才能初见分晓。 [.] 五日后。 凌晨,天边浸染乳白微光,朦胧投射在宽阔的官路上。 时间尚早,路上的行人更是寥寥无几,因此一点动静就听得极为清楚。 “嘚嘚嘚”交错的马蹄声从道路一端顺风飘散,由远及近。 从声音传来的一头望去,一个黑影在视线中从小变大,定睛一瞧,原来是一匹黑色骏马! 马背上俯身坐着一个蓝灰长袍少年,他大半头发被一根布条束起,只余脸颊边上垂落两束如墨散发。 见城门离自己已然不远,少年扯住缰绳,直起身子往回急拽马笼头。 闷头奔跑的黑马被嚼子牵制,长长嘶鸣后,又受惯性趋势往前冲一步,方才缓缓停下脚步。 多日旅途奔波,难免显得风尘仆仆,然而他脊背挺拔,精气饱满,即便发丝被风吹得散乱也无法掩饰出尘之姿。 “总算到了。”钟离瑀感叹一声。 五日里他日夜疾行,还给黑马四蹄贴上神行符,这才堪堪赶到。 一般人不敢走夜路,怕遇上“脏东西”出没,钟离瑀却没有此般顾忌。 他艺高人胆大,夜行碰上不长眼的拦路鬼直接送它入了轮回——路上遇到的皆是小妖小鬼,实力忒弱,他看不上眼,更没兴趣收入万灵归一图内。 身上沾染上一丝煞气,几次过后自然安稳下来。 钟离瑀下马,牵缰绳往刚放下的城门走去,递几文过路钱给守门士兵,这便顺利进了城。 作为修道者,灵力流转于周身脉络,钟离瑀几日不睡身体并无大碍。 不过,常年养成的生物钟被打破,仍让他难掩几分倦意,于是匆匆找家客店投了宿。 一觉好眠。 待至日上三竿,钟离瑀才悠悠转醒。 “凡人之心。”躲在阵图内的桀嗤笑。 钟离瑀掀开被子的动作停滞片刻,突然有些后悔自己选择开放灵力感知共享。 ——就应该切断联系,让这嘴硬家伙尝尝被关小黑屋的滋味儿。 “我乐意。”他穿好外衣翻身下榻,脚着素袜踩进靴里,“最近你变得活跃很多,伤势无大碍了?” “算是吧。此事你不必操心,我自有打算说起来,你倒是很有耐心。当真不想得知——我是如何知道绛城会出现骨生花的消息么?” 桀讥诮一般拖长尾音,声线冰冷而傲慢。 听着真是极为欠揍,让人半点不想搭理。 钟离瑀摇了摇床头铜铃,等待店内杂役替他送来热水。 期间,许是无聊,他还是开口回答了刚才的问题。 “等我找到,再问不迟。”他转身抄起桌上浅蓝色布条,随手把长发绑起,“况且,我没多大兴趣强迫别人。” 除非,此人威胁到自己性命! 天魔轻笑一声,没了声息,不知有没有相信钟离瑀的漂亮话。 然而这无关紧要,只要万灵归一图的魂契存在一日,桀就一日无法背叛他。 至于对方心里作何打算,与自己有何干系! ——难道说,他还指望用“爱”去感化对方不成? 被敲门声提醒,钟离瑀急忙拂去脑内能让自己起一身鸡皮疙瘩的联想,快步走去开门。 太可怕了,还是不要多加细想为好 [.] 洗漱完毕,钟离瑀下楼去吃二合一的早午饭。 恰逢饭点,客店生意不错,大堂人声鼎沸。 赶集的、跑商的、做手艺的、走江湖的、卖苦力的南来北往,来来去去,吆五喝六者不胜凡几,煞是热闹。 站在楼梯口的店小二看小道士穿着不错,尤其人长得俊,气质上佳,赶忙迎上来招呼:“道长不若上二楼小厢清静清静?大堂嘈杂,怕是污了耳朵。” “无事,我喜欢热闹。”钟离瑀微微一笑,温和拒绝,“找张干净方桌,照邻桌给我上几个好菜就好,要你们这招牌的。另外,不必斟酒。” 前几日因赶时间,他在路上吃的都是干粮,虽能用法诀加热,毕竟口感不佳。 尽管不贪图享受,但在条件允许时,他不会刻意委屈自己。 店小二得几枚赏钱,热情道一声“好嘞”便去后厨吩咐吃食去了。 钟离瑀在靠近角落的木桌前坐下,一时无事,凝神听起大堂内众人的闲话杂谈来。 “听说了吗,有个砍柴的昨天在那里又寻到一个男障子!” “真不怕死,谁不知道那桃花林邪了门,还闷头往里窜哪?” “听他邻居讲,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想拾些柴火换钱买米那边上不是还有好多歪脖树吗?烧起来没烟气,之前还有人专门高价收购这玩意儿。” “那他怎么到桃花林里去了?也是运气好,没跟着一起失踪。” “嘁!谁知道哪!怕不是被鬼迷了眼,勾过去的。” 一堆人围在一起哈哈大笑,当作酒后笑谈。 听见几个关键词,钟离瑀若有所思。 他有心凑过去继续打探,可几个人过完嘴瘾,抬腿陆陆续续准备走人,他不好刻意拦下人家。 况且,这种酒桌上流传的奇闻异事,真假难辨。 心中思忖间,钟离瑀的目光无意识扫视周围,刚巧对上替他端酒菜上桌的店小二。 他抬手,摸了摸腰间鼓囊囊的钱袋,忽地眼前一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骨生花(二) 钟离瑀关上房门,转身在桌前坐下。 他脑海里开始回想刚才私底下用金钱开路,在店小二口中得到的消息。 先是之前在吃饭时听到的桃花林失踪案。 半月之前,官府逐渐接到靠近郊外的贫苦人家报案,说家里有人去桃林附近砍柴,几日未归。因失踪人家家境多不富裕,平时依靠打柴维持生计,衙门一开始并未放在心上。 后来失踪人数渐多,家属不敢去衙门询问,无奈之下选择跑到城里见人就诉苦。十几户人家在绛城里造成不小动荡,一时之间风言风语四起,都说是花妖吃人。 主管绛城的宋氏城令让捕快抓了不少闲汉关几日大牢,杀鸡儆猴,又暂且安抚住家属,明面上浮动的流言蜚语这才渐渐散去。 除去捉人,衙门同时派出人手前往桃花林附近寻找失踪者。 捕快们未曾预料,人没找到一个,障子倒是出现一堆,且多为男性就算是尸首保存得最完好的,周身上下皮肤也被腐蚀得破破烂烂,有一处没一处露出白骨。 本来据说城令有下令封口,结果不知怎么地居然走漏了风声! ——最后一传十、十传百,弄得人尽皆知。 大家伙儿明面上不敢过多讨论,实际上却心知肚明——那些失踪者估计找不回来,至于尸首在哪,还得另说。 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在桃花林又发现几具尸骨。 现在小半月过去,官府尚未宣布有说服力的答案,只是在大街小巷贴告示,禁止众人再前往绛城郊区的桃花林。 死了人不见凶手,官府态度又遮遮掩掩——这下子,花妖吃人一说愈发深入人心! 店小二讲这事时刻意压低声音,左顾右盼许久,一脸紧张。 他见钟离瑀不解,生怕眼前小财主不相信自己口中花妖一说,还额外补充一个消息作为佐证。 原来,他有一个亲戚在衙门当仵作,干的就是验尸的活儿,多年下来经验丰富,很少出差错。 前几日两人一起喝酒,那仵作喝高了,酒后醉醺醺跟他抱怨,讲自己从业多年从未遇过这般诡异情形—— 此次发现的尸体一共有八具之多,经他和同僚细细查验,发现八具尸体死亡时间各不相同。 最早可以追溯到大概二十多年前,已然化作一堆白骨;而最晚一具死亡时间大概是两年前,女性,肚子里还有个才四五个月的未成形胎儿! 更大的悲剧是,当衙门通知这些年报过失踪案的家属前来认尸时,一个中年男人通过女性尸体耳后仅存皮肤上的胎记,认出了自己失踪的婆娘,他当场晕厥,被周围人抬了出去! 仵作听陪他过来的同乡抹着眼泪慨叹,自从婆娘去拾柴火一去不归,男人就跟疯了一样天天在家和桃花林之间往返,连田地荒了都不管。 附近邻居看他可怜,十天半月会接济一下,男人才勉强得以维生,然而饿肚子却难免成为家常便饭。 附近的砍柴人都知道经常有个身材瘦小、头发蓬乱的疯子经常跑过来,他不打扰旁边人做事,只闷头自顾自地四处乱走,从歪脖树林走去桃花林,过一段时间又走回来,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 后来他婆娘失踪消息传开,大家才恍然大悟。 同情归同情,不过男人疯疯癫癫的模样实在吓人,别人最多背后叹惋几句。甚至有人想得深些,还猜测男人的婆娘是嫌弃穷日子过不惯,自己跑路了——只可怜男人日复一日的寻找。 同乡当年是看着男人和女人结婚,你耕田来我织布,日子虽然清贫,可这么多年来一直恩恩爱爱,嘴都没吵过几句。 别人说女人嫌贫爱富离家出走,别说男人断然否决,就是他这个邻居都无法置信。 两年后,他们终究找到了失踪的女人。 只是没想到女人最后出现的地点,竟然会是在义庄里 尸骨难安。 男人的婆娘常年做农活,身体健壮,当时谁都没看出她肚子里有娃娃。 ——甚至,包括男人自己。 自然,这是仵作后来从满脸悔恨的男人口中听来的。 他后来找男人了解具体情况,好回禀负责缉查凶手的捕快男人恐怕受了很大刺激,口中翻来覆去说些没太多逻辑的忏悔之词,仵作听了几耳朵就不得不回转离开。 原本只对男人心生怜悯,可等仵作晚上结束工作回到自己房间,回想白天发生的事情,越想越不对劲。 捕快们发现堆在一起的尸首后,其中领头立刻就叫人通知仵作房的人去现场,仵作是其中之一。 他记得很清楚,尸首堆在一起,怵目惊心,极为打眼。 ——凶手连挖坑稍微撒土掩埋这件事都懒得做,区区草木根本无法成为掩饰。 如果说这些尸体是最近才从别的地方运到桃花林里,那么周围至少会出现车辙或脚印,或是重物被拖拽的痕迹。 树林土地松软,最近绛城又未曾下雨,印记不可能被自然掩埋。 然而现实是尸体发现地周围根本没有人类出没的迹象。 哪怕是发现尸体的捕快,他的脚印离尸体堆也尚有一段距离。 如此想来,这些尸体一直呆在此地?可为何无人发现呢? 砍柴人一般不会进桃林,这勉强说得过去。 可疯男人日日夜夜游荡穿梭在桃花林附近,他难道也视而不见吗? 而且桃花林景致颇佳,是绛城内公子小姐喜去游览玩乐之所。 尤其在阳光和煦的春季,每年都会由宋、岑二家组织踏春宴,邀请各家适龄青年郊游踏青,吟诗作对,眉目传情。 今年发生这种事,还在预备状态的踏春宴自然办不成,恐怕以后桃花林同样会成为绛城不能说的禁忌之地。 那么问题来了,这些公子小姐难道也是睁眼瞎?同时鼻子失灵?闻不到尸体腐烂传来的恶臭? 他跟尸体打了几乎一辈子交道,多年来经验告诉他人死如灯灭,何谈鬼魂作乱、死人复生?所以仵作惯来胆大,甚至对神鬼之说有些嗤之以鼻。 之前城里妖怪吃人之说传得沸沸扬扬,仵作还跟老妻笑谈过,耻笑众人胆小如鼠,竟听信如此荒谬传言。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感觉背后淋淋冷汗顺流直下,几乎把衣服打得透湿! 难道桃花林里,真有花妖作怪吃人?!!! 店小二向钟离瑀模仿仵作跟他回忆时的情态,那叫一个活灵活现,面目可怖! 当时少年道士心中一凛。 恐惧,是人类针对自己力所不能及的未知事物而生发出的自身保护机制。 当你拥有足以自保乃至反杀的手段时,害怕就将变为无本之木——至少在你心中不会占据主导地位。 钟离瑀作为职业道士,且刚在路上练过手,他的第一反应不可能是胆怯。神情微变,只因他想到临行前项渊告诫他的话。 “这奇花只长在邪煞凶厉之地,得天地浊气滋养,方才由动物遗骨生发出异怪——而骨生花,顾名思义,就长在那异怪遗骨的缝隙间” 尸体成堆,失踪者甚众,天宸师兄所言不假,这桃花林的确有很大可能是邪煞凶厉之地。 但,大凶之地断然不会一日形成。 既然其中一具尸首也曾失踪,那么可以合理推测其他尸体或许同样有失踪经历。 只是几十年来陆陆续续发生,不引人注目罢了。 排除失踪者,几十年来总体而言,桃花林在邪煞凶厉之地中相对算安静的。 那么今年为何突然生此异兆? 诱因是什么? 钟离瑀放下茶杯幽幽叹气。 他本想从桀身上找答案,可天魔又进入了沉睡状态。 需要时却找不到人,这令钟离瑀有些烦躁。 如果不是担忧药方是否会出差错,他才懒得搭理对方提出的交易请求。 ——虽然经自己和师母反复推敲无数遍,然而在对待看重的人和事身上,钟离瑀素来十分谨慎。 桌上茶水就在他百无聊赖中消耗殆尽。 钟离瑀刚想去拨弄铜铃,此时木门却突然被敲响,令他动作一顿。 “何人?”他扬声询问。 “回道长,是俺。刚刚又想到一件事,觉得兴许有所联系,特来知会一声。” 店小二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俺小时候爹娘曾讲过一个传说故事:传说有一个世外仙境,叫做桃花坞,一般人是看不见的。桃花坞里住了一个红衣仙女,我们都叫她绛娘娘——因为她心地好,会帮助因误闯仙境而迷路的人找到方向,后人感激,所以决定把城名改作绛城,以传颂她的美丽和善良。” “而传说中,桃花坞的位置,就在如今绛城郊外的桃花林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骨生花(三) 绛城郊外烟雨朦胧,地面青青翠色也沾染上晶莹的滚珠儿。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前世学过的诗句用在此处,居然也极为贴合。 钟离瑀手撑一把油纸伞,和蒙蒙细雨,从半掩的城门缓缓步入。 他眉头微蹙,脑海中思绪流转—— 距离他到达江城已有三日。 三日以来,他日夜在桃花林里及附近转悠,和守门士兵都混成脸熟。 对方看他穿着打扮是个道士,虽然年纪尚幼,但并未轻视钟离瑀,反而对他的胆大出行颇为尊敬。守门士兵只盼钟离瑀真有神通,能够早点收服在桃花林里作乱害人的妖怪。 难得受此重望,如果有可能,为民除害之事他并不介意顺手为之。 其实多日细心查探之下,钟离瑀并非没有丝毫发现。 他在桃花林里漫步时,看似极为悠闲,实则在凝神用灵力去感知周围环境。 ——不出他所料。桃花林内果然有古怪之处! 似是存在一处禁制,且此处禁制颇为高明,隐匿收敛得极好。 如果不是他的灵力被万灵归一图洗练后感知格外灵敏,寻常修道者还真无法发觉其中奥妙。 钟离瑀师承天一道,天一道不算正宗修道路子,什么法门都精通一手——好处是见多识广,坏处却是发展比较均衡,没有自己的强项。 他能模糊察觉到桃花林中的古怪,却不得其法而入,为此不禁有些头疼。 不过,既然桃花林中存在禁制,那么店小二最后所说的红衣仙女传说,也许确有实事。 失踪案与它必定也脱不去关联。 传说中,没有灵力的普通人都能够误闯进去,说明此处禁制存在薄弱点,但这处薄弱点,应该是时时刻刻都在流转,只是最近或许出了几分差错? 钟离瑀拧眉思索。 他并不确定二者之间是否存在联系,但直觉却总令他产生几分模糊的联想。 除去往桃花林探索,钟离瑀还凭借自己极具亲和力的体质在绛城的大街小巷里四处探听消息,好借机了解居民心中想法,同时对店小二所言加以佐证。 如今桃花林已成众人心中的禁忌之地,无人敢随意靠近。 甚至还被母亲编成歌谣,用来吓唬顽皮的孩童,教导他们不要往郊外乱跑。 绛城内平素好玩乐的公子小姐,此刻安静如鸡,纷纷躲藏在家中,不敢出门。 他们只要稍微回想片刻,自己曾在距离成堆尸首仅咫尺之遥的地方嬉笑取乐,心中便是一阵恶心与后怕。 典型者例如宋家大公子宋明学,他旬月前刚从桃花林郊游回来,后来一听桃花林出现死人就病倒在床榻,缠绵至今——当然,宋家对外宣称是偶感风寒。 宋氏家族有城令做靠山,在绛城一贯横行霸道。 如今被他们寄予厚望的嫡长子病倒,心中暗自拍手称快者不在少数,流言也就不胫而走。 回想起城东摆摊卖水果的王寡妇在闲聊时对宋家冷嘲热讽的泼辣劲儿,钟离瑀莞尔一笑。 他见细雨已停,客栈距离不远,于是把伞收起,准备待会让小二给他送一碗姜汤到房间,顺便再问问是否有新消息出现。 之前在赏钱诱惑下,店小二自然满口答应帮他留意。 希望不要让自己失望才好。 钟离瑀叹口气,快步而去。 [.] “哟,小道长,您可算回来了!” 他刚进客栈门,守在一旁的店小二就忙不迭上前招呼,热情得很。 “有新进展?”钟离瑀疑惑。 几日相处,他大致明了对方为人——热情而不谄媚,有点贪财却懂得把握分寸。 现在既特意在门口等自己,必然是有要紧事要前来告知。 “是也不是。”店小二挠挠头,“有贵客上门说要见您,现在正坐在二楼最当头的小厢里呢。” 他左顾右盼,见未到饭点,大堂里冷冷清清,不禁松一口气:“我乘送茶汤时仔细瞧了瞧,房间里有两个人,一高一矮,腰上都缠着黑纱。俺猜想可能是家中新丧,想请您过去做场法事。” 家中新丧?请道士做法事? 此事倒有几分意思。 钟离瑀眸色加深,他有预感。 自己期待已久的变化或许即将来到。 对方如此热心,他不好无动于衷,钟离瑀从腰间摸出报酬准备递给店小二。 ——没成想,却被对方摆手推辞。 “这钱俺不能收。”店小二不好意思地笑笑,“您交代我的事还没办成,俺拿着不心安。” “我们有言在先,给你就收着吧。莫非,你信不过我?”钟离瑀故意激将。 他第一次见到有人把钱往外推,关键对方还不是视金钱如粪土的清高性格。 “这倒不是。”年轻男子连连摆手,“只是拿钱办事,天经地义,这是俺的原则,俺不能违背。 语气诚恳,能感受到他说的是真心话。 这个原因令钟离瑀哑然失笑,他把手缓缓收回去。 “这位大哥,你叫什么名字?”钟离瑀询问。 一个客栈跑堂的年轻人能有如此心性,难能可贵。 他生出几分结交之心。 “俺姓左,叫左一柏——家里后院栽种一棵古柏,所以爹娘取了这个名。”店小二咧嘴一笑。 “左一柏好名字。”钟离瑀微微颔首,示意自己已记在心上,“我姓钟离,单字一个瑀。既然交换名讳,以后我们便算是朋友左兄意下如何?” 他的目光极其真诚,宛若清风拂面,微笑则恰到好处,态度无一处不令人感到舒适体贴,左一柏迷迷糊糊就点了头,心中颇有几分受宠若惊。 见左一柏点头致意,钟离瑀歉然一笑:“左兄,接下来有任何消息还请尽快来找我。恕小道暂且不能奉陪。”楼上还有人在等他,不便过多客套。 说完,钟离瑀侧身绕过还愣在原地的左一柏,匆匆上了楼梯。 他却不知身后年轻男子半晌后突然回过神,左手握拳一锤右手手心,呆呆自语—— “娘嘞,俺还是第一次看见笑起来这般好看的男人?!” “刚才莫不是我在做梦!” [.] 二楼最当头的小厢是客栈里消费最高的房间,消费一次抵得上中等人家半个月花销。 无怪乎左一柏会说是贵客临门。 除去失踪案相关家属,城内近日并未听到有任何举办丧事的消息传来,尤其是来自高门大户的丧事。 密不发丧,其中定有隐情。 现在还派人前来客栈找自己这个初来乍到的道士有点病急乱投医的味道了。 钟离瑀在房间红色的雕花木门前站定,用指节轻叩,传出笃笃两声。 “小道钟离瑀,听闻几位有事相商,特前此来拜访。” 门被骤然拉开,一矮壮男子俯身做出欢迎的手势,请钟离瑀入座。 钟离瑀嘴角噙着温和的微笑,不慌不忙入座。 他的眼神在矮壮男子腰间一扫而过,发现他的腰间果然绑着黑纱。不过黑纱的颜色与男子身上衣服颜色一致,并不容易引人察觉。 如果不是左一柏眼神毒辣,事先提醒过自己,钟离瑀一时之间还真难以发现此处细节。 双方拱手见过礼,在圆桌边坐下。矮壮男子守在门口,防止被闲杂人等偷听。 钟离瑀不耐烦打太极,直奔中心主题而去:“不知先生特地来客栈内寻我,有何要事?” “小真人却是心急。”高个男子坐在主位,见钟离瑀还未加冠,一副俊俏少年模样,心中顿生轻视。 他哼笑:“在下的确有一桩大生意要做,烫手,但报酬硬扎只是,不知小真人接不接得下来?”讥嘲之意十分明显。 男子低头吹去浮在表面的茶沫,好整以暇,端看钟离瑀将作何回应。 他心里小算盘打得啪啪响。 年轻人最是血气方刚,见不得有人拿年龄说事,受不来质疑。 不过一黄口小儿,受此轻侮,轻则动怒转身便走,严重一点,或许还会恼极动手,做过一场。 若是如此,最好不过!他特意找来的家仆可不是吃素的! 男子悠然自得地开始畅想。 此次府内生乱,主母失去依仗惶惶不可终日,竟失了智要自己来这简陋客栈里寻一无名道士、面白无须之辈! 为此,还特地拨下不少银两交给他调动 如果能拿捏住这小道士,再给点小钱做甜头,教他跟自己合演一出戏,那剩下的钱不就全能揣进自个儿兜里么? 倚翠阁里的依云丫头早就跟他念叨想要一对金镶玉簪,为此耍弄好几天小性子,前两天还把自己从住了一个月的暖厢轰出来这下,总算能哄住小冤家了。 至于什么鬼神之说不过人云亦云的东西,最多骗骗没见识的小孩。 要蒙他宋明习?再活八百年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骨生花(四) 下马威? 钟离瑀嘴角笑容弧度不变,直视正对面的高个男子,眼神幽深难辨。 身量高大,脊背却挺不直,坐在座椅里总一副歪斜模样;眼皮松弛,下眼廓乌青,面庞绵软白胖,不是贪恋酒色,就是身体状况欠佳。 眉眼间,依稀能窥见几分原先爹娘给的样貌如果没有露骨眼神碍眼,清秀一词勉强当得。 “我倒还不曾得知先生名讳。况且您不说为何前来寻我,怎知小道没能力接下来呢?”无端遭人质疑,他喜怒不形于色,态度照旧温和,不过话里却埋着软钉子。 言下之意,男子作为不速之客,反倒喧宾夺主起来——这是在暗指对方无礼,非善客之道。 不知道高个男子是真傻还是装傻,他哈哈一笑,自顾自喝茶,根本不接话。 装神弄鬼。 有嘴不好好说话的人,眼前男子是一个,桀勉强算一个,沟通交流起来忒费劲了! 钟离瑀颇觉无趣,他不喜欢白白耽搁不必要的时间,于是开始认真考虑起采用暴力手段跟对方进行“友好”互动的可能性 幸好在他仅剩的耐心用完前,高个男子终于喝完手中那杯上好龙井。 钟离瑀冷眼观看,瞧他究竟还有什么把戏没耍完。 “既然如此,那好,我宋明习明人不说暗话!此次前来是想请小真人去做场法事,安息生魂,我家主母以三百钱为酬。”宋明习眼珠子转了转,终于笑呵呵道。 “宋家?”钟离瑀挑挑眉,得到肯定答复后反问,“是宋明学出了事?” 他思维敏捷,稍一联想便明了最有可能性的结果。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如何进入桃花林中的禁制,他就可以细细谋划了不枉他耗费些许时间在听这胖子废话。 “小真人好生无礼。”宋明习等于默认对方说法。 他是家中庶子,跟嫡系长兄关系一向不佳,对些许冒犯根本不放在心上。 “区区作法安魂,顺手小事,您左言右顾许久,不会就为三百钱的事情吧?”钟离瑀冷笑一声。 宋明习搓搓手,嘿嘿一笑:“自然不是。想必钟离真人也听说过街头巷尾谈论我兄长受惊病重一事,兄长他明明感风寒救治不及而亡,主母却认为是传闻中的花妖害人所致” “鄙人此番前来,就是想请钟离真人把事情往重里描述,多闹几天再结束安魂,我且会适时从旁配合于你。宋家何其富足,咱们齐心协力捞它一把——三百钱,岂能与之相比?” 虽然之前小道士没按预计走过场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不过他多聪明伶俐一人!怎会被这点小事难住! 下马威摆了,接下来该轮到利诱,以财色动之。 钱帛动人心,白白的钱财不要,是不是傻?世上会有这种傻瓜? 宋明习自信满满。 说到兴奋处,他连椅子都坐不住了,蓦然跳下来在房间一边转来转去,眼前似乎有成堆成堆白银在向他招手,耀眼的光芒几乎迷住眼睛! 矮壮男子此时闻言,同样目放精光,状似好心规劝钟离瑀:“真人,您不如仔细考虑考虑,我主人所在的宋家可不好惹。在绛城,得罪宋家,得罪我家二公子,保准您寸步难行!” “你是在威胁我?”钟离瑀眯起桃花眼,斜斜一睨,目光锐利逼人。 矮壮男子一抖,反射性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小人卑贱之身,怎敢对尊客无礼。刚才只是惯爱实话实说罢了,若惹得尊客不悦,小人该罚、该罚!” 他以为此页就算翻篇,刚想抬头,没料到头顶上却远远飘来一句—— “既然该罚,还不动手?难道要你家主人亲自责罚于你么?”钟离瑀冷哼一声,盯住还在踱步的宋明习,“宋二公子,你觉得呢?” 两个蠢物终究耗尽了他仅余的耐心,既然得知原委,那么,下面的步调该配合他来摆动了! “钟离真人这是何意?”宋明习回过神,一拍桌子大声嚷嚷。 虽然家仆言行是有些逾越规矩,不过也算有自己私下授意。 况且打狗还要看主人,莫非这半大小子听到这个主意想独吞? 好大的胃口!不怕撑死自己! 他刚刚在美梦里畅游得浑身发热,此刻突然被钟离瑀一声喊扯进现实,心里颇为不悦:“你不要急着抖威风。虽然主母是叫我来寻你没错,可宋家多年积威,没有我的帮助,你真以为你能独自哄骗他们不成?” “哄骗?”钟离瑀对他摇了摇食指,“不,我不需要哄骗。” “那你是何意?” 矮壮男子不想被罚,他胸口憋一口闷气,又素会见风使舵。 此刻见主人发怒,他赶忙替宋明习叱责:“现在害怕不想参与了?小道士,我好心劝你,送你一条发财路,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就是!小美人,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当心得罪了爷爷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宋明习被钟离瑀直视,浑身骨头跟被刀刮过一般不自在。 他浑身一抖,仗着自己离钟离瑀还有一张圆桌的距离,坚持把狠话放出了口——他一时害怕,脑袋空白,脱口而出的狠话居然还是模仿矮壮男子的! “哦?”钟离瑀缓缓起身,隐于宽大袍袖中的右手握紧成拳。 就算不看,他也能清楚感知到身后矮壮男子缓缓逼近似是想强压他低头。 哼,无胆鼠辈,只敢背后偷袭 不过,无妨! “可惜道爷我天生一副反骨,罚酒是什么滋味儿乖孙,你爷爷我还真有点好奇!”他大笑出声。 话音刚落,下一秒,被踢翻的圆桌就狠狠贴上了宋明习的脸庞! 钟离瑀躲过闷头冲来护驾的矮壮男子,冲刚从桌下爬出来的宋明习勾唇一笑,一拳又凑上了他的下巴! 宋明习仰面飞出去,躺倒在另一侧地板上。 他双手捂住疼痛难忍感觉快要裂开的下颌,鼻血从手指上方顺流而下他娘的,这小美人咋这么辣?!!! “大奇,给老子打他!”宋明习眼前有点发黑,半天起不来身,摸不清现在战况如何。 他想着宋大奇算家里打斗一把好手,不可能输给一半大小子,干脆放心地躺在角落耍无赖,还不时闭目大喊,为其加油助威:“大奇,别把小美人打死了,老子还有大用处的!” 短促一阵倒地声后,周围突然安静下来。 宋明习心里有点发憷,他悄悄睁开眼睛立时见到一张眉目多情的俊俏脸庞。 俊俏脸庞的主人低头含笑看他:“你刚才说了什么?我好像没有听清。” 宋明习:“” “大爷,大哥,大兄弟!”宋明习觉得自己一辈子再也不想看见别人笑了,他哭丧着脸,哀求对方高抬贵手:“我真错了!我被鸟雀啄了眼,猪油蒙了心,所以才毛着狗胆对您不敬都、都是大奇自作主张,我没想过会弄成这样的!求您行行好,大人有大量,放小的一马吧!” “我出门后绝对不会再过来打扰您休息了!用宋家名义起誓!若有违反,我宋明习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宋明习求饶时气息倒很通畅,车轱辘话来回说,跟说相声似的,听得钟离瑀都差点被逗笑。 “不行。”笑归笑,正事还是要办的,他故作冷酷道:“你不是想要对我恩威并施吗?” “我来教教你”钟离瑀笑嘻嘻道,一派少年天真,浑然不见刚刚的暴力风范。 “什么,才叫真正的恩威并施。” 语调若春风化雨,落在宋明习耳中却成了妖魔催命的嘶鸣! 嘭!嘭!嘭!嘭! 拳拳到肉。 很是爽利。 嘭! ——啪叽! 被揍成猪头的白软胖子滚落在地板上,嗷叫一声瘫倒在地,间或小声啜泣起来。 ——余音悲凄,不绝如缕。 [.] “你究竟想怎么样?”宋明习被揍得奄奄一息,他突然羡慕起身边已经晕过去的宋大奇,一种难兄难弟的伤感之情油然而生。 “不怎么样,我不是在试试你给我准备的罚酒滋味么?”钟离瑀松了松拳头,感觉重新找回几分前世练拳击的乐趣。 刚才楼上动静已经引得左一柏生疑,特地上来隔门询问,钟离瑀对答如常,只说不小心打翻东西,让他过会儿再来收拾。 不知对方信没信,总之现在还是很安静,无人打扰。 不过,节奏被打断,钟离瑀心中的怒气渐渐散去,他终于大发慈悲留了宋明习一条命在。 “酒喝够了吗?”钟离瑀蹲下身,笑着拍了拍宋明习的脸,“我看这罚酒滋味甚佳,所以邀你一起品尝,宋二公子可不要不领情啊不满意的话,我会伤心的。” 宋明习浑身一抖,挣扎着吐词:“满意!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笑得比哭还难看,让始作俑者都觉得目不忍视。 “既然满意,那就要乖乖听话。”钟离瑀从暗囊里取出一颗碧绿丹药塞进宋明习嘴里,一脸嫌弃,“一起喝过酒,以后便是朋友了,我送你一颗噬心丹,助你休养身体、恢复气力,免得这幅尊容出去丢人现眼。” “不过——你若有害我之心,噬心丹便会立刻发作来日肠穿肚烂、全身流脓之时,可不要怪道爷没提醒过你。” 钟离瑀半撑着脸,看地上的宋明习如同被剖开的死鱼一般隐隐抖动。 他唇角噙笑,眼神满是玩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骨生花(五) “噬心丹”其实不叫噬心丹,只是岑蔚随手炼着玩的小药丸。 钟离瑀所言疗效是真,吓唬宋明习的惩罚却是假。 世上的确存在针对灵魂的神丹妙术,可数量却极为稀少,否则项渊所中神魂之毒何苦要拖十几年? 把如此珍贵之物用在一个草包身上,那才是真的暴殄天物! 钟离瑀抱着忽悠的心态耍人玩玩,宋明习却显然当了真。 他被钟离瑀硬生生掰开下颚塞进药丸,又以巧劲拍进咽喉,这妖道还守在身边一直等他完全咽下去,想吐都吐不出来。 刚吞下去,宋明习脸色就变了。 作为宋家人,又常年流连于倚翠阁等绛城顶尖的富贵乡销金窟,宋明习对珍品的辨知能力还是略胜常人一筹。 这药丸味微甘,入口即化,口感丝滑,与凡品不可等而论之。 等碧绿药丸的疗效逐渐显现出来,他心中更是悲喜交集,对钟离瑀之前的警告愈发深信不疑。 喜在原来世界上真有神仙一类的人物,能撞见仙缘,自己算是走了大运。 悲,则悲愤于自己之前的莽撞行为显然得罪了仙师,弄到如今仙师发怒,自己身家性命也受制于人的地步 宋明习悔不当初。 在思维的左右拉锯间,他原本的报复心理不知不觉被恐惧与贪婪取代大半。 钟离瑀看地上胖子神色变化多端,最终停留在一张满脸谄笑的面容上,他估摸火候差不多了,于是小声吩咐宋明习二三事,并承诺如果宋明习做事让自己满意,他便把噬心丹的解药给他,还额外附赠一颗无副作用的仙家丹药,助他延年益寿。 性命操持于人手,心底对“仙药”还有所求,胡萝卜加大棒的一套组合拳下来,无论从哪个角度宋明习都找不到拒绝理由。 他连联合外人骗取宋家钱财的主意都能想出来,还有什么不能做不愿做? “我明白了!仙师,您就瞧我的吧,我一定把事情给您办得漂漂亮亮的。” 宋明习心一横,眼睛里闪出贪婪的亮光。 [.] 目送恢复七八分原状的宋明习和被踢醒后一脸茫然的宋大奇一前一后相继离去后,钟离瑀招呼左一柏带着小伙计上来收拾东西。 顺便用从宋明习荷包里摸来的钱结账,以及赔偿损坏物品。 “俺不太懂,小道长你是和他们打了一架吗?” 左一柏啧啧称奇,之前钟离瑀说过“朋友”二字,所以他此刻明显放开许多,不如往常带着距离感的客气。 “怎么会,你想多了。”钟离瑀随口应答,“你看我长得像喜欢动手的人吗?” 左一柏上下打量一番身着道袍,看着温润如玉的小道长,对此话深表认同。 钟离瑀并不想向他详细解释内情,一来他嫌麻烦,二来 ——了解得越多,就越难脱身。 宋家的事没必要牵扯旁人,他这个外地人有恃无恐,可左一柏不行,他还得在绛城里生活。 若是连累他和客栈被宋家报复,钟离瑀自己都过不去良心关。 按关系,说来左一柏还算客栈的少东家,毕竟他是客栈左掌柜唯一的侄子,关系最近的亲辈。 左掌柜夫妇至今无子,他们干脆死心,把侄子从乡下喊来城里当左家客栈继承人培养。 原先本打算安排他做账房,奈何左一柏对算数一点不感兴趣,反而喜欢当伙计,每日听些奇闻异事,靠帮人打听消息赚零花。 论消息灵通,左一柏在绛城还有点小名声。 如果钟离瑀没偶然遇见左掌柜跟夫人叹气抱怨,他后来断然不会贸然选择把打探消息的任务,随便托付给一个客栈伙计来办。 这些都是题外话,姑且提之。 不过,之前的话倒也不算敷衍——打架是不存在的,单方面群殴还有可能。 嗯,一对二,一赢了,群殴没毛病。 钟离瑀哂然一笑。 [.] 小半日后,宋家派来接应的马车抵达客栈,这和之前宋明习带个家仆来找他是截然不同的待遇。 看来宋明习的确很卖力在游说,宋家对他的重视程度明显提升不止一个层次。 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事情再次恶化,所以宋家人现在犹如溺水者抓到救命稻草,顾不得其他繁文缛节。 马车上,钟离瑀细细思量。 一连串的巧合叠加之后,就不再是巧合,而变成必然的因果。 宋明学旬月前去过郊外桃花林,而后病重,如今竟又生出灵鬼作乱一事,其中关联令人遐想 说不准,进入禁制的钥匙就要落在这位新生灵鬼身上。 之前就说过,妖、魔、鬼、怪生成条件皆颇为苛刻,绝不会如同话本中描述那样,单单人类心怀怨恨就能化鬼报复。 ——倘若变成灵鬼如此容易,那么,人间仇怨数不胜数,含恨而死者不胜枚举,死了就变鬼去报复活人,俗世岂不是早就成为魑魅魍魉游荡嬉戏之所? 因此,虽然钟离瑀需要到达现场后,才能准确判断究竟是哪种情形,不过有一点他可以确定: ——在宋家,定能有所发现! [.] 绛城,宋家。 “真人小小年纪便独自行走江湖,真是少年英雄。我宋家之前有所怠慢,是我们礼数不周,还请您恕罪。” 中年美妇轻轻咳嗽一声,一旁顿时走上两人手捧托盘,托盘上是一张通用的钱票:“这是之前的赔礼,上有官家篆印刻录,真人可放心取用。事成之后,还有百两奉上。” 钟离瑀拈起印有“壹拾两”三字的钱票,神色微动:“夫人下此重本,怕不仅仅想让小道行安魂之事罢。” 三百钱到银百两,其中跨度堪比天堑。 “自然。”中年美妇冷冷一笑,近乎咬牙切齿,“我想请您把害我儿早逝的妖孽从桃花林里捉回来,我要亲眼看这该死的的东西魂、飞、魄、散!以宽慰我儿在天之灵。” “一定是因为我儿心有不甘,所以才不肯进轮回没关系,娘会替你报仇的。”她絮絮叨叨,眼神投向坐在下位的钟离瑀。 对方一派少年朝气,引得她回想起自己早逝的儿子,愈发触景生情。 “我岑悦活了几十年,现在却要白发人送黑发人,您能体会一个做母亲的心情吗?” 她满目哀凄。 钟离瑀默然,不知该说什么安慰她才好。 他想起前世那对生而不养貌合神离的男女,时过境迁,钟离瑀对他们的印象早已模糊,更不要谈什么爱恨。 不知道当得知他死讯那一刻,他们俩心中,会不会有丝毫动容? 他同时也想起了这辈子的师父师母,还有天宸师兄。 如果自己遭遇意外了 天宸师兄也许会气得提剑冲下山帮他报仇,虽然表面冷静自持,但本质上他的确是个极其、极其护食的人;师父,师父肯定要气得大骂他无能逆徒、不肖子孙,然后再跟师兄一起跳下山找罪魁祸首干架。 而师母呢?师母 突然有点难以想象,以温柔而著称的师母,她生气至极的模样。 钟离瑀轻轻叹气:“岑夫人放心,小道会尽力而为。” 看在对方与岑蔚同姓份上,这个单,他接了! “多谢真人。”岑悦用手绢拭去眼角泪水,“就算不能亲眼见到,但只要您带回妖孽已死的凭证,我宋家一样承认,绛城百姓都会感谢您的大恩大德。” “不必多说。我之前吩咐的东西准备好了吗?”既然做了决定,钟离瑀不喜拖泥带水。 “自然,岂敢怠慢。”岑悦扬声唤出侍女,“春晓,带客人去之前准备好的后院厢房安置下来。” “入夜之时,就看真人您的本事了。”她微微一笑,看少年道士起身随侍女离开。 半晌。 宋明习从侧面小门里转出来。 “习儿,你最好没有骗我。”岑悦抚弄自己小拇指上的金指套,神色淡淡。 “母亲,您真是爱开玩笑。”宋明习讪讪一笑,“钟离道长确实有本事,您看,他几日出入桃花林都安然无恙,不恰恰证明了他的厉害之处吗?这您是知道的,所以才特地让我去请他前来啊。” 岑悦叹口气:“说不准,也许是运气好呢?况且,你一向不管事,只在女子闺房厮混,连你爹的叱责都不听。今天下午却一反常态为这小道士美言让我怎么能不多心?” “习儿,我知你好美色,小心被人抓住弱点利用。”她语重心长教育道。 宋明习听完,只觉心中讥嘲万分。 这女人唯一的亲生儿子死了,所以现在对他的态度才变得温和起来。 ——真当他只会花天酒地,是只随便给点甜头就能笼络到手的狗吗? 他不敢诋毁钟离瑀,眼睛骨碌碌一转,半真半假解释:“母亲有所不知,之前钟离真人看我气色内虚,赠一颗丹药教我服用,立杆见效。我自己深有体会,所以才会改变态度。” 岑悦一惊:“他还会炼药?” 听闻此言,她这才正眼打量面前男子。 仔细端详一番宋明习面容,气色的确红润许多,虚胖的脸庞似乎都清减几分。 “看来不是招摇撞骗之辈”岑悦低声自语。 “我儿,娘替你报仇有望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骨生花(六) 深夜,宋家后院最中间的花园中传来窸窣响动。 侍女起夜回来,穿过走廊时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嘴张开到一半,她又做贼似的一把捂住,不敢出丝毫大气! 她想到了府内流传多日的闹鬼传闻 听说,大公子不甘心被花妖害死,不肯进轮回,夜夜徘徊在宋家后院想勾一个新的倒霉鬼陪他去死 短短三四日,已经吓跑三个守夜的家仆,还差点吓疯一个守灵的侍女 她不会,成为下一个吧? 侍女提灯笼的手开始晃晃悠悠,她一边心中乱拜满天神佛,一边加快回下人房的脚步。 都怪自己晚上吃坏肚子,实在憋不住,同房的夏菡又太不讲义气,躲在被窝里不管她怎么喊都没反应 结果沦落到现在独自夜行的地步。 要是往常,宋府后院不会如此安静,时时刻刻都有负责守夜的家仆在不同时间段接班。 可今天不同,新住进来的年轻道士一句话让家仆们全撤下,一向雷霆手段的夫人居然也就默许了这个安排。 后院里静得实在太诡异了,哪怕留一个人也好啊 侍女不敢回头张望,更不敢左顾右盼往黑漆漆一片的长廊两边看,她怕一个不留神就冲撞到什么“脏东西”。 这也不敢,那也不敢,走廊又这么长,为了止住自己脑海里越来越惊悚的胡思乱想,侍女咬了咬下唇,尽量强迫自己回想一些能让她不那么害怕的事物。 可想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困难。 越是想远离,脑海中的思绪就愈发不受控制。 说起来,今夜这走廊怎么这么长这么黑竟一眼都看不到尽头呢? 她去茅房时,走过如此长的路吗? 侍女觉得自己双腿打颤得厉害,小腹下隐隐有尿意憋出。 不会的、不会的,怎么会是自己遇上鬼打墙呢,肯定是她太害怕了,自己吓自己。 对!肯定是这样! 你想啊,夫人和二公子今天才请来道士,还特地安排他住在大公子停棺的房间旁边,要是没点本事,正常人能接这活儿? 那个姓钟离的道长他肯定有办法的! 可是,他那么年轻,做事够稳重吗? 会不会,出什么差错呢 走廊旁的花园里,动静变大了。 身后似乎也有什么东西在向她所处的位置走过来。 啪嗒、啪嗒。 啪嗒啪嗒啪嗒!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是脚步声!忽然变得急促的脚步声! 侍女脸色变得苍白。 不、不要追我! 呜求求你们呜呜道长菩萨 呜呜呜谁来救救我 灯笼混合泪水跌落在灰砖地,滚几圈。 暗淡的灯芯 ——倏然,灭了。 [.] ——! ——谁? 谁在远处尖叫? 夏菡从睡梦中猛然惊醒,她掀开被子下床,摸黑用火折子点燃桌上油灯。 “春晓这死丫头跑哪去了?” 朦胧的灯火笼罩住不大的室内,她看旁边榻上的薄被被人推到一旁,心中不禁泛起嘀咕:“大半夜的不见人,莫不是在茅房?” 夏菡披上宽袖外衣,套上玫红绣鞋,往春晓的床榻走去。 伸手一探,被窝里早已凉透,看来人离开有一会儿了。 又过半刻钟,还不见人影回来,她心里终究有些放心不下,准备提剩下的一个灯笼去屋外看看。 她知道春晓性子,连点风吹草动都会被吓得跳起来,如今深夜久久不归,实在奇怪。 莫非撞见了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 夏菡心中一紧,忽地想起睡梦里模模糊糊听见的叫声。 她以为自己是做梦,毕竟那叫声如此凄厉,后院其他人早该被吵起来了,外面不可能如此安静。 或许是自己吓自己罢,她自我安慰。 再说春晓和她睡在一个屋里,平素关系最好,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且不提夫人能不能放过她,她自己的良心都饶不过自己。 咬咬牙,夏菡还是提灯出了房门。 她和春晓二人是负责侍奉夫人的,因而能分到两人睡的房间,只是睡寝有些偏僻,要去茅房的话得走一段长廊。 平日里她和春晓为了避免起夜问题,晚饭尽量少水少食,现在走来,没想到如此难熬。 夏菡视力有些不好,走得愈发谨慎。 今夜气氛似乎格外幽深,也格外寂静。 月亮被黑云盖得严严实实,泄不下一丝月光,周围乌漆嘛黑,竟给夏菡一种只有自己还活着的错觉。 不知怎么地,她看周围似乎老出现影影绰绰的黑影,跟自己花了眼似的。 可举着灯笼定睛一瞧,黑影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夏菡虽然自诩比春晓胆大许多,但此刻难免懊恼自己刚才冒冒失失的决定。 ——她没料到,看着熟悉的宋府后院,在夜晚竟会变得如此骇人! 不然回去算了? 如今是初春,夜寒露重,夏菡只披外衣便出了房,觉得一阵凉意顺皮肤流及周身。 她右手提着灯笼照明,便用左手伸进衣服里,摸了摸胳膊上激起的一层细密小疙瘩,心中忐忑。 ——都分不清是被吓的,还是深夜寒冷所致。 她下了决心准备回房,可刚一转身——! 一张熟悉的脸就突然出现在她眼前!!! ——!!! “你你你、你走哪条道上的?”夏菡脚脱力,被吓得往后一屁股坐在长廊地面冰凉的灰石砖上,她伸出一根手指,抖抖索索指着对面惊问。 她不敢直接问对面是人是鬼,怕刺激对方。 “呜呜呜夏菡姐,你终于来找我了!我是春晓啊!呜呜呜你摸摸,我脸还是热的!” 春晓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嗓子早就喊哑了,全身上下狼狈不堪。 对面柔柔弱弱的反应产生了对比效应,夏菡心中的恐惧反倒一下子消减下去。 她站起身,拍拍下绔上的灰尘,恨不得拧住春晓耳朵臭骂她一通。 “你个死丫头,去上个茅房半天不回,害得我担心出来寻你,差点没吓死我。” 夏菡低声数落。 刚抱怨一句,没想到春晓还受委屈了似的,越哭越大声。 “夏菡姐你是没想到” “我”字还未说出口,她的嘴唇便被夏菡用手死死盖住。 “闭嘴!别叫!”女声尽量压低声线,然而还是压不住话语中透露出的气急败坏,“春晓,你大晚上不睡觉号丧呢,是想把后院人都吵醒让夫人责罚你吗?” 见春晓被震住,夏菡这才放下手,一把扯过她胳膊就要往回走:“走走走,我们回房再说,在这里要是被人看到不好。” 扯了半天一步没动,夏菡恼了:“你什么毛病?” “我我刚从那边过来的。”春晓弱弱地说,“我上完茅房想回房,一直没走回去” “你说什么?”夏菡一惊,“我也是从那边过来的啊!” 鬼、鬼打墙?话本里说的那种? “而、而且之前还有东西在追我,我连灯笼都跑没了,不知道它还有没有跟在后面”春晓又补充了一个让夏菡想抽她的消息。 她喉间滚动一下,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 刚刚拉扯的动作有些大,她们俩根本没空注意周围漆黑的环境,现在静下来,动静一下就明显了。 一张惨白的脸出现在二人眼前,在灯笼微弱光芒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缥缈。 “春晓夏菡你们也是来陪我的吗?” 宋明学凸起的双眼死死盯住二人,沉闷的声音如同厉鬼索命。 ——不对,人家本来也就是个鬼啊?! 春晓:“” 夏菡:“” 啊! 啊啊!! 有鬼呀啊啊啊!!! 二女惊吓过度,尖叫一声,两眼翻白顿时双双晕死过去。 再不省人事。 [.] 宋明学低头,拾起地上的灯笼想要吹灭,可一只洁白如玉骨节分明的手却先他一步,捡起了一端挂着灯笼的木条。 “宋明学,我说得可对?” 一直藏在暗处护着春晓逃跑的钟离瑀终于显出身形,他神色自若,仿佛并未看到对面灵鬼死后的可怖面容。 “你也是来陪我的吗?” 宋明学慢慢道,他神色僵硬,吐字极其缓慢。 “你也是来陪我的吗?” “你也是来陪我的吗?” 见得不到回应,他跟复读机似的,又按一模一样的节奏读了两遍——还是卡带版的复读机。 钟离瑀知道自己很难与对方交流了,他不禁有些失望。 其实之前在开坛做法时聚引灵气时,钟离瑀就已经查明宋明学死后能够化为灵鬼的缘由,只是希望能够引得宋明学主动出来,因而才有今夜异事。 宋明学的随葬品里有一枚护身符,后经他询问,确认是其母岑悦岑夫人多年前曾在寺庙花重金为他祈来的。 然该符所附念力微弱,只存得灵魂核心一点不灭。 所以宋明学如今才是这幅面色惨白如纸,身形摇晃,明灭不定的凄惨模样,甚至连神智都大半模糊。 一个富家公子哥儿混到如此境地,可悲可叹。 钟离瑀长叹一声,伸手隔空虚虚一点,周身脉络里的灵力浑然一震,从他的指尖源源不绝涌出。 勾连化作一个玄妙符篆—— “魂契,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骨生花(七) 宋明学灵台混沌,脑海中昏昏沉沉。 他似乎本能知道似乎有东西对他不利,奈何周围都被钟离瑀的灵力波动锁住,他无法挣脱束缚。 更无法辨明,此时之景有多么令人诧异。 少年道士袍袖随气流翻飞,气质缥缈若九天仙人,然周身之景却又绮丽万分,如同玉蝶狂舞,星辰爆裂! 灵力震荡加剧,溢出体外,在钟离瑀身后交织成一幅古画虚影:上有仙凡交战,也有妖魔乱舞,画面交错变幻,令人应接不暇。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神、仙、佛、精妖、天魔、灵鬼、异怪玄门诡术、八卦五行、奇山异水、命格无双! 森罗万象,是为—— 万、灵、归、一! 钟离瑀神色淡漠,琉璃色眸子在光芒映照下愈发透亮—— “万灵之契,听吾号令,拘魂遣将,众妙归一!” “——敕!” [.] 夏菡是被人拍醒的,她甫一转醒,便看到一俊俏道长斜倚在长廊两边的栏杆上,神色悠然。 这是在何处? 她张了张嘴,话未出口,一股大力便把她从地上拉起来,笑盈盈的话语从耳边飘过:“好姐姐,你可算醒来了!” 夏菡扭头瞧去,竟是春晓这死妮子。 “我我怎么会在这?”她有些糊涂了,恍然做一场大梦。 春晓见她还有些不晓事,暗暗扯扯她的衣袖:“是钟离真人救了我们。夏菡姐,还不快快道谢!” 她说话自以为轻微,实际上却全溜进了钟离瑀耳朵里。 他摇摇头,眼神转向二人:“两位姑娘不必多礼。说来今晚是小道考虑不周,让你们受此惊吓。” “道长说的是什么话,我和姐妹可不是没心肝的人!”夏菡回过味来,脸上带几分羞恼。 她以为钟离瑀是谦虚,却没想到罪魁祸首本来就是他! 钟离瑀看自己准备的赔礼被推辞,脸上苦笑。 考虑不周是假,歉意却是真的。 春晓是岑夫人替他选定的诱饵,周围设下也提前布下小型静音符阵,为的就是完成引蛇出洞之计! 他虽能作法直接聚灵安魂,可直接送宋明学入轮回却并非钟离瑀所愿——他来到绛城目的是寻找骨生花,不是专门赚外快的。 钟离瑀来宋家一开始就奔着用万灵归一图收服宋明学的不轨心思,所以才费心用诱饵引新生灵鬼主动出击。 ——万灵归一图好用是好用,当得上他最大底牌,就是每次使用时动静太大,得另外想法子遮掩。 宋明学转化成灵鬼时日不久,对自身灵力谈不上多少掌控,制造一个简陋的幻境已经算他本事了。 不过拖幻境的福,他缔结魂契的浩大场面并未被他人察觉。 之前钟离瑀暗自念诀,灵力往眼睛周围汇聚,运起判眼——这是灵力运用的低级法门。 与大众知名度最高的“阴阳眼”有类似之处,能帮助人看到常人看不见之物,看破寻常幻境亦不在话下。 有判眼在,幻境里面的场景对他而言一览无余,自然看到被困在其中的春晓,只是一时之间他不好出手。 后来夏菡的出现更是一个意外。 幸好两人不堪惊吓,双双晕倒在地,免去他后顾之忧。 “既然两位姑娘不要赔罪,那么何不当成谢礼?小道超度宋公子一事,还请二位好姐姐在夫人面前多多美言。” 钟离瑀冲她们眨了眨眼,眉目风流。 “真人救了我们,自然是我们分内之事。” 春晓还是喜欢这些做工精巧的小玩意儿,她故作矜持地接过,没忍住咯咯笑起来。 见春晓不争气,夏菡不好多说什么,她微微屈膝,福身谢过钟离瑀。 [.] 往后两日,宋府风平浪静,再未生事。 期间,钟离瑀在晚宴上见过担任绛城城令的宋家家主宋安平一面。 对方倒是平易近人,笑呵呵问他是否有信心解决花妖一事,而钟离瑀怎会傻到去立军令状?他打个哈哈忽悠过去,对方心中自然有数。 宾主尽欢,皆大欢喜。 有春晓、夏菡二女佐证,岑悦对他业务能力表示很满意,提前支付一部分报酬,并勉励钟离瑀早日把害她亲儿的妖孽除去,她好一把火烧了郊外桃林,以解心头难消之恨。 只能说惹谁都好,别惹母亲,尤其是刚经历丧子之痛的母亲。 她们发起疯来,是不讲多少理智的。 钟离瑀心有戚戚然。 另一头,宋明习倒是一直态度热络,没事就围着钟离瑀打转,讨好之情溢于言表。 钟离瑀烦他过于热情,更不想听他人口中编排“风流子一见钟情遇真爱,回头不换值千金”的种种桃色绯闻——别问他是怎么知道的! 这就是另一个漫长的小故事了 总之,钟离瑀再也不想看见宋二公子那张白白的虚胖脸。 他干脆利落地又丢给对方两粒碧色小药丸,告诉他毒服下即解,还可助其养精蓄锐。只要宋明习自己不去夜夜笙歌作死,延年益寿个几月半年没多大问题。 在宋二公子面前摔上房门,钟离瑀深吸一口气,总算冷静下来。 哎,看来他还是太年轻,修行不到家,竟会因为这种事而生气。 钟离瑀暗自反省一番,将此事揭过再也不提。 既然来宋家目的都已达成,他也该启程再探桃花林! 之前经岑夫人同意,他得以开棺验尸——当然表面上利用的是作法安魂名义。 见钟离瑀并未靠近尸身,只是在棺材附近忙活一些开坛做法的事物,宋家人也就随他去了。 钟离瑀运起判眼,一眼看出棺内人是因生命精气短期内大量流失而亡! 联系宋明学不久前刚去过出事的桃花林,他有充分理由怀疑对方的精气就是被传闻中的“花妖”、或者是骨生花伴生异怪所吞噬。 因这一猜测,所以钟离瑀才会想到收服宋明学所化灵鬼一事。 这两日,他曾私下找当日随宋明学一同出游护卫左右的家仆询问情况,家仆看他是宋家尊客,兼之除鬼道士光环加身,都不敢谎报实情。 几人口供一对照,钟离瑀大概整理出当日情况。 家仆们都回忆说宋明习消失过一段时间,后又自己回来了,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回家后再过一两日他就一病不起、缠绵病榻,最后积重难返、药石无灵,竟一命呜呼了 起初宋家人只以为是宋明习体虚踏青时受了风寒,没做他想。后来城内花妖吃人一说甚嚣尘上,深入人心,宋安平自己都忙得焦头烂额,现在爱子又出了事,自然联系到一起。 绛城世代风平浪静,安详和乐百年有余,有修行的僧道之流没有施展能力的舞台,早就走的走散的散,留下平庸之辈给道观或寺庙传香火。 花妖一事他们实在是有心无力,纷纷闭门不出,不敢应城令召唤。 相较之下,钟离瑀几日进出桃花林却安然无事,落在有心人眼里,自然带有不一样的意味。 而后才牵扯出宋明习私访左家客栈一事。 宋明习和岑悦之间的小九九,宋家继承权之间的波涛汹涌,对不起,那跟他扯不上半点关系,谁爱搅浑水就让他/她自己进去吧! 钟离瑀表示,宋家只要不拖欠剩下报酬,就是个好宋家。 至于谁当家?宋安平不还没死吗!轮不到他一闲云野鹤之士瞎操心。 ——他躲宋明习还来不及呢! 既然宋家没什么油水可榨了,两相比较之下,钟离瑀明智地选择开溜。 他对绛城流传已久的红衣仙女传说十分好奇,对传说中的世外仙境“桃花坞”更是迫不及待希望能够一探其中奥妙。 如今既然已将线索攥在手心,不去尝试,实在枉来一遭 这可不是道爷他行事风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骨生花(八) 夜深,人静,宜出行。 老年门房虽好奇钟离瑀为何深夜出府,但没敢多问,默默帮他拿下门栓,启门。 从宋府侧门出去是个青石小巷,走来一路顺畅。 战乱时期是有宵禁的,不过如今天下承平已久,宵禁令逐渐成为一纸空文。 作为河内郡第三大的名城,绛城并不例外。 居民区尚算安静。如果往东再过几条街,便能见到绛城的夜市,那才是真正的繁华之地。 以高大的城楼为中心对称分布,一行街道排列茶楼、酒肆、曲坊等娱乐消遣之所,一行街道排列医家药堂、裁缝铺、风味小食摊、客栈、车马店、脚行等日常衣食住行所需。 灯火通明,日夜鼎盛,算得上是绛城中心地带。 尤其是红坊青楼里的烟花生意一到夜晚,就属它们几家生意最好,迎来送往、络绎不绝。 绛城有一阵人心惶惶,可愿意沉溺在温柔乡里的客人却愈发多起来。 钟离瑀在绛城停留多日,左家客栈就处于繁华地带,对此早有耳闻。 他有心去见识见识古代的娱乐事业,可惜一直没能找到空闲机会。 ——今夜,同样不是时机。 想到这,钟离瑀遗憾地叹口气,把好奇的念头暂时抛诸脑后。 他转身往南城门方向疾行而去。 夜晚正门自然早已关闭,不过钟离瑀早有准备。 他询问过之前相熟的守门士兵,得知今夜子时是他换夜班的时间,于是一早嘱托对方帮他开个小门。 在钟离瑀不经意暗示对方自己是在替宋家办事后,守门士兵嘿嘿一笑,表示听懂潜台词,满口答应下来。 现在,兑现约定的时候到了。 钟离瑀堪堪赶在子时前抵达南城门,发现对方是熟悉的人,他不禁松了口气。 守门士兵冲他比了个表示放心的手势,替他微微启开半扇角门。 “小真人,我不求什么,只祝您一路安好。如果能帮我们绛城除此大患,我和乡邻将来必定家家户户替您立长生牌位,日夜香火供奉。” 中年汉子认认真真鞠躬一礼。 钟离瑀听他说话带点乡音,听着与左一柏口音有几分相似,不由得心念一动:“你也来自黑水乡?” 汉子没觉得诧异,他很自然点点头。 黑水乡因靠近黑蛟河而得名,绛城郊外就属于黑水乡。 生活十几年,虽记事后就没下过山,但钟离瑀对常识还是拥有足够了解。 他现在所站的土地属于一个大一统国家,宋,不过此宋非彼宋,除了名字和记忆中的朝代重合,其他情况多有不同。 宋有十三郡,下辖七十二名城,若干小城,若干县,若干乡,若干村。 城与乡是同级别的二类行政规划,共同从属于郡,县和村依此类推。 例如绛城和黑水乡就挂靠在河内郡的范围内。 钟离瑀通过左一柏知道,最近失踪案里十几名樵夫籍贯就是黑水乡,而且就来自附近村落。另外,红衣仙女的起源地也是黑水乡。 尽管一个乡的区域面积很大,不过能到绛城做事,对方来自附近的可能性很大。 所以他才抱着揣测的态度姑且一问:“这位大哥,我向你打听件事——你们那有红衣仙女的传说吗?” “红衣仙女?”守门士兵挠挠头,冥思苦想。 “也有叫她绛娘娘的。”回想片刻左一柏曾在门外告知过的内容,钟离瑀补充道,“桃花坞有印象吗?” 中年汉子神色一动,拳头一锤手心:“噢!你是在说那位娘娘!” “我小时候好像听爹娘提过,不过年岁久远,如今已记不大清了。不过” 他嘴里开始低低哼起小曲,混着地方方言,唱腔浑朴。 钟离瑀不怎么能听懂,但他很有耐心地在等候。 况且,虽然听不懂歌词,这歌曲调却还怪好听的。只是在深夜里传唱,难免沾染上几分漆黑色的吊诡气氛。 曲罢,守门士兵用官话字正腔圆念了一遍歌词内容。 “桃林常宿红衣女,原是仙子下凡尘。 娇妍婵媛添国色,善感卧龙留美名。” 他解释道:“我只记得小时候村里很流行这首歌谣,那一带的小孩子们都在传唱,后来不知怎地,慢慢就很少人提起了。” 钟离瑀点点头,不过还是有几分不解:“最后一句里的卧龙是指?” “小真人,你也知道我们这附近都是因黑蛟河得名。”汉子咧嘴一笑,“黑蛟河北岸这片平原,传说中是一条即将化为真龙的黑蛟栖息之地,所以我们也叫龙卧地。” “绛城原先得名卧龙城,不过后来有一任郡守觉得犯忌讳,让卧龙城城令改名,许是因为绛娘娘这个典故,最后才决定换成绛城。” “都是百年前的古事了,如今也没多少人记得,包括我自己在内。”他很有些感慨。 钟离瑀把他的话暗自记在心上,他拱手一礼,谢过对方耐心解答。 守门士兵连忙抱拳回礼,而后他无声点点头,让出身后角门。 城门外,天地浩渺,月色明明如许,澄澈且空灵。 [.] 出城,夜探,再会桃林。 选择深夜出行,钟离瑀有自己的考量。 虽说话本里流传之奇闻异事多不明背后道理所在,不过既然能流传千百年,可见还是有其合理性。 例如,话本告诉我们:鬼一般害怕阳光,只在深夜出没;只有实力强大的厉鬼才能在白天现身,不过它们仍旧天生不喜光明。 这的确符合事实。 然而话本却并未说明,为什么——鬼,必须就得害怕阳光,害怕白天? 是受它们的个性喜好影响? 对此问题相当好奇的钟离瑀曾遍查古籍,结合项渊与岑蔚曾回答过的问题,他大致得出一些结论。 简而言之,问题出在灵气属性上。 人类灵魂能够转化为灵鬼,一定是受外力刺激。但转化完毕后,它体内的灵力天生亲和阴属性灵气,而与阳属性灵气格格不入。 属性相克而强行接触,轻则虚弱灼伤,重则爆体而亡、魂飞魄散 宋明学虽无清晰神智,但他本能懂得趋利避害。 钟离瑀想要利用他进入禁制,不得不考虑到灵鬼“种族特性”。 前世作为生长在唯物主义世界观旗帜下的大好青年,钟离瑀对鬼神之说一直秉承“子不语怪力乱神”的观念。 不信奉、但也不断然否定,报以一种远离的态度,独善其身。 但今生他作为职业道士,生来注定是要和鬼神打交道的。 更何况,既然已经得知它们真实存在,再强行远离,只能说是一种掩耳盗铃式的逃避心理,这是他本人不屑为之的事。 顺流而下,远远不若溯回而上来得刺激、有趣! 虽惊魂动魄,而吾心亦往之! [.] 桃花林至,已是正子时过三刻。 光芒爆裂,如耀眼流星一瞬而逝。 一点微光从画卷虚影上飘落 神色混沌的宋明学自虚空中逐渐浮现在钟离瑀面前。 “去找你熟悉的地方吧”钟离瑀含笑诱哄,“你踏青那天,究竟独自去了什么地方?” 有魂契在,两者间的沟通不会出现差错,加之宋明学受契约束缚,受命令驱使行动,对钟离瑀的意图更不会存在有理解误差。 只是,他不确定新生灵鬼的本能还剩下几分。 如果连潜意识都混淆了的话,他倒是还有办法令宋明学恢复神智,然而 需要几分代价。 因此钟离瑀还在犹豫。 ——幸好,对方没有让他失望。 “白骨” 宋明学痴痴地呢喃,然后转身往林内钻去,钟离瑀紧跟其后。 他已经使用灵力运转明灯符给周围照明,范围虽不大,但寻常野兽亦不敢靠近。 深夜的桃林被风吹过,枝叶传来簌簌响动。 月光间或从缝隙里倾洒向泥土,潮湿的空气弥漫在鼻息间,令人精神倍感警醒。 灵力急促地冲刷全身脉络,逐渐漫出周身,向四面八方扩展延伸 如同章鱼伸出无数条触手,代替钟离瑀的眼睛去替他感知周围是否有意外之险。 纵然如此,他仍旧走得有些狼狈,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泥草地混杂的地面上,尽量避开踩上杂物,做到悄无声息。 对比之下,前方飘浮着的宋明学就要轻松多了。 不知走了多久突然! 前面的白影停了下来,指着一处明显人为形成的空地焦急地咿呀直叫! 钟离瑀疾速赶到灵鬼身边,用灵力细细探查一番后,他骤然眼前一亮。 ——禁制薄弱点,就在此处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骨生花(九) “白骨白骨”宋明学飘荡在空地周围,十分焦急。 他几次三番在空地上方穿梭,却发现自己仍停留在原来的地方,不由得十分迷惑。 钟离瑀走近检查,他对阵法禁制的研究造诣并不深,但因为此处是薄弱点,相当于练武者身上的罩门,抓住一点得以观遍全身状态。 难怪自己探查多日没有结果 原来该禁制相当于一层透明界面,阻隔除凡人外的一切异类进入其保护下的空间。 而他作为修道者,身负灵力,同样被看作是异类阻拦在外,不得其门而入。 宋明学在没死之前能进去,但现在他是灵鬼之身,自然同理被阻拦在外。 所以黑水乡的樵夫们能误闯进去,可钟离瑀却会直接穿过透明的禁制,无法进入传说中的“世外仙境”。 如果他没有抓到宋明学,宋明学也不记得通往禁制薄弱点的路,想要进入禁制内,一时钟离瑀还真束手无策。 不过! 既然用的是假设性语气,那么说明以上条件全都不成立。 钟离瑀抬手,散布林中的灵力开始逐渐收拢,翻滚如云,激烈如浪。 大风起兮尘飞扬—— 霎时,带有指向性的灵力如同锥子般刺入禁制“心脏”! 虚空中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声音,似布帛撕裂,似琉璃破碎,清脆高亢,频率高到几乎超过人类听觉一般上限。 禁制消,空间现! 钟离瑀手按在存放符篆的腰囊上,心中再次提高警惕。 他做好足够心理准备,然后才谨慎地缓缓步入被灵力撕开的禁制缺口处。 躲在一旁极为惧怕的宋明学被魂契召唤,不甘不愿从遮掩的树干后溜出来,跟在钟离瑀身后亦步亦趋飘了进去。 如果此时此刻有第三者在现场,他一定会被吓得落荒而逃! 漆黑林间,空地上方显露若隐若现的光芒穿透黑夜 静寂,而又诡异。 [.] 禁制内的空间居然是白天! 阳光普照下,真实得令钟离瑀极为震惊。 他本以为禁制内最多是隐藏了桃花林内某些隐秘之地,万万没想到,人家根本就是再造了一个空间! 难以置信的大手笔啊! 上次天地大劫后陨落太多惊才绝艳之辈,就算侥幸避开劫难,大能们也多退隐不出,少在尘世出没。 再与桀曾告诉他的消息一对照,钟离瑀猜想他们或许是在潜心研究如何止住灵气浓度降低的趋势。 毕竟无论是靠信众香火的神、靠修炼成道的仙、靠执念往生的佛,还是其他玄门九流,亦或是妖魔鬼怪等异类 天地间维持灵气不散,这才是与他们一身神力乃至自身性命攸关之事。 否则,他们和寿命不过区区几十年的凡人有何区别? 正因如此,如今活跃在俗世的都是些不大入流的鬼神,大多数凡人还能选择安居乐业,而对鬼神之说敬而远之。 所以钟离瑀才会觉得眼前之景简直不可思议,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难道这是千年前留下来的遗址? 还是近百年间某位大能筹划的布局、后手? 桀究竟知不知道这个消息? 一连几个问题砸到他脑海里,令钟离瑀有些措手不及。 他很想把天魔从万灵归一图内唤出,好彻底弄个明白。 不过很快,钟离瑀有些发热的头颅又迅速冷静下来。 此处并非久留之地,情况未知,又处处诡异,还是小心行事为好。至于询问一事,可以暂且推后,等拿到骨生花后出去再处理也为时不吃。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凝心定神。 “白骨”宋明学惊恐地蹭到钟离瑀身旁,瑟瑟发抖。 新生灵鬼惨白的脸色、凸起的眼珠本该是渲染惊悚气氛的最佳标配,可因为他害怕到恨不得缩成一团的怂样,愣是无端端给自己增添几分喜剧色彩。 钟离瑀噗嗤一笑,忍不住想起前世看过的几部主打/黑色幽默的电影他原本的紧张情绪消减不少。 想了想,他还是把宋明学收了回去,顺便把项渊送他的雪白药貂放出来。 虽说看上去用宋明学去探路才是最妥当的办法,毕竟前方一切未知,不知道会出现何种危险。 ——但钟离瑀有自己的坚持。 他自认不算好人,行事也多肆意妄为,随心而发,最多算个混乱中立阵营。 不过有一点——他不喜欢逾越自己定下的规则。 既然接了其母岑悦的委托,得了报酬,那么就该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答应了安魂就应该让宋明学再入轮回! 暂时烙下魂契,只是达成目的的手段,权宜之计,再用对方去探路,这就有点过线了 听上去有点像是左一柏的理论,然而实际上还是有区别的。 比如,如果自己真有生命危险的话,钟离瑀并不介意拿宋明学挡刀 两者并不矛盾。 他不喜欢践踏规则,但不代表他绝对不会破坏规则。 虽然钟离瑀尊敬、佩服如天宸师兄这类坚守原则的人,并且乐于同他们成为朋友。 可他永远不会变成第二个项渊。 [.] 微光放大,倏然滚出一团雪白。 身躯娇小的药貂眨着两颗宝石似的红眼,见到心意相通的主人,开心得“咪呼”一声,顺着钟离瑀的靴子直往肩膀上窜。 小家伙粘人得可以,不住蹭少年道士的脸颊,没有一丝杂色的云白色绒毛打在他脖子上,弄得他下巴很是痒痒。 钟离瑀哑然失笑,无奈地用一根手指轻轻抵住小药貂额头,把它推开到安全距离,以拯救自己忍不住想挠挠脖颈的欲望。 不满地朝主人抱怨一声,药貂还是尽职尽责替他寻找起传说中稀世罕见的骨生花来。 “咪——呼!” 钟离瑀暗自捏印成诀,遮蔽住自己的气息向药貂给他指出的方向疾行而去。 阳光大方地倾洒在桃花林里,在粉色花瓣的尖尖上跃动,空气里弥漫着清新的草木气息,彰显出脚下的郁郁青青。 钟离瑀的心却愈发警惕,他小心地跨过掩藏在茂盛草丛里的森森白骨,一阵寒意自心头涌起。 难怪,宋明学口中会一直念叨“白骨、白骨”看来他同样发现了此地惨状。 可他为何不说呢? 甚至到死,宋明学都不曾向周围人吐露半点言语。 想来令人生疑。 心中虽疑惑,可正事要紧,其他琐碎细节钟离瑀暂且按下不表。 越靠近,树林就愈发阴翳,连鸟鸣啾啾声也不知何时消了声息。 不过肩头上的雪白小貂却“咪呼咪呼”叫得很是起劲,作为与异兽心神相通的主人兼契约者,钟离瑀自然能感受到小家伙开心得想要打滚转圈圈的心情。 这里,很不对劲。 周围的安静令钟离瑀颇感压抑。 他的呼吸慢慢急促起来 突然! 猝不及防的危险预感令他悚然一惊!!! 身后寒毛竖立,脑海中灵识感知到的画面似乎渗透出丝丝凉意—— 一道冰冷寒光正从身后向他急速飚来!!! 速度极快!光极冷! 而钟离瑀,已来不及抬手摸剑抵挡。 下一秒! 他就将身首异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骨生花(十) 偷袭者似乎已经看到不速之客鲜血喷溅、颓然倒下的画面,他/她神色淡然,准备转身离去。 然而——! 就在此刻,变故突生。 一阵清脆的碰撞相击声,令偷袭者猛然回头。 ——被挡下了! 躲在暗处的偷袭者不清楚对方所用手段,但是直觉在急促向他/她发出预警—— 不可力敌! 逃! 快逃! 偷袭者当机立断遁往远处。 [.] 与此同时。 钟离瑀二指捏一黄符,眼神沉静,灵力沟通符上朱砂道印,配合口诀吐气,“巽字,敕!” 流光飞遁。 巽字符化作长虹循风追踪而去,在半空中一闪而逝。 此为五行正符,是道门高级符篆之一。 虽然无法同明灯符等低级符篆一般做到瞬发,不过它有自己的独特优势所在。 五行正符是个大门类,分为金木水火土五个属性,其中各属性又分别对应八卦。 八卦下能细分攻击、防御、追踪等等妙用,甚至还能互相组合,包罗万象、变化无穷。 巽为风,木属性,在林间用作追踪再适合不过。 他给自己拍上神行符,大腿肌肉配合脚下陡然发力,一跳,就跳上高大桃树粗壮的枝丫,沿巽字符消失方向追逐而去! 莎莎莎。 飞扬的衣摆与花叶接触发出窸窣声响。 脚尖轻点枝干,一触即离,如同飞鸟般轻巧写意。 但,相较前方的偷袭者来说,还是太慢了! 钟离瑀略一皱眉,继续加大对神行符的灵力输入,本就很快的速度再度被拔高几节,快如疾风,迅如闪电。 几乎在空气中留下残影—— 功夫不负有心人。 林间急速穿梭中,一前一后距离被逐渐拉近,前方身影开始出现在他视野里。 青黑色斗篷在叶间若隐若现。 对方似乎察觉到身后有人在追赶,一直在改变方向,企图借自己对桃花林的熟悉甩掉钟离瑀。 ——他/她能甩掉人,却不可能摆脱风的轨迹! 敌人近在眼前,钟离瑀咬牙,灵力几乎运转到极限—— 追上了! 了 ? 他冲出枝叶树杈阻拦圈,最终,却失望地发现自己突然丢失了方向。 ——与巽字符的灵力沟通被对方切断了! 钟离瑀缓缓停下脚步,双目定睛,扫视一圈眼前开阔的景色,希望能够从中找到偷袭者躲藏之地的蛛丝马迹。 然而他一无所获。 树林后是一座山,正对着他的是其中一面山壁,上面绿意盎然,藤蔓丛生,似乎看不出多少古怪。 横亘在钟离瑀和山壁前的则是一条崎岖山道,左右皆望不见尽头,不知偷袭者会往哪边跑。 灵力沟通最后传回来的信息,就断在他此时正对着的山壁前。 看来是追不上了。 钟离瑀短吁一声,收拾好心情。 刚进来就遭遇未知敌人暗中偷袭,如果不是万灵归一图平时会在周身形成一层透明屏障,抵挡带有恶意之物的靠近,他这次或许真要栽个不轻的跟头! 钟离瑀心念一起,似乎有些明白临行前天宸师兄为何一改往日寡言性子,再三询问他是否做好准备。 凭他的道法灵力配合粗浅拳脚功夫,只要不傻到非得正面硬怼江湖顶尖一二武者,想来行走俗世还是不成问题。 可是,如果涉及鬼神之事 天下何其大,民间又多藏龙卧虎之辈,前方会碰到什么人、遭遇什么事,谁都说不清楚,也不可能说得清楚。 时人常云:善骑者坠于马、善水者溺于水、善饮者醉于酒、善战者殁于杀,各以其所好,反自为祸。 项渊忧虑的也许就是这点。 作为分割俗世与阴暗面的界限,面对异事最活跃的是修行者,最容易损失惨重的,也是冲在前头的修行者。 这个世界并不太平。 黑暗隐匿在平静的湖面下、阳光找不到的角落里,它只是躲起来了,却从未消失,也从未停下过脚步。 如果只是抱着玩乐的悠闲心态,妄自尊大,那么恐怕很难适应之后的旅程。 说到底,还是他太弱小。 不过—— 相较连反抗能力都没有的普通人而言,他,其实已经算得上幸运了。 被擦身而过的死亡预警惊出一身冷汗,钟离瑀不禁苦笑,有些懊恼于自己之前自视甚高的幼稚想法。 原本只存在于古籍和他人描述中的异世,在他心中渐渐清晰起来。 但,钟离瑀并不后悔拒绝项渊劝告,选择下山。 既然选择下山历练,他早已做好遭遇危险、甚至是杀身之祸的准备 这些未来可能出现的情形,他曾一一料想过,并且均处于钟离瑀心理承受范围内。 一切皆因天性使然 比起耽于安乐平淡度日,他宁肯死在追求刺激的冒险路上! 去见识前世不曾得见的奇异风景,去体验别具一格的精彩人生。 如此,方才不枉重活一世。 [.] 钟离瑀低头,观察躺在手心里的“暗器”。 之前急于追踪偷袭者,他不曾有时间停下细细思索,电光火石间完全是比拼双方潜意识下的反应速度。 敌人追丢,钟离瑀难免失望,这却不代表他会气馁。 而之前被万灵归一图自带屏障挡下的“暗器”,此时就成为进一步追踪偷袭者的主要线索。 ——打上双引号,是因为他不确定眼前古怪之物,能不能算作是暗器。 寻常暗器可分为手掷、索击、机射、药喷四大类,每一大类中又均包括若干种,大多有尖有刃。 更重要的是,体积小、重量轻、便于携带才是暗器最显著的共同特征—— 偷袭,玩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 但现在来看看他手中所谓的“暗器”吧。 八枚“暗器”,均分成四节。两端一尖一粗,节高方面基本上是尖的一端较短,粗的一端较长,且从尖到粗长度逐级递增。 有意思的是,几枚暗器还不是标准化产品,互相之间长度有着不小区别令人不解是何用意。 另外,钟离瑀还注意到: 暗器主体笔直,尖端锋利,质地坚硬紧密,洁白如玉。触之温润生凉,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制成。 ——几根纤细的筷子?!还是几枚粗大的发簪?! 如果是筷子,未免太短。 说是簪子,其实钟离瑀自己也不确定,只是拣了个比较靠近的比喻虽然长度比较吻合,不过这造型未免也太别致了! 况且它们的横宽相较发簪而言,根本就是身材发福胖了不止几倍。 要是瞄准要害,手里的玩意儿捅倒是能捅死人不过,与传统暗器相比,钟离瑀实在找不出什么特别的优势夸它。 因此新型暗器这点也基本被排除。 ——有偷袭者的臂力,他用飞刀等传统暗器不比掷这些古怪棍子的致命性可能大? 就算是机射型暗器,袖箭也远比棍子来得方便吧? 再说按照棍子的形状制式,再对照记忆中偷袭者所处方位,能飞这么远貌似不怎么符合常理 就算是仙侠世界,也有属于它自身的物理法则。 除非! 钟离瑀眼睛忽然一亮,散乱的思绪有了出口。 除非 棍子上附着了什么特殊力量能够打破法则——例如灵力之类的——从而迫使偷袭者不得不使用。 或者,是偷袭者本人自己的力量附着到了棍子上 而棍子本身其实不是暗器,只是因为在偷袭者手中,所以它们才会变成暗器! 也就是说,这次偷袭行为其实不是早有预谋,只不过恰逢其会,很有可能是一次突发行为! 就如同武侠里,世外高人用的多不是正儿八经武器,纯靠就地取材,以彰显其内力精纯。 ——那个时代,哪个男人没看过几本武侠,没做过江湖梦? 就算过去十几二十年,钟离瑀对年少时如饥似渴读完的故事情节依旧记得一个大概轮廓。 不飞花摘叶,不木剑杀敌,你好意思说你是大侠? 拜托兄弟! ——耍帅,我们有点逼格好吗? [.] 一时思维跑偏,钟离瑀突然被自己想象中的画面逗笑了。 他自然不会把偷袭者当作什么大侠看待,会心一笑,不过是想起了他的至交好友—— 一位立志走遍江山湖海,用脚丈量天下之大的另类剑客。 他们虽未曾谋面,然而却以书信做载体神交已久。 之前能对暗器分类说出个像模像样的一二三,说来大半得靠这位剑客笔友在信里给他启蒙。 另外小半,则是前世记忆在给予他帮助。 刚刚那话,还真像对方笔下会出现的语气。 ——再把现代词语替换一下,效果就完美了! 记得上次来信还是两个月前,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事 钟离瑀决定,等拿到骨生花后,他就顺路去信中提到的地方去看一看。 希望,一切都是他在多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骨生花(十一) 回到眼前。 来信之事可以先放一旁,当务之急是顺应药貂指引,找到骨生花具体所在。 然而偷袭者一事,实在不能令他感到安心。 钟离瑀敛目沉思。 他决定再努力尝试一下! “出来吧——” 微光瞬闪。 宋明学一脸呆呆地浮现在半空中。 “主人” 新生灵鬼神智模糊,但因缔结魂契之故,他清楚眼前之人是何身份。 “主人快走” 他神色痛苦,露出一副极为可怜的神情。 钟离瑀虽与宋明学心神相通,能感受到对方的恐惧,但并不能得知新生灵鬼脑海中的具体回忆。 不过,想来这回忆不会有多美好 他不禁心生几分怜悯。 “来。” 钟离瑀轻轻招手。 见灵鬼乖觉地飘过来,低头,少年道士微微一笑,伸出食指按在他百会穴——也就是脑门顶的位置上。 被洗练过的精纯灵力源源不断自指尖涌出,灌入宋明学的百脉交会之处,为其洗濯魂魄,凝练实体。 宋明学混沌的眼神渐渐清澈,变得明亮有神,脸庞也逐渐恢复死前遗传其母的俊逸相貌 等钟离瑀轻喘一声,停止灌注灵力,他突然双膝下跪,俯身叩头拜谢。 “多谢仙师救我。”宋明学仰起头,眼睛里满是真诚。 钟离瑀安然接受了对方的谢辞,然后才伸手虚虚扶起。 也就是“天生道体”的他才能够如此奢侈。 ——给灵鬼灌注的灵力,是寻常修道者的一倍还要多,且他灵力精纯才能勉力支撑,换成其他人早被吸干了。 尽管如此,钟离瑀还是有几分吃力。 不过他有万灵归一图帮助沟通天地间流散的灵气,恢复速度较快,因而面上并不显得勉强。 “此为权宜之计。你魂魄离体太久,且既成灵鬼之身,死亡一事便已然不可回转,终究还需再入轮回。”钟离瑀告诫道。 “小生明白,却是不曾有过复生之妄念。能再入轮回,是大幸,不敢奢求更多。”宋明学苦笑,“仙师如有需要,我一定竭力相助。” “你是个明白人,我不欲多费口舌。” 钟离瑀左手背后,负手而立,他直视宋明学,目光沉凝:“旬月前,你出游踏青时究竟单独遭遇了什么?我要听详细过程。” “这” 宋明学面露挣扎之色,他嘴唇蠕动几下,诺诺道:“我看到了白骨夫人。” “白骨夫人?”钟离瑀不动声色,语气平平顺着话茬儿询问。 “是、是!”如同找到合适理由自我安慰一般,宋明学的语速开始加快,“我嫌周围吵闹,便独自走走散心,谁知误入此处秘境,找不到回去的路慌乱间撞上一个很厉害的妖怪,她浑身着青黑色斗篷,自号白骨夫人,要吸我精气。” “我慌不择路逃跑,不知怎么地眼前突然一花,人就转回了原处。” 他越说,声音越小。 钟离瑀嗤笑一声,抬眼瞧见宋明学肩膀不自觉抖动一下,恶趣味顿起。 他冲灵鬼勾了勾手,示意对方凑近些,然后用指尖轻轻抬起宋明学下巴,启唇道:“大公子,我虽受命于你母亲,可有时脾气上来,小道也就顾不上许多了避重就轻,是个消耗人耐心的坏习惯,我相信,你可以自己改正的。” “——对吗?” 他声音轻柔,然而话语末尾的上扬滑音却如寒霜吐息,无端令人生冷,战栗不止! 最后 溃不成军。 收回手。 钟离瑀满意地发现,模仿桀那家伙阴阳怪气的语调,杀伤力果然很大。 宋明学此时脸色刷地一片惨白,冷汗淋淋。 “仙师息怒”他小腿因恐惧而酸软,此刻骤然没了支撑,颓然跌倒在地,“小生并非言而无信,想刻意隐瞒,只是、只是” 他心中害怕至极,脑袋嗡鸣响作一团,口中呐呐半天说不出话。 见钟离瑀神色陡然转厉,宋明学迟疑一下,脑中什么也没想,只不管不顾脱口而出。 ——“事关我宋岑二家隐秘!” 直到喊完,他的理智才飘荡回笼,意识到自己刚刚做过什么。 钟离瑀不否认自己利用魂契施加了一点小暗示,不过宋明学如此容易被压力弄崩溃,倒是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 他对所谓隐秘不感兴趣,但是对方口中提到了偷袭者的形象,为了能够顺利拿到骨生花,他有必要一探根底。 “你放心,我的目的只是寻找一味药材,寻到后便会自行离去。”钟离瑀出声安抚,“之所以唤你出来,是因为你口中的妖怪刚刚偷袭于我为此,我必须要问个清楚。” “小生明白了。” 无论信不信任钟离瑀,事已至此,宋明学没办法再装傻下去。 性命操持于他人手中,他干脆破罐子破摔,选择一股脑儿全讲出来。 这些心事在心底埋了很久,能找到个可以倾诉之人,倒也算是一种解脱。 “我之前说的话都是事实,没有半句虚言。唯独隐瞒一点”宋明学吞了吞口水。 ——“这妖怪的相貌,竟同我娘年轻时有七八分肖似!” [.] 沉默片刻,他强笑道:“自然,我不是说我娘如何如何,她对我所遇异事没有半分了解。如今害得娘亲夙夜流泪,为我相思,是我这个为人子的不孝” “奈何错已铸成,纵使悔不当初,现在无论如何都没法去弥补了。” 宋明学抬袖,拭去眼角渗出的泪水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钟离瑀一阵默然,似乎又回到了当初面对岑悦时的尴尬局面。 他所能做的,只有等待当事人自己平复,其他多说无益。 好在宋明学很快自己收拾好情绪,平稳地继续讲述下去。 “那妖怪抓住我后,我心中知道恐怕要命丧于此,谁知当她看见我的正脸,突然一惊!抓住我肩膀的手也情不自禁地松开,把我甩在地上。” “我正好跌落在她脚下,一抬头,就从斗篷支起的帽檐中窥见了这妖怪的相貌,顿时大惊失色,从地上爬起就闷头直跑!不知为何,她没有追上来。我懵懂间跑出迷路之地,正巧撞上寻我踪迹的家仆。” 宋明学无奈叹息:“回家后,我就觉得头晕目眩,直至一病不起。然而我不敢同任何人提起我的所见所闻,包括我娘在内。” “你是在怕?”钟离瑀若有所思。 “对,我是在害怕白骨夫人被外人发现。”宋明学干脆承认,“我不知道她和我娘有什么关系。但是这件事一旦被捅出去,对我娘乃至宋岑两家一定会造成不好影响。” “我宁可死,也不愿看到我娘她被城中愚民当成妖怪,送上火架行刑” 终于说出心中秘密,他慨然长叹,如释重负一般。 “可惜了。”钟离瑀也叹息,“没有你,是宋家的损失。” 眼前男人比宋明习这个草包要聪明得多,也重情重义得多,只是还稍欠几分胆色。 不过以他的年纪,算是难得了。 钟离瑀拥有两世记忆,且前世生长在一个信息大爆炸的时代,自觉比这古代的年轻人要成熟许多。 他看得很明白: 宋明学愿意和盘托出,一是他说了自己来到绛城的目的,且又有异乡人身份,在绛城不会牵扯到意外的利益关系。 就算他真的鬼迷心窍到去讹宋家,不过是破财消灾,宋家在绛城的根基不会伤筋动骨。 二是迫于无奈。 他已经到了秘境中,且放话要追查偷袭一事到底,说明此事难以善了。 宋明学无法确定他能不能杀掉白骨夫人,也不能确保他不会在追杀时看到斗篷下的面容,进而与岑悦联系在一起 与其被动应对,不如把掌控权握在自己手中。 ——这是聪明人的做法,也是钟离瑀所欣赏的做法。 不必动用暴力,大家文明合作,省心又省力,这令他感到心情愉悦。 “你说这么多,是想让我帮你杀掉白骨夫人?”钟离瑀笑眯眯问。 宋明学知道钟离瑀领会了自己的暗示,他重重点头,然后由坐姿换成标志跪姿,双手前撑,额头点地,连叩几个响头。 “无论要我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仙师,我一定不能让这妖怪逃出秘境。”他一咬牙,眼神逐渐狠厉起来,“城中失踪案波澜四伏,人心动荡。如果妖怪逃了出去再伤性命,一旦她面容暴露,我娘一定会被父亲当做弃子丢出去安定民心” “如果是出于这种理由,就算岑家是绛城第二世家,我外公是绛城城尉,恐怕也很难保住娘亲性命!” 宋明学抬起头,瞳仁深处隐隐泛红。 ——“此事,我绝不应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骨生花(十二) 少年道士振袖一挥,灵力波动如清风拂过灵鬼脸庞,激得他浑身一惊。 “你心有执念,太深!”钟离瑀淡淡道,“如若不解,恐将入魔,难入轮回。” 此魔非天魔,乃是心中妄念纠结所致,为四道之外,不入地府轮回。 宋明学沉默不语。 良久,他才嘶哑出声:“我娘这些年过得太苦了,在宋家,只有我们俩相依为命。” 宋家父子不合一事,钟离瑀通过宋安平的反应模模糊糊早就有所预感。 如今得到当事人亲口确认,他并不感到十分惊奇。 “我病倒在床榻时,莫名就有一种预感,这病,恐怕是无力回天了。”宋明学喃喃道,他惨然一笑,“什么鲜衣怒马,什么公子小姐都是些没用玩意儿!到该死的时候,阎王爷照样一视同仁。” “我算是活明白了,也没什么念想留下除了我娘。我唯独希望,下半辈子她能够活得好好儿的——如果有没赎完的罪,让我来替她还。” 钟离瑀摇摇头,止住宋明学的话语。 “誓言不能乱说,说不定一语成谶呢。” 他抬头望向石壁,收回感知到微弱动静的灵力,眼神悠远 “你先回去,静音符时限要到了。待需要时我自会唤你出来。”钟离瑀低声吩咐,犹豫一下,他还是说道,“如果,你想杀掉白骨夫人的话” 宋明学大喜,知道钟离瑀算是答应了他的请求。 他懂得轻重缓急,不必对方多说。 微光,瞬闪而消。 [.] 取下背上加载了符阵的桃木剑,另一只手紧攥符篆,钟离瑀谨慎地朝石壁缓缓靠近。 翠绿藤蔓缠绕而上,密密麻麻,仅从从缝隙中露出冷灰色岩石的踪迹。 看起来,一切都那么平静、自然。 钟离瑀笑了笑,扬声道:“阁下还要躲藏吗?” 他清朗的声音浅浅经石壁反射回荡,乘着风传进某个隐秘之地,坠入被斗篷遮得严严实实的面容里。 如同石子投入湖泊,在静寂的镜面泛起细微涟漪。 少年道士的话语斩钉截铁,拥有十足底气。 明明看不到,可偏生有种错觉。 外面的目光像一把利刃穿过天生灵养的绿意蔓帘,直直投射进偷袭者的心底。 逼近的寒意令偷袭者情不自禁地瑟缩一下,彻底放弃对方是在诈问的美妙妄想。 ——因为,能清晰感受到危险正在一步步靠近! 心如擂鼓,杂念丛生。 “不要过来。” 伴随低哑粗粝的中年男声响起。 被藤蔓隐藏起来的某个隐秘山洞里骤然飞出寒光,疾如风,快如电! 然而,却一一被早有准备的钟离瑀轻巧侧身躲避。 他在距离洞口水平几米处止住脚步,留给彼此一个相对安全的交流空间。 虽然对拥有神行符的钟离瑀而言,跳上去并非难事,奈何他还是惜命的。 山上还有人在等他回家。 虽然向往刺激生活,但那不是作死的代名词。 钟离瑀试探性问:“阁下不该为之前冒失举动给我个说法吗?” 他边说,一边捏紧了手心握着的符篆。 以叠计数。 听闻此言,洞内男声沉默片刻,嗓音里带着一股诡异的平静。 “外来者,你不该来有主之地。” 嗯? 这句话倒是有意思。 “有主之地?”钟离瑀故意反问,想要以此激怒对方,“阁下有何凭证?” “我居住在此。”洞内之人认真回复,“我不允许任何人侵犯我的领域。” 偷袭者的回复有些牛头不对马嘴,但钟离瑀并不在乎这一点。 他只想通过试探找到自己急需的讯息。 “哎呀,那可真是奇哉怪也!”少年道士十分惊奇,他状似无心询问,“我明明听说这桃花坞里住的是位九天落下的红衣仙女,难不成,你是她凡间姘头?” 而语句中却流露出足够被人当做羞辱的讥嘲。 理所当然,惹得对方发怒了。 “你——!” 深沉的怒气伴随未尽话语如浪翻涌,似乎下一秒就会从洞口浩浩荡荡冲出狭小空间的束缚。 连声音似乎也在一瞬间变得尖锐许多。 然而终究是忌惮着的,顾忌着什么而不敢动手。 “你想要什么?”洞内人压抑着喘息。 钟离瑀微微抬眸,凝视着虚空中只有自己能看到的画面他想起一路走来看到,被随意丢弃在蓊郁翠色里的森冷白骨。 想起涌荡在宋明学眼睛深处不惜入魔的决心。 想起绛城内惶惶不安的平民百姓。 甚至想起左一柏告诉他的种种不幸遭遇 于是他低低地笑了,笑声中是彻骨的凛冽寒意 “我啊,想要你的命!” 手指翻转,符篆翩飞。 一道气息格外强大的流光自下而上径直冲向洞口。 ——灵力激发,震离符飞逸而出! 雷电击中山壁,山洞内泥石薄弱处被炸开,陡然迸出石块塌陷下来。 “轰隆轰隆”声震耳欲聋,一时间不绝于耳。 洞口的藤蔓,则燃起熊熊火焰。 滚滚浓烟顺风涌入洞中 震为雷,离为火,组合型五行正符威力可见一斑。 一声高亢惨叫过后,洞内再无动静。 等烈火烧尽山洞周围藤蔓开始蔓延,山洞彻底成为废墟,这才预示洞内之人绝无生还可能。 用灵力探查过后,钟离瑀却并未欣喜。 他蹲下身,凝视没入地面几寸的锋利骨刃,心中一阵冰寒。 之前以为的特殊材质“暗器”,按照形状制式推断,想来是对方的手指骨骼? 钟离瑀没有多少洁癖,然而只要想到那酷似人类骨头的东西他还随身携带着,难免感到有几分反胃。 甚至厌恶。 杀没有实体的东西和杀类人生物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感受。 一种虚幻,一种贴近真实。 但也仅仅只是贴近罢了。 “白骨夫人。”钟离瑀念叨着从宋明学口中得知的名号。 他有预感,事情一定不会这么简单结束。 如果宋明学所言非虚,那么所谓白骨夫人——定然是骨生花所伴生异怪! 她不可能轻易死去。 钟离瑀微微蹙眉,片刻过后,他好看至极的俊眉又舒展开来。 无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亦不失为一条对敌之策。 钟离瑀神色淡然。 手指轻抚出鞘的冰冷剑刃,虽是桃木制成,然而在法诀加持下竟也闪现非同凡响的威势。 在未知之地,无疑令人感到安心。 又停留小半个时辰,确定山洞内不存在任何生命气息,少年道士才转身离去。 身后藤蔓猎猎作响,空气中弥漫着炽热、烧灼、腐烂 以及,属于死亡的独特气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骨生花(十三) 桃花馥郁香气弥漫,似乎在常年未曾变化过的灿烂阳光下,随风蔓延出甜蜜的气息。 将自己包裹在黑色斗篷里的纤细女人,走近被花草环绕的林中小屋。 如同往常一样,静静等待片刻,禁制便会在主人的控制下为她让出一条通道。 吱呀—— 推开门,缓缓踏入。 自号白骨夫人的异怪,蓝莹莹瞳仁中此时带着死寂一般的平静。 随斗篷掀开滑落一头青丝,顺滑如绸缎,绸缎飘散在青白色的柔美面庞边,无端为清冷的纤细女人勾勒出一丝妩媚。 红粉骷髅,莫不如是。 “姐姐。”她伸手,轻轻扯住屋内红衣女人华丽的衣摆,“那个人,是你放进来的吗?” 神情难得带上几分无措。 对面澄澈的眸子静静回望,然后,浅淡微笑如约绽放。 ——“是啊,我累了。” 红衣女人骤然启唇,柔和,却带着只有亲近之人才能体会到的冷酷决然。 “不,你不能死。”白骨夫人低声重复,“你不能死。” 她的指尖不自觉开始用力,捻住的衣摆随着施加压力增大开始颤抖,而衣摆主人恍若未闻,依旧保持着浅淡笑意,甚至连弧度都不曾改变。 “我有选择死亡的权利。”红衣女人淡然宣布,语气中是不可动摇的决心。 看着眼前女子空洞的眼神,她感到些许歉意。 毕竟,她们曾经相伴过二十余年的岁月。 如果可能,她希望对方能有一个光辉前程,而不是陪她一起困守在永恒不变的虚假秘境,蹉跎余生。 再绚烂的漫天桃花,再温暖的春日融阳,只要与一成不变挂钩,总会令人倦烦。 “甘琦,等我死后,你就离开这里吧。” 轻轻叹息着,揽住随时随地都泛着冰冷气息的异怪,红衣女人温柔脸庞上满溢奇异的悲哀:“走得越远越好,不要再回来了。” 白骨夫人慌乱抬头:“你知道秘境是不允许异类出入的” 未尽的搪塞话语消失在红衣女人包容的眼神里。 像是在包容一个任性的孩子。 是的,白骨夫人告诉自己,红衣女人和她都清清楚楚明白,一旦身为禁制核心的红衣女人死去,虚假的无形监狱会瞬间烟消云散。 红衣女人能得到梦寐以求的自由,她自己也不用辛苦压抑本性,外界有大把的活人可以提供生命精气。 她应该为此感到高兴的。 可白骨夫人清楚知道,自己内心究竟有多么酸涩难言。 她、她怎么可以,对自己的性命这般不屑一顾?! 早知如此,自己为何不提前下手,把女人身上那异常充沛的生命精气一口气吸个干净? 毕竟那可是勾引着异怪日思夜想,用来维系生命之物。 “我知道了。”最终,白骨夫人颓然低头,“红息姐姐,我会听你话的。” 舍不得,舍不得眼前之人去死。 说她自私也好,无情也罢,总归都是人类稀奇古怪的评价标准,异怪心中是没有这些条条框框概念的。 她只明白,戚红息是她养的储备粮,在自己没有决定真正下手前,谁也不能杀掉她! “你不要去动那个小道士!”像是看出什么,戚红息的语气格外加重,“你打不过他的!” “我可以。”白骨夫人不想违逆戚红息,况且通过试探,的确显示出她实力不够,但因为心底小小的赌气心理,她变得格外执拗。 戚红息不明白异怪在想些什么,她很迷惑,但还是下意识安抚:“你变弱了甘琦,你很多天没有吸食我的精气,连气息都变弱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白骨夫人骤然一惊。 “你你都知道?”在红衣女人看不到的角度,她淡漠的神情一瞬间破裂,布满连自己都尚未察觉的深深惶恐。 问出这句话的一瞬间,白骨夫人其实早已心知肚明答案。 戚红息是永远不能说谎的,这是缠绕在她身上数百年不曾休止的诅咒。 “是,我一开始就知道。”戚红息果然理所当然回答,“甘琦,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很感谢你愿意陪伴我这么多年,其实,我很乐意接受来自你亲手赠与的死亡,但你为什么迟迟不动手呢?你,到底在犹豫些什么?” 红衣女人轻轻蹙眉,目光如秋水般澄澈,一眼足以望到底。 一向平静如水的异怪,第一次,狼狈转头,不敢直视来自受害人的信任眼神。 太荒谬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人?! 明明知道她不过是在利用自己,却还是能够交付全心全意的信任,甚至在替加害者的身体健康而真切担忧 太卑鄙了,这种祸害,就应该老老实实活着,留在人间。 白骨夫人的思维开始混乱。 模糊思绪如游丝飘散开来,围绕着明确的一点核心形成中心思想。 ——戚红息不能死。 所以,她在恐惧。 ——对即将到来的分离,她从心底由衷感到恐惧。 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 “啾咪!” 雪白色的绒绒团娇憨直唤,见钟离瑀不搭理自己,连忙委屈地用鼻尖去轻蹭少年道士白净脸颊。 钟离瑀被毛茸茸的触感唤回神,定睛一瞧,不禁哑然失笑。 “你居然会喜欢这种柔弱玩物?”脑海里突然响起的灵识传音,是桀见刚才的对话被打断,探出灵识来查看缘由。 之前钟离瑀暂时切断了魂契所提供的的灵识感知共享渠道,因此,桀目前对外界情况处于两眼一抹黑的状态。 主动探出灵识,算是状似无心对钟离瑀容忍度的一种试探。 钟离瑀不明意味地轻笑一声,没多说什么,默认了桀主动了解外界情况的行为。 顿了顿,他针锋相对回复道:“某人口中的玩物似乎比他本人倒是有用多了。” 结果还是对交易者一言不合就沉睡玩失踪感到很是怨念。 桀冷哼:“有眼不识泰山。” 反射性怼完,大概自己也觉得有点理亏,他又强行圆场道:“你能来到这里,还不是靠我提供的消息?这只小东西也就打打下手,当不得大用处。” “哦?”钟离瑀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这么一说,阁下的确比玩物要厉害多了!” 难得的崇敬语气愉悦了天魔,桀志得意满,骄傲不可一世:“那当然,本座可不是一般玩物能够比拟的!” “是是是,陛下您当然不是一般的玩物!”钟离瑀忍笑,顺着话题继续给天魔挖坑下钩子。 桀品出不对劲了。 “你是不是在嘲讽我?” 天魔暗戳戳磨牙。 钟离瑀满脸无辜:“什么?有吗?你不要疑神疑鬼好不好?” 桀一哽,怒火无处安放,又不肯冷场,显得他在下风似的,只好强行转话题:“陛下是什么称呼?” 钟离瑀微微一笑:“你和我在古籍中看到过的上古帝王同名,所以我顺口换个称呼罢了。” “帝王?”桀十分茫然,明显对此感到陌生。 然后在下一秒他就炸了。 ——“是啊,是个暴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骨生花(十四) “多谢夸奖。”桀定了定心神,假笑道。 灵识感知到钟离瑀忍俊不禁的画面,要放以往,生性高傲的天魔早抬抬手就踩灭眼中蝼蚁之辈,何曾有过被人嘲讽还要忍气吞声的经历? 胆大妄为者,也就是眼前的小道士了。 要不是受制于人 感受到古阵图虚空中传来若有若无的束缚力,桀再次放弃强行脱离的想法。 也不知道这小狐狸是个什么样的大人物转世,灵魂竟镌刻上如此神异的先天灵宝,实在令人诧异。 虽然因灵魂本源受创之故,绝大部分时间他必须依靠沉睡来缓慢自疗,不过桀一刻不曾放弃挣脱阵图束缚的想法。 他曾用过很多手段。 威逼、利诱、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甚至被逼连他最看不起的坑蒙拐骗都用上了,然而钟离瑀就是不动心。 顽固自持得令人骤然生畏。 这时桀才发现,孩童纯净的眼神里闪着他那个年龄段不该有的忧郁光芒。 年轻身体内承载的灵魂有着异乎寻常的成熟,远超同龄人。 不过,大人物的转世天魔看得多了,因此他并未放在心上。 就算主动提出和钟离瑀进行交易,也不过是放松这狡猾道士的权宜之计,他回到这里,是为了寻人不假,可那只是顺带而为,况且,一具随随便便的寻常肉身怎能入他法眼? 直到桀第一次见到封印自己多年的古阵图发动之景—— 其上弥漫的法则之力,令人压抑到喘不过气! 桀重伤未愈,差点躲在阵图内被随意泄出的一丝气势再次重创。原本安静看戏的他不得不提前进入沉眠状态,一直到刚刚才转醒。 敛目沉思片刻,看在对钟离瑀增长的兴趣份上,桀决定宽宏大量,赦免来自蝼蚁无心的冒犯。 如果是说骄傲是种疾病,那么天魔估计早已病入膏肓。 如果钟离瑀能得知对方心中难以言喻的内心活动,他一定会这样狠狠吐槽。 幸好魂契效果不包括读心,所以现实中钟离瑀只是诧异地应一声,没再过多嘲讽。 “不说玩笑话了。”钟离瑀抬头斜觑一眼自从他进来后就未曾改变的天色,漫不经心询问,“你知道此处秘境是何人手笔吗?祂居然舍得下此重本,以偷天之力夺天地造化,硬生生截出一个新空间?” 明明他来绛城只是为了取一味稀奇药材,现在却像是落入什么阴谋似的,谜团冗杂,纠缠成团。 钟离瑀不否认自己对刺激有些乐在其中。 不过老是凑不齐线索,离谜底一步之遥,终归也很令人恼火。 “秘境?”桀借助钟离瑀的灵力尝试性扩大感知范围,片刻后,他露出冷笑,“这可不是什么世外仙境。如果我记得没错,这是道门里最正统的设阵之法,高深者甚至能另造空间,可谓巧夺天工。” 桀话锋一转:“三才化煞阵,最常见的的用途是作为监狱炼化妖魔也只有这般煞气浓厚之地,才能孕育出骨生花此等级别的灵物。” 钟离瑀脚步一顿,他快速扫视一圈周围,除了悄无声息,过于静谧外,似乎没有其他的危险预兆。 “别看了,我话还没说完。”桀挑挑眉,“我刚刚说的是一般情况,而眼前之地明显属于特殊地带。” 遇上正事,钟离瑀相当虚心,他不大在乎桀语气如何,面容继续保持冷静。 桀自觉没趣,也不卖关子了,很直白解释道:“一般三才阵是汇聚天地散落的灵气和妖魔的煞气对冲,逐渐消磨被镇压在其中妖魔的神智,最后乃至身躯一起尽数化作阵法养料,开辟出来的空间也就是所谓的聚灵之地。但这里明显异于二者。” “这里的灵气很平和,但又不是全无煞气,二者间形成了一种很奇妙的共存关系——据我所知,这种情况只可能存在两种解释。”桀娓娓道来,“一是禁制之主无力管控,阵法脱离控制,自行运转,功能早已残缺。如果是正常运转下的三才化煞阵,针对进来的异类应该是无差别攻击才对。” “第二呢?”钟离瑀好奇问。 桀露出一丝诡笑,然后他忽然醒悟过来钟离瑀根本看不到自己,瞬间有种自作多情之感。 他没好气回复:“第二是阵法不足以杀死被困者,正好遇上禁制之主身死道消,那么妖魔就有可能成为禁制阵眼。虽然无法自由出入,但它能够获取内部的控制权。” “你也不知道禁制之主是谁?”钟离瑀若有所思。 “是。”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上,桀不屑于撒谎。 不过他也没打算作进一步解释,因为只要进行解释,势必会暴露他的真正来源。这是桀所忌惮的。 桀本以为钟离瑀会认为他在敷衍了事,没想到对方认真地点点头,表示自己了解了。 不管心底是何想法,起码这种态度令桀感到舒适,投桃报李,他的语气也随之有了细微的变化。 “不必担心,就算是第二种情况,妖魔作为阵眼也不是万能的。只要谨慎,你的本事足以自保。”天魔收敛凌厉之气,语调平稳下来。 却听此时灵识中传来钟离瑀的轻笑:“没关系,线索这不就主动送上门了吗?” 桀一怔,灵力探出感知周围,见少年道士持木剑而立,抬起的手极稳,没有一丝颤抖。 剑刃,直指斜上方被密密麻麻花瓣遮掩之处! “作为刺客,你的隐匿能力实在太差了。”钟离瑀扬声讥嘲,冷静的面容却与之形成鲜明反差。 “——我能杀你一次,当然也能杀你第二次。” 时间一刹那凝滞—— 而后,刺耳的尖啸骤然响起,声波裹挟震荡的空气直扑面门!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猛然暴起的残影。。 ——恍若电闪雷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骨生花(十五) 钟离瑀反应极快,扬袖洒出几张金光符用以阻挡敌人来袭。 低级符篆受灵力激发在半空纷纷爆裂,发出耀眼金光,一时之间延缓了斗篷人的攻势,她不得不低头抵挡刺目光亮。 在争取到的几秒空隙中,钟离瑀忍住头部传来的晕眩感,脚尖急点地面不停,迅速后退,尽可能与对方拉开距离。 没想到白骨夫人居然还能掌握神魂攻击的技能。 刚刚的尖啸震荡虽然大部分被道袍自带防护阵法挡下,但一小部分仍穿透万灵归一图提供的灵力屏障,直击神魂,导致钟离瑀不得不放弃攻击意图,暂时退却。 一边退,他一边瞅着空当扔符篆,反正这种低级符篆他身上一大把,难得体验一下财大气粗之感,何乐而不为? 再说威力大的符篆在空间狭小的近距离对战中容易误伤自己,反倒不如低级符篆容易控制。 符篆化作道道流光与凌空追击而来的苍白骨刃一一碰撞,不时在空中猛然暴起一团火球。 激烈的爆炸成为二人中间的拦路虎,钟离瑀过不去,斗篷人也过不来。 一时之间,却成僵持之局。 斗篷人喘着粗气,危急关头,不再在意自己的面容是否暴露出来。 于是钟离瑀得以在流光与火焰的飞舞中窥见“白骨夫人”真实一面。 对面是个身材纤细的妙龄女子,面呈青白之色,唇幽紫。 一双凤眼眼尾上挑,无端端媚意横生,然而这妩媚背后又浸透了几分刺骨寒意,令人见之难忘。 当然 她的眉眼的确与岑悦有四五分相似,如果二人年纪能够相仿,这种相似程度恐怕还要大大上升。 足以佐证宋明学所言不假。 钟离瑀心中有了计较,他将手悄悄背后,一点微光在袍袖的遮掩下瞬息而出,心念流转间已经完成交流。 “你是岑氏什么人?”钟离瑀出言投石问路,希望能够打破动弹不得的尴尬处境。 不知是否因袭击失败之故,白骨夫人沉默片刻,轻声开口:“我是岑甘琦,但与岑氏无半点干系。” 她垂下手,斗篷下裸/露的洁白骨质瞬间被皮肤覆盖,恢复了正常人类相貌。 见骨刃不再袭来,钟离瑀也切断正在不断沟通符篆的灵力,试图通过交流挖出更多信息。 “你认识岑悦吗?”钟离瑀询问。 岑甘琦微微蹙眉,但还是开口回复道:“不认识。” “宋家呢?”他语气急促,步步紧逼,“你不是曾经放过一个公子哥吗?为什么?” 听到关键字眼,面色清冷的女人神情一怔:“他” 后面的声音有些低迷,钟离瑀下意识往前走几步,向对面靠近。 然而等待他的却是比之前更为尖锐的啸音—— !!! 猝不及防下,钟离瑀蹬蹬蹬连退数十步,往后跌倒在地。 “你!”少年道士颤抖着伸出手,咳嗽不止,“反复无常的小人!” 他怒斥道。 岑甘琦冷漠以对,似乎当作全然未闻。 临死之人,无论是哀求活命的丑态,还是全然用于发泄恐惧的污言秽语,她对此早就耳熟能详,并不陌生。 对面的道士不会是个例外。 踏过满地争斗后留下的残骸,岑甘琦缓慢而谨慎地逐渐靠近,因神魂遭受重创而瘫坐在地上已经无力反击的少年道士。 抬起手,张开五指。 锋利的寒光在指尖闪烁,亟待投射,一举刺入胸膛中正在跃动的柔软心脏,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然而,比骨质锐器速度更快的是一把剑! 一把明明由桃木制成,却格外锋利的浩气之剑! 剑尖刺透了异怪的腹部,淡蓝色的黏稠血液顺着血槽汩汩流出,啪嗒、啪嗒,击打在岑甘琦脚下的土地。 噗呲—— 伴随奇异的声响,剑身被宋明学奋力拔出,给她带来二次伤害。 灵鬼面色死白,两股战战,脚下不住颤抖。 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持剑的手,稳如磐石,丝毫不动。 哪怕因为桃木剑的辟邪之用,他的手此时已经出现腐蚀现象,发出“嘶嘶”动静。 拔剑举动,犹如为暂停画面再次按下启动键,停滞的时间再次流动起来,画面里的人物变得鲜活自然。 岑甘琦楞楞低下头,她的表情一片空白,似是茫然,似是无措。 刚刚,发生了什么? 她捂住因外来灵力与煞气冲撞而剧痛无比,鲜血四溢的小腹部位,怒火逐渐从被撕开的清冷面容中窜出来,直扑奸险狡猾的罪魁祸首而去。 “卑鄙无耻!”异怪用不知从哪学来的人类词汇嘶吼,而后她得到了一个更加令人愤怒的回答—— “彼此彼此。”钟离瑀拭去嘴边硬逼出来的鲜血痕迹,刚刚心如死灰般的绝望神情已然转化为淡然微笑:“看来我们在对对方的评价上很有默契。” 他解开魂契指令,从宋明学手中接过桃木剑。 对方像是丢烫手山芋般迅速飘过来,不愿多停留一秒。 也对,桃木剑毕竟是正统道家法器,专职辟邪作法,偶尔兼职斩妖除魔,其上附着的阳属性灵气是绝大多数异类的克星。 虽然有魂契为凭,桃木剑对主人应允之人伤害较小,不过宋明学能克服种族天性,可以看出他要杀死白骨夫人,保护岑悦的决心了。 阴、阳二属性灵气在岑甘琦体内相生相克,此消彼长,间或还有阴煞之气搅局,把灵力脉络搅弄得破烂不堪,彻底成了废物! 岑甘琦因此也动弹不得。 她光是压抑住爆体之忧就很困难了,更别说去提防眼前正细细打量她的钟离瑀。 “可惜,资质虽好,反骨难消。”钟离瑀对不能使用万灵归一图收服异怪感到有些遗憾。 轻轻叹口气,他抬起手,指尖夹住一张闪着微光,明显正在被激活的黄符。 噗呲—— 风形成刃光,静悄悄捅破斗篷的正中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骨生花(十六) 岑甘琦恨恨瞪钟离瑀一眼,娇美红颜瞬成骷髅白面。 黑色斗篷随之塌落在地,覆盖住底下一堆散乱白骨。 缕缕烟雾从衣服缝隙里逸散而出,轻飘飘的,逐渐旋转上升,与空气融为一体。 钟离瑀有些无语。 他明显感觉事情还未结束。 这异怪的生命力也太强大了,简直跟小怪似的,收割完一波又来一波,一个人玩出了车轮战的效果。 忒恶心人了。 “死而复生,这难道是异怪特性?”他蹙起眉头,有些郁闷地朝天魔抱怨。 桀躲在阵图,一副无所事事闲适模样,再对比自己刚刚的惊险一刻,钟离瑀突然有些心理不平衡起来。 好不容易遇上对方醒来,怎能轻易放他去划水?他自然不肯放过这个了解未知事物的大好机会。 因为没有完全把握能制住白骨夫人,让其不逃走,所以钟离瑀才选择先下手为强,杀人灭口。 未曾预料,开到中途还是翻了车! 虽说每次被袭击都能带来新情报,可多出一个春风吹又生般的小强敌人,着实令人高兴不起来。 桀轻咳一声,终于找到了存在感:“这是骨生花的特性。” “骨生花?”钟离瑀有些不解,“古籍上只记载过它对安定神魂拥有奇效不曾提过还有复生之用?” 他不是个只知死读书的书呆子,只是,“复生”的概念太过可怖,这不应当是出现在人间的东西。 颠倒阴阳,生死人肉白骨,听起来无端令人心惊肉跳,如同是血雨腥风的代名词。 然而下一秒,钟离瑀就知道自己又想岔了。 “它当然没有复活死人的效果。否则,等同于是和地府那帮只看重规矩的死人脸抢饭吃,怎会容许有关骨生花的记录在人间流传至今?”桀的遣词中不自觉流露出轻慢之意。 钟离瑀敛目倾听,微垂的浅色眼眸中闪烁着谁也看不到的光彩。 异界来的天外之人,对此方世界似乎表现得有些太过熟稔? 内心疑虑涌动,又被主人尽数按下,不形于色。 天魔没看到少年道士的反应,但他似乎觉察到了自己的失言。 话锋一转,桀自然而然换了种语气:“骨生花本就稀世难寻,处于未成熟期的自然更加罕见,所以绝大多数古籍中根本不曾记载骨生花生长期间的特性。” “世人只知异怪会伴骨生花所降生,却不清楚二者之所以是相生关系,是因为异怪真正的灵魂本源就孕育在骨生花尚未绽开的花苞内部。” 钟离瑀听懂了他的意思,接口道:“所以刚刚出现的只是岑甘琦的分魂?” 桀轻哼一声,表示赞同。 “难怪我觉得相比上一次来说,她的速度和骨刃硬度都有所下降”钟离瑀喃喃自语。 他心道,看来分化出的分魂并非无穷无尽,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每死一次,岑甘琦的灵魂就会被削弱几分,按照刚刚的遭遇战推断,恐怕最多再过一两次,她的灵魂本源就没有足够力量继续支撑下去了。 这个消息总算听起来不赖。 钟离瑀心中烦恼消去许多,面上的笑颜也随之变得真实几分,欣欣然若春柳拂面,带着晨露般的雾气朦胧。 桀看小道士再次灵动起来的灿然神色,嘴上虽不说,心中却觉得小狐狸还是这幅面貌看着更顺眼。 “不过——只有花朵绽放,才标志骨生花完全成熟,而只有成熟期的骨生花才足以入药。”他饶有兴致地补充道。 既然异怪本源孕育在花苞内,那么,岑甘琦的屡次出现就意味着骨生花还尚未成熟。 一般天材地宝的成长都有其独特生长规律和固定成熟年限,要想采摘,只能耐心等待它们步入成熟期。 钟离瑀明白这个道理,他相信桀肯定比他还要了解。 对方知道问题所在,现在又特地点明这一点,想必不会是无的放矢。 “要怎么做?”他干脆直言不讳,并不打算拐弯抹角去试探验证猜想是否正确。 相处时间渐长,钟离瑀也逐渐摸索出桀的一些脾性。 天魔骄傲自负,有时近乎目中无人,不过从他目前表现出的渊博见识而言,他的确有足以骄傲的资本。 对付这种吃软不吃硬的人,迂回政策基本不大管用,反而还让他看不起你。 直截了当,顺着他的话题走,这才是维持友好沟通最好方法! 当然,怼人时除外。 无论桀目前为止表现出来的是不是迷惑他人的假象,至少在提高交流效率方面,还是有很明显的建树。 “很简单——” 果不出所料,桀的嗓音微微压下,光从冰冷的声音中似乎都能想象出他微抬下巴,眼神森冷睥睨所谓蝼蚁的画面—— “把寄生在植株上的胆小虫子,统统碾死!” 肆意,而又张狂。 [.] 绕来绕去,事情又回到了原点。 钟离瑀本就打算顺手为民除个害,自然不可能放过杀人无数,造成尸骨成堆的异怪。 桀之所言,不过是在本就倾斜严重的天平上又增添一个重量级的砝码,彻底斩断钟离瑀最后一丝顾虑。 不过 钟离瑀微微偏过头,认真地向天魔致意:“桀,谢谢你。” “那么——” “祝我们接下来,合作愉快。” 他的声音轻柔又丝滑,带着少年的清朗与青年的醇厚,二者优点在他身上兼并得恰到好处。 如同他本人性格,随心恣肆却又毫不矛盾,俊朗皮囊下,掩盖不住一个色彩独特的有趣魂灵。 明明随身相伴多年,两人之间,却是第一次开启这般不带一丝火/药味的平和对话。 ——还真是个奇妙体验。 天魔心念一动,灵识自然而然扩散,去悄然触及少年道士的面容—— 第一次,认真地注视他原本不放在眼中的“凡人”。 粉色的小小花瓣随风飘落,混合着空气中浓郁的草木清新之气。 潋滟的桃花眼里盛满澄澈的情绪,温柔的阳光洒落眼眸,绽放的璀璨直逼人眼。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如光耀眼,如水清冽。 如果能面对面看见的话,想必,如此美丽的场面一定会更加扣人心弦吧—— 桀愣愣凝视着灵识中传来的画面,脑海中不知为何突然滋生出许多奇妙的念头。 直到钟离瑀疑惑出声,他才如梦初醒,反射性转过头,异常狼狈。 桀突然庆幸对方无法见到这一幕有些失态的画面。 ——否则,指不定会被这家伙嘲笑成什么样呢! “合作愉快。” 原本不打算回复,可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桀最终还是轻轻念道。 他的声音,格外低沉有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骨生花(十七) 天魔再次沉沉睡去,他的伤势令他每次只能在沉睡间隔保持短暂清醒。 这次,钟离瑀没有再烦忧,反而还提前温声安慰一番,令桀颇感头皮发麻,十分不适应突如其来的友善表达。 桀本想如往常一般嗤笑少年道士,然而声音在喉间转悠良久,莫名其妙又被他自己咽了下去。 既然人家都愿意释放善意了,他再针锋相对 是不是有点太不讲道理? 从来没讲过理,随心所欲惯了的高傲天魔居然开始认真思索起来。 如果钟离瑀能知道桀的心理活动历程,他一定会在背地里笑眯眯表示: ——这充分证明他定下的顺毛方针执行得十分顺利,效果拔群! 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 给宋明学喂一颗帮助凝魂的丹药当报酬后,钟离瑀让他回到阵图内自行休养,而后便继续赶往骨生花所在地。 此时天光仍旧大亮。 时间在赶路过程中悄无声息流逝,苍穹的色彩自他进来后就从未产生过变化。 因而,钟离瑀对现在的具体时刻并不太清楚。 不过,中间和白骨夫人争斗两场,又间杂同宋明学与桀的交谈,再算上赶路时间事情纷杂忙乱,大致想来,外界估计早已从深夜迈入白天。 虽然他脉络中流淌的灵力远超寻常修道人,甚至还有万灵归一图帮助吞吐洗练外界灵气,然而多次紧张过后,他的精神难免感到有些疲惫。 索性接下来,路途十分平静,没有再起波澜。 让钟离瑀尚且得以留存一丝喘息之机。 顺着药貂指引方向,他不肯多休息一刻急促赶来,目的是准备杀白骨夫人一个措手不及。 但预想,却总是赶不上现实情形的变化。 一道更为高深的禁制,成为拦路虎,横亘在他与目的地之间! 站在禁制外几步远的地方,钟离瑀无奈止住脚步。 他的眼神抛向远方—— 目光所及之处,简单景致一览无余。 禁制内不远处是一幢小木屋,以木屋为中心,方圆两里内都是一片光秃秃的空地,令人顿感凄凉孤寂。 别说,钟离瑀此刻内心就挺凄凉的。 就像一个介于学霸和学渣之间的普通人好不容易过五关斩六将把试卷完成,结果遇上老师心血来潮,突然又增加一道难度高达n颗星的送命式附加题。 ——做不出,整张试卷就记为零分。 这意味着前面冥思苦想的题目统统白写了! 白写了! 大概就是诸如此类的心塞之感。 钟离瑀对禁制只是粗通皮毛,之前能进来此地秘境,还是依靠宋明学带路找到薄弱点。 如今要他再破一个更加高深莫测的禁制 这不是为难人吗! 难道就蹲守在外面等异怪自行出来? 不不不,这个主意显然行不通。 念头刚冒出来,钟离瑀立马就自我否定了该想法。 要知道,他虽然是个修道者,但仍旧属于凡人行列。 是凡人,祭祀五脏腑就是不可避免的问题。 他的修行还远远没能抵达传说中的辟谷之境,就算想模仿仙人不食五谷、吸风饮露,这也要肚子答应才行啊! 此次行动钟离瑀是轻装简行,没带多少干粮,秘境内又无其他动物,捕猎的想法显然也行不通。 要是选择和以吸食/精气为生的异怪打持久战,还真说不准最终究竟是谁能耗过谁。 可都走到这一步,离目标只有一步之遥,要他选择放弃,钟离瑀是绝对不甘心接受这个结果的。 所以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钟离瑀眼神放空,随意转了个角度观察木屋外观行制。 正当他转到木屋关闭的小门时 吱呀—— 耳朵灵敏捕捉到木门被人启开的动静。 这令他有些沮丧的精神顿时为之一振! 在钟离瑀期待的眼神中,一只素白色的纤纤玉手,缓缓从门内探出。 然后,身着艳丽红衣的女人,曼妙身影逐渐显露全部在他视线范围里。 眸若点漆,目如秋水。 乌发自后颈松松束起,余下散坠如云。 眉心则染一点红痣,艳绝,仿若桃李,又间或似闻暗香幽幽,仙气渺渺。 一言蔽之,不类凡人。 “妾身戚红息——”红衣女子目带轻愁,绛唇微启:“参见真君。” 声音若碎琼乱玉,泠泠流水,清凉且迷人。 [.] 自称戚红息的神秘女子轻挥衣袖,围绕在小屋周围的禁制便自觉给来客让出一条通道。 “真君,请随我来——” 螓首轻抬,蛾眉淡扫,戚红息的目光触及到钟离瑀,如同触及到令她极为热切之物,明亮而充满企盼。 然而这种场面十分不同寻常,甚至几近荒谬。 闻言,被红衣女子出场惊艳到的钟离瑀才猛然回过神来,大脑开始处理下意识接收到的意外讯息。 等等 她刚才说了什么? 真君? “如此唤我,有何用意?”钟离瑀冷冷质问。 他的手在腰侧剑柄上按紧,四指并拢,拇指微微用力,随时随地做好拔剑准备。 在道门术语中,真君是专指称呼飞升后的修道者,亦或是天生神仙。 不像之前宋家口称的“真人”只是个单纯表示敬意或讨好的尊称,因而称呼改变起来也十分随意。 “真君”一语,在道门,甚至整个三界中渊源都极深,尊贵无比,不可妄言。 “妾身记忆虽丢失大半,可基本常识是不会忘却的。”戚红息柔顺回答,“您身上自带的天道之意,妾身感知得不能再清晰了。” 她这么一解释,钟离瑀心中反倒又多出几个亟待解决的问题: ——自己身上何时存在过什么“天道之意”? ——况且,倘若女人所言属实,为何自己修行多年却从未有人指出呢? 甚至连桀,都不曾提过只言片语 钟离瑀不动声色,脸上虽竭力做出温和表情,可他心中的防备却不曾削减一丝一毫。 “那么,你又是何人?” 他眯起眼,本该多情的眉目中骤然泄出凌厉冷光,使人不禁联想起琉璃般的坚硬质感。 彼时钟离瑀心中早有猜测: 结合桀之前所言,她的身份无非是被禁制之主所关押的妖魔,只是侥幸成了阵眼,所以才能够自由控制内部禁制。 然而,本人却始终无法往外界踏出一步。 ——哪怕只是一小步,对戚红息而言,恐怕同样与天堑无异。 被问及要害问题,戚红息垂眸,好一会儿不言不语。 “我”她说话很慢很慢,似乎从心中欲诉千言万语中艰难删减,一字一句都经过再三仔细斟酌,“我是一个求死之人。” 这个回答十分出人意料。 以至于钟离瑀愣了三秒后,这才反应过来:“求死?” 这道题的答案有些超纲,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是。” 戚红息的回答中,无形透露出不容他人置喙的坚决。 不待钟离瑀再次追问,她很自觉地把话头再次接过来:“不老不死、不饮不食,我独自困守此地几百余年,日子委实难过。” “——因而,恳请真君赐我一死,妾身永生永世感激不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骨生花(十八) 空气中一时寂静无声,氛围压抑到足以令人窒息。 “如果你能给出让我足以心动的筹码,我或许,可以考虑答应你的请求。” 钟离瑀试探性出声。 然后,他讶异地发现戚红息居然毫不犹豫就同意了这个荒谬的要求,甚至,看上去没有丝毫勉强之意。 ——这算是怎么回事儿?! 原本只是随口一说的钟离瑀顿时哭笑不得,奈何言既出口,没有收回之理。 钟离瑀内心中忍不住自我检讨一番: ——从结果来看,或许他的做法更贴近“反派角色”的定位也说不定。 本该作为守关大boss的妖魔一心只求速死,来打怪寻宝的“勇者”却要求怪物花钱买命 整出戏像是一曲黑/色/喜剧,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冷幽默。 万物并作,天行有常。 物之反常者是为妖,难见祥瑞,恐余祸端。 ——戚红息平白无故配合到如此地步的背后,必有其根源由来。 或许 这干脆就是一个故意引起他好奇心的陷阱。 然而他的确十分心动。 指尖在木质剑柄处随意拨弄,光滑的木质纹理令人心生惬意。 师门长辈以特殊材料刻印下的强大阵法在他手下暗自跃动,犹如在因能够应和钟离瑀的灵力波动而喜悦异常。 阵图仍在兢兢业业工作,感受到体内的灵力恢复到往常三分之二的水平,钟离瑀原本有些迟疑的心中突然安定下来。 他有了参与冒险的资本与底气。 毕竟—— 在这个拥有妖魔鬼怪的世界里,自始至终,实力才是最强大的话语权。 既然无法躲避,那么不如选择做好最坏打算,迎难而上。 从他幼年记事开始,钟离瑀一直信服着这样的人生信条: ——勇敢者也许并非最终赢家,然而连第一步都踏不出去的懦夫,注定命中一事无成。 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无论前方是何艰险困境,他总该要去探一探! 即便失败,也足以心甘。 “那么,带路吧。” 钟离瑀神色淡淡,眸中情绪幽暗难明。 顺着小道前进几步,他在禁制前一步之遥停下脚步,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不经意随口询问。 ——“对了,你认识岑甘琦吗?” 闻言,走在前面的戚红息的身影突然晃动,她微微向后偏头,露出弧度几近完美的美丽侧脸。 眼中似乎有微妙的情绪一闪而逝,快到钟离瑀甚至来不及捕捉。 “认识。” 戚红息回过头,语调平淡而没有丝毫情绪:“她是我的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 “她知道你出来见我么?”钟离瑀意有所指。 “知道。”顿了顿,她继续说道:“你不必心存疑虑。我既然下定了决心,就不会反悔。” 说完,红衣美人重新恢复背对钟离瑀的姿势,像是丝毫不担心身后了解甚少的不速之客会暗中偷袭。 不过细细想来也颇符合逻辑。 按照戚红息所描述的情况,她本就一直在期待死亡前来呼唤,如果此时钟离瑀贸然出手,反倒正好叫她遂意。 亏本的生意他可不干! 钟离瑀遗憾地撤去覆盖在黄符上,随时准备沟通符篆的灵力。 走进禁制内后,他很明显能够感知到戚红息的生命气息有微弱之象,如果能把准备的后手放出来,他至少有百分之八十把握能做到要害攻击,一击必杀。 精心准备的伏笔却暂时派不上用场,真是可惜。 钟离瑀暗自喟叹。 其实他对戚红息并无恶感,也没有什么不得不选择除之而后快的理由。 甚至真要细论起来,在绛城乃至周围村落流传的传说中,红衣女人还因救人得过“绛娘娘”的赞美之称。 ——钟离瑀从不拿好人的概念框定自己,他只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至于其他人的意见想法,与他有何干系! 不过,这不妨碍他对善良属性者有天生好感加成。 因此尽管不知道传说有几分真实可靠性,但在绛城停留多日的钟离瑀在耳濡目染之下,难免还是先入为主地对戚红息产生了些许好感。 然而,这份好感对上他的决心时,又显得无足轻重了。 对钟离瑀而言,他特地前来绛城的目标只是拿到骨生花做药引,为师兄治疗神魂之毒。 但对戚红息与岑甘琦而言,这或许就是戏剧的落幕之场,生命之终焉。 毕竟钟离瑀要拿到成熟期骨生花作为药引,就必须要杀掉灵魂本源寄居在骨生花内部的异怪。 这种矛盾无法避免,甚至不可调和。 况且,就算钟离瑀可以放过岑甘琦,他也不会选择这样做。 林中那掩埋在粉色花瓣与翠绿青草下的累累白骨,正在阳光下昭彰罪恶,与被人生生创造出来的虚假秘境一起永恒。 当从戚红息口中得知二人关系的那一刹那,钟离瑀就动了杀心。 ——因为他无法保证,当得知自己来意的那一刻,表现得温婉柔顺的戚红息会不会瞬间变脸。 世事残酷,钟离瑀从来不曾抱有侥幸。 现在尚未到图穷匕现地步,一是他好奇戚红息会拿出什么东西作为筹码。 二是,既然事已至此只希望戚红息的出现,能够成为木框中最后一块严丝合缝的拼图。 尘归尘,土归土,还绛城以平静,还她本人以自由。 也算是,他对二人最后的仁慈。 [.] 木屋内,两人对桌而立。 第一次进女子房间,钟离瑀却没有任何兴奋之情,相较之下,他甚至油然滋生一种类似“啊,这么多年来,我在师门过的生活居然那么奢侈”等诸如此类的微妙想法。 促使他产生奇怪想法的缘由无他,只因木屋内部装饰极其简洁,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简陋 根本不似女子闺房。 一床、一柜、一桌、几张椅。 放眼望去,这是狭小空间内比较显眼的屋内大件物品。 再没有更多了。 觉察到钟离瑀不自觉投来的疑惑目光,戚红息轻轻咳嗽一声:“我们直接进入正题吧。” “你想要什么?”她认真问,“只要是我能给的,我一定会给你。” “你为何会被困在此地?”钟离瑀也不客气,直直发问。 对于这个问题,戚红息显得有些困惑:“我我在等一个人。或许也不是人,是一件东西,亦或是一件还未发生的事情?” 她轻轻叹道:“如果你是为了此事而来,我恐怕无能为力。”戚红息站起身,从腰间取下半块通体碧绿,晶莹剔透的玉玦递给钟离瑀:“有好多事,我都记不得了,唯一印象深刻的,是身上随身携带的半块玉玦,也不知它的具体来历。” 钟离瑀接过玉玦,呈在掌心中细细查看,然而无论怎么看,这都只是一块普通宝石。 “如果你想要可以送给你。反正,我拿着以后也用不上了。”戚红息抚了抚鬓发,眼神中带着如释重负般的欢欣。 钟离瑀把玩着玉玦,对此不可置否。 理智告诉他戚红息所言不可轻信,然而对面女人显露出对死亡的真切期盼却又是实打实的感情。 他甚至忍不住这样猜想—— 如果现在动手,红衣女人说不定会惊喜得欢呼起来,然后,含笑拥抱死亡。 真是足够荒谬的画面。 “你不害怕——你的朋友会伤心吗?”钟离瑀想得有些心烦,忍不住语带刺意。 同时也是再一次试探,试探戚红息和白骨夫人之间究竟有何瓜葛。 “世事本就不能尽随人愿。” 戚红息的脸上出现几丝怅惘,还有几分连她本人都尚未察觉,然而又确切存在的茫然:“一成不变的禁制内,连我自己都记不清待了多少年。一开始,我希望找回记忆,后来,我只求自由。日日夜夜,痛恨自己为何被关在此处,然而不曾有人来救我。” “我祈求神仙上苍,我虔诚跪拜佛祖,我赌咒发誓,若有人能予我自由,定当十倍百倍回报。” “然而神佛皆漠然,不闻我苦语。” “我恨天道不公!” 戚红息抽气一声,尾音在不住震颤:“但我无可奈何。” “——我甚至,连自杀也做不到。” “偶尔,也会有人类闯进来,我想留下他们陪我,可他们苦苦哀求的样子又令我不忍。如此孤独的命运,连我自己都不能承受,如何能够再将痛苦施与他人?” “那么岑甘琦呢?” 钟离瑀一针见血指出:“你知道——她是以吸食/精气为生的异怪吗?你没有想过为何会逐渐变得虚弱吗?” 这是很容易看出来的事实。 他原本以为红衣女人是岑甘琦养的储备粮,然而戚红息口中所言“朋友”之语又令他极为不解。 “我知道,一开始就知道。”戚红息平静回答,“在甘琦死后,她从遗骨上出现的那一天开始,我就预想过这个画面。” “我只是,太寂寞了,很想有个朋友来陪陪我,哪怕她想利用我,吸食我的生命,这也没有什么关系。” 钟离瑀扶额,听得有些头晕:“——等等!你刚刚说‘甘琦死后’是什么意思?” “白骨夫人不是岑甘琦,尽管我给她取了相同的名字。”如同触及到久远的回忆,戚红息的眼神开始放空,凝视着钟离瑀所无法触及的过去。 她将往事缓缓道来—— 原来,曾经有一女子慌不择路逃入桃花坞,身负重伤却被戚红息救治,而后便留在秘境内,两人相伴过一段时光。 这才是真正的岑氏甘琦。 岑甘琦是人类,在戚红息的帮助下能够自由出入禁制而不被阻拦,所以她会时不时回到绛城,给戚红息带一下夜市上有趣的小玩意儿,为她讲述自己的所见所闻。 在戚红息心中,这是她漫长岁月里为数不多的愉快回忆。 然而,几年后的某天,女子回城后夙夜未归。 等戚红息再见到她时,狼狈逃窜回来的岑甘琦已然奄奄一息,性命垂危! 甚至连遗言都未留下,她便突然离去。 美丽而虚假的桃花坞里,再次只留下戚红息孤零零一个人 冷清而寂寥。 戚红息把岑甘琦的遗骨埋在木屋后某块小树林围成的天然空地里,并用石头为她立了无字碑。 这时,奇妙之事发生了—— 眼睛呈幽蓝色,面貌却与岑甘琦有八分相似的异怪骤然出现在埋骨之地! 她坐在石碑上,眼神里带着死水一般的平静,直直瞪视着无聊到只能对着亡友墓碑自言自语的戚红息。 “我是谁?”异怪语气平淡地回答,似乎对世间一切都浑不在意,“我是白骨化身,名字是什么?” 异怪依靠本能行动,本能靠近生命精气异常充沛的活人,因为它们以此维系生命,否则便要死去—— 然而这又有什么关碍呢? 到如今,她最不害怕的就是死亡,因为没有什么死亡方式比得上永恒的孤寂! “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吧。”戚红息微微一笑,目光中带着怀念与悲伤,“那是我最好的朋友的名字。” “朋友,又是什么?”异怪追问,眼神里开始闪现好奇光芒。 “朋友是互相陪伴的人。”戚红息娓娓道来,“是会在你伤心时安慰你的人,会用小东西逗你开心的人,会当你的眼睛,替你去看永远看不到的热闹风景。” 她怀念好友曾在的短暂时光,也曾日夜思考究竟当年发生了何事,然而一切往事随风飘逝,过去的时光永远不会为某个人而停留。 不若珍惜现在,欢迎新朋友的到来—— “我是戚红息,你愿意留着这里陪我吗?”红衣美人温柔的眸子中溢满期待。 怎么突然想起当初的事情了? 坐在石碑上,岑甘琦茫然地抬头仰望一成不变的蓝色苍穹。 这是她仅剩的残魂,守在骨生花边,在利用骨生花的阴气疗伤,正到紧要关头。 然而此时,钟离瑀走了进来。 ——“她见到你在树林里留下的人类白骨了。” 少年道士平静地陈述事实,似乎真的只是转述一个通知。 选择留下来的那一刻,岑甘琦就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因而她的面容十分平静。 “动手吧。” 岑甘琦的眉眼间带有与戚红息相似的释然,“我害她太多了,所以,我想为红息姐姐做最后一件事。” ——“求你,带她离开。” 钟离瑀的思绪中穿插而过有关“天道之意”的误会,想起刚刚缔结了魂契的戚红息,然后他认真回答:“她会得到自由。” 于是岑甘琦笑了。 “谢谢你。” 从未流过眼泪的异怪瞳孔中开始聚集水汽,透明色水滴顺着她苍白消瘦的脸庞蜿蜒而下,“啪嗒”砸在地面。 这令她感到难过,但,她却不懂自己究竟为何难过。 她神色朦朦,泪水呆愣楞直下。 “我、我不知道,我不想害她的。”岑甘琦睁大眼睛,目光虚浮无神,停留在虚空中不知道哪处着眼点,“可是,我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自己身为怪物的本能反应。 “她知道,一直知道,并且从未怪过你。”钟离瑀依据自己的理解转述道。 “可是我无法原谅自己,我不能忍受自己成为一个只知进食的嗜血野兽!” 斗篷帽檐落下,开始异化的怪物厉声尖叫,啸声刺耳而充满攻击性,幸好钟离瑀早有防备,否则近距离之下难免遭受重创! “她希望你能够离开去追寻自由,然而无论如何,她会尊重你的所有决定。”钟离瑀把最后一句嘱托郑重说完。 静静等待对方做出决定。 “还请真人给我一个痛快。” 岑甘琦微微垂下头颅。 钟离瑀冷眼看她,想起一路走来看到的森森白骨、凉意逼人,他的手逐渐伸到背后桃木剑的剑柄上 “如你所愿。” 少年道士轻声道,然而话语中的决心不可动摇。 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放过对方,所以异怪的选择免去了他的片刻犹豫。 很好。 岑甘琦闭上眼,对迎接自己即将到来的死亡无悲无喜。 她目光最后停留之地,不是即将触及到脖颈的剑刃,而是虚空中,戚红息眉心一点殷红。 ——鲜艳依旧,光彩夺目。 一如当年初遇,而后此别经年。 她最终魂飞魄散,不入轮回。 从此天地两茫茫,生死再难相见。 岑甘琦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后悔。 她只是最后这么向从未相信过的上苍祈祷,希求祂能够听到自己内心呼唤—— 惟愿,红息姐姐下辈子一世平安,再不要遇见她这种怪物 就算遇见了,也绝不要心软! 绝不要。 [.]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想青山见我应如是。 红息,我亲爱的好友—— 祝你得到你最渴求的,也是我们共同最向往的—— 来自外界,风和雨的气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骨生花(十九) 冰冷剑刃刺入胸膛,随之而来的是深沉黑暗 一切,都结束了。 彻彻底底,烟消云散。 伴随结局号角吹鸣,暗蓝色的液体从刃锋落下,飞溅石碑附近苍冷色的花苞,流淌,汇聚,终至渗入缝隙里。 透出暗红之色的眸子渐渐恢复汲取自深海的幽蓝,岑甘琦露出笑容,无声地留下最后请求 “好好待她。”她做出口形,一字一顿。 很艰难。 ——但也很纯粹。 笑容里保留一种纯然孩童式的天真无邪。 她的魂魄骤然破碎,化为点点流光下落,融入花苞层层叠叠的顶端。 骨白小花轻轻震颤,而后—— 繁复的花瓣渐次舒展。 一片一片,和着幽蓝色细细花蕊,在风中,生姿摇曳,像是正在演奏来自幽冥深渊的哀悼乐章 散发出摄人心魄的死寂美感。 “你后悔吗?” 钟离瑀轻声问身前飘落的一点微光,看着微光里,逐渐展露出戚红息娇美脸庞。 戚红息的目光一点点扫过石碑,空无一字,在她看来却似乎涵盖千言万语。 她摇摇头:“我尊重她的自由。” 带着一点冰凉的笑意爬上戚红息的眼角:“死亡,未尝是个坏事你还小,不会明白的。” 想要反驳的钟离瑀想起眼前之人年龄,欲诉之辞突然堵在胸膛。 得知“天道之意”的真相后,估计在不知活了几百岁的老怪物眼中,他还真是个宝宝。 十分不爽。 “出去以后你想去哪?”钟离瑀选择转移话题。 他从随身携带的便囊里取出容器,小心翼翼将骨生花移入内部灵气浓郁的瓷盂中。 “好问题。”戚红息微微一笑,眉目如画,“让我暂且跟着你如何?” “跟着我可是要付出代价的,到时候别怪我压榨你的劳动力。”钟离瑀装模作样恐吓道。 他看着戚红息有些不解的样子,耐心循循善诱:“你看我像个富家子弟吗?” “似乎不像。”戚红息上下打量一番,如实回答。 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少年道士一身宽大道袍,亏得他气质温润,眉眼流转间顾盼生辉,这才显出几分出尘之姿,仙风道骨。 “不像就对了!”钟离瑀一锤掌心,“你好意思跟着我个穷苦道士白白混吃混喝吗?” 他特意在白白二字上加重音强调。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要我替你干活?”戚红息敛目思考片刻,应下要求,“行!只要不违背我的本心,任你差遣,算是借住在阵图内的报酬。” “差遣倒是不必,遇到敌人时帮把手就行。” 平白无故得了个打手,这个买卖不亏。 而且 目光漫不经心掠过虚空,钟离瑀回想起与戚红息缔结契约时惊鸿一现的画面,眸色不自觉加深。 ——那是一副暗淡的星空图。 然而此时此刻,有一颗璀璨的星星正在图中不住闪动,引人注目—— 二十八星宿中,主东方青龙位。 ——房日兔! [.] 绛城南门。 守门士兵时不时望向城外,望眼欲穿般等待着什么,他心神不定的异常样子引起了同僚关注。 “我说你小子老瞅啥呢?都看一整天了!”站他对面的年长士兵努努嘴,冲他挤眉弄眼,“倚翠阁里的姑娘们可不住在城外。” 听闻此言,旁边几位纷纷哄笑起来,笑声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守门士兵他们被你一言我一语挤兑得耳臊,忍不住出言反驳:“我这是正事!胡说什么。” 等他把事情具体一说,没想到其他人却笑得更开心了。 因桃林之祸,最近一段时间出入城门之人锐减,士兵们任务一下子清闲许多,难得在无聊时间里找点乐子,他们自然不肯轻易放过。 “那奶娃娃细皮嫩肉,到时候真不知道是他降妖还是花妖吃他。”年长士兵仗着自己资历深,平常就喜欢对别人评头论足,“整整一夜未归,说不准出了什么意外呢?” 被人用话一堵,本就不善言辞的守门士兵闷头不语。 他不敢说明钟离瑀是半夜出城,毕竟私开城门可是重罪,所以其他人才会误以为钟离瑀是一夜未归。 然而话又说回来,离小道长出门至少有五六个时辰了,至今未归,难道 不行!不能想这么不吉利的话。 小道长是在为黑水乡的人报仇,怎么能恩将仇报呢? 有位远方亲戚失踪在桃林内的守门士兵握紧拳头,暗暗为钟离瑀祈福,愿他平安归来。 不必说,他一脸虔诚的模样又惹得年长士兵一伙阵阵大笑。 “哎哟喂,我说老弟呀,你可真是个傻瓜蛋,被个小骗子骗得团团” 看着视野中逐渐由小变大的挺拔身影,年长士兵猛地扭过头,脸色一下子变得僵硬,“转”字在舌尖转悠几圈愣是没敢吐出来。 几日进出下来,年长士兵对这个与众不同的小道士还是挺眼熟的。 不知道为什么,在背后他敢嘲笑人家乳臭未干,可一旦真正触及到对方明明看似温润,实则内蕴锋芒的眼神,他心里就一阵颤得慌。 胆怯、害怕。 在钟离瑀漫不经心的扫视中,背过身的年长士兵忽然成了自己口中最没种的懦夫,竟连对视的勇气都丝毫没有,只顾躲在暗处瑟瑟发抖。 其他士兵也纷纷闭口不言,垂头散去。 钟离瑀没有听到他们的闲言碎语——然而就算听到,他恐怕只会哂然一笑,并不放在心上。 因为他会在意被自己放在眼中的人。 ——而这些闲人算得了什么呢? 不过徒增耻笑耳。 守门士兵却欣欣然迎上去,面露热切之色:“道长,您” 钟离瑀知晓他意所指,含笑点头—— “是,幸不辱使命。” 日上中天,阳光正好。 春天的气息终于在绛城解冻,温柔地散入千家万户,为他们带来喜报。 [.] 被人一路接引带到正堂,钟离瑀坦然踏入,谓之芝兰玉树,翩翩少年郎。 听闻人已带到,宋安平喜不自胜转身,连声直赞。 “好一个少年英雄!”见钟离瑀表示不饮酒,他也玩以茶代酒那一套,一饮而尽,而后迫不及待追问:“钟离真人所言非虚?那害人不浅的妖孽真被降服了?” 钟离瑀轻轻颔首:“城令若不放心,可遣他人去一探究竟。” “对了——”他放下茶杯,随口说道:“其他人的尸骨皆在桃林原处,需捕快仵作等人前去,尽快收殓尸体,以免疫病之忧。” 宋安平脸色大变,招手唤来仆从速速前往衙门,按照钟离瑀所言实行。 另外又派人前去通知主管绛城治安的城尉,岑明岑老爷子,好教他得个信,不至于手足无措。 一切妥当后,他这才擦着额头上的微汗,感激道:“多谢真人提醒,我绛城百姓有幸受您赐福庇佑。” 在宋家暂住的那几天里,整日被宋明习狂轰滥炸个不停的钟离瑀,已经学会对这类夸张化的溢美之词开启自动屏蔽模式。 赞词穿耳过,神魂梦中游。 ——简称,左耳进右耳出。 “不必多礼。”钟离瑀摆摆手,“若证实我言为实,不知贵夫人曾许诺的剩余酬劳” 他含蓄一笑,好一个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半点不带烟火味儿。 宋安平恍然大悟,满脸堆笑。 “好说,好说,不如先去客房稍作歇息,晚上我们为您接风洗尘?” “明习——”不待钟离瑀推辞,他赶忙扬声催促,“还不领钟离真人去客房?” 从侧门门帘后忽然转出一个人,钟离瑀定睛一看,居然是当初那个虚胖白软的宋明习! 只是此时他已相貌大变,清瘦下来,勉强当得上清秀二字。 “多谢真人赐药,犹如小生再造之父母。” 他行一大礼,抬头后,目中含泪,摇摇欲坠。 呃 钟离瑀端着茶杯,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 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帮人减肥的才能,嗯——!? 他在心中目瞪口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骨生花(二十) “阁下谬赞了。” 压下心中疑惑,钟离瑀挂起标准微笑应付,矜持而冷淡。 却不知,他这幅气定神闲的表现更加贴近了宋氏父子心中对于世外高人的想象,宋明习非但不觉得自己受到冷遇,反倒表现得愈发热情。 于是,便有了以下对话的出现—— 不,我不喝茶。 多谢,领路一事就不必劳烦二公子了。 欲与在下彻夜长谈? 呵呵。 钟离瑀继续保持礼貌而不失尴尬的微笑。 貌似他从未给过好声气,甚至还狠狠揍了对方一顿,按理说,现在对面反应应该是痛恨或者惊恐才符合常理。 ——莫非这位宋二公子除去嗜好美色外,还有隐藏的受虐属性不成? 钟离瑀表面微微一笑,用啜茶举动掩饰心中腹诽。 来到宋府,他的目的不单单是为了剩下酬金,还包括一些该了结的往事虽然他并非当事人,但既然订了契约,顺手助之并非难事。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正主还没见到,宋明习倒是先给了他一个“惊喜”! 几日功夫,便身形大变绝非区区丹药之力能够达成。 再说丹药是岑蔚炼制,按照师娘性格,未试验药性的半成品当场会被就地销毁,不可能出现如此之大的偏差。 那么变化的缘由在哪呢?——这可真是有意思了。 心念流转,钟离瑀最终做出决定。 “春晓。”他随口唤出随侍在一旁的眼熟之人名字,手微微搭上额角,一副有些倦了的模样,“带我回房休憩片刻。” 仗着宋氏父子有求于人,钟离瑀的语气毫不客气,甚至有反客为主的熟稔感。 “呵呵,瞧我这记性,竟忘记真人刚刚除妖归来,合该好好休息一番。”宋安平满面笑容,丝毫没有不悦打算。 钟离瑀颔首,转身随侍女离去。 之前旅程灵力消耗过大,此时他的灵识并未展开,所以他自然不可能看到身后两人骤然阴鸷的眼神,其浓如墨,凝结深深忌惮。 “爹”见房间内闲杂人等纷纷消失,宋明习撇撇嘴,“有必要如此恭敬吗?再如何,他也不过肉体凡胎,还是得害怕刀刃加身。” “你糊涂。”宋安平摇头,内心里难免失望——若是聪慧上进的大儿子在这,定然不会作此判断——然而学儿乃那个女人所生,向来同他不亲近,如今早逝,倒是免去自己左右为难之烦恼。 只能说因缘际会,果真奇妙。 “你年纪轻轻,不知天高地厚,身为继承人却不爱惜羽毛,胡乱吞下药物。”宋安平沉声叱责,恨铁不成钢,“幸亏这道士目前看来没有坏心,否则,只怕我宋家就要毁在你手里!” 宋明习向来害怕威严持重的父亲,被厉声责备一番,他原本就不大的胆子更是缩成一点,只能诺诺不语。 把绛城把持在手,经营得铁桶一般的宋安平此时也只能慨然长叹一声,满腹心事重重。 桃花林、桃花林 触及到关键词,他的思绪忽然飘回二十多年前,忆起一桩尘封多年的往事。 ——那也是,他完全掌握绛城之始。 [.] 沿长廊行走,前方却不是去往偏房的路径,而是曲折回环绕通向偌大后院深处。 钟离瑀一路走来,心中有几分计较。 他的目光拂过种植在走廊两旁花坛里形状奇特的繁复花朵,而后微微一笑,明知故问道:“春晓姐姐,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 春晓回头,素手掩唇轻笑:“真人不必忧虑,是我家夫人请你前往,有事相商。” “岑夫人么” 低声念叨一句,钟离瑀神色不变,依旧安然自若。 ——不要急。 他在脑海里告诫表现出格外紧张的戚红息,把她强制按在阵图里不得随意动弹。 “我我知道了。”柔美的女声带着按捺不住的激动,在耳畔悄然回复。 此时,突然有另一个声音加入进来,男中音带着沙哑黯然:“无论如何,她都是我这辈子的母亲。” ——是宋明学。 与钟离瑀缔结过魂契的生灵在万灵归一图皆可以自由交流,因此在他赶路回来的一小段时间里,戚红息与宋明学早已交流过一番。 这也是为什么他最后决定在离开绛城前还是先回宋府一趟的缘由。 不过,桀似乎无法适用此条规则 这是个偶然发现,途中天魔曾短暂清醒,然而戚红息和宋明学都无法听到他的灵识传音,也不知是何缘故。 见这点暂时无甚大的关碍,钟离瑀十分心宽,决定暂且抛之脑后。 反正天魔如今还是个时不时要陷入沉眠的“废柴”,只要不耽误自己与他联系就行,至于桀能否和外界联系,钟离瑀实在不关心。 甚至,还能让他变得更省心,减少天魔在阵图内搞事情的变数既然如此,何乐而不为呢? 走在前面的春晓绝不清楚身后年轻道士并非一人在此,他的身上肩负着好几个人的灵魂。正因为不知道,所以她才可以毫无心里负担地与之说笑。 钟离瑀一心几用,应对得却是丝毫不乱,未曾在寻常人面前露出一点破绽。 直到,他站在房门前。 门后是宋家作风强硬的主母,岑悦居住之所。 “请吧,小道长——” 院子内鲜少人烟,春晓在走远望风,夏菡则从旁为他缓缓拉开半扇门,笑容里带着些许模糊不清的意味。 阳光通过画屏折射着房间靠近门口的石砖上,称得内里愈发幽深黑洞。 钟离瑀站在距离门槛一步之遥的地方,心情十分微妙。 这种私下幽会偷情的即、视、感 ——究竟是怎么回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骨生花(二十一) 无声合上木门,夏菡转身,嗔怪地啐了笑嘻嘻凑过来的春晓一口:“你笑什么?” “别装啦,我在想什么你还不知道?”春晓冲里比了比手势,笑容里透着心照不宣。 夏菡警觉地抬头,然后又看向一脸天真的春晓,表情彻底僵了。 ——迎接春晓的是一个愤怒爆栗! 看热闹看到主人家身上了,这小妮子也是心大!——这是她们能私下闲聊的吗? 夏菡简直要被她气死。 作为贴身侍女,她们根本没有反抗权利,夫人要做什么,只能按命令照办,就算有什么异议也要死死压在心里,否则,还想不想在宋府在绛城待下去了? 只是 再三告诫春晓出言要谨慎后,夏菡望了望四周,见侍卫皆被遣散,无影无踪,心下还是忧虑难安。 在后院私会外男,夫人她 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二人此处悄声交流,连同阳光一起被厚重木门阻拦在外。 不过,倘若目光能穿透进去,她们瞬间便会明白是自己想岔了—— 因为屋内的气氛非但没有粉红泡泡,反倒侵染上十足肃杀之气! “岑夫人,我们又见面了。”钟离瑀淡淡道,他的出声打破满室凝滞。 岑悦黧黑色的眼眸里又深又冷,奈何她所死死盯住的对象不动如山,站姿端正如傲视风雪的劲拔青松,仪态数不尽写意风流。 良久,她抬袖一挥,手搭在身畔桌面上:“钟离真人请坐。” 声音十分冷静。 然而钟离瑀却注意到,女人的指尖在不自觉敲击桌面,似是在缓解内心中的波涛汹涌。 很有意思。 他决定主动出击,最好一举击溃对方心理防线。 事实证明,这并不困难。或者换句话说,岑悦早就做好思想准备,只缺一个来发掘真相的人。 钟离瑀有幸恰逢其会。 “我岑家,自先祖以来世代巫女,奉命守护此地。”岑悦闭上双眼,面容显得疲惫不堪,显出岁月流逝的痕迹,“只是到我这一代,传承终于彻底断绝。——你知道原因是什么吗?” 不待钟离瑀回答,她自顾自说下去,自问自答:“因为神灵病了,垂垂危矣。” “神灵?”钟离瑀捕捉到关键字眼。 岑悦反而轻笑一声:“别装了,你既然去过桃花林,不会告诉我没见过那个人吧?” 钟离瑀故意追问到底:“哪个人?” 其实他心中已有答案,而答案,最终果然不出他预料。 戚红息在阵图里听得一脸迷茫,急急忙忙解释她对此一无所知,害得已经接受她“无法说谎”“永远诚实”人设的钟离瑀分心好一阵安抚。 “自然是降落在绛城的红衣仙人。” “百余年前,曾有一神秘人云游此地,托我岑氏先祖照看居住在桃花坞内的神灵。”这头岑悦的声音缓缓传入他耳朵,“以示奖励,他赐我岑氏一种奇异花朵,色白,瓣小,可寄托神魂,保有缘人性命无忧。” ——这说的可不就是骨生花么! 钟离瑀一直以为是天地灵气自然孕育而成,没成想还存在如此深远的渊源。 难怪,宋家后院里居然还能栽种此类奇花尽管数量不多,可相较之下足够令人十分诧异! 他之前是居住在宋府内不错,不过两地相距颇远,再说女眷歇息之地——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也不可能贸然闯入,所以直到刚刚,钟离瑀才发觉这一幕。 想起自己为了找花折腾来折腾去,结果大头就藏在自己身边,钟离瑀瞬间想仰头长啸,质问天意为何如此弄人。 也因此,他的神色细微波动免不了泄露几分。 “呵呵,你果然是为此前来。”岑悦异常笃定。 这不对 钟离瑀念头一转,眼睛眯起:“左一柏是你的人?” 到达绛城后,他只和左一柏语焉不详提过几句找花的事情,原本想着让他打听消息 “拿钱办事,很公平吧?”岑悦并未回避,“我们只是交易关系。” 说得钟离瑀竟无言以对,暗叹自己还是过于轻信于人。 这个教训,他恐怕很长时间都不会忘记。 “所以你是刻意引我前去?”收拾好心态,他直奔重点而去。 至于左一柏这个教训,脑海里记住就好,对现在情形而言无关紧要。 “是,我要你——为、我、儿、报、仇!”岑悦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闻言,钟离瑀不禁一怔。 “如果你所言非虚,为何不救他?” “母亲,既然如此您为什么不救我?” 钟离瑀厉声质问,他的声音和脑海中宋明学失魂落魄的声音同步响起。 岑悦听不到宋明学所言,可她仍旧露出了痛苦不堪的神情! “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以为我不煎熬吗?!可灵花只能救有缘人,继承了当年先祖在血脉中留下的印记之人,我儿他不是!我什么也做不了,你明白吗,我做不到,我没能力做到!我是个没用的娘,甚至看着他痛苦,我连真相都没办法告诉他——与其得到希望后又再次失去,还不如一开始就保持无知无觉幸福!” 女人尖利的喊叫惊动了站在门外的夏菡,听到隐隐约约的争吵声,她十分紧张地敲门,询问夫人是否有事。 幸好有她的询问缓冲,岑悦被侍女一问,几近丧失的理智慢慢回到脑海里。 冷静下来,还是那个雍容华贵的贵妇人,三言两语便打发了夏菡疑虑。 要问钟离瑀为何无动于衷? 他任务可不轻松,现在正在安慰脑海里哭得稀里哗啦的宋明学呢! 简直比最大音量的3d环绕式立体音效果还可怕 苍天在上。 钟离瑀用力按住太阳穴,被灵鬼断续的哭声吵得头疼,他最后还是干脆利落地切断灵力联系,让戚红息好好安抚对方。 抬眸,目光投向捂住胸口,表情难过得如同正在遭受千刀万剐之酷刑的女人,他的声音清润温和,无形中起到抚慰人心的作用:“是我言辞过激岑夫人,还请节哀。” 他并非对岑悦心生怜悯,毕竟可以算计一事还在那儿摆着,始终是根刺梗在心头。 态度温和,一是为了接下来的沟通;二是对方的表现使他想起岑蔚,说话时难免带上几分柔和。 “只是我尚有一事未解”他说,“你知道,害你儿子性命的人是谁吗?” 岑悦愣了愣,反问:“不是占据神灵居住之所的花妖吗?” “你是这么以为的?”钟离瑀带着难以言说的微妙神情。 “是,我岑家存放着寄居神灵分魂的灵花,也就是神秘人最初赐予我们的异宝。每一任有缘者都能和它产生奇妙联系,然而近二十年来,花朵中的魂灵愈发虚弱说来好笑,我本不欲多管闲事,没想到最后却报应到了我孩子身上这,或许是天谴吧,是对我不遵守当年承诺的惩罚。” 岑悦一脸苦笑。 或许她说得对,无知之人有时候才是最幸福的,然而,钟离瑀必须充当故事中冷酷无情的讲述真相之人 为了戚红息,也为了死得莫名的岑甘琦,甚至还有因岑甘琦和骨生花而生的白骨夫人,桃花林里掩藏着的森森白骨。 死亡堆积而成的重量,令人难以承受。 见钟离瑀久久未言,岑悦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然而她还是坚持问出了口,即使那声音传入空气中时已经如此缓慢—— “你想,告诉我什么?” “你认识岑甘琦吗?” 钟离瑀轻声道。 当岑悦脸色唰地一下惨白,变得失魂落魄之际—— 他立刻明白过来。 最后一块失落的拼图,在这里拼上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骨生花(完) 宋历二百三十一年,大宋,河内郡,绛城。 世家岑氏得一女降生,名甘琦,取和乐顺遂之意。 又四年,再迎一女,谓之悦,愿其一世长安。 二女一母所生,同气连枝,遂大宴宾客,锣鼓喧天,满城齐贺。 逢百日,宴席闹,彼时宋父见一对麟儿玉雪可爱,心生欢喜,欲二家成就婚姻之好,亲上加亲。 这便是,那段孽缘最初的开端。 [.] “自幼独我一人被严厉对待,种种古怪规矩加诸于身。而姐姐却能自由自在,想做什么都称意,所以她养成了活泼的性子,讨人喜爱远甚于我。” 岑悦独自喃喃,眼神漫无边际在屋内流转,似是在凝望不可能往复的旧日岁月。 “我不明缘由,却十分妒忌,然而我也深爱着她在这世上,自从母亲因病而逝,父亲醉心权势后,唯有我们二人如此血脉相连。十四岁时,当姐姐悄悄找我,以逃脱婚约为借口要离开绛城之际,我绝不能硬下心肠。” 况且时局有变。 此时宋岑二家正在暗暗比拼,为几年后谁家接任城令之位而争锋相对。 事实上,当年是岑家占据上风,而且极得民心,众望所归,宋家顿时黯然失色,只能被迫退避三舍。 毁约之事说出去虽不好听,可口头盟约毕竟做不得准。 再说这几年争斗渐剧,两家往来虽未断绝,但主事人彼此心照不宣,谁也没再主动提过婚约一事。 岑家是底气强硬,看不上人家;宋家则是求而不得,抹不开面子。 除去因父亲失势而愈发不被重视的宋安平,还在一心讨好她们姐妹俩外 如果故事就此打住,那么,即使结局不那么尽如人意,恐怕也不会变成今天这番模样。 “姐姐常说,他和善的外表下燃烧着熊熊烈火,告诫我少与之往来可笑我当年却被皮相迷惑,自以为他深爱着我,只是受幼时玩笑般的婚约束缚,不得解脱。” 岑悦言语一顿,声音喑哑难明:“在私下相会时,我告诉了他姐姐要逃婚之事,并且满心欢喜等待他和我一样高兴。可他一瞬间完全遮掩不住的难过神情,明明白白告诉我,一切只是我的自作多情。” “所以,我干了件傻事,我把她藏起来的地方告诉了宋安平。依照姐姐的性格,宋安平找上门去绝不会有好下场。”她忽然笑了,笑容里透出深深苦涩,“只是我猜中了开头,却未曾预料后来的结尾。” “姐姐从此消失了” “发觉这个事实的一刹那,我竟十分恶毒地感到有些高兴这令我惊慌失措。但,我还是想嫁给宋安平,当年,我想我或许是喜欢他的”岑悦低下头, 执念,从此在心底扎根,化身成魔。 身为父亲的岑明如何反对也不见成效,他失了一个女儿,只能对最后的孩子放开束缚。 也就是那时,岑悦才从父亲口中得知岑家隐秘,得知灵花之诺一事。 ——岑家人丁向来不旺,在这一代,唯有岑悦才是继承了先祖血脉之人! 这是至高无上的法令,岑氏子弟人人皆应遵循她的意愿,百年来无不如此。 “我假装自己不知道姐姐的事情,等到及笄之年,就这样安心出嫁了。”岑悦说:“我用手段和岑家势力帮助宋安平排除异己,一点点吞并宋家。宋安平甚至有些惧怕,在我面前总表现得犹如温驯羔羊,一心一意。” 她以为这便是枕边人的全部,逐渐放下心来。 日子还得一天天过活,温吞如水,平平淡淡。 直到几年后,她去礼佛,为新生的孩儿祈福,熙攘人群中瞥见的惊鸿一面令岑悦骤然心惊。 “我追上去大叫,然后那人果然转身。”只是,曾经亲密无间的两人隔着人流相顾而望,却无言以对。 “见到姐姐的那一刻,我知道我后悔了” 岑悦张了张口,胸脯急促起落,怎样都说不下去。 有人帮她说完了接下来的话语——“可你还是要杀她!” 戚红息从钟离瑀身后缓缓走出,横眉立眼,从眸中飞出的利刃冷得骇人,而且可怖。 “她甚至把我送她的护身符给了你的孩子,护佑他的安宁。” 岑悦惊讶地睁大眼睛:“是你” 她像是意识到什么:“原来是你救了姐姐。那姐姐她在哪?”雍容华贵的妇人不住左顾右盼,惶恐,却又欢呼雀跃。 直到目光迎上戚红息的愤怒,岑悦才从突如其来的激动中脱离。 “你误会了。”她沉寂下来,面容晦暗,“你以为,宋安平为何能胜过我父亲占据城令之位?再怎样,我始终是岑家之人。” 岑悦想起那一日令她刻骨铭心且极其耻辱的那一日! 自从成亲后,宋安平第一次敢于抬眼直视她的面容,笑容中带着豺狼般的勃勃野心,还有老鼠般的阴暗狡诈。 ——“如果你以后还想见到岑甘琦,不希望岑明知道当年真相,那么现在就不要反抗我。” 阴冷的声音在耳畔滑过,仿佛带着蛇类冷血的腥臭之气,让岑悦的大脑一片空白。 从此往后,再无岑悦。 留在皮囊中的灵魂是盘踞在宋府后院,为宋安平野心铺路的宋氏主母。 何其可笑? “不要说了!” 生活在宋府二十余载,只有宋明学才最是清楚他和母亲过的是怎样一种生活。 “母亲”心愿已了,即将进入轮回的灵鬼还是忍不住飘出来,渴望见她最后一面。 他虚虚环住华美服饰下其实已经很虚弱的女人,用额头抵住母亲的额头,如同幼时母亲温柔安慰生病的他一样。 “一切都过去了,我只希望,您能够好好活下去。” “这是,我最后的祝愿了” 见岑悦红着眼眶点头,说“好”。 他的魂魄越来越淡,最终消失在众人面前,含着笑进入轮回。 钟离瑀唱了一声道号,愿他阴间往生,顺遂不忧。 看岑悦怅然抬手,保持被环抱的姿势一动不动,戚红息的神色也慢慢、慢慢平缓下来。 她的话语中带着几分对未知的茫然:“说来说去,重要之人都已经不在了,我们现在追问又有什么意义呢?” “当然有意义。”岑悦摇摇晃晃站起身,整个人透出一种异样的平静,“谢谢你们前来,让我见到学儿最后一面。我知道杀害学儿的人必定不是姐姐,就算是,也定然并非她的本愿,你们站在这儿就是最好的证明。” “所以,我会好好答谢你们的。”她微微一笑,如同大彻大悟,终于从冗长噩梦里彻底醒过来—— “你记得答应过宋明学什么吗?”钟离瑀淡淡道。 “当然” 岑悦摩挲着多年来辛苦收集的秘药——也就是她这些天一直偷偷放在宋氏父子二人食水中的东西——笑容带着少女般的古灵精怪。 “可你要明白,女人是会骗人的,越漂亮的女人——骗人也越厉害。” 她悄然转身,自顾自消失在内室深处。 萧索背影,如同一个暗淡魂灵,被黑暗静静吞噬 [.] 夜晚的绛城,火光照亮了半边天际,宋府后院被烈火包围,轰然爆裂不绝! “夫人呢?夫人呢?!” 慌忙逃出来的夏菡披头散发,宛若疯魔般见人就喊。 没有人能够回答她的问题。 和众仆役一起被夫人赶出后院的春晓则颓然倚在墙边,大颗大颗眼泪敲打在泥地里。 直到她听见一阵笑声,酣畅而淋漓,带着发自肺腑的欣悦—— 宋府所有仆役同时停下手中救火的举动,茫然抬头张望突兀笑声传来的方向,听风中漂流来模糊的讯息: 宋家完啦—— 宋、家、完、啦! 她欢笑着,在火焰里肆意得像个孩子,任由炙热温柔地一点点舔舐过肌肤。 尖利的笑声回荡在天地间,最后,尽数化为悲鸣哀嚎 久久不散。 卷一骨生花(完) [.] 距离绛城至少千米外的某处,骏马发出一声长鸣,慢慢踢踏着停下马蹄。 解开包袱布结,取出岑悦交给他的东西。 指尖触及柔软的白色花瓣,钟离瑀的眼神一点一点变冷下来。 他要做一个极其冒险的决定。 ——或许他会自食苦果,再次因轻信他人而得到沉痛教训。 ——或许,他能找到万灵归一图更深的奥秘之处 后果如何,钟离瑀,没有半点把握。 然而现实令他不得不做出选择。 深深吸一口气,他终于下定决心。 唤醒沉睡的天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以诚相待 “无事勿扰,小道士——”从睡梦中缓缓转醒,桀的声音里还带着几分慵懒,“好吧,又发生什么事了?” 他熟门熟路地探出灵识,然后惊讶道:“你离开秘境了?” 周围景色十分陌生。 夜月,密林,湖泊,旁边还有一条细长蜿蜒的石子路,不知通往何处。 “是啊,你在沉睡中可是错过了剧情所有高潮部分,未免有些可惜。”钟离瑀把手中小心捧着的瓷盂举起,“看,是骨生花没错吗?” 嗤笑一声,桀故意表现得冷淡:“我对这些无聊纠葛可没兴趣。” “不过,如果你一定要找个人抒发倾诉欲,本座勉为其难陪陪你也行。”他补充道,语气十分理直气壮。 钟离瑀还真不惯着他这“口嫌体正直”的臭毛病。 “噢——勉、为、其、难?可我总是不忍心令你为难的。”收回手,他眨眨眼,被月光映照得透亮的琉璃眼眸里流露出明显笑意。 论噎人,钟离瑀的技能估计天生点了满级。 看着混蛋道士一脸“想知道就快来求我呀求我呀”的表情 桀沉默片刻,悻悻转了话题:“总之达成目标就好,这样你可以尽早着手治疗那个独眼小子。” “那是我师兄。”钟离瑀强调,“看在我俩如今关系的份上,至少你可以选择保持最基本的尊重?” 他很严肃地向桀指出这一点。 尽管他本人早已习惯天魔高傲的性子,且明白他这么说并无恶意,但项渊于他而言如兄如父,是重要长辈一类的存在。 钟离瑀不希望从他人口中听到对师兄的蔑称,即使,只是无心之言。 我们俩什么关系来着? 莫名其妙被一个看似乳臭未干的少年人说教一番,桀还挺不服气。 想他堂堂,自此成就道果,何曾受过此等不平之气? “哼,我知道了。” 郁闷归郁闷,然而,天魔并非蛮不讲理之人,他知道是自己理亏,所以并未反驳。 ——他的高傲,意味着胡搅蛮缠一语从根本上就与之绝缘。 桀绝不屑成为如此之人。 “谢谢你,桀。”钟离瑀笑眯眯顺毛,知道默认已经是对方极限了,无需苛求再多。 这个小插曲令他原本紧绷的心神陡然为之一松。 ——也许这位异界来客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冷酷无情不好相处?钟离瑀暗暗琢磨。 那么,他究竟应不应该选择信任傲慢自大,而又独自背负重重迷雾的“暴君陛下”呢? 对钟离瑀而言,真是个两难抉择。 选择错误,也许会付出惨痛代价;然而倘若选到正确选项,他一定也能从中获取到巨大的利益,甚至是远远超乎他想象的成果。 还没等钟离瑀仔细想明白,桀便有些不耐烦起来:“你不必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有何事,直问便是。” “本座无法给予你何种承诺,所以,要不要信任我”顿了顿,天魔低声言道,“决定权在你手上。” 明明知道小道士内心中对自己甚于防备虎狼,然而或许是被困在阵图中太久,桀竟对这唯一的交流者会如何回复,产生了几丝期待。 真是无聊的弱者想法。 不过,待他反省片刻后,倒是觉得此番新鲜体验感觉倒也不坏。 这头,桀的催促令钟离瑀立时下定了决心。 他说得对,犹犹豫豫的扭捏作态与自己往日行事风格实在大相径庭,思虑过重也无甚用处,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你刚刚说错了。”钟离瑀含笑说,“我能不能信任你,决定权不在我一人手中,你也有一半。” 桀一怔,不知为何突然有点心虚。 他的确是一直计划着跑路来着只是碍于万灵归一图的束缚,所以才一直没能脱困。 如果能离开 以后的日子,有极大可能依旧是一段漫无目的的飘荡时光。 或者,对他如今的魂魄重伤状态来说,会更加危险也说不定! 时至今日,桀的心态逐渐发生了变化。 他一直在企图诱惑钟离瑀帮他达成目的,只是小道士软硬不吃,固执得可怕,所以他才早早死心,只顾待在阵图内慢慢养伤,等待有朝一日的离开之机。 现在钟离瑀的态度忽然有所松动,被明中暗中拒绝甚至嘲讽太多次的天魔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你给了我药方以及骨生花的出现地点作为诚意。”钟离瑀单手抱住素白色瓷盂,另一只手轻轻抚弄着小而繁复的花瓣,“礼尚往来,我助你治愈神魂之伤,不知你意下如何?” “你是说你要把骨生花用在我身上?”桀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要不就是活在梦中还没醒来。 什么时候小道士这么好说话了?!他们的关系有突飞猛进到如此地步吗? 桀一脸茫然。 天魔甚至怀疑眼前之人是不是在他沉睡之时被另一个域外来客掉了包,现在拿他寻开心玩儿。 “可那小你师兄怎么办?本座不愿欺你,我再不知晓第二个生长之地。”想起钟离瑀的话,他硬生生临时改了个口。 钟离瑀没想到他第一反应是问这个,笑容顿时愈发真挚,暖而轻和:“君以诚待我,我必以诚报之。” 他突然不再后悔刚刚的决定。 “其实你不必做到如此地步。”桀心情复杂,带着几分连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我们曾经是敌人不是吗?” 钟离瑀轻轻颔首,而后又迅速摇头。 “这不代表我们不能成为朋友不是吗?”他用同样的语气反问,然而尾音带着十足的肯定。 “再者” ——“我说过我只拿到了一株花吗?” 钟离瑀一脸无辜,然而从微微扬起的眼角处流露出掩饰不住的促狭表情,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活泼。 以及欠揍。 桀,暴躁,想打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道心为誓 这是一场豪赌。 而赌注是他最大的底牌。 之前赶路时,戚红息心绪不宁,躲在万灵归一图里不愿多言,天魔还在沉睡,钟离瑀却片刻不敢停息。 ——因为他在阵图内发现了一个秘密! 一个或许关系到他为何会穿越到异世的秘密。 要弄明白这一点,关键问题,就维系在身份极其特殊的天魔身上。 所以,他必须让桀醒过来,而且是保持长期的清醒! “我还是觉得奇怪,是什么刺激你突然改变了主意?”默念清心咒,强行按捺起伏不平的心绪,桀仍旧有些狐疑。 “如果不放心的话,那么你可以理解为一种提前投资。”钟离瑀答,“既然我们定下交易,你的长期沉睡对我而言于情于理都是个重大损失。” 他的解释九分真一分假,出自真心实意,因而使人信服。 但桀的关注点却有几分偏差。 ——这小道士还算有眼光。 感受到钟离瑀释放出的善意,天魔轻轻哼笑一声,不打算继续追问下去,因为那没有任何意义。 无论是真是假,他会用自己的判断去亲眼丈量,何必逞一时口舌之争? “那么,你要怎么做?”天魔开始好奇钟离瑀的打算。 要知道,他现在可是魂体状态,难道小道士准备让他寄居到骨生花内,借其灵力加速修养? “自然不是。” 灵气自指尖源源不断涌出,灌入花苞顶部—— 小小的花朵在掌心中随奇特韵律而轻轻摇摆,吞吐精纯的天地之气。 桀瞬间便明白钟离瑀的想法:“你要抽取它的生命精气?” 这个做法不是不行,但效率太低,生命精气在抽取过程中会被大量损耗,如此对待极其难得的骨生花,简直是暴殄天物! 尽管经验下意识这么告诉他,可不知为何,天魔觉得眼前的小道士定然不同寻常,有他自己选择做的理由。 这样的信心连他自己都颇感十分讶异。 “当然——于你而言,直接灌注才是最合适的方法。”此时,钟离瑀全副心神放在手中的动作上,听到桀询问,他才分出一点注意力随口解释,“因为你是特殊的存在。” “而且,对我来说独一无二。”他轻声道。 至少目前为止,是这样没错。 钟离瑀能够感受到阵图固有的运行法则,这种感觉十分朦胧,冥冥之中犹如常识镌刻在他的灵魂中,随时接受思维的调动。 比如,万灵归一图能够包容万物,然而同时签订魂契的数量是有限制的,所以每一次订立契约,都是钟离瑀经过深思熟虑的选择。 宋明学进入轮回前,钟离瑀主动解除了契约,因此除去占了一个位置的戚红息外,他还能再拥有四个契约者。 桀并不被囊括在内。 如同他在阵图内处于一个独立的空间,根本无法与戚红息有所交流。 ——据此情形,所以,钟离瑀才会断言他是特殊的存在。 闻言,桀差点被自己呛到,怎么想怎么觉得古怪,然而他又说不出具体的古怪之处在哪儿。 再三思索没有结果后,他只好暂时抛之脑后不表。 “本座举世无双的事实,不需要你多加赘述。”桀轻咳一声,俊眉拧起,斜飞入鬓,难得显出几分威严持重的模样,奈何却无人得见,“我现在是魂体,用药方法自然同拥有实体的生灵有所迥异。” 他耐心解释:“寻常药物可以采用抽灵入气,骨生花却不同,它内里的精华只能保存在闭合的花苞中,遇气即散,遇水顿消,所以它在药方中只能充当药引安定神魂,却无法直接作用于愈合神魂。” 钟离瑀抬眸,低声笑:“别急,我还没说完呢。” 话音刚落,他骤然松开原本合拢的掌心,一团莹莹之光在他的玉白色的指尖跳动,暖流将钟离瑀的身体作为媒介,缓缓融入阵图内部—— 极度的舒适感让桀突然之间险些失了心神,然而莫名的安全感又令他顿时安然下来,魂体似乎被浸泡在温暖舒适的温泉中,带着湿漉漉的气息 整个人的精神都变得慵懒下来。 种族特性令他天生喜好湿润之地,喜欢水波缓缓蔓延过皮肤的细腻与柔润,更怀念江河的汹涌澎湃。 可被关在阵图内十几年,他又是魂魄状态,想接触水的踪迹不过是妄想罢了。 “小道士,这也是阵图的作用?”桀微眯着眼,懒洋洋开口,“你还真是捡了个宝。” 钟离瑀在用灵力缓慢调节暖流的粗细以及流速,尽量使其均匀地流转。 “这可是只能用在你身上的特殊待遇现在是不是,觉得有点小感动?”声音传入耳中,他挑挑眉,玩乐似的调笑道。 尽管并不确定缘由是在桀身上,还是源自特殊的契约,但钟离瑀能大致明白它的用法。 当年与桀缔结魂契时,钟离瑀的灵魂因争夺肉体的控制权而消耗过大陷入沉睡,本身处于无意识的状态,一切都是阵图的自发行为。 他只知一觉醒来意识中便模模糊糊多了些什么,而后,才意外发觉万灵归一图中的存在 再后来,钟离瑀因为忌惮天魔再次抢夺他的身体,所以一直不敢动用阵图,更谈不上详细摸索它的功能。 直到最近他才算形成了一个完整的想法体系。 而桀,处在体系中的核心位置。 “能够服侍于我本该是凡人的荣幸。” “不过——”冰凉而沉悦的嗓音顿了顿,乍暖还寒,“谢谢你的援助,小道士。从今往后,我承认你是我的朋友,若你出现生死威胁,我必定竭力相助,绝不推辞。” “以吾道心为誓!” 这次轮到钟离瑀神色复杂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突生异兆 如果是前世现代社会,这种誓言眼睛都不用眨就能随便说它十个八个。 至于能不能遵守承诺,估计全得靠对方人品和良心。 钟离瑀好歹觉醒过前世记忆,大量信息流的冲刷下,早过了会为这类誓言而感动的热血年纪。 ——他原本以为是这样的。 然而,当他亲耳听闻那极其骄傲的天魔认真许下誓言,钟离瑀还是忍不住抬起手,想摸一下有些发热的胸口。 骨节分明的手指停留在半空,片刻后,又重新放了回去—— 捂心口这动作未免太像个姑娘家! 他可不希望被桀发觉心理活动,以后当做嘲讽的材料时时翻出来。 在这个真切拥有天道维持秩序的世界,誓言不同前世,它是个必须要慎重对待的东西。 钟离瑀自幼长于道门,又信奉因果道,对这类知识再了解不过。 他之前告诫宋明学不要乱发誓言,是因为他清楚知道—— 大道无情,其公至允,一旦誓言成立,是当真极有可能会一语成谶! 而正因他了解颇深,所以此刻才愈发明了用道心发誓意味着什么 大道三千,森罗万象,仙魔神佛,莫不囊括。 无论桀修炼的是何种体系,只要他在这个世界想要有所突破,哪怕只是仅仅一小步,他就一定得遵守道心之誓。 否则终生不得寸进,相反还会倒退,久而久之,便与凡人无异。 钟离瑀沉默片刻,轻声道:“天道明明。我,钟离玉泽,日后定当遵守诺言,尽心为你寻回肉身,使汝得以复生。若有敷衍之意,逢心魔丛生,萦绕于心,修行之路再不复矣。” 这是个有些狡猾的誓言,然而只有他自己明白可以钻的空子在哪。 少年道士垂下眼眸,念及星宿之图流转下隐约浮现的惊鸿一面 尽管对方一直保持阖眸模样,可是,那丝毫无法掩饰他英俊无俦的面容。 就连无知无觉时也自行附加傲慢效果,让人忍不住遐想当其睁开眼睛时会是何等睥睨之色。 视众人为凡尘,冷酷而又带着蛮荒般的狰狞,令匍匐在神祗脚下不敢抬头直面锋芒的众生浑身战栗,瑟瑟而不能言语。 明明不该相识,可那凌然出尘的仙人面容却令钟离瑀感到莫名眼熟。 他一定在哪里见过他,或许,是在前世? “哈。”桀打断了钟离瑀的思忖,难得愿意好心提醒,“小道士,你确定是帮我寻回肉身吗?” 寻回与寻找,一字之差,内在含义却天差地别。 虽然语气云淡风轻,然而内心深处天魔暗自心惊——现在可以确定,在他沉睡的这几日里,钟离瑀一定是有了什么新发现。 只是现在仅凭寥寥数语,他尚且无法推测出小道士究竟掌握到了哪一步。 或许只是又一次试探?桀内心疑虑。 不过有誓言约束作为前提,他的内心中没有像往常一样骤然升起深重的防备与忌惮。 听闻此言,钟离瑀缓了一瞬,似乎在细细思量如何斟酌字句,然后才吐出三个字—— “我确定。” 他说完便刻意停住不言,柔软的唇畔微微漾起一抹笑,像是喜欢恶作剧的小调皮鬼,在期待被捉弄之人可能会出现的反应。 也像刚偷完鸡的小狐狸,带着几分狡猾,还有几分恣肆。 可他偏生又得天道宠爱,予他极盛容颜,一副美人面相,端得是风流肆意,微微一笑便叫人移不开眼睛。 倘若教常人一瞥,原本就不存在的怒气恐怕早被笑容冲淡,扔到九霄云外去了! 要不是数十年他一直跟在钟离瑀身侧一刻不离,桀一定会怀疑小道士的真身根本就不是人类。 他移开眼,冷峻的眼眸中染上几分不自知的笑意:“那么,我拭目以待。” 钟离瑀有些惊讶天魔的反应,他原本以为自己故意露出的破绽会惹得对方追问,甚至是不悦,或者装作不明所以的模样。 没想到桀选择的方式却是直截了当承认下来 这算是一种变相的表示信任吗? 似乎不错的感觉。 如同一座高而峭峻大山终于被自己翻越,攻克下来。 钟离瑀的心中莫名涌起一阵成就感。 他轻声道—— “随时欢迎监督。” 手中暖流涓涓细流变为渐至没有,宣告骨生花的精华被彻底消耗殆尽。 把马匹绑好在树干上,钟离瑀四处扫视一下,选定一棵枝干足够支撑他身体重量的大树作为夜晚栖息之所。 天为盖,树做床,夜晚的帷幕悄然落在身上。 眯起眼,透过枝叶的缝隙,钟离瑀抬头望向夜空,觉得闪烁着的星子突然变得可爱了点。 明天,想来会是个好天气吧。 [.] 一夜好梦。 第二天清晨,钟离瑀是被“啾啾”鸟鸣声唤醒的。 从粗壮的树枝上凌空跃下,符咒卷起的气流帮助减缓下落速度,让他轻盈地落在土地上。 伸个懒腰,钟离瑀颇觉神清气爽,疲劳过后的休息总是令人如此放松。 “晨安。” 在湖泊旁稍微洗漱一下,他感受到阵图内有动静,于是顺口问候。 “嗯。”桀懒洋洋回道,他探出灵识看了一圈,对湖泊大小感到很不满意,于是也没有出来晃晃的想法,“你来这地方做什么?我记得你师姐的地图上没有记载这种穷乡僻野。” 天魔很是嫌弃。 “在回山前我要去找一个朋友,泽神乡是必经之路。” 指了指立在一旁小路旁的石碑,钟离瑀解释道。 “山下的朋友”桀想了想,“那个喜欢长篇大论的剑客?” 少年道士下意识想答“是”,然而想法在脑子里转悠一圈后,他意识到了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桀怎么会知道信中内容的??? 沉默片刻,钟离瑀突然有种不好预感:“你平日里不会随时随地在偷窥我吧?” 为了锻炼灵力回复速度,他习惯利用万灵归一图保持满负荷运转状态,因此很少切断灵力供给。 尽管钟离瑀能感知到阵图内的动静,但天魔沉睡时间十分随意且漫长,特别是近几年,他在长久的严防死守下也开始慢慢懈怠,放松了警惕 “本座岂会如此无聊!”桀立刻反驳,仿佛受到了很大侮辱。 然而这种与他以往风格极为反常的表现,反倒是让钟离瑀察觉到了他的心虚。 啧,连自称都改成“本座”了钟离瑀似笑非笑。 甚至连桀自己也觉得这个解释极其失败,他忍不住继续补充:“我只是有些无趣,所以会偶尔关注一下周围场景。” “总之,就是如此” 天魔心里也委屈,常年被关在阵图内,他当然希望见到外面的场景。 可小道士实在谨慎得过分,他的灵识偶尔才能乘对方不注意时悄悄探出来,次数寥寥无几。 看到钟离瑀的私人信件,实属意外。 大概是因为最近两人的关系有所缓和,钟离瑀心中并未生气或者有其他不好的情绪,只是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他还是选择相信桀的解释。 “我只是有些意外,你不必因此在意。”他宽慰道,“是他没错——距离褚大哥上一封来信已有好几月,我心中略有不安,在回山之前去寻一寻他,确认安危与否,也好了却我一桩心事。” “你们明明素未谋面。”桀低声道。 钟离瑀哈哈一笑:“像他那般爽阔而又热心之人,就算丢在人群里也很是显眼,我想恐怕不难辨认。” 天魔嗤笑一声:“你不如干脆说是话多。” “这样形容倒也很贴切。”想了想,钟离瑀点头表示认同。 两人正说笑间,一个温柔的女声却突然插了进来! ——“你左手边的树林里有东西。”她冷静指出。 钟离瑀吓了一跳,眼神下意识往戚红息指出的方向飘去。 他看到 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孩儿正歪着头,咧开嘴,冲他笑得灿烂无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水阴虫(一) “你是何人?” 钟离瑀指间翻转,眨眼间便从怀中摸出符篆,只要对方稍有不对便立刻准备攻击。 那小孩儿却听不懂话似的,只顾傻兮兮直笑,根本不答话。 见他似乎没有攻击意图,钟离瑀谨慎地慢慢放下手,悄然运起判眼,他定要瞧瞧这诡异出现的小孩儿是个什么东西! “咦!”轻呼一声,钟离瑀显得十分讶异。 刚想开口,桀却先他一步将疑惑说出了口:“我怎么看他,像是个寻常凡人?” “英雄所见略同。”钟离瑀微微蹙眉,“他身上只沾染了十分稀薄的妖气,然而本身却只是彻底的人类躯体。” 尽管心下有了判断,对面又看似是个手无缚鸡真的弱小稚童,但他并未就此放松警惕。 毕竟这小孩儿出场方式,实在太过诡异 更何况,普通人身上怎么可能沾染上妖气这种东西?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证明他身上绝对有异常之处! “你好——”钟离瑀尝试着和他对话,“你是从附近村庄跑出来的吗?” 在面对小孩子小动物这类心底纯洁的生灵时,他的亲和力向来屡试不爽,实践证明,这次也并不例外。 “村村子!”小孩儿歪着头,撕咬着大拇指的指甲,显得非常紧张。 直到听到小孩儿奶声奶气的回答,钟离瑀这才发现“他”其实是“她”! 只是小女孩年纪尚幼,身体还没开始发育,而且脸蛋和身上又满是脏兮兮的灰尘,完全掩盖住了第二性征。 “村里爹娘好多人大洞把爹娘吃掉了!”她的身体开始发抖,圆溜溜的杏眼里满是眼泪,她却死死咬住下唇,不肯发出丝毫呜咽的抽泣声:“要逃,不能出声,快逃!” “快逃!” 小女孩蹲下身,抱住脑袋瑟缩在草丛里,像是在尖叫,然而稚嫩的呐喊声却被藏在咽喉里,使人望之愈发心酸。 如果要说这是在演戏,那么这个小姑娘一定是个天生的演员,放到后世好好锻炼说不定能向国际大奖冲击。 而且钟离瑀想不出她骗人的意图。 他慢慢走近草丛,蹲下身,尽量与把脑袋埋在双膝之间的小女孩平视,以减轻她目前的心理压力。 虽然小女孩的精神上看样子是出了点问题,不知是天生遗传,还是后天受了过大刺激,但钟离瑀还是决定尽量从她口中问出一些事情。 泽神乡是他计划中的必经之路,不可能选择绕道。既然如此,与其匆匆赶路去面对未知数,不如提前把异状搞明白,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关于病因,他虽倾向后一种判断然而却没有依据,只不过凭借一种直觉判断罢了。 ——正因如此,不能排除小女孩胡言乱语的可能性。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跟哥哥说说,你遇到了什么事好吗,我会尽力帮助你的。”钟离瑀缓缓伸出手,轻柔的把手触到她头顶的发旋上,“不要害怕,现在没事了,没有人能够伤害你。” 或许是手心的温暖给她一点勇气,也或许是被钟离瑀轻柔的嗓音抚慰了惊恐不安的心灵,小女孩原本颤抖的脊背渐渐挺直,她抬起头,用迷茫的目光看向陌生人。 “大哥哥,你是谁?”她眨了眨眼,未流尽的眼泪从眼角悄然滑落,然而小女孩却丝毫不顾,“你也是外乡人吗?” 钟离瑀顺着她的话题循循善诱:“外乡人如果我是,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吗?” 小女孩的年纪太小,而且精神上似乎还有一点问题,他不敢直接发问,以免又刺激到她。 所以,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旁敲侧击。 “逃走吧,不要走这条路!”小女孩渐渐冷静下来,甚至神智似乎也变得清楚了。 她越是这么说,钟离瑀就越是好奇:“我有必须通过这里的理由。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让我逃走呢?” “” 小女孩别开脸,依旧抱住膝盖,明显不愿意回答问题。 钟离瑀感受到了她的抗拒。 看来,这就是问题关键了。他心中暗暗想道。 见空气中一时静默下来,小女孩又把头扭回来,抬头直直凝视着钟离瑀在阳光照耀下显得熠熠生辉的眼眸。 她迟疑着开口:“会死的。” “会死掉的和我爹娘一样。”见钟离瑀一怔,没反应过来的样子,她又重复说道。 看着她红通通的双眼,少年道士十分犹豫,不知道自己是否该继续追问下去。 想了想,他转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你没有必要知道,知道了也没用。” 说完,小女孩“倏”地站起身,准备跑回丛林里去,然而她毕竟是个孩童,怎么也快不过大人。 钟离瑀一时情急,弯腰拉住了她的手腕。 “等一下,你这样很危” “险”字还没说完,心头忽然掠过到一丝危险预感,猝不及防下他猛然松开手,眼睁睁看着小女孩犹如矫健的麋鹿般飞速窜进丛林,几下就消失在树干错落有致的密林间。 ——“是谁?” 锐利的眼神直直飞向预感来源之处,钟离瑀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他随手甩出一道符篆,风刃瞬间割裂躲藏者面前的叶丛,漫天飞舞下无数绿色碎屑! 碎屑中显露出一张年轻男性的脸,他的眼神里此时充满怒火,仿佛江河在咆哮,澎湃汹涌,暗流肆虐。 “恶心的人类。”年轻男人狠狠啐一口,从树枝上一跃而下,和钟离瑀面对面对峙。 他的周身弥漫着属于妖类的气息,然而又带着点草木的清香,似乎,是属于植物类精妖的特征。 “呵,这种话我应该还给你!”钟离瑀冷笑,“你跟在一个人类幼崽身边,难道还有什么好心思不成?” 就在他松手的一刹那,钟离瑀就已暗自传音给戚红息,叫她去追小女孩的踪迹。 所以此刻他并不着急脱身,甚至于还有心情陪突然出现的妖物慢慢周旋。 “我有没有好心思,小甜她自己明白。”妖物的脸色变得更加可怕,“如果不是你们这些人类,小甜才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所以快滚——乘我没完全发怒之前!” “离开我的地盘。”他下了最后通牒。 “哦是吗?” 钟离瑀用怜悯的眼神看他,如同看一只自不量力妄图直臂挡车的螳螂:“既然如此,你试试看啊。” 少年道士取下身后的桃木剑,右手持剑,左手捏字成决,笑容里充满了挑衅与快意:“光会嘴皮子说有什么用?” “我们打过一场,谁生谁死,不久一目了然了么?” “你——!”妖物咬牙,手上出现碧色流光,隐隐带着威慑。 战局,似乎一触即发! 灵力浑身流转,震荡不休,钟离瑀轻喝一声,立时飞身一剑刺去! 没想到—— 却刺了个空! 再定睛一看,年轻男子模样的妖物早已飞遁百米开外,远远只在半空残余一道模糊的碧色之影。 “呵,还真行,声东击西都会玩了。”见猎物逃跑,钟离瑀一点不恼,他反手收剑回鞘,目带笑意。 “放水放得这么厉害,白痴都能逃。” 全程围观看好戏的桀此时出声,凉凉补刀。 闻言,钟离瑀耸了耸肩:“没办法,这么弱的小妖,我若是不放水,戏还怎么唱下去?” 他轻轻一笑,望着妖物逃遁的方向,眼中满含深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水阴虫(二)(倒V开始) 大约两三息之后, 钟离瑀终于在林间瞧见一抹飘动的红色倩影。 “你突然改变主意了?”戚红息快步走到钟离瑀面前,目含诧异, “不是说你拖住他,让我将小姑娘带回来么?” “虽然说话很冲, 不过那小妖本性不坏, 没必要非得强逼他低头。”钟离瑀解释,“既然有异兆发生, 我想我们还是谨慎点, 先摸清楚状况比较好。” 回想起刚才的发现, 戚红息点点头, 颇为认同他的判断。 刚刚跟在小女孩身后,一路尾随至某个隐蔽的山洞,待她准备出手打晕小孩儿之际,戚红息却感应到身后出现了陌生妖物的气息。 这妖气十分弱小,如果没有意外变故, 以钟离瑀的实力不可能放他安然离开。 除非! ——他是故意放水, 另有打算。 想明白这点后, 戚红息瞥了一眼走在前面无知无觉的小姑娘, 运起敛息之法隐匿在某个视线死角, 打算暂时静观其变。 而事实证明, 她的临时决定十分正确。 “看你的神色, 似有什么发现?”钟离瑀敏锐觉察到戚红息的内心波动。 谈起这个, 戚红息唇角微翘, 眼神里着欢欣:“不仅仅是发现, 还有意外之喜!” “我从头开始说起罢——”她道。 原来她隐藏起身形后不久,一个年轻男子便自低空落下,停在小女孩面前。 看着男子身后的碧色流光渐渐消散,明显不是凡人,小女孩并不害怕,反而表现得十分亲昵。 就算是不大通人情的戚红息,也能从小姑娘眉眼洋溢出的笑意里看出她对来人的信赖。 “这么说来,那小妖真如他自己所言——是在保护一个人类孩子?” 钟离瑀若有所思:“但他明明极其厌恶人类,甚至是害怕靠近” 对方毫不客气放出了狠话,少年道士非但没被他的威胁吓到,反而从虚张声势里看出了浓浓心虚。 有趣的是,就算害怕,年轻男子依旧坚持立在原地,直到小女孩离开一小段时间后才匆匆逃走 正因为看出了这一点,所以他才改变决定手下留情。 “我不知道,但我能感觉出他没有伤害小姑娘的意思。”戚红息同样不解,不过她不打算过多专注这些细枝末节。 重点是—— “顺着大致方向,我找到了他们争论时提到的村子。”她下意识咬住下唇,显得有些紧张,“在哪儿,也许有恢复我失落记忆的线索!” 钟离瑀一怔,详细询问后才明白过来。 “你是说——另外半块玉玦,现在就在村落里?” 见戚红息忙不迭点头,然后用期盼的眼神看自己,他略一犹豫,没有立刻回复这份无声请求。 “小道士,你不觉得这太巧合了么?”桀一直冷眼旁观,直到此刻才出声提醒。 他已经听钟离瑀讲过戚红息的故事,然而对于此女,天魔的态度十分冷淡。 或者说,凡间万物在他眼中皆为浮尘,俯仰之间便转瞬即逝,压根不值一提。 ——唯一的例外,是钟离瑀。 也只有他的安危才能暂时牵动桀的心神。 “巧合”钟离瑀嘴唇不动,却用灵识与天魔交流,“你说得对,确实太过配合了。” 就像是冥冥中有只黑手在幕后操持着一切,见他打瞌睡了便及时送上枕头。 贴心得令人细思恐极。 “或许是我受天道偏爱,所以气运加身?”他玩笑似的说道。 桀:“你快醒醒!” 天魔心情一阵复杂,忽然有种棋逢敌手之感。 玩笑归玩笑,过度的阴谋论反倒容易让人束手束脚。 姑且不提也罢。 抬眼看向双手合十的戚红息,钟离瑀勾了勾唇:“泽神乡中人烟稀少,不若我们去你提到的村落投宿如何?” 正好一探究竟。 正扮演楚楚可怜模样的红衣美人眨眨眼,立时反应过来。 她轻轻欢呼一声:“你答应了?太好了!——我还在思考如果你不同意,怎么计划偷偷跑走呢。” 笑容渐渐消失的钟离瑀: 他忍不住扶额,感到有些头疼。 “永远诚实”的被动属性还真是把双刃剑,两面三刀是不用担心了,然而太过耿直有时同样令人无语凝噎。 “戚姐姐,在外人面前你还是尽量少说话吧。”钟离瑀诚恳劝说,“容易扎心,真的。” 无论是得罪人还是泄露秘密,总归是件不大妙的事情。 托腮思考片刻,戚红息从善如流地接受了建议。 “好吧。其实你可以放心,在我们之间的契约解除前,我不会擅自行动的。”她笑,“不过,这并不妨碍我想想嘛不是吗?” 听上去似乎很有道理,钟离瑀一时语塞,竟无法反驳。 [.] 泽神乡附属河外郡。 河外郡本就是大宋的边缘地带,而挤在旮旯里的泽神乡更是小的不能再小的穷乡僻野——地图上都常年神隐的那种,存在感极其薄弱。 相对绛城还有城令城尉等正经官职,泽神乡完全是一块被大宋朝廷放养的法外之地,人烟稀少,村落零星。 当地村民很少外出,外乡人更是少见,偶尔出现一个要被当作稀奇物种对待。 热情是热情,拿出自己都舍不得吃的好酒好菜招待,滋味颇丰。 就是那古怪的眼神令人觉得不适。 “村子里一定有什么秘密,无奈我势单力薄,一个人在这有心无力,况且我还有其他要事。如果你来到这里,切记,一定不要过夜,乘早赶路,哪怕是夜行也要走。” “不知为何,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直到离开村口好几百米,即将迈出泽神乡,我心头怦怦直跳的危险预感才完全消停下来。” 读完,钟离瑀收起展开的信纸,把它放到包袱暗袋,然后才抬头:“这是倒数第二封信。——按照信上的详细描述,所以我才会知道这条通往褚黎大哥所在地的捷径。” “按照信上所说,村落内并非龙潭虎穴,甚至可以考虑暂且作为休憩之所只是不能等到入夜。”戚红息点点头,补充完钟离瑀的言下之意。 “我就是这个意思。”钟离瑀颔首表示肯定。 他又轻声问:“桀,你认为如何?” “就算我说危险,恐怕你也执意要去闯一闯的。”桀扬眉,对钟离瑀的想法心照不宣,“不过,我喜欢你的脾气,很合我胃口。” 难得从天魔口中听到直白称赞,少年道士一时竟然感觉有些受宠若惊。 缓了一瞬,他才一锤定音! “很好,意见统一了。” 钟离瑀微微一笑:“能够见识见识当地的风俗,想来也不错啊。” 推算一下信中提及的祭祀时间如果褚黎没记错的话。 ——应该就是明日正午时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水阴虫(三) 太阳有些火辣, 纵使是仲春也掩盖不了灿烂的光芒挥洒大地。 村里男人们纷纷沉默地在田间劳作,女人则待在院落侍弄满地乱跑的毛茸茸鸡子儿, 或待在厨房替男人准备中午的吃食。 乍一眼瞧去,这是个宁静祥和、与世无争的普通小村子, 和信中所提到“危险预感”似乎扯不上半点干系。 从村口进来, 沿着村中主道慢慢行走,钟离瑀发现原本埋首于泥土地的村民纷纷抬头, 专注地一直盯着他看, 如同在瞻仰什么稀奇物什。 一道道目光中, 充满说不清道不明的色彩。 ——不能说是恶意, 但总归十分古怪。 沐浴在这样的目光中,会让人顿觉浑身不自在。 好在因为容貌过盛,钟离瑀自小到大早已习惯过于热烈的目光投注,所以他表现得十分淡定。 和师门里那些迷弟迷妹们相比,村民们好歹不会团团围上来, 你一言我一语, 叽叽喳喳不停。 想到这, 对哄孩子表示十分心累的小师叔忍不住叹口气。 这厢走上前准备招呼远客的水毅却误会, 以为是村民们令他感到不悦, 于是连忙堆出个热情的笑容:“少侠, 村里人没多大见识, 别和他们计较!” 他声音浑厚响亮, 一下子震醒了少年道士飘散在外的思绪。 抬眼一觑, 只见面前站了个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 身材中等,却很有精气神。 “无妨。”钟离瑀拱手一礼,也不否认“少侠”之称,“在下钟离玉泽,绛城人士。游历时恰巧路经此地,未料食水准备不足,不知可否在村内借住一宿?我定按照市价支付耗费。” “借借住一宿?”水毅脸色倏地一变,然后又恢复常态,快得几乎让人疑心是错觉。 如果钟离瑀不是密切关注他的神色,恐怕真要被糊弄过去。 “少侠不是我们有意拒绝,只是村中有惯例——不留远客过夜。”他紧张地搓搓手,指腹间留下的硬茧发出“滋嘎滋嘎”的干燥摩擦声,“食水我家倒是有,不过补充完之后,还是快些赶路吧。” 告诫的声音很轻,如同在刻意防备着什么,不希望第三个人听到话语内容。 钟离瑀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眼他的手指,而后抬眸,神色如常。 “那就拜托大哥了。”他表面笑道。 然而心中却有预感,接下来的时间一定不会就此平静。 因为,越过水毅肩头,能看见一个瘦小身影正埋头往村内小跑。那个方向,有村内最高大的建筑物,也是褚黎表示过好奇的村中圣地。 ——泽、神、祠。 不出他所料,在去往水毅家的路上刚行至半途,便有一陌生男子匆匆赶来,在半道拦下他们。 “水禾,你这是作甚?”水毅挡在钟离瑀面前,显得很是气恼。 眼睛狭长的水禾不屑地冷笑一声:“如果我说这是祭司大人的命令,你还要阻拦我吗?” “如果是祭司的命令” 此话一出,对中年汉子杀伤力极大,他回头望了一眼钟离瑀,有些歉疚:“不好意思,少侠,要麻烦你多跑一趟了。” 钟离瑀还没来得及开口,话就被水禾堵了回去:“好了好了,我们又不做什么,不过是想好好招待一下客人罢了。” “毕竟,我们这好久没有珍贵的外乡人来过了” 他冲少年道士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狭长而漆黑的眸子里无端闪现出蛇一般的阴冷:“大家,都很兴奋呢。” “呵呵,是么——?”钟离瑀喜怒不形于色,淡淡道,“拜访主人家本也是分内之事,只是在下还需尽早上路前行,恐怕不能多耽搁。” 他用水毅的告诫去试探男人反应,没想到却得出了截然不同的结果。 “何必匆匆如此!休憩一夜,再行上路,岂不是更好?” “我想祭司大人一定会很欢喜的” 水禾俯下身子做了个“请”的手势,态度强硬,而不容拒绝。 ——“蝼蚁。” 桀吐出两个字,然后又沉默下去。 却叫唯一听见他声音的钟离瑀好一个哭笑不得,淡定的表情差点破功。 [.] 明明请的时候是说奉祭司命令,可前方引路的男人却把他带到了村长家。 “晚宴时,祭司大人会出现招待您的还请稍安勿躁。” 悄声解释后,水禾低头向头发已然花白的村长致意:“族老,人带到了。” “喔唷,好,好。”老村长点点头,上下打量一番,“辛苦啰,回祠堂去吧。” 见他开口,水禾这才转身离去。 现场只剩下钟离瑀和村长二人面面相觑。 “进来吧。”片刻后,显出老态的男人转身推开门,带着少年道士往正堂走去。 他家不大,但孩子挺多,一路上钟离瑀见到五六个年纪不一的男孩儿女孩儿。 见有生人前来,原本还在玩闹的他们突然纷纷停下动作,盯住来者不放,无论是笑是闹,是跑是跳,一瞬间全都被按下暂停键。 只剩下黑沉沉的眼珠儿,自四面八方凝视着你 又是这种令人不适的眼神,像是在欣赏一件稀奇的物品。 ——面对面之后,钟离瑀对他们的目光感受尤为深刻。 他心道,这个村子 果然古怪异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水阴虫(四) 老村长背着手走在前面, 迈步四平八稳,不知有没有发觉身后的暗流涌动。 或许他心知肚明, 只是故意表现得若无其事罢了。 如果是个普通人,估计此刻心中就要发憷, 暗生逃离之意。 奈何, 钟离瑀是个道士。 一个主职修真,兼职降妖除魔, 偶尔画画符抓抓鬼, 帮人超度一下灵魂当外快的道士。 一旦掌握能够刺破黑暗的力量, 这就意味着恐惧将成为无根之萍, 无本之木,又何惧之有? 管你千妖万鬼,我自一剑破之! 终究,万法同归。 这是他的底气所在。 “钟离道长你的表现可真不像个第一次出远门的人。明明看上去这么年轻” 饶是戚红息被这些目光盯着也忍不住脊背发凉——况且她还躲在阵图里,只用灵识观察周围。 听到戚红息这么说, 钟离瑀一怔, 不过当即又回神。 “约莫我天生胆气要比别人壮些。”他停顿一下, 笑道, “况且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 还有你们在陪着我, 心中的不安也就自然而然消散了。” “有什么值得奇怪的?”话音刚落, 少年道士就听见桀微不可闻地轻哼一声, 低低道:“我看中的人, 怎么可能缺乏胆色。” 尽管天魔声音十分轻微, 然而在灵识交汇下,还是瞬间传到了他的脑海里。 不知怎么地,突然觉得这家伙的性格变得有点可爱了。 钟离瑀忍不住笑出了声。 大概是所处视角不同,所以和以往相比,得到的特殊待遇也完全不一样,如同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前后对比下来,他发觉桀的领域意识实在过于明显和强烈。 ——或者换句话说,完全是个偏心得没边儿的性格。 对不放在眼里的事物,桀的态度要么是一视同仁的冷漠,要么是带上冷嘲热讽的嗤笑。 可一旦被其划入圈定的领域范围内 那么,恭喜你! 从此你的荣辱,将与他休戚相关,祸福与共—— 甚至于 他会比你本人还要难以忍受来自其他人的轻视与质疑,即使,那人并无主观上的恶意。 傲慢深入骨髓。 然而当你成为被承认者时,这份傲慢便会瞬间化为冲锋陷阵的利刃,不仅牢牢把你护在中间,还会顺手激活自动反击模块。 可以说是很暖心了。 所以说能够成为桀的朋友,真的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如果以后能够保持朋友关系不变的话,想来会是个很不错的体验。 不过 钟离瑀摇摇头,笑自己想得太多。 世事莫测,以后,谁能说得清楚呢? 天魔能听见戚红息的话语,可戚红息却听不到天魔的声音,因此面对钟离瑀突如其来的轻笑,她表示十分茫然。 “无事。”钟离瑀憋住笑,随口瞎扯了个理由,“嗯我朋友,刚刚说了句玩笑话,所以我一时情难自已,有些失态。” 玩玩笑话? 戚红息突然十分好奇。 之前配合钟离瑀试验万灵归一图功能时,她曾听他简单介绍过阵图里另一个神秘人,说他性格高傲,不愿理会旁人。 原本简单的话语,经由戚红息丰富的想象力渲染之下,硬是给添油加醋到了八//九分,最终脑海里呈现出一个看着凶残冷酷又无情的面瘫脸模样 总之是个怪人! ——这样的人,也会说调侃之语? “他的话让我感到很是欢欣。”钟离瑀认真回答,“故而有所失态。” 同时,也是在说给愿意维护他的桀听。 好让他知晓,自己完全领会到了这份好意,并且 由衷地心生感激。 [.] 正堂。 身为一村之长,他家中却十分简朴,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清贫。或许是泽神乡因为地处边陲,所以经济处于较低水平? 钟离瑀猜想。 环视一圈周围,他的目光定格在与室内风格有些格格不入的壁龛上 里面供奉着一尊神像,装饰富丽堂皇。 神像非坐非立,而是踏在特意雕刻出并染成蓝色的水波上,嘴角咧开很夸张的笑容,显得僵硬而诡异。 他两只手做出的姿势也很古怪,右手紧紧握拳,掌心朝上,左手则掌心向下,四指并拢内勾,像是在召唤什么东西来到神像身边。 目光与之接触的一刹那,钟离瑀猛地心头一震,感觉在和什么危险的东西对视! 然而这种感觉瞬间又消散离去,恍若错觉。 ——真的只是错觉吗? 垂下眼眸,钟离瑀很自然地移开目光,转到村长身上,就好像无事发生一般。 “这位老伯”他轻声问,“不知您唤在下前来有何要事?” 老村长背手,默默注视着神像,眉间愁郁百结。 良久,他浑浊的眼睛才微微一颤:“老朽先替我那孙儿给少侠陪个不是。” 钟离瑀稍一联想,便明了他口中的“孙儿”指的便是水禾。 本就谈不上冲突,他又怎会在意,自然连连摆手说些推辞之语。 “村长老伯,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吧,待会儿天都黑了,我还急着赶路呢!”钟离瑀故意以退为进,激他直言。 他这点小心思,老村长看得很明白,故而呵呵一笑:“果然是年轻人,性子就是急” “不过,你不就是为了村子而来的么何必急着上路呢?”他嘿然道,眼神里突然绽出一抹精光。 ——是试探吗? 钟离瑀有些拿不定主意。 他干脆继续装傻下去,端看老人作何反应。 “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请恕在下先行告辞了!”说完,满面怒气冲冲,转身便要离开。 当他脚步即将跨过门槛之际——! 老村长,终于又开口了。 “我知道你是水神大人选定的人。”他说得十分虔诚,而又缓慢艰难,“求您赦免小徒一时冒犯” “求您开恩,救救我们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水阴虫(五) 短短几分钟里, 老爷子你究竟自己脑补了些啥? 钟离瑀嘴角一抽。 不过,能够撬开口, 这倒是正合他意! “村长老伯,你凭什么认定在下和水神有联系?”钟离瑀朝神像的方向微微侧身, 顺水推舟询问。 老村长捋了捋胡子, 原本微微佝偻的腰板一点点直起来,显得他意志格外坚决:“自然是因为神像对你有感应!” 说完, 他眼巴巴盯住面露迟疑之色的年轻人, 神情显得无比可怜, 眼看着就要上演一出老泪纵横。 ——别呀! 如果不是顾及形象, 钟离瑀现在的姿势一定是单手捂眼——因为画风,真的很辣眼睛! “你就不怕认错人?”左右看不过去假假拭泪的场景,他只好开口打断村长的动作。 怎么想,对方刚刚说的话都很荒谬。 不能说没有可能,但钟离瑀的想法更倾向于老村长在玩避实就虚这一手, 或者干脆就是在试探他的反应如何。 否则, 他态度前后差异也太大了!——前倨后恭不足以用来形容。 正是考虑到这一点, 所以钟离瑀才决定放弃冒充的想法, 干脆直言。 “认错人?这不可能!”放下原本搭在眼角的手, 老村长连连摇晃脑袋, “神不会出错的!” 刚说完, 两人皆清清楚楚听见“咯噔”一声! 往声源瞧去, 是神龛下供奉的果子掉了一个下来, 正在地面骨碌碌转圈圈, 好半天才停下来。 钟离瑀: 看来这所谓的水泽之神真是闲得慌,居然没事还偷听他们的对话。 这下子,老村长的态度愈发热情起来。 他殷切期盼道:“神一定是看到了我们村子的疾苦,所以才派您前来!刚刚的降临就是在提醒我不要怠慢!” 降临倒是没错,可前面擅自加上的“拯救疾苦”是什么情况? 难不成这里的“神”还走佛家救苦救难的路子? 钟离瑀对村长十分熟练的打蛇上棍表示甘拜下风,暗叹姜果然还是老的辣,至少于脸皮一道,他定然无法胜任。 不过,现在可以肯定,之前绝对不是错觉! 没想到这边陲之地也有受淫/祀的野神,而且还处在活跃状态。 钟离很是诧异。 所谓淫/祀,自然不是指祭祀时会出现什么不可描述的画面,而是取“不合法”“不正式”之意。 比如之前提到的泽神祠就是一处典型。 这些民间供奉的大多不是正规神仙,或者说不是在朝廷官方挂名封号的神仙,精妖野怪反倒时常在其中出没。 而且,这类民间信仰往往只在小范围流传,很易断绝香火,故而多则多矣,可真正成了气候的却也属于少数。 除去听见识丰富的洛明月洛师姐念叨过几回遇见野生神祗的经历,这还是钟离瑀与之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体验。 稀奇、真稀奇! 见对面人神色开始松动,村长放下心来。 其实他心中也忐忑,苦笑着解释:“您莫怪罪,水神大人已经多年不曾有过回应,老朽一时昏了头,才斗胆冲您发问。” 活了大半辈子,别的不敢说,看人的眼力见儿他总归有点。 ——虽然对面的年轻人没介绍他家世背景,可通身气派,一看就不是寻常人! 老村长暗自肯定自己的想法。 再者,他是、或不是水神选召之人,其实已经不重要了为今之计,眼前外乡人的到来或许是一个转机。 ——甚至,是唯一的转机。 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走他! 钟离瑀不知其中玄妙,但他十分敏锐,从一开始就察觉到村长拼命给他戴高帽的小心思,现在只是故作不知罢了。 “老伯无须多礼,我字玉泽,唤我玉泽便是。只是晚辈还有一事不解”钟离瑀的语气缓和下来,“说来说去,重点是——村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以至于让你如此焦急。 “是是!”村长紧紧闭住嘴,仅从齿缝里硬生生挤出四个字。 ——“僵、尸、之、症。” 一字一顿,字字带血。 水禾在客房门前顿住脚步,抬手准备敲门。 他很不喜欢这个突如其来的外乡人,尤其是,在祭司大人表达了对他十分看重的情况下。 外来人、又是外来人! 明明一切灾祸都是他们带来的,为什么这次要违背惯例,独独留这个毛头小子下来参加珍贵的晚宴? 在这个不到一百户人口的村落里,只有两个“特权阶级”,一个是掌管村里大小事务的村长,一个是常年居于泽神祠,掌控祭祀之责的大祭司。 身为村长唯一的亲孙子,大祭司亲口承认的下一任接班人,水禾自觉比那些只知在土里刨食的人要高出不止一个层次。 所以,他很看不起诸如水毅一般懦弱又心怀鬼胎之人就算大祭司很信任水毅! 等着吧,他总会找出水毅拼命掩饰隐藏的秘密的 到那时,哼哼 情不自禁畅想一番众人皆对他表示叹服,赞他年少有为的美好景象,水禾忍不住呵呵笑了出声。 然而他笑声还未真正从胸腔畅快发出,突然便被“吱呀”一下的推门声打断!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钟离瑀抬眼觑他,眼神十分微妙。 从旁人角度看来,清俊少年微微蹙眉的画面,在如血夕阳的辉映下竟也渺渺如斯,摄人心魂。 冲击力之大,使得直面美色的水禾一下竟看呆,自觉住了嘴。 见来人呆立不动,钟离瑀的嘴角微微划过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主动问:“晚宴时间要到了吗?” 闻言,水禾的脸颊忽然漫上恼怒之色,他扭头转身便走,恨不得自己多长两条腿,以免留在让他感到丢脸的地方。 ——相较之下,他更讨厌眼前这种人! 无论气度风华,竟令他不得不发自内心地一一承认 自行惭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水阴虫(六) 钟离瑀抵达泽神祠时, 正好遇到准备进门的水毅。 水毅为人热心,又不斤斤计较, 在村民心中颇有人望。虽无实权,但村子里有什么事要做一般都找他帮着参谋, 因而重大场合必定少不了他的出现。 从老村长口中, 钟离瑀已大致了解了村子里的具体情形,所以他对此并不惊讶。 见他独自前来, 水毅却皱起眉头, 脱口而出:“少侠, 你怎么独自来了?祭司大人不是派水禾去请你了吗, 怎么不见他人?” 关于这个问题,别说他,钟离瑀自己都一脸茫然! ——谁来和他解释一下,他究竟做了什么,以至于让人家气得脸都青了, 转身就走? “无事, 是我看他太忙, 便劝他不必多礼, 我自行前来便是。”奈何这是人家的地盘, 况且, 还有怪异之事纠缠, 目前能避免冲突, 还是尽量避免冲突的好。 钟离瑀思绪一闪, 轻描淡写圆场道。 “这好吧。”依照那小子的脾气, 肯定又出岔子了,这点水毅是心中清楚的。 不过钟离瑀自己都不计较,他也没必要强自出头,故而只是哈哈说:“那么少侠请吧。我们村子虽小,可待客上绝不会失了礼数。” “恭敬不如从命。”钟离瑀颔首回应,从他身边径直走过。 依他的耳力,不会错过身侧飘来的微弱叮嘱。 ——“不要过夜,切记,切记。” 钟离瑀瞥了眼水毅看似平静的脸,而后微微一笑:“我记住了。” 待会儿,恐怕会令对方感到失望。 不过这份好意,他心领了。 作为村中圣地,泽神祠内明显修缮完备,且显出一种宁静之色。 准备筵席的地方自然不会放在平时众人祭拜之所,而是大祭司居住的偏堂。 钟离瑀紧跟水毅其后,来到偏堂门前,敲门进去。 彼时门内已经围桌团团坐着几个看着就德高望重的老人,村长也在其中。 说是筵席,想想也知道,边陲之地的荒凉村落不可能弄出什么盛大景象,这不现实,更不合逻辑。 不过,从圆桌上丰盛的山肴野蔌可以看出,他们的确是尽心尽力在尽东道主之责。 “来喽。”村长代表诸人向两人点头致意,水毅和钟离瑀连忙拱手回礼。 水禾站在老村长,也就是他爷爷身旁随时侍候。 见两个讨厌的家伙结伴前来,心中愈发郁闷不平,奈何无处纾解,只能在长辈们面前强制压下,而且还半点不能流露出来。 ——否则,说不定要遭刚警告他对待客人一定要尊重的爷爷好一顿教训! 真是想想就生气。 钟离瑀压根儿不知道远远有人心理活动纠结异常,直接无视了在他眼中不怎么重要的水禾。 “多谢各位盛情相邀。”他的表情十分诚恳,“在下只是个过路人,得此对待,心中有些受宠若惊。” “不用、不用,这是我们该做的!” “对,我们听老村长说了,你的意思是,你也要参加明日的祭祀?” 坐着的老人纷纷叫嚷道,语气热情极了。 钟离瑀飞瞟水毅一眼,眼神极快,只一瞬,他清楚看见对方脸色骤然一僵,原本保持上扬的嘴角紧紧抿起,显得阴沉下来。 再看,便已经恢复正常,恍若是他人眼花。 如此迅速的表情变化,除去站在他身边时时留心关注的钟离瑀外,应该不会有第三个人注意到。 钟离瑀暗下定论:这个水毅果然是知道些什么! 大部分心神放在水毅身上,然而他却没注意—— 斜对面的水禾瞳孔一缩,得意的笑容爬上嘴角,一瞬而逝 “好久没有如此热闹了”浑身黑色长袍,身材瘦削的中年男人推开侧门,走进室内。 他身上布料是缎子做成,柔软顺滑,见之不凡,称得整个人与周围麻衣粗绔的村民们很是格格不入。 “大家都坐下吧。”大祭司双手平举,虚虚一压,“今夜请各位前来,不仅是为了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同时也是想和大家商量一下明日正午的祭祀仪式。” 和村落里其他人不同,他说话没有什么地方口音,很贴近大宋官话,而且节奏自带一种韵律,尾音格外坚决有力。 性格很强硬。 钟离瑀用眼神余光关注他,然后又转到其他人身上,发现众人已经很习惯这种大祭司发号施令的态度与气势,一个个都听得很认真。 就算地位超然,掌控了村民们精神世界的话语权,他们的表现实在也太乖觉了! 简直像在仰视现世的神明。 说不定对泽神本身,他们都不曾持有过如此虔诚的心思 回想起老村长之前在神像前装疯卖傻的反应,钟离瑀心底忍不住暗暗滋生怀疑。 他悄然将灵气汇聚到眼睛周围的脉络,开启判眼观察大祭司本人。 然而,什么也看不出。 不仅如此,他甚至和大祭司对上了眼! 男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波动,显然在告诉钟离瑀 ——他,被发现了! “明天仪式上的祭品,不知大家作何想法?”大祭司垂下眼,避开钟离瑀清亮的目光,若无其事继续说,“泽神大人降下神谕,祂对我们上次的供奉很不满意所以,才会降下禾苗枯死的灾祸,以示告诫。” “可是我们已经尽力了!”一个八字胡老头不由得抱住脑袋唉声叹气。 “慎言!”大祭司冷冷横他一眼,“泽神大人的意图,不是你等愚民该妄加揣测的。” 老头儿悚然一惊,立刻要打自己巴掌:“我该死,该死,脑袋糊涂才会瞎说” 直到听见两记响亮的耳光声,大祭司这才满意:“好了,略施薄惩即可,大人明白你心直口快,不会随便降罪于你的。” “那就好、那就好泽神在上,求您宽恕小人无心之过”老头擦了擦脑门顶上冒出的油汗,嘴里还在不住嘟嘟囔囔。 插曲一晃而过,几人边进食边继续讨论起来。 钟离瑀却吃得有点心不在焉。 他很明白,刚刚那场下马威,是大祭司故意做给自己看的。 至于目的么—— 呵,真令人玩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水阴虫(七) 酒足饭饱之际, 议事也终于接近尾声。 “其余事宜还照往年惯例安排。”用洁净的手绢擦完嘴,大祭司做结束陈词, “还有人有意见吗?”意思是准备送客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眼,纷纷摇头:“听您吩咐。” 唯有水禾试探着问:“祭司大人, 让一个外乡人参与明日的祭祀仪式是不是不太合适?” 他的话一出, 原本还算轻松愉快的氛围顿时为之一滞,大家明里暗里往钟离瑀的方向偷眼瞧去。 让他们失望的是, 钟离瑀的表情平静无波, 似乎专心在面前的菜肴上, 压根没注意水禾说的话。 “水禾, 你胡说什么!”老村长却急了,用手拽了不懂事的孙子一把。 参加祭祀这个主意是他提出来的,毕竟钟离瑀的“身份”摆在那儿,身为泽神选中之人,怎能错过明日的正祀呢? 要不是钟离瑀严词拒绝暴露身份, 村长早就把泽神回应一事广而告之, 好叫村中诸人惶惶不安的心安定下来, 知晓神明没有抛弃他们。 “欸——”大祭司摆摆手, 半笑不笑道, “小禾说得也有道理” 他转头望向钟离瑀:“不知你意下如何?” 见男人开口, 钟离瑀放下筷子, 抬眼直视众人。 他本人其实无所谓参不参加祭祀一说, 之前答应下来, 只是迫于老村长的执意要求罢了。 “我尊重大家意愿。”众目睽睽下, 他开口说,“无论如何,在下只是个过路人,能够在此地歇息一晚,又受热情招待,我已经心满意足。” ——夜里会发生什么,这才是最重要的! 钟离瑀在脑海里记住众人不一而足的神情,思绪翩诀。 结果直到钟离瑀随众人一起离开,大祭司也没具体表明同意还是不同意,只说等他请示过泽神后再看。 将几方信息一对照,钟离瑀心中大致理顺有四条思路,且四条线还在迷雾中互相勾连,牵扯不清。 其一是突然出现的小女孩与不明植物种族的精妖。 从小女孩断续的话中可以推测出她爹娘已经逝世,而且死因与这个村子有莫大干系。她或许是在丛林中被精妖救下,所以会对他产生格外的依恋之情。 甚至,导致她爹娘死亡的罪魁祸首,说不准就藏在这些看似老实的村民当中! 否则精妖不会如此如此防备人类,甚至说出“害小甜的不就是你们人类吗”这种话来。 至于会让小女孩吓到精神受过度刺激的原因是什么这点钟离瑀还说不好。 而且,他还记得最开始小女孩说爹娘死因是这么描述的: “大洞把爹娘吃掉了” ——这个描述,可谓十分独特。 不过也因为独特,所以恰恰说明她的父母一定是非正常死亡!否则,不可能凭空采用如此古怪的叙述方式。 从后来的交谈看,小女孩明显是有正常逻辑思维的,并非时刻处于混乱状态。 其二,是一直在试图警告他“不要过夜”“不要在村子过多逗留”的水毅。 这个人很有意思。 他似乎比其他人要知道更多东西,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然而从他的表现来看,又的确像是“好心劝诫”,尽管他没有交代背后缘由,但钟离瑀与村长交谈过后,完全能理解为何他说外乡人不能在村中过夜。 姑且再观察看看吧。 其三则是村长口中所说的“僵尸之症”,还有他家中供奉的野神神像。 每逢入夜,村中便有一定几率会截然大变 在剧烈的变化中,人们是没有记忆的,而在第一声鸡鸣响起之前,他们会恢复原状。 据村长自己所说,他是在两日前偶然发现此异状,心中正绝望不堪,不知如何是好。 然而今日神像突生变化,又有村民来报有外乡人来到村子,这才让从祠堂过来路经家门前的水禾,提前把那位外乡人请到家中来。 后来神像再次有所感应,他这才下定决心要将来到此地的钟离瑀当做救命稻草,恳请他施以援手。 尽管他并不知道看着清俊文弱的年轻人能做什么,奈何有希望,便是好的。 村长不知道这“僵尸之症”究竟是不是泽神大人发怒所致,但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他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明日祭祀仪式上,希冀着钟离瑀能够与泽神沟通,救救村落里的众人。 最后一点要关注的,就是那个装神弄鬼的大祭司本人! 钟离瑀眯起眼睛,掩住一闪而过的寒芒。 村长是局内人,当局者迷本是常理,然而他这个局外人却看得很清楚! 大祭司在这个小小的村落中简直是个“土皇帝”,借把持住与神祗交流的渠道狐假虎威,说一不二。 甚至,他究竟能不能与所谓的“泽神”交流,这说不定还是个未知数。 毕竟连村长自己都苦笑着解释,原本时时降临的泽神自从现在的大祭司上任后,便很久没有回应过他们的祈愿了 关于这点,他平时不敢说,更不能说出口,甚至连在脑海中想想或许都是一种对神圣的亵渎。 然而自从发现了村中异状后,挥之不去的怀疑便自然而然浮现在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心头。 ——大祭司他,究竟知不知道这个情况呢? 出于这点顾虑,所以他一直把秘密藏在心里,直到今日钟离瑀前来 想来老村长满含忧虑的双眼,钟离瑀忍不住摇了摇头,喟然一声长叹。 无论事实如何,他目前不得不承认,大祭司的确不是寻常凡人 ——从他能够发现自己的灵力流动,也就是运起判眼这一私下举动就可以看出。 不过,想了这么多,其实还是没有谈到最重要的东西。 钟离瑀的思绪再次转回来,绕回致使他选择在村中停留一日的核心问题。 ——剩下的那半块玉玦,究竟隐藏在村中何处? 这时,阵图里却有了动静。 “钟离道长。”戚红息悄声传音,“刚刚过路时我感受到玉玦,就在泽神祠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水阴虫(八) “确定?”钟离瑀继续往村长家走去, 脚步一刻未停,似乎看不出有多激动, “可以找出大致方位吗?” 听他语调平缓如常,戚红息原本雀跃不已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 她迟疑着说:“似乎是在祠内正堂附近。”小道长说得对, 越接近目标,反而越要保持冷静才是。 “好。” 钟离瑀认真应下:“我们入夜后再来夜探泽神祠。” 之前脑子里在想事情, 走得自然比其他人慢。 等钟离瑀回过神, 其他人的踪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村长家靠近村口, 他一路疾走, 这才堪堪赶在天边最后一丝红霞落下前到了门前。正准备关门插上门栓的水禾哼一声,还是侧开身,让钟离瑀走了进来。 “果然是外边来的,不懂规矩。”他没忍住嘲讽道,“我们天黑前是一定要关闭门户的, 入夜后, 任谁来也不开门。” 要是再晚一点, 就能把他关在门外了。水禾心中忽然有点可惜。 “这是谁定下的规矩?”钟离瑀没理会他话中带刺, 重点放到了他关心的方面。 虽然心中不知从哪涌出一股怨气, 不过水禾自己也知道这点阴暗的小心思上不得台面, 想了想, 他还是开口答道:“是大祭司传递的泽神旨意, 我们照做罢了。” “是吗”钟离瑀轻笑一声。 “明日的祭祀, 你”水禾欲言又止, 然而等他好不容易克服心理障碍,磕磕巴巴把话说完,抬头一看,眼前哪还有半点人影! 一时间院中一片寂静,只有夜风吹动叶片的簌簌响声格外明显。 混蛋! 水禾气得直跺脚,胸腔里憋满了被人无视的愤怒,可找不到人发泄。 ——不识好歹的家伙! 等着吧,他今晚就算彻夜不眠也要找到这个外乡人的马脚,然后在大家面前揭露他的不安好心! 回房以后,清点过身上携带的物什,又等了一个多时辰,确认房间外再无动静,钟离瑀这才起身,决定前往泽神祠。 “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今晚就能见识到村长所说的景象。”临行前,他随口打趣,缓解内心正常的紧张感。 “僵尸,听上去很丑。”戚红息话语中流露的嫌弃都要溢出来了,“甘琦以前和我聊过,她说话本里这东西在墓穴里比较常见,是给人守坟的,或者说压根就是墓穴主人尸变而成。”那尊容,光是想想都令人不忍直视。 “我同意。”桀难得有兴趣附和,“除非它修炼成魃,能变幻身形相貌,否则”他嗤笑一声,表达自己的不屑。 钟离瑀无奈笑笑,没想到无心之言最后变成了对僵尸相貌的“吐槽大会”。 不过他们说的确实没错,至少在大部分智慧生物的眼中,僵尸这个种族的总体外貌实在称得上“惊悚无比”。 无论是前三个低级别的“白僵”、“黑僵”、“跳尸”,还是到进化后面更厉害的“飞尸”和“旱魃”相貌一个比一个狰狞,兼之煞气深重,可谓青面獠牙啖人罗刹。 在这个贫瘠的小村子里,不可能出现上古传说中“上能屠龙旱天、下能引渡瘟神”的旱魃——这种近乎神仙级别的鬼怪,毕竟旱魃一出,便意味着天下大乱,三界里至少上万年没有它踪迹出没过了。 更别说现在灵力还有下降趋势,愈发不可能孕育出此等神物。 就连最低级的僵尸孕育时也需天时地利,至少在养尸地孕育一月后才会浑身长出毛茸茸白毛,所以才生动形象地称之为“白僵”。 村长所说的“僵尸之症”与真正意义上的僵尸,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搭不上半点干系那么他究竟为什么要这样描述呢? “既然如此,我们且看今夜走不走运吧。”拎起桃木剑,随手挽了个剑花,钟离瑀的眼眸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熠熠生辉。 吹灭蜡烛,打开房门,屋外夜色幽幽。 穿过空无一人的院子,来到门旁的矮墙前,刚准备撑手翻过去,身后一声窸窣响声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 沉默片刻,钟离瑀突兀地轻笑一声,手向后摆,随手掐了个法诀往声源处疾射而去。 听到“噗通”一下的重物倒地声,他这才放下心来。 “这家伙真烦人!”戚红息愤愤不平,替钟离瑀感到委屈。 对方几次三番的无礼针对她可是全看在眼里,要不是小道长拦住她,戚红息早出去打他一顿了。 区区一个凡人,竟敢如此放肆 戚红息突然一怔。 ——刚刚的感觉,有些,似曾相识。 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是这样维护过谁 “何必与无关人士一般计较。”钟离瑀的话打断了戚红息陷入迷惘的思绪,“走吧。接下来说不定是一场硬仗,还得麻烦你从旁协助了。\” 深吸一口气。 “我明白。”戚红息斩钉截铁答道,借此暂时让自己抛却脑海中的模糊印象。 拿到玉玦以后,一定能够想起更多事情,她坚信这一点! 月圆夜,乌云散,明月照桥生。 今夜的月光格外皎洁,照亮了村间略微崎岖不平的黄泥土路。 不过钟离瑀还是一连用灵力激发两张明灯符,用来扩大视野范围。 不知该失望还是该庆幸,他发现村中静悄悄地,特意走过屋外,除去听到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没有半点儿动静。 ——看来今夜异状还没有出现,或者,还没有到该出现的时候,毕竟现在时刻尚早,离子时有好长一段距离。 既然看不到“僵尸之症”是何景象,钟离瑀干脆放下心思,直奔泽神祠而去,他事先给自己用了神行符,速度 极快,不一会便又回到了不久前刚来过的地方。 比起其他村中人家正常的安静,泽神祠就要更诡异了。 一片死寂。 有神秘的大祭司在,钟离瑀不敢随意放开灵力试探,因为这无异于打草惊蛇。 今夜来此的目的不过是拿到玉玦,万一被人发现半夜在人家“圣地”活动,那真是有嘴也说不清,总不能选择杀人灭口吧? 对滥杀无辜这种勾当,钟离瑀没有半点兴趣。 ——他可不喜欢徒增因果! 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夹紧指间的的黄符,钟离瑀定住心神,暗自想。 再次翻墙而过,进入祠堂内。 “红息,你出来吧。”他低声道。 要找玉玦,必须要依靠戚红息和另外半块之间若有若无的吸引力,在阵图内终究隔了一层空间,所以她无法确定具体方位。 微光一瞬,身着红衣罗裙的美人轻巧落在钟离瑀的面前,巧笑倩兮:“得令!” 她转个圈,扬起的群裾在夜色中划出一道暗色波浪,与起伏不已的心绪恰好呼应:“跟我来吧,我听到了它呼唤我的声音。” 戚红息简直迫不及待想要找回曾经丢失的记忆。 她步履轻快地奔向祠内正堂,钟离瑀则押后,四处张望,警觉大祭司的动静。 按理说,大祭司此时应该在距离稍远的侧院中歇息,不过不能排除意外情况的出现 好在一切顺利。 随着戚红息的脚步,他一路来到了被供奉着正堂中央,座下堆着无数瓜果牲口等祭祀品的高大神像前。除去规格大了无数倍外,其他细节和村长家供奉那樽的倒是别无二致。 “玉玦放在神像上?”钟离瑀有些好奇。 然后他看见戚红息神秘一笑,卖关子似的伸出一只白皙手指,指了指神像 下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水阴虫(九) 下面? 钟离瑀小心翼翼探出灵力, 围绕神像周围游走一圈,待灵力触及到神像前的香案时, 他神色一凝。 蹲下身子,撩起从香案垂至地面的明黄布帘, 仔仔细细观察过块状青砖铺就而成的地面后, 钟离瑀果然发现了异样! 他伸出手,去探一块颜色与周围略有不同的地砖。 ——灵力到了这里便被什么东西阻碍住, 无法前行, 说明下面定有古怪! 怎奈一块几十斤重的青石砖, 以常人力气却很难徒手撬起, 而且光滑的石板上连个把手都没有,令人无从着力。 “是不是有机关?”蹲在一旁的戚红息聚精会神看他动作,见一时无法突破,她站起身四处扫视室内,然而并未发现有何奇特之处。 苦寻不得, 她皱皱眉, 拎起拳头就要一拳砸下去, 术法流光在指尖萦绕雀跃:“不如我直接打碎它算了!” “等等!”钟离瑀连忙制止住这位莽撞的姑奶奶, 哭笑不得:“你砸下去爽是爽了, 把其他人惊动, 我们还怎么找东西?” 嗯听起来很有道理! 戚红息一摊手, 把希望全寄托在看着比她靠谱多了的钟离道长身上:“好吧, 你有什么主意?” 道长? ——道长他选择找外援! “桀, 你觉得如何?”钟离瑀低声询问。 “这点小事”天魔装作漠不关心的口气, 其实心底对小道士的第一反应挺满意,“本座姑且帮你看看。” 行吧,每次心虚就改自称——钟离瑀心中忍不住偷着乐,他笑意盈盈答:“好啊,那就拜托陛下了。” 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 一起扛过枪,一起同过窗,一起分过脏,一起嫖过娼,这就算是铁兄弟关系了。 虽然话有点粗俗,不过细想背后还是能提炼出一定道理,那就是——特殊关系或者特殊情境下更容易培养出信任感。 限于阵图制约,桀暂时还不能出来行动,而交流对象又只有钟离瑀一个人。 偏偏这家伙还是个傲慢得不愿主动多开口的外高冷内闷骚性格,不想点办法多增加交流,信任的基础从何谈起? 自从下定决心要实现脑海中规划已久的计划,钟离瑀就在着手修复他和桀之间多年来形成的隔阂与偏见至少现在,他们还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而且,彼此性命相连! 至于外号嘛,是建立起熟稔感的第一步。钟离瑀眯眼笑。在异世能遇见熟悉的名字,也算是一种对前世那二十多年人生的特殊缅怀了。 尽管,无人能够知晓同样的典故,就算是同属域外来客的天魔也 对小道士取的古怪外号,桀表示他心胸宽阔,不与凡人一般计较,因此居然也习惯了下来嗯,绝不是因为他尝试过反抗然而却发现完全不起作用! 大约是这个外号对小道士有什么特殊含义? 每次桀暴躁抗拒,他就会看到钟离瑀陡然失落下来的眼神,湿漉漉的让天魔想起幼年时在其他真君洞府见到的毛茸茸幼崽然后他的嗤笑就会梗在喉间,变成一声轻而略显不甘的默认应和。 反正,他也没有报出真名双方算是扯平? 天魔猛地摇头,把脑海中的一丢丢心虚甩得瞬间不见踪影。 “退后点。”桀伸出一只手,用尽管略显虚弱但依旧强大的灵识凌空操纵。 他身处阵图内,然而外面的石砖四边却被一点点撬起,速度稳定而均匀,最后,直接腾浮在空中! 石砖空出的地方则出现了一个明显人为形成的洞口,隐约能看见靠近洞口一侧的长长阶梯! 钟离瑀默默注视着一切,心中一凛。 他的灵力尽管在万灵归一图加持的质与量都远超常人,因而灵识范围也比寻常修者要大得多,但要做到如此精细精准,而且悄无声息的操作,与他而言还是颇为困难。 果然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桀的傲慢,是因为其本身拥有足以令他自矜的的资本! “石砖上刻了很隐蔽的警戒法阵,看来你是遇上同道中人了。”桀手一翻,轻而易举便将石砖掉了个边,让细小的法印呈现在钟离瑀眼前,“我暂时截断了这种小型阵法的灵力结点,设阵之人不会发觉。” “不过,我劝你们还是动作快点比较好。从法阵使用频率来看,明显有人经常在这个出口往来。”他补充道。 钟离瑀明白桀的言下之意,这地下室如此隐蔽,又设在闲杂之人禁止入内的祠内正堂,要说是目的做什么好事糊弄谁呢! “戚姐姐,走了。”他冲愣在一旁,瞪大眼睛欣赏“杂技”的戚红息招了招手,“速战速决!” 不明所以然,还以为刚刚是钟离瑀操纵所为的戚红息十分乖觉:“好、好的。” 天道在上,没想到一向笑眯眯的小道长是个这样的狠人,不显山不露水,比她还厉害!身负灵宝也就算了,居然灵识也锻炼得如此强大 上次“真君”之称的乌龙是她误会,这次,总不会又弄错了吧! 上下打量钟离瑀一番,她心中暗暗有了计较。 地下室不算黑咕隆咚,勉强能够视物。 戚红息走在前面,她种族虽暂且不明,不过总归不是人类。据她自己所说,虽然夜视能力不行,但这类暗光环境下她看得却最为清楚。 钟离瑀紧随其后,有灵识作为辅助,他心中倒也不怵。 “等等!”还剩最后一级阶梯时,戚红息猛地伸手拦住钟离瑀,“道长,你看下面。”她用手指了指前方。 钟离瑀激发了一张明灯符,小小的光源蓦然充斥了狭小空间,也照亮了下面的景象。 那是,满地散乱着的 森森白骨。 他忍不住回想起当初在桃花林内看到的景象,偏头看戚红息的侧脸,紧紧抿住的唇角显示她或许也有同感。 “还还要往下走吗?”戚红息声音里带着不稳的颤抖。 钟离瑀用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放下,沉声道:“走吧。” 想了想,他的语调变得温柔许多:“不是你的错,红息。而且,你该尝试着走出心底的魔障。” 心底的魔障么 戚红息无力地回头冲他笑了笑,收拾好心中涌动的情绪:“我知道了,谢谢你玉泽道长。” 第一次,她换用了更加亲切的称呼来取代之前客气而稍显疏离的称谓。 拾级而下。 转过墙壁转角,被阻挡的视线终于畅通无阻—— 在一堆堆形态各异,然而表情如出一辙虔诚的尸骸环绕中,供奉着一个与人等高、形状细节同外边神像几乎一模一样的石偶。 唯有一点不同—— 石偶的右手不是握拳,而是向上平摊成掌。 掌心里,一块明显残缺了部分躯体的碧色玉玦,正在黑暗中一闪一闪散发出温润的光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水阴虫(十) “这里” 究竟发生过什么? 日思夜想之物近在眼前, 戚红息却踟蹰不敢上前。 钟离瑀从她身后绕过,走到前面半蹲下身查看尸骸残状, 语气凝重:“很明显,这是淫祀, 而且是十分恶毒的祭祀。”被当成祭品堆积在地下的累累尸骸遗体就是最好证明。 那个小女孩的爹娘说不定也成为牺牲品中的一员。 也就是说, “被洞吃掉”,或许指的是她看见父母被强制推进地下室的场景。 再联系小女孩之前一直在警告“外乡人要速速离去”的事 地下室中的尸骸身份已经能够大致圈定一个范围了。 “小心行事, 这里的煞气极为浓重。”桀用灵识一点点覆盖完整个地下室, 尽管确认过没有机关之类的隐藏危险, 但他仍然暗自心惊, “看来不是外乡人少,而是旅经此处的外来者大多都堆在此处罢了。” “你的伤势还没完全好,不要过多动用灵力。”钟离瑀的指尖动了动,将周身灵力放开,一点点覆盖住了桀的灵识, “还是换我来比较好。” 在探查方面的灵力运用, 这点信心他还是有的。 不过, 让钟离瑀颇感奇怪的是, 天魔沉默了半天没说话, 蔓延开来的灵识倒是一下子就缩了回去! 这个反应有点不像平时的桀 ——总不可能是因为被其他人关心, 所以突然害羞, 以至于感动得连话说不出口了吧? 想想那副画面, 钟离瑀的脊背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连忙暗骂自己在胡思乱想个什么玩意儿! “小道士。”桀声音里带着难得的纠结, “本座,不,我是说你以后绝对不能再用灵识直接把其他人的灵识包裹住。这样这样很不符合礼节。” 他局促地憋出好不容易才想出的解释,试图把钟离瑀糊弄过去。 这种神魂上过于贴近的微妙触感,就算只有短短一瞬,依旧令他觉得浑身不自在,仿佛从头到脚都被另一个人掌控住似的 但这种感觉怎么可能直言出口! 不是,太古怪了吗? 桀用他上千年的见识担保自己从未遇见类似的情况,见小道士一脸茫然无措的表情,他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太敏感,或者说,是那个在莫名情况下签订的魂契单方面对他施加了一些奇怪影响 “对不起,我以后一定会注意。”钟离瑀挺愧疚地道歉,心中不好意思极了。 “倒也不是你的错不知者无罪,本座向来心胸宽广,不会与你计较的。”桀微妙地停顿片刻,眼神不自觉漂移,“好了,去查看一下那个诡异的石像吧!” 他极其简单粗暴转了话题,生硬得连尚处于歉疚中的钟离瑀忍不住也为之注目。 嗯? 这家伙怎么突然又慌张起来了? 想了想,他还是没戳穿对方奇怪的表现,万一惹得桀恼羞成怒就不好了人生在世,难得糊涂嘛!何必一定要去探究人家心底的小秘密? 保留令彼此都感到舒适的私人空间距离,这才是关于朋友间交往之道的正确打开方式! 直起身子,钟离瑀把视线投向正小心翼翼越过“尸骸山”,向怪异石像前进的戚红息。 见戚红息前进艰难的模样,他倒是看出了其中些许门道:“桀,如此深重的煞气,是不是专门针对用于压制神像的?” 听闻此言,天魔这才凝神,把乱了的思绪收回来,观察片刻后,他颔首表示赞同:“你猜得没错。” “看这边。”用灵力敲了一下钟离瑀的额头,示意小道士随他的视角一起看过来,桀耐心指点:“这些尸骸摆放位置都有讲究,不是随意设置的。生路皆封,吉门被阻,上天入地,求之无路这是普通的封印法阵,其实规模很小,不过,用信徒当阵眼封印神祗的构思还算有几分意思。” “倘若你打开判眼,就知晓其中规律了。” “嗯。”钟离瑀无意识抬手揉了揉被敲到的额角,不知为何,他心底突然涌起淡淡的暖意。 运起判眼后,视线中果然出现一缕缕细弱游丝的黑雾在沿既定轨道相互勾结缠连,而这些浓厚煞气聚集后形成的黑雾,恰恰是导致戚红息不得不艰难前行、左冲右突的重要原因! 钟离瑀暂时选择“袖手旁观”,也是由于如果他随意掺和进阵法,不但可能无济于事,反而还会为阵法内的戚红息增添不必要的变化,最后事倍功半。 “拿到了——啊!” 戚红息惊呼一声,微微浮起的身体险些被落下的滚滚碎石砸到。 好不容易一点点蹭到石像前,她刚伸手把玉玦拿下,紧紧攥在掌心,原本矗立在原地的石像却突生未曾预料的变化! ——它在破裂! 不好! 这里动静太大,定会惊动居住在泽神祠内的大祭司 钟离瑀反应极其迅速,他冲同样意识到不对的戚红息比了个回来的手势,然后立马转身往地下室的出口冲去。 他并不畏惧和大祭司正面冲突,但地下室空间狭窄,对习惯用符篆和术法作战的钟离瑀而言,根本没有足够供他施展的空间——稍微用个威力大的符篆,譬如五行正符,万一震塌四周墙壁,便有遭活埋之险! 况且此处是人家主场,倘若争斗起来,谁都说不清楚大祭司会不会留下隐秘的后手以防万一,还是谨慎点比较好。 想法是很好,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 活过来的神祗化身彻底抖去身上碎石,长吟一声:“这位道友,请留步——”声音浑厚而沉闷,带着点瓮声瓮气。 伴随祂话音落下,跑路中的钟离瑀一个急刹车,堪堪在祂随手设下的禁制前停住脚步。 这个禁制并不复杂,莫说桀,就连钟离瑀也能一眼看出其中破绽! 奈何看出并不代表他就能一瞬间破解,灵识感知到上方的动静,钟离瑀叹口气,放弃了最初设想的计划。 幸好刚刚下来时出于谨慎考虑,顺手在阶梯通道里撒了几张低级符篆当障碍,里面留有一丝灵识,可以随时激发,用来阻挡大祭司一时应该够了。 他转过身来,眉目中带着怒意:“什么意思?” 语气并不客气,然而其中附带着的怒火却是三分真七分假,别说,钟离瑀还真挺好奇——一个堂堂接受香火祭祀的神祗居然能被凡人封印,而且封印年岁还不短,这混得未免也太凄惨! 虽然大祭司的确也算修者一员,可他路子明显不正,不知道是玄门九流哪条道上的。 再退一步想,数十年来甘心蜗居在这个偏远小破的村子里当呼风唤雨的“无冕之王”,这思想境界和人生追求啧啧,能高到哪儿去? 抬眸看一眼憋着张苦瓜脸的倒霉泽神,钟离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行吧,两人谁也别说谁,香火稀少的小地方野神和心术不正的半吊子修士,都是半斤八两的水平,真计较起来说不定还难分高下。 “这位道友”泽神化身身材高大,刚准备弯腰行礼却发现空间局促,他不好意思挠挠头,换成了拱手,“小神是当地大泽的伴生神祗,被邪恶之徒困囿于此地多年,多谢道友施加援手,救我脱困。” “客套之话休提,你拦我去路,所欲为何?”钟离瑀打断他扭扭捏捏的话语,直切主题。 “额刚刚,那位红衣姑娘取走的绿色石头,能不能还给小神?”泽神不好意思笑了笑,一脸憨厚模样,“我发过誓,以后要把它送给小神未来道侣!” 神特么脸红! 听到这么无厘头的话,钟离瑀嘴角忍不住抽搐,很有想要以手抚膺对天长叹的冲动。 “这是我朋友多年前遗落之物,她手中存有玉绿色石头缺失的部分,如果你不信的话,我可以唤她出来。”这都什么事啊。 “如果是有主之物的话,小神的确应当归还姑娘,只是”话说到这份上,泽神居然还是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完一句话。 现在的重点是这个吗? 钟离瑀不得不委婉提醒:“这个姑且不提,你就没有什么别的想说的?比如,你被封印在此的缘由之类的。” “哦!你是想问这件事?”脑袋里似乎缺根弦,总偏离重点的泽神化身,终于——恍然大悟:“那个邪恶之徒,他想要通过小神操控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钟离瑀步步紧逼。 “是” 他刚开口,却突然被一个略显沧桑的男声打破—— “是什么东西,你没必要知道了!” “外来者们,既然来到这里了”形容有些狼狈的大祭司缓缓踏下最后一阶石梯,彻底撕破伪善假面。 他阴测测一笑:“那就化为法阵的肥料,永远留在这个不见天日的阴暗地下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水阴虫(十一)(倒V结束) 时间倒流回半个时辰前, 钟离瑀刚离开村长家不久。 一个身影鬼鬼祟祟来到村长家门前,伸出手似乎想要敲门, 然而指尖即将接触门环时却又骤然停顿在半空,犹豫良久, 最终还是收了回来。 他转身往旁边的矮墙走去, 打量一下高度,他点点头, 然后又叹了口气。 对成年男子而言, 翻越这堵墙并不需要耗费很多力气, 只是他还没有下定决心, 是否要采取贸然行动。 “水禾应该告诫过钟离少侠,让他夜晚不要出门吧”男子在墙壁前左右踱步,一边走,嘴里一边喃喃自语。 云散月浮,清澈的光晕从天际斜斜映照过来, 照亮了男子充满焦虑的脸庞——是水毅! 他深夜偷偷摸摸前来, 是为了查看和确认钟离瑀的情况, 以了却缭绕在心头, 而总挥之不去的担心。 ——现在看来, 村长家似乎没有异样。 心中大石落地同时, 水毅长长松了口气, 然后抬手甩去额角上急得冒出头的点点星星汗珠。 他, 实在不希望再看见更多的悲剧发生了 等明天, 乘祭祀还没开始前, 大祭司需要沐浴持斋来保持清心静气的这段时间,他一定要死命劝钟离少侠快快离开村子,绝对不能再停留了! 否则只怕下场难料 无论是被虫子附体,变成大祭司手中可以随意操纵的活死人; 还是被带到泽神祠的正堂,成为活生生的祭品; ——这样的结局和钟离少侠这般鲜活的少年人,实在是太不相配,也太不值得! 水毅倚在坚实的墙面上,抬头觑了眼顶上幽幽的月亮,忽然心生一阵凄凉。 那天,也是这样的月亮,也是这么明亮的夜晚 他第一次见到大祭司的真面目,也是,第一次认清自己,甚至是全村人的地位——不过是他人手中任人宰割的猪羊! 可笑的是,他们自己却没有半点记忆,无知无觉,恍若未闻 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水毅靠着墙根,身子慢慢往下滑,直到坐在脏不溜秋的泥土地上,他也半点不在乎。 也罢也罢,能救一个是一个,他这辈子是没救了,或许连死后都不得安宁——可是能救一个小孩儿脱离苦海,也算是在暗地里为自己积阴福。嘿嘿笑几声,水毅心理总算舒坦了些,不去老想那些无法改变的烦心事。 就是不知道今晚还会不会发生变化 他心中计较着,干脆打算在墙根这坐到天亮,一来安全,二来正好一大早就劝钟离少侠离开此地,两全其美,挺好。 村长家靠近村口,离村子里最近的人家都有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所以水毅才敢违背村中常年来的规矩,深夜独自出行。 如果说漆黑而充满危险的夜晚里哪里最安全,那么他的脑海中一定会毫不犹豫浮现出两个地方: 一个是有大祭司坐镇的泽神祠,而另一个,就是有水禾在的村长家! 毕竟水禾是那个人亲口承认过的下一任接班人,他不会用虫子把对方变成活死人的,至少在彻底山穷水尽之前想到这,水毅忍不住用手抚在胸口前,也就是心脏正中的位置。 ——体内的虫子被妖力封印在心脏内,所以,他现在才能保持清醒的神智,暂时不受大祭司的操纵。 最重要的是,不会和村子里其他人一样,对大祭司抱有从心底油然而生的服从与恐惧! 至少,水毅还能用这点来欺骗自己,他的生命是自由的哪怕只是暂时偷得一丝喘息之机。 好像有人在附近喊他的名字? 水毅从半梦半醒中脱离,眼睛虽然睁开了,可半点聚不上焦,整个人还处在迷迷糊糊的状态。 “谁?——谁叫我!”他总算还有点神智,知道控制住自己声音,不能大喊大叫出来。 “是我呀!水毅叔叔!”李甜儿笑嘻嘻从年轻男妖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眨了眨水润的杏眼,像个甜蜜蜜的水桃儿。 被抓着到湖泊里把小脏脸洗过好几遍,她现在总算显出了些许小女孩儿家的娇俏模样。 就是两个丫髻绑得乱糟糟的,一看就出自笨手笨脚的男子之手,毛躁得很。 乍见二人,水毅便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原来是你这小丫头,噢,还有蒲一大人也来了。” 水毅连忙起身抱拳一礼,他对年轻男妖可是由衷的尊敬,只因对方曾出手帮他封住体内活动的水阴虫——这个名称也是从蒲一口中听来的——对他而言,这无异于是再造之恩,而蒲一,就是他最大的恩人! “嗯。”蒲一点点头,满脸不高兴。 重逢的喜悦过去,疑惑重新涌上水毅心头:“你们怎么来了?”他紧张地左顾右盼,生怕一人一妖的踪迹被其他人发现。 “还不是这个麻烦丫头!”蒲一没好气地用手拍拍小女孩的脑门顶,话音一顿,没继续说下去。 ——但水毅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他眼神一黯,蹲下身,语气十分柔和:“小甜,你又来找爹爹和娘娘啦?” “嗯。”说起父母,小姑娘的笑脸淡下来,眼眸里明显映射出带着执拗的微光,“我我想去看看他们,我好想我爹,我娘,想要娘再替我梳一回头发!” “小甜你的爹娘他们你还是和蒲一哥哥先走吧,晚上村子里很危险!” ——对着小姑娘天真无邪的稚嫩面孔,剩下的话他怎么忍心说得出口! 水毅很为难地瞥蒲一一眼,看他耸耸肩摊手同样表示无奈,心中突生一种同病相怜之感。 哄孩子也是门技术活,尤其是要说服一个幼年便遭逢大难的苦命小姑娘。 就说蒲一吧。 他被李甜儿缠得实在没法子,这才无奈出此下策—— 打不能打,骂舍不得骂,还时刻担心她又受刺激乱跑出去——只好顺从小姑娘本人意愿,来找当年把李甜儿托付给他的“苦主”了。 一风华正茂、前途无限的大好男妖,现在怎么就混成专门照顾人类幼崽的姆妈了呢?蒲一一脸苦大仇深,愣是想不明白。 他刚从思绪中抽离,却突然又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蒲一手艺好差劲,爹看到我现在的样子肯定会笑话我,他就会不喜欢我了!”李甜儿用手抹了抹眼睛,可眼泪还是流下来,止也止不住。 “呜呜呜” 她带着哭腔哀求,话语混着泪水含糊在喉咙里:“他们以前明明说过我是天底下最最漂亮的姑娘,我才不要变丑,我要让爹爹和娘亲看见我最好的样子” “水毅叔叔,你就带我去找他们吧!我保证听话,绝对不打扰你,给你添乱子” 水毅有点慌张,他虽然成过亲,然而妻子许多年前就早早离去,哪有什么哄孩子的经验? “你、你先别哭,哭得像个花猫,脸都变脏了。”男人急急忙忙在身上摸索手绢一类的东西,结果什么也没掏出来,他干脆双手抓住衣角一扯,撕下一大块没被泥土弄脏的布片递给哭得惨兮兮的小姑娘,“给,先把脸擦擦。” 李甜儿不接。 她瞪大眼睛,固执地一定要等到水毅的答复。 旁边的蒲一则苦恼得直跺脚,偏偏对小姑娘无计可施。 两个大人正左右为难之际,一道尖锐的声音却猛地插进这个尴尬局面,暂时把难题掩盖了过去! ——“水毅,你果然心里有鬼!”躲在一旁偷听良久,把几人对话听了个八九不离十的水禾大力踢开半扇门,一下子从院子里飞窜出来和他们对峙。 他表面怒火冲天,然而心中却又畅快万分。 从钟离瑀设下的小把戏中迷迷糊糊醒来,水禾便听到院子外传来模模糊糊人说话的声音,他起初以为是那个该死的外乡人在捣鬼,于是悄无声息地踮脚摸到墙边,附耳听过一瞬—— 哼,果然如他所料,抓到一条大鱼! 虽然这条大鱼和他想象中的略有不同,不过能干掉另一个讨人厌的家伙,倒也不错。水禾心中暗自得意。 再定睛一看,离得较远的年轻男子他虽面生,可被他护在身后只悄悄探出半个脑袋的小女孩水禾却是认得的—— 这下子,把柄当场抓在手,看你还如何辩解! 水禾冷冷一笑,大声质问一脸震惊之色的中年男人:“水毅,你还有什么话好说?我就知道当年的事有猫腻,偏偏祭司大人还愿意相信你这个骗子哼,真是可笑!”话语中,气势咄咄逼人。 他一脸自傲,为自己当初的判断得到证实而自鸣得意。 沉浸在欣喜中的水禾自然而然也就忽略了身后的动静。 “快躲开!”水毅脱口而出提醒道,又惊又骇,急得满头大汗,“你身后有东西!” “什” 突然意识到不对的水禾下意识反问,然而已经晚了——!!! 一道阴冷劲风划过他的脸侧,锋利的指甲,险些划开他脆弱的脖颈! “咳、咳”水禾倒在一旁,捂着差点被切断的脖子后怕不已。 要不是水毅突然冲过来推开他,他恐怕就 然而更大的惊喜还在后面——今晚,注定是个难眠之夜! “族老?” “爷爷!” 没有神智的活死人狰狞地冲他们嘶吼,涎水滴滴答答从大张的口中留下来 那面容,赫然是晚宴时还表现得十分正常的老村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水阴虫(十二) “你们两个退后。”蒲一神色沉重地命令道。 他指尖翻飞, 掌心中萦绕着翠色流光,星星点点—— 埋藏在泥地里遍地都是的野草籽受到妖力刺激, 纷纷萌芽破土,且生得长而坚韧。在蒲一的操控下, 每十几根细草相互缠绕在一起, 化作一束粗壮的“藤蔓”,锁住手脚等关键部位。 已然失去自主意识的村长被“藤蔓”们从头到脚紧紧束缚, 动弹不得, 暂时丧失了行动能力。 见模样和性情大变的活死人被控制住, 水禾这才一个翻身, 手忙脚乱从地上爬起:“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急匆匆跑到还喘着粗气的水毅身边,似乎这样能让他感到安心。 “毅叔你” 水禾用手去拽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水毅,然而刚碰到男人胳膊肘,他却被水毅的猛然抬头,吓得往后一窜——! “你、你的眼睛怎么变红了?”水禾声音颤抖着问出口, 他的步伐开始下意识不着痕迹往后移动。 不成! 想起刚刚对方为了救自己而舍命一推, 但凡有点良心, 他此刻都不能弃水毅而去独自逃走!狠狠拧一把掌心软肉, 水禾壮起胆子, 抖抖索索停下脚步:“我, 我能做什么帮你?” 乱成一团浆糊的脑袋终于冷静下来。 他生怕水毅听不清, 甚至又往前走了一步, 尽管步伐幅度很小, 但也彻底坚定了水禾的决心。 “别过来我快控制不住了”水毅用手捂住眼睛, 拼命克制体内因受到主人召唤而突然变得活跃起来的异动,“去!去找蒲一大人,只有他能救我” 喉咙干涩嘶哑,几乎语不成句。 蒲一? 看着男人往某个方向拼命伸出手给他指示,水禾蓦然意识到什么,他急切冲正凝神眺望远方的陌生男子大喊:“那个,那个谁,你快过来看下,毅叔要不行了!” 听见叫喊声,蒲一回过头,脸色瞬间大变:“怎么会这样?!” “小甜,你跟在我身后千万别乱跑。”叮嘱完小姑娘,年轻男妖迅速赶到周身已经显出异状,表情痛苦不堪的水毅身边。 “是暴动要山穷水尽了么,该死!”蒲一伸出剑指“啪啪”点在水毅周身先天大穴,妖力顺着指尖穿透到男人体内,帮助他控制正在体内沿经脉肆意游走的透明虫体,“屏息,张口!”他厉喝出声。 “哇——” 被他重重一击锤在胸前,水毅浑身一震!——张嘴吐出一口黑色浓稠液体。 浓液溅到泥地上,把刚才被妖力强生催生出的碧草都腐蚀得“嘶嘶”作响。 尽管蒲一是草木成形的精妖,力量属性偏向温和,但妖力强行进入凡人体内对水毅而言,其实依旧不是一件好事。只是现在是非常时刻,情急之下,只好行非常之事,顾不得那么多了。 水禾守在一旁,看得目不转睛,见水毅脸色慢慢恢复正常,这才怔怔发问:“没事了吧?” 他以为水毅是在救自己时受了伤,所以才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水禾脸上显出愧色,撇开眼睛,不敢直视他人。 “你不用抱歉,跟刚才的事没干系。”见水禾不信,蒲一嫌麻烦,也懒得解释,干脆默认下来任由他自己猜想,“暂时是控制住了,不过情况不乐观或者说——整个村子,恐怕是要完了!” “你胡说些什么鬼话!” 听他这么说,水禾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突然抬起头怒视蒲一。 明明知道眼前男子拥有超出常人的奇异能力,甚至,可能根本就不是人! “小子,你冲我发脾气有什么用?”蒲一没生气,他抬起手,往旁边随意一挥,“你自己看看,你爷爷成什么样子了?变成这样我可救不回来!” 视线顺着他食指所示方向转去—— 被“藤蔓”捆绑住的老村长还在对天嘶吼,手脚并用拼命挣扎,要逃脱禁锢,哪里还认得他这个孙子? 更远处,嘶吼声、叫骂声、哭喊声此起彼伏,狗吠声冲天不休,穿透耳膜。 “”水禾沉默了。 从刚刚一个接一个的危机中脱离后,他才有剩余心神用来思考其他事情:“到底发生什么事情,村子才会变成这样?” “你问我,我问谁去?”蒲一摊开手,“你要真想知道‘为什么’,不如去问问你们尊敬万分的大祭司阁下——我相信,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缘由。”他讽刺一笑。 放在以往,要是被人如此否定心中信仰,水禾肯定是要同那个人拼命的! 可现在,最亲的爷爷生死未卜,自幼生活的村庄也逢大变仿佛一夜之间,他的整个世界便颠倒过来,有人告诉他假的、一切都是假的!你什么也不知道,根本就是个被最信任最尊敬的人完全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可怜虫! 他该作何反应才是正确的呢? 或者说,什么才是正确? “恕我不能苟同你所说的话。”水禾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平静地回复,“事实如何,我会自己去找大祭司求证。” 如果蒲一没有看到他死死攥紧的拳头,那么这种表面上的平静,或许还真有可能欺骗过他的眼睛,蒙混过关。 “随便你,反正与我无关。”握住李甜儿软乎乎的小手,蒲一并不打算和水禾一起去冒险,“不过我得提醒你,你口中的大祭司那儿肯定出了很严重的问题,否则”今晚你们体内的水阴虫,不应该出现反噬行为。 他刚刚抬头,就是因为感受到了远处剧烈的灵力波动。 说不准,风雨将至啊 水禾点点头,打断他没说完的话,神情意外坚韧:“你是外人,本不该要求你参与进来。” 怎么可能不害怕,只是现实没有提供给他第二个选择——要救爷爷和村子里的人,他只能按蒲一留下的唯一线索,去找大祭司对质。 “成吧,那我们就此别过。”蒲一对他忽然涌现的勇气有些咋舌。 他本意是提醒眼前莽撞的年轻男子,让对方不要去送死至于水禾听不听,那就不关他的事情了。 并非对村中情况无动于衷——作为精妖中的异类,他对比自己更弱小的生物向来抱有一定善意,如果现实允许,蒲一也不介意顺手多救几个人类——可事实是,就算他去了,恐怕也于事无补! 对什么特殊能力都没有的凡人而言,他尚且还能充当一把“救世主”角色,享受一下众人崇拜的眼神 但当比较对象换成人类中的修士,而且还是大祭司那种心黑手辣的狠角色时,蒲一心知肚明——自己的分量,估计还不够当人家塞牙缝的! 说不准什么时候,他这种小妖就会被某个闲着没事干的修士随手“降妖除魔”,当成同道间用以吹嘘的谈资。 比如之前那个一言不合就丢符篆的年轻道士,脸长得那么俊俏,没想到切开来却从里黑到外,哼! 况且。 蒲一顺手揉了揉嘟着嘴的小姑娘脑门顶儿,把她本就有些乱翘的发丝弄得更加凌乱:“这个麻烦丫头就够我操心的了小甜,走,我们回家。” 这地方太危险,还是尽早离开为妙。 他唤了李甜儿两回,小姑娘就跟落地生根似的,愣是没迈开一步。 “蒲一我不走。”李甜儿抬起头,仰脸看皱起眉头的年轻男妖,“我们要是走了,我爹娘怎么办?还有水毅叔叔”她手里还紧紧捏着水毅撕下来的布片。 “这个好办,我把他一起扛走便是。”蒲一故意忽略“爹娘”,拣了个相对简单点的问题回答,想把李甜儿的注意力引开。 然而他没料到的是,正坐在地上稍加调息的水毅居然也和自己唱起反调。 “你们不必管我,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明白。”水毅苦笑,“我陪水禾去祠堂,去找大祭司!不然,我就算离开,恐怕也很难活下去。”用妖力抑制水阴虫的生命活动,终归只是权宜之计,不如选择放手一搏。 “我也要去!爹爹和娘亲肯定在那里等我——蒲一,你相信我吧,我预感可灵了!”李甜儿紧接其后,一脸执拗。 “不许又打晕我!”她抽回手,警惕地盯住年轻男妖一举一动,“我很记仇的!” 蒲一掌心悄悄运起的流光突然散去。 一个两个都这样他能怎么办?年轻男妖嘴角抽了抽,烦躁异常。 “去去去,都一起去行了吧?”他装作恶声恶气,但一对上小姑娘黑白分明的眼睛,原本的气话突然又软和下来。 ——“只要你能开心。” 那么,我也会一起为你高兴。 早就把眼前麻烦的人类幼崽当做家人的蒲公英花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低垂下来凝视着她的眉眼温和异常。 金光符在空中骤然爆裂! 耀眼的光芒迫使大祭司不得不慌忙以袖掩面,心神大乱之下,他和母虫短暂的沟通突然被中断。 “这就是你说的奇物?”钟离瑀把剑当棍子挥舞,在不断聚集起来的虫群间左突右刺,气劲横扫一片,“除了数量多点,长得恶心了点,也没见它多厉害?” “诶,诶诶——”看着黑色虫群飞蛾扑火般前仆后继涌向剑尖,泽神心疼得直叫唤,“你给我留点啊,这都是我的伴生眷属,它们的用处根本不在战斗里!” “哦,那你倒是说说它们有什么用,我再考虑考虑要不要停手。”钟离瑀故意拿剑多比划几下,吓唬道。 他看这石头里蹦出来的泽神化身傻乎乎的,忍不住想逗他玩儿。 谁知人家还真是一根筋,问啥说啥,直筒倒豆子似的干脆:“对你们没什么大用,除非你和他一样——也走控尸这个流派。” 他伸出手指了指不远处,被连续不断的金光闪迷了眼睛的大祭司,居然还一脸委屈:“水阴虫依大泽而生,与我相生相克,也算力量之源,那个邪恶之徒就是发现了这一点,所以才能乘我不察之际,封印了我这么多年!” “也就是最近封印才有点松动,不然我都不知道你的到来。” 钟离瑀听他絮絮叨叨,几乎哭笑不得。 ——不是,大兄弟,你也太实诚了! 他甚至开始合理怀疑大祭司当初能知道这个弱点,多半是因为泽神自己心大又爱搭话,随随便便就自曝其短!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的猜想就得到了证实! “哼哈哈哈,还不是怪你蠢,随便一套话就全说出来了!”大祭司捂着眼睛狂笑起来,他现在虽暂时不能视物,可听力却灵敏许多,“而且,这么多年过去,看来你是一点记性都没长。” 他满怀恶意地挑拨离间:“泽神大人,你就那么确定这个小白脸,一定怀揣着好心思吗?” 小、小白脸? 钟离瑀表情停滞一瞬,然后眯起眼睛,唇角漾起一抹格外灿烂的笑容。 ——明明危险莫测,却显得无比迷人。 “废话真多。” 比轻叱一声更快的,是他手中陡然射出的符篆流光! 离字符轰然一声撞上阻挡在两人之间的虫群,半空中突然凭空出现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球,噼里啪啦的爆裂声不绝于耳。 “你疯了!”大祭司感受到周围急剧升高的气温,勉强睁开眼睛,气急败坏骂道,“在这里用火符,难道你要和我同归于尽吗?你想死,我可不想!” 他唤来虫群攻击,正因水阴虫有除去怕火外极难杀死的特性,而且成虫十分凶猛。在这个狭小的地下室,大祭司料定对方不敢用火符这类东西——除非他想活生生窒息而死! 所以,他才表现得如此肆无忌惮,甚至想要用水阴虫来直接操控对面的年轻道士。 这个小家伙的资质,比水禾那没用玩意儿可好上太多了。 要不是 不知想到了什么,大祭司冷哼一声,他扯断挎在腰间的葫芦果,拔出木塞往钟离瑀的方向一扔。东西脱手的同时,他立刻转身往楼梯口飞奔而去,逃离的脚步十分狼狈! “想跑?”钟离瑀勾了勾唇角,“这可没门儿——” 摸清楚这些飞虫的特性后再针对弱点下手,大祭司设想的阻碍根本不足为惧! 火符嘛,他有得是 至于地下室内的氧气问题?——在消耗殆尽前出去就是了! 他拍了拍身材异常高大的泽神化身,满意地发现对方的身体果然还保留了被降临前的特质,如石头般坚硬异常。 “走吧大个子,冲出虫群的包围圈可要靠你了。”钟离瑀笑容愈发灿烂。 明明感受不到细微的温度差别,可特殊材质制成的石头人愣是冷得抖了抖,连忙点头:“我知道了!” 他默默回想刚刚大祭司抛出的问题,心道:这样的人怎么可能骗他? ——光是随手洒出的符篆,就能把他的化身直接堆死! 夜月如水。 越靠近位于村落中心的泽神祠,几人的表情就越发严肃与沉重。 一开始,还能远远听到嘶吼与叫骂在风中传来,然而当他们真正靠近时,一切声息却突然沉寂。 有的时候,死一般的平静其实比冲突爆发的喧闹更加可怕 因为这预示着,没有希望了。 希望的消逝,意味绝望在无声成长、覆盖、蔓延直至吞噬所有光芒。 水禾闷头走在最前,一脚踹开距离他们最近的某户人家最外面的木门。 然后他在门槛前停住脚步,一步也无法再迈出,仿佛前面有深渊中恶龙正张开血盆大口喋喋怪笑,等待自投罗网的猎物。 ——视线越过水禾正微微颤抖的肩头,站在他身后的蒲一与水毅同样怔怔凝视着眼前之景,什么话都说不出。 地上坐着一个与李甜儿年纪相仿的小孩子。 小孩子身旁躺着两具干瘪的尸体。 夫妻二人紧紧搂住彼此,就算是死,也没有分开相握的双手 或许是听到声响,他放弃了继续进食的想法,缓缓扭过头,用没有丝毫感情与神采的暗淡眼眸回望突然闯进来的不速之客们,没喝尽的血液从嘴角留下,滴在身下的泥地里。 他坐在原地,不动不笑,只静静看着原本应该熟识,现在却只是陌生人的叔叔伯伯。 前两天,这个孩子才过八岁生辰,他还亲自到这户人家祝贺过村中的其他人,说不定也 水毅的心情很是复杂。 “这就是传说中的僵尸?”一直和小男孩对视的水禾,卡了半天,最后只干巴巴的吐出一句话 ——或许更准确来说是自言自语,仿佛只要打破空气中的寂静,他压抑的心神就能稍微松弛片刻似的。 水毅否定了他和村长别无二致的猜想:“不,这是蛊虫之间的厮杀。” “蛊虫?”水禾一愣,脸偏转过来,“对,刚刚蒲一也说过什么什么虫来着?”他皱起眉,费力在记忆里搜寻给他留下模糊印象的只言片语。 “是水阴虫。”站在一旁的蒲一冷冷回答。 他一直用手遮住李甜儿的双眼,避免让她看到如此诡邪的画面。 毕竟,这是和她爹娘一模一样的死法,如果触景生情,只怕又要刺激到被她封印在内心深处,永生不愿回想起来的记忆年轻男妖忍不住叹气。 幸好小姑娘这时候却异常乖巧,不哭不闹,甚至主动用双手把耳朵捂住,不去偷听大人间的谈话。 “我就直说了吧,无论你相不相信。”蒲一开口道:“你们村内所有人,都是大祭司用来培养水阴虫的饲料!” “怎么可”看着眼前惨状,水禾绷紧的双肩陡然松懈下来,他苦笑着,无力反驳。 上下打量一番没有出现任何异状的年轻男人,蒲一若有所思:“或许也有例外,比如你。”他摇摇头,不知道对一脸惨白色的年轻人而言,这究竟算不算是好事。 不管水禾能不能接受,蒲一自顾自往下说。 “这种奇物幼生期是透明色,原本是寄居在动物血液内汲取生命精华,不过不知道你们的大祭司做了什么手脚,现在在母虫的召唤下,它们会开始暴动,为了尽早成熟而操纵寄居体失去神智自相残杀——这个小娃娃会吸食血液,就是因为他本能感知到要吞噬掉血液中流动的虫群们。” 他指了指一脸呆滞模样、相貌变得丑陋而狰狞的小男孩。 “嘶嘶” 离得最近的水禾突然听见他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声音,一下子变得警觉,伸手拦住身后的两人:“他是不是要攻击我们?” “不。”蒲一冷笑,“这是虫子要成熟了的预兆——” 伴随他话音落下,小男孩忽然站起身,垂着头,摇摇晃晃:“吼——喔——”他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然后 数不尽的黑色飞虫,从他的口中飞出来,源源不断! 然而在生命消逝的最后一瞬,水禾与蒲一亲眼看见小男孩的眼角渗出了一点泪光 透明而纯洁。 如同地狱中受难的童子。 光明与黑暗在他身上融汇,奇迹般浑然一体。 “爹娘”他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只是凭着感觉伸出手,去摸索虚空中 那两个,再也回不来的慈爱笑脸。 “别” ——别扔下我一个人。 带我走。 我们,一起离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水阴虫(十三) “啪嗒——” 几成空壳的小男孩倒在父母身边旁, 与泥地接触发出轻飘飘的撞击声。 这,算不算另一种意义上的“团聚”? 水禾自嘲一笑, 忍不住想到被几人合力关在屋内的爷爷。 ——尽管单独隔离,能一定程度上延缓水阴虫的进化速度, 然而, 这种权宜之计能用到几时? 他不敢往后想象。 水毅走上前,弯腰抚上小男孩没有阖上的稚嫩双眸, 然后直起身, 低头表示哀悼。 片刻后。 男人微微佝偻的腰背逐渐挺直, 他毅然决然开口:“走吧, 不能再耽搁了不解决源头,谁都活不下来。”现实如此沉重,容不得他们多加衡量,取舍是必然之事。 “你说得对,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嗯。” 水禾和蒲一都认为他所言甚是。 尽管不忍, 可面对那些已然“病入膏肓”的村民们, 他们, 真的无能为力如今连自身都尚且难保, 有什么资格去谈救人之事? 况且, 就算找到了大祭司, 他们真的有底气和他面对面质询吗?、 像这种类似的疑惑, 无法否认的是, 他们每一个人都曾在心底问过、思考过不止一次, 只是每一次都没有结果。 或者说, 是不敢有一个结果。 一旦想明白仿佛呈现漆黑之色,看不到一点光亮的悲惨未来,似乎连前进的勇气都会彻底丧失。与其如此,倒不如选择逃避纷扰思绪,坚定一个目标往下走。 尽人事、听天命,仅此而已。 “等等,这边有动静!”蒲一停下脚步,伸手挡住身后两人,眼神突然变利。 “什么?”闻言,水禾紧张地往他所指示的方向眺目望去,却只在墙角捕捉到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的踪迹,“又、又是被虫子操控的人么?”他迟疑问。 之所以不确定,是因为他们一路走来遇到的“活死人”都没有神智与清晰意识,只保存了低级的进食本能和对捕杀同族的强烈进化渴望。 似乎是因为他们体内没有水阴虫的缘故,所以大部分“活死人”直接忽略了他们的存在,自顾自在村中游荡。另一部分则对水毅看起来很感兴趣,不过蒲一输入他体内的妖力,暂时性抑制住了水阴虫的生命活动,所以它们并未采取进一步动作。 一路走来总算有惊无险。 然而现在突然遇到会躲避的“人”,由不得水禾不紧张。 蒲一沉吟片刻,把李甜儿交给水禾:“我去看看就知道了,你帮我看一下这丫头,我马上回来。” “你怎么突然?”水禾握住小姑娘的手,愣愣看着蒲一。 年轻男妖的举动令他觉得有些突兀,之前明明一刻都不肯离开李甜儿的身边,担心手无缚鸡之力的她遭遇危险,现在,他却主动要求去查看突发情况 “对,不如还是我去吧。”水毅也觉得奇怪,开口搭腔,“就算遇到那些人,我还是能逃回来的。” 毕竟之前已经证实蒲一所言是正确的,它们只对寄居在人体内的水阴虫感兴趣,并不像民间口口相闻的“僵尸”那样,以吸取血液为食,把人类当做食物。只要小心点,不去主动引起它们的注意,便不会有什么大碍。 “不必了,我很快就回来。” 蒲一的眼神不着痕迹地扫视过某处,其他人看不到的视线死角,他手中碧光一闪而逝。 点点落入脚下泥土。 “就在原地不要离开。切记,一定不要乱跑,等我回来。”他再三叮嘱,郑重的表情令水禾与水毅不自觉在脑海里敲响警钟。 “我们就在原地等你。”水禾抓紧了小姑娘的手,似有千钧重,“你放心吧,我不会让她出事的。” “行。”年轻男妖点头。 只见他几个纵身,灵活的身影便被房屋等建筑遮挡,彻底消失在水禾等人的视野里。 水禾依照蒲一所言,站在原处等候。 他时不时左顾右盼,警惕可能发生的意外危险。 一路同行,虽时间不长,不过水禾还是能看出蒲一的一些性格为人。他既然做出如此举动,想必不是无的放矢,定有他自己的理由所在。 关键是,这个令他不得不模模糊糊遮掩,却不肯直白说出口的理由是什么—— “水禾哥,我是不是也生病了?”刚陷入思绪,一直安安静静跟在他们身边的李甜儿,却突然开口打断了水禾的思考,“这里,好像有东西在动,好奇怪。”她指了指偏左胸口部位,脸蛋皱起,露出明显感到难受的表情。 难不成 水禾心中一震——他怎么忘记了,这个小女孩也是当年那场祭祀中的幸存者。 如果真如蒲一所说,一切都是大祭司的一场阴谋,那么她的体内肯定也有水阴虫存在! 想到这,他的心情很是复杂。 原本在大祭司潜移默化的熏陶灌输之下,水禾一直对外乡人抱有一种厌恶的情绪,认为这些外乡人会不守村子里的规矩,令泽神动怒降罪,而村子里的人就会因外乡人的过错而被无辜牵连。 把犯错触怒神威的外乡人当做赔罪的祭品,在他原本的价值观中,这件事并无不可,甚至可以说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直到水禾如今意识到,大祭司似乎不只是把外乡人当作祭品,就连村子里的人,他其实也早有预谋这个想法如同一记重棒,猛地敲醒了沉浸在“接班人”美梦中的年轻男人! 他的心中,油然而生一种罪恶感。 尽管不是他亲手杀死了小姑娘的爹娘,然而心知肚明一切,却只是冷眼旁观而无所作为的人——与刽子手有何不同? “别怕,没事的,你保持平静时就不会那么难受了。”水禾轻声细语地安慰李甜儿,“蒲一马上就会回来,待会儿让他帮你看看好不好?” 他以为只是普通的间歇性发作,因为水毅的身上也出现了这种情况,因此并未多想。 “嗯嗯,我现在好像没那么难受了还是让蒲一给水毅叔叔看看吧,他都难受得睡过去了。”小姑娘乖巧点头,不假思索地说道。 听她这么说,水禾下意识往旁边看去,稍微一瞥,他脸色顿时大变! ——只见男人已经倒在地上,不知声息。 在这短短几分钟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慌乱地左右张望,他失望发现四周空无一人,既没有“活死人”,也不见蒲一的丝毫踪影。 月色还是很好,然而沐浴在月光下的寂静村落却犹如一个正在假憩的巨兽,危险,似乎隐藏在不为人知的阴暗角落,随时亟待爆发出来,吞噬一切有形活物! 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儿,水禾紧紧攥住小姑娘的手,慢慢往倒在地上的水毅靠近。 一步、两步 然而就在他的脚尖距离男人只有咫尺之遥时,水毅却突然醒了—— 水禾眼睁睁瞧见他缓慢地坐起身,眼睛里带着无机质的色彩,轻声唤自己的名字。 “小禾”用的说话腔调压抑又古怪,而且——水毅从来没有这样叫过他! 会使用如此亲昵称呼的人,村子里除去他的爷爷外,只有一个人。 ——大祭司。 终于,要面对面了么 就算事先做过无数心理准备,然而多年积威之下,水禾还是忍不住从畏怯,并且随之而来的,是得知“真相”后的极度恐惧。 甚至来不及思考大祭司为何能用水毅的身体与他对话,一句“是!”已然涌到了他的嘴边,马上就要脱口而出。 “徒儿不必多礼。”在远处操纵着水毅的大祭司,对他下意识的服从感到很满意,“好孩子,我现在要离开这里了,你愿不愿意同我回师门去?”他柔声询问。 水禾手心中汗渍津津,他勉强定住心神,回答道:“我我自然是愿意的。只是祭司大人,今晚究竟发生了什么,村子居然遭此突变?”他装作对村民生死毫不挂念,语气里留下单纯的好奇。 很好,够冷血,够无情,符合他所在师门教义宗旨。 大祭司有些惊讶水禾性格上的些许转变,又转念一想,逢此大变,性格上有些偏差也是正常,今夜倒是恰好帮他斩断尘缘。 可惜了,如果他命格不是如此,说不定自己还真能收一个关门徒弟 大祭司心中慨叹,口中却假惺惺说些场面话,以收买水禾人心:“以后叫我师父便可,多余的尊称就没必要了。” “是,师父。”忍着恶心,水禾垂下头,十分顺从地改了称呼。 “今夜之事毋须多问,日后我自会让你知晓。”大祭司理所当然吩咐道,“现在先杀了这个背叛者,还有你身边那个逃脱了祭祀的小虫子,然后我就出来见你,带你离开。” 到现在了,他还在打着泽神的幌子当借口,实际上是想试探一下水禾的决心,看他的行动是否如口中言语一样果断无情。 ——水禾的表情果然僵住了。 幸好他此时低下头颅,突然变化的神色并未被自觉胜利在握的大祭司发觉。 “杀掉水毅会不会对您有影响?”水禾犹豫着问,绞尽脑汁在拖延时间,好等蒲一回来——在他心中,蒲一也是个顶顶厉害的人物,说不定能和大祭司打成平手,甚至占到上风! 就算不成,至少,能暂时打破这个必死无疑的局面。 “不会。”大祭司的心情很好,似乎已经完全忘记刚刚的自己,是如何像只丧家之犬一般慌乱逃离追杀,狼狈至极,“我只是用母虫在控制他体内的虫子,他死掉与否,对我不会有半点影响。” “母虫?”水禾小心翼翼反问。 “是啊,母虫是水阴虫里的虫王,通过它可以操纵所有的水阴虫” 大祭司猛然收声,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说得有点多了,他开始不耐烦起来,连声催促水禾尽快动手:“不要废话了,我马上就要离开,没时间耗在你这里!” 怎、怎么办? 是选择动手保全自己,苟且偷生?还是陪他们一起面对,迎接大祭司的怒火? 水禾咬紧牙关,空着的另一只手缓缓捏紧成拳—— “我” 他猛然抬头,压抑了一个晚上的委屈、失落、焦急、仇恨伴随着熊熊复仇之之火喷薄而出——! “我——不想选择!我只想要我的亲人朋友,全都可以平平安安回来!” 松开李甜儿,水禾嘶吼出声。 激动的情绪充塞整个脑海,他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一拳往“水毅”脸上打去,用最原始的暴力举动发泄心中的愤怒烈焰。 然而,燃烧的怒火,却并不能给他本身的战斗力突然加上一层光环。 年轻男人被反应过来的大祭司一记窝心脚直接踹飞出去,力大势沉,在空中翻滚了几个半周后才颓然落地。 一口腥甜的黑血涌上喉间,又被水禾强制咽下去。 他捂住胸口,倔强地盯住恼羞成怒的“水毅”,不肯低头。 “哈,真是好笑。”远处大祭司面色阴沉如水,不过无人能够看见,“你不过是我脚下养的一条狗,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他嘲讽一笑,这个笑声再配合上水毅面无表情的脸,此时显得格外讽刺:“虽然原本就没想放过你,不过既然你自己找死,那我就满足你这个可怜虫的心愿,提前送你入轮回!” “哦不,我都忘了,被我这宝贝虫子吃掉的灵魂,可是连转世机会都不存在!” “魂飞魄散!——这就是你最后的下场。” “水毅”缓缓扯动嘴角,露出一丝僵硬、而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随着他最后一个字落下,水禾猛然捂住心脏部位,那里传来被异物撕扯啃咬的剧痛,是真正意义上的痛彻心扉! “哈哈哈,我要把你炼成活尸为了你这等命格的活尸,我悉心谋划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放弃!”大祭司大笑,“今日,就是雄虫成熟之日,出来吧——我的宝贝们,去进入他的体内,吞噬掉这个臭虫的灵魂!” “全村人都是为了你的成熟而准备的食物哈哈哈哈哈,你应该感到开心才是,毕竟,能够永远与你所谓亲人朋友融为一体了啊!” 原来这才是所有的真相。 他目光模糊望去,发现地上长出层层叠叠的藤蔓护住了李甜儿的安全。见到小姑娘安然无事,静静地沉睡在藤蔓里,水禾心中像是落下了一块大石头。 没事就好。 幸好蒲一留下了后手。 水禾惨然一笑,凝视着从全村各地汇集到上空,然后一股脑朝他所处方向用来的黑色虫群,心中竟然异常宁静。 “命格,呵呵”他喃喃自语道,“我这种平庸之人,居然还拥有什么特殊的命格?他说得对,真是太好笑了” 笑得他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哈哈、哈哈 去他妈的命格! 水禾眼神陡然狠厉,他就算是死,也要让大祭司的谋划变成竹篮打水一场空! 反手掏出放在衣服暗袋里,原本是抓住水毅用的护身匕首,一狠心,雪亮的锋刃立刻便要刺入心脏! 大祭司脸色陡然一变。 ——然而比他速度更快的,是飞射而来的一道流光! 流光击打在水禾手持利刃的左手手腕上,正好把匕首打飞出去,在地上发出“当啷”一声作响。 众人皆惊,抬首望去—— 只见一道飘逸出尘的身影从夜月的背景里缓缓落下。 令人无端心生艳慕。 有仙人矣,踏月而出。 此中风华,莫过如是。 “看来我来得还算及时?” 从天而落的世外仙人挡在水禾与“水毅”中间,冲在远处惊骇万分的大祭司,露出微微一笑。 他的笑容无比迷人,却,又令人从心底冒出一阵冰冷! 顿生魔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水阴虫(十四) 蒲一松了口气。 ——总算赶上! 感应到自己留在泥地里的后手被触发后, 他便知道肯定了出了什么岔子。又想到李甜儿还在水禾身边,蒲一不由得心急如焚, 匆匆将消息告知偶遇的少年道士。 他也是病急乱投医,索性瞎猫遇上死耗子, 还正让他撞对了! 正愁找不到对方踪迹的的钟离瑀听他说完, 当即使上神行符往蒲一所言之地疾驰而去,把一脸懵逼的泽神和年轻男妖远远甩在身后。 符篆在灵力激烈的涌入下超负荷运转, 一路风驰电掣, 最后, 就出现了刚刚“从天而降”的特殊效果。 再配合上夜月清风, 出尘面容 会令旁观众人产生“仙人”的误会,也是在所难免。 从一瞬震撼中回过神,紧张气氛再次回到全场。 “我同你井水不犯河水,你为何一定要与我作对?”大祭司十分忌惮,却又舍不得多年心血付诸流水, “同为修士, 我们本应同气连枝, 你却宁愿护着个凡人?”他自信钟离瑀一时之间绝对看不出水禾的特殊之处, 既然如此, 或许还能周旋一二。 钟离瑀装作沉思模样:“你说得对, 这明明是个连灵力脉络都没有的凡人, 彻头彻尾普通至极” “不过。”他眨了眨眼, 话锋陡然一转, “我却好奇, 你又为何要抓着个凡人不放?” 话音刚落。 因主人的顾虑而停下俯冲趋势,盘旋在上空的虫群振翅嗡鸣,表露出一种无形的威慑;在村中游荡的“幸存者”也纷纷从四面八方涌来,逐渐形成一个不断缩小的包围圈。 从天上到地面,简直形成了一张天罗地网,把众人密不透风包裹其中! 水禾爬起身,站在少年道士身后,表情如临大敌。蒲一则抱起被护在藤蔓里的小姑娘,同样十分凝重。甚至连“水毅”都紧抿起唇,瞪大眼睛望着对面的人。 只有一个人的画风与众不同。 已经是危急关头,然而钟离瑀嘴角的笑容弧度依旧那么自然,看不出一丝勉强之意——仿佛他根本不是处在“被威胁”的境地。 “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他不急不缓,徐徐道。 大祭司心中一哽,听明白了言外之意。 利益。 ——足够分量,能够当做交易筹码的利益。 他有什么东西能够让对方心动,从而安静退去,不再插手此间因果?大祭司细细思忖。 空气一时静默无声。 水禾已然面露绝望之色,然而他的匕首已被击飞出去,连最后的自戕都无计可施。 是啊,明明他之前还得罪过人家,态度恶劣,现在却指望对方为了他而出头直面大祭司? 不用多加考虑,便能知道这是个赔本买卖。 没有人,会来救他的 “我我用一个消息来换这小子!”大祭司一咬牙,下了决断,“我可以发道誓,证明我之所言绝无虚假,字字属实。但你也要发誓,知道消息后不再插手此事,否则——我们大不了鱼死网破! 口中放出狠话,大祭司却打好了小算盘。 他现在真身藏在隐秘之地,就算面前道士再厉害,找不到人也无济于事。相反,自己却可以操纵水阴虫和“活死人”攻击他们。 而且如果对方不守承诺,那么他还要承受天道的反噬只要面前这个年轻道士出了问题,其他人根本不足为虑! “一个消息?”钟离瑀看了“水毅”一眼,玩味道,“要看你的消息够不够分量了。” “哼,这点你放心!但凡天下修士,包括那些尊者在内不可能不为之心动。”大祭司傲然一笑,心中却恨得要滴血。 他费劲千辛万苦才弄来的消息,如今却轻飘飘地要拱手送人怎么可能甘心!!! 然而谁叫他不察之下被人捏住七寸?现在,大祭司只好打碎牙齿和血往下吞,心中纵使暗恨也不敢显露分毫。 之前被追杀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狼狈经历,实在给他留下了不浅的心理阴影。 一时半会儿,看来是很难从心头消磨去了 见大祭司当真发下道誓——尽管看不见对方的真实表情,然而从那一字一顿迸出口的话语中,能感受到他深深的怨气与肉痛。 钟离瑀这才惊讶起来。 ——居然是玩真的?他的好奇心彻底被调动。 刚刚大祭司说话口气实在太大,一听就像是胡吹大话。可既然对方有把握立誓,那就说明他肯定有一定信心能够说服自己 有意思。少年道士的眸色不自觉加深。 什么样的消息,才能同时牵动天下修士,乃至上界仙佛神魔的心神? 无非立道之本,大道之基,提供超凡入圣脱离凡尘之路的支点—— 灵、气。 二字而已。 为了避免如此珍贵的消息被闲杂人等窃入耳中,两人交流采取的是灵识交流。 钟离瑀意外发现水毅体内居然也有微弱的灵力流动,难怪,大祭司会相对更看重他一个更好用的容器,使用时自然得爱惜。 不过从这点,也能看出大祭司的小心谨慎,就算是在两人都发下道誓的情况下,他仍旧不愿显出真身。 灵识传音十分迅速,几个眨眼的瞬间交流便已完毕。 “如何,这个消息够不够分量?”大祭司用阴鸷的眼神扫了一眼站在钟离瑀身后,脸色惨白,大粒汗珠落下的水禾,语气里带着相当的自信,几乎可以说是胸有成竹。 水禾的嘴唇因紧张而干燥脱水,两片唇瓣很轻微地蠕动片刻,却,终究无话可说。 他闭上眼,静静等待预想中的永恒黑夜降临。 “我” 焦急、绝望、左右为难 所有人都在等待钟离瑀接下来的回答,目光自四面八方汇聚之处,他是全场焦点。 钟离瑀的脚尖后退半步:“我承认退出——”他神色一动,露出欣然笑意。 只是,这浅淡笑意却刺痛了身后两人的眼。 ——! !!! “怎么会?”蒲一脱口而出,脸上满是恼怒之色,不知是在痛恨自己无能为力,还是在控诉钟离瑀的反复无常。 对这个结果,他完全接受不能。 原本以为会是转机,没想到,最后居然还是选择和大祭司同流合污 因为足够强大,所以就可以肆意裁决他人性命么?!蒲一咬住牙龈,心头有团发泄不出的野火在燎原。 可一想到怀中沉睡的李甜儿,他又死死压抑住了自己冲动出手的欲//望! ——不行。 水禾苦笑着冲年轻男妖摇了摇头,一瞬间,他的脸庞上显现出与年龄不相符的沧桑与成熟:“我认命了。” 如果,真如大祭司所说,这就是他的命格所示那么就放弃吧。 逆天改命,不过是个笑话,是妄念,是不可言说。 像他这种平庸之人,也配肖想么? 不可能的。 ——是的,不可能!终于得到想要的结果,大祭司忍不住心中狂喜,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我竟然有些可怜你了”笑完,“水毅”招了招手,天上盘旋已久的虫群早已蓄势待发,只等一声令下,便立刻俯冲下,“要怪,就怪天命注定你是这样的下场吧!” 大祭司居然还叹息了一声,宛若真心在为水禾的不幸叹惋。 无耻至极。 “等等。”钟离瑀抬起手,摇了摇食指。 “我话还没说完,你着什么急?”他的神色甚至比刚刚还要悠然。 大祭司警惕起来:“你要反悔?——我提醒你,天道见证的誓言不是好玩的,你可要想想清楚。” “嗯我想得很清楚。”见时间拖延得差不多,钟离瑀也不再费心思和他周旋,单刀直入。 “我是说,我不管你和这小子的恩恩怨怨。”他笑了笑,眼睛里流露出无辜的光芒,“但是有其他人找你寻仇,这可不违背誓言吧?” 寻仇? ——什么意思?! 大祭司咀嚼了一下钟离瑀话中深意,然而还未等他品出什么味道,一声巨响突然在他藏身的地洞上空轰然雷鸣! “不好!”他脸色大变,“这小子是在诈我!” 这次甚至连仓皇出逃的时间都没有,一个豁然洞开的缺口便随着滚滚落下的泥土碎石出现在他头顶正上方。 一大一小两个脑袋出现在缺口中。 “诶,这老乌龟在这!”戚红息探头往里看了一眼,伸手虚虚一点,地面眨眼间便长出密密麻麻绿色植物。 数不清的藤蔓围绕黑袍大祭司蔓延而上,把他牢牢束缚在原地,一步也动弹不得! “大个子,下去!”她回过头,冲泽神化身一笑。 然后,高大的石头人就被一脚踹了下去,一路惨叫,喊叫声的凄厉程度,简直闻者流泪,见者伤心。 “姑、姑姑姑奶奶,小神真的错了!原谅我吧啊啊啊啊!” 他一屁股降落在软软的地上。 嗯——?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泽神费力地低下头,然后发现一只手从自己屁股下伸出来—— 几根手指艰难地抽搐几下。 彻底不动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水阴虫(十五) 泽神:“” 戚红息:“” 两人一个抬头, 一个俯首,面面相觑, 相顾无言。 “这个一点小失误、小失误。”戚红息用小指勾了勾垂至耳边的鬓发,笑容里无形透露出丝丝尴尬。 泽神心领神会地附和道:“对对, 一点小意外。” 开玩笑, 他敢当面嘲笑这个恐怖的女人吗?——除非是不想活了! 石头人心有戚戚然。 不就是解释一下玉玦的问题,至于这么暴躁嘛一路上被折腾得不轻的泽神挠挠头, 一脸苦恼。越漂亮的女人发起火来越恐怖, 看来古树爷爷说得真没错。 他害怕又被戚红息恼羞成怒顺手敲打一番, 赶快主动换了话题。 “不过, 这个混蛋怎么办?”泽神从屁股底下扒拉出一个被砸得七荤八素,眼看就要断气的“肉饼”。 ——咳,“肉饼”当然是夸张说法,然而被用来描述大祭司的惨状,倒也不得不说一句生动形象。 “这个简单。”红衣美人温温柔柔一笑, “毕竟是主君要的东西, 可不能在我这出差错。”纤纤素手凌空轻点, 绿色的光芒从藤蔓上缓缓溢出, 顺着周身穴位流入大祭司体内的灵力脉络, 帮助他修复身体。 泽神惊讶发现, 大祭司原本惨白的脸色居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红润起来。 “好久没用过以前的能力了还真是有点怀念。”戚红息轻声念叨, 目光里却荡漾着找回部分记忆的欣喜。 无论如何, 能够再次见到主君, 真是太好了 就算已经转世成凡人, 能被她戚红息承认的主上——仅此一人! 永生永世,誓命追随。 天、道、为、证。 水毅痛苦咆哮一声,突然双手抱头跪倒在地。 “是,大祭司出事了?”水禾连忙上前几步扶住对方,然后感到不对,又转过头呆呆望着钟离瑀。 见少年道士轻轻颔首,他不由得跌坐在地,浑身脱力。 今夜,对他而言实在是太刺激了——刺激到刻骨铭心,或许一辈子也难以释然忘却。 “谢谢你。”回过神,水禾忍不住内心的羞愧,“我我为之前的无礼和刚才的不信任向你道歉。”一瞬间,从天堂到地狱,然后又回到天堂,此中滋味,难以言喻。 对于水禾的歉疚,钟离瑀一笑而过:“无事。”他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那钟离少侠,你能不能”水禾有些难以启齿,然而为了生命危在旦夕的爷爷和其他人,他必须将请求说出口,“能不能帮我救救村子里的人。” 哪怕只有一点点希望,他也要去竭力争取! 见水禾提及这个问题,钟离瑀轻轻蹙眉。他想了想,开口道:“这件事我也无能为力。” “不过。”瞥见年轻男人脸上明显的失落之色,钟离瑀安慰他:“我的同伴或许会有办法等她过来再说。” 他记得,戚红息融合完玉玦内的残缺记忆后,曾简单介绍过她的能力:主治疗,灵力亲和草木,百邪不侵,万毒不辟。 ——说不定,能够治疗水阴虫入体之症。 而且泽神化身也在,作为他的伴生眷属,如何对付水阴虫,总不会连半点办法都没有 具体思量,钟离瑀并未说出口,免得给予人家希望然后又无情打碎——这远比直接宣告死刑要残酷得多! 戚红息动作很快,他们几人还在说话间,一抹虹影从屋顶飘然而下,几个呼吸便靠近了钟离瑀身边。 “玉泽道长,人我带回来了。”戚红息嫣然一笑,仍旧换成原来的称呼,以免钟离瑀起疑心。 远远瞧见石头人肩上驮着东西往这边狂奔的模样,钟离瑀不禁哑然失笑。 “你怎么又欺负老实人了?” 戚红息找回部分记忆后,性格倒是变化许多,比原来要更加活泼自由想来,也算是好事。 “哼,谁叫他说些不该说的闲话!”红衣美人单手叉腰,不满地撇了撇嘴,“我只是略施薄惩而已。” 嗯钟离瑀心里琢磨着,估计是一根筋的大个子又找失物原主车轱辘解释玉玦问题,所以才惹得戚红息频频针对。 摇了摇头,他不再过问这些闲杂小事,转而关注更重要的问题:“红息,你过来看看他体内的水阴虫,能不能在不伤害他的前提下把虫子弄出来?” 顺着钟离瑀指示方向看去,只见地上躺了一个中年男人,满脸痛苦神情。而且以男人为中心,周围远不止他一人,还有许许多多昏迷的村民倒在地上,姿势七扭八歪。 “我的能力虽然是治疗,但是水阴虫已经和他们的血液融为一体,密不可分”戚红息认真思索片刻,有些为难。 不过,事情总算还有转机—— “有些能救。”堪堪赶到的泽神咧开嘴,傻乎乎一笑。 他举起手,宽大的掌心里躺着一只薄如蝉翼的水晶色成虫,若不细看,钟离瑀都险些把它忽略过去。 “这就是母虫。”泽神抓住还处在昏迷状态的黑袍男人的腰,提溜着晃了晃,“我用母虫命令虫群出来,戚姑娘再用灵力治愈他们的身体,虽然还是难免受到一些影响,不过勉强能保住一条命。” “这家伙当初哄骗我,把水阴虫里的虫母偷了去,导致我心神俱疲,所以,神魂才会虚弱到被他用邪恶法阵关押于此。再加上年年有活人生祭,冤魂凝结的煞气与我本身的力量冲突更加厉害” 泽神叹了口气:“我是大泽伴生神祗,与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常年累月的削弱下,我的力量已经不足以支撑当地风调雨顺的祈求,这才使得禾苗枯死的灾祸出现得愈发频繁。” 然而旱灾出现得越频繁,村中人在被大祭司有意误导下,就越发认定是泽神不满意他们的祭品,因而动怒,于是祭祀也变得越频繁,祭品更是一点点升级 最终,变成了一个无限的死循环,一步步引诱人走向死亡与毁灭。 对与错,已然混淆。 无论是不幸客死他乡的诸多外乡人,还是受大祭司蛊惑的可怜可悲村民们某种意义上,他们都是受害者,是某个人野心驱使下的受害者。 如果一定要问罪,那么毫无疑问,唯一的罪魁祸首——就是大祭司本人! “哗啦——”一盆刚打上来的冰冷井水泼了黑袍男子一脸,弄得他打一个激灵,猛然转醒。 “你——!” 感受到按压在脖颈下的冰凉触感,大祭司铁青着脸,不得不愤愤住嘴。 “现在我问,你答。”钟离瑀退后两步,温柔笑着把剑柄又推进一点,“如果让我发现你在说谎,或者敷衍了事,可别怪我手中的剑不客气。” 明明俊朗异常,然而在大祭司眼中,年轻道士嘴角边噙着的微笑,恐怕比魔鬼还可怕! “你明明说过,不再插手此事。”大祭司的声音很虚弱,生怕稍微大点声便被对方认为是在挑衅,一剑刺过来在刹那间了结他的性命。 钟离瑀承认他所言的确是事实,然后,瞬间又打破了大祭司最后的垂死挣扎:“你现在的身份是我同伴的阶下囚,我只是替她在审讯你,与水禾有何干系?” 他摊手以示“清白”。 这话实际上也没问题。 戚红息和泽神忙着救治幸存下来的村民们,水禾和水毅在帮忙打下手,蒲一则在照顾一脸懵懂的李甜儿村内彻夜灯火通明,大家都很忙碌。 所以,唯一的“闲人”——钟离瑀,就被分配到了看管大祭司的任务,不管有意无意,总归名头在这里。 居然还能这么钻空子!简直无耻! 然而感受到脖子下的压力有加大趋势,大祭司的心理防线瞬间被突破,默默怂了:“我知道了。”再心不甘情不愿,性命操持在人家手里,只能低下头来权且保命。 “很好,你会感激自己的配合的。”这或许,会让你死得更轻松点。钟离瑀在心中补充道。 大祭司见他态度还算温和,原本认命的颓丧之心突然涌出星星点点希望,希冀着钟离瑀能够放过他,至少留下一条性命。 “我,来这儿有两个目的。”他迟疑了很久,直到钟离瑀开始不耐烦地抖动剑柄以示提醒,大祭司这才逐字逐句斟酌开口,“一是意外发现此地神祗的伴生眷属,很契合我所用控尸法门,因此,我得到母虫后将之做了改造,利用其操纵他人。” 钟离瑀:“第二呢?” “第二”大祭司闭上眼,狠心说:“是为了水禾的特殊命格!他应当是星君命格,我来此地就是为了等待他体内的雄虫成熟后,把他炼成活尸,以此当做日后交易的筹码!” 如果那个消息是真的,星命之人的价值在日后一定会有所体现,简直是桩一本万利的生意。 钟离瑀神色淡淡:“嗯,继续。” “我、我来到这个村子,是受人指点,算到会有星君转世在此地出世。算算日子,就是最近!然后就真的什么没有了。”大祭司终于把所有话全部掏出,他垂头丧气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现在消息你全都知道了,水禾也给你我只希望看在同为修士的份上,你能抬抬手,放我一条活路。”他忽然跪下,腆着脸求饶,“无论要我为你做什么都行!” 少年道士表现得不可置否。 他对大祭司这类人极度厌恶,因此很有兴趣戳破他的美梦,来欣赏一下——多年谋划,一朝统统化为泡影的残酷美感。 死到临头,让他做个明白鬼! “你就不好奇,为何星命之人会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么?”故意拖长尾音,钟离瑀饶有兴致地观察黑袍男人脸色极其细微的表情变化。 “因为——” 他歪头冲大祭司一笑,笑容里满满都是恶意:“你一直都找错人了呀,白、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水阴虫(完) “真是没用。” 钟离瑀放下剑, 上前晃了晃黑袍男子的肩膀,发现他真的是因为怒急攻心而气晕过去, 甚至灵力都在周身脉络中乱窜逆流 是为走火入魔之兆。 就算侥幸未死,他的修行之路也会从此阻断, 就算想要改换门户重头再来, 也只会变得更加艰难。 换而言之,此人已经不足为惧, 基本上等于废了。 放下手, 钟离瑀无奈地耸耸肩, 转身在木桌旁坐下, 准备等泽神忙完救治村民的事,再把人交给他处理。 “这样的人还留着作甚?”桀在阵图内瞥了一眼显出丑态的大祭司,冷冷道:“真难看。” “我是局外人,不好插手干预此事。他的处理结果,还是交给当地人来决断吧。”钟离瑀用手斜斜撑着侧脸, 笑眯眯说。 毕竟血海仇深, 人命大如天, 万一处理结果不够令人心服口服, 反倒会招致不必要的祸患——升米恩, 斗米仇之理, 他还是懂得的。 所以, 停在这里已然足够, 剩下的事, 就要靠村民们自己来决定了。 “既然此果已了”少年道士微微一笑, “陛下,接下来——是不是该谈谈我们之间的要事了?” 桀:“我、我知道了。” 不知道为什么,终于来到真正面对面的这一天,天魔的心中却紧张得不可思议,以至于他说话都磕巴了一下,有失以往的高冷风范。 莹莹微光,突然浮现在钟离瑀面前的虚空。 修长有致的躯体,一点点从包裹住全身的光芒中缓缓显露在他的面前—— 宽肩窄腰,如同前世古希腊雕塑一般完美的身材比例,每一个部位都安排得恰到好处,没有一丝不顺眼。 顺滑的银色长发飘散而下,拂过冷酷而英俊的脸庞,掠过锋利的碧色眼眸,垂至腰际。 洁白胸/膛上某些不可言说的部位,在美丽银发的掩映中若隐若现,往下的关键部位则被柔润的光芒所掩盖,犹如拢上一层轻透的薄纱,似乎能诱人产生某些漂浮不定的隐/秘遐/想 然而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傲慢,却令人不敢去亵渎其锋芒,于是凡人皆虔诚俯首,顶礼膜拜。 将之,奉若心中无上神明。 钟离瑀自认性向坚定,可直面见到如此完美而极具力度的男性肉体,他依旧忍不住产生一丝艳羡—— 要放在前世,这得在健身房魔鬼训练多久才能锻炼出来啊! 少年道士上下认真打量一番,想到自己现在只能说得上是“风流秀雅”的身材,他情不自禁摇了摇头,慨然叹息,用未成年还没发育成熟——来当做理由安慰自己。 桀心中却十分莫名其妙。 ——这算是个什么反应? 难道本座已经丑陋到无法见人? 他偷眼瞧见钟离瑀现在没有看向自己这个方向,连忙幻化出一面水镜,观察自己的灵魂相貌是不是发生了很大偏差,居然让小道士都看不下去,只能掩面连声叹气。 正当天魔拧眉盯住镜面,百思不得其解时,钟离瑀却偶然抬起头。 看见正对着水镜满脸严肃揽镜自照的英俊男人,他实在没忍住,“噗嗤”一下顿时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俊朗的小道士笑得前俯后仰,难得显出几分活泼的少年心性,“桀,你这是在做什么?” “自然是,观察我的灵魂实体有没有出现问题!”被抓包的桀反应过来,语气却透露出心中波动。 他本想扭过头,然而又觉得这样似乎是在示弱,所以,最后还是选择和少年道士两目相对——尽管这种好胜心来得十分莫名,但他就是不想输。 “行行行,陛下,您说得都对。”钟离瑀眉眼弯弯,完全没打算掩饰自己偷笑的表情。 虽然听上去他像是在附和自己,但本座心里怎么就那么别扭呢? 桀忍住想要和小道士打一架的想法,磨了磨牙,全然当做没听见。 顺手给自己幻化出一身玄色衣裳披在身上,天魔把注意力绕回来,切入正题。 “你猜想得没错。”他沉声道,“用过骨生花治疗伤势以后,我的灵魂强度已然恢复大半。之所以不能出来,是万灵归一图的束缚作用在影响我。” 钟离瑀摸了摸下巴:“所以,你和那副星宿图,果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里提到的星宿图,就是当初和戚红息签订魂契时突然浮现的那副二十八星宿图。 经过钟离瑀这段时间的苦心研究,他发现万灵归一图里其实还有一个十分复杂封印法阵,而阵眼,恰恰就是这副瑰丽图卷! “之前和戚红息签订契约时,星宿‘房日兔’虽然亮起,可明显十分暗淡,不足以解开部分封印。”他思索道:“我起初以为是人选不对,不过这次,她拿回玉玦补全灵魂后,星宿才被彻底点亮,所以我意识到这或许是命格问题。” “再加上大祭司之前所说,此地会有星君命格之人出世虽然过于巧合,但我想他口中所指之人,应该是灵魂融合后的戚红息,而非水禾。” 这些信息钟离瑀已经同桀事先交流过,今天只是做个实地验证罢了,因此,天魔并不以为奇。 “如你所说,这个封印只解开了一部分。”桀说,“我能出来活动的时间暂时只有几刻钟,很快,我就不得不回到阵图中去,否则魂契会对灵魂造成很严重的伤害,甚至很有可能无法逆转。” 和钟离瑀交谈过后,天魔很多事情都选择坦诚以待。 如果不出意外,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都不得不站在同一条船上,维持共同的利益。 建立起初步信任后,于情于理,彼此之间是时候放开某些不必要的顾忌了。 投桃报李,作为对天魔交付信任的报答,钟离瑀也决定,告知桀另一个对他而言至关重要的消息—— “你不是想找你的身躯么?”他微微一笑,带着些许狡黠,“我想,星宿图封印的不只是你的灵魂,还有肉体。” 念及之前见过的惊鸿一面,与今日桀显出的英俊相貌如出一辙,少年道士心中十分笃定当初的猜测是正确的。 ——! 钟离瑀说得轻描淡写,然而话落到桀耳中,却在他的内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你”桀忍不住激动出声。 然而看着小道士一脸茫然的模样,天魔又有些怀疑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 是了,明明早就试探过,他并非此界大能转世,而是正常投胎 按捺下心中翻涌的情绪,桀默然,决定暂时不提出来,再暗中观察一段时间。 无论是或不是,小道士对他都帮助良多 “无事,只是寻到消息,我一时有些心绪难平。”他的眼睛柔和下来,绿色眼眸中如同漾着缱绻的碧波,十足真心实意,“玉泽,谢谢你。” 第一次,天魔如此郑重其事唤他表字,真正把他放到了平等相待的位置,不是以前的针锋相对,也非后来认为他弱小的庇护之心—— 他们之间,无论身份地位,无论力量等级,以平等相交,用心去度量尺度。 “嗯。”钟离瑀不自觉抬手捏了捏发热的耳根,一时间,竟然有些不习惯桀对他这般表示亲昵的称呼。 但日后终究会习惯的。 毕竟,他们的旅途还有那么长 细腻而微妙的情感联系,就在一次次的共同患难中暗地滋生,并且茁壮成长。 尽管现在的两人还没有丝毫察觉—— 天终于亮了。 霞光从泛着鱼肚白的天际蔓延开来,一片艳丽色彩。 村子里还寂静着。 生还的欣喜,与对亡者的哀悼相互交织在众人心头,气氛肃穆的同时,也洋溢着阳光刺破乌云般的明媚味道。 春天呀,是万物生长的季节,也是一个离别的季节。 水禾搀扶着变得苍老许多,但表情更为和蔼的老村长,水毅笑呵呵扛着锄头,隐藏在更远处的蒲一则把李甜儿抱起放在肩头,以便让她能够看到钟离瑀的身影。 他们的身后是幸存下来的几十口村民,有牙都掉没了的老人,也有小脸红扑扑的孩童。 尽管悲伤还萦绕于心,但在送别的时刻,大家都在尽力地欢笑,仿佛能够以此冲淡过往噩梦般的回忆。 逝者已然无法挽回,过去的时光也无法追溯,然而作为活下来的人,他们更需要勇气与毅力相互扶持,从漆黑色的漫漫长夜中走出去,去触碰平静与安宁。 他们可以做到的。 “谢——谢——你——” 风从远处送来齐声的呼喊,令原本平静下来的少年道士,竟也觉得内心异常柔软。 “再见,泽神乡。” 钟离瑀轻声和这个曾经与之一起冒险的地方道别。 茂密的丛林里,高大的石头人在树冠出露出两只眼睛,笑得傻乎乎的,却又纯朴得那么可爱。 他不会忘记在这里度过的独特回忆。 永远、永远—— 转身,钟离瑀往出路大踏步走去。 新的旅程,即将开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山神 夜林, 空地,篝火烈烈, 光亮温柔地笼罩住漆黑,为正在休憩的一人一马隔离出小小一方天地。 微光瞬闪。 红色身影突然出现在密林里。 “玉泽道长, 你都不管管他吗?”戚红息交叉抱手, 气鼓鼓地抱怨,“那家伙冷冰冰的性子, 我好心主动找他聊天, 居然一句话都不理我, 看我说得口干舌燥, 末了还嗤笑一声——!啊,真是受够了!” 自从封印解开第一部分后,戚红息和桀在阵图中已经可以用灵识正常交流。 天魔对此不以为意,被闷坏了的戚红息却很是高兴,这几天赶路时不再一个劲儿往前窜——美名其曰开路, 其实是四处找山野精怪捣乱。 暂停日常打架活动, 她把注意力放到了从未主动开口的桀身上, 很想见识见识这个神秘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顺便, 也是替钟离瑀打探一下, 确认他不会伤害到转世后的主君, 或者是对主君有什么不良企图。 奈何戚红息的满腔热情却被桀的高傲浇了一头冷水, 像是直接撞上浑身带刺的荆棘丛, 又像是磕上了冷心冷清的超级大冰块。 她主动探出好意, 换来的居然是一种“本座不屑同汝等凡人交流”的傲慢态度 生气程度简直可想而知。 听戚红息絮絮叨叨, 钟离瑀满头黑线,不知为何,总有一种自己是幼儿园大家长的感觉。 大概是自己想多了吧。他安慰自己。 “戚姐姐,你别介意,他性格就是那个样子。”钟离瑀解释道:“其实桀的心地很好,只是为人高傲了点,等你们熟起来就好了。” 他装作听不见阵图内传来的冷哼声和一句“本座不愿理会聒噪之人”,脸色硬是维持原状丝毫不变。 ——问题是他也没给我变成熟人的机会啊。 除了在谈及钟离瑀时,桀会勉强给点面子有所回应,其他时候完全是她一头热,然后这种热情还被全部拒之门外。 戚红息托着下巴,摇了摇头:“算了算了,我可不指望有他主动找我的那一天。”就算有这一天,多半也是因为主君发生了什么事,要是这样,还不如保持陌生人距离呢。 ——她可不希望钟离瑀遭遇什么意外。 “小玉泽,我们快点去找下一个契约者吧,换个稍微开朗点的家伙进来陪我玩或者我们早日去比较热闹的人类城市也行。” 戚红息温温柔柔地撒娇,这种时刻,却是完全看不出平日里的暴力分子倾向:“这一带的小妖小怪们见着我就跑,真没意思。” 大姐,你这令众妖闻风丧胆的“恶名声”是怎么传出去的,你自己没有意识到吗? 钟离瑀忍不住扶额,竟然无言以对。 不过也是托她的福,一路上简直平静得不能更平静,未开灵智的普通野物居然也知道要避开,甚至连个鸟鸣声都听不见。 他的念头刚起,然而斜前方的浓密树丛里,就传来窸窸窣窣的作响声。 “来者何人!”戚红息跳起身,红袖一挥,反射性把钟离瑀挡在身后,与此同时,她眉目一横,大声叱问道。 “我想,来人应该没有什么坏心思。” 将放开的灵力范围缓缓收拢回半米,钟离瑀微微一笑,仍旧安然坐在自然形成的青石上,身形动也不动,平静异常。 听闻此言,戚红息眉目动了动,神情放缓:“如果是朋友,还请对面这位大大方方直接来见,藏头露尾像什么样子?”她对钟离瑀的判断持有一种超乎寻常的信任。 树丛又动了动,这次,一个类似树杈样的物体从叶间探出头来。 先是棕褐色的两只大角,然后是晃动着的小巧耳朵,接着是澄澈的眼睛,粉红色的鼻子,秀气的嘴巴最后才是通体纯白的美丽皮毛。 一头雪白色的角鹿,从林中钻了出来。 它的身形纤长而优雅,行动时,却又无形中露出矫健之感。两只白色前蹄踏在铺满碎叶细草的林间地面上,仿佛踏雪惊鸿来,点点落无声,轻盈得让人想起自由自在的风中精灵。 “白鹿?”戚红息望向对面的纯洁生物,声音十分犹疑。 如果说是凡间野兽,它的眼神未免过于通达人性;如果说是山林精妖,可她却并未感受到对方身上有丝毫妖气弥漫。 一定要找出什么不同的话,或许它周身弥漫着的浓郁自然气息也能算作是一个异常之处。 “是,也不是。” 钟离瑀走下青石,用眼神示意戚红息安心。走到白鹿面前,他拱手一礼,态度十分平和:“小道钟离玉泽,见过此地山神。” 听到最后二字,戚红息恍然大悟。 白鹿“咩”叫一声,再开口,传入两人耳中的已经变成了文雅清润的男子声音。 “年纪轻轻,见识却是不俗。”白鹿山神的眼中流出些赞许。 依他的眼力,自然能看出对面的年轻人本身年纪不大,并非鹤发童颜的老怪物。 在山中修炼近千年,又兼修香火神道,受人祭祀绵延不绝,白鹿山神走的是妖类成仙最正统的路子。就算在天庭,也挂上过一份正式诰命。 无论是掌控地盘,还是身负神力,都远远不是偏居一偶、香火稀疏的野泽神所能比拟。 而且山神一职说着好听,实际上身为此地最高主管,大到风调雨顺、香火祭祀,小到种族繁衍、草木生长,方方面面都需要他来亲自过问协调。 否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倘若此地水土失宜、种族凋零,身为山神的他也会因失职而受反噬,轻则修为倒退,重则将有生命之危。 正因如此,白鹿山神的年纪虽比不上某些天生长寿的神兽妖族,但他的见识与阅历却要比多数活了上千年,却一心扑在修炼上的长生种要丰富许多。 “前辈谬赞了。”钟离瑀谦逊道。事实上,是桀在他耳边提醒了对方的身份,这才有他刚刚的胸有成竹。 尽管并非人类身体,但白鹿的眼神却令他无端联想到温厚和蔼的长者。称一声“前辈”,恰如其分。 “呵呵,这几天总有小妖跑来找我告状,说突然来了个厉害大妖,天天盯着它们逗弄。”白鹿山神笑呵呵说,“作为此地守护神,有朋友过路,小神理应前来招待一番,未料刚刚却险些惊吓到贵客,实在心有余愧。” 闻言,站在钟离瑀身后的戚红息自知理亏,人家是在委婉地提醒她呢! “见过前辈。”她屈膝郑重一礼,向白鹿山神致歉,“是女子孟浪了。” “无碍,无碍。能够接受大妖指点,这是他们的福分,算来,是我该向你道谢才对。”白鹿山神说的倒不是假话,他真心这么想。 戚红息虽然在此地传出了“闻风丧胆”的名号,不过她下手其实很有分寸,兼之打过之后她还会用灵力替伤者治疗,梳理体内脉络细细论之,小妖们虽难免受些皮肉之苦,但最终其实获益匪浅。 况且,妖类之间其实一贯奉行弱肉强食,基本原则是谁拳头大,谁就有理。突然遇到戚红息这么个通情达理的大妖怪,一时之间,白鹿山神反倒有些诧异。 更奇怪的是,她还护着一个人类道士。看样子,两人同路似乎已有一段不短的时间不得不说,真是一对独特的组合。 短短一瞬,他脑海中便转过无数纷乱游离或简单或复杂的念头,最后,一切思绪被归结到其中一点—— 无关紧要的好奇心,还是尽量减少为好。 了解到他们并无恶意,只是途经此地后,白鹿山神略一点头,转身便要离去。 “前辈,请等一下。”在美丽的白鹿转身之前,钟离瑀的呼唤使他停住了脚步。 山神眨了眨眼,歪头表示不解:“还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助你们的吗?” 当然。 能够遇到掌管此地,且一般极少现身的山神,对钟离瑀而言实在很是幸运。 “是的。”少年道士点点头,“我想向您打听一个人,他是一个人类剑客,背上背着一柄大剑,约莫二十多岁,比我年长一些,黑发黑眼,笑起来十分爽朗。” 白鹿凝神沉思片刻,似乎想起了什么:“你说的人,我似乎有些印象。” 事实上,他并没有多余的闲心去关注一个普通的过路人,但是这个人有点特殊,让他不得不从百忙之中抽出心神来关注对方。 “我不确定我知道的这个人,和你所要找的是否是同一个人”顿了顿,白鹿继续说,“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可以去位于半山腰的山神庙看看,幸运的话,那里会有帮你解答疑惑的有缘人。” 静静目送雪白色逐渐消失在暗绿色浓密树荫中。钟离瑀转身,提起放在青石上的包袱。戚红息则从篝火中拿出两只粗短木头当做火把。 “今夜就要急着赶路吗?”戚红息有些不解。 “嗯。不知为何,我总有些不好的预感”钟离瑀微微蹙眉,“还是尽早上路比较好。另外,感应下一个星命之人的事,还要拜托你了。” 想起大祭司告诉他的消息,钟离瑀的心头闪过一丝阴霾。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恐怕日后,他难得再有安生之日了 “交给我吧。放心,我们都会陪你的。” 手指不自觉捏紧了火把,戚红息玩笑似的承诺道。 然而她的内心却十分坚定。 尽管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但无论如何,她,还有那些散落在各处的同伴们 永远,不可能忘却曾经许下的誓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伞女 夜晚的丛林, 带着些许寒露的冷气。 现在是万物复苏的春季,林间总是很潮湿, 如果换做普通人,走在深夜的丛林里其实十分危险。 因为不仅有虎视眈眈的肉食动物们, 随时随地可能窜出来的虫蚁鸟兽, 更有一些看不清摸不着的无形威胁。 有时候,看不见的东西其实才是最可怕的 但钟离瑀和戚红息没有这样的顾虑。 尽管他们并非常人, 但也多亏白鹿在临走时, 送给了他们来自山神的祝福——这份珍贵的馈赠, 使得他们所行之处, 碧草倒伏,虫蚁避匿,一路畅通无阻。 最终,在午夜时分来临之前,他们赶到了山神庙。 “啪嗒。” 聚集已久的水汽终于从量变进化到了质变阶段, 细微的雨丝点点滴滴打在火把上, 火焰越来越小 , 些许亮光在凄冷深夜的风雨中飘摇。 “下雨了——”钟离瑀赶在火焰彻底熄灭前踏入了山神庙的大门。 小而微弱的火苗在火把顶儿上战战巍巍飘动, 带来的光亮勉强照亮了眼前一小块地方。 奇怪的是, 明明外边看着光鲜亮丽, 可等他进入庙内才知道, 里面其实破败不堪。 遍地散落着稻草与棉絮, 和半碎的破砖头一起, 构成一幅荒凉得令人半夜生畏的漆黑图景。 “哎呀, 真奇怪,这半山腰上居然有个破庙。”钟离瑀自顾自嘟囔,然而声音却放得很大,似乎在特意说给谁听,“正好,给我腾个落脚地儿,休息一夜再上路。” 话音刚落。 庙内的深处,忽然冒出什么东西滚落的“咯噔”一声—— 听着颇为瘆人。 虽然声音很细微,但在如此寂静的深夜,庙内又只有钟离瑀一个人,哪怕是风吹草动也能听得一清二楚,更别说是突兀传来的响动声。 “嗯?什么人?” 钟离瑀举着火把,装模作样四处张望一会,然后才往声源处慢慢走去。 一边走,他还一边念叨:“难道还有人藏在这破庙里?可是这么黑,不会是不、不,我不能自己吓自己。” 越说,前进的脚步就越缓慢,到最后,甚至连一步也迈不动。 “算了,万一冲撞到什么不该冲撞的东西,那我可完了。”钟离瑀在原地跺了跺脚,眼里不知何时浮现出极度的害怕——毕竟做戏就要做全套嘛,他可是个尽职尽业的好演员。 转身,他准备往庙口走去,看样子是打算寻个空地和衣睡一宿。 那东西一下子急了,又是“咯噔”一下—— 这次,声音比上回还要大,还要响亮,弄得钟离瑀想装听不见都不行。 真有意思,在这装神弄鬼,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垂下眼眸,钟离瑀无声地弯了弯嘴角。 ——既然它想玩,那就姑且陪它玩玩好了。 停下转身的脚步,钟离瑀在原地缓了缓,看上去似乎在犹疑究竟要不要去声响处一探究竟。 最终,他像是没抵挡住好奇心的召唤,还是艰难地迈开腿,往破败的山神庙深处一步步走去。 绕开地上的断壁残垣,钟离瑀在接二连三发出声响的地方拾起一把同样破旧的油纸伞。 撑开破破烂烂但仍旧坚持履行使命的油纸伞,他转动了一下伞面,意外发现其上居然还画着图画。 伞上的图画随着时间的流逝早已变得模糊不清,只依稀能看出画的是一个仕女,至于相貌如何,这就全然不知了。 “一把破伞,居然也敢三番四次吓唬我!”打定注意后,钟离瑀继续大声抱怨。 他看似一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所以才口不择言,顾不上思考更多;实则内心却十分冷静,用走来走去的焦躁举动当掩饰,不断转换身体的角度,用眼角余光去观察周围。 随意一觑之下,还真让他瞟到了不该存在的东西! 一抹隐隐约约的蓝隐藏在某块相对巨大的倒塌墙柱后,只露出点点衣角。 哦? 原身躲在这里吗? 钟离瑀不动声色,装作没有发现的样子,然而脚步却在以不易觉察的速度一点点往那边挪去。 五步、四步、三步 隔着红漆掉了大半的倒塌石柱,钟离瑀在距离它一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凝视着眼前遮挡住视线的灰色柱体。 真安静哪 似乎是感受到钟离瑀就站在对面,蓝色衣角的主人一下子老实下来,不说话,也不敢站起身。 两人就这样默契地保持着沉默,明明知道彼此的存在,却一点动静也不敢发出,似乎打破凝滞的空气后,便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这位姑娘,夜深了,躲在这不安全,还是早早归家吧” 叹了口气,钟离瑀还是率先开口说道。 对面传来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 半晌之后—— 一个脑袋缓缓从石柱后面冒出来,然后,是半露的香肩,被扯得凌乱的漂亮衣裳 黑色长发犹如最好的丝缎,披散在清丽脸庞两侧,带出一张柔柔弱弱,宛如梨花带雨般的少女面容。 “小书生” 蓝衣少女伸出柔软而修长的双手,似乎想要触碰到钟离瑀,却又害怕自己被厌弃,于是指尖停留在一个微妙的距离。 只要钟离瑀再稍微哪怕靠近一点,便能感受到她指尖的冰冷与阴凉。 “我我好冷”她断断续续抽泣。 “这里好黑,我一个人好害怕,你” “能不能过来抱抱我?” 少女哭泣的样子有点娇气,但又十分美丽,像是刚被蹂//躏过的娇贵花朵,带着令人不自觉产生渴慕的魔魅之意 总觉得,这样的剧情走向十分熟悉 然而。 她满腔柔情,全是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面对美人投怀送抱,钟离瑀内心毫无波动,甚至居然有点想笑。 “哎,好好的小姑娘,眼睛怎么瞎了呢”他摇摇头,十分认真地叹惋道。 抬起手,用食指指了指表情已经僵住的蓝衣少女身后,钟离瑀冲她笑得十分温柔:“你看,你的身后明明还站着另一个人么,她一直陪着你,你又怎么会害怕呢?” 另一个人 蓝衣少女彻底演不下去了,她脸上的表情换成了惊恐,以及害怕。 咔哒、咔哒—— 似乎都能听到她转动脖子时僵硬的错位声。 她刚转到一半,一只手突然轻飘飘的搭在了她的肩上,纤长,又漂亮 那真是一只十分好看的手 可在蓝衣少女看来,却是那么的令人惊骇! “你愿意来陪陪我吗”幽怨的女声在她耳边突兀奏响,如泣如诉,如怨如慕。 “我真的,好寂寞哦” !!! 晕倒过去的最后一秒—— 她记忆中最后见到的是 一张十分、十分可恶的笑脸。 红衣美人笑得十分肆意,简直让人终生难以忘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莺莺 “嘤嘤嘤” 见蓝衣少女俯在白鹿身上哭得凄惨, 钟离瑀和戚红息只好面面相觑,一个耸耸肩, 一个无奈一笑。 白鹿山神也被哭得有些懵。 他凝神细听,努力从蓝衣少女的呜咽声中, 拼凑出事情的原委。 等大致弄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 纵然是见多识广的他,也仍旧有些无言以对。 “你是说——他们扮鬼来吓你?”白鹿山神柔声问。 “对啊, 对啊。”蓝衣少女忙不迭点头, 仿佛之前表现出的柔弱姿态, 全成了他们共同的一种错觉。 “他们真是太可恶了。”她鼓了鼓腮帮子, 努力表现出一副十分愤怒的样子,“我只不过想和他们开个玩笑,他们居然扮鬼来吓我,还把我吓晕了。不知道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吗?” 白鹿深深叹了口气。 “可是莺莺啊”他说,“说到底, 你也不是人哪。” 把头窝在白色皮毛里的蓝衣少女一僵, 突然抬起头, 带着未干的泪痕一锤掌心。 “对哦!” “我明明不是人, 为什么会被鬼吓晕?”她恍然大悟。 . 再次送别匆匆忙忙被蓝衣少女唤过来的白鹿山神, 众人回到山神庙里。 蓝衣少女已经乖乖撤去了之前的幻境, 所以这回山神庙内不再是一副破败景象。 虽然半夜显得格外冷清, 但庙内的摆设已经恢复到了正常模样。正中供奉着一只巨大的白鹿。底下则是庙中常备的香案烛台瓜果之类的供奉物品。 除此之外, 正殿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但之前的阴森气息, 还有那些断壁残垣,都已经消失不见了。 “对不起。”从惊吓中冷静下来后。名为莺莺的蓝衣少女低头盯住绣花鞋的尖尖,表示认错,“平时夜晚的山神庙内只有我一个。好不容易等到有人前来,所以我一时之间有些兴奋,便没有想那么多。” 被白鹿山神用温和但郑重的语气教育过一顿后,她也明白是自己先捉弄的人家对方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况且对面站着一个道士,一个大妖,他们只是用同样的方式来吓唬一下自己,而没有采取其他的什么举动,已经是大幸了。 说到底,还是她胆子太小,居然会被区区一个幽怨的女声吓晕过去。 想到这儿,音音抬起头,偷着用眼光斜觑了一眼站在年轻道士身后的红衣女人。 正扭头,四处打量着庙内摆设的戚红息,感受到对面有道目光悄悄摸摸投过来,她扭头,冲眼神有些瑟缩的莺莺温柔一笑,愣是吓得蓝衣少女无端的打了一个寒噤。 “你,你要做什么?”见钟离瑀很温和的样子,莺莺壮着胆子,鼓起勇气问。 “莺莺姑娘莫慌。在下途经大山,受白鹿前辈指点造访此处,只是为了解开几个疑惑。你照实回答就好,无论回不回答得上来,我都不会多加怪责于你。” 钟离瑀退后几步,表示自己并无伤害或者强迫对方的心思。 “那,那好吧,你想问什么,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会告诉你。”见年轻道士身后的大妖好奇地捡起原本放在地上的油纸伞,拿在手中把玩,莺莺吞了吞口水,笑得有点僵硬。 想了想,她还是开口请求道:“钟离道长,可以把我的伞还给我吗?”毕竟是自己的寄生之所,被拿在人家手中把玩,感觉无论怎么说都很奇怪,而且无法令人安心。 就算他们身上存在山神赠与的祝福,但谁能保证会不会起什么坏心思呢? 钟离瑀愣了一下,顺着蓝衣少女的视线转头往身后看去,这才明白过来。 在发现这把伞之后,他对莺莺的来历已经有所猜测。又见唯独她能够住在山神庙内,还能够呼唤白鹿山神,这份待遇足够可以看出他们之间关系匪浅。 正是看出了这一点,兼之蓝衣少女其实并未有什么坏心,只是想法太天真,所以钟离瑀才默认了戚红息的做法。 “你放心,我们不会拿这点威胁你的。”见钟离瑀望过来,戚红息撇撇嘴,扬手把伞扔给蓝衣少女。 莺莺退后几步才双手抱住伞,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知道自己这点小心思瞒不过两人。 “ 你们问吧。不然等到天亮,我就要回到伞内休息去了,而且山下的村民们也会上来拜祭,我不能让他们见到我出现在这里。” 见她主动配合,钟离瑀也不再多说客套之话。于是,他又把之前向白鹿山神的描述给重复了一遍,这次还另外增添了一些细节。 说完,他盯住莺莺的脸庞。观察对方脸上的神情是否有波动。 幸好这次没有让他失望,听他说完,莺莺很快想起了什么,她迟疑着问:“你们说的这个人名字是不是姓褚,名黎?” 看来褚大哥真的在这里停留过! 不需要问具体是哪个字,钟离瑀很肯定地回答:“没错,就是他。——我来这就是想要找到他的踪迹,不知姑娘可否告知在下?” “这个” 莺莺突然急急往后退几步,站在更靠近角落的地方,面上的阴影遮住了她的神情,因此只能听到她的声音照常传入耳朵:“你们是他的什么人?为什么想要找到他?” 有警觉心,这是好事儿。 钟离瑀并未觉得冒犯,他从随身携带的包袱里取出两封书信交给伞女:“我与他有过通信之谊,不过最近几月他却未曾按照约定时间来信,故而我来此地,看看他是否遭遇了些难以解决的麻烦事。” 以褚黎的性格与实力,况且他又年纪轻轻便已离家,独自闯荡江湖,无论是经验还是阅历都比钟离瑀要丰富得多能困扰他数月之事,一定是个大麻烦! 作为朋友,尽管素未谋面,但该帮的忙,他是一定要帮的。 无须苛责其他,竭尽全力,然后无愧于心。 这已经足够了。 . 走近,匆匆浏览过一遍手中信件,蓝衣少女的脸色总算好看许多。 “原来你们是他的朋友。”莺莺的脸上甚至微微泛起了几丝笑意。 “难怪、难怪” 如果她是一个正常的人类姑娘,或许苍白的脸上还会浮现出霞云的色彩:“我从未见过他那般有意思的人。他会给我讲很多很多故事,讲他所游历的那些地方。” “尽管我从未离开过这里,但从他的话语中。我似乎也能亲身经历,并且感受到那些沙漠里的圆日,夜空下的畅饮,还有在山水间纵情徜徉的渔歌真是有意思极了。” “只可惜。”她怅惘地叹息,“他却不愿意一辈子待在这里,留下来陪我——所以,我只能目送他的身影,在路上逐渐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 “不过——” 叹息完,蓝衣少女又鼓了鼓腮帮子:“阿白说过,错过我这么美丽可爱的女孩子,根本就是他的损失才对!所以我才不伤心呢,一点儿都不” 然而从你的表现可看不出这一点。 被迫听完“痴情女鬼无情郎”的碎碎念,钟离瑀有点尴尬,却没好意思打断正沉浸在回忆里口是心非的莺莺姑娘。 以褚黎这落拓不羁的“浪子”性格,见多识广,说话又有趣儿,招小姑娘喜欢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光是在书信里,钟离瑀就听他抱怨过狂蜂浪蝶们不止一回。 只是没想到,他这魅力吸引范围已经突破了物种限制,并且开始往奇怪的走向发展 钟离瑀的思绪刚游走到这,却被忽然意识到什么的莺莺猛然打断:“等等!你是说——” “褚郎出事了?” 她一脸惊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不言城(一) 十天后。 河外郡内第二名城, 金风城。 这天堪堪夜暮时分,钟离瑀一行人才到达最后一封书信中所提到的目的地。 到达地方时, 钟离瑀身下骑着的马差点累趴下,呼哧呼哧打着响鼻, 停在城门前怎么也不肯再进一步。 “原来外面还有这么繁华的地方——”莺莺躲在油纸伞里, 用戚红息共享给她的灵识视野观察周围景象。 看她张开嘴傻乎乎的样子,同样待在伞内的戚红息没好气敲了敲她的头:“所以说, 你这麻烦家伙是跟过来干嘛的?” 蓝衣少女“嘻嘻”一笑, 眼神灵动而狡黠。 “你可不要过河拆桥, 要不是我提供的消息, 你们还找不到这个地方呢——” 戚红息对她所言嗤之以鼻:说得那个可怜巴巴找白鹿山神求情,他略一皱眉就立马开始假哭的人不是你一样 不过念在莺莺的确在其中出了大力气,求白鹿山神帮忙寻找褚黎去向,所以她也没打算反驳。 “我想通了!”蓝衣少女捧着脸,眼中闪烁着潋滟波光, “虽然褚郎不愿留下来, 但我可以去找他呀!” “传说中, 都是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只好以身相许啊——既然此刻他正身处患难之中, 我又怎能忍心置他不顾呢?” 戚红息:“”我大概是已经老了。 她嘴角抽搐一下, 将目光转到别处。 然而原本透彻明朗的眼神中, 却不知何时染上了几分迷茫。 . 另一头。 “小道士, 你要小心。”桀放出一丝灵力在城门附近游走, 试探出的结果却令他有些忌惮。 “我暂时看不出什么明显的异状, 但是——” “这匹马受你周身灵力洗涤已久,已经开了几分灵智它既不愿进城,说明城内恐怕拥有令它天性上感到不安的东西存在。” “我明白。”钟离瑀扯住缰绳,用灵力强制将暴躁不安的骏马安抚下来。 他冲正狐疑看过来的士兵拱手一笑:“不好意思,在下的骏马受了点惊吓,耽搁大家进城了。” “哼,别磨磨蹭蹭的!去后面排队!”守门的士兵年纪看着不大,说话倒是很拿腔拿调,“也不知道最近吹了什么歪风,进城的道士和尚这么多真是奇了怪了!” 见对面少年肩上系个包袱,手上还提着一把破旧的油纸伞,他心中忽生轻视。 钟离瑀没理会他没好气的态度,反倒是暗自留心对方无意中说出的“消息”—— 最近似乎是有什么异兆发生? 他在心中暗自揣度,却限于情报太少,无法得窥全貌。 “进去看看吧。”桀沉吟片刻,缓缓道:“那白鹿修行近千载,在仙界有点小名声,本座也曾有所耳闻。论人品,我不敢妄下断定,但从他以往处事而言,名声还算守信端正。” 有他此言,钟离瑀眉宇间踌躇之色消去大半。 “你说得对,既然已经来到门口,怎么也不能平白打道回府。”他轻轻颔首。 况且还有莺莺在此。 按照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来看,白鹿山神多半与她有何渊源,所以才会当护的小辈悉心照看。 这次要不是拗不过莺莺本身的强烈意愿,他是断断不会让其随钟离瑀上路去寻褚黎的。 “既然如此” 钟离瑀扯动缰绳,调转安静下来的马匹,准备往入城队伍末尾而去。 “等等——!” 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急呼,促使年轻道士停下脚步。 他转身一瞥,见城门处站着个蓝衣锦袍青年,戴玉冠,一身富贵之气。 满脸堆起的笑意,恰好说明刚刚的出声者正是此人! “这位小兄弟,我看你颇有本事,何必按照寻常俗人的方式去排队呢?”他出声劝告。 钟离瑀却注意到,他身边的守门士兵此刻再也没了刚刚的恶声恶气,正低着头,不算厚实的肩膀在不住颤抖。 于是心下有了计较。 “我初来乍到,总该要学会遵守当地规矩。”钟离瑀淡淡道,“你不必为难旁人,他只是恪尽职守罢了。” “欸——话不是这么说的。”锦袍青年笑笑,一挥袍袖,负手而立,“对待有本事的人,怎能用凡俗规矩?” 见钟离瑀无动于衷的模样,他眼珠子转了转,又说。 “不过既然小兄弟开口了,我也就不再计较他有眼无珠之罪。” 转向身旁低垂着头颅瑟瑟发抖的年轻人,锦袍青年不悦呵斥:“没点儿眼里见——尔等不懂如何赔礼道歉吗?” 此话一出,不光是年轻士兵,站在一旁的他的另外几个同僚也一齐低下头,双膝一软,朝这边扑通跪下。 然而—— 他们的膝盖处刚弯到一半,一阵轻柔的力量却强行把他们的身体托起,让士兵们恢复到直立姿态。 “我说过不必。”钟离瑀撤去指尖跳跃着的灵力波动,抬眸看向笑容弧度未曾变化的锦袍青年,“你的目标既然在我,我随你去去便是,何苦拿无辜的人撒气?” 他的神色冷淡异常,阳光下,透出非同一般的锋锐厉光。 锦袍青年的笑容更深了些:“如此甚好,明人不说暗话,我也便干脆直言了。小兄弟——请随我来。” 不明意味地轻哼一声,钟离瑀扯过缰绳,把马头朝向重新调转过来,从敢怒不敢言的人潮中穿过,跟上了陌生青年的脚步。 从低垂着头的年轻士兵身边擦身而过的那一刻,所有人皆鸦雀无声,只是默默目送着挺拔的身影逐渐远去。 直到一前一后的两个人影,皆消失在众人视野范围内。 良久,入城队伍里方才有人出声,迟疑着打破了变得静默不动的空气。 “这这是什么人?居然如此嚣张?” 他话还没说完,嘴巴就被身旁的同乡一把捂住,左顾右盼,好不紧张。 \”噤声!\” 同乡见队伍再次流动,似乎是没人注意到刚刚的话,终于松去一口气,心中的大石头陡然落地。 “你以后要在金风城做工的话,可千万不要得罪刚刚那位蓝衣公子。”年长同乡附在男人耳边反复念叨,耳提面命,显得格外神经兮兮。 见男人死命点头,再三保证绝不多言后,他这才愿意开口。 “他是郡守家的小公子,现在不过是下放金风城视察而已,听说再过十天半月就要走了。” “莫说是这些兵爷,连城令都只能小心翼翼供着他!” 男人瞠目结舌:“嗬,这么厉害?那刚刚的小道长不会”不会出什么事吧? 同乡摇摇头:“这不是你我这些泥腿子有资格打听的还是管好你自己吧!今日去试工可要好好表现” . 未尽的话语飘散在空中,除了当事人之外,根本没人会去在意,更不可能传入钟离瑀的耳朵内。 不过恰有同感的是,他也在内心疑惑锦袍青年找他究竟所谓何事。 ——明明素昧平生,连几面之缘都谈不上 像是知道钟离瑀心中所想一般,锦袍青年突兀开口:“别急,到了地方,你自然会知道我为何找你。” “去吧。”桀冷笑一声,“我知道他在打什么鬼主意。不过,对你而言根本构不成威胁” “他这次,是撞上铁板了。” 听天魔言简意赅地解释完毕,钟离瑀的眸色加深:“说不定,还会有意外之喜呢” 盯着前方身影看了片刻,他蓦然一笑,柔软又轻巧。 ——“只希望,待会儿能撑得更久点才好。” 灵力在指尖翻转,悄悄注入泛着微光的符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不言城(二) 一路走来, 路上行人皆纷纷避让,低眉顺目, 不敢直视。 原本繁华的街道人流中,竟硬生生开辟出了一道仅供两人通过的小路。 这种特殊待遇, 连钟离瑀都忍不住为之侧目。 没有想到在金风城内锦袍青年竟然有如此大的威势——而且具体而言, 留下的似乎还不是什么好名声。 还未待他多加细想,前面之人已经停下脚步。 抬头一看。面前是一栋木质建筑, 雕梁画栋, 外饰精美, 门面的招牌上则用苍劲有力的古文写着天香阁三个大字。 “到了, 里面有清静之地,我们进去后再详加细谈。”锦袍青年转头瞥了钟离瑀一眼,“我看道友似乎从远方而来,一路旅途奔波劳累,想来很久没有吃过些好酒好菜。今日之宴算我请你, 让你尝尝这金风城的特色, 一逞口腹之欲。” 说完也不待钟离瑀回答, 他径直就往门里边走去。 ——这家伙的性格还真是骄纵。 不过这样一来, 倒是弄得钟离瑀有些糊涂了。 这是鸿门宴, 还是真心想谈些交易?他在心下暗暗思量。 见锦衣青年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内, 踟蹰片刻后, 钟离瑀还是选择了跟上脚步。 原本牵着的骏马早由专门的马倌负责带走, 在后院马厩里添加食水草料, 悉心照看。 刚一进门, 早已在一旁侍候多时的侍从立时迎上前来,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这是一种经过长久训练后才能摆出来的专业微笑,既不会让客人感觉受到冷遇,也不会显得过于谄媚。 “天字一号房,客人,请随我来。” 被提前吩咐过的侍从走在前面替他引路,恰好令钟离瑀有时间打量这天香阁内的景象。 和之前住过的左家客栈不同,天香阁完全属于高档场所的范围,根本不存在一楼大堂这种东西。 甚至除了两人上楼梯时发出的轻微声响外,楼内再无多余杂声,也不见其他客人。 每层楼的转口处倒是一边站着一个轻施粉黛的妙龄女子,衣服或蓝或粉,或青或红,见有客人上来,她们纷纷屈膝一礼,眼波流转,笑容盈盈。 钟离瑀: 我是不是误入什么不得了的地方了? 身处古代,纵使是异界,突然见到如此多的女子在外迎客,请原谅他不得不想到一种地方 这厢还在发愣,伞内的两女却顿时反应过来。 “哇,这是!”莺莺有点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这就是传说中,让男人流连忘返的” “——烟花之地?” 她话还没说完,戚红息就迫不及待补充完毕:“莺莺,我还没见识过这人间温柔乡,待会儿你陪我逛逛吧。” “好啊好啊。”蓝衣少女抓住红色长袖晃了晃,表情很是期待。 钟离瑀听不见伞女所言,但他却能捕捉到戚红息传来的讯息,于是眼角忍不住抽搐了片刻。 大概是他遇见的女性都不类常人?这种兴奋异常的反应是怎么回事? 转念一想,他又释然了。 伞内之人本就一妖一鬼,兼之一个记忆不全被关在秘境里上百年,一个被白鹿山神常年护得好好的,养得天真无邪,用人类礼教去束缚她们的自然性灵,这才是真正的奇怪。 不过令钟离瑀最诧异的,还是另一个熟悉之人。 “这是何地?”桀的声音有些迟疑,“怎会有如此多的女子在此?” 尽管大宋的民风整体颇为开放,比如街上时常能看到女子携手一起同游,再大胆点的,干脆跑出去和情郎在湖畔私会,吟诗唱和,甚至连一般的秀坊布庄等场所内也不乏中年女雇工的身影。 然而,要妙龄女子们涂脂抹粉,打扮得漂漂亮亮在外抛头露面做工,这尚且还不被世俗眼光所认同,会认为她们非正经人家出身。 因此钟离瑀对天魔会感到奇怪并不诧异,但他真正好奇的是—— 桀居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真的假的! 听着他话语中纯然的疑虑,钟离瑀突然觉得有点不知从哪来的心虚,像是将要带坏一个乖宝宝,有点刺激。 ——尽管桀本人又高傲又别扭,与“乖”和“宝宝”哪个形容词都沾不上半点边,甚至说起来有种异样的荒谬感 但是吧。 总觉得通晓天下道法,每每一副老子天下第一模样,却在某些方面意外缺乏常识的桀真是纯情得可爱。 钟离瑀眉眼弯弯,忍不住轻轻笑出声。 “你笑什么?”天魔有些恼怒,误以为是钟离瑀在嘲笑他的“无知”,暗自磨了磨牙。 “我是在笑终于发现了你的知识盲区。” 少年道士转过最后一个扶手拐角,对楼梯旁含羞带怯娇柔一笑的红衣姑娘礼貌颔首,顺便不着痕迹推开对方逐渐贴过来的娇软身躯,后退一步:“这位姑娘,在下且修清心之道。” “道爷”姑娘抿嘴道:“公子吩咐奴家要好好伺候您的。”她见客人年纪不大,脸色却是变也没变。 “我自会和他分说,你不必担心。”钟离瑀安抚道。 见他态度实在坚决,红衣姑娘有点失望,但还是安静一礼,而后退下:“还请稍安片刻,我去通报公子。” 站在姑娘身后半步的青衣少年见钟离瑀望过来,对自己轻轻一笑,便也识相地速速离开了天香阁最高一层。 听完他们之间的对话,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两个人是为你准备的鼎炉?” 桀不关心这些闲俗杂事,更不屑用手段低下的“捷径”去增加灵力,但出于洞府内丰富的典籍记载,对某些手段他会知晓,刚刚只是一时没想起来,也没与之产生联系。 ——直到见到身负微薄灵力的少年少女。 “虽然不知道猜想是否正确,但我觉得应该八九不离十。”钟离瑀真不知道该做出何等表情,“我起初只以为是普通的烟花之地,没想到他还给我准备了这样的‘厚礼’作为招待” 说到“厚礼”时,他的语气十分微妙,似讽刺,似叹惋。 “真是下血本了。” 桀沉思片刻:“或许也有试探之意在内,看你品性究竟如何,能不能以利诱之。” “不过”他嗤笑道:“要是这种庸脂俗粉,你还不如干脆去喜欢那只兔子,至少她穿红衣要好看得多。” 莫名被扯进来的戚红息:“你这混蛋什么意思?” 她不爽地撇撇嘴,奈何和对方隔着两层空间的距离,想打打不到,更何况还不一定能打过他,只好嘴上过过干瘾。 “你怎么不把自己和那个青衣小子对比一下?”戚红息反唇相讥,“我看你颜色也不错,说不定去自荐枕席,玉泽道长勉强会收了你。” “哼,怎么可能会勉强!”被这么一激,桀气得口不择言。 这完全是在看不起他!居然把他和一个凡人做对比,还“勉强”!什么叫“勉强”? 等等—— 钟离瑀听得直想扶额。 我的两位神仙,这究竟有什么好攀比的??? 而且还商业互吹??? 还有,桀你是不是抓错重点了 ——重点难道是“勉强”吗?你不应该震惊的是“自荐枕席”这种事吗? “咳咳” 他刚想开口缓和一下气氛,谁料一直聚精会神听着的莺莺还进来瞎掺和一脚,梗得钟离瑀愣是说不出话,表情呈现出一脸空白。 “嗯。”蓝衣少女抓住戚红息,让她传音给钟离瑀,“钟离道长,你也喜欢男人么?”她的语气里带着十足好奇。 钟离瑀:“” 我感到窒息。 所、以、说——话题是怎么偏转到这里来的? 似乎看出了他脸上的震惊,莺莺偏了偏头,认真解释:“你对红衣姐姐很抗拒,但是对青衣哥哥笑了褚郎说,要见一叶而知天下秋,要留心细节,然后才能不被假象蒙蔽。” 她的语气实在太郑重其事,以至于钟离瑀都差点被她的逻辑绕进去 个鬼! “不是”他立刻便打算开口,反驳这个错漏百出的不靠谱推测。 然而—— 红衣少女的到来,却恰好打断了他的计划。 “真人,请随我来,公子已在小室等候已久了。”她眉目含情,暗送秋波,可对面的俊俏道士却丝毫不解风情,反而还蹙起眉头。 全场沉默。 尽管在不明所以然的人看来,在场之人不过两位罢了。 “我知道了,请姑娘在前引路吧。”钟离瑀的心思放下,不再说笑,而是关注更重要的事。 毕竟他是为了找到褚黎,所以才选择前来金风城 当然是线索更重要。 再次被婉拒,红衣少女屈膝一礼,只好失落地放弃了心中的小心思。 “是。” 她悄悄偷瞄对面的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小道士,心中暗想:如果能被这样的人带走就好了 可惜。 实在可惜。 什么时候才能逃离这个苦海呢? 纵然心中愁肠百结,她却依旧要露出微笑,走在前面,脊背无形中挺得笔直笔直。 . 钟离瑀不知道的是,戚红息是真的在思考莺莺说的话。 虽然她说话很没道理,但是 戚红息托着下巴,回忆起以前主君冷心冷清不近丝毫女色,一心专注修炼的模样。 当年主君麾下绝对是美人如云,巧笑倩兮者不知凡几,可愣是没有一个能打动他的——甚至还有主动爬床想借双修之名亲近主君,最后却反倒被扔出洞府,上了禁制拒绝放行名单的。 虽说主君解释是那女仙打扰到了他修行参悟天机,然而天成媚骨,命批桃花之人也不能勾引起他丝毫情动之色 说不定!——是因为性别不对? 她一锤掌心。 . 桀这边倒是没把话当真,因为很明显能看出小道士根本没这个心思,完全是伞女这小女孩瞎胡闹。 不过他也在反省,似乎最近情绪波动越来越多了起来 甚至,变得都有点不像以前的自己了。 这种变化令他有些心忧,然而却又在某种意义上感到一种抚慰。 上千年来,他一直在洞府中独自修行。尽管通识典籍,自负天下无不晓之物,可一个人独行千载总还是,会觉得有点冷冷清清。 这种热热闹闹的感觉——其实挺有意思的。 新奇。 独特。 无论是陪着小道士一路旅行,还是途中偶尔的闲聊 天魔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微笑。 这些感觉,他都很喜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不言城(三) 脚步踏定。 见红衣少女低头退后站在一旁, 钟离瑀明白,这是到地方了。 他也不含糊, 径直推门走进去。 室内宽阔,隐约传来古琴声, 温柔若潺潺流水, 间或又夹杂着歌女的浅唱低吟,圆润婉转, 带着丝丝甜腻。 拨开珠帘, 早已落座的几人听到响声, 都往钟离瑀这个方向看来。 “林公子, 这是?”距离珠帘最近的一个瘦削青年挑了挑眉,打量的目光中倒是没什么恶意。 之前见过的锦衣青年此时正坐在主位,手里还拿着一个玉质酒杯在手中把玩。 听人发问,他顿了顿,解释道:“这是我新寻来的道友。” 钟离瑀虽不明其意, 但也顺着他的话轻轻颔首, 当作打招呼。 “这人可靠吗?”瘦削青年右手边的男人揽着一个美姬, 笑容显得漫不经心, “林挚, 不是我不信任你, 只是他这年纪可不像是有阅历的模样。” 他眉目深邃, 有点异域之人的味道, 但大宋官话却是说得极好。 “呵, 凭他手中有聚阴伞就够了。”林挚眼中笑意却未达深处, “守了这么多日才来一个,难道你还能指望再等下一个?” “有何不可?你我都心知肚明,那里可不是随便能去的地方,说不准,小命就丢在哪了!”男人争锋相对。 他们的争执虽然剧烈,但也短暂。 有另一个人在其中周旋,很快,两人就平静下来,恢复如常。 “好了好了,你们的担心都有道理,不如让这位小兄弟给我们露一手,这样大家也都能放心不是?”屋内最后一个没说过话的黑袍老者笑呵呵打圆场道。 此言一出,众人目光顿时聚焦到自进门后就未曾开口的钟离瑀身上,看他会作何反应。 “不好意思,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钟离瑀淡然道:“我来此只是赴林公子所请筵席,其他事情和我无甚干系。” 云淡风轻的姿态,无形中令其他人对他高看一眼。 主位上传来一声轻笑。 “是我考虑不周,行事孟浪了。”林挚口中虽这么说,面上却没有半点歉意——他仿佛连做戏都懒得做。 “但是,既然已经听到我们的密谈要想离开,却也不那么简单。” 酒杯重重坐落在矮脚木几上,发出“啪”一声,十分响亮。 激得众人心中一颤! 钟离瑀却依旧昂首,脊背笔直,平视乃至俯视凝望着坐在各自位置上的他们,面上未有半点惧色。 “你们的待客之道,还真是令我不敢恭维。”他不动声色道。 一挥袖袍,从宽大的衣袖中伸出手,平摊在众人面前。 所有人,都能清清楚楚看到钟离瑀掌心中,悬浮着一个还未成型的黑色雾气状物体。 “未成形的小鬼也敢拿出来试探,倒是不怕闹出祸乱。” 他冷然一笑,体内灵力微动,源源不断的无色灵气从五个指尖涌出,形成一张网,将黑色雾状物体包裹住。 只听见一声惨叫过后。 黑色雾气在掌心中顿时消解无形,彻底破灭! “你!” 原本揽着美姬的男人愤恨出声,他一把推开身边的女人,猛然站起身。 钟离瑀却是半点不怵。 他朗声道:“我现在突然对你们的计划有些兴趣了,不知露的这一手,大家可还满意?” 除去死死瞪着他的异域男人外,余下三人皆面面相觑。 “有趣有趣,真是太有趣了!”愣了片刻后,瘦削青年哈哈大笑起来,“我张灵澜可得好好认识一下你。” 他的笑声打破了刚刚陡然凝滞的空气。 “钟玉自是愿意的。”钟离瑀垂下眼眸,十分谦逊的模样。 只是那狭长的黑色睫羽,却正好掩住了眸中的神色不明。。 . 落座以后。众人交换名讳。 坐在主位的蓝色锦袍青年姓林,名挚,瘦削青年是张灵澜,笑呵呵的黑袍老者则自号虫老,顺便还替阴沉着一张脸的异域男人介绍。 “这是奉明,他刚刚之举实属冒失,还请钟道友多多包涵了。”虫老起身一拱手,想要赔不是。 化名为钟玉的钟离瑀温和一笑,摆摆手:“我并未受到实际损害。刚刚算是同道之间的友好切磋了。” 在“友好”二字上,他刻意停顿一下,表明自己态度。 见对方主动给了台阶下,奉明轻哼一声,什么也没说,重新在原地落座。 被他一把推倒在地的歌姬瑟瑟发抖,但还是撑着疼痛缓缓靠近客人,复而露出柔媚的笑容。 “行了行了,把你这纸人戏法收了吧。”奉明嫌恶地皱起眉,冲一旁的张灵澜抱怨,“也太活灵活现了,看着瘆人。” “你真没趣。” 瘦削青年摇头晃脑,一边感叹他不解风情,一边掐指成诀,冲歌姬额心一点—— 收! 于是原本丰满艳丽的美人表情一点点僵硬起来,身形也变得越来越单薄 到最后,竟完全化为了一个白纸扎成的人偶! “纸人世家果真名不虚传。”亲眼见到这份家传技艺的玄妙之处,就连一贯态度强横的林挚也不由得感叹一句。 “还成。”张灵澜起身去收拾纸人偶,顺口回道:“比不上你们这些玩厌胜、控尸、养小鬼的人——噢,刚刚又多了个带着聚阴伞的——锁魂的也来了,我看驭鬼这行当差不多齐活了吧?” 他之所言,和桀刚刚附在钟离瑀耳旁说的众人职业一字无差。 因而钟离瑀面上并不显露惊讶。 “集合我们在此,是有什么特殊要求么?”他更好奇的是这点。 “嗨,忘记你什么都不知道了。”张灵澜一拍脑门,转向黑袍老者,“虫老,您给解释解释吧?” “行。”虫老表现得很慈和,没什么架子可言。 他笑眯眯转向钟离瑀:“解释没问题。不过——我方不方便问问钟玉小道友,你来金风城,起初所为何事呀?” . 钟离瑀一愣。 “这很必要么?”他状似有意无意问。 虫老没回答,只是笑着看他,隔得稍远的奉明倒是插了句嘴:“不要你交代详细目的,毕竟我们这些常年躲暗处的人,哪个没点秘密?行规我们懂!”话没恶意,就是语气恶劣了点。 “那” 张灵澜接口道:“毕竟我们要去之地很凶险,大家需要维持点基本信任,万一目的有冲突的现在说出来,总比等到那时互相拆台来得好——到那时,不止是一两个人,所有人都要遭殃。” “虽然之前已经说过一遍,不过还是再介绍一下好了。”瘦削青年耸耸肩,表情很无所谓“我家祖师爷当年就折在里头,我就想拿回我们家祖传的法器法书,其他随意。” 有了他作为开头,剩下几个人也纷纷或长或短提了一嘴。 虫老略略一想:“呵呵,听说那里有种天生天养的异虫,我要弄来瞧一瞧,研究研究。” “七星灯,弄来给我爷爷祝寿。”林挚简略道。 奉明撇撇嘴:“最近养的小鬼消耗太快,去古城里找点质量好的千年老鬼。” 最后轮完一圈,话题又转到了钟离瑀这里。 “我听说有星命之人曾在此出没”他眼角余光一觑,不着痕迹地扫视全场,“不知诸位,有没有兴趣合作呢?” 话音刚落,所有人的脸色顿时为之一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不言城(四) 林挚皱起眉。 张灵澜眨了眨眼睛, 满带兴味。 虫老还是一副笑呵呵的表情,似乎刚刚没有惊讶过似的。 奉明则看看这个, 看看那个,他才是真正的一头雾水。 “不是我说你不会真信那个没来由的消息吧?说不准是空穴来风呢?”最先开口的人是林挚。此时再瞧, 他原本蹙起的眉头已然抚平, 看不出什么端倪了。 “我看不一定。”出乎钟离瑀意料之外的是,这次反驳林挚的人居然是虫老, “如果大家真的都不信这个消息, 我想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千里迢迢赶到金风城来了。”他说话倒是很中肯。 听虫老这么说, 林挚也没再多辩解什么, 只是冷哼一声:“外面那些人云亦云之人,我可不屑与之为伍。”说罢,他扭过头去,像是懒得与之交流。 “是是是,林公子毕竟出身高贵, 与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压根儿不是一路人。”奉明说完, 偏头转向钟离瑀, “我倒是很好奇——这个星命之人是指什么?不知你可否给我解释解释?” “还是请虫老来说罢, 他说出的话, 我想大家都更信服一些。”钟离瑀不着痕迹的把球踢回去。 他选择说出这个理由时, 便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尽管有风险, 但值得一试! 事实上, 现场另外四人中, 最令钟离瑀关注的并不是性格骄纵的高门公子, 也不是和他发生过冲突的奉明一直笑呵呵的虫老,才是他最警惕的人。 控尸,异虫,黑袍老者。 这些特征单独拎出来并不奇怪,但合到一起时,一个人的形象便在钟离瑀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来。 ——没错,正是大祭司本人。 他并不认为虫老是大祭司的某具,当初在抓到大祭司时已经证实了,那就是他的本体,而钟离瑀也相信凭借泽神脱困后的本事,大祭司不可能逃出来。 那么,一切事实都指向另一个更合情合理的推测 他们或许出自同一个师门! . 大约十几年前,三界中开始流传一个隐秘的消息。 传闻中,将有天赐异宝降世,寻找特殊命格之人,以他们作引,协助天道改换天地,重塑灵气。 而传闻中的特殊命格之人,实际上也就是二十八星宿选定之人,故称星命之人。 灵力衰退的消息,在层次稍高一点的修士中,根本不是秘密,因而听到有方法能够解决这个问题,大家自然心生欢喜。 无论是那些高居仙界的真君们,还是人间的修道者,或者是其他的外道修士他们皆渴望找到星命之人,解决苦恼他们千年之久的难题。 “不过事实上,这种不明源头的消息流传得久了,也没人知道其中真假究竟几何。”虫老苦笑着说,“反正就我行走这些年来,听过的消息不下数十个版本,我刚刚总结的,也只是这些版本的共同点。” “有人说,星命之人之所以命格特殊,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有特殊之处,有认为他的肉身食之对修行有裨益的;也有觉得他们魂魄特殊,是上佳作法材料的;更有认为和他们双修后能增加灵力的种种荒谬言论,不胜凡几。” “我不明白。”奉明说,“按照你刚刚所说的,重点——不应该放在天赐异宝身上吗?毕竟对于我们任何一个人来说,灵气才是至关重要的头等大事。” “呵呵。”虫老一摊手,露出一脸表示自己也十分无奈的表情。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张灵澜插话道,“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它是什么,谁也不知道!那么单单找到星宿选定之人有什么作用呢?” “况且按照传闻中所说,一定要找齐二十八个星君命格之人且不说这特殊命格之人本就难寻,散落在三界内,能不能找到完全是靠运气。再退一步讲,就算万一全部找齐了,找不到传说中的异宝,还是没有任何作用,更何况我们也不知道使用方法。” “那么窥测天机呢?”钟离瑀好奇打探。 他垂下眼眸,不经意问道:“其他人先不说。以真君的能力,推测未来我想对他们而言并不算难事。尽管要付出一些代价,但是和重塑天地灵气的结果相比,这点代价根本不算什么。” “唉,以钟玉小道友的年龄,想来是刚出师门行走江湖,不知道也是常事。”虫老说,“大约也是十几年前,天机突然不知何故被混淆,尽管于卜算一道,不算完全失效,但就算是真君也只能得出模糊的批语。——要知道这卜算出的批语解读,一字之差,便可能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结果啊!“ “不过神仙们究竟是怎么想的我们作为凡人却无法揣测,也许他们有自己的打算吧。”他叹口气。 “是这样么”钟离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所以。”虫老笑笑,“虽然不知道小道友是想找他们做什么,但这和我的目的不冲突,我也不想参与其中。我年纪大了,也有点自知之明,灵力衰退这个东西,不是我该去操心的,我知道自己没那个能力去碰。” “至于另外的林林总总,荒谬之言,我也不敢去相信况且,我想除了我们之外,最着急的应该是天上那些神仙们。” 除去奉明外,另外两个人都表示了和虫老同样的看法。 尽管心中或许各有无法宣诸人前的心思,但表面上,总还是一派和谐,就连奉明的态度也稍微和缓了些。 “你放心,我不会和你抢的,我只是想长长见识,看看这传说中的星命之人究竟有多特殊。”奉明咧咧嘴,冲钟离瑀道。 “如此甚好,大家的目的没有冲突,那么就可以商议下一步进幽冥古城的事了。” 张灵澜兴奋地一拍手。 “撞日不如赶巧,就定在三日后如何?在此期间,大家各自准备好自己要带的东西,三日后清晨,我们在城郊外三里地的鬼哭岭集合。” 于是推杯换盏间,此事便定下了。 . 出了天香阁,暮春晚风拂过额间,一阵清凉之意,令有些微醺之态的钟离瑀清醒过来。 抬起手,用指尖揉了揉太阳穴,他发现天香阁特意准备的是含有灵力的酒,尽管量十分微弱,但相对凡酒而言,它的后劲却更足,且难以用灵力消解。 唔 从鼻腔里闷哼出声,钟离瑀有点尴尬发现自己的酒量似乎不太行,此时脚下已有如坠云端之感,仿佛正踩在软乎乎的棉花糖上,深一脚浅一脚,找不到着力点。 这可不行,说不定还没等他回到林挚安排的客栈,就在路边躺下了。 “戚” 钟离瑀本是打算让戚红息带自己回去,然而话起个开头,却猛然想起一出门她就和莺莺溜出伞外逛夜市去了。 ——当时他还没显出后劲来,甚至笑着挥挥手,嘱咐她们早去早回,买东西要给钱,不准用戏法蒙骗凡人。 太失策了! 钟离瑀停下散乱的脚步,一手勉强扶住墙,一手抵住有点儿发烫的额头。 他的眼前开始迷蒙 天旋地转。 “混小子,没喝过灵酒也敢随便乱来。”恍惚间,不知道是谁在他耳边低声念叨。 语气里满是无奈,却没有半点厌烦。 也格外熟悉。 是是谁来着? 直到被一个宽阔的胸膛揽住,冰凉的肌肤贴近灼热气息,纾解了内心躁动,钟离瑀这才放弃思索“来人是谁”这个问题。 他舒服地叹慰一声。 放任自己沉入漆黑梦境。 无论来人是谁,总归对他没有坏心思,是可以信任的人冥冥中,潜意识里的小人如此说道。 . 凝实魂体的桀看着倒在怀里的“美人”睡得十分香甜,甚至连勾人的眼尾都染上一点醉酒后的红晕,忍不住挑了挑眉。 他是应该感动小道士的信任还是应该等钟离瑀醒来后,教育他一顿要有防备心呢? “算了。”银发碧眸的仙人垂下视线,将俊朗道士拦腰抱起,顺手还给他调整了一下窝在怀中更舒服的睡姿,“真是前世欠了你的。” 嘴上虽这么念叨,但如果此地有面水镜,他定能后知后觉发现—— 原来唇边一直噙着一抹微笑。 简直是溢于言表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3.不言城(五) 灵酒有别于凡间浊酒的, 在于它后劲虽大,但从醉酒状态清醒后却是神清气爽。 钟离瑀直起身子, 单手撑在床沿,腿微微屈起。 意识到自己的道袍被脱下, 现在只着素白色的中衣, 他的心情微妙的有些困窘。 虽然记忆有点断片,但是戚红息和莺莺都不在, 旁边又四下无人, 用正常逻辑也能推测出是谁把他带回来的 就是因为知道是谁所以才格外惊悚啊! ——你能想象, 一直以来冷厉高傲的桀帮他脱下外袍脱下靴子时候的贴心样子吗? 嗯总觉得有点可怕。 不, 是非常可怕! 他忍不住抖了抖,然后连忙摇头把脑海中可怕的幻想彻底清除干净。 被幻想对象倒是丝毫特殊反应都没有,他见钟离瑀彻底清醒过来,于是从阵图里出来,在床前凝结实体。 “为何用如此目光看我?”桀皱起眉, 面露诧异。 他原本想同钟离瑀说些事情, 然而小道士的眼神却十分诡异地上下打量着他, 莫名让桀觉得浑身不自在。 钟离瑀心虚地移开眼神, 打个哈哈道:“陛下今日真是丰神俊朗光彩照人, 以至于在下一时沉迷欣赏君之美色, 竟不能自拔。” 然而等到随口说完, 他的注意力才彻底被拉回来, 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都说了些什么。 ——要命。 原本是想开个玩笑, 把话题混过去, 但钟离瑀一时之间忘了这是在古代。 这种玩笑话和“调戏”似乎压根儿没有什么区别? 心简直凉了半截。 现在的沉默,不会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前奏吧? 偷着眼觑眼前玄衣银发的高大男人,钟离瑀简直想要唉声叹气——让你没事瞎贫嘴,这不,出事儿了吧! 见桀还停留在面无表情的状态,不知道是因为太过震惊所以没有反应过来,还是在极力掩饰自己的暴怒,他决定先发制人,诚心诚意道歉再说。 “呃其实我刚刚只是开个玩笑,说话没过脑子,一时孟浪了”钟离瑀绞尽脑汁搜刮着脑内的词语,努力解释自己的初衷,但是越解释似乎有越描越黑的效果。 到最后,他干脆放弃了努力,抬起眼和桀直直对视,静等狂风骤雨的来临。 说起来他还真没和桀认真地打过一次,尽管对方旧伤未愈,甚至还处于魂魄状态,但是估量了一下双方的武力值对比,钟离瑀很有一种自己可能会被吊打的觉悟。 其实按照他的天赋来说,在人类修士里已经算是天之骄子了。 但是一来,他年纪尚轻,灵力虽在同龄人中算得上充裕,兼之星宿图中第一颗星宿被点亮后,他的灵力有了很大一部分增幅,但后续还有很大的潜力没有发挥出来。 况且,与人争斗的经验也不足; 二来,作为道士,他以术法和符篆见长,也就是说习惯于远程攻击。现在两人面对面距离隔得这么近,他施法速度再快,估计还是快不过桀用灵力打断的速度。 从上次打开石门的时候,钟离瑀就敏感地觉察到了桀对灵力操控的精细程度简直到了入微级别,使用起来举重若轻,如臂使指。 要想出现赢的可能,除非把戚红息一起唤来 毕竟万灵归一图是他身上最大的底牌了。 但是这么丢脸的打斗理由,钟离瑀也不好意思叫人家过来帮他——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最好局限在他和桀二人之间! “你” 不知道是不是钟离瑀的心理错觉,总觉得桀的神色有点复杂。 没想那么多,他很快说道:“好吧,打人不打脸,允许你打我一拳解解气。”正襟危坐,表情那叫一个视死如归,气势凛然,“保证不还手。” 这一招叫以退为进。 他先示弱,想来桀也不好意思下手太狠。钟离瑀考虑得十分周详。 “哦?”桀眯起眼睛,“你是认真的?” “当然,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当然要为做错的事情负责。”钟离瑀认真点头。 不过,虽然口上这么说,但当他眼睁睁望着天魔捏起拳头时,心中还是忍不住“咯噔”一下。 就算是被另一个同性“调戏”了,也不至于这么无情吧,说打还真打啊钟离瑀在内心中简直泪流满面。 他干脆闭上眼,等待这一拳过去。 然而等待良久,他没感受到指骨猛烈接触带来的坚硬触感与疼痛,反而额头被屈起的食指轻轻敲了一下。 这动作实在太过轻微,以至于要不是钟离瑀实在留心关注周围的风吹草动,他甚至可能会忽略过去。 “小道士,平时可不见你这么乖巧,还有点冒傻气。”低低的笑声从他头顶上传来,湿热的鼻息扑打在他的脸庞上,弄得钟离瑀觉得鼻尖痒痒的,想打喷嚏。 睁开眼,见桀弯下腰,极具侵略感的凌厉眉目就在他眼前晃悠,抬头一眼就能清楚看见他眼底的笑意。 钟离瑀心底有数了。 ——好嘛,根本没生气,完全是在逗自己玩儿呢! 他没好气扯了扯唇角:“那当然,与家人还有朋友之间的相处方式,和外人怎能比拟。”重视程度完全不在一个等级。 要是不认识的人,说错话道个歉也就过去了,犯得着还眼巴巴凑上去让人家揍一拳消气吗?甚至如果对方想动手,他视情况而定如何反击,过分的话直接就先下手为强了。 钟离瑀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可欺之以方的谦谦“君子”,但也同样不屑于充当颠倒黑白不讲道理的“小人”,他只坚持自己内心的原则,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至于另外的无关紧要之人怎么看待,那是其他人的事情,和自己没有半点干系。 他不在意外界的任何看法,却会在意重视的人。 无论是家人还是好友,或者是曾经对他表露过善意的萍水相逢者只要被圈定进这个范围,他们的想法,才是钟离瑀会放在心上,真正为之而考虑的。 “那还真是要谢谢你把我归作‘内人’了?”桀挑了挑眉。 听上去怎么那么奇怪呢。 钟离瑀一边分神思索哪里出了点问题,所以让他感觉不大对劲,一边飞快地点点头:“好歹表露一点感动之情好吗?庆祝我们历经磨难后终于培养出了那么一丢丢革命战友情怀——简直太不容易了!” 没忍住,他又窜出了个前世的词。 桀倒不觉得新奇,并且很快理解他的意思:“嗯,本座相当感动。”他努力憋住笑意。 “不诚恳,重来。”钟离瑀严肃脸。 “好吧。”桀吸了一口气,“我是说,你是我唯一的朋友这样的感觉一点儿也不坏。”他的声音有些低沉,但一字一顿,咬字格外清晰。 “我无父无母,独自修行千载,也无交心之人” “但是,我很高兴能够认识你,同你并肩而行。” “也许我曾经后悔被困囿在阵图内,不过现在不是了正是因为它,所以才让我遇见你。” 因为是用心在言语,所以动听得不可思议。 被天魔突然的坦诚惊到,钟离瑀一下子愣住,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 良久,他微微一笑,清亮的目光里有星光盈盈:“我亦然,没有后悔过与你相遇。谢谢你” 一直以来的陪伴。 有一个这样无时无刻伴随在你身边的人,强大而又可靠,高傲却十分护短,他怎会不安心呢? . 门外的戚红息放下准备敲门的手,有点尴尬地转身。 “红息姐姐,他们是不是在深情对视呀!”莺莺捂住双眼,从指缝看半掩着的门内景象,脸色绯红,“是不是下一步就要亲亲了!” 她话没说完,就被戚红息一把捂住,连人一起强行拖走:“小孩子不要乱打听大人的世界!” “唔呜呜” 直到安静的拐角处,她才被戚红息放开胳膊。 “我可不是小孩子了!我来这里就是来找褚郎的!”她很不服气,拍了拍鼓囊囊的小胸脯,示意自己发育得很好了。 戚红息:“” 真是没眼看。 “你明明是个灵魂体,想要什么外貌都能幻化出来。”她语气凉凉地指出。 伞女羞涩一笑:“但是人家第一次见到褚郎的时候就长这样呀,我不要变成其他样子啦,万一他认不出我怎么办?” 你这十三四岁豆蔻少女的模样完全没到适婚年龄好吗! 又不是战乱年代。 大宋人口众多,朝廷对人口问题抓得并不紧,所以也没有出台强制措施。 一般女子适婚年龄普遍为十六到十八岁,非世家子弟的,甚至二十出头也不少见。 而且,不知为何,戚红息总感觉就算找到褚黎,莺莺估计也会伤心——这情况明显是落花有意而流水无情的前奏啊! “你为什么觉得他会喜欢你?”戚红息想了想,还是替她冷静指出了这一点,免得小姑娘太过头脑发热,到时候伤心得接受不能。 “因为” 蓝衣少女笑嘻嘻道:“他喜欢过的所有女人,都是我变幻出来的模样啊!” !!! 戚红息神色裂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4.不言城(六) 简直是万万没想到, 原来最恐怖最深藏不露的,是一直看起来最天真无邪不过的伞女莺莺。 “你你不是一直呆在山神庙吗?”戚红息咽了咽口水, 小心翼翼问。 “我待了很多年了呀,数都数不清了, 中间觉得无聊了也会跑出去玩玩, 但是不会离开很远。”蓝衣少女露出纠结的小表情,“阿白的爷爷说我心智有碍, 会一直停留在原地, 他不放心就那么离开, 所以才会拜托阿白一直照顾我。” 阿白的爷爷 戚红息已经学会内心翻江倒海, 但是外表一如既往保持淡定了。 弄了半天,原来看着是个小姑娘的莺莺,年纪估计比在场的任何人都大。 难怪她一直叫白鹿山神作“阿白”这种平辈乃至小辈的亲昵称呼因为人家真的是她小辈啊! “那你和他”戚红息突然好奇。 莺莺歪了歪头,抿唇一笑,露出两个甜甜的梨涡:“哎呀, 那就是另一个很长的故事了呢” . 外边一妖一鬼两女在谈论情感小八卦, 里面刚刚互相吐露心声的两人也在商议事情。 ——嗯, 正经事! “关于他们所说的星命之人, 以及天生异宝”钟离瑀皱起眉头, 沉吟片刻后说, “我想和我们是脱不了干系了。” 他心情很是微妙。 虽说一开始下山, 就是抱着长见识寻求刺激的心情来的但是被牵扯到如此复杂的秘闻当中, 甚至有关三界兴衰, 这远远超乎钟离瑀的想象! 虽说目前看似无人知晓他的身份, 连星命之人也纷纷散落各地,但随着万灵归一图一步步解开封印,事态终归会走向他无法预测的境地。 而无论是桀,还是他自己,都不可能选择放弃! 对天魔而言,他需要找回身体,脱离目前的虚弱状态; 对钟离瑀来说,阵图与他灵魂绑定,再说又是帮助他变强的武器,每当他解开一部分封印,不仅灵气会增加,而且身体内似乎也发生了其他玄妙变化。 尽管这种变化暂时还看不大出来,但钟离瑀早已下定决心——受制于人却无能为力,那才是最为可怕之事。 “你说得对。”桀凝目沉思,“这个消息来源不明,却流传甚广,总觉得是有人特意放出来的更奇怪的是,居然能和我们的情况一一对应上。” 说到这里,他盯着俊朗道士上下看了看,露出疑惑的神情:“为什么你会是特殊的?难道天道当真偏爱于你?” 坐在床沿摊开手,钟离瑀一脸无辜:“说不定真像你说的,我是天命之子?嗯,可能还是私生的。” 说到最后,他没忍住笑了起来。 没办法,钟离瑀前世也是看过不少玄幻修真,这情况简直不要太眼熟。 穿越异世,身负奇宝,装逼打脸,路遇美人 如果是凡人流,他大概是资质平庸,要靠金手指磕丹药一步步升上去,顺便中途干掉觊觎金手指的反派一二三。 如果是天才流,那么估计他大概率拥有血海仇深的背景故事,要么父母被仇杀,要么遭遇未婚妻退婚,要么忍辱负重被嘲讽,最后再扮猪吃老虎打脸见风使舵的小人一二三。 嗯,某种意义上来看,身为主角其实挺惨的一步步全靠奋斗不说,还混着混着就成了举世皆敌。 ——不如手掌权势的幕后大boss来得舒心。 除了结局惨了点,其他时候要手下有手下,有美人有美人——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岂不妙哉? “不可妄言。”桀没好气敲了敲他额头——大概是靠得比较近,手感又好,所以顺手上瘾了。他道:“说话要留心,免得沾染上不必要的因果。” 他心下无奈。 小道士身上总有种意外的孩子气,放在他这个年龄倒是不奇怪,只是想来不是某个大能转世才对。 又或许,是因为他还未恢复记忆? 不知为何,天魔心中隐隐有几分觉悟——一切的谜底,也许都藏在莫名而生的万灵归一图内。 只有解开封印,才能探索到秘密的关键核心 恰巧这时,钟离瑀和桀心有所感一般同时抬眸,目光对视。 从无言的眼神交流里,情绪透过静默的空气体现出力量。最后,两人相视一笑,已然明了彼此之间不约而同的默契。 ——按照原计划,继续前行! 既然大方向定下,那么细节方面的问题,可以容后再好好商议。 比如那些为了找寻星命之人而涌到金风城的修士们,他们的身上,可是拥有着巨大价值。钟离瑀用食指轻轻敲了敲床沿,眼眸里闪烁着异样波动。 万灵归一图的异动告诉他,某位或者某几位星命之人的确就在这附近,甚至就在城内。 然而正确的消息,背后蕴含的意味却更加可怕——可以想象,消息放出背后的源头一定是别有用心之人! 就是不知道这和遮掩天机一事,其中究竟有何联系了 . 三日后,鬼哭岭。 凌晨的天空带着阴阴之色,似是天气不好,乌云慢慢聚拢在山岭上空,雨点将落未落。 岭口处,此时已站着一个黑袍老者,手中趴着一只黑色甲虫,正对着它叽叽咕咕,不知道念叨些什么东西。 突然,他的嘴唇停止了蠕动,转身一顿,见远处有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走来。 张灵澜和奉明见虫老已经等在原地,略略有些惊讶。 “哟,您老来得这么早?天刚泛亮呢。”张灵澜随意地拱手一礼。 “呵呵,还好,也没等多久。”虫老笑呵呵道,“比不得你们年轻人精力好,我就提早动身赶路了,免得你们就等。” 奉明在一旁抱着胳膊,皱了皱眉,但也没多说什么。 他不着痕迹地用灵力安抚了下腰囊内有点躁动不安的小鬼,心中哼笑——不知道这个老家伙在打什么主意,一直在示弱,可身上的威胁性连小鬼都感知到了,他不信其他人没看出来。 不过,反正与他也没关系各自管好自己,也就是了。奉明垂下眼眸,倒是没了前几日酒宴上一开始的暴躁和挑衅。 接下来到达约定地点的是钟离瑀。 他性格看似温和,却是外柔内刚,当初酒宴时露出的锋芒至今令众人印象深刻。 是以虽然看着年纪轻轻,又颇是俊俏,可无人敢小看他,更不会随意折辱。 与众人见过礼,走了下场面,钟离瑀静静走到一旁,装作闭目养神的模样,实际上在和阵图内的桀与戚红息交流——莺莺被他留在了客房内,只带了聚阴伞出来装样子。 原本她也强烈要求要跟来,但戚红息用褚黎踪迹的消息一哄,她立刻便点头,乖乖答应待在客栈内不乱跑。 在她身边设下诸多法阵,又交给她一打近几日画出的符篆,嘱咐她避开任何危险之人后,钟离瑀这才放心离开。 “不过,我总觉得有点不放心。”戚红息欲言又止,遮遮掩掩道,“我是说,莺莺她绝对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么乖巧。” “我知道。不过你大可以放心——有白鹿山神照看她,怎样都不会出大事的。”钟离瑀轻描淡写安抚她。 “你是说——!” “嗯,昨日在集市陪你们闲逛时,桀感受到了它的灵力。”钟离瑀说,“虽然依他工作性质,不可能是亲身前来,不过既然派了随从在暗处看护莺莺,总比和我们同去陌生秘境冒险来得安全。” 他内心中对莺莺还是挺有善意的,觉得小姑娘挺可爱,说借伞就借,没多说第二个字,因而也格外不希望她出事,至少要安排妥当才能放心离开。 当然,钟离瑀现在还不知道,按照莺莺的实际岁数——怕是能当他这辈子奶奶的奶奶的奶奶都不止,他也更不可能知晓莺莺与戚红息之间的隐秘谈话。 如果他知道,怕是会替褚黎默哀一番,然后恭喜他“艳福不浅”: 恋人每天都会变模样—— 惊不惊喜?刺不刺激? . 几人等了有一会儿,林挚才姗姗来迟。 “不好意思各位,我临时有点闲事,耽搁了。”他难得带上几分讪讪的表情,傲气倒是削减不少。 原本就是萍水相逢,因利益关系而聚在一起的众人自然不会因这等小事而多加指责,不过连准时都做不到,无形中又看轻了这位公子哥儿几分。 “好了好了。既然人来齐了,那我们准备开阵吧。”虫老笑眯眯道。此时,原本趴在掌心内的甲虫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钟离瑀倒是瞥他一眼,注意到似乎每次出来打圆场的都是他。 尽管几人貌合神离,但是只有虫老在其中和谁都能说得上几句话仔细想想,还真是有意思。 脑海中想法一掠而过,仅仅留下一个模糊的印象。 凝神转向众人,钟离瑀的神色也变得稍稍严肃起来,静观虫老动作。 “我的师门有一门秘法,可算万物。”他手上一边快速掐诀,令人眼花缭乱,口中还一边解释,“不过大家也知道,自从天机混淆后,卜算一道逐渐式微,所以我也不愿敝帚自珍,干脆拿出来献宝了。预测一下古城出现地点,我还是能圈定个大致方向的。” 话音刚落,他整个人猛然一定,目露精光往前飞蹿而去。 ——“此处,即为阵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不言城(七) 阵门豁然洞开! 见虫老毫不犹豫往里走去, 钟离瑀握紧了手中伞柄,踏步跟在众人身后鱼贯而入。 他却未料, 远处有一双眼睛,将一切尽收眼底 “讨厌的气味。”蓝衣伞女皱了皱眉, 脸上容貌乃至周身体态都开始自然而然地发生转变, “我讨厌虫子。” “但是,褚郎在城里呢” 原地出现了另一个相貌陌生, 风韵犹存的少妇, 她吃吃一笑, 身形骤然破碎成光, 如云烟飘散。 . 幽冥古城原本只是传说,或许在即将失传的古老典籍中能找到些许语焉不详的字句。 传说它是承载了驭鬼之道的圣地。 开八门,作为试炼之道,拱卫中心古城。 内有藏书万千,浩如烟海, 兼有灵器物事数不胜数。 盛名之下吸引众多修士, 有人得利甚众, 但更多的人倒在此处, 成为城内阴冷氛围下又一个牺牲品。 ——这是神战前的描述。 而在数百年后, 万道倾颓的今日, 幽冥古城已然成为失落的鬼蜮。在这个妖魔鬼怪真实存在的世界背景下, 说不定当真有魑魅魍魉横行其中! 如此看来, 虫老所说的师门秘法, 当真不凡。 “这是何处?”钟离瑀打量着周围昏暝之景, 极目远眺,除去脚下道路,余下只见一片混沌。 “想必是八门之一。”桀悄然放出灵力,但将之控制在一个很谨慎的范围,“我许多年前曾经来过此地,当时这里还很繁华,断断不是现在荒凉景象。” 许多年前? 他不是来自天外吗? 钟离瑀注意到天魔无心使用的措辞。这意味着他不是第一次降临,或者,他原本就是此界中人。 但这些都无关紧要。 如果说一开始桀还有隐瞒的心思,从他现在越来越随意的态度也能看出其中端倪——正是出于信任,所以才不会多加掩饰。 而信任是双向的,作为回报,钟离瑀选择尊重他的隐私。 “我不清楚这里发生了怎样的剧变。”桀眼神凝重起来,“但是不要偏离道路,不要走进两边的迷雾。” 听到他这样说,钟离瑀用灵力小心翼翼贴近被挡在路外的涌动迷雾感知到灵力供应被突然切断,忍不住心中大惊。 “真是诡异之地”他喃喃道。 听到些许动静,走在前面的张灵澜回头看了他一眼,脚步不着痕迹慢下来,在其他人都没觉察到的情况下变成了和钟离瑀并肩而行。 “其实我有点好奇”他低声说,声音小得只有两人之间才能听到,“你为什么一定要找星命之人呢?” 钟离瑀意外瞥他一眼,青年面色苍白,兼之低声耳语,在昏暝光芒照耀下简直幽若鬼魅。 他有点拿不定主意如何回复。 “玉泽道长。”这时戚红息却开口了。 “我不确定他是不是,但是”她略略迟疑,“阵图有反应了。” . “你们快点跟上,别掉队了。”前面传来奉明的声音。 见钟离瑀不回答,张灵澜忽然一笑:“如果还没想好的话,不着急,我随时等你答案。” 说完,俊秀青年加快脚步向前走去,似是刻意为他留下单独的空间。 “他有可能吗?”钟离瑀神色有些怔怔,“为什么他能确定是我?” 张灵澜的举动实在令人捉摸不透。 如果没有戚红息的话作为佐证,他或许猜想对方也对星命之人感兴趣,只是不便在众人面前言明。 然而加上阵图的异动背后蕴意,可就难以把握了。 如果他当真是二十八星宿之一,那么新的问题便立刻浮现出来——一个人类修士,凭什么要同你签订契约? 实际上这个问题钟离瑀早就想过不止一次,不仅仅局限于对方是人类,就算是妖魔鬼怪乃至于别的什么,这个问题也是无法避免的。 戚红息本就是作为同伴自愿加入,这是意外之喜,但剩下的其他人却也许各有各的想法。 或许不予理睬,或许选择选择避世,更有甚者也可能主动出击 张灵澜会是第三种人么? 又或者,这只是一个用来试探他底细的探路石? “无论如何,只能暂且走一步看一步了。”钟离瑀定了定神,从杂乱无章的思绪中理出一条主线。 “先找到褚黎,再来谋划后事。” 他脚下步伐未停,但隔着前面的张灵澜有一小段距离,确定对方应该感受不到灵力波动后,他才用灵力传音:“红息,如果是阵图选定之人,他靠近我时也会有相应的异常反应吗?” 戚红息想了想:“你是说阵图的感召能力其实是双向的?” “对。” 钟离瑀轻轻颔首:“这个猜想不是更合理吗?” 当初在泽神乡,他已经有过类似的猜测,只是没有找到证据证实这一点,因而一直深埋心底没有说出来——直到刚刚张灵澜试探结束,他才有更大的把握。 “我同意你的看法。”桀沉声道,“他自我介绍是纸人世家的子弟这个传承在幽冥古城里曾经也是蔚然大宗,尽管如今趋于败落,但仍旧有其底蕴在。要掩饰命格,并非难事。” 从表面上看,张灵澜命格普普通通,波澜不惊。 但一个选择来到危险莫测的失落古城之人,他会是个寻常人么? “到了。” 随众人停下脚步,钟离瑀抬眸望去。 前面是古老的城墙,青砖,破败褪色的红瓦。城门正上方刻着几个大字,然而随着灵力与时间的流逝,字迹早已因被阴风蚀刻而变得模糊不清。 “诸位还请注意。”虫老谨慎地拦住身后几人,表情有些忌惮,“按照古籍记载,八门皆为试炼之用,只有通过试炼者才能进入真正的中心城区。” 既然是驭鬼一道的圣地,试炼的自然也是与驭鬼相关的内容,虽然其中细分门类可以拓展出万千小道,但万法不离其宗,归根结底离不开几个大门类。 这也是林挚为何费尽心思要找钟离瑀进来合作的原因。 驭鬼之道不同其他,一般专精一门,其他只是稍有涉猎。 虽然说起来名声不好听,但身老病死凡人终归无法避免,除非成就超凡入圣,因此驭鬼一道的门人比其他道门修士过得却是要滋润许多。 “进去以后会出现什么谁也不知道,不过只要大家保持冷静,相信依我们的实力不会出什么大的纰漏。” “不行留下来” 虫老正鼓动军心时,未料林挚独自念叨一句,居然抬脚一马当先往城门走去。 奉明揉了揉被一把甩开的肘部关节,满脸恼怒:“他又发什么疯?” ——不对。 钟离瑀眯起眼,注意到林挚步伐有些虚浮,再一看,他脸色大变! “是那些雾!快走!” 原来不知何时,身后浓雾已然跨越界限蔓延到他们身后——之前林挚独自站在最边缘,此刻双脚完全笼罩在混沌当中。 再看他神色恍惚,说不准这雾还有致幻效果! 听到钟离瑀急促的提醒,其余人也反应过来,不约而同朝尚未被浓雾淹没的城门处飞速奔去,丝毫不要催促。 试炼,开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6.不言城(八) 等钟离瑀最后到达半掩着的门洞处, 他发现众人脸色都有些阴沉。 回身望去,只见灰雾似乎化作狰狞巨物, 已然将来路一口吞下,消化得无影无踪。看不清具体景象的浓雾内, 似乎隐藏着无尽危险。 幸好浓雾扩散到城门附近便自觉停下, 硬生生留出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 “林挚道友怎么样了?”他将视线转回来,见锦袍青年孤零零站着一旁, 被其他人有意无意隔出一段距离, 心知肯定出了问题。 “你擅长魂魄, 来看便知。”虫老摇摇头, 无奈地叹口气。 钟离瑀依言从人群中走过去,一面靠近,他一面悄然打量着身边几人的神色,心下有了计较。 走到林挚面前,见他双目无神, 目光不知停留在何处。倾耳细听, 似乎还能听见他口中念叨着什么, 只是多不明意味的字眼, 破碎难以拼凑成句。 “这是”亲眼见过后, 钟离瑀的心情也忍不住沉重起来。 “分魂离体。”桀在他耳边留下四字。 在张灵澜面前, 原本他们已经商议好不轻易交谈, 然而面前景象实在罕见, 以至于天魔都为之动容。 “看出毛病了吗?”奉明略略靠近一些, 表情十分忌惮, “有办法解决吗?” 他之前走在林挚前面,前后有一段距离,所以直到林挚猛然撞开他时才发觉情况不对。 “不行。” 虽然无奈,但钟离瑀同样只能摇头:“他的灵慧魄已经离体,不知去往了何处。” 倘若神魂虚弱或者是受损,他还能拿多余的骨生花来医治——尽管如此珍贵之物,他或许不会选择用在相交甚浅的林挚身上——但现在情况既然演变成分魂离体,那么就算是万金难求的骨生花也毫无作用了。 “该死!好端端的魂魄怎么会破碎,而且还贸然离体不知所踪?”奉明愤愤然骂道。他怒气倒不是冲着人去的,而是一种对忽然陷入目前诡异情况的恐慌。 容不得他不恐慌。 要知道,修士的魂魄是他们最重要也最坚韧的东西,就算是更偏向肉体强大的妖类,他们魂魄的韧性也非同寻常。 如果是单纯的魂魄离体倒也还好,可事情坏就坏在林挚的三魂七魄中偏偏只丢了一魄,还是最重要的灵慧魄! ——完整的神魂与破碎的神魂,二者意义完全不同。 “现在生气也没用,重要的事怎么解决问题。”张灵澜也走过来。 他扭头看向凝望着虚掩城门的黑袍老者,神色不明:“虫老,你拿个主意吧。毕竟发起人是你和林挚,现在他出了事,我们要不要暂且退去?” 张灵澜言下之意,其实是暗自责怪他之前信心十足,却没把情况弄清楚,导致众人现在陷入进退不得的两难境地。 钟离瑀则想到了更深一层。 现在来路被封死,他们看似有两个选择,可实际上却只能继续前进。况且众人好不容易来到幽冥古城前,要他们断然退去,百分之百不可能甘心。 那么暂且丧失神智的林挚 他掩下眸中神色,静静旁听张灵澜与虫老的对话。 “张道友说笑了。”虫老不喜不怒,沉着应对,“你看,我身后来路只留短短一截未被浓雾覆盖,难道你敢走进这无边混沌中么?” 他偏转身体,将身后莫测景象展现在钟离瑀等人面前:“虽然不明白林道友身上出了什么事——但为今之计,我们只有通过试炼进入古城,才能找到另一条出路。” “那他怎么办?”张灵澜指了指呆立于原地的林挚。 “如果说,他也是试炼的一部分呢?” “不可能。”虫老断然否定,“试炼只是考察我们对驭鬼之道的掌握程度,不会采用如此阴毒的手段。” 奉明听得不耐烦起来:“干脆让这小子待这算了。我早看不惯他这幅清高样子,觉得自己是中原世家公子,看谁都是乡下人。” 他这话一出,气氛骤降,顿时陷入冷场。 不可否认,他的提议每一个人都在心底想过,只是谁都忌惮去做这个出头鸟。尽管联盟本就松散,但一旦率先提出,说不定以后就会成为被攻击的借口。 毕竟林挚有他的背景在哪儿,而周围人心险测,谁也看不清谁,说不清面具下的心思。 “行不行,行就给个准话,别耽误时间。”奉明不是大宋人,又天生浪荡惯了,对什么公子哥儿压根嗤之以鼻,“万一雾接着往我们这边过来,大家一块儿玩完。” 他认定林挚身上毛病出在雾上,恨不得快点进门。 “这”虫老迟疑着,想说些什么。 ——他没说完的话,却被中途插进来的钟离瑀突然打断! “我倒是有个解决办法”他扫视一圈,“不知诸位要不要听听?” 琉璃色的眼眸里,此刻正闪烁着熠熠光彩,带着令人心安的莫名笃定。 . “你说。” 提议没得到认同,奉明有点不悦,但还是耐着性子看钟离瑀,等他开口。 自从上次派去试探的小鬼被对方翻掌间悄无声息泯灭,不知为何,他就对钟离瑀有一种从心底涌上来的发憷。 总觉得这小子不简单 他身上的东西,绝不仅仅只有聚阴伞! “好说,只是需要虫老您配合一下。”钟离瑀笑了笑,“灵慧魄主管神智,现在丢失,也就意味着他身体不受神魂控制——我用聚阴伞将他剩余三魂六魄锁住,虫老用再控尸的法子操控肉体行走,我想这算不得难事。” 张灵澜饶有兴致听着,闻言点头:“听着倒是可行,毕竟我们是一起来的,到时候林公子丢了,估计大家谁都出不去金风城。” 他耸耸肩:“城令对他毕恭毕敬的模样,我的纸人可是替我见识过的。” “我没意见。”奉明阴下脸,没多说什么。 剩下就只有 黑袍老者忽然嘿嘿一笑,没了之前的慈和模样:“哈哈哈,你这小娃娃倒是有意思。锁魂夺魄,还要操控人家身体,真亏你想得出!” 伴随着喋喋笑声,他的脸庞也在逐渐变化,面呈青白,唇深紫,两颗眼珠红得滴血,身形也被拉长,变得缥缈许多。 “心够狠,是个好材料,要不要考虑入我门下学炼鬼之术?” 相貌大变的“虫老”拿血红双眼瞅钟离瑀,目光阴冷而扭曲。 “你、你是什么人?”奉明脸色剧烈波动,惊讶与戒备之色在他脸上交织,明灭不定。 张灵澜脸色倒是一如既往带着笑,见虫老忽然变成陌生灵鬼也毫不显露惊讶之色:“哎呀呀,这还真是有趣了” 他们两个却都不被灵鬼放在眼里,它一心只关注站在中间的钟离瑀。 “多谢前辈称赞,可惜小道已有师门。” “在下只是觉得与其放任不管,不如利用好他的剩余价值。”钟离瑀淡定回答,“说不准救他一命的同时,也是在救我们自己。” “——不知这样的回答,前辈可还满意?” 陌生灵鬼逼近,低头盯住他,看了至少有一分钟,然后才缓缓飘后:“啧,算你们通过。” “其实这地方早就没什么试炼了。这么多年过去,又没灵力维持,法阵早就失效。”他说,“你们能找到这也算不错,我都不知道多少年没见过活人了!” 所以就跑出来逗我们玩,用来寻开心?钟离瑀有点无语。 见他神色略微波动,灵鬼哈哈大笑:“陪我玩有报酬的。你说你来幽冥城要做什么,只要我知道,一定帮你实现!” “不过——”它话头一转,“我却想先弄明白,自己是在哪里露出了破绽。” “不——” 灵鬼忽然独自喃喃一句:“还是先看看你们是否有实力同我对话吧。” 凌空陡然降下一阵强大的威压,阴冷的灵力如水浸透骨缝,冻得始料未及的奉明和张灵澜猝不及防面色一窒! 好强的灵鬼。 甚至连钟离瑀都微微蹙眉,他周身灵力不自觉放出,不断收缩提高精纯程度,用以抵抗潮水般涌来的外部灵力——纵然如此,也不过堪堪护住周身,其他人却顾不上了。 “哦?居然能勉强挡住哈哈哈,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灵鬼舔了舔唇,目露凶光,“既然如此,我再加把力如何,你——还能再接住吗?” 它周身灵力骤然鼓动,如云潮翻涌,骤然形成一把透明利剑。 “剑、来——” !!! ——怎么突然发狂了? 钟离瑀面色一沉,不知道是哪里刺激到对方。然而对方攻势又急又凶,他压根无暇细想! 手一翻,震符立时便要飞射而出! “等等,我来应付他。”这时,桀突然出声。 接替钟离瑀的,是另一股更加强大而厚重的灵力场,自周身百骸涌出,源源不绝。 “等等——” 他脸色突变,下意识想要阻止桀,然而灵力形成的异兽已然现身。 凌空振翅,盘踞而上,发出一阵惊天嘶吼—— 雷鸣电闪,波澜骤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7.不言城(九) 异兽的嘶吼引起灵气逆流, 细若游丝的灵气纠缠在一起,逆卷成一个个漩涡。 凌空化剑自剑刃处往回崩裂, 碎然成片。 最后,骤然破灭还原成灵气本身。 与此同时, 漩涡组成的风团直冲灵鬼, 竟迫使它不得已急速后退! “应龙——庚辰!” 灵鬼单手捂住胸口,连点周身几大穴位, 这才勉强封堵住经脉内恍若洪水猛兽般肆意逆流的灵气。 它脸色扭曲, 模样极其可怖, 字眼仿佛从喉咙最深处一点点吐出, 带着阴冷的亡者气息。 “看来我当真是太久没出去了没想到高傲的龙族居然愿意庇佑一个人类——而且,还是庚辰。”灵鬼盯住对面神色不明的俊朗道士,“为什么你身上会有他的气息?” 水虺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龙五百年为角龙, 角龙千年才为应龙。 但纵然是在应龙中, 能得庚辰之名者——唯独一位。 天生灵养, 无父无母, 自降生初始即肋生双翼 天地间, 应龙之名的真正继承者是也! “我怎么知道?”钟离瑀冷笑, 并不打算按照它的话势走下去。 从刚刚灵力对撞造成的冲击中, 他意识到灵鬼第一次的施压根本只是个幌子, 或者说, 对方之前所说的所有话都只是在为刚刚的“灵气化剑”做准备 目的——就是为了放松自己的警惕, 好一击得逞! 灵气化剑看似波澜不惊,实际威力却堪称雷霆万钧。 要不是桀出手替他阻挡下了灵鬼的攻击,就凭一张甚至几张雷符,他不可能支撑下来。 要么被滚滚而来的灵力撑爆,经脉全废;要么如果对方更阴毒一些,后果简直不可想象! 还是经验太少容易轻信他人。钟离瑀用力捏紧拳头,眼神沉沉若深渊。 “哼,你别蒙我!”灵鬼从刚刚的惊慌之中冷静下来,细细一想,认定钟离瑀不过是虚张声势,“我与庚辰有旧,他是什么性格,我再了解不过——傲慢绝情,一心向道。” “就算你身上有他的气息,那也说明不了什么我劝你还是乖乖回答我的话,否则别怪我不客气。”它满目阴鸷。 灵鬼自以为对面的年轻道士身上存在什么灵器或者异宝,所以才能将伪装出龙族威压融入自身灵力中 依仗外力终归不能长久。 就算还能抵挡十分钟,半个时辰,难道还能维持十天半月不成? 在幽冥城,这里便是它的主场!管他什么灵器异宝,最后还不是统统要落到自己手里变成战利品? 早一点和晚一点之间,就是它替对面的小娃娃们选择死法的区别。 “哈哈哈!” 谁知等灵鬼威胁之语说完,等来的回应却是一阵朗笑,嘲讽之意简直溢于言表。 ——钟离瑀能不觉得好笑吗? 虽然不能百分之百肯定它口中的应龙庚辰和桀是同一个人,但他却有十之八九的把握。 而论对桀性格的了解呵呵,人家正主现在就在他身上呢! 灵鬼这么一说,倒是刺激了天魔的记忆。 他略一皱眉,在脑海里搜索与对方面容相对应的形象,几个瞬息后顿时对它的来龙去脉了然于心。 “不知死活。”桀嗤笑一声,“不过是地府前任守门人,后因触犯规矩被判官下令赶出黄泉路,所以才流落到人间的幽冥城苟延残喘” “尔等鼠辈,也敢与本座攀交情?” 既然已经被叫出名号,他干脆不再掩饰自己的存在,直接灵力传音给钟离瑀:“小道士,不必惊慌——按我说的做便是!” “明白。”钟离瑀直接与灵鬼对峙,唇畔残留的微笑冷得可怕。 “想知道答案,那就用力量自己来取吧——!” . 钟离瑀不按常理的自信,却引起了灵鬼的猜疑: 刚刚的灵力波动 ——难不成,他身上当真有真龙神念庇佑? 灵鬼脸色微变。 钟离瑀表现得越是漫不经心,它心中就越发心有顾忌。 “你就不担心他们的安全吗?”想了想,灵鬼选择从侧面下手试探,没敢贸然采取强硬措施对待,“我伪装的黑袍老者,你身后的两个年轻人,还有那个什么公子的分魂” “你能抵挡我,却阻挡不了我杀他们!” 说着,灵鬼抬起手,灵气化作锋利刀刃脱手而出,迅捷而准确地擦过仍旧处于呆滞状态的林挚脖颈:“他们的性命,不过是我抬抬手的事。” 猩红色血液从锦袍青年白皙脖子的伤口处骤然涌出,在衣领的褶皱处汇聚成一条血线,不时还滴答滴答砸往地面,将城门处的青砖染上一层深色痕迹。 林挚神智已经丧失,虫老不知所踪,奉明被灵力震荡击昏在地不知死活,张灵澜脸色惨白捂住胸口,衣襟上地上都有一大滩明晃晃的血迹。 明晃晃的拿人质当威胁。 ——可钟离瑀会在意么? 简直笑话! “说你是鼠辈,看来还真没错。”钟离瑀勾了勾唇,“多疑而胆小,贪婪有心计却不敢寸进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单纯选择拿他们性命做威胁。” “这么好的探路石,往哪找呢——你说是不是?” “哼,你果然比我想象得还要心狠手辣。”灵鬼听懂了钟离瑀言下之意,意思是建议自己操控这些人一起攻击他,他绝不会手下留情。 不仅漠视人命,而且足够狂妄! “那好,我倒是要看看,你究竟有什么凭仗——!”被刺激得狠了,灵鬼咬牙。 一柄更加巨大的重剑自它身后冉冉升起。 甚至周围的浓雾也开始重新移动,从看不清面貌的雾中传来怪物们凄厉的嘶鸣。 鬼物们扭曲的肢体从迷雾中缓缓露出全貌,一个个龇牙咧嘴,青面獠牙,面容可怖至极。 “任你插翅也难逃!”它目光中充满疯戾,“龙族又如何?在幽冥城,就算是龙也要给我盘着!” 钟离瑀挑了挑眉,刚想动手,然而说时迟那时快,他眼前却忽然闪过一个身影。 ——是张灵澜! 他脸色和刚才一样惨白,但仍旧挺直脊背,固执地挡在钟离瑀面前。 指尖微光瞬闪,白色的纸人飘落四周,蓦然由手指大小变成真人等高,甚至还有像模像样的巨型猛兽唯一的共通点,就是他们/它们皆面容苍白僵硬,毫无表情,眼神死气沉沉凝视前方。 其他纸人都挡在四周,和冲出来的鬼物撕扯扭打,唯有一头状似乌鸟的纸飞禽停在钟离瑀身侧,眼神灵动,时不时低头轻鸣,似乎在催促他快点上来。 “快走主君。” 张灵澜低声对钟离瑀嘱咐,话语里充满说不尽道不明的情绪。 只是,此刻却无暇顾及。 “去绛城,去那里有人在那儿等您。” 说完,他便决然转头,想要冲上前引开灵鬼注意力,为钟离瑀的逃离拖延出足够的时间。 ——“谢谢你,但是不必如此。” 然而还未等张灵澜迈开第一步,他的肩膀忽然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死死按住:“我明白你的问题有很多,不过,等我解决完这个跳梁小丑,再来与你细说。” “红息你看好他,别乱跑。” “戚红息” 死死盯住眼前从微光中忽然闪现出的娇美侧脸,张灵澜紧紧锁死的眉头骤然放松,他这会儿真正愣住了:“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红衣女子却笑盈盈行了个见面礼:“真是好久不见了,毕月小弟。” . “可恶——”灵鬼猩红色的眼珠鼓得愈发突出,“给我去死!” 抬起头看着重剑落下,钟离瑀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异样的冷峻。 “来吧。”他轻声说。 “我等着你——” 咚! 咚铛——! 当当当——!!! 几声巨响过后,城门被震荡引起的声波往后推倒大半截,埃土飞扬洒落,散落似尘。 原本厮杀混战成一团的纸人与鬼物忽然不约而同停下手中动作,齐齐望向巨大声响传来之地。 飞扬着的尘土被狂风卷散,灵气化成的重剑陷落之地面貌缓缓暴露在众人面前。 星光璀璨。 凌空升起一个幽蓝色光芒的屏障,将众人罩在其中,透明色的灵气重剑竟卡在半途,寸步不能动弹。 画面中光芒交织,美得如梦似幻。 ——居然是你。 灵鬼的脸色更加阴沉,不过,它的嘴角却咧开一个笑容,而且笑容的弧度呈现越来越大的趋势。 ——居然是你! 它两颗眼珠子死死捕捉住下方,俊朗道士手中忽然浮现出的虚幻星宿图。 与此同时,钟离瑀身后的古画卷则正缓缓变幻图景,万象囊括其中,一念之间,仿佛众生幻灭。 “星命之人,异宝嚯嚯嚯嚯”灵鬼高兴得手舞足蹈,“天道厚爱于我。没想到我找了这么多年的东西,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不枉我这么多年苦心谋划哈哈哈哈哈哈!” 灵鬼握紧拳头,竭尽全力激荡全身灵力:“接下来,我要动真格了!” 伴随着恐怖嘶吼在狭小的天地间回荡,久久不散,鬼物撞击撕咬的动作愈发激烈,纸人们一时之间左支右绌,竟力不能逮。 “不急,等着瞧好了。” 见张灵澜神色变得焦急,钟离瑀微微一笑:“万灵归一图,可不仅仅只做屏障之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8.不言城(十) 淡蓝色光芒骤然散开, 流光自行交织,结成一个个复杂繁丽的小型法阵, 印在躁动狂暴的鬼物身上。 身后的古阵图缓缓流转,云蒸雾绕。 钟离瑀抬眸, 琉璃色眸子湛然若神, 仿若葳蕤生光。 ——“万灵之契,听吾号令, 拘魂遣将, 众妙归一!” 他轻喝一声。 众多鬼物哀鸣着被法阵之力一一笼罩, 然而收纳荧荧微光的并非万灵归一图, 居然——是他手中突然撑开的聚阴伞! 自然,魂契数量根本不够容纳数量如此之众的鬼物们,但钟离瑀却反其道而行之,仅仅利用法阵之力吸附它们,聚阴伞才是用来锁魂夺魄的真正杀手锏。 与此同时—— “所以说你当真是眼界狭窄。” 钟离瑀抬头仰望灵鬼, 真心实意替他喟然叹道。 此时再朝天上看去, 只见灵鬼被不知何时缠绕于身的透明丝线团团捆住, 一层又一层, 丝毫动弹不得。 空中形成的柄柄剑器随着主人的颓然倒下, 此时也于虚空缓缓消散。 剑阵已失, 灵鬼也方寸大乱。 “你你” 它四肢无力地在密密麻麻灵力丝线营造出的“贴身囚笼”中挣扎, 面露痛苦之色:“你什么时候设下的陷阱?!” 灵鬼空然一身灵力激荡, 周身穴位却被丝线刺入, 强行阻隔了脉络通路。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同你废话这么久, 而且还故意显露出阵图?”钟离瑀手中的星宿图缓缓消散,“空有千年灵力,却只会粗糙化物,针尖对麦芒,简直小儿闹市持锤自傲,徒惹人耻笑!” 尽管他对灵力的操纵,是在桀的指导下才勉强达到如此精细的程度。 然而,相比自始至终未曾察觉的灵鬼而言 高下相形,自不必多说。 平白被讽刺一番,灵鬼呼吸一窒,被堵得心头火起:“不过仗着异宝逞威,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面对败者的哀鸣,钟离瑀却十分宽容:“不,这是智慧。——要知道,如何才能把你引到合适的位置入套,精心计算却必不可少。” “好好学着点吧。”他笑,“光长年龄不长记性,难怪混到现在这幅狼狈模样。” . 强行给灵鬼烙上魂契,收入万灵归一图中,以待日后问询。 他撤去众人头顶上的淡蓝色屏障,蓦然间,一切又都回归平静,尘埃落定。 “主君”张灵澜脸色仍旧惨白,但见钟离瑀向这边瞥来,眼睛里忽然亮得发光——他期期艾艾唤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听到他的称呼,钟离瑀挑了挑眉,十分敏感:“你叫我什么?” 坏了! 戚红息心中咯噔一下——刚刚情势危急,忘了告诉毕月小弟主君已经转世,没了记忆。 之前一直瞒着主君,是因为阵图内的神秘人不知底细,令她心生忌惮。 不过刚刚灵鬼脱口而出“应龙”二字,钟离瑀也未反驳,这却让她放下心来。 虽然它满口谎话,但有一点说得没错——这位真君出了名的冷心冷清,目下无尘。 多年前主君虽与其私交不多,但关系并非仇敌,甚至在求道方面还颇惺惺相惜。 嗯,现在似乎更进一步了。 回想起之前在客栈见到的画面,戚红息忽然产生了一种老妈子的心态,希望能够有人陪伴孤单的主君一直走下去,却又害怕钟离瑀受到伤害。 罢了罢了,还是顺其自然吧。她摇摇头,把心思转回到现在的场面。 如果现在告诉他实情,也不知是好是坏戚红息很担心钟离瑀会产生抵触心理。 然而,不管她有多么焦急地直挤眉弄眼,眼睛弄得差点抽筋,一心放在主君身上的张灵澜愣是浑然不觉,这幅“奇景”到最后,全落在了钟离瑀眼里。 “红息,你眼睛进沙子了?”他哑然失笑。 “不是!”红女美人气呼呼扭头,恨不得拿抄起拳头捶张灵澜一顿。 不过这么一闹,张灵澜倒是从怔怔中清醒过来,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 “我”他面露迟疑,不知该不该说下去。 “我就是你要寻找的星命之人。”最终,张灵澜如此说道。 . 第二颗星宿—— 毕月乌,在星宿图上骤然点亮。 庞大的灵力涌入体内,缓缓冲刷着经脉,改造灵力脉络,钟离瑀周身宛如泡在暖呼呼的温泉中,格外舒适。 可以预计,大概几日后他的灵力上限与精纯程度都会得到一个恐怖的暴涨增幅。 假以时日,随着星宿图一颗颗点亮,封印着的力量就会彻彻底底回归到他体内。 ——关于这点,是张灵澜告诉钟离瑀的。 不同于只恢复了一部分记忆的戚红息,张灵澜知道的东西比她要更多。 例如,钟离瑀得知自己似乎被误认为——或者干脆就是某个大人物的转世,张灵澜和戚红息都曾是这位大能的手下。 例如,万灵归一图原本是那位大人物与灵魂绑定的先天灵宝,只是一直处于原胚状态,不曾动用。 再例如,古阵图内封印了他前世全部的力量与记忆。 每解开一部分封印,他原来的力量就会恢复一分,而且由于万灵归一图的炼灵功能,他的力量会变得更加强大。 ——而只有解开全部的封印,他的记忆才能完全恢复。 张灵澜苦笑说,他自己也只知道个大概情况,当初下凡转世来得太匆忙,更多谜底,只能靠钟离瑀自己去解了。 交流完毕,钟离瑀忽然沉默下来。 此时戚红息和张灵澜寻了一个远处,谈论多年来彼此之间的经历,顺便也是为钟离瑀留下供他思考的独立空间。 考虑得很贴心,也很周到。 但怎么说呢,他的心情总还是有那么一点复杂,也有一点儿微妙。 尽管钟离瑀自己也是中途觉醒了前世记忆,虽然在此方世界生活有十几载,但从根本上他还是认为自己最初来自那个车水马龙的现代都市。 不是夺舍,也非融合,只是人格上一种自然而然的本质认同。 他六岁觉醒记忆,二十多年的完整回忆与六岁稚童大片空白的记忆相比,自然占据主导地位。 那么数百年乃至上千年的回忆呢? 想来前后短短几十载,在如此浩瀚的时间长河中不过沧海一粟,翻个浪花也就不见了。 到那时,他是钟离瑀固然不错,但同时也更多会向戚红息与张灵澜一心渴望的“主君”靠拢 ——这个结果,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钟离瑀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事实上他觉得自己不该庸人自扰,拿这种复杂难解的哲学问题为难自己。 但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他们除了生存欲望外,还会在精神上想得更多更深——是以追求一种高于欲望与道德之上的圆满。 ——“那么,我究竟会是谁呢?” 他低声喃喃。 . “笨蛋。” 额头忽然被冰凉的指尖轻轻触了一下。 钟离瑀抬起头,见英俊无俦的银发仙人站在他面前,面露无奈之色:“我不管你是谁,总之你是和我定下契约的人。” 他的耳垂微微有点泛红:“我相信你会记得我,也会记得你的师父师娘,你的那些师兄师姐,你的亲人和朋友一路走来遇到的人,给你留下深刻回忆的人。” “不会因为你多出一段记忆,然后喜欢的人就会变得讨厌。” “如果改变了,那么说明这个人在你心中本身地位也没那么重要。所以随着时间的流逝,你的心态才会自然而然产生变化。” “但无论如何,你终归是你。” “前一秒和后一秒都是。” 桀低下头,认真地凝视着钟离瑀略显迷茫的双眼:“你是谁?” “你是钟离瑀。” “是我的小道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9.不言城(十一) 本章为防盗, v章购买达到一定比例就可以及时阅读啦~ 然而,当他亲耳听闻那极其骄傲的天魔认真许下誓言,钟离瑀还是忍不住抬起手,想摸一下有些发热的胸口。 骨节分明的手指停留在半空,片刻后,又重新放了回去—— 捂心口这动作未免太像个姑娘家! 他可不希望被桀发觉心理活动, 以后当做嘲讽的材料时时翻出来。 在这个真切拥有天道维持秩序的世界,誓言不同前世, 它是个必须要慎重对待的东西。 钟离瑀自幼长于道门, 又信奉因果道, 对这类知识再了解不过。 他之前告诫宋明学不要乱发誓言, 是因为他清楚知道—— 大道无情, 其公至允,一旦誓言成立,是当真极有可能会一语成谶! 而正因他了解颇深,所以此刻才愈发明了用道心发誓意味着什么 大道三千,森罗万象,仙魔神佛,莫不囊括。 无论桀修炼的是何种体系,只要他在这个世界想要有所突破, 哪怕只是仅仅一小步, 他就一定得遵守道心之誓。 否则终生不得寸进, 相反还会倒退, 久而久之, 便与凡人无异。 钟离瑀沉默片刻,轻声道:“天道明明。我,钟离玉泽,日后定当遵守诺言,尽心为你寻回肉身,使汝得以复生。若有敷衍之意,逢心魔丛生,萦绕于心,修行之路再不复矣。” 这是个有些狡猾的誓言,然而只有他自己明白可以钻的空子在哪。 少年道士垂下眼眸,念及星宿之图流转下隐约浮现的惊鸿一面 尽管对方一直保持阖眸模样,可是,那丝毫无法掩饰他英俊无俦的面容。 就连无知无觉时也自行附加傲慢效果,让人忍不住遐想当其睁开眼睛时会是何等睥睨之色。 视众人为凡尘,冷酷而又带着蛮荒般的狰狞,令匍匐在神祗脚下不敢抬头直面锋芒的众生浑身战栗,瑟瑟而不能言语。 明明不该相识,可那凌然出尘的仙人面容却令钟离瑀感到莫名眼熟。 他一定在哪里见过他,或许,是在前世? “哈。”桀打断了钟离瑀的思忖,难得愿意好心提醒,“小道士,你确定是帮我寻回肉身吗?” 寻回与寻找,一字之差,内在含义却天差地别。 虽然语气云淡风轻,然而内心深处天魔暗自心惊——现在可以确定,在他沉睡的这几日里,钟离瑀一定是有了什么新发现。 只是现在仅凭寥寥数语,他尚且无法推测出小道士究竟掌握到了哪一步。 或许只是又一次试探?桀内心疑虑。 不过有誓言约束作为前提,他的内心中没有像往常一样骤然升起深重的防备与忌惮。 听闻此言,钟离瑀缓了一瞬,似乎在细细思量如何斟酌字句,然后才吐出三个字—— “我确定。” 他说完便刻意停住不言,柔软的唇畔微微漾起一抹笑,像是喜欢恶作剧的小调皮鬼,在期待被捉弄之人可能会出现的反应。 也像刚偷完鸡的小狐狸,带着几分狡猾,还有几分恣肆。 可他偏生又得天道宠爱,予他极盛容颜,一副美人面相,端得是风流肆意,微微一笑便叫人移不开眼睛。 倘若教常人一瞥,原本就不存在的怒气恐怕早被笑容冲淡,扔到九霄云外去了! 要不是数十年他一直跟在钟离瑀身侧一刻不离,桀一定会怀疑小道士的真身根本就不是人类。 他移开眼,冷峻的眼眸中染上几分不自知的笑意:“那么,我拭目以待。” 钟离瑀有些惊讶天魔的反应,他原本以为自己故意露出的破绽会惹得对方追问,甚至是不悦,或者装作不明所以的模样。 没想到桀选择的方式却是直截了当承认下来 这算是一种变相的表示信任吗? 似乎不错的感觉。 如同一座高而峭峻大山终于被自己翻越,攻克下来。 钟离瑀的心中莫名涌起一阵成就感。 他轻声道—— “随时欢迎监督。” 手中暖流涓涓细流变为渐至没有,宣告骨生花的精华被彻底消耗殆尽。 把马匹绑好在树干上,钟离瑀四处扫视一下,选定一棵枝干足够支撑他身体重量的大树作为夜晚栖息之所。 天为盖,树做床,夜晚的帷幕悄然落在身上。 眯起眼,透过枝叶的缝隙,钟离瑀抬头望向夜空,觉得闪烁着的星子突然变得可爱了点。 明天,想来会是个好天气吧。 [] 一夜好梦。 第二天清晨,钟离瑀是被“啾啾”鸟鸣声唤醒的。 从粗壮的树枝上凌空跃下,符咒卷起的气流帮助减缓下落速度,让他轻盈地落在土地上。 伸个懒腰,钟离瑀颇觉神清气爽,疲劳过后的休息总是令人如此放松。 “晨安。” 在湖泊旁稍微洗漱一下,他感受到阵图内有动静,于是顺口问候。 “嗯。”桀懒洋洋回道,他探出灵识看了一圈,对湖泊大小感到很不满意,于是也没有出来晃晃的想法,“你来这地方做什么?我记得你师姐的地图上没有记载这种穷乡僻野。” 天魔很是嫌弃。 “在回山前我要去找一个朋友,泽神乡是必经之路。” 指了指立在一旁小路旁的石碑,钟离瑀解释道。 “山下的朋友”桀想了想,“那个喜欢长篇大论的剑客?” 少年道士下意识想答“是”,然而想法在脑子里转悠一圈后,他意识到了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桀怎么会知道信中内容的??? 沉默片刻,钟离瑀突然有种不好预感:“你平日里不会随时随地在偷窥我吧?” 为了锻炼灵力回复速度,他习惯利用万灵归一图保持满负荷运转状态,因此很少切断灵力供给。 尽管钟离瑀能感知到阵图内的动静,但天魔沉睡时间十分随意且漫长,特别是近几年,他在长久的严防死守下也开始慢慢懈怠,放松了警惕 “本座岂会如此无聊!”桀立刻反驳,仿佛受到了很大侮辱。 然而这种与他以往风格极为反常的表现,反倒是让钟离瑀察觉到了他的心虚。 啧,连自称都改成“本座”了钟离瑀似笑非笑。 甚至连桀自己也觉得这个解释极其失败,他忍不住继续补充:“我只是有些无趣,所以会偶尔关注一下周围场景。” “总之,就是如此” 天魔心里也委屈,常年被关在阵图内,他当然希望见到外面的场景。 可小道士实在谨慎得过分,他的灵识偶尔才能乘对方不注意时悄悄探出来,次数寥寥无几。 看到钟离瑀的私人信件,实属意外。 大概是因为最近两人的关系有所缓和,钟离瑀心中并未生气或者有其他不好的情绪,只是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他还是选择相信桀的解释。 “我只是有些意外,你不必因此在意。”他宽慰道,“是他没错——距离褚大哥上一封来信已有好几月,我心中略有不安,在回山之前去寻一寻他,确认安危与否,也好了却我一桩心事。” “你们明明素未谋面。”桀低声道。 钟离瑀哈哈一笑:“像他那般爽阔而又热心之人,就算丢在人群里也很是显眼,我想恐怕不难辨认。” 天魔嗤笑一声:“你不如干脆说是话多。” “这样形容倒也很贴切。”想了想,钟离瑀点头表示认同。 两人正说笑间,一个温柔的女声却突然插了进来! ——“你左手边的树林里有东西。”她冷静指出。 钟离瑀吓了一跳,眼神下意识往戚红息指出的方向飘去。 他看到 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孩儿正歪着头,咧开嘴,冲他笑得灿烂无比! ——迎接春晓的是一个愤怒爆栗! 看热闹看到主人家身上了,这小妮子也是心大!——这是她们能私下闲聊的吗? 夏菡简直要被她气死。 作为贴身侍女,她们根本没有反抗权利,夫人要做什么,只能按命令照办,就算有什么异议也要死死压在心里,否则,还想不想在宋府在绛城待下去了? 只是 再三告诫春晓出言要谨慎后,夏菡望了望四周,见侍卫皆被遣散,无影无踪,心下还是忧虑难安。 在后院私会外男,夫人她 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二人此处悄声交流,连同阳光一起被厚重木门阻拦在外。 不过,倘若目光能穿透进去,她们瞬间便会明白是自己想岔了—— 因为屋内的气氛非但没有粉红泡泡,反倒侵染上十足肃杀之气! “岑夫人,我们又见面了。”钟离瑀淡淡道,他的出声打破满室凝滞。 岑悦黧黑色的眼眸里又深又冷,奈何她所死死盯住的对象不动如山,站姿端正如傲视风雪的劲拔青松,仪态数不尽写意风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0.不言城(十二) 天香阁内莺歌燕舞, 声声软语怕是酥进了一众修士的骨子里。 “真人” “等着, 等着, 我马上过来——” 红帐翻滚,蚀骨销魂, 如登极乐世界。 从水镜里看着各处隐蔽房间内放浪形骸的场面, 蒙面人不说话,只安然把玩着手中碧色暖玉。 无论多么大胆的场景,也不能触动他丝毫心神。 门忽然被人推开,一个人快步走进来,笑容里流露出轻松之色。 “主君,那边传来消息了,我们是不是派人过去守着?”他/她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按照约定, 接应阎升的同时, 顺便把那些闲杂人等清理干净。” “我不希望第二次从你口中听到这个称呼。。”蒙面人抬起头冷冷望来。 他狭长的眼眸里闪烁着冷酷凶芒, 除此之外,竟再无一丝多余情感。 来人脊背不自觉微微佝偻, 额角划过一丝冷汗。虽承受不住强横灵力带来的威压,可他/她却仍旧不服气, 兀自嘴硬:“本来就是!那位闭关这么多年, 谁知道还在不在?” “在我心中, 您才是” “最强者”三字还未说出口, 他/她忽然捂住嘴, 鲜血溢出嘴角, 缓缓从指缝间流下。 “井底之蛙。”蒙面者神色未变,淡淡评价,“没有实力的傲慢只会阻碍你的眼界,你该领会这个道理了。” 说完,他不管来人神色如何,自顾自吩咐:“让下面人收拾一下,准备离开。” “什么?!” 来人大惊,连拭去唇边鲜血都顾不上便急急开口:“静心布置了这么久,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那些修士才刚刚被煽动起来,我们就这么轻易离开?” “消息不是传出去了么。”蒙面人耐着性子解释,“虽然没能达到最佳预期的效果,不过,已经足够了。只需要一点点小波澜当□□,剩下的事,自会有逐利之辈替我们完成。”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 况且来人已经敏感地觉察到蒙面人心中的不耐烦,如果再触怒他,说不准下一秒——自己就会被这喜怒无常之人一掌拍成肉酱! 就连合作多时,不知为他做了多少事的阎升也能说放弃就放弃,更不要说是他/她了。 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他/她不敢再多加造次,只默默在体内攒了一肚子怨气。 “我明白了,这就下去通知其他人。”来人低头表示顺从。 他/她刚准备退下,谁知蒙面人思索片刻,忽然又抛下一道命令:“等等,你不必随我离开。你去守着虫母的动静,要是有异动,马上带天字三号房的人去鬼哭岭。”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哄骗也好,强制也好,总之不能让他们起疑心。另外带上这块玉,关键时刻它会帮到你的。” “是。” 来人对面接过随手扔来的碧玉,默默低下头,心中不解至极。 好不容易才寻到的星命之人,现在却要白白拱手让人。就算是作为让他/她潜入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些 真不明白这位都在想些什么! 蒙面人在想些什么? 随着房门再一次被闭合,他阖上眼眸,眉间萦绕着无法抑制的喜悦。 “终于找到你踪迹了” “主君——吾之宿敌。” 喟叹声悄然而逝—— 水镜中的画面不知何时已悄然转变,定格在桃花眼儿道士低眉浅笑的俊俏模样。 “考虑得如何要不要同我合作?” 阎升状似气定神闲,实际上心里却很是没底——对方喜欢不按常理出牌,谁知道他会不会又宕开一笔? 幸好钟离瑀只略一思索便应承下来,不过,他的痛快反倒令阎升有些惊疑不定。 “既然如此,你先放开对我的束缚。”灵鬼坚持自己交易底线,“我把那个凡人带来,你去找林挚——我们同时交易,否则我宁肯困死在幽冥城里。” 其实之前阎升是能够出去的,只不过对“钟玉”的来历目的有些好奇,所以才最终决定引众人来幽冥城。 他有些后悔为了一时猜想贸然把自己陷入险境,现在猜想虽然得到证实,可自己却在老家地盘上翻了船,说出去都惹人耻笑。 希望,只是自己多疑的老毛病又犯了吧 阎升压下心中忐忑,对出去的渴望在胸膛中涌动,压倒一切。 ——只有出去,他才能够翻盘! 目送灵鬼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断壁残垣间,张灵澜站在钟离瑀身后,表情格外坚定:“我去把林挚抓回来。” 在钟离瑀和阎升商谈时,戚红息已经独自离开,去搜罗古城内的遗物——自从恢复大半记忆,又在阵图内休养生息,她的灵力恢复得极其迅速,忽生一种“艺高人胆大”之感。 兼之第二颗星宿被点亮,一部分封印解开的同时,不仅钟离瑀会得到好处,甚至连桀和戚红息也受益匪浅。 按照最死板的量化标准,以普通修士不间断修炼一年的灵力为基础单位,钟离瑀估计自己全力出手时,大概在两百年左右的水平。 张灵澜略差一筹,五十年左右,戚红息则是二百至二百四十年左右。 至于桀 嗯,真是个好问题。 至少从前几次他出手情况来看,桀的灵力要远远高于戚红息。 而且这种估量只单单考虑到了数量,实际在质量与操纵方面还有很大区别,不可同而论之。 在具体争斗时,变数就更多了,例如张灵澜能够操控纸人,钟离瑀自己则擅长术法与符篆现实生活可不像网游,等级高就基本上压服一切。 ——妄自尊大者,典型如阎升,空有近千年灵力却惨败在他看不起的凡人手中,不得不说的确很有警示意义。 话又说回来,正是因为张灵澜自认为自己实力不够强,所以他才急着做点什么好体现出自己的价值。 主君身边从不留废物。 他自始至终信奉着这一点,并且一直都在用身体力行来贯彻心中执念,千年来莫不如是。 “没有这个必要。”钟离瑀阻止了张灵澜准备激发纸人的举动。 “林挚在哪我自心中有数,他逃不出巽符的指引范围。”早已备下后手的钟离瑀笑了笑,眼神悠远,“只是,我并不打算按照阎升所说的去做。” “只要有魂契在,他就会成为我的眼睛。” “这场交易打一开始,我就看到了底牌所以,已经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1.不言城(十三) 本章为防盗, v章购买达到一定比例就可以及时阅读啦~  深夜, 宋家后院最中间的花园中传来窸窣响动。 侍女起夜回来, 穿过走廊时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嘴张开到一半,她又做贼似的一把捂住,不敢出丝毫大气! 她想到了府内流传多日的闹鬼传闻 听说, 大公子不甘心被花妖害死,不肯进轮回, 夜夜徘徊在宋家后院想勾一个新的倒霉鬼陪他去死 短短三四日, 已经吓跑三个守夜的家仆,还差点吓疯一个守灵的侍女 她不会, 成为下一个吧? 侍女提灯笼的手开始晃晃悠悠, 她一边心中乱拜满天神佛, 一边加快回下人房的脚步。 都怪自己晚上吃坏肚子,实在憋不住, 同房的夏菡又太不讲义气, 躲在被窝里不管她怎么喊都没反应 结果沦落到现在独自夜行的地步。 要是往常, 宋府后院不会如此安静,时时刻刻都有负责守夜的家仆在不同时间段接班。 可今天不同,新住进来的年轻道士一句话让家仆们全撤下,一向雷霆手段的夫人居然也就默许了这个安排。 后院里静得实在太诡异了,哪怕留一个人也好啊 侍女不敢回头张望, 更不敢左顾右盼往黑漆漆一片的长廊两边看, 她怕一个不留神就冲撞到什么“脏东西”。 这也不敢, 那也不敢,走廊又这么长,为了止住自己脑海里越来越惊悚的胡思乱想,侍女咬了咬下唇,尽量强迫自己回想一些能让她不那么害怕的事物。 可想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困难。 越是想远离,脑海中的思绪就愈发不受控制。 说起来,今夜这走廊怎么这么长这么黑竟一眼都看不到尽头呢? 她去茅房时,走过如此长的路吗? 侍女觉得自己双腿打颤得厉害,小腹下隐隐有尿意憋出。 不会的c不会的,怎么会是自己遇上鬼打墙呢,肯定是她太害怕了,自己吓自己。 对!肯定是这样! 你想啊,夫人和二公子今天才请来道士,还特地安排他住在大公子停棺的房间旁边,要是没点本事,正常人能接这活儿? 那个姓钟离的道长他肯定有办法的! 可是,他那么年轻,做事够稳重吗? 会不会,出什么差错呢 走廊旁的花园里,动静变大了。 身后似乎也有什么东西在向她所处的位置走过来。 啪嗒c啪嗒。 啪嗒啪嗒啪嗒!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是脚步声!忽然变得急促的脚步声! 侍女脸色变得苍白。 不c不要追我! 呜求求你们呜呜道长菩萨 呜呜呜谁来救救我 灯笼混合泪水跌落在灰砖地,滚几圈。 暗淡的灯芯 ——倏然,灭了。 [] ——! ——谁? 谁在远处尖叫? 夏菡从睡梦中猛然惊醒,她掀开被子下床,摸黑用火折子点燃桌上油灯。 “春晓这死丫头跑哪去了?” 朦胧的灯火笼罩住不大的室内,她看旁边榻上的薄被被人推到一旁,心中不禁泛起嘀咕:“大半夜的不见人,莫不是在茅房?” 夏菡披上宽袖外衣,套上玫红绣鞋,往春晓的床榻走去。 伸手一探,被窝里早已凉透,看来人离开有一会儿了。 又过半刻钟,还不见人影回来,她心里终究有些放心不下,准备提剩下的一个灯笼去屋外看看。 她知道春晓性子,连点风吹草动都会被吓得跳起来,如今深夜久久不归,实在奇怪。 莫非撞见了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 夏菡心中一紧,忽地想起睡梦里模模糊糊听见的叫声。 她以为自己是做梦,毕竟那叫声如此凄厉,后院其他人早该被吵起来了,外面不可能如此安静。 或许是自己吓自己罢,她自我安慰。 再说春晓和她睡在一个屋里,平素关系最好,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且不提夫人能不能放过她,她自己的良心都饶不过自己。 咬咬牙,夏菡还是提灯出了房门。 她和春晓二人是负责侍奉夫人的,因而能分到两人睡的房间,只是睡寝有些偏僻,要去茅房的话得走一段长廊。 平日里她和春晓为了避免起夜问题,晚饭尽量少水少食,现在走来,没想到如此难熬。 夏菡视力有些不好,走得愈发谨慎。 今夜气氛似乎格外幽深,也格外寂静。 月亮被黑云盖得严严实实,泄不下一丝月光,周围乌漆嘛黑,竟给夏菡一种只有自己还活着的错觉。 不知怎么地,她看周围似乎老出现影影绰绰的黑影,跟自己花了眼似的。 可举着灯笼定睛一瞧,黑影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夏菡虽然自诩比春晓胆大许多,但此刻难免懊恼自己刚才冒冒失失的决定。 ——她没料到,看着熟悉的宋府后院,在夜晚竟会变得如此骇人! 不然回去算了? 如今是初春,夜寒露重,夏菡只披外衣便出了房,觉得一阵凉意顺皮肤流及周身。 她右手提着灯笼照明,便用左手伸进衣服里,摸了摸胳膊上激起的一层细密小疙瘩,心中忐忑。 ——都分不清是被吓的,还是深夜寒冷所致。 她下了决心准备回房,可刚一转身——! 一张熟悉的脸就突然出现在她眼前!!! ——!!! “你你你c你走哪条道上的?”夏菡脚脱力,被吓得往后一屁股坐在长廊地面冰凉的灰石砖上,她伸出一根手指,抖抖索索指着对面惊问。 她不敢直接问对面是人是鬼,怕刺激对方。 “呜呜呜夏菡姐,你终于来找我了!我是春晓啊!呜呜呜你摸摸,我脸还是热的!” 春晓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嗓子早就喊哑了,全身上下狼狈不堪。 对面柔柔弱弱的反应产生了对比效应,夏菡心中的恐惧反倒一下子消减下去。 她站起身,拍拍下绔上的灰尘,恨不得拧住春晓耳朵臭骂她一通。 “你个死丫头,去上个茅房半天不回,害得我担心出来寻你,差点没吓死我。” 夏菡低声数落。 刚抱怨一句,没想到春晓还受委屈了似的,越哭越大声。 “夏菡姐你是没想到” “我”字还未说出口,她的嘴唇便被夏菡用手死死盖住。 “闭嘴!别叫!”女声尽量压低声线,然而还是压不住话语中透露出的气急败坏,“春晓,你大晚上不睡觉号丧呢,是想把后院人都吵醒让夫人责罚你吗?” 见春晓被震住,夏菡这才放下手,一把扯过她胳膊就要往回走:“走走走,我们回房再说,在这里要是被人看到不好。” 扯了半天一步没动,夏菡恼了:“你什么毛病?” “我我刚从那边过来的。”春晓弱弱地说,“我上完茅房想回房,一直没走回去” “你说什么?”夏菡一惊,“我也是从那边过来的啊!” 鬼c鬼打墙?话本里说的那种? “而c而且之前还有东西在追我,我连灯笼都跑没了,不知道它还有没有跟在后面”春晓又补充了一个让夏菡想抽她的消息。 她喉间滚动一下,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 刚刚拉扯的动作有些大,她们俩根本没空注意周围漆黑的环境,现在静下来,动静一下就明显了。 一张惨白的脸出现在二人眼前,在灯笼微弱光芒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缥缈。 “春晓夏菡你们也是来陪我的吗?” 宋明学凸起的双眼死死盯住二人,沉闷的声音如同厉鬼索命。 ——不对,人家本来也就是个鬼啊?! 春晓:“” 夏菡:“” 啊! 啊啊!! 有鬼呀啊啊啊!!! 二女惊吓过度,尖叫一声,两眼翻白顿时双双晕死过去。 再不省人事。 [] 宋明学低头,拾起地上的灯笼想要吹灭,可一只洁白如玉骨节分明的手却先他一步,捡起了一端挂着灯笼的木条。 “宋明学,我说得可对?” 一直藏在暗处护着春晓逃跑的钟离瑀终于显出身形,他神色自若,仿佛并未看到对面灵鬼死后的可怖面容。 “你也是来陪我的吗?” 宋明学慢慢道,他神色僵硬,吐字极其缓慢。 “你也是来陪我的吗?” “你也是来陪我的吗?” 见得不到回应,他跟复读机似的,又按一模一样的节奏读了两遍——还是卡带版的复读机。 钟离瑀知道自己很难与对方交流了,他不禁有些失望。 其实之前在开坛做法时聚引灵气时,钟离瑀就已经查明宋明学死后能够化为灵鬼的缘由,只是希望能够引得宋明学主动出来,因而才有今夜异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2.不言城(十四) 本章为防盗, v章购买达到一定比例就可以及时阅读啦~ 只是, 尚有一事还需验证。 “你们二人是洛师姐的弟子吧。”钟离瑀神色淡淡, “既然学习星象卜算之道, 就该知晓此中规矩。卦象凶险与否,端看解卦人作何想法,我岂会因表面凶吉而为难于你。” 知晓师叔并未气恼, 白淼放下心来,恭谨一礼:“谨遵师叔教诲。” “我就知道小师叔性格温和。”白落落嘻嘻一笑, 同时行礼。 “不急, 我尚有一事需你们解惑。”他话锋一转,眼神玩味, “你们年岁尚幼, 能占解卦象到如此地步, 至少已学小半部星算之术洛师姐素来注重规矩,怎会提前传授她心血所在?” 这这是何意? 要说小师叔在生气, 可他面如春风般和煦, 断然没有流露半分恼怒之感;如果小师叔没生气, 他话语中的怀疑又是从何而起? 两人面面相觑。 白淼硬着头皮回答:“师叔明察,师父只留下一本古书给我们便云游四海,占卦之术乃小徒独自揣摩,不敢妄言。因家姐得知您欲寻药引,我们昨夜才贸然夜观星象, 希望能帮上些许小忙。” “对!您要是责罚就责罚我吧, 是我看小淼占卦一向很准, 所以昨夜才会怂恿他行事。”白落落性格天真,一急就大包大揽下来,唯恐弟弟真的被师门规矩责罚。 她心中很是不解,师父性格明明惫懒成性,收徒后直接做甩手掌柜不知跑去了哪——虽然心中腹诽有违师道,但小师叔应该了解师父性格才对,怎会说出“向来注重规矩”一语? 见二人言之凿凿,情态自然,钟离瑀暂时放下心中试探之念。 之前借摸白淼头顶的机会,他无意间沟通过片刻小道童体内的灵力脉络,的确感受到一股星辰浩渺之意。 既然证词能对上,钟离瑀自然消去大半防备。 他早知洛明月性格懒散,说她“注重规矩”不过戏言尔。目的只是想借此观察白氏姐弟二人反应,以防他们肉身被域外天魔侵占。 现在看来 钟离瑀暗地自省:自己似乎过于草木皆兵——域外天魔何其难见,怎会人人都像他一般“好运”呢? 白落落见小师叔沉默不语,一向活泼的小姑娘忍不住想打破凝滞在周围的难受气氛。 她决定出言试探,看钟离瑀究竟是何态度:“小师叔,您怎么认为?” 娇俏的女声唤回了少年道士正在漫游的神智,他目光一定,露出略带歉疚的笑容:“不好意思,我开的玩笑有些过分,吓着你们了吧?” “明月师姐的性子我自然知晓,莫怕,能在星算一道自行进展如此,我非但不会责罚你们,甚至还应该奖励你们才对!明月师姐也算后继有人,她回山后定会欣喜。” “真的吗?”白落落见钟离瑀恢复往常的温和口吻,心大的她并未多想,重新变得笑逐颜开起来。 难怪山下说书人常说话本里的妖妃美色能误人误国,眼前姐姐此番模样,不正是色令智昏的最佳典范么? 白淼暗自叹气。 不过 小师叔,是真好看呐! 他握紧手中刚作为奖励被师叔赠与的圆形白玉环,低下头,悄悄红了耳垂。 [] 阳春三月,惠风和畅。 小草沿着山路蔓延出绿意,不知名花朵在灌丛里随风摇曳,招展生姿。视线上移,鸟儿在葱郁的树叶间起舞纵横,叽叽喳喳为路上悠然行走的少年道士送行。 钟离瑀背负被布条缠住的桃木剑,肩上挎着暗色包袱,明明分量不轻,他脸上的表情却并无半分勉力,一派轻松写意。 脱离门派阵法的覆盖范围,蜷缩在万灵归一图中的天魔总算敢探出头来,灵识传音。 “那白氏子天赋异禀,灵力天生亲和星辰,是个修道的好材料。” “我知道。我师姐洛明月自负于星象卜算一道天下鲜逢敌手,高手寂寞,所以才下山游历甚少归门未曾想却犯了灯下黑的毛病。”钟离瑀嘴唇不动,心念回复道。 天魔见他扯开话题,知道对方不想过多谈论,很识趣的又缩回阵图内,不再言语 钟离瑀心中冷笑——若非听到白淼口中所言卦象,这眼高于顶的家伙怎会主动开口说话? 无利不起早。 每次它开口/交流,必然是瞄准什么对它有利的物事,钟离瑀早已摸清天魔套路。 初见,它妄图挤占自己神魂,未料却被“万灵归一图”当做祭品反噬,损失惨重,只能蜷伏在阵图内苟活度日,休养跨界降临的分魂。 对灵魂一道,当时他尚且懵懂无知,若非阵图自动激活护主,肉身里早就被天魔换了魂魄。 幸好,结果还算不错。 天魔被镇压四年,烙下魂契;自己则得到镌刻在灵魂之上的“万灵归一图”。 万灵归一图,本体是一卷古阵图,主封印c遣将c屏障c炼灵四大功能于一体,端得是神妙无穷。 莫问他阵图来处,钟离瑀自己也曾疑惑许久,否则不会等到现在才下山。 但有一点他心知肚明:正是因万灵归一图之故,他才会变成现在的体质! 也就是——师父口中所判断的“天生道体”! 思之又思,玄之又玄,钟离瑀最终决定释然,姑且把它当做一种奇特的天赋来看待。 他遍观群书,虽未在古籍中查阅到半点类似描述,可这毕竟是另一方世界。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这个世界,有漫天神佛,有妖魔鬼怪,也有修道人;有朝堂之上,更有江湖之远。 灵气弥漫,妖异肆虐,方为大争之世! 然,自己降生的时代不对,只能在古籍里心慕众多上古大能风采,呜呼哀哉。 念及此事,钟离瑀惋惜不已。 自从千年前天地大劫,地动山摇,神魔坠落,无数上古仙术魔功被历史掩埋,往后不乏惊艳绝伦之辈,可再难回复大道三千的上古荣光。 不是说后辈们就失去了创造力,问题的根源,在于灵气浓度的降低。 这种变化的幅度非常缓慢,慢到绝大多数人都察觉不到的地步。 而且大多数修道者一生碌碌无为,根本修炼不到触摸天花板的程度。 也许数万年后,也许下次天地大劫,末法时代就会最终来临。 位于最顶端的一撮修道人对此心知肚明,只是他们无能为力——因为这是天地大势。 对于仙c佛等神人如此,对于妖c魔c鬼c怪等异类而言,亦是如此。 这些秘闻,古籍中不曾记载,师父也不曾告诉他只言片语,一切消息都源自躲藏在阵图里的天魔——它用这些来交换自己的生存权,并且成功引起钟离瑀对它身份的关注与好奇。 钟离瑀不曾怀疑天魔所言消息的真实性与否,唯独其中细节,恐怕还有待商榷。 “小黑,你若是不反驳,我就用这个当你的名字既然已经苏醒,我们又是交易双方,我总不能老是叫你喂吧。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钟离瑀抬首远眺,见离山脚处只剩下最后一段短距离,他心情愈发舒阔,甚至有闲心和体内的天魔调笑。 天魔沉默片刻,闷闷地憋出一个字,好像有刀子抵在它腰间似的。 “桀。” 因是灵识交流,所以钟离瑀不会弄错成其他同音字,但是哪有人用“桀”做名字的?或者只是对方家乡的风俗? 不过,名字是真是假并不重要,反正只是一个代号而已,重点在于他能够从中得到什么消息。 难得这家伙不再摆出原先那副傲慢自矜的嘴脸,好不容易找到突破口,钟离瑀怎么可能忽略这个机会? 他选择从侧面着手,旁敲侧击。 “天魔也有性别吗?”钟离瑀好奇问。 对方有好像有点忍受不了这种幼稚的问题,没好气回答:“当然有,天魔只是代称,并非一个种族你是白痴吗?” 被轻声叱责,钟离瑀并不生气。 他笑眯眯继续发问:“从刚才的名字来看,你,应该是雄性/吧?” 对面一阵沉默。 “好吧,你想问什么,都说出来。我会尽量回答的。”良久,天魔有些无奈地回答,“毕竟我们现在也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作为交易者,我们需要增进对彼此的了解与信任。” “可以。”钟离瑀颔首,表示双方暂时握手言和。 既然已经达到目的,他没必要再选择故意激怒对方的言辞。 “说说你的来历吧,或者你来到此地的目的。”钟离瑀思考片刻后,选择了一个最快的切入点。 “我我曾是人类,男性。”天魔的声音非常迟缓,像是在谨慎的思考如何措辞,“我来自同此界法则类似的末法时代。降临此世,只为寻找一个人。” “一个什么样的人?”钟离瑀追问。 “一个一个好人!”天魔犹豫片刻,居然给出如此答案。 钟离瑀内心有些猝不及防。 无语半秒,他真心实意地说:“这个人在你心中有很重要的地位,他一定很厉害。” “谢谢!”天魔,不,应该说是桀,欣然接受了钟离瑀的夸赞:“不过你不用费心思在我口中打探他的消息,纵然身死魂消,我也绝不会暴露他半点消息。” 话末,他暗含警告。 鉴于桀身上所附有的潜在价值,钟离瑀很大度地对交易者表示适当尊重与宽容 “那我应该如何帮你?”他眉头一蹙,心道,总算切入正题,不枉费他一番劳心劳力当个问题宝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3.不言城(完) 本章为防盗, v章购买达到一定比例就可以及时阅读啦~  他虽然好奇过, 可其他人也不会多嘴多舌没事去戳人家痛处, 于是事件背后就一直成了个谜。 尽管如此, 钟离瑀仍旧一直把它放在心上,希望能够解决师兄修行隐患,以全他多年教养之恩。 天一道麻雀虽小, 然而五脏俱全,藏书阁里更是浩如烟海, 底蕴尚存。 钟离瑀没少泡在医书古籍里折腾, 目的就是想要弄明白项渊究竟身负何毒,以及该怎样清除。 别说, 在岑蔚从旁协助下, 还真让这小子捣鼓出一个古怪方子。 而且钟离瑀提出的药方妙就妙在除去药引“骨生花”稀世罕见, 余下所用药材都是寻常原材料,天一道的库房储备足以供应。 虽然不知是否真正有用, 但能够见到复明曙光, 项渊颇受触动。 他神色明显带上悦色, 或许还有几分自然流露的不可置信。 “玉泽师弟”项渊顿了顿,忽然郑重其事地向钟离瑀行谢礼:“玉泽,无论药方是否有效,你的人情我定铭记在心——纵风侵海蚀,固不可转也。” “师兄!何必郑重如此!” 钟离瑀被吓一跳。 他没想到少言寡语的天宸师兄说话能说得这般动听。 听听c听听, “纵风侵海蚀固不可转也” ——怎么让他无端端想起前世背过的古诗“我心匪石, 不可转也”呢! 虽然使用对象好像有哪里不对, 不过夸得钟离瑀可谓心花怒放。 别觉得他反应夸张—— 要知道,“甜言蜜语”从油滑之人口中吐出并不值得稀奇,但要是一木讷少言之人突然跟你“剖析心迹”,你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这还是那个不善言辞的煞神吗? 钟离瑀此时就是某种既喜且惊的复杂心态。 他“咳咳”两声,稳定住心绪,坚决不做糖衣炮弹下的俘虏。 “天宸师兄,既然如此,我是否能够下山周游大陆了?师父师母都应允过寻药一事。”少年扬起笑容,面带希冀。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钟离瑀本以为大局在握,胜利女神之眷顾在向他招手。 ——然而暖阳般的笑脸下一秒却被对面冷酷无情的“不成。”给吹回来,“喀拉喀拉”碎成无数块。 一如他受伤的内心。 怎么可能! 钟离瑀别的不敢称道,就内心强大c承受力强一点,尚且无人能出其右。 但,他此刻难免因项渊的不按套路出牌而有些摸不着头脑。 “为什么?” 钟离瑀直截了当发问。 “二师兄和大师姐都在外游历,至少还需数月才归。师父闭关,师母要镇守师门,其他师叔师姑们一向不管红尘俗世。再下一辈的小弟子们更不必说,他们年纪比我还小,能力根本不足以胜任此次历练。” 他扳着手指头数来数去,除去感叹本门人丁凋敝,还有就是深感自己肩负振兴门派重任。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你看古人都这么说,他也不好违背古训不是? 嗯,绝对不是想溜下山跑去见识异界的古代究竟是什么样子。 绝对不是! 项渊固然不知道钟离瑀心里打的小九九,可他自有几分道理。 “你要找那骨生花做药引,然而这奇花只长在邪煞凶厉之地,得天地浊气滋养,方才由动物遗骨生发出异怪——而骨生花,顾名思义,就长在那异怪遗骨的缝隙间。你要取花,那就是动那异怪命根!” “须知天下邪物分妖c魔c鬼c怪四道:动物或植物得天地灵气灌溉,点化神智成妖。因妖类生命精气旺盛,故称精妖;来自异界的域外天魔,因多从虚空侵入,故称天魔;人类死后的灵魂转化而成,故称灵鬼;无生命之物产生的怪物,因其本不该存于世,且多奇诡怪异之状,故称异怪。” “此为四道命名之始,自鸿蒙开辟之初,千万年来照此奉行。” 谈到四道,项渊的脸色极为隐蔽的晦暗一瞬,但他很快回过神来。 钟离瑀正听得津津有味,哪有许多心思放在关注对面人的神色变化上,因此并未察觉。 虽然他也在不少古籍上看过该说法,可经项渊口中细细道来,倒是另有一番风趣。 “再加上你的体质玉泽,你确定真的准备好了吗?”项渊愈发严肃,他一改往日脾性,居然苦口婆心c不厌其烦地劝说起钟离瑀来! “自从拜师后你素未出山,不知天下局势。——山上有实力强大的修道人存在,其他邪物不敢侵扰,可山下却多是妖魔鬼怪的乐土,只怕到时你实力衰微c寸步难行!” “师兄,此言未免有些偏颇。”钟离瑀含笑摇头,不改去意。 ——“把握,我自然是有的。” 而且这依仗非同寻常! [] 项渊冷静自持一世,但遇到关心的人,难免有些方寸大乱。 山下局势固然不算乐观,可也不像他口中那般人间炼狱。 妖魔鬼怪生成条件颇为苛刻,不是随随便便三瓜俩枣就能成功。 天时c地利c人和,三者缺一不可。 如此,才造就它们略显稀少的数量。 相对而言,人类还是以绝对的数量占据明面上的优势,其余邪物则大多还是在黑暗隐蔽处出没,有神智者更加。 久而久之,常人虽信妖鬼之流存在,但日子还得常过。又因它们相对少见,僧道之辈除非遇上人家的要紧事,才会受到寻常人刻意的礼遇对待。 仙界c俗世与阴暗面之间似乎心照不宣地各自拉开一条界限。 而组成这条界限的,就是以道佛二家为首的修者,还有口口相传众人皆知的诸多禁忌。 钟离瑀知道一定实情,毕竟他信息来源渠道不可能只有一条,所以不会轻易被项渊给吓住。 再者,他实力哪有师兄口中说的那么差? 师父都亲口夸他天纵之才,天生道体,他又日夜勤缀不休,不曾有一刻松懈——明明师母师兄都看在眼里,连师母也同意他下山,天宸师兄怎么就如此固执? 下山有风险,显而易见;可要谈寸步难行,真是闭着眼睛瞎扯淡! 我的天,究竟哪个龟儿子带坏严肃正经c冰清玉洁的天宸师兄,让他居然还学会用夸张修辞了!? 钟离瑀不禁在暗地里好奇。 当然表面上他仍很是正经,一副年轻有为的少侠c啊呸不对道长模样。 钟离瑀握拳轻咳一声,然后抬眸直视项渊双目,缓缓道:“师兄,难道你不愿信我么?” 语毕,项渊一愣,瞥见对面少年唇角翘起。 ——他的笑容分外张狂,纵情肆意! 更无法辨明,此时之景有多么令人诧异。 少年道士袍袖随气流翻飞,气质缥缈若九天仙人,然周身之景却又绮丽万分,如同玉蝶狂舞,星辰爆裂! 灵力震荡加剧,溢出体外,在钟离瑀身后交织成一幅古画虚影:上有仙凡交战,也有妖魔乱舞,画面交错变幻,令人应接不暇。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神c仙c佛c精妖c天魔c灵鬼c异怪玄门诡术c八卦五行c奇山异水c命格无双! 森罗万象,是为—— 万c灵c归! 钟离瑀神色淡漠,琉璃色眸子在光芒映照下愈发透亮—— “万灵之契,听吾号令,拘魂遣将,众妙归一!” “——敕!” [] 夏菡是被人拍醒的,她甫一转醒,便看到一俊俏道长斜倚在长廊两边的栏杆上,神色悠然。 这是在何处? 她张了张嘴,话未出口,一股大力便把她从地上拉起来,笑盈盈的话语从耳边飘过:“好姐姐,你可算醒来了!” 夏菡扭头瞧去,竟是春晓这死妮子。 “我我怎么会在这?”她有些糊涂了,恍然做一场大梦。 春晓见她还有些不晓事,暗暗扯扯她的衣袖:“是钟离真人救了我们。夏菡姐,还不快快道谢!” 她说话自以为轻微,实际上却全溜进了钟离瑀耳朵里。 他摇摇头,眼神转向二人:“两位姑娘不必多礼。说来今晚是小道考虑不周,让你们受此惊吓。” “道长说的是什么话,我和姐妹可不是没心肝的人!”夏菡回过味来,脸上带几分羞恼。 她以为钟离瑀是谦虚,却没想到罪魁祸首本来就是他! 钟离瑀看自己准备的赔礼被推辞,脸上苦笑。 考虑不周是假,歉意却是真的。 春晓是岑夫人替他选定的诱饵,周围设下也提前布下小型静音符阵,为的就是完成引蛇出洞之计! 他虽能作法直接聚灵安魂,可直接送宋明学入轮回却并非钟离瑀所愿——他来到绛城目的是寻找骨生花,不是专门赚外快的。 钟离瑀来宋家一开始就奔着用万灵归一图收服宋明学的不轨心思,所以才费心用诱饵引新生灵鬼主动出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4.回山门 自山体另一侧折小路离开, 在山脚下,原本钟离瑀和褚黎是想让莺莺回到白鹿山神身边去,毕竟他们身上背负的事不应该涉及旁人。 奈何小姑娘却死活不同意。 见状, 戚红息拍胸口做了担保。虽然不知道她信心从哪儿来,但钟离瑀忧心那些修士会围堵过来, 于是默认了她的存在。 取道横亘在河内郡与河外郡中间的松风郡,沿着黑蛟河支流逆势而上, 几日后, 就到了仙灵山脉。 为了缩小目标, 其他人要么待在阵图里,要么待在聚阴伞里,真正赶路的只有钟离瑀一个人。 不过有桀时不时给他补充灵力, 再加上充足的神行符之用,钟离瑀倒也没觉得精疲力竭,最多休息一两日便好。 再者。 “快到家了”极目远眺,一线山已在淡青色的天际勾画出隐隐约约的轮廓。 慨然长叹一声,钟离瑀心头忽然滑过几分物是人非之感。 明明离开天一道才不过一个多月, 然而中途发生的种种事情却改变了他很多很多, 甚至是被卷入意想不到的巨大麻烦漩涡。 钟离瑀并不畏惧麻烦。 然而令他无比害怕的, 是重视之人被自己带来的麻烦拖累, 乘自己的真实身份如今尚未披露, 也许他是时候该好好考虑离开师门的事了 等到治好师兄的眼睛以后 去时还是阳春三月, 回来时却已临近暮春。 上山的小道两侧蜿蜒出茂盛草木, 树林里也愈发阴翳清凉, 不时有莺儿在四处盘旋。 枣花c杏花簌簌落下,给草地铺上一层柔软的地毯,唯独灌木丛里的雪白色茶靡却开得极好,嫩黄色细蕊在阳光下微微颤抖,折射出淡金般的色彩。 端得是春意阑珊之景了。 刚上半山腰,远远地就听见白落落兴奋的呼喊:“小师叔——” 钟离瑀刚抬眸,立刻就忍不住笑了。 只见不远处,一男一女两个小道童飞快跑过来,然而快到跟前时却又你拽一下我我拽一下你,都两颊气鼓鼓地,谁也不肯让谁。 最终还是白落落仗着自己年龄稍大,一下把弟弟挤开,窜到钟离瑀面前站定。 “你c你无赖!欺负人!”白淼的小圆脸涨得通红,他本就长相白嫩,映衬之下红艳艳的,愈发鲜血欲滴。 “略略略——”白落落刚站定,气还没喘匀就扭头过去双手下拉做了个鬼脸,“哼,小孩子懂不懂尊重孝悌,我可是你姐姐,你都不让让我。” “谁不让你了,明明是你自己偷偷跑过来违反约定的!身后那些师弟师妹都可以作证!” 白淼说着往回一指,然而他自己顺着指尖所示方向看去,身后却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只红喙黄羽的的鸟儿睁着豆豆眼歪头瞧他,喉咙里发出类似“咕”的叫声。 真令人尴尬。 “小师叔”白淼上半身转回来,垂头丧气,“我们俩跑太快了,其他的弟子还在后面——您别生气,都是我们的错。” “行了,又不是什么大事。我还没有那么古板吧?”钟离瑀微微俯下身一人揉了一下头,然后揽着他们肩膀往前走去。 “你们欢迎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听到这话,提心吊胆的两人才松口气,重新露出笑脸。 当然,他没忘记和感受到气息,专程跑来欢迎自己回来的小黄鹂说声谢谢。 小家伙灵智很高,高兴得连连在半空中翻跟头,那憨态可掬的圆嘟嘟小模样,令人不禁会心一笑。 一边在山路间漫步,钟离瑀一边和白淼他俩闲聊些趣事,从他们口中了解最近天一道内有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其他人近况如何。 一问一答间,时间倒也过得飞快。 到山门前,白淼和白落落自觉停下脚步不敢动了,钟离瑀明白他们的心思,连忙迎上前去缓和一下项渊沉下来的脸色。 “天宸师兄,师弟回来了。”他欣欣然拱手一礼。 然而刚刚前倾,便被立刻上前的项渊一把扶住,严肃的脸色总算和缓下来,令三代弟子们心头重压陡然一轻。 “回来就好。”他唇角努力往上挑了挑,已经习惯不苟言笑的脸庞上总算露出三分笑颜,“去见师父师娘吧,明月和羡亭也在正堂等你——接到你的来信,大家都很高兴,没想到你回来得这么早。” “看样子这些天在外磨砺,是成熟了不少。”项渊拍拍钟离瑀的肩膀,以示勉励。 钟离瑀闻言也很喜悦:“大师姐和二师兄也回来了?他们不是在外云游么?” “都是为了你特地赶回来的,想见见历练完回山的小师弟。”项渊打趣道,“玉泽,在师门里,你可是最受欢迎的人了,没有哪一个不念着你的。” “哪有,师兄你居然也会取笑我了,肯定是兰师兄把你带坏的!”钟离瑀难得显出些不好意思的少年神态。 项渊抱住手,神态轻松:“你这么说行啊,待会儿让羡亭来听听,看他教不教训你。” “我可明白兰师兄的性子,对他来说,这明明是夸赞好不好!”钟离瑀可不怵他语带笑意的“威胁”,他耸耸肩,扬眉一笑,“不多说了,待会让他们等急了那可是我的罪过——师兄回见。” “嗯,去吧。”项渊轻轻颔首,敛起神色。 他皱着眉头把视线投向钟离瑀身后:“白落落,白淼,你们二人到我面前来。敢做要敢当,缩在师叔后面算什么本事,莫不是欺他心善?” 看来还是没帮他们糊弄过去。 临走前,他轻轻按了按两人肩膀,示意白落落和白淼放宽心,项渊只是看着严肃,其实不会拿他们如何。 然后小动作被发现,项渊不着痕迹瞪他了一眼。 钟离瑀只好无奈勾了勾唇,冲白氏姐弟点点头,往正堂去。 原本站在他身后的两个人对视一眼,心虚地站出来,知道刚刚举止冒失失了规矩,免不了得被向来严肃的项师叔说教一番,不过——倒也心甘情愿。 能和那么温柔的小师叔说上话,真是 白落落眼神飘忽,白淼手指则轻轻拂过腰间垂下的白玉环一个个心思早不在对面苦口婆心的项渊身上,不知飞到哪片九霄云外去了。 真是 太美好了。 “玉泽。” “小师弟!” 跨过门槛,抬眼便见到正堂下坐着一男一女,男的长身玉立,温文尔雅,女的冰肌玉骨,身姿婀娜。 ——正是那洛明月与兰羡亭。 洛明月素手斜斜撑住脸,还是那副懒懒散散的模样,直到看见钟离瑀才坐直身子,笑启丹唇:“哟,出去一趟果然不同凡响哪,这灵力增长得快赶上我了。” 她说是这么说,眉眼里却全满是笑意。 一旁的兰羡亭陡然站起身走到钟离瑀身边,揽住他半边肩膀,得意地冲洛明月挑挑眉:“那是,肯定是碰到奇遇了!我就说论运气,小爷只服我玉泽师弟。” “哎哎哎,某人还好意思说。”洛明月丝毫不客气,“不知道是谁昨天转运失败,抱着树哭得那叫一个凄凄惨惨戚戚呢。” “再见!” 兰羡亭被噎个半死,抓耳挠腮半天说不出句话,浑然没了刚刚不说话时那谦谦君子的气质。 师父公冶岚看不下去了。 他清清嗓子,打断了徒弟们之间的叙旧:“好了好了,你们难得聚在一起,不要伤了和气——特别是你,羡亭,这么大人了还整天没个正行,比不上你师弟一半成熟。” 兰羡亭蔫蔫低下头,皱着脸,跟刚喝了一口中药似的:“师父,弟子明白了。” 他最怕师父冲自己吹胡子瞪眼了——尽管公冶岚是个白面书生模样,压根没胡子,不敢这不妨碍他在一众弟子心中的威严。 有个人倒是不怕。 “没良心的小子——到回来了才记得给我们来信,师娘想你都没个音信。”岑蔚从公冶岚旁边走下来,目光急切地上下打量着钟离瑀,“没有遇到危险吧?我看你好像都瘦了,肯定是在外边累着了。” “符篆还够用吗,自己炼的话,有材料有场地吗你第一次下山,在山下别委屈自己,该吃该喝的好好安排,碰到坏人别硬抗,该躲就躲” 她嘴里絮絮叨叨,却字字句句都令钟离瑀感到熨帖。 这是,他上辈子从不曾体会到的温情。 怎么可能会厌烦呢? “好啦,玉泽也长大了,再过几年该加冠了你不要老拿旧眼光束缚他嘛。”公冶岚被岑蔚念得有点头疼。 况且依他的眼力境界,自然能觉察到钟离瑀体内流淌着的庞大灵力,为最小徒弟迅速成长感到心惊的同时,作为师父的公冶岚也充满了自豪。 他虽不善于用言辞表达,却在说话的字里行间,都无形中流露出欣慰之感。 钟离瑀很显然是明白师父性格的,他转向岑蔚,微微一笑:“师娘,师父说得对,我不是小孩子了——您看,我长得可比你要高多啦。”他很巧妙地劝说道。 “哼,还不是你师父做傀偶时自尊心发作”岑蔚知道自己一时心切过了,她顺着递来的台阶走下来,不过话头一转,又跑到了公冶岚身上,“明明当年我比你师父还要高一点,他小心眼——硬生生给我改低了!” “胡说!”公冶岚急了,“明明是你记错了。” “谁记错了?当年刻在槐树上的刻度还在呢,不然我们现在找徒儿们评评理,比一下究竟谁对谁错” “那是你耍赖,一大把年纪还好意思说害不害躁。” “你不害躁我为什么要害臊” 钟离瑀和师兄师姐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口气,就连性格最跳脱的兰羡亭也不例外。 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精力十足,吵起嘴来就和老小孩似的不过其实这样也不错,至少证明他们心情愉悦,生活幸福。 如果日子能一直保持这样的平静下去,那该有多好。 然而 潜藏在内心中的忧虑不时跳入脑海,提醒着钟离瑀——不能沉溺在平静的日常生活。 远处风波骤起,搅弄风云,岂容哪怕片刻安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5.告别 本章为防盗, v章购买达到一定比例就可以及时阅读啦~ 吱呀—— 推开门,缓缓踏入。 自号白骨夫人的异怪,蓝莹莹瞳仁中此时带着死寂一般的平静。 随斗篷掀开滑落一头青丝, 顺滑如绸缎,绸缎飘散在青白色的柔美面庞边, 无端为清冷的纤细女人勾勒出一丝妩媚。 红粉骷髅,莫不如是。 “姐姐。”她伸手, 轻轻扯住屋内红衣女人华丽的衣摆, “那个人, 是你放进来的吗?” 神情难得带上几分无措。 对面澄澈的眸子静静回望,然后,浅淡微笑如约绽放。 ——“是啊, 我累了。” 红衣女人骤然启唇,柔和,却带着只有亲近之人才能体会到的冷酷决然。 “不,你不能死。”白骨夫人低声重复,“你不能死。” 她的指尖不自觉开始用力, 捻住的衣摆随着施加压力增大开始颤抖, 而衣摆主人恍若未闻, 依旧保持着浅淡笑意,甚至连弧度都不曾改变。 “我有选择死亡的权利。”红衣女人淡然宣布, 语气中是不可动摇的决心。 看着眼前女子空洞的眼神, 她感到些许歉意。 毕竟, 她们曾经相伴过二十余年的岁月。 如果可能, 她希望对方能有一个光辉前程,而不是陪她一起困守在永恒不变的虚假秘境,蹉跎余生。 再绚烂的漫天桃花,再温暖的春日融阳,只要与一成不变挂钩,总会令人倦烦。 “甘琦,等我死后,你就离开这里吧。” 轻轻叹息着,揽住随时随地都泛着冰冷气息的异怪,红衣女人温柔脸庞上满溢奇异的悲哀:“走得越远越好,不要再回来了。” 白骨夫人慌乱抬头:“你知道秘境是不允许异类出入的” 未尽的搪塞话语消失在红衣女人包容的眼神里。 像是在包容一个任性的孩子。 是的,白骨夫人告诉自己,红衣女人和她都清清楚楚明白,一旦身为禁制核心的红衣女人死去,虚假的无形监狱会瞬间烟消云散。 红衣女人能得到梦寐以求的自由,她自己也不用辛苦压抑本性,外界有大把的活人可以提供生命精气。 她应该为此感到高兴的。 可白骨夫人清楚知道,自己内心究竟有多么酸涩难言。 她c她怎么可以,对自己的性命这般不屑一顾?! 早知如此,自己为何不提前下手,把女人身上那异常充沛的生命精气一口气吸个干净? 毕竟那可是勾引着异怪日思夜想,用来维系生命之物。 “我知道了。”最终,白骨夫人颓然低头,“红息姐姐,我会听你话的。” 舍不得,舍不得眼前之人去死。 说她自私也好,无情也罢,总归都是人类稀奇古怪的评价标准,异怪心中是没有这些条条框框概念的。 她只明白,戚红息是她养的储备粮,在自己没有决定真正下手前,谁也不能杀掉她! “你不要去动那个小道士!”像是看出什么,戚红息的语气格外加重,“你打不过他的!” “我可以。”白骨夫人不想违逆戚红息,况且通过试探,的确显示出她实力不够,但因为心底小小的赌气心理,她变得格外执拗。 戚红息不明白异怪在想些什么,她很迷惑,但还是下意识安抚:“你变弱了甘琦,你很多天没有吸食我的精气,连气息都变弱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白骨夫人骤然一惊。 “你你都知道?”在红衣女人看不到的角度,她淡漠的神情一瞬间破裂,布满连自己都尚未察觉的深深惶恐。 问出这句话的一瞬间,白骨夫人其实早已心知肚明答案。 戚红息是永远不能说谎的,这是缠绕在她身上数百年不曾休止的诅咒。 “是,我一开始就知道。”戚红息果然理所当然回答,“甘琦,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很感谢你愿意陪伴我这么多年,其实,我很乐意接受来自你亲手赠与的死亡,但你为什么迟迟不动手呢?你,到底在犹豫些什么?” 红衣女人轻轻蹙眉,目光如秋水般澄澈,一眼足以望到底。 一向平静如水的异怪,第一次,狼狈转头,不敢直视来自受害人的信任眼神。 太荒谬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人?! 明明知道她不过是在利用自己,却还是能够交付全心全意的信任,甚至在替加害者的身体健康而真切担忧 太卑鄙了,这种祸害,就应该老老实实活着,留在人间。 白骨夫人的思维开始混乱。 模糊思绪如游丝飘散开来,围绕着明确的一点核心形成中心思想。 ——戚红息不能死。 所以,她在恐惧。 ——对即将到来的分离,她从心底由衷感到恐惧。 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 “啾咪!” 雪白色的绒绒团娇憨直唤,见钟离瑀不搭理自己,连忙委屈地用鼻尖去轻蹭少年道士白净脸颊。 钟离瑀被毛茸茸的触感唤回神,定睛一瞧,不禁哑然失笑。 “你居然会喜欢这种柔弱玩物?”脑海里突然响起的灵识传音,是桀见刚才的对话被打断,探出灵识来查看缘由。 之前钟离瑀暂时切断了魂契所提供的的灵识感知共享渠道,因此,桀目前对外界情况处于两眼一抹黑的状态。 主动探出灵识,算是状似无心对钟离瑀容忍度的一种试探。 钟离瑀不明意味地轻笑一声,没多说什么,默认了桀主动了解外界情况的行为。 顿了顿,他针锋相对回复道:“某人口中的玩物似乎比他本人倒是有用多了。” 结果还是对交易者一言不合就沉睡玩失踪感到很是怨念。 桀冷哼:“有眼不识泰山。” 反射性怼完,大概自己也觉得有点理亏,他又强行圆场道:“你能来到这里,还不是靠我提供的消息?这只小东西也就打打下手,当不得大用处。” “哦?”钟离瑀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这么一说,阁下的确比玩物要厉害多了!” 难得的崇敬语气愉悦了天魔,桀志得意满,骄傲不可一世:“那当然,本座可不是一般玩物能够比拟的!” “是是是,陛下您当然不是一般的玩物!”钟离瑀忍笑,顺着话题继续给天魔挖坑下钩子。 桀品出不对劲了。 “你是不是在嘲讽我?” 天魔暗戳戳磨牙。 钟离瑀满脸无辜:“什么?有吗?你不要疑神疑鬼好不好?” 桀一哽,怒火无处安放,又不肯冷场,显得他在下风似的,只好强行转话题:“陛下是什么称呼?” 钟离瑀微微一笑:“你和我在古籍中看到过的上古帝王同名,所以我顺口换个称呼罢了。” “帝王?”桀十分茫然,明显对此感到陌生。 然后在下一秒他就炸了。 ——“是啊,是个暴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6.天宸师兄 本章为防盗, v章购买达到一定比例就可以及时阅读啦~  半月之前, 官府逐渐接到靠近郊外的贫苦人家报案, 说家里有人去桃林附近砍柴,几日未归。因失踪人家家境多不富裕,平时依靠打柴维持生计, 衙门一开始并未放在心上。 后来失踪人数渐多,家属不敢去衙门询问,无奈之下选择跑到城里见人就诉苦。十几户人家在绛城里造成不小动荡,一时之间风言风语四起,都说是花妖吃人。 主管绛城的宋氏城令让捕快抓了不少闲汉关几日大牢, 杀鸡儆猴,又暂且安抚住家属,明面上浮动的流言蜚语这才渐渐散去。 除去捉人,衙门同时派出人手前往桃花林附近寻找失踪者。 捕快们未曾预料, 人没找到一个, 障子倒是出现一堆, 且多为男性就算是尸首保存得最完好的, 周身上下皮肤也被腐蚀得破破烂烂,有一处没一处露出白骨。 本来据说城令有下令封口, 结果不知怎么地居然走漏了风声! ——最后一传十c十传百,弄得人尽皆知。 大家伙儿明面上不敢过多讨论, 实际上却心知肚明——那些失踪者估计找不回来, 至于尸首在哪, 还得另说。 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在桃花林又发现几具尸骨。 现在小半月过去, 官府尚未宣布有说服力的答案,只是在大街小巷贴告示,禁止众人再前往绛城郊区的桃花林。 死了人不见凶手,官府态度又遮遮掩掩——这下子,花妖吃人一说愈发深入人心! 店小二讲这事时刻意压低声音,左顾右盼许久,一脸紧张。 他见钟离瑀不解,生怕眼前小财主不相信自己口中花妖一说,还额外补充一个消息作为佐证。 原来,他有一个亲戚在衙门当仵作,干的就是验尸的活儿,多年下来经验丰富,很少出差错。 前几日两人一起喝酒,那仵作喝高了,酒后醉醺醺跟他抱怨,讲自己从业多年从未遇过这般诡异情形—— 此次发现的尸体一共有八具之多,经他和同僚细细查验,发现八具尸体死亡时间各不相同。 最早可以追溯到大概二十多年前,已然化作一堆白骨;而最晚一具死亡时间大概是两年前,女性,肚子里还有个才四五个月的未成形胎儿! 更大的悲剧是,当衙门通知这些年报过失踪案的家属前来认尸时,一个中年男人通过女性尸体耳后仅存皮肤上的胎记,认出了自己失踪的婆娘,他当场晕厥,被周围人抬了出去! 仵作听陪他过来的同乡抹着眼泪慨叹,自从婆娘去拾柴火一去不归,男人就跟疯了一样天天在家和桃花林之间往返,连田地荒了都不管。 附近邻居看他可怜,十天半月会接济一下,男人才勉强得以维生,然而饿肚子却难免成为家常便饭。 附近的砍柴人都知道经常有个身材瘦小c头发蓬乱的疯子经常跑过来,他不打扰旁边人做事,只闷头自顾自地四处乱走,从歪脖树林走去桃花林,过一段时间又走回来,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 后来他婆娘失踪消息传开,大家才恍然大悟。 同情归同情,不过男人疯疯癫癫的模样实在吓人,别人最多背后叹惋几句。甚至有人想得深些,还猜测男人的婆娘是嫌弃穷日子过不惯,自己跑路了——只可怜男人日复一日的寻找。 同乡当年是看着男人和女人结婚,你耕田来我织布,日子虽然清贫,可这么多年来一直恩恩爱爱,嘴都没吵过几句。 别人说女人嫌贫爱富离家出走,别说男人断然否决,就是他这个邻居都无法置信。 两年后,他们终究找到了失踪的女人。 只是没想到女人最后出现的地点,竟然会是在义庄里 尸骨难安。 男人的婆娘常年做农活,身体健壮,当时谁都没看出她肚子里有娃娃。 ——甚至,包括男人自己。 自然,这是仵作后来从满脸悔恨的男人口中听来的。 他后来找男人了解具体情况,好回禀负责缉查凶手的捕快男人恐怕受了很大刺激,口中翻来覆去说些没太多逻辑的忏悔之词,仵作听了几耳朵就不得不回转离开。 原本只对男人心生怜悯,可等仵作晚上结束工作回到自己房间,回想白天发生的事情,越想越不对劲。 捕快们发现堆在一起的尸首后,其中领头立刻就叫人通知仵作房的人去现场,仵作是其中之一。 他记得很清楚,尸首堆在一起,怵目惊心,极为打眼。 ——凶手连挖坑稍微撒土掩埋这件事都懒得做,区区草木根本无法成为掩饰。 如果说这些尸体是最近才从别的地方运到桃花林里,那么周围至少会出现车辙或脚印,或是重物被拖拽的痕迹。 树林土地松软,最近绛城又未曾下雨,印记不可能被自然掩埋。 然而现实是尸体发现地周围根本没有人类出没的迹象。 哪怕是发现尸体的捕快,他的脚印离尸体堆也尚有一段距离。 如此想来,这些尸体一直呆在此地?可为何无人发现呢? 砍柴人一般不会进桃林,这勉强说得过去。 可疯男人日日夜夜游荡穿梭在桃花林附近,他难道也视而不见吗? 而且桃花林景致颇佳,是绛城内公子小姐喜去游览玩乐之所。 尤其在阳光和煦的春季,每年都会由宋c岑二家组织踏春宴,邀请各家适龄青年郊游踏青,吟诗作对,眉目传情。 今年发生这种事,还在预备状态的踏春宴自然办不成,恐怕以后桃花林同样会成为绛城不能说的禁忌之地。 那么问题来了,这些公子小姐难道也是睁眼瞎?同时鼻子失灵?闻不到尸体腐烂传来的恶臭? 他跟尸体打了几乎一辈子交道,多年来经验告诉他人死如灯灭,何谈鬼魂作乱c死人复生?所以仵作惯来胆大,甚至对神鬼之说有些嗤之以鼻。 之前城里妖怪吃人之说传得沸沸扬扬,仵作还跟老妻笑谈过,耻笑众人胆小如鼠,竟听信如此荒谬传言。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感觉背后淋淋冷汗顺流直下,几乎把衣服打得透湿! 难道桃花林里,真有花妖作怪吃人?!!! 店小二向钟离瑀模仿仵作跟他回忆时的情态,那叫一个活灵活现,面目可怖! 当时少年道士心中一凛。 恐惧,是人类针对自己力所不能及的未知事物而生发出的自身保护机制。 当你拥有足以自保乃至反杀的手段时,害怕就将变为无本之木——至少在你心中不会占据主导地位。 钟离瑀作为职业道士,且刚在路上练过手,他的第一反应不可能是胆怯。神情微变,只因他想到临行前项渊告诫他的话。 “这奇花只长在邪煞凶厉之地,得天地浊气滋养,方才由动物遗骨生发出异怪——而骨生花,顾名思义,就长在那异怪遗骨的缝隙间” 尸体成堆,失踪者甚众,天宸师兄所言不假,这桃花林的确有很大可能是邪煞凶厉之地。 但,大凶之地断然不会一日形成。 既然其中一具尸首也曾失踪,那么可以合理推测其他尸体或许同样有失踪经历。 只是几十年来陆陆续续发生,不引人注目罢了。 排除失踪者,几十年来总体而言,桃花林在邪煞凶厉之地中相对算安静的。 那么今年为何突然生此异兆? 诱因是什么? 钟离瑀放下茶杯幽幽叹气。 他本想从桀身上找答案,可天魔又进入了沉睡状态。 需要时却找不到人,这令钟离瑀有些烦躁。 如果不是担忧药方是否会出差错,他才懒得搭理对方提出的交易请求。 ——虽然经自己和师母反复推敲无数遍,然而在对待看重的人和事身上,钟离瑀素来十分谨慎。 桌上茶水就在他百无聊赖中消耗殆尽。 钟离瑀刚想去拨弄铜铃,此时木门却突然被敲响,令他动作一顿。 “何人?”他扬声询问。 “回道长,是俺。刚刚又想到一件事,觉得兴许有所联系,特来知会一声。” 店小二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俺小时候爹娘曾讲过一个传说故事:传说有一个世外仙境,叫做桃花坞,一般人是看不见的。桃花坞里住了一个红衣仙女,我们都叫她绛娘娘——因为她心地好,会帮助因误闯仙境而迷路的人找到方向,后人感激,所以决定把城名改作绛城,以传颂她的美丽和善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7.阴阳令(一) 本章为防盗, v章购买达到一定比例就可以及时阅读啦~  “当真, 做不得半点假。” 见钟离瑀一口咬定, 项渊吐出胸中郁气, 不便再多加阻拦。 他把手探入怀里, 从中取出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这是一只正在沉睡的药貂,通体云白一色,瞧着颇为小巧可爱。 “你既已下定决心,师兄就助你一臂之力。”项渊低声道,“这是我不久前刚捉到的异兽, 现下赠与你, 望君珍重。” 钟离瑀郑重其事用双手接过, 将小东西拢在怀中。 他遍观群书,因而知其珍贵稀少。 在不少专论异兽的古籍里,药貂都因它擅长感知奇珍异草的特性而被作者作为重点独立成篇。 虽然项渊说得轻描淡写 钟离瑀暗自发笑, 明了师兄纠结的心绪。 他不想扮作儿女姿态,于是便朗声抱拳,权作道别:“天宸师兄, 咱们日后再见,当痛饮三日,大醉一场以解离愁。” “你小子,可还记得自己身份?” 项渊刚想皱眉, 又转念一想——修道之人并非皆清心寡欲之徒, 且钟离瑀从未饮过酒, 怕么只不过模仿不知从哪学来的江湖习气罢了。 而且经过钟离瑀这么一打趣, 他心头的不舍倒确实被冲淡不少,甚至还对自己难得的絮叨感到些许不好意思。 念及此,项渊神色温和下来,只含蓄提点:“小酌怡情,免得伤身贻误修行。” “师弟明白,请师兄放心,我一定尽早赶回来!” 钟离瑀最后再行一礼,然后断然转身离开。 项渊怔怔凝视远去的背影良久,心中骤然丛生一阵怅然若失。 ——当年那个懵懂无知的稚童,终究会长大成人 鱼游深渊,龙入瀚海。 山下,才是一片更为广阔的天地! [] 画面转回钟离瑀这边。 他自认为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却未曾预料万里长征刚踏出第一步就崴了脚—— 山门外,十几名三代弟子把他围个团团转! 古代居然也有“追星族”? 作为被簇拥在中间的那颗“星”,钟离瑀觉得就突然有些头疼。 如果人家来恶意堵截,那好办,正面怼过去凭实力说话;现在对象却是一群平均年龄不过八九岁的小童,钟离瑀虽身体只痴长几岁,但两世阅历加持下他实在不好意思欺负眼中的小孩儿。 更何况弟子们没有坏心,只是想出来看个稀奇,要是贸然出声斥责反倒不美。 没犯到自个儿手上时,钟离瑀向来很好说话。 打定主意后,他扫视一圈眼巴巴盯着自己的小萝卜丁们,寻个年纪最大且眼熟的开口询问:“白落落,你不领着大家练功,在门口拦我作甚?” 见提到自己,梳双平髻的小姑娘眼睛滴溜溜转,显得有些紧张:“钟离师叔,我们就是想过来为您送行——您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下山呢!” 说着,她背着手捅捅弟弟的腰窝,示意他有点反应。 白淼猛然接收到信号,赶紧狂点头! 他刚被情窦初开且少女情怀爆棚的老姐狠狠收拾过一顿,这会儿老实得不行,让捉狗不敢撵鸡。 钟离瑀被小道童反应逗笑了,他扬起眉,伸手拨弄一下小孩额顶的发涡,语带调笑:“你这么怕我,难道我会吃了你么?” “不是,我知小师叔一向待人温和,可”白淼斜着眼偷偷往白落落方向瞟一眼,真心实意说道:“小侄和姐姐实在心慕小师叔风采,故而举止有些失仪,还望小师叔见谅。” 白落落和周围一干弟子纷纷点头应是。 ——尤其白落落这个小姑娘,眼睛晶晶亮,眸子里像是盈满星光。 她之前一直在思考,觉得自己应该要做些让钟离瑀印象深刻的事,于是搜肠刮肚回忆半天,到此时才终于眼前一亮! “小师叔!” 白落落抢在钟离瑀前头轻呼一声——她可喜欢“小师叔”这个称呼,听着就比“钟离师叔”亲切,所以也随白淼改了口。 见众人目光都朝她投过来,小姑娘俏脸一红,不过还是口齿清晰地解释:“师伯母说小师叔此次下山为的是一味药引‘骨生花’,我想给您提供一点消息。” “哦?”钟离瑀收起有些漫不经心的神态,倒是真正燃起几分兴趣,“你说说。” 白落落挥手直指东南方向,信心满满,掷地有声:“师叔所求——当在巽位!” 言语之恳切,众人皆惊! [] 能被定义为奇珍的“花草树木”,那一定是不大好找的。 “骨生花”这种偏门药材更是其中翘楚。 苛刻的生长环境先不提,倘若偶然被幸运儿寻到,光是安定神魂的独特疗效就足够它在市场上受人追捧c万金难求! 天一道底蕴还算丰厚,可修道是个烧钱的活计,还得供养山上这么多人吃喝拉撒不可能动辄花费数万两去求购。 就算师父是掌门也没法子。 钟离瑀很理解师门目前处境,所以根本没想过从这方面着手,他有自己的渠道得知骨生花的某处所在地。 然而重点在于——他并未向师门中任何人透露过消息,包括岑蔚和项渊,想必他们尚且以为自己下山后要四处打探消息,至少游历一段不短时间才能回来。 现在白落落突然冒出来说能提供点消息,他不能不感到好奇——一个小姑娘,她从哪得到的消息? 后天八卦“乾c坤c震c巽c坎c离c艮c兑”八方位中,巽位代表东南。 钟离瑀在心底默想大师姐曾留下的粗略地图,心中一动:若以天一道所占据的一线山为中心,他要去的地方的确大致位于东南方向。 不过,这仍旧是一个过于宽泛的概念,光是地图上就足够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更别说拿到现实中指路。 单凭一个模糊的方向,根本无法说明什么。 但,要说是巧合,未免也太巧!难不成真有误打误撞之事? 钟离瑀不信。 他奉行的准则是万物沉沦因果,万事皆有缘由。 毛球纠缠一团,千头万绪c杂乱无章,可倘若追根究底,该毛线团终究还是由一根根线贯通串联,只看来人能否抓住最关键的“长线”顺藤摸瓜,追溯到最初成结的。 “巽位”他有心细问,“落落,你能不能说得更具体点?” 现场抱有好奇想法的人不止钟离瑀一个,有个健壮的男孩儿按捺不住疑惑,迫不及待追问:“落落姐,你怎么知道的?” 话音未落,小孩儿们就“哗然”一下四散开来,把钟离瑀和白落落拱在人群中央。 钟离瑀趁机整理一下蓝灰色道袍,觉得周围倒是突然敞亮许多。他心念一动,把目光放到白落落身边的圆脸小道童身上。 大师姐新收的徒弟似乎就是一对姐弟吧 钟离瑀若有所思。 “这个c这个,我我记不得!” 被众人“虎视眈眈”盯着,那头小姑娘吭哧几声,怂了。 她下意识向身侧的弟弟投去求助目光,好不可怜。 该!让你被美色晃晕脑子! 白淼想扭头装不认识,可惜没成功,他只好小声解释:“还请小师叔借一步说话。” 他本人对白落落莽撞的行为表示极为无语。 虽然本来就打算要告诉小师叔这个消息,但他从没想过在大庭广众下揭露平日里自己看热闹不嫌事大,可万万不想亲身经历啊! 白淼欲哭无泪,圆圆的小脸蛋险些皱成一团。 钟离瑀看得愈发有趣起来,小孩儿人小鬼大,学大人言辞谈吐倒还像模像样。 其实联系到二人身份,他早已弄清白落落能出此言的缘由,不过俩小孩儿捉弄起来挺有意思,他没准备出言戳穿,干脆顺水推舟配合下去。 “其他人都散去吧,我记得今日练功时间似乎已过,自己去找项师叔补上。”钟离瑀轻咳一声,动用自己所剩无几的“长辈”威严,“白淼c白落落,你们二人且随我来。” 一听到项渊,三代弟子们顿时作鸟兽散,只余下白氏姐弟二人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走到一个隐僻之地,钟离瑀转过身,语带笑意:“此处可还合你们心意?” 走在前边的白落落眼睛亮闪闪:“满意满意,可满意了!”她顺手还卖掉自家亲弟弟:“小淼,你快说说昨夜占出来的卦象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8.阴阳令(二) 本章为防盗, v章购买达到一定比例就可以及时阅读啦~  钟离瑀指间翻转,眨眼间便从怀中摸出符篆,只要对方稍有不对便立刻准备攻击。 那小孩儿却听不懂话似的, 只顾傻兮兮直笑, 根本不答话。 见他似乎没有攻击意图, 钟离瑀谨慎地慢慢放下手, 悄然运起判眼, 他定要瞧瞧这诡异出现的小孩儿是个什么东西! “咦!”轻呼一声, 钟离瑀显得十分讶异。 刚想开口, 桀却先他一步将疑惑说出了口:“我怎么看他,像是个寻常凡人?” “英雄所见略同。”钟离瑀微微蹙眉, “他身上只沾染了十分稀薄的妖气,然而本身却只是彻底的人类躯体。” 尽管心下有了判断, 对面又看似是个手无缚鸡真的弱小稚童,但他并未就此放松警惕。 毕竟这小孩儿出场方式,实在太过诡异 更何况,普通人身上怎么可能沾染上妖气这种东西?光是这一点, 就足以证明他身上绝对有异常之处! “你好——”钟离瑀尝试着和他对话,“你是从附近村庄跑出来的吗?” 在面对小孩子小动物这类心底纯洁的生灵时, 他的亲和力向来屡试不爽,实践证明, 这次也并不例外。 “村村子!”小孩儿歪着头, 撕咬着大拇指的指甲, 显得非常紧张。 直到听到小孩儿奶声奶气的回答, 钟离瑀这才发现“他”其实是“她”! 只是小女孩年纪尚幼,身体还没开始发育,而且脸蛋和身上又满是脏兮兮的灰尘,完全掩盖住了第二性征。 “村里爹娘好多人大洞把爹娘吃掉了!”她的身体开始发抖,圆溜溜的杏眼里满是眼泪,她却死死咬住下唇,不肯发出丝毫呜咽的抽泣声:“要逃,不能出声,快逃!” “快逃!” 小女孩蹲下身,抱住脑袋瑟缩在草丛里,像是在尖叫,然而稚嫩的呐喊声却被藏在咽喉里,使人望之愈发心酸。 如果要说这是在演戏,那么这个小姑娘一定是个天生的演员,放到后世好好锻炼说不定能向国际大奖冲击。 而且钟离瑀想不出她骗人的意图。 他慢慢走近草丛,蹲下身,尽量与把脑袋埋在双膝之间的小女孩平视,以减轻她目前的心理压力。 虽然小女孩的精神上看样子是出了点问题,不知是天生遗传,还是后天受了过大刺激,但钟离瑀还是决定尽量从她口中问出一些事情。 泽神乡是他计划中的必经之路,不可能选择绕道。既然如此,与其匆匆赶路去面对未知数,不如提前把异状搞明白,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关于病因,他虽倾向后一种判断然而却没有依据,只不过凭借一种直觉判断罢了。 ——正因如此,不能排除小女孩胡言乱语的可能性。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跟哥哥说说,你遇到了什么事好吗,我会尽力帮助你的。”钟离瑀缓缓伸出手,轻柔的把手触到她头顶的发旋上,“不要害怕,现在没事了,没有人能够伤害你。” 或许是手心的温暖给她一点勇气,也或许是被钟离瑀轻柔的嗓音抚慰了惊恐不安的心灵,小女孩原本颤抖的脊背渐渐挺直,她抬起头,用迷茫的目光看向陌生人。 “大哥哥,你是谁?”她眨了眨眼,未流尽的眼泪从眼角悄然滑落,然而小女孩却丝毫不顾,“你也是外乡人吗?” 钟离瑀顺着她的话题循循善诱:“外乡人如果我是,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吗?” 小女孩的年纪太小,而且精神上似乎还有一点问题,他不敢直接发问,以免又刺激到她。 所以,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旁敲侧击。 “逃走吧,不要走这条路!”小女孩渐渐冷静下来,甚至神智似乎也变得清楚了。 她越是这么说,钟离瑀就越是好奇:“我有必须通过这里的理由。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让我逃走呢?” “” 小女孩别开脸,依旧抱住膝盖,明显不愿意回答问题。 钟离瑀感受到了她的抗拒。 看来,这就是问题关键了。他心中暗暗想道。 见空气中一时静默下来,小女孩又把头扭回来,抬头直直凝视着钟离瑀在阳光照耀下显得熠熠生辉的眼眸。 她迟疑着开口:“会死的。” “会死掉的和我爹娘一样。”见钟离瑀一怔,没反应过来的样子,她又重复说道。 看着她红通通的双眼,少年道士十分犹豫,不知道自己是否该继续追问下去。 想了想,他转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你没有必要知道,知道了也没用。” 说完,小女孩“倏”地站起身,准备跑回丛林里去,然而她毕竟是个孩童,怎么也快不过大人。 钟离瑀一时情急,弯腰拉住了她的手腕。 “等一下,你这样很危” “险”字还没说完,心头忽然掠过到一丝危险预感,猝不及防下他猛然松开手,眼睁睁看着小女孩犹如矫健的麋鹿般飞速窜进丛林,几下就消失在树干错落有致的密林间。 ——“是谁?” 锐利的眼神直直飞向预感来源之处,钟离瑀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他随手甩出一道符篆,风刃瞬间割裂躲藏者面前的叶丛,漫天飞舞下无数绿色碎屑! 碎屑中显露出一张年轻男性的脸,他的眼神里此时充满怒火,仿佛江河在咆哮,澎湃汹涌,暗流肆虐。 “恶心的人类。”年轻男人狠狠啐一口,从树枝上一跃而下,和钟离瑀面对面对峙。 他的周身弥漫着属于妖类的气息,然而又带着点草木的清香,似乎,是属于植物类精妖的特征。 “呵,这种话我应该还给你!”钟离瑀冷笑,“你跟在一个人类幼崽身边,难道还有什么好心思不成?” 就在他松手的一刹那,钟离瑀就已暗自传音给戚红息,叫她去追小女孩的踪迹。 所以此刻他并不着急脱身,甚至于还有心情陪突然出现的妖物慢慢周旋。 “我有没有好心思,小甜她自己明白。”妖物的脸色变得更加可怕,“如果不是你们这些人类,小甜才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所以快滚——乘我没完全发怒之前!” “离开我的地盘。”他下了最后通牒。 “哦是吗?” 钟离瑀用怜悯的眼神看他,如同看一只自不量力妄图直臂挡车的螳螂:“既然如此,你试试看啊。” 少年道士取下身后的桃木剑,右手持剑,左手捏字成决,笑容里充满了挑衅与快意:“光会嘴皮子说有什么用?” “我们打过一场,谁生谁死,不久一目了然了么?” “你——!”妖物咬牙,手上出现碧色流光,隐隐带着威慑。 战局,似乎一触即发! 灵力浑身流转,震荡不休,钟离瑀轻喝一声,立时飞身一剑刺去! 没想到—— 却刺了个空! 再定睛一看,年轻男子模样的妖物早已飞遁百米开外,远远只在半空残余一道模糊的碧色之影。 “呵,还真行,声东击西都会玩了。”见猎物逃跑,钟离瑀一点不恼,他反手收剑回鞘,目带笑意。 “放水放得这么厉害,白痴都能逃。” 全程围观看好戏的桀此时出声,凉凉补刀。 闻言,钟离瑀耸了耸肩:“没办法,这么弱的小妖,我若是不放水,戏还怎么唱下去?” 他轻轻一笑,望着妖物逃遁的方向,眼中满含深意。 “当真,做不得半点假。” 见钟离瑀一口咬定,项渊吐出胸中郁气,不便再多加阻拦。 他把手探入怀里,从中取出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这是一只正在沉睡的药貂,通体云白一色,瞧着颇为小巧可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9.阴阳令(三) 本章为防盗, v章购买达到一定比例就可以及时阅读啦~ 他瞧见白淼有些惴惴不安的模样,并不明言刺激,以免伤害到他的自尊心。 只是,尚有一事还需验证。 “你们二人是洛师姐的弟子吧。”钟离瑀神色淡淡, “既然学习星象卜算之道, 就该知晓此中规矩。卦象凶险与否, 端看解卦人作何想法, 我岂会因表面凶吉而为难于你。” 知晓师叔并未气恼,白淼放下心来, 恭谨一礼:“谨遵师叔教诲。” “我就知道小师叔性格温和。”白落落嘻嘻一笑,同时行礼。 “不急,我尚有一事需你们解惑。”他话锋一转, 眼神玩味, “你们年岁尚幼, 能占解卦象到如此地步, 至少已学小半部星算之术洛师姐素来注重规矩,怎会提前传授她心血所在?” 这这是何意? 要说小师叔在生气, 可他面如春风般和煦, 断然没有流露半分恼怒之感;如果小师叔没生气,他话语中的怀疑又是从何而起? 两人面面相觑。 白淼硬着头皮回答:“师叔明察, 师父只留下一本古书给我们便云游四海, 占卦之术乃小徒独自揣摩, 不敢妄言。因家姐得知您欲寻药引, 我们昨夜才贸然夜观星象, 希望能帮上些许小忙。” “对!您要是责罚就责罚我吧,是我看小淼占卦一向很准,所以昨夜才会怂恿他行事。”白落落性格天真,一急就大包大揽下来,唯恐弟弟真的被师门规矩责罚。 她心中很是不解,师父性格明明惫懒成性,收徒后直接做甩手掌柜不知跑去了哪——虽然心中腹诽有违师道,但小师叔应该了解师父性格才对,怎会说出“向来注重规矩”一语? 见二人言之凿凿,情态自然,钟离瑀暂时放下心中试探之念。 之前借摸白淼头顶的机会,他无意间沟通过片刻小道童体内的灵力脉络,的确感受到一股星辰浩渺之意。 既然证词能对上,钟离瑀自然消去大半防备。 他早知洛明月性格懒散,说她“注重规矩”不过戏言尔。目的只是想借此观察白氏姐弟二人反应,以防他们肉身被域外天魔侵占。 现在看来 钟离瑀暗地自省:自己似乎过于草木皆兵——域外天魔何其难见,怎会人人都像他一般“好运”呢? 白落落见小师叔沉默不语,一向活泼的小姑娘忍不住想打破凝滞在周围的难受气氛。 她决定出言试探,看钟离瑀究竟是何态度:“小师叔,您怎么认为?” 娇俏的女声唤回了少年道士正在漫游的神智,他目光一定,露出略带歉疚的笑容:“不好意思,我开的玩笑有些过分,吓着你们了吧?” “明月师姐的性子我自然知晓,莫怕,能在星算一道自行进展如此,我非但不会责罚你们,甚至还应该奖励你们才对!明月师姐也算后继有人,她回山后定会欣喜。” “真的吗?”白落落见钟离瑀恢复往常的温和口吻,心大的她并未多想,重新变得笑逐颜开起来。 难怪山下说书人常说话本里的妖妃美色能误人误国,眼前姐姐此番模样,不正是色令智昏的最佳典范么? 白淼暗自叹气。 不过 小师叔,是真好看呐! 他握紧手中刚作为奖励被师叔赠与的圆形白玉环,低下头,悄悄红了耳垂。 [] 阳春三月,惠风和畅。 小草沿着山路蔓延出绿意,不知名花朵在灌丛里随风摇曳,招展生姿。视线上移,鸟儿在葱郁的树叶间起舞纵横,叽叽喳喳为路上悠然行走的少年道士送行。 钟离瑀背负被布条缠住的桃木剑,肩上挎着暗色包袱,明明分量不轻,他脸上的表情却并无半分勉力,一派轻松写意。 脱离门派阵法的覆盖范围,蜷缩在万灵归一图中的天魔总算敢探出头来,灵识传音。 “那白氏子天赋异禀,灵力天生亲和星辰,是个修道的好材料。” “我知道。我师姐洛明月自负于星象卜算一道天下鲜逢敌手,高手寂寞,所以才下山游历甚少归门未曾想却犯了灯下黑的毛病。”钟离瑀嘴唇不动,心念回复道。 天魔见他扯开话题,知道对方不想过多谈论,很识趣的又缩回阵图内,不再言语 钟离瑀心中冷笑——若非听到白淼口中所言卦象,这眼高于顶的家伙怎会主动开口说话? 无利不起早。 每次它开口/交流,必然是瞄准什么对它有利的物事,钟离瑀早已摸清天魔套路。 初见,它妄图挤占自己神魂,未料却被“万灵归一图”当做祭品反噬,损失惨重,只能蜷伏在阵图内苟活度日,休养跨界降临的分魂。 对灵魂一道,当时他尚且懵懂无知,若非阵图自动激活护主,肉身里早就被天魔换了魂魄。 幸好,结果还算不错。 天魔被镇压四年,烙下魂契;自己则得到镌刻在灵魂之上的“万灵归一图”。 万灵归一图,本体是一卷古阵图,主封印c遣将c屏障c炼灵四大功能于一体,端得是神妙无穷。 莫问他阵图来处,钟离瑀自己也曾疑惑许久,否则不会等到现在才下山。 但有一点他心知肚明:正是因万灵归一图之故,他才会变成现在的体质! 也就是——师父口中所判断的“天生道体”! 思之又思,玄之又玄,钟离瑀最终决定释然,姑且把它当做一种奇特的天赋来看待。 他遍观群书,虽未在古籍中查阅到半点类似描述,可这毕竟是另一方世界。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这个世界,有漫天神佛,有妖魔鬼怪,也有修道人;有朝堂之上,更有江湖之远。 灵气弥漫,妖异肆虐,方为大争之世! 然,自己降生的时代不对,只能在古籍里心慕众多上古大能风采,呜呼哀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0.阴阳令(4) 支付宝首页搜532561178领红包, 花一分钱即可支持正版噢  钟离瑀好歹觉醒过前世记忆,大量信息流的冲刷下, 早过了会为这类誓言而感动的热血年纪。 ——他原本以为是这样的。 然而, 当他亲耳听闻那极其骄傲的天魔认真许下誓言, 钟离瑀还是忍不住抬起手,想摸一下有些发热的胸口。 骨节分明的手指停留在半空, 片刻后,又重新放了回去—— 捂心口这动作未免太像个姑娘家! 他可不希望被桀发觉心理活动, 以后当做嘲讽的材料时时翻出来。 在这个真切拥有天道维持秩序的世界, 誓言不同前世,它是个必须要慎重对待的东西。 钟离瑀自幼长于道门, 又信奉因果道,对这类知识再了解不过。 他之前告诫宋明学不要乱发誓言,是因为他清楚知道—— 大道无情, 其公至允,一旦誓言成立,是当真极有可能会一语成谶! 而正因他了解颇深, 所以此刻才愈发明了用道心发誓意味着什么 大道三千, 森罗万象, 仙魔神佛, 莫不囊括。 无论桀修炼的是何种体系, 只要他在这个世界想要有所突破, 哪怕只是仅仅一小步, 他就一定得遵守道心之誓。 否则终生不得寸进, 相反还会倒退,久而久之,便与凡人无异。 钟离瑀沉默片刻,轻声道:“天道明明。我,钟离玉泽,日后定当遵守诺言,尽心为你寻回肉身,使汝得以复生。若有敷衍之意,逢心魔丛生,萦绕于心,修行之路再不复矣。” 这是个有些狡猾的誓言,然而只有他自己明白可以钻的空子在哪。 少年道士垂下眼眸,念及星宿之图流转下隐约浮现的惊鸿一面 尽管对方一直保持阖眸模样,可是,那丝毫无法掩饰他英俊无俦的面容。 就连无知无觉时也自行附加傲慢效果,让人忍不住遐想当其睁开眼睛时会是何等睥睨之色。 视众人为凡尘,冷酷而又带着蛮荒般的狰狞,令匍匐在神祗脚下不敢抬头直面锋芒的众生浑身战栗,瑟瑟而不能言语。 明明不该相识,可那凌然出尘的仙人面容却令钟离瑀感到莫名眼熟。 他一定在哪里见过他,或许,是在前世? “哈。”桀打断了钟离瑀的思忖,难得愿意好心提醒,“小道士,你确定是帮我寻回肉身吗?” 寻回与寻找,一字之差,内在含义却天差地别。 虽然语气云淡风轻,然而内心深处天魔暗自心惊——现在可以确定,在他沉睡的这几日里,钟离瑀一定是有了什么新发现。 只是现在仅凭寥寥数语,他尚且无法推测出小道士究竟掌握到了哪一步。 或许只是又一次试探?桀内心疑虑。 不过有誓言约束作为前提,他的内心中没有像往常一样骤然升起深重的防备与忌惮。 听闻此言,钟离瑀缓了一瞬,似乎在细细思量如何斟酌字句,然后才吐出三个字—— “我确定。” 他说完便刻意停住不言,柔软的唇畔微微漾起一抹笑,像是喜欢恶作剧的小调皮鬼,在期待被捉弄之人可能会出现的反应。 也像刚偷完鸡的小狐狸,带着几分狡猾,还有几分恣肆。 可他偏生又得天道宠爱,予他极盛容颜,一副美人面相,端得是风流肆意,微微一笑便叫人移不开眼睛。 倘若教常人一瞥,原本就不存在的怒气恐怕早被笑容冲淡,扔到九霄云外去了! 要不是数十年他一直跟在钟离瑀身侧一刻不离,桀一定会怀疑小道士的真身根本就不是人类。 他移开眼,冷峻的眼眸中染上几分不自知的笑意:“那么,我拭目以待。” 钟离瑀有些惊讶天魔的反应,他原本以为自己故意露出的破绽会惹得对方追问,甚至是不悦,或者装作不明所以的模样。 没想到桀选择的方式却是直截了当承认下来 这算是一种变相的表示信任吗? 似乎不错的感觉。 如同一座高而峭峻大山终于被自己翻越,攻克下来。 钟离瑀的心中莫名涌起一阵成就感。 他轻声道—— “随时欢迎监督。” 手中暖流涓涓细流变为渐至没有,宣告骨生花的精华被彻底消耗殆尽。 把马匹绑好在树干上,钟离瑀四处扫视一下,选定一棵枝干足够支撑他身体重量的大树作为夜晚栖息之所。 天为盖,树做床,夜晚的帷幕悄然落在身上。 眯起眼,透过枝叶的缝隙,钟离瑀抬头望向夜空,觉得闪烁着的星子突然变得可爱了点。 明天,想来会是个好天气吧。 [] 一夜好梦。 第二天清晨,钟离瑀是被“啾啾”鸟鸣声唤醒的。 从粗壮的树枝上凌空跃下,符咒卷起的气流帮助减缓下落速度,让他轻盈地落在土地上。 伸个懒腰,钟离瑀颇觉神清气爽,疲劳过后的休息总是令人如此放松。 “晨安。” 在湖泊旁稍微洗漱一下,他感受到阵图内有动静,于是顺口问候。 “嗯。”桀懒洋洋回道,他探出灵识看了一圈,对湖泊大小感到很不满意,于是也没有出来晃晃的想法,“你来这地方做什么?我记得你师姐的地图上没有记载这种穷乡僻野。” 天魔很是嫌弃。 “在回山前我要去找一个朋友,泽神乡是必经之路。” 指了指立在一旁小路旁的石碑,钟离瑀解释道。 “山下的朋友”桀想了想,“那个喜欢长篇大论的剑客?” 少年道士下意识想答“是”,然而想法在脑子里转悠一圈后,他意识到了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桀怎么会知道信中内容的??? 沉默片刻,钟离瑀突然有种不好预感:“你平日里不会随时随地在偷窥我吧?” 为了锻炼灵力回复速度,他习惯利用万灵归一图保持满负荷运转状态,因此很少切断灵力供给。 尽管钟离瑀能感知到阵图内的动静,但天魔沉睡时间十分随意且漫长,特别是近几年,他在长久的严防死守下也开始慢慢懈怠,放松了警惕 “本座岂会如此无聊!”桀立刻反驳,仿佛受到了很大侮辱。 然而这种与他以往风格极为反常的表现,反倒是让钟离瑀察觉到了他的心虚。 啧,连自称都改成“本座”了钟离瑀似笑非笑。 甚至连桀自己也觉得这个解释极其失败,他忍不住继续补充:“我只是有些无趣,所以会偶尔关注一下周围场景。” “总之,就是如此” 天魔心里也委屈,常年被关在阵图内,他当然希望见到外面的场景。 可小道士实在谨慎得过分,他的灵识偶尔才能乘对方不注意时悄悄探出来,次数寥寥无几。 看到钟离瑀的私人信件,实属意外。 大概是因为最近两人的关系有所缓和,钟离瑀心中并未生气或者有其他不好的情绪,只是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他还是选择相信桀的解释。 “我只是有些意外,你不必因此在意。”他宽慰道,“是他没错——距离褚大哥上一封来信已有好几月,我心中略有不安,在回山之前去寻一寻他,确认安危与否,也好了却我一桩心事。” “你们明明素未谋面。”桀低声道。 钟离瑀哈哈一笑:“像他那般爽阔而又热心之人,就算丢在人群里也很是显眼,我想恐怕不难辨认。” 天魔嗤笑一声:“你不如干脆说是话多。” “这样形容倒也很贴切。”想了想,钟离瑀点头表示认同。 两人正说笑间,一个温柔的女声却突然插了进来! ——“你左手边的树林里有东西。”她冷静指出。 钟离瑀吓了一跳,眼神下意识往戚红息指出的方向飘去。 他看到 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孩儿正歪着头,咧开嘴,冲他笑得灿烂无比! 先是之前在吃饭时听到的桃花林失踪案。 半月之前,官府逐渐接到靠近郊外的贫苦人家报案,说家里有人去桃林附近砍柴,几日未归。因失踪人家家境多不富裕,平时依靠打柴维持生计,衙门一开始并未放在心上。 后来失踪人数渐多,家属不敢去衙门询问,无奈之下选择跑到城里见人就诉苦。十几户人家在绛城里造成不小动荡,一时之间风言风语四起,都说是花妖吃人。 主管绛城的宋氏城令让捕快抓了不少闲汉关几日大牢,杀鸡儆猴,又暂且安抚住家属,明面上浮动的流言蜚语这才渐渐散去。 除去捉人,衙门同时派出人手前往桃花林附近寻找失踪者。 捕快们未曾预料,人没找到一个,障子倒是出现一堆,且多为男性就算是尸首保存得最完好的,周身上下皮肤也被腐蚀得破破烂烂,有一处没一处露出白骨。 本来据说城令有下令封口,结果不知怎么地居然走漏了风声! ——最后一传十c十传百,弄得人尽皆知。 大家伙儿明面上不敢过多讨论,实际上却心知肚明——那些失踪者估计找不回来,至于尸首在哪,还得另说。 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在桃花林又发现几具尸骨。 现在小半月过去,官府尚未宣布有说服力的答案,只是在大街小巷贴告示,禁止众人再前往绛城郊区的桃花林。 死了人不见凶手,官府态度又遮遮掩掩——这下子,花妖吃人一说愈发深入人心! 店小二讲这事时刻意压低声音,左顾右盼许久,一脸紧张。 他见钟离瑀不解,生怕眼前小财主不相信自己口中花妖一说,还额外补充一个消息作为佐证。 原来,他有一个亲戚在衙门当仵作,干的就是验尸的活儿,多年下来经验丰富,很少出差错。 前几日两人一起喝酒,那仵作喝高了,酒后醉醺醺跟他抱怨,讲自己从业多年从未遇过这般诡异情形—— 此次发现的尸体一共有八具之多,经他和同僚细细查验,发现八具尸体死亡时间各不相同。 最早可以追溯到大概二十多年前,已然化作一堆白骨;而最晚一具死亡时间大概是两年前,女性,肚子里还有个才四五个月的未成形胎儿! 更大的悲剧是,当衙门通知这些年报过失踪案的家属前来认尸时,一个中年男人通过女性尸体耳后仅存皮肤上的胎记,认出了自己失踪的婆娘,他当场晕厥,被周围人抬了出去! 仵作听陪他过来的同乡抹着眼泪慨叹,自从婆娘去拾柴火一去不归,男人就跟疯了一样天天在家和桃花林之间往返,连田地荒了都不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