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云纪》 《逐云纪》正文 第零幕 乱世烽烟 第零幕 章王七年,梁公十二年春,梁公姬庶病薨,章朝王室感于他捍卫王廷的功绩,授予谥号“靖武公”。 正在外出使的梁世子姬固匆匆回国,却在途中染病暴毙,靖武公次子姬围在举国哗然中即位,成为新一任梁公。 章王七年秋,西方的强邻纠国,趁梁公新立,国内不稳,以纠世子嬴湛为主帅,联合西戎,以酋长长子白起为副帅,挥军十五万,越过崤山,进犯两国边境的天险绍梁关。 镇守绍梁关的,是被封为绍梁君的名将白逍。白逍生于西戎,长于纠国,是西戎酋长白牙的次子,西戎世子白起的弟弟。 白起兄弟在纠国征服西戎之后,为纠国四处征战,军功赫赫,白逍却在一场大战后,突然叛出纠国,遍游山东,最后被用人不疑的梁靖武公招揽,授爵绍梁君,委托他镇守梁国的西面门户。 如今兄弟再见,已是死敌。 白逍已经坚守了三个月,期间哪怕是号称“攻战天下第一”的白起,使尽浑身解数,强攻偷袭,下毒水淹,纵火投石,无所不用其极,也没能踏入绍梁关的城门半步,十几万大军被生生拖进了冬天,几乎陷入绝境。 但是白逍和绍梁关的绝境来得似乎更快一些。 因为这三个月里,他没有得到梁国任何的支援,他所依靠的,只有两万守军,还有长年累月加固的城墙和积存的粮草。 三个月后,守军疲敝,城墙残破,粮草耗竭,绍梁君和他的绍梁关,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 朝野都知道新即位的梁公姬围和新上任的左丞许纯大人对靖武公倚重的白逍抱有强烈的疑心,有传言说,左丞和梁公交谈时,曾以恶犬称呼这位功勋卓著的绍梁君:“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白逍,西戎恶犬也,不早防,终受其害。” 猜忌和提防最直接的体现,就是梁国在绍梁关东边的镇榆关,加固了城防,增派了驻军,储存了水源,增加了兵器战甲和存粮,甚至深挖了关前的战壕。镇榆关代替绍梁关成为了梁国新的坚固的西面门户,却恶毒地把绍梁关夹在了梁国的坚盾和纠国的利矛之间。 最冷的时节快要到来了,失去了耐心的纠国军队孤注一掷,倾尽全力组织了最后一次攻城。 攻城异常地顺利,使得纠军飞蝗一般的漫天箭雨和投石显得有些多余,甚至横行无阻的军队因为推进太快,反而被自己的投石流矢造成了一些损失。 一马当先的白起登上城头,只看见早已自刎身死的白逍,倒在狼头战旗下,白逍的妻子抱着幼子投入烈焰,化为焦炭,白起的副将罗不疑率残部向纠国投降。 绍梁关被白起改名为破军城,降将罗不疑被任命为城主,纠国大军撤退。 白逍迎来了梁公和纠伯都希望看到的结局。 可惜笑到最后的人里,梁公姬围和左丞许纯并不在列。 绍梁关改名破军城的第二年,也就是章王八年,梁公姬围元年的秋天,嬴湛和白起再次进犯梁国,仅仅十天就攻破了镇榆关,长驱直入占领了半个梁国,兵锋逼近梁京,梁公姬围出逃到章朝王廷,逃亡前活埋了里通外国的左丞许纯。 章王十年,纠国再次东进,章王姬岸御驾亲征,率领山东诸国二十七万联军与纠国大战于梁国濮原,被嬴湛和白起指挥的纠国铁骑击溃,章王被纠军包围,被迫签订城下之盟,章朝王廷晋升纠伯为公爵,并被要求交出参战的诸国君主,不愿成为纠国阶下囚的诸国君主与王廷决裂,合谋斩杀了组织联军的故梁国梁公姬围,各自带兵归国,山东联盟就此分崩离析。 章王十一年,姬岸重病驾崩,谥号章愍王,姬岸唯一的子嗣,年仅十二岁的女幼主姬泓即位女王。 章女王姬泓元年,白起率军攻灭韩国,韩公姬烈战死。 章女王姬泓三年,白起率军攻灭邢国,邢侯赵迁被俘。 章女王姬泓五年,纠国朝觐王廷,纠公嬴则问女王镇国九鼎之轻重,琅琊侯齐礼怒斥纠公,纠公不悦而退。 章女王姬泓六年,纠国借口琅琊侯失礼,兴兵讨伐,并要求借道王幾,兵临王廷都城洛阳,王廷晋升纠公为王爵,赐王幾一县,贬琅琊侯齐礼为子爵,纠军退去。 章女王姬泓九年,纠国大举进攻南淮。南淮女侯楚霜联合琅琊,倾全国之力对抗,双方在边境拉锯,互有胜负,烽火绵延千里。 章女王姬泓十年,战火蔓延到了南淮边陲的一座村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逐云纪》正文 第一幕 桃源梦碎 第一幕 “喂,鬼,你在干嘛”姚大姚二两兄弟大摇大摆地走向桃树下垂钓的麻衣少年,但是少年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河面,仿佛没有听见。 “喂,鬼,问你话呢!”姚大有点生气,赶上去对着少年就想踹一脚,突然少年手腕一抖,一条尺长的鳜鱼跃出水面,摔在河岸上,拼命地弹起身体,想跳回水里。 少年踩住鱼,抄起一根短木棒把鱼拍晕,从鱼嘴里取下骨钩,才开口说:“我在钓鱼。” “鬼,”膀大腰圆的姚大和瘦的姚二对视一眼,有了主意,“这个河,是我们家的,河里的鱼,当然也是我们家的,你把我们家的鱼偷走了,你要赔!” “河是天生就在这的,鱼是河里长的,你凭什么说鱼是你家的”少年不服气。 “凭什么”姚大上前一脚踹翻了少年,姚二趁机把鱼抢了过去,“我阿爸是临长,整个村都归他管,村里这条河当然也归他管!” 少年镇静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碎泥草屑:“我帮你们家把鱼从河里钓起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样吧,我再帮你们钓几条,我自己拿走一条当工钱行不行” “不行!这河里的鱼都是我们家的,你一条都别想拿!”姚二立刻嚷嚷。 “给我闭嘴!”姚大甩手给姚二一记爆栗,“你会钓鱼吗?你会钓鱼吗?鱼钓不上来你只能看着河水流涎水,你长不长脑子啊你长不长脑子” “哥哥,疼!哥哥,疼!”姚二抱着头大声哭叫。 “行吧,鬼,看在你帮我们辛苦钓鱼的份上,”姚大叉着腰,挺着肚子一脸傲气,“你再多钓几条,我们赏你一条就是。” “你只能拿最的!”姚二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还在嚷嚷。 “你闭嘴!”姚大抬起胖大的拳头,准备再给姚二一个爆栗,姚二抱着脑袋,哇哇叫着跑远了。 少年拿起竹竿,给骨钩穿上一只虫,抛钩入水。 “饿了吧你去找火石和干草树枝来,我帮你们把鱼烤了。”少年说,“肯定比你阿妈做的好吃。” “烤鱼嘿嘿嘿,好,好,”姚大乐呵呵地转身要去找火石和柴火,“烤鱼咯!烤……”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转回来狠狠地踹了少年一脚:“你乱嚼什么舌根!我阿妈是你能说的吗?” “啧!”少年皱眉,“你把鱼都吓得不敢上钩了!” 姚大有点气急,抓起一把泥和草摔在少年身上,转身跑了:“待会儿再收拾你!” “啊!……”跑远了的姚二突然又窜了出来,和姚大撞到了一起,被撞飞一丈多远。 姚大趔趄地退了几步,看清楚是姚二,不禁怒火中烧,上前一步拎起姚二就是一记爆栗:“你怎么回事?不但不长脑子,眼睛也瞎了吗” 姚二吃了一记爆栗,又被姚大像拎鸡一样拎着,只能痛苦地抱着头,涕泪横流:“西边山口……山口前面……前面……有很多大人,骑……骑着很多大……大马过来啦!” 远处隐隐传来闷雷般的马蹄声,轰隆声震得几个少年莫名地心颤,一时间竟怔住了。 麻衣少年反应稍快,扔下鱼竿:“快,快回去叫大人!” “对!对!”姚大猛地醒悟,拉起姚二就往村里跑,少年把鱼用一块破布包好,藏在树下的草丛里,也向村里飞奔而去。 村庄里报警的铜钟轰然响起,钟声震动四方,等三个少年气喘吁吁地跑进村,姚大姚二的阿爸,姚家村的临长已经在大钟下聚集了全村村民,他站在土坡上,面如死灰,身体像筛糠一样战栗着。 “纠……纠国的大军,杀过来了!” 全村大哗,人们面面相觑,瞬间陷入了惊恐之中。 “纠国是什么”姚二有点摸不着头脑。“他们来干嘛?” 姚大和他阿爸一样面如死灰:“阿爸说过,纠国人是坏人,他们来……他们来……” “……来杀人!” 雷鸣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临长满脸是汗,蠕动着喉结,艰难地挤出一个字:“逃!” 全村男女老幼作鸟兽散,姚大的阿爸一把扯过他老婆:“快!带着孩子往村外跑!越远越好!越远越好!” 姚大的阿妈狠狠地抹一把眼泪,拉住已经呆住的姚大姚二兄弟,拽着就跑。 突然,临长声嘶力竭地嘶吼起来:“男丁回来!男丁留下!给我把他们挡住!把他们……挡住啊!” 全村立刻分成了两股人流,老人妇人带着孩子向东边逃亡,壮年的男人们拿着柴刀锄头和扁担,纷纷聚集到临长身边,临长握着一把大柴刀,握刀的手止不住地颤抖,汗水滴滴答答从那只粗糙的大手紧锁的骨节上落下。 “阿爸!”少年一眼就看出了人群中的父亲,“阿爸!” 在慌乱的村民中,姚虎显得镇定得多,他握着一柄重剑,那是军队的制式武器。 姚虎曾经参加过军队,后来在战争中负伤,回到了姚家村,成为了一名铁匠,但是他从来不把这柄剑现于人前,就连少年姚陌也从未见过这柄剑。 “陌,你快走,你快跑!”姚虎抓过姚陌,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你阿妈她在地窟里,很安全,你赶紧远远地躲起来,等纠国人走了,你再回来接她。” “不!我要和阿爸一块打纠国人!”姚陌坚决拒绝,扬起手中的短木棒。 “放屁!”姚虎一巴掌拍在姚陌额头上,一脚把他蹬飞出去,“你阿妈怎么办谁去接她快给我滚!” “阿爸!”姚陌泪流满面地爬起来,撒腿追向姚大姚二,马蹄声越来越近了,他没有时间再犹豫。 终于,黑甲的纠国铁骑踏碎了村口的栅栏,像铁流一样涌进村庄。临长举起柴刀,转向村口,如死灰一般的脸上忽然露出异样的凶狠。 “我和你拼……” 下一瞬他就被披甲的战马迎面撞上,像一块破布一样飞了出去,他的胸口被马蹄蹬出一个深深的凹陷,鲜血混着破损的内脏从口中涌出,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扭动几乎已经折断的脖颈,艰难地看向西面。 那是他的孩子们逃亡的方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逐云纪》正文 第二幕 梁人未死 第二幕 即使奋力地挥砍手中的武器,滚滚的铁流还是在眨眼间就淹没了姚家村的男人们,留下一地的残肢碎肉,黑盔黑甲的骑士甚至不屑于使用短剑和骑弩,只靠冲锋就扑灭了天真者企图螳臂当车的奢望。 出入意料的是,黑色的洪流中突然塌陷了一块。 一匹战马的前腿被斩断,马上的骑士跌落下来,随即一柄短匕落下,贯穿了骑士护颈的皮甲和他的咽喉。 滚滚前进的军团没有为此停下,只有队伍最后的三名骑士掉转马头,他们一手举着骑弩,一手按着短剑,默契地从三个方向围住了姚虎。 “战士,这个村里有南淮驻军吗?”为首的骑士喝问,“该军现在何处” 姚虎从死去骑士的喉咙里拔出短匕,向前猛蹿,躲开一匹战马的蹄踏,钻入马腹之下,用短匕划开了战马没有铠甲防护的腹部,战马凄惨地哀鸣,踏着前蹄人立而起,马上的骑士熟练地向后跳跃,在被马摔落之前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另外两名骑士立刻向姚虎射击,射完将空弩插到背后策马冲锋,拔出短剑向姚虎挥砍而去,姚虎飞步绕到即将倒下的战马一侧,用马身挡住两只劲弩,右手重剑向后横挥,落马的骑士慌忙拔出短剑格挡,两剑相格,骑士被重剑上传来的巨力砸飞出一丈多远。姚虎旋身,重剑在前斜劈而下,斩入了一匹战马的前胸,但他自己也被战马恐怖的冲击力撞飞几丈,重重地落在地上。 姚虎咳出一口淤血,撑着地艰难地站起来,现在他的手上只剩下一柄短匕。 “这种斩马刀术……你不是淮南军士,”为首的骑士收刀勒住马,“你是故梁国的梁武卒,而且不是寻常士卒,至少是百将。” 两名失去了战马的骑士也提着短剑围上来。 一名骑士开口:“公子还请退后一些,这人刀术狠辣,恐被他伤了。” “无妨,”公子旷摆手,看向姚虎,“故梁国已成飞灰,阁下也不是南淮国的军人,没有必要为南淮效死,我邀请阁下加入我大纠精锐玄鳞卫,并且承诺,无论阁下在梁武卒中是何官职,在玄鳞卫,也任同官,阁下意下如何我乃纠王四子嬴旷,阁下曾在军中,应有耳闻。” “姚家村居于深山,偏僻险峻,玄鳞卫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姚虎左手紧握着短匕,右手擦拭嘴角的血。 “大纠与南淮交战,久无进展,听说这商於群山之中有道,可以绕过武关,深入南淮,我率玄鳞先锋前往探看,”公子旷显得很耐心,“十余年间,大纠横扫六合,威震天下,南淮虽大,也不能逆势而为,终将俯首称臣,天命昭昭,阁下何不及早投向大纠,挣一番大功名,来日拜将封侯,也未可知。” “别吠叫了,你这狄夷。梁国虽灭,梁人未死!”姚虎目呲欲裂举起短匕,用刀尖直指嬴旷,“想要我的命……你自己来取啊!” 嬴旷的眼神一冷。 “不智之甚!” 。 。 。 姚家村东 姚家村的男人们被铁流踏碎以后,他们拼死保护的老弱妇孺最终还是没有逃过一劫,黑甲骑兵追至五十步就向着四下逃亡的人群发射弩箭,然后拔出短剑分散冲锋,村民们凄厉的惨号回荡在群山之中,滚烫的鲜血泼洒在这曾是世外桃源的土地上。 “阿妈……”姚二颤颤地低声说。 “别出声!”姚大低喝。 潺潺的水声掩盖了他们的声音,姚大兄弟和姚陌在涵洞里挤成一团,秋天的河水寒意深重,沁人肌骨。 村外河上的木桥底下有一个涵洞,逃亡的时候姚陌情急之下拉着姚大兄弟跳了进去,一名骑士已经紧追而来,姚大的阿妈跪倒在桥上,哀求着骑士放过自己的孩子,骑士一言不发,涵洞里的少年们只听见短剑劈下的破空之声,接着就好像有一个沙袋,沉重地砸在木桥上。 骑士骑着马在桥头转了几圈,马蹄声在少年头顶踢踢踏踏,蹄铁敲击木桥的沉闷咚咚声,仿佛是死神的召唤,少年们闭上眼睛,绝望地等待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蹄声居然渐行渐远,少年们略微松了一口气,姚二压抑不住,咧开嘴想放声大哭,被姚大眼疾手快捂住了嘴,硬是不让他发出声音,姚二泪如泉涌,沾满了姚大的手背。 少年们在涵洞里泡到深夜,姚陌用眼神示意姚大兄弟不要动,自己轻轻地挪出了涵洞,心翼翼地从河岸边探出头。 村庄已经燃烧大半。 数丈高的光焰照亮了半边天空,隔着很远还能感受到阵阵热浪扑面而来,看来那些黑甲的骑兵无意停留,去的时候和来的时候一样匆忙,来去之间却让一个与世无争的村庄转瞬间横遭灭顶之灾,从此化为焦土。 姚陌像猫一样低伏着摸近村庄,确认了一遍再没有那些黑甲的骑士后,他回到涵洞,把姚大兄弟拉了出来。 “阿妈!”姚大兄弟第一眼就看见了他们的阿妈,抑制不住地嚎啕大哭着伏在冰凉的尸身上。 姚陌别过脸不忍再看,心里还想着地窟中躲藏的母亲是否安全。 远处忽然传来清亮的犬吠声,几个打着火把的身影出现在村口,三个少年一惊,姚大拖着姚二手忙脚乱地想爬回涵洞,姚陌却按住了他们:“等一下,那好像是柱叔。” 柱叔是姚家村临长的哥哥,姚家兄弟的大伯,他几天前就带着村里的几个汉子去镇上出粜新收的粮食,刚好在此时回到村庄,不想却侥幸逃过一劫。 “柱子大伯!”姚大姚二哭喊着奔过去,被家园毁灭的惨景惊呆的柱叔回过神,泪流满面地和姚家兄弟抱在一起。 “纠国大军打过来了……阿爸阿妈……”姚大姚二泣不成声,“阿爸阿妈都……被杀死了……” “天杀的纠国人!天杀的纠国人!”柱叔老泪纵横,用力地抚摩着姚家兄弟的头顶,“村里……村里还有人吗” 姚二满脸泪水,抽泣着指着身后一地的尸体:“全村就剩下我们了……” “我阿妈还在村里,”姚陌忽然说,“她被阿爸藏进地窟了,现在可能还在!” “快,我们去找!”柱叔拉起姚大姚二,招呼身后的汉子们,“现在不是哭丧的时候,先把陌阿妈找到。” 扒开墙角坍塌的泥墙和房梁,姚陌家地窟的盖板露了出来,柱叔跪在盖板边,试着敲了敲:“陌阿妈陌阿妈” 沉默地片刻,盖板下突然传来了女人的声音。 “柱子” 柱叔浑身一颤,露出狂喜的神色:“婆娘!婆娘!你也在!”柱叔双手抠住盖板,没来由的巨力把盖板拆得粉碎,半个身子探进地窟,把柱婶和他们五岁的儿子拉了出来,全家相见,抱头痛哭。 “陌……”地窟里又传来微弱的呼唤。 “阿妈!阿妈我在!”姚陌惊喜万分,一翻身钻进狭的地窟里。 “陌!”虚弱的妫玉容现出喜色,搂住了姚陌,“太好了,你果然还活着……” 姚陌把母亲扶出地窟,柱婶拉住她的手充满感激:“玉容……多亏了玉容把我和子拉进来……不然……” “好了!”柱叔站起来,努力地平复下家人团聚激动的心情,“这里不安全,我们把村里人收殓了,赶紧离开姚家村。” “柱叔……纠国人,还会来吗”姚二紧紧抓着柱叔的手,怯怯地问。 “柱叔说的对,”妫玉容说,“这里已经变成战场,不可能住下去了,我们把村里人收殓好,下山向东,往南淮深处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逐云纪》正文 第三幕 天下共主 第三幕 姚虎的尸体平静地卧在村口,他的身体被一片草席简单地掩盖住,短匕和重剑被人庄重地插在他身边的泥土里。 除了战死骑士的尸体和一些被匆匆割去一部分肉的牲畜,村里的东西几乎没被骑兵们动过,仿佛杀人和放火就是他们唯一目的。 所有惨死的村民被一起埋葬在匆匆挖出的深坑里,的坟头上,插着一块木牌,木牌上是妫玉容用焦炭写划的“姚家村冤魂合葬处”。 简单祭奠后,姚家村劫后余生的一群人连夜下山,沿着坎坷的山道,去往最近的南淮城市上阳。 壮年的汉子带着黄狗在前方开路,柱叔一家和姚家兄弟走在中间,姚陌背着剑,扶着母亲走在逃难队伍的最后。 “哥哥,南淮是什么”姚二泪痕未干,抓着姚大的手问。 “蠢货。”姚大抬手给了姚二一记爆栗,这一次却把力气收得很轻,“南淮和纠国一样,是一个国,我们姚家村,是南淮的一个村。” 姚二揉了揉脑门:“那南淮有多少个村啊” “呃,”姚大语塞,“南淮很大,比这片商於山还大一千倍!嗯……不对,是一万倍!它的村子,像星星那样多。” “那,那些纠国人,他们是哪个村子的” 所有人的脸色都是一暗。 “他们不是哪个村子的,他们是从所有村子的男丁里选出来,编成军队,专门去打别国的村子,杀别国的人,抢别国的东西,”柱叔抚摩着姚二的头,“你姚虎叔叔,以前就参加过军队,但是他的军队从来不去杀人抢劫,只会抵抗别的国家的军队,不让他们来杀人。” 姚陌的母亲抿着嘴,一言不发,姚陌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想让她安心一些。 “那我们南淮的军队为什么没有来帮我们抵挡纠国人呢?”姚二又问。 柱叔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柱叔,”姚大突然说,“我想去参加军队,我要去杀纠国人!” “我……我也想去!”姚二也说。 柱叔闭上眼摇了摇头,又深深叹了一口气。 “到了上阳城,我就要去参军!”姚大双拳紧握,下定了决心说,“我要杀光纠国人,为阿爸报仇,为姚家村所有人报仇!” “我也是!”姚二也挥舞拳头大声说。 柱婶挽着柱叔,牵着儿子,默默地流泪。 “这乱世,身不由己……”妫玉容喃喃。 “阿妈,你放心吧,我不参军,”姚陌把妫玉容的手握得很紧,“我们去不打仗的地方,再造一个家,我打渔种田服侍你。” “你这个胆鬼,你为什么不参军”姚大怒目圆睁,“虎叔的仇你忘了吗” “我没有忘。”姚陌摇头,“如果我去参军了,不一定能给阿爸报仇,反而连阿妈都照顾不了,阿爸让我照顾好阿妈,我不能离开她。” “哼!胆鬼!我看不起你!”姚二转身向姚陌挥舞拳头,“你不去报仇,我们去报!我们兄弟要杀光纠国人,杀虎叔的也是纠国人,我们也要杀!” “身不由己……身不由己……”妫玉容还在呢喃。 “阿妈,你说过的,南淮西边是纠国,北边是王幾,王幾东边是琅琊,琅琊东边是大海,王幾北边是蓟国,蓟国北边是雪原,”姚陌安慰她,“我带你去琅琊,再远就去蓟国,再大不了,我带你上海岛,入雪原,到纠国人去不了的地方。” “什么是王幾?什么是大海”姚二问。 “还是陌阿妈见识广,”柱叔说,“王幾是天子住的地方,天子是这天下的主人,凡是阳光能照到的地方,都是属于天子的土地,都要奉天子为主,而琅琊蓟国,和南淮纠国一样,都是天子分封的国家,至于大海……传说在这片大地的边界之外,是汪洋大海,是远看不到边的水面,你坐最大最快的船,坐几百年也到不了岸,我们的大地呀,就漂在大海上。” 姚家兄弟和村庄里的汉子们都听得呆了,柱婶嗔轻轻地捶着柱叔,嗔怪说:“你这个死老头子又和年轻人吹牛,大地漂在海上,不得往下沉啊你在田里刨地,刨穿了这地,你能掉到大海里去不?” “唉,女人家,没见识!”柱叔瞪了一眼柱婶,“都是女人家,你看陌阿妈,能写会算,懂的比镇上的先生还多,多少个男人都比不上!” “柱婶,您还别说,”一个年轻汉子回头说,“这些我在镇上看傩戏的时候,也听说过天子什么的。” “你不要学你叔,骗人的瞎话张口就来,”柱婶还有些不服气,“你们这些男人再有见识,身上衣服碗里米粥,还不是我们这些没见识的女人给你们做!” “是是是,婶说的是。”年轻汉子连忙附和。 “柱叔,你说天子是天下的主人,那他也是我们的主人吗”姚二还在好奇。 “就你这脑子还参军杀纠国人,”姚大翻个白眼,“你是这太阳底下的人,天子就是你的主人,天子也是我们的主人,比我们阿爸临长还大!比南淮国和纠国的临长还大!” “我看你也是个傻子,”柱叔拿手指点一下姚大的额头,“南淮国的临长那叫诸侯!你以为南淮就是大点的姚家村吗还临长!” 姚二大叫:“原来南淮和纠国的主人都是畜生啊!又是猪又是猴,他凭什么当我们的主人!” “你别乱说!”柱叔气得吹胡子瞪眼,“到了镇上你再乱说,叫人报官了,非把你腿都打断!” 姚大抬手给姚二一记爆栗。 “哇……”姚二捂着头哭叫。 “阿妈,”姚陌问,“南淮和纠国都把天子当做主人,那他们之间为什么还互相争斗南淮和琅琊,和蓟国也会打仗吗?” “陌,”妫玉容虚弱地笑笑,“所谓的天子,只是一个摆设罢了,纠国的王,他想吞并诸国,自己当天子。” “啊纠国的猪猴想当天子”姚二急了,“天子是我们的主人,纠国人当了天子,他们岂不就变成了我们的主人” “所以我们要参军,绝不能让他当天子!”姚大说,“姚陌,你就远远躲起来吧,等纠国人当了天子,变成你的主人,看你往哪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逐云纪》正文 第四幕 荆都右领 第四幕 下阳庄是上阳城外人丁最多的村庄,秋收刚结束,麦种刚播下,正准备进入农闲,南淮大军突至,连上阳城的城尹大人都来了。 顶着黑眼圈的上阳城尹也很委屈,上阳虽近边境,但是还有武关防线在西边挡着,南淮国都荆都城又远隔千里,真真是山高国都远,乐得清闲,结果这个向由基如神兵天降,从此以后他再也没能好好睡个囫囵觉,更不用说清闲了。 荆都来的年轻将领带来了十乘战车和七天内坚壁清野的命令,亲力亲为的向由基开始在城外勘察地形,劝离百姓,顺便带上了城尹和他的一众下属一块儿亲力亲为,说是方便开展工作,被亲力亲为的城尹大人在战车上颠簸了三四天,这三四天里他踏过的路程赶上了他当城尹十几年的,差点没把他满肚子的肥油吐个干净。 刚到下阳庄的时候,哨骑来报,西边山路发现一名黑甲骑兵,疑似纠国哨骑,向由基单骑前出,三百步外一箭放倒了这个倒霉的骑士,羽箭穿脑而过,一击毙命。 哨骑随身带着铜哨火箭之类的报警器材,即使可能失去重要的情报来源,向由基也不敢冒险留下活口。 而且他还有别的打算。 “玄鳞卫……有点意思。”带人前来察看的向由基自言自语。 “右领大人,武关防线上诸关卡均未被攻破,这些纠国精锐是如何深入我南淮至此”向由基的副将非常疑惑,转身叫来上阳城尹,“南淮边境有暗路可以通到这里吗?” “回大人,此山路确实通向纠国边界一个村庄,叫做姚家村,但是姚家村居于山顶,几乎隔世,商於群山又险峻非常,与纠国根本没有通路可供来往,”上阳城尹一名下属官员回答,“纠国骑兵竟能深入至此,确实值得怀疑。” “姚家村这纠军看来是从那里来,”向由基下马仔细翻看骑士的尸体,“马靴和束裤上溅了血,马腹上也有血迹,应是骑马砍杀所致。姚家村,恐怕已经遭殃。” “那右领大人,我们不用上山去劝离姚家村百姓了吧?”上阳城尹露出喜色。 向由基转头瞥了一眼城尹,眼里泛起冷冽的杀意:“敌国精锐秘密入侵,上阳城辖下的百姓蒙难,你作为城尹,脑子里就想到这个” “下官不敢,下官知罪,”城尹吓得跪地连连叩头,“下官现在就派人上山察看有无幸存村民,将他们接回上阳城中!” “从姚家村,有几条路通向山下” 上阳城主管赋税的官员回答:“回大人,都是各村猎户经年累月走出来的山道,前方这条山道最为平坦宽大,勉强可以走马,其他径无从统计,但是大多都能通向其他几个临近村庄。纠军若从姚家村过,意图窥探上阳城周边,必然要经过下阳庄。” “城尹,你带人传令所有百姓,给他们一个时辰收拾,不许喧哗,迅速撤空,违者立斩,”向由基下令,“兵马在庄内就地布阵,我要会会这些……黑皮老鼠。” 。 。 。 下阳庄西边山道上,一长队骑士伏在马背上疾驰,说是疾驰,在这种狭窄险峻的山道,即使是玄鳞卫专门培养的在山路上行惯了的战马,前进速度比人的脚力也快不了多少。 “公子,哨骑还没回来,前方情况不明,我们还要前进吗?”一名骑士在为首的骑士背后低声询问。 “如果情况有异,哨骑应当示警,”公子旷说,“他们还没有示警,说明前面暂时没有异状。继续前进。” 行进片刻,前方突然传来三声短促低沉的哨音。骑士们立刻勒住马头,一名骑士从山道另一头匆匆赶来,在嬴旷身边停马。 “公子,前方不可行,明哨被南淮军杀了,”骑兵暗哨低声禀告,“山道向东五里有一村庄,似已有南淮军驻扎。” 玄鳞卫的哨骑制度十分严密周详,一般是前方一骑为明哨,后方一骑为暗哨,暗哨主要负责远远跟随明哨,防止出现明哨因被偷袭毙命之类的原因无法及时示警的情况。 “驻军难道南淮已经知悉了我们的动向”嬴旷大惑不解,“驻军有多少人明哨为什么被杀却不能报警” “回公子,我们和这支南淮军可能是偶遇,明哨被南淮哨骑发现,又被数百步外一箭击中前额毙命,来不及示警,至于人数,属下不敢靠近探看,无从判断,另外,属下回来时留意过,南淮军没有从这条山道追来。” “公子现在怎么办”嬴旷身后的骑士开口询问,“南淮军可能已经做好准备,在那座村子里等我们自投罗。” 嬴旷皱眉,低头思索:“数百步外一箭杀人,南淮有这种箭法的人,我只听说过大将向父偃,此处偏僻,不可能是他吧?” “前方地势渐趋平坦,又有村落,可见这条新开的山道可行,我们目的已经达到,原路返回纠国复命即可,不必再生枝节。”身后的骑士建议。 “不对,不对……由于这支来路不明的南淮军突然出现,我们的踪迹已被察觉,即使探明此路可行,将来,南淮也必然会有所防备。”嬴旷反复权衡着,“计算路程,距此最近的上阳城还有约五十里,南淮这支部队未必久驻,如果我们搏一搏,将他们迅速歼灭,说不定就能阻止他们把情报向上传递……” 主意一旦拿定,嬴旷迅速向身后骑士下令:“董虔,你带一个人,现在返回复命,以我的兵符佩刀,请世子和副帅允许你调动玄鳞影卫和西戎白狼团,火速来接应我。” 说完他解下随身的佩刀和兵符,递给董虔。 “不可,南淮兵力不明,而且早有准备,公子尊贵,不可涉险。”董虔立刻拒绝了佩刀兵符,“属下愿为公子往,公子可速回,再召援兵接应属下。” “这些都是我的亲卫,你指挥不动,也指挥不了,倒是我,还怕你没有将才,胡乱指挥把我的亲卫白白断送了,”嬴旷把佩刀和兵符掷进董虔怀里,“我此去,如不能取胜,钻山入林逃回来就是,偌大的商於群山,难道还藏不住一个人吗?战机不可轻纵,你再不走,我要治你贻误军机之罪!” “是!” 董虔不再争辩,心地收好佩刀兵符,与另外一名骑士掉转马头迅速离开。 嬴旷举目四顾,他率领亲卫三十骑到此,在姚家村阵亡一人,一人负尸回纠国复命,前路又折损一名哨骑,还命两人赶回去求援,如今还剩二十五名骑士。 这些都是玄鳞卫中的精锐,而且还是追随他多年的亲卫,协同作战的时候,就是相同数量的玄鳞影卫对面他们,也占不了便宜,至于南淮国的步兵,嬴旷自信至少能够以一敌十,也就是说,前面村庄驻扎即使一二百人,他也有一战之力。 为了阻止纠国秘密入侵的情报被传递出去,嬴旷打算不计代价也要将这支南淮军全部消灭在这座边陲村寨里,哪怕搭上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逐云纪》正文 第五幕 随缘三箭 第五幕 日头渐沉,下阳庄里,上阳城尹和向由基送走了最后一批撤走的百姓,下阳庄一改昔日祥和繁荣的景象,战旗招展,战车列阵,呈现出一派肃杀之气。 “右领大人,下官不解,”城尹向向由基深深施礼,“虽说下官不识战阵、不懂兵法,但我们可不像是设伏啊,这排开军阵,纠军大老远一看,就得吓跑啊,我们还能等到纠军自投罗吗?” “其实我也没把握,我就是在赌而已,”向由基翘着腿坐在木长凳上,端起下属递来的一碗水,“我赌他们,即使不知道我们的来路,也要拼死阻止我们把纠军入侵的情报上报,不过可惜,我已经派出几路轻骑,分头去传递这里的情况了。不过即使如此,以纠国人喜欢狗急跳墙的性子,他们很可能愿意来试一试,看看能不能把我们围杀在这个村子里。穿越险峻的商於群山来刺探情报,这支纠军一定是少而精,数量不会超过百人,但一定都是顶级的精锐,既然这样,我当然要严阵以待,不然……” 向由基喝下一大口水,抬眼盯着一脸呆相的上阳城尹:“不然万一真被他们全歼,你我阵前亡命、马革裹尸事,这个名声臭了,事情可就大了。” “是,是,大人深谋远虑,下官钦佩。”上阳城尹额头冒汗连连恭维,心想丢掉性命还事呢,比起这个,臭个名声那才是事吧。 “而且就算纠军不来攻我,也无妨,”向由基神秘地一笑,“我还有后招呢。” 。 。 。 纠国骑兵没有走稍微宽阔平坦的山道,而是从旁绕路,从另一个方向接近了下阳庄。 此时距下阳庄外一里,看清了村里形势的嬴旷只觉得头大。 这哪来的一支驻军 居然还有战车 依南淮军制,一辆战车上五名执弓执矛的甲士,车后配九十五名步兵,下阳庄里现在静静排着五辆战车,如果满编那就是整整五百甲士,除了战车,村里还能看见一队四五十人的轻骑兵。 到了下阳庄地界,地势已经十分平坦,十分适合纠国骑兵冲击南淮步兵,问题是……对面步兵有战车,在平坦的地面上,南淮战车也十分适合冲击纠国骑兵啊。 现在的下阳庄就是龙潭虎穴。 二十六个人,就是对阵五六百头猪,那也得从傍晚砍到天黑,虽然在纠国精锐骑兵眼里,南淮国步兵和待宰的猪也没什么区别。 问题是这些猪好像不肯引颈就戮,反而披坚执锐,依托战车结成了严密的战阵,猪中的首领似乎还箭法了得,纠国军人虽然武艺精湛悍不畏死,但还没有发展出给敌军送人头的特殊癖好。 下阳庄里端坐中军的右领大人没来由地打了一个凶猛的喷嚏,手上一抖把碗里的水溅到了他的裤子上。 。 。 。 嬴旷紧张地思索着。 直接进攻恐怕是自寻死路,但是如果撤回,那么纠国从这条山道渗透进南淮的计划必然就此破灭。 能够率领战车,这支南淮军的首领地位应该非比寻常,如果以一队骑兵佯攻,另一队绕后从战阵薄弱处直取中军,村中战车不便掉头,那么嬴旷有可能把这个百步穿杨的神箭手斩杀。 问题是这位南淮将领的地位要非比寻常到什么程度,才值得纠王的公子拿命去拼 绕过下阳庄继续前进南淮国的战马肯定跑不过玄鳞卫的战马,问题是从这条路入侵南淮已无可能,嬴旷侦察到再多的情报又能如何 权衡利弊之下,恐怕迅速撤回,好歹保住这几十个人,才是最优的选择。 嬴旷的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 如此隐秘的入侵计划,居然因为一支莫名其妙出现的南淮军队而功亏一篑。 最可气的是嬴旷还打不过这支军队。 “在村前五百步外掠阵而过,尔后沿宽山道迅速撤回。”嬴旷恼火地下令。 倒不是嬴旷有意要在南淮军面前亮相一番发泄愤怒,而是要从此处到达宽山道,再沿宽山道撤回,爬坡几里路返回反而不如顺坡冲到平地再从宽山道撤来得快。 。 。 。 “报!”南淮军的哨骑急报,“纠军向我们冲过来了!” “取我的长弓。”向由基扔掉碗站起来,下属将一柄奇长的弓递到他手上。 “右领大人,您就不必亲自上阵了吧?”上阳城尹问。 “我要是不亲自上,那他们可一个都留不下来。”向由基笑笑,大步走出休憩的茅屋,攀上屋外的一辆战车。 纠国骑兵已经快要冲下坡,若是直冲进下阳庄,也不过短短片刻的事。 向由基从箭袋里取出三支长箭,同时搭在长弓上,据步后仰,挽弓如满月,箭头上抬,似乎想将夕阳射落。 南淮军的甲士们虽然明知己方占据绝对优势,但是面对来势汹汹下坡直冲而来的黑甲骑兵,还是忍不住万分紧张,连战马都低声咴咴,前蹄轻轻地刨动,扬起阵阵沙尘。 那是玄鳞卫,在攻灭诸国的战场上,如同黑色的死神一般的军队,多少劲旅名将在他们面前含恨折锋。 黑色的死神像风暴一样冲到下阳庄前五百步外,居然出人意料地统一一转马头,向另一个方向冲去。 “右领大人,这……”上阳城尹刚跑出茅屋,却看见纠国军队莫名其妙地来而复返。 “这三箭。”早已拉满弓弦的向由基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随缘。” 羽箭破空。 疾驰中的嬴旷瞥见有箭射来,下意识地弯下腰紧紧趴伏在马背上,一支白翎长箭尖啸着从嬴旷的盔顶擦过,深深地射进一旁的泥土里。 身后传来两声闷响,两名骑士运气不如嬴旷,被羽箭贯穿后心,一前一后跌下战马。 这一瞬间,嬴旷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 五百步外,还不够吗? 第二个念头却是: 说不定这名射箭的南淮将领,真有让一位公子拿性命去换取的资格。 。 。 。 “右领大人神射啊!”战车旁边扶着扶手伸长脖子眺望的上阳城尹惊为天人,“但是……我们这阵白布了!纠军跑了!” “如果不布阵,他们冲进来,我们要死多少人还不好说。至于,跑”向由基把长弓和箭袋交给身边属下,跳下战车,轻蔑一笑,“不请自来,还不让我送送再走吗?我南淮岂是这帮宵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逐云纪》正文 第六幕 贱民敢尔 第六幕 嬴旷带着二十三名骑士沿着山道奔逃,上坡比下坡更为难行,但是下阳庄里南淮军并没有追上来的意思,反倒是嬴旷有些失望。 如果南淮步兵和轻骑兵追上山,他完全可以掉转马头杀回去,居高临下来一次漂亮的冲锋,狠狠地刹一刹这群南淮人嚣张的气焰。 嬴旷正想着怎么报复南淮的时候,冲在最前面的战马突然前蹄一跪栽倒下来,巨大的惯性把马背上的骑士重重地摔在地上,纠国骑兵惊而不乱,迅速绕过倒地的战马继续前进,队伍最后的骑士把刚从地上勉强站起的骑士拉上马,队伍中却突然又倒下两匹战马。 “埋伏!有埋伏!”从马上摔落的骑士察看了战马身上的伤口,“是吹箭!是南淮的山鬼军!” 所有战马转瞬间围成两圈,将嬴旷保护在最中间。 时过黄昏,天色晦暗,周围全是荒草乱木,忙乱之中骑兵们找不到敌人所在,只有山风在耳旁呼啸。 “啊!” 外围的一名骑士短促地惨叫一声,无力地跌下马,再也没了动静,他的咽喉上插着一支长长的竹针,青黑色从伤口的皮肤开始蔓延。 淬毒的吹箭。 “是那个方向!”一名骑士举起骑弩指向一个方向。 在另外一边,又一名骑士无声地倒下,咽喉上也中了吹箭。 “那里也有!”另一名骑士惊呼。 “突围!立刻突围!”回过神来的嬴旷大喊,“全部向山上冲锋!” 剩下的骑兵护着嬴旷,策动战马不要命地向山顶冲锋,一边冲一边向四面八方射出弩箭。 有一支弩箭射进一片草丛,草丛里发出一声惨呼,立刻就有四五支弩箭顺着声音攒射过去,乱草里滚出一具尸体,他穿着单薄的皮甲,脸上用绿色和黑色画得斑斓。 队伍前面的战马时不时被绊倒,其他骑士对此视若无睹,催马掠过继续前冲,摔落的骑士爬起来拔出短剑,为冲过去的队伍殿后。 一路上的荒草乱木里不知道隐藏了多少山鬼,沿途的绊马索和铁蒺藜,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猝然而至的吹箭让纠国的骑兵队伍不断减员,等嬴旷冲到姚家村所在的山顶平地,他的身边只剩下了十一个骑兵。 由于不知道有没有伏兵,嬴旷不敢冒险,只好带着十一名骑士远远地绕开姚家村,从另一个方向奔逃。 下山的山道上狭窄陡峭,纠国骑兵冲得极快,一路上又有两匹战马失了蹄,骑士从马背上飞出去,脑袋在岩石上磕得粉碎。 。 。 。 天蒙蒙亮,下阳庄向由基休憩的茅屋前,横躺了一排纠国骑兵的尸体,山鬼们把战马的铠甲也剥了回来,甚至还牵回来两匹被绊瘸了腿的纠国战马。 “跑了几个”向由基挨个翻着纠国骑兵的尸体,问。 “带回来十二具纠国人尸体,您先前射死三个,”山鬼首领恭敬地回答,“我们没有追到山顶,纠国人跑了十二个,那些纠国人的首领被保护得很严密,没能留住,但是据报,纠国人叫他‘公子’。” “公子嬴则那个老鬼有几个鬼”向由基停止翻动,蹲在尸体旁边低头思索,“纠世子湛,不可能吧。公子郭是一个草包,公子概不善征战,公子钥还是个娃娃,怕是也不可能。稍微能打的,也就公子旷了……或者是其他旁支宗室也说不定” “你去拿帛和笔来,我说你写。”向由基起身招呼城尹的一个下属,“来人,给他掌灯!” “这个格式,怎么说来着,臣金羽卫向右领由基报向大将军父偃……”向由基挤眉弄眼地用力挠头,很是苦恼,“算了算了,你就写,臣向由基报:奉命布防上阳关一线,于上阳城西四十里遇纠玄鳞卫,数约三十,我斩首十五级,敌首疑纠公子旷,余敌十二人遁,我亡三人,伤七人,上阳城辖下姚家村……等一下,城尹大人,来来你过来!” “是,是,下官在,大人请讲。”上阳城尹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施礼。 “姚家村你派人去看了没有是何情形” “这个,”上阳城尹一愣,脑门上冷汗唰地冒出来,“这个……大人,之前纠人尚在,我贸然派人察看恐有闪失,如今纠人已退,我我我立刻派人上山!不不,我亲自上山!” “报!”一名军士跑来禀报,“哨骑在村外三里拿获若干人,自称姚家村人!” “快带进来!”向由基精神一振。 姚家村逃难的一行人被迅速带到向由基面前,一见向由基,柱叔柱婶带着姚家兄弟和几个汉子都跪下了。只有姚陌扶着母亲还站着,向由基也没有计较。 “你们是姚家村人”向由基来回审视着这些人。 “回官长,我们都是姚家村人,姚家村被纠国大军屠戮殆尽,我等侥幸逃生,不敢再留,因此逃难下山,要往镇上去。”柱叔叩头回答。 “镇上你们也不用去了,左阳镇已经撤空,你们直接去上阳城里。”上阳城尹说。 “是,官长。”柱叔不敢多问,只能叩头答是。 “屠戮你姚家村的,是这些人吗?”向由基手指茅屋前一排黑盔黑甲的尸体。 众人顺着看去,等看清了,身上都是一颤。 “官长大人,我亲眼所见,确是这些人,”姚大带着姚二拼命叩头,“这些人杀进村子,把我们的阿爸阿妈杀死,把所有人都杀死,又放火焚烧了村子,我们躲进河里才幸免!” “你们呢”向由基看着柱叔和几个汉子,“你们也躲进河里了?” “回官长,我带村中几个男丁去镇上粜米,昨夜才会,方得幸免。”柱叔叩头说,“贱内与村中妇人躲在地窟之中,未被纠人发现。” 向由基看向姚陌母子,姚陌一愣,随即向向由基躬身行礼。 “放肆!”上阳城尹突然厉声呵斥,姚陌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呵斥惊得一颤。 “尔等贱民,焉敢擅行士大夫之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逐云纪》正文 第七幕 亡国宗室 第七幕 姚陌被呵斥得摸不着头脑,迷茫地看向母亲。 “官长恕罪,是人教导无方,人愿意领罪,求官长放过儿,”妫玉容突然双膝跪地,“儿的父亲曾在军中服役,耳濡目染了一些贵族礼数,解甲归田后被儿学去,儿实为不知。” “阿妈,”姚陌说,“阿爸才没有这样行过礼!” “你别说话!”妫玉容虚弱但坚定地命令。 “不是父亲教的,那就是母亲教的了”向由基摸着下巴上的胡茬琢磨着,“你,又是什么人会懂得士大夫的礼数” “回官长,人姚家村姚氏,是一个农妇。”妫玉容跪而不叩,镇定地回答。 “那你这个农妇可不一般,”向由基噗嗤一笑,“什么时候,我南淮国的一个农妇,都知道怎么行贵族之礼了?” “回官长,”柱叔叩头,“陌阿妈确是姚家村姚虎的婆娘,在十数年前与姚虎姚陌一同定居姚家村。” “十数年前有点意思,”向由基脸上笑意更浓,“那可是……乱世之始啊……” 妫玉容全身微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却被眼尖的向由基捕捉到了。 “这姚虎是个多大的官,能把士大夫的礼仪……”向由基前倾身体压向妫玉容,“耳濡目染至此” 妫玉容垂下眼帘,不能回答。 “我知道,你恐怕是哪个亡国的宗室之女,生逢乱世,颠沛流离之下嫁给一个军士,在村庄里度日,”向由基直起身,离座扶起妫玉容,“我南淮女侯最是同情亡国憎恨纠国,说明你的来历,我可以上报荆都,女侯定会好好安置你们。” “谢官长、女侯的美意,人心领,恕难从命,”妫玉容向向由基屈身施礼,“人只愿与儿寻一处远离战火的田地,耕织度日,了此余生。” “远离战火在荆都难道不是远离战火”向由基皱眉,声音逐渐大了起来,“你是说,我南淮国都也会遭受战火不成你是说,我南淮也将去步故梁国、故韩国、故邢国的后尘吗?” 嘴上高声说着,向由基的眼睛却紧紧盯着妫玉容,他特意把被纠国灭亡的国家一一数过,果然在听到“故梁国”的时候,妫玉容的身上又有一丝异动。 梁国是梁国哪个宗室呢?向由基沉吟。 “人失言,官长恕罪。”妫玉容再次屈身行礼。 “原来是亡国宗室之女,怪不得会贵族礼仪,”上阳城尹若有所悟,“然你既已不是贵族,就不该再行此礼,更不该教给儿,但是如果你讲清来历,上报荆都,女侯或许会封你一块土地,恢复你的贵族身份。” “谢过官长,真的不用,”妫玉容再次双膝跪地,“人知错,以后与儿再不如此行礼了。” “姚氏,你本名叫什么”向由基忽然问,“官长当面,不得撒谎,不然治你们全村的罪!” “回官长!”柱叔慌忙叩头,“姚氏名妫玉容。” 妫玉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 脸色同样惨白的,还有向由基。 “右领大人,这妫姓……”上阳城尹若有所思。 “你闭嘴!”向由基低喝。 “此事不准再提,不准外传。再提……必杀你!” 他看向上阳城尹,城尹抬头,刚好对上向由基杀意沸腾的眼神,惊得差点失禁。 “下官明白。”城尹失魂落魄地答道,他隐约想到了妫姓的来源,却不明白为什么向由基对此讳莫如深,更是突然大动肝火。 。 。 。 七百年前,章朝王廷初立,章王分封诸侯,大地上百国林立,共尊王廷。 五六百年后,时移世易,王廷式微,诸国交相攻伐,一个个诸侯国兴起又灭亡,最终二十多年前,纠、梁、韩、邢、南淮、蓟、琅琊七国并立,这七个国家中的每一个无论强弱,都是吞并了诸多国发展而来,如今纠国崛起,十余年间相继灭亡梁、韩、邢三国,威逼王廷,折辱琅琊,剑指南淮,震慑北蓟。 谁也不知道南淮是不是下一个梁、韩、邢。 谁也不知道纠国的野心何时止息。 难道它真的要横扫六合,吞并天下,断绝章朝祭祀,建立新的王廷,成为新的天下之主 无人敢去深想。 七雄并立之前,世上尚有数十诸侯,纠淮梁三国交界上的一个蕞尔国陈国,它的宗室就是妫姓。 当年纠国进攻陈国,陈国向梁、南淮求援,梁、南淮畏惧纠国报复,拒绝出兵援救,最终陈伯在都城顽抗纠国大军四十七天,直至城墙全部被凿塌,黑色的铁流淹没了陈都。 彼时还是伯爵的纠伯嬴则,愤然下令屠国三日,整个陈国血流漂杵,尸体塞河,江水不流。 诸国为之胆寒,却没有一个敢于出声谴责。 那时的梁国,没想到自己也将亡于纠国。 那时的南淮国,也没想到自己也将如当年的梁国陈国一样,面对纠国兵锋的催逼,只能竭尽全力地抵抗,却在节节抵抗中节节败退。 。 。 。 上阳城尹脊背发凉,冷汗出得像淋过一场瓢泼大雨。 如果武关防线被破,就属他辖下的上阳城和上阳关离边境最近,有朝一日纠国大军压境,他作为城尹,会有什么下场 上阳城尹不敢再想下去,再想怕是要发疯了。 。 。 。 向由基沉吟半晌,向身边下属下令:“这对母子,给他们找个住处,好生看护,别让他们乱跑。” 两名军士上前来请姚陌母子,妫玉容脸色煞白,欲言又止。向由基给军士一个眼色,军士不容分说,把姚陌母子半推半扶地带了下去。 “至于其余姚家村人,”向由基招手唤来上阳城尹,“你安排人把他们送进上阳城安置。” “是,大人。”上阳城尹恭敬答道。 “官长大人!”姚大姚二突然向向由基重重叩头,“我兄弟二人父母亲人皆为纠国大军所害,愿追随官长做一士卒,只求有朝一日杀尽纠国人,为父母报此血仇!” “你们以为右领大人是谁你们有什么资格追随大人”上阳城尹呵斥,“金羽卫乃国都禁卫,其实尔等山野贱民能踏足的” “可以。”向由基突然说。 “大人……”上阳城尹试探着看向他。 向由基挥手阻止了上阳城尹:“你们就留在我军中做个杂役,日后有没有机会披甲上阵,手刃纠人,看你们自己的造化和本事。” “叩谢官长,我兄弟必誓死追随!”姚大姚二连连叩首。 “你们运气!”上阳城尹冷哼一声,招来从属官员安排将姚家村其余人等送回上阳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逐云纪》正文 第八幕 弥天之谋 第八幕 姚陌从床边走到门口,门外两名执戈的甲士转头看向他,姚陌向他们抱歉地一笑,伸手掩上茅屋的门。 “阿妈,”姚陌为妫玉容铺好被褥,把她扶到床边坐下,“你走了一夜,先睡一会吧。” “陌,”妫玉容怜惜地抚摩着姚陌的脸,“你不好奇,阿妈到底是谁吗?你不好奇,你到底是谁吗?” “不好奇,”姚陌扶母亲躺下,为她掖上被子,牵着她的手,“阿爸让我照顾好阿妈,阿妈想让我远离战火去种田,我就去种田,去东边,去北边,去海岛打渔,去雪原放牛,去纠国人打不到的地方去,好好照顾你。” “陌,”妫玉容紧握着姚陌的手按在胸口,“你……要记住你说的话,不要像你的父亲一样。” “你是说阿爸”姚陌皱眉。 “你父亲刚娶我的时候,也说要带我远离战火,游遍列国,不理会尘世纷争,做一对神仙眷侣,可最后,”两行清泪划过妫玉容的脸颊,濡湿了枕头,“为了所谓的天下苍生,他还是头也不回地奔向乱世……最后抱着一股执念,葬身在这乱世里……” “阿妈你在说什么呢”姚陌越听越糊涂,忙不迭地用衣袖为母亲拭泪。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我怪他,也爱他。”妫玉容痛苦地闭上眼,泪水止不住地淌下,“所以我才如此爱他啊……” “阿妈,你太累了,好好休息吧,”姚陌心翼翼地为母亲擦泪,却怎么也擦不完,“放心吧阿妈,我一定会陪在阿妈身边好好照顾阿妈,这乱世再乱,和我们没有关系的。” “身不由己……身不由己……”妫玉容低声喃喃。 。 。 。 “右领大人,您操劳了一日一夜了,下官觉得吧,您是不是……该休息了。”上阳城尹讨好地凑上来。 “你想要休息就去休息,用得着你的时候,我会再叫你。”向由基专心地翻捡着几案上堆放的玄鳞卫的各式装备,头也不转。 疲惫不堪的上阳城尹如获大赦,连忙躬身:“那下官先行告退,若有驱驰,随叫随到,哈哈,随叫随到。” “滚滚滚!”向由基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把上阳城尹赶走,“姚大姚二!” “人到。”换了土黄色军服的姚家兄弟走进茅屋,跪地就拜,“拜叩官长。” “停停停你们给我起来!”向由基眉头一皱,“入我军中,即行军礼,你们趴在地上,把新军服都弄脏了,跑出去叫人看到,不是丢我的脸吗?” “是,官长。”姚家兄弟慌慌张张爬起来,双手用力拍去军服上的尘土,而后笨拙地学着南淮军礼,单膝跪下。 “你们现在已经是我的下属,不要再叫官长了。起来吧,你们都上前来,”向由基坐在几案前对姚家兄弟招手,“其他人出去。” “是。”两旁服侍的军士行礼离开,在外面轻轻关上了茅屋的门。 “你们是姚家村人,对姚家村附近地形熟悉吗”向由基问。 “回官长,不,右……领大人,”姚大恭敬答道,“我兄弟生长于姚家村,对附近十分熟悉。” “姚家村位于商於群山一座山顶,距离南淮边界有七八十里,你们印象中,从姚家村到纠国边界,有路可通吗?” “回右领大人,姚家村东边有数条山道可通山下村庄和集镇,其他方向还有猎户所行的猎道,但是据我所知,便是猎道,也不会太深入商於的深山密林,姚家村西边,我所知的几条猎道,最长的约有五里,再往西就是连绵不尽的群山深林,地势陡峭险峻,不堪行人,更藏有不知多少毒物野兽,村中老猎户都不敢涉足,更不用说去到纠国边界了。” “武关防线上最接近这里是关隘是距此一百里的商关和距此一百五十里的於关,两座都是群山之中的孤关,防线内到处都是险山丛林,也没有可供纠国大军开进的地形,玄鳞卫却能骑马而来……”向由基在展开的地图上指指画画,眉峰越来越紧,“唯一的可能,就是纠国已经在商於群山中开辟了道路……想要劈山开路而不被荆都察觉,恐怕这边境两关中,至少有一座关隘,给了纠国不的方便!” 挥退姚家兄弟,向由基立刻取来帛和笔,边关通敌叛变,事关重大,他必须以最快速度向上报告,如果不是上阳关防线的布置工作还需要他主持,大将军向父偃还未及赶到,他早就急不可耐地带着山鬼军直扑商於群山一探究竟了。 大将军向父偃果然眼界非凡,在半年前就提出要在武关防线后再布置一道防线,以防纠国攻破南淮边境后长驱直入,如今更是力排众议,在取得南淮女侯的支持后强行推行他的二线防御计划。 如果不是这一高瞻远瞩的战略部署,向由基也不可能和纠国秘密入侵的玄鳞卫偶然相遇,更不可能阴差阳错间揭开了一个可能让南淮国甚至这个天下万劫不复的弥天阴谋。 向由基把机密帛书塞进竹筒,取来封泥仔细封好,扬声呼唤:“向方!” 一名年轻军士闻声进来,向由基将竹筒和一块铜牌交给他,认真叮嘱:“你带三匹快马,由驿道走,以最快速度,把竹筒交给向大将军,送达之后带着大将军的回复,即刻返程向我复命!路途中不得有丝毫延误,敢阻拦者,示我令牌,就地格杀!” “是!”向方领命,转身要走。 “等一下!”向由基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叫住了向方。 “没、没事了,”向由基踌躇良久,最后还是挥挥手,“你速去吧。” 。 。 。 有一个名字在向由基头脑里徘徊不去。 妫玉容。 妫玉容。 这个名字背后牵涉的关系之重大,在向由基看来,比边关叛变只大不。 但是经过反复权衡,向由基还是决定暂时不将此事上报。 一个惊天的谋划在心里渐渐成形,每次想到这个谋划,即使是见惯了风浪的向由基也忍不住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所谓一谋定而天下倾,也不过如此吧……”向由基怔怔地想。 “这乱世,或许将被我逆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逐云纪》正文 第九幕 波诡云谲 第九幕 南淮边境,武关。 原敖又一次登上高高的角楼,眺望西边的落日。 云霞被夕阳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好像神国中重重叠叠的楼阁,它高悬于九天之上,令人遐想是否会有仙人居住其间。 以前原敖最喜欢傍晚起风的时候,这个时候流云会展现出莫测的变化,时而幻化成龙凤翱翔,时而幻化成骏马奔腾,时而幻化成浪潮汹涌,更多的时候这些云彩什么都不像,即使原敖很努力地附会,也没法给它们一个恰当的形容。 多云无风的黄昏,一缕缕金光从云间穿透,那是将落的日头在继续在大地上倾泻自己的光芒,只是这光早就失去了热量,秋风接管了这片天地,把凉意挥洒到每个角落。 但是现在的原敖满腹心事,眉峰几乎拧成一个结。快一年了,他的心头始终有一种无法言表的重压,几乎使他窒息。 一年前的秋天,纠国与南淮在边境全面开战。说是开战,更确切地说是纠国全面进攻,南淮全面死守。 连续吞灭故梁国、故韩国、故邢国以后,纠国的野心急剧地膨胀,不再追求一城一县的缓慢蚕食,居然以全线进攻的方式,企图一口吞掉南淮。 吞灭三国以后,纠国在选择目标上其实还是深思熟虑了一番的。 北蓟和南淮体量差不多,但是环境太过恶劣,不适合军队长期作战。 章朝王幾总共就几个县那么大的地方,打下来也没什么油水,而且这个名义上的天下之主现在还有点用,吓唬吓唬让它听话就得了。 琅琊在大陆的东方,背靠传说中的大海,连纠国的行商都不太愿意跋涉那么远去做生意,纠国暂时鞭长莫及。 相比之下,南淮简直是最完美的目标。 文化上,南淮是山东六国里和其他五国最疏离的国家,虽然南淮国主世袭侯爵之位,中原高贵的士大夫们在心里还是把南淮划在未开化的野人国之列。 外交上,南淮和山东五国更是关系淡薄。章愍王十年濮原决战,山东六国二十七万联军,体量最大的南淮居然只派出了两万军队,令其他国家侧目不已。 军事上,纠国兵强马壮,军队身经百战,更有嬴湛白起这样不世出的将才率领,南淮除了一个年纪老迈的向父偃勉强算得上名将,根本拿不出能和纠军正面抗衡的部队。 制度上,纠国在郡县制的基础上实行严格的户籍制度和征兵制度,整个国家都置于各级行政机关的严格管理之下,牵一发而动全身,反观南淮地广人稀,管理民众如山上放羊,在资源调动上,效率远低于纠国。 再加上其他国家乐得看到纠国和南淮争得两败俱伤,好为自己创造喘息的机会,根本不可能出手援助南淮,即使是和南淮关系最好的琅琊,也必然会畏首畏尾,再三权衡。 综合考虑各方面的因素以后,纠王嬴则兴高采烈地命令他的大军出发了。 然而现实给他结结实实浇了一大盆冷水。 八十万纠国军队进攻南淮,死攻活攻从秋天打到夏天,武关防线上七座雄关居然一座也没打下来,来来回回就是在边境几座城、集镇甚至村落的归属上反复争夺,偶尔居然有报复心重的南淮轻骑突入纠国境内,屠戮了纠国的一座集镇和好几座村庄。 其实也不怪纠国的将军们不够能征善战,再锋利的宝剑,强求它去拦腰斩断一座金山,也免不了要卷刃,搞不好还要崩个口子。 故梁国是用里应外合的诡计击溃的,不然就凭一座绍梁关,就能把纠国拦在在崤山以西,把纠王从年富力强拦到入土为安,毕竟纠王年纪比绍梁君白逍大了好几十,不耍点阴谋诡计,和白逍光明正大地拼谁命长,嬴则是一点把握也没有。 至于故韩国和故邢国,这两个拱卫王幾的国能混到跻身七雄之一,纯粹因为章朝王廷的金字招牌,攻击他们就是挑衅王廷,大部分国家还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再有就是从地理上,梁国帮他们挡住了天下唯一敢冒这个大不韪的纠国。 单论体量和实力,韩国邢国加起来也远远比不上梁国,梁国这棵大树一倒,免不了要砸死树下的两只猢狲。 而南淮国,属于真正的巨无霸。即使吞灭了三国,纠国的领域面积也才刚刚能和南淮比肩。只是南淮领域地广人稀,风俗习惯与中原略有差异,加上南边百越蛮夷不时作乱,搅得南淮上层无心参与中原争霸,各种原因才使得南淮在国力上比纠国略逊一筹。 虽然纠国在进攻中不怀好意地让从故梁国、故韩国、故邢国收编的部队打头阵,尽量减少本国军队的损失,但是长此以往,军资靡费还是让纠国不堪重负,占领没几年的三国故地也人心思动。 武关防线还未被攻破,南淮国已经着手布置第二条防线,第二条防线由向父偃主持,进可支援第一条防线,退可在武关防线被破后,抵御纠军的冲击。 两条防线为南淮建立起坚不可摧的屏障,纠国再打下去,被生生拖垮似乎指日可待。局势仿佛在向着有利于南淮的方向倾斜,但是原敖心头的压抑感却与日俱增,无法言表而又无处不在的危机感让他始终心神不宁。 秋收已经结束,劳力也从农田里解放出来,现在正好是粮草和兵源都有余裕的时节,不出意外的话,纠国一定会搞些动作。 但是纠国又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和纠国平原决战,南淮没有胜算,但是凭借地利死守,纠国也占不了南淮什么便宜。大张旗鼓地全线进攻,既费力也不讨好。 可是纠国为什么还要这样做呢? 真的是因为野心冲昏了头脑吗? 如果纠国大举进攻纯粹只是因为野心膨胀,那么在武关防线碰了整整一年的钉子,甚至如今南淮又增加了一道防线,为什么纠国还没有冷静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逐云纪》正文 第十幕 古调悲歌 第十幕 章愍王七年的秋天,被后世称为“乱世之始”的绍梁关围城战拉开了序幕。 在这场战争之前,诸侯国间虽然交相攻伐,但还是对名义上的天下之主——章朝王廷执礼甚恭,此战之后数年,纠国肆虐中原,诸侯国与王廷决裂,本来已经徒有其表的王廷,威望更是跌落到谷底。 战争双方的主将威名赫赫,一方是号称“天下攻战第一”的纠国副帅白起,一方是号称“天下守御第一”的绍梁君白逍。 巧的是这两个“天下第一”居然是一奶同胞的兄弟,也曾经一起为纠国东征西讨,立下无数战功,只是白逍最终神秘叛逃,多年之后,他们重新相遇,已经是在决定天下命运的战场上。 这场战役充分展现了绍梁君白逍的旷世将才。而战争的胜利者,“天下攻战第一”的白起反而成为了陪衬。众所周知,绍梁君与当年新立的梁公不睦,绍梁关是在孤立无援的处境下,以两万兵力生生挡住纠国十五万虎狼之师三个月之久。 没有人怀疑,如果绍梁关能够得到故梁国的全力支援,白起这匹“羌山之狼”根本没有可能踏出崤山,如狼入羊圈一样在山东大地横冲直撞,攻城灭国,威压章朝王廷,从此开启了一场乱世浩劫。 至于绍梁关背后的镇榆关,则变成了各国史书和兵家战例中彻头彻尾的笑话。更坚固的城防,比绍梁关多数倍的守城兵力,还有偌大梁国所有的资源做后盾,镇榆关居然堪堪抵挡了白起仅仅十天,就折损过半,摇摇欲坠,守将更是吓得连夜弃城而逃,直接导致了镇榆关防线、整个梁国乃至整个天下的彻底崩溃。 濮原决战,纠国以一敌六,大败诸国。故梁国最后一任梁公,被愤怒的联军诸侯谋杀,死后连谥号都不配享有。而名义上山东诸国联军的领袖,当时的章王姬岸,死后也倒霉地得到了“愍”这个带着些贬义的谥号。 在国遭忧曰愍;在国逢艰曰愍;祸乱方作曰愍;使民悲伤曰愍;使民折伤曰愍;在国连忧曰愍。 没一个好词。 。 。 。 纠国横扫天下的脚步,在南淮边境被拖住了一年。 久攻南淮而不克的纠国八十万大军在边境上驻留良久,即使以纠国冠绝天下的强盛国力,要撑起每日的军资靡费也是如负山岳。 老谋深算的纠国将领居然琢磨出“屯垦”这个休整生产两不误的法子,让军队就地扎营,让四分之一的部队在战线后方耕作生产,每隔一段时间就轮换,最后居然收效颇著。 为了抵御纠国的攻势,武关防线上的关隘无不坚壁清野,将城关外的人丁物资全部迁进防线以内。 但是,即使把门板甚至砖瓦都统统拆走,也不可能带走土地。 于是纠国军队干脆在武关防线外的土地上耕作起来,一年过去,虽然不可能达到自给自足的程度,但是也极大减轻了纠国的负担。 南淮的守军有时候也尝试出城攻击,在找到机会以多打少的情况下短暂地夺回一些集镇和村落,但是纠军一旦集结回援,南淮军就必须立刻退回城门,因为在野外战场,纠国骑兵对南淮步兵甚至于南淮骑兵都有压倒性的优势,撤退稍晚一步,就可能被纠国的箭雨或铁流埋葬。 极偶然的情况下,南淮的股轻骑兵能够发现纠国军队之间的缝隙,然后趁机深入纠国境内屠戮一两个纠国村庄甚至集镇以示报复,但是他们通常都无法再回去了,隔几天后,这些热血勇士的头颅会被挂在离城关最近的纠国军营的栅栏外,而他们的尸身,早已被西戎的狼骑分食一空。 。 。 。 夕阳沉入地下,横贯苍穹的铁色阴影吞没了云霞灿烂,黑夜降临。 原敖紧了紧裘衣,步下角楼,开始巡查城防。 武关城外十里,纠国营地零星地亮起了光点,那是他们点起了火把。更多的光点陆陆续续点亮,最终汇集成一片。 原敖走在城墙上,目光扫过每一个垛口,打着火把的列队士兵巡逻经过,领队的军士沉默地向他致意,原敖也沉默地点头回应。在武关战场上,从统帅到士兵都是勇敢无畏的男人,他们齐心协力抵挡了敌人的一次次冲击,无数次准备把自己的热血泼洒在这高墙之上,也无数次地送别倒下的战友,对他们的英灵发誓要继续坚守直到这城墙寸寸崩塌。在这里,男人之间的交流不需要太多的语言和动作,一个眼神就能传达。 原敖心里稍稍感觉到慰藉,情不自禁勾动嘴角,牵出一个浅浅的微笑。他用南淮的古语乡音,放声高歌起南淮军人广为传唱的歌谣。 歌词的大意是: “为捕兽的打下地桩, 锤打的声音叮叮当当。 君王的武士气宇轩昂, 他们是那心腹和臂膀。” 古调苍凉,遒劲悠远,余音袅袅。城墙垛口上执戈戍卫的军士都轻轻地跟着哼唱起来。 城墙另一边的角楼上,有箫声伴歌而起。 原敖抬头望了一眼,健步走向那座角楼,继续高歌: “把捕兽的拉出陷阱, 被困的猛虎张牙舞爪。 君王的武士悍不畏死, 他们为君王搏命厮杀。 把杀死的猛虎抬回家, 沿途父老为我们欢呼。 君王的武士无比荣耀, 虎尾赏给他缠在手腕……” 一曲歌罢,原敖已经站在角楼下,悠扬婉转的箫声也缓缓收住。 黑衣的身影临风独倚栏杆,手中捏着一管洞箫,他转过头俯视,与角楼下原敖的目光相遇,两下无言。 “原敖老友,你知道吗这首曲子还有后半段。”良久,身影终于开口,“后半段,唱的是君王嫌弃武士再也拿不动戈和盾,把他赶走了。老迈的武士手腕上缠着朽烂的虎尾,穿着污迹斑斑的破衣裳回到家乡,他已经找不到他的家了。家乡的孩纷纷拿石头扔这个老流浪汉,路上的行人也厌恶地避开他,没有人记得他曾经是君王驾前执戈持盾气宇轩昂的心腹和臂膀,没有人记得他曾经搏杀过猛虎和狮子,最后武士走不动了,在路边孤独地冻饿而死,临死都没有解下那根破尾巴。” “你不是南淮人,对南淮乡野的民歌倒是颇有研究嘛。”原敖无声地笑笑,“但是武士现在年富力强,虎豹狮子又潜伏在侧,君王还用的上他,不会把他赶回老家的……是你下来,还是我上去?总不能让我一直抬着头说话吧脖子怪酸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逐云纪》正文 十一幕 天涯浪子 第十一幕 “平时都是别人仰视原大将军,今天我要原大将军仰视我。”黑色的身影说,“我不下去,你也别上来,你上来,我就爬到角楼顶上去。” “那如你所愿吧。”原敖抬着头,哑然失笑,“我冷了,把你的酒扔下来给我喝两口。” 话音刚落,角楼上落下一个酒坛,原敖扬手接住,扯开坛口的封泥,浓烈的酒香顿时肆意弥漫。 “想喝几口都随你,整坛都是你的,我带上来两坛呢。荆山上的云边酿……拿你送我的皮裘换的。” “云边酿嘛,确实是难得的好酒,”原敖灌下几口,一股股暖流从喉头辣到肚肠,“但是我送你的白狐裘,换他整个酒窖都够了,你可真是个败家子。” “我举目无亲,不名一文,哪来的家可以败”黑影反驳,“我本没有皮裘,皮裘是你送的,我拿来换酒,喝进肚里,怎么算都是赚啊!” “你这不识好歹的家伙,”原敖抓着酒坛斜倚在城墙的垛口上,“那我送你的飞琼呢?也被你换了酒” “这倒没有,骑着呢,不然你让我跑着来看你而且我看她和我有缘,就是没酒喝,我也不会卖。”黑影说。 “难得有东西比你喝酒还重要。”原敖笑着揶揄,“只是我有些后悔了,这样一匹稀世宝马送给你,可算是受苦了。” “你放屁,我什么时候让她受过苦!”黑影抓起酒坛想扔他,晃了晃坛里还有不少酒,犹豫片刻还是选择了牢牢抓着酒坛,“我一路过来,求爷爷告奶奶地搜刮豆饼杂粮和谷草伺候她,我摸着良心说,我……我吃得都没她好!” 原敖终于忍不住拍着墙砖放声大笑:“你这个家伙哪来的良心你摸哪能摸出良心来?” 黑影重重地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笑了一会,原敖仰头灌下一口酒。 “杯莫停你这个酒鬼浪子,怎么想起来看望我这个老友了” “我要去西域,路过南淮,”杯莫停抓着酒坛和原敖隔空碰杯,“和向父偃那个老东西一道走了一段,蹭了他不少酒食和饲料,后来我嫌他慢,甩下他先走了。” “向父偃他去主持上阳关防线的吧?你估计,他还要多久到上阳关” “什么防线我不关心。”杯莫停说,“不过以他的脚程,应该也快了,四五天吧。说起来路上倒是有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有个上阳关来的军士着急忙慌地来给他送了个竹筒,说是急报,要老东西从速回复,哎,你说奇怪不奇怪,老东西看完竹筒里的帛书以后,又写了一张帛书让军士带回去,然后你猜怎么着” “怎么” “那军士一走啊,老东西居然不慌不忙地下令安营扎寨,就地休整。”杯莫停仰头张着嘴晃了晃坛子,从坛子里滴下最后几滴酒到嘴里,又失望地放下,“我留了半日,他还没休整完,我可等不及了,就甩下他自己跑了。” “哦还有这种事”原敖笑笑,心里却开始盘算,“那你经过上阳城了” “过了啊,上阳城外的村子镇子都搬空了,最大的那个村子,老东西的孙子东西,把大营扎在那了,我路过的时候和他打了个招呼,讨了一顿酒菜吃,又喂饱了飞琼,就绕过商於群山来武关了……对了,我还看到那个送急报的军士就在东西身边……哎你那坛里还有酒吗不喝你还给我。” 原敖三口并两口喝光了手上的酒坛子,坛口朝下晃了晃:“没了。” “你!”杯莫停拍着大腿痛心疾首。 “酒喝完了,吹着风冷,我抬着头仰视你也够久了,你满意了吧”原敖招呼杯莫停,“下来吧,我那还有酒,不比你的云边酿差。” “看在酒的面子上,免你抬头之礼。”杯莫停翻身从角楼翩然跃下,带着一身酒气落在原敖身边。 原敖走到一个垛口旁,在执戈军士身边取了两支火把点上,走回来递给杯莫停一支。 火光下,杯莫停一身深青色的长衫,形容消瘦落魄,目光却锐利非常,背上有一条长物用灰布包实了,很不起眼。 “这么多年了,你还背着。”原敖瞥了一眼杯莫停背上的灰布包,淡淡地说。 “背着,当然要背着,”杯莫停说,“这是我和齐老鬼的罪,我放不下来。” “不羁如你,也有放不下来的东西……你从琅琊过来的” “没有,说起来真是晦气,”杯莫停一脸不忿,“不知道谁把我远渡新越的事情捅给了齐老鬼,我回来的时候,琅琊的港口全都严查,我混过关才发现,不止港口,整个琅琊到处都在通缉我……” “无忌只是想见见你,怎么都见不到,才出此下策的吧?”原敖哈哈一笑,“十几年过去,还和你这包裹一样放不下” “这老鬼无情无义更无耻,我才不要见他,”杯莫停说,“我怕我忍不住砍了他。” “那你怎么跑出来的” “我又混出港口,乘船到最近的南淮港口上的岸。” 原敖和杯莫停并肩走进营门,走向原敖的营帐,守门的卫兵向他们致敬。 “他们还记得我呐,我来武关,都没人拦我,还牵了飞琼去喂呢。” “记得你你算哪根葱”原敖不屑地冷哼一声,“他们记住的是飞琼,你托飞琼的福。飞琼跟了你一年,从武关跑到新越,又从新越跑到武关,马上还驮着你这个酒鬼去西域,恐怕是受了不少委屈。” “你放屁!” 原敖营帐前,卫兵向他们致敬,刚要帮他们掀起帘子,杯莫停抢先一步掀开厚重的帘子钻了进去,原敖跟着进来。 “这一年飞琼胖了一圈,脾气都被我惯大了,她委屈我才委屈!” “你不是有府邸吗,干嘛还住这里”一进营帐,杯莫停就到处乱转着找酒,“你酒呢你酒呢?” “几案后面,我喝的少,”原敖指着堆满竹简的几案,“住这里离城墙近一些,有事方便上城墙。” 杯莫停在一堆杂物里翻出几个空坛子,晃了晃:“这这这全没了,你喝得还少” “再取酒来。”原敖吩咐营帐前的卫兵。 片刻,一队军士端着十几坛酒和一些下酒菜进来,陈列在放在原敖的几案上,杯莫停毫不客气地坐在原敖的位置上,抓过一坛酒就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逐云纪》正文 十二幕 闭目塞听 第十二幕 原敖一直坐在下首,杯莫停不说话,一直吃吃喝喝,原敖也不说话,偶尔抿上一口酒。 杯莫停终于酒足饭饱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他叉开腿箕坐在几案后面,用脏兮兮的衣袖把酒坛餐碟一股脑地扫在地上,趴在几案上闷头就睡。 原敖无声地笑笑,解下自己的皮裘,起身轻轻给杯莫停披上,然后吹熄所有的灯,安静地离开了营帐。 他还要继续巡视城防,但是这次他压抑的心情放松了很多。和杯莫停在一起的时候,这个放浪不羁的老朋友总是在笑,原敖也会情不自禁地跟着笑,好像暂时卸下了肩上的重担,成为了和杯莫停一样无牵无挂无拘无束的逍遥浪子。 “即使是这样放浪形骸的人,心里也有放不下的事呢。”原敖心里想,“心无挂碍,又有几个人能真正做到?” 杯莫停心里的事,原敖再清楚不过。 他知道,十几年前纠军攻破绍梁关的时候,杯莫停就在不远的山上向关里眺望。 破碎的城池里是他的挚友白逍,身边是他的另一个挚友,琅琊的宗室公子齐无忌。 一个月后的一个晚上,原敖再次和杯莫停在一起喝酒,他平生第一次见到,这个总是在笑的浪子,抱着酒坛嚎啕大哭。 最难受的事情,莫过于早就知道了结局,却眼睁睁地看着它发生而无能为力。 那是竭尽全力后仍然无能为力的挫败感。 齐无忌告诉原敖,他们已经穷尽了一切可能性,企图挽救白逍。无论是深入孤城把人救走,还是潜入纠军战阵刺杀白起,甚至是闯进梁京劫持国君,都被证明是天真荒唐的想法。 齐无忌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拉住恨急欲狂、意欲冲进战场与白起拼命的杯莫停,哪怕被杯莫停一记恨就是十多年。 他们都是武艺超绝的武者,有着以一敌百的武力,但是以一敌百、一骑当千甚至是万夫莫敌又能如何 对手是十几万披坚执锐的甲士,他们的旌旗绵延百里,他们的箭雨遮天蔽日,他们的呐喊响彻原野。 在战争机器的洪流面前,他们才发觉个人的力量真是渺得可怜。 那一夜的嚎啕大哭之后,杯莫停渐渐又恢复了放浪形骸的模样,但是他从此以后背上了从纠国军营偷回的那柄长刀,也从此以后再也不与齐无忌相见,哪怕他明明白白知道齐无忌并没有错。 秋天深夜的城墙上寒意逼人,皮裘现在正披在杯莫停的背上,原敖只穿着不能御寒的铠甲。 无处不在的压抑随着冷风,再次覆上他的心头。 他思索着杯莫停带来的消息。 建立上阳关防线的事情他是知道的,虽然这个计划表明了南淮上层对武关防线在纠国的猛烈攻势下能否坚持住抱有深重的悲观心态,但是并不意味着南淮的国主觉得原敖是个无能之辈。这对原敖的声誉没有任何损失。连原敖自己都觉得建立第二道防线很有必要,尤其是向父偃主持上阳关防线,以他的才能,应该比原敖的武关防线坚持得更久。 但是原敖总是隐隐感觉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尤其是今天听到的消息,更是让他疑心重重。 上阳城在武关防线的后面,边关都还未告急,后方有什么事情值得急报传递 既然收到了急报,为什么向父偃看起来不太急,甚至反而故意放慢了行军的速度 顺着这个疑点,原敖想到了以前没去细想的一些事情。 武关防线上有七座关隘,最为险要武关扼守两国间的通路,也能沟通其他关隘,是绝对的中枢。 这一年,纠国攻城数十次,虽然来势凶猛,但总是无功而返,干脆在防线外屯垦。也许这能解释成纠国兵力分散,不能集中力量尽快攻破一点,可是这一点,纠国的君主谋臣想不到,精于兵法的白起嬴湛等旷世名将,难道也想不到吗? 武关防守得太过容易了。 容易得有些反常。 如果纠国的目的不是尽快破城,他们又有什么目的 原敖沿着城墙踱步,思绪随着目光向远处的纠国军营延伸。 没有头绪。 完全没有头绪。 原敖需要更多的信息。 灵光一闪。 信息 仿佛拨云见日,原敖突然明白了那种无处不在令人窒息的压抑感从何而来。 就像一个本来很正常的人,被蒙住了眼耳口鼻,失去了一切感知信息的渠道,只能徒劳地在黑暗中挣扎。 原敖不知不觉间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的信息来源,杯莫停的出现,就像是让蒙眼的人感受到了光。 因为他带来了信息。 斥候和哨骑已经很少带回有用的情报了,除了在附近侦察围攻武关的纠国军队动向的,稍微走远一点的斥候都是有去无回,更不用说和其他关隘互相传信。原敖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些斥候是被纠国的哨骑截杀了,从没想到这有可能是纠国蒙住他的眼一种手段。 而派往荆都陈述守城状况的信使,从来也只能带回“已阅”的回复和言词空洞的褒扬,至于整个战局的情况,原敖作为武关防线关键一环的主持者,居然知之甚少。 南淮军务大部分由向父偃统管,原敖的报告当然也由他审阅和批复,但是细想起来,向父偃也从来没有提供过什么重要的信息。 上阳关的急报和向父偃行军途中的异动,如果不是杯莫停提及,原敖恐怕也不会得到任何消息。 如果向父偃……也想蒙住原敖的眼睛呢? 不可能。原敖从心底里极度排斥这个想法。 向氏世代为南淮军队效力,百年战功彪炳史册,南淮国主对向氏信任备至,大胆放开军权,向父偃作为南淮老将,数十年来兢兢业业,为南淮练兵备战巩固国防,却从来不居功自傲,而是愈发谦恭谨慎,他更是善于发掘和指点新秀,连原敖都受过他的提携之恩。 如果向氏都靠不住,南淮还能依靠谁? 月华无声地照在漆黑的墙砖上,映出清冷的辉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逐云纪》正文 十三幕 未改之志 第十三幕 姚陌提着盛满热水的木桶路过向由基住的茅屋,那是驻扎在上阳庄的南淮军队的指挥部,驱逐纠国骑兵后的六天里,斥候、哨骑、信使和上阳城中的官员进进出出,把各种各样的消息及时传递给这支军队临时的主事者。 但是这里现在已经人去茅屋空,天蒙蒙亮的时候一名信使进入了茅屋,几个呼吸的时间后,姚陌就看到向由基冲出茅屋,冲进马厩跨上战马,带着一队轻骑兵往东面疾驰而去,甚至来不及喊开村外的防御工事,所幸村庄东面看守的军士眼疾手脚快,拖着拒马拼命往两边撤,终于赶在这帮赶着投胎一般的急先锋撞到拒马人仰马翻之前清出了一条通路,代价是倒霉的军士们饱餐了骑兵队闯过时马后蹄蹬起的冲天烟尘,被战友拉走提前换班了。 短暂的嘈杂中,姚陌听到似乎是又有一位大人物驾临上阳城,而且这个大人物比向由基这个国都禁卫金羽卫的右领要大得多。 姚陌把水桶从一只手换到另一只手,沉默地走向自己和母亲住的茅屋,他的身后,一名佩刀的军士隔着一丈远沉默地紧跟着他。这当然是向由基的意思。 姚陌去哪里,军士就跟到哪里。姚陌扶母亲散步的时候他跟着后面走,姚陌去河边打水和洗衣服的时候他在一旁看,姚陌烧热水的时候他在一旁看,姚陌上茅房的时候,他……他笔直地站在茅房的矮墙外,愣眼俯视着姚陌,直到姚陌蹲在坑里抬头用惊惶的眼神和他对视,他才感觉似有不妥,迟疑着背过身去。 姚陌被他盯得快要便秘了。 姚陌提着满满一桶热水,走得不太轻松,军士也就放慢了速度跟在后面,姚陌一头黑线,心说大哥您就这样傻跟着,着实有点浪费劳动力,不如帮我提提水,我跟着您行不保证丢不了! 姚陌在茅屋前轻轻放下桶,对门前看守的卫士友善地笑笑,慢慢地把门推开一条缝,再把桶提起来走进去,轻轻带上门,把紧跟姚陌的军士挡在外面。 妫玉容已经起床,正端坐在床边,气色还算不错。她还没有把长发挽成高髻,如瀑的青丝随意地倾泻下来,虽然穿着粗布,仍然遮掩不住端庄温婉的气质。 虽然派人把他们盯得死死的,向由基对他们母子的待遇还是很不错的,他们吃的东西不是军士吃的米粥加酱菜,倒是和向由基别无二致,经常有热菜和肉吃,偶尔来送饭菜的是在军中杂役的姚大姚二兄弟,看着他们眼神中遮掩不住的羡慕,妫玉容就会热情地留他们一起吃饭。 不过今天有些特殊,还没到吃早饭的时候向由基就骑着马跑了,他的灶夫也就没有准备他的早餐,结果连累姚陌母子也吃不上早饭。 还好姚二送来一盆米粥和几块干粮,不然姚陌就该考虑是不是去河里叉条鱼回来了。 姚陌把地上的草垫卷起来放到一边,他每夜就睡在母亲床前的地上,提起热水倒了一些在床边木架上的面盆里,又把巾帕浸在热水里搓洗。 “陌,早上外面为什么这么嘈杂”妫玉容轻声问,接过姚陌递来的巾帕洗面。 姚陌擦干手,在桌边为母亲盛起半碗米粥:“有个大人物来上阳城,向右领一早就赶去了。” “原来如此。”妫玉容露出明了的神色,把巾帕挂在盆边,“先吃饭吧,吃完我们出去走走,我有话想和你说。” “阿妈说的话,我能猜到一些,有些是我已经知道的,有些是我不想知道的,所以还是不说的好,”姚陌给自己盛了一碗粥,“阿妈你放心吧,我说了不会离开你,就一定不会。” “不,我想明白了,这世上身不由己的人和事太多,你长大了,有些事情我不愿意再瞒着你,”妫玉容摇摇头,目光坚定,“无论你知道这些事情以后,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支持你。” “好。”姚陌应了一句,捧起碗埋头喝粥。 。 。 。 上阳城。 向由基和上阳城大官员等候在东城门前,正值远方旭日初升。 恢弘的军阵漫山遍野地压来,战车在前,步兵在后,骑兵在两侧压阵,后面是浩浩荡荡运输辎重的队伍。军阵里无数土黄色的军旗迎风招展,盖住了地平线。那是大将军向父偃率领的南淮军队。 “下吊桥!”向由基举起手。 绞盘轰鸣,沉重的吊桥落下,横跨城壕。 金黄色的高大骏马款款而来,这是南淮女侯赐下的玉顶黄龙,象征着南淮军人的最高荣耀。 黄盔黄甲的向父偃横枪在马,背负长弓,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向由基,向由基前趋几步,在马前单膝跪下:“恭迎上柱国,上阳关防线布置基本完毕,只等上柱国运策决机。” “善。”向父偃点头,“起来吧,进城。” 向由基跪着没动:“上柱国既已接管上阳关防线,由基请命前往商关和於关巡查守城情况。” “你的事情还没做完,我需要你的辅助,”向父偃冷冷地说,“你报告的事情我早已经回复过你,你就留在我身边,边境的事情,我会处理。起来吧。” “那为何五天的路程,我催促之后,”向由基面不改色,抬头直视向父偃,“上柱国反而走了六天。” “途中粮草未济,大军等了一日。”向父偃冷漠地移开了目光,玉顶黄龙从向由基身边擦过。 他略显沧桑的声音从向由基背后悠悠传来。 “我忠于自己的理想,自记事起从未动摇。我还是我,一直都是……女侯改变不了,纠国也改变不了。” “我还是想要一个解释!”向由基倔强地跪着,声音提高了好几度。 马蹄停住。 一片静默。 跪在地上和向由基和骑在马上的向父偃两背相对,一时间都是无言。 初升的朝阳把光芒洒在向由基梗直脖子一脸倔强的脸上,也洒在向父偃依然伟岸却开始佝偻的背脊。 片刻,马蹄声嘀嗒响起,玉顶黄龙穿过道路两旁向向父偃躬身施礼的人群,踏进了上阳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逐云纪》正文 十四幕 国运为注 第十四幕(月5日加更) 和煦的阳光透过窗牖洒进来,将上阳城尹府邸的正堂照得通亮。 这座府邸原先是城尹的居所,但是自从向父偃来了上阳城以后城尹就失去了住在这里的资格,城尹倒是没有丧家之犬般的悲痛,反而觉得蓬荜生辉荣幸之至,高高兴兴地举家搬走了,临走还问要不要把府邸里的仆从都留给向父偃,而且他还有几个如花似玉的姬妾,如果大将军有需要的话她们也是乐意留下来效劳。 看着奴颜媚骨的上阳城尹,向来是风仪严峻的向父偃眼皮一跳,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咄!” 向父偃声色俱厉地从牙缝里迸出一个字,上阳城尹不敢再多说一个字,灰溜溜地转身一路跑迅速消失在向父偃的视线里。 所有的军士仆从都被严令远离正堂,披甲执戈的心腹军士守在环绕正堂的宽阔庭院外,他们得到向父偃的命令,可以不问缘由,就地格杀一切企图靠近者。 正堂里,向由基和向父偃在一张矮几两边相对而坐,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我知道,你在疑惑什么,所以我现在要把一切都告诉你。”向父偃首先开口,“事关重大,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稳妥。” 向由基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上柱国不妨明说。” “没有外人在此,你就不要一口一个上柱国大将军了,”向父偃罕见地露出淡淡地笑意,“你也不用冷着脸,我没有要卖国的想法。” 向由基脸色一缓,刚想开口,向父偃就抬手阻止了他:“你先听我说完。” “……好。” “有一点,你怀疑的没错,”向父偃直视向由基,“我……确实通敌了。” “你!”向由基双手拍桌就想站起来。 “安静!”向父偃低喝,抬手示意向由基坐下,“听我说完。” “你以为我们在南淮国内,秘密就不会长着翅膀飞到纠国吗?哪怕在我们的军中,哪怕就在此处,就在我们身边,都可能有纠国的耳目,任何异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一旦纠国起疑,我做的一切努力就将付诸东流,这就是为什么我没有告诉你我的计划,哪怕你是我的亲孙子。” “你的……计划”向由基一脸疑惑。 “确切地说,是一场豪赌,”向父偃点点头,他老迈浑浊的眼中此刻迸发出利剑般的锋芒,蕴含着一往无前的决绝意志。 “一场赌上南淮国运的豪赌!” “赌……”向由基喃喃自语,“为何要赌怎么赌?” “你觉得,纠国大举进攻南淮,南淮能撑多久” “论军队的战斗力,我南淮不如纠国,只能凭借地利死守关隘和城池,若是纠国集中兵力,步步为营,一座城一座城地把南淮吞掉,南淮又能如何?” 向由基说:“南淮方圆数千里,纵深广大,国人同仇敌忾,如今又联合琅琊,纠国未必吃得下我们。现在我们已经撑了一年,并无颓势,纠国碰壁日久,必然回返。” “并无颓势碰壁回返”向父偃轻蔑一笑,“女侯就是这样教你的吗就凭这个纸上谈兵的兵法” 向由基低下头,不知道如何回答。 “西纠乃豺狼之国,志在天下,即使一时碰壁回返,他们的野心也不可能熄灭。虽然屡次三番威逼王廷,但是北蓟、南淮、琅琊尚在,他们还暂时不敢吞并王幾,占据中原的心脏,三国之中,北蓟气候恶劣、彪悍尚武,琅琊远隔万里、物产丰饶,纠国野心不止,南淮首当其冲,是理所当然的。” “南淮固然不能鲸吞,却可慢慢蚕食。如今西纠连灭三国,扩地千里,堪比南淮,但是纠国的人丁和物产,比荒凉的南淮多了不知凡几,全线进攻,也是全线消耗,纠国可以在前线屯垦休整,伺机进攻,而我们在边境上的关隘就要一直坚壁清野,拒收城内,粮草兵源都要靠国内源源不断输送过去,南淮全国也要长期处于战争动员的状态下,生活生产都受到严重影响,而秦国本身就是以军立国,长此以往,南淮绝对要比纠国更早被掏空,不是吗?” 向由基低着头一言不发,陷入沉思。 “乱世开启之后,诸侯之间的战争已经不再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动则覆军灭国,对纠国的野心和南淮的局势,抱有一丝一毫的乐观幻想都是在自取灭亡。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我们南淮耗不过纠国,唯一的办法,就是在国力衰弱之前,进行一场押上国运的豪赌,以求一举……彻底灭亡西纠!” 向由基惊悚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盯着向父偃。 “祖父……这……这……” 向由基语塞良久,最后还是泄气的皮球一样软了下去:“这怎么可能呢!” “纠淮交战,北蓟袖手旁观,琅琊能相助我们的也是有限,但是我们可以借势而为,置之死地而后生!”向父偃坚定地说,“所以才有了我的计划……我暗中派人联络了纠国,愿与他们里应外合。” “你!”向由基一拍桌面又想跳起来。 “坐下!”向父偃用眼神把向由基硬生生地压下去,“为将者,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越是险境越要镇静,慌乱会让你丧失判断力。” “你知道,我们向氏一百多年前本是宗室。向国虽是国,但也是天子分封的诸侯,和如今南淮的宗室楚氏、原氏平起平坐,后来南淮吞灭向国,向氏一族为南淮侯效力至今。” “祖父,这些我早就知道,但是这个和现在南淮与纠国的战争有什么关系” “一百年来,一直到我的父亲,也就是你的曾祖,我们向氏代代相传的祖训,你知道是什么” “养性精武,重名轻身……”向由基脱口而出。 向父偃扬手打断他。 “你学过的向氏祖训里,可有忠君效死这一条” 向由基脸色一黯:“如此一说,确实没有。” “在你曾祖父传给我的祖训中,还有一条,不能为外人所知,只在向氏血缘中流传。”向父偃定定地看着向由基。 “养晦韬光,复我宗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逐云纪》正文 十五幕 罪不反顾 第十五幕 “复我……宗庙”向由基愣住了。 “我们向氏从百年前向国灭亡起,就留下了叛逆的种子,世世代代以光复故国为最高追求,只是苦于南淮强大无匹,向氏没有一丝机会。” “祖父,那你也……”向由基怀疑地看向向父偃。 “不。”向父偃摇头,“识时务者为俊杰。时过境迁,即使是向国故地的百姓,也早已认同自己是南淮人,我们又何苦为一个虚无的执念,去做一件没有实际意义的事情,为今之计,只有依附南淮,才能使向氏生生不息……光复故国之路,十死无生。” “可是……这是祖训……”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也是祖训。数百年前天子曾分封百国,命诸侯永世尊王,如今哪个诸侯还记得大争之世,天命无归。”向父偃苦笑,“这种不合时宜的祖训,我再执迷下去,才真的会断送我向氏祭祀。” “祖父远见卓识,由基受益匪浅。”向由基有些明白了,“可是暗通纠国……” “纠国耳目遍布南淮,向氏的来龙去脉他们早已知道,我将计就计,派人联络纠王,假意许诺与他们里应外合,覆灭南淮,以换取他们助我向氏光复故国。我承诺将南淮军队主力调动至上阳关防线,等纠军分兵包围武关后,放纠军绕过武关上阳关两道防线,直取荆都。我与纠国交易的条件是,待南淮覆灭,纠国要将向国故地重新分封给我,让我重建向氏宗庙。南淮地域广大,要一口气全部占领,纠国必倾巢而出。实际上,我准备将纠军大部诱进武关防线后,倾全国之兵,与武关防线联手,两面合击纠军,不求大败之,只求能拖住纠军半月以上,此时纠国大军主力被牵制在南淮纵深,国内必然空虚。北蓟、琅琊、王廷和故梁国三国故地必然闻风而动,趁机对纠国用兵。此乃借势之法,汇聚山东六国之力,以图将纠国一举灭亡。” “祖父智勇无双,由基受教,只是……”向由基提出质疑,“纠王和纠国一众谋臣武将老谋深算,猜疑心重,祖父又在南淮荣宠极盛,恐怕难以相信祖父会生出反意。而且世人皆知纠国豺狼本性,反复无常,不重然诺,以祖父的智谋,不可能做出与虎谋皮之事。” “纠国岂会轻信一个敌国主将,因此我在多年前就布下了一个局,增加纠国相信我有反心的可能性。” “什么局” 向父偃沉默。 半晌,他终于缓缓开口。 “你知道……你父亲是怎么死的吗?” “什么”向由基心一沉,“我……父亲的死……也和祖父的计划有关系他、他是……病死的呀……” “愍王十年,纠国与山东六国在濮原决战,诸侯惨败,故梁国灭亡。诸侯皆知纠国有兼并天下之心,却因为各怀鬼胎,无法精诚团结,合力抗纠,致使纠国在中原毁城灭国,横行无忌,即使是现在,崤山以东的诸侯国只剩下三个,各个诸侯的想法仍然还是一味绥靖,企图偏安一隅,甚至在其他诸侯落难的时候趁火打劫。因此,要抗衡纠国,联盟是靠不住的,只有施计借势,因势利导,用利益驱使其他诸侯对纠国用兵。” “这些不必多说……你的计谋和我的父亲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他的死,会增加纠国相信你的可能性”向由基心乱如麻,五味杂陈。 “愍王十年,你父亲向良夫时任金羽卫右领,正是女侯驾前红极一时的宠臣爱将,所以我找他密谈,告诉他我们向氏的那句祖训……暗示他向女侯提出在向国故地重建宗庙的要求。” “重建……宗庙”向由基闻言如遭霹雳,整个人都瘫软下来。 “祖父……你……”向由基双拳紧攥,咬牙切齿,“在南淮境内,建立向氏宗庙,无疑是触动了南淮楚氏的逆鳞,祖父,你这是将我的父亲,你的儿子……推进火坑啊!” “是。”向父偃面不改色,“良夫向女侯进言不到三天,就被女侯以无礼之罪,赏毒酒赐死,我亲自觐见女侯赔罪,才让女侯为保存南淮和向氏颜面,对外宣称良夫是急病而死。从此以后十多年,我极少再入宫觐见,在旁人看来,无疑是我对女侯心怀怨恨的表现。” “为什么……为什么……”向由基有些失魂落魄。 “国运之争,事关一国生死存亡,为了成功,必须无所不用其极。光复向国的祖训早该被为国效死取代,”向父偃的眼里苍凉和坚毅兼而有之,“我们世代都是南淮的军人,死于战场是我们最好的归宿,包括你的父亲,也是在两国的谋战中为国家而死……这是必然要承受的牺牲。” “那年我才九岁。”向由基突然说。 向父偃沉默。 “那年我才九岁!”向由基突然暴起,整个人压过矮几,双手抓住向父偃的衣领将他提起,“我从就不知道母亲是谁,从记事起孤零零住在宫城边的大房子里,我的仆从都不敢亲近我,我的亲族互相猜忌争斗,我的爷爷在外连年征战,只有我的父亲每日傍晚从宫里归家,我才能感受一些慈爱和温暖,而你!” 向由基用力将向父偃向下一掼,向父偃站立不住,往后跌坐在地上。 “那年我才九岁!九岁啊!”向由基指着自己祖父的鼻子大吼,却有两行泪水划过脸颊,“你害死了我的父亲,害死了你自己的亲儿子!” 向父偃撑坐在地上纹丝不动,孙子的大逆不道之举没有激起他的任何怒意,他只是在静静等待向由基平静下来。 “那天黄昏我在门口等父亲回家,却只看见一群人抬着灵柩向我走过来……”向由基瘫坐在地上,捂着脸抽泣,肩膀颤颤地耸动,“我一晚上都伏在父亲身上哭着让他醒来,却怎么都叫不醒……” “这是我必须承受的罪孽。”向父偃轻声说,“我对不起良夫和你,但是我不后悔……上阳关以东的上千万南淮百姓需要我们去守护,但是我们能力有限,只能……牺牲我们自己……你也有马革裹尸的觉悟的,对吧我也有,每一个向氏子孙,每一个南淮军人,都有这个觉悟。” “这场孤注一掷的豪赌……”向由基抬起头,泪光闪烁的眼神中多出了某种决意。 “你有多少把握” 向父偃闻言,神色更加黯淡。 “不到……五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逐云纪》正文 前尘·星变 一 (祝桑茗生日快乐,特此加更,提前出场) “荧惑由井、鬼入参、觜,窥伺紫薇,岁星侵留太微东,主大战将起,主帅阵亡,王廷动摇;轸宿异动,右辖黯淡,左辖炽盛,有诸侯相攻,异姓得势之兆……度其分野,当在纠、梁之间。”桑茗抬头望着天,以手指星。 “正确。”李青愿一袭青色深衣,坐在石凳上喝茶。 “紫薇趋黯,辅星趋盛,隐成群虎噬龙之相,兼前有客星见于西而掠紫宫,主王廷式微……天下大乱,自西方始” “正确。”李青愿头也没抬。 “先生,如此异象,要通报蓟侯吗?”桑茗恭敬地问。 “不用。” “学生不解,求先生解惑。” “再观。” “……是。”桑茗揉了揉酸痛的脖颈,继续抬头望天。 “星象纷纷异动,皆是大凶之兆……先生,除了更多的凶相,学生看不出还有什么。” “尾、箕。”李青愿简单地给了一个提示。 “这……析木之津,星象恒常,学生学艺未精,未能观出特异之相……学生无能,求先生示下。” “正确。” “啊”桑茗一愣。 “我说你观星观得没错,”李青愿终于放下陶杯。“你说得也没错,你确实是个无能的蠢货!” “还请先生示下。”桑茗被骂得一头雾水,只能躬身请教。 “唉。”李青愿叹一口气,站起身指向东方尾箕之宿。 “析木之津安稳,北蓟便是无虞,当此天下大乱之际,没有异象,即是吉兆。你说没有特异之象,既对,也错。”李青愿意味深长地看着桑茗,“你只顾观星象纷纷异动,却忽略了,诸星皆动之时,不动之星,方为异象。” “故此,只要蓟国不去趟乱世这滩浑水……” “天下大乱,又与你我何干” 章愍王七年夏末,有彗星见于西方,横贯天空,掠过紫宫而入东南。 王廷震恐,章王遣使入蓟国,问星于玉衡宫。 使者只带回玉衡君李青愿的一句话: 门户自开,虎狼入室。 章愍王七年秋,纠国大军越过崤山,包围了梁国西面天险绍梁关。 梁京。 “君上……”梁国司星监趴伏在大殿下,“入夏以来,天象异动,天灾频仍,度其分野,恐应在我大梁。” “天象异动,应在大梁……”姬围扶额沉吟,眉头紧皱,“是什么灾厄” “荧惑经天,战争之兆。”司星监不敢抬头。 “那我梁国此战,是吉是凶”姬围追问。 司星监瑟瑟发抖,不敢回答。 “孤问你话!”姬围猛拍几案,站起身来嘶吼。 殿下群臣躬着腰低着头噤若寒蝉,姬围的怒吼回荡在朱红色巨柱撑起的大殿上。 大殿角落安置的八具十二盏连灯矗立如树,错金镂空的枝干肆意伸展,九十六盏灯盘上的烛光将大殿照得通明。 莫名的寒意无风自生,卷过大殿,朵朵火光摇曳忽闪,一片寂静中,只有姬围和群臣的影子狰狞变幻。 半晌,司星监颤颤开口。 “回君上,是大……大凶!” 群臣哗然,议论纷纷。姬围无力地跌坐下来,九旒的冠冕歪斜在肩上。 司星监伏在地上冷汗直流,无助地等待着承受姬围的怒火。 良久,大殿上的姬围终于开口。 “可有……破解之法” “回、回君上!”司星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灾厄之象,可移于将相、庶民、年岁!” “移!立刻移!”姬围一喜,情不自禁半个身体压在几案上靠向司星监,双手紧紧抓住边角,“现在就给孤移!” 群臣中,低着头的左丞许纯浑身一个激灵,偷偷向司星监投去仇恨恶毒的目光。 “君上!”许纯出列,趋至殿前深深躬下,“移灾之事,臣已有人选!” “左丞快讲!” “天象异动,欲降灾祸于我大梁,臣忧思切切,忧心忡忡,恨不能已一己之躯,独受天灾,为君上,为大梁,解危抒难!” 群臣再次哗然,言语中多数是称赞左丞高义,居然愿意临危献身,将梁国灾祸移给自己,独撑起大梁危局。 “然,”许纯话锋一转,“臣有更佳人选,不但能消天灾,还能弭人祸。” 零星的嗤笑声从身后传来,一道道嘲讽的目光在许纯身上来回。更多的人怕被许纯抓去当替罪羊,只能侧目而视,却不敢出声。 许纯转过身睥睨群臣,众人纷纷低头噤声,不敢与他迎视。 “绍梁君白逍,靖武公将其招揽,以绍梁关天险委之,至今已十年有余,世人皆谓,绍梁君为我大梁镇守门户,实有不世之功。” “然,”许纯话锋又一转,“臣窃以为,白逍貌忠实奸,大梁命他镇守绍梁关,如同将自己生死存亡的命门交于外人之手,实为我大梁心腹之患!” 群臣再次哗然,许多人开始质疑许纯,许纯怡然自得,不为所动地继续陈述:“白逍,乃西戎酋长白牙之子,西纠副帅白起之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白逍,西戎恶犬也,不早防,终受其害。白逍之前,纠国连年征战羌、戎之地,尔后挥师东进,又被靖武公所率六国联军大败。白逍镇守绍梁关,看似拒纠国于关外十余年,实则纠国早已元气大伤,因此十数年未再敢轻启战端,教那白逍贪天之功,窃取盛名。” “许纯,你无耻!”右丞甘恒瑞破口大骂,“谁不知道白逍曾参你奸佞,使靖武公将你贬黜,你耿耿于怀,怀恨在心,今日居然想出此等毒计,借天象有异,欲嫁祸白逍,无耻!无耻!无耻之尤!” “对!无耻!”其他大臣纷纷附和,一时间满堂喧哗,尽是抨击许纯的呵斥之声,梁公姬围也是一脸将信将疑。 许纯面不改色。 “靖武公薨逝,君上即梁公位,至今已有半年,而绍梁君迟迟未来恭贺,臣以为,白逍反象已现!” “嘶……” 群臣纷纷倒抽了一口凉气,姬围更是脸色大变。 “许纯何其毒也!”有大臣低语,大殿上的议论声却渐渐轻微下去,最终只余一片死寂。 姬围本不能登上梁公之位,皆因靖武公嫡长子在归国路上神秘染病逝去,又有许纯在朝内坚决支持姬围,姬围才能成为新一任的梁公。此事在朝野之内引来议论纷纷,国中流言四起,人心惶惶,细说起来,说姬围登位是名不正言不顺,也不为过。 这件事情成为了姬围的逆鳞,触之则怒,而许纯在这方面做文章,可谓是用心极其险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逐云纪》正文 前尘·星变 二 “然,”许纯第三次话锋一转,“上天有好生之德,君上乃仁厚之主,臣乞君上赐白逍一明路,听其言,观其行,若无非分之举,为君上好好守住绍梁,天高听卑,君上有明君之相,白逍与君上必俱能免祸,若白逍不知好歹,通敌叛国,则祸加于身,咎由自取。绍梁关东亦有雄关名曰镇榆,臣窃以为,可于镇榆关全力巩固城防,以备不虞。倘若白逍一意孤行,悖逆君上,上天降灾于他,致使纠人侵入绍梁,我大梁镇榆雄关,亦可退敌。” “你放屁!”右丞甘恒瑞暴跳如雷,不顾形象地指着许纯的鼻子破口大骂,“绍梁关雄踞天险,一夫当十,不死守绍梁关,反而去加固什么镇榆关!舍本逐末!鼠目寸光!不智之甚!纠人大军十五万,兵精粮足,西纠主帅嬴湛、白起,天下名将,用兵如神。绍梁关止有两万守军,若此时不全力援助,绍梁关不出一月必被攻破,绍梁君便是想要为我大梁守住门户,也力不从心!许纯啊许纯,你才能平庸,在左丞之位上尸位素餐、作威作福也就罢了,现在国家危亡之际,你居然唆使君上自毁长城,陷我梁国君臣万民于兵燹,是何居心是何居心!若说天降灾厄,我看你许纯就是最大的祸患!除去你,我大梁方能……” “你闭嘴!”一直沉默的梁公姬围突然暴喝。 “君上息怒!” 群臣全都拜伏在地,只有甘恒瑞傲然站着,怒眼盯着许纯。 姬围手撑矮几,缓缓站起身。 “左丞所言,甚合孤意。”姬围用威严的目光扫视整座大殿,大殿内的群臣仿佛遭到无形的重压,把身体伏得更低,恨不能嵌入地面。 “孤遣梁京禁卫将军邓龙,亲率大军赴镇榆关拒敌,以示孤守土抗纠之决心,若绍梁关不破,当重赏绍梁君。绍梁关不守,白逍宜死国,若欲逃遁归梁,当于关前斩之。” “诺。”邓龙领命。 “右丞甘恒瑞,老迈昏庸,不识大体,喧哗朝堂,礼仪败尽,念其为国效力多年,赏邑千户,奴五百,金万两,许即日起告老归乡。” “君上!臣……” “不必再议!”姬围用力一甩衣袖,似乎想将天降的灾厄驱走,“都散了!” 绍梁关。 深秋的风有些冷。夕阳将落未落,倔强地挂在远方的山巅。在注定到来的黑夜面前,即使它坚持虚弱地散发出暗红的残光,也再带不来一丝暖意。 鸦群如乌云般掠过绍梁关上的天空。饱食了战场上的人肉,此刻它们的眼睛想必和残阳一样赤红。 对于它们,这是一场持续了三个月的盛宴。 关隘残破,一片狼藉。城墙被投石轰出大大的缺口,又被守军用木石草草加固,护城壕早已被沙袋石块和人马的尸体填出一条宽路,血液到处泼洒,渗进地里,把黄土浸成深褐色。 寒风卷过,吹起城楼绣着金狼头的红色战旗。那真是一面昂贵的旗帜,纠国主帅嬴湛下令,夺此旗者,爵升十级,赏田百顷,仆一千,世代不役。 现在城楼上守卫这面象征无上尊荣的战旗的,只有区区几个精疲力尽的士卒,三个月前还有两万精锐驻防的绍梁关,如今几乎已经是座空城。 白逍沉默地站在城楼上,目光扫过关下连绵不绝的纠国军营,数千杆黑旗迎风林立。今天纠国军队迟迟没有起灶,这是大规模进攻的前兆。 嬴湛和白起猜的没错,绍梁关已经撑不住了,一天都撑不住。 “可惜……”白逍轻叹。 再撑最多十天,最冷的时节就会到来。白逍这条“其心必异”的“西戎恶犬”,在绝对的劣势中,拖了纠国整整三个月。 “罗不疑。”白逍轻唤。 “末将在。”银甲白盔的青年将领出现在白逍身后。 “我请求你的事……” “君侯放心,夫人和公子已经出发,末将已经嘱咐武卒千将姚虎,由他护卫夫人从由纠公子郭封锁的西南方山道突围,计算时间,现在大约已离关五十里。” “姚虎”白逍皱眉,“我不是让你亲自护送吗” “君侯,”罗不疑单膝跪下,“姚虎是信得过的人,末将愿留在城中。” “没有必要……”白逍摇头,“为绍梁关殉死的人,我一个就够了。你也突围吧,带着你的妻儿。” 罗不疑没有回应白逍的命令:“君侯,末将有事不明。” “你可能会觉得我很自私吧……”白逍面色如铁,仿佛笼罩着永恒不散的阴霾,“在这种危急关头,居然还想着把家眷送走。” “君侯为人,不疑心中有数。只是,新梁公猜忌君侯,天下皆知,为何还要为他效死” “大丈夫在世,爱惜名誉应当如雄鹰爱惜羽翼一样。”白逍露出一丝惨笑,指了指关下的纠军大营,“我受靖武公厚恩,曾誓言今生绝不让纠国虎狼之师踏进大梁半步,我非为姬围效死,实为信守然诺。” “君侯让我带着夫人公子突围,不让他们去近在咫尺的镇榆关,却取道山路,辗转经南淮而入琅琊,想必也是对梁公不信任,怕梁公对夫人不利了。” “你说的没错。” 白逍点头。 沉默片刻,他再次开口。 “你要留下,那就留下吧,只是你的妻儿,宜速随军突围,我猜,天黑之时,他们就要进攻这座空城了。” “君侯放心,他们已经……安置妥当。” “善。”白逍点头,再未说话。 残阳终于坠落,夜色如潮,黑暗覆天盖地而来。 纠军大营。 嬴湛和白起全身贯带,横刀立马,远远眺望着绍梁关,他们身后,是森严的黑色军阵。 整个大营一片寂静,每个人都紧张而期待,他们都知道,这是决战的时刻,白副帅说了,今夜此战以后,就能攻下绍梁关,打破白逍“守御天下第一”的神话,接下来就是长驱直入,直捣梁京,最好能赶在冬至之前,占了那富庶繁华的梁京,舒舒服服过一个冬。 曾听去过山东六国的纠国游商说起,梁京的景色与寒碜的纠国城市大有不同,光是那极尽繁华的十里长街,就真真有十里长,两边全是各色商铺酒楼,世间珍奇应有尽有,只怕你想不着,没有他不卖的。寻着商铺间的缝隙转进去,还有花街柳巷,传闻这梁国妓馆的女人,一向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养的出奇得水灵,且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真实是才貌双绝。梁国的良家女人,听说更是温柔贤惠,待到攻破梁京,定要娶上一两个,三四个,带回纠国去,杀了家里那个不会服侍人的粗野刁蛮婆娘,好好做一回人上人。 作为普通的军士,他们不知道绍梁关早已经被梁京放弃,在他们心目中,梁京和他们之间唯一的障碍,就是白逍镇守的绍梁关。 白起举起马鞭,黄色的焰火腾空而起,纠国大军每一个人都握紧了武器,每一匹战马都轻刨着地面,马蹄下扑起一团尘土,战阵沉默着,却充满了躁动的气息。 马鞭劈下!赤红色光焰啸叫着直冲云霄,这是进攻的信号,大地惊颤,黑甲的骏马拉动黑色的战车开始冲锋,黑甲的步兵蚁附而从。巨大的石块越过战阵上空,混着飞蝗般的箭雨撒向那一座孤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逐云纪》正文 十六幕 潜龙在渊 第十六幕 妫玉容和姚陌被请到了下阳庄向由基暂住的茅屋里,心里有些不安。 自从他们被向由基软禁般地安置起来,除了派人时刻盯着,向由基倒也没有管过他们。 “不用多礼,我找你们只有一件事,我讲完以后,你们必须立刻做出决定,然后出发。”坐在堆满竹简的矮几上,向由基扬手打断妫玉容母子的行礼。 “你,姚陌,或者说……白陌,玉容公主已经都告诉你了吧,你打算,”向由基带些戏谑地看着姚陌,“让我怎么称呼你” “随您心意,右领大人。”少年的脸上波澜不惊。 “我更愿意叫你白陌,绍梁君名动天下,他的儿子,不应该是一个连本姓都不敢示人的隐姓埋名的懦夫,”向由基不客气地帮少年做了决定,“长话短说,这里马上要化作战场,你们不能留在这里,我决定将玉容公主,你要适应你母亲原来的称呼,送到荆都,而你,白陌,有两个选择。” “回右领大人,人愿与母亲一同去荆都。”少年躬身。 “可以,我本来想问你是否还想取回绍梁君的骨殖,现在看来,无此必要。”向由基轻叹一声,“将门之后,竟是犬子,只可惜绍梁君只能长眠荒郊了……也罢,人各有志,我现在就派人备车,送你们到后方。” “且慢。” 白陌突然开口。 “陌……”妫玉容轻轻地拉住白陌的衣袖。 向由基眼底闪过一丝喜色。 “你要是觉得荆都也不安全,我派人把你们送去琅琊亦可。”向由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路上一切用度和你们的安全,都不用担心。” “我……我想把父亲的遗骨和遗物带回来安葬,”白陌神情凝重,似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母亲放心,一旦事毕,我立刻去荆都找你!” 妫玉容失神地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一言未发,似乎是默许了儿子的决定。 “好!有乃父之风!”向由基站起来抚掌大笑,“再告诉你们一个消息,绍梁关破之后,已经更名破军城,以绍梁君曾经的副将罗不疑为城主,绍梁君的遗骨,就被安葬在城外。” “罗不疑” 白陌母子的脸色都是一变。 “对,绍梁关破,罗不疑就投降了白起,但是彼时传言,绍梁君的妻儿已经投焰自焚,遗体面目难辨,只从一片焦炭中拣出故陈国公主妫玉容随身的玉牌以证身份,但是十数年后你们突然在南淮重新现身,因此这其中,或许还有些原委。破军城距我南淮边境不远,既然绍梁君的公子愿意涉险亲赴破军城,由基……愿陪同前往。” 妫玉容为难地开口:“右领大人……” “母亲。”白陌打断了她,向向由基深躬施礼,“右领大人愿助鼎力,若此行能迎回先考,白陌必铭记于心。” “绍梁君天下英雄,世人皆慕。能为他的公子略尽绵薄,由基荣幸之至。”向由基意味深长地一笑,“既然公子主意已定,事不宜迟,现在即可出发,至于玉容公主,由基备车已毕,尽快就送公主至荆都。” 妫玉容向白陌投去问询的眼神,白陌沉默着,紧紧握住母亲的手。 白陌和向由基换上了南淮传信骑士的装扮,没有带任何随从,只骑着两匹快马,低调地离开了下阳庄。 他们走的是宽阔平坦的驰道,这条驰道连接着另一条直通武关的驰道,看似绕了半个圈,实则因为上阳城与武关之间山岭险峻,无路可通。 向由基派山鬼去探察过姚家村以及周围的山道,果然发现沿着山口其中一条被倒树杂草覆盖的废弃猎道走几里,一条可容数马并行的平坦宽路赫然在目,通向西方的深山密林。宽路依着地势蜿蜒盘旋,极大地减缓了坡度,就是纵马疾驰也无妨。 向由基可以想象,只需要清除最后几里掩人耳目的杂草残木,大批纠国骑兵就可以通过这条宽路鱼贯而入,以雷霆之势如神兵天降一般出现了上阳城下。 山鬼却在宽路附近发现了两具纠国骑兵的尸体,根据草木上残留的行迹,向由基判断应该是上一次逃窜的纠军害怕追兵,不敢绕行远路,直接冲下陡坡以图从速逃离。 向由基并没有派出斥候探查宽路尽头的打算,按照向父偃的说法,武关防线上除了原敖镇守的武关,其余六关守将,都是向氏的心腹,他们敢于放任甚至协助纠国在商於群山中修路,想必也是得到了向父偃的授意。只是为什么向由基和嬴旷会“偶遇”,还差点害得嬴旷有来无回,向由基不知道这是否也在向父偃和纠国的谋划之中。 但是现在向由基没有时间寻根究底,他负有更重要的任务——潜入梁韩邢三国故地号召反纠力量,趁纠国与南淮大战,国内空虚的时候在纠国占领区掀起反攻的狂潮。 向由基主动请缨,倒不是他自负有这样的号召力,而是因为他暗藏白陌这张王牌。“乱世之始”后,遭受猜忌排挤含恨而终的绍梁君白逍就成了神话一般,无论在诸侯大夫的朝堂还是街头巷尾的市井,都传说绍梁君本可以独力擎天,力敌纠国,只是故梁国的奸臣昏君自毁长城,不仅自己身死国灭,还连累天下也陷于水火。 随着诸国局势的恶化,中原百姓对故梁国君臣的攻讦愈盛,对白逍和朝堂之上怒斥奸佞的故梁国右丞甘恒瑞的推崇就愈盛,甚至在各地纷纷出现了“武圣庙”和“文圣庙”来纪念他们。 在这种情况下,向由基有自信,“绍梁君之子”的号召力,可谓是排山倒海。只要他联络上破军城的白逍旧部和故三国的遗老,以义说之,以利动之,定能一呼万应。 想到这里,向由基满怀自得地偏头瞥了一眼身边的白陌。白陌正在纵马驱驰,似乎是没有注意到向由基的目光。 说起来这鬼不愧是名将之后,向由基暗想,乡野生长的少年,仅仅在军营里生活几日,看南淮骑兵驭马,第一次上马就能做得有模有样。这份天赋,即使在将门世家中也是罕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逐云纪》正文 十七幕 流民劫道 第十七幕 河水绕山而过。自近而远都是绵延的群山起伏,每次山风来去的时候,如蝶翻飞的黄叶就纷纷扬扬落下来。 向由基和白陌把卸了鞍的马放到河边吃草饮水,找了棵歪脖子树,清出空地坐下吃干粮。白陌在这个时候都没有从背上卸下那柄重剑,默默地埋头啃干粮。向由基从干肉上撕下一条塞进嘴里慢慢咀嚼,胡乱地想着这种时候该说点什么好。 若干天前这个鬼还只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野难民,而向由基是南淮宫城禁卫金羽卫的右领大人,也算是年轻有为位高权重,现在单论他的血统,比这个少年都有些自愧不如。 不过其实也差不多,我还比他强点。向由基暗搓搓地想。 向氏虽然也是亡国之后,但如今好歹是南淮军中的中流砥柱。 白陌是西戎酋长的亲孙,西纠副帅的亲侄子,故陈国公主和故梁国大将的儿子,但是西戎是降国,故陈国故梁国都是亡国,纠国虽然还在,但是被白起知道还有这么个侄子,恐怕更愿意派出玄鳞影卫把白陌的脑袋砍回来和他叔侄相认。 而且向由基比他大四岁,论辈分怎么也得叫一声大哥。 想到这里,向由基不由得点点头露出满意的微笑,觉得自己在和白陌的较量中还是没落下风。 白陌咬下一口干粮,抬眼看到向由基正痴痴盯着自己,脸上绽开了神秘的谜一般的笑容,不禁头皮发麻,连忙低头继续啃干粮。 “咳,”向由基回过神,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赶紧端正姿态,“这个,白公子。” 他指指白陌背上的重剑:“我看你一路上把这剑一直背着,你可会刀术啊?” “这柄剑是我先养父遗物,至于刀术,养父闲暇时教过一些,”白陌回答,“也就用来砍柴伐木罢了。” “原来如此,但是白公子太谦虚了,改日由基还要向白公子讨教一番……观此剑形制,像是故梁国武卒营的斩马重剑。” “先养父是故梁国武卒千将。” “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向由基笑笑,“此处离南淮与故梁国交界不远,过了边境,虽然故梁国故地还未彻底实行纠国体制,不禁私兵,但是如果遇上巡逻的纠国军队盘查,你带着故梁国的制式兵器,可能会有麻烦。” “那怎么办” “到武关的时候,暂存在原敖将军那里吧。”向由基给出建议,“至于随身武器,在哪个城池中再买也行。” 白陌沉吟半晌,忽然开口:“如果武关失陷了呢?” 向由基语塞,一时不知道怎么作答。 河边传来马的嘶鸣,白陌和向由基站起来寻声望去,远远地看到一个衣衫破烂的人正在死死抓着一匹马的鬃毛和缰绳,想把它拉走。 向由基把手指放在嘴边打了个唿哨,两匹马昂首长嘶,撒腿向他们狂奔过来,抓着缰绳的人猝不及防,被放风筝一样在马后被拖了好几百步。 马在向由基面前急刹停下,被拖来的人被巨大的惯性甩飞到向由基白陌脚下,脸朝下摔在泥里。 “有点意思。我叫我的马,怎么还多出个人来”向由基蹲下来,玩味地看着这个人,“敢问你是哪位?” 那人呻吟着撑起身子,吐出满嘴的草和泥,抬起头看看向由基,嘴巴一咧刚想破口大骂,转眼看到向由基身着军服,身边的白陌又背着一柄大剑,又吓得闭上了嘴趴了下去,只能滴溜着眼珠子在两个人身上来回看。 “官爷!官爷!”身后远远地传来几个人焦急的叫喊,“官爷饶命!” 向由基和白陌回头,看见三个穿得一样破破烂烂的精瘦汉子向他们慌慌张张跑过来,扑通跪在他们脚边连连叩头。 “哟,你们一起的”向由基看看左边跪着的三个,又看看右边趴着的一个。 为首的精瘦汉子叩头回答:“回官爷,我等都是附近的种田人,我叫穆松,这牵马的是我的兄弟穆红,他这个人脑子不好使,看到什么就好奇,又不懂礼数,做事也没有分寸,因此冒犯了官爷的宝马,求官爷饶命!” “种田人我南淮赋税徭役一向轻微,南淮的农人什么时候衣服都穿不起了看你们的口音和服色,”向由基笑着拆穿了穆松,“倒像是故梁国的流民。” 穆松兄弟和身边人交换个眼神,同时暴跳起来,从怀里摸出利刃,以二对一向白陌和向由基扑去。 向由基一脚一个,蹬翻了穆松和另一个流民。回身想救援白陌,却看见白陌已经踹翻了一个流民,转身折了穆红的手腕把短刀夺下,架在穆红脖子上。三个被踹在一边的流民忙不迭爬起来就跑,又顾及穆红还被白陌拿刀架着,只好不远不近地看着。 “饶饶饶……”穆红两手缩在胸前像拨浪鼓一样摆,慌张害怕得说不出话。 “想不到白公子还有这种身手,”向由基赞许地看看白陌,又用流民掉下的短刀在穆红脸前左右比划,“流窜,盗马,袭军,要是再多一个同伙凑够五个,治你们一个群盗之罪,你们有十个八个脑袋也不够砍啊,如果你们还有家人邻里,那他们也要跟着你倒霉。” “没没没……”穆红吓得拼命摆手摇头,一股骚腥气从他裆下弥漫开,白陌眉头一皱,把穆红踢在地上。 “穆红穆松你们干什么吃的,才两个人都放不翻饿死我了!”远处一声怒吼,仿佛惊雷乍起,白陌和向由基都是一惊。 “好大的嗓门!”白陌赞叹着寻声看过去,一个铁塔般的黑粗汉子正拖着土制的狼牙棒大步流星地奔来,颇有些地动山摇的威势。 “哟,刚说到群盗之罪,”向由基戏谑地看着刚爬起来的穆红,“这就刚好凑满五个人了。” 穆红吓得又瘫软了下去。 黑粗汉子大步赶到向由基白陌面前十几步远停下,向由基白陌只觉得一股劲风扑面而来,将身边的沙尘草屑都吹得在空中打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逐云纪》正文 十八幕 攻心之箭 第十八幕 面前披头散发的大汉比身材修长的向由基还要高出一头,一身虬结的肌肉像是黑铁坨子,垒成了这个铁塔一般的巨人。 “碰上狠茬子了。”向由基低声说,白陌从背上解下重剑握在手里。 “马,钱,吃的,兵器和衣服,都留下,”黑粗汉子的声音隆隆如闷雷,“人走。” “你们一伙的?”向由基板着脸说,“五人劫道,已经犯了群盗之罪,加上盗马和袭军,你们的罪过可大了。” “袭军,是多大的罪”大汉反问。 “死罪。”向由基说。 “谁能免罪” “无赦。” 大汉嘎嘎地笑了起来:“西纠覆军灭国,肆虐中原,谁治他们的罪?谁砍他们的头?所谓的军爷官爷,被纠国人打得抱头鼠窜,却在我等流民面前耀武扬威,可笑不可笑?” “这不是一般的流民。”白陌低声说,“有些见识。” “军士,东西留下,人走,”大汉再次说,“不然别走了,丢你们去山里喂狼。” “本事没有,口气挺大。”向由基用脚尖挑起地上的短弓和箭袋,捞在手里,“我倒要试试能不能走。” 大汉身形一晃,狼牙棒转瞬间已经劈头砸下。 “好快。”向由基侧身闪过,“这是什么怪力” 趁巨汉一棒落空,白陌运起重剑横扫对手腰际,巨汉立起狼牙棒格挡,重剑深深地砍进了木质的棒身。白陌手上用力,想把重剑拔出来,然而巨汉同时发力,白陌只感觉被一股沛莫能御的巨力一扯,身形都快站立不住,只能当机立断,松手弃剑。剑脱手的一瞬间,巨汉已经挥动狼牙棒,把剑凌空甩飞,重剑死死地钉进五十步外的泥地里。 白陌向后一个翻滚拉开距离,拔出腰间短匕反握在手里。 背后传来马嘶声,向由基和白陌回头看,穆红穆松正和两个流民一起死劲地拉扯着两匹马。 “当心了!”巨汉的吼声如惊雷乍起,向由基和白陌下意识地再次向后翻滚,狼牙棒横扫过他们原先的位置,带起的劲风几乎将人掀翻。 “近战打不过你,别怪我远攻欺负人了。”向由基大步跃出,和巨汉拉开几丈距离,从箭袋里摸出羽箭搭在弓上。 白陌不退反进,欺身贴近巨汉,挥动短匕横扫,直指咽喉,巨汉来不及收回刚挥出去的狼牙棒,情急之间居然举起蒲扇一般大的左手直接握住了白陌的短匕,使劲一抽,白陌不得已松开手,一脚蹬在巨汉的腹部,借力腾身,向后跃退。 那一脚的触感,就像是踢在铜墙铁壁上。白陌越想越惊。 巨汉把短匕随手扔在地上,像丢一根牙签一样。几滴血从他的指缝漏出,但是巨汉神色自若,很明显伤得并不深。 “这一箭要射你左肩。”向由基已经张开弓,瞬息之间箭已离弦。 听到弓弦爆响,巨汉急忙侧身闪避,却恰好把左肩送到了向由基的箭上。出人意料的是,羽箭射在巨汉肩上居然被弹飞出去,在空中转了几圈,斜斜地插进地里。 “这一箭要射你右肩。” 弓弦又是爆响,巨汉还是闪避,但看起来倒像是巨汉自己把肩送过去一样,羽箭再一次击中了巨汉的右肩,然而也再一次地被弹飞出去。 “这一箭,”向由基邪魅一笑,“射你印堂。” 第三声爆响,巨汉像是愣住了一样,居然不闪不避,羽箭破空而来,正中巨汉的眉心。 巨汉眉心中箭,被箭的冲击力击退了半步,羽箭却第三次被弹飞出去。 白陌在一边看得瞠目结舌,既是为向由基出神入化的攻心箭术,也是为巨汉坚不可摧的铜皮铁骨。 巨汉脸上倒是一丝喜色都没有,反而现出了些许呆滞。他慢慢弯下腰,捡起了一支羽箭。白陌才看清,羽箭上的铁箭头已经被卸下,击中巨汉的只是光秃秃的箭杆。 “若是箭头还在,我已经死了吧”巨汉喃喃地说。 “若是没有你那句‘当心了’,”向由基回答,“我们怕是也要死在你的棒下。” 巨汉扔下狼牙棒,挥手把穆红兄弟四个招来,又弯腰在地上摸索,把三支箭都拾起来,双手捧给向由基:“官长不但好箭法,居然还能洞察人心,预料人的动作,人服气。” “雕虫技,不足挂齿。”向由基接过箭杆,从箭袋里摸出箭头装上,“敢问壮士何方人士,又为何流落至此,做这拦道打劫的勾当” “人陆振,故梁国瀚城人氏,曾任吏,本为县中豪强之家。” 或许是感觉自己的体型压迫性太强,陆振后退了几步,躬身说:“愍王十年,西纠灭梁,瀚城被破,人不愿为西纠吏,因此遭到通缉,窜至南淮。” “你们五个人手脚俱全,南淮地广人稀,哪里不能开荒狩猎,为什么要做劫道的勾当”向由基问。 陆振听了一愣,随即面露难色。 “回官长,”穆红上前一步,躬身回答,“实是因为我等首领食量太过惊人,靠种田……根本无法维生。” 陆振脸上露出几丝愧色,算是默认了穆红的说法。 “还有这事,”向由基笑了,“有多惊人?” “回官长,”穆红回答,“首领一日可食米二十升,肉五十斤。” 向由基突然抬手往远处一指:“那个,你能吃下吗?” 众人顺着他手指方向,原来在三四百步外的沼泽边,几头鹿正在饮水。 “吃倒是吃得下,”陆振挠挠头,“只是群鹿多疑矫健,人稍近之即窜入密林,见得着吃不着啊。” “吃的下就好。”向由基摸出羽箭搭在弓上,随手射出。 弓弦一振,三百步外体型最大的那头雄鹿应声倒下。 “官长神射!”陆振和穆松四人都跪下拜伏。 “去扛回来,我们今天吃鹿肉。”向由基笑着对陆振说,“看你吃得下否。” 陆振应一句,起身奔向死鹿,弯腰一捞,轻松得像是拎起一只鸡,提着鹿肩就大步流星赶回来,把死鹿扔在地上。 “官长神射,羽箭正中鹿头。”陆振拜伏在向由基脚下。 向由基绕开他弯腰在鹿尸上一摸,心里暗自吃惊。 这头鹿的肩胛骨居然已经被陆振握得粉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逐云纪》正文 十九幕 麒麟龙驹 第十九幕 树下升起带着油香的炊烟,穆红穆松架起了巨大的火堆,把肢解的鹿一块块架在火上烧烤,五个劫道的流民和两个被劫的过路人围坐在火堆旁边,用短刀一层层地割下滋滋冒油的熟鹿肉。 一整头梅花鹿大约有一百五十斤,穆红穆松虽然架火烤肉的技术娴熟精湛,但是陆振进食的速度似乎更胜一筹,甚至要吃下许多半生不熟的鹿肉才能勉强配合穆红穆松烤肉的速度。 白陌等人六个人分食一条鹿腿,而陆振一个人就吃了大半只。 向由基对穆红揶揄:“你说他一日吃能五十斤肉,我看一顿都不止吃五十斤吧。” “饿得太久了,”陆振抹了抹嘴边的油和血丝,“这荒山野岭,路过的只有南淮军的传信骑士和流民,劫道也劫不出什么油水。” “劫道既触犯刑律,又危险重重,如此尚且不能果腹,”向由基说,“恐怕不是长久之计。” “我等流落荒山,无家可归,种田打猎不足以维生,若是去城中找寻生计,又要被当成黑户驱逐,”陆振低下头,“人好赖也是贵族出身,劫道也是没有办法。” “我倒有一个办法,不仅让你们天天都能吃饱,还能过上体面的日子,不用风餐露宿,缺衣少食,做一个人人喊打的强盗,你可愿意”向由基试探着问。 “求官长示下。”陆振伏地叩头。 “如今西纠穷兵黩武,纵兵侵略我南淮,你虽是故梁国人,但一在我南淮境内谋食,二与西纠亦有国仇家恨,不如入我南淮军中,来日立功封爵,荫及子孙,才不算埋没一身本领、一腔壮志。”向由基循循善诱。 “官长点醒的是,可惜人投军无门。”陆振也不傻,急忙再次叩头,顺着向由基的意思开口。 向由基大笑:“你可知道我们是谁?” “实是不知。”陆振虽然预感到这两个人来历不凡,但是他们都穿着南淮传信骑士的简朴军服,怎么可能看出身份。 “你可知道故绍梁君白逍吗?” “绍梁君十数年前力抗纠国,只可惜故梁国君昏臣暗,使绍梁君终为纠国所害,绍梁君至今仍被中原坊间尊为武圣,家喻户晓,人当然知道。” 向由基凑近陆振的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陆振闻言脸色大变,向白陌郑重地叩了三个响头。 “现在你可愿意入我南淮军旅,随我们同去三国故地”向由基问。 “愿为前驱,舍生忘死!” “好!”向由基大笑着扶起陆振,“我们马上要去武关,到了武关,他们四个就在原敖将军手下,你跟着我们破军城!” “叩谢官长提携。”穆红四个人也叩头拜谢。 向由基得意地向白陌丢了个眼色。 “本来傍晚能到武关的,在这里一耽搁,到武关可能要深夜了,”向由基解下自己贴身的短刀,“我们骑马,比你们徒步要快,路上如果遇到南淮军盘查,给他们出示我的佩刀。” “回官长,”陆振回答,“可否将宝刀寄存在穆红兄弟处,他们步行在后,人和官长一道。” 向由基上下打量着陆振巨大的身躯:“我的马虽好,莫说坐你我两个,就是驮你一个,怕是都吃力。” “官长误会了,人有马。” 陆振把手指放在嘴边打了个响亮的唿哨,远处传来昂扬的马嘶,随着地震般的震动,一匹如龙的骏马带着劲风奔来,很有些陆振出场时的派头。只是马身上的马具十分简陋,和陆振一样有一股草莽英雄的气质。 “此马不是凡品,怕是一头龙驹,章朝王室都未必找得出几匹这样品级的神骏。”向由基惊叹地打量着这匹马,它比向由基白陌的战马还高出一头,奇长的鬃毛如瀑布般垂下,遮住马膝,浑身肌肉虬结,皮毛漆黑油亮,眼神里带着人性化的不羁。 “回官长,不是人吹嘘,不止大章王廷,就是四海之内,人的卷地黑麒麟都是绝无仅有,”陆振恭敬地回答,“人曾往西纠马市为县里购马,恰逢遇上西域马商带着这匹种马,号称可通人语,只是野性难驯,无人能驭,只能当做种马,不堪骑乘。后被人驯服,收为坐骑,除了人,谁都不让骑。” “卷地黑麒麟,马如其名,”白陌拍手大笑,“马如其主!” “如此烈马,都能被你驯服,”向由基同情地看着马,“恐怕吃了不少拳头吧。” 陆振羞涩地挠头,卷地黑麒麟看向向由基,打了个响鼻,大眼中露出无限的委屈。 “未去势的战马不能上阵,这是种马,若要上战场,它恐怕得……”向由基忽然想到了什么,卷地黑麒麟悚然而惊,打着响鼻退后了两步。 “官长放心,神驹与凡马已是两类,一般的母马入不了卷地黑麒麟的眼,至于发情时撒野……”陆振看了一眼面露惊恐的卷地黑麒麟,“有人在,它不敢撒野的。” 白陌心说这马怕是被锤出了心理阴影吧,真是粗人骑野马,一物降一物。 “好马配好鞍,到了武关我帮这匹龙驹配一副上好的马具,如果没有尺寸合适的,我请原敖将军叫营中马匠铁匠给你专打一副,至于去势……”向由基笑着说,“我觉得还是早点骟了好。” 卷地黑麒麟凄厉地惨叫一声,撒开四条长腿就想跑,被陆振一把扯住,只能拼命挣扎。 “你刚才说它能通人语,那你告诉它,想不去势可以,以后上了战场,要令行禁止,不能随便发疯,”向由基说,“否则就把它的……” 不等陆振开口,卷地黑麒麟已经停止了挣扎,把马头低下,靠近向由基,摇头晃脑打着响鼻,讨好地看着他。 “该出发了,”白陌牵过两匹战马,“尽量在子夜前到达武关。” “白公子说的是,还是尽快上路。”向由基把佩刀交给穆红收好,“虽然耽搁了一些时间,但是不枉这一番奇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逐云纪》正文 二十幕 恍若故人 第二十幕 军营中打更报了丑时,原敖再一次登上城墙巡视。天地寂静,只有金柝敲击过后清亮的余音嗡嗡在城中回响。东城墙上的一个垛口边,一支快燃尽的火把歪斜着,年轻的军士抱着长戈,倚在城墙上打起了瞌睡,他半张着嘴,发出轻微的有节律的鼾声。 如果那个人的孩子尚在,大概也有这么大了吧原敖看着微弱火光映照下年轻军士稚嫩的脸庞,突然想到了那个西戎来的,本来不属于中原,却为异乡战死在异域的男人。 他是为什么而战呢?为了所谓的天下苍生吗?原敖有些出神。 可是原敖并没有觉得天下苍生有什么好去保卫和拯救的,他们与自己非亲非故也无冤无仇,死了或活着,欢乐或悲惨,良善或恶毒,又和白逍或者他原敖有什么关系 原氏也是南淮的宗室,世世代代担任大官吏无数,在南淮朝堂举足轻重。他的远方同辈中成就最高的原平,和他拥有同一个曾祖父,原平出生时就注定了继承卿大夫的爵位,现在更是官拜令尹,执掌一国大权。 如果说原平是含着金勺出生的,那么原敖出生的时候嘴里可能是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因为原敖是庶子,不巧的是,他的父亲也是庶子,他父亲的父亲也是庶子。 到了原敖这一代,原敖的嫡长子哥哥把父亲本来就已经低微的爵位封邑都继承了,轮到原敖,就只剩下了几亩薄田和一间偏远的茅屋。 他和母亲就住在荆都城边上的茅屋里,自己种田纺织,要说血统可能有一些贵族的血脉,但是生活水平上也就比劳动人民高出一线。 虽然原敖母亲总是提醒原敖其实是一个贵族,原敖却总觉得他和母亲其实也就是一个自以为比其他劳动人民高贵的劳动人民,说到底,大家都是靠双手在地里刨食,谁也不比谁高贵到哪儿去。 除了种田纺织,不忙的时候,原敖就跟着母亲编便宜的草鞋和织稍微贵上一点的布鞋,那个时候原敖总是在草鞋布鞋堆成的山里一边干活一边胡思乱想,他们编了这么多鞋,卖给那么多人,人们走过那么多地方,会不会有一天,这天下的每一条大路路上,都有人穿着他们编的鞋走过。想到这里,他总是感到莫名的自豪感,似乎是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业,编草鞋也编得更起劲了。 时候的原敖总是有奇形怪状的想法,有时他也会把自己的豪迈情怀稍微透露一些给自己的母亲,这个时候母亲就会在他的脑门儿上弹上一下,告诫他有时间胡思乱想还不如多编几双草鞋。 后来原敖参军入伍,在战场上立下战功,逐渐升迁,这个时候他原氏宗亲的贵族身份开始被提及和看重,至于是嫡系长子还是旁支庶子,早就已经不重要了。 尖锐的哨声骤起,角楼上栖息的几只鸟雀被被惊得扑棱棱飞向漆黑的夜空,原敖的思绪从童年时光拉回现在,年轻的军士也从瞌睡中惊醒过来,一睁眼看到武关的最高指挥官正盯着他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原敖正在仔细倾听哨音的规律,扬手阻止了军士叩头求饶,示意他噤声。哨声来自东城门,含义是“城门外异状”。原敖拍了拍军士的肩,帮他把头盔扶正,匆匆赶向了东城门的方向。 满头冷汗的年轻军士目送着原敖的匆匆离去背影,终于松了口气,原敖没有询问他的名字和编伍,大约就是没有打算追究他玩忽职守的过失,他用快燃尽的火把点燃另一支新的火把,握紧长戈,挺起腰杆,坚定而振奋地站在自己的哨位上。 赶到东城门的城墙上原敖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守门的卫士正趴在城墙上盘问,城门外是三人三骑,他们打着火把。借着火光,原敖看见两个人穿着南淮传令骑兵的服饰,还有一个巨人般的黑粗汉子衣衫褴褛,骑着巨大得异乎寻常的黑色骏马。 “将军,”守门的卫士向原敖报告,“是向大将军的传令兵,从上阳关来,是不是把他们放进来” 原敖心怀顾虑,低头沉吟不语。 片刻以后,原敖下令把向由基和白陌从偏门放了进来,却把陆振关在了外面。 “是你”原敖一眼就认出了向由基。 “是我,原敖将军,”向由基点头,“我此来有要事,希望和将军借一步说话。至于门外的,是来南淮投军的故梁国流民,也请放进来。” 原敖迟疑了一会:“可以。” 偏门再次打开,门外是陆振牵着卷地黑麒麟。陆振低着头先进来,卷地黑麒麟的体型太大,却很聪明地四脚跪地,在陆振和守门军士的帮助下一点点挪进了城门。 “倒是很有灵性。”原敖简单地给了个评价,让几名军士把陆振和白陌请到军营里休息。 两名军士把白陌和陆振的马牵上,一名军士为他们两个人引路,经过原敖的时候,借着火把的光,原敖看清了白陌的样貌。 似是故人来。 那一瞬间,恍如隔世。 “等一下!你……”原敖且惊且疑地叫住了白陌。 白陌和陆振站定,也是且惊且疑地看着原敖。 “将军,我们先谈要事。”向由基开口打断,“至于休息就不必了,为我们准备几套短衣便服和一套大号的马具,还有一大一两件非制式兵器。说完要事,我们就走。” 原敖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向由基,向由基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像是肯定了原敖的疑惑。 “难道真的是……”原敖有些失神地自言自语。 “将军。”向由基再次提醒。 “好,”原敖回过神来,“你跟我来。” 原敖带着向由基到了营区最偏僻的一座空营帐,屏退了所有人。原敖点起烛台,示意向由基坐下:“向右领如此装束,深夜来访,到底是什么要事” “兹事体大,还请将军留意,不要轻传,”向由基说,“我带来了上柱国反击西纠的谋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逐云纪》正文 二一幕 宿命之始 第二十一幕 营帐里烛影摇曳,隐约透出一高一低两个人形。低的是坐着的向由基,高的是原敖在几案边来回踱步。 附近的一座帐篷里,换上了紧身短衣的陆振抓着军士送来的干肉和干粮不停地往嘴里塞,白陌满怀心事,在一边默默坐着。 “君侯大人,向将军和原敖将军在怎么里面谈了这么久”陆振鼓着嘴问。 “陆振兄弟,我不是君侯,也不是大人,叫我白陌就好,”白陌对陆振笑了笑,“向右领和原将军可能有什么重要军情要详谈吧,我们着急也没用,安心等着就好。” “说的也是,”陆振点点头,手上嘴里的动作却越发敏捷,“趁现在多吃点,吃饱了好上路。” 白陌语塞,只能讪讪一笑。 原敖营帐的门帘突然被掀开了,原敖先走出来,径直走向了白陌和陆振的帐篷,向由基跟在他身后。 “原将军。”白陌和陆振起身行礼。 原敖带着笑上下打量着白陌:“原来真的是故人之后,绍梁君有血脉留存,真是幸甚,玉容公主可还安好” “我已经派人将玉容公主送往荆都妥善安置,”向由基替白陌回答,“白公子此行,是要去破军城迎回绍梁君的骨殖和遗物。” “谢原将军关心,白陌感佩。”白陌再次行礼。 “你太见外了,绍梁君生前与我过从甚密,又长我几岁,你我可以叔侄相称,”原敖说,“贤侄孝心可嘉,我也预祝贤侄早日迎回绍梁君,使他能够安息。说到遗物,还有一件绍梁君的遗物,仍在绍梁君的另一位好友杯莫停身上,不巧的是他几天前已经离开武关,往西域去了。” “敢问这件遗物是”白陌试探着问。 “是绍梁君的佩刀,绍梁关破之后,杯莫停潜入纠国军营,盗出了此刀,此后十数年一直随身背负。” “原将军,杯莫停前辈背着的那个包裹难道就是……”向由基似乎突然想起来什么,“那是我的过失了,杯莫停前辈路过上阳城,曾驾临我营中,停留过一顿饭的时间,那时白公子也在营中,我却不曾为他们引见,更错过了取回绍梁君遗刀的机会。” “还有这事”白陌一愣,“不过白陌深知向右领军务繁忙,无暇他顾。白陌没有怨言。” “谢白公子体谅,由基惭愧万分,”向由基向白陌拱手,“此去破军城,一定尽力为白公子排忧解难,以补前过。” 原敖给向由基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上柱国的谋划……实在是太冒险了,但是既然上柱国主意已定,原敖唯有遵命行事,尽吾人事,听其天命……天佑我南淮!” “天佑我南淮!”向由基向原敖施礼。 “既然你们急着离开,我也就不多留你们,只可惜与故人之子匆匆一面,来不及共叙前尘,”原敖惋惜地拉起白陌的手,“你们要的便服和武器已经备好,趁夜度过南淮和故梁国的边界,心应对沿途的巡查,不久就能到达破军城。” 原敖和向由基交换了一个眼神,向由基会意走到一边偏僻的角落等候,原敖让几个军士领着白陌和陆振去做出发前的准备,自己转身走到向由基身边。 “你……真不打算告诉他你的真实意图”原敖低声问,“白陌是我故人之后,白逍遭难的时候我无力援手,现在我却伙同你把他的儿子推进这乱世的火坑,我心不安。” “现在把一切对他和盘托出,恐生枝节。等到了破军城,就由不得他了。只有依靠白陌,我才能说动罗不疑和绍梁君旧部,尔后更进一步号召三国故地起兵反纠。”向由基回答,“虽然是强人所难,但是事关南淮存亡,有些事情必须去做。上柱国和我,还有原将军,都是迫不得已。” “上柱国之谋,是兵行险着,赌上我南淮国运与纠国作殊死一搏,”原敖扶额,“若生变故,你我都是军人,战场殉身倒没有什么,只怕我南淮,承受不了赌输的后果。” “将军放心,由基一定会带领三国故地的反纠大军,直捣栎都。我南淮两条防线上已经集结甲士一百五十余万,仅凭自身,与纠国亦有一战之力,到时由基与蓟国、琅琊大军一道发难,包抄纠国腹地,必使纠国分崩离析。天佑我南淮,西纠必灭!” “天佑我南淮,但愿如此。”原敖轻叹一声,“军争之事,险恶无常,南淮国运,于我为公,于白陌为私,让故人的独子亲身涉险,是原敖之罪。如果他在战场上再受戕害,原敖万死莫赎,你要确保他的安全,切忌让他亲自上阵,等战事稍息,尽快把他送离战场。” “由基谨记,将军保重。”向由基向原敖行礼告辞,陆振和白陌已经牵着马在帐篷外等候,守卫东城门的军士合力转动绞盘,城门在吱吱的摩擦声中缓缓洞开,向由基和白陌陆振翻身上马,在马上向原敖再次施礼,原敖摆摆手,三人三骑掉转马头,挥鞭策马冲出城门。 原敖在城门里默默目送他们带着远去的烟尘消失在夜色中,怅然若失。 他莫名地想到了杯莫停和他随身背了十几年的刀,想到了他对原敖说“这是我放不下来的罪”。 “我自认虽非圣贤,至少一生行事,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没想到今天,也背上了一份罪孽。”原敖悠悠地长叹。 他抬头看天,天地之间一片晦暗,厚重的乌云重重叠叠,掩住了月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逐云纪》正文 二二幕 天元浑象 第二十二幕 十天前。 蓟国,不咸山,玉衡宫。 数百颗大大的明珠组成星图,在玉衡宫大殿的穹顶上缓缓盘旋,洒下清冷的辉光。 李青愿的门生清一色的浅青色深衣,恭敬地跪坐在大殿两侧,大殿上李青愿抓着一卷竹简,脸色阴晴不定。 蓟侯的使者低着头,双手拢在腹前,拘谨地站在大殿中间,心里惴惴不安。一层层的冷汗沿着他的背脊滑下,将衣服和他的背脊粘在一起。宽袍博带很好地遮掩了他的紧张不安,没人看见他的十根手指在袖子里已经纠结成一团,骨节泛白,指甲几乎嵌进了肉里。 大殿寂静无声,每个人都把呼吸压得很轻。使者有些焦虑地等待李青愿开口,但是他不敢抬眼看李青愿,生怕把这一丝焦虑显露在脸上,为自己招来不测之祸。 不知道过了多久,“啪”的一声脆响,竹简摔在使者脚边。使者慌张地弯腰拾起竹简,有些害怕地看向李青愿:“星君……” “哼,”李青愿冷笑,“该说的话,我已经说过很多,可是蓟侯从未听取,仍然一意孤行。现在他又来找我卜问吉凶,我就是告诉他,也改变不了他的想法,那我还有什么好说的让他去问他自己的司星监吧!我,无话可说。” “星、星君,臣……就是蓟国的司星监,”使者哭丧着脸,“君上之卜,事关蓟国乃至天下的命数,臣才疏智浅,不敢妄言,因此君上命臣问于星君,求星君示下。” 看李青愿没有继续开口的打算,司星监扑通一声跪下,以头抢地:“君上命臣必须带回星君卜星的结果,否则臣命休矣!还求星君示下!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你的命有多贵,值得我为了救你,而受晏长安驱策,帮他卜星”李青愿冷哼一声,“你要是不想死,别回去就行了,留在这里做个杂役,饿不死你。” “臣的家眷都在燕京,臣要是不回去,恐怕……”使者涕泪俱下。 “先生,”跪坐在下首的桑茗向李青愿行礼,“学生愿为蓟侯卜星。” 李青愿斜睨了桑茗一眼,忽然拂袖而起,转身离开。 “星君!星君!”使者顾不上礼仪和面子,跪着往前爬了几步,想留住李青愿。 “司星监大人勿躁,”桑茗离席拉住使者,“先生面冷心热,已是默许了,就请让在下为蓟侯观星一卜。” “可是……”使者迷惑地看向桑茗。 “桑茗是星主座下最有天赋的门生,观星卜命深得星主真传,司星监大人可以放心,”桑茗身边另一个门生开口,“放心将桑茗的卜辞交予蓟侯就好。” 使者沉默不语。 天象命理,精微幽深,窥探天道命数有多困难,使者作为司星监,对此有最深切的体会,眼前这个少年居然想代替玉衡君为蓟侯卜星,即使他是玉衡君最得意的门生,而且是出于好意,未免也太过大言不惭。如今他接受也不妥,拒绝也不妥,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司星监大人不必多虑,”桑茗看出了使者的为难,倒是没有介意,“桑茗并不会真正为蓟侯卜星,又怎么会出错” “什么”使者一愣。 桑茗露出苦笑:“先生说不会再多言,是因为先生之前已经多次说过了。卜星的结果早就出来了,桑茗只是代先生再转达一次而已。” “还请明示。”使者慌忙施礼。 “章愍王七年,天象异动,大章王廷和蓟侯都曾遣使者来玉衡宫问星,此后蓟侯多次遣使再问,玉衡君都是同一个回复。”桑茗提醒。 “同一个回复,难道是……守静安常,潜龙勿用”使者想起了什么。 “司星监大人记得不错,先生指点桑茗时曾言,如今天下大乱,北蓟虽处北方苦寒之地,却因此能独善其身,自安一隅,已是极为不易,最宜保境安民,切忌插足乱世,以免殃及自身。” “可是……”使者的脸色更难看了,“君上已经决意出兵中原,以争天下,特来向星君卜问吉凶……” 停顿了片刻,使者有声嘟哝了一句:“……最好能问到,何日动兵最吉” “蓟侯真想知道”桑茗突然问。 “啊?”使者又是一愣,“是……是……” “那大人就回报蓟侯,玉衡君的卜星结果吧。”桑茗的表情开始转冷,“大凶,忌动刀兵。” 使者如遭霹雳,颓然瘫坐在地上:“我将这结果回报君上,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蓟侯一意孤行,来玉衡宫问星,只想打一个顺应天命的幌子,”桑茗轻叹一声,“卜星结果如何,根本改变不了蓟侯的想法。先生和桑茗当然可以胡诌一个大吉的日子让大人回报蓟侯,只是到时大吉变大凶,蓟侯铩羽折锋之时,大人作为问星的使节,恐怕还是不能免祸,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那我……怎么办”使者黯然神伤地问。 桑茗默默地摇头,不知道如何回答。 “桑茗师兄!” 李青愿身边的厮从大殿的偏门外急急忙忙跑来。 “星主叫你过去。” “失陪了。”桑茗向使者拱手,转身跟着厮离开。大殿里其他的门生也纷纷退席,大殿为之一空。 桑茗跟着厮走出大殿偏门,大殿后是一座巍峨矗立的高台,厮领着桑茗沿石阶拾级而上,李青愿已经在观星台上等候。 他的身边是一台巨大的观星仪器,作为撑脚的九头青铜异兽环绕在它周围。这种被称作天元浑象的水力驱动仪器,和玉衡宫的观星秘术一道,据说都传承自久远的上古,但是精密程度远胜现世的机械。 “先生。”桑茗躬身施礼。 李青愿背对着他,指了指天,又指了指身边的:“看一看,说重点。” “是。”桑茗走近天元浑象仪,参照着一旁漏刻仪上的时辰,心翼翼地拨动起仪器上的构件。 观星台地下深处的隐藏的水闸缓缓打开,地下河汹涌的水流带动起传动的主齿轮,大大的青铜齿轮精确地咬合在一起。天元浑象仪像从沉睡中苏醒的巨人,轰隆隆地运转起来。黄道、赤道,二分、二至,子午、地平……十几道青铜的圆环环绕着天元浑象仪中央的天球,随着圆环的转动,三垣经天、四象横空,上千颗星辰的轨迹被井然有序地刻画,昼夜交替、星辰位移、节气变迁被细致入微地精确模拟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逐云纪》正文 二三幕 拨动星辰 第二十三幕 透过天元浑象仪的窥管,漫天星河在桑茗眼前展开,几十条纵横交错的细线为它们划定了分野,每一颗的星辰的位置、轨迹、颜色、亮度都在天元浑象仪的计算之中被推演,如果某颗星辰没有按照天元浑象仪的推演变幻,或者出现了彗星,就可以归类为程度不一的“天象异动”。 十四年前,彗星现世,除了蓟国所对应的析木之津、尾箕之次,诸天星辰纷纷异动,甚至连桑茗都想过是不是天元浑象仪出现了故障。 然而不咸山星主、玉衡君李青愿对星象异动深信不疑,他浸淫观星秘术几十年,已经到达登峰造极的程度,几乎可以说他本身就是一台天元浑象仪。桑茗可以怀疑天元浑象仪坏了,却没有胆量去质疑李青愿的眼睛和脑子是不是坏了。 此后天下大势的发展也确实符合观星之卜的预言,乱世浩劫从纠、梁之间的绍梁关初露爪牙,故梁国大将白逍殉身孤城,此后西纠大举东进,吞并三国、问鼎王廷、折辱琅琊、挥军南淮,只有北地的蓟国既无内忧也无外患,反而隐隐有国泰民安的盛世景象。 安稳了十四年,尾宿和箕宿所属十几颗星辰的轨迹终于发生了偏移。 “先生,蓟国……”桑茗迟疑着开口。 “野心使人蒙蔽,晏长安这只老狐狸,终于利欲熏心,忍不住要掺和进这乱世了。你我能预料到他是在自取灭亡,可他是不会理会的,如果他偃旗息鼓,老老实实偏安一隅,难道这些星辰还能移回去吗?这种情况下,到底是你的预言救了他,还是……你的预言根本就是错误的”李青愿冷笑,“这就是天道,这就是命数!天命所向,观星者虽然能预见,却不能改变一丝一毫!这就是天道!这就是命数!这就是天道!这就是命数!……” 李青愿面目狰狞,开始有些歇斯底里,他双手高举,仿佛是想要托举起这片星空。 “先生!”桑茗深深地躬下身,不知道怎么回应。 在桑茗的印象里他的老师李青愿永远是一副胸有成竹波澜不惊的样子,如今他玉冠歪斜发髻松散,似乎随时都有可能陷入癫狂。 “不,这不是重点!”李青愿猛地转身,双手死死地扣住桑茗的双肩,桑茗无力挣脱,只能抬头惊惶地看着他。 “我观星卜命数十年,一直都知道,星术师虽然号称能够预知未来,但终究是命数的傀儡!我们先人一步看到了事物的发展,却始终没有任何办法把握,甚至……哪怕是,改变,自己的命运!一点点,一丝一毫的微改变都不可以!我一直都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李青愿手上猛一用力,把桑茗推得踉踉跄跄倒退了几步。他抬头傲视漫天星斗:“只是我一直都不愿意正视这个事实……直到最近!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我看到了什么” “学生不知……” “我看到了……我的命数!” 桑茗瞠目结舌。 观星术和其他的占卜术类似,也有一些禁忌。就连街头排卦算命的神棍,也会有“三不算”:不算亲友,不算仇敌,不算自己。 占卜之术看似虚无缥缈,实际上和术数一样有迹可循,一个事物的运行发展受到很多因素的制约,这些因素当前的状态、因素的发展规律、因素与因素之间的相互作用,共同决定了事物在未来的发展轨迹。 占卜之术就像是算术公式,将各种参数代入,得出的结果就是所谓的“未来”。其中的参数越多,参数越精准,得出的结果就越接近真相。 比如知道一个人准备以一日百里的速度赶路,想去两百里外的一座城池,大多数人都觉得他应该会在两天后达到。但是他并没有在两天后准时到达,因为身体情绪,天气地形,突发事件……都会在路途中产生影响,使他更快或更慢,甚至于根本无法到达目的地。 而占卜者就拥有发现和衡量这些因素,并将这些因素进行综合推演的能力,但是当占卜者本身的行为对这些参数的影响大到一定程度,这些参数就可能会被改变和隐藏,以至于根本没有办法得出正确结论。 一个南淮的占卜者说不咸山下有一只蜥蜴会死。可能是因为他计算出蓟国的不咸山上有一块石头将在一个夜晚因风化而崩解,然后一块碎片会掉落山崖,刚好有一只蜥蜴路过,从天而降的碎片要了它的命。 占卜者的预言并不能改变这只万里之外的蜥蜴的结局。 但是如果他算出自己三天后会在买菜的路上被一个风刮下来的花盆砸死,那么当他选择不去买菜,或者提前移走花盆,那么他的预言就不成立了。 三天后占卜者还是活蹦乱跳,那他自己,到底是预言错误还是预言正确呢? 自己、亲友、仇敌,与占卜者自身息息相关,在占卜者周围形成了命数计算的“真空”,任何自觉不自觉的举动都牵动着冥冥直接的“参数”变幻,再高明的占卜者和占卜术都无法定义这片“真空”的命运,任何试图逆天改命的可笑尝试都会引来更加可悲的结局。 因此没有必要嘲笑街头的占卜者为何穷困潦倒,因为他自己也没有办法预测乃至改变自己的命运,反而因为泄露太多命数的轨迹而遭到反噬,陷入更加凄惨的境遇。 令桑茗震惊的是,作为最顶尖的星象师,钻研命数数十年的李青愿,居然会主动去触碰这种命理学中的无上禁忌。 “先生您……”桑茗的头脑里一片空白。 李青愿稍稍平复了一些,他转过身凝视着桑茗:“正如我预感的,我……大限将至了。” 桑茗吃惊地半张着嘴,想说些什么,被李青愿抬手阻止了。 “我并不打算绞尽脑汁,试图去改变自己的命运。” “我要在这最后的时间里,为后世的占卜者做些什么,为占卜之道的演进做些什么。” “我要试着,以人力去搅动这天下的风云,看看人力对这天下的影响,是否能够反过来影响天象!” “而你,桑茗!”李青愿看着桑茗的眼神中透露着狂热。 “你将成为,拨动诸天星辰的那只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逐云纪》正文 二四幕 大军南下 第二十四幕 玉衡宫虽然建在不咸山的主峰上,但是不咸山脉和周边的城镇村庄都属于玉衡宫的领域,领域内的行政不受蓟国辖制,赋税由玉衡宫制定和收缴,俨然是国中之国。 章女王姬泓十年的秋天,不咸山主峰突然封山,玉衡君李青愿以闭关为由回拒了一切外客。 与此同时,李青愿门生中的首席桑茗,与其他门生一起,被派遣下山,游历诸国。 桑茗直到下了山,出了不咸山脉,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他坐在马上,任由马驮着他慢悠悠地走,脑海里断断续续地回想起昨夜李青愿对他反复强调的“重点”。 “天命星显现,将星出世……度其分野,恰在乱世之始,也就是纠、梁之间……去中原,以本命星冲击天命星……阻碍、消灭甚至取代天命星……你本来是中正平和的星象……努力在这天下搅动起风云……记录你的本命星与将星、天命星的交集、变化和轨迹……我以星空为棋盘,星辰为棋子,你以天下为棋盘,苍生为棋子……” “在我的大限到来之前,我们一起来下一盘大棋……看看到底是人命天定,还是人定胜天!” 身边骑马和桑茗并行的玉衡宫门生用手肘捅了捅目光呆滞神游天外的桑茗:“桑茗师兄,桑茗师兄!” “啊!”桑茗吃了一惊,回过神来,“怎么了” “师兄你说星主让我们下山游历,为什么不去尚且安定的蓟国或者琅琊,也不去天下共主的大章王幾,却要我们去动荡的三国故地啊星主还把皇极经天星盘给了你,就不怕路上有个三长两短,咱们玉衡宫的宝贝可就……” “徐盼闭上你的臭嘴!”桑茗另一边的门生呵斥他,“刚下山就说这么不吉利的话,罚你中午不许吃饭!” “我说的哪点不对,你孙启凭什么不让我吃饭!”徐盼毫不示弱,梗直脖子大叫,“你算哪根蒜苗儿” 孙启怒眼圆睁,指着自己的鼻子:“我算哪根……” “好了好了好了……听我说,”桑茗伸出手一左一右拦住,“再拌嘴都别吃饭了。” 桑茗思考了一会才说:“天象异动,天下大乱,究其源头,都在西方分野,也就是我们要去的三国故地,所谓游历,不是为了游,而是为了历,只有处于乱世漩涡的中心,才能深切感知天象与人间的联系。” 孙启恭维说:“还是桑茗师兄厉害。” “桑茗师兄你怎么也这样。”门生里最为精怪的徐盼反而变得有些闷闷,“我现在看着你,和看着星主似的。” 和先生一样吗?桑茗心里一动,陷入了沉默。 很快他就明白了徐盼的意思。 李青愿和门生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一副面瘫脸,喜怒难形于色,偶尔露出微愠的神情,也只是为了表达一种态度,在门生和外人面前,大部分时候李青愿的脸上仿佛都写着“我的内心毫无波澜”。 但是李青愿私下里和桑茗独处授课的时候,气氛却要轻松一些,他的表情会略多,话语间也多有调侃。 和李青愿相反,桑茗在他的老师面前老实得像只得了抑郁症的绵羊,但是一和同窗的门生们混在一块,立刻解放天性,变得龙精虎猛,宛如不咸山下密林里的野猴子附体。 现在的桑茗满怀心事,失去了往日的跳脱。 “你又瞎说什么”孙启举起马鞭,隔着桑茗轻轻抽了一下徐盼的背,“就不许桑茗师兄沉思一下沧海桑田和人类命运这种宏伟的话题非要和你一样整天上蹿下跳吗?” “孙师兄你看嘛,”徐盼挠着被抽得痒痒的背,“桑茗师兄开始像星主一样板着脸和我们讲道理了,以前他不是这样正经的。” “我”桑茗一愣,“在你的印象里我一直是一个不正经的人” 徐盼认真地点点头:“不正经说不上,但是正经更说不上!” “那不就是不正经吗?”孙启的马鞭落在了徐盼头上。 徐盼抱住头:“哎我可没这么说!” “你也是这么认为的我……不正经”桑茗认真地看向孙启。 “桑茗师兄我不是这个意思啊!”孙启举起双手喊冤,“我这不是被徐盼带歪了……你们看前面,那是什么” “什么……”徐盼转头看前面,“……湖” 一望无际的海洋般的蓝色在他们面前的远处铺展漫延开,那是成千上万杆战旗。湖蓝色的旗帜上分别织绣着“蓟”字和“殷”字,它们在北方的大风中肆意招展,仿佛想要遮蔽天日。不计其数的战车、战马和甲士在战旗的笼罩下滚滚向前。 “是蓟国的军队!”桑茗勒住马头,转身问孙启,“自从我们下山,已经走了多远了?蓟国大军怎么会在这里” “没、没多远啊……”孙启有点结巴,“我们这这这这应该还在玉衡宫的领域里……不对!他们应该是在玉衡宫领域的边界上!” “难道蓟国要攻打玉衡宫”徐盼瞪大了眼睛,“蓟侯疯了么” “不,不是。”桑茗神情凝重,“他们正在往南行军,很有可能要进入中原。但是燕京在不咸山的西北方,从燕京出发去南方,蓟国大军原本不可能路过玉衡宫的领域的,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绕了路……特意从玉衡宫的领域边界经过么?” “是蓟侯在向我们示威吗?”孙启若有所思,“难道是因为卜星的事情” “可能吧。”桑茗把马头一偏。“掉头换条路吧,我们还是避开他们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逐云纪》正文 二五幕 可有验传 第二十五幕 向由基带着陆振和白陌连夜越过南淮边境,一路上并没有遇到多么严苛的盘查,即使这样,还是直到傍晚才总算遥遥望见了破军城。 一条贯通东西的宽阔驰道擦着一座村落而过,村落靠近路边的地方几座茅舍围成一圈,建了个院落,茅舍外打了幌子,意思是可以供来往的客人歇脚。 矮佝偻的老人是这一座路边逆旅的主人,看到向由基三个人在路边下马,带着一个年轻汉子掀开门帘快步趋出来招呼:“几位是吃顿便饭,还是要住宿啊” 向由基回头和陆振低语:“天色已晚,在这里歇一夜也好。只是我们没有纠国的验传,怕是不会让我们住。” “大人不用担心,大人久处庙堂,不知道这乡野江湖上的事情,”陆振也压低声音回答,“破军城原来就处在边陲之地,这种荒郊野外,没有那么多规矩,况且现在正逢乱世,军家官家的人都住驿馆,往来住这种店的,除了信使、行商,多是流民、逃兵、游侠之辈,其中更不乏亡命之徒,开一座逆旅,能平平安安从过路人身上赚到钱已是万幸,谁还去查身份” “原来是这样。” 向由基放下心,对老人拱手:“请老丈准备三间客房,一些酒食。” “好好,有客房,有客房。”老人慈祥地笑着,“只是……三位可有验传” “说好了不查验传呢”向由基回头低声问陆振,“这老头儿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这个……”陆振黑脸一红,“可能这是个遵纪守法的店家。” “我们没有验传。”白陌突然说。 “哎白公子,你怎么……”向由基心说不好,今晚怕是要露宿在这荒村路边了,如果快马加鞭连夜进城,不知道可以找个干净点的街角睡睡。 “几位没有验传是吧”老人忽然收住了笑,“加钱。” “啊”向由基愣住了。 “加钱!”老人板着脸重复。 向由基一脸茫然地从怀里摸出三个银铢:“老丈你看……” “够了,”抓过三个银铢,慈祥的笑容又浮现在老人饱经沧桑的脸上,老人为他们掀开门帘,招呼年轻汉子把马牵到后院,“犬子会把三位的马看好,三位请进,酒食马上到。” “我们进去吧。”白陌率先走了进去,回头向陆振和向由基招手。 “白公子,这是怎么回事”向由基带着陆振进来找了一张桌子在旁边坐下,一脸不可置信。 “开店即为求财,问我们要验传只是找个加钱的由头罢了,”白陌淡定地说,“按律例没有验传不许住宿,但是来往的人又有住宿的需求,如果能免验入住,大多数人会觉得加点钱也无妨。这种双赢的买卖,这个老丈怕是做惯了。” 陆振接话说:“不过右领大人您给这老头三个银铢,还是太多了,这么多钱够我们住十天半个月的。” “三个银铢,”向由基再次茫然地左右看着白陌和陆振,“是很多钱吗?” 白陌和陆振顿时闭上了嘴。 老人笑着为他们端上一坛土酒和一木桶饭、几碟菜,向由基指着饭问老人:“这个……不用钱了吧?” 老人挨个地看了看三个人,迟疑片刻后说:“要钱。” “呔!”陆振拍案而起,顿时他硕大的身躯几乎挤满了这间矮的店堂,极具压迫感。 “刚才这三个银铢,不但够我们住宿,就是再让你端上半片猪来给我们吃,你还有得赚,你现在还敢要钱” 老人收住了笑,望着陆振,畏惧地退后了几步,但嘴上还是毫不退让:“刚才是住店的钱,吃饭的钱,另算。” “算了,陆振你坐下,”向由基叫住陆振,伸手摸进怀里,又转头低声问左右,“这次我给多少合适” 白陌想了想:“三个铜铢。” 向由基犹豫了片刻:“我……身上没有铜铢……” “大人您身上就带了三个银铢,而且全给出去了”陆振一愣,“那怎么办我一个流民,身上也没钱……” “不是……”向由基摇摇头,讪讪一笑,“我身上只有金铢和银铢……” 白陌和陆振再次陷入沉默。 “要不,再给他一个银铢算了”向由基轻声问。 “我有,我来。”白陌尴尬地咳嗽一声,从怀里摸出一把铜铢付给老人,“饭不够吃,再加几桶。” 月上中天,四野都是起起伏伏的虫鸣声。 一阵嘈杂由远及近,渐渐地围住了这间的逆旅。 向由基和白陌最先惊醒,推开各自的门对望一眼。零星的几个住客也陆陆续续醒来,出门走到院落里,面面相觑。 “很多人。”白陌说。 “怎么回事”向由基问。 “不知道,”白陌说,“我们出去看看。” 话音刚落,一声暴喝如雷响起。 “查!验传!” 一群打着火把的村民簇拥着一个麻布宽袍的大汉涌进院落,逆旅的老主人恭恭敬敬地候在一边。 “我是本地的亭长,执掌一地治安,你们可以叫我官长,也可以叫我肖爷,”大汉往院落中央大大咧咧地一站,傲然环顾,“现在所有人,拿着验传排好队,接受查验!你们去看看,还有谁没出来!” 几个村民答应一声,分头挨门挨户去搜人。 向由基和白陌不敢轻动,先排在队尾等候。 “亭长这种粟米大的吏也敢让别人称他官长。”向由基低声嘟哝,“大半夜的查什么验传” “恐怕是别有所图。”白陌谨慎地四下环顾。 陆振被几个人从茅舍里拖了出来,他睁开朦胧的睡眼,刚想发怒,一眼瞅见白陌和向由基也排在队伍里向他猛使眼色,也只好老老实实排了过去。 排在前面的住客,有验传的被放了回去,几个没验传的,被大汉手下的村民拉到一边,用绳子捆在一起。 “大人,这帮人要捆我们,”陆振低声对向由基说,“我们抄家伙打出去吧!” “且慢,先看看情况。”白陌说,“这里算是纠国的地方,不由分说殴打官吏,我们有嘴也说不清了。” “你们几个,”大汉上下打量这三个人,“可有验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逐云纪》正文 二六幕 红瞳之鬼 第二十六幕 “这位官长,”陆振挤出笑脸迎上去,“我们是瀚城来的……” “停!我肖爷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从哪儿来,”亭长不耐烦地挥手打断陆振,“我们依律令办事,有验传吗?有就掏出来!” 向由基指着亭长身边的老头:“他擅自留宿没有验传的人,也犯了刑律,你怎么不依律令办他” 老头还是一脸慈祥地笑着看着向由基,就差脸上写着“我们就是一伙的你能奈我何”几个大字,亭长看了一眼老头:“他他犯不犯刑律关你什么事?我办不办他又关你什么事我看你们就是没有验传吧是逃兵还是敌国的奸细给我捆起来,带回城中细细审问!” 几个村民拥上前想来拿人,陆振金刚怒目,踏前一步挡在白陌和向由基身前,两只硕大的铁拳在胸口砰砰砰地对撞:“谁敢动手” 村民先面面相觑,又探询地看向亭长。 “看我干嘛捆他啊!”亭长对村民大声呵斥,“他还想拒捕行凶不成胆敢拒捕,罪加三等!” “亭长,亭长!”搜屋子的村民从客舍里跑出来,怀里抱着几把兵器,“没搜到金铢,就一把弓,两柄剑!” 亭长一脚踹在这个村民腰上:“点声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你们想找什么?是这个吗?”向由基从怀里摸出几枚金铢,在亭长面前晃了晃,亭长眼睛一亮,伸手使出一招黑虎掏心,向金铢扑去,却被向由基侧身躲过。 向由基又掏出一大把金铢银铢,朝人群洒去,漫天的钱雨落下来,洒得满院子都是,村民和住客们一哄而散,全都乱哄哄地挤在地下抢夺钱币。 “走!”向由基招呼陆振和白陌,三个人趁乱抢出自己的武器,往院子后面跑,“去找马!” 亭长被拥挤的村民挤来挤去,看到向由基跑了,急得大喊:“不许走!”但是所有人都弯着腰甚至伏在地上抢夺金铢,亭长像是被陷在沼泽里一样寸步难行。 “这是赃物!谁都不许私藏!私藏者全都去边境服劳役!”亭长一手一个拎起两个村民向两边一扔,砸翻了一片人,“捡了钱的全都上交!” 三个人从院子后面找到自己的马,架上马鞍骑上就跑。身后乱糟糟追出来一帮人,举着火把喊打喊杀。他们毫不理会,一个劲地策马沿着驰道奔驰。 跑出去不到一里路,驰道中间忽然闪出来一个人,陆振刹不住马,眼看就要将这个人撞飞。 奔马转瞬即至,这个人不躲不避,居然伸出两只手,想拦住陆振的卷地黑麒麟。 这是个疯子吗?三个人心里都是一惊。 来不及多想,白陌和向由基的马已经一左一右掠过这个疯子,等白陌和向由基用力拉回马头,转身去看,却看到了令人震撼的一幕。 这个疯子的两手死死地扣住了卷地黑麒麟的双肩,卷地黑麒麟正暴躁地甩动着脖子想要挣脱。 急速奔驰中的卷地黑麒麟,连人带马少说也有上千斤,就是一头野牛也能撞翻,没想到居然被这个疯子伸出两只手就硬生生刹住了。 白陌和向由基带马返回,不远不近地停在这个疯子后面,手已经按上了兵器。这是个高瘦的人形,异常宽大的麻布斗篷包裹着他的全身,把他的脸遮掩在帽檐下的黑暗中。 陆振从马背旁边抽出重剑,指着马头前的人影:“刀剑无眼,赶紧让开!” 疯子双手按着卷地黑麒麟的双肩,缓缓抬起头。卷地黑麒麟忽然受到了巨大的惊下,不顾一切地挣脱了人影,哀鸣着人立而起,陆振从马鞍上跳起,手中重剑带着破风的呼啸劈向人影的头顶。 “勿伤人命!”向由基大喊,和白陌一起策马想上前阻止。 人影还是不躲不避,双臂交叠在头顶,显然是想硬扛这一剑,金铁交鸣之声爆响,人影被陆振的巨力劈得向下一沉。 以陆振的怪力,这一剑几乎可以开山裂石,但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人影居然架住了陆振的重剑。 策马靠近的瞬间,借着月光,向由基和白陌终于看清了这个人影的脸。那是一张瘦的几乎仅剩下一具骷髅的惨白的脸,双瞳中闪烁着妖异的红光。 向由基和白陌瞬间明白了卷地黑麒麟和陆振会为什么被惊吓到这种地步。 “这种相貌和怪力,”向由基带着马后退几步,抽出羽箭搭在弓上,“你到底是人是鬼?” 身后吵嚷声渐近,亭长带着一帮村民手下也打着火把赶来,从四面八方围住了他们。 “贼子不要拒捕,赶紧束手就擒!”亭长拔出佩剑大喝。 人群短暂地陷入了诡异的僵持,三人三马围住了这个似人非鬼的人影,亭长又带着村民围住了他们四个。 人影伸出细长干枯的手,抓着卷地黑麒麟的缰绳将它拖向自己,这匹高大的龙驹梗着脖子拼命挣扎,但在他的手里居然挣脱不开。 “好马,”人影开口,低沉沙哑的声音像是在一口破风箱里传出来,“送给我吧。” “从来都是我劫别人的道,今天居然被人劫了”陆振气极反笑,“想要我的马,先问问我的剑!” 弓弦振响,向由基的箭抢先离弦。人影抬起手臂格挡,羽箭叮地一声落在人影的臂上又弹开,像是射在了一口金钟上。向由基大惊失色,因为这次他用的是带箭头的羽箭,如此近的距离他有把握能一箭射穿一只老虎的颅骨,却被这个瘦削得仿佛能被一阵风刮跑的人轻描淡写地挡住了。 陆振抓住人影抬手挡箭的瞬间,重剑横扫人影的腰际,他有足够的自信,任何一个人在这一扫一下都会一刀两断,这个时候他用尽了全身力气,已经不去考虑勿伤人命了。 这个鬼一般的家伙到底是不是一个人都还存疑,如果还想着不伤他的命,那就是对自己的命不负责任。 叮! 人影岿然不动。陆振的重剑斩进了人影的腰间一寸之深,但也仅仅是一寸,这能够拦腰斩断一匹战马的一剑就再也难动分毫。 金铁交鸣之声嗡嗡地扩散开,在原野间回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逐云纪》正文 二七幕 金铢无用 第二十七幕 陆振手上用劲,想把嵌在人影腰间的重剑抽出来,却发现人影在他的全力拉扯之下纹丝不动,好像他在试图拖动一座山。 人影瘦得和骷髅一样,连人带衣服恐怕也称不出几十斤肉,陆振一只手能拎起两百斤的壮汉,却不能让这个人影挪动分毫。 人影慢慢地把头转向陆振,陆振似乎能听见人影的颈椎在转动的时候咔咔作响。陆振看见他的嘴角向脸颊两边动了动,仿佛是要对陆振微笑一样。 陆振不知道人影是不是在笑,因为他不知道怎么从一具只贴了一层皮的骷髅上判断表情。 “剑……不是这样用。”人影力大无穷,从嘴里挤出几个字却费劲得像要拔起一座山。 他枯槁的手慢慢伸向重剑的剑柄,剑柄正抓在陆振的手里。他的指尖快要碰到剑柄的时候,陆振像触电一样松开手,向后跳着退了好几步。人影终于握住了剑柄,手腕一转,重剑如同长在他手上一样如臂使指,转眼间人影已经横剑在胸,摆出了一个四平八稳的起手式。 围在一边的亭长和村民门纷纷面露惊恐,脚下止不住地退后,为他们空出了一大片空地。 “陆振快退!这人有古怪!”白陌暴喝。 但是他喊得似乎有些晚了,人影已经脚尖点地,以一个诡异的姿态前倾着飘出,重剑横扫向陆振的腰际,陆振本来和他距离接近一丈,但是人影的身形看似轻柔飘忽,速度却快如疾风,转眼间剑锋已经从陆振的腹前掠过。 人影身后的白陌和向由基的心都是一紧,仿佛被什么堵住了喉咙,快要窒息。 那是破开鸿蒙混沌的一剑吗?那一剑闪过的瞬间,时空似乎被定格,四周仿佛陷入了无尽的黑暗和寂静,失去了一切的光和声,天地之间一无所有,只被极致的剑意充斥。 重剑挽了一个剑花,重新回到人影胸前。 时空像是被瞬间定格后又瞬间恢复,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陆振捂着腹退了几步,鲜血像泉涌一样从他的指缝里汩汩而下。 剑锋在他的腹前留下了一寸深的伤口,几乎将他开膛破肚,陆振毫不怀疑,要是人影再近一些,自己或许会被拦腰切开。那只是一柄很常见的重型兵器,生来就是为了大力劈砍,根本谈不上多锋利。但是在人影手里,仿佛柴刀变神剑,虽然陆振铜皮铁骨,在剑锋下也像豆腐一样。 人影行动的时候如风似电,在挥出可怖的一剑后又归于静止,他静止的时候像一座石雕,连呼吸的起伏都微不可察。 白陌和向由基心里一动。 如果说这个似人非鬼的家伙真的是所谓的“鬼”,那么以他的剑术和力量,把陆振切成两段还是八块都是举手之劳,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那并不致命的拦腰一剑倒像是对陆振先前砍他一剑的对等回应。 白陌觉得“理智”这种东西有可能还存在于这个人影干枯的脑袋里,至少他原本有把陆振一刀两断的能力,却很好地克制住了。 “敢问阁下是谁?”向由基和白陌想的一样,既然这样他干脆试着和人影沟通一下。 人影发出怪异的“咯咯”声,像是在笑。 “马,留下,”他沙哑迟滞的声音让人听着牙根发麻,“人走。” 白陌和向由基的脸色有些古怪,陆振的眼角也情不自禁地抽动起来。这话太耳熟了,不久前陆振还对白陌和向由基说过,没想到历史很快重演,白陌和向由基又被劫了一次,劫道的陆振也和他们一起变成了被劫的。 “亭长大人,”向由基忽然转过头看着亭长,亭长被他盯得又退了一步,“劫道可是重罪吧?你执掌一方治安,就不做点什么吗” 肖亭长慌张地不停摇头,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亭长身边一个村民一脸惊惧地凑到他耳边:“亭长……不如我们逃吧……” 亭长还是楞楞地摇头,像是被吓傻了。 “他到底是谁”白陌突然问。 离白陌最近的一个村民慌乱地摆摆手,退后了好几步,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人影再次发出“咯咯”的笑声,听起来却让人毛骨悚然。 围着的人群哗的一声忽然四散奔逃,转眼间亭长和村民全都跑得不见踪影,扔下了一地的火把农具。 “这些村民不但和他认识,”向由基低声说,“可能还有仇。” “如果有仇的话,那些村民早就死了。”白陌一边说,一边带着马向陆振那里慢慢踱步,看人影没有什么反应,才关切地看着陆振。 “我没事。”陆振已经把外衣解下来扎在了肚子上,他的伤口太过平整,稍微按住一会儿流血居然止住了。 “我们与阁下素不相识,对阁下也没有恶意。”白陌把剑扔在地上,向由基也把弓和箭袋扔下。 白陌翻身下马:“只是阁下看重的这匹马,我这位兄弟养了多年,不好割爱,不如用这两匹马和一些金铢来换。” “金铢”人影咯咯地笑了两声,眼中红光闪烁,“要来没用……我快死了,想去……看看外面。” 向由基和白陌陆振都愣了,这个人影拦路劫马居然有这么一个……文艺的理由 向由基也翻下马:“阁下现在这样,是不是身有疾病我们或许可以为阁下去破军城里找医生来医治。” 人影摇头:“马……” 白陌把自己的马牵到人影面前,心地隔着一段距离将缰绳递给他,陆振打了个唿哨,卷地黑麒麟如获大赦,欢步跑到陆振身后。 “快,快点!”嘈杂声再次响起,白陌和向由基吃惊地回头,还是亭长和那帮村民,他们这次来得人更多,也更加气势汹汹,他们打着火把,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把中间的四个人围得水泄不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逐云纪》正文 二八幕 镇压邪魔 第二十八幕 肖亭长完全没有了刚才的畏缩,仿佛他吆喝着可有验传时的冲天豪气一转眼又回来了。他用佩刀指着人影大喝:“王吉!先前白冢村村民看在同村之谊,没有取你的性命,现在你竟敢私自脱逃!本亭长奉公执法,今天就要你伏诛!” “原来你叫王吉。”白陌偏头看了一眼人影。 亭长后退一步,七八个青壮的村民端着大木盆冲上前,朝王吉使劲地泼洒。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白陌向由基和陆振闪身躲避到离王吉稍远的地方,但是身上还是沾上了不少污渍。 向由基用手指沾了一点污渍放在鼻子前嗅嗅:“是血。” 王吉一动不动地被一盆盆污血从头浇到底,泼完血的村民拎着空木盆快步退后,七八个村民又平端着长杆冲来,长杆头上插着燃烧的草团和黄纸,草团迫近王吉的时候村民门手腕一抖,长杆头上松散的草团带着火在王吉周身四散纷飞,化作漫天的火雨。两匹战马被火惊到,在人群中冲开一条路亡命奔逃。 火雨粘在王吉身上,包裹住他的斗篷瞬间被点燃。王吉全身都在熊熊燃烧,仿佛人形的火炬冲天而起。 然而他依旧纹丝不动,就像真的是一个石雕。 端着长杆的村民后退,四个身上挂着几片花花绿绿破布的神汉模样的人冲上来,围着熊熊燃烧的人形火炬转着圈跳着怪异奔放的舞蹈,嘴里念念有词地唱着谁也听不懂的词句。 所有村民都端着武器警惕地盯着王吉,但有的人已经面露喜色,好几个已经忍不住发出了欢呼声,渐渐地欢呼声高涨起来,村民们挥舞着手里的农具和武器,跟着四个神汉一起转着圈跳跃起来。向由基他们反而被所有人忽视了,只在一边愣愣地看着。 “难道是……跳大神”陆振目瞪口呆,“他们这是在降妖伏魔吗管用吗” “事情没那么简单,”白陌死死盯住那个熊熊燃烧却不动分毫的人形,拉着陆振和向由基慢慢后退,“我们不要靠得太近。” “这群蠢货怎么会想到用这种蠢办法,”向由基试图把身边的一个村民稍稍推开,好向外挤出去,一边低声咕哝,“跳大神要是能跳死人,我现在就回去组建一支神棍军团,把纠人全都咒死。” 神汉的狂舞还在继续,王吉身上的火光却慢慢黯淡下来,他的麻布斗篷被烧成了飞灰,浑身漆黑如炭,所有人才看见原来他在斗篷下还穿了一身贴身的铠甲,金属的铠甲被火熏得乌黑,腰甲上有一道一寸深的缺口。 但是他仍然站着,除了铠甲包裹之处,裸露出的地方和他的脸一样,也是皮包枯骨,带着焦黑的余烬。 王吉闭着眼,静默地站着,让人看不出他是死是活。躁动的村民们渐渐消停下来,他们惊惧地盯着包围圈里那个焦黑却依然矗立的枯瘦人形,无声的恐惧开始在人群中蔓延开。 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传来,声音很轻,又仿佛响起在每个人的耳边。所有人都打了个冷颤。 白陌偏头朝向由基和陆振丢了个眼色,三个人突然暴起,推开挡住路的面面相觑的村民,夺路而逃,陆振翻身跨上卷地黑麒麟,向由基打了个尖锐的唿哨,两匹战马从远处飞奔而来。 焦黑的人形忽然咧开嘴,“咯咯”的可怖笑声再次响起,这次笑声里似乎带了些癫狂,轻笑很快变成了大笑和狂笑,他的笑声断续又沙哑,他的全身关节都在颤抖着互相摩擦,发出咔吱咔吱的声音,仿佛是来自地狱的恶鬼在磨牙。 亭长和所有的村民都两股战战,有些人已经吓得瘫软在地上,他们原本以为狗血、黄符、烈焰和祝祷可以镇压他们眼中的这尊邪魔,他是如此的枯瘦,从头到尾透露出濒临死亡的虚弱,然而先不管这些怪力乱神的道具有没有发挥作用,仅仅是在烈焰焚身之后还能站着发笑,他就已经迈出了常人所能理解的范围。 他们用最大的恶意围攻了一尊邪魔,但是邪魔没有如愿伏诛,现在该怎么办难道对邪魔说句打扰了告辞然后回家睡觉 村民们的脚步开始慌乱,他们先是一点点后退,但是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自尊心和侥幸心,谁都不愿意先迈大步子,很快这个现状就被打破了,亭长本来未必有多坚固的心理防线终于土崩瓦解,他扔下佩刀,推开几个村民转身就跑。身处恐惧之中不知所措的村民们在亭长的带动下如梦方醒,纷纷丢下火把和武器,转身连滚带爬地开始了第二次亡命奔逃。 白陌和向由基早就已经飞上马背,这种时候他们可没打算大发慈悲地给王吉留下一匹马,马鞭一挥,三匹马如离弦的箭一样沿着驰道向西飞奔。白陌回头看了一眼,满地狼藉之中,王吉并没有追他们,也没有追村民,他还在那里疯癫地笑着。 惨白的月光洒下来,四下除了王吉再也没有其他人。王吉的笑声渐渐微弱,渐渐变成了一种怪异低沉似哭似笑的哽咽,最后终于归于无声,万籁俱寂,连虫声蛙鸣都消失了。 萧瑟的阴风卷地而起,掉落在地上尚未燃尽的火把扑得一声全都熄灭了,王吉的身影忽然消失在原地。 驰道旁的村落里,两点妖异的红光在茅屋间闪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逐云纪》正文 二九幕 投石击瀑 第二十九幕 “大半夜被闹起来,还遇到这种事,”向由基一脸衰相地把马栓在路边的树上,“现在别说露宿街边,连城门都进不去。” 为了尽快远离那个宰客的村落和不人不鬼的王吉,他们纵马狂奔了快三十里,在距离破军城六七里的地方歇住了脚,一路上经过一个官方开的驿馆,但是他们作为偷渡而来的黑户当然不可能去住宿。三更半夜的破军城也不可能开着城门欢迎他们进城,当然就算进了城,没有证明身份的验传,他们也住不了城里的旅舍馆寓。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找棵不太硌人的大树靠着凑合一宿,陆振已经以惊人的速度就地入睡,甚至打起了呼噜。 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听起来多么豪迈和洒脱。可是在萧瑟的秋风里向由基还是更期盼有一床破被一条草席,把豪迈和洒脱留给那帮站着说话不腰疼热着说话不嫌冷的诗人吧。 白陌在树下用石头围起一个圈,中间放上一抱枯树枝和杂草,掏出火镰碰在火石上,点起了一堆火。暖洋洋的火堆稍稍驱散了秋夜的寒意,向由基靠树坐着,把膝盖抱在胸前:“明天一早我们就进城,先探听一下城主罗不疑的情况,白公子你怎么看” “我觉得,没有必要。”白陌拿着一根长树枝在火堆里挑着,“我想弄清楚我父亲的葬处,取出骨殖,就尽快回南淮吧。” “就这样回去了如果罗不疑心念旧主,说不定……” “不用了。”白陌摇头打断了他,“无论我父辈祖辈怎么样,现在的我只是一介布衣,我的父亲已经死了,母亲也只是一个村妇,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带母亲远离战火,这也是我父亲和养父的遗愿吧。” “未必吧,”向由基说,“姚虎教你武艺,玉容公主教你识字,难道是为了让你仅仅当一个山林里砍柴、田地里刨食的农夫” “学武艺是为了防身健体,学识字是为了明白事理,养父从来不许我用武力与人争斗,我也从来没想着去和人争抢什么,”白陌倒是看得很开,“吃穿住用,都能从土地里得到,为什么还要奢求那么多其他的东西呢?我凭我所学的东西,不被骗不被抢,就很好了。” “白公子,恕我直言……绍梁君是心系苍生的豪杰人物,如今天下大乱,你正应该继承绍梁君的遗志,为安定天下做些什么。” “父亲是一头狮子,我对他充满了敬意,但是我不是他,我没有匡扶天下的能力,也没有匡扶天下的愿望,说起来可能有些自私吧,我觉得这个乱世和我没有太大关系,我只想,只想当一只……”白陌挠着头思索用什么形容自己比较合适,“当一只野山羊,或者一只野鹿,我没什么野心,有一地存身,就心满意足了。” “一头狮子……不错的比喻,”向由基点点头,“绍梁君的佩刀,就叫做狮子牙。说起这把刀,你不打算收回来吗?听说杯莫停前辈已经背着它,背了十几年,该让他放下了。我觉得你应该让绍梁君的挚友们知道绍梁君后继有人吧,这样他们会安心很多。” “刚好相反,”白陌还是摇头,“我更希望知道我和母亲的人越少越好,这世上不仅仅有我父亲的朋友,还有他的敌人,人心难测,我不想有人对我母亲不利。” “我可以派南淮的精锐保护你们母子。” “不,”白陌抬眼盯着向由基,火光在他们脸上跳跃,“你有一箱金铢,是把它埋在无人知晓的荒野更安全,还是把它供奉在高堂之上,派一百个甲士保护更安全在世人眼中,我和母亲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死了,没人会想到来找我们麻烦,这就是我想要的。” “可是……” 向由基还想继续劝说,却被白陌抬手打断了:“右领大人,我大约能猜到你要亲自陪我来破军城迎回父亲骨殖的目的……是想以我的名义和我父亲的声望,召集我父亲的旧部和三国故地起兵反攻纠国吧?” 向由基沉默不语。 “我不是这块料……”白陌很抱歉地说,“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不想当绍梁君的儿子,我真的只想找一个地方安静种田,照顾母亲。” 向由基骤然站起身,把白陌略微吓了一跳,不禁抬头疑惑地看着他。 “白公子。”向由基突然双膝跪下,让白陌有些不知所措。 “右领大人……” “白公子,”向由基低着头,面色凝重,“由基确实有借白公子之名招兵攻纠的想法,但是由基不是为了一己私欲,而是为了拯救南淮。绍梁君和玉容公主虽然不是南淮人,但是白公子在南淮长大,更与西纠有杀父灭村之仇,也不希望南淮一朝沦陷在西纠虎狼之师的铁蹄下吧?” “对不起,右领大人……”白陌的声音低了下来,“我做不到,也……不愿意,对不起……” “白公子不愿意相助,南淮就要灭亡之虞,”向由基说,“几千万南淮百姓就在上阳关防线后翘首盼望诸国联军战败西纠,三国故地的反抗势力是促使蓟国和琅琊与我们协力攻纠的引子,由基已经没有退路。只有攻灭纠国,才能终结这乱世!不止是白公子和玉容公主,天下苍生都能安居乐业。” “不,你说的不对。”白陌摇头。 向由基诧异地抬眼盯着白陌。 “灭了纠国,这世道就不乱了吗?诸国就不会互相攻伐了吗?天下就不会生灵涂炭了吗?白陌虽然出自乡野,也知道欲壑难填的道理,诸侯的野心是永无止境的,南淮、蓟国、琅琊的君主,乃至大章王廷的天子,他们的野心难道就比纠王多少吗?实力不足罢了。” 白陌也站起来,把跪着的向由基扶起:“我并不想坐视南淮灭亡、西纠肆虐,实在是因为,即使我去做些什么,也如同投石击瀑,无济于事,右领大人又何苦为难我一个乡野村夫” (愚人节快乐,各位。新的一个月又到了,希望各位朋友把收藏,打卡,推荐票点一点呀,也欢迎评论和作者互动,作者需要各位读者朋友的支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逐云纪》正文 二九幕 续 向由基迷茫地看向白陌:“那我还能怎么办?难道让我眼睁睁看着南淮亡国灭种吗?” 白陌默默坐回火堆旁边,抓了一把枯枝扔进火堆,拿木棍有一下没一下地挑着火。枯枝被火烧的噼里啪啦炸响,时不时溅出一点两点火星。陆振咕哝了几句梦话,翻了个身。 “右领大人,先休息吧,”白陌看向由基还在愣愣地站着,向他轻轻招手,“如果你不愿意继续帮我找我父亲的骨殖,天一亮就先回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我没脸回去。”向由基突然说。 白陌轻叹一声。 “你是个懦夫。” 向由基突然又说了一句。 白陌愣了一下,低着头没有回答。 向由基扶着额头坐下:“对不起……是我失言了。明天我会和你一起进城,帮你探听绍梁君的葬处。” “没关系,你说得对。”白陌说,“我的母亲还在等我,她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当然我知道我还有一个叔叔和一个爷爷,但是他们应该算是我的仇人,虽然我并没有找他们复仇的打算。以我的能力,并不能为终结这乱世做些什么,也救不了一个国家,我只希望能照顾好我母亲。” “好了好了你说了有一万遍,要找个地方种田,”向由基靠在树上,闭上了眼睛,“其实你的想法也不现实,没有永远和平的地方,有土地有人口的地方就有争斗,战乱总会来的,只是早晚的差别,山林里的猴子还会互相打架呢。”。 白陌无声地笑笑,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向由基又开口:“虽然我比你大,但是我感觉你像个老头子一样死气沉沉,除了少一些身份和实权,少见一些世面,没有带兵经验,你不比我差。我却看不见你的野心,你要知道在你这个年纪,乞丐都会梦想当诸侯……哪怕只是个梦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逐云纪》正文 三十幕 初入破军 第三十幕 天色渐白,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鸡鸣,草叶上凝着一些霜,四周都是薄纱般的晨雾,有虫子在草里有气无力地叫着。 向由基的眼睛睁开一条缝,然后忽然睁大,一翻身坐了起来。睡醒对他来说不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军人的本能使他在该清醒的时候对梦乡不会有一丝眷恋,更不用说他现在并不是躺在温软的大床上,而是露宿路边。 他坐着活动了一下筋骨,极差的睡眠环境导致了极差的睡眠质量,向由基有点昏沉,他揉着自己的脑袋,四下里看看,正好看到白陌正盯着他看,不由得悚然一惊,露出高度戒备的神色。 “我……我也刚醒。”白陌尴尬地解释。他确实被向由基的动作惊醒了,不过他不是向由基,他醒来后暂时还处于神游状态,只会目光呆滞地盯着一个地方。 石头围成的火堆里还有一些暗红的余烬,这堆火刚熄了没太久,向由基又看了一眼脸色不算太好的白陌,猜测他可能在这一夜里,每隔一段时间就要醒来添一次柴火。 秋夜寒凉,在这种地方露宿几个时辰,就是他们这种血气方刚的伙子都扛不住,有一堆火就好多了。 向由基甩甩头站起来,陆振四仰八叉地躺成一个大字,呼噜打得正欢。向由基叫了两声,陆振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只好走过去,朝陆振屁股上踢了两脚。万万没想到的是陆振居然翻了个身抱住了向由基的腿,用那张大黑脸在向由基的裤子上蹭来蹭去,脸上泛着谜一样的甜蜜笑容。 向由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试着拔了两下腿,硬是没拔出来,却被陆振抱的更紧了。向由基眼角抽搐,弯腰拔起一把沾满露水的野草,抽在了陆振脸上。 陆振被抽得一激灵,终于悠悠转醒,他第一眼看向了怀里的一条腿,在睡意朦胧中他迷惑地顺着腿向上看,看到了向由基黑得像锅底一样的脸色。 “人知罪!人知罪!”陆振瞬间清醒了,手忙脚乱地松开向由基的腿从地上爬起来,一脸慌张地看着向由基。 “牵上你的马,准备进城。”向由基黑着脸转身,去牵自己的马。 三个人通过破军城的东城门时还有点提心吊胆,但是守门的几个军士并没有盘问他们,让他们心里准备多时的通关说辞白白浪费了。 这些看起来可能有四五十岁的老军士随意地站在门口,军容不整地拄着兵器,天南海北地胡侃,任由行人来来去去,要不是陆振巨大的体型太过显眼,招来了一些诧异的目光,这帮涉嫌玩忽职守的守门老军士甚至懒得多看他们一眼。 城门和城墙就像这些老迈的军士一样不堪,这些城墙显然曾经遭受过战火的摧残,到处都是坑坑洼洼,许多墙砖松动脱落,露出里面黄色的夯土。墙根下,个别稍大的缺口还有破烂的沙袋和腐朽的木头,那应该是当年战时临时修补破损的城墙留下的残迹。而城门的千斤闸更是直接被拆除了,只剩下几根生锈的断头铁链吊在绞盘上晃荡。 “当年西纠攻破绍梁关后,居然一直没有修缮城防”走在城里的街道上,陆振有点想不明白。 向由基思考了一会,猜测说:“我想应该是因为纠国攻城略地的速度太快了,现在绍梁关几乎已经处在纠国领土的腹地,纠国穷兵黩武,有修缮城墙的人力物力,肯定都运往前线去了,相比之下这里反而暂时没有修缮的必要。” “或许还有一个考虑,”白陌说,“这里是纠国中原的唯一通路,万一三国故地不稳,破军城一时脱离了纠国的掌控,纠国有可能会被再次堵在崤山口。相比一座坚固的绍梁关,城防脆弱的破军城更加容易攻克。” “纠国未免自信过头了,”向由基冷笑,“居然不考虑会有人通过这里反攻进纠国” 陆振环视四周:“我只知道这个破军城主一定不是一个认真负责的好城主。” 除了城墙未加修缮,城里也是乱糟糟一片。 破军城原本是一座军事重镇,现在反而多了许多市井气息,原本的固定军营变成了各种店面,门外迎风飘着许多招揽顾客的幌子。 原本还算宽阔的街道上挤着各种私搭乱建的窝棚,各种商贩在窝棚里叫卖着五花八门的商品,为街道留下的通路几乎只能勉强容下两马并行,街道上到处都是无人清扫的烂菜叶、碎陶器和破篓烂筐,那些都是行人和商贩制造的垃圾。 几个人束手束脚地在垃圾堆里走了不远,街上终于宽阔干净了一些,路两边变成了更大也更体面的店面,店面里不时有人出来把自家门口的街道扫除一下,免得败了顾客的兴。 一群破衣烂衫拖着鼻涕的乞儿端着破碗,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抱住了向由基和白陌的腿,咿咿呀呀地叫着。原本有几个乞儿纠结着要不要抱一抱陆振的腿,但是看着陆振凶神恶煞的模样,思前想后终于还是放弃了,跟着其他乞儿围在了向由基和白陌身边。 向由基摸进怀里就想往外掏钱,被白陌伸手按住了,白陌拨开身边牛皮糖一样的乞儿,走到一家烧饼铺门口。 “店家,麻烦一人给两个烧饼。”白陌把几枚铜铢付给店家,转身指了指乞儿们,又指了指烧饼铺。 店家揭开遮盖烧饼的布,乞儿们受到了香气的感召,纷纷放开了向由基和白陌的腿,吵嚷着攒聚在烧饼铺门口,高高地伸着手抢着讨烧饼。 白陌向陆振和向由基招手  “这个,君侯大人……”陆振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白陌,眼里闪烁着期待。 “饿就直说,一个大老粗,扭扭捏捏和姑娘一样。”向由基一脸嫌弃地看向陆振,把陆振看得傻笑着直挠头,“我也……饿了,不如我们先找地方填饱肚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逐云纪》正文 三一幕 破军城主 第三十一幕 破军城虽然有些嘈杂肮脏,但是五脏俱全,各行各业也算繁荣兴旺,这里的律法也还没有严苛到吃顿饭都要查验身份,好歹让白陌三个人吃上了饭。 经过旁敲侧击的打听,他们对破军城的现状总算有了一点了解。 破军城的城主还是罗不疑,但是他在城里的风评并不是特别好,尤其是他还有一个霸道顽劣的儿子,在罗不疑满是污点的人生道路上又浓墨重彩地泼了一桶脏水。 城里是有官吏的,不过一般每半个月他们才会在街上出现一次。 他们是来收钱的。 官吏们拿着竹简,竹简上面罗列着各种名目繁多的捐税,他们招摇过市,每进一家店面就先挑一些商品送去检验质量,至于送检的商品,九成九都是有去无回,出人意料的是店家们反而盼着他们千万别把送检的商品送回来,因为这意味着他们的东西出现了质量问题,该被兴师问罪了。就在上个月,一家生意兴隆的包子铺被官爷们宣布肉包里的肉不新鲜,官府判决这家包子铺每天送十笼肉包去官府检验质量,回报整改结果,连送了半个月才合格。 送检商品之后就是按照竹简上的条目对商铺里的方方面面一项项进行检查,比如环境卫生、消防隐患、营业收入,不过大部分检查带有极强的主观随意性,有时候桌子摆得碍眼挡着路,或者伙计长得丑吓着人,也能成为扣分点,扣分就要罚钱。 城里的百姓们对这个罗城主的看法是一边倒的否定,几乎达到了怨声载道的地步,民意汹汹之下,罗城主在每年纠国对官吏的政绩考评里总是不负众望地敬陪末座,给予纠国其他政绩差劲、生怕垫底的官员们极大的心理安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罗城主每每在纠国官场上被讨论到,总能收获许多同僚们莫名其妙的好感。 至于在破军城的城防上,罗城主以破军城身处纠国腹地为由,拒绝修缮城墙加固城防,甚至连城中的士卒都还用的是十几年前的老兵,只是给他们的军饷一年少似一年,不过好歹是个铁饭碗,老军士们虽然心里不满,但是还不至于辞掉这个在城门口城墙上府衙里侃侃大山晒晒太阳就能拿钱的工作。 百姓们心知肚明,罗城主只是不肯掏钱而已。其实纠国也为修城拨过几次款,但是罗城主派一队老兵扛着锹铲懒洋洋地绕城散步一圈,把几块松动脱落的墙砖按回城墙的黑洞洞里,拨款就“用完了”,没钱继续修墙的罗城主只好收兵回营,修书一封上报纠国朝堂,等待或者说期待着下一次拨款。 除了搜刮民脂民膏和不修城防,罗城主干的另一件事也让他恶评如潮。几年前城里百姓集资找了块地,想为绍梁君白逍和故梁国右丞甘恒瑞建造一座“双圣庙”,还未建好就被罗城主恶名远扬的儿子带人拆毁,理由是违章搭建。 中原各地纷纷为白逍甘恒瑞建庙,众人皆知罗城主曾是绍梁君的部下,靠卖主求荣才走到了如今的地位,如今他不主动建庙以赎前罪也就算了,居然干出这种下作的事,实在令人不齿。 不过罗城主有一点好处,那就是不在乎别人骂他,哪怕有几个好打抱不平的在府衙和城主府门口扔烂菜叶和臭鸡蛋,也只会从府门出来几个人,把人赶走了事,至于酒肆茶馆街头巷尾那些涉嫌以下犯上的议论,根本管都不管,有人说罗城主脸皮够厚,只要捞足了油水,被百姓骂成孙子都没反应,比那些当了女表子还想立牌坊、揩了油还不让百姓说的狗官要好不少,在某种程度上算是一个好狗官。 向由基大方地请饭馆里几个闲人一起吃饭,顺便请他们讲讲破军城里的事儿,这帮闲人为了不辜负这一顿饱饭的美意,结合自己长期在街头巷尾从事嚼舌根工作的丰富经验发挥自身特长,讲得慷慨激昂唾沫横飞。 白陌听到这些的时候表情有些复杂,在玉容公主的描述中罗不疑的形象还算是伟岸,不知道为什么在破军城百姓的口碑里,他就变成贪心不足寡廉鲜耻的狗官。 看白陌脸色不太好,向由基赶紧插了句话转移话题:“罗城主如此不堪,为什么这破军城里的人不搬到别处去还留在这里受他苦苦盘剥” 店家端着几坛酒几碟菜过来:“天下之大,哪儿没有苛捐杂税啊搬走容易,讨生活可不容易,依我看,虽然这城主不是东西,但是在破军城里过日子,要比其他地方还容易些。” 店家所言不虚。被纠国收入囊中以后,作为崤山口联结东西的交通要冲,破军城每年来往的人数不胜数,间接促进了破军城的商业繁荣,或许是破军城主和他手下的官吏们还没被利益冲昏头脑,虽然百姓身上背的捐税五花八门名目繁多,可是实际上扣除这些支出,店家不仅没被压垮,还有一些赚头,就连一些外地的行商,也在城门、街边找地方搭起窝棚做生意,只是他们要交的税更多一些。至于田赋,罗城主和他手下的官吏在街上逛逛就能捞到数不清的油水,根本懒得到处去催那些一年到头种不出几斗米的种田人缴那几升米几枚铜铢,久而久之,种田人都不去府衙缴田赋了,慢慢地破军城反而成了田赋最轻的地方之一。 店家端着空的酒坛和菜碗转身离开。白陌和向由基对视了一眼,心里默契地同时生出了一些异样的想法。 破军城真的很“特别”。 它的官吏腐败不堪,它的管理杂乱无章,它的城主饱受诟病,这几乎是一个除了地形之利以外一无是处的城池,完全没有了昔日雄关天险、中原锁钥的气魄,仿佛从将军堕落成了乞丐。 但是乞丐一般的破军城,却在混乱中日趋繁华,在骂声里欣欣向荣,它的百姓一边咒骂着城主和官吏,一边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这个罗城主,有点意思。”向由基玩味地笑笑,招呼店家再给身边这帮新结交的狐朋狗友门上两坛酒,他看了一眼白陌,白陌会意地点点头。 “几位老哥,我听说,”向由基给几个闲人斟上酒,“听说十几年前,绍梁关守将绍梁君,就战死在这破军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逐云纪》正文 三二幕 罗家公子 第三十二幕 闲人甲忽然一拍桌子跳了起来,把众人唬了一跳。向由基觉得自己可能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引起这家伙这么大的反应,偷偷把手按在了身边的短弓上,以备不虞。陆振默默抓住屁股下面硬木条凳的边缘,打算如果这家伙有什么异动,就让他脑袋开花。 只见闲人甲神色一凛,双手一排,摆出了一副惊人的架势,吸引了更多的闲人围过来看热闹。 “哎呀呀,说起这,绍梁君死战孤城,那真真是:天地变色,草木含悲!” “好!”闲人们纷纷鼓掌叫好,“有老李头的几分神韵!” 陆振一愣:“老李头是谁” “就是西街说书的那个老李头呀!”闲人乙热心地解释,“讲得可好了,大家都爱听。” 向由基和陆振露出悻悻的神色,默默地收回手。 “话说那纠国大军,已经围关三月,绍梁君坐困愁城,这绍梁关,已是人困马乏,弹尽粮绝,绍梁君触景伤心,不禁仰天长啸!”闲人甲举手望天,满脸悲切,“‘若不是大梁国君昏臣暗,自毁长城,何以至今日!天亡我也!天亡我也!’” 四周的闲人纷纷扼腕叹息,为绍梁君的遭遇深感不平。 “讲的倒是一板一眼的,你还在那城头上亲眼见着了不成”陆振咕哝了一句。 有几道不满的眼光投过来,陆振眼睛一眦,把这些闲人瞪得向后一缩。 “这时绍梁君背后闪出一人,绍梁君定睛一瞅,正是副将罗将军,只听这罗将军向绍梁君进言道:‘君侯在上,如今我等孤立无援,兵粮寸断,君侯死守三月,对这大梁国已是仁至义尽。如今白起将军不计前嫌,愿与君侯重叙兄弟之好,君侯不如审时度势,将此城献了,还能落得个全家平安!’”闲人甲一时扮作罗将军,一副奸佞模样,一时又扮作绍梁君,换上了义正辞严的面孔,“绍梁君听得此言,不由大怒:‘呔!你这养不熟的贼子!你跟随我左右多年,岂不知我平生,最重忠义二字!如今你竟教我去做那降臣叛将,哇呀呀,真真是气煞我也!’” “杀了这贼子!杀了这贼子!”闲人们激动得面红耳赤,挥舞着拳头义愤填膺。 闲人甲双手一压,让听众们稍安勿躁:“各位看官,你道是这罗将军何出此言实则是罗将军收了那白将军的高官厚禄,要来劝降绍梁君。不想绍梁君忠心不渝,严辞拒绝。罗将军一计不成,这一对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心头又生一……” “啪!”的一声脆响。 说书声戛然而止,正讲得唾沫四溅的闲人甲突然仰着头向后跌倒,脸上多了一个鞋印。 “是哪个贼……”闲人甲捂着脸骂骂咧咧爬起来,等他看清了门口的一群手拿长枪短棍的少年,脸上唰的一白,捂住了嘴。 闲人们一哄而散,被门口的少年们伸手拦住,混在人群中的闲人甲被几个少年从人群里拎出来,扔到门外。白陌和向由基只听门外见乒乒乓乓和阵阵惨叫,想来是被揍得不轻。 门口领头的少年穿着华丽的服饰,手里握着一条长鞭,身边一个少年赤着脚,手里拿着一只鞋,他的另一只鞋刚刚袭击了闲人甲的脸,现在正躺在白陌的旁边。 华服少年站上一步,双手叉腰:“以后谁再乱嚼舌根,就和他一个下场!听他乱嚼舌根的,按同罪论!今天爷心情好,只要你们一人交五个铜铢,就不揍你们了!” 身上有钱的闲人们垂头丧气地交了铜铢,被一脚一个踹出了大门,个别几个掏不出钱的,被拖到一边免费享受了与闲人甲同等的优待。 “不是说这个罗城主脸皮厚不怕别人骂他吗?”向由基别过头低声问店家,“怎么刚骂就遭了报应” 店家也压低声音回答:“门口这个,是罗城主的公子罗贵弘,虽然罗城主不在意这街头巷尾的议论,但罗公子总爱为罗城主出头,顺便搜刮些财物。” 向由基看了一眼白陌,嘿嘿一笑:“你不想找罗不疑,罗不疑的儿子倒找上门来了。” “你们几个,在那里嘀咕什么呢?”罗贵弘举起长鞭指着向由基,“你们也听了这家伙诽谤城主,赶紧拿钱出来!” 向由基冷眼看着罗贵弘:“屁孩,你爹没教你,拿鞭子指着人,很不礼貌吗?” “放肆!” 罗贵弘身边的几个少年大喝一声,拎着短棍想来抓向由基。 “谁敢”陆振站起来,像一堵墙一样挡在了他们面前。他硕大的胸肌几乎顶到两个少年的脑门上。 两个少年仰头,透过又长又浓密的胸毛,只看见陆振一对黑洞洞的鼻孔。他们有些慌张地对视一眼,又迟疑不定地回头看看罗贵弘。 “看我干嘛不给钱就得挨打!”罗贵弘瞪着眼骂,“李勇李亮,给我打!” 两个少年的脸顿时皱成了苦瓜,他们抬头看看陆振,又看看手里的短棍,一咬牙闭着眼把短棍往陆振的胸口砸去。陆振站着让李勇李亮像擂鼓一样咚咚咚地砸了几十下,才一手一个抓住他们的后衣领,把他们像捉鸡一样拎了起来,举到自己面前。 李勇李亮吓得手里的短棍都掉了,哭丧着脸求饶似的看着陆振。陆振回头看着向由基和白陌,向由基端着酒碗,满不在意地呷了一口,白陌也没什么表示。 陆振会意,双手轻轻一推。李勇李亮惨叫着横飞出去,把门口的一群少年撞得人仰马翻。 向由基慢悠悠地放下酒碗:“没教养的家伙可一点都不讨人喜欢,但是我不介意替你爹娘教教你怎么当一个懂礼貌的好孩子。” 罗贵弘勃然变色,挥舞着长鞭冲了过来。这柄绣金的长鞭像是活过来一样,鞭影翻飞,金光缭乱,转眼间在陆振身上留下了十几道深深浅浅的鞭痕,陆振的衣服几乎被抽成了破布条,但是靠着皮糙肉厚也没受什么实际的伤害。 “有点意思。”向由基饶有兴趣地看着。 陆振突然向前伸手,穿过一层层的鞭影,抓住了罗贵弘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长鞭缠绕在陆振的手臂上,陆振用另一只手捏住鞭柄轻轻一扭,就把罗贵弘缴了械。陆振再一推,罗贵弘像李勇李亮一样横飞出去,把门口刚爬起来的少年们又撞翻了。。 恼羞成怒的罗贵弘咆哮一声,夺过身边少年的长棍,像一头豹子一样再次冲了上来,手中长棍向前突刺,陆振躲闪不及,胸口结结实实挨了一棍,身体晃了半下才稳住。 白陌皱起了眉:“这是……枪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逐云纪》正文 三三幕 赤焰鸣镝 第三十三幕 白陌若有所思:“这种勇猛精进的枪术,我听养父说过,如果没有猜错,应该是罗不疑赖以成名的惊龙枪法。” 听到“惊龙枪法”几个字,罗贵弘的脸上忽然露出慌张和惊恐,像是贼偷东西被抓了现行。 “瞎了你的狗眼,哪有什么枪法”罗贵弘举起长棍劈头盖脸一顿乱砸,“爷这是棍!” 在陆振的铜皮铁骨面前,这样的“乱披风棍法”显得有些雷声大雨点,陆振抬起一只手臂,轻轻松松地挡住雨点般落下的棍子,一大步迈出,另一只手向前捞起罗贵弘的后衣领,再一次把他拎了起来。 “屡教不改。”向由基笑着给了一句评语。 罗贵弘的身影再次随着一声惨叫飞了出去。 “刚刚有几个少年偷偷跑走了,怕是去搬救兵,”白陌说,“搞不好还要把罗城主引来,我们先走吧。” “走了多没意思,我还没教育够呢。”向由基笑意更浓,“要是真能引来罗不疑,还省得我们去找他。” 白陌冷着脸,手已经按上了腰间的佩剑:“我说过我不想见到他。” “我开玩笑的,你不要见怪嘛,”向由基陪着笑站起来,“要是罗不疑真的已经成了纠国的忠犬,我们可就遇上大麻烦了。” 他摸出一枚金铢放在拳心,拇指一弹,金铢抛出一个高高的弧线,打着转儿落进店家怀里:“打扰你做生意了,多有得罪,我们这就走。” 店家捧着金铢,脑子一时间转不过弯:“慢、慢走……” 转眼间陆振已经排开众人,白陌和向由基紧随其后,在一群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冲出了大门,跨上马扬长而去。 片刻之后,反应过来的少年们鱼贯而出涌到街上,看着四周不知所措。这个时候李勇和李亮带着一帮吏和官差匆匆忙忙赶了过来,把饭馆门口团团围住。 “废物!你们的腿比别人短半截吗人都跑没影了才来!”罗贵弘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气喘吁吁的一帮官差,把手里的长棍狠狠顿在地上,“把城门都关起来,挨家挨户地搜!那个大个儿和他的马最好认,一个都别放跑了!” 他又转向一个吏:“鸣镝带了没有” 吏一愣,拿出一个皮袋:“带、带了……” “拿来!”罗贵弘伸手。 “少城主,这样不好吧,”吏有些迟疑,“这鸣镝,非军情紧急……” “废话真多!”罗贵弘从吏手里劈手夺过布袋,取出一张短弩和一支箭,“火!” 身边一个少年取出火石和火镰,擦出火星点燃了火绒。罗贵弘把箭搭在弩上,箭头往火绒上一靠,特制的箭头忽地燃起了火,红光四溅。罗贵弘举弩向天,扣动扳机。 羽箭带着尖锐的呼啸脱弦而去,赤红色的焰火在破军城里扶摇直上,全城都被惊动了,无数人惊诧地抬头看着那道红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 东西南北四座城门的守门军士正在海吹胡侃,赤焰一起,吓得他们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还好他们好歹还懂得规矩,残留的军人本能促使他们立刻退入城内,合力关上了两扇嵌着铜铆钉的巨大城门,还加上了三道闩。军士们费劲地拔出快要锈在刀鞘里的武器,依托城门附近的工事,结成了简单的警戒队形。 “这罗公子把示警鸣镝都用出来了,真是个狠人,”向由基勒住马,回头仰望着那道赤焰,“我们有点玩脱了,我现在回去老老实实交钱还来得及么?” 他们前方的这个城门已经严严实实地关好闩紧,几个剑拔弩张的军士躲在工事后面探出脑袋,充满戒备地看着气势汹汹纵马奔来又停下的三个人。 “示警鸣镝的报警范围是多大”白陌问,“别的城池能看见吗?” “不能,这又不是烽火台,”向由基说,“晴天这种鸣镝的可视范围大约方圆十里,覆盖一座城池没问题,再远就不行了。” “那我们把守门的杀了逃出城吧!”陆振手里还攥着一根长棍。 “我们不是来破军城杀人的,”白陌掉转马头,“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杀伤人命。” “嘻嘻嘻……凶徒还会顾虑杀不杀人么?” 尖利的嗓音传来,三个人都是一惊。 “什么鬼”向由基四下环顾,“谁在说话” 街上的行人已经四散跑得没影了,守门的几个军士还在工事后面,方圆几丈内向由基只看到白陌和陆振,可是那近在咫尺的声音又从何而来 突然间,白陌座下的战马发出凄厉的哀鸣,前蹄一折,猛地跪倒。白陌措手不及,几乎被掀下了马,白陌死死抱住马脖子,终于没被甩飞出去。 白陌屈膝落地,一道冷光从他面前扫过,停在了他喉咙上。 一柄短剑从侧面架住了白陌。 “别动!”尖利的声音再次说。 白陌维持着半跪的姿势,用余光向旁边一瞥。令他吃惊的是,持剑的居然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八九岁的孩子。 虽然只是一个孩,面对咽喉前触肤冰凉的剑刃,赤手空拳的白陌一丁点反击的打算都没有,他的武器还在战马的侧面没来得及取下。 陆振和向由基两匹马一前一后夹住了白陌和这个孩,局势一时僵持。 “一、一个孩……”陆振眼角抽动。 他们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们之前只能听见声音却看不见人。这个孩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马腹下,用绊绳绊倒了马,顺势劫持了从马上摔下的白陌。 “这种声音,不是孩,”向由基摇头,“他应该是个侏儒。” 嘈杂声响起,罗城主的公子罗贵弘领着一大帮少年和官差吏赶了过来。 “干得好,沥叔!”。 罗贵弘把长棍一抬,骄横地指着向由基:“不想要你们的同伙人头落地,就老老实实扔掉武器,下马受缚!” 向由基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把短弓和箭袋抛在罗贵弘脚下,翻身下马。陆振环顾一圈,忌惮地看着挟持白陌的侏儒,也抛下长棍下马。一个吏带着一群官差围上来,用粗麻绳把三个人绑得严严实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逐云纪》正文 三四幕 别有所图 第三十四幕 破军城,城主府。 城主府的后园高墙环绕,绿树掩映,园中有一半面积是一潭巨大的荷花池。这个时候的荷花还没败尽,花瓣和荷叶有一些慢慢枯黄了,但是大部分还丰润。有时候一阵凉风来去,荷花就在摇摆中落下一瓣,花瓣在池面上随风打着转,像一叶系不住的粉红的船。 凉苑,是罗不疑取的名字。 章愍王七年的冬天,绍梁关变成了破军城,罗不疑从梁国守边大将的部下,变成了纠国的守边大将。不过罗不疑这个守边大将就当了不到一年。 倒不是说罗不疑被贬了,他还是当着他的城主。因为章愍王八年,纠军大举东进,占领了梁国的大半疆域,章愍王十年,梁国就变成了故梁国。破军城从边陲关隘,变成了纠国腹地的城池。 章愍王十年,罗不疑翻修了破军城里最大的府邸作为城主府,并且在城主府后面圈地新建了这座后园。一开始的时候罗不疑把园子取名叫梁苑,隔天就被举报到西纠朝堂,说他心念旧国。对此纠公嬴则只是一笑而过,不用说处罚他,就是写封信骂他都懒得。他们说这个献城投降的家伙,早点不心念旧国,等他亲手把旧国扫进历史的垃圾堆了才来心念,太过于装腔作势了。 令纠国君臣没想到的是,他们都还没有想把罗不疑怎么样,罗不疑倒是诚惶诚恐地上书请罪,自贬纠国赐予他的爵位俸禄,还很自觉地把梁苑改成了凉苑。 从此以后罗不疑在纠国朝野的议论中又多了一个“窝囊废”的尊号。 但是窝囊归窝囊,自从破军城的交通要冲地位凸显,城里商业活动频繁起来以后,破军城主在搜刮民脂民膏和提高生活品质方面倒是一点没落下,城主府和凉苑在民怨沸腾中不断地翻新和扩建,渐渐成了这样一个庞然大物。 荷花池边一座亭子里,几个军士押着五花大绑的罗贵弘送到了罗不疑的面前。侏儒沥叔恭敬地站在一边。 “可以,不错,很好,”一身宽大锦袍的罗不疑端起茶杯轻轻吹着气,“你给我添麻烦的本事,还真是和你的个头一样,一天天见长啊!” 他斜了一眼沥叔:“他怎么还站着” 沥叔侧身一记鞭腿,正中罗贵弘的膝盖窝,罗贵弘吃痛地惨叫一声,不由自主跪了下来。 “沥叔、沥叔……”罗贵弘疼得龇牙咧嘴,“不劳你动手……我我我听得懂,我自己会跪……” 沥叔早就恢复了恭敬站着的姿势,看都不看罗贵弘一眼。 “你做的好事沥叔已经告诉我了。”罗不疑放下茶杯,“虽然我平时对你不加约束,但是这次,有点过了。” “是我的错,我不该用赤焰鸣镝。”罗贵弘低下头辩解,“但是、但是……那几个人诽谤您,我教训他们不成,反被羞辱一番,我、我怕他们逃出城,所以……” “鸣镝这件事,说起来也不算什么。”罗不疑悠悠地开口打断了罗贵弘。 罗贵弘一愣:“那我……” 罗不疑突然一推面前的方桌,方桌在罗贵弘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直直地向他撞去,上半身被死死捆住的罗贵弘无法躲闪,被撞得向后仰倒。方桌上的茶杯滑下桌面,滚烫的茶水洒在罗贵弘的胸口,烫出一片红斑,疼得他惨叫不已。 沥叔揪起罗贵弘的后衣领让他重新跪好,罗贵弘满头大汗,呼呼地向胸口吹气。 “你在大街上用了我传你的枪法,”罗不疑面色冷若冰霜,“还被……认出来了” 罗贵弘吃了一惊,他抬头看看罗不疑,又转头看沥叔:“沥叔,我们不是说好……” “闭嘴!”罗不疑一声低喝,把罗贵弘吓得噤声。 罗不疑看向沥叔:“有多少人知道了” “回城主,”沥叔躬身回答,“外地人三人,本地少年七人,居民三人,本地食肆店家一人,已经全部拿下,现拘在狱中。” “沥叔你怎么回事?”罗贵弘拼命扭动着身体,“你怎么把我的朋友们也抓起来了?他们不会乱说话的,你快让我父亲把他们放了!” 罗不疑点点头:“先把不相干的人处理干净,那三个认出枪法的外地人,你查了没有?” “什么处理干净父亲你想怎样”罗贵弘扯着嗓子大喊,“你不能对我的朋友们动手!他们不是坏人!” “今夜就能处理好。”沥叔回答,“那三个人身上,没有验传,为首的青年随身带着不少金铢银铢,不像是三国故地的人,也不像是纠人,他身边还有一个巨汉,似是他的奴仆,还有一个少年也是练家子,这些人衣衫虽不华丽,但是器宇不凡,想来都不是等闲之辈,便装来此,恐怕别有所图。” “你们听不见我说话吗!”罗贵弘对自己被无视感到愤怒,他扭着身体向旁边一歪撞向沥叔,“我让你们放了我的朋友们!” 沥叔伸出一只手把罗贵弘推了回去。 “在审问了吗?”罗不疑问。 “正在审,”沥叔回答,“是否要上刑” 罗不疑扶额沉吟:“先不忙着上刑。照你说的,他们虽然能认出惊龙之枪,但是来破军城的目的,可能并非是来找我,更不可能是要……暗杀我。不然他们也不会如此张扬,更不会明知道贵弘是我的儿子,还和他大闹一场。我的枪术不是什么秘密,但是以他们的年纪,不可能是我认识的人,或许是故人之后也未可知……我再多考虑考虑。到黄昏的时候,你带我去见见他们。”。 “诺。”沥叔恭敬回答。 “如果我亲自审问以后,他们还没有活下来的理由,你就趁夜,把他们一并处理了,”说到这里,罗不疑看了一眼罗贵弘,“至于这个家伙……找个空屋子把他扔进去,地上铺条草席就行了,身上也不用松绑,三天之内,谁都不许给他送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逐云纪》正文 三五幕 各方汇聚 第三十五幕 “家中有点琐事要处理,刚脱开身,”城主府的正堂,罗不疑从偏门匆匆赶来,抱歉地向坐在客位上的年轻人拱手,“星君莅临敝城,未能远迎,还望恕罪。” 桑茗站起来躬身回礼:“城主太客气了,桑茗只是一个晚辈后生,不敢受城主如此大礼。” “星君请坐,”罗不疑请桑茗坐下,自己也坐在主位上,几个侍从托着茶盘过来,恭敬地把茶放在桑茗手边,“星君深承玉衡君真传,号为门生首席,可谓是年少有为,罗某虚长一些岁月,也不敢在星君面前摆资格。只是今番突然驾临,不知罗某有什么可以效劳之处” “罗城主过誉至此,桑茗惭愧。”桑茗谦逊地拱手,“桑茗奉星主之命下山游历,暂留贵城,若不向城主知会一声,是为无礼,因此特来拜谒。城主盛情殷殷,桑茗感佩,只是桑茗仅仅为游历而来,并无所求,不必劳动城主。” 罗不疑也附和地笑笑:“星君在城中但有所需,直接告诉罗某就行。” 他招招手,两个仆从两个侍女低着头趋进来,站到桑茗身边。 “星君和几位同门在敝城的起居行止,就由他们照顾,至于各种用度,也全由破军城承担。” 侍立在桑茗身后的徐盼神色微变,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被孙启一扯袖子使了个眼色,不得不把涌到喉咙口的话咽了下去。 桑茗站起来再次施礼:“虽说却之不恭,但是还是要多谢城主美意,桑茗确实不便接受。不过桑茗还将在破军城内外逗留数日,期间就有劳城主费心。城主若无其他吩咐,桑茗就不叨扰了。” 罗不疑也站起来回礼:“不敢吩咐星君。只是城破败,街头旅舍恐招待不周,寒舍虽不豪华,愿留星君歇脚。” “桑茗与同门师弟已经定了住处,就不多作打扰了,再次多谢城主美意。”桑茗笑着推辞,“桑茗先行告退。” “我送星君。” 罗不疑亲自把桑茗送到城主府门口,桑茗在台阶下再次施礼:“城主留步。” 罗不疑点点头,向桑茗拱手:“恕不远送。” 罗不疑目送桑茗的背景渐行渐远,沥叔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背后:“城主,算上玉衡宫,这几天已经有不少于四个势力进入破军城了。” “别在这说。”罗不疑抬手打断了沥叔,转身向里走,“先把人盯住,搞清楚他们的目的再做打算。” 桑茗带着徐盼和孙启转出半条街,一口气憋了半天的徐盼终于能开口了:“桑茗师兄你可真能沉得住气,和这个罗城主你来我往地客套这么久。这个罗城主,看似热情好客,实际上把我们当贼一样!从我们进城就有军士跟着我们,美其名曰要保护我们的安全,刚才居然还想派侍从侍女照顾我们起居,摆明了是要盯死我们。” “呃,我倒觉得,”孙启挠挠头,“有几个侍从照顾挺好的,我长这么大都是伺候别人,还没被人伺候过呢。而且那两个侍女,我感觉长得还可以……” “你们俩少说两句吧,谁知道这周围有多少耳目。”桑茗嘴上说着,语气却没有责怪之意,“玉衡宫位同诸侯,一举一动皆牵动人心,我们现在又奉命下山,无论去到哪里,被格外关注都是意料之中。我们只是来游历的,对破军城、对这个罗城主并无恶意,罗城主对我们虽有一些提防,却也没有对我们不利的理由,你们不用太多担心。” “只是我们刚来,这破军城似乎就发生了什么异动。”孙启若有所思,“城中升起赤焰报警,城门全部封锁,这些异动绝对不是针对我们,但是罗城主也并没有透露,我觉得,我们最好打探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桑茗想了想:“确实,我们在城里的时候可以旁敲侧击地打听一下。如果真是有些什么,我们也好提前准备。” 破军城中的官方驿馆里,突然住进了一群人,这群人一来,之前的住客被全部赶走,但是好歹还领到了一人一个银铢的补偿,算起来还有得赚,这些突然被下逐客令的客人脸上虽然愤懑,心里却还有些窃喜。 虽然驿馆原本仅供纠国官方人员住宿,但是在繁华的破军城,管理驿馆的吏也会接些私客来赚点外快。驿馆客房不少,只要不被打扰,偶然经过破军城,来驿馆停驻一夜两夜的“正规客人”也懒得计较驿馆的这些动作。 但是这次入住的客人大有不同,他们出示的令牌,等级高到驿馆的驿丞不敢仰视,根本就不用这些客人开口,驿吏们就自觉地拿着马鞭和银铢把所有的住客都驱离,转眼之间腾空了整座驿馆。 驿馆作为纠国设立的官方机构,虽然驿丞和驿吏的品级根本不入流,几乎要低到尘埃里,但也是纠国指定的官吏。破军城的驿馆更加特殊一点,它的驿丞是从纠军退伍的低级军官,驿吏则是一半来自纠国的军队,一半是严格筛选过本地人。平时他们无所事事,接接私客赚赚外快,但是一旦真的运转起来,驿馆转瞬之间就变成破军城里最公开却也最隐蔽的堡垒,连破军城的城主都无权进入搜查。如果非要进去,除非是动用官吏甚至是军队强闯,那样的话相当于是公然对抗纠国朝堂,与反叛无异。。 驿馆最深处的客房里,嬴旷一身玄鳞卫的黑甲,与身边的纠国战士没有两样。八个亲卫分散出去,两个守在客房门外,两个守在驿馆门内,四个在驿馆各处游动巡逻。即使是在城中最隐蔽的堡垒,他们也不敢放松警惕。 “破军城,没有那么简单。”嬴旷扫视了一圈围住自己的亲卫,食指的指节轻轻扣着桌面,“那么作为城中的主事者,罗不疑这个城主,也绝不像他表现的那样,是个贪财懦弱的窝囊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逐云纪》正文 三六幕 煮豆焚萁 第三十六幕 “向由基被抓了,我们现在怎么办”一个亲卫问,“我们的人暗中跟着向由基,发现不止是他和他的两个同伴,几个走得慢的闲人,食肆的老板,还有罗少城主身边的少年也通通被带走了。” “有这回事”嬴旷眉头紧皱,“向由基大闹一场,抓他是应该的,那帮闲人参与诽谤罗不疑,抓起来也情有可原,但是食肆老板和这些少年,为什么也被带走了” 董虔若有所思:“要说这些人之间的共同点,那就是向由基闹事的时候,他们都在场,难道是……罗少城主觉得很没面子,想让见过他窘态的人都消失” “不可能,”嬴旷摇头,“我倒是觉得有一种可能是,他们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东西,为了防止他们泄露出去,干脆全部带走……当时盯梢的人是谁” “是属下。”一名亲卫示意。 “你当时在哪里有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回公子,属下当时扮作闲人在食肆吃饭,向由基请了几个闲人同坐,似乎是在打听有关绍梁君的事情。尔后一个闲人言语中诽谤了罗不疑,被罗少城主听见了,发生了后来的事。罗少城主勒索财物的时候,属下不敢久留,被赶到了门口,之后发生在食肆内的事情,属下并不知晓。” 嬴旷低头沉吟:“也就是说,留在食肆里的人,全部都被抓了那他们到底听到了什么” 董虔凑近了一点:“公子,他们听到了什么,我们去问问他们自己,不就知道了。” “你是说,去牢狱直接问他们”嬴旷看向董虔,摇了摇头,“不行,这破军城没有我们所见到的那么脆弱不堪,那个叫‘沥叔’的侏儒可能是罗不疑的亲信,他抓向由基,有可能是罗不疑的意思,不仅仅是为罗少城主出气那么简单。从他把所有在场的人不由分说全部带走的果断手腕看,这个罗城主,恐怕并没有传言中那么平庸和怯懦。这种情况下,关押了这些人的牢狱,不是那么好去的。而且……” 他面色凝重地看着董虔:“向由基进城的时候,你注意到进出城门的人没有” 董虔一怔,想了想:“属下……注意到了,和其他城门一样,门口有四个守军,但是他们显然没有好好地履行自己的职责。” 董虔换了个义正辞严的表情:“属下觉得,他们是纠国军人的耻辱!” “唉……”嬴旷扶额叹息一声,“我不是在和你讨论破军城的守军尽不尽职……向由基进入城门前后的那段时间,在不到一刻的时间里,至少有两个人,进而复出,或者出而复进,破军城出入的人太多,我只看到两个人这样,但是如果有更多的人这样呢?他们在城门内外进进出出,会不会有可能,他们是……” “便装斥候!”董虔恍然大悟地接口说。 “对!你终于开窍了,”嬴旷很是欣慰,“如此密集的便装斥候分布在人群中,会有什么结果整座城池,都会在这些斥候的主子眼皮底下,一览无余。” “而这些斥候的主子,极有可能就是罗不疑!”董虔再次接话,“如果是这样,那么事情就非常可疑了。” “说的对,”嬴旷点头,“城主为一城之长,掌控一座城池,没有问题。但是以城主的身份地位,却用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表面庸碌无能,实际上却牢牢把握,再联想到罗不疑是白逍旧部,要说这其中没有隐情,反正我是不相信。” “事关重大,我们要不要上报”董虔问。 嬴旷突然很奇怪地盯着董虔看。 董虔心里有点发虚:“公子” “你想上报什么”嬴旷嘴角勾起一抹莫名其妙的冷笑。 董虔一愣:“当然是破军城里……” “与其去汇报情况,不如去问他们更详细的情报,”嬴旷挥手打断了他。 “属下没听明白。” “你以为纠国朝堂对破军城的情况一无所知君上会任由罗不疑在纠国的城池里玩这种把戏”嬴旷冷笑,“白起明知道罗不疑是白逍的爱将,仅仅因为他献出了一座必定会被攻克的关隘,就放心地把破军城交给他掌控,而不留下后手” “这……”董虔一脸的不可思议,“公子是说,罗不疑的行动和谋划,其实朝堂之上已经有所察觉可、可是,公子是纠国的统兵大将,为什么君上、世子和白起副帅,没有对公子透露过一丝一毫” “为什么?对啊,为什么”嬴旷脸上的笑容狰狞起来,“因为,因为……” 嬴旷突然猛地一拳砸在桌上。 “因为他们想让我死!” 董虔和其他亲卫悚然而惊,纷纷退出了几步,围着嬴旷跪下:“公子息怒!” 嬴旷深深地呼吸了好几次,终于把心中的暴怒渐渐平息下去。 他的亲卫们都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都起来吧,你们是跟随我多年的亲卫,虽是臣属,胜似兄弟。”嬴旷的表情柔和下来,“比起我那个巴不得我早点死的亲哥哥来,反而是你们这些人,更让我觉得亲切。” “属下惶恐!”亲卫齐声说,却依旧以头触地,不敢真的起身。 纠公子嬴旷对纠世子嬴湛的怨念再深,也是纠王的儿子们之间的事情,说白了就是嬴家的家事。稍微有点脑子的下属都知道,对这种事情不能表现得太过热心,不然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麻烦。 “起来吧。”嬴旷再次命令。 亲卫们这才起身,恭敬地站成两排。 “你们可能有些疑惑,我为什么要突然说出这种话。”嬴旷的目光扫过每个亲卫的脸。 他话锋一转:“我……能相信你们吗?” 所以亲卫单膝跪下,解下佩刀举过头顶:“愿以死见赤诚!”。 嬴旷突然抢上一步,拔出董虔举在头顶的长刀,向董虔身边的一名亲卫的头顶奋力下劈。 锋利无比的刀刃带着破风的呼啸凌空降下,然而无论是董虔,还是其他的亲卫,都纹丝未动,仿佛一座座没有生命的石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逐云纪》正文 三七幕 困兽之斗 第三十七幕 刀稳稳地停在亲卫的肩甲上,刀刃轻轻地切进那层薄薄的皮革,仅仅留下了一丝痕迹。 亲卫悄悄地用余光撇了一眼,他可以借着烛火清晰地看到刀面上自己僵硬的侧脸,一滴冷汗从他的鬓角滑落。 “不心弄破了你的甲胄,回去之后我再赐你一副新的。”嬴旷满意地收回刀。 “谢公子。”这名亲卫郑重地行了一个军礼。 不出意外的话,他会收到一副新的甲胄,甲片上的玄鸟花纹会更繁复一些,这意味着他的官职、爵位和待遇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他有些庆幸跪在这个位置的恰好是他,因为换了任何一个亲卫,哪怕那一刀真的劈开他的肩头把他劈成两半,他也不会挪动分毫。 这就是对嬴旷的绝对忠诚,而这也是现在的嬴旷最看重和需要的。 “诸位以命托我,我亦不负诸位。”嬴旷把刀递给董虔,董虔恭敬地双手接过,将刀收回刀鞘。 “诸位一定不会忘记,就在不久之前,我们在南淮,在上阳城外,遭遇了一次惨败,我失去了许多像你们一样忠诚的武士,我感到悲痛,因为他们都是陪伴我多年的兄弟,亲密可靠更甚于我的哥哥。”嬴旷声音低沉,“本来死在南淮的应该是我,是他们,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山鬼的绊索和吹箭,是你们,一路拼死护送我回到纠国。这本是一次隐秘至极的任务,为什么会遭受如此惨痛的挫折是我嬴旷指挥无方,还是那些南淮人太过机敏” “都不是!”嬴旷提高了音量,“是有人故意让我们去送死!这次任务的目的根本就不是让我们去侦察什么情报,而是要让我深入南淮然后遇上南淮军队,再借向由基的长弓和山鬼军的吹箭,让我有去无回!” “诸位已经知道,我纠国八十万大军即将全力攻击南淮。而之前的一年我们在干什么我们买通了商关和於关的守将,忙着在商於群山中开辟马道,希望出其不意越过武关防线,奇袭南淮腹地,这一切都是在世子看似热心的建议和支持下进行,但是结果却怎样”嬴旷扫视着面前的每一个人,“全面进攻是早就确定下来的方略,所谓的奇袭从一开始根本就没在世子和白起的考虑范围之内!南淮组建上阳关防线,如此大张旗鼓的兵力调动,世子不可能没有察觉,但是他却没有对我们透露一丝一毫,反而继续让我们进行这个自始至终都别有用心的任务,其中的用意诸位应该明白。” 说到这里,嬴旷悠悠地叹息一声,脸上泛起无尽的悲凉。 “世子是君上的嫡长子,将来必定继承纠王之位,而我作为弟弟,理应忠心辅佐,助他君临天下。可是,世子却从来没有相信过我,在他的心中,我不是他的弟弟,只是一个有可能威胁到他地位的危险因素,一个王位的竞争者。无论我如何示好,都不能打消他的顾虑,除非……我死了。那么你们说,我是否应该尽一个弟弟的义务,用自己的死,换来世子的高枕无忧呢” “公子不可!”亲卫们叩头呼喊。 嬴旷怅然摇头:“我纠国急攻南淮,以世子为主帅,白起为副帅。若世子果能建功,则其地位将空前稳固;若他铩羽折锋……恐怕就要追究我侦察不力,错失了奇袭南淮的机会。我就是不想死,无论此战结果如何,恐怕也都没什么好下场。” “至于这次追踪向由基,如果我没猜错,也有把我送进龙潭虎穴的企图。这一路上诸位也发现了,虽然故梁国故地名义上已是我大纠领土,但是却异象丛生、阴谋迭出,在这一个的城池里,仅我们所知的,就有向由基、故梁国旧部、玉衡宫,如无意外,另一批玄鳞卫甚至是玄鳞影卫也潜伏在某个角落,我在破军城的每一个决定、每一步行动,都有可能断送我的诸位的性命,即使侥幸逃脱,恐怕也免不了世子居心不良的责难。兄弟相阋,竟至于此!诸位与我,如同困在这笼中的野兽,生死已不由己。” 董虔身上微不可察地轻轻一颤。 他颤抖不是因为震惊于兄弟相争的残酷,而是因为他知道,嬴旷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用意已经异常明显。 董虔和亲卫们选边站的时候到了。 作为嬴旷的亲卫,他们的忠诚毋庸置疑。但是他们毕竟是纠国的军人,纠王同样是他们必须无条件效忠的对象。而嬴旷将纠世子嬴湛说得如此不堪,将自己的形容成笼中困兽,至少在这些亲卫面前,嬴旷已经与纠国未来的王彻底决裂,而耳闻目睹这一切的人,必须拿出自己的态度。 “公子!” 董虔猛然站起,拔刀出鞘。冷光扫过,方桌的一角像豆腐一般被切下,落在地上翻滚着发出几声闷响。 “誓死追随公子,愿为公子探汤蹈火,肝脑涂地,死不旋踵!”董虔怒吼。 “死不旋踵!死不旋踵!死不旋踵!” 所有亲卫也站起来拔出刀呐喊,一时间的房间里刀光剑影,杀意充盈。 喊声惊动了驿馆的驿丞,他端着一碟酒菜,在嬴旷房间外的走廊尽头踌躇不前,惴惴不安地探头探脑。 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了他的肩上,驿丞悚然而惊,缓缓地把头向后转。 刀尖从他的后心刺入,又在胸前刺出,滚烫的血顺着匕首的血槽激射。驿丞渐渐丧失神采的瞳孔里映照出的最后一个影像,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逐云纪》正文 三八幕 破军石狱 第三十八幕 破军狱的一半原来是十多年前关押犯罪军人的监狱,设计之初就是这般的高墙坚垒。长期的弃置能让木质的亭台楼阁朽烂甚至坍圮,但是石头不一样,十几年的光阴只是让这片建筑晦暗蒙尘。 绍梁关变成破军城以后,这座城池失去了一个军事堡垒的本来面貌,在金钱欲望的驱使下,战乱也阻挡不住行商的脚步,精明的本地居民或外来的行商开设各种店铺提供各种服务,从脚夫苦力到私人武装,从食肆客栈到青楼妓馆,无数来自天南海北的人们在得尽地利的破军城来去停歇,也把铜铢银铢甚至金铢留在这里。 人口密集意味着鱼龙混杂,破军城的治安状况肯定好不到哪儿去,偷摸甚至拦路打劫都是寻常。城主手下的官吏倒是挺热心,对于这些违法犯罪活动一向采取严厉打击的态度,居民们不时能看见凶神恶煞的官差官吏甚至军士们兴高采烈地押着垂头丧气的犯罪分子。 对,就是兴高采烈。 官爷军爷们倒不是有多少保境安民的雄心壮志,只是单纯地因为有油水可捞。 犯了事的根据情节轻重免不了要被敲打敲打,刮不出油水的就被押去服劳役,去烧砖伐木创造价值。而苦主们为了对官差们伸张正义的执法行为表示感谢,也得有些表示,有时候只是一个流民抢了烧饼铺一个饼,这个穷得只剩下裤头的倒霉流民就得被按上一个劫匪的高帽被送去伐木三个月,而烧饼铺的老板也得给官差一人好几个铜铢,够买几十张烧饼了。 长此以往,有些资财雄厚的商人就蓄养私人武装来保卫自己的产业,由于三国故地不禁私兵,他们遇到来太岁头上动土的不长眼的窃贼劫匪,也从不报官,一般都是自己处理。至于怎么处理,就看金主仁慈的程度了。 但是有能力蓄养私兵的终究还是少数,大多数情况下还是需要依靠官府的力量。干劲十足的官吏们原本活跃在街头巷尾,但是渐渐蟊贼们逢官色变,一个个变得老老实实,破军城的治安水平明显提升,但是官吏们并不感到欣慰和自豪,反而摸着日渐消瘦的荷包愁眉苦脸。终于他们开发出了便衣巡逻的套路,甚至偶尔玩些钓鱼执法的把戏,比如让一个便衣官差手上颠着鼓鼓的荷包招摇过市,诱骗刚从外地来、手头又有些紧的愣头青铤而走险,这个时候会有黄雀在后般的一大帮官差突然出现,然后破军城郊的砖窑和林场就会多一个或几个免费的劳工,为建设和谐美好的破军城添砖加瓦。 总之在全城官吏的共同努力下破军狱人丁兴旺,渐渐出现了监舍紧张的情况,于是破军狱被扩建了一倍,但是用了造价低廉的木质结构,砖木监狱关押着偷鸡摸狗之辈,石头监狱则用来关押危险的重刑犯。 白陌、陆振和向由基就被关在石头监狱里。 破军城的司狱来审问了两次,向由基一口咬定自己是瀚城来游山玩水的富家子弟,被闲人蒙蔽不慎听了几句诽谤城主的言辞,又年少轻狂冒犯了少城主。 破军狱的狱吏被沥叔提前打了招呼,倒是没有上刑逼供,几个人身上的财物本来也已经被当成赃物没收,在沥叔的压力下被短斤缺两地还了回来,但是向由基没有计较,反而拿出几枚金铢拜托狱吏买些酒菜送进来,狱吏们感觉这几个囚犯大方又懂事,也没多为难,甚至仅仅为他们上了脚镣。 监舍的墙壁用大块青石浇上米浆垒成,牢门是一根根手腕粗的铁条,挂上黄铜大锁。 陆振一开始打算把锁硬掰断然后越狱,被向由基制止了,不说脚下的镣铐限制了他们的速度,就是他们骑着快马也跑不出城门紧闭的破军城。 天色渐暗,破军狱里亮起几点豆大的烛火。监舍里是不点灯的,只有一片昏黑。角落里几个人影坐在地上,借着监舍外透过牢门的一点微光,正在大快朵颐。 得了好处的狱吏们都是些厚道人,他们不辞辛劳地买来好酒好菜,盛情招待这三个囚徒。 “果然还是,有钱走遍天下,”陆振抱个猪头啃得正欢,“谁能想到进了大牢还有这待遇。” 向由基笑笑不说话,捏着酒壶自斟自饮。 “喂!隔壁的几位哥哥!”粗犷的嗓音隔着墙传来,伴着得得得的叩墙声,“同为囚犯,为什么我们只能喝稀粥吃菜叶,你们能吃好酒好肉这香味儿飘的,石头人闻着都要掉涎水啊!哥哥们什么来头?” 向由基扬声回应:“没什么来头,有来头的早被请进府里做客了!能给关这的,哪个不是犯了事” “那敢问哥哥们做了什么好勾当” “也就是把罗城主的宝贝儿子打了一顿……你又是干了什么好事” “哥哥们可真是豪杰……至于我嘛,那就不能和哥哥们比,也就是在酒馆耍的时候,摸了一把老板娘的屁股。” “那也不算什么滔天大罪吧怎么来了这” “这个嘛……有点儿喝飘了,顺手把酒馆给砸了,还把老板的裤头扒下来套在了老板娘的头上。这不就进来了吗?过几天还要发送到城南去烧三个月砖呢!” 向由基笑出声来:“那你可真是活该了!” “活该是活该,我已经受了罚了,可哥哥们不该拿这好些酒肉馋我,这可比让我挨顿打还遭罪啊!” 向由基大笑着扯下半只烧鸡,手伸出牢门往侧边一抛,另一间牢门里也伸出一只大手,稳稳接住了烧鸡。 “哥哥们好心肠!若是哥哥们能活着出来,到了北边的江湖地界,遇事报上我万江峰的名号,总会有些便利!”。 “呸!你这悖时砍脑壳的狗东西!”陆振大骂,“给你鸡吃,你倒咒我们死。” “哥哥们勿怪,实在是这罗城主在江湖里凶名太盛,凡惹到他的,只要被抓进来过,至今还无一人听说过音讯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逐云纪》正文 三九幕 故人相见 第三十九幕 向由基一愣:“还有这种事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哥哥们不是本地人,也不是附近的人吧?” “我们从瀚城来的。” “那就是了,一般人犯了一般事,最多就敲剥点油水,在木头牢房关几天,再大的罪过,也就是发送去服劳役,个把月就出来了。但那都是没惹到罗城主头上的,敢于触他霉头的,有几个不是江湖中人那些市井民谁能认识,哥哥们自然听说不了。” “这说你知道有人……进来了没出去”向由基饶有兴趣地问。 “还真知道几个,”万江峰稍微压低了一点声音,“半年前,有几个登梁妙手欠了赌债,债主催得紧,又听说破军城主有钱,就昏了头结伙去城主府谋点生活,不知道怎么着就被抓了,一身是血的被拖进了这破军狱,从此以后这几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似的,他们的朋友还去城郊的砖窑林场细细问过,服劳役的人里,根本没这几个!” “说不定是放出来了呢?” “呵呵,放出来”万江峰冷笑,“他们的妻女都被抓去卖为娼妓了,也没见他们回家啊!” 向由基还想再问什么,沉重的脚步自远而近响起。监狱里忽然沉默下来。 脚步声停在向由基三个人监舍的门口,几个提着灯的人影映在地上。 “要烦请几位移步了。”是司狱的声音。 向由基和白陌交换了一个眼神。 “好。”向由基说,没有多问一个字。 他们扔下手里的酒肉平静地站起来,司狱用钥匙打开了那把黄铜大锁,颇有礼貌地为他们推开牢门。他们走到门口,司狱拦在了他们前面,躬身行礼:“还请上枷。” 陆振脸色一变,刚想开口,被白陌轻轻拍了一下手臂,又闭上了嘴,只是带着怒意瞪着司狱。 “好。”向由基还是只说了一个字。 牢门外沉默地站着三个军士,不是看守城门的那些老兵油子,而是身披重甲的重剑武士,黑色的面甲遮住了他们的容貌。向由基盘算了一下,还是放弃了暴力越狱的打算。 白陌和向由基任由司狱把沉重的木枷戴上,在给陆振上枷的时候遇到了一些麻烦,陆振体型太过巨大,没有适合他的木枷,武士们只好用铁链把他结结实实地捆住。 司狱在前方领路,向由基三个人默默地跟在后面走,重甲军士在身后跟随。 路过万江峰的监舍,向由基稍微偏头看了一眼,监舍阴暗的角落,一双精亮的眼睛和他对视了一瞬,带着解读不出的含义。 破军狱深处的一间密室,一身黑色锦袍的罗不疑面壁站着,沥叔侍立在旁。司狱沉默着把披枷带锁的囚犯领进密室,向着罗不疑的背影深深一躬,又沉默着退了出去,把密室沉重的门掩上,将自己和重甲军士隔在了门外。 密室坑洼的石壁上一左一右钉着两个的灯盏,微弱的烛光分开了两边的人,四周寂静,谁都没有说话,要不是烛火还在跳动,或许会让人有一种时空凝滞的错觉。 片刻后,向由基开口打破了沉默。 “想必就是罗城主了。” “我曾经一直在想,若有一天我们再相见,是什么情形,”罗不疑没有转过身来,话语中却是对着白陌,“唯独没想到是现在这样……玉容公主还安好吗?” 司狱在审讯的时候,已经让擅画像的狱吏摹了白陌三个人的面貌,上交罗不疑,在看到画像的一瞬间,他就确定了白陌的身份。 “母亲一切都好,感谢城主挂怀。”白陌说,“白陌此来,本无意打扰城主,不想阴差阳错,得以狱中相见。” “既已相见,无需多言。”罗不疑终于转过身,一脸的冷若冰霜。“你……不该来。” “白陌只为迎回先考遗骨,并无其他企图。至于先前冒犯少城主,确是我等之过。” “我是破军城的城主,纠国的武将,而你……”罗不疑没有说下去,而是话锋一转,“我不能放你们。” “那城主是要杀我们了”向由基质问。 罗不疑沉默不语。 “城主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纠国武将,不知是否还记得曾为梁臣”向由基接着追问。 “曾为梁臣”罗不疑冷漠地反问。 向由基一愣。 罗不疑不等向由基开口,继续说:“我本就是纠国武将,绍梁君转投故梁国,我作为家臣,只能追随。绍梁君身故,我重归纠国,有什么问题吗不然你认为,纠国会那么轻易接受我的投降,还让我当这城主么?” “至于救下绍梁君的公子和玉容公主,”罗不疑看了一眼白陌,“只是尽我作为家臣的义务。” 向由基冷笑:“绍梁君若是知道他曾经的家臣即将把他的独子处死向纠国邀功,恐怕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吧?” “激怒我对你们没有好处,”罗不疑淡漠地看着向由基,“我也从没说过,要杀你们。” “城主要将我们如何,不妨直说,”白陌说,“城主对我们母子救命之恩,如同再造,即使要取白陌性命,白陌也无怨言,只是我这两位朋友,只是陪同我迎回先考遗骨,还求城主恕罪。” “你们从南淮来的吧?”罗不疑看着向由基,“身怀金铢,你的身份必然不凡,能告诉我,你们来破军城,所为何事不用说是为了迎回绍梁君的骨殖,我不相信。” “其一是为了迎回绍梁君遗骨,其二,”向由基昂首说,“本是想说动城主起兵反纠,趁如今西纠倾巢出动攻我南淮,国内空虚,直捣栎都,灭亡西纠!只是听了城主一番表忠心的话,恐怕我此行要徒劳无功了。” “你是什么人有资格来劝说我”罗不疑反问。 “荆都金羽卫右领向由基!” “南淮国都的禁卫首领么?位阶倒是不低。”罗不疑抬了抬眼皮,“南淮上柱国向父偃,是你什么人”。 “正是家大父。” “向右领屈尊来做说客,真是敝城有幸呢。”罗不疑皮笑肉不笑地咧咧嘴,“若把你交给世子,倒真是……大功一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逐云纪》正文 四十幕 瞒天过海 第四十幕 “若由基的人头能让城主的爵位更进一层,也是由基有幸。”向由基怡然不惧,“只是不知城主能否念一些绍梁君的旧情,不要为难白陌公子。” “你们不用互相求情,我一点儿都不感动。”罗不疑不耐烦地摆手,“我既不想杀你们,也不想把你们交给纠国朝堂,但是你们给我带来了很大的麻烦,如果你们不听话,我可能真的会杀了你们。现在你们披枷带锁,我要杀你们易如反掌,我没有必要和你们耍什么花样。所以,为了你们自己好,按我说的做,明白了吗” “愿闻其详。” “接下来不管你们看到什么,不要说话,也不要动,除非是我命令的,而我所有的命令,你们都要绝对服从。” 向由基想了想:“可以。” 罗不疑给沥叔递了一个眼色,沥叔会意地绕过三个人,走到密室的石门边,把石门拉开了一条缝。 片刻之后,石门被从外面推开了,几个武士和狱吏押着三个遍体鳞伤的囚犯走进密室。沥叔朝狱吏们点点头,狱吏就搀着浑身颤抖的囚犯们,在囚犯们咿咿呀呀的哀嚎声中把他们一个个用绳索将四肢绑牢在钉入墙上的木桩子上。密室里昏暗的灯光把这些木桩子很好的隐藏了,连向由基都没能看清楚。狱吏们却是轻车熟路,想来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活。 为首的狱吏拿出一堆刑具,分发给其他狱吏,又转头看着罗不疑。 罗不疑问向由基:“你们确定要完全按我说的做了?” 向由基转头看了一眼墙上挂成一排的囚犯,迟疑了片刻:“我们确定。” “好,希望你们说到做到,”罗不疑点头,“一旦有出格的举动,我们之间的约定立刻作废,你们不会活着走出去……当然你们也可以试着杀了我然后逃走。” 沥叔手腕一翻,一柄短剑出现在他手里:“坐下。” 陆振警惕地上了半步,想把向由基和白陌挡在身后。向由基摇摇头,自己先盘腿坐下了,白陌和陆振也随后坐下。几道弧光闪烁中,束缚住他们的木枷精确地断成了两截。沥叔扔下一串钥匙,白陌捡起钥匙,为向由基和陆振打开了手脚上的镣铐,解脱出来的向由基也为白陌打开了镣铐。 沥叔指了指囚犯对面的那堵空墙壁:“你们可以……转过去。” 白陌和向由基都皱着眉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但是也没有转过身背对着那些囚犯。沥叔也没有坚持,而是向狱吏们挥了挥手:“开始吧。” “啊……”一名囚犯爆发出凄厉的惨叫。 带着倒刺的长鞭扫过了他的胸口,带走了一大片皮肉,顿时鲜血淋漓。 残酷的行刑开始了。 这是一场不以审讯为目的的行刑,行刑的唯一目的就是折磨这些囚犯。 向由基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一开始囚犯们只能咿咿呀呀地发声。 他们的舌头已经被绞碎了,除了竭尽全力地哀嚎,他们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声音。 石门被特意留开了一道缝,撕心裂肺的惨叫此起彼伏地回荡在整个破军狱中,整个监狱的囚犯都感同身受地缩在自己监舍的角落里瑟瑟发抖,不知道哪一天这种遭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坐着的三个人眉峰紧锁,带着震惊、疑惑和厌恶旁观着这场没显示故意为之的行刑。行刑持续了一刻左右,囚犯们的声音低落下来,惨叫渐渐变成了若有若无的呻吟,这时一名重甲武士突然拔出佩刀上前一步,砍断了一名囚犯四肢上的绳索,粗暴地拽着他的头发把他拉到了向由基面前。 向由基不明所以地抬头,一股热流带着浓重的血腥气骤然间迎面而来,向由基避无可避,被这股热流淋了一头一身。 是血。 武士一刀切开了囚犯的喉咙,把喷涌的鲜血全部倾洒在向由基的身上。 陆振脸色剧变,就想坐起来。 “别动!”沥叔低喝。 浑身浴血的向由基抬起手,示意陆振不要轻举妄动。 很快第二第三个囚犯也遭到了割喉,白陌和陆振被他们的血浇得透湿。 几个狱吏拿出六个大可装人的布袋,先把三具囚犯的尸体装进去扎好,再把剩下的三个布袋从头顶套在了向由基三个人身上。 他们本能地挣扎了几下,沥叔再次低喝:“别动!” “好了。”罗不疑的声音响起,“现在你们已经是死人了。” 门口响起了密集的脚步声,更多的狱吏进入了这间隐秘的行刑室。他们合力把六具“尸体”抬了出去,扔到了破军狱门口的牛车上。向由基三个人被三具真正的尸体死死压着,浓重的血腥气环绕着他们。一大块麻布盖住了牛车上的一堆尸体。鞭声一响,牛车隆隆地开动起来,趁着夜色驶向城外。 一滴一滴的血从牛车的木板缝隙间漏下,在车后淅淅沥沥地拖出几道暗红的长线。 牛车压过街道的石板经过路边的旅舍,二楼靠路一间无灯房间的木窗支起半扇,桑茗倚在窗边,一路目送着牛车走远。 “这个罗城主,也没看起来那么好说话啊……”桑茗收回目光,“你们在城里走动,不要随意和人争执,能忍就忍,能让就让吧。” “好。”桑茗身后的孙启允诺。 “桑茗师兄,”徐盼说,“今夜星象,是否又有异了?” “有异”桑茗苦笑着摇头,“天下大乱以来,星象就再没有按照天元浑象仪的轨迹运行过了,如果哪天诸星突然又各安其位了,那才是所谓的异象吧。” “所以我们才要入世游历,既要观星,也要观世,”孙启接过话,“探寻这动荡之世,星象与人事的联系。”。 桑茗目光深邃,落入漆黑的天幕之上无尽幽远的星河。 “星主曾对我说,天元浑象仪和观星秘术,就是在上一次大争之世,玉衡宫先贤的智慧结晶。我有预感,我们这一次入世游历,或许会再次为玉衡宫的观星秘术,带来……翻天覆地的革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逐云纪》正文 四一幕 城南石室 第四十一幕 石门轰然关闭,沥叔尖细的声音响起。 “都出来吧。” 石室里三个大布袋蠕动了几下,袋口忽然张开。向由基第一个从布袋里爬了出来。 向由基的眼前一片漆黑,四周伸手不见五指。他强忍着一身的酸痛,撑着地站起来。 “咚!” “啊!” 向由基捂着头跌坐下来,表情万分痛苦。 “咚!” “啊!” 这次是陆振的惨叫。 石室里恢复了平静,只剩下布袋摩擦的窸窣声。 向由基屏息等待了好一会儿,终于不甘心地叹了口气。 “我还等着第三声呢!” “我又不傻,有你们两个前车之鉴,我肯定要心一点啊,我还得谢谢你们叫得确实太惨,提醒了我……”白陌在黑暗中说,“在什么地方你都有心情开玩笑,心态可真好,我都被你带偏了。” 石室另一边响起了清脆的敲击声,火花跳闪,紧接着一朵火苗在一个人影的手中燃了起来。 沥叔把钉在石壁上的灯盏依次点亮,石室里终于能稍微看清东西了。 向由基和白陌坐在布袋口上,而陆振直接抱着头蜷缩着。这个石室实在是太低矮了,里面的四个人,能站着而且能站直的,只有……沥叔。 高挑的向由基在这里必须低头屈膝,而陆振估计跪下来都得低着头。 “能不能冒昧问一下……”向由基终于说起了正事,“这是什么地方” “城南乱葬岗。” 陆振浑身一颤:“那我们是在……墓穴里我们被活埋了” “你是不是傻。”向由基从地上摸起一粒土块砸过去,“有人活埋别人把自己也埋进来的么?还轮得到你和埋你的人一问一答么?” “这里倒不是墓穴。”沥叔的脸色比在破军狱里缓和不少,“不过你们如果往旁边挖几尺,应该能挖到不少骨头。” “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白陌开口问。 “这段时间……少则十天,多则数月,你们可能都要待在这里了。”沥叔回答,“我也会待在这里。” “那和活埋有什么区别”陆振大喊,“你还把自己给埋了!” “城主是为你们好。”沥叔不板着脸的时候看起来还有一丝和善,“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安全”向由基问,“除了罗城主,还有谁想对我们不利” “城主并不想对你们不利。”沥叔立刻纠正了向由基的话,“至于其他的,你们不需要知道,等到了可以出去的时候,我会把你们护送出去。” “那在我们出去之前,吃喝拉撒睡都要在这里了”向由基追问,“先不说我们会不会被闷死在这里,吃的喝的怎么解决?就算能活下去,我们怎么……怎么出恭呢” “吃的不用担心,这里有一些储备,外面也会择机为这里补充,石壁和顶上有很多细孔与地面相通,不用考虑通风的问题。”沥叔指指头顶,又指着石室的一角。 借着石壁上灯盏的微光,向由基看见石室的一角有一个几尺方圆的深洞,仔细一听,才发觉有潺潺的水声从洞口传出。 “这是一条暗河,水质干净,可以饮用。”沥叔侧身指着另一角,这个角落也有一个深洞,“至于如厕,可以在这里解决,流动的暗河会把一切都带走的。” 向由基一脸黑线:“也就是说,我们喝水和……如厕……都是在同一条河里” 沥叔重复了一句:“流动的暗河会把一切都带走的。” 陆振蜷缩在地上着急地大喊:“这里黑灯瞎火的,万一我们把这两个洞用反了……” “你闭嘴!”向由基投去一个极具杀伤力的眼神,把陆振吓得向后一缩,老老实实闭上了嘴巴。 他看着沥叔,继续说:“虽然你想的很周到,可是我们还是希望能出去,我们用性命担保,绝不会对破军城经历的一切向外透露半个字!至于安全问题,只要罗城主放过我们,就算有其他的势力要对我们不利,生死由己,不劳城主费心……” 向由基等不了几个月,就连十天都不能等,纠国八十万军队陈兵边境,随时可能全面进攻南淮,向由基在三国故地的行动成功与否,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南淮能不能撑过这一波攻势,甚至发动反击。 “不行。”沥叔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右领大人!”陆振露出凶相,不过因为他正躺在地上,反而显得有些滑稽,“不如我们杀了他冲出去!” “不行。”向由基也干脆利落地拒绝了,“城主对我们并无恶意,我们也没必要使用武力。” 向由基在这里卖了个乖,事实上是他们三个人赤手空拳在这种地形下未必有把握干掉沥叔,但是到了向由基嘴里,就变成了他们主动化干戈为玉帛,放了沥叔一条生路。 “并无恶意”陆振一愣,“我怎么没看出来” “罗城主如果要我们死,我们早就死了。”白陌冷静地说,“他做的这些事,倒像是在保护我们,这也说明了,破军城里不但有别的势力,而且对我们很有可能是不友好的,更有可能,连罗城主都极其忌惮,不然他也不会在自己管辖的城池里做这么多故弄玄虚的事情。至于对我们做的那些看似过分的事情,只是在警告我们不要轻举妄动,一切按照他安排的来做而已。” “看来是英雄所见略同,”向由基插话,“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一直就没有慌张过。” “少主聪慧过人,果然有绍梁君的遗风。”沥叔居然略略地对白陌施了个礼。 “什么……什么”向由基目瞪口呆,“白公子,他、他叫你……少主” “不知道阁下究竟是”白陌倒是镇定,坐着对他还礼。 “老陈沥,承罗城主大恩,自甘侍奉。在城主心中,城主永远是绍梁君的家臣,而绍梁君的独子,自然就是少主。”陈沥更为正式地躬身行礼,“不瞒少主,城主亦有自己的深远谋划,但是破军城毕竟在纠国腹地,纠国耳目广步,城主之谋又极尽冒险,故此城主不愿少主躬亲涉险,特命老为少主护驾。” “谋划冒险他身为纠国的城主,有什么谋划是不能让纠国知道的”向由基悚然而惊,定定地看着沥叔,“莫非……”。 “如你所料。”沥叔点点头,“城主……” “要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逐云纪》正文 四二幕 暗流涌动 第四十二幕 “要反!要反!……”向由基喃喃地重复着,突然兴奋地要站起来,却忘了石室实在太过低矮,狠狠地一头撞到了顶上的石头。 但是此时他似乎忘了疼痛,满脸激动地贴近沥叔:“那快把我们放出去!我们此来就是为了策动三国故地起兵攻纠!我们有绍梁君的公子在这里!三国故地的豪杰一定会群起响应的!纠国所有军队都在南淮边境了,我们可以……” “不行。”沥叔退后一步,果断拒绝,脸色也变得寒意凛然,“城主反纠,非为南淮。此谋已是险而又险,城主更不可能以少主之名为旗,使少主重陷险地。” “白公子!”向由基又转向白陌,热切地看着他,“罗城主也想反纠!如果有我们帮助他,他成功的可能性会大大增加!如果我们不去帮他,说不定他就会……兵败身死!他十多年前救你一命,你一定不想看到他横死战场吧!而且,而且,我、我是你的朋友不是吗帮帮我,帮帮我吧!让我们召集三国故地的豪杰,我们率领大军,直捣栎都!擒杀白起和嬴湛,为绍梁君和姚虎报仇,为姚家村死难的人们报仇啊!” 白陌低眉垂目,眉峰紧锁,一言不发。向由基以为白陌不愿意相助,急得一把抓住了白陌的双肩使劲摇晃。 陈沥抽出短剑,毫不犹豫地架在了向由基的脖子上,陆振脸色一变,但是慑于贴着向由基咽喉的利剑,一时也不敢有什么动作。 “沥叔……你是我的长辈,我叫你沥叔吧,”白陌说,“放下剑,他不会伤害我。” 陈沥看了一眼白陌,却迟疑着不肯把剑放下。 “你不愿意帮我你不愿意帮我你不愿意帮我”向由基不顾面前切肤的刀锋,有些癫狂地继续摇着白陌的肩膀,倒是沥叔一折手腕,把剑退了几寸,没有真的一剑切开向由基的喉咙。 “你冷静一点。”白陌抬眼看着向由基,脸上满是忧虑,“我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只是暂时还没有什么头绪,我们不能贸然行动。我能明白你的心情,但是你也要知道,我们经不起任何意外。” “你不愿意帮我是吗?”向由基松开白陌,冷冷地说,“那我就自己去!” 向由基弯着腰摸索着走到石门边,陈沥漠然地斜了一眼:“这石门有三道机括,开启的方法只有三个人知道,你也不用尝试打碎四周的石壁。” 他指了指陆振:“连他都打不碎。” 向由基阴沉着脸靠着门坐下:“那我等送食品的人开门进来,夺门而出好了。” “谁说送饭一定要送进门”沥叔说,“地下暗河的上游有我们的人,吃的东西会顺水漂来,这个石室附近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会再有人再来,除非有人来埋尸体。” 向由基的表情反反复复变换了几次,最终定格在了颓丧。 “我能不能问一下……”白陌突然开口,“这个乱葬岗中的隐秘石室,原本是为了保护谁开挖的我想总不可能是为了保护我们,罗城主应该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陈沥意味深长地看着白陌:“不瞒少主,这个石室原本是城主留给少城主的避难之所,但是少主突然驾临破军城,还闹出了不的动静,城主为保少主无虞,临时命老护送少主至此。” “不出意外的话,破军城应该有纠国斥候监视着城主的一举一动,那罗城主又怎么确保这里一定安全” “破军狱常有犯人死去,城中也时有无人埋葬的尸体,每次来埋尸的人都是城主亲卫所扮,每次在确保四野无人的情况下,一面佯装掘坟,一面开挖这间石室,而城主亲卫都是层层甄别选拔,不可能有内鬼。” 白陌看向向由基:“那么我有几个结论。第一,罗城主蓄意反纠,却建造石室供儿避难,可见罗城主对反纠成功并不抱太大希望;第二罗城主急着将我们送来此地避难,必然是因为时间紧迫,也就是说,罗城主的谋划,很快就要实施。” “我不怕死,我不需要避难。让我出去,我能助罗城主一臂之力。”向由基说。 “但是其中有很多令人想不通的地方。”白陌摇头,“罗城主要反纠,凭一夫之勇是远远不够的,他需要时机,更需要兵力,破军狱中所见的重甲武士,应该就是罗城主蓄养的私兵。但是以破军城的财力,供养几千人已是极限,不说这几千人并非如芥子,无法完全隐匿而不使纠国发觉。凭借这几千人,哪怕纠国国内空虚,罗城主想要进攻纠国也是痴人说梦,因此我推测,罗城主一定秘密联络了三国故地的其他反抗力量,三国故地之中,不止一个‘破军城’!” 陈沥一言不发,默认了白陌的推测。 “那正是我想做的!”向由基有些激动,“既然破军城主已经联络了三国豪杰,也让我去帮助罗城主攻纠!南淮虽遭围攻,仍愿竭力相助!” “问题就出在这里了。”白陌皱着眉打断了向由基,“西纠攻城略地,鲸吞三国十余年,却没有强制推行纠国体制,任命纠国官员,而是让愿意臣服的豪强官吏继续管理,三国故地名为纠土,实似藩属,现如今三国反抗力量更是蠢蠢欲动,纠国不可能毫无察觉,但是纠国朝野风平浪静,似乎把全部精力都放在进攻南淮上,以纠王的权力欲和控制欲之强,实在令人费解。” 向由基疑惑地看着白陌:“你的意思是……”。 “有很大的可能,纠国已经察觉并且密切监控着三国故地反抗力量的活动,但是却……”白陌停顿了一下,“放任了这些反叛者。” “你是说纠国故意放任反抗自己的力量发展壮大”向由基提出质疑,“你能想到的,罗城主未必想不到,他仍然决定联络三国故地起兵反纠,说明他至少是有一定的把握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逐云纪》正文 四三幕 欲擒故纵 第四十三 “他有什么把握”白陌反问,“凭这些暗中联络的不知道是不是齐心的诸路豪强,临时拼凑起绝对算不上‘大军’的乌合之众,就想直捣纠国的核心虽然我对军争之事没什么了解,但也知道不能以卵击石的道理。这里面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内幕!”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向由基消沉下来,“坐在这里干等上几个月我要发疯的,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不用多想了,安心等待吧。”沉默着听了很久的陈沥突然开口,“城主自有打算,他不会做飞蛾扑火的事情。” 白陌抬眼紧盯着陈沥,陈沥对上白陌的目光,眼底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丝退避。 “欲擒故纵。”白陌盯着陈沥说。 “老不明白少主在说什么。”陈沥眼角一跳,又很快恢复了镇定。 “欲擒故纵”向由基微微皱眉,“谁对谁……难道是……” 他眼睛一亮:“是纠国对……三国故地!” 陈沥的脸已经快板成了一块铁,他极力想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却让自己看起来更加不自然。 “我确实也是这样怀疑的。”白陌沉重地点头。 “我知道了!”向由基接着说,“故梁、邢、韩三国都是中原大国,各自经营数百年,虽然一朝败亡,然而树倒根存,几十年间新近崛起的西纠,作为外人,或许能够一口吞下,却不是那么好消化,如果强行在三国故地推行西纠体制,难免会引起剧烈反弹。不如先给三国故地的旧吏和豪强们宽松的环境,相当于示之以弱,给他们纠国无力掌控三国故地的错觉,滋长他们反纠自立的野心,再借罗不疑之手,把他们聚集在一起,最后……一打尽!” “目前为止,这还只是一种猜测。”白陌不想把话说死,而且他还有一个没说出来的顾虑,那就是罗不疑的心腹陈沥还在身边,万一激怒了他,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一定是这样了!”向由基倒是斩钉截铁,“不然怎么解释罗不疑在破军城做的一切怎么解释纠国对破军城和三国故地的态度罗不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叛徒和人,十几年前他献城求荣,十几年后他还要帮纠国彻底平定三国故地!” “你们似乎不应该当着我的面讨论这个,”陈沥冷冷地说,“尤其是当我的剑还架在你脖子上的时候。” 向由基朝下瞥了一眼反着冷光的剑刃:“你是怎么产生的错觉,觉得我是个怕死的人” “你是怎么产生的错觉,”陈沥反问,“觉得我不敢杀你” “好了,我们不是敌人。”白陌伸手轻轻拿开陈沥执剑的手,另一只手按住向由基的肩膀,“从罗城主留我们一命和避开纠国为罗少城主修避难地窟这两点看,或许事情并不像你我猜测的那样,罗城主不一定彻底倒向了纠国。” “就因为他心念旧主,放了你这个少主一命”向由基冷笑地拂开白陌的手,“看见山里的豺狼放过了一只羊羔,你就说它是吃素的” 白陌还想说什么,石室外突然响起咔咔的机括运转声,石室里的所有人莫名其妙,只好都屏息噤声,静静等待。随后石门震颤了一下,在低沉的轰鸣声中缓缓地滑开了一条缝。 向由基愣了一瞬,突然猛一抬头,身形向前蹿出。陈沥刚想追,陆振已经猛扑过来,把陈沥死死压在了身下。白陌迟疑片刻,还是出手把陈沥手里的短剑缴了下来。 突进中的向由基转眼之间已经到了正缓缓开启的石门边,然而一根长木棍从门外刺了进来,正中向由基胸口。向由基被刺得身形一滞,反手抓住了木棍,抬眼去看,借着烛光,门外却是……罗贵弘。 罗贵弘在刚推开石门,就感觉到一阵劲风当面,下意识地抬棍前刺,但是当他看清向由基的脸,不由得一阵吃惊,就在他失神的一刹那,手中的长棍已经倒折而来,向由基错位闪到他身后,用长棍锁住了他的咽喉。 石室里,五个人面面相觑,场面一度尴尬。 “怎么是你”愣了半晌过后,罗贵弘和向由基同时说。 “你说只有三个人能开这扇门……”白陌看向陈沥,“他就是其中之一” “少主可否先让他从我身上……”陈沥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本身就是侏儒的他在巨人般的陆振身下就像是一只被老母鸡孵着的蛋,陈沥仓促之际被陆振偷袭,粗中有细的陆振却把他的关键关节都死死摁住,或许在武技上陈沥要更胜一筹,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老老实实认栽。 “不行!”陆振干脆利落地拒绝,还特意加了点力。 陈沥浑身的骨头都在嘎吱作响,不禁翻起了白眼。 “沥叔、少城主,得罪了。”白陌收好陈沥的短剑,起身靠近向由基,“多谢罗城主的好意,恕白陌不能久驻。” 陆振看了一眼被向由基挟持的罗贵弘,也松开了陈沥,几乎是匍匐着爬到了门边。 陈沥有些无奈地看着罗贵弘:“少城主何以忽然至此” “他他他他们怎么会在这”罗贵弘有点慌,“我爹让我来取逆龙枪和摘星子,他说在你这里……” “奉城主之命,老将他们带到这里。”陈沥回答,“至于逆龙枪和……” 陈沥突然沉默,似乎在想什么。 片刻后,他转向向由基:“城主命我护送你们至此,也是好意,大事将举,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希望你们能领情。再者,外面有数十暗哨,没有我护送,即使你们走出了石室,也走不出这乱葬岗。” “你想说什么”向由基反问。 “勿伤少城主,我可以放你们安全离开,但是你们要保证,立刻离开纠国,越远越好。” “难道让我们坐视罗不疑为纠国做鹰做犬,将诸路豪杰一打尽吗?”向由基提高声音。 “恕难从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逐云纪》正文 四四幕 金蝉脱壳 第四十四幕 “你这狗贼,在说什么梦话”罗贵弘顾不上自己被木棍架着,破口大骂,“我爹留你们几条贱命,你们居然恶言诽谤,等我告诉我爹,让他把你们砍了头挂到城门口去!” 向由基皱眉,手上加了些力,把罗贵弘勒得直翻白眼。 “还请留手!”陈沥有些急,“少城主娇纵惯了,言语间多有冒犯,右领见谅。出了石室,只要拔一束绿草在手里,沿途暗哨看见,自然明白,不会为难。” “怎么证明你说的是真的”向由基问,“万一这是让他们杀人灭口的暗号怎么办” “老和少城主交换,向右领把他放了,再将老挟住,等出了乱葬岗,可以自行离去。”陈沥说,“至于你们的安全,我可以替城主向你们保证。只是现在破军城势力混杂,出了这片乱葬岗,还请几位自求多福。” 他特别看了一眼白陌:“少主如果执意要和向右领一道离开,老只能愧对城主之托了。至于城主的谋划,你们……真要干涉吗?” “要是罗城主真心反纠,我必定竭力相助,否则……只好拔刀相向了。”向由基说,然后转向陆振,“搜他的身,把刀架上,我们出去。” 陆振简单地在陈沥全身上下搜了一通,粗暴地一手揪住陈沥的后衣领,一手拿短剑架住他的咽喉。 罗贵弘迷惑地和陈沥对视一眼,陈沥沉声说:“少城主不要妄动,老稍后就回。” “好……”罗贵弘迟疑着答应。 “走!”向由基说。 白陌第一个出去,陆振扯着陈沥随后跟上,向由基翻手一掌,把罗贵弘推进了幽暗的石室深处。 乱葬岗一个伪装的坟包边,两块覆着土的石板从下面被推开。白陌探出半个身子,谨慎地四顾。 时值侵早,天色渐渐由灰转白,薄纱似的晨雾浮动,虫鸟的鸣声此起彼伏。四野到处都是连绵不绝的坟包,一些零散的枯骨斜埋在土里,几朵微弱的荧火飘忽不定。不远的一座坟包上,一只瘦骨嶙峋的野狗伸长脖子观望着。更远处密林环绕着这一片乱葬岗,像一圈黄黄绿绿的高墙。 “拔一束草。”地道深处传来陈沥的声音,“暗哨在催问情况了,久不回应,他们就会放箭。” 白陌凝神谛听,试图从林野间虫鸟的鸣叫中分辨所谓的“暗号”,然而鸣声实在过于繁多杂乱,根本辨别不出。他只好就近折断一束带着露水的野草,举起来向着四周的旷野虚晃几下。 “可以了,出去吧。”片刻之后,陈沥再次说。 白陌翻身跃出地道口,不远处坟包上观望的野狗短促地尖叫一声,夹着尾巴蹿进了密林深处。 地道口足够宽,陆振用单手扒住地道口的边缘翻出来,另一只手还死死揪着陈沥的后衣领。向由基最后一个出来,反手把短剑架上了陈沥的脖子,把长棍扔给向由基。 陈沥是侏儒,身高只到陆振的腰间。让他盯着陈沥确实有些为难他了。 “怎么走”向由基问陈沥。 “那里。”陈沥很老实地指了一个方向。 向由基和白陌顺着他指的方向看,目光越过无数坟包,停留在乱葬岗边薄雾缭绕的密林。 向由基收回目光,盯着陈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信”陈沥和他对视。 “把我们放出去,你就不怕坏了你们城主的谋划”向由基反问。 “我看乱葬岗加四围的林子就这么大,走哪边都能出去吧……”陆振插话,“顶多绕些脚程。” “那边是南边。”陈沥说,“从南边出去,直接上驰道,回南淮去,不会有人拦你们。大战将启,无论城中郊野,都是暗哨密布,你们若是企图北返……十死无生。” “嗖!” 破空之声在耳边炸响,转眼间陆振脚边的泥土里插进一支羽箭,箭尾颤动着,发出不详的嗡嗡声。 三个人循着羽箭射来的方向眺望,只见满眼仍然是密林薄雾,根本找不出射箭的人。 “暗哨在催你们了。”陈沥面无表情,“你们是自己走,还是要我再送你们一程” “劳烦相送了。”向由基笑笑,“我有点害怕我们走不出这片乱葬岗,手里还是要有个人质才比较安心。” “人质”陈沥一抬眼皮,“你觉得我要走,凭你能拦得住我” “拦不住吗?”短剑的刀锋轻贴在陈沥喉前,向由基轻笑,“我虽然剑术不精,也不至于让你……” 下一瞬向由基的笑容就僵住了。陈沥突然像被抽去了生命一样无力地向前栽倒,向由基眼疾手快,一把捞住陈沥的衣领,却发现手上异样地沉重。 等他仔细看的时候,手里只剩下一把衣服。向由基手腕一振,无数沙土石块从衣服里哗哗落下,散了一地。 陆振目瞪口呆,白陌也面露惊容。 “这是……妖怪吗?”陆振喃喃。 “秘术师。”向由基表情凝重,“这家伙是个秘术师!” “什么是秘术师”白陌问。 “秘术师是方士的一种,一身手段玄机莫测,不似凡人,”向由基回答,“他们的秘术,敬之慕之者称其为神术,惧之恶之者称其为妖术。” “世上竟有这种奇人奇术……”白陌沉吟。 “嗖嗖嗖!” 一支又一支羽箭凌空射来,由近及远扎进他们身前的土里,赫然和陈沥先前指示的方向一样。 “我们走吧。”白陌说,“沥叔武技非凡,又是秘术师,要杀我们何其简单,不用担心他存心欺骗。” “有理。”向由基点头,一扯身边还在发愣的陆振,“先出去再说。”。 三个人在层层叠叠的坟包间奔跑起来,一路有羽箭为他们指引方向,从乱葬岗跑出这片不过几百步,穿出密林的时候,向由基和白陌四处扫视,却没能从繁密的枝叶中找出无迹可寻却无处不在的暗哨。 三个人向密林外又走了一段,果然有一条宽阔的大路,向由基举目四顾:“陈沥说的驰道,应该就是这条了。我们现在应该在破军城的南郊,按他指的方向,这条驰道是由东北至西南……沿着驰道走,确实可以通往南淮边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