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化大宋》 1.第一章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房梁微颤,枝叶轻摇,一群鸟雀叽叽咋咋乱作一团,被升腾浓烟熏得四散而逃。 屋舍内,悠闲品茗的老道惊得一杯热茶扣在了腿上。被烫的呲牙咧嘴,他跳将起来,怒声道“那小子是不是又钻丹房里了谁让他进去的” 身旁道童闻言缩了缩脖子,嘟囔道“不是师父让他制卤吗” “制卤需要用丹炉吗”老道这才想起根由,面上有些挂不住,却也不愿认错。要不是贪图新卤点出的豆腐羹能卖上价钱,给观里增加进项,他又怎会让那惹祸精往丹房里钻 可是再怎么能来钱,天天这样炸来炸去,他也消受不起啊左思右想了半晌,老道终是一咬牙,吩咐道“去把那小子叫来” 道童赶忙跑了出去,不多时,领着个一身烟尘,满脸黑灰的少年回到了屋中。 见他模样狼狈,老道只觉牙根更痛了,深吸口气才道“琼儿啊,不是让你别碰丹炉了吗又闹出炸炉的祸事,不怕伤到自己吗” 兴许是他的脸还不够黑,那少年竟然没能发觉老道的怨怒,反而兴高采烈道“师父别担心,我已经改了配比,伤不了人。只是那丹炉太旧,容易闷火炸炉,若是卖豆花赚了钱,能换个新的吗” 就算小脸被熏得乌黑,也遮不住那双闪闪发光的眸子。然而听到这话,老道面上一僵,赶忙道“不过是些小食,能卖几个钱咳,为师找你来,是有事要讲。” 听说没赚多少,少年面上不由露出失望神色“师父请讲。” 见他不追问钱财的事情,老道这才舒了口气,装模作样的抚了抚颔下长须“为师有个师弟,在白玉山长春观任监院。那长春观可是相州最大的丹道门庭,若你有意,为师便写封信,推荐你去那边修习可好” 这话顿时让少年面露喜色“当真长春观可有好丹炉” “自然有的。你这般天资,到了长春观必会受器重,用个新炉还不简单”老道呵呵一笑,答得痛快。 “多谢恩师”少年哪还会犹豫,一口应了下来。 见祸水东引的法子成功,老道心头一松,赶忙道“清风,快给你师兄取半贯钱。长春观距此可有五六十里路,乘个车,住个店,别短了花用。” 那道童领命,取了钱,交在少年手中。沉甸甸明晃晃一串钱落在手里,那少年更是欢天喜地,恭恭敬敬拜谢了恩师,又取了对方现写的推荐信,立刻回去收拾行李了。 直到那少年的背影消失不见,老道面上才重新浮起笑容。新制豆腐羹的法子,他已让人学的七七八八,卤水也能调配,每月都是一大笔进项,再送走这惹祸精,就万事大吉了。也不知师弟那边有多少丹炉药料,能让他糟蹋 六月正是暑热难耐,呆在草木葱茏,溪水潺潺的山中还好些,一旦下了山,滚滚热浪袭来,就算躺着不动也是一身大汗,更别提赶路了。 推了推背上背着的箱笼,甄琼举起衣袖擦去面上汗水,叹了口气。到前面镇子才几里路那赶车的伙计竟然敢要价十文他才不上当呢反正下山时偷偷塞了不少干粮,不如直接步行到镇上,随便凑合一晚,第二日寻个前往安阳的车队搭车,说不定连路费都省了呢。 想到这里,他不由伸手摸了摸揣在怀里的钱囊。这可是半贯钱,足量五百文,是他到这世界后,见过的最大数额了。谁让那破道观穷呢看丹炉样式,得是几百年前的古董了,药料也少得可怜,亏他还记得个点豆花的卤法,赚了些钱,否则那抠门的老道怎会给他盘缠,还写了推荐信,让他有到大观进修的机会。 等到了长春观,还要看看那边的行情。要是没法混出头,得不到药料配额,说不定还要自己掏钱买。这半贯钱当然要仔细省着,不能乱花 谁能想到,当年的造化观就这么穷,莫名其妙到了这大宋朝,还是穷的叮当响呢 一定是名字取的不好 甄道长不由愁眉苦脸的叹了口气。两世为人,都叫“甄琼”,也不是他想的啊。早日混出头,取个道号,说不定就能改改运气了。 说起来,在甄琼身上发生的事情,着实古怪。他原本是大益国人,乃是造化观里的炼师,因为观宇偏僻,又修的是金石派,并不受朝廷重视。整日经费短缺,一众老老少少穷的揭不开锅。好不容易拼着抢了个课题,想要一举翻身,没料到竟然出了炸炉事故。 再一睁眼,他就到了这鬼地方,非但换了个年幼的皮囊,连身处的国朝都变了模样,成了“大宋”。这变故可把甄琼吓的够呛,偷摸打听了好几天,才搞清楚状况。原来这世界在西晋末年出了变故,原本应当一统天下的大赵太祖未曾出现,导致天下大乱,纷争不止,折腾了三百多年才有豪杰征服群雄,终结乱世。谁料仅仅三百多年,隋、唐两朝又相继覆灭,诸强并起,直到百年前,才由当今太祖再次一统,也把朝代改成了“宋”。 对于这多出来的数百年纷争,甄琼兴趣不大,然而要命的是,在这世界,丹道的名声竟然不怎么好。据说是前朝皇帝吃金丹吃死了好几个,到了今朝,虽然崇道,但是外丹术的地位一落千丈,开始流行起了符箓、内丹,讲究练气长生。这不是扯吗在他们那边,别说玩命吃金丹的百来年前就绝迹了,讲究练气静心的可都是和尚,怎么到了这边,修道的还抢起秃驴的饭碗了 好在甄琼本人心大,如此惊天巨变也没让他消沉多久。丹道不兴,对他岂不是个机会毕竟他所习的“金石派”,可是研究造化至理的学问,绝非哪些拿铅汞丹、黄白术骗人的把戏。若是让他做出些研究成果,说不定能一鸣惊人,开宗立派呢 凭着这一腔火热心思,甄琼很是废了些力气,无奈之前落脚的小观实在穷的厉害,连个完备丹房都凑不出。等到了据说是大观的长春观,再想办法弄点经费,才是他大展手脚的时候 又按了按贴肉藏好的推荐信,甄道长再次振作起来,抹了把汗,背着塞满了干粮的竹篓,大步向前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第二章 “管事,前面有个村店,要不要先歇个脚,避避日头” 听到了车夫发问,韩忠这才睁开了眼,看了眼汗流浃背的众人,颔首道“歇半个时辰,吃了饭再上路。”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加快了脚步。不多时,就到了小店近前。这食肆距离前面小镇不远,店面算得上敞亮。见一大群人到来,店家立刻迎了出来,躬身相请“这大热的天,赶路不易,客官赶紧进店歇歇脚小店备着吃食,鱼肉皆有,还有新酒,最是解乏” 韩忠可没心思听他絮叨,只道“炒只鸡,弄几碗冷淘,快些着。” 店家闻言大喜,立刻招呼厨娘杀鸡做饭,茶水也摆在了面前。乡下小店,哪有什么像样的茶,韩忠也不挑剔,端起就喝。茶汤寡淡,让他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几分。 这次回程,他可是身负重担的。随小主人出门行商,谁料才两三个月,家中的老夫人竟然又请了位“仙长”回来。据家书上所说,那道人不同以往,非但法力高强,还通丹术。老夫人看他施法几次,大是信服,想请那道人开炉,眼瞅着就要服食金丹了 听闻这消息,小主人又惊又怒,怎奈一时脱不开身,便让他先带人回来,务必要阻止老夫人服丹 韩忠当然知道此事要紧,可是老夫人脾气执拗,又崇道的很。看信里所说,那道人似乎真有法术,连城东的郭太医也劝不住。他一个下人,要如何才能阻止老夫人服用那些来历不明的“仙丹”呢 心里愁得厉害,连茶水都泛起苦味儿来。正当此时,门外又响起了店家的招呼声“啊呀,仙长从哪里来啊,用歇脚还是用饭赶紧里边请。” 韩忠猛地抬头,向外看去。只见门外,一个少年人正立在路边,大概只有十六七岁,身量不高,戴逍遥巾,着青布道袍,背上一个大大的箱笼,显然是独行赶路。然而就算浑身尘土,衣衫半旧,也掩不住那唇红齿白的上佳样貌,若不是两眼有些无神,称一声“仙童”也不为过。 这卖相,不正是老夫人最喜欢的吗韩忠心思一动,偷眼打量起来。 这边,甄琼可没心思观察其他食客,好不容易走到个能歇脚的地方,他赶紧卸了背上的箱笼,坐在了一张空桌前。 难得见到这么俊俏的道童,那店家满脸堆笑,介绍道“鄙店虽小,吃食可齐全着呢。米都是精心舂过的,菜蔬也新鲜,鸡、鱼都肥得很,仙长要吃些什么” 听他说的一串,甄琼咽了口唾液,问答“茶怎么卖” 店家一愣“只要一文” “拿壶茶,多搁些茶叶”甄琼立刻拍板,摸了一枚钱,放在桌上。开玩笑呢,辛辛苦苦走了一上午,才省下了十文,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花在吃上 也不管对方古怪的神色,甄琼弯腰解开了行囊,取出了早就备好的干粮。大热天,别的也放不住,都是些饼子酱菜。他还弄了好几个卤鸡蛋,这一上午走的够累的,也吃个垫垫好了。 想着,他捡了个烧饼,从中间分开,先加些酱菜进去,再剥了卤蛋,塞了进去。仔细把卤蛋碾碎,确定分匀了,才狠狠一口咬了上去。好在饼子新鲜,鸡蛋也是他自个卤的,味道倒还不坏。 然而还没嚼上两口,后厨帘子一挑,就见个厨娘端着一大碗鸡肉走了出来。甄琼眼睁睁看着那碗鸡块被摆在了邻桌,热气腾腾,香气逼人,还能隐隐闻到点葱香。再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饼子,甄琼默默咽下了嘴里的东西,摘下了箱笼上挂着的竹筒。 筒里盛的是乌梅汤,就剩下一杯的量了,干脆喝完算了。大热的天,吃啥鸡啊他这冰镇乌梅汤才是消暑利器呢边自我暗示,甄琼边取下竹杯,按下制冷阀,把乌梅汤倒了进去。摸了摸杯壁,甄琼这才重新捡起饼子,飞快啃了起来。 制冷阀按下,水就会混入硝石里,降温不过是十分钟的事情,吃完饼子就能喝了。等会儿再灌些茶进去,下午赶路还能喝凉茶不是想到这个,他倒是忘了邻桌的鸡肉,边吃边盯着杯子瞅,眼见里面冒出了丝丝白雾,只觉心情都愉悦了起来。等结了冰晶,才是乌梅汤最好喝的时候。 三两口啃完烧饼,乌梅汤也冰的差不多了,甄琼正要伸手去取,却听旁边板凳发出“嘎吱”一声刺耳响动,就见那桌吃鸡的客人站起身来,快步向这边走来。 果真结冰了 若不是亲眼所见,韩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那汤水刚倒出来时还是寻常,过不多时竟然冒出了白烟,再细细一看,竟然结了冰晶这可是三伏天啊,他何曾见过如此神奇的道术 心思急转,韩忠面上立时堆起了笑容,对一脸疑惑,抬头望来的少年道“老朽也是路过此地,恰逢仙长,实在幸甚。不知仙长可否赏光,一同用个饭” 说着,他使了个眼色,手下立刻端起了桌上那盘鸡,乖巧立在一旁。 虽然饼子都啃完了,但是鸡肉在眼前,挤挤还是能再吃点的。甄琼咽了口唾沫,客气道“老丈请坐。” 韩忠立刻坐了下来,那盘炒鸡也放在了两人正中。见那道童直勾勾的眼神,韩忠微微一笑,又吩咐了声“再让店家上两个菜,都要鱼、肉都要。” 说罢,他又友善的伸出手“道长不必客气,动筷,动筷。” 这么殷切的邀请,也没法拒绝啊。甄琼立刻夹了块肉塞进了嘴里,唔,是小公鸡,烹饪虽然一般,但是胜在肉嫩油肥,让吃了好几天素的甄道长眼睛都亮了起来。 狼吞虎咽嚼光了鸡肉,他又拿起了杯子,吸溜了口冰镇乌梅汤,又凉又甜,别提多爽了 放下杯子,甄琼后知后觉的发现对面人没有动筷,只是死死盯着他,像要在他脸上看出朵花儿来。再怎么迟钝,他也觉出不对,狐疑道“老丈怎么不吃” 从那竹制的杯子上收回目光,韩忠心底暗叹,果真没看错。那杯中的乌梅汤被喝了一口后,上面浮着的冰就更明显了。真结冰了,可是这道童面上怎么完全看不出炫耀神色到底是此术不值一提,还是他在故弄玄虚 没把心中所想表露在外,韩忠只是笑着道“老朽观仙长气度非凡,不知是在何处修行呢” “哦,我正准备前往长春观,投奔一位师叔。”都吃了人家的,甄琼自然老实作答。 韩忠却露出了些讶然神色“可是白玉山上的长春观此山在安阳附近,老朽正是安阳人啊” 长春观也是老夫人常去的道观,可孝敬了不少钱呢。观里道人也炼丹,好在都是些益气养生的丹药,也请郭太医瞧过,并无大碍。若这道童真是长春观的人,也能多信两分。 听他如此说,甄琼扭头瞧了瞧食肆外停着的车队,面上的笑容也亲切了几分“果真是巧。” 这车队不会都是面前这人的吧要是能套套近乎,搭个车就好了 身为韩氏商行的大总管,行走了半辈子江湖,韩忠哪能看不出这小家伙心里在想什么,抚须笑道“相逢便是缘分啊若是仙长不嫌弃,可与老朽同行,也有个照应。” 甄琼顿时大喜,连道“不嫌弃,不嫌弃。” 有这么答话的吗韩忠嘴角抽了抽,维持住了面上笑容,信口道“说来吾家老夫人,也是长春观的香客呢,供奉十数年了,极是心诚。这长春观最善丹法,不知仙长是否也习金丹大道” 听他这么说,甄琼哼了声“金丹哪是大道,怕不是要吃死人。我学的可是造化大道,专研金石” 金丹不就是金石药吗被这话弄得有点晕,韩忠还是听明白的一点,这道童不喜金丹术如此一来,岂不是劝老夫人的最佳人选 他立刻恭维道“仙长所言甚是说来羞愧,吾家老夫人前些日子遇上了个野道人,被骗着要服丹,着实让人放心不下。不知仙长可否随老朽回府,劝上一劝” 啊甄琼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送鸡肉、搭便车是因为这个。爱磕金丹的脑子都不大灵光,有啥好说的还不如早点到长春观炼丹呢可是要跟这老头一路走,省钱不说,肯定还能蹭吃蹭喝,又让他有些舍不得。 见面前小道士面露犹疑之色,韩忠赶忙补了句“若仙长肯去,老朽必奉上厚礼” 钱甄琼眼睛都亮了“举手之劳罢了,我定然好好劝劝老夫人” 肯去就好。韩忠也呵呵笑了起来“那就有劳仙长了。” 甭管他能不能劝动老夫人,只这一手点水成冰的妙法,就足以让老夫人信他。只要能拖上几天,等到小主人归来就好办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第三章 有求于人,自然要好生伺候。不过好在,这位甄道长并不难应付,只要餐餐有肉,出入有车就能心满意足。因而韩忠也不耽搁,命令车队紧赶慢赶,转日就到了韩府。 韩氏乃是安阳大族,世代为官。如今族中最有名的便是韩琦韩相公,两朝执宰,出将入相,可是与范文正公范仲淹齐名的贤臣,在安阳的地位自不用提。韩氏向来聚族而居,百来口子弟同居共财,衣食均等,韩相公更是嫁孤女十余人,养育诸侄比于己子。这么一大家子,任凭宰相的俸禄如何丰厚,也是养不起的。因而韩氏也要择选弟子,代为经营族中产业。 只是上代,主持韩氏商行的并非大宗之人,而是早早分门别居的韩氏旁枝。这一支庶出子孙因居住在河西,谓之“西韩”,早年便以经商为业。到了上代家主韩玉时,更是手腕高超,极善生财之道,被韩相公看重,以偏房疏宗的身份入主了韩氏大宗的买卖。 韩玉也不负族老和相爷的重托,每年经手钱财不知凡几,却从不贪占,使得韩氏商行扩大翻数倍,有了一眼望不到边的良田豪宅。去年韩玉突然病逝,家业传到了其子韩邈手中,商行却不能如此。韩邈如今不过二十几许,想要掌控偌大韩氏基业,族里岂会同意顿时冒出了不少叔伯兄弟,想要掺上一手。 为了巩固地位,重新掌控商行,韩邈这一年来始终奔波在外。然而父母身故,弟弟出门求学,韩邈又尚未娶妻。家中独居的老祖母难免寂寞,就把心思放在了求神拜佛上面。若是寻常宫观也就罢了,碰上野道妖僧,骗财还是小事,伤了身可就要命了。 因此,韩邈对这事看的极重,领命归来的韩忠哪敢掉以轻心一下马车,就小心翼翼的请仙长入内。 虽然不是嫡宗,但是西韩毕竟数代经商,攒下来不少家业。这宅邸极为宽绰,依山傍水,景色秀丽,更在院中挖了湖泊,立了假山,夏日炎炎,荷花满园,说不出的清幽怡人。然而如此别致的院落,放在甄琼面前也是百搭,根本没兴趣观赏美景,他一心只想赶紧完成任务,好拿了赏钱跑长春观报道去。 跟这位甄道长同行两日,韩忠早就把他的性子摸的七七八八,好说歹说,才劝人先去洗漱更衣。安排好了“仙长”,又打听清楚了那野道人的消息,韩忠这才入了后宅,拜见老夫人。 韩老夫人就跟平常一样,在内堂念经拜神,一屋子烟云缭绕,不理俗世的模样。好在老人总是惦念儿孙,听到大管家求见,立刻招他入内。 “邈儿可回来了人在何处”刚一见面,韩老夫人就急急问道。 见老夫人气色不坏,韩忠也略略放下心,禀道“郎君还在京兆府,怕是半月后才能回返。这是郎君孝敬老夫人的辽参,最是补益,也让老奴先带回来了。” 说着,他双手奉上了个雕工精美的木匣。这年头辽参贵比黄金,只看匣子长度,就知是好物。 然而韩老夫人哪有心情看这个挥手让大丫鬟接了匣子,她自顾道“陕西路那等地界,你们这些老人去不就行了,哪用邈儿亲去下次可不能再犯险了” 这次韩邈去的,正是位于陕西道的保定军榷场,位于大宋和西夏的交界处,乃是两国通商要所。只是两国数十年战乱,边榷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反复不知到少次。前几年重新开放,战火也从未断绝。面对连韩琦韩相公都无法击败的西夏蛮夷,老夫人岂能心安孙儿执意要去,还迟迟不归,她都快心急如焚了 前往边榷这事,可不仅仅是为了收拢老主人留下的产业,更有蒙蔽意图不轨之人的深意。韩忠不好明说,只能唯唯称是,一副附耳听训的模样。 等老夫人好不容易说累了,他赶忙道“老奴这次归来,路上恰逢一位道长,年岁不大,却精通法术。老奴便将他请了回来” 一听说有道长,韩老夫人果真来了兴趣,赶忙道“既有仙长,还不快快有请” 见老夫人上心,韩忠立刻让人请甄道长过来。不多时,打扮一新的甄琼就到了堂前。原本的青袍已换成了羽衣,轻薄飘逸,无风自动,还有丝绦束腰,簪冠束发,一张小脸洗的白净,愈显的眸黑唇红,风姿出尘。 韩老夫人已到耳顺之年,最爱这种样貌的孩儿,不由喜道“哪里来的仙童当真是好样貌” 来宋朝后平白矮了半尺,瘦了两圈的甄道长,听到“仙童”二字就觉得不爽。但是瞧在人家送来的,看起来就很贵的衣衫上,好歹憋住了,端端正正给老夫人行了个礼“小道见过老夫人。” 见他如此乖巧,韩老夫人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好好,仙童快坐。不知仙童在何处修行啊” “当不得仙童。小道姓甄名琼,老夫人唤我名姓便好。”先纠正了一下,甄琼才道,“这次是去长春观,有位师叔在观中任职,家师让我去长长见识。” 一听是长春观的,韩老夫人眼睛一亮“长春观的丹药很是灵验啊,甄道长也修金丹大道吗” “金丹算什么” 甄琼刚要开口灌输正确理念,谁料门外忽有小厮通禀“老夫人,杨仙长求见。” 一听潜心炼丹的杨仙长竟然出关了,韩老夫人忍不住站起身来,连声道“快快请仙长” 话说到一半被人打断,来人架子看起来还比自己大不少,甄琼不由皱眉,转头看去。只见一个霞帔紫褐,法袍黄冠的中年道士大步走了进来。其人身材高瘦,一张长脸,又有美髯,加之华服映衬,还真有些飘然仙气。 像是没看到旁人,那道人冲韩老夫人打了个稽首,笑吟吟道“今日天公作美,竟然成丹。贫道特来向老夫人贺喜。” 韩老夫人等仙丹有些时日了,哪想到今天忽的听说成丹,喜的不由上前两步“当真可是延寿丹” “长生大药须得九转,哪是须臾就能成的不过这小还丹亦有清心爽神之功,苦夏服之,最是养人。”杨道人把手一翻,一颗红色丹丸凭空出现在掌中,光滑圆润,隐有金芒,卖相着实不差。 糟了立在一旁的韩忠惊出了身冷汗。这妖道果真狡猾,怕是听说自己请来了仙长,掐着时间出来献丹。老夫人等了这么久,肯定大喜过望,要是吃了,那还了得 刚想出言劝阻,就见一旁坐着的甄琼拍案而起,怒斥道“什么九转、还丹,简直是谋财害命你还敢自称道士” 这话引得满堂皆惊,韩老夫人都愣在了原地,不知那小还丹是当接还是不当接。她哪会想到,这位仙童一般的小道长,竟然会直斥金丹作伪,还有谋财害命之嫌 倒是杨道人面不改色,悠然捋了捋长须“这位小友何必危言耸听金丹之术自前汉起,传承千载,多少大德服药后长生久视,位列仙班。只是世人皆愚,只知有丹,不知服丹之法,这才闹出乱子。贫道这丹法,可是传自孙真人一脉,最是安稳,哪会伤人” 唐时的孙思邈孙真人的大名,可是妇孺皆知。见仙长如此气定神闲,韩老夫人赶忙打了个圆场“甄道长刚到,未曾见杨仙长炼丹施法,怕是误会了” 甄琼嗤笑“误会什么他炼丹不用铅、汞吗” 杨道人也是老江湖,一听这话,立刻哈哈一笑“真汞、真铅何其难得,无知小辈自然不懂金丹大道之妙。我这丹可是用的“砂化为金”的妙法,水火相济,金归于丹,方能成药” 听他吹牛,甄琼只“哦”了声“那还是用了铅、汞了食铅伤肝肾,食汞乱神智,都是大毒之物,吃多了总是要腹痛心悸、失眠头痛的。若是过量,还有暴死之虞。不信查查服丹者的齿列,若是出现蓝黑细线,便是中毒已深的征兆。” 韩老夫人是听儿孙们说过金丹伤身的话,但是从未有人说的这么清楚明白,连齿列生线这样的话也能说出,真不似作伪啊心头一惊,她伸出的手就缩了回来。想要求长生的,都是怕死之人,这么可怖的中毒征兆,自然不敢尝试。 见韩老夫人退却,杨道人的面色沉了下来“小友可是习的内丹法所谓丹毒,不过是太阴、太阳的药性未曾交融,术法不精,才会害人性命。汝等不潜心钻研,反倒舍大道,入歧途,还想来误了旁人长生吗” “内丹”甄琼不屑的摇了摇头,“我习的可是造化大道,炼丹只为引,提纯外物,衍化新品,乃是研究自然之法,可不是用来吃的。” 造化大道是什么玩意杨道人眉头都皱了起来,这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若是个修内丹符箓的,贬斥外丹是常有的事;同修金丹的,也不过是借机打压自己,想要捞钱。但是炼丹不为服用,是什么套路这不是掀桌子、砸饭碗吗 不过被逼到这份上,他也不可能就此退缩。冷哼一声,杨道人高高抬起了下巴“你这小儿端是无知贫道不同你争辩,既然自持本领,何不与贫道斗法,看看到底是谁法力更胜一筹” 他早就打听过了,这西韩乃是商贾之家,有钱无势,最是敛财的好去处。现在又只有个耳根软的老妇人独居在家,不趁此机会大捞特捞,还放过不成这小子也不知是何来历,只能先斗上一斗了 听那骗子邀战,甄琼都气笑了。这十来年丹道是白学的吗,还有啥把戏能唬住他别说有赏金,就算没有,这种贱人也要揍了再说 长袖一撸,他呲出了两排小白牙“来呀还怕了你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第四章 就算是约战,也不可能当场挽袖子就上。韩老夫人好歹劝住两人,把斗法的时间改在了明日正午。 事到如此,杨道人也只能拂袖而去。一路沉着脸回到了丹房,门一关,他立刻不装仙风道骨了,狠狠啐了一口“小畜生好胆” 他哪能想到,宰肥羊宰的正开心,会冒出这么个拦路虎这下好了,就算是胜了那小子,也难让韩老夫人再信金丹之法了。为今之计,只有使些炫目手段撑撑场面,走前再捞一笔了。 真是逢年不利啊 然而敢出门行骗,杨道人也算是胆大心细,想了想就问身边童子“没探听出那小子有何手段吗” 童子赶忙道“只听闻是大管事半道带回来的,看那架势,怕也有些本领。” 老东西瞒的倒是紧如此一来,对方会些什么,他全然不知,而自己使过的手段,怕是要被猜出关窍。看那小畜生的架势,还真有些通丹法的样子,那些手段,倒是不好施展了。 思忖片刻,杨道人冷哼一声“以为道爷只会那几样把戏吗压箱底的绝活,也该露一手了” 两位道长不欢而散,倒是让韩忠大大松了口气。这次他还真是歪打正着,请了个能人回来。只凭甄道长在老夫人面前说的那番话,就足以打消她服丹的念头,若是明日再胜一场,怕是能让那妖道掩面而逃。等小主人回来了,说不得也要好好奖赏他一番。 有了这心思,韩忠愈发上心,又细细问明那杨道人演练过的术法,这才登门,给甄道长通风报信。 吃了好几块甜丝丝的糕点,又喝了满满一杯加了冰鱼儿的卤梅水,甄琼的火气早已烟消云散。听完韩忠形容的“道法”,他“噗”地一声笑了出来“以符摄鬼,化铁成金果真还是这些玩意儿,不值一哂。” 摄鬼之说,不过是用卤砂化水在符上写字,看着是白纸一张,用火烤烤就能显出字来。点铁成金更是标准的黄白术,复杂点就是调配溶液,置换出金来,简单些干脆在金上覆层铁,弄点酸液搅和两下,铁融掉金子不就露出来了说到底都是骗小孩的把戏罢了。 见这小道长神色轻蔑,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模样,韩忠难免有些担心,谆谆叮嘱道“道长切莫掉以轻心。这道人施法的时候,可是十几双眼看着呢,都没人能瞧出破绽。如今老夫人虽然对金丹术有些生疑,但是对那妖道还是颇为信服的。若是明日又使出什么手段,怕是又会被其蒙蔽” 甄琼挥了挥手“这些把戏,都是我玩熟了的,怕什么。况且真会道法,早就进京面圣了,何必屈居乡野,骗老太太的钱” 这话倒是让韩忠一噎,没法反驳。又想了想甄道长那一手点水成冰的妙法,就算真斗起来,怕也不逊色那妖道。只要打个平手,就万事大吉了。 想到这里,韩忠面上带笑,连连点头“道长说的极是,老朽这就让人备桌好菜,道长在此处歇息便好。” 甄琼的眼立刻亮了起来。对付个只会画鬼符,玩弄黄白术的杂毛,也能换来好吃好喝,实在是太值了明日再揭了那人的老底,还不知能换多少好处呢 这一晚,有人担惊受怕,有人心怀叵测,还有人吃撑了早早就睡了。等到第二天日头高悬时,韩老夫人才请来两位道长。 “都怪老身招待不周,让两位仙长生了嫌隙。这次虽是斗法,但不好伤人,还望两位点到为止。”韩老夫人毕竟年纪大了,又一贯敬鬼神,生怕两位道长都有真本事,万一闹出血光之灾就糟了。因而一上来就赶紧叮嘱,希望能消消两人的火气。 杨道人风轻云淡的一笑“只是比拼法力道术,若能接招,自然无碍。” 这话里不乏威胁之意,但是甄琼毫无反应,只努力压住打哈欠的冲动,随便点了点头。今早起的迟了,没啥胃口,他就省了顿早饭。正想消消食,中午多吃点呢。 见两人还算和颜悦色,韩老夫人舒了口气,带着两人到了后院。只见院中放了两张香案,还有小厮捧着香炉、烛火,在一旁待命。 杨道人也不客气,直接道“事有先后,既然贫道先来,当先施法才行。” 甄琼哪有什么所谓,抬抬手比了个请的姿势。 见他上当,杨道人心中大喜,立刻命童子在案上铺了黄布,燃起香炉,摆上水碗,又竖了个一人高的木桩,把绸布扎成的偶人捆在了上面。 等安排妥当,杨道人命道童持铜镜立在一旁,自己则走到案前,从怀里掏出了三枚黄纸剪成的纸人,轻轻放在桌上。 此刻,香炉已经燃起了袅袅青烟,笼罩在香案四周。轻飘飘的布偶并无面孔,微黄的纸人亦无五官,哪怕烈日当空,也显得阴森莫名。 察觉到众人屏息,杨道人阴阴一笑,退后两步,自袖中抽出了一柄短剑。那剑竟是琉璃所制,通体晶莹,不染尘埃。只见杨道人倒转琉璃剑,对准了木桩上的偶人,左手一翻,一只铜铃捏在了掌中。 “叮铃”一声,清脆铃音响起。杨道人念起了咒词,脚踏罡步,指掐法诀,一剑刺向了那布偶。琉璃剑又哪有锋芒,偶人轻轻一晃,未有半分损伤。杨道人却未曾停下,绕着那木桩打起转来。手中铜铃越摇越急,手中短剑也越舞越快。不知何时,布偶身上竟然出现了道道红痕,似乎被短剑所伤,流出血来 这是怎么回事众人又惊又疑,不由盯得更紧。然而那柄琉璃剑通身剔透,光可鉴人,哪有半点颜色难不成真是偶人通了鬼神,被刺得血流不止这是何等法术神通 正当此时,铃音骤停,杨道人大喝一声“敕” 琉璃剑猛然一收,剑锋倒转,划过桌案。就在经过那三枚纸人上方时,纸人竟然无风自动,立了起来,随琉璃剑所指,飘飘忽忽浮上了半空一旁道童立刻上前一步,手中铜镜一举,华光骤现 “嗤”的一声,纸人无火自燃,腾起火球,转瞬又化作飞灰,随风落下。下方,杨道人已经手持瓷碗,把那撮黑灰接在了碗中。 这变故实在太快,不少人连叫都未曾叫出声,更是有些胆小的双腿发软,已经跪在了地上,叩起头来。韩老夫人手按胸口,惊得面色发白,连身后韩忠都吓的两眼圆睁。 目光扫过场中众人,杨道人单手背负,稳稳举起了那只碗“小友,可敢喝下这碗符水” 这必然是咒人的符水啊韩忠大惊,赶忙扭头,想要劝甄道长不可意气用事。谁料还未等他开口,站在一旁的甄琼已经打了个哈欠“生水我可不喝。” 杨道人唇边浮起了笑容,这便是他要的。自己这番施法,又是斩鬼出血,又是无火自燃,只要对方不傻,定然不会轻易喝这碗水。而自己施了法,对方却不敢接,孰强孰弱,谁胜谁负,还不清楚明白吗就算这小儿再使什么手段,也逊了自己一招 然而他的笑容还未扩散,下一句话已经到了耳边。 “就这点本事在剑上涂些碱水,把布用姜黄浸过,碰上去自然要变血色。拿琉璃在丝绢上蹭来蹭去,生出电来,吸附个小小纸人还不容易还有纸人上涂了什么,硫还是硝想来你也不会制磷,应该是用铜镜聚光,剑身折射,引来天火点燃纸人的吧啧啧,这把戏未免太糙,好歹弄个能显变换颜色的水火双符,或是用磁石控鱼嘛。再不济弄个油锅取物,惊险又刺激,才有点看头。” 甄琼的声音不紧不慢,又清又脆,就算有些趾高气昂,配上那张好看的脸蛋,也生不出什么威胁感。然而每一句话出口,杨道人的脸就更黑一份。当听他说道磁石、油锅时,杨道人再也按捺不住,勃然色变,狠狠把手里的瓷碗砸在了地上 “小儿不肯比试,何必辱我”杨道人撂下这话,长袖一甩,龙行虎步向着院外走去。 院中人都愣在当场,就连杨道人身边的童子也是哆嗦了一下,才慌忙跟上。眼看人都要走到院门口了,甄琼才有些疑惑的开口“你们就这样放骗子走了” 韩忠一个激灵,什么,这不是大怒离席,而是开溜眼看人影都没了,他才反应过来“快快拦下那两个” 后院顿时乱成了一团。甄琼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就这么搞定了不会那杂毛真只懂这几样把戏吧 酸碱变色可是造化观里骗小孩的玩意,不知多少无知少年因这奇诡变化,对造化大道生出兴趣。而摩擦生电、磁石吸斥、燃点沸点此类把戏,则是格物观里最爱拿来炫耀的,简直让人看到生厌 等等甄琼突然反应过来,面色大变。糟了,这么弱的对手,原先说好的“重礼”还会有吗到手的钱不会又飞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第五章 亏得甄琼提醒及时,杨道人被拦了个正着,连大门都没出去。见势不妙,这家伙倒也乖觉,直说钱可以退,他也未有害人之心,只是道法不精,万事好商量。 然而韩老夫人被他气得倒仰,哪肯饶了这骗子,只喊着报官。她家虽然只是韩氏别支,但韩相公的面子摆在那里,在安阳也是可以横着走的,哪能让个江湖术士占了便宜 院中就这么闹了起来,甄琼本人则被请到了丹房,验看那贼子留下的东西是否危险。 比起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甄琼还是对丹房更感兴趣,欣然前往,结果一进门就被屋子正中那簇新的丹炉吸住了目光。仔细看了看,甄琼发现这竟然是个水火式的丹炉。炉身呈柱形,内置上下两鼎,上方水鼎为碗型器,可用于贮水,下方火鼎则呈卵形,外罩炭炉加热。上为砂合下为铸铁,稍微改良一下,就是个堪用的丹炉了起码比之前便宜师父那边的丹炉要先进两百年呢 眼睛闪闪发亮,甄琼把那丹炉摸了又摸,终于忍不住问道“这是新制的丹炉” 一旁仆从叹道“可不是嘛。老夫人专门为那贼子打造的,如今倒成了废物。” 废物好啊甄琼眼睛滴溜溜一转,心底就有了主意。又仔仔细细翻瞧了一遍房中其他东西,发现除了丹炉,还有坩埚、丹釜,以及好些药料。确定没啥危险品后,他才恋恋不舍的离开了丹房,跑去找老夫人。 此时,韩老夫人已经倚在了偏厅的矮榻上,安神的香料也点了起来。之前杨道人施法时,她便受了不小的惊吓,又被那骗子气的够呛,现在还有些喘不上气来。 “那贼子已经送到了县衙,大令说必会严惩。”韩忠此刻也不敢大声,放缓了声调禀报道。 韩氏一族的地位摆在那里,县令又岂会不给面子况且他家有钱啊,这等小事,何足挂齿。 韩老夫人这才舒了口气,叹道“也是老身虔心敬神,要不怎么会得遇甄道长这样的仙长。还是邈儿说得对啊,这野道士再怎么厉害,也不如观里的可靠” 听到这话,韩忠简直喜上眉梢。甄道长可是他请来的,非但揭破了骗子的诡计,竟然还让老夫人转了性,再也不信野道士了如此一来,小主人在外奔波时,也就不必担忧家中的老祖母了,还不大大记上他一功 韩忠立刻凑趣“将来甄道长入了长春观,定也是高功炼师” 这样的话韩老夫人最爱听,连连点头“说的是定要好好酬谢甄道长才是” 正说着,丫鬟前来禀报,说甄道长求见。韩老夫人喜的坐直了身“快快有请。” 韩忠赶忙出门,亲自迎了甄琼入内。再次见到这俊俏小道,韩老夫人就似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千恩万谢道“道长真是老身的救星啊若非你点破那妖道的法术,老身还不知要被欺瞒多久呢道长快快请坐。” 这态度,似乎还挺好说话看老夫人那副模样,甄琼咬了咬牙,打定了注意,坐下后便道“我已查过丹房,都是些炼丹药料,老夫人不必担心。” “无事就好。”韩老夫人长出了口气,又道,“这次劳烦道长费心,老身也命人备了薄礼” 听到“薄礼”,甄琼一个激灵,抢着道“不必不必,我方才巡视丹房,看有个丹炉,想来贵府也没甚用处,不如用此物作为谢礼可好” 说这话的时候,甄琼紧张的手心都攥出了汗。当初他在观里不小心炸了个炉,便宜师父就心痛的要死,说那破炉也值四五十贯呢。且不说其中的水分,韩家这丹炉样式新了许多,还是水火式的,价钱肯定只高不低,少说也值八十贯万一人家财大气粗嫌弃占地方,就送给他了呢况且漫天叫价,也能就地还钱嘛。实在不行,要个坩埚或是丹釜也行啊,不比那“薄礼”划算多了 果不其然,听到这话,上首的韩老夫人面露讶然神色。一旁韩忠见状,赶忙道“那丹炉如此笨重,怎好当做谢礼” 甄琼哪肯退让,咬牙道“我马上要去长春观,有个丹炉,也好在观里炼丹,不碍事的。” 就算是扛,他也要把那丹炉扛过去再怎么有钱的道观,也不会备着太多丹炉,他这样的新人,说不好能不能蹭上呢。要是自带丹炉,可就没人能跟他抢了 见甄道长说的如此义正辞严,韩忠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倒是韩老夫人反应了过来,长叹一声“果真是有道仙长既然如此,就把那丹炉送与道长好了。” 仙长就是仙长,岂是那些贼子能比的之前那杨道人在府里的时候,可是要了不少金银,说是炼丹所用,钱财供奉更是少不了,林林总总加起来,恐怕有数百贯之多。这甄道长救了自家性命,又揭破了妖道的诡计,怎么说也要重谢。谁料人家根本不爱钱财,只要丹炉即可。区区一个丹炉,又能值多少钱呢 也是,对于真正的有道高人,黄白之物又有什么用处唯有修行才是根本啊 一旁韩忠见状,也是愣了半晌。他原以为这位小道长好吃好财,才用“厚礼”相诱,谁料做成了这么件大事,反倒视钱财如粪土了。还是他小瞧了此子,醉心修行,一心大道之人,果真不落凡俗。 韩府两位心中感慨万千,甄琼也是喜滋滋,只觉得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那么贵的丹炉,总算是落在他手里了,这一趟可是赚翻了要是坑蒙拐骗的杂毛再多些,说不好都能发家致富了呢。 说完了谢礼的事情,韩老夫人忍不住又问道“之前破那贼子的骗术时,道长也说了金丹之害,老身倒是有些疑问,不知当问不当问” 当时甄道长说的可不仅仅是金丹,还有什么磁石、水火符之类的东西,韩老夫人根本就没听明白。不过对于金丹有毒,确实信了八成。若真如此,那长春观的丹药,是吃还是不吃呢 得了大便宜,甄琼简直满面堆笑“老夫人尽管说,小道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韩老夫人沉吟片刻,方才委婉道“若金丹有害,是什么丹都不能服了吗” 这个甄琼还知道些,便解释道“那倒也未必。炼丹一派也有炼药的分支,有些金石草木,确实能入药,而且可以对症治病。但是所谓延年益寿,祛除百病,肯定是假的,老夫人若是有病,还是寻医更好。” 当初大赵的得道高人抱朴子,也就是丹道大家葛洪,就因赵太祖不信金丹之说,修改了炼丹术。几百年传承下来,造化一门按照“金、木、水、火、土”五行分成了三派,他所学的“金石派”,乃是以“金、土”为基,钻研物性本质和其用途,祛除金石中的杂质,得出提纯之物,乃至新的物质。而“水火”派,则是讲究“变化”之道,以为水火之变,才是万物衍生的根由,故而更讲究炼丹的器具和奇巧。剩下的“木”,则混入了医、农两科的思想,称作“草本派”,此派中人觉得草木、金石里蕴含能救治万物的至理,才是大道根本,是当初金丹术的本源和嫡传。 经过百年乱战,大益朝新立后,“草本派”便一举压过来“金石”、“水火”两派,颇有些得势,也炼出了不少能治病的良药。 虽然对“草本派”这种舍本求末的行径不以为然,但是甄琼也要承认,丹药确实有能对症治病的,只要不是所谓的“长生药”就好。 “如此说来,丹药还是少吃为好”韩老夫人也听出了甄道长的言下之意。 甄琼点头“是药三分毒,有病吃药,没病养身就好。食补、健身,都比药有用。对了,我这里还有一套健身操,老弱妇孺皆可练,老夫人也可学学。” 说着,他挽起袖子,走到了厅堂正中,表演起来。这套操,相传可是大赵战神所编,最适合无甚根基的人强身健体。他们这群整日守在丹炉前,足不出户的炼师,也会抽出点时间练上一套,算得上简单有效。 一言不合,竟然传起法来,厅内众人都是大惊,却没人敢打断仙长传授。只看那丰神俊朗的小道长在那里抻胳膊抻腿,扭腰扭屁股,模样是难看了些,但是确实比“五禽戏”之类的引导术简单,还真是一学就会。 一套操做下来,脑门上出了点薄汗,甄琼顺手一擦,笑道“别看这操简单,还是挺有用的,若是老夫人没学会,我再留下教两天也行的。” 健身操有啥好教的只是多留两天,不也能多吃几顿好饭好菜嘛 见他如此不藏私,韩老夫人简直感动坏了,又连连道谢,这才命人送道长回去歇息。 坐在屋中感叹了许久,韩老夫人忍不住道“丹房里的东西,若是道长有想要的,都送他好了。再多备几身好些的道袍,他不喜钱财,咱们却不能慢待了恩人,以后还要好生供奉才行。” 这些东西,又能值多少钱呢还是心意更重要啊 于是,甄琼又在韩府美滋滋混吃混喝教了几天健身操,这才心满意足的带着丹炉、坩埚、丹釜、药料,以及各式各样的衣衫杂物,由韩府的大车载了,浩浩荡荡向着长春观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第六章 韩老夫人可是长春观的大功德主,见韩家派了两辆车前来,长春观自然要恭恭敬敬出迎。谁料这次前来的并非是西韩的老夫人,而是个锦衣华服,模样上佳的道童。 听闻是那老师兄派来的徒弟,监院郭福亲自出来招待客人。细细一问,才知道韩府和这小师侄之间的瓜葛。听闻这师侄略施手段,竟能让一个在韩府招摇撞骗的野道人失了手,还被抓去见官下狱,险些丢了半条性命。郭福不由在心底暗叹,这小辈果真大胆桀骜,端是狠辣。 送走了那些千恩万谢的韩氏家仆,再看看师兄送来的信,郭福总算明白了他那师兄,为何肯把这粉雕玉琢的道童送到长春观了。 虽然十几年不见,但是郭福最是了解他家师兄。那老道人是不坏,但是悭吝的要命,一个钱都恨不得能掰成八瓣花。按道理说,似甄琼这等卖相的童子,好好养上几年,只要不是太蠢,带出去做两场法事就捞回来了。但若是碰上心思深沉,手腕强硬的,小小道观是绝对养不住的,说不定艺成之后就另谋高就,岂不落得鸡飞蛋打 而把这样的弟子推荐给大观,非但解了后患,还能落下人情,他那师兄自然要顺水推舟了。看着师兄信里夸的“乖觉守礼”、“一心向道”之类话,郭福是一个字都不信。要真是这种人,他那师兄肯舍得才怪了 虽然明知此子非易于之辈,郭福还是笑眯眯的合上了信纸,温言道“听闻贤师侄聪慧过人,有心研习丹道,果真如此” “正是正是”甄琼立刻道,“我连丹炉都自备了,随时都能进丹房” 见他这副张扬模样,郭福抚须笑道“果真是师兄的爱徒,不同反响啊琼儿放心,我这就去同住持商议,定能破格提你为丹房弟子” 甄琼两眼都放出光来“多谢师叔” 这师叔果真如师父所言,本事大,人又好,来这长春观算是来对了 见那小子目露神光,野心勃勃的模样,郭福也是暗自颔首。桀骜不驯的天才是不好掌控,却能成为攻伐敌人的利刃。 虽然身为监院,为观中八大执事之首,主管内外,郭福却一直难以把手伸进丹房。要知道长春观属于金丹门派,丹房才是一派根基,所有能进丹房的,无不是悉心培养的弟子。不巧的是,这些人都被住持张云牢牢控制在手中,不但其座下两位弟子对张云唯命是从,观中资历最老的炼师赤燎子,也跟他交往甚密,还是嫡亲的师叔侄。因而他这个外来人,哪怕做到了监院,也束手束脚,难以握住观中财权。 现在好了,一个能搭上富贾西韩的师侄,还自带了丹炉器具,住持能将其拒之门外吗怕是真这么做了,那些常来布施的信善也要心生疑虑,更会得罪在相州境内都地位不凡的韩氏大族。这等事情,想来住持那样的聪明人,是绝不会去做。而更妙的是,师侄毕竟只是师侄,不是他的亲信弟子。若能站稳脚跟,有他的提携之功;若是站不住,也不伤自家根基。这借刀杀人之法,其不正合他意 哈哈一笑,郭福爽朗道“你先跟师兄下去休息吧,且等我消息。” 甄琼欢天喜地安置行李去了,却不知他的到来,在长春观内引起了一番波澜。 听闻监院那边传来的消息,住持座下的大弟子张资匆匆回返,对师父道“恩师,这姓郭的怕是要图谋丹房” 监院郭福这些年在外院的势头可是越来越盛了,人缘又是极好,还笼络了知客、典座,结好几位大功德主。若是再让他伸手丹房,这长春观里,恐怕要变天了 住持张云双眸微眯,面上毫无焦色“怕什么,一个新来的小子,又能掀起多少风浪况且郭福为人谨慎,不会在区区一个师侄身上压重宝的。” “师侄”二字,音落得极重。张资眼中一亮“恩师可是说,要先压一压那小子” 住持看他一眼,并未答话,但是态度表露分明。 也是,能带着丹炉来拜山,相传还让个野道士下狱刺配。这等人物,必然桀骜不驯,自视甚高。若是能先杀一杀他的威风,不论是惹得他大怒闯祸,还是迫得他沮丧消沉,都能让丹房真正的要紧人物,炼师赤燎子生厌。赤燎子师叔祖可是个油盐不进,一心向道的高功,若那小子学不到真正的炼丹手艺,郭福的图谋不就不攻自破了吗 果真还是恩师想的深远张资恭恭敬敬施了个礼,这才退了出来。捏着短短的山羊胡子想了半晌,他嘿嘿一笑,已定了这杀威的人选。 分配给甄琼寮房并不很大,但是房里只有两个铺位,对于睡惯了大通铺的甄道长而言,显然是极高的规格了。卸了东西,把一堆日用品全部挪进了屋,也到该睡觉的时候了。草草吃了点晚饭,甄琼就直接洗洗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同住的师兄叫他起床,颇为温和的笑道“我经常要出门查看观里的田亩,不一定每日睡在这边。你且先住着,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尽管跟我说就好。” 这位师兄名叫孙桥,是监院的亲传弟子,长得圆圆胖胖,颔下无须,看起来就极为和善。这应该是师叔照顾他,特意安排的吧甄琼颇为感激的应道“哪有什么不妥。师叔连丹房的名额都给我办下来了,有炼丹的地方,就是个狗窝我都能住” 这精心挑选的屋舍是狗窝吗孙桥的嘴角抽了抽,漫不经心道“可惜住处师父还能安排,丹房却不行了。我听人说,你那丹炉被人安置在了偏殿角落,根本挨不着丹井,反倒距离外院最近,怕是会喧哗吵闹。” 炼丹可是件极郑重的事情,非但要斋戒沐浴,精心养气,连丹房也要悉心安排。最好僻静清幽,风水极佳,还必须有丹井在侧。长春观的丹房是一座面积不小的宫宇,靠近内山,其中弟子们练习之处在两厢的偏殿内,有些地方甚至跟外院只有一墙之隔,能听到早晚课的诵经声。而主殿则是炼师赤燎子的丹室,就在丹井隔壁,也是整个白玉山风水最好之处。 这次甄师弟带着丹炉上山,住持允了他入丹房,却不会大方的让出风水宝地。而孙桥的目的,就是挑拨这位新师弟的争胜心,让他跟原本那些丹房弟子起些冲突。 然而甄琼听了,混不放在心上“没事,僻静点反倒是好。” 炼丹确实是讲玄学的,当年他那些师兄弟们各有各的癖好。有些必须临水,有些一滴水都不能瞧见,有些要三更开炉,有些则必须正午。他自己倒是没这些讲究,只要吃饱了饭,啥时候都能开炼 见他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孙桥也不好再说什么,只笑道“先吃饭吧。” 这话甄琼爱听,随孙师兄先去了饭堂,简单吃了些粥水小菜,就兴冲冲的到了内院,找到了自己的宝贝丹炉。放置丹炉的地方确实有些偏,房间还很小,把他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塞一塞,整个屋子也就没多大地方了。好在房间通风极佳,距离柴房也近的很,倒是方便他取用柴火。 也不知这道观里有没有煤或是焦炭。甄琼边想着,边上手改造起了丹炉。这水火鼎虽然不差,但是结构毕竟老旧,还要稍微修修才能开火。他们这些穷惯了的炼师,啥样的破烂丹炉没用过各个都是改器具的好手。 然而正修得兴致勃勃,满身灰泥时,一个颇为倨傲的声音自门口处传来“这就是从外面带回来的丹炉” 甄琼抬眼看去,只见门口戳着三个人,居中的是个十八九岁的青年人,身材已经长开,模样也算周正,就是眼白太多,又总是扬着头看人,瞧着有些欠揍。身边跟着俩人模狗样的道童,一胖一瘦,明显是跟班狗腿子。 不过甄琼不是那种浅薄狭隘,以貌取人的家伙。见对方张口就问丹炉,他嘿嘿一笑,故作不在意的答道“正是我的专属丹炉。事先声明啊,不外借的” 这可是他自己赚来的丹炉就算再有名的大派,除了那些资历老、道行深的炼师外,也少有人能独占一个丹炉,更别说下级弟子的待遇了。现在他自己搞了丹炉回来,不知多少人要暗地里垂涎。然而对不起了,丹炉就跟自家老婆一样,是绝不能外借的哪怕是同门也不行 一句挑衅,竟然得到了这样的答复,为首的青年也是冷笑一声“我可是炼师赤燎子的关门弟子,哪需要你这小辈的炉子听说你也懂丹道,还在外面抓过个野道人,可敢同我较量丹术” 咦竟然是上门比斗的甄琼立刻翘起了尾巴“有何不敢说吧,比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第七章 在甄琼那边,各个造化观是有交流往来的。经常会有观主带着真传弟子,前往别观互通有无,展现自家炼丹术的进益。而这惯例,也就让弟子间的较量成了常态。毕竟师父们心高气傲,却不好自己下场比斗,让小辈们切磋一二,万一胜了,自己面上也有光,不小心败了,还能找个借口训斥弟子,岂不美哉 现在甄琼跑来长春观炼丹,还自备了丹炉,若是这边的师兄弟们没个反应,才奇了怪呢。不过甄琼是不怕这些的,他的丹术可是经过十来年锤炼,打造出的过硬本事,还怕个黄口小儿上门挑衅吗 根本没料到这细皮嫩肉的小子会接下约战,段玄霜很是吃了一惊,然而惊讶过后,怒意更胜。这小子果真如同张资师侄所言一般,桀骜不逊,胆大包天 长春观中,就属炼师赤燎子的辈分最高,乃是住持的师叔。而身为赤燎子最心爱的关门弟子,段玄霜在观中的地位也就水涨船高,对住持也是“师兄”相称。而下一辈的弟子,自然也就是自己的师侄。 正因为天资卓绝,又被所有人捧着,段玄霜也就养出了一身傲气,自觉在年龄相仿的人中,丹术无人能及。 谁料张资师侄昨日带来了个消息,说是监院安排了个天分绝伦的小子入了丹房。这人非但手腕高强,在山下斗败了方术士,还携丹炉拜上山门,端是嚣张若是引起了赤燎子的兴趣,怕是要再开门庭,收做弟子呢。 如此一来,自己岂不要失了关门弟子的名头。怎么说也是少年人,段玄霜立刻燃起了斗智,非要会一会这新人才行。也正因此,他才会一大早就登门邀战,却没想到等来了干脆无比的应答。 看来不杀杀他的威风是不行了 段玄霜拳头紧攥,沉声道“谅你是刚入门的小辈,咱们这次不比那些艰难的方子,只比抽砂炼汞如何” 抽砂炼汞,乃是炼丹术的基础,也就是从丹砂中炼出水银汞来。在炼丹师眼中,水银可是月之精,五金之母,又称“姹女”。“河上姹女,灵而最神,见火则飞,灵汞即出”,便是赞颂水银见火消融,轻举飞升的特性。而炼丹术讲究的是“假求外物以固自身”,故而视汞为一味灵药,服之轻身不死。 也正因为汞之重要,从丹砂中炼汞的术法,自先秦便长盛不衰。如何能炼出更多的汞,是每个炼丹者都要学的,也是展现根基天分的好办法。 而他会选这个比试,也是有些心思在的。恩师可是教过他一种新的炼汞法,能多取汞三成,更重要的是,用“一色不杂”的上等丹砂,使用上火下水的“未济炉”,才能得到含内火内水的“真汞”。 而这小子手里的丹炉,是上水下火的“既济炉”,先天就比自己弱了一筹。就算他手法再高,炼出的汞也比自己低上数分 段玄霜可谓把利害算到了极处,然而甄琼听了却大失所望,叹了口气“炼汞啊,也行吧。” 丹砂不就是硫化之汞嘛,弄个蒸馏法不就可以提纯了随便来个道童都能搞定,简直无聊的要死。不过人家都邀战了,也不好不接,拿个丹釜稍微改改,炼点算了 啊甄琼突然想到了一点,赶忙又补充了句“这可是你邀战的啊,丹砂得你来供应才行” 差点都忘了,这要是花自己的丹砂,不又亏了丹砂虽然没啥大用,但是好歹也是钱啊,可不能掉以轻心。 段玄霜额角青筋都跳了两跳,怒道“我岂会用丹砂品级压你届时两人各取五两上品丹砂,两日为期,炼出真汞多者胜” 他专门把“真汞”放在了话中,也有些深意。对方倒是完全没听出来,只漫不经心道“等你把丹砂拿来,随时都能开始。” 静心静心切不可上了这小子的当,自乱心神。 段玄霜深深吸了口气,这才道“我这就让人送来,炼丹时也会在门外安排人盯着,想要取巧,是万万不能的” 这玩意还用取啥巧啊。甄琼挥挥衣袖“赶紧的,别打搅我整理器具。” 见他这疲沓模样,段玄霜在心底哼了一声,看来这人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长得俊秀又如何没有向道之心,全是白搭 不再跟他计较,段玄霜拂袖而去。甄琼偏头看了看自己的宝贝炉子,怕是要等会儿才能继续修了,先改装一下丹釜吧。 又过了半刻中,五两上品丹砂送到了甄琼手中。他让人放在一旁,摆弄了半天才把丹釜修理好。按道理说,蒸馏管应该用铜或是铁制的,但他这不是穷嘛,弄了根有些韧性的竹管充数。插上竹管,再把上层的密封搞定,丹釜就变成了蒸馏炉。 怕汞蒸气污染了丹房,甄琼还专门把丹釜搬了出来,弄个僻静角落。把丹砂放入炉中,又加了点松炭作为催化剂,穿戴好了防护的口罩手套,甄琼才盖好了炉子,升起了炭火,炼制起来。 这厢甄琼刚开始炼丹,那边就有人通报了段玄霜。 “他终于开炼了还是用的是丹釜”一听这话,段玄霜就面露不屑之色。 炼汞最开始是用混一式丹釜不假,但是他恩师试出了新法,改用火水式的丹炉后,水银炼成自然就落在了下面的水鼎之中,不必一次次打开炉盖,从炉盖上刮水银了。他原以为这小子会用自己的水火炉,没想到竟然连这点技巧都不会,还妄想能胜他简直可笑 “不用再传讯了,我要静心炼汞”段玄霜果断对身边人吩咐道。 炼汞想要出真汞,还是要掌握火候的。虽然时间定了两天,但是他今天只要熬上些时候,就能炼完这几两丹砂。等到明日一早,拿去给那小子看,他便知道孰强孰弱了吧 段玄霜在这边埋头苦炼,连饭都顾不得吃了。而甄琼那边,也遇到了上山之后最大的麻烦。 “为啥没有肉”盯着碗里的白菜豆腐,他可怜巴巴的抬眼,看向那手持大勺,身材微胖的师兄。 对方哼了一声“你不是丹房的吗,还想吃肉” 被这话戳的满心是伤,甄琼沉默了片刻,端着碗走回了桌前。 他就知道,炼丹的都穷当年在造化观里,师父也总是说什么吃素养身,然而师兄们抓到兔子的时候,他抢的比谁都凶外院的师兄弟也总是笑他们烧钱,不事生产研究大道,是钱的事儿吗 本以为来到长春观这样的大观,情况会好些,看来还是他太天真了。 含泪把那没油没肉,清汤寡水的饭菜填进了肚里,甄琼叹了口气,又幽幽回到了自己的丹房。就那几两丹砂,早就炼完了,但是清理工作还要细细做完。唉,他也是傻,忘了跟那小子再讨些硫磺,现在吸附残余的汞粒,还得浪费自己的存货。这衣裳也要清洗,简直麻烦的要死。也不知啥时候才能回去睡觉啊 控温观火,屏息凝神,之后又细细采了真汞,当完全处理完所有的丹砂,已经是天色将明了。并没有浪费时间睡觉,段玄霜专门回房沐浴一番,又换了簇新的道袍,都没等自己那俩跟班,直接拿着瓷罐向偏殿走去。也不知那小子炼的如何了,不会还守着丹炉吧若是见到他炼出的真汞,会不会羞愧难当,避道而走呢 越想越兴奋,段玄霜也不觉得累了,抖擞精神,大步流星。然而,等他赶到偏殿,却鬼影子也没看到一个。别说是人了,就连炉灶都是冷的,也不知熄火多久了。 那小子去哪儿了难道不战而逃了 正满腹疑虑,身后突然响起个含混的声音“哟,怎么起的这么早吃了没” 段玄霜猛地转头,就见自己找的那人正拿着个蒸饼啃的欢,身上还换了件旧道袍,那副懒散模样,简直不堪入目然而好死不死,饿了一晚,他腹中竟然“咕”的一声,发出了令人尴尬的巨响。 甄琼警惕的倒退了一步,握紧了手里的馒头“我只是随口一说啊,想吃去饭堂自己领。” 见他那副防贼般的模样,段玄霜简直悲愤交加,怒声道“谁稀罕你那炊饼汞炼好了吗你就跑去吃饭” “我当是啥事呢”不就是炼个汞吗,吃饭咋了,他还睡了个饱呢甄琼翻了个白眼,也不废话,直接进屋取了个瓷瓶,塞到了段玄霜手里,“喏,看看谁胜谁负吧。” 瓷瓶比自己手里的大了一圈,段玄霜面露不屑之色,还用这么大瓷瓶,好个故弄玄虚之辈他用的可是未济炉,产汞最是量多。恩师最高也不过是一两丹砂出四钱汞,而他昨天就炼出了一两六钱之多,折每两砂出汞三钱二分,还都是上品的真汞这般分量,怕是对方想都不敢想吧 冷笑着拔了瓶塞,段玄霜刚要嘲讽,话就噎在了喉中。只见那大了一圈的瓶子里,流淌着一坨水银,就算有水盖在上面,也比自己瓶里的大上了近一倍。这怎么可能 “我手头没合用的家伙,只出了三两,你炼出了多少”甄琼已经啃完了馒头,随口问道。 五两丹砂竟然出了三两汞,岂不是每两砂出汞六钱段玄霜只觉头晕目眩,他何时见过出这样多汞的就算不是真汞,也能让人颜面扫地 嘴唇颤抖了起来,他哆嗦了半天,才挤出句话“这,这汞我要拿回去,拿回去测测” 别是兑了其他东西凑数的 话虽如此,段玄霜心底也清楚,这成色重量,都是做不来假的。昨日炼丹的时候,还有人在旁边盯着,肯定也没法投机取巧。可是要怎么才能炼出这么多汞难不成他比恩师还要厉害 然而还不等他细想,甄琼已经皱起了眉“不会想独吞吧咱俩可是打赌啊,这汞是我炼的,胜了就是我的” 他可是花了半天功夫,还浪费了好些硫磺,还洗了衣裳,绝不能白费力气 段玄霜咬紧了牙关“我只是拿回去验验,回头赔你双倍的真汞” 甄琼眼睛一亮“是汞就行,咱也不计较,足量就行。” 能换双倍,他还计较什么 这竖子段玄霜气得一跺脚,转身就走。 甄琼还不忘喊了一嗓子“记得还回来的时候覆些甘油啊,否则不好保存的。” 那小子一溜烟就不见了人影,也不知听到这句了没有。甄琼啧了一声,就这脾气,以后还怎么潜心炼丹对了,那人到底炼出了多少汞 想了想对方的表情,甄琼自觉震慑住了人,又得意起来,哼着小曲,挽了衣袖,继续收拾起丹房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第八章 “玄霜居然败了”听到这话,住持张云那平静无波的面孔,也微微起了些波澜。段玄霜这小子是有些傲气,却也有傲的本钱。若非如此,也不会被赤燎子师叔收为关门弟子。 “听说是败了。那日邀战之后,便偃旗息鼓了。”张资也是苦恼的狠,两人比斗的结果竟然没能传出风声。炼出了汞,段玄霜是独自前去找那甄琼的,回来就闭关不出了。看起来是败了,还是惨败的模样。只是他的丹法是赤燎子师叔祖亲传,难不成还能差个乡野小辈甚多 住持闻言,皱眉不语,似是在沉思。张资低声道“要不要请赤燎子师叔祖出马” “不可。”张云立刻道,“师叔爱才,不要弄巧成拙。” 张资立刻明了。他们现在需要的是让那小子在丹房无法立足,而不是相反。若是赤燎子师叔祖真对那小子生出兴趣,怕是连恩师都无法阻拦。 “丹房终归是恩师的地盘,弟子先吩咐下去,让旁的师兄弟都远着他些,看看监院那边作何反应”张资又试探着问道。 这次,住持微微颔首,又舒展眉峰,敛起了双目。张资得了允诺,乖乖退出门去,轻叹了一声,这次还真是来者不善,怕是要费些功夫了。 随着张资一声令下,丹房又有了异动,偏殿那角落便成了众人眼中禁区,别说是同门了,就连教导丹术的师长,也当没看见那新弟子一般,不闻不问,晾在一边。 这等冷遇,换个人说不定都要举足无措了,可是甄琼愣是没发现有人针对自己。跟他同寝的师兄最近出门办事,屋里就剩他一个人,到了丹房也清静的很。每日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炼丹,没有丝毫杂事,也不必听人聒噪,简直美的他乐不思蜀。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没肉吃了。 憋了七八日,他终于按捺不住,恶向胆边生 “终于成了。”内院最靠里的丹房中,传来一声悠然长叹。赤燎子望着敞开的丹炉,和里面的白色粉霜,只觉浑身都像是卸了力一般。 斋戒沐浴就要七天,再花费半个月时间炼丹,不知多少次开炉闭炉,连身边弟子都累的睁不开眼。然而炼成的丹,却只是小术,非大道也。 “恩师,先去歇歇吧。”身边弟子劝道。 赤燎子摇了摇头“你们先下去吧,我再坐会儿。” 虽然疲惫不堪,但是此刻赤燎子全无困意,心中翻涌不定,唯想独处。知道师父的习性,几个弟子并道童都退了下去,只留下他一人。 此刻天色未明,万籁俱静,这幽僻内院,更显寂寥。赤燎子只觉自己如凝在炉内的粉霜一般,毒而烈,既轻且贱。早先对于长生久视的渴求,早已随年岁消褪,现在也不过是配合观里善治百病的道人,研制些寻常的治病丹药。就如这粉霜,十几遍精研,终于让毒性大减,堪堪合了治疗痈疽所需,但是能否对症,还在两可,仍需时间辩证。这样的丹,他究竟炼来何用 满头都是华发,手上遍布癍淤,他已是垂垂老者,还有多少时日,可以追求梦中的大道呢 正一心悲苦无处倾诉,老道的鼻子突然抽了抽,困惑的站起身来。他怎么好像闻到了蒸鱼的味道 现在刚到平旦,天都还没亮起来呢,怎么会有人蒸鱼况且这里可是内院,是炼丹重地,要避各种杂音、秽污,内院弟子们连姜蒜都要忌口,怎么会有蒸鱼的味道飘了过来 就算是赤燎子,此刻也生出重重疑惑,不由起身,顺着鱼香寻了过去。结果三转两绕,就走到了内院角落里的偏殿前,打眼一瞧,赤燎子就发现有个角室里透出了隐隐微光,门还紧紧闭着,想来里面有人。 这是哪个大胆的童子,敢在偏殿偷偷吃鱼赤燎子顿时大怒。炼丹术可是他们金丹一派的根本,最是郑重不过,开炉前都要斋戒沐浴的。为了让弟子们学会节制,平日给他们的饭菜里都不见荤腥。这等规矩下,竟然还有人在丹房重地蒸鱼,谁给他的胆子盛怒之下,赤燎子大步走到门边,伸手重重一推,把那虚掩的门板推了开来 甄琼此刻正美滋滋的掀开了炉盖,瞧里面蒸的如何了。他也是这几天馋的眼都绿了,才盯上了河里的鱼儿。仔细一看,竟然还是鲫鱼也不知道是吃啥长的,一条条都又肥又大,还蠢的要命,随手捞都捞的上来。 也是被逼得不行了,甄琼仔细观察了几天,这才咬了咬牙,趁夜跑去抓鱼,带回内院蒸了。他这丹房根本没啥人来,况且他还有丹炉,刚刚洗刷干净,正好连锅带灶都有了。当年他们师兄弟饿狠了,也是偷摸这么蒸鱼来着,他对火候的掌控,可算得上登峰造极了。 谁料到刚刚掀盖,连鱼都没看清呢,大门突然被人推开了甄琼吓了一跳,手里的炉盖差点都掉在了地上。当看清来人是个须发花白的老道时,他差点没跪下,张口就道“这,这丹炉是我自个儿的” 他没用观里的丹炉啊虽然鱼是观里的河中捞的,但是也没人说不能捞不是。真是活见鬼了,怎么这个时辰,内院还有人呢 看着那吓得小脸皱成一团,却还显得颇为可怜可爱的道童,赤燎子怒气都是一滞。定了定神,他才厉声道“你是谁门下的弟子我怎么从没见过” 糟,这是要告状吗甄琼脸都耷拉了下来,垂头道“弟子是监院师叔引荐来的,刚到这边没多久” 这下可完了,别告到上面,连丹房都没收了吧这里地方安静宽绰,还能取木炭药料,他也很舍不得啊。不该嘴馋的,谁让他嘴馋 赤燎子却愣了“你就是那个新来的神童炼了三两水银的那个怎么炼的” 他是在闭关炼丹,但是这等大事,段玄霜还是来禀报过。原本赤燎子也打算出关后来看看这小道的,没料到见他的第一面,竟然是看他在丹炉里蒸鱼那可是丹炉啊他竟然用来蒸鱼赤燎子只觉自己的脑仁都要裂了,这样的混账,是怎么炼出如此多真汞的 咦见老道没有立刻追究蒸鱼的事,反而问起了炼汞,甄琼赶紧抓住机会,细细道“自然是用蒸馏之法。丹砂乃硫化之汞,汞性惧热,遇热则腾,只要加热丹砂就能生成汞气。这时选一根管子,插在炉盖上,另一端埋入一旁的水中,汞气自会顺着管子,坠入冷水之中,凝结成粒。若是器具得当的话,一两丹砂,能制出七钱水银呢。” 这一番话说得详细极了,顿时引起了赤燎子的兴趣,追问道“可是即便如此,也不该生出倍数的水银啊,四两不该是极限吗” 甄琼耐心解释“当然要在丹砂内放入松炭催化才行。丹砂遇铁、遇铜都能加快出汞,而遇炭能倍生汞气,自然出产的就多了。” 还有这样的法子赤燎子简直都惊住了,然而玄霜拿来的水银可做不得假。说明这法子的确可行,而且这少年还确实知晓能让水银增产的原因。 “这,这不合古法啊”赤燎子不由喃喃道。他学炼丹术也有四十多年了,不知下了多少苦心钻研,才让出汞率提升到了四钱。加一味松炭就能增倍出汞,这是什么道理他从未听人说过啊 甄琼却莫名其妙的眨了眨眼“古法怎能尽信若是心无疑虑,哪能窥见大道” 这一问,却似惊雷,炸在了赤燎子心间。之前种种困惑,种种纠结,竟然向日照薄雾般,散去大半。是啊,千百年前的古训,哪能尽数当真这炼丹之道,不正是一代又一代人死死盯着丹炉,琢磨出的吗若先贤皆对,又为何千百年来,无一人能服丹成仙呢 心中阴霾尽去,赤燎子面上也露出了笑容。这时炉里的鱼香味儿更浓烈了几分,让他那副空了许久的肠胃,也生出了谗念。 赤燎子也不管那道童,自顾上前一步,从袖中取出巾帕,垫在了炉中的鱼盘上,把一盘清蒸鲫鱼端在了手中“小友心意,老道便笑纳了” “师伯别啊”眼看好不容易蒸出来鱼就这么被人劫走了,甄琼简直都要哭出声来。不行我添双筷子,咱俩一起吃呗这老不修怎么能上手抢呢 赤燎子横了他一眼“乱叫什么你是郭福的弟子,当叫我师叔祖才对。还想要这个,要老道搬出丹房的规矩吗” 一听是师叔祖,甄琼顿时就怂了。能够出现在内院,辈分还这么高,还精通丹术的,除了执掌丹房的炼师赤燎子外,还能是谁这是偷鸡摸狗正好撞上了顶头上司啊屁也不敢放一个,甄琼只能眼巴巴看着那老道大袖飘扬,一派仙风道骨的揣着他的鱼,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这日子,没法过了。qaq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第九章 坏事果真接踵而至,等甄琼苦哈哈又塞了一肚子馒头回来,许久未见的段玄霜居然找上了门。 几天没见,这小子傲气是不剩多少了,整个人也蔫蔫的,见到他时就像是便秘了一般,憋了许久才憋出句话“师父让我来请教师、师弟,炼汞器具要如何打造” 甄琼斜了他一眼,斩钉截铁道“不教” 开什么玩笑,那老不修拐了他的鱼,还想来求教他才不教呢 段玄霜顿时憋得满脸通红,他这样的天之骄子,何尝跟人如此低声下气没想到对方还不领情然而师命难为,挣扎了片刻,段玄霜肩膀一垮,哀怨道“师父说,只要你肯帮忙,今早之事,就不跟住持提了” 今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就连段玄霜也搞不清楚。但是恩师让他这么说,就试试吧。 甄琼虎躯一震,没想到赤燎子竟然是这样的师叔祖这不是威胁吗这确实是威胁吧 悲从中来,他恨恨道“你等着” 说完转身就回了屋里。 段玄霜顿时傻眼,怎么没用啊这要怎么回去交差正踌躇着是进去再求求情,还是干脆一走了之。甄琼就又从屋里冲了出来,把一张纸重重拍在了他手上“给你,两清了啊说话可要算数” 说罢,他气鼓鼓的回了屋,还把门板摔上了。 这是啥套路段玄霜傻傻低头,看向手里的纸片,发现上面竟然用炭线画了张图,看样子是个炉灶,还在一旁标注了些说明。这真是炼汞器的样图就这么给他了 若真是能炼出倍数水银的方子,攥在手里还不得换来金山银海只一句话,就讨来了这新来的小子,到底是心思至纯,还是不屑这些小术呢 呆了半晌,段玄霜只觉心底五味杂陈,向着那紧闭的门板深深一拜,转身而去。 不知道多少双眼,正盯着这偏殿一角呢。当天午饭过后,许久未见的孙桥就找到甄琼,笑道“师弟,恩师唤你过去问话。” 吃饱了白菜豆腐,正满心凄凉,准备去午睡的甄琼听到这话,顿时叹了口气。这监院师叔对他确实不错,就是没早说丹房贫苦,吃不上肉的事情。不过想来,这也不能怪他,自己在丹房也算清净,还是要谢谢人家才行。想明白了,甄琼就垂头丧气的跟着孙桥,到了外院。 只是这满腹的心思,郭福哪里能想得到见到数日未见,还面有苦色的便宜师侄,郭福立刻叹了声气“我也是最近太忙,无暇顾及你这边。琼儿你在丹房,可是受人欺负了” 为了让这好师侄在丹房“大显身手”,他故意没提内院的种种规矩,也不让孙桥呆在寮房,给他助力。现在终于有了成果,是该自己这个“师叔”出面了。 甄琼想了想,好像只有他欺负了段玄霜啊便摇了摇头“那倒没有,丹房环境还是不差的,多谢师叔费心替我安排。” 郭福一噎,之前想好的说辞,全都憋回了肚里。不是说丹房那些人冷落了这小子,段玄霜还三番四次登门寻衅吗怎么到他嘴里,就成“不差”了 难不成是他外厉内荏,害怕在丹房无法立足,遇事了不敢跟人说郭福面色立刻严肃起来,郑重道“琼儿你好歹也是我那师兄的爱徒,我既然答应要照料你,就不会坐视不管。你也不必怕,在丹房遇到的事情,尽管跟我说,自有我帮你担待” 咦看郭师叔一脸的正色,甄琼也有些心动了。这事总憋着也不好啊,若是有人能帮他担着,似乎也不错 犹豫再三,甄琼还是咬了咬牙“倒是有一件事,让弟子有些为难” “尽管说来”郭福眼中一亮,立刻催促道。 甄琼也豁出去了,干脆道“就是昨日,我看河里的鱼挺肥,又没人管,就捞了一条,半夜带到丹房,用丹炉蒸了” 郭福“” 甄琼“其实也没被人撞见,就是开炉的时候不巧碰到了赤燎子师叔祖” 郭福“” 甄琼“不过我真是用自己的丹炉,没有偷用别人的,这个” 郭福的表情已经凝固在了脸上。他听到了什么半夜偷了鱼,跑去丹房蒸了这还不算完,还被赤燎子当场捉住谁管你是用谁的丹炉蒸的啊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离谱的事儿你嘴馋大可跟孙桥说啊,偷什么鱼还用丹炉蒸鱼 郭福内心简直都要抓狂了,这篓子捅的让我怎么给你兜底赤燎子那样的古板人物,没直接把你赶出来就算好的了这还筹谋什么回家抓鱼算了 “师叔”就算是甄琼这样不敏感的,也察觉到了师叔表情有些扭曲,忐忑问了句。 郭福嘴角一抽,挤出了句“当时师叔是如何说的” 叱骂责打还是气炸了肚皮难怪今天派段玄霜去找他,原来 甄琼“呃,也没说啥,就是把我的鱼没收了,盘子还没还我呢。” 郭福“” 郭福只觉脑中一阵凌乱,半天也没反应过来。啥叫没收了鱼这都是什么事儿 足足过了一刻钟,郭福才艰难张口“你先回去吧。既然师叔没提这事,就先看看,千万别再生事了” 唉,再给他一个胆子,也不敢偷嘴了啊。甄琼有些沮丧的点了点头,悲伤的回去午睡了。 身后,郭福无力的扶住了额头。看来打入丹房的策略,是没法实行了。就这不省心的,迟早给他捅出篓子,让张云抓了把柄,反将自己一军。可是要怎么把他弄出丹房呢那赤燎子又是个什么意思 手腕高超,八面玲珑的长春观监院,也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中。 “师叔这次炼出的粉霜,已拿去配药了。若是疗效确实不错,观里当能再增一样灵丹。”趁着赤燎子出关,住持张云也登门拜访。先说的,自然是新丹的事情。 然而这应该能挠到师叔痒处,让他开怀的话题,却没达到应有的效果。赤燎子只点了点头“有用便好。” 能当上大观住持,靠的可不仅仅是道法精深。张云微微一笑“观师叔气色,怕是这次又有所得吧” 闭关炼丹,也是修行。若非通达了念头,他这师叔又怎会有不因外物所动的淡然 果不其然,赤燎子轻叹一声“是想明白了些东西,不过还要细细探究。” 其实对于张云而言,赤燎子追求的,已经同自己相去甚远。毕竟不是每个道人,都会痴心飘渺大道的。况且现在内丹兴起,外丹衰微,经营一个道观,也不是光靠对大道的执念就足够的。这金丹道究竟还能不能走下去,才是最关键的事情。若是他这师叔真在丹道上有所突破,对于长春观也是大大的好事。 “近日也无俗务了,师叔只管清修,若有所需,吩咐下面弟子便好。”张云立刻道。 赤燎子心不在焉的“唔”了一声,权当作答。 见他有些走神,张云立刻抓住了机会,状似随意的说道“说起来,最近观内也有些传言,听闻玄霜师弟败给了一个新来的小道,登门认输时,还被人拒之门外。唉,也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段玄霜可是赤燎子的关门弟子,也是他最为看重的爱徒。这等事,也不知传到了赤燎子耳中没有。若是他这师叔护短动怒,那郭福安插进来的棋子,怕是要被逐出门墙了。 谁料这话一出,赤燎子突然回过了神“败了也好不吃些亏,就不知天高地厚” 咦看来他知晓此事张云立刻悬起了心神,难道是新来的道童天资太高,反而激起了老道的爱才之心心头微紧,张云笑道“也是,玉不琢不成器。看来那新来的弟子,倒是有几分天分。” 天分一想起那小子,赤燎子便想起了丹炉里的鱼,面色立刻沉了下来“小子道心还是不正,需要好好管管才行” 哪个道士炼丹,不是要静气凝神,斋戒沐浴,更把丹炉看的比眼珠子还重。结果那混账倒好,鱼都蒸起来了,吃着还不错呸就不该用丹炉蒸鱼 见他突然沉下脸来叱责,张云倒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这到底是看好那小子,还是厌恶他击败了自己的爱徒 “那”张云刚想说什么。 赤燎子突然道“就让他呆在偏殿吧。你们也是,这毕竟是内院丹房,不要太过。” 虽然一心大道,但是在道观几十年,该见的基本都见过了。赤燎子还能不明白这两个师侄争的是什么只是旁的也就算了,让那小子陷入两派之争,着实可惜。他还是要点上一句的。 张云心头一凛,立刻道“小子岂敢搅扰丹房师叔过虑了。” 这分明是要借那小童,敲打自己啊。在自己的弟子出师前,他是万万不能惹赤燎子生气的。况且要是他这边按兵不动,郭福却坐不住了,岂不要露出破绽一想到这里,张云便心平气和了起来,以不变应万变,才是大道至简嘛。 于是,一场交锋,瞬间偃旗息鼓。内院再次恢复了平静。 只是甄琼那边,有些烦不胜烦起来。 看着又不请自来的“师叔祖”,甄琼只觉牙根都是痛的,勉强挤出了个笑容“师叔祖怎么又来了都不炼丹了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第十章 这话若是别人说来,赤燎子只当是讨好,但是自甄琼嘴里说出,却是实实在在的嫌弃。言下之意不过是“图纸都给了,你怎么还来”不过这幅模样,倒是让赤燎子唇畔的笑纹更深了几分。 那日捉到这小子乱用丹炉时,为了脱罪,他竟然毫无私藏把炼汞之法说了出来。赤燎子回去想了想,突然发现这法子非但可行,且应有了定式,而甄琼所说的“器具”,正是关键。然而这等妙法,是能当镇观之宝代代相传的,再怎么粗心大意的人,也不该如此轻松就说出来啊 心痒难耐,赤燎子便叫段玄霜前去试探。那句“告诉住持”只是笑谈,意在看他对这方子到底有多看重。没想到的是,他竟然真被唬住了,交出来的还是个能炼三十斤丹砂的大炉草图。这下连赤燎子都无语了,能够占据整个安阳城,乃至相州水银行市的方子,还不如一条蒸鱼重要 到底是此子太蠢,还是他根本没把这炼汞的妙法放在心上那他的丹术到底到了何种程度好奇愈盛,赤燎子还是忍不住过来瞧瞧。结果一进门,就得了这么句嫌弃的“问候”,看来那草图,他还真没放在心上。 并没有直接道明来意,赤燎子背着手在房中转了一遭,点了点正准备开火的丹炉“你这是准备炼什么” 甄琼差点没翻个白眼给他“师叔祖也见到了,既然放了绿矾,自然是炼酸啊。” 水火炉可不就是为了炼酸设计的绿矾的热气蒸腾,融入上鼎的水里,就是硫酸了。最简单不过。 酸这词有些陌生,但是赤燎子也是精通丹道的,略一沉吟便道“可是要炼矾精” 唐时太古土兑经有云“硵砂、石胆皆具蚀气。”而用这两味药料,炼出的便是“硵水”和“矾精”。 赤燎子自己也曾试过,绿矾若是用水火鼎闷炉,便能炼出绿矾油。这玩意很是厉害,非但能灼烧衣物,侵蚀兵刃,不小心碰到还会烧得手烂,毒性甚大。因此他只是试了试,便不再炼这些东西了。这小子自从进了丹房,从未有人教导过他,怎么生出了炼矾精的心思 赤燎子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害怕甄琼是受了什么丹书误导,以为这矾精真是什么“入万药,药皆神”的奇物。 谁料甄琼却眨了眨眼“当然是观察物性之变用的啊。若是没有酸、碱,好些反应就只能在丹炉里进行,如何肉眼观测” 其实炼酸、碱是“水火派”先研究出来的,他们最喜欢鼓捣这些玩意,光是酸碱衍化就弄了十七八种,据说还要向那群研究格物的取经,试试电法。这在甄琼眼里,是有些不务正业,但是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嘛。不论是酸还是碱,金、石入内都能产生变化,生出迥然相异的新物。而分析其中原理,找出本源,才是“金石派”的目标所在。也正因此,炼丹之初先炼酸、碱,便成了金石派的惯例。 不过话出了口,甄琼才想起来,这里的丹道不兴,连派别都还没划定呢,赶忙又解释道“就似这绿矾中干馏出的硫酸,用以消融铜矿,再放入铁片,便会有铜附着在铁上,炼出纯铜。这等变化,又岂是炉里能瞧出的。” 这,这不是胆水炼铜吗赤燎子也算见闻广博,自然知道有些地方能产“胆水”,水色青绿,放置铁块进去,就能浸出铜来。而丹房之中,“点铁成铜”也有成方,但是炼师们皆讳莫如深,自认是点金之法,非亲信子弟绝不外传。谁能想到,在这小儿口中,竟能把其中衍化说得如此清楚明白 迟疑片刻,赤燎子终于道“你观察这些,有何用处” “自然是辨自然,明大道啊”说到自己的宏愿,甄琼顿时振作起来,“世间金石无数,却只能辨出区区数种,谁知道还有多少种未曾探明,大道本源又是什么吾等惟愿能找出新金,辨其效用,借此寻找造化根本” 说出这话时,甄琼的双眼都是发亮的,一派赤忱,赤燎子却不知当如何应对。对于金丹术而言,最关紧的目的不是“长生”吗“假求外物以固自身”,所以他们才“吞金”,以求能够借金之固;炼化“铅汞”,使其变化九转,成就大药。而所有一切,为的都是轻身成仙,长生久视。 可是越是学丹道,就越知其毒。金有毒、汞有毒、铅有毒,硫磺、云母、石胆举凡炼丹的药料,皆是大毒之物,炼化之后,更是五毒俱全有唐一朝,不止多少炼师服丹而亡,连天子公卿也因金丹大药暴毙,死状惨不忍睹。 正因此,到了本朝,金丹术才会衰落,连炼师自己都不敢服食的丹药,还如何能求长生呢 赤燎子解不出这迷局,只能转而炼药,以求能炼出些可以治病强身的灵药。只是这依旧无法让他的道心清明。直到今日,他听到了一个和自己完全不同的“道”。 不为长生,只为明理。用他手中丹炉,炉中药料。 这“道”,似乎比自己的“道”,更明晰质朴。赤燎子愣了半晌,突然道“这是你师门传下的” 相州有这样的金丹门庭吗为何他从不知晓 甄琼愣了愣,这似乎不好往便宜师父身上推啊干咳一声,他道“是我幼年时看的一本丹书所言。” “书在哪里”赤燎子立刻来了精神,追问道。 “呃有次上茅房,不小心掉坑里了。”甄琼嘿嘿傻笑,装出副无辜模样。 赤燎子“” 我信你才有鬼心头怒骂,但是最终,赤燎子也没多说什么。个人有个人的境遇,他遇到此子,也算是机缘了,何必再问恁多 长叹一声,赤燎子终是道“也罢。你便寻自己的道吧,有此道心,也未尝不好。” 这是准备放他一马了甄琼谨慎的问了句“那我能去库房取药料吗带来的都快用完了” “无妨,持这个令牌,不论什么咳,只要不是太贵重的药,都能取来。”赤燎子掏出一块令牌,递了过去。 他本想说不论什么药料都能取,但是想想这小子的脾性,还是别说这么满了吧。能用丹炉蒸鱼的主儿,说不定要怎么暴殄天物呢。 甄琼双眼大亮,立刻接了牌子,揣进怀里,看老道的眼神也亲热起来。想了想,他叮嘱了一句“那升炼水银的法子,虽然出汞极多,但是汞雾有大毒,炼汞的时候一定要找个偏僻地方,还要防着吸入了汞气。清理时硫磺附上一两个时辰,方能除净。” 这算是投桃报李吗赤燎子笑了“这等小术,老道我还是知晓些的。不如再聊聊这矾精好了” 一匹骏马停在了韩府大门前,就见个头戴漆纱幞头,身穿暗云绣纹紫窄衫的青年自马上跳了下来。候在门边的韩忠连忙迎了上去“阿郎可算回来了” 韩邈点头示意,边朝里走,边问道“祖母身体可安又服丹了吗” “没有没有。那贼道人下狱后,老夫人就不再服丹了,每日还要炼一套引导术,气色大好。”韩忠面上带笑,飞快答道。 之前他已命仆从把那野道人被抓的消息告知了小主人,还着重说了甄道长当日所为。如今再问起,他依旧是与有荣焉。能遇仙长,也少不了他的举荐之功嘛。 韩邈闻言,肩膀略略一松,走的却更快了,不多时就到了后堂。一见到堂上的老夫人,他立刻跪倒行礼“孙儿不孝,未能侍候太婆膝前。” 看到乖孙,老太太泪都快下来了,赶紧起身去扶“回来便好快让老身瞧瞧,可瘦了” 韩邈立刻起身,稳稳搀住了祖母。韩老夫人细细看去,只觉人黑了几分,瘦削了少许,然而面有风霜,一双黑眸依旧温润有神,看来让人心神具宁,哪有外出数月的模样 心中又是怜惜,又是安稳,老夫人轻轻拍了拍孙儿的手臂“回来便好” 怕老人情绪过于激动,韩邈把人搀回到座上,这才笑道“此次西行,倒是得了不少好物。都跟在车队里呢,等明日到了,也让阿婆瞧个新鲜。” 接着话头,他说起了沿途的景色。韩邈本就口才卓绝,又专拣些奇闻异事来讲,只几句就让老夫人听的入迷了,只以为这一路是玩闹着过去的,哪还有半点旅途之苦 见祖母放下心来,韩邈又笑称想念家中菜肴,惹得老夫人赶忙让仆妇们备宴。一顿饭吃下来,祖孙两人其乐融融,哪还有分别之苦 陪着祖母消了食,还看了套那传说中的“引导术”,待老夫人歇下后,韩邈才恭恭敬敬退出了屋门。 只一转身,他面上的笑便淡了下来,低声对跟在身边的韩忠道“肖念已经投了大宗。” 这话一出,韩忠面色骤变“怎会” 怕打搅祖母休息,他只挥了挥手,大步向书房走去,韩忠只得闭嘴,紧紧跟上。 等到了书房,掩上房门,韩忠终于憋不住了,急急问道“难道肖念那杀才真要背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第十一章 “茶行是大宗的产业,父亲故去,西韩再无根基,难免有人生出心思,谋个更好的出身。”坐在位上,韩邈全然没了刚才的温润模样,面色也沉了下来。 不能怪韩邈动怒,肖念是他父亲一手提拔起来的茶行掌柜,如今父亲亡故,这小人就另谋“出路”,实在让人不齿。 听到这话,韩忠心头更急“茶行乃是老主人一手打造,大宗也未免欺人太甚肖念这一走,不知多少事要落在他们眼里,这是想断咱家的根底吗” 对于西韩,茶行确实是关键所在。这事说起来就复杂了,在大宋,茶本就是不逊米、盐的大宗买卖,自立国后就一直是官营。茶农生产出茶叶,只能上交官府,由官差押运到十三个“榷货物”,随后茶商到官府指定的地点缴纳钱帛,领取凭证,再到榷货物或是官茶场取茶。 只是如此一来,商人往返就要花费大量钱财,非巨商不能经营茶叶买卖。后来就应运而生了“入中”之法。每当边关战事紧急时,朝廷就号召大小商人运送粮草、物资到边境,充实军备,再以优厚的价格发给他们“交引”,可回到京师换钱,或者换茶、盐、香料等。如此一来,就连百姓也可运粮换“交引”,再卖掉手头的“交引”,换来钱帛。而其中以茶利最高,故而茶引也深受大小商贾喜爱。 这骤然增多的“交引”,又引发了炒作。在京师都有“交引铺”、“兑便铺”,有些商家甚至都不经营茶业了,只做兑券的买卖,虚估价格,从散客手中低进高出,很是能赚一笔。只是好景不长,边关战事频发,西北粮价奇高,朝廷下发的交引过多,根本没有那么多钱、茶可兑。如此一来,便引得“交引”价格狂跌,商贾朝廷都大受损失。 于是,便生出了茶法改制。先皇仁宗推行新政,弄出了个“贴射法”。官府不再控制茶园,而是让商人自行和茶农交易,只从商人处收取“贴纳”作为利息。如此一来,交引“虚估”的弊端迎刃而解。这对于普通商贩而言,当然是好事。但是受损的全是当初的豪商污吏,“贴射法”颁布后,十数年间数次废立,茶市彻底糜烂。 无奈,仁宗下诏罢免了榷茶,取消官禁,彻底施行通商法,允许茶商和茶农自行交易。此时经过多年折腾,不少人都处于观望状态,谁知朝廷法度会不会再变。偏偏西韩的当家韩玉抓住了机会,前往福建控制了数家茶园,替那些被茶课租钱逼的险些自杀的茶农们预付了本钱,彻底把其产出掌握在手中。 因为韩玉手腕高超,又十分看重茶叶质量。数年经营下来,韩氏的茶行也就越发坐大,非但囊括了相州大半市场,还能远销京城,成为韩氏大宗的重要产业之一。也正因此,韩玉执掌韩氏商行,得到了族老乃至韩相公的一致首肯。 而西韩,也自茶业中获利匪浅。除了公中的茶园外,还自己掏钱,开辟了两座越州茶园,如今方才步入正规。若是茶行被大宗剥离,少不得这两个茶园也要受到影响。 现在韩玉一死,商行无主,各房的心思立刻又浮了起来。这次肖念投靠过去,怕也是有人想借茶行的声势,入主商行,彻底控制大权 “如今觊觎商行的人恐怕不少,想来也是,在那些族老眼里,疏宗怎比得上嫡枝这次接手茶行的是三房,恐怕也是族老的吩咐。”韩邈倒是看得明白,若无人授意,肖念会倒向大宗吗西韩毕竟只是旁枝,连家产都没有并入大宗,有人惦记,绝不奇怪。 “这,这不是卸磨杀驴吗那商行怎么办阿郎真的不争了”韩忠只恨的牙痒。老主人尸骨都还未寒呢,这些人就要抛下他们,未免做得太过如今家里尚无人取得功名,小郎君不知还要学多少年才能考中,若真被大宗排挤在外,生意恐怕都难做了。 “争争来做什么”韩邈唇角一挑,目中却无半分笑意,“几十年操劳,还不如个雇来的管事。” 韩忠心头一凛“老奴知阿郎气恼,但是如今韩相公尚且在朝,若是没了韩氏商行的位置,怕是连家里的商号也会被打压,切不能意气用事” 韩邈微微颔首“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是父亲那一套,已经不合时宜了。与其和人争抢,不如另辟蹊径,做出些成就。等赚了钱,自然会有人把金山银海拿来,让我帮他们生财。” 这话语调平平,但是其中蕴藏的气势,却不是寻常商人能有的。韩忠只觉鼻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小主人天资聪慧,当年也是考上了秀才的,但是未曾继续进学,而是转头从商。此事乃是老主人心头憾事,然而论起天赋,韩忠倒觉得小主人更适合商海搏杀,而非坐在书斋里,当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虫。这家业,也算后继有人了。 压住心头激动,韩忠低声道“可要尽快让那边动手” 这一年来,他们私下也做了不少准备,防着大宗背后下黑手。前往边榷,只在让人放松警惕的手段之一。如今肖念背主,茶行眼看就要不保了,想来那计策,真到了必须要实行的时候了 “不忙。”韩邈笑了笑,突然道,“之前说的那位甄道长,可还在长春观” 怎么突然问起了甄道长韩忠一怔,却也答得飞快“自然是在的,听说已经进了丹房。” “也当去拜见一番。”韩邈面上的笑容再次温文尔雅起来。 救助祖母的恩情自然要报,人也是要见的。只是他这番动作,会让不少人掉以轻心,以为他根本没有察觉茶行的异动,甚至生出西韩可欺的念头吧 不勾的他们亮一亮牌面,怎好痛下杀手 甄琼这几天过的十分郁闷。倒不是说少了他的药料,或是没法炼丹了,只是天天有个老道缠着自己问来问去,烦的不行不说,还要规规矩矩,不能再偷吃偷喝,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再说了,只接触了几天,甄琼就已经发现赤燎子该算是个“草本派”,钻研的还是炼制救人的灵药,对他这个“金石派”的不少想法,往往会嗤之以鼻。然而身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憋得甄琼简直都要生出病了。 该用啥法子,把这老道支走呢还没等甄琼想出个所以然,他那师叔突然派人传讯,说是韩家如今的主事人,那位韩老夫人的孙儿上山了,想要再次拜谢他这个恩人。 这人很厉害吗,还要师叔派人来通知甄琼有些疑惑,但是想了想,韩家可是相当财大气粗的,既然是谢恩,说不好还能带些好吃好喝的,兴许还会有钱财一想到这里,他立刻就欢天喜地的跑去见人了。 此刻,郭福正在会客房中,满面笑容道“那甄琼也是我师兄的爱徒,来到长春观,自当由我照拂,哪当得韩官人之谢。” 实在不怪他阿谀,这韩邈一登门就先布施了钱帛米粮,说是感谢郭福这位师叔关照他家恩人。养个小道童,可万万花不了这么多,郭福自然春风面貌,连连客套,对于那糟心的师侄,也没那么厌恶了。 说起这事,就让郭福一肚子火。正当他打算放弃这不成器的小子,想把他从丹房捞出来的时候,赤燎子不知又吃错了什么药,开始时不时到甄琼那小屋转上一遭。然而炼丹也不教,好话也不说,反倒吹胡子瞪眼跟有仇一样,说不准是看重甄琼的才能,还是被那条蒸鱼惹怒了,想要找碴。结果他不敢擅动,住持张云竟然也安分了下来,更是让郭福心惊。生怕对方是在找他的破绽,准备一击致命。 就这么让人胃痛了好些天,韩邈这大财主的出现,终于让郭福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那小子也是韩家这支偏房的恩人,总是有利可图的。 然而刚说完这话,甄琼就被弟子引了进来。一见他的模样,郭福简直七窍都要生烟了。这小子出门都不拾掇拾掇吗一身皱巴巴的粗布袍子,脸上还沾了烟灰,要是不知道,怕还以为是从柴房里拉出来,有这样的“照拂”吗 死死绷住了脸上笑容,郭福温声道“琼儿这是刚从丹房出来吗怎么脸都不洗” 甄琼这才后知后觉的用袖子抹了把脸,不抹还好,一抹脸更黑了。郭福的脸也变黑了不少,赶忙吩咐人去取条巾子来给他擦脸,方才尴尬无比的介绍道“这位是韩官人,乃是韩老夫人之孙。此次前来,正是为了见你。” 这就是来送钱的吗甄琼立刻睁大了双眼,期待无比的看了过去。只见面前青年不过二十几许,一身群青直裰,头戴远山巾,脚踏登云履,腰间只挂了块玉,别无装饰,简直称得上朴实无华。偏偏不知为什么,在他身上有些古怪的气势,看起来就很有钱 被这十分趁钱的模样震慑,甄琼乖乖行礼道“小道甄琼,见过韩官人。” 这名字让韩邈唇边露出了些笑容,目光在那十分破旧的道袍上掠过,便还礼道“不敢当,在下姓韩名邈,家祖母乃是甄道长所救。这次登门,特来拜谢道长的大恩。” 嘿呀谢恩好啊。他最爱这个了 甄琼刚想说什么,就见韩邈又冲郭福行了个礼“不知监院可否行个方便,容在下与甄道长单独说上几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第十二章 这话让郭福一怔,什么事儿需要单独谈然而对方话已出口,又给了那么多功德钱,他也不好死皮赖脸留下旁听,立刻笑着道“无妨,韩官人请便。” 说完,他又瞪了甄琼一眼,谆谆叮嘱道“师侄切莫怠慢了贵客。” 这小子简直是个惹事精,可不能在外人面前捅出漏子 这眼神里的告诫意味,甄琼压根就没看懂,只呵呵一笑“师叔放心” 对待财主,他才不会怠慢呢 韩邈不动声色的把两人的神态看在眼里,待送走了郭福,便请甄琼入座。甄琼也不客气,坐在位上,顺手捡起巾子在脸上搓了搓。再放下时,巾子乌漆墨黑,那张小脸倒是白净了起来,愈发清秀可爱。 目光在那白皙俊秀,十分符合时人审美的脸庞上绕了圈,韩邈笑道“前些日出门在外,听闻家祖母被个野道人所骗,要服金丹,着实让我担忧不已。亏得道长援手,收拾了贼子,还传了练气的引导术。这等大恩,韩家上下不敢忘。” 他说的太郑重了,倒让甄琼有些不好意思“举手之劳嘛,况且老夫人还送我了丹炉呢。” 不提也罢,听他说起丹炉,韩邈的眉峰反而紧了一紧。看来那丹炉,确实给面前人惹出了不少麻烦。长春观可是金丹门庭,对于丹术必然上心,一个拜山门的小道,竟然带着丹炉前来,会让观中人如何作想怕是丹炉难保,还要被师长欺压。 就像他现在这副模样,身上的道袍破旧,手上也有参差伤痕,还有满脸的烟灰。估计是被让人当做了烧火童子,随意使唤。就连他那师叔,对他都隐隐有些嫌弃,更别说旁人了。 虽然此次上山,是为了让大宗放松警惕。但是这位甄道长,也是韩家实打实的恩人,怎能让旁人欺凌 韩邈敛去了心中所想,温和笑道“不知道长在山上住的可好” 就算要援手,也得对方点头才行。还要打听清楚道观里的情况,才能对症下药。强出头只会给人惹来更多麻烦,韩邈岂会如此莽撞 甄琼眨了眨眼“呃,挺好的” 虽然赤燎子那老道烦人的紧,又没有肉吃,还陷入了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困境。但是其余还不差啊,药料给的大方,也没有限制使用丹房的时间,师叔和师兄还十分照顾,比当初在便宜师父那边好太多了。 韩邈“” 对方的眼神太过澄澈,一时竟让韩邈不知该怎么接下去。被这么对待,还觉得挺好到底是被欺压惯了,还是不在乎外物,心思至纯 卡了下壳,韩邈笑了笑“鄙人家中经营茶叶,倒是会些点茶手段,道长可否赏光喝上一杯” 啊怎么还要喝茶甄琼咂了咂嘴,发现确实有点渴,就顺势点了点头。 见对方没有拒绝,韩邈便捡起了桌上茶具,开始调茶。西韩从事茶业多年,韩邈的点茶手法也是练出来的,可称上佳。 先将净纸包裹的茶饼捶碎,拣出茶块,投入茶碾。碾茶须得快、稳,方能不损茶色,韩邈手腕轻摇,碾子飞转,不多时就磨出了茶粉,再以茶罗细细筛之,选出可供冲泡的茶末。 兴许是知道他的喜好,监院备下的也是建茶,品质算不得多高,但是长春观的山泉,却是一绝,能使茶色更鲜。 把茶末分入两杯之中,一旁茶炉上的铜壶也发出了轻微水滚声。韩邈也不假旁人之手,自行提起了壶,先在杯中倒了些,把茶粉调成了黏稠茶膏。待水沸稍止,他立刻一手持壶,一手持勺,注水入杯。水落盏中,茶勺击拂,但见两盏之中,同时白气蒸腾,汤花如云。六分水满,黑盏乳白,端是汤香色艳,任谁都要赞一声妙。 韩邈的神色却未曾有任何变化,淡然自若的把其中一盏送在了甄琼面前“道长请用。” 刚刚见面难免拘谨,有些话也不好出口。不如借饮茶的功夫,再细细问来。 对面的甄琼简直目瞪口呆了。他是从小喝惯了散茶的,哪见过这等繁复的冲泡手段一个身材高挑,仪态洒脱的俊朗青年,如此行云流水的冲调香茗,可称得上赏心悦目。不过甄琼品味实在堪忧,没觉出风姿,倒是觉得呃,贵气逼人 看了眼递在面前,满是青白泡沫的茶盏。他小心举起来,把沫子吹开,呷了一口,眉头立刻皱成一团。 好苦 不过人家都辛辛苦苦沏出来了,不喝似乎也不大好。甄琼咬了咬牙,放下茶盏,从怀里取了个小瓷瓶,拔了塞子就往里倒。加点糖应该能入口了吧 只看甄琼吹沫的动作,韩邈就知他没喝过好茶,既不会鉴,也不会品,怕是牛嚼牡丹。而长春观的客舍都能摆出这样的茶具茶叶,他却从未学过点茶的技艺,可见其在观中的地位。 然而思绪刚到一半,就见那小道士从怀里摸出了个瓷瓶,往茶汤里倒了些东西。见此情形,韩邈忍不住皱了皱眉。 刚放了糖,就发现了对面投来的目光。甄琼抬头,只见对方眉峰微皱,看着自己手里的瓷瓶。犹豫了一下,甄琼问道“你也来点” 韩邈立刻舒展开眉头,微笑拒绝“我喝茶时,不爱放盐。” 建茶可是贡茶,就算观里的茶品低了些,也不合放盐,当品其“真香”。韩邈也是做惯了茶叶买卖,一时没忍住,倒有些失礼了。 “啊”甄琼也有些发怔,“这不是盐,是糖啊。” 什么就连韩邈这般城府,心底也是腾起了惊涛骇浪。那瓷瓶中装得是糖谁见过洁白如雪,细如珠粉的糖 念头一起,他唇边突然浮起笑容“没想到竟然是糖,可否分我一些” 说着,他已向着甄琼伸出了手。那只手瘦而修长,指甲圆润,掌心还有些微红润。长长大袖半垂,透着股洒脱大方的味道,却绝不唐突,让人无法拒绝。 甄琼看了看那只手,又看了看自己的瓷瓶,最终咬牙凑了过去,往对方手心里倒了一撮。这可是他从原来的道观里带来的,没剩多少了。 韩邈“” 看着掌心那撮白花花的糖粉,他一时也说不出话来了。按照常理,不该是递过瓷瓶吗倒这么一撮是什么回事 好歹也是久经历练,韩邈控制住了面上表情,稳稳收回了手。也不顾及旁人目光了,拿指尖在糖粒上沾了一沾,放在嘴中,一股甘甜味道顿时溢了满口。确实是糖霜,但是与寻常沙脚料不同,轻白晶莹,味道纯净,且甚甜 韩氏商行走南闯北,货物庞杂,韩邈自幼就学了一手挑货的好手段。莫说是寻常的绢锦、香料,就是酒、醋、盐、茶这等调料,尝一尝也能辨出其产地和品味高下。而蔗糖这一样,产出不过福唐、四明、番禺、广汉、遂宁五地,其中又以遂宁最上,四郡最下。遂宁所产的糖霜里,又根据糖色和结块大小,分做几品。色紫质密者最贵,常作贡物献入皇宫,京城、州府的显贵,则多用团枝大小的琥珀色糖霜,那些如指节的色黄小块,则是寻常人家用之。而最下品的沙脚下料,才是这等散碎模样,色寡味淡。可是下料劣品,哪会有如此的甜度、色泽 韩邈立刻抽出了一方帕子,把糖粉倒在了进去,好好裹住,收入袖子。这才抬头笑道“未曾想还有这等好糖,不知道长是从何处得来的” 甄琼此刻心情也十分复杂。这人不是很有钱吗,一点儿白砂糖还要打包带走幸亏刚才没把瓶子给他 听韩邈突然开口,他这才回过神,咳了声“就是随便炼了点。” 当初在观里做豆花的时候,因为是甜口更好吃,那便宜师父就买了不少红砂糖。甄琼偷摸弄了点回来,嫌弃味道不纯,重新搞了脱色结晶,才得了一小瓶。到了长春观他都没怎么舍得吃呢,可不能再给别人了 炼的韩邈双眼微眯,笑容却更亲切了些“丹炉里还能炼出这等雪白的糖霜来实在稀奇。” “倒也不用丹炉啦,寻常脱色即可。”甄琼并没兴趣详细讲解,敷衍道。 脱色是什么又怎会寻常韩邈讶道“我却从未听过此等法子,长春观里也从未见过,可是你从师父那里学来的” “那倒不是。算是自己琢磨出来的吧。”甄琼挠了挠脑袋,其实这是他当年跟师兄们学来的,用便宜糖析出好糖,向来是他们这些穷鬼们省钱的法子。 韩邈眼睛一亮,不是就好 “甄道长丹术果真高明,非常人能及。”韩邈真心实意赞了声,随后叹道,“可惜这长春观总归门庭森严,说不好有多少嫉贤妒能者,似道长这般天资,怕是呆的不甚痛快。若是道长不嫌弃,不如下山,由我韩氏尽心供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第十三章 啊这邀请来的太过突兀,让甄琼愣了半晌。怎么就突然请他下山了 见甄琼有些吃惊,韩邈笑道“托道长之福,家祖母如今连丹都不怎么服了,整日还勤练引导术,气色愈佳。这等大恩,又岂是区区钱帛能答谢的道长若是肯下山,韩家必然扫榻相迎,专门为道长僻出丹房。一应丹炉、器具、药料,皆可随意取用,不比山上要来的自在” 什么都给吗甄琼立刻心动了且不说炼丹的药料是否方便,只韩家的伙食,就比山上好一万倍啊 咽了口唾沫,甄琼有些扭捏的开口“炼丹可是极费钱的,需要好几种丹炉,成套的度量器具,还有好些名贵药料。这,这怎好意思” 不怕要求多,就怕无欲无求。韩邈立刻道“我家乃是安阳韩氏旁枝,三代经商,先父还当过韩氏大宗的商行之主,也算小有家资。只是些器具、药料,还是供得起的。” “当真”甄琼简直都要搓起手了 他一个“金石派”的,待在“草本派”的道观里也不是个事儿。还不如弄个独立丹房,经费不愁又有人养着,岂不美哉 “道长可是应了”韩邈脸上的笑容简直比春风还暖,“那我改日遣人来接。若有笨重物事,一并运下山便好。” “好好”甄琼一跃而起,“我这就去收拾,明日一早就能搬” 肉啊他终于能过上餐餐有肉的好日子了哪还愿耽搁,甄琼匆匆行了个礼,一路小跑就出了屋。 看着那兴奋不已的背影,韩邈也松了口气。养这么个道士,又能花多少钱况且他还是自家的恩人,既然在山上过的不好,不如直接请回家供奉。祖母肯定欢喜不说,也能防备其他野道人登门行骗。况且还有这制糖的方子,只要好生供奉,待之以诚,总是能谈一谈的嘛。 端起已经有些凉的茶汤,韩邈一饮而尽,这才整整衣袍,起身去寻那监院了。 “什么你要离开长春观了”看到兴冲冲回来收拾丹房的甄琼,段玄霜大吃一惊,“恩师待你还不够好吗,怎么还要走” 段玄霜也是近几日才被逼着来打杂的,实在是恩师来的太勤,而甄琼这小子简直是个狗窝里生的,除了丹炉和放置药料地方会上点心,其他就别提了,坐都没处坐况且恩师来了,总不能连口茶都没得喝吧只是德高望重的炼师,如此行径总有些“不拘小节”,不好让下面道童知道。段玄霜这个关门弟子,只能可怜巴巴的亲力亲为,替恩师打点了。 也正因此,他憋了满肚子怨念。这哪是给他再收个师弟的模样,怕不是要平辈论交,给自己再添个师叔了 而这样的厚待,竟然没让此人感恩戴德。听说他要走,段玄霜简直一口气都上不来了,他们都如此折节了,还留不住人吗 “韩家要供我炼丹了”甄琼恨不能把这好消息吹上天去这可是包吃包住包药料啊,有几个炼丹的能碰到这样好事的那贼道他真是抓的太值了 就为这个段玄霜嘴唇都哆嗦了起来“可是留在观中,还有恩师指点” 长春观可是大观啊若是恩师看重,这小子很有可能在十几年后立下山头,哪怕不是全揽丹房,也能管十几号人,有大笔钱财进项,岂是一个商贾之家能给的 甄琼同情的看他了一眼“这事你不懂的,有钱没钱能一样吗” 那饱含着炫耀和怜悯的微笑,让段玄霜浑身都不好了跺了跺脚,他也不再多言,转身就跑出了门去。 啧啧,总归是有人嫉妒啊。甄琼心满意足的扭过头,继续打包起自己的东西。谁料没过多久,就有童子前来,说赤燎子请他过去。 跟那位师叔祖多少也有些交情,甄琼也不好不辞而别,便跟着过去了。结果一进门,就见赤燎子面色微沉,低声道“你当真不愿留在长春观,要下山受韩家香火” 香火那玩意又不能吃,他下山是去炼丹的但是看赤燎子脸色不大好,甄琼也不好意思再炫耀了,只道“正是。韩家说会给我丹炉药料,不如下山更为清闲。” 他说的如此坦诚,倒是让赤燎子无话可说了。毕竟这些日接触,赤燎子也明白这小子心中只有炼丹,没有旁的念头。如今山门里勾心斗角,还有人拿他当棋子使唤,可不就是下山更好。 长叹一声,赤燎子点了点头“也好。时日太短,我也没教你什么。这里有本丹术心得,你拿去看看。若有疑惑,尽可写信来问。” 丹术心得可是炼师最宝贵的经验,就算是入室弟子,也未能得传承。这老道竟然要把心得送给自己甄琼也是个知好歹的,哪怕跟自己的门派不同,这样的大礼也要珍之重之。 双手接过那略显破旧的小册子,甄琼刚要道谢,就见老道迟疑片刻,又叮嘱了句“这书,咳,切勿带入茅房啊” 甄琼“” “韩家要供养甄琼监院那边如何说”听闻这消息,住持张云很是吃了一惊。那韩老夫人就这么看重那小道郭福能同意吗 “监院已经首肯了,还让人帮他收拾行李。”张资赶忙道。 郭福放弃这枚棋子了张云闻言,也不由大大松了口气。这些天赤燎子对那小子的态度十分不同,他生怕再多出个小师弟来。好在那小子贪恋钱财,走了也好。 “既是如此,就不要为难他了。看看库房有什么常用的药料,也给他备些,不要吝啬。” 住持虽说的风轻云淡,张资却明白得很,这是想要对那小道示好,顺便做姿态给赤燎子师叔看啊。不是他们不想留住人才,是监院心思太重,才放人下山的。 “弟子明白,定要让甄师弟满载而归。”张资微微一笑,应了下来。 于是第二日,等甄琼要走时,发现自己的行李竟然比来时多了不少。除了赤燎子送的那本书外,住持师伯和监院师叔还送了不少药料、布匹,推起来简直能把牛车都塞得满满的。 “师叔何必这么客气”甄琼笑的灿烂,但是收礼物的速度一点也不慢,更没有半分推让的意思。 郭福的嘴角抽了抽,强笑道“毕竟也受了师兄嘱托,你到了韩府,记得要给师兄去个信,让他勿忧。” 其实韩邈跟他要人时,他还是挺开心的。毕竟这不省心的小子,哪天就要被住持抓了把柄,岂不坏事他正愁没法子把人弄出丹房呢,就碰上了这等顺水推舟的好事,不答应才有鬼了。谁能料到,听闻这消息,张云那个悭吝无比的家伙竟要送什么临别礼物这下可好,他可是甄琼正经的师叔,岂能熟视无睹无奈也忍痛给了些绢锦香烛,赶紧把这瘟神请走最好。 “这个好说,我定会速速去信。”看着亲切无比的师叔、师伯和师兄弟们,甄琼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待我丹道大成,定会重登山门,告知诸位” 这句话让在场所有人脸都黑了,你丹道大成,只来报个信吗这是嫌弃长春观丹术不佳,还要炫耀给他们看吗不过这样的腹诽,谁也不好说出口,只能个个堆笑,看着那两辆满载的牛车,缓缓驶下山去。 “阿郎,当真要请甄道长在家中修行”韩忠这两日都在店里忙碌,应对茶行那釜底抽薪的狠辣手段。谁料小主人上山一趟,竟然又把那甄道长请了回来。 “长春观有人内斗,用他做了筏子。怎么说甄道长也是韩某的恩人,还是请回来更好。”韩邈瞥了韩忠一眼,淡淡道。 韩忠也是人老成精,立刻反应过来“不会是那丹炉惹出的祸事吧都怪老奴思虑不周” 当时他只顾得惊叹于甄道长的手段了,忘了那还是个半大孩子,就算道门清净地,也少不得争端。如此招摇过市,怕是要被人嫉恨了。 “无妨。若无此次拜访,也见不到这个。”韩邈自袖中掏出了那方帕子,小心摊开,露出了里面包裹的物事。 “这是细盐不大像啊”看着小主人掌中之物,韩忠露出了疑惑神色。细盐价钱是不便宜,但是对于韩家这样的大商贾,也不算什么。怎会如此珍重的藏在帕中 “尝一尝。”韩邈示意道。 闻言,韩忠伸手捏了一撮,放进嘴里,只是一抿,脸上就变了颜色“这是糖霜怎会是这等颜色” 他好歹也是商号老人,怎会不知道当世糖霜的品类颜色。上等糖霜的味道,怎会如此雪白晶莹 “是韩道长私下炼制的。”韩邈微微一笑。 “原来如此”韩忠顿时明白了过来,“难怪阿郎要请甄道长回来若是能拿到这新糖的方子,说不定能压过大宗” “对待小人,何须此等宝贝”韩邈把那撮糖重新装进了袖中,淡淡道,“先好生侍奉甄道长,衣食住行都要精心。精诚所至,自能金石为开。” “阿郎此言有理甄道长怎么也是咱家的恩人,合该好生侍奉。”韩忠面上早已堆满了笑。这仙长是谁请来的,还不是他小老儿小主人越是重视这人,他的功劳也就越大啊 “对了,在甄道长房中多备些糖霜,他似是个嗜甜的。”想起对方往茶里放糖的动作,韩邈笑着摇了摇头,这等随性之人,也是颇难遇到了。 得了命令,韩忠立刻下去安排。还没到正午,上山接人的牛车就赶了回来。为了表示郑重,韩忠随着小主人一同迎出了门去。 结果见到人,他就愣住了。在郎君口中“苦不堪言”的甄道长,此刻正穿着好好的新衫,满面得色,身后跟着的牛车也被压出了深深车辙,显然满载了行李,哪有半点“吃苦”模样。 送甄道长上山的可是韩忠本人,见过了礼后,他忍不住道“甄道长,这车上货物” 反正不用炼丹,今天甄琼专门换了新道袍,又被送了大堆礼物,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呵呵笑道“都是师叔、师伯们送的,多了点,有地方放吗” “有。小事一桩,交给老朽即可。”说着,韩忠还是忍不住瞥了自家郎君一眼。说好的在山上受了欺凌,被人摆布虐待呢你这不是为了人家好,就是惦记糖方吧 韩邈“” 他也想不到,郭通竟然还送礼给这小道士啊。难道他不是在丹房烧火,衣食不全吗不过韩邈是谁,就当没看到韩忠那别有意味的视线,他微微一笑“路上劳累,道长不如先用了饭,再去安顿” 这一路急匆匆赶路,不就是为了赶上饭点吗甄琼喜滋滋的点了点头,跟在对方身后,走进了韩氏大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第十四章 迎接贵客,接风宴自然不会寒酸。且因韩老夫人信道,之前再怎么精致的饭菜,也是口味清淡,菜多肉少。而这一次,韩邈安排的皆是时兴菜色,鸡鸭俱全,鱼鲜羊美,让人目不暇接。 坐在桌前,甄琼只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活活饿了十多天没见肉的谗意喷涌而出,哪还顾得上旁人一时间汤匙乱舞,竹筷纷飞,吃的不亦乐乎。 面对这样的吃法,再多客套都是白费功夫。韩邈只坐在一旁,面带微笑,替客人备菜,偶尔还恰到好处的讲解一下吃法,一派让人宾至如归的派头。 待对方吃到肚儿圆圆,明显再也塞不进去饭了,韩邈才笑着问道“今日的饭菜,可还合道长口味” “肉真好吃”甄琼报以了涕零之色,“韩官人都不知道啊,山上穷苦的很,平日连点油花都见不到,我都好些天没吃到荤腥了” 长春观这样的大观,怎么会穷韩邈也在山上吃过席,观里的饭菜精细非常,又有雅趣,比寻常寺院还胜一筹呢。略一迟疑,他试探着问道“观内竟然如此清苦那道长平日都做些什么” “炼丹啊。”甄琼答的理所当然,“师叔专门给我弄了个丹房,药料也管够,还有自己的丹炉,炼丹倒是方便。就是丹房弟子不能吃肉,唉,一定是嫌弃我们太费钱了。” 韩邈“” 等等,他怎么听说炼丹需要斋戒沐浴呢心中突然有了点明悟,韩邈又道“那道长是为了炼丹,才着旧衣的” 甄琼瞥了他一眼“不然呢。丹房里又是火又是酸的,衣服天天都要洗,穿新的多浪费啊。” 这种有钱人,当然不会理解他们炼丹的辛苦。一套衣服穿到破烂不堪再换,可是省钱的基本要领 韩邈顿时哭笑不得,没料到自己这样的眼光,竟然也有看茬的时候。这甄道长在山上过的显然不错,哪用的给他出头不过人也骗下来了,既然这么好养,他也就不客气了。 面上扬起妥帖笑容,韩邈道“道长只管放心,既然在府中住下,不论衣食,韩某都会让人安排妥帖,定不让道长操劳。” 不用洗衣服了甄琼这时候倒是很能听懂别人的言外之意,立刻又兴奋了起来“丹房安排在哪里可不能离人住的地方太近,炼丹容易生出毒烟,有时还会爆炸,找个偏僻点的地方就行了。” 韩邈“” 不就是炼个丹吗怎么还毒烟爆炸的,这让人怎么安心放他在家里乱来到底是此人太实诚了,还是根本不知道做别人家供奉的该如何是好 几乎花了毕生修养,韩邈维持住了笑容,颔首道“既然道长喜欢僻静,就选个偏院吧,西院有处倒是合适。” 因此,当甄琼又塞了些点心果子溜缝儿,确定半口也填不下了后,两人前往的地方,就不是之前安排好的内宅庭院了,而改成了韩家大宅最西角的一个小院。独立一进,有三四个房间,两个耳房。面积不大,陈设也简陋的很,但院里一棵树都没,外墙还是用来隔火的风火檐,就算烧着了也不会蔓延到别处。 见到这小院,甄琼双眼都亮了“此处甚好啊僻静不说,还有这么多间屋,韩官人费心了” 呵呵,他就知道这小道不会嫌弃。也算摸到了些对方的思路,韩邈笑道“院里有厨娘丫鬟,伺候你饮食起居。有什么所需,跟这小厮说一声便可。” 一旁的伶俐小厮立刻上前一步,施礼道“小的安平,道长只管差遣。” 主人都安排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好抱怨的甄琼笑得跟朵花儿一样“韩官人费心了” 明明是个不着调的,但甄琼笑起来灿烂率直,半点也不负那好皮囊。见到对方一副要摇起尾巴的模样,韩邈也忍不住笑道“道长喜欢便好。” 安顿好了贵客,韩邈笑着出了偏院,正准备前往书房,韩忠却急匆匆迎了上来“阿郎,族老请你过去。” “哦”韩邈唇边的笑容微微一变,带上了些讥诮,“来的到是快。” 他回来才几天,这就坐不住了也好,会一会那茶行的新管事吧。 “东家,既然族老都答应了,何不先经营茶行,再谋商行大权寻那韩邈,怕会有变数啊”韩氏三房的小院内,一个身着直裰,有些富态的中年人低声劝道。 被唤为“东家”的男子,大概三十出头,身材瘦削,穿着宽袖澜衫,头戴漆纱幞头,唇上还蓄了八字须,颇有些自诩风流的味道。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三房如今的当家人韩霖。 听闻这话,韩霖冷冷一笑“肖管事到大宗已经这么多日,那厮也不敢出面说上一句,定是心虚。既然如此,就更要说清楚茶行诸务,不可让个外人占了便宜。再说了,族老都应允了茶行易手,难不成他一个西韩小子还敢闹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肖念话说一半,便叹了口气,没法再说下去。 身为茶行管事,他可是当年西韩的家主韩玉一手提拔起来的,乃是他正经的恩主。如今老主人刚刚病逝,韩邈尚未掌权,他便投靠了别人,已经是背主了,哪还有脸再说下去。只是身为茶行主事,他也是看着韩邈长大的,深知其手腕心计。偏偏韩霖太贪,有了茶行还不够,还要图谋其他。一万弄巧成拙,恐怕不好收拾。 听到这话,韩霖面色更冷,反问道“莫非肖管事还想着西韩,不愿为大宗尽心” “小人岂敢”肖念连忙否认,“茶行向来是大宗的产业,小人也是替相爷操持营生。” 实在不能怪他骨头软,如今大宗出身的韩相爷可是朝中权势最重的宰相,连官家都是他一手扶上位的。就算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背叛韩氏大宗啊。 “哈哈,这才是识时务。”韩霖笑了出来,又道,“既然众人皆知茶行所属,叫韩邈过来,也不过是说明此事,有什么可忧心的你也耐下性子,好好操持茶行。若是能凭借茶行顺利入主商行,吾必然有赏” 韩霖心底看重的,从来就不是区区一个茶行,而是韩氏商行那偌大产业。当年韩玉能经营,他为何就不能况且嫡枝和疏宗,从来都不是一个地位,真正的韩氏商号,哪有偏支插手的道理唯有换成本家操持,族里老人才能安心。当年韩玉不知从商行里捞了多少好处,现在叫韩邈过来,正是要让他明白过来,他父亲一手建立的茶行,都是大宗的买卖。曾经吃进去的,也要给他吐出来 如今他学业不成,荫补也轮不到了,唯有挣一挣商行的大权。等他彻底折服了韩邈,谋夺了西韩的余财,再以此为根基,扩大茶行,广进财源,方能出人头地,彻底登上商行之主的位置。若是能因商事,让叔父韩琦另眼相看,又何愁三房不兴呢 想到这里,韩霖那张略显尖刻的脸上,也露出了森森笑容。 没让韩霖等太久,族老刚刚传唤,那小子就乖乖送上了门来。看着孤身一人,连个仆从都不敢带进门的年轻人,韩霖只觉心中把握更大,不由挺直了腰背,端坐在叔祖身边,摆出了一副威严派头。 还真是筵无好筵。 看着端坐堂上的几人,韩邈心底已经了然。按理说,茶行这等规模的资产,至少也要位族老、七八房当家齐聚,开了祠堂议事才好。现在却只有大族老和三房的几个闲人,还真是打算把自己当成无知小儿欺负了吗 面上不动,韩邈先上前行了大礼“孙儿韩邈,拜见太叔祖。” 这位大族老乃是韩相公的堂叔,地位排行在韩氏大宗也是数一数二的。见他恭敬,大族老呵呵一笑“起来吧,今日寻你,也有些事情。” 韩邈听命起身,规规矩矩坐在了下首,目光明澈沉稳,对三房陪坐那几个,连个眼风都欠奉。狐假虎威摆了这么大架势,却未曾得到重视,韩霖的面色立刻沉了下来,但是身为晚辈,此刻也不能打搅大族老说话,只得暗暗捏住了拳头。 大族老却似未曾察觉屋中的诡异气氛,放缓了声音道“如今汝父仙去,你又年轻,怕是撑不起摊子。我同几位族老商议过了,这茶行,就先交给三房的七郎操持好了。” 韩霖应声站了出来“叔祖放心,侄孙定会悉心经营茶行” 说着,他颇为挑衅的看向韩邈。韩邈却并未如他所愿,露出惊讶或是痛恨神色,只淡淡颔首“全听太叔祖安排。” 就这么认了一听这话,韩霖心头不由一喜,脸却沉了下来“这茶行虽然交还了大宗,但是西韩执掌这么多年,也从中得了不少好处。是不是该一并退还回来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第十五章 这话可就诛心了。 “七叔何出此言”韩邈转过头,第一次望向了韩霖,目中半点温度也无。 这一眼,让韩霖心底戾气愈盛,不由提了音量“西韩只是疏宗,两代无人出仕,只能捐官,却在越州置办茶园,不知钱财从何而来” 有肖念投靠,他还能不知韩氏相关的茶园究竟如何偏偏其中有两座,并不在茶行名下,而是挂在了西韩的账上。天下二百余茶品,以建茶最佳,凤凰山北苑向来被皇家占据,只出北苑贡茶。韩氏包下的几个茶园,就在建州西南,距离凤凰山并不算远,出产的茶品亦不算差。然而除了福建路外,两浙路亦是名茶荟萃,西韩的茶园选在了越州浙江绍兴,只这两个园子,少说也值几万贯 这么大一笔钱,对于刚刚接管了茶行的韩霖而言,可是不容松口的肥肉 要图穷匕见了吗韩邈长眉一轩,冷冷道“七叔这话,端是不讲道理。” “怎么,西韩难不成想要吞没家私吗”见他出言反驳,韩霖便如打了鸡血一般,开口便道,“我韩氏向来同财共居,西韩这般分门别户的,哪还有半点韩氏子孙的模样汝父独掌大宗钱财十数年,说不得也有私改账目,挪用祖产。如此行径,怕是人人不容” 他越是义正辞严,韩邈的神情越是平静,听他念叨完,便道“茶行的账目,皆由肖管事执掌,若是更改,他定然一清二楚。若是七叔心存疑虑,不如开了祠堂,让肖管事交出账目,当着族人的面好好查上一查。” 此话一出,韩霖和肖念的脸色都变了。韩霖刚刚接掌了茶行,正是要大展身手的时候,若是此刻把账目拿到祠堂上公审,不知要有多少双眼盯过来,他怎会应允而肖念额上的汗都下来了,茶行的账目当然没问题,可是万一韩霖动了心思,非要他改呢只要一改,他就是伙同西韩倾吞账目的帮凶了,别说是管事之职,下狱刺配都有可能 一句话,三房上下都没了言语。韩邈这才转过头,对大族老道“先父执掌商行以来,十多个店铺皆盈财数倍,更新立了茶行、钱铺,皆是日进斗金。除此之外,还给大宗置田百倾、修葺私学,奉养老人,敢问太叔祖,小子所言是否属实” 上首坐着的老者垂眸敛目,微微颔首。 韩邈沉下脸来“先父一心为大宗、为韩氏操劳,族中上下人尽皆知。如今先父故去,就有人想谋西韩的家产,若是闹到了相公哪里,怕也不怎么好看。” 韩玉可是韩相公首肯的商行主事,跟韩相公的关系匪浅,就连韩邈本人,幼时也曾在东京住过数年。万一他真撕破了脸,豁出去了争抢,还真不好收场。况且帮三房谋夺了茶行,大族老也是花了不少心思的,更有些深远图谋。现在韩邈干脆认了此事,吃下茶行也就罢了,万一再闹腾起来,反倒不好收拾。 也是久经世事之人,大族老立刻颔首,对韩霖道“七郎,此事不当再提。既然茶行落在了三房手中,你也要小心打理,有什么不明之处,还当请教阿邈才是。” 这是要让他收一收爪牙了。看着一旁气定神闲,完全不在乎茶行归属的韩邈,韩霖丝毫没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反倒涌起了挫败的怨愤。咬了咬牙,他才道“西韩乃是商贾世家,自然要好好请教才行。” “商贾”二字,落得极重,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韩邈没有理他,自顾对大族老道“若无其他事,孙儿就先告退了。” 大族老也没有强留他的意思,挥手让人退了下去,转头对尚且愤愤的韩霖道“老朽可以帮你拿到茶行,商行之主的位置,也能争上一争。此事可比西韩那点家财重要,切不能因小失大,误了正事。” 这告诫可是颇为严厉了。韩霖立刻整了整神色,躬身道“叔祖放心,小子定然能把茶行牢牢握在掌中” 恭敬行礼后,韩霖退出了厅堂。然而急走两步,到了无人处,他的面色便沉了下来,对身后跟着的肖念道“你说那小子如此轻松就让出了茶行,是不是有所图谋” 他原本以为韩邈会对茶行之事大为不平,也想好了应对之法。谁料对方根本没有异议,一口就应了下来,顿时打乱了他的计划,使得韩霖以为此子不经事,骨头软,直接开口索要茶园。没想到韩邈竟然又突然强硬起来,连韩相公的名头都搬出来了,让他碰了一鼻子的灰。偌大的韩氏茶行说丢就丢,却非要守着那两个小茶园经此一役,韩霖也有些吃不准了这小子的心思了,别是在茶行中埋了什么后手,准备暗算他吧 肖念在屋中旁听了一通,脊背净是冷汗,现在听韩霖这么说,心头一凛,赶忙道“茶行自半年前就开始调换人手,如今全是小人手下的亲信,就算是韩邈,也没法在其中安插人手。” 这干系可要撇清楚了,要不自己刚刚投诚,就被人猜忌,可不是好事。 又想了想,他补了一句“韩邈之前专程去了一趟保定军榷场,不会是想从边榷下手吧” 没了茶行,西韩那两个茶园里出产的茶叶,只能另寻销路。而这趟边关的榷场之行,如今看来也有些古怪了。大宋和西夏这些年交兵不断,又屡屡关闭边榷,黑市比别处要兴旺不少。而茶是西夏人不可或缺的饮品,若真能走通那边的路子,不把韩氏茶行的销路放在眼里,也是正常。 “他竟有这般的胆量”韩霖也是吃了一惊,旋即便冷笑出声,“若真如此,处置起来可就方便了。” 就算现在茶叶实行了通商法,边榷依旧严令私贩。任何胆敢与辽、夏做茶叶生意的商人,一旦被发现,铁定是要刺配充军的。之前西韩有相爷罩着,能够偷摸碰一碰黑市,但是现在韩邈只不过是一个偏支小宗的子弟,犯了法,又有谁能救他呢 想明白了干系,韩霖立刻道“从今往后,韩氏茶行概不帮西韩销茶,一斤也不能送到咱们的商路上至于边榷那边,也给我死死盯住了,一旦他动了心思想要贩私茶,定要让他吃上官司,赔上家产” 如此一来,西韩的茶就难卖了。那两个茶园,还不是自己的掌中之物吗 这边,韩邈走出了大宅,韩忠立刻迎了上来“阿郎,三房可有为难” “韩霖想要越州的茶园。”韩邈冷冷道。 “这杀才”韩忠不由动怒。那两个茶园,可是当年老主人压了不少身家才盘下来的,这群不当人子的,竟然也敢豪夺 韩邈却没有太多怒气,只道“东京那边,可以动手了。” 如此贪婪狂妄之人,又能有什么真本事肖念新投,经此一役,怕也要被韩霖提防了,更难施展手段。今日赴约,为的就是让他们心生猜忌,进而被引开视线。等到埋下的暗子发动,韩氏茶行怕就要举步维艰了。 韩忠立刻点头“老奴这就去办” 韩邈微微颔首,大步向外走去。 “道长,天亮了,该用早饭了。” 颇为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甄琼不甘心的在冰凉凉的席上翻了身,又蠕动了半天,才迷迷糊糊爬了起来。水盆和牙刷已经递在了面前,他也不看旁边俏丽的小丫鬟,先用巾子搓了把脸,再拿起牙刷,沾了点牙粉,塞进嘴里。 干巴巴、味道古怪的牙粉一入口,甄琼彻底醒了过来。无比嫌弃的随便刷了两下,他立刻含了口水,把嘴里的碎末全都啐了出来。舔了舔余味尚存的牙齿,甄琼耸拉着脸问道“就没有其他口味的牙膏吗” 一旁侍候的安平笑道“牙膏子当然也有,不过都是用柳枝熬成的,苦涩难吞,还不如这牙粉呢。道长用的这款牙粉,乃是府里自配的,掺了珍珠粉,连老夫人也爱用呢。” “唉,算了。来碗澄沙团子清清口吧。”甄琼叹了口气,看来是风俗问题。这牙粉里又是珍珠又是草药,味道古怪不说,还磨牙的厉害。要是平时也就罢了,这几天糖吃的实在有点多,不好好刷刷牙,万一蛀了怎么办 安平倒是摸清了这位道长的口味,不多时就取了早点来。非但有澄沙团子,还有一盘酥饼方,猪油合蜜烤制,最是香甜可口。 甄琼也不客气,嘁哩喀喳啃了起来。酥饼方炸的焦脆,咬上一口就要掉渣,细碎饼渣落在碗里,搅合搅合,配上热乎乎香喷喷的糯米豆沙小汤圆下肚,实在美妙绝伦 把两样吃了个干净,摸了摸圆滚滚的肚皮,甄琼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中午吃五味焙鸡好了,再来个鱼羹。” 安平早就习惯了道长吃了这顿想下顿的毛病,笑着应是,又道“老夫人从庙里归来了,想请道长过去一叙。” 因为不求金丹了,韩老夫人开辟了新的拜神路线,跑去了以内丹心法闻名的朝元观进香,这才刚回来。听说孙儿把甄道长接下了山,很是欢喜,立刻想见见这位仙童。 这几天窝在新丹房里,整日吃了睡睡了吃,其他时间都用来炼丹,连主人的面都没怎么见。听到这话,甄琼也不好推脱,便应了下来,还专门换了套整齐的道袍,才跟着安平出了门。 韩老夫人早就吃罢饭了,正在院里练引导术,见甄道长来了,立刻笑道“没想到邈儿竟能请动道长,也是老身考虑不周,当初就该请道长留下的。” 咳,当初就是提,他也未必会答应呢。还是长春观太穷,没肉吃才闹得他只能下山。 甄琼装模作样的谦虚了一下“我也只会炼丹,能得韩官人相邀,实在是幸事。” 可不是幸事嘛,要不是下了山,他能过上想吃甜就吃甜,想吃咸就吃咸的日子吗 听到这番谦虚,韩老夫人更是欢喜“道长喜欢便好。只是邈儿安排的院落实在偏了些,不如搬到后院,与老身比邻而居。” 韩老夫人的院子,可是韩府最好的,毗邻的院落自不用提。不过对于居住环境,甄琼还是十分满意的,解释道“我那个院子刚好,万一炼丹炸了炉,也不至于搅扰老夫人。” 炸,炸炉韩老夫人面上的表情僵了僵,小心问道“丹炉怎还会炸” “药料加错了,就会炸。有些药会融了器具,还有些会冒出毒烟,突然起火也不稀罕”这些都是丹房里常见的,连炉都没炸过,还敢说自己是炼丹的 然而甄琼话说到一半,突然察觉韩老夫人面色不对。糟了,一时说漏了嘴,这老太太看起来就是个胆子小的,要是嫌弃炼丹危险,不肯掏经费养他了可怎么办 甄琼浑身一紧,立刻补救道“当然,这都是新人容易出的毛病。我丹术不错,不太会炸的” 韩老夫人怀疑的看了他一眼,犹豫道“道长都说丹不能服了,为何还要炼这危险物事若是伤到了,如何是好” 刚刚吃上了几天饱饭,怎么能让人怀疑他的丹术甄琼脑中一阵狂转,突然想到了个借口,赶忙道“丹道自然大有用处若是老夫人不介意,我也能制出款牙膏,滑润爽口,绝无异味” “牙膏可是跟牙粉相仿”韩老夫人有些疑惑的问道。她出身富户,自幼用的就是牙粉,还真没见过牙膏子。 “没错”甄琼答的斩钉截铁,“牙粉比之可是大大不如老夫人若是用上了好方子,也能护齿呢。” 也到了落齿的年岁,韩老夫人立刻被这话勾起了兴趣“不知做这牙膏,需要些什么” “就是一些草药香料。”甄琼话声一顿,吞了口唾沫,“还有两头猪,越肥越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第十六章 这几日,韩邈颇为忙碌,每天除了给祖母请安外,基本不在家里多待。不是巡视西韩的几家铺面,查账整顿,就是宴请其他豪商官宦,摆出了一副要有所行动的模样。 这些举动,当然是为了让韩霖等人提高警惕,把目光放在安阳一地,乃至更遥远的边榷上。越是严阵以待,就越容易落入坑里。 也正因为这些俗事,让他忘记的刚刚请回府的那位小道长,直到小厮安平找上门来。 “甄道长说要制牙膏”听闻这消息,韩邈很是愕然。他不是个炼丹的吗怎么突然要制牙膏了 安平赶忙道“之前见老夫人时,突然提起的。道长似乎不太喜欢府里的牙粉,才要制牙膏子。还要了些薄荷和鲜茶,呃,还要两头肥猪” 薄荷和茶叶还算正常,但是“肥猪”就让人摸不着头脑了。韩邈忍不住问道“他想吃猪肉了吗” 对于那小道长的脾性,韩邈还是了解些的。猪肉极贱,韩府是从来不吃的,给贵客的也只会是羊肉或是鸡鸭,但万一那小道长早年过的贫苦,喜欢上了食猪肉呢一时嘴馋,也有情有可缘嘛。 安平赶忙摇头“老夫人也问了,道长矢口否认,只说是为了炼丹。” 猪肉到底要怎么炼丹饶是老成稳重,韩邈也忍不住生出了几分好奇,想了想,放下了手里的账册,起身道“随我去看看。” 安平原本就是伺候韩邈的小厮,对于主子的性情还是十分了解的,立刻跟了出去。两人出了书房,走了大概一刻钟,才到了那偏僻的小院。结果还没进门,一股极其浓烈的肉香味儿就从院里飘了出来。 安平“” 韩邈“” 简直都要被气笑了,韩邈瞪了身边小厮一眼,这味道,不是猪肉是什么说得天花乱坠,倒头来还是嘴馋吗 摇了摇头,韩邈迈步进了小院,对迎上来的丫鬟道“甄道长人在何处” 那小丫头表情也有些古怪“道长说好好的猪肉不能糟蹋,非要自己煮了吃。” 这院子专门配了厨娘和小灶,就是怕那小道长饿着。但是自己下厨,还是炖猪肉,谁也想不到啊。 韩邈也不多言,径直走到了位于耳房的小厨,就见那小道士又是一身灰扑扑的,穿着个旧衫,守在小灶边上,正全神贯注的望着上面的砂锅。那专注劲儿,比炼丹也不差多少了。 收敛了面上神色,韩邈笑着开口“道长可是想吃猪肉了这等粗笨的活儿,何必亲自动手,吩咐下去便好。” 甄琼正眼巴巴等着红烧肉煮熟,谁料好几天没见的韩官人突然出现,着实吓了他一跳。干咳一声,甄琼吞了口唾沫“这不是为了吃,就是呃,一点炼丹的下脚料,不好糟蹋了” 谁会把猪肉当成下脚料韩邈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没想到猪肉也能入药,两头猪可够” “够,足够了”甄琼赶忙点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堆起了谄媚笑容,“就是想要制牙膏,光是猪肉还不够,还要配个新的器具才行。我已画出了图纸,正想找人给你送去呢” 说着,他从袖里掏出了张纸,巴巴的递了过来。 竟然还有图纸韩邈有些惊讶,接过一看,只见图上画了个瓮型器具,似两个大小不同的罐子扣在了一起,有些像是蒸饭用的甑,但是比甑大了不少。两罐中间都有分隔,倒扣着的上罐还开了两个口,分列左右。左边是细细长管,右边则短些。 “这是何物”从未见过这等构造的物事,韩邈挑了挑眉。 “是酿花露的蒸馏器,最好用铜制的,实在不行铁也成。”生怕对方不答应,甄琼说的极为小心,“牙膏里要放薄荷油或是茶油,得用此物。” 花露韩邈一惊,立刻追问“可是如蔷薇水那般的花露” 蔷薇水是啥,甄琼可没概念,含混点了点头“类似吧。” 海商们每年都要从域外带回各种香气的花露,竟然是用这东西做出来的他说是“类似”,又跟真正的花露有多相似呢韩邈心头翻滚,面上依旧不变,只含笑道“这个好说,我让人尽快给你送来。” 听到这话,甄琼才算松了口气。来韩府住了好些天了,虽然身为主人的韩大官人说了,可以供应他各式器具、药料,然而甄琼自己心里清楚,这怕是对方不知炼丹有多烧钱七八个丹炉,再来几套玻璃皿,就能让一个道观勒紧了腰带。自己要是动不动就开口要百来贯的新炉子,怕是要被送回长春观了。 也正因此,他才用上了当年师父言传身教的独门秘技申请立项。 必须让负责掏钱的人知道,他们要做一些极其有用,特别新奇的东西,但是缺少必要的器具和材料。只要能把这物事描述的天花乱坠,自然有人大把撒钱,让他们来炼。趁此机会,把自己想要的东西夹带进去,不显山不露水,最是妥帖 比如这次他跟韩老夫人说的牙膏,想要做出来,必须要有甘油和精油。甘油用猪油提炼即可,精油则需要蒸馏器。而有了蒸馏器,纯水、酒精都可以自制了,说不定还能试试精馏。而甘油弄出来,好歹也能用于储存水银,冬天还能涂个手什么的,也不算白费功夫。 现在可好了,这立项是妥妥批了。老大一个铜做的蒸馏器,也要花不少钱吧这可不是他奢侈浪费啊,纯粹是为了老夫人的牙膏才花的钱 一想到以后也能反复用这一手,甄琼的脸上都笑开花了,颇为狗腿的保证道“韩官人放心,我定能尽快把牙膏做出来啊,对了。” 像是想起了什么,他也不管灶上的砂锅了,一溜烟跑出了门,不多时抱着个陶罐又跑了回来,把那罐子往韩邈面前一递“这是我刚炼出来的,正想让人给你送去。” 那谄媚表情,简直就像是一只等人夸奖的小犬儿。配上一张本该仙气飘飘的脸,倒是意外的讨喜。 “是吾等供养道长,怎好再收礼”韩邈心底好笑,手却不由伸了出来,接过了罐子。 “嘿嘿,反正是借花献佛。我看你挺喜欢吃糖,正好屋里又有,就弄了些”甄琼刚想表达一下“心意”,谁料对面的男人突然一怔,猛地掀开了陶罐的盖子。 “竟真是”韩邈说不出话了。在他面前的,是整整一罐的糖,莹白似雪,粒粒如沙,不正是当日见到的新糖吗 这才几天,他怎么竟然就弄出了这么大一罐,还大大方方送给自己 饶是韩邈见多识广,此刻也是无言以对。很快,震惊褪去,笑容浮上了面庞。韩邈貌似随意的重新盖上了盖子,把那罐宝贝递给了身边的小厮,上前一步,亲热的握住了甄琼的手臂,笑道“这份大礼,着实让我欢喜韩某也有些话想要问一问道长,不知可否进屋一叙” 等等,只是一罐糖,不用如此吧甄琼可没跟男人如此亲近过,被抓着的腕子简直都开始发麻了,想要抽手却又抽不回,不由急道“我锅里的红烧肉还没好呢” “无妨,让下人们看着就好。”韩邈哪容他挣脱,拉着人就朝客厅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第十七章 “安平,派人盯着那锅肉,熟了就端上来,再备几个菜,一壶银光,加冰鱼儿。”一进屋,韩邈就吩咐小厮摆宴。 银光乃是相州名酒,甘甜可口,最适合冰饮,想来这嗜甜的小道,也能喝得顺口。说完,他便携着甄琼的手,把人让进了身侧的座位里。 “韩官人”被这架势弄得心神不属,屁股刚一挨着座儿,甄琼就赶忙缩回了手。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韩邈便已笑道“道长既然都住在韩家了,何必如此客套若不嫌弃,不妨兄弟相称,或唤我表字景声即可。” 怎么一转眼都要称兄道弟了甄琼还没有跟掏钱的主儿这么亲热过,更紧张了,“呃”了半天,才吐了嘴里的话“韩、韩兄想同我说些什么” 说话就说话嘛,拉拉扯扯他可不大习惯。两个男人这么亲昵,成何体统他又不好男色,当年在观中那么多师兄弟他都没看上呢 韩邈哪能猜到他的心思,笑得更亲热了几分“这些日忙于俗事,倒是忘了同贤弟亲近。今日得了这糖,愚兄也是喜不自胜,到有些话憋不住了,要冒昧问上一句。” 送点糖就激动成这样,他就这么爱吃糖甄琼谨慎的咳了一声“真不费什么工夫,一罐白糖而已。我也是在屋里看到了好些红糖,才想着炼点” 白糖韩邈挑了挑眉,世人只管饴糖叫“白糖”,而那被称作红糖的,莫不是他送过去的糖霜这称呼古怪且不说,“不费工夫”四字让韩邈心头一跳,难怪他派来的小厮连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跟他禀报。看来这炼糖的方子,确实简单,让人根本想不到是在炼糖。 微微一笑,韩邈不再遮挡,直接道“贤弟觉得简单,我却从未收到过这样的好礼。这白糖味道清冽,晶莹雪白,实在招人喜爱。愚兄家中也有个商号,专门经营醋盐调料的买卖,对这产糖的方子,着实有些兴趣,不知贤弟可否割爱” 原来是为了白糖。甄琼立刻放下了心。早说嘛,弄得这么亲热,他都要想歪了。清了清嗓,甄琼挤出微笑“这个倒是简单的很,就是脱个色的事情。而且现在手头只有红糖,要是用蔗糖汁,怕是会更快些。” 韩邈的目中,好吧,太惊讶反倒显出淡然了。自从留心这新糖的事情后,他也寻了不少制糖的法子。现今大多数糖户用的都是晒法,自十月出蔗之日起就开始熬糖,把熬到九成熟的浓稠浆汁倒入瓮中,再插竹梢,放置到春节后便能结糖,待到五月糖霜即成。出糖多少,品色如何,都要看天色和运道,其时间长达半年之久。就算要制散碎的沙糖,也需要至少十五日。 反观甄琼,搬来韩府才六七天,就能送他这么一大罐,还是随手为之。这已经不是“快些”可以形容的了。 见韩邈不答,甄琼想了想,又补充道“还能做冰糖,不过要花些时间。这次做的冰糖都用来炖肉了,下次再弄些送给韩兄。” 冰糖难道同那新糖一样,也是又甜又白吗猜不出冰糖的模样,韩邈却笑了起来“此等法子,旁人当真不知” 甄琼眨了眨眼“旁人知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被这拗口令弄得头晕,韩邈定了定神,“我是说,你师父、师兄弟们,都不知道这法子吗” 要是知道自己偷糖,便宜师父不得打断他的腿甄琼坚定了摇了摇头“当然不知道。” 在心底舒了口气,韩邈露出了笑容“那还请贤弟不要外传此方。只要这制新糖的方子能专供我家,为兄愿从卖得的钱里分润,作为答谢。” “分润有多少”甄琼颇为好奇的问道。 “还要看新糖销路。不过我敢作保,最初两年,便不少于千贯。”韩邈有些矜持的抛出了饵料。 没错,仅凭这一个方子,就能让人一世无忧举凡吃用的东西,最重一个“快”字,这新糖味道且不说如何,只制糖的速度,就比原先快了数倍。落在自己手中,韩邈有十足信心另起炉灶,一年之内打开京城市场,随后在福建开辟蔗园,扩大规模,甚至把糖销往辽、夏。不出五年,这产业就能直逼茶、盐,成为另一个巨利的买卖。而糖,是不禁榷的。只要官府一日不收归国有,他就能当一天的糖业巨擘。若真能做到,西韩的产业怕是要比大宗还要庞大几倍了。 而随着自家商号壮大,分润也会越来越多。若是生意长久,没人能勘破这“脱色”的秘法,几十年下来,怕连甄琼也要身家巨万。想来没人能给出比这更丰厚的报酬了吧 韩邈有这自信,亦有魄力。而且就他看来,甄琼也不是什么贪慕钱财之人。吃喝、炼丹都由韩府包了,这笔钱纯粹是红利,可以随他花用。只要能算清这帐,自然知晓这买卖划算 然而信心满满的说完,韩邈在那小道长脸上看到的却是一副,呃,不太好形容的表情。像是惊惧焦虑,又似恼怒羞愤,还有些欲拒还迎、欲语还羞。一张小脸情绪复杂到了极致,简直都要皱成一团了。 韩邈“” 这是嫌钱多,还是嫌钱少还是嫌他太市侩了,侮辱了他的向道之心 忍不住咽了口唾液,韩邈让自己的笑容更亲切了些“当然,贤弟的吃穿用度,还是由韩府的。想炼丹,炉子、药料只管开口即可。这些分润,只是傍身钱财,不必忧心。” 完了完了甄琼在听完这番话后,头皮都要炸了。区区一个白糖脱色,哪里值那么多钱一年一千贯,这种事儿他听过啊,不就是传说中的“包养”吗 当初邻县造化观就有位师兄,被个小王爷看中了,养在了家中。包吃包住给零花,实验随便做,项目全都批,偶尔暖床就行。这事传得特别广,他那些师兄弟们羡慕的眼都绿了,直说来这么个人,不论男女形貌,哪怕肥成个猪,也要点头答应啊 而现在,如此年轻英俊,还看起来就十分有钱的人,竟然要包养他了 甄琼心里慌的要命,他哪有经验啊原来这韩大官人根本就不是为了报恩,而是想包养恩人让他下山就是看上了他英俊的外表吧想他上辈子好吧,上辈子根本就没人对他说过这话,别说金主了,连师兄弟们都没对他产生过遐思。他也不是没想过,万一天上掉下来个人要包养他还给他批经费呢但是想归想,真遇上能一样吗况且现在他虽长得俊,但是个子还不够高啊,难不成这大宋只看脸,身材都不重要了 满脑子乱七八糟,甄琼是想摇头的。但是,没舍得。可是点头吧,又点不下去。这也太仓促了吧,好歹多相处几日,他才能下决心啊不过一千贯啊,每年一千贯,他一年都能换十个香炉不对,香炉人家也包了。这一千贯都用来买猪吗能买多少一千头 对方依旧不答,这下韩邈也不好再问了。正巧红烧肉做成了,连同六七碟儿菜,一壶美酒端上了桌。 韩邈定了定神,也不让丫鬟插手,亲自举筷,夹了块油亮亮、红通通的猪肉,放在了甄琼的碗里,柔声道“不忙作答,先尝尝这肉。” 许久没有闻到的猪肉香气飘到了鼻端,脑中再乱,也没影响甄琼举起了筷子,把肉填进了嘴里。呜五花的,肥瘦七层,膘足四指,一头猪上也割不了多少。汆水后用糖和酱油炒了,再放上香料,用砂锅久炖,出来就是这个味道啊以往只有过年过节的时候才能吃上一口,他简直连做梦都想啊 韩府吃的虽好,但是多是羊肉,还没有孜然。不放孜然的羊肉,就跟不放药料的丹炉有何区别还是红烧肉实在啊 美食当前,甄琼也顾不得胡思乱想了,抱着碗吭哧吭哧就吃了起来。见他吃得香甜,像是恢复了以往模样,韩邈也松了口气,抬手夹了块猪肉。身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大商人,韩邈的表面功夫是没话说的,为了生意,别说是猪肉,就算吃的是猪脑,他也不会眨一下眼。然而肉送到嘴里,他却眨眼了,还不只一下。这肉,味道不差啊。 酱香四溢,油脂醇香。肥肉软烂,入口即化,瘦肉微弹,入味好嚼。小小一块,正好一口,吃的人唇齿生津,还有浓厚余甘。对了,甄琼说这肉是用冰糖做。谁能想到,只一点糖,就能让贱肉变作如此美味 就算韩邈这样的定性,也忍不住又吃了一块,这才放下了筷子,举起酒壶,笑道“这可是相州佳酿,名作银光,最是清冽甘甜,可解油腻。” 说着,他亲自斟满了一杯,递在了甄琼面前。 那只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上面的皮肤紧致白皙,肉眼看不出任何斑痕,跟经常操弄丹药的道人们的手截然不同。 不小心看的太专注,反应过来时,甄琼吓得筷子都掉了,双手接过酒盏,哗啦就倒在了嘴里。然而刚塞进去肉还没嚼完,被酒一窜,立刻呛到了。甄琼弓着腰,捂着嘴,惊天动地的咳嗽起来。 哪想到这小道喝杯酒也能呛到,韩邈赶忙伸手,在他背上轻拍,还劝道“别憋着,咳出来才好。来人,取巾帕、茶水。” 那只手在背后不轻不重的拍着,夏衫太薄,连手心的温度都能觉出。甄琼脸“蹭”的就红了,边扭边躲边摇头“咳咳咳咳,我、我没事” 只一杯酒下肚,连耳尖都变得通红,没想到这位小道长如此量浅。方才短暂的尴尬感,此刻也烟消云散,见他挣扎的厉害,韩邈有些好笑的放下了手,取了巾子递了上去“不急,慢慢来便好。” 不论是吃饭,还这新糖,都可以徐徐图之。方才还听甄琼说过牙膏、花露和冰糖,不知又是些什么物事。这位不通俗务的道长,却也有几分机灵古怪,值得他多花些时间亲近。 好不容易把嗓子眼里的东西咳了出来,甄琼眼泪汪汪的看了对方一眼,又像是被那浅笑刺到了,赶紧低下了头。 行,行吧。先处处看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第十八章 当天夜里,也不知是不是吃的太撑,甄琼做了一晚上的噩梦。时而跪在地上抱着韩官人的大腿哭着叫“爹”,时而摊在床上被人搓来揉去、颠来倒去,十分的不能描述。结果第二天,没人喊他就爬了起来,硬是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先吃碗咸豆花压压惊吧。qaq 细碎的虾皮,咸香的黄豆,脆爽的榨菜,再来一勺老酱,小撮香葱,并几滴麻油,就是热气腾腾的一碗。虽说这豆花不如自己当初在山上点的滑嫩,只能吃咸口的,不太适合甜口。但是滑溜溜、香喷喷的豆花下了肚,总算让人冷静了些。就是嘛,答不答应还不是自己说了算,难不成姓韩的还能强逼他 想到“强逼”,昨晚的噩梦又浮了上来,甄琼面红耳赤,拂袖而起。然而还没离席,就听小厮禀报,主人前来拜访。 “贤弟可吃过早饭了我让厨房蒸了些笋肉包儿,要不要尝尝”韩邈一进门就笑着道。 盛情难却,那、那就再吃几个吧。于是甄琼又坐了回去,乖乖吃了五笼包子。韩府的厨娘最擅长做小包子,一笼才三个,皮薄馅足,里面裹得都是嫩笋,甘脆清香,跟猪肉糜搭配的天衣无缝,还蕴着一汪汁水,又鲜又烫,让人停不下筷来。 眼看肚里实在塞不下了,甄琼打了个饱嗝,这才想起身边还坐着人,顿时又紧张起来。悄悄瞥了对方一眼,他挣扎着道“韩、韩兄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啊” 韩邈早已吃完,捡起巾帕,温文尔雅的擦了擦嘴,才笑道“无事,就是有些好奇贤弟是如何炼丹的,想过来看看。” 昨天回去后,韩邈也反省了一下,觉得还是要再笼络一下这位小道长,搞好关系。况且对于这人层出不穷的点子,他也确实有些好奇,这才赶在了饭点过来。 果不其然,吃了人嘴短的甄道长哪里敢说个“不”字,只能带着人到了丹房。这些日他已经开始炼丹了,房里瓶瓶罐罐到处都是。又怕有人乱动药剂,不肯让丫鬟小厮们进来打扫,别提有多乱了。 照往常,这样的丹房才是甄琼待得最惬意的地方。然而今天身后跟了个人,还是个穿的十分贵,看起来也特别贵的客人,着实让甄琼有些手足无措。 韩邈却不介意房中凌乱,只扫了一圈,就笑着问道“这些日贤弟都在制牙膏吗蒸馏器估摸还要两天才能好,会不会耽搁了” “不,不会。我还要先炼浓碱,分离甘油呢。”甄琼赶忙道。 韩邈挑了挑眉“浓碱可是盐土制成的” 甘油他没听过,但是碱却不陌生。西北那边,会把盐土称作“碱”,有些地方碱重,水的味道都会不同。莫非是取此物入药 “不是那个,寻常盐土只能生弱碱,我制的可是强碱,且是提纯过的。需要先烧绿矾得到硫酸,再用硫酸细细融盐,与石灰、煤粉混合,大火煅烧,才能得到碱块。碱块融水后提纯,便是浓碱了。”甄琼忍不住详详细细的解释了一遍。这法子可是能显出丹术高低的,比寻常制碱要精纯数倍呢 韩邈“” 明明每个字都能听懂,合到一起反倒犹若天书了。沉默了片刻,韩邈露出了个客套而不失礼数的微笑“贤弟高才,果真不同凡响。” 被捧得有些脸红,甄琼干咳一声“还,还好了。” 然而听人吹捧是挺美妙,但是被一双眼直勾勾盯着,可就不怎么对劲了。甄琼开始干活后,就发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能引来韩邈“热情”的凝望。刷丹炉时盯着,挑炭块时盯着,连他用块抹布,都能瞧上半天。不多时,甄琼就撑不住了,分离甘油还是有些危险的,手抖可就麻烦了。 不过丹房都是人家的,赶人似乎不太好。甄琼咬牙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了个法子,停下手里的动作,问道“韩兄可要看看白糖的脱色之法” 韩邈惊讶的挑起了眉毛,他还想着徐徐渐进呢,这小道怎么就直接扔出方子了 甄琼也算琢磨出了点味道。兴许这位韩官人以为白糖的制作方法十分复杂,见他送了糖,才感动的生出了包养的心思。要是让他见识一下真正的白糖脱色,说不定就改主意了呢 也不知是希望对方改主意,还是不希望,甄琼满心纠结的望了过去,就见对方微微一笑“乐意之至。” 憋住了心头那股别扭劲儿,甄琼立刻着手捣鼓了起来。韩邈就见他跑来跑去,摆弄起屋里那些器具。 架起了锅具,甄琼把从厨房里找来的红糖一股脑倒进了锅里,加了些水就开始熬煮。见韩邈有些好奇的样子,他赶忙解释道“今日就不用糖块熬了,用红砂糖快些。大体原理都是一样的。” 原来石蜜也能制白糖知道这消息,韩邈高兴还来不及呢,笑道“这个好说。要我帮手吗” “不用不用。”甄琼赶忙摇头,心里却已哀嚎出声。看来韩邈是真不知道这法子有多简单,这种随手而为的事情,哪还用别人帮忙不过做都做了,后悔也来不及了。韩家好歹也是能立项的,就算不暖床,应该也能混饭吧 心里胡思乱想,甄琼手上的动作却不慢。不一会儿,砂糖就熬成了粥状。试了试黏稠度,甄琼取来了个尖口瓦溜,用稻草把瓦溜下面的小口塞了塞,架在了一口缸上。瞅了眼糖浆温度,觉得差不多了,就把糖浆全都倒进了瓦溜里,又拿扇了半天,使之凝结。这才搬出了个木桶,一勺一勺的往里面舀起汤水。 韩邈看得更仔细了,然而那桶汤水浑浊泛黄,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妙用。等汤水填满了瓦溜,就有黑色浊液顺着稻草流了下去,没花多长时间,瓦溜中一层白花花的东西就露了出来。 “成了。”一不留神想的太多,甄琼此刻略显丧气,把勺子扔回了桶里,嘟囔道,“最上面的就是白砂糖,下层的则是下脚料,颜色会沉黯些。这糖甜味不高,水分没有除净,若是熬蔗浆的时候加些石灰脱水,成品会更甜些。” 这么快饶是韩邈有些心理准备,也完全没有料到。他不由上前一步,伸手捏了些瓦溜里的糖。还没有彻底晾干,但是糖确实是雪白色泽,完全没了原本的颜色。他忍不住又弯腰,拿起了桶里的木勺,舀了半勺水,仔细看了看,奇道“这是,泥水” 只肉眼看,完全看不出这桶水有什么稀奇的,怎么就能把红糖变成了白糖 “嗯,是黄泥水。”甄琼耸拉着脑袋,又补了句,“也有用瓷土的,糖能更白些,但是麻烦。还是黄泥水最省钱。” 还真是简单韩邈胸中简直都要腾起狂喜了。这么简单的法子,竟然就能得到上好的新糖定了定神,他又问道“那冰糖又是怎么制的呢” “就是融了白糖,除杂脱水,再冷却结晶就行啊。跟你们的糖也差不多,就是颜色剔透如冰,也没有异味。凝结的时间要长些,得花天吧。”事到如今,甄琼也是有一说一了,哪还有私藏的心思。 天能算是长吗韩邈扔下木勺,绽开了笑容“我这就让人准备契书只要贤弟不外传这法子,我必按约奉上分润” 啥甄琼震惊的后退了一步。怎么回事看了这么简单的操作,还想包养他还要签契书 “这,这契书就先不用了吧”甄琼嘴角都抽搐了起来,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这次可没法自欺欺人了,都见识过白糖的制法了,还要掏巨款,醉翁之意会是酒吗肯定是他这个人啊原来真不是他想多,不过签约是不可能签的,他还没犹豫够呢 没想到一提契书,这小道长又是副痛不欲生,纠结难耐的模样。韩邈愣了愣,突然明白过来,他不是之前被人坑过,才不愿立契吧难怪这两日一提到钱,这小道就模样古怪,十分反常。 也是久历商海,韩邈什么样的人没见过,立刻改了口“既然贤弟信我,这契不签也罢。待到年末,我自会把钱交到你手上。” 一听不用签契书了,甄琼松了口气。想说自己还要再想想,却又不太敢开口,反正对方都说等年末了,他还有时间考虑不是想到这里,他含混的点了点头,却没发觉自己的嘴角已微微翘了起来。 韩邈见甄琼答应,也放下了心来,又好好捧了他几句高风亮节、聪明能干之类的话,直把人夸得满面通红,这才笑着道了别。出了院门,韩邈立刻寻来了韩忠,吩咐道“速速搜集市面上的石蜜和沙脚糖,越多越好再寻个偏僻院子,安排心腹,准备制糖。” “方子已经到手了”韩忠讶道 “没错,还是个极简单可行的妙法。”想到瓦溜里雪白的糖粉,韩邈不由露出了笑容。想了想,又叮嘱了一句“茶行那边,须得留一线了。相州境内还是不要铺货了。” 之前抢夺茶业,可以下狠手,但是现在有了糖这个大买卖,就不能跟大宗撕破脸了。三房打就打了,却不能真坏了两边的关系,引得韩相公动怒,徒生波折。 韩忠一听就明白过来“小人知道,阿郎放心。” 这新糖来的容易,却不能轻忽,需得细细琢磨一下推广之法。一口呼出了胸中浊气,韩邈唇边浮出玩味笑意。说不定还能用这新糖,再坑三房一把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第十九章 “西韩那厮,最近可有动静”一大早,韩霖就叫来了肖念询问。 自那天不欢而散,已经过去了十来日,韩霖却始终也没放松对韩邈的监视。非但牢牢盯住了西韩几家铺面,还派人前往京兆府,打探边榷的动静。 也不能怪他焦虑,韩邈那厮前些日子还忙碌不堪,不是在店里盘账,就是跟大商贾们饮宴。这几日却突然闭门不出了,也不知在琢磨什么鬼主意。 “兴许只是知道咱们盯的紧,不敢冒然往边榷去了”肖念谨慎答道。其实对他而言,两家相安无事才是最好。万一你死我活起来,他这个掌柜,背的责任可就大了。 “我看没那么简单”想起韩邈当日倨傲模样,韩霖还是心头有火。西韩的两个茶园,他可没有放手的意思。只是惦记归惦记,韩霖也晓得自家生意才是根本。 百思不得其解,他啐了口“先让人盯着,你专心经营这季的秋茶,万万不能低于去年的份额。” 本朝吃茶讲究“雨前”,尤其是北苑的贡茶,早了甚至元月就要采摘。不过雨前茶毕竟太少,又是极品,不是入贡就是被几大茶商吃进,根本没有他们这些“后起之秀”掺和的份儿。因而,秋茶就成了韩氏茶行一年里极为重要的大买卖。 秋茶味道寡淡,香气也不够,但是反过来说,在榨茶汁的时候花费的力气也更少些,做出的成品色白,最适合用斗茶。向来是那些品阶不高,吃不起春茶的主顾们的最爱。又因他们的茶园处在建安,就算不是北苑茶,也是实打实的建茶,对于附庸风雅之辈的吸引力更大。在西韩上代家主韩玉的主持下,茶行的销路已然打开,便是京城也能占据一席之地。 今年三房刚刚掌控茶行,要是销路反倒不如去年,他这个新东主可就要遭人诟病了。 “东主放心,今年秋茶收成不错,小人也提前联系了往年的买主,定能增加三成进项”表了忠心,肖念迟疑片刻,又道,“只是今年该派谁进京,主理茶务” 这个主事,干系重大,往年肖念都要派自己的心腹亲去。可是如今韩霖掌权,这事已不是他能说了算的了。 “让我那舅兄盯着就好。”韩霖答得痛快,“他在京里认识人不少,也有手腕,最适合这事。” 肖念在心底叹了口气,果真如此。自从接掌茶行以后,韩霖的长子、外甥,还有好几个三房的家生子都入了茶行,现在连舅兄也要前往东京,可见这位新东主还是不信他。新官上任想要抓权,肖念不是不能理解,但是如此胡乱安插,他这个掌柜要如何才能指使动这群“外戚” 贼船上来,就难下了。哪怕为了将来在韩氏大宗立稳,他也只能进不能退了。咬了咬牙,肖念堆起了笑容“全听东主安排。” “这花露,香气怎地如此寡淡”轻轻嗅了嗅瓶中的物事,韩邈皱起了眉头。这味道哪还有原本的花香,倒是有了根茎的涩味儿,木气浓郁。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草本派的心底怒吼,甄琼面上却挤出了微笑“若是做牙膏,只需取蒸出的精油即可。韩兄说的蔷薇水,怕是跟这有所不同。” 实在不能怪甄琼心塞。在蒸馏器打造好之后,韩邈又再次常驻丹房,观摩起了制花露的手段。非但看他操作了提取薄荷油和茶油的方法,还亲自上手,弄了一堆花花草草,想搞出类似蔷薇水的花露。 这一蹲就是六七日,且不说让甄琼浑身不自在,提心吊胆的包养一事。连原本居心叵测,准备借立项偷偷搞的几样实验,也不敢乱来了。只能在韩大官人面前摆出一副特别认真,特别勤奋的模样,把简单的操作拉长,再把繁复的操作来回多做几遍,以显示这个项目的困难和自己的勤奋。 至于见鬼的蔷薇水,他上辈子就没见过,怎么可能知道做法等等,看韩邈这么上心,说不好能当做下一次立项的主题这可是个全新的课题,谁知道要花多少时间,多少钱呢甄琼眼珠滴流乱转,已经暗搓搓打起了小算盘。 韩邈却不知他的心思,听甄琼这么说,也释然了些“此话有理,若蔷薇水真这么容易调配,怕是早就有人仿制了。” 这甑锅也似的蒸馏器做好后,韩邈也仔细看了两三次炼制的过程。自那“冷凝管”里滴出的花露,分为水油两层,皆有原本的清香。心底好奇,他也采了些花进行炼制,然而唯有茉莉这等香气浓郁的花能留下些原本味道,其他则成了另一幅模样,更似草木。 不过想想,也不奇怪。蔷薇水自异域运入,小小一瓶就开价一百三四十贯,就算有商人抬高价格,囤积居奇,本身价值也当不菲。若是能让甄琼对此物上心,不知能不能琢磨出些门道呢 想到这里,韩邈不由露出了温润笑容,向甄琼看去。 甄琼打了个哆嗦,怎么又来了笑得这么肉麻,不是又想让他签什么契了吧 脑筋飞转,甄琼赶忙道“韩兄这几日怎么都待在丹房,外面的事情不用管吗” 他不是个商人吗总待在丹房算什么事儿啊甄琼早就把“多相处”的念头抛在了脑后,只想赶紧把人弄走了再说。 蔷薇水的事情没问出口,反倒得了对方这么一问。这是嫌他烦,想要赶人吗在丹房待了几天,韩邈总算对甄琼的性情有了些了解,看着那有些紧张的小脸,他突然生出了些逗弄人的心思,笑道“我这几日设了个局,正等人跳呢,自然要深居简出,让敌人放松警惕。” “设,设局”哪能想到得到的竟然是这样的答复,甄琼一脸呆傻,话都结巴了。 韩邈落落大方道“可不是嘛。有人想要谋夺我家的茶园,只能奋起一搏。若是事成,那厮折进去几千贯不说,刚得差事怕也难保。愚兄可不信什么君子之仇十年不晚,现世报才最好。” 甄琼“” 谁会整天琢磨这些啊这比炸炉可怕多了好吗几千贯说坑就坑了,有钱人的世界太可怕了qaq 甄琼只觉得头晕眼花,连韩邈唇边高深莫测的笑都危险了起来。要不他还是把契签了吧,不就是暖床吗 看着目瞪口呆,瑟瑟发颤的小道士,韩邈心情不由大好,微微一笑“也是愚兄冒昧了,说这些俗事搅扰贤弟。这精油也制好了,不知牙膏成了吗” “成了成了”甄琼哪还敢再拖,飞身跑去拿了两个瓷盒出来,双手奉上“一种薄荷味的,一种茶味的,都爽口的很刷牙时别太用力,含一会儿效果更好。对了,平日饮食也要注意,太冷、太热的吃食,都容易损牙” 叽里咕噜一大串,甄琼连个磕巴都没打,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些东西,也是当年他从师父那里学来的,他师父牙口不好,生怕落得中年掉牙,硬是要从经费里挤钱做牙膏,这才让他学了些护齿的窍门。这两款牙膏里,除了弱碱面、盐、甘油、精油外,还添加了些许皂角汁,洁齿能力更胜一筹,一定能让人满意 他果真早就做出来了。韩邈也不揭破对方那点小心思,笑着打开瓷盒,只见一个盒内是绿色的脂膏,另一盒则是浅棕,色泽气味都不算差。满意的点了点头,韩邈笑道“容我先试试。有劳贤弟了。” “呵呵,举手之劳。”甄琼也费力的挤出了一个谄媚微笑。 逗完了人,韩邈却没立刻出门,这几天茶行的事情也该瓜熟蒂落了,实在不便外出。因此他的重心还是放在筹谋新糖的推广上,少不得又跟着甄琼一起吃了顿饭,试了几道他嘴里念叨的新菜。把人哄好了,这才离开。 如此过了两天,新制的牙膏也制出了几份。韩邈这才拿了,去见祖母。 “这么快就制出了牙膏子”韩老夫人见到孙儿递上的瓷盒,分外惊讶。当初听甄道长要肥猪时,还当是他随口说来逗乐的呢。没想到只这么几天,竟然真送来东西了 “正是。牙膏还分了两味,一款薄荷的,一款茶油的。孙儿已经用过,极是滑顺,味道也清爽的很。”韩邈可不会吝啬赞美,此物确实不同凡响,不论是气味还是口感,都比寻常的牙粉、牙汁要强上数倍。而且用到的配料,比那些加了香料的牙粉要便宜多了,唯一的缺点就是不耐久存,只能现调。 韩老夫人也被勾起了兴趣,拿起一个瓷盒,掀了盖子,只见里面满满一瓶柔顺脂膏,就如同擦头的香油一般,还带着浅淡绿色。只是一闻,她就讶道“这盒是薄荷的” 味道实在太分明了,简直就像是撒了把薄荷在盒中。 “不错。薄荷去味解腻,最益白日使用。茶叶则清爽防虫,睡前漱牙,能使齿固。”韩邈细心讲解道。比起馥郁香味、名贵药材,揩齿最重要的还是防蛀、除臭、护牙三样。几日用下来,感觉已经颇为明显,也少了香料和药材的苦涩。 韩老夫人这些天正觉得嘴里不清爽,一日都不知要漱口多少次。听到这话,立刻对身边婆子道“取我的刷牙子来。” 那妇人应命,很快取来了一只象牙刷。这刷牙子乃是用马尾细鬃制成,刷毛软硬适度,不伤牙肉,最得老夫人喜爱。 拿了刷牙子,韩老夫人避到了屏风后,按照孙儿的指点沾了牙膏,慢慢刷了起来。非但牙面,连里面的齿列也仔细刷过。柔软的膏油贴在牙上,不会散的满嘴,也没有粗粝的摩擦感,只是轻轻柔柔,散发着一股让人神清气爽的薄荷清香。规规矩矩刷完了牙,老夫人把口中膏液尽数吐在了一旁的铜盂里,又用温水漱口三次,这才取巾帕擦了嘴。 “果真不同凡响。”明明牙膏都吐干净了,嘴里的薄荷清香还未散去。牙膏本身微咸,应该是放了青盐,但是刷完却有点回甘,味道极是怡人。韩老夫人忍不住又掩袖呵了一口气,扑鼻还是清香,哪还有半点异味 “好当真是好”韩老夫人不由笑逐颜开,回到座上便道,“要替老身谢谢甄道长才行。” “这个自然。”韩邈笑道,“道长还说了,太冷、太热的东西都不宜食用,容易伤到牙齿,还有那些带珍珠粉的,用起来能增白不假,却也损牙,太婆还是多用用这牙膏便好。” “原来还有这么多讲究。”韩老夫人叹了口气,“邈儿把道长请回家,可真是如添一宝啊” 只一味牙膏,算得了什么。韩邈笑得愈发亲切了“孙儿自会好好招待道长,太婆放心。” 这样的宝贝,不论是吃还是钱,都不会短了半分,要好好养在家中才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第二十章 自进京以后,王举便觉如鱼得水。身为韩氏茶行在京的主事,少不得要宴请买茶的客商,相熟的官员。吃饱喝足再听个小曲儿,喝个花酒,更是应有之义。况且身为韩霖的舅兄,他跟当朝宰相韩相公,也算是姻亲了。就算没能见到韩相公本人,说出去也能让人羡慕恭维一番,让他好不快意 如今秋茶上市,王举已同好几个老主顾谈好了,只要茶园里的新茶运到京城,就能直接交割。只是几个新笼络的茶商,却迟迟不愿定念,莫不是嫌弃他招待不周 王举摸了摸下巴,心里犯起了嘀咕。这些日京城的酒楼他也逛的不少了,却始终未曾入那“七十二正店”之首的樊楼。若是能在樊楼摆上几桌,再请来花魁娘子陪席,说不定这些人就知道他这个自相州来的茶商,也有大笔银钱,身家不菲了吧越想越是心热,王举顿时把妹夫的叮嘱忘得九霄云外,哪还有什么“不可铺张”的想法,只恨不能立刻让小厮去订个雅间。 谁料还未付诸行动,就见茶行的刘管事飞快跑了进来“王主事,大事不妙了京里出了款新茶,把客商都引走了” 什么王举吃了一惊“哪里来的新茶建茶一共才有几家,谁能闹出这么大动静” 建州才有多少茶园,就算有人钱多的烧手,轻易也不可能僻出新园子啊 刘管事哭丧着脸道“不是建茶,是越州来的新茶上厅行首林袅袅拿来待客,才骤然热了起来。” 越,越茶王举只觉的两眼发昏,两浙路的茶,什么时候能盖过建茶了区区越茶,也能引人追捧,这是什么道理 “快快派人去查个清楚”王举气得跳将起来,怒声喝道。 这等大事,倒是很快就弄清了来龙去脉。原来林行首最近喜欢上了一款越茶,色绿而味醇,极是雅致。世间虽以建茶为佳,但是建茶毕竟是贡茶,流入民间的本就极少,而那些不入贡的,往往也只是建茶里的中下品,加之秋茶没有春茶的香气,更是只堪比斗,不堪饮用。而林大家不喜斗茶,唯爱品“真香”,若单论茶的滋味,这越茶可称上品。 林行首就笑谈“秋建如凤尾,秋越如鸡首。附尾之事,何其俗也。” 这番话,倒有些别致。秋天的建茶,就不是用来喝,而是用来斗茶和装腔作势的,可不就是附庸风雅的俗物吗而林行首招待的客人里,最多的便是书生和商贾,其中不乏没有资格喝贡茶、春茶,只能选下品的建茶过一过干瘾。如今被笑称为“俗”,谁还肯喝 加之范文公正当年也有诗云“黄金碾畔绿尘飞,碧玉瓯中翠涛起。”可见这茶汤色绿,也是一种雅趣。有了林行首此言,又有几位正店都知、花魁的层层推波,越茶渐渐也被奉为佳品,韩氏商行的秋茶,自然就泛人问津了。 “区区一个小姐,怎能左右茶市”王举气得简直两眼发晕,他可是刚得了差事,要是办砸了,妹夫岂能饶他 刘管事满脸苦涩“当然不止一个女子。此事涉及几家茶行,似是越茶联合起来,想要自茶市抢一口肉吃。” 建茶独霸天下是不假,但是最顶级的茶品,早就有了大主顾。他们这些卖普通建茶和秋茶的,多是几年前趁着开禁,才入了茶市的。整个福建路,又能有多少茶园那些没法弄来建茶的,却有有钱有势的,还不要另想别的办法 这推动越茶之举,实在是神来之笔。非但联合了几家茶行,还在茶叶行会里插了一脚。为的正是打压他们这些捡便宜的散商。若是早有准备,开辟新路还好,可是今年韩氏茶行刚刚易手,墨守成规还来不及呢,岂会改弦更张 现在可好,一季秋茶压在手里。若是过了时令,待到明岁春茶上市,这秋茶怕是要比泥还贱。如此大的损失,可不是谁都能承担起的。 王举的嘴巴张了又合,半晌才挤出一句“快,快传消息回去。” 这事,已经不是他能处置的了。还是要让妹夫知晓才行 自东京到安阳,快马也就是两三日的事情。这件关乎茶行存亡的大事,也很快送到了韩霖案头。 “越茶越茶定是西韩搞鬼”韩霖一听到这消息,便指着肖念破口大骂,“你不是说这几日韩邈都闷在家里,似是放弃了对付茶行吗这么大的事情,怎能毫无察觉” 肖念脊背上冷汗淋漓,哆嗦着道“这,这这怕是早已安排,专门等着坑害吾等” 联络几大茶商,共同抬举越茶,可不是十天半个月能做出的事情。什么边榷、黑市,都是障眼法,真正的杀招竟然落在了东京若是茶行没了京里的销路,怕是连相州的份额也会大大削减,哪个花钱的主儿,会甘愿被人嘲笑庸俗呢 这一下,简直把接手茶行的三房坑到了极点连他这个茶行管事都不好交代 “谁管他是早是晚”韩霖目中都迸出了血丝,“秋茶要怎么办难不成烂到库里” 肖念额上的汗更多了,喃喃不知如何作答。人家缜密筹谋了几个月,难不成他片刻功夫就能想出对策吗 “废物”韩霖怒从心起,一把抄起桌上的金丝兔毫盏砸了过去。肖念哪想到这人如此狠毒,顿时被砸的头破血流,“噗通”一声跌坐在地。 韩霖岂会在乎区区一个管事,看着自己心爱的茶盏碎成几瓣,他气得话都说不出了。抖了半晌,才对身边小厮嘶声道“去,请西韩的韩大过府一叙” 那个“请”字,落的极重。小厮飞快跑了出去,然而韩霖左等右等,始终等不到人,直到太阳下山,前去请人的仆从才灰溜溜的跑了回来,禀报道“阿郎,西韩那边说是要会客,没时间过来。” “会客”韩霖一个激灵,立刻问道,“会的是什么客” 韩邈不会是想在相州故技重施,把韩氏茶行的秋建彻底挤死吧 “听闻请的是卫知县”那小厮低声道。 糟了 “速备厚礼给梁知州、孙推官下拜帖,就说我要登门拜访”韩霖厉声道。 再怎么说,他也是韩氏大宗的子弟,拜访这些官员,可比韩邈要简单。除了官员外,地方上的豪族、富商也不能轻慢。这次他一定要处处为先,再也不能让那狗贼抢他的生意了 此刻,西韩的正堂,也是一派笑语晏晏。高居主座的,正是卫知县,还有县里的主簿、县尉等人陪坐,端是热闹非凡。 “多亏明府和几位官人,那贼道方能伏法,为世间再除一害。”韩邈举杯,笑着对面前几人敬道。 之前在韩府行骗的杨道人,已经判了下来。杖刑、黥面,流三千里,量刑不可谓不重。一方面确实是杨道人太贪,骗财不止一起,另一方面,也少不了西韩的面子。 卫知县捻须一笑“这等贼道,自然要严惩不贷。贤侄何必客气” 卫知县在安阳为官两载,跟韩邈的父亲韩玉是有些交情的,因而哪怕听说西韩跟韩氏大宗有些不睦,依旧给了他三分薄面。这杯酒,他还是能安心受之的。 韩邈笑得更亲切了几分“小子自知明府乃秉公办事,但是事关家祖母,还当亲自谢过,方能心安。今次相邀,也是备了几个新菜,想请诸公试箸。” “那可要好好尝尝”卫知县的眼睛亮了起来。他为人清正,没什么恶癖,就是好口腹之欲。当初西韩的韩玉在时,也常请他来赴宴。对于月俸只有十五贯的县令而言,可是难得的尝鲜机会。 见贵客兴起,韩邈也不拖延,命人上菜。如今世俗渐奢,宴饮必器皿满案,珍馐嬴席。不过西韩并无此陋习,菜品讲究“精”、“巧”二字,依照循例,推盏换菜。第一二盏敬酒喝罢,三碟两碗端了上来,皆是开胃菜品,居中的却是盘炒虾。河虾都剥了外壳,粉嫩柔糯叠在一处,上面还缀了点滴翠色,极是清淡。 卫知县讶然“这是用茶炒的” 虽然世人多吃饼茶,但散茶也不罕见。只是用来炒菜,却有些出人意料。 “正是。”韩邈笑道,“这次选的是越茶,其味香浓,用来炒虾,别有一番风味。” “妙哉妙哉”卫知县大感新奇,举箸便尝。那虾子弹滑,一口咬下,似能迸出汁水。清幽茶香混在其中,比春茶也不逊多少,嚼上两下,鲜甜入喉,唯剩余甘。 味佳、色美,还有股天然野趣,也不知何等巧思,才得此风味 他吃的兴起,一旁主簿尚能赞不绝口,对于县尉这等喜爱爱大鱼大肉的,可就寡淡了些。好在第三盏、第四盏的主菜,乃是鲜羊和乳鸽。羊排烤的焦黄,上面涂抹了蜜汁,还有隐隐的香料芬芳,既非胡椒,也非花椒,吃起来有些陌生,却香的足以令人食指大动。鸽子则窝在盏中,汤色如乳,肉软骨脱,还能吮髓,两口吃完,立时生出不足之意。 胃口吊在了极处,第五盏的大菜,摆在了众人面前。 “鲤鱼”卫知县一看盘中鱼,就讶然出声,“竟用炸的” 黄河鲤可是名菜,京中多是食脍或是做成鱼羹。这三斤多的鲤最是鲜美,用来炸,岂不暴殄天物 韩邈却笑道“明府不如先尝尝,再做评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二十一章 身为老饕,还真没什么能拦住他的。那鲤鱼炸的焦脆,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头尾均高高翘起,加之金黄色泽,浓艳酱汁,摆在盘上煞是好看,犹若跃水而出的金鲤。只凭这卖相,就颇为诱人了。卫知县兴致勃勃夹了一筷,但见鱼皮焦脆,鱼肉鲜白,上面还挂着酱汤。含在嘴里,焦香、鲜香、以及冲脑酸香一起涌上,咀嚼两下,更有甜味弥散开来,让人口齿生津。 莫说是卫知县,就连口重的县尉等人,也吃得摇头晃脑,大赞鲜美。这可比普通的煎鱼、鱼羹更有滋味,那盘中的酱汁更是点睛之笔,吃到后来,都要用鱼肉沾上一沾,再送入口中。 “这滋味当真一绝可有菜名”能尝到如此新菜,卫知县欣喜之余,开口问道。 韩邈却笑道“小子只顾口腹之欲,倒还未曾取名,还请明府赐之。” 这一捧可正对了地方,卫知县捻须想了想,笑道“不如就叫鲤跃龙门好了,味美意佳,方为好菜” 登龙门,可是天下所有读书人的渴盼。这卫知县也是二甲出身,乃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如今同新菜连在一起,也足能传遍南北了吧 “好菜名”韩邈笑赞,“明府赐了这道,倒让下道菜也有了名字,便叫独占鳌头好了” 随着他的话语,另一盘菜端了上来,却是一只老鳖。色泽黄亮,头尾俱全,可不正应景吗 卫知县不由哈哈大笑,拿手点了点韩邈“你这小子,端是心思玲珑” 先上鲤鱼,再上甲鱼,可不就是为着意头去的吗跃了龙门,还要占了鳌头,怕是以后进京赶考之人,吃席都少不了这两道菜了吧 韩邈却是含笑谦让,又亲自起身,掀了那鳖壳,露出其中成块的肉来。众人举筷细品,只觉肉嫩味鲜,浓汤滑腻,因未曾油炸,甜味欲盛,酒味也浓,还有鱼肉不能及的软糯,亦是别有风味。 推杯换盏到了此时,已吃的人通体舒畅,待到最后的羹汤上来,却变作了清亮亮、明澄澄的莲子羹。莲子现在已经有些过季了,然而盏中的却依旧嫩如花苞,也不知是从哪儿采来的,还有撕成片的山珍银耳浮在盏中,白似云朵。明明是一碗能见底的清汤,入口却甘醇甜腻,别无异味。 怎么说也是舌头刁钻的老食客,卫知县只喝了一口,就讶然止住银勺“贤侄,这汤里放的是什么似乎不像是蜜啊。” 一顿饭,等的就是这一问。韩邈轻笑出声“明府却是问到了点上。这一餐诸般菜色,皆用了一种新制之糖。” “新糖”听闻这话,卫知县惊讶的又低下了头,看向碗中。若是说那鲤鱼、老鳖用了糖,他还不觉奇怪,毕竟颜色浓重,就算石蜜的颜色也能遮过。可是莲子羹白净清澈,哪有用过糖的样子哪怕用的是糖霜,至少也得是琥珀色的,略白的沙脚料杂质甚多,亦不会有如此甜度,何况味道大有不同。 没让贵客猜测更久,韩邈招来了小厮,取过一个木盒,当着卫知县的面打了开来。只见盒子分成了两格,一半晶莹如冰,一半闪亮如雪,只论模样,就十足的矜贵诱人。 “块者曰凝冰,砂者曰白霜,皆是韩家新糖。”韩邈笑眯眯向众人介绍道。 “奇哉”卫知县忍不住放下了汤勺,接过盒子细细观瞧,“且不说这白白的物事,这右边成块的,当真是糖不是你寻来的窖冰” “明府不妨尝尝这凝冰滋味”韩邈并不作答,反倒笑着劝道。 被勾起了好奇心,卫知县也不迟疑,捡一颗凝冰放在了嘴里。虽然号“冰”,但是这糖入口,丝毫没有寒凉,反倒甘冽醇美,不似寻常糖霜掺杂异味,只余透入心扉的甜。 “果真”尝了这糖,卫知县突然反应过来,“我说今日的菜肴,怎地少了些酸味,多了份鲜香,原来是这糖的功劳” 想要提鲜,世人多会用醋,因而鲜中带酸。但今日所吃的菜品,除了“红烧”两味外,罕少用醋,只余本身鲜美。回味起来,倒是不比那几道新菜逊色。 “明府果真能品出真味。”韩邈笑着吹捧了一句,“这新糖也是小子家中刚寻得的秘方,今日几道菜品,也列了菜谱,若有雅兴,不妨回家一试。” 说着,他让下人奉上了礼盒,诸位客人皆有一份。不但有两样新糖,几页菜谱,还有当季新出的越茶和其他钱帛礼物,“情谊”着实不轻。 卫知县当了这么多年官,哪能不知他的深意。请客答谢是虚,推荐这新糖和越茶才为实吧不过得了这么多好处,又拿了新奇菜谱,举手之劳哪有不肯的 手捻长须,卫知县笑道“老夫却占了贤侄的便宜。若是做成,也让家中孩儿们尝个新鲜” 一时间,席间众人皆笑,宾主尽欢。 送走了贵客,韩邈只觉微微酒意上头,生出些醺然。想了想,他没有回到书房,而是转了个方向,朝着西院的丹房走去。 今日这些菜色,可少不了甄道长的功劳。其中几道用到白糖、冰糖的大菜,更是因甄琼提议,才能制出。现在有了县令作为首推之人,又有了“鲤跃龙门”、“独占鳌头”的美称,定然不日就能传开。到时趁着东风在店里上货,安阳一地,就不愁销路了。至于京城,大可走走樊楼的路子,那可是七十二正店之首,若是流传出新菜,少不得也要再为白糖添些主顾。 至于那越茶炒出的虾仁,则是摆出来的幌子,专为某人备着呢。韩邈原本就没有在相州推广越茶的意思,多余的茶叶早就运到了应天府,却做出这样的姿态,想来三房得知,也会焦头烂额一番,平白花费钱财打通关节吧想到这里,韩邈也不由微微一笑。 可惜,这些充斥着铜臭味的“俗事”,祖母是不爱听的。韩忠等人又早已知晓,少了倾诉的快慰。倒是那小道长,会喜欢这种能赚大钱的故事吧毕竟糖方和菜品都是他给的嘛。 酒意上头,韩邈走得更快了,心中多多少少也升起了些与人分享乐趣的期盼。然而当他到了小院,迈步入屋,看到的却是一副让人啼笑皆非的景象。只见自己要找的那人,正双颊鼓鼓,嘴巴圆张,一副极无仪态的模样。 “吸溜”没想到韩邈会突然到来,甄琼吓得一下把嘴里的棒冰抽了出来,发出了声水淋淋的响动。 看了看手上舔到一半的棒冰,又看了看韩邈落在上面的眼神,甄琼挤出了个微笑“那啥,天气还有点热,就吃个盐水冰。呃你要来一根吗” 韩邈盯着那冻在棍上的冰条,以及上面可疑的水迹,半晌才道“若想吃冰,家中也有冰窖” “这棒冰和刨冰不同,乃是甜咸口的,最是解暑。”甄琼赶忙从水盆里拎出了个小木盒,狗腿的递了上去,“喏,这里还有,尝尝看。” 盛情虽然难却,韩邈的目光还是先落在了水盆上。那盆边缘有些氤氲水汽,里面放的却不是冰,而是一汪清水。拎出来的盒子是木制的,一共四格,上面还插着两根棍,每支都有一条冰柱冻在上面。这绝不是从冰窖里取出来的。 就算有些醉了,韩邈也看出了不对,皱了皱眉“这是现制的冰” 大热的天,怎么制冰难不成他真看到了传说中的道法 甄琼可不知道韩邈惊诧的心思,一指头就给戳破了“没错。糖盐水化开,搁在井里降了温,再用硝石吸热,就能成冰。虽说麻烦了些,但是夏日想要制冰,只能如此了。” “硝石还有这等用处”韩邈心中生出好奇,伸手抽出了一根棒冰,果真冻得结实,还冒着丝丝白气。突然,他想到了之前韩忠说过的“点水成冰”,不由道,“你那乌梅汤也是这么冰冻的” 见对方接了棒冰,甄琼也稍稍放下了心,忍不住又嘬了嘬手里的棒冰,把上面滴落的水珠卷进嘴里,才道“没错,竹筒外壳用湿沙降温,竹杯上面有个阀门,打开之后水流入硝石里,再倒入乌梅汤,隔着杯壁就能降温了。不过东西简陋,只能结些碎冰,不能冻得这么结实。” “那要用多少硝石,才能冻成这样”韩邈忍不住又问道。 “不是多少,是几次。硝石一次降温也就十度左右,要分次把硝石水和盐糖水降温,方才能冻成棒冰。”甄琼忍不住又劝道,“快尝尝看,一会儿化了” 十度是什么度量韩邈有些搞不清楚,但是对方催促,他也不由举起棒冰,轻轻咬了一口。那冰颇硬,落在牙上冻的厉害,忍不住要翻滚两下,才能消去寒意。随着舌尖滚动,坚冰融化成水,迸出甜意,紧接着的则是淡淡的咸。两种味道合在一起,极为清爽,比寻常的冰酪还要消暑,又比冰鱼儿多了些滋味,确实适合夏日饮用。 然而咬了第一口,韩邈就停了下来,有些狐疑的问道“你之前不是曾说过,不可吃特别冷或是特别热的东西吗这棒冰难道不伤牙” 他之前取牙膏时,可听了一大串的叮嘱。怎么嘱咐的人转眼就啃起冰块来了 “伤牙啊,所以才要用舌头嘛。”今日的韩邈看起来有点不同,笑的也没那么可怕了,甄琼立刻放下了警惕心,又把棒冰塞嘴里了,吸溜吸溜舔了起来。 一条滑溜溜的棒冰时入时出,面颊鼓囊不说,嘴唇还嘬的发红,偏生这小道士生的又俊俏,把有碍观瞻的动作都弄出了些香艳味道。韩邈心中好笑,却也觉出了几分异样的乐趣。他自幼进学,被师长教导约束,从不行差踏错。成年后又身负重担,须得端起姿态,免得被人看轻。倒是从未如此无拘无束的犯过傻。 许是被酒醺了头脑,也不在乎下人们的视线了,韩邈缓缓把那棒冰含在了嘴里,用舌尖轻舔。没了刺人的寒意,冰爽水液融入口中,连心底的俗念都被冲的一干二净。韩邈早就忘了自己的来意,就这么持着棒冰,慢悠悠的品尝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第二十二章 西韩的家宴出了几道新菜,又有卫知县着力宣扬,不多时就传的四下皆知。那用来炒虾仁的越茶,和新制的两种糖,也传到了韩霖耳中。还在马不停蹄送礼,四处拜会的韩霖知晓了此事,顿时勃然。在他看来,糖又能值几个钱怕不是掩人耳目的法子。推销越茶,才是韩邈的目的 为了自家茶园,他竟然连这等暴殄天物的法子都用出来了心中大怒,韩霖不再犹疑,花出了十分气力稳固茶行的买卖,顺便贬低越茶,称其只配用来炒菜。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那道“越茶爆虾”确实没怎么被人看重,倒是新糖随着两道菜名传得沸沸扬扬,不到半月功夫,就在西韩的店铺中卖了起来。 “西韩开始卖糖了”听到这消息,韩霖只觉头晕目眩,“他不是想卖越茶吗怎么先上了糖” 为打通各个关节,保住秋茶在相州的份额,韩霖已经花了大笔钱财。身为大宗一房,他哪来的私产还不都是从茶行账上取来的。结果人家根本没有提越茶的意思那自己填进去的钱,岂不是统统打了水漂刚刚拿住茶行,当年就要折了老本,他又要如何向叔祖交代 “肖管事呢速找他来”韩霖大声喝道。 身边人却小心禀道“肖管事前日就开始称病了” 难不成这是肖念和那贼子里应外合,弄出的把戏早就忘了是自己把人砸破头的,韩霖气得眼都红了,捂着胸口喘了半天,这才怒道“来人,套马去西韩的铺子看看” 不能只听肖念那老东西的一面之词了。到底是声东击西,还是故弄玄虚,他这次定然要亲自前去,瞧个清楚 安阳城可是相州治所,河北西路重镇,城郭面积很是不小,自然也少不得商铺林立,招幌如云。韩霖只带了几个仆从进城,很快便到了西韩的调味铺前。 西韩原本就是靠卖醋发家的,韩家调味铺在安阳城里也是首屈一指的大店,除了醋以外,还兼营了盐、酱、糖、椒、桂等调味品,最是受妇人们喜爱。然而今日,这调味铺摆出的场面格外不同,非但在铺前高高悬了个新幌子,上书“韩家新糖塞冰霜”几字,门外还站了不少伶俐的小伙计,高声叫卖,端汤送水,使得街上行人都生了好奇,向着那铺面涌去。 见人这么多,韩霖也不怕被人认出来了,只低了头就往里闯。好不容易挤进了店里,刚刚站定脚步,就听有个伙计招呼住了站在一旁的女郎。 “这位娘子,鄙店刚出了新糖,赛雪似冰,最是讨喜价也不贵,不妨来些尝个新鲜”那小伙计面上堆笑,殷切异常。 对面女郎显然也有了些兴趣,指着筐里雪白的糖道“这当真是新糖不是沙角料” “看女郎说的小店怎会以次充好”那伙计也不着恼,飞快端了碗豆汤过来,“这汤里放的就是散糖,名曰白霜,女郎不妨尝尝” 有白给的汤水,哪个不接那女郎接了小碗,一口饮下,不由喜道“当真是甜,味儿也不似石蜜呢。” 韩霖闻言,也赶忙让小厮给他取了碗。这豆汤应当是绿豆的,若是放糖,除非是琥珀团枝,不论是沙脚料还是石蜜,都会有些别的味道。可是韩霖喝了一口,却觉得如饮蜜汁,当真有些不同。 听那女郎夸奖,小伙计已是笑逐颜开,叠声赞道“女郎果真是个识货的这白霜最是精细,石蜜哪能比上好的琥珀团枝,也不过是这味道了。如此好糖,只比石蜜贵上三文,女郎不卖些回家煮汤调味吗” “只贵三文”别说是那女郎,就连一旁偷听的韩霖都差点叫出声来。 这雪白雪白的糖,竟然卖的如此便宜那女郎当机立断,掏钱秤糖。韩霖则把视线转到了另一边,就看另一个伙计捧着小小木盒,对身边显然是熟客的小娘子道“张小娘子不知,这凝冰滋味清爽,最似甘蜜,寻常团枝哪里能比试想旁人吃着黄糖,小娘子却能食这冰雪似的清净物,可不就显出不同了吗” 这话捧的那小娘子笑的花枝乱颤,又确实喜欢匣中冰一般的新糖,便让丫鬟掏钱买了。韩霖竖着耳朵听了半晌,发现这凝冰倒是比寻常的琥珀色团枝贵些,但也远远不到预想的价格。 当真是卖糖,怎会卖的如此便宜 韩霖并不清楚,韩邈那小子是从哪儿弄来的新糖。然而能造出这般的糖品,必然要花费不少气力。西韩之前并没有涉足糖业,只是做些零售,如今却大张旗鼓贱价售卖新糖,不是为了打开销路,便是为了引开旁人的注意 而真正的越茶,整个相州如今都还没见着呢。就算那两个茶园产量不丰,也不至于在东京一地就能销完吧 越是看着铺里热闹景象,韩霖心中就越是笃定。这所谓的新糖,不过是打出来的幌子,韩邈真正图谋的,定然还是相州一地的茶市 不再驻足,韩霖又奋力挤出了店门。扭头看了一眼仍旧熙攘的人群,他唇边露出了讥笑“派人去买糖,越多越好,把铺里的存货买光也无妨。” 你不是想使花招吗这新糖你贱价卖多少,我就能收多少,收到你折本为止等这奸计破灭,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在相州这片地界上卖茶 韩霖这样大的动作,怎能瞒住旁人。 很快韩忠就听闻了此事,一路小跑赶去告知韩邈“阿郎,三房那边突然去店里买糖了,还买了不少。” “买了多少”韩邈讶然挑了挑眉。 “凝冰五十斤,白霜两百斤,都快把店里的存货卖空了。”韩忠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三房到底是哪根筋不对了,这么疯狂的买糖。店里的生意倒是让他推的火热,都快抢起来了。 这数目还真是不少。韩邈思索了片刻,突然笑出了声“让他买吧。” “啊”韩忠有些摸不头脑。 “怕是有人以为我在贱卖新糖,想要借此推广越茶。”韩邈笑着解释道。 韩忠愣了半晌,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贱卖加一勺黄泥水就能多卖三文,哪里贱了还真是要多少就能给他们多少 “不过也不能敞开了卖。”韩邈思索了一下,又道,“险个额度吧。每人每日只能买十斤凝冰,五十斤白霜。如此一来,既不耽误店里的生意,也能让他觉得掐住了咱们的软肋,继续往里投钱。” 茶行账上又能有多少钱呢秋茶亏了一笔,防备他在相州销售越茶,又填进去一笔。现在再来买糖,怕是过不了多久,韩霖手上的钱就要见底了吧马上就要年关,他又要怎么向族老们交代呢 至于那些买到手的糖,想要拿出来卖,是定然争不过他的,恐怕只能留下自己吃了,别吃出个消渴之症就好。 韩忠得了命令,兴高采烈的退了下去。韩邈则摸了摸下巴,没想到随便卖个糖,还能有蠢人送上门来。碰上这等好事,自然要去散散心了。揣上了刚刚从京城送来的蔷薇水,他含笑向西院走去。 “这一小瓶就要一百三十贯”看着面前还不足巴掌大的玻璃瓶,甄琼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不是宰人的吧一百三十贯能顶两个香炉了 韩邈面带微笑,轻轻颔首“这可是从大食运来的,一路上漂洋过海,奇货可居,要这个价也算寻常。” 寻常一百多贯能叫寻常吗甄琼心里怒吼,两手却握的更紧,碰也不敢碰那瓶子,生怕给砸了赔不起,要让他肉偿。 见那他那副模样,韩邈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亲自捡起瓶子,拔了盖,凑到甄琼面前“你闻闻这味道,香浓至纯,经久不散,方才能卖上价钱。若是你也能制出这般的花露,岂不能大赚一笔” 嗯甄琼的眼睛亮了起来,立刻凑过去嗅了嗅,差点被那浓郁香气熏个倒仰。赶紧扇了扇风觉得更呛了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只看质感跟他蒸出的精油也差不多啊,为何味道不同呢 苦恼的盯着那盛满淡粉色液体的小瓶半晌,甄琼突然灵光一闪。花露他的确不清楚要怎么搞,但是盛花露的玻璃瓶很值得琢磨一下啊是不是趁此机会,搞一套正经的炼丹用的玻璃器皿呢 韩邈还持着瓶子呢,这么近的距离,当然能看清楚那小道滴溜溜乱转的眼仁,心底不由好笑。这是又琢磨出什么鬼点子了莫不是想跟上次一样,拿“下脚料”烧肉吗 “咳”甄琼想了半天,才发现自己的动作有点不大对,都快扎对方怀里了。干咳一声,他退了半步,装模作样道,“这蔷薇水装在玻璃瓶里,肯定也是有其深意的。我觉得,应当从玻璃瓶下手试试。” 世间琉璃,晶莹剔透者才称“玻璃”,尤以大食玻璃最佳。他想要的究竟是玻璃器,还是跟那“白糖”一样,只是随口乱叫呢韩邈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城里有处琉璃铺,贤弟想去看看吗” 平时甄琼是不爱出门闲逛的,浪费时间不说,还容易走得腰酸腿痛。但是去看材料能叫闲逛吗 他立刻点了点头“去当然要去” 韩邈便笑道“那等我处理完手边事宜,明日带你出门。” 等等甄琼这次反应的倒是快“韩兄也去吗不必了吧,我就是去随便看看。” 他可不想陪人逛街啊,特别还是这种惦记着他“美色”的危险人物 见这小道又要炸毛,韩邈无辜的眨了眨眼“若我不去,贤弟想买什么,岂不麻烦” 嗯这是说,他去是准备掏钱买单的甄琼顿时就妥协了“那、那行吧。” 看着又顺了毛的小家伙,韩邈满意的点了点头。忙了这么久,出门逛逛,似乎也不错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第二十三章 第二天一大早, 一行人就离了韩府,向着安阳城而去。韩邈自然还是骑马,甄琼则只能眼巴巴坐在车里看着。倒不是他不想骑,实在是爬不上马背,被人硬扶上去,又腿软的厉害, 只能灰溜溜的乘车了。 韩家的马车并不奢华,乃是长途旅行用的轻便小车。防震虽然简陋, 但胜在道路平坦, 坐起来还算安稳。没花多大时候, 一行人就到了店铺林立的东街。 策马到了窗边, 韩邈对甄琼笑道“前面就是我家的调味铺, 最近刚上了新糖,贤弟可要去看看” 凝冰、白霜已经卖了一段时间,铺里生意却仍旧红火。这一方面是三房抢购推波助澜的结果,另一面则得益于“鲤跃龙门”和“独占鳌头”两个“名菜”的传播。除了安阳百姓外,各大酒楼也相继开始购入新糖,让这独门的生意愈发红火。而他派去东京的人,也同樊楼搭上了关系,只要樊楼推出了相应菜品, 新糖就能在东京打开局面。 等福建路的蔗园盘下来, 新一季的甘蔗收割。直接采用甄琼教的法子制糖, 必然成本更低, 速度更快, 收益也能再上层楼。 一桩桩一件件,皆是自己的得意之作,就算韩邈也忍不住想让人瞧瞧。 “糖有啥好看的不去”甄琼答得干脆。 韩邈“” 无奈的摇了摇头,他笑道“那先去琉璃铺吧,逛完了可以去瓦舍看看。” 瓦舍是啥,甄琼根本就没兴趣,一心只想着能看到多少玻璃器,要不要趁机买一套回来。然而到了地方,看着满屋子精致华美的器物,甄琼彻底傻了眼。怎么店里净是些跟玉一样不透明的簪子、佩饰,还有特别华丽的大盆、大瓶子,形状且不说它,都是有色玻璃啊 左挑右捡了半天,甄琼好不容易找到了个透明度高点的,拿起来敲敲看,声音却不大对。难不成是用铅炼的这可不耐高温,没法炼丹用啊 “怎么,没有中意的”韩邈看着甄琼跟个没头苍蝇一样瞎转,有些好奇的问道。 “颜色不纯啊,还不耐热。难道没有类似那蔷薇水瓶子的玻璃吗”甄琼简直无语了,不是说这里是相州最大的琉璃铺吗只有这种货色 韩邈顿时了然,看来甄琼想要的,还当真是玻璃。扭过头,他对立在一旁的掌柜道“贵店可有大食来的玻璃瓶不需太大,透些就好。” 那掌柜可是认得韩邈的,立刻道“原来韩大官人想要的是大食玻璃,小店刚进了个灵巧的,这就给官人取来。” 说着,他亲自转去后堂,不多时捧出个精致的锦匣回来。把那匣子放在案上,掌柜恭恭敬敬的打了开来,笑道“两位贵客瞧瞧,不知这葫芦瓶可还合意” 甄琼眼睛一亮,盒中那瓶子只有尺高,透明度相当不错,肚大颈长,看着似乎能用他立刻捧了出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又伸手弹了弹,满意的点了点头“这瓶怎么卖的” 那掌柜脸上堆笑,颇为自豪的夸耀道“这瓶可是真真的大食货,小老儿敢说,就算是京城也找不出第二支因道长是韩大官人带来的贵客,就便宜些,只算八十六两银。” 他说的可是“银”,而不是“钱”。如今市面上用的都是折钱,一贯通常不超过八百文,而银的兑价是一两换一千四百文左右,几乎等于两贯钱了。不愧是大食来的货色,价格果真比寻常琉璃器贵些,韩邈暗自点头。 甄琼却有点懵“等等,一个瓶子就要八十六贯” 这忒么是金子烧的吗八十六贯比丹炉还贵了 那掌柜面皮一僵,赔笑道“客官许是听岔了。不是八十六贯,是八十六两银,折钱一百六十贯” 甄琼差点没把手上的瓶子扔出去,多少 一旁韩邈看他手抖,就知道这小道是被价格吓到了,顺手接过了那瓶,细细看了看“果真是上等货色。” 瓶子光洁透亮不说,上面还有缠丝纹路和两条葡萄蔓藤,极是精巧。 那掌柜立刻呵呵笑道“韩大官人果真好眼力小店绝对童叟无欺,这般剔透的瓶子,可是难得” “不要太贵太贵”甄琼却连连摇头,站起来就走。 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韩邈笑了笑,把瓶子放回了盒中,对那掌柜告了声罪,便迈步追了出去。出了门,就见甄琼立在大门前,两眼发直的嘟囔“石头烧的都卖这鬼价钱这不是明抢吗” 石头韩邈眼睛眯了眯,笑着问道“难不成贤弟还懂烧玻璃的办法” “没试过。需要的炉温太高,观里的小炉达不到。”甄琼还没回魂,只痛心疾首的哼唧了两声。他知道玻璃器是挺贵的,当年观里也有几套,师父宝贝的跟命根子一样,清洗时都要两位师兄一起,绝不能碰坏了。但是这大宋的玻璃也太黑了吧一百六十贯啊还不如把他卖了算了 他说的是“没试过”,而不是“不懂”,韩邈心底顿时有了计较。但此处不是细问的地方,他笑吟吟的转了话题“既然不买玻璃了,先去瓦舍坐坐吧。看个傀儡戏,吃些茶点,再寻酒楼用饭。” 甄琼此刻正是懵着呢,哪还有心情打听瓦舍是个啥东西,听到“茶点”二字,就晕乎乎跟着韩邈走了。结果真等他穿过那高大门楼,进了所谓的“瓦子”,顿时目瞪口呆,止步不前。 不就是吃个小点心吗,怎么逛起庙会了只见偌大的院墙里,数座小楼挤在一处,还有不少露天搭建的棚子,到处都是摆摊的小贩,卖小食果子的,卖饮子茶水的,卖各色玩具的,甚至还能看到剃头、卖药的摊子入目所见,人头攒动,锣鼓震天,彩招林立,密密麻麻简直让人头晕 今天是什么节日吗难不成全安阳的人都跑来了这种地方逛起来,迷路了可怎么办直来直去的官道甄琼敢走,走反了大不了拐回来。然而这种曲里拐弯的复杂地形,他可不想涉足 许是察觉了甄琼的茫然,韩邈笑着牵起了他的手臂“贤弟这边走。” “”突然被抓住了手,甄琼有心要挣,又怕被人潮挤散了,只能紧紧跟着韩邈,不多时就迈步进了一座小楼。 这楼分上下两层,下面的戏台上,此刻正站着个盛装打扮的女子,咿咿呀呀唱着什么。韩邈看也没看她,直接带甄琼上了二楼。青龙头是他早就定下,可是正对戏台的好位置,此刻也没什么闲杂人等,最适合看戏吃茶。 被韩邈送到了座位上,甄琼恍惚回过神。低头看了看楼下,他发现这栋楼似乎比外面安静了些,虽然也有叫好的,却没那么喧哗。 见他四处打量,韩邈笑着解释道“这个棚今日演悬丝傀儡,等那小娘唱完这支,就该上戏了。” 这座勾栏可是韩邈仔细挑拣过的。甄琼这样的性格,说书、弹唱、诸宫调之类的,怕是不感兴趣。相扑、杂技又太激烈了些,还是傀儡戏热闹出彩,适合初来瓦子的人散心休息。 说着,他又让小厮去点了几道茶点。不多时,一堆吃食就摆上了桌,非但有栗糕、水晶皂儿、七宝包儿这些耐饥的,还有此处颇为有名十色糖、梅子姜等小食,五光十色,琳琅满目,看起来分外诱人。 见到吃的,甄琼立刻举筷,想先塞点美食压压惊。见他吃得飞快,韩邈不由笑道“别吃太多了,等傀儡戏看完,还要去酒楼。” 听到还有下顿,甄琼果真慢了些,也把注意力放在了台上。那唱曲儿的小娘不多时就退了场,几个木偶转到前台,舞了起来。都是悬丝操控,只见偶不见人,又是唱又是打,偶尔还飘出些雷声烟雾,果真热闹非常。甄琼也渐渐生出了兴趣,看到有趣的时候,连筷子都要停一停。 这副模样,还真像边走神边往嘴里塞东西的松鼠。韩邈忍俊不止,含笑替他斟了杯荔枝膏水,又介绍道“这孙二的巨灵神最是有趣,等会儿还有绝招” 韩邈的话还没说完,一旁突然传来了声刺耳的尖笑“我道是谁呢,原来西韩的大郎啊” 这声招呼殊为无礼,韩邈偏过头,望向了说话之人。只见一个身量不高的少年人,趾高气扬的走到了他面前。不远处还有几个年龄相仿的小子,正饶有兴趣看向这边。 这挑衅之语,并未激怒韩邈,他反倒略带歉意的笑了笑“实在是对不住,敢问尊驾是哪位” 这话顿时把对方憋成了个猪肝脸,那少年捏拳怒道“我乃三房的韩廉迁当初你不是也在族学念过书吗现在倒来装不识” 韩邈做恍然装“原来是六弟,我还以为是哪家的混账小子呢。怎么,今年不用备考了” 韩廉迁牙都咬的咯吱咯吱响。这话什么意思是笑他屡试不第,连个解试都考不过,还是炫耀自己当年一考就中的运道 然而身后站着不少同窗,韩廉迁不愿此刻跌了面子,勉强咬住了牙关,挤出了一句“考试有甚意思,还不如经商呢。我家大人如今可是执掌了茶行,自然也要向父兄学学经营之道了” 他家的茶行,不还是从西韩手里夺来的聪明又如何,不是嫡枝,没人扶持,照样要拱手让出基业韩廉迁话说出口,也找回了原本的底气,顿时把脸扬的老高,气焰也嚣张了起来。 韩邈却不为所动,只轻轻一叹“学你父兄怕是不大妥当。也罢,穷能养志。” 韩廉迁一口气没顺过来,肺都快炸了,怒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嫉妒茶行落在我三房手里了吗” 韩邈挑了挑眉“你不知茶行如今境况吗” 韩廉迁顿时傻眼,他确实不知道。茶行怎么了刚入手两个月,能出什么事难道父兄真的经营不利 见那混账被自己噎住,韩邈也不再废话,微微一笑“我还有客,就不奉陪了,六弟请便。” 憋了一肚子话,却落在了空处,韩廉迁顿时恼羞成怒,气哼哼道“小爷不跟你争口舌之快似你这等人,也就配带个娈童吃吃花酒了。等到我家大人掌了商行,定要让你知道谁才是” 他的话没说完,甄琼“噗”的一声就喷了,点心渣窜进了喉管,让他不由锤胸咳了起来。韩邈立刻上手,替他拍背,看向韩廉迁的目光已经森冷一片“道长乃是我家贵客,六郎慎言。” 韩廉迁哪见过韩邈这样阴沉的表情,顿时吓得住了嘴。咋回事这般模样身段的小童,韩邈带来逛瓦子,还殷勤无比的斟茶布菜,一副交往过密的样子,能是啥贵客 韩邈却没放过他的意思,冷冷道“子不教父之过。既然你家长辈管不住你这嘴,为兄倒可找人帮你管管。” 说着,他对身边人扬了扬下巴,安平立刻带着小厮围了上去。韩廉迁哪料到韩邈动怒是这副模样,登时吓得屁滚尿流,狠话也不敢放一句,夹着尾巴灰溜溜逃下了楼。 见那蠢货走了,韩邈才低下头,略带歉意的问道“贤弟可还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第二十四章 他一点也不好甄琼差点没被呛死。这也太吓人了, 咋回事啊他也没做啥啊,怎,怎么就被人看出来了 就算再没常识,甄琼也知道“娈童”的意思。心有余悸的瞥了对面坐着的韩邈一眼,他在心底嚎了起来。自己明明还没签那契书呢暖床什么的,也是没有的事啊怎么就有人一眼瞧出了他们俩的关系 等等, 一定是韩大官人有前科也是,这么有钱的人, 都二十多了还没结婚, 屋里也没女人, 必须是有问题啊不会也是个“效大将军事”的吧 实在不怪甄琼多想。在他那边, 男风可是见怪不怪。当年大赵朝的太祖和战神奕大将军是明摆着的一对儿, 历代修史都不曾避讳。也正因此,大赵近五百年,男风虽说不怎么兴盛,却也没人敢对男子间的情谊置喙半句,也渐渐生出了“效太祖事”和“效大将军事”两类人。效仿太祖的,兴许会娶妻生子,却也会同男子共度一生。而效仿大将军的,则不近女色, 也不在乎子嗣。 这风俗一直延续到了大益朝, 他们这些道观里的穷道士们, 最是容易跟师兄弟们日久生情, 有时还能闹出师生恋呢, 甄琼哪会不敏感只是没想到遇上“包养”,让他有些为难罢了。 偷偷瞥了眼那张满是忧色的脸,甄琼在心底叹了一声。这韩大官人倒真是个会受男子喜爱的类型啊,俊朗不说,身材又高,肩膀又宽,还有钱 见甄琼泪眼朦胧的看过来,韩邈心头一软,生出了歉意“都是愚兄疏忽,让贤弟委屈了。” 这三房的孽障,实在是口无遮拦。若是冲着自己,他还能轻松骂回去,但是涉及到甄琼,就不能简单放过了。人是他带下山的,自当由他回护 然而韩邈心头有火,却见那小道跟只小鹿似得瞪大了眼睛,飞快摇起了头来“不,不委屈” 这是想要确定关系,好不叫他委屈吗真不用急啊暖床什么的,可以慢慢来,他不介意的 韩邈“” 虽然不知道对方又想到了什么,但看这模样,就知道肯定是别人万万也想不到的。唇边不由溢出了些笑意,韩邈也不纠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只颔首道“那便好。这傀儡戏也快演完了,等会去酒店用饭” 此刻台下不知演到了何处,唱段突然悱恻缠绵了起来。勾栏上的小桌,又有多大地方韩邈的手还放在他背上,两人膝头相碰,衣袂相交,说话简直犹若在耳边私语。 甄琼整张脸都涨红了,结巴道“还,还是不了。回家吃了,再,还能做个,烧个炉” 一句话说的颠三倒四,甄琼屁股下面也跟长了刺一般,扭来扭去,连脖子都红透了。这是怎么了被人指为“娈童”,生出羞恼了还是不小心瞧见了他跟大宗的龃龉,反倒替他这个当事人尴尬 韩邈唇边不由溢出轻笑,摇了摇头“那便回去吧。” 瓦舍总有时间逛的,只是三房,也该动手收拾干净了。转过脸时,韩邈的眸色已暗了下来。然而只是一瞬,他就神色如常的牵起了甄琼,缓步走下楼去。 回到家,足足憋了三天,韩廉迁才鼓起勇气,跟父亲禀报了当日之事。当然,实话是不敢说的,只避重就轻说自己同韩邈起了冲突,还被他羞辱了。 听到儿子这话,这几天收糖收的上火的韩霖立时怒了“不是让你用心进学吗,怎么又跑到瓦子厮混还跟西韩那等下贱坯子搭话” 韩廉迁哆嗦了一下,他就是怕父亲训斥,才不敢说此事。然而这两天偷摸观察,却让他觉出了茶行似乎真有些不妙,只能大着胆子道“也是他跋扈,孩儿才忍不住说了两句。只是,只是那厮说,茶行在咱家手里必会落败” 比起韩邈的毒舌,这语气实在够委婉了,即便如此,韩霖也是勃然色变“他当真是这么跟你说的” 韩廉迁定了定神,用力点头“还说要替大人教训我。” “放肆小儿”韩霖破口大骂,“他哪来的胆子” 正怒火中烧,一个小厮突然匆匆走了进来,附耳对韩霖说了些什么。听到对方的话,韩霖愣了半晌,目光“嗖”地落在了韩廉迁身上,牙关咬的格格作响“你从茶行的账上支钱了” “啊”韩廉迁懵了,咋回事,刚刚不是还在说韩邈吗怎么突然扯到自己了然而父亲询问,他却不敢不答,吭吭哧哧道“是,是支了些,不多,只十贯” 十贯对于茶行,又算得了什么他如今在县学,也是要和同窗们饮酒作乐的,身上没钱,总不好看 韩霖却没因“十贯”之数宽慰,面色反而更难看了“你缺钱使唤,为何不去找你娘要” 就是娘亲让他去茶行账上取的啊然而韩廉迁也算乖觉,绝口不提此事,只道“孩儿错了,再也不敢了” “错”韩霖简直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族里有人查知了此事,借机说三房挥霍无度,滥用族产,要开祠堂审我。一个错字能抵吗” 韩廉迁就跟被雷劈了一样,“咕咚”一声跪了下来“大人我绝无此意啊家里不都是用茶行的钱。我,我也是一时不查对了定然是韩邈搞的鬼” 当初韩邈还说要替家里的大人教训他,原来就落在此处吗他怎么会如此想不开,去招惹那煞星 韩廉迁不提还好,提到韩邈,韩霖的火腾地就上来了,一脚踹了过去 “既知那贼子阴毒,你还不早早报我现在说,还有什么用处” 边骂边踹,几脚下去,只把韩廉迁踢的哭爹喊娘,又把心疼小儿子的夫人和老夫人招了出来,闹闹腾腾哭作一团。韩霖气的浑身发抖,头痛欲裂,却也无可奈何。转日,就带了长子,前往族里的祠堂。 能开祠堂的,可都是大事。韩霖到了,才发现非但族老,连各房也都到了人,一众叔伯兄弟坐在位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让人羞愤难当,几欲掩面而逃。 韩霖咬牙忍下了,强撑着向众人施礼。坐在次席的二叔祖可没那么好的脾气,一拍桌案喝道“七郎,你这茶行是怎么管的连儿子喝花酒的钱都要从里面出,难不成茶行是你房里的私产” 一上来就是这么大一顶帽子,韩霖眼角直跳,姿态却放得低“是小子家教不严,坏了规矩。那不孝子,已经家法处置了,钱也会补回账上” “补回”一旁有人嗤笑,“怎么补难不成这季的秋茶,又找到买家了” 既然连十贯钱的去处都能查明,秋茶滞销这么大的事情,有心人怎么可能不知韩霖牙关轻颤,却硬挺着道“这秋茶,小子已经寻了买家,三伯自可放心” “难不成是王员外要买”对方呵呵一笑,“也是,送了那么多钱,人家也要给点面子。” 这是二房要对付自己吗觉察到了危险,韩霖也不顾脸面了,立刻道“今年小子初掌茶行,本就有些棘手,谁料西韩又从中作梗,引外人排挤咱们茶行的建茶,这才使得秋茶滞销。小子也是为了保住茶行,不被这吃里扒外的东西坏了族产,这才想法打通关节。三伯如此说,实在让小子心寒” 这辩解没带来应有的效果,反倒让三伯哈哈大笑“嚯区区一个西韩,就能整垮韩氏茶行,七郎这说法可是大妙。难不成你连个弱冠小儿都不比不上吗那何必把茶行交给三房呢” 韩霖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却找不出反驳的话。谁料这时又有个年轻些的声音传来“谁说七兄跟西韩交恶我怎么听说七兄连茶行账上的钱都挪了,就为买人家的新糖。这怕是交情过密,报答人家的退让之恩吧” “十二弟何出此言”这罪名韩霖是万万不能背的,赶忙驳斥道,“卖糖都是韩邈使出的诡计,只是为了推他的越茶。我买糖也不过是让他亏钱” “人家糖都贩往东京了,你买的越多,人家赚的越多吧”对面只回了风凉凉一句。 什么那凝冰、白霜真在东京开卖了他怎么还不知道等等,他买糖都是让家生子做的,六房的人怎会知晓 似是明白了其中关节,韩霖的头“嗡”的一下炸开了。难不成西韩真没有在相州卖茶的打算,只不过是为了引他入瓮也正因此,茶行里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才会这么快传到旁人耳中。对了,肖管事呢他现在人在何处难不成已经投了哪房 脑中翻涌,韩霖站都站不稳了,族人们的议论声却始终未曾停下,嘤嘤嗡嗡,让人齿冷。几位族老交头接耳了半晌,最终,一直未曾开口的大族老轻叹了一声“都是老夫误信了七郎,茶行毕竟是族产,当交给个懂商事的才行” “族叔”韩霖惊得魂儿都快飞了,扑向那老者膝前,“小子还能赚来钱的族叔不可如此,如此不正中了韩邈的奸计” “给我按住了他”那老头低喝一声,立刻有两个仆役窜出,按住了韩霖。看着边哭边扭,泪流满面的侄孙,他目中也闪出了不耐,“若只是不善经营也就罢了,人家做自己的买卖,你也往上凑,如何成事” 大族老心底也有愠怒,为了让三房接掌茶行,他可是花了不少心思。现在可好,钱没赚到,面子倒是丢了个干净,被人拿到了把柄。都说了,西韩的茶园不值一哂,他非要跟人争抢,闹得鸡飞蛋打,要来何用 一旁的族老们倒是笑吟吟劝道“二哥何必动怒,不成器的小子,打发了便是。还是身体要紧” 身体要紧我看是茶行要紧吧。大族老冷眼看着有些冷嘲热讽的族人,心底暗暗盘算了起来。搞掉了三房,就能接掌茶行未免也想的简单了些。没了韩霖,他手头就没别人可用了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第二十五章 “肖念被打发了”听到韩忠的禀报, 韩邈饶有兴趣的挑了挑眉,“出卖了新主,也没能换来个身份吗” “可不是嘛那贼子以后可别想在相州厮混了,怕是连做账房都没人收。”韩忠笑得春风满面,连声赞道,“全赖阿郎神机妙算啊” 把三房的老底捅出去, 闹出这偌大风浪的,自然是韩邈。大宗向来不是铁板一块, 更勿论涉及族里商行这等要事, 不知多少双眼盯着呢。但能对茶行账目了如指掌, 连十贯钱去向都一清二楚的, 却不是他, 而是肖念这个大掌柜。 许是察觉到了危险,知道三房靠不住,又经不住自己在背后推波助澜,这位肖掌柜又倒向了三族老和其支持的二房。只可惜,这次卖主没能卖出好价钱,大族老为了自己的面子,还是拿他做了筏子,推卸责任。这就不是亏钱的事情了, 而是背主, 肖念其人, 以后也别想在商场混了。 “不过是早晚的事情。”韩邈对这些手段, 全不放在心上。原本他慢悠悠吊着, 为的就是让韩霖乃至大宗都脱一层皮。现在突然动手,也只是为甄琼出口气罢了。也不知韩廉迁那小子得了教训没有 “只是听闻二房和六房又要争抢茶行了,阿郎不管吗”韩忠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六房还是他们挑拨的呢,难道不是为了坐收渔翁之利吗 “管它作甚。”韩邈没有丝毫意动,“区区几个茶园,还不如白糖的生意好做。” 当年父亲为大宗做的已经够多了,他可没兴趣再趟这潭浑水。 然而韩邈如此想,有人却不心甘。转天,大族老竟然又请了韩邈过去。这次可没有了三房在一旁添堵,大族老颇为和蔼的招呼韩邈坐了,叹道“也是老夫眼拙,让个只会夸夸其谈的小子骗了。如今茶行主位空缺,总要寻个合适的人选。只是族里这些小辈,都读书读傻了,没有经商的头脑。想来想去,这茶行,还是该物归原主啊。” “物归原主”四字,应当能显出诚意了吧。大族老并不觉得自己当初夺了茶行,如今又双手奉还,有什么不妥。韩邈若真对茶行一点也不在乎,又何必闹出这么大动静,让三房颜面扫地呢 看着那双浑浊不堪,却暗含着精明的老眼,韩邈轻轻一笑“茶行本就是大宗的,何来原主” 这是想让他认错吗大族老倒也干脆“若非汝父,何来茶行你如今也是西韩的当家人了,多一份产业,总也是好事。” “产业”二字,大族老加重了些音量,想说的也不仅仅是茶行。如果尽弃前嫌,韩邈不仅能够重新掌控茶行,说不好有一日,也能同他父亲一样,入主韩氏商行,成为上百万贯家资的执掌者,乃至遗泽子孙。这不正是他当初所求的吗 大族老是有些信心的,然而对面坐着的年轻人却轻笑了一声“小子不过疏宗,哪能担此重任” 这是欲擒故纵,还是拿捏身份大族老皱起了眉头,沉声道“有老夫在,谁敢不认” 韩邈并没有接过这份厚礼,反倒站起了身“谢太叔祖厚爱,只是小子并无此心,还请太叔祖另请高明。” 说罢,他不卑不亢的行了个礼,转身而去。看着那衣袂飘飘的背影,大族老的目光变得沉凝,最终却也未能说出一句话来。没了这个助力,怕是大宗诸房又要斗起来了,他又不是韩霖那样的蠢材,怎会在此刻树敌 可惜,一步错,步步错啊 自从那日被人当街戳破后,甄琼很是沮丧了几天,窝在屋里闷头炼丹。有时想着,钱还没到手呢,怎么能任人嚼舌有时又想,还是先别急着签那契书了,现在不也挺好。谁知道暖了床,还要做什么呢 甄琼的脑袋里乱七八糟,就跟有俩小人在打架一样,总是分不出个胜负。好在可能是最近比较忙,韩邈都没在丹房露面,倒是让他松了口气。 不过好景不长,没过几天,那熟悉的身影就又出现在了面前。 “我看你实在喜欢,就买下了。”许久不见的韩邈,一上来就笑着递出了个锦匣。 被那笑容晃花了眼,甄琼傻乎乎接了过来,随后才反应过来。这不会是礼物吧等等,匣子有点眼熟啊 “啪”的一下翻开盒盖,甄琼震惊了。匣子里果真躺着那支见过的玻璃瓶,就是价值一百六十贯的那个 “这,这也太贵了”甄琼痛心疾首,简直跟自己的钱被坑了一样。 送礼从没送出这样的效果,韩邈倒是笑得轻快“那日让人冒犯了你,总该赔礼才是。怎么,不喜欢吗” 这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啊是钱的问题甄琼终于知道被一掷千金是什么滋味了不对,这可是一百六十贯呢折十二万四千八百钱呢心算特别好的甄道长觉得自己快不能呼吸了。 见对方一副凌乱到无法言说的表情,韩邈顿时发觉不提韩廉迁的事情是对的,这小道哪会在乎一个蠢货的混账话。 心中生出促狭,韩邈突然问道“贤弟想用这玻璃瓶做什么” “当烧瓶啊”甄琼正抓狂呢,一下就说漏了嘴。 韩邈“” 他是真没想到,世人得了这样的玻璃瓶,不都是用来插花的吗花枝娇嫩,瓶子晶莹,最是能风雅。烧瓶是什么,他不知道,但九成九是炼丹用的,实在有些焚琴煮鹤了。然而无语片刻,韩邈又忍不住摇头笑了起来。如此性情,怕也世间独一份了。 虽然脑袋跟浆糊一样,但甄琼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那道含笑的目光,一个激灵,他赶紧补救“不是,是用来,呃,研究蔷薇水的就是,蔷薇水” 这是肯定能立项的,必须是用来研究蔷薇水的啊 “哦。”韩邈微微颔首,“只一个瓶儿够吗” 不够啊玻璃皿起码不得一套吗然而甄琼说不出口,一套上千贯的器材,他想想就头晕 见甄琼表情,韩邈就知道了答案,若无其事的笑道“怕是难寻合用的器物。贤弟若有兴趣,何不自己烧制些要是缺丹炉,为兄也能帮手一二。” 韩邈是个生意人不假,但是一旦对什么来了兴趣,也会潜心钻研。自从那日回来,他就开始翻阅典籍,这才发现制琉璃的法子,最早的确是道士们发现的,这才有“药玉”之称。既然甄琼有可能知晓制玻璃的法子,个丹炉,还不是顺手的事情。 “不是寻常丹炉能炼的。”甄琼心疼的摸了摸手上的匣子,“玻璃想要烧融,须得高温,用窑炉烧制。否则出来的玻璃不耐热,颜色也不通透。” 其实真正能炼丹,测试药性的玻璃皿,还有其他说道。但是铅玻璃是肯定不能行的,而想要制真正的石英玻璃,区区丹炉岂够 韩邈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难怪市面上卖的琉璃多用来插花,极少作为餐具盛放热食,应带就是“不耐热”的缘故。想了想,他又道“若说窑,我家倒也有一处烧制陶器的陶窑,不知能不能用来制玻璃” 嗯甄琼的眼睛亮了起来,顿时不觉得手里的匣子压手了。这个可以有啊金石派本来就是研究金石之性的,非但熟悉各种矿藏,举凡陶瓷、玻璃、钢铁,乃至窑温变化产生的釉色,都会详加教导。自大赵朝以降,匠作监历代都有金石派宗师坐镇,还有不少大观设了场地、窑炉,可以让观里的小道们亲自上手试制。而他那小破观,哪有条件建高温炉,自己和师兄弟们都是靠师父讲解学习,纸上得来终觉浅啊 若能借用韩家的窑炉,亲手做出些玻璃,且不说白得了玻璃皿,还能加深对于大道的认知,何乐而不为呢 “这,这不大好意思吧。”甄琼扭捏了起来,“我没烧过玻璃,真要研制,得花不少时间,呃,还有经费” 研发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呢有时候烧钱都烧不出个结果。当然,造个玻璃还不至于此,毕竟是课本上教过的,顶多算是个复原方子。只是有些东西他知道的也是皮毛,又没有趁手的器具,万一钱花的太多,也有点不好吧 韩邈哪能不知他心中所想,大方道“只是些钱财罢了,若是能炼出玻璃,又值什么。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市面上玻璃器如此贵,将来研制出了蔷薇水,用自家产的玻璃总比到外面卖划算。贤弟只管潜心烧炼即可。” 见那小道目光发亮,他又补了句“当然,分润不会少算的。” 还给钱甄琼的心跳怦怦,差点没直接抱住了对方的大腿,哭着喊“爹”了。不不,亲爹也不能这样大方啊要不我还是干脆签了那契书算了 看着满面通红,双目闪烁的小道,韩邈倒有些琢磨不清楚对方的想法了。不过,他应该挺高兴的 高兴就好。韩邈又露出了温润亲切的笑容,开口问道“先去陶窑看看” 甄琼把那锦匣搂在了怀中,重重点了点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第二十六章 西韩的陶窑, 是为了调味铺建的。韩家十年前就开始专营一种香醋,为了防人伪造, 须得自家烧分装的罐子,烙上韩家店铺的大名。也正因此,这陶窑的规模还是有些的,不但能制瓶瓶罐罐, 连那种半人高的大缸, 和家里需用的瓦片、青砖,也能烧的出。 不过能烧制的东西再多,陶器也值不了多少钱, 陶窑更只是西韩产业的旁枝末节。得知家主亲自前来,让张窑头大为紧张,带着手下窑工一路迎出了院门,见面就赶紧道“没想到阿郎驾临, 小的们有失远迎” 韩邈挥挥手,打断了他的奉承“这次是带甄道长来看看窑炉, 领路吧。” 张窑头自然也看到了家主身边站着的小道长。如此俊秀的模样, 还穿着华美道袍,来陶窑做什么然而心底疑惑, 他也不敢怠慢,立刻领着两人到了烧窑的场地。 依照规矩,这里的窑也是倚着山势建成的, 但是没有大窑厂层叠十数个窑炉的壮观景象, 只有六个独立的小窑, 都是圆形窑炉,门洞只有半人高,需要弯腰进出,看起来有些简陋。不过再怎么简陋,这种窑炉也是甄琼从未见过的,不由好奇的上前摸索了起来。 明明是个仙童般的人物,却猫着腰往窑洞里钻,弄得一身灰土不说,还傻乎乎的翻捡炭渣。别说是张窑头了,就是下面的窑工都好奇的要命。有人还小声嘀咕“这道长不会是来看风水的吧” 莫不是陶窑出了问题,请道长来除祟的 这些闲言碎语的,自然被张窑头训斥了,神鬼岂是能乱讲的然而这小道长看的也未免太仔细了些,张窑头心底也有些打鼓,莫不是真出了古怪谁料里里外外看了个够,那小道长就跑了过来,开口便问“你们烧窑用的是什么” 啊怎么问起这个那张窑头傻了片刻,赶紧道“自然是木柴。” 果然甄琼颔首。他就说嘛,看炭渣和炉子的样式,就不是烧煤的。想了想,甄琼对韩邈道“这炉不行,要修个新炉。木柴也不堪用,必须换成煤才行。” 想要烧制石英玻璃,木材的燃烧温度可不够,须得用煤。 “要用石炭”韩邈挑了挑眉,这东西倒是不新奇,“安阳石炭产的到多,我让人备些。炉子只管修便好,陶窑上下,都会听你吩咐。” 哪能想到韩邈这么干脆,甄琼激动的脸都红了。有人包养,就是不一样啊搓了搓手,他又一溜烟跑去看窑炉构造了。 一旁的张窑头呆若木鸡,这是咋回事怎么没两句,陶窑上下都要听这小道长的了。他们到底要干什么来着 再怎么疑惑,这位小道长还是留在了窑厂,马不停蹄的忙碌起来。整日不是翻腾各种石材,就是检查新运来的石炭,磨粉、堆烧。 渐渐的,张窑头也看出了些名堂。这位小道长,怕是要制一个耐烧的窑炉。难不成他们要转行烧瓷了出身烧陶世家,张窑头比旁人更清楚瓷器烧制的艰难,光是泥胚和炉温,就跟烧陶大大不同。又岂是自己琢磨,就能摸到头绪的 然而张窑头的疑惑,甄琼全然不知。如今燃料问题已经解决,重点就是这新制的窑炉了。说到造炉子,其实也不简单,炉温超过一千度,就要着重耐火材料的选配了。这些向来是“水火派”的特长,方子就有十几种,各种冶炼、烧制环境都有不同的配料。他一个学“金石”的,知道的也就那可怜巴巴的两样。不过甄琼并不气馁,潜心和起了泥巴,又是石英砂,又是方解石,每天都在碎石研磨,把窑厂弄的乌烟瘴气。 这种时候,韩邈就帮不上忙了,又碰上东京新糖铺货的关键时间,必须过去看看。没法子,韩邈只能吩咐安平好好看着甄琼,一应器具、钱财都要供应到位,有什么进展,立刻要来报他。 一忙起来,真是昏天暗地,不分年月。等韩邈从东京回来,已经过去了月余。然而还没等他腾出手处理家中事务,安平就急匆匆自窑厂赶来,带来个坏消息。 “甄道长受伤了”韩邈闻言色变,“快去请郭太医。不,备马,我先接人回来” 窑炉居然烧垮了 抱着裹好的手臂,甄琼一脸呆滞坐在院里,看着窑工们七手八脚收拾残骸,心里别提多堵得慌了。他炸炉咳,炼丹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闹出这样的事故呢。 明明试炉的时候没问题啊,结果等上了料,才烧了几分钟就垮了。也亏他反应机敏,拉了一把身边的窑工,否则还不知要惹出多大的乱子。唉,说到底还是耐火砖不合格啊,早知道当年师父讲这方面课程的时候,他就不该走神。现在一个多月的功夫白费了,投进去的人力物力和大笔钱财也都打了水漂,要怎么跟人交代呢 正愁着要找个借口,把这技术事故说成是炼玻璃必须承担的风险。那个负责掏钱的正主,就冲着自己大步而来。 甄琼还是第一次看到韩邈这副脸色,浑身个激灵,张口就来“温度太高,就是容易出问题,我之前也做了准备” 韩邈可不管他说什么,急急问道“怎么会烫伤伤的可重” “啊”甄琼傻眼了。他过来不是兴师问罪的吗 见这小道又犯了迷糊,韩邈也不客气,直接拉住了那条蜷缩的伤臂,查看起来。伤处也不知是谁包的,布带一扯就掉,手臂上红通通一大片,净是燎泡,虽抹了药,看起来仍旧骇人。 韩邈的眉头皱的更高了“怎么如此不小心烫伤可不是小事,立刻随我回去,给太医看看” 不是,这点伤涂个烫伤膏就好啊,怎么还看太医甄琼差点都以为自己得了什么绝症了,结结巴巴道“烫的不重啊,就是燎了一下,哪,哪用太医” 一道凌厉目光射来,他立刻怂了,垂头道“是窑炉没盖好。我再改改配料,肯定能行的。” 石英玻璃怕是难烧,就烧普通玻璃好了,温度控制在一千五百度以下,耐火材料的方子也能再改改,就安全多了。只是不知道做出了的东西会不会不经用 韩邈简直都不知该说他什么好,吁了口气,才稳住了声调“区区一个炉子,又值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当更珍重自己才是” 握在掌中的手,跟他的人大不相同,没有那种不见天日才能养出来的白皙,反倒有些发黄,皮肤粗糙,还有不少烫伤和烧伤留下的疤痕。这些伤对于甄琼而言,可能习以为常,但是放在韩邈眼里却刺目的紧。朝夕相处了那么久,这小道对他而言,早就不是单纯的恩人或是能生钱的宝贝,韩邈怎能见他莽撞马虎,伤了自己 然而话说完,韩邈就见对面那人的脸“嗖”的红了起来,胀的简直要滴出血了。倒不像是被感动的,而是有些羞窘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捉摸不透。悬着的心,不知为何就松了,韩邈好气又好笑的摇了摇头“先跟我回去吧。郭太医擅长这些皮外伤,让他看看才好。” 甄琼低低应了声,垂头跟在了对方身后。他哪经历过这个,当年搞出了事故,师父或是师兄吼的都是“你小命没了不要紧,道观烧了丹炉炸了玻璃皿碎了可怎么办”哪有如此体贴的。 难怪师兄们谈起了包养都如此憧憬。这滋味,确实不大相同啊。 胡思乱想了半晌,眼看都要上马车了,甄琼才想起一件事,赶忙对韩邈道“等等,我取些东西” 他刚想转身,就被人一把抓住。韩邈皱眉道“忘了你的手还伤着想取什么,让安平去。” 甄琼脸又红了,吭吭哧哧跟安平交代了几句,就被韩邈塞进了车厢。一路过来,韩邈骑马骑得也有些累了,便一同上了车,待安平取回东西,立刻招呼车夫开车。 把人好好看在身边,韩邈才松了口气,问道“那窑炉为什么会垮烧玻璃都如此危险吗” 之前准备的说辞,现在反倒说不出口。甄琼搔了搔脑袋,乖乖认错“估计是炉泥配的不好,耐不住高热,烧融了。呃,我已想了法子,改改玻璃的配料,再控制炉温,下次绝对不会如此” 还有下次韩邈立刻道“你先在家养病,窑炉以后再说” 啊不会要砍项目了吧甄琼怕的就是这个,顿时急了,赶紧把安平取来的箱子推了过去“玻璃已经开始烧了,不信你看看啊这次纯粹是没控制好温度,改个方子就行的” 这话当真让韩邈吃了一惊,抬手打开了那木箱。只见里面乱七八糟堆着好些琉璃器,有形状古怪的圆球,也有歪七扭八,形状古怪的瓶子。取出一件仔细看,里面的气泡竟然极少,还挺通透,除了样子丑了点,品质竟然不差。 “不是说炉子没好吗”韩邈是真有些懵了。这样的玻璃器,用来装花露绝对够了啊。只要再打磨一下形制,怕是不比大食玻璃要差 “这些都是低温烧制的,只要在料里加铅助熔就好。”甄琼见韩邈吃惊,又偷偷翘起了尾巴。 用铅来烧玻璃,可是最基础的,炉温只要七八百度就能烧融,早在大赵朝时就人尽皆知了。再加些、硝石澄清脱色,便能得到质量不差的日用品,跟那琉璃铺里卖的也不差多少了。在砌新炉的过程中,他利用原本的陶窑,做了这么一批铅玻璃,试试手感,顺便让窑工们学习吹制玻璃的法子。 现在拿出来,就是要让韩邈知道,他在窑厂进行的研究可是实打实的,半点也没有偷懒至于烧坏窑炉,纯粹属于技术问题,还有改进的空间,绝不能砍了项目啊 韩邈只看甄琼那小模样,就猜到了他的心思,不由一哂,漫不经心把那玻璃器又放回了盒里“贤弟的本事,我从来不疑,只是建窑炉还是别想了” 甄琼顿时傻眼“方子还能试的” “你是匠人吗”韩邈反问。 “啊”甄琼被问的一怔,不知这话是啥意思。 韩邈叹道“若有方子,拿去让窑工们试制,他们皆是熟手,不比你这个道士更会制炉等炉子造好了,你也养好了病,再去炼玻璃不就好了。” 原来不是砍项目啊甄琼立刻高兴了起来“好如此甚好” 反正制玻璃的熔窑形制,他已经跟张窑头交代过了,回头控制炉温,测试新窑炉的事情,也可以一并让对方做。他只要重新调配烧玻璃用的药料就行了,到时候也来得及啊 见这小道又没心没肺的高兴起来,韩邈微微一笑“至于贤弟,养病之余就不要炼丹了,不妨思索一下蔷薇水的制法。我这里也有几个制香的法子,可以同贤弟商讨一二。” 想起了自己立项时的借口,甄琼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了。他都忘了蔷薇水这茬事了,看来是逃不过了。他又不是草本派的,为什么总要跟花露打交道啊。qaq 看着那张变化多端,极是有趣的小脸,韩邈也放松了肩背,含笑靠在了车厢上。有他看着,这小道就不会再折腾出什么乱子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第二十七章 回到了韩府, 甄琼就被郭太医按住,一通诊治, 开了三四种膏药,还严令不得动手,不得吃发物,好生静养。结果小小的烫伤, 就跟残了一样, 丹炉也不让用了,蒸馏器也由专人操控, 他则被拘在韩邈身边, 研究蔷薇水的做法。 “愚兄这几日寻到的合香, 不知有没有派上用场”韩邈笑吟吟走进了屋, 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仆从, 把一堆香料盒子搬了进来。 甄琼木着眼看过去, 简直不想问盒子里装的都是什么。这两天他屋里塞进来的东西实在太多了,非但有各色香料,以及合香制成的香粉、香丸、香饼、香膏、香泥、香炭,连头油、面脂这类的玩意都拿来了不少, 放在一起味道就别提了他一个大男人, 对这些又能有什么了解还不如丹房里的药料好闻呢 韩邈哪会不知甄琼对花露的态度, 但是之前乱弄窑炉,惹出祸事, 还是要罚一罚的。这两天不住他屋里塞香料, 为的可不就是见到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吗 微微一笑, 韩邈并不没有提起那些精油在窖藏后,气味会发生些许变化的事,而是轻叹一声“你之前说的油浸法,似乎同头油相仿。若是在油脂里浸入桂花或是茉莉,过些时日就能带上花中香气。只是此香不如蔷薇水持久浓烈,总有些腻。” 这些天不堪折磨,甄琼也是绞尽了脑汁,想了不少办法。哪想到油浸法竟然是早就有的东西,不由让他大失所望。咬牙切齿想了会儿,甄琼还真憋出了个点子“酒精也能溶解油脂,吸收味道。说不定可以用酒精为基,把香气浸进去” “酒精”韩邈挑眉。他可没想到,如此戏弄,还真能压榨出新东西。只是酒精又是什么某种新酒吗 甄琼赶忙解释道“烈酒蒸馏剩下的精华,便是酒精。炼丹、疗伤也能用到。这酒精溶油的能力极强,应当可用” 这些东西,都是“草本派”钻研出来的,他也不太熟悉。但是蒸馏酒精的法子,还是知晓一二的,赶紧把东西扔给韩邈,让他自己调配花露水算了 还有这等说法可惜韩家并不酿酒,得想法弄点蒸酒才行。想了想,韩邈又问道“若制成了酒精,要怎么融香进去呢” “放些精油,或是把香料泡进去”甄琼见能推掉这活了,立刻认真起来,思索片刻又道,“说不定油脂也行。之前那些桂花油不就能浸出味儿嘛,弄点猪脂,吸取花香,到时候泡到酒精里,说不定就能成花露了” 韩邈是懂调香的,这可是文人雅趣,不论是行商还是交友,都大有用处。况且韩相公还是个制香高手,他幼时住在东京,也曾受其教导,很有些根底。也正因此,韩邈非常清楚面脂、头油里多有用到猪脂、猪胰之类的物事,医书也言鹅胰滋补,最益入洗面药。 若这些物事真能吸取花香,说不定还能提高花露的身价。韩邈心头立刻浮上了不少点子,不过让甄琼这个鼻子生锈的家伙来做,怕是有些强人所难了,还是要寻几个老练的调香匠,慢慢摸索。 得了新这么多新点子,韩邈也不折磨这小道了,命人撤了香料,让他好好休息,自己则下去安排诸般事宜。 蒸酒也很快运进了丹房,开始提炼酒精。浓郁酒气飘散,把甄琼熏得小脸红红,不过这些他早就习惯了,倒也不怕,很是找回了些炼丹的乐趣。 好在,禁闭也似的日子没有持续太久。一个月后,甄琼胳膊上的伤好的七七八八,窑厂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新炉试制成功,可以正式烧料了。 “我手全好了能炼玻璃了吗”甄琼撸起袖子,把养的白嫩嫩,只留了些浅浅疤痕的手臂给韩邈看。恨不能再搓上一搓,以示自己好利落了。 拘了他一个月,为的还是养伤,如今新炉修好,韩邈也是要去看看的,便点头笑道“自无不可。愚兄也想见识下炼玻璃的妙处呢。” 在他看来,甄琼给出的琉璃器已经足够用了,那心心念想要炼出的玻璃,又该是什么模样呢 甄琼立刻拍胸脯道“韩兄放心,这次一定不会炸炉了” 韩邈“” 不说还好,说了他反倒担心起来了。 虽然心中忐忑,韩邈还是带着甄琼去了窑厂。新制的窑炉在山脚最深处,专门僻出了棚屋安置。然而饶是有些心理准备,真见到那窑炉时,韩邈还是略略有些吃惊。 这炉子并不像烧陶、烧瓷用的窑炉,有偌大窑洞,可以放置各种泥胚,倒是有些像铁匠铺里的炼炉,个头小不说,还设了倾斜的出料口,似是要把炼出的东西倒出来。 看着造型如此古怪的炉子,韩邈倒是有了些明悟“难怪说起琉璃器,都是吹造。原来不是烧砌出来,而是要似铁水一般,在炉外塑造成型。” 这猜测确实近乎真相,但是甄琼哪管外行想什么,早就挽起袖子开始配料了。为了选出适合的烧制材料,他这两个月可是翻了上百种石材,这才选出了最合适的。只不过最终结果,还是要上炉烧烧看才行。 把兑好的石屑倒入炉里,甄琼退后一步,提高了音量“扇风” 一旁守着的窑工,立刻奋力拉起了风箱,炉里煤块在热风的催动下,熊熊烧了起来。只是半刻钟,满屋热气蒸腾,让人汗如雨下,好在这棚子通风不差,窑炉也有长长的出烟口,才不让人觉得有多呛。 韩邈微微眯起了眼,直勾勾盯着那敞开的窄小炉口,只见里面的石屑犹如见了火的油脂,开始溶解,成了一汪耀目的浆水,简直跟炼铁时的铁水一模一样。不,兴许比铁水还要热上几分也是到此刻,韩邈才真正觉出这窑炉的不同,如此高温,难怪会被烧垮这次能否支撑到玻璃出炉呢 正当他心里千回百转,思绪万千,甄琼突然一个箭步,冲到了炉边,手臂一伸,往里面抛洒了些什么。 韩邈心头一紧,不由叫出声来“阿琼回来” 甄琼并没听到这声叫喊,也未曾挪开半步,反而用厚布垫在铁杆上,用力搅动起了那锅熔浆。若是此刻炉炸了,或其中熔液溢出,不死怕也要掉半条命。然而甄琼对那近在咫尺的危险视而不见,就定定守在炉边,不一会儿就汗流浃背,衣衫尽透,连脸上也被煤灰熏黑了,哪还有仙气飘飘的模样除了穿的是道袍外,跟一旁短衣长裤,束着围腰的窑工别无二致。 一时被此情景震慑,韩邈闭上了嘴,身边安平想要上前,也被他拦了下来。就这么一动不动,看着不远处的小道。也不知等了多久,一锅石料终于熔成了犹若金汤的浆液。 “成了取吹管”甄琼突然高喊一声,退开了半步。一旁等着的张窑头立刻拿起了铁管,凑上前去。 烧陶制胚,是张窑头祖传的本事,能轻松拉出比纸还薄的泥胚。然而这吹玻璃的活计,却是刚刚接触。他不分昼夜,练了不知多久,为的不正是此刻吗 铁管在玻璃液中轻轻一搅,带出了浓厚一团,张窑头轻轻转动吹筒,鼓起腮帮吹了起来,那坨金液随之晃动,轻轻一颤,鼓胀了起来。 这就是吹造吗韩邈不由睁大了双眼,就见张窑头吹出了大致形状后,飞快把铁管放在了一个拉胚机上,脚下轻踩转轮,手上持着铁钎,轻巧的拨弄起那团玻璃。明明该是坚硬无比的玻璃,此刻却似软液,随着飞转的轮轴和铁钎变化着形状,直至转轮停止,化作了日常可见的器皿形状。 那是一个广口的杯子,上下一样宽,还在口上压了个尖尖的凹陷,应该是用来出水的,形制十分的古怪。然而再怎么稀奇的模样,也抵不过此刻心头的震撼。韩邈是见过如何制陶的,也知道如何冶铁锤锻,但是两者都无法同吹制玻璃相比它太轻松,太飘逸,太神乎其神,就如造化拨弄,让原本暗沉坚硬的的石料,变作光洁圆润的宝物。就算是亲眼所见,也让人瞠目结舌,不敢置信 “奇哉”看着那小小的玻璃杯,韩邈忍不住感叹出声。 “嘿嘿,这便是造化之力了”一个声音横插了进来。 韩邈抬头,就见甄琼已到了身边,脸上的汗珠应该是用袖子擦了,现在一道黑一道白的,看起来颇为滑稽。但是他眼眸发亮,神采飞扬,大声道“夺天地之功,显造化伟力。自然能生出的,吾等亦能造出。这便是以技近道” 想要让石英石融化,需要至少一千七百度的高温,但是加入了方解石、石灰石、、硝盐等物,就能使其降低融化温度,得到晶莹剔透,罕少杂质的玻璃。这不是造化之力,又是什么 这一句,如击黄钟,振聋发聩。韩邈望着那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小道,心底陡然生出了钦佩。哪怕贪吃怕事,整日没个正型,这人也是有道心的,一颗如这玻璃一般晶莹剔透的赤子之心 比起来,他这世俗之人,倒是显出了污浊。金银虽好,铜臭难脱。 轻叹一声,韩邈正色道“是愚兄小视了你。这等造化之力,着实让人叹服。” 听到对方的夸奖,甄琼简直连尾巴都要竖起来了。可不是嘛只短短两个月,他就把重复实验做出来了还是从头到尾,从窑炉建造开始的全副流程就算放在大益朝,这也是值得夸赞的本事了 如今连韩邈都被他震住了,以后玻璃器还不是想要多少有多少砸了也不心痛了 一想到可以过上各种溶液都往玻璃杯里倒的日子,甄琼就觉得浑身舒畅,比三伏天叼两根棒冰还爽 看着甄琼那副兴奋的小模样,韩邈不由露出了笑容“这玻璃一出,我怕也能大赚一笔,少操劳十数年。贤弟想要什么,只管道来,我皆会应允。” 这已经不是区区分润可以报偿的了,他不介意甄琼提出更多的要求。只要是他力所能及,绝不会吝啬 想要什么“咕”的一声,肚里发出了响动。甄琼吞了口唾沫“呃,我想吃火锅” 这些天先是泡在窑厂,日以继夜研究材料,随后又受了伤,被清粥小菜喂了许久。他是真有些馋了,天都冷了下来,不正是吃火锅的好时候吗 韩邈皱了皱眉“火锅是何物” “就是弄个铜锅,涮些羊肉、牛肉什么的”甄琼舔了舔嘴唇,强调道,“我能吃发物了” 韩邈“” 满腹澎湃的心思,此刻全化为乌有。看着甄琼那渴盼的小眼神,韩邈忍不住笑了,边笑边摇头“原来是拨霞供,既然贤弟想吃,我便命人备来。” 金山银海,锦衣玉食,对他而言可能真没什么用处吧 如此,也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8.第二十八章 并没回府, 韩邈按照甄琼提出的要求, 在窑厂摆了一桌。铜锅细炭, 清水入葱姜并干菇虾米, 烧至滚沸。芝麻磨成酱,加咸韭花提味儿。没有选用拨霞供原本该用的野兔肉,而是取三个月大的羔羊, 选腿肉细细切成薄片。 用筷子夹住纸一样薄的羊肉片,置入沸水, 沉浮几下, 便烫白微卷。沾上些酱料, 塞进口中。肉香、芝麻香混在一处,油脂四溢, 肥美异常。甄琼吃的眼睛都眯起来了, 只恨少了红油腐乳和辣椒油,要是再添这两样,才是人间至美 要不回头自己做些豆腐乳吧, 反正也不怎么难。就是辣椒是真没见着,也没有番茄,番薯, 土豆和玉米唉, 这大宋朝吃食虽多,但是缺了几样, 总觉得遗憾啊。 心中感叹不已, 却也没耽搁甄琼猛往嘴里塞肉, 一旁还摆了鸭肠、鸭血、老豆腐、莲藕、海带,以及一些肉丸和蔬菜,满满登登一桌,这才是吃火锅的气氛嘛更棒的是,跟他一起吃的人,跟那些如虎似狼的师兄弟们截然不同,光往锅里放东西,却不怎么捞,全便宜他了 嘴角吃的冒油,额头也冒出汗来,这时候再来一口冰镇的乌梅汤,真是浑身舒爽 对面小道吃的酣畅淋漓,韩邈却有些漫不经心。这玻璃虽然烧出来了,但想要造出价贵的杯碟,还需要漫长时日。毕竟窑工们原本是烧陶的,哪里知道达官贵人们的喜好。必须再招几个心灵手巧的匠人了,可是玻璃如何造,仍要小心保密,挑人恐怕要费些功夫。 不过这些并不重要,只要先造出能装花露的小瓶就好。甄琼提出的酒精浸泡法果真有用,如今花露研制已初见成效。到时候花露、花水、乃至新款的牙膏子,都可以一起贩卖,配上玻璃器皿,必然能卖上高价。等在东京打出韩家花露的名头后,自然有人上赶着销往别处。 还有韩相公也喜欢调香,尤善梅花香丸。到时也要制一款梅花露,专门送去才好。 脑中纷扰,他吃的更慢了,直到面前的铜锅空空,只剩下些萝卜白菜,才反应过来。抬头一看,发现对面那人也停了筷,盯着锅子,眉头紧皱,像是在思索什么大事。 韩邈不由问道“贤弟怎么不吃了可是有心事” 甄琼已经吃了九分饱了,此刻盯着上下漂浮的菜蔬,幽幽道“我在想,师兄们曾经说过的” 韩邈一凛,立刻竖起了耳朵。难道他师门里还有些别的传承 “海鲜涮火锅也特别美味。还不是用清汤,是用米汤,煮完之后就是一大锅海鲜粥,也不知吃起了是何滋味”甄琼的声音都飘渺了,透着股深深向往。 韩邈“” 呵呵。放下了筷,韩邈笑道“海鲜要到冬日才有上佳的冻品,现在倒是吃蟹的时节。取橙一枚,剜去果瓤,填入蟹黄、蟹肉,上锅用酒、醋蒸之,就是蟹橙酿了。贤弟可想试试” 甄琼听得眼睛圆睁,口水都快下来了,用力点了点头。 韩邈微微一笑“回去就让厨娘做来。” 四时美味,他还是能供的起的。 然而说是如此说,最终韩邈还是把厨娘请到了窑厂,为甄道长加餐。 实在是炼制玻璃比想象的还要复杂,虽说能烧融玻璃料了,但是退火、配料比,乃至吹制加工仍旧有不少急需解决的问题,须得甄琼一一处置。 好在甄琼也不挑剔,有好吃的就心满意足,干起活来就更起劲了。 眼见烧制工艺步上了正轨,韩邈也不逗留,回去处理家中的大小事务,只让安平每日汇报小道长的动向,以确保这人没有想一出是一出的乱来。 只是没过半个月,安平又带回了些古怪的消息。 “用辘轳把水引到房顶的桶里,然后泼洒而下。这不是飞瀑吗”韩邈听到这消息,简直一头雾水。这法子在元宵节也有见过,都是按在灯山上的景观,甄琼在浴房里做一个是要干什么 “不是飞瀑,道长称之为花洒。”安平赶忙解释道,“出水口还专门烧制了个新物件,有点像莲蓬。” 那不还是个飞瀑嘛。韩邈摇了摇头“他建来做什么使的” “呃,据说是要沐浴用的。”安平说这话都觉得尴尬,又赶忙补了句,“小的想伺候道长沐浴来着。他非要自己洗,还嫌不方便,才弄出了此物” 听到这用处,韩邈倒生出了些兴趣,思索了一下今日行程,发现没什么太要紧的,便道“过去看看吧。” 正好也瞧瞧窑厂的进度,眼看就要十一月了,前后折腾了快三月,若是做的差不多,也该让甄琼回来休息一下了。 “水调好了再往桶里倒啊”边享受着哗哗流淌的热水,甄琼边冲外面吼道。 他造这个花洒可是简易版,没法调节水温,要是一盆热水送上来,怕是要烫脱一层皮。不过好在他如今在窑厂打出了名头,那些窑工们还是相当听话的。 其实造这淋浴设备,还是因为窑厂的条件合适。这么多窑天天烧着,不顺带烧点热水,实在是暴殄天物。有了热水,再弄俩大木桶,做个简陋的手动水车,接两条竹管子,可不就能冲澡了吗等到天热了,再把木头改成黑漆铁桶,水都不用烧了呢。 热水倒头浇下,甄琼惬意的搓了搓脸,也不关阀门,就着那热腾腾的水雾,从一旁的小陶瓶里挖了些东西出来,涂在了头上。 这是他当初制牙膏时攒起来的皂液,用来洗头最方便不过。浴盆泡澡虽然舒爽,但是洗头实在太麻烦了,他又不习惯让丫鬟小厮进来替他倒水,还是这种花洒用起来最省力 仔仔细细揉了许久的头皮,把里面的油脂都洗干净了,甄琼才把脑袋移回花洒下,冲洗起来。洗头也是大事,师兄们教导过他,一定要勤加清洗,还要把皂液冲净了,才不伤头发。听说草本派那边还研制出了护发的皂液,能减少脱发呢。虽然金石派和草本派向来不怎么和睦,师兄们还是攒了私房钱,偷偷跑去买防脱发的皂液。唉,对道士而言,头发太重要了,就算发髻能遮斑秃,也还是多些头量才好。 确定洗干净了,甄琼又草草冲了冲身,这才关了阀门,飞快捞过屏风上挂着的衣服。都十月底了,天越来越冷,也就洗澡时有点热乎劲儿,出来就难熬了。 胡乱套上衣服,又拿了布裹了湿发,他一溜烟回到自己屋中,结果一推门,就傻在了当场。 “怎么不烘干了头发再出门”韩邈到了也有一会儿了,知道甄琼去沐浴了,就在屋中等他。谁料到这小道就这么半湿不干的跑了回来。 最看不惯这个,韩邈皱了皱眉,大步上前,把人拉近了屋,顺口吩咐道“安平,取个熏炉来。” 甄琼哪能想到情况会如此发展一时不查,就这么被人按在了软榻上。心慌意乱的等了半天,发现自己还坐着,没被压躺下,只是头上多了双手,拿着布巾揉来揉去,帮他擦头发。他这才回了魂儿,结结巴巴问道“你,你怎么来了” “我的窑厂,不能来吗”这一问里透着心虚,韩邈好笑的反问道。这小子又做什么亏心事了 “能当然能”甄琼赶忙表态,“我就是以为你最近挺忙” “是挺忙的,过来散散心。”韩邈把沾湿的布巾扔在一边,接过了安平递上来的长柄熏炉。抖了抖那又黑又软的长头,熟练的熏蒸起来。他小时候也常帮弟弟烘干头发,倒是顺手。只是韩遐年纪稍大后,就不爱让他碰了,他这个做兄长的反倒有点寂寞。 见两人这般亲近,安平也乖觉的送上了茶水,退了出去。屋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只有那放了香料的熏炉,冒出袅袅青烟,摇曳不定。 天气太凉,湿发一会儿就变得冰冷,手指和熏炉的温度骤然明显了起来,穿梭不休,让人头皮发麻。甄琼再次紧张了起来,只觉有什么在心底挠来挠去,脸上热的发烫。天还亮着呢,这样会不会不太好不是,难道晚上就好了吗 内心挣扎不休,甄琼哪还敢开口,生怕自己不小心说错话。见他突然不吭气了,韩邈笑道问道“听说你在窑炉附近弄了个飞花洒,如此从头淋到脚,岂不是次次都要打湿头发” 听他问起花洒,甄琼才回过神来,赶忙道“就是洗头的时候才用花洒啊。这些天在窑炉出汗太多,头发起油,总要洗干净才好。” 一般人不是还要用发油梳拢碎发吗,怎么反倒要洗掉油脂韩邈挑了挑眉“没想到你如此爱干净。” “头上油太多,会掉发的,不可轻忽啊”见韩邈不怎么在意,饶是甄琼也忘了紧张,非常认真的劝了一句。 韩邈手上顿了顿,只觉啼笑皆非。哪有这样的说法再说了,他的头发还抓在自己手里呢,如此漆黑浓密,就开始担心脱发了 忍着笑,韩邈道“我倒是知道几个治脱发的方子,你可要听听” “嗯真有法子”甄琼立刻抬起了头,满怀期待的望了过来。 若是平常,甄琼一副道童打扮,这么看人也就罢了。现如今,他衣衫不整,乌发斜垂,脸上的红晕尚未褪尽,一双杏眼又睁得溜圆。韩邈喉头一动,突然觉出了不对,连那从青丝都有些烫手了。 咳了一声,他自若的放开了手里的长发,把那熏笼搁在桌上,顺手倒了杯茶,递在了甄琼掌心,这才笑道“这个好说,明日就抄了给你送来。” “可别忘了啊”头发这等大事,甄琼还是极上心的。叮嘱过后,一口气把杯里的茶喝干,他才觉得缓了过来。见韩邈虽然笑得挺英俊,但是神色依旧如常,估摸着自己怕是想多了。叹了口气,他把半干的长发挽了个道髻,随后起身摸了瓶甘油出来,涂在了手上。冬日他的手背容易开裂,现在有甘油了,自然要多用些。 韩邈看着他手里的小瓶,突然感觉到了熟悉的哑然。愣了半晌,才开口问道“这黑色的玻璃,也是刚制出的吗” 甄琼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有些药剂不可见光,又易腐蚀金铁,用此物承装才最可靠。不过现在还没回丹房,先装些甘油。” 甘油是不惧光的,但是装在瓷盒里总觉得不太好看,用这个新瓶子凑合一下好了。 话说完了,甄琼才察觉对方的眼神不太对。好歹机敏了一回,他举起了小瓶“你也要来点涂手吗防皴裂的。” 润手的脂膏,韩邈并不感兴趣。接过瓶子,他仔细看了半晌,正色道“贤弟还会烧制其他颜色的玻璃吗若是蔷薇水用彩色瓶装,定然会卖的好些。” 刚刚他还帮自己擦头发呢,如今向求,甄琼也不好意思拒绝“当然会烧。黄、绿、蓝三色都可以用铁,加赭石变黑,加铜变红,加锡变白。窑变可也是我最擅长的。” 这也是金石派和水火派交集最多的一科了,当年他为了不输给别派的师兄们,也曾好好背过,不过是判断一下剂量罢了。 韩邈闻言,眸光一敛,面上却浮起了笑意“未曾想你师门里还教过这些,果真是道法精深。” 甄琼愣住了,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师门可不好跟人说,赶紧补救道“哈哈哈,哪里是师承,就是我自个瞎琢磨的。” 看着那神色慌张,明显在说谎的小道,韩邈不动声色的颔首道“贤弟天资聪慧,自是旁人不能及的。那就拜托贤弟,再烧制几种色泽鲜亮的玻璃吧。” 甄琼正心虚着,哪有不答应的,立刻一口揽在了身上。 韩邈说要参观一下花洒,他也忙不迭带着人往浴房去。根本没有察觉到,身后那人已经变得幽深的眼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9.第二十九章 “甄道长十岁时父亲过世, 母亲改嫁。许是新家不容,把他送到了山中的小观当道童。后因那道观经营不善,道人四散,他又随师兄投奔了天禧镇的景阳观。没待一年, 就奉观主之命前往长春观” 之后的事情, 就不用说了,自然是被他接回了家里。韩邈沉吟片刻,问道“那景阳观, 可是出名的观宇” “并不出名。”前去打探消息的随从想了想,又补了句,“倒是最近开始卖豆腐羹, 颇受乡人喜爱。” 韩邈微微颔首, 让那随从下去了。等到屋中无人,他才轻轻叹了口气,这事果真有些不对。 自窑厂回来之后,韩邈就派人去打探甄琼的身世。一个乡野小道,又能有什么机密可言三两下就被查了个底掉。他的出身,待过的道观也都清楚明白,绝无冒名顶替的可能。 只是如此一来, 愈发显出了蹊跷。似白糖、花露也就罢了, 制法简单, 只要寻到窍门, 并不算难。甄琼说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也不出奇。 但是玻璃不同。这可是世人皆知的珍品, 放在哪里都不会便宜。而甄琼并没有炼制过玻璃,只学过制玻璃的法子,就算肚里有货,上手也极为生疏。可问题是,若真有道观掌握了这种秘法,甚至对窑变都一清二楚,会因经营不善倒闭,或是靠买豆腐羹为生吗 他可以确信,长春观里是没有这种法门的。而甄琼之前待过的两处,也不似能造出玻璃的地方。那他所知的东西,是从何处而来 一个丹术奇高,隐居山林的仙长或是如他那谎话一般,纯属天授 这两种可能在脑中盘旋,须臾就引出了一串联想。也不知怎地,韩邈竟觉得把那小道拐回家的自己,就跟偷了羽衣,使得仙子落入凡尘的村人也相差仿佛。猛然惊觉这念头有些问题,韩邈不由摇了摇头,苦笑一声。还真是个宝贝啊。 若是半年前,察觉了此事,说不定他会做出些什么。但是现在,韩邈却无法如此对甄琼了。这小道天真无邪,就如新雪璞玉,丝毫不知世间险恶,亦不通人情世故。与其让他在外跌跌撞撞,被人蒙骗,还不如好好养在家里,由他看护。那些异于常人的本事,还是少叫外人知晓才好。 只是对这样的奇人,生出龌龊心思,实在不该。莫不是守丧时间太长,让他也有些乱了心智 韩邈暗叹一声,下了决断。也罢,今后还是少骗他耽于俗物,想那些赚钱的法子。既然喜欢修道,就让他潜心炼丹好了。至于旁的,总有自己帮他担着。 甄琼哪里知道韩邈这曲折的心思。在捯饬出了红黄蓝绿几样最常见的彩色玻璃后,他甩甩袖子,毫不眷恋的离开了窑厂。 研制玻璃这几个月,着实让他受益匪浅,也触类旁通了解了不少“水火派”的手段。看来师父当年所言不实啊,“水火派”还是有些奥妙的,对研究金石也大有用处。反正现在也没人管他了,说不定以后也能尝试一下 不过对于玻璃,甄琼已经没了继续钻研的兴趣。且不说这课题太大,跟自己的研究方向不怎么搭界,就算真花了毕生精力去研究,得出的不还是前人早已制出的东西对他的大道而言,毫无用处。反正也凑够一套调配药剂的器皿了,以后还能随时随地补货,这项目也就算大功告成了。 抱着一堆玻璃器回到了韩府,少不得也要去给韩大官人表表功。兴许是那堆彩色玻璃着实让他高兴,甄琼竟然发现自己在府里的日子又好过了不少。别说寻常要用的材料了,就是申请些金、银、白铜来提纯,韩邈也是一口答应。 嘿呀,看来还是他精明,这种一看就值钱的项目,果真是立对了 已经耽搁了许久没能好好炼丹,眼瞅着韩邈最近也忙了起来,也不找他研究蔷薇水了,甄琼哪还管那么多,一头栽进了丹房。 韩邈最近还真有些忙碌。眼看年关将近,家里大小事务都要他操办。蔷薇水的试制也相当顺利,明年在东京开店的事情,亦要提上日程。只是再怎么忙,每天还是要回家给祖母请安的,之所以丹房去的少了,还是不愿打搅甄琼修道。 只是少了这么个人,日子又乏味了起来。但韩邈也知,总不能因着有趣,就失了分寸。 好在岁末将近,倒有另一个期盼已久的人,回到了安阳。 “阿兄怎地还来接我”还没进城,就见到了自家兄长,韩遐着实吃了一惊。立刻下马,迎了上去。 “也是正好出城。”韩邈可不会承认是专门来接人的,拉着弟弟打量了许久,才微微颔首,“果真有些干练模样了。” 听兄长夸赞,韩遐不由红了眼眶“小弟不孝,本该在家中闭门读书,为父亲守丧” “父亲当年留书,就是不想你中断学业。你潜心进学,才是尽孝。”韩邈哪能不知他的心思,安慰的拍了拍韩遐的肩膀。 对于商贾之家而言,守丧向来不是需要严苛对待的问题。韩邈深知父亲真正在意的是什么,又绝了当官的念头,在葬礼结束后,就背负起了家业。他这弟弟却是要考取功名的,为了不耽误他的学业,父亲生前专门留书,让他持信去寻岳麓书院的山长。也正因此,韩遐才在孝期中远赴潭州,凭着些许香火情分和自己的聪慧,入了那鼎鼎大名的学府。 如今距离服满只差数月,明秋他就能照常参加解试了。 兄长的笑容,亦如父亲当年。韩遐只觉泪意上涌,重重点了点头。他在学院整日苦读,从不玩乐,正是为了报答父兄,取一个功名 深知自家小弟的性情,韩邈也不多言,带人回到了府里,拜见祖母。韩老夫人也是一年没见到这小孙儿了,总觉得人瘦了,在外又吃了苦,心疼的呜呜直哭。还是韩邈劝住了老祖母,一家三口才坐下来,好好吃了个接风宴。 用完了饭,韩老夫人又拉着小孙儿的手,问起了这一年来的经历。韩遐虽然没有兄长那舌灿莲花的本事,却也知道孝顺祖母,不能让她忧心。因而把那些苦读求学的经历都掩盖了,只说些书院的趣闻,倒是让韩老夫人松了口气。 听孙儿说完,韩老夫人才算放下心来,直说神佛保佑,又提起了家里养了个仙童,不但救了她,除了妖道,还庇佑了门庭。韩遐第一次听闻此事,颇有些惊讶“太婆的恩人,孙儿也当拜见才是。” 韩老夫人认同的点了点头“是该见见邈儿,今岁除夕,也要请道长一起用个饭才是。” 这吩咐,韩邈全无意见。甄琼如今也算是无父无母的人了,除夕守岁,总不好还让他一个人在丹房待着。 笑着颔首,他到没有命人去请甄琼,而是带着弟弟,亲自到了西院丹房。韩遐哪能想到这丹房如此偏僻,不由讶然“甄道长不是咱家的恩人吗怎么住在此处” 韩邈笑道“他喜好炼丹,专门选了个清幽的地方。平日也不怎么见人。” 这几天出门尤其少了,安平还说他不好好吃饭睡觉,也不知怎样了 韩遐顿时了然,也在心中竖了个得道高人的形象。因而当甄琼顶着一头乱发,两个黑眼圈出现时,他也毫不介意,立刻拜倒在地,行了个大礼“小子韩遐,见过道长。多谢道长救了家祖母。” 甄琼刚刚守了一夜的丹炉,这时眼都是花的,哪想到韩邈带来的小家伙会直接跪地行礼,差点没吓得蹦起来。 一直等人站起了身,他才恍然醒过神来,从袖里摸出了个东西,递了过去“我也没带啥东西,这个就算作见面礼吧。” 韩遐“” 这是怎么回事谢恩还有收礼的这道长看起来比他还年轻点啊,怎么一副长辈的模样 韩邈勉强压住了上翘的唇角,正色对犹在发愣的弟弟道“既然是甄道长所赠,便收下吧。” 兄长的话,总不能不听,韩遐一脸呆滞的接过了那东西,收入袖中。 甄琼这才松了口气,韩大官人的弟弟,怎么说也是晚辈嘛。受了人家的大礼,不给点见面礼物似乎有点说不过去。好在这两天烧炉的时候,他揣了个小玩意解闷,不然还不知送啥好呢。 见场面一时有些尴尬,韩邈微笑着扯开了话题“贤弟最近在忙些什么” “也就是烧炼明矾。这东西里肯定有金属,但我想了十七八个法子,都没见显著成效。这两天正在做比较试验呢,似乎可以换一味酸对了,那套天平当真不错,度量神准,太有用处了”说到自己的课题,甄琼立刻来了精神,噼里啪啦就是一通介绍。 这才是他真正的研究方向啊当年纯阳子在白铜中炼出了恶铜,扶摇子在黄金中寻得了白金,这种发现新物,利用自然的本事,才是他们“金石派”的大道所在只是这课题实在太复杂,只凭他一人之力,还不知要弄到什么时候。 韩遐“” 明明听那小道长说了一通,他怎么半个字都听不懂呢韩遐无比尴尬的看向兄长,却见韩邈脸上笑容不变,只道“炼丹重要,也不能轻忽身体。安平,去烧些热水,服侍甄道长沐浴。” 说着,他扭头对甄琼道“今日早些洗洗睡下,明日再炼不迟。” 这根本不是劝说,而是命令。然而又饿又困,对着那春风般的笑容,甄琼头晕眼花,根本不知该怎么拒绝。反正丹炉刚刚熄火,也许明天再搞也行他呆呆的点了点头,就被安平送去休息了。 韩遐在一旁看着,心底不由生出了些古怪。这哪是对恩人的态度怎么比对自己这个亲弟弟还关切几分他这兄长虽然整日带笑,但能让他真心以待的人,却少得很。这位小道长,到底是什么来头 一直目送甄琼那歪歪斜斜的背影消失,韩邈叹了口气,哪想到只半个月,这小道就能折腾成这幅模样,看来以后要盯着他暗示吃饭睡觉了。原本还以为甄琼制玻璃时就够废寝忘食了,没想到钻研起丹道,竟然能跟着魔了一样。 扭过头,韩邈对上弟弟那双充满了疑惑的眼,一切心思立刻敛在了心底。微微一笑,他问道“甄道长送你了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0.第三十章 韩遐一愣,摸出了刚刚塞进袖里的东西。那是个纸筒, 模样跟大号的爆竹有点像, 摇一摇, 里面似乎装了东西,叮当作响。又仔细看了看两端, 韩遐突然咦道“这上面竟然装了琉璃。” 那纸筒的下方,果真都有琉璃, 外面还附了层薄纸, 看不出成色, 显得有些古怪。为何要在如此粗糙的纸筒上装琉璃这纸筒又有何用 韩邈眉头微皱, 突然道“不如看看里面装了什么” 这一下点醒了韩遐, 他晃了晃那纸筒, 发现倒不出东西,便转到了有小小孔洞的那面, 凑在眼前看了起来。只是一眼,韩遐就呆在了原地, 喃喃道“怎会如此咦,动了” 面露讶色, 他旋转起了那纸筒,越是转动, 越是啧啧称奇。过了片刻,想起兄长还在身边, 韩遐赶忙递出了那纸筒, 兴奋道“阿兄你看看, 这物事还真有些古怪。艳丽异常啊” 古怪不出奇,甄琼拿出的东西,就没有不古怪的。但是“艳丽”看了看那灰不溜秋的纸筒,韩邈接了过来,也凑在眼前。这一看,确实让他心头一跳。只见小小纸筒内,光华璀璨,犹若一簇晶石开出了花儿。所有线条和颜色都精密对称,比最精巧的匠人勾勒的锦画还要天衣无缝,美轮美奂。手上一颤,那花儿又变换了形状,他忍不住也旋转起了纸筒,花朵开合,色线流动,竟然无一重复。 好在也是见惯了世面的人,韩邈只看了片刻,就停了下来,把那纸筒还给了弟弟。 “阿兄,这等贵重宝物,我岂能收下”韩遐却不接过。就算是见面礼,这也太重了。 韩邈淡淡一笑“既然甄道长能随手给出,就不是什么贵重的物事,安心收下便好。” 韩邈可比旁人更了解甄琼。那小道虽没什么贪欲,但是对钱还是颇为看重的。要真是值钱的东西,他根本不会送人吧就如那白糖,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勺黄泥水的事儿,而且多半还不花自己的钱,属于借花献佛,才会如此大方。 韩遐却不明白其中曲折,又不好违背兄长,只能忐忑接下。迟疑片刻,忍不住又道“阿兄待这甄道长,实在有些不同。怕不只是因他对祖母有恩吧” 他不了解甄道长,却了解自家兄长。如此亲近这小道,真不像纯粹的报恩。但说他是图谋什么,又说不上,实在让他好奇。 韩邈笑了笑“的确不止因恩情。我视他如兄弟,你也当他是兄长便好。” 他这弟弟,跟他有些不同,颇有些君子风范。若只说白糖、花露、玻璃能换来的钱财,反倒会让其心生芥蒂。如今韩邈确实把甄琼当做了家中的一份子,也有心供他潜心修道。至于时不时冒出的新奇玩意,他好好收拢,留出分润便可。 如今韩邈倒也有了几分自信,能把这小道照顾妥帖。不会让他有了钱,就生出离开的念头。而要留住人,家人对甄琼的态度,也尤为重要。 韩遐一时有些无语。这小道看起来比他还脸嫩,怎么就平白又多了个长辈然而长兄如父,韩邈说出的话,他不会不听。垂眸又看了眼手中的宝物,韩遐点了点头“小弟记下了。” 韩邈笑了笑,带着他出了小院,边走边问这一年来在书院的见闻。韩遐立刻振奋精神,说了起来。岳麓书院确实和其他书院不大相同,不但重视经学,更重格物致知,先代山长还是个有教无类,一心育才的大儒。对于西韩这种捐官出身的商贾人家,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只是听着韩遐的诉说,韩邈的眉头却不由有些微皱。这个弟弟什么都好,就是读书读得太多,失了圆滑。君子欺之以方,以后上任为官,不见得是好事。 在自己身边,他大可慢慢指点。但是将来出任州县,难免会有些照顾不到。看来要为他选个贤内助了,最好是个机敏聪慧的闺秀,才能补上人情世故的缺陷。等明年孝期一过,他考上了解试,就能成亲。 须臾便想好了弟弟的大事。至于自己韩邈摇了摇头。还是再拖两年吧,先让弟媳孝敬祖母,整顿家事便好。 不知为何,他的思绪一飘,忽的想起了后院那小道。如今都不在道观里住了,又不见他敬神,亦从不斋戒,岂不是个火居道人那他会娶妻吗这念头一冒出,韩邈唇边就不由泛起了浅笑。甄琼怕是不懂如何跟女子亲近 “阿兄” 耳边传来了弟弟的呼唤,韩邈立刻回神,微笑道“你旅途奔波,先回房歇下吧。这两天多陪陪祖母,让她安心。” 韩遐听话的答允,下去休息了。韩邈却转过头,看了眼远处的小院。 还是得找个时间,问清楚才行。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正午了。甄琼挣扎着从温暖的裘皮被褥里爬了出来,被冷风一激,才想起自己做到了一半的实验。 卧槽这是被人施了迷药吗他飞快穿上衣服,也顾不得洗脸刷牙,飞奔去了丹房。还好昨日提炼出的东西没用损坏,忙活了足足半个时辰,他才把该收拢的东西都收了。刚松口气,肚子就叽里咕噜叫了起来。 甄琼一把按住了腹部,挣扎着喊道“安平” “怎么了”推门而入的,并非安平,而是韩邈。见他那副模样,眉头一皱,“你胃痛了” “不不是,就是饿了。”甄琼傻在了当场。韩大官人怎么来了 从昨日申时睡到现在,能不饿吗韩邈叹了口气“去洗把脸,饭已经备好了。” 昏呼呼跑去洗了脸,刷了牙,等甄琼回到客厅,桌上已经摆上了碗碟。没有大鱼大肉,都是些清淡的小菜,羹汤。甄琼也是饿极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通猛塞,刚压住下心慌,就发现能吃的已经被他吃了个精光。觉得自己还没饱,甄琼举着筷子,眼巴巴的看了过来。 “不可暴食。等下午再用点心吧。”韩邈面不改色,拒绝了这要求。 “哦”甄琼依依不舍的放下了筷子,这才回过神来。这些天他潜心炼丹,都好久没见韩邈往丹房跑了,怎么突然跑来找他 见他眼神疑惑,韩邈笑笑“贤弟可还记得,昨日送给遐儿的那个纸筒。” “嗯”甄琼顿时醒过了神,“他不喜欢万花筒” 难不成嫌弃万花筒是给小娘耍的东西,惹人厌了那韩小弟看起来也有十六七了,要不回头做一副跳棋给他 一看甄琼这表情,韩邈就知道自己猜的不错“原来是叫万花筒。遐儿挺喜欢的,我亦有些好奇,不知此物是如何显出繁花的” “哦,那就是个简单的镜面反射。弄个三棱镜,放点碎玻璃就行了。”甄琼听说韩遐喜欢,就放下了心。 “镜面难不成用了铜镜”虽然听不懂后半句,但是前面的“镜面”和“反射”,并不难懂。韩邈挑了挑眉,只是那筒子的重量,不像是用了铜啊。 “倒不一定用铜镜,只要明亮能反光就行。玻璃镜、锡箔、银片也行。”甄琼答得轻松。在他们那边,万花筒真是给孩童玩耍的,也不废什么钱。纯粹就是试制的镜子不怎么好用,才拿废料做了个万花筒出来。 “玻璃镜”韩邈却一下抓住了重点,“玻璃也能制镜” “当然能啊。”甄琼说完就起身,蹬蹬跑回了屋,不多时就取回一匣东西,倒在了桌上,“喏,这些都是玻璃镜。背后涂水银或锡箔就行,只是过不多久就要模糊,镜面也做不到平整,没甚大用处。” 在大益朝,当然有等身高的玻璃镜,甚至还有人拿玻璃做窗,亦能平整明亮。但是那都是匠作监或是大商号才能掌握的技术,绝不是他一个乡下小道士能学来的。 甄琼自己尝试做了几块玻璃镜,感觉没法参透真正的制镜法,就扔下不管了。 韩邈捡起其中一块碎片,看着里面清晰无比的倒影,一时哑然。比最上等的铜镜还要明亮,连脸上的细纹都清晰可见,如此好的镜子,怎会没用 “贤弟不觉得这镜子,比铜镜要强吗”韩邈忍不住问道。 “照人是清楚了点,但铜镜能做大个的啊,糊了磨一磨也能用。玻璃镜就不行了,勉强能有巴掌大,糊了还只能回炉。”甄琼不由哼了一声。照镜子嘛,能看出个影就行。玻璃这么麻烦,还不如老老实实用铜镜呢,至少不用他自己磨。 韩邈无语半晌后,笑着摇了摇头“这些弊病,若是用的好了,反倒能成招揽客人的法子。贤弟何不将方子交给我,让我去操办此事。” “嗯这玩意也能赚钱”甄琼立刻听懂了韩邈话里的意思,却有些不信。这种破镜子,谁会买啊 “贤弟莫不是忘了那一百六十贯的大食玻璃瓶”韩邈微笑反问。 甄琼一拍大腿对啊,那么坑人的货色,也有冤大头买。若是这镜子也能使点法子,卖给别人,岂不划算 “我这就写个方子,张窑头看看就知道怎么做了。”甄琼也是个行动派,立刻拿来纸笔,刷刷写了起来。 那单子不一会就写完了,韩邈拿来一看,确实出奇的简单。看来自己所料不错,难怪甄琼会如此大方。只是收好了单子,韩邈又告诫了一句“送遐儿也就罢了,只是贤弟以后还要留神,制出什么东西,一定要先拿来问问我。若让旁人得了去,私下拿去仿制,岂不亏了一大笔钱” 他说的可是大实话。所谓“无奸不商,无商不奸”,在商人眼里,这些能偷学的技术,根本就不值钱,偷来用便好。就像他拿到了这玻璃镜的制法,若真直接卖了,不出一个月,满东京怕都是新式的镜子。万花筒之类的小物件,更是易于仿制,买回来拆开,就能学的七七八八。 似甄琼这样的粗率性子,恐怕只有“钱”这个字,才能让他心生警惕了吧也唯有让他生出戒心,才不至于拿着新造的东西四处招摇,惹来麻烦。 甄琼顿时一个激灵对啊,这大宋跟自己那边可不太一样,光是炼丹术就落后了几百年,怕是好多东西还没造出吧以后还是要小心着点,能立项的统统都要立项半个月来,金子他都挥霍了十几两了,哪能随手扔钱韩邈这条粗腿他可要抱牢了才行想到此处,甄琼不由把头点的飞快。 看着甄琼那小鸡啄米似的模样,韩邈不由失笑。能听进劝就好,省得一天到晚冒出来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让他措手不及。 说完了正事,韩邈又想起了祖母的话,笑着问道“今日都腊月二十了,再过几天便是除夕。贤弟若是无事,不妨与吾等一同守岁” 嗯都已经腊月二十了甄琼这些天过的晨昏颠倒,屋里整天点着炉子,回去就钻进暖暖和和的被窝,哪能感受到时间的流逝 当年在道观时,过年也是要吃年夜饭,放鞭炮什么的,还有好多肉吃因而对于新春,甄琼还是有些期盼的。只是今年不大相同,这是要跟韩大官人的家人一起吃“团圆饭”啊这含义可就深了 然而那张含笑的俊脸杵在面前,甄琼满脑子的话竟然也像是冻住了,半天也没能开口拒绝。最后,咬了咬牙,他用力的点下了头。 都考虑大半年了,总该给人家一个准信儿了。 看着对方变幻莫测,却也隐含欢喜的表情,韩邈心头一松,也笑了起来。到时,或许能给他一个惊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1.第三十一章 自那天接受了邀约, 甄琼还真改了作息,乖乖按时吃饭睡觉, 没两天黑眼圈就下去了。又紧张兮兮的翻了一通衣柜, 挑出件看起来最新崭华贵的道袍, 准备除夕那日穿。 剩下还要做些什么呢甄琼是真没啥概念了, 倒是又做了两晚乱梦, 里面乌七八糟什么都有,让人不敢尽信。 因而每天早上醒来, 甄琼都要呆滞半晌。唉,早知如此,当年师兄们分享画本时, 他就该好好看看的。 不过临阵磨枪也来不及了。十日转瞬而过,还没等他做好心理准备, 韩大官人就亲自登门来请。 “贤弟今日气色不错啊。”看到焕然一新的小道, 韩邈眼前一亮。今日甄琼穿了件鲜亮蓝衣,披锦绣云, 大袖飘摇, 就算是寒冬也不累赘, 越显得身姿飘逸, 白玉制成的莲花冠,更添几分仙气,配上那星子也似的杏眸, 俊俏的简直如画中仙童。 他费这么大力, 不就是为了好看点吗这道袍还让安平拿去熏了香呢被人夸了, 甄琼却也不敢报以“你今天也挺英俊的”之类的恭维,只窘迫的点了点头。 这是跟外人一起过年,有些害羞了吗韩邈心头微痒,却也不敢再撩拨,带着人向前院而去。今日是除夕团圆之夜,府里不甚关紧的仆从们都遣散回家了,只留了些亲近人与他们同庆。 此刻天色已暗了下来,四下却一片通明。不少地方都架了火盆,焚烧着松枝和苍术,烟雾蒸腾,亮如白昼。院里热热闹闹摆了五桌,全是西韩的管事、忠仆,见到了家主和小道长,都起身相迎。韩邈也一一还礼,引着甄琼入了正厅。 “哎呀,这身衣裳果真相衬”甄琼的道袍,可都是韩老夫人亲手挑选的,见他穿的好看,愈发欢喜,“道长快来这边坐,老身也许久没见着你了,实在是想念异常。” 韩老夫人之前在交年节腊月二十四时,就想请甄琼来诵经咒,为家里驱邪。然而韩邈却好言相劝,说甄道长是修丹道的,未必能有那些修符箓内丹的道长们灵验。韩老夫人这才改了念头,请了朝元观里相熟的仙长,施法诵经,送故迎新。 不过就算如此,韩老夫人对这小道童还是极有好感。待他坐下,就笑着指了指一旁“没想到能得这般精美的瓶儿,道长着实有心了。” 啊甄琼扭头看过去,只见一旁案上放着个三尺高的玻璃瓶,也不知是吹造的还是模铸的,个头虽大,造型却相当别致,还是淡蓝色的。几支新鲜的腊梅枝条插在其中,清雅美观,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这不是窑厂烧出来的吗,跟他有啥关系然而还没等甄琼说出口,就有只手按在了他小臂上。韩邈笑着道“道长知太婆喜梅,送这仙瓶也是心意。只愿太婆福寿延绵。” 甄琼只觉手上烫的要命,要说的话立刻憋回了肚里,傻傻的跟着点头。 韩老夫人哪能看出里面的问题,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问道“道长这些日忙的紧,也不知在炼什么可是丹药” “咳,就是提纯一种新物。若能寻得,不但能显造化神奇,说不定还有大用。”甄琼立刻解释道。提炼出新的金属,可能载于史册的功绩,说不定会有多大用处呢。 只是这话听在韩老夫人耳中,就跟在寻什么长生妙药一般,她立刻目露赞许之色“果真是大功德一件。” 见甄琼似乎有些紧张,她又笑着叮嘱了句“甄道长虽是精研道法,但除夕之夜,也当好好玩乐一番才是。既然住在府里,就别拘谨,当这是自家便好。” 韩老夫人也从孙儿处知道了这位小道长的身世,难免多出几分怜爱。说完后,才对韩邈吩咐道“可以开宴了。” “士庶之家,围炉团坐,达旦不寐,谓之守岁。”这除夕夜的大宴,可是要通宵达旦,自掌灯吃到元旦的。韩邈一声令下,流水也似的菜肴便端了上来。 甄琼哪见过这样的场面桌上琳琅满目,席间觥筹交错,院里的掌柜们不断进来敬酒,给老夫人贺寿,给两位郎君贺岁,也对他这个贵客礼遇有加。时不时还会冒出一群带着面具的童子,玩闹似的卖憨耍痴,讨些喜气。老太太被逗得哈哈大笑,命人赏了铜子和消夜的果儿,又略带惆怅的对韩遐道“遐儿也当早日娶妻了,老身还惦记着抱孙呢。” 没想到祖母突然如此说,韩遐顿时涨红了面皮,结结巴巴道“全听太婆、阿兄安排。” 见小孙儿这副模样,韩老夫人不由莞尔,对韩邈道“邈儿可要好好替他挑挑,一定要是个端庄淑女才行” 韩邈也笑着打趣“太婆放心,孙儿定然给阿遐挑个好的,以免到时放榜,被人捉了去。” 榜下捉婿,可是京城的传统。每年不知有多少豪商、贵戚,就等着放榜之日捉一个佳婿来呢。这话虽有调侃之意,却也有深深期许。韩老夫人听得欢喜,韩遐再怎么羞涩,也要配合兄长,让祖母开心。 韩老夫人趁势又教导起了小孙儿,让他要守着家规,不可随便纳妾。西韩一脉本就是庶出,深知其苦。因而自离开大宗起,家中就只有正妻,没有旁的妾婢。如此一来,西韩人丁虽然不昌,但是比起争夺家产的大宗,要多了浓浓亲情,少了几多烦忧。 这念经也似的絮叨,让甄琼这个外人瞪大了双眼。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催婚”他从小长在道观,哪见过这个。等等,韩遐才十六七吧,就要被催婚,怎么没人催韩邈 偷眼向身边看去,恰好撞上了那双含笑眼眸。“咕咚”一声,甄琼吞了口唾液,飞快挪开了眼。也,也是啊,他不都带自己来了,怎么还会被催 甄琼心里七上八下正是忐忑,身边人却轻笑一声,伏在他耳边低语“贤弟可是乏了等会带你去观灯。” 许是饮了酒,他的话中都含着酒意,让人醺然若醉。甄琼只觉心跳如鼓,头皮发麻,两手死死抓在膝上,动都不敢动。显然是被他这模样逗乐了,韩邈笑笑,扭过了头,继续帮祖母戏弄弟弟。 这也是他早就同祖母商量过的事情。他家不同旁人,韩遐迟早是要考个功名的,婚事宜早不宜晚。他的亲事则不能急,还是要家业为先,不可莽撞行事。若是挑错了人,反倒会坏了局面。 如此劝说,自然换来了祖母对小弟的重视。他在旁一唱一和,倒是让满堂欢声不止。 待到月上枝头,酒足饭饱,残席撤下,换上了果品和糕点。韩老夫人开始有些精神不济,韩遐上前帮她捏腿捶背,说些书上看来的趣闻。韩邈则对两人道“家中不放爆仗,我带甄道长到望楼瞧瞧。” 韩老夫人笑着颔首“去吧,等会儿记得回来吃个馎饦再睡。” 韩家兄弟二人如今还在孝期,吃酒守岁也就罢了,鞭炮是不好乱放的。时辰到了烧个竹,再打打灰堆也就罢了。但是对于做客的甄道长而言,还是冷清了些。这提议不过是尽地主之谊,韩老夫人怎会不允 韩邈笑着向祖母行了礼,就牵着甄琼的手,走出了房门。他们没有走正门,而是绕了偏门,避开前院热闹的宴席。虽避开了人,夜里也不安宁,爆竹声声连成一片,远远还能听到孩童们的尖叫大笑。连出门时扑面的那点寒意,也被除岁的喜气驱了干净。 甄琼根本没觉得冷,反倒是身上热得厉害,不但是被捉住的手,连他的面庞、胸膛,都隐隐发热,像要冒出汗来。他们要去的望楼,就在主院,是个三层小楼。站在楼上,能看到大宅之外。西韩的府邸不在城中,但此刻登高远眺,连安阳城中的烟火都能看的一清二楚,更别提远近乡邻闹出的动静了。 带着甄琼站在了凭栏前,韩邈伸手一指“那边就是大宗的祖宅,每到岁尾,都会放七彩的烟花,比城中还要绚烂。” 许是来的巧了,他话音刚落,那宽广的大宅上方,就腾起了光云。五彩斑斓,灿若云霞,伴随着声声尖啸冲入云霄,绽出天火一片。 韩邈顿时住了口,只出神的望着那边景色。当年父亲也曾带他站在望楼上,边看大宗的烟火,边告诉他一枚烟花要费钱几何。父亲对大宗,到底抱的是什么心思呢是想融入其中,重归大宗还是希望他兄弟二人有名师教导,族亲帮衬亦或者只是为了报答韩相公的知遇之恩他从来没有猜透过,可惜,如今却找不到了倾诉之人。 那花海绮美,让人炫目,却须臾即散。不多时,璀璨烟霞燃了个干净,重新换成震耳欲聋的鞭炮声。 韩邈这才回过了神,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今天他是来带甄琼赏烟花的,可不是为了这些往事。转过头,他对甄琼笑道“烟花果真夺目,贤弟可知其中色彩因何而来” 这是打趣,也是掩饰,只是无心一问。 “红的是钙,绿的是铜,蓝的是铁,金的是炭,还有些炼化的盐”甄琼立刻紧张兮兮,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 烟花他是没心情赏的,刚刚光顾着看身边那人的侧脸了,总觉得他有些伤心的样子。大年夜,怎么看个烟花都能看成这样就连现在说起话,笑容都变了甄琼哪还有心情打趣不就是些烟花嘛,他恨不能把胸中所知,统统告知对方 韩邈何其敏锐,立刻察觉甄琼话里的安慰之意。他这般迟钝的人,竟也能看出不对,还想安慰自己眉峰一挑,韩邈忍不住笑了起来,大笑不止,险些失了风度。这小道,当真跟旁人不同。 重新牵住了甄琼的手,他弯了双目“贤弟当真博学,怕是没什么能难到你。来,随我下楼,去书房看看。” 看什么这个念头刚刚浮上,那只温热的手就稳稳握住了他的手臂。甄琼的心跳猛地加快,又觉得燥热起来。 不,不能慌。他都洗过澡了,洗了好几遍,还用了好些澡豆,绝对白白净净,香香滑滑。等等,那个装了甘油的小瓶带了吗心中大急,甄琼恨不能立刻往怀里摸一摸。虽然不知甘油是作何用处的,但是师兄们提过的,带上总是好些 脑子里不知想的什么乱七八糟,他跌跌撞撞跟上了韩邈的脚步,向着楼下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2.第三十二章 书房距离望楼也没几步路, 甄琼硬是走出了一脑门的汗。但是这种事情,身为男人哪能露怯于是顺过气儿之后,甄琼就勉力镇定下来,就连看到书房门口站着人, 也能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韩邈只觉牵着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些,心底暗笑。这是猜到了什么吗他悉心准备的“惊喜”,想来也不会让这小道失望。 没让仆从开门,韩邈直接推门而入, 拉着甄琼走到了书桌前。站定脚步,他松开了那只仍有些微颤的手, 做了个请的手势“贤弟请看。” 看什么甄琼不由自主看了过去。只见桌上蒙着块布,下面鼓鼓囊囊放了堆什么, 根本看不出究竟。然而下一刻, 一只手伸了过去, 轻轻一掀, 拉开了那层锦缎。 一座耀眼银山, 出现在甄琼面前。整整齐齐的银锭叠在一处,在烛光映照下闪闪发光, 简直能照瞎人眼。 “这这是”甄琼懵了。怎么这么多银子 微微一笑, 韩邈道“今日乃是除夕, 合该兑现当日的承诺。我从账上抽了一成利,折成了银, 全在这里了。共计八百两。” 他的语气平稳, 甚至带着隐隐笑意。甄琼却觉得自己快要心梗了, 连气都喘不上来 八百两这可是一百一十六万零八百钱就算折成足额的千文贯,也有一千一百六十贯还多八百钱呢怎么会给他这么多还有那一成利是怎么回事就算大益朝最顶尖的炼师,能拿到的技术分红也罕少超过百分之八啊,竟然给了他百分之十 眼见小道都快喘不上气了,韩邈唇边笑意更浓“这不过是白糖的分润。等到明年香水铺开张,还有更多进项。我会照旧分给贤弟一成,绝不短少。” 这八百两,当然是他补了些才凑齐整数的。即便如此,也是个了不得的数字了。毕竟白糖不过卖了区区数月,能得这么多利润,全凭他运筹得当。分润一成,自然不是个小数目。 如今韩家调料铺已经在东京打开了局面,连带几家经营糖霜的商号,也要从他这里进货。不是没人打探这新糖的制法,但是店里本就经营各类糖品,又包下了蔗园,一时半会儿也没人能弄清楚石蜜变白糖的奥秘。不过等触及了那些糖业行会的利益后,必然还会有些反复,说不定原料会受到遏制,明年的收益就要看蔗园产出了。 不过比起即将上市的花露,这些就无足重轻了。糖业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人力,要不断开拓市场,才能获取巨利。但那些装在玻璃瓶里的香水,就不必如此麻烦了。随便卖卖,都是金山银海的进帐。更重要的是,其中秘方谁也拿不走。等东京的新店开起来,一年的分润又岂会只有区区几百两 韩邈知道甄琼并不在乎这些,但是该给他,一分也不会少。只盼这份“惊喜”,能安安稳稳留下这小道。 韩邈的眼神极其真挚,也尤为坦诚。本来就够震撼了,再被那双眼盯着,甄琼只觉头晕目眩,面红过耳,哆嗦了半天,才道“契,契书呢” 能被人如此重视,还管那么多干嘛契书赶紧拿来,他签了 谁料听到这话,韩邈却笑着摇了摇头“契书之事,就不必提了。我视你如至亲兄弟,信之重之,又何必签那腌臜东西。” 等等甄琼愣在了当场。怎么回事都要给他史无前例的巨额红利了,竟然连个契书都不签 脑子有点蒙,甄琼傻了半天,结巴着问道“那,那我在韩府” “贤弟不必担心,我自会如往日一般,供你吃穿用度,炼丹修道。”韩邈立刻做出了保证。 跟往常一样甄琼彻底昏了头。你不是觊觎我的美色吗,怎么突然变卦了 “贤弟琼儿”见甄琼失了神,韩邈眉头微皱,轻声唤道,“这钱要替你搬回去吗还是放在账上” “搬搬回去”甄琼激灵灵叫道。 果真还是银子能唤回他的神智。韩邈笑着摇了摇头,一把拦住想要去搬银子的小道“这堆银子足有几十斤重呢,要搬到什么时候来人,替甄道长把银子送回去。” 甄琼还想说什么,韩邈已笑道“这下你可安心了俗事已毕,回去吃馎饦吧。” 被一连串的吩咐弄得手足无措,甄琼浑浑噩噩又被韩邈牵回了大堂。见两人回来,韩老夫人笑道“可见到了烟花大宗那边每年都要放几百贯的烟花呢,着实是奇景。” 知道甄琼有点神思不属,韩邈笑着替他答道“自然看到了。这等盛景,怕也只有东京城的元宵会能与之相比了。” 韩老夫人听到元宵,似是想起了什么,面色都柔和了几分“待遐儿金榜题名,咱们就一起到东京城,好好住上两载。” 祖母这是不知考中进士就要外放吧然而韩邈没有戳破,含笑应是。祖父和他的双亲接连逝去,祖母心中又岂会好受现在多了些念想,总是好的。 听了这话韩老夫人更是欢喜,笑着让甄琼坐下“快到子时了,我让人煮了馎饦,马上就端来。” 甄琼这时还没回过神呢,韩老夫人见状也发笑“遐儿小时候见到烟花,也是这般模样呢。” 韩遐尴尬无比的道“都是年幼时的事了,太婆莫要取笑孙儿。”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甄琼牵了牵嘴角,却实在难以笑出来。八百两银子都落在他手里了,就算立马独自建个丹房也差不多了,还不用给人暖床。可是他为何不似想象中的那么开心呢 “馎饦来了,慢些吃。”一只碗放在了面前,那张熟悉的笑脸映入眼帘。 甄琼不由自主接过了筷子,挑了条宽宽的面,放进了嘴里。这年馎饦当然是羊肉的,浓稠的汤汁,软烂的肉块,配菜也有种,满满登登一碗。不知是不是加了花椒还是茱萸,还有微辣。然而甄琼却吃得食不知味,只一味往肚里塞,简直称得上狼吞虎咽了。 “多吃些,似道长这般圆润才好嘛。”韩老夫人只用了两筷,就不再多吃。反倒是喜欢看这些小辈吃得香甜。 不知不觉漏尽,子夜已到。鞭炮声大作,连这深宅大院里的正厅,都喧闹起来。韩邈亲自取了填了硝石的竹节,投入了火中,发出震天的响动。小厮们则持着拴了钱串儿的竹竿,用力打着灰堆,把备好的纸偶投入其中,祛除邪祟,祷祝新春。 辣口的屠苏酒也端了上来,这是正旦必须喝的酒,自最年幼的韩遐开始,全家人一一举杯,向韩老夫人敬酒贺寿,只盼来年身体康健,百病不生。一杯酒下肚,甄琼才觉出嘴里有些苦,胸口也有些闷,难不成是熬不得夜了 当所有贺新的礼俗作罢,韩老夫人被人搀扶了下去,韩邈则让弟弟先去睡,亲自把有些迷瞪的小道长送回了西院。 等站在了院门口,甄琼突然顿足,有些纠结的张了张嘴。 燃烧的火盆都已熄灭,如今只剩斑驳灯影,朦朦胧胧,映在那张俊秀的面庞上。震耳的鞭炮声早已散去,身边连个仆从也没有,万籁俱静,两人心跳可闻。 韩邈心尖一颤,开口道“怎么,贤弟还要与我秉烛夜谈吗” 嗯甄琼猛地睁大了眼睛。 见他那一副受惊吓猫儿的模样,韩邈简直忍耐不住,想把人抱进怀里揉上一揉。不过笼在袖中的手,最终还是没有伸出,他微微笑道“早些睡吧。明日还有大集,可以上街游玩,关扑些喜欢的物事。” 这一刻,他都忘了弟弟已经回来,以韩遐的性子,是绝不会在丧期出门游玩的。也忘了自己还要给相熟的官员、豪商们投去名刺,拜年贺春,肯定忙碌不堪。只想着明天一大早,就带这小道出门,高高兴兴的玩上一日。 只是再多的想法,也不该是此刻了。温文尔雅的道了别,韩邈转过身,缓步离去。 等,等等看着那远去的身影,甄琼简直忍不住要嚎出来了。可是叫住人了人,又该说些什么呢憋了许久,甄琼头一垂,耸拉着脑袋走回了屋。看也没看桌边那特别醒目,应该是装着八百两银子的木箱,一头栽倒在了被褥上。胸前一痛,甄琼挣扎着从怀里摸出了个瓷瓶,正是自己带着备用的甘油。 之前他不是还给自己擦头发,一起逛街还买单吗整天也是拉拉扯扯,连手也不放。怎么一转眼,就变卦了 盯着那瓶子看了许久,甄琼脑中灵光一闪,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等等,韩老夫人之前说了什么来着圆润他圆润了 飞快撩起了衣衫,甄琼用手掐住了微微凸起的肚腩,扯了一扯。那一坨软肉颤巍巍的,已经有了些存在感。 没错。一定是因为我胖了,被人嫌弃了。qaq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