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退退退下!》 正文 1.第1章 权宦 “你总跟着我作甚?滚开!” 六年前的洗碧宫繁华正盛,萧长宁那艳冠后宫的生母余贵妃仍健在。托其母的福,貌美娇气的萧长宁便更得先皇喜欢。余贵妃最得宠的那几年,长宁公主的吃穿用度,甚至比梁皇后所出公主更胜一筹。 而此时,金钗之年的小公主叉着腰,瞪眼看着垂首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太监,微抬下颌,语气中尽是荣宠加身的骄纵,拧眉道:“脏死了。” 春阳正好,落红飘香,那少年一身暗沉的赭石色太监服沾了泥水,后背的衣裳因鞭刑而破裂成布条,鞭伤混合着血迹,污秽不堪。可奇怪的是,尽管身陷囹圄,那少年却无一丝狼狈之态,半聋拉着眼睑,睫毛投下一片带着凉意的阴影。 这少年太监,便是沈玹。 对了,那时的沈玹还不是如今权倾天下的大宦官沈提督,他甚至还不叫沈玹,贱名沈七,不知犯了什么事,受了一顿鞭刑后,便被从司礼监贬至萧长宁的洗碧宫干杂役。 初见之时,面对萧长宁的审视,沈七只是轻轻抬手抹去脸上飞溅的血渍,勉强站直身子,姿态清冷而淡定。 萧长宁很头疼。 她向来不喜欢太监,从先帝纵容东厂做大c宦官干政算起,她就讨厌那群阴阳怪气c男不男女不女的死太监!所以,她的洗碧宫是各宫殿中阉人最少的地方。 沈七低着头,萧长宁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见一颗血珠沿着鬓角划过他瘦削英气的脸颊,又从光洁的下巴处滴落尘埃。 “公主,他叫沈七,是司礼监拨给您差使的杂役。”贴身宫女小心翼翼地说。 “司礼监?若非犯了事,司礼监的太监又怎会贬来我这做杂役?”多半是个烫手山芋,萧长宁想也未想,对着少年撂下狠话:“才不要阉奴服侍,本宫最讨厌他这般欺下媚上的娘娘腔!” 话音刚落,一直垂首的沈玹忽的抬眼看她。 时隔六年,萧长宁已然忘记了他的容颜,唯有那一双狭长年轻眼睛,如同刀刻般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脑中——阴冷,锋利,且危险,像极了某种蛰伏的兽类。 萧长宁蓦地一僵,觉得自己这话兴许说得太重,简直是在这小阉人的伤口上撒盐可即便是她出口伤人了又如何?她是个公主,焉有公主向阉人道歉之理? “公主,那他如何处置?”宫女出声,唤回了萧长宁的神智。 萧长宁嘴唇张了张。半晌,她干咳一声,没什么底气地哼道:“东厂那边不是缺人手么?我看他正合适。” 熟知这一送,萧长宁便亲手将沈玹推上了六亲不认c佛挡杀佛的修罗之路 六年后。 秋日小憩,萧长宁从梦中惊醒,昏昏沉沉地坐直身子。 帷幔外站着一人,隐隐有抽泣声传来。萧长宁一手扶额,一手撩开杏黄色的纱帐,果见十四岁的小皇帝萧桓可怜巴巴地站在床榻边,稚气未干的脸上还挂着两行湿泪。 一见到亲姐,萧桓将嘴一瘪,眼泪颇有决堤之势,悲戚道:“阿姐” 萧桓在众多姊妹中排行老六,是萧长宁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余贵妃病逝后,年纪尚小的萧桓被寄养在了早年丧子的梁皇后膝下。去年冬,先帝溘然长逝,萧桓在梁皇后的扶持下登了基。 梁太后以新皇年幼懵懂为由垂帘听政,与东厂势力暗中较量,小皇帝在夹缝中艰难生存,日子过得并不比萧长宁好。 秋老虎来势汹汹,天气依旧炎热,萧长宁只披了件单衣便下了榻,伸手接过宫婢递来的绸帕,胡乱为萧桓抹去眼泪,问道:“皇上这是怎么了?太后又责骂你了?” 小皇帝摇了摇头,抽噎道:“没。” 萧长宁疑惑:“那你哭什么?” 小皇帝悲戚难忍,用一副生离死别的表情望着萧长宁,嚎啕道:“阿姐,朕对不起你!” “哎,别!” 小皇帝发育的快,此时已与萧长宁一般高了,像条大狗似的扑过来,萧长宁只得手忙脚乱地拥住他,反被撞得后退一步。衣裳被皇帝的眼泪鼻涕抹湿,萧长宁长叹一口气,屈指弹他光洁的额头,“说罢,皇上做了什么对不起本宫的事?” “阿姐”萧桓抬起略带稚气的脸庞,红着眼拉着萧长宁的衣袖,可怜巴巴道,“沈提督说若不将你嫁给他,他就要废了朕另立新君呜呜呜” 萧长宁困意未散,脑子一时未曾转过弯来,掏掏耳朵问道:“沈提督?谁?” 小皇帝吸了吸鼻子,小声说:“就是六年前被你骂做娘娘腔的那个,沈玹” 轰隆隆—— 恍若惊雷当头劈过,萧长宁瞬间清醒,面色煞白。 沈玹的大名如雷贯耳,年纪轻轻便沾着满手的鲜血坐上了东厂提督之位,近两年来,光是听到他的名字便能让人吓得两股战战!这样一个恶名远扬的罗刹权宦,萧长宁避之不及,何时招惹过他? 等等六年前?娘娘腔? “当年被我骂做娘娘腔的那个小太监,不是叫沈七吗?!” 真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将我堂堂一国长公主嫁给太监?真是荒谬至极!朝臣同意吗?先帝同意吗?萧家皇陵的列祖列宗同意吗?” 慈宁宫内,萧长宁眼睛红红,“你们都欺负我生母早逝,是个没有靠山的可怜儿。” 这些天,她哭也哭了,闹也闹了,可梁太后铁了心的要将这个无依无靠的小公主卖给太监做老婆。 面对萧长宁的哭闹,梁太后视若不见,只是滚着手中那串沉香木坠红宝石的佛珠。良久,她抬起细长的眼来,叹道,“长宁,哀家同意将你嫁给沈玹,不是为了哀家自个儿的利益,而是为了先帝,为了皇上,为了我大虞的江山不会毁于阉人之手!沈玹与皇室结了姻亲,东厂便会死忠于皇上” 所以就活该牺牲她? 萧长宁浑身发抖,猛然拔下头上的簪子抵在自己脖颈处,决然道,“太后若不收回懿旨,我宁死不从!” 她以性命相逼,梁太后只是一声冷笑,漠然地看着她作妖,如同在看待一个笑话。 梁太后声音沉沉,“长宁,哀家实话同你说,你今儿便是死在哀家面前,这尸首也得穿上嫁衣,抬入沈家的祖坟。你向来是个聪明人,当知什么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 顿了顿,她端起案几上的茶杯抿了一口,清冷的目光扫过萧长宁的面容,“更何况,沈提督一向是睚眦必报之人,若非你曾经对他做过什么,种下了孽果,他又为何看不上其他几位长公主,偏偏点名要娶你?” 这一句话简直戳中了萧长宁的死穴。当年那句“本宫最讨厌你们这些欺下媚上的娘娘腔”如同梦魇,在耳畔挥之不去 萧长宁哪能想到啊,如今权倾朝野,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东厂提督沈玹竟就是当年那个落魄的小太监沈七!又怎会料到,他会因为一句话记恨整整六年! 见萧长宁濒临崩溃,梁太后又放软了语气,哄她道:“长宁,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你今日不嫁给他,将来这万里河山怕是要改名易姓姓沈了。可如果你顺利嫁给了他,至少还是个公主,亦是提督夫人,他不敢杀你,又是个太监,你不必担心被他玷污,兴许几年后就完璧归赵了。” 萧长宁对上梁太后那算计的眼神,心想:傻子才信你的鬼话!一个嫁过权宦的公主,哪还有完璧归赵之日? 见萧长宁挣扎不语,梁太后懒懒起身,温柔地握住萧长宁颤抖的手,拿下她手中的簪子。 这个野心勃勃的女人直视着萧长宁的眼睛,哑声诱循道:“萧桓是你的亲弟弟,若哀家再不做些什么,他就要命丧沈玹之手了。长宁,你不会见死不救的是罢?” “你以为,嫁过去一个我能改变什么?” “至少我们有机会。” “太后何意? “协助哀家和皇帝,杀了沈玹。” 萧长宁瞳仁一缩,抽出手,后退一步。 梁太后眯了眯眼,下了最后通牒:“东厂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唯有清君侧方能保全萧家性命。沈玹死后,哀家定以大礼迎你回宫,加封食邑,如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第2章 东厂 “阿姐,你真的答应与东厂的亲事啦?” 洗碧宫内,萧桓泪眼婆娑,抽泣道:“是朕连累了你!阿姐,没关系的,你不必为我做到这份上,沈玹若是真想要这皇位,便尽管拿去吧” “嘘!这话若是让太后知道,你就死定了!” 萧长宁将削好的梨块塞入小皇帝嘴中,堵住他大逆不道的话语,托腮叹道:“皇上啊,你还不明白么?这门亲事不是我能主宰的。那日在慈宁宫,我以死相逼,不过是赌一把先帝在太后心中的地位罢了,可我赌输了,既然赌输了,就要服输否则,我不会活着走出慈宁宫的大门。” 小皇帝吓得缩了缩脖子,几口将嘴中的梨块咽下,小声问:“太后真会对你动手么?你可是位长公主。” “别说是我了,便是沈玹指名要太后的亲女儿,她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在她眼中只有利益,没有亲情。” 最后一句话,萧长宁将声音压得极低,生怕被什么探子听到似的,嘀咕道:“留在宫中只会被折腾得生不如死,嫁去东厂,亦是一死。左右难逃一死,我想清楚了,死哪都一样,两害取其轻,至少嫁给沈玹还有一线生机。” 何况,作为有史以来第一位被送给太监当妻子的公主,她也算是‘名垂千古’了,不亏。 阳光淡薄的秋日,萧长宁到底还是出嫁了。 外头喜乐声声,屋内哀嚎阵阵,几个陪嫁的宫婢绝望地捧着红绸缎,缩在墙角抱头痛哭,明明办的是喜事,却比丧事还令人心伤。 小皇帝穿了一身庄严的玄黑冕服,刚进洗碧宫,便见萧长宁将一身珍珠白的素色衣袍往身上套。小皇帝吸了吸鼻子,走过去红着眼问道:“阿姐,今日是你大喜之日,该穿凤冠霞帔才对,为何要穿一身珍珠素色的衣裳?” 萧长宁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的,叹了一声,仿若将死之人般恹恹道:“里头穿白衣,外边罩婚服,入了东厂,本宫将大红的婚服一脱,便可以直接入殓下葬了,省得换衣服麻烦。” 萧桓被她吓得不轻,当即哇的一声攥住她的袖子,抽噎道:“朕苦命的姐啊!” 萧长宁一副四大皆空的模样,拍了拍皇帝的肩安抚道:“别哭,人固有一死,若我真遭遇不测,每年今日,记得给阿姐多烧些纸钱。” 小皇帝非但没有被安慰到,反而哭得更凶了。 洗碧宫的抽泣声跟比赛似的,一声赛比一声高。萧长宁在披麻戴孝的白衣上套上嫣红的婚服,戴上凤冠,额前一排金流苏垂下,将视线遮挡得模糊无比。 不稍片刻,司礼监的太监端着拂尘来报,说:“长宁长公主殿下,东厂的公公们来接亲了,您若准备妥当了,便随咱家上轿出宫。” 话音刚落,便见二十余名东厂太监鱼贯而入,分列两旁,皆是身穿褐衣,头戴圆帽,脚踏皂靴,佩刀带剑,既阴柔又威风。 为首的是两名大太监,衣裳上描金绣银,一看就知身份非同一般,也不知其中哪一个才是那令人闻风丧胆的东厂提督。 临到头来,萧长宁比想象中的要紧张。她下意识后退一步,十指暗中绞在一起,几乎要将刺绣精美的袖边扯破。 她从额前垂下的金流苏的缝隙中窥视,紧张地打探来人。 只见站在右列之首的那位太监肌肤细白如女人,眉目细长,五官清秀,举手投足间尽显女态,此时正捻着兰花指,用一把小刀挫着中指的指甲,漫不经心地拖长音调问:“今日大喜,为何你们都哭哭啼啼的?” 声音尖锐中又带着几分肃杀之气,萧长宁心下一沉,心道:完了,莫非此人就是沈玹! 东厂番子来势汹汹,洗碧宫的人已被吓得呆若木鸡了,小皇帝抿着嘴,一滴泪将落不落地挂在眼睫上。萧长宁也好不到哪去,抖着手看着那阴柔清秀的太监,磕磕巴巴道:“沈c沈c沈” 阴柔太监翘着兰花指,翻了个白眼,懒洋洋朝姐弟俩行礼道:“长公主叫谁婶婶呢?在下东厂青龙役役长方无镜,二十有五,可不敢当长公主您的婶婶。” 小皇帝拉了拉萧长宁的袖子,凑在她耳边小声道:“阿姐,你弄错了,这不是沈玹。” 萧长宁长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沈玹不是这个娘娘腔 “问你们话呢?好好的大喜之日,都歪气丧声地哭什么?”方无镜翘着修长的手指,小刀在指间转了个圈,凉凉地乜视众人,“将眼泪憋回去!” 众人倏地睁大眼,努力不让眼泪掉下。 “方公公勿怪,她们在哭嫁呢。” 萧长宁努力扬起嘴角,抽搐一番,终究没能笑得出来,只好将视线转到左列之首的那名大太监身上 接着,她浑身一僵。 这名太监手脚修长,面容端正英俊,手挽长弓,背上背着雉羽箭筒,英姿勃发,只是神情冷硬,浑身泛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莫不就是沈玹? “长公主殿下不必看了,提督大人有急事处理,今日未曾亲自前来,而是让我等代为迎亲。”似乎看出了萧长宁的忐忑,方无镜将指间的小刀滑入袖中,指了指那名负弓的冷面青年,介绍道,“此乃朱雀役役长,蒋射。” 两人一同抱拳行礼,单膝下跪,齐声道:“属下叩见提督夫人!” 从屋门口一直排到庭院中的两排东厂番子亦是齐刷刷下跪,尖声道:“叩见提督夫人!” 小皇帝萧桓吸着鼻子,在一旁小声道:“方无镜和蒋射,一个是领着东厂几百杀手的刺客头目,一个是号称能百步穿杨的神射手,俱是沈玹的左臂右膀,随便提留一个出来,都是能让朝臣颤上三颤的人物!” 光是几个手下前来,便将洗碧宫上下吓得肝胆俱裂,若是沈玹真身上阵,还指不定是怎样一番腥风血雨呢! 萧长宁感觉自己命不久矣! “太后娘娘驾到——” 随着一声唱喏,数人簇拥着身穿玄底紫纹对襟大袖礼衣的梁太后入场,总算打破了洗碧宫诡异的僵局。 “见过太后娘娘。”方无镜领着众人行了礼当做照面,随即挥手道,“吉时已到,请长公主殿下上车启程,提督大人还在东厂等着洞房呢。” 萧长宁一听见‘洞房’二字,浑身一哆嗦,紧紧攥住萧桓的手,求救似的望着他:洞房?谁能来告诉她,太监要怎么洞房!? 莫不是将她杀了,连同沈玹阉割的那根‘宝贝’一起入葬,结阴婚? 自行想象了一番那场景,萧长宁越想越害怕,牙关咯咯咯直打颤。 “慢着。”梁太后沉沉出声,“先帝仁厚,虽允许沈玹位列‘九千岁’之尊,但他依旧是我大虞驸马,为何不亲自前来迎娶长宁?” “还请太后娘娘勿怪,提督大人日理万机,委实抽不开身。”面对梁太后阴沉的目光,方无镜笑得风情万种,“再说了,若没有提督大人日夜操劳,太后娘娘又怎会过得如此清闲滋润呢?” “你!”梁太后袖中五指紧攥,半晌憋着一口气,没好气地说,“长宁好歹是皇家血脉,此番她嫁去东厂,别忘了沈提督答应哀家的事!” “太后放心,只要您和锦衣卫那边不惹是生非,萧家的皇位便绝对坐得安稳。”说着,方无镜细长的眉眼一瞥,望着一身嫣红盛装的萧长宁,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长公主殿下,您请罢。” 萧长宁红唇微张,好半晌才镇定心神,微颤着呼吸说:“冬穗,去将琥珀抱来。” 琥珀是萧长宁养的一只玳瑁猫,乃前年先帝送给萧长宁的生辰礼物。宫闱深深,一人一猫相伴两年,养出了感情,此番出嫁,她是要将猫也一同带去的,哪怕将来入了黄泉,也好有个照应。 宫婢冬穗抹着眼泪抱来了猫,那棕黑斑纹的猫却是性子傲得很,不近生人,抬起爪子在冬穗臂上挠了一把,接着跳进了萧长宁的怀中。 萧长宁望着怀中姿态慵懒的玳瑁猫,不禁悲从中来:琥珀啊琥珀,你可知咱们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琥珀不知所以地‘喵’了一声,眯眼打盹。 出嫁之时,萧长宁到底没忍住落了泪,姐弟俩拉着手依依惜别,俱是哭得梨花带雨,仿佛在上演一番生离死别,磨蹭了好一会儿,红纱婚辇才启动出宫。 嫁车从玄武门而出,沿着宫墙过东华门,穿护城河,直奔东厂。 街上看热闹的人很多,但没一个人欢呼呐喊,所有人都面带同情,更有甚者,怜香惜玉的公子们悄悄在臂上扎了白布条,祭奠这位即将香消玉殒的长公主。 “可怜哟,如花似玉的帝姬,竟然要嫁给一个太监守活寡。” “世风日下啊” “东厂也太嚣张了,迟早会遭报应的!” “嘘!东厂番子无处不在,说话小心些!” 可惜,这些微弱的不平之声,也很快被喜乐的唢呐锣鼓声所淹没。 去东厂的路短暂而又漫长。 婚辇停下的时候,夏绿和冬穗正拿着妆奁盒子给哭花脸的萧长宁补妆,补着补着,两个宫婢自个儿倒先哭起来了。 “长公主殿下,您还是下车罢,沈提督已前来迎您了。”大宫女秋红的声音在车帘外响起,略带焦急道,“沈提督真的来了,他们都带着刀呢,您” 秋红话还未说完,萧长宁便听见满东厂的太监齐刷刷下跪,用阉人特有的尖锐嗓音道:“参见提督大人!” 嫁车中的萧长宁倏地坐直身子,抱紧怀中的玳瑁猫:“琥珀!他来了,怎么办!本宫要死啦!” 琥珀被扰了清梦,伸了个懒腰,不满地‘喵’了声。 有沉稳的脚步声靠近,接着,一个低沉好听的男音稳稳传来,‘嗯’了声,说:“起。” “厂督大人,夫人已给您接过来了。”方无镜妩媚一笑,嗤道,“就是有些胆小,不敢见人。” 萧长宁如临大敌,下意识地缩了缩肩,屏住了呼吸。 见纱帘后久未有动静,沈玹低沉肃杀的嗓音再次响起,“长公主是自己下车,还是本督请您下车?” 声音不似一般太监那般女气,极具压迫感。 罢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萧长宁深吸一口气,极力稳住心绪,对泪眼汪汪的两个宫婢道:“把眼泪擦擦,扶本宫下车。” 暮色渐袭,秋风徐来,丹枫如火,红色的纱帘被轻轻撩开,十七岁的长宁长公主嫁衣华美,金流苏下的红唇艳丽,露在袖口外的一双素手莹白如玉。 下车的一瞬,她身形微不可察地一晃,又很快稳住,站在辇车旁,望向前方同样一身红衣的男子。 那是一个高大修长的男人。 平心而论,沈玹长得并没有她想象中那般狰狞,甚至可以说是俊美非凡:他肤色偏白,长眉入鬓,低低地压在狭长深邃的凤眸之上,鼻梁挺直,唇形优美,脸颊略微瘦削,给他俊美的面容增添了几分凌厉之气。 一个沈玹就已经是够可怕的了,更可怕的是,他的身边还蹲着一只威风凛凛的大黑狗。 萧长宁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狗!通体黑毛,爪子锋利,体型足以与苍狼媲美!此时正正用幽绿的眼睛虎视眈眈地打量着新来的女主人 沈玹摸了摸大黑狗的脑袋,缓缓勾起一边嘴角,朝萧长宁意义不明地笑了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第3章 沈玹 东厂只象征性的挂了几匹红绸,百余名番子整装待发,按刀伫立,竟是比锦衣卫还要威风。 一场荒唐而又诡谲的喜事,整个东厂上下都透着一股莫名的煞气。 怀中的玳瑁猫似乎觉察到了危机,瞬间弓起脊背,猫尾炸起。萧长宁想要安抚同她一样受惊的猫儿,那猫却是惊惧地‘喵呜’一声,转而窜入一旁的花木丛中,消失了踪迹 “琥珀!”萧长宁低呼。 然而下一刻,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递到了自己面前。 萧长宁顺着那只大手朝上看去,是沈玹俊美张扬的容颜。 因为沈玹的眼神太过锋利,身边的大黑犬又獠牙森森,即便他长相英俊,萧长宁依旧只感觉到了窒息般的压迫。 感受到众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萧长宁几番深呼吸,也顾不得寻猫了,战战兢兢地将自己的手交到沈玹掌中。 和沈玹狂妄冷硬的面容不同,他的手掌倒是十分温暖有力。 “你我并无亲眷,婚宴从简,直接送你去新房。”沈玹如此说道,牵引着萧长宁踏着红毯前行。 “不,等等” 萧长宁话未说完,一名东厂番子不知从哪里现身,朝沈玹下跪禀告道:“厂督,那叛贼不肯招供,该如何处置?” 沈玹的脚步没有丝毫停留,嗓音冷且带着杀意,“按规矩,点天灯。” 所谓‘点天灯’,乃是东厂惯用的一种酷刑:将罪人扒光衣物,从头至脚缠上浸透硝油的布条绷带,裹成‘人粽子’后将其挂在高高的木架上,然后分别从脚底和头顶点火,火焰在硝油的作用下窜天而起,伴随着被烧者的惨叫,是为‘点天灯’ 萧长宁指尖发颤。 一日未食,加上担惊受怕,又撞上以狠厉闻名的东厂提督处决叛徒的现场,她眼前一黑,朝前踉跄了一步。 沈玹下意识扶住她。 “长公主!长公主!”耳畔传来宫婢们细碎的呜咽声,“呜呜,公主她晕倒了” 其实,萧长宁只是眩晕了一瞬,但她干脆将计就计,假装自己未曾清醒。 只因这东厂太过恶名昭著,在未摸清对方底细和脾性的情况下,萧长宁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沈玹,干脆选择装晕。哪怕人中都快被掐烂了,她愣是忍着疼没吱声。 头顶,方无镜阴柔的笑声传来:“厂督,都说了您这小娇妻胆子小的很啦。” “让开。”沈玹发话。 接着,萧长宁感到自己的身躯腾空而起,未等细思,已落入一个结实温暖的怀抱中。 “!!!”萧长宁震惊:沈玹?他要干什么! 沈玹径直抱着萧长宁,面沉如水地走向新房,偏生方无镜等东厂一干番子还在鼓掌起哄,口中喊着:“厂督大人威武!” 萧长宁呼吸一窒,只觉得一颗心因害怕紧张而急促鼓动,几乎要撞破胸膛。凤冠金流苏下,她的脸白了又红,睫毛微颤,装晕装得心惊胆战,唯恐被怀抱着她的沈提督看出破绽。 沈玹径直将她抱进了布满红绸喜字的厢房,有太监请示道:“提督大人,可否要请御医前来?” “不必,本督自会照料。”沈玹答得很干脆,说话间已踹开房门,将萧长宁平躺着放在了铺了喜被的绣床上,又吩咐道,“打盆冷水过来。” 冷水?! 萧长宁知道,但凡是熬不住受刑中途昏过去的人,都是用冷水泼醒的!不成,自己精心准备了大半日的红妆,可不能毁在一盆冷水之下 萧长宁眼皮下的眼珠飞速转动,正犹豫着要不要嘤咛一声假装醒来,却听见门扉吱呀打开又合拢,沈玹的脚步声远去了。 他走了? 萧长宁小心翼翼地抬起一只眼皮,透过额前金流苏的缝隙打量四周。 本朝有黄昏成亲的习俗,在路上折腾那么久,此时已是暮色初临的昏暗之际了。屋内燃着几对大红喜烛,光线朦胧温暖,床榻前的案几上象征性的摆了几盘桂圆红枣和喜糖酥,空荡而静谧的房间内,并没有沈玹的身影。 萧长宁如获新生,猛地从榻上爬起来,撩开额前的流苏环顾四周。这应该是休憩用的寝房,也是萧长宁和她那位太监驸马的‘洞房’,分为内外间,用帷幔和雕花摆设架隔开。高大的木架上摆了几件值钱的彩瓶和玉雕,其余皆是堆砌着整齐的卷宗,收拾得整洁干净,好在并无什么奇怪阴毒的刑具。 一想到刑具,萧长宁又有些哀戚起来,身体残缺人多有些怪癖,尤其是阉人之流。也不知那个沈玹会如何对她,若是痛快一刀倒也受得住,她最怕的就是被这群阉人慢慢折辱了 正胡思乱想,屋外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萧长宁心中一紧,忙扑上床躺好,伪装成未曾醒来的样子。 刚躺下不动,门再一次被推开,沈玹去而复返。 萧长宁听到了水流搅动的声音,不稍片刻,脚步越来越近,沈玹在床边停下,萧长宁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 然而下一刻,一条冰冷湿润的帕子盖到了萧长宁的脸上。 帕子浸了冷水,将萧长宁的额头连同口鼻一同盖上了,看起来像是死人脸上盖住的白布 没多久,萧长宁感觉呼吸有些许困难。 她觉得自己若再不醒来,就可以盖着这块帕子一同入殓下葬了。 “咳咳”萧长宁呛咳一声,扭头挣开湿帕子,悠悠转醒。 正对上男人深邃狭长的眼眸。 “醒了。”沈玹用的是肯定的语气,带着些许促狭之意。 萧长宁将帕子攥在手中,局促地坐起身子,飞快地扫视了沈玹一眼,又低下头,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小娘子。 沈玹仅仅是按着膝头往榻边一坐,便将‘东厂提督九千岁’的凌寒与狂妄展现得淋漓尽致。 萧长宁低着头打量沈玹平搁在膝头的修长的手指,发现他朱红婚袍的袖口里竟然穿着一件玄青色的武袍,袖口的护腕有些磨损了,一看就知道是临成婚之前匆匆套上婚服的,连里头的旧衣裳都没换掉,做样子也做得太敷衍了! 萧长宁好歹是堂堂长公主,却被沈玹如此敷衍轻视,不由的胸中憋着一口闷气,可又不敢发作。 气氛有些僵硬。 好在沈玹主动开口打破了僵局,干净修长的手指朝案几上点了点,用没有什么温度的嗓音对她道:“膳房备了些粥食点心,你且吃些果腹。” 吃东西? 世人都道沈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是个野心勃勃的奸臣权宦,此番借娶公主一事给足了梁太后下马威,又怎会待她这个人质如此好心? 多半是吃饱了好送她上路罢! 萧长宁甚至可以想象自己手脚抽出中毒而亡的惨状,届时沈玹一定会赏自己三尺白布遮身,擦擦手指气定神闲道:“长宁长公主薨了,抬下去,连同本督的‘宝贝’一同葬入沈家坟冢。” 萧长宁一阵恶寒,忙摇头如拨浪鼓,小声说:“本宫不c不饿。” 沈玹抬起眼皮,眼中是看穿一切的锋利,“今日成婚事忙,你一日未食,怎会不饿?” 萧长宁捂着肚子,只是摇头,两眼水波微荡,眼角泛红,仿佛再逼一下就会哭出来似的。 沈玹长眉一皱。片刻,他只得放弃投喂,转而道:“隔壁净室备了热水,下去梳洗。” 萧长宁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揪紧了身下的被褥,战战兢兢道:“洗c洗” 这又是吃又是洗的,不是死囚临行前才有的待遇么?对她这么‘好’,总不可能是要洞房花烛罢? 毕竟沈玹是个太监啊!萧长宁没忍住瞄了瞄沈玹腰腹以下的位置:太监如何洞房?不会有什么难以启齿的癖好罢? 可不管是洗干净了好上路,还是洗干净了‘洞房’,于她而言都是噩梦般的存在。 “你在看哪里?”沈玹抬起下巴,饶有兴致地望着她。 他的笑很浅,却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狂妄。说也奇怪,他明明是东厂太监,举手投足却一点也不女气,极具压迫性。 萧长宁立刻收回视线。深秋时节,她竟然生生惊出了一身冷汗,“我c我” 沈玹漫不经心地交叠起双腿,打断她,“六年未见,长宁长公主竟患了口吃之症不成?” “本宫不洗!”萧长宁声音细细的,却出乎意料的倔。 沈玹眉尖一挑,轻笑一声:“不洗也罢,长公主抖什么?” 说着,他的视线落在萧长宁的衣襟处,微微诧异:“你” 沈玹长臂一伸,无视萧长宁微弱的反抗,指尖触碰到她脖子处的白衣襟,问道:“为何在嫁衣下穿了白衣?” 按礼,女子嫁人之时都要从里到外穿一身红,这红嫁衣下罩素白袍子,莫非是宫中什么不为人知的习俗不成? 萧长宁腹诽:本宫给自己戴孝,不行么? 沈玹何其聪明,似乎看出了萧长宁心中所想,不由缓缓地收回手,眸色一凛,凉凉道:“哦,本督懂了。” 萧长宁脸色一白: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第4章 算账 当初梁太后以保护幼主为由,垂帘听政,联合锦衣卫结党营私,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干的却是架空朝野c控制傀儡小皇帝的龌龊之事。阻挠梁太后计划的最大障碍,便是这直接听命于帝王的东厂机构。 梁太后根基未稳,与沈玹斗了一年,自知不是东厂的对手,便退而求其次,主动联姻求和,说愿将一名宗室之女嫁给沈玹为妻,嘴上说着两家永修旧好,但其实不过是将爪牙渗透进东厂,暗中操控沈玹的势力而已。 沈玹聪明狠厉,自小在刀光血雨里长大,一路神挡杀神c佛挡弑佛地坐到这东厂提督之位,又怎会看不透梁太后的小算盘? 沈玹一方面是为了履行与他人之约,一方面是存心为难太后,下意识道:“太后娘娘若诚心放下身段与我结交,不如,将先帝最疼爱的长宁长公主配给我?” 本是刁难之举,谁知梁太后竟一口答应了。 直到今日成婚,沈玹处理完内贼一事匆匆回东厂,被侍从催促着套上婚服,仍有些不太真实。他似乎还未反应过来,六年前那个锦衣玉食的娇气小公主,怎么就真的成了自己的夫人了。 而现在,长大了的萧长宁娉婷袅袅,却抱着必死的决心嫁过来,提前为自己准备好了丧服。 沈玹感觉被一只软绵绵的兔子咬了。 他气极反笑,干脆起身端起案几上的合衾酒,递了一杯给萧长宁,“本督知长公主初来乍到,诸多不习惯。不管如何,这合衾酒还是要喝的。” 萧长宁没有接酒,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倔强,“反正不会白头偕老,喝了也没用。” 话音刚落,屋内的气氛倏地变了。 沈玹目光沉了沉,只说了一个字:“喝。” 萧长宁性子虽略有骄纵,但好在懂得见好就收。听闻沈玹语气冰冷,她自知失言,便磨磨蹭蹭地接过那杯酒,却并不饮下。 “怎么,怕有毒?”沈玹凉凉一笑,只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杀你对我并无好处,何须浪费一瓶毒。” 萧长宁有种心事被戳穿的惶然,只好朝沈玹举杯示意。 “慢着。”沈玹止住她,“多少吃些粥食再饮酒。” “说了我吃不下。”萧长宁自顾自抿了一口酒水。 上等的好酒很香,也很烈,如刀般刮过喉咙,在腹中烧起一团烈火。 好辣,辣得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有那么一瞬,那甚至想就这么死去算了,管他毒酒还是刀刃!不必杯弓蛇影,不必夹缝求生,干干净净地来,干干净净地去。 但这个念头只是冒了个头,在眼泪落下之前,便已消失殆尽。 萧长宁舍不得死,她才十七岁,哪怕能活过今夜,多活一刻也是好的。 屋内沉静了一会儿,唯闻烛芯噼啪燃烧的声音。沈玹不动声色地扫过眼尾微红的萧长宁,眉间的戾气消散了些许,提醒道:“酒水有些辣,你未曾进食,伤胃。” 萧长宁抠着袖边说,“本宫不想吃。” 这小公主看似柔柔弱弱的,性子倒傲得很。 沈玹站直身子,身量结实高大,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宛如惊弓之鸟的萧长宁,语气还算平静:“我不喜欢听丧气话,也不喜欢新婚之夜穿白衣,还请长公主殿下将那身披麻戴孝的东西脱了。” “我不要。”萧长宁默默捂紧了衣襟,微红着脸说,“脱了就要光着了。” 沈玹眉尖又挑了挑,干脆不理她,自顾自解了外袍,露出里头玄青色的窄袖武袍。他手脚修长,肩宽腰窄,身量是一等一的完美,可惜萧长宁完全没心思欣赏,只警觉道:“你要做什么?” 沈玹反问:“这个时辰了,夜深人静,我能做什么?”自然是宽衣就寝。 说着,他用盆中冷水洗了脸,手指一挑,将护腕和腰带也解了,玄青袍子半敞不敞地挂在身上。下一刻,他摘了鎏金的冠帽,五官在摇曳的烛火中更显锋利俊美。 沈玹往床榻上一坐,萧长宁就倏地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离他远了些。 沈玹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片刻,才拾起萧长宁先前丢下的湿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修长的指节,说:“我记得,长公主向来不喜欢阉人?” 完了,这是要算旧账的先兆! 果然,沈玹将帕子准确无误地丢进铜盆中,起身逼近萧长宁:“说我是欺下媚上的娘娘腔,嗯?” 沈大公公睚眦必报的性子果然名不虚传,都过去六年了,他竟然一字不落地记得这般清楚! “沈c沈玹,你要做什么?”萧长宁牙关打颤,额前的流苏随着身子一同抖得厉害。 而那边,沈玹勾起嘴角,睥睨她:“今夜就让公主瞧瞧,臣到底娘不娘!” 望着步步逼近的俊美男人,萧长宁泪眼汪汪,哆哆嗦嗦道:“别过来,本宫命令你退退退退下!” 因为太紧张,她那不争气的舌头甚至打了结,腹中也升起一股灼烧般的绞痛。 萧长宁强压住干呕,弯腰捂着腹部。沈玹亦微微一顿,收敛笑意,长眉拧起,颇有几分严肃道:“说了不可以空腹饮酒,果然伤胃了。” “谁知是不是你暗中下毒害我。”萧长宁胃如刀搅,难受得紧,没忍住出言讥讽道。 沈玹没料到她看似娇气柔弱,倒是牙尖嘴利得很,也不同她这个病人计较了,扶她上榻。 萧长宁不想被‘娘娘腔’触碰,躲他,沈玹干脆一把攥住她纤瘦的手腕,将她半强制地按在榻上,随即大步走开,拉开房门道:“来人。” 方无镜妖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忍着笑意道:“大人,这就悄悄的完事啦?” 沈玹冷冷一瞥,方无镜即刻噤声,垂首待命。 沈玹这才沉声吩咐,“膳房有新鲜鸡汤,命人热了呈上来。” 东厂番子办事一向雷厉风行,不到一刻钟,装在瓦罐中的鸡汤便呈了进来。 萧长宁已摘了凤冠,洗了脂粉,两鬓发丝微湿,也不知是洗脸水还是冷汗浸湿的。 沈玹关了门,纡尊降贵地倒了碗热鸡汤递到萧长宁面前,依旧是命令般的两个字:“喝了。” 生了病的萧长宁不敢作妖,身子疼得乏力了,嘴也老实了,乖乖接过盛着鸡汤的碧瓷碗,小口抿了几口。 沈玹坐在对面监视萧长宁,高大的身躯几乎将她整个人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见她要放碗,沈玹颇有不悦,“都喝光。” 萧长宁只好强忍着腻,又喝了几口,捧着碗蹙眉道:“真喝不下了。” 不过,腹中暖洋洋的,果真不再疼痛。 “新婚之夜如此不省心的,长公主怕是头一人。”沈玹嘴上嫌弃,却并无恶意。 想想余贵妃在世时,萧长宁也算是风光无限的人物,正如他与她初见之时,万紫嫣红都不抵她满身贵气,哪想须臾数年,她竟成了与自己这个‘太监’联姻的可怜儿。思及此,倒也理解她这副浑身软刺的模样。 萧长宁放了碗,眼神略微飘忽,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玹自顾自宽衣,“上榻,睡觉。”语气依旧冰冷,却不似之前那般针锋相对了。 萧长宁望了眼屋内唯一的床榻,站着没动。 险些忘了,这小公主毕竟清高得很,最讨厌阉人了,又如何会与‘阉人’同塌而眠? 沈玹冷眼看她:“长公主殿下若不愿纡尊降贵,与我同眠,便委屈殿下睡脚榻罢。” 床边有一条约莫三尺宽的脚榻,铺着柔软的波斯地毯,本是给丫鬟侍婢们伺候主子起夜用的休息之处,但东厂没有侍婢,这条脚榻便干净得很,一直空着。 萧长宁想也未想,果真就坐在了脚榻上。 沈玹目光一沉,气结。方才泛起的那一点同情心,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面无表情,抬臂挥灭了烛台,四周陷入一片黑暗,唯有融融月光斜穿入户,格外冷清。 没有被褥,萧长宁将衣裳往自己身上一盖,躺在了脚榻上。 她睡惯了堆金砌玉的大床,头一次睡在脚榻上,连翻身都翻不了,隐隐觉得心中委屈,吸吸鼻子,眼泪险些落下。但要她爬上沈玹的床,她却是万万不愿的,也不敢。 入门时的‘点天灯’着实吓人,她仿佛能闻到沈玹身上那并不存在的人肉焦味这样狠毒的人,她如何敢靠近? “东厂不杀无用之人,长公主大可放心。” 鸳鸯绣被的床上传来一声低沉的嗓音,萧长宁倏地于黑暗中睁大眼,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 她侧耳许久,床上的沈玹却不再开口,于是,四周又陷入了一片静谧的黑。 而后萧长宁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什么叫“不杀无用之人”?本宫是无用之人? 简直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生气。 新婚第一夜就这么战战兢兢地过去了,萧长宁不知道自己何时睡着的,只知道第二日清晨醒来,自己身上多了一床柔软干净的绣被,而床上,沈玹——她的宦官丈夫,已然不见了身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第5章 分居 萧长宁虽然身份地位大不如前,但毕竟是一国长公主,吃的是佳肴美馔,睡的的金玉良床。熟料嫁给奸宦为妻的第一夜,却像个洗脚婢一般睡了一夜的脚榻,说出去也算是千古史书头一遭了。 以至于萧长宁醒来时腰酸背疼,仿佛做了一场荒唐的梦。 “殿下,您没事罢?”几个宫婢听到了动静,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 萧长宁从洗碧宫带过来的宫婢一共是三人:夏绿,秋红,冬穗。其中秋红是梁太后赏赐的陪嫁,言辞间恭谨有余,却不够亲近。而夏绿和冬穗则是自小就陪同萧长宁长大的贴身侍婢,担忧都写在了眼中。 见萧长宁坐在脚榻上神情痛苦,冬穗眼圈儿先红了,拉着她上下打量一番:“殿下,您哪里难受?他都将你怎么啦?” 萧长宁转动酸痛的脖子,摇摇头:“算是又多活了一天嘶,夏绿,来给本宫捏捏肩,脚榻太硬,睡着疼得很。” “脚榻?”夏绿给萧长宁捏肩,眼泪没忍住掉了下来,哽声道,“他居然让您睡脚榻您是长公主啊!” 萧长宁道,“这房里只有一张大床,我不睡脚榻,难不成真要跟太监睡?”似乎想起了什么,她眼睛一转,拉着夏绿的手问:“对了,你们在西厢房偏间住对么?一共有几间房?” 夏绿道:“两间,我和冬穗一间,秋红姐姐单独睡一间。” “正好。”萧长宁随手拢了拢发髻,起身换上簇新的水红色袄裙,吩咐道,“你们三人挤一挤,睡一间房便可,将另一间房腾出来给本宫住。” “公主,这恐怕不妥罢?”秋红是梁太后身边之人,心思自然不简单,微微蹙眉道,“新婚燕尔,分房而居,恐怕沈提督心生不满,会迁责殿下。” 萧长宁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眼这个玉盘脸的小宫婢,笑道:“你倒是机灵,想得长远,才刚进东厂的门,就懂得仰人鼻息了。” 秋红自知僭越,忙心虚地低下了头。 “沈玹太过危险。他杀过那么多人,挟天子以令朝臣,本宫在他身边,总担心会做错什么事惹来杀身之祸,倒不如不见。”说着,萧长宁起身,望着铜镜中端正清丽的自己,长叹一声道,“开门,进膳。” 便是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东厂呈上来的膳食很简单,不如洗碧宫的丰盛,但胜在味美。此时厂中宅邸内宁静,萧长宁吃了七八分饱,隐隐见门外有人靠近,抬眼一望,却是一名身穿银丝褐服的少年太监。 小太监叩了叩门,抱拳道:“提督夫人,林欢求见。” 林欢 萧长宁依稀听过他的名字——东厂年纪最轻的玄武役役长,年少成名的少年刀客。 可她未曾料到,赫赫有名的玄武役役长,竟是一个只有十七一八岁的包子脸少年,有着稚嫩白净的相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此时林欢站在门外,随心随性地将一柄弯刀抗在肩头,鬓角发丝在晨光中熠熠发光,看起来就像是个亲切的邻家少年,全然不似传闻中茹毛饮血的东厂刀客。 萧长宁不动声色地将粥食送入嘴中,问道:“何事?” 林欢抿嘴一笑,露出一边嘴角的小酒窝,说,“厂督让我来问夫人,饭菜可合口味?” 一提起沈玹,萧长宁既怕又恨。怕他赫赫威名,恨他把控朝野,做尽天下荒唐事。 萧长宁没了胃口,索性用湿帕子擦净手指,似笑非笑道:“托沈提督的福,虽有佳肴,不知其旨。” 林欢没听懂她的言外之意,依旧呆呆的,半晌才挠挠头道:“我没读过书,听不太懂。夫人是说饭菜好吃的意思吗?” 萧长宁没了脾气,瞥了门口的少年太监一眼,“你们家提督呢?” 林欢道:“厂督正在议事堂议事,让我来领夫人去厂中转转,熟悉环境。” 一听沈玹不在家中,萧长宁胆子大了不少,连语气也不是那么压抑了,“本宫不用转,也不想熟悉。” “可是” “没有可是。” “夫人” “本宫不是什么‘夫人’,按礼,你得叫我一声‘长公主殿下’。” “” 林欢再迟钝,也觉察到了萧长宁微弱的敌对之意。 他决定放弃言语交流,敛了笑意,那双天真无害的大眼睛忽的变得凌厉起来,拇指按在刀鞘上,拔刀半寸,寒光如霜。 林欢:“厂督说了,若是夫人不听话,便让我见机行事。” 萧长宁迅速放下碗勺,擦净嘴角,能屈能伸道,“林公公请带路,我们这就去熟悉环境。” 刀刃铮的一声回鞘,林欢瞬间变回之前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羞涩一笑:“夫人请随我来。” 萧长宁手脚冰凉,仿若游魂似的跟着林欢而去。 屋内,夏绿和冬穗相拥而泣:“嘤,东厂番子太可怕啦!” 东厂的庭院静得如同一潭死水,林欢将刀鞘当扁担似的横搭在肩头,两手散漫地挂在刀鞘上,倒着走路,语气带着少年人的清朗:“这里是我最喜欢的地方。” 萧长宁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一间挂满腊肉和蒜头的檐下立着一块红漆的牌匾,上书斗大的‘膳房’二字,不由无言,半晌问道:“你很喜欢吃?” “那是自然。沈大人说过,‘民以食为天’,若不能吃好吃的,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说话间,林欢顺路从灶上蒸笼里摸了两只大肉包子,一口塞了一个。 萧长宁简直震惊。她望着林欢鼓囊囊的双颊,不敢相信他那张嘴是怎么将一个比巴掌还大的肉包囫囵塞进去的。 见萧长宁直溜溜地望着自己,林欢显然会错意了。他望了望手中的包子,又望了望怔愣的萧长宁,再看了眼手中的包子,似乎在艰难权衡。半晌,他才下定决心似的,恋恋不舍地将包子递到萧长宁面前:“沈大人说了,你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凡事要多照顾你些包子给你。” 被说成是‘落毛凤凰’,萧长宁气得胸闷。 又不敢骂沈玹,她只好咬牙冷笑,“本宫不饿,你吃。” 林欢眼睛一亮,包子化作一道残影,瞬间被他生吞入腹。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指头,见萧长宁盯着自己看,便抿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小时候饿怕了,对吃有执念。” 萧长宁本还沉浸在沈玹的挖苦中,连带着对林欢颇为不喜,但一听到他说‘小时候饿怕了’,不知为何,竟有些心软起来。 东厂基地甚大,两人逛了半个时辰,萧长宁累得直不起腰,林欢却是愈发健步如飞,轻巧如猴。 “左边是藏书阁。前方是校场,沈大人和我们通常在那训练番子。”林欢回头,期许地问,“夫人要去看看吗?” “不走了,本宫走不动了。”萧长宁坐在树荫下的石凳上,揉着娇气的足踝,“本宫从未走过这么远的路,连个轿子也没有。” “厂中只有骏马,没有轿子。若是乘轿子,无处躲避,容易被仇敌暗杀。”林欢一本正经地说着骇人听闻的话语,瞟了满额香汗的萧长宁一眼,“夫人身子太弱啦,要加强训练。” “训练你个头。”萧长宁又累又闷,掏出绣帕拭汗,没好气道,“本宫是长公主,并非你们手下的番子。” 林欢‘哦’了一声。 阳光温凉,树影婆娑,不远处的屋檐上忽地传来两声猫叫。 萧长宁眼睛一亮,寻声望去:“琥珀!” “喵呜~”消失了一天的玳瑁猫懒洋洋地在屋脊上伸着懒腰,黑黄花斑的毛色在阳光下显得油光水滑。 萧长宁救猫心切,想也不想就朝屋檐下奔去,全然没注意那屋下正挂着一块写有‘议事堂’三个漆金大字的牌匾。 “等等,那里是” 林欢想要制止,萧长宁已沿着大道进了议事堂的院落。堂中房门紧闭,萧长宁站在檐下仰首望着瓦砾间散步的猫儿,正要呼唤,忽闻里头传来了太监们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朱雀役改良了这臂弩,能连发十箭,箭箭带毒。” “白虎役也研制了一种新毒,无色无味,毒发时五脏巨疼c四肢抽搐,却又能让人保持清醒,非常适合用来审讯犯人。” “厂督,青龙役发明了一种新的刑具,可敲筋断骨” “据探子来报,最近兵部蔡丰不甚老实,暗中招揽了一批江湖浪士进城,图谋不轨,可要采取行动?” “嗯。”低沉熟悉的嗓音,属于沈玹,“蔡丰暗藏祸心不是一日两日了,是该动动。” 秋阳灿烂,萧长宁硬生生惊出了一身冷汗。 太太可怕了!这群东厂太监,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谈论这么阴毒的话题! “是厂督的议事堂啊。”林欢咬着手指跃过来,将最后半句话补充完整。 萧长宁后退一步。兴许是听到了动静,屋内的声音戛然而止,接着,沈玹低冷的嗓音传来:“谁?!” 沈玹打开门,刚巧看见一抹飞奔而去的背影。 阶上落了一块绣工精致的汗帕,很显然属于东厂唯一的女主人。 他看向林欢,“她听到了?” “听到几句,吓跑了。”林欢望着萧长宁离去的方向,纳闷道,“还说自己没力气了,这不是跑得挺快的么?” 沈玹似乎并不担心萧长宁听去了机密,只弯腰拾起那落在阶前的珍珠色帕子,良久,方淡淡道,“最近不甚太平,跟着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第6章 折腰 萧长宁奔回房中,迅速关上门,背靠着房门不住喘气,心跳如鼓点。 她早就有所耳闻,东厂每月之初都会召开密会,一来是为了交换情报,二来则是确定下一个月的行动目标,或为监视某人,或为暗杀刺探,就像是一群蛰伏在黑暗中的野兽,指不定何时就会扑上来咬断你的喉管。 萧长宁觉得自己最近真是时运不济,连抓个猫都能撞见东厂密谋。 夏绿端了一壶凉茶呈上,掏出帕子给萧长宁擦了擦汗,关切道:“殿下,您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可是闷着了?” 萧长宁伏在案上欲哭无泪,端起凉茶痛饮两口,这才微微定神,“本宫不小心听到了东厂的秘密,可能会被灭口。” “啊?!”夏绿惊呼,后退一步跪下,哭道,“殿下 ,那我们该怎么办呀!要不,我们想法子逃出去吧!” “逃?这里危机四伏,番子遍布,你我手无寸铁,能逃到哪里去?”萧长宁叹道,“你别哭,让本宫冷静一会儿,好好想想。” 议事堂。 “厂督,既然计划被长宁长公主听见了,可否要另行商议?”说话的是一个微胖的中年太监,语气温吞,颇有慈善之态,正是那位调制出了无色无味新毒一药的白虎役役长,姓吴名有福。 沈玹薄唇微张,吐出两个字:“不必。” “您就这么相信她?”方无镜转着指间的小刀,将锋利的刀刃当成铜镜,左右照看了一番容颜,方嬉笑道,“太后一定给她施了压,让她暗中取您性命,您就不怕她出卖您?毕竟,可没有哪位正常的公主心甘情愿嫁给咱们这样的人。” “属下倒是明白提督大人的用意了。”吴有福捻着指尖的淡绿色药丸,笑眯眯道,“若长公主只是个任人摆布的傀儡,而毫无智谋,这样的人也不足为惧;若是长公主是个聪明人,当不会为了这样的小事,将自己陷入危险之境。” 说完,一只鸟雀飞扑而下,将吴有福的肩头当做栖息之地。可不稍片刻,诡谲的事情发生了:方才还在他肩头跳跃的雀儿忽的张开鸟喙,像是被扼住喉管般厉声尖鸣起来,扑棱着翅膀坠地,飘起数片干枯的羽毛。落在地上的鸟儿爪子蜷曲,挣扎片刻,彻底咽了气。 自始至终,没有人多看这只死鸟一眼,仿佛对吴有福用毒的手段早已司空见惯。 沈玹不置可否,只按着腰间悬着的双刀道,“东厂整日打打杀杀的,已许久不曾有过乐趣了,养她在身边闹腾,也挺有意思。” 方无镜哈哈大笑,“厂督这是独孤求败,求到美人怀里去了!” 沈玹凉凉一瞥。 方无镜瞬间收敛笑意:“属下该死,属下不该取笑厂督!” 屋檐上的玳瑁猫下不来了,急得在屋顶抓挠,发出‘喵喵’地叫声,引得沈玹豢养的那只大黑犬不停地狂吠。 “她的猫。”沈玹眉头轻蹙,又很快松开,“你们几个,将猫送还给她。” “好嘞!抓捕之事,咱们东厂最擅长了!”方无镜说着,撸起袖子,几个腾跃间便攀上梁上椽木,翻身跃上屋脊,抓猫去了。 沈玹又对吴有福道,“以后毒物莫要随处乱扔,当心不懂事的小姑娘捡了,白白丧命。” 吴有福抱拳,温声一笑:“属下遵命。” 厢房内。 “殿下,奴婢还想多侍奉您两年,还想再多活两日呜呜。” 夏绿哭得涕泗横流,萧长宁反而笑了。 “也不一定会被灭口,方才本宫太紧张了,随口一说而已,你别当真。”休憩了半个时辰,萧长宁已彻底镇静下来,分析道,“东厂虽然行事狠厉,却并非不顾后果。区区一介兵部侍郎蔡丰,论地位和价值都远不及我,沈玹不会为了这么个小人物而毁约。” “真的?”夏绿打了个哭嗝,将信将疑。 “真的。”萧长宁略觉疲惫,问道,“对了,偏间厢房给本宫收拾出来了没有?” “收拾倒是收拾好了,就是太过简陋了些,本来就是给奴婢们居住的房间,光线也不太好。”夏绿擦了擦眼泪,小心翼翼地问道,“您真的要和沈提督分居么?” “阉人而已,又不能人道,左右用不上我这具身子,又何必去自取其辱。”萧长宁起身,揉了揉隐隐酸痛的小腿,恹恹道,“逛了半日,累得很,本宫先去歇会儿,午膳晚膳都端至本宫房中来。沈玹若是起疑,你便说我身体不适,不能奉陪。” 夏绿殷勤地为她撩开珠帘,敛首道:“是,奴婢都听您的。” 于是,沈玹刚回到小院中,便听闻萧长宁搬去了下人住的偏间。 “要不要将夫人抓回来陪您?”林欢站在门外,手里捧着油纸包着的酥糖,吃得满嘴糖末,含糊不清地问道。 沈玹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嗤笑道:“不必。她若是吃得了那个苦,便随她去,别出大乱子即可,闹腾不了几日的。” “如果夫人闯了祸呢?”林欢用力将嘴中的糖块咬碎,发出毛骨悚然的咔嚓声,表情却一派天真无邪,“可要我按军法处置?” 沈玹眼也不抬道,“小林子,你除了吃和杀,就不会干别的了?” “还能睡。”林欢大言不惭。 沈玹手腕用力,将茶杯当做暗器甩出,直取林欢面门。 林欢灵活地一个后翻,躲开暗器,稳稳落在阶前,而手中的酥糖未撒分毫。 沈玹起身,按着腰间的两柄细刀,意有所指道:“传闻农人为了安抚暴躁的牛群,会在牛群中放入一只柔弱的小羊,起安抚调和之用,用以麻痹牡牛的斗志。小林子,你觉不觉得,长宁长公主就是那只混入东厂的小羊?” 林欢认真地想了想,而后舔舔手指上的糖末,“听不懂。” “要多读书。”沈玹劝诫。 萧长宁痛痛快快地睡了一觉,直到腹中饥渴,才懒洋洋起来用膳。 独自在房中吃过午膳,萧长宁略感无聊,便动手收拾自己带来的嫁妆。大部分物件,贴身宫婢都给她收拾好了,只有一个小红木箱子还密封着,里头装着她最珍贵的物件,宫婢们没敢私自挪动。 萧长宁取了钥匙开锁,打开箱子,只见里面整整齐齐地排放着几样物品:有她册封‘长宁公主’的玉蝶和先皇亲笔诏书,还有一只小巧的松青色香囊,是余贵妃亲手绣的c留给她的最后一件物件。 萧长宁将香囊贴身佩戴,这才拿起诏书,展开一看,父亲熟悉的字迹映入眼中,令她止不住地眼眶发酸。 上头一笔一划清清楚楚地写着某年月日,册封她为长宁公主,食邑三百后来余贵妃病逝,先帝哀戚,又给萧长宁加封食邑三百,位列长公主之尊。 而现在,她真的成为了长公主,食邑依旧六百,可那个儒雅多情的帝王却永远长眠地底了。 萧长宁眼睛有些发酸,将诏书放好,合上箱子。 下午这半日过得清闲自在,平静得不像话。 这么平静,倒有些不正常了萧长宁隐隐有些不祥之兆,果然,到了晚膳的时辰,一直忍耐的沈玹出手了。 萧长宁不愿去厅中同他一起用膳,沈玹竟命人直接撤了她的膳食,偌大的厨房连一口热粥都没留给她。 “厂督大人说了,长公主既然甘心窝在这下人的偏间中,便是不拿自己当东厂的女主人看待,吃穿用度自然要同下人一般,需自己动手才行。” 闻言,萧长宁简直气结。 自己动手做饭是不可能的。 萧长宁不用说,连这几个宫婢从小养在宫中,只伺候主子穿衣梳洗,从来不用下厨做菜,膳食都是去御膳房取现成的,哪里会做庖厨? 膳房里乒乒乓乓,烟雾缭绕,时不时有凄惨的呛咳声传来。而一院之隔的寝房中,灯火温暖静谧,沈玹半散着墨黑的长发,披衣坐在案几旁,修长的指间夹着一枚黑子。 他朝棋盘上落下一枚黑子,嘴角微微勾起,“最多,撑到明日。” 这顿饭到底没做成功,萧长宁饿了一夜。 第二日早起,主仆四人皆是一脸菜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萧长宁一声长叹:“罢了,好汉不吃眼前亏!本宫既损了沈玹的颜面,去服个软便是了” 于是,萧长宁腹中唱着‘空城计’,掬一把伤心泪,哀哀戚戚地洗漱完毕,慢慢吞吞地穿戴整齐,终于深吸一口气,脚踩棉花似的朝沈玹用膳的大厅挪去 不为五斗米折腰? 那是圣人才做的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第7章 同食 萧长宁赶到前厅的时候,沈玹正坐在上席,支棱起右腿,右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姿态威严而狂妄。见萧长宁扶着门扇踟蹰,沈玹眼也未抬,只沉声道:“东厂辰时准时用早膳,现已辰时一刻。” 这是在提醒她来晚了。 沈玹的面色看不出喜怒,萧长宁慢吞吞地挪进屋,再环顾四周,发现屋内并没有多余的食案供她使用。 总不至于让她站着用膳罢?莫非这是要借一场‘鸿门宴’,杀杀自己的骄纵之气? 萧长宁脑中乱如麻,忍不住又胡思乱想起来。 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沈玹抬起锐利深邃的眸子,轻轻拍了拍身侧的软垫,说,“过来,你我共食一案。” 羊入虎口!萧长宁打心眼里拒绝这个提议。 可沈玹目光沉沉,眼里是不容拒绝的威严。萧长宁挣扎了片刻,终是战战兢兢地坐在了沈玹身侧的软垫上,与他相隔不到半臂的距离。 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更强烈了,如潮叠涌,如丝缠缚。 沈玹并未质问她昨日避不见人的失礼,只微抬下颌,吩咐道:“进膳。” 随侍的小太监很快将早膳呈了上来,两人的食案上皆配三菜一粥,无非是驴肉火烧c切片酱肉c上汤白菜和鸡茸粥之类,家常得很,远不及御膳房做的精致。 只不过,萧长宁的案几上多了一份金丝糕配红豆汤。 萧长宁暗中抬眼观察,发现沈玹案上并未有这份甜汤,独她一份。 沈玹这是在甜食里暗藏了什么玄机? 金丝糕警告? 萧长宁活生生把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她吃不惯粗粮,没有动驴肉火烧,只用玉勺搅动粥碗,小口啜饮,眼神不住地往沈玹身上瞟,有些看不透这位提督太监的想法。 喝完了粥,她小心翼翼地用细柄的小银勺切开金丝糕,并未发现中间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别看了,没毒。”沈玹突如其来地出声。 被看穿心事的萧长宁勺子一抖,糕点险些洒了出去。她微红着脸,眼神因尴尬而游移,掩饰似的送了一勺糕点进嘴。金丝糕入口即化,齿颊留香,她忍不住又多吃了两口,心情舒畅了不少。 沈玹侧首看着她紧张的模样,斜飞入鬓的浓眉微微上挑,声音却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愉悦,“长公主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萧长宁放下碗勺,红唇轻抿,有些难堪地扭过头,“昨日是本宫的不对。” 沈玹不疾不徐道,“哦?长公主不对在何处?” 明知故问! 萧长宁最不喜沈玹这般咄咄逼人的模样,蹙了蹙眉,细声软语地回击,“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本宫不该使小性子与沈提督分居,未尽妻子本分。” 闻言,沈玹极低极低地笑了声。 随即,他道: “长公主不必避我如蛇蝎,说实话,本督也不指望你能与我同寝共眠。” 萧长宁眼睛一亮,纤长的睫毛因不可置信而扑闪,“真的?你同意分床而居?那你昨夜为何生气,连晚膳都不愿给我们吃?” 听着她一连串地发问,沈玹气定神闲道,“我没有强迫女人的嗜好,分房而睡可以,但膳食出行,须与我作伴,不可避着我。记住,在外人眼中,你终究是本督的妻,新婚第二日便拒不同食,未免闹得太过,落人口舌。” 堂堂东厂提督,早已恶名远扬,还怕夫妻关系不和落人口舌? 虽心中万般疑惑,萧长宁还是悄悄松了口气,点头道:“只要提督以礼待我,什么都好说。你且放心,一日三餐,出行走动,本宫都应承你。” 见沈玹盯着自己,萧长宁又有些发汗,“你总看着我作甚?不吃饭” 而后一惊:沈玹面前的盘子早已干干净净,连一粒米也不曾剩下,盘子光可照人。 可离上菜到现在,不过是半刻钟的时间! 他究竟是如何在半刻钟的时间内,悄无声息地风卷残云的? 沈玹拿起案几一旁盛放的湿帕子,慢斯条理地擦了擦手,道:“东厂之人久经训练,行动迅速,吃饭亦是如此。” 萧长宁‘哦’了一声,鼓足勇气试着同沈玹拉拢关系,找了个话题,“你们东厂的厨子是谁?菜肴虽然简朴,但胜在味美,回味无穷。” 沈玹将湿帕子整齐叠好,放在一旁,漫不经心道:“长公主的膳食,皆是白虎役役长吴有福亲力操办。” 萧长宁纳闷道:“你们东厂,厨子也能位列四大役长之一?” 沈玹笑了声,极尽张狂, “我们这位吴役长虽然精通庖厨,但真正让他位列四大役长之一的,可是另一项绝活。” 萧长宁不明所以,“是何绝技?” 沈玹接过话茬,慢斯条理地吐出两个字:“炼毒。” “” 萧长宁眼神复杂地望着自己面前空空的粥碗,扯了扯嘴角艰涩道,“本宫吃饱了。” 沈玹似乎找到了乐趣,好整以暇地看她,“你且放心,毒c药和香料,他还是分得清的。下次若长公主赏脸,本督将四名役长引荐给你认识。” 萧长宁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 按理说,自己奉太后之名下嫁沈玹,沈玹应该多加防备才是,怎会如此毫无芥蒂地将自己的心腹引荐给自己?若是自己摸清了东厂的部署,就不怕自己出卖他? 萧长宁虽然表面柔弱呆傻,实则敏感伶俐,尽管如此,她依旧看不透沈玹的想法这个男人,远比精于算计的梁太后要可怕得多。 思忖片刻,她只好含糊其辞道,“听提督安排。本宫吃饱了,先回房歇息。” “慢着。”沈玹叫住了她。 萧长宁只好又重新坐下,微微侧首望他,水灵的眼睛亮汪汪,像是某种柔弱的食草动物。 沈玹不自觉放缓了声调,“长公主乃帝姬之尊,睡在下人的偏间终究不妥,传出去恐叫人弹劾东厂小气怠慢。本督已命人收拾了南阁的屋子,你今日便可搬进去,少了什么东西,尽管告知本督。” 南阁?那不是就在沈玹寝房的对面,只隔着半个庭院? 近虽近了些,但好歹不用陪太监睡觉了!萧长宁心中暗喜。 又听见沈玹道,“你的猫,本督已命小林子送还你房中。” 这个惊喜非同小可!即便对面是恶名远扬的沈提督,萧长宁也忍不住展露了笑颜,欣喜道:“你抓到琥珀了?” 提到那只猫,沈玹微微不耐,“昨夜在我房中叫了一夜,烦得很。” 虽是不耐,但并没有恶意。萧长宁总算没那么怕沈玹了,忙道:“本宫会好好教养琥珀,以后不会打扰你的。” 说着,她迫不及待地起身,想回去看看琥珀是否受伤。可才走了两步,她又想起什么似的,微微踟蹰,欲言又止。 沈玹知道她有话要说,也不催,只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果然,萧长宁试探道:“今日归宁,本宫需去慈宁宫拜见太后。” 沈玹抬眼,眸中划过一丝暗色。 片刻,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如山伫立,一抹斜光打在他微勾的嘴角上,明明在笑,却没有一丝温度。 他说,“本督有公务缠身,便不陪长公主同去了,还请长公主替我向太后问好。” 萧长宁知道他向来与梁太后不对付,想必也没有什么好脸色,得到回宫归宁的允许后,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朝沈玹微微点头示意,便转身出了门去。 待萧长宁窈窕的身姿消失在庭院中,屋内的阴影处拐出一个微胖的身躯,正是以炼毒和厨艺著称的白虎役役长,吴有福。 “长公主真是个有趣的人。”吴有福笑眯眯道,“厂督对她稍加辞色,她便见好就收,绝对不冒犯分毫;而厂督给她一个台阶,她便顺杆而上,讨得回宫归宁的机会咱们这位提督夫人,怕没有想象中那般天真柔弱啊。” 沈玹的目光停留在萧长宁离去的方向,嗓音低沉,“能在梁太后手底下活下来的,自然不会太笨。长公主审时度势,于本督而言,反倒是件好事。” 闻言,吴有福忽的抱拳,“属下恭喜大人。” “哦?”沈玹挑眉,眸中一派沉稳通透,勾起嘴角道,“何喜之有?” 吴有福但笑不语,温温吞吞地转移话题,“不知长公主此番归宁,又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惊喜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第8章 归宁 萧长宁今日穿的是一身大红的大衫霞帔,头戴凤冠,下着靛蓝绣金的罗裙,脚下穿着一双小巧的丝履,行动间摇曳生姿,更显身量窈窕无双。 她将双手交叠于额前,朝着面前那个高高在上c两鬓微霜的女人盈盈下跪,道:“儿臣长宁,叩见太后娘娘。” 梁太后伸手虚扶起萧长宁,对慈宁宫的掌事大宫女道:“玉蔻,给长公主赐座。” 大宫女玉蔻是个勤劳能干之人,很快命人添了案几,又亲自给萧长宁泡了一壶专供慈宁宫的上品碧螺春,这才盈盈一福,道:“殿下请用茶。” 萧长宁落座品茶。 梁太后一向薄情冷面,今日却难得慈眉善目,主动问起萧长宁的近况,“长宁此番嫁去东厂,诸事可顺?” 萧长宁蹙起秀气的眉头,将嘴一瘪,苦叹一声道:“太后娘娘既将我舍去东厂,便知我不死已是万幸,又何来顺利一说?” 梁太后也不恼,只眯了眯细长的c带有皱纹的眼,笑道:“你此番回宫归宁,宁可来哀家这儿也不愿回东厂,想必是沈玹苛待你了。” 萧长宁垂着头不说话,手指抠着袖边,睫毛上一颗泪珠将落未落,泫然欲泣。 太后一见她这副委屈柔弱的模样,便知她在沈玹那处受了不少苦。她心下飞速计较,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倚在案几旁,若有所思地滚动着手中的念珠,问道,“长宁,你当真想离开东厂这个虎狼之地?” 这句话果然来了! 萧长宁心中明镜似的,知道太后这是在试探自己。 “那时自然!东厂群狼环伺,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阴毒阉人,我一个弱女子在那种是非之地能活过几日?” 萧长宁哽了哽,说到伤心处经不住泪落如雨,抽噎着说:“何况,本宫在沈玹眼中,不过是太后您指派过去的奸细罢了,指不定哪天就将我杀了泄愤若是我母妃还活着,我万不会沦落至此。” “群狼环伺。”梁太后咀嚼着她的话,忽的敛了笑意,坐直身子,细长冷漠的眉眼直视萧长宁,“若想不被野狼咬断喉管,便只有一个法子。” 萧长宁吸了吸鼻子:“什么法子?” 梁太后艳丽的红唇轻启,一字一句道:“先发制人,杀了他。” 萧长宁似乎被吓住了,猛然起身,连连摇头道:“不成不成!您知道沈玹有多可怕的!他身手非凡,连锦衣卫指挥使霍骘都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他手下还养着无数杀人不眨眼的东厂番子!你们都做不到的事情,本宫手无缚鸡之力,更不可能做到!” “你能做到,也只有你能做到。”梁太后朝玉蔻使了个眼色。 玉蔻会意,敛首退下,顺势掩上了房门。 鼎炉焚香,屋内幽暗且静谧,仿佛连空气也变得粘稠沉重起来,教人无法呼吸。 “东厂防备,水泄不通,外人很难从外部攻破,唯有从内部瓦解他们,方为上策。”梁太后执着佛珠站起,一袭深紫色的长袍蜿蜒垂地,凝视着萧长宁道,“你是唯一一个能进入他们内部,接近沈玹的人。” “沈玹并未对我放下防备。” “那就想尽办法,让他对你放下防备。” “可是可是沈玹是个阉人,不近女色,新婚之后我们一直分居,并不和睦。” “长宁,你的姿色传承自你的生母,却又比你的生母余贵妃更胜一筹。” 梁太后伸出涂有丹蔻的手指,指甲轻轻从萧长宁的脸上抚过,带起一阵微微的战栗。她说,“你知道吗长宁,你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多么招人怜爱,只要你想,便是他沈玹也抵挡不住。” 萧长宁微颤,侧首避开梁太后冰冷的手指,一滴泪滑过她的眼角,洇湿了纤长的睫毛,“本宫没得选择了,对吗?” “是。”梁太后道,“沈玹不死,你和皇帝都会死。唯一能让你活下来的机会,就是助哀家清君侧,杀了阉党之首的沈玹!” “您早就计划好了一切” 萧长宁仍是呈害怕犹疑之色,后退一步,红着眼道,“本宫打不过他的,这本来就没有胜算。” “不试一下,怎知没有胜算?” 说着,梁太后从袖中掏出一个青玉小瓶,递到萧长宁面前,“此毒是哀家费重金所求,只需小半瓶便可要人性命,且毒发时状若风寒,药石无医,死状与风寒急症极为相似,任他华佗在世都不会怀疑他是中毒而亡。你只需找机会将此药下在沈玹的饮食中,一切苦难,便都会结束。” 萧长宁眸光闪动,精致的妆容被泪水浸染,显得有些狼狈。 见她不语,梁太后强制性地扳开她紧攥的五指,将药瓶放在她的掌心。 萧长宁垂眸望着掌心的药瓶,深吸一口气,“本宫有一个要求。” 太后直起身,“说来听听。” “自父皇去世后,您就以监管为由收回了本宫的六百食邑。如今我身在东厂,若是无权无势,吃喝用度都要仰人鼻息,又如何助太后娘娘共谋大业?” “所以?” 萧长宁抬头,带着鼻音哭腔缓缓道:“所以,本宫想请求太后将食邑归还于我,这样,我也有底气对抗沈玹。” 梁太后眯了眯眼,带着凉意的目光审视着面前柔弱的长公主,似是权衡利弊,久久不语。 “皇上驾到——” 屋外传来一声唱喏,惊破了屋内死一般的沉寂。 “往后一步,就是万丈深渊。记住,你早已没了退路了。”梁太后微微一笑,“你的请求,哀家允了!跪安吧。” “阿姐!” 随着小皇帝欣喜的声音响起,萧长宁将药瓶藏入袖中,伏地跪拜,“儿臣告退。” 慈宁宫的大门缓缓合上,一点一点的,隔绝了萧长宁孤寂清瘦的背影。 而温和的秋阳下,萧长宁背对着慈宁宫缓缓抬起头来。她抬袖抹去眼角残留的泪渍,朱唇弯成一个自信的弧度,哪里还有慈宁宫内那副弱小无助的模样? 分明就是一只披着兔皮的小狐狸! “阿姐!”小皇帝萧桓疾步走了过来,一边匆匆挥退宫人,一边拉着萧长宁的袖子道,“你还能活着回宫真是太好了!担心死朕了呜呜呜” “行了小哭包!”萧长宁屈指弹了弹小皇帝的脑袋。 萧桓伸手去摸她湿红的眼尾,“阿姐哭过了?” “这两滴眼泪,价值连城。”萧长宁笑着躲开,又压低声音道,“此处不方便,我与你边走边说。” 姐弟俩屏退左右,沿着蜿蜒的青石小道一路散心。此时正值深秋,杏叶金黄,红枫似火,藕池中唯有几点残荷兀立,道旁的金丝菊倒是开得灿烂,空气中氤氲芬芳。 “太后与阿姐说了什么?”萧桓睁着清澈的眼睛,担忧地望着萧长宁。 萧长宁并不打算瞒着亲弟弟,叹道,“她给了我一瓶毒一药。” “她要杀你!”萧桓大惊。 “比杀我更严重。”萧长宁四下环顾,见无人,便低声道,“她要我杀沈玹。” “你答应了?”萧桓急了,两眼发红道,“你可不能答应!沈玹是什么人,太后和锦衣卫指挥使霍骘都杀不了的人,你怎么可能” “嘘。”萧长宁道,“我一国公主嫁去东厂,既是太后的人,也是东厂的人;既不是太后的人,也不是东厂的人,仿佛站在悬崖上的一根横木上,一头系着太后,一头系着沈玹,行为稍有偏差,都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萧桓挠挠头,“阿姐怎么说的跟绕口令似的,朕都糊涂了。” “皇上只需要知道,本宫现今举步维艰。我猜不透沈玹,但知道太后一直担心我叛变,对我诸多猜忌,所以我今日才来专程向太后哭诉委屈,以害怕沈玹为由,消除太后对我的防备之心。” “那这毒岂不成了烫手山芋?用也不是,不用也不是” 萧长宁狡黠一笑,摸出袖中的药瓶,朝空中一抛,又稳稳接住,“至于这毒嘛,虽拿在我手中,但用不用,全由我做决定。即便太后追责,我只说自己找不到机会,她也无话可说。” 何况,她还趁机要回了自己被太后收缴的食邑呢! “可是阿姐,太后和沈玹都不是好糊弄的人,你也不可能一辈子左右逢源c夹缝求生啊。” “本宫明白。放心,我所求的不过是一个自保之道。”萧长宁拍了拍小皇帝的肩膀,“比起我,皇上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 萧桓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他的脸色倏地变了,睁大眼望着萧长宁身后的某处,嘴唇发白,微微哆嗦道:“阿姐,你c你身后沈c沈” 萧长宁不明所以,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笑道:“我身后怎么啦?” 话还未说完,她浑身一颤,僵在原地! 十步开外的拱门下,站着一人一狗。那人一身官袍,系玄色披风,高大如山,正是牵着大黑犬前来迎接娇妻的沈提督。 没料到他会来此,萧长宁下意识地背过手去,攥紧了手中的药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第9章 危机 沈玹缓步走来,大黑犬寸步不离地跟在他的身后,两只幽绿的兽瞳在阳光下折射出危险的光芒。 萧长宁将手背在身后,袖中的五指紧紧攥着药瓶,几乎要将这薄胎瓷瓶生生捏碎。深秋时节,她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臣沈玹,拜见陛下。”因沈玹年长于萧桓,又是奉旨辅政的东厂提督,故而并未行大礼,只是曲一膝抱拳。得到萧桓的允许后,沈玹又起身,深不可测的目光落在萧长宁身上,微微颔首,“长公主殿下。” 这就算是打招呼了,有礼而生疏。 萧长宁手心出汗,磕巴道,“驸c驸马,怎么进宫也不通报一声” 沈玹直起身,高大的身躯笼罩着萧长宁,依旧那么有压迫感。他道,“公务路过此地,顺道接长公主回府。如此小事,又何必叨扰陛下和殿下?” “既是入宫,为c为何还带着一条凶犬?这若是让御史台的卿家见着了,又c又要弹劾提督了。”萧桓生来惧怕犬类,战战兢兢地看着他身边蹲坐的黑犬,话都说不利索了。 沈玹微微抬起眼,乌纱圆帽下长眉入鬓,更显英挺,“陛下有所不知,犬类嗅觉灵敏,能察觉许多常人无法察觉的危机。” 话音刚落,黑犬忽的吠叫一声,幽绿的眼睛一眨不眨地锁定在萧长宁的身上。 萧长宁本就心虚,忍不住后退一步。那黑犬也缓缓站起身来,逼近萧长宁。 它绕着萧长宁走了一圈,灵敏的鼻子不住在她的袖口轻嗅,而后发现什么似的,忽的朝她狂吠一声,龇出白牙。 萧长宁忍不住发抖。 萧桓也明白藏毒之事恐怕要东窗事发了,不禁焦灼万分,试图分散沈玹的注意力,“沈爱卿,朕怕狗,你c你快将它带走!” 沈玹长眉一皱,又很快松开。他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眉头微挑道:“陛下莫怕,此犬臣驯养了三年有余,极通人性,一般不会轻易狂吠。”说着,他语调一顿,目光忽的变得凌厉起来,“除非,是发现了什么可疑之人或危险之物譬如,毒物?” 萧长宁简直吓得魂飞魄散!想拔腿就逃,可双腿却仿若灌铅似的,不能挪动分毫。 再看萧桓,亦是神情恍惚,只有面上强装镇定了。 沈玹安抚似的拍了拍黑犬的脑袋,示意它稍安勿躁。他轻轻勾唇,饶有兴致地望着自己的小娇妻,“长公主的身上,藏了什么?” 萧长宁咬了咬唇,手中的药瓶无处可藏。只要沈玹强行拽出她的手,那么她和太后的秘密将无处可藏! 虽然她应承太后只是权宜之策,并未真正地傻到被太后牵着鼻子走,可她还没来得及处理这瓶毒就被沈玹装了个正着东厂之人,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未必会给她辩解的机会。这下,她就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简直是生死攸关的一瞬,萧长宁脑中一片空白。 正犹豫着要不要坦白从宽,沈玹却是忽的伸出一手,探向萧长宁背在身后的右手 完了! 萧长宁闭上眼,急促道:“不是这样的!本宫没有!” “长公主因何如此紧张?”沈玹低低一笑。 他靠近她,宽阔的胸膛几乎与她的身躯相触。 萧长宁呼吸一窒,沈玹却是长臂一伸,轻轻捻走了粘在她衣袖山的一片落叶,“臣不过是想,拿走藏在殿下袖口的一片枯叶罢了。” 沈玹后退些许,将那一片金色的银杏叶捏在食指和拇指间,指尖微微用力,枯叶化为齑粉洒落,随风飘去。 他的眼睛凌厉而深邃,带着温凉的笑意,像是什么都知道了,又像是什么都不知道。 萧长宁忽的有些想哭,不知道为何,就是想嚎啕大哭。当初她为了摆脱梁太后的桎梏而选择沈玹,却不料是棋逢对手,虎口求生! 极度的惊吓过后,萧长宁仍是没回过魂来,绷紧的下巴微微颤抖。 一刚一柔两相对峙,气氛有些诡谲,小皇帝几次张嘴试图打破僵局,都未能成功。半晌,沈玹淡淡侧首,将视线投向目光凛凛的大黑犬身上。 黑狗默默地抬眼望了沈玹一眼,感觉到了杀气,本能地想要逃,却被沈玹一把按住,在它的狗脑袋上轻轻一拍,将‘恶人先告状’发挥到了极致,道:“都怪这畜生,惊坏了长公主殿下。” 无故被顶罪的黑犬委屈地‘嗷呜’一声,垂头趴在地上。 萧长宁心中泪流成河:这孽畜虽然可怕,但比它更可怕的明明是你沈提督好么! 不过这么一来,方才生死一线的压迫感倒是彻底消失了。 见萧长宁神色稍霁,沈玹道,“时辰不早了,还请长公主随臣回府。” 萧长宁哪敢拒绝? 她吸了吸鼻子,回身抱了抱小皇帝,低声道:“本宫走了,皇上好生照顾自己,当勤于政务,不可荒废学业。” 萧桓一愣,随即很快反应过来,亦拉住亲姐的手,“朕明白,阿姐放心。” 萧长宁点点头,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小皇帝,一步三回头地跟着沈玹走了,大黑犬落寞地跟在夫妻俩身后。两人一狗映着满宫秋色,一半清冷,一半浓艳,背影竟也十分和谐般配。 待他们走后,萧桓这才神色复杂地翻开手掌,只见掌心躺着一只小巧的青玉药瓶。方才趁着告别拥抱,萧长宁不动声色地将此药塞进了小皇帝的手里,正是太后先前给她的那只。 如此行动,足以表明了萧长宁的态度。 秋风萧瑟,萧桓将药瓶丢进藕池中,凝望水面的涟漪长叹一声:“但愿阿姐,能多坚持几日。” 回东厂的马车上,萧长宁一路沉默不语,扭头望着窗外。 宫门外一向肃静,没有什么行人,只有执勤的守卫和宫侍间或经过。 马车摇摇晃晃的驶着,将萧长宁的心事也摇得七零八落。沈玹按膝坐在她的身侧,哪怕是在微簸的马车内,他依旧背脊挺直,坐得稳如泰山。 路过东华门时,马车与一队执勤巡逻的锦衣卫迎面而过。萧长宁久居深宫,早听闻锦衣卫威风凛凛,个中男儿皆为翘楚,不由地多看了他们两眼,谁知视线不经意间扫到最前头的年轻统领,却认出是个熟人。 南镇抚司抚使,虞云青。 “长公主在看什么?”沈玹出声打破了沉静,又顺着她的视线朝车外望去,随即了然地‘哦’了声,道:“原来是南镇抚司的虞抚使。” 声音算不上友善。 萧长宁很识时务地放下了车帘,隔绝视线,端端正正地坐好,努力装扮成一个目不斜视的良家妇。 可沈玹明显不想放过这个话题,只将交叠起两条长腿,手撑着太阳穴,似笑非笑地看她:“臣听说,虞抚使曾与长公主殿下订过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第10章 抚使 萧长宁与虞云青虽年少相识见过两面,却也不过是点头之交,所谓的定亲,只是父母在世时的一句玩笑话罢了。 虞云青乃世家子弟,十八岁入锦衣卫,文武双全又相貌英俊,又因与余贵妃同乡,很得贵妃青睐。萧长宁十二岁那年,余贵妃的病已不大好了,恰逢虞云青御前献武,贵妃有急于为女儿找个依托,便半开玩笑地向皇帝提议道,“臣妾看这少年不错,是个清白可靠的世家子弟,又与臣妾同乡,可以尚给长宁做驸马呢。” 当时皇帝舍不得宝贝女儿,只是笑了笑,温声说,“长宁还小,再等几年,不急。” 此事就此揭过,可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长宁公主要招南镇抚司的虞千户做驸马的事不胫而走,直到余贵妃病逝,洗碧宫的光景一日不如一日,这话题才渐渐散了。 萧长宁年少懵懂之时,也曾崇慕过虞云青英俊的外表和潇洒的武艺,偶尔在宫中见面,会笑着同他闲聊几句,但也仅仅是崇慕而已,并无半点旖旎心思。先帝驾崩后,萧长宁尝尽了人走茶凉的无奈,虞云青也如过眼云烟般彻底消失在了她的视野里。 若不是沈玹突然提及此事,她都快忘了当年那桩陈芝麻烂谷子的‘定亲’了。 话说,太监的占有欲该是很强的罢?哪怕自己不能人道,也绝不会允许妻子与别的男子牵扯不清的罢? 为了保住小命,萧长宁严肃地为自己辩解:“没有的事,不过是母妃当年随口一说的玩笑而已。” “贵妃娘娘当年不愧冠居后宫,仅是‘随口一说’也能在城中掀起轩然大波。”沈玹依旧目光沉沉地看着她,道,“那时长公主才多大?十一,还是十二?” 萧长宁诚然道,“十二岁真的只是母妃的一句玩笑,勿要再提。” “十二。”沈玹微微颔首,“臣遇见殿下之时,殿下也是十二。时隔六年,臣依旧记得殿下当年年少时的风采。” 沈玹今日有些话多,说出的话比过往几天加起来还要多。萧长宁越发忐忑,猜不透他打的什么主意,要翻六年前颐气指使骂他‘娘娘腔’的旧账? 即便是萧长宁,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沈玹翻旧账,也是有些生气的,微恼道:“陈年旧事了,你总提它作甚?” 沈玹哼了一声。 马车与锦衣卫擦身而过之时,虞云青领着下属伫立道旁,抱拳朝沈玹的马车行礼。 东厂势力气焰正盛,虽与锦衣卫并驾齐驱,但论地位,东厂提督比锦衣卫指挥使要更胜一筹,若是道中相遇,锦衣卫指挥使需主动向提督行礼,何况虞云青只是南镇抚司抚使,更当要给沈玹行礼让路。 车内,沈玹突然沉声命令:“停车。” 马车依言停下。萧长宁还没反应过来,沈玹便伸出一根修长白皙的指节,轻轻挑开车帘,露出他半张白皙而英挺的面容来,朝虞云青抬抬下颌,“虞抚使。” 突然被点名的虞云青一脸莫名,抬首望来,刚巧透过帘子看到了车中同行的萧长宁,不禁一怔。 虞云青的五官端正,轮廓刚硬分明,与沈玹那种张扬锋利的英俊截然不同。片刻,他回神,重新抱拳行礼,应道:“沈提督。” 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锦衣卫与东厂明争暗斗这么些年,锦衣卫骂东厂阉人是跗骨之蛆c阴沟老鼠,东厂骂锦衣卫是太后爪牙c鹰犬走狗,两方谁也瞧不起谁。 萧长宁纳闷:沈玹纡尊降贵地同虞云青打招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过,这个问题的答案很快揭晓了。 只见沈玹神情漠然,嗓音冷沉,问道:“听闻,梁太后要将自己的独女万安公主许配给虞抚使?” 猝然被告知此消息的萧长宁一怔:啊?本宫才嫁出宫两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虞云青猝不及防地被问及此事,尤其是当着萧长宁的面,不禁有些尴尬,勉强笑道,“还未有定数。” 这就算是委婉地承认了? 唉,男人啊。从萧长宁落魄,虞云青与洗碧宫断了联系开始,她便料到了此日。 “本宫倒要恭喜虞抚使了,夙愿成真。”萧长宁倒不觉得伤心,毕竟从未真正喜欢过虞云青,只是有些世事无常的感慨罢了。 “是要恭喜。”虞云青还未开口,沈玹便轻笑一声道,“早闻太后娘娘与指挥使霍大人交好不说,连唯一的女儿都要许配给虞抚使,可见太后与锦衣卫关系匪浅。” 沈玹的话触及了宫闱机密,虞云青的脸色有些难看起来,也沉下脸道:“沈提督有话,不妨直说。” 沈玹看了一眼神情复杂的萧长宁,放下车帘,冷然道:“有些话心知肚明即可,直说怕不太好听。” 虞云青咬着牙,蹙眉望着沈玹的马车远去。 “你方才激他作甚?虞云青又没有得罪你。”萧长宁小心翼翼地问着。但回想起方才虞云青吃瘪的模样,她又生出几分快意。 沈玹面无表情地说,“本督只是看不惯这群伪君子,靠爬女人的裙裾攀升。” 萧长宁乐了,没控制住自己脱口而出道,“他们是伪君子,你是真小人” 沈玹凉凉一瞥,萧长宁干咳一声,心虚地调开视线,不敢看他。 车内又陷入了诡谲的沉默,直到一阵突兀的犬吠声传来。 “汪!汪汪!”车外,一路小跑随行的黑犬突然狂吠。 萧长宁纳闷道,“不是说你这狗通人性,轻易不吠叫的么唔!” 话还未说完,却见沈玹目光一凛,一把攥住萧长宁的手腕,喝道:“趴下!” 变故发生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 “什”萧长宁还未反应过来,忽闻利刃破空而来,鬓角一凉,眼角的余光瞥到一支森寒的羽箭带着呼呼风响,擦过她的脸颊! 沈玹瞳仁一缩,一把将萧长宁拉到怀中护住,一手凭空一抓,竟是以一己之蛮力拦腰抓住了那支羽箭。 萧长宁被他紧紧地压在怀中,一股生死一瞬的恐惧感后知后觉地涌上心头。她被沈玹单手搂住,压在怀中,那是一个来不及思索的c下意识的保护动作。 萧长宁怎么也未曾想到,这个相看两生厌的东厂太监竟出手保护了她。 车内逼仄狭窄,肌肤相触,沈玹的胸膛宽厚而硬实,萧长宁仰首望着他近在咫尺的俊颜,磕磕巴巴道:“我我们是遇刺了么?” 沈玹喉结滚动一番,淡然地‘嗯’了一声,“一击不中,跑了。倒也聪明。” 说着,他掌心用力,咔嚓一声,羽箭在他掌心硬声而断,被折成两截。 萧长宁仍是怔怔的,心有余悸,抖着唇问:“你怎么如此平静?我们可是遇刺了啊!” “想要本督性命的人太多了,家常便饭,这不是第一次,也绝不是最后一次。”沈玹将断箭扔在地上,垂眼看着萧长宁,“方才遇险,你为何不躲?” “来不及反应。”萧长宁委屈道,“谁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沈玹若有所思,然后给出了结论,“长公主太弱了。” “”心中好不容易泛起的一点感激,荡然无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第11章 学艺 连下了几场秋雨,天气转寒,秾丽的秋叶渐渐褪去颜色,显出几分初冬乍到的萧索来。 早读过后,萧长宁穿了一身浅妃色的袄裙,绾着家常的圆髻,斜插点翠簪,配步摇流苏,虽说已然出嫁,但妆扮仍保留着少女的清透,雅而不淡,艳而不俗。 此时她指尖还残留着墨香,正懒懒地坐在廊下长椅上,一手拿着雉羽,一手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逗猫玩。 玳瑁猫伸出柔软的爪垫,扑上扑下地追着雉羽玩,不多久便饿了,蹭着萧长宁的小腿喵喵直叫。 “你这馋猫,方才才吃过粮,这就饿了?”萧长宁弯腰抱起猫,朝身后立侍的宫婢道,“夏绿,琥珀饿了,你去看屋里还有吃剩的醉鱼没?” “回殿下,吃剩的东西都倒掉了。”想了想,夏绿观摩着萧长宁的神色,小声试探道,“不过,今早东厂的膳房倒是采办了几筐活鱼” 萧长宁自然明白夏绿的意思。她既已嫁来东厂,拿沈玹几条鱼也不算什么,可她偏偏拉不下这个脸面,总觉得有些膈应。 “太后既已归还本宫食邑,每月钱银不缺,就没必要去向沈玹讨要东西了,须知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一提起沈玹,萧长宁总会不自觉拧起眉头。 虽说前两日遇刺之时受到了沈玹的照料,萧长宁对他的憎恶消散了些许,但依旧喜欢不起来。她能感觉得到,沈玹大约也是不喜欢她这般‘无用’之人的,既是相看两生厌,又何必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牵扯不清? 而且沈玹救过她。即便只是顺手一救,她也仍觉得自己好像欠了他什么似的,矛盾得很。 夏绿见她心意已决,垂首道:“奴婢明白了。奴婢这就上街去采办。” 萧长宁捋着猫背,唤住她,“等等,本宫的胭脂水粉样式太陈旧了,你采办完后,和秋红进宫一趟,让内廷呈贡些新的过来。” 夏绿领命,福了一福退下。 萧长宁挠了挠猫下巴,笑道:“忍忍吧,很快就有小鱼干吃了。” “喵呜!”秋风袭过,怀里的玳瑁猫却忽的躁动起来,脊背弓起,喉中发出含糊的呜呜声。 这猫主子一向气定神闲,上一次见它如此惊惧,还是在成亲那天遇见沈玹 沈c沈玹?! 眼角余光瞥见有熟悉的人影靠近,萧长宁心中一紧,倏地起身,抱着猫转身就走。 “长公主殿下。”低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语气虽轻,但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 萧长宁只好停住脚步,抱着猫缓缓回头。 门口那人高大挺拔,气质凛冽,恍若金刀战神。他约莫是刚下早朝回来,穿一身杏白色绣金蟒袍,头戴黑□□巾官帽,脚踏皂靴,步履生风,长眉鹰目,英姿勃发,可不就是威名赫赫的沈提督么! 怀中的玳瑁猫不安地呜呜低吼,萧长宁生怕它冒犯沈玹而招惹杀身之祸,干脆躬身将猫儿放在地上,任它逃入院中假山的石洞中,这才缓缓回身,朝沈玹露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来,细声细语道:“沈提督公务繁忙,怎的有时间来本宫的南阁了?” 沈玹一手提着两柄木刀,一手负在身后,朝萧长宁抬抬下颌,说:“过来。” 萧长宁望着他,没有动。 沈玹长眉一挑,随即明白了什么,微微躬身抱拳,放软了语调道:“请长公主殿下移步过来,臣有话要说。” 难得礼数周全,算是给足了她面子。 萧长宁满意了,笼着袖子缓步走下石阶,站在庭院之中,与沈玹相隔五步,保持着些许戒备道:“何事?请说罢。” 沈玹没说话,只是向前两步,将一柄木剑递到萧长宁面前。 萧长宁下意识抱住那柄木剑。剑身被打磨得很光滑,缀了金色的剑穗,她疑惑道:“给我辟邪?” 可是,看起来又不像是桃木剑。 “拿剑。”沈玹认真地审视她,“我教你两招。” 萧长宁费了一点力气,才想明白这个‘教你两招’是何意思,不禁悚然一惊,瞪眼问道:“你认真的?” “本督看起来,像是有时间玩笑的人么?”沈玹手挽了个剑花,负剑而立,俊颜张扬而清冷,“长公主殿下太过娇弱,若不学两招防身,再遭凶险,可就没那么容易脱身了。” 什么?萧长宁简直弄不明白沈玹的想法! 教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公主习武?没弄错罢? “本宫不学。”萧长宁想也不想地拒绝。 “因何不学?” “本宫的手,从来都是用来书画抚琴的,何须像个莽夫一样舞刀弄剑?何况,本宫出行,自当有侍从保护,足以应对危机。” 闻言,沈玹淡淡道,“上次遇刺,可有侍从保护殿下?” 萧长宁一噎,随即反驳道,“还不是受你牵连!刺客本就是冲着你去的,本宫只是恰巧倒霉,和你同坐一车罢了。” “殿下既已下嫁东厂,便是厂中一员,刺客可不会给你分什么亲疏彼此。想杀本督的人,又何曾会放过你?” 说这话的时候,沈玹的眼睛和这十月的天空一样,深邃,淡漠。 “本督见过太多看似忠诚的仆侍临场反水,也见过潜伏多年的细作刺杀主人,奉劝殿下,莫要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 萧长宁无言。 沈玹平日话少,但一出口,绝对直戳要害,字字见血,锋利无比,和他这个人一样不讨喜。 见萧长宁不说话,沈玹催促道,“拿起剑,攻击我。” 萧长宁双手握住剑柄,剑穗轻颤。她咬了咬唇,为难道,“本宫不会。” 沈玹道,“随便刺或砍,先看看你的力道和敏捷度。” 沈玹这阉人,竟是把她也当做是手底下的番子来训练了! 萧长宁心中颇为不满,又不好发作,尤其是这个讨嫌之人曾救过她一命心中委屈难平,全化作了手中的力道,萧长宁心一横,举着木剑便砍了过去。 沈玹,这可是你自找的!本宫等守寡这一天等了许久了! 然而,沈玹依旧执剑挺立,一手负在身后,端的是悠闲自在,只有在那木剑劈向面门的一瞬,他才微微侧身避开,随即手中木剑出手,哐当一声格挡住了那毫无杀伤力的一击。 萧长宁甚至还没来得及看他是如何出手的,手中的木剑便脱手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坠落在地,剑身咔嚓裂开一条缝,碎成两截。 萧长宁捂着发麻的手腕和虎口,又惊又痛,后退一步道:“你你竟是使了全力来打本宫!” 沈玹收剑,蹙眉道:“本督只使了三成力,是长公主太过柔弱,力量不足,身形迟钝,满是破绽。” 对于习武之事,沈玹分外严格,评价虽不带任何贬损,可萧长宁仍是羞得玉面绯红,揉着手腕气道:“本宫又不是番子,不练了。” 她转身要走,沈玹却是一把攥住她纤瘦的手腕,将她拉入自己怀中禁锢住。 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亲昵姿势,强势又危险。 萧长宁的后背紧贴着沈玹硬实的身躯,蓬勃的热度透过衣料传来,沿着脊背一路攀爬,烫红了她的脸。她挣了挣,又羞又怒道:“你做什么!放开本宫!” “若是长公主被人如此挟持,”沈玹对她微弱的挣扎恍若不闻,一手攥着她的手腕扭至身后,一手执着木剑横在她幼嫩的脖颈上,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侧,低沉而清冷道,“该如何处之?” 沈玹语调深沉而认真,不像是故意冒犯。 萧长宁心跳如鼓,使尽全身力气挣扎,但力量实在太过悬殊,非但没能挣开沈玹的桎梏,反而被攥得更紧了。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整齐有力的心跳。 “错了。”沈玹的声音从头顶稳稳传来,“若是被刺客如此挟持,长公主这般扭动,只会激怒对方,必死无疑。” “疼!本宫不玩了!”萧长宁耳尖通红,声音颤抖,带着哭腔道,“沈玹,你快放手!” 她肩膀微颤,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雀。 沈玹的视线下移,落在萧长宁雪白干净的脖颈上:两片衣襟严丝合缝地包裹着这脆弱的颈项,柔嫩,美丽,仿佛霜雪凝成。 他不自觉的放松了力道,松开攥着萧长宁手腕的手掌,改为握着她的指尖,指引她向上摸索,停在自己持剑挟持她颈项的右手虎口处。 “若长公主被人以利刃挟持,可用力攀住他的右臂,一来,可隔开剑刃与你肌肤的距离;二来,人的指节关节最为脆弱,殿下可从此处下手。”说着,沈玹提点她,“右手扳住我的拇指。” 萧长宁努力尝试照做,指尖颤巍巍地摸上他修长而带有薄茧的指节,用力一扳。 哐当,沈玹吃痛一松,手中的木剑坠地。 “不错,正是如此。”沈玹声音缓和了不少,继续指点道,“人的肋下三寸有根麻筋,用力一击,可以使其半身酥麻乏力。请长公主屈起左肘,朝后撞击我肋下三寸。” 萧长宁试了试,但因为身体被桎梏,力道使得不太准,试了几次都没撞到正确的地方。 话说,沈玹的身躯也太硬实了!她手肘都撞麻了,他却跟着没事人一样。 “往下一点,左边还是不对。”弄了许久,沈玹也有些不耐了,“若本督真是刺客,长公主只有一次反击脱险的机会。一击不中,你已丧命了。” 萧长宁脸色绯红,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恼道:“本宫看不见身后,找不到你说的那个位置!” 闻言,身后的沈玹沉吟片刻,方缓缓抬手,宽大炙热的掌心覆在她腰上,指节在她酥一胸以下三寸的位置点了点,说,“在这里。” 说完,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忙收回了那只轻浮的手,掌心仿佛还残留着她温软的触感,令人遐想。 秋风微凉,叶落无声,萧长宁的脸烫的几乎能烙饼。她又气又怒,反肘一顶,使出了平生最大的力气撞向沈玹肋下三寸。 这下位置找准了。 沈玹后退一步,闷哼一声,笑道:“准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第12章 喉结 “你力量不足,招式当以灵巧取胜,直取敌方要害。”沈玹将自己的木剑丢给萧长宁,正色道,“来,攻击我。” 练了半个时辰,萧长宁已是手臂酸痛,如灌重铅,鼻尖渗出细密的汗珠,直喘气。沈玹对她要求颇为严苛,她不敢松懈,举剑刺向沈玹的心口处。 沈玹伸出食中二指,轻松地夹住了她的剑刃,拧眉道,“不对。人的胸腔有肋骨横生,你力气小,若非积年累月的练习,是刺不进脏器的。” 萧长宁又刺向他的腹部,沈玹依旧不满意:“此处虽然柔软,但不能立即致命,稍有不慎,还可能被对方反扑。” 左也不是又也不是,萧长宁已耗尽力气,松开手撑着膝盖喘气,疲惫道:“让本宫歇会儿。” “拿起剑。”沈玹显然不满这个提议,眉间皱起轻微的褶皱,“两刻钟后,臣还要去狱中审查。” 方才被这太监轻薄了去,萧长宁心中已是隐隐有了怒火,此时筋疲力竭之下仍被他再三逼迫练习,不由微恼道:“你为何一定要本宫学这些杀人的招式?本宫同你们不一样,这些杀人的手段,我一辈子也不会用上,不如不学。” 汗水顺着她光洁的额头淌下,滑过因激动而微红的眼,看起来像哭似的,有种脆弱的美感。 可沈玹并不怜香惜玉,只挑眉道,“若不是怕长公主太过无能,连累我等,你以为本督愿意浪费时间在这?” “你!本宫又不求你浪费时间在这。”萧长宁挺直背脊,愤愤道,“本宫从小学得是琴棋书画,恣意风雅,讨厌这些打打杀杀,也讨厌你们这” “我们这些欺下媚上的娘娘腔?”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沈玹的嘴角勾起一个狂妄的弧度,“长公主未免太抬举自己了,臣从来就不指望得到殿下的喜欢。” 他好似有些生气了,熟悉的压迫感如潮水般涌来。 “本督向来没有太大的耐心。长公主不是一向懂得见机行事,伏低做小么?今日这小性子,耍得不是时候。” 闻言,萧长宁浑身一凛,有种被毒蛇盯上的战栗。 大意了!自己在南阁这些天过得□□逸,差点忘了沈玹是怎样一个可怕的人,六年前的那一句失言,他耿耿于怀地记到了现在! 野兽即便暂时收起了獠牙,它也依旧是头不容冒犯的野兽啊! 萧长宁一边责备自己喜怒形于色,不会守拙,一边咬紧唇瓣,重新拾起剑。 沈玹毫不客气地抓起她手中的木剑,架在自己的脖颈上。在她惊诧的目光中,沈玹冷声道,“于殿下而言,攻其心口或腹部皆不是上策,唯有颈侧是人体最脆弱的地方,只需要你出其不意,轻轻用力一划,鲜血喷薄而出,对方顷刻倒地,便是想要呼救也来不及。” 萧长宁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剑刃与沈玹的脖子上。 他说话的时候,脖颈处有什么阴影上下滚动,像是喉结? 然而未等她看清,沈玹抬手整了整衣襟,将玄色的衣襟拉拢了些许,遮住那一团可疑的阴影。 萧长宁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小声道,“本宫不想习武,也不喜欢血腥的生活。至于本宫的安危,当由你沈提督负责才对。” 沈玹目光灼灼地望着她,而后轻笑一声,“我说过,殿下,不要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连你也不可信么?” “连我也不可信。” 长空寂寥,云淡风轻,带着微微的寒意。萧长宁望着手中微微颤抖的木剑,良久不语。 与其说是抵触习武,不如说是害怕自己会被沈玹驯服。是的,她害怕自己终有一日会成为他们中间的一员,从此过着刀剑舔血c搬弄风云的肮脏生活。 似是看出了她的忧惧,沈玹清冷低沉的嗓音打破沉静,“臣让殿下习武,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自保。如果可以,臣也希望今日所授的招式,殿下永远都不要有用上的那一天。” 身穿提督蟒袍的沈玹凛然不可侵,黑色官帽下,长眉入鬓,有着非同寻常的c凌厉的美。他微微垂首,鬓角两条玄色的垂缨坠下,似笑非笑道,“毕竟长公主的这条命宝贵着呢。你若出了什么意外,朝堂短暂的平衡被打破,到时候受苦的可是皇上。” 冷静下来,萧长宁气已消了大半,低着头睫毛微颤,闷声道:“本宫并无恶意,沈提督莫要想多了。” “那么,明日让蒋射教你骑射?御马能助你逃命,不可不学。” “那个总是一言不发c面色阴沉的蒋公公?!” 一个沈提督已是祸害,再来一个冷面修罗蒋射,她约莫会疯。 这回萧长宁真的要哭了,可怜兮兮道,“沈提督,你可饶了本宫罢。” 见她示弱,沈玹眼中寒霜消散些许,笑道:“若是长公主不喜蒋射,想让臣来教也行。只是臣近来有几桩大案要处理,怕怠慢了殿下。” “不会的,不会的。”萧长宁忙不迭摆手,“沈提督有空便来,没空不来也可。” 萧长宁嘴上客客气气,心中却疯狂祈愿,巴不得沈玹公务缠身,一辈子都不来才好。 正想着,青龙役役长方无镜从大门匆匆而进,在阶前单膝跪拜道:“提督大人,抓到刺客了。” 沈玹目光沉了沉,朝萧长宁点了点头,示意道:“今日到此为止,长公主请自便。” 萧长宁望着沈玹大步离去的背影,长舒一口气,宛若死里逃生,软绵绵地躺在廊下的长椅上,浑身酸痛,累得一根手指也不想动弹。 不过,方才东厂又抓到了什么刺客? 多半是顶着‘刺客’名义的宿敌罢。东厂这群跗骨之蛆,最擅长做这种栽赃陷害c公报私仇之事了。 胡乱想着,一个声音小心翼翼地于身后响起:“长公主,您没事罢?” 回首一看,却是宫婢冬穗。 “本宫像是没事的模样么?快来给我捏捏腰背,疼死啦。”萧长宁无力地瞪着战战兢兢的小宫婢,哼道,“方才我被沈玹欺负,你也不知道来帮忙。” 冬穗又委屈又难过,低着脑袋给她揉捏,“殿下,您知道沈提督是什么人的,奴婢贱如草芥,哪敢去招惹他呀。” “主忧臣忧,主辱臣死,懂么?”萧长宁恨铁不成钢,“下次他再逼我习武,你就说我有痼疾,经不起折腾。” 冬穗忙不迭点头。 “对了冬穗,本宫问你个事儿。” “殿下请说,奴婢知无不言。” 萧长宁强撑着坐起身子,左右四顾一番,确定无人,这才压低嗓音问道:“你说太监净身之后,还会有喉结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第13章 弃子 “喉结?” 冬穗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平滑的颈部,想了想,方回道:“若是成年之后才净的身,应该是有喉结的罢。” 萧长宁回想了一番自己初遇沈玹的那一年,他应该也就是个十七一八岁的少年郎难道他是那个年纪才净的身,所以会有喉结? 不对。那时候沈玹不是因犯错才从司礼监贬下来做杂役的么?可司礼监是何其重要的肥差,若是刚刚进宫的新太监,怎么也轮不到去司礼监当差呀! 换句话说,沈玹从司礼监贬来洗碧宫时,应该已是进宫多年了。 往前推算几年,他最少应该是十三四岁净的身,这么小的少年,会有如此明显的喉结么? “殿下?殿下?”身后的宫婢轻轻唤了唤她,疑惑道,“您在想什么呢?殿下不是一向讨厌阉人吗,怎么今日对这事感兴趣啦?” 萧长宁回神,敷衍道:“没什么,随口一问罢了。” 满心的疑惑得不到纾解,萧长宁越想越觉得不太对劲,眼眸一转,对冬穗道:“你去打听一下,看越瑶回来了不曾?” 冬穗微微讶然,“殿下是说,北镇抚司的越抚使?” “不错。若说现在还能帮本宫一分的,除了她还有谁?”萧长宁起身,熟料牵扯到酸痛的肌肉,又闷哼一声倒回长椅中,有气无力地哼哼,“谨慎些,别让东厂的番子察觉。” 冬穗正色道:“奴婢晓得。” 东厂校场以西有座重兵把守的监宫殿,过殿中三重铁门,便可见一延伸至地底的入口。从入口往下行几十级台阶,阴森潮湿之气扑面而来,乃是一座庞大的东厂地底监狱。 火光明灭,狭长牢道黑皴皴的,一眼望不到尽头,如同一张巨兽的嘴,吞噬着一切。 而此时,沈玹一身杏白绣金的提督蟒袍,头戴网巾官帽,按着腰间的细刀一步一步稳稳踏过地砖,走向最里边的审讯堂。 黑色的披风划过一道如墨的弧度,他旋身坐在堂中蛟龙盘旋的虎皮铜椅上,双手搭着铜椅的扶手,朝十字形铁架上钉着的一个血糊糊的身影抬抬下颌,问道:“张嘴了么?” 方无镜将十来根沾着粘稠液体和碎肉的钢针丢在地上,掏出熏香的绸帕慢悠悠地拭净手上的鲜血,嗤道:“被碾碎了十一根骨头,愣是没招供,嘴硬得很。” 沈玹不悦地拧起眉头,看了一旁静立的胖子太监一眼,“有福,你呢?” 吴有福擦了擦额间的汗,微胖的身躯艰难地抱了抱拳,“已给他用了毒,再用就要死了。” “有趣,本督已许久不曾见过这样的硬骨头了。”沈玹大半张脸隐在黑暗中,眼中倒映着微微的火光,有着与平日截然不同的狠戾。 他缓缓起身,走向被钉在铁架上的刺客,然后猛然出手,修长有力的手掌扣住那刺客的颈项,逼迫他仰起发丝凌乱c满是血污的脸来,狠声笑道:“你以为你什么都不说,本督就查不到你背后的主使了?东厂势力遍布京城,连一只苍蝇飞去哪儿都一清二楚,更何况你一个活人。” 刺客肿胀破皮的眼睛动了动,似乎想要睁开,却虚弱得连眼皮也抬不起,喉中发出嗬嗬的气音,紫黑的淤血顺着嘴角淌下。 沈玹冷哼一声松开手,接过方无镜递来干净帕子,将手上的污渍擦拭干净,随即用刀柄挑起刺客因敲断骨头而软绵绵垂下的右手,将他被扳折的五指打开。 沈玹阴沉的目光落在刺客掌心的厚茧上,随即了然一笑,“那日,你在宫门外埋伏刺杀,用的是箭。据本督所知,常年苦练射术之人,厚茧当在左手虎口及右手的食中二指之间,可你茧却长在右手掌心,这说明,你从小练习的并非射术,之所以选择用羽箭射杀本督,一来是距离所致,二来么,应该是为了掩饰你的真实身份。” 刺客聋拉着脑袋,呛咳出一口血沫。 “你擅长用刀,绣春刀。”斜飞入鬓的长眉下,沈玹目光如霜,一锤定音,“你是锦衣卫的人。” 闻言,刺客的身躯微不可察地一颤,微弱的呼吸亦变得凌乱起来。 “如此反应,看来真的是锦衣卫的走狗!”方无镜大怒,瞋目横刀道,“待我杀了他!” “慢着。”吴有福劈掌拦住方无镜,温声笑道,“你且莫急,听厂督大人吩咐。” 沈玹思索片刻,转身跨下刑台,走出审讯堂。 身后,铁门哐当一声关紧,锁链的窸窣声回响在空荡的牢狱中。 吴有福跟着沈玹的脚步,问道:“大人,这刺客是杀还是” 沈玹道:“不杀,放了他。” “放了他?!” 方无镜拔高了音调,不可置信道,“属下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逮到他的,又是刺杀您和长公主的刺客,怎么能就这么放了?” “无镜,厂督面前,莫要造次!”吴有福依旧笑眯眯的,可声音却沉了几分。 见方无镜心有不甘,沈玹哂笑一声,“既已知道他是霍骘的人,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 吴有福沉思,“锦衣卫指挥使霍骘是梁太后的姘夫,这是宫闱深处心照不宣的秘密。霍骘派来的这个刺客,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太后授意指使。” “不错。梁太后表面借联姻一事向东厂求和,实则不过是麻痹我们的戒心罢了,才过了不到一月,便迫不及待地出手了。”沈玹的眸子闪着冷幽的光,道,“找条不深的河,将那刺客丢进去,他若不死,定会回去向霍骘传信。” 方无镜恍然,“厂督的意思,是想顺着刺客这条线,摸到霍骘和太后的破绽?” 沈玹冷眼看他,嗤笑道,“还不算太笨。” 方无镜喜道,“大人英明!属下这就去办!” 沈玹寒着脸出了地牢,外头乌云初霁,乍泄天光。他忽的停了脚步,若有所思地望向南方某处的屋檐。 “那里是长公主的南阁呢。”吴有福眯着眼,了然笑道,“厂督大人要见她吗?” “说什么呢。”沈玹收回视线,按着佩刀沉声道,“不过是,忽然有些可怜她。” “厂督何出此言?” “霍骘的人来刺杀我的那日,她也在车上,刺客不可能不知,却依旧动了手。” 说到此,沈玹目光有些复杂,声音也不复方才的冷硬,缓缓道,“可怜萧长宁左右逢源,小心翼翼地夹缝求生,却不知自己早已被梁太后当成了陪葬的弃子。” “厂督身居高位,见惯了生死无常,属下还是第一次听说您也会怜香惜玉呢。”吴有福摸了摸下巴,壮着胆子打趣道,“不过,长宁长公主姿色出尘,艳丽无双,尤其是那一双含着水光的眼睛,当是很惹人怜爱的罢。” 沈玹嘴角一压,冷冷剜了吴有福一眼,“你倒是观察入微。” 吴有福忙举起双手,示弱道:“大人饶命,属下绝无非分之想,只是实话实说而已。长公主那样纤弱的美人,别说是您,便是我们这些下人见着了,也很是喜欢的。” “我们这样的人谈论‘喜欢’二字,当真是天下一大笑话。何况,萧长宁可不柔弱,她这些日子一直在试图试探我的底线,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沈玹冷笑一声,漠然道,“本督娶她是公事,而非私情,管好你们的嘴,休得胡言。” 待他解决了一切,自会放萧长宁离开。到那时,她可怜也好,生死也罢,都与他再无干系。 而南阁这边,萧长宁并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已被沈玹盖章定论。 她美美的睡了一大觉,清晨揉着酸痛的手脚下榻,决定入宫去见见小皇帝,一来是维持姐弟之情,二来也是为了打听打听宫里的情报。 但东厂守卫甚为严格,萧长宁没有得到沈玹的手信放行,出门时被番子挡了回来。 萧长宁气急!沈玹这是拿她当犯人幽禁了? 不管怎样,她今日一定是要出宫的,运气好的话兴许还能与北镇抚司的越瑶见上一面。只要得到越抚使的帮助,她离逃出魔窟又更近了一步。 想到此,她银牙一咬,心一横,抬腿向沈玹的寝房迈去。 寝房附近寂寥无人,空荡荡的,萧长宁犹豫着上了台阶,心想:怎么一个人也没有?莫非沈玹一大早就带着番子出任务去了? 可卧房的门分明是虚掩的。 萧长宁定了定心神,伸出一手推了推门,轻声试探道:“沈” 才说了一个字,她便愣住了。 顺着狭窄的门缝望去,屋内光线幽暗,沈玹长发披散,高大的身影仅穿着单薄的白色亵服,背对着房门坐在梳洗台边,正拿着一柄森寒锋利的短刀在下巴处轻轻割划着什么,发出类似发茬被剃去的轻微沙沙声。 从萧长宁这个角度,刚巧看见刀刃上折射出沈玹的眼睛,狭长而深邃,锋利阴寒。 他这是在刮胡子? 一个太监需要刮胡子?! 然而未等她细看明白,沈玹像是觉察到她的存在,猛然转过头来,手中的短刀化作一道残影飞来,直直地钉在萧长宁面前的门扉上。 萧长宁大惊,两腿一软朝后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第14章 生疑 寝房的大门被砰地一声打开,沈玹散发披衣,款步走来,高大的身影如山般笼罩着萧长宁,使她无从遁形。 萧长宁后退一步,沈玹前进一步。 三十六计走为上,萧长宁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转身要逃,沈玹却先一步伸手攥住她的后领,用并不友善的语气冷声问道:“长公主因何而来,又为何而去?” 萧长宁战战兢兢回身,看到沈玹柔顺的长发自两颊旁垂下,更显得他的笑容阴沉万分。 她不由打了个颤,有些紧张地咽了咽,说:“恰巧路过。” 沈玹的眼中是看透一切的精利,“长公主一向视本督的寝房如蛇蝎之地,半点也不肯踏足,今日却不请自来,只怕不是恰巧这般简单。” 萧长宁语塞,越是担心被灭口便越是紧张,平日的伶牙俐齿皆化为了泡影。 沈玹抬手,拔下深深钉入门框的短刀,单刀直入地问:“你看到了什么?” 萧长宁自然不会傻到承认一切,忙摇头:“什么也未曾见到。” “撒谎,真不乖。”沈玹摇了摇头,居高临下地审视她,手中的短刀挽了个花,闪着锋利的光芒。 萧长宁张了张嘴,强壮镇定道,“看见你在照镜子,刚要唤你,这一柄飞刀就过来了,把本宫吓了一大跳。” 她真假掺半,偏生省去了最重要的一幕,祈求能瞒过沈玹的耳目。 沈玹不动声色,只微微一笑,面色阴凉,看不出是相信了还不是不信。 他好像很喜欢萧长宁这副忐忑不安又强装镇定的模样,深邃锋利的眼眸盯了她许久,方意有所指道:“以后有事,差人代为传告便可。此处刀剑无眼,若是不小心撞见什么不该看的,伤着了殿下,便是臣之失责了。” 萧长宁自然听得懂他言辞中的警告。她看了眼沈玹手上的短刃,怏怏道,“沈提督安心,本宫惜命得很。” 沈玹不置可否,拿起一旁木架上搭着的衣物,慢斯条理地穿上,语气听不出喜怒:“长公主想要出门?” “沈提督如何得知?”猜测到了什么,她心慌道,“你监视本宫?” “如此小事,何须劳师动众地监视。”沈玹扣好腰带,长身玉立,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道,“长公主在府中行动自由,唯有大门派有番子把守,非本督手令不可出门。长公主平日对本督避之不及,此番却一反常态屈身前来,自然必定是为出府的手令而来。” 猜得丝毫不差。萧长宁暗自咬牙,再一次领会到了沈玹精于算计的可怕之处。 她放软了语调,略带恳求地细声问道:“本宫想念皇上,想进宫看看他,提督可允否?” 沈玹料到她会如此开口,却并不直答,只坐在屋中木椅上,对萧长宁招招手,“劳烦长公主纡尊降贵,为本督束一发髻。” 哈? 让堂堂长公主给阉人束发?他这是在羞辱自己么! 萧长宁心中五味杂陈,有些踟蹰。 “夫妻之间描眉束发,不是常态么?”沈玹将双手按在膝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束好发,本督就给你出府的手令。” 萧长宁最终还是屈服在沈玹的淫威之下,一边心有不甘地拿起木梳梳理沈玹光滑漆黑的长发,一边掩耳盗铃般地安慰自己:长公主当能屈能伸,这笔账,迟早要向这不要脸的阉人讨回来! 可话又说回来,沈玹真的是阉人么? 方才,他是在刮胡子罢? 想到此,萧长宁从铜镜的模糊影子中打量沈玹,见他下颌光洁干净,又忍不住怀疑道:莫非是自己看错了? 不,不可能看错。谁没事会拿短刀刮着下巴玩? 萧长宁心中思虑万千,手下的动作也跟着慢了起来。沈玹本在闭目假寐,觉察到她的怠慢,不由地睁眼,隔着铜镜对上她审视的目光,问道:“长公主在看什么,如此入神?” 平心而论,这个男人真的是生得十分好看:浓眉霸气,目光深邃,侧颜完美,就是戾气太重,少了几分人情味。 “提督其实,生得挺好看。”萧长宁干咳一声,不吝于以奉承之语来掩饰方才的失态,“早闻东厂双璧,一为厂督,二为蒋射。蒋射本宫也曾见过,相比沈提督要略逊一筹。” 沈玹怔愣了一瞬,方失笑道:“难得从殿下嘴中听到溢美之词,乃臣之大幸。”顿了顿,又颇有深意道,“殿下嫁来东厂后闭门不出,原来是在思索谁家男儿更好看这种事。” 萧长宁束发的手一抖,脸上一阵滚烫,羞得红了起来,小声反驳道:“在本宫眼里,你们同姐妹无异,比较一下姿色又如何?算不得本宫轻浮。” 听到那句‘与姐妹无异’,沈玹的眉尖明显跳了一下,似有不悦。 萧长宁赶紧岔开话题,问道:“今日怎么府中无人,连提督下榻都无人伺候?”况且据她观察,沈玹一般天还未亮便起来练兵了,极少有睡到此时的时候,何况看他眼底疲色,应是昨夜彻夜未眠。 宫里宫外有大事要发生了? 果然,沈玹抬起一手搁在椅子扶手上,撑着太阳穴道:“近日京师有桩大案要处理,本督手下之人派出十之八九,自然无人服侍。” 萧长宁留了个心眼,将此话记在心中,随即为他束好发冠,温声道:“好了。” 沈玹抬眼看向铜镜中,嗓音依旧清冷,嘴角却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微微抬起下颌,评价她的手艺:“尚可。” “” 萧长宁小声道,“那,出府手令?” 沈玹解下腰间的令牌交到萧长宁手中,嘱咐道:“为防意外,本督会让林欢陪同殿下前去。” 那个爱吃如命的小林子? 说起来,那少年太监相貌可爱,算是东厂这群怪物中难得面善之人了。 萧长宁并不反感,忙不迭应了,拿着令牌迫不及待要走,沈玹却再次唤住她:“记住,午时之前要回府,本督教你骑射。” 恍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萧长宁怏怏不乐地‘噢’了声,垂着头出门去了。 沈玹起身站在门口,负手望着萧长宁纤瘦的背影,良久沉吟不语。 宫里,崇光殿草木如春,小皇帝屏退左右,拉着萧长宁的手,十分激动:“阿姐,你可来了!自从你出嫁后,朕无人相伴,每日面对太后和群臣时如履薄冰,都快闷死啦。” 萧长宁长叹一声,“你在朝堂无聊,哪比得上我生死悬命。” 闻言,萧桓显出几分落寞,“都怪朕无能,护不住阿姐”他垂头,偶然间看见了萧长宁腕上淡淡的淤痕,不由大骇,“阿姐,你手上的伤是怎么了?沈玹虐待你了?” 萧长宁一愣,将手缩回,拉下袖口盖住腕上的瘀伤。那是昨日沈玹教她防身之术时,没把握好力度弄伤的,已上了药,不是什么大事。 萧桓显然不这么想,红着眼道,“都说阉人常有变态之癖” “说什么呢!”萧长宁大窘,又好气又好笑道,“皇上脑子里怎么尽是些不干不净的想法。” 萧桓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忽听闻殿外传来一个爽朗清脆的女声,“臣锦衣卫北镇抚司抚使越瑶,求见陛下!” 越姐姐! 萧长宁一喜,眼睛都亮了几分。萧桓会意,清了清嗓子道:“越爱卿请进。” 越瑶,出身簪缨世家,其祖父c其父以及两个哥哥皆为国捐躯c战死沙场,算得上真正的满门忠烈。越家只留下她一根独苗,先帝垂怜,不忍她一介女流再披甲征战,便让她在锦衣卫谋了份差事,算是保住了越家最后一点血脉。 越瑶虽是女子,却有着不输于男儿的才气和武力,十六岁入锦衣卫,短短四年屡建奇功,坐到了北镇抚司领头人的位置。 最重要的是,越瑶儿时受过余贵妃恩惠,故而与萧长宁交好。 正想着,门口跨进来一个身穿飞鱼服c英姿飒爽的女将,朝皇帝和萧长宁撩袍一跪:“臣越瑶,叩见陛下万岁,长公主千岁!” 萧长宁起身,扶起这位眉目精致的女锦衣卫,笑道:“越姐姐快请起!” 越瑶起身,盯着萧长宁看了许久,眸光闪动,忽的一把拥住她,苦笑道:“我公差离京半年,殿下怎么就落入沈玹那厮的魔掌里了!” 半刻钟后,藕池凉亭中。 越瑶拉起萧长宁的手,两条细眉皱在一起,望着她腕上的瘀伤‘啧’了一声,骂道:“沈玹这个变态!” 萧长宁不好意思地缩了缩手:“不c不是你想的那样” 越瑶叹了声,虽相貌柔美,但举手投足带着男儿的洒脱,直接问道:“长宁,此处无人,你屏退陛下,是想单独同我说什么吗?” “越姐姐聪慧,本宫想要你帮我查一个人。”萧长宁压低嗓音,神色是难得的认真,“如今,只有你能帮我了。” “行,”越瑶一口应允,“殿下想查谁?” “沈玹。”萧长宁一字一句缓缓道,“我想知道他何时进的宫,以及,他当年被司礼监贬黜的真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第15章 宝贝 “长公主殿下为何突然想查沈玹?”越瑶似乎很讶异,四下环顾一番,方道,“沈玹的番子遍布京师乃至天下,要查起来,比普通人要困难百倍。” 萧长宁自然也明白这一点,失落道:“本宫知道这很难,越姐姐若是怕” “锦衣卫与东厂水火不容,殿下何曾见臣女怕过沈玹?”越瑶打断萧长宁的话,抿着红唇笑得明媚万分,“不过长宁,你总得把原因告诉我,我才好盘算下一步该怎么走。” “越姐姐这是同意了?” “臣女满门男丁皆战死沙场,十岁那年,家母以三尺白绫追随先父而去,留下我孤苦伶仃无人照拂,是你的母亲——贵妃娘娘将我视若己出。别说是帮你这个小忙,若非我只是五品小官,无权与太后和东厂抗衡,否则,你也不会受如今的委屈了。” “越姐姐如此说,便太显生分了。这人呐,各有各命,又怎能怨你?” 越瑶这一番话倒让萧长宁觉得不好意思了。想了想,她趴在凉亭石桌上,手撑着下巴,“近来,本宫越发觉得沈玹身上藏着一个秘密。所以,本宫要赶在他怀疑我之前找出这个秘密,或许,这将成为我唯一能用来反击他或保全我性命的凭证。” 越瑶被勾起了好奇心,迫不及待问道,“殿下究竟发现了沈玹什么秘密?” 回想起今晨那一幕,萧长宁仍是疑窦丛生。她并没有和盘托出,而是委婉问道:“越姐姐,你说宫中是否会有太监阉割得不干净的现象出现?” “这个前朝倒是有过,据说有个叫陆云的宦官,相貌英俊,也不知是净身时买通了主刀太监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阉割得并不干净,后来还传出了与后妃有染,致使后妃怀孕的丑闻呢。” 说到此,越瑶明白了什么,震惊道,“殿下所说的秘密,难道是指沈玹是个假太监?”如果真有此事,那沈玹的好日子估摸着也到头了。 萧长宁以眼神示意越瑶噤声,随即苦恼道:“本宫也只是怀疑罢了。” 越瑶想了想,抬起手背擦了擦鼻尖,隐晦地暗示她:“他是真还是假,胯一下是干净还是不干净,殿下不是最清楚么?” 萧长宁闹了个大脸红,伸手去拧越瑶的腮帮,直将她拧得求饶才作罢,恼道:“你跟着锦衣卫的臭男人混了四五年,说话越发荤了!”又闷闷道,“我哪敢让他碰我呀,何况,他也不屑于碰我的。” “这可就奇了,肉到了嘴边,焉有不吃之理?不像是沈玹的作风呀。”越瑶摸着下巴思索道,“除非,他真的是太监,心有余而力不足。不然哪个真男人,能拒绝得了殿下的风姿?” “可是本宫明明看见”话说到一半,她又停住了,忍不住怀疑:难道早晨那事,真是自己看错了? 见萧长宁满面纠结,越瑶叹了一声,笑道:“好了,不逗殿下玩了。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倒也简单,一来嘛,殿下稍以美一色引一诱,定能看到他是否是真太监。” 未等萧长宁开口责骂,越瑶狡黠地眨眨眼,立即改口道:“不过殿下肯定是不屑于这般做的,那么接下来,就只有第二个法子了。” 萧长宁心情跌宕,忙问:“什么法子?” “殿下可听说过净身房?”越瑶坏笑着,凑到她身边附耳低语道,“听闻宦官净身后,那割下来的物件会以石灰防腐,连同卖身契一同装在竹筒里,以绳吊在房梁之上,是为‘宝贝’。若太监身死,必定要取回宝贝一同下葬,来世才能投胎成人” “这个本宫倒是有所耳闻。”萧长宁耳尖微红,已然知道越瑶打得什么坏主意了,瞪着她道,“你想去净身房查看沈玹的那个你疯了!” “这是最直接的法子。沈玹若是太监,‘宝贝’自然供奉在净身房中。” “若他偷梁换柱,拿别人的顶替自己呢?” “这种事,净身太监那儿有专门的簿子记录的,净身的年月日时辰都写得清清楚楚,殿下不正好要查他入宫的年岁么?去那儿查再合适不过。再说,沈玹没理由作假呀,他让别人顶替自己有何好处?祸乱宫闱么?可他从来不近女色,宫里宫外人人皆知。” “可净身房那种腌臜地,本宫实在实在是” 越瑶了然,笑道:“臣女怎么舍得让金枝玉叶的殿下去那种地方?放心,殿下在宫门外等候我,我去净身房走一遭,借口是公务要查,不会让人起疑的。” 萧长宁松了一口气,喜道:“还好有越姐姐帮忙。请姐姐快些,沈玹只给了本宫半日自由,午时前须得回府。” 越瑶看了看天色,眨眨眼给了她一个相当自信的微笑,“我办事,你还不放心?” 萧长宁见她大大咧咧的洒脱模样,心想:本宫还真不放心了。 想要再叮嘱两句,然而越瑶行动如风,一抱拳后便已疾步出亭而去,转瞬不见了踪迹。 此时,东厂议事堂中。 沈玹从展开的书卷后抬起一双凌厉的眸子来,似笑非笑道:“她去见了越瑶?” 堂下,方无镜一身戎装,阴柔地玩弄着指间小刀,“回提督大人,是小林子亲眼所见。”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她倒也聪明。”沈玹勾起嘴角,显露出几分兴致来,“不知我们的长公主殿下,又要作什么妖。” 方无镜道:“可要属下拿下越瑶盘问?” “越家满门忠烈,越瑶虽官阶不高,但在朝中威望颇盛,何况她一向中立,并未归顺霍骘一流,贸然不好动她。”沈玹淡淡道,“先放着罢,我们还有更头疼的事要处理。” 而另一边,萧长宁约摸着时辰到了,便借口腹痛挥退了林欢和宫婢,独自从水榭的偏门而出,绕去了宫门一侧。 她忐忑不安地等了约莫片刻中,便见越瑶穿着一身大红织金的飞鱼服策马而来,不由喜道:“越姐姐,结果如何?” “查到了。”越瑶翻身下马,朝她身后看了一眼,“那个远远跟着你的番子呢?” 萧长宁道:“林欢被本宫打发走了,现在周围无人,你可放心说。” “长宁,净身房我已仔细盘问过了,沈玹是十年前十月初八入宫净的身,那年他刚满十三岁,‘宝贝’一直挂在房梁的最上头呢。” 萧长宁心下一沉,难掩失望道:“他真的阉割了?你没看错罢,确定是他么?” “应该不会有错。给他净身的那位老太监现今仍在敬事房当值,臣女问了他,所言与簿子上记录的一模一样。沈玹那样的容貌,老太监不可能记错,的确是亲手给他去了势。” 见萧长宁神情恍惚c心有不甘,越瑶抚了抚喷着响鼻的马儿,安抚道,“这样的结果也未必不好,他既然不是假太监,殿下也就不必担心被他杀人灭口了。” 所有的质疑都成了泡影,萧长宁怏怏不乐,“可是没了他的把柄,本宫如何与他周旋?我实在不甘心一直落于下风,将自身的性命系于他的一念之间。” 闻言,越瑶颇为得意地一笑,“所以,臣女把他最重要的东西给你偷出来了,他若想害你,你便以此要挟他。” 萧长宁怔怔的,下意识疑惑道:“最重要的东西?” “太监最重要的东西,当然是”说着,越瑶从袖中掏出一个暗黄绣金的小布袋,“‘宝贝’啦。” “”死一般的沉寂。 极度的惊吓之下,萧长宁脑中仿佛炸开一片姹紫嫣红的烟火,砰砰砰将她的理智击了个粉碎,已然忘了自己姓甚名谁,身处何方。 唯一的一个念头,就是想将越瑶塞回净身房,让太监将她那颗一根筋的脑子也阉割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第16章 意外 “越瑶,你c你这是” 明晃晃的小袋子就在眼前,散发出一股难以形容的陈年药味,萧长宁几欲昏厥,扶额道:“真是难以形容本宫此刻的心情。” “臣女知道这计谋是下作了些,可你我势力皆非沈玹对手,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可以要挟他的呢?”越瑶一把拉住萧长宁的手,宽慰道,“别墨迹了殿下,此处人多眼杂,你速速拿着这东西藏好,不到万不得已时莫要拿出来!” “你的手!你的手摸过他的” 萧长宁神情复杂地望着越瑶刚摸过袋子的手,低声道,“我不要,你快将这玩意儿送回去!若是让沈玹发现这东西丢了,定会将你我查个底朝天的!” “臣女早已偷梁换柱,路过御膳房时拿了块熏肉,趁那掌事太监不备放入竹筒中,短期内绝对不会被发现。殿下尽管放心,一切尽在臣掌握之中!” 萧长宁心想:掌握你个头! 正说着,越瑶远远地看见有人靠近,也不再多言,一把将装有干物的布袋塞到萧长宁手中,低声道:“有人来了,我要走了。当年司礼监的事我会替你查下去,沈玹的这物你好生拿着,记住,不到性命攸关的时刻不要拿出来!” “等等,越” 未等她把话说完,越瑶已翻身上马,扬尘而去。 碧空如洗,寒风萧瑟,萧长宁用两只捏着布袋,无措地站在原地。 身后有脚步声小跑着接近,萧长宁也顾不得忌讳了,忙将装有干巴巴硬物的布袋藏入袖中,回身一看,正是宫婢冬穗和番子林欢。 冬穗略带焦急道:“殿下,您怎么跑这儿来了?” 萧长宁干咳一声,勉强镇定道:“难得天气晴好,想一个人走走。” 冬穗是个很有眼力见的姑娘,见萧长宁神色为难,便知她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眼珠一转,掩饰道,“您打小就分不清方向,奴婢和林公公正担心您迷路了呢,还好找着了。” 面对主仆二人一番胡言乱语,林欢也不知信了不曾,只从怀中摸出一颗酥糖放入嘴中,含糊不清道:“饿了,回家吃饭。” 这少年太监一副呆呆的模样,外表极具欺骗性,看起来天真无害,可萧长宁见过他拔刀认真的模样,丝毫不敢松懈,唯恐露出马脚。 萧长宁活了十八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将男人的胯一下之物堂而皇之地带走想到此,袖中之物宛如一颗火种,几乎要将她浑身都灼烧起来。 简直要命! 好不容易到了东厂大门,萧长宁小心翼翼地搭着冬穗的手下了车,回身对林欢道:“本宫这就回房歇息了,林公公不必跟着,去复命罢。” 林欢嘎嘣嘎嘣嚼着酥糖,望了萧长宁一眼,什么也没说,行了个礼便朝校场走去。 萧长宁松了一口气。 “殿下”一旁的冬穗观摩着萧长宁的神色,实在忍不住了,问道,“越抚使到底对您做了什么?从您和她见面之后,便一直心神不宁的。” 萧长宁紧张道:“本宫的脸色,这么明显么?” 冬穗点点头。 也不知林欢看出什么没有,萧长宁叹道:“回去再说。” 萧长宁的住处在内院,需从正门穿过前庭和中庭,沿着回廊走数十步,方到南阁。可出乎意料的是,走到中庭之时时,正巧碰见沈玹豢养的那只大黑犬在芭蕉底下晒太阳。 萧长宁悚然一惊,想要绕到走,那条狗却听到了动静,两只尖尖竖起的耳朵动了动,随即伸了个懒腰站起身,眯着幽绿的眼睛朝萧长宁走来。 这黑犬的长相同它主人一般凶恶,嗅觉又出奇的灵敏,萧长宁如临大敌,忙拉住冬穗颤巍巍道:“冬穗,给本宫拦住它!” 冬穗亦颤巍巍回道:“殿c殿下,奴婢怎么拦呀!” “别让它靠近本宫便是了!” 萧长宁攥紧袖口,转身要逃,那黑犬似是察觉到了异常,一个腾跃猛扑过来,横身挡住萧长宁去路,喉中发出浑浊的低吼声,灵敏的鼻子皱了皱,锁定她的袖口。 萧长宁吓得魂飞魄散,不住地后退。 冬穗直接吓哭了,颤抖着横手挡在萧长宁身前:“殿下,快快跑!” 萧长宁转身往回逃,却因太害怕一个踉跄,手一松,一只装有硬物的小布袋便从袖口滑出,跌落在地。 她忙蹲身去捡,谁知那黑犬比她更快一步! 只见一阵黑影从眼前掠过,带起疾风阵阵,待萧长宁回过神来之时,手中已空空如也。再抬头望去,那黑犬宛如得胜将军般叼着金布袋,斜眼睥睨她。 “等等!不可以” 在萧长宁极度惊恐的目光中,大黑犬洋洋得意,伸出前爪将布袋按在地上,然后张开利齿疯咬,三两下便咬开了布袋的结绳,掉出了里头黑乎乎的一团带着肉香的东西 黑犬用鼻子嗅了嗅那干巴巴的肉块,随即眼睛发光,涎水直流! 一种惊天毁地的不祥之兆席卷着萧长宁的理智,她也顾不得害怕了,大叫着扑上去:“不能吃啊!” 然而已经晚了。 黑犬嗷呜张嘴,一口将那干黑的肉块吞了进去! 吞c了c进c去!!! 轰隆隆—— 晴天霹雳也莫过于此! “宝c宝贝”萧长宁如坠冰窖,面色枯败,双目赤红,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仿若一个被抢走珍宝的可怜孩童。 她出身高贵,风雅脱俗,大脑空白了许久,愣是没找出一个合适的辞藻来形容自己这糟心的命运。 萧长宁眼睁睁看着黑犬囫囵吞下她赖以保命的东西,眼睁睁看着它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并打了个饱嗝儿,悲愤交加中,她猛扑上去,抱住黑犬的狗头哭喊道:“吐出来!给本宫吐出来!!” 黑犬反被她吓了一跳,慌忙挣开她的桎梏。大约知道她与沈玹的关系,黑犬虽然面向凶恶,却并不敢咬她,只连连跳开数步,站在院中不知所措地望着她,仿佛不知道这个一向柔弱的女主人受了什么刺激。 冬穗忙抱住神情绝望的萧长宁,不让她靠近那只危险的恶犬,颤声道:“殿下,危险!” 在南阁忙碌的秋红和夏绿也听到了动静,纷纷跑出来问道:“长公主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萧长宁气喘吁吁地蹲在地上,捞起被咬破的金布袋,恍若元神出窍,只红着眼不住喃喃道:“放开本宫,本宫要立即杀了这孽畜,剖腹挖心!” “长公主这是要剖谁的腹,挖谁的心?”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清冷的男音,接着,高大的阴影笼罩在萧长宁的上空。 她下意识将破布袋藏入袖中,回身一看,顿时吓得肝胆俱裂:“沈c沈” 来人身量高大威严,一双腿笔直修长,面容白皙俊美,凌厉深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萧长宁,正是那‘宝贝’的主人,沈提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第17章 熏肉 萧长宁忍不住想:若是让沈玹知道自己的‘宝贝’被狗吃了,不知道身为堂堂长宁长公主的自己,会是怎样一个凄凉的死法? 以上,约莫就是自己的墓碑铭文了。 萧长宁蹲在地上两腿发软,想站起身来,却害怕得使不上力气。 “殿下喜欢用这样的姿势,同本督说话?”沈玹似笑非笑,如同拎鸡崽般伸手将她拉了起来。 那黑犬吃了存放了十年之久的‘宝贝’,似乎是有些反胃了,趴在一旁干呕起来吃了那样的脏东西,不难受才怪! 方才还期盼黑犬将‘宝贝’吐出来的萧长宁,忽然又有些不期待了。若是那蠢狗当中吐出如此不雅之物,她该如何解释? 正惶惶不安c担惊受怕,沈玹拧了拧眉,望着萧长宁道:“殿下给我的猎犬,吃了什么脏东西?” 本宫能说是提督大人您的胯一下之物么? 当然不能。 “它自己寻来吃c吃的”萧长宁红着眼睛,竭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真诚无比,说,“一块熏肉。” “哦,熏肉。”沈玹拖长了音调,微笑着看她,“那长公主殿下抖什么?” 萧长宁垂着头,没敢吭声。 黑犬干呕了几声,呕不出来,垂头丧气地趴在沈玹脚边,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此犬经过训练,应该是不会误食什么有毒之物,沈玹也就不担心它了,只朝萧长宁道:“还请长公主来正厅用膳,午膳过后,练习骑射。” 闻言,一旁的冬穗心中一紧。 她还记得长宁长公主叮嘱过自己:若是沈玹再逼迫殿下,就推说殿下有陈年痼疾,不宜劳累。 想到此,冬穗清了清嗓子,鼓足勇气要开口,谁料萧长宁却是先一步开口:“好的,还请沈提督稍候,本宫进屋换身骑装便来。” 说罢,她眼神躲闪,面色僵硬,同手同脚地朝屋中走去。 冬穗:咦? 沈玹望着她失魂落魄的背影,危险地眯了眯眼睛:萧长宁这么听话,是闯什么祸了? 而萧长宁一进屋,便猛地关上门,将袖中那只残破的布袋狠狠一甩,趴在案几上呜呜啜泣起来。 几个宫婢先后跟着进了屋,俱是手足无措地望着萧长宁。 “殿下这是怎么了,怎的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秋红伸手顶了顶冬穗。 冬穗无辜地摇摇头,小声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回来时,沈提督那条恶犬不知发什么疯,将殿下袋子里的东西抢去吃了殿下就这副模样了。” “袋子?”夏绿大惊道,“不会是贵妃娘娘亲手绣给殿下的那只香囊罢?那可是殿下的命啊!” 夏绿匆忙跑过去,仔细端详了一眼那绣金的小布袋,纳闷道:“贵妃娘娘的香囊,好像不是这样的呀。” 萧长宁悲从中来,嘤咛一声趴在案几上,目光呆滞,喃喃道:“本宫完了,什么都完了” 几个宫婢不明所以。 正要询问,忽见萧长宁枯目迸光,猛然抬起头来道:“冬穗,你去膳房一趟,偷一块一二两的熏肉过来!” 冬穗一脸茫然:“啊?” 萧长宁柳眉一蹙,压低嗓音焦急道:“快去呀!” “噢”冬穗一头雾水的出了门,心想:长公主这是中了熏肉的毒么?怎的句句话都不离它? 收拾好了一切,萧长宁慢吞吞地挪去了前厅,小心翼翼地坐在自己的案几后头。 沈玹吃饭时不太爱说话,虽然吃得快,但并不会发出难听的咀嚼声。萧长宁心不在焉地扒着饭粒,一边不住地拿眼睛瞥沈玹。 沈玹放下碗筷,拿起一旁的湿帕子慢斯条理地擦了擦手,斜眼看她:“有话要说?” “咳!”萧长宁险些被呛到,调开视线心虚道,“你的狗,没事吧?” “还好,死不了。”沈玹淡淡回答。 萧长宁‘哦’了一声,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地。还好,沈玹并未发现异常。 沈玹问:“殿下做什么坏事了?” 萧长宁慌忙摇头:“并无!” 沈玹目光如炬,放下帕子道:“殿下平素不是最厌习武么?今日怎么,乖巧得有些反常。” “真没有!”萧长宁努力扒饭,没什么底气地说。 沈玹只若有所思地望着她,似乎在分辨这话的真实度,倒也没继续追问。 用过午膳,沈玹照例教她骑射。 今日先从御马开始,可东厂的马匹皆是剽悍的军马,足有一人来高,萧长宁从未骑过马,试了十来次都没能跨上马背。 那匹乌云盖雪的骏马已有些不耐烦了,不住地打着响鼻。萧长宁亦有些泄气,鼻尖渗出一层晶莹细腻的汗珠,闷闷道:“马镫太高,本宫爬不上去。” 沈玹本抱臂站在一旁指点她,闻言‘啧’了一声,说不出是不耐还是轻蔑。他蹙眉思索片刻,走过来站在萧长宁的身后。 “你作甚喂,等等!” 沈玹竟是直接掐住她的细腰,如同举高高一般轻而易举地将她送上了马背,沉稳道:“抓好缰绳,别乱动。” 萧长宁一手胡乱抓着马缰绳,一手扶着马鞍,身子前倾趴在马背上,一动也不敢动,泪眼汪汪道:“我我怕!” 马背又高,加之难以平衡,十分难受。 沈玹替她牵着缰绳,高大的身躯伫立一旁,几乎能与伏在马背上的萧长宁平视,提点她道:“双脚踩住马镫,两腿加紧。怕甚?有本督在,摔不下来。” 萧长宁努力按照他说的做,试了好几次才踩住马镫,熟料马儿突然小跑起来,将萧长宁骇得魂飞魄散,只咬着唇趴在马背上,冷汗涔涔。 “吓傻了?”沈玹笑了声,“身体前倾,但无需趴在马背上。殿下越是害怕,战马越会一同跟着慌乱。” 萧长宁调整了坐姿。 沈玹又道:“很好,现在殿下可以尝试控制缰绳小跑。” “不等等!”萧长宁惊慌道,“这太颠簸了,本宫不行!” 一旁的林欢和吴有福公务路过,见此停了脚步,兴致勃勃地观望起来。 大约见萧长宁是真的害怕,紧张道握着缰绳的指节都发了白,沈玹终于心软了一瞬,想也未想,长腿一跨,翻身跃上了马背,紧挨着萧长宁坐在她身后。 马背狭窄,两人前胸贴着后背,明明是初冬乍寒的时节,萧长宁却腾得冒出一股子热流来。 和一个太监如此亲密,这是她始料未及的。她红着脸,尴尬地想要往前挪移一寸,却被沈玹按住肩,用公事公办的口吻道:“莫动,若摔折了腿本督可不管。” 马儿颠了一下蹄子,萧长宁立即不敢动了。 沈玹眼中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这才从她腰侧伸出两臂,替她控制缰绳。 约莫有沈玹在身后,萧长宁心安了不少,不再担心跌下马背被马蹄踏成肉泥,慢慢放宽了心,不出一刻钟便能适应颠簸的马背。 林欢在眼也不眨地望着从面前策马而过的一对璧人,颇为艳羡道:“厂督大人和夫人真是恩爱,不知将来可否有一天,我也能像大人一样拥有一个可以共骑一骑的姑娘呢?” “哎呀,我们家小林子可算长大了!”吴有福笑眯眯道,“以前只知道吃,现今还晓得找对食娘子了!” 萧长宁正巧骑着马走过,闻言忍不住插了一句嘴:“林公公莫急,等你长大些,什么都会有的。” “真的?”林欢眼睛一亮。 马背上,萧长宁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嗯。因为‘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啊。” 林欢仍是呆呆的,显然没反应过来自己被长公主取笑了,而一旁的吴有福已是笑得前仰后合,眯成缝的眼睛里笑出了泪,上气不接下气道:“哈哈哈哈,好一个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萧长宁也被自己逗乐了,正开心着,身后忽的传来一声冰冷的嗓音:“时辰到了,下马。” 那嗓音太具压迫感,萧长宁立即不敢笑了。 沈玹面无表情地下了马,伸手将她扶了下来,自始至终,嘴角连一个弧度都不曾有过,冷硬得如同一座俊美的石雕。 萧长宁两腿发软地下了马背,心中失落,瞄了他几眼,忍不住问道:“沈提督不觉得好笑么?” 沈玹将马缰绳交到林欢手中,抱臂看着她,并不言语。 好罢,看来是不好笑了。 萧长宁大腿内侧被马鞍磨得破了皮,十分难受,见沈玹面色冷硬,便也不想多呆,轻轻道了声‘谢’,便软着脚自个儿回房了。 这一日之内,可谓是一波三折,萧长宁身心俱疲,瘫倒在软榻上,任由几个宫婢给她揉捏按摩。 正昏昏欲睡之时,忽闻一院之隔的对面传来一阵阵沉闷的笑声。 接着,这诡异的笑声断断续续,越来越不可收拾,仿佛要笑背过气去似的。萧长宁直接被吓醒了,一骨碌坐起来道:“谁在笑?发生什么了!” 侍婢夏绿侧耳倾听了一阵,小声道:“好像是从沈提督的房中传来的。” 这么一听,确实是沈玹的声音。 萧长宁不禁毛骨悚然,越想越不安,惊慌道:“他如此冷笑什么?莫非是打算对本宫下手了?” 夏绿和冬穗抱成一团,嘤嘤道:“殿下,您别吓奴婢好不好!” “保命的东西没有了,熏肉能顶上么?他会识破么!”她喃喃自语,满心都是命不久矣的惶然。 正手足无措之际,却听见隔壁的沈玹低沉的笑声模糊传来:“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哈哈哈哈,原来竟是个笑话!” “” 世界悄然安静。 若没记错,这个笑话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 萧长宁默默爬回榻上躺好,平静的外表下难掩一颗山呼海啸般的心:原来冷硬凶恶的沈提督,只是反应慢于常人而已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第18章 寿诞 天还未亮,室内光线昏暗。萧长宁便昏昏沉沉地从榻上爬起,听到外头有番子来往的声音,懵了一会儿,方哑声问道:“几时了?” 冬穗捧了鲜妍的大袖礼衣进门,跪地道:“回禀殿下,卯时三刻了。今日是太后寿诞,您还需进宫拜贺呢,当早些梳洗才是。” 萧长宁含糊地‘嗯’了声,掀开被褥坐起。初冬的清晨十分寒冷,她不禁打了个颤,喉咙有些发痒,吸了吸鼻子道:“听外头的声音,是东厂的番子在晨练吗?” “是呢。沈提督每日这个时辰便领兵在校场训练了,风雨无阻。”冬穗将外袍披在萧长宁肩上,关切道,“今日风大天冷,您多穿些,别着凉了。” 说话间,秋红和夏绿也端着铜盆c手帕等物进门伺候,簇拥着萧长宁坐在梳妆台前梳洗妆扮。 萧长宁眼皮沉重,打了个哈欠,不经意间从铜镜中瞄到秋红,不由一愣。 秋红今天穿了新衣,面上敷了薄薄的脂粉,两颊桃红,唇上点着鲜丽的胭脂,有着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娇艳。 “秋红。”萧长宁忍不住开口唤她,问道,“你今日可要陪同本宫面见太后?” 秋红忙搁下梳子,笑容里闪着几分心虚,“回殿下,今日是夏绿和冬穗陪您入宫。奴婢知道,因为奴婢是太后娘娘赏赐给您的婢女,比不上二位姐姐亲密,因此,这些场合奴婢更要避嫌才是,便自愿留守家中。” “留守家中?”萧长宁若有所思,伸出一只微凉的手来,轻轻碰了碰秋红染了胭脂的嘴角,笑道,“这‘家中’步步雷池,不是那么好留守的,你要当心了。” 那笑意中有丝微凉的戏谑。秋红忐忑抬头,待要极细看时,那戏谑又消失了,萧长宁依旧是一副懒洋洋不谙世事的模样,托着下颌直打瞌睡。 妆点完毕时,天已大亮。萧长宁去前厅用膳,刚巧碰见晨训归来的沈玹。 他穿着一身单薄干练的深色武袍,没有束冠,倒让气质年轻了几分。他眼见着一身石榴红礼衣c着钴蓝绣金下裙的萧长宁款款走来,精致的妆容恰到好处,更显肌肤幼白。 沈玹微不可察地怔了一瞬,不禁多看了她两眼,而后笑了声:“寿礼已备好,早膳过后让蒋射送你前去。” 萧长宁在他面前总是有些局促的,捻着十指问道:“你不去贺寿么?” 沈玹道:“今日要去狱中听记,失陪,让殿下失望了。” 本宫才不失望呢!萧长宁在心中窃喜。 一阵寒风袭来,卷起枯叶翩跹,廊下的萧长宁鼻根一痒,‘哈啾哈啾’地连打了两个喷嚏,眼尾染上浅浅的湿红。 沈玹看着她软软绵绵的一只,不知为何忽然有些心软,下意识道:“府中刚巧有件新贡的白狐裘斗篷,披上再走。晚些,本督入宫接你。” 说罢,也不待萧长宁拒绝,他长腿一跨自顾自进了门去,一如既往地专横强硬。 萧长宁望着他高大结实的背影,叹了口气。明明只是个感情迟钝的家伙,却偏偏要装作面若寒霜,白白浪费了这一副好皮相。 因先帝驾崩方才一年,宫中大丧期间,太后未曾举办寿宴,只是聚集了一方女眷,接见了几名重臣。 萧长宁带去的寿礼有二:一是东厂沈玹奉上的红玉珊瑚树一座,二是萧长宁亲手所绘的《千秋山河图》。 慈宁宫内瑞脑销香,太后一身暗沉的紫纹大袖礼衣倚在贵妃榻上,命宫婢展开那幅长约七尺的画卷,眯着眼赞道:“先帝在世时,就夸过长宁的一双巧手举世无双,今日一看果真如此。万里锦绣山河收纳于方寸之间,这铺蓝染绿的画技,便是宫里最好的画师也甘拜下风。” 萧长宁立侍一旁,一见太后这笑里藏刀的模样,心中便知不妙。 果然,下一刻梁太后挥退侍婢,悠悠起身,似笑非笑地望着萧长宁:“只是不知这寿礼,长宁是代表洗碧宫送的呢,还是替东厂送的?” 这话问得玄妙无比。 替哪家送礼,就意味着她站在了哪家阵营。萧长宁与太后周旋了这么多年,自是摸清了她的脾性,便笑吟吟答道:“回太后,当然是替本宫自个儿送的呢。再说,我站哪边,不都是萧家的女儿吗。” “你倒是会说话。”梁太后神色稍霁。片刻,她摩挲着手中的檀木佛珠,单刀直入道,“上次让你办的事,如何?” 那瓶毒一药。 萧长宁面露为难之色,垂着脑袋说:“我在东厂行动不便,且沈玹行踪诡秘,故而并不曾找到机会。” 梁太后似料到如此,哼了声。 萧长宁深吸一口气,小声道:“何况,太后您不是找到了更好的人选么?” 梁太后倏地睁眼,锐利的眼光看向萧长宁,“你何时看穿的?” “今晨。秋红独留府中,却妆扮艳丽,自然是女为悦己者容,而府中上下皆为阉人,能够让太后娘娘的心腹放下身段去吸引的,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还不是因为你让哀家太失望了,哀家只好另谋出路。”说着,梁太后微微压低声音,“听着长宁,秋红的事,不许你插手干预。早日解决沈玹,对你而言亦百利而无一害。” “本宫明白。”萧长宁表面委曲求全,心中却乐开了花。 她才不会干预呢,因为根本就不需要她出手!梁太后机关算尽,终是太低估了沈玹的可怕之处看来,这几日有好戏看了。 正想着,门外宦官来报:“太后娘娘,锦衣卫指挥使霍大人求见。” 听到霍骘求见,梁太后神情未变,但是眼底的一点亮光却没能瞒过萧长宁的眼睛。太后伸手摸了摸鬓角,这才缓声道:“宣。” 老树开花,是宫闱深处秘而不宣之事了,只是可怜先帝尸骨未寒 萧长宁强压住心中的一丝厌恶,福了福礼,拜别太后。 心事重重地走出慈宁宫的大门,她在石阶上与一名穿飞鱼服配绣春刀的高大武将擦身而过。 武将约莫四十来岁,剑眉隼目,鼻梁高挺略作鹰钩,下巴铁青而刚毅,身量气势皆不输沈玹,每走一步都斩钉截铁般,整个人散发出一股久经沙场的嗜杀之气,正是太后的裙下之臣——锦衣卫指挥使霍骘,越瑶的顶头上司。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兴许是顾忌蒋射在旁,霍骘的眼神仅与萧长宁短暂对视,一触即分。 尽管如此,萧长宁依旧有些莫名地发慌,浑身宛如被毒蛇盯过,从骨髓深处渗出寒意来。 “殿下,您额上怎么这么多汗?”候在石阶下的夏绿和冬穗迎了上来,拉住萧长宁的手,不由惊道,“好凉!” 萧长宁呼出一口热气,打了个寒颤道,“没事。” 身上发冷汗,手脚冰凉,多半是风寒所致。冬穗心急,正打算去请太医,萧长宁却是一把拉住她,朝她微微摇了摇头道:“太后寿辰,莫要扫兴。” 正说着,阶下传来一个年轻的男音,唤了声:“臣锦衣卫南镇抚司抚使虞云青,见过长宁长公主殿下。” 虞云青?他怎么在这? 哦,对了,他要和太后的女儿定亲了。 萧长宁吸了吸鼻子,走下石阶,不冷不热地朝他打了个招呼:“虞抚使”话还未说完,便连打了几个喷嚏。 虞云青有些担忧地望着她,从袖中摸出一块软帕递上来,关切道:“天寒风大,长公主殿下勿要站在风口,当心寒气入体。” 萧长宁实在不明白他突然的示好是何意思,并未接他的帕子,只保持三步远的距离看他,笑得纯真无害:“多谢虞抚使好意。只是你我主臣有别,这帕子,还是收回为好” 话还未说完,平地里响起一个跋扈的女音,疾声道:“萧长宁,你离虞云青远点儿!” 寻声望去,只见回廊后有数名宫侍簇拥着一位鹅黄宫裳的娇艳女子气冲冲前来。那女子衣着华贵无双,行动间珠光宝气,倒竖柳眉怒道:“光天化日之下好一出旧情复燃,萧长宁,你可知虞云青现今是本宫的未婚夫!” 万安长公主,梁太后亲女。萧长宁与她的过节,恐怕得从上一辈争宠算起。 再说虞云青,这人多年来与萧长宁断绝来往,却在她嫁入东厂后前来献殷勤,想也知道不安好心,现在又加上一个嚣张跋扈的万安长公主,萧长宁只觉得原本昏沉的脑仁更疼了。 她不想纠缠,只哼了声,带着鼻音道:“本宫并不稀罕你的什么未婚夫,你领回去便是,看紧他。” 这话不太留情面,虞云青和万安长公主皆是面色一僵。 “站住!你这个阉人之妻,嚣张什么!”万安长公主羞愤难当,一把拉住萧长宁的手腕,“说清楚再走!是不是沈玹那个太监满足不了你,你便来勾三搭四!” 一墙之隔的花苑之外,“恰巧”路过的沈提督忽的听到自己的大名,不由脚步一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第19章 风波 慈宁宫内,太后垂着冷艳的眸子,略微责备道:“霍爱卿太心急了,哀家好不容易才牺牲长宁稳住沈玹,你就急着动手。上次宫门暗杀未果,定让沈玹起了疑心,今后再要杀他怕是难上加难。” 霍骘单膝下跪,唇如折剑,沉声道:“臣只是不忍见太后夙夜忧叹,急于为主分忧,以至于贸然打草惊蛇,还望太后责罚。” “行了,哀家哪舍得责罚你。”太后似是无奈,一向不苟言笑的面容也染上了几分温和,朝霍骘招招手道,“过来,让哀家仔细看看你。” 霍骘起身,朝前两步,又问:“皇帝近来如何?” 闻言,太后轻笑一声,拉住霍骘粗粝的大手,缓缓道:“朽木而已,阿斗之才。” “一直以来,臣有一事不明。”霍骘回扣住梁太后的手掌,指腹摩挲她依旧细嫩的肌肤,问道,“先帝留有二子,太后为何杀静王而独留幼子萧桓?若是太后扶持聪敏的静王登基,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被东厂牵制,劳累至此。” 梁太后让霍骘坐在自己身侧,将头轻轻搁在他宽厚的肩上,手抚着他花纹繁复的飞鱼服刺绣,说道:“枥儿年幼早夭,哀家已经失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左右是要抚养一个没有血缘的继子巩固权势,当然要选软弱听话的,方便哀家掌控。若是太聪明了,将来他长大成人,势必要收权反我,岂不养虎为患?” 霍骘闻之有理,沉沉一点头,“娘娘一向聪慧果敢,臣自愧不如。” 梁太后嗤笑一声,自嘲道:“哀家出身将门,若不是十四岁奉父命嫁入深宫为后,也当与你并肩驰骋沙场,而如今,却只能在深宫里步步为营。” “无论庙堂也好,沙场也罢,只要有你的地方,哪怕是无间地狱臣也愿死生相随。”霍骘拥住她,又道,“臣方才在外头,遇见了长宁长公主。” “一颗棋子而已,从她嫁入东厂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牺牲。不过她聪明得很,虽表面归顺于我,实则左右逢源,所以,哀家派了虞云青接近她。虞云青相貌英俊,又与长宁青梅竹马,说不定真能从她嘴里套出东厂的秘密。” 说到此,太后抬起细长的眼来,微嗔道,“今日哀家寿诞,莫要管那些烦心事,你只管陪着哀家。” 与此同时,花苑中。 萧长宁对万安长公主的讥讽充耳不闻,“本宫就是嚣张,也有资本嚣张,你能奈我何?” 萧长宁的性子一向如此,护短。她既然嫁入东厂,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虽然自己不甚喜欢太监,但也容不得旁人戳着脊梁骨说三道四。 萧长宁说话温温吞吞面带笑意,却偏生能把人气死。万安长公主憋着一口恶气,玉面气得绯红,虞云青不想事情闹大,便挡在万安长公主的面前,躬身道:“殿下息怒,是臣冒昧与长宁长公主叙旧” “你让开!”万安长公主怒目圆睁,一把推开虞云青,瞪着萧长宁道,“萧长宁,你不就是仗着有沈玹做靠山吗?堂堂帝姬,与阉人为伍,真是有辱门楣!” 一墙之隔,沈玹拧眉,俊美的面容寒了几分。 一旁,方无镜打量着他的神色,低声问:“大人,可否要冲进去?” “里头有蒋射护着她,无妨。”沈玹抱着双臂,眸色沉沉。 何况,他也想听听萧长宁真实的想法。 “阉人怎么了?至少他们不会恃强凌弱,搬弄口舌是非。”萧长宁笼着袖子,轻笑道,“何况,他们和正常人相比,只不过是缺了一点传宗接代的物件,哪像你们缺心眼似的。姐姐不必自以为是,虞抚使也无需自作多情,本宫与沈提督很好,用不着旁人操心。” 墙外,沈玹明显怔了一瞬。 萧长宁最擅长见风使舵c适时低头,他以为她会像往常那般落井下石,却万万没想到她竟会帮着东厂说话。 思及此,沈玹嘴角泛起一个淡淡的弧度,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些隐隐的愉悦。 方无镜见了,不禁悚然:厂督竟然笑了! 不是以往皮笑肉不笑的阴沉,是真真正正地c如此温柔地笑了! “你!”万安公主气结,一时无法反驳,盛怒之下竟然抬手要扇萧长宁。 萧长宁身体不适,反应本就略微迟钝,此时完全没想到万安长公主会气得失了风度,扬手要打人。来不及躲开,她下意识后退一步。 一瞬间,两条人影迅速闪来,一人挡在萧长宁面前,而另一人则轻而易举地攥住了萧万安的手腕。 横档在萧长宁面前的是蒋射,而制住萧万安的则是 萧长宁微微睁大眼,惊异道:“沈玹?!” 沈玹逆着光,高大的身影将嚣张跋扈的萧万安完全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中,嗓音带着彻骨的寒意,一字一句道:“万安长公主可曾想过,这一掌落下将有何后果?” “你,你是放肆!”萧万安尖叫一声,疼得眼泪都出来了,身形不住颤抖。 “沈提督!休得对殿下无礼!”虞云青面色一沉,抬掌袭向沈玹,却被沈玹轻松格挡。 沈玹冷哼,眸色阴寒,手下用力,将萧万安推入虞云青的怀中,动作绝对算不上温柔。 然而宫侍们见他当众忤逆太后爱女,却无一人敢出声阻拦,只战战兢兢地缩成一团,安抚吓哭的萧万安。 萧万安骄纵无比,被这对太监夫妇当众羞辱,如何咽的下这口气?仗着有虞云青在旁,她含着泪哭道:“大胆沈玹,我乃万安长公主,你面见本宫非但不行礼,反而羞辱本宫!简直太猖狂!” “我沈某猖狂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不在乎多这一次,何况还是您失礼在先。至于什么‘长公主’”沈玹一身蟒袍,墨玉腰带,玄黑披风,盯着萧万安凛然而立,缓缓一笑,“本督眼里的长公主,唯有吾妻一人而已。” 霎时间冬风无声,万物寂寥,唯有这一句铿锵之言落在萧长宁的心中,掷地有声。 被沈玹拉住手的时候,萧长宁仍有些愣愣的,没有回过神来。 他那句话究竟是何意思? 说得这么暧昧,一定是做戏罢?对,一定是做戏,也只可能是做戏。 不再理会愤怒的虞云青和哭闹的萧万安,沈玹旁若无人地牵着萧长宁,不急不缓地漫步在三步九折的宫廊下,满目萧瑟映着红墙翠瓦,别样靡丽。 萧长宁头昏脑涨,忐忑不安。 直到再也看不见萧万安和虞云青等人,她这才打量着沈玹,轻轻地挣了挣手。 她挣脱的力气不大,但很坚决。 沈玹也不再坚持,松开手,淡淡道:“殿下总看着臣作甚?不认得了?” 萧长宁回想他方才的举动,清了清微痒的嗓子,小声道:“是不太认得了。” 总觉得,今日的沈玹有些不太一样。 似是看出她的疑惑,沈玹停住脚步,回身看她:“别多想,本督那番话并无他意。只是本督向来不欠恩情,殿下如何待我,我便如何回报殿下。” 萧长宁稍一思索,便明白了前因后果,讶然道:“原来你都听到了?” 回想自己方才回护东厂的那番话,她不禁微微害臊,忙低下头,左顾而言他:“沈提督不是说今日有事,不来贺寿了么?” 沈玹瞥见她微红的耳尖,心情大好,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反问:“谁说本督是来贺寿的?” “那你是”不会真的这么好心,专程来接自己回府的罢? 可现在才到午时,午宴还未开始,离回府还早着呢! “本督来算账。”说罢,沈玹垂首望着她,意味深长道:“你早知道你那侍婢心怀不轨,可对?” 萧长宁一颤,眼神飘忽道:“什么侍婢?本宫不明白。” “殿下不必装傻。”沈玹哼了一声,“今日你出门之后,你那留守家中的侍婢便浓妆艳抹,燃着合欢香,意图勾引本督窃取情报,可惜失败了。” 他似是惋惜般叹了一声,目光却已然凌厉起来,一把将萧长宁抵在廊柱上,双臂将她圈在怀中,压低嗓音道:“可否是殿下授意?” 萧长宁望着他近在咫尺的俊颜,咕咚咽了口唾沫,浑身血液宛如凝固。 “不是。”她呼出一口热气,眼眶干涩发红,视线开始一阵一阵地模糊,半晌才强撑着颤声道,“秋红是太后的人。” 不知是不是错觉,听到这个答案的沈玹好像松了一口气,眼神也不复冰冷,侧首嗤了一声:“果然如此。” 心中一软,他松开对萧长宁的桎梏。 然而萧长宁却依旧呆呆地依靠在廊柱下,微微喘着气,雪白的的狐裘衬着她的脸颊,浮现一层不正常的嫣红。 沈玹看到她涣散的视线,不由一紧,问道:“你怎么了?” 下一刻,萧长宁眼前一黑,软软地朝一旁扑倒。 沈玹眼疾手快地捞住她,感受到她微微发颤的身躯,心中一沉:好烫! 发热发成这样都能一声不吭,这丫头是不要命了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第20章 温暖 萧长宁是在沈玹怀里醒来的。 睁开眼,看到朱红的宫墙上一线灰蒙蒙的天空。眼睛一转,又看到夏绿和冬穗哭哭啼啼地跟在一旁,仿佛自己即将不久于人世。 抱着她的双臂结实有力,胸膛温暖宽阔,带着清冷的松木香,连走动时的颠簸也如此令人心安。萧长宁懵了一会儿,在沈玹怀中不安地动了动,哼了声:“放本宫下来” “别动。”沈玹低沉的嗓音从头顶传来,“你染了风寒,需回府诊治。” 此时还在宫中,路过的宫女和太监来往不绝,萧长宁实在不好意思公然躺在太监怀里,便哑声道:“本宫可以自己走。” 话说得有些急,她喉中一痒,呛咳起来。 沈玹加快了些许步伐,皱眉看着她的脸色,道:“生病了就少说两句,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 语气竟是难得的温和。 萧长宁睁着干涩的眼,看着沈玹干净的下巴,感受他蓬勃的心跳,不知为何,心中竟涌起一股难言的暖意来。 自从先帝驾崩以来,她表面风光无限,实则尝尽世间别离算计,没想到一年来唯一的一丝温暖,竟是一个恶名昭著的太监给的真不知该说自己是幸运还是可怜。 昏昏沉沉中,纷杂的记忆回溯,她忽而忆起自己儿时曾问过母亲的一个问题。 那时她还小,扎着双髻脆生生地问余贵妃:“听闻母妃年少时是京城闻名的大美人,仰慕您的鸿儒贵族不计其数,可您为何偏偏选择了父皇呢?” 余贵妃捏捏她的脸蛋,笑吟吟回道:“你父皇挺好呀。” 小长宁托腮,歪着脑袋道:“父皇虽然尊贵无双,但他遇见母妃时已有皇后了呀。哪怕父皇对您宠爱有加,但您入宫为妃总是要低人一等的。” “孩子,陛下成婚那年才十三岁,他连自己是谁都没有弄清楚,便奉父母之命c百官之言,糊里糊涂地娶了另一个素未谋面的权臣之女为妻,哪里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不喜欢?” 余贵妃眼神温柔,恳切道:“长宁,你要记住,真爱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即便我没有凤冠天下的命,却并无遗憾,因为,我得到了天下最珍贵的东西,那便是陛下的一颗真心。” “您如何看出,父皇待您是一片真心呢?” “说来话长。我十六岁那年,你外公受命护送先帝和尚是太子的陛下出宫巡猎,我也受邀一同前往。于林中狩猎之时,我不幸从受惊的马背上跌落,崴伤了脚。当时我身边有诸多贵胄子孙,但都顾忌‘男女授受不亲’的圣言,端着架子不愿触碰我,唯恐失了礼节令人诟病。只有你的父皇二话不说扔了弓箭,躬身为我查看伤势我的伤有些严重,不能乘马,他便背着我走了半个时辰,找到军医的营帐。” 萧长宁仍记得母亲讲述这段往事时,眼底掩藏不住的甜蜜笑意。她说,“自始至终,他都未曾开口同我说话,但我能感到他的心跳很快c很急,他的汗水在阳光下闪着密集而晶莹的光泽,一颗一颗地滴落在我的手背上。那时候我便想,就是他了,他就是我一直在等的那个人。” 说到此,余贵妃笑叹道:“若说你父皇唯一一的不好,便是与我相遇晚了几年,可那也不该是他的错。” 小长宁听得入了迷。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父皇是严厉且不苟言笑的,却不料私下对母亲如此温柔,且自从有了母亲之后,父皇便再未纳过别的嫔妾了。 那时,她心中疑惑消解,满腔羡慕道:“孩儿也希望像母妃一样,遇见父皇这般的真命天子。” “傻孩子,世上的好男人各有各的好,何必只求你父皇这样的?”余贵妃吻了吻她的脑门,温声笑道,“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遇见一个人可万事无忧,靠着他的胸膛可遮风避雨,和他在一起,你会觉得自己是个真正的公主,那么,此人多半对了。” 今日躺在沈玹怀中,萧长宁不知不觉地就想起了儿时这番话,想着想着,又止不住心酸万分。 或许真是太久没有尝过被人关切的滋味了,沈玹稍微对她好一些,她便忘了所有的厌恶和恐惧,忘了他是个双手沾满鲜血的东厂提督。 她一边唾骂自己没出息,一边又贪恋沈玹臂弯的温暖,长久以来紧绷的弦终于松懈,浑浑噩噩地吐露了真心话:“今日的沈提督倒也并不讨厌。” 沈玹显然听到了,脚步微微一顿,很快又恢复如常。 萧长宁在他怀中沉沉睡去,并未看到他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 再次醒来时,萧长宁已回到了东厂的南阁。 她躺在榻上,身上盖着柔软干净的被褥,而沈玹并不在身边。 夏绿说,沈提督还有公务缠身,匆匆招太医给她诊治过后,便领着番子出门缉拿监察去了。 萧长宁在夏绿和冬穗的服侍下喝了药,环顾四周,果然不见了秋红的踪影,也不知沈玹究竟是如何处置了她,所有人对此讳莫如深,仿佛东厂内消失几个人是件习以为常的事。 萧长宁心情复杂地翻了个身,将自己的脸埋入被窝中:沈提督还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沈提督,变的,唯有她一人的心境而已。 一觉睡到黄昏,萧长宁发了汗,烧也退了,只是嗓子依旧有些不舒服,咳得厉害。 沐浴更衣完,她浑身清爽地回到南阁房中,推门一看,不由怔住。 沈玹依旧穿着绣金蟒袍,头戴嵌金三山帽,显然是公务刚刚归来,浑身还带着寒冬的肃杀之气,只有望向她时,眼底的凌寒才稍稍融化,化作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 “殿下还站在门外受寒,当心风寒又加重。”沈玹坐在案几后,手撑着膝盖,朝她抬起下颌,“进来。” 这次,萧长宁没有多犹疑,依言进门,坐在沈玹对面,忍不住低咳两声。 下一刻,沈玹解了自己的玄色披风,随手罩在了萧长宁的肩头。 “”萧长宁的心思全跑偏了,心想:这披风干净么?不会沾有什么人的鲜血罢? 然而她受了沈玹恩惠,虽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感激的,也不忍拂了他的好意,只默默将披风拢紧了些。 沈玹望着她因风寒而微红的鼻尖,见她难得的乖巧和脆弱,心中的戾气也平和了不少,忍不住逗弄她:“长公主殿下,就没什么要同本督说?” 萧长宁腹中千言万语,抿了抿唇,半晌,方抬起一双水灵的眼来,带着浓重的鼻音憋出一句:“秋红去哪儿了?” 未料她开口就是这么一句,沈玹眉头一皱,似是不悦,漠然道,“此婢心怀叵测,引诱本督未果,已被重创关在东厂狱中,殿下想如何处置?” “啊,随你。”萧长宁真正想问的本不是这个,回答得心不在焉,“反正是太后的人。说起来,本宫还得谢谢你呢,替本宫除去了这一眼线。” 沈玹却问:“殿下要谢的,只有这一件事?” 萧长宁张了张嘴,又道:“谢谢你的披风。” 沈玹反倒笑了。他一笑,张扬英俊的五官生动了不少,露出几分洒脱来,“想让殿下说句真心话,还真是艰难。” 笑着笑着,他又严肃起来,定定的望着萧长宁道:“天气一凉就染风寒,殿下怎么” 他话还未说完,萧长宁便很有自知之明地接过话茬道:“怎么这么弱,本宫知道的。” 沈玹无言,沉吟了一会儿,方缓声道:“怎么也不同本督说一声?” 这下,轮到萧长宁怔住了。 沈玹继而道:“别指望着用苦肉计。” “本宫没有。”萧长宁忙反驳,只是因生病的原因,嗓音软绵无比,像是一片羽毛划过。 沈玹觉得她委屈的模样十分有趣。他喜怒不轻易形于色,表情虽无甚变化,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沈玹望着自己这位名义上的长公主半晌,忽的伸出一手,似乎想揉一揉她黑柔的长发。 然而手伸在半空,又稍稍顿住,改握成拳抵在鼻尖处,低声道:“长公主这副病怏怏的模样一点也不惹人怜爱,所以,要快些好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第21章 道谢 这些日子沈玹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已经连着好几日不曾回府了,四大役长也带出去了三名,唯有吴有福留守家中煎药熬汤。 萧长宁独自在病榻上躺了几日,只觉得这偌大的东厂空荡无比,是以前从未有过的寂寥。 又过了几日,凛冽的冬季悄然席卷京师。深夜,不知何时飘起了冷雨,萧长宁拥着被子酣眠,朦朦胧胧中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和谈话声。 她被吵醒,揉着眼睛坐直身子,隐约看到窗外人影憧憧,有微弱的灯光透入,在地面上投射出一层橙红的薄纱。 她摇了摇床头缀着的金铃,问:“外面何人喧哗?” 执勤侍奉的夏绿披衣进门,躬身道:“回殿下,是沈提督从徐州坐记回来了。” 萧长宁却莫名心安了许多,像是惦记了许久的事终于尘埃落定。她终于舒了一口气,重新躺下盖好被褥,决心明日晨起后去向沈玹道个谢。 本宫才不是想见他呢! 萧长宁迷迷糊糊地想:只是之前生病受他照料诸多,这句‘谢谢’一直憋着没机会说,实在令人难以心安。 如此,辗转到天亮。 次日清晨下榻,萧长宁坐在梳妆台前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养了几日病,脸色倒红润了不少,精致的眉眼间灵气颇足。她特地换了身簇新的冬衣,熏了淡淡的香,兔毛领子裹着一截修长白皙的颈项,更衬得她不施粉黛的面容清丽明艳,很是自我陶醉了一番。 她妆扮好赶到前厅,厅中已布好了早膳,却并未见到沈玹的身影。 询问之下,布菜的吴有福笑眯眯答道:“回长公主,提督五更天才睡下,刚躺了不到两个时辰,少不得要到巳时才起呢。” 萧长宁闻言有些失落,仿佛满桌佳肴都失了味道。未细思这股失落从何而来,她问道:“沈玹这几日在忙什么?如此夜不归宿,黑白颠倒的。” 昨夜听夏绿说他从徐州坐记归来,东厂管稽查地方官员叫做‘坐记’话说,徐州不是霍骘的地盘么?能让沈玹亲自出马赶往徐州,看来朝堂局势又要伤筋动骨了。 吴有福依旧好脾气地笑着:“这个,就不是属下能妄自议论的了。” 东厂上下一向谨慎团结,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萧长宁也没多大失望,只吩咐道:“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 用完早膳,沈玹仍未醒来。萧长宁便回了房间,坐在西窗案几边练字,从端庄秀丽的簪花小楷练到行书,再变成狷狂恣意的草书,最后干脆拍了笔,仰面躺在柔软厚实的波斯毛毯上,心浮气躁地滚了两圈。 隔夜的雨水从瓦砾间滴落,在阶前激起穿石清音。斑斓的玳瑁猫从窗台跃下,悠闲路过,萧长宁一把捞住它,揣入怀中百无聊赖地揉搓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院之隔的对面隐隐传来了声响,萧长宁这才放过被揉得喵喵直叫的猫儿,倏地坐起,待到侧耳细听之时,隔壁又归于平静了。 醒来了?要去见他么? 可是,就这么干巴巴地去见他,约莫会很尴尬罢。 萧长宁犹豫了许久,起身开门唤道:“冬穗,你早晨做的酒酿圆子汤和梅花糕还有么?” 冬穗从隔壁偏房中伸出一颗脑袋来,手里还提着鸡毛掸子,回道:“还有呢。” “热一份过来,快。” “哎。” 甜汤和糕点很快热好了,萧长宁亲自送去了沈玹的寝房。 迈上台阶,她深深呼出一口白气,定了定神,这才下定决心似的抬手,轻轻叩了叩虚掩的房门。 “进来。”沈玹的声音依旧沉稳,无一丝长途奔波后的疲惫。 萧长宁推门进去,猝不及防吓了一大跳。 沈玹半散着长发,正坐在窗边的案几旁拭刀,而他身侧的炭盆旁,威风凛凛的大黑犬正竖着耳尖,幽绿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萧长宁。 萧长宁也望着它,脑中不住回想起那‘宝贝’被这蠢狗吞掉的惨事,莫名心虚不敢看沈玹。 见萧长宁端着食盘站在门口,沈玹嘴角一勾,放下擦得雪白锃亮的细刀,开口打破沉静:“它受了伤,有些畏寒,便赖在暖炉旁不肯走。”说着,沈玹拍了拍黑犬的狗头,用不容反抗的口吻道:“出去呆着。” 黑犬委屈的‘嗷呜’一声,垂头丧气地出门去了。 萧长宁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声,端着食案进门来,默默的将甜汤和糕点摆在案几上。 沈玹回刀入鞘,问道:“怎么还咳?” 萧长宁跪坐一旁,将食盘搁在小案上,小声说:“没有,多亏吴役长日夜煎药,本宫已大好了。” 沈玹淡然地摆弄刀具,对糕点视若不见。眼瞅着点心就要凉了,萧长宁有些心急,悄悄伸手将汤碗和糕点挪过去了一点,见他不动,又再挪过去一点。 沈玹从刀鞘后抬起一双深邃凌寒的眼来,似是终于明白她的来意了。 他看了眼冒着热气的糕点,又缓缓将视线移到萧长宁故作淡然的面容上,不知为何就想起了萧长宁养的那只玳瑁猫。那日,他将困在屋脊上的玳瑁猫顺手救了下来,第二日便听到有小爪子挠门的声音,开门一看,那猫蹲坐在门槛外,面前摆着一条死透的小鱼,喵了一声,当做谢礼。 那矜贵又微怯的模样,与此时的长宁如出一辙。 她的眼睛湿润且亮,沈玹侧首看她,问:“殿下又有何事相求?” 萧长宁一愣。 嫁入东厂二月有余,萧长宁除了上次求取出府的手令外,的确从不主动踏入沈玹的住处,也难怪沈玹会误解她有事相求才献殷勤了。 “无事相求。”她声音轻而软,但语气坚定,视线不自然地望着窗外檐下滴落的雨滴,“本宫是来向沈提督道谢的。” 沈玹将细刀搁置一旁,用勺子搅了搅甜汤,漫不经心道:“道谢二字,殿下不是在高烧醒来之后就说过了么。” “不一样的,这次并非谢你替我除去秋红,也非谢你的披风,”萧长宁抿了抿唇,手指绕着腰上的香囊流苏,说道:“而是谢谢提督不杀之恩。” 沈玹一挑眉。 萧长宁自己倒憋不住笑了:“本宫开玩笑的。” 沈玹喝了一口软糯的圆子汤,面色如常,连一丝嘴角的弧度也不曾给她。 好罢,她就不该同这个反应迟钝的人开玩笑。萧长宁揉了揉小巧挺立的鼻尖,哼哼唧唧地说出了心里话:“这些日子,多谢提督的照料。” 沈玹饮汤的动作一顿,而后放下碗,极慢极慢地扯出一抹淡笑来。他慢斯条理地擦净手,从怀中掏出一个牛皮小册子,而后又风雅至极地抬笔润墨,自顾自在册子上写写画画起来。 萧长宁看着那册子,心一紧:听闻锦衣卫和东厂都随身携带着‘无常簿’,专程用来记录监察百官言行,稍有不慎,便会因一言而获罪,招来致命的灾难。 萧长宁被沈玹这架势弄得有些紧张起来,忍不住伸长脖子去看他的册子,忐忑道:“本宫可是说错了什么?” 沈玹嘴角笑意不减,悠悠落下最后一笔,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着不正经的话:“本督自掌管东厂以来背负骂名无数,难得有殿下良言夸赞,需记录下来,以资鼓励。” 沈提督的肚里是黑的。 望着那本‘某年月日长宁长公主金口玉言,亲致谢意’的册子,萧长宁得此结论。 憋了半晌,她实在忍不住了,指着沈玹的字评点道:“你的字”说到一半,她硬生生将涌到嘴边的‘好丑’二字咽下,改口道,“像是学生的字。” 在众人看来,沈玹这般狂妄的佞臣应该写一手狷狂的草书才对,但恰恰相反,沈玹的字一笔一划端端正正,算不上难看,但也绝对不好看,最多称之为工整。 也难怪,被卖到宫里来当阉人的,有几个认真读过书?萧长宁总算找到了些许自信,虽然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但论舞文弄墨,十个沈玹也不如她风雅。 沈玹成功地被她转移了注意力,视线落在自己的字迹上,眉头微皱,似是越看越不满意,忽的抬手将那页纸撕去,揉皱了丢进纸篓中。 萧长宁有些惋惜:“哎,不是要以资鼓励的么,怎么扔了?” “写得不好,自然要扔。”说着,沈玹慢悠悠合拢无常簿,斜飞的剑眉下,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定定地望着她,“久闻长宁长公主书画双绝,可否请殿下屈尊写字一帖,供本督临摹?” 在自己擅长的领域,萧长宁一向是慷慨大方的。和沈玹闲聊之下,她胆子大了许多,眼中闪着一丝狡黠,“本宫墨宝,非常人可得。” 沈玹坐在对面,抱着双臂一笑:“本督并非常人,是殿下的丈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第22章 对食 ‘太监之妻’,这是萧长宁长久以来回避的身份,但今日从沈玹嘴里听到熟悉而又陌生的‘丈夫’二字,她却并无之前的反感,仿佛因为这个人是沈玹,便也能勉强接受了。 萧长宁面上有些发热,忙低头铺纸研墨,掩饰自己此时的窘迫。 沈玹拿刀鞘当镇纸,替她压住微翘的宣纸,随意问道:“殿下在想什么?” 萧长宁研墨的手一顿。沈玹又道,带着些许揶揄:“脸红了。” 嗤——墨条从砚台里滑出,在案几上留下一条乌黑的墨迹。 萧长宁望着案几上歪歪扭扭的一条墨渍,心跳微微凌乱,索性将墨条轻轻一拍,微恼道:“你再胡说,本宫不写了。” “做事要有始有终。”难得被人甩脸色,沈提督却并无一丝怒意,反倒拾起墨条继续研墨,替她润了狼毫细笔,缓缓道:“殿下既是来道谢,自然要拿出诚意。” 萧长宁立刻接过笔,小声问:“临什么帖?” 沈玹做了个‘请便’的姿势,眼底是运筹帷幄的从容淡定,“殿下随意。” 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萧长宁默了一篇《取义》。她写得一手干净飘逸的行楷,字距行间如镌刻般完美,带着三分洒脱七分灵性,同她这个人一般漂漂亮亮。 沈玹也不禁对她起了几分敬意。 其实东厂的人多半出身贫寒,最是敬仰学识渊博c满腹书香之人,沈玹也不例外。有字如此,长公主便是骄纵些也是可以忍受的。 沈玹拿起宣纸,凝望着上头墨迹未干的字眼,忽的笑了声,“‘义’之一字,何解?” 萧长宁写这篇《取义》本就藏有私心,想借此委婉地提点东厂不要做不义之举,当即对答如流道:“本宫以为,义不是义气,而是道义。爱财而取之无道,贪权而枉顾民生,为臣而事二主,婚娶而不尽责,皆为不义。” “哦。”沈玹挑着长眉,一副已然受教的模样。片刻,他伸指点了点字帖的某处词语,问道,“敢问殿下,何为‘天下君父’?” 沈玹的眼睛总是强大而深邃,仿佛能看透一切。萧长宁知道自己的小心思瞒不过他的眼睛,便稍稍坐直了身子,勉强答道:“君父,尊君如父,这句话的意思是,天子如同天下人的亲父,为臣者要尊君敬君。”言外之意,已是昭然若揭。 沈玹忽的嗤笑了一声,“臣倒不这么认为。” 萧长宁有些讶然,又有些好奇,以沈玹如今的才学水平,能有什么更高的见解么? “提督有何高见?” “臣以为,所谓‘天下君父’,应当是天子要将天下苍生视作自己的亲父,如孝敬父母般心系苍生。” 听到沈玹如此歪理,萧长宁脸腾地一红,嘴张了张,似乎想要辩驳什么,最终欲言又止。 罢了罢了,终究是两人所处的立场不同,一个代表萧家皇室天威,一个代表奸佞权臣恣意,话不投机半句多,同一个权宦争论‘忠义’二字,本就不现实 萧长宁泄气地叹一声,说:“不说这个了,这字帖提督可满意?” 沈玹‘嗯’了声,视线从漂亮的字迹上缓缓移到同样漂亮的妻子身上,微微颔首,“尚可。” 沈提督说尚可,那一定是相当不错了。 萧长宁心中一动,倾身小声道:“那看在本宫墨宝难求的份上,提督可否允我出府手令?” 沈玹露出‘果然’的神色,不答反问道:“不是说专程来道谢的?” 萧长宁颇为期许地看他,诚然道:“本宫只是觉得提督此时心情不错,若是不提点什么要求,未免对不起如此良机。再说,本宫已经好些日子没见过皇上了。” 她声音越来越低,沈玹却忽然问道:“今日的糕点,是殿下亲手做的么?” “哎?”萧长宁在撒谎和说真话之间犹豫了一瞬,似乎无论哪种选择都有害无利,她只好选择逃避,“若是不成,也不强求本宫先回去了,不必相送。” 她匆忙起身,走了还不到两步,便听见身后的沈玹唤道:“殿下,转过身。” 他的嗓音低沉好听,在一众太监的声音里算得上十分出众,有种不容抗拒的力量。萧长宁不自觉地转过身去,下一刻,一块熟悉的令牌抛入她的怀中,正是东厂出入的手令。 “给殿下一个时辰。”沈玹拿起外袍披上,整了整一丝不苟的袖口,淡然道,“让蒋射陪你。” 萧长宁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当即眼睛一亮,欣喜之下连谢也忘了道,一路快步出门去了。 宫内,小皇帝正在静心阁做功课。 见到萧长宁笑吟吟来看自己,他眼底闪过亮色,又很快黯淡了下来,颇为忧虑的样子。 “皇上这是怎么啦?”萧长宁进了门,在他案几对面行礼坐下,又拿起他的策论看了眼,评论道,“字倒是有进步了。”学识依旧是绣花枕头似的,绵软无力。 “先别说这个了,阿姐。”萧桓闷闷地将自己的策论从她掌心抽走,左右四顾一番,方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太后给你的那个婢女,是否出事了?” “已是多日前的事了。约莫是太后觉得,嫁过去一个长公主还不够可靠,想将秋红也塞给沈玹为妾,但失败了。”萧长宁疑惑道,“皇上怎么突然问起此事?” 萧桓道:“这几日太后正为这事生气呢。虽说那只是个宫女,死了事小,但打的可是太后的脸面。阿姐,现在朝中暗流涌动,你更要小心才好啊。” “皇上不用担心本宫,顾好自己为上。”萧长宁抱着小手炉,微微一笑,“太后一向谨慎,怎么这次这般急功近利?让一个宫女去勾引太监本就荒唐,太监又不近女色” 说到此,她又有些不确定起来。毕竟自己曾经看过沈玹疑似刮胡子的举动,总觉得哪里不对。 “阿姐,你还不知道罢?”萧桓脸色忽的变得有些古怪,似乎有所顾忌,支吾道,“朕听说,沈提督曾经是有过对食的。” 宫女与太监结成对食,互相抚慰,这种现象在宫中是默许的秘密。可萧长宁从未想过这个词语会出现在沈玹身上。 她明显一怔,而后失神的眸子才慢慢聚焦,化成点点笑意:“皇上从哪里听来的这混账话,莫不是弄错了?本宫嫁去东厂数月,从来不知道沈玹能近女色。” 见她不信,萧桓急了,认真道:“是真的!朕身边的掌事大宫女曾见到过” 话还未说完,忽听见阁外传来了喧闹声。 萧长宁被打断了思路,起身推门一看,只见越瑶一身官服武袍站在庭院中,手持绣春刀,与弯弓搭箭的蒋射对峙。 “锦衣卫抚使越瑶奉旨保护陛下安危,东厂番子因何擅闯内宫?”乌纱圆帽下,越瑶细眉英气,有着一股子雌雄莫辩的美感,厉声质问蒋射,“喂小哑巴,问你话呢!” 听到‘小哑巴’三个字,蒋射英俊的面容微微扭曲,将弓弦拉得更满了。 眼瞅着决斗一触即发,萧长宁恐生变故,忙出声制止道:“越姐姐,蒋射是护送本宫前来面圣的,没有恶意。” “长宁?”越瑶松了一口气,一边回刀入鞘,一边挑眉望着蒋射,嘲笑道:“沈玹的人都这么不懂礼数?我已自报家门,蒋役长连一句招呼也不打,未免太狂妄了。” 蒋射嘴唇动了动,复又闭紧,默默收了弓箭。 “久闻蒋役长神射无双,不知改日可否与我过上两招,讨教讨教?”见蒋射一脸冷峻,越瑶好生无趣,“喂,你不会真是哑巴罢?” “好啦越姐姐,蒋役长在素来不爱说话,你别激他了。”一见到越瑶,萧长宁便将萧桓的那番话忘在了脑后,下阶把越瑶拉到一旁,道:“你来的正好,本宫有话同你说。” 两人并肩沿着小路走向花苑,只让蒋射远远地跟着。 越瑶左右看了看,道:“现在无人,殿下想说什么尽管说。” 萧长宁干咳一声,侧过头愧疚道:“你给本宫的那个沈玹的宝贝,被狗吃了。” “”越瑶无言片刻,方问:“被狗吃了,是何意思?” 萧长宁真诚无比道:“就,字面的意思。” “殿下你!”越瑶瞪着美目,深吸一口气,复又泄气,端着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态度道,“算了算了,吃了就吃了吧,回头臣给殿下找根风干的狗鞭顶上,做的逼真一点,应该不会被发现” 说到此,越瑶一顿,回过头不太确定地问:“狗鞭的大小该合适罢?” “”萧长宁有些凌乱地想:本宫是那种会去观察狗鞭大小的人么?! 她费了点功夫,才将被越瑶带偏的思绪扳回正道,轻声道:“越姐姐,沈玹的东西我不要了,你替本宫还回去罢。若是被沈玹发现我弄丢了他的东西,再坏的结果我也认了。” “为何呀!”越瑶着急道,“若是殿下担心事情败露,臣可以给殿下想办法的,随便用什么鞭顶上,风干了十年的东西,他能认出真假才怪!” “并非这个原因。”萧长宁将视线投向遥不可及的远方,浅浅一笑,说:“而是本宫觉得,不需要再拿这个威胁他了。” “殿下不为自己谋退路?” “越姐姐,嫁去东厂的这几个月,本宫只明白了一件事:本宫目前最大的威胁,并非沈玹。” “你”越瑶看着她认真的表情,忽然好想明白了什么,面上满是不可置信,后退一步道,“殿下你,该不是喜欢上” “没有!”萧长宁忙矢口否认。 越瑶盯着她看。 “真没有。”萧长宁又重复了一遍,只是目光有些许躲闪。 越瑶长叹一口气,将萧长宁绞在一起的手指一根根松开,无奈道:“好罢,殿下的事由殿下做决定。只是臣这儿有几则消息,若是殿下听了仍决定要站在东厂这一边,臣绝不阻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第23章 试探 “沈七是十三岁净身入宫的,前几年的表现并不突出,三年后才调入司礼监当差,并传闻与一名宫女结成对食。” 说到这的时候,越瑶颇为担忧地看向萧长宁,“此事你可知情?” 此时正值隆冬,天气阴沉,寒风凛冽,枯枝横斜的瓦楞间仿佛凝着一层霜,慢慢的,这层霜也洇进了萧长宁的眼底。她似是吸着了冷风,忽的呛咳了一声,手无意识地揉着鼻尖,说:“现在知道了越姐姐,你继续说。” 越瑶唇瓣轻启,本来还想劝长宁看开些,勿要陷得太深,但萧长宁自小聪颖,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劝说的话到了嘴边,又被越瑶咽回腹中。 旁人的故事,她插不了手。 “沈七在司礼监做了不到一年,侍奉先帝出城秋狩,也不知在那里犯了什么事,回来后便被掌印太监罚以鞭刑,贬去了殿下的洗碧宫。” “此事我已知晓,越姐姐能查出他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么?” “当年的掌印太监早死了,已无从查证。不过,据说从秋狩回来,沈七的性格就大变样了,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变得神秘莫测。” 越瑶蹙起细眉,显然也对此事百思不得其解,“他以前为人低调,去东厂后却如鱼得水,在前提督的教导下武学造诣精进奇快,并改名为‘沈玹’,不到两年就成为了东厂支柱,从各处笼络了以林欢c方无镜为代表的番子头目,又过了两年,前提督病逝,沈玹接管东厂,越发张狂乖戾,东厂在他手里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那,那个对食的宫女呢?”萧长宁忽的打断越瑶的思绪,小声地问。 “沈玹去了东厂后,身边便再没有女人了,那个宫女不知所踪,约莫是断了往来。毕竟沈玹心怀野心,坐到了那样的高度,自然不屑于一个宫女的垂青了。” 萧长宁在心底松了一口气,心道:还好,不管他曾经如何,至少现在身边只有她一人了 然而,这诡异的安慰只冒出了个苗头,又被她狠狠掐灭。她在心里扇了自己一个耳光,骂道:萧长宁,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沈玹若真有过对食,那便是他始乱终弃,你能保证将来的自己不会重蹈覆辙,如那宫女一般被他遗弃? “对了,殿下,还有一事臣一定要告诉你。”越瑶性格耿直,并未看出长宁心中的纠结,只拉住她的手,凑在她耳边小声道,“下个月年底太庙祭祖,殿下可知道?” “往年惯例,自然知道。” “到了祭祖那日,锦衣卫开道,东厂护送,两大阵营针锋相对臣希望殿下称病在家,莫要去现场。” “为何?” 只是短暂的一瞬,她脑中灵光乍现,瞳仁微微一缩,道:“祭祖是太后和锦衣卫设下圈套,为的是对付东厂?” 越瑶道:“具体内情如何,臣并不是很清楚。长宁,你知道我的北镇抚司一向中立,从不参与党派之争,霍大人的行动布防乃是至高机密,我无法窥知。” 萧长宁点点头,心脏鼓动,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片刻,她眸色一动,问道:“既然是机密,越姐姐从何得知风声?” 越瑶抱臂倚在墙角,凝重道:“方才太后召见,突然要将我派去开封府缉查,并特意嘱托我,无论京师有何动静都不许擅离职守。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便是再傻也该猜到了。” “不对。”萧长宁忽然出声。 越瑶疑惑:“哪里不对?” “太后知道你同本宫关系亲密,又怎会当着你的面放出风声?难道就不怕我参与其中,使她功败垂成?”萧长宁将微冷的指尖拢入缀了细绒兔毛的袖中,呼出一口冷气,“她明知如此而为之,只有一个目的:是借你的嘴来试探本宫呢。” 越瑶仍是不懂,眨巴着凤眼问:“试探什么?” “试探本宫会不会向沈玹通风报信,亦是试探我是站在太后一党,还是阉人一党。”萧长宁垂着眼,望着小路上的水洼,似笑非笑道,“若本宫给沈玹报了信,她约莫也就动了杀心,会将本宫连同东厂一并铲除。” “那殿下绝不能对沈玹说,装作不知道便可!”越瑶焦灼道,“我若去了开封府,便护不到你!还有,皇上与你是一母同胞,你万一站错了队,皇上必受牵连!” “皇上那儿你大可不必担心,太后还用得着他,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只是本宫这” 进退维谷,骑虎难下。萧长宁心乱如麻,忽的转身道:“本宫要回去了!” “慢着,长宁!”越瑶不放心地拦住萧长宁,叮嘱道,“事关重要,你要想清楚了再做决定!” 萧长宁点点头。越瑶又道:“我把亲卫留在宫中供你差遣,人虽不多,但足以应急。” “不必了,越姐姐的人马还是留在皇上身边罢。”见越瑶面露忧色,萧长宁笑了笑,柔情似水的眼中闪着坚定的光芒,轻声道,“别担心,越瑶。自母妃死后,这么多年本宫都熬过来了,这一次也能逢凶化吉的。” “你”越瑶还想说什么,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一声轻叹,“你小心,如有需要,臣万死不辞!” 萧长宁满怀心事地赶回东厂,离约定的时辰才过了半个时辰。 见一院之隔的对面门扉紧闭,沈玹并不在房中。 这个时辰,或许在校场训练番子? 校场上人来人往,番子们舞刀弄棒训练得热火朝天,时不时喊出一声尖长阴柔的口号。此时云墨低垂,视野仿佛变得广袤无边,沈玹一身玄青色武袍长身而立,光是一个背影便是说不出的英姿勃发。 萧长宁心中一喜,悬着的心有了着落点,当即迈动脚步,朝他走去。 但走了两步,她的稍稍安定的心又忽的提起,脚步慢慢地停了下来。 她的视线定格在沈玹对面的拐角处。那里生着一丛虬曲峥嵘的红梅,此时花期正浓,透过斑斑点点的红香,隐约可见一名女子清丽的身姿。 是名年轻的宫女,但容颜被花丛遮挡,看不真切。 不知为何,萧长宁忽的想起了小皇上和越瑶所提起的那名‘对食’,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愁绪,闷得慌。 正怔愣着,沈玹与那女子的交谈似乎到了尾声。她看到不可一世的沈提督忽的站直了身子,朝那宫女拱手行礼,极尽尊重,而那宫女亦是屈膝,回以大礼。 沈玹如此态度,让萧长宁更是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她直觉自己该默默离开,可脚却像是生了根似的,不能挪动分毫。 回过神来时,梅树后的人影早已消失不见,唯有微风摇动满树落红。 沈玹回身,见到萧长宁,沉稳深邃的眼中似是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色,朝她走了两步,唤道:“长公主殿下” 话还未说完,萧长宁猛然惊醒,连退数步,掉头就跑,仿佛沈玹是什么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第24章 生气 南阁,萧长宁神情恍惚地关上门,背靠在门扇上不住地喘息,心中仿佛有个邪恶的小人叉着腰骂自个儿:萧长宁啊萧长宁,亏你还是个长公主呢!沈玹不仁,你便不义,应冲上去痛斥他一番!跑什么?该心虚的是沈玹才对罢! 萧长宁无力地趴在床榻上,抱着绣枕狠狠捶了一拳,也只敢在心里有气无力地骂上一句:该死的沈玹!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夏绿的清灵的嗓音从门外传来:“殿下,要烫壶酒给您驱寒么?” “不用。”萧长宁意兴阑珊地拒绝。 夏绿担忧道:“那,可要给您添些炭取暖?” 萧长宁将脸埋在绣枕中,闷闷道,“别来扰我,让本宫静一会儿。” 夏绿没再说什么,似乎退下了,可隔了不到一刻,敲门声再次响起。 萧长宁心绪不宁,正烦着,放开绣枕不耐道:“都说了不用,退下!” 门扇上显出一个高大的身影轮廓,沉稳的嗓音传来:“是我。” 沈c沈c沈玹! 萧长宁猛然坐起,下意识朝门前走了两步,然而在指尖触碰到门扇之时又微微顿住了。她的心情并不平静,这种时候见他,只会徒增尴尬。 “沈提督有事?”她问。 门外的人并未做声。两人隔着一扇门,如同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见沈玹没说话,萧长宁低落道:“本宫累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话还未落音,门被砰地一声打开,沈玹披着一身寒气大步走了进来。 萧长宁怔愣之下险些被门扇撞到鼻子,忙连连后退两步,震惊道:“你你怎么自己闯进来了。” 沈玹解下玄色的斗篷搭在架子上,按着膝盖盘腿跪坐,气势凌厉,看着她道:“东厂房舍皆归于本督名下,本督进自己的房间,何所谓闯?” 萧长宁张了张嘴,固执道,“若是本宫正巧在更衣解带,你如此进来,岂非失礼?” 沈玹只是好笑地看着她:“夫妻见面,何来失礼?” 萧长宁无话可说,蹙着眉坐在他对面,也不叫人奉茶,干巴巴地将提督大人晾在一边。 好在沈玹并不介意,深邃的目光凝望她半晌,忽而问:“方才长公主来校场寻我,却为何掉头就跑?” 不提此事还好,一提及萧长宁胸中便堵得慌,红梅树下的身影总是反复浮现在脑海。她来不及细细体味这股闷气从何而来,只当自己高高在上惯了,容不得名义上的丈夫朝秦暮楚 “本宫并未寻你,本宫只是恰巧路过。”她扭头望着案几上袅袅燃起的熏香,竭力让语气变得平静自然。 沈玹审视着她,仿若看透一切,沉吟片刻,了然道:“殿下因何生气?” 萧长宁身子不自在的一僵,心想:他说的对,我因何生气?有何资格生气? 这场婚姻本就脆弱得一触即碎,她自顾尚且不暇,又怎管得了沈玹爱谁厌谁? 这些她早该知道的,可她无法控制自己。她忘不了高烧那日沈玹温暖有力的臂弯,忘不了他沉稳结实的胸膛 “本宫未曾生气。” “撒谎。” 沈玹一向强势,萧长宁本习惯了见好就收,此时心烦意乱下却不愿低头,满腔忧愤叫嚣着要宣泄。她倏地抬眼,眼神清亮澄澈,凝望着沈玹认真道:“今日上午,沈提督问本宫何为‘天下君父’” 沈玹一挑眉,似乎惊异于她忽然提及这个话题。 “提督说‘天下君父’是为君者要将天下苍生看做亲父,如孝敬父母般心系苍生,那时本宫并未反驳。而现在,本宫要告诉你,你错了。” 萧长宁身形绷紧,明丽的面容上布满了挣扎之色。她攥紧袖子,指尖发颤,声音却平稳而笃定,一字一句道:“国为家,君为父,威严不可失!天下平民草芥众多,帝王却只有一人,如何能人人兼顾的过来?若君无天威,百官无首,民众不从,虽有国而无君威震慑,当江山瓦解c天下崩殂,一如现在群雄并起,奸臣当道!所以,你的见解虽然新奇,但却是错的!” 说到此,她眼眶发红,也不知道自己突然犯了什么倔,又哽声重复一遍:“本宫没有错,错的是你!” 萧长宁眼中氤氲着水雾,看起来更是明亮柔弱。她咬着唇,身子明明害怕得发抖,声音却有着不同于往日的执着,掷地有声,宛如碎玉,带着前所未有的决然之色。 沈玹自始至终不曾言语,神色凝重,似是在思索她这番话的含义,又似是不明白她到底在坚持些什么。 萧长宁飞快地擦去眼角的泪。她知道自己在迁怒,只是找个借口发泄而已。 她反驳了沈玹,骂了不可一世的沈提督,她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虽然惧怕死亡,但也酣畅淋漓。 屋内静得可闻落针,她红着眼与沈玹对视,等着他的一个裁决。 不知过了多久,沈玹微微坐直了身子,朝她伸出一只修长宽大的手来。 萧长宁平静地闭上眼,湿润的眼睫微颤。她知道自己的脖颈细嫩而又脆弱,只要轻轻一捏,她便能彻底从这糟糕的命运中解脱 然而,沈玹只是用粗粝的指腹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渍,‘啧’了一声道:“臣与殿下身份不同,见识自然也不同。错了便错了,哭什么呢?” 萧长宁小巧的鼻翼泛红,微微翕合,险些又哭出声来。 她宁可沈玹对自己凶恶些,坏些,她宁可恨沈玹,怨沈玹,也不愿如此不明不白地过活,作茧自缚。 沈玹起身,一把将萧长宁拉起来,张扬的眉微微拧起,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我们出门一趟。” “出门?去哪沈玹!”话还未说完,眼泪未干的萧长宁便被沈玹拉出门外,随即塞上了一辆宽敞温暖的马车中。 两刻钟后,百来名番子集体出动,肃清了京师最繁盛的琳琅街。 天色阴沉,寒鸦掠过屋脊,番子们俱是按着刀剑伫立道旁,严阵以待;小贩商家缩头缩脑,战战兢兢,不知道的还以为东厂又要有什么惊世之举了。 马车内伸出一只骨节干净有力的大手,轻轻挑开帘子,露出东厂提督太监那张狂妄俊美的脸来。 沈玹率先下马,又将一脸茫然c余怒未消的萧长宁扶了下来。 他引着华美尊贵的长公主到了珠宝铺子前,朝她微抬下颌,用睥睨尘世的语气傲然道:“只要长公主消气,想买什么都可以。” 萧长宁心境大起大伏,脑中一片空白,拿不准沈玹这是在置气还是在发疯。 “不c不用”她磕磕巴巴。 沈玹却对冒着冷汗跪在地上的掌柜道:“将你家的镇店之宝拿出来,买了。” 什么?等等! 沈玹又牵着萧长宁到了一家绸缎庄,萧长宁已是手心出汗,堪比承受酷刑,连连摇首道:“别” 沈玹自顾自道:“最新花式的绸缎各来一匹。” 又到了酒楼旁,萧长宁已是承受不住了,颤巍巍道:“真不用,这些本宫都不喜欢。” 闻言,沈玹平静地看她,反问道:“那殿下喜欢什么?” “本宫喜欢” 疾风骤起,卷起二人的衣袍交缠。天空中下起了细碎的雪花,开始是一片两片,不稍片刻便越来越多,越来越密,落进他的肩头,落在她的眼里。 今年的第一场初雪,竟在此时悄然降临。 萧长宁忽的扭开视线,快步走到一旁无人的小巷口,独自平复微微躁动的胸腔。 “长公主”沈玹薄唇微张,才说了几个字便忽的住了嘴。 他似乎觉察到了什么,眼神倏地变得危险而凌厉起来,一把将萧长宁推在墙上,将她纤细的身躯禁锢在自己怀中,自上而下俯视她,冷声道:“别动,本督身后的屋脊上藏了人。” 萧长宁一僵,紧张地望着沈玹近在咫尺的俊颜,小声道:“那怎么办,呼救么?” 沈玹嘴角一勾,笑得很是阴冷:“既然有人急着送死,便成全了他。”说罢,沈玹幽黑的眼睛宛若深潭,定定地望着萧长宁,道:“不能打草惊蛇。现在,本督要引他动手,需要殿下配合。” 萧长宁顾不得胡思乱想了,艰难地吞咽了一番,问:“如如何配合?” 她眼中倒映着京师辉煌的街道,倒映着深青色的天空和瓦楞,也倒映着沈玹恣意的笑容。他说,“得罪了。” 漫天飞雪,小巷僻静,沈玹忽的倾身,温柔而又强势地吻住了她的唇,将自己的后背毫无保留地暴露出来。 雪花冰凉,他的吻却炙热得不像话,萧长宁只觉得自己的灵魂也被他吸走,心中一直坚守的某根线吧嗒一声断裂,唯留一具僵硬的躯壳攀附着他,任由他搅得天翻地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第25章 同道 此时街道空旷, 万籁俱静, 潇潇暮雪笼罩着京师古朴的房舍, 不稍片刻便积攒了一层如烟似雾般的白。 萧瑟的冬风一阵接着一阵鼓动, 卷积着碎雪扑面而来,落在沈玹的镀金乌纱官帽上,也落在了骤缩的瞳仁里。 她睁着惊愕的眼, 满世界都是纷纷扬扬的白,满眼都是沈玹放大却毫无瑕疵的容颜。 唇上的触感太过真实, 湿热柔软, 混合着他干净的呼吸,带起一股酥麻且陌生的悸动, 心跳如鼓, 几乎要撞破胸膛。她被动承受着他的攫取, 呼吸困难,双腿发软, 只能徒劳地攀附着他宽阔结实的肩, 从唇缝中发出细碎的呜咽声。 沈玹平日为人冷硬, 这一吻倒是出乎意料的热情绵长。他半睁着眼,睫毛下的双眸幽深沉静,倒映着萧长宁雪腮绯红c被动承欢的可怜模样 本来只是浅尝辄止的吻,现在却有些欲罢不能了。他危险地眯了眯眼,眼眸似乎更幽深了, 干脆一手托着她软若无骨的腰肢, 一手轻捏她的下巴, 舌头长驱直入翻搅,发出黏腻的c令人羞耻的水声。 萧长宁感觉到自己一直以来坚守的某样东西在此时轰然倒塌,碎成齑粉。她如同一叶苇草,彻底卷入了名为‘沈玹’的漩涡中。 就在此时,疾风骤起,平地里乍起无数利刃破空的声音。 萧长宁还来不及反应,便见沈玹忽的睁开阴冷的双眸,唇舌撤出,单手搂着萧长宁旋转避开,几乎同时,数支羽箭擦着他们的身形齐刷刷钉入一旁的石墙中,箭矢入墙一寸,箭尾仍余颤不止发出嗡嗡的声响,可见来人并不简单。 又是数箭齐发,沈玹不慌不忙,扬起黑色的披风大力一卷,几支箭矢被他尽数卷入披风中化去了力道,铛铛几声过后,来势汹汹的箭矢宛如废铁般掉落在地。 “有刺客!保护厂督!”小巷外的番子们听到了动静,如嗅到了血腥味的苍狼,瞬间聚拢严阵以待。 林欢不知从何跃出,如寒鸦般攀上屋脊,奔跑间弯刀已出鞘,手起刀落一路砍杀过去,凶猛得不像是那个贪吃又天真的少年。 萧长宁呼吸凌乱,唇上泛着可疑的水光,红着眼藏在沈玹的身后。她知道,这才是茹毛饮血的东厂太监真正的面目——强大,狠辣,所向披靡! 心潮叠涌间,又是一条黑影从天而降。她心一惊,定睛一看,却是赶来支援的蒋射。 屋脊上,林欢领着番子与黑衣刺客斗得正狠,蒋射亦是一言不发地弯弓搭箭,手开二石大弓,拉弦如满月,剑尖直指对面屋脊上四处逃窜的黑衣刺客。 “留活口。”沈玹将萧长宁护在自己身后,凉薄的唇微微张合,不带丝毫感情地命令。 蒋射点了点头,松手,箭矢破空而去,射穿一名刺客的肩膀,又钉进第二名刺客的腿中。仅是眨眼一瞬,两名刺客哀嚎着,应声从屋脊上滚落,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骨骼碎裂的声音。 萧长宁喘着气,呼出的热气在寒风中瞬间凝成霜白,看得心惊胆战。 蒋射反手从身后箭囊中摸出羽箭,连开数箭,例无虚发,虽身在局外,却与近距离攻击的林欢配合得天衣无缝,不愧有神射手之称。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屋脊后藏匿的刺客团伙被肃清得差不多了,唯有一名头目打扮的高大刺客身手非凡,灵活敏捷,见形势不利,便一路斩开拦路的几名番子,朝西边逃窜开去。 这名刺客的动作实在太快了,林欢追不上,便收了染血的弯刀,逆光站在烈烈风雪的屋脊处,朝下头的蒋射喊道:“蒋大哥,射他!” 蒋射没说话,只翻身上了屋檐,站在翘起的翼檐上,将弓弦拉到极致,镇定的目光锁定已成为一个跳跃的黑点的刺客。 萧长宁看得心都揪起来了。 一般人的弓箭最多射出六十丈远,而此时的刺客已快逃出七十丈外,无论怎么看都像是回天乏术了。 一旁,沈玹淡然而立,沉声指点道:“西北风,留意风速。” 蒋射颔首,微微调整了箭矢的方向。在刺客腾身跃起,准备藏入巷中的那一瞬,蒋射松弦,箭矢带着咻咻风向破空而去。 下一瞬,刺客惨叫一声,应声而落。 这场暗杀持续了不到一刻钟,便被东厂尽数剿灭。沈玹麾下的实力,萧长宁今日算是彻底地领教了。 “收场。”沈玹一声令下,深邃的眸子浸润在碎雪中,颇有几分清冷。 见萧长宁一声不吭,他回过身来,轻轻握住她微冷的指尖,皱眉道:“没事罢?” 萧长宁望着他张合的薄唇,脑中不自觉地回想起方才被这张唇吮吸搅弄的情形,一股热流从四肢百骸直窜头顶,使得她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涨红起来,双腿不自觉地发软,几乎要扶着墙才能勉强站立。 她将背抵在冰冷的石墙上,垂着头不住地深呼吸,不敢看沈玹,一颗心宛如惊慌的鹿群,砰砰砰撞击着她的胸腔。 沈玹伸手扶住了她的腰,问道:“殿下怎么了?” 他他怎么可以做了那种事后还这么淡定?! 一副没事人的模样,真真是要气死她了!好像自始至终深陷其中的只有她一人似的。 居然还被一个太监撩拨得心慌腿软,她亦无法原谅自己! 萧长宁将手背覆在发烫的脸颊上,欲盖弥彰地试图降温,岔开话题道:“你快去处理那些刺客罢。” 沈玹没有动,只定定地看着她,沉思了片刻,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她究竟在纠结些什么。他下意识抬起拇指,轻轻蹭过自己下唇,仿佛那里还残留着她的芳泽,令人回味无穷。 茫茫雪雾之中,明明是凛冽的隆冬时节,两人之间却似乎有什么坚硬的东西缓缓消融,化为柔情万点。 沈玹伸出一只手来,玄黑的护腕包裹着他有力的小臂,连手背凸显的青筋都是恰到好处的完美。他似乎想要抚摸她微红的脸颊,然而指尖还未触及,身后的林欢一路小跑着过来,不识情趣地打断了这份若有若无的旖旎。 “厂督,那为首的刺客抓到了,还活着。”林欢毫无知觉地眨着眼,问,“是将他押回地牢审问吗?” 沈玹的手在半空中一顿,望着手背上的雪花融化成晶莹的水珠,将嘴角那丝不甚明显的笑意压下,说:“不必,就地审问。” 林欢道了声‘是’,朝番子们一挥手:“带上来!” 沈玹拂去萧长宁肩头的碎雪,眼波深不见底,“接下来的画面不太好看,怕吓着殿下,还请殿下先去马车中避避风,稍候片刻。” 萧长宁正想找个地方将没出息的自己藏起来,便乖乖地点头,垂着头逃也似的上了马车,放下车帘,隔绝了沈玹炙热的视线。 坐在马车中,萧长宁长舒了一口气,心跳仍未平静。她懊恼地甩了甩脑袋,只想将脑中那些凌乱而羞耻的画面全都甩出去。 她失神地坐了一会儿,身体的热度才渐渐降了下去。不多时,车外传来一阵凌乱的叱喝和脚步声,约莫是在提审刺客了。 她将脑袋靠在车壁上,伸出一根白玉般的手指挑开车帘一角,从缝隙中朝外望去,只见东厂番子们将那名刺客头目按在雪地里,正大声地质询什么。 刺客手脚都受了伤,一支羽箭贯穿他的大腿,血浸透了他的黑衣,将方寸之地的白雪染了个透红。尽管如此,他仍是保持着死士风范,一言不发。 见刺客不愿供出幕后真凶,沈玹按刀而立,如同雪地里挺拔的一棵寒松,狠声道:“将他的牙一颗颗敲下来。” 萧长宁将帘子放下,没有再继续看下去,尽管如此,车外的惨叫声依然清晰可闻。她下意识地碰了碰自己的唇,那里还留着酥麻的触感,能忆起他的舌是如何强势地撬开牙关,在她柔软的领地里肆虐横行 明明是那么可怕又冷硬的男人,可嘴唇却出乎意料的柔软,环住她腰肢的手又是那么的有力而轻柔。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一沉,沈玹掀开车帘,披着一身的寒气弯腰走了进来,坐在她的身侧。 他镇定自若地掸去肩上的积雪,眼底杀气随着肩头的积雪融化,又归于一片幽黑的平静。 “长公主在想什么?”他问。 萧长宁身形一颤,回过神来,交叠搁于膝上的两手不住地摩挲着,不自在地问:“刺客招了么?” 沈玹道:“招了。” 萧长宁心不在焉地问:“是何人指使”她本就是随口找的一个话题,以掩饰内心的悸动,话一出口才发现涉及机密,便改口道,“本宫随口一问,若是不方便回答便算了。” “告诉殿下又何妨?”沈玹勾唇一笑,眸色暗沉道,“兵部侍郎蔡丰,这些日子东厂一直在缉查他私吞军银c倒卖军器的把柄,他狗急跳墙,便妄想杀人灭口。” 萧长宁微红着脸,视线不自然地飘向一边,瓮声瓮气地说:“方才,你为何要那样做?” 大约是觉得难以启齿,她的嗓音细若蚊呐,柔柔的,颤抖的睫毛像是一片羽毛划过心间,微痒。 沈玹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她两片红润的唇瓣上,明知故问地逗她:“哪样做?” 萧长宁一噎,抬眼瞪他。 只是她的眼睛水灵艳丽,瞪起来非但没有丝毫杀伤力,反而弄得像是在撒娇似的。 沈玹心情大好,从坐垫旁的香囊中翻出一块熏香投入炉中,借此掩盖浑身沾染的血腥气,平静道:“不是说过了么,为了让他们误以为本督放松了戒备。只有引诱刺客出手,才能掌握他们埋伏的方位,将他们一网打尽。” “才不是,你明明有更好的选择。”萧长宁神情笃定,一副‘你莫要骗我’的模样,不依不饶道,“你可以独自走到空旷之处,更方便他们动手,或者干脆一声令下,让手下人围攻搜捕他们” “你说得对,方法有很多。” 沈玹颔首,抬眼看她,斜飞的剑眉下,一双幽深的眼睛闪着莫名的光芒,缓缓展开一抹浅笑来,说:“可我只想那么做。” 萧长宁一怔,随即玉面绯红,哑声道:“你什么意思?” 她似是期待,又似是忐忑,等了许久,也没等到沈玹的回答。萧长宁急促鼓动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失落道,“沈提督做了那样的事还能如此平静,是在戏弄本宫吗?” “情急之下,并非戏弄。”尽管他的确是怀着私心亲吻了她,但那只是情不自禁而已,并无丝毫要羞辱她的恶意。 何况 沈玹搁在膝上的双手握紧又松开,自嘲似的想:本督心中,一点也不平静啊。 “你”萧长宁深吸一口气,压在心中一整日的疑惑和委屈终于冲破了理智的桎梏,脱口而出道,“沈提督既已有了对食,还对本宫做这些亲昵之举,怕是不妥罢?” 话一说出口,她便后悔了。 什么叫不妥?自己虽然是他的正妻,但毕竟有名无分,即便沈玹沾花捻草的,也轮不到自己来评头论足罢? 这番话连自己都无法说服,更不用说沈玹了。 萧长宁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肩,而后又猛地挺直,装出一副言之凿凿的样子来给自己打气:怕什么!即便错了,长公主的气势也不能丢! 而身边,沈玹一怔,而后了然笑道:“原来长公主生了大半日的气,竟是在气这个。” 被撞破了心事的萧长宁更加心虚,呼吸都抖了一抖,却仍强自镇定道:“本宫不是小气之人,本宫未曾生气。提督喜欢谁,有无对食,跟本宫一点关系也无。本宫不在乎,一点也不在乎” 她声音越来越小,轻咳一声,闷闷道:“真的不在乎!”说完,还自顾自地点了点头。 此地无银三百两。 饶是沈提督在感情方面迟钝如此,也该知道长宁长公主是吃醋了。 明白了这一点沈玹越发愉悦,低笑一声,不知为何,竟生出一股要将萧长宁拥入怀中好生安抚的冲动。 他到底克制住了自己心底一丝陌生的渴望,良久方端正道:“本督没有对食。” 萧长宁猛然抬眼,面露狐疑之色。 见她不信,沈玹又重复了一遍:“本督从未有过对食。” “可明明有人曾亲眼见过,你在司礼监的时候曾与一名宫女花前月下。”萧长宁愕然道,“而且今日在校场,本宫分明看到你与一名大宫女交谈,举止亲密” “哦?”沈玹没有丝毫被拆穿秘密的尴尬,依旧不疾不徐地问,“殿下看见她的样貌了?” “梅树遮挡,不曾见到。”萧长宁赌气似地说。 不过事后仔细想来,那宫女的身形轮廓熟悉得很,一定是她曾经见过的某人。 “臣不知殿下是从何人那里听到了这些风言风语,不过,殿下今日所见的那名宫女,却并非我的对食。”沈玹的眼中藏有锋芒,捕捉着萧长宁细微的神色变化,缓缓笑道,“她是本督的探子,因有情报交接,故而相见。” 探c探子?! 沈玹不像是在开玩笑,明白自己误会了什么后,萧长宁睁着双眼,眼中渐渐地泛起了水光。 巨大的尴尬感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将她的委屈和愤怒冲击得七零八落。萧长宁猛然低下头,将脸颊埋入双手之中,难堪至极地‘啊’了声。 “本宫庸人自扰的样子很难看罢?”她带着莫名的哭腔,呼吸发颤,羞耻而又难堪地说,“太丢脸了。” 沈玹嘴角带笑,掏出随身携带的笔墨和无常簿,在簿子上记上一行:某年月日,长宁长公主吃味,本督见之十分愉悦 然后才合上簿子,淡然道:“殿下一貌倾城,怎样都不难看。” 本宫信你才怪! 萧长宁无力地倒向一旁,羞得无地自容,磕磕巴巴道:“本宫不c不知提督在宫女中也安插了探子,误会你了,此事就当揭过,不c不许再提。” 沈玹正色道:“殿下无端发火,本督心中委屈,怕是不能忘了。” “本宫错了,本宫不是在生你的气。”萧长宁将如玉般纤白的手掌下移,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玲珑眼,软声央求道,“本宫是在气自个儿,一时想岔,以致口出狂言反正,反正你也对本宫做了那些轻薄之举,两事相抵,我不追究,你也勿要再提。” 说到此,她莹白的耳尖已浮上一层可疑的红晕。 沈玹望着她那只宛如雪中落梅般的耳尖,眸色黯了黯,笑道:“殿下的意思是,以后若是殿下再做了错事,也可用这般‘轻薄’之举抵消掉?” 萧长宁张了张嘴,刚要反驳,沈玹却是不容置疑地点了点头,说:“很好,本督记着了。” 不c不是这般意思啊沈提督! 然而想要反驳已是来不及了,她只好怏怏闭了嘴。 看来自己以后要更加谨慎小心才行,决不能再像今天一样意气用事。让沈玹亲吻一次已是头晕腿软,若是再多‘轻薄’几次,那还得了! 想到此,她不禁又回味起雪中那个绵长炙热的吻来,又是一阵心慌意乱。好在马车很快打道回府,轻微的颠簸摇散了她满心的旖旎。 她不敢看沈玹,生怕视线会不自觉地为他而停留,索性朝一旁坐开了些许,将半张脸埋入兔毛领中,闭目假寐起来。 沈玹望着她薄薄眼皮下不安滚动的眼珠,望着她纤长浓密的眼睫,嘴角缓缓勾起一个狩猎得胜般的笑来。 这场雪下了一天一夜。 入夜,萧长宁躺在榻上辗转反侧,生平第一次彻夜失眠了。 “本宫约莫是中了名为‘沈玹’的蛊”她拥着被褥,侧身望着桌上燃到尽头的烛火,自语般喃喃道。 她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脑中便总会浮现出沈玹的容颜,浮现出初雪下的那个猝不及防的深吻 听了一夜雪落的声音,在清晨大雪压断树枝的嘎吱声中,她总算累极而眠。 醒来时已是天色大白,她昏昏沉沉的从被褥中爬起,摇铃问道:“几时了?” 夏绿和冬穗闻声进来伺候她穿衣梳洗,回答道:“回殿下,巳时了呢。” 巳时?她竟一觉睡到了现在,错过了早膳的时辰! 之前她答应过沈玹,要和他同食共进相敬如宾的,今日早膳无故缺席,他不会生气了罢? 夏绿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笑道:“沈提督说了,今日天寒大雪,殿下可以久睡些,无妨的。” 萧长宁‘咦’了声,张开双臂,任由宫婢将衣裳给她套上,疑惑道:“沈玹现在竟如此大方了么?” “是呢,奴婢们也觉着奇怪,今日沈提督似乎心情很不错呢。”冬穗抢着说道,“沈提督不仅学会了体贴殿下,还命人送了两大箱子的首饰和绸缎来南阁,样样都是精致无双的宝贝。” 萧长宁讶然,问道:“何时的事?” “今儿一大早抬进来的,奴婢们不敢擅自挪动,便堆放在外间等着殿下来处理。”冬穗喜忧参半,支吾道,“殿下,沈提督突然示好,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呀?” 萧长宁也拿不准沈玹这是何意,难道他也对自己有了一分情义? 不过这个想法才冒了个头,便很快被她否认:不可能的,昨日两人唇舌相戏,他的神情依旧平静,平静得令人心寒,明显只是在执行一个任务,不像是动了情的模样。 说来也是自己作茧自缚,她竟指望一个太监动情? 想到此,她眼底的那点儿欣喜也化作了淡淡的忧虑,心不在焉地应了声:“本宫知道了。” 梳洗完毕,她顾不得吃上两口粥水果腹,便匆匆去了外间。 不大的房屋内果然放了三口红漆铜皮包边的箱子,堆的是城中最华美艳丽的绸缎。桌子上亦摆了几只富贵的首饰盒,萧长宁将盒子打开,里头的金玉钗饰c珍珠宝石大放异彩,珠光宝气几乎要刺痛她的眼睛。 如此奢靡,也只有洗碧宫最辉煌的那几年能见到了。 这些东西是昨日她赌气时,沈玹拉着她在琳琅街买下的,多半是一时冲动买回来后又用不着,干脆全送来了她这儿,做个顺水人情。 萧长宁越想越觉得这个解释合理,可心里还是有些抑制不住的雀跃。 她见证过沈玹的武力c实力以及财力,无论哪一方都不输于太后的锦衣卫。他像是把危险的利刃,只要用得好,便可助萧家披荆斩棘,结束外戚乱政的残局 不错,于公于私,她都需要沈玹。 萧长宁缓缓地合上首饰盒,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她已在太后和东厂之间周旋了这么久,是时候做出最后的抉择了。 思及此,萧长宁回身道:“冬穗,伺候本宫更衣上妆。无功不受禄,沈提督既诚心待我,我自当聊表谢意。” 而正当萧长宁下定决心的同时,朝堂之上的形势,却是一派剑拔弩张。 明黄的纱帘之后,太后眼睁睁看着东厂番子拖着一名血淋淋的黑衣刺客上朝。见到这血糊糊的人影,朝中百官骇然色变,不知道东厂又想干什么杀鸡儆猴之事。 垂帘之后,太后猛地攥紧十指,怒道:“沈玹,你这是何意?” 沈玹眸色阴沉,抬手示意,方无镜便将那名被拔光了牙齿c只剩一口气吊着刺客丢在殿中。群臣以沈玹为圆心退散开去,生怕那污血溅在自己身上似的。 兵部侍郎蔡丰缩在躁动的人群中,已是吓得面如土色。 沈玹并未理会太后的诘责,只朝龙椅上的小皇帝一拱手,一开口如石锤落下,九千岁的狠戾与霸气显露无疑:“臣不辱圣命,于昨日皇城之中缉拿江湖刺客数名。” “啊!”萧桓惊呼一声,睁大双眼道,“朕的眼皮底下,竟有如此可怕之事!” 话还未说完,锦衣卫指挥使霍骘向前一步,阴鸷的目光隔空与沈玹相撞,沉声道:“缉拿盗寇,当交于刑部处理,沈提督动了私刑不说,为何还将其带入大殿恐吓陛下!” 沈玹缓缓抬起眼来,入鬓的长眉下,一双寒眸如出鞘刀刃,锐利无双。他嗤笑一声道:“此人乃是受雇的江湖死士,本督为了防止他咬舌自尽断了线索,不得已采取了一点措施,万望陛下海涵。至于本督为何要将此人带上大殿” 沈玹顿了顿,阴凉的目光扫视群臣,最终定格在兵部尚书蔡丰的身上,冷然笑道:“自然是,他幕后的主子就躲在这百官之中。”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蔡丰骇得面无人色,臃肿年迈的身形不住发抖,后背一团深色,竟是被冷汗浸透了衣裳。 朝中切切嘈嘈纷论不断,太后显然有所顾忌,试图转移话题:“沈玹,你可知构陷朝臣是何罪?” 方无镜翘着兰花指玩弄小刀,阴柔一笑:“太后娘娘不听供词便断定厂督构陷,未免太过偏颇。还是说,太后您在害怕什么?” 梁太后喝道:“大胆!这金銮大殿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这个奴才说话!” 方无镜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霍骘盯着地上那半死不活的刺客,满目杀气道:“沈提督昨日抓的刺客,今日才想着来兴师问罪,着实太过奇怪。因中间相隔一天,即便有供词,也不排除被动了手脚或是屈打成招的可能,望陛下明鉴。” 沈玹气定神闲道:“并非本督在动手脚,而是这名刺客嘴硬得很,本督只好辗转将他的发妻和幼子请到东厂大牢中,这才让他松了嘴,供出幕后真凶。这一来一回花费一整夜,故而迟了些。” 有妻子作为软肋,难怪这名高价请来的刺客松了嘴,供出了买凶人。 霍骘目光一寒,两腮咀嚼肌鼓动,在心里暗骂了一声:蔡丰这个废物! 方无镜抬脚,狠狠地踩在刺客的手背上,刺客顿时惨叫一声,狼狈地抬起满是血污的脸,用没有了牙齿的c漏风的嘴发出垂死之音,朝蔡丰拼命喊道:“蔡大人蔡大人救我!” 刺客含着血,声音虽然微弱,但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何况他从百官之中一眼认出了蔡丰,显然是熟人,若说他们毫无瓜葛,怕是傻子都不会相信。 蔡丰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哆哆嗦嗦道:“臣冤枉!太后明鉴,皇上明鉴!” 不见棺材不掉泪。 沈玹朝方无镜使了个眼色。方无镜会意,从怀中摸出一份带血的罪状,交给殿前侍立的宦官转呈。 那宦官接了认罪书,却并未呈给小皇帝,还是直接送去了太后手中。 梁太后看完罪状,自知蔡丰是保不住了,当即沉吟不语。好在蔡丰本来就是个绣花枕头,即便折损了也没什么,就当是白送给沈玹的大礼。 “从上个月起,便不断有江湖高手混入京师,且在混入城中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显然是有人暗中笼络了他们。经东厂督查,发现这些高手都被安排在城西的一座幽静别院中,而别院的主人,正是兵部蔡大人。” 方无镜嘻嘻笑道:“太后和锦衣卫若是不信,尽管派人去查。” 朝堂一派肃然,唯有蔡丰哆嗦着匍匐于地,发出绝望的抽噎声。 气氛正凝重着,萧桓不住地拿眼去瞥帘后的太后,没有什么主见地问道:“依太后所见,这买凶残害重臣的罪,该如何判呢?” 小皇帝这话算是坐实了蔡丰的罪名。 梁太后不语,霍骘代为答道:“当廷杖五十,革职流放。” 方无镜不平道:“这也罚得太轻了!” 沈玹伸手,示意方无镜噤声。他面色不动,从容道:“那便开罚罢。” 沈玹的神情实在是太过平静,平静得反常,他不惜当堂质问,又怎甘心草草收场?梁太后心中隐隐不安,总觉得沈玹还留有后手,等待时机发起致命一击。 按礼,廷杖官员需锦衣卫执刑,东厂提督监刑。 沈玹坐在殿外的太师椅上,手撑着太阳穴,目光阴沉地看着蔡丰被扒去官袍,如待宰的猪羊般面朝下缚在长凳上,露出他肥厚的后背。 行刑的锦衣卫执杖而立,一杖落下,蔡丰发出如杀猪般的惨叫。 两杖落下,皮肉被猛力击打的脆响回荡在金銮大殿,所有人的心跟着一抽,仿佛那重棒是落在了自个儿身上。 六杖七杖,蔡丰的后背高肿,隐隐渗出血来,惨叫由盛转衰。 到了三十杖,蔡丰已是无力哀嚎了,整个后背连同肥硕的臀部,俱是一片皮开肉绽。 四十杖,血肉横飞,蔡丰垂着脑袋没了声响,身体随着棍棒的落下间或抽动,空气中弥散着难闻的屎尿味。他竟是失了禁,出气多进气少。 行刑的人换了两拨,锦衣卫的每一棍都毫不留情面,使了十成十的力度。这五十杖打下来,蔡丰即便侥幸不死,也该一辈子瘫着了。 沈玹凉凉一笑,眸子倒映着满宫的银装素裹,寒气逼人。他知道,霍骘压根就没想让蔡丰活下来,而是要借机打死他灭口,一了百了。 五十棍打完,蔡丰彻底没了声响,不知是死是活,很快被人连人带凳子拖了下去。阶前溅着斑驳的血迹,衬着屋檐上的白雪,显得触目惊心。 小太监提了一桶水泼在阶前,唰地一声冲去血迹和污秽,汉白玉的石阶又恢复了往日的光洁。 监刑完毕,沈玹起身,坦然迎着百官惧惮的目光踏入大殿。 “该罚的也都罚了,沈提督可满意了?”太后冷然道。 沈玹扫视群臣,缓缓道:“太后莫急,臣还有一事未向陛下禀奏。” 萧桓忙道:“沈卿请讲。” “蔡丰所收买的那些江湖刺客,个个都身手不凡,出价自然也都不便宜。大小十余名高手加起来,少说也得黄金百两,再加上安置这些刺客的宅邸和开支,花费更是数不胜数。试问蔡丰一介兵部侍郎,俸禄微薄,何来这么多银两?” 沈玹顿了顿,继而道:“所以,臣顺便查了查蔡丰的收支明细,倒是查出了他与徐州刺史勾结倒卖军器,并私吞军银,从中牟取暴利。” 此言一出,如冷水滴入沸油之中,满堂哗然。 “什么?!”小皇帝惊愕无比,猛然站起,无措地望向帘后的梁太后,“母后,怎c怎么会有这样的事?简直大逆不道!” “皇帝急什么!”太后呼吸急促,加重语气道,“沈提督可有证据?” 沈玹道:“徐州刺史已被本督拿下,至于兵部这边的漏洞,若陛下允许,臣一查账本便知。” 萧桓立即道:“朕准奏!” “皇帝!”太后咬牙,想要制止,却已经晚了。 萧桓被吓得一抖,忙坐回龙椅上,委屈道:“母后,朕说错什么了吗?” 皇帝金口玉言,圣谕一出,覆水难收。 沈玹一撩披风单膝跪拜,缓缓抬眼道:“臣,领旨。” 私吞军银c倒卖兵器乃是诛九族的重罪,兵部尚书连坐同罪,少不得要革职查办。梁太后无力地靠在凤椅上,十指紧握成拳,尖利的指甲刺入肉中。 哀家的兵部,算是彻底完了 她恨得发抖:好你个沈玹!霍骘不过是朝你放了两支冷箭,你便变本加厉地还给哀家了!就让我们走着瞧,谁能压得过谁! 沈玹下朝回到东厂,刚下马,门外扫雪的吴有福便笑眯眯地迎了上来,禀告道:“大人,长公主在房中等候您多时了。” 萧长宁? 该不是又要向他讨要出府的手令罢? 沈玹心中闪过一丝疑惑,面上不动声色,淡淡地‘嗯’了声,将马缰绳交到吴有福的手里,命令道:“让蒋射随着方无镜去兵部走一趟,将兵部的人全带回东厂监管,一个不落。” 吴有福领命,退下安排去了。 沈玹定了定神,踩着积雪径直朝后院寝房走去。 此时雪霁天晴,屋檐藏雪,到处一片雾蒙蒙的白。萧长宁穿着一身烟霞色的礼衣,盘着精致而庄重的发髻,画着明艳的妆容,正仰首站在廊下,望着檐下的冰棱出神。 她的明艳与雪的淡雅融为一体,美得像是一幅隽雅秾丽的工笔画。 沈玹不由地放缓了脚步,唯恐自己的满身肃杀惊扰了画中美人。 头顶的树枝不堪积雪的重负,咔嚓一声折断,雪块坠落,惊醒了萧长宁。她回过神来,看见了沈玹站在庭前的积雪中,不由微微一笑。 那个笑很浅,但沈玹还是看见了。三个多月了,这是沈玹第一次看见她如此明艳而又羞怯的笑容,鲜活万分。 他默然地伫立在雪地里,阴郁的心情也随着她这抹纯净的笑容消散,拨云见月。良久,他才迈动长腿,朝廊下的长公主走去。 “进屋来说。”他解下披风,示意萧长宁进屋。 这次,萧长宁并无丝毫犹疑,坦然迈进了这间她曾经避之不及的房舍。 “你送我的那些东西,我都见着了。”萧长宁站在他身后,轻而平静地开口,“以后不用花这些银两,宫中的样式比民间的新颖,本宫不缺这些。” 沈玹一顿,将披风随手搁在案几上,方盘腿坐下,朝她笑道:“今日长公主如此乖巧,是有何事相求?” 萧长宁咬了咬唇。 片刻,她下定决心似的朝他走了两步,那双总闪着怯懦而灵动的光芒的眼眸,此时满是坚定,一眨不眨地凝望着他。 而后,在沈玹略微讶然的目光中,她双手交叠置于额前,缓缓屈膝行了至高无上的大礼。 “沈玹,我们结盟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第26章 坦白 萧长宁这一礼弯下, 比任何空口承诺都要来得郑重。 沈玹着实惊诧了一番。 他见过下属对自己磕头, 见过百官朝自己拱手, 见过对手向自己屈服, 却从未有过皇室嫡亲纡尊降贵地朝自己行国士之礼。萧家的人,哪怕是身同傀儡任人摆布,骨子里却仍保持着皇室的清高, 这么多年来,沈玹便是再位高权重, 于皇家人看来也不过是个披了张人皮的狗奴才。 他们既怕他, 又瞧不起他。 以大礼敬他的,唯有萧长宁一人。 这位年轻的长公主, 此时将双手交叠于额前, 缓缓屈膝弯腰, 一礼到底,瘦削的肩微微发颤, 像是一株蒲草, 扎根于乱世的风雨飘摇中, 以一己之力扶起一个帝国的威严。 ‘君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曾经的沈玹对这句话嗤之以鼻,他不明白那些刺客为了一句承诺而前赴后继地去送死是为了什么,现在,却有些懂了。 萧长宁仍保持着行礼的姿势, 或许, 沈玹一刻不答应, 她便一刻不会起身。 固执得令人心疼。 淡薄的冬阳照在瓦楞间的冰棱上,折射出晶莹的光泽。雪水消融,从檐下滴落,落在阶前的水洼中,发出清越的声响。 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很辛苦,萧长宁手臂酸颤,就在她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沈玹起身,走到她跟前站定。 从萧长宁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笔挺的下裳和纤尘不染的皂靴。 下一刻,沈玹屈膝半跪在地上,以一个平等的姿势和她对视。他伸出一只修长干净的手掌,轻轻拉下她置于额前的双手,有些无奈地说道:“你是个长公主,不该向臣行礼。” 萧长宁缓缓抬眼,眸中泛着水光,如一泓秋水,诚恳道:“你什么也不缺,除此以外,本宫想不到别的法子表明诚意。” “殿下一定要这样同臣说话么?”沈玹半跪在地上,望着同样保持着屈膝姿势的萧长宁道,“当初成婚的时候,你我未曾夫妻对拜,现在倒是补全礼节了。” 他还有心情打趣,萧长宁心下一喜,自知结盟一事有了希望,忙问道:“那你可应承我了?” 沈玹眼里已有了一丝捉摸不透的笑意,却仍绷着一张俊脸,装作云淡风轻的模样道:“殿下不妨说说,与我结盟,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萧长宁早想好了答案,对答如流道:“其一,当今朝堂权势,你与太后各得一半,但太后终究是外戚,又是个颇有野心的女人,俗言道‘一山不容二虎’,你和她迟早要分个输赢胜负,既是如此,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要好。” 沈玹心里其实也早有了答案,偏生不表露出来,只面沉如水地坐在案几后,盯着萧长宁上下张合的唇瓣道:“继续说。” 萧长宁敛裾坐在他对面,极力游说:“其二,我是萧家血脉,你与我结盟,便是与天下正统结盟,史书也不会再对你有所诟病。” 沈玹‘嗯’了声,从案几上的瓦罐中舀了两颗腌渍青梅丢在酒壶中,又将壶架在炭盆上煮着,漫不经心道:“本督并不在乎史书如何评论。” “其三,”萧长宁深一口气,缓缓道,“我可以为你拉拢越瑶。” 沈玹煮酒的手一顿。他面上露出稍许兴趣来,“有意思。不过本督听说,北镇抚司的越抚使一向中立,从不归附任何党派,又怎会看上东厂。” “本宫自小同她一起长大,自然了解她。越家受过本宫母妃的恩惠,为了报恩,她坚持不愿归附太后麾下,而是选择效命于皇上。可她的北镇抚司实在是势单力薄,她又为太后所不喜,夹在锦衣卫和东厂之间,过得是两面不讨好的生活。” 说到此,萧长宁眼中满是希冀,身子微微前倾靠近沈玹,“她并非真的想要中立,而是因为不想归附于太后,又受厂卫不和的影响,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而已。若是东厂肯礼贤下士,冰释前嫌,她一定不会拒绝。” 萧长宁认真的样子真是可爱。沈玹嘴角微微扬起,将烫好的酒水注入杯盏中,问道:“殿下如此笃定,越抚使真的会答应与东厂为伍?”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她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热气蒸腾,酒香四溢,萧长宁做了最后的总结,“沈提督可让越瑶做内应,打入锦衣卫内部,岂不如虎添翼?” 沈玹轻笑了声,抬起斜飞的眉眼看她:“越抚使知道殿下如此坑她么?” “” “怎么能说是‘坑’呢?”萧长宁半晌无言,一边用眼瞄他,一边小声辩解,“越姐姐已经知道啦。在来见你之前,本宫便同她通了书信,告知此事。” 其实越瑶并不反对。越家满门忠烈,越瑶心里也是向着萧家的,只要东厂能站在萧长宁这边,她自然愿意出绵薄之力。 “本督有一事不明。”沈玹整了整衣袖,问道,“殿下为何舍弃了太后,而选择东厂?” 杯盏中琥珀色的酒水荡开涟漪,倒映出萧长宁微红的脸颊。 风吹动窗扇,雪块坠落,发出簌簌的声响。 “因为我想活下去,风光无限地活下去。”萧长宁抬起眼,眸中水光微荡,一字一句道,“我出嫁时,太后曾告诉我,只要我协助她杀了你,她便会风风光光地将我迎回宫中。” 沈玹一挑眉,没想到她竟直接将这种事抖了出来。 “可我又不傻,我知道她在骗我。我从嫁入东厂的那一刻起便成了牺牲品,成了皇族的耻辱。太后那样的人,是绝对不会允许我这个‘污点’活下来的。你若死了,太后再也没了顾忌,我也没了利用的价值,等待我的只有死亡所以,我要想活下去就必须和你一起,将阉人这个‘耻辱’变成至高无上的荣耀。” 沈玹仔细地听着,问道:“你从一开始就明白自己的处境,却为何到现在才做出抉择?” 萧长宁顿了顿,心虚道:“因为之前一直很怕你。” 沈玹喜欢她不经意间的示弱和坦诚,又问道:“为何现在又不怕了?” “本宫又不傻,谁对我好,谁利用我,本宫看不出来么?况且,我” 我喜欢你。她悄悄在心里说道。 越瑶曾告诉过她:感情一事,谁先动了情,谁就输了。 如此看来,她已输得彻底,却甘之如饴。 “总之,”她玉面绯红,眼神清澈,强作镇静道,“你可愿意与本宫结盟,结束外戚干政?” 沈玹的视线落在萧长宁紧攥的十指上,已然看穿了她沉静外表下的忐忑。他没有说话,只将案几上的一杯热酒推到萧长宁面前,良久道:“饮下此酒,盟约生效。” 萧长宁一怔,眼中的忐忑化作惊愕,又逐渐转变成欣喜:“你答应了?” 沈玹吓她:“再不喝,本督就要反悔了。” 萧长宁忙端起酒盏,与沈玹的那杯一碰,发出清越的声响。顾不上洒出的酒水沾湿了袖口,她一饮而尽,将空酒杯倒扣在案几上,辣得皱眉吐舌,却仍笑得灿烂,说:“行必果,诺必践!” 沈玹望着萧长宁红唇上湿淋淋的水光,眸色一暗,不由地想起了昨日在碎雪中的那个深吻。他忍不住伸出一只手,越过案几,轻轻拂过她柔软的唇,拭去那一抹引人遐想的水光,另一只手端起自己的酒盏送到唇边,仰首饮尽。 喝酒的时候,他狭长凌厉的眼睛一直望着萧长宁。烈酒入喉,他却连眉头也不曾皱一下,只朝她举杯示意,“欢迎加入东厂,长公主殿下。” 不知是酒意上头还是心旌摇动,萧长宁只觉得被他碰过的地方宛如过电,热流从四肢百骸腾地一声涌上脸颊,双腿不自觉发软。 她只能掩饰似的轻咳一声,调开视线道:“既已结盟,有两件事本宫需向你坦白。” 沈玹从容自若地收回手,道:“请讲。” 萧长宁竭力平复紊乱的心跳,说:“年关太庙祭祖,太后和锦衣卫会有所行动,你要当心。” 意料之中的事,沈玹并无讶异,平静道:“此事,已有内应上报本督。” 这么快?!东厂办事的效率还真是 萧长宁又有些忐忑起来。虽已与东厂结盟,但和厂中番子比起来,她实在是太势单力薄了,真担心沈玹嫌弃她无用,而毁了结盟之约。 沈玹似看穿她心中所想,低沉道:“殿下只需稳定太后和皇上,其余的什么也不用你做,本督自会安排。” 萧长宁点头,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沈玹问道:“殿下想坦白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第二件事”萧长宁露出难以启齿的神色,眼神飘忽了半晌,方鼓足勇气愧疚道,“先说好,这件事的发生完全是个意外,你听了莫要生气。” 沈玹道:“且说说看。” 萧长宁却连连摇首,央求道:“不你答应了不生气,本宫才敢说。” 沈玹挑眉,不知她又在捣鼓什么。约莫着想她也犯不了什么大错,他索性颔首应允道:“本督应了,说罢。” 萧长宁紧张地揉搓着袖边,垂着头一副愧疚的模样,支吾了半晌才用细若蚊呐的声音道:“那个,如果说,本宫不小心弄丢了你的‘宝贝’,你会怎么样?” “”沈玹沉默了一会儿,皱眉道:“什么宝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第27章 惩罚 萧长宁以为沈玹是受惊过度一时无法接受事实, 但仔细看他脸色, 又不似生气的模样。她一时也拿捏不准, 便硬着头皮解释道:“上月, 本宫去了一趟净身房,找到了你的那个” 话说到此,沈玹已然明白, 他沉稳不变的性格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神色几番变换, 许久才强行归于平静。 沈玹道:“殿下千金之躯, 去那种地方作甚?我猜猜,越抚使才是主谋罢?” 他一击即中, 萧长宁眉尖一颤, 眼神略微飘忽。 “越姐姐并不知情。”她死也不会将越瑶供出来的, 便真假掺半地说:“那时本宫不是挺怕你么?就想着能不能找个什么东西制衡你,也好为自己谋条退路, 就阴差阳错的” 她已经无颜再说下去了, 双手抠着袖边, 留给沈玹一个只可意会的眼神。 火盆上温着的酒散发出醉人的酒香,热气袅袅。萧长宁已经做好了迎接暴风雨的准备,可等了许久,想象的暴风雨并未到来。 沈玹只是慢慢屈起一条腿,单手搭在膝盖上, 颇有几分审讯的架势, 缓缓道:“本督很好奇, 如何个阴差阳错法?” 萧长宁仿若被扼住了喉咙,方才结盟积攒的些许底气散了个七八分,提醒沈玹道:“你说好了不生气的。” 沈玹笑得有些阴凉:“本督没生气。” “就回来之时,被你养的狗察觉,抢去吃c吃掉了”最后几个字已是低不可闻。 沈玹嘴角抽了抽,像是在竭力遏制着什么,那张俊美凌厉的面容生平第一次有了一丝茫然和崩塌。 他不知道一个人要倒霉到什么地步c巧合到什么地步,才会有这般跌宕起伏的遭遇。 萧长宁见他沉吟不语,心中越发愧疚难安,适时伏低做小:“或许你那恶犬是本宫命中一劫,谁也料不到会有那番遭遇本宫真不是故意的!早料到今日,我是万万不会行此下策的,你别生气,是本宫错了。” 沈玹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问:“就是我家狗吃坏肚子的那日?” 萧长宁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抬起秋水般的眼说:“吃了那样的东西,能不坏肚子么?” 长公主可谓是十分有理了! 沈玹绷着一张脸,正酝酿着满腹坏水,就见萧长宁将双手搁在案几上,凑过来及有诚意地说:“本宫会想办法赔一个给你的。反正,沈提督青春正盛,也不急着用它不是么?” “不必了。”沈玹揉了揉眉心,额角跳动道,“本督用不着。” 哦?用不着的意思就是,不会计较她的错误了? 萧长宁心下一喜,仿佛阴雷滚滚的天中乍现一线曙光。 可下一刻,沈玹的一番话便将她打回了原形:“不过,长公主如此阴害本督,此时绝不能就此作罢。” 说着,他掏出怀中的无常簿,在萧长宁惊惮的目光中慢斯条理地润了墨,一边写还要一边念出声,用低且沉的语调一字一顿地说:“某年月日,长宁长公主窃本督之” 凌迟之刑也不过如此! “别别别!” 传闻中被记上无常簿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萧长宁倒不怕沈玹杀她,只是担心自己的清名受创,情急之下直起上半身身,伸手捂住了沈玹的簿子,软声恳求:“别写上去。若是你这簿子让旁人瞧见了,本宫岂不是成了众人的笑话?” 沈玹捻着鼠须细笔,似乎勉强松口的样子,沉声道:“那,殿下该如何补偿本督?” “借别人的,还你一个新的‘宝贝’” 沈玹根本就不听她说完,抬笔挥墨:“某年月日,长宁” “好,本宫不提这个!”萧长宁死死地捂住他的无常簿,着急道,“那你说,你想要本宫怎么做?” “很简单。”沈玹道,“搬回本督的寝房,贴身服侍本督三月。” 萧长宁微微瞪大眼,不可置信道:“你让一个长公主做你的侍婢?” “还要同睡,侍婢可爬不上本督的床。”沈玹幽深的眼睛盯着她,如此说道。 风吹落簌簌的雪花,炭火发出噼啪的脆响,萧长宁犹豫了一瞬,慢慢缩回手。 沈玹将她的犹疑和忐忑收归眼底,望着她微微绯红的耳尖,肃然道:“殿下可知,东厂如何处置那些拿了不该拿的东西的罪人?” 萧长宁摇了摇头,心想本宫不想知道呢 沈玹已经说出口:“将其手脚砍去,挖眼割舌,做成人彘,使其不能再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能再看非礼之物,不能再说不该说的话。” “本宫答应就是了,做什么说得如此吓人。”自知拗不过沈玹,萧长宁软软地瞪了他一眼,微红着脸说,“不过,本宫从未伺候过别人,沈提督可别指望本宫能做得多体贴。” 约莫是觉得被沈玹牵着鼻子走有失长公主的威仪,她又小声补上一句:“你们东厂折腾人的法子真多。” 沈玹只是平静地合上簿子,轻轻勾起嘴角道:“若是真想折腾你,长公主殿下是没机会抱怨的。” 他微微张嘴,指了指自己的舌。 萧长宁忙闭紧嘴,仿佛真会有刀子来剜自己的舌尖似的。但她性子闹腾,沉默了片刻便忍不住了,问道:“沈玹,你真的应承我了?” 沈玹反问:“我像是会出尔反尔之人?” “不是,只是觉得不太真实。若放在三个月前,本宫绝对想不到自己会与东厂同仇敌忾。”萧长宁弯了弯唇,眼中的谨慎和忐忑已消散不见,说:“本宫会帮你的。” “还是那句话,殿下什么也不用做,还如往常那般,替本督稳住皇上便可。”沈玹淡然道,“这很重要。本督不想未丧命于外敌之手,却死于同盟内斗。” 他此话言外有意,萧长宁自然听出来了,颔首道:“本宫明白。”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萧长宁心中雀跃无比,她需回去好生准备一番,做好万全之策来应付接下来的三个月。 萧长宁起身,朝门口走了两步,又回首伫立,问道:“沈提督,你会保护好皇上的,对吧?” 沈玹沉吟了片刻,抬眸注视她,只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我会保护好殿下。” 雪霁初晴,天光乍泄,满世界都覆盖了一层温柔的银白。 沈玹负手站在廊下,望着萧长宁的背影闪进对面的南阁中,这才绷不住扬起嘴角,露出一个张狂的笑来。 他朝廊下卧眠的黑犬吹了声口哨,命令道:“过来!” 黑犬不明所以,摇着尾奔了过来,却被沈玹一把按在地上。 “汪!”黑犬拼命扭动身子挣扎,沈玹却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笑到双肩发颤,仿佛方才故作的沉静严肃都在此刻尽数瓦解,按着黑犬笑得直不起腰,断断续续低沉道:“你这饿死鬼投胎的畜生,怎么什么东西都敢吃!” 如此生动恣意的笑容,眉目飞扬,哪里还像平时那个阴鸷的东厂提督? 这一日,沈提督和长公主隔着半个庭院,各自在自己房中会心一笑。 笼络心上人的第一步:假装结盟,蓄意靠近,达成! 过了两日,萧长宁果然搬去了沈玹的房间。 她故意迟了几日,显得自己并不猴急。沈提督也淡然等了几日,看她还能躲几天。 雪化这天入夜,沈玹公务归来,沐浴更衣后推门一看,便见灯火灿然中,萧长宁一身藕粉色的新衣,梳着整齐的发髻,戴着他先前赠送的金钗和玉饰,端端正正地坐在案几边练字。 见到沈玹归来,她轻轻地搁了笔,神情有些局促,满头的金钗珠光轻颤——那样华丽堆砌的钗饰,也只有戴在她的头上才不会显得艳俗。 但沈提督是意识不到自己审美俗气的,他只觉得今日的萧长宁分外好看。 烛火摇曳,萧长宁抿了抿唇,眼神从沈玹冷峻端正的容颜上扫过,落在他身后的雕花门扇上,又从门扇转回,落在他按着细刀的修长指节上。 良久的沉默过后,沈玹解了披风搭在木架上,大步跨过来,在萧长宁对面坐下,欣赏她漂亮的行楷。 气氛正微妙之时,沈玹突然放下染墨的宣纸,找了个话题:“臣一直想问,长公主因何厌恶太监?” 萧长宁轻轻‘啊’了一声,似乎疑惑做杀人沾血生意的东厂提督为何会对此事感兴趣。半晌,她坦然道:“我七岁那年的冬天,连着下了大半月的雪,城外冻死了很多人,父皇于太庙设下祭坛为民祈福,我们姐弟俩留守洗碧宫,在那最冷的一个夜晚,洗碧宫的掌事太监瞒着病榻上的母妃假传圣旨,将年幼的我和桓儿骗去了宫外,关在了御马监的杂物房中,在无边的黑暗中冻了一天一夜才被找到,太医说若是再晚上半日,我和桓儿都会没命。” 这样的结果,和番子呈报上来的情报并无出入。沈玹微微皱了皱眉,目光变得晦涩且深沉起来。 “其实也没什么,那个太监畏罪自裁了,当年的那种恐惧和极寒已随着年月的流逝而淡去。只是当时到底年纪小,不明白什么叫做争宠的迁怒,什么叫做夺嫡的凶险,只单纯觉得太监是肮脏且可怕的东西,从此敬而远之。”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一靠近太监就会条件发射地打冷颤,仿佛自己还处在那四面无窗的c冰冷黑暗的杂物间里。 大约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唯恐言多必失,萧长宁恰到好处的住了嘴,柔软的眼波中再无丝毫憎恶或恐惧,只略微不自在地说:“六年前那么骂你,是本宫的不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第28章 拥抱 萧长宁这个人, 若是真心想对一个人好, 是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他的。 六年前理所当然的恶语伤人, 却在这三个月的朝夕相处中化作虚无, 歉意的话一说出口,如搬走了压在她心上的千斤巨石,连呼吸都轻快了不少。 沈玹坦然接受了她的道歉, 目光沉稳地注视着她,“殿下莫不是以为, 臣娶殿下只是为了报复当年的恶语中伤?” 萧长宁认真地想了想, 诚然道:“刚开始本宫确实以为是你的报复,不过现在看来, 沈提督并非心胸狭隘之人。” 沈玹却是凉凉笑道:“本督就是心胸狭隘之人。” “”萧长宁一噎, 有些心伤, “难道你真是为了报复?” 沈玹盘腿而坐,更显腿长肩宽, 一只结实有力的手臂随意搭在案几上, 低沉道:“若是旁人如此, 本督定会十倍奉还之,但如若是殿下你的话,大可不必计较了。” 萧长宁有些受宠若惊,玲珑眼中是藏不住的欣喜,笑道:“本宫就知道, 沈提督是个好人。” “因为, ”沈玹望着笑容生动的她, 眼底划过一丝戏谑,用难得的温柔的语气道,“即便本督不报复殿下,殿下也是够可怜的了。” 萧长宁还未高兴够,就被沈玹一句话打回原地,不由蹙眉叹了一声,悻悻然道:“竟是这样啊那本宫该说谢谢么?” 沈玹却道:“没关系。” “没关系?”萧长宁疑惑道,“你该说‘不必谢’才对呢。” “并未说错。”沈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说,“就是‘没关系’,臣只说这一次。” 萧长宁愣了愣,眼睛一转,很快反应过来,沈玹的这句‘没关系’是对她的答复——那句迟来了六年的道歉的答复。 长久以来的心结终于打开,她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这世上,并不是每一句‘对不起’都可以换来一声‘没关系’的,萧长宁觉得自己何其幸运,哪怕人生如夜路跌撞,幸而在跌入命运的深渊之前,沈玹递给了她一条有力的臂膀。 “殿下可知道,臣手下的玄武役役长林欢,为何如此贪吃?”正在她思潮叠涌之际,沈玹忽然将话题转到了林欢身上。 萧长宁回神,想起刚来东厂那会儿,林欢带着她熟悉东厂环境时曾提及过此事,便答道:“林役长对本宫说过,他是儿时饿怕了,才对吃有了执念。” “不错。”沈玹颔首,缓缓道,“林欢嗜吃如命,唯独有一样吃食,他宁死也不会碰。” “是何吃食?” “鸡腿。” 萧长宁不明白沈玹忽然提及这事是想作甚,疑惑了片刻,顺着话题问道:“鸡肉对于他那样贫寒的孩子,应是算得上佳肴了罢。林役长却为何如此抗拒?” 沈玹顿了顿,方说:“在他十二岁那年,他那年迈多病的阿娘用一只鸡腿将他骗到宫门外,用他一生的自由和尊严,换了二两银子和三升米。” 烛火噼啪,萧长宁缓缓瞪大眼。 沈玹的叙述里,是一个她从未触及过的贫寒世界,在那个世界里,寒门如蝼蚁,贫民似草芥,一个少年被阉割去势,成为深宫中一辈子也无法逃脱的残疾囚徒,如此惨重的代价也不过是二两银子的补偿 二两银子,甚至还比不上她身边宫女的月钱。 “再说蒋射,青楼娼妓之子,即便有百步穿杨的本事,也不过是一个被继父卖入宫中换了酒钱的弃儿。”沈玹语气平静,可每一个字都恍若重锤落在萧长宁的心间。 萧长宁心中竟有些难受,细声道:“我我先前并不知道这些。” “臣并未责怪殿下,毕竟在外人眼中,他们同臣一样,不过是一群茹毛饮血的怪物。”沈玹嗤笑了声,换了个姿势,肃然道,“当然,不幸的遭遇并不能成为他们为非作歹的借口,包括臣所做的一切,臣并不为自己开脱辩驳。” 话题似乎有些沉重,萧长宁红唇微启,半晌才问:“你为何要同本宫说这些?” 沈玹抬起斜飞的长眉,微扬起下颌道:“因为他们和殿下一样,不管身份高低贵贱如何,每一个在泥淖中努力活着的人都值得被尊重。” 他刚沐浴完,衣襟松垮,稍一抬头,便会露出些许喉结的影子。 萧长宁恍惚了一瞬,片刻才将视线从沈玹脖颈处移开,温声道:“本宫明白了,只有接纳东厂的一切,本宫才能真正地与你们并肩站在一起。” 沈玹道:“这很难,毕竟东厂时刻与罪恶和危险相伴,殿下害怕吗?” 萧长宁点了点头,又飞快地摇了摇头,说:“本宫总算明白了,为何东厂的番子会如此死忠于你。有沈提督在,本宫不怕。” 沈玹嘴角不禁一扬,又很快压下。 他很想抱抱萧长宁,揉一揉她黑亮的头发。手指动了动,到底是忍住了。 萧长宁并未察觉他细微的神色变化。她此时满脑子都是沈玹,忍不住问道:“沈提督你呢?你的过去,是什么样子的?” 沈玹怔愣了一瞬,而后平静道:“没甚好说的,臣自愿入的宫。” “你撒谎。”萧长宁慧眼如炬,轻声道,“你身上那种浸透了血气的野性与强悍,若非经历过千锤百炼,是显露不出来的。” 说着,她又有些委屈道:“沈提督可知道,本宫嫁来东厂那日见到你,吓得魂儿都没了。” 沈玹淡然道:“臣自然知道,殿下不正是晕在臣的怀中么?” 萧长宁脸一热。 沈玹心中愉悦,面上不动声色且极其自然地说道:“时辰不早了,就寝罢。” 说罢,他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如山般笼罩着萧长宁。 接着,在萧长宁疑惑的目光中,沈玹缓缓张开双臂,如同在索取一个拥抱。 萧长宁脸红得更厉害了,心道:沈提督原来如此猴急的么?这么大喇喇地索求拥抱,未免不太合适罢? 不,这也没什么,毕竟他们已经成婚了。 萧长宁心乱如鼓,湿润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沈玹,已然有些呆滞了。 见她不动,沈玹微微皱眉,催促道:“殿下还不过来?” 萧长宁慌忙起身,灯影镀在她的眼中,宛如碎金浮动。她犹疑了一瞬,难掩紧张地说:“真c真的要这样么?” 沈玹反问:“殿下来臣这里,不就是为了做这些补偿臣的么?” 也对 萧长宁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到沈玹面前站定。 夜色深沉,灯影摇晃,隆冬时节的雪夜显得如此的安详静谧。下一刻,萧长宁颤巍巍伸手,柔软的双臂从沈玹张开的双臂下穿过,轻而羞怯地揽住了他强健的腰肢。 震惊的反而是沈玹。 温香软玉贴上来的一刻,他怔愣了一瞬,低下头,正好撞见萧长宁闪着水光的清澈眼眸。 那是一双十分美丽的眸子,眼型漂亮撩人,眼波如水,眼睫如蝶,此时正羞怯而坚定望着他。 那一瞬,阴鸷冷硬的沈提督心尖一颤。 他张开的双臂僵了僵,而后微微合拢,用力地回搂住萧长宁的腰肢,使得两人的身躯更加紧密地贴合在一起,严丝合缝。 沈玹的身躯结实有力,即便隔着厚厚的衣料也能感受到他蓬勃的肌肉,硬的不行,热如烙铁。 沈玹垂首,用带着笑意的嗓音低声道:“殿下这是在做什么?” 萧长宁眨眨眼,诚恳道:“不是你张开双臂,让本宫抱你吗?” 灯花噼啪落下,轻轻的,唯恐惊破了这一室的暧昧。 “臣只是,”沈玹深深地注视着她,眼波幽暗深邃,哑声道,“想让殿下给臣宽衣。” 屋内一片死寂。 宽衣? 宽衣?!!! 萧长宁白皙的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涨红,整个人因极度的羞耻和震惊而出现了短暂的茫然之色。而后,她慢慢c慢慢地反应过来,猛地缩回手,挣开了沈玹的怀抱,仿佛她抱的不是肉躯,而是烧红了的烙铁。 沈玹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怀抱,似有不满地皱了皱眉。 萧长宁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了一步,红着脸磕巴道:“我你” 沈玹向前一步,逼近她道,眼波深不见底,缓缓说道:“但,如果长公主有需要,臣愿意奉陪。” “别!”萧长宁伸出一手抵在他宽厚的胸膛上,制止他继续靠近,而后又猛地捂住脸,颤巍巍说,“求c求你!忘了它!” 沈玹摇摇头,意犹未尽,“忘不了了。” “我c我去沐浴更衣”萧长宁心慌意乱,眼神躲闪不敢看沈玹那略带得意的俊颜,红着脸低头就往外走。 疾步逃离寝房,她站在回廊下,砰地一声关上房门,倚在门扉上大口呼吸冬夜的冷气,燥热的心这才慢慢恢复了冷静。 不多时,屋内传来了沈玹低沉的笑声,萧长宁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磨磨蹭蹭地沐浴完,该面对的窘迫还是得继续面对。萧长宁挪着步子进了卧房,沈玹已在榻上坐着了。 室内温暖,他穿着单薄的里衣,墨发披散你,宽肩窄腰,微微敞开的衣襟处露出一点结实的胸肌,正愉悦地朝她招手: “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第29章 同寝 萧长宁挽了个简单的发髻, 一支碧玉簪松松地斜簪在发间,脑后的长发如瀑般垂下, 更显得身量玲珑妙曼。此时她的脸被浴池中热水蒸得发红,在灯火下浮出一层羞恼似的薄晕来,看起来格外诱人。 萧长宁走到沈玹面前站定, 朝床榻望了一眼:床榻很宽, 躺两个人绰绰有余。 但, 只有一床蜀绣的大棉被。 萧长宁踟蹰了半晌,竭力按捺住内心的窘迫, 装作自然平淡的语气问道:“只有一床被子, 夜深雪寒怕会着凉。” 沈玹却道:“臣身子暖,殿下不会着凉。” 他面色如常, 说不出是戏谑还是认真, 萧长宁却是脸一热,摆摆手道:“不必了,还是加床被子好。”说着, 她转身走到墙边收纳衣物的矮柜处, 果然在最下层找到了干净柔软的新被褥。 萧长宁喜欢沈玹,所以才会格外在乎沈玹对她的看法, 也正因为太过在乎, 连靠近他都会显得小心翼翼, 生出一股‘近乡情更怯’的忐忑来。 她喜欢他, 与她是长公主无关, 与他是太监无关。 萧长宁抱着一团松软的被褥, 唯有一张不施粉黛却仍然俏丽的脸从被褥后伸出来,朝坐在榻上岿然不动的沈玹道:“劳烦提督让一让。” 沈玹微微仰首看她,英气的长眉下,一双幽深如墨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身体并未挪动分毫。 好罢,左右是自己弄丢了他的‘宝贝’,失礼在先,便不和他计较了。 萧长宁如此想着,便乖巧地绕过沈玹,将被褥丢在床榻里边,然后脱了绣鞋,从床脚处爬上榻,慢慢朝里边挪动。 她趴在榻上整理被褥,时不时捋一捋,拍一拍,乌黑的秀发从颈项后垂下,在榻上汇成一滩蜿蜒的墨色,更衬得她面颊莹白若雪。约莫是怕冷,她此时裹了一身浅桃色的狐狸毛领披帛,领口虽然裹得紧,但趴在床上的姿势会显得她的腰线格外细且软 沈玹的瞳色更暗了几分。 他忽的伸手攥住萧长宁的手腕,将她朝自己的怀中微微拉拢了些许,用低沉暗哑的嗓音道:“殿下还未给臣宽衣。” 萧长宁被他突然的举措弄得十分讶然,视线从他喉头扫过,最终落在微微敞开的胸襟处,小小地吞咽了一番,说:“你的衣裳宽与不宽,都差不多了。”这个‘太监’,竟是比男人还要男人。 沈玹没有说话。 萧长宁被他炙热幽深的目光盯得有些发慌,怕他不悦又要为难自己,忙放下被子正襟危坐,伸手去拽沈玹的腰带,嘟囔道:“好好好,都依你。” 她坐得端正,披帛也裹得严实,这下连小蛮腰的风光也见不到了,沈玹轻轻‘啧’了一声,收回视线,双手随意地撑在榻上,看着萧长宁胡乱地拽着他的腰带。 萧长宁从未侍奉过别人,弄了几次才将腰带弄下来,手指不经意见碰到沈玹的腰腹,她一愣,下意识道:“你好硬。” 她本意是说沈玹腰间块块分明的肌肉十分硬实,但在沈玹听来,却仿佛成了另一层意思,撩得他眼波深沉如漩涡。 腰带已去,沈玹衣襟更松,忍不住侧身环住萧长宁的腰那腰,竟是比想象中的更细更软,盈盈一握。 沈玹缓缓凑过头去,与她鼻尖对着鼻尖,沉声道:“殿下在撩拨本督。” 萧长宁手中还握着沈玹的腰带,否认道:“没有。”沈玹的侵略性太强,她忍不住稍稍后仰了些许,心道这真是莫须有。 她慌乱而又强作镇静的模样太过撩人,沈玹冷硬的心肠有了一瞬的柔软,连嘴角的弧度都变得柔和起来。来不及思考心中涌起的陌生情愫是怎么回事,他只知道自己想要靠近这个女人,亲近他的妻子。 沈玹一向不会压抑自己的渴望,他索性欺身向前,伸出另一只手托住萧长宁的后脑,阻止她继续后退,而后调整角度,如那个美丽的初雪之日般,缓缓靠近那片令他回味已久的芳泽。 萧长宁身体一僵,睁大眼,双睫抖动,连呼吸都在微微颤抖。 沈玹英挺的鼻尖已碰到她的脸颊,唇与唇之间只有一线之隔,她甚至能闻到沈玹身上清淡干爽的气息。只要她闭上眼接受,火热的吻便会如过去一半席卷她的理智 但是,她没有。 萧长宁伸出一指按在自己的唇上,挡住了沈玹的亲吻。 猝不及防吻在她纤细的指尖,沈玹眉头一挑,睁开眼看她,眼底流淌的是她从未见过的情愫。 恰在此时,一盏烛台燃到了尽头,无声熄灭,屋内陷入了更晦涩的幽暗中,静谧到只能听闻彼此起伏的呼吸声。 “你不愿意?”昏暗的夜色中,沈玹并未撤退,就这么贴着她的手指说话,灼热且干净的气息撩拨着她敏一感的肌肤。 萧长宁忍住迭起的心潮,亦是毫无怯意地回视沈玹,认真地问他:“若是说上一次你吻我是为了引出刺客,那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 沈玹感到惊异。或者说,他压根没想到萧长宁会拒绝自己,并且抛出了一个如此奇怪的问题。 在那一刻,他心底有想亲吻妻子的渴望,所以遵从本心如此做了,还需要什么理由么? 难道,在她心中已将盟友和妻子的界限划分明显,所以不愿受到冒犯? 思及此,沈玹神色如常,只是眸色更深了些,哑声说道:“殿下自从嫁给臣的那一日起,就该做好了这般准备。” 这个答案显然不是萧长宁满意的,她垂下眼,难掩失落道:“是。可强扭的瓜不甜,这种事情是要两情相悦的。本宫已经一无所有了,唯有这颗心,我想将它交给一个能回应我的爱人。” 她顿了顿,复而抬眼,轻声道:“鱼水之欢,须得鱼与水相互爱慕c相互依存。” 所以,这是委婉地拒绝了? 沈玹眯了眯眼,稍稍后腿了些许,定定地看着她,像是在思索什么。 萧长宁等了许久也未曾等到沈玹的回答,心已凉了半截。 月光洒入,光线幽暗,她看不清沈玹的表情,唯有他一双眼睛凌厉如常,亮得可怕。萧长宁徐徐叹了一口气,仍是有所希冀地问:“沈玹,你可有话想同我说?” 昏暗中,沈玹高大的身形轮廓动了动,而后两声轻响,他似乎脱了靴子上榻。 下一刻,萧长宁感觉到自己的脑袋被一只大手来回揉搓了两下,轻轻的,像是爱抚。 正茫然着,沈玹的沉稳的嗓音稳稳传来:“殿下不必担心,臣没有强迫女子的嗜好。” “”萧长宁抓着腰带,怔怔地坐了一会儿,而后才反应过来:本宫想听的话,不是这句啊! 然而沈玹已经躺下了,被褥随意地盖在胸腹处,曲肱枕在脑后,是一个连睡姿都透出几分狂妄的人。 萧长宁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了片刻,终是解了披帛,悻悻地躺回自己的被褥里,将自己裹成一团。 头一次同男子同榻,尽管两人间隔着半臂多的距离,萧长宁依旧有些睡不着。黑暗中,她辗转了数次,方下定决心般试探道:“沈玹?” 半晌没反应。 就当她失望地闭上眼时,旁边沉沉地“嗯”了一声,当做回应。 萧长宁忙睁开眼,晶亮的眼睛望向沈玹侧颜的轮廓,问道:“你是十三岁入的宫是么?” 沈玹也睁开了眼,反问她:“殿下问这个做什么?” 萧长宁仰首躺了会儿,望着浸润在深青色夜色里的朦胧帐顶,话到嘴边转了几圈,终是不吐不快:“十三岁的少年,会有明显的喉结么?” 屋内静了一会儿。 萧长宁又道:“本宫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你我结盟,有些疑惑,本宫不该瞒着你,你也不该瞒着我。” 身侧传来一声轻笑,沈玹用诱人而又低沉的语气道:“京中官宦子弟十三岁便能上青楼开荤,殿下想了解一下吗?” “并不想,谢谢。”萧长宁忙不迭拒绝。 “殿下去净身房行窃” “并非行窃,本宫堂堂帝姬,天子亲姐,去净身房观摩一下那物,怎么能算行窃呢?”那段屈辱的故事萧长宁并不想再提及,欲盖弥彰地为自己解释。 沈玹道:“行。殿下伙同越抚使去净身房,应该不止是想以此来要挟臣,而是在怀疑臣的阉人身份,可对?” 一字不差。 萧长宁沉默着将被褥拉上,遮住脸闷声道:“好了,本宫不疑你了,你也别再提及此事。” 都怪越瑶的馊主意,这该成为她一辈子的笑柄了! 沈玹只是笑了声,没有作答。 同榻而眠的第一夜,就在更漏声声中悄然而逝。 第二日清晨醒来,榻边被褥叠的整齐,已然不见沈玹的身影。 萧长宁打着哈欠起身,心道:自己明明是来受罚侍奉人的,结果反而成了被侍奉的那一个,也不知沈玹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 她下意识伸手去摇铃,手在榻边摸索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沈玹的寝房,宫婢们都还留在南阁呢。 萧长宁只好自己披衣下榻,刚穿好衣物,便听见门扉被人叩响,接着夏绿略微焦急的声音传来,道:“殿下,皇上驾临东厂,正在厅前哭着呢!” “什么?皇上怎的来了这种地方?”萧长宁抓起披帛披上,一把拉开房门,顾不得夏绿复杂的目光,问道:“谁惹皇上了?” “奴婢不知。”夏绿垂下眼,躬身道,“前来通报的林公公说,沈提督已先行一步去接见陛下了。” 那想必是大事了。 萧长宁忙道:“快拿干净的衣裳来,伺候本宫梳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第30章 渴求 连着晴好数日, 先前的积雪化了, 唯有花丛墙角等阴暗处还堆积着星星点点的雪色。 厅前的花圃旁, 大黑狗敛去戾气悠闲地晒着太阳,瓦砾轻响,一只斑斓的玳瑁猫轻盈跃下,踩着优雅的步伐大摇大摆地从大黑狗面前路过, 竟是一点也不害怕。 大黑狗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了这小东西的挑战, 忙竖起耳朵,龇出雪白的尖牙, 喉中发出含混的低吼,幽绿的眼睛恐吓似的瞪着悠闲靠近的猫儿。 琥珀这小祖宗早在东厂混熟了,心情好的时候会纡尊降贵地让番子们撸两把毛,换几条小黄鱼吃。它连恶名远扬的番子尚且不怕, 还会怕一条狗?遂不理, 继续踩着轻盈的小碎步前行。 跑出三尺远,它似乎又想起什么似的, 折身返回,在大黑狗面前站定。 黑狗继续龇牙咧嘴, 琥珀漠然对视, 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然抬起肉爪, 唰唰唰在大黑狗脸上挠了十余下, 速度快到猫爪都化为残影, 将黑狗挠得毫无招架之势。 殴打完东厂地头蛇, 琥珀心满意足, 继续踩着小碎步巡视‘领地’,深藏功与名,留下大黑狗一脸茫然地蹲坐在原地,仿佛灵魂饱受摧残无法接受现实,良久才‘嗷呜’一声以示委屈。 就在此时,厅前的大门打开,萧长宁一身珍珠白缀毛领冬衣走了进来,淡雅的身姿与身后的残雪黛瓦遥相呼应,饶是东厂太监们见了,也要打心眼里说一声‘漂亮’。 琥珀刚打了一场胜仗,喵呜一声向前,亲昵地蹭着萧长宁的小腿,似是在讨赏。萧长宁正满腹心事,没时间回应这小祖宗,只将它抱起来递到夏绿手里,随即对前来行礼迎接的林欢道:“皇上呢?” “皇上和厂督都在议事堂呢。”因是面圣,林欢解了佩刀,但嘴里仍是鼓囊囊地塞着酥糖等吃食,真是一刻也未曾消停。 萧长宁点了点头,让夏绿留在外头候着,自己缓缓迈上台阶,入了议事堂。 门一推开,数双眼睛便落在了萧长宁的身上。今日难得四大役长都到齐了,沈玹坐在次席,望向萧长宁的眼神深邃如墨,弄得她脸一热,又想起了昨晚同榻之时若即若离的暧昧 萧长宁的视线与沈玹一触即分,坦然受了役长们的礼,这才望向红着鼻子眼睛的小皇帝,无奈道:“陛下这是怎么了?” “阿姐”萧桓像是见到救星般,忙起身拉住萧长宁的手,将她引到自己身旁坐下,含着泪抽抽搭搭道,“朕要完啦!” “说什么傻话!” 萧长宁掏出帕子来给他拭泪,又不动声色地望了沈玹一眼。沈玹会意,朝役长们抬抬下颌,示意他们先退下。 等到屋内只有他们三人,萧长宁方道:“现在皇上可以说了。” 萧桓仍是有所顾虑,战战兢兢地望了沈玹一眼,不愿开口。 萧长宁也不隐瞒他,安抚道:“沈提督是自己人,陛下不必有所顾虑。” 萧桓眨着湿润的眼,一脸呆愣,似乎反应不过来,良久才惊愕道:“阿姐!你们这是真在一起了?!” 沈玹目光深沉,轻轻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地说:“皇上不是一直期待臣与长公主琴瑟和鸣么?” “好了,说正事。”萧长宁有些不好意思,清了清嗓子,岔开话题道,“皇上究竟发生了何事?可是太后又为难你了?” 一提起此事,萧桓的眼圈更红了,埋着头支支吾吾。 一旁的沈玹冷眼旁观,忽然开口道:“想必是,太后娘娘逼皇上娶妻了。” 萧桓猛然抬头,一副被戳穿心事的惊惶,问道:“沈提督如何知道?!” “臣奉命侍奉天子,京中动静,自然瞒不过东厂的眼睛。”沈玹今日穿的是一身银白的蟒袍,戴乌纱圆帽,鬓角有玄色缀金珠的丝绦垂下,更衬得眉目锋利英挺。他嗤笑了一声,眼底是运筹帷幄的沉稳,低声道,“臣猜,未来的皇后人选应该是梁太后的侄女。” 萧长宁了然,蹙眉道:“南阳知府之女,梁幼容。”梁太后生性□□,以她的性子,未来的皇后也只可能姓梁,这样才更方便她控制朝野和后宫。 更可怕的是,梁家世代崇尚武力,这梁幼容虽然年方十六,但武艺卓绝,胆魄一点也不输于当年的梁太后。如此看来,也难怪萧桓如此恐惧这门亲事。 萧桓抹着眼泪道:“那梁家姑娘已满十六,朕却未及十五,怎么就要娶她做皇后了呢?” 沈玹却毫不留情道:“先帝十三岁成婚,娶的也是比他年长一岁的梁氏。陛下因先帝新丧,婚事已被耽搁一年了,现今成婚,并不算早。” 萧长宁真是为胞弟担忧,他八岁就被寄养在梁太后膝下,□□控,被打压,养成了如此懦弱的性子,自己都尚且是个孩子,如何能娶亲? 想到此,她问沈玹:“依沈提督看,皇上这门亲事可有推辞的余地?” 沈玹屈指有节奏地叩着楠木椅的扶手,眸色锐利道:“有。杀了梁家姑娘。” 萧桓被他阴沉的语气吓了一跳,泪渍未干,惶然道:“杀c杀” 萧长宁仔细观摩着沈玹的面色,从他眼里看出了一丝戏谑,当即无奈叹道:“皇上胆子小,沈提督便别吓他了。杀梁幼容乃是下下策,杀了一个她,太后总能找出另一个心腹顶替她的位置成为皇后。” 可惜这东厂都是太监,她也没有知根知底的女眷,否则就能挑一个可靠聪敏的女子送入宫里陪伴皇上 宛如一道灵光划过脑海,萧长宁眼前一亮,希冀地看向萧桓道:“要不,皇上赶在太后赐婚前娶了北镇抚司的越瑶做皇后?” 萧桓一脸呆滞。 沈玹却是笑道:“皇上何其无辜,殿下要这般坑他?” 萧长宁不甘道:“越瑶虽然年纪大了些,性格也过于豪爽直率,但好歹是将门之后,手里又握着锦衣卫北镇抚司,如何不能保护皇上?” “算了算了,阿姐。”小萧桓揪着袖子为难道,“朕一向是拿越抚使当半个母亲看待,要纳她为皇后,实在是” 萧长宁忍不住屈指,轻轻弹了弹他的脑门,担忧道:“不娶个知根知底的姑娘,莫非陛下真要娶梁太后的侄女?” “未尝不可。”沈玹道,“梁幼容是太后唯一的侄女,关系非比寻常,皇上若是娶了她,至少能保住性命。毕竟,太后不会让自己的侄女成为寡妇。” 而此时,宫墙长道,威严宁静的慈宁宫前,一辆缀着金流苏的小轿缓缓停下。不稍片刻,轿前的帘子被一只素白的手掀开,接着,一名系着嫣红刺白梅斗篷的少女从车上下来。 梁太后的贴身大宫女玉蔻早已候在门前,朝少女行了大礼,温声道:“奴婢玉蔻,见过梁姑娘。” “不必多礼,速带我去见娘娘。”少女嗓音清脆干净,步履轻快,说话间已迈过了中庭,嫣红的披风被寒风撩起一角,隐约露出腰间挂着的一柄长剑,锋利无双。 进了慈宁宫,她朝着那棋盘便高高在上的女人叩首跪拜,平静道:“臣女梁幼容,叩见太后娘娘。” “幼容,你来了。”太后自顾自按下一枚黑子,笑着朝匍匐在地的少女招招手,“过来,陪哀家下完这盘棋。” 少女缓缓起身,抬首,露出一张清丽端正的面容来,脆声道:“是。” 萧长宁解了外袍,只穿着柔白的中衣盘腿坐在榻上,如墨般的长发从两颊披散,在灯影中更显得她五官精致柔和。 “听闻太后将梁幼容接入宫来教养,本宫打算明日进宫一趟。”萧长宁望着推门而入的沈玹,认真道,“一来是祭祀将近,本宫得试探试探太后的风声;二来,本宫倒想看看那梁幼容究竟是个怎样母夜叉般的人物。” 沈玹解下佩刀挂在榻边,居高临下地俯视萧长宁,笑道:“殿下对皇上的事倒是挺上心。” “对你的事也很上心啊。”萧长宁笑眯眯地辩驳,“这不是担心你祭祀出问题,才想着去试探太后的口风么。” 沈玹这才面色稍霁,站在榻边张开双臂,挑眉看她。 萧长宁这次学乖了,不再胡乱地上前拥抱他,而是老老实实地为他宽衣解带。 烛火噼啪,沈玹盯着萧长宁微颤的眼睫,眸色幽暗,忽的一把将她拉入怀中,暗哑道:“今夜怎的不抱了?” 萧长宁一怔,脸一红,将解下的腰带丢在一旁,羞恼道:“沈提督就别笑话我了。” 沈玹心情愉悦,单膝跪在榻上,上身与萧长宁紧密地贴合在一起,嗓音低沉,如同从胸腔中震出,道:“并非笑话。殿下何时愿与我做真正的夫妻?” 萧长宁好笑道:“与太监如何做夫妻?除非沈提督真如本宫所想那般,并非真太监但真若如此,你便犯了欺君之罪,怕是有大祸临头。” “殿下该知我本是个狂妄之人。我不在乎别人如何,只问殿下的意愿。”沈玹依旧盯着她,眼波深不见底。萧长宁甚至能感觉到他蓬勃的蓄势待发的肌肉,有着与阴柔太监截然不同的爆发力。 沈玹今晚的渴求来得深沉,萧长宁措手不及。 挣扎半晌,她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般推开沈玹,逃也似的缩回被褥中,闷声道:“等到你想通的那一天,再来问我的意愿。” 沈 玹望着空空如也的怀抱,长眉轻轻拧起:他想碰她,想不顾一切地与她交欢,想攫取她占有她如此明显的欲望,他已经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还要如何想通? 啧,萧长宁到底在期待什么? 不或者说,在害怕些什么? 长夜寂寥,更漏声声。 萧长宁晚上喝多了热粥,半夜内急憋醒,晕晕乎乎地掀开被褥爬起来,却发现身侧沈玹的位置空空如也。 她呆了一会儿,方揉着眼,下意识地摸了把身侧的位置,还有余温,沈玹显然是刚起不久。 奇怪,现在天还未亮呢,他这是去哪儿了? 萧长宁心下疑惑,随手抓起外袍披上,趿拉着绣鞋下榻,恍若游魂似的出了卧房,朝旁边放置马桶的隔间走去。 隔间是用屏风隔开的,里头放了一只干净的马桶,乃是专门伺候主人起夜用。此时天色微明,光线幽暗,萧长宁打着哈欠睡眼朦胧地去解决内急,全然没看到屏风后的马桶旁站着一道熟悉且高大的身影,并伴随着隐约的流水声传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第31章 疑窦 乍一见屏风后有隐隐绰绰的人影, 萧长宁着实吓了一跳, ‘啊’地一声低呼出声, 连连后退数步,背抵在门扉上,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很快萧长宁便反应过来屏风后站着的人是谁,大晚上能出现在这里的也只有沈玹了。 她脸一臊, 睡意吓去了□□分, 下意识抬手捂住了眼睛,片刻又忍不住将五指打开一条缝, 从一线缝隙窥看,纳闷地想:沈玹这是站着小解? 屏风后的沈玹从萧长宁进门时便已察觉,此时被撞见小解,也并无惊慌意外, 依旧淡定地系好衣物, 微微转过冷峻完美的侧颜,隔着朦胧如雾的屏风乜视她, 微哑道:“长公主殿下也起夜?” 气氛说不出的诡谲。 萧长宁蓦地一窘,脑中充斥着‘太监是站着小解还是蹲着’的疑惑, 瞬间晕头转向, 反手拉开门, 磕巴道:“本宫去南阁解决, 不c不打扰你!” 沈玹整理好下摆, 松松垮垮地披着外袍从屏风后转出, 刚巧看见萧长宁一抹背影闪出门去, 因心不在焉,她还险些被门槛绊倒。 这么冷的夜晚,她竟是连披帛也没有裹一个。 沈玹捏了捏鼻梁,眼底有什么深沉的东西划过,仅是一瞬的波澜,很快又归于平静。他将双手浸在盥洗台的铜盆中,神情平静地将双手拭净,而后拉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萧长宁匆匆忙忙地奔回南阁的偏间,倒是惊醒了值夜的冬穗。 冬穗揉着眼睛,手持烛台开门,见到是萧长宁,讶然道:“殿下,这个时辰您怎么回来了?” “本宫内急,你睡你的。”萧长宁含糊着应了,奔到里间干净的马桶处放水。 她脑中不可抑制地回想起刚才的画面,疑惑如潮水般席卷而来,推动她去触及某个不为人知的真相:隐约的喉结c疑似刮胡须的举动c站着小解的姿势若说一次只是巧合,那么三个疑点先后浮出,沈玹的秘密已经昭然若揭了。 他极有可能不是个太监! 不不不,这个结论实在是太荒唐了!宫中制度如此严密,他当初是如何蒙混过关的?若他真不是个太监,那净身房的记载和那被狗吞了的‘宝贝’又是怎么回事? 说到这个‘宝贝’,萧长宁忽的回想起一个细节:当初她向沈玹坦诚弄丢了他的‘宝贝’时,沈玹的表现似乎似乎是惊讶大过愤怒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对于每一个太监来说,那可是比命还重要的东西,沈玹怎会那般无动于衷? 萧长宁越想越心惊,揉搓着满身的鸡皮疙瘩低声道:“苍天!他到底想做什么?” 正想着,眼前一道黑影闪过,萧长宁猝不及防吓了一跳,惊叫一声道:“谁?!” “殿下莫慌,是奴婢。”冬穗亦被她吓了一跳,端着铜盆,里头的水险些被泼出,小声道,“奴婢见您许久都未出来,担心您身体不适呢!” 说着,冬穗放下铜盆,跪在地上替萧长宁整理衣物。不经意间碰到萧长宁的手,冬穗惊道:“殿下,您的手怎么这般冷?可是着凉了?” 萧长宁这才发觉自己的指尖都快冻麻了。她搓了搓僵冷的手,哈了口气,方披衣站起,摇头道:“没事,兴许是过来的时候风有些大。” 冬穗不疑有他,忙道:“奴婢去把那件浅杏色织金的狐裘斗篷给您取来。” 萧长宁心不在焉地点头,扶着圆桌缓缓坐下,将冰冷的指尖浸在温热的水盆中,呆了半晌,连袖口险些被浸湿都未曾察觉。 冬穗很快取了斗篷给萧长宁披上,又点了一盏琉璃灯,提着灯盏将萧长宁送到对面的寝房去。 谁知才开了门,便见灯火阑珊的廊下站着一条修长高大的身影。 萧长宁又是一惊,定睛一看,方知是沈玹。 他站在那儿,明灭的烛火打在他的侧颜,给他过于冷峻的面容镀上了一层暖意,唯有一双狭长锋利的眼睛,像是望不到底的深渊似的,显得晦暗莫测。他只穿着单薄的里衣,披着一件宽袖的玄黑色袍子,半散着长发,像是一尊从暗夜中诞生的神祗,高大而又威严。 在萧长宁复杂的目光中,沈玹缓缓走来,对躬身一旁的冬穗道:“你退下。” 冬穗用眼神询问萧长宁。 萧长宁定了定神,低声道:“你先下去罢,本宫有沈提督照顾。” 主子发了话,冬穗这才道了声‘是’,将琉璃灯盏递给萧长宁,自己福礼退下。 沈玹在萧长宁面前站定,眸色幽深,颀长的身影如同一片云翳遮来,将她彻底笼罩。 萧长宁定定地望着他,鬓角垂下的发丝在冬风中飘起又落下,她只唤了声:“沈玹”语气欲言又止,似是疑惑,似是忐忑,又夹杂着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沈玹‘嗯’了声,自然而然地将灯盏从萧长宁手中接过来,沉声道:“回房。”说着,他转身走在前头,替萧长宁引路。 灯影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见萧长宁依旧待在原地,沈玹回首道:“殿下身子弱,如此站在夜风中,当心又着凉了。” 两人谁也不曾道破玄机,仿佛方才撞见的一幕只是梦境。 萧长宁踩着沈玹的影子前行,怔怔地望着沈玹宽阔挺拔的背脊,身体的寒意消散了不少,仿佛有他在的地方连寒风都被阻挡。 到了寝房门口时,萧长宁忽然顿住,又唤了声:“沈玹!” 沈玹仍保持着提灯推门的姿势,侧身回首,灯影镀在他英俊的脸上,一半明亮,一半晦暗。 萧长宁裹着浅杏色的狐狸毛斗篷,俏丽的下巴隐在绒毛中,墨发披散垂下腰际,幼嫩的白与极致的黑交相辉映,美丽非常。她望着他,眼睛里仿佛又有了六年前的神采飞扬,认真地问:“沈玹,我们的盟约可还算数?” 风无声而过,带着寒梅的清香,灯影绰绰,铺了满地的橙光。 沈玹知道她在担心些什么,忽的笑了声,说:“在殿下未毁约之前,永远算数。” 萧长宁的一颗心从泥淖中直冲云霄,她长松了一口气,弯腰撑着膝盖,像是经历了长途跋涉的旅人般疲惫道:“太好了!” 沈玹等了半晌,只等来她这么一句‘太好了’,不由地抬眼看着她,意有所指道:“殿下没有别的话问臣?” “没有了。”萧长宁神情轻松,缓步向前,抬头仰望着沈玹的眼睛,明艳一笑道,“因为,本宫已经听到自己最想要的答案了。” 只要与沈玹的盟约还算数,只要还能继续并肩站在他身边,那么他是太监抑或不是,又有何区别呢?萧长宁在意识到自己对沈玹的心意之时,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现在这个结果算是喜忧参半,不会更糟糕了。 沈玹不点破,她也就不道明。这么多年,沈玹都瞒过来了,只要她不说,这个秘密就会永远沉入岁月的长河中。 “本宫不会毁约的。”萧长宁灿然一笑,说:“永远不会。” 她一笑起来,真是满世界的灯火都会黯然失色。沈玹觉得自己心中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慢慢消融,唯有她的一颦一笑扎根抽芽,缓缓绽开花来。 他低低嗤笑了一声,伸手抚了抚她细嫩的脸颊,没有过多的言语,也不表态,只在转身的一瞬,嘴角轻轻地勾起弧度。 云翳散去,月光倾泻,寂静的夜,在缓缓摇落的月影中悄然而逝。 第二日,萧长宁应约去了慈宁宫,一是例行请安,二则是替萧桓见一见他未来的皇后。 今日天气晴好,梁太后正在梅园中赏梅。 先帝偏爱红梅,故而这梅园种下的俱是百来株殷红似血的红梅,远远望去如晚霞散布,与残雪映衬,美得惊心动魄。 萧长宁一眼就看到了立侍在梁太后身侧的少女——身披猩红绒斗篷,那浓艳的红竟是比雪中红梅更胜一。少女的乌发编成两股粗长的麻花辫拖在胸前,面容姣好,但眼神过于清冷镇定,不苟言笑,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必定就是那梁姑娘了。 来之前萧长宁还以为梁家姑娘是个怎样凶神恶煞的母夜叉呢,谁知今日一瞧,竟还算得上是个美人胚子。 见到萧长宁前来,梁太后露了点半真不假的笑容,坐在铺了软垫的石凳上道:“难得长宁有心,还记得回来看看哀家。” 萧长宁行了礼,细声细语地答道:“太后娘娘教养之恩,长宁没齿难忘,常来拜谒,是应该的。” “赐座。”梁太后不动声色地扫视萧长宁,细长的眼微微眯起,若有所指道:“长宁近来气色不错,想必是在东厂过得安稳了?听闻沈玹近来对你亲爱有加,想必萧家大业事成指日可待了。” 闻言,萧长宁心一沉,心道:老狐狸!果然什么动静都瞒不过她! 正心中腹诽着,太后语气一凉,冷声道:“只是,不知道你可否还记得与哀家的约定?” 萧长宁露出惶然的神色,委屈道:“儿臣永远记得,儿臣是萧家的血脉,心里永远向着萧家。” “那便好。”梁太后伸手端起茶盏,细细地抿了一口,这才朝身侧的红衣少女招手,示意道,“对了,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 梁幼容会意,向前一步抱拳道:“臣女梁氏,小字幼容,见过长宁长公主殿下。” 这小小的一个姑娘家,拜见长公主却不行女儿礼数,而是像个男子一般抱拳拱手,果然是梁家人,骨子里流着一样冷情的血。 萧长宁坦然受了礼,装作好奇地问道:“这位妹妹容貌清丽,不知平日都喜爱做些什么?女红,还是书画?” 梁太后笑了声,缓缓道:“梁家将门之后,无须修习女红,而是学的杀伐之术。” “好一个杀伐之术!” 萧长宁还未应答,远处却蓦地传来一个低沉的嗓音。 众人望去,只见不远处沈玹一身银白蟒袍,乌纱圆帽,似笑非笑地站在梅园的月洞门下,凌厉的目光如利刃隔空刺来,钉在梁幼容身上,冷声道:“久闻南阳知府之女擅长舞剑,也是巧了,本督手下也有一名役长以精通刀剑闻名,不知梁姑娘可否赏脸,与本督的玄武役役长切磋一番?” 见到沈玹,太后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万分,五指不自觉地紧紧攥起。 沈玹对太后的敌意视若不见,只微微抬手,命令道:“林欢,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第32章 画像 梁太后完全未料到沈玹竟有闲情逛到这里来, 两条柳叶吊梢眉紧紧蹙着, 按捺住怒火道:“沈玹, 幼容是哀家的亲侄女,让她千金之躯和一个阉人比试,未免有损梁家身份。” “娘娘息怒,臣未有轻视之意。”沈玹踏着残雪而来, 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仿若拧碎人骨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他抱拳行礼, 视线在萧长宁身上有了短暂的停留,目光柔和了一瞬,随即又转向梁太后冷声道,“臣只是想知道, 太后娘娘以杀伐之术教养一个闺中少女, 想杀的究竟是谁家?” 梁太后一时语塞。 一直沉默的梁幼容倒是毫无惧意,向前一步道:“好, 我答应沈提督。” “幼容,沈提督只是开个玩笑, 你不必当真。”梁太后本来是想借侄女给萧长宁一个下马威, 却不料反被沈玹将了一军, 不由地脸色有些难看, 沉声道, “退下。” “娘娘别担心, 既然是切磋, 相信沈提督和臣女一样都有分寸。”梁幼容却不退反进,单手解了斗篷,猩红的斗篷落地的一瞬,她已将手按在剑柄上,清越道:“久仰东厂大名,请赐教。” 萧长宁单手托着下巴,静观其变,心道:这下有好戏看了。 气氛剑拔弩张,林欢却是从沈玹肩后伸出一张纯真无害的包子脸,颇为为难地说:“可不可以不切磋呀?那个,我怕我力气太大掌控不好分寸,伤着这位姑娘。” 竟然被一个小太监轻视了,太后和梁幼容的脸同时一黑。 梁幼容自小勤学苦练,武功身手在同龄人中已是出类拔萃,未尝有败绩,此时被一个相貌单纯的小太监如此轻视,心中斗志如火焰遇油腾烧,拔剑道:“来与我一战!” 梁幼容的剑薄如秋水,寒若冰霜,一出鞘发出清越的龙吟之声,想必是一柄世间少有的名剑。她率先出招,一剑刺来,林欢旋身躲过她第一招,右手下意识按在腰间的大刀上 随即他想到什么似的,眼睛一转,道:“你用剑,我也用剑,不占你便宜。” 说着,林欢弃了刀,反手摸到背上负着的长剑,拔剑出鞘,剑光凛冽,与梁幼容的薄剑撞在一起,擦出一路火花。 剑气激荡,卷起红梅漫天。两人一触即分,各自退了两步站稳。 梁幼容望着颤抖不已的剑刃,缓缓拧起秀丽的眉。林欢亦是闪过一丝讶色,吃惊道:“你的剑术是何人所授?” “少废话!”梁幼容一声冷嗤,指尖抹过剑锋,随即足尖一点,横扫过去。 林欢抬剑格挡,温润无害的眼睛瞬间变得凌厉起来,显然是被勾起了杀念。他单手持剑挡住梁幼容招式,腾出一手从怀中摸出一颗酥糖放入嘴中,含糊道:“我要认真了!” 林欢嘴中含着糖块,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不再闪避,很快化格挡为进攻,出招快如闪电,连剑光都化为了残影!梁幼容神色微变,连连败退,竟是再无还手余地。 萧长宁看得心惊肉颤,若不是梁太后的面色着实过于难看,她简直像拍手叫好! 不远处的梅树下,观战的沈玹眼睛一眯,沉沉道:“够了,林欢。” 林欢收到命令,腾身跃起,一剑斩下,竟是将梁幼容手中的薄剑拦腰斩断。梁幼容失了武器,连连后退数步,稳住身形,握剑的右手被震得发麻。 风停,残红遍地,梁幼容注视着林欢,良久方平静道:“我输了。” 说罢,她拾起地上的断剑,与林欢对抱一拳以示尊敬,便沉默着退回梁太后身边。自始至终,她都没有一丝不甘,也毫不气馁,倒颇有几分宠辱不惊的女将风范。 梁太后折了几朵红梅放在茶包中,用沸水烫过,语气不善道:“沈玹,你可满意了?” “梁姑娘惊鸿之姿,身手卓绝,若非手下留情,林欢是胜不了的。”沈玹漠然地说着客套话,约莫是目的达成,他也不再久留,抱拳道,“臣还有公务在身,便不打扰娘娘雅兴。” “慢着。”梁太后唤住沈玹,手指捻着茶盏吹去浮末,浅抿一口,方冷声道,“蔡丰落马,兵部上下连坐倒台,沈提督似乎坐不住了,急着要往兵部填充人马。但哀家得提点你一句:兵部事关国脉,不是什么人都能染指的,尤其是” 梁太后眼一眯,吐出两个字:“阉人。” 寒风拂过,暗香浮动,沈玹长眉一压,缓缓绽开一抹嘲讽的笑,语气沉声道:“彼此彼此。东厂侍奉天子,为主分忧是臣之本分,倒是娘娘莫要忘了:后宫不议政事。” 说罢,他道了声“告辞”,不理会太后阴晴莫定的神色,转身离去。 萧长宁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梅园深处,心中涌出一股莫名的崇敬之情:这个男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强势狂妄,偏生又叫人拿他无可奈何。 咔嚓—— 一声瓷器碎裂的脆响惊破了萧长宁的思绪。她闻声望去,只见太后竟徒手捏碎了茶盏,温热的茶水四溅,在石桌上晕开一团深色的水渍。 “太后娘娘!”萧长宁佯装惊呼,掏出帕子要给太后擦拭手指,却被她一把推开。太后眉间皱起沟壑,若有所思地望着萧长宁道:“哀家有一事觉得蹊跷。你作为哀家议和的筹码嫁去东厂,以沈玹的性子,怎么可能让你好好的活到现在?长宁,你到底瞒了哀家什么!” 她这是在沈玹那里折了面子,所以拿自己撒气? 萧长宁思绪转动,笑道:“沈玹的想法,哪里是我能猜得透的?不过,他倒是说过他不杀无用之人,我这样的身份,即使是死了也威胁不了任何人,所以懒得杀罢。” “无用之人?”梁太后咀嚼着这一句,忽然轻笑一声,眼角眯起细密的纹路,道,“依哀家看,长宁有用得很呐。” 萧长宁拿不准她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是觉察到她与沈玹的交易了? “太后” “行了,不必说了。” 她还未说完,太后便伸出一只涂有丹蔻的手来,打断她道:“年底太庙祭祖,你也一并跟着去。就在萧家的列祖列宗前好好反思一下,你萧长宁,究竟对不对得起自己身上这‘长宁长公主’的重担。” 被沈玹这么一扰,梁太后也没有了赏梅的雅兴,起身对梁幼容道:“哀家累了,扶哀家回慈宁宫。” 萧长宁起身,福礼而跪道:“长宁恭送太后娘娘。” 直到梁太后走远了,宫婢冬穗才向前来搀扶起萧长宁。萧长宁搭着冬穗的胳膊起身,将白眼翻到后脑勺,随即拍了拍膝盖上的碎雪站直,朝着沈玹离去的方向快步走去,浅杏色的狐狸毛斗篷随风扬起,卷走一路梅香。 一刻钟后,慈宁宫内。 大宫女玉蔻燃了暖香,梁太后阴沉的神色稍霁,对跪坐在一旁整理断剑的梁幼容道:“没有用的废物丢了便是,哀家会找把更好c更锋利的替代。” 梁太后像是在说剑,又好像是在借剑喻人。梁幼容一顿,随即丢了残剑,端正道:“是。” “玉蔻,来给哀家捶捶腿。”梁太后今日似是很疲惫,锐利的眸子里显出几分沧桑老态。沉吟片刻,她又对侄女道,“幼容,今日东厂的气焰你也瞧见了,此等佞臣不除,实乃国之不幸。哀家为了梁家和先帝殚精竭虑大半辈子,终究是老了,这铲除奸佞,匡扶新君的重任,从今往后还得交到你们这些年轻人手里幼容,你不会令哀家失望的,对吧?” “臣女定将竭尽所能,为太后娘娘和陛下分忧。” “很好,很好。” 梁太后满意地点头,眼中闪过一抹阴凉的笑意,“从今往后,你要听哀家的话,别忘了你父亲对你的嘱托。” 宫门外。 萧长宁躬身钻入温暖馨香的马车,望着里头端坐的东厂提督盈盈一笑:“本宫就知道,你会在此等候。” 沈玹不动声色地往身侧挪了挪,给她腾出位置来,手肘搁在车窗上,勾起嘴角道:“只是顺道接殿下回府。” 萧长宁坐在他身侧,双手拢在斗篷中,笑吟吟道:“顺道也行,本宫开心。” 沈玹侧首望着她,深沉狭长的眼睛里满是戏谑的笑意:“殿下何事开心?” “今日看了场好戏,自然开心。敢唆使手下揍打未来的皇后,千古以来也唯有你沈玹一人而已。”说着,她撩开车帘,探身趴在车窗上,对骑在马背上的林欢道,“今日小林子表现得不错,待会路过集市时我们多买些酒肉,回去让吴役长做好吃给你吃。” 一听说有吃的,林欢两只眼睛闪闪发亮,欣喜道:“真的?” “真的。”萧长宁点点头。 林欢笑出嘴边一个浅浅的酒窝,欢呼一声道:“最喜欢长公主殿下了!” 也不知林欢的哪句话触了霉头,车内的沈玹面色蓦地一沉。 他大手按住萧长宁的后脑,半强迫地让她将脑袋转回来,随即又放下车帘,隔绝了林欢的视线。 “怎么了?”萧长宁仍是愣愣的。 沈玹瞥了她一眼,似有不悦道:“林欢只是在执行本督的命令,做得好是他应该的。殿下莫要惯坏了他。” “就这一次,无妨的。再说了,上位者也要赏罚分明嘛。”萧长宁今日心情好,胆子也大了些,努力争取道,“就买些酒肉,我们一起吃,可好?” 沈玹注视着她充满希冀的眼睛,良久调开视线,掀开车帘望了眼天色,沉声说:“今日似有大雪,饮酒赏雪也不乏为一大乐事。若是殿下肯赏脸与臣单独对饮两杯,臣倒乐意奉陪。” 萧长宁未细想,高兴道:“好啊。” 沈玹单手撑着脑袋,眼中划过一丝得逞的笑意,不甚明显,如鹅毛浮水,涟漪转瞬即逝。 到了午时,天空阴沉,果然细细密密地下起了小雪。 东厂南阁边上的小亭中果然已经烫了几壶好酒,萧长宁与沈玹对坐,听着细雪落在梅蕊的声响和水沸的咕噜翻滚声,只觉得天地寂寥,万籁俱静。 沈玹披着玄色的狐裘,伸手提起烫好的酒壶,给萧长宁斟了一杯,似是随意地问道:“今日观战,殿下看出了什么?” “你们那套打打杀杀的手段,本宫不太懂。不过,太后既然在这个节骨眼将身手非凡的梁幼容诏来宫中,一定是有她的安排。”萧长宁捧起酒樽,浅浅的抿了一口温热的酒水,一股辛辣从舌尖流入喉中,腹中升起一股暖意,她舒服地呼出一口白气,舔了舔唇道,“方才在宫里,太后有提到太庙祭祖之事,兴许是有什么行动。” 说到此,她又有些不解:“不过,上次她故意透露风声给越瑶,借此试探本宫是否对她忠诚。按理说,本宫已经知道了计划,她应该不会傻到明知计划泄露仍要动手杀你的地步罢?” “不管如何,她已是穷途末路,大战只是迟早的事。”沈玹端起酒樽一饮而尽,一丝酒水顺着他的嘴角淌下,又被他用拇指大力抹去,姿态狂放潇洒,衬着微风碎雪,格外令人心动。 沈玹道:“现今太后与本督在争兵部的空缺,双方都想将自己的棋子安插进兵部。慈宁宫的那位在这个时候诏梁家姑娘入宫,怕是不仅想要一个皇后来协助她掌控后宫和皇上,更是想借此机会染指兵权。” 心中的猜想被证实,萧长宁心事重重地捧起酒杯小口啜饮,“她手下的棋子,霍骘与梁幼容皆是武学奇才,若真让她得了兵权,东厂的形势不容乐观” “不仅如此。”沈玹自斟自饮道,“若东厂覆灭,她再无敌手,金銮大殿怕是要易主了。” “那怎么办,难道真要先下手为强杀了梁幼容?” 沈玹却道:“要杀她怕有些难。” 萧长宁讶然:“为何?方才切磋,梁幼容并非林欢的对手。” “她并未尽全力,换而言之,她的实力远不及此。不过这梁家姑娘虽然实力强,却是个单纯的性子,接下来,就要看咱们的皇帝陛下有没有本事了。” 说完这一句意义不明的话,沈玹眯了眯眼,盯着萧长宁唇上的酒渍,眼神晦涩道,“不说这些了,殿下放心,臣自有对策。” 萧长宁想了想,微微一笑:“好罢,本宫信你。” “对了,臣想起一事。”沈玹忽的放下酒樽,严肃道,“臣忽然想起,臣与殿下结盟,却无信物,不由惶惶难安。不知臣可否斗胆,向殿下讨要一件信物?” 他嘴上说着‘斗胆’,可眼中却是一派势在必得的自信。 萧长宁见他那般严肃,还以为有什么生死大事要说,结果只是为了讨要一件信物 实在是小事,她不该拒绝,便稍稍坐直身子,诚心道:“你想要什么信物?” 碎雪随风飘入亭中,落在沈玹玄黑的狐裘上,星星点点的白衬着他的脸庞,俊美无双。他伸出一手搁在石桌上,屈指有节奏地叩着桌沿,缓缓道:“久闻殿下丹青妙手,可否请殿下为臣画像一幅?” “画像?”萧长宁还以为他想要的是什么玉佩c香囊之物呢,没想到竟是索画。 沈玹深深地望着她,反问:“不行么?” “行是行,但画像不好携带,一般不用来做信物呢。” “臣就要这个。” 沈玹十分固执,语气强势,萧长宁便也不再多说,只好点头应允道:“那你在这等着,本宫回去拿纸笔过来。” 两人独自对饮,自然屏退了侍从,萧长宁只好亲自回南阁取笔墨。她饮了酒,酒意上头,思绪翻涌,反而下笔如有神,渲染,勾画,铺陈,一气呵成。 墨笔以水调和浓淡,寥寥数笔勾画出他斜飞的眉,凌厉的眼,英挺的鼻,冷峻的下巴,浓墨染上发丝,画出狐裘,淡墨勾画远山屋脊残雪,也不过两盏茶的功夫,纸上的沈玹背映大雪,姿态疏狂,栩栩如生。 “挺快的。”沈玹盯着她染墨的指尖,如此点评。 “因为只用了普通的水墨,若是工笔画则要细腻得多,光是头发丝就需从浅到深染二十层色,方能显出云鬓花颜之态。不过本宫觉得,沈提督这样的人物不适合工笔画,粗犷的水墨便很合适。” 萧长宁搁下笔,拿起宣纸端详片刻,尤觉得不满意,瞄了沈玹一眼,又瞄了一眼画,嘟囔道:“好像少了点什么颜色。” 说着,她灵机一动,抬起右手小指在自己唇上轻轻一抹,指腹立刻沾染了些许淡红的胭脂。她酒意微醺,脸颊醉红,将尾指的胭脂擦在画上的沈玹唇上,那抹淡淡的唇红立刻让整幅画都活了起来似的,不多不少,恰好绘出了沈玹刚硬的血色,却又不显得女气。 “这样就好了。”萧长宁尤不自知方才的自己有多诱人,只笑着将墨迹未干的画给给沈玹,道:“喏,给你。” 风卷起几瓣黄梅,连同碎雪蹁跹而入,落在萧长宁的鬓角,像是几朵小巧的珠花。 沈玹眼波深沉,并未接画,而是轻轻握住萧长宁纤细的手腕,哑声道:“从昨晚开始,臣便一直想对殿下这么做了。” 萧长宁微红着眼角,疑惑道:“做什么?” 话还未说完,沈玹掌下用力,将她的身躯朝自己这边一拉。萧长宁惊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下一刻,沈玹欺身前来,强势且温柔地吻住了她的唇,细细舔咬,尝到了那令他欲念叠生的胭脂的味道。 雪越下越大,手中的画纸飘然坠地,画中强势疏狂的男人此时正搂着她的身躯,吻得深沉绵长。疾风卷来,大雪纷飞,亭边悬挂的竹帘被风吹断缚绳,哗啦一声垂下,遮住了满亭不合时宜的春一色和旖旎水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第33章 鲤鱼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不足50%的小可爱24小时后显示~  “不用。”萧长宁意兴阑珊地拒绝。 夏绿担忧道:“那, 可要给您添些炭取暖?” 萧长宁将脸埋在绣枕中, 闷闷道,“别来扰我,让本宫静一会儿。” 夏绿没再说什么,似乎退下了, 可隔了不到一刻, 敲门声再次响起。 萧长宁心绪不宁,正烦着, 放开绣枕不耐道:“都说了不用,退下!” 门扇上显出一个高大的身影轮廓,沉稳的嗓音传来:“是我。” 沈c沈c沈玹! 萧长宁猛然坐起,下意识朝门前走了两步, 然而在指尖触碰到门扇之时又微微顿住了。她的心情并不平静, 这种时候见他,只会徒增尴尬。 “沈提督有事?”她问。 门外的人并未做声。两人隔着一扇门, 如同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见沈玹没说话,萧长宁低落道:“本宫累了, 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话还未落音, 门被砰地一声打开, 沈玹披着一身寒气大步走了进来。 萧长宁怔愣之下险些被门扇撞到鼻子, 忙连连后退两步, 震惊道:“你你怎么自己闯进来了。” 沈玹解下玄色的斗篷搭在架子上, 按着膝盖盘腿跪坐, 气势凌厉,看着她道:“东厂房舍皆归于本督名下,本督进自己的房间,何所谓闯?” 萧长宁张了张嘴,固执道,“若是本宫正巧在更衣解带,你如此进来,岂非失礼?” 沈玹只是好笑地看着她:“夫妻见面,何来失礼?” 萧长宁无话可说,蹙着眉坐在他对面,也不叫人奉茶,干巴巴地将提督大人晾在一边。 好在沈玹并不介意,深邃的目光凝望她半晌,忽而问:“方才长公主来校场寻我,却为何掉头就跑?” 不提此事还好,一提及萧长宁胸中便堵得慌,红梅树下的身影总是反复浮现在脑海。她来不及细细体味这股闷气从何而来,只当自己高高在上惯了,容不得名义上的丈夫朝秦暮楚 “本宫并未寻你,本宫只是恰巧路过。”她扭头望着案几上袅袅燃起的熏香,竭力让语气变得平静自然。 沈玹审视着她,仿若看透一切,沉吟片刻,了然道:“殿下因何生气?” 萧长宁身子不自在的一僵,心想:他说的对,我因何生气?有何资格生气? 这场婚姻本就脆弱得一触即碎,她自顾尚且不暇,又怎管得了沈玹爱谁厌谁? 这些她早该知道的,可她无法控制自己。她忘不了高烧那日沈玹温暖有力的臂弯,忘不了他沉稳结实的胸膛 “本宫未曾生气。” “撒谎。” 沈玹一向强势,萧长宁本习惯了见好就收,此时心烦意乱下却不愿低头,满腔忧愤叫嚣着要宣泄。她倏地抬眼,眼神清亮澄澈,凝望着沈玹认真道:“今日上午,沈提督问本宫何为‘天下君父’” 沈玹一挑眉,似乎惊异于她忽然提及这个话题。 “提督说‘天下君父’是为君者要将天下苍生看做亲父,如孝敬父母般心系苍生,那时本宫并未反驳。而现在,本宫要告诉你,你错了。” 萧长宁身形绷紧,明丽的面容上布满了挣扎之色。她攥紧袖子,指尖发颤,声音却平稳而笃定,一字一句道:“国为家,君为父,威严不可失!天下平民草芥众多,帝王却只有一人,如何能人人兼顾的过来?若君无天威,百官无首,民众不从,虽有国而无君威震慑,当江山瓦解c天下崩殂,一如现在群雄并起,奸臣当道!所以,你的见解虽然新奇,但却是错的!” 说到此,她眼眶发红,也不知道自己突然犯了什么倔,又哽声重复一遍:“本宫没有错,错的是你!” 萧长宁眼中氤氲着水雾,看起来更是明亮柔弱。她咬着唇,身子明明害怕得发抖,声音却有着不同于往日的执着,掷地有声,宛如碎玉,带着前所未有的决然之色。 沈玹自始至终不曾言语,神色凝重,似是在思索她这番话的含义,又似是不明白她到底在坚持些什么。 萧长宁飞快地擦去眼角的泪。她知道自己在迁怒,只是找个借口发泄而已。 她反驳了沈玹,骂了不可一世的沈提督,她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虽然惧怕死亡,但也酣畅淋漓。 屋内静得可闻落针,她红着眼与沈玹对视,等着他的一个裁决。 不知过了多久,沈玹微微坐直了身子,朝她伸出一只修长宽大的手来。 萧长宁平静地闭上眼,湿润的眼睫微颤。她知道自己的脖颈细嫩而又脆弱,只要轻轻一捏,她便能彻底从这糟糕的命运中解脱 然而,沈玹只是用粗粝的指腹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渍,‘啧’了一声道:“臣与殿下身份不同,见识自然也不同。错了便错了,哭什么呢?” 萧长宁小巧的鼻翼泛红,微微翕合,险些又哭出声来。 她宁可沈玹对自己凶恶些,坏些,她宁可恨沈玹,怨沈玹,也不愿如此不明不白地过活,作茧自缚。 沈玹起身,一把将萧长宁拉起来,张扬的眉微微拧起,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我们出门一趟。” “出门?去哪沈玹!”话还未说完,眼泪未干的萧长宁便被沈玹拉出门外,随即塞上了一辆宽敞温暖的马车中。 两刻钟后,百来名番子集体出动,肃清了京师最繁盛的琳琅街。 天色阴沉,寒鸦掠过屋脊,番子们俱是按着刀剑伫立道旁,严阵以待;小贩商家缩头缩脑,战战兢兢,不知道的还以为东厂又要有什么惊世之举了。 马车内伸出一只骨节干净有力的大手,轻轻挑开帘子,露出东厂提督太监那张狂妄俊美的脸来。 沈玹率先下马,又将一脸茫然c余怒未消的萧长宁扶了下来。 他引着华美尊贵的长公主到了珠宝铺子前,朝她微抬下颌,用睥睨尘世的语气傲然道:“只要长公主消气,想买什么都可以。” 萧长宁心境大起大伏,脑中一片空白,拿不准沈玹这是在置气还是在发疯。 “不c不用”她磕磕巴巴。 沈玹却对冒着冷汗跪在地上的掌柜道:“将你家的镇店之宝拿出来,买了。” 什么?等等! 沈玹又牵着萧长宁到了一家绸缎庄,萧长宁已是手心出汗,堪比承受酷刑,连连摇首道:“别” 沈玹自顾自道:“最新花式的绸缎各来一匹。” 又到了酒楼旁,萧长宁已是承受不住了,颤巍巍道:“真不用,这些本宫都不喜欢。” 闻言,沈玹平静地看她,反问道:“那殿下喜欢什么?” “本宫喜欢” 疾风骤起,卷起二人的衣袍交缠。天空中下起了细碎的雪花,开始是一片两片,不稍片刻便越来越多,越来越密,落进他的肩头,落在她的眼里。 今年的第一场初雪,竟在此时悄然降临。 萧长宁忽的扭开视线,快步走到一旁无人的小巷口,独自平复微微躁动的胸腔。 “长公主”沈玹薄唇微张,才说了几个字便忽的住了嘴。 他似乎觉察到了什么,眼神倏地变得危险而凌厉起来,一把将萧长宁推在墙上,将她纤细的身躯禁锢在自己怀中,自上而下俯视她,冷声道:“别动,本督身后的屋脊上藏了人。” 萧长宁一僵,紧张地望着沈玹近在咫尺的俊颜,小声道:“那怎么办,呼救么?” 沈玹嘴角一勾,笑得很是阴冷:“既然有人急着送死,便成全了他。”说罢,沈玹幽黑的眼睛宛若深潭,定定地望着萧长宁,道:“不能打草惊蛇。现在,本督要引他动手,需要殿下配合。” 萧长宁顾不得胡思乱想了,艰难地吞咽了一番,问:“如如何配合?” 她眼中倒映着京师辉煌的街道,倒映着深青色的天空和瓦楞,也倒映着沈玹恣意的笑容。他说,“得罪了。” 漫天飞雪,小巷僻静,沈玹忽的倾身,温柔而又强势地吻住了她的唇,将自己的后背毫无保留地暴露出来。 雪花冰凉,他的吻却炙热得不像话,萧长宁只觉得自己的灵魂也被他吸走,心中一直坚守的某根线吧嗒一声断裂,唯留一具僵硬的躯壳攀附着他,任由他搅得天翻地覆。 沈玹聪明狠厉,自小在刀光血雨里长大,一路神挡杀神c佛挡弑佛地坐到这东厂提督之位,又怎会看不透梁太后的小算盘? 沈玹一方面是为了履行与他人之约,一方面是存心为难太后,下意识道:“太后娘娘若诚心放下身段与我结交,不如,将先帝最疼爱的长宁长公主配给我?” 本是刁难之举,谁知梁太后竟一口答应了。 直到今日成婚,沈玹处理完内贼一事匆匆回东厂,被侍从催促着套上婚服,仍有些不太真实。他似乎还未反应过来,六年前那个锦衣玉食的娇气小公主,怎么就真的成了自己的夫人了。 而现在,长大了的萧长宁娉婷袅袅,却抱着必死的决心嫁过来,提前为自己准备好了丧服。 沈玹感觉被一只软绵绵的兔子咬了。 他气极反笑,干脆起身端起案几上的合衾酒,递了一杯给萧长宁,“本督知长公主初来乍到,诸多不习惯。不管如何,这合衾酒还是要喝的。” 萧长宁没有接酒,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倔强,“反正不会白头偕老,喝了也没用。” 话音刚落,屋内的气氛倏地变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第34章 祭祖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不足50%的小可爱24小时后显示~  萧长宁眼皮沉重, 打了个哈欠,不经意间从铜镜中瞄到秋红, 不由一愣。 秋红今天穿了新衣, 面上敷了薄薄的脂粉, 两颊桃红,唇上点着鲜丽的胭脂, 有着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娇艳。 “秋红。”萧长宁忍不住开口唤她, 问道, “你今日可要陪同本宫面见太后?” 秋红忙搁下梳子,笑容里闪着几分心虚,“回殿下,今日是夏绿和冬穗陪您入宫。奴婢知道, 因为奴婢是太后娘娘赏赐给您的婢女, 比不上二位姐姐亲密,因此, 这些场合奴婢更要避嫌才是, 便自愿留守家中。” “留守家中?”萧长宁若有所思, 伸出一只微凉的手来,轻轻碰了碰秋红染了胭脂的嘴角, 笑道, “这‘家中’步步雷池, 不是那么好留守的, 你要当心了。” 那笑意中有丝微凉的戏谑。秋红忐忑抬头, 待要极细看时,那戏谑又消失了,萧长宁依旧是一副懒洋洋不谙世事的模样,托着下颌直打瞌睡。 妆点完毕时,天已大亮。萧长宁去前厅用膳,刚巧碰见晨训归来的沈玹。 他穿着一身单薄干练的深色武袍,没有束冠,倒让气质年轻了几分。他眼见着一身石榴红礼衣c着钴蓝绣金下裙的萧长宁款款走来,精致的妆容恰到好处,更显肌肤幼白。 沈玹微不可察地怔了一瞬,不禁多看了她两眼,而后笑了声:“寿礼已备好,早膳过后让蒋射送你前去。” 萧长宁在他面前总是有些局促的,捻着十指问道:“你不去贺寿么?” 沈玹道:“今日要去狱中听记,失陪,让殿下失望了。” 本宫才不失望呢!萧长宁在心中窃喜。 一阵寒风袭来,卷起枯叶翩跹,廊下的萧长宁鼻根一痒,‘哈啾哈啾’地连打了两个喷嚏,眼尾染上浅浅的湿红。 沈玹看着她软软绵绵的一只,不知为何忽然有些心软,下意识道:“府中刚巧有件新贡的白狐裘斗篷,披上再走。晚些,本督入宫接你。” 说罢,也不待萧长宁拒绝,他长腿一跨自顾自进了门去,一如既往地专横强硬。 萧长宁望着他高大结实的背影,叹了口气。明明只是个感情迟钝的家伙,却偏偏要装作面若寒霜,白白浪费了这一副好皮相。 因先帝驾崩方才一年,宫中大丧期间,太后未曾举办寿宴,只是聚集了一方女眷,接见了几名重臣。 萧长宁带去的寿礼有二:一是东厂沈玹奉上的红玉珊瑚树一座,二是萧长宁亲手所绘的《千秋山河图》。 慈宁宫内瑞脑销香,太后一身暗沉的紫纹大袖礼衣倚在贵妃榻上,命宫婢展开那幅长约七尺的画卷,眯着眼赞道:“先帝在世时,就夸过长宁的一双巧手举世无双,今日一看果真如此。万里锦绣山河收纳于方寸之间,这铺蓝染绿的画技,便是宫里最好的画师也甘拜下风。” 萧长宁立侍一旁,一见太后这笑里藏刀的模样,心中便知不妙。 果然,下一刻梁太后挥退侍婢,悠悠起身,似笑非笑地望着萧长宁:“只是不知这寿礼,长宁是代表洗碧宫送的呢,还是替东厂送的?” 这话问得玄妙无比。 替哪家送礼,就意味着她站在了哪家阵营。萧长宁与太后周旋了这么多年,自是摸清了她的脾性,便笑吟吟答道:“回太后,当然是替本宫自个儿送的呢。再说,我站哪边,不都是萧家的女儿吗。” “你倒是会说话。”梁太后神色稍霁。片刻,她摩挲着手中的檀木佛珠,单刀直入道,“上次让你办的事,如何?” 那瓶毒一药。 萧长宁面露为难之色,垂着脑袋说:“我在东厂行动不便,且沈玹行踪诡秘,故而并不曾找到机会。” 梁太后似料到如此,哼了声。 萧长宁深吸一口气,小声道:“何况,太后您不是找到了更好的人选么?” 梁太后倏地睁眼,锐利的眼光看向萧长宁,“你何时看穿的?” “今晨。秋红独留府中,却妆扮艳丽,自然是女为悦己者容,而府中上下皆为阉人,能够让太后娘娘的心腹放下身段去吸引的,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还不是因为你让哀家太失望了,哀家只好另谋出路。”说着,梁太后微微压低声音,“听着长宁,秋红的事,不许你插手干预。早日解决沈玹,对你而言亦百利而无一害。” “本宫明白。”萧长宁表面委曲求全,心中却乐开了花。 她才不会干预呢,因为根本就不需要她出手!梁太后机关算尽,终是太低估了沈玹的可怕之处看来,这几日有好戏看了。 正想着,门外宦官来报:“太后娘娘,锦衣卫指挥使霍大人求见。” 听到霍骘求见,梁太后神情未变,但是眼底的一点亮光却没能瞒过萧长宁的眼睛。太后伸手摸了摸鬓角,这才缓声道:“宣。” 老树开花,是宫闱深处秘而不宣之事了,只是可怜先帝尸骨未寒 萧长宁强压住心中的一丝厌恶,福了福礼,拜别太后。 心事重重地走出慈宁宫的大门,她在石阶上与一名穿飞鱼服配绣春刀的高大武将擦身而过。 武将约莫四十来岁,剑眉隼目,鼻梁高挺略作鹰钩,下巴铁青而刚毅,身量气势皆不输沈玹,每走一步都斩钉截铁般,整个人散发出一股久经沙场的嗜杀之气,正是太后的裙下之臣——锦衣卫指挥使霍骘,越瑶的顶头上司。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兴许是顾忌蒋射在旁,霍骘的眼神仅与萧长宁短暂对视,一触即分。 尽管如此,萧长宁依旧有些莫名地发慌,浑身宛如被毒蛇盯过,从骨髓深处渗出寒意来。 “殿下,您额上怎么这么多汗?”候在石阶下的夏绿和冬穗迎了上来,拉住萧长宁的手,不由惊道,“好凉!” 萧长宁呼出一口热气,打了个寒颤道,“没事。” 身上发冷汗,手脚冰凉,多半是风寒所致。冬穗心急,正打算去请太医,萧长宁却是一把拉住她,朝她微微摇了摇头道:“太后寿辰,莫要扫兴。” 正说着,阶下传来一个年轻的男音,唤了声:“臣锦衣卫南镇抚司抚使虞云青,见过长宁长公主殿下。” 虞云青?他怎么在这? 哦,对了,他要和太后的女儿定亲了。 萧长宁吸了吸鼻子,走下石阶,不冷不热地朝他打了个招呼:“虞抚使”话还未说完,便连打了几个喷嚏。 虞云青有些担忧地望着她,从袖中摸出一块软帕递上来,关切道:“天寒风大,长公主殿下勿要站在风口,当心寒气入体。” 萧长宁实在不明白他突然的示好是何意思,并未接他的帕子,只保持三步远的距离看他,笑得纯真无害:“多谢虞抚使好意。只是你我主臣有别,这帕子,还是收回为好” 话还未说完,平地里响起一个跋扈的女音,疾声道:“萧长宁,你离虞云青远点儿!” 寻声望去,只见回廊后有数名宫侍簇拥着一位鹅黄宫裳的娇艳女子气冲冲前来。那女子衣着华贵无双,行动间珠光宝气,倒竖柳眉怒道:“光天化日之下好一出旧情复燃,萧长宁,你可知虞云青现今是本宫的未婚夫!” 万安长公主,梁太后亲女。萧长宁与她的过节,恐怕得从上一辈争宠算起。 再说虞云青,这人多年来与萧长宁断绝来往,却在她嫁入东厂后前来献殷勤,想也知道不安好心,现在又加上一个嚣张跋扈的万安长公主,萧长宁只觉得原本昏沉的脑仁更疼了。 她不想纠缠,只哼了声,带着鼻音道:“本宫并不稀罕你的什么未婚夫,你领回去便是,看紧他。” 这话不太留情面,虞云青和万安长公主皆是面色一僵。 “站住!你这个阉人之妻,嚣张什么!”万安长公主羞愤难当,一把拉住萧长宁的手腕,“说清楚再走!是不是沈玹那个太监满足不了你,你便来勾三搭四!” 一墙之隔的花苑之外,“恰巧”路过的沈提督忽的听到自己的大名,不由脚步一顿。 此时正值隆冬,天气阴沉,寒风凛冽,枯枝横斜的瓦楞间仿佛凝着一层霜,慢慢的,这层霜也洇进了萧长宁的眼底。她似是吸着了冷风,忽的呛咳了一声,手无意识地揉着鼻尖,说:“现在知道了越姐姐,你继续说。” 越瑶唇瓣轻启,本来还想劝长宁看开些,勿要陷得太深,但萧长宁自小聪颖,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劝说的话到了嘴边,又被越瑶咽回腹中。 旁人的故事,她插不了手。 “沈七在司礼监做了不到一年,侍奉先帝出城秋狩,也不知在那里犯了什么事,回来后便被掌印太监罚以鞭刑,贬去了殿下的洗碧宫。” “此事我已知晓,越姐姐能查出他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么?” “当年的掌印太监早死了,已无从查证。不过,据说从秋狩回来,沈七的性格就大变样了,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变得神秘莫测。” 越瑶蹙起细眉,显然也对此事百思不得其解,“他以前为人低调,去东厂后却如鱼得水,在前提督的教导下武学造诣精进奇快,并改名为‘沈玹’,不到两年就成为了东厂支柱,从各处笼络了以林欢c方无镜为代表的番子头目,又过了两年,前提督病逝,沈玹接管东厂,越发张狂乖戾,东厂在他手里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那,那个对食的宫女呢?”萧长宁忽的打断越瑶的思绪,小声地问。 “沈玹去了东厂后,身边便再没有女人了,那个宫女不知所踪,约莫是断了往来。毕竟沈玹心怀野心,坐到了那样的高度,自然不屑于一个宫女的垂青了。” 萧长宁在心底松了一口气,心道:还好,不管他曾经如何,至少现在身边只有她一人了 然而,这诡异的安慰只冒出了个苗头,又被她狠狠掐灭。她在心里扇了自己一个耳光,骂道:萧长宁,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沈玹若真有过对食,那便是他始乱终弃,你能保证将来的自己不会重蹈覆辙,如那宫女一般被他遗弃? “对了,殿下,还有一事臣一定要告诉你。”越瑶性格耿直,并未看出长宁心中的纠结,只拉住她的手,凑在她耳边小声道,“下个月年底太庙祭祖,殿下可知道?” “往年惯例,自然知道。” “到了祭祖那日,锦衣卫开道,东厂护送,两大阵营针锋相对臣希望殿下称病在家,莫要去现场。” “为何?” 只是短暂的一瞬,她脑中灵光乍现,瞳仁微微一缩,道:“祭祖是太后和锦衣卫设下圈套,为的是对付东厂?” 越瑶道:“具体内情如何,臣并不是很清楚。长宁,你知道我的北镇抚司一向中立,从不参与党派之争,霍大人的行动布防乃是至高机密,我无法窥知。” 萧长宁点点头,心脏鼓动,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片刻,她眸色一动,问道:“既然是机密,越姐姐从何得知风声?” 越瑶抱臂倚在墙角,凝重道:“方才太后召见,突然要将我派去开封府缉查,并特意嘱托我,无论京师有何动静都不许擅离职守。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便是再傻也该猜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第35章 混战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不足50%的小可爱24小时后显示~  越瑶唇瓣轻启, 本来还想劝长宁看开些, 勿要陷得太深, 但萧长宁自小聪颖, 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劝说的话到了嘴边, 又被越瑶咽回腹中。 旁人的故事,她插不了手。 “沈七在司礼监做了不到一年,侍奉先帝出城秋狩,也不知在那里犯了什么事,回来后便被掌印太监罚以鞭刑, 贬去了殿下的洗碧宫。” “此事我已知晓,越姐姐能查出他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么?” “当年的掌印太监早死了, 已无从查证。不过, 据说从秋狩回来,沈七的性格就大变样了, 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变得神秘莫测。” 越瑶蹙起细眉,显然也对此事百思不得其解, “他以前为人低调, 去东厂后却如鱼得水, 在前提督的教导下武学造诣精进奇快, 并改名为‘沈玹’, 不到两年就成为了东厂支柱, 从各处笼络了以林欢c方无镜为代表的番子头目, 又过了两年,前提督病逝,沈玹接管东厂,越发张狂乖戾,东厂在他手里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那,那个对食的宫女呢?”萧长宁忽的打断越瑶的思绪,小声地问。 “沈玹去了东厂后,身边便再没有女人了,那个宫女不知所踪,约莫是断了往来。毕竟沈玹心怀野心,坐到了那样的高度,自然不屑于一个宫女的垂青了。” 萧长宁在心底松了一口气,心道:还好,不管他曾经如何,至少现在身边只有她一人了 然而,这诡异的安慰只冒出了个苗头,又被她狠狠掐灭。她在心里扇了自己一个耳光,骂道:萧长宁,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沈玹若真有过对食,那便是他始乱终弃,你能保证将来的自己不会重蹈覆辙,如那宫女一般被他遗弃? “对了,殿下,还有一事臣一定要告诉你。”越瑶性格耿直,并未看出长宁心中的纠结,只拉住她的手,凑在她耳边小声道,“下个月年底太庙祭祖,殿下可知道?” “往年惯例,自然知道。” “到了祭祖那日,锦衣卫开道,东厂护送,两大阵营针锋相对臣希望殿下称病在家,莫要去现场。” “为何?” 只是短暂的一瞬,她脑中灵光乍现,瞳仁微微一缩,道:“祭祖是太后和锦衣卫设下圈套,为的是对付东厂?” 越瑶道:“具体内情如何,臣并不是很清楚。长宁,你知道我的北镇抚司一向中立,从不参与党派之争,霍大人的行动布防乃是至高机密,我无法窥知。” 萧长宁点点头,心脏鼓动,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片刻,她眸色一动,问道:“既然是机密,越姐姐从何得知风声?” 越瑶抱臂倚在墙角,凝重道:“方才太后召见,突然要将我派去开封府缉查,并特意嘱托我,无论京师有何动静都不许擅离职守。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便是再傻也该猜到了。” “不对。”萧长宁忽然出声。 越瑶疑惑:“哪里不对?” “太后知道你同本宫关系亲密,又怎会当着你的面放出风声?难道就不怕我参与其中,使她功败垂成?”萧长宁将微冷的指尖拢入缀了细绒兔毛的袖中,呼出一口冷气,“她明知如此而为之,只有一个目的:是借你的嘴来试探本宫呢。” 越瑶仍是不懂,眨巴着凤眼问:“试探什么?” “试探本宫会不会向沈玹通风报信,亦是试探我是站在太后一党,还是阉人一党。”萧长宁垂着眼,望着小路上的水洼,似笑非笑道,“若本宫给沈玹报了信,她约莫也就动了杀心,会将本宫连同东厂一并铲除。” “那殿下绝不能对沈玹说,装作不知道便可!”越瑶焦灼道,“我若去了开封府,便护不到你!还有,皇上与你是一母同胞,你万一站错了队,皇上必受牵连!” “皇上那儿你大可不必担心,太后还用得着他,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只是本宫这” 进退维谷,骑虎难下。萧长宁心乱如麻,忽的转身道:“本宫要回去了!” “慢着,长宁!”越瑶不放心地拦住萧长宁,叮嘱道,“事关重要,你要想清楚了再做决定!” 萧长宁点点头。越瑶又道:“我把亲卫留在宫中供你差遣,人虽不多,但足以应急。” “不必了,越姐姐的人马还是留在皇上身边罢。”见越瑶面露忧色,萧长宁笑了笑,柔情似水的眼中闪着坚定的光芒,轻声道,“别担心,越瑶。自母妃死后,这么多年本宫都熬过来了,这一次也能逢凶化吉的。” “你”越瑶还想说什么,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一声轻叹,“你小心,如有需要,臣万死不辞!” 萧长宁满怀心事地赶回东厂,离约定的时辰才过了半个时辰。 见一院之隔的对面门扉紧闭,沈玹并不在房中。 这个时辰,或许在校场训练番子? 校场上人来人往,番子们舞刀弄棒训练得热火朝天,时不时喊出一声尖长阴柔的口号。此时云墨低垂,视野仿佛变得广袤无边,沈玹一身玄青色武袍长身而立,光是一个背影便是说不出的英姿勃发。 萧长宁心中一喜,悬着的心有了着落点,当即迈动脚步,朝他走去。 但走了两步,她的稍稍安定的心又忽的提起,脚步慢慢地停了下来。 她的视线定格在沈玹对面的拐角处。那里生着一丛虬曲峥嵘的红梅,此时花期正浓,透过斑斑点点的红香,隐约可见一名女子清丽的身姿。 是名年轻的宫女,但容颜被花丛遮挡,看不真切。 不知为何,萧长宁忽的想起了小皇上和越瑶所提起的那名‘对食’,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愁绪,闷得慌。 正怔愣着,沈玹与那女子的交谈似乎到了尾声。她看到不可一世的沈提督忽的站直了身子,朝那宫女拱手行礼,极尽尊重,而那宫女亦是屈膝,回以大礼。 沈玹如此态度,让萧长宁更是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她直觉自己该默默离开,可脚却像是生了根似的,不能挪动分毫。 回过神来时,梅树后的人影早已消失不见,唯有微风摇动满树落红。 沈玹回身,见到萧长宁,沉稳深邃的眼中似是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色,朝她走了两步,唤道:“长公主殿下” 话还未说完,萧长宁猛然惊醒,连退数步,掉头就跑,仿佛沈玹是什么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她摇了摇床头缀着的金铃,问:“外面何人喧哗?” 执勤侍奉的夏绿披衣进门,躬身道:“回殿下,是沈提督从徐州坐记回来了。” 萧长宁却莫名心安了许多,像是惦记了许久的事终于尘埃落定。她终于舒了一口气,重新躺下盖好被褥,决心明日晨起后去向沈玹道个谢。 本宫才不是想见他呢! 萧长宁迷迷糊糊地想:只是之前生病受他照料诸多,这句‘谢谢’一直憋着没机会说,实在令人难以心安。 如此,辗转到天亮。 次日清晨下榻,萧长宁坐在梳妆台前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养了几日病,脸色倒红润了不少,精致的眉眼间灵气颇足。她特地换了身簇新的冬衣,熏了淡淡的香,兔毛领子裹着一截修长白皙的颈项,更衬得她不施粉黛的面容清丽明艳,很是自我陶醉了一番。 她妆扮好赶到前厅,厅中已布好了早膳,却并未见到沈玹的身影。 询问之下,布菜的吴有福笑眯眯答道:“回长公主,提督五更天才睡下,刚躺了不到两个时辰,少不得要到巳时才起呢。” 萧长宁闻言有些失落,仿佛满桌佳肴都失了味道。未细思这股失落从何而来,她问道:“沈玹这几日在忙什么?如此夜不归宿,黑白颠倒的。” 昨夜听夏绿说他从徐州坐记归来,东厂管稽查地方官员叫做‘坐记’话说,徐州不是霍骘的地盘么?能让沈玹亲自出马赶往徐州,看来朝堂局势又要伤筋动骨了。 吴有福依旧好脾气地笑着:“这个,就不是属下能妄自议论的了。” 东厂上下一向谨慎团结,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萧长宁也没多大失望,只吩咐道:“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 用完早膳,沈玹仍未醒来。萧长宁便回了房间,坐在西窗案几边练字,从端庄秀丽的簪花小楷练到行书,再变成狷狂恣意的草书,最后干脆拍了笔,仰面躺在柔软厚实的波斯毛毯上,心浮气躁地滚了两圈。 隔夜的雨水从瓦砾间滴落,在阶前激起穿石清音。斑斓的玳瑁猫从窗台跃下,悠闲路过,萧长宁一把捞住它,揣入怀中百无聊赖地揉搓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院之隔的对面隐隐传来了声响,萧长宁这才放过被揉得喵喵直叫的猫儿,倏地坐起,待到侧耳细听之时,隔壁又归于平静了。 醒来了?要去见他么? 可是,就这么干巴巴地去见他,约莫会很尴尬罢。 萧长宁犹豫了许久,起身开门唤道:“冬穗,你早晨做的酒酿圆子汤和梅花糕还有么?” 冬穗从隔壁偏房中伸出一颗脑袋来,手里还提着鸡毛掸子,回道:“还有呢。” “热一份过来,快。” “哎。” 甜汤和糕点很快热好了,萧长宁亲自送去了沈玹的寝房。 迈上台阶,她深深呼出一口白气,定了定神,这才下定决心似的抬手,轻轻叩了叩虚掩的房门。 “进来。”沈玹的声音依旧沉稳,无一丝长途奔波后的疲惫。 萧长宁推门进去,猝不及防吓了一大跳。 沈玹半散着长发,正坐在窗边的案几旁拭刀,而他身侧的炭盆旁,威风凛凛的大黑犬正竖着耳尖,幽绿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萧长宁。 萧长宁也望着它,脑中不住回想起那‘宝贝’被这蠢狗吞掉的惨事,莫名心虚不敢看沈玹。 见萧长宁端着食盘站在门口,沈玹嘴角一勾,放下擦得雪白锃亮的细刀,开口打破沉静:“它受了伤,有些畏寒,便赖在暖炉旁不肯走。”说着,沈玹拍了拍黑犬的狗头,用不容反抗的口吻道:“出去呆着。” 黑犬委屈的‘嗷呜’一声,垂头丧气地出门去了。 萧长宁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声,端着食案进门来,默默的将甜汤和糕点摆在案几上。 沈玹回刀入鞘,问道:“怎么还咳?” 萧长宁跪坐一旁,将食盘搁在小案上,小声说:“没有,多亏吴役长日夜煎药,本宫已大好了。” 沈玹淡然地摆弄刀具,对糕点视若不见。眼瞅着点心就要凉了,萧长宁有些心急,悄悄伸手将汤碗和糕点挪过去了一点,见他不动,又再挪过去一点。 沈玹从刀鞘后抬起一双深邃凌寒的眼来,似是终于明白她的来意了。 他看了眼冒着热气的糕点,又缓缓将视线移到萧长宁故作淡然的面容上,不知为何就想起了萧长宁养的那只玳瑁猫。那日,他将困在屋脊上的玳瑁猫顺手救了下来,第二日便听到有小爪子挠门的声音,开门一看,那猫蹲坐在门槛外,面前摆着一条死透的小鱼,喵了一声,当做谢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第36章 解救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不足50%的小可爱24小时后显示~  此时她指尖还残留着墨香,正懒懒地坐在廊下长椅上,一手拿着雉羽, 一手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逗猫玩。 玳瑁猫伸出柔软的爪垫, 扑上扑下地追着雉羽玩, 不多久便饿了,蹭着萧长宁的小腿喵喵直叫。 “你这馋猫,方才才吃过粮,这就饿了?”萧长宁弯腰抱起猫,朝身后立侍的宫婢道, “夏绿,琥珀饿了, 你去看屋里还有吃剩的醉鱼没?” “回殿下, 吃剩的东西都倒掉了。”想了想, 夏绿观摩着萧长宁的神色, 小声试探道, “不过,今早东厂的膳房倒是采办了几筐活鱼” 萧长宁自然明白夏绿的意思。她既已嫁来东厂,拿沈玹几条鱼也不算什么,可她偏偏拉不下这个脸面,总觉得有些膈应。 “太后既已归还本宫食邑, 每月钱银不缺, 就没必要去向沈玹讨要东西了, 须知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一提起沈玹,萧长宁总会不自觉拧起眉头。 虽说前两日遇刺之时受到了沈玹的照料,萧长宁对他的憎恶消散了些许,但依旧喜欢不起来。她能感觉得到,沈玹大约也是不喜欢她这般‘无用’之人的,既是相看两生厌,又何必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牵扯不清? 而且沈玹救过她。即便只是顺手一救,她也仍觉得自己好像欠了他什么似的,矛盾得很。 夏绿见她心意已决,垂首道:“奴婢明白了。奴婢这就上街去采办。” 萧长宁捋着猫背,唤住她,“等等,本宫的胭脂水粉样式太陈旧了,你采办完后,和秋红进宫一趟,让内廷呈贡些新的过来。” 夏绿领命,福了一福退下。 萧长宁挠了挠猫下巴,笑道:“忍忍吧,很快就有小鱼干吃了。” “喵呜!”秋风袭过,怀里的玳瑁猫却忽的躁动起来,脊背弓起,喉中发出含糊的呜呜声。 这猫主子一向气定神闲,上一次见它如此惊惧,还是在成亲那天遇见沈玹 沈c沈玹?! 眼角余光瞥见有熟悉的人影靠近,萧长宁心中一紧,倏地起身,抱着猫转身就走。 “长公主殿下。”低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语气虽轻,但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 萧长宁只好停住脚步,抱着猫缓缓回头。 门口那人高大挺拔,气质凛冽,恍若金刀战神。他约莫是刚下早朝回来,穿一身杏白色绣金蟒袍,头戴黑□□巾官帽,脚踏皂靴,步履生风,长眉鹰目,英姿勃发,可不就是威名赫赫的沈提督么! 怀中的玳瑁猫不安地呜呜低吼,萧长宁生怕它冒犯沈玹而招惹杀身之祸,干脆躬身将猫儿放在地上,任它逃入院中假山的石洞中,这才缓缓回身,朝沈玹露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来,细声细语道:“沈提督公务繁忙,怎的有时间来本宫的南阁了?” 沈玹一手提着两柄木刀,一手负在身后,朝萧长宁抬抬下颌,说:“过来。” 萧长宁望着他,没有动。 沈玹长眉一挑,随即明白了什么,微微躬身抱拳,放软了语调道:“请长公主殿下移步过来,臣有话要说。” 难得礼数周全,算是给足了她面子。 萧长宁满意了,笼着袖子缓步走下石阶,站在庭院之中,与沈玹相隔五步,保持着些许戒备道:“何事?请说罢。” 沈玹没说话,只是向前两步,将一柄木剑递到萧长宁面前。 萧长宁下意识抱住那柄木剑。剑身被打磨得很光滑,缀了金色的剑穗,她疑惑道:“给我辟邪?” 可是,看起来又不像是桃木剑。 “拿剑。”沈玹认真地审视她,“我教你两招。” 萧长宁费了一点力气,才想明白这个‘教你两招’是何意思,不禁悚然一惊,瞪眼问道:“你认真的?” “本督看起来,像是有时间玩笑的人么?”沈玹手挽了个剑花,负剑而立,俊颜张扬而清冷,“长公主殿下太过娇弱,若不学两招防身,再遭凶险,可就没那么容易脱身了。” 什么?萧长宁简直弄不明白沈玹的想法! 教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公主习武?没弄错罢? “本宫不学。”萧长宁想也不想地拒绝。 “因何不学?” “本宫的手,从来都是用来书画抚琴的,何须像个莽夫一样舞刀弄剑?何况,本宫出行,自当有侍从保护,足以应对危机。” 闻言,沈玹淡淡道,“上次遇刺,可有侍从保护殿下?” 萧长宁一噎,随即反驳道,“还不是受你牵连!刺客本就是冲着你去的,本宫只是恰巧倒霉,和你同坐一车罢了。” “殿下既已下嫁东厂,便是厂中一员,刺客可不会给你分什么亲疏彼此。想杀本督的人,又何曾会放过你?” 说这话的时候,沈玹的眼睛和这十月的天空一样,深邃,淡漠。 “本督见过太多看似忠诚的仆侍临场反水,也见过潜伏多年的细作刺杀主人,奉劝殿下,莫要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 萧长宁无言。 沈玹平日话少,但一出口,绝对直戳要害,字字见血,锋利无比,和他这个人一样不讨喜。 见萧长宁不说话,沈玹催促道,“拿起剑,攻击我。” 萧长宁双手握住剑柄,剑穗轻颤。她咬了咬唇,为难道,“本宫不会。” 沈玹道,“随便刺或砍,先看看你的力道和敏捷度。” 沈玹这阉人,竟是把她也当做是手底下的番子来训练了! 萧长宁心中颇为不满,又不好发作,尤其是这个讨嫌之人曾救过她一命心中委屈难平,全化作了手中的力道,萧长宁心一横,举着木剑便砍了过去。 沈玹,这可是你自找的!本宫等守寡这一天等了许久了! 然而,沈玹依旧执剑挺立,一手负在身后,端的是悠闲自在,只有在那木剑劈向面门的一瞬,他才微微侧身避开,随即手中木剑出手,哐当一声格挡住了那毫无杀伤力的一击。 萧长宁甚至还没来得及看他是如何出手的,手中的木剑便脱手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坠落在地,剑身咔嚓裂开一条缝,碎成两截。 萧长宁捂着发麻的手腕和虎口,又惊又痛,后退一步道:“你你竟是使了全力来打本宫!” 沈玹收剑,蹙眉道:“本督只使了三成力,是长公主太过柔弱,力量不足,身形迟钝,满是破绽。” 对于习武之事,沈玹分外严格,评价虽不带任何贬损,可萧长宁仍是羞得玉面绯红,揉着手腕气道:“本宫又不是番子,不练了。” 她转身要走,沈玹却是一把攥住她纤瘦的手腕,将她拉入自己怀中禁锢住。 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亲昵姿势,强势又危险。 萧长宁的后背紧贴着沈玹硬实的身躯,蓬勃的热度透过衣料传来,沿着脊背一路攀爬,烫红了她的脸。她挣了挣,又羞又怒道:“你做什么!放开本宫!” “若是长公主被人如此挟持,”沈玹对她微弱的挣扎恍若不闻,一手攥着她的手腕扭至身后,一手执着木剑横在她幼嫩的脖颈上,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侧,低沉而清冷道,“该如何处之?” 沈玹语调深沉而认真,不像是故意冒犯。 萧长宁心跳如鼓,使尽全身力气挣扎,但力量实在太过悬殊,非但没能挣开沈玹的桎梏,反而被攥得更紧了。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整齐有力的心跳。 “错了。”沈玹的声音从头顶稳稳传来,“若是被刺客如此挟持,长公主这般扭动,只会激怒对方,必死无疑。” “疼!本宫不玩了!”萧长宁耳尖通红,声音颤抖,带着哭腔道,“沈玹,你快放手!” 她肩膀微颤,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雀。 沈玹的视线下移,落在萧长宁雪白干净的脖颈上:两片衣襟严丝合缝地包裹着这脆弱的颈项,柔嫩,美丽,仿佛霜雪凝成。 他不自觉的放松了力道,松开攥着萧长宁手腕的手掌,改为握着她的指尖,指引她向上摸索,停在自己持剑挟持她颈项的右手虎口处。 “若长公主被人以利刃挟持,可用力攀住他的右臂,一来,可隔开剑刃与你肌肤的距离;二来,人的指节关节最为脆弱,殿下可从此处下手。”说着,沈玹提点她,“右手扳住我的拇指。” 萧长宁努力尝试照做,指尖颤巍巍地摸上他修长而带有薄茧的指节,用力一扳。 哐当,沈玹吃痛一松,手中的木剑坠地。 “不错,正是如此。”沈玹声音缓和了不少,继续指点道,“人的肋下三寸有根麻筋,用力一击,可以使其半身酥麻乏力。请长公主屈起左肘,朝后撞击我肋下三寸。” 萧长宁试了试,但因为身体被桎梏,力道使得不太准,试了几次都没撞到正确的地方。 话说,沈玹的身躯也太硬实了!她手肘都撞麻了,他却跟着没事人一样。 “往下一点,左边还是不对。”弄了许久,沈玹也有些不耐了,“若本督真是刺客,长公主只有一次反击脱险的机会。一击不中,你已丧命了。” 萧长宁脸色绯红,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恼道:“本宫看不见身后,找不到你说的那个位置!” 闻言,身后的沈玹沉吟片刻,方缓缓抬手,宽大炙热的掌心覆在她腰上,指节在她酥一胸以下三寸的位置点了点,说,“在这里。” 说完,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忙收回了那只轻浮的手,掌心仿佛还残留着她温软的触感,令人遐想。 秋风微凉,叶落无声,萧长宁的脸烫的几乎能烙饼。她又气又怒,反肘一顶,使出了平生最大的力气撞向沈玹肋下三寸。 这下位置找准了。 沈玹后退一步,闷哼一声,笑道:“准了。” 羊入虎口!萧长宁打心眼里拒绝这个提议。 可沈玹目光沉沉,眼里是不容拒绝的威严。萧长宁挣扎了片刻,终是战战兢兢地坐在了沈玹身侧的软垫上,与他相隔不到半臂的距离。 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更强烈了,如潮叠涌,如丝缠缚。 沈玹并未质问她昨日避不见人的失礼,只微抬下颌,吩咐道:“进膳。” 随侍的小太监很快将早膳呈了上来,两人的食案上皆配三菜一粥,无非是驴肉火烧c切片酱肉c上汤白菜和鸡茸粥之类,家常得很,远不及御膳房做的精致。 只不过,萧长宁的案几上多了一份金丝糕配红豆汤。 萧长宁暗中抬眼观察,发现沈玹案上并未有这份甜汤,独她一份。 沈玹这是在甜食里暗藏了什么玄机? 金丝糕警告? 萧长宁活生生把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她吃不惯粗粮,没有动驴肉火烧,只用玉勺搅动粥碗,小口啜饮,眼神不住地往沈玹身上瞟,有些看不透这位提督太监的想法。 喝完了粥,她小心翼翼地用细柄的小银勺切开金丝糕,并未发现中间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别看了,没毒。”沈玹突如其来地出声。 被看穿心事的萧长宁勺子一抖,糕点险些洒了出去。她微红着脸,眼神因尴尬而游移,掩饰似的送了一勺糕点进嘴。金丝糕入口即化,齿颊留香,她忍不住又多吃了两口,心情舒畅了不少。 沈玹侧首看着她紧张的模样,斜飞入鬓的浓眉微微上挑,声音却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愉悦,“长公主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萧长宁放下碗勺,红唇轻抿,有些难堪地扭过头,“昨日是本宫的不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第37章 拥吻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不足50%的小可爱24小时后显示~  萧长宁心想:掌握你个头! 正说着,越瑶远远地看见有人靠近,也不再多言,一把将装有干物的布袋塞到萧长宁手中,低声道:“有人来了, 我要走了。当年司礼监的事我会替你查下去,沈玹的这物你好生拿着,记住,不到性命攸关的时刻不要拿出来!” “等等,越” 未等她把话说完, 越瑶已翻身上马, 扬尘而去。 碧空如洗,寒风萧瑟,萧长宁用两只捏着布袋,无措地站在原地。 身后有脚步声小跑着接近,萧长宁也顾不得忌讳了, 忙将装有干巴巴硬物的布袋藏入袖中, 回身一看, 正是宫婢冬穗和番子林欢。 冬穗略带焦急道:“殿下, 您怎么跑这儿来了?” 萧长宁干咳一声,勉强镇定道:“难得天气晴好,想一个人走走。” 冬穗是个很有眼力见的姑娘, 见萧长宁神色为难, 便知她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眼珠一转,掩饰道,“您打小就分不清方向,奴婢和林公公正担心您迷路了呢,还好找着了。” 面对主仆二人一番胡言乱语,林欢也不知信了不曾,只从怀中摸出一颗酥糖放入嘴中,含糊不清道:“饿了,回家吃饭。” 这少年太监一副呆呆的模样,外表极具欺骗性,看起来天真无害,可萧长宁见过他拔刀认真的模样,丝毫不敢松懈,唯恐露出马脚。 萧长宁活了十八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将男人的胯一下之物堂而皇之地带走想到此,袖中之物宛如一颗火种,几乎要将她浑身都灼烧起来。 简直要命! 好不容易到了东厂大门,萧长宁小心翼翼地搭着冬穗的手下了车,回身对林欢道:“本宫这就回房歇息了,林公公不必跟着,去复命罢。” 林欢嘎嘣嘎嘣嚼着酥糖,望了萧长宁一眼,什么也没说,行了个礼便朝校场走去。 萧长宁松了一口气。 “殿下”一旁的冬穗观摩着萧长宁的神色,实在忍不住了,问道,“越抚使到底对您做了什么?从您和她见面之后,便一直心神不宁的。” 萧长宁紧张道:“本宫的脸色,这么明显么?” 冬穗点点头。 也不知林欢看出什么没有,萧长宁叹道:“回去再说。” 萧长宁的住处在内院,需从正门穿过前庭和中庭,沿着回廊走数十步,方到南阁。可出乎意料的是,走到中庭之时时,正巧碰见沈玹豢养的那只大黑犬在芭蕉底下晒太阳。 萧长宁悚然一惊,想要绕到走,那条狗却听到了动静,两只尖尖竖起的耳朵动了动,随即伸了个懒腰站起身,眯着幽绿的眼睛朝萧长宁走来。 这黑犬的长相同它主人一般凶恶,嗅觉又出奇的灵敏,萧长宁如临大敌,忙拉住冬穗颤巍巍道:“冬穗,给本宫拦住它!” 冬穗亦颤巍巍回道:“殿c殿下,奴婢怎么拦呀!” “别让它靠近本宫便是了!” 萧长宁攥紧袖口,转身要逃,那黑犬似是察觉到了异常,一个腾跃猛扑过来,横身挡住萧长宁去路,喉中发出浑浊的低吼声,灵敏的鼻子皱了皱,锁定她的袖口。 萧长宁吓得魂飞魄散,不住地后退。 冬穗直接吓哭了,颤抖着横手挡在萧长宁身前:“殿下,快快跑!” 萧长宁转身往回逃,却因太害怕一个踉跄,手一松,一只装有硬物的小布袋便从袖口滑出,跌落在地。 她忙蹲身去捡,谁知那黑犬比她更快一步! 只见一阵黑影从眼前掠过,带起疾风阵阵,待萧长宁回过神来之时,手中已空空如也。再抬头望去,那黑犬宛如得胜将军般叼着金布袋,斜眼睥睨她。 “等等!不可以” 在萧长宁极度惊恐的目光中,大黑犬洋洋得意,伸出前爪将布袋按在地上,然后张开利齿疯咬,三两下便咬开了布袋的结绳,掉出了里头黑乎乎的一团带着肉香的东西 黑犬用鼻子嗅了嗅那干巴巴的肉块,随即眼睛发光,涎水直流! 一种惊天毁地的不祥之兆席卷着萧长宁的理智,她也顾不得害怕了,大叫着扑上去:“不能吃啊!” 然而已经晚了。 黑犬嗷呜张嘴,一口将那干黑的肉块吞了进去! 吞c了c进c去!!! 轰隆隆—— 晴天霹雳也莫过于此! “宝c宝贝”萧长宁如坠冰窖,面色枯败,双目赤红,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仿若一个被抢走珍宝的可怜孩童。 她出身高贵,风雅脱俗,大脑空白了许久,愣是没找出一个合适的辞藻来形容自己这糟心的命运。 萧长宁眼睁睁看着黑犬囫囵吞下她赖以保命的东西,眼睁睁看着它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并打了个饱嗝儿,悲愤交加中,她猛扑上去,抱住黑犬的狗头哭喊道:“吐出来!给本宫吐出来!!” 黑犬反被她吓了一跳,慌忙挣开她的桎梏。大约知道她与沈玹的关系,黑犬虽然面向凶恶,却并不敢咬她,只连连跳开数步,站在院中不知所措地望着她,仿佛不知道这个一向柔弱的女主人受了什么刺激。 冬穗忙抱住神情绝望的萧长宁,不让她靠近那只危险的恶犬,颤声道:“殿下,危险!” 在南阁忙碌的秋红和夏绿也听到了动静,纷纷跑出来问道:“长公主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萧长宁气喘吁吁地蹲在地上,捞起被咬破的金布袋,恍若元神出窍,只红着眼不住喃喃道:“放开本宫,本宫要立即杀了这孽畜,剖腹挖心!” “长公主这是要剖谁的腹,挖谁的心?”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清冷的男音,接着,高大的阴影笼罩在萧长宁的上空。 她下意识将破布袋藏入袖中,回身一看,顿时吓得肝胆俱裂:“沈c沈” 来人身量高大威严,一双腿笔直修长,面容白皙俊美,凌厉深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萧长宁,正是那‘宝贝’的主人,沈提督。 怀中的玳瑁猫似乎觉察到了危机,瞬间弓起脊背,猫尾炸起。萧长宁想要安抚同她一样受惊的猫儿,那猫却是惊惧地‘喵呜’一声,转而窜入一旁的花木丛中,消失了踪迹 “琥珀!”萧长宁低呼。 然而下一刻,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递到了自己面前。 萧长宁顺着那只大手朝上看去,是沈玹俊美张扬的容颜。 因为沈玹的眼神太过锋利,身边的大黑犬又獠牙森森,即便他长相英俊,萧长宁依旧只感觉到了窒息般的压迫。 感受到众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萧长宁几番深呼吸,也顾不得寻猫了,战战兢兢地将自己的手交到沈玹掌中。 和沈玹狂妄冷硬的面容不同,他的手掌倒是十分温暖有力。 “你我并无亲眷,婚宴从简,直接送你去新房。”沈玹如此说道,牵引着萧长宁踏着红毯前行。 “不,等等” 萧长宁话未说完,一名东厂番子不知从哪里现身,朝沈玹下跪禀告道:“厂督,那叛贼不肯招供,该如何处置?” 沈玹的脚步没有丝毫停留,嗓音冷且带着杀意,“按规矩,点天灯。” 所谓‘点天灯’,乃是东厂惯用的一种酷刑:将罪人扒光衣物,从头至脚缠上浸透硝油的布条绷带,裹成‘人粽子’后将其挂在高高的木架上,然后分别从脚底和头顶点火,火焰在硝油的作用下窜天而起,伴随着被烧者的惨叫,是为‘点天灯’ 萧长宁指尖发颤。 一日未食,加上担惊受怕,又撞上以狠厉闻名的东厂提督处决叛徒的现场,她眼前一黑,朝前踉跄了一步。 沈玹下意识扶住她。 “长公主!长公主!”耳畔传来宫婢们细碎的呜咽声,“呜呜,公主她晕倒了” 其实,萧长宁只是眩晕了一瞬,但她干脆将计就计,假装自己未曾清醒。 只因这东厂太过恶名昭著,在未摸清对方底细和脾性的情况下,萧长宁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沈玹,干脆选择装晕。哪怕人中都快被掐烂了,她愣是忍着疼没吱声。 头顶,方无镜阴柔的笑声传来:“厂督,都说了您这小娇妻胆子小的很啦。” “让开。”沈玹发话。 接着,萧长宁感到自己的身躯腾空而起,未等细思,已落入一个结实温暖的怀抱中。 “!!!”萧长宁震惊:沈玹?他要干什么! 沈玹径直抱着萧长宁,面沉如水地走向新房,偏生方无镜等东厂一干番子还在鼓掌起哄,口中喊着:“厂督大人威武!” 萧长宁呼吸一窒,只觉得一颗心因害怕紧张而急促鼓动,几乎要撞破胸膛。凤冠金流苏下,她的脸白了又红,睫毛微颤,装晕装得心惊胆战,唯恐被怀抱着她的沈提督看出破绽。 沈玹径直将她抱进了布满红绸喜字的厢房,有太监请示道:“提督大人,可否要请御医前来?” “不必,本督自会照料。”沈玹答得很干脆,说话间已踹开房门,将萧长宁平躺着放在了铺了喜被的绣床上,又吩咐道,“打盆冷水过来。” 冷水?! 萧长宁知道,但凡是熬不住受刑中途昏过去的人,都是用冷水泼醒的!不成,自己精心准备了大半日的红妆,可不能毁在一盆冷水之下 萧长宁眼皮下的眼珠飞速转动,正犹豫着要不要嘤咛一声假装醒来,却听见门扉吱呀打开又合拢,沈玹的脚步声远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第38章 皇后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不足50%的小可爱24小时后显示~ 羊入虎口!萧长宁打心眼里拒绝这个提议。 可沈玹目光沉沉, 眼里是不容拒绝的威严。萧长宁挣扎了片刻, 终是战战兢兢地坐在了沈玹身侧的软垫上, 与他相隔不到半臂的距离。 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更强烈了,如潮叠涌,如丝缠缚。 沈玹并未质问她昨日避不见人的失礼, 只微抬下颌,吩咐道:“进膳。” 随侍的小太监很快将早膳呈了上来, 两人的食案上皆配三菜一粥, 无非是驴肉火烧c切片酱肉c上汤白菜和鸡茸粥之类, 家常得很,远不及御膳房做的精致。 只不过,萧长宁的案几上多了一份金丝糕配红豆汤。 萧长宁暗中抬眼观察, 发现沈玹案上并未有这份甜汤,独她一份。 沈玹这是在甜食里暗藏了什么玄机? 金丝糕警告? 萧长宁活生生把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她吃不惯粗粮, 没有动驴肉火烧,只用玉勺搅动粥碗,小口啜饮, 眼神不住地往沈玹身上瞟, 有些看不透这位提督太监的想法。 喝完了粥,她小心翼翼地用细柄的小银勺切开金丝糕, 并未发现中间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别看了, 没毒。”沈玹突如其来地出声。 被看穿心事的萧长宁勺子一抖, 糕点险些洒了出去。她微红着脸, 眼神因尴尬而游移,掩饰似的送了一勺糕点进嘴。金丝糕入口即化,齿颊留香,她忍不住又多吃了两口,心情舒畅了不少。 沈玹侧首看着她紧张的模样,斜飞入鬓的浓眉微微上挑,声音却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愉悦,“长公主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萧长宁放下碗勺,红唇轻抿,有些难堪地扭过头,“昨日是本宫的不对。” 沈玹不疾不徐道,“哦?长公主不对在何处?” 明知故问! 萧长宁最不喜沈玹这般咄咄逼人的模样,蹙了蹙眉,细声软语地回击,“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本宫不该使小性子与沈提督分居,未尽妻子本分。” 闻言,沈玹极低极低地笑了声。 随即,他道: “长公主不必避我如蛇蝎,说实话,本督也不指望你能与我同寝共眠。” 萧长宁眼睛一亮,纤长的睫毛因不可置信而扑闪,“真的?你同意分床而居?那你昨夜为何生气,连晚膳都不愿给我们吃?” 听着她一连串地发问,沈玹气定神闲道,“我没有强迫女人的嗜好,分房而睡可以,但膳食出行,须与我作伴,不可避着我。记住,在外人眼中,你终究是本督的妻,新婚第二日便拒不同食,未免闹得太过,落人口舌。” 堂堂东厂提督,早已恶名远扬,还怕夫妻关系不和落人口舌? 虽心中万般疑惑,萧长宁还是悄悄松了口气,点头道:“只要提督以礼待我,什么都好说。你且放心,一日三餐,出行走动,本宫都应承你。” 见沈玹盯着自己,萧长宁又有些发汗,“你总看着我作甚?不吃饭” 而后一惊:沈玹面前的盘子早已干干净净,连一粒米也不曾剩下,盘子光可照人。 可离上菜到现在,不过是半刻钟的时间! 他究竟是如何在半刻钟的时间内,悄无声息地风卷残云的? 沈玹拿起案几一旁盛放的湿帕子,慢斯条理地擦了擦手,道:“东厂之人久经训练,行动迅速,吃饭亦是如此。” 萧长宁‘哦’了一声,鼓足勇气试着同沈玹拉拢关系,找了个话题,“你们东厂的厨子是谁?菜肴虽然简朴,但胜在味美,回味无穷。” 沈玹将湿帕子整齐叠好,放在一旁,漫不经心道:“长公主的膳食,皆是白虎役役长吴有福亲力操办。” 萧长宁纳闷道:“你们东厂,厨子也能位列四大役长之一?” 沈玹笑了声,极尽张狂, “我们这位吴役长虽然精通庖厨,但真正让他位列四大役长之一的,可是另一项绝活。” 萧长宁不明所以,“是何绝技?” 沈玹接过话茬,慢斯条理地吐出两个字:“炼毒。” “” 萧长宁眼神复杂地望着自己面前空空的粥碗,扯了扯嘴角艰涩道,“本宫吃饱了。” 沈玹似乎找到了乐趣,好整以暇地看她,“你且放心,毒c药和香料,他还是分得清的。下次若长公主赏脸,本督将四名役长引荐给你认识。” 萧长宁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 按理说,自己奉太后之名下嫁沈玹,沈玹应该多加防备才是,怎会如此毫无芥蒂地将自己的心腹引荐给自己?若是自己摸清了东厂的部署,就不怕自己出卖他? 萧长宁虽然表面柔弱呆傻,实则敏感伶俐,尽管如此,她依旧看不透沈玹的想法这个男人,远比精于算计的梁太后要可怕得多。 思忖片刻,她只好含糊其辞道,“听提督安排。本宫吃饱了,先回房歇息。” “慢着。”沈玹叫住了她。 萧长宁只好又重新坐下,微微侧首望他,水灵的眼睛亮汪汪,像是某种柔弱的食草动物。 沈玹不自觉放缓了声调,“长公主乃帝姬之尊,睡在下人的偏间终究不妥,传出去恐叫人弹劾东厂小气怠慢。本督已命人收拾了南阁的屋子,你今日便可搬进去,少了什么东西,尽管告知本督。” 南阁?那不是就在沈玹寝房的对面,只隔着半个庭院? 近虽近了些,但好歹不用陪太监睡觉了!萧长宁心中暗喜。 又听见沈玹道,“你的猫,本督已命小林子送还你房中。” 这个惊喜非同小可!即便对面是恶名远扬的沈提督,萧长宁也忍不住展露了笑颜,欣喜道:“你抓到琥珀了?” 提到那只猫,沈玹微微不耐,“昨夜在我房中叫了一夜,烦得很。” 虽是不耐,但并没有恶意。萧长宁总算没那么怕沈玹了,忙道:“本宫会好好教养琥珀,以后不会打扰你的。” 说着,她迫不及待地起身,想回去看看琥珀是否受伤。可才走了两步,她又想起什么似的,微微踟蹰,欲言又止。 沈玹知道她有话要说,也不催,只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果然,萧长宁试探道:“今日归宁,本宫需去慈宁宫拜见太后。” 沈玹抬眼,眸中划过一丝暗色。 片刻,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如山伫立,一抹斜光打在他微勾的嘴角上,明明在笑,却没有一丝温度。 他说,“本督有公务缠身,便不陪长公主同去了,还请长公主替我向太后问好。” 萧长宁知道他向来与梁太后不对付,想必也没有什么好脸色,得到回宫归宁的允许后,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朝沈玹微微点头示意,便转身出了门去。 待萧长宁窈窕的身姿消失在庭院中,屋内的阴影处拐出一个微胖的身躯,正是以炼毒和厨艺著称的白虎役役长,吴有福。 “长公主真是个有趣的人。”吴有福笑眯眯道,“厂督对她稍加辞色,她便见好就收,绝对不冒犯分毫;而厂督给她一个台阶,她便顺杆而上,讨得回宫归宁的机会咱们这位提督夫人,怕没有想象中那般天真柔弱啊。” 沈玹的目光停留在萧长宁离去的方向,嗓音低沉,“能在梁太后手底下活下来的,自然不会太笨。长公主审时度势,于本督而言,反倒是件好事。” 闻言,吴有福忽的抱拳,“属下恭喜大人。” “哦?”沈玹挑眉,眸中一派沉稳通透,勾起嘴角道,“何喜之有?” 吴有福但笑不语,温温吞吞地转移话题,“不知长公主此番归宁,又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惊喜呢?” 六年前的洗碧宫繁华正盛,萧长宁那艳冠后宫的生母余贵妃仍健在。托其母的福,貌美娇气的萧长宁便更得先皇喜欢。余贵妃最得宠的那几年,长宁公主的吃穿用度,甚至比梁皇后所出公主更胜一筹。 而此时,十二岁的小公主叉着腰,瞪眼看着垂首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太监,微抬下颌,语气中尽是荣宠加身的骄纵,拧眉道:“脏死了。” 春阳正好,落红飘香,那少年一身暗沉的赭石色太监服沾了泥水,后背的衣裳因鞭刑而破裂成布条,鞭伤混合着血迹,污秽不堪。可奇怪的是,尽管身陷囹圄,那少年却无一丝狼狈之态,半聋拉着眼睑,睫毛投下一片带着凉意的阴影。 这少年太监,便是沈玹。 对了,那时的沈玹还不是如今权倾天下的大宦官沈提督,他甚至还不叫沈玹,贱名沈七,不知犯了什么事,受了一顿鞭刑后,便被从司礼监贬至萧长宁的洗碧宫干杂役。 初见之时,面对萧长宁的审视,沈七只是轻轻抬手抹去脸上飞溅的血渍,勉强站直身子,姿态清冷而淡定。 萧长宁很头疼。 她向来不喜欢太监,从先帝纵容东厂做大c宦官干政算起,她就讨厌那群阴阳怪气c男不男女不女的死太监!所以,她的洗碧宫是各宫殿中阉人最少的地方。 沈七低着头,萧长宁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见一颗血珠沿着鬓角划过他瘦削英气的脸颊,又从光洁的下巴处滴落尘埃。 “公主,他叫沈七,是司礼监拨给您差使的杂役。”贴身宫女小心翼翼地说。 “司礼监?若非犯了事,司礼监的太监又怎会贬来我这做杂役?”多半是个烫手山芋,萧长宁想也未想,对着少年撂下狠话:“才不要阉奴服侍,本宫最讨厌他这般欺下媚上的娘娘腔!” 话音刚落,一直垂首的沈玹忽的抬眼看她。 时隔六年,萧长宁已然忘记了他的容颜,唯有那一双狭长年轻眼睛,如同刀刻般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脑中——阴冷,锋利,且危险,像极了某种蛰伏的兽类。 萧长宁蓦地一僵,觉得自己这话兴许说得太重,简直是在这小阉人的伤口上撒盐可即便是她出口伤人了又如何?她是个公主,焉有公主向阉人道歉之理? “公主,那他如何处置?”宫女出声,唤回了萧长宁的神智。 萧长宁嘴唇张了张。半晌,她干咳一声,没什么底气地哼道:“东厂那边不是缺人手么?我看他正合适。” 熟知这一送,萧长宁便亲手将沈玹推上了六亲不认c佛挡杀佛的修罗之路 六年后。 秋日小憩,萧长宁从梦中惊醒,昏昏沉沉地坐直身子。 帷幔外站着一人,隐隐有抽泣声传来。萧长宁一手扶额,一手撩开杏黄色的纱帐,果见十四岁的小皇帝萧桓可怜巴巴地站在床榻边,稚气未干的脸上还挂着两行湿泪。 一见到亲姐,萧桓将嘴一瘪,眼泪颇有决堤之势,悲戚道:“阿姐” 萧桓在众多姊妹中排行老六,是萧长宁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余贵妃病逝后,年纪尚小的萧桓被寄养在了早年丧子的梁皇后膝下。去年冬,先帝溘然长逝,萧桓在梁皇后的扶持下登了基。 梁太后以新皇年幼懵懂为由垂帘听政,与东厂势力暗中较量,小皇帝在夹缝中艰难生存,日子过得并不比萧长宁好。 秋老虎来势汹汹,天气依旧炎热,萧长宁只披了件单衣便下了榻,伸手接过宫婢递来的绸帕,胡乱为萧桓抹去眼泪,问道:“皇上这是怎么了?太后又责骂你了?” 小皇帝摇了摇头,抽噎道:“没。” 萧长宁疑惑:“那你哭什么?” 小皇帝悲戚难忍,用一副生离死别的表情望着萧长宁,嚎啕道:“阿姐,朕对不起你!” “哎,别!” 小皇帝发育的快,此时已与萧长宁一般高了,像条大狗似的扑过来,萧长宁只得手忙脚乱地拥住他,反被撞得后退一步。衣裳被皇帝的眼泪鼻涕抹湿,萧长宁长叹一口气,屈指弹他光洁的额头,“说罢,皇上做了什么对不起本宫的事?” “阿姐”萧桓抬起略带稚气的脸庞,红着眼拉着萧长宁的衣袖,可怜巴巴道,“沈提督说若不将你嫁给他,他就要废了朕另立新君呜呜呜” 萧长宁困意未散,脑子一时未曾转过弯来,掏掏耳朵问道:“沈提督?谁?” 小皇帝吸了吸鼻子,小声说:“就是六年前被你骂做娘娘腔的那个,沈玹” 轰隆隆—— 恍若惊雷当头劈过,萧长宁瞬间清醒,面色煞白。 沈玹的大名如雷贯耳,年纪轻轻便沾着满手的鲜血坐上了东厂提督之位,近两年来,光是听到他的名字便能让人吓得两股战战!这样一个恶名远扬的罗刹权宦,萧长宁避之不及,何时招惹过他? 等等六年前?娘娘腔? “当年被我骂做娘娘腔的那个小太监,不是叫沈七吗?!” 真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将我堂堂一国长公主嫁给太监?真是荒谬至极!朝臣同意吗?先帝同意吗?萧家皇陵的列祖列宗同意吗?” 慈宁宫内,萧长宁眼睛红红,“你们都欺负我生母早逝,是个没有靠山的可怜儿。” 这些天,她哭也哭了,闹也闹了,可梁太后铁了心的要将这个无依无靠的小公主卖给太监做老婆。 面对萧长宁的哭闹,梁太后视若不见,只是滚着手中那串沉香木坠红宝石的佛珠。良久,她抬起细长的眼来,叹道,“长宁,哀家同意将你嫁给沈玹,不是为了哀家自个儿的利益,而是为了先帝,为了皇上,为了我大虞的江山不会毁于阉人之手!沈玹与皇室结了姻亲,东厂便会死忠于皇上” 所以就活该牺牲她? 萧长宁浑身发抖,猛然拔下头上的簪子抵在自己脖颈处,决然道,“太后若不收回懿旨,我宁死不从!” 她以性命相逼,梁太后只是一声冷笑,漠然地看着她作妖,如同在看待一个笑话。 梁太后声音沉沉,“长宁,哀家实话同你说,你今儿便是死在哀家面前,这尸首也得穿上嫁衣,抬入沈家的祖坟。你向来是个聪明人,当知什么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 顿了顿,她端起案几上的茶杯抿了一口,清冷的目光扫过萧长宁的面容,“更何况,沈提督一向是睚眦必报之人,若非你曾经对他做过什么,种下了孽果,他又为何看不上其他几位长公主,偏偏点名要娶你?” 这一句话简直戳中了萧长宁的死穴。当年那句“本宫最讨厌你们这些欺下媚上的娘娘腔”如同梦魇,在耳畔挥之不去 萧长宁哪能想到啊,如今权倾朝野,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东厂提督沈玹竟就是当年那个落魄的小太监沈七!又怎会料到,他会因为一句话记恨整整六年! 见萧长宁濒临崩溃,梁太后又放软了语气,哄她道:“长宁,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你今日不嫁给他,将来这万里河山怕是要改名易姓姓沈了。可如果你顺利嫁给了他,至少还是个公主,亦是提督夫人,他不敢杀你,又是个太监,你不必担心被他玷污,兴许几年后就完璧归赵了。” 萧长宁对上梁太后那算计的眼神,心想:傻子才信你的鬼话!一个嫁过权宦的公主,哪还有完璧归赵之日? 见萧长宁挣扎不语,梁太后懒懒起身,温柔地握住萧长宁颤抖的手,拿下她手中的簪子。 这个野心勃勃的女人直视着萧长宁的眼睛,哑声诱循道:“萧桓是你的亲弟弟,若哀家再不做些什么,他就要命丧沈玹之手了。长宁,你不会见死不救的是罢?” “你以为,嫁过去一个我能改变什么?” “至少我们有机会。” “太后何意? “协助哀家和皇帝,杀了沈玹。” 萧长宁瞳仁一缩,抽出手,后退一步。 梁太后眯了眯眼,下了最后通牒:“东厂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唯有清君侧方能保全萧家性命。沈玹死后,哀家定以大礼迎你回宫,加封食邑,如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第39章 收尾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不足50%的小可爱24小时后显示~  她早就有所耳闻, 东厂每月之初都会召开密会,一来是为了交换情报, 二来则是确定下一个月的行动目标, 或为监视某人,或为暗杀刺探, 就像是一群蛰伏在黑暗中的野兽,指不定何时就会扑上来咬断你的喉管。 萧长宁觉得自己最近真是时运不济,连抓个猫都能撞见东厂密谋。 夏绿端了一壶凉茶呈上,掏出帕子给萧长宁擦了擦汗, 关切道:“殿下, 您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可是闷着了?” 萧长宁伏在案上欲哭无泪,端起凉茶痛饮两口, 这才微微定神,“本宫不小心听到了东厂的秘密,可能会被灭口。” “啊?!”夏绿惊呼, 后退一步跪下, 哭道,“殿下 , 那我们该怎么办呀!要不, 我们想法子逃出去吧!” “逃?这里危机四伏, 番子遍布, 你我手无寸铁, 能逃到哪里去?”萧长宁叹道, “你别哭,让本宫冷静一会儿,好好想想。” 议事堂。 “厂督,既然计划被长宁长公主听见了,可否要另行商议?”说话的是一个微胖的中年太监,语气温吞,颇有慈善之态,正是那位调制出了无色无味新毒一药的白虎役役长,姓吴名有福。 沈玹薄唇微张,吐出两个字:“不必。” “您就这么相信她?”方无镜转着指间的小刀,将锋利的刀刃当成铜镜,左右照看了一番容颜,方嬉笑道,“太后一定给她施了压,让她暗中取您性命,您就不怕她出卖您?毕竟,可没有哪位正常的公主心甘情愿嫁给咱们这样的人。” “属下倒是明白提督大人的用意了。”吴有福捻着指尖的淡绿色药丸,笑眯眯道,“若长公主只是个任人摆布的傀儡,而毫无智谋,这样的人也不足为惧;若是长公主是个聪明人,当不会为了这样的小事,将自己陷入危险之境。” 说完,一只鸟雀飞扑而下,将吴有福的肩头当做栖息之地。可不稍片刻,诡谲的事情发生了:方才还在他肩头跳跃的雀儿忽的张开鸟喙,像是被扼住喉管般厉声尖鸣起来,扑棱着翅膀坠地,飘起数片干枯的羽毛。落在地上的鸟儿爪子蜷曲,挣扎片刻,彻底咽了气。 自始至终,没有人多看这只死鸟一眼,仿佛对吴有福用毒的手段早已司空见惯。 沈玹不置可否,只按着腰间悬着的双刀道,“东厂整日打打杀杀的,已许久不曾有过乐趣了,养她在身边闹腾,也挺有意思。” 方无镜哈哈大笑,“厂督这是独孤求败,求到美人怀里去了!” 沈玹凉凉一瞥。 方无镜瞬间收敛笑意:“属下该死,属下不该取笑厂督!” 屋檐上的玳瑁猫下不来了,急得在屋顶抓挠,发出‘喵喵’地叫声,引得沈玹豢养的那只大黑犬不停地狂吠。 “她的猫。”沈玹眉头轻蹙,又很快松开,“你们几个,将猫送还给她。” “好嘞!抓捕之事,咱们东厂最擅长了!”方无镜说着,撸起袖子,几个腾跃间便攀上梁上椽木,翻身跃上屋脊,抓猫去了。 沈玹又对吴有福道,“以后毒物莫要随处乱扔,当心不懂事的小姑娘捡了,白白丧命。” 吴有福抱拳,温声一笑:“属下遵命。” 厢房内。 “殿下,奴婢还想多侍奉您两年,还想再多活两日呜呜。” 夏绿哭得涕泗横流,萧长宁反而笑了。 “也不一定会被灭口,方才本宫太紧张了,随口一说而已,你别当真。”休憩了半个时辰,萧长宁已彻底镇静下来,分析道,“东厂虽然行事狠厉,却并非不顾后果。区区一介兵部侍郎蔡丰,论地位和价值都远不及我,沈玹不会为了这么个小人物而毁约。” “真的?”夏绿打了个哭嗝,将信将疑。 “真的。”萧长宁略觉疲惫,问道,“对了,偏间厢房给本宫收拾出来了没有?” “收拾倒是收拾好了,就是太过简陋了些,本来就是给奴婢们居住的房间,光线也不太好。”夏绿擦了擦眼泪,小心翼翼地问道,“您真的要和沈提督分居么?” “阉人而已,又不能人道,左右用不上我这具身子,又何必去自取其辱。”萧长宁起身,揉了揉隐隐酸痛的小腿,恹恹道,“逛了半日,累得很,本宫先去歇会儿,午膳晚膳都端至本宫房中来。沈玹若是起疑,你便说我身体不适,不能奉陪。” 夏绿殷勤地为她撩开珠帘,敛首道:“是,奴婢都听您的。” 于是,沈玹刚回到小院中,便听闻萧长宁搬去了下人住的偏间。 “要不要将夫人抓回来陪您?”林欢站在门外,手里捧着油纸包着的酥糖,吃得满嘴糖末,含糊不清地问道。 沈玹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嗤笑道:“不必。她若是吃得了那个苦,便随她去,别出大乱子即可,闹腾不了几日的。” “如果夫人闯了祸呢?”林欢用力将嘴中的糖块咬碎,发出毛骨悚然的咔嚓声,表情却一派天真无邪,“可要我按军法处置?” 沈玹眼也不抬道,“小林子,你除了吃和杀,就不会干别的了?” “还能睡。”林欢大言不惭。 沈玹手腕用力,将茶杯当做暗器甩出,直取林欢面门。 林欢灵活地一个后翻,躲开暗器,稳稳落在阶前,而手中的酥糖未撒分毫。 沈玹起身,按着腰间的两柄细刀,意有所指道:“传闻农人为了安抚暴躁的牛群,会在牛群中放入一只柔弱的小羊,起安抚调和之用,用以麻痹牡牛的斗志。小林子,你觉不觉得,长宁长公主就是那只混入东厂的小羊?” 林欢认真地想了想,而后舔舔手指上的糖末,“听不懂。” “要多读书。”沈玹劝诫。 萧长宁痛痛快快地睡了一觉,直到腹中饥渴,才懒洋洋起来用膳。 独自在房中吃过午膳,萧长宁略感无聊,便动手收拾自己带来的嫁妆。大部分物件,贴身宫婢都给她收拾好了,只有一个小红木箱子还密封着,里头装着她最珍贵的物件,宫婢们没敢私自挪动。 萧长宁取了钥匙开锁,打开箱子,只见里面整整齐齐地排放着几样物品:有她册封‘长宁公主’的玉蝶和先皇亲笔诏书,还有一只小巧的松青色香囊,是余贵妃亲手绣的c留给她的最后一件物件。 萧长宁将香囊贴身佩戴,这才拿起诏书,展开一看,父亲熟悉的字迹映入眼中,令她止不住地眼眶发酸。 上头一笔一划清清楚楚地写着某年月日,册封她为长宁公主,食邑三百后来余贵妃病逝,先帝哀戚,又给萧长宁加封食邑三百,位列长公主之尊。 而现在,她真的成为了长公主,食邑依旧六百,可那个儒雅多情的帝王却永远长眠地底了。 萧长宁眼睛有些发酸,将诏书放好,合上箱子。 下午这半日过得清闲自在,平静得不像话。 这么平静,倒有些不正常了萧长宁隐隐有些不祥之兆,果然,到了晚膳的时辰,一直忍耐的沈玹出手了。 萧长宁不愿去厅中同他一起用膳,沈玹竟命人直接撤了她的膳食,偌大的厨房连一口热粥都没留给她。 “厂督大人说了,长公主既然甘心窝在这下人的偏间中,便是不拿自己当东厂的女主人看待,吃穿用度自然要同下人一般,需自己动手才行。” 闻言,萧长宁简直气结。 自己动手做饭是不可能的。 萧长宁不用说,连这几个宫婢从小养在宫中,只伺候主子穿衣梳洗,从来不用下厨做菜,膳食都是去御膳房取现成的,哪里会做庖厨? 膳房里乒乒乓乓,烟雾缭绕,时不时有凄惨的呛咳声传来。而一院之隔的寝房中,灯火温暖静谧,沈玹半散着墨黑的长发,披衣坐在案几旁,修长的指间夹着一枚黑子。 他朝棋盘上落下一枚黑子,嘴角微微勾起,“最多,撑到明日。” 这顿饭到底没做成功,萧长宁饿了一夜。 第二日早起,主仆四人皆是一脸菜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萧长宁一声长叹:“罢了,好汉不吃眼前亏!本宫既损了沈玹的颜面,去服个软便是了” 于是,萧长宁腹中唱着‘空城计’,掬一把伤心泪,哀哀戚戚地洗漱完毕,慢慢吞吞地穿戴整齐,终于深吸一口气,脚踩棉花似的朝沈玹用膳的大厅挪去 不为五斗米折腰? 那是圣人才做的事。 “殿下,您没事罢?”几个宫婢听到了动静,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 萧长宁从洗碧宫带过来的宫婢一共是三人:夏绿,秋红,冬穗。其中秋红是梁太后赏赐的陪嫁,言辞间恭谨有余,却不够亲近。而夏绿和冬穗则是自小就陪同萧长宁长大的贴身侍婢,担忧都写在了眼中。 见萧长宁坐在脚榻上神情痛苦,冬穗眼圈儿先红了,拉着她上下打量一番:“殿下,您哪里难受?他都将你怎么啦?” 萧长宁转动酸痛的脖子,摇摇头:“算是又多活了一天嘶,夏绿,来给本宫捏捏肩,脚榻太硬,睡着疼得很。” “脚榻?”夏绿给萧长宁捏肩,眼泪没忍住掉了下来,哽声道,“他居然让您睡脚榻您是长公主啊!” 萧长宁道,“这房里只有一张大床,我不睡脚榻,难不成真要跟太监睡?”似乎想起了什么,她眼睛一转,拉着夏绿的手问:“对了,你们在西厢房偏间住对么?一共有几间房?” 夏绿道:“两间,我和冬穗一间,秋红姐姐单独睡一间。” “正好。”萧长宁随手拢了拢发髻,起身换上簇新的水红色袄裙,吩咐道,“你们三人挤一挤,睡一间房便可,将另一间房腾出来给本宫住。” “公主,这恐怕不妥罢?”秋红是梁太后身边之人,心思自然不简单,微微蹙眉道,“新婚燕尔,分房而居,恐怕沈提督心生不满,会迁责殿下。” 萧长宁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眼这个玉盘脸的小宫婢,笑道:“你倒是机灵,想得长远,才刚进东厂的门,就懂得仰人鼻息了。” 秋红自知僭越,忙心虚地低下了头。 “沈玹太过危险。他杀过那么多人,挟天子以令朝臣,本宫在他身边,总担心会做错什么事惹来杀身之祸,倒不如不见。”说着,萧长宁起身,望着铜镜中端正清丽的自己,长叹一声道,“开门,进膳。” 便是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东厂呈上来的膳食很简单,不如洗碧宫的丰盛,但胜在味美。此时厂中宅邸内宁静,萧长宁吃了七八分饱,隐隐见门外有人靠近,抬眼一望,却是一名身穿银丝褐服的少年太监。 小太监叩了叩门,抱拳道:“提督夫人,林欢求见。” 林欢 萧长宁依稀听过他的名字——东厂年纪最轻的玄武役役长,年少成名的少年刀客。 可她未曾料到,赫赫有名的玄武役役长,竟是一个只有十七一八岁的包子脸少年,有着稚嫩白净的相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此时林欢站在门外,随心随性地将一柄弯刀抗在肩头,鬓角发丝在晨光中熠熠发光,看起来就像是个亲切的邻家少年,全然不似传闻中茹毛饮血的东厂刀客。 萧长宁不动声色地将粥食送入嘴中,问道:“何事?” 林欢抿嘴一笑,露出一边嘴角的小酒窝,说,“厂督让我来问夫人,饭菜可合口味?” 一提起沈玹,萧长宁既怕又恨。怕他赫赫威名,恨他把控朝野,做尽天下荒唐事。 萧长宁没了胃口,索性用湿帕子擦净手指,似笑非笑道:“托沈提督的福,虽有佳肴,不知其旨。” 林欢没听懂她的言外之意,依旧呆呆的,半晌才挠挠头道:“我没读过书,听不太懂。夫人是说饭菜好吃的意思吗?” 萧长宁没了脾气,瞥了门口的少年太监一眼,“你们家提督呢?” 林欢道:“厂督正在议事堂议事,让我来领夫人去厂中转转,熟悉环境。” 一听沈玹不在家中,萧长宁胆子大了不少,连语气也不是那么压抑了,“本宫不用转,也不想熟悉。” “可是” “没有可是。” “夫人” “本宫不是什么‘夫人’,按礼,你得叫我一声‘长公主殿下’。” “” 林欢再迟钝,也觉察到了萧长宁微弱的敌对之意。 他决定放弃言语交流,敛了笑意,那双天真无害的大眼睛忽的变得凌厉起来,拇指按在刀鞘上,拔刀半寸,寒光如霜。 林欢:“厂督说了,若是夫人不听话,便让我见机行事。” 萧长宁迅速放下碗勺,擦净嘴角,能屈能伸道,“林公公请带路,我们这就去熟悉环境。” 刀刃铮的一声回鞘,林欢瞬间变回之前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羞涩一笑:“夫人请随我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第40章 对弈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不足50%的小可爱24小时后显示~  这是在提醒她来晚了。 沈玹的面色看不出喜怒,萧长宁慢吞吞地挪进屋,再环顾四周,发现屋内并没有多余的食案供她使用。 总不至于让她站着用膳罢?莫非这是要借一场‘鸿门宴’,杀杀自己的骄纵之气? 萧长宁脑中乱如麻, 忍不住又胡思乱想起来。 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 沈玹抬起锐利深邃的眸子, 轻轻拍了拍身侧的软垫, 说, “过来, 你我共食一案。” 羊入虎口!萧长宁打心眼里拒绝这个提议。 可沈玹目光沉沉, 眼里是不容拒绝的威严。萧长宁挣扎了片刻,终是战战兢兢地坐在了沈玹身侧的软垫上,与他相隔不到半臂的距离。 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更强烈了,如潮叠涌,如丝缠缚。 沈玹并未质问她昨日避不见人的失礼, 只微抬下颌,吩咐道:“进膳。” 随侍的小太监很快将早膳呈了上来, 两人的食案上皆配三菜一粥, 无非是驴肉火烧c切片酱肉c上汤白菜和鸡茸粥之类,家常得很, 远不及御膳房做的精致。 只不过, 萧长宁的案几上多了一份金丝糕配红豆汤。 萧长宁暗中抬眼观察, 发现沈玹案上并未有这份甜汤, 独她一份。 沈玹这是在甜食里暗藏了什么玄机? 金丝糕警告? 萧长宁活生生把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她吃不惯粗粮,没有动驴肉火烧,只用玉勺搅动粥碗,小口啜饮,眼神不住地往沈玹身上瞟,有些看不透这位提督太监的想法。 喝完了粥,她小心翼翼地用细柄的小银勺切开金丝糕,并未发现中间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别看了,没毒。”沈玹突如其来地出声。 被看穿心事的萧长宁勺子一抖,糕点险些洒了出去。她微红着脸,眼神因尴尬而游移,掩饰似的送了一勺糕点进嘴。金丝糕入口即化,齿颊留香,她忍不住又多吃了两口,心情舒畅了不少。 沈玹侧首看着她紧张的模样,斜飞入鬓的浓眉微微上挑,声音却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愉悦,“长公主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萧长宁放下碗勺,红唇轻抿,有些难堪地扭过头,“昨日是本宫的不对。” 沈玹不疾不徐道,“哦?长公主不对在何处?” 明知故问! 萧长宁最不喜沈玹这般咄咄逼人的模样,蹙了蹙眉,细声软语地回击,“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本宫不该使小性子与沈提督分居,未尽妻子本分。” 闻言,沈玹极低极低地笑了声。 随即,他道: “长公主不必避我如蛇蝎,说实话,本督也不指望你能与我同寝共眠。” 萧长宁眼睛一亮,纤长的睫毛因不可置信而扑闪,“真的?你同意分床而居?那你昨夜为何生气,连晚膳都不愿给我们吃?” 听着她一连串地发问,沈玹气定神闲道,“我没有强迫女人的嗜好,分房而睡可以,但膳食出行,须与我作伴,不可避着我。记住,在外人眼中,你终究是本督的妻,新婚第二日便拒不同食,未免闹得太过,落人口舌。” 堂堂东厂提督,早已恶名远扬,还怕夫妻关系不和落人口舌? 虽心中万般疑惑,萧长宁还是悄悄松了口气,点头道:“只要提督以礼待我,什么都好说。你且放心,一日三餐,出行走动,本宫都应承你。” 见沈玹盯着自己,萧长宁又有些发汗,“你总看着我作甚?不吃饭” 而后一惊:沈玹面前的盘子早已干干净净,连一粒米也不曾剩下,盘子光可照人。 可离上菜到现在,不过是半刻钟的时间! 他究竟是如何在半刻钟的时间内,悄无声息地风卷残云的? 沈玹拿起案几一旁盛放的湿帕子,慢斯条理地擦了擦手,道:“东厂之人久经训练,行动迅速,吃饭亦是如此。” 萧长宁‘哦’了一声,鼓足勇气试着同沈玹拉拢关系,找了个话题,“你们东厂的厨子是谁?菜肴虽然简朴,但胜在味美,回味无穷。” 沈玹将湿帕子整齐叠好,放在一旁,漫不经心道:“长公主的膳食,皆是白虎役役长吴有福亲力操办。” 萧长宁纳闷道:“你们东厂,厨子也能位列四大役长之一?” 沈玹笑了声,极尽张狂, “我们这位吴役长虽然精通庖厨,但真正让他位列四大役长之一的,可是另一项绝活。” 萧长宁不明所以,“是何绝技?” 沈玹接过话茬,慢斯条理地吐出两个字:“炼毒。” “” 萧长宁眼神复杂地望着自己面前空空的粥碗,扯了扯嘴角艰涩道,“本宫吃饱了。” 沈玹似乎找到了乐趣,好整以暇地看她,“你且放心,毒c药和香料,他还是分得清的。下次若长公主赏脸,本督将四名役长引荐给你认识。” 萧长宁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 按理说,自己奉太后之名下嫁沈玹,沈玹应该多加防备才是,怎会如此毫无芥蒂地将自己的心腹引荐给自己?若是自己摸清了东厂的部署,就不怕自己出卖他? 萧长宁虽然表面柔弱呆傻,实则敏感伶俐,尽管如此,她依旧看不透沈玹的想法这个男人,远比精于算计的梁太后要可怕得多。 思忖片刻,她只好含糊其辞道,“听提督安排。本宫吃饱了,先回房歇息。” “慢着。”沈玹叫住了她。 萧长宁只好又重新坐下,微微侧首望他,水灵的眼睛亮汪汪,像是某种柔弱的食草动物。 沈玹不自觉放缓了声调,“长公主乃帝姬之尊,睡在下人的偏间终究不妥,传出去恐叫人弹劾东厂小气怠慢。本督已命人收拾了南阁的屋子,你今日便可搬进去,少了什么东西,尽管告知本督。” 南阁?那不是就在沈玹寝房的对面,只隔着半个庭院? 近虽近了些,但好歹不用陪太监睡觉了!萧长宁心中暗喜。 又听见沈玹道,“你的猫,本督已命小林子送还你房中。” 这个惊喜非同小可!即便对面是恶名远扬的沈提督,萧长宁也忍不住展露了笑颜,欣喜道:“你抓到琥珀了?” 提到那只猫,沈玹微微不耐,“昨夜在我房中叫了一夜,烦得很。” 虽是不耐,但并没有恶意。萧长宁总算没那么怕沈玹了,忙道:“本宫会好好教养琥珀,以后不会打扰你的。” 说着,她迫不及待地起身,想回去看看琥珀是否受伤。可才走了两步,她又想起什么似的,微微踟蹰,欲言又止。 沈玹知道她有话要说,也不催,只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果然,萧长宁试探道:“今日归宁,本宫需去慈宁宫拜见太后。” 沈玹抬眼,眸中划过一丝暗色。 片刻,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如山伫立,一抹斜光打在他微勾的嘴角上,明明在笑,却没有一丝温度。 他说,“本督有公务缠身,便不陪长公主同去了,还请长公主替我向太后问好。” 萧长宁知道他向来与梁太后不对付,想必也没有什么好脸色,得到回宫归宁的允许后,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朝沈玹微微点头示意,便转身出了门去。 待萧长宁窈窕的身姿消失在庭院中,屋内的阴影处拐出一个微胖的身躯,正是以炼毒和厨艺著称的白虎役役长,吴有福。 “长公主真是个有趣的人。”吴有福笑眯眯道,“厂督对她稍加辞色,她便见好就收,绝对不冒犯分毫;而厂督给她一个台阶,她便顺杆而上,讨得回宫归宁的机会咱们这位提督夫人,怕没有想象中那般天真柔弱啊。” 沈玹的目光停留在萧长宁离去的方向,嗓音低沉,“能在梁太后手底下活下来的,自然不会太笨。长公主审时度势,于本督而言,反倒是件好事。” 闻言,吴有福忽的抱拳,“属下恭喜大人。” “哦?”沈玹挑眉,眸中一派沉稳通透,勾起嘴角道,“何喜之有?” 吴有福但笑不语,温温吞吞地转移话题,“不知长公主此番归宁,又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惊喜呢?” 直到今日成婚,沈玹处理完内贼一事匆匆回东厂,被侍从催促着套上婚服,仍有些不太真实。他似乎还未反应过来,六年前那个锦衣玉食的娇气小公主,怎么就真的成了自己的夫人了。 而现在,长大了的萧长宁娉婷袅袅,却抱着必死的决心嫁过来,提前为自己准备好了丧服。 沈玹感觉被一只软绵绵的兔子咬了。 他气极反笑,干脆起身端起案几上的合衾酒,递了一杯给萧长宁,“本督知长公主初来乍到,诸多不习惯。不管如何,这合衾酒还是要喝的。” 萧长宁没有接酒,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倔强,“反正不会白头偕老,喝了也没用。” 话音刚落,屋内的气氛倏地变了。 沈玹目光沉了沉,只说了一个字:“喝。” 萧长宁性子虽略有骄纵,但好在懂得见好就收。听闻沈玹语气冰冷,她自知失言,便磨磨蹭蹭地接过那杯酒,却并不饮下。 “怎么,怕有毒?”沈玹凉凉一笑,只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杀你对我并无好处,何须浪费一瓶毒。” 萧长宁有种心事被戳穿的惶然,只好朝沈玹举杯示意。 “慢着。”沈玹止住她,“多少吃些粥食再饮酒。” “说了我吃不下。”萧长宁自顾自抿了一口酒水。 上等的好酒很香,也很烈,如刀般刮过喉咙,在腹中烧起一团烈火。 好辣,辣得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有那么一瞬,那甚至想就这么死去算了,管他毒酒还是刀刃!不必杯弓蛇影,不必夹缝求生,干干净净地来,干干净净地去。 但这个念头只是冒了个头,在眼泪落下之前,便已消失殆尽。 萧长宁舍不得死,她才十七岁,哪怕能活过今夜,多活一刻也是好的。 屋内沉静了一会儿,唯闻烛芯噼啪燃烧的声音。沈玹不动声色地扫过眼尾微红的萧长宁,眉间的戾气消散了些许,提醒道:“酒水有些辣,你未曾进食,伤胃。” 萧长宁抠着袖边说,“本宫不想吃。” 这小公主看似柔柔弱弱的,性子倒傲得很。 沈玹站直身子,身量结实高大,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宛如惊弓之鸟的萧长宁,语气还算平静:“我不喜欢听丧气话,也不喜欢新婚之夜穿白衣,还请长公主殿下将那身披麻戴孝的东西脱了。” “我不要。”萧长宁默默捂紧了衣襟,微红着脸说,“脱了就要光着了。” 沈玹眉尖又挑了挑,干脆不理她,自顾自解了外袍,露出里头玄青色的窄袖武袍。他手脚修长,肩宽腰窄,身量是一等一的完美,可惜萧长宁完全没心思欣赏,只警觉道:“你要做什么?” 沈玹反问:“这个时辰了,夜深人静,我能做什么?”自然是宽衣就寝。 说着,他用盆中冷水洗了脸,手指一挑,将护腕和腰带也解了,玄青袍子半敞不敞地挂在身上。下一刻,他摘了鎏金的冠帽,五官在摇曳的烛火中更显锋利俊美。 沈玹往床榻上一坐,萧长宁就倏地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离他远了些。 沈玹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片刻,才拾起萧长宁先前丢下的湿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修长的指节,说:“我记得,长公主向来不喜欢阉人?” 完了,这是要算旧账的先兆! 果然,沈玹将帕子准确无误地丢进铜盆中,起身逼近萧长宁:“说我是欺下媚上的娘娘腔,嗯?” 沈大公公睚眦必报的性子果然名不虚传,都过去六年了,他竟然一字不落地记得这般清楚! “沈c沈玹,你要做什么?”萧长宁牙关打颤,额前的流苏随着身子一同抖得厉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第41章 表白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不足50%的小可爱24小时后显示~  她早就有所耳闻,东厂每月之初都会召开密会,一来是为了交换情报, 二来则是确定下一个月的行动目标,或为监视某人, 或为暗杀刺探, 就像是一群蛰伏在黑暗中的野兽,指不定何时就会扑上来咬断你的喉管。 萧长宁觉得自己最近真是时运不济, 连抓个猫都能撞见东厂密谋。 夏绿端了一壶凉茶呈上,掏出帕子给萧长宁擦了擦汗,关切道:“殿下,您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可是闷着了?” 萧长宁伏在案上欲哭无泪, 端起凉茶痛饮两口,这才微微定神, “本宫不小心听到了东厂的秘密,可能会被灭口。” “啊?!”夏绿惊呼, 后退一步跪下,哭道,“殿下 , 那我们该怎么办呀!要不, 我们想法子逃出去吧!” “逃?这里危机四伏,番子遍布, 你我手无寸铁, 能逃到哪里去?”萧长宁叹道, “你别哭,让本宫冷静一会儿,好好想想。” 议事堂。 “厂督,既然计划被长宁长公主听见了,可否要另行商议?”说话的是一个微胖的中年太监,语气温吞,颇有慈善之态,正是那位调制出了无色无味新毒一药的白虎役役长,姓吴名有福。 沈玹薄唇微张,吐出两个字:“不必。” “您就这么相信她?”方无镜转着指间的小刀,将锋利的刀刃当成铜镜,左右照看了一番容颜,方嬉笑道,“太后一定给她施了压,让她暗中取您性命,您就不怕她出卖您?毕竟,可没有哪位正常的公主心甘情愿嫁给咱们这样的人。” “属下倒是明白提督大人的用意了。”吴有福捻着指尖的淡绿色药丸,笑眯眯道,“若长公主只是个任人摆布的傀儡,而毫无智谋,这样的人也不足为惧;若是长公主是个聪明人,当不会为了这样的小事,将自己陷入危险之境。” 说完,一只鸟雀飞扑而下,将吴有福的肩头当做栖息之地。可不稍片刻,诡谲的事情发生了:方才还在他肩头跳跃的雀儿忽的张开鸟喙,像是被扼住喉管般厉声尖鸣起来,扑棱着翅膀坠地,飘起数片干枯的羽毛。落在地上的鸟儿爪子蜷曲,挣扎片刻,彻底咽了气。 自始至终,没有人多看这只死鸟一眼,仿佛对吴有福用毒的手段早已司空见惯。 沈玹不置可否,只按着腰间悬着的双刀道,“东厂整日打打杀杀的,已许久不曾有过乐趣了,养她在身边闹腾,也挺有意思。” 方无镜哈哈大笑,“厂督这是独孤求败,求到美人怀里去了!” 沈玹凉凉一瞥。 方无镜瞬间收敛笑意:“属下该死,属下不该取笑厂督!” 屋檐上的玳瑁猫下不来了,急得在屋顶抓挠,发出‘喵喵’地叫声,引得沈玹豢养的那只大黑犬不停地狂吠。 “她的猫。”沈玹眉头轻蹙,又很快松开,“你们几个,将猫送还给她。” “好嘞!抓捕之事,咱们东厂最擅长了!”方无镜说着,撸起袖子,几个腾跃间便攀上梁上椽木,翻身跃上屋脊,抓猫去了。 沈玹又对吴有福道,“以后毒物莫要随处乱扔,当心不懂事的小姑娘捡了,白白丧命。” 吴有福抱拳,温声一笑:“属下遵命。” 厢房内。 “殿下,奴婢还想多侍奉您两年,还想再多活两日呜呜。” 夏绿哭得涕泗横流,萧长宁反而笑了。 “也不一定会被灭口,方才本宫太紧张了,随口一说而已,你别当真。”休憩了半个时辰,萧长宁已彻底镇静下来,分析道,“东厂虽然行事狠厉,却并非不顾后果。区区一介兵部侍郎蔡丰,论地位和价值都远不及我,沈玹不会为了这么个小人物而毁约。” “真的?”夏绿打了个哭嗝,将信将疑。 “真的。”萧长宁略觉疲惫,问道,“对了,偏间厢房给本宫收拾出来了没有?” “收拾倒是收拾好了,就是太过简陋了些,本来就是给奴婢们居住的房间,光线也不太好。”夏绿擦了擦眼泪,小心翼翼地问道,“您真的要和沈提督分居么?” “阉人而已,又不能人道,左右用不上我这具身子,又何必去自取其辱。”萧长宁起身,揉了揉隐隐酸痛的小腿,恹恹道,“逛了半日,累得很,本宫先去歇会儿,午膳晚膳都端至本宫房中来。沈玹若是起疑,你便说我身体不适,不能奉陪。” 夏绿殷勤地为她撩开珠帘,敛首道:“是,奴婢都听您的。” 于是,沈玹刚回到小院中,便听闻萧长宁搬去了下人住的偏间。 “要不要将夫人抓回来陪您?”林欢站在门外,手里捧着油纸包着的酥糖,吃得满嘴糖末,含糊不清地问道。 沈玹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嗤笑道:“不必。她若是吃得了那个苦,便随她去,别出大乱子即可,闹腾不了几日的。” “如果夫人闯了祸呢?”林欢用力将嘴中的糖块咬碎,发出毛骨悚然的咔嚓声,表情却一派天真无邪,“可要我按军法处置?” 沈玹眼也不抬道,“小林子,你除了吃和杀,就不会干别的了?” “还能睡。”林欢大言不惭。 沈玹手腕用力,将茶杯当做暗器甩出,直取林欢面门。 林欢灵活地一个后翻,躲开暗器,稳稳落在阶前,而手中的酥糖未撒分毫。 沈玹起身,按着腰间的两柄细刀,意有所指道:“传闻农人为了安抚暴躁的牛群,会在牛群中放入一只柔弱的小羊,起安抚调和之用,用以麻痹牡牛的斗志。小林子,你觉不觉得,长宁长公主就是那只混入东厂的小羊?” 林欢认真地想了想,而后舔舔手指上的糖末,“听不懂。” “要多读书。”沈玹劝诫。 萧长宁痛痛快快地睡了一觉,直到腹中饥渴,才懒洋洋起来用膳。 独自在房中吃过午膳,萧长宁略感无聊,便动手收拾自己带来的嫁妆。大部分物件,贴身宫婢都给她收拾好了,只有一个小红木箱子还密封着,里头装着她最珍贵的物件,宫婢们没敢私自挪动。 萧长宁取了钥匙开锁,打开箱子,只见里面整整齐齐地排放着几样物品:有她册封‘长宁公主’的玉蝶和先皇亲笔诏书,还有一只小巧的松青色香囊,是余贵妃亲手绣的c留给她的最后一件物件。 萧长宁将香囊贴身佩戴,这才拿起诏书,展开一看,父亲熟悉的字迹映入眼中,令她止不住地眼眶发酸。 上头一笔一划清清楚楚地写着某年月日,册封她为长宁公主,食邑三百后来余贵妃病逝,先帝哀戚,又给萧长宁加封食邑三百,位列长公主之尊。 而现在,她真的成为了长公主,食邑依旧六百,可那个儒雅多情的帝王却永远长眠地底了。 萧长宁眼睛有些发酸,将诏书放好,合上箱子。 下午这半日过得清闲自在,平静得不像话。 这么平静,倒有些不正常了萧长宁隐隐有些不祥之兆,果然,到了晚膳的时辰,一直忍耐的沈玹出手了。 萧长宁不愿去厅中同他一起用膳,沈玹竟命人直接撤了她的膳食,偌大的厨房连一口热粥都没留给她。 “厂督大人说了,长公主既然甘心窝在这下人的偏间中,便是不拿自己当东厂的女主人看待,吃穿用度自然要同下人一般,需自己动手才行。” 闻言,萧长宁简直气结。 自己动手做饭是不可能的。 萧长宁不用说,连这几个宫婢从小养在宫中,只伺候主子穿衣梳洗,从来不用下厨做菜,膳食都是去御膳房取现成的,哪里会做庖厨? 膳房里乒乒乓乓,烟雾缭绕,时不时有凄惨的呛咳声传来。而一院之隔的寝房中,灯火温暖静谧,沈玹半散着墨黑的长发,披衣坐在案几旁,修长的指间夹着一枚黑子。 他朝棋盘上落下一枚黑子,嘴角微微勾起,“最多,撑到明日。” 这顿饭到底没做成功,萧长宁饿了一夜。 第二日早起,主仆四人皆是一脸菜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萧长宁一声长叹:“罢了,好汉不吃眼前亏!本宫既损了沈玹的颜面,去服个软便是了” 于是,萧长宁腹中唱着‘空城计’,掬一把伤心泪,哀哀戚戚地洗漱完毕,慢慢吞吞地穿戴整齐,终于深吸一口气,脚踩棉花似的朝沈玹用膳的大厅挪去 不为五斗米折腰? 那是圣人才做的事。 “别说是我了,便是沈玹指名要太后的亲女儿,她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在她眼中只有利益,没有亲情。” 最后一句话,萧长宁将声音压得极低,生怕被什么探子听到似的,嘀咕道:“留在宫中只会被折腾得生不如死,嫁去东厂,亦是一死。左右难逃一死,我想清楚了,死哪都一样,两害取其轻,至少嫁给沈玹还有一线生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第42章 秘密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不足50%的小可爱24小时后显示~  六年前的洗碧宫繁华正盛, 萧长宁那艳冠后宫的生母余贵妃仍健在。托其母的福, 貌美娇气的萧长宁便更得先皇喜欢。余贵妃最得宠的那几年,长宁公主的吃穿用度, 甚至比梁皇后所出公主更胜一筹。 而此时, 十二岁的小公主叉着腰, 瞪眼看着垂首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太监,微抬下颌,语气中尽是荣宠加身的骄纵,拧眉道:“脏死了。” 春阳正好,落红飘香, 那少年一身暗沉的赭石色太监服沾了泥水, 后背的衣裳因鞭刑而破裂成布条, 鞭伤混合着血迹, 污秽不堪。可奇怪的是, 尽管身陷囹圄,那少年却无一丝狼狈之态, 半聋拉着眼睑,睫毛投下一片带着凉意的阴影。 这少年太监,便是沈玹。 对了, 那时的沈玹还不是如今权倾天下的大宦官沈提督, 他甚至还不叫沈玹, 贱名沈七, 不知犯了什么事, 受了一顿鞭刑后,便被从司礼监贬至萧长宁的洗碧宫干杂役。 初见之时,面对萧长宁的审视,沈七只是轻轻抬手抹去脸上飞溅的血渍,勉强站直身子,姿态清冷而淡定。 萧长宁很头疼。 她向来不喜欢太监,从先帝纵容东厂做大c宦官干政算起,她就讨厌那群阴阳怪气c男不男女不女的死太监!所以,她的洗碧宫是各宫殿中阉人最少的地方。 沈七低着头,萧长宁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见一颗血珠沿着鬓角划过他瘦削英气的脸颊,又从光洁的下巴处滴落尘埃。 “公主,他叫沈七,是司礼监拨给您差使的杂役。”贴身宫女小心翼翼地说。 “司礼监?若非犯了事,司礼监的太监又怎会贬来我这做杂役?”多半是个烫手山芋,萧长宁想也未想,对着少年撂下狠话:“才不要阉奴服侍,本宫最讨厌他这般欺下媚上的娘娘腔!” 话音刚落,一直垂首的沈玹忽的抬眼看她。 时隔六年,萧长宁已然忘记了他的容颜,唯有那一双狭长年轻眼睛,如同刀刻般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脑中——阴冷,锋利,且危险,像极了某种蛰伏的兽类。 萧长宁蓦地一僵,觉得自己这话兴许说得太重,简直是在这小阉人的伤口上撒盐可即便是她出口伤人了又如何?她是个公主,焉有公主向阉人道歉之理? “公主,那他如何处置?”宫女出声,唤回了萧长宁的神智。 萧长宁嘴唇张了张。半晌,她干咳一声,没什么底气地哼道:“东厂那边不是缺人手么?我看他正合适。” 熟知这一送,萧长宁便亲手将沈玹推上了六亲不认c佛挡杀佛的修罗之路 六年后。 秋日小憩,萧长宁从梦中惊醒,昏昏沉沉地坐直身子。 帷幔外站着一人,隐隐有抽泣声传来。萧长宁一手扶额,一手撩开杏黄色的纱帐,果见十四岁的小皇帝萧桓可怜巴巴地站在床榻边,稚气未干的脸上还挂着两行湿泪。 一见到亲姐,萧桓将嘴一瘪,眼泪颇有决堤之势,悲戚道:“阿姐” 萧桓在众多姊妹中排行老六,是萧长宁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余贵妃病逝后,年纪尚小的萧桓被寄养在了早年丧子的梁皇后膝下。去年冬,先帝溘然长逝,萧桓在梁皇后的扶持下登了基。 梁太后以新皇年幼懵懂为由垂帘听政,与东厂势力暗中较量,小皇帝在夹缝中艰难生存,日子过得并不比萧长宁好。 秋老虎来势汹汹,天气依旧炎热,萧长宁只披了件单衣便下了榻,伸手接过宫婢递来的绸帕,胡乱为萧桓抹去眼泪,问道:“皇上这是怎么了?太后又责骂你了?” 小皇帝摇了摇头,抽噎道:“没。” 萧长宁疑惑:“那你哭什么?” 小皇帝悲戚难忍,用一副生离死别的表情望着萧长宁,嚎啕道:“阿姐,朕对不起你!” “哎,别!” 小皇帝发育的快,此时已与萧长宁一般高了,像条大狗似的扑过来,萧长宁只得手忙脚乱地拥住他,反被撞得后退一步。衣裳被皇帝的眼泪鼻涕抹湿,萧长宁长叹一口气,屈指弹他光洁的额头,“说罢,皇上做了什么对不起本宫的事?” “阿姐”萧桓抬起略带稚气的脸庞,红着眼拉着萧长宁的衣袖,可怜巴巴道,“沈提督说若不将你嫁给他,他就要废了朕另立新君呜呜呜” 萧长宁困意未散,脑子一时未曾转过弯来,掏掏耳朵问道:“沈提督?谁?” 小皇帝吸了吸鼻子,小声说:“就是六年前被你骂做娘娘腔的那个,沈玹” 轰隆隆—— 恍若惊雷当头劈过,萧长宁瞬间清醒,面色煞白。 沈玹的大名如雷贯耳,年纪轻轻便沾着满手的鲜血坐上了东厂提督之位,近两年来,光是听到他的名字便能让人吓得两股战战!这样一个恶名远扬的罗刹权宦,萧长宁避之不及,何时招惹过他? 等等六年前?娘娘腔? “当年被我骂做娘娘腔的那个小太监,不是叫沈七吗?!” 真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将我堂堂一国长公主嫁给太监?真是荒谬至极!朝臣同意吗?先帝同意吗?萧家皇陵的列祖列宗同意吗?” 慈宁宫内,萧长宁眼睛红红,“你们都欺负我生母早逝,是个没有靠山的可怜儿。” 这些天,她哭也哭了,闹也闹了,可梁太后铁了心的要将这个无依无靠的小公主卖给太监做老婆。 面对萧长宁的哭闹,梁太后视若不见,只是滚着手中那串沉香木坠红宝石的佛珠。良久,她抬起细长的眼来,叹道,“长宁,哀家同意将你嫁给沈玹,不是为了哀家自个儿的利益,而是为了先帝,为了皇上,为了我大虞的江山不会毁于阉人之手!沈玹与皇室结了姻亲,东厂便会死忠于皇上” 所以就活该牺牲她? 萧长宁浑身发抖,猛然拔下头上的簪子抵在自己脖颈处,决然道,“太后若不收回懿旨,我宁死不从!” 她以性命相逼,梁太后只是一声冷笑,漠然地看着她作妖,如同在看待一个笑话。 梁太后声音沉沉,“长宁,哀家实话同你说,你今儿便是死在哀家面前,这尸首也得穿上嫁衣,抬入沈家的祖坟。你向来是个聪明人,当知什么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 顿了顿,她端起案几上的茶杯抿了一口,清冷的目光扫过萧长宁的面容,“更何况,沈提督一向是睚眦必报之人,若非你曾经对他做过什么,种下了孽果,他又为何看不上其他几位长公主,偏偏点名要娶你?” 这一句话简直戳中了萧长宁的死穴。当年那句“本宫最讨厌你们这些欺下媚上的娘娘腔”如同梦魇,在耳畔挥之不去 萧长宁哪能想到啊,如今权倾朝野,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东厂提督沈玹竟就是当年那个落魄的小太监沈七!又怎会料到,他会因为一句话记恨整整六年! 见萧长宁濒临崩溃,梁太后又放软了语气,哄她道:“长宁,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你今日不嫁给他,将来这万里河山怕是要改名易姓姓沈了。可如果你顺利嫁给了他,至少还是个公主,亦是提督夫人,他不敢杀你,又是个太监,你不必担心被他玷污,兴许几年后就完璧归赵了。” 萧长宁对上梁太后那算计的眼神,心想:傻子才信你的鬼话!一个嫁过权宦的公主,哪还有完璧归赵之日? 见萧长宁挣扎不语,梁太后懒懒起身,温柔地握住萧长宁颤抖的手,拿下她手中的簪子。 这个野心勃勃的女人直视着萧长宁的眼睛,哑声诱循道:“萧桓是你的亲弟弟,若哀家再不做些什么,他就要命丧沈玹之手了。长宁,你不会见死不救的是罢?” “你以为,嫁过去一个我能改变什么?” “至少我们有机会。” “太后何意? “协助哀家和皇帝,杀了沈玹。” 萧长宁瞳仁一缩,抽出手,后退一步。 梁太后眯了眯眼,下了最后通牒:“东厂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唯有清君侧方能保全萧家性命。沈玹死后,哀家定以大礼迎你回宫,加封食邑,如何?” 萧长宁无力地趴在床榻上,抱着绣枕狠狠捶了一拳,也只敢在心里有气无力地骂上一句:该死的沈玹!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夏绿的清灵的嗓音从门外传来:“殿下,要烫壶酒给您驱寒么?” “不用。”萧长宁意兴阑珊地拒绝。 夏绿担忧道:“那,可要给您添些炭取暖?” 萧长宁将脸埋在绣枕中,闷闷道,“别来扰我,让本宫静一会儿。” 夏绿没再说什么,似乎退下了,可隔了不到一刻,敲门声再次响起。 萧长宁心绪不宁,正烦着,放开绣枕不耐道:“都说了不用,退下!” 门扇上显出一个高大的身影轮廓,沉稳的嗓音传来:“是我。” 沈c沈c沈玹! 萧长宁猛然坐起,下意识朝门前走了两步,然而在指尖触碰到门扇之时又微微顿住了。她的心情并不平静,这种时候见他,只会徒增尴尬。 “沈提督有事?”她问。 门外的人并未做声。两人隔着一扇门,如同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见沈玹没说话,萧长宁低落道:“本宫累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话还未落音,门被砰地一声打开,沈玹披着一身寒气大步走了进来。 萧长宁怔愣之下险些被门扇撞到鼻子,忙连连后退两步,震惊道:“你你怎么自己闯进来了。” 沈玹解下玄色的斗篷搭在架子上,按着膝盖盘腿跪坐,气势凌厉,看着她道:“东厂房舍皆归于本督名下,本督进自己的房间,何所谓闯?” 萧长宁张了张嘴,固执道,“若是本宫正巧在更衣解带,你如此进来,岂非失礼?” 沈玹只是好笑地看着她:“夫妻见面,何来失礼?” 萧长宁无话可说,蹙着眉坐在他对面,也不叫人奉茶,干巴巴地将提督大人晾在一边。 好在沈玹并不介意,深邃的目光凝望她半晌,忽而问:“方才长公主来校场寻我,却为何掉头就跑?” 不提此事还好,一提及萧长宁胸中便堵得慌,红梅树下的身影总是反复浮现在脑海。她来不及细细体味这股闷气从何而来,只当自己高高在上惯了,容不得名义上的丈夫朝秦暮楚 “本宫并未寻你,本宫只是恰巧路过。”她扭头望着案几上袅袅燃起的熏香,竭力让语气变得平静自然。 沈玹审视着她,仿若看透一切,沉吟片刻,了然道:“殿下因何生气?” 萧长宁身子不自在的一僵,心想:他说的对,我因何生气?有何资格生气? 这场婚姻本就脆弱得一触即碎,她自顾尚且不暇,又怎管得了沈玹爱谁厌谁? 这些她早该知道的,可她无法控制自己。她忘不了高烧那日沈玹温暖有力的臂弯,忘不了他沉稳结实的胸膛 “本宫未曾生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第43章 旧名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不足50%的小可爱24小时后显示~  冬穗捧了鲜妍的大袖礼衣进门,跪地道:“回禀殿下, 卯时三刻了。今日是太后寿诞, 您还需进宫拜贺呢,当早些梳洗才是。” 萧长宁含糊地‘嗯’了声,掀开被褥坐起。初冬的清晨十分寒冷,她不禁打了个颤, 喉咙有些发痒, 吸了吸鼻子道:“听外头的声音, 是东厂的番子在晨练吗?” “是呢。沈提督每日这个时辰便领兵在校场训练了, 风雨无阻。”冬穗将外袍披在萧长宁肩上, 关切道,“今日风大天冷, 您多穿些,别着凉了。” 说话间,秋红和夏绿也端着铜盆c手帕等物进门伺候,簇拥着萧长宁坐在梳妆台前梳洗妆扮。 萧长宁眼皮沉重,打了个哈欠, 不经意间从铜镜中瞄到秋红,不由一愣。 秋红今天穿了新衣, 面上敷了薄薄的脂粉, 两颊桃红, 唇上点着鲜丽的胭脂, 有着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娇艳。 “秋红。”萧长宁忍不住开口唤她, 问道,“你今日可要陪同本宫面见太后?” 秋红忙搁下梳子,笑容里闪着几分心虚,“回殿下,今日是夏绿和冬穗陪您入宫。奴婢知道,因为奴婢是太后娘娘赏赐给您的婢女,比不上二位姐姐亲密,因此,这些场合奴婢更要避嫌才是,便自愿留守家中。” “留守家中?”萧长宁若有所思,伸出一只微凉的手来,轻轻碰了碰秋红染了胭脂的嘴角,笑道,“这‘家中’步步雷池,不是那么好留守的,你要当心了。” 那笑意中有丝微凉的戏谑。秋红忐忑抬头,待要极细看时,那戏谑又消失了,萧长宁依旧是一副懒洋洋不谙世事的模样,托着下颌直打瞌睡。 妆点完毕时,天已大亮。萧长宁去前厅用膳,刚巧碰见晨训归来的沈玹。 他穿着一身单薄干练的深色武袍,没有束冠,倒让气质年轻了几分。他眼见着一身石榴红礼衣c着钴蓝绣金下裙的萧长宁款款走来,精致的妆容恰到好处,更显肌肤幼白。 沈玹微不可察地怔了一瞬,不禁多看了她两眼,而后笑了声:“寿礼已备好,早膳过后让蒋射送你前去。” 萧长宁在他面前总是有些局促的,捻着十指问道:“你不去贺寿么?” 沈玹道:“今日要去狱中听记,失陪,让殿下失望了。” 本宫才不失望呢!萧长宁在心中窃喜。 一阵寒风袭来,卷起枯叶翩跹,廊下的萧长宁鼻根一痒,‘哈啾哈啾’地连打了两个喷嚏,眼尾染上浅浅的湿红。 沈玹看着她软软绵绵的一只,不知为何忽然有些心软,下意识道:“府中刚巧有件新贡的白狐裘斗篷,披上再走。晚些,本督入宫接你。” 说罢,也不待萧长宁拒绝,他长腿一跨自顾自进了门去,一如既往地专横强硬。 萧长宁望着他高大结实的背影,叹了口气。明明只是个感情迟钝的家伙,却偏偏要装作面若寒霜,白白浪费了这一副好皮相。 因先帝驾崩方才一年,宫中大丧期间,太后未曾举办寿宴,只是聚集了一方女眷,接见了几名重臣。 萧长宁带去的寿礼有二:一是东厂沈玹奉上的红玉珊瑚树一座,二是萧长宁亲手所绘的《千秋山河图》。 慈宁宫内瑞脑销香,太后一身暗沉的紫纹大袖礼衣倚在贵妃榻上,命宫婢展开那幅长约七尺的画卷,眯着眼赞道:“先帝在世时,就夸过长宁的一双巧手举世无双,今日一看果真如此。万里锦绣山河收纳于方寸之间,这铺蓝染绿的画技,便是宫里最好的画师也甘拜下风。” 萧长宁立侍一旁,一见太后这笑里藏刀的模样,心中便知不妙。 果然,下一刻梁太后挥退侍婢,悠悠起身,似笑非笑地望着萧长宁:“只是不知这寿礼,长宁是代表洗碧宫送的呢,还是替东厂送的?” 这话问得玄妙无比。 替哪家送礼,就意味着她站在了哪家阵营。萧长宁与太后周旋了这么多年,自是摸清了她的脾性,便笑吟吟答道:“回太后,当然是替本宫自个儿送的呢。再说,我站哪边,不都是萧家的女儿吗。” “你倒是会说话。”梁太后神色稍霁。片刻,她摩挲着手中的檀木佛珠,单刀直入道,“上次让你办的事,如何?” 那瓶毒一药。 萧长宁面露为难之色,垂着脑袋说:“我在东厂行动不便,且沈玹行踪诡秘,故而并不曾找到机会。” 梁太后似料到如此,哼了声。 萧长宁深吸一口气,小声道:“何况,太后您不是找到了更好的人选么?” 梁太后倏地睁眼,锐利的眼光看向萧长宁,“你何时看穿的?” “今晨。秋红独留府中,却妆扮艳丽,自然是女为悦己者容,而府中上下皆为阉人,能够让太后娘娘的心腹放下身段去吸引的,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还不是因为你让哀家太失望了,哀家只好另谋出路。”说着,梁太后微微压低声音,“听着长宁,秋红的事,不许你插手干预。早日解决沈玹,对你而言亦百利而无一害。” “本宫明白。”萧长宁表面委曲求全,心中却乐开了花。 她才不会干预呢,因为根本就不需要她出手!梁太后机关算尽,终是太低估了沈玹的可怕之处看来,这几日有好戏看了。 正想着,门外宦官来报:“太后娘娘,锦衣卫指挥使霍大人求见。” 听到霍骘求见,梁太后神情未变,但是眼底的一点亮光却没能瞒过萧长宁的眼睛。太后伸手摸了摸鬓角,这才缓声道:“宣。” 老树开花,是宫闱深处秘而不宣之事了,只是可怜先帝尸骨未寒 萧长宁强压住心中的一丝厌恶,福了福礼,拜别太后。 心事重重地走出慈宁宫的大门,她在石阶上与一名穿飞鱼服配绣春刀的高大武将擦身而过。 武将约莫四十来岁,剑眉隼目,鼻梁高挺略作鹰钩,下巴铁青而刚毅,身量气势皆不输沈玹,每走一步都斩钉截铁般,整个人散发出一股久经沙场的嗜杀之气,正是太后的裙下之臣——锦衣卫指挥使霍骘,越瑶的顶头上司。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兴许是顾忌蒋射在旁,霍骘的眼神仅与萧长宁短暂对视,一触即分。 尽管如此,萧长宁依旧有些莫名地发慌,浑身宛如被毒蛇盯过,从骨髓深处渗出寒意来。 “殿下,您额上怎么这么多汗?”候在石阶下的夏绿和冬穗迎了上来,拉住萧长宁的手,不由惊道,“好凉!” 萧长宁呼出一口热气,打了个寒颤道,“没事。” 身上发冷汗,手脚冰凉,多半是风寒所致。冬穗心急,正打算去请太医,萧长宁却是一把拉住她,朝她微微摇了摇头道:“太后寿辰,莫要扫兴。” 正说着,阶下传来一个年轻的男音,唤了声:“臣锦衣卫南镇抚司抚使虞云青,见过长宁长公主殿下。” 虞云青?他怎么在这? 哦,对了,他要和太后的女儿定亲了。 萧长宁吸了吸鼻子,走下石阶,不冷不热地朝他打了个招呼:“虞抚使”话还未说完,便连打了几个喷嚏。 虞云青有些担忧地望着她,从袖中摸出一块软帕递上来,关切道:“天寒风大,长公主殿下勿要站在风口,当心寒气入体。” 萧长宁实在不明白他突然的示好是何意思,并未接他的帕子,只保持三步远的距离看他,笑得纯真无害:“多谢虞抚使好意。只是你我主臣有别,这帕子,还是收回为好” 话还未说完,平地里响起一个跋扈的女音,疾声道:“萧长宁,你离虞云青远点儿!” 寻声望去,只见回廊后有数名宫侍簇拥着一位鹅黄宫裳的娇艳女子气冲冲前来。那女子衣着华贵无双,行动间珠光宝气,倒竖柳眉怒道:“光天化日之下好一出旧情复燃,萧长宁,你可知虞云青现今是本宫的未婚夫!” 万安长公主,梁太后亲女。萧长宁与她的过节,恐怕得从上一辈争宠算起。 再说虞云青,这人多年来与萧长宁断绝来往,却在她嫁入东厂后前来献殷勤,想也知道不安好心,现在又加上一个嚣张跋扈的万安长公主,萧长宁只觉得原本昏沉的脑仁更疼了。 她不想纠缠,只哼了声,带着鼻音道:“本宫并不稀罕你的什么未婚夫,你领回去便是,看紧他。” 这话不太留情面,虞云青和万安长公主皆是面色一僵。 “站住!你这个阉人之妻,嚣张什么!”万安长公主羞愤难当,一把拉住萧长宁的手腕,“说清楚再走!是不是沈玹那个太监满足不了你,你便来勾三搭四!” 一墙之隔的花苑之外,“恰巧”路过的沈提督忽的听到自己的大名,不由脚步一顿。 又过了几日,凛冽的冬季悄然席卷京师。深夜,不知何时飘起了冷雨,萧长宁拥着被子酣眠,朦朦胧胧中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和谈话声。 她被吵醒,揉着眼睛坐直身子,隐约看到窗外人影憧憧,有微弱的灯光透入,在地面上投射出一层橙红的薄纱。 她摇了摇床头缀着的金铃,问:“外面何人喧哗?” 执勤侍奉的夏绿披衣进门,躬身道:“回殿下,是沈提督从徐州坐记回来了。” 萧长宁却莫名心安了许多,像是惦记了许久的事终于尘埃落定。她终于舒了一口气,重新躺下盖好被褥,决心明日晨起后去向沈玹道个谢。 本宫才不是想见他呢! 萧长宁迷迷糊糊地想:只是之前生病受他照料诸多,这句‘谢谢’一直憋着没机会说,实在令人难以心安。 如此,辗转到天亮。 次日清晨下榻,萧长宁坐在梳妆台前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养了几日病,脸色倒红润了不少,精致的眉眼间灵气颇足。她特地换了身簇新的冬衣,熏了淡淡的香,兔毛领子裹着一截修长白皙的颈项,更衬得她不施粉黛的面容清丽明艳,很是自我陶醉了一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第44章 变脸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不足50%的小可爱24小时后显示~  “臣女早已偷梁换柱,路过御膳房时拿了块熏肉, 趁那掌事太监不备放入竹筒中,短期内绝对不会被发现。殿下尽管放心, 一切尽在臣掌握之中!” 萧长宁心想:掌握你个头! 正说着, 越瑶远远地看见有人靠近, 也不再多言,一把将装有干物的布袋塞到萧长宁手中,低声道:“有人来了,我要走了。当年司礼监的事我会替你查下去,沈玹的这物你好生拿着,记住, 不到性命攸关的时刻不要拿出来!” “等等, 越” 未等她把话说完,越瑶已翻身上马,扬尘而去。 碧空如洗,寒风萧瑟,萧长宁用两只捏着布袋, 无措地站在原地。 身后有脚步声小跑着接近,萧长宁也顾不得忌讳了, 忙将装有干巴巴硬物的布袋藏入袖中, 回身一看, 正是宫婢冬穗和番子林欢。 冬穗略带焦急道:“殿下, 您怎么跑这儿来了?” 萧长宁干咳一声, 勉强镇定道:“难得天气晴好,想一个人走走。” 冬穗是个很有眼力见的姑娘,见萧长宁神色为难,便知她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眼珠一转,掩饰道,“您打小就分不清方向,奴婢和林公公正担心您迷路了呢,还好找着了。” 面对主仆二人一番胡言乱语,林欢也不知信了不曾,只从怀中摸出一颗酥糖放入嘴中,含糊不清道:“饿了,回家吃饭。” 这少年太监一副呆呆的模样,外表极具欺骗性,看起来天真无害,可萧长宁见过他拔刀认真的模样,丝毫不敢松懈,唯恐露出马脚。 萧长宁活了十八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将男人的胯一下之物堂而皇之地带走想到此,袖中之物宛如一颗火种,几乎要将她浑身都灼烧起来。 简直要命! 好不容易到了东厂大门,萧长宁小心翼翼地搭着冬穗的手下了车,回身对林欢道:“本宫这就回房歇息了,林公公不必跟着,去复命罢。” 林欢嘎嘣嘎嘣嚼着酥糖,望了萧长宁一眼,什么也没说,行了个礼便朝校场走去。 萧长宁松了一口气。 “殿下”一旁的冬穗观摩着萧长宁的神色,实在忍不住了,问道,“越抚使到底对您做了什么?从您和她见面之后,便一直心神不宁的。” 萧长宁紧张道:“本宫的脸色,这么明显么?” 冬穗点点头。 也不知林欢看出什么没有,萧长宁叹道:“回去再说。” 萧长宁的住处在内院,需从正门穿过前庭和中庭,沿着回廊走数十步,方到南阁。可出乎意料的是,走到中庭之时时,正巧碰见沈玹豢养的那只大黑犬在芭蕉底下晒太阳。 萧长宁悚然一惊,想要绕到走,那条狗却听到了动静,两只尖尖竖起的耳朵动了动,随即伸了个懒腰站起身,眯着幽绿的眼睛朝萧长宁走来。 这黑犬的长相同它主人一般凶恶,嗅觉又出奇的灵敏,萧长宁如临大敌,忙拉住冬穗颤巍巍道:“冬穗,给本宫拦住它!” 冬穗亦颤巍巍回道:“殿c殿下,奴婢怎么拦呀!” “别让它靠近本宫便是了!” 萧长宁攥紧袖口,转身要逃,那黑犬似是察觉到了异常,一个腾跃猛扑过来,横身挡住萧长宁去路,喉中发出浑浊的低吼声,灵敏的鼻子皱了皱,锁定她的袖口。 萧长宁吓得魂飞魄散,不住地后退。 冬穗直接吓哭了,颤抖着横手挡在萧长宁身前:“殿下,快快跑!” 萧长宁转身往回逃,却因太害怕一个踉跄,手一松,一只装有硬物的小布袋便从袖口滑出,跌落在地。 她忙蹲身去捡,谁知那黑犬比她更快一步! 只见一阵黑影从眼前掠过,带起疾风阵阵,待萧长宁回过神来之时,手中已空空如也。再抬头望去,那黑犬宛如得胜将军般叼着金布袋,斜眼睥睨她。 “等等!不可以” 在萧长宁极度惊恐的目光中,大黑犬洋洋得意,伸出前爪将布袋按在地上,然后张开利齿疯咬,三两下便咬开了布袋的结绳,掉出了里头黑乎乎的一团带着肉香的东西 黑犬用鼻子嗅了嗅那干巴巴的肉块,随即眼睛发光,涎水直流! 一种惊天毁地的不祥之兆席卷着萧长宁的理智,她也顾不得害怕了,大叫着扑上去:“不能吃啊!” 然而已经晚了。 黑犬嗷呜张嘴,一口将那干黑的肉块吞了进去! 吞c了c进c去!!! 轰隆隆—— 晴天霹雳也莫过于此! “宝c宝贝”萧长宁如坠冰窖,面色枯败,双目赤红,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仿若一个被抢走珍宝的可怜孩童。 她出身高贵,风雅脱俗,大脑空白了许久,愣是没找出一个合适的辞藻来形容自己这糟心的命运。 萧长宁眼睁睁看着黑犬囫囵吞下她赖以保命的东西,眼睁睁看着它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并打了个饱嗝儿,悲愤交加中,她猛扑上去,抱住黑犬的狗头哭喊道:“吐出来!给本宫吐出来!!” 黑犬反被她吓了一跳,慌忙挣开她的桎梏。大约知道她与沈玹的关系,黑犬虽然面向凶恶,却并不敢咬她,只连连跳开数步,站在院中不知所措地望着她,仿佛不知道这个一向柔弱的女主人受了什么刺激。 冬穗忙抱住神情绝望的萧长宁,不让她靠近那只危险的恶犬,颤声道:“殿下,危险!” 在南阁忙碌的秋红和夏绿也听到了动静,纷纷跑出来问道:“长公主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萧长宁气喘吁吁地蹲在地上,捞起被咬破的金布袋,恍若元神出窍,只红着眼不住喃喃道:“放开本宫,本宫要立即杀了这孽畜,剖腹挖心!” “长公主这是要剖谁的腹,挖谁的心?”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清冷的男音,接着,高大的阴影笼罩在萧长宁的上空。 她下意识将破布袋藏入袖中,回身一看,顿时吓得肝胆俱裂:“沈c沈” 来人身量高大威严,一双腿笔直修长,面容白皙俊美,凌厉深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萧长宁,正是那‘宝贝’的主人,沈提督。 “臣女知道这计谋是下作了些,可你我势力皆非沈玹对手,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可以要挟他的呢?”越瑶一把拉住萧长宁的手,宽慰道,“别墨迹了殿下,此处人多眼杂,你速速拿着这东西藏好,不到万不得已时莫要拿出来!” “你的手!你的手摸过他的” 萧长宁神情复杂地望着越瑶刚摸过袋子的手,低声道,“我不要,你快将这玩意儿送回去!若是让沈玹发现这东西丢了,定会将你我查个底朝天的!” “臣女早已偷梁换柱,路过御膳房时拿了块熏肉,趁那掌事太监不备放入竹筒中,短期内绝对不会被发现。殿下尽管放心,一切尽在臣掌握之中!” 萧长宁心想:掌握你个头! 正说着,越瑶远远地看见有人靠近,也不再多言,一把将装有干物的布袋塞到萧长宁手中,低声道:“有人来了,我要走了。当年司礼监的事我会替你查下去,沈玹的这物你好生拿着,记住,不到性命攸关的时刻不要拿出来!” “等等,越” 未等她把话说完,越瑶已翻身上马,扬尘而去。 碧空如洗,寒风萧瑟,萧长宁用两只捏着布袋,无措地站在原地。 身后有脚步声小跑着接近,萧长宁也顾不得忌讳了,忙将装有干巴巴硬物的布袋藏入袖中,回身一看,正是宫婢冬穗和番子林欢。 冬穗略带焦急道:“殿下,您怎么跑这儿来了?” 萧长宁干咳一声,勉强镇定道:“难得天气晴好,想一个人走走。” 冬穗是个很有眼力见的姑娘,见萧长宁神色为难,便知她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眼珠一转,掩饰道,“您打小就分不清方向,奴婢和林公公正担心您迷路了呢,还好找着了。” 面对主仆二人一番胡言乱语,林欢也不知信了不曾,只从怀中摸出一颗酥糖放入嘴中,含糊不清道:“饿了,回家吃饭。” 这少年太监一副呆呆的模样,外表极具欺骗性,看起来天真无害,可萧长宁见过他拔刀认真的模样,丝毫不敢松懈,唯恐露出马脚。 萧长宁活了十八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将男人的胯一下之物堂而皇之地带走想到此,袖中之物宛如一颗火种,几乎要将她浑身都灼烧起来。 简直要命! 好不容易到了东厂大门,萧长宁小心翼翼地搭着冬穗的手下了车,回身对林欢道:“本宫这就回房歇息了,林公公不必跟着,去复命罢。” 林欢嘎嘣嘎嘣嚼着酥糖,望了萧长宁一眼,什么也没说,行了个礼便朝校场走去。 萧长宁松了一口气。 “殿下”一旁的冬穗观摩着萧长宁的神色,实在忍不住了,问道,“越抚使到底对您做了什么?从您和她见面之后,便一直心神不宁的。” 萧长宁紧张道:“本宫的脸色,这么明显么?” 冬穗点点头。 也不知林欢看出什么没有,萧长宁叹道:“回去再说。” 萧长宁的住处在内院,需从正门穿过前庭和中庭,沿着回廊走数十步,方到南阁。可出乎意料的是,走到中庭之时时,正巧碰见沈玹豢养的那只大黑犬在芭蕉底下晒太阳。 萧长宁悚然一惊,想要绕到走,那条狗却听到了动静,两只尖尖竖起的耳朵动了动,随即伸了个懒腰站起身,眯着幽绿的眼睛朝萧长宁走来。 这黑犬的长相同它主人一般凶恶,嗅觉又出奇的灵敏,萧长宁如临大敌,忙拉住冬穗颤巍巍道:“冬穗,给本宫拦住它!” 冬穗亦颤巍巍回道:“殿c殿下,奴婢怎么拦呀!” “别让它靠近本宫便是了!” 萧长宁攥紧袖口,转身要逃,那黑犬似是察觉到了异常,一个腾跃猛扑过来,横身挡住萧长宁去路,喉中发出浑浊的低吼声,灵敏的鼻子皱了皱,锁定她的袖口。 萧长宁吓得魂飞魄散,不住地后退。 冬穗直接吓哭了,颤抖着横手挡在萧长宁身前:“殿下,快快跑!” 萧长宁转身往回逃,却因太害怕一个踉跄,手一松,一只装有硬物的小布袋便从袖口滑出,跌落在地。 她忙蹲身去捡,谁知那黑犬比她更快一步! 只见一阵黑影从眼前掠过,带起疾风阵阵,待萧长宁回过神来之时,手中已空空如也。再抬头望去,那黑犬宛如得胜将军般叼着金布袋,斜眼睥睨她。 “等等!不可以” 在萧长宁极度惊恐的目光中,大黑犬洋洋得意,伸出前爪将布袋按在地上,然后张开利齿疯咬,三两下便咬开了布袋的结绳,掉出了里头黑乎乎的一团带着肉香的东西 黑犬用鼻子嗅了嗅那干巴巴的肉块,随即眼睛发光,涎水直流! 一种惊天毁地的不祥之兆席卷着萧长宁的理智,她也顾不得害怕了,大叫着扑上去:“不能吃啊!” 然而已经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第45章 饮雪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不足50%的小可爱24小时后显示~  沈玹一方面是为了履行与他人之约, 一方面是存心为难太后, 下意识道:“太后娘娘若诚心放下身段与我结交, 不如, 将先帝最疼爱的长宁长公主配给我?” 本是刁难之举, 谁知梁太后竟一口答应了。 直到今日成婚, 沈玹处理完内贼一事匆匆回东厂, 被侍从催促着套上婚服, 仍有些不太真实。他似乎还未反应过来,六年前那个锦衣玉食的娇气小公主,怎么就真的成了自己的夫人了。 而现在,长大了的萧长宁娉婷袅袅, 却抱着必死的决心嫁过来, 提前为自己准备好了丧服。 沈玹感觉被一只软绵绵的兔子咬了。 他气极反笑,干脆起身端起案几上的合衾酒,递了一杯给萧长宁, “本督知长公主初来乍到,诸多不习惯。不管如何, 这合衾酒还是要喝的。” 萧长宁没有接酒,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倔强, “反正不会白头偕老,喝了也没用。” 话音刚落, 屋内的气氛倏地变了。 沈玹目光沉了沉, 只说了一个字:“喝。” 萧长宁性子虽略有骄纵, 但好在懂得见好就收。听闻沈玹语气冰冷,她自知失言,便磨磨蹭蹭地接过那杯酒,却并不饮下。 “怎么,怕有毒?”沈玹凉凉一笑,只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杀你对我并无好处,何须浪费一瓶毒。” 萧长宁有种心事被戳穿的惶然,只好朝沈玹举杯示意。 “慢着。”沈玹止住她,“多少吃些粥食再饮酒。” “说了我吃不下。”萧长宁自顾自抿了一口酒水。 上等的好酒很香,也很烈,如刀般刮过喉咙,在腹中烧起一团烈火。 好辣,辣得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有那么一瞬,那甚至想就这么死去算了,管他毒酒还是刀刃!不必杯弓蛇影,不必夹缝求生,干干净净地来,干干净净地去。 但这个念头只是冒了个头,在眼泪落下之前,便已消失殆尽。 萧长宁舍不得死,她才十七岁,哪怕能活过今夜,多活一刻也是好的。 屋内沉静了一会儿,唯闻烛芯噼啪燃烧的声音。沈玹不动声色地扫过眼尾微红的萧长宁,眉间的戾气消散了些许,提醒道:“酒水有些辣,你未曾进食,伤胃。” 萧长宁抠着袖边说,“本宫不想吃。” 这小公主看似柔柔弱弱的,性子倒傲得很。 沈玹站直身子,身量结实高大,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宛如惊弓之鸟的萧长宁,语气还算平静:“我不喜欢听丧气话,也不喜欢新婚之夜穿白衣,还请长公主殿下将那身披麻戴孝的东西脱了。” “我不要。”萧长宁默默捂紧了衣襟,微红着脸说,“脱了就要光着了。” 沈玹眉尖又挑了挑,干脆不理她,自顾自解了外袍,露出里头玄青色的窄袖武袍。他手脚修长,肩宽腰窄,身量是一等一的完美,可惜萧长宁完全没心思欣赏,只警觉道:“你要做什么?” 沈玹反问:“这个时辰了,夜深人静,我能做什么?”自然是宽衣就寝。 说着,他用盆中冷水洗了脸,手指一挑,将护腕和腰带也解了,玄青袍子半敞不敞地挂在身上。下一刻,他摘了鎏金的冠帽,五官在摇曳的烛火中更显锋利俊美。 沈玹往床榻上一坐,萧长宁就倏地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离他远了些。 沈玹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片刻,才拾起萧长宁先前丢下的湿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修长的指节,说:“我记得,长公主向来不喜欢阉人?” 完了,这是要算旧账的先兆! 果然,沈玹将帕子准确无误地丢进铜盆中,起身逼近萧长宁:“说我是欺下媚上的娘娘腔,嗯?” 沈大公公睚眦必报的性子果然名不虚传,都过去六年了,他竟然一字不落地记得这般清楚! “沈c沈玹,你要做什么?”萧长宁牙关打颤,额前的流苏随着身子一同抖得厉害。 而那边,沈玹勾起嘴角,睥睨她:“今夜就让公主瞧瞧,臣到底娘不娘!” 望着步步逼近的俊美男人,萧长宁泪眼汪汪,哆哆嗦嗦道:“别过来,本宫命令你退退退退下!” 因为太紧张,她那不争气的舌头甚至打了结,腹中也升起一股灼烧般的绞痛。 萧长宁强压住干呕,弯腰捂着腹部。沈玹亦微微一顿,收敛笑意,长眉拧起,颇有几分严肃道:“说了不可以空腹饮酒,果然伤胃了。” “谁知是不是你暗中下毒害我。”萧长宁胃如刀搅,难受得紧,没忍住出言讥讽道。 沈玹没料到她看似娇气柔弱,倒是牙尖嘴利得很,也不同她这个病人计较了,扶她上榻。 萧长宁不想被‘娘娘腔’触碰,躲他,沈玹干脆一把攥住她纤瘦的手腕,将她半强制地按在榻上,随即大步走开,拉开房门道:“来人。” 方无镜妖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忍着笑意道:“大人,这就悄悄的完事啦?” 沈玹冷冷一瞥,方无镜即刻噤声,垂首待命。 沈玹这才沉声吩咐,“膳房有新鲜鸡汤,命人热了呈上来。” 东厂番子办事一向雷厉风行,不到一刻钟,装在瓦罐中的鸡汤便呈了进来。 萧长宁已摘了凤冠,洗了脂粉,两鬓发丝微湿,也不知是洗脸水还是冷汗浸湿的。 沈玹关了门,纡尊降贵地倒了碗热鸡汤递到萧长宁面前,依旧是命令般的两个字:“喝了。” 生了病的萧长宁不敢作妖,身子疼得乏力了,嘴也老实了,乖乖接过盛着鸡汤的碧瓷碗,小口抿了几口。 沈玹坐在对面监视萧长宁,高大的身躯几乎将她整个人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见她要放碗,沈玹颇有不悦,“都喝光。” 萧长宁只好强忍着腻,又喝了几口,捧着碗蹙眉道:“真喝不下了。” 不过,腹中暖洋洋的,果真不再疼痛。 “新婚之夜如此不省心的,长公主怕是头一人。”沈玹嘴上嫌弃,却并无恶意。 想想余贵妃在世时,萧长宁也算是风光无限的人物,正如他与她初见之时,万紫嫣红都不抵她满身贵气,哪想须臾数年,她竟成了与自己这个‘太监’联姻的可怜儿。思及此,倒也理解她这副浑身软刺的模样。 萧长宁放了碗,眼神略微飘忽,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玹自顾自宽衣,“上榻,睡觉。”语气依旧冰冷,却不似之前那般针锋相对了。 萧长宁望了眼屋内唯一的床榻,站着没动。 险些忘了,这小公主毕竟清高得很,最讨厌阉人了,又如何会与‘阉人’同塌而眠? 沈玹冷眼看她:“长公主殿下若不愿纡尊降贵,与我同眠,便委屈殿下睡脚榻罢。” 床边有一条约莫三尺宽的脚榻,铺着柔软的波斯地毯,本是给丫鬟侍婢们伺候主子起夜用的休息之处,但东厂没有侍婢,这条脚榻便干净得很,一直空着。 萧长宁想也未想,果真就坐在了脚榻上。 沈玹目光一沉,气结。方才泛起的那一点同情心,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面无表情,抬臂挥灭了烛台,四周陷入一片黑暗,唯有融融月光斜穿入户,格外冷清。 没有被褥,萧长宁将衣裳往自己身上一盖,躺在了脚榻上。 她睡惯了堆金砌玉的大床,头一次睡在脚榻上,连翻身都翻不了,隐隐觉得心中委屈,吸吸鼻子,眼泪险些落下。但要她爬上沈玹的床,她却是万万不愿的,也不敢。 入门时的‘点天灯’着实吓人,她仿佛能闻到沈玹身上那并不存在的人肉焦味这样狠毒的人,她如何敢靠近? “东厂不杀无用之人,长公主大可放心。” 鸳鸯绣被的床上传来一声低沉的嗓音,萧长宁倏地于黑暗中睁大眼,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 她侧耳许久,床上的沈玹却不再开口,于是,四周又陷入了一片静谧的黑。 而后萧长宁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什么叫“不杀无用之人”?本宫是无用之人? 简直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生气。 新婚第一夜就这么战战兢兢地过去了,萧长宁不知道自己何时睡着的,只知道第二日清晨醒来,自己身上多了一床柔软干净的绣被,而床上,沈玹——她的宦官丈夫,已然不见了身影。 沈玹一方面是为了履行与他人之约,一方面是存心为难太后,下意识道:“太后娘娘若诚心放下身段与我结交,不如,将先帝最疼爱的长宁长公主配给我?” 本是刁难之举,谁知梁太后竟一口答应了。 直到今日成婚,沈玹处理完内贼一事匆匆回东厂,被侍从催促着套上婚服,仍有些不太真实。他似乎还未反应过来,六年前那个锦衣玉食的娇气小公主,怎么就真的成了自己的夫人了。 而现在,长大了的萧长宁娉婷袅袅,却抱着必死的决心嫁过来,提前为自己准备好了丧服。 沈玹感觉被一只软绵绵的兔子咬了。 他气极反笑,干脆起身端起案几上的合衾酒,递了一杯给萧长宁,“本督知长公主初来乍到,诸多不习惯。不管如何,这合衾酒还是要喝的。” 萧长宁没有接酒,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倔强,“反正不会白头偕老,喝了也没用。” 话音刚落,屋内的气氛倏地变了。 沈玹目光沉了沉,只说了一个字:“喝。” 萧长宁性子虽略有骄纵,但好在懂得见好就收。听闻沈玹语气冰冷,她自知失言,便磨磨蹭蹭地接过那杯酒,却并不饮下。 “怎么,怕有毒?”沈玹凉凉一笑,只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杀你对我并无好处,何须浪费一瓶毒。” 萧长宁有种心事被戳穿的惶然,只好朝沈玹举杯示意。 “慢着。”沈玹止住她,“多少吃些粥食再饮酒。” “说了我吃不下。”萧长宁自顾自抿了一口酒水。 上等的好酒很香,也很烈,如刀般刮过喉咙,在腹中烧起一团烈火。 好辣,辣得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有那么一瞬,那甚至想就这么死去算了,管他毒酒还是刀刃!不必杯弓蛇影,不必夹缝求生,干干净净地来,干干净净地去。 但这个念头只是冒了个头,在眼泪落下之前,便已消失殆尽。 萧长宁舍不得死,她才十七岁,哪怕能活过今夜,多活一刻也是好的。 屋内沉静了一会儿,唯闻烛芯噼啪燃烧的声音。沈玹不动声色地扫过眼尾微红的萧长宁,眉间的戾气消散了些许,提醒道:“酒水有些辣,你未曾进食,伤胃。” 萧长宁抠着袖边说,“本宫不想吃。” 这小公主看似柔柔弱弱的,性子倒傲得很。 沈玹站直身子,身量结实高大,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宛如惊弓之鸟的萧长宁,语气还算平静:“我不喜欢听丧气话,也不喜欢新婚之夜穿白衣,还请长公主殿下将那身披麻戴孝的东西脱了。” “我不要。”萧长宁默默捂紧了衣襟,微红着脸说,“脱了就要光着了。” 沈玹眉尖又挑了挑,干脆不理她,自顾自解了外袍,露出里头玄青色的窄袖武袍。他手脚修长,肩宽腰窄,身量是一等一的完美,可惜萧长宁完全没心思欣赏,只警觉道:“你要做什么?” 沈玹反问:“这个时辰了,夜深人静,我能做什么?”自然是宽衣就寝。 说着,他用盆中冷水洗了脸,手指一挑,将护腕和腰带也解了,玄青袍子半敞不敞地挂在身上。下一刻,他摘了鎏金的冠帽,五官在摇曳的烛火中更显锋利俊美。 沈玹往床榻上一坐,萧长宁就倏地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离他远了些。 沈玹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片刻,才拾起萧长宁先前丢下的湿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修长的指节,说:“我记得,长公主向来不喜欢阉人?” 完了,这是要算旧账的先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第46章 沈七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不足50%的小可爱24小时后显示~  萧长宁蹙起秀气的眉头, 将嘴一瘪, 苦叹一声道:“太后娘娘既将我舍去东厂, 便知我不死已是万幸,又何来顺利一说?” 梁太后也不恼, 只眯了眯细长的c带有皱纹的眼, 笑道:“你此番回宫归宁, 宁可来哀家这儿也不愿回东厂, 想必是沈玹苛待你了。” 萧长宁垂着头不说话,手指抠着袖边,睫毛上一颗泪珠将落未落, 泫然欲泣。 太后一见她这副委屈柔弱的模样,便知她在沈玹那处受了不少苦。她心下飞速计较, 面上却不动声色, 只倚在案几旁, 若有所思地滚动着手中的念珠, 问道,“长宁,你当真想离开东厂这个虎狼之地?” 这句话果然来了! 萧长宁心中明镜似的,知道太后这是在试探自己。 “那时自然!东厂群狼环伺,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阴毒阉人, 我一个弱女子在那种是非之地能活过几日?” 萧长宁哽了哽, 说到伤心处经不住泪落如雨, 抽噎着说:“何况, 本宫在沈玹眼中,不过是太后您指派过去的奸细罢了,指不定哪天就将我杀了泄愤若是我母妃还活着,我万不会沦落至此。” “群狼环伺。”梁太后咀嚼着她的话,忽的敛了笑意,坐直身子,细长冷漠的眉眼直视萧长宁,“若想不被野狼咬断喉管,便只有一个法子。” 萧长宁吸了吸鼻子:“什么法子?” 梁太后艳丽的红唇轻启,一字一句道:“先发制人,杀了他。” 萧长宁似乎被吓住了,猛然起身,连连摇头道:“不成不成!您知道沈玹有多可怕的!他身手非凡,连锦衣卫指挥使霍骘都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他手下还养着无数杀人不眨眼的东厂番子!你们都做不到的事情,本宫手无缚鸡之力,更不可能做到!” “你能做到,也只有你能做到。”梁太后朝玉蔻使了个眼色。 玉蔻会意,敛首退下,顺势掩上了房门。 鼎炉焚香,屋内幽暗且静谧,仿佛连空气也变得粘稠沉重起来,教人无法呼吸。 “东厂防备,水泄不通,外人很难从外部攻破,唯有从内部瓦解他们,方为上策。”梁太后执着佛珠站起,一袭深紫色的长袍蜿蜒垂地,凝视着萧长宁道,“你是唯一一个能进入他们内部,接近沈玹的人。” “沈玹并未对我放下防备。” “那就想尽办法,让他对你放下防备。” “可是可是沈玹是个阉人,不近女色,新婚之后我们一直分居,并不和睦。” “长宁,你的姿色传承自你的生母,却又比你的生母余贵妃更胜一筹。” 梁太后伸出涂有丹蔻的手指,指甲轻轻从萧长宁的脸上抚过,带起一阵微微的战栗。她说,“你知道吗长宁,你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多么招人怜爱,只要你想,便是他沈玹也抵挡不住。” 萧长宁微颤,侧首避开梁太后冰冷的手指,一滴泪滑过她的眼角,洇湿了纤长的睫毛,“本宫没得选择了,对吗?” “是。”梁太后道,“沈玹不死,你和皇帝都会死。唯一能让你活下来的机会,就是助哀家清君侧,杀了阉党之首的沈玹!” “您早就计划好了一切” 萧长宁仍是呈害怕犹疑之色,后退一步,红着眼道,“本宫打不过他的,这本来就没有胜算。” “不试一下,怎知没有胜算?” 说着,梁太后从袖中掏出一个青玉小瓶,递到萧长宁面前,“此毒是哀家费重金所求,只需小半瓶便可要人性命,且毒发时状若风寒,药石无医,死状与风寒急症极为相似,任他华佗在世都不会怀疑他是中毒而亡。你只需找机会将此药下在沈玹的饮食中,一切苦难,便都会结束。” 萧长宁眸光闪动,精致的妆容被泪水浸染,显得有些狼狈。 见她不语,梁太后强制性地扳开她紧攥的五指,将药瓶放在她的掌心。 萧长宁垂眸望着掌心的药瓶,深吸一口气,“本宫有一个要求。” 太后直起身,“说来听听。” “自父皇去世后,您就以监管为由收回了本宫的六百食邑。如今我身在东厂,若是无权无势,吃喝用度都要仰人鼻息,又如何助太后娘娘共谋大业?” “所以?” 萧长宁抬头,带着鼻音哭腔缓缓道:“所以,本宫想请求太后将食邑归还于我,这样,我也有底气对抗沈玹。” 梁太后眯了眯眼,带着凉意的目光审视着面前柔弱的长公主,似是权衡利弊,久久不语。 “皇上驾到——” 屋外传来一声唱喏,惊破了屋内死一般的沉寂。 “往后一步,就是万丈深渊。记住,你早已没了退路了。”梁太后微微一笑,“你的请求,哀家允了!跪安吧。” “阿姐!” 随着小皇帝欣喜的声音响起,萧长宁将药瓶藏入袖中,伏地跪拜,“儿臣告退。” 慈宁宫的大门缓缓合上,一点一点的,隔绝了萧长宁孤寂清瘦的背影。 而温和的秋阳下,萧长宁背对着慈宁宫缓缓抬起头来。她抬袖抹去眼角残留的泪渍,朱唇弯成一个自信的弧度,哪里还有慈宁宫内那副弱小无助的模样? 分明就是一只披着兔皮的小狐狸! “阿姐!”小皇帝萧桓疾步走了过来,一边匆匆挥退宫人,一边拉着萧长宁的袖子道,“你还能活着回宫真是太好了!担心死朕了呜呜呜” “行了小哭包!”萧长宁屈指弹了弹小皇帝的脑袋。 萧桓伸手去摸她湿红的眼尾,“阿姐哭过了?” “这两滴眼泪,价值连城。”萧长宁笑着躲开,又压低声音道,“此处不方便,我与你边走边说。” 姐弟俩屏退左右,沿着蜿蜒的青石小道一路散心。此时正值深秋,杏叶金黄,红枫似火,藕池中唯有几点残荷兀立,道旁的金丝菊倒是开得灿烂,空气中氤氲芬芳。 “太后与阿姐说了什么?”萧桓睁着清澈的眼睛,担忧地望着萧长宁。 萧长宁并不打算瞒着亲弟弟,叹道,“她给了我一瓶毒一药。” “她要杀你!”萧桓大惊。 “比杀我更严重。”萧长宁四下环顾,见无人,便低声道,“她要我杀沈玹。” “你答应了?”萧桓急了,两眼发红道,“你可不能答应!沈玹是什么人,太后和锦衣卫指挥使霍骘都杀不了的人,你怎么可能” “嘘。”萧长宁道,“我一国公主嫁去东厂,既是太后的人,也是东厂的人;既不是太后的人,也不是东厂的人,仿佛站在悬崖上的一根横木上,一头系着太后,一头系着沈玹,行为稍有偏差,都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萧桓挠挠头,“阿姐怎么说的跟绕口令似的,朕都糊涂了。” “皇上只需要知道,本宫现今举步维艰。我猜不透沈玹,但知道太后一直担心我叛变,对我诸多猜忌,所以我今日才来专程向太后哭诉委屈,以害怕沈玹为由,消除太后对我的防备之心。” “那这毒岂不成了烫手山芋?用也不是,不用也不是” 萧长宁狡黠一笑,摸出袖中的药瓶,朝空中一抛,又稳稳接住,“至于这毒嘛,虽拿在我手中,但用不用,全由我做决定。即便太后追责,我只说自己找不到机会,她也无话可说。” 何况,她还趁机要回了自己被太后收缴的食邑呢! “可是阿姐,太后和沈玹都不是好糊弄的人,你也不可能一辈子左右逢源c夹缝求生啊。” “本宫明白。放心,我所求的不过是一个自保之道。”萧长宁拍了拍小皇帝的肩膀,“比起我,皇上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 萧桓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他的脸色倏地变了,睁大眼望着萧长宁身后的某处,嘴唇发白,微微哆嗦道:“阿姐,你c你身后沈c沈” 萧长宁不明所以,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笑道:“我身后怎么啦?” 话还未说完,她浑身一颤,僵在原地! 十步开外的拱门下,站着一人一狗。那人一身官袍,系玄色披风,高大如山,正是牵着大黑犬前来迎接娇妻的沈提督。 没料到他会来此,萧长宁下意识地背过手去,攥紧了手中的药瓶。 “你总跟着我作甚?滚开!” 六年前的洗碧宫繁华正盛,萧长宁那艳冠后宫的生母余贵妃仍健在。托其母的福,貌美娇气的萧长宁便更得先皇喜欢。余贵妃最得宠的那几年,长宁公主的吃穿用度,甚至比梁皇后所出公主更胜一筹。 而此时,十二岁的小公主叉着腰,瞪眼看着垂首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太监,微抬下颌,语气中尽是荣宠加身的骄纵,拧眉道:“脏死了。” 春阳正好,落红飘香,那少年一身暗沉的赭石色太监服沾了泥水,后背的衣裳因鞭刑而破裂成布条,鞭伤混合着血迹,污秽不堪。可奇怪的是,尽管身陷囹圄,那少年却无一丝狼狈之态,半聋拉着眼睑,睫毛投下一片带着凉意的阴影。 这少年太监,便是沈玹。 对了,那时的沈玹还不是如今权倾天下的大宦官沈提督,他甚至还不叫沈玹,贱名沈七,不知犯了什么事,受了一顿鞭刑后,便被从司礼监贬至萧长宁的洗碧宫干杂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第47章 替身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不足50%的小可爱24小时后显示~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 夏绿的清灵的嗓音从门外传来:“殿下, 要烫壶酒给您驱寒么?” “不用。”萧长宁意兴阑珊地拒绝。 夏绿担忧道:“那, 可要给您添些炭取暖?” 萧长宁将脸埋在绣枕中,闷闷道,“别来扰我, 让本宫静一会儿。” 夏绿没再说什么,似乎退下了,可隔了不到一刻, 敲门声再次响起。 萧长宁心绪不宁, 正烦着,放开绣枕不耐道:“都说了不用,退下!” 门扇上显出一个高大的身影轮廓, 沉稳的嗓音传来:“是我。” 沈c沈c沈玹! 萧长宁猛然坐起,下意识朝门前走了两步,然而在指尖触碰到门扇之时又微微顿住了。她的心情并不平静,这种时候见他, 只会徒增尴尬。 “沈提督有事?”她问。 门外的人并未做声。两人隔着一扇门,如同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见沈玹没说话,萧长宁低落道:“本宫累了, 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话还未落音, 门被砰地一声打开, 沈玹披着一身寒气大步走了进来。 萧长宁怔愣之下险些被门扇撞到鼻子, 忙连连后退两步, 震惊道:“你你怎么自己闯进来了。” 沈玹解下玄色的斗篷搭在架子上,按着膝盖盘腿跪坐,气势凌厉,看着她道:“东厂房舍皆归于本督名下,本督进自己的房间,何所谓闯?” 萧长宁张了张嘴,固执道,“若是本宫正巧在更衣解带,你如此进来,岂非失礼?” 沈玹只是好笑地看着她:“夫妻见面,何来失礼?” 萧长宁无话可说,蹙着眉坐在他对面,也不叫人奉茶,干巴巴地将提督大人晾在一边。 好在沈玹并不介意,深邃的目光凝望她半晌,忽而问:“方才长公主来校场寻我,却为何掉头就跑?” 不提此事还好,一提及萧长宁胸中便堵得慌,红梅树下的身影总是反复浮现在脑海。她来不及细细体味这股闷气从何而来,只当自己高高在上惯了,容不得名义上的丈夫朝秦暮楚 “本宫并未寻你,本宫只是恰巧路过。”她扭头望着案几上袅袅燃起的熏香,竭力让语气变得平静自然。 沈玹审视着她,仿若看透一切,沉吟片刻,了然道:“殿下因何生气?” 萧长宁身子不自在的一僵,心想:他说的对,我因何生气?有何资格生气? 这场婚姻本就脆弱得一触即碎,她自顾尚且不暇,又怎管得了沈玹爱谁厌谁? 这些她早该知道的,可她无法控制自己。她忘不了高烧那日沈玹温暖有力的臂弯,忘不了他沉稳结实的胸膛 “本宫未曾生气。” “撒谎。” 沈玹一向强势,萧长宁本习惯了见好就收,此时心烦意乱下却不愿低头,满腔忧愤叫嚣着要宣泄。她倏地抬眼,眼神清亮澄澈,凝望着沈玹认真道:“今日上午,沈提督问本宫何为‘天下君父’” 沈玹一挑眉,似乎惊异于她忽然提及这个话题。 “提督说‘天下君父’是为君者要将天下苍生看做亲父,如孝敬父母般心系苍生,那时本宫并未反驳。而现在,本宫要告诉你,你错了。” 萧长宁身形绷紧,明丽的面容上布满了挣扎之色。她攥紧袖子,指尖发颤,声音却平稳而笃定,一字一句道:“国为家,君为父,威严不可失!天下平民草芥众多,帝王却只有一人,如何能人人兼顾的过来?若君无天威,百官无首,民众不从,虽有国而无君威震慑,当江山瓦解c天下崩殂,一如现在群雄并起,奸臣当道!所以,你的见解虽然新奇,但却是错的!” 说到此,她眼眶发红,也不知道自己突然犯了什么倔,又哽声重复一遍:“本宫没有错,错的是你!” 萧长宁眼中氤氲着水雾,看起来更是明亮柔弱。她咬着唇,身子明明害怕得发抖,声音却有着不同于往日的执着,掷地有声,宛如碎玉,带着前所未有的决然之色。 沈玹自始至终不曾言语,神色凝重,似是在思索她这番话的含义,又似是不明白她到底在坚持些什么。 萧长宁飞快地擦去眼角的泪。她知道自己在迁怒,只是找个借口发泄而已。 她反驳了沈玹,骂了不可一世的沈提督,她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虽然惧怕死亡,但也酣畅淋漓。 屋内静得可闻落针,她红着眼与沈玹对视,等着他的一个裁决。 不知过了多久,沈玹微微坐直了身子,朝她伸出一只修长宽大的手来。 萧长宁平静地闭上眼,湿润的眼睫微颤。她知道自己的脖颈细嫩而又脆弱,只要轻轻一捏,她便能彻底从这糟糕的命运中解脱 然而,沈玹只是用粗粝的指腹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渍,‘啧’了一声道:“臣与殿下身份不同,见识自然也不同。错了便错了,哭什么呢?” 萧长宁小巧的鼻翼泛红,微微翕合,险些又哭出声来。 她宁可沈玹对自己凶恶些,坏些,她宁可恨沈玹,怨沈玹,也不愿如此不明不白地过活,作茧自缚。 沈玹起身,一把将萧长宁拉起来,张扬的眉微微拧起,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我们出门一趟。” “出门?去哪沈玹!”话还未说完,眼泪未干的萧长宁便被沈玹拉出门外,随即塞上了一辆宽敞温暖的马车中。 两刻钟后,百来名番子集体出动,肃清了京师最繁盛的琳琅街。 天色阴沉,寒鸦掠过屋脊,番子们俱是按着刀剑伫立道旁,严阵以待;小贩商家缩头缩脑,战战兢兢,不知道的还以为东厂又要有什么惊世之举了。 马车内伸出一只骨节干净有力的大手,轻轻挑开帘子,露出东厂提督太监那张狂妄俊美的脸来。 沈玹率先下马,又将一脸茫然c余怒未消的萧长宁扶了下来。 他引着华美尊贵的长公主到了珠宝铺子前,朝她微抬下颌,用睥睨尘世的语气傲然道:“只要长公主消气,想买什么都可以。” 萧长宁心境大起大伏,脑中一片空白,拿不准沈玹这是在置气还是在发疯。 “不c不用”她磕磕巴巴。 沈玹却对冒着冷汗跪在地上的掌柜道:“将你家的镇店之宝拿出来,买了。” 什么?等等! 沈玹又牵着萧长宁到了一家绸缎庄,萧长宁已是手心出汗,堪比承受酷刑,连连摇首道:“别” 沈玹自顾自道:“最新花式的绸缎各来一匹。” 又到了酒楼旁,萧长宁已是承受不住了,颤巍巍道:“真不用,这些本宫都不喜欢。” 闻言,沈玹平静地看她,反问道:“那殿下喜欢什么?” “本宫喜欢” 疾风骤起,卷起二人的衣袍交缠。天空中下起了细碎的雪花,开始是一片两片,不稍片刻便越来越多,越来越密,落进他的肩头,落在她的眼里。 今年的第一场初雪,竟在此时悄然降临。 萧长宁忽的扭开视线,快步走到一旁无人的小巷口,独自平复微微躁动的胸腔。 “长公主”沈玹薄唇微张,才说了几个字便忽的住了嘴。 他似乎觉察到了什么,眼神倏地变得危险而凌厉起来,一把将萧长宁推在墙上,将她纤细的身躯禁锢在自己怀中,自上而下俯视她,冷声道:“别动,本督身后的屋脊上藏了人。” 萧长宁一僵,紧张地望着沈玹近在咫尺的俊颜,小声道:“那怎么办,呼救么?” 沈玹嘴角一勾,笑得很是阴冷:“既然有人急着送死,便成全了他。”说罢,沈玹幽黑的眼睛宛若深潭,定定地望着萧长宁,道:“不能打草惊蛇。现在,本督要引他动手,需要殿下配合。” 萧长宁顾不得胡思乱想了,艰难地吞咽了一番,问:“如如何配合?” 她眼中倒映着京师辉煌的街道,倒映着深青色的天空和瓦楞,也倒映着沈玹恣意的笑容。他说,“得罪了。” 漫天飞雪,小巷僻静,沈玹忽的倾身,温柔而又强势地吻住了她的唇,将自己的后背毫无保留地暴露出来。 雪花冰凉,他的吻却炙热得不像话,萧长宁只觉得自己的灵魂也被他吸走,心中一直坚守的某根线吧嗒一声断裂,唯留一具僵硬的躯壳攀附着他,任由他搅得天翻地覆。 霍骘起身,朝前两步,又问:“皇帝近来如何?” 闻言,太后轻笑一声,拉住霍骘粗粝的大手,缓缓道:“朽木而已,阿斗之才。” “一直以来,臣有一事不明。”霍骘回扣住梁太后的手掌,指腹摩挲她依旧细嫩的肌肤,问道,“先帝留有二子,太后为何杀静王而独留幼子萧桓?若是太后扶持聪敏的静王登基,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被东厂牵制,劳累至此。” 梁太后让霍骘坐在自己身侧,将头轻轻搁在他宽厚的肩上,手抚着他花纹繁复的飞鱼服刺绣,说道:“枥儿年幼早夭,哀家已经失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左右是要抚养一个没有血缘的继子巩固权势,当然要选软弱听话的,方便哀家掌控。若是太聪明了,将来他长大成人,势必要收权反我,岂不养虎为患?” 霍骘闻之有理,沉沉一点头,“娘娘一向聪慧果敢,臣自愧不如。” 梁太后嗤笑一声,自嘲道:“哀家出身将门,若不是十四岁奉父命嫁入深宫为后,也当与你并肩驰骋沙场,而如今,却只能在深宫里步步为营。” “无论庙堂也好,沙场也罢,只要有你的地方,哪怕是无间地狱臣也愿死生相随。”霍骘拥住她,又道,“臣方才在外头,遇见了长宁长公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第48章 醉心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不足50%的小可爱24小时后显示~ ‘太监之妻’, 这是萧长宁长久以来回避的身份, 但今日从沈玹嘴里听到熟悉而又陌生的‘丈夫’二字,她却并无之前的反感, 仿佛因为这个人是沈玹, 便也能勉强接受了。 萧长宁面上有些发热,忙低头铺纸研墨,掩饰自己此时的窘迫。 沈玹拿刀鞘当镇纸, 替她压住微翘的宣纸, 随意问道:“殿下在想什么?” 萧长宁研墨的手一顿。沈玹又道,带着些许揶揄:“脸红了。” 嗤——墨条从砚台里滑出, 在案几上留下一条乌黑的墨迹。 萧长宁望着案几上歪歪扭扭的一条墨渍, 心跳微微凌乱,索性将墨条轻轻一拍, 微恼道:“你再胡说,本宫不写了。” “做事要有始有终。”难得被人甩脸色, 沈提督却并无一丝怒意,反倒拾起墨条继续研墨, 替她润了狼毫细笔, 缓缓道:“殿下既是来道谢, 自然要拿出诚意。” 萧长宁立刻接过笔,小声问:“临什么帖?” 沈玹做了个‘请便’的姿势, 眼底是运筹帷幄的从容淡定, “殿下随意。” 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萧长宁默了一篇《取义》。她写得一手干净飘逸的行楷,字距行间如镌刻般完美,带着三分洒脱七分灵性,同她这个人一般漂漂亮亮。 沈玹也不禁对她起了几分敬意。 其实东厂的人多半出身贫寒,最是敬仰学识渊博c满腹书香之人,沈玹也不例外。有字如此,长公主便是骄纵些也是可以忍受的。 沈玹拿起宣纸,凝望着上头墨迹未干的字眼,忽的笑了声,“‘义’之一字,何解?” 萧长宁写这篇《取义》本就藏有私心,想借此委婉地提点东厂不要做不义之举,当即对答如流道:“本宫以为,义不是义气,而是道义。爱财而取之无道,贪权而枉顾民生,为臣而事二主,婚娶而不尽责,皆为不义。” “哦。”沈玹挑着长眉,一副已然受教的模样。片刻,他伸指点了点字帖的某处词语,问道,“敢问殿下,何为‘天下君父’?” 沈玹的眼睛总是强大而深邃,仿佛能看透一切。萧长宁知道自己的小心思瞒不过他的眼睛,便稍稍坐直了身子,勉强答道:“君父,尊君如父,这句话的意思是,天子如同天下人的亲父,为臣者要尊君敬君。”言外之意,已是昭然若揭。 沈玹忽的嗤笑了一声,“臣倒不这么认为。” 萧长宁有些讶然,又有些好奇,以沈玹如今的才学水平,能有什么更高的见解么? “提督有何高见?” “臣以为,所谓‘天下君父’,应当是天子要将天下苍生视作自己的亲父,如孝敬父母般心系苍生。” 听到沈玹如此歪理,萧长宁脸腾地一红,嘴张了张,似乎想要辩驳什么,最终欲言又止。 罢了罢了,终究是两人所处的立场不同,一个代表萧家皇室天威,一个代表奸佞权臣恣意,话不投机半句多,同一个权宦争论‘忠义’二字,本就不现实 萧长宁泄气地叹一声,说:“不说这个了,这字帖提督可满意?” 沈玹‘嗯’了声,视线从漂亮的字迹上缓缓移到同样漂亮的妻子身上,微微颔首,“尚可。” 沈提督说尚可,那一定是相当不错了。 萧长宁心中一动,倾身小声道:“那看在本宫墨宝难求的份上,提督可否允我出府手令?” 沈玹露出‘果然’的神色,不答反问道:“不是说专程来道谢的?” 萧长宁颇为期许地看他,诚然道:“本宫只是觉得提督此时心情不错,若是不提点什么要求,未免对不起如此良机。再说,本宫已经好些日子没见过皇上了。” 她声音越来越低,沈玹却忽然问道:“今日的糕点,是殿下亲手做的么?” “哎?”萧长宁在撒谎和说真话之间犹豫了一瞬,似乎无论哪种选择都有害无利,她只好选择逃避,“若是不成,也不强求本宫先回去了,不必相送。” 她匆忙起身,走了还不到两步,便听见身后的沈玹唤道:“殿下,转过身。” 他的嗓音低沉好听,在一众太监的声音里算得上十分出众,有种不容抗拒的力量。萧长宁不自觉地转过身去,下一刻,一块熟悉的令牌抛入她的怀中,正是东厂出入的手令。 “给殿下一个时辰。”沈玹拿起外袍披上,整了整一丝不苟的袖口,淡然道,“让蒋射陪你。” 萧长宁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当即眼睛一亮,欣喜之下连谢也忘了道,一路快步出门去了。 宫内,小皇帝正在静心阁做功课。 见到萧长宁笑吟吟来看自己,他眼底闪过亮色,又很快黯淡了下来,颇为忧虑的样子。 “皇上这是怎么啦?”萧长宁进了门,在他案几对面行礼坐下,又拿起他的策论看了眼,评论道,“字倒是有进步了。”学识依旧是绣花枕头似的,绵软无力。 “先别说这个了,阿姐。”萧桓闷闷地将自己的策论从她掌心抽走,左右四顾一番,方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太后给你的那个婢女,是否出事了?” “已是多日前的事了。约莫是太后觉得,嫁过去一个长公主还不够可靠,想将秋红也塞给沈玹为妾,但失败了。”萧长宁疑惑道,“皇上怎么突然问起此事?” 萧桓道:“这几日太后正为这事生气呢。虽说那只是个宫女,死了事小,但打的可是太后的脸面。阿姐,现在朝中暗流涌动,你更要小心才好啊。” “皇上不用担心本宫,顾好自己为上。”萧长宁抱着小手炉,微微一笑,“太后一向谨慎,怎么这次这般急功近利?让一个宫女去勾引太监本就荒唐,太监又不近女色” 说到此,她又有些不确定起来。毕竟自己曾经看过沈玹疑似刮胡子的举动,总觉得哪里不对。 “阿姐,你还不知道罢?”萧桓脸色忽的变得有些古怪,似乎有所顾忌,支吾道,“朕听说,沈提督曾经是有过对食的。” 宫女与太监结成对食,互相抚慰,这种现象在宫中是默许的秘密。可萧长宁从未想过这个词语会出现在沈玹身上。 她明显一怔,而后失神的眸子才慢慢聚焦,化成点点笑意:“皇上从哪里听来的这混账话,莫不是弄错了?本宫嫁去东厂数月,从来不知道沈玹能近女色。” 见她不信,萧桓急了,认真道:“是真的!朕身边的掌事大宫女曾见到过” 话还未说完,忽听见阁外传来了喧闹声。 萧长宁被打断了思路,起身推门一看,只见越瑶一身官服武袍站在庭院中,手持绣春刀,与弯弓搭箭的蒋射对峙。 “锦衣卫抚使越瑶奉旨保护陛下安危,东厂番子因何擅闯内宫?”乌纱圆帽下,越瑶细眉英气,有着一股子雌雄莫辩的美感,厉声质问蒋射,“喂小哑巴,问你话呢!” 听到‘小哑巴’三个字,蒋射英俊的面容微微扭曲,将弓弦拉得更满了。 眼瞅着决斗一触即发,萧长宁恐生变故,忙出声制止道:“越姐姐,蒋射是护送本宫前来面圣的,没有恶意。” “长宁?”越瑶松了一口气,一边回刀入鞘,一边挑眉望着蒋射,嘲笑道:“沈玹的人都这么不懂礼数?我已自报家门,蒋役长连一句招呼也不打,未免太狂妄了。” 蒋射嘴唇动了动,复又闭紧,默默收了弓箭。 “久闻蒋役长神射无双,不知改日可否与我过上两招,讨教讨教?”见蒋射一脸冷峻,越瑶好生无趣,“喂,你不会真是哑巴罢?” “好啦越姐姐,蒋役长在素来不爱说话,你别激他了。”一见到越瑶,萧长宁便将萧桓的那番话忘在了脑后,下阶把越瑶拉到一旁,道:“你来的正好,本宫有话同你说。” 两人并肩沿着小路走向花苑,只让蒋射远远地跟着。 越瑶左右看了看,道:“现在无人,殿下想说什么尽管说。” 萧长宁干咳一声,侧过头愧疚道:“你给本宫的那个沈玹的宝贝,被狗吃了。” “”越瑶无言片刻,方问:“被狗吃了,是何意思?” 萧长宁真诚无比道:“就,字面的意思。” “殿下你!”越瑶瞪着美目,深吸一口气,复又泄气,端着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态度道,“算了算了,吃了就吃了吧,回头臣给殿下找根风干的狗鞭顶上,做的逼真一点,应该不会被发现” 说到此,越瑶一顿,回过头不太确定地问:“狗鞭的大小该合适罢?” “”萧长宁有些凌乱地想:本宫是那种会去观察狗鞭大小的人么?! 她费了点功夫,才将被越瑶带偏的思绪扳回正道,轻声道:“越姐姐,沈玹的东西我不要了,你替本宫还回去罢。若是被沈玹发现我弄丢了他的东西,再坏的结果我也认了。” “为何呀!”越瑶着急道,“若是殿下担心事情败露,臣可以给殿下想办法的,随便用什么鞭顶上,风干了十年的东西,他能认出真假才怪!” “并非这个原因。”萧长宁将视线投向遥不可及的远方,浅浅一笑,说:“而是本宫觉得,不需要再拿这个威胁他了。” “殿下不为自己谋退路?” “越姐姐,嫁去东厂的这几个月,本宫只明白了一件事:本宫目前最大的威胁,并非沈玹。” “你”越瑶看着她认真的表情,忽然好想明白了什么,面上满是不可置信,后退一步道,“殿下你,该不是喜欢上” “没有!”萧长宁忙矢口否认。 越瑶盯着她看。 “真没有。”萧长宁又重复了一遍,只是目光有些许躲闪。 越瑶长叹一口气,将萧长宁绞在一起的手指一根根松开,无奈道:“好罢,殿下的事由殿下做决定。只是臣这儿有几则消息,若是殿下听了仍决定要站在东厂这一边,臣绝不阻拦。” 萧长宁蹲在地上两腿发软,想站起身来,却害怕得使不上力气。 “殿下喜欢用这样的姿势,同本督说话?”沈玹似笑非笑,如同拎鸡崽般伸手将她拉了起来。 那黑犬吃了存放了十年之久的‘宝贝’,似乎是有些反胃了,趴在一旁干呕起来吃了那样的脏东西,不难受才怪! 方才还期盼黑犬将‘宝贝’吐出来的萧长宁,忽然又有些不期待了。若是那蠢狗当中吐出如此不雅之物,她该如何解释? 正惶惶不安c担惊受怕,沈玹拧了拧眉,望着萧长宁道:“殿下给我的猎犬,吃了什么脏东西?” 本宫能说是提督大人您的胯一下之物么? 当然不能。 “它自己寻来吃c吃的”萧长宁红着眼睛,竭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真诚无比,说,“一块熏肉。” “哦,熏肉。”沈玹拖长了音调,微笑着看她,“那长公主殿下抖什么?” 萧长宁垂着头,没敢吭声。 黑犬干呕了几声,呕不出来,垂头丧气地趴在沈玹脚边,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此犬经过训练,应该是不会误食什么有毒之物,沈玹也就不担心它了,只朝萧长宁道:“还请长公主来正厅用膳,午膳过后,练习骑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第49章 沐浴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不足50%的小可爱24小时后显示~ “殿下?殿下?”身后的宫婢轻轻唤了唤她, 疑惑道, “您在想什么呢?殿下不是一向讨厌阉人吗, 怎么今日对这事感兴趣啦?” 萧长宁回神,敷衍道:“没什么,随口一问罢了。” 满心的疑惑得不到纾解,萧长宁越想越觉得不太对劲, 眼眸一转,对冬穗道:“你去打听一下,看越瑶回来了不曾?” 冬穗微微讶然, “殿下是说,北镇抚司的越抚使?” “不错。若说现在还能帮本宫一分的, 除了她还有谁?”萧长宁起身, 熟料牵扯到酸痛的肌肉,又闷哼一声倒回长椅中,有气无力地哼哼, “谨慎些,别让东厂的番子察觉。” 冬穗正色道:“奴婢晓得。” 东厂校场以西有座重兵把守的监宫殿,过殿中三重铁门, 便可见一延伸至地底的入口。从入口往下行几十级台阶,阴森潮湿之气扑面而来, 乃是一座庞大的东厂地底监狱。 火光明灭, 狭长牢道黑皴皴的, 一眼望不到尽头, 如同一张巨兽的嘴,吞噬着一切。 而此时,沈玹一身杏白绣金的提督蟒袍,头戴网巾官帽,按着腰间的细刀一步一步稳稳踏过地砖,走向最里边的审讯堂。 黑色的披风划过一道如墨的弧度,他旋身坐在堂中蛟龙盘旋的虎皮铜椅上,双手搭着铜椅的扶手,朝十字形铁架上钉着的一个血糊糊的身影抬抬下颌,问道:“张嘴了么?” 方无镜将十来根沾着粘稠液体和碎肉的钢针丢在地上,掏出熏香的绸帕慢悠悠地拭净手上的鲜血,嗤道:“被碾碎了十一根骨头,愣是没招供,嘴硬得很。” 沈玹不悦地拧起眉头,看了一旁静立的胖子太监一眼,“有福,你呢?” 吴有福擦了擦额间的汗,微胖的身躯艰难地抱了抱拳,“已给他用了毒,再用就要死了。” “有趣,本督已许久不曾见过这样的硬骨头了。”沈玹大半张脸隐在黑暗中,眼中倒映着微微的火光,有着与平日截然不同的狠戾。 他缓缓起身,走向被钉在铁架上的刺客,然后猛然出手,修长有力的手掌扣住那刺客的颈项,逼迫他仰起发丝凌乱c满是血污的脸来,狠声笑道:“你以为你什么都不说,本督就查不到你背后的主使了?东厂势力遍布京城,连一只苍蝇飞去哪儿都一清二楚,更何况你一个活人。” 刺客肿胀破皮的眼睛动了动,似乎想要睁开,却虚弱得连眼皮也抬不起,喉中发出嗬嗬的气音,紫黑的淤血顺着嘴角淌下。 沈玹冷哼一声松开手,接过方无镜递来干净帕子,将手上的污渍擦拭干净,随即用刀柄挑起刺客因敲断骨头而软绵绵垂下的右手,将他被扳折的五指打开。 沈玹阴沉的目光落在刺客掌心的厚茧上,随即了然一笑,“那日,你在宫门外埋伏刺杀,用的是箭。据本督所知,常年苦练射术之人,厚茧当在左手虎口及右手的食中二指之间,可你茧却长在右手掌心,这说明,你从小练习的并非射术,之所以选择用羽箭射杀本督,一来是距离所致,二来么,应该是为了掩饰你的真实身份。” 刺客聋拉着脑袋,呛咳出一口血沫。 “你擅长用刀,绣春刀。”斜飞入鬓的长眉下,沈玹目光如霜,一锤定音,“你是锦衣卫的人。” 闻言,刺客的身躯微不可察地一颤,微弱的呼吸亦变得凌乱起来。 “如此反应,看来真的是锦衣卫的走狗!”方无镜大怒,瞋目横刀道,“待我杀了他!” “慢着。”吴有福劈掌拦住方无镜,温声笑道,“你且莫急,听厂督大人吩咐。” 沈玹思索片刻,转身跨下刑台,走出审讯堂。 身后,铁门哐当一声关紧,锁链的窸窣声回响在空荡的牢狱中。 吴有福跟着沈玹的脚步,问道:“大人,这刺客是杀还是” 沈玹道:“不杀,放了他。” “放了他?!” 方无镜拔高了音调,不可置信道,“属下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逮到他的,又是刺杀您和长公主的刺客,怎么能就这么放了?” “无镜,厂督面前,莫要造次!”吴有福依旧笑眯眯的,可声音却沉了几分。 见方无镜心有不甘,沈玹哂笑一声,“既已知道他是霍骘的人,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 吴有福沉思,“锦衣卫指挥使霍骘是梁太后的姘夫,这是宫闱深处心照不宣的秘密。霍骘派来的这个刺客,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太后授意指使。” “不错。梁太后表面借联姻一事向东厂求和,实则不过是麻痹我们的戒心罢了,才过了不到一月,便迫不及待地出手了。”沈玹的眸子闪着冷幽的光,道,“找条不深的河,将那刺客丢进去,他若不死,定会回去向霍骘传信。” 方无镜恍然,“厂督的意思,是想顺着刺客这条线,摸到霍骘和太后的破绽?” 沈玹冷眼看他,嗤笑道,“还不算太笨。” 方无镜喜道,“大人英明!属下这就去办!” 沈玹寒着脸出了地牢,外头乌云初霁,乍泄天光。他忽的停了脚步,若有所思地望向南方某处的屋檐。 “那里是长公主的南阁呢。”吴有福眯着眼,了然笑道,“厂督大人要见她吗?” “说什么呢。”沈玹收回视线,按着佩刀沉声道,“不过是,忽然有些可怜她。” “厂督何出此言?” “霍骘的人来刺杀我的那日,她也在车上,刺客不可能不知,却依旧动了手。” 说到此,沈玹目光有些复杂,声音也不复方才的冷硬,缓缓道,“可怜萧长宁左右逢源,小心翼翼地夹缝求生,却不知自己早已被梁太后当成了陪葬的弃子。” “厂督身居高位,见惯了生死无常,属下还是第一次听说您也会怜香惜玉呢。”吴有福摸了摸下巴,壮着胆子打趣道,“不过,长宁长公主姿色出尘,艳丽无双,尤其是那一双含着水光的眼睛,当是很惹人怜爱的罢。” 沈玹嘴角一压,冷冷剜了吴有福一眼,“你倒是观察入微。” 吴有福忙举起双手,示弱道:“大人饶命,属下绝无非分之想,只是实话实说而已。长公主那样纤弱的美人,别说是您,便是我们这些下人见着了,也很是喜欢的。” “我们这样的人谈论‘喜欢’二字,当真是天下一大笑话。何况,萧长宁可不柔弱,她这些日子一直在试图试探我的底线,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沈玹冷笑一声,漠然道,“本督娶她是公事,而非私情,管好你们的嘴,休得胡言。” 待他解决了一切,自会放萧长宁离开。到那时,她可怜也好,生死也罢,都与他再无干系。 而南阁这边,萧长宁并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已被沈玹盖章定论。 她美美的睡了一大觉,清晨揉着酸痛的手脚下榻,决定入宫去见见小皇帝,一来是维持姐弟之情,二来也是为了打听打听宫里的情报。 但东厂守卫甚为严格,萧长宁没有得到沈玹的手信放行,出门时被番子挡了回来。 萧长宁气急!沈玹这是拿她当犯人幽禁了? 不管怎样,她今日一定是要出宫的,运气好的话兴许还能与北镇抚司的越瑶见上一面。只要得到越抚使的帮助,她离逃出魔窟又更近了一步。 想到此,她银牙一咬,心一横,抬腿向沈玹的寝房迈去。 寝房附近寂寥无人,空荡荡的,萧长宁犹豫着上了台阶,心想:怎么一个人也没有?莫非沈玹一大早就带着番子出任务去了? 可卧房的门分明是虚掩的。 萧长宁定了定心神,伸出一手推了推门,轻声试探道:“沈” 才说了一个字,她便愣住了。 顺着狭窄的门缝望去,屋内光线幽暗,沈玹长发披散,高大的身影仅穿着单薄的白色亵服,背对着房门坐在梳洗台边,正拿着一柄森寒锋利的短刀在下巴处轻轻割划着什么,发出类似发茬被剃去的轻微沙沙声。 从萧长宁这个角度,刚巧看见刀刃上折射出沈玹的眼睛,狭长而深邃,锋利阴寒。 他这是在刮胡子? 一个太监需要刮胡子?! 然而未等她细看明白,沈玹像是觉察到她的存在,猛然转过头来,手中的短刀化作一道残影飞来,直直地钉在萧长宁面前的门扉上。 萧长宁大惊,两腿一软朝后跌去。 “啊?!”夏绿惊呼,后退一步跪下,哭道,“殿下 ,那我们该怎么办呀!要不,我们想法子逃出去吧!” “逃?这里危机四伏,番子遍布,你我手无寸铁,能逃到哪里去?”萧长宁叹道,“你别哭,让本宫冷静一会儿,好好想想。” 议事堂。 “厂督,既然计划被长宁长公主听见了,可否要另行商议?”说话的是一个微胖的中年太监,语气温吞,颇有慈善之态,正是那位调制出了无色无味新毒一药的白虎役役长,姓吴名有福。 沈玹薄唇微张,吐出两个字:“不必。” “您就这么相信她?”方无镜转着指间的小刀,将锋利的刀刃当成铜镜,左右照看了一番容颜,方嬉笑道,“太后一定给她施了压,让她暗中取您性命,您就不怕她出卖您?毕竟,可没有哪位正常的公主心甘情愿嫁给咱们这样的人。” “属下倒是明白提督大人的用意了。”吴有福捻着指尖的淡绿色药丸,笑眯眯道,“若长公主只是个任人摆布的傀儡,而毫无智谋,这样的人也不足为惧;若是长公主是个聪明人,当不会为了这样的小事,将自己陷入危险之境。” 说完,一只鸟雀飞扑而下,将吴有福的肩头当做栖息之地。可不稍片刻,诡谲的事情发生了:方才还在他肩头跳跃的雀儿忽的张开鸟喙,像是被扼住喉管般厉声尖鸣起来,扑棱着翅膀坠地,飘起数片干枯的羽毛。落在地上的鸟儿爪子蜷曲,挣扎片刻,彻底咽了气。 自始至终,没有人多看这只死鸟一眼,仿佛对吴有福用毒的手段早已司空见惯。 沈玹不置可否,只按着腰间悬着的双刀道,“东厂整日打打杀杀的,已许久不曾有过乐趣了,养她在身边闹腾,也挺有意思。” 方无镜哈哈大笑,“厂督这是独孤求败,求到美人怀里去了!” 沈玹凉凉一瞥。 方无镜瞬间收敛笑意:“属下该死,属下不该取笑厂督!” 屋檐上的玳瑁猫下不来了,急得在屋顶抓挠,发出‘喵喵’地叫声,引得沈玹豢养的那只大黑犬不停地狂吠。 “她的猫。”沈玹眉头轻蹙,又很快松开,“你们几个,将猫送还给她。” “好嘞!抓捕之事,咱们东厂最擅长了!”方无镜说着,撸起袖子,几个腾跃间便攀上梁上椽木,翻身跃上屋脊,抓猫去了。 沈玹又对吴有福道,“以后毒物莫要随处乱扔,当心不懂事的小姑娘捡了,白白丧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第50章 羹汤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不足60%的小可爱24小时后显示~ “长公主殿下为何突然想查沈玹?”越瑶似乎很讶异,四下环顾一番, 方道, “沈玹的番子遍布京师乃至天下,要查起来, 比普通人要困难百倍。” 萧长宁自然也明白这一点,失落道:“本宫知道这很难,越姐姐若是怕” “锦衣卫与东厂水火不容,殿下何曾见臣女怕过沈玹?”越瑶打断萧长宁的话,抿着红唇笑得明媚万分, “不过长宁, 你总得把原因告诉我,我才好盘算下一步该怎么走。” “越姐姐这是同意了?” “臣女满门男丁皆战死沙场, 十岁那年,家母以三尺白绫追随先父而去,留下我孤苦伶仃无人照拂,是你的母亲——贵妃娘娘将我视若己出。别说是帮你这个小忙, 若非我只是五品小官,无权与太后和东厂抗衡, 否则, 你也不会受如今的委屈了。” “越姐姐如此说,便太显生分了。这人呐, 各有各命, 又怎能怨你?” 越瑶这一番话倒让萧长宁觉得不好意思了。想了想, 她趴在凉亭石桌上,手撑着下巴,“近来,本宫越发觉得沈玹身上藏着一个秘密。所以,本宫要赶在他怀疑我之前找出这个秘密,或许,这将成为我唯一能用来反击他或保全我性命的凭证。” 越瑶被勾起了好奇心,迫不及待问道,“殿下究竟发现了沈玹什么秘密?” 回想起今晨那一幕,萧长宁仍是疑窦丛生。她并没有和盘托出,而是委婉问道:“越姐姐,你说宫中是否会有太监阉割得不干净的现象出现?” “这个前朝倒是有过,据说有个叫陆云的宦官,相貌英俊,也不知是净身时买通了主刀太监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阉割得并不干净,后来还传出了与后妃有染,致使后妃怀孕的丑闻呢。” 说到此,越瑶明白了什么,震惊道,“殿下所说的秘密,难道是指沈玹是个假太监?”如果真有此事,那沈玹的好日子估摸着也到头了。 萧长宁以眼神示意越瑶噤声,随即苦恼道:“本宫也只是怀疑罢了。” 越瑶想了想,抬起手背擦了擦鼻尖,隐晦地暗示她:“他是真还是假,胯一下是干净还是不干净,殿下不是最清楚么?” 萧长宁闹了个大脸红,伸手去拧越瑶的腮帮,直将她拧得求饶才作罢,恼道:“你跟着锦衣卫的臭男人混了四五年,说话越发荤了!”又闷闷道,“我哪敢让他碰我呀,何况,他也不屑于碰我的。” “这可就奇了,肉到了嘴边,焉有不吃之理?不像是沈玹的作风呀。”越瑶摸着下巴思索道,“除非,他真的是太监,心有余而力不足。不然哪个真男人,能拒绝得了殿下的风姿?” “可是本宫明明看见”话说到一半,她又停住了,忍不住怀疑:难道早晨那事,真是自己看错了? 见萧长宁满面纠结,越瑶叹了一声,笑道:“好了,不逗殿下玩了。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倒也简单,一来嘛,殿下稍以美一色引一诱,定能看到他是否是真太监。” 未等萧长宁开口责骂,越瑶狡黠地眨眨眼,立即改口道:“不过殿下肯定是不屑于这般做的,那么接下来,就只有第二个法子了。” 萧长宁心情跌宕,忙问:“什么法子?” “殿下可听说过净身房?”越瑶坏笑着,凑到她身边附耳低语道,“听闻宦官净身后,那割下来的物件会以石灰防腐,连同卖身契一同装在竹筒里,以绳吊在房梁之上,是为‘宝贝’。若太监身死,必定要取回宝贝一同下葬,来世才能投胎成人” “这个本宫倒是有所耳闻。”萧长宁耳尖微红,已然知道越瑶打得什么坏主意了,瞪着她道,“你想去净身房查看沈玹的那个你疯了!” “这是最直接的法子。沈玹若是太监,‘宝贝’自然供奉在净身房中。” “若他偷梁换柱,拿别人的顶替自己呢?” “这种事,净身太监那儿有专门的簿子记录的,净身的年月日时辰都写得清清楚楚,殿下不正好要查他入宫的年岁么?去那儿查再合适不过。再说,沈玹没理由作假呀,他让别人顶替自己有何好处?祸乱宫闱么?可他从来不近女色,宫里宫外人人皆知。” “可净身房那种腌臜地,本宫实在实在是” 越瑶了然,笑道:“臣女怎么舍得让金枝玉叶的殿下去那种地方?放心,殿下在宫门外等候我,我去净身房走一遭,借口是公务要查,不会让人起疑的。” 萧长宁松了一口气,喜道:“还好有越姐姐帮忙。请姐姐快些,沈玹只给了本宫半日自由,午时前须得回府。” 越瑶看了看天色,眨眨眼给了她一个相当自信的微笑,“我办事,你还不放心?” 萧长宁见她大大咧咧的洒脱模样,心想:本宫还真不放心了。 想要再叮嘱两句,然而越瑶行动如风,一抱拳后便已疾步出亭而去,转瞬不见了踪迹。 此时,东厂议事堂中。 沈玹从展开的书卷后抬起一双凌厉的眸子来,似笑非笑道:“她去见了越瑶?” 堂下,方无镜一身戎装,阴柔地玩弄着指间小刀,“回提督大人,是小林子亲眼所见。”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她倒也聪明。”沈玹勾起嘴角,显露出几分兴致来,“不知我们的长公主殿下,又要作什么妖。” 方无镜道:“可要属下拿下越瑶盘问?” “越家满门忠烈,越瑶虽官阶不高,但在朝中威望颇盛,何况她一向中立,并未归顺霍骘一流,贸然不好动她。”沈玹淡淡道,“先放着罢,我们还有更头疼的事要处理。” 而另一边,萧长宁约摸着时辰到了,便借口腹痛挥退了林欢和宫婢,独自从水榭的偏门而出,绕去了宫门一侧。 她忐忑不安地等了约莫片刻中,便见越瑶穿着一身大红织金的飞鱼服策马而来,不由喜道:“越姐姐,结果如何?” “查到了。”越瑶翻身下马,朝她身后看了一眼,“那个远远跟着你的番子呢?” 萧长宁道:“林欢被本宫打发走了,现在周围无人,你可放心说。” “长宁,净身房我已仔细盘问过了,沈玹是十年前十月初八入宫净的身,那年他刚满十三岁,‘宝贝’一直挂在房梁的最上头呢。” 萧长宁心下一沉,难掩失望道:“他真的阉割了?你没看错罢,确定是他么?” “应该不会有错。给他净身的那位老太监现今仍在敬事房当值,臣女问了他,所言与簿子上记录的一模一样。沈玹那样的容貌,老太监不可能记错,的确是亲手给他去了势。” 见萧长宁神情恍惚c心有不甘,越瑶抚了抚喷着响鼻的马儿,安抚道,“这样的结果也未必不好,他既然不是假太监,殿下也就不必担心被他杀人灭口了。” 所有的质疑都成了泡影,萧长宁怏怏不乐,“可是没了他的把柄,本宫如何与他周旋?我实在不甘心一直落于下风,将自身的性命系于他的一念之间。” 闻言,越瑶颇为得意地一笑,“所以,臣女把他最重要的东西给你偷出来了,他若想害你,你便以此要挟他。” 萧长宁怔怔的,下意识疑惑道:“最重要的东西?” “太监最重要的东西,当然是”说着,越瑶从袖中掏出一个暗黄绣金的小布袋,“‘宝贝’啦。” “”死一般的沉寂。 极度的惊吓之下,萧长宁脑中仿佛炸开一片姹紫嫣红的烟火,砰砰砰将她的理智击了个粉碎,已然忘了自己姓甚名谁,身处何方。 唯一的一个念头,就是想将越瑶塞回净身房,让太监将她那颗一根筋的脑子也阉割了。 怀中的玳瑁猫似乎觉察到了危机,瞬间弓起脊背,猫尾炸起。萧长宁想要安抚同她一样受惊的猫儿,那猫却是惊惧地‘喵呜’一声,转而窜入一旁的花木丛中,消失了踪迹 “琥珀!”萧长宁低呼。 然而下一刻,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递到了自己面前。 萧长宁顺着那只大手朝上看去,是沈玹俊美张扬的容颜。 因为沈玹的眼神太过锋利,身边的大黑犬又獠牙森森,即便他长相英俊,萧长宁依旧只感觉到了窒息般的压迫。 感受到众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萧长宁几番深呼吸,也顾不得寻猫了,战战兢兢地将自己的手交到沈玹掌中。 和沈玹狂妄冷硬的面容不同,他的手掌倒是十分温暖有力。 “你我并无亲眷,婚宴从简,直接送你去新房。”沈玹如此说道,牵引着萧长宁踏着红毯前行。 “不,等等” 萧长宁话未说完,一名东厂番子不知从哪里现身,朝沈玹下跪禀告道:“厂督,那叛贼不肯招供,该如何处置?” 沈玹的脚步没有丝毫停留,嗓音冷且带着杀意,“按规矩,点天灯。” 所谓‘点天灯’,乃是东厂惯用的一种酷刑:将罪人扒光衣物,从头至脚缠上浸透硝油的布条绷带,裹成‘人粽子’后将其挂在高高的木架上,然后分别从脚底和头顶点火,火焰在硝油的作用下窜天而起,伴随着被烧者的惨叫,是为‘点天灯’ 萧长宁指尖发颤。 一日未食,加上担惊受怕,又撞上以狠厉闻名的东厂提督处决叛徒的现场,她眼前一黑,朝前踉跄了一步。 沈玹下意识扶住她。 “长公主!长公主!”耳畔传来宫婢们细碎的呜咽声,“呜呜,公主她晕倒了” 其实,萧长宁只是眩晕了一瞬,但她干脆将计就计,假装自己未曾清醒。 只因这东厂太过恶名昭著,在未摸清对方底细和脾性的情况下,萧长宁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沈玹,干脆选择装晕。哪怕人中都快被掐烂了,她愣是忍着疼没吱声。 头顶,方无镜阴柔的笑声传来:“厂督,都说了您这小娇妻胆子小的很啦。” “让开。”沈玹发话。 接着,萧长宁感到自己的身躯腾空而起,未等细思,已落入一个结实温暖的怀抱中。 “!!!”萧长宁震惊:沈玹?他要干什么! 沈玹径直抱着萧长宁,面沉如水地走向新房,偏生方无镜等东厂一干番子还在鼓掌起哄,口中喊着:“厂督大人威武!” 萧长宁呼吸一窒,只觉得一颗心因害怕紧张而急促鼓动,几乎要撞破胸膛。凤冠金流苏下,她的脸白了又红,睫毛微颤,装晕装得心惊胆战,唯恐被怀抱着她的沈提督看出破绽。 沈玹径直将她抱进了布满红绸喜字的厢房,有太监请示道:“提督大人,可否要请御医前来?” “不必,本督自会照料。”沈玹答得很干脆,说话间已踹开房门,将萧长宁平躺着放在了铺了喜被的绣床上,又吩咐道,“打盆冷水过来。” 冷水?! 萧长宁知道,但凡是熬不住受刑中途昏过去的人,都是用冷水泼醒的!不成,自己精心准备了大半日的红妆,可不能毁在一盆冷水之下 萧长宁眼皮下的眼珠飞速转动,正犹豫着要不要嘤咛一声假装醒来,却听见门扉吱呀打开又合拢,沈玹的脚步声远去了。 他走了? 萧长宁小心翼翼地抬起一只眼皮,透过额前金流苏的缝隙打量四周。 本朝有黄昏成亲的习俗,在路上折腾那么久,此时已是暮色初临的昏暗之际了。屋内燃着几对大红喜烛,光线朦胧温暖,床榻前的案几上象征性的摆了几盘桂圆红枣和喜糖酥,空荡而静谧的房间内,并没有沈玹的身影。 萧长宁如获新生,猛地从榻上爬起来,撩开额前的流苏环顾四周。这应该是休憩用的寝房,也是萧长宁和她那位太监驸马的‘洞房’,分为内外间,用帷幔和雕花摆设架隔开。高大的木架上摆了几件值钱的彩瓶和玉雕,其余皆是堆砌着整齐的卷宗,收拾得整洁干净,好在并无什么奇怪阴毒的刑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第51章 烟火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不足60%的小可爱24小时后显示~ 连下了几场秋雨,天气转寒, 秾丽的秋叶渐渐褪去颜色, 显出几分初冬乍到的萧索来。 早读过后,萧长宁穿了一身浅妃色的袄裙,绾着家常的圆髻, 斜插点翠簪,配步摇流苏,虽说已然出嫁, 但妆扮仍保留着少女的清透, 雅而不淡, 艳而不俗。 此时她指尖还残留着墨香, 正懒懒地坐在廊下长椅上, 一手拿着雉羽,一手托着下巴, 饶有兴致地逗猫玩。 玳瑁猫伸出柔软的爪垫,扑上扑下地追着雉羽玩, 不多久便饿了,蹭着萧长宁的小腿喵喵直叫。 “你这馋猫,方才才吃过粮, 这就饿了?”萧长宁弯腰抱起猫,朝身后立侍的宫婢道, “夏绿, 琥珀饿了, 你去看屋里还有吃剩的醉鱼没?” “回殿下,吃剩的东西都倒掉了。”想了想,夏绿观摩着萧长宁的神色,小声试探道,“不过,今早东厂的膳房倒是采办了几筐活鱼” 萧长宁自然明白夏绿的意思。她既已嫁来东厂,拿沈玹几条鱼也不算什么,可她偏偏拉不下这个脸面,总觉得有些膈应。 “太后既已归还本宫食邑,每月钱银不缺,就没必要去向沈玹讨要东西了,须知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一提起沈玹,萧长宁总会不自觉拧起眉头。 虽说前两日遇刺之时受到了沈玹的照料,萧长宁对他的憎恶消散了些许,但依旧喜欢不起来。她能感觉得到,沈玹大约也是不喜欢她这般‘无用’之人的,既是相看两生厌,又何必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牵扯不清? 而且沈玹救过她。即便只是顺手一救,她也仍觉得自己好像欠了他什么似的,矛盾得很。 夏绿见她心意已决,垂首道:“奴婢明白了。奴婢这就上街去采办。” 萧长宁捋着猫背,唤住她,“等等,本宫的胭脂水粉样式太陈旧了,你采办完后,和秋红进宫一趟,让内廷呈贡些新的过来。” 夏绿领命,福了一福退下。 萧长宁挠了挠猫下巴,笑道:“忍忍吧,很快就有小鱼干吃了。” “喵呜!”秋风袭过,怀里的玳瑁猫却忽的躁动起来,脊背弓起,喉中发出含糊的呜呜声。 这猫主子一向气定神闲,上一次见它如此惊惧,还是在成亲那天遇见沈玹 沈c沈玹?! 眼角余光瞥见有熟悉的人影靠近,萧长宁心中一紧,倏地起身,抱着猫转身就走。 “长公主殿下。”低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语气虽轻,但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 萧长宁只好停住脚步,抱着猫缓缓回头。 门口那人高大挺拔,气质凛冽,恍若金刀战神。他约莫是刚下早朝回来,穿一身杏白色绣金蟒袍,头戴黑色网巾官帽,脚踏皂靴,步履生风,长眉鹰目,英姿勃发,可不就是威名赫赫的沈提督么! 怀中的玳瑁猫不安地呜呜低吼,萧长宁生怕它冒犯沈玹而招惹杀身之祸,干脆躬身将猫儿放在地上,任它逃入院中假山的石洞中,这才缓缓回身,朝沈玹露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来,细声细语道:“沈提督公务繁忙,怎的有时间来本宫的南阁了?” 沈玹一手提着两柄木刀,一手负在身后,朝萧长宁抬抬下颌,说:“过来。” 萧长宁望着他,没有动。 沈玹长眉一挑,随即明白了什么,微微躬身抱拳,放软了语调道:“请长公主殿下移步过来,臣有话要说。” 难得礼数周全,算是给足了她面子。 萧长宁满意了,笼着袖子缓步走下石阶,站在庭院之中,与沈玹相隔五步,保持着些许戒备道:“何事?请说罢。” 沈玹没说话,只是向前两步,将一柄木剑递到萧长宁面前。 萧长宁下意识抱住那柄木剑。剑身被打磨得很光滑,缀了金色的剑穗,她疑惑道:“给我辟邪?” 可是,看起来又不像是桃木剑。 “拿剑。”沈玹认真地审视她,“我教你两招。” 萧长宁费了一点力气,才想明白这个‘教你两招’是何意思,不禁悚然一惊,瞪眼问道:“你认真的?” “本督看起来,像是有时间玩笑的人么?”沈玹手挽了个剑花,负剑而立,俊颜张扬而清冷,“长公主殿下太过娇弱,若不学两招防身,再遭凶险,可就没那么容易脱身了。” 什么?萧长宁简直弄不明白沈玹的想法! 教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公主习武?没弄错罢? “本宫不学。”萧长宁想也不想地拒绝。 “因何不学?” “本宫的手,从来都是用来书画抚琴的,何须像个莽夫一样舞刀弄剑?何况,本宫出行,自当有侍从保护,足以应对危机。” 闻言,沈玹淡淡道,“上次遇刺,可有侍从保护殿下?” 萧长宁一噎,随即反驳道,“还不是受你牵连!刺客本就是冲着你去的,本宫只是恰巧倒霉,和你同坐一车罢了。” “殿下既已下嫁东厂,便是厂中一员,刺客可不会给你分什么亲疏彼此。想杀本督的人,又何曾会放过你?” 说这话的时候,沈玹的眼睛和这十月的天空一样,深邃,淡漠。 “本督见过太多看似忠诚的仆侍临场反水,也见过潜伏多年的细作刺杀主人,奉劝殿下,莫要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 萧长宁无言。 沈玹平日话少,但一出口,绝对直戳要害,字字见血,锋利无比,和他这个人一样不讨喜。 见萧长宁不说话,沈玹催促道,“拿起剑,攻击我。” 萧长宁双手握住剑柄,剑穗轻颤。她咬了咬唇,为难道,“本宫不会。” 沈玹道,“随便刺或砍,先看看你的力道和敏捷度。” 沈玹这阉人,竟是把她也当做是手底下的番子来训练了! 萧长宁心中颇为不满,又不好发作,尤其是这个讨嫌之人曾救过她一命心中委屈难平,全化作了手中的力道,萧长宁心一横,举着木剑便砍了过去。 沈玹,这可是你自找的!本宫等守寡这一天等了许久了! 然而,沈玹依旧执剑挺立,一手负在身后,端的是悠闲自在,只有在那木剑劈向面门的一瞬,他才微微侧身避开,随即手中木剑出手,哐当一声格挡住了那毫无杀伤力的一击。 萧长宁甚至还没来得及看他是如何出手的,手中的木剑便脱手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坠落在地,剑身咔嚓裂开一条缝,碎成两截。 萧长宁捂着发麻的手腕和虎口,又惊又痛,后退一步道:“你你竟是使了全力来打本宫!” 沈玹收剑,蹙眉道:“本督只使了三成力,是长公主太过柔弱,力量不足,身形迟钝,满是破绽。” 对于习武之事,沈玹分外严格,评价虽不带任何贬损,可萧长宁仍是羞得玉面绯红,揉着手腕气道:“本宫又不是番子,不练了。” 她转身要走,沈玹却是一把攥住她纤瘦的手腕,将她拉入自己怀中禁锢住。 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亲昵姿势,强势又危险。 萧长宁的后背紧贴着沈玹硬实的身躯,蓬勃的热度透过衣料传来,沿着脊背一路攀爬,烫红了她的脸。她挣了挣,又羞又怒道:“你做什么!放开本宫!” “若是长公主被人如此挟持,”沈玹对她微弱的挣扎恍若不闻,一手攥着她的手腕扭至身后,一手执着木剑横在她幼嫩的脖颈上,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侧,低沉而清冷道,“该如何处之?” 沈玹语调深沉而认真,不像是故意冒犯。 萧长宁心跳如鼓,使尽全身力气挣扎,但力量实在太过悬殊,非但没能挣开沈玹的桎梏,反而被攥得更紧了。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整齐有力的心跳。 “错了。”沈玹的声音从头顶稳稳传来,“若是被刺客如此挟持,长公主这般扭动,只会激怒对方,必死无疑。” “疼!本宫不玩了!”萧长宁耳尖通红,声音颤抖,带着哭腔道,“沈玹,你快放手!” 她肩膀微颤,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雀。 沈玹的视线下移,落在萧长宁雪白干净的脖颈上:两片衣襟严丝合缝地包裹着这脆弱的颈项,柔嫩,美丽,仿佛霜雪凝成。 他不自觉的放松了力道,松开攥着萧长宁手腕的手掌,改为握着她的指尖,指引她向上摸索,停在自己持剑挟持她颈项的右手虎口处。 “若长公主被人以利刃挟持,可用力攀住他的右臂,一来,可隔开剑刃与你肌肤的距离;二来,人的指节关节最为脆弱,殿下可从此处下手。”说着,沈玹提点她,“右手扳住我的拇指。” 萧长宁努力尝试照做,指尖颤巍巍地摸上他修长而带有薄茧的指节,用力一扳。 哐当,沈玹吃痛一松,手中的木剑坠地。 “不错,正是如此。”沈玹声音缓和了不少,继续指点道,“人的肋下三寸有根麻筋,用力一击,可以使其半身酥麻乏力。请长公主屈起左肘,朝后撞击我肋下三寸。” 萧长宁试了试,但因为身体被桎梏,力道使得不太准,试了几次都没撞到正确的地方。 话说,沈玹的身躯也太硬实了!她手肘都撞麻了,他却跟着没事人一样。 “往下一点,左边还是不对。”弄了许久,沈玹也有些不耐了,“若本督真是刺客,长公主只有一次反击脱险的机会。一击不中,你已丧命了。” 萧长宁脸色绯红,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恼道:“本宫看不见身后,找不到你说的那个位置!” 闻言,身后的沈玹沉吟片刻,方缓缓抬手,宽大炙热的掌心覆在她腰上,指节在她酥一胸以下三寸的位置点了点,说,“在这里。” 说完,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忙收回了那只轻浮的手,掌心仿佛还残留着她温软的触感,令人遐想。 秋风微凉,叶落无声,萧长宁的脸烫的几乎能烙饼。她又气又怒,反肘一顶,使出了平生最大的力气撞向沈玹肋下三寸。 这下位置找准了。 沈玹后退一步,闷哼一声,笑道:“准了。” 这些日子沈玹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已经连着好几日不曾回府了,四大役长也带出去了三名,唯有吴有福留守家中煎药熬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第52章 同心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不足60%的小可爱24小时后显示~  萧长宁与虞云青虽年少相识见过两面,却也不过是点头之交, 所谓的定亲, 只是父母在世时的一句玩笑话罢了。 虞云青乃世家子弟, 十八岁入锦衣卫,文武双全又相貌英俊,又因与余贵妃同乡,很得贵妃青睐。萧长宁十二岁那年,余贵妃的病已不大好了,恰逢虞云青御前献武, 贵妃有急于为女儿找个依托,便半开玩笑地向皇帝提议道, “臣妾看这少年不错, 是个清白可靠的世家子弟, 又与臣妾同乡,可以尚给长宁做驸马呢。” 当时皇帝舍不得宝贝女儿, 只是笑了笑,温声说, “长宁还小, 再等几年,不急。” 此事就此揭过, 可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 长宁公主要招南镇抚司的虞千户做驸马的事不胫而走, 直到余贵妃病逝, 洗碧宫的光景一日不如一日,这话题才渐渐散了。 萧长宁年少懵懂之时,也曾崇慕过虞云青英俊的外表和潇洒的武艺,偶尔在宫中见面,会笑着同他闲聊几句,但也仅仅是崇慕而已,并无半点旖旎心思。先帝驾崩后,萧长宁尝尽了人走茶凉的无奈,虞云青也如过眼云烟般彻底消失在了她的视野里。 若不是沈玹突然提及此事,她都快忘了当年那桩陈芝麻烂谷子的‘定亲’了。 话说,太监的占有欲该是很强的罢?哪怕自己不能人道,也绝不会允许妻子与别的男子牵扯不清的罢? 为了保住小命,萧长宁严肃地为自己辩解:“没有的事,不过是母妃当年随口一说的玩笑而已。” “贵妃娘娘当年不愧冠居后宫,仅是‘随口一说’也能在城中掀起轩然大波。”沈玹依旧目光沉沉地看着她,道,“那时长公主才多大?十一,还是十二?” 萧长宁诚然道,“十二岁真的只是母妃的一句玩笑,勿要再提。” “十二。”沈玹微微颔首,“臣遇见殿下之时,殿下也是十二。时隔六年,臣依旧记得殿下当年年少时的风采。” 沈玹今日有些话多,说出的话比过往几天加起来还要多。萧长宁越发忐忑,猜不透他打的什么主意,要翻六年前颐气指使骂他‘娘娘腔’的旧账? 即便是萧长宁,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沈玹翻旧账,也是有些生气的,微恼道:“陈年旧事了,你总提它作甚?” 沈玹哼了一声。 马车与锦衣卫擦身而过之时,虞云青领着下属伫立道旁,抱拳朝沈玹的马车行礼。 东厂势力气焰正盛,虽与锦衣卫并驾齐驱,但论地位,东厂提督比锦衣卫指挥使要更胜一筹,若是道中相遇,锦衣卫指挥使需主动向提督行礼,何况虞云青只是南镇抚司抚使,更当要给沈玹行礼让路。 车内,沈玹突然沉声命令:“停车。” 马车依言停下。萧长宁还没反应过来,沈玹便伸出一根修长白皙的指节,轻轻挑开车帘,露出他半张白皙而英挺的面容来,朝虞云青抬抬下颌,“虞抚使。” 突然被点名的虞云青一脸莫名,抬首望来,刚巧透过帘子看到了车中同行的萧长宁,不禁一怔。 虞云青的五官端正,轮廓刚硬分明,与沈玹那种张扬锋利的英俊截然不同。片刻,他回神,重新抱拳行礼,应道:“沈提督。” 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锦衣卫与东厂明争暗斗这么些年,锦衣卫骂东厂阉人是跗骨之蛆c阴沟老鼠,东厂骂锦衣卫是太后爪牙c鹰犬走狗,两方谁也瞧不起谁。 萧长宁纳闷:沈玹纡尊降贵地同虞云青打招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过,这个问题的答案很快揭晓了。 只见沈玹神情漠然,嗓音冷沉,问道:“听闻,梁太后要将自己的独女万安公主许配给虞抚使?” 猝然被告知此消息的萧长宁一怔:啊?本宫才嫁出宫两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虞云青猝不及防地被问及此事,尤其是当着萧长宁的面,不禁有些尴尬,勉强笑道,“还未有定数。” 这就算是委婉地承认了? 唉,男人啊。从萧长宁落魄,虞云青与洗碧宫断了联系开始,她便料到了此日。 “本宫倒要恭喜虞抚使了,夙愿成真。”萧长宁倒不觉得伤心,毕竟从未真正喜欢过虞云青,只是有些世事无常的感慨罢了。 “是要恭喜。”虞云青还未开口,沈玹便轻笑一声道,“早闻太后娘娘与指挥使霍大人交好不说,连唯一的女儿都要许配给虞抚使,可见太后与锦衣卫关系匪浅。” 沈玹的话触及了宫闱机密,虞云青的脸色有些难看起来,也沉下脸道:“沈提督有话,不妨直说。” 沈玹看了一眼神情复杂的萧长宁,放下车帘,冷然道:“有些话心知肚明即可,直说怕不太好听。” 虞云青咬着牙,蹙眉望着沈玹的马车远去。 “你方才激他作甚?虞云青又没有得罪你。”萧长宁小心翼翼地问着。但回想起方才虞云青吃瘪的模样,她又生出几分快意。 沈玹面无表情地说,“本督只是看不惯这群伪君子,靠爬女人的裙裾攀升。” 萧长宁乐了,没控制住自己脱口而出道,“他们是伪君子,你是真小人” 沈玹凉凉一瞥,萧长宁干咳一声,心虚地调开视线,不敢看他。 车内又陷入了诡谲的沉默,直到一阵突兀的犬吠声传来。 “汪!汪汪!”车外,一路小跑随行的黑犬突然狂吠。 萧长宁纳闷道,“不是说你这狗通人性,轻易不吠叫的么唔!” 话还未说完,却见沈玹目光一凛,一把攥住萧长宁的手腕,喝道:“趴下!” 变故发生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 “什”萧长宁还未反应过来,忽闻利刃破空而来,鬓角一凉,眼角的余光瞥到一支森寒的羽箭带着呼呼风响,擦过她的脸颊! 沈玹瞳仁一缩,一把将萧长宁拉到怀中护住,一手凭空一抓,竟是以一己之蛮力拦腰抓住了那支羽箭。 萧长宁被他紧紧地压在怀中,一股生死一瞬的恐惧感后知后觉地涌上心头。她被沈玹单手搂住,压在怀中,那是一个来不及思索的c下意识的保护动作。 萧长宁怎么也未曾想到,这个相看两生厌的东厂太监竟出手保护了她。 车内逼仄狭窄,肌肤相触,沈玹的胸膛宽厚而硬实,萧长宁仰首望着他近在咫尺的俊颜,磕磕巴巴道:“我我们是遇刺了么?” 沈玹喉结滚动一番,淡然地‘嗯’了一声,“一击不中,跑了。倒也聪明。” 说着,他掌心用力,咔嚓一声,羽箭在他掌心硬声而断,被折成两截。 萧长宁仍是怔怔的,心有余悸,抖着唇问:“你怎么如此平静?我们可是遇刺了啊!” “想要本督性命的人太多了,家常便饭,这不是第一次,也绝不是最后一次。”沈玹将断箭扔在地上,垂眼看着萧长宁,“方才遇险,你为何不躲?” “来不及反应。”萧长宁委屈道,“谁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沈玹若有所思,然后给出了结论,“长公主太弱了。” “”心中好不容易泛起的一点感激,荡然无存。 萧长宁伏在案上欲哭无泪,端起凉茶痛饮两口,这才微微定神,“本宫不小心听到了东厂的秘密,可能会被灭口。” “啊?!”夏绿惊呼,后退一步跪下,哭道,“殿下 ,那我们该怎么办呀!要不,我们想法子逃出去吧!” “逃?这里危机四伏,番子遍布,你我手无寸铁,能逃到哪里去?”萧长宁叹道,“你别哭,让本宫冷静一会儿,好好想想。” 议事堂。 “厂督,既然计划被长宁长公主听见了,可否要另行商议?”说话的是一个微胖的中年太监,语气温吞,颇有慈善之态,正是那位调制出了无色无味新毒一药的白虎役役长,姓吴名有福。 沈玹薄唇微张,吐出两个字:“不必。” “您就这么相信她?”方无镜转着指间的小刀,将锋利的刀刃当成铜镜,左右照看了一番容颜,方嬉笑道,“太后一定给她施了压,让她暗中取您性命,您就不怕她出卖您?毕竟,可没有哪位正常的公主心甘情愿嫁给咱们这样的人。” “属下倒是明白提督大人的用意了。”吴有福捻着指尖的淡绿色药丸,笑眯眯道,“若长公主只是个任人摆布的傀儡,而毫无智谋,这样的人也不足为惧;若是长公主是个聪明人,当不会为了这样的小事,将自己陷入危险之境。” 说完,一只鸟雀飞扑而下,将吴有福的肩头当做栖息之地。可不稍片刻,诡谲的事情发生了:方才还在他肩头跳跃的雀儿忽的张开鸟喙,像是被扼住喉管般厉声尖鸣起来,扑棱着翅膀坠地,飘起数片干枯的羽毛。落在地上的鸟儿爪子蜷曲,挣扎片刻,彻底咽了气。 自始至终,没有人多看这只死鸟一眼,仿佛对吴有福用毒的手段早已司空见惯。 沈玹不置可否,只按着腰间悬着的双刀道,“东厂整日打打杀杀的,已许久不曾有过乐趣了,养她在身边闹腾,也挺有意思。” 方无镜哈哈大笑,“厂督这是独孤求败,求到美人怀里去了!” 沈玹凉凉一瞥。 方无镜瞬间收敛笑意:“属下该死,属下不该取笑厂督!” 屋檐上的玳瑁猫下不来了,急得在屋顶抓挠,发出‘喵喵’地叫声,引得沈玹豢养的那只大黑犬不停地狂吠。 “她的猫。”沈玹眉头轻蹙,又很快松开,“你们几个,将猫送还给她。” “好嘞!抓捕之事,咱们东厂最擅长了!”方无镜说着,撸起袖子,几个腾跃间便攀上梁上椽木,翻身跃上屋脊,抓猫去了。 沈玹又对吴有福道,“以后毒物莫要随处乱扔,当心不懂事的小姑娘捡了,白白丧命。” 吴有福抱拳,温声一笑:“属下遵命。” 厢房内。 “殿下,奴婢还想多侍奉您两年,还想再多活两日呜呜。” 夏绿哭得涕泗横流,萧长宁反而笑了。 “也不一定会被灭口,方才本宫太紧张了,随口一说而已,你别当真。”休憩了半个时辰,萧长宁已彻底镇静下来,分析道,“东厂虽然行事狠厉,却并非不顾后果。区区一介兵部侍郎蔡丰,论地位和价值都远不及我,沈玹不会为了这么个小人物而毁约。” “真的?”夏绿打了个哭嗝,将信将疑。 “真的。”萧长宁略觉疲惫,问道,“对了,偏间厢房给本宫收拾出来了没有?” “收拾倒是收拾好了,就是太过简陋了些,本来就是给奴婢们居住的房间,光线也不太好。”夏绿擦了擦眼泪,小心翼翼地问道,“您真的要和沈提督分居么?” “阉人而已,又不能人道,左右用不上我这具身子,又何必去自取其辱。”萧长宁起身,揉了揉隐隐酸痛的小腿,恹恹道,“逛了半日,累得很,本宫先去歇会儿,午膳晚膳都端至本宫房中来。沈玹若是起疑,你便说我身体不适,不能奉陪。” 夏绿殷勤地为她撩开珠帘,敛首道:“是,奴婢都听您的。” 于是,沈玹刚回到小院中,便听闻萧长宁搬去了下人住的偏间。 “要不要将夫人抓回来陪您?”林欢站在门外,手里捧着油纸包着的酥糖,吃得满嘴糖末,含糊不清地问道。 沈玹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嗤笑道:“不必。她若是吃得了那个苦,便随她去,别出大乱子即可,闹腾不了几日的。” “如果夫人闯了祸呢?”林欢用力将嘴中的糖块咬碎,发出毛骨悚然的咔嚓声,表情却一派天真无邪,“可要我按军法处置?” 沈玹眼也不抬道,“小林子,你除了吃和杀,就不会干别的了?” “还能睡。”林欢大言不惭。 沈玹手腕用力,将茶杯当做暗器甩出,直取林欢面门。 林欢灵活地一个后翻,躲开暗器,稳稳落在阶前,而手中的酥糖未撒分毫。 沈玹起身,按着腰间的两柄细刀,意有所指道:“传闻农人为了安抚暴躁的牛群,会在牛群中放入一只柔弱的小羊,起安抚调和之用,用以麻痹牡牛的斗志。小林子,你觉不觉得,长宁长公主就是那只混入东厂的小羊?” 林欢认真地想了想,而后舔舔手指上的糖末,“听不懂。” “要多读书。”沈玹劝诫。 萧长宁痛痛快快地睡了一觉,直到腹中饥渴,才懒洋洋起来用膳。 独自在房中吃过午膳,萧长宁略感无聊,便动手收拾自己带来的嫁妆。大部分物件,贴身宫婢都给她收拾好了,只有一个小红木箱子还密封着,里头装着她最珍贵的物件,宫婢们没敢私自挪动。 萧长宁取了钥匙开锁,打开箱子,只见里面整整齐齐地排放着几样物品:有她册封‘长宁公主’的玉蝶和先皇亲笔诏书,还有一只小巧的松青色香囊,是余贵妃亲手绣的c留给她的最后一件物件。 萧长宁将香囊贴身佩戴,这才拿起诏书,展开一看,父亲熟悉的字迹映入眼中,令她止不住地眼眶发酸。 上头一笔一划清清楚楚地写着某年月日,册封她为长宁公主,食邑三百后来余贵妃病逝,先帝哀戚,又给萧长宁加封食邑三百,位列长公主之尊。 而现在,她真的成为了长公主,食邑依旧六百,可那个儒雅多情的帝王却永远长眠地底了。 萧长宁眼睛有些发酸,将诏书放好,合上箱子。 下午这半日过得清闲自在,平静得不像话。 这么平静,倒有些不正常了萧长宁隐隐有些不祥之兆,果然,到了晚膳的时辰,一直忍耐的沈玹出手了。 萧长宁不愿去厅中同他一起用膳,沈玹竟命人直接撤了她的膳食,偌大的厨房连一口热粥都没留给她。 “厂督大人说了,长公主既然甘心窝在这下人的偏间中,便是不拿自己当东厂的女主人看待,吃穿用度自然要同下人一般,需自己动手才行。” 闻言,萧长宁简直气结。 自己动手做饭是不可能的。 萧长宁不用说,连这几个宫婢从小养在宫中,只伺候主子穿衣梳洗,从来不用下厨做菜,膳食都是去御膳房取现成的,哪里会做庖厨? 膳房里乒乒乓乓,烟雾缭绕,时不时有凄惨的呛咳声传来。而一院之隔的寝房中,灯火温暖静谧,沈玹半散着墨黑的长发,披衣坐在案几旁,修长的指间夹着一枚黑子。 他朝棋盘上落下一枚黑子,嘴角微微勾起,“最多,撑到明日。” 这顿饭到底没做成功,萧长宁饿了一夜。 第二日早起,主仆四人皆是一脸菜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萧长宁一声长叹:“罢了,好汉不吃眼前亏!本宫既损了沈玹的颜面,去服个软便是了” 于是,萧长宁腹中唱着‘空城计’,掬一把伤心泪,哀哀戚戚地洗漱完毕,慢慢吞吞地穿戴整齐,终于深吸一口气,脚踩棉花似的朝沈玹用膳的大厅挪去 不为五斗米折腰? 那是圣人才做的事。 萧长宁手心出汗,磕巴道,“驸c驸马,怎么进宫也不通报一声” 沈玹直起身,高大的身躯笼罩着萧长宁,依旧那么有压迫感。他道,“公务路过此地,顺道接长公主回府。如此小事,又何必叨扰陛下和殿下?” “既是入宫,为c为何还带着一条凶犬?这若是让御史台的卿家见着了,又c又要弹劾提督了。”萧桓生来惧怕犬类,战战兢兢地看着他身边蹲坐的黑犬,话都说不利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3.第53章 道破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不足60%的小可爱24小时后显示~ 萧长宁赶到前厅的时候, 沈玹正坐在上席,支棱起右腿, 右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姿态威严而狂妄。见萧长宁扶着门扇踟蹰, 沈玹眼也未抬, 只沉声道:“东厂辰时准时用早膳, 现已辰时一刻。” 这是在提醒她来晚了。 沈玹的面色看不出喜怒, 萧长宁慢吞吞地挪进屋,再环顾四周,发现屋内并没有多余的食案供她使用。 总不至于让她站着用膳罢?莫非这是要借一场‘鸿门宴’, 杀杀自己的骄纵之气? 萧长宁脑中乱如麻,忍不住又胡思乱想起来。 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沈玹抬起锐利深邃的眸子,轻轻拍了拍身侧的软垫, 说,“过来, 你我共食一案。” 羊入虎口!萧长宁打心眼里拒绝这个提议。 可沈玹目光沉沉, 眼里是不容拒绝的威严。萧长宁挣扎了片刻, 终是战战兢兢地坐在了沈玹身侧的软垫上, 与他相隔不到半臂的距离。 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更强烈了,如潮叠涌, 如丝缠缚。 沈玹并未质问她昨日避不见人的失礼, 只微抬下颌, 吩咐道:“进膳。” 随侍的小太监很快将早膳呈了上来,两人的食案上皆配三菜一粥,无非是驴肉火烧c切片酱肉c上汤白菜和鸡茸粥之类,家常得很,远不及御膳房做的精致。 只不过,萧长宁的案几上多了一份金丝糕配红豆汤。 萧长宁暗中抬眼观察,发现沈玹案上并未有这份甜汤,独她一份。 沈玹这是在甜食里暗藏了什么玄机? 金丝糕警告? 萧长宁活生生把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她吃不惯粗粮,没有动驴肉火烧,只用玉勺搅动粥碗,小口啜饮,眼神不住地往沈玹身上瞟,有些看不透这位提督太监的想法。 喝完了粥,她小心翼翼地用细柄的小银勺切开金丝糕,并未发现中间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别看了,没毒。”沈玹突如其来地出声。 被看穿心事的萧长宁勺子一抖,糕点险些洒了出去。她微红着脸,眼神因尴尬而游移,掩饰似的送了一勺糕点进嘴。金丝糕入口即化,齿颊留香,她忍不住又多吃了两口,心情舒畅了不少。 沈玹侧首看着她紧张的模样,斜飞入鬓的浓眉微微上挑,声音却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愉悦,“长公主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萧长宁放下碗勺,红唇轻抿,有些难堪地扭过头,“昨日是本宫的不对。” 沈玹不疾不徐道,“哦?长公主不对在何处?” 明知故问! 萧长宁最不喜沈玹这般咄咄逼人的模样,蹙了蹙眉,细声软语地回击,“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本宫不该使小性子与沈提督分居,未尽妻子本分。” 闻言,沈玹极低极低地笑了声。 随即,他道: “长公主不必避我如蛇蝎,说实话,本督也不指望你能与我同寝共眠。” 萧长宁眼睛一亮,纤长的睫毛因不可置信而扑闪,“真的?你同意分床而居?那你昨夜为何生气,连晚膳都不愿给我们吃?” 听着她一连串地发问,沈玹气定神闲道,“我没有强迫女人的嗜好,分房而睡可以,但膳食出行,须与我作伴,不可避着我。记住,在外人眼中,你终究是本督的妻,新婚第二日便拒不同食,未免闹得太过,落人口舌。” 堂堂东厂提督,早已恶名远扬,还怕夫妻关系不和落人口舌? 虽心中万般疑惑,萧长宁还是悄悄松了口气,点头道:“只要提督以礼待我,什么都好说。你且放心,一日三餐,出行走动,本宫都应承你。” 见沈玹盯着自己,萧长宁又有些发汗,“你总看着我作甚?不吃饭” 而后一惊:沈玹面前的盘子早已干干净净,连一粒米也不曾剩下,盘子光可照人。 可离上菜到现在,不过是半刻钟的时间! 他究竟是如何在半刻钟的时间内,悄无声息地风卷残云的? 沈玹拿起案几一旁盛放的湿帕子,慢斯条理地擦了擦手,道:“东厂之人久经训练,行动迅速,吃饭亦是如此。” 萧长宁‘哦’了一声,鼓足勇气试着同沈玹拉拢关系,找了个话题,“你们东厂的厨子是谁?菜肴虽然简朴,但胜在味美,回味无穷。” 沈玹将湿帕子整齐叠好,放在一旁,漫不经心道:“长公主的膳食,皆是白虎役役长吴有福亲力操办。” 萧长宁纳闷道:“你们东厂,厨子也能位列四大役长之一?” 沈玹笑了声,极尽张狂, “我们这位吴役长虽然精通庖厨,但真正让他位列四大役长之一的,可是另一项绝活。” 萧长宁不明所以,“是何绝技?” 沈玹接过话茬,慢斯条理地吐出两个字:“炼毒。” “” 萧长宁眼神复杂地望着自己面前空空的粥碗,扯了扯嘴角艰涩道,“本宫吃饱了。” 沈玹似乎找到了乐趣,好整以暇地看她,“你且放心,毒c药和香料,他还是分得清的。下次若长公主赏脸,本督将四名役长引荐给你认识。” 萧长宁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 按理说,自己奉太后之名下嫁沈玹,沈玹应该多加防备才是,怎会如此毫无芥蒂地将自己的心腹引荐给自己?若是自己摸清了东厂的部署,就不怕自己出卖他? 萧长宁虽然表面柔弱呆傻,实则敏感伶俐,尽管如此,她依旧看不透沈玹的想法这个男人,远比精于算计的梁太后要可怕得多。 思忖片刻,她只好含糊其辞道,“听提督安排。本宫吃饱了,先回房歇息。” “慢着。”沈玹叫住了她。 萧长宁只好又重新坐下,微微侧首望他,水灵的眼睛亮汪汪,像是某种柔弱的食草动物。 沈玹不自觉放缓了声调,“长公主乃帝姬之尊,睡在下人的偏间终究不妥,传出去恐叫人弹劾东厂小气怠慢。本督已命人收拾了南阁的屋子,你今日便可搬进去,少了什么东西,尽管告知本督。” 南阁?那不是就在沈玹寝房的对面,只隔着半个庭院? 近虽近了些,但好歹不用陪太监睡觉了!萧长宁心中暗喜。 又听见沈玹道,“你的猫,本督已命小林子送还你房中。” 这个惊喜非同小可!即便对面是恶名远扬的沈提督,萧长宁也忍不住展露了笑颜,欣喜道:“你抓到琥珀了?” 提到那只猫,沈玹微微不耐,“昨夜在我房中叫了一夜,烦得很。” 虽是不耐,但并没有恶意。萧长宁总算没那么怕沈玹了,忙道:“本宫会好好教养琥珀,以后不会打扰你的。” 说着,她迫不及待地起身,想回去看看琥珀是否受伤。可才走了两步,她又想起什么似的,微微踟蹰,欲言又止。 沈玹知道她有话要说,也不催,只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果然,萧长宁试探道:“今日归宁,本宫需去慈宁宫拜见太后。” 沈玹抬眼,眸中划过一丝暗色。 片刻,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如山伫立,一抹斜光打在他微勾的嘴角上,明明在笑,却没有一丝温度。 他说,“本督有公务缠身,便不陪长公主同去了,还请长公主替我向太后问好。” 萧长宁知道他向来与梁太后不对付,想必也没有什么好脸色,得到回宫归宁的允许后,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朝沈玹微微点头示意,便转身出了门去。 待萧长宁窈窕的身姿消失在庭院中,屋内的阴影处拐出一个微胖的身躯,正是以炼毒和厨艺著称的白虎役役长,吴有福。 “长公主真是个有趣的人。”吴有福笑眯眯道,“厂督对她稍加辞色,她便见好就收,绝对不冒犯分毫;而厂督给她一个台阶,她便顺杆而上,讨得回宫归宁的机会咱们这位提督夫人,怕没有想象中那般天真柔弱啊。” 沈玹的目光停留在萧长宁离去的方向,嗓音低沉,“能在梁太后手底下活下来的,自然不会太笨。长公主审时度势,于本督而言,反倒是件好事。” 闻言,吴有福忽的抱拳,“属下恭喜大人。” “哦?”沈玹挑眉,眸中一派沉稳通透,勾起嘴角道,“何喜之有?” 吴有福但笑不语,温温吞吞地转移话题,“不知长公主此番归宁,又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惊喜呢?” 霍骘起身,朝前两步,又问:“皇帝近来如何?” 闻言,太后轻笑一声,拉住霍骘粗粝的大手,缓缓道:“朽木而已,阿斗之才。” “一直以来,臣有一事不明。”霍骘回扣住梁太后的手掌,指腹摩挲她依旧细嫩的肌肤,问道,“先帝留有二子,太后为何杀静王而独留幼子萧桓?若是太后扶持聪敏的静王登基,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被东厂牵制,劳累至此。” 梁太后让霍骘坐在自己身侧,将头轻轻搁在他宽厚的肩上,手抚着他花纹繁复的飞鱼服刺绣,说道:“枥儿年幼早夭,哀家已经失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左右是要抚养一个没有血缘的继子巩固权势,当然要选软弱听话的,方便哀家掌控。若是太聪明了,将来他长大成人,势必要收权反我,岂不养虎为患?” 霍骘闻之有理,沉沉一点头,“娘娘一向聪慧果敢,臣自愧不如。” 梁太后嗤笑一声,自嘲道:“哀家出身将门,若不是十四岁奉父命嫁入深宫为后,也当与你并肩驰骋沙场,而如今,却只能在深宫里步步为营。” “无论庙堂也好,沙场也罢,只要有你的地方,哪怕是无间地狱臣也愿死生相随。”霍骘拥住她,又道,“臣方才在外头,遇见了长宁长公主。” “一颗棋子而已,从她嫁入东厂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牺牲。不过她聪明得很,虽表面归顺于我,实则左右逢源,所以,哀家派了虞云青接近她。虞云青相貌英俊,又与长宁青梅竹马,说不定真能从她嘴里套出东厂的秘密。” 说到此,太后抬起细长的眼来,微嗔道,“今日哀家寿诞,莫要管那些烦心事,你只管陪着哀家。” 与此同时,花苑中。 萧长宁对万安长公主的讥讽充耳不闻,“本宫就是嚣张,也有资本嚣张,你能奈我何?” 萧长宁的性子一向如此,护短。她既然嫁入东厂,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虽然自己不甚喜欢太监,但也容不得旁人戳着脊梁骨说三道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4.第54章 嫁衣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不足60%的小可爱24小时后显示~ 这些日子沈玹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已经连着好几日不曾回府了, 四大役长也带出去了三名, 唯有吴有福留守家中煎药熬汤。 萧长宁独自在病榻上躺了几日,只觉得这偌大的东厂空荡无比, 是以前从未有过的寂寥。 又过了几日, 凛冽的冬季悄然席卷京师。深夜, 不知何时飘起了冷雨,萧长宁拥着被子酣眠,朦朦胧胧中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和谈话声。 她被吵醒,揉着眼睛坐直身子, 隐约看到窗外人影憧憧, 有微弱的灯光透入,在地面上投射出一层橙红的薄纱。 她摇了摇床头缀着的金铃,问:“外面何人喧哗?” 执勤侍奉的夏绿披衣进门, 躬身道:“回殿下,是沈提督从徐州坐记回来了。” 萧长宁却莫名心安了许多, 像是惦记了许久的事终于尘埃落定。她终于舒了一口气,重新躺下盖好被褥, 决心明日晨起后去向沈玹道个谢。 本宫才不是想见他呢! 萧长宁迷迷糊糊地想:只是之前生病受他照料诸多, 这句‘谢谢’一直憋着没机会说,实在令人难以心安。 如此, 辗转到天亮。 次日清晨下榻, 萧长宁坐在梳妆台前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养了几日病, 脸色倒红润了不少,精致的眉眼间灵气颇足。她特地换了身簇新的冬衣,熏了淡淡的香,兔毛领子裹着一截修长白皙的颈项,更衬得她不施粉黛的面容清丽明艳,很是自我陶醉了一番。 她妆扮好赶到前厅,厅中已布好了早膳,却并未见到沈玹的身影。 询问之下,布菜的吴有福笑眯眯答道:“回长公主,提督五更天才睡下,刚躺了不到两个时辰,少不得要到巳时才起呢。” 萧长宁闻言有些失落,仿佛满桌佳肴都失了味道。未细思这股失落从何而来,她问道:“沈玹这几日在忙什么?如此夜不归宿,黑白颠倒的。” 昨夜听夏绿说他从徐州坐记归来,东厂管稽查地方官员叫做‘坐记’话说,徐州不是霍骘的地盘么?能让沈玹亲自出马赶往徐州,看来朝堂局势又要伤筋动骨了。 吴有福依旧好脾气地笑着:“这个,就不是属下能妄自议论的了。” 东厂上下一向谨慎团结,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萧长宁也没多大失望,只吩咐道:“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 用完早膳,沈玹仍未醒来。萧长宁便回了房间,坐在西窗案几边练字,从端庄秀丽的簪花小楷练到行书,再变成狷狂恣意的草书,最后干脆拍了笔,仰面躺在柔软厚实的波斯毛毯上,心浮气躁地滚了两圈。 隔夜的雨水从瓦砾间滴落,在阶前激起穿石清音。斑斓的玳瑁猫从窗台跃下,悠闲路过,萧长宁一把捞住它,揣入怀中百无聊赖地揉搓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院之隔的对面隐隐传来了声响,萧长宁这才放过被揉得喵喵直叫的猫儿,倏地坐起,待到侧耳细听之时,隔壁又归于平静了。 醒来了?要去见他么? 可是,就这么干巴巴地去见他,约莫会很尴尬罢。 萧长宁犹豫了许久,起身开门唤道:“冬穗,你早晨做的酒酿圆子汤和梅花糕还有么?” 冬穗从隔壁偏房中伸出一颗脑袋来,手里还提着鸡毛掸子,回道:“还有呢。” “热一份过来,快。” “哎。” 甜汤和糕点很快热好了,萧长宁亲自送去了沈玹的寝房。 迈上台阶,她深深呼出一口白气,定了定神,这才下定决心似的抬手,轻轻叩了叩虚掩的房门。 “进来。”沈玹的声音依旧沉稳,无一丝长途奔波后的疲惫。 萧长宁推门进去,猝不及防吓了一大跳。 沈玹半散着长发,正坐在窗边的案几旁拭刀,而他身侧的炭盆旁,威风凛凛的大黑犬正竖着耳尖,幽绿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萧长宁。 萧长宁也望着它,脑中不住回想起那‘宝贝’被这蠢狗吞掉的惨事,莫名心虚不敢看沈玹。 见萧长宁端着食盘站在门口,沈玹嘴角一勾,放下擦得雪白锃亮的细刀,开口打破沉静:“它受了伤,有些畏寒,便赖在暖炉旁不肯走。”说着,沈玹拍了拍黑犬的狗头,用不容反抗的口吻道:“出去呆着。” 黑犬委屈的‘嗷呜’一声,垂头丧气地出门去了。 萧长宁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声,端着食案进门来,默默的将甜汤和糕点摆在案几上。 沈玹回刀入鞘,问道:“怎么还咳?” 萧长宁跪坐一旁,将食盘搁在小案上,小声说:“没有,多亏吴役长日夜煎药,本宫已大好了。” 沈玹淡然地摆弄刀具,对糕点视若不见。眼瞅着点心就要凉了,萧长宁有些心急,悄悄伸手将汤碗和糕点挪过去了一点,见他不动,又再挪过去一点。 沈玹从刀鞘后抬起一双深邃凌寒的眼来,似是终于明白她的来意了。 他看了眼冒着热气的糕点,又缓缓将视线移到萧长宁故作淡然的面容上,不知为何就想起了萧长宁养的那只玳瑁猫。那日,他将困在屋脊上的玳瑁猫顺手救了下来,第二日便听到有小爪子挠门的声音,开门一看,那猫蹲坐在门槛外,面前摆着一条死透的小鱼,喵了一声,当做谢礼。 那矜贵又微怯的模样,与此时的长宁如出一辙。 她的眼睛湿润且亮,沈玹侧首看她,问:“殿下又有何事相求?” 萧长宁一愣。 嫁入东厂二月有余,萧长宁除了上次求取出府的手令外,的确从不主动踏入沈玹的住处,也难怪沈玹会误解她有事相求才献殷勤了。 “无事相求。”她声音轻而软,但语气坚定,视线不自然地望着窗外檐下滴落的雨滴,“本宫是来向沈提督道谢的。” 沈玹将细刀搁置一旁,用勺子搅了搅甜汤,漫不经心道:“道谢二字,殿下不是在高烧醒来之后就说过了么。” “不一样的,这次并非谢你替我除去秋红,也非谢你的披风,”萧长宁抿了抿唇,手指绕着腰上的香囊流苏,说道:“而是谢谢提督不杀之恩。” 沈玹一挑眉。 萧长宁自己倒憋不住笑了:“本宫开玩笑的。” 沈玹喝了一口软糯的圆子汤,面色如常,连一丝嘴角的弧度也不曾给她。 好罢,她就不该同这个反应迟钝的人开玩笑。萧长宁揉了揉小巧挺立的鼻尖,哼哼唧唧地说出了心里话:“这些日子,多谢提督的照料。” 沈玹饮汤的动作一顿,而后放下碗,极慢极慢地扯出一抹淡笑来。他慢斯条理地擦净手,从怀中掏出一个牛皮小册子,而后又风雅至极地抬笔润墨,自顾自在册子上写写画画起来。 萧长宁看着那册子,心一紧:听闻锦衣卫和东厂都随身携带着‘无常簿’,专程用来记录监察百官言行,稍有不慎,便会因一言而获罪,招来致命的灾难。 萧长宁被沈玹这架势弄得有些紧张起来,忍不住伸长脖子去看他的册子,忐忑道:“本宫可是说错了什么?” 沈玹嘴角笑意不减,悠悠落下最后一笔,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着不正经的话:“本督自掌管东厂以来背负骂名无数,难得有殿下良言夸赞,需记录下来,以资鼓励。” 沈提督的肚里是黑的。 望着那本‘某年月日长宁长公主金口玉言,亲致谢意’的册子,萧长宁得此结论。 憋了半晌,她实在忍不住了,指着沈玹的字评点道:“你的字”说到一半,她硬生生将涌到嘴边的‘好丑’二字咽下,改口道,“像是学生的字。” 在众人看来,沈玹这般狂妄的佞臣应该写一手狷狂的草书才对,但恰恰相反,沈玹的字一笔一划端端正正,算不上难看,但也绝对不好看,最多称之为工整。 也难怪,被卖到宫里来当阉人的,有几个认真读过书?萧长宁总算找到了些许自信,虽然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但论舞文弄墨,十个沈玹也不如她风雅。 沈玹成功地被她转移了注意力,视线落在自己的字迹上,眉头微皱,似是越看越不满意,忽的抬手将那页纸撕去,揉皱了丢进纸篓中。 萧长宁有些惋惜:“哎,不是要以资鼓励的么,怎么扔了?” “写得不好,自然要扔。”说着,沈玹慢悠悠合拢无常簿,斜飞的剑眉下,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定定地望着她,“久闻长宁长公主书画双绝,可否请殿下屈尊写字一帖,供本督临摹?” 在自己擅长的领域,萧长宁一向是慷慨大方的。和沈玹闲聊之下,她胆子大了许多,眼中闪着一丝狡黠,“本宫墨宝,非常人可得。” 沈玹坐在对面,抱着双臂一笑:“本督并非常人,是殿下的丈夫。” 羊入虎口!萧长宁打心眼里拒绝这个提议。 可沈玹目光沉沉,眼里是不容拒绝的威严。萧长宁挣扎了片刻,终是战战兢兢地坐在了沈玹身侧的软垫上,与他相隔不到半臂的距离。 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更强烈了,如潮叠涌,如丝缠缚。 沈玹并未质问她昨日避不见人的失礼,只微抬下颌,吩咐道:“进膳。” 随侍的小太监很快将早膳呈了上来,两人的食案上皆配三菜一粥,无非是驴肉火烧c切片酱肉c上汤白菜和鸡茸粥之类,家常得很,远不及御膳房做的精致。 只不过,萧长宁的案几上多了一份金丝糕配红豆汤。 萧长宁暗中抬眼观察,发现沈玹案上并未有这份甜汤,独她一份。 沈玹这是在甜食里暗藏了什么玄机? 金丝糕警告? 萧长宁活生生把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她吃不惯粗粮,没有动驴肉火烧,只用玉勺搅动粥碗,小口啜饮,眼神不住地往沈玹身上瞟,有些看不透这位提督太监的想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第55章 洞房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不足60%的小可爱24小时后显示~ 抱着她的双臂结实有力,胸膛温暖宽阔, 带着清冷的松木香, 连走动时的颠簸也如此令人心安。萧长宁懵了一会儿,在沈玹怀中不安地动了动,哼了声:“放本宫下来” “别动。”沈玹低沉的嗓音从头顶传来, “你染了风寒,需回府诊治。” 此时还在宫中,路过的宫女和太监来往不绝, 萧长宁实在不好意思公然躺在太监怀里, 便哑声道:“本宫可以自己走。” 话说得有些急, 她喉中一痒, 呛咳起来。 沈玹加快了些许步伐, 皱眉看着她的脸色,道:“生病了就少说两句, 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 语气竟是难得的温和。 萧长宁睁着干涩的眼,看着沈玹干净的下巴, 感受他蓬勃的心跳,不知为何,心中竟涌起一股难言的暖意来。 自从先帝驾崩以来, 她表面风光无限,实则尝尽世间别离算计, 没想到一年来唯一的一丝温暖, 竟是一个恶名昭著的太监给的真不知该说自己是幸运还是可怜。 昏昏沉沉中, 纷杂的记忆回溯,她忽而忆起自己儿时曾问过母亲的一个问题。 那时她还小,扎着双髻脆生生地问余贵妃:“听闻母妃年少时是京城闻名的大美人,仰慕您的鸿儒贵族不计其数,可您为何偏偏选择了父皇呢?” 余贵妃捏捏她的脸蛋,笑吟吟回道:“你父皇挺好呀。” 小长宁托腮,歪着脑袋道:“父皇虽然尊贵无双,但他遇见母妃时已有皇后了呀。哪怕父皇对您宠爱有加,但您入宫为妃总是要低人一等的。” “孩子,陛下成婚那年才十三岁,他连自己是谁都没有弄清楚,便奉父母之命c百官之言,糊里糊涂地娶了另一个素未谋面的权臣之女为妻,哪里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不喜欢?” 余贵妃眼神温柔,恳切道:“长宁,你要记住,真爱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即便我没有凤冠天下的命,却并无遗憾,因为,我得到了天下最珍贵的东西,那便是陛下的一颗真心。” “您如何看出,父皇待您是一片真心呢?” “说来话长。我十六岁那年,你外公受命护送先帝和尚是太子的陛下出宫巡猎,我也受邀一同前往。于林中狩猎之时,我不幸从受惊的马背上跌落,崴伤了脚。当时我身边有诸多贵胄子孙,但都顾忌‘男女授受不亲’的圣言,端着架子不愿触碰我,唯恐失了礼节令人诟病。只有你的父皇二话不说扔了弓箭,躬身为我查看伤势我的伤有些严重,不能乘马,他便背着我走了半个时辰,找到军医的营帐。” 萧长宁仍记得母亲讲述这段往事时,眼底掩藏不住的甜蜜笑意。她说,“自始至终,他都未曾开口同我说话,但我能感到他的心跳很快c很急,他的汗水在阳光下闪着密集而晶莹的光泽,一颗一颗地滴落在我的手背上。那时候我便想,就是他了,他就是我一直在等的那个人。” 说到此,余贵妃笑叹道:“若说你父皇唯一一的不好,便是与我相遇晚了几年,可那也不该是他的错。” 小长宁听得入了迷。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父皇是严厉且不苟言笑的,却不料私下对母亲如此温柔,且自从有了母亲之后,父皇便再未纳过别的嫔妾了。 那时,她心中疑惑消解,满腔羡慕道:“孩儿也希望像母妃一样,遇见父皇这般的真命天子。” “傻孩子,世上的好男人各有各的好,何必只求你父皇这样的?”余贵妃吻了吻她的脑门,温声笑道,“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遇见一个人可万事无忧,靠着他的胸膛可遮风避雨,和他在一起,你会觉得自己是个真正的公主,那么,此人多半对了。” 今日躺在沈玹怀中,萧长宁不知不觉地就想起了儿时这番话,想着想着,又止不住心酸万分。 或许真是太久没有尝过被人关切的滋味了,沈玹稍微对她好一些,她便忘了所有的厌恶和恐惧,忘了他是个双手沾满鲜血的东厂提督。 她一边唾骂自己没出息,一边又贪恋沈玹臂弯的温暖,长久以来紧绷的弦终于松懈,浑浑噩噩地吐露了真心话:“今日的沈提督倒也并不讨厌。” 沈玹显然听到了,脚步微微一顿,很快又恢复如常。 萧长宁在他怀中沉沉睡去,并未看到他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 再次醒来时,萧长宁已回到了东厂的南阁。 她躺在榻上,身上盖着柔软干净的被褥,而沈玹并不在身边。 夏绿说,沈提督还有公务缠身,匆匆招太医给她诊治过后,便领着番子出门缉拿监察去了。 萧长宁在夏绿和冬穗的服侍下喝了药,环顾四周,果然不见了秋红的踪影,也不知沈玹究竟是如何处置了她,所有人对此讳莫如深,仿佛东厂内消失几个人是件习以为常的事。 萧长宁心情复杂地翻了个身,将自己的脸埋入被窝中:沈提督还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沈提督,变的,唯有她一人的心境而已。 一觉睡到黄昏,萧长宁发了汗,烧也退了,只是嗓子依旧有些不舒服,咳得厉害。 沐浴更衣完,她浑身清爽地回到南阁房中,推门一看,不由怔住。 沈玹依旧穿着绣金蟒袍,头戴嵌金三山帽,显然是公务刚刚归来,浑身还带着寒冬的肃杀之气,只有望向她时,眼底的凌寒才稍稍融化,化作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 “殿下还站在门外受寒,当心风寒又加重。”沈玹坐在案几后,手撑着膝盖,朝她抬起下颌,“进来。” 这次,萧长宁没有多犹疑,依言进门,坐在沈玹对面,忍不住低咳两声。 下一刻,沈玹解了自己的玄色披风,随手罩在了萧长宁的肩头。 “”萧长宁的心思全跑偏了,心想:这披风干净么?不会沾有什么人的鲜血罢? 然而她受了沈玹恩惠,虽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感激的,也不忍拂了他的好意,只默默将披风拢紧了些。 沈玹望着她因风寒而微红的鼻尖,见她难得的乖巧和脆弱,心中的戾气也平和了不少,忍不住逗弄她:“长公主殿下,就没什么要同本督说?” 萧长宁腹中千言万语,抿了抿唇,半晌,方抬起一双水灵的眼来,带着浓重的鼻音憋出一句:“秋红去哪儿了?” 未料她开口就是这么一句,沈玹眉头一皱,似是不悦,漠然道,“此婢心怀叵测,引诱本督未果,已被重创关在东厂狱中,殿下想如何处置?” “啊,随你。”萧长宁真正想问的本不是这个,回答得心不在焉,“反正是太后的人。说起来,本宫还得谢谢你呢,替本宫除去了这一眼线。” 沈玹却问:“殿下要谢的,只有这一件事?” 萧长宁张了张嘴,又道:“谢谢你的披风。” 沈玹反倒笑了。他一笑,张扬英俊的五官生动了不少,露出几分洒脱来,“想让殿下说句真心话,还真是艰难。” 笑着笑着,他又严肃起来,定定的望着萧长宁道:“天气一凉就染风寒,殿下怎么” 他话还未说完,萧长宁便很有自知之明地接过话茬道:“怎么这么弱,本宫知道的。” 沈玹无言,沉吟了一会儿,方缓声道:“怎么也不同本督说一声?” 这下,轮到萧长宁怔住了。 沈玹继而道:“别指望着用苦肉计。” “本宫没有。”萧长宁忙反驳,只是因生病的原因,嗓音软绵无比,像是一片羽毛划过。 沈玹觉得她委屈的模样十分有趣。他喜怒不轻易形于色,表情虽无甚变化,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沈玹望着自己这位名义上的长公主半晌,忽的伸出一手,似乎想揉一揉她黑柔的长发。 然而手伸在半空,又稍稍顿住,改握成拳抵在鼻尖处,低声道:“长公主这副病怏怏的模样一点也不惹人怜爱,所以,要快些好起来。” 萧长宁自然明白夏绿的意思。她既已嫁来东厂,拿沈玹几条鱼也不算什么,可她偏偏拉不下这个脸面,总觉得有些膈应。 “太后既已归还本宫食邑,每月钱银不缺,就没必要去向沈玹讨要东西了,须知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一提起沈玹,萧长宁总会不自觉拧起眉头。 虽说前两日遇刺之时受到了沈玹的照料,萧长宁对他的憎恶消散了些许,但依旧喜欢不起来。她能感觉得到,沈玹大约也是不喜欢她这般‘无用’之人的,既是相看两生厌,又何必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牵扯不清? 而且沈玹救过她。即便只是顺手一救,她也仍觉得自己好像欠了他什么似的,矛盾得很。 夏绿见她心意已决,垂首道:“奴婢明白了。奴婢这就上街去采办。” 萧长宁捋着猫背,唤住她,“等等,本宫的胭脂水粉样式太陈旧了,你采办完后,和秋红进宫一趟,让内廷呈贡些新的过来。” 夏绿领命,福了一福退下。 萧长宁挠了挠猫下巴,笑道:“忍忍吧,很快就有小鱼干吃了。” “喵呜!”秋风袭过,怀里的玳瑁猫却忽的躁动起来,脊背弓起,喉中发出含糊的呜呜声。 这猫主子一向气定神闲,上一次见它如此惊惧,还是在成亲那天遇见沈玹 沈c沈玹?! 眼角余光瞥见有熟悉的人影靠近,萧长宁心中一紧,倏地起身,抱着猫转身就走。 “长公主殿下。”低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语气虽轻,但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 萧长宁只好停住脚步,抱着猫缓缓回头。 门口那人高大挺拔,气质凛冽,恍若金刀战神。他约莫是刚下早朝回来,穿一身杏白色绣金蟒袍,头戴黑色网巾官帽,脚踏皂靴,步履生风,长眉鹰目,英姿勃发,可不就是威名赫赫的沈提督么! 怀中的玳瑁猫不安地呜呜低吼,萧长宁生怕它冒犯沈玹而招惹杀身之祸,干脆躬身将猫儿放在地上,任它逃入院中假山的石洞中,这才缓缓回身,朝沈玹露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来,细声细语道:“沈提督公务繁忙,怎的有时间来本宫的南阁了?” 沈玹一手提着两柄木刀,一手负在身后,朝萧长宁抬抬下颌,说:“过来。” 萧长宁望着他,没有动。 沈玹长眉一挑,随即明白了什么,微微躬身抱拳,放软了语调道:“请长公主殿下移步过来,臣有话要说。” 难得礼数周全,算是给足了她面子。 萧长宁满意了,笼着袖子缓步走下石阶,站在庭院之中,与沈玹相隔五步,保持着些许戒备道:“何事?请说罢。” 沈玹没说话,只是向前两步,将一柄木剑递到萧长宁面前。 萧长宁下意识抱住那柄木剑。剑身被打磨得很光滑,缀了金色的剑穗,她疑惑道:“给我辟邪?” 可是,看起来又不像是桃木剑。 “拿剑。”沈玹认真地审视她,“我教你两招。” 萧长宁费了一点力气,才想明白这个‘教你两招’是何意思,不禁悚然一惊,瞪眼问道:“你认真的?” “本督看起来,像是有时间玩笑的人么?”沈玹手挽了个剑花,负剑而立,俊颜张扬而清冷,“长公主殿下太过娇弱,若不学两招防身,再遭凶险,可就没那么容易脱身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6.第56章 决绝 萧长宁知道废太后迟早得死, 但没想到这么快这么突然。 她睡不着了,躺在榻上辗转反侧。锦衣卫至今群龙无首,太后又死了,压在萧桓身上的两座大山轰然倒塌,从今往后,这位年少的帝王当如蛟龙出水, 再无可束缚他的力量。 作为皇帝亲姐,她该为弟弟感到高兴, 可又止不住隐隐担忧。她担心萧桓太过年轻气盛, 矫枉过正, 会如断了线的风筝失去方向。 晨起下榻,她心事重重地穿戴整齐,直到早膳过后才见沈玹一身提督蟒袍,按着刀从庭前穿过。 他一边走一边侧首同身边的方无镜交代些什么,直到见到了廊下候着的萧长宁,眉宇间的戾气才消散些许, 挥手屏退左右,大步朝她走去。 两人简单地拥抱了一番,萧长宁命冬穗将膳房里热着的鸡茸粳米粥呈上来, 这才与沈玹一同进屋。 她在沈玹身边坐下, 双手环着他的腰肢问道:“昨夜几时的事?” 沈玹知道她是在问太后的事, 便道:“约莫四更天时, 越瑶夜巡时发现她已死在水牢之中, 连夜呈报了皇帝。” 像这种大事, 是需要锦衣卫和东厂一同审查处理的,也难怪沈玹半夜匆匆赶往诏狱。 “是被严刑逼供而死的么?”萧长宁听到了‘水牢’两字。她并未去过那种地方,但听过它的可怕之处,心中除了仇人已死的隐隐快意之外,更多的是对天子的担忧。 任用酷刑,非明君所为。 “并不全是因为酷刑。”沈玹的一番话让她的绷紧的心稍稍放松了些许,“水里太冷,她熬不住,便咬舌自尽。” 萧长宁从他怀中抬起头,伸手抚了抚他带着凉意的唇,问道:“桓儿没有为难你罢?” 沈玹一怔,随即笑了声,如春风消融积雪,低声道:“担心我?” “桓儿向来扮猪吃老虎,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定是伤筋动骨的大动作,我自然担心你。”萧长宁吻了吻他的下巴,“谁叫,本宫喜欢你呢。” 沈玹眸色微深,话题朝着奇怪的方向扭转:“昨夜舒服些么?” 萧长宁一噎,眼里的柔情蜜意全化作了恼怒,起身离他远些,抱臂气鼓鼓道:“同你说正经事呢。” 沈玹欺身凑近她,手托起她的下颌,带着不容反驳的气势道:“是你先撩我的。” 萧长宁拿眼瞪他,沈玹反而在她眼睫上落下一个轻吻,“东厂势力根深蒂固,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他现在根基未稳,动不了我。且他有愧于你,到底要顾忌几分的。” 萧长宁心中一动,面上仍冷漠道:“他若真顾及我,当初就不会将我当做筹码随意送人了。” “我并非是为他辩解什么。”沈玹握住她的手,继而眉头一拧,“不过,锦衣卫倒是有大动作。” 自从霍骘死后,锦衣卫南镇抚司和指挥使的职位一直空缺。萧长宁想了想,问道:“你要将自己的人安排进锦衣卫?” “上次已在兵部安插了人,这次锦衣卫却是动不了了。”沈玹道,“原想扶植越瑶统领锦衣卫南北镇抚司,但今晨听皇上的意思,显然并不想提拔越瑶。” “他知道越瑶与本宫交好,自然不放心用她,应该会另择一名心腹。”萧长宁对弟弟的帝王权术了如指掌,猜测道,“他不能动你,便提拔锦衣卫来制衡,只是不知道谁有幸能成为新的指挥使?” “其中人选我已知晓。”接触到萧长宁讶然的目光,沈玹勾起嘴角,附在她耳边低声道,“看着我作甚?东厂番子总不是吃白饭的。” 也是,东厂番子遍布天下,哪会有沈玹不知道的消息? 见沈玹目光不太友善,萧长宁却对未来的锦衣卫指挥使愈发好奇,问道:“你告诉我,新的指挥使会是谁?” “温家的二公子。”沈玹目光一凛,嗤笑一声缓缓道,“晋阳侯世子温陵音。” “温陵音?有些耳熟。” 正巧冬穗端着热粥和早膳上来了,萧长宁便动手给沈玹布菜。忽然,她想到什么似的,手中盛粥的动作一顿,猛然抬起头来道:“那个十六岁斩杀倭寇首领,十八岁平海乱,镇守南疆五年战无不胜的温少将军?” 萧桓竟是将这么一尊煞神从南方召回京师了? 沈玹颔首,面上并无忧惧的神色,反而露出几分饶有兴致的c阴凉的笑意:“我已许久不曾活动筋骨,但愿这温家小子不会让我失望。” 萧长宁拧眉:“虽然温家忠义勇猛,名声一向不错,但我依旧有些担心。” “南疆偏僻,待温陵音快马加鞭赶回京师也该是开春之后的事了。”沈玹拥住萧长宁,与她耳鬓厮磨,气息交缠,“现在,皇上怕是有更头疼的事要处理,分不了心。” 一大早,萧长宁就被沈玹弄得面红耳赤,推了他一把,羞恼道:“吃饭。” “先尝尝你的味道。”沈玹舔了舔她的耳垂,声音暗哑,“开胃。” 而深宫中,萧桓的确很头疼,即便是太后逼宫谋反那会儿,他也不曾如此心慌意乱过。 他不敢去看梁幼容湿红的眼睛,只微微站直了身子,望着殿门外那一身素衣c形单影只的少女,唤了声:“皇后。” 梁幼容面色不太好,自从祭祖受伤之后,她的身子一直很虚,此时嘴唇更是白的可怕,发着抖问道:“太后是怎么死的?我听说了,她并非如你所说的那般病逝于慈宁宫,而是死在了北镇抚司的诏狱里。” 萧桓心中有些难受,但他知道自己没有错,复仇本就是一件不能回头的事。 “皇后,外面风大,你先过来。” 萧桓伸手将梁幼容拉了进来,将她冰冷的手攥在掌心,似乎想温暖她。 梁幼容闭目,眼底的泪终究没忍住,濡湿了脸颊。她一点一点将指尖从萧桓掌心抽离,动作很慢,却很决绝,那一瞬,萧桓觉得自己心中也有什么东西被抽空了。 “容姐姐” “陛下一直不肯让我去见她,原来是将她送去了那种地方。” 梁幼容哽声道,“为什么呢?你用这般屈辱的方式杀死了她,为何要偏偏留下我一人受罪?你知道么,陛下,每多活一日我都觉得自己无比罪恶” “朕说过,那不是你的错,你没有罪。” “可你杀了我的亲姑姑,梁家由士族废为庶人,我不该呆着这的。”梁幼容摇了摇头,抖着唇道,“陛下,我并非指责你,只是这样令我太痛苦了,放我走吧,让我去赎罪。” “不行。”萧桓眼睛一红,咬牙道,“除了朕的身边,皇后哪里也不能去。” 梁幼容面色灰白,将唇瓣咬出血来。那一点鲜红的颜色晕染在她苍白的唇上,平添几分诡谲的艳色。 萧桓又想起了去年冬初见她时的情形:一袭嫣红斗篷,如红梅傲雪绽放,那样的浓烈鲜活,而如今却如一朵即将枯败的花儿,令人心疼。 萧桓想,为什么她偏偏要姓梁呢?又或许,她心狠一些就好了,跟着太后一同造反就好了,这样他就有充足的理由杀死她,而不是像这般,闹得像个笑话。 “朕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舍不得你,一想到你可能离朕而去,心里总是闷疼闷疼的。”萧桓放软了声音,恳求道,“你不要走,废太后犯下的错不该由你承担,朕没理由放你走。” 这不是帝王的命令,而是一个毛头小子在乞求妻子的垂怜。 梁幼容睁眼,反问了一句:“太后的罪不足以株连臣妾,那弑君之罪呢?” “你在说什么” 萧桓的话还未落音,却见梁幼容飞速掠过,拔一出案几后供奉的天子宝剑,猛然将剑横在萧桓的脖颈。 梁幼容本就武艺卓绝,出手的速度奇快,直到萧桓感觉到脖子上一片冰冷的凉意,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挟持了被自己心爱的皇后挟持了。 “皇上!”外面的殿前侍卫听到了动静,入门一看,不觉大惊:“来人,有刺客!” 萧桓怔怔地流着泪,眼底的心痛是真的,心伤也是真的。片刻,他不顾颈侧吹毛断发的利刃,猛然扭头喝道:“退下!不许过来,不许声张!” 侍卫们被喝得一愣一愣,执着刀剑犹疑道:“可是” “皇后在教朕舞剑,闹着玩呢。”萧桓红着眼,扭过头勉强笑道,“对吧,皇后?” 他眼底有卑微的恳求,不是怕死,而是怕皇后铸下大错,他会护不住她。 梁幼容眼底也有泪,映着寒光,如揉碎的寒潭月影,绝望无比。哪怕和东厂番子厮杀之时,她的剑亦没有丝毫不稳,而此时却颤抖得厉害,几乎要握不住剑柄。 金黄的剑穗抖动,剑拔弩张中,她艰涩道:“放我走。” 萧桓流着泪,狠声道:“绝不!” “陛下到底在倔什么?”梁幼容心痛无比,痛苦道,“别逼我了,求你” “朕想和你做一辈子夫妻。”萧桓眼睛发红,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皇后,“这宫里太安静了,安静得像座坟墓,只有你在身边的时候,朕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皇后,朕只是不想成为孤家寡人。” 梁幼容听着萧桓带着哭腔的话语,手腕发软,心中一阵又一阵地绞痛。她知道萧桓没有错,他的身世,他的遭遇,注定他要走上一条与她背道而驰的道路。 殊途无法同归,忠孝不能两全,她背负着家族的罪孽,想要逃离,却深陷泥淖,连放下一切离开都成了一种奢望。 极度的悲痛之下,梁幼容猛然睁眼,手腕一抖,剑尖在她手中调转了方向,狠狠对着自己绞痛的心口刺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7.第57章 无名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不足60%的小可爱24小时后显示~  “殿下, 您没事罢?”几个宫婢听到了动静, 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 萧长宁从洗碧宫带过来的宫婢一共是三人:夏绿, 秋红, 冬穗。其中秋红是梁太后赏赐的陪嫁, 言辞间恭谨有余, 却不够亲近。而夏绿和冬穗则是自小就陪同萧长宁长大的贴身侍婢, 担忧都写在了眼中。 见萧长宁坐在脚榻上神情痛苦,冬穗眼圈儿先红了, 拉着她上下打量一番:“殿下, 您哪里难受?他都将你怎么啦?” 萧长宁转动酸痛的脖子,摇摇头:“算是又多活了一天嘶, 夏绿,来给本宫捏捏肩,脚榻太硬,睡着疼得很。” “脚榻?”夏绿给萧长宁捏肩,眼泪没忍住掉了下来, 哽声道,“他居然让您睡脚榻您是长公主啊!” 萧长宁道, “这房里只有一张大床,我不睡脚榻, 难不成真要跟太监睡?”似乎想起了什么, 她眼睛一转, 拉着夏绿的手问:“对了, 你们在西厢房偏间住对么?一共有几间房?” 夏绿道:“两间,我和冬穗一间,秋红姐姐单独睡一间。” “正好。”萧长宁随手拢了拢发髻,起身换上簇新的水红色袄裙,吩咐道,“你们三人挤一挤,睡一间房便可,将另一间房腾出来给本宫住。” “公主,这恐怕不妥罢?”秋红是梁太后身边之人,心思自然不简单,微微蹙眉道,“新婚燕尔,分房而居,恐怕沈提督心生不满,会迁责殿下。” 萧长宁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眼这个玉盘脸的小宫婢,笑道:“你倒是机灵,想得长远,才刚进东厂的门,就懂得仰人鼻息了。” 秋红自知僭越,忙心虚地低下了头。 “沈玹太过危险。他杀过那么多人,挟天子以令朝臣,本宫在他身边,总担心会做错什么事惹来杀身之祸,倒不如不见。”说着,萧长宁起身,望着铜镜中端正清丽的自己,长叹一声道,“开门,进膳。” 便是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东厂呈上来的膳食很简单,不如洗碧宫的丰盛,但胜在味美。此时厂中宅邸内宁静,萧长宁吃了七八分饱,隐隐见门外有人靠近,抬眼一望,却是一名身穿银丝褐服的少年太监。 小太监叩了叩门,抱拳道:“提督夫人,林欢求见。” 林欢 萧长宁依稀听过他的名字——东厂年纪最轻的玄武役役长,年少成名的少年刀客。 可她未曾料到,赫赫有名的玄武役役长,竟是一个只有十七一八岁的包子脸少年,有着稚嫩白净的相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此时林欢站在门外,随心随性地将一柄弯刀抗在肩头,鬓角发丝在晨光中熠熠发光,看起来就像是个亲切的邻家少年,全然不似传闻中茹毛饮血的东厂刀客。 萧长宁不动声色地将粥食送入嘴中,问道:“何事?” 林欢抿嘴一笑,露出一边嘴角的小酒窝,说,“厂督让我来问夫人,饭菜可合口味?” 一提起沈玹,萧长宁既怕又恨。怕他赫赫威名,恨他把控朝野,做尽天下荒唐事。 萧长宁没了胃口,索性用湿帕子擦净手指,似笑非笑道:“托沈提督的福,虽有佳肴,不知其旨。” 林欢没听懂她的言外之意,依旧呆呆的,半晌才挠挠头道:“我没读过书,听不太懂。夫人是说饭菜好吃的意思吗?” 萧长宁没了脾气,瞥了门口的少年太监一眼,“你们家提督呢?” 林欢道:“厂督正在议事堂议事,让我来领夫人去厂中转转,熟悉环境。” 一听沈玹不在家中,萧长宁胆子大了不少,连语气也不是那么压抑了,“本宫不用转,也不想熟悉。” “可是” “没有可是。” “夫人” “本宫不是什么‘夫人’,按礼,你得叫我一声‘长公主殿下’。” “” 林欢再迟钝,也觉察到了萧长宁微弱的敌对之意。 他决定放弃言语交流,敛了笑意,那双天真无害的大眼睛忽的变得凌厉起来,拇指按在刀鞘上,拔刀半寸,寒光如霜。 林欢:“厂督说了,若是夫人不听话,便让我见机行事。” 萧长宁迅速放下碗勺,擦净嘴角,能屈能伸道,“林公公请带路,我们这就去熟悉环境。” 刀刃铮的一声回鞘,林欢瞬间变回之前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羞涩一笑:“夫人请随我来。” 萧长宁手脚冰凉,仿若游魂似的跟着林欢而去。 屋内,夏绿和冬穗相拥而泣:“嘤,东厂番子太可怕啦!” 东厂的庭院静得如同一潭死水,林欢将刀鞘当扁担似的横搭在肩头,两手散漫地挂在刀鞘上,倒着走路,语气带着少年人的清朗:“这里是我最喜欢的地方。” 萧长宁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一间挂满腊肉和蒜头的檐下立着一块红漆的牌匾,上书斗大的‘膳房’二字,不由无言,半晌问道:“你很喜欢吃?” “那是自然。沈大人说过,‘民以食为天’,若不能吃好吃的,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说话间,林欢顺路从灶上蒸笼里摸了两只大肉包子,一口塞了一个。 萧长宁简直震惊。她望着林欢鼓囊囊的双颊,不敢相信他那张嘴是怎么将一个比巴掌还大的肉包囫囵塞进去的。 见萧长宁直溜溜地望着自己,林欢显然会错意了。他望了望手中的包子,又望了望怔愣的萧长宁,再看了眼手中的包子,似乎在艰难权衡。半晌,他才下定决心似的,恋恋不舍地将包子递到萧长宁面前:“沈大人说了,你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凡事要多照顾你些包子给你。” 被说成是‘落毛凤凰’,萧长宁气得胸闷。 又不敢骂沈玹,她只好咬牙冷笑,“本宫不饿,你吃。” 林欢眼睛一亮,包子化作一道残影,瞬间被他生吞入腹。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指头,见萧长宁盯着自己看,便抿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小时候饿怕了,对吃有执念。” 萧长宁本还沉浸在沈玹的挖苦中,连带着对林欢颇为不喜,但一听到他说‘小时候饿怕了’,不知为何,竟有些心软起来。 东厂基地甚大,两人逛了半个时辰,萧长宁累得直不起腰,林欢却是愈发健步如飞,轻巧如猴。 “左边是藏书阁。前方是校场,沈大人和我们通常在那训练番子。”林欢回头,期许地问,“夫人要去看看吗?” “不走了,本宫走不动了。”萧长宁坐在树荫下的石凳上,揉着娇气的足踝,“本宫从未走过这么远的路,连个轿子也没有。” “厂中只有骏马,没有轿子。若是乘轿子,无处躲避,容易被仇敌暗杀。”林欢一本正经地说着骇人听闻的话语,瞟了满额香汗的萧长宁一眼,“夫人身子太弱啦,要加强训练。” “训练你个头。”萧长宁又累又闷,掏出绣帕拭汗,没好气道,“本宫是长公主,并非你们手下的番子。” 林欢‘哦’了一声。 阳光温凉,树影婆娑,不远处的屋檐上忽地传来两声猫叫。 萧长宁眼睛一亮,寻声望去:“琥珀!” “喵呜~”消失了一天的玳瑁猫懒洋洋地在屋脊上伸着懒腰,黑黄花斑的毛色在阳光下显得油光水滑。 萧长宁救猫心切,想也不想就朝屋檐下奔去,全然没注意那屋下正挂着一块写有‘议事堂’三个漆金大字的牌匾。 “等等,那里是” 林欢想要制止,萧长宁已沿着大道进了议事堂的院落。堂中房门紧闭,萧长宁站在檐下仰首望着瓦砾间散步的猫儿,正要呼唤,忽闻里头传来了太监们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朱雀役改良了这臂弩,能连发十箭,箭箭带毒。” “白虎役也研制了一种新毒,无色无味,毒发时五脏巨疼c四肢抽搐,却又能让人保持清醒,非常适合用来审讯犯人。” “厂督,青龙役发明了一种新的刑具,可敲筋断骨” “据探子来报,最近兵部蔡丰不甚老实,暗中招揽了一批江湖浪士进城,图谋不轨,可要采取行动?” “嗯。”低沉熟悉的嗓音,属于沈玹,“蔡丰暗藏祸心不是一日两日了,是该动动。” 秋阳灿烂,萧长宁硬生生惊出了一身冷汗。 太太可怕了!这群东厂太监,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谈论这么阴毒的话题! “是厂督的议事堂啊。”林欢咬着手指跃过来,将最后半句话补充完整。 萧长宁后退一步。兴许是听到了动静,屋内的声音戛然而止,接着,沈玹低冷的嗓音传来:“谁?!” 沈玹打开门,刚巧看见一抹飞奔而去的背影。 阶上落了一块绣工精致的汗帕,很显然属于东厂唯一的女主人。 他看向林欢,“她听到了?” “听到几句,吓跑了。”林欢望着萧长宁离去的方向,纳闷道,“还说自己没力气了,这不是跑得挺快的么?” 沈玹似乎并不担心萧长宁听去了机密,只弯腰拾起那落在阶前的珍珠色帕子,良久,方淡淡道,“最近不甚太平,跟着她。” 萧长宁顺着那只大手朝上看去,是沈玹俊美张扬的容颜。 因为沈玹的眼神太过锋利,身边的大黑犬又獠牙森森,即便他长相英俊,萧长宁依旧只感觉到了窒息般的压迫。 感受到众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萧长宁几番深呼吸,也顾不得寻猫了,战战兢兢地将自己的手交到沈玹掌中。 和沈玹狂妄冷硬的面容不同,他的手掌倒是十分温暖有力。 “你我并无亲眷,婚宴从简,直接送你去新房。”沈玹如此说道,牵引着萧长宁踏着红毯前行。 “不,等等” 萧长宁话未说完,一名东厂番子不知从哪里现身,朝沈玹下跪禀告道:“厂督,那叛贼不肯招供,该如何处置?” 沈玹的脚步没有丝毫停留,嗓音冷且带着杀意,“按规矩,点天灯。” 所谓‘点天灯’,乃是东厂惯用的一种酷刑:将罪人扒光衣物,从头至脚缠上浸透硝油的布条绷带,裹成‘人粽子’后将其挂在高高的木架上,然后分别从脚底和头顶点火,火焰在硝油的作用下窜天而起,伴随着被烧者的惨叫,是为‘点天灯’ 萧长宁指尖发颤。 一日未食,加上担惊受怕,又撞上以狠厉闻名的东厂提督处决叛徒的现场,她眼前一黑,朝前踉跄了一步。 沈玹下意识扶住她。 “长公主!长公主!”耳畔传来宫婢们细碎的呜咽声,“呜呜,公主她晕倒了” 其实,萧长宁只是眩晕了一瞬,但她干脆将计就计,假装自己未曾清醒。 只因这东厂太过恶名昭著,在未摸清对方底细和脾性的情况下,萧长宁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沈玹,干脆选择装晕。哪怕人中都快被掐烂了,她愣是忍着疼没吱声。 头顶,方无镜阴柔的笑声传来:“厂督,都说了您这小娇妻胆子小的很啦。” “让开。”沈玹发话。 接着,萧长宁感到自己的身躯腾空而起,未等细思,已落入一个结实温暖的怀抱中。 “!!!”萧长宁震惊:沈玹?他要干什么! 沈玹径直抱着萧长宁,面沉如水地走向新房,偏生方无镜等东厂一干番子还在鼓掌起哄,口中喊着:“厂督大人威武!” 萧长宁呼吸一窒,只觉得一颗心因害怕紧张而急促鼓动,几乎要撞破胸膛。凤冠金流苏下,她的脸白了又红,睫毛微颤,装晕装得心惊胆战,唯恐被怀抱着她的沈提督看出破绽。 沈玹径直将她抱进了布满红绸喜字的厢房,有太监请示道:“提督大人,可否要请御医前来?” “不必,本督自会照料。”沈玹答得很干脆,说话间已踹开房门,将萧长宁平躺着放在了铺了喜被的绣床上,又吩咐道,“打盆冷水过来。” 冷水?! 萧长宁知道,但凡是熬不住受刑中途昏过去的人,都是用冷水泼醒的!不成,自己精心准备了大半日的红妆,可不能毁在一盆冷水之下 萧长宁眼皮下的眼珠飞速转动,正犹豫着要不要嘤咛一声假装醒来,却听见门扉吱呀打开又合拢,沈玹的脚步声远去了。 他走了? 萧长宁小心翼翼地抬起一只眼皮,透过额前金流苏的缝隙打量四周。 本朝有黄昏成亲的习俗,在路上折腾那么久,此时已是暮色初临的昏暗之际了。屋内燃着几对大红喜烛,光线朦胧温暖,床榻前的案几上象征性的摆了几盘桂圆红枣和喜糖酥,空荡而静谧的房间内,并没有沈玹的身影。 萧长宁如获新生,猛地从榻上爬起来,撩开额前的流苏环顾四周。这应该是休憩用的寝房,也是萧长宁和她那位太监驸马的‘洞房’,分为内外间,用帷幔和雕花摆设架隔开。高大的木架上摆了几件值钱的彩瓶和玉雕,其余皆是堆砌着整齐的卷宗,收拾得整洁干净,好在并无什么奇怪阴毒的刑具。 一想到刑具,萧长宁又有些哀戚起来,身体残缺人多有些怪癖,尤其是阉人之流。也不知那个沈玹会如何对她,若是痛快一刀倒也受得住,她最怕的就是被这群阉人慢慢折辱了 正胡思乱想,屋外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萧长宁心中一紧,忙扑上床躺好,伪装成未曾醒来的样子。 刚躺下不动,门再一次被推开,沈玹去而复返。 萧长宁听到了水流搅动的声音,不稍片刻,脚步越来越近,沈玹在床边停下,萧长宁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 然而下一刻,一条冰冷湿润的帕子盖到了萧长宁的脸上。 帕子浸了冷水,将萧长宁的额头连同口鼻一同盖上了,看起来像是死人脸上盖住的白布 没多久,萧长宁感觉呼吸有些许困难。 她觉得自己若再不醒来,就可以盖着这块帕子一同入殓下葬了。 “咳咳”萧长宁呛咳一声,扭头挣开湿帕子,悠悠转醒。 正对上男人深邃狭长的眼眸。 “醒了。”沈玹用的是肯定的语气,带着些许促狭之意。 萧长宁将帕子攥在手中,局促地坐起身子,飞快地扫视了沈玹一眼,又低下头,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小娘子。 沈玹仅仅是按着膝头往榻边一坐,便将‘东厂提督九千岁’的凌寒与狂妄展现得淋漓尽致。 萧长宁低着头打量沈玹平搁在膝头的修长的手指,发现他朱红婚袍的袖口里竟然穿着一件玄青色的武袍,袖口的护腕有些磨损了,一看就知道是临成婚之前匆匆套上婚服的,连里头的旧衣裳都没换掉,做样子也做得太敷衍了! 萧长宁好歹是堂堂长公主,却被沈玹如此敷衍轻视,不由的胸中憋着一口闷气,可又不敢发作。 气氛有些僵硬。 好在沈玹主动开口打破了僵局,干净修长的手指朝案几上点了点,用没有什么温度的嗓音对她道:“膳房备了些粥食点心,你且吃些果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8.第58章 温二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不足60%的小可爱24小时后显示~  东厂只象征性的挂了几匹红绸,百余名番子整装待发,按刀伫立,竟是比锦衣卫还要威风。 一场荒唐而又诡谲的喜事,整个东厂上下都透着一股莫名的煞气。 怀中的玳瑁猫似乎觉察到了危机, 瞬间弓起脊背, 猫尾炸起。萧长宁想要安抚同她一样受惊的猫儿,那猫却是惊惧地‘喵呜’一声,转而窜入一旁的花木丛中, 消失了踪迹 “琥珀!”萧长宁低呼。 然而下一刻,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递到了自己面前。 萧长宁顺着那只大手朝上看去,是沈玹俊美张扬的容颜。 因为沈玹的眼神太过锋利,身边的大黑犬又獠牙森森, 即便他长相英俊, 萧长宁依旧只感觉到了窒息般的压迫。 感受到众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萧长宁几番深呼吸, 也顾不得寻猫了,战战兢兢地将自己的手交到沈玹掌中。 和沈玹狂妄冷硬的面容不同, 他的手掌倒是十分温暖有力。 “你我并无亲眷, 婚宴从简,直接送你去新房。”沈玹如此说道, 牵引着萧长宁踏着红毯前行。 “不, 等等” 萧长宁话未说完, 一名东厂番子不知从哪里现身, 朝沈玹下跪禀告道:“厂督,那叛贼不肯招供,该如何处置?” 沈玹的脚步没有丝毫停留,嗓音冷且带着杀意,“按规矩,点天灯。” 所谓‘点天灯’,乃是东厂惯用的一种酷刑:将罪人扒光衣物,从头至脚缠上浸透硝油的布条绷带,裹成‘人粽子’后将其挂在高高的木架上,然后分别从脚底和头顶点火,火焰在硝油的作用下窜天而起,伴随着被烧者的惨叫,是为‘点天灯’ 萧长宁指尖发颤。 一日未食,加上担惊受怕,又撞上以狠厉闻名的东厂提督处决叛徒的现场,她眼前一黑,朝前踉跄了一步。 沈玹下意识扶住她。 “长公主!长公主!”耳畔传来宫婢们细碎的呜咽声,“呜呜,公主她晕倒了” 其实,萧长宁只是眩晕了一瞬,但她干脆将计就计,假装自己未曾清醒。 只因这东厂太过恶名昭著,在未摸清对方底细和脾性的情况下,萧长宁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沈玹,干脆选择装晕。哪怕人中都快被掐烂了,她愣是忍着疼没吱声。 头顶,方无镜阴柔的笑声传来:“厂督,都说了您这小娇妻胆子小的很啦。” “让开。”沈玹发话。 接着,萧长宁感到自己的身躯腾空而起,未等细思,已落入一个结实温暖的怀抱中。 “!!!”萧长宁震惊:沈玹?他要干什么! 沈玹径直抱着萧长宁,面沉如水地走向新房,偏生方无镜等东厂一干番子还在鼓掌起哄,口中喊着:“厂督大人威武!” 萧长宁呼吸一窒,只觉得一颗心因害怕紧张而急促鼓动,几乎要撞破胸膛。凤冠金流苏下,她的脸白了又红,睫毛微颤,装晕装得心惊胆战,唯恐被怀抱着她的沈提督看出破绽。 沈玹径直将她抱进了布满红绸喜字的厢房,有太监请示道:“提督大人,可否要请御医前来?” “不必,本督自会照料。”沈玹答得很干脆,说话间已踹开房门,将萧长宁平躺着放在了铺了喜被的绣床上,又吩咐道,“打盆冷水过来。” 冷水?! 萧长宁知道,但凡是熬不住受刑中途昏过去的人,都是用冷水泼醒的!不成,自己精心准备了大半日的红妆,可不能毁在一盆冷水之下 萧长宁眼皮下的眼珠飞速转动,正犹豫着要不要嘤咛一声假装醒来,却听见门扉吱呀打开又合拢,沈玹的脚步声远去了。 他走了? 萧长宁小心翼翼地抬起一只眼皮,透过额前金流苏的缝隙打量四周。 本朝有黄昏成亲的习俗,在路上折腾那么久,此时已是暮色初临的昏暗之际了。屋内燃着几对大红喜烛,光线朦胧温暖,床榻前的案几上象征性的摆了几盘桂圆红枣和喜糖酥,空荡而静谧的房间内,并没有沈玹的身影。 萧长宁如获新生,猛地从榻上爬起来,撩开额前的流苏环顾四周。这应该是休憩用的寝房,也是萧长宁和她那位太监驸马的‘洞房’,分为内外间,用帷幔和雕花摆设架隔开。高大的木架上摆了几件值钱的彩瓶和玉雕,其余皆是堆砌着整齐的卷宗,收拾得整洁干净,好在并无什么奇怪阴毒的刑具。 一想到刑具,萧长宁又有些哀戚起来,身体残缺人多有些怪癖,尤其是阉人之流。也不知那个沈玹会如何对她,若是痛快一刀倒也受得住,她最怕的就是被这群阉人慢慢折辱了 正胡思乱想,屋外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萧长宁心中一紧,忙扑上床躺好,伪装成未曾醒来的样子。 刚躺下不动,门再一次被推开,沈玹去而复返。 萧长宁听到了水流搅动的声音,不稍片刻,脚步越来越近,沈玹在床边停下,萧长宁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 然而下一刻,一条冰冷湿润的帕子盖到了萧长宁的脸上。 帕子浸了冷水,将萧长宁的额头连同口鼻一同盖上了,看起来像是死人脸上盖住的白布 没多久,萧长宁感觉呼吸有些许困难。 她觉得自己若再不醒来,就可以盖着这块帕子一同入殓下葬了。 “咳咳”萧长宁呛咳一声,扭头挣开湿帕子,悠悠转醒。 正对上男人深邃狭长的眼眸。 “醒了。”沈玹用的是肯定的语气,带着些许促狭之意。 萧长宁将帕子攥在手中,局促地坐起身子,飞快地扫视了沈玹一眼,又低下头,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小娘子。 沈玹仅仅是按着膝头往榻边一坐,便将‘东厂提督九千岁’的凌寒与狂妄展现得淋漓尽致。 萧长宁低着头打量沈玹平搁在膝头的修长的手指,发现他朱红婚袍的袖口里竟然穿着一件玄青色的武袍,袖口的护腕有些磨损了,一看就知道是临成婚之前匆匆套上婚服的,连里头的旧衣裳都没换掉,做样子也做得太敷衍了! 萧长宁好歹是堂堂长公主,却被沈玹如此敷衍轻视,不由的胸中憋着一口闷气,可又不敢发作。 气氛有些僵硬。 好在沈玹主动开口打破了僵局,干净修长的手指朝案几上点了点,用没有什么温度的嗓音对她道:“膳房备了些粥食点心,你且吃些果腹。” 吃东西? 世人都道沈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是个野心勃勃的奸臣权宦,此番借娶公主一事给足了梁太后下马威,又怎会待她这个人质如此好心? 多半是吃饱了好送她上路罢! 萧长宁甚至可以想象自己手脚抽出中毒而亡的惨状,届时沈玹一定会赏自己三尺白布遮身,擦擦手指气定神闲道:“长宁长公主薨了,抬下去,连同本督的‘宝贝’一同葬入沈家坟冢。” 萧长宁一阵恶寒,忙摇头如拨浪鼓,小声说:“本宫不c不饿。” 沈玹抬起眼皮,眼中是看穿一切的锋利,“今日成婚事忙,你一日未食,怎会不饿?” 萧长宁捂着肚子,只是摇头,两眼水波微荡,眼角泛红,仿佛再逼一下就会哭出来似的。 沈玹长眉一皱。片刻,他只得放弃投喂,转而道:“隔壁净室备了热水,下去梳洗。” 萧长宁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揪紧了身下的被褥,战战兢兢道:“洗c洗” 这又是吃又是洗的,不是死囚临行前才有的待遇么?对她这么‘好’,总不可能是要洞房花烛罢? 毕竟沈玹是个太监啊!萧长宁没忍住瞄了瞄沈玹腰腹以下的位置:太监如何洞房?不会有什么难以启齿的癖好罢? 可不管是洗干净了好上路,还是洗干净了‘洞房’,于她而言都是噩梦般的存在。 “你在看哪里?”沈玹抬起下巴,饶有兴致地望着她。 他的笑很浅,却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狂妄。说也奇怪,他明明是东厂太监,举手投足却一点也不女气,极具压迫性。 萧长宁立刻收回视线。深秋时节,她竟然生生惊出了一身冷汗,“我c我” 沈玹漫不经心地交叠起双腿,打断她,“六年未见,长宁长公主竟患了口吃之症不成?” “本宫不洗!”萧长宁声音细细的,却出乎意料的倔。 沈玹眉尖一挑,轻笑一声:“不洗也罢,长公主抖什么?” 说着,他的视线落在萧长宁的衣襟处,微微诧异:“你” 沈玹长臂一伸,无视萧长宁微弱的反抗,指尖触碰到她脖子处的白衣襟,问道:“为何在嫁衣下穿了白衣?” 按礼,女子嫁人之时都要从里到外穿一身红,这红嫁衣下罩素白袍子,莫非是宫中什么不为人知的习俗不成? 萧长宁腹诽:本宫给自己戴孝,不行么? 沈玹何其聪明,似乎看出了萧长宁心中所想,不由缓缓地收回手,眸色一凛,凉凉道:“哦,本督懂了。” 萧长宁脸色一白:完了! 萧长宁无力地趴在床榻上,抱着绣枕狠狠捶了一拳,也只敢在心里有气无力地骂上一句:该死的沈玹!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夏绿的清灵的嗓音从门外传来:“殿下,要烫壶酒给您驱寒么?” “不用。”萧长宁意兴阑珊地拒绝。 夏绿担忧道:“那,可要给您添些炭取暖?” 萧长宁将脸埋在绣枕中,闷闷道,“别来扰我,让本宫静一会儿。” 夏绿没再说什么,似乎退下了,可隔了不到一刻,敲门声再次响起。 萧长宁心绪不宁,正烦着,放开绣枕不耐道:“都说了不用,退下!” 门扇上显出一个高大的身影轮廓,沉稳的嗓音传来:“是我。” 沈c沈c沈玹! 萧长宁猛然坐起,下意识朝门前走了两步,然而在指尖触碰到门扇之时又微微顿住了。她的心情并不平静,这种时候见他,只会徒增尴尬。 “沈提督有事?”她问。 门外的人并未做声。两人隔着一扇门,如同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见沈玹没说话,萧长宁低落道:“本宫累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话还未落音,门被砰地一声打开,沈玹披着一身寒气大步走了进来。 萧长宁怔愣之下险些被门扇撞到鼻子,忙连连后退两步,震惊道:“你你怎么自己闯进来了。” 沈玹解下玄色的斗篷搭在架子上,按着膝盖盘腿跪坐,气势凌厉,看着她道:“东厂房舍皆归于本督名下,本督进自己的房间,何所谓闯?” 萧长宁张了张嘴,固执道,“若是本宫正巧在更衣解带,你如此进来,岂非失礼?” 沈玹只是好笑地看着她:“夫妻见面,何来失礼?” 萧长宁无话可说,蹙着眉坐在他对面,也不叫人奉茶,干巴巴地将提督大人晾在一边。 好在沈玹并不介意,深邃的目光凝望她半晌,忽而问:“方才长公主来校场寻我,却为何掉头就跑?” 不提此事还好,一提及萧长宁胸中便堵得慌,红梅树下的身影总是反复浮现在脑海。她来不及细细体味这股闷气从何而来,只当自己高高在上惯了,容不得名义上的丈夫朝秦暮楚 “本宫并未寻你,本宫只是恰巧路过。”她扭头望着案几上袅袅燃起的熏香,竭力让语气变得平静自然。 沈玹审视着她,仿若看透一切,沉吟片刻,了然道:“殿下因何生气?” 萧长宁身子不自在的一僵,心想:他说的对,我因何生气?有何资格生气? 这场婚姻本就脆弱得一触即碎,她自顾尚且不暇,又怎管得了沈玹爱谁厌谁? 这些她早该知道的,可她无法控制自己。她忘不了高烧那日沈玹温暖有力的臂弯,忘不了他沉稳结实的胸膛 “本宫未曾生气。” “撒谎。” 沈玹一向强势,萧长宁本习惯了见好就收,此时心烦意乱下却不愿低头,满腔忧愤叫嚣着要宣泄。她倏地抬眼,眼神清亮澄澈,凝望着沈玹认真道:“今日上午,沈提督问本宫何为‘天下君父’” 沈玹一挑眉,似乎惊异于她忽然提及这个话题。 “提督说‘天下君父’是为君者要将天下苍生看做亲父,如孝敬父母般心系苍生,那时本宫并未反驳。而现在,本宫要告诉你,你错了。” 萧长宁身形绷紧,明丽的面容上布满了挣扎之色。她攥紧袖子,指尖发颤,声音却平稳而笃定,一字一句道:“国为家,君为父,威严不可失!天下平民草芥众多,帝王却只有一人,如何能人人兼顾的过来?若君无天威,百官无首,民众不从,虽有国而无君威震慑,当江山瓦解c天下崩殂,一如现在群雄并起,奸臣当道!所以,你的见解虽然新奇,但却是错的!” 说到此,她眼眶发红,也不知道自己突然犯了什么倔,又哽声重复一遍:“本宫没有错,错的是你!” 萧长宁眼中氤氲着水雾,看起来更是明亮柔弱。她咬着唇,身子明明害怕得发抖,声音却有着不同于往日的执着,掷地有声,宛如碎玉,带着前所未有的决然之色。 沈玹自始至终不曾言语,神色凝重,似是在思索她这番话的含义,又似是不明白她到底在坚持些什么。 萧长宁飞快地擦去眼角的泪。她知道自己在迁怒,只是找个借口发泄而已。 她反驳了沈玹,骂了不可一世的沈提督,她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虽然惧怕死亡,但也酣畅淋漓。 屋内静得可闻落针,她红着眼与沈玹对视,等着他的一个裁决。 不知过了多久,沈玹微微坐直了身子,朝她伸出一只修长宽大的手来。 萧长宁平静地闭上眼,湿润的眼睫微颤。她知道自己的脖颈细嫩而又脆弱,只要轻轻一捏,她便能彻底从这糟糕的命运中解脱 然而,沈玹只是用粗粝的指腹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渍,‘啧’了一声道:“臣与殿下身份不同,见识自然也不同。错了便错了,哭什么呢?” 萧长宁小巧的鼻翼泛红,微微翕合,险些又哭出声来。 她宁可沈玹对自己凶恶些,坏些,她宁可恨沈玹,怨沈玹,也不愿如此不明不白地过活,作茧自缚。 沈玹起身,一把将萧长宁拉起来,张扬的眉微微拧起,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我们出门一趟。” “出门?去哪沈玹!”话还未说完,眼泪未干的萧长宁便被沈玹拉出门外,随即塞上了一辆宽敞温暖的马车中。 两刻钟后,百来名番子集体出动,肃清了京师最繁盛的琳琅街。 天色阴沉,寒鸦掠过屋脊,番子们俱是按着刀剑伫立道旁,严阵以待;小贩商家缩头缩脑,战战兢兢,不知道的还以为东厂又要有什么惊世之举了。 马车内伸出一只骨节干净有力的大手,轻轻挑开帘子,露出东厂提督太监那张狂妄俊美的脸来。 沈玹率先下马,又将一脸茫然c余怒未消的萧长宁扶了下来。 他引着华美尊贵的长公主到了珠宝铺子前,朝她微抬下颌,用睥睨尘世的语气傲然道:“只要长公主消气,想买什么都可以。” 萧长宁心境大起大伏,脑中一片空白,拿不准沈玹这是在置气还是在发疯。 “不c不用”她磕磕巴巴。 沈玹却对冒着冷汗跪在地上的掌柜道:“将你家的镇店之宝拿出来,买了。” 什么?等等! 沈玹又牵着萧长宁到了一家绸缎庄,萧长宁已是手心出汗,堪比承受酷刑,连连摇首道:“别” 沈玹自顾自道:“最新花式的绸缎各来一匹。” 又到了酒楼旁,萧长宁已是承受不住了,颤巍巍道:“真不用,这些本宫都不喜欢。” 闻言,沈玹平静地看她,反问道:“那殿下喜欢什么?” “本宫喜欢” 疾风骤起,卷起二人的衣袍交缠。天空中下起了细碎的雪花,开始是一片两片,不稍片刻便越来越多,越来越密,落进他的肩头,落在她的眼里。 今年的第一场初雪,竟在此时悄然降临。 萧长宁忽的扭开视线,快步走到一旁无人的小巷口,独自平复微微躁动的胸腔。 “长公主”沈玹薄唇微张,才说了几个字便忽的住了嘴。 他似乎觉察到了什么,眼神倏地变得危险而凌厉起来,一把将萧长宁推在墙上,将她纤细的身躯禁锢在自己怀中,自上而下俯视她,冷声道:“别动,本督身后的屋脊上藏了人。” 萧长宁一僵,紧张地望着沈玹近在咫尺的俊颜,小声道:“那怎么办,呼救么?” 沈玹嘴角一勾,笑得很是阴冷:“既然有人急着送死,便成全了他。”说罢,沈玹幽黑的眼睛宛若深潭,定定地望着萧长宁,道:“不能打草惊蛇。现在,本督要引他动手,需要殿下配合。” 萧长宁顾不得胡思乱想了,艰难地吞咽了一番,问:“如如何配合?” 她眼中倒映着京师辉煌的街道,倒映着深青色的天空和瓦楞,也倒映着沈玹恣意的笑容。他说,“得罪了。” 漫天飞雪,小巷僻静,沈玹忽的倾身,温柔而又强势地吻住了她的唇,将自己的后背毫无保留地暴露出来。 雪花冰凉,他的吻却炙热得不像话,萧长宁只觉得自己的灵魂也被他吸走,心中一直坚守的某根线吧嗒一声断裂,唯留一具僵硬的躯壳攀附着他,任由他搅得天翻地覆。 天还未亮,室内光线昏暗。萧长宁便昏昏沉沉地从榻上爬起,听到外头有番子来往的声音,懵了一会儿,方哑声问道:“几时了?” 冬穗捧了鲜妍的大袖礼衣进门,跪地道:“回禀殿下,卯时三刻了。今日是太后寿诞,您还需进宫拜贺呢,当早些梳洗才是。” 萧长宁含糊地‘嗯’了声,掀开被褥坐起。初冬的清晨十分寒冷,她不禁打了个颤,喉咙有些发痒,吸了吸鼻子道:“听外头的声音,是东厂的番子在晨练吗?” “是呢。沈提督每日这个时辰便领兵在校场训练了,风雨无阻。”冬穗将外袍披在萧长宁肩上,关切道,“今日风大天冷,您多穿些,别着凉了。” 说话间,秋红和夏绿也端着铜盆c手帕等物进门伺候,簇拥着萧长宁坐在梳妆台前梳洗妆扮。 萧长宁眼皮沉重,打了个哈欠,不经意间从铜镜中瞄到秋红,不由一愣。 秋红今天穿了新衣,面上敷了薄薄的脂粉,两颊桃红,唇上点着鲜丽的胭脂,有着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娇艳。 “秋红。”萧长宁忍不住开口唤她,问道,“你今日可要陪同本宫面见太后?” 秋红忙搁下梳子,笑容里闪着几分心虚,“回殿下,今日是夏绿和冬穗陪您入宫。奴婢知道,因为奴婢是太后娘娘赏赐给您的婢女,比不上二位姐姐亲密,因此,这些场合奴婢更要避嫌才是,便自愿留守家中。” “留守家中?”萧长宁若有所思,伸出一只微凉的手来,轻轻碰了碰秋红染了胭脂的嘴角,笑道,“这‘家中’步步雷池,不是那么好留守的,你要当心了。” 那笑意中有丝微凉的戏谑。秋红忐忑抬头,待要极细看时,那戏谑又消失了,萧长宁依旧是一副懒洋洋不谙世事的模样,托着下颌直打瞌睡。 妆点完毕时,天已大亮。萧长宁去前厅用膳,刚巧碰见晨训归来的沈玹。 他穿着一身单薄干练的深色武袍,没有束冠,倒让气质年轻了几分。他眼见着一身石榴红礼衣c着钴蓝绣金下裙的萧长宁款款走来,精致的妆容恰到好处,更显肌肤幼白。 沈玹微不可察地怔了一瞬,不禁多看了她两眼,而后笑了声:“寿礼已备好,早膳过后让蒋射送你前去。”装得心惊胆战,唯恐被怀抱着她的沈提督看出破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9.第59章 暗流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不足60%的小可爱24小时后显示~  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 沈玹抬起锐利深邃的眸子, 轻轻拍了拍身侧的软垫, 说,“过来,你我共食一案。” 羊入虎口!萧长宁打心眼里拒绝这个提议。 可沈玹目光沉沉, 眼里是不容拒绝的威严。萧长宁挣扎了片刻,终是战战兢兢地坐在了沈玹身侧的软垫上, 与他相隔不到半臂的距离。 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更强烈了, 如潮叠涌,如丝缠缚。 沈玹并未质问她昨日避不见人的失礼,只微抬下颌, 吩咐道:“进膳。” 随侍的小太监很快将早膳呈了上来, 两人的食案上皆配三菜一粥,无非是驴肉火烧c切片酱肉c上汤白菜和鸡茸粥之类, 家常得很, 远不及御膳房做的精致。 只不过, 萧长宁的案几上多了一份金丝糕配红豆汤。 萧长宁暗中抬眼观察,发现沈玹案上并未有这份甜汤,独她一份。 沈玹这是在甜食里暗藏了什么玄机? 金丝糕警告? 萧长宁活生生把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她吃不惯粗粮,没有动驴肉火烧, 只用玉勺搅动粥碗, 小口啜饮, 眼神不住地往沈玹身上瞟, 有些看不透这位提督太监的想法。 喝完了粥,她小心翼翼地用细柄的小银勺切开金丝糕,并未发现中间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别看了,没毒。”沈玹突如其来地出声。 被看穿心事的萧长宁勺子一抖,糕点险些洒了出去。她微红着脸,眼神因尴尬而游移,掩饰似的送了一勺糕点进嘴。金丝糕入口即化,齿颊留香,她忍不住又多吃了两口,心情舒畅了不少。 沈玹侧首看着她紧张的模样,斜飞入鬓的浓眉微微上挑,声音却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愉悦,“长公主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萧长宁放下碗勺,红唇轻抿,有些难堪地扭过头,“昨日是本宫的不对。” 沈玹不疾不徐道,“哦?长公主不对在何处?” 明知故问! 萧长宁最不喜沈玹这般咄咄逼人的模样,蹙了蹙眉,细声软语地回击,“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本宫不该使小性子与沈提督分居,未尽妻子本分。” 闻言,沈玹极低极低地笑了声。 随即,他道: “长公主不必避我如蛇蝎,说实话,本督也不指望你能与我同寝共眠。” 萧长宁眼睛一亮,纤长的睫毛因不可置信而扑闪,“真的?你同意分床而居?那你昨夜为何生气,连晚膳都不愿给我们吃?” 听着她一连串地发问,沈玹气定神闲道,“我没有强迫女人的嗜好,分房而睡可以,但膳食出行,须与我作伴,不可避着我。记住,在外人眼中,你终究是本督的妻,新婚第二日便拒不同食,未免闹得太过,落人口舌。” 堂堂东厂提督,早已恶名远扬,还怕夫妻关系不和落人口舌? 虽心中万般疑惑,萧长宁还是悄悄松了口气,点头道:“只要提督以礼待我,什么都好说。你且放心,一日三餐,出行走动,本宫都应承你。” 见沈玹盯着自己,萧长宁又有些发汗,“你总看着我作甚?不吃饭” 而后一惊:沈玹面前的盘子早已干干净净,连一粒米也不曾剩下,盘子光可照人。 可离上菜到现在,不过是半刻钟的时间! 他究竟是如何在半刻钟的时间内,悄无声息地风卷残云的? 沈玹拿起案几一旁盛放的湿帕子,慢斯条理地擦了擦手,道:“东厂之人久经训练,行动迅速,吃饭亦是如此。” 萧长宁‘哦’了一声,鼓足勇气试着同沈玹拉拢关系,找了个话题,“你们东厂的厨子是谁?菜肴虽然简朴,但胜在味美,回味无穷。” 沈玹将湿帕子整齐叠好,放在一旁,漫不经心道:“长公主的膳食,皆是白虎役役长吴有福亲力操办。” 萧长宁纳闷道:“你们东厂,厨子也能位列四大役长之一?” 沈玹笑了声,极尽张狂, “我们这位吴役长虽然精通庖厨,但真正让他位列四大役长之一的,可是另一项绝活。” 萧长宁不明所以,“是何绝技?” 沈玹接过话茬,慢斯条理地吐出两个字:“炼毒。” “” 萧长宁眼神复杂地望着自己面前空空的粥碗,扯了扯嘴角艰涩道,“本宫吃饱了。” 沈玹似乎找到了乐趣,好整以暇地看她,“你且放心,毒c药和香料,他还是分得清的。下次若长公主赏脸,本督将四名役长引荐给你认识。” 萧长宁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 按理说,自己奉太后之名下嫁沈玹,沈玹应该多加防备才是,怎会如此毫无芥蒂地将自己的心腹引荐给自己?若是自己摸清了东厂的部署,就不怕自己出卖他? 萧长宁虽然表面柔弱呆傻,实则敏感伶俐,尽管如此,她依旧看不透沈玹的想法这个男人,远比精于算计的梁太后要可怕得多。 思忖片刻,她只好含糊其辞道,“听提督安排。本宫吃饱了,先回房歇息。” “慢着。”沈玹叫住了她。 萧长宁只好又重新坐下,微微侧首望他,水灵的眼睛亮汪汪,像是某种柔弱的食草动物。 沈玹不自觉放缓了声调,“长公主乃帝姬之尊,睡在下人的偏间终究不妥,传出去恐叫人弹劾东厂小气怠慢。本督已命人收拾了南阁的屋子,你今日便可搬进去,少了什么东西,尽管告知本督。” 南阁?那不是就在沈玹寝房的对面,只隔着半个庭院? 近虽近了些,但好歹不用陪太监睡觉了!萧长宁心中暗喜。 又听见沈玹道,“你的猫,本督已命小林子送还你房中。” 这个惊喜非同小可!即便对面是恶名远扬的沈提督,萧长宁也忍不住展露了笑颜,欣喜道:“你抓到琥珀了?” 提到那只猫,沈玹微微不耐,“昨夜在我房中叫了一夜,烦得很。” 虽是不耐,但并没有恶意。萧长宁总算没那么怕沈玹了,忙道:“本宫会好好教养琥珀,以后不会打扰你的。” 说着,她迫不及待地起身,想回去看看琥珀是否受伤。可才走了两步,她又想起什么似的,微微踟蹰,欲言又止。 沈玹知道她有话要说,也不催,只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果然,萧长宁试探道:“今日归宁,本宫需去慈宁宫拜见太后。” 沈玹抬眼,眸中划过一丝暗色。 片刻,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如山伫立,一抹斜光打在他微勾的嘴角上,明明在笑,却没有一丝温度。 他说,“本督有公务缠身,便不陪长公主同去了,还请长公主替我向太后问好。” 萧长宁知道他向来与梁太后不对付,想必也没有什么好脸色,得到回宫归宁的允许后,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朝沈玹微微点头示意,便转身出了门去。 待萧长宁窈窕的身姿消失在庭院中,屋内的阴影处拐出一个微胖的身躯,正是以炼毒和厨艺著称的白虎役役长,吴有福。 “长公主真是个有趣的人。”吴有福笑眯眯道,“厂督对她稍加辞色,她便见好就收,绝对不冒犯分毫;而厂督给她一个台阶,她便顺杆而上,讨得回宫归宁的机会咱们这位提督夫人,怕没有想象中那般天真柔弱啊。” 沈玹的目光停留在萧长宁离去的方向,嗓音低沉,“能在梁太后手底下活下来的,自然不会太笨。长公主审时度势,于本督而言,反倒是件好事。” 闻言,吴有福忽的抱拳,“属下恭喜大人。” “哦?”沈玹挑眉,眸中一派沉稳通透,勾起嘴角道,“何喜之有?” 吴有福但笑不语,温温吞吞地转移话题,“不知长公主此番归宁,又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惊喜呢?” “啊?!”夏绿惊呼,后退一步跪下,哭道,“殿下 ,那我们该怎么办呀!要不,我们想法子逃出去吧!” “逃?这里危机四伏,番子遍布,你我手无寸铁,能逃到哪里去?”萧长宁叹道,“你别哭,让本宫冷静一会儿,好好想想。” 议事堂。 “厂督,既然计划被长宁长公主听见了,可否要另行商议?”说话的是一个微胖的中年太监,语气温吞,颇有慈善之态,正是那位调制出了无色无味新毒一药的白虎役役长,姓吴名有福。 沈玹薄唇微张,吐出两个字:“不必。” “您就这么相信她?”方无镜转着指间的小刀,将锋利的刀刃当成铜镜,左右照看了一番容颜,方嬉笑道,“太后一定给她施了压,让她暗中取您性命,您就不怕她出卖您?毕竟,可没有哪位正常的公主心甘情愿嫁给咱们这样的人。” “属下倒是明白提督大人的用意了。”吴有福捻着指尖的淡绿色药丸,笑眯眯道,“若长公主只是个任人摆布的傀儡,而毫无智谋,这样的人也不足为惧;若是长公主是个聪明人,当不会为了这样的小事,将自己陷入危险之境。” 说完,一只鸟雀飞扑而下,将吴有福的肩头当做栖息之地。可不稍片刻,诡谲的事情发生了:方才还在他肩头跳跃的雀儿忽的张开鸟喙,像是被扼住喉管般厉声尖鸣起来,扑棱着翅膀坠地,飘起数片干枯的羽毛。落在地上的鸟儿爪子蜷曲,挣扎片刻,彻底咽了气。 自始至终,没有人多看这只死鸟一眼,仿佛对吴有福用毒的手段早已司空见惯。 沈玹不置可否,只按着腰间悬着的双刀道,“东厂整日打打杀杀的,已许久不曾有过乐趣了,养她在身边闹腾,也挺有意思。” 方无镜哈哈大笑,“厂督这是独孤求败,求到美人怀里去了!” 沈玹凉凉一瞥。 方无镜瞬间收敛笑意:“属下该死,属下不该取笑厂督!” 屋檐上的玳瑁猫下不来了,急得在屋顶抓挠,发出‘喵喵’地叫声,引得沈玹豢养的那只大黑犬不停地狂吠。 “她的猫。”沈玹眉头轻蹙,又很快松开,“你们几个,将猫送还给她。” “好嘞!抓捕之事,咱们东厂最擅长了!”方无镜说着,撸起袖子,几个腾跃间便攀上梁上椽木,翻身跃上屋脊,抓猫去了。 沈玹又对吴有福道,“以后毒物莫要随处乱扔,当心不懂事的小姑娘捡了,白白丧命。” 吴有福抱拳,温声一笑:“属下遵命。” 厢房内。 “殿下,奴婢还想多侍奉您两年,还想再多活两日呜呜。” 夏绿哭得涕泗横流,萧长宁反而笑了。 “也不一定会被灭口,方才本宫太紧张了,随口一说而已,你别当真。”休憩了半个时辰,萧长宁已彻底镇静下来,分析道,“东厂虽然行事狠厉,却并非不顾后果。区区一介兵部侍郎蔡丰,论地位和价值都远不及我,沈玹不会为了这么个小人物而毁约。” “真的?”夏绿打了个哭嗝,将信将疑。 “真的。”萧长宁略觉疲惫,问道,“对了,偏间厢房给本宫收拾出来了没有?” “收拾倒是收拾好了,就是太过简陋了些,本来就是给奴婢们居住的房间,光线也不太好。”夏绿擦了擦眼泪,小心翼翼地问道,“您真的要和沈提督分居么?” “阉人而已,又不能人道,左右用不上我这具身子,又何必去自取其辱。”萧长宁起身,揉了揉隐隐酸痛的小腿,恹恹道,“逛了半日,累得很,本宫先去歇会儿,午膳晚膳都端至本宫房中来。沈玹若是起疑,你便说我身体不适,不能奉陪。” 夏绿殷勤地为她撩开珠帘,敛首道:“是,奴婢都听您的。” 于是,沈玹刚回到小院中,便听闻萧长宁搬去了下人住的偏间。 “要不要将夫人抓回来陪您?”林欢站在门外,手里捧着油纸包着的酥糖,吃得满嘴糖末,含糊不清地问道。 沈玹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嗤笑道:“不必。她若是吃得了那个苦,便随她去,别出大乱子即可,闹腾不了几日的。” “如果夫人闯了祸呢?”林欢用力将嘴中的糖块咬碎,发出毛骨悚然的咔嚓声,表情却一派天真无邪,“可要我按军法处置?” 沈玹眼也不抬道,“小林子,你除了吃和杀,就不会干别的了?” “还能睡。”林欢大言不惭。 沈玹手腕用力,将茶杯当做暗器甩出,直取林欢面门。 林欢灵活地一个后翻,躲开暗器,稳稳落在阶前,而手中的酥糖未撒分毫。 沈玹起身,按着腰间的两柄细刀,意有所指道:“传闻农人为了安抚暴躁的牛群,会在牛群中放入一只柔弱的小羊,起安抚调和之用,用以麻痹牡牛的斗志。小林子,你觉不觉得,长宁长公主就是那只混入东厂的小羊?” 林欢认真地想了想,而后舔舔手指上的糖末,“听不懂。” “要多读书。”沈玹劝诫。 萧长宁痛痛快快地睡了一觉,直到腹中饥渴,才懒洋洋起来用膳。 独自在房中吃过午膳,萧长宁略感无聊,便动手收拾自己带来的嫁妆。大部分物件,贴身宫婢都给她收拾好了,只有一个小红木箱子还密封着,里头装着她最珍贵的物件,宫婢们没敢私自挪动。 萧长宁取了钥匙开锁,打开箱子,只见里面整整齐齐地排放着几样物品:有她册封‘长宁公主’的玉蝶和先皇亲笔诏书,还有一只小巧的松青色香囊,是余贵妃亲手绣的c留给她的最后一件物件。 萧长宁将香囊贴身佩戴,这才拿起诏书,展开一看,父亲熟悉的字迹映入眼中,令她止不住地眼眶发酸。 上头一笔一划清清楚楚地写着某年月日,册封她为长宁公主,食邑三百后来余贵妃病逝,先帝哀戚,又给萧长宁加封食邑三百,位列长公主之尊。 而现在,她真的成为了长公主,食邑依旧六百,可那个儒雅多情的帝王却永远长眠地底了。 萧长宁眼睛有些发酸,将诏书放好,合上箱子。 下午这半日过得清闲自在,平静得不像话。 这么平静,倒有些不正常了萧长宁隐隐有些不祥之兆,果然,到了晚膳的时辰,一直忍耐的沈玹出手了。 萧长宁不愿去厅中同他一起用膳,沈玹竟命人直接撤了她的膳食,偌大的厨房连一口热粥都没留给她。 “厂督大人说了,长公主既然甘心窝在这下人的偏间中,便是不拿自己当东厂的女主人看待,吃穿用度自然要同下人一般,需自己动手才行。” 闻言,萧长宁简直气结。 自己动手做饭是不可能的。 萧长宁不用说,连这几个宫婢从小养在宫中,只伺候主子穿衣梳洗,从来不用下厨做菜,膳食都是去御膳房取现成的,哪里会做庖厨? 膳房里乒乒乓乓,烟雾缭绕,时不时有凄惨的呛咳声传来。而一院之隔的寝房中,灯火温暖静谧,沈玹半散着墨黑的长发,披衣坐在案几旁,修长的指间夹着一枚黑子。 他朝棋盘上落下一枚黑子,嘴角微微勾起,“最多,撑到明日。” 这顿饭到底没做成功,萧长宁饿了一夜。 第二日早起,主仆四人皆是一脸菜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萧长宁一声长叹:“罢了,好汉不吃眼前亏!本宫既损了沈玹的颜面,去服个软便是了” 于是,萧长宁腹中唱着‘空城计’,掬一把伤心泪,哀哀戚戚地洗漱完毕,慢慢吞吞地穿戴整齐,终于深吸一口气,脚踩棉花似的朝沈玹用膳的大厅挪去 不为五斗米折腰? 那是圣人才做的事。 然而下一刻,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递到了自己面前。 萧长宁顺着那只大手朝上看去,是沈玹俊美张扬的容颜。 因为沈玹的眼神太过锋利,身边的大黑犬又獠牙森森,即便他长相英俊,萧长宁依旧只感觉到了窒息般的压迫。 感受到众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萧长宁几番深呼吸,也顾不得寻猫了,战战兢兢地将自己的手交到沈玹掌中。 和沈玹狂妄冷硬的面容不同,他的手掌倒是十分温暖有力。 “你我并无亲眷,婚宴从简,直接送你去新房。”沈玹如此说道,牵引着萧长宁踏着红毯前行。 “不,等等” 萧长宁话未说完,一名东厂番子不知从哪里现身,朝沈玹下跪禀告道:“厂督,那叛贼不肯招供,该如何处置?” 沈玹的脚步没有丝毫停留,嗓音冷且带着杀意,“按规矩,点天灯。” 所谓‘点天灯’,乃是东厂惯用的一种酷刑:将罪人扒光衣物,从头至脚缠上浸透硝油的布条绷带,裹成‘人粽子’后将其挂在高高的木架上,然后分别从脚底和头顶点火,火焰在硝油的作用下窜天而起,伴随着被烧者的惨叫,是为‘点天灯’ 萧长宁指尖发颤。 一日未食,加上担惊受怕,又撞上以狠厉闻名的东厂提督处决叛徒的现场,她眼前一黑,朝前踉跄了一步。 沈玹下意识扶住她。 “长公主!长公主!”耳畔传来宫婢们细碎的呜咽声,“呜呜,公主她晕倒了” 其实,萧长宁只是眩晕了一瞬,但她干脆将计就计,假装自己未曾清醒。 只因这东厂太过恶名昭著,在未摸清对方底细和脾性的情况下,萧长宁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沈玹,干脆选择装晕。哪怕人中都快被掐烂了,她愣是忍着疼没吱声。 头顶,方无镜阴柔的笑声传来:“厂督,都说了您这小娇妻胆子小的很啦。” “让开。”沈玹发话。 接着,萧长宁感到自己的身躯腾空而起,未等细思,已落入一个结实温暖的怀抱中。 “!!!”萧长宁震惊:沈玹?他要干什么! 沈玹径直抱着萧长宁,面沉如水地走向新房,偏生方无镜等东厂一干番子还在鼓掌起哄,口中喊着:“厂督大人威武!” 萧长宁呼吸一窒,只觉得一颗心因害怕紧张而急促鼓动,几乎要撞破胸膛。凤冠金流苏下,她的脸白了又红,睫毛微颤,装晕装得心惊胆战,唯恐被怀抱着她的沈提督看出破绽。 沈玹径直将她抱进了布满红绸喜字的厢房,有太监请示道:“提督大人,可否要请御医前来?” “不必,本督自会照料。”沈玹答得很干脆,说话间已踹开房门,将萧长宁平躺着放在了铺了喜被的绣床上,又吩咐道,“打盆冷水过来。” 冷水?! 萧长宁知道,但凡是熬不住受刑中途昏过去的人,都是用冷水泼醒的!不成,自己精心准备了大半日的红妆,可不能毁在一盆冷水之下 萧长宁眼皮下的眼珠飞速转动,正犹豫着要不要嘤咛一声假装醒来,却听见门扉吱呀打开又合拢,沈玹的脚步声远去了。 他走了? 萧长宁小心翼翼地抬起一只眼皮,透过额前金流苏的缝隙打量四周。 本朝有黄昏成亲的习俗,在路上折腾那么久,此时已是暮色初临的昏暗之际了。屋内燃着几对大红喜烛,光线朦胧温暖,床榻前的案几上象征性的摆了几盘桂圆红枣和喜糖酥,空荡而静谧的房间内,并没有沈玹的身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0.第60章 意外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不足60%的小可爱24小时后显示~  这就算是打招呼了, 有礼而生疏。 萧长宁手心出汗,磕巴道,“驸c驸马, 怎么进宫也不通报一声” 沈玹直起身, 高大的身躯笼罩着萧长宁,依旧那么有压迫感。他道,“公务路过此地, 顺道接长公主回府。如此小事, 又何必叨扰陛下和殿下?” “既是入宫, 为c为何还带着一条凶犬?这若是让御史台的卿家见着了,又c又要弹劾提督了。”萧桓生来惧怕犬类, 战战兢兢地看着他身边蹲坐的黑犬,话都说不利索了。 沈玹微微抬起眼, 乌纱圆帽下长眉入鬓, 更显英挺, “陛下有所不知,犬类嗅觉灵敏, 能察觉许多常人无法察觉的危机。” 话音刚落, 黑犬忽的吠叫一声,幽绿的眼睛一眨不眨地锁定在萧长宁的身上。 萧长宁本就心虚,忍不住后退一步。那黑犬也缓缓站起身来, 逼近萧长宁。 它绕着萧长宁走了一圈, 灵敏的鼻子不住在她的袖口轻嗅, 而后发现什么似的,忽的朝她狂吠一声,龇出白牙。 萧长宁忍不住发抖。 萧桓也明白藏毒之事恐怕要东窗事发了,不禁焦灼万分,试图分散沈玹的注意力,“沈爱卿,朕怕狗,你c你快将它带走!” 沈玹长眉一皱,又很快松开。他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眉头微挑道:“陛下莫怕,此犬臣驯养了三年有余,极通人性,一般不会轻易狂吠。”说着,他语调一顿,目光忽的变得凌厉起来,“除非,是发现了什么可疑之人或危险之物譬如,毒物?” 萧长宁简直吓得魂飞魄散!想拔腿就逃,可双腿却仿若灌铅似的,不能挪动分毫。 再看萧桓,亦是神情恍惚,只有面上强装镇定了。 沈玹安抚似的拍了拍黑犬的脑袋,示意它稍安勿躁。他轻轻勾唇,饶有兴致地望着自己的小娇妻,“长公主的身上,藏了什么?” 萧长宁咬了咬唇,手中的药瓶无处可藏。只要沈玹强行拽出她的手,那么她和太后的秘密将无处可藏! 虽然她应承太后只是权宜之策,并未真正地傻到被太后牵着鼻子走,可她还没来得及处理这瓶毒就被沈玹装了个正着东厂之人,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未必会给她辩解的机会。这下,她就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简直是生死攸关的一瞬,萧长宁脑中一片空白。 正犹豫着要不要坦白从宽,沈玹却是忽的伸出一手,探向萧长宁背在身后的右手 完了! 萧长宁闭上眼,急促道:“不是这样的!本宫没有!” “长公主因何如此紧张?”沈玹低低一笑。 他靠近她,宽阔的胸膛几乎与她的身躯相触。 萧长宁呼吸一窒,沈玹却是长臂一伸,轻轻捻走了粘在她衣袖山的一片落叶,“臣不过是想,拿走藏在殿下袖口的一片枯叶罢了。” 沈玹后退些许,将那一片金色的银杏叶捏在食指和拇指间,指尖微微用力,枯叶化为齑粉洒落,随风飘去。 他的眼睛凌厉而深邃,带着温凉的笑意,像是什么都知道了,又像是什么都不知道。 萧长宁忽的有些想哭,不知道为何,就是想嚎啕大哭。当初她为了摆脱梁太后的桎梏而选择沈玹,却不料是棋逢对手,虎口求生! 极度的惊吓过后,萧长宁仍是没回过魂来,绷紧的下巴微微颤抖。 一刚一柔两相对峙,气氛有些诡谲,小皇帝几次张嘴试图打破僵局,都未能成功。半晌,沈玹淡淡侧首,将视线投向目光凛凛的大黑犬身上。 黑狗默默地抬眼望了沈玹一眼,感觉到了杀气,本能地想要逃,却被沈玹一把按住,在它的狗脑袋上轻轻一拍,将‘恶人先告状’发挥到了极致,道:“都怪这畜生,惊坏了长公主殿下。” 无故被顶罪的黑犬委屈地‘嗷呜’一声,垂头趴在地上。 萧长宁心中泪流成河:这孽畜虽然可怕,但比它更可怕的明明是你沈提督好么! 不过这么一来,方才生死一线的压迫感倒是彻底消失了。 见萧长宁神色稍霁,沈玹道,“时辰不早了,还请长公主随臣回府。” 萧长宁哪敢拒绝? 她吸了吸鼻子,回身抱了抱小皇帝,低声道:“本宫走了,皇上好生照顾自己,当勤于政务,不可荒废学业。” 萧桓一愣,随即很快反应过来,亦拉住亲姐的手,“朕明白,阿姐放心。” 萧长宁点点头,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小皇帝,一步三回头地跟着沈玹走了,大黑犬落寞地跟在夫妻俩身后。两人一狗映着满宫秋色,一半清冷,一半浓艳,背影竟也十分和谐般配。 待他们走后,萧桓这才神色复杂地翻开手掌,只见掌心躺着一只小巧的青玉药瓶。方才趁着告别拥抱,萧长宁不动声色地将此药塞进了小皇帝的手里,正是太后先前给她的那只。 如此行动,足以表明了萧长宁的态度。 秋风萧瑟,萧桓将药瓶丢进藕池中,凝望水面的涟漪长叹一声:“但愿阿姐,能多坚持几日。” 回东厂的马车上,萧长宁一路沉默不语,扭头望着窗外。 宫门外一向肃静,没有什么行人,只有执勤的守卫和宫侍间或经过。 马车摇摇晃晃的驶着,将萧长宁的心事也摇得七零八落。沈玹按膝坐在她的身侧,哪怕是在微簸的马车内,他依旧背脊挺直,坐得稳如泰山。 路过东华门时,马车与一队执勤巡逻的锦衣卫迎面而过。萧长宁久居深宫,早听闻锦衣卫威风凛凛,个中男儿皆为翘楚,不由地多看了他们两眼,谁知视线不经意间扫到最前头的年轻统领,却认出是个熟人。 南镇抚司抚使,虞云青。 “长公主在看什么?”沈玹出声打破了沉静,又顺着她的视线朝车外望去,随即了然地‘哦’了声,道:“原来是南镇抚司的虞抚使。” 声音算不上友善。 萧长宁很识时务地放下了车帘,隔绝视线,端端正正地坐好,努力装扮成一个目不斜视的良家妇。 可沈玹明显不想放过这个话题,只将交叠起两条长腿,手撑着太阳穴,似笑非笑地看她:“臣听说,虞抚使曾与长公主殿下订过亲?” 萧长宁落座品茶。 梁太后一向薄情冷面,今日却难得慈眉善目,主动问起萧长宁的近况,“长宁此番嫁去东厂,诸事可顺?” 萧长宁蹙起秀气的眉头,将嘴一瘪,苦叹一声道:“太后娘娘既将我舍去东厂,便知我不死已是万幸,又何来顺利一说?” 梁太后也不恼,只眯了眯细长的c带有皱纹的眼,笑道:“你此番回宫归宁,宁可来哀家这儿也不愿回东厂,想必是沈玹苛待你了。” 萧长宁垂着头不说话,手指抠着袖边,睫毛上一颗泪珠将落未落,泫然欲泣。 太后一见她这副委屈柔弱的模样,便知她在沈玹那处受了不少苦。她心下飞速计较,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倚在案几旁,若有所思地滚动着手中的念珠,问道,“长宁,你当真想离开东厂这个虎狼之地?” 这句话果然来了! 萧长宁心中明镜似的,知道太后这是在试探自己。 “那时自然!东厂群狼环伺,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阴毒阉人,我一个弱女子在那种是非之地能活过几日?” 萧长宁哽了哽,说到伤心处经不住泪落如雨,抽噎着说:“何况,本宫在沈玹眼中,不过是太后您指派过去的奸细罢了,指不定哪天就将我杀了泄愤若是我母妃还活着,我万不会沦落至此。” “群狼环伺。”梁太后咀嚼着她的话,忽的敛了笑意,坐直身子,细长冷漠的眉眼直视萧长宁,“若想不被野狼咬断喉管,便只有一个法子。” 萧长宁吸了吸鼻子:“什么法子?” 梁太后艳丽的红唇轻启,一字一句道:“先发制人,杀了他。” 萧长宁似乎被吓住了,猛然起身,连连摇头道:“不成不成!您知道沈玹有多可怕的!他身手非凡,连锦衣卫指挥使霍骘都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他手下还养着无数杀人不眨眼的东厂番子!你们都做不到的事情,本宫手无缚鸡之力,更不可能做到!” “你能做到,也只有你能做到。”梁太后朝玉蔻使了个眼色。 玉蔻会意,敛首退下,顺势掩上了房门。 鼎炉焚香,屋内幽暗且静谧,仿佛连空气也变得粘稠沉重起来,教人无法呼吸。 “东厂防备,水泄不通,外人很难从外部攻破,唯有从内部瓦解他们,方为上策。”梁太后执着佛珠站起,一袭深紫色的长袍蜿蜒垂地,凝视着萧长宁道,“你是唯一一个能进入他们内部,接近沈玹的人。” “沈玹并未对我放下防备。” “那就想尽办法,让他对你放下防备。” “可是可是沈玹是个阉人,不近女色,新婚之后我们一直分居,并不和睦。” “长宁,你的姿色传承自你的生母,却又比你的生母余贵妃更胜一筹。” 梁太后伸出涂有丹蔻的手指,指甲轻轻从萧长宁的脸上抚过,带起一阵微微的战栗。她说,“你知道吗长宁,你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多么招人怜爱,只要你想,便是他沈玹也抵挡不住。” 萧长宁微颤,侧首避开梁太后冰冷的手指,一滴泪滑过她的眼角,洇湿了纤长的睫毛,“本宫没得选择了,对吗?” “是。”梁太后道,“沈玹不死,你和皇帝都会死。唯一能让你活下来的机会,就是助哀家清君侧,杀了阉党之首的沈玹!” “您早就计划好了一切” 萧长宁仍是呈害怕犹疑之色,后退一步,红着眼道,“本宫打不过他的,这本来就没有胜算。” “不试一下,怎知没有胜算?” 说着,梁太后从袖中掏出一个青玉小瓶,递到萧长宁面前,“此毒是哀家费重金所求,只需小半瓶便可要人性命,且毒发时状若风寒,药石无医,死状与风寒急症极为相似,任他华佗在世都不会怀疑他是中毒而亡。你只需找机会将此药下在沈玹的饮食中,一切苦难,便都会结束。” 萧长宁眸光闪动,精致的妆容被泪水浸染,显得有些狼狈。 见她不语,梁太后强制性地扳开她紧攥的五指,将药瓶放在她的掌心。 萧长宁垂眸望着掌心的药瓶,深吸一口气,“本宫有一个要求。” 太后直起身,“说来听听。” “自父皇去世后,您就以监管为由收回了本宫的六百食邑。如今我身在东厂,若是无权无势,吃喝用度都要仰人鼻息,又如何助太后娘娘共谋大业?” “所以?” 萧长宁抬头,带着鼻音哭腔缓缓道:“所以,本宫想请求太后将食邑归还于我,这样,我也有底气对抗沈玹。” 梁太后眯了眯眼,带着凉意的目光审视着面前柔弱的长公主,似是权衡利弊,久久不语。 “皇上驾到——” 屋外传来一声唱喏,惊破了屋内死一般的沉寂。 “往后一步,就是万丈深渊。记住,你早已没了退路了。”梁太后微微一笑,“你的请求,哀家允了!跪安吧。” “阿姐!” 随着小皇帝欣喜的声音响起,萧长宁将药瓶藏入袖中,伏地跪拜,“儿臣告退。” 慈宁宫的大门缓缓合上,一点一点的,隔绝了萧长宁孤寂清瘦的背影。 而温和的秋阳下,萧长宁背对着慈宁宫缓缓抬起头来。她抬袖抹去眼角残留的泪渍,朱唇弯成一个自信的弧度,哪里还有慈宁宫内那副弱小无助的模样? 分明就是一只披着兔皮的小狐狸! “阿姐!”小皇帝萧桓疾步走了过来,一边匆匆挥退宫人,一边拉着萧长宁的袖子道,“你还能活着回宫真是太好了!担心死朕了呜呜呜” “行了小哭包!”萧长宁屈指弹了弹小皇帝的脑袋。 萧桓伸手去摸她湿红的眼尾,“阿姐哭过了?” “这两滴眼泪,价值连城。”萧长宁笑着躲开,又压低声音道,“此处不方便,我与你边走边说。” 姐弟俩屏退左右,沿着蜿蜒的青石小道一路散心。此时正值深秋,杏叶金黄,红枫似火,藕池中唯有几点残荷兀立,道旁的金丝菊倒是开得灿烂,空气中氤氲芬芳。 “太后与阿姐说了什么?”萧桓睁着清澈的眼睛,担忧地望着萧长宁。 萧长宁并不打算瞒着亲弟弟,叹道,“她给了我一瓶毒一药。” “她要杀你!”萧桓大惊。 “比杀我更严重。”萧长宁四下环顾,见无人,便低声道,“她要我杀沈玹。” “你答应了?”萧桓急了,两眼发红道,“你可不能答应!沈玹是什么人,太后和锦衣卫指挥使霍骘都杀不了的人,你怎么可能” “嘘。”萧长宁道,“我一国公主嫁去东厂,既是太后的人,也是东厂的人;既不是太后的人,也不是东厂的人,仿佛站在悬崖上的一根横木上,一头系着太后,一头系着沈玹,行为稍有偏差,都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萧桓挠挠头,“阿姐怎么说的跟绕口令似的,朕都糊涂了。” “皇上只需要知道,本宫现今举步维艰。我猜不透沈玹,但知道太后一直担心我叛变,对我诸多猜忌,所以我今日才来专程向太后哭诉委屈,以害怕沈玹为由,消除太后对我的防备之心。” “那这毒岂不成了烫手山芋?用也不是,不用也不是” 萧长宁狡黠一笑,摸出袖中的药瓶,朝空中一抛,又稳稳接住,“至于这毒嘛,虽拿在我手中,但用不用,全由我做决定。即便太后追责,我只说自己找不到机会,她也无话可说。” 何况,她还趁机要回了自己被太后收缴的食邑呢! “可是阿姐,太后和沈玹都不是好糊弄的人,你也不可能一辈子左右逢源c夹缝求生啊。” “本宫明白。放心,我所求的不过是一个自保之道。”萧长宁拍了拍小皇帝的肩膀,“比起我,皇上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 萧桓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他的脸色倏地变了,睁大眼望着萧长宁身后的某处,嘴唇发白,微微哆嗦道:“阿姐,你c你身后沈c沈” 萧长宁不明所以,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笑道:“我身后怎么啦?” 话还未说完,她浑身一颤,僵在原地! 十步开外的拱门下,站着一人一狗。那人一身官袍,系玄色披风,高大如山,正是牵着大黑犬前来迎接娇妻的沈提督。 没料到他会来此,萧长宁下意识地背过手去,攥紧了手中的药瓶。 梁太后根基未稳,与沈玹斗了一年,自知不是东厂的对手,便退而求其次,主动联姻求和,说愿将一名宗室之女嫁给沈玹为妻,嘴上说着两家永修旧好,但其实不过是将爪牙渗透进东厂,暗中操控沈玹的势力而已。 沈玹聪明狠厉,自小在刀光血雨里长大,一路神挡杀神c佛挡弑佛地坐到这东厂提督之位,又怎会看不透梁太后的小算盘? 沈玹一方面是为了履行与他人之约,一方面是存心为难太后,下意识道:“太后娘娘若诚心放下身段与我结交,不如,将先帝最疼爱的长宁长公主配给我?” 本是刁难之举,谁知梁太后竟一口答应了。 直到今日成婚,沈玹处理完内贼一事匆匆回东厂,被侍从催促着套上婚服,仍有些不太真实。他似乎还未反应过来,六年前那个锦衣玉食的娇气小公主,怎么就真的成了自己的夫人了。 而现在,长大了的萧长宁娉婷袅袅,却抱着必死的决心嫁过来,提前为自己准备好了丧服。 沈玹感觉被一只软绵绵的兔子咬了。 他气极反笑,干脆起身端起案几上的合衾酒,递了一杯给萧长宁,“本督知长公主初来乍到,诸多不习惯。不管如何,这合衾酒还是要喝的。” 萧长宁没有接酒,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倔强,“反正不会白头偕老,喝了也没用。” 话音刚落,屋内的气氛倏地变了。 沈玹目光沉了沉,只说了一个字:“喝。” 萧长宁性子虽略有骄纵,但好在懂得见好就收。听闻沈玹语气冰冷,她自知失言,便磨磨蹭蹭地接过那杯酒,却并不饮下。 “怎么,怕有毒?”沈玹凉凉一笑,只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杀你对我并无好处,何须浪费一瓶毒。” 萧长宁有种心事被戳穿的惶然,只好朝沈玹举杯示意。 “慢着。”沈玹止住她,“多少吃些粥食再饮酒。” “说了我吃不下。”萧长宁自顾自抿了一口酒水。 上等的好酒很香,也很烈,如刀般刮过喉咙,在腹中烧起一团烈火。 好辣,辣得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有那么一瞬,那甚至想就这么死去算了,管他毒酒还是刀刃!不必杯弓蛇影,不必夹缝求生,干干净净地来,干干净净地去。 但这个念头只是冒了个头,在眼泪落下之前,便已消失殆尽。 萧长宁舍不得死,她才十七岁,哪怕能活过今夜,多活一刻也是好的。 屋内沉静了一会儿,唯闻烛芯噼啪燃烧的声音。沈玹不动声色地扫过眼尾微红的萧长宁,眉间的戾气消散了些许,提醒道:“酒水有些辣,你未曾进食,伤胃。” 萧长宁抠着袖边说,“本宫不想吃。” 这小公主看似柔柔弱弱的,性子倒傲得很。 沈玹站直身子,身量结实高大,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宛如惊弓之鸟的萧长宁,语气还算平静:“我不喜欢听丧气话,也不喜欢新婚之夜穿白衣,还请长公主殿下将那身披麻戴孝的东西脱了。” “我不要。”萧长宁默默捂紧了衣襟,微红着脸说,“脱了就要光着了。” 沈玹眉尖又挑了挑,干脆不理她,自顾自解了外袍,露出里头玄青色的窄袖武袍。他手脚修长,肩宽腰窄,身量是一等一的完美,可惜萧长宁完全没心思欣赏,只警觉道:“你要做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1.第61章 误会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不足60%的小可爱24小时后显示~ 她摇了摇床头缀着的金铃, 问:“外面何人喧哗?” 执勤侍奉的夏绿披衣进门, 躬身道:“回殿下,是沈提督从徐州坐记回来了。” 萧长宁却莫名心安了许多, 像是惦记了许久的事终于尘埃落定。她终于舒了一口气,重新躺下盖好被褥,决心明日晨起后去向沈玹道个谢。 本宫才不是想见他呢! 萧长宁迷迷糊糊地想:只是之前生病受他照料诸多, 这句‘谢谢’一直憋着没机会说, 实在令人难以心安。 如此,辗转到天亮。 次日清晨下榻,萧长宁坐在梳妆台前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养了几日病,脸色倒红润了不少,精致的眉眼间灵气颇足。她特地换了身簇新的冬衣, 熏了淡淡的香, 兔毛领子裹着一截修长白皙的颈项, 更衬得她不施粉黛的面容清丽明艳, 很是自我陶醉了一番。 她妆扮好赶到前厅, 厅中已布好了早膳, 却并未见到沈玹的身影。 询问之下,布菜的吴有福笑眯眯答道:“回长公主, 提督五更天才睡下,刚躺了不到两个时辰, 少不得要到巳时才起呢。” 萧长宁闻言有些失落, 仿佛满桌佳肴都失了味道。未细思这股失落从何而来, 她问道:“沈玹这几日在忙什么?如此夜不归宿,黑白颠倒的。” 昨夜听夏绿说他从徐州坐记归来,东厂管稽查地方官员叫做‘坐记’话说,徐州不是霍骘的地盘么?能让沈玹亲自出马赶往徐州,看来朝堂局势又要伤筋动骨了。 吴有福依旧好脾气地笑着:“这个,就不是属下能妄自议论的了。” 东厂上下一向谨慎团结,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萧长宁也没多大失望,只吩咐道:“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 用完早膳,沈玹仍未醒来。萧长宁便回了房间,坐在西窗案几边练字,从端庄秀丽的簪花小楷练到行书,再变成狷狂恣意的草书,最后干脆拍了笔,仰面躺在柔软厚实的波斯毛毯上,心浮气躁地滚了两圈。 隔夜的雨水从瓦砾间滴落,在阶前激起穿石清音。斑斓的玳瑁猫从窗台跃下,悠闲路过,萧长宁一把捞住它,揣入怀中百无聊赖地揉搓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院之隔的对面隐隐传来了声响,萧长宁这才放过被揉得喵喵直叫的猫儿,倏地坐起,待到侧耳细听之时,隔壁又归于平静了。 醒来了?要去见他么? 可是,就这么干巴巴地去见他,约莫会很尴尬罢。 萧长宁犹豫了许久,起身开门唤道:“冬穗,你早晨做的酒酿圆子汤和梅花糕还有么?” 冬穗从隔壁偏房中伸出一颗脑袋来,手里还提着鸡毛掸子,回道:“还有呢。” “热一份过来,快。” “哎。” 甜汤和糕点很快热好了,萧长宁亲自送去了沈玹的寝房。 迈上台阶,她深深呼出一口白气,定了定神,这才下定决心似的抬手,轻轻叩了叩虚掩的房门。 “进来。”沈玹的声音依旧沉稳,无一丝长途奔波后的疲惫。 萧长宁推门进去,猝不及防吓了一大跳。 沈玹半散着长发,正坐在窗边的案几旁拭刀,而他身侧的炭盆旁,威风凛凛的大黑犬正竖着耳尖,幽绿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萧长宁。 萧长宁也望着它,脑中不住回想起那‘宝贝’被这蠢狗吞掉的惨事,莫名心虚不敢看沈玹。 见萧长宁端着食盘站在门口,沈玹嘴角一勾,放下擦得雪白锃亮的细刀,开口打破沉静:“它受了伤,有些畏寒,便赖在暖炉旁不肯走。”说着,沈玹拍了拍黑犬的狗头,用不容反抗的口吻道:“出去呆着。” 黑犬委屈的‘嗷呜’一声,垂头丧气地出门去了。 萧长宁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声,端着食案进门来,默默的将甜汤和糕点摆在案几上。 沈玹回刀入鞘,问道:“怎么还咳?” 萧长宁跪坐一旁,将食盘搁在小案上,小声说:“没有,多亏吴役长日夜煎药,本宫已大好了。” 沈玹淡然地摆弄刀具,对糕点视若不见。眼瞅着点心就要凉了,萧长宁有些心急,悄悄伸手将汤碗和糕点挪过去了一点,见他不动,又再挪过去一点。 沈玹从刀鞘后抬起一双深邃凌寒的眼来,似是终于明白她的来意了。 他看了眼冒着热气的糕点,又缓缓将视线移到萧长宁故作淡然的面容上,不知为何就想起了萧长宁养的那只玳瑁猫。那日,他将困在屋脊上的玳瑁猫顺手救了下来,第二日便听到有小爪子挠门的声音,开门一看,那猫蹲坐在门槛外,面前摆着一条死透的小鱼,喵了一声,当做谢礼。 那矜贵又微怯的模样,与此时的长宁如出一辙。 她的眼睛湿润且亮,沈玹侧首看她,问:“殿下又有何事相求?” 萧长宁一愣。 嫁入东厂二月有余,萧长宁除了上次求取出府的手令外,的确从不主动踏入沈玹的住处,也难怪沈玹会误解她有事相求才献殷勤了。 “无事相求。”她声音轻而软,但语气坚定,视线不自然地望着窗外檐下滴落的雨滴,“本宫是来向沈提督道谢的。” 沈玹将细刀搁置一旁,用勺子搅了搅甜汤,漫不经心道:“道谢二字,殿下不是在高烧醒来之后就说过了么。” “不一样的,这次并非谢你替我除去秋红,也非谢你的披风,”萧长宁抿了抿唇,手指绕着腰上的香囊流苏,说道:“而是谢谢提督不杀之恩。” 沈玹一挑眉。 萧长宁自己倒憋不住笑了:“本宫开玩笑的。” 沈玹喝了一口软糯的圆子汤,面色如常,连一丝嘴角的弧度也不曾给她。 好罢,她就不该同这个反应迟钝的人开玩笑。萧长宁揉了揉小巧挺立的鼻尖,哼哼唧唧地说出了心里话:“这些日子,多谢提督的照料。” 沈玹饮汤的动作一顿,而后放下碗,极慢极慢地扯出一抹淡笑来。他慢斯条理地擦净手,从怀中掏出一个牛皮小册子,而后又风雅至极地抬笔润墨,自顾自在册子上写写画画起来。 萧长宁看着那册子,心一紧:听闻锦衣卫和东厂都随身携带着‘无常簿’,专程用来记录监察百官言行,稍有不慎,便会因一言而获罪,招来致命的灾难。 萧长宁被沈玹这架势弄得有些紧张起来,忍不住伸长脖子去看他的册子,忐忑道:“本宫可是说错了什么?” 沈玹嘴角笑意不减,悠悠落下最后一笔,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着不正经的话:“本督自掌管东厂以来背负骂名无数,难得有殿下良言夸赞,需记录下来,以资鼓励。” 沈提督的肚里是黑的。 望着那本‘某年月日长宁长公主金口玉言,亲致谢意’的册子,萧长宁得此结论。 憋了半晌,她实在忍不住了,指着沈玹的字评点道:“你的字”说到一半,她硬生生将涌到嘴边的‘好丑’二字咽下,改口道,“像是学生的字。” 在众人看来,沈玹这般狂妄的佞臣应该写一手狷狂的草书才对,但恰恰相反,沈玹的字一笔一划端端正正,算不上难看,但也绝对不好看,最多称之为工整。 也难怪,被卖到宫里来当阉人的,有几个认真读过书?萧长宁总算找到了些许自信,虽然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但论舞文弄墨,十个沈玹也不如她风雅。 沈玹成功地被她转移了注意力,视线落在自己的字迹上,眉头微皱,似是越看越不满意,忽的抬手将那页纸撕去,揉皱了丢进纸篓中。 萧长宁有些惋惜:“哎,不是要以资鼓励的么,怎么扔了?” “写得不好,自然要扔。”说着,沈玹慢悠悠合拢无常簿,斜飞的剑眉下,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定定地望着她,“久闻长宁长公主书画双绝,可否请殿下屈尊写字一帖,供本督临摹?” 在自己擅长的领域,萧长宁一向是慷慨大方的。和沈玹闲聊之下,她胆子大了许多,眼中闪着一丝狡黠,“本宫墨宝,非常人可得。” 沈玹坐在对面,抱着双臂一笑:“本督并非常人,是殿下的丈夫。” 当初梁太后以保护幼主为由,垂帘听政,联合锦衣卫结党营私,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干的却是架空朝野c控制傀儡小皇帝的龌龊之事。阻挠梁太后计划的最大障碍,便是这直接听命于帝王的东厂机构。 梁太后根基未稳,与沈玹斗了一年,自知不是东厂的对手,便退而求其次,主动联姻求和,说愿将一名宗室之女嫁给沈玹为妻,嘴上说着两家永修旧好,但其实不过是将爪牙渗透进东厂,暗中操控沈玹的势力而已。 沈玹聪明狠厉,自小在刀光血雨里长大,一路神挡杀神c佛挡弑佛地坐到这东厂提督之位,又怎会看不透梁太后的小算盘? 沈玹一方面是为了履行与他人之约,一方面是存心为难太后,下意识道:“太后娘娘若诚心放下身段与我结交,不如,将先帝最疼爱的长宁长公主配给我?” 本是刁难之举,谁知梁太后竟一口答应了。 直到今日成婚,沈玹处理完内贼一事匆匆回东厂,被侍从催促着套上婚服,仍有些不太真实。他似乎还未反应过来,六年前那个锦衣玉食的娇气小公主,怎么就真的成了自己的夫人了。 而现在,长大了的萧长宁娉婷袅袅,却抱着必死的决心嫁过来,提前为自己准备好了丧服。 沈玹感觉被一只软绵绵的兔子咬了。 他气极反笑,干脆起身端起案几上的合衾酒,递了一杯给萧长宁,“本督知长公主初来乍到,诸多不习惯。不管如何,这合衾酒还是要喝的。” 萧长宁没有接酒,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倔强,“反正不会白头偕老,喝了也没用。” 话音刚落,屋内的气氛倏地变了。 沈玹目光沉了沉,只说了一个字:“喝。” 萧长宁性子虽略有骄纵,但好在懂得见好就收。听闻沈玹语气冰冷,她自知失言,便磨磨蹭蹭地接过那杯酒,却并不饮下。 “怎么,怕有毒?”沈玹凉凉一笑,只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杀你对我并无好处,何须浪费一瓶毒。” 萧长宁有种心事被戳穿的惶然,只好朝沈玹举杯示意。 “慢着。”沈玹止住她,“多少吃些粥食再饮酒。” “说了我吃不下。”萧长宁自顾自抿了一口酒水。 上等的好酒很香,也很烈,如刀般刮过喉咙,在腹中烧起一团烈火。 好辣,辣得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有那么一瞬,那甚至想就这么死去算了,管他毒酒还是刀刃!不必杯弓蛇影,不必夹缝求生,干干净净地来,干干净净地去。 但这个念头只是冒了个头,在眼泪落下之前,便已消失殆尽。 萧长宁舍不得死,她才十七岁,哪怕能活过今夜,多活一刻也是好的。 屋内沉静了一会儿,唯闻烛芯噼啪燃烧的声音。沈玹不动声色地扫过眼尾微红的萧长宁,眉间的戾气消散了些许,提醒道:“酒水有些辣,你未曾进食,伤胃。” 萧长宁抠着袖边说,“本宫不想吃。” 这小公主看似柔柔弱弱的,性子倒傲得很。 沈玹站直身子,身量结实高大,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宛如惊弓之鸟的萧长宁,语气还算平静:“我不喜欢听丧气话,也不喜欢新婚之夜穿白衣,还请长公主殿下将那身披麻戴孝的东西脱了。” “我不要。”萧长宁默默捂紧了衣襟,微红着脸说,“脱了就要光着了。” 沈玹眉尖又挑了挑,干脆不理她,自顾自解了外袍,露出里头玄青色的窄袖武袍。他手脚修长,肩宽腰窄,身量是一等一的完美,可惜萧长宁完全没心思欣赏,只警觉道:“你要做什么?” 沈玹反问:“这个时辰了,夜深人静,我能做什么?”自然是宽衣就寝。 说着,他用盆中冷水洗了脸,手指一挑,将护腕和腰带也解了,玄青袍子半敞不敞地挂在身上。下一刻,他摘了鎏金的冠帽,五官在摇曳的烛火中更显锋利俊美。 沈玹往床榻上一坐,萧长宁就倏地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离他远了些。 沈玹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片刻,才拾起萧长宁先前丢下的湿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修长的指节,说:“我记得,长公主向来不喜欢阉人?” 完了,这是要算旧账的先兆! 果然,沈玹将帕子准确无误地丢进铜盆中,起身逼近萧长宁:“说我是欺下媚上的娘娘腔,嗯?” 沈大公公睚眦必报的性子果然名不虚传,都过去六年了,他竟然一字不落地记得这般清楚! “沈c沈玹,你要做什么?”萧长宁牙关打颤,额前的流苏随着身子一同抖得厉害。 而那边,沈玹勾起嘴角,睥睨她:“今夜就让公主瞧瞧,臣到底娘不娘!” 望着步步逼近的俊美男人,萧长宁泪眼汪汪,哆哆嗦嗦道:“别过来,本宫命令你退退退退下!” 因为太紧张,她那不争气的舌头甚至打了结,腹中也升起一股灼烧般的绞痛。 萧长宁强压住干呕,弯腰捂着腹部。沈玹亦微微一顿,收敛笑意,长眉拧起,颇有几分严肃道:“说了不可以空腹饮酒,果然伤胃了。” “谁知是不是你暗中下毒害我。”萧长宁胃如刀搅,难受得紧,没忍住出言讥讽道。 沈玹没料到她看似娇气柔弱,倒是牙尖嘴利得很,也不同她这个病人计较了,扶她上榻。 萧长宁不想被‘娘娘腔’触碰,躲他,沈玹干脆一把攥住她纤瘦的手腕,将她半强制地按在榻上,随即大步走开,拉开房门道:“来人。” 方无镜妖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忍着笑意道:“大人,这就悄悄的完事啦?” 沈玹冷冷一瞥,方无镜即刻噤声,垂首待命。 沈玹这才沉声吩咐,“膳房有新鲜鸡汤,命人热了呈上来。” 东厂番子办事一向雷厉风行,不到一刻钟,装在瓦罐中的鸡汤便呈了进来。 萧长宁已摘了凤冠,洗了脂粉,两鬓发丝微湿,也不知是洗脸水还是冷汗浸湿的。 沈玹关了门,纡尊降贵地倒了碗热鸡汤递到萧长宁面前,依旧是命令般的两个字:“喝了。” 生了病的萧长宁不敢作妖,身子疼得乏力了,嘴也老实了,乖乖接过盛着鸡汤的碧瓷碗,小口抿了几口。 沈玹坐在对面监视萧长宁,高大的身躯几乎将她整个人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见她要放碗,沈玹颇有不悦,“都喝光。” 萧长宁只好强忍着腻,又喝了几口,捧着碗蹙眉道:“真喝不下了。” 不过,腹中暖洋洋的,果真不再疼痛。 “新婚之夜如此不省心的,长公主怕是头一人。”沈玹嘴上嫌弃,却并无恶意。 想想余贵妃在世时,萧长宁也算是风光无限的人物,正如他与她初见之时,万紫嫣红都不抵她满身贵气,哪想须臾数年,她竟成了与自己这个‘太监’联姻的可怜儿。思及此,倒也理解她这副浑身软刺的模样。 萧长宁放了碗,眼神略微飘忽,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玹自顾自宽衣,“上榻,睡觉。”语气依旧冰冷,却不似之前那般针锋相对了。 萧长宁望了眼屋内唯一的床榻,站着没动。 险些忘了,这小公主毕竟清高得很,最讨厌阉人了,又如何会与‘阉人’同塌而眠? 沈玹冷眼看她:“长公主殿下若不愿纡尊降贵,与我同眠,便委屈殿下睡脚榻罢。” 床边有一条约莫三尺宽的脚榻,铺着柔软的波斯地毯,本是给丫鬟侍婢们伺候主子起夜用的休息之处,但东厂没有侍婢,这条脚榻便干净得很,一直空着。 萧长宁想也未想,果真就坐在了脚榻上。 沈玹目光一沉,气结。方才泛起的那一点同情心,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面无表情,抬臂挥灭了烛台,四周陷入一片黑暗,唯有融融月光斜穿入户,格外冷清。 没有被褥,萧长宁将衣裳往自己身上一盖,躺在了脚榻上。 她睡惯了堆金砌玉的大床,头一次睡在脚榻上,连翻身都翻不了,隐隐觉得心中委屈,吸吸鼻子,眼泪险些落下。但要她爬上沈玹的床,她却是万万不愿的,也不敢。 入门时的‘点天灯’着实吓人,她仿佛能闻到沈玹身上那并不存在的人肉焦味这样狠毒的人,她如何敢靠近? “东厂不杀无用之人,长公主大可放心。” 鸳鸯绣被的床上传来一声低沉的嗓音,萧长宁倏地于黑暗中睁大眼,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 她侧耳许久,床上的沈玹却不再开口,于是,四周又陷入了一片静谧的黑。 而后萧长宁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什么叫“不杀无用之人”?本宫是无用之人? 简直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生气。 新婚第一夜就这么战战兢兢地过去了,萧长宁不知道自己何时睡着的,只知道第二日清晨醒来,自己身上多了一床柔软干净的绣被,而床上,沈玹——她的宦官丈夫,已然不见了身影。 沈玹聪明狠厉,自小在刀光血雨里长大,一路神挡杀神c佛挡弑佛地坐到这东厂提督之位,又怎会看不透梁太后的小算盘? 沈玹一方面是为了履行与他人之约,一方面是存心为难太后,下意识道:“太后娘娘若诚心放下身段与我结交,不如,将先帝最疼爱的长宁长公主配给我?” 本是刁难之举,谁知梁太后竟一口答应了。 直到今日成婚,沈玹处理完内贼一事匆匆回东厂,被侍从催促着套上婚服,仍有些不太真实。他似乎还未反应过来,六年前那个锦衣玉食的娇气小公主,怎么就真的成了自己的夫人了。 而现在,长大了的萧长宁娉婷袅袅,却抱着必死的决心嫁过来,提前为自己准备好了丧服。 沈玹感觉被一只软绵绵的兔子咬了。 他气极反笑,干脆起身端起案几上的合衾酒,递了一杯给萧长宁,“本督知长公主初来乍到,诸多不习惯。不管如何,这合衾酒还是要喝的。” 萧长宁没有接酒,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倔强,“反正不会白头偕老,喝了也没用。” 话音刚落,屋内的气氛倏地变了。 沈玹目光沉了沉,只说了一个字:“喝。” 萧长宁性子虽略有骄纵,但好在懂得见好就收。听闻沈玹语气冰冷,她自知失言,便磨磨蹭蹭地接过那杯酒,却并不饮下。 “怎么,怕有毒?”沈玹凉凉一笑,只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杀你对我并无好处,何须浪费一瓶毒。” 萧长宁有种心事被戳穿的惶然,只好朝沈玹举杯示意。 “慢着。”沈玹止住她,“多少吃些粥食再饮酒。” “说了我吃不下。”萧长宁自顾自抿了一口酒水。 上等的好酒很香,也很烈,如刀般刮过喉咙,在腹中烧起一团烈火。 好辣,辣得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有那么一瞬,那甚至想就这么死去算了,管他毒酒还是刀刃!不必杯弓蛇影,不必夹缝求生,干干净净地来,干干净净地去。 但这个念头只是冒了个头,在眼泪落下之前,便已消失殆尽。 萧长宁舍不得死,她才十七岁,哪怕能活过今夜,多活一刻也是好的。 屋内沉静了一会儿,唯闻烛芯噼啪燃烧的声音。沈玹不动声色地扫过眼尾微红的萧长宁,眉间的戾气消散了些许,提醒道:“酒水有些辣,你未曾进食,伤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2.第62章 红杏 此为防盗章。  “回殿下, 吃剩的东西都倒掉了。”想了想, 夏绿观摩着萧长宁的神色, 小声试探道,“不过,今早东厂的膳房倒是采办了几筐活鱼” 萧长宁自然明白夏绿的意思。她既已嫁来东厂,拿沈玹几条鱼也不算什么, 可她偏偏拉不下这个脸面,总觉得有些膈应。 “太后既已归还本宫食邑,每月钱银不缺,就没必要去向沈玹讨要东西了, 须知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一提起沈玹, 萧长宁总会不自觉拧起眉头。 虽说前两日遇刺之时受到了沈玹的照料, 萧长宁对他的憎恶消散了些许,但依旧喜欢不起来。她能感觉得到, 沈玹大约也是不喜欢她这般‘无用’之人的, 既是相看两生厌, 又何必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牵扯不清? 而且沈玹救过她。即便只是顺手一救, 她也仍觉得自己好像欠了他什么似的,矛盾得很。 夏绿见她心意已决,垂首道:“奴婢明白了。奴婢这就上街去采办。” 萧长宁捋着猫背,唤住她, “等等, 本宫的胭脂水粉样式太陈旧了, 你采办完后,和秋红进宫一趟,让内廷呈贡些新的过来。” 夏绿领命,福了一福退下。 萧长宁挠了挠猫下巴,笑道:“忍忍吧,很快就有小鱼干吃了。” “喵呜!”秋风袭过,怀里的玳瑁猫却忽的躁动起来,脊背弓起,喉中发出含糊的呜呜声。 这猫主子一向气定神闲,上一次见它如此惊惧,还是在成亲那天遇见沈玹 沈c沈玹?! 眼角余光瞥见有熟悉的人影靠近,萧长宁心中一紧,倏地起身,抱着猫转身就走。 “长公主殿下。”低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语气虽轻,但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 萧长宁只好停住脚步,抱着猫缓缓回头。 门口那人高大挺拔,气质凛冽,恍若金刀战神。他约莫是刚下早朝回来,穿一身杏白色绣金蟒袍,头戴黑色网巾官帽,脚踏皂靴,步履生风,长眉鹰目,英姿勃发,可不就是威名赫赫的沈提督么! 怀中的玳瑁猫不安地呜呜低吼,萧长宁生怕它冒犯沈玹而招惹杀身之祸,干脆躬身将猫儿放在地上,任它逃入院中假山的石洞中,这才缓缓回身,朝沈玹露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来,细声细语道:“沈提督公务繁忙,怎的有时间来本宫的南阁了?” 沈玹一手提着两柄木刀,一手负在身后,朝萧长宁抬抬下颌,说:“过来。” 萧长宁望着他,没有动。 沈玹长眉一挑,随即明白了什么,微微躬身抱拳,放软了语调道:“请长公主殿下移步过来,臣有话要说。” 难得礼数周全,算是给足了她面子。 萧长宁满意了,笼着袖子缓步走下石阶,站在庭院之中,与沈玹相隔五步,保持着些许戒备道:“何事?请说罢。” 沈玹没说话,只是向前两步,将一柄木剑递到萧长宁面前。 萧长宁下意识抱住那柄木剑。剑身被打磨得很光滑,缀了金色的剑穗,她疑惑道:“给我辟邪?” 可是,看起来又不像是桃木剑。 “拿剑。”沈玹认真地审视她,“我教你两招。” 萧长宁费了一点力气,才想明白这个‘教你两招’是何意思,不禁悚然一惊,瞪眼问道:“你认真的?” “本督看起来,像是有时间玩笑的人么?”沈玹手挽了个剑花,负剑而立,俊颜张扬而清冷,“长公主殿下太过娇弱,若不学两招防身,再遭凶险,可就没那么容易脱身了。” 什么?萧长宁简直弄不明白沈玹的想法! 教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公主习武?没弄错罢? “本宫不学。”萧长宁想也不想地拒绝。 “因何不学?” “本宫的手,从来都是用来书画抚琴的,何须像个莽夫一样舞刀弄剑?何况,本宫出行,自当有侍从保护,足以应对危机。” 闻言,沈玹淡淡道,“上次遇刺,可有侍从保护殿下?” 萧长宁一噎,随即反驳道,“还不是受你牵连!刺客本就是冲着你去的,本宫只是恰巧倒霉,和你同坐一车罢了。” “殿下既已下嫁东厂,便是厂中一员,刺客可不会给你分什么亲疏彼此。想杀本督的人,又何曾会放过你?” 说这话的时候,沈玹的眼睛和这十月的天空一样,深邃,淡漠。 “本督见过太多看似忠诚的仆侍临场反水,也见过潜伏多年的细作刺杀主人,奉劝殿下,莫要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 萧长宁无言。 沈玹平日话少,但一出口,绝对直戳要害,字字见血,锋利无比,和他这个人一样不讨喜。 见萧长宁不说话,沈玹催促道,“拿起剑,攻击我。” 萧长宁双手握住剑柄,剑穗轻颤。她咬了咬唇,为难道,“本宫不会。” 沈玹道,“随便刺或砍,先看看你的力道和敏捷度。” 沈玹这阉人,竟是把她也当做是手底下的番子来训练了! 萧长宁心中颇为不满,又不好发作,尤其是这个讨嫌之人曾救过她一命心中委屈难平,全化作了手中的力道,萧长宁心一横,举着木剑便砍了过去。 沈玹,这可是你自找的!本宫等守寡这一天等了许久了! 然而,沈玹依旧执剑挺立,一手负在身后,端的是悠闲自在,只有在那木剑劈向面门的一瞬,他才微微侧身避开,随即手中木剑出手,哐当一声格挡住了那毫无杀伤力的一击。 萧长宁甚至还没来得及看他是如何出手的,手中的木剑便脱手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坠落在地,剑身咔嚓裂开一条缝,碎成两截。 萧长宁捂着发麻的手腕和虎口,又惊又痛,后退一步道:“你你竟是使了全力来打本宫!” 沈玹收剑,蹙眉道:“本督只使了三成力,是长公主太过柔弱,力量不足,身形迟钝,满是破绽。” 对于习武之事,沈玹分外严格,评价虽不带任何贬损,可萧长宁仍是羞得玉面绯红,揉着手腕气道:“本宫又不是番子,不练了。” 她转身要走,沈玹却是一把攥住她纤瘦的手腕,将她拉入自己怀中禁锢住。 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亲昵姿势,强势又危险。 萧长宁的后背紧贴着沈玹硬实的身躯,蓬勃的热度透过衣料传来,沿着脊背一路攀爬,烫红了她的脸。她挣了挣,又羞又怒道:“你做什么!放开本宫!” “若是长公主被人如此挟持,”沈玹对她微弱的挣扎恍若不闻,一手攥着她的手腕扭至身后,一手执着木剑横在她幼嫩的脖颈上,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侧,低沉而清冷道,“该如何处之?” 沈玹语调深沉而认真,不像是故意冒犯。 萧长宁心跳如鼓,使尽全身力气挣扎,但力量实在太过悬殊,非但没能挣开沈玹的桎梏,反而被攥得更紧了。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整齐有力的心跳。 “错了。”沈玹的声音从头顶稳稳传来,“若是被刺客如此挟持,长公主这般扭动,只会激怒对方,必死无疑。” “疼!本宫不玩了!”萧长宁耳尖通红,声音颤抖,带着哭腔道,“沈玹,你快放手!” 她肩膀微颤,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雀。 沈玹的视线下移,落在萧长宁雪白干净的脖颈上:两片衣襟严丝合缝地包裹着这脆弱的颈项,柔嫩,美丽,仿佛霜雪凝成。 他不自觉的放松了力道,松开攥着萧长宁手腕的手掌,改为握着她的指尖,指引她向上摸索,停在自己持剑挟持她颈项的右手虎口处。 “若长公主被人以利刃挟持,可用力攀住他的右臂,一来,可隔开剑刃与你肌肤的距离;二来,人的指节关节最为脆弱,殿下可从此处下手。”说着,沈玹提点她,“右手扳住我的拇指。” 萧长宁努力尝试照做,指尖颤巍巍地摸上他修长而带有薄茧的指节,用力一扳。 哐当,沈玹吃痛一松,手中的木剑坠地。 “不错,正是如此。”沈玹声音缓和了不少,继续指点道,“人的肋下三寸有根麻筋,用力一击,可以使其半身酥麻乏力。请长公主屈起左肘,朝后撞击我肋下三寸。” 萧长宁试了试,但因为身体被桎梏,力道使得不太准,试了几次都没撞到正确的地方。 话说,沈玹的身躯也太硬实了!她手肘都撞麻了,他却跟着没事人一样。 “往下一点,左边还是不对。”弄了许久,沈玹也有些不耐了,“若本督真是刺客,长公主只有一次反击脱险的机会。一击不中,你已丧命了。” 萧长宁脸色绯红,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恼道:“本宫看不见身后,找不到你说的那个位置!” 闻言,身后的沈玹沉吟片刻,方缓缓抬手,宽大炙热的掌心覆在她腰上,指节在她酥一胸以下三寸的位置点了点,说,“在这里。” 说完,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忙收回了那只轻浮的手,掌心仿佛还残留着她温软的触感,令人遐想。 秋风微凉,叶落无声,萧长宁的脸烫的几乎能烙饼。她又气又怒,反肘一顶,使出了平生最大的力气撞向沈玹肋下三寸。 这下位置找准了。 沈玹后退一步,闷哼一声,笑道:“准了。” “殿下喜欢用这样的姿势,同本督说话?”沈玹似笑非笑,如同拎鸡崽般伸手将她拉了起来。 那黑犬吃了存放了十年之久的‘宝贝’,似乎是有些反胃了,趴在一旁干呕起来吃了那样的脏东西,不难受才怪! 方才还期盼黑犬将‘宝贝’吐出来的萧长宁,忽然又有些不期待了。若是那蠢狗当中吐出如此不雅之物,她该如何解释? 正惶惶不安c担惊受怕,沈玹拧了拧眉,望着萧长宁道:“殿下给我的猎犬,吃了什么脏东西?” 本宫能说是提督大人您的胯一下之物么? 当然不能。 “它自己寻来吃c吃的”萧长宁红着眼睛,竭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真诚无比,说,“一块熏肉。” “哦,熏肉。”沈玹拖长了音调,微笑着看她,“那长公主殿下抖什么?” 萧长宁垂着头,没敢吭声。 黑犬干呕了几声,呕不出来,垂头丧气地趴在沈玹脚边,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此犬经过训练,应该是不会误食什么有毒之物,沈玹也就不担心它了,只朝萧长宁道:“还请长公主来正厅用膳,午膳过后,练习骑射。” 闻言,一旁的冬穗心中一紧。 她还记得长宁长公主叮嘱过自己:若是沈玹再逼迫殿下,就推说殿下有陈年痼疾,不宜劳累。 想到此,冬穗清了清嗓子,鼓足勇气要开口,谁料萧长宁却是先一步开口:“好的,还请沈提督稍候,本宫进屋换身骑装便来。” 说罢,她眼神躲闪,面色僵硬,同手同脚地朝屋中走去。 冬穗:咦? 沈玹望着她失魂落魄的背影,危险地眯了眯眼睛:萧长宁这么听话,是闯什么祸了? 而萧长宁一进屋,便猛地关上门,将袖中那只残破的布袋狠狠一甩,趴在案几上呜呜啜泣起来。 几个宫婢先后跟着进了屋,俱是手足无措地望着萧长宁。 “殿下这是怎么了,怎的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秋红伸手顶了顶冬穗。 冬穗无辜地摇摇头,小声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回来时,沈提督那条恶犬不知发什么疯,将殿下袋子里的东西抢去吃了殿下就这副模样了。” “袋子?”夏绿大惊道,“不会是贵妃娘娘亲手绣给殿下的那只香囊罢?那可是殿下的命啊!” 夏绿匆忙跑过去,仔细端详了一眼那绣金的小布袋,纳闷道:“贵妃娘娘的香囊,好像不是这样的呀。” 萧长宁悲从中来,嘤咛一声趴在案几上,目光呆滞,喃喃道:“本宫完了,什么都完了” 几个宫婢不明所以。 正要询问,忽见萧长宁枯目迸光,猛然抬起头来道:“冬穗,你去膳房一趟,偷一块一二两的熏肉过来!” 冬穗一脸茫然:“啊?” 萧长宁柳眉一蹙,压低嗓音焦急道:“快去呀!” “噢”冬穗一头雾水的出了门,心想:长公主这是中了熏肉的毒么?怎的句句话都不离它? 收拾好了一切,萧长宁慢吞吞地挪去了前厅,小心翼翼地坐在自己的案几后头。 沈玹吃饭时不太爱说话,虽然吃得快,但并不会发出难听的咀嚼声。萧长宁心不在焉地扒着饭粒,一边不住地拿眼睛瞥沈玹。 沈玹放下碗筷,拿起一旁的湿帕子慢斯条理地擦了擦手,斜眼看她:“有话要说?” “咳!”萧长宁险些被呛到,调开视线心虚道,“你的狗,没事吧?” “还好,死不了。”沈玹淡淡回答。 萧长宁‘哦’了一声,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地。还好,沈玹并未发现异常。 沈玹问:“殿下做什么坏事了?” 萧长宁慌忙摇头:“并无!” 沈玹目光如炬,放下帕子道:“殿下平素不是最厌习武么?今日怎么,乖巧得有些反常。” “真没有!”萧长宁努力扒饭,没什么底气地说。 沈玹只若有所思地望着她,似乎在分辨这话的真实度,倒也没继续追问。 用过午膳,沈玹照例教她骑射。 今日先从御马开始,可东厂的马匹皆是剽悍的军马,足有一人来高,萧长宁从未骑过马,试了十来次都没能跨上马背。 那匹乌云盖雪的骏马已有些不耐烦了,不住地打着响鼻。萧长宁亦有些泄气,鼻尖渗出一层晶莹细腻的汗珠,闷闷道:“马镫太高,本宫爬不上去。” 沈玹本抱臂站在一旁指点她,闻言‘啧’了一声,说不出是不耐还是轻蔑。他蹙眉思索片刻,走过来站在萧长宁的身后。 “你作甚喂,等等!” 沈玹竟是直接掐住她的细腰,如同举高高一般轻而易举地将她送上了马背,沉稳道:“抓好缰绳,别乱动。” 萧长宁一手胡乱抓着马缰绳,一手扶着马鞍,身子前倾趴在马背上,一动也不敢动,泪眼汪汪道:“我我怕!” 马背又高,加之难以平衡,十分难受。 沈玹替她牵着缰绳,高大的身躯伫立一旁,几乎能与伏在马背上的萧长宁平视,提点她道:“双脚踩住马镫,两腿加紧。怕甚?有本督在,摔不下来。” 萧长宁努力按照他说的做,试了好几次才踩住马镫,熟料马儿突然小跑起来,将萧长宁骇得魂飞魄散,只咬着唇趴在马背上,冷汗涔涔。 “吓傻了?”沈玹笑了声,“身体前倾,但无需趴在马背上。殿下越是害怕,战马越会一同跟着慌乱。” 萧长宁调整了坐姿。 沈玹又道:“很好,现在殿下可以尝试控制缰绳小跑。” “不等等!”萧长宁惊慌道,“这太颠簸了,本宫不行!” 一旁的林欢和吴有福公务路过,见此停了脚步,兴致勃勃地观望起来。 大约见萧长宁是真的害怕,紧张道握着缰绳的指节都发了白,沈玹终于心软了一瞬,想也未想,长腿一跨,翻身跃上了马背,紧挨着萧长宁坐在她身后。 马背狭窄,两人前胸贴着后背,明明是初冬乍寒的时节,萧长宁却腾得冒出一股子热流来。 和一个太监如此亲密,这是她始料未及的。她红着脸,尴尬地想要往前挪移一寸,却被沈玹按住肩,用公事公办的口吻道:“莫动,若摔折了腿本督可不管。” 马儿颠了一下蹄子,萧长宁立即不敢动了。 沈玹眼中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这才从她腰侧伸出两臂,替她控制缰绳。 约莫有沈玹在身后,萧长宁心安了不少,不再担心跌下马背被马蹄踏成肉泥,慢慢放宽了心,不出一刻钟便能适应颠簸的马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3.第63章 情笺 萧长宁到底还扒了沈玹的衣服, 露出他强健结实的上身, 肌肉线条在光线下呈现出温润的弧度,是她朝思暮想最熟悉的模样。 萧长宁跪坐在榻上,拉起沈玹修长有力的胳臂左右瞧了瞧, 的确没有什么大的伤痕, 唯有手肘和小臂处有些许擦伤, 腰腹处有一道浅浅的划痕,约莫两寸长,不深,伤口已经自行愈合了。 萧长宁总算松了口气,指腹在他腰间那道浅浅的伤痕处摩挲徘徊, 问道:“这是怎么弄的?” 被她若有若无地触碰着, 沈玹的呼吸明显粗重了许多, 暗哑道:“北狄人的弦类暗器, 锋利无比, 阳光下看不见, 可吹毛断发。” 闻言,萧长宁指尖一顿。她几乎能想象,沈玹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背后是怎样生死一线的危机。 萧长宁有些心疼地抬头,正巧撞入沈玹深不见底的眼波中。她真是太喜欢沈玹的这双眼睛了,外人见了他那双眼只觉得锋利狷狂,偏生在望向她的时候, 如冰层下滚动着岩浆, 眼底的温情都像是要溢出来似的。 她几乎能立刻感觉到沈玹在渴求些什么。 有些慌乱地朝后退了退, 她道:“我去给你拿药,伤口虽然不深,但还是处理一下为好。” 沈玹却是一把拉住她的手,欺身向前,另一只手环住她的腰肢,与自己的下腹紧紧相贴。他说:“不必,不是什么要紧的伤,只是近几日厮杀太多,怕身上的沾染的血腥味冲着你才沐浴更衣。” 两人身形紧密相连,热度透过薄薄的衣物熨帖在身上,沈玹咬着她的耳朵道:“我想你,长宁。” 沈玹的侵略性太强了,光是一句话便让她酥软了半边身子,唤醒了往日刻在骨血的缠绵。萧长宁残存着几分理智,伸手抚了抚沈玹的背脊,低声道:“不行呀,沈玹。” 沈玹自然知道她有孕不能同房,只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颈窝,随即含住她的唇含糊道:“帮我。” 等到消停下来,已是两刻钟之后了,沈玹给她擦洗完毕,这才拉开门传膳。 萧长宁胃口依旧不太好,吃多了便反胃,只能少量多食,御膳房的灶火上日夜不间断地给她备着粥食和药膳。 熬得浓白的白玉鱼汤配乌骨鸡药膳,加上几碟冷热小菜和三鲜灌汤包,馨香扑鼻。有沈玹在,萧长宁不敢偷懒,足足喝了两碗才轻声软语地说:“沈玹,我真吃不下了。” 沈玹这才伸手抹去她唇上沾上的粥米,将她吃剩的粥食送入自己嘴中。 “哎,别!”萧长宁伸手拦住他,心疼道,“你不曾用午膳的么?让御膳房做些新的菜食过来罢,这个已经吃剩了的。” 沈玹挑眉笑道:“就喜欢吃你吃剩的。” 沈玹笑起来的模样有些坏,令萧长宁感到新鲜。她看到沈玹风卷残云地吃着东西,吃相并不粗俗,慢斯条理的,下咽的速度却十分快,也不知多久没有好好地吃过饭了。 “你会在宫里待多久?”见沈玹放了碗筷,她便拿了贴身的帕子给他擦拭唇角。 沈玹握住她的手道:“申时去养心殿面圣,回来陪你用晚膳。” “晚膳之后呢?” “和你睡觉。”沈玹拿起搭在榻边的外袍披上,扣上护腕,系上腰带,又恢复了往日东厂提督的威严之态。片刻,他回身望着萧长宁道,“明日清晨再走。” 萧长宁叹了声,眼底的不舍都写在了脸上:“此去一别,又是十天半月不能相见。” 沈玹倾身吻了吻她,说:“很快了。” 说罢,他端起官帽戴上,乌纱帽檐低低地压在他的长眉上,俊美非凡。沈玹给了萧长宁一个有力的拥抱,这才起身离去。 沈玹去了养心殿,萧桓穿着一身暗色绣金龙的常服,已经坐在殿中等他了。 二人行了君臣之礼,萧桓这才敲着棋盘,命沈玹在他对面坐下。 棋盘上纵横交错,黑白交织,萧桓执着一枚白子,眉头轻锁,露出几分少年人的不耐来,似乎在烦恼下一步该怎么走。片刻,他感慨般道:“沈提督和阿姐的感情真好呢,此番入宫,竟是先去见阿姐。” 沈玹一手搁在棋案上,“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皇上都已知道,臣左右只需露个面走走过场,早来迟来又有何区别。” “天底下,也就只有沈提督敢这么同朕说话。”萧桓一手撑着脑袋,指尖把玩着棋子道,“阿姐的肚子瞒不了人,到时候一天天鼓起来,你该如何向外人解释?” 沈玹抬眼望向萧桓,并未说话。 他的眼睛高深莫测,萧桓猜不透,只警告他道:“若你假太监的身份败露,便是欺君罔上,难逃一死。” 沈玹嘴角轻轻一勾,道:“也可以不欺君,不罔上。” 萧桓迟疑道:“沈卿是何意思?” 沈玹整了整袖口,声音低沉:“皇上召见臣,就只是为了谈私事?” “好罢。”萧桓收拢思绪,认真地询问道,“听闻东厂从温指挥使的手底下抢走了一名细作,说罢,可有审问到什么?” “霍骘临死前通敌,萧万安亦投靠了北狄人。”沈玹屈指轻轻叩着桌沿,面色平淡地抛出了一个令萧桓胆寒的事实,“城中抓捕斩杀的细作只是十之一二,更有至少百余名高手隐藏在京师的各个角落” 沈玹顿了顿,继而抬起一双锋利的眼来,“甚至是,皇上的身边。” 萧桓大为震惊,瞪大眼道:“这怎么可能?京师城门盘查严密,如此多的异族高手混入城中,不可能不被发现。” “去年底逼宫失败,霍骘领着少数亲卫仓皇逃走,而绝大多数锦衣卫则留在城中听候处置。当时皇上仁慈,只杀了几名作乱的千户和指挥使同知,其余人都招降收编进了温陵音的手里。温陵音初来乍到,对锦衣卫的人不甚熟悉,皇上能保证那些招降的锦衣卫里没有几个霍骘埋下的内奸眼线?” 沈玹一语道破关键,嗤笑道,“有了锦衣卫做内应,再加上霍骘和萧万安拱手相让的京师布防图,北狄人潜入乃易如反掌。” 萧桓脸色有些难看,攥紧了手中的棋子道:“萧万安现今在何处?” “还在查。”沈玹毫不避讳地问,“斩草不除根,皇上可后悔了?” 萧桓赌气道,“朕若是那种舍得斩草除根的人,第一个就该杀了你啊沈爱卿。” 沈玹嗤笑了声,意有所指道:“庸人制造敌人,智者结交朋友。” 萧桓问道:“沈爱卿是朕的朋友么?” 沈玹气定神闲的反问:“东厂近些年来也为皇上做过几桩大事,皇上觉得这些够不够得上朋友?” 萧桓一时无言,半晌才不服气道:“木已成舟,朕再不情愿也得叫你一声姐夫。” 月盈则亏,水满则溢,不管是什么人,太贪心总是不好的,沈玹如此,萧桓又何尝不是如此?朝堂制衡,让锦衣卫和东厂相互牵制是再好不过的,更何况,锦衣卫的温陵音算是天子心腹,沈玹若想反,也得连皮带肉地扒下一层皮。 沈玹自然知道萧桓心里的小算盘,君臣之间就像是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只是未到彻底戳破的那一日,在内忧外患中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朕实在不甘心,连万里之外的蛮夷之族都敢欺负朕年幼。”萧桓抬眼望着沈玹,像是在乞求一个答案似的,“难道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北狄人,一寸寸蚕食掉朕的肱股之臣吗?” “敌人在暗我在明,不过也并非全然没有办法。引蛇出洞,方能瓮中捉鳖。”沈玹抬手捻起一枚黑子,轻轻按在棋盘上,方缓缓道,“只是,需要皇上稍稍配合。” 萧桓一怔,问道:“如何配合?” 沈玹抬眼,窄窄的一条阳光横打在他的眼睛上,折射出凌厉的光芒。 他说:“皇上,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萧长宁在洗碧宫前散了会步,不多时,便见沈玹从不远处的殿门内拐出来。 她笑着迎上去,问道:“和皇上谈好了?” 沈玹‘嗯’了一声,自然而然地牵住她的手,问道:“累么?” “有点。”萧长宁道。 “我背你。” “不c不用!” “抱你?” “也不用,真的!” 沈玹拧了拧眉,随即凑在她耳边低声道:“不必顾及礼数,有本督在,无人敢议你是非。” 心间一暖,萧长宁好笑道:“请沈提督不要用这般深情的语气,说出如此狂妄的话啊!这种话一般都是史书中的大佞臣说的呢。” “本就是奸宦,长公主殿下一开始不也是这般认为的么?”沈玹低声翻着旧账,可眼里却是愉悦的。 萧长宁大窘,想起沈玹出现过几次的‘无常簿’,忍不住问道:“你该不会是把本宫得罪你的所有事情都记在无常簿上,时刻拿出来翻翻旧账罢?” 沈玹挑眉一笑,说:“是。” 萧长宁忽的停了脚步,憋了半晌,方抬手摊掌,掌心朝上五指勾了勾,“无常簿拿来。” 沈玹摇了摇头,一脸正色地说:“事关机密,不能给。” “本宫命令你拿来唔!” 沈玹还握着她的手,索性倾身吻住了她。 “沈玹你不听话唔唔!” 又是一吻。 “别有人!” 再是一吻。 萧长宁不说话了,只是瞪着一双湿润水灵的眼睛看他,唇瓣红得像是染了胭脂。 因沈玹今夜不回东厂,方无镜只好和林欢一同进宫交换最新情报,谁只还没进洗碧宫的大门,便见沈提督和长宁长公主旁若无人地在宫外的红墙边卿卿我我,顿时惊得下巴都快掉下,顿感一阵甜蜜扑面而来。 方无镜一手捂住林欢的眼睛,啧了一声道:“小孩不能看,会长针眼的!” 林欢拼命地扒下方无镜的手:“为什么不能看。” 方无镜换一只手捂住他的眼,又被林欢扒下。两人索性你来我往地过起拳脚来,这下动静大到萧长宁都被惊扰了,想到方才那旖旎的一幕竟被两名下属看见,顿时脸颊一红,瞪了沈玹一眼扭头就走。 沈玹拇指轻轻蹭过下唇,似乎意犹未尽,转身朝方无镜和林欢眯了眯眼。 打得正起劲的两人觉察到了一股熟悉的杀气,顿时一僵,动作恍如定格,咔吧咔吧转动僵直的脖颈,直面沈提督的死亡凝视。 于是一刻钟后,林欢和方无镜老老实实地跪在厅中,挺身低头,安静如鸡。 “传本督命令,改变原有计划,城中暗访的番子原地待命,不可与北狄细作正面交锋。”沈玹的视线从正在给画卷染第十三层色的萧长宁身上扫过,这才落到两名下属身上,沉声道,“有了一个极好的诱饵,接下来便只需埋伏妥当,请君入瓮。” 安排妥当事宜,沈玹这才抬起下颌,威严道:“退下。” 方无镜在心里抹了把汗,忙道了声‘领命’,拽着林欢一路退出了大殿。 “都怪你偏要看,惹得厂督生气了。”方无镜拍了拍衣裳,捏着兰花指戳了戳林欢脑门。 林欢不服:“明明是你要同我打架,厂督才生气的。” “胡说!” “才没有胡说!” 方无镜气结,撸起袖子道:“要不要再打一架?” “好”林欢愣了愣,小心翼翼地瞄了洗碧宫大殿一眼,小小声音地说,“出去打。” 方无镜也怕沈玹听见,亦用气音道:“好!” 两人鬼鬼祟祟地往外走,全然不见门外一名十五六岁的小宫女正巧进门。 连着‘哎呀’‘哎呀’两声,林欢和那小宫女撞在一起,将她手中托盘里的锦缎凌乱撞得满地都是。 两人各自后退一步站稳。 小宫女惊魂未甫地拍着胸脯,抬眼见他们二人,瞪圆眼睛道:“你们干什么毛毛躁躁的?当心弄坏了给长公主殿下裁剪新衣的绸料。” 说着,她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珠圆玉润的玉臂,蹲下一身拾捡布匹。 这小宫女银盘脸,新月眉,鼻尖几点淡色的雀斑,看起来俏皮又泼辣,正是吴有福的外甥女阿朱,前些日子才新调入萧长宁身边侍候,因而林欢和方无镜并不认得,只觉得这小丫头胆子大得很。 林欢皱了皱鼻子,似乎察觉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 不像是花香,更像是食物散发出来的甘甜。 他循着味道闻去,阿朱刚拾起绸布起身,便见林欢凑过来一张白净可爱的包子脸,鼻尖几乎挨在她脸上,吓得她连连挑开两步,将绸布横档在胸前警惕道:“你做什么!” “你身上的味道”林欢吸了吸鼻子,真诚道,“好像很好吃。” 阿朱张大嘴,而后腾地一下脸红了,大骂道:“登徒子!下流!” 林欢见她如此反应,呆呆道:“你为什么骂人?” “还为什么骂人?没打你已是看得起你了!”阿朱生气地说,“告诉你,我舅舅是东厂白虎役役长,你们这些番子别想轻薄我!” 一听是吴有福的外甥女,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多的方无镜这才慌了。 吴有福那胖子,别看平时笑眯眯的一副弥勒佛的模样,实则记仇得很,若是知道自己的宝贝外甥女被林欢这小傻子‘轻薄’了,非得在他们的膳食里下二两泻药不可。 遂忙解释:“阿朱妹妹莫要生气!你有所不知,林欢生来贪吃,对他而言,说一个人的味道好吃便是对她极大的赞美,他是在夸你呢!” “真的?”阿朱将信将疑。 “真的真的。”方无镜点头如捣蒜,又翘着兰花指给她拂去绸缎上的灰尘,极尽殷勤。 阿朱哼了声,脸上的怒意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微微的好奇,真如孩子似的性格,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 她上下瞄了一眼林欢,眼睛弯成新月:“原来你就是林欢?舅舅嘴中那个一顿能吃十个大肉包的神人?” 一听到大肉包,林欢咕咚咽了咽口水,觉得自己又有些饿了。 阿朱咯咯轻笑,丢下一句“还真是个傻子”,便擦过林欢的肩一溜烟跑了。 林欢皱着眉道:“她为什么骂我傻?” 方无镜给了他一个手栗子,骂道:“说你傻一点也不冤枉你!” 第二天清晨,萧长宁又是在清冷的被窝中醒来,榻上沈玹的位置早已空荡,不知是凌晨什么时分便悄声离了她出宫去了。 萧长宁躺在榻上放空了片刻,等待脑中的眩晕之感消失,这才推开被褥起身。 谁知一起身竟有些犯呕,她趴在床沿干呕了片刻,眼角瞄到身侧沈玹的枕头下放着一本熟悉的册子,不由一愣,将那册子从枕下抽了出来。 正是沈玹的无常簿。 咦?是出门太过匆忙,落在这儿了么? 萧长宁拿着那本写了大半的小册子,在看与不看间犹疑了许久,这才小心翼翼地翻开扉页,心想:我就瞄一眼,如果真有机密便替他收好,免得被旁人瞧了去! 然而翻开一看,扉页上是端正的一行字:赠爱妻长宁。 字迹很新,带着松墨香,显然是几个时辰前新写上去的。 萧长宁一怔,而后才是欣喜,连反胃也不反了,噗嗤一声笑道:“原来是赠与我的啊。” 既然是送给她了,萧长宁也便再无顾忌了,堂而皇之地翻开观摩起来。 最开始的日期是甲申年十月十八,记录:今日入宫,意外听闻长宁与萧万安争吵,竟为东厂护短,甚为意外。 甲申年十月十九,记录:一夜,她的高烧总算退了。 甲申年十一月二十七,记录:遇刺,亲了她。长宁长公主为对食一事吃味,本督见之十分欢喜又不知欢喜何来?竟整夜不能心静。 甲申年十一月二十八,记录:她说要同本督结盟。弱如蒲草,结盟何意?本督竟然应允了,也是匪夷所思。见她忐忑坦诚窃取‘宝贝’一事,又觉好笑,若非本督提前将阿七的物件安葬,险些酿成大祸,不知阿七泉下有知会作何感想? 甲申年十二月初二,记录:她抱了本督,心甚愉悦。 甲申年十二月二十,记录:她今日十分勇敢,助本督斩杀虞云青,免除后顾之忧本督又吻了她,情难自禁。 甲申年十二月二十一,记录:原来喜欢一个人,竟是这般滋味。 乙酉年元月十五,记录:入骨缠绵,方知情深。 乙酉年四月初八 萧长宁愣了愣,确定这个日期是昨天,不由心下一暖,定了定神才满怀期待地翻页。 乙酉年四月初八,记录:此生挚爱,吾妻长宁,念你千百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4.第64章 偷酒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 沈玹亦早已沦陷。萧长宁合上无常簿,嘴角情不自禁露出了微笑。 窗外晨光明媚,鸟语花香, 又是甜香的一日。 四月的夜深沉, 笼罩着满城迟暮的芳菲。晴朗的夜空,漫天星斗如炬, 倒映在京师蜿蜒的城河中, 恍若一滩流动的星河。 月光柔和皎洁,锦衣卫北镇抚司大门的屋檐之上,越瑶支着一条腿大喇喇地坐在瓦楞间, 手里提着一坛开了封的好酒,衣襟上松松地别着一朵嫣红的石榴花,正望着十里长街灯海出神。 远处传来细碎的马蹄声,她收回思绪,循声望去, 只见温陵音骑在一匹油黑的骏马上, 正领着一队锦衣卫巡城。 火光微弱,光影模糊,温陵音的身影浸润在月色中, 更添几分生人勿近的清冷, 仿佛一呼一吸都带着仙气似的。 巡逻的队伍到了北镇抚司门口,正从越瑶眼皮子底下经过, 突然, 温陵音像是觉察到她的存在, 忽的勒马抬头,清冷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她,而后又落在她手中的酒坛上。 越瑶忽然觉得有些心虚,像是一个死性不改的泼皮孩子犯错被当场抓住,下意识地将酒坛往身后藏了藏。 左右被发现了,不打招呼也不好,越瑶发挥厚脸皮的优势,只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依旧笑嘻嘻地朝马背上的温陵音招手:“晚上好啊,温大人!好巧,你也巡城呢?” 她用了个‘也’字,好像自己不是在偷酒喝而是在值夜似的,掩耳盗铃。 不过温陵音并未像往常那般严厉苛刻,甚至连一句批评的话也未有,只是眉头皱了皱。 越瑶怕他生气不,准确的来说她并不是怕,而是不想让他生气。 还未来得及思索心底的这种不舍和关照从何而来,一阵夜风席卷而过,越瑶胸襟前松松垮垮别着的石榴花便随风而落,顺着她身下瓦楞的坡度一路滚下,在空中划过一道嫣红的弧度,正巧坠入在温陵音的官帽上。 温陵音下意识抬手接住了那朵花,有一瞬的失神。 越瑶也怔住了。这花本是她在酒肆门前见着的,觉得好看,便辣手摧花摘了下来,谁知东风缱绻,竟将红花吹落,掉入了那不解风情的冷冰冰的温大人手里 他这副垂眸的模样,倒像是自己调戏了他似的。 越瑶没由来有些尴尬,索性借坡下驴,哈哈笑道:“巡夜辛苦,这花便送你了,温大人。” 越瑶呈一个大刀阔斧的姿态坐在青黛色的屋檐上,乌纱圆帽,窄袖武袍,身后是广袤如蓝布的夜空,这蓝布上又嵌着千万璀璨的星子,映着一轮八分圆的皓月,将她的姿态勾勒得洒脱明艳,一如手中这朵热烈红火的石榴花。 温陵音情不自禁地合拢手修长干净的五指,将那朵石榴花小心翼翼地护在掌心。 而后向身后的总旗打扮的瘦高锦衣卫道:“继续巡查,万事小心。” 总旗领命,一挥手领着夜巡的队伍走了,唯留温陵音一人一马伫立原地。 月色太美,可越瑶心生不妙。 果然,温陵音翻身下马,板着一张俊脸进了北镇抚司的大门。不稍片刻,越瑶便听到了细微的窸窣声,似是有人在爬墙上屋檐。 果然不妙!越瑶抱起酒坛起身,想先溜为敬,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温陵音单手攀着鸟翼般翘起的屋檐,翻身上了屋顶,如惊鸿落地,披着一身的月光翩翩朝她走来。 那一瞬,越瑶竟有种心被人狠狠击打了一拳的感觉实在是,月光下一身飞鱼服的温指挥使太好看了。 与沈玹那种凌厉张狂的俊不同,若说沈玹浑身带毒带刺,锋利阴狠无比,而温陵音的相貌则更柔和精致些,眉宇清冷,唇线时常紧抿着,像是一块温凉的璞玉,高贵而疏离。 因是刚翻过墙,此时他一丝不苟的衣襟有些松散,可手中的石榴花仍是完好无损的,像是一团火焰躺在掌心。 两人隔着几步远站在屋脊上,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这轻微的声响拉回越瑶的神智,她一手揉了揉发麻的胸口,一手将酒坛藏在身后,左顾而言他:“今天的月色真美啊温大人,哈哈哈” 温大人并没有随她一起‘哈哈哈’。他似乎不怎么爱笑,只盯着越瑶看,淡色的瞳仁倒映着星河流转。 越瑶干咳一声,只好坦白:“卑职的伤已无大碍,实在嘴馋得很,便喝了小半坛。”说着,她老老实实地将剩下的一坛半上交,“喏,还剩许多呢,大人别责罚我渎职可好?” 温陵音总算开口:“你既已伤好,又在休假期内,小酌两口并无大碍。” 见他并无苛责之意,越瑶如枯木回春似的迸发出光彩,也不计较温陵音的冷了,热情地拉住他的手道:“喝酒赏月要两个人才有趣,温大人可赏脸与卑职对酌一杯?” 本是客套话,以为严于律己的温陵音定会拒绝,谁知他竟毫不迟疑地点头应允了。 “好。” 越瑶愣了一下,而后开心起来,心想温大人还是挺体恤下属的,也不似平日里见着的那般冷冰冰嘛。 越瑶率先在屋檐上盘腿坐下,拍了拍身侧的位置,这才抬首对温陵音道:“条件简陋,还请大人席地而坐。” 温陵音眉毛轻轻拧起,视线落在她身侧的位置上,有些顾忌瓦楞上的灰尘。但他并未犹疑多久,便撩袍坐在越瑶身边,坐姿十分端正,掌心还托着那朵石榴花。 两只比巴掌略大的酒坛,一只喝了一半,一只还未开封,越瑶拍开封泥,将还未开封的那坛酒递给温陵音。 温陵音伸手接过。 “敬锦衣卫!”越瑶笑着与他碰了碰酒坛,发出清越的撞击之声,如月下涟漪荡开千里,也荡在了温陵音的心中。 温陵音用袖子擦了擦酒坛口沿,这才朝越瑶微微点头致意,仰首灌下一口烈酒,竟是连眉也不曾皱一下。 月光给他清冷的侧颜镀上了一层银光,饮酒之时,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一丝酒水从唇畔溢出,又很快被他抹去。 脸不红心不跳,连眉头都不皱一下,酒量这么好的吗? 越瑶在心里小小地惊讶了一番,而后又与他碰了碰酒坛,弯着眼笑道:“敬温大人!” 这次,温陵音与她对碰:“敬越抚使。”似乎一口烈酒入喉,令他抛却了诸多繁琐束缚,神情也略微放松起来。 以前忙于公务并未发现,亦或是发现了,身边却没有一个可与之对饮的人,越瑶竟头一次觉得京师的夜色如此之美,美得酒还未入肠,便已心醉。 越瑶的视线数次扫过他掌心的石榴花,终于忍不住问道:“温大人很喜欢石榴?” 温陵音饮酒的动作一顿,然后慢慢地别过头去,望着远处的灯火道:“还好。” 越瑶见过温陵音拔刀的样子,姿态敏捷老辣,且力大无比,与平时冷眼寡欲的模样大不相同。可随着与他的相处,越瑶发现了温陵音越来越多不为人知的一面譬如年少成名c谨慎威严的年轻指挥使大人,竟会如此呵护一朵娇弱的花。 他身上有着一股神奇的吸引力,越瑶越发好奇,托着腮问道:“那大人最喜欢什么花?” 温陵音垂下眼睫,带着清冷酒渍的唇微微张合,吐出两个字:“梨花。” “‘梨花带雨’的那种梨花?”越瑶哈哈大笑,打趣他留恋红颜。 温陵音露出不解的样子。 罢了,早知他是不解风情的,哪里懂得了这些风花雪月的事? 越瑶干咳一声,仰首望着星空道:“其实,卑职倒不太喜欢梨花。大嫂在官道边栽满梨树的那年春,塞北相继送来了大哥和二哥棺椁”说着,她一顿,长舒一口气道,“唉,你瞧我好端端的说这个作甚!来,敬明天!愿来日旗开得胜,铲除奸细!” 温陵音只是看着她,眼里似乎有往事翻涌,良久才归于平静。他端起酒坛一饮而尽,低声道:“敬来日。” 不知过了多久,两只空酒坛从檐上咕噜噜滚下,摔在地上碎裂成片。 一时兴起,越瑶有些摇摇晃晃地起身,微红着脸道:“温大人武艺卓绝,与属下讨教两招如何?” 温陵音依旧端正矜贵,脸上一丝醉态也无,应得爽快:“好。” 两人翻身落地,温陵音小心翼翼地将石榴花放在一旁的石桌上,这才整了整衣袍挺立,朝越瑶伸出一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越瑶也不客气,摆好姿势迅速出招,与温陵音快速过了几招拳脚。大多时候是越瑶出招,温陵音拆招。 越瑶一拳过去,温陵音侧身躲过,再顺势抓住她的手腕,说:“慢了。” 越瑶甩了甩脑袋,将那一点酒意甩出脑海,竭力保持清明道:“再来!” 又是一掌击出,被温陵音半路截住,再顺势一拉,将她整个儿拉入怀中禁锢住。越瑶回过神来时,自己已被单手反扭在身后,背靠着温陵音的胸膛,怎么也挣脱不得。 越瑶索性曲肘朝后一顶,谁知又被温陵音一掌包住化了力道。 “不打了不打了。”越瑶干脆道,“我认输啦温大人!” 身后,温陵音并没有立即松开,依旧保持着锁住她的姿势两人前胸贴着后背,带起一股莫名的燥热。 “温大人?”越瑶疑惑,稍稍拔高了音调。 温陵音这才回神似的,放手松开了她。 越瑶揉着略微酸痛的肩,夸张地奉承:“不愧是温大人,身手非凡,卑职甘拜下风!” 谁知温陵音却并不开心,反而有些懊恼的样子,清冷道:“再来一次。” “哈?” “再来一次,我让你赢。” 明白了温陵音的意思,越瑶连连摇头道:“不不不,属下只是想过一过瘾,输赢并不重要。而且你看,已经快子时了,你快回去歇着罢。” 温陵音没再说话,有些落寞地垂下眼,转身走到石桌边,又将那石榴花捧在手心。 越瑶酒意上头,有些犯困,便朝温陵音挥挥手道:“明日见,温大人。” 说罢,她打着哈欠转身,打算回北镇抚司的寝房睡觉。 谁知走了两步,身后也跟着响起了沉稳的脚步声。她停下脚步,身后之人也停下脚步。她再次前行,身后的脚步声也紧跟着不急不缓地响起 眼瞅着到了寝房门口,越瑶实在忍无可忍了,回身疑惑道:“温大人,你总跟着卑职作甚?” 身量修长劲瘦的年轻指挥使大人手捧石榴花,如青松般挺立在积水空明的月色中,只面无表情地望着她,可眼里分明有希冀。 迷路了? 越瑶指了指他身后的方向:“出府的路在那边,大人走反了。” 闻言,温陵音皱起眉头,竟透出几分落寞可怜。半晌,他不理会越瑶的反应,径直越过她进了寝房,在房中椅子上端端正正地坐下,低头看着手中的石榴花,一副就要赖在这过夜的模样。 “哎?”越瑶被他堂而皇之登堂入室的模样吓到了,挠着后脑勺道,“什么情况!” 要是第二天早晨让下属看到两个上司厮混在一起,便是跳入黄河也洗不清了! “温大人?温大人!” 越瑶进了门,伸手在温陵音眼前晃了晃。 黑暗中,温陵音缓缓抬起头来。他的神色如常,但一双清冷的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瞳仁微微涣散 越瑶总算知道哪里不对劲了,愕然道:“温大人你你该不是喝醉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5.第65章 松香 温陵音醒来的时候, 天已大亮。温柔的阳光透过窗棂的缝隙照在他的眼睫上,像是镀了一层金粉。 他睁开眼,瞳仁在阳光中呈现出极为剔透的琥珀色。似是被光线刺激, 他眯了眯眼, 抬臂挡在眼前,想要起身, 却因宿醉的头疼而闷哼一声。 “哎呀温大人, 你醒啦!”榻边猝不及防凑过来一张明艳的脸,越瑶手撑在床榻上看他,笑道, “昨夜睡得可好?” 越瑶只穿着一身简单的素衣,乌发披散着,鬓角还带着湿气,应是刚梳洗完毕温陵音怔了怔,目光越过她的肩环顾周围陌生的摆设, 眼中的清冷渐渐化为讶然, 猛然挺身坐起。 兴许是起得太急,他扶着额微微皱眉,问道:“这是在哪?” “我的寝房啊。”越瑶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床榻, “我的床。” 温陵音有了短暂的失神。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纯白的里衣, 又看了看越瑶居家的妆扮,耳尖缓缓浮上了一层不易察觉的浅红。 良久的沉默。 温陵音垂着眼睫, 手指轻轻攥着被褥, 嘴唇几度张合, 最终只是迟疑地吐出两个字:“我们” 越瑶立即明白他的意思,解释道:“温大人昨夜喝醉了,怎么也不肯回家,非得在我这儿就寝不可。那时时辰太晚了,我也拗不过大人,只好忍痛将床榻让给大人安睡哦对了,这衣裳也是我给你脱下的。” 温陵音倏地抬眼看她。 越瑶逗他:“温大人昨夜真是”说罢,挤眉弄眼一番。 温陵音手指攥得更紧了,似乎在隐忍什么。 越瑶这才放过他,哈哈笑道:“逗你玩呢大人!当时夜深人静,孤男寡女,若是被下属瞧见了恐生事端,于是我便自作主张给大人褪了外袍,其他不该看不该脱的,我可都没碰!” 回想起昨夜温陵音的模样,越瑶顿觉有趣。他喝醉了倒也听话,像个乖娃娃似的任人摆布,给他宽衣时,让他抬手就抬手,让他转身就转身,一直用那双清冷迷蒙的眼睛盯着越瑶,眼底有浅浅的期待。 可温陵音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他只记得自己同越瑶在屋脊上饮酒,她问他喜欢什么花,他望着她说,喜欢梨花 见自己没有失态之处,温陵音浅浅地舒了口气,掀开被褥起身穿好靴子,将榻边揉成一团的官袍拾起来抖开。 精致威严的飞鱼服起了微微的皱,令他十分不舒服,若是让同僚官员见了,指不定得弹劾他亵渎官袍。 见他抱着起皱的官袍站在原地沉思,越瑶忙不迭道:“我给大人熨一熨!” 说着,越瑶不等他回应,自顾自抱走了他怀里的衣物,步履轻快地出了门,不多时便拿了一只盛有木炭的铜熨斗进门。她将衣裳搁在案几上摊平,用受了热的铜熨斗一寸一寸将衣裳的褶皱烫平,手法娴熟。 别看她平时粗枝大叶像是大老爷们儿,做起这种细活来也是得心应手,神情极为认真。 案几上,还放着昨夜摘来的石榴花,有些蔫了,但仍是红得热烈。 温陵音穿着纯白的中衣站在越瑶身后。有金色的晨光从窗棂外斜斜射入,打在她线条流畅的侧颜上,乌发自耳后垂下,在阳光中折射出缕缕金光,此时的越瑶有着与做男子打扮时截然不同的柔和美丽。 温陵音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清冷的眸子也跟着染上了阳光的温度。 似是想到了什么,越瑶忽的噗嗤一笑:“昨夜大人醉得厉害,我扶你上榻宽衣之时,大人还攥着我的手硬要与我同睡呢。” 哐当—— 一声轻响,越瑶回首一看,只见温陵音险些碰翻了凳子,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惊愕和窘迫。 他极少有这般手足无措的失态模样,越瑶顿觉好笑,端着冒着轻烟的熨斗调笑他:“温大人平日总是一副冷冰冰的端方君子模样,谁知醉了酒竟是这般风流不羁。” 温陵音扶稳凳子,面色依旧清冷,只是耳尖泛着可疑地红,喉结几番滚动,方道:“我醉了,不记得自己当时做过什么。”说罢,他又低声补上一句,“如有冒犯,实在抱歉,我” 他拧着眉,似是对自己酒后失态的行为十分懊恼厌恶。 越瑶生怕他接下来一句就是“我愿意按军法自罚二十鞭”,便忙打断他:“不冒犯不冒犯!只是昨夜的温大人太过陌生可爱” 听到‘可爱’二字,温陵音不悦地皱起眉。 越瑶一直在拿眼睛瞥他,自然觉察到了他的小情绪,便忙清了清嗓子岔开话题道:“再说,我也是习武之人,谁能冒犯得了我?” 说着,她放下熨斗抖了抖衣裳,将还带着热度和松木香的衣袍递到温陵音面前,笑得两眼弯弯:“给。” 和温陵音不同,越瑶很爱笑:爽朗的笑,讨好的笑,明艳的笑,张扬的笑,还有偶尔露出点狡黠的笑,好像心中永远不会有阴霾。 可温陵音分明是见过她的眼泪的。 如今回忆起来仍是心尖颤动,殊知永远笑着的人哭起来,才是最惹人心疼 袍子罩在身上,温陵音扣好腰带,修长的指节整了整两片雪白的衣襟,说话间已恢复了往日的清冷严肃,只朝越瑶深深地一点头,说:“叨扰了,越抚使。” 他戴好官帽,拿起绣春刀离去,一同带走的还有桌上那朵蔫了吧唧的石榴花。 今日天气晴好,萧长宁一早用过早膳便在蒋射等人的陪同下出门散心,一路莺莺燕燕春光明媚,情不自禁便走到了承天门。 承天门侧便是越瑶的北镇抚司,萧长宁走了小半个时辰已有些累了,正巧想念越瑶,就想着顺道去和她打个招呼。 谁知才走到北镇抚司门口,刚巧见一个身着飞鱼服的年轻男子迎面从里头出来。 飞鱼服不是什么人都能穿得起的,萧长宁情不自禁停住了脚步,打量着迎面走来的年轻锦衣卫,心想:身高腿长,似乎长得挺不错。 只是这名锦衣卫似乎有些失神,直到走到萧长宁身前了才回神,侧身退到一旁,抱拳行礼道:“臣锦衣卫指挥使温陵音,见过长公主殿下。” 哦,原来这就是温陵音。 的确生得不错。萧长宁饶有兴趣地打量他,已在心中做出了评论:可就是太冷了,她还是更喜欢沈玹的模样。 不过,这种冰山美人般的男子,倒和越瑶那跳脱的性子十分般配。 思及此,萧长宁的脸上已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温指挥使认得本宫?” 温陵音飞快地抬起一双清冷美丽的眼睛来,扫视她身后寸步不离的番子,用公事公办的口吻道:“殿下一身华服,自然身份不凡,且能让东厂番子如此重视,稍加推测便能明了。” 萧长宁点了点头:也够聪明。 “这还未到交班的时辰,温指挥使便礼贤下士,独自亲临越抚使的北镇抚司,如此兢兢业业,倒是世间少有。”萧长宁眯着眼睛笑,话题一拐,拖长语调道,“指挥使大人对越姐姐,可还满意?” 温陵音疑惑地看她。 萧长宁却是笑着指了指他的衣裳,别有深意道:“你身上有股好闻的松炭香,越姐姐最喜欢用它来熨烫衣裳。”说罢,她笑着与温陵音擦身而过。 温陵音仍站在原地,恍如定格。良久,他才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衣襟,仿佛连指尖也染上了那淡淡的馨香。 萧长宁与越瑶自小交好,她进北镇抚司是无人敢拦的,故而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了中庭,唤道:“越姐姐?” 越瑶刚换好官服武袍,正将帽子往头上戴,从廊下匆匆奔来道:“哎呀我的小祖宗,您来怎么也不提前通传一声?” “怎么,怕本宫打搅你和温指挥使的好事?”萧长宁凑上前去,神神秘秘地对越瑶道,“你们昨晚怎么回事?好像有故事呢。” 越瑶哈哈哈地直摆手,不以为意道:“臣和他能有什么故事?殿下又胡说了。” “还想瞒着本宫?既然没有故事,那为何他一宿未归,清晨才从你这离去,身上还带着你最喜欢的松香?” “殿下怎知他一宿未归!?” 越瑶是个直肠子,一诈便诈出来了。萧长宁顿觉好笑,伸手点着她的额头道:“诈你的,谁知你竟承认了。” 越瑶登时无言。 半晌,她解释道:“不是这样,臣昨夜与他赏月,痛饮了一夜的酒?” 萧长宁佯装惊讶的样子,抬袖掩着嘴道:“孤男寡女,上司下级,赏月饮酒?” “哎,也不是那样!”越瑶这样那样了半天,倒把自己给绕糊涂了,索性破罐子破摔道,“他喝醉了酒,赖着不肯回家,臣便让他睡这儿了殿下这样看着臣作甚?他睡房中,臣睡的书房,真的什么也没发生。” 萧长宁反而叹了口气,为温指挥使的情路堪忧。 “方才在门口,本宫见着温指挥使了,确实是个俊俏又威严的小郎君。” 越瑶立即道:“是罢?我就说他生得不错。” 萧长宁继而道:“虽是家世显赫的世家子,却与那些纨绔大不相同,年纪轻轻便屡建战功。” 越瑶赞赏地点头:“是呀是呀,温大人年少有为,大家都很服他。” “所以,”萧长宁实在受不了越瑶的粗枝大叶了,停下脚步转身瞪着她,“这样好的男子打着灯笼都找不出两个,昨夜那么好的机会,越姐姐怎么就放过他啦?” 越瑶一愣,揉着鼻尖纳闷道:“放过他什么?” 萧长宁憋着一口气,半晌才泄气道:“算了,盼着你这榆木脑袋开窍还不如盼着沈玹早些回来。” “沈玹?”越瑶总算能接上一句话了,抬手正了正官帽,道,“下旬皇上要携皇后出游,这么大的事,沈提督可有得忙呢!” “皇上皇后出宫游玩?”萧长宁一怔,问道,“本宫怎么不知道有这事?” “昨日才决定的。”越瑶道,“也不知皇上受了什么刺激,朝堂之上不顾百官的劝阻,非要同皇后去月牙湖垂钓赏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6.第66章 相见 此为防盗章。  “越瑶, 你c你这是” 明晃晃的小袋子就在眼前,散发出一股难以形容的陈年药味,萧长宁几欲昏厥, 扶额道:“真是难以形容本宫此刻的心情。” “臣女知道这计谋是下作了些, 可你我势力皆非沈玹对手,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可以要挟他的呢?”越瑶一把拉住萧长宁的手, 宽慰道, “别墨迹了殿下,此处人多眼杂,你速速拿着这东西藏好, 不到万不得已时莫要拿出来!” “你的手!你的手摸过他的” 萧长宁神情复杂地望着越瑶刚摸过袋子的手,低声道,“我不要,你快将这玩意儿送回去!若是让沈玹发现这东西丢了,定会将你我查个底朝天的!” “臣女早已偷梁换柱, 路过御膳房时拿了块熏肉, 趁那掌事太监不备放入竹筒中,短期内绝对不会被发现。殿下尽管放心,一切尽在臣掌握之中!” 萧长宁心想:掌握你个头! 正说着, 越瑶远远地看见有人靠近, 也不再多言,一把将装有干物的布袋塞到萧长宁手中, 低声道:“有人来了, 我要走了。当年司礼监的事我会替你查下去, 沈玹的这物你好生拿着,记住,不到性命攸关的时刻不要拿出来!” “等等,越” 未等她把话说完,越瑶已翻身上马,扬尘而去。 碧空如洗,寒风萧瑟,萧长宁用两只捏着布袋,无措地站在原地。 身后有脚步声小跑着接近,萧长宁也顾不得忌讳了,忙将装有干巴巴硬物的布袋藏入袖中,回身一看,正是宫婢冬穗和番子林欢。 冬穗略带焦急道:“殿下,您怎么跑这儿来了?” 萧长宁干咳一声,勉强镇定道:“难得天气晴好,想一个人走走。” 冬穗是个很有眼力见的姑娘,见萧长宁神色为难,便知她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眼珠一转,掩饰道,“您打小就分不清方向,奴婢和林公公正担心您迷路了呢,还好找着了。” 面对主仆二人一番胡言乱语,林欢也不知信了不曾,只从怀中摸出一颗酥糖放入嘴中,含糊不清道:“饿了,回家吃饭。” 这少年太监一副呆呆的模样,外表极具欺骗性,看起来天真无害,可萧长宁见过他拔刀认真的模样,丝毫不敢松懈,唯恐露出马脚。 萧长宁活了十八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将男人的胯一下之物堂而皇之地带走想到此,袖中之物宛如一颗火种,几乎要将她浑身都灼烧起来。 简直要命! 好不容易到了东厂大门,萧长宁小心翼翼地搭着冬穗的手下了车,回身对林欢道:“本宫这就回房歇息了,林公公不必跟着,去复命罢。” 林欢嘎嘣嘎嘣嚼着酥糖,望了萧长宁一眼,什么也没说,行了个礼便朝校场走去。 萧长宁松了一口气。 “殿下”一旁的冬穗观摩着萧长宁的神色,实在忍不住了,问道,“越抚使到底对您做了什么?从您和她见面之后,便一直心神不宁的。” 萧长宁紧张道:“本宫的脸色,这么明显么?” 冬穗点点头。 也不知林欢看出什么没有,萧长宁叹道:“回去再说。” 萧长宁的住处在内院,需从正门穿过前庭和中庭,沿着回廊走数十步,方到南阁。可出乎意料的是,走到中庭之时时,正巧碰见沈玹豢养的那只大黑犬在芭蕉底下晒太阳。 萧长宁悚然一惊,想要绕到走,那条狗却听到了动静,两只尖尖竖起的耳朵动了动,随即伸了个懒腰站起身,眯着幽绿的眼睛朝萧长宁走来。 这黑犬的长相同它主人一般凶恶,嗅觉又出奇的灵敏,萧长宁如临大敌,忙拉住冬穗颤巍巍道:“冬穗,给本宫拦住它!” 冬穗亦颤巍巍回道:“殿c殿下,奴婢怎么拦呀!” “别让它靠近本宫便是了!” 萧长宁攥紧袖口,转身要逃,那黑犬似是察觉到了异常,一个腾跃猛扑过来,横身挡住萧长宁去路,喉中发出浑浊的低吼声,灵敏的鼻子皱了皱,锁定她的袖口。 萧长宁吓得魂飞魄散,不住地后退。 冬穗直接吓哭了,颤抖着横手挡在萧长宁身前:“殿下,快快跑!” 萧长宁转身往回逃,却因太害怕一个踉跄,手一松,一只装有硬物的小布袋便从袖口滑出,跌落在地。 她忙蹲身去捡,谁知那黑犬比她更快一步! 只见一阵黑影从眼前掠过,带起疾风阵阵,待萧长宁回过神来之时,手中已空空如也。再抬头望去,那黑犬宛如得胜将军般叼着金布袋,斜眼睥睨她。 “等等!不可以” 在萧长宁极度惊恐的目光中,大黑犬洋洋得意,伸出前爪将布袋按在地上,然后张开利齿疯咬,三两下便咬开了布袋的结绳,掉出了里头黑乎乎的一团带着肉香的东西 黑犬用鼻子嗅了嗅那干巴巴的肉块,随即眼睛发光,涎水直流! 一种惊天毁地的不祥之兆席卷着萧长宁的理智,她也顾不得害怕了,大叫着扑上去:“不能吃啊!” 然而已经晚了。 黑犬嗷呜张嘴,一口将那干黑的肉块吞了进去! 吞c了c进c去!!! 轰隆隆—— 晴天霹雳也莫过于此! “宝c宝贝”萧长宁如坠冰窖,面色枯败,双目赤红,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仿若一个被抢走珍宝的可怜孩童。 她出身高贵,风雅脱俗,大脑空白了许久,愣是没找出一个合适的辞藻来形容自己这糟心的命运。 萧长宁眼睁睁看着黑犬囫囵吞下她赖以保命的东西,眼睁睁看着它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并打了个饱嗝儿,悲愤交加中,她猛扑上去,抱住黑犬的狗头哭喊道:“吐出来!给本宫吐出来!!” 黑犬反被她吓了一跳,慌忙挣开她的桎梏。大约知道她与沈玹的关系,黑犬虽然面向凶恶,却并不敢咬她,只连连跳开数步,站在院中不知所措地望着她,仿佛不知道这个一向柔弱的女主人受了什么刺激。 冬穗忙抱住神情绝望的萧长宁,不让她靠近那只危险的恶犬,颤声道:“殿下,危险!” 在南阁忙碌的秋红和夏绿也听到了动静,纷纷跑出来问道:“长公主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萧长宁气喘吁吁地蹲在地上,捞起被咬破的金布袋,恍若元神出窍,只红着眼不住喃喃道:“放开本宫,本宫要立即杀了这孽畜,剖腹挖心!” “长公主这是要剖谁的腹,挖谁的心?”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清冷的男音,接着,高大的阴影笼罩在萧长宁的上空。 她下意识将破布袋藏入袖中,回身一看,顿时吓得肝胆俱裂:“沈c沈” 来人身量高大威严,一双腿笔直修长,面容白皙俊美,凌厉深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萧长宁,正是那‘宝贝’的主人,沈提督。 “做事要有始有终。”难得被人甩脸色,沈提督却并无一丝怒意,反倒拾起墨条继续研墨,替她润了狼毫细笔,缓缓道:“殿下既是来道谢,自然要拿出诚意。” 萧长宁立刻接过笔,小声问:“临什么帖?” 沈玹做了个‘请便’的姿势,眼底是运筹帷幄的从容淡定,“殿下随意。” 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萧长宁默了一篇《取义》。她写得一手干净飘逸的行楷,字距行间如镌刻般完美,带着三分洒脱七分灵性,同她这个人一般漂漂亮亮。 沈玹也不禁对她起了几分敬意。 其实东厂的人多半出身贫寒,最是敬仰学识渊博c满腹书香之人,沈玹也不例外。有字如此,长公主便是骄纵些也是可以忍受的。 沈玹拿起宣纸,凝望着上头墨迹未干的字眼,忽的笑了声,“‘义’之一字,何解?” 萧长宁写这篇《取义》本就藏有私心,想借此委婉地提点东厂不要做不义之举,当即对答如流道:“本宫以为,义不是义气,而是道义。爱财而取之无道,贪权而枉顾民生,为臣而事二主,婚娶而不尽责,皆为不义。” “哦。”沈玹挑着长眉,一副已然受教的模样。片刻,他伸指点了点字帖的某处词语,问道,“敢问殿下,何为‘天下君父’?” 沈玹的眼睛总是强大而深邃,仿佛能看透一切。萧长宁知道自己的小心思瞒不过他的眼睛,便稍稍坐直了身子,勉强答道:“君父,尊君如父,这句话的意思是,天子如同天下人的亲父,为臣者要尊君敬君。”言外之意,已是昭然若揭。 沈玹忽的嗤笑了一声,“臣倒不这么认为。” 萧长宁有些讶然,又有些好奇,以沈玹如今的才学水平,能有什么更高的见解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7.第67章 结盟 此为防盗章。  执勤侍奉的夏绿披衣进门, 躬身道:“回殿下, 是沈提督从徐州坐记回来了。” 萧长宁却莫名心安了许多,像是惦记了许久的事终于尘埃落定。她终于舒了一口气,重新躺下盖好被褥, 决心明日晨起后去向沈玹道个谢。 本宫才不是想见他呢! 萧长宁迷迷糊糊地想:只是之前生病受他照料诸多, 这句‘谢谢’一直憋着没机会说, 实在令人难以心安。 如此,辗转到天亮。 次日清晨下榻,萧长宁坐在梳妆台前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养了几日病,脸色倒红润了不少,精致的眉眼间灵气颇足。她特地换了身簇新的冬衣, 熏了淡淡的香, 兔毛领子裹着一截修长白皙的颈项, 更衬得她不施粉黛的面容清丽明艳, 很是自我陶醉了一番。 她妆扮好赶到前厅, 厅中已布好了早膳, 却并未见到沈玹的身影。 询问之下,布菜的吴有福笑眯眯答道:“回长公主,提督五更天才睡下,刚躺了不到两个时辰,少不得要到巳时才起呢。” 萧长宁闻言有些失落,仿佛满桌佳肴都失了味道。未细思这股失落从何而来, 她问道:“沈玹这几日在忙什么?如此夜不归宿, 黑白颠倒的。” 昨夜听夏绿说他从徐州坐记归来, 东厂管稽查地方官员叫做‘坐记’话说,徐州不是霍骘的地盘么?能让沈玹亲自出马赶往徐州,看来朝堂局势又要伤筋动骨了。 吴有福依旧好脾气地笑着:“这个,就不是属下能妄自议论的了。” 东厂上下一向谨慎团结,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萧长宁也没多大失望,只吩咐道:“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 用完早膳,沈玹仍未醒来。萧长宁便回了房间,坐在西窗案几边练字,从端庄秀丽的簪花小楷练到行书,再变成狷狂恣意的草书,最后干脆拍了笔,仰面躺在柔软厚实的波斯毛毯上,心浮气躁地滚了两圈。 隔夜的雨水从瓦砾间滴落,在阶前激起穿石清音。斑斓的玳瑁猫从窗台跃下,悠闲路过,萧长宁一把捞住它,揣入怀中百无聊赖地揉搓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院之隔的对面隐隐传来了声响,萧长宁这才放过被揉得喵喵直叫的猫儿,倏地坐起,待到侧耳细听之时,隔壁又归于平静了。 醒来了?要去见他么? 可是,就这么干巴巴地去见他,约莫会很尴尬罢。 萧长宁犹豫了许久,起身开门唤道:“冬穗,你早晨做的酒酿圆子汤和梅花糕还有么?” 冬穗从隔壁偏房中伸出一颗脑袋来,手里还提着鸡毛掸子,回道:“还有呢。” “热一份过来,快。” “哎。” 甜汤和糕点很快热好了,萧长宁亲自送去了沈玹的寝房。 迈上台阶,她深深呼出一口白气,定了定神,这才下定决心似的抬手,轻轻叩了叩虚掩的房门。 “进来。”沈玹的声音依旧沉稳,无一丝长途奔波后的疲惫。 萧长宁推门进去,猝不及防吓了一大跳。 沈玹半散着长发,正坐在窗边的案几旁拭刀,而他身侧的炭盆旁,威风凛凛的大黑犬正竖着耳尖,幽绿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萧长宁。 萧长宁也望着它,脑中不住回想起那‘宝贝’被这蠢狗吞掉的惨事,莫名心虚不敢看沈玹。 见萧长宁端着食盘站在门口,沈玹嘴角一勾,放下擦得雪白锃亮的细刀,开口打破沉静:“它受了伤,有些畏寒,便赖在暖炉旁不肯走。”说着,沈玹拍了拍黑犬的狗头,用不容反抗的口吻道:“出去呆着。” 黑犬委屈的‘嗷呜’一声,垂头丧气地出门去了。 萧长宁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声,端着食案进门来,默默的将甜汤和糕点摆在案几上。 沈玹回刀入鞘,问道:“怎么还咳?” 萧长宁跪坐一旁,将食盘搁在小案上,小声说:“没有,多亏吴役长日夜煎药,本宫已大好了。” 沈玹淡然地摆弄刀具,对糕点视若不见。眼瞅着点心就要凉了,萧长宁有些心急,悄悄伸手将汤碗和糕点挪过去了一点,见他不动,又再挪过去一点。 沈玹从刀鞘后抬起一双深邃凌寒的眼来,似是终于明白她的来意了。 他看了眼冒着热气的糕点,又缓缓将视线移到萧长宁故作淡然的面容上,不知为何就想起了萧长宁养的那只玳瑁猫。那日,他将困在屋脊上的玳瑁猫顺手救了下来,第二日便听到有小爪子挠门的声音,开门一看,那猫蹲坐在门槛外,面前摆着一条死透的小鱼,喵了一声,当做谢礼。 那矜贵又微怯的模样,与此时的长宁如出一辙。 她的眼睛湿润且亮,沈玹侧首看她,问:“殿下又有何事相求?” 萧长宁一愣。 嫁入东厂二月有余,萧长宁除了上次求取出府的手令外,的确从不主动踏入沈玹的住处,也难怪沈玹会误解她有事相求才献殷勤了。 “无事相求。”她声音轻而软,但语气坚定,视线不自然地望着窗外檐下滴落的雨滴,“本宫是来向沈提督道谢的。” 沈玹将细刀搁置一旁,用勺子搅了搅甜汤,漫不经心道:“道谢二字,殿下不是在高烧醒来之后就说过了么。” “不一样的,这次并非谢你替我除去秋红,也非谢你的披风,”萧长宁抿了抿唇,手指绕着腰上的香囊流苏,说道:“而是谢谢提督不杀之恩。” 沈玹一挑眉。 萧长宁自己倒憋不住笑了:“本宫开玩笑的。” 沈玹喝了一口软糯的圆子汤,面色如常,连一丝嘴角的弧度也不曾给她。 好罢,她就不该同这个反应迟钝的人开玩笑。萧长宁揉了揉小巧挺立的鼻尖,哼哼唧唧地说出了心里话:“这些日子,多谢提督的照料。” 沈玹饮汤的动作一顿,而后放下碗,极慢极慢地扯出一抹淡笑来。他慢斯条理地擦净手,从怀中掏出一个牛皮小册子,而后又风雅至极地抬笔润墨,自顾自在册子上写写画画起来。 萧长宁看着那册子,心一紧:听闻锦衣卫和东厂都随身携带着‘无常簿’,专程用来记录监察百官言行,稍有不慎,便会因一言而获罪,招来致命的灾难。 萧长宁被沈玹这架势弄得有些紧张起来,忍不住伸长脖子去看他的册子,忐忑道:“本宫可是说错了什么?” 沈玹嘴角笑意不减,悠悠落下最后一笔,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着不正经的话:“本督自掌管东厂以来背负骂名无数,难得有殿下良言夸赞,需记录下来,以资鼓励。” 沈提督的肚里是黑的。 望着那本‘某年月日长宁长公主金口玉言,亲致谢意’的册子,萧长宁得此结论。 憋了半晌,她实在忍不住了,指着沈玹的字评点道:“你的字”说到一半,她硬生生将涌到嘴边的‘好丑’二字咽下,改口道,“像是学生的字。” 在众人看来,沈玹这般狂妄的佞臣应该写一手狷狂的草书才对,但恰恰相反,沈玹的字一笔一划端端正正,算不上难看,但也绝对不好看,最多称之为工整。 也难怪,被卖到宫里来当阉人的,有几个认真读过书?萧长宁总算找到了些许自信,虽然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但论舞文弄墨,十个沈玹也不如她风雅。 沈玹成功地被她转移了注意力,视线落在自己的字迹上,眉头微皱,似是越看越不满意,忽的抬手将那页纸撕去,揉皱了丢进纸篓中。 萧长宁有些惋惜:“哎,不是要以资鼓励的么,怎么扔了?” “写得不好,自然要扔。”说着,沈玹慢悠悠合拢无常簿,斜飞的剑眉下,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定定地望着她,“久闻长宁长公主书画双绝,可否请殿下屈尊写字一帖,供本督临摹?” 在自己擅长的领域,萧长宁一向是慷慨大方的。和沈玹闲聊之下,她胆子大了许多,眼中闪着一丝狡黠,“本宫墨宝,非常人可得。” 沈玹坐在对面,抱着双臂一笑:“本督并非常人,是殿下的丈夫。” 此时她指尖还残留着墨香,正懒懒地坐在廊下长椅上,一手拿着雉羽,一手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逗猫玩。 玳瑁猫伸出柔软的爪垫,扑上扑下地追着雉羽玩,不多久便饿了,蹭着萧长宁的小腿喵喵直叫。 “你这馋猫,方才才吃过粮,这就饿了?”萧长宁弯腰抱起猫,朝身后立侍的宫婢道,“夏绿,琥珀饿了,你去看屋里还有吃剩的醉鱼没?” “回殿下,吃剩的东西都倒掉了。”想了想,夏绿观摩着萧长宁的神色,小声试探道,“不过,今早东厂的膳房倒是采办了几筐活鱼” 萧长宁自然明白夏绿的意思。她既已嫁来东厂,拿沈玹几条鱼也不算什么,可她偏偏拉不下这个脸面,总觉得有些膈应。 “太后既已归还本宫食邑,每月钱银不缺,就没必要去向沈玹讨要东西了,须知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一提起沈玹,萧长宁总会不自觉拧起眉头。 虽说前两日遇刺之时受到了沈玹的照料,萧长宁对他的憎恶消散了些许,但依旧喜欢不起来。她能感觉得到,沈玹大约也是不喜欢她这般‘无用’之人的,既是相看两生厌,又何必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牵扯不清? 而且沈玹救过她。即便只是顺手一救,她也仍觉得自己好像欠了他什么似的,矛盾得很。 夏绿见她心意已决,垂首道:“奴婢明白了。奴婢这就上街去采办。” 萧长宁捋着猫背,唤住她,“等等,本宫的胭脂水粉样式太陈旧了,你采办完后,和秋红进宫一趟,让内廷呈贡些新的过来。” 夏绿领命,福了一福退下。 萧长宁挠了挠猫下巴,笑道:“忍忍吧,很快就有小鱼干吃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8.第68章 玲珑 此为防盗章。  萧长宁觉得自己最近真是时运不济, 连抓个猫都能撞见东厂密谋。 夏绿端了一壶凉茶呈上,掏出帕子给萧长宁擦了擦汗, 关切道:“殿下,您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可是闷着了?” 萧长宁伏在案上欲哭无泪, 端起凉茶痛饮两口,这才微微定神, “本宫不小心听到了东厂的秘密,可能会被灭口。” “啊?!”夏绿惊呼,后退一步跪下, 哭道, “殿下 ,那我们该怎么办呀!要不, 我们想法子逃出去吧!” “逃?这里危机四伏, 番子遍布,你我手无寸铁,能逃到哪里去?”萧长宁叹道,“你别哭, 让本宫冷静一会儿, 好好想想。” 议事堂。 “厂督, 既然计划被长宁长公主听见了,可否要另行商议?”说话的是一个微胖的中年太监,语气温吞, 颇有慈善之态, 正是那位调制出了无色无味新毒一药的白虎役役长, 姓吴名有福。 沈玹薄唇微张,吐出两个字:“不必。” “您就这么相信她?”方无镜转着指间的小刀,将锋利的刀刃当成铜镜,左右照看了一番容颜,方嬉笑道,“太后一定给她施了压,让她暗中取您性命,您就不怕她出卖您?毕竟,可没有哪位正常的公主心甘情愿嫁给咱们这样的人。” “属下倒是明白提督大人的用意了。”吴有福捻着指尖的淡绿色药丸,笑眯眯道,“若长公主只是个任人摆布的傀儡,而毫无智谋,这样的人也不足为惧;若是长公主是个聪明人,当不会为了这样的小事,将自己陷入危险之境。” 说完,一只鸟雀飞扑而下,将吴有福的肩头当做栖息之地。可不稍片刻,诡谲的事情发生了:方才还在他肩头跳跃的雀儿忽的张开鸟喙,像是被扼住喉管般厉声尖鸣起来,扑棱着翅膀坠地,飘起数片干枯的羽毛。落在地上的鸟儿爪子蜷曲,挣扎片刻,彻底咽了气。 自始至终,没有人多看这只死鸟一眼,仿佛对吴有福用毒的手段早已司空见惯。 沈玹不置可否,只按着腰间悬着的双刀道,“东厂整日打打杀杀的,已许久不曾有过乐趣了,养她在身边闹腾,也挺有意思。” 方无镜哈哈大笑,“厂督这是独孤求败,求到美人怀里去了!” 沈玹凉凉一瞥。 方无镜瞬间收敛笑意:“属下该死,属下不该取笑厂督!” 屋檐上的玳瑁猫下不来了,急得在屋顶抓挠,发出‘喵喵’地叫声,引得沈玹豢养的那只大黑犬不停地狂吠。 “她的猫。”沈玹眉头轻蹙,又很快松开,“你们几个,将猫送还给她。” “好嘞!抓捕之事,咱们东厂最擅长了!”方无镜说着,撸起袖子,几个腾跃间便攀上梁上椽木,翻身跃上屋脊,抓猫去了。 沈玹又对吴有福道,“以后毒物莫要随处乱扔,当心不懂事的小姑娘捡了,白白丧命。” 吴有福抱拳,温声一笑:“属下遵命。” 厢房内。 “殿下,奴婢还想多侍奉您两年,还想再多活两日呜呜。” 夏绿哭得涕泗横流,萧长宁反而笑了。 “也不一定会被灭口,方才本宫太紧张了,随口一说而已,你别当真。”休憩了半个时辰,萧长宁已彻底镇静下来,分析道,“东厂虽然行事狠厉,却并非不顾后果。区区一介兵部侍郎蔡丰,论地位和价值都远不及我,沈玹不会为了这么个小人物而毁约。” “真的?”夏绿打了个哭嗝,将信将疑。 “真的。”萧长宁略觉疲惫,问道,“对了,偏间厢房给本宫收拾出来了没有?” “收拾倒是收拾好了,就是太过简陋了些,本来就是给奴婢们居住的房间,光线也不太好。”夏绿擦了擦眼泪,小心翼翼地问道,“您真的要和沈提督分居么?” “阉人而已,又不能人道,左右用不上我这具身子,又何必去自取其辱。”萧长宁起身,揉了揉隐隐酸痛的小腿,恹恹道,“逛了半日,累得很,本宫先去歇会儿,午膳晚膳都端至本宫房中来。沈玹若是起疑,你便说我身体不适,不能奉陪。” 夏绿殷勤地为她撩开珠帘,敛首道:“是,奴婢都听您的。” 于是,沈玹刚回到小院中,便听闻萧长宁搬去了下人住的偏间。 “要不要将夫人抓回来陪您?”林欢站在门外,手里捧着油纸包着的酥糖,吃得满嘴糖末,含糊不清地问道。 沈玹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嗤笑道:“不必。她若是吃得了那个苦,便随她去,别出大乱子即可,闹腾不了几日的。” “如果夫人闯了祸呢?”林欢用力将嘴中的糖块咬碎,发出毛骨悚然的咔嚓声,表情却一派天真无邪,“可要我按军法处置?” 沈玹眼也不抬道,“小林子,你除了吃和杀,就不会干别的了?” “还能睡。”林欢大言不惭。 沈玹手腕用力,将茶杯当做暗器甩出,直取林欢面门。 林欢灵活地一个后翻,躲开暗器,稳稳落在阶前,而手中的酥糖未撒分毫。 沈玹起身,按着腰间的两柄细刀,意有所指道:“传闻农人为了安抚暴躁的牛群,会在牛群中放入一只柔弱的小羊,起安抚调和之用,用以麻痹牡牛的斗志。小林子,你觉不觉得,长宁长公主就是那只混入东厂的小羊?” 林欢认真地想了想,而后舔舔手指上的糖末,“听不懂。” “要多读书。”沈玹劝诫。 萧长宁痛痛快快地睡了一觉,直到腹中饥渴,才懒洋洋起来用膳。 独自在房中吃过午膳,萧长宁略感无聊,便动手收拾自己带来的嫁妆。大部分物件,贴身宫婢都给她收拾好了,只有一个小红木箱子还密封着,里头装着她最珍贵的物件,宫婢们没敢私自挪动。 萧长宁取了钥匙开锁,打开箱子,只见里面整整齐齐地排放着几样物品:有她册封‘长宁公主’的玉蝶和先皇亲笔诏书,还有一只小巧的松青色香囊,是余贵妃亲手绣的c留给她的最后一件物件。 萧长宁将香囊贴身佩戴,这才拿起诏书,展开一看,父亲熟悉的字迹映入眼中,令她止不住地眼眶发酸。 上头一笔一划清清楚楚地写着某年月日,册封她为长宁公主,食邑三百后来余贵妃病逝,先帝哀戚,又给萧长宁加封食邑三百,位列长公主之尊。 而现在,她真的成为了长公主,食邑依旧六百,可那个儒雅多情的帝王却永远长眠地底了。 萧长宁眼睛有些发酸,将诏书放好,合上箱子。 下午这半日过得清闲自在,平静得不像话。 这么平静,倒有些不正常了萧长宁隐隐有些不祥之兆,果然,到了晚膳的时辰,一直忍耐的沈玹出手了。 萧长宁不愿去厅中同他一起用膳,沈玹竟命人直接撤了她的膳食,偌大的厨房连一口热粥都没留给她。 “厂督大人说了,长公主既然甘心窝在这下人的偏间中,便是不拿自己当东厂的女主人看待,吃穿用度自然要同下人一般,需自己动手才行。” 闻言,萧长宁简直气结。 自己动手做饭是不可能的。 萧长宁不用说,连这几个宫婢从小养在宫中,只伺候主子穿衣梳洗,从来不用下厨做菜,膳食都是去御膳房取现成的,哪里会做庖厨? 膳房里乒乒乓乓,烟雾缭绕,时不时有凄惨的呛咳声传来。而一院之隔的寝房中,灯火温暖静谧,沈玹半散着墨黑的长发,披衣坐在案几旁,修长的指间夹着一枚黑子。 他朝棋盘上落下一枚黑子,嘴角微微勾起,“最多,撑到明日。” 这顿饭到底没做成功,萧长宁饿了一夜。 第二日早起,主仆四人皆是一脸菜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萧长宁一声长叹:“罢了,好汉不吃眼前亏!本宫既损了沈玹的颜面,去服个软便是了” 于是,萧长宁腹中唱着‘空城计’,掬一把伤心泪,哀哀戚戚地洗漱完毕,慢慢吞吞地穿戴整齐,终于深吸一口气,脚踩棉花似的朝沈玹用膳的大厅挪去 不为五斗米折腰? 那是圣人才做的事。 小皇帝吓得缩了缩脖子,几口将嘴中的梨块咽下,小声问:“太后真会对你动手么?你可是位长公主。” “别说是我了,便是沈玹指名要太后的亲女儿,她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在她眼中只有利益,没有亲情。” 最后一句话,萧长宁将声音压得极低,生怕被什么探子听到似的,嘀咕道:“留在宫中只会被折腾得生不如死,嫁去东厂,亦是一死。左右难逃一死,我想清楚了,死哪都一样,两害取其轻,至少嫁给沈玹还有一线生机。” 何况,作为有史以来第一位被送给太监当妻子的公主,她也算是‘名垂千古’了,不亏。 阳光淡薄的秋日,萧长宁到底还是出嫁了。 外头喜乐声声,屋内哀嚎阵阵,几个陪嫁的宫婢绝望地捧着红绸缎,缩在墙角抱头痛哭,明明办的是喜事,却比丧事还令人心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9.第69章 离别 此为防盗章。  见萧长宁坐在脚榻上神情痛苦, 冬穗眼圈儿先红了, 拉着她上下打量一番:“殿下, 您哪里难受?他都将你怎么啦?” 萧长宁转动酸痛的脖子,摇摇头:“算是又多活了一天嘶, 夏绿, 来给本宫捏捏肩, 脚榻太硬,睡着疼得很。” “脚榻?”夏绿给萧长宁捏肩, 眼泪没忍住掉了下来,哽声道, “他居然让您睡脚榻您是长公主啊!” 萧长宁道, “这房里只有一张大床, 我不睡脚榻,难不成真要跟太监睡?”似乎想起了什么,她眼睛一转,拉着夏绿的手问:“对了,你们在西厢房偏间住对么?一共有几间房?” 夏绿道:“两间,我和冬穗一间,秋红姐姐单独睡一间。” “正好。”萧长宁随手拢了拢发髻,起身换上簇新的水红色袄裙, 吩咐道,“你们三人挤一挤, 睡一间房便可, 将另一间房腾出来给本宫住。” “公主, 这恐怕不妥罢?”秋红是梁太后身边之人,心思自然不简单,微微蹙眉道,“新婚燕尔,分房而居,恐怕沈提督心生不满,会迁责殿下。” 萧长宁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眼这个玉盘脸的小宫婢,笑道:“你倒是机灵,想得长远,才刚进东厂的门,就懂得仰人鼻息了。” 秋红自知僭越,忙心虚地低下了头。 “沈玹太过危险。他杀过那么多人,挟天子以令朝臣,本宫在他身边,总担心会做错什么事惹来杀身之祸,倒不如不见。”说着,萧长宁起身,望着铜镜中端正清丽的自己,长叹一声道,“开门,进膳。” 便是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东厂呈上来的膳食很简单,不如洗碧宫的丰盛,但胜在味美。此时厂中宅邸内宁静,萧长宁吃了七八分饱,隐隐见门外有人靠近,抬眼一望,却是一名身穿银丝褐服的少年太监。 小太监叩了叩门,抱拳道:“提督夫人,林欢求见。” 林欢 萧长宁依稀听过他的名字——东厂年纪最轻的玄武役役长,年少成名的少年刀客。 可她未曾料到,赫赫有名的玄武役役长,竟是一个只有十七一八岁的包子脸少年,有着稚嫩白净的相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此时林欢站在门外,随心随性地将一柄弯刀抗在肩头,鬓角发丝在晨光中熠熠发光,看起来就像是个亲切的邻家少年,全然不似传闻中茹毛饮血的东厂刀客。 萧长宁不动声色地将粥食送入嘴中,问道:“何事?” 林欢抿嘴一笑,露出一边嘴角的小酒窝,说,“厂督让我来问夫人,饭菜可合口味?” 一提起沈玹,萧长宁既怕又恨。怕他赫赫威名,恨他把控朝野,做尽天下荒唐事。 萧长宁没了胃口,索性用湿帕子擦净手指,似笑非笑道:“托沈提督的福,虽有佳肴,不知其旨。” 林欢没听懂她的言外之意,依旧呆呆的,半晌才挠挠头道:“我没读过书,听不太懂。夫人是说饭菜好吃的意思吗?” 萧长宁没了脾气,瞥了门口的少年太监一眼,“你们家提督呢?” 林欢道:“厂督正在议事堂议事,让我来领夫人去厂中转转,熟悉环境。” 一听沈玹不在家中,萧长宁胆子大了不少,连语气也不是那么压抑了,“本宫不用转,也不想熟悉。” “可是” “没有可是。” “夫人” “本宫不是什么‘夫人’,按礼,你得叫我一声‘长公主殿下’。” “” 林欢再迟钝,也觉察到了萧长宁微弱的敌对之意。 他决定放弃言语交流,敛了笑意,那双天真无害的大眼睛忽的变得凌厉起来,拇指按在刀鞘上,拔刀半寸,寒光如霜。 林欢:“厂督说了,若是夫人不听话,便让我见机行事。” 萧长宁迅速放下碗勺,擦净嘴角,能屈能伸道,“林公公请带路,我们这就去熟悉环境。” 刀刃铮的一声回鞘,林欢瞬间变回之前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羞涩一笑:“夫人请随我来。” 萧长宁手脚冰凉,仿若游魂似的跟着林欢而去。 屋内,夏绿和冬穗相拥而泣:“嘤,东厂番子太可怕啦!” 东厂的庭院静得如同一潭死水,林欢将刀鞘当扁担似的横搭在肩头,两手散漫地挂在刀鞘上,倒着走路,语气带着少年人的清朗:“这里是我最喜欢的地方。” 萧长宁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一间挂满腊肉和蒜头的檐下立着一块红漆的牌匾,上书斗大的‘膳房’二字,不由无言,半晌问道:“你很喜欢吃?” “那是自然。沈大人说过,‘民以食为天’,若不能吃好吃的,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说话间,林欢顺路从灶上蒸笼里摸了两只大肉包子,一口塞了一个。 萧长宁简直震惊。她望着林欢鼓囊囊的双颊,不敢相信他那张嘴是怎么将一个比巴掌还大的肉包囫囵塞进去的。 见萧长宁直溜溜地望着自己,林欢显然会错意了。他望了望手中的包子,又望了望怔愣的萧长宁,再看了眼手中的包子,似乎在艰难权衡。半晌,他才下定决心似的,恋恋不舍地将包子递到萧长宁面前:“沈大人说了,你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凡事要多照顾你些包子给你。” 被说成是‘落毛凤凰’,萧长宁气得胸闷。 又不敢骂沈玹,她只好咬牙冷笑,“本宫不饿,你吃。” 林欢眼睛一亮,包子化作一道残影,瞬间被他生吞入腹。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指头,见萧长宁盯着自己看,便抿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小时候饿怕了,对吃有执念。” 萧长宁本还沉浸在沈玹的挖苦中,连带着对林欢颇为不喜,但一听到他说‘小时候饿怕了’,不知为何,竟有些心软起来。 东厂基地甚大,两人逛了半个时辰,萧长宁累得直不起腰,林欢却是愈发健步如飞,轻巧如猴。 “左边是藏书阁。前方是校场,沈大人和我们通常在那训练番子。”林欢回头,期许地问,“夫人要去看看吗?” “不走了,本宫走不动了。”萧长宁坐在树荫下的石凳上,揉着娇气的足踝,“本宫从未走过这么远的路,连个轿子也没有。” “厂中只有骏马,没有轿子。若是乘轿子,无处躲避,容易被仇敌暗杀。”林欢一本正经地说着骇人听闻的话语,瞟了满额香汗的萧长宁一眼,“夫人身子太弱啦,要加强训练。” “训练你个头。”萧长宁又累又闷,掏出绣帕拭汗,没好气道,“本宫是长公主,并非你们手下的番子。” 林欢‘哦’了一声。 阳光温凉,树影婆娑,不远处的屋檐上忽地传来两声猫叫。 萧长宁眼睛一亮,寻声望去:“琥珀!” “喵呜~”消失了一天的玳瑁猫懒洋洋地在屋脊上伸着懒腰,黑黄花斑的毛色在阳光下显得油光水滑。 萧长宁救猫心切,想也不想就朝屋檐下奔去,全然没注意那屋下正挂着一块写有‘议事堂’三个漆金大字的牌匾。 “等等,那里是” 林欢想要制止,萧长宁已沿着大道进了议事堂的院落。堂中房门紧闭,萧长宁站在檐下仰首望着瓦砾间散步的猫儿,正要呼唤,忽闻里头传来了太监们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朱雀役改良了这臂弩,能连发十箭,箭箭带毒。” “白虎役也研制了一种新毒,无色无味,毒发时五脏巨疼c四肢抽搐,却又能让人保持清醒,非常适合用来审讯犯人。” “厂督,青龙役发明了一种新的刑具,可敲筋断骨” “据探子来报,最近兵部蔡丰不甚老实,暗中招揽了一批江湖浪士进城,图谋不轨,可要采取行动?” “嗯。”低沉熟悉的嗓音,属于沈玹,“蔡丰暗藏祸心不是一日两日了,是该动动。” 秋阳灿烂,萧长宁硬生生惊出了一身冷汗。 太太可怕了!这群东厂太监,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谈论这么阴毒的话题! “是厂督的议事堂啊。”林欢咬着手指跃过来,将最后半句话补充完整。 萧长宁后退一步。兴许是听到了动静,屋内的声音戛然而止,接着,沈玹低冷的嗓音传来:“谁?!” 沈玹打开门,刚巧看见一抹飞奔而去的背影。 阶上落了一块绣工精致的汗帕,很显然属于东厂唯一的女主人。 他看向林欢,“她听到了?” “听到几句,吓跑了。”林欢望着萧长宁离去的方向,纳闷道,“还说自己没力气了,这不是跑得挺快的么?” 沈玹似乎并不担心萧长宁听去了机密,只弯腰拾起那落在阶前的珍珠色帕子,良久,方淡淡道,“最近不甚太平,跟着她。” “锦衣卫与东厂水火不容,殿下何曾见臣女怕过沈玹?”越瑶打断萧长宁的话,抿着红唇笑得明媚万分,“不过长宁,你总得把原因告诉我,我才好盘算下一步该怎么走。” “越姐姐这是同意了?” “臣女满门男丁皆战死沙场,十岁那年,家母以三尺白绫追随先父而去,留下我孤苦伶仃无人照拂,是你的母亲——贵妃娘娘将我视若己出。别说是帮你这个小忙,若非我只是五品小官,无权与太后和东厂抗衡,否则,你也不会受如今的委屈了。” “越姐姐如此说,便太显生分了。这人呐,各有各命,又怎能怨你?” 越瑶这一番话倒让萧长宁觉得不好意思了。想了想,她趴在凉亭石桌上,手撑着下巴,“近来,本宫越发觉得沈玹身上藏着一个秘密。所以,本宫要赶在他怀疑我之前找出这个秘密,或许,这将成为我唯一能用来反击他或保全我性命的凭证。” 越瑶被勾起了好奇心,迫不及待问道,“殿下究竟发现了沈玹什么秘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0.第70章 中毒 此为防盗章。 “你这馋猫, 方才才吃过粮,这就饿了?”萧长宁弯腰抱起猫, 朝身后立侍的宫婢道,“夏绿,琥珀饿了, 你去看屋里还有吃剩的醉鱼没?” “回殿下,吃剩的东西都倒掉了。”想了想, 夏绿观摩着萧长宁的神色,小声试探道,“不过, 今早东厂的膳房倒是采办了几筐活鱼” 萧长宁自然明白夏绿的意思。她既已嫁来东厂, 拿沈玹几条鱼也不算什么, 可她偏偏拉不下这个脸面,总觉得有些膈应。 “太后既已归还本宫食邑,每月钱银不缺, 就没必要去向沈玹讨要东西了,须知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一提起沈玹, 萧长宁总会不自觉拧起眉头。 虽说前两日遇刺之时受到了沈玹的照料, 萧长宁对他的憎恶消散了些许,但依旧喜欢不起来。她能感觉得到,沈玹大约也是不喜欢她这般‘无用’之人的, 既是相看两生厌, 又何必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牵扯不清? 而且沈玹救过她。即便只是顺手一救, 她也仍觉得自己好像欠了他什么似的,矛盾得很。 夏绿见她心意已决,垂首道:“奴婢明白了。奴婢这就上街去采办。” 萧长宁捋着猫背,唤住她,“等等,本宫的胭脂水粉样式太陈旧了,你采办完后,和秋红进宫一趟,让内廷呈贡些新的过来。” 夏绿领命,福了一福退下。 萧长宁挠了挠猫下巴,笑道:“忍忍吧,很快就有小鱼干吃了。” “喵呜!”秋风袭过,怀里的玳瑁猫却忽的躁动起来,脊背弓起,喉中发出含糊的呜呜声。 这猫主子一向气定神闲,上一次见它如此惊惧,还是在成亲那天遇见沈玹 沈c沈玹?! 眼角余光瞥见有熟悉的人影靠近,萧长宁心中一紧,倏地起身,抱着猫转身就走。 “长公主殿下。”低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语气虽轻,但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 萧长宁只好停住脚步,抱着猫缓缓回头。 门口那人高大挺拔,气质凛冽,恍若金刀战神。他约莫是刚下早朝回来,穿一身杏白色绣金蟒袍,头戴黑色网巾官帽,脚踏皂靴,步履生风,长眉鹰目,英姿勃发,可不就是威名赫赫的沈提督么! 怀中的玳瑁猫不安地呜呜低吼,萧长宁生怕它冒犯沈玹而招惹杀身之祸,干脆躬身将猫儿放在地上,任它逃入院中假山的石洞中,这才缓缓回身,朝沈玹露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来,细声细语道:“沈提督公务繁忙,怎的有时间来本宫的南阁了?” 沈玹一手提着两柄木刀,一手负在身后,朝萧长宁抬抬下颌,说:“过来。” 萧长宁望着他,没有动。 沈玹长眉一挑,随即明白了什么,微微躬身抱拳,放软了语调道:“请长公主殿下移步过来,臣有话要说。” 难得礼数周全,算是给足了她面子。 萧长宁满意了,笼着袖子缓步走下石阶,站在庭院之中,与沈玹相隔五步,保持着些许戒备道:“何事?请说罢。” 沈玹没说话,只是向前两步,将一柄木剑递到萧长宁面前。 萧长宁下意识抱住那柄木剑。剑身被打磨得很光滑,缀了金色的剑穗,她疑惑道:“给我辟邪?” 可是,看起来又不像是桃木剑。 “拿剑。”沈玹认真地审视她,“我教你两招。” 萧长宁费了一点力气,才想明白这个‘教你两招’是何意思,不禁悚然一惊,瞪眼问道:“你认真的?” “本督看起来,像是有时间玩笑的人么?”沈玹手挽了个剑花,负剑而立,俊颜张扬而清冷,“长公主殿下太过娇弱,若不学两招防身,再遭凶险,可就没那么容易脱身了。” 什么?萧长宁简直弄不明白沈玹的想法! 教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公主习武?没弄错罢? “本宫不学。”萧长宁想也不想地拒绝。 “因何不学?” “本宫的手,从来都是用来书画抚琴的,何须像个莽夫一样舞刀弄剑?何况,本宫出行,自当有侍从保护,足以应对危机。” 闻言,沈玹淡淡道,“上次遇刺,可有侍从保护殿下?” 萧长宁一噎,随即反驳道,“还不是受你牵连!刺客本就是冲着你去的,本宫只是恰巧倒霉,和你同坐一车罢了。” “殿下既已下嫁东厂,便是厂中一员,刺客可不会给你分什么亲疏彼此。想杀本督的人,又何曾会放过你?” 说这话的时候,沈玹的眼睛和这十月的天空一样,深邃,淡漠。 “本督见过太多看似忠诚的仆侍临场反水,也见过潜伏多年的细作刺杀主人,奉劝殿下,莫要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 萧长宁无言。 沈玹平日话少,但一出口,绝对直戳要害,字字见血,锋利无比,和他这个人一样不讨喜。 见萧长宁不说话,沈玹催促道,“拿起剑,攻击我。” 萧长宁双手握住剑柄,剑穗轻颤。她咬了咬唇,为难道,“本宫不会。” 沈玹道,“随便刺或砍,先看看你的力道和敏捷度。” 沈玹这阉人,竟是把她也当做是手底下的番子来训练了! 萧长宁心中颇为不满,又不好发作,尤其是这个讨嫌之人曾救过她一命心中委屈难平,全化作了手中的力道,萧长宁心一横,举着木剑便砍了过去。 沈玹,这可是你自找的!本宫等守寡这一天等了许久了! 然而,沈玹依旧执剑挺立,一手负在身后,端的是悠闲自在,只有在那木剑劈向面门的一瞬,他才微微侧身避开,随即手中木剑出手,哐当一声格挡住了那毫无杀伤力的一击。 萧长宁甚至还没来得及看他是如何出手的,手中的木剑便脱手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坠落在地,剑身咔嚓裂开一条缝,碎成两截。 萧长宁捂着发麻的手腕和虎口,又惊又痛,后退一步道:“你你竟是使了全力来打本宫!” 沈玹收剑,蹙眉道:“本督只使了三成力,是长公主太过柔弱,力量不足,身形迟钝,满是破绽。” 对于习武之事,沈玹分外严格,评价虽不带任何贬损,可萧长宁仍是羞得玉面绯红,揉着手腕气道:“本宫又不是番子,不练了。” 她转身要走,沈玹却是一把攥住她纤瘦的手腕,将她拉入自己怀中禁锢住。 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亲昵姿势,强势又危险。 萧长宁的后背紧贴着沈玹硬实的身躯,蓬勃的热度透过衣料传来,沿着脊背一路攀爬,烫红了她的脸。她挣了挣,又羞又怒道:“你做什么!放开本宫!” “若是长公主被人如此挟持,”沈玹对她微弱的挣扎恍若不闻,一手攥着她的手腕扭至身后,一手执着木剑横在她幼嫩的脖颈上,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侧,低沉而清冷道,“该如何处之?” 沈玹语调深沉而认真,不像是故意冒犯。 萧长宁心跳如鼓,使尽全身力气挣扎,但力量实在太过悬殊,非但没能挣开沈玹的桎梏,反而被攥得更紧了。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整齐有力的心跳。 “错了。”沈玹的声音从头顶稳稳传来,“若是被刺客如此挟持,长公主这般扭动,只会激怒对方,必死无疑。” “疼!本宫不玩了!”萧长宁耳尖通红,声音颤抖,带着哭腔道,“沈玹,你快放手!” 她肩膀微颤,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雀。 沈玹的视线下移,落在萧长宁雪白干净的脖颈上:两片衣襟严丝合缝地包裹着这脆弱的颈项,柔嫩,美丽,仿佛霜雪凝成。 他不自觉的放松了力道,松开攥着萧长宁手腕的手掌,改为握着她的指尖,指引她向上摸索,停在自己持剑挟持她颈项的右手虎口处。 “若长公主被人以利刃挟持,可用力攀住他的右臂,一来,可隔开剑刃与你肌肤的距离;二来,人的指节关节最为脆弱,殿下可从此处下手。”说着,沈玹提点她,“右手扳住我的拇指。” 萧长宁努力尝试照做,指尖颤巍巍地摸上他修长而带有薄茧的指节,用力一扳。 哐当,沈玹吃痛一松,手中的木剑坠地。 “不错,正是如此。”沈玹声音缓和了不少,继续指点道,“人的肋下三寸有根麻筋,用力一击,可以使其半身酥麻乏力。请长公主屈起左肘,朝后撞击我肋下三寸。” 萧长宁试了试,但因为身体被桎梏,力道使得不太准,试了几次都没撞到正确的地方。 话说,沈玹的身躯也太硬实了!她手肘都撞麻了,他却跟着没事人一样。 “往下一点,左边还是不对。”弄了许久,沈玹也有些不耐了,“若本督真是刺客,长公主只有一次反击脱险的机会。一击不中,你已丧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1.第71章 解毒 此为防盗章。  “行了, 哀家哪舍得责罚你。”太后似是无奈,一向不苟言笑的面容也染上了几分温和,朝霍骘招招手道, “过来,让哀家仔细看看你。” 霍骘起身, 朝前两步, 又问:“皇帝近来如何?” 闻言,太后轻笑一声,拉住霍骘粗粝的大手, 缓缓道:“朽木而已,阿斗之才。” “一直以来, 臣有一事不明。”霍骘回扣住梁太后的手掌,指腹摩挲她依旧细嫩的肌肤,问道, “先帝留有二子, 太后为何杀静王而独留幼子萧桓?若是太后扶持聪敏的静王登基, 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被东厂牵制,劳累至此。” 梁太后让霍骘坐在自己身侧,将头轻轻搁在他宽厚的肩上,手抚着他花纹繁复的飞鱼服刺绣,说道:“枥儿年幼早夭, 哀家已经失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左右是要抚养一个没有血缘的继子巩固权势, 当然要选软弱听话的, 方便哀家掌控。若是太聪明了,将来他长大成人,势必要收权反我,岂不养虎为患?” 霍骘闻之有理,沉沉一点头,“娘娘一向聪慧果敢,臣自愧不如。” 梁太后嗤笑一声,自嘲道:“哀家出身将门,若不是十四岁奉父命嫁入深宫为后,也当与你并肩驰骋沙场,而如今,却只能在深宫里步步为营。” “无论庙堂也好,沙场也罢,只要有你的地方,哪怕是无间地狱臣也愿死生相随。”霍骘拥住她,又道,“臣方才在外头,遇见了长宁长公主。” “一颗棋子而已,从她嫁入东厂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牺牲。不过她聪明得很,虽表面归顺于我,实则左右逢源,所以,哀家派了虞云青接近她。虞云青相貌英俊,又与长宁青梅竹马,说不定真能从她嘴里套出东厂的秘密。” 说到此,太后抬起细长的眼来,微嗔道,“今日哀家寿诞,莫要管那些烦心事,你只管陪着哀家。” 与此同时,花苑中。 萧长宁对万安长公主的讥讽充耳不闻,“本宫就是嚣张,也有资本嚣张,你能奈我何?” 萧长宁的性子一向如此,护短。她既然嫁入东厂,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虽然自己不甚喜欢太监,但也容不得旁人戳着脊梁骨说三道四。 萧长宁说话温温吞吞面带笑意,却偏生能把人气死。万安长公主憋着一口恶气,玉面气得绯红,虞云青不想事情闹大,便挡在万安长公主的面前,躬身道:“殿下息怒,是臣冒昧与长宁长公主叙旧” “你让开!”万安长公主怒目圆睁,一把推开虞云青,瞪着萧长宁道,“萧长宁,你不就是仗着有沈玹做靠山吗?堂堂帝姬,与阉人为伍,真是有辱门楣!” 一墙之隔,沈玹拧眉,俊美的面容寒了几分。 一旁,方无镜打量着他的神色,低声问:“大人,可否要冲进去?” “里头有蒋射护着她,无妨。”沈玹抱着双臂,眸色沉沉。 何况,他也想听听萧长宁真实的想法。 “阉人怎么了?至少他们不会恃强凌弱,搬弄口舌是非。”萧长宁笼着袖子,轻笑道,“何况,他们和正常人相比,只不过是缺了一点传宗接代的物件,哪像你们缺心眼似的。姐姐不必自以为是,虞抚使也无需自作多情,本宫与沈提督很好,用不着旁人操心。” 墙外,沈玹明显怔了一瞬。 萧长宁最擅长见风使舵c适时低头,他以为她会像往常那般落井下石,却万万没想到她竟会帮着东厂说话。 思及此,沈玹嘴角泛起一个淡淡的弧度,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些隐隐的愉悦。 方无镜见了,不禁悚然:厂督竟然笑了! 不是以往皮笑肉不笑的阴沉,是真真正正地c如此温柔地笑了! “你!”万安公主气结,一时无法反驳,盛怒之下竟然抬手要扇萧长宁。 萧长宁身体不适,反应本就略微迟钝,此时完全没想到万安长公主会气得失了风度,扬手要打人。来不及躲开,她下意识后退一步。 一瞬间,两条人影迅速闪来,一人挡在萧长宁面前,而另一人则轻而易举地攥住了萧万安的手腕。 横档在萧长宁面前的是蒋射,而制住萧万安的则是 萧长宁微微睁大眼,惊异道:“沈玹?!” 沈玹逆着光,高大的身影将嚣张跋扈的萧万安完全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中,嗓音带着彻骨的寒意,一字一句道:“万安长公主可曾想过,这一掌落下将有何后果?” “你,你是放肆!”萧万安尖叫一声,疼得眼泪都出来了,身形不住颤抖。 “沈提督!休得对殿下无礼!”虞云青面色一沉,抬掌袭向沈玹,却被沈玹轻松格挡。 沈玹冷哼,眸色阴寒,手下用力,将萧万安推入虞云青的怀中,动作绝对算不上温柔。 然而宫侍们见他当众忤逆太后爱女,却无一人敢出声阻拦,只战战兢兢地缩成一团,安抚吓哭的萧万安。 萧万安骄纵无比,被这对太监夫妇当众羞辱,如何咽的下这口气?仗着有虞云青在旁,她含着泪哭道:“大胆沈玹,我乃万安长公主,你面见本宫非但不行礼,反而羞辱本宫!简直太猖狂!” “我沈某猖狂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不在乎多这一次,何况还是您失礼在先。至于什么‘长公主’”沈玹一身蟒袍,墨玉腰带,玄黑披风,盯着萧万安凛然而立,缓缓一笑,“本督眼里的长公主,唯有吾妻一人而已。” 霎时间冬风无声,万物寂寥,唯有这一句铿锵之言落在萧长宁的心中,掷地有声。 被沈玹拉住手的时候,萧长宁仍有些愣愣的,没有回过神来。 他那句话究竟是何意思? 说得这么暧昧,一定是做戏罢?对,一定是做戏,也只可能是做戏。 不再理会愤怒的虞云青和哭闹的萧万安,沈玹旁若无人地牵着萧长宁,不急不缓地漫步在三步九折的宫廊下,满目萧瑟映着红墙翠瓦,别样靡丽。 萧长宁头昏脑涨,忐忑不安。 直到再也看不见萧万安和虞云青等人,她这才打量着沈玹,轻轻地挣了挣手。 她挣脱的力气不大,但很坚决。 沈玹也不再坚持,松开手,淡淡道:“殿下总看着臣作甚?不认得了?” 萧长宁回想他方才的举动,清了清微痒的嗓子,小声道:“是不太认得了。” 总觉得,今日的沈玹有些不太一样。 似是看出她的疑惑,沈玹停住脚步,回身看她:“别多想,本督那番话并无他意。只是本督向来不欠恩情,殿下如何待我,我便如何回报殿下。” 萧长宁稍一思索,便明白了前因后果,讶然道:“原来你都听到了?” 回想自己方才回护东厂的那番话,她不禁微微害臊,忙低下头,左顾而言他:“沈提督不是说今日有事,不来贺寿了么?” 沈玹瞥见她微红的耳尖,心情大好,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反问:“谁说本督是来贺寿的?” “那你是”不会真的这么好心,专程来接自己回府的罢? 可现在才到午时,午宴还未开始,离回府还早着呢! “本督来算账。”说罢,沈玹垂首望着她,意味深长道:“你早知道你那侍婢心怀不轨,可对?” 萧长宁一颤,眼神飘忽道:“什么侍婢?本宫不明白。” “殿下不必装傻。”沈玹哼了一声,“今日你出门之后,你那留守家中的侍婢便浓妆艳抹,燃着合欢香,意图勾引本督窃取情报,可惜失败了。” 他似是惋惜般叹了一声,目光却已然凌厉起来,一把将萧长宁抵在廊柱上,双臂将她圈在怀中,压低嗓音道:“可否是殿下授意?” 萧长宁望着他近在咫尺的俊颜,咕咚咽了口唾沫,浑身血液宛如凝固。 “不是。”她呼出一口热气,眼眶干涩发红,视线开始一阵一阵地模糊,半晌才强撑着颤声道,“秋红是太后的人。” 不知是不是错觉,听到这个答案的沈玹好像松了一口气,眼神也不复冰冷,侧首嗤了一声:“果然如此。” 心中一软,他松开对萧长宁的桎梏。 然而萧长宁却依旧呆呆地依靠在廊柱下,微微喘着气,雪白的的狐裘衬着她的脸颊,浮现一层不正常的嫣红。 沈玹看到她涣散的视线,不由一紧,问道:“你怎么了?” 下一刻,萧长宁眼前一黑,软软地朝一旁扑倒。 沈玹眼疾手快地捞住她,感受到她微微发颤的身躯,心中一沉:好烫! 发热发成这样都能一声不吭,这丫头是不要命了吗! 以上,约莫就是自己的墓碑铭文了。 萧长宁蹲在地上两腿发软,想站起身来,却害怕得使不上力气。 “殿下喜欢用这样的姿势,同本督说话?”沈玹似笑非笑,如同拎鸡崽般伸手将她拉了起来。 那黑犬吃了存放了十年之久的‘宝贝’,似乎是有些反胃了,趴在一旁干呕起来吃了那样的脏东西,不难受才怪! 方才还期盼黑犬将‘宝贝’吐出来的萧长宁,忽然又有些不期待了。若是那蠢狗当中吐出如此不雅之物,她该如何解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2.第72章 隔阂 此为防盗章。  “琥珀!”萧长宁低呼。 然而下一刻,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递到了自己面前。 萧长宁顺着那只大手朝上看去, 是沈玹俊美张扬的容颜。 因为沈玹的眼神太过锋利, 身边的大黑犬又獠牙森森, 即便他长相英俊,萧长宁依旧只感觉到了窒息般的压迫。 感受到众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萧长宁几番深呼吸,也顾不得寻猫了, 战战兢兢地将自己的手交到沈玹掌中。 和沈玹狂妄冷硬的面容不同, 他的手掌倒是十分温暖有力。 “你我并无亲眷,婚宴从简, 直接送你去新房。”沈玹如此说道,牵引着萧长宁踏着红毯前行。 “不,等等” 萧长宁话未说完, 一名东厂番子不知从哪里现身, 朝沈玹下跪禀告道:“厂督,那叛贼不肯招供, 该如何处置?” 沈玹的脚步没有丝毫停留,嗓音冷且带着杀意, “按规矩,点天灯。” 所谓‘点天灯’, 乃是东厂惯用的一种酷刑:将罪人扒光衣物, 从头至脚缠上浸透硝油的布条绷带, 裹成‘人粽子’后将其挂在高高的木架上, 然后分别从脚底和头顶点火, 火焰在硝油的作用下窜天而起,伴随着被烧者的惨叫,是为‘点天灯’ 萧长宁指尖发颤。 一日未食,加上担惊受怕,又撞上以狠厉闻名的东厂提督处决叛徒的现场,她眼前一黑,朝前踉跄了一步。 沈玹下意识扶住她。 “长公主!长公主!”耳畔传来宫婢们细碎的呜咽声,“呜呜,公主她晕倒了” 其实,萧长宁只是眩晕了一瞬,但她干脆将计就计,假装自己未曾清醒。 只因这东厂太过恶名昭著,在未摸清对方底细和脾性的情况下,萧长宁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沈玹,干脆选择装晕。哪怕人中都快被掐烂了,她愣是忍着疼没吱声。 头顶,方无镜阴柔的笑声传来:“厂督,都说了您这小娇妻胆子小的很啦。” “让开。”沈玹发话。 接着,萧长宁感到自己的身躯腾空而起,未等细思,已落入一个结实温暖的怀抱中。 “!!!”萧长宁震惊:沈玹?他要干什么! 沈玹径直抱着萧长宁,面沉如水地走向新房,偏生方无镜等东厂一干番子还在鼓掌起哄,口中喊着:“厂督大人威武!” 萧长宁呼吸一窒,只觉得一颗心因害怕紧张而急促鼓动,几乎要撞破胸膛。凤冠金流苏下,她的脸白了又红,睫毛微颤,装晕装得心惊胆战,唯恐被怀抱着她的沈提督看出破绽。 沈玹径直将她抱进了布满红绸喜字的厢房,有太监请示道:“提督大人,可否要请御医前来?” “不必,本督自会照料。”沈玹答得很干脆,说话间已踹开房门,将萧长宁平躺着放在了铺了喜被的绣床上,又吩咐道,“打盆冷水过来。” 冷水?! 萧长宁知道,但凡是熬不住受刑中途昏过去的人,都是用冷水泼醒的!不成,自己精心准备了大半日的红妆,可不能毁在一盆冷水之下 萧长宁眼皮下的眼珠飞速转动,正犹豫着要不要嘤咛一声假装醒来,却听见门扉吱呀打开又合拢,沈玹的脚步声远去了。 他走了? 萧长宁小心翼翼地抬起一只眼皮,透过额前金流苏的缝隙打量四周。 本朝有黄昏成亲的习俗,在路上折腾那么久,此时已是暮色初临的昏暗之际了。屋内燃着几对大红喜烛,光线朦胧温暖,床榻前的案几上象征性的摆了几盘桂圆红枣和喜糖酥,空荡而静谧的房间内,并没有沈玹的身影。 萧长宁如获新生,猛地从榻上爬起来,撩开额前的流苏环顾四周。这应该是休憩用的寝房,也是萧长宁和她那位太监驸马的‘洞房’,分为内外间,用帷幔和雕花摆设架隔开。高大的木架上摆了几件值钱的彩瓶和玉雕,其余皆是堆砌着整齐的卷宗,收拾得整洁干净,好在并无什么奇怪阴毒的刑具。 一想到刑具,萧长宁又有些哀戚起来,身体残缺人多有些怪癖,尤其是阉人之流。也不知那个沈玹会如何对她,若是痛快一刀倒也受得住,她最怕的就是被这群阉人慢慢折辱了 正胡思乱想,屋外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萧长宁心中一紧,忙扑上床躺好,伪装成未曾醒来的样子。 刚躺下不动,门再一次被推开,沈玹去而复返。 萧长宁听到了水流搅动的声音,不稍片刻,脚步越来越近,沈玹在床边停下,萧长宁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 然而下一刻,一条冰冷湿润的帕子盖到了萧长宁的脸上。 帕子浸了冷水,将萧长宁的额头连同口鼻一同盖上了,看起来像是死人脸上盖住的白布 没多久,萧长宁感觉呼吸有些许困难。 她觉得自己若再不醒来,就可以盖着这块帕子一同入殓下葬了。 “咳咳”萧长宁呛咳一声,扭头挣开湿帕子,悠悠转醒。 正对上男人深邃狭长的眼眸。 “醒了。”沈玹用的是肯定的语气,带着些许促狭之意。 萧长宁将帕子攥在手中,局促地坐起身子,飞快地扫视了沈玹一眼,又低下头,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小娘子。 沈玹仅仅是按着膝头往榻边一坐,便将‘东厂提督九千岁’的凌寒与狂妄展现得淋漓尽致。 萧长宁低着头打量沈玹平搁在膝头的修长的手指,发现他朱红婚袍的袖口里竟然穿着一件玄青色的武袍,袖口的护腕有些磨损了,一看就知道是临成婚之前匆匆套上婚服的,连里头的旧衣裳都没换掉,做样子也做得太敷衍了! 萧长宁好歹是堂堂长公主,却被沈玹如此敷衍轻视,不由的胸中憋着一口闷气,可又不敢发作。 气氛有些僵硬。 好在沈玹主动开口打破了僵局,干净修长的手指朝案几上点了点,用没有什么温度的嗓音对她道:“膳房备了些粥食点心,你且吃些果腹。” 吃东西? 世人都道沈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是个野心勃勃的奸臣权宦,此番借娶公主一事给足了梁太后下马威,又怎会待她这个人质如此好心? 多半是吃饱了好送她上路罢! 萧长宁甚至可以想象自己手脚抽出中毒而亡的惨状,届时沈玹一定会赏自己三尺白布遮身,擦擦手指气定神闲道:“长宁长公主薨了,抬下去,连同本督的‘宝贝’一同葬入沈家坟冢。” 萧长宁一阵恶寒,忙摇头如拨浪鼓,小声说:“本宫不c不饿。” 沈玹抬起眼皮,眼中是看穿一切的锋利,“今日成婚事忙,你一日未食,怎会不饿?” 萧长宁捂着肚子,只是摇头,两眼水波微荡,眼角泛红,仿佛再逼一下就会哭出来似的。 沈玹长眉一皱。片刻,他只得放弃投喂,转而道:“隔壁净室备了热水,下去梳洗。” 萧长宁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揪紧了身下的被褥,战战兢兢道:“洗c洗” 这又是吃又是洗的,不是死囚临行前才有的待遇么?对她这么‘好’,总不可能是要洞房花烛罢? 毕竟沈玹是个太监啊!萧长宁没忍住瞄了瞄沈玹腰腹以下的位置:太监如何洞房?不会有什么难以启齿的癖好罢? 可不管是洗干净了好上路,还是洗干净了‘洞房’,于她而言都是噩梦般的存在。 “你在看哪里?”沈玹抬起下巴,饶有兴致地望着她。 他的笑很浅,却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狂妄。说也奇怪,他明明是东厂太监,举手投足却一点也不女气,极具压迫性。 萧长宁立刻收回视线。深秋时节,她竟然生生惊出了一身冷汗,“我c我” 沈玹漫不经心地交叠起双腿,打断她,“六年未见,长宁长公主竟患了口吃之症不成?” “本宫不洗!”萧长宁声音细细的,却出乎意料的倔。 沈玹眉尖一挑,轻笑一声:“不洗也罢,长公主抖什么?” 说着,他的视线落在萧长宁的衣襟处,微微诧异:“你” 沈玹长臂一伸,无视萧长宁微弱的反抗,指尖触碰到她脖子处的白衣襟,问道:“为何在嫁衣下穿了白衣?” 按礼,女子嫁人之时都要从里到外穿一身红,这红嫁衣下罩素白袍子,莫非是宫中什么不为人知的习俗不成? 萧长宁腹诽:本宫给自己戴孝,不行么? 沈玹何其聪明,似乎看出了萧长宁心中所想,不由缓缓地收回手,眸色一凛,凉凉道:“哦,本督懂了。” 萧长宁脸色一白:完了! 沈玹缓步走来,大黑犬寸步不离地跟在他的身后,两只幽绿的兽瞳在阳光下折射出危险的光芒。 萧长宁将手背在身后,袖中的五指紧紧攥着药瓶,几乎要将这薄胎瓷瓶生生捏碎。深秋时节,她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臣沈玹,拜见陛下。”因沈玹年长于萧桓,又是奉旨辅政的东厂提督,故而并未行大礼,只是曲一膝抱拳。得到萧桓的允许后,沈玹又起身,深不可测的目光落在萧长宁身上,微微颔首,“长公主殿下。” 这就算是打招呼了,有礼而生疏。 萧长宁手心出汗,磕巴道,“驸c驸马,怎么进宫也不通报一声” 沈玹直起身,高大的身躯笼罩着萧长宁,依旧那么有压迫感。他道,“公务路过此地,顺道接长公主回府。如此小事,又何必叨扰陛下和殿下?” “既是入宫,为c为何还带着一条凶犬?这若是让御史台的卿家见着了,又c又要弹劾提督了。”萧桓生来惧怕犬类,战战兢兢地看着他身边蹲坐的黑犬,话都说不利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3.第73章 弹劾 此为防盗章。 萧长宁从洗碧宫带过来的宫婢一共是三人:夏绿,秋红, 冬穗。其中秋红是梁太后赏赐的陪嫁, 言辞间恭谨有余, 却不够亲近。而夏绿和冬穗则是自小就陪同萧长宁长大的贴身侍婢,担忧都写在了眼中。 见萧长宁坐在脚榻上神情痛苦,冬穗眼圈儿先红了, 拉着她上下打量一番:“殿下,您哪里难受?他都将你怎么啦?” 萧长宁转动酸痛的脖子,摇摇头:“算是又多活了一天嘶,夏绿,来给本宫捏捏肩,脚榻太硬, 睡着疼得很。” “脚榻?”夏绿给萧长宁捏肩,眼泪没忍住掉了下来,哽声道, “他居然让您睡脚榻您是长公主啊!” 萧长宁道, “这房里只有一张大床,我不睡脚榻, 难不成真要跟太监睡?”似乎想起了什么,她眼睛一转, 拉着夏绿的手问:“对了, 你们在西厢房偏间住对么?一共有几间房?” 夏绿道:“两间, 我和冬穗一间, 秋红姐姐单独睡一间。” “正好。”萧长宁随手拢了拢发髻, 起身换上簇新的水红色袄裙,吩咐道,“你们三人挤一挤,睡一间房便可,将另一间房腾出来给本宫住。” “公主,这恐怕不妥罢?”秋红是梁太后身边之人,心思自然不简单,微微蹙眉道,“新婚燕尔,分房而居,恐怕沈提督心生不满,会迁责殿下。” 萧长宁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眼这个玉盘脸的小宫婢,笑道:“你倒是机灵,想得长远,才刚进东厂的门,就懂得仰人鼻息了。” 秋红自知僭越,忙心虚地低下了头。 “沈玹太过危险。他杀过那么多人,挟天子以令朝臣,本宫在他身边,总担心会做错什么事惹来杀身之祸,倒不如不见。”说着,萧长宁起身,望着铜镜中端正清丽的自己,长叹一声道,“开门,进膳。” 便是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东厂呈上来的膳食很简单,不如洗碧宫的丰盛,但胜在味美。此时厂中宅邸内宁静,萧长宁吃了七八分饱,隐隐见门外有人靠近,抬眼一望,却是一名身穿银丝褐服的少年太监。 小太监叩了叩门,抱拳道:“提督夫人,林欢求见。” 林欢 萧长宁依稀听过他的名字——东厂年纪最轻的玄武役役长,年少成名的少年刀客。 可她未曾料到,赫赫有名的玄武役役长,竟是一个只有十七一八岁的包子脸少年,有着稚嫩白净的相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此时林欢站在门外,随心随性地将一柄弯刀抗在肩头,鬓角发丝在晨光中熠熠发光,看起来就像是个亲切的邻家少年,全然不似传闻中茹毛饮血的东厂刀客。 萧长宁不动声色地将粥食送入嘴中,问道:“何事?” 林欢抿嘴一笑,露出一边嘴角的小酒窝,说,“厂督让我来问夫人,饭菜可合口味?” 一提起沈玹,萧长宁既怕又恨。怕他赫赫威名,恨他把控朝野,做尽天下荒唐事。 萧长宁没了胃口,索性用湿帕子擦净手指,似笑非笑道:“托沈提督的福,虽有佳肴,不知其旨。” 林欢没听懂她的言外之意,依旧呆呆的,半晌才挠挠头道:“我没读过书,听不太懂。夫人是说饭菜好吃的意思吗?” 萧长宁没了脾气,瞥了门口的少年太监一眼,“你们家提督呢?” 林欢道:“厂督正在议事堂议事,让我来领夫人去厂中转转,熟悉环境。” 一听沈玹不在家中,萧长宁胆子大了不少,连语气也不是那么压抑了,“本宫不用转,也不想熟悉。” “可是” “没有可是。” “夫人” “本宫不是什么‘夫人’,按礼,你得叫我一声‘长公主殿下’。” “” 林欢再迟钝,也觉察到了萧长宁微弱的敌对之意。 他决定放弃言语交流,敛了笑意,那双天真无害的大眼睛忽的变得凌厉起来,拇指按在刀鞘上,拔刀半寸,寒光如霜。 林欢:“厂督说了,若是夫人不听话,便让我见机行事。” 萧长宁迅速放下碗勺,擦净嘴角,能屈能伸道,“林公公请带路,我们这就去熟悉环境。” 刀刃铮的一声回鞘,林欢瞬间变回之前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羞涩一笑:“夫人请随我来。” 萧长宁手脚冰凉,仿若游魂似的跟着林欢而去。 屋内,夏绿和冬穗相拥而泣:“嘤,东厂番子太可怕啦!” 东厂的庭院静得如同一潭死水,林欢将刀鞘当扁担似的横搭在肩头,两手散漫地挂在刀鞘上,倒着走路,语气带着少年人的清朗:“这里是我最喜欢的地方。” 萧长宁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一间挂满腊肉和蒜头的檐下立着一块红漆的牌匾,上书斗大的‘膳房’二字,不由无言,半晌问道:“你很喜欢吃?” “那是自然。沈大人说过,‘民以食为天’,若不能吃好吃的,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说话间,林欢顺路从灶上蒸笼里摸了两只大肉包子,一口塞了一个。 萧长宁简直震惊。她望着林欢鼓囊囊的双颊,不敢相信他那张嘴是怎么将一个比巴掌还大的肉包囫囵塞进去的。 见萧长宁直溜溜地望着自己,林欢显然会错意了。他望了望手中的包子,又望了望怔愣的萧长宁,再看了眼手中的包子,似乎在艰难权衡。半晌,他才下定决心似的,恋恋不舍地将包子递到萧长宁面前:“沈大人说了,你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凡事要多照顾你些包子给你。” 被说成是‘落毛凤凰’,萧长宁气得胸闷。 又不敢骂沈玹,她只好咬牙冷笑,“本宫不饿,你吃。” 林欢眼睛一亮,包子化作一道残影,瞬间被他生吞入腹。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指头,见萧长宁盯着自己看,便抿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小时候饿怕了,对吃有执念。” 萧长宁本还沉浸在沈玹的挖苦中,连带着对林欢颇为不喜,但一听到他说‘小时候饿怕了’,不知为何,竟有些心软起来。 东厂基地甚大,两人逛了半个时辰,萧长宁累得直不起腰,林欢却是愈发健步如飞,轻巧如猴。 “左边是藏书阁。前方是校场,沈大人和我们通常在那训练番子。”林欢回头,期许地问,“夫人要去看看吗?” “不走了,本宫走不动了。”萧长宁坐在树荫下的石凳上,揉着娇气的足踝,“本宫从未走过这么远的路,连个轿子也没有。” “厂中只有骏马,没有轿子。若是乘轿子,无处躲避,容易被仇敌暗杀。”林欢一本正经地说着骇人听闻的话语,瞟了满额香汗的萧长宁一眼,“夫人身子太弱啦,要加强训练。” “训练你个头。”萧长宁又累又闷,掏出绣帕拭汗,没好气道,“本宫是长公主,并非你们手下的番子。” 林欢‘哦’了一声。 阳光温凉,树影婆娑,不远处的屋檐上忽地传来两声猫叫。 萧长宁眼睛一亮,寻声望去:“琥珀!” “喵呜~”消失了一天的玳瑁猫懒洋洋地在屋脊上伸着懒腰,黑黄花斑的毛色在阳光下显得油光水滑。 萧长宁救猫心切,想也不想就朝屋檐下奔去,全然没注意那屋下正挂着一块写有‘议事堂’三个漆金大字的牌匾。 “等等,那里是” 林欢想要制止,萧长宁已沿着大道进了议事堂的院落。堂中房门紧闭,萧长宁站在檐下仰首望着瓦砾间散步的猫儿,正要呼唤,忽闻里头传来了太监们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朱雀役改良了这臂弩,能连发十箭,箭箭带毒。” “白虎役也研制了一种新毒,无色无味,毒发时五脏巨疼c四肢抽搐,却又能让人保持清醒,非常适合用来审讯犯人。” “厂督,青龙役发明了一种新的刑具,可敲筋断骨” “据探子来报,最近兵部蔡丰不甚老实,暗中招揽了一批江湖浪士进城,图谋不轨,可要采取行动?” “嗯。”低沉熟悉的嗓音,属于沈玹,“蔡丰暗藏祸心不是一日两日了,是该动动。” 秋阳灿烂,萧长宁硬生生惊出了一身冷汗。 太太可怕了!这群东厂太监,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谈论这么阴毒的话题! “是厂督的议事堂啊。”林欢咬着手指跃过来,将最后半句话补充完整。 萧长宁后退一步。兴许是听到了动静,屋内的声音戛然而止,接着,沈玹低冷的嗓音传来:“谁?!” 沈玹打开门,刚巧看见一抹飞奔而去的背影。 阶上落了一块绣工精致的汗帕,很显然属于东厂唯一的女主人。 他看向林欢,“她听到了?” “听到几句,吓跑了。”林欢望着萧长宁离去的方向,纳闷道,“还说自己没力气了,这不是跑得挺快的么?” 沈玹似乎并不担心萧长宁听去了机密,只弯腰拾起那落在阶前的珍珠色帕子,良久,方淡淡道,“最近不甚太平,跟着她。” “殿下?殿下?”身后的宫婢轻轻唤了唤她,疑惑道,“您在想什么呢?殿下不是一向讨厌阉人吗,怎么今日对这事感兴趣啦?” 萧长宁回神,敷衍道:“没什么,随口一问罢了。” 满心的疑惑得不到纾解,萧长宁越想越觉得不太对劲,眼眸一转,对冬穗道:“你去打听一下,看越瑶回来了不曾?” 冬穗微微讶然,“殿下是说,北镇抚司的越抚使?” “不错。若说现在还能帮本宫一分的,除了她还有谁?”萧长宁起身,熟料牵扯到酸痛的肌肉,又闷哼一声倒回长椅中,有气无力地哼哼,“谨慎些,别让东厂的番子察觉。” 冬穗正色道:“奴婢晓得。” 东厂校场以西有座重兵把守的监宫殿,过殿中三重铁门,便可见一延伸至地底的入口。从入口往下行几十级台阶,阴森潮湿之气扑面而来,乃是一座庞大的东厂地底监狱。 火光明灭,狭长牢道黑皴皴的,一眼望不到尽头,如同一张巨兽的嘴,吞噬着一切。 而此时,沈玹一身杏白绣金的提督蟒袍,头戴网巾官帽,按着腰间的细刀一步一步稳稳踏过地砖,走向最里边的审讯堂。 黑色的披风划过一道如墨的弧度,他旋身坐在堂中蛟龙盘旋的虎皮铜椅上,双手搭着铜椅的扶手,朝十字形铁架上钉着的一个血糊糊的身影抬抬下颌,问道:“张嘴了么?” 方无镜将十来根沾着粘稠液体和碎肉的钢针丢在地上,掏出熏香的绸帕慢悠悠地拭净手上的鲜血,嗤道:“被碾碎了十一根骨头,愣是没招供,嘴硬得很。” 沈玹不悦地拧起眉头,看了一旁静立的胖子太监一眼,“有福,你呢?” 吴有福擦了擦额间的汗,微胖的身躯艰难地抱了抱拳,“已给他用了毒,再用就要死了。” “有趣,本督已许久不曾见过这样的硬骨头了。”沈玹大半张脸隐在黑暗中,眼中倒映着微微的火光,有着与平日截然不同的狠戾。 他缓缓起身,走向被钉在铁架上的刺客,然后猛然出手,修长有力的手掌扣住那刺客的颈项,逼迫他仰起发丝凌乱c满是血污的脸来,狠声笑道:“你以为你什么都不说,本督就查不到你背后的主使了?东厂势力遍布京城,连一只苍蝇飞去哪儿都一清二楚,更何况你一个活人。” 刺客肿胀破皮的眼睛动了动,似乎想要睁开,却虚弱得连眼皮也抬不起,喉中发出嗬嗬的气音,紫黑的淤血顺着嘴角淌下。 沈玹冷哼一声松开手,接过方无镜递来干净帕子,将手上的污渍擦拭干净,随即用刀柄挑起刺客因敲断骨头而软绵绵垂下的右手,将他被扳折的五指打开。 沈玹阴沉的目光落在刺客掌心的厚茧上,随即了然一笑,“那日,你在宫门外埋伏刺杀,用的是箭。据本督所知,常年苦练射术之人,厚茧当在左手虎口及右手的食中二指之间,可你茧却长在右手掌心,这说明,你从小练习的并非射术,之所以选择用羽箭射杀本督,一来是距离所致,二来么,应该是为了掩饰你的真实身份。” 刺客聋拉着脑袋,呛咳出一口血沫。 “你擅长用刀,绣春刀。”斜飞入鬓的长眉下,沈玹目光如霜,一锤定音,“你是锦衣卫的人。” 闻言,刺客的身躯微不可察地一颤,微弱的呼吸亦变得凌乱起来。 “如此反应,看来真的是锦衣卫的走狗!”方无镜大怒,瞋目横刀道,“待我杀了他!” “慢着。”吴有福劈掌拦住方无镜,温声笑道,“你且莫急,听厂督大人吩咐。” 沈玹思索片刻,转身跨下刑台,走出审讯堂。 身后,铁门哐当一声关紧,锁链的窸窣声回响在空荡的牢狱中。 吴有福跟着沈玹的脚步,问道:“大人,这刺客是杀还是” 沈玹道:“不杀,放了他。” “放了他?!” 方无镜拔高了音调,不可置信道,“属下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逮到他的,又是刺杀您和长公主的刺客,怎么能就这么放了?” “无镜,厂督面前,莫要造次!”吴有福依旧笑眯眯的,可声音却沉了几分。 见方无镜心有不甘,沈玹哂笑一声,“既已知道他是霍骘的人,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 吴有福沉思,“锦衣卫指挥使霍骘是梁太后的姘夫,这是宫闱深处心照不宣的秘密。霍骘派来的这个刺客,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太后授意指使。” “不错。梁太后表面借联姻一事向东厂求和,实则不过是麻痹我们的戒心罢了,才过了不到一月,便迫不及待地出手了。”沈玹的眸子闪着冷幽的光,道,“找条不深的河,将那刺客丢进去,他若不死,定会回去向霍骘传信。” 方无镜恍然,“厂督的意思,是想顺着刺客这条线,摸到霍骘和太后的破绽?” 沈玹冷眼看他,嗤笑道,“还不算太笨。” 方无镜喜道,“大人英明!属下这就去办!” 沈玹寒着脸出了地牢,外头乌云初霁,乍泄天光。他忽的停了脚步,若有所思地望向南方某处的屋檐。 “那里是长公主的南阁呢。”吴有福眯着眼,了然笑道,“厂督大人要见她吗?” “说什么呢。”沈玹收回视线,按着佩刀沉声道,“不过是,忽然有些可怜她。” “厂督何出此言?” “霍骘的人来刺杀我的那日,她也在车上,刺客不可能不知,却依旧动了手。” 说到此,沈玹目光有些复杂,声音也不复方才的冷硬,缓缓道,“可怜萧长宁左右逢源,小心翼翼地夹缝求生,却不知自己早已被梁太后当成了陪葬的弃子。” “厂督身居高位,见惯了生死无常,属下还是第一次听说您也会怜香惜玉呢。”吴有福摸了摸下巴,壮着胆子打趣道,“不过,长宁长公主姿色出尘,艳丽无双,尤其是那一双含着水光的眼睛,当是很惹人怜爱的罢。” 沈玹嘴角一压,冷冷剜了吴有福一眼,“你倒是观察入微。” 吴有福忙举起双手,示弱道:“大人饶命,属下绝无非分之想,只是实话实说而已。长公主那样纤弱的美人,别说是您,便是我们这些下人见着了,也很是喜欢的。” “我们这样的人谈论‘喜欢’二字,当真是天下一大笑话。何况,萧长宁可不柔弱,她这些日子一直在试图试探我的底线,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沈玹冷笑一声,漠然道,“本督娶她是公事,而非私情,管好你们的嘴,休得胡言。” 待他解决了一切,自会放萧长宁离开。到那时,她可怜也好,生死也罢,都与他再无干系。 而南阁这边,萧长宁并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已被沈玹盖章定论。 她美美的睡了一大觉,清晨揉着酸痛的手脚下榻,决定入宫去见见小皇帝,一来是维持姐弟之情,二来也是为了打听打听宫里的情报。 但东厂守卫甚为严格,萧长宁没有得到沈玹的手信放行,出门时被番子挡了回来。 萧长宁气急!沈玹这是拿她当犯人幽禁了? 不管怎样,她今日一定是要出宫的,运气好的话兴许还能与北镇抚司的越瑶见上一面。只要得到越抚使的帮助,她离逃出魔窟又更近了一步。 想到此,她银牙一咬,心一横,抬腿向沈玹的寝房迈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4.第74章 结局 萧长宁已经断断续续地疼了一整日, 此时夜深, 阵痛愈发明显, 疼得她汗津津的,还未正式开始生产便已面色苍白。 越瑶在内间陪着她, 看着她鬓角的头发都被汗水打湿了,不由着急道:“疼成这样了,怎么还没有生?” 萧长宁忍着痛调整呼吸,勉强笑道:“生孩子的是本宫, 怎么你反倒比本宫更为紧张?” 越瑶笑了笑, 给她擦汗,尽量用轻松的语气鼓励道:“殿下别怕,待会儿喝碗参鸡汤,吃饱了才有力气使劲儿,子时前保管母子平安。” “说不定是个女孩儿呢。”又一阵痛袭来,萧长宁咬紧唇瓣, 手下意识搭在隆起的腹部,喘着气问道,“沈玹呢?” 越瑶掀开纱帘朝外忘了一眼,见沈玹的影子隐隐映在门扉上, 便道:“在外头和太医院的女医谈话,可要臣去唤他进来?” 萧长宁想了想, 摇头道:“不必呃!” 又是一阵剧痛, 疼得她五指都攥在一起。 屋外, 经验丰富的年长女医正在向沈玹汇报萧长宁的身体情况, “长宁长公主骨架偏小,身形瘦弱,生子会比丰乳肥臀的妇人艰难些。” 沈玹眉头拧成川字,沉声说:“她胃口向来不好,这些月份哄着她多吃些,也不见长胖。” “沈提督放心,并非多吃长胖就一定易于生产,若是胎儿过大,反而会有难产的危险。”女医恭敬道,“好在长公主胎位很正,一定会母子平安。” “还有多久能生下来?” “这个要依长公主的身体情况而定,方才去看时已经开了七指,现在应该可以准备生了。” 沈玹面色绷紧,幽深凌厉的眼睛盯着女医,一字一句道:“你听着,不惜一切代价,本督也要她平平安安的。” 女医一颤,忙低下头屈膝道:“是,是!” 女医整顿好药箱进房,冬穗和阿朱也挽着袖子进去帮忙了。沈玹独自在门外站了一会儿,而后整理好神色,抬脚跨入了内间。 正在准备的女医抬眼见他进来,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阻拦,一旁的越瑶却是伸手按住她的肩,朝她摇了摇头。 沈玹从不认为自己的妻子生产是件晦气的事,他淡然自若地掀开纱帘,走到摆着热水c剪刀c纱布等物的内间,寻了个位置在萧长宁身边坐下,拉住她紧攥的手抵在自己额间,嗓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心疼:“还好么?” “有点紧张。”萧长宁的视线落在女医手中的银针袋上,又扫视了一眼案几上摆放的明晃晃的剪刀和小刀,长吁一口气道,“已经很疼了,不知道生的时候会不会更疼。” “会很顺利的,我在这。”沈玹像尊煞神似的坐在那,的确有镇邪避灾之效。 这话很令人安心,萧长宁感觉剧痛也减缓了不少,心中暖暖的,笑道:“那你要一直陪着我。” “嗯,一直陪着。”沈玹从阿朱手中接过参鸡汤,将汤吹凉了些,抬眼道,“喝点汤?” 萧长宁摇了摇头:“疼,喝不下。” “一定要喝的,殿下,喝了才有体力生孩子。”女医在一旁叮嘱,又掀开被褥对她说,“殿下将腿支起来,打开些,奴婢替您看看。” 萧长宁依言照做。沈玹将汤勺送到她嘴边,哄道:“张嘴,我喂你。” 萧长宁喝了一口,沈玹便俯身在她额头亲了一口,以示鼓励。 片刻,女医从榻尾被褥中钻出,笑道:“宫口差不多全开了,可以生了。” 萧长宁又勉强喝了两口汤水,便疼得实在吃不下了,攥着沈玹的手道:“不行!受不了了!” 她面色苍白,鬓角汗湿,眼里已疼出了眼泪。 沈玹只好放下汤碗,起身将她拥入怀中,细碎地吻着她的额角,安抚道:“产前我替你开过产道,不会有事。” 开产道的过程有些羞耻,萧长宁苍白的脸上便忍不住浮上一层红晕,但很快,她便疼得顾不上羞耻了。一开始还是咬牙小声哼哼,到最后疼得青筋凸起,只想快些将肚里的孩子生下来才好。 “长公主殿下调整呼吸,好!使劲儿!”女医满手是血,不住地鼓励她。 萧长宁其实已经听不清女医在说些什么了,浑身汗津津如同从水里捞出来,裸露在外的皮肤是一种毫无血色的白,朦胧间,她似乎听到有人说:“皇上来了” 又听见沈玹吩咐:“让他在外候着,别让长宁分心。” 而后她便什么也听不清了,长久的疼痛和脱力使得她视线朦朦胧胧,眼里满是泪水和渗进来的汗水,她虚弱道:“他一直不出来沈玹,我疼。” “再坚持一下,乖。”沈玹用大手抚去她额上的汗水,回身厉声道,“你不是说很快吗?怎么过了子时还未生出来!” 他的目光实在是太复杂太可怕,女医抖着满是鲜血的双手,仓皇下跪道:“已经快了,真的很快了!但长公主得继续用力啊,孩子不能在产道憋得太久!” 一旁的越瑶紧张地抖着腿,劝沈玹道:“唉,你别吓着她。”又俯身对萧长宁道:“殿下,你听见了么?很快了,只要你再用点力,我们已经能看到孩子的头顶了!” 沈玹的鼻尖也冒着汗,手背被萧长宁攥得发青,温声安抚她:“再坚持一下,长宁,就一下。来,深呼吸,用力!” 萧长宁从未见过沈玹如此眼神,脆弱的,心疼的,好像下一刻就会落下泪来。她勉强收回涣散的神智,将唇瓣生生咬出血来,配合肚子里的动静用尽全身力气 丑时,四更鸡鸣,东厂厢房内间终于传来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 听到婴儿哭声的那一瞬,许多挤在院门外祈祷番子俱是欢呼起来,就好像是他们的孩儿降临似的!厅中候着的萧桓一宿未眠,直到冬穗匆匆来报,欣喜道:“恭喜皇上,长公主诞下千金,您做舅舅啦!” 萧桓猛地起身,愣了一会儿,又茫然地坐回椅子上,喃喃道:“朕,朕” 片刻,他终于回过神来似的,长松一口气笑道:“好,好!朕要做舅舅了!” 房内,女医和侍婢正在为婴儿擦拭身子,沈玹却顾不得看女儿一眼,只紧紧地握着萧长宁脱力垂下的手掌,与她额头相触,不住地亲吻她的脸颊。此刻,沈提督一向沉稳威严的嗓音微微发颤,深深道:“辛苦了,长宁。” 萧长宁无法回应他,已是累得连一根指头都抬不起来,肚里一空的那一瞬,她脑袋里嗡嗡作响,几欲昏厥。 见她面色苍白如纸,鲜血染红了满盆清水,沈玹忽的抬手撑在眉骨上,用手掌挡住了眼睛。 萧长宁虚弱地抬眼,刚巧见到一滴泪水从他掌下滑落。 萧长宁一怔,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揪住,疼得慌,比方才生孩子还要疼。 这是第一次,她看见沈玹流泪,无声且沉默,只有一行湿痕划过下巴。 “沈”她不安地张了张嘴,想要安慰,想要微笑,想告诉他自己没事,却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越瑶将清理好的婴儿抱过来给沈玹和萧长宁看,兴奋道:“是个千金,像殿下一样漂亮!” 沈玹无暇顾及女儿,依旧拥着萧长宁,将鼻尖埋入她汗湿的颈窝,低声道:“长宁一定很疼。” 只此一言,萧长宁便觉得自己受再大的痛也值得了。她嘴角动了动,终是架不住浑身的疲惫,眼睛一合,沉沉地睡去。 直到为萧长宁擦洗了身子,待她睡得安稳了,沈玹这才接过越瑶怀中的女儿,凝神望着襁褓中孩子皱巴巴还未张开的小脸,神情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他抱着女儿推门出去,吩咐候在外头的林欢和方无镜:“掌灯。” 嫣红的灯笼很快升起,将东厂照得如同白昼。沈玹一身武袍,单手怀抱婴儿踏着满地灯火而来,如同怀抱着一个崭新的世界,气势威严。 而前庭,东厂的干事和役长皆已候在此处。 沈玹走到人群的最前端站立,而后双手将襁褓中的孩子高高举起,如同向全世界宣告这崭新生命的来临,满院番子悉数按刀跪拜,极尽臣服。 灯火映在沈玹的眉眼中,宛如万千星斗汇聚。他用有力的臂膀托起婴儿,高声道:“吾妻长宁,喜诞爱女!” 满庭番子齐声高贺:“恭贺厂督c长公主殿下,喜得千金!” 一连欢呼三遍,直到厅中的萧桓也听到了动静,闻声赶来。 萧桓审视着沈玹怀中皱巴巴的婴儿,下意识伸手想要触碰新生儿的脸颊,然而手还在半空中,婴儿却是伸出莲藕般的小手攥住了他的食指。萧桓一愣,心中仿佛有一根柔软的弦被触动,激动得几乎要当场落下泪来。 这就是他的外甥女,这就是萧家的血脉! “传朕旨意。”萧桓微微一笑,当场下令道,“封长宁长公主爱女为一品永乐郡主,从今往后,当与朕的子女平起平坐!” 皇家贵女极少有一出生就受天子册封的,可见这名小郡主在天子心中的地位,又出生在人才辈出的东厂,有北镇抚司抚使做大姨,说是众星捧月也毫不夸张。 然而女儿出生才几天,萧长宁倒十分苦恼。 “你说,我们的孩儿究竟是姓沈还是姓周呀?”萧长宁还惦记着沈玹的本姓,抱着孩子在榻上喂奶,拧着眉道,“要不,随我姓萧好了?” 沈玹笑了,伸手将吃饱喝足的孩子抱了过去,又替萧长宁掩好衣物,说:“姓沈,名字你定。” 萧长宁不想将孩子交给奶妈喂养,好在自己奶水还算充裕,只是被孩子吮得发疼,便揉着胸前笑道:“名字我想了十来个,总是不能决定,待会给你看看,我们一同商议。” 想到什么,她又低笑着说:“其实桓儿赐她的封号就挺好,永乐永乐,永远安宁快乐。” 沈玹伸指抚了抚女儿带着奶渍的小嘴,又倾身在萧长宁唇上一吻:“不急,慢慢来。” 萧长宁闷笑着迎合他,直到险些将襁褓中熟睡的女儿弄醒才罢休。 萧长宁重新哄着女儿入睡,这才疲惫地叹道:“生孩子本就艰难了,奶孩子更难。” “那便不生了,有女儿一个便已足以。”沈玹将孩子放在摇篮中安睡,这才重新回到榻上拥住萧长宁,在她耳畔低语,“那样的痛,我舍不得你再受第二次。” 萧长宁骂他‘傻子’,心里却甜蜜无比。 两人正腻歪着,门外方无镜的声音响起,带着少有的凝重道:“厂督,苏棋抓到了,可要立即审讯?” 萧长宁一愣,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苏棋’是谁。她问沈玹:“那个以良弓贿赂你的人?” 沈玹点点头,眉眼中的温情渐渐退为冷静。他摩挲着萧长宁的脸颊,歉意道:“等我一会儿。” 萧长宁向来不干预他的公务,便豁达道:“你去吧,我再睡会儿。” 沈玹在她额上一吻,这才沉着脸出了门。 苏棋果然被关在东厂牢狱之中,沈玹隔着幽暗的铁栅栏审视他,只看得见他穿着干干净净的锦缎绸衣,身形年轻清隽,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模样。 见到沈玹到来,黑暗深处的苏棋僵立了许久,这才缓缓挪动步伐,朝沈玹走来。 沈玹拧了拧眉,冷声质问:“你送本督的那张弓花纹繁复,唯青州周家独有,你究竟是从何得来?” 方无镜在一旁威吓:“说!否则弄死你!” 苏棋似乎被吓到了,脚步一顿,许久才继续迈动步伐,一步一步从阴影中走出。 他每走一步都仿佛有千钧之重,走得十分艰难,等到黑暗的阴影从他身上一点一点褪去,露出一张年轻秀气的脸来,沈玹不禁微怔。 那是一张十分陌生的面容,陌生且温和,却满脸是泪,就那么睁着一双湿红的眼睛,隔着铁栅栏望着沈玹。 这是一种怎样复杂的眼神?沈玹形容不出。 他只知道自己看着苏棋的眼睛时,胸腔没由来闷疼,像是揭去血痂,露出了他埋藏在内心深处的伤口,过往的记忆喷涌而出,在他脑中交叠闪现。 良久,苏棋含着泪绽开一抹笑容,扶着栅栏轻声道:“哥” 霎时,沈玹的瞳仁猛然一缩。 孩子百日宴那天,刚巧是越瑶和温陵音成婚的日子,双喜临门。不过,那两人磕磕绊绊许久,总算是修成了正果,萧长宁也是挺为他们开心的,虽然因为女儿的缘故没有亲自参加婚宴,却是送去了一份极大的厚礼,以示祝福。 三年后,萧长宁再次怀孕了。 那时永乐郡主已是满院子疯跑的年纪,被东厂四大役长宠坏了,横行东厂无人敢拦,连林欢叔叔的东西也敢抢着吃。萧长宁坐在院中,望着女儿跨在吴有福脖子上当马儿骑,不禁乐了,伸手拉了拉沈玹的袖子,问道:“孩子即将有弟弟或妹妹了,怎么最不开心的反而是你?” 沈玹回神,无奈道:“并非不开心,只是舍不得你受苦。你生永乐那会儿,太令人心疼了。” “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第二次会容易许多。”萧长宁说着一些自己都没底的话,又道,“何况永乐是个女孩儿家,将来不缺宠爱她的人,能学两招防身的招式便可,你那身本事还是需要个男孩子来继承。” 她眯着眼笑得甜蜜又幸福:“有你陪着,我不苦,挺好的。” 同年,京师还有两件大事。 其一,成婚三年的越瑶先萧长宁一步生下麟儿;其二,宫中兢兢业业批阅国事的少年天子告假一月,特来向萧长宁辞行。 听闻萧桓要出宫游历一个月,怀着三个月身孕的萧长宁好奇道:“怎么想起要在此时出宫?莫非是臣子们逼你娶妃逼得太紧了?” 十八岁的天子身形挺拔,笑得内敛温润:“三年期满,有些事,必须要去做个了结。” 他一提及三年,萧长宁便想起那传言中在山寺修行修行祈福的皇后来了,不由笑道:“也好。” 萧桓点点头,朝沈玹道:“朕不在的日子,宫中内外之事,就有劳沈提督和温指挥使费心了。” 他姿态豁达,言语潇洒,已不复当初战战兢兢c夜不能寐的多疑模样,颇有帝王风范。 “舅舅,舅舅!”永乐郡主在吴有福脖子上咯咯笑着,手里还挥舞着从林欢那儿顺来的糖葫芦,朝萧桓脆声道,“骑马马!” 萧桓走过去抱住她,轻而易举地将小姑娘举过头顶,逗得她哈哈直笑。 廊下,萧长宁与沈玹安静地交换了一个吻,执手相望,俱是微微一笑。 “我爱你,沈玹。” “嗯。” “嗯什么嗯?” “嗯就是”沈玹将她拥入怀中,眉眼深邃,沉声说,“我更爱你,长宁。” (全文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5.番外 沈七 此为防盗章。  沈玹直起身, 高大的身躯笼罩着萧长宁,依旧那么有压迫感。他道, “公务路过此地, 顺道接长公主回府。如此小事,又何必叨扰陛下和殿下?” “既是入宫, 为c为何还带着一条凶犬?这若是让御史台的卿家见着了,又c又要弹劾提督了。”萧桓生来惧怕犬类,战战兢兢地看着他身边蹲坐的黑犬, 话都说不利索了。 沈玹微微抬起眼, 乌纱圆帽下长眉入鬓,更显英挺,“陛下有所不知,犬类嗅觉灵敏, 能察觉许多常人无法察觉的危机。” 话音刚落, 黑犬忽的吠叫一声, 幽绿的眼睛一眨不眨地锁定在萧长宁的身上。 萧长宁本就心虚,忍不住后退一步。那黑犬也缓缓站起身来,逼近萧长宁。 它绕着萧长宁走了一圈, 灵敏的鼻子不住在她的袖口轻嗅, 而后发现什么似的, 忽的朝她狂吠一声,龇出白牙。 萧长宁忍不住发抖。 萧桓也明白藏毒之事恐怕要东窗事发了, 不禁焦灼万分, 试图分散沈玹的注意力, “沈爱卿,朕怕狗,你c你快将它带走!” 沈玹长眉一皱,又很快松开。他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眉头微挑道:“陛下莫怕,此犬臣驯养了三年有余,极通人性,一般不会轻易狂吠。”说着,他语调一顿,目光忽的变得凌厉起来,“除非,是发现了什么可疑之人或危险之物譬如,毒物?” 萧长宁简直吓得魂飞魄散!想拔腿就逃,可双腿却仿若灌铅似的,不能挪动分毫。 再看萧桓,亦是神情恍惚,只有面上强装镇定了。 沈玹安抚似的拍了拍黑犬的脑袋,示意它稍安勿躁。他轻轻勾唇,饶有兴致地望着自己的小娇妻,“长公主的身上,藏了什么?” 萧长宁咬了咬唇,手中的药瓶无处可藏。只要沈玹强行拽出她的手,那么她和太后的秘密将无处可藏! 虽然她应承太后只是权宜之策,并未真正地傻到被太后牵着鼻子走,可她还没来得及处理这瓶毒就被沈玹装了个正着东厂之人,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未必会给她辩解的机会。这下,她就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简直是生死攸关的一瞬,萧长宁脑中一片空白。 正犹豫着要不要坦白从宽,沈玹却是忽的伸出一手,探向萧长宁背在身后的右手 完了! 萧长宁闭上眼,急促道:“不是这样的!本宫没有!” “长公主因何如此紧张?”沈玹低低一笑。 他靠近她,宽阔的胸膛几乎与她的身躯相触。 萧长宁呼吸一窒,沈玹却是长臂一伸,轻轻捻走了粘在她衣袖山的一片落叶,“臣不过是想,拿走藏在殿下袖口的一片枯叶罢了。” 沈玹后退些许,将那一片金色的银杏叶捏在食指和拇指间,指尖微微用力,枯叶化为齑粉洒落,随风飘去。 他的眼睛凌厉而深邃,带着温凉的笑意,像是什么都知道了,又像是什么都不知道。 萧长宁忽的有些想哭,不知道为何,就是想嚎啕大哭。当初她为了摆脱梁太后的桎梏而选择沈玹,却不料是棋逢对手,虎口求生! 极度的惊吓过后,萧长宁仍是没回过魂来,绷紧的下巴微微颤抖。 一刚一柔两相对峙,气氛有些诡谲,小皇帝几次张嘴试图打破僵局,都未能成功。半晌,沈玹淡淡侧首,将视线投向目光凛凛的大黑犬身上。 黑狗默默地抬眼望了沈玹一眼,感觉到了杀气,本能地想要逃,却被沈玹一把按住,在它的狗脑袋上轻轻一拍,将‘恶人先告状’发挥到了极致,道:“都怪这畜生,惊坏了长公主殿下。” 无故被顶罪的黑犬委屈地‘嗷呜’一声,垂头趴在地上。 萧长宁心中泪流成河:这孽畜虽然可怕,但比它更可怕的明明是你沈提督好么! 不过这么一来,方才生死一线的压迫感倒是彻底消失了。 见萧长宁神色稍霁,沈玹道,“时辰不早了,还请长公主随臣回府。” 萧长宁哪敢拒绝? 她吸了吸鼻子,回身抱了抱小皇帝,低声道:“本宫走了,皇上好生照顾自己,当勤于政务,不可荒废学业。” 萧桓一愣,随即很快反应过来,亦拉住亲姐的手,“朕明白,阿姐放心。” 萧长宁点点头,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小皇帝,一步三回头地跟着沈玹走了,大黑犬落寞地跟在夫妻俩身后。两人一狗映着满宫秋色,一半清冷,一半浓艳,背影竟也十分和谐般配。 待他们走后,萧桓这才神色复杂地翻开手掌,只见掌心躺着一只小巧的青玉药瓶。方才趁着告别拥抱,萧长宁不动声色地将此药塞进了小皇帝的手里,正是太后先前给她的那只。 如此行动,足以表明了萧长宁的态度。 秋风萧瑟,萧桓将药瓶丢进藕池中,凝望水面的涟漪长叹一声:“但愿阿姐,能多坚持几日。” 回东厂的马车上,萧长宁一路沉默不语,扭头望着窗外。 宫门外一向肃静,没有什么行人,只有执勤的守卫和宫侍间或经过。 马车摇摇晃晃的驶着,将萧长宁的心事也摇得七零八落。沈玹按膝坐在她的身侧,哪怕是在微簸的马车内,他依旧背脊挺直,坐得稳如泰山。 路过东华门时,马车与一队执勤巡逻的锦衣卫迎面而过。萧长宁久居深宫,早听闻锦衣卫威风凛凛,个中男儿皆为翘楚,不由地多看了他们两眼,谁知视线不经意间扫到最前头的年轻统领,却认出是个熟人。 南镇抚司抚使,虞云青。 “长公主在看什么?”沈玹出声打破了沉静,又顺着她的视线朝车外望去,随即了然地‘哦’了声,道:“原来是南镇抚司的虞抚使。” 声音算不上友善。 萧长宁很识时务地放下了车帘,隔绝视线,端端正正地坐好,努力装扮成一个目不斜视的良家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6.番外 林欢 此为防盗章。  南阁, 萧长宁神情恍惚地关上门, 背靠在门扇上不住地喘息, 心中仿佛有个邪恶的小人叉着腰骂自个儿:萧长宁啊萧长宁,亏你还是个长公主呢!沈玹不仁, 你便不义,应冲上去痛斥他一番!跑什么?该心虚的是沈玹才对罢! 萧长宁无力地趴在床榻上,抱着绣枕狠狠捶了一拳,也只敢在心里有气无力地骂上一句:该死的沈玹!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 夏绿的清灵的嗓音从门外传来:“殿下, 要烫壶酒给您驱寒么?” “不用。”萧长宁意兴阑珊地拒绝。 夏绿担忧道:“那,可要给您添些炭取暖?” 萧长宁将脸埋在绣枕中,闷闷道,“别来扰我,让本宫静一会儿。” 夏绿没再说什么,似乎退下了, 可隔了不到一刻,敲门声再次响起。 萧长宁心绪不宁,正烦着,放开绣枕不耐道:“都说了不用, 退下!” 门扇上显出一个高大的身影轮廓,沉稳的嗓音传来:“是我。” 沈c沈c沈玹! 萧长宁猛然坐起, 下意识朝门前走了两步, 然而在指尖触碰到门扇之时又微微顿住了。她的心情并不平静, 这种时候见他, 只会徒增尴尬。 “沈提督有事?”她问。 门外的人并未做声。两人隔着一扇门,如同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见沈玹没说话,萧长宁低落道:“本宫累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话还未落音,门被砰地一声打开,沈玹披着一身寒气大步走了进来。 萧长宁怔愣之下险些被门扇撞到鼻子,忙连连后退两步,震惊道:“你你怎么自己闯进来了。” 沈玹解下玄色的斗篷搭在架子上,按着膝盖盘腿跪坐,气势凌厉,看着她道:“东厂房舍皆归于本督名下,本督进自己的房间,何所谓闯?” 萧长宁张了张嘴,固执道,“若是本宫正巧在更衣解带,你如此进来,岂非失礼?” 沈玹只是好笑地看着她:“夫妻见面,何来失礼?” 萧长宁无话可说,蹙着眉坐在他对面,也不叫人奉茶,干巴巴地将提督大人晾在一边。 好在沈玹并不介意,深邃的目光凝望她半晌,忽而问:“方才长公主来校场寻我,却为何掉头就跑?” 不提此事还好,一提及萧长宁胸中便堵得慌,红梅树下的身影总是反复浮现在脑海。她来不及细细体味这股闷气从何而来,只当自己高高在上惯了,容不得名义上的丈夫朝秦暮楚 “本宫并未寻你,本宫只是恰巧路过。”她扭头望着案几上袅袅燃起的熏香,竭力让语气变得平静自然。 沈玹审视着她,仿若看透一切,沉吟片刻,了然道:“殿下因何生气?” 萧长宁身子不自在的一僵,心想:他说的对,我因何生气?有何资格生气? 这场婚姻本就脆弱得一触即碎,她自顾尚且不暇,又怎管得了沈玹爱谁厌谁? 这些她早该知道的,可她无法控制自己。她忘不了高烧那日沈玹温暖有力的臂弯,忘不了他沉稳结实的胸膛 “本宫未曾生气。” “撒谎。” 沈玹一向强势,萧长宁本习惯了见好就收,此时心烦意乱下却不愿低头,满腔忧愤叫嚣着要宣泄。她倏地抬眼,眼神清亮澄澈,凝望着沈玹认真道:“今日上午,沈提督问本宫何为‘天下君父’” 沈玹一挑眉,似乎惊异于她忽然提及这个话题。 “提督说‘天下君父’是为君者要将天下苍生看做亲父,如孝敬父母般心系苍生,那时本宫并未反驳。而现在,本宫要告诉你,你错了。” 萧长宁身形绷紧,明丽的面容上布满了挣扎之色。她攥紧袖子,指尖发颤,声音却平稳而笃定,一字一句道:“国为家,君为父,威严不可失!天下平民草芥众多,帝王却只有一人,如何能人人兼顾的过来?若君无天威,百官无首,民众不从,虽有国而无君威震慑,当江山瓦解c天下崩殂,一如现在群雄并起,奸臣当道!所以,你的见解虽然新奇,但却是错的!” 说到此,她眼眶发红,也不知道自己突然犯了什么倔,又哽声重复一遍:“本宫没有错,错的是你!” 萧长宁眼中氤氲着水雾,看起来更是明亮柔弱。她咬着唇,身子明明害怕得发抖,声音却有着不同于往日的执着,掷地有声,宛如碎玉,带着前所未有的决然之色。 沈玹自始至终不曾言语,神色凝重,似是在思索她这番话的含义,又似是不明白她到底在坚持些什么。 萧长宁飞快地擦去眼角的泪。她知道自己在迁怒,只是找个借口发泄而已。 她反驳了沈玹,骂了不可一世的沈提督,她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虽然惧怕死亡,但也酣畅淋漓。 屋内静得可闻落针,她红着眼与沈玹对视,等着他的一个裁决。 不知过了多久,沈玹微微坐直了身子,朝她伸出一只修长宽大的手来。 萧长宁平静地闭上眼,湿润的眼睫微颤。她知道自己的脖颈细嫩而又脆弱,只要轻轻一捏,她便能彻底从这糟糕的命运中解脱 然而,沈玹只是用粗粝的指腹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渍,‘啧’了一声道:“臣与殿下身份不同,见识自然也不同。错了便错了,哭什么呢?” 萧长宁小巧的鼻翼泛红,微微翕合,险些又哭出声来。 她宁可沈玹对自己凶恶些,坏些,她宁可恨沈玹,怨沈玹,也不愿如此不明不白地过活,作茧自缚。 沈玹起身,一把将萧长宁拉起来,张扬的眉微微拧起,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我们出门一趟。” “出门?去哪沈玹!”话还未说完,眼泪未干的萧长宁便被沈玹拉出门外,随即塞上了一辆宽敞温暖的马车中。 两刻钟后,百来名番子集体出动,肃清了京师最繁盛的琳琅街。 天色阴沉,寒鸦掠过屋脊,番子们俱是按着刀剑伫立道旁,严阵以待;小贩商家缩头缩脑,战战兢兢,不知道的还以为东厂又要有什么惊世之举了。 马车内伸出一只骨节干净有力的大手,轻轻挑开帘子,露出东厂提督太监那张狂妄俊美的脸来。 沈玹率先下马,又将一脸茫然c余怒未消的萧长宁扶了下来。 他引着华美尊贵的长公主到了珠宝铺子前,朝她微抬下颌,用睥睨尘世的语气傲然道:“只要长公主消气,想买什么都可以。” 萧长宁心境大起大伏,脑中一片空白,拿不准沈玹这是在置气还是在发疯。 “不c不用”她磕磕巴巴。 沈玹却对冒着冷汗跪在地上的掌柜道:“将你家的镇店之宝拿出来,买了。” 什么?等等! 沈玹又牵着萧长宁到了一家绸缎庄,萧长宁已是手心出汗,堪比承受酷刑,连连摇首道:“别” 沈玹自顾自道:“最新花式的绸缎各来一匹。” 又到了酒楼旁,萧长宁已是承受不住了,颤巍巍道:“真不用,这些本宫都不喜欢。” 闻言,沈玹平静地看她,反问道:“那殿下喜欢什么?” “本宫喜欢” 疾风骤起,卷起二人的衣袍交缠。天空中下起了细碎的雪花,开始是一片两片,不稍片刻便越来越多,越来越密,落进他的肩头,落在她的眼里。 今年的第一场初雪,竟在此时悄然降临。 萧长宁忽的扭开视线,快步走到一旁无人的小巷口,独自平复微微躁动的胸腔。 “长公主”沈玹薄唇微张,才说了几个字便忽的住了嘴。 他似乎觉察到了什么,眼神倏地变得危险而凌厉起来,一把将萧长宁推在墙上,将她纤细的身躯禁锢在自己怀中,自上而下俯视她,冷声道:“别动,本督身后的屋脊上藏了人。” 萧长宁一僵,紧张地望着沈玹近在咫尺的俊颜,小声道:“那怎么办,呼救么?” 沈玹嘴角一勾,笑得很是阴冷:“既然有人急着送死,便成全了他。”说罢,沈玹幽黑的眼睛宛若深潭,定定地望着萧长宁,道:“不能打草惊蛇。现在,本督要引他动手,需要殿下配合。” 萧长宁顾不得胡思乱想了,艰难地吞咽了一番,问:“如如何配合?” 她眼中倒映着京师辉煌的街道,倒映着深青色的天空和瓦楞,也倒映着沈玹恣意的笑容。他说,“得罪了。” 漫天飞雪,小巷僻静,沈玹忽的倾身,温柔而又强势地吻住了她的唇,将自己的后背毫无保留地暴露出来。 雪花冰凉,他的吻却炙热得不像话,萧长宁只觉得自己的灵魂也被他吸走,心中一直坚守的某根线吧嗒一声断裂,唯留一具僵硬的躯壳攀附着他,任由他搅得天翻地覆。 冬穗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平滑的颈部,想了想,方回道:“若是成年之后才净的身,应该是有喉结的罢。” 萧长宁回想了一番自己初遇沈玹的那一年,他应该也就是个十七一八岁的少年郎难道他是那个年纪才净的身,所以会有喉结? 不对。那时候沈玹不是因犯错才从司礼监贬下来做杂役的么?可司礼监是何其重要的肥差,若是刚刚进宫的新太监,怎么也轮不到去司礼监当差呀! 换句话说,沈玹从司礼监贬来洗碧宫时,应该已是进宫多年了。 往前推算几年,他最少应该是十三四岁净的身,这么小的少年,会有如此明显的喉结么? “殿下?殿下?”身后的宫婢轻轻唤了唤她,疑惑道,“您在想什么呢?殿下不是一向讨厌阉人吗,怎么今日对这事感兴趣啦?” 萧长宁回神,敷衍道:“没什么,随口一问罢了。” 满心的疑惑得不到纾解,萧长宁越想越觉得不太对劲,眼眸一转,对冬穗道:“你去打听一下,看越瑶回来了不曾?” 冬穗微微讶然,“殿下是说,北镇抚司的越抚使?” “不错。若说现在还能帮本宫一分的,除了她还有谁?”萧长宁起身,熟料牵扯到酸痛的肌肉,又闷哼一声倒回长椅中,有气无力地哼哼,“谨慎些,别让东厂的番子察觉。” 冬穗正色道:“奴婢晓得。” 东厂校场以西有座重兵把守的监宫殿,过殿中三重铁门,便可见一延伸至地底的入口。从入口往下行几十级台阶,阴森潮湿之气扑面而来,乃是一座庞大的东厂地底监狱。 火光明灭,狭长牢道黑皴皴的,一眼望不到尽头,如同一张巨兽的嘴,吞噬着一切。 而此时,沈玹一身杏白绣金的提督蟒袍,头戴网巾官帽,按着腰间的细刀一步一步稳稳踏过地砖,走向最里边的审讯堂。 黑色的披风划过一道如墨的弧度,他旋身坐在堂中蛟龙盘旋的虎皮铜椅上,双手搭着铜椅的扶手,朝十字形铁架上钉着的一个血糊糊的身影抬抬下颌,问道:“张嘴了么?” 方无镜将十来根沾着粘稠液体和碎肉的钢针丢在地上,掏出熏香的绸帕慢悠悠地拭净手上的鲜血,嗤道:“被碾碎了十一根骨头,愣是没招供,嘴硬得很。” 沈玹不悦地拧起眉头,看了一旁静立的胖子太监一眼,“有福,你呢?” 吴有福擦了擦额间的汗,微胖的身躯艰难地抱了抱拳,“已给他用了毒,再用就要死了。” “有趣,本督已许久不曾见过这样的硬骨头了。”沈玹大半张脸隐在黑暗中,眼中倒映着微微的火光,有着与平日截然不同的狠戾。 他缓缓起身,走向被钉在铁架上的刺客,然后猛然出手,修长有力的手掌扣住那刺客的颈项,逼迫他仰起发丝凌乱c满是血污的脸来,狠声笑道:“你以为你什么都不说,本督就查不到你背后的主使了?东厂势力遍布京城,连一只苍蝇飞去哪儿都一清二楚,更何况你一个活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7.番外 温越(一) 此为防盗章。  “啊?!”夏绿惊呼, 后退一步跪下,哭道,“殿下 ,那我们该怎么办呀!要不, 我们想法子逃出去吧!” “逃?这里危机四伏, 番子遍布, 你我手无寸铁,能逃到哪里去?”萧长宁叹道,“你别哭, 让本宫冷静一会儿,好好想想。” 议事堂。 “厂督,既然计划被长宁长公主听见了, 可否要另行商议?”说话的是一个微胖的中年太监, 语气温吞, 颇有慈善之态, 正是那位调制出了无色无味新毒一药的白虎役役长,姓吴名有福。 沈玹薄唇微张,吐出两个字:“不必。” “您就这么相信她?”方无镜转着指间的小刀, 将锋利的刀刃当成铜镜,左右照看了一番容颜, 方嬉笑道, “太后一定给她施了压, 让她暗中取您性命, 您就不怕她出卖您?毕竟, 可没有哪位正常的公主心甘情愿嫁给咱们这样的人。” “属下倒是明白提督大人的用意了。”吴有福捻着指尖的淡绿色药丸,笑眯眯道,“若长公主只是个任人摆布的傀儡,而毫无智谋,这样的人也不足为惧;若是长公主是个聪明人,当不会为了这样的小事,将自己陷入危险之境。” 说完,一只鸟雀飞扑而下,将吴有福的肩头当做栖息之地。可不稍片刻,诡谲的事情发生了:方才还在他肩头跳跃的雀儿忽的张开鸟喙,像是被扼住喉管般厉声尖鸣起来,扑棱着翅膀坠地,飘起数片干枯的羽毛。落在地上的鸟儿爪子蜷曲,挣扎片刻,彻底咽了气。 自始至终,没有人多看这只死鸟一眼,仿佛对吴有福用毒的手段早已司空见惯。 沈玹不置可否,只按着腰间悬着的双刀道,“东厂整日打打杀杀的,已许久不曾有过乐趣了,养她在身边闹腾,也挺有意思。” 方无镜哈哈大笑,“厂督这是独孤求败,求到美人怀里去了!” 沈玹凉凉一瞥。 方无镜瞬间收敛笑意:“属下该死,属下不该取笑厂督!” 屋檐上的玳瑁猫下不来了,急得在屋顶抓挠,发出‘喵喵’地叫声,引得沈玹豢养的那只大黑犬不停地狂吠。 “她的猫。”沈玹眉头轻蹙,又很快松开,“你们几个,将猫送还给她。” “好嘞!抓捕之事,咱们东厂最擅长了!”方无镜说着,撸起袖子,几个腾跃间便攀上梁上椽木,翻身跃上屋脊,抓猫去了。 沈玹又对吴有福道,“以后毒物莫要随处乱扔,当心不懂事的小姑娘捡了,白白丧命。” 吴有福抱拳,温声一笑:“属下遵命。” 厢房内。 “殿下,奴婢还想多侍奉您两年,还想再多活两日呜呜。” 夏绿哭得涕泗横流,萧长宁反而笑了。 “也不一定会被灭口,方才本宫太紧张了,随口一说而已,你别当真。”休憩了半个时辰,萧长宁已彻底镇静下来,分析道,“东厂虽然行事狠厉,却并非不顾后果。区区一介兵部侍郎蔡丰,论地位和价值都远不及我,沈玹不会为了这么个小人物而毁约。” “真的?”夏绿打了个哭嗝,将信将疑。 “真的。”萧长宁略觉疲惫,问道,“对了,偏间厢房给本宫收拾出来了没有?” “收拾倒是收拾好了,就是太过简陋了些,本来就是给奴婢们居住的房间,光线也不太好。”夏绿擦了擦眼泪,小心翼翼地问道,“您真的要和沈提督分居么?” “阉人而已,又不能人道,左右用不上我这具身子,又何必去自取其辱。”萧长宁起身,揉了揉隐隐酸痛的小腿,恹恹道,“逛了半日,累得很,本宫先去歇会儿,午膳晚膳都端至本宫房中来。沈玹若是起疑,你便说我身体不适,不能奉陪。” 夏绿殷勤地为她撩开珠帘,敛首道:“是,奴婢都听您的。” 于是,沈玹刚回到小院中,便听闻萧长宁搬去了下人住的偏间。 “要不要将夫人抓回来陪您?”林欢站在门外,手里捧着油纸包着的酥糖,吃得满嘴糖末,含糊不清地问道。 沈玹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嗤笑道:“不必。她若是吃得了那个苦,便随她去,别出大乱子即可,闹腾不了几日的。” “如果夫人闯了祸呢?”林欢用力将嘴中的糖块咬碎,发出毛骨悚然的咔嚓声,表情却一派天真无邪,“可要我按军法处置?” 沈玹眼也不抬道,“小林子,你除了吃和杀,就不会干别的了?” “还能睡。”林欢大言不惭。 沈玹手腕用力,将茶杯当做暗器甩出,直取林欢面门。 林欢灵活地一个后翻,躲开暗器,稳稳落在阶前,而手中的酥糖未撒分毫。 沈玹起身,按着腰间的两柄细刀,意有所指道:“传闻农人为了安抚暴躁的牛群,会在牛群中放入一只柔弱的小羊,起安抚调和之用,用以麻痹牡牛的斗志。小林子,你觉不觉得,长宁长公主就是那只混入东厂的小羊?” 林欢认真地想了想,而后舔舔手指上的糖末,“听不懂。” “要多读书。”沈玹劝诫。 萧长宁痛痛快快地睡了一觉,直到腹中饥渴,才懒洋洋起来用膳。 独自在房中吃过午膳,萧长宁略感无聊,便动手收拾自己带来的嫁妆。大部分物件,贴身宫婢都给她收拾好了,只有一个小红木箱子还密封着,里头装着她最珍贵的物件,宫婢们没敢私自挪动。 萧长宁取了钥匙开锁,打开箱子,只见里面整整齐齐地排放着几样物品:有她册封‘长宁公主’的玉蝶和先皇亲笔诏书,还有一只小巧的松青色香囊,是余贵妃亲手绣的c留给她的最后一件物件。 萧长宁将香囊贴身佩戴,这才拿起诏书,展开一看,父亲熟悉的字迹映入眼中,令她止不住地眼眶发酸。 上头一笔一划清清楚楚地写着某年月日,册封她为长宁公主,食邑三百后来余贵妃病逝,先帝哀戚,又给萧长宁加封食邑三百,位列长公主之尊。 而现在,她真的成为了长公主,食邑依旧六百,可那个儒雅多情的帝王却永远长眠地底了。 萧长宁眼睛有些发酸,将诏书放好,合上箱子。 下午这半日过得清闲自在,平静得不像话。 这么平静,倒有些不正常了萧长宁隐隐有些不祥之兆,果然,到了晚膳的时辰,一直忍耐的沈玹出手了。 萧长宁不愿去厅中同他一起用膳,沈玹竟命人直接撤了她的膳食,偌大的厨房连一口热粥都没留给她。 “厂督大人说了,长公主既然甘心窝在这下人的偏间中,便是不拿自己当东厂的女主人看待,吃穿用度自然要同下人一般,需自己动手才行。” 闻言,萧长宁简直气结。 自己动手做饭是不可能的。 萧长宁不用说,连这几个宫婢从小养在宫中,只伺候主子穿衣梳洗,从来不用下厨做菜,膳食都是去御膳房取现成的,哪里会做庖厨? 膳房里乒乒乓乓,烟雾缭绕,时不时有凄惨的呛咳声传来。而一院之隔的寝房中,灯火温暖静谧,沈玹半散着墨黑的长发,披衣坐在案几旁,修长的指间夹着一枚黑子。 他朝棋盘上落下一枚黑子,嘴角微微勾起,“最多,撑到明日。” 这顿饭到底没做成功,萧长宁饿了一夜。 第二日早起,主仆四人皆是一脸菜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萧长宁一声长叹:“罢了,好汉不吃眼前亏!本宫既损了沈玹的颜面,去服个软便是了” 于是,萧长宁腹中唱着‘空城计’,掬一把伤心泪,哀哀戚戚地洗漱完毕,慢慢吞吞地穿戴整齐,终于深吸一口气,脚踩棉花似的朝沈玹用膳的大厅挪去 不为五斗米折腰? 那是圣人才做的事。 萧长宁从洗碧宫带过来的宫婢一共是三人:夏绿,秋红,冬穗。其中秋红是梁太后赏赐的陪嫁,言辞间恭谨有余,却不够亲近。而夏绿和冬穗则是自小就陪同萧长宁长大的贴身侍婢,担忧都写在了眼中。 见萧长宁坐在脚榻上神情痛苦,冬穗眼圈儿先红了,拉着她上下打量一番:“殿下,您哪里难受?他都将你怎么啦?” 萧长宁转动酸痛的脖子,摇摇头:“算是又多活了一天嘶,夏绿,来给本宫捏捏肩,脚榻太硬,睡着疼得很。” “脚榻?”夏绿给萧长宁捏肩,眼泪没忍住掉了下来,哽声道,“他居然让您睡脚榻您是长公主啊!” 萧长宁道,“这房里只有一张大床,我不睡脚榻,难不成真要跟太监睡?”似乎想起了什么,她眼睛一转,拉着夏绿的手问:“对了,你们在西厢房偏间住对么?一共有几间房?” 夏绿道:“两间,我和冬穗一间,秋红姐姐单独睡一间。” “正好。”萧长宁随手拢了拢发髻,起身换上簇新的水红色袄裙,吩咐道,“你们三人挤一挤,睡一间房便可,将另一间房腾出来给本宫住。” “公主,这恐怕不妥罢?”秋红是梁太后身边之人,心思自然不简单,微微蹙眉道,“新婚燕尔,分房而居,恐怕沈提督心生不满,会迁责殿下。” 萧长宁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眼这个玉盘脸的小宫婢,笑道:“你倒是机灵,想得长远,才刚进东厂的门,就懂得仰人鼻息了。” 秋红自知僭越,忙心虚地低下了头。 “沈玹太过危险。他杀过那么多人,挟天子以令朝臣,本宫在他身边,总担心会做错什么事惹来杀身之祸,倒不如不见。”说着,萧长宁起身,望着铜镜中端正清丽的自己,长叹一声道,“开门,进膳。” 便是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东厂呈上来的膳食很简单,不如洗碧宫的丰盛,但胜在味美。此时厂中宅邸内宁静,萧长宁吃了七八分饱,隐隐见门外有人靠近,抬眼一望,却是一名身穿银丝褐服的少年太监。 小太监叩了叩门,抱拳道:“提督夫人,林欢求见。” 林欢 萧长宁依稀听过他的名字——东厂年纪最轻的玄武役役长,年少成名的少年刀客。 可她未曾料到,赫赫有名的玄武役役长,竟是一个只有十七一八岁的包子脸少年,有着稚嫩白净的相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此时林欢站在门外,随心随性地将一柄弯刀抗在肩头,鬓角发丝在晨光中熠熠发光,看起来就像是个亲切的邻家少年,全然不似传闻中茹毛饮血的东厂刀客。 萧长宁不动声色地将粥食送入嘴中,问道:“何事?” 林欢抿嘴一笑,露出一边嘴角的小酒窝,说,“厂督让我来问夫人,饭菜可合口味?” 一提起沈玹,萧长宁既怕又恨。怕他赫赫威名,恨他把控朝野,做尽天下荒唐事。 萧长宁没了胃口,索性用湿帕子擦净手指,似笑非笑道:“托沈提督的福,虽有佳肴,不知其旨。” 林欢没听懂她的言外之意,依旧呆呆的,半晌才挠挠头道:“我没读过书,听不太懂。夫人是说饭菜好吃的意思吗?” 萧长宁没了脾气,瞥了门口的少年太监一眼,“你们家提督呢?” 林欢道:“厂督正在议事堂议事,让我来领夫人去厂中转转,熟悉环境。” 一听沈玹不在家中,萧长宁胆子大了不少,连语气也不是那么压抑了,“本宫不用转,也不想熟悉。” “可是” “没有可是。” “夫人” “本宫不是什么‘夫人’,按礼,你得叫我一声‘长公主殿下’。” “” 林欢再迟钝,也觉察到了萧长宁微弱的敌对之意。 他决定放弃言语交流,敛了笑意,那双天真无害的大眼睛忽的变得凌厉起来,拇指按在刀鞘上,拔刀半寸,寒光如霜。 林欢:“厂督说了,若是夫人不听话,便让我见机行事。” 萧长宁迅速放下碗勺,擦净嘴角,能屈能伸道,“林公公请带路,我们这就去熟悉环境。” 刀刃铮的一声回鞘,林欢瞬间变回之前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羞涩一笑:“夫人请随我来。” 萧长宁手脚冰凉,仿若游魂似的跟着林欢而去。 屋内,夏绿和冬穗相拥而泣:“嘤,东厂番子太可怕啦!” 东厂的庭院静得如同一潭死水,林欢将刀鞘当扁担似的横搭在肩头,两手散漫地挂在刀鞘上,倒着走路,语气带着少年人的清朗:“这里是我最喜欢的地方。” 萧长宁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一间挂满腊肉和蒜头的檐下立着一块红漆的牌匾,上书斗大的‘膳房’二字,不由无言,半晌问道:“你很喜欢吃?” “那是自然。沈大人说过,‘民以食为天’,若不能吃好吃的,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说话间,林欢顺路从灶上蒸笼里摸了两只大肉包子,一口塞了一个。 萧长宁简直震惊。她望着林欢鼓囊囊的双颊,不敢相信他那张嘴是怎么将一个比巴掌还大的肉包囫囵塞进去的。 见萧长宁直溜溜地望着自己,林欢显然会错意了。他望了望手中的包子,又望了望怔愣的萧长宁,再看了眼手中的包子,似乎在艰难权衡。半晌,他才下定决心似的,恋恋不舍地将包子递到萧长宁面前:“沈大人说了,你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凡事要多照顾你些包子给你。” 被说成是‘落毛凤凰’,萧长宁气得胸闷。 又不敢骂沈玹,她只好咬牙冷笑,“本宫不饿,你吃。” 林欢眼睛一亮,包子化作一道残影,瞬间被他生吞入腹。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指头,见萧长宁盯着自己看,便抿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小时候饿怕了,对吃有执念。” 萧长宁本还沉浸在沈玹的挖苦中,连带着对林欢颇为不喜,但一听到他说‘小时候饿怕了’,不知为何,竟有些心软起来。 东厂基地甚大,两人逛了半个时辰,萧长宁累得直不起腰,林欢却是愈发健步如飞,轻巧如猴。 “左边是藏书阁。前方是校场,沈大人和我们通常在那训练番子。”林欢回头,期许地问,“夫人要去看看吗?” “不走了,本宫走不动了。”萧长宁坐在树荫下的石凳上,揉着娇气的足踝,“本宫从未走过这么远的路,连个轿子也没有。” “厂中只有骏马,没有轿子。若是乘轿子,无处躲避,容易被仇敌暗杀。”林欢一本正经地说着骇人听闻的话语,瞟了满额香汗的萧长宁一眼,“夫人身子太弱啦,要加强训练。” “训练你个头。”萧长宁又累又闷,掏出绣帕拭汗,没好气道,“本宫是长公主,并非你们手下的番子。” 林欢‘哦’了一声。 阳光温凉,树影婆娑,不远处的屋檐上忽地传来两声猫叫。 萧长宁眼睛一亮,寻声望去:“琥珀!” “喵呜~”消失了一天的玳瑁猫懒洋洋地在屋脊上伸着懒腰,黑黄花斑的毛色在阳光下显得油光水滑。 萧长宁救猫心切,想也不想就朝屋檐下奔去,全然没注意那屋下正挂着一块写有‘议事堂’三个漆金大字的牌匾。 “等等,那里是” 林欢想要制止,萧长宁已沿着大道进了议事堂的院落。堂中房门紧闭,萧长宁站在檐下仰首望着瓦砾间散步的猫儿,正要呼唤,忽闻里头传来了太监们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朱雀役改良了这臂弩,能连发十箭,箭箭带毒。” “白虎役也研制了一种新毒,无色无味,毒发时五脏巨疼c四肢抽搐,却又能让人保持清醒,非常适合用来审讯犯人。” “厂督,青龙役发明了一种新的刑具,可敲筋断骨” “据探子来报,最近兵部蔡丰不甚老实,暗中招揽了一批江湖浪士进城,图谋不轨,可要采取行动?” “嗯。”低沉熟悉的嗓音,属于沈玹,“蔡丰暗藏祸心不是一日两日了,是该动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8.番外 温越(二) 此为防盗章。  然而下一刻,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递到了自己面前。 萧长宁顺着那只大手朝上看去, 是沈玹俊美张扬的容颜。 因为沈玹的眼神太过锋利, 身边的大黑犬又獠牙森森, 即便他长相英俊, 萧长宁依旧只感觉到了窒息般的压迫。 感受到众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萧长宁几番深呼吸, 也顾不得寻猫了,战战兢兢地将自己的手交到沈玹掌中。 和沈玹狂妄冷硬的面容不同,他的手掌倒是十分温暖有力。 “你我并无亲眷, 婚宴从简, 直接送你去新房。”沈玹如此说道, 牵引着萧长宁踏着红毯前行。 “不, 等等” 萧长宁话未说完, 一名东厂番子不知从哪里现身, 朝沈玹下跪禀告道:“厂督, 那叛贼不肯招供, 该如何处置?” 沈玹的脚步没有丝毫停留,嗓音冷且带着杀意, “按规矩,点天灯。” 所谓‘点天灯’, 乃是东厂惯用的一种酷刑:将罪人扒光衣物,从头至脚缠上浸透硝油的布条绷带, 裹成‘人粽子’后将其挂在高高的木架上, 然后分别从脚底和头顶点火, 火焰在硝油的作用下窜天而起,伴随着被烧者的惨叫,是为‘点天灯’ 萧长宁指尖发颤。 一日未食,加上担惊受怕,又撞上以狠厉闻名的东厂提督处决叛徒的现场,她眼前一黑,朝前踉跄了一步。 沈玹下意识扶住她。 “长公主!长公主!”耳畔传来宫婢们细碎的呜咽声,“呜呜,公主她晕倒了” 其实,萧长宁只是眩晕了一瞬,但她干脆将计就计,假装自己未曾清醒。 只因这东厂太过恶名昭著,在未摸清对方底细和脾性的情况下,萧长宁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沈玹,干脆选择装晕。哪怕人中都快被掐烂了,她愣是忍着疼没吱声。 头顶,方无镜阴柔的笑声传来:“厂督,都说了您这小娇妻胆子小的很啦。” “让开。”沈玹发话。 接着,萧长宁感到自己的身躯腾空而起,未等细思,已落入一个结实温暖的怀抱中。 “!!!”萧长宁震惊:沈玹?他要干什么! 沈玹径直抱着萧长宁,面沉如水地走向新房,偏生方无镜等东厂一干番子还在鼓掌起哄,口中喊着:“厂督大人威武!” 萧长宁呼吸一窒,只觉得一颗心因害怕紧张而急促鼓动,几乎要撞破胸膛。凤冠金流苏下,她的脸白了又红,睫毛微颤,装晕装得心惊胆战,唯恐被怀抱着她的沈提督看出破绽。 沈玹径直将她抱进了布满红绸喜字的厢房,有太监请示道:“提督大人,可否要请御医前来?” “不必,本督自会照料。”沈玹答得很干脆,说话间已踹开房门,将萧长宁平躺着放在了铺了喜被的绣床上,又吩咐道,“打盆冷水过来。” 冷水?! 萧长宁知道,但凡是熬不住受刑中途昏过去的人,都是用冷水泼醒的!不成,自己精心准备了大半日的红妆,可不能毁在一盆冷水之下 萧长宁眼皮下的眼珠飞速转动,正犹豫着要不要嘤咛一声假装醒来,却听见门扉吱呀打开又合拢,沈玹的脚步声远去了。 他走了? 萧长宁小心翼翼地抬起一只眼皮,透过额前金流苏的缝隙打量四周。 本朝有黄昏成亲的习俗,在路上折腾那么久,此时已是暮色初临的昏暗之际了。屋内燃着几对大红喜烛,光线朦胧温暖,床榻前的案几上象征性的摆了几盘桂圆红枣和喜糖酥,空荡而静谧的房间内,并没有沈玹的身影。 萧长宁如获新生,猛地从榻上爬起来,撩开额前的流苏环顾四周。这应该是休憩用的寝房,也是萧长宁和她那位太监驸马的‘洞房’,分为内外间,用帷幔和雕花摆设架隔开。高大的木架上摆了几件值钱的彩瓶和玉雕,其余皆是堆砌着整齐的卷宗,收拾得整洁干净,好在并无什么奇怪阴毒的刑具。 一想到刑具,萧长宁又有些哀戚起来,身体残缺人多有些怪癖,尤其是阉人之流。也不知那个沈玹会如何对她,若是痛快一刀倒也受得住,她最怕的就是被这群阉人慢慢折辱了 正胡思乱想,屋外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萧长宁心中一紧,忙扑上床躺好,伪装成未曾醒来的样子。 刚躺下不动,门再一次被推开,沈玹去而复返。 萧长宁听到了水流搅动的声音,不稍片刻,脚步越来越近,沈玹在床边停下,萧长宁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 然而下一刻,一条冰冷湿润的帕子盖到了萧长宁的脸上。 帕子浸了冷水,将萧长宁的额头连同口鼻一同盖上了,看起来像是死人脸上盖住的白布 没多久,萧长宁感觉呼吸有些许困难。 她觉得自己若再不醒来,就可以盖着这块帕子一同入殓下葬了。 “咳咳”萧长宁呛咳一声,扭头挣开湿帕子,悠悠转醒。 正对上男人深邃狭长的眼眸。 “醒了。”沈玹用的是肯定的语气,带着些许促狭之意。 萧长宁将帕子攥在手中,局促地坐起身子,飞快地扫视了沈玹一眼,又低下头,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小娘子。 沈玹仅仅是按着膝头往榻边一坐,便将‘东厂提督九千岁’的凌寒与狂妄展现得淋漓尽致。 萧长宁低着头打量沈玹平搁在膝头的修长的手指,发现他朱红婚袍的袖口里竟然穿着一件玄青色的武袍,袖口的护腕有些磨损了,一看就知道是临成婚之前匆匆套上婚服的,连里头的旧衣裳都没换掉,做样子也做得太敷衍了! 萧长宁好歹是堂堂长公主,却被沈玹如此敷衍轻视,不由的胸中憋着一口闷气,可又不敢发作。 气氛有些僵硬。 好在沈玹主动开口打破了僵局,干净修长的手指朝案几上点了点,用没有什么温度的嗓音对她道:“膳房备了些粥食点心,你且吃些果腹。” 吃东西? 世人都道沈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是个野心勃勃的奸臣权宦,此番借娶公主一事给足了梁太后下马威,又怎会待她这个人质如此好心? 多半是吃饱了好送她上路罢! 萧长宁甚至可以想象自己手脚抽出中毒而亡的惨状,届时沈玹一定会赏自己三尺白布遮身,擦擦手指气定神闲道:“长宁长公主薨了,抬下去,连同本督的‘宝贝’一同葬入沈家坟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