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门娃娃亲要不起[穿书]》 1.第 1 章 二月初二,龙抬头。 忌破屋,坏垣,馀事勿取。 宜嫁娶,迁徙,开市,入宅。 平州城外,群山环绕,薄雾缥缈。 墨绿色的松枝上仍积着雪,但枯黄的草地已悄悄探出新芽。 凛冬已过,正是万物复苏的好时节。 山脚下有条蜿蜒却平坦的路,在薄雾的笼罩下蔓延至远方。 一辆半新的黑色福特牌汽车在路上匀速行驶,由于冰雪初融,车轮上沾满湿泥。两个车大灯打开,光芒射进雾气里,努力照清前方的路况。 车内,荣三鲤穿一件墨蓝色的呢子大衣,领口上一圈雪白的兔毛衬托着她那张小巧而明艳的脸,一头浓密的秀发拢在帽子里。 不施脂粉,却天生的唇红齿白、顾盼生辉。 她两手中揣着个小小的暖炉,额头抵着车窗玻璃,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风景,腰间时时传来一丝丝酸感,是昨晚荒唐一夜的代价。 在她右方,一个眉清目秀的青年手捧报纸而坐,样子顶多十八九,却少年老成,学大人穿青色长褂,套深绿夹袄。 他紧盯报纸,似乎看见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四开的平州日报上,用加粗加大的黑色大字刊登了一则重磅新闻 急报荣门副帮主被警方击毙,剩余同伙四散逃窜,平州城内再无匪帮 他面色愠怒,哼了一声,语气极为不屑。 “什么四散逃窜,我们是老鼠么要不是三鲤你下得命令,那帮子只会拿人手短的垃圾抓得住谁” 荣三鲤悠悠地朝他瞥去一眼,停顿了不到两秒,继而重新看着窗外,漫不经心地说 “当初同意你留下的时候,你发了什么誓” 青年怔住,心虚地低下头。 “说。” 荣三鲤声音不大,可说话很有分量。 “从今往后,再无荣门。我顾小楼乃荣三鲤义子,五年前被收养,绝无其他关系。” 顾小楼梗着脖子说出这番话,耳根微红。 荣三鲤道 “你得时刻牢记这番话,倘若再忘了,自己滚吧。” 她说完不再开口,清澈的瞳孔倒映着窗外风景,天色越来越亮了。 忽然,司机毫无征兆地踩下刹车,随着惯性,车内三人与大大小小的皮箱尽数往前倒去。 顾小楼在第一时间伸出双手,右手扶荣三鲤,左手挡住后方倒下来的皮箱,不悦地看向司机。 “你突然停车做什么” 司机把着方向盘,惊愕地看着前方。 “有、有人” 有人 后座的二人齐齐抬头看去,只见薄雾之中,一匹高头大马缓缓行至车前,马背上坐着一个穿军装的男性身影。 对方还未开口,荣三鲤一看见这副景象,心中立刻沉了一沉。 冤家找上门来了。 说起来神奇,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更不是荣三鲤,只是与她同名同姓,偶然看了一本民国风云人物传记,才穿越到这个世界变成了她。 原书中,荣三鲤是前朝官员的女儿。政权交替,她的家人成了牺牲品,满门被杀,只有恰好出门的她逃过一劫。 得知这个噩耗后,武艺高强的原主没有崩溃,而是集结了祖父的下属 前朝威武大将军组建的荣家军剩余兵力,成立了轰动平州乃至全国的著名杀手组织“荣门”,打算为家人报仇。 出人意料的是,与她从小定下娃娃亲,后又遭退婚的霍初霄突然找上门来,从几年前家破人亡的孤儿摇身一变成了威风八面的督军,且提拔他的人,正好是她的灭门仇人。 乱世之中,两人立场不同。原主却没有与他一刀两断,而是一边与他周旋,企图从他口中套取消息,一边又暗自发展自己的力量,并且与对立的政权结成同盟,打算一网打尽。 可惜霍初霄早已不是单纯少年,归来后的他城府极深,性格果断狠绝,喜怒无常。 婚后没几年,原主的计划眼看就要成功了,霍初霄却发现了她的异常,毫不犹豫地杀掉她。 荣三鲤穿越过来时,正好是两人重逢后不久,他们接触时各怀心思,已经决定结婚,除了各自的立场外,对彼此毫无保留。 天知道荣三鲤不过是在原世界睡了个觉,一睁眼就发现身上压着个强壮的男人,且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是“负”时,心中有多么震撼。 尤其在天亮后,她仔细端详对方的脸,又从旁人口中了解到自己的身份,明白她穿到书里变成这位民国女大佬,与她夜夜缠绵的男人即将在四年后杀掉她,脑中就只有一个念头。 离开他。 离开平州。 就算他器大活好,就算他英俊多金,就算他身为督军,全平州的男人都想投奔他,女人都想嫁给他,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荣门本就是个秘密组织,荣家军早就于前朝覆灭时隐入平头百姓中,成员来自四面八方、各行各业,除了荣三鲤和几个重要成员外,很少有人知道究竟多少人加入其中。 组织人多、心散、分布广,她宣布卸任,再加上副帮主的死讯一经传出,就成了平州日报上刊登的那样 荣门破了。 那个曾趁夜劫走大军阀的运粮车,分给全城老百姓,曾暗杀大汉奸范不为、贪官周成章、恶霸赵五爷,被誉为平州第一刽子手的荣门,从此没入历史的洪流中,再也不会出现。 荣三鲤解散了荣门,对于自己下半辈子的生活,也已经做出安排。 原主老家广东,曾祖父是粤菜名厨,本在老家开了一家名满天下的酒楼,后被当朝皇帝微服私巡时看中,带回平州皇宫当御厨。 期间他走访天下,为皇帝开发新菜,又将那些菜肴记录成一本独家菜谱,打算传给后人,当做他们的传家宝。 令人遗憾的是,荣三鲤的祖父对于做菜毫无兴趣,反倒很有舞刀弄枪、领兵布阵的本事,加上身在平州长大,父亲人脉广,常能见到那些文臣武将。 十几岁时他经人引荐进入军队,之后屡建奇功步步高升,三十出头就被封为将军,愈发骁勇。 国破之时他已是名将,可惜垂垂老矣,在最后一场攻城战中坚守城池,尸骨无存。 和英勇的祖父相比,荣三鲤的父亲又是另外一种人。 若说祖父是锋利的刀,他就是软塌塌的面条,极其惜命,绝不得罪人,当官也只当不掌权的小官,不求发家致富,只求平平安安。 然而乱世多灾,纵使低调如他,还是在敌军入城后被人杀了满门。 原主从小锦衣玉食,受益于父亲。武艺高强,身手更胜于男儿,得益于祖父。 如今她要隐于市野,还得借助曾祖父那本传了百年,不曾被人使用过的荣家菜谱。 穿越过来后,她隐瞒霍初霄,暗地里将手中的资产一一售卖,筹得一笔可观的现金,让原主几年前从街头捡来的小乞丐,亦是荣门成员的顾小楼,托人在中部省份,一个名为锦州的省会城市,购得铺面和房屋,准备在那里安家落户。 自己的去向,她不想被霍初霄知道,因此昨晚给他灌了点酒,趁着凌晨他还没有醒,未留只言片语,就带着顾小楼和所有行李,摸黑出城了。 按照霍初霄往日的习惯,他能睡到上午十点钟。 而那时,他们应该已经离平州有近百公里的路程。 谁知这还没有大天光,他竟然就追了上来。 看着车头前鼻孔喷热气的枣红色大马,荣三鲤面无表情,状若镇定,实际上心里已经开始打算盘,如何做才能让他自己离开。 大马来到车门处,马背上的人踩着镫子跳下来,脸凑到玻璃外,平头正脸,貌不惊人。 原来不是霍初霄,只是他手下的兵。 荣三鲤稍稍松了口气。 “荣三小姐,督军大人让我问您一句,大早上的从他床上爬下来,是个什么意思” 那人说话时带着淡淡的嘲意,并不稀奇。 全平州的人都知道,当年霍家被最后一任皇帝下令满门抄斩时,全家人拼尽权力才保下来的霍初霄,走投无路,拿着定亲信物来到荣家求助,结果被胆小的荣父拒之门外,定亲信物一并丢出,最后不得不远走他乡,自己找生路。 风水轮流转,如今他回来了,荣家却破了,只剩下一个荣三小姐。 他依旧要娶她,是人都知道为得是什么出一出当年被人狗眼看人低的恶气而已。 荣三鲤还未开口,顾小楼率先打抱不平。 “三鲤不是他养得狗,爱去哪儿去哪儿,管得着么你们” 那小兵嗤笑道 “她不是狗,你却是条看门狗,主子都没说话,吠什么吠” “你” 顾小楼正要还嘴,被荣三鲤抬手挡住,悻悻地瞪他一眼。 霍初霄只派了个下属来,比本人亲自前来好办得多,荣三鲤本欲找个借口打发他走,谁知视线一扫,就发现前方的薄雾中,隐隐绰绰地还透着个人影。 他也是骑高头大马,穿深蓝色将军服,肩膀上的肩章闪闪发亮。 乍一看与窗外的下属没区别,不过个头高一些、肩膀宽一些、身板挺一些,可是所有的微小区别加起来,就让人觉得与众不同。 雾气很凉,他的气场更甚。 荣三鲤仿佛透过这层薄薄的雾气,看见他那张英俊冷漠的脸。 身上似乎还残留着他的体温,荣三鲤拢紧衣领,冲小兵微微一笑,嫩葱似的手指勾了勾。 “来,帮我传句话。” 小兵凑近了耳朵,只觉得一股沁人心脾的淡香传进鼻腔,令他舒服得有些晕眩。 “这辈子我睡过不少男人,就数他床上功夫好。不过再好的东西吃多了也有腻味的那天,为了将来不相看两相厌,还是就此别过吧。祝他以后找个如意女郎,白头偕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第 2 章 这话一出口,顾小楼、司机、还有小兵,统统听呆了。 荣三鲤勾着嘴角,在小兵的脸上轻轻拍了拍。 “去,就这么说。” 小兵愕然地看着她,不仅是因为那番惊人心魄的话,更是因为她的笑容和举动。 妈的,以前总听人说她是个女爷们,除去一张漂亮的脸,几乎与男人无异。 他还信了,现在看来,这世间除了狐媚子转世的,还有哪个女人能比她更勾人 荣三鲤的那一拍还在令小兵回味无穷,而她已经升起车窗,显然没有更多的话要说了。 小兵骑上马,回去传话。 顾小楼担忧地看着她。 “三鲤,你这么说他就会走吗别败坏了自己的名声。” 荣三鲤笑而不语,淡淡道“你等着看吧。” 顾小楼见她如此有把握,只好收起担忧,望向那片薄雾。 小兵马匹带起的风将薄雾冲散了些,几乎可以看清霍初霄深刻的五官。 听完前者的话后,他好像朝这边看了过来。深沉的目光与春日的暖阳一同穿透雾气,落在福特标志性的拱形车头上。 他的马蹄动了,顾小楼心里一紧,又看荣三鲤,后者仍是那副淡然的模样。 最后,霍初霄调转马头,高大的身影渐渐隐入雾气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开车。” 荣三鲤吩咐一声,司机踩下油门。 不出半个时辰,雾气散尽,灿烂的阳光为汽车披上一层金甲,奔向崭新的开始。 锦州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这里依山傍水,易守难攻。城北是一片重峦叠嶂的山脉,浩浩荡荡绵延了上千公里。城南则毗连大运河,下船就能进城,只需经过那道足有十多米高的城墙。 一千多年前,它只不过是荒山僻野,后因商队改路线,时常会在此地歇脚,就陆陆续续建立起几个驿站。 之后驿站变成村落,村落发展成城镇,锦州的规模和人口于前朝末期抵达顶峰,堪与平州媲美。 又因有大运河,凡商船必定在此停靠,凡来往南北的路人必定在城内休憩,其繁荣程度,丝毫不逊色于沿海的贸易集散地沪城。 锦州城内有无数条街、无数条巷,数不清的商场店铺,每天都有新店开张或倒闭。 这几天,永乐街上有家因经营不善而关门的布店转租出去了,每天天不亮就有装修师傅过来敲敲打打,将店铺翻新。 永乐街约三百米,历史跟锦州一样长。 街道后面就是民居,因此街上卖什么的都有,洋货、布料、瓜子点心甚至还有算命摊子和酒楼,几乎是一个城市的缩影。 酒楼名曰常家饭庄,听名字就知道是家传的。创始人乃锦州本地人,曾是前朝知府家的厨子。 知府倒台后他自谋出路,创立一个常家菜,十分符合锦州人的口味,因此生意兴兴向荣。 传到如今,创始人早就去世,掌柜的是他儿子常鲁易,对自己的手艺特别自豪,总以常家菜唯一传人自居。 对门的布店成功转租之后,街上的商户见惯了,漠不关心,只有他深受困扰。 一是装修声音嘈杂,灰尘大,他总觉得会影响自家生意。 二是今日出门时,偶然听说了一个消息对门装修完成,也会开一座酒楼,据说请得还是从平州来的厨子。 平州是京城,卧虎藏龙之地,要是普通的厨子还好,可万一来个在宫里干过的 皇家御厨,噱头不比他这个知府家的大得多 两者相加,他烦得今日菜价都忘了看,也顾不上杂役买菜时会不会与小贩串通好虚报价格,匆匆折返回店里,打算找自己夫人儿子商量对策。 “常老爷早。” 在他家店门口支了十几年摊子卖粉皮的老头黄大山,照旧陪着笑跟他打招呼。 他看也没看一眼,提着长袍下摆跨进门槛。 黄老头没有放在心上,正过脸继续做粉皮。 他老婆刘桂花用头巾擦擦汗,压低声音问 “常老爷今儿个脸色怎么更难看了,该不会又想涨我们租子吧他太太这个月可天天早上都让人过来端粉皮呢,一个大子儿没给过,再涨租子都要折本了。” 黄老头眯着眼睛笑,露出一排缺了几个的黄牙,凑近将新听到的消息告诉她,说完努努嘴。 “你现在知道他为什么不开心了吧,永乐街就要开第二家酒楼,他的好生意说不定就做要到头了。” 刘桂花却开心不起来,忧心忡忡地盯着锅。 “你说要是新开起来的酒楼也卖早点,咱们的摊子是不是就开不下去了儿子还在上学,媳妇都没娶,就指着粉皮赚点钱。要是卖不出去,以后拿什么给他交学费” 黄老头一听才意识到这个可能性,心情顿时焦躁起来,抓起一把辣椒粉撒进汤锅里。 “唠叨什么天塌下来有我顶着,还能饿死你们娘儿母俩去去,做生意。” 刘桂花不说话了,帮客人盛粉皮,黄老头看着眼前这锅热气腾腾的汤,忍不住朝对面的店铺瞥去一眼。 那里晾着几块新门板,已经上好了漆,就等木匠把它装上去。 酒楼快开张了。 那边常鲁易没跟太太儿子商量出名堂,这边黄老头时刻紧盯对面,想看看店铺的新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一整个上午,店里都只有装修师傅。等到下午三点左右,一辆黑色福特轿车驶进永乐街,停在店门外。 黄老头正在把新蒸好的粉皮从笼屉里刮出来,手里动作不停,却悄悄伸长了脖子,鹅似的往那边看。 车内下来三个人,穿短衫的一看就是车夫,帮忙提行李。剩下一个长身材的男青年,一个衣着简单却优雅的年轻女人。 两人模样都十分标志,然而眉眼间并无相似之处。男青年看起来比女人小几岁,两人的关系耐人寻味。 不是姐弟,该不会是夫妻 下车后女人没有说话,男青年冲店里喊了声,有个中年男人跑出来,将他们迎了进去。 福特车停在路边,在这个年代是稀罕之物,全永乐街也就家底丰厚的常老板家后院里停着一辆而已,如今终于来了第二辆,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下午吃粉皮的人少,黄老头喊了声老婆子,把手中工作交给她,自己则跑到对面店铺的侧门,偷听里面的动静。 一群人围在店里看装修,男青年忽然提议。 “三鲤,我们去后面看看吧,后面还有个院子。” 那个被他称呼为三鲤的女人嗯了声,声音听起来轻柔文静,之后众人就一同往后院去。 黄老头探头探脑地听了半天,得知他们的确是从平州来的,也的确是想开酒楼。 女人叫荣三鲤,男人叫顾小楼,听说话时的亲密应该是一家人,却不知为何两家姓。 荣三鲤是两人中间掌权的那个,店面则是顾小楼托人租的。他等中年男人介绍完店里所有设施,荣三鲤点头表示可以后,才让车夫把行李拿进来。 偷听到这里,黄老头算是彻底放下心,哼着小曲儿回到摊子上,接过刘桂花手里的笼屉,继续干活。 刘桂花好奇地问 “你咋这么开心呢人家不开酒楼了” “开,怎么不开。” “不卖早点” “谁知道呢。” “那你开心什么”刘桂花纳闷极了。 黄老头神秘兮兮地一笑,压低声音。 “你是不知道,他们的掌柜呀,是个女人” “女人怎么了” 怎么了 女人能有成大事的吗先前那个开布店的,要不是听了老婆的话进一批又贵又难卖的洋布料,怎么可能那么快关门。 还有他这个粉皮摊子,老婆只能打下手,干干择菜洗碗的活,正事还不是得他亲自来。 看那女人长得又漂亮,细皮嫩肉,必定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主,带个小白脸出来做生意本就是自不量力,再加上对门还有个常老板虎视眈眈,估计用不了三个月,店面又要换人。 黄老头对自己的猜测很有信心,见锅里的汤已经沸腾,拿个长柄勺舀起一点抿了抿,喜滋滋地眯起眼睛。 常鲁易从门里出来,似乎才喝了点酒,挺着个大肚皮,脸上油光发亮。 黄老头照旧打招呼,“常老爷,出门啊” 常鲁易一看见他就用袖子挡住脸,挥挥手厌恶道 “你汤里少放点辣椒粉,呛死人。要是再这样,下个月这摊位不租给你们了。” 二老连忙赔笑,鸡啄米似的点头,心中暗道除了他们谁还愿意租这个破摊位。 常鲁易最瞧不上他们这副哈巴狗的模样,扬长离去,却没有出永乐街,一扭头就走进对面的店门。 他跟家人中午就商量好了,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管她是哪里来的贵人,先热脸相迎搞好关系,再做定夺。 装修师傅都是附近请的,一眼就认出他。 “常老板找谁啊” “新掌柜呢” 装修师傅立刻冲内院喊“荣小姐,有人找你。” 没过多久,一个穿白色羊毛大衣的女人款款走出,满头秀发用枚珍珠发卡拢住,那叫一个肤白胜雪、美明艳动人。 常鲁易看直了眼,忘了打招呼。 还是荣三鲤先开口。 “请问你是” 常鲁易啊了声回过神,忙摘下头顶的帽子,极为绅士地说 “鄙人乃常家菜唯一传人,对面常家饭庄的掌柜常鲁易,请问这里的老板在哪儿” “我就是。” 荣三鲤笑得很温婉。 常鲁易心中一喜,几乎忘了自己来之前的心思,盛情邀请。 “原来你就是新老板,巧了巧了。你今日才到锦州,想必没来得及准备晚饭吧以后大家在同一条街上做生意,那就是自己人了,不如先去我的店里吃顿饭就当为你们接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第 3 章 荣三鲤客气道“不麻烦了,我们自己凑合一顿就行。” “那怎么能行呢店里饭菜是现成的啊,哪里麻烦荣小姐” 常鲁易劝到一半,忽地想起一事,诶了声道“还不知荣小姐尊姓大名。” “荣三鲤,锦鲤的鲤。”她落落大方地说。 “荣三鲤”常鲁易抬头望着窗外,感慨道“好名字,不过不知我该称呼你为荣小姐,还是太太” 荣三鲤明白他的意思,解释道“我尚未婚配。” 常鲁易眼睛都亮了,看向她的目光中又增添几分喜欢,愈发热情地邀请她。 荣三鲤无意与他纠缠,朝后喊了声。 “小楼。” 当即便有一眉清目秀的高挑男子从后走出,停在她身边问 “三鲤,什么事” “我们今晚的饭菜准备好了么” “早就备好了,下锅炒一炒就行。” 荣三鲤抬起头来,对常鲁易说 “常掌柜您看,我们的饭菜已准备好,今日还是不去府上叨扰了。您的好意我们心领,来日有机会必定亲自登门拜访。” 她拒绝的态度很坚定,说得话又客气到了极点。常鲁易不便再邀请,转移注意力,好奇地看着顾小楼。 “请问这位小先生是” “他呀。”荣三鲤微微一笑,主动挽起顾小楼的胳膊,靠在他肩上道“他是我的义子,顾小楼。” “义子” 常鲁易以为自己听错了,惊愕地看着两人,“可这位小先生年纪看起来不比你小多少啊。” 荣三鲤抬起手,雪白柔嫩的手指在他俊秀的脸上轻轻抚摸着。 “可不是么,当初第一次在街上碰到他,我也才十几岁。我们家小楼命不好,早早没了爹娘,独自在街头流浪,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我实在不忍心,才把他带了回来。” 少年英俊的脸,女人柔美的手,都是最诱人的东西。二者组合在一起,有种别致而独特的美感。 常鲁易看她的眼神,里面积着满满的慈祥,仿佛真把对方当儿子似的,与她年轻的外貌极其不匹配,心中不由得想,这天底下可真是什么稀奇事儿都有。 荣三鲤摸完就收回手,“常老板,店里装修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我就不招待你了,改日开张后,请务必前来捧个场。” 常鲁易心中一紧,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试探地问 “不知荣小姐打算开个什么店” 荣三鲤的视线在店里扫了一圈,含笑道 “酒楼。” 常鲁易心中那股因她的美貌而涌动的热潮终于消退,恢复冷静,客客气气地告辞了。 他的背影隐入对门,门内宾客来往,好不热闹。 荣三鲤静静地看着那边,嘴角勾着一抹玩味的笑意。 顾小楼脸颊微微泛红,把她拉到后院里,不满道 “我不是说了么,以后别老在外人面前摸我的脸,我又不是小孩。” “你是我儿子,看你可爱摸摸不行吗” 荣三鲤笑眯眯地问。 顾小楼羞赧地低下头。 “我都多大了,又不是几年前,再这样他们会误会” “那就让他们误会去。” 荣三鲤说着又伸出手,顾小楼连忙挡住,惊慌地问“你做什么” “你不是不希望我在外人面前摸你脸吗那我就在私底下摸好了。” 荣三鲤推开他的胳膊,手指在少年干净白皙的脸上轻轻一捏,占了便宜就走。 顾小楼满脸通红,被捏过的地方仿佛着了火,看着她窈窕的背影却又无可奈何,深吸几口气平复心绪,装出沉稳的样子,走进厨房去了。 荣三鲤则踩着崭新的木质台阶上了楼,盘算着该如何安排店里的布置。 这套房子是店家一体的,前面沿街的是一栋两层小楼,后面带个院子,院子里另有厨房茅厕和一间房间。 永乐街上的房子基本都是这种规格,他们往往都是一楼做生意,二楼当卧室,小院里的房间用来当仓库,方便搬运货物。 只有常鲁易家财大气粗,把小楼翻新加高,外面还刷了醒目的红漆,使得常家饭庄在永乐街上鹤立鸡群。 她初来乍到,着急开张,翻新加高是来不及了,只能在现有的规格上做文章。 二楼有三个房间,以及一个小小的杂物间,除杂物间外的每间房都有一个临街的窗户,长四尺高三尺,推开之后就能将永乐街所有景象收进眼底。 之前的布店是拿这里当卧室的,里面还摆放着木质的床和衣柜,质量不算太好,转租时一并送给了荣三鲤。 她站在第一间房琢磨半晌,把顾小楼给叫上来。 两人才到锦州,除了装修师傅什么帮手都没有,顾小楼亲自下厨做饭,长衫的袖子卷了老高,手里拿了只汤勺,一上楼就说 “晚饭马上就好了。” 荣三鲤道“不急,以后恐怕要委屈一下你。” “怎么了” “既然开酒楼,总不能只给人家坐大堂。我想把楼上改作包厢,可院里只有一间房间,所以你晚上得睡这里” 她走出房间,推开那个杂物间的门,里面顶多五平方米,只放了几个积了灰的木架子,冷冷清清。 顾小楼朝里看了一眼,点头道“没问题。” “答应得这么快你得想清楚,以后不能反悔哦。” 他笑了,“三鲤把我捡回来之前,我只能睡桥洞和大街上。如今有了带门的房间睡,还有什么好挑剔的别说给我一个小房间了,哪怕你让我去大堂打地铺,我也甘之如饴。” 荣三鲤看着他那张稚气未脱的脸,颇感心疼。 “你去忙吧,我会让装修师傅把这里弄好再走。” “嗯,你记得下来吃饭啊,我做了你最喜欢吃的菜。” 顾小楼记起锅里的汤,一边说一边跑下了楼。 常家饭庄生意红火,忙到很晚才关门。 夜深之后,常鲁易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催促杂役们赶紧把大堂厨房收拾好,自己则打了点热水洗了一把脸和脚,就急急忙忙钻进老婆的热被窝里。 初春时节,锦州的夜里还是很冷的。 他老婆黄润芝正在想事情,被他身上的冷意一激,尖叫了声,一巴掌拍在他肩上。 “要死啊你。” 常鲁易赔笑,顺手搂住她,拿她取暖。 黄润芝吸了吸鼻子,厌恶道 “满身酒气,臭死了。” “我一个开酒楼的不喝酒,那还有谁来光顾,你说是不是” “你也不去洗洗。” “我洗了啊,你闻。” 黄润芝推开他递过来的胳膊,表情严肃。 “别闹,我问你,对面的新掌柜真是个年轻小姐,带着比她小不了几岁的义子” “我骗你做什么。”常鲁易提起荣三鲤,兴致勃勃,“你是没看见他们的样子,亲得跟一家人似的,还当着我摸脸呢。” 黄润芝眯起眼睛,宛如侦探。 “年纪轻轻,谁会给自己收义子关系还那么亲密,我看啊,是她养得小白脸差不多诶,她到底是谁家的姑娘家里做什么的” “不知道。”常鲁易摇头。 “让你去打听事,除了人家漂亮以外什么都不知道,干什么吃的” 黄润芝在被窝里掐他。 常鲁易捂着胳膊到处躲,嘴里讨饶。 “别掐别掐,改天我再问问就是。还有啊,我看她那穿衣打扮说话做事的样子,应该不是穷人家出来的,年纪还与咱们儿子相仿,你说要是把她介绍给咱儿子,等两人结了婚,我们家是不是就有两家酒楼了” “介绍给儿子我看你是瞧上了人家年轻漂亮的脸,想介绍给自己吧。” 黄润芝很了解自己丈夫的德性,瞪着两只铜铃似的眼睛,怒色道“我告诉你,但凡你敢动一丁点偷腥的心思,永远别想有好日子过。” 太太脾气泼辣,常鲁易一向不敢顶撞,忙改了口,哄了老半天才安抚好她。 临睡前他又想起荣三鲤,脑中反复回想那张明艳动人的脸,忍不住咂了咂嘴。 如此美妙的人,他活到这把年纪,也只在电影上看见过啊。 一夜过去,天光大亮。 永乐街上有菜市场,许多人来赶早市,因此天色还是蒙蒙亮时,外面就已经很热闹了。 酒楼还未开张,荣三鲤并不着急,等到阳光斜斜地照进窗户,才披上外套下床洗漱。 笃笃笃,顾小楼在外敲门,已经过了变声期,嗓音清越而沉稳。 “三鲤,我给你烧了洗脸水。” 她打开门,见他依旧穿着那件青色长衫,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水,头发和手脸都收拾得十分洁净,皮肤被阳光一照,似乎更白净了。 “这里不是荣府,往后谁的事谁干,你不用伺候我,帮着管管店里的事就好了。” 顾小楼却说“不行,你就当我闲得慌,不干活就难受。烧水做饭这种活儿,全都归我。” 荣三鲤知道他是为了照顾自己才这么说的,原主出生于官宦之家,自幼就有下人伺候,还是第一次孤身在外。 她领了他的好意,接过脸盆道 “那你赶紧收拾收拾,待会儿一起上街去。” “上街做什么” 迎着灿烂的阳光,荣三鲤露出一排雪白的贝齿。 “天气这么好,当然要去买点东西,把咱们的新酒楼打扮打扮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第 4 章 洗完脸,荣三鲤打开衣柜,打算挑选出门穿的衣服。 这个房间除了面积稍大点以外,并没有比杂货间好多少。家具乏善可陈,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以及一套老掉漆的旧式梳妆台。 幸好她出平州时,能卖的贵重物品都卖了,包括首饰和皮草,带来的只有两手提箱的衣服,放进衣柜里还空出一半位置。 街上人多,东西买多了还得自己搬,容易弄脏衣服。 她把昨天的白色呢大衣挂进去,取出一件墨绿色的小短袄,配上呢料长裤和小皮靴,及肩的长发梳成中分,低低地盘在脑后。 站在梳妆镜前,她端详自己。长途跋涉后脸色苍白,看起来太素净了些,就打开梳妆盒,捏着炭笔描出两道弯弯细细的柳叶眉,又往唇上抹了点丹琪唇膏,这才拎起包,打开门走出去。 走到大堂时,顾小楼追上来。 “三鲤,你不吃早饭了” “既然要开酒楼,总得了解了解这边人的口味,你也别吃了,咱们一起上街吃好吃的去。” 荣三鲤说完就挽住他的胳膊,踩着小皮靴往外走。 一出门就是繁华热闹的街,人来人往,有穿绫罗绸缎的,也有满身烂补丁的。 顾小楼与她靠得这样近,很不好意思,走了一段后见她挺胸抬头,眼睛只顾瞟周围的店铺,僵硬的身躯便也逐渐自然起来,指着一家包子铺问 “在这里吃怎么样” 包子铺是家极小的店面,小到门脸只有牌匾那么宽,匾上写了一行字“老张包子”。 笼屉一打开,热腾腾的香味就冲了出来,油条还在锅里噼里啪啦的炸着。 荣三鲤看了几眼,摇摇头。 “包子哪儿都有,要吃就吃点特色的你看那儿。” 她无意间看见常家饭庄外支着个小摊,两个六七十岁的老人在里面忙活,热气一阵阵地往外冒,不知道卖得是什么,只看得见热气当中时常有青花瓷大碗一闪而过,摊位前已经等着好几个食客。 顾小楼皱眉,“他们连个店面都没有,东西都是露天摆放的,卫生吗万一吃坏肚子怎么办” “别人都不吃坏肚子就我们吃坏没那么娇气。” “可是” “别可是了,排队去。” 她下了令,顾小楼只好照做,不情不愿地站到食客身后。 荣三鲤则等在旁边,时不时扭头看一眼,将街上的热闹尽收于眼底,大脑不停转动着。 其实租下店铺后,她手里还有一笔相当丰厚的资产,哪怕月月赔本也能支撑好几年。 不过有谁开店是冲着赔本去的呢要想把生意做好,在这条街上立足,就必须动脑筋。 食客拿到东西从她面前经过,她这才发现碗里装得是粉皮,汤上飘着一层红油,配翠绿的葱花,煞是好看。 食客们一拿到手,就端进常家饭庄里吃了,而摊位前并无座位,卖粉皮的老头应该与常鲁易达成过什么协议,大家配合一起赚钱。 等了一会儿,轮到顾小楼。 “两碗粉皮。” 收钱的老婆子转告给做粉皮的老头,一碗两张粉皮,老头往汤里下了四张,一边用汤勺将黏连处搅开,一边朝二人投去奇怪的目光。 顾小楼在街上要过饭,最讨厌别人看自己,尤其是陌生人,总会令他想起不堪的过往,当即把头扭向一边。 荣三鲤却笑了笑,走到他身边,冲两位老人说 “你们的生意可真好,是老手艺吧。” 老婆子很热情。 “是啊,都卖了十多年了,大家都喜欢这个味道,天不亮就有人来买,喝完一碗热乎乎的汤再去干活,别提多舒服了不怕你说我吹牛,这整个锦州城啊,也没有第二家比得过我们。” 荣三鲤哟了声,朝锅里看。 “这么好的东西,那我必须得尝尝了。” 老头忽然将盖子盖上,原来说话时粉皮已经盛了出来,正在往里加料呢。 “你吃不吃辣” “吃。” 他朝碗里豪爽地洒了两大把辣椒粉,分量似乎比先前的多许多,嘴里说 “你就是对面新来的掌柜是不是” “是,我们见过” 他笑得脸上皱纹愈发深刻,“昨天你们下车的时候,我们就在这里做生意,正好看见了。” “以后大家都在同一条街上做生意,多多照顾呀。” 荣三鲤客气道。 老头点头,把加好料的粉皮递给她,满满当当地两大碗。 “进后面的店里吃去,酒楼早上不做生意,桌椅随便用。” 荣三鲤刚要接过来,就被顾小楼抢先一步。 粉皮两个铜板一碗,他已经放了四个铜板在柜台上,端着粉皮就朝酒楼里走,荣三鲤冲二老笑笑,也跟了进去。 如老头所说,店里早上果然不做生意,坐在里面的都是吃粉皮的,满屋子飘着香菜味儿。 由于不赚钱,杂役也不伺候人,长凳自己翻,筷子自己拿,没免费茶水,桌上还有些昨晚剩下没擦干净的油腻。 顾小楼皱眉看着眼前的桌子,碰都不想碰。 “这是出来做生意的态度么咱们回家吃吧。” 荣三鲤没说话,也没动。 他看她的意思是要在这里吃定了,只好用袖子擦干净长凳,陪着她坐下。 “生意能做到现在,说明人家有自己的本事,别只看缺点不看优点。” 荣三鲤拿着筷子,认真看这碗飘满红油的粉皮,只见其晶莹剔透,薄如窗纸,却又张张分明,不带一点破损。 汤水因辣椒粉变得红通通,上面飘满油,却一点也不显得腻,葱花和香菜新鲜饱满,颜色如此分明,看得人食指大动。 不说别的,光这卖相,就比她以前吃得好许多。 顾小楼不像她似的有耐心欣赏,夹起一片白玉似的粉皮就往嘴里塞,没成想粉皮竟是那么烫,汤水又辣,他呛住了,咳得满面通红,肺管子都差点吐出来。 荣三鲤忙给他拍背,掏出手帕帮他擦掉嘴角的红油。 顾小楼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从额头到脖子的皮肤都泛出一层粉红色,眼睛里满是泪水,蒙了一层雾似的,模样看起来十分可怜。 其他吃粉皮的人看见了,见怪不怪,还笑话他。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粉皮也是一样啊。你看汤上飘得油这么厚,又是刚出锅的,一时半会儿能入嘴吗年轻人,还得学着点啊。” 顾小楼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出洋相,本就很不好意思,还被他这样一番调侃,就将气发在粉皮上。 “什么破东西,我不稀得吃。” 荣三鲤笑而不语,拿起那双涂了黑漆的竹筷子,夹起一块粉皮吹凉,然后送到他嘴边。 顾小楼惊讶,“做什么” “吃呀,张嘴。” 她将粉皮往前递了递,几乎碰到他的嘴唇了。 顾小楼受宠若惊,连谢谢都忘了说,呆呆地把那块粉皮吃进去。 等他咀嚼下咽后,荣三鲤才问“味道如何” 味道如何 他只顾着开心了,哪里还记得住味道 顾小楼从小父母双亡,自懂事起就在街头流浪,从来没人给过他好脸色,活得比流浪狗还不如。 直到十三岁那年,他被恰巧上街的荣三鲤捡回家,对方给他东西吃,给他衣服穿,给他床睡,让他变成了一个正常人。 从那时开始,他就在心里发誓,别说给她当义子,当孙子都行。 荣家被灭门,荣三鲤要报仇,找祖父的老部下成立荣门,他不顾性命,义无反顾地加入。 之后荣三鲤解散荣门,给身边所有人一笔丰厚的遣散费,只有他拒绝,坚定地留在她身边,伺候左右。 两人以前的关系相比义母义子,更像是主仆。 如今她居然亲手喂他东西吃 顾小楼感动得泪光闪烁,连连点头。 “好吃” 荣三鲤不置可否地歪歪头,自己也尝了一块,细细咀嚼,努力品尝出它区别于其他店的味道。 粉皮入口爽滑,口感富有弹性,让人很难想象只是用普通面粉做出来的。 汤头清澈,辛辣鲜香,而且不是用洋味精调出来的那种鲜,说不清到底放了什么,只知道久久萦绕于唇齿之间,使人回味无穷。 唯一的缺点,就是辣椒粉着实放得太多,就算像她这种嗜辣的人也有点受不了,稍稍喝一点就鼻头冒汗。 回想老头放辣椒粉时的表情,还有他的话,荣三鲤用手帕掩着嘴,眼中透出一抹了然之意。 “今天我跟苏太太她们约好去打牌,顺便到欢兴路买新到的料子,做几套春装” 楼梯上响起高跟鞋的咯咯声,原来是黄润芝和常鲁易睡醒了,下楼出门。 她一边走路一边回头跟丈夫说话,忽然间瞥见楼下那道亮眼的风景,呆了一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把丈夫往后拉。 “怎么了”常鲁易莫名其妙。 黄润芝勾着他的胳膊,弓腰弯背,压低声音。 “我问你,那个女的是不是就是对面新来的掌柜” 常鲁易闻言探头看了眼,惺忪的睡眼睁大了许多。 “没错,就是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第 5 章 原来这就是将来的对手,还真是一个美人儿,瞧瞧把她家这老色鬼迷得,简直神魂颠倒。 黄润芝仔仔细细地打量荣三鲤,隔着一道楼梯扶手,用眼睛把她视奸了一遍。 她皮肤好,头发黑得跟墨一般,墨绿的衣服衬得她愈发肤如凝脂,剪裁非常得体,恰到好处的勾勒出她曼妙的曲线,可惜就是不够贵气。 锦州得益于大运河,时尚方面是与国际接轨的。如今城里有点头脸的女人,哪个不穿美国传来的呢料大衣谁还穿这过时的小短袄。 黄润芝决定前去打个招呼,扯扯衣襟和裙摆,吩咐丈夫 “去,帮我把首饰盒里的珍珠项链拿来。” “你脖子上不是戴着一条吗” “那条贵一点,别问了,让你去就去。” 太太是个有能耐的主,常鲁易不好反驳,乖乖去把项链拿了来,尽管他压根分辨不出这两条项链的区别在哪儿。 黄润芝躲在楼梯间换了项链,拉平裙摆,踩着高跟鞋满面春风地走下楼,手中拎着精致的小牛皮手袋。 吃粉皮的客人们看见她,纷纷招呼。 “哟,老板娘打牌去呀。” 平时黄润芝是不屑于跟他们说话的,毕竟有身份的人谁会赶早来吃粉皮心情不好的时候还得在心里骂句穷鬼。 但是今天她答应得格外起劲,恨不得跟他们结拜个兄弟姐妹,亲热得像一家人一样才好。 “哪里哪里,大家吃粉皮渴了吧天壮,别干站着,快点给大家伙儿倒茶。” 常天壮是他们家在乡下的亲戚,本来世代种田,种到他这一代实在受不了了,翻出几角钱买了车票,进城来投奔他们,在这里当上了一名杂役,包吃包住,月薪一块大洋。 早晨按照惯例,是他们杂役休息的时间,今天却要干活,还点名道姓要他倒茶,自然很不情愿。 “太太,他们又没有点咱们的菜,怎么可以白喝茶呢” “不点菜怎么了都是街坊邻居的,不能太计较快去,不然就给我回乡下去。” 黄润芝眉毛一挑,常天壮不敢吱声,立刻倒茶去了。 等他倒完荣三鲤顾小楼二人的茶,黄润芝才走上前,笑吟吟地问 “这两位看着面生,外地的客人” 顾小楼自我介绍道 “我们是对面的,马上也要开张在街上做生意了。” “是吗”黄润芝看着荣三鲤,显然要与她说话。 荣三鲤点头,端端茶杯,“多谢老板娘的茶。” “不客气,应该的不知道小妹要开什么店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吗” 黄润芝在旁边的凳子上顺势坐下,状若无意地抚弄自己脖子上的项链。 荣三鲤微笑道“酒楼。” “哟,同行。” 黄润芝夸张地挑高了眉,又说“那可就巧了,这永乐街上本来只有我们一家,现在又开第二家,以后大家有得挑了。” 那些食客们白喝了她的茶,连忙附和。 “老板娘放心,我们肯定还是来你家吃。” “不不不,做酒楼生意得靠手艺说话,不能靠关系。”黄润芝单手托腮,看着荣三鲤,“小妹,我们家老常是常家菜唯一传人,当年被知府评为锦州第一名厨的,还说要献给皇上吃呢,不知道你做得是” 荣三鲤半低着头,似乎非常腼腆。 “普通的家常菜而已,我曾爷爷教的。” 黄润芝闻言心里有了底,看向她的眼神轻蔑了几分,站起身拍拍她的肩。 “那你要努力呀,有什么不懂的就来问姐姐,都是一条街上的邻居,不要客气哦。” 荣三鲤点头答应,依旧是副害羞的模样。 黄润芝宛如一个得胜将军,冲食客们挥挥手,上楼去了。 常鲁易在楼梯上听了半天,见她上来连忙问她情况,她爱搭不理,走到卧室后才说 “我就说你没出息,连最重要的消息都问不到。” 常鲁易道“你问到了你都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她根本不会做什么菜,拿着家传的手艺当宝贝呢。你再看看她那穿衣打扮,漂亮是漂亮,可都是过时的货,还穿条呢料裤,男不男女不女的,估计顶多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儿。” 黄润芝摸摸发髻,自信地笑道 “倒是她身旁那个小白脸还不错,听话得很,要是以后他们倒闭了,可以收来咱家当个杂役。” 常鲁易不太赞同她的观点,尤其是对荣三鲤的评价。 不过结婚多年的经验告诉她,关于女人的话是万万不能反对的,只能说 “咱们家杂役够用了啊。” “那就把天壮换掉,让他回乡下去,瞧他那傻了吧唧的样儿。” 常鲁易点头,“行吧,我以后多留点心。对了,你还去不去打牌都九点钟了。” 黄润芝一听急了,抓起包就往外跑,连项链都忘了换回来。 经过大门口时,黄老头笑眯眯地对她打招呼。 “太太,出门打牌呀。” 她掩着鼻子,“哎哟,能刷刷你那一口大黄牙吗恶心死人了黄包车,这里。” 她挥挥手,招来一辆人力手拉车,坐上去后车夫一提中气,两腿生风,蹭蹭地就跑出了永乐街。 黄老头被她嫌弃惯了,没有放在心上,收回视线看着自家老太婆。 “你等着吧,常老板不会让对面开太久的,就算开起来了她没胆子在我们眼前抢生意。咱们可是干了十几年呢,她凭什么抢走凭她那个小白脸嘿” 黄老头不屑地笑出了声,刘桂花担忧地看他一眼,总觉得事情没他想得那么好。 然而两人之间向来是老头拿把握,她插不上话,也只好听他的了。 这边荣三鲤二人吃完粉皮归还碗,就去街上逛。 要买的东西一大堆,桌椅、盘碗、筷子、铁锅什么都要买,好在这里什么都有卖,不用特意跑到其他地方去。 荣三鲤手头不缺钱,自然什么都要挑好的,选桌子时她说出自己要拿来开酒楼,起码买个七八张后,店老板就给她推荐松木桌子,正正方方的,上面刷了一层红色的漆。 “你去常家饭庄吃过吧他们家买得就是我们店里的松木桌子,又实惠又好用,才五角钱一张,用坏了就换,一点也不心疼。” 便宜倒是挺便宜,不过荣三鲤凑近了一闻,只觉得油漆味呛鼻冲脑。倘若拿它当饭桌,恐怕前几几波进店吃饭的人都像坐在毒气室。 刚才在常家饭庄的时候她也注意到,桌子腿磨损厉害,导致饭桌不停晃动,菜汤很容易洒出来。 “小楼,你觉得呢” 她问完发现后者在发呆,推了推他。 “你在想什么” 顾小楼回过神,看着店铺掌柜面带警惕,把她单独拉到一边,小声道 “三鲤,你说刚才那个女人是不是给我们下马威我总觉得她话里有话” “原来你还在琢磨这事真可爱。” 荣三鲤忍俊不禁,掐了掐他的脸。 顾小楼俊俏的面颊眼看又红了起来,捂着脸恼怒道“你不要不当回事,要是他们捣乱怎么办” “知道,你都听得出,我会听不出吗” 荣三鲤抱着胳膊,脸上挂着肆无忌惮地笑,“你呀,只要乖乖听我的,保管这个酒楼将来红红火火。” 顾小楼将信将疑,总觉得她过于自信了些。 但是只要她开心,自信又如何 他点点头,“你说得没错,对了,咱们要买哪套桌椅” 最终荣三鲤还是受不了松木桌子那股劣质的油漆味,选择了店里质量最好的榆木桌子,买了八张,准备三张放楼上,五张放楼下,配套同材料的长凳和椅子。 松木桌椅一套不过一块大洋,榆木的却要四块,比锦州城里许多人一个月的薪水都要高。 四八三十二,沉甸甸的三十二块大洋交到掌柜手里。荣三鲤与他约定好,让他中午派人把桌椅送过去,临走时看见他家有衣柜卖,想起顾小楼的小杂货间里就一张床,便挑了个尺寸合适的,让掌柜一并送去。 顾小楼见一个小小的衣柜竟然要五块大洋,心疼极了。 “我一个男人,又没什么衣服,要那么好的衣柜做什么不用买。” “你是我儿子,我能让你受穷么” 荣三鲤斜了他一眼。 掌柜投来诧异的目光,他不好意思再说话了,乖乖看她结完账,两人继续买其他的东西。 一上午下来,他们买了铁锅、菜刀、油盐酱醋、挂在窗户上的窗帘、记账用的账本、几坛子泡菜,还有一大串农家拿出来卖的腊肉熏鱼。 跑了许多趟,顾小楼凭一己之力将这些东西运回家,放在后院里。 看着地上琳琅满目的货品,还有即将装修完成、焕然一新的店面,他飘飘忽忽的,感觉自己像在梦里。 自己居然真的跟三鲤开酒楼了 放在以前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正感慨着,荣三鲤走到他面前,递出纸笔。 “你来写份招聘启事吧,咱们得赶紧招人了。” “招谁” “厨子啊,杂役啊。” 酒楼不是小摊位,两个人可忙不过来。另外荣三鲤虽有菜谱在手,却没有当大厨的经验,手速肯定跟不上,前期必须找个现成的厨子来掌勺。 院里有套石制桌椅,顾小楼在上面摊开纸,毛笔吸饱墨汁。 “有什么要求” “杂役的话勤劳肯干就好,待遇按照市面上的开。至于厨子至少有三年的酒楼掌勺经验,最好会做早点。” 顾小楼按照她的吩咐写好,字迹朴茂工稳,是正正经经的隶书。 当晚他就贴到了门外,第二天早晨黄老头来开工,见外头贴了张大白纸,横看竖看一个字也不认识,找来街头算命的帮忙。 等对方念完,他手中的木盆哐当一下落了地,呆若木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第 6 章 这个女人,这个可恶的女人 黄老头一整个上午都在心里咒骂,脸色非常难看,仿佛随时酝酿着咬谁一口似的。 刘桂花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他也不肯说,只拿着汤勺犹自嘀咕。 她素来做不了他的老板,怕他心情不好出差错,就把做粉皮的任务也接过来,让他光守着那一锅汤。 常鲁易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出门买了几个包子打算提回家吃。路过两人摊前忽然停下,很有兴趣地跟他们聊起了天。 “黄老头,你那在沪城上大学的儿子,可以退学回家了呀。” 黄老头梗着脖子不说话,刘桂花则吓了一跳。 “常老爷,我们没有得罪过你呀。你怎么能怎么能说这种话” 两人老来得子,好不容易才生下唯一的儿子。儿子从小聪明伶俐,念书尤其厉害,往上数三代都没有他这么会做文章的,简直让人感叹老祖宗保佑。 天赋不容辜负,他们不惜花光所有的积蓄,甚至卖掉祖传的房子搬到一栋破屋里,日日起早贪黑卖粉皮,赚钱供他上大学。 简而言之,儿子是他们全部的希望,就指着他光宗耀祖。常鲁易平白无故说他要退学,那不是故意伤人心么。 刘桂花都快哭了,常鲁易却嘿嘿一笑,摸着自己的大肚皮。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对面马上就要开张了,也卖早点,到时人家肯定都往新店去啊,谁还顶着寒风吃你们的粉皮” “也卖早点常老爷你听谁说的” 常鲁易抬手一指,正是门上贴得招聘启事。 刘桂花扭头看去,总算明白,自家老头这一上午都在烦什么。 要是真像常鲁易说得那样,他们这粉皮生意做不下去,远在沪城的儿子没钱交学费,的确得退学回家了。 这可如何是好 她顿时什么心思也没了,看着摊子上的东西愁眉不展。 常鲁易并没有帮他们的打算,纯粹看热闹,哼着歌就回店里准备起中午的生意了。 门外二老大眼瞪小眼,一个比一个烦,客人来了也没心思接,只说今天粉皮卖完了,让明天再来。 琢磨了半天,黄老头突然将手中的大勺一摔,大步往前走去。 刘桂花忙问“你干嘛去” 他不言语,站在路中间见左右无人,对面店里的装修师傅都在忙手上的活儿,就一个健步冲过去,揭掉贴在墙上的招聘启事,逃回自己摊位上,把那张大白纸往灶里一塞,很快就化作一团灰烬。 这一套动作堪称行云流水,流畅非凡。 刘桂花看傻了眼,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惊问“你这是干什么呢” 黄老头抬起头对着大街,说话时嘴唇都不带动的。 “让她招人现在招不到人,看她还怎么卖早点” “人家要是发现告示没了,再贴一张呢” “再贴就再撕反正我这一天不做生意,就跟她耗上了。”黄老头说着朝她瞪了眼,“我警告你,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要是他们问起来,就说什么都不知道,听到没有” 刘桂花哪里敢说不,饶是心里觉得这种做法不太好,却只能点头。 黄老头拿起菜刀,忿忿地剁香菜,频频抬头望对面。 转眼到了中午,荣三鲤和顾小楼一个准备午饭,一个把新桌椅全都擦洗一遍,顺便将昨天买回来的账本等东西摆放到柜台上去。 顾小楼做完最后一道菜,放在院里的石桌上,过来喊荣三鲤吃午饭。 走到大堂时他顺便朝门外看了眼,纳闷道“怎么一上午都没人来应聘的难道厨子和杂役都不到永乐街来找活干吗” 荣三鲤站在柜台后,拿着算盘笑眯眯地说 “你出去看看是不是告示有问题。” 顾小楼就走了出去,下一秒便回来,满头雾水。 “告示怎么不见了三鲤你看到有人动它吗” 荣三鲤眨眨眼睛,“没看到呀,大概是风太大,被风吹跑了吧,你再写一张好了。” 自己明明用浆糊刷了好几遍的,怎么会被风吹跑呢 顾小楼拿了纸笔,挠着头去院子里又写了一张,贴回原来的墙上,特地把边边角角都粘得死死的。 荣三鲤站在门边看他贴,有意无意地朝粉皮摊瞥去一眼。 二老专心做事,头都不抬。 “贴好了。” 大功告成,顾小楼拍拍手,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心想这次总不会被风吹跑。 “那咱们就去吃饭吧。” 荣三鲤收回视线,拉着他的胳膊进了门。 告示贴出去直到傍晚,还是没人上门问,顾小楼不放心,又出去检查,一看愤怒了。 招聘启事不见了,只剩下因粘性太强留在墙上的几块白痕,摆明了是被人撕掉的 “肯定有人故意捣乱,说不定是附近的小孩。咱们来个瓮中捉鳖,把他抓住怎么样” 他跑到院子里,忿忿地跟荣三鲤商量。 荣三鲤正在看今天杂货店老板送来的购物清单,一一核算,有干香菇、干木耳、腊肠等等,全都是酒楼开张后肯定要用到的。 另有面粉大米等物,需要明天才送来。 听了顾小楼的话,她不慌不忙地收起清单,吩咐他。 “你再写一张告示,先别贴,等晚上睡觉之前再贴到门外去。” “你的意思是等大家都睡觉了再贴就不会被人撕可是别人都睡觉了,也没人来应聘啊。” 顾小楼不太明白她的意思,荣三鲤拍拍他的肩,微笑道“照我说得做就是了,难道我还会出馊主意吗” 也对,她可是荣三鲤。 顾小楼对她向来是死心塌地的,没再纠结这个问题,赶紧写告示去。等入睡前,街上都安静下来的时候,就将其贴在了墙壁上。 凌晨五点,天色蒙蒙亮,许多住在城郊或乡下的农民背着新鲜蔬菜,来到菜市场贩卖,街上又热闹了起来。 粉皮摊子也支好了,按照往常的习惯,黄老头做的第一件事应该是摆出家伙开始蒸粉皮煮汤,应对即将到来的食客。 今天他却没有这样做,把摊子丢给老婆子,自己蹑手蹑脚地来到对门,打算撕掉那张招聘启事。 这一张贴得格外紧,揭都揭不下来。黄老头用自己的指甲抠了老半天,才勉强弄开一个角。 正当他准备一鼓作气撕掉时,旁边有人问 “要不要给你拿把铲子这张纸涂满了浆糊的,不好揭啊。” “不用。” 黄老头随口应一声,应完觉得不对劲,扭头一看,只见荣三鲤和顾小楼就站在自己身边,抱着胳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吓了一大跳,连忙往后退,被顾小楼一把抓住肩膀。 “老头子,别走啊,不是揭得很起劲么再接再厉。” “你放开我,放开我” 黄老头用力挣扎,顾小楼松开手,他猝不及防往后倒去,四脚朝天地摔在了永乐街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 刘桂花惊叫一声,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跑来扶起自家老头。因为心虚,不敢质问他们为什么推人,低着头一声不吭。 有几个赶集的朝这边看来,好奇地停下脚步。 顾小楼说“老头子,我们到这里才几天,没做过对不起你们的事,你屡屡揭我们的告示,太过分了吧。” “你们你们” 黄老头又羞恼又愤怒,抬手哆哆嗦嗦地指着二人,“你们是没有做对不起我们的事,可你们是要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啊” 他的声音洪亮有力,引来更多的路人围观,甚至连常鲁易夫妇也被吵醒,推开窗户朝外打量。 顾小楼回头看了眼荣三鲤,见她镇定自若,没有阻止的意思,就继续说“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们怎么逼你了” “我们全家上下就指着这个粉皮摊活,我儿子还在沪城念书,学费一个子儿也不能少。如今你们跑来卖早点了,谁还吃我的粉皮这不是断我活路吗” 黄老头说得声嘶力竭,刘桂花不善言辞,躲在他身后悄悄抹眼泪。 顾小楼愣住了,他出生到现在没有过家人,从来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确没想到这方面。 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荣三鲤终于走上前,让顾小楼后退,自己问黄老头。 “所以你的意思是,希望我们不要卖早点,让你继续卖粉皮是不是” 黄老头看她和颜悦色地说话,以为她动摇了,连连点头。 “你们是开酒楼的,也不缺这点钱赚,给我们留条活路好不好哪怕你们以后天天来吃粉皮不给钱都行,我家是真的离不开这门生意啊。” 荣三鲤摸着下巴,脑袋歪了歪,眼神意味深长。 “可我觉得,既然是出来做生意,那就没有一人独揽的道理。东西究竟能不能卖,不看同行愿不愿意,得看食客们买不买账。你家缺钱不是我害的,大家都有公平竞争的机会,你说对吗” 黄老头愕然地张大了嘴。 “你的意思是这门生意你做定了那我老头今天就撞死在这里吧,反正以后也活不下去了” 说着他推开刘桂花,朝酒楼的门柱子撞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第 7 章 围观的路人大多在黄老头摊上买过粉皮,也算是老熟人了,见状连忙拦他,指责荣三鲤仗着自己有钱欺负人。 这可把顾小楼给气坏了。 “这老头贼精贼精的,被人拦着没撞死,我们挨骂。要是真撞死在店门外,以后酒楼的生意也别想好了还说我们断他活路呢,他这是在断我们活路” 荣三鲤冲他使了个眼色,让他别多嘴。 他看她似乎早有准备,不再说话,站在她身后警惕地看向那些人,提防有人对她动手。 黄老头要死要活了好一阵,终于被人劝住,跟刘桂花抱在一起,哭天抢地的控诉。 “我们卖粉皮,一个月起早贪黑辛辛苦苦也才赚几块大洋,还要交租子买材料,容易吗这生意都做了一辈子,除了这个我也干不了别的,你现在在对门开起店来卖早点,那就是想让我们一家三口饿死在街头” 路人们不忍心,帮他劝荣三鲤。 “小姐,你们年纪轻轻就有本事开酒楼,穿得又这么体面,肯定不缺那一星半点儿的。就让他们赚点嚼头吧,自己早上还省点事儿。” 顾小楼还在气对方不声不响揭掉招聘启事的事,觉得他们做事不地道,刚才还以死相威胁,更加让人觉得恶心。 他看不过荣三鲤被这么多人围攻,正想赶他们走时,荣三鲤出声了。 “我不卖早点,我心里不服气。你不卖粉皮,你又活不下去。不如咱们来比个赛,让全永乐街的食客当裁判,怎么样” 黄老头不解地问“你要比什么” 荣三鲤笑道“开酒楼么,当然得比手艺了。选个菜每人都做一份,看喜欢吃哪家的人更多,哪家就算赢。” “那选什么菜” “你年纪大,让你挑吧。” 这还用想黄老头一拍大腿站起来,激动地说“我跟你比做粉皮敢不敢” 荣三鲤点头,“行啊,这两天我得忙装修,时间就定在三天后吧,希望到时大家都来捧场。” 路人们一听有免费的东西吃,还能决定他们的去留,义不容辞地答应。 荣三鲤又道“不过丑话说在前面,要是我输了,我就不卖早点,可要是你们输了,怎么办呢” “我我”黄老头支吾着,委委屈屈,“你想怎么办我家穷得叮当响,拿不出钱的。” “我不缺钱,你就到我的酒楼来干几个月吧。” 她的笑容让黄老头有股不详的预感,不过白干几个月换自己红火的生意,怎么看都是划算的,一口答应下来,约好三天后上午比赛。 路人散了,常鲁易的窗户关了。 黄老头回去做生意,没再管那张招聘启事,大白纸终于得以留在墙上,发挥自己该有的作用。 顾小楼则追着荣三鲤跑到院子里,拉着她问 “三鲤,你干嘛跟他比啊还比做粉皮他们都做了一辈子了,能赢吗” 荣三鲤回过头,明艳的脸上挂着玩味的笑。 “你对我没信心,觉得我一定会输啊” “当然不是”顾小楼不知道该怎么说,站在原地。 荣三鲤从屋内拿出外套和手提包,招呼他道 “别想了,陪我去买碗盘吧,马上就要开张了,总不能让客人用手盛饭吃,顺便再去一趟码头。” “去码头做什么现在就买鱼吗等到开张都不新鲜了。” 荣三鲤没解释,眼看已经跨出门槛。顾小楼不放心她一个人出门,只好压下疑惑,跟上去再说。 同一时间,平州督军府。 霍初霄坐在书房的沙发上处理公文,修长手指夹着一只纯金钢笔,指腹在嘴唇上摩挲着,黑眸凝视着桌上的文件。 桌角放着一杯茶,已经冷掉,烟灰缸里积满烟灰,屋内安静到了极点。 突然,一阵急促的小跑声传来,接着就是敲门声。 “进来。” 他的副官范振华推门而入,人高马大地站在书桌前,态度极其恭敬。 “督军,锦州传来消息,说有人在码头看见了荣小姐,一个年轻男人陪着她在买鱼,似乎准备开酒楼。” 霍初霄抬起眼帘,由于眉骨极高、眉毛极浓,眼睛几乎陷在漆黑的眼窝里,气质神秘又冰冷,说话时给人一股无形的威压。 “年轻男人” “应该就是她当初收养的小乞丐。” “陈总理可知此事” “我们都已得到消息,他若是有心,肯定也能查得到吧。” 霍初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思考了一会儿,放下钢笔站起身,一边朝外走一边吩咐道 “马上调集三万人,今天下午出发前往弥勒山。” “弥勒山去那里做什么” 霍初霄停下脚步,回头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剿匪。” 范振华还是满头雾水,他却已不愿多做解释,军靴底在地上踏出沉重的响声,背影消失在门外。 荣三鲤花了两天的时间,把酒楼里里外外都布置好了。自从黄老头不再撕招聘启事后,应聘的人也接踵而至。 她成功招到了一个经验丰富的当地厨子,和三个杂役。两个放在外面跑堂,一个留在厨房给厨子打下手。 账房先生则由她跟顾小楼轮流担任,顾小楼人生中的前十三年没吃过正经的饭,没上过一天学。被荣三鲤带回家后,她不仅给他吃穿,还让他跟自己一起读书。 她的老师是荣父的同窗好友,他们那一届的状元,在翰林院当学士,相当有文化。 顾小楼念书刻苦,努力赶上进度,可惜时间有限,不等他追上荣三鲤,荣家就被灭门了。 以他的文化程度,算个账是没问题的。 荣三鲤站在焕然一新的大堂里,看着那些崭新的桌椅板凳和门窗,心知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坐满客人,顿时有种别样的满足感。 顾小楼拿着怀表从后院跑出来,拧着眉说 “三鲤,咱们那天在码头订得鱼怎么还没送来该不会那人拿着咱们的定金跑了吧我就说该找个靠谱点的老鱼贩,他到码头做生意没几天,哪里有信任可言。” 荣三鲤慢条斯理地擦着柜台,悠悠道 “定金才几个钱,没人会放着更多的钱不赚,拿点蝇头小利就跑路的,明天一早他准送来。” “我不放心,我去码头上看看。” 顾小楼收起怀表就要走,被荣三鲤叫住。 “小楼,以后这酒楼里我是大老板,你就是二老板。身为老板做事这样急躁躁的,像话吗等正式开张以后,这种事情多得很,你每件都亲自跑去看” “我我是怕你被人骗了。” 顾小楼站在原地道。 “不会的,你放心就是。”荣三鲤话头一转,给他台阶下,“马上就要吃晚饭了,我都收拾了一天,你忍心让我自己做饭” 顾小楼不再提找鱼贩的事,撸起袖子就下厨房了。 等到二人坐在一桌吃晚饭时,他又问“三鲤,我们今晚是不是要加班” “加班” “对啊,明天不就要跟黄老头比赛做粉皮了嘛,我特意帮你打听过了,这做粉皮的粉到处都有得卖,红薯粉绿豆粉都行,可要是想好吃呀,还得自己亲手磨,那黄老头就是夜夜亲手磨粉的街上卖大米的那户人家有头驴,同意借给我们用一夜,等吃完饭我就把豆子泡好。” 荣三鲤见他说得有模有样,忍俊不禁。 “你笑什么” 顾小楼不满地问。 “当然是因为我有这么勤快的二老板才笑了,不过我们不用熬夜磨豆子,你吃完饭就可以休息去。” “那粉皮” “我有办法。” 荣三鲤继续吃饭,什么也不透露。 顾小楼担心得要命她该不会突然发了善心,准备故意输给那个讨厌的黄老头吧 吃完饭后,荣三鲤还是没有磨豆子的打算,放下饭碗直接进了屋。 顾小楼刷了碗烧好水,上楼睡觉。木床的床头正好靠着杂货间唯一的窗户,窗户对着院子里。 他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偷看她的房间,发现里面的电灯亮到十一点才熄灭。 对方奇怪的举动让他琢磨不透,翻来覆去想到凌晨才睡着,导致第二天起床比往日稍晚些。 一下楼他就跑到店门外,只见黄老头已经支好摊子,笼屉和汤锅腾腾的冒着热气,夫妻二人握着勺子往那一站,来势汹汹。 永乐街不大,他们要比赛的消息早就在街上传开,很多人特意起早来看热闹。 黄老头一眼就捕捉到顾小楼的身影,冷笑着说“你们掌柜该不会还没起床吧今天我可不会放水的。” 顾小楼哼了声,扭头就走。看似不屑,实际上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对方什么都准备好了,可他们呢连蒸粉皮用得粉都没有买,三鲤到底在想什么 他走到后院,看见荣三鲤站在石桌前,面前摆着个木盆,正在往里瞧。 “黄老头都已经准备好了,我们也快动手吧。我现在就去买面粉和笼屉,你烧火好不好” “不用,咱们的粉皮是现成的。” “什么” “你看。” 荣三鲤白嫩的手指指着木盆,顾小楼凑过去看了眼,目瞪口呆,忍不住想摸摸她的脑门,看她是不是烧昏了头。 这个玩意儿怎么可能做成粉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第 8 章 不管顾小楼怎么说,荣三鲤都是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让他不用担心,帮忙打下手切切葱花就是。 到后来他都好奇了,把比赛抛到脑后,一心只想看她如何把这种东西做成粉皮。 等进行到某一个步骤后,顾小楼恍然大悟,连连称赞。 “三鲤你太聪明了,还真是粉皮怎么想到的” 荣三鲤站在案板前,两只手湿漉漉的全是水。 “当然是从曾爷爷的菜谱上学来的,昨晚我研究了很久。” “原来你昨晚在房间看书啊。” “你不是偷看了一晚上么连我在房间做什么都没看明白” 顾小楼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小动作早就暴露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荣三鲤揶揄他,“以后想偷看别人,先把自己房间里的灯关了,不然探头探脑的模样全都映在了窗户上。” 顾小楼闹了个大红脸,不说话了,一个劲儿地往灶里加柴火。 半个小时后,黄老头按耐不住,走到大堂喊他们。 荣三鲤把手头的工作交给顾小楼,自己洗干净手,好整以暇地走出去,笑道 “有什么事吗” “说好了今天比赛的,你们一直缩在家里不出来是怎么回事该不会后悔了吧” 黄老头为了赢得比赛,特地用最好的材料熬了一锅鲜汤,所有香葱啊香菜啊辣椒啊,都是赶早起来买的,最是新鲜。至于做粉皮用得绿豆面,那更是细细的磨了一晚上。 现在东西还没开始做,街坊四邻已经被鲜汤的香味勾得舍不得走,这使得他对即将到来的比赛十分有底气,已经忍不住摩拳擦掌了。 荣三鲤道“我们正在准备,待会儿就好。” “不后悔就行,外面大家伙儿都在等着了,要是荣小姐你临阵脱逃、言而无信,以后这生意恐怕是不好做呀。” 荣三鲤笑笑,“多谢操心,我先忙去了,稍后见吧。” 她说完就回到后厨,黄老头不好进去,在大堂里踮起脚尖张望,只看得到厨房里冒出许多白色水蒸气,不知道到底在做什么东西。 管她做什么,年纪轻轻的女人,还能得赢得过有十几年经验的他 黄老头不屑地哼了一声,走出店门。 常鲁易在自家门口张望,由于比赛的缘故,大家都没心思进店吃饭了,全都在街边等着看热闹。 见黄老头出来,他推开众人,第一个跑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问 “他们在里面做什么” 对于自己这个未曾显山漏水的对手,常鲁易还是蛮在意的,尤其对方长得那么漂亮,就算将来真的要抢生意,他也不希望坏了自己在她心中的好印象。 好男不跟女斗,更不跟美女斗。 黄老头随口道“还能做什么,蒸粉皮呗,常老爷您也想尝尝” “你们一个在我家门口摆摊子,一个在我对面开店,尝尝不行啊” “行,当然行” 黄老头对这个常老板的态度其实很复杂,一方面他得每月交租仰仗他吃饭,已经合作十几年了。另一方面他知道常鲁易一家瞧不起自己,还老说他儿子念那么多书是白念,赔钱货一个。 每当听了这话他就很不服气,自己儿子都考上大学了,还是赔钱货,他家那个吃喝嫖赌样样俱全的二世祖算什么 黄老头心中一动,试探地问 “常老爷,以您做菜多年的经验看,今天谁能赢啊” 常鲁易嗤笑,“怎么现在就想着给自己拉票吗黄老头,虽说我们家吃了你很多粉皮,可人家小姑娘初来乍到,不能拉帮结派欺负她,必须公正投票。” 看他说得那么义正辞严,黄老头嘿嘿一笑。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常老爷能不能顺势做件好事,你看我都租了你们家门口这么多年,要是这回我赢了,你就给我免两个月的租子行不行” “你这黄老头真精明” 常鲁易指着他的鼻子,本想说他想得美,但是念头一转,起了戏弄的心思,改口道 “两个月太短,要是你赢了,我就免三个月。” “真的”黄老头大喜。 “可要是你输了那你得给我交三个月的三倍租金,敢不敢赌” 常鲁易大喝一声,冷笑地看着他。 黄老头被激起久违的热血,加之对自己有信心,又想出口往日的憋闷气,答应下来。 “好” 刘桂花见两人大呼小叫的,像是在吵架,过来询问。 “你们在说什么” 黄老头懒得告诉她,挥挥手走到摊位前,用勺子尝了口锅里的汤,愈发的斗志昂扬。 今天他赢定了 上午九点,过来看热闹的人已经快要等不及,近百双眼睛的注视下,新酒楼里终于走出两个人,正是荣三鲤和顾小楼。 艳阳高照,气温转暖。 荣三鲤没再穿大衣,而是一件夹了层薄棉的天蓝色短褂子,珍珠扣子折射出莹润光泽。 下面配一条颜色稍深些的布裙,布料看起来不像丝绸似的反光,又比麻布棉布挺括许多,不知究竟是什么料子。 她没戴帽子和首饰,一头秀发编成个大辫子搭在左肩上,身姿轻盈利落,该粗的地方粗,该细的地方细。不施脂粉,却是天生的标志美人儿,看得在场男性都忘了呼吸。 “又是过时货。” 黄润芝倚在三楼的窗台边,居高临下地打量她,在心中不屑地说了句,就将视线移到她身后的顾小楼身上。 顾小楼实在是个好看的青年,面孔白皙眉眼乌黑,身材高挑挺拔,隔得这么远她都能看见他浓密的睫毛。 他站在阳光底下,就如同某种朝气蓬勃的植物,令黄润芝回想起自己清纯的少女时代,一颗被世俗和金钱渲染过的心似乎都跟着变年轻了许多。 她更加想把他收到自家当杂役了,如此赏心悦目,如此乖巧懂事,比那个又傻又馋又懒的常天壮好了不知多少倍。 荣三鲤是空手的,顾小楼两手捧着一个大汤碗,汤碗上盖着盖子,看不见里面是什么。 黄老头问“这就是你们的粉皮” “是。” 荣三鲤笑得落落大方。 “别藏着掖着,打开给大家伙看看。” 有人撺掇。 荣三鲤将汤碗放在黄老头的柜台上,打开盖子,一阵热气冲出来。 等热气散尽后,众人围过去看,只见雪白的汤碗里盛着一碗红通通油汪汪的汤,汤里有晶莹如玉的粉皮,翠绿的葱花和香菜,少许辣椒飘在最上面,看起来让人食指大动。 黄老头看看她的汤碗,再看看自己锅里的汤,怒道 “你抄我的配方难怪那天跑来吃粉皮。” 众人哗然,但荣三鲤不慌不忙。 “我抄你哪里了” “还用问你的粉皮看起来跟我的分明一个样” “大家做得都是粉皮,当然一个样。另外我问你,普天之下几个人做汤不放葱锦州城里几个人不吃辣你不能因为我也放了,就污蔑我是学你的吧。” 刘桂花拉拉自己老头子的胳膊,小声说“她说得没错,粉皮不都长这模样嘛” “去,不说话你能死啊” 黄老头很不耐烦地甩开她的手,冲荣三鲤道“这个我就不计较了,吃的东西还是要靠味道说话。” “那就开始了,为公平也为节省时间,我们每人当场选出五人,共计十人,一起来品尝两方的粉皮。尝完后觉得哪家好吃,就把这个” 她从顾小楼手里拿来十根红筷子,“放到那人手里。” 黄老头对于规则没异议,两人当即从现场选出十个人,又把自己的东西分出十小碗,让他们开始品尝。 黄老头把自己一家人的生计,还有往后三个月的租子都压在这场比赛上,重视程度无需多言,紧张地看着他们,大气也不敢出。 荣三鲤的表现就平静得多,站在自己的作品前,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顾小楼本来也很紧张,自从看到她做菜的过程以后,就稳操胜券了,现在甚至还能与她谈笑。 第一个食客走到黄老头面前,端起一只碗,先煞有介事地嗅了嗅香气,然后才夹起一块放到嘴里,吃完觉得不过瘾,一鼓作气将碗里的全部吞吃下肚,边抹嘴边冲他竖大拇指。 黄老头松了口气,喜笑颜开,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胜利的景象。 食客来到荣三鲤面前,视线放肆地在她脸上打量,想套个近乎。 顾小楼没好脸地塞给他碗筷,催他赶紧吃。 他气得直撇嘴,心不在焉地夹起一块放到嘴里,咀嚼两口后,脸色大变。 黄老头期待地凑过来,“不好吃是不是” 他没说话,只是拧着眉想了半天,得到答案后又吃了一口,赞叹不已。 “太神奇了,居然是这个东西好,好” 他的两声叫好让黄老头如坠冰窟,拉着他问究竟好在哪里。 他不说话,只对他投去一个怜悯的眼神,把红筷子放到荣三鲤手上,意犹未尽地走进人群里。 第一票,他输了。 黄老头失魂落魄地回到原位,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第 9 章 食客一个个来,又一个个走,品尝粉皮用不了太长时间,不出半个小时结果就出来了。 荣三鲤手中有七根筷子,黄老头手中,只有三根。 “不可能这不可能” 众目睽睽之下,他一个做了十多年粉皮的人,居然输给了岁数还不足他一半的年轻女人。不仅老脸没处搁,失败后需要承担的代价更是让他绝望。 黄老头叫冤,“我不可能输这锅汤我熬了一夜,用虾和羊肉吊味道,粉皮也是我亲手蒸的,一点边都没破,不可能有人比我做得更好你们串通好了害我” 尝过味道的食客看不下去,劝他道“黄老头,到底谁的更好,你自己尝尝就知道了,我们真不是偏心。” 他梗着脖子走到荣三鲤面前,伸出手粗声粗气地说 “我要尝尝。” 尝尝就尝尝。 顾小楼给他盛了一小碗,他连筷子都不用,直接就往嘴里倒。 汤汁浓郁醇香,质地稍浓,口感类似勾了芡,滑入齿舌间后却尝出了很明显的肉味,鲜美无比。 难道是用猪蹄炖得汤 他还没想明白,粉皮已经来到嘴边,吸溜进去后上下牙齿一合,他嚼出了名堂。 “不对你这不是粉皮而是” 黄老头一时间想不起来那东西的名字,常鲁易在旁围观已久,早就按耐不住,冲到他身旁抢走 碗,朝自己嘴里一倒,惊叫道 “是甲鱼甲鱼的裙边” 没错,就是甲鱼。 春天的甲鱼最是珍贵,一冬过去,脂肪全都消耗殆尽,剩下的满满都是胶原蛋白。 黄老头回味着唇齿间爽滑的浓香,不得不承认她的比自己的好吃得多,却还是叫道 “你作弊说好了做粉皮的。” “谁说粉皮就一定要用粉做这东西叫荤粉皮,扬州人都这么吃,是你没见识” 顾小楼站到荣三鲤面前,帮她挡住对方的唾沫星子。 常鲁易见识了他们的第一道菜,看向荣三鲤的眼神不禁变得复杂起来。 甲鱼是多么昂贵的材料,还只用裙边做菜,一不留神就废了,除了功底深厚的大厨,谁敢尝试 他叹口气,拍拍黄老头的肩膀。 “你输了。” 黄老头如遭雷劈,打了个踉跄,一屁股坐在地上。 荣三鲤淡淡道“小楼,把东西收拾了吧。桂花婶,前几天的赌约现在该好好谈谈了,今天你们别做生意,把他扶到我家后院去,大家慢慢聊。” 刘桂花是个没主意的人,问黄老头,后者睁着眼睛不说话,没了魂儿一般。她只好听荣三鲤的,把他扶到后院里。 荣三鲤冲众人拱拱手。 “今天有劳大家了,往后这个粉皮摊子应该不会再做生意,等我的酒楼开张以后,欢迎光顾。” 她说完也走进自家店门,留下一个空荡荡的摊子,好似在嘲笑黄老头的无知。 路人们唏嘘不已,散去做自己的事,却也对即将开张的新酒楼生出许多期待。 经过这一茬儿,永乐街附近的百姓已经没几个人不知道这家新酒楼了。 常鲁易来到卧室,站在黄润芝身后,面色凝重。 “她手艺不错。” “那又如何凭这一道拿手菜,能比得过你的常家菜么哼,来日方长,还得走着瞧。” 黄润芝不屑地瞥了眼对门,砰的一下关上了窗户。 酒楼后院里,黄老头被老婆子搀扶到石凳上,犹自丢着魂儿。 荣三鲤和顾小楼放好东西走到院子里,刘桂花再也顾不上脸面,往他们面前一跪,抓着荣三鲤的裙摆央求。 “好娘娘,你放过我们吧,求求你了我家老头子性格倔不明事理,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啊。眼看就要开春了,我儿子的学费还等着交,求求你让我们继续做生意吧,等他毕业以后,我给你们当牛做马都行。” 她年过六十了,花白的头发拢在旧头巾底下,因常年贪黑起早露天做生意,皮肤被晒成古铜色。凛冬的寒风吹得她两颊通红,皱纹中夹杂着干燥的裂口,浑浊的眼睛里含满热泪,模样着实可怜可悲。 荣三鲤握着她的手,扶她起来。 “谁说我要让你们交不起学费了。” “你不是要我家老头子给你白干几个月活” “干活没错,可没说是白干哦。” 刘桂花呆住了,愣愣地问“那你的意思是会给我们钱” 黄老头一听见钱这个字,好似木偶被人注入生命,一下子有了生气,看向这边。 荣三鲤问“你们每个月给常鲁易交多少租子” “一块大洋。” “自己净利多少” “两块大洋。” 荣三鲤颔首,“那么从今往后,你们的粉皮摊子就不要在他家门口支了,直接摆到我的店里来,客人什么时候想要你们就什么时候给他们做。材料我出,赚得钱我收,每个月给你们发三块大洋的工钱,你们看如何” 如何 她这哪里是愿赌服输的惩罚,分明是解囊相助啊。 刘桂花惊喜得说不出话,黄老头则从石凳上冲下来,扑到她面前,和老婆子一起抓住她的裙摆,激动不已。 “活菩萨,荣小姐你真是活菩萨下凡了” 女人拉就算了,他这个糟老头也来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顾小楼伸手推他们,“去去,别借着这个机会揩我们三鲤的油。” 两人忙退到一边,不再跪着了,依旧是弯腰弓背,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 荣三鲤看着他们,又道 “不过我也是有条件的。” “您说。”黄老头对她的态度可谓恭敬之至。 “店里不忙的时候,你们得帮我看店。店里忙的时候,你们得帮着搭把手,把这里的事当成自家的事来做,不要让我催。” 刘桂花感激涕零。 “荣小姐你这话说的别说帮忙搭手干活了,你每个月给我们三块大洋,就算让我天天熬夜给你看门也没问题啊。” 荣三鲤看向黄老头,“你觉得呢” “必须的,从今往后那就是我们的分内事。” 她点点头,走到他们面前。 “既然如此,你们就是酒楼的一份子了,别叫我荣小姐,跟小楼一样叫我三鲤就好。” “三、三鲤” 黄老头尝试着叫了句,只觉得心肝乱颤,又喜又惊,说不出的滋味。 刘桂花则不太好意思。 “我们都收你的钱了,那就是帮你做工的,怎么能那么放肆呢要不我们叫你,荣娘娘” 娘娘是锦州地区人惯用的词,既能用作对母亲妹妹的称呼,也可以用来喊值得尊重的年轻女子。 荣三鲤听了忍俊不禁,靠在顾小楼的身上。 “一个称呼而已,不用那么在意。工钱我们就从今天开始算,酒楼过几天就要开张,你们把摊子收起来,帮忙一起干活吧。” “好。” 二老擦擦眼角的泪,满面春风地走出去,收完摊子就去找常鲁易退租。 常鲁易坐在自家大堂里,悠然地喝着茶。 时间尚早,第一波客人还没来,就算来了他也只会让自己的徒弟去炒菜,只有当贵客光临时才亲自上阵。 本想着这几个月可以从黄老头那里多收几个打牙祭的钱,谁知对方进门后却提出了退租。 等他们说明原因,常鲁易杯中的茶喝着不是滋味了。 “黄老头,你不是被人耍了吧天底下哪儿有这种掉钱的美事,有也轮不到你呀。” 黄老头在他手中受够了气,早就不愿意再忍了,只是苦于没机会。现在他不用再租他家的摊位,终于能够扬眉吐气,下意识就把荣三鲤夸上了天。 “三鲤那么好的老板怎么会耍我们呢她看我们家穷,不跟别人似的笑话我们,还特地帮扶我们一把,是个长了菩萨心肠的好人。” 常鲁易不乐意。 “你这话说的,难道我没有帮扶过你们不是看你们可怜,这摊位我早就租给别人了,他们一个月给我两块大洋。” 黄老头心道可去他妈的,那破地方还两块大洋,骗鬼呢。 因为押金还在对方手里,他没直说,只催促道 “你租给他们去吧,把押金退回来我们现在就走人,不耽搁常老板您发财。” 他不叫常老爷了,只冷冰冰地叫常老板,摆明了与他一刀两断。 常鲁易想骂他一句白眼狼,想想自己没喂过他什么,骂得不合适,就从钱袋里摸出两块大洋,阴阳怪气地丢给他。 “拿去,等过几个月她的酒楼倒闭了啊,可别回来哭着求我。” “常老板这话说得不道义,人家的酒楼都还没开张,就说她要关门。” “这还用我说么在常家饭庄对门开酒楼,那就是关公门前耍大刀,能撑过三个月就算她能耐大。” 常鲁易说着,还是不解气,压低了声音。 “我看你们是被她骗了,否则凭什么啊一个月三块大洋,上哪儿招不来一个伶俐的跑堂用得着你们这种一只脚已经踏进棺材里的” 黄老头收钱的动作一顿,陷入了沉思。 同一时间,新酒楼的二楼,荣三鲤正让顾小楼把新买的窗帘装上去,他也问出同样的问题。 “三鲤,你干嘛留下那两人咱们不是已经有三个杂役了吗他们除了做粉皮什么也不会,年纪还那么大,说不定哪天摔一跤腿折了,还得你赔医药费。” 荣三鲤双手扶着梯子,笑眼弯弯。 “杂役有杂役的活干,他们有他们的活干。放心好了,我自有安排。” 顾小楼抱着窗帘不肯让步。 “那你跟我说说,你的安排到底是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第 10 章 荣三鲤见他一副不知道答案就不肯干活的架势,掸掸衣服上的灰,招了招手。 顾小楼轻轻一跃就跳下了梯子,把耳朵伸到她面前。 “当初我把你从街头捡回来的时候,父亲也问我,家里那么多下人,何必捡个半大不小的乞丐。” 顾小楼怔住,好半天才喃喃地说“所以你收留他们是因为发了善心可是三鲤,那老头前几天还要死要活的,根本不是好东西。” “你都看得出来,我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荣三鲤的表情意味深长,右手轻轻盖在他的手背上,皮肤如水豆腐一般滑嫩。 “小楼,有些事情做完当下就能看见成果,有些事情却要等很久。你要是不理解,那就时刻记住一句话有用的人必然为我所用,明白吗” 顾小楼抿着唇,纠结了很久决定相信她,继续干活。 没过多久,二楼的窗帘就装好了,包间里窗明几净,深色地板、枣红色的桌椅、金线刺绣的窗帘,再配上角落里一盆碧绿的观音竹,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里面很多东西都是他亲手摆的,顾小楼很有成就感,看了一圈兴致勃勃地问 “三鲤,咱们几号开张” 荣三鲤早就看过了日子,答道“后天吧。” “后天” “二月十五,我看过了,是个开张的好日子。” 顾小楼对这个没研究,只知道三鲤是风,他是草。风往哪边吹,他就愿意往哪边倒。 两人下了楼,碰上黄老头夫妇推着三轮车进来,车上是他们的炉灶和锅碗瓢盆。 荣三鲤让他们把东西放到后院去,大家一起动手把大堂最后一点活儿收尾。 当天晚上还留他们下来吃晚饭,刘桂花话不多,做起事却很勤快,主动抢过做饭的工作,炒出了一桌子的菜。 荣三鲤从街上的酒坊买来一大缸子花雕,据说是锦州人最爱喝的,另外还备了一些竹叶青、高粱酒等,方便给不同喜好的食客。 吃饭时她让顾小楼打出一小坛花雕,四人坐在院中的石桌边,吃了第一顿搭伙饭。 既然是吃饭,少不了要聊天。 荣三鲤从他们口中了解到,二老住在离永乐街不远的一片老城区里,房租十分便宜,每月只要两百文钱,吃食上更是能简则简。 祖上传下来的房子被他们卖得几百大洋,连同自己的积蓄一起,全都让儿子带到沪城去,充当上大学的学费和日常花销。 他们的儿子比顾小楼稍长两岁,堪堪二十。曾经是锦州城里家喻户晓的神童,连学堂里的老师都忍不住夸他,说他要是早出生几十年,绝对是能当状元的人才。 黄老头往上数三代都是穷鬼,自己大字不识一个,名字都写不出。生出这么厉害的儿子,两口子自然是捧在掌心里疼爱,打小什么活儿也不让他干。等他当真考上沪城的大学后,更是恨不得卖血供他上学。 顾小楼没爹妈,对他们之间的感情羡慕又嫉妒,说话时带着酸意。 “这年头书生不如商人,商人不如兵匪,你们就不怕他毕业出来以后找不着工作,还是回家卖粉皮” 黄老头喝了几杯花雕,略微上头,忘记对他们卑躬屈膝了,豪情万丈地一拍桌子。 “放你娘的屁我儿子将来肯定是要当大官的当当省长他秘书当银行的会计赚大钱” 刘桂花见他喝醉酒口不择言,连忙夺过他的酒杯往桌子底下一藏,动作非常熟稔,显然不是第一次这么干。 黄老头中计,忘记说话,钻进桌底下找杯子。 她拿着筷子尴尬地笑笑。 “你们别听他胡说,什么当官,只要他读书读得开心,我们的钱就没白花。” 荣三鲤给她夹了块肉。 “他有你这样的娘,真是幸运。” 刘桂花看着他们,“你们肯定也是念过书的人吧看着就一脸书生气,上过大学吗” “没有,跟亲戚学过几篇文章而已。” “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不知道该不该问”刘桂花欲言又止。 荣三鲤道“有话直说无妨,我们这儿没那么多规矩。” “那我可就问了。” 刘桂花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们,“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啊看模样也不像姐弟,我听人说小先生是你的义子,可你还这么年轻,怎么会给自己收义子呢” 看她纳闷的不得了,荣三鲤忍俊不禁,拉起顾小楼的手。 “我们只是想成为彼此的家人而已,至于到底是姐弟还是母子,重要么” 顾小楼感受到手中传来的暖意,侧过脸看向她。 夜色已深,院子里点着一盏梨形电灯,高高悬挂在树梢。她的脸被灯光照成了暖黄色,眼神纯澈得像少女,可是世间有哪个少女比得上她 他忍不住收紧了手指,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 刘桂花看着亲亲热热的两人,只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超出了自己的认知,一个黄花大闺女,养着一个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义子,以后谁还敢娶她 但是有一点不用怀疑不管他们曾经做过什么,眼下都实实在在地帮了她的忙。 有这一点就够了。 吃完饭,黄老头醉得走不出直线,是被刘桂花扶出去的。 荣三鲤和顾小楼目送他们出门,约定好明天上午继续干活。 永乐街上的店铺基本都关了门,也看不到行人,只有常家饭庄亮着灯,还有几桌客人没走,时而传出一阵划拳或哄笑声。 看着天空中已经快要变成正圆形的月亮,荣三鲤深吸一口气,满足地微笑。 “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顾小楼的手抬了抬,似乎想抱抱她,但最终收在袖子里,只说 “你去睡觉吧,我来刷碗。” 青年长身玉立地站在月光下,面容白净,肩膀已经快与成年男子一样宽,胳膊腿却又长又细。 他的胸腔里怀着炙热的真心,以及呼之欲出的喜爱。 二月十五 宜祭祀,裁衣,开市。 忌作梁,造庙。 今天是开张的好日子,荣三鲤早早起了床,一推开门就闻到扑面而来的鲜香味,原来黄老头夫妇已经把粉皮准备好了,汤锅里热气腾腾。 由于荣三鲤已经成了他们的老板,他们就把自己做粉皮的秘诀告诉了他。 其实说是秘诀也不是秘诀,原因所有人都知道,只是懒得去做而已。 想要粉皮好吃,必须做到两点。 一是用料足,辣椒、酱料、面粉,全都选力所能及内最好的,放上满满一大碗,看着就美味。 二是得用鲜物吊高汤,黄老头试过香菇、韭菜、白萝卜,以及小鱼干小虾米,反复尝试后用小虾米白萝卜和绿豆芽一起煮汤,煮出来的汤清澈透亮,味道极鲜,价格还非常实惠,于是一直沿用了十几年。 荣三鲤当初怎么尝也尝不出是什么汤,得知秘诀后,一闻到味,就闻出里面果然有白萝卜和豆芽的香气。 她走过去打了个招呼,黄老头问她吃不吃粉皮,她说不吃,又问她几点钟开张。 她看看手表,“不急,有个东西还没到。” 黄老头第一天工作,表现得很积极,问她是什么东西,自己可以帮忙取。 她正要说话,顾小楼就从大堂那边匆匆走来,说“三鲤,你订得匾额送到了,过来看看吧。” 对于一家酒楼来说,匾额是极其重要的东西。好手艺是活招牌,匾额就是固定招牌,开张这天就跟酒楼绑定在一起。要是食客吃得好了,以后还想来,必定说到xx家去吃。 像常家饭庄,他们的匾额就是特地请了锦州城里最有名的书法大师写的,据说花了近百大洋,字迹那叫一个浑圆厚重,让人看了就忘不了。 顾小楼当初也提议找大师写,图个好彩头。荣三鲤却说不用,自家的酒楼自己写。 她用宣纸写下了字样,送到制作匾额的地方让人临摹上去,选了店里最好的雕工师傅,花了将近十天才做好。 她随顾小楼走到大堂,黄老头夫妇跟在后面,也想开开眼界。 匾额就放在第一张桌子上,足有成年人两手张开那么长,用红布盖住,只露出边缘涂了金漆的雕花。 荣三鲤掀开 一个角看了眼,颔首。 “不错,把它挂上去。” 顾小楼招呼杂役搬来梯子,齐心协力挂到了大门上方,走进走出时仿佛有片红通通的晚霞挂在脑袋上,格外喜气。 街上开店的人看见了,陆续过来道贺,路人也好奇地停下观看。 对面的常家饭庄上午一向没生意,又没了卖粉皮的,无论大堂还是店门口都格外冷清,几乎没人从那儿过。 荣三鲤视力好,一眼就看见对门三楼的窗户虚掩着,好像有人躲在后面看。 她心知肚明,微微一笑,收回视线跟邻家老板寒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第 11 章 荣三鲤是个漂亮女人,说起话来又客气,斯斯文文的,街上的店老板都挺喜欢她,没话也要站在那儿找话聊,似乎多跟她说两句脸上就有光。 到了上午十点,店内方方面面都准备好了。荣三鲤说声稍等走进后院,与顾小楼一同把鞭炮拿出来。 白马牌的洒金鞭,用竹竿高高挑起,行人自动退至两旁捂住耳朵。 荣三鲤站在匾额下,手里拽着垂下来的红丝带,对顾小楼点点头。 她用力一拉,匾额上的红布收拢到左右,露出金灿灿的三个瘦金体大字锦鲤楼。 锦字与楼字下方,各有一条大鲤鱼带着一群小鲤鱼,雕工细致,栩栩如生。 顾小楼点燃鞭炮,厂家夹在鞭炮里的金色纸条随着红色爆竹纸一起往下飘,火光四射,红里夹金,映得满屋都金灿灿的,着实叫人眼花缭乱。 爆竹买得最大规格,响了好久才停下,最后一声爆竹炸开,路人开始拍巴掌,连黄老头也忍不住叫好。 “我活了这么久,还没看过这么响的爆竹,好兆头以后一定财源滚滚,生意兴隆” 锦州有店铺开张发红包的习惯,用红纸包上一两枚铜板就算封红包,包几百封也不过一块大洋。 钱不算多,纯粹图好彩头。 荣三鲤把分红包的活儿交给一个杂役,让他分给来道贺的路人和小孩,自己则与顾小楼进店去,搬出昨晚写好的东西。 常家饭庄里没有一个客人,常天壮和几个伙计靠在柜台上聊天,往日嫌那些吃粉皮的人烦,今天倒有点怀念他们。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是常鲁易和夫人下楼了,两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见了他们就训斥。 “又站在这里磨洋工,干活去” “老板,一个吃饭的都没有,干什么活啊” “待会儿就到饭点了,客人不就来了吗。” “今天新酒楼开张,他们肯定都去对面尝尝鲜啊。” “放屁”黄润芝叉腰泼辣骂道“再说这种晦气话,这个月别想要工钱,给我滚到厨房去” 伙计们一溜烟跑了,她没出够气,随便拉了张椅子坐下,看着门庭若市的锦鲤楼目露凶光。 常鲁易心情也不好,但是怕她闹,安慰道 “开张第一天,客人必定要多些的,大家都喜欢看热闹嘛,等过两天就知输赢了。” 黄润芝却不这么想,从她嫁到常家以来,这永乐街上就只有他们一家酒楼,哪天不是车马盈门 平白无故跳出来个锦鲤楼,哪怕是开张当天,她也不愿被他们分走一杯羹。 得想个办法,把那些看热闹的人都给拉过来 她正琢磨着,就听到门外又传来一阵欢呼,推了常鲁易一把,让他过去打探情况。 常鲁易不好意思露面,跑到厨房找常天壮,常天壮从后面出去,悄悄查看,回来告诉他答案。 如此一番折腾后,黄润芝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 荣三鲤拿出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凡今天进店消费的食客,即使只点一杯茶也能参与抽奖,奖品是明晃晃的一块大洋,总共备了一百块,不怕抽不中,就怕不来抽。 一百块哪怕全是奔着抽奖去的,他们今天也能做一百单生意 黄润芝气得直掐丈夫的耳朵。 “瞧瞧人家的脑子,再瞧瞧你你是猪吗就这么干坐着看她抢生意啊” 常鲁易痛得连声求饶,又骂在一旁傻站着的常天壮,让他滚回厨房去。 常天壮翻了个白眼,留他们二人在大堂。 光掐耳朵是没用的,掐下来也不够炒一盘。黄润芝逼丈夫想办法,自己的高跟鞋也一个劲儿在地面上敲,眼睛转溜着,一会儿一个主意。 “我们去雇几个地痞流氓闹场怎么样我堂哥认识这种人,花几块大洋就能让他们在店里闹一天,看谁敢进去吃饭。” “你当人家傻的啊不知道报警吗” “那就派伙计往他们家的锅里丢苍蝇保管第一天闹出这种事,没人愿意再光临。” “才刚开春,上哪儿去找苍蝇粪坑里也刨不出来啊。” “那你说怎么办这个不行那个不行,你是男人,你出主意啊” 常鲁易被她逼急了,倒真想出个主意,冲她这样那样的耳语一番,黄润芝露出惊喜的笑。 “行就按你说得办” 他们忙活起来,过了没一会儿,锦鲤楼的小跑堂就站在门边,对正在招呼客人的荣三鲤招手。 “老板,您快来看看。” 荣三鲤让顾小楼过来接替自己,帮食客点单,她则走到小跑堂身边,往门外瞧去。 常家饭庄仍是冷冷清清,门外却也挂出一块牌子,上书凡今日进店消费满三百文者,可抽奖赠送秘制烧鹅一只。 锦州靠大运河,养鸭养鹅的人很多,做鹅的人自然也多。一只烧鹅市场价普遍是一百文,常家饭庄里价格贵一半,卖一百五十文。如能免费赠送,也算是美事。 可大中午的,有几个人能消费满三百文呢 她一笑置之。 “不用管他,招呼客人就是。” 跑堂应声,一甩抹布跑去端菜了,荣三鲤回头看着热热闹闹的大堂,还有挤满楼梯等位置的食客,欣慰地扬起嘴角。 刘桂花从后院跑出来,跟她说厨房的鱼已经快用完了,得尽快买。 荣三鲤拿出一张名帖,上面印有她的名字和锦鲤楼地址,让她去码头找一个叫贺六的鱼贩子,正是上次给他们送甲鱼的那一位,叫他按照昨天的订货单原模原样再送些鱼过来,鱼钱等打烊后一起结算。 码头离永乐街不算太远,刘桂花又很想帮她出出力,拿着钱就出门了。 荣三鲤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就被客人叫去,争先恐后的点单。 常家饭庄里,常鲁易夫妇把牌子挂出去后就开始期待,满以为客人会蜂拥而至。 然而根本无人从他们门口经过,更别说进店了。但凡路过一个行人,都被对面的热闹氛围吸引过去。 黄润芝眼巴巴地等了半天,见时间已经到了十一点半,往常这时候店里早已经坐满了人,今天却连个鬼影都没有,摆明了是对面开张害的。 这几日的信心勃勃被击碎,她恨不得冲到对面去抢几个人过来。 对了抢 黄润芝眼尖地瞥见一个熟悉身影,用力推丈夫。 “快那是昨天来咱家吃过饭的,你去跟人家套近乎,把他带进来” 常鲁易拉不下这个面儿。 他记得那人,就在不远的制烟工厂做工的,偶尔会来店里点个小炒菜配碗白米饭当做打牙祭,撑死了也就三十文钱,几乎没赚头。 平时最嫌弃的就是这种又占座又不点什么东西的食客,今天却要主动套近乎怎么可能。 常鲁易不想去,黄润芝又开始掐他。他连蹦带跳地逃出门,决定先混一会儿再回去。 等到十二点时,常家饭庄里稀稀拉拉地来了几个客人,不是因为跟他们关系好,也不是因为这里的菜好吃,而是对面实在没位置坐了。 黄润芝看见他们就气,简直想把这些白眼狼赶出去,又怕一整天都开不了张,就把下面交给伙计,自己气呼呼地上了楼。 伙计紧跟着又跑上来,支支吾吾地说今天去晚了,没买着鱼,鱼贩子都回家去了,仅剩的一家还被锦鲤楼订货,正要给他们送去,说什么也不肯匀些出来。 黄润芝处在气头上,按习惯该臭骂他一顿,忽地想出个办法,把他拉过来低声嘱咐一顿。 下午两点,锦鲤楼的客人还是络绎不绝,厨房再一次传出急报 最后一条鱼已经下锅烧了,大厨表示要是再不送鱼去,接下来点鱼的客人只能吃鱼鳞。 荣三鲤放下手头的事去找刘桂花,后者在厨房帮忙削萝卜皮,木盆里已经装着好几个小臂长新鲜水灵的大白萝卜。 听了她的话,刘桂花叫冤。 “那个老板明明说了中午送的啊,怎么没来呢我去看看。” 她在围裙上擦擦手跑出去,很快就带来消息。 卖鱼老板的车在路上翻了,鱼全都滚到臭水沟里,今天没法再供货。 “怎么开张第一天就碰到这种事呢,该不会是有人故意使绊子,让咱们供不上菜吧真是太可恶了” 荣三鲤倒是不生气,仿佛早有预料,对她说 “反正今天我们的生意也做得差不多了,大家都很辛苦,再过两个小时就打样吧。” 刘桂花惊道“晚上不做生意了难得的开张好日子,多可惜啊,少赚好多钱呢。” 荣三鲤笑吟吟地说 “见好就收,以后赚钱的路才长。万一惹上疯狗,那就过犹不及了。” 刘桂花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提狗,只知道她看起来年纪轻轻,说话时却高深莫测,给她一种不好招惹的感觉。 幸好他们已经握手言和,荣三鲤不光不嫌弃他们,还给他们发工钱,想想都像在做梦。 她跑出去把这话告诉了顾小楼和跑堂们,食客碰巧听到一耳朵,连忙加快速度,赶着结账时去柜台抽奖。 天边飘满了绚烂的晚霞,许多人结束一天的工作,听说永乐街上吃饭抽现大洋,急急忙忙赶热闹,却看见跑堂挂出打烊的牌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第 12 章 “收工啦收工啦,明天再来吧。” 跑堂无视他们遗憾的表情,关上锦鲤楼的大门。 门外路面上洒满金灿灿的纸卷和火红的爆竹屑,荣三鲤在早上就给这条街的巡警塞了五十文铜板,后者同意留到入夜后再清扫。 锦鲤楼打了烊,食客们不能空着肚子回去,就近找地方吃饭,冷清了一天的常家饭庄这才热闹起来。 黄润芝以前是不爱管店内事的,一心只扑在麻将和美国货上,今天破天荒的跟丈夫一起,站在门口迎接客人,热情到让人不好意思不进。 她看着对面关上的门,心知是自己最后的办法起了作用,决心明天一定要赢过他们,牟足了劲儿招呼客人。 锦鲤楼前楼静悄悄,后院却很热闹。 开张第一天,战果颇丰,荣三鲤把大厨和跑堂也留下来吃晚饭,在后院的石桌上加了层大圆桌,用仅剩的食材炒出一桌子菜。 “今天辛苦大家了,我先敬你们一杯,往后还要多多帮忙。” 她的酒量不算好,一杯花雕喝下去,脸上便浮出一层红霞,更加美丽动人。 顾小楼不喜欢她喝酒,悄悄留了个心眼,借着端菜的机会用盘子挡住她的酒杯。 大厨年近五十岁,是个在锦州混了许多年的老油条,此时咂着嘴回味花雕甘香醇厚的韵味,眯着眼睛打量荣三鲤。 “老板,今天赚得不少吧,发出那么多红包去,是不是也得给我们发些红包” 他这么一提,杂役也跟着起哄。 顾小楼皱起眉,“又不是没给你们算工钱,怎么还能另外要红包呢” 大厨嘲道“这就是小先生你不懂了,开张拜堂做寿,那是三大喜事,花钱买热闹。但凡是这种日子啊,发出去的钱越多,以后福气就越大。” 顾小楼怎么说也是要了十几年饭的,世态炎凉见得多了,怎会看不穿他的花言巧语当即驳道 “没听说过这种说法,拿钱干活是应该的,何况锦鲤楼开得工钱比别处都高,你们别觉得三鲤年轻就坑她的钱。” 大厨一听不乐意了,放下酒杯。 “既然小先生这么说,咱们也别凑热闹了,横竖人家也不把咱们当自己人看,收工就走人吧。” 小杂役跟着他要走,黄老头和刘桂花忙起身拦他们,打圆场。 大厨仗着自己有手艺,不肯给面,忽听荣三鲤慢悠悠地说 “小楼,人家是大厨,怎么可以这样说话呢太没礼貌了。” 听她这话里的意思,是要灭顾小楼的威风挽留他啊。 大厨心中有了底,停下脚步,趾高气扬地回过头。 荣三鲤朝他盈盈走来,手中还端着一杯酒。 “师傅说得没错,好日子就该散财。不过今天不光是我的好日子,也是你们的好日子,开工第一天嘛,是不是也得表示表示” 大厨见她年纪轻轻,说话却如此老成,玩味地勾起嘴角。 “老板想要我们如何表示” “我不缺钱,师傅不缺豪爽。你每喝一杯酒,我就给大家每人一百个铜板,不设上限。” 大厨盯着她那张姣美的脸看了半晌,豪气冲天地夺过她手中酒杯,一口灌进肚中,喊道 “再来一杯” 荣三鲤回头冲顾小楼使眼色,顾小楼忙去仓库里搬出一坛子未开封的酒,倒给大厨。 光看大厨那个大肚子就知道他酒量不小,一连三杯下腹,在场每人分得三百枚铜板,各个喜笑颜开。 顾小楼又给大厨倒了第四杯,他端在手中,双腿却打起了踉跄,站都站不稳,不等喝下就晕乎乎的一头倒地,崭新的酒杯也摔碎了。 “看来师傅愿意放我一马,免得我破财呀。” 荣三鲤又从钱袋子里摸出几十文,分给几个杂役,让他们把喝醉的大厨送回家去。 之后刘桂花收拾好碗筷,夫妇二人也告辞回家了,锦鲤楼再次剩下荣三鲤顾小楼二人。 荣三鲤去大堂拿账本,顾小楼在厨房烧热水,往灶里加柴火时脸上挂着不自知的笑意。 她拿了账本回来,走进厨房说 “大厨是你故意灌醉的吧,你把花雕换二锅头了” “有吗”顾小楼明知故问,耸耸肩装出副无辜的模样,“那可能是天太黑,我没看清,拿错了。” 荣三鲤哟了两声,手指在他脑门上一戳。 “瞧瞧你这机灵劲。” 他看她没有怪罪自己的意思,这才承认了,摸着脑门说 “我就讨厌他们动不动坑你的钱,到底是上班来了还是骗钱来了要是养成习惯,以后非变成硕鼠,把锦鲤楼吃空不可。” “有你这只小猫在,我相信他们闹不出大名堂。” 顾小楼看着她的账本,兴奋地催促,“快快,看看今天赚了多少钱。” 荣三鲤翻开账本,对着上面念道“今日收入十三块大洋” “这么多” “支出五块大洋” “唉,那也还好吧,赚八块。” “没赚,亏了。” 荣三鲤一鼓作气地念完“抽奖抽走二十块,净利负十二。” “不会吧”顾小楼蹲在地上,丧得像只蔫茄子,“明明来了那么多客人,怎么会亏本呢。” “做生意前期赔钱很正常,今天没赚钱,红包就不封了,这个拿去当零花。” 她两指一弹,一块大洋就落进顾小楼怀里,他捡起来反手塞回去,忿忿道 “我不要你的钱。” “嗯” “别人总说我小白脸,你真拿我当小白脸么我跟着你吃跟着你住,给你干活是应该的,要什么零花钱。” 看他说得义愤填膺,荣三鲤笑着收起钱。 “行,那就不给你了,以后我想给你钱的时候就存起来,帮你攒笔老婆本。” “老、老婆本” 顾小楼面红耳赤,差点被口水呛住。 隔壁传来几声猫叫,听起来像小娃娃哭。 荣三鲤笑眯眯地说 “春天到啦,小猫也要找媳妇啦,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不说了,早点休息吧。” 她走进卧室,窈窕的身影被门挡住。 顾小楼却被那三个字骚扰了一整夜,翌日昏昏沉沉醒来,穿好衣服下了楼,看见大堂坐着七八个人在吃粉皮,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锦鲤楼已经开张。 杂役和大厨都还没来,荣三鲤也没起,只有黄老头夫妇在卖粉皮。 顾小楼无事可做,去街上转了转,碰见卖报的小童就顺手买了一份。 买报纸本是为了打发时间,可是他的视线扫过某个标题后,脸色瞬间变了,把它卷成一卷握在手里,急急忙忙回去找荣三鲤,敲她房门。 “三鲤,快醒醒有事跟你说” 荣三鲤披着外套,睡眼惺忪地过来开门,头发都没梳,乌黑一大片披在双肩上,浓密又蓬松。 “什么事” “督军又打战去了” 荣三鲤听到这句话,脑子顿时清醒了许多,往左右瞧了几眼,见没有人注意这边,伸手把他拽进屋子里,关好门后压低声音嘱咐。 “不是跟你说了吗在外面别提他,不要让人知道我们和他的关系。” “对不起,我也是突然从报纸上看到他的消息,所以才着急了” 顾小楼拿着报纸,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 荣三鲤问“到底怎么了” “报纸上说督军前段时间领了三万大军去弥勒山剿匪,已经凯旋而归了。” 荣三鲤对于这个消息没太大反应,霍初霄就是靠剿匪发得家,因为平定了西北边的匪徒叛乱才被如今的总理陈闲庭提拔为督军,继续被派出去剿匪再正常不过。 “所以呢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顾小楼道“督军虽说是凯旋而归,却在剿匪途中被人刺杀,身负重伤。” “死了” 荣三鲤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表情说不清是期待还是担心。 顾小楼摇头。 “没死,被紧急送回平州了,据这报纸上的说法,总理已经命他回家休养,暂时不要管剿匪的事。” 荣三鲤若有所思,轻声道“那也不奇怪,如今他是陈闲庭的左膀右臂,总不能让他带伤剿匪。” “我不是担心这个。”顾小楼深深地看着她,“我是担心你。” “我” “他奉命回家养伤,也就是说期间不必受任务所限,想去哪儿就去哪儿。”顾小楼问“万一他来找你怎么办” 荣三鲤想到这里,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但是没过多久就释然一笑。 “他来了也没事,我们的亲事早在十年前就被退了,现在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顾小楼依然忧心忡忡。 “咱们好不容易才在锦州立足,锦鲤楼也才开张,要是他过来一搅和,弄得满城风雨,不就前功尽弃了吗” 荣三鲤笑着拍拍他的肩。 “小楼,事情没来不招惹,事情来了咱不怕。这种事躲是躲不过去的,与其天天发愁,不如多操心酒楼,要是他真的来了,听我吩咐就是。” 荣三鲤其实也只比他大三岁,二十余一而已,放在别人家只是个刚过门没主见的小媳妇,说不定连早上全家人吃什么都得请教公婆,她却已经开起酒楼,说话格外有分量。 顾小楼从不曾质疑过她的决定,事实证明那些决定也确实是对的,听完立刻心安不少,去大堂帮忙了。 荣三鲤睡意全无,回房间洗漱换衣,脑中情不自禁地想起霍初霄。 对于这个在原书中亲手杀死原主的凶手,她是敬而远之的,但是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经历坎坷的人。 霍初霄的家世与原主差不多,父亲祖父都是做官的,其中霍父与荣父曾在同一处任职,两人关系很不错,恰巧生下一对漂亮的儿女,早早定了娃娃亲。 与从小热爱舞刀弄剑的原主不同,霍初霄幼时非常斯文,因模样十分精致,常常被人误认为女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第 13 章 两人定亲后不久,父辈就被调去不同机构任职,但仍然都在平州,时常会走动。 眼看着他们渐渐长大,再过几年就能完婚。到时霍初霄根据父亲的安排当个小官,原主在家相夫教子,倒也算和和美美。 可惜的是,就在霍初霄十六岁那年,东阴人的侵略大军踏上国土,来势汹汹,锐不可挡,竟然从沪城登陆后一直攻入平州,险些让这片国土改名换姓。 是原主祖父这样的将领以生命捍卫国土,宁愿自己战死平州,也不让他们更近一步,以几十万士兵的性命挡住他们前进的步伐。 之后民间起义,群雄四起,多方参战,齐心协力将东阴人逼退至泰州一代,自此不敢再进攻。 提拔霍初霄,下令杀掉荣家满门的陈闲庭就是其中一股力量的领头人,逼退东阴人后,又经过几年的拉锯战,他取得胜利入驻平州,自立新国,任总理一职。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早在东阴人攻入平州那一年,霍父就因拒绝与他们合作,被屠杀满门,只有霍初霄逃过一劫。 东阴人横行霸道,他走投无路,拿着信物投奔荣家,希望他们能帮他报仇。 父素来胆小,加上祖父死了没多久,城内的动荡让他成了惊弓之鸟,哪里肯对他伸出援手不仅将他拒之门外,连信物也丢还给他,当做退婚。 霍初霄黯然离去,不知究竟去了哪里,只知道十年后他再回来时,已经因剿匪有功被陈闲庭提拔为督军,是他手下最得力的干将。 荣父因政见不合被陈闲庭所杀,原主为了报仇,留在霍初霄身边与他周旋,目的是通过他接近陈闲庭。 无奈技不如人,最后反死在他的枪下。 如今她住进原主的身体,替她重活一世,绝对不能再重蹈覆辙。 荣三鲤洗干净脸,稍微勾勒了一下眉眼,推开门走出去。 黄老头的粉皮生意一直很好,现在搬到锦鲤楼来了,有干净桌椅和免费开水喝,来吃粉皮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她走进大堂时,五张桌子全部坐满了人,屋内鲜香飘溢,黄老头忙得头都抬不起来。 刘桂花把粉皮端给客人后,热情地跟她打招呼 “老板,起床了啊,要不要吃碗粉皮” 叫三鲤他们不好意思,叫娘娘荣三鲤不好意思。于是两人商量来商量去,跟杂役一样叫她老板。 昨天的晚饭是大厨做的,很重口味的馆子菜,荣三鲤到现在都没消化完,只想来点清单的咸菜白粥,没有要她的粉皮。 正要离去时,有个食客跟黄老头聊天。 “今天你不去西街口吗还埋头做生意呢,去凑凑热闹啊。” 荣三鲤好奇地问“西街口” “是啊,荣小姐你还不知道吧,每月十六西街口都有赶集的,从早到晚一整天,做什么的都有。糖人啊、唱戏啊、杂耍啊,可好玩呢。” 食客兴致勃勃地给她介绍,荣三鲤打听清楚位置,眼角余光瞥见顾小楼,就对他伸出手。 “小楼,今天有好地方,我们出去逛逛。” 顾小楼满头雾水,去后院帮她拿来手提包。她对黄老头夫妇交待了句,让他们看好店,就带着顾小楼出门去了。 在锦鲤楼时还没察觉,等出门一看,才发现街上果然比往常更多人,而且全都朝着一个方向去。 西街口离永乐街不远,过两条街就到,曾经是一条很繁华的街道,前朝末时锦州城改建,街道被拆了,只留下这样一片跟足球场差不多大的地界,供百姓赶集用。 还未走到目的地,他们就听到那边传来嘈杂声,有叫卖的、讨价还价的,还夹杂着唱戏的咿呀声与喝彩声。 小汽车从身边开过去,停到西街口外特意开辟出来当停车场的空地上,锦衣华服的男女下车,也融入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宛如漂亮的家养金鱼儿入了大江。 连这些讲究洋气与牌面的人都来,可见西街口的确热闹。 荣三鲤自打来锦州就在忙酒楼的事,不曾松懈过,今日难得放松,心中生出了些期待。 他们也随着人群往里走,顾小楼抱着她的手提包紧跟在她身边,以身体当做人肉盾牌,宁愿自己高挑单薄的身躯被撞得歪来倒去,也要为她挡出一个小空间。 “三鲤,这里人这么多,要不改天再来吧。” 荣三鲤听他央劝,抬头看了一眼,只见他清清秀秀的脸上浮着一层抗拒,应是又想起要饭时的经历。 她微微一笑握住他的手。顾小楼惊愕地低下头,听到她说 “出门逛街要是一个人都没有,那还逛个什么劲儿来,跟着我走。” 两人挤在人潮中,本来好似瀑布口的鱼,慌慌张张找不到方向。 顾小楼被她牵住手后,慌张感顿时消失,悬空的心有了着落,坚定地随她往前走去。 不一会儿,他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踮起脚尖一看,连忙摇荣三鲤的手。 “三鲤你看,居然有卖打卤面的,你不是最喜欢吃打卤面了吗” 荣三鲤心中一喜,随他挤到店外看,靠近后却失望了。 “这个味道不正宗。” “那我们找一家正宗的” “算了,改天有空自己做吧。” 两人离开面店,一路走走逛逛,热闹得目不暇接。 他们中午要做生意,看戏来不及,只能抓紧时间买点东西。 荣三鲤转来转去,最后看见一家成衣店,里面有男装售卖,款式看起来很不错,估计价格也不菲,因为到处都是人满为患,只有他家门可罗雀。 她把顾小楼拉了过去,后者一看就知道她要给自己买衣服,死活不肯进。 不把他打扮得容光焕发,岂不是可惜了这副好模样 荣三鲤反复劝说,未等他同意,忽见一辆白色凯迪拉克开到眼前。 西街口人挤人,大家默认不开车。这辆车平白无故闯入,人们不但没指责,反而主动让出一条路。 奇怪的景象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顾小楼喃喃道“莫不是来了什么大官市长,省长” 荣三鲤没说话,紧盯那辆车,只见它停在一家布店外,车门打开后,先跳下来两个端的士兵,接着是一个穿素色旗袍与大衣的女人,再接着就是一个穿中山装的中年男子。 女人和男人一前一后走进布店,士兵紧跟在旁,与其说是保护他们的安全,更像在监视他们。 两人得有三四十岁了,模样却很不错,气度非凡,不知为何穿得比百姓还朴素。 再看布店老板迎接他们时的模样,宛如见了什么重要人物,战战兢兢,丝毫不敢造次。 荣三鲤面无表情地看着,用胳膊撞了撞顾小楼,低声道 “打听一下。” 顾小楼摸出几枚铜板,抓住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向他询问那人的身份。 很快,荣三鲤得知那人的来历。 据小贩说,那中年男人姓盛,曾任某大军阀军队内的总参谋长,身旁的女人则是他年轻时家中替他娶进门的妻子。陈闲庭在平州任职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败那位军阀,将他的兵全都收于麾下。 军阀在战场上献身,这位盛参谋长活了下来。 陈闲庭有心收服他,但他无论如何也不肯替他卖命,于是就被陈闲庭送到锦州,囚禁于城外寒山寺中,与一众和尚生活在一起,另派了几百士兵在此看守。 全锦州的人都知道,城中囚禁着这样一位连陈总理都无可奈何的大人物,有人企图上山偷看,无一例外都被士兵赶下来。 盛参谋长性格随和,在山上与和尚一起同吃同住,过着居士般清贫的生活,每个月里会下山一趟,也就是在十六赶集这天,买点日用品或衣服布料,妻子与士兵必定陪同在旁。 荣三鲤听完,脑中隐约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印象。 她其实是听说过这个盛参谋长的,对方全名盛如锦,为那位战死的军阀效力时,曾与爷爷交过手。 爷爷对他的评价很高,说他是儒将,既有冲锋陷阵之勇,也有博古通今之识。出生不低,是正儿八经的名门之子,要是放在以前保不准是个丞相的料,可惜生错了年代,活在这乱世里。 如今爷爷早就战死沙场,盛如锦也落得个软禁的下场,真是世事无常。 “三鲤” 顾小楼见她半天不说话,推了推她,压低声音说“这人我们招惹不起,也不认识,还是别管他了吧。” 荣三鲤前一秒不苟言笑,下一秒就满面春风,拉拉他的衣领说 “行啊,不管他,来管管你的衣服吧。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怎么能穿得太寒酸,那不是给我丢脸么” 顾小楼终究说不过她,被她连哄带骗地推进成衣店。 店里卖本地货、美国货、苏州货,各有千秋。 荣三鲤在满架子的衣服中挑挑拣拣,最后相中一套长衣长裤,款式看起来像西装,但是没垫肩没领带,布料用得是淡绿色细格子粗呢,不是今年时兴的款式,可看着就让人眼前心生喜爱。 有些人穿衣服是给别人看的,有些人则是为了让自己开心。 荣三鲤是后者,即便当初在平州,家里还平安富裕时,她也从不费心思赶时髦,根据自己的喜好装扮。 大家纷纷穿旗袍时她爱上洋装,大家纷纷穿洋装时她爱上女士西服,为此还带起了平州的一股穿衣风潮。 她让顾小楼去试,等换好出来,原本故作老成的青年变成了惨绿少年,白皙的皮肤配淡绿色套装,挺拔得就像春天里新抽芽的竹子,清新感扑面而来。 顾小楼站在成衣店的落地镜前,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荣三鲤却以飞快的速度结账拉他出门,生怕他脱下来。 顾小楼问“这套衣服多少钱” 她比了个巴掌。 “五百文” 她摇头。 “五块大洋” 又摇头。 顾小楼用力咽唾沫,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五十块大洋三鲤你疯了吧,快退掉” 荣三鲤拽着他不许他退,最是韶年留不住,穿得这么好看,倾家荡产也值得了,怎么能退 顾小楼犯了牛脾气,她拿出掌柜的架子来压他。 两人争执中不知不觉来到戏台子脚下,几个梳大背头穿西服的青年坐在长椅上看戏,其中一个无意间回头瞥了眼,目光落在荣三鲤的脸上,再也移不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第 14 章 荣三鲤并未察觉,忽然感到一股热气传来,回头一看,一个油头粉面的男青年站在自己身后,头发上抹满发胶,领带打得歪歪斜斜,很有点潇洒浪荡子的味道。 他距离近得都快贴到她身上,荣三鲤想都没想就跨出一步,从与顾小楼面对面换成站在他身边。 顾小楼也看到那个男青年,表情瞬间严肃起来,不悦地问 “你做什么” 男青年不搭理他,只冲荣三鲤伸出手。 “你好,在下常清廷,敢问你贵姓。” 荣三鲤冷冷地看着他,“荣。” “原来是荣小姐,幸会幸会,没想到居然能在西街口遇见如此绝色佳人,真是常某三生有幸。” 常清廷说起话来像唱戏,慷慨激昂,语气丰富,“不知荣小姐愿意与我们去喝杯咖啡么你看,那些都是我的伙伴,开汽车来的。” 平州街头常年游荡着一群无所事事的二世祖,家里有钱,自己有闲,每天不是在戏院看戏就是在舞厅跳舞。 他们最喜爱包养漂亮的小伶人,第二喜爱在街头寻觅美丽单纯的女孩,凭借着自己打扮时髦的相貌和出手阔绰,把女孩用一杯咖啡或一顿西餐骗去,白睡几天,睡腻了拍拍屁股就走。 荣三鲤在平州长大,这种人见得多了,没想到原来锦州也有同样的人,还不长眼的看上了她。 她朝那堆同伴瞥了眼,与这位常清廷是一般货色,微微一笑,温婉柔媚。 “可是我不想跟他们喝,只想跟你喝呀。” 常清廷没想到她如此主动,心中微喜,忙说“那我就单独开车带你去,你等等,我去拿车钥匙。” 他风似的跑过去,又风似的跑回来,手中多了一把亮闪闪的车钥匙,邀请荣三鲤去车上。 荣三鲤跟着走,顾小楼自然也跟着走。 常清廷这才注意到他,问道“这位是” “我弟弟,一向跟着我的,他离不开我,我离不开他。” 荣三鲤勾住顾小楼的胳膊,姿势十分亲密。 常清廷见他细皮嫩肉,模样比许多女人都好看,心想今天莫非是撞了大运,可以来个骑龙弄凤 如此一想,他的步伐更急切了。 三人来到停车处,常清廷正要开车,荣三鲤突然哎呀了一声,娇滴滴地说 “我脚崴了。” 他立刻挺身而出,“我帮你揉揉” 荣三鲤点头,他蹲下身掀起她的薄呢裙摆,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纤细雪白的小腿。 那么滑嫩的皮肤,看得他心神荡漾,握住脚踝正要揉,荣三鲤突然抬腿给了他当胸一脚,力度不大,角度却很刁钻,他足足滚了三四圈才停下,痛得眼前发黑。 “玩玩伶人也就算了,毕竟你情我愿,可到大街上来骗姑娘,不怕遭天谴么” 荣三鲤抖抖裙摆,哪里还有半点柔媚之态。 常清廷活了二十多年,从没受过这种气,起身要反击。 顾小楼一脚踩在他脖子上,让他重新倒地,差点踩掉半条命。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碰上了练家子,对方还特地诱他落单,斗下去是自己吃亏。 这两人看起来面生,估计是外面来的。锦州是自己的地盘,只要他们还留在这里,怕以后出不了这口气 常清廷定定心神,换了表情求饶。 “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是我色胆包天,以后再也不敢了,求求你们放了我吧这些钱拿去喝茶。” 他双手捧出几块大洋,荣三鲤示意顾小楼接住,这才放过了他。 经常清廷一打岔,回去的路上顾小楼忘记退衣服的事,闷闷不乐地看着那几块大洋。 “三鲤你收他的钱做什么敢调戏你,就该把他的腿打断,让他留着臭钱当医药费去。” 荣三鲤瞥见路边有个拄拐讨饭的老头,将大洋丢到他的破碗里去,侧过脸笑道 “劫富济贫,好事一桩。” 顾小楼一看见她丢钱给讨饭的,就忍不住想起当年的自己。一想起当年的自己,就想起她不顾他衣衫褴褛,满头跳蚤,温柔地握住他的手,把他带回荣府的情形。 往后的余生与其说是报恩,更不如说她是他的信仰,是照亮前行路线唯一的光。 倘若以后没有荣三鲤,他也就变成瞎眼的猫,不知该往哪里走了。 酒楼开张的余热维持了好几天,由于不用再抽奖和发红包,收支恢复正常水平,每天能做个一百来单生意,除去原材料和人工支出,差不多能赚四五百文。 一天四五百文,一个月十几块大洋,交完房租后只剩不足十块,赚得着实不多,不过勉强能够维持。 然而到了第五天,锦鲤楼的生意一下子锐减,不仅没什么人来吃饭,连黄老头的粉皮也不太好卖了。 夜里荣三鲤算账,怎么算怎么不对劲,推开窗户往对门一看,发现他们依然灯火通明,大堂里隐约有食客的身影晃动。 莫不是常鲁易又想了什么招,把人吸引过去 天亮后她找到店里最机灵的一个跑堂,塞给他一些喝酒钱,让他帮忙打听情况。 别看锦鲤楼和常家饭庄互相抢生意,跑堂之间却经常聚到一起聊天,交流一下彼此的工钱,或者埋怨一下工作。 荣三鲤为人大方,常鲁易则是出了名的抠门,哪怕连牙缝里的韭菜也舍不得抠出来打赏杂役。 杂役对他心有怨气,敢怒不敢言,当锦鲤楼的跑堂一去问话,随便给了点好处,他就把自家老板的秘诀说了出来。 原来时至三月,城外大运河里放养的河虾已经可以捕捞了。常鲁易开了这么多年的酒楼,与几个老鱼贩子保持合作,向他们预订了今年第一批河虾,每个足有少女的巴掌那么大,活蹦乱跳,新鲜极了。 他们的常家菜里有道菜为汆虾丸子,以最新鲜的虾肉制成,不用面粉不挂糊,凭着戏法般的好手艺,让爽滑脆弹的虾肉变成丸子。用清澈见底的白开水汆熟捞出,不放盐油味精等调料,只撒几粒葱花,倒几滴东阴酱油,味道就极尽鲜美,使那些饕餮之客流连忘返。 这在常家菜里算一道硬菜了,耗时耗料,原材料价格也高,平日一盘十几个虾丸怎么都得卖十文铜板,这两天只要消费就抽奖免费送,据说已经送出去几十盘。 为了抢占早上的生意,他们还特意弄出个鲜虾云吞,每天十点前限量供应,一碗也就三文钱,不比粉皮贵多少。 锦州城的人一个冬天没吃虾,自然都上赶着去尝鲜。 原来是玩她玩过的手段荣三鲤站在大堂里看着对门,嗤笑了声。 顾小楼也从跑堂口中得知食客减少的秘密,走过来问 “三鲤,再这样下去,会不会没人来店里吃了啊不如我们也做虾丸怎么样,你怕不如他家好吃的话,我就雇个面生的人过去,偷偷带一盘汆虾丸出来,咱们研究研究到底用得什么秘诀。” “你是说找个卧底” 他点点头,忽然想起黄老头,招手叫他过来,小声询问 “你在他家门口干了这么多年,知道他们家的虾丸子是怎么做的吗” 黄老头苦笑,“就凭我一个月赚那么点钱,哪里吃得起虾丸子舔盘子差不多。” “看来还是得雇人。” 顾小楼说着就要出门寻觅合适人选,荣三鲤却伸出一只手,拦住他的去路。 “你不想用这种办法吗”顾小楼道“你不说我不说,没有人会知道的。” 荣三鲤摇摇头,沉吟道 “他们家的秘方,我想我应该猜得出” 顾小楼大喜,“真的那我们也开始做虾丸子吧,卖得再比他们便宜些,肯定有人过来吃。” 荣三鲤笑笑。 “做生意总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跑,就永远只能赚他不稀得赚的钱。小楼,你别管这事了,帮我跑一趟码头。” “去买虾吗” 她抿着嘴唇笑,招手让他过来,冲他耳语交代一番,末了拍拍他的肩膀说 “还是找上次的鱼贩,知道吗” 顾小楼听得满头雾水,不知她为何突然买这个东西,但是看她的样子不像开玩笑,就理理衣襟出了门。 他离开后,荣三鲤把为数不多的客人交给黄老头夫妇和跑堂,自己回到卧室,拿出了曾祖父的传家菜谱。 曾祖父最拿手的是广东菜,但是随皇帝进京后,为了丰富他餐桌上的菜肴,特地走南闯北,学习了许多充满当地特色的美食。 早春三月,山上水里的鲜物已经与河虾一样迫不及待地钻出头,她得好好研究一番,与常鲁易切磋切磋。 顾小楼很快就抵达码头,找到已与他们合作过几次的鱼贩贺六。 此时正值下午,艳阳高照,开船捕鱼的渔民还没回来。鱼贩子们无事可做,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打牌,只有贺六一个人坐在太阳底下,屁股垫着装鱼用的筐子,手里捧着一本线装书在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第 15 章 作为一名鱼贩子,贺六实在是个奇怪的人。 首先他的打扮就跟别人不同。 为了工作方便,鱼贩子们大多穿着随意舒适,有些是家里婆娘织得线衫,有些是腥臭熏天的短袄,只有他总是一身干干净净洗到发白的破旧中山装,戴学生帽和黑框眼镜,眼镜瘸了一条腿,用毛线捆了许多圈。 其次他工作也不努力,无论顾小楼什么时候看见他,他总在码头看书,不拉帮结派。等渔民回来大家哄抢鲜鱼时,自然没人记得他,每次都只能捡一些尾货售卖,赚得钱堪堪够养活他这条老光棍而已。 就他这与世无争的安静作风,怎么看都适合去教书,而不是在这里卖鱼。 顾小楼确实也问过他一次,得知原来他本是平州城外乡镇上的一名教书先生,因招惹上乡绅恶霸被抢妻杀子,惨遭逐出老家,无处可去,才来锦州投奔一个远方亲戚。 亲戚是卖菜的,就介绍他卖鱼,无需技巧,只要会算账就能糊口。 顾小楼不是一个太有善心的人,当年要饭时没人帮过他,反倒被不少人嫌弃,于是等他被荣三鲤带回家,一颗心也只有面对她时才会宽容。 乱世之中,贺六的经历算不得惨,顾小楼听了也只是听了,没有太大感觉,仍旧嫌弃他的鱼不够大,偏偏荣三鲤指定了要与他做生意。 贺六看书看得投入,顾小楼都走到他身后了也没注意,直到他清清嗓子,贺六才猛地站起身,收起书赔笑。 “小先生来了,今天要什么鱼” 顾小楼把荣三鲤需要的转达给他,他掏出笔记好,说明天一早就送去,姿势非常卑微。 顾小楼看着心烦,不跟他说了,快步回家去。 走到永乐街,他正好碰上几个从常家饭庄出来的食客,口中讨论着汆虾丸子有多美味,表情回味无穷。 他心情更差了,准备进门,一辆黑色小汽车从后驶来,停在常家饭庄门口。 难道还有达官贵人特地开车来吃他们家的汆虾丸子 顾小楼躲到门柱子后面看,见车门打开后跳下来一个穿西服梳大背头的高个青年,走起路来大摇大摆,螃蟹似的进了门,声音嘹亮地喊了声“娘,我回来啦” 这人怎么看着那么眼熟 顾小楼眯起眼睛回想,脑中模模糊糊冒出一张油头粉面的脸,还有常清廷三个字。 常清廷,常鲁易真是阿巧娘碰到阿巧爷,巧碰巧了 他连忙跑到后院去,敲荣三鲤的门。 荣三鲤还在研究菜谱,闻声无语地打开门。 “你怎么又这样风风火火的,出了什么事贺六的鱼卖光了” “不是是是常鲁易他儿子回来了” “回来怎么了” 这街上的谁都知道常鲁易有个儿子,又不是稀奇事。 顾小楼看看四周,凑到她耳边快速说了一句。 荣三鲤听完不怒反笑,饶有兴致地说 “这么巧,真是冤家路窄。” 顾小楼担忧道“咱们跟常鲁易本就在抢生意,又揍了他儿子,现在怎么办他们不会合起伙让我们关门吧。” “他们要真想动手,那就奉陪到底。”荣三鲤眼中闪过一抹锐利的光芒,抬头问“让你买的东西买好了吗” “贺六说明早就送来。” “嗯,招呼客人去吧。” 荣三鲤说完竟然关上门,没有跟他商量应对方法。 顾小楼急得想敲门,抬手后想起她训他急躁时的表情,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收回手。 锦鲤楼里她是大老板,他是二老板,不能急躁,更不能别人还没找上门,就自乱阵脚,像什么话。 三鲤肯定有办法,她不是常说么,事情没来不招惹,事情来了不怕事。 顾小楼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平复下心情,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去了大堂。 没想到的是,当天晚上,让他食不下咽的麻烦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当时他俩正和黄老头夫妇在后院吃饭,只听得大堂里门开了,传来一声“荣小姐”,等抬头时油头粉面的常清廷就已经到了眼前,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顾小楼条件反射地站起身,把荣三鲤挡在身后。 常清廷笑着拍了下巴掌。 他的嘴比旁人大,笑容让人毛骨悚然,仿佛张着血盆大口。 “荣小姐,真没想到原来你就是我家对面新酒楼的掌柜啊,你说这世上的事巧不巧咱们怕是从命里带来的缘分,用英文怎么说来着戴死特你。” 不等荣三鲤接话,他又看到了黄老头夫妇。 “原来黄叔黄婶也在,你们的事情我都听我娘说了,往后终于不用风吹日晒卖粉皮,荣小姐真是好人啊。” 二老不知是惧怕他还是避讳他,干笑着答应一声,不肯多说半句。 常清廷的眼睛滴溜溜转,打量一圈后院,最后回到荣三鲤身上。 “荣小姐,咱们既然如此有缘分,今天又算是别后重逢,是不是该单独聊一聊” 顾小楼想都没想就骂道“谁要跟你聊滚” “别这样,我这次回家来待得时间可长呢,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弄僵了多不好。” 他说话的样子客客气气,因为与伶人待惯了,说话时也学来一点婉转的调调,配上他那张精心修饰的脸,气质怪异又油腻。 顾小楼自打第一次与他见面就完全没好感,此刻自然不留情面。 “你想用这话威胁三鲤吗大家都在一条街上做生意,敢使那些低三下四的手段试试。” 常清廷根本不接他的话,只笑眯眯地看着荣三鲤。 后者想了想,起身从顾小楼背后走出。 “好,我们去楼上包间聊。” “三鲤” “你们吃饭,不用等我。” 荣三鲤说完就带常清廷上楼,后者离开时很得意地朝顾小楼挤眉弄眼,气得他差点没忍住揍他几拳。 两人上楼后还关上包间的门,顾小楼坐在石凳上,看着桌上的饭菜,一口也不想吃。 刘桂花劝道“小楼啊,你别生闷气,老板是个有主意的人,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他侧脸看着二老,心中一动,低声问 “你们应该很了解常清廷吧跟我说说。” “这” 刘桂花欲言又止,毕竟之前是在常家饭庄门边摆摊的,分开不到一个月就背地里议论少东家,有白眼狼之嫌。 “去去,女人家家有什么用,我来说。” 黄老头推开她,坐到顾小楼身边,义愤填膺地说了一通。 原来这个常清廷打小就不是省油的灯,乖张顽皮任性妄为,因为家底颇丰,爹娘宠着,长大后越发无法无天。 他老早就不上学,跟几个锦州的二世祖在外混,吃喝玩乐抽大烟,可以说能碰的都碰过。 二老不跟他说话,起因是三年前过春节的时候,他们的儿子正要考大学,急需学费,于是过年当天都在摆摊。 常家饭庄每年年底都要放半个月的假,早就不做生意了,只有常清廷和几个青年在门口放炮仗。 当时儿子和黄老头回家搬煤块,只有刘桂花独自守摊,她怕炮仗炸着锅,劝常清廷去远点的地方放。 对方嫌她扫兴,不但不听,还将她推搡到地上,故意往锅里丢炮仗,炸得满街都是。 等两人回来看到这一幕,常清廷和他的狐朋狗友早就不见了,儿子气得找他们报仇,反被几人合伙揍到骨折,险些与大学失之交臂。 事后常鲁易为了平息这件事,给了他们两块大洋当封口费和营养费,要他们收下后不准再提。 家里缺钱,二老憋屈地收下钱,从此见到常清廷躲避不及。 顾小楼得知真相后,越发担心荣三鲤,一拍筷子上楼去,想偷听他们的对话。 两人正好下楼梯,六眼相对,荣三鲤对常清廷说 “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早上你开车到门外等我吧。” “达令,不见不散哦。” 常清廷挥挥手,下了楼,连背影都透着志得意满。 顾小楼拧着眉问“你答应他什么” “出去逛街。” “什么” 顾小楼难以理解,忙把从黄老头口中得知的事告诉她,严肃地说“他不是什么好人,别跟他出去。” “我又没说单独去,明天你跟我一起,酒楼暂时交给他们照看。” 荣三鲤看着对面顾客盈门的常家饭庄,嘴角噙着抹冷笑,“反正他爱在我面前显摆家底,那就让他出出血好了。” 顾小楼见她这副表情,背后升起一阵寒意,莫名地打了个哆嗦。 第二天早上八点钟,常清廷开着自家的福特准时来到锦鲤楼门口,按了两声喇叭,声音大得路人捂住耳朵。 荣三鲤跟顾小楼走出来,他吸了口冷气,惊艳不已。 “荣小姐,你可真是电影明星都没这么好看啊” 常清廷搜肠刮肚好久,才憋出一句形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第 16 章 荣三鲤今天的打扮确实美。 她穿一件淡粉色西式连衣裙,鸡心形翻领,袖口和腰身收得窄窄的,体型别提多婀娜了。 外面罩一件明度更低,偏近于灰的淡粉色针织衫,胸襟上别了一枚橄榄叶胸针,不知上面的钻石是真是假,亮得晃人眼。 秀发在脑后挽了个一字髻,再戴一顶雪白的小圆礼帽,帽檐上缝了几朵颜色柔嫩的绢花,一走出来就让行人眼前一亮,不禁驻步停留。 常清廷殷勤地邀请她上车,为她打开车门。 她姿势优雅地牵着裙角坐进去,顾小楼穿着那身新买的衣服跟在她身旁,一直在回味她刚才对自己的叮嘱。 出门前荣三鲤特意跟他说,今天出去就是特意为了让常清廷放血的,所以他最好什么话也别说,看中东西就指,她保管给他弄来。 换做以前,顾小楼绝对不会要常清廷这种花花公子给自己买东西,可是想想那天荣三鲤劫富济贫的举动,也怪有意思。 常鲁易对他们的做法也不地道,明里笑呵呵,背地捅刀子,他们家的钱哼,不坑白不坑。 顾小楼上车后当真一句话不说,背脊笔直地坐在她身边,因面孔清隽得过了分,看起来就像工匠精心雕刻的塑像。 常清廷斜眼瞥他们。 “你们想往哪里去” “锦州我不熟,再说不是你带我们出来玩么你决定好了呀。” 荣三鲤轻飘飘的将决定权抛还给他,心知像他这样的二世祖最要面子,绝不会带他们去档次低的地方。 常清廷点点头。 “行,那我就看着开了诶,我还不知道小兄弟的名字呢。” “他叫顾小楼。” “顾小楼”常清廷咀嚼着这个名字,似笑非笑,“你跟我说他是你弟弟,又跟我爹说是你干儿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荣三鲤软绵绵地靠在顾小楼肩膀上,笑容狡黠,把玩着他白玉似的手指。 “是什么关系重要吗老人总觉得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就不这样认为。只要自己喜欢,管他的呢。” “好” 常清廷差点停车给她鼓掌,由衷地夸赞“荣小姐不愧年纪轻轻就自己开了酒楼,果真爽言爽语,深得我意” 他玩过许多女人,最怕的就是“负责任”三个字,今天终于碰上一个理念相同的,兴致勃勃一脚将油门踩到底,车轮轧过路边的积水,溅起一大片肮脏的水花,令路人怨声载道。 顾小楼看他这副欢欢喜喜的模样,实在好奇。 那天他在他们手中吃了亏,不是恨得咬牙切齿么怎么只不过上楼谈了一次,恨意化解就算了还对三鲤如此打勤献趣,真是让人费解。 三鲤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顾小楼忍不住低头看向荣三鲤,后者仍旧靠在他肩上,注意力已从他的手指转移到他的衣服纽扣上,漫不经心地玩弄着。 从他的角度看去,荣三鲤的脸只有那么点儿大,两条眼线倒是又黑又长,跟以前在平州看过的狮子猫似的,打扮得可爱漂亮,实则心思让人捉摸不透。 一路开车一路聊,常清廷的车载着他们穿过小半个城区,来到锦州最为繁华的地带。 这里商铺林立,建筑物高大,据说最高的百货大楼里还装了美国运来的电梯,不用爬楼就能往返上下楼,非常神奇。 永乐街上只有杂货店,这里却有占地几千平方的百货公司,店面装修得富丽堂皇,使那些人力车夫拉客的时候都不敢从门前过,生怕弄脏了他们的台阶。 常清廷不是第一次来了,驾轻就熟地将车停在台阶下,便有门童过来帮忙泊车。 他丢给他钥匙,领着二人往大厦里走,口中不无吹嘘之言。 “这里是锦州不对,是全国最时髦的地方美国上周商店里摆出的新货,下周这里准能看到。无论是吃的、用的、穿的对了,你吃过汉堡包么里面有家店专门卖这个,据说是德国人最爱的食物,我带你去尝尝。” 从几十文一杯的咖啡,变成德国来的汉堡包,可见常清廷对她已不是“街边看到的单纯姑娘”那么简单。 荣三鲤对汉堡包没兴趣,但是为了让他出钱,表现得饶有兴致。 “好啊,那我们就去看看吧。” 她生得如此标志,笑起来明眸善睐,脸上笼罩着一层耀眼光辉似的。 常清廷失神了几秒,反应过来后连忙上前为她带路,同时右手悄悄托住她纤细的腰肢,不动声色地揩了把油。 走在后面的顾小楼将他的小动作看得清清楚楚,眸光一沉,清清嗓子,指着一楼进门处手表店柜台里的手表不动了。 二人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常清廷问“怎么了” 荣三鲤微微一笑,来到他身边。 “我家小楼啊,打从十五岁时就想要一块进口手表。你看他长得这么好看,手腕上却总光秃秃的,多寒酸。可惜我没能力,开个店也是赔本店,哪里买得起手表,唉” 她说着眼神变得悲伤,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店员出来接待他们,问他们看中哪一款。 顾小楼指着柜台里标价最高的手表一动不动,好似脚底生了根。 常清廷偷偷瞥了眼价格,心惊肉跳,哪怕给他自己买也舍不得。 可第一次带他们出来,怎么能小气再者两人的好相貌已经把商场其他客人的目光吸引过来,敢进这座商场买东西的哪个不是非富即贵要是不买,更是丢了大脸。 常清廷咬咬牙关掏出银票,伸出的手有些颤抖。 “给那块包起来。” 店员才上班就做了笔大生意,连忙去找盒子。 荣三鲤却说不要盒子,直接拿出来给顾小楼戴上,举着他的手端详。 “小楼的手好看,手表也好看,真合适清廷,多谢你呀。” 常清廷花了自己几个月的潇洒钱换得一句谢谢,心里在滴血。然而钱都花了,派头定要做足,嘴角抽搐地说 “这点钱算什么,走,继续逛去。” 很快,他就后悔说出这句话。 荣三鲤没再打他,全程陪在他身边,清廷清廷叫得可亲热。每当顾小楼一停下脚步,又指着什么东西时,她必定开口帮腔,暗示他给他买。 她的那张嘴不仅看起来漂亮,说话也是一套一套的,不用什么污言秽语,偏偏就让他觉得不买下不来台。 等到后面,常清廷一看顾小楼伸出手指腿就打颤,连忙以还有事的名义把他们带出商场。 站在商场台阶上,顾小楼和荣三鲤手中拎满大包小包,全是高档货。 她笑眯眯道 “清廷,今天真是多谢你呀,我们两个平时过年也舍不得买这么好的东西呢。” 他强撑着露出笑容,“没事,一点零花钱而已。” “那我们去吃汉堡包吧,你不是说要带我们去吃吗” 常清廷荷包空空,再去买汉堡包只能当裤子,忙说 “我真的有急事要走,不去了,改天吧。” 荣三鲤歪着头犹豫了会儿,才答应“行,那你去吧。” 他擦了把冷汗打算送他们回家,却见她亲热地勾住顾小楼的胳膊,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 “不过我跟小楼约好了今天一定要看场电影,既然你有事就去忙吧,不用管我们了。小楼,咱们看电影去。” 说罢两人就走进了商场对面的大世界电影院。 常清廷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潇洒的背影,满脸愕然。电影院外挂着一幅巨大的卷发红唇风情女郎画报,好似在嘲笑他被人耍了。 难得出来一趟,荣三鲤和顾小楼先看了夜半歌声,又看了白蛇传,最后看了风云儿女,出来后把上午买的商品都退掉,花两块大洋吃了顿西餐,这才叫了一辆车,迎着夕阳回家去。 锦鲤楼今天生意依旧不好,食客都去常家饭庄吃虾丸了,大堂里冷冷清清。 黄老头一看见他们回来,就迎上来抱怨没生意,荣三鲤却只交待他一句,要是常家人来找她,无论何时都说她不在,就回房间洗脸了。 顾小楼也换掉那一身洋气却别扭的衣服,穿回自己的长衫,下楼来看着对面的常家饭庄,冷哼一声。 热闹去吧,今天常清廷花了得有几千大洋,不晓得他们要做几个月的生意才能赚回来。 等常鲁易那个抠门鬼知道,还不晓得要怎么闹呢。 常清廷比他预料中的还要愚蠢些,晚上来找荣三鲤,被告知不在就走了,翌日又早中晚连吃三次闭门羹,终于觉得不对劲,找到爹娘求助。 常鲁易听完钱数都惊了,“你是不是被驴啃了脑子为一个才认识的女人花几千大洋,你疯了” 常清廷很委屈,“不是你叫我跟她套关系吗我带她去逛商场,总不能什么都不买啊。” “那也不能什么都买,她这是给你设仙人跳” “仙人跳不是勒索吗她又没强迫我,都是我自愿花的。” “你还好意思说” 常鲁易险些被自己儿子给气死,脱下鞋就往他身上抽,黄润芝心疼这唯一的儿子,用身体护住,常清廷忙往她怀里钻。 “这能怪清廷吗要怪也只怪骚狐狸不要脸,你别光在家里跳脚,有本事去把钱要回来。” “钱都进人家口袋了,怎么要吃进去的东西能吐出来” 黄润芝说“我不管,这几千大洋不能白给她,实在不行我们就去报警,看她一个外地人能怎么办” 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常鲁易看着对面已经打烊的锦鲤楼,下定决心明天再上门一趟,不行就报警抓她 美女是好,可再好也好不过钱几千大洋呢,可以买套房子了,败家子他得不吃不喝攒好久 雄鸡报晓,天色微明。 黄老头夫妇早早来店里蒸粉皮,荣三鲤与顾小楼则在各自房间里睡着。 紧闭的门突然被人敲响,刘桂花握着一把香葱去开门,以为是起早的食客,没成想却是一张熟悉的脸。 “诶,你不是那卖鱼的么有事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第 17 章 贺六站在冷清的街上,脸被微光照亮,仍旧穿着他那身中山装和学生帽,两只手因为早上天凉揣在袖子里,显得畏畏缩缩。 “那个我找荣老板,她在吗” 刘桂花怕他是常家派来的探子,试探荣三鲤到底在不在的,但是看对面常家都没开门,以前也没听说他们与贺六做过生意,便如实点点头。 “在啊,你找她什么事” “前两天的鱼钱她还没给我结,我急着交租子,所以” 他没说下去,难以启齿地笑了笑。 刘桂花自己也是穷人,一块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很能理解他的难处,让他进大堂坐,自己去叫荣三鲤。 很快荣三鲤就出来了,披一件墨绿色的小短袄,头发没有梳,蓬松微卷地披在脑后,脸被衬得又白又小,眼中还带着慵懒的倦意。 她手中拿着钱袋,走路时大洋与铜板在里面碰撞出声响,清脆悦耳。 大堂空旷,她一眼就看到贺六,笑了笑说 “这两天忙,忘了给你结账,真是不好意思,单子带来了吗” “带了。” 贺六站起身,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子,上面还沾着鱼鳞和腥味。 他们围着桌子算账,荣三鲤随口问道 “最近天气转暖,河里的鱼应该越来越多了吧” 贺六说“大鱼是有,不过都没露头呢,打上来的都还是些小鱼小虾米,不值一提。” “那你们要加把劲,好时节一晃即逝,错过了可就要等明年的。” “老板说得是。”贺六连连点头,忽地想起一事,问她“老板可知从平州游下来一条奇鱼” 荣三鲤数钱的动作一顿,侧脸看向他,“什么奇鱼” “我没亲眼见,只听别人说的,也不知是鲸是鲨。要是鲸还好,不主动伤人,可要是鲨就难说了,运河里它中意的鱼啊,估计都得吃光。” 贺六叹道“运河只是条河,突然来条海里的大鱼,听说还是受了伤的,估计一时半会儿走不了。老板出门还得小心呀,千万不要掉到河里去,被它给咬伤了。” 荣三鲤越听表情越严肃,仿佛出了什么大事,但是等他说完最后一句后,反倒轻声笑了起来。 “这人在路上走,鱼在水里游,本就是两不相干的。贺老板放心吧,我出不了事,锦鲤楼也倒不了,希望你多多送点好鱼来才是。” 她笑着伸出手,贺六两手捧在一起,几块大洋和铜板掉进他手中。 他对着门外的微光一一数清楚,冲荣三鲤拱手。 “多谢老板救急,我交租子去了,再会。” 荣三鲤看着走出永乐街,背影越来越小。 天色由暗变亮,街上的人也更多了,她若有所思地站在门边,听见背后传来脚步声。 “贺六大早上来找你做什么” 顾小楼向来睡觉轻,听见敲门就醒了,不好下楼打扰,一直站在包间的窗户看,等到贺六离开才来问。 “没什么,结账而已。” “不是说好了每周一结的么,他不卖鱼了” 荣三鲤摇摇头,没什么说话的兴致。眼角余光扫过常家饭庄的大门,改了先前的主意,冲顾小楼招手。 顾小楼走到她身边,她打开钱袋,发现数量不够,又拉着他去卧室,把昨天退货换得的钱交到他手里。 “这个你拿着,等天亮后送到常家饭庄去。注意,一定要送到常鲁易手上。” “为什么”顾小楼不解。 “常鲁易爱财,不爱招惹事儿,给了钱必定不会再闹。常清廷看着咋咋呼呼,其实不过是个占山称王的猴儿,常家拿主意的还是常鲁易。”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顾小楼道“常清廷对你心存邪念,坑他这笔钱是他活该,凭什么送回去” 凭什么 大鱼要来了,风暴也要来了,为了保全自己,她还是谨言慎行,少出风头为妙。 荣三鲤不便跟他详说,只要求他按照自己的吩咐做。 顾小楼自然不会反驳她,可心里憋屈。当常家饭庄开门,他给他们送钱去时,脸色黑如锅底,没好气地把银票往常鲁易手里一拍,扭头就走,连声解释都懒得说。 常鲁易今天特地起早,满打满算准备登门要钱,要不回来就去报警的,不成想突然被塞来一张银票,打开看数目,与儿子花出去的正好对得上。 这算怎么回事他们认输了 可常鲁易回想刚才顾小楼的表情,怎么看也不是服软认输的模样啊。 黄润芝带着儿子下楼,见他还站在大堂里,催他赶紧行动。 他把银票给他们看,二者也是一脸不解,不明白对方到底什么意思。 常清廷拧着他那两条特地用眉笔描画加粗的眉毛想了半天,惊喜地说 “该不会她突然回味过来自己爱上我了,所以退钱示爱吧” 常鲁易一巴掌拍向他后脑勺。 “我怎么生出你这个傻子” 常清廷捂着脑袋叫冤,躲去黄润芝背后。 黄润芝拦在二人中间,扭过头劝他。 “清廷,这种爱慕钱财的女人不要也罢,你不是说今天要跟朋友去看戏吗开开心心地看去吧,别再想她了。要真是想谈恋爱结婚啊,我来给你做介绍,我认识可多大家闺秀呢。” 常清廷随口应付着,脑中回荡得仍是荣三鲤美丽的脸庞和窈窕的身影。 好看的女人不少见,但是没有哪一个让他如此牵心挂肚,寤寐思服的。 昨天为她花钱是心甘情愿,只有看电影那段被她伤了心。他以为自己遭人戏弄,然而对方已经把钱送回来,说明不是想骗他的钱啊。 莫非她不喜欢那些礼物,在暗示他用别的办法追求 常清廷绞尽脑汁地想了许久,终于有了主意,跟二人说自己去看戏,开着自家的汽车出门。 常鲁易一脸恨铁不成钢。 “你管管你儿子,一准又想办法哄女人去了,半点出息都没有” “没出息也是遗传你,看看自己的德性,好意思说他。” 黄润芝气哼哼地上了楼,却也不得不承认,儿子得管管了。 他们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宝贝,凭什么拜倒在别人的石榴裙下先不说对方来历不明,哪怕两人真的看对眼,要进常家的门,也得先过她这婆婆关。 黄润芝走到三楼时,已经在脑中幻想着将来如何指使荣三鲤做饭扫地生儿子,笑得美滋滋。 路过窗户探头一看,正好看见荣三鲤和顾小楼出门,往菜市场的方向去。 儿子虽是自己的宝贝,但要论模样,还是人家的干儿子长得好。 顾小楼的脾气一直持续到买菜时,平常跟荣三鲤来买菜,他怕那些精明市侩的菜贩子坑她钱,总是紧盯对方的称,讨价还价也是抢着来。 今天他只面无表情地站在她身后,充当人形菜篮子。若是荣三鲤问他在这家买菜好不好,他就一声不吭,仿佛没听到似的。 荣三鲤买好几样菜后,实在忍不住了,把他拽到角落去。 “你还在生我的气啊” 他傲娇地撇开头,不看她。 “气什么钱本来就是他的,还给他我们也没亏。” “怎么不亏他调戏你,活该出钱。现在把钱还回去,不就等于我们认输吗” 顾小楼终于吐露心声。 “是,我输了,我胆小。我怕他们上门找事,怕他堵住锦鲤楼的大门不让做生意,怕得我晚上都睡不着觉” 荣三鲤一连说了一大通,见他都听蒙了,才噗嗤一笑。 “哈哈,你觉得我是那样胆小的人吗” 顾小楼迟钝地反应过来。 “你是说” “笑一时不难,笑一辈子才有能耐。”她拍拍他的肩,指挥道“去叫人把菜抬回家,咱们今天要把生意抢回来。” 顾小楼想起还有这茬,做事顿时有了奔头,叫来两个杂役把那些沉甸甸的新鲜蔬菜抬回家,守在后院,满怀期待地等荣三鲤大显身手。 厨房得让大厨炒菜,他们就在院子里另外搭了一个灶。贺六前两天送来的东西还养在大缸里,非常鲜活。 她亲手取出宰杀,洗刷干净,按照曾爷爷菜谱上的工序精心烹饪。 中午饭点一到,附近做工的上班的教书的,都来永乐街上觅食。 按照以往的习惯,食客的腿主动往常家饭庄迈,今天却止步于门口,好奇地看向对面锦鲤楼。 杂役搬出一块牌子,悬挂在墙上今有新菜出锅,“游龙在野”,首次尝鲜者半价,欲吃从速。 游龙在野这是什么菜 食客们踩在常家饭庄台阶上的脚收回来,陆续走进锦鲤楼。 冷清了好几天的酒楼,再一次热闹起来。 黄老头夫妇在大堂给客人点菜,跑堂的端茶上菜,大厨和荣三鲤忙不迭炒菜,顾小楼站在柜台后收钱算账,全都忙得连喝口茶的时间都没有,仿佛又回到开张那天。 就在一片繁忙之中,门外开来一辆黑色汽车,崭新尊贵,车头亮得发光,引得食客们好奇侧目。 车门打开,一个穿深蓝色军服的男人走下来。 他身材高大,不苟言笑,熨烫笔挺的军服完美包裹住他的身躯,胸前肩头没有佩戴勋章,只有领口处别着一个小而精致的领章,上面是三颗金色三角形。 他的腿很长,穿一双长筒真皮马靴,紧窄的腰上挂有手枪,颜色与他的眉眼一般漆黑。 进门后他什么也没说,自动有两个下属模样的小兵帮他找空位,用袖子擦干净椅子。 他往那里一坐,气场冷得让食客们情不自禁低下头,只敢偷偷瞥他。本来嘈杂的锦鲤楼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黄老头活了这么多年,还没看过架势如此之大的男人。何况对方那么年轻,那么俊秀,年纪最多不超过三十。 身边的人都配枪,想来是个大官。 他壮着胆子,拉刘桂花一起上前招呼。 “这、这位老爷,想吃点什么” 男人并不开口,身边的副官替他回答。 “不吃,我们找人。” 副官高壮得像头牛,也很有气场。黄老头咽了口唾沫,战战兢兢地问“找谁” 前者抬手指着柜台旁边,企图跑向后院的顾小楼,冷冷地说 “他知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第 18 章 顾小楼在下车的第一时间就认出他, 本想赶紧跟荣三鲤通风报信, 让她走人的,不料对方早就注意到他。 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跑掉不太现实, 偏生大堂和厨房隔着距离,必须大声喊荣三鲤才能听到声音。 顾小楼身体僵硬,足足停顿了好几秒才走出柜台,却不是回话, 而是赶人。 “抱歉,今天店里有急事先打烊了, 诸位改日再来。” 他催得急促, 有些食客屁股还没坐热,就被迫起身离开。 菜钱自然是不收了, 今天又要亏一笔,顾小楼斜眼瞥着霍初霄, 满脸都是不欢迎。 有些脾气差的食客,边走嘴里边骂骂咧咧, 嫌耽误他吃饭。 副官范振华拿眼睛一斜, 一股从战场上磨练出的杀气迸射而出,吓得他们闭嘴缩脖子, 快步跑出大门。 黄老头夫妇在门外赔不是, 让他们明天再来, 明天一定让他们吃尽兴。 不一会儿, 锦鲤楼内就只剩下霍初霄这一桌。 顾小楼随手拿起鸡毛掸子, 在他桌上扫灰。 “没听见打烊了吗今天不做生意了, 改天再来。” 霍初霄面无表情,范振华沉声道“我们说了要找人。” “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人,出去出去。” 顾小楼急着赶他们走,鸡毛掸子都捅到霍初霄的鼻孔里去。范振华毫无征兆地往前跨了一步,夺走鸡毛掸子远远扔开,压住他的两只手。 等顾小楼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他压在桌子上,冰冷的手枪抵着太阳穴。 他努力挣扎,可惜空有一副骨架子,力气远不如一身腱子肉的范振华,被他死死压着,动弹不得。 他的脸正对着霍初霄的方向,对方依旧是那副倨傲高冷的模样,看起来十分欠揍。 “放开我你们这群土匪” 顾小楼破口大骂,黄老头夫妇和跑堂慌到不知如何是好,想劝架又害怕对方手里的枪,鹌鹑似的缩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顾小楼挣扎得太厉害,范振华把他的手朝反方向掰,他痛到惨叫出声,情况岌岌可危。 这时候,通向后院的门边传来一个清越而沉稳的声音。 “放开他。” 众人齐刷刷看去,只见荣三鲤端着一盘菜站在门边,面色严峻地看着他们。 “荣小姐,你知道我们为何而来。只要你肯跟我们走,别说放开他,伺候他都行。” 范振华对她说,手里的力度没有减轻一分。 荣三鲤等了很久没见人过来端菜,以为前面忙不过来,打算出来帮忙才撞见这幕。 霍初霄的出现着实让人惊讶,但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所以没有乱阵脚。把手里的菜交给黄老头,她让他们去后院待着,谁也别出来。 等他们都离开以后,她才走到范振华面前,朝他脸上抽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放开他” 她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眼神凶狠,犹如一头护崽的母兽。 范振华被打得偏过脸,等抬起头来时,嘴角缓缓溢出一缕鲜血,可见力气之大。 他用大拇指指腹狠狠擦掉血迹,表情非常平静,好似被打的不是自己,嗓音却低哑得堪比恶魔。 “荣小姐,我知道你功夫好,不怕我,请问你怕这个么” 他抬起手枪,当着她的面扣住扳机,再次抵在顾小楼的太阳穴上。 只要他一松手,顾小楼必定脑浆四溅。 荣三鲤紧紧盯着那把枪,险些没忍住出手抢夺。 可她知道,自己速度再快也快不过子弹,于是深吸一口气,选择看向霍初霄。 霍初霄自进门就没开过口,威严得像一尊阎罗王,英俊的五官和修长的身材,又好似外国画报上的男模特。 面对她的要求,他终于张开薄唇,并且冲她伸出手。 “跟我回去。” 荣三鲤冷冷道“凭什么” 他站起身,以一种疲倦的姿态抱住她,宽大的手掌还在她脑袋上摸了摸,撸猫似的。 “别闹了,跟我回去。” 若有旁人看见,保不准还以为是老夫老妻在闹小性子。 但是荣三鲤一被他碰触,曾经与他颠鸾倒凤的记忆就隐隐浮现出来。 同时奔涌而出的,还有书中他杀掉原主的文字。 这不是完美的爱人,这是杀人凶手。 她条件反射地推开他,仿佛被火烫了一般。 当着下属的面被她拒绝,霍初霄没有恼羞成怒,反而侧脸吩咐范振华。 “放人。” “督军大人,她还没有” “放人。” 范振华的担忧堵在嗓子眼儿,乖乖听话放人。 顾小楼得到自由后,下意识抱着差点骨折的胳膊躲到荣三鲤身后。想到刚才霍初霄的举动,又改为挡在她身前。 霍初霄波澜不惊地看着他,似乎在他眼里顾小楼只是一条狗,不值得阻拦。 “这里是酒楼,你们不想吃饭的话就请出去,否则我会报警告你们扰民。” 荣三鲤说。 流氓抓人叫扰民,督军抓人能叫扰民么 下属们差点笑出声,范振华也讥讽地勾起嘴角。 霍初霄却点点头,坐回椅子上,吩咐道 “上菜。” “什么” “你们不是有道新菜叫游龙在野么我要尝鲜。” 他老神在在的话语让顾小楼气愤不已。 “外面到处都是酒楼,干嘛非在这里吃我们已经打烊了,不接” “你是掌柜吗接不接客这里谁说了算” 范振华问。 顾小楼一怔,立刻推荣三鲤。 “快赶他们出去” 荣三鲤一直在观察霍初霄,看他的架势是不达目的不罢休,想了想,吩咐顾小楼 “我去炒菜,你给他们倒茶。” “什么” 顾小楼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但她说完这句话就朝后院走去了,显然不是在开玩笑。 看看她,又看看霍初霄,顾小楼忍着厌恶感给他倒茶。 霍初霄不喝,眼睛一直对着后院方向。范振华与几个下属忠诚地站在他身后。 荣三鲤来到后院,大家一拥而上问那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想做什么。 “现在没时间解释,待会儿再说,我刚才端出去的那盘菜呢” 刘桂花忙递到她手上。 她正要端出去,迈脚时想起霍初霄的臭脸,就从盐缸子里抓出一把盐拌进还热乎的菜里,等它融化后才走到大堂。 “这就是本店新推出的菜游龙在野。” 荣三鲤把菜摆在桌上,一副任君品尝的模样。 霍初霄没有拿筷子,不动如山地坐着,淡淡道 “既然是新菜,不应该介绍一下” 荣三鲤忍着不耐深吸一口气,木偶般麻木介绍道 “游龙在野有三种主料,龙便是黄鳝,刚从水里捕捞的,粗壮鲜活,肉嫩味美。野则是野猪肉所制成的烟熏腊肉,以及村民新采摘的蕨菜。 野猪在山中生活需要自己觅食,肥肉少瘦肉多,肉质紧实却不塞牙,香味比家猪更浓。蕨菜乃初春时才爆出来的芽,叶柄幼嫩,新鲜脆爽这三道主料加少许配料和油盐酱醋,就成了锦鲤楼春季第一款主推菜游龙在野。” “名字倒是好,不知道怎么做。” 霍初霄似笑非笑地说。 他堂堂一个督军,会对一道菜怎么做那么在意么摆明了是戏弄她,拖延时间而已。 荣三鲤暗暗地翻了个白眼。 “抱歉,此乃商业机密,恕不外传。” 霍初霄勾着嘴角,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拍了拍手掌。 “好一个商业机密,那我便来尝尝你的拿手菜吧。” 他从桌上筷筒里拿出双干净筷子,夹起一片腊肉放进口中,闭目细细咀嚼。 这道菜本该是鲜香口,又辣又下饭。但腊肉本就是咸的,她又特意往里加了那么多盐,味道可想而知。 荣三鲤期待他撕掉和气的伪装,暴露出本性,最好能气得跟她动手,这样她就有理由赶他走人了。 可是等了很久,霍初霄慢慢睁开眼睛,表情还是那么平静,并未露出她期待的反应。 范振华好奇地问“督军大人,味道如何” 他那双鹰隼般狭长锐利的黑眸饶有兴致地看着荣三鲤,令人背后发凉。 “当霍家太太是绰绰有余了。” “谁要当霍家太太,三鲤跟你的娃娃亲早在十年前就退了”顾小楼忍了很久,冲上前说。 “当年退婚的人已经死了,退婚自然不作数。” 霍初霄站起身,走到荣三鲤身边,垂首看着她,目光竟是温柔的。 “这段时间我会留在锦州,直到你愿意跟我回去,结账。” 说罢他拿出一块大洋放在她的掌心里,冲范振华投去一个眼神,带着他们上车,扬长而去。 “谁要跟他回去啊,太自作多情了” 顾小楼捡起鸡毛掸子掷向他们的车屁股,回头忿忿地问“三鲤你怎么不把菜炒得难吃点呢最好放一把巴豆下去,拉到他下次不敢来。” 荣三鲤看着手中沉甸甸的大洋不说话,他抽出一双干净筷子,吃了一口菜,还未细嚼就吐了出来,满脸难以置信。 “这么咸,他还说绰绰有余他的舌头有毛病吗” 荣三鲤也觉得奇怪,但不只是舌头,更是他的表现。 霍初霄对她这么温柔有耐心,几乎让她产生一种错觉他爱着她。 而在原书里,霍初霄杀掉原主时可是毫不犹豫的,以他们之间的恩怨和性格,霍初霄也不可能爱上曾在他最需要帮助时,将他拒之门外的女人。 太奇怪了 莫非霍初霄就是这样一个爱人的时候格外深情,翻脸的时候又立刻不念旧情的精神分裂症患者 大洋残留着他身上的温度,荣三鲤扔到柜台上,匆匆走进后院。 霍初霄的到来,让锦鲤楼的众人对荣三鲤刷新认知,拉着她问个不停。 “老板,你不是说自己只是普通人家出生,父母双亡的吗怎么会认识这种人啊” “老板,你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们好凶啊。” “难不成你是他太太,跟小先生私奔出来的” 眼看他们越猜越离谱,荣三鲤忙找了个借口,堵住他们的嘴。 “没什么,我欠了他一笔钱而已。” “欠钱” “对啊,所以我见着他得绕道走,你们也是。否则钱被他要回去,咱们锦鲤楼就要关门了。” 这番话令所有人惶恐不安,生怕突然哪一天自己就失业了。 毕竟像锦鲤楼这么好的待遇,荣三鲤这么好的东家,上哪儿找第二个。 荣三鲤看了眼天色,“你们把碗盘收拾收拾就回家休息吧,今天当做放假了,明日正常接客。” 众人按照她的吩咐,各自找事情做。锦鲤楼很快被收拾得焕然一新,接着人去楼空,剩下他们两个。 荣三鲤抱来账本坐在太阳底下,漫不经心地拨着算盘。 还没来得及吃完的黄鳝在大缸里缓慢游动,带出极轻微的水波。 顾小楼把那盘齁死人的游龙在野倒掉了,刷干净碗,回来站在旁边看了她半晌,冲过去拉住她的手。 “三鲤,我们走吧,离开锦州。” 看着他殷切的脸,荣三鲤问“去哪儿” “随便去哪儿,有多远走多远,到一个他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荣三鲤轻轻推开他的手。 “这种地方不存在,存在我们也找不到。从平州到锦州,我们已经跑了一大半国土,他都能找来,还有什么地方去不了” “可是也不能坐以待毙啊他肯定要带你走的,我不想你跟他走。” 顾小楼心里难受,又急,习惯性地蹲在她面前,恍惚间又变成当初那个无助的小乞丐,全然忘记自己现在比她还高。 他的样子像极了一条受到委屈的大狗,荣三鲤伸出手,纤细雪白的手指在他乌黑的短发上轻轻抚摸,他发质粗硬,扎得她手心痒痒的。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是在这种时候,担心只会添乱。” 顾小楼低下头。 “对不起我不想急躁,但是我忍不住” “十七八岁的时候性格急躁很正常,不过你要学会长大,变成一个能随时保持理智的人。”荣三鲤小小地叹了口气,“小楼,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护不了你一辈子。” 他沉默地点点头,努力将鼻子里的酸涩感压下去。 “他还没有把我们逼到绝路,没必要先断了自己的后路。从今天开始我们行事低调些,好好做自己的生意就行。” “为什么你怕他勾结锦州的官欺压我们吗” “他是平州督军,更是经陈闲庭亲手提拔。哪怕来锦州养伤,这里的官员也会卖他三分薄面,做起事来比我们容易得多。” 荣三鲤说着停顿下来,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展颜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有他的招,我们也有我们的招,不必太过畏惧。” 顾小楼嗯了声,之后一天都没再提霍初霄三个字。 楼里的议论声是压下去了,可楼外还是议论纷纷。 当时在大堂吃饭的人太多,都看见了霍初霄,尽管平民百姓不知他身份,但那领章上的三颗金三角是明摆着的,没有军衔谁敢这么戴 众多揣测接连冒出,不过畏惧那位神秘来客,没人敢去找荣三鲤求证。传着传着,就传到了常鲁易夫妇耳中。 入夜后两人在房间里偷偷商量。 “你不是说她父母双亡、无亲无故,什么背景也没有吗怎么突然冒出个这么厉害的人” 黄润芝问。 常鲁易愁眉苦脸,“我打听来的的确是这样啊,平州人,家里都死光了,就剩她一个,连身边那小子都是收养的。” “那你说,她怎么会认识那个男人”黄润芝怒道。 常鲁易无法反驳,低着头不吱声。 她展开想象,越想越害怕。 “三颗星,那得少将不,上将才敢这么戴吧要是他们之间真有什么男女关系,她再把我们的事跟他一说,他派手下来报仇,咱们是不是都要被枪毙啊” “我们的事我们怎么了”常鲁易道“两家酒楼开在同一条街上,抢生意再正常不过,又没故意害她,没什么可担心的。” “你是没有,可我”黄润芝欲言又止。 常鲁易追问了许久,她才不得不把开张那天自己指使杂役弄翻鱼的事情说出来。 常鲁易听完都惊了,“你干嘛做这种事他们知道是你指使的吗” 黄润芝语焉不详,支吾了好半天突然发起怒来,一巴掌拍到他肩膀上。 “王八蛋,我还不是为了店里的生意吗你居然敢质问我,你个死没良心的” 常鲁易好不容易涨起来的一点小气焰,被她一巴掌拍灭了,弱弱道 “我不是质问你,只是只是哎呀,万一他们知道这件事了,找上门来怎么办” 黄润芝转动脑筋,声音压得极低。 “要不去试探试探” “我们俩去试探,人家又不傻,能说真话吗说不定来个瓮中捉鳖。” 黄润芝心想也是,不知如何是好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她灵机一动,推门将人拽了进来,正是他们的心肝宝贝常清廷,在外玩了一天终于回家,怀中还抱着一大捧鲜艳的玫瑰花。 黄润芝是想叫他进来说话的,被那捧玫瑰花给吓着了。 “你抱着这么多花做什么” 常清廷目光闪烁,“我看它们开得美丽,就买点回家了。” “是么那你全都放在我们房间吧,你娘也喜欢花。”常鲁易冷冷道。 他明白自己的掩饰被看穿了,连忙赔笑,拖长了嗓音。 “爹,你别这样” 黄润芝没心情管这乱七八糟的,把他拉到自己身边,“清廷,你得帮我们一个忙。” “什么忙” “去对面找那个女人,试探一下” 黄润芝掩着嘴,对着他耳语一通,说完还摸摸他的肩膀,“好儿子,为娘得靠你了。” 常清廷眼睛一亮,兴致勃勃道“这还用说我义不容辞啊你们等着,我现在就到对面去。” 他抱着花往外走,走到一半又折返回来,把玫瑰往黄润芝手中一塞。 黄润芝欣喜地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 “你真是送给我的” “晚上天太黑,送了别人都看不见,我明天再给她。娘,你帮我保管一下,记得给点儿水。” 常清廷说完大步出了门。 锦鲤楼内,黄老头夫妇和大厨杂役都回家了,顾小楼和荣三鲤一个在楼上一个在院里,早已经吃完晚饭。 顾小楼晚上无事可做,早早就上了楼,荣三鲤则点灯先看了会儿菜谱,等到将近十一点才去厨房,将顾小楼早就烧好,一直用炭火保温的热水打来洗澡。 顾小楼睡在床上,窗户是打开的,这使得他对那些动静听得很清楚。 当初在荣府时为了避嫌,他的房间离荣三鲤的房间还挺远,但是每天都得看见她房间的灯熄灭才能睡着,还总赶在她起床之前就起床。 他从未开口说过,其实心中很害怕,怕美好的生活是个梦,一觉醒来对方就离她而去。 荣三鲤是个做事很有耐心的人,这两年愈发沉稳,洗澡时声音也非常轻。 听着沙沙的水声,顾小楼心里格外踏实,打算关窗睡觉时,无意间瞥见围墙那边有个鬼鬼祟祟的黑影,踮着脚尖往荣三鲤卧房的窗户看。 有流氓 顾小楼操起一把笤帚就往下冲,冲到一半时感觉笤帚太轻不好使,换成顶门用的又长又粗的实木棍子,从前门绕出去,悄无声息来到那人背后。 朦胧月色下,他看清了对方的脸,也将他偷偷摸摸的动作尽收于眼底。 一股怒气从心底蹿上了头顶,他握紧棍子,猛地敲到那人后背上。 “啊” 对方倒地,发出一声闷哼。 荣三鲤听见了,忙穿好衣服跑出门,只见围墙外面常清廷倒在地上痛得打滚,顾小楼高举木棍,还要打他。 “小楼,住手” 她低喝一声,快步跑过去,夺下木棍远远扔开。 顾小楼骂道“这个臭不要脸的,居然半夜里来偷看你洗澡我替你教训教训他” 常清廷忍痛解释,“救命啊,我没有偷看你洗澡我只是有话想找你们说,看看你睡觉了没有而已。” “放屁来找人不知道敲门,去扒窗户”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弄得街上狗都叫起来了,常家饭庄三楼的窗户也推开一条缝。 荣三鲤发尾还湿漉漉的,身上又没擦干,被风一吹凉得打哆嗦,让他们别吵了,进大堂说话。 顾小楼翻着白眼,看他一眼都嫌费事,捡起棍子跟她回大堂。 常清廷差点没被他打折腰,扶着墙自己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前走,还对窗户做“ok”的手势。 荣三鲤让顾小楼翻下几条凳子,点亮大堂的灯,自己回房间拿毛巾擦头发。 灯光有点暗,她的乌发随意微卷地披在两肩,擦拭时折射出柔和的光泽,皮肤细腻得宛如刚点好的水豆腐,眼中雾气氤氲。 由于出来时有点急,衣服的最后一颗纽扣没扣好,露出纤细的脖颈和精致锁骨,水珠顺着洁白的皮肤滑下,诱人垂涎。 常清廷看得眼睛都舍不得眨,完全忘记背上的痛。 砰 顾小楼一棍子敲到他面前的桌上,警告道“你再看她一眼试试。” 常清廷被他吓得险些弹起来,一动背上生疼,想骂他又打不过他,何况还带着任务而来。 “小楼兄弟,你别动怒,我真没有偷看她洗澡,我能是那样的人吗” 顾小楼冷哼,收起棍子。 荣三鲤终于把头发擦了个半干,在他对面坐下问 “找我什么事” “是这样的,我听人说你们店里来了一个大人物,还打了小楼,请问有这回事吗你们是不是招惹上什么不该招惹的人了如果有的话跟我说,我可以帮你们想办法。” 常清廷把黄润芝教他的话,原模原样说出来。 荣三鲤道“的确来了这样一个人,但是谈不上招惹,你不必操心。” “三鲤,咱们是朋友不是吗你不要瞒着我,有什么话就说呀,我很关心你的。” 为了套近乎,常清廷企图去摸她的手。 顾小楼拿起棍子,他立刻触电似的收回来,不敢再有肢体举动。 荣三鲤笑了笑。 “关心我的恐怕不是你,是你爹娘吧你回去告诉他们,这人我认识,不过不至于用来对付他们。酒楼这种小打小闹的人家也看不上,要是真害怕,那就老老实实做生意,别招惹事,比说什么都强。” 常清廷勾搭起姑娘来一套一套,对正经事则一窍不通。荣三鲤的话他没听明白,还想再问,对方却站起了身,要送他出门。 顾小楼更是身体力行,直接用棍子把他捅到门口。 常清廷双臂护着脸,冒着被他捅死的危险问出一句,“三鲤,你明天有空吗咱们一起去看电影吧。” “没空,有空也不跟你看” 顾小楼用力关上门,彻底将他隔绝在外,任由他怎么拍都不开。 荣三鲤已打定主意低调行事,自然也懒得搭理常清廷,看着顾小楼用木棍把门顶牢后,拿起毛巾说 “时间不早了,你去睡觉吧。” 顾小楼答应,当着她的面跑上楼,很快传来关门声。 可是等荣三鲤回房睡觉,睡到凌晨起夜时,却听到窗外传来轻微的呼吸声。 她以为是常清廷死性不改又来偷看,于是推开窗户打算抓个现成,没想到却看见顾小楼裹着一件厚实的外套坐在窗外,抱着木棍在睡觉。 夜里这么冷,他坐在窗外睡觉做什么 荣三鲤皱眉喊了他一声,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意识到是谁在喊自己后,猛地起身回头,吓了一大跳。 “三、三鲤” 看着他结结巴巴的模样,荣三鲤冷冷反问“还知道不好意思啊半夜不在自己床上睡,跑到我窗外做什么” 顾小楼不想被她发现的,头都快缩到衣服里去了。 “我怕他又来偷看你,所以打算在外面守着,让你睡个好觉。” “你觉得你受风寒生病后,我睡觉还能睡得好” 荣三鲤的问题使顾小楼彻底不敢说话,身体僵硬,纠结了好一会儿才说 “那我再去拿两床被子来” 他看她没说话,放下棍子要去拿被子。 荣三鲤却突然伸出手,抓住他的胳膊说“不用了,进来睡。” “什么” “你怕他来骚扰我,我又怕你生病。那么最好的办法,不就是你到我的房间睡一夜么” “可是可是男女授受不亲啊。”顾小楼咽了口唾沫,耳朵情不自禁地升温,红霞隐藏在夜里看不出来,“三鲤你还没嫁人,不能被别人落了口舌。” “我爹就是太在乎别人的看法,一辈子活得战战兢兢,却没能落个好下场。” 荣三鲤抬头看着空中弯弯的细月,无声地笑了一下。 “当初离开平州时,我就暗自下了决定,以后一定要按照自己的想法活。人生苦短,指不定哪天就死了,凭什么为了别人的几句话,就委屈自己” 顾小楼呆呆地看着她,她正过脸,冲他挑挑眉梢。 “进不进来不进来我可就关窗了哦。” 顾小楼连忙单手撑住窗台,跳了进去。 荣三鲤打开衣柜,抱出两床新被子和一个枕头铺在地上,距离床不到一米。 顾小楼关好窗户,回头看向她,紧张到手心冒汗。 “睡吧,记得关灯。” 荣三鲤钻进被窝里,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顾小楼反复深呼吸,轻手轻脚地关了灯,又轻手轻脚地躺下,连外衣都不敢脱,生怕打扰到她。 房间里这么黑,黑到他完全看不见荣三鲤的脸,可她的呼吸声近得就像躺在他身边。 不知不觉,天亮了,荣三鲤醒来后,地上已经空空如也。 顾小楼早就赶在其他人来干活时起了床,被子也都叠好放回衣柜里去。 院里传来劈柴声,荣三鲤揉揉头发下了地,准备迎接新一天的生意。 尽管新菜上市被霍初霄的到来给打扰,但尝过的食客都对这道游龙在野念念不忘,加之对那位神秘客人的好奇,今天一打开门,来吃饭的竟比之前还多许多。 游龙在野只有荣三鲤会做,她不得不把账房工作交给顾小楼,自己围着灶台忙碌。 好在还有刘桂花在旁协助,帮她杀洗鳝鱼,切腊肉洗蕨菜等,省了不少事。 菜籽油下锅烧热,放入切成薄片的腊野猪肉,等肥油爆出来,就将鳝段下锅。 不用马上翻炒,任由它被热油烫得金黄卷翘,释放出鲜香味。 荣三鲤拿着锅铲站在灶台边等候,看着正在洗蕨菜的刘桂花,突然想为自己找个“接班人”。 酒楼这么大,她若是把精力都放在炒菜上,必定不能好好经营,顾此失彼。 大厨其实是最方便的人选,毕竟炒了那么多年菜,经验丰富,无论什么菜一教就会。 但荣三鲤信不过他。 在社会上混久了的人,朋友多心思也多,油滑老道,遇事利益第一,只会为自己考虑。黄老头性格固执,又爱喝酒,也不是合适人选。 顾小楼会做几道家常菜,可惜在厨艺上毫无天赋。大概是讨饭太久,食物于他而言烧熟能吃就行,没有必要精雕细琢,强调味道。 他做出的菜,自己人吃吃还成,拿出去赚钱就太糊弄人了。 与前几位相比,刘桂花成了最佳人选。 她尝过她做菜的手艺,不算太差,可以调教。 “桂花婶。”荣三鲤喊了她一声,状若随意地问“你平时在家里做菜吗” “做啊,老头子白天卖粉皮卖烦了,回家后锅铲都懒得拿,家里饭菜都是我做的,怎么了” 荣三鲤正要说话,顾小楼突然跑进后院,面容严肃地说 “三鲤,你出去看看。” “怎么了” “他的人来了。” 荣三鲤目光沉了沉,把锅铲交给刘桂花。 “桂花婶,你帮我看着菜,我去去就来。” 看着二人走去大堂,刘桂花收回视线对着锅,鳝段已经发出焦香,似乎快要烧糊了。 周围没人可供求助,她硬着头皮,伸出锅铲将其翻动,同时努力回忆荣三鲤做菜的过程。 锦鲤楼大堂宾客满座,声音嘈杂。 荣三鲤随顾小楼来到门外,只见那里站着一位士兵,肩上背步枪,相貌很眼熟,是之前跟随霍初霄一起来过的。 “荣小姐,督军大人想念您的新菜,让您去公馆做给他吃。” 士兵表明来意。 荣三鲤一口回绝,“抱歉,只供堂食,恕不外送。” 士兵道“荣小姐,这是督军的命令。” “我不是兵,他命令不到我头上。”荣三鲤说“你回去跟他说吧,想吃让家里厨子炒,别影响我做生意。” 士兵想象了一下自己用这番话回去禀告时的情形,怀疑很可能没办法活着出来。 他再三央劝对方考虑一下,可她一点情面都不留,转身就进了后院。 士兵简直想扛起她就跑,脑中又回荡起出门前霍初霄的嘱咐让她自己来,不要闹得太难看。 有这句嘱咐在,他甚至不敢跨进门,就怕惹荣三鲤生气,木桩子似的杵在门外,任由食客从眼前进进出出。 荣三鲤回到后院,发现刘桂花竟然已经把一盘菜炒好出锅了,特意尝了一口,味道很不错。 她让跑堂上菜,将刘桂花单独拉到一边,小声问“桂花婶,你想不想再赚点外快” 刘桂花连连点头。 “以后我有什么新菜都教给你,客人点了就由你来炒。每个月我多付你一块大洋,但是有个要求” 荣三鲤认真地说“菜谱绝对不能外传。” “老头子问也不行” “没错。” “那”刘桂花又犯了老毛病,“我不知道行不行啊,得回家跟他商量商量。” 荣三鲤答应,提出让她今天先试一天,新菜归她炒。 大堂有人点了单,刘桂花便忙活起来。荣三鲤看店里的生姜大蒜快不够用了,拿起篮子出门买回来一点,进门时发现士兵还在外面等候。 一看见她,小兵立刻说“荣小姐,你再考虑考虑,督军大人等着您呢。” 她一句话也没说,从他身边绕了过去。 小兵退回原地,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霍初霄在军中素来是雷厉风行,不留情面的,他完不成任务,怎么回去交差 焦虑之时,突然对门走出来一个鲜艳夺目的身影,穿过马路,径自来到锦鲤楼内,冲里面喊道 “密斯荣,今天天气这么好,我们一起去踏青如何” 店内食客统统看向他,包括正在算账的顾小楼。 只见常清廷穿一身极其醒目的蓝色西服,怀抱一大捧鲜红玫瑰花,在门边摆出一个画报上模特常做的时髦姿势 单手抵门框,身体斜倚,左脚尖点在右脚旁,既像大鹏展翅,又像一根麻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第 19 章 这小子看起来娘兮兮的, 还挺经打, 昨晚的痛就忘记了 顾小楼把账本往桌上一拍,拿起笤帚赶人。 “出去。” “密斯荣三鲤我有礼物送给你” 常清廷左闪右避, 对着后院高声呼叫。 荣三鲤果真被他从后院喊了出来,他眼睛一亮,企图越过顾小楼的防线,把花送到她手中。 “三鲤, 这是我让朋友从外国人开得花店里买来的花,法国进口品种, 烈焰美人, 你看多配你啊” 顾小楼把他堵得死死的,不让他接近分毫。 两人险些在门边展开肉搏, 荣三鲤走到他们身边,拦下顾小楼的手, 揪下一片玫瑰花瓣,用手指轻捻。 两人好奇地看着她, 她搓了一会儿, 张开手,只见指腹上染着一抹浓烈的红色, 而玫瑰花瓣已有部分斑驳, 褪成粉色。 常清廷不敢置信, 纳闷地看着花。 荣三鲤似笑非笑。 “常先生, 据我所知, 烈焰美人在国内尚未栽培成功, 凡花店出售此花,皆是往月季上喷涂红色颜料,以假乱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在送人礼物之前,可否先掂掂自己有多少真货呢” 她把花瓣丢回他怀中,笑得勾人。 常清廷最好面子,当众出了个大糗,羞得脸都没地方放,再也不敢缠着约她出去,跑出门把玫瑰往垃圾堆一扔,冲回自家饭庄里。 顾小楼收起笤帚,对荣三鲤投去赞叹的眼神。 后者则冲那帮食客说“抱歉,让你们看笑话了,大家吃好喝好。” 回后院前,她下意识地扫了眼门外,发现原本士兵站着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 心中顿时隐隐浮现出不详的预感。 下午一点,预感应验了,那辆全城也找不出第二辆的黑色汽车来到锦鲤楼外,霍初霄下车走进店门,坐在昨天的座位上。 食客们又见到这位神秘来宾,不约而同噤声。顾小楼有了之前的教训,一刻也不停顿,未等他们开口就先跑到后院,让荣三鲤出去避避。 荣三鲤撸高袖子露出雪白的手臂,正弯腰在缸中抓黄鳝,闻言偏头想了想,起身甩甩手上的水,朝外走去。 顾小楼一把抓住她。 “三鲤,他是来找你的” 明知对方的目的还主动出去,不是自投罗网么 “锦鲤楼是我的。” 荣三鲤只说了这一句,就推开他的手,坚定地向前走去。 一进大堂,她便从众多食客当中,一眼找到霍初霄的所在。 他坐得端正笔直,深蓝色的军服上没有一条褶皱,无比妥帖地包裹着他修长完美的身材。乌黑的短发掩藏在军帽下,只露出鬓角的短茬。 他的眼睛比一般男人的大许多,眼角往上挑,本会显得张扬和轻浮,却被浓黑的双眉压住锐气。 鼻梁高而精致,嘴唇偏薄,这样的五官配上白皙细腻的皮肤,难怪小时候总被人认作女孩子。 可是如今的他是凌厉而沉稳的,与记忆中那个精致秀气的少年早已判若两人。一路走来手中所染的鲜血,已经让他身边的空气时时被血腥味笼罩。 荣三鲤定了定心,走到桌前问 “想吃点什么” “你这里有什么” “你喜欢的都没有,你不爱的都有。” 霍初霄轻笑,玩味地看着她。 “你骗人。” “哦” “我爱的明明就在我眼前。” 此话一出,店内食客的耳朵都竖了起来,迫不及待偷听二人之间的桃色八卦。 荣三鲤漠然道“霍先生可真会开玩笑,您面前的是桌子,莫非您喜欢啃桌子不成” “哈哈哈” 偷听的人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范振华的视线在店内扫了一圈,他们感受到杀意,立刻乖乖收声,埋头吃饭。 霍初霄看着站在面前的女人,相貌还是之前的相貌,衣着也是同样的风格,却莫名让人有种士别多日的陌生感,仿佛内里已经产生什么变化。 他的视线落在她卷起的袖子上,眸光沉了沉,冲她招手。 荣三鲤一动不动,拿着记菜用的牌子,故意朗声把话说给所有人听。 “霍先生想点什么菜说就是,我耳朵不聋,听得见。” 难怪她留着这些食客,敢情是拿他们当盾牌,挡住他说一些她不想听的话。 霍初霄心底一片清明,语气平静地问 “荣老板可知平州有一道名菜,叫南肠北做” “不知。” “南肠北做,就是用川州特产灌肠,以北方做锅包肉的方法加面粉制成,外形看起来与灌肠无干,实际上内容却还是灌肠。” 荣三鲤面无表情地问“霍先生想说什么本店没有川州灌肠,更没有东北大厨。” 霍初霄道“我的意思是,有些东西即便改头换面,本质却变不了,菜是如此,人更是如此。” 荣三鲤面露警惕,拿着笔的手指收拢了些,正色道 “霍先生,您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思想境界非吾辈所能及,小店怕是没有您能看入眼您的东西,我想还是另换一家,有缘再见好了。” 她说完摆出送客姿态,站到了门边。 范振华欲出手,却被霍初霄以一个眼神喝退,并且当真站起身,似乎准备离开。 然而经过荣三鲤身边时,霍初霄停下脚步,侧过脸低声快速地说了一句什么。 荣三鲤面色微变,拧着眉看他。 他冷冷一笑,留下一句,“我在车里等你。”便走了,留她一个人站在原地犹豫。 食客们好奇地看着她,有人蠢蠢欲动企图上前询问。 顾小楼在后院偷听完全过程,抢先一个健步跑到她身边,问霍初霄最后说了什么。 霍初霄的话回荡在耳边,荣三鲤看了眼顾小楼,知道说出来以他的性格必定担心,决定暂时瞒着他。 她把手中的东西交给他,放下袖子,从柜台拿了点钱,嘱咐道“你们照看好店里,我去去就来。” “去哪里”顾小楼急问。 “霍公馆。” “我不许你去”顾小楼拦在门口,用身体挡住她。 食客们看热闹看得起劲,都停下筷子,专门扭过头看。 荣三鲤回头瞥了眼,低声训斥“你忘了你的承诺么想留下,就必须什么都听我的。” “三鲤” 顾小楼的嘴角眼角一同往下耷拉,委屈兮兮地看着她。 这是他惯用的手段,就像家养的小狗,不希望主人出门,故意做出可怜姿态。 要是在日常生活里,荣三鲤是很乐意宠一宠他的,毕竟是自己义子。 可今天不是普通情况。 霍初霄就在外面等着,不会轻易离开,手中还捏着她的把柄。 就在刚才,他亲口对她说“想想你爹死在谁手里。” 荣家是被陈闲庭亲口下令灭门的,他是陈闲庭最得力的下属,不说权利滔天,起码只要认真起来,她绝对活不过明天。 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啊。 荣三鲤抬手摸摸他的手,柔软的手指把他的嘴角往上推。 “好好待在锦鲤楼,等我回来。” 说罢收回目光,从他身旁绕了过去。 顾小楼转过身,看着她坐进那辆汽车,恨不能将目光化作一条绳子,将她牢牢绑在身边。 等荣三鲤上车,霍初霄就吩咐司机开车,过了半个多小时,抵达霍公馆门外。 荣三鲤在车上没与他交谈过一句,一直在看着窗外景象,到达目的地后才发现,原来霍公馆离他们上次来过的大商场不远,只隔了一条街。 商场那边繁华热闹,还经常能看到洋人出没,这里却安静清幽,道路两旁种满高大的香樟树。 车子一开进树荫,气温立刻下降了许多,想必夏天会十分阴凉。 真没想到,原来两人曾隔得那么近 荣三鲤无意识地回头看了霍初霄一眼,没成想他竟然也在看她。两道视线交汇,同时撇开脸,谁也没说话。 幸好车子已经驶入公馆,停在门外的喷水池边。 荣三鲤下车后看着水池里的裸体天使雕塑不说话,霍初霄掸掸衣襟上不存在的灰,走进大门。 范振华催促道“荣小姐,请吧。” 她随他入门,穿过大厅、客厅、走廊,最后来到餐厅,所见景象都不是霍初霄喜爱的装修风格,估计是临时让人找出的空房子,挂个霍字就成了霍公馆。 以霍初霄如今的势力,大概一块大洋也不用出。 书生不如商人,商人不如兵匪,顾小楼的话可真没说错。 餐厅是仿得欧式装修,霍初霄坐在那精致华丽的金色花边椅上,抬头看向她。 荣三鲤道“想吃什么说吧,我现在做。” “不用。” “你不是让我来做饭给你吃么” 霍初霄说“早上的确是这样,但我现在改主意了。” 他打了个响指,下属抱着一捧怒放的粉色玫瑰从花园走进来,递给荣三鲤。 “听说有人送你玫瑰是么那就跟我一起吃顿饭吧,省得你忘记自己的身份。” 玫瑰花的幽香飘进荣三鲤的鼻子里,娇嫩的花瓣上甚至带有露珠,是上午从花园里采摘的。 荣三鲤却像拿着一块烫手山芋,开心不起来。 “什么身份” “你说呢” “我们早就退婚了。” “上我床之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荣三鲤心中很是郁闷,在她来之前,原主已经决定靠近霍初霄,利用他的身份便利换取重要情报。为了增加信任,自然也交出了自己的身体。 孤男寡女,已经发生了那么亲密的关系,又有娃娃亲在前,哪是那么容易撇清的呢 霍初霄又有大军在手,除了陈闲庭,几乎没人能限制住他。 沉吟片刻,她忽然放下玫瑰,走到他面前。 霍初霄自然而然抬起头,看着她这张明艳精致的脸。 荣三鲤坐到他大腿上,左手搂住他的脖子,右手娴熟地解开他胸前纽扣,直接往里探。 霍初霄眸光一紧,抓住她的手腕。 “你在做什么” 荣三鲤娇媚地勾着嘴角,抽出手托起他的下巴,在薄唇上如蜻蜓点水般落下一个吻。 “你不是想我了么良辰苦短,抓紧时间吧,天黑前我得回酒楼。” “你觉得我从平州跑到锦州,只是为了睡你” 霍初霄的眼神有点失望。 “不然呢总不能是真爱吧。”荣三鲤见他这副模样,笑意更深,姿势轻佻地倚在他胸口,“督军大人,你如此英俊又如此威武,我也是女人,怎么能不动心对了,酒楼的租金可是贵得很,督军大人富可敌国,想来不在乎这点小钱,不如帮我买下来。” 霍初霄看着她的眼睛,明明清澈透亮,却眯成让人不适的谄媚形状,使本身的气质都变得低俗许多。 她是故意的,她就想恶心他,让他厌恶她。 他抬起手,轻轻抚摸女人柔软滑嫩的脸颊。他的手指因常年握枪磨出粗粝的老茧,荣三鲤主动在他掌心轻蹭,又娇又软,像极了一只猫。 “你说你对我动了心,既然如此,就关掉酒楼随我回去。”霍初霄顿了顿,吐出四个字,“我们成婚。” 荣三鲤的动作肉眼可见僵了几秒,随即笑道 “督军大人在开玩笑吗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你是高高在上的督军,我不过是个小掌柜,要是结了婚,那我下半辈子可缠定你了,不能后悔哦。” “不后悔,我让你缠。” 荣三鲤嘴角抽搐,快要装不下去,便来了个狠的。 “哪怕我给你戴绿帽” 霍初霄挑眉。 她嫣然笑道“督军大人您喜欢美人儿,我也喜欢,倘若以后碰到比您更英俊更多金的,我肯定就爱他了呀。” “我会在你变心之前就打消你的念头,还有,别叫我督军大人,叫初霄。”他别有深意地说“就像小时候那样。” 对方犹如练了金钟罩铁布衫,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荣三鲤怀疑再这样下去,自己怕是真要被他吃干抹净,起身道 “我今天不饿,这顿饭改天再吃吧,回去了。” 她转身就走,霍初霄猝然出手抓住她的胳膊,令她重重跌回他怀里。 “不是你说良辰苦短么都还没开始怎么可以走我们去卧室慢慢说。” 他作势要抱她,荣三鲤猛地跳开,满脸戒备。 “别过来。” 霍初霄摊开手,似笑非笑,表情分明在讥嘲她怎么不继续装下去 她左看右看,瞥见桌上有把修剪花枝用得剪刀,拿起来往他面前一拍。 他冷冷抬眉,“什么意思” “你之所以缠着我不放,不就是为了出当年那口被人拒之门外的气么”荣三鲤收起谄媚,破罐子破摔地说“今天我就让你捅我三刀,以后各不相欠。” 霍初霄拿起剪刀,细细端详,眸光与刃口一样锋利。 “你不怕死” “死活是我的事。” 他勾唇哧地一笑,拿着剪刀来到她面前,张开的刃口对准她纤细的脖颈。 荣三鲤垂在身旁的手指微微发抖,却义无反顾地抬起了下巴,将脖颈展露出更多。 霍初霄对原主果然是毫无感情的,否则怎么会舍得他的温柔和深情都是伪装,如能用三刀斩断二人的羁绊,她愿意冒险一试。 咔哒。 剪刀合上了。 荣三鲤没感觉到痛意,只有胸口一凉,低头看去才发现,他竟然剪断了她胸口的纽扣,亵衣与细腻的皮肤尽数暴露出来,春光大泄。 “你”她差点没一巴掌抽过去,看到他戏谑的表情,知道自己如果生气,就中了他的套。 她干脆往后一靠,斜斜地倚在桌角,单手抚肩把裂口拉得更大,摆出一个妩媚勾人的姿态。 霍初霄是个正常男人,某方面的欲望甚至比普通人更强,这点荣三鲤早在平州时就领教过。 此刻他的眼神像钩子一样,在她身上扫来扫去,胸口和腰线以下停留的时间最长,显然产生了兴趣。 但是最后他却没有上前,反而把剪刀随手放在桌角,回到原位说 “你还欠我两刀,留着以后还。” 荣三鲤说“我这人最喜欢赖账。” “巧了,我最擅长的就是催账。”霍初霄嘴角噙着抹笑意,敌友不明。 荣三鲤收回视线,拉拢自己的衣襟准备离开,又听他悠悠地说 “饭不吃,面总可以吃一碗,我特地从平州给你带来的。” 面 荣三鲤停下脚步,微微侧头。 霍初霄叫来下属吩咐了一句,继续对她说“你在平州时不是最喜欢吃五泉斋的打卤面么我出发前特地让他们备好酱料与半成品,一路用冰块护着,眼下还新鲜得很。” 他居然还记得她喜欢吃什么,并且有心千里迢迢带来 荣三鲤的心情顿时变得很复杂。 下属下去没一会儿,就把热腾腾的打卤面给端上来了,面条都没有塌,是掐准时间下锅的,正好赶在现在吃。 厨子没有算命的本事,不知道他们到底什么时候回来,保不准又是他出门前吩咐的,也就是说他有信心一定能带她回来。 这个男人太厉害了。 荣三鲤不由得看了他一眼,霍初霄抬抬下颌。 “吃面吧。” 她扯扯裙摆坐在椅子上,拿起了筷子,低头看向那碗面。 面条根根分明,一看就是老师傅手工做的,很是劲道。上面浇了一层她最喜爱的三鲜卤,卤里有瘦肉丁、虾仁、木耳、香菇、豆腐干、鸡蛋等材料,用酱油、盐、以及五香等调味。 做好后卤看起来是深色的,卖相其实一般。可是光看着这熟悉的颜色,荣三鲤就能回忆起里面丰富浓郁的味道。 荣三鲤下了筷子,不急不缓地吃着,与记忆中的一样美味。 霍初霄没让人端上来第二碗,只在旁边看她吃,甚至还就近拿来一本书,安静翻阅。 餐厅里的气氛从剑拔弩张变成平和安静,仿佛他们已结婚多年,正在家里喝早茶。 这诡异的场景,让荣三鲤如坐针毡。 常鲁易和大厨都是混迹社会多年,圆滑世故,城府颇深的。她面对他们时从来没怵过,唯独在霍初霄面前,总是情不自禁地绷紧身体,不敢贸然动手。 他不该这样温柔,她的父亲曾将他打击到谷底,如今卷土重来,不是该以同样的手段对付她么 直至此刻,她仍然看不清对付的来意和目的,只知道他就像一个陷阱,若是在旁停留,指不定哪天就一脚踩空坠进深渊。 面条吃完了,荣三鲤放下筷子打算起身。霍初霄却已经来到她身边,亲手为她披上一件外套,并且一粒一粒扣好扣子。 宽大的男士外套罩在女人身上,显得她更加纤细单薄。 荣三鲤道“督军大人如此贴心,天下女人肯定前赴后继想当您的太太。” “我说了,叫我初霄。” 她选择闭嘴,而他扣上最后一粒扣子后,轻轻掸掉肩上的灰,垂眸道 “我给你考虑时间。” 她扭头便走,司机守在院子里,奉命送她回去。 当汽车掉头时,荣三鲤从精致华丽的雕花窗户里,看见霍初霄坐在原地,双眼不知看着何处,背影竟显得有些孤独。 他孤独什么呢手握千军万马,脚踩荣华富贵,背靠陈闲庭这座大山,一切目标于他而言就像探囊取物般容易。 为赋新词强说愁罢了。 荣三鲤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回到锦鲤楼时天都没有黑,大堂里还坐着几桌客人,但是一看到她,顾小楼与黄老头夫妇都迎了上来,担心地问她有没有事。 黄老头夫妇是怕霍初霄问她要钱,搞得锦鲤楼倒闭。 顾小楼则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尽管口中没说,眼里透着浓浓的担忧,尤其是认出她身上外套乃霍初霄的后。 荣三鲤随口应付了两句就回卧室去了,把外套一脱钻进被子里,睡不着,看着天花板发呆。 那碗打卤面很好吃,是她熟悉的味道,可是吃得她很不舒服,连做生意的兴致都没有了。 翻来覆去好久,外面天都快黑了,她无意间瞥见床角的黑色外套,突然发现,自己刚才满脑子都在想霍初霄。 他的脸、他的手、他威武高大的身躯与权力财富她恨不得将他掰开揉碎,看看他内里到底藏着什么,过去的十年间究竟经历了什么。 好奇心会害死人的,她不能靠近他。 荣三鲤强行将那些心绪压下去,拉高被子盖过头,准备睡觉,却听到几下敲门声。 “三鲤,你睡了吗” 是顾小楼。 她正要下地出去,掀开被子想起自己的衣服破了,便躲在被窝里喊“进来。” 顾小楼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只碗,碗中冒出白烟。 “你是不是生病了我给你煮了点粥。” 荣三鲤摇摇头,“没病,我不饿。” “那就待会儿再吃。” 他放到桌上,站在旁边看着她,像是有什么话想说。 荣三鲤的睡意因他到来而打消,指指凳子,“你坐吧,想说什么” 得了她的允许,顾小楼才问出来,“他是不是又强迫你跟他回去” “没有。” “你骗我。”顾小楼闷闷地说“他在锦州无亲无故,莫名其妙跑过来,不就是为了带你走么。” 荣三鲤笑笑,“又不是他愿意我就要走,你不用放在心上。” “可我真的很想帮忙啊。”顾小楼这几天积攒了千般烦恼,万般委屈,此刻坐在她房间,终于找到机会说出来。 “你总是不管什么事都让我别放在心上,你会解决,让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外人。我又不是小孩子,都十八岁了,什么都能做。以前是你帮我,现在让我帮帮你不行吗” 荣三鲤被他质问,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 顾小楼说得激动了,站起身道“我觉得锦州已经不适合待了,三鲤,咱们赶紧走吧他明里是来抓你结婚的,暗地里说不定是陈闲庭派来斩草除根的,你不能冒着生命危险留下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第 20 章 荣三鲤皱着眉, “那你知不知道, 我们已经在锦鲤楼花了多少钱” “多少” “五百大洋。” 荣三鲤说“这还不算这个月要支付给他们的工钱,有些账单也还没结完。如果临时离开, 东西必然无法转手,酒楼押金也拿不回来,我们等于要损失至少五百大洋,去到新地方还要找落脚之处, 重新置办生活所需,你知道要花多少钱吗” 顾小楼语塞。 荣三鲤拥着被子慢慢坐起来, 看着他说“小楼, 我不是不支持你的想法,但是无论做什么都是需要本钱的。如今我们好不容易开起这家酒楼, 有了进项,贸然离开又要坐吃山空, 能坚持多久呢你答应过我会学着变成熟,可我并没有看到你的努力。” 她越说顾小楼的脑袋埋得越低, 白皙的耳根变得通红。 荣三鲤不想逼他认错, 低声说“这样,你要是真想离开, 就拿出一个计划来, 写清楚如何处理这些东西, 如何找到新生计。只要能说服我, 我就跟你走。” “真的” 顾小楼欣喜地抬起头, 眼中闪烁着期待。 荣三鲤微微一笑。 “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你要是说服不了我,我们还是要留在锦州,继续守着这家酒楼的。” “我一定会努力的现在就去算账” 顾小楼兴奋地说了一句,转身就跑,跑到门边时又回头端起那碗粥,扯来一把椅子放在床边,嘱咐荣三鲤记得喝,这才离开房间。 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荣三鲤无奈又好笑,摇摇头躺下,突然对他生出点期待。 要是顾小楼真能想出什么妙计,两人去个陌生地方过安静日子,其实也不错。 只是可惜那么多仇恨、那么多羁绊,哪里是说断就能断的 荣三鲤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醒来后烧热水洗澡洗头换衣服,把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才踏出房门。 大堂里黄老头夫妇在卖粉皮,顾小楼站在柜台后,抱着一个算盘对着账本打得噼里啪啦响。 荣三鲤跟大家随口打了个招呼,就来到柜台边,笑吟吟地问 “在算什么呀” “租子、桌椅、锅碗瓢盆算算能退多少钱。” 顾小楼为防别人听见,特意将声音压得很低,说完还问“咱们这段时间赚多少了” 荣三鲤道“也就堪堪收支齐平,本都没回来。” “是吗”顾小楼撇撇嘴,略显遗憾地继续算账,嘴里说“三鲤你能不能多出些新菜你看前段时间生意都被他们给抢光了,一出个游龙在野,生意马上就回来不少。” 荣三鲤答应了,倒不仅仅为了让他好做计划,也是为了酒楼。 遇事得两手准备,先不管霍初霄那边到底怎么样,酒楼既然开起来了,就要用心经营。 看菜谱学新菜不算难事,现在还有刘桂花帮她打下手对了,刘桂花。 她想起二人之间的约定,回头喊了声桂花婶,让她随自己来到后院,单独说话。 “做菜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 刘桂花目光闪烁,两只苍老的手纠结地抓着自己围裙。 “这个他答应是答应了,就是” “就是要你把菜谱告诉他,是吧” 荣三鲤一语中的,刘桂花央求道 “老板,好娘娘,他毕竟是男人,家里的顶梁柱,我们家都是他说了算的,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不跟他讲呢你帮帮忙行不系他知道了也没事的,不会到处跟人说。” 荣三鲤幽幽地叹了口气。 她早知道这对夫妻之间,刘桂花处于绝对的弱势,从来都不敢自己拿主意,没想到在这件事上,她还是如此。 “桂花婶,你也是人,干得活不比他少,怎么只有他是顶梁柱呢这个家明明是你们两人撑起来的。” “老板说笑了,我哪儿有那本事。”刘桂花说“他力气大,煤都是他搬的,粉皮也是他蒸的,何况他是男人啊,家里没了他那还得了” 荣三鲤摇摇头。 “这件事我是不会让步的,所以你自己好好想清楚。到底是为了这根顶梁柱放弃工钱,还是跟他好好商量,每月多为你儿子赚一块钱学费。” 她说完拍拍她的肩膀,就去大堂了。刘桂花独自站在原地,本来还因她的话有点生气,但是仔细一想,就犹豫起来。 年岁已过半百,男人一直是她的天。出嫁前是父亲,是兄长,出嫁后就是黄老头。 黄老头脾气倔,有主意,她记忆里自己好像从来没反抗过,也没想过要按照自己的喜好行事。 每个月一块大洋啊,足够儿子在沪城多吃一个月好饭菜了,他们真的要商量吗 荣三鲤的到来似乎给她麻木的生活注入一股新力量,刘桂花翻开自己的手掌,看着掌心连成片的老茧,陷入沉思。 自从顾小楼答应荣三鲤提出的要求后,就整天抱着算盘和账本,缠着她问东问西。 问到价格后又马上往商店里跑,来来回回无数趟,以至于荣三鲤买菜时路过家具店门口,都被掌柜拉进店里悄悄问,锦鲤楼是不是马上就要关门了。 她忍俊不禁,编了个谎,说顾小楼也想自己开酒楼,所以才如此积极。 掌柜半信半疑,她并不在意,买好东西就回锦鲤楼。 常家饭庄已经取消早上的鲜虾云吞供应,利润实在太低,厨子也懒得起那么早伺候客人,只保留汆虾丸子。 不过这几天抽中虾丸子的人数越来越少,自己花钱买又贵,有人怀疑常鲁易悄悄调低了中奖概率,渐渐的不去他家吃。 光从客流量上看,两家目前算是打平手。但常鲁易这么多年生意不是白做的,早就积累下一批出手阔绰的老顾客,或在政府上班,或自己做生意,请客宴宾都到他家来吃,占了他家一半的利润。 常家饭庄可以靠着这笔利润吃香喝辣,锦鲤楼却只是堪堪收支齐平,仍是落了下风。 荣三鲤决定在菜色上下功夫,先积累口碑,求个物美价廉的好名声,再来考虑抢生意。 这些天霍初霄没有再露面,不知是有事在忙,还是给她时间考虑。 从那天离去前说得话看,后者的可能性很大。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不能因为他的到来就放弃原本已经步入正轨的生活。 荣三鲤暂时不去想他,专心琢磨菜谱。 曾祖父走南闯北多年,留下许多看文字描述就让人垂涎欲滴的菜,可惜不是每样食材锦州都能买得到,买得到也要考虑成本和食客消费能力。 到永乐街上吃饭的要么住在附近,要么在附近做工,不是做小生意的商贩,就是工厂里的工人,或是政府里的小职员,经济水平不算太富,也没穷到吃不起饭。 平时一两个人来下馆子,肯定不会点大菜,要是有一道菜既下饭又味美,里面有肉有菜,价格还实惠,那就再完美不过了。 她照着这个标准去找,还真找到一道合适的,当即就去买所需食材,自己琢磨着炒出一盘,品尝之后信心满满,准备往菜单上加内容。 翌日早晨她亲自去采购,采购内容里加了许多新菜食材。顾小楼还在忙着做他的计划,随她一起来的是刘桂花。后者看见那些菜后,猜出她要上新,忍不住问 “老板,这回也让我来帮你行不行” 每月一块大洋啊,勾得她晚上睡觉都睡不好,翻来覆去脑子里都是明晃晃的银元。 荣三鲤问她有没有跟老头子商量好,她又不吱声了。 “桂花婶,不是我不帮你,你什么也不肯做,分明是不想让我帮。” “可你每天自己炒菜,也怪辛苦的不是你手那么好看,被油烫了怎么办” 刘桂花用老头子教得话拐着弯儿劝她。 荣三鲤抿唇笑笑,提着手里的小篮子说 “没事,你明天再不答应,我就去找大厨好了,他应该很乐意多赚这一个大洋的。” 她的话瞬间击垮刘桂花的心理防线,恨不得现在就冲回去找老头子想办法。憋了半天,好不容易等到买完菜,准备回去时,一扭头撞上了同样来买菜的常鲁易。 常鲁易穿一件绸缎长衫,戴包边瓜皮帽,挺着堪比六月怀胎的大肚子,笑眯眯地打招呼。 “荣小姐,多日不见,最近生意可好啊” 仔细算算,两人自从锦鲤楼开张后,似乎就没说过话。 荣三鲤也笑,嗓音清越,“还行,多谢常老板手下留情,没让我们喝西北风。” 这是他手下留情吗分明是她步步紧逼啊 常鲁易在心中腹诽,面上依旧笑得慈祥。 “哈哈,都是邻居,大家一起发财嘛对了,你店里那位贵客怎么不来了” “你也说是贵客了,怎么可能天天来我就是个小老板,哪里管得了别人家的事,全靠缘分罢了。” 荣三鲤换了只手提篮子,冲他们告别,临走前叮嘱买菜的小贩把菜送到酒楼去。 看着她们的背影越行越远,常鲁易忙扭头问小贩“她都买了什么菜” 小贩也是跟常鲁易打过许多年交道的,笑着搓搓手。 他不耐烦地摸出十几文铜板,丢到对方的白菜堆里。小贩一一捡起,才把荣三鲤买的菜报给他听。 常鲁易听完发现都是些很常见的菜,没什么稀奇的,像之前的甲鱼、黄鳝、野猪肉,一概没有。 她这次又想做什么 他琢磨不透,匆匆买了菜,回家跟媳妇商量。 这边荣三鲤一回酒楼,顾小楼就兴冲冲地跑出柜台,手里拿着一沓纸,眉飞色舞地对她说“三鲤,我做好计划了” 荣三鲤哟了声,将菜篮子交给刘桂花,把他带到自己房间,坐下道 “说来听听,什么计划” 顾小楼坐在她对面,摊开那些写满字的纸,兴致勃勃。 “你看,我们现在在中部,平州在北边,我设想得是咱们乘车南下,一直到羊城,那里也是你的老家不是吗” “嗯,然后呢” “在我们出发之前,先找个人来接手酒楼,比方说对面的常老板。咱们的押金连同租金一起是两百大洋,打个折,一百转给他,实在不行就五十大洋。这就是从地上捡钱啊,肯定有人愿意租的。” “接下来呢亏得钱怎么办” “我们把店里的东西都卖掉,才用了一个月,可以说是全新了,打九折卖出去,至少能收回来两百大洋。再有咱们店里的这些干货油粮,卖卖又有几十上百。” 他算得有点夸张,但是荣三鲤没点破,继续微笑倾听。 “咱们清完库存后,已经只亏一百五十大洋了,而这一百五十大洋呢,从这上面赚。” 他抓出一张纸,推到她面前。 荣三鲤垂眼扫了扫,抬头问“锦山茶叶” “没错” 顾小楼的表情十分得意,介绍道“我特意找人问过了,锦山茶叶驰名中外,南方北方都爱喝。但是由于路远,等送到粤城后,在本地卖一百文一两的茶叶,起码涨价到五百文。所以我想,不如利用这个机会把亏本的钱补回来,或许还能发笔财” 他掰着手指头给她数,“你看,一两就赚四百文,一斤就是四块大洋,十斤四十,一百斤四百。我们运个两百斤过去,那不就有八百大洋了吗填完亏空还赚几百呢,是不是” 荣三鲤看着他充满信心的脸,忍不住趴在桌上笑出了声。 顾小楼顿时愣住,宛如被人劈头盖脸地泼了盆冷水,心里一下凉了半截。 “你笑什么” 荣三鲤摆手,“没什么。” “骗人,你就是在笑我蠢。”顾小楼气呼呼地把纸拍在桌子上,“这些都是我想了很久才想出来的,你要是觉得哪里不好就说,凭什么笑话我” 荣三鲤也知道自己反应有点大,收起笑容,坐直身体道 “你想知道哪里不好我来问问你,首先你从哪里买到两百斤茶叶” “茶叶店里没有吗”顾小楼试探地问。 “新茶还未上市,你觉得谁家会屯那么多陈货” “那那我们就多跑几家茶叶店,大不了去茶叶厂,四舍五入凑一凑,应该就有了吧。” “好吧,就算能买到,我们要怎么运到粤城去” “咱家有车”顾小楼本来回答得理直气壮,说到一半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声音弱了下来。 荣三鲤说“我们就一辆小福特,坐两个人加几件行李都嫌挤,还要运两百斤茶叶,你这是在难为它。” 顾小楼心虚地低下头。 “还有,开车去粤城,你知道油费要烧多少吗”荣三鲤说“咱们上次来锦州的油,是从府里拿的,没花钱。可是去粤城就要自己掏钱买了,洋人开的加油站,一升要四角大洋,你卖茶叶赚得钱未必够买油。最最关键的是,政府有规定,私家车每月最多买六升汽油,我们要想攒够去粤城的油,恐怕要等十几年。” 顾小楼被她打击得体无完肤,抱着脑袋直发愁。 “怎么这么难我以为我什么都想到了” 荣三鲤摸摸他的脑袋,安慰道“没关系,你继续做新计划,肯定不会再犯这些毛病了。” 顾小楼懊恼地趴在桌子上,满脸沮丧之意。 “我都准备了那么多天,才做出这个计划,没想到全是漏洞再做又能有多好呢半斤八两罢了。” “可是如果你永远不做,那我们就要永远留在锦州了呀。” 荣三鲤抱着胳膊,脑袋微歪,“你希望我被他带走吗” 当然不 顾小楼再次点燃斗志,坐起了身,一把抓过那些纸揉成团。 “我现在就去准备新的。” “等等,先帮我买个东西来吧。”荣三鲤摸出一块大洋,递到他面前,“菜籽油快用完了,你帮我去买点,二十斤就行。” 顾小楼回头看了眼大洋,没有收,说了句我自己有钱,就大步跨出房门。 荣三鲤不禁笑了笑,收起大洋放开菜谱,最后看了一遍,打算大显身手。 顾小楼出门后,先把自己那份异想天开的计划书塞进炉灶里烧了,然后出门直奔粮油店。 粮油店自家有个小磨坊,今天似乎在榨油,满街飘香,闻一闻都是享受。 他一边朝那儿走一边琢磨事情,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在悄悄接近锦鲤楼。 定睛一看居然是之前在全店人面前出洋相,接着好几天没露面的常清廷 他又想搞什么鬼 顾小楼就近躲到一家店里,用对方摆在门口卖的木桶挡住身躯,只露出一双眼睛。 常清廷来到锦鲤楼外,并不进去,而是招了招手,口中低低地吆喝一声。 跟着就有一个跑堂跑出来,两人交头接耳一番。 他点点头,给对方几枚铜钱,转身离开,朝常家饭庄走。 他们之前收买过对方的杂役,套取信息,难道常家人也用同样的方法对付他们 顾小楼心里一沉,皱眉想了想,把买油的事暂时搁到一边,快步追上去。 常清廷与杂役达成协议其实没几天,那天出完洋相后,他发现自己对荣三鲤了解太少,才选择找人合作,获取有关她的消息。 这女人又美又够劲儿,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却比许多舞厅里的妖艳女人都令他难忘。 如此稀有的宝贝,又正好在他家门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怎能不把握机会 他一边走,一边幻想等自己掌握了她的把柄或弱点,让她拜倒在自己的西装裤下时,听见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嗓音。 “常先生。” 气息空灵隽永,好似冬天的一片雾,凉凉吹到人身上。 他回过头,展颜笑道“小楼兄弟,有什么事么” 顾小楼自从发现他偷看荣三鲤洗澡,面对他时就没有过好脸色,不是揍就是骂,今天却格外的好脾气。 “常先生,我们能单独聊聊吗” 常清廷记着他那一棍呢,哪儿敢跟他单独待着,想都没想就婉拒了。 “真是不好意思,我和朋友有约,现在就要出门,还是改天吧。” 他说完想走,顾小楼堵住他的去路,冷冷地问“哪怕我跟她吵了一架” 吵架 常清廷竖起了耳朵,装出关切模样,“你们为什么吵架” “观点不合。” “什么观点跟我说说吧,我开车带你喝杯咖啡怎么样” 顾小楼对他心中那点儿猫腻看得一清二楚,但是为了谈清楚信息,保护荣三鲤,点头答应。 常清廷回家把车开出来,顾小楼则到店里跟黄老头夫妇打了个招呼,就坐上他的车。 按照一直以来的习惯,他坐在后排。常清廷却力邀他坐到副驾驶位上来,亲自探身帮他摇上玻璃窗,收回手时,胳膊有意无意地从他胸膛上蹭过,感受到青年刚刚发育成型的肌肉。 这手感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结实富有弹性。尤其是顾小楼喜爱洁净,即便寒冬腊月也要天天洗澡,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皂角香味儿,比洋行里最贵的香水都好闻,是绝佳的催情剂。 常清廷玩过舞女也玩过伶人,一向是荤素不忌的。并且跟荣三鲤一样,顾小楼在他眼中也是上等货色。若说荣三鲤是怒放的玫瑰,张扬而明艳,那顾小楼就是幽蓝色的冰川,散发着神秘气息。 当然,这座冰川的脾气有些火爆。不过如能在床上降服他,必定能获得更大的成就感。 常清廷一路都在美滋滋的幻想,把顾小楼带去自己与狐朋狗友常去的一家咖啡店,要了间隐秘的包厢。 进门时,他看顾小楼的眼神,已经从警惕变成蜂蜜般黏糊糊的。 顾小楼特地等他进门后才走进包间,不动声色地反锁上门,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荣三鲤下午炒出几盘新菜,当做赠品送给来吃饭的食客,征求他们的意见。 经过稍加改良后,她搬出推新菜用的招牌,铺上红纸,托着下巴想菜名。 一个响亮的菜名,是财源滚滚的垫脚石,能为酒楼引来客人的关注。而曾爷爷是走朴实路线的,例如上次的游龙在野,在菜谱上的大名为腊肉炒鳝段。 直观是够直观,可满大街都是这样的菜名,还这么叫的话,就太不出众了。 这次该叫个什么好 她坐在后院冥思苦想,不知不觉天黑了,客人都走光,大厨与杂役自动按时收工,黄老头夫妇也准备回家,过来打招呼。 她应了声,习惯性地喊顾小楼关门,黄老头却说 “小先生不在,今天一下午都没看见他。” 顾小楼不在 荣三鲤仔细回忆,发现自己最后与他见面是让他去买油,忙跑到仓库看,油桶空空如也。 这家伙去哪儿了 顾小楼平日没事情几乎不独自出门,也不热衷交朋结友,只喜欢黏在她身边。 都天黑了还不回来,将他捡回家这么多年,这种情况头一次发生。 荣三鲤越想越紧张,怀疑他在外出了事,被人打劫什么的,忙去自己的卧室翻出一把手电筒,纯铜外壳,重得可以当榔头砸核桃,既可防身又可照明。 她拿在手里就要出门,刘桂花问“老板你出去找他吗一个姑娘多危险,我们一起去吧。” 荣三鲤对自己的身手有信心,不怕遇见流氓,但家里留个人照应着总是好的,万一她前脚走,顾小楼后脚就回来了呢。 “你们今天多留会儿,等我回来再走行不行我给你们算加班费。” “不用不用,你去就是,我们保管看好家。” 两夫妻受了她不少好处,很乐意帮她忙。 荣三鲤点点头,打开手电筒走了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第 21 章 永乐街上已是一片寂静, 路上行人稀少,店铺大多打烊了, 连以往总是营业到很晚的常家饭庄也关了门。 荣三鲤一边走一边喊顾小楼的名字,手电筒的光线足够明亮但是分散,只照得到身前十米左右,一旦走到没有路灯的地方, 就看不见多大范围。 夜风一阵阵的吹,夜幕漆黑。她不觉得冷,也不害怕, 只是心中焦急万分。 花了半个多小时, 她把永乐街从头到尾都走了一遍,不停地喊小楼。只要对方耳朵没聋, 一定能听到她的声音。现在毫无回应,只能说明他根本不在这条街上。 他能去哪儿 荣三鲤站在街头看着前方, 那里已经没了灯,平时她也不太去, 拿手电筒一照, 几双幽绿的猫眼折射出诡谲的光。 她回头看了锦鲤楼一眼,大步往前走, 口中对顾小楼的呼喊没有停止过。 一辆小车开到她身边,车上男人带着巡警帽, 手持两尺多长的实心铁棍问 “大半夜的喊什么喊嚎丧啊” 警察厅离永乐街有点路程, 荣三鲤本想要是自己找不到, 就回来开车去报警的, 没成想运气这么好,刚走出来就碰到了他们,连忙求助。 巡警认出她是锦鲤楼的掌柜,听说有人失踪也很上心,答应帮忙寻找,问她相貌特征。 她极尽详细的形容,巡警听到一半忽然愣住,挠挠鬓角倾身说 “你再说一遍。” 她就又说了一遍,末了问“怎么了你们见过吗” 巡警与自己的同伙对视一眼,笑道“这人你找一晚上恐怕也找不到。” “为什么” “你说巧不巧他现在就在巡捕房关着呢,叫顾小楼是不是” 顾小楼被关在巡捕房了怎么回事 荣三鲤惊讶地看着他们,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让他们带自己去看看。 巡捕们在当初锦鲤楼开张的时候,收过她几个喝酒钱,乐意卖个人情,就让她上车了。 开向巡捕房的期间,车上几个巡警没话找话地跟她聊天,视线始终在她美丽的脸上游来荡去。 在永乐街做生意,跟他们这种身份的人打好关系很重要。要是平时荣三鲤定能跟他们聊几句,可惜今天心思全在顾小楼身上,无暇旁顾。 好不容易到了巡捕房,车还没停稳她就跳了下去,直奔大门。 顾小楼被关在二楼的一个小房间里,与一众流氓地痞一起。里面除了光秃秃的水泥地面墙壁以外什么都没有。 有人憋不住,在墙角洒了尿,腥臭味儿直接从铁栏杆门飘出来,让人退避三尺。 荣三鲤被巡警们带到门外,牢里的流氓们看见如此漂亮的女人,纷纷躁动起来,冲她鼓掌吹口哨,挤到门口抢着跟她说话。 顾小楼在人群最后面,背靠墙壁蹲着,用双臂挡住脑袋。 听见骚动后,他抬头看了眼,发现来人竟是荣三鲤,身体僵住,脸上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说不出惊讶还是欣喜,一句话没说又把头埋了回去,甚至用背对着她,不想与她交谈似的。 荣三鲤没理会那些用言语调戏她的下三滥,看着他沉声说 “你给我解释清楚,为什么会到这儿来” 顾小楼一声不吭,仿佛没听见她的询问。 一个离她最近的流氓伸出肮脏的手,企图抓她干净的衣服,淫笑道 “小娘子,你想知道就进来问嘛,我们保管帮你问出来。” 砰砰 巡警用铁棍敲栏杆,大声唾骂警告他们。 关在里面的人大多是老油条,吃过铁棍的苦头,立刻缩回脑袋不再闹腾。 巡警侧过脸对荣三鲤提议,“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荣掌柜不如先去外面,我们把他带过去,你们单独说话。” 荣三鲤点头,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大洋,不动声色地放在他手心,小声说 “拿去买酒喝。” “多谢荣掌柜,随我来。” 巡警收下大洋,愈发热情接待了。 荣三鲤被他带到二楼的另外一个房间,看样子像个会客室,里面有桌椅等物。 她随便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没等一会儿,顾小楼就被人推搡进来。 说是推搡,因为他很不情愿,低垂着脑袋,肩膀靠在墙壁上,磨磨蹭蹭不肯动。 巡警几乎想踹他一脚,又怕弄得荣三鲤不高兴,就憋着劲儿推了他几把,关上门,让他俩单独聊。 桌上还有杯倒给她的水,白烟袅袅。 荣三鲤没心情喝,双目清明地看着顾小楼,冷声道 “你还不过来” 顾小楼一动不动。 “你希望跟我断绝关系,以后永远也不管你是不是” 对顾小楼而言,这无疑是最大的威胁,比性命还重要。因此无论心里有多不情愿,他还是慢慢挪到她面前。只是仍然死死低着头,不肯与她对视,闷闷地说出一句 “你不用来看我,顶多关半个月就出去了。” 荣三鲤冷笑,“半个月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要是半个月都没人来赎你,恐怕我只能来给你收尸了。” 顾小楼又不说话了。 荣三鲤总觉得他在努力隐瞒什么,起身走到他身前,端详了一圈吩咐道 “抬头。” 顾小楼不肯,还往后退了几步,转身欲逃。 他的功夫就是荣三鲤教的,还想快过她当即几步追上,单手抓住他的脖子,掐得他不得不抬头。 他今天如此不乖,把自己弄到巡捕房也就算了,还给她使脸色。 荣三鲤本该严厉教训他一顿,可是一看见他的脸就傻了眼。几秒过后,不耐的眼神变成心疼,掐着脖子的双手改为轻轻捧着他的脸。 “谁把你打成了这样” 顾小楼的脸原本是清秀白净的,可现在呢嘴角挂着淤青,脸颊浮起一片红肿,额头不知被什么东西砸了,竟然破了相,有条半指长的血口子,已经结了血痂。 自打顾小楼被她收养,他还不曾伤过哪里。如今陡然变成了这样,让荣三鲤有种自己的东西被人践踏般的愤怒感,恨不得现在就把那人抓来揍一顿。 顾小楼的心情十分低落,将头撇到一边。 “你别看了,不关你的事。” “你是我儿子,被人打了不关我的事关谁的事快点告诉我,到底是谁打了你” 荣三鲤气势汹汹地问。 顾小楼迟疑地回过头,小心翼翼问“你问这个是想帮我报仇吗” “你说呢” “那你不用出手了”他抿着嘴唇,羞涩地笑了笑,“他的模样比我更惨。” 顾小楼不是不想见她,心里其实想得要命,就是没脸见她。 本以为荣三鲤看到他这副模样该生气的,没想到她第一反应竟是要帮他报仇,这一点让顾小楼立刻卸下心防,不再瞒着她,把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听他说了十多分钟,荣三鲤才弄清缘由。原来顾小楼去买油时遇到常清廷,发现他跟自家跑堂有交易,就打算套他的话,跟他去喝咖啡。 期间常清廷对他动手动脚也就罢了,还说了些侮辱她的话,惹怒了顾小楼,两人大打出手,常清廷叫来爹娘,把他送进巡捕房。 荣三鲤问“他说了什么侮辱我的话” 顾小楼张口欲说,看着她美丽动人的脸实在说不出口,拧着眉道“没什么,你就当他放了个屁。” “你既然是帮我出气,怎么不敢说” 顾小楼纠结地捏着手。 “我打了他,可自己也挂了彩,给你丢脸了而且你都说了这段时间低调行事,我却惹了事,不好意思见你” 荣三鲤不禁叹了口气,摸摸他的头。 “我都跟你说过多少遍,遇事要沉着冷静,谋定而后动。何况就算要出气,你也该叫上我一起,咱俩一起揍他。” 顾小楼乖巧点头,尽管晚上什么也没吃,心里却暖洋洋的,悄悄靠在她肩上,享受这让人意外的宁静。 荣三鲤没办法在这儿干坐着,起身说 “我现在就去找巡警,把你赎回家。” 她推开门走出去,找到正在看同事打牌的巡警,提出赎走顾小楼的要求。 顾小楼只是打架斗殴,不算什么大罪,按照惯例关个一两周就能走。要是想提前出去的话,就给巡警塞几块大洋,保管没事。 然而今天巡警却死活不肯接,把她单独拉到一边说 “荣掌柜,不是我们不卖你面子,实在是常老板他们交待过,小兄弟把他的儿子揍惨了,必须关在这里,等他上诉。” 上诉他们难不成想让顾小楼坐牢 想到这里,荣三鲤的表情顿时变得凝重起来,问他“他们在哪里” “我也不清楚” 巡警说着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看,指着前方道“真巧,这就来了。” 荣三鲤冷眼看着朝自己走来的常鲁易夫妇,以及他们身后手臂打着石膏,脑袋扎满绷带的常清廷。 三人都气势汹汹,眼神不善,尤其是黄润芝,看她的眼睛里简直要喷出火,一副随时要扑过来将她撕碎的架势。 “荣老板,你说锦城小不小半夜里都能在巡捕房遇见。” 黄润芝阴阳怪气地说。 荣三鲤冷冷道“事情我都知道了,出去说。” 她叮嘱巡警照顾下顾小楼,自己朝外走去,背影清冷。 “我们去吗”常鲁易问。 “当然去,谁怕谁啊。” 黄润芝挑着她描得尖尖细细的眉,领头跟了出去。 永乐街上的店早已打烊,巡捕房所在的大街却还有餐厅亮着灯。 一行四人找了个包间,面对面坐下。餐厅为了烘托气氛,特地用了雕花的灯罩,光影斑驳昏暗。 荣三鲤往底下一坐,一张脸美得近似鬼魅,阴沉沉地说“你们要起诉小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第 22 章 常鲁易心中最不愿见到的画面终于还是出现了。 早在第一次看见荣三鲤时, 他就想,哪怕没办法跟这女人弄好关系, 也不要成为对手。 可是不管他怎么躲避,最终还是坐在了谈判桌的两方。 如此漂亮的女人,怎么开得了口 常鲁易自认为年轻时也是潇洒英俊,风度翩翩的, 与黄润芝结婚后,潇洒没了英俊也没了,只剩下几分风度苟存于身体里。 他没像太太似的给臭脸, 笑呵呵道“荣掌柜, 你先喝杯茶,这事不着急, 咱们慢慢说。” 荣三鲤对茶根本毫无兴趣,开门见山地说“他是我的人, 我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黄润芝掩着嘴角嗤笑一声,身上的洋装是崭新的, 头发也是刚烫的小卷, 好似海螺般贴在她脑袋上。脖子和手腕上都戴着珍珠,本该是副雍容华贵的相貌, 偏偏五官生得刻薄,刀子似的锐气快从眼里冲出来。 “荣老板, 你这话说得倒好像是我们在欺负人。你只管他是你的人, 不管他到底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吗” 她伸手一拽, 把常清廷拽到身旁来, 托起他那张肿如猪头的脸。 “你瞧瞧,我儿子都被打成什么模样了还断了一只手,要是我们去的晚些,恐怕这辈子也见不到他了,你难道要包庇那个杀人犯” 荣三鲤认真端详他的脸嗯,顾小楼说得没错,对方的确伤得比他重得多,没给她丢脸。 她心中的怒气顿时化解了许多,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一点头,彻底激燃黄润芝的怒火。 “荣三鲤你不要欺人太甚” 她抬起眼帘,好似在问她自己怎么欺人太甚了 黄润芝怒道“你家那个小楼手下不留情,你还如此胆大放肆没什么好聊的了,既然不想私下解决,那就等着吃牢饭吧,我们走” 她拎起自己的真丝刺绣小包就要离开,荣三鲤则听出她的弦外音,淡淡地问“你想如何私了” 黄润芝路上设想过,荣三鲤为了救顾小楼,该跪在她面前求她的。眼下的情形与她设想中的完全不一样,倒像他们在求着她解决问题,心里真是憋屈得很。 可是要她真的转身就走也做不到,好不容易抓到对方的把柄,就这么放弃,岂不是太可惜 黄润芝冷着脸回过身,对她说“不论我们提出什么条件你都接受” 荣三鲤老神在在,“那得看你们的条件是什么。” “顾小楼不是你的儿子么当娘的为了儿子,还在乎这个” 黄润芝巧妙地使激将法。 她笑道“我们是母子不假,但是我爱他,他也爱我。我不忍心看他坐牢,他也不忍心我被人坑得一个子儿都不剩下。” 对方都用了坑这个字眼,显然已认定他们会狮子大开口。 黄润芝见状也懒得拐弯抹角了,给丈夫使眼色,让他把路上一起商量好的条件说出来。 条件还是常鲁易第一个提的,临到关头他却开不了口,支吾了半天,站去她背后。 这个看了漂亮女人就腿软的怂货 黄润芝故意用高跟鞋跟踩了他一脚,没好气地走上前,重新坐回椅子上,一字一顿。 “我们要你的锦鲤楼。” 他们不光要锦鲤楼关门,还要半文钱不花就将其占位所有。等将来生意扩大,赚得钱愈发多了,说不定整条永乐街都能被常家买下来。 荣三鲤有所预料,并不惊讶,但是一口就拒绝了。 “不可能。” 黄润芝皱眉。 “你以为我们在开玩笑是不是清廷的胳膊都被那小子打骨折了,我们家在法院还有认识的人,把他关个几年没问题。” 荣三鲤说“那你们就关去吧,我等着。不过我要告诉你们,要是真的敢起诉,你们一个子儿也别想得到。” 威胁不成反被威胁,真是见了鬼了。 黄润芝气不打一处来,用力捶了丈夫一拳。 “你说话啊” 任凭她被人欺负 常鲁易这才磨磨蹭蹭站出来,想了想说“荣老板,要不你再考虑一下反正你不急着救小兄弟出来,我们也不急着起诉他,你先别拒绝,认真考虑几天如何” 荣三鲤好笑地看着他,“那要是几天后我还是不想答应呢” “那就再想其他办法嘛” 常鲁易话未说完,就被黄润芝一掌拍开。 “想什么想荣三鲤我告诉你,别以为装腔作势我们就信你了,顾小楼到底坐不坐牢你在这两天想清楚,别等我们上诉后再来哭哭啼啼求饶,到那时就晚了” 她甩下这一番话,拉着父子二人砰的一脚踹开门,扬长离去。 荣三鲤的背往后靠,靠在椅子上,漠然地看着眼前的茶。 她肯定是不愿让顾小楼坐牢的,可是用锦鲤楼来换也不可能,还有什么办法呢 荣三鲤独自喝完一杯茶,半个多小时后才结账回巡捕房,再次与顾小楼见了面。 这时天都快亮了,两人一夜未睡,眼底都挂着一圈乌黑。 顾小楼问常家人都说了什么,荣三鲤不想他自责,只说自己会想办法赎他出去,让他在里面听巡捕的话,别逞强挨打,等她来救他。 顾小楼心疼她,叫她回去睡觉。荣三鲤就也没多留,让巡警将他带回去。临走前又塞给巡警一块大洋,拜托他照顾好顾小楼。 当年在平州,她有几个熟悉的巡警朋友,拘留室里的丑象见得多了。按照顾小楼的脾气,若没人关照他,恐怕要吃不少亏。 做完这些,她才出门招了辆车回酒楼。 黄老头夫妇为等她在锦鲤楼守了一夜,见她久久不归干脆在大堂打地铺。 她进来时,二人听见动静,揉着眼睛站起身,忙迎上去询问情况。 荣三鲤只说顾小楼打架斗殴被抓了,其他的一概没提,让他们正常营业,自己去卧室补觉。 一夜没睡,身体着实很困倦。她躺下没一会儿就沉沉地陷入梦乡,不知过了多久,刘桂花来敲她房门,说常清廷找她。 她没兴趣见,正要回绝,就听刘桂花说“他说他找您是为了小楼先生的事。” 她怕他们又耍什么花招,随便洗了把脸,穿上外套走出去,在锦鲤楼的匾额下看见了常清廷。 他还是那副鼻青脸肿的模样,穿了一套崭新的黄色西服,一只胳膊吊在脖子上,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根大香蕉,笑容还颇为得意。 “荣小姐,睡得怎么样呀” 荣三鲤冷冷地问“找我做什么” “是这样,我今天跟朋友有个聚会,缺女伴。看荣小姐举止优雅容貌美丽,很能带出手,跟我一同去参加聚会如何” 常清廷擦满消肿药膏的脸上油腻得快要放光了,荣三鲤恨不能转身就走。 然而想想小楼眼下的困境,她决定答应,心中琢磨着要是不能哄得常清廷挽回心意,那么借此机会出口恶气也是好的。 常清廷看着她那张无论何时都光彩照人的脸,心中的小钩子蠢蠢欲动。 “我回家准备去了,荣小姐你也换身衣服吧,咱们一会儿就出发。” 两人分开,常清廷回家拿来银票和大洋,塞满口袋。因为手骨折不便开车,雇了个人当司机。 他则坐在后排座位上,满心期待地驶至锦鲤楼外。 司机按了喇叭,荣三鲤从内走出来,原本低调的素色衣着换成一套大红色的洋装,脑袋上戴着同色小礼帽,嘴唇也是大红的,一双眼睛盼顾生辉,纤纤十指被黑色蕾丝手套包裹着,那叫一个娇艳欲滴,鲜明醒目。 她的出现为永乐街增添了一分从不曾有过的颜色,别说司机跟常清廷看直眼,连常家饭庄里吃饭的食客也特意跑出来看,嘴里啧啧的赞叹。 荣三鲤的眼睛藏在礼帽阴影下,只露出小巧尖翘的下巴,表情看不出喜怒,冲着车子伸出手。 常清廷忙下车,不顾自己有伤在身,殷勤地帮她打开车门扶上去,忍不住暗暗惊叹。 这么细的腰,怕是一双手就能握得住。 “咳咳,开车。” 坐稳后他摇上窗户,将那些人羡慕嫉妒的目光隔绝在外,悄悄往荣三鲤身边靠。 荣三鲤好似没察觉,慵懒地靠在座椅上,眼睛瞥向窗外。 她的睫毛浓密纤长,末端好似在常清廷的心尖上刮骚,痒得他不停跟她说话。 “三鲤,你是不是喝进口花露水长大的怎么这么好看呢” 荣三鲤淡淡地扫他一眼,不接茬。 他长出了熊心豹子胆,偷偷地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露出陶醉表情。 “三鲤,要是你能嫁给我,这辈子不再看其他的女人我也愿意啊。” 荣三鲤勾起嘴角,摸到他胸前的口袋里有根硬硬的东西,拿出来问 “这是什么” “这个啊,朋友从美国带来的鸦片烟,你要不要尝一尝吸完很舒服的。” 常清廷说着掏出火柴,要帮她点。 荣三鲤塞回他口袋里,漠然道 “你放了小楼。” 常清廷收起他的宝贝鸦片烟,笑得一脸狡猾。 “放不放我说了不算,是我爹娘要起诉他的。这样,你给我当太太,他也就成了我的义子,变成一家人,我爹娘肯定放过他,你说对不对” 荣三鲤看着那张欠揍的脸,忍了又忍,微微一笑靠在他肩上,不动声色地推开他搂向自己的手。 “清廷,趁人之危可不好呀。” 常清廷被她这一声叫得骨头都酥了,心中已经开始盘算如何下聘礼,到底是举办中式婚姻好,还是跟洋人似的用教堂穿婚纱好。 反正不管怎么办,送多少聘礼,他都不会亏的。 这女人不光漂亮,还自带一座酒楼,又有经营的头脑,娶她绝对是赚个盆满钵满。 常清廷偷偷瞥着肩上的美人儿,不禁感叹,这顿揍挨得真是值了。 聚会所在地乃上次他带他们来购物的街,百货公司的橱窗已经换上新商品,对面电影院的海报也变成了一位穿比基尼和高跟鞋,摆出性感姿势的金发洋人美女。 一来到这条街上,荣三鲤的思绪就情不自禁飘到几百米外,如没记错的话,霍公馆就在那里。 “三鲤,下车吧,我们到啦。” 汽车停在一家舞厅外,常清廷下了车,冲她伸出自己完好的那只手。 两人走进舞厅,有个同样油头粉面的青年出来迎接,一看见荣三鲤就惊讶地张大嘴,两眼直愣愣地看着她 “天啊,你小子从哪儿找来这样一个妙人” 常清廷十分得意,炫耀般地搂住她的腰。 “漂亮吧人家还自己开酒楼呢,可不是你们身边那些莺莺燕燕比得了的。” 那人连连点头,冲荣三鲤伸出手,企图一吻芳泽,结果被常清廷一掌拍开,自己带着荣三鲤进包厢。 包厢里坐着许多男男女女,都很年轻,用各种洋货将自己装扮得像橱窗里的假人模特。 女人必定烫卷发,男人头上打满摩丝,旖旎灯光下,烟雾袅袅。 荣三鲤今天的打扮已经够鲜艳了,坐在这些女人中间却还是格格不入。她们的裙子都开叉到了大腿根,而她只露出脚踝,脚上还穿着黑色小羊皮靴。 饶是如此,男人们的视线还是无法离开她的脸,一个接一个的来打招呼、献殷勤。 常清廷坐在她身旁,帮她挡住那些骚扰,心中得意极了。 在这群人中,他既不是相貌最出色的,也不是财力最雄厚的,何时出过这种风头 多亏了荣三鲤。 舞厅里响起歌声,淫词艳曲艳魂似的飘进来。这些人喝酒、划拳、唱歌,闹到极致时,掏出几大盒与常清廷口袋中一样的鸦片烟,点燃叼在嘴里,醉生梦死地抽了起来。 鸦片烟的味道比普通香烟刺鼻得多,这些二世祖抽得爽了,就抱着衣着性感的女人耳鬓厮磨,双手轻车熟路地从衣缝里钻了进去。 荣三鲤看着眼前如同行尸走肉般的人,借口出去解手,在舞厅门外久久停留。 常清廷怕弄丢这个宝贝,一会儿没看见她就出来找。 荣三鲤说鸦片味儿熏得她头疼,不肯进去。常清廷心想反正风头已经出够了,不如去了结另一桩心事,提议道 “那我陪你去看电影吧。” 上次她跟顾小楼丢下他去看电影的事,足足让他失眠了好几天。 荣三鲤答应,两人就走进电影院,买了即将放映的票入场。 在舞厅时,常清廷要跟朋友喝酒聊天,心情又兴奋到神魂颠倒,没顾上骚扰她。 等坐在影院里,头顶灯光暗下去,他就不老实起来。 屏幕上放映得是一部爱情片,男女主角激烈拥吻。 常清廷呼吸变得急促,距离荣三鲤越来越近,几乎贴在她肩膀上。 “三鲤,你闭上眼。” 傻了才闭眼。 荣三鲤道“坐远点,别靠过来。” “你不是要救顾小楼么从了我吧,跟我睡一觉,保证一定把他放出来。” 常清廷的色胆被酒精和周围的气氛一激,几乎要炸破胸腔。贴着她的耳朵低语一番后,两只手就抓住她,伸向胸口的同时嘴巴也贴了过去。 下一秒,观众区发出声惨叫,一个人影从看台上滚落,连滚数十圈,最后重重撞到屏幕上。 观众们一脸懵逼,影院人员闻声跑来查看情况。 混乱之中,荣三鲤扯扯衣襟,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 让常清廷救顾小楼,真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愚蠢的决定。 从酒楼出来,荣三鲤提着小包站在街边拦车,今天大街仿佛格外繁忙,车夫拉着车子跑来跑去,上面都坐满了人。 常清廷可能还会追出来,她懒得与他纠缠,步行走到另外一条街上,换了个地方继续拦车。 没过一会儿,一辆黑色汽车缓缓停在她身边,车窗降下,范振华探出脑袋,方方正正的脸不苟言笑。 “荣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荣三鲤没回答,看见一辆人力车停下就坐了上去,很快消失在拐角。 范振华沉思片刻,关上窗户继续开车,不多会儿就回到霍公馆。 霍初霄来到锦州并非只是为了荣三鲤,同时也带着公务。 锦州归属陈闲庭的势力范围,可是官员与他并不亲近,这里还驻扎着一支三四万人的军队,曾经是某个军阀的部下,军阀死后被省长接手,一直都在休整,没有出动过。 该军队装备良好,作战力也很强,是陈闲庭心中的一根刺。他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地盘上有一股这样不确定的力量存在,于是暗中交给霍初霄任务,要他来锦州想办法将那些兵收归麾下。 这段时间里,霍初霄一直在与省长接触,企图找到机会入手。 范振华走进书房的时候,他正在翻阅锦州这段时间的大事记录,范振华没有打扰他,主动站在一边,等他放下手中之物才走上前去,掏出一本小册子,递到他面前。 “督军,这是你让我去巡捕房拿的资料,请过目。” 霍初霄点点头,接过打开,垂眸查看。 范振华道“我还在巡捕房看见了一个老熟人。” “哦” “顾小楼。”范振华还将在街上撞见荣三鲤的事说出来,分析道“我看啊,那小子八成是犯了什么事,荣小姐才放下生意,跑出来想办法救他。” 霍初霄看着手中的册子,却久久都没有翻页。 过了会儿,他吩咐范振华,“备车,去锦鲤楼。” 范振华愣了愣,“您要见荣小姐可是这天都快黑了,不如我让人把她接来怎么样” 霍初霄没说话,放下册子站起身,态度标明一切。 范振华不敢再劝,只好叫士兵准备好车,陪他一起去锦鲤楼。 荣三鲤回到酒楼时,夜幕已经降临了。 她早上回来就进了被窝,直到现在没有吃一口饭,饿得饥肠辘辘。 今天虽然她不在,酒楼却在黄老头夫妇的看管下照常营业。跑堂们还算听话,只有大厨下午时说家里有事提前走了,好在生意不算多,之后的菜就由刘桂花接手炒。 要是在平时,荣三鲤必定又要夸他们一番,给几个赏钱,只有这样人家以后才会继续卖力给你做事。 但是今天实在累得没劲,心里又因顾小楼的事烦,听完介绍后随便往肚子里填了点东西,就回房间去了。 夫妇二人昨天就没回家,惦记着家里养的鸡,今天就早早打烊收工,楼里只剩下荣三鲤。 她睡得迷迷糊糊时,听到有人在敲门,声音还挺大,便披上外套,将那支手电筒藏在袖子里,走到大堂询问 “谁” “我。” 霍初霄低沉的嗓音从门缝里传进来。 荣三鲤想不通他为什么会来,忽然回忆起撞见范振华的那幕,顿时了然,拿出手电筒打开了门。 霍初霄走进来,范振华与其他手下留在外面。 锦鲤楼的大堂白天看起来不算大,晚上因为凳子都翻上去了,又没开灯,显得十分冷清。 他站在荣三鲤身旁,抬头环顾一圈,侧过脸问“你一个人” 荣三鲤随手拉了张凳子坐下,把手电筒往桌上一放。 “你来做什么” 霍初霄道“未婚妻独自在家,我不放心,过来看看。” 荣三鲤翻了个白眼,起身朝后院走,没兴趣陪他。 背后传来一句话。 “我可以救他。” 她当即停下脚步,几秒后回头,发现霍初霄站在原地,一脸意料之中。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听谁说的” 霍初霄淡淡地说“我自然有我的渠道。” 荣三鲤想起他的身份,走进警察厅的话估计连厅长都要供着他,查个人算不了太大的事。 他的确有能力救出顾小楼,并且不费吹灰之力,可他真的愿意救吗 早在平州的时候,他就对顾小楼与她之间的亲密关系表现过不满了。 想来应该也是把这件事当做她的软肋吧。 她抬起下巴问“你要我怎么做才肯答应帮忙” 霍初霄摊手,“你很清楚我的条件。” “跟你回去” 他笑笑,眼神就像一张网,铺天盖地地朝她压来。 “跟我成婚。” “不必了,我自己想办法。” “你不用着急拒绝,我的耐心足够等到明天。” “就算你等到明年,我也还是那句话”荣三鲤缓步走到他面前,抬起头,双眸直视着他的眼睛,右手轻轻拂过他的面颊。 “我对你已经腻了,我们的婚约也只是个笑话,督军大人,你找别人去吧,多得是美丽女人等着你宠幸。”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她的食指落在他的唇瓣上,恶意地掐了一把,嘴角扬起嘲弄的笑,转身离去。 范振华跟了霍初霄这么久,从来只看见别人讨好他,没有一个人敢奚落他。哪怕是陈闲庭,也永远客客气气的,脸色都没给过。 荣三鲤一而再再而三的将他视作玩物,以这种话侮辱他。不说霍初霄,光光是他都忍不下去了,斗胆走到他身后,沉声说 “督军大人,我们走吧。” 霍初霄点点头转过身,偏偏还丢下一句话。 “明天再来。” 士兵将店门关好,荣三鲤坐在床上抱着被子,一直等车声消失,才松了口气躺下去。 她要救小楼,但是决不能以出卖自己为代价。 得想办法 翌日上午,霍初霄再次乘车来到锦鲤楼。还未等车停下,范振华就困惑地说 “门外为何这许多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第 23 章 早饭时间已过, 百姓大多干活去了, 永乐街上人不多。 可锦鲤楼外却站着七八个人,为首三个衣着挺贵气, 看起来像一家子,后面的则像他们雇的打手。 更让人觉得奇怪的是,平常这个点锦鲤楼早就营业了, 今天却大门紧闭, 里面连点声音都没有。 这情形, 怎么看都像被人找麻烦堵门了。 范振华虽对荣三鲤的做法颇有微词, 潜意识里却把她当做霍初霄的所有物。有人敢找她麻烦,那就是找督军麻烦。 居然明目张胆的找督军麻烦,真是胆大包天 他当即说道“督军,您在这儿稍等,我先带几个人把他们弄走。” 怎么弄他没说,但是按照他以往的行事作风, 这伙人没有好果子吃。 霍初霄一向是不太管这些杂事的,全都放手让他做。唯独今天例外, 要下车看看再说。 范振华收回已经按在枪套上的手,等司机把车停稳后,率先下去为他打开车门, 迎他下车。 常鲁易一家子本是因昨天儿子又挨了打, 专门找人堵在门口要找荣三鲤算账的, 谁知左等也不开门, 右等也不开门, 倒是先来了一辆看起来价格比自家那辆高得多的黑色汽车,想起她家之前 的神秘贵客,不由得集中注意力,想看看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头。 车门打开了,穿着深蓝色督军府的霍初霄下了车,正正帽檐,抬头看向他们,眼神冷漠。 常鲁易这辈子高个子没少见,自己和儿子个头都不矮,他做生意做了大几十年,也见过无数达官显赫,招呼宾客时一套一套的,根本不犯怵。 然而眼前的男人虽长了一张比女人还漂亮的脸,气势却极其凌厉,明明没什么动作,就让人感觉到一股杀气迎面冲来,情不自禁的想臣服于他。 普通年轻人怎么会有这种气势呢必定是常年在战场上厮杀磨练出来的啊 先前来的时候,他们只在自家大堂遥遥地瞥见一眼,就已经留下深刻印象。今日再凑近了看,果然非同凡响,惊艳绝伦。 常鲁易已是如此,黄润芝则呆呆地睁着眼睛,已不知该如何反应。 还是常清廷嫌丢人,推了推她小声提醒一句,她才连忙收回视线,揉揉发烫的脸颊。 “你们是谁在这里做什么”范振华问。 常鲁易忙拱了拱手。 “军爷好,我们是对门常家饭庄的,找荣老板有点事要谈,不知你们是” 范振华正要说话,霍初霄就做了个手势,答道 “我们是她的朋友。” “原来如此,真是失敬不过我看荣老板好像不在家,不如诸位到我店里坐坐,喝杯茶” 此人看样子来头不小,倘若能结交必定对自己的生意有利。常鲁易的算盘打得精,可惜他落花有意,霍初霄流水无情,无心与他结交,摇摇头拒绝了。 常鲁易想再讨好讨好他,突然听到背后传来开门声,见霍初霄瞬间抬起头,也转身看去,发现锦鲤楼内走出一个窈窕的身影,正是两边人都在等待的荣三鲤。 她看样子起床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精神饱满,清清爽爽。穿一件类似旗袍的淡粉色掐腰长裙,外罩白色薄毛衣开衫,脸上只涂了点淡淡的口红,清丽得就像城外桃园刚开的桃花,仿佛还带着树叶清香。 看见门外站着这么多人,她一点也不惊讶,只微微笑着说“真巧,大家都来了。” 她一出现,黄润芝立马想起自己儿子身上的伤,顾不得沉醉于霍初霄的容颜了,冲到她面前说 “你是不是太过分了点顾小楼年纪轻,两人打架也就算了。清廷请你看电影,你反倒把他打一顿,欺负我们太好说话是不是” 荣三鲤冷笑,“你知道打他的是我,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打他” “你” 黄润芝正要骂她,感觉胳膊被人拉住,回头看见丈夫拼命对自己使眼色,提醒她有贵客在场。 她顿时冷静许多,往后退了退。 荣三鲤说“小楼揍他,是因为他嘴贱。我揍他,是因为他手贱。你们不好好教他,以后别人帮忙教他的机会,恐怕多得很。” 黄润芝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怒火再一次被激起,指着她的鼻子说 “你别得意我们治不了你,可是治得了顾小楼等着吧,不让他坐个十年八年的牢出来,我不姓黄” 荣三鲤唇角微勾,笑吟吟道“坐牢恐怕是没这个机会了。” “什么意思” 黄润芝心脏猛地一沉,感觉她的表情不对劲,似乎有十足的把握。 荣三鲤没解释,侧脸对身后虚掩着的大门说了句。 “出来吧。” 大门拉开,顾小楼从内走出。 他伤得本就不算严重,两天时间过去,脸上的淤青红肿已退下去大半,只有额头的那道口子还有些醒目。 在巡捕房穿得长衫已经换成一件干净的,无畏而忠诚地站在荣三鲤身侧,看着常家人时,眼中流露出浓浓的讥嘲。 “你你你你怎么出来了”一看见他,常清廷身上的伤就条件反射的痛了起来,以至于说话结结巴巴。 顾小楼说“只是揍了一个管不住嘴的流氓而已,时间到了自然就出来了。” “不可能,我们明明专门托人” 常清廷说到一半,意识到处在大街上,会被别人听见,声音戛然而止。 顾小楼诱导般地问“托人什么” 他打死不肯说,只回头看向爹娘,要他们来解决这个问题。 常鲁易毕竟是一家之主,不好总让媳妇出头,同时也怕她性格冲动惹出事,主动走上前问 “荣老板,你是如何把人带出来的没记错的话,小兄弟起码要关半个月吧” 一般来说,打架斗殴是要关半个月的,要是给巡警送了钱,那么几天就可以出来。 因为常家人特地关照过,不能让顾小楼被人赎走,所以走后门塞钱这条路算是被堵死了。 荣三鲤道“原本我也是这样以为的,但是今早去给小楼送饭时,遇到了一位贵人。” 贵人 大家不约而同地朝霍初霄看去。 霍初霄站在原地,黑眸静静地看着荣三鲤,显然这事与他没有关系。 荣三鲤说“我在那里碰到了父亲以前的同窗,原来他已经弃文从武,当上锦州的警察厅厅长了。一听说小楼的事就卖了先父的薄面,把他放出来。” 常鲁易听完只觉得心里咯噔一声。 她居然认识警察厅厅长自己是不是招惹上什么不该招惹的人了 荣三鲤接着说“长辈果然就是长辈,连杯茶都不让我请,更别说要我做什么事了,一句话就让小楼恢复自由。” 她说话时脸对着常家人,话里的意思却是说给另一个人听的。 霍初霄一听即明白,忍俊不禁,别有深意地扬起嘴角。 “既然小楼已经没事,那我就告辞了三鲤,我一直在等你的回复。” 他带着自己的人上车走了,众人目送车影消失在街角,顾小楼最先回过头,小声叮嘱荣三鲤。 “你别听他的,什么回复,他就是想骗你走呢” 荣三鲤没说话,心里自有打算。 楼外只剩下他们跟常家人,后者嘀嘀咕咕地商量了一阵,推出常鲁易来打圆场。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警察厅厅长的权力可不小,相当于锦州城内最大的武官。万一荣三鲤看他们不顺眼,去厅长那里告个状,以后他们的生意不好做。 常鲁易一脸谄媚,走到她面前,喊了声三鲤,仿佛他们是多年好友。 “这次的事情完全是误会,以后我们不再提,你们也别再提,继续好好当邻居,行不行” 顾小楼骂道“好好当邻居呸也亏你们说得出口,不要脸你儿子侮辱三鲤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大家是邻居呢让巡警抓我,口口声声说要弄死我的是谁现在倒想起来当邻居了。” 常鲁易的谨慎小心在此刻起了作用,无奈叹气。 “唉,我也没办法我太太她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脾气冲得要死,别说你们了,她今天早上还说要弄死我来着不过也只是说说而已,出了气就没事了。她的蠢话你们别当真,就当她在放屁。” 顾小楼对他推卸责任的能力真是大开眼界,完全不吃他这套。 “她脾气冲了不起啊我们活该被她用来出气你少狡辩,这事跟你脱不开关系” 年轻人脾气倔,不容易说服。常鲁易将目光投向荣三鲤,希望她考虑考虑。 荣三鲤沉吟片刻,启唇道“好吧,大家都是街坊邻居,的确不该闹太僵,这次的事情就算过去了,我不会落井下石的。” 常鲁易大喜,连声道谢,还把太太跟儿子都拉来冲她鞠躬。 常清廷一连被两人揍,很不情愿,又断了一只手,鞠起躬来姿势滑稽可笑。 “今日锦鲤楼休假,先回去了,祝常老板生意兴隆。” 荣三鲤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带着顾小楼回楼里。 他们走后,常鲁易大大松了口气,也跟家人一同走进常家饭庄。 那些雇来的打手什么也没干,就得来一笔工钱,还白看了场热闹,当即就在饭庄点了酒菜开始吃喝。 顾小楼从门缝里看到这些,回头纳闷地问荣三鲤。 “你怎么可以这么简单就放过他们还好好做邻居,谁要跟他们当邻居” 荣三鲤进楼后表情就冷了下来,站在柜台旁问 “你还没想明白,这次的事情到底是因为谁才发生的吗” 顾小楼一怔,被她问得哑口无言。沉默良久后,他随手拿了根鸡毛掸子,塞到荣三鲤手中,低头跪在她面前,露出青年单薄却宽阔的背。 “都是我太冲动,永远不长记性。三鲤,你狠狠揍我一顿吧” 荣三鲤挥了挥鸡毛掸子,发出猎猎破风声。 顾小楼绷紧身体的每一寸肌肉,迎接即将到来的疼痛。 啪 第一鞭落在他的后背上,疼得他险些扑倒在地,握着拳头撑住了。 第二鞭迟迟没有到来。 鸡毛掸子丢在他身边,他诧异地回头看,只见荣三鲤面无表情地说 “这次就当做教训了,我希望不要有下次。倘若还有下次我也不会打你,但是请你自己离开。” 对于顾小楼来说,驱逐是比挨揍更严重的代价,他完全不敢想象自己离开荣三鲤以后,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像从前一样要饭吗还是跟全天下的老百姓一样,找份工作成个家 他宁愿死在她身边,也不要重回孤苦伶仃。 顾小楼认真地点头,荣三鲤道“起来吧,今天我跟他们说了不用来干活,你也放一天假,好好休息。” 她说完就往后院走去,顾小楼快步跟上,追在她屁股后头献殷勤。 “你饿了没有我做饭给你吃吧,现在就去买菜,你想吃什么” 荣三鲤不胜其烦地转过身。 “我不饿,你忙自己的去。” 顾小楼手足无措地看着她,表情紧张。 “可是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也想为你做点事” 荣三鲤本想趁着今天不开张,好好想个办法对付常家人的。尽管两家貌似已经握手言和,但是根据他们做事的风格来看,将来在背后捅刀子的机会可不少。 正如同他们舍不得常清廷挨揍,她也舍不得顾小楼被关,这口气必须出。 不过现在看着顾小楼拘束的样子,她又有点不忍心丢下他一个人了。 荣三鲤轻轻叹口气,拍了拍他的胳膊说 “你也算是经受过牢狱之灾了,这样,你给我打下手,我亲手给你做顿接风宴,当做庆祝平安回家。” “真的吗”顾小楼瞬间变得开心起来。 荣三鲤招招手,带着他走进厨房。 说是接风宴,却只有两个人吃,因此她不准备做太多菜。 一盘游龙在野,一盘芹菜虾仁,一盘即将推出的新菜,再用甲鱼炖了个汤。 荣三鲤自打酒楼开张后,厨艺越来越娴熟,做菜的速度也越来越快,等到中午时,这三菜一汤已然摆上了石桌。 天气很给他们脸,阳光暖洋洋的洒在院子里。 荣三鲤洗干净手,放下袖子,顾小楼将碗筷摆在她面前,与她面对面坐下。 见他打量这几盘菜,荣三鲤双手托着下巴问“认得出都是什么菜么” “当然认得出了。”顾小楼信心勃勃,挨个说“这是游龙在野、芹菜虾仁、清炖甲鱼汤诶,这个是什么” 他看着最后这盘颜色缤纷的菜,怎么打量也看不出内容,因为所有食材都被切成细小的丁状混在一起。 看起来好看,闻着也特别香,可他从来没有见过。 荣三鲤笑眯眯地用筷子敲了下他的头。 “这是咱们店里即将上的新菜呀,让你跟人打架被抓,连自家的菜都认不出来了吧。” 顾小楼羞赧地捂着被敲的地方,轻声嘟囔,仿佛在撒娇。 “我都知道错了,你就不要说我了嘛快跟我讲讲,这是什么菜。” 荣三鲤从盘中夹出四颗颜色各异的小丁,放在他面前。 “你先尝一尝,这分别是什么东西。” 顾小楼依言照做,依次品尝,细细咀嚼。 “这个吃起来干干的,却又有点弹性,多嚼一会儿有豆子的清香,莫非是豆腐” “算你猜对一半,这个是五香豆干,我特地买了最干的那种。吃起来最香,炒得时候最吸油,却一点也不会腻。” 顾小楼开始吃第二个。 第二个小丁看起来是深褐色的,模样与豆干没什么区别,但是味道很独特,他一入口就恍然大悟。 “这是香菇” 荣三鲤微笑点头。 第三个是瘦肉丁,炒得都脱了油,很香很有嚼劲。 至于第四个颜色跟瘦肉丁差不多,都是带着点淡红色的,却是咸香口,肉的纤维不太明显,干而嫩,类似鱼肉。 顾小楼再一次栽倒,怎么也尝不出。 最后荣三鲤说“猜不出吧,这是咸鸭腿。” 咸鸭腿 他专门挑出一个放进嘴里,仔细一尝,还真是那个味道。 四种菜丁混在一起翻炒,无论是豆干还是香菇,又或者那两种肉类,都是香味十足的。搭配得如此均匀,一点也没有抢占别人的风头,反而混合了四中香味,使得整体的味道更佳丰富惊艳。 荣三鲤还按照锦州人的口味,炒得时候往里面放了些辣味豆瓣酱,整道菜油而不腻,香味十足,倘若配上一碗白粥或米饭,估计用不了十分钟,就能将其一扫而空。 若说游龙在野吃得是鲜,那这道菜吃得就是香,而且特别接地气,所用食材无一不是随处可见的,美味下饭,定价想必也很划算,肯定比游龙在野更受欢迎。 顾小楼万万没想到,自己被关的这段时间,荣三鲤居然琢磨出这么厉害的菜,对她连连夸赞。 荣三鲤不敢邀功,解释道 “这道菜其实是曾爷爷来锦州时发现的。” “锦州我们没在锦州看见过这道菜啊。” “他不是在酒楼里吃的,而是上山找食材时,巧合之下被一家猎户接待,他们家正好做了这道菜,让他念念不忘。” 荣三鲤介绍说“猎户叫这道菜为杂酱,乃过冬时用来佐饭的绝佳美味。豆干、香菇干、瘦肉,都是可以长久保存的食物。曾爷爷回去就将菜记下,又经过改良,多加了一道主料咸鸭腿,使得其口感更佳丰富。而我完全是按照他的菜谱所制,唯一的改动,就是多加了一勺豆瓣酱而已。” 她垂眼看着这盘菜,似乎回忆起什么,笑笑道“曾爷爷的菜谱里,这道菜就叫杂酱,我为它改了个新名字满盘香,你看怎么样” 顾小楼大夸特夸,“太合适了,又好听又好吃,肯定也很好卖,三鲤你简直是个天才” 荣三鲤笑得花枝乱颤,伸手捏他的脸颊。 “你呀,嘴总是这么甜,吃了蜜么” 顾小楼被她捏过的地方肉眼可见泛起红霞,很不好意思,拿起碗说“我帮你盛饭。” 荣三鲤看着他的背影,忽听大堂有动静,以为有客人要进来吃饭,就走出去打算跟他说今天不营业。 谁知来人却是刘桂花,手中还提着个小篮子,正在开门。 “你怎么来了”荣三鲤问。 刘桂花道“我听人说小先生已经被你接回来了,特地来看看,怎样没事吧” “没事,我们正在吃饭,一起吃么” 刘桂花说自己已经吃过了,把篮子递给她,里面居然是十几个茶叶蛋。原本白色的蛋壳已经煮成深褐色,裂纹细密均匀,好似龙泉陶瓷上的冰裂纹,一看就已经入了味。 “这是我上午特意煮的,人家都说出狱后,要吃几个鸡蛋去去晦气。” 荣三鲤闻言道谢,邀请她到后院坐。 刘桂花好似藏着心事。 “坐就不坐了,我待会儿还要回去纳鞋底倒是有件事儿想跟你说一说。” 荣三鲤把篮子放在桌上,让她直说就是。 刘桂花粗糙的双手交握着,因天气转暖,之前的破棉袄已经换成一套洗到发白的粗布长褂长裤,头上仍旧包一块碎花头巾,有几缕白发从头巾下方飘出来。 “老板,上次你说得事情我已经想好了虽然老头子还是不答应,但我还是想做,以后这新菜就让我来炒吧,你那双白嫩的手,可千万别弄得跟我们似的。” 荣三鲤反问“你确定已经想好了要是菜谱泄露出去的话,我可是要追究责任的。” 刘桂花坚定不移。 “你放心哪怕他动手打我,我也绝对不会说。” 荣三鲤抿唇一笑,从柜台拿来纸笔,当场写了个字据。 “事关酒楼生意,口说无凭,桂花婶,在这里签个字吧。” 刘桂花为难道“这就不用了吧我也不会写字” “那就按个指印好了。”荣三鲤写好就拿出一盒印泥,打开放在她面前。 刘桂花觉得她有点小题大做,拿她当贼似的防着,不过为了一个月多一块大洋,按手印就按手印吧。 字据完成,荣三鲤吹干上面的墨迹,夹进账本里,再次邀请她留下吃饭。 刘桂花盛情难却,随她走进后院。顾小楼正坐在石凳上等荣三鲤一起吃饭,一抬头发现多了个人,本有些失望,但是过了会儿就觉得这样也挺好。 他总认为自己嘴笨,说不出什么让她开心的话,如果有人跟她聊天吸引注意力,而他只需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她,随时预备着帮她盛饭或倒茶,这种氛围最让他安心了。 三人吃完午饭,顾小楼刷碗,荣三鲤则将新菜教给刘桂花,连同游龙在野一起讲了要点。 后者认真记下,准备明天就接手。 下午时荣三鲤把店里的干活数量核算一遍,看看消耗量到底有多少。刘桂花就在旁帮忙,嘴里一直聊着天,等到夕阳西下时才一拍脑袋。 “瞧我这记性答应了老头子今天要帮他做出一双新鞋的,都给忘干净了老板,我得赶紧回家去,明天再来。” 荣三鲤点点头,摸出几十文铜板给她。 “别费工夫做了,买双新的吧。你家又舍不得点电灯,在油灯下纳鞋底对眼睛不好。” 刘桂花本来还因立字据的事,觉得她有点不近人情,这些铜板彻底让她改观,感激涕零。 “谢谢老板你真是好人” 荣三鲤送走她,伸着懒腰来到后院。 顾小楼在烧火热中午的剩菜,让她先洗澡,吃完饭就早点休息,毕竟因他累了好几天。 荣三鲤却摇摇头,站在炉灶边说 “待会儿吃完饭,你跟我去常家饭庄一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第 24 章 为什么要去常家饭庄顾小楼百思不得解, 荣三鲤也没跟他解释, 只是等各自换了衣服,就带他直奔对门而去。 锦鲤楼今日没营业, 常家饭庄的生意便比往日更热闹些。此时已经夜深,他们仍有几桌客人未走,在那儿喝酒划拳, 闹哄哄的。 常鲁易身为掌柜, 自然要陪着。黄润芝则在楼上照看受了伤的儿子。 荣三鲤和顾小楼进门, 常天壮还以为来了客人跑来迎接, 一看是他们两个,愣了愣,回头喊常鲁易。 后者看见他们也颇为惊讶,以为反悔了过来找茬的,忙将他们往楼上引,免得被别人听见。 进了包厢, 他转过身问 “荣老板,你怎么来了今天上午不答应得好好的, 不会找我们麻烦么” “我可没说是来找麻烦的呀,今日闲来无事,就想着找常掌柜聊聊天。” 荣三鲤随口应了一声, 坐在椅子上, 打量这间包厢。 来到永乐街这么久, 她只到过常家饭庄的大堂, 其他地方一概没见过。 这个包厢看起来华丽, 实则用得都是面子货,棉布染了金色冒充丝绸,桌子涂满高档漆撑场面,内里不堪入目,很符合他一贯的抠门作风。 常鲁易纳闷,“跟我聊天荣老板,你有话直说,不必拐弯抹角啊。” 荣三鲤抿唇笑了笑,“还真别说,我的确有件重要的事跟你们谈,请常掌柜把太太也一并叫来吧,得你俩都答应才行。” 常鲁易依言出去叫人,开门时老回头看她,不知道这具漂亮的皮囊下到底打着怎样的算盘。 他一走,站在身后的顾小楼立刻弯腰问“三鲤,你要他们答应什么事” 荣三鲤不再瞒着他,冲他耳语一番。他闻言惊讶地睁大了眼,难以置信。 “为什么啊明明使坏的是他们,怎么反而要我们吃亏呢不行我不同意” 荣三鲤不闹不怒,软软地往后靠,眼神看似柔媚实则富含玄机。 “小楼,我能让我们吃亏么你看着好了,这次必定让他们跌得爬都爬不起来。” 顾小楼完全没办法理解她的话,按照她刚才所说,吃亏的绝对是锦鲤楼,怎么还成了常家人跌跤 可三鲤是不会骗他的,她说有办法,那就一定有办法。 门外已经传来脚步声,顾小楼压下心中的困惑,故作镇定站在她背后。 夫妻二人推门而入,黄润芝妆容浓艳的脸上带着警惕。 “荣老板,有何贵干” 荣三鲤等他们都坐好,就开门见山地说 “你们也知道,永乐街上正儿八经的酒楼就咱们两家,可以说是对手。而这段时间里,要么你们出新菜,要么我们出新菜,争来争去实在没意思,还搞得大家都麻烦,受惠的只有客人。所以我想了一个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 他们绷紧了心弦,怀疑她要借着这次机会敲诈一笔。 “什么办法” “分时段供应。一家店的新菜只做中午,另一家店只做晚上,鉴于你们的熟客大多晚上来,所以晚上卖新菜的机会就给你们吧。” 荣三鲤说话时表情波澜不惊,仿佛在谈论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可夫妻二人听完着实吃了一惊,愈发弄不懂她的心思。 新菜分时段供应,的确是个减轻竞争的好办法。可是开酒楼的谁不知道晚上生意更好呢她居然主动拱手相让,真是让人不得不怀疑她的动机。 荣三鲤也看出他们的困惑,笑了笑说 “你们没必要怀疑,其实我一个女人,初来乍到做生意,不想结太多冤家的。这段期间发生的事情我绝对不愿意看到,为了让咱们的关系和睦如初,才想出这个办法,只求常老板以后多关照关照锦鲤楼,让我们也分一杯羹才是。” 她看似在委曲求全,可就是让人无法相信。 常鲁易提出自己要跟太太商量一下,两人忙跑去隔壁包间讨论。 讨论来讨论去,谁也猜不透她的真正用意,最后黄润芝一拍桌子说 “管她的呢又便宜不占是傻瓜,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这么好的机会,咱们一定要抓住。” 再说了,以后中午归她,可他们在自家店里偷偷卖,她发现得了么 常鲁易别无他招,就按照太太所说的做,回去跟荣三鲤说没问题,并且假模假样地感谢了一番。 荣三鲤笑眯眯道“那咱们就算是讲好啦,从明天就正式开始对了,我一直很好奇你们家是怎么装修的,能带我参观参观么” 这个要求有点奇怪,不过她才拱手让出那么大的好处,不答应未免显得小气。 常鲁易便带着二人在楼上楼下参观起来,路过后院时,荣三鲤的目光被一缸荷叶吸引住,驻步停留。 常鲁易看见了,带他们走到缸边说 “好看吧这是我托人从玉泉带来千瓣莲,一朵花上能有一千片花瓣,每年盛夏开花,一开就是三个月,到时请荣老板前来欣赏。” “好啊,我乐意之至。” 荣三鲤一边答应着,一边用手轻轻抚摸荷叶,动作好似抚摸婴儿一般温柔,嘴里喃喃地说 “将来开花一定很好看。” “是,整个锦州也就我家有一盆。” 常鲁易情不自禁炫耀起来。 “不过这位置是不是不太好晒不到太阳啊,我看摆在那边挺好的。” 荣三鲤指了个方向。 他目光闪烁,忙说“这就是你不懂了,荷花喜阴,不需要日照,晒多了反而容易烂根。” “是吗” 荣三鲤笑笑,没有坚持。 顾小楼始终跟在她身后,感觉她有什么阴谋,却没看到任何迹象。 之后又参观了厨房、杂物间,以及他们的柜台,两人才离去。 回去后就各自进房睡觉了,对面的常家饭庄则热闹到将近午夜才打烊。 黎明时分,永乐街上的最后一盏路灯熄灭,天边隐约露出鱼肚白,整条街被笼罩在微弱的光线以及淡淡的薄雾之中。 万物都在沉睡,包括家养的鸡犬。 忽然,一声惨烈的尖叫响起,打破了黎明的宁静,引得鸡犬争先恐后的叫。 附近的人家纷纷打开门,查看发生了什么事。顾小楼也被吵醒,穿好衣服匆匆跑到后院,敲荣三鲤的门。 “三鲤,你听到刚才的叫声了吗” 荣三鲤披着外套来开门,眼神清明,似乎早就醒了。 “听见了。” “我觉得是对面传来的,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要不我去看看” 荣三鲤道“你一个人去危险,等等,我换好衣服跟你一起去。” 顾小楼就在门外等待起来,很快他们出了门,来到常家饭庄门外。 大门还是紧闭着的,门内却传出骚动声,显然那声尖叫就是从里面发出的。 顾小楼回忆道 “我觉着那个声音很耳熟,像他们家跑堂的,要不敲门问问” 荣三鲤抬头看着前方,已经有许多街坊邻居也跑来查看情况了,微笑道 “不必,敲门的人已经来了。” 她拉着顾小楼退到一边,看那些人敲门。里面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忙到过了很久才有人跑来开门,是饭庄里的另一名杂役。 大家问他出了什么事,他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慌乱中还逼出方言,更加难以听清他在说什么。 只有一个词格外清晰闹鬼 大家听见这个词,脸色大变,又十分好奇,拉着他问个究竟。 顾小楼也疑惑道“闹鬼这世界上真有鬼吗怕不是他们家做多了亏心事,自己吓自己吧。” 荣三鲤捂着嘴,浅浅地打了个哈欠。 “不管他们到底出了什么事,都跟咱们都无关。看目前的情况,一时半会儿是弄不清真相的。小楼,我们先回去睡觉吧,一会儿还要开店。” 顾小楼对常家人已经厌恶透顶,看他们出事,其实只想看热闹,并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愿。 听了荣三鲤的话,他就跟她回锦鲤楼。 等到天亮后,黄老头夫妇来卖粉皮,许多食客进来吃早饭,顺便聊起凌晨发生的事。 顾小楼站在柜台后算账,听了几耳朵,弄清楚大概。 他猜得没错,尖叫声就是从常家饭庄那个叫常天壮的跑堂口中发出的,他当时被尿憋醒,起来解手。 由于茅厕在后院,他住得地方在前面,中间需要经过那缸荷花,据说就是那缸荷花闹得鬼。 可大家问他到底是什么鬼,又是怎么看见的时,他打死也不肯说,只知道他吓得面无人色,明明是一个强壮粗蛮的汉子,硬是不停打哆嗦。 顾小楼收起账本,跑去后院告诉荣三鲤。 后者起床后烧水洗了头,正坐在阳光底下,用一块干燥布巾擦头发。乌黑浓密的秀发配着她湿润白皙的面颊,好似沾了露珠的花,娇嫩到不敢触碰。 “还真是撞鬼呀。”她笑道。 顾小楼很自然地走过去,接过布巾帮她擦,嘴里说 “常家人已经把他关起来了,不许他对外乱说话呢。我看他们家肯定做过什么亏心事,否则干嘛怕人知道” 荣三鲤道“这种邪门的事,也说不准。” “你说咱们跟他们是对门,会不会也受到影响啊”顾小楼说“我记得街边总有个摆摊算命的人,应该也会点风水吧,我们去问他买张符,贴在墙上防一防如何” 荣三鲤笑道“别那么大惊小怪的,到底是撞鬼还是自己吓自己都没弄清楚,再等等看吧。” 顾小楼答应,帮她把头发擦了个半干,用梳子梳得顺顺滑滑的,好似一面黝黑的镜子。 荣三鲤要去前面看生意,他死活不肯。 “你这样出去,那些流氓一准儿又要占你便宜。外面的事我来,你等头发干了再出去。” 他说完怕她无聊,还端来一盘奶油味儿的葵花瓜子让她嗑,自己去外面忙活。 别人都忙忙碌碌,只有荣三鲤什么事都不用做,趴在石桌上晒头发嗑瓜子,宛如一条咸鱼。顾小楼时不时拿着茶壶过来给她加点茶,不禁感叹,这个儿子真是没白养。 常家饭庄这一天都没开门,傍晚时分,传来了新消息他们请了人抓鬼,正是街边摆摊算命的那位。 永乐街已经很久没发生过这种大事了,尤其是闹鬼的乃最富的常家饭庄,引得许多店老板一关门就凑过来看热闹。 全都围在门外不体面,有落井下石的嫌疑,有些人就走进锦鲤楼,点上几个菜和一壶小酒,占据最佳观赏位置。 顾小楼趁着给他们上菜的契机,低声问 “对面真的闹鬼了吗什么鬼啊” 那些人不知从哪儿听来点消息,不说憋得难受,想说又怕传进常鲁易耳中,显得他们嘴多欠似的,左右看了看,才小心翼翼道 “你可千万不能说是我说的。” 顾小楼立马答应。 他这才把自己听到的小道消息告诉他。 据说常天壮看见的是个小孩儿的鬼魂,从荷花缸底下伸出一只血淋淋的手,哭着说要找爹娘。 他要跑,却被他抓住脚踝,险些吓破胆。 荷花缸底下怎么会爬出小孩呢 顾小楼还想问更多,却听见对面传来骚动声,众人抬头看去,只见街那头走来一个人影,穿老式黑色长袍,戴瓜皮小帽和墨晶眼镜,有一张惨白的脸,右手拎一只木箱,左手举着一面奇奇怪怪的招魂幡。 走路时幡随风动,姿势略显奇怪,肩膀一高一低,似乎是个跛子。 顾小楼认得他,叫张道君,别人都叫他拐子张,每天都会在街尾摆个算命摊。命算得好不好不知道,生意着实冷清,经常一整天都无人光顾。 他来到这里的日子也不算久,据说比锦鲤楼开张早不了多少,常鲁易居然找这样一个人抓鬼,看来是走投无路。 拐子张走到常家饭庄门口,围观的百姓自动为他让出路。 他抬手敲门,杂役悄悄地将门打开一条缝,确认来人后让他进去,旋即又紧紧关上了。 围观的人好似看见了蜂窝的狗熊,被蜂蜜的甜香味儿撩得心痒痒,耳朵贴到门上偷听,还有的跑去后门,爬上墙头看。 顾小楼也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放不下生意,心不在焉地站在柜台后。 身边突然有人说 “想看就去看吧,知道了什么就回来告诉大家。” 他回头一看,发现荣三鲤不知何时走到旁边,惊讶地问“真的可以去看要是被他们家人看见了,又找你麻烦怎么办” 荣三鲤耸肩,无所谓地说“那就找呗。” 有她这句话,顾小楼顿时有了动力,跑到常家饭庄后门去探听情况。 锦鲤楼内的食客们期待他的回复,然而过了没多久,对面大门被人砰的一脚踹开,紧接着拐子张就被人推了出来。 他跌倒在地,还未爬起,那些捉鬼用的道具就被人丢出来,全都砸在他身上。 同时而来的,还有黄润芝的一声尖锐唾骂。 “滚你娘的你家才死过人呢” 这下子看客们更轰动了,拐子张在街上做生意,不至于坑蒙拐骗常家人的钱。可黄润芝骂他又是怎么一回事 有人连忙去扶他,他东倒西歪地站起来,对着紧闭的大门喊 “你们顾面子不肯承认不要紧,可这鬼就在荷花缸底下,要是再不捉住,将来整条街都不得安生” 整条街都不得安生他们也会被连累 看客们大吃一惊,连忙大力敲常家饭庄的门,要他们出来解释到底是怎么回事。 与此同时,顾小楼从后院飞奔而出,跑到锦鲤楼里,表情说不清是惊喜还是惊讶。 店里食客们的目光被他吸引,荣三鲤问“出了什么事吗” 他激动不已。 “你们猜猜拐子张为什么被赶出来常家饭庄里啊,真的死过人” 一石激起千层浪,食客们再也坐不住了,全都跑出去围观。 荣三鲤看店里伙计蠢蠢欲动,就吩咐他们暂时打烊,也去看热闹。 这下子,几乎整条街的人都围到常家饭庄门外,巡警也被惊动,开着车鸣笛挤进人群,问发生了什么事。 得知有可能发生过命案后,他们掏出铁棍,砰砰敲门。 这下常鲁易不得不开了,一家人全都站在大堂里,守着一个魂飞魄散的常天壮,后者还没缓过神来,痴痴地翻着白眼儿,别人问一句他就答一句。 巡警当着这些人的面,质问他到底怎么了。 谁也不乐意让别人看自己家的热闹,常鲁易狠狠心摸出几块大洋,要他去楼上说话。 眼看巡警都答应了,偏偏拐子张又厉声喝道 “常老板,你以为这还是你一家的事吗以后街上要是死了人,都跟你家摆不脱干系” 这鬼还能害死人大家一听立刻不许他走,要求他当众讲个明白。 围观的人太多,巡警不好为了钱包庇他们,默默退到一边。 常鲁易现在骑虎难下,看看傻子般的常天壮,又看看虎视眈眈的拐子张,支吾着说不出话。 黄润芝扶着伤势还未痊愈的常清廷站在一旁看了许久,表情一直很怨愤,这时终于忍不住,松开儿子抄起桌上的茶壶,劈头盖脸地朝他砸去。 茶壶是陶瓷做的,砸碎后锋利的边缘割开常鲁易的皮肉,鲜血流了满面。 看客们都惊呆了,黄润芝却还不肯罢休,冲过去对着他拳打脚踢。 “都怪你这个死不要脸的王八蛋,看看你干得好事要不是你背着我勾搭上那个小狐狸,能出这样的事吗都怪你都怪你” 常鲁易人高马大,硬是被比他矮一个多头的太太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抱着全是血的脑袋连连躲避。 巡警忙上前劝架,抓住黄润芝的双手。 邻居们则对常鲁易道“你别瞒了,瞒不过去的,快说是怎么回事。” 常鲁易平时总是挺着他富态十足的大肚子,占着自己家底丰厚睥睨全街,这时蹲在角落里,狼狈得不成样,宛如一条丧家之犬。 面对近百双眼睛的注视,他无法再视而不见,低着头老老实实把情况交待出来。 原来就在几年前,常家饭庄曾雇了个年轻姑娘打下手。姑娘性格软弱而天真,跟母老虎般的黄润芝一比,那简直是仙女下凡。 常鲁易跟她一来二去就产生了感情,继而发生关系当然,这一切都是背着黄润芝的,等她发现时,姑娘已经怀孕五六个月了。 常鲁易本来都打好了算盘,黄润芝一直不许他纳妾,如今对方怀上常家的孩子,总该同意了。 没成想她性格刚烈,得知此话后放话说有我没她,要么留下家产两手空空带那贱人走,要么就赶走她,回到她娘儿母俩身边来。 常鲁易劝了她很久,才劝得她让步,同意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几个月后,孩子生下来了,是个女儿,又因怀孕期间营养不良,发育有点问题,接生婆说长大了可能是个傻子。 这下子常鲁易落到下风,不再开口,每天躲着那姑娘走。 黄润芝则拿出当家主母的风范,给她发了三个月的工钱当做营养费,赶她滚回老家。 姑娘才不过十七八,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女儿未婚先孕已经够丢脸了,哪里敢争取更多立刻带她回家随便嫁了个同村的。 至于那个孩子,则留在了常家饭庄。 黄润芝夫妇打算找个机会把她抱出去扔掉的,没想到不到一个月她自己死了。因为怕邻居们得知后说是他们弄死的,常鲁易就将其埋了,另外放出消息,说女婴已经找到合适人家。 男人纳妾偷腥的事还是很常见的,而且与自己无关,大家就没放在心上。 几年过去,已经没几个人还记得当年的事了。 听他提起,有些开店已久的老掌柜恍然大悟,问他 “那你把她埋在哪里了” 常鲁易硬着头皮,往后院一指。 “就、就在那缸荷花底下” “喔” 众人齐齐低呼。 荣三鲤和顾小楼站在人群之中,后者听到这里,猛然想起一件事。 “难怪昨天他不肯移荷花,原来下面有鬼” 荣三鲤没说话,只冷冷地看着被围在中心的一家子,嘴角勾着微不可见的嘲弄。 事情水落石出了,他埋得是自己的女儿,埋之前已经死了,算不上杀人。 巡警不好出手,不动声色地退入人群之中,显然不准备插手这事。 常家人的事,还得常家人自己了结,至于鬼神之事素来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 街上的掌柜们可不想因此遭殃,开始撺掇拐子张做法。 拐子张掸掸衣襟上的灰说 “这婴儿的怨气可是很重的,何况还埋了好几年,恐怕是不见天日无法投胎,准备给自己找替死鬼才出来。常老板,请佛容易送佛难,鬼也是一样,你这次得破点财。” 常鲁易沮丧得不行,唉声叹气。 “破就破吧,你说,该怎么做” 拐子张振振有词。 “你先出五十大洋,我来给你做场法事,先平息她的怨气,移出尸骨立墓。再出五百大洋,找来十个五岁以下的流浪儿,为他们买房子安家雇人照顾,以他们的阳气来克女婴的怨气,这样才能永保平安。” 常鲁易惊了。 “五百大洋这这也太多了些啊” 拐子张摇摇头。 “五百大洋买全街人的性命,哪里多大家说是不是” 看客们自然纷纷附和,催促他出钱。 黄润芝在旁气得要命,白眼一翻,竟然晕了过去。 这下场面更乱了,有人说她是被女婴弄晕的,逼常鲁易赶紧掏钱。 他平时丢个铜板都要找半天,一下子花出去五百大洋,简直想都不敢想。 可是还有什么办法呢 在众人的围攻之下,常鲁易咬着牙关,无可奈何地点了头。 一场热闹终于平息下去,剩下的事就得由常鲁易和拐子张来商量。 时间不早,看客们大多散去回家休息,锦鲤楼因这事耽误了晚上的生意,但是没人觉得可惜,只觉得解气。 进门时,刘桂花还专门把荣三鲤拉到角落里,小声说 “昨天我才跟你提起这事,居然今天就闹鬼了,你说巧不巧该不会因为我透露出去,这小鬼才跑出来的吧看得我后背发麻啊” 荣三鲤轻拍她布满皱纹和裂口的手背,微微一笑。 “人在做天在看,报应迟早会来,只是来得晚而已。这事与你无关,不要再管了,回家休息吧。” 刘桂花唏嘘着跟黄老头收拾好做粉皮的家伙回家了,顾小楼关上大门,回头后院,发现荣三鲤已经进房准备休息,没有离去,而是犹犹豫豫的在外徘徊。 过了会儿,荣三鲤打开门,靠在门边看着他。 “你有什么话就说吧,别在这里转来转去。” 顾小楼迟疑地看着她,鼓起勇气开口。 “三鲤,我觉得这次的事情太巧合了,怎么莫名其妙就闹鬼了呢” 他抿抿嘴唇,试探地抬起眼帘,“常家的事情,跟你没有关系吧” 荣三鲤挑挑眉梢,“为什么这么问” 他挠头。 “我就是有点担心,随口问问而已,要是不是就算了。” 荣三鲤笑道“如果我说有呢” “真的是你弄的”顾小楼心中一紧。 “姑娘是他勾搭的,婴儿是他埋的。鬼是他的人撞见的,捉鬼大师也是他自己请的。”荣三鲤道“这一切都没有别人强迫,怎么能说是我弄得我有那么大的本事么” 话是这么说,可顾小楼仍然放不下心。 他看着荣三鲤那张冷静美丽的脸,低声说“三鲤,我从离开平州的时候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我总觉得你有很多事情瞒着我,其实没有,对吧” 他主动为她开脱,不希望她如同自己猜测中的那样。 在他的期望中,两人都是孤苦无依的,只有彼此是唯一的依靠,倘若荣三鲤有事情瞒着他,那他对她的死心塌地将变得可笑。 顾小楼问完就没有再说话,只定定地看着她,黑色的眼睛湿润了,闪烁着一种充满恳求的波光。 而荣三鲤缓步走到他面前,踮起脚尖,轻轻抱住他的脖子。 柔软的唇瓣贴着他的耳垂,她低声说“小楼,无论何时何地,你都是我最信任的人。不管外面发生了什么,你乖乖听我的话,好吗” 顾小楼猛然怔住,张着嘴说不出话。 荣三鲤松开手后退,冲他露出一个微笑。 “我不会强迫你,要是你觉得留在我身边很危险,大可以离开。酒楼的钱就在柜台里,你想拿走多少就拿走多少,我不会报警。” 说完不等他回答,就走进卧室了,关上门后一整晚都没有出来。 顾小楼久久地站在院子里,没有动作。 翌日天亮,荣三鲤洗漱完出房门,看见黄老头夫妇已经在大堂卖粉皮,柜台后面则站着个熟悉的瘦高人影,正捧着账本打算盘。 食客打招呼。 “荣老板,早啊。” “嗯,早。” 荣三鲤笑吟吟地回话,视线有意无意地从顾小楼身上扫过。 后者没说话,目光闪烁地看了她一眼,很快就低下头去,继续算账。 荣三鲤心情惬意,漫步走到门边,迎着灿烂的朝阳伸了个懒腰,脸部的皮肤白得近乎半透明。 天气越来越暖和了,是好事也是坏事。以后洗菜不必再怕那冷冰冰的水,可是再暖和些的话,食物又该如何存放 她正琢磨着这个问题,忽听得对面传来一阵刺耳的喇叭声,原来常家饭庄已经开始做法事,门外摆满了白纸扎成的假人假马之,女婴的骨头也挖出来,用个小棺材装着。 常鲁易如约为这场法事出了五十大洋,这几天生意是没法做了,大堂布置得跟灵堂似的。 大家怕沾染上晦气,甚至不愿意从他家门口过。 拐子张正在门边指挥伙计搬运东西,隔着一条街看见荣三鲤,微不可见地冲她点了下头。 荣三鲤勾唇笑笑,回到大堂,准备新一天的生意,顺便把那个拿人手软的伙计开除了,另找来一个新的。 常家的法事连做了三天,据说十分有效,一结束常天壮就好了,精神恢复如初。 只是想起那日的事,再也不敢留在饭庄,立刻收拾行李回乡下去。 之后常鲁易忙着找到十个五岁以下的流浪儿,黄润芝气到不愿出门见人,每天守着自己儿子,常家饭庄一时无人主持,冷清得门可罗雀。 与他们相反的是,锦鲤楼的生意越发蒸蒸日上,一天好过一天。 永乐街附近那么多人每天都要吃饭的,如今常家饭庄不开张,自然就都到锦鲤楼来吃了。荣三鲤趁机推出几道新菜,增加食客回头率,每日利润总算超过成本,开始慢慢回本。 与此同时,常鲁易找到那十个小孩,按照拐子张所说安顿好,花出去五百大洋,才将这件事平息。 按说闹过鬼的房子,不再适合开店迎客,客人也不愿意进去。但这是常家从爷爷那辈传下来的,花了不少钱改建,重新找既耗时耗力,也很难找到第二个路段这么好的。 常家可以说是元气大伤,好不容易整顿完重新开业,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还没接几桌客人,常清廷又出了事。 他的手伤好了大半,跑出去跟朋友抽鸦片烟,还包了几个妓女。不料被人仙人跳,坑了一大笔钱,还关进巡捕房里。 黄润芝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哪里舍得他在那种地方受苦,自然是想尽办法赎出来,又破了一笔财。 而常清廷经历了这几件事后,死性不改,烟瘾还越发的重了,整日不归家,待在外面抽鸦片。 夫妻二人怎么劝都劝不听,只好随他去,专心打理生意。 可惜食客们都已经在锦鲤楼吃惯了,也不愿去闹过鬼的酒楼吃饭,无论他们如何努力,依旧毫无挽回的希望。 荣三鲤似乎赢了,但是有时看着店里热闹的样子,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 这个问题,在她接下一场婚宴猛赚一把之后,迎刃而解。 当时是晚上,新人与客人用完餐离去,只有她跟伙计和黄老头夫妇在打扫大堂。 一辆车开到楼外,穿军装的小兵背着枪走进来,找到荣三鲤,说霍初霄要见她。 荣三鲤头都没抬,直言没空。 小兵说“督军大人这几日身体不适,想念平州饭菜,希望荣小姐能去公馆一展身手,帮他做些才好。” 顾小楼挥着鸡毛掸子走过来,“我们正儿八经做生意,凭什么听他的让他想吃自己回去吃,别老打我们三鲤的算盘。” 小兵十分为难,“荣小姐,你要是不去,恐怕督军大人就得自己来请了啊。” 荣三鲤一听也是,霍初霄千里迢迢地追来,还会被这点距离难倒么他铁了心要见她,拒绝也没用。 于是交待顾小楼看好家,自己换了身衣服准备出发。 顾小楼很担心她,要一起去,小兵说车上只能坐一个人,他便说那自己开着车跟在后面。 荣三鲤声音不轻不重地问“你又忘记我说得话了吗” 他默默地把未出口的话咽回去,退到一边,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开。 抵达霍公馆时,夜色已经很深了,里面灯火通明,配着华丽精美的欧式建筑,宛如一座辉煌的水晶宫。 荣三鲤被人带到书房,小兵敲了三下门,静立在旁。 里面传出熟悉的低沉嗓音,“进来。” 荣三鲤走进去,看见霍初霄坐在书桌后面,背脊笔直得像一面墙。高挺的鼻梁被灯光罩得落下一片黑影,本就瘦窄的脸显得愈发立体精巧。 他正在看一份文件,荣三鲤进去他也不抬头,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坐。” 她在他对面坐下,过了好一会儿都不见他说话,干脆放肆地打量起这个书房。 书房应该也是公馆原主人布置的,华丽得像座博物馆,书架用得是实木和铜料,雕花漆金,除珍贵的绝版书籍外,还摆放了许多艺术品。 “看中了什么可以拿去。” 霍初霄突然抬起眼帘看着她。 荣三鲤收回视线,耸耸肩。 “我只是个万恶的生意人,对这些东西没兴趣。” “叔叔曾说你有念书的天赋,只是不认真。” “他这人经常看走眼,比如我,比如陈闲庭。” 霍初霄笑“你还记得他的仇。” “我要是忘了,那才奇怪吧。”荣三鲤不置可否地说了句,坐直身体道“不拐弯抹角了,我是来拒绝你的提议的。锦鲤楼生意繁忙,我没兴趣也没时间接外单。” “这不是外单。”霍初霄放下手里的东西,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给你的未婚夫做饭,天经地义。” 荣三鲤没有掩饰,当即笑出声。 霍初霄只看着她笑,一点也不恼,好似真拿她当未婚妻般宠溺。 荣三鲤笑累了,恢复面无表情。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我跟你睡腻了,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肯接受这个事实” 霍初霄道“睡腻了上次你明明热情得很,我可看不出来腻在哪里,不如再试试” 荣三鲤冷冷道“不要脸。” 他笑意更深。 “身为堂堂督军,对着一个女人死缠烂打,有事没事就骚扰她,你不觉得有损形象吗” 霍初霄伸出修长的食指摇了摇。 “在我眼中,你不是女人,你是荣三鲤。” 荣三鲤的怒意快要憋不住,简直想找他打一架。 可是一来未必能打得过他,二来男女之间的事,有几个是能靠打架解决的呢 男人的秉性她很清楚,霍初霄之所以不放手,估计是还没尝够,或者没出够气。 她深深呼吸,起身走到他身边勾住脖子,软绵绵地趴了过去,媚眼如丝。 “那我们就再试试吧,督军大人,你要卖力一点呀。我看你那个范副官挺好的,不行的话就换他来吧,反正我是不介意,呵呵。” 女人的娇笑声是赤裸裸的挑衅,霍初霄波澜不惊,将她抱住,手肘好似无意般的将那份文件扫落在地,弯腰捡起。 荣三鲤看清上面的字,笑容顿时消失,演不下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第 25 章 文件最下方, 陈闲庭手写 的签名和红通通的公章十分瞩目。 这是从他手中批下来的文件。 陈闲庭是原主的杀父仇人,而荣三鲤接受了原主所有的记忆,包括她父母逝世时的悲痛。 看着这个名字, 她心里很难保持平静无波,暗道陈闲庭又有什么新的动向了吗 可是就当她准备看清文件内容时, 霍初霄快速将其收起,锁在书桌旁的保险柜里, 回身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偷看机密文件,你不乖。” 几乎是下意识的,荣三鲤想都没想就问 “上面写了什么” 霍初霄极轻地扯了下嘴角, “此乃党国机密,一旦泄露,我恐怕人头不保。” “陈闲庭不会舍得杀你。” “所以我就心安理得当叛徒了吗当初亲手提拔我的人,是他。” 叛徒二字以及他好似洞察一切的锐利目光,令荣三鲤回过神。 这么问肯定是问不出名堂的,说不定还会步上原主的老路。这辈子与她而言,最重要的不是报仇, 而是活下去。 她揉了揉脸, 托起他狭窄精致的下巴, 准备继续刚才的诱惑。 霍初霄却抬起手, 轻轻推开了她。 “他想拿下奉天省。” 奉天省位于东北地区, 面积广阔, 占据极佳的地理位置。之前一直属于其他的势力统辖, 陈闲庭欲将其拿下, 做得大概是统一全国的好梦。 不过霍初霄为什么跟她说这个 前一分钟不还口口声声说,不能做党国的叛徒吗 荣三鲤眯起眼睛打量他,他笑得镇定自若,抬手抚摸她的头发,修长白皙的手指从她乌黑的秀发中穿过。 “他下令杀了你的家人,你应该很关注他的消息。如果你肯嫁给我,以后但凡我知道的都可以告诉你。” 荣三鲤不信,反问道“你对我这么信任” 他轻笑说“只要我们成了婚,在我眼中你便如左耳右耳一般,不需要防范。当然,要是你里通外国,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漆黑的双眸中闪过一道锋利的光芒,荣三鲤微微一怔,随即笑道 “抱歉,我对于当督军夫人没有任何兴趣。父母的逝世教会了我,做人还是平凡一些好。家仇国恨,与我们蝼蚁小民有何相干这辈子我就做点小生意,过点逍遥日子,其他的再也不管。” 霍初霄静静地看着她,也不知对她的话信了没信。 等她说完后,他才颔首道“你有这种想法,着实难能可贵,倘若天下人都与你这般,便也不会有荣门惨案了。” 荣三鲤心中一紧,本来搭在他肩上的双手情不自禁抓紧他的外套,试探地问“荣门” 霍初霄扬眉问“不知道这个组织么当初暗杀范不为、周成章就是他们做的,目无王法也就罢了,还到处散播谣言,说陈总理乃天底下第一号的大汉奸,势必将其擒拿杀掉,你说多么可笑。” 荣三鲤惨淡地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霍初霄继续说“平州为党国根据地,怎容他们胡作非为陈总理下令清缴,先是捉拿了副帮主枪毙示众,荣门被破,后又找出许多老成员,于街市口统一枪毙,从此再也无人敢提荣门二字。” 霍初霄目光深沉地看着她,好似话里有话。 “你看,乱世之中活命已属艰难,妄图做自己力不能及之事,最终只会落得这样的下场。三鲤,你绝对不会像他们一样愚蠢,对吧” 荣三鲤不知他是否知道了什么内情,整个人好似坠入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海中,沉沉浮浮,找不到方向,被冰冷的海水包裹着。 霍初霄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搂住她的腰。 他的手那么大,一只就可以覆盖住她的整片背脊。男人的薄唇越来越逼近,隐约可以闻到他身上冷冽的体香。 荣三鲤本来迷迷糊糊的,突然间回过神,用力推开他,后退了好几步。 霍初霄歪头投来询问的目光。 她匆忙说道“店里还有许多事要做,我走了,改天再聊。” 她说完就打开书房门走了出去,几秒后范振华不解地进来,问出了什么事。 霍初霄没解释,吩咐他让司机开车送她回去,自己则端起桌边已经冷掉的茶,漫步到窗边。 窗户是华丽的欧式风格,四条边上刻满繁复的花纹,真丝窗帘以金线刺绣,用金色大钩子挂住。 当从窗内往外看,就像在看一幅画,画中荣三鲤急急忙忙地坐上车,关好车门就离开,连个回头都没有,但是仅凭那个背影,就不难想象出她此刻的心海正在掀起惊涛骇浪。 霍初霄喝了口茶,冰冷的茶水入口,先是苦涩,继而转为回味的余甘。 司机不是第一次载荣三鲤了,只是以前她总落落大方,客气礼貌,今天却好像藏着什么心事, 一上车就咬牙切齿地埋着头,没跟他说一句话。等开到一半时,后面传来砰的一声响,仿佛她用脚踹了一下什么。 他放慢了车速,困惑回头。 荣三鲤深吸一口气,恢复正常表情。 “抱歉,我不小心踢到了椅子。” 司机点点头,没有多问,继续开车。 锦鲤楼里,伙计们都回家了,只有顾小楼还站在门边,翘首以望。 他放心不下荣三鲤,现在是晚上,霍初霄把她找去,会不会对她做出什么逾越的举动 顾小楼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开车去霍公馆瞧瞧,要是荣三鲤不愿受他干扰,那他就停在公馆外面不进去,给她当个接应。 他翻出车钥匙,打算去后院开车,一出门就看见两道灯光照过来,接着一辆小车就开到门外。 荣三鲤下车,他忙迎上去,问有没有出事。 前者摇摇头,给了司机一笔小费,走进后院去。 顾小楼关好门,跟进后院,看见她拿着柴火准备烧水,一把抢过来,口中说道 “我来烧,你歇着。” 往常荣三鲤说不定要与他争一番,今天却非常心不在焉,点点头就进屋去了,连话都没跟他说。 之后水烧热了,顾小楼敲门,她出来打水洗澡,洗完就睡,全程没有交谈。 顾小楼愈发怀疑霍初霄对她做了什么,担心得要命,偏偏什么办法都没有,问她也不敢问,在院中站半天,最后还是上楼睡觉了。 由于心里藏着事,他睡得晚,起得也晚,等睁开眼外面已经天光大亮,街上传来嘈杂声。 顾小楼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一边穿外套一边跑下楼,来到荣三鲤屋外敲门。 无论他怎么敲,里面都没回应。他怀疑荣三鲤生病了,准备撞门而入时,刘桂花提着一篮子新鲜的萝卜从大堂走过来,对他说 “小先生你别敲了,老板不在里面,她早起床了。” 顾小楼啊了一声,问“那她在哪儿大堂吗” 下楼的时候他明明没有看见。 刘桂花道“老板说这两天贺六送来的鱼都不新鲜,所以今天自己亲自去看看,都走了好一会儿了。” 顾小楼闻言就朝门外跑去,要到港口找她。 刘桂花忙抓住他的胳膊,塞给他账本。 “小先生,老板走前吩咐过,让你起床后把前两天的帐给算出来,她着急用。” 莫名其妙去港口找贺六,又莫名其妙让他算账,三鲤到底想做什么 顾小楼怎么想都想不通,只能解释为她想把生意做得更好,所以才这么上心。 要是跟他猜测得一样就好了,起码能够说明霍初霄没有为难她,否则她应该没有精力管生意的。 他看着手中的账本,放弃了找荣三鲤的打算,决定按她的吩咐做把帐算出来,这是他唯一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了。 顾小楼简单的洗漱了一下,摊开账本开始算账。同一时间,荣三鲤抵达港口,迎着河面吹来的风,找到坐在岸边的贺六。 时间已经到了上午,鱼市早已结束,鱼贩们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打牌,只有贺六还在吃早饭,手里捧着用铝盒装的白粥,面前是几条干煎小咸鱼,和一些皱巴巴的白菜叶。 看见荣三鲤,他惊讶地站起身。 “荣老板,有什么事吗” 荣三鲤的视线从他身上扫过,说不出的严肃。 “去你家谈。” 他家就在离港口不远的一间小平房里,贺六也没问她为什么,匆匆收拾好碗筷,把盖子往铝盒上一盖,就领着她回家去了。 平房歪歪斜斜,里面除了必要的家具,以及几本破旧的书以外什么都没有,被子都是打满补丁的,堪称家徒四壁。 贺六关门,上了栓子,两人面对面坐在仅有的两张凳子上,他屏息看着她,表情凝重。 荣三鲤问“平州的事,为何不跟我说” 贺六身躯一怔,惊道“你怎么知道” “我有耳朵,有眼睛,已经发生的事如何能瞒得住”荣三鲤的气压低沉极了,仿佛酝酿着一场暴风雨,连嗓音都是沙哑的,“你们太让我失望了。” 贺六年近四十,曾经有过妻女,教出过近百个学生。按说人生阅历远远在她之上,面对她时,却连一点气场都没有,双手也不知该往哪里放。 “我们也不想瞒着你,他们死得太惨了,据说没有一个被安葬,全都丢去乱葬岗被野狗吃了” 贺六深深地叹了口气,眉心挤满了忧愁,“可是副帮主说他们已经退帮,就与我们没有干系,不应该让他们的死影响到你的计划。” 荣三鲤久久都没有开口,沉默地看着斑驳桌面,身上好似落满阴影。 贺六为她倒了杯水,用袖口擦干净杯口才递给她。 她接过没有喝,端在手里摩挲着,低声说“近期北边有大鱼,多多撒网,一定不能错过。” “是。” 顾小楼算完帐,就抱着账本,坐在门槛上看着永乐街。 黄老头为食客端上粉皮,从他背后经过,探头朝外看一眼,见对面常家饭庄门可罗雀,不由得咂了咂嘴。 “做生意还是要讲良心的,常老板这个人就是太抠门了,出了事大家都不愿意帮他,现在更加没人愿意光顾他的饭庄了还是荣老板好,为人和气,出手又大方,咱们酒楼将来肯定能赚大钱。” 顾小楼本来也像他一样信心勃勃,但是不知为何,这两天总觉得事情不会如自己所想那样简单,靠着大门沮丧地说 “或许吧。” 黄老头凑近他,拍拍他的肩膀,张嘴欲说话,却打出一个惊天大嗝。 顾小楼险些被他喉咙里的酒气熏晕过去,忙掩住鼻子,厌恶地皱起眉。 “你怎么又喝酒了三鲤不是跟你说过,第二天要做生意就别喝酒吗” 黄老头赔笑,态度却不以为然。 “你是年纪轻,不知道酒的好处,等以后老了就知道,做什么事都不如喝酒快活。再说我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能喝几年小先生别计较了” 顾小楼没心情跟他说话,撇头看着街上,眼角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窈窕身影,立刻起身跑过去。 “三鲤,桂花婶说你去港口了你去那儿做什么” 荣三鲤单手提着个鱼篓子,里面装得是几条肥硕鲜活的黄鳝。她勾唇笑笑,眼神平静,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这两天送来的黄鳝都是死的,做出来不好吃,我特意去贺六那里拿几条活的,还有一些他待会儿给送来,你记得把帐给他结一下。” 顾小楼看她这副模样,不安的心顿时踏实了许多,点点头,又把账本给她看。 “你让我算得帐我都算好了,看看。” 荣三鲤随手接下,说回去再看,进门时听到一阵敲打声,回头一看,发现常家饭庄二楼的窗户敞开着,有几个装修工人的身影在里面晃动,好奇地问 “他们家在做什么” 顾小楼答道“我听别人说,他们因为最近生意不好,想把饭庄改成客栈,打尖住店都包揽你说他们蠢不蠢人家因为之前的事不愿意进去吃饭,难道就愿意住在闹过鬼的屋子里么我看顶多骗几个外地人,还是要亏本的。” 常家饭庄已经开了很多年,如今大刀阔斧的改建,可见已经到了不破不立的地步。 伙计都遣散了,夫妻二人亲身上阵伺候客人,据说一向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黄润芝,已经系上围裙给食客端茶倒水。至于常清廷,鸦片抽得更加凶了,几乎整日不归家。 看起来有些可怜,却也是他们自作自受。 荣三鲤冷冷地收回视线,走进锦鲤楼里。 上午一过,顾客盈门,店里忙得不可开交,直到下午三四点钟才逐渐清闲下来。 趁着这个功夫,荣三鲤清点了一下自己和顾小楼的衣柜。他们的衣服都是之前从平州带来的,为了节省空间,只带了厚衣服,再过一段时间就要入夏了,还穿着夹棉的衣服可不行。 再者顾小楼个子长得快,眼见着裤子就短了一截,得给他置办点新的。 店里的食物也要想办法保存,她听说美国新运来一批冰柜,空间比之前荣府用的大得多,不光可以用来存放蔬菜和肉制品,夏天或许还能卖卖冰镇酸梅汤,也算一个进项。 锦州城内暂时没有卖,她已经托隔壁街上卖电器和洋货的赵老板帮忙打听了,价格合适的话,就买来一台备着。 荣三鲤在心中盘算好一切,踩着木楼梯下楼,本想叫顾小楼随自己去趟成衣店,不料一低头,就看见个熟悉的身影。 范振华站在大堂中央,仰头看着她。面无表情道 “荣小姐,督军大人有请。” 几个仍在吃饭的食客竖着耳朵听他们的对话,霍初霄身份不凡,他来到锦州养伤的消息已经在全程传开了。经过之前的几次往来,永乐街上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锦鲤楼倾国倾城的女老板与手握千军万马的霍督军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这层关系让锦鲤楼少了很多麻烦,上街遇到巡警,对方对她都客客气气的。 可这恰巧是荣三鲤最不希望的,再这么发展下去,与她当初留在平州有何区别 一个小小的酒楼老板如何对抗堂堂督军 荣三鲤想,躲是躲不过的,最好的办法是将计就计。 于是这回她连拒绝的话都没说,只让他稍等,自己去房间加件外套。 范振华留在大堂等她,顾小楼则追过去,一看她穿好外套出来就问“我这回可不可以跟你一起去留在家里我实在不放心,要是他对你动手动脚怎么办” 荣三鲤忍俊不禁,“我是个小老板,他是督军,动手动脚也是我占便宜。” “谁说的你这么漂亮,之前还是荣府的小姐” 荣三鲤的脸色一瞬间变冷,打断他的话,“这世上早就没有荣府。” 顾小楼连忙闭嘴,歉意地看着她。 她定定心神,摸出几块大洋放在他手心。 “晚上不忙的话,就自己去成衣店买几件衣服吧。挑好的,别给我省钱。” 说罢她走去大堂,不一会儿就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 顾小楼站在原地,看着手中亮闪闪的大洋,再次被无力感包围。 督军督军督军了不起么以后他要变得比督军更厉害,看谁还敢欺负她 抵达霍公馆,还未下车,荣三鲤就闻见风中夹杂着的浓郁肉香。 范振华将她引去餐厅,长条形的餐桌上放满了菜肴,大多制作精细,色相俱全,估计味道也差不了,是顶级名厨才能做出来的美味。 当然,最让人赏心悦目的,还是坐在长桌尽头,面若冠玉的霍初霄。 他仍旧穿着从不替换的深蓝色将军服,两边肩膀很宽,一条牛皮腰带绑出窄腰的轮廓,无论身材还是气场都是强势的,唯独五官美得有些阴柔,眼神又极其锋利,组合在一起,哪怕他只是个假人,也值得让人驻步欣赏。 这副漂亮的皮囊其实没有给霍初霄带来太多好处,他性格冷漠,不喜人际交往,当初被陈闲庭提拔之前,有传闻他靠身体上位,是陈闲庭的娈宠。 直到后面他带兵缴清岭南山区的十万山贼,以强悍的实力证明自己,这些声音才渐渐淡去。 如此漂亮的皮囊,如此杀人不眨眼的心。 荣三鲤不知别人会怎么想,反正她是不愿轻易靠近的。 霍初霄让她坐下,她坐了。餐桌两米长,他们之间隔了便有两米。 霍初霄轻笑,“我请你来吃饭,不是吃你。” 用不着那么警惕。 荣三鲤道“我是开酒楼的,别人请我吃饭,真是稀奇。” “你的意思是这些菜都看不入眼来人,带荣小姐去公馆厨房,让她自己做菜。” 有下属应声进来,荣三鲤无语地说“不必了。” “那就好,吃饭吧。” 霍初霄拿起筷子,荣三鲤只好也拿了起来,尝过几口后,不得不承认,他请得厨子的确很有水平。 幸亏当初锦鲤楼对面的是常家饭庄,要是换成这个厨子开的,恐怕他们到现在都还是亏本。 饭桌上安静无声,霍初霄从小家教严格,却又在军队里待了十年,养成一种很矛盾的进食风格姿势优雅,速度极快,不比狼吞虎咽慢多少。 他很快就吃饱了,擦擦嘴角,看着荣三鲤。 后者本就没兴趣吃饭,放下筷子道“你有什么话就说。” 霍初霄果真有话说,背脊轻轻往后靠,下颌微抬,目光始终落在她脸上,犹如野兽在打量自己的猎物。 “关于我们之间的关系,不知你有何看法” 荣三鲤嗤笑,“我们我们有关系么” 霍初霄不以为意。 “我昨晚倒是仔细想了想,如今你不愿跟我回去,强扭的瓜也不甜。但是对于睡腻了这个说法,我是不赞同的。” “所以呢” 霍初霄道“我们可以晚点结婚,但是你必须成为我的女朋友。” 荣三鲤满脸都是抗拒。 “我不认为有这个必要。” “你有男友” “没有。” “我达不到你选择男友的标准” “不是。” 霍初霄摊手,“那就是了。” 荣三鲤满头黑线。 记忆中唇红齿白羞涩腼腆的小男生,怎么长成如今不知羞耻死缠烂打的老流氓了呢 霍初霄看了她半晌,忽然道“我懂了,你怪我没给见面礼是不是” 他拍拍手掌,让人去卧室拿来一个小盒子,打开放在她面前。 精致的丝绸盒子里,赫然放着一块闪闪发亮的金表。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把她高高捧起,然后狠狠摔下,让她亲身体会到他当年的痛苦 不觉得多此一举么 荣三鲤抿唇看着那块表,抬手欲推开时,霍初霄忽然问 “你知不知道上次顾小楼被关时,你的运气为何那么好,正巧碰到叔叔以前的同窗” 荣三鲤对于这事也是困惑的,顾小楼的事是私事,作为一个小酒楼老板,她必须用酒楼老板的办法去解决,所以没有求助任何人。 那个厅长大早上去警察厅巡视,正好碰上她,还一眼就认出她,实在巧的不得了。 霍初霄这么问,难道是他在背后操控一切 想到这点,她顿时像吃了耗子一样恶心。 金表的光芒亮到刺眼,荣三鲤盖上盖子,用力握在掌心里,抬头微笑。 “好啊,我答应你。” 霍初霄冲她招招手,她走过去,还未站稳就被他拉进怀抱。 两人拥吻,不知不觉从餐厅吻到卧室。 霍初霄把她放在柔软的大床上,荣三鲤已经做好准备陪他敷衍一场,不料他突然停手,走去了卫生间。 偌大的卧室只剩下她一个人,霍初霄的秘密向她敞开,她左右看看,最后视线落在正对面的衣柜上,心跳情不自禁加快。 卧室是一个人绝对的私密地带,哪怕这套公馆并非霍初霄本人的,只是临时来住一住,里面也已经因他的生活习惯,留下许多痕迹。 例如他临睡前喜欢看书,床头柜上便摞着几本厚厚的历史书籍。 再例如他喜爱清静,屋里的落地钟便被撤掉,角落里空出一块,显得很奇怪。 荣三鲤想起了他昨天弄掉的文件,如果他还有其他秘密,会不会藏在这个衣柜里 看了看紧闭的浴室门,她踮起脚尖朝前走去,轻巧得好像一只猫。 拉开衣柜大门,本以为会看到琳琅满目的衣物,或者另外一个保险箱,可是看清之后,里面的景象着实让她呆了好几秒。 大衣柜的空间足以容纳两个成人,却只挂着两套军服和一套格纹睡衣,全都熨烫的干净整齐,裤边拉得直直的。 衣柜里没有秘密,这不奇怪,或许他习惯藏在别的地方。 但是身为权利滔天的督军,他的衣服怎么这么简单还不如顾小楼呢。 荣三鲤不禁皱起眉,看着那三套孤零零的衣服发呆。 这时,背后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 “在看什么” 荣三鲤背后一凉,连忙转过身,大脑飞快转动找出一个借口。 “我有点冷,想找件外套披上。” 霍初霄英俊的脸上勾着一抹玩味的笑意,笔直漂亮的手指按在皮带上,转眼就解开,随手一丢,皮带准确无误地落在挂衣架上。 “你待会儿就不冷了。” 他朝她走近,荣三鲤进门时都做已好心理准备的。自己并不爱他,可他长得的确很不错,就当免费嫖了,都是死过一次的人,实在不必太计较贞操。 然而此时此刻,她愈发感觉自己一点也不了解他,跟他打交道,就好似同魔鬼共舞,指不定什么时候危险就会降临。 心里打起退堂鼓,而她素来遵从心意行事,当即推开他。 “我还是先回家吧,改天再见。” 霍初霄罕见的没有挽留她,站在原地双手插在裤袋里,穿长筒军靴的双腿那么挺拔修长。 他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表情本是愉悦的。但是没过一会儿似乎想起什么事,浓黑的双眉中间皱出一个重重的川字纹路。 荣三鲤连续两天去霍公馆,还都是晚上,这件事让顾小楼寝食难安。 他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甚至动了念头,想联系以前在荣门几个与他交好的兄弟,暗杀霍初霄,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不过想法也仅限于想法,霍初霄本身就是督军,身手不凡,必定随身携带防身武器,霍公馆外永远有人驻守,难以行动。 另外荣三鲤再三强调,不许提起荣门。他要是敢这么做,后果无论成功与否,必定会被她逐出锦鲤楼。 相比那个结果,还是每天在家等她回来更能忍受些。 顾小楼等到永乐街上都没了人,依旧坐在门槛上,茫然地看着前方。 耳边传来激烈的争吵声,是常鲁易与太太又在吵架。所谓贫贱夫妻百事衰,自打饭庄生意一蹶不振,儿子沉迷抽鸦片不可自拔后,他俩就没有一个小时不吵架的,动辄摔凳子砸碗,戾气重得快要穿墙而出。 顾小楼只觉得烦,恹恹地捂住耳朵,突然感觉有东西在舔自己的脚踝,低头一看,是只脏了吧唧的小狗。 小狗毛色灰黑,丑到只剩下一团轮廓,看不清眼睛鼻子,唯有一张嘴张得大大的,应该是饿极了,问他讨饭吃。 幼小的东西总是容易引起同情,顾小楼也不例外。他下意识就要进屋给它端饭,走到一半反应过来,心想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仁慈 有些东西一旦意识到,就成了心底的一根刺,无论如何都无法忽视。 当初没有人对他好,街边的野狗也狗眼看人低,只会抢他的食物甚至咬他,他现在为什么要帮它们 整个天下,只有三鲤把他当人看。除了她以外,他谁也不想管。 顾小楼回到门槛边,随手拿了把笤帚,将眼巴巴的小狗赶远了些,继续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永乐街头出现两盏明亮的大灯,他立刻站起身。 荣三鲤从车上下来,表情似乎比昨天还难看,毫无交谈兴致,闷头走进酒楼。 顾小楼亦步亦趋地跟上,见她到后院拿柴火,连忙挡住她的手。 “我帮你烧好热水了,一直用炭火保温呢,打来用就是。” 荣三鲤低声说了句谢谢。 顾小楼受到鼓舞,献宝般地说“我还给你留了晚饭,上午你不是说想吃莴苣炒腊肉么我让桂花婶从她家地里拔了最新鲜的莴苣,用之前买的野猪肉炒,你现在吃点吗” 荣三鲤摇摇头,“我吃过了。” 他顿时很失望,但是没有沮丧,立刻说“那我明天再给你炒一盘。” 荣三鲤兴致不高,打了水朝卧房走。 “再说吧。” 顾小楼想帮她端水,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荣三鲤心中一直在想事,有点嫌他烦,转身打算叫他上楼睡觉去,看着对方那张无畏的少年面庞,心中一动,情不自禁地问 “小楼,你会永远忠于我吗” 顾小楼愣住,“为什么问这个” 荣三鲤没说话,已经开始后悔问出那句话。 这两天霍初霄的表现让她失态,感觉自己就像活在梦中,不敢确定所接触的东西是不是真的。 顾小楼抿了抿嘴唇,眼神很悲伤。 “三鲤,你问这个问题让我很难过。” “怎么了” “我从不曾做过任何不忠于你的事情,为什么你会做出这种假设” 荣三鲤怔怔地看着他,几秒过后叹了口气。 “对不起,是我的错,不该问你这个问题。” 她放下热水,踮起脚尖拍掉他肩膀上的落发,问“我出门前让你买衣服,你买好了吗” 顾小楼点点头,没说话,仍然沉浸在失落的情绪中。 荣三鲤努力笑道“带我看看好不好你穿新衣服肯定很帅。” 他领她上楼,来到那个狭窄的杂物间里。这段时间他有长高了许多,两个人走进去后,已经放了床和衣柜的杂物间,窄到无法转身。 他侧着身体打开衣柜,把那些衣服拿给荣三鲤看。 后者满怀期待,看完后忍不住说“这些都是老人家的衣服啊,你是不是被店老板给骗了” 顾小楼摇头,“都是我自己挑的。” 荣三鲤不敢置信,随手拿起一件,款式老土保守不说,颜色不是灰就是黑,哪里像年轻人穿得。 小楼长得皮白肉嫩,朝气蓬勃,把这些衣服往身上一套,简直成了出土文物了。 顾小楼看出她的怀疑,自己低声解释说 “我不喜欢穿那些年轻人的衣服,每次穿上后别人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还偷偷喊我小白脸。” “他们那是嫉妒你,长得好看的人才配叫小白脸,你看有人这么叫黄老头么有人这么叫大厨么” 顾小楼撇撇嘴,“你别安慰我,我知道小白脸是什么意思。” 荣三鲤放下衣服,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脸。 “看来我家小楼长大了,知道在乎别人的目光了。不过你没必要管那些人怎么说,他们越是笑话你,你就越该把自己打扮得英俊帅气,然后嫉妒死他们。” “我要是这么好看,你为什么不多看看我,反而要跑到霍公馆去” 大概是她的抚摸太舒服,顾小楼沉迷其中,鬼使神差地问。 荣三鲤的动作顿住,心里想着要跟他解释清楚,等说出口却成了一笑而过的玩笑话。 “呀,谁家的醋坛子翻了再不扶起来,我们明天就做不了糖醋排骨了。” 顾小楼对她的回答很不满,但是没追问,知道以她的性子,问下去只会让自己尴尬。 “我的衣服你就不要管了,你之前不是说吗穿衣服最重要的不是赶时髦,是为了让自己舒服,这些衣服就让我很舒服。” 舒服什么啊,夏天的衣服配个高领,是想闷出一身痱子么 算了算了,以后自己给他另外买几身。 荣三鲤回到卧室,洗漱睡下。翌日范振华没来,这让绷紧心弦的她松了口气。 可是没想到第三天上午,熟悉的汽车再次来到锦鲤楼外。下来的不仅是范振华和那些小兵,还有他们的长官霍初霄。 他的身份早已传开,半条街的人都探出脑袋偷看,企图一睹督军风采。 荣三鲤正与顾小楼站在柜台里清点库存干货,闻声回头看去,正好对上他的目光,心中犹豫到底是赶他走,还是留他下来。 他们还没动作,黄老头与大厨已经迎了上去。两人得知霍初霄的身份与他跟荣三鲤之间神秘莫测的关系后,就每天期待他到来。 他可是督军呐,陈闲庭亲手提拔的,以后要是跟荣三鲤成了亲,他们就是在督军手下干活的人了,说出去多有面子 而且荣三鲤这么漂亮的女人,天天守着她的小白脸算怎么回事酒楼生意越来越好了,也该换成能干的男人来打理。 两人对待霍初霄简直比对亲娘老子都热情,刘桂花看着怪不好意思的,想叫黄老头别凑热闹,却被他推到一边。 霍初霄没说什么,只吩咐下属把带来的东西交给他们,是满满当当的几个大筐子。 范振华特地嘱咐道“这是从外国运来的奇异果,价格珍贵,你们放在阴凉处保存,如同柿子一般,等软糯了即可剥皮食用。” 在这个年头,甭管什么东西,只要带上外国两个字,那就是宝贝了。 何况督军送的,能是凡品么 两人对那几筐奇异果视作珍宝,小心翼翼地抬到库房去。 顾小楼则不屑一顾地说“什么奇异果不就是猕猴桃么,当年老先生有个湖北的下属,每到收货季节就送好多来府中,吃到大家都要吐了,有什么稀奇的。” 范振华挑起眉,要跟他争辩,霍初霄却抬手制止,对顾小楼说 “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 “” “给他。” 下属捧着一个华丽的盒子来到他面前,打开一看,里面竟然装着上次他坑常清廷买下,最后又退掉的那块表。 当时他只是随便挑了个最贵的,霍初霄为何会买下这块,还专门送给他,世界上有那么巧的事吗 总不会是他故意讨好他吧 顾小楼非但不开心,表情还变得更难看了。 “你为什么送我东西” 霍初霄看着荣三鲤,微微一笑,冷峻的五官在这一刻流露出几分宠溺。 “为了庆祝。” “庆祝什么” 他走到荣三鲤身旁,在她不安的注视下,坚定地握住了她的手。 “庆祝我们恋爱已经第三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第 26 章 督军大人是锦鲤楼老板男朋友的事, 在短短几分钟内,席卷整条永乐街。 店老板们沸腾了,恨不得放下手中的生意来场狂欢。 虽然战火如今还没有烧到锦州, 可是谁不知道,在东部三省已经硝烟漫天、民不聊生 锦州归属于陈闲庭的势力范围内, 省长却与他一直不对付,接近于独立作战, 无人保护。每个锦州城人晚上做得噩梦,都是炮弹从天而降,炸毁他们的家园, 夺走他们的性命。 现在,荣三鲤成督军的女人了,督军能看着他心爱的女人被飞机轰炸么一旦打起来了,绝对会派兵来保护她啊,街上的人当然也跟着沾光了。 此乃普天同庆的大好事,知情人士奔走相告,而位于旋涡正中央的二人, 此刻却安安静静地待在锦鲤楼后院里, 霍初霄坐着荣三鲤站着, 没有一个人开口。 最后, 还是荣三鲤打破了这份沉寂。 “你来做什么” “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 “一日不见, 如隔三秋。”霍初霄微微侧着脸, 鼻梁挺拔的轮廓尽显无疑, “昨天我与省长及锦州重要官员开会, 什么都听不进去,脑中一直想着你。” 荣三鲤完全没听清他后半句说得什么,注意力在省长二字上,心下一动,不禁出声问“你们为何开会” 霍初霄的黑眸注视着她,“想知道” 她感觉到隐隐绰绰的危险,生出戒备,撇脸看向另一边。 “不想。” 霍初霄微微一笑,起身道“我今天也算是登门拜访了,不请我参观参观” 荣三鲤直觉是拒绝,但是想起霍初霄的行事作风,倘若这件事上不能如愿,他定会在另一件事找回来。 到时保不准就弄得得不偿失。 不就是参观么锦鲤楼最不缺的就是客人,拿他当个不知趣的食客好了。 如此想着,她先领他去看了厨房,接着又看了包厢,最后看他仍旧没尽兴,才推开了自己卧室的门。 霍初霄走进去,无声地打量一圈,回头问 “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可以搬到霍公馆住” 荣三鲤拉开椅子坐下,为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道“没兴趣,我在这里住得挺好的。” 霍初霄的手指从已经裂了缝的镜面上划过,挑高右眉眉梢。 “挺好” 荣三鲤皮笑肉不笑。 “有些人要锦衣玉食才开心,有些人有吃有喝就开心。我没什么大志向,父亲死后也不愿再争名夺利,如今的生活对我来说,已经很满足。” “我不满足。”霍初霄道“你是我未来的太太,不能住在一个简陋至极,且随时会被流氓闯入的地方。” 荣三鲤笑得眼睛都弯起来。 “全世界最大的流氓就在我面前,还用得着怕其他人吗” 这句话可谓是充满了嘲讽,浓到快要溢出来。霍初霄却没有发怒的迹象,也跟着她低低的笑,笑完后道 “既然你舍不得这间破屋子,那就把它装饰一下吧,明日我会让人送新家具过来。” 荣三鲤摇摇手,咽下口中的茶说 “千万别,我与督军大人交往已属高攀,怎好再受你恩惠这不是让我无地自容么” “听你这么说,你倒是十分贤惠” 荣三鲤笑眯眯道“贤惠未必,当个菟丝花是很乐意的。我这人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坐吃等死,当条咸鱼。” 霍初霄也不揭穿她,不置可否地哼了声,看向门外道 “未来太太,可有兴趣在你男友面前一展厨艺” 荣三鲤巴不得他赶紧出去。一来不希望他接触自己的秘密,二来他个子实在太高,进来后卧房显得格外低矮拥挤,令人喘不过气。 她来到厨房,让大厨做几道拿手好菜给他吃。大厨何其荣幸,激动得锅铲都快拿不稳。霍初霄却摇摇头,指着荣三鲤说 “你来做。” “我是掌柜,只收钱不做菜。” “你是我的女人。” 大厨那么多大岁数不是白活的,尽管给他发工钱的是荣三鲤,可督军腰上挂得是枪啊,这年头谁敢跟兵头子作对 不等荣三鲤吩咐,他就自行放下锅铲出去,将厨房留给二人。 等菜的食客们纵有不满,也不敢生气,老老实实等着。 厨房里,荣三鲤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回头问 “督军大人,您要吃点什么” “你做的我都爱吃。” “那我就自己琢磨着做了,这里油烟大,请您去包间稍等。” 霍初霄一动不动,显然要看着她做菜。 她没有耐心再劝,干脆由他去,从放肉的大木盆里抓出一块早上买的五花肉,放在案板上,抄起菜刀切,打算做个红烧肉敷衍了事。 卖肉的小贩与锦鲤楼已达成长期合作的关系,每天都挑选出最好的肉给他们送来。眼前这块五花肉三层红白分明,肥瘦肉厚度相当,纹理清晰颜色明亮,没有任何异味,是用来做红烧肉的好料子。 荣三鲤切肉的时候,霍初霄全程在旁观看,忽然说 “你刀法不错。” 她勾唇一笑,菜刀在手中转了一圈,刃口处寒光闪烁。 “爷爷从小教得好,切肉与杀人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霍初霄轻轻颔首,若有所思。 “你可曾听说过,荣门帮主,也习得一手好刀法” 荣三鲤的动作当即一顿,脑中飞速闪过上百种应对方法,最后莞尔笑道“我看八成是谣言。” “哦” “荣门最擅长的就是暗杀,用枪不好么刀这种东西不好携带,容易被人查,用起来还费力,早就过时了。” 霍初霄仿佛很认可她的话,摸着下巴道“有道理。” 荣三鲤不再理他,自顾自将肉切好,准备下锅。 背后传来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我还听说荣门帮主,是个女人。” 荣三鲤的右手不动声色地握住菜刀,背着手回过头,语笑嫣然。 “哈哈,莫非督军大人怀疑,我就是那个荣门帮主” 霍初霄张开薄唇正要说话,就见一道寒光闪过,荣三鲤朝他扑来,将他重重的压在墙上,菜刀刃口抵着他的喉结,大厨为了切肉,将其磨得极其锋利。 荣三鲤仍在笑,眼神冷如万年寒冰,里面清晰的倒影出他的脸。 一切发生得太快,他的嘴都没来得及合拢,维持着说话的形状。 “督军大人,说话要负责任哦。假如我真如你猜测那般,今天你恐怕没法活着回去了。” 霍初霄面不改色,“是么那我有句话一定要说。” “什么话” 霍初霄身体向前倾,嘴唇凑近她的耳朵,温热的呼吸洒在她敏感的耳垂上。 荣三鲤并不害羞,但耳根还是条件反射的浮起一层红晕,皱着眉往后退了些。 霍初霄停在距离她不到三公分的地方,低沉却优雅的嗓音,像极了唱片里的外国男声。 “你之所以不肯与我成婚,还是害怕当年的事,对不对” 他所指的乃当年霍家被灭门后,他上门求助,惨遭荣父驱逐之事。 这的确是个原因,但荣三鲤更在意的,是书中他杀原主的果决狠辣。 没发生的事说出来他也不会信,自然没有说得必要,荣三鲤将错就错,点了点头。 霍初霄说“我根本不记恨这件事。” 荣三鲤有片刻的哑然,随即摇头,表情严肃。 “不可能。” 在最无助最绝望的时候,被唯一有可能救他的人拒绝,并且被无数人嘲笑,谁能忍受得了这样的屈辱 霍初霄的发迹细节她不了解,但是可以想象,其中必定苦难重重,而支撑他走到现在的,或许是灭门之仇,或许是一雪前耻的欲望。 说他不记恨那件事,怎么想都不可能。 霍初霄垂着眼帘,黑眸半遮,手掌轻轻盖住她的肩膀。 “当年你还小,许多事情不了解。真相并非外界流传的那样,倘若你愿意与我成婚,我可以在婚后如实相告。” 荣三鲤狐疑地看着他。 “既然想告诉我,为何不现在就说” 她想到了什么,嗤笑一声,“看来你对我也不是很信任嘛。” 霍初霄道“我自然有我的打算,总之选择权放在你手里,我不会强迫,静候佳音罢了。” 不会强迫不是把她叫到霍公馆,就是亲自登门,这也能叫不强迫么 荣三鲤对他仍然藏着八分怀疑,直觉他所谓的真相,极大可能是个圈套。一旦踩进去,就会万劫不复。 她收回刀,往烧热的锅中加了油,背对着他说“荣门与我无干,以后别再说这些无聊的话。” 霍初霄答应了一声,终于离开厨房。 油热后加糖,用锅铲不停搅拌,待冰糖尽数融化后,就将切成均匀方块的五花肉下锅,不停翻炒,均匀裹上糖色。 之后陆续加入调料,加水炖煮,等汤汁收尽,一道色泽赏心悦目,甜香扑鼻的红烧肉就做好了。 荣三鲤端着它来到大堂,把与黄老头蹲在一起嗑瓜子吹牛皮的大厨叫回去,打算把菜给霍初霄,没看见他的人,却见几个小兵搬着东西进进出出,仔细一看,是崭新的桌椅和花瓶。 柜台后,顾小楼犹如炸了毛的猫,站在原地阴森森地盯着他们。 荣三鲤问“怎么回事” “什么督军,分明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他气愤道“他居然嫌咱们包厢装修不好,去对面家具店里买来最好的桌椅更换” “你就当他钱多得没地方用。” “多得没地方用就出去设施给乞丐啊,人家正缺钱呢。何必到这里献殷勤,恶心” 顾小楼狠啐了一口,荣三鲤哭笑不得,正要安慰他几句捋平他的逆毛时,霍初霄楼上走下,尾随其后的范振华匆匆地说 “今天不吃了,督军有急事,改日再来。” 不等荣三鲤接话,他们就坐进汽车里,转眼消失在街角。 才出锅的红烧肉没人吃,荣三鲤随手赠给食客,走到柜台后面心不在焉地翻着账本。 对面常家饭庄还在装修,整日叮叮当当,敲得她心烦。 霍初霄人已经走了,身影却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看他最近似乎与省长走得很近,两人会不会有什么计划 或者说陈闲庭有什么新计划 还未琢磨出个所以然来,黄老头就笑嘻嘻地凑到柜台前,龇着那口大黄牙。 “老板,你跟督军大人聊得如何” 顾小楼不满道“关你什么事卖你的粉皮去。” 他一点也不恼怒,继续赔笑。 “我看这人是个好伙子,长得那么帅气,还是督军,多少大家闺秀都高攀不起啊。老板你能结识他,恐怕是菩萨赐得良缘,千万不要因为一时任性,给错过了。” “去去去。”顾小楼拿毛笔戳他,“你跟他说过几句话,就知道他是好人了” 黄老头认真起来,胳膊架在柜台上,气势都足了不少。 “话不能这么说,我是跟他不熟,可他的鼎鼎大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当初东阴人伙同其他几国侵我国土,是陈总理领兵击退,将其赶到东部。督军大人曾有剿匪之功,现又成为陈总理的左膀右臂。假如陈总理是天上的玉帝,那督军大人怎么说也是个太白金星,赫赫战功,你敢说他不是好人” 顾小楼无话反驳,可心里是很不认同的,黑着脸将他轰开。 黄老头边走边摇头,觉得他是小孩,认不清状况。 他心里气得要命,回头问荣三鲤 “你也觉得他是太白金星吗” 荣三鲤忍俊不禁,“黄老头有哪一天不是喝醉的你信一个醉鬼的话。” “不说他,你就说你觉不觉得他是。”顾小楼认真地看着她,非要一个答案。 荣三鲤抿唇想了想,捏着他的脸说 “他要是太白金星,那你就是我的孙悟空。” “啊” “无所不能,护我周全。” 顾小楼忿忿的心情因这句话,陡然平静下来,好似往心房里灌入一碗热汤,暖的不得了。 他是她的孙悟空尽管话中安慰占大部分,可他还是开心的不得了。 荣三鲤见他终于不纠结了,就上楼去,看看霍初霄到底做了什么好事。 小兵们的工作已完成,包间里焕然一新,荣三鲤原来买的桌椅装饰都是周边几条街的酒楼中档次最高的,现在被霍初霄换成了更贵的款式,简直有点金碧辉煌的意思。 半人高的落地花瓶上,画着缥缈悠远的山水,几只新鲜的百合花插在里面,散发出淡淡的幽香。 荣三鲤忍不住摸了下卷曲柔嫩的花瓣,蓦地想起霍初霄在厨房说得话,触电般收回手,匆匆走出包厢。 霍初霄那天去得急,她以为至少又要消失几天,谁知翌日下午就有小兵开车接她去霍公馆。 到霍公馆一看,霍初霄根本不在,原来又去省政府开会了,晚饭时才回来,想吃她做得菜。 荣三鲤还真就开始做了,她会得不多,都是从曾爷爷菜谱上学来的,让小兵们备好黄鳝腊肉香菇等物。 切切洗洗,弄到一半时,她纳闷了。 自己这么听话做什么难不成潜意识里已经相信他的话,想知道他所说的真相是什么 恐怕只是个诱兽进笼的钩子罢了。 新鲜食材顿时变得很不顺眼,就此甩手走人有点夸张,倒不如趁这个机会,拿他当个试验品好了。 荣三鲤本人没什么做菜的天赋,只会规规矩矩地照着菜谱做,一直很想跳出那些文字自创几道菜,但是怕把食客们赶跑,所以从来没试过。 既然今天霍初霄点名要她做,还没规定做什么菜荣三鲤摩拳擦掌,兴致勃勃地大干了一番。 夜幕降临时,霍初霄回家。 还未下车他就闻到饭菜的香味,浓郁扑鼻,只是这香味怎么怪怪的 走进餐厅,系着围裙站在桌边的荣三鲤回过头,笑容温婉,犹如一个贤惠的太太。 “回来啦,晚饭已经做好了。” 霍初霄坐在他常坐的椅子上,垂眼看向桌上唯一的盘子,浓眉微皱。 “这是什么” 荣三鲤露出八颗牙的标准微笑,好似洋行里的漂漂亮亮、对谁都笑脸相迎的女店员。 “这道菜叫吉祥如意龙凤呈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煲。” “简单点。” “黄鳝炖小鸡。” 霍初霄抬起眼帘,“这也是你曾爷爷走访天下得来的名菜” 荣三鲤笑道“是有如何,不是又如何。你不是说无论我做得什么菜,你都爱吃吗难道督军大人也跟那些花花公子一样,说得都是不走心的调情话” 霍初霄点了点她,“当初在平州时,你可没这么伶牙俐齿。” 荣三鲤抬高下颌,仿佛在说那又怎样 霍初霄拿起了筷子,让她也坐下。 “既然如此,我们就一起来尝尝这道吉祥如意龙凤呈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煲吧。” 黄鳝是河腥,小鸡乃土腥,如不采用合适去腥手段,都难以入口。 荣三鲤只在煲中放了一点姜片和五香,然后采用大量干辣椒中和腥味。盘子里飘了一层厚厚的红通通的辣油,鳝肉与鸡肉藏于其中,最顶上撒一层香菜和香葱,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吃了没几口,小兵就急急忙忙来给他们送手帕,辣得两人满头大汗。 吃完饭后,或许是神经还没有从辣味中恢复,霍初霄竟然没有挽留就放她走了,只是第二天下午,再次让人把她接来,并且持续了好几周。 这些天里,荣三鲤把自己能想到的搭配都做了一遍,霍初霄照单全收,从没提出过异议。 然而在某一天,范振华突然鬼鬼祟祟地把她拉到墙角,声音压得极低地说 “你以后别放那么多辣椒了,督军大人不吃辣。” “那他为什么还吃” 荣三鲤仔细回忆在平州的日子,惊讶地发现,他们当时基本一见面就上床,根本没吃过几次饭。而她天天想着离开,自然也没注意他到底喜欢吃什么。 范振华说“他为什么吃,你心里难道不清楚吗督军大人从不曾如此关心过谁,荣小姐,你不回应就罢了,别装傻。” 范振华说完就放过了她,去书房外等候霍初霄的吩咐。 荣三鲤走进厨房,看着小兵们已经为她准备好的食材,本来打算做麻辣芝麻鸭的,现在改了主意,做成五香酱鸭。 霍初霄吃完后放下筷子,淡淡地说“今天的菜很不错。” 荣三鲤笑笑,没说话。 晚餐结束,她照例被送回锦鲤楼,进门后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愣了愣,很快猜出他的来意,当着食客们的面,落落大方地微笑道 “贺老板来结账的吧,来,跟我到后院。” 贺六起身跟在她身后,她一直把他领到卧室,关上门后即收起笑容,低声问 “如何” “你的消息果然准确,他的确有此计划。副帮主说了,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得手,否则我们将再无反击之力。” 两人在卧室里洽谈许久,直到顾小楼来敲门,荣三鲤才端正脸色站起身,边开门边说 “贺老板,锦鲤楼长期合作的鱼贩就你一个,结账也结得勤快,你可不能以次充好,跟别人似的糊弄我们呀。” “是是,荣老板放心。” 贺六点头哈腰地走出去,手里拿着几个大洋,看见顾小楼后打了声招呼,就直接离开了酒楼。 顾小楼狐疑地看着他的背影,嘴中嘀咕道“这个贺六,鱼没送来几次,结账倒是很积极,生怕我们欠他似的。” 荣三鲤笑道“他这人老实本分,从不缺斤少两,积极点就积极点你找我做什么” 顾小楼想起来意,忙说“桂花婶看现在店里生意不忙,想托你写封信,正好待会儿回家的时候寄出去。” “你怎么不帮她写” “我的字没你好看嘛。” 荣三鲤道“好吧,给谁写” “她在沪城上大学的儿子。” 荣三鲤与他来到大堂,刘桂花已经抱着纸笔候着了,店里只剩下三三两两的食客。 她接过来,找到一张空桌子,铺平纸研好墨,提笔问“想跟他说点什么” 刘桂花紧张地思索,片刻后道 “呃你就问他今年什么时候放假,放假能不能回家一趟我们都一年多没见面了,不知道他现在是瘦了还是胖了这孩子特别节省,在家时什么好的都让给我们吃。唉,读书也是个辛苦的活计,得动脑子,听说有把头念秃了的、有把眼睛念瞎了的,他可千万别这样” 她平时木讷少言,一提起儿子就特别兴奋自豪,有千万句话要说,聊着聊着就跑偏了。 顾小楼咳嗽了两声提醒她。 “桂花婶,你说这么多让三鲤怎么下笔啊挑重点。” 她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重新整理想说的话。 其实也没什么,无非关心他在学校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与天下父母无异。 不过啰啰嗦嗦地写了半张纸后,刘桂花说得一件事,让荣三鲤停笔,惊讶地抬起头。 “你说什么” “他爹说了,让他今年夏天一定要回家,我们替他说门好亲事。” 荣三鲤说“可他大学还没毕业,年纪也不大,二十罢了。” “那要什么紧呢他们学校每年都有60天的暑假放,正好趁这段时间回家相亲完婚,最好再生个大胖小子。等开学了,他就回去接着念书,媳妇跟孙子留在家里,由我们照顾他们,省得再过几年,想帮忙都帮不上了。” 荣三鲤皱眉问“他自己有这个意愿吗” “年轻人哪儿会想那么多,不都是爹娘帮着计划的。”刘桂花挥挥手,“老板你别担心,就这么写。” 这是他们一家三口的事,别人插不上手。荣三鲤虽觉得会影响学业,却还是帮着写完了。 封信的时候她随口问道“现在离放假也没多久了,你们这么着急,该不会已经找好人家了吧” 刘桂花没来得及回答,黄老头就得意地插话道“那可不是多亏了你给我们发工钱,不然一时间还真攒不出彩礼钱。” “谁家的姑娘啊附近的” 黄老头摇头。 “我托人去乡下说的,长得皮白肉嫩水灵灵,有双八寸的大脚,能干活,好生养,两块大洋就能娶回家。可惜就是不认识字,不过也没关系,我儿子认识就行了。” 荣三鲤试探地问“你不觉得两人可能谈不来吗” 他儿子在沪城念大学,这姑娘却大字不识一个,根本是两种不同的人,又不认识,短短七十天里就要结婚生孩子,堪比母猪配种了。 黄老头笑道“女人嘛,能生孩子能干活,那就没什么可挑的了。尤其是人家才十七八岁,正是嫁人的好年纪。等再大一些,就成了那什么昨日黄花,谁还敢要啊。” 顾小楼一拍桌子,指着他骂 “疯老头你胡说什么年纪大的人怎么就成昨日黄花了你别指桑骂槐啊我跟你说” 黄老头被他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才意识到坐在自己面前的锦鲤楼掌柜,正是他口中“年纪大嫁不出去”的女人,顿时坐都不敢坐了,腰弯得像一只大虾,冲她赔礼道歉。 “都是我嘴欠,喝多了管不住舌头老板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我说得人里不包括你。你不是一般人,拖到三十岁也嫁得出去啊,何况你又不是没男人,督军都天天来看你呢,全锦州城里谁有这个福气” 荣三鲤没多大反应,顾小楼越听越觉得烦,让他不会说话就滚一边儿去。 在信纸上写下最后一笔,她吹了几口气,待墨迹干掉后递给刘桂花。 二老打烊回家时绕路去邮局寄出,花了几角钱买得一张邮票,令刘桂花心疼不已。 之后他们就开始日日等待儿子的回信,一晃半个月就过去了,儿子的回信还没到,常家饭庄却重新开业了。 开业那天还是冷冷清清,常鲁易不改他的抠门作风,尤其是平白无故损失近六百大洋后,他恨不得把桌椅碗筷都卖了填亏空,让食客用手捧着吃饭。 因此那天他没摆酒,打了一串小鞭炮,给路过的人发了几颗劣质水果糖就算开张。 街上谁都知道他家增加了住宿一项,但是没有任何人愿意去住。 永乐街鲜少有外地人来,街上店铺做得都是周边百姓的生意,在家住得好好的,干嘛去住客栈 开业第一天,除了几个与他关系很好的老食客去热了下场子外,基本没人跨过他家的门槛。 荣三鲤下午出去买了点生姜大料,进门时感觉一道怨毒的目光落在背上,回头看去,只见常家饭庄大门边,黄润芝憔悴的脸一闪而过。 她当做没看见,正过脸笑吟吟地跟食客们聊天。天南地北,无所不能谈。 直到重新开业第五天时,已经改名为常家客栈的常家饭庄才迎来第一波住宿的客人。 当时天色都还没亮全,荣三鲤被一阵吵闹声吵醒,推开窗户朝外望,发现微光之中,一群打扮奇怪的人走进常家客栈,牵着马和狗,一同进去的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木箱子,箱盖上开了口,里面传出咚咚响声,装得似乎是活物。 由于人多,东西杂乱,他们在外吵了好一阵,才全部进入客栈。 之后吵闹声依旧不绝于耳,操着全国各地陌生的口音,说话像吵架似的。 荣三鲤睡不着,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等天亮后,院中传来顾小楼劈柴烧水的动静,她才穿好衣服出去。 “对面怎么了” 顾小楼也被吵得不轻,一醒来就去打听情况,转述给她听。 “他们家住进了一个马戏团,据说休整几天后就要去西街口搭场子演出了,得住一个多月呢。” 所以那些木箱子里头,装得都是用来演出的动物 荣三鲤点点头,“那等他们开始后,我们也去看看,你都好久没休过假了吧。” 顾小楼挠挠头,“我不要休假,天天算账挺开心的。” 尤其一想到锦鲤楼是他帮三鲤开起来的时,他身体里就充满了无穷的动力。 荣三鲤摇摇头,走到他身边,纤细如玉的手指用力戳了下他的脑门。 “我的傻儿子哟” 不要吃不要穿不要玩,整天只黏在她身边,就像长在她身上的蘑菇一样,这可怎么是好 早饭后,两人照例拿着钱袋,去旁边的菜市场采购一整天要用的蔬菜。 买完准备回家时,他们迎面撞上常鲁易。常鲁易身后已经没有跟班了,肚子还是那么大,却已不像之前似的贵气,而是一种病态的臃肿。 炒菜时会溅到油渍,他穿得是件打了补丁的旧衣服,肩上扛着好几把笤帚,怀中还抱着崭新的竹编簸箕。 他看见二人后,目光闪烁主动避开。一旁的小贩却与他打招呼,问他买这么多笤帚做什么。 他抱怨道“还不是那些马戏团的人,养着一帮畜生,拉得比吃得都多,才半天功夫我家的笤帚簸箕就都用坏了。” 小贩道“我听人说他们还养熊瞎子呢,真的假的啊” “可不是么顿顿要吃肉,比人吃得多。” “哎哟,我听说熊瞎子一巴掌能把人的脑袋拍下来,常掌柜你干嘛招惹这样一帮冤家啊多危险。” 为什么还不是为了赚钱。之前破了笔大财,儿子又是个不争气的,整天只知道抽鸦片,不归家。 常鲁易如今算是风光尽散,有苦难言,对谁都说不出口,摇摇头往肚子里咽罢了。 动物都关在箱子里,有马戏团的人看着,倒也没那么凶险。不过到了下午,有个油头粉面衣着光鲜的男青年飞奔进客栈,带来一个天大的消息常清廷抽鸦片抽过头,被送进医院抢救了。 荣三鲤当时在后院,不知道现场情况,只听说黄润芝当时就晕了过去,常鲁易则匆匆忙忙带上钱,与那个男青年奔赴医院看儿子。 次日上午,常清廷抢救成功,被抬回客栈。 常家饭庄总算热闹一把,许多人都跑去看,荣三鲤和顾小楼也不例外。 常清廷当初说不上强壮,但个子在那里摆着,又吃得好喝得好不用干活,身体还是蛮健康的。 可是现在呢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瘦得犹如一具骷髅,脸色蜡黄,两眼茫然地睁着,似乎意识都不大清醒了。 有人问常鲁易详细情况,他什么也不愿说,只托人打听最近有没有人想买车,他家的汽车愿意降价转手。 这事让黄老头很开心,窝囊了十几年,如今总算可以扬眉吐气了。 “我儿子马上就要成家了,大胖小子一生,大学毕业后当个大官,多牛。他家小子呢阴间多个早死鬼罢了,哼哼。” 荣三鲤淡淡道“别看热闹了,做生意去。” 锦鲤楼的人被她赶回酒楼,做事时还是忍不住讨论,最后统一意见要是不想变成常鲁易这样,做人还是得大方点好。 常清廷自打被送进客栈,就没出来过。黄润芝也不端茶倒水上菜了,整天只负责照顾他,客栈几乎是常鲁易一个人打理。 马戏团仍住在他家,演出并未受到影响,按照当初宣传单上写得日子登台。 荣三鲤特地给大家放了一个下午的假,每人发几十文铜板买零嘴,带他们一起看演出。 马戏表演的确很精彩,那些锦州人见都没见过的野兽,在演员的教导下乖的不得了,让顶球就顶球,让钻火圈就钻火圈。 其中最让她记忆深刻的,是个小男孩与小猴的表演。 两人共骑一辆木质独轮车,配合得天衣无缝。 战乱年代,能吃饱喝足已属不易,百姓们很久都没接触过这样的消遣,过了好几天都津津乐道。 这天下午,荣三鲤本来还打算带顾小楼去玩一玩的,大厨却匆匆跑到她面前,手里拿着芝麻油罐子抱怨。 “老板,咱们店里进了小偷,这些天老是丢东西” 荣三鲤停下脚步,皱眉问“怎么回事” 大厨一一说来,第一次发现丢东西是前两天,他煮了一锅鸡蛋,准备油炸后做虎皮蛋的,谁知隔天早上就不见了,之后又陆续丢失腊肉咸鱼,甚至装在桶里打算带回去喂狗的剩菜也总少。 今天好了,香喷喷的芝麻油直接被偷空,他找不到小偷,才来求助于荣三鲤。 荣三鲤闻言终止看马戏的计划,对他说“带我去厨房看看。” 大厨一边抱怨一边往前走,顾小楼在她耳畔悄声说“会不会是他贼喊捉贼我听黄老头说,这人的手可不老实,总偷酒楼的肉和米。” 荣三鲤没有立刻下结论,先到厨房看了一圈,发现进小偷的可能性很高,因为灶台上的调料罐子被弄得东倒西歪,收拾起来很费工夫。如果作案人是大厨,他犯不着这么给自己找麻烦。 “你去库房看看。”她吩咐顾小楼。 顾小楼很快回来,气喘吁吁地说“三、三鲤不得了,库房也少东西了” “是什么” “我昨晚放在米缸里的一袋柿饼不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第 27 章 居然真的有贼。芝麻油和柿饼都偷, 看来还是个馋嘴的贼。 开酒楼的就怕碰上这种事,好好的食材放在那里,要么不见了, 要么被翻得乱七八糟。 谁家经得起这种折腾这个贼必须得抓住。 荣三鲤跟顾小楼一合计, 想出了办法。当天晚上便实施, 采用的是抓耗子的古法子, 大堂桌上放几个香喷喷的大肉包子, 房梁上吊着个竹篾编成的大罩子, 用一根长长的线牵着。 线的这一头被他们抓在手里,二人则躲在堆成小山的空箩筐后面,暗中窥视。 夜深了,万籁俱寂, 连对门的熊瞎子都睡着了。 顾小楼与荣三鲤蹲在一起, 因为身材比她高, 所以蹲下后肩膀也比她高出半截,长手长脚的,犹如田里的鹭鸶。 “三鲤, 你冷吗”他以气音问。 荣三鲤没回答, 只做了个嘘的手势。 他只好闭嘴,鼻间老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淡淡香味, 是从旁边人身上传来的。 荣三鲤不爱擦香粉,嫌腻得慌, 这股香味应该是她常用的洗发露, 茉莉香型, 三角钱一瓶,在市面上同款产品中价格不算便宜,但是这么多年来,她只盯着它用。 五年前第一次在集市上见面,顾小楼就记住了她身上的香味,被带到荣府后渐渐的也爱上了。 以前老爷总训斥三鲤,说她不像女孩儿样,这点顾小楼绝对不同意。 如此芬芳的香味,是男人配拥有的吗 回忆起往事,他开始走神,忘记自己蹲在何地、要做什么,只沉浸在熟悉而迷人的香味中,神迷目眩。 不知过了多久,荣三鲤猛地推了他一把,他才匆忙回过神,问 “来了” 荣三鲤点头,双眼坚定不移地看着前方,视线从箩筐的缝隙间透出去。 顾小楼集中注意力,屏息倾听。 黑暗中,有悉悉索索的脚步声逼近。 声音的主人似乎非常警惕,走两步就要停下来左张有望,确认前方没有异样后才继续前进。 他的体型应该也不大,大堂只开了一扇小窗,即使娇小如荣三鲤,也很难从那里进出。 三米两米一米 借着微光,荣三鲤看清有一只小爪子,正偷偷摸摸地伸向那几个大肉包。 砰 她以最快的速度和最大的力气拽断那根线绳,挂在房梁上的罩子当即飞速下坠,准确无误地扣在桌面上,将其严严实实地罩住。 就在她动手的同一时间,顾小楼跳出箩筐冲到桌边,紧紧按住罩子,等她走过来才打开。 二人往里一看空的 小偷呢 两人回头四望,门外传来几声喵喵的猫叫声,越叫越远。 顾小楼泄了气,抱着罩子说“原来是只猫啊,早知道就不费劲抓了,买点药掺在包子里,保管它明天再也来不了。” 荣三鲤似乎也已经放弃,不再看周围,点点头说“那就别管它了,以后打烊把门窗关严一点,睡觉去吧。” 顾小楼放好罩子,要去收拾桌上的肉包。 荣三鲤却对他投去一个制止的眼神。 顾小楼没说话,默默地将手收回来,改为挠挠头说“那我上楼去了。” “嗯。” 两人一个上楼一个去后院,大肉包子仍留在桌上,散发着诱人的肉香味。 过了大概有几分钟,漆黑的角落里跳出一个身影,手脚极其麻利,眨个眼的功夫就爬上了桌子,扑向那些包子。 荣三鲤好似鬼魅一般出现,罩子不知何时到了她的手上,她毫不犹豫地往下一罩,小贼懵了。 顾小楼单手撑着栏杆,从二楼一跃而下,拍掌笑道“好哇,终于抓住这个贼了三鲤,看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荣三鲤将罩子让给他接手,开了灯,轻轻揭开一条缝。 灯光照亮了一切,里面不是猫也不是人,而是一只瘦了吧唧的小猴子,浑身长满灰褐色的毛,一双眼睛圆溜溜的,占据大半张脸,戒备而无助地看着她。 猴子嘴里叼着个包子,怀里还抱着好几个,被人发现都不肯松手,估计是想带走。 锦州城外才有山,山上没听说过有猴子。城里的人就算钱多了养宠物,大多养些猫猫狗狗的,没人养这种野物。 店里怎么会来只猴子看起来还有点眼熟,刚才那几声猫叫尤其显得奇怪 荣三鲤仔细想了想,对顾小楼吩咐“你先找个笼子把它关起来,等天亮后,我们再慢慢调查。” “好。” 顾小楼去后院拿笼子,前段时间酒楼里问卖野味的小贩买过几只野鸡,就是用笼子装来的,一直没扔,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为了抓贼,两人忙到半夜,倒头就睡了。 第二天起来吃完早饭,荣三鲤想看看猴子,门外却响起车喇叭声,背着枪的小兵匆匆跑进来说 “荣小姐,督军有急事要找您,请您跟我去一趟霍公馆。” 端着碗坐在旁边喝粥的顾小楼脸色一变,放下碗筷说“他有什么急事” 小兵为难道“我们只是听命令行事,具体情况如何得知呢” 他看向荣三鲤,眼中带了恳求,“荣小姐,您去了就知道了,督军大人在等您呢。” 顾小楼立刻抓住她的胳膊,冲她无声的摇摇头。 荣三鲤很无奈,她知道他不希望她去霍公馆,事实上她自己也不想去,谁愿意整天往一个将来有可能杀掉自己的人身边凑 但两人如今实力悬殊太大,锦鲤楼又是她千辛万苦才建立起来的,在拥有足够的反抗力量之前,她首要的任务是保全酒楼。 她推开顾小楼的手,起身嘱咐道“今天上午你就不要忙其他的了,好好调查那只猴子,我去去就来。” “三鲤” 顾小楼不甘地叫出她的名字,却只看见她离去的背影。 又来到霍公馆,看着被园丁修剪得整整齐齐、好似一块绿色绒布毯的草坪,荣三鲤心中古井无波,随小兵来到书房。 霍初霄今日没出门,坐在书桌后面看书。 她进去时,正好看见一道阳光穿透玻璃,落在他身上,照得他皮肤洁白发梢金黄,给人一种威严而俊美之感,宛如莲花台上的塑像,让她恍惚了好几秒。 霍初霄听见动静抬起头,淡淡地说 “你来了。” “找我什么事” “过两天省长家里要举办一场聚会,我没有女伴,你跟我一起去。” 荣三鲤一口回绝,“我没空。” 去省长家里她现在最不想要的就是抛头露面,否则也不必千里迢迢从平州跑到锦州来了,疯了差不多。 霍初霄道“莫非你希望我邀请别的女人” 她微笑道“督军大人如此英明神武,有个把红颜知己乃再正常不过的事。我也不是太小心眼的人,你尽管带她们去,越漂亮越好,我绝无异议。” 霍初霄嗤笑出声,缓缓走到她身边,深沉的黑眸别有含义地看着她。 “可是我不愿意,在我看来,谁都比不上你漂亮。” 荣三鲤掸了掸他衣领上不存在的灰尘,勾起嘴角。 “督军大人,你这情话可有点老套了,还是要与时俱进啊。” 霍初霄顺势握住她的手,女人雪白细腻的手与男人宽大厚实的手掌覆盖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暧昧感。 “巧了,我倒真有个与时俱进的想法。” “嗯” “你要是不答应跟我去,我就登报向你示爱,这样全锦州的人都会知道,锦鲤楼掌柜是我的女人。”霍初霄扬扬眉梢,“如今通讯这么发达,说不定还会传到平州去。” “你” 无耻 荣三鲤把那两个字咽回肚子里,咬着后槽牙说“好啊,去就去。” 霍初霄目的达成,拍拍手掌,一个脖子上挂软尺、裁缝模样的男人走进来,站在二人身边等候吩咐。 霍初霄单手搂着荣三鲤的肩膀,对那裁缝道“这位就是荣小姐,过两天要跟我一起参加省长家的宴会。你为她量身定制一套出席的衣服,做得好大大有赏,不许敷衍了事。” 裁缝是从锦州找来的,面对如此厉害的人物哪儿敢不听点头哈腰连声保证,接着就把荣三鲤带去另外一个房间,开始量尺码。 出门时荣三鲤回头看了眼,只见霍初霄站在原地,单手插在裤兜里,脑袋微微往左侧歪,冲她笑了一下。 那一瞬间,她仿佛见到了十年之前的他。 那时两人之间没有仇恨、没有芥蒂,纯净得就像春天里刚抽苗的竹笋,因婚约关系,每次见到对方都会情不自禁脸红,羞涩地躲着走。 温室里的时光固然美好,可只有仇恨与痛苦才能教会人成长。 荣三鲤面无表情地转过脸,不再看他。 虽然已经答应陪他参加宴会,着装方面却还需慎重考虑。 荣三鲤不希望被太多人认出或记住,想起那日看马戏时演员往脸上涂得油彩,要是能往她脸上也涂一层出席宴会的话,就算招摇过市也不怕了。 裁缝为她量好尺寸,收起软尺,问她喜欢什么风格。 荣三鲤道“我怕冷,越严实越好。” 裁缝拿出几张小照片,是从时装杂志上剪下来的,为当下最流行的款式,供她挑选。 荣三鲤左看右看都不满意,衣服漂亮是漂亮,可领子怎么不再做高点呢遮住脸多好啊。 她扭头问“你能帮我配个面具吗纱巾头纱不管了,这类的都行。” 裁缝有点难以理解她的需求,但是不敢得罪,点头答应。 荣三鲤又对他交待了许多细节,对方一一答应后,才松了口气,不再因宴会的事耿耿于怀。 裁缝开始连夜赶制服装,在宴会开始的那个上午,堪堪完成。 霍公馆当即派出车辆,接荣三鲤去试衣,准备参加晚上的宴会。 当汽车抵达时,锦鲤楼的午间用餐高峰已过去,刘桂花与伙计在后院刷碗,荣三鲤跟顾小楼则把装小猴的笼子搬到石桌上,用一块从街上买来的奶油面包逗它。 小猴子被抓的时候凶得很,抱着肉包子死活都不肯撒手,谁抢就咬谁。偏偏自己又不把肉包子吃掉,整日抱在怀里,几天过去,已经脏得跟发黑的烂棉絮一样,因气温高,肉馅也开始发臭。 顾小楼笃定地说“这野东西是有主的,它肯定是想把包子带回去给它主子吃呢。个子还没别人的小腿高,倒是衷心耿耿,可惜它主子一点也爱它,都这么多天了也不来找,不怕我们炖猴脑汤吃。” 荣三鲤笑笑没说话,小猴子饿得受不了,却舍不得吃怀里的包子,眼巴巴地看着他们手中的面包。 顾小楼撕下一块,炫耀般地递到笼子前,晃来晃去就是不给它吃。 “想吃吗可怜的小东西,你把你主人当个宝,人家却拿你当根草他不会来救你的,你这些包子留着也是生蛆” 小猴子本来注意力只在面包上,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这时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小心翼翼地将包子放在一边,背对着他撅起屁股,两手掰开扬高尾巴,毫无征兆地泚出一泡黄尿。 这泡尿来得太猝不及防,顾小楼毫无准备,依靠条件反射躲开,还是难以避免地溅上了几滴。 他是个爱干净的人,险些当场崩溃,把面包一丢,指着猴子劈头盖脸地骂 “你这个王八蛋我新买的衣服” 骂完他就要冲上去揍它,荣三鲤忙起身拦住。 “没事没事,我再给你买一件。” “我不要,这个混蛋就是故意的” 顾小楼气得眼睛都红了,小猴子却心满意足地坐在笼中看热闹,还冲他做了个鬼脸。 这么通人性的猴子,绝对不是从山上跑下来的。 荣三鲤若有所思地望向对面,隔着一堵围墙,只能看见常家客栈敞开的二楼窗户。 “荣小姐,您的衣服做好了,督军有请。” 小兵走进来说。 顾小楼顿时将猴子抛到脑后,看着她问“什么衣服你又要去霍公馆” 荣三鲤道“我要跟他参加一个宴会,晚上才回来。锦鲤楼的生意就交给你啦,为了不让你白操心,今天不管赚了多少钱都归你,毛利哦。” 顾小楼重重地拧着眉。 “我才不要这个钱。” “那你就分给别人,当做奖励吧,随你自己处理。” 她没时间解释太多,说完拍拍他的肩膀就走了,留顾小楼表情不悦地站在原地。 小猴子感受到他的情绪,嘴里发出嘎嘎的怪叫声,幸灾乐祸,好似在嘲笑他。 裁缝为荣三鲤订制的是一条深蓝色的丝绒掐腰长裙,配黑色尖头高跟鞋与玻璃纱手套。 她的头发烫成水波纹般的卷形,戴一顶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丝绒小礼帽,换上那套衣服走出换衣间后,裁缝与为她化妆的造型师惊叹不已。 “多亏了荣小姐你肤如凝脂,通透如玉啊,要是换了别人,哪里穿得出这种惊艳感来如今锦州城里的名媛小姐们,都追求什么蕾丝啊花边啊,我之前还觉得挺不错。可今天一看你,才知道衣服都是次要的,还得看脸” 他们的巧嘴素来能把女人夸成一朵花,哪怕今天来试衣服的不是她,只是任何一个女人,恐怕也会说同样的话。 荣三鲤没放在心上,走到包了铜边的大镜子前看了几眼,却也不得不承认,这身打扮很适合她。 “面具。”她伸出手,纤细的十指藏在半透明的手套里,格外娇媚勾人。 裁缝仍然试图劝她放弃这个打算。 “荣小姐,您的脸这么好看,今天妆也化得好,干嘛非得戴个面具呢人家都没办法欣赏你了呀。” “欣赏不到正好,省得抢走主角的风头。” “说是这么说,可督军大人肯定是希望看着您的脸的。”他搓搓手道“要是他因为面具的事怪罪下来,恐怕我们承担不起责任啊。” 荣三鲤明白他的意思,笑笑说“他要是问起来,就说是我非逼着你这么干的就好了。” 说罢将面具往脸上一戴,走出房间。 霍初霄在大堂等她,他今天终于不再穿那身将军服,而是一套订制的黑色西装,与一双意大利产的手工皮鞋。 将军服款式其实挺好看,质地与做工都极其精良,但是总显得太威严,不够日常。 这身西服是偏休闲款式的,领口处别一枚金色蜻蜓胸针,为他增添了许多潇洒气质,看起来与往日格外不同。 荣三鲤来到他面前端详几眼,不惜夸赞之语。 “你今天当得起那四个字。” “何字” “气宇轩昂。” 霍初霄似笑非笑道“我也有四个字送给你半遮半掩。” 荣三鲤摸着面具说“你不懂,这是美国最流行的风格,有钱人都这么打扮。” 霍初霄不以为意,抬起一只胳膊,准备出发。 荣三鲤犹豫着要不要挽他的手时,范振华从内跑出来,手中抓着一条领带。 “督军大人,您忘了这个。” 霍初霄一看就皱起眉,随手接过来往脖子上绑,边绑边说 “洋人真有意思,穿衣服就穿衣服,还非要往脖子上挂条狗链,真是应了老祖宗的那句话人模狗样。” 荣三鲤抱着胳膊笑道“我可记得,在你十四岁那年,还吵着让叔叔给你做西装呢。” 霍初霄原本嫌弃的表情忽然变得黯淡,想起什么沉痛过往似的低下头,沉默了好半天才故作轻松地摇摇头,语气充满自嘲。 “少年不知亡国仇,总将胡马当良骑。” 荣三鲤本想着挖苦他几句,听他这么一说,莫名也没了心情。 偶然朝他脖子上瞥一眼,她咳嗽了两声,指着说“你系错了。” 打个八字结可还行。 范振华闻言要帮霍初霄重新系,后者却推开他的手,看向荣三鲤。 “你来。” 早知道不说了,反正丢人的也不是她 荣三鲤腹诽了两句,走到他面前。 他很高,快有一米九了,想当初最后一次去荣府,也才一米七多而已,天知道后来那些年吃什么长这么高。 荣三鲤不得不把手抬得很高,没一会儿关节就发酸,幸好她技巧熟练,三两下就完成。 范振华捧来一面镜子,让他自己看。 霍初霄满意地拉了拉领带,侧过脸问“你之前给谁打过” 荣三鲤仔细回忆,想起原主第一次应该是帮大哥打。 她的大哥荣一言是个粗糙性子,会骑马会用枪,认真起来能把两个成年男子一并扛在肩头,暴走上千米,唯独这些细节上的事,怎么都学不会。 偏偏父亲要求他做个懂礼的人,出门见人一定要穿西服,因此每次出门前,荣一言的领带都归她系了。 如今距离荣家被灭门已过去快两年,时光快得让人毫无准备。 荣三鲤目光闪烁,口是心非,低声说“还能有谁当然是小楼了。” 霍初霄半信半疑,没追问,把镜子抛回范振华怀中,带着她坐上汽车,奔赴省长家里。 今天两人之间的气氛很奇怪,大概是系领带这个动作把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不少。在车上时,霍初霄甚至跟她讲了一件范振华相亲时的趣事。 他的妻子是陈闲庭的远房表妹,据说生得花容月貌,还是留洋归来的,让他这个从没摸过女人手的傻大个春心萌动。 见面那天他特地准备了鲜花,满心期待地想带她去看电影。谁知在约好的地方坐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最后来了个相貌清秀的年轻男子,问他是不是范振华。 当时他协助霍初霄剿匪有功,被许多人推崇为英雄,走在街上老有人搭讪,方式与那个男子无异。 他等人等得心烦,以为被戏耍,让那人走。对方不走,他抬手就给了他一拳,把他其得送进医院。 之后人家父母赶来,他才知道,原来这个年轻男子就是为了赶时髦,剪了短发穿女士西装和皮鞋的相亲对象,不仅没与他看成电影,还被揍了个乌眼青。 那姑娘性格大度不计较,伤好后接触,觉得他还不错,就结了婚。 可自那以后,范振华在军中就多了一个传播广泛的外号范一拳。 荣三鲤听完笑得前俯后仰,负责开车的范振华则窘迫不已。 “督军大人,您聊天就聊天,干嘛总讲我的蠢事。” 霍初霄这个罪魁祸首老神在在地坐着,悠悠道“我每说一次你就多长一分记性,以后还会这么鲁莽么” 范振华苦笑,“是是,您说什么都对。” 一路轻松欢快地抵达省长家里,距离省政府不远,是一套很阔气的大洋房,带花园与泳池,住着他们祖孙三代七八口人,以及几十个佣人和护卫。 门外本来只有下属在迎接,但是当霍初霄一下车,在里面应酬的省长就亲自跑出来,穿着一身崭新的格纹西服笑脸相迎。 “霍督军,多谢您光临寒舍,真是让这里蓬荜生辉。” 霍初霄在外人面前话不多,只淡淡地应了声。 荣三鲤第一次见省长,视线透过面具上留有的孔,落在他精明老道的笑脸上。 省长是中等身材,年纪有五六十了,体型保养得很好,不胖不瘦。 表情极富亲和力,却哪儿哪儿都透着一个“假”字。 据说他当年连秀才都没考上,靠家里花钱捐了个官才走上仕途。能力未必有多好,人际手段却不可小觑,也很懂得抓住机会为自己打算。 一路走来,他经过无数次调遣,每一次都会往上爬一阶。 待到陈闲庭领兵夺回平州时,更是摇身一变,从区区知府变成省长,尽管还未登峰造极,但是在本省已算是土霸王了。 荣三鲤有了面具做掩护,对他的打量不加遮掩。 而他好似没有看见霍初霄身边还站着个人似的,视线根本不曾从她身上经过,更加没问她是谁,直接就把霍初霄迎进府。 跨过门槛,里面金碧辉煌,人头攒攒。 来往者里女人穿洋装,男人穿西服,若非都是黑发黑眼之人,必定让人误以为自己跨进了外国。 衣香鬓影间,有许多人被荣三鲤突兀的面具所吸引,朝她投来好奇的目光。 其中不乏与霍初霄相识,或者企图结交、主动上前攀谈者,都只跟他说话,无人与荣三鲤聊天。 为什么没人问她是谁过分关注固然不好,可过分不关注,也会显得奇怪。 荣三鲤摸摸自己的裙子和头发,并没有发现什么让人畏惧或忌惮之地,只好当做这里的人都不爱与女人说话,安安静静跟在霍初霄身旁,当一个会行走的花瓶。 霍初霄是陈闲庭眼前的大红人,又手握兵权,身份无论放在哪里都让人倾慕。 省长家中请来的客人,要么是本地高官,要么是本地富商,他一个从平州来的督军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找他攀谈者无数,荣三鲤被迫跟着转来转去,耳边所听到的都是对他的赞美之语,便找了个借口开溜,去长桌上拿东西喝。 汽水是细颈玻璃瓶装的,成排地摆在长桌上,旁边还有几排红葡萄酒,几排威士忌,与一些西式做法的奶油小蛋糕,及切好的精致水果。 她的酒量遗传自父亲,一杯不倒,两杯微醺,三杯倒头就睡。因此选择了唯一没有酒精的橘子汽水,让侍者打开瓶盖,倒进杯子里慢慢啜饮。 不远处霍初霄被一堆男人围在正中间,其中不乏年轻俊秀的后起之辈,然而他的光芒丝毫不被遮掩,依旧器宇不凡。 与他接触已经有段时间了,她依旧无法放下对他的戒备。 他本该是把杀人如麻的刀,却莫名其妙用香甜柔软的糖衣包裹自己,不停朝她靠近。 问题是,刀还是那把刀。陷阱上加了掩饰,愈发显得凶恶。 橘子汽水独有的香味在唇齿间弥漫,背后突然刮来一阵香风,她回头看去,见一位衣着时髦鲜艳的女士走到酒桌旁取饮料,便往旁边让了让。 对方礼貌地笑了笑,端起一杯红酒后问她 “听说这些是从法国空运来的葡萄酒呢,军队专供,很珍贵的。荣小姐,你要尝尝吗” 荣三鲤下意识摇头,摇到一半的时候意识到一个细节,惊讶地问“你叫我什么” “荣小姐呀。” “你怎么知道我姓荣” 对方掩唇娇笑。 “荣小姐太谦虚啦,你的大名谁人不知呢恐怕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你是荣府的三小姐吧。” 荣三鲤懵了。 要是在平州,这种情况还可以理解,毕竟认识她爹她爷爷的人太多,知道婚约的人也太多。 可这里是千里之外的锦州啊 对方看她这副表情,错愕地问“莫非你还不知道那件事” “哪件事” 她看看四周,凑到荣三鲤耳边小声说 “霍督军刚到锦州的时候,很多人给他介绍对象。他不厌其烦,便登报公布自己有婚约在身,对象乃曾经的荣家三小姐荣三鲤。” 荣三鲤“” 对方拍拍她的肩膀,感慨道 “要是有个男人如此英俊、如此优秀,对我还如此专一,真是做梦也要笑醒呀。” 她端着红酒杯走远了,荣三鲤木偶似的站在原地,想到霍初霄做的事,后槽牙就磨得嘎吱嘎吱响。 她朝始作俑者看去,对方正好也在用视线搜索她,对上后露出一个堪称温柔的笑容。 荣三鲤冷哼一声翻了个白眼,提着碍事的裙摆走远了。 霍初霄对面前那些还在滔滔不绝恭维他的人交待了一声,追上去。 两人停在一株东阴运过来的樱花树下,此时花期已过,树冠上长满了翠绿的树叶。 佣人缠了许多彩灯用作照明和装饰,宛如星星般隐藏其中。 霍初霄拉住她的手臂,垂首问“你生气了” “没有。”荣三鲤冷冰冰地回答。 “你觉得我跟别人说太多话,忽视你了是不是” 荣三鲤无语地抬起头,“督军大人,请你不要这么自作多情可以吗我巴不得你多多跟他们聊,不要管我。” “可是我不想你跟别人聊。”霍初霄把她拉近了些,嘱咐道“今晚你不要离我太远,不然他们会误会。” “误会什么” “误会我们感情破裂,又要给我介绍名媛闺秀。” “” 感情都不存在,何来破裂 荣三鲤正要回话时,突然明白了,恍然大悟地问“你根本就是想拿我当挡箭牌对不对” 用她来挡住外面的莺莺燕燕,顺便还能报当年的仇,一举两得。 霍初霄看着她叹了口气,竟然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张嘴想解释,门外又停下一辆车。 而荣三鲤看清那辆车,以及从车上下来的人后,立即转移注意力。 “他是不是盛如锦” 霍初霄的表情严肃起来,“你认识他” 她摇摇头,“听爷爷讲过,看过照片而已。” “你倒是好记性。” 霍初霄说着,也看向盛如锦的方向。 如同迎接他那般,省长对盛如锦也是笑脸相迎。 盛如锦下山参加宴会也不做打扮,仍然穿着他那身略显寒酸的中山装,说话时温文尔雅,动作稳重,给人一种儒雅的感觉。 荣三鲤回头瞥了他一眼,很好奇他对盛如锦这位手下败将的看法,就问了。 霍初霄习惯性的把脑袋微微往左偏,沉吟道 “他出生于书香门第,却没有像祖辈一样考取功名,而是自己选择进入才建立起来的军校学习。毕业后进入军队,几年后就被提拔为总参谋,能力可见一斑。与他交手的那几年,陈总理曾说过他有胸怀天下之气度,处变不惊” 一个宾客端着酒杯从旁边经过。 霍初霄目光闪烁地瞥去一眼,顿了顿,等继续说时莫名变了语气,不屑道 “不过就算这样又如何良禽择木而栖,他连这点道理都不懂,活该落得如此下场。” 荣三鲤想着他前面的话,总觉得后面这句话并非出自真心。 不过她没来得及细想,晚宴就开始了。 到场的将近百人,除盛如锦外连跟班都衣着光鲜。得亏省长家里的花园足够大,否则都站不下这么多人。 这么盛大的晚宴,菜品自然也要够分量。侍者摆出几十张桌子,上来的第一道主菜,就是用巨大长方形铁盘装着的烤全羊。 羊皮被灼烤至金黄酥脆,腹部塞满各种香料,八角、丁香、沙姜豆蔻,甚至还有当归人参等药材。 面对这样一头五六十斤重的羊,大家都不知该如何下手。 幸好很快就有侍者来到桌边,用锋利的匕首将肉一块块割下,放到每一个人盘中。 荣三鲤很久没有吃过烤羊肉,尝了几口,有点惋惜。 这些羊应该是为了图方便就近找的,只管喂肥,品质不佳,不管塞多少香料都难以掩盖天生浓郁的膻味。 可惜了这么多材料。 她浅尝即止,放下筷子。霍初霄忽然握住她的手,低声快速说“吃东西,什么也别说。” 他撞见了什么对手 荣三鲤下意识按照他说得做,埋头吃羊肉,右手一直被他握在掌心,两人的体温混合在一起,感觉很是怪异。 她忍了差不多十分钟,霍初霄才松开手,神色如常地吃东西。 她侧头小声问“刚才怎么了” “没怎么。” “没怎么你抓我的手” “想抓,不介意你报复回来。” “” 荣三鲤对他的无赖作风叹为观止,相比之下,动不动就脸红的顾小楼,简直是名副其实的小可爱。 报复回去是不可能的,她倒是很想另找一个青年俊杰聊聊人生,看霍初霄的老脸还挂不挂得住。 荣三鲤开始朝人群中张望,寻找合适对象。不料正好看见盛如锦离席走向后花园,生出兴趣,找借口尿遁,绕路尾随而去。 与前花园的热闹景象截然相反,后花园安静得可以听见昆虫鸣叫,还有一条人工开凿的小溪缓缓流淌,通过一道小拱门,蔓延至院外。 盛如锦在石子路上散步,之前在桌上被人灌了几杯酒,现在吹着凉风,酒意渐渐消散,胸腔中的浊气也吐出不少。 他站在溪边看鱼,蓦地脚底下一滑,眼看就要跌入小溪时,背后伸出一只手,将他拽回原位。 “多谢,我喝了点酒,没想到” 他按着惊魂未定的心脏转过身,却看见背后站着个穿长裙戴面具的女人。 她的衣服是丝绒面料的,暖黄色的灯光落在上面,仿佛为其撒上一层薄薄的金粉,折射出奇妙的光泽。 黑夜之中,打扮如此神秘的女人,犹如夜深后才会出来惑人的狐妖,让他不禁失神片刻。 女人开口了,清越的声音带着笑意,很是柔和。 “你没事吧岸边的石头长了青苔,很滑的。” 盛如锦忙退后了两步,感谢道 “幸好有你,不然我就要出丑了,请问你是” 荣三鲤笑眼弯弯,“你不认识我,我倒认识你,你是盛参谋长对不对” 盛如锦一听到这个称呼,神色变得黯然,笑笑没说话,隐约想离开。 荣三鲤又问“你知道我怎么认识你的吗” “嗯” “我爷爷叫荣成归。” 盛如锦蠢蠢欲动的脚步停下,错愕地看着她。 “那你是” 荣三鲤摘掉面具,冲他笑了笑。 “我是他的孙女,荣三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8.第 28 章 女人干净的妆容配着她那双如剪水般的双瞳, 好似夜里静静开放的昙花,甚至隐约闻得到花香。 盛如锦错愕了好一会儿,才浅浅地吸了口气, 低下头说“原来如此。” 荣三鲤道“爷爷以前在我面前提起过你, 对你评价极高。那时我就想着, 究竟是怎样的人物才能让他如此佩服, 要是能一睹真容多好” 盛如锦心下一动, 抬头问“现在呢你已经看到了。” 荣三鲤仰头看着他, 脸上露出一个俏皮的笑。 “当然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爷爷果然没有骗我。” 她的笑容太富有感染力,引得一整晚几乎都没露出过笑意的盛如锦,也情不自禁地勾起嘴角。 然而嘴角上扬到一半时, 他看见周围的场景, 顿时又失落起来, 摇摇头道 “我如今是什么样子,心里清楚得很,你在安慰我罢了” 荣三鲤没否认, 她就是想跟盛如锦套关系, 相信对方已经感觉到了。 “盛先生今日为何来此” 幽静的夜,喧哗声远得像在天边, 眼前的女人是故人的孙女。 盛如锦的心情莫名变得很平静,跟她低声聊起天来。 “省长见我在山上生活清苦, 派人说今日新购得一批肥羊, 邀我下山一同品尝。” “盛先生觉得羊肉滋味如何” “肥美嫩滑, 只是略有膻味,算得上人间佳品。不过与我同住山上的乃佛门高僧,不好带一身膻味回去影响他们修行,所以浅尝即止。” 荣三鲤道“我倒觉得厨子的做法略欠考虑,世人都知只有疆外大尾巴羊膻味轻,瘦肉紧实,适合做烤全羊。至于这山脚下圈养的,再肥美也带着异味,往往要切开另做腌制烹饪,否则无法物尽其用。” 盛如锦眼神意外地看着她。 “你对饮食很有了解” 荣三鲤笑笑。 “实不相瞒,我已从平州迁往锦州,在城南的永乐街上开了一家酒楼。酒楼所售菜肴皆为曾祖父秘传,不说山珍海味,起码是囊括万千的。盛先生要是感兴趣,欢迎随时来酒楼做客,我定当亲自为你下厨。” 荣家曾祖的事迹,但凡在平州混过几年的人,不说熟悉,至少也听说过两三分。 盛如锦本欲答应,突然想起自己被软禁的现状,目光闪烁,苦笑道 “若有机会,我一定去。” 荣三鲤知道他为何回答得如此谨慎,没有多问。目的已然达成,她心情大好,望着夜幕上悬挂的一轮明月感慨道 “日子过得真快啊,又到月中了。” 盛如锦也抬起头,喃喃地说“倘若在山上看,这轮月亮必定更大、更圆。” “您是不是常与太太一起赏月” 盛如锦笑着摇头。 “她身体不好,畏寒,每日天一黑就得赶紧进房去。若要赏月,也只要等每年盛夏的那一个月。” 荣三鲤的眼睛在灯光与月光的共同照映下,宝石一般亮晶晶的。 “我早就听过你们的故事。太太在十八岁就嫁入盛家,为你操持家业。尽管不曾生得半个儿女,这些年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一直陪伴在你身边,同甘共苦,相濡以沫。所谓人生在世,知己难得,你们的感情真是让人羡慕。” 盛如锦轻轻颔首,侧过脸问“别光说我了,你呢你们家的事我也略知一二,如今是孤身来锦州” 孤身 他能这样问,看来并没有跟其他人一样,知道她与霍初霄的关系。 不知道也好,霍初霄本就与她的计划无关。 荣三鲤定定心神,十分自然地回答“与我同行的还有一位在平州时收养的义子。” “义子” “比我小几岁,生下来就在街上要饭。当初我看他可怜,想带他回去让父亲收养的,偏偏父亲嫌麻烦不肯收,还要赶他走。当时我年轻气盛,一气之下就自己收了。尽管被人笑话了好几年,却误打误撞的给自己留下唯一的家人。” 盛如锦看着她,深沉稳重的双眸中流露出一抹怜惜。 “乱世之中,朝不保夕,真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荣三鲤问“盛先生,您往后有什么想法么” 他惨淡地笑了声,长长地叹出一口气,背着手望着那轮月亮,成年男性坚毅的面部轮廓,仿佛被磨平了棱角。 “以我如今的境况,何谈想法不过是从此了却凡尘事,一盏青灯伴古佛罢了。” 荣三鲤没说话,脑袋半低着,眼神不停变化,好似在计划着什么。 突然,横空伸出一只手,紧紧握住她的胳膊。 她惊呼一声,回头望去,发现霍初霄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正一脸不悦地看着她。 “我找了你很久,原来在这里。” 荣三鲤微微一笑,动作随意地推开他的手,仿佛两人是好友一般,对他介绍道 “这位是盛如锦盛先生。” “我认识。” 霍初霄的目光移向他,眼中充满警惕。 荣三鲤好似没看见他的表情,继续对盛如锦介绍 “这位是霍初霄,陈总理亲手提拔的督军。” 盛如锦还没什么反应,霍初霄的眉毛就先抖了一下。 为什么要说后半句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有外人在,他没问,只说“盛先生,刚才省长还在到处找你,以为你被人绑架了。” “是么我只是出来透透气,没成想闹出这么大的笑话,我现在便去向他解释感谢荣小姐方才出手相救,再会。” 说罢,盛如锦对荣三鲤点了下头,当做道别,走向前面的花园。 霍初霄的双眸宛如苍鹰之眸,机敏地盯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之后,才回过头讥嘲地说 “真没想到,你的口味这么奇怪。” “嗯” “放着青年才俊不要,跑来找这种老男人。” 荣三鲤忍俊不禁,故意抬起下巴问“青年才俊在哪儿我怎么没看见” 霍初霄脸都黑了,冷冷地说“看来你是希望我再去登报发个声明。” 说起这事就来气,登报说明,经过她允许了吗 荣三鲤道“这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到底是何” 话未说完,花园那边传来一阵节奏欢快的音乐声。紧接着霍初霄就将她打横一抱,大步走到前花园。 面具白准备了,悄无声息地顺着她的手滑落,坠入溪水里。 那里桌椅已经收开,腾出一片空地。省长专门请了一支全由洋人组成的演奏团,让大家跟着音乐跳交际舞。 他们抵达时,已有许多对男男女女在翩翩起舞。看见霍初霄抱着人过来,心照不宣地让出一条路,让他成功走到正中央。 他把荣三鲤往地上一方,伸出右手,左手背在身后。 动作很绅士,眼神却充满了侵略性。 荣三鲤不想跟他跳舞,可周围的人还在随音乐舞动着,她呆呆地站在这里,显得十分突兀。 霍初霄不是知难而退的人,看她没反应,自行上前牵住她的手,带着她舞动。 两人的舞步都还是家人在世时学的,那时没人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只觉得外国传来的巧克力很好吃,外国的舞很有意思。几乎整个平州的人,都以家中有洋货为荣。 一曲不过十来分钟,停下后霍初霄多做了个旋转的动作,等站定时手中多出一个漂亮的绒布盒子,递到她面前。 众人都望了过来,在他们身边围成一圈。 荣三鲤骑虎难下,只好问“这是什么” “送你的,打开看看。” 她伸手打开了盖子,里面是一只晶莹剔透的翡翠手镯。 满园的灯光照耀下,这只手镯好似水晶一样纯净,质地却又高级许多,透出影影倬倬的荧光。 细腻纯净,毫无瑕疵,晶粒极细,已经很难凭肉眼看到“翠”性。 有名媛掩嘴惊呼。 “天啊,这么好的玻璃种翡翠,我上次看到还是在沪城呢一只要一万块” 一万块,在几百块就能买一套小宅院的今天,许多人一辈子也赚不来。 尽管在座的都是名流高官,这笔钱对他们来说仍是一笔可观的数字,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买,更别说只是买来送给一个女人。 霍初霄出手如此豪爽,实在让人咂舌。 不过也是,他在陈闲庭手下做事,自己管着那么大的一支军队。钱对他来说,大概就像白纸一样不放在眼里吧。 女人们看向荣三鲤的眼神都是羡慕。而男人们看向霍初霄的眼神,也充满了嫉妒。 唯独站在风口浪尖的荣三鲤,恨不能转身就走。 霍初霄到底存得是何居心每次都要把她往众人的视线里推,是不是早就看出她不想出风头 一万块的手镯她有吃有喝,酒楼生意好得很,要这贵到足以引来祸事的东西做什么 偏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还不好发作。否则估计明天锦州日报的头条,就是她在省长家里掌掴督军了。 荣三鲤深吸一口气,微笑道 “这么重的礼,我何德何能受得起” “我喜欢,你就受得起。” 霍初霄一句话,又引得名媛们惊呼不止,大赞有气魄。 荣三鲤心中白眼翻上了天,脸上依旧笑得优雅。 “督军大人,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家父早就说过,恋爱期间最好还是不要受太重的礼。像在国外,男女哪怕出去吃顿饭,也是要各自买单的。” “是么” 霍初霄朝人群中扫一眼,嘴里突然冒出一句很流畅的法语。人群里就走出一个黑发褐眼,长着大胡子的法国男人。 两人用法语交谈了几句,霍初霄道“你看,他说在他们国家对于心爱之人,花再多钱也理所应当。” 荣三鲤也是服气了,这时那男人还对她说了一句话。 她靠着自己学了几个月就放弃的蹩脚法语,勉勉强强听懂他的意思你是个幸运的女人。 被杀身仇人追求,的确幸运得要命 “谢谢你的礼物,不过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收了也不敢戴。” 荣三鲤想出个办法,提议道“不如这样,北方打战的时候,锦州曾时接收了一批逃难的百姓,眼下被安置在城外的一个村庄里,风餐露宿,衣不蔽体。督军大人如此慷慨,不妨将镯子卖了,用这笔钱为他们购入田地,安居立业,做桩大好事。” 霍初霄沉吟片刻,收起镯子颔首,指着她说 “有道理,就按照你说得做。我还可以为此专门成立一家公司,就以我们的名字命名,想必他们在接受捐赠后,会诚心诚意地为我们婚姻祈福。” 荣三鲤“” 霍初霄当即找来在场的专业人士咨询此事,荣三鲤倒是被忘在一边。 不过很快她就被名媛给包围了,众人打着闲聊的名义,话里话外都在试探她究竟有何能耐,以至于把督军吃得死死的。 荣三鲤在这边应付着,那边霍初霄已与几个商业大佬商量出大致的计划。 总理眼前的红人谁不想攀关系有不少人提出自己也可以资金,当他们的合伙人,一起来做这件大善事。 霍初霄来者不拒,很快为镯子找好下家,将注册之类的事全权交给他们打理,只有一个要 求等公司成立后,资金必须交给荣三鲤管理,出账入账都要经过她的手。 大家表示没意见,做慈善的钱送出去基本就没打算收回来,当做以后高升的垫脚石了,给谁管有什么关系呢还能卖他一个面子。 这件事就算拍板定案了,等宴会结束,二人乘车回霍公馆时,霍初霄将决定告诉她。 荣三鲤一脸懵逼。 “我为什么要管钱” “是你提出来的。” 霍初霄回答得理直气壮。 “可镯子是你的。” “我送了你,那就是你的。你的钱自己不管,难道要我帮你管吗”霍初霄意味深长地说“倘若你明天就愿意跟我完婚,那我倒是没意见。” “” 荣三鲤很想穿越回去把提出这个建议的自己掐死。 算了,不就是花钱吗又没有盈利要求,到时什么都挑贵的采购,很快就花完了。 她不再计较这件事,侧脸看向窗外,脑中不停回味着先前与盛如锦的交谈。 盛如锦这人,是龙困浅滩、虎落平阳,空有一身的抱负和本事,却只能囚禁在寺庙中。 他大概也已经想尽办法不得出,所以才那么郁郁不得志。 如此能人,实在可惜。 不知不觉霍公馆到了。荣三鲤坐在车内没动,以为司机会直接把她送回锦鲤楼去,毕竟已经将近十一点。 霍初霄下车后回头问“你喜欢这辆车” 荣三鲤被他问得莫名其妙,只说“我要回去。” “我没有让他送你回去的打算。” 她哑然了片刻,嗤笑一声,牵着裙摆走下车,看也没看他,径自朝大路上走去,打算拦人力车。 这种赖皮手段,以为能拦得住她么 霍初霄没追,幽幽地问“想不想知道我和你父亲之间的秘密” 荣三鲤回过头,“要是我留下来,你就愿意说” “我愿意考虑。” “那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荣三鲤干脆利落地说了一句,大步离开,不一会儿就上了车,身影在夜色中渐行渐远,最后彻底没入黑暗。 霍初霄站在霍公馆门口,月光将他的脸照成银白,身体在地上投落一道模糊的影子。 他有点烦躁,习惯性地把手伸进口袋,摸空之后愣了愣,才想起来自己早就把烟给戒了。 从小父亲就对他说,烟酒乃伤身之物,绝对不要触碰。 可是也有人说,烟酒解千愁。活在这世上,有谁能毫无忧愁 家人刚丧命的那几年,他烟瘾酒瘾都很严重,几乎一天都离不开。 忧愁的确暂时遗忘,但浑浑噩噩地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霍初霄抽出手,吁了口气。 目睹全程的范振华劝道“督军大人,属下说一句冒犯的话,请你见谅。” “嗯。” “荣小姐实非良配,您为何一直这么低声下气的追求她” 范振华想起一事,忿忿道“就像当初她家被满门抄斩时,若非您对陈总理说她是您的未婚妻,恐怕就算她躲到天边也是要抓回来枪毙的。现在好了,她不知报恩,还整天对您摆脸色虽说她的确长得漂亮,可天底下漂亮的女人也不只有她一个啊,当初在沪城,不就有许多女影星对您投怀送抱么哪个不是花容月貌的。” “你不喜欢她” “属下只是看不惯她不知好歹” 霍初霄笑了笑,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 “这天底下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一类的女人,你就当做我跟她是月老牵得红线,这辈子非她不可吧范副官,你家有娇妻,千里迢迢随我来锦州已有数月之久,料想很思念太太。我给你放半个月的假,让你回去探望家人,路费我来报销。” 换了其他属下,必然开心得感激涕零,范振华却不肯,顽固地站着。 “陈总理派我保护您的安全,我就得寸步不离,怎可为了私事对您弃之不顾” 霍初霄没强求,走进公馆里,却在转身的时候,眼底闪过一抹冷意。 夜更深了,锦州城陷入寂静中,远方的天边亮着微微的红光,宛如熊熊燃烧的战火。 霍公馆离锦鲤楼很远,人力车速度又慢,等荣三鲤抵达酒楼时,已经到了下半夜。 车夫拉人辛苦,她多给了点小费,推开虚掩的大门走进去,看见顾小楼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立刻放轻脚步。 桌上放着几盘菜和两碗饭,已经冷了,大概是他想等她回来一起吃。 顾小楼睡得很熟,连她走到背后都没听见。也多亏永乐街有巡警巡逻,治安还算不错,否则进了贼都不知道。 荣三鲤去房间换了衣服,回来将饭菜端回厨房,准备喊醒顾小楼,让他上楼去睡时,突然瞥见他的胳膊底下压着东西。 那东西隐隐露出一角,她心生好奇,小心翼翼地把他移开了些,将东西拿出来看。 原来是个空账本,顾小楼在上面写写画画,算得都是两人将来生活需要多少钱,换房子需要多少钱,似乎还没有放弃离开的计划。 他已经没再提起过这件事,她以为他已经忘了,没想到如此执着。 荣三鲤无声地笑了笑,摸摸他毛茸茸的脑袋。 顾小楼终于醒了,抬起头揉揉惺忪的睡眼,看清眼前人后才惊道“你回来了” “我不是说不用等我吗” “我一个人睡不着,反正也没事做,就等了。”顾小楼站起身,围着她看了一圈,忧心忡忡地问“他没强迫你做什么吧” “没有。” “那就好,以后你千万不要晚上跟人出去了,尤其是男人” 荣三鲤看他煞有介事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说得好像你很了解一样。” “我是男人,当然了解男人了。他对你大献殷勤,绝对没安好心,充其量是第二个常清廷罢了。” 顾小楼说完又推她去后院。 “不聊他了,糟心得很。这么晚,你赶紧睡觉去。” 荣三鲤无可奈何地被他推入房间,顾小楼随后又为她端来一直用炭火保温的热水,洗漱入睡。 等醒来已经到了第二天的下午,她换好衣服出门,与顾小楼一起算了这几天的进账。 自常家闹鬼之后,锦鲤楼的生意就蒸蒸日上,如今每天的盈利将近十块大洋,除去成本也还能剩不少,再努把力,回本很有希望。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因霍初霄的缘故,最近总有些衣着光鲜的人故意开着车绕到永乐街来,看看她到底长什么模样。 昨天还轧死了菜市场跑出来的一只鸡,踩下油门就跑了,一文钱都没赔,引得大家怨声载道。 顾小楼花私房钱把那只鸡买下来,炖了锅汤,从早上炖到下午,已经香的不得了。 盛给荣三鲤喝的时候,他抓住机会拖霍初霄下水。 “你看看,跟他关系好的都是什么人仗着有钱臭不要脸,你以后别跟他混,小心被他带坏了。” 荣三鲤笑得差点喷出一口鸡汤。 “你厉害,倒管起我来了。” 顾小楼羞愤道“你还笑,我是认真的” “既然你有空管我,那我问问你,猴子的事情调查清楚了吗” 顾小楼怔住,他只顾着担心荣三鲤被霍初霄占便宜,早就把它抛到脑后了,连饭都是刘桂花喂的。 荣三鲤看他这副表情,用汤勺柄敲了下他的脑袋。 “看看,你还说什么为了我好,连我交待的事情都不做,是为我好吗” 顾小楼当即道“我现在就把它抓出来,挨家挨户问去,不信找不到罪魁祸首。” 荣三鲤摇了摇头。 “小偷这种东西,大动干戈地去抓就没意思了,等他自己上钩吧。” “你是说他还会现身可这两天都没动静,要是他不来呢” 荣三鲤想起小猴子毛发被打理得干干净净的模样,很笃定地笑道 “动物是懂得报恩的,你看那猴子哪怕自己饿死也不肯吃掉包子,那人平时待它绝对不差,不可能就此抛弃。” “有道理三鲤,还是你聪明” 顾小楼又问“既然如此,我们要不要再设一个陷阱,把它也抓住” 荣三鲤说不用,把柄就在手里,何必多此一举缺得只是机会而已。 如她预料的那样,猴子被抓起来好几天,主人已经坐不住了。 当天晚上,荣三鲤睡得好好的,听见一声哐啷巨响,起身一看,窗户上的玻璃碎了满地,碎片中还落着一枚小石子。 来了。 她披上衣服下地,轻声走到窗边,耐心等待。 第二枚石子丢到窗上,又打破了一扇玻璃。 荣三鲤沉声问“谁” 窗外是漆黑寂静的街,一个粗粝沙哑、好似魔鬼一般恐怖的声音随风飘进她耳朵。 “吾乃地府鬼差,尔等私自囚禁我的副使,实在是胆大包天,自寻死路吾劝你速速放了它,否则现在就勾你去地府。” 幼稚的语气,粗哑的嗓音。 荣三鲤越发好奇,故作惊恐地问“你的副使是谁” “那只猴子” 话音刚落,顾小楼已经被玻璃的碎裂声吸引,在外面敲门。 “三鲤,怎么了” 她打开门让他进来,指着窗外说“有个地府鬼差就在外面,说要把我带去阴曹地府呢。” 鬼差 顾小楼道“我看是个骗子,你在这儿等着,我现在就把他抓过来。” 荣三鲤答应,顾小楼单手撑着窗台跳出去,落地后不久就传来一声尖叫,接着是乒铃乓啷乱七八糟的动静,最后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被他揍得蜷缩成团,被他单手拎着丢进来。 “你看,是他吗” 顾小楼也跳回屋内,关好那两扇只剩框架的窗户,站在他身旁拍拍手。 荣三鲤垂眸打量,只见小男孩瘦得可怜,手脚藏在过分宽大的衣服里,就像晾衣服的竹竿。皮也黑,唯独一个脑袋格外大,一双眼睛格外圆。身体好似一只大虾,弓起背来,蜷缩着趴在地上,把脸护在最里面,看姿势是经常挨打的,已经富有抗揍经验了。 她看他的时候,他也在偷偷看她,视线一接触立刻转动眼珠子,机敏伶俐。 看着他稚嫩的面容,荣三鲤无法与刚才的声音联系起来,忍不住问“刚刚跟我说话的人,是你吗” “不是,你们抓错人了。” 小男孩露出无辜表情,用尖尖细细的稚童嗓音回答。 荣三鲤不信,威胁道“你要是说假话,我今晚就把那只猴子杀了炖汤。你不知道吧,我老家可是羊城的,没有什么东西不能炖汤。” “不、不要啊” 小男孩毕竟年幼,被她一唬脸就方寸大乱,爬到她身前抓住她的衣摆央求。 “好姐姐,大美女,坏主意都是我出的,与它无关,你千万别吃它” 顾小楼随手拿起一把扫帚,戳了戳他的手。 “喂喂,你干嘛呢不许占她便宜。” 小男孩乖乖缩回手,以祈求的表情看着她。 他的眼睛那么大,眼神那么明亮,让人想忽视都难。 荣三鲤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打开了灯,仔仔细细看他的脸。 这一看,她想起他是谁了。 “你是不是对面那个马戏团的” 他不说话,目光闪躲,似乎羞于被人知道身份。 顾小楼与荣三鲤一起看过马戏,被她的话提醒,弯下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非常肯定地说 “没错,就是他那只猴子是你用来表演的对不对你们赚得也不少,干嘛来偷别人的东西吃,不怕我们跟你师父告状还是说根本就是你师父指使的” “不不不,跟他没关系”小男孩慌了,跟他拼命解释。 “都怪我,我嘴馋想吃东西,小鬼它就偷去给我吃,都是我们做的,跟师父一点关系也没有,你们不要找他。” “不找他可以,那你说说,这事怎么解决” 顾小楼的问题把小男孩难住了,跪在地上绞尽脑汁地想了好半天,认命道 “你们揍我一顿出气吧,给我留条命就行,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偷你们家的东西。” 顾小楼向荣三鲤投去询问的目光,不知道要不要接受他的提议。 荣三鲤想了想,蹲下身,与他平视。 “打你一顿于我而言任何好处都没有,还打得手疼。我只想知道,你之前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是某种禁忌,小男孩不肯回答,甚至撇开了脸,不愿与她对视。 荣三鲤说“你不想说是不是那好,我给你三天时间,把你偷走的那些东西都还回来。三天之后要是做不到,那就等着我们跟你师父告状吧。” 对方愕然地瞪大了眼睛,顾小楼嘲讽道“你这也不肯,那也不肯,当我们这里是吃白食的么偷了别人的东西就要付出代价,这道理你爹娘没教过你” 他仿佛被这话给刺激了,蹭得一下站起来,指着顾小楼大喊 “不许你提他们” 顾小楼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往后退了半步,反应过来后嗤笑。 “脾气倒很大,可是谁要跟你比嗓门不如拿出真本事给我们瞧瞧。” “不就是把东西还回来吗我还给你看” 小男孩说完回头看向荣三鲤,警告道“但是你们也要答应我,还之前不能打小鬼,等还完以后,马上把它交给我。” 小鬼估计就是那只猴子,荣三鲤点头。 “好,大家都要说话算话,要不要拉个勾” “切。” 他不屑地哼了声,手脚极其麻利地从窗户空缺处钻出去。 顾小楼本要阻拦,被荣三鲤投去一个眼神,便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到对面的廊柱底下,三两下就爬到二楼,从一扇微敞的窗户钻入,动作飞快。 “养什么猴子,我看他自己就是只猴子。” 顾小楼嘀咕。 荣三鲤笑道“好了,没事了,回去睡觉吧。” “你的窗户怎么办” “明天再说。” “可是晚上有风,还有流氓偷看。” 顾小楼不顾荣三鲤的婉拒,去杂货间拿来钉子锤子,以及几块装修时剩下的木板,将她的窗户封得死死的,确认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进来以后,才洗了手回去睡觉。 看着宛如牢房一样的房间,荣三鲤无语凝噎,但是不想伤了他的心,就安慰自己不要看,当做窗户还在,上床睡了。 她不知道那个小男孩准备用什么办法把东西还回来,只知道第二天马戏团又去西街口的台子上表演了。 中午用餐高峰过去,她留一个伙计看店,与其他人去看表演,见小男孩因失去猴子,不再骑独轮车,改为踩高跷。 高跷的高度将近三四米,他踩上去后与马戏团飘在半空的彩色小旗平行,在上面幽怨地看了她一眼,摇摇晃晃地围着场地转圈圈,偶尔脚下打个踉跄,似乎随时会摔下来,十分危险。 围观的百姓发出一阵阵惊呼,荣三鲤却听见个不一样的声音,有位挎篮子来买东西的老太太唏嘘道 “这些小孩真可怜啊,没爹没娘,被人逼着干这么危险的活儿赚钱。听说犯了错还要挨打,不给饭吃唉,都是苦命的人。” 没爹没娘不给饭吃 荣三鲤抬头望向小男孩空荡荡的裤管子,忽然明白他为何要偷吃了。 马戏团一直表演到太阳下山才收工,荣三鲤等人则早就回锦鲤楼,开始做晚上的生意。 忙到晚上七八点后,一天的生意就算结束了,店内伙计准备打烊时,常家客栈突然鸡飞狗跳的,传出打斗声,引得许多人都探头出去看。 荣三鲤派了个伙计前去打听情况,对方很快回来禀报常家饭庄闹贼了,丢了一屉大馒头,被常鲁易查出来,发现是马戏团养猴那小子偷的,正在揍他呢。 大家唏嘘起来,偷那么多馒头做什么吃得下么。 常鲁易也是抠门,一屉馒头而已,找回来就完了,动静闹得那么大,莫不是想把人打死。 顾小楼闻言第一时间把荣三鲤拽去角落,低声问道 “你说他是不是为了还我们东西才偷的” 荣三鲤斜眼看向他,“你心疼了” “我心疼他干嘛我心疼咱们的东西,现在铁定还不上了,总不能真把那只瘦了吧唧的猴子炖汤喝,亏大了。” 荣三鲤道“你去柜台拿几角钱,咱们去常家客栈一趟。” “啊” “快去。” 不一会儿,伙计大厨及黄老头夫妇都收工回家了,荣顾二人来到常家客栈外,敲了敲门,引得大厅里的人都回头看来。 常鲁易拿着根擀面杖,站在一条长凳旁,身后是满脸怒容的黄润芝。 马戏团老板坐在另一边的椅子上,体型比常鲁易春风得意时更臃肿,顶着个油光锃亮的大光头,表情十分不悦。 至于当事人小男孩,很苦逼地趴在长凳上,被扒了裤子,屁股已然被打成了青紫色,血迹斑斑惨不忍睹。 “荣老板,你怎么来了” 常鲁易率先开口问。 荣三鲤笑吟吟地走过去,“我听说你们这儿闹贼了,特地过来看看。怎样,没丢什么贵重东西吧” 黄润芝还惦记着上次儿子被她揍的事,阴阳怪气地说 “丢了又如何荣老板,我们家最近风水不好,你可得离远点,小心跟着一起倒霉呀。” “常太太这话说的,我们在一条街上做生意,何必计较那么多就该跟家人一样互相帮助,锦鲤楼刚开张的时候,你不就这么对我说的吗” 荣三鲤看向常鲁易,再次问“常老板,丢得东西不多吧你打算如何处置这个贼” 常鲁易冷冷道“年纪小小就偷鸡摸狗,还偷到我常鲁易头上,得好好教训一番长点记性才行,这事刘老板也答应了的,对吧” 马戏团老板点点头,态度随意得就像对待一条狗,毫无怜悯之情。 “这些狗东西到哪儿都偷,丢我脸,常老板看着办,给他留口气就行。” 小男孩已经被打得脸色发青,闻言表情更加悲痛,认命地咬住袖子,看样子是想硬抗。 常鲁易说完又要动手,荣三鲤忽然说 “当初小楼的事上我卖了你一个面子,常老板,你今天是不是也该卖我一个面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9.第 29 章 一群人不理解地看向她, 包括小男孩都忍痛回过了头。 常鲁易问“难不成你想救他荣老板,我记得你跟他毫无瓜葛吧,何必来这么一遭还是说你身为女人的怜悯心犯了, 想做件好事” 后面半句话已然带上淡淡的嘲意, 荣三鲤不慌不忙, 镇定地说 “同情自然是同情的, 不过我还有更重要的事与这位小兄弟说。那日我在看他表演时, 偶然听说他的老家与我一位远嫁的姐姐是一个地方的, 想问问那里的情况,还望常老板行个方便,各让一步才好。” 常鲁易踌躇起来,黄润芝不信世间真有如此巧合的事, 走到丈夫身旁, 看着荣三鲤问 “你那位姐姐是嫁到什么地方去了” 荣三鲤道“津城。” “你胡说, 根本没有什么姐姐他们是从川州来的” 黄润芝抓住漏洞,声音尖锐得快冲出屋顶,压抑已久的郁闷之气终于找到机会发泄, 一边喊一边眼睛都红了。 荣三鲤没解释, 看向马戏团老板。 老板自她进来后就一直在观察她,看她衣着得体, 说话稳重,在夫妻二人面前不卑不亢, 加之住了这么些天, 多多少少也听过一些她的传闻, 比如她跟督军之间的神秘关系,对她满怀讨好之意,便解释道 “其实太太误会了,我们虽来自川州,这小子的老家却是津城的,的确是同一个地方。” 黄润芝吃瘪,犹如被戳破的祈求,瞬间失去气势。 荣三鲤趁热打铁地说“我与那姐姐从小关系就好,可惜自她嫁出去以后就断了联系小兄弟,你可否随我去锦鲤楼坐坐,吃些瓜子点心,跟我说说津城的事呢也算了我一桩相思之苦。” 小男孩当然乐意,不管去锦鲤楼有没有点心吃,都不用留在这里挨揍,简直是天大的喜事。 他刚要穿好裤子站起来,就被常鲁易的大手按住肩膀,后者不悦地说 “我是想卖荣老板面子的,可这小子偷了我的东西,总得给个说法。” 荣三鲤笑笑,对顾小楼使了个眼色,他拿出那几角钱,拍在常鲁易的掌心里。 “买你一屉馒头。” 钱,面子,两边都给齐了。 常鲁易饶是不解气,也再没有理由不放人,把擀面杖一扔让出路。 小男孩怕他们反悔,急急忙忙爬下凳子,一边穿裤子一边躲到荣三鲤背后,看都不敢再看他们。 三人回到锦鲤楼,荣三鲤让顾小楼关上大门,带着小男孩来到后院,问他伤势怎么样。 他此刻心情复杂,既感激她救了自己,又害怕她催债。 再说了,自己之所以偷馒头,还不是为了能尽快还她的钱。 看他这副支支吾吾,不愿说话的模样,荣三鲤在石凳上坐下,美丽的侧脸染上几分冷意。 “你别觉得这次是我害你挨揍的,当初要不是你跑来偷吃的,落不到如今的地步。” “我我也不是闲着没事干偷的都是因为” 他说到一半说不下去,捂着皮开肉绽的屁股离她远了一些。 荣三鲤接话道“是因为师父不给你们饭吃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小男孩面露惊讶,旋即就明白了,心情低落地垂下头,“这里很多人都知道了吧难怪他们看我的眼神总是那样,像看乞丐。” 顾小楼被戳中痛处,忍不住发声。 “乞丐怎么了” “怎么了谁愿意当乞丐呢但凡家里还有一口吃的,都没人会上街讨饭。我不是乞丐,我有手有脚,还会表演马戏,我能赚钱养活自己。” 顾小楼还要说话,荣三鲤抬手制止,耐着性子看向他。 “别人怎么看你我不管,现在我就问你一句,还想不想留在这个马戏团” 小男孩茫然地抬起头,“为什么问这个除了马戏团,我还有别的地方可去么” 荣三鲤道“我店里一直缺个跑堂的伙计,你要是愿意留下,我就去找你师父赎人。赎身的钱你用工钱还我就行,我每个月付你两块大洋,还包你吃住,保证天天有肉吃,怎么样” 对方更加费解了,不敢相信她的提议。 “你为什么要帮我赎身” 他可是才偷过她的东西,于情于理她都不该帮忙。 荣三鲤冲他招招手,他犹豫了一会儿,走到她面前。 她捏捏他的细胳膊,又看看底下竹竿似的两条腿,尽管浑身皮肤黝黑,隐约可见几道疤痕,但是身体还算健康,只是瘦得可怜。 猴子小鬼的状况与他差不多,两人就是马戏团的难兄难弟,难怪彼此牵挂,舍不得放弃了。 她收回手,坐直身体道 “小楼是我的义子,平时我有事外出,他一个人留在酒楼颇为孤独,因此我想给他找个伴,要是你留下,也得认我为干娘。” 小男孩的困惑并未减轻。以两人各自的情况看,认干娘怎么都是他占便宜。 荣三鲤接续道“另外我对那日的声音很感兴趣,你留下后须得对我如实招来,一个字也不许省略。” 小男孩迟疑了,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忽然问她,“我留下了,我的猴子怎么办它是师父花钱买的。” “你想如何处置它” 他不明说,只坚决道“我不能离开它,一天见不到它,我就一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荣三鲤托着下巴,笑吟吟地说“要是你表现得好,我可以一并把它赎回来,养在酒楼里,可要是你表现得不好” 话说到一半,她没有继续。小男孩往她面前一扑,跪在地上抱住她的小腿,急道 “我一定好好表现,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顾小楼本来只旁观,见他如此放肆,立刻上前拉开他。 小男孩打了个踉跄,跌倒在地,也不恼怒,依旧爬起来跪在荣三鲤面前。 “你要是真的能赎出我跟小鬼,这辈子我给你当牛做马都行” 七八岁的小孩,说要给她当牛做马,这种感觉可够奇怪的。 但要不是无路可走,在这个年纪,谁不愿意待在父母身边,缠着他们撒娇要钱买零嘴,而是自己在外冒着生命危险赚钱 荣三鲤同情又庆幸,同情的是他的身世,庆幸的也是他的身世。 倘若没有这么惨的经历,她未必能留下他。 “当牛做马的事以后再说,先看看你的屁股吧,我可不想以后养个跛子当跑堂。” 荣三鲤吩咐道“小楼,你来帮他看伤。我记得当初从平州带来了一瓶上好的伤药,也拿出来用了吧。” 顾小楼挺不情愿,磨磨蹭蹭地去了,为小男孩上药时黑着一张脸,从头到尾没说话。 小男孩的屁股伤得厉害,却幸好没有伤到神经和骨头,不至于变成跛子,养段日子就能恢复。 上完药,荣三鲤已经想出一个赎身的借口,对着他这样那样的交代一番,才再次来到常家客栈。 马戏团老板已经上楼去了,常鲁易在后院为他们准备饭菜,荣三鲤让顾小楼把他们都叫到大厅,提出赎身。 “原来这位小兄弟与我姐姐也有点远亲,是她丈夫家的人。我们一见如故,舍不得他小小年纪在外东奔西走演出。刘老板,不知你可否将他留在锦州,待来年有机会,我买上几张火车票,带他回老家看看,说不定还能找到亲人。” 刘老板敬重她归敬重,团员却是他的命根子,可以打可以骂,就是不能拱手让人,否则他还靠什么吃饭 “荣老板,你这样有点强人所难吧那小子是我花了心思训练的,团里也没人可以代替他的表演,你突然将人带走,岂不是让我的心血都打了水漂如何来填这笔亏空” “我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刘老板,你开个价吧,要是我能出得起,一定不还价。” 开价这人是督军的心头好,又自己开着酒楼,肯定不缺钱。 刘老板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手掌摸摸光脑壳,好似很心痛般地说 “荣老板是个好人,我也做个人情忍痛割爱吧。你只要出六百大洋,我就让他留下,如何” “六百大洋”顾小楼惊道“你疯了吧,这么多钱,足够在锦州最繁华的地方买套好宅子了,你这个马戏团加起来怕是也卖不出这么多钱。” 刘老板笑眯眯道“这就是你不懂了,人牙子那里小孩一大把,几块大洋就能买来一个,可问题是你们要么荣老板也说了,她与他一见如故,故人就得这个价。” 看他自信满满的样子,似乎是准备当门生意谈。 荣三鲤已备有后招,并不着急,镇定地说“说出来怕被你笑话,锦鲤楼开张不到半年,还没回本,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钱。”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过来。” 刘老板对小男孩招手,见他一动不动,不耐烦地说了句“你给我过来”,就直接伸手把他拎到楼上去。 常鲁易夫妇看荣三鲤吃瘪,心中颇为愉快,仿佛刘老板帮他们出了口气似的。又过来假模假样地安慰道 “刘老板是个心软的人,你多求求他,说不定就给你便宜点了。” “多谢常老板关心。” 荣三鲤淡淡地说了句,就返回锦鲤楼。 第二天,常家饭庄又闹出事,据说那个耍猴的小男孩生病了,在客房里上吐下泻,呕得快要断气。 马戏团刘老板连忙找大夫医治,大夫却看不出是什么毛病,喂了药也不见好,反而愈发吐得厉害,直言要么送到大医院去,要么就只能准备棺材了。 大医院的花销不是普通人负担得起的,刘老板就算拿得出这笔钱,也不想花在那小子身上,何况生病这种事,花了钱有时也不见得能治好。 他采纳了医生后面的意见,让人去街上订棺材。这时常鲁易不干了,他不知从哪儿听闻那小子的病是会传染的,染上后太上老君下凡也治不好。 如此危险的人物,要是死在他的客栈,以后岂不是更加没人敢来了吗 常鲁易把刘老板预付的房钱退给他们,要他们尽快搬走,任凭刘老板怎么说也不肯让步。 刘老板只好到处去找下家,可人家一听说他们带着个将死的小孩,都不答应入住,出高价也不行。 屋漏偏逢连夜雨,不知有谁去警察厅告发他们买通管事的人,少交了租台子演出的钱,马上开来一车巡警,拿着铁棍把他们的地方给拆了,撂下一句话要么补交钱,要么走人。 刘老板陡然间被无数麻烦找上身,急得焦头烂额。想来想去,都怪这该死的小子,便于某个深夜,带着所有团员悄悄离开了常家客栈,出锦州,去别的城市继续演出。 重病在床的小男孩,则与棺材一起被留在客栈里,生死由天。 天亮后常鲁易夫妇起床,发现他们已经不见踪影,找也找不到,大骂晦气,立刻雇人把还没断气的小男孩装进棺材里,趁着天没全亮,打算丢到城外的乱葬岗去。 他们一出门,迎面就碰上了荣三鲤和顾小楼,她垂眸看了看棺材,问常鲁易能否把人转交给她,由她继续出钱治疗。 这就是一块烫手的山芋,常鲁易巴不得尽快脱手,一分钱也没问她要,连同棺材一起抬到锦鲤楼后院。 荣三鲤请那些雇工们喝了杯茶,待他们离开以后,就把大堂交给黄老头夫妇,让顾小楼帮忙将棺材抬进房间。 关上门,打开棺材盖子,小男孩脸色苍白地从里面爬出来,气喘吁吁道 “憋死我了,你们要是再晚一步,我都得晕过去。” 荣三鲤蹲在棺材旁边,用手帕子帮他擦擦汗,笑问 “这几日感觉如何” “你给我的药太厉害了,我还以为自己真的会吐死要命呕” 他捂着喉咙弯下腰去,荣三鲤忙让顾小楼倒来一杯热水,从怀中取出解药化入水中,喂他喝下。 他靠在棺材上,气喘吁吁,好一会儿才缓过气。 荣三鲤将空杯递回给顾小楼,帮他拍背,低声说 “死过一次,以后才能活得漂亮。你别再想以前的事了,安心留在锦鲤楼,给我当义子吧。” 他点点头,好奇地问“那我该叫你什么呢” “和小楼一样,叫我三鲤就行。”荣三鲤问“你叫什么名字” “狗子。” “不好,我不喜欢贱名。”荣三鲤道“既然即将开始新生活,那我给你取个新名字如何” 狗子表示没意见,问她想取什么名。 荣三鲤缓缓走到窗边,那里已经换上了新玻璃。看着窗外朦朦胧胧的天光,她沉吟道 “陶渊明有句诗,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我觉得很符合你如今的状态,你大名就叫熹白,小名叫小白,如何” “熹白”他歪着头想了半天,不解道“什么熹西瓜的西吗” 荣三鲤忍俊不禁,走到他面前笑道 “你现在不懂没关系,以后等你身体康复,做事利索了,我就教你认字或送你念书,到时就知道是哪个熹。” 小白点点头,“那我姓什么我一直想有个姓的。” “这个你自己决定,当初小楼到我家时,顾字也是他亲自从书上挑的,是吧小楼” 荣三鲤回头问了句。 顾小楼自前几天开始就心事重重,此刻脸上也毫无笑意,没有回答她的话。 荣三鲤没强求,问小白“现在可以把那个声音的秘密告诉我了吗” 小白提起这事就得意,变戏法似的从破烂口袋里摸出一块小铜片,塞进喉咙里,调整嘴型,说道 “这就是我的秘密。” 稚嫩尖细的童音变成了粗粝沙哑的成年男性嗓音,与她那日听到的一模一样。 荣三鲤欣喜,又道“你能用其他声音吗” 小白的表情看起来毫无压力,调整了铜片的位置,再开口时,声音成了女子一般的温婉悠扬。 之后他又试了女童的、老人的,甚至学荣三鲤说话,声音足有八成像。 荣三鲤感觉自己捡到了宝,按耐着惊喜问“你是怎么学会的” “马戏团里一个表演口技的老人教我的,不过主要还是我聪明,他教完我没两天就死了,之后都是我自己学的。” “厉害,真厉害。” 荣三鲤毫不吝啬夸赞他的语言。 顾小楼在旁等了许久,感觉自己犹如一个透明人,忍着郁闷出声问 “三鲤,我们能单独谈谈吗” 荣三鲤看出他的心思,点头答应,对小白道“我买了一张新床,床单被褥都是现成的,就放在楼上包间里。你先上去休息,我让人给你送点吃的过去,吃完好好睡一觉,其他的不要管,尽快养好身体。” “那我的小鬼呢” “已经在包间等你了。” “太好了。”小白兴奋不已,恨不得现在飞到二楼去。 可他的身体太虚弱了,连路都走不稳。顾小楼黑着一张脸把他抱到楼上去,帮他盖好被子才下来,走进荣三鲤的房间。 荣三鲤正在看那副小棺材,盘算着有没有用处,没用处的话就劈柴烧掉,省得占位置。 现在家里多一口人,睡在哪里是件麻烦事。总睡包厢不是个好办法,会影响生意。 其实顾小楼和他都是男孩子,睡一床就行,不过 荣三鲤看着走进来的顾小楼,不用问,也知道他不喜欢这个小白。 “三鲤。”他关上门,很不开心地问“你为什么要让他留下来” 这句话他憋太久了,想问又不敢问。知道三鲤的事他不应该插手,在旁边帮忙就好,可是 他如何忽视家中多了个人呢 三鲤身边本来只有他是最亲近的,现在又收了个小白,会不会把感情也分他一半 顾小楼对于以后的生活简直不敢想,尤其是刚才,他就站在旁边,可三鲤只跟小白说话,看都没看他一眼。 他的心里仿佛有一千根纳鞋底的针在扎,痛得他无法呼吸。悲怆感如同迷烟钻进他的脑袋,让他浑浑噩噩,上楼梯的时候都差点摔一跤。 荣三鲤道“我留他,当然是有他的用处。” “你想让他做什么我来做,我年纪更大,还能比他做得更好。” 顾小楼在这一瞬间回到五年前,又变成那个总害怕自己被抛弃,整日患得患失的小孩。 他蹲在她面前,两只手放在她的膝盖上,睁着一双湿润的眼睛问“你最信任的人,难道不是我吗” 荣三鲤无奈地叹了口气,摸摸他的头发。 “他有他能做的事,你也有你能做的事,你们两个我都需要啊。小楼,这也是你的机会不是吗你一直知道自己性子急躁,遇事冲动易怒,就是改不了。如今多了个小兄弟,你要做个好榜样,引导他管教他,这样我会更喜欢你。” “真的”顾小楼目光闪烁。 荣三鲤从口袋里拿出几块大洋,放在他掌心。 “这是给你们的零花钱,由你掌管,小白需要什么可以给他买,你需要什么也可以买。” 她柔软的手指划过他的皮肤,带着熟悉的淡淡香味,似乎从来都不曾变过。 顾小楼握紧手,坚定地说“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为了证明这句话,接下来几天他格外卖力。小白的一日三餐由他承包了,精打细算地买来几身新衣服,每天都洗澡水必定是调好温度端上去,洗完又亲手端下来,夜里偷偷溜进去给他盖被子,就怕他生病,荣三鲤说他不尽心。包括那只猴子也一起喂,还给它买香蕉吃。 小白很小爹娘就死了,先要了几年饭,后又被人抓进马戏团里,从来没有人这么贴心地照顾过他,还是之前揍过他的。 最初两天他受宠若惊,东西不敢多吃,水不敢多喝。后来看不像有诈,渐渐的就大胆起来,甚至指挥顾小楼给他买水果糖。 顾小楼任劳任怨地当了几天保姆,一日给他端洗澡水时,忽然觉得不对啊 三鲤只让他照顾他管教他,又没说把他当皇帝对待,凭什么这小子挨完揍依旧生龙活虎,皮实得很,不能让他蹬鼻子上脸。 想明白后,他下了楼,把水倒回水缸里,做自己的事去了。 小白在房间里等半天也不见来,以为他忘了,让小鬼下去提醒他。 小鬼找到顾小楼,把他拽向后院,要他打水。顾小楼推开它的爪子,它继续拽。再推,再拽。 最后猴脾气犯了,一爪子拍到顾小楼的脸上,把他抓出几道浅浅的血口子,破了相。 这下顾小楼怒了,去街上抱回那只曾问他讨过食的流浪狗,喂它吃饱,让它去咬那只该死的猴子。 一猴一狗从二楼追到一楼,又从一楼追到后院,堪称鸡飞狗跳,热闹无比。 食客们当做马戏看,荣三鲤则哭笑不得,心里还隐隐藏着一股担忧。 酒楼的生意稳了,她想要的人也留住了,霍初霄却许多天都没露过面,是已经放弃她了,还是另有打算 她掐指算算日子,五月廿四,与她离开平州时给自己定下的日期越来越近。 两个男孩陡然变成兄弟,性格需要磨合,必定要闹一段时间。 她不打算管,任由他们闹去,换上一件月白色绣银色暗花的改良款旗袍,挎着包,去街上找卖洋货的店老板,问问他冰柜打听到了没有。 老板表示还在问,要是一时买不到,急着用冰,他可以介绍一个开冰窖的,定期给她送冰去。 荣三鲤谢过他,走出门,路过算命摊子时,拐子张把她喊住。 “荣老板,要不要算个命今天我还没开张,帮忙做个生意吧。” 拐子张自从上次常家客栈闹鬼的事后,终于在永乐街上有了点存在感。不过这里客流量一向不怎么大,全靠生活在附近的百姓撑着。没有人家里闹鬼,至多闲来无事时找他算个命,生了孩子取个名,每日赚点糊口钱罢了。 “好啊。”荣三鲤点点头,在他面前唯一的凳子坐下,问“怎么算” “荣老板想算姻缘还是其他” 拐子张取出几块写了字的小木牌放在她面前。 荣三鲤垂眸,只见那些牌子上的字赫然连成一句话陈已知悉,加快进程。 这些天霍初霄总不露面,莫非就是因为这件事 她微微一笑,随手捡了块丢到他面前,悠悠地说 “何以解忧,唯有暴富,做生意的没一个不想发财,你还是给我算算财运吧。” 拐子张颔首,拿起牌子随便扫了眼,就悉数扫入桌下的布袋子里,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套看模样就很廉价的笔墨纸砚,再次摆到她面前。 “算财运可是件麻烦事,荣老板,来测个字吧。” 街上人来人往,偶尔有人朝他们看一眼,没怎么关注。 荣三鲤将毛笔蘸满墨汁,提笔悬在纸上问 “写几个” 拐子张道“写得越多,测得越准。荣老板第一次光顾,又是如此美丽的女郎,令我这里蓬荜生辉。无论你写几个字,我都按一个字收钱。” 荣三鲤偏偏头,嘴角含笑。 “那就多谢张先生了。” 她挥毫泼墨,一气写了二三十个字,整整齐齐的两行,都是无比端正的瘦金体,笔锋劲痩,很有力量。 拐子张啧啧称赞,“荣老板的字原来写得这么好,怕是整条街也找不出第二位了诶,你的牌匾就是自己写的吧” 荣三鲤放下笔,颇为谦虚地说“雕虫小技罢了,我天赋一般,做不来学问,唯独字上下了点苦功夫。” 拐子张拿起那张纸,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摸着下巴上稀稀拉拉的几根胡须说 “这么多字,要仔细卜算才行。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我带回家去,待明日得出结果,再来告诉荣老板” “好啊,我先把钱付了吧,免得明天事多忘了,多少钱” “五十文。” 荣三鲤付了账,拿着包站起身,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什么也没说,客客气气地走了。 拐子张说是明日给结果,却莫名消失了好几天,据与他熟悉的人说,他那一夜染了风寒,这些天都躺在床上起不来,想算命得等等。 过了大概快两周,拐子张终于现身了,大热天的穿着一件薄棉衣,的确有点大病初愈的意思。 他亲自把卜算结果送到锦鲤楼去,荣三鲤拿回房间看了,出来后没说什么,去街上的洋货店里花钱打了个电话,大约二十分钟后回来,对在算账的顾小楼交待 “今晚你得跟我熬个夜,咱们准备一下。” “准备什么” “接受报社记者采访。” 荣三鲤的话让顾小楼一头雾水,但还是按照她的交待做了,当晚帮她收拾酒楼,试验了几道新菜,忙到夜里两点才睡着。 翌日上午,一辆贴着报社标志的小汽车开到锦鲤楼外,下来一位摄影师,与一位拿着纸笔西装革履的记者。 荣三鲤早已起床,收拾打扮好,穿一件淡蓝色的印花海派旗袍,凹凸有致的身躯被薄薄的布料包裹着,脸上化了稍浓的妆,一双本就清澈灵动的桃花眼被眼线描得盼顾生辉,嘴唇嫣红,秀发则烫成了最时髦的爱司头,漂亮得宛如电影里走出来的人。 记者昨天亲自接了她的电话,就觉得这声音对于一个酒楼老板来说,未免太年轻。 今天一见,惊艳得不得了,口中蹦出许多溢美之词,又问她全名叫什么。 她如实回答。对方猛地一拍巴掌,“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位督军的红颜知己对不对” 荣三鲤笑了笑,没承认也没否认,把他们迎进去,接受预定的采访。 对面三楼悄悄地打开了窗,黄润芝露出一双眼睛,嫉妒得咬牙切齿。 马戏团走了,客栈生意毫无起色,她已经忘记自己有多久没买新衣服,有多久没去打牌。 可人家呢竟然要上报纸了 记者是自费请来的,具体要采访哪些问题,荣三鲤昨夜入睡前已经拟好了稿子。 她拿给记者,对方没兴趣,兴奋地问“我可以采访你跟督军的感情问题吗不用你自费,报社免费刊登,头条还可以给你稿费呢” 荣三鲤拒绝,坚持要求按照约定好的来。 对方十分惋惜,对着稿子开始了采访,地点位于锦鲤楼的包间。 采访完毕,摄影师在墙上挂了一块画满黑白山水画的背景布,让荣三鲤端坐在正中间,拍了一张附在采访内容旁边一同刊登的照片。 照片需要几日后冲洗出来才能看得到效果,采访稿也需要时间定稿。因此结束采访后荣三鲤就送他们出门,反复叮嘱,只宣传锦鲤楼就好,不要提及她与霍初霄的关系。 记者离去,荣三鲤站在门边看着车影消失在人流中,感觉天气闷热,用手扇了扇风,准备回后院把妆给洗了。 打水洗脸时,顾小楼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背后,盯着她看。 荣三鲤在平州时,因有个爱美的二姐,总拉她去逛街,用得都是最好的化妆品。比如当年最流行的桑梓红唇膏、英国泊来的卸妆膏、最贵的香水,穿高跟鞋去西餐店吃冰淇淋,吃奶油蛋糕,看电影、跳舞,只要手袋里还有钱,就能快活一整天。 平州的名媛小姐们极力把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活出最时髦的人生,恨不得在家都讲西洋话。 东阴大军入城,打破了所有人的美梦,连续几年战乱,有钱人早就收拾金银细软出逃。即使之后陈闲庭将平州夺回,又开始繁华热闹起来,也不是当年的盛世光景。 离开平州时,卸妆膏连同那些好看却无用的东西被留在已经不姓荣的荣府,到锦州后,荣三鲤去洋货店里问了,只买得一块香皂,聊胜于无。 此时她满脸泡沫、满手泡沫,回头打水清洗时,从泡泡中窥见一个人影,惊呼了声。 顾小楼忙说“是我。” “你怎么不出声,想吓死我” “我只是想问问你,为何突然想到要登报宣传酒楼了。” 顾小楼一边说,一边帮她脸盆里换上干净的水。 荣三鲤冲洗干净,一张脸恢复白净光洁,用干毛巾轻轻擦拭。 “自然是为了多赚钱。” “为何早不登,晚不登,偏偏这时候登” 荣三鲤擦干净脸,懒洋洋地瞥着他问“你觉得为什么” 顾小楼不便明说,也不好意思说,只暗示般地提一句,“霍督军已经半个多月没来了。” 荣三鲤笑了,把毛巾搭在晾衣服的竹竿上,“你在别的事上毛毛糙糙,唯独这件事心细得很,觉得我是想提醒他来是不是在你心中我是这么空虚的人吗” 顾小楼红了脸颊,却坚持问道“难道不是吗” “你敢这么想我,该罚今晚不许吃饭了。”荣三鲤摆出一副凶巴巴的姿态,旋即又说“我要是真对他有意思,当初留在平州不就是了,何必搞得如此辛苦” 顾小楼终于相信她没有其他用意,期待地问“那你一点也不想他了” “不想。” 荣三鲤笃定的语气让他欢天喜地地回到大堂,完全忘记晚上不许吃饭的惩罚。 入夜后天空响起一声惊雷,紧接着就开始下雨。从淅淅沥沥变为瓢泼,从窗户缝里钻进来,似乎在迎接即将到来的盛夏。 大雨持续了两天,出来买东西的人少,于是酒楼也清闲了两天。 第三天雨停,报社送来样稿,内容极尽赞美之词,将锦鲤楼的几道招牌菜形容得让人垂涎三尺,恨不得立刻就来品尝。 荣三鲤的照片则印在最右边,大概碗底大小,是黑白色的,与文字一共占据报纸的六分之一版面。 浓墨重彩的山水画配着她端正明艳的脸,卷发如缠人的丝线,是比美食更诱人的存在。 荣三鲤确认内容没问题,报社就将其刊登。 报纸一经贩售,锦鲤楼就涌来大批陌生食客。有在锦州工作的,有偶然停下歇脚的生意人,全都看了报纸慕名而来。 至于意在美食还是美人,那就不得而知了。 锦鲤楼的生意每天都翻番,每个伙计都忙得脚不沾地,连身体恢复的小白和他的猴子也下楼帮忙,端个菜或收个桌子。 酒楼里猴子上菜,是件稀奇事,又引来不少目光。 荣三鲤看他们这么辛苦,立刻每人多加了近一半的工钱,因此大家毫不抱怨,干得格外起劲,并且忍不住感叹登报的这笔钱真花得值,常家客栈鼎盛时期也没这么多生意。 顾小楼看店里生意如此红火,简直将荣三鲤引以为豪。谁说女人都是没本事的他家三鲤不知道多厉害。 这天他算着账,酒楼里喧嚣热闹,一位穿西服的外地男人过来询问“我想解手,茅厕在哪里” 他往后院一指,男人就朝那儿走了。待人离开后顾小楼拨算盘的动作一顿,心里嘀咕这几日找茅厕的食客怎么那么多 看着人头攒动的大堂,他得到了答案吃饭的人变多,用茅厕的人自然也变多。 要是生意一直这么红火下去,他们可以扩大规模,租更大的酒楼,雇更多的厨子和账房先生,再也不用三鲤出来抛头露面,她安心在房间数钱就好。 幻想着以后的生活,顾小楼心情大好,手指头都有劲了些。 男人走到后院,左右张望。 荣三鲤打开房门,做了个无声的口型进来。 那人立即走进去,荣三鲤反手关上门,以极低的声音说“东西给我。” 他从西服暗袋里摸出一封信,交给荣三鲤。后者飞快扫了眼,收入袖中送他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0.第 30 章 锦鲤楼的建立对于荣三鲤而言, 远远不止是一座酒楼那么简单。 它更像是一个枢纽, 这头连着平州, 那头连着昌州。掌柜的身份是她最好的掩护, 她可以借助这栋酒楼,与日夜川流不息的客人,让信息来往于三地。 枢纽创立前期不能被人发现, 要尽可能的低调,所以她才选择并不那么繁华的永乐街。 而创立之后, 她需依借庞大的客流量, 让自己的人混入其中, 实现信息无障碍传递,所以登报宣传。 她可谓是把所有的砝码压在这个计划上, 一旦失败, 无路可退。 至于霍初霄,从始至终就不在她的计划内。 他是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不知是敌是友, 手里捧着鲜花,花里却藏着刀。 荣三鲤本该尽早打消他的念头,让他不要纠缠自己的, 免得坏了计划。可他似乎铁了心, 黏在她身边怎么也赶不走。 如今的荣三鲤就像在走钢丝,一头是自己的目标, 另一头是虎视眈眈的霍初霄, 指不定哪天一步走错, 就坠入万丈深渊。 不过饶是如此,她也绝不后悔。饭可以不吃最好的,衣服可以不穿最贵的,唯独别人欠了她的东西,一定要还回来 荣三鲤藏好那封信,来到大堂,问顾小楼今天生意如何。 顾小楼把自己算好的账递过去,比了个三的手势,“我看等到打烊,最少能赚这个数。” 荣三鲤扫了几眼,点点头。 “要是这个月赚得多,我还给你们加奖金。” “别别别”顾小楼连忙制止,怕被人听见了,凑到她耳边极小声地说“你把钱都给了我们当奖励,你还赚什么啊” “钱嘛,花得越多,赚得越多。” 顾小楼不赞同她这种观点,“再会赚钱的人也要会攒钱,不能太大方了。你要是把这笔钱好好存起来,等年底的时候,说不定咱们店就可以扩张了。” 荣三鲤捏捏他挺秀的鼻尖,笑道“你想得比我这个老板都多那好吧,暂时就不加了,看看下个月的情况。” 顾小楼松了口气,望向客人们。只见小白和他的猴子抬着盆酸菜鱼,齐心协力地运到客人饭桌上去。 客人还没吃过猴子送得菜,很开心,赏了他们几个铜板。 小白拱手道谢,将铜板揣进兜里,美滋滋地转过身,准备继续去端菜时,一抬头就看见顾小楼站在他面前,双手叉腰,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 “钱。”顾小楼伸出手说。 小白装傻,“什么钱” “客人给你的钱。”顾小楼道“三鲤每个月给你发那么多工钱,还管你跟小鬼的吃喝,你好意思坑她的钱” “那、那是他们赏我的。”小白见他来者不善,紧紧捂住口袋。 顾小楼弯下腰,两眼死死地盯着他,“只要是客人给得钱,都是三鲤的钱,谁也不许中饱私囊,拿出来” 小白压力山大,往后退了几步,小鬼蹭得一下蹿上他的头顶,两只脚娴熟地抓住他的耳朵固定身体,冲顾小楼龇出一口尖锐的獠牙。 “还敢凶我傻虎”顾小楼吹了声口哨,被他收养的那只流浪狗当即从厨房冲出来,后退用力一蹬,腾空扑向小鬼,带着它打滚落地,将它死死的按在地上。 小鬼叽叽嘎嘎地乱叫,傻虎吠个不停。 正在吃饭的客人们看了,竟然鼓起掌来,让它们斗得更凶一点。 满堂喧哗声中,荣三鲤走到他们面前,问道“你们怎么又打起来了” 小白抢先一步,跑去抱住她的大腿,指着顾小楼告状。 “三鲤,他欺负我” “你” 顾小楼气得差点没晕过去,本来就白的脸几乎成了一张纸。 反了天了以前只有他跟三鲤告别人状的份,这小子居然抢走他的位置,以后他在这家里还有地位吗 顾小楼猛吸一口气,要冲过去拉开他揍一顿的时候,听见荣三鲤说“都是自家兄弟,何必争得你死我活” “谁跟他是兄弟” 二人异口同声地喊。 荣三鲤推开小白,抱着胳膊冷冷道“不想当兄弟是不是那也别当锦鲤楼的人了。锦鲤楼庙小容不下你们这两尊大佛,都去楼上把东西收拾收拾,滚吧。” 说罢她一甩手,面无表情地走去了房间,竟是不管了他们。 二人尴尬地站在原地,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猴一狗也感受到此时不同寻常的气氛,维持咬住彼此脖子的姿势,动也不敢动。 食客们知道这场热闹没得看了,收回视线继续聊天吃饭。唯有刘桂花用围裙擦着手走过来,劝他们道 “你们愣着做什么都把老板惹生气了,还不赶紧去赔礼道歉,说两句好话” 小白嘴唇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 顾小楼则胆战心惊地问“桂花婶,你说她是不是认真的” “这个我不知道,我知道你们再不去,恐怕不真也真了。” 刘桂花的话令两人愈发恐慌,对视了一眼,竟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出点同病相怜的意味,再也不想争吵了。 小白毕竟才来不久,对荣三鲤不是很了解,只知道她平时总笑眯眯的,又漂亮,很好说话的样子,没想到生起气来这么可怕。 说实在的,以前他做错事时,被师父用马鞭子抽都没这么恐怖。 “怎么办啊”他忍不住问顾小楼。 顾小楼也下不了决心,视线无意间扫过柜台上的鸡毛掸子,想起上次那一鞭之痛,咬咬牙,拿起鸡毛掸子就朝后院走。 小白立即跟上,俨然成了他的小跟班。 小鬼和傻虎也尾随其后,可怜兮兮地夹着尾巴,不敢走太近了,停在离房门足有两丈远的地方。 门内静悄悄的,让人愈发紧张。顾小楼硬着头皮敲门,喊道“三鲤” 荣三鲤没回应,他又说“对不起,我们知道错了,不该为了一点小事吵架,以后再也不会了。” 小白为了表现决心,也把那些钱掏出来,捧在手上说 “我以后再也不藏这些钱了,客人给多少我全都上缴,不要赶我走好不好求求你了” 荣三鲤还是不说话,两人接近崩溃。 十多分钟过去,就在他们万念俱灰时,房门突然打开了,荣三鲤站在门内,穿着月白色的绸缎褂子,清雅美丽,是他们熟悉的模样。 “你们真的知道错了” 两人点头如捣蒜,差点举手表决心。 荣三鲤似笑非笑,“我不信,除非你们去做一件事。” “没问题什么事” 她给每人发了几角钱,吩咐道“兄弟之间要团结友爱,你们拿着这些钱,去不同的街上给对方买身衣服和一双鞋记住,要是尺码不对,可是要重新买的。” 他们拿着钱,不解地看着她。 荣三鲤没有解释,只提醒说时间不早了,再不去成衣店要关门。 他们连忙跑出门,前脚跨出门,后脚就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对方穿多大的衣服,又跑回来拉着彼此仔仔细细地打量一番,看得脸都有些发红了,才跑向不同的街。 荣三鲤了结一桩心事,来到大堂,接过顾小楼算账的活。 刘桂花来到她身边,比了个大拇指。 “老板,真有你的。” “嗯” “这人跟人之间的感情,可不就是从接触中一点点攒起来的嘛,要不如今的小年轻谈恋爱,总喜欢约出去看电影呢。” 荣三鲤笑笑,问她道“你儿子回信来了吗” 刘桂花想起这事就叹气,摇头道“没有,你说会不会沪城又开始打战了,他根本就收不到信啊” “沪城要是打战,报纸上肯定会说。他应该只是还不确定能不能回家吧,你别胡思乱想了,该来的时候肯定来。” 刘桂花接受了她的安慰,继续干自己的活去。 荣三鲤漫不经心地算着账,偶尔朝食客们扫一眼。 过了没多久,顾小楼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手中拿着一件小孩尺码的褂子。 荣三鲤抬起眼帘道“只买了一件吗这可不作数哦。” “不、不是出大事了” 他惊慌的模样吸引所有人看过来,有人面色惨白地问“怎么了该不会是东阴人打到锦州来了吧” 顾小楼扶着膝盖喘气,摆摆手,“没那么严重,只是美丽百货公司着火了,那一片全烧了。” 美丽百货公司就是之前常清廷带他们去过的那家,算是锦州城里规模最大的了,本地人都知道。 听闻那里起火,立刻有人跑出门看,只见浓烟如同乌云盖顶,浩浩荡荡地遮住了天空,立即震惊地喊“还真是,快出来看看这满天的烟嗬,还以为神仙发怒了呢” 这一嗓子喊得所有食客都跑出去看,荣三鲤和伙计们也夹杂在人群里。 在街上行走的人早就发现了那股诡异的、遮天蔽日的浓烟,几乎整条街的人都跑到路上,看着美丽百货的方向。 荣三鲤看着浓烟,双眉紧锁,表情极其严肃。 没记错的话,霍公馆就在美丽百货公司的后街上,距离才几百米而已。 这么大的烟,霍公馆能安然无恙吗 正想着,顾小楼忽然在旁边说“对了,我记得督军就住在那一片是不是咱们要不要去看看说不定他被烧死了。” 荣三鲤收回目光,摇摇头,挤出人群,走进锦鲤楼里。 大火足足持续了三天,因发生地点在锦州最繁华的地方,无法及时疏散,导致烧毁了数百间房屋店铺,造成15人身亡,200多人受伤。 待最后一簇火苗熄灭后,那条繁荣昌盛了近百年的街,只剩下断壁残垣,连街上的青石板都是漆黑的,宛如人间炼狱。 有报纸刊登了此事,但是下午就被撤回。等到第二天重新发售时,内容已经没有对火灾的描述,只花了许多笔墨形容省长与其他高官对此事如何如何关心,准备拨多少钱重建等。 自从平州被东阴攻破后,锦州就自负盈亏,换句话说,谁也管不到省长。 这则报道一出,因火灾而慌乱的百姓们放下心来,甚至有学生自发组织医疗队,帮助医院治疗那些伤患,重建街道。 锦鲤楼的生意没有受到影响,只是一连几天来吃饭的人都在议论此事。大厨与黄老头还在私底下找荣三鲤,说霍初霄的公馆就在那里,说不定也受了伤,让她不要管生意了,提些水果点心去,表达关心。 荣三鲤自然拒绝,不过心里也藏着股好奇,霍初霄身份非同凡响,为何这次报道甚至小道消息中,都不见提起他 难道他根本不在锦州,早就走了 这个怀疑她藏在心里,对谁也没说。美丽百货失火,于她的计划来说是好事,可以转移大家的注意力,更加方便她传递信息。 如今的局势,是所有人都在等待一个机会,陈闲庭、东阴人、各路大军,以及她选择的这个合作对象,绝大数都在暗中观察,企图找到对方的弱点,一击即溃。 表面上看起来平静无波,实际底下暗潮涌动,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爆发。 她唯一能做的,是在爆发之前,尽力获取更多信息,布下更完善的计划,让他们站在一个有利的位置上。 荣三鲤决定将霍初霄的事情抛之脑后,不去想。可是有些时候,命运很喜欢捉弄人。越不想见到什么,对方就越往你眼前凑。 火灾过后的第五天,一辆崭新的黑色汽车开到锦鲤楼外,车头上立着军用标志,每一块玻璃都纯净透亮。 停稳后,霍初霄与范振华从车上下来。 当时在大门处的是小白和他的猴子,用餐高峰刚过去,小白趁这个清闲时段给猴子洗了澡,擦干后拖到门边晾晒,顺便帮它捉虱子。 当两人走到门槛外,他蹲在地上抬起头,其震惊程度不亚于看见了活神仙。 崭新的车崭新的军服真枪 好厉害 他把眼睛揉了又揉,确定不是幻觉后,才惊喜地站起来问“你们来吃饭吗” 他好想摸摸他的枪 范振华冷冷道“我们找荣小姐。” “荣小姐”小白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就是这里的掌柜。”范振华斜眼瞥着他,“你是谁” “我是她儿子。” “” 只不过半个多月不见,荣三鲤怎么又多了个儿子 范振华看向霍初霄,霍初霄抬抬下颌,“你告诉她,她的未婚夫来了。” “哦” 小白不敢惹他们,尽管心中疑惑,还是乖乖去后院叫荣三鲤了。 她正与顾小楼刘桂花蹲在一个大盆子旁边,盆里装着满满的五花肉,三人往里撒盐,打算趁这几天日头好,晒点腊肉下半年用。 小白冲到他们面前,眉飞色舞地说“三鲤,外面来了两个大官,好潇洒好帅气” “大官”顾小楼眯起眼睛问“谁” “不知道。”小白摇头,又说“有个人说他是你的未婚夫三鲤,你是我干娘,我是不是该叫他叫爹呀叫了他会给我摸摸他的枪吗” 荣三鲤还未答话,顾小楼就一个爆栗子敲到他脑袋上,训斥道“见人就叫爹,有没有点自尊了那人就是个死皮赖脸的老无赖” 小白很委屈地捂着脑袋,大眼睛眨巴眨巴,“可是我真的觉得他们很帅啊我最羡慕有枪的人了” 顾小楼懒得搭理他这个毫无原则性的家伙,扭头问荣三鲤“我去把他们赶走怎么样这段日子好不容易安静些,他们又跑来找你麻烦。” 荣三鲤也想赶他们走,要是能赶出锦州,那简直再好不过了。 可惜她不是省长,只是个小酒楼老板,哪里有跟督军作对的本事万一闹得他不高兴,派人查她,这几个月就白忙活了。 想了想,荣三鲤起身洗干净手,吩咐他们道“你们继续腌肉吧,腌完赶紧挂竹竿上晒,不然天气这么热,会臭的。” “那你呢”顾小楼急得往前走了一步。 荣三鲤说“我去去就来。” 她放下袖子,甩着手上的水走去大堂。 顾小楼想追,被刘桂花拉住,低声说“小先生,你忘记前两天老板生气的事了这件事上她有分寸的,你只是二掌柜,哪怕他们真的成亲了,你也管不着啊。” 她的话犹如一盆掺冰块的凉水,当头一浇,瞬间就让顾小楼清醒过来。 是啊,他不过是她的义子,一条赖着她生存的狗,有什么资格插手她的感情呢 三鲤一直没有说,是给他留面子。而他浑不自知,真以为自己有多少分量。 意识到这点,顾小楼沮丧起来,蹲在木盆边半天没吭声,连把盐都没力气去抓。 小白还在因不能喊霍初霄爹而惋惜,忽然注意到他的表情不对,好奇地问“你是不是也想摸摸他的枪” “别烦我,一边去。” 小白不服气,觉得他就是在装,冲小鬼使了个眼色。 小鬼跳到顾小楼的背上,捂住他的眼睛,小白抓起一把盐塞进他嘴里,一人一猴干完坏事,扭头就跑,不料背后是个大水缸,哐当一声差点没撞晕过去,被吐掉盐的顾小楼按着揍了一顿。 后院里乒铃乓啷响,仿佛在打仗。荣三鲤朝后瞥了眼,继续看向面前的人。 “你怎么来了” 霍初霄坐在她对面,伙计知道他的身份,用崭新的盖碗为他沏了一杯茉莉香片。 滚烫的开水将茶叶与干花瓣冲开,馥郁的花香与茶叶的清香混合在一起,无需喝,光闻着就心旷神怡。 霍初霄没碰那杯茶,黑眸深深地看着她,时光因他不变的衣着与面容消泯,仿佛他并未消失半月,只是离开了一小会儿。 “过来打个招呼。” “我们之间没这个必要吧。” “你说得是以前,现在不同。”霍初霄嘴角含着一抹笑意,“我们要当邻居了。” “什么” 范振华说“美丽百货的火灾想必你们也知道,霍公馆也在火灾中被烧毁了。省长为督军大人准备了一套极好的宅院,他没要,看中附近一套原是大文豪周明远的祖宅。周明远已举家迁往美国定居,无人居住,督军便将祖宅从他族人手中买了下来,择日就要搬进去。” 荣三鲤经他一解释,恍然大悟,明白他们今日前来的原因。 她第一反应是让他把宅子退掉,并不想当邻居。然而她有什么立场说这句话说了他又会听么 荣三鲤扯了下嘴角,淡淡地说“那我要恭贺督军乔迁之喜了。” “不必恭贺,也是你的喜事。” 荣三鲤道“这话我倒听不懂。” 霍初霄说“你我已是恋人关系,按照洋人的习惯,下一步就是求婚了。这套宅子是我为求婚所选,有你的一半,欢迎你随时入住。” 有她的一半她现在就把那一半卖掉如何 荣三鲤在心里冷笑,脸上镇定自若,“我想还是不必了,锦鲤楼住得很舒服。” 霍初霄没强求,点点头道“没关系,不过这几天你准备一下。” “准备什么” “宅子里的装修我的不喜欢,家具也都让人扔掉了,你要帮我将其重新修缮一番。” 凭什么 荣三鲤险些站起身冲他吼出这三个字,双手放在桌子底下握成拳头,嘴角抽搐地说“锦鲤楼很忙,我没空。” “再没空也不会忍心让自己的恋人睡泥地。” “我对装修没兴趣,督军大人为何不另请专业人士” 霍初霄抬头看了一圈锦鲤楼,“这里的风格我就很喜欢,听说是你亲自拍板的,就按照这个装好了。” 荣三鲤张口欲拒绝,他又悠悠地说“对了,我买宅子之前,见过你这栋酒楼的原主人,他也很想把祖产卖给我。” “” 她上辈子是不是造了什么孽,所以这辈子才被他给吃定了 霍初霄笑得一脸温和,却将她的软肋掐得死死的。 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个西装革履拎皮箱的外地客,看见他们后愣了愣,迟疑地问“还做生意吗” 荣三鲤认出他的脸,忙起身说“做的,稍等。” 她把客人迎进来,塞给他菜单,回来对霍初霄道“我答应你,你可以走了吗” 霍初霄站起身,抬手抱了抱她。 荣三鲤身体僵硬,感到他的手掌从头顶拂过,耳边传来低沉的嗓音。 “明日我来接你。” 等她抬头时,两人已经上车,驶出永乐街了。 “掌柜的,我要点菜。”客人招手,荣三鲤回过神走到桌边,他以极轻的气音问“你有麻烦了” 荣三鲤摇摇头,什么也没说,只帮他记好菜名就去了后院。 第二天霍初霄果然如约而至,先带她去看了那套宅子,距离锦鲤楼步行只要十几分钟。 宅子是前朝就建好的,古典风格,参照了苏州园林的设计。面积极大,约有上万平米。园内雕梁画柱,古木葱茏,藤萝蔓挂,往里走不远就见一泓清水,水上有桥梁,桥梁后又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已经能隐约听到蝉鸣。 几栋建筑物从树梢旁露出头来,看外形也是前朝惯有的,走到近处,却发现最中间立着一栋两层的小洋楼,完全是西式风格。 霍初霄介绍道,小洋楼乃大文豪留学归来后所建,居住最多半年就居家外迁了,几乎是崭新的。 一行人走进屋内看,无论是老建筑还是小洋楼,里面都被搬得空空如也,墙上的画都摘下来扔了。 看来霍初霄为了让她一展身手,真是费尽心思。 光把宅子看一圈就用掉一上午。中午去省长为他安排暂时居住的公馆吃饭,下午开始挑选装修风格与家具。 荣三鲤横竖花得不是自己的钱,只管要贵的,不要对的,看霍初霄这么悠闲,好奇地问 “你现在不用开会了吗” 霍初霄坐在她对面的欧式刺绣沙发上,因天气热,外套已经脱了,只穿一件浅蓝色的衬衫,袖子卷到手肘处,露出修长紧实的小臂,白皙的皮肤上有一层淡淡的绒毛。 他手里拿着一叠家具老板送来的宣传册,斜靠在沙发上看,华丽的沙发为他增添了几分尊贵的气质,闻言他抬起眼帘,黑眸从散落的刘海下露出来。 “你很关心这个” 荣三鲤随口道“怕你耽误了正事而已。” 霍初霄瞥了眼站在门边守卫的范振华,微微一笑道“除了跟你在一起以外,没有什么是正事。” 荣三鲤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搓搓让它消下去,没说话,怕他再说这种肉麻话恶心她。 霍初霄随手递给她一摞新的宣传册,“这是上午送来的,据说专做德国货,你看看。” “现在能买到德国的家具” 运输成本恐怕比家具本身还贵吧,何况怎么运得过来 霍初霄笑道“只要有钱,什么都能买到。” “我不是万恶的生意人,你才是。” 荣三鲤说完翻开册子,里面的照片风格果然不同。款式大多是经典款,造型简洁,鲜少用丝绸刺绣等元素,材料都是百年往上的老木料。 角落里还标着价格,她在心中换算了一下,咂舌。 摇摇头继续看下一页,荣三鲤忽然摸到一张材质不一样的纸,翻开一看,竟然是份报告,落款是霍初霄三个字。 报告怎么会在这里面霍初霄故意试探她 第一反应是还回去,可她实在好奇霍初霄写了什么,就不动声色的用宣传册遮住报告上半部分,垂眸细看。 报告是他给陈闲庭的,里面叙述了他来锦州后的一切行动。与省长见了几次面,分别会见了哪些高官,他们对于归降投诚的看法如何,一五一十,仔仔细细。 其中还提起了陈闲庭进攻计划搁浅的事,这件事荣三鲤记得很清楚,就在霍初霄消失之处,也就是她参加完省长家的宴会回来之后。 当时有小报隐晦地报道了情况,据说是陈闲庭驻扎在平州城外的部队遭到夜袭,损失惨重,一时间难以恢复,所以才暂时停止对北方的进攻计划。 省长的态度处于摇摆不定的状态,既不愿轻易归降,也不想得罪陈闲庭。 那份小报很快就被封禁了,城内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此事。荣三鲤却比撰写报纸的记者更清楚内幕,因为夜袭的起因,就在她对贺六交代的那句话上。 现在看来,贺六很尽责的把话传去了昌州,效果立竿见影,阻止了他的进攻。 可问题是,陈闲庭的根基没有遭到重创,等这一波过去,恐怕他会更加警惕。 报告中霍初霄最后写到,本来已经动摇的省长因这事退缩了,没有把那几万军队交给他,他将继续留在锦州,尽力说服他。 难怪他来锦州,原来不仅仅是为了她 荣三鲤看完内容,暗自记下,正准备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把宣传册合上时,霍初霄突然问“你在看什么” 她抬起头,对上他深邃冰冷的黑眸,心脏猛地一颤,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最后铤而走险,把报告抽出来,开玩笑地说 “这里有个奇怪的东西,恐怕你要给我封口费了。” 她如今的身份是个酒楼小老板,就该说小老板会说的话,普通人拿到这份文件看不懂也用不着,何必害怕 霍初霄起身走到她面前,抽走文件扫了眼,脸色一沉,回头问范振华“怎么回事” 范振华困惑地看了几眼,心下大惊,“我明明已经让人拿去处理了,怎么会在这里” “我对你足够放心才把它交给你,居然如此粗心大意。幸好看到得是三鲤,要是被外人拿了去,你知道是什么罪吗” “枪、枪毙。” 范振华深深埋着头。 唰啦一声响,霍初霄把文件丢到他身上,纸张飞了满地。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再让它出现的话,哪怕你老婆是天王老子,也保不了你。” 范振华被他骂得大气都不敢出,默默地捡起文件走出去,看背影乖得像个孙子。 荣三鲤目睹他训话,心里只觉得奇怪。 老实讲,要不是她很了解霍初霄对陈闲庭有多衷心,她都怀疑他是故意帮自己开脱了。否则为什么不怪她,反倒去训范振华 范振华走后,霍初霄回到原位上,拿起宣传册接着看,半晌后放下道“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荣三鲤忍不住问道“我看了你的文件,你不怕我走露风声,告诉陈总理的对手” “不怕。”霍初霄说“冤有头债有主,要是我在外面听说了什么,第一个来找的就是你。” 荣三鲤耸耸肩,不以为然。 看了几个小时的宣传册,两人大致敲定要买的家具。 天色已黑,荣三鲤决定回家,霍初霄留她下来吃饭,她婉言拒绝,被司机送回锦鲤楼。 装修的工作忙了将近两周,家具全部买好,装修工人也聘请到位,霍初霄邀请她一起当督工,她一口回绝,说自己没时间。 霍初霄戏谑道“又为了忙生意吗你一天赚得恐怕还不如我给出的工钱多。” 荣三鲤故作惋惜地笑道“是呀,可惜我只有这么大的能力,赚多少算多少。” 霍初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赚点也不错,给自己当嫁妆。” “” 跟他说话真是吃饱了撑的,荣三鲤冷冷道“明天是我爹娘的忌日,我要祭奠他们。” 霍初霄猛然一怔,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光芒,嘴唇动了动,低声说 “原来是这样” 荣三鲤没有心情再与他闲谈,推开永远守在门边听候吩咐的范振华,走出了房间。 六月十五,中伏。 宜纳采、探病,忌祭祀、嫁娶。 今天不适合祭祀,却是荣家上上下下的忌日。除非自杀,没有人能做好计划,挑个良辰吉日死去。 就在两年前的这一天,荣家上上下下二十多口人,除荣三鲤以外,全部被拉到街市口枪毙。 他们暴尸七日,大热的天里,蛆虫遍生,满地蠕动,使百姓全部绕路走,不敢直视。 直到荣三鲤从外地回来,亲自收尸,将他们埋在城北的荒山上。 荣父常说不喜欢北边,夕阳再美也不想看,总觉得有种日暮西山、气数将尽的感觉。 简而言之,就是容易短命。 他一语成鉴。 原主问遍了所有沾亲带故的人,也没为其谋得一块北山之外的地,只好咬着牙关入葬,心中发誓一定要为家人报仇,手刃陈闲庭。 往事历历在目,荣三鲤起床后穿着雪白的衣裤,在梳妆台前静坐了一个小时才出门,顾小楼和小白也穿上一身白衣,怀中抱着装有纸钱香烛等物的竹筐,问她“现在出发吗” 荣三鲤看了眼天色,点点头,接过顾小楼怀中的东西,让他去开车。 老福特静静地停在院子一角,车顶已经落了灰。顾小楼赶早起来将它清洗干净,从后门开出去,停在永乐街路边,让二人上车。 小白头一次坐这种私家车,兴奋地左右张望,从后座爬到副驾驶位上去,眼巴巴地缠着顾小楼。 “以后你可以教我开车吗” 顾小楼一口回绝,小白苦苦央求,缠来缠去,他无意中瞥了眼后面的路,脸色一沉。 “三鲤,有车跟着我们。” 荣三鲤降下车窗往后看,只见不算宽阔的路上,一辆崭新的黑色汽车跟在他们后面,距离不到十米。 他们拐弯那辆车就拐弯,他们加速那辆车也加速。 最后顾小楼开了一个多小时,把车停在城外山脚下,那辆车也停了,霍初霄与范振华从车上下来,一同的还有从不离身的护卫兵。 她站在车边,皱着眉问“你来做什么” 荣父在他最落魄最无助的时候拒绝了他的求助,他回来后没有挖掉他的坟,已经算克制了,总不能是来祭拜他。 霍初霄表情平静,领口的勋章在盛夏的阳光底下闪闪发亮,简单地吐出两个字。 “陪你。” “我可不会感谢你,他们在天有灵,也不会愿意见你。” 霍初霄表示无所谓,径自朝山上走去。 顾小楼朝荣三鲤投来询问的目光,荣三鲤抿了抿嘴唇,决定无视他,也踏上了山路。 两辆汽车留在山脚下,由小兵看管,一行人沿着樵夫和猎户踩出来的崎岖山路往上走。 荣家人的坟墓远在平州,不可能回去。按照老家的习俗,可以就近找一座最高的山,在山顶上烧纸钱,据说觅食的苍鹰会把思念带去天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1.第 31 章 天气炎热, 已是盛夏, 他们足足爬了半个多小时的山, 等站在那山顶时, 个个汗流浃背。 霍初霄穿得最多,却出汗最少,半路上他对小兵伸出手, 后者递给他一把绢面涂满黑色涂料的伞。 他撑开,要为荣三鲤打, 顾小楼突然冷哼一声, 也从竹筐里抽出同样的伞, 只是略旧一些,撑在荣三鲤头顶, 然后以挑衅的眼神看着他。 霍初霄无所谓地笑了笑, 给自己打。 小白满头大汗,却精力充沛,爬上山后依旧神采奕奕, 猴子似的活蹦乱跳。 “我们在哪里烧啊” 荣三鲤环顾一圈,选了块较为平坦的空地,让他们把东西拿出来。 佛香、蜡烛、纸质金元宝零零碎碎地堆在一起, 让人看着就满心苍凉, 耳中听到的却是生机勃勃的蝉鸣和鸟叫,组合出一种差异极大的荒诞美感, 好似活在一个梦幻虚假的世界。 荣三鲤点燃了两根蜡烛, , 摆放好纸钱,让顾小楼放鞭炮。 小白对于这件事很感兴趣,夺过点鞭炮用的香,抢着要来。二人争执之间,他一不小心把荣三鲤亲手摆好的纸钱堆给踢翻了。 二人愣住,谁也不敢动弹。 荣三鲤微垂着头,冷冷地低喝一声。 “胡闹” 顾小楼跟了她五年,很清楚这件事对于她来说有多严肃多重要。家里多了个没规没矩的野孩子,他这个当老大的,自然要出面管教,于是当即拽住小白的手。 “三鲤,我带他去一边等你。” 荣三鲤点点头,小白就被顾小楼半拉半拽地往前带了几百米,最后停在一株歪脖子老树下,遥遥地朝这边看来。 霍初霄瞥了眼从不离他一米之外的范振华和那些护卫兵,吩咐道“你们也过去。” 范振华啊了一声,急道“可陈总理派我来的时候特地吩咐过,绝对不能离您太远啊。否则要是您出了事,他能要我的命。” “那你怕不怕我现在要你的命” 霍初霄眸光冷漠地看着他,身上散发出一种无形的威压。 范振华迟疑不决,最后沉声警告了荣三鲤一句“要是敢胡来就毙了她”,才带着那些人走到顾小楼身边,站着不动,戒备地看着这边。 相隔这么远,他们的说话声已经听不清,被山顶的风带去了很远的地方。 荣三鲤手里握着一把紫红色的长香,收回视线道“你的下属可真是忠心耿耿。” 霍初霄抬头看了看晃眼的太阳,“你还是抓紧时间吧,否则祭祀的时间就要过去了。” 荣三鲤直到现在都想不通他的来意,姑且理解为看热闹,不再理会他,专心做事。 竹筐里还有一叠切好的猪头肉,几块荣母生前爱吃的点心,一瓶荣父喜爱的竹叶青。 一切都布置好后,荣三鲤跪在这几样东西前,认认真真地叩拜三下,闭上眼睛,记忆混合着佛香的味道,一同在她脑海中浮现出来。 原主经历过的每一件事她都知道,比看电影更生动。她看见了对方儿时与家人间的温馨和睦,也看见了原主收尸时的悲痛欲绝。 如此清晰的记忆,很难不感同身受,事实上当她在这个世界睁开眼的第一瞬,就突然明白书中原主为何那么执拗,宁愿死也要报仇。 那种仇恨深深扎根于心底,想忘忘不掉,想逃逃不了,唯有手刃仇人,将他的血洒在父母的墓前,才能踏踏实实的睡一觉。 她毕竟不是原主,所以比她理智得多,绕开了原主选择的错误的路,另闯一条更为安全的。 不过这条路的终点是通向成功么她至今无法肯定,只能尽力部署好一切,走一步看一步。 荣三鲤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眼睛睁开一条缝,不动声色地瞥着霍初霄。 在原书中,霍初霄毫无疑问是原主的对手,但是与他接触了这么久,对他的看法变得不确定起来。 他到底是敌是友 陈闲庭亲手提拔他,给了他无上荣耀的生活和地位,他毫无疑问是陈的人。 那他何必对她死缠烂打 只是为了追求她不可能只有常清廷的性子才会做那种无脑的事,霍初霄绝不是会在漂亮女人面前抛弃理智的人。 大概是身边只有他,不用担心被外人听见,荣三鲤生出了一点试探的想法,看着插在猪头肉前三根缓慢燃烧的香说 “当年陈闲庭下令杀他们的原因,想必你很清楚。” 霍初霄低低地嗯了声。 “东阴人攻入平州时,曾胁迫先帝立下一份割地赔款的协议,同意割让平州、沪城、东部三省等地,并且赔偿五亿两白银给他们。先帝迫于性命威胁,立下协议,准备交给他们时突然反悔,将协议与虎符一并交给我爷爷,自己则自焚于皇宫之中。 几年后爷爷死于平州,东阴人翻遍他的尸体也没找到那份协议。紧接着陈闲庭的大军就攻打进来,东阴人败退,陈闲庭领兵入驻平州,任总理一职,听闻此事后,就找到我爹,要他交出协议。” 荣三鲤顿了顿,声音悲痛。 “我爹不知协议所在何处,陈用尽办法也未能让他开口,最后恼羞成怒,以通敌叛国之罪,抄了我家满门,除了我。” 霍初霄见她情绪低落,忍不住打断道“这些都是过去的事。” “他们的事情过去了,你我的事情却没有。” 荣三鲤转过脸,眼眶微微泛红,仿佛淡淡地扫了一层胭脂。 “外人都说你是因婚约才求陈闲庭留得我一命,但我觉得没那么简单其实陈闲庭一早就怀疑协议在我这里,所以才让你以成婚的名义接近我,对不对” 这个猜测并非空穴来风,书中原主临死前的几个月,霍初霄还在床上与她谈起过此事,被她一口给否定了。 说不定,这才是书中原主必死的原因。 霍初霄沉默地听着她的每一句话,深邃立体的眉眼间笼罩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和他本人一样捉摸不透。 荣三鲤等了半天,不见他答话,心知自己的猜测不说全对,起码也说中了五六分。 山顶阳光暴晒,苍翠的树叶反射出明晃晃的光。两人一站一跪,暴露在艳阳下,却犹如中间隔了层冰,谁也接近不了谁。 她冷冷地扯了下嘴角,决定断了他的念头,起身凑到他耳边。 “自从他们死后,我就发誓不提这份协议,但我今天决定将这个秘密告诉你” 女人的气息温热中带着淡淡香味,洒在他的耳朵上,清越的声音近在咫尺。 “那份协议早就被爷爷一把火烧掉了,谁都别想拿到。” 霍初霄抬起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烈日底下尽显无疑。 “是么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哦” “我不恨你爹,当年指点我生路的人,就是他。” 荣三鲤猝然拧紧了眉,慌乱地朝远处看一眼,确定那些人暂时没有过来的意思,才沉声道 “怎么可能” 霍初霄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盒子,盒子本来精致美丽,但是年头太久,被拿出来观赏的次数太多,导致边缘已经磨损,露出红色的内里。 “十年前我家破人亡,身无分文,登门求助,他将我拒之门外,还丢出了我家为了结亲特地赠与你的传家宝玉,告诉我姻缘已断,不要强求 当时我也以为他冷血无情,翻脸不认人,直到打开盒子才发现,里面藏着一封引荐信和一张银票,已在暗中为我指明方向。” 荣三鲤满脸震惊。 “他真的帮了你为何从未对我提起过” 霍初霄苦笑了一声,摩挲着盒子说 “或许他也不确定我是否能东山再起,事实上倘若我胆小一分、谨慎一分,如今依然是个不起眼的边疆小兵。” 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让人简直无法接受。 荣三鲤紧盯着他的双眼,企图从里面找出说谎的痕迹,可是失败了。 随即她又问“既然你我无仇,为何不早日坦白” 离开平州的那一晚,她甚至想过要不要趁他酒醉冒险杀了他,彻底解决这个将来的威胁。 最终她放弃了,不是因为心软,而是门外就站着十几个小兵,倘若她得手,小兵们必定将她乱枪打死,插翅难飞。 现在他告诉她,他一点也不恨她的父亲,反而非常感激 霍初霄启唇欲说出实情,眼角余光瞥见范振华已经带着下属朝这边走来,就闭上嘴,握住她的手,在她掌心飞快写下一个字。 等他们来到二人身边时,字正好写完,霍初霄把她的手抬到唇边,落下一个暧昧至极的吻,挑着眉戏谑地说 “今日我们已经见过长辈了,是不是可以考虑丧酒变为喜酒,让你借这个机会,改成我霍家的姓” 荣三鲤平日里十分冷静镇定,今天一下子得知太多事,没有他那么反应迅速。此刻她心烦意乱,顺水推舟,装作生气的样子说了句“滚你的”,就握紧那只手,把竹叶青浇在地上。 范振华的视线在二人身上扫了扫,不苟言笑地提醒道 “督军大人,今日天气炎热,山上又无阴凉可避,为了您的身体着想,还是尽快下山回公馆吧。” 顾小楼和小白也走了过来,为荣三鲤撑伞,不甘示弱地说 “是你们督军自己要跟来的,说得好像我们强留一样,倒抱怨起天热了。” 范振华最讨厌这种不懂规矩的小子,斥道“你们说话客气点” 眼看他们就要吵起来,荣三鲤收拾好东西,转过身说“回家吧。” 她是今天的主角,她都发了话,山顶上又这么热,众人谁也不想留,离开跟着下山。 来到山脚,各自上车。荣三鲤坐在车内,透过窗户看着护送霍初霄上车的范振华。 他与第一次见面时无异,人高马大,表情冷漠。身上穿着副官的蓝色制服,肌肉几乎从挺括的衣料里爆出来,拳头大的可以一拳打死牛。 由于有时太过听霍初霄的话,他给人的感觉就是霍初霄的一条狗,绝不会怀疑他对他的衷心。 可刚刚霍初霄在她手心写下的字,分明就是一个“范”。 他以前不告诉她真相,是因为范振华。 而他刚才对她说出实情时,范振华的确不在场。 车子启动了,荣三鲤靠在椅背上,回忆以前与他接触时的情形,发现无论哪一次,哪怕他们仅仅是在书房喝个茶,范振华都要站在门外守着。 她曾以为是为了保护他,仔细想想,其实更像监视。 脑中突然又浮出一件事,之前去省长家参加宴会时,霍初霄曾告诉过她,范振华的太太是陈闲庭的远方表妹。 当时她没放在心上,笑笑就过了。现在突然意识到,可能那时他已经在暗示。 所以说范振华其实是陈闲庭安插在霍初霄身边卧底,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而霍初霄对她的死缠烂打,对她的无脑追求,都是演给远在平州的陈闲庭看的 这么说来,霍初霄倒与她是一路的,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可是不对,他要是不恨她,也不服从陈闲庭,那么在书里最后为什么要杀掉原主原主除了想报仇外,并没有触碰其他的禁忌。 荣三鲤终于知道了真相,却感觉事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眼前蒙了一层浓浓的雾,看不清前方的道路。 大概是她的表情太过茫然,以至于顾小楼以为她沉浸在亲人逝世的伤痛中,停下车安慰道 “三鲤,我永远在你身边。” 荣三鲤抬起头,看着他清澈明亮的眼睛,忽然不再纠结了。 霍初霄本就不是她计划之中的,得知真相又怎样能利用他最好,不能利用就还是按照原计划来,不会受到影响。 她缓缓露出一个微笑,正要点头时,小白突然高举双手,嘹亮地喊了声。 “还有我” 顾小楼嫌弃道“关你什么事一边去。” “我也是三鲤的干儿子啊。” 两人又你一句我一句的吵了起来,前面的车按喇叭,问怎么不动了。 荣三鲤忙安抚他们,让顾小楼继续开车。 霍初霄毕竟还有收编军队的任务在身,把他们送到永乐街,就前往省政府了。 锦鲤楼难得休息一天,荣三鲤无事可做,想起这些天的饭菜都是顾小楼做的,就拿出曾爷爷的菜谱,对照上面选好食材,准备犒劳犒劳顾小楼,顺便为小白做一顿迟来的接风宴,让他们吃顿好的。 这些天店里又上了不少新菜,云腿炖乳鸽、麻油酸菜鱼、生菜鸽松等等 其中生菜鸽松的材料最为接地气,却是当年皇帝最爱吃的,本来只有紫禁城里有。后不知被谁偷得菜谱,成为了羊城名肴。 这道菜用料很简单,一是鸽子肉,二是生菜,都以最嫩的为佳。 手法稍显复杂,一只鸽子不过四两,还是连同骨头和毛一起的,宰杀洗净后,要耐着性子把肉一点点从细如竹篾的骨头上切下来,剁成肉里,用调味料腌制。等到入味后下锅大火翻炒,轻油少盐,宁淡勿咸。 至于生菜处理起来就简单多了,无需下锅,以稀释的灰锰氧水浸泡,反复冲洗,方能用来包裹鸽子肉。 两种食材一熟一生,滋味各异,放在盘中晶莹翠绿,喷香扑鼻,却一点也不油腻,乃盛夏时节清热解毒之佳品。 如若客人嗜辣,便佐以特制的香辣酱,涂抹在鸽松或生菜上,吃法很有点德国汉堡的意思。 锦州城气候适宜,养鸽子的人家很多,因此这道菜物美价廉,推出后广受欢迎,已经卖出去许多。 荣三鲤只在教刘桂花的时候做过一次,这是第二次,烹饪时非常用心。 午饭做好,摆在石桌上,顾小楼昨日傍晚花三块大洋购入一顶凉棚,已经让工人搭好了,面积颇大,足足遮盖了半个院子,石桌正好藏在阴凉底下,温度比外面低许多。 凉棚的主体是木头架子,顾小楼额外买来几盆葡萄树,说等来年的时候,他们就可以铺上凉席躺在下面乘凉,一张嘴就能吃到葡萄了。 他描述的画面确实美好,引得荣三鲤都忍不住向往。 盛了三碗饭放在石桌上,她左右看看,咦了声。 “小白呢” “他满身臭汗,我让他洗澡换衣服去了。” 荣三鲤笑嘻嘻地看了他一眼,顾小楼莫名其妙地问“你笑什么” “你越来越懂事了,我开心呀。” 顾小楼本来在刷锅洗碗,闻言脸一红,羞涩地低下了头。 他本来很嫌弃小白的,对方爱放屁、爱打嗝、爱抱着他的猴子,身上永远有股动物的味道,还一点底线都没有,看到别人的好东西就羡慕。 可是现在看来,这些缺点太顺眼了 小白缺点越多,不就越衬托出他的沉稳懂事吗 顾小楼暗自下决心,以后努力挖掘出他更多缺点,然后在三鲤面前好好管教他。 正琢磨着小白还有哪些缺点时,对方已经以神一般的速度换了干净衣服跑下楼,跟饿了三天的野猫一样,闻着香味儿往桌上一扑,惊喜叫道 “这么多好吃的” “嘎嘎。”小鬼坐在他脖子上,兴奋地手舞足蹈。 荣三鲤看着他,突然发现小白长得也挺好看的。五官端正,大眼高鼻,眉毛极浓,不难看出长大后的英俊雏形。 皮肤虽然黑,但是经过这些天的好吃好喝,变成了一种很健康饱满的小麦色,透着莹润的光泽。 配上他那一头刺猬般的短发,赫然就是个伶伶俐俐的机灵鬼,眼珠子总滴溜溜地转,手脚停不下来。 最大的缺憾就是规矩还得慢慢教,他都七八岁了,也该开始认字,给他找个学堂才行。 荣三鲤一边琢磨着,一边与他们吃了午饭。小鬼和傻虎也占据一席位置,热热闹闹的,竟有种久违的家的感觉。 悠闲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一天转眼就结束了,翌日酒楼正常营业。 荣三鲤完全把柜台交给小楼打理,自己只负责打烊后算总账。自陈闲庭的进攻计划受到影响后,平州也连着很多天都没有新消息传来,一下子变得无事可做。 不过酒楼里每天客流量那么大,新鲜事永远少不了。这不,她吃瓜子吃得口干了,去大堂为自己泡杯茶的功夫,就听见几位食客,正在嘀嘀咕咕地聊当今大总理。 陈闲庭的成功,有人敬佩有人怀疑,众说纷纭。 最先提起他的那位食客,就是怀疑他立场的。 “你们看到了之前被封的报纸吗上面都说了,有东阴军官进出总理府,已经不是第一次有报纸这样写了,我看他八成有鬼。” 陈闲庭被平州人奉为救世主,在锦州也颇具人气,立刻就有人表示反对。 “这些都是小道消息,谁信谁就是傻子。陈总理亲手把东阴人赶出平州,之后屡屡带兵迎击,他要是汉奸,这天底下还有好人吗” “他带兵打仗是不假,可你看自平州大捷后,还有几次是赢的最后不都是赔款了事,再这样下去,国库迟早要被他掏空了。” “要是能赢他会故意不赢吗赔钱也是无奈之举,再说最起码国土还在,只要不动根本,东阴人就掀不起大浪。” 最先说话的人哧笑了声。 “切,还有蠢货相信他的鬼话。告诉你们吧,早在他领军进平州的时候我就听人说,当初他发家靠得就是一个东阴军官,保不准他夺回平州就是东阴人的安排。” “你放屁” 后者忍无可忍,拍桌而起,抄着凳子就砸过去,二人打作一团。 他们都是和朋友来下馆子的,周围人连忙劝架,期间你踹他一脚,他扇你一嘴巴,倒是打得更加热闹了。 顾小楼一看,放下毛笔道“怎么可以在酒楼里打打坏东西怎么办我去劝劝。” 荣三鲤伸手拦住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插手此事。 他们动手不久,巡警听见动静,敲着铁棍喝令所有人住手。 问清到底是为什么打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打电话给警察厅,开来几辆车,把所有人都抓了回去,包括锦鲤楼的伙计,还有荣三鲤本人。 顾小楼差点气死,他们就是个做生意的,别人打架关他们什么事 荣三鲤知道巡警为什么抓人,关好酒楼大门,带着他们冷静地上了车,在永乐街众人诧异的目光下,被巡警载去警察厅。 一下子来了几十个人,警察厅里顿时热闹起来。 这些人被分成三波,骂陈闲庭是大汉奸的一波,为陈闲庭说话的是一波,锦鲤楼的是一波,分别单独审问。 荣三鲤非常配合,警察问什么她回答什么,客客气气,毫无怨言。 这倒让这些警察们很惊讶,他们知道她与督军的关系,一点也不愿招惹,只是碍于上级命令不得不照做,本想着随便问两句走个过场就算了,免得惹上刺头,没想到她却是最听话的。 锦鲤楼的人毕竟只是旁观的,警察审问完确定无关后,就把他们放了,还殷勤地送回酒楼。 至于那些动了手的人,还需要仔细核查。 打开大门,众人怨声载道地收起那一地狼藉,顾小楼不禁抱怨道“这又不是平州,怎么连陈闲庭三个字都不能提” 荣三鲤捡起地上的筷子,低声说“知道不能提还说今天的事大家都看到了吧,以后哪怕喝多了也要关好嘴巴,别给自己没事找事。” “是。”伙计们答应。 收拾好大堂,酒楼继续营业,荣三鲤回到房间关上门,摊开纸笔写下一封信,借着翌日买鱼的机会隐秘地交给贺六。 是否真的有东阴人进出总理府,这事暂时不好说。但是一份发售后不久就被回收封禁的报纸,本就值得大做文章。 傍晚时,贺六来给她送鱼,冲她点了点头。 几天之后,全国各地谣言四起,都传闻陈闲庭与东阴人私下有联系。 之前被抓的那一批还没放出来,巡警陆陆续续又抓了几波人进去,把拘留的房间都住满了,仍然没能够打消百姓们讨论的欲望。 最后省长下令,来了笔大的,张贴告示,凡是提及谣言者,只要被抓到,一律抄家赶到城外难民村去,这才堵住了他们的嘴。 不过堵嘴容易,断念头难。纵然城里不再有人谈论此事,在本就不太信任陈闲庭的人心里,对他的印象都愈发差了。 这场风波中,荣三鲤依旧悠闲地做着自己的小生意,从开张到现在已经过半年,锦鲤楼为她赚回来一百多块大洋。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等到来年开春估计就能回本了。 风波平息后,霍初霄曾组织商人创建的捐款已经有了眉目。他的镯子卖了一万,其他人齐心协力凑了一万,总共两万大洋,随时都可以交到荣三鲤的手上。 挑了一个刚下完雨的凉爽日子,他来到锦鲤楼外,邀请她与自己一同去难民区走一遭,亲眼看看那里的情况。 荣三鲤自上次上山祭祀后,就恨不得能与他多见两面,好观察他说得话究竟是真是假。 因此她立刻就答应了,换了一件透气的真丝短款旗袍上车,与他前往难民区。 顾小楼站在柜台后,看着远去的车影,暗暗下决心以后他一定要买一辆更好的车,把霍初霄的风头抢得渣都不剩 小白抱着他的猴子站在旁边,也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口中赞叹。 “督军大人真是帅,要是三鲤嫁给他就好了,我就可以跟着他姓霍了。” 顾小楼听得气不打一出来,抄起账本砸向他,“没志气洗碗去” 小白躲开账本翻了个白眼,腹诽着走了。 难民们大多来自东部城市,因战乱家园尽毁,城市已被东阴人攻占。他们趁乱逃了出来,有钱人投奔亲戚,或买宅子定居,继续过日子。像他们这种没钱的,就只能一路要饭,要到暂时没受影响的锦州,靠给城里人搬搬家具,拉拉人力车,或者去码头上扛大包,卖苦力挣饭吃。 锦州毕竟人口多,繁华热闹,只要不打战,一口饭还是能赚得到的。可他们无田无地,安身立命之所却不好找,总不能带着全家老小睡桥洞。 省长算是做了件大善事,统计出人数大概有一两万,就把他们安排到城西的一个废弃村庄内,不收租子,随他们住去,白天可以进城找活干,晚上六点前出城就行。 荣三鲤当初进城是从城北那条路来的,来了以后鲜少出城,只听说过有这么个地方,却从没有来过。 今天他们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出城后从大马路变成小马路,小马路变成泥巴路,正以为前面要变成臭水沟,要下车涝过去时,前方终于出现几栋东倒西歪的破房子,有小孩在外面土堆上玩。 路面不平,开车的卫兵怕震着他们,每次踩油门都小心翼翼。 汽车缓慢地往前开,出现在眼前的房屋越来越多,有些就在路边,有些隐藏在茂盛的树林后,风格是一样的残破不堪。 荣三鲤的心思本都放在霍初霄上,打算找个范振华离开的机会,仔细问他几句话的,这时也忍不住转移了过来。 为什么是这么破的房子说家徒四壁都算好的了,简直是四面露风,有些屋顶都没了大半,靠难民们弄来一点茅草树枝堆上去遮风挡雨。 跟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她本以为穷归穷,起码会是个正常的村庄模样。 现在看来,这个村子怕是已经废弃上百年。 豪华汽车在这里是稀罕之物,因年男人们都进城赚钱了,只有女人和小孩在家。而女人又要操持家务,导致小孩无人看管,全都追在车子旁边跑,车轮几乎把他们的衣服都卷进去。 荣三鲤见状说“已经到了村庄,前面路不好开,下来步行吧。” 霍初霄点点头,一行人下了车。近百个小孩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挤在周围,大的有十二三,小的才两三岁,都仰头看着他们, 他们身上崭新干净的衣服与漆黑的手枪,让孩子们畏惧又羡慕。 荣三鲤感觉自己宛如被一群饥饿的小兽包围,并不担心被他们吃掉,只觉得可怜。 范振华以中气十足地声音问“你们的村长呢快点叫他出来。” 小孩们似乎听不懂他的话,茫然地睁着眼睛,身上大多长了痱子,被大太阳一晒,浑身上下都是通红的。 大人们也看见了他们,不知是何来意,都躲在远处戒备地看着他们,不肯过来。 范振华放弃跟小孩交流,环视一圈,冲离他们最近的一个年轻女人招招手。 后者怯生生地走了过来,步伐缓慢,宛如上刑场。 范振华也不废话,直接让她把村长叫来,没有村长就叫个管事的。 那人听了扭头就跑,速度飞快,与刚才形成鲜明对比。 她跑了好久都不见回来,就在大家以为她当了逃兵时,她搀扶着一个拄拐杖的老头出现了。 老头穿得同样破烂,满头花白,模样得有七八十了,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他操着一口带浓重口音的官话,勉强能够让人听得懂,问他们为何而来。 荣三鲤表明来意,愿意出资帮他们修缮房屋,购入田地。 他听完后嘴巴张得老大,露出两排没牙的牙龈,“真的吗太好了,省长没有忘记我们太好了” 老头回头对大家不知说了句什么,所有人都跟着他欢呼。 范振华无语地打断他们。 “什么省长跟他没有关系,这是督军大人出得钱。” 老头立刻往二人面前一扑,感激涕零。 “活菩萨真是活菩萨” 荣三鲤把他扶起来,正色说道“感谢的话以后再说,现在需要了解住在这里的人员情况,劳烦你说一说。” 别人免费帮忙修房子,老头自然义不容辞,把他们迎入自己家中。 他在这些人中颇受尊重,据说曾经在东部当过知县,逃难的路上拿出自己的积蓄帮过不少人,于是大家主动将较好的房子让给他住。 饶是如此,他家依旧穷得叮当响。家具不如砖石坚固,又未经细心养护,早在近百年的光阴里腐烂了。他家唯一能坐的是一把竹编的椅子,只有一个杯子一个碗,男人们去城里做工时,买米面会多买一些,带回来给他。 他装在破了口的陶罐里,用稻草树叶密封好,饿了舀出点加水烹煮,就靠它们果腹。 一进屋,范振华看着拿把脏兮兮的椅子皱起眉,脱下上衣盖在上面,给霍初霄坐。 霍初霄让给荣三鲤,自己站在一边,动作自然到似乎理所应当。 范振华自然不爽,但这是督军的选择,他不好说什么,只是看荣三鲤的眼神更加嫌弃了。 荣三鲤对霍初霄的举动也有些意外,不过很快就跟老头聊起天来,专心了解情况。 他们是上午去的,眨眼就到了中午。老头非要请他们吃饭,看看他家的情况,荣三鲤推脱说早饭吃得晚,现在不饿,婉拒了他的好意。 这让他们特别不好意思,等到下午准备离开时,最先被范振华点到的那个女人,不知什么时候用家里仅剩的面粉烙了几个饼子,塞到她手上一定要她带走。 盛情难却,荣三鲤只好收下。当汽车启动,几乎整个村的人都来路上挥手告别,架势极其浩大,要不是周围房子太破,堪比陈闲庭当年打了胜仗后,领兵进平州的场面了。 谁也不会无缘无故地感谢别人,他们如此热情,唯一的原因是现在的生活太绝望,想获得救赎罢了。 怎样才能彻底救他们只靠修房子送粮食 战火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烧到锦州,还是要回到原点。 荣三鲤拿着那几个干巴巴的烙饼,垂眸沉思。 霍初霄看着她秀美的侧脸,皮肤那么雪白细腻,鼻尖有小小的上翘弧度,明明已经二十一了,侧脸依旧像少女一般美好。 可是每当她望过来,对上她的眼睛时,便能感受到一股直击人心的力度,仿佛能洞察一切。 霍初霄冒出与她聊天的欲望,抿了下嘴唇,装作随意地问“你准备给他们买多少粮” 荣三鲤道“最近粮价高,先买一千公斤应应急。” 她做得是酒楼生意,对于粮价自然相当了解。自从发生战乱后,粮价一路飙升,包括平安的锦州。 例如大米,十年前十九块大洋就能买来一石,现在起码八九十。 换算下来,一千公斤就要好几千大洋了,不得不省着点用。 霍初霄斜眼看着她,“我认识一位从北边来的粮商,若要大量购入,可以帮你引荐。” “真的” 霍初霄笑道“明日来公馆,我为你们安排见面。” 荣三鲤反应过来他帮忙的用意,心想也好,今天范振华始终陪同在旁,没有找到私聊的机会,明日继续好了。 霍初霄再演,她自然也要陪着演,心里已经答应,嘴上却兴致缺缺。 “再说吧。” 霍初霄心知肚明地露出个笑容,没说话了,专心看风景。 回到锦鲤楼时已经到了傍晚,店里又坐满了食客,忙得不可开交。 荣三鲤没在柜台看见顾小楼的身影,好奇地走到后院,发现他与小白在帮刘桂花洗菜,顺便豪情万丈地吹起了牛。 “你有我要饭要的年头长吗我要了十四年” “切,那有什么厉害的,我四岁就一天能要到十个子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2.第 32 章 “我要饭都不用凑上去, 别人看我长得好看, 自己把钱送过来” “教我要饭的师傅是叫街的, 知道什么叫叫街吗看见人就捡石头砸自己的脑袋, 拿刀戳自己的脸,跪下来给他磕头,保管路过的就算是个铁公鸡,也叫它下出蛋来” 顾小楼一时语塞, 他倒没这么不要命的干过,实在没法比了。 小白赢了这轮, 十分嘚瑟,从口袋里摸出几粒剥好的瓜子仁送进小鬼口中, 冲他道 “我看你还是叫我大哥吧,锦州也是要打战的, 咱们还得去要饭, 凭你的本事怕是要饿死。只要你认我做大哥,以后我要到一口饭一定分你半口,饿不死你。” “你这么好心”顾小楼讥讽地看着他。 小白道“当然也不是白给的, 你不是长得好看么我听说沪城的富婆就喜欢你这样的小白脸。到时咱们就到沪城去,一个要饭一个卖笑, 狠赚他一笔” 顾小楼抬手就是一颗生菜砸到他脸上, 没好气道 “少做你的白日梦,我有三鲤, 谁跟你去沪城。” 话刚说完, 他随眼一瞥, 看见站在门边的榕树那里愣了一下,随即笑道 “你回来了。” 荣三鲤点点头,笑吟吟地走过去,低头看着大木盆里的生菜。 “洗这么多” 顾小楼道“生菜鸽松点得人可多了呢,便宜又好吃,桂花婶一个人都忙不过来,我们就帮她多洗点备着。” 荣三鲤颔首道“嗯,不过也别洗多了,生菜一沾水就容易烂。” 顾小楼满口答应,试探地问她“你呢今天如何见着那些难民了吗” 荣三鲤把包放在石桌上,挑了个凳子坐下,把今日所见都告诉了他们,言语中流露出对难民的同情。 “我还看见一个小孩,都发高烧烧糊涂了,他娘也没办法带他去看大夫。一来没钱,二来省长怕难民太多引起动乱,只让那些可以赚钱的劳动力进城,小孩女人老人一律不得进门。” 小白不知是安慰她,还是真的觉得不算问题,大咧咧地说 “小孩发烧怕什么他们都说烧一烧身体棒,大难不死,以后更好养活。” “都烧成傻子了,的确好养活。” 顾小楼对他的说法嗤之以鼻。 小白很不服气,要拿出案例与他争论,荣三鲤见状把包交给顾小楼,让他拿去房间放好,自己则带着小白去大堂,打算上楼看看包厢里的情况。 两人刚走上楼梯,就听见大门外传来一个拘束的年轻男性嗓音。 “请问刘桂花在这儿吗” 他们回头一看,发现门槛外站着个相貌清秀的男人,穿一身黑色学生服,戴平顶窄檐帽,右手一个大皮箱,左手一个大布袋,风尘仆仆,似乎是从外地来的。 荣三鲤一看见他,就明白了什么。 而他看见相貌不凡的荣三鲤后,脸上也浮现出一抹心照不宣的淡淡笑意。 唯有小白还在状况之外,疑惑地说 “桂花婶在啊,你是谁” 他笑笑,摘下帽子十分客气地自我介绍。 “我是她儿子,黄旭初,麻烦你告诉我娘一声,我从沪城回来了。” 儿子是老夫妻一生中唯一值得炫耀的东西,基本逢人就说。小白留在锦鲤楼短短时间里,已经从他们口中听过无数次他儿子的事。 现在被讨论的人陡然出现在他眼前,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惊讶地问“你真是她儿子你不是还在沪城吗” 黄旭初道“是,我刚下的火车。” 荣三鲤拍拍小白的肩膀,“别傻站着了,快去通知桂花婶和黄叔。” 小白蹬蹬蹬地跑下楼,一溜烟就蹿进后院,大喊 “黄老头桂花婶你们儿子回来啦” 荣三鲤不好意思地对他说 “他总是没大没小,别放在心上。” 黄旭初忙点头,荣三鲤见有不少食客都好奇地望过来,就放下手头的事,带他去后院。 一走到石桌旁,刘桂花就跑过来,一把抱住了自己的儿子,开心得老泪纵横。 “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黄老头站在后面,也很开心,却故意沉下脸教训他。 “既然回来,怎么也不写封信还以为你出事了。” 黄旭初比刘桂花高出一个多头,单手搂着她的肩,解释道 “邮票那么贵,我想着反正马上就回来了,能省点就省点。” “要你省什么我们再穷能穷到你吗”黄老头说“再说我们现在在酒楼做事,收入稳定,也不差那几角钱邮票。” 听他提起酒楼,刘桂花忙擦擦眼角,拉着黄旭初来到荣三鲤面前,介绍道 “旭初啊,这位就是锦鲤楼的老板荣小姐。上次的信就是她帮我写的,人美心又善,是大好人。” 黄旭初认认真真地看着她,“谢谢你。” 荣三鲤抿唇笑了笑,“举手之劳而已。” 顾小楼听见动静也到后院来,习惯性地以警惕的眼神打量这个陌生人。小白则带着小鬼与傻虎站在黄旭初身后,对他的大皮箱特别感兴趣。 寒暄一番过后,荣三鲤说“今日旭初回来,咱们也很久没一起吃过饭了,晚上不如早点打烊,大家都留下来,由我下厨为旭初做桌接风宴。” 刘桂花道“那怎么好意思” 荣三鲤抬手按着她的右肩,“我这人不喜爱交朋结友,只是有一点,但凡有人真心待我,那我必定也会把他们当做家人一样对待。” 家人刘桂花怔怔地看着她,忽地想起几个月前,他们刚见面的时候。 那时自己恐怕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以后他们之间的关系竟会变成这样。 吃饭的事情就由荣三鲤拍板定案了,她一句话吩咐下去,大厨加快炒菜的速度。等最后一位客人吃完,伙计立刻挂上打烊的招牌,关上了店门。 大堂留给伙计收拾,荣三鲤等人在后院忙活起来,准备晚饭。 此时夜色已经开始降临,天边残留着最后一抹暗红色的晚霞,顾小楼打开凉棚里的灯,撸高袖子要帮荣三鲤洗菜,却被刘桂花夺走机会,将他赶去与男人们一起玩。 黄旭初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满身书卷气,却能言善道,回来才几个小时就与店里的人无话不谈。 他是这里唯一去过沪城的人,也是唯一上过大学的人,知道许多他们不知道的事,兴致勃勃地讲给大家听。 黄老头本来坐在灶前烧火,听到一半的时候忍不住放下烧火棍,跑过去对自己的儿子大夸特夸,仿佛他是个天才。 黄老头越说越夸张,别人听了直笑,他自己还没意识到。 刘桂花都不好意思了,将洗好的菜端给荣三鲤时,低声说“老板你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他一开心就得意忘形,说话不知天高地厚。” 荣三鲤道“你们儿子确实优秀,锦州十个年轻人里也未必找得出一个念过大学的。” 刘桂花垂头笑了笑,“我眼界短,倒觉得念不念大学无所谓。只要他开心,最重要的是平安健康,那就再好不过了。” 荣三鲤没生过孩子,但是养着一大一小两个干儿子,很能理解她的心情。 两人齐心协力,又有大厨在一旁搭手,很快就做出了十几道菜。 这么多盘盘碗碗,院里的小石桌是放不下的,他们去了楼上的包厢,正好坐满一整桌。 包厢里的家具还是之前霍初霄给换的,榉木凳子上包了一层软软的牛皮,坐上去的感觉明显与普通凳子不同,舒服得多。 大厨黄老头爱喝酒,于是一落座就拿来了两坛酒,店里最好的花雕。打开盖子,清香扑鼻。 刘桂花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们。 “你们怎么又喝酒呢这些是要用来做生意的呀,一坛多贵啊。” 大厨和黄老头表示,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吃饭,就该喝点好酒助兴。 她还想说什么,被荣三鲤打断了。 “没事,喝光了我再去买点,今天是个好日子,大家都尝尝。” 大厨与黄老头连口称赞她是好老板,当即开怀畅饮。伙计们沾了光,也蹭得几杯。 荣三鲤、刘桂花、顾小楼,都没有喝,小白与小鬼倒了半杯试试味道,结果呛进气管里,咳得涕泪横流,再也不肯碰了。 黄旭初是个学生,说喝酒喝多了伤脑子,记忆力下降,也不喝。 黄老头嫌扫兴,说不喝不是男人,非给他倒了一杯。 他浅酌一口,趁他们不注意,赶紧掺水进去,动作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黄老头爱炫耀儿子,喝多了尤甚,酒过三巡就指着他,要他说点新鲜事给大家听。 黄旭初挑了几件有意思的,说得大家兴高采烈。有个伙计一边笑一边说“诶,上次听人说有东阴人进出总理府,你们在沪城听说了吗是真的还是假的” 黄旭初愣了愣,沉吟几秒后准备回答,被顾小楼冷声打断。 “你喝多了不怕被枪毙是不是还敢提这事,想聊就去警察厅聊,省得他们专程来抓你。” 伙计被他训得清醒过来,连忙赔不是。 “我喝糊涂了,对不起对不起,大家千万别放在心上。” 顾小楼冷哼了声,不再看他,给荣三鲤夹了一块红烧肉。 “你自己烧了一桌子的菜,多吃点,别尽便宜了他们。” 看着他这副一毛不拔的吝啬样,荣三鲤憋笑憋得很辛苦,尽管不怎么饿,还是默默地把红烧肉吃下肚。 这顿饭吃到晚上十点多才结束,大厨和黄老头照例又喝醉了。收拾好碗筷,伙计们送大厨回去,刘桂花与儿子送黄老头回去。 荣三鲤等人关了门,准备洗澡睡觉,很快又听到一阵敲门声。 小白背着他的猴子去开门,咦了声。 “你怎么又回来了” 黄旭初道“我落了一个包在后院。” 小白哦了声,去后院帮他拿,找了一圈没找到。荣三鲤推开房门道“找包是不是在我这里,我怕有重要的东西就帮你收起来了,进来拿吧。” 小白不做怀疑,见包已找到,就蹦蹦跳跳地上楼去了。 黄旭初走进房间,关上门,两眼直视着荣三鲤不施脂粉的美丽脸庞,忽然往地上一跪。 “帮主,多谢您收留我的父母。” 他跪在地上,声音压得极低,真挚的感激却多到快要溢出来。 荣三鲤坐在椅子上,低头看着他。 “谈不上收留,他们也在帮我做事,平等的雇佣关系而已。再说了,当初这个地方就是你的,来了之后才知道原来你父母的处境并不好,顺水推舟帮一把,算不得什么。” “话是这样说,可我之前根本不敢想象他们能在您手底下做事帮主,他们现在是不是也成了荣门的人” 黄旭初的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荣三鲤却说 “这里人多眼杂,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偷听了去。你要是真感谢我,就不要再提那几个字。” 黄旭初忙点头。 “是” 荣三鲤拿起桌上的包,丢到他面前,叮嘱道 “这次你回来没有任务在身,好好陪陪父母。注意谨言慎行,千万不要出差错。” 黄旭初答应,拿起包告辞,走到门边忍不住回头问 “我们到底什么时候行动大家都在期待。” 荣三鲤单手托着下巴,看着窗外寂静的永乐街,笑了笑。 “敌在明我在暗,现在着急的是他。咱们等得不是速战速决,而是一击即溃。” 黄旭初明白了她的意思,推门离去。过了会儿顾小楼就进来,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扭过头问 “三鲤,明天咱们上新菜吗马上就月初了,正好赶上他们发工钱,赚他一笔。” 荣三鲤想了想,“还是过两天吧,明天我有事。” “什么事”顾小楼心里一紧,“又是霍初霄对不对” 顾小楼猜对了,第二天一大早就有汽车来接荣三鲤去公馆,说是霍初霄已经约好粮商见面,让她过去谈价格。 这是几千大洋的大买卖,荣三鲤不敢敷衍,换好衣服就去了。 小白喜欢睡懒觉,小鬼被他带的也起得晚,伙计们又总是等到上午才来。于是当黄旭初陪着父母来卖粉皮时,只看见顾小楼气鼓鼓地坐在大堂里,脚下蹲着他收养的流浪狗傻虎。 锦鲤楼一天的生意开始了,与此同时,荣三鲤抵达了霍初霄临时居住的公馆。 省长对他可谓是极其尊重,这栋公馆比之前的还要好,家具都是国外运来的进口货,配有厨师园丁佣人等,跟城外的难民村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荣三鲤被小兵带去餐厅,一进门就看见餐桌上摆满了早餐,热气腾腾。 霍初霄坐在主位上,面前摆着报纸。范振华站在一旁,以一种很恭敬的姿势弯着腰,在他耳边说话。 霍初霄不发一言,时而点头。注意到荣三鲤的身影后,他做了个退下的手势,视线绕过范振华落在她身上。 “吃早饭了吗” “没有。” “一起吃。” “粮商呢”荣三鲤拉开椅子坐下,随口问道。 范振华退到门边,霍初霄抖抖报纸,收起来放在一边,拿起筷子说 “我跟他约好十点钟在这里见面。” 荣三鲤无语了,“那你让我这么早过来” 她化妆换衣服的时候,天都没大亮。 “你难道不想跟我一起吃早饭” 霍初霄说着往嘴里塞了只虾饺,一边咀嚼一边看着她,眼神似乎意味深长。 荣三鲤以为他在暗示自己有什么话要说,不动声色地扫了眼范振华,见他没注意,就把脸凑了过去。 霍初霄果然伸出手,指尖划过她柔嫩的脸颊,嘴唇缓缓靠过来。 荣三鲤竖起了耳朵,却没等到意料之中的嗓音,而是一个极轻的吻。 她惊讶地坐直身体捂住脸,“你做什么” 霍初霄微微一笑,狭长凌厉的眼睛弯成温柔的弧度。 “突然觉得你今天特别好看。” “” 荣三鲤无语极了,在心中暗骂了声无聊,拿起筷子继续吃东西。被他亲过的地方却浮起一层红霞,缓缓蔓延开来。 之后两人没再聊天,静静地吃饭。荣三鲤爱吃辣,伸手拿桌子另一边的辣酱碟时,霍初霄主动给她递过来,莫名有一种老夫老妻般的感觉。 早饭过后,两人在客厅看报纸,因天气炎热,范振华让人为他们搬来两个电风扇,见霍初霄的衬衣领子仍然印着汗渍,又让人买来几块冰装在铝桶里,分开放在客厅不同位置。 这些冰都是冬天存在冰窖里,夏天再拿出来售卖的,散发着森森的寒意,配合着电风扇的风,客厅里一下子就凉爽不少。 光身体凉爽还不够,范振华早就预备好了冰镇的饮料与西瓜,端上来供霍初霄消暑。 荣三鲤沾了光,也吃了一块。冰冰凉凉的西瓜一入肚,身体里的燥郁之气顿时消散不少。 霍初霄想起她的房间,问道“现在酒楼里也很热吧晚上睡得着不如搬到这里来住。” “我已备了风扇和凉棚,还算熬得住。”荣三鲤习惯性地拒绝,说完突然想到要是住在一起,是不是就能避开范振华,找到与他单独说话的机会 她不禁多看了他几眼,视线扫过他藏在衬衣领下的喉结、胸膛、最后落在窄腰下,心里一紧,立刻移开了视线。 霍初霄注意到她的小动作,颇有深意地勾起嘴角,继续聊天。 “人受得住,你那些菜肉怕是要臭了。” 荣三鲤提起这事就心烦。 “我本已托了人买冰柜,钱都备好了,却迟迟没有买来。算了,还是跟其他酒楼一样,去冰窖买冰吧。” 霍初霄说“原来你想要冰柜这个简单,范副官。” 范振华走上前来,听候吩咐。 “你现在就让人把公馆里的冰柜送到锦鲤楼去。” 他啊了一声,“那公馆里用什么” “没了冰柜还有冰箱,一个冰箱不够用就再买一个,办法那么多,动脑子就想得到。” “是” 范振华不喜欢荣三鲤,总觉得霍初霄对她太好了些,简直爱得盲目了。可他的话他也不敢不听,只得忍着郁闷走到门边,叫来小兵把冰柜送去。 小兵前脚才出门,后脚粮商就到了,开着一辆崭新的小汽车,很阔气地进了公馆。 范振华把人领到客厅,三人在沙发上落座。霍初霄已在电话里将目的告诉了他,因此荣三鲤开门见山地问 “张老板,你手中有多少粮” 张老板是正儿八经的北方人,身材高大体型壮硕,一坐下去沙发都陷了个坑,说话语气与坐姿一样豪迈。 “荣小姐,你这话可就问错了。我手中有多少粮你甭管,反正你要多少,我都能拿得出来。” 荣三鲤笑道“这敢情好,那价格又怎么算呢” 张老板报出今年的行情,与荣三鲤知道的差不多,而且每多要一千斤,就能打一个小折。 她知道他开得价不坑人,难得的是供应量那么大。可手中资金有限,要喂得嘴多,不得不精打细算。 张老板与她谈了一会儿,见她迟疑,立马说道 “战乱年代粮食是什么那就是黄金啊本来我是从不还价的,可听督军大人说,你卖粮是为了救济难民。我张某人算不得什么大善人,但是小时候也挨过饿,知道那种滋味儿有多难受。荣小姐如今要做大好事,我帮不上大忙,就自掏腰包,再给你打个折扣吧。” “打多少” 他报出一个数,荣三鲤在心中飞快换算,足足比之前的价格少了几百大洋,实在是个好机会。 她下午就与他签订了合同,约定好半个月内送粮过来,到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傍晚时,张老板带着合同走了,准备今晚就出发,为她筹备粮食。 荣三鲤送他出门,车影消失后才回公馆,感慨道“世间还是好人多。” 霍初霄倚在门框上等她,深蓝色的西装裤包裹着他修长的双腿,眉眼间有种说不出的慵懒感。 “什么好人,不过是以利换利罢了。” “我又没有利益给他。” “这个项目是在省长那里立了案的,作为合作商,他运送粮食进锦州时可以享受免税政策。你想这么好的机会,他会只运你要的那点进来吗” 荣三鲤恍然大悟,想起张老板离去时的表情,终于知道他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两人又回到客厅,冰块已经化了,范振华让人换上新的,问他们在不在家吃晚饭。 霍初霄朝她投来询问的目光,荣三鲤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捂着腹部靠在沙发上。 “我好像喝多了果汁,肚子有点疼范副官,你可以帮我买点药吗” 范振华看向霍初霄,霍初霄点点头,他走到门边,叫来一个小兵,交待他去药房买药。 荣三鲤见他不走,口中开始喊疼,并且对霍初霄伸出手。 后者顺势握住她雪白的手,坐在她身边,帮她拨开散乱下来挡住眼睛的刘海。 荣三鲤极其配合地靠在他宽阔的肩膀上,姿势亲密无间。 霍初霄帮她轻轻揉腹部,动作耐心温柔,温暖的掌心不停打圈圈。 荣三鲤瞥了眼范振华,见他还没有离开的意思,勾住霍初霄的脖子,嫣红的嘴唇印在了他的薄唇上,一吻即分。 霍初霄抬起眼帘道“范副官,你是否该回避一下” “可是公馆这么大,万一藏着什么不法之徒”范振华问“我关上门,守在外面行不行” 霍初霄没说话,托着荣三鲤的后腰将她压在沙发上,深深地吻了下去,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不行。 女人双眸微合,目光迷离,精心盘好的发髻散开了,每一个波浪卷都像诱人的旋涡。 霍初霄亲吻的同时手掌上移,解开她领口的扣子,露出一小块细腻雪白的皮肤。 那是他绝对不能亵渎的禁忌,范振华想起霍初霄发怒时的样子,心脏一颤,忙关门离开,远远地守在公馆大门外。 荣三鲤怕他反悔,提高了音量,从忍疼的闷哼变成婉转的呻吟。 霍初霄就像一个战无不胜的将军,在她口中攻城陷地,她的抵抗在他看来脆弱到不堪一击,更像助兴的欲拒还迎。 亲了会儿,他双臂稍稍使力,就维持着亲吻的姿势把她抱到自己的大腿上,二人正面相拥,体温灼热似火。 荣三鲤还在叫,霍初霄估摸着范振华已听不见,放过了被他蹂躏到通红的嘴唇,舌尖拉出一道色气满满的银丝。 他舔了舔嘴唇,拍拍她的胳膊。 “叫得这么卖力,别人还以为我们真做了。” 荣三鲤一秒钟收起表情,推开他的手,拉拢衣襟坐到另外一张沙发上,不留余力地反击。 “或许再等五分钟,真做完也说不定。” 五分钟霍初霄忍俊不禁笑出了声,指着她道 “你太坏了,明知道我不是快枪手。” 荣三鲤无所谓地耸耸肩,“是如何,不是又如何我又不只你一个男人。” 霍初霄摇摇手指,嗓音低哑暧昧。 “你休想骗我。” 荣三鲤本来还想回句嘴,突然感到两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微妙,忙回到正事上。 “范振华到底是什么身份” 霍初霄靠在沙发上,也收敛了戏谑,淡淡道 “如今你应该已经心知肚明,何必问我。” 他这么说,无疑是承认了范振华就是陈闲庭安插在他身旁,监视他的一枚棋子。 可他怎能如此镇定 荣三鲤问“既然你知道,为何没有想办法摆脱他陈闲庭不是提拔你的恩人么他为什么不信任你” 霍初霄慵懒地抬起眼帘,浓密的睫毛宛如小伞,挡住落进他眼底的灯光。 “这事说来话长,你暂时不必管,只有一点需要坚信我接近你的唯一目的,是为了保护你。” 这话若是在以前说,荣三鲤必然一笑置之,根本不会听进心里。 但是她现在知道了当年的真相,知道了他的困境,他的话显得非常可靠。 可惜的是,她早已不以活命为目的,他的保护于她而言,是不需要、甚至碍手碍脚的。 荣三鲤抿着嘴唇,看着自己淡粉色的手指甲,轻声道 “如果你是为了报答父亲当年的恩情,你完全可以不必” 霍初霄打断她的话。 “我只遵从我的心意做事。” 她哑然地张着嘴,过了会儿自嘲地笑笑。 “那随你便吧。” 霍初霄没与她争执这个问题,话头一转说“你等张老板把粮交货以后就把酒楼转掉,收拾收拾跟我回平州。” 荣三鲤皱眉,“为什么” “我要回去了。” “省长不是还没有把军队给你吗陈闲庭不要了” 霍初霄颔首道“是还没给,但原因不是这个”他视线一移,落在她的脸上,极其严肃,“陈闲庭已经抓到在平州散布谣言的人,勃然大怒,接下来会在全国范围内展开一场大清洗。” 荣三鲤的心情因这句话骤然沉到谷底,紧紧盯着他,“这个消息可靠吗” 他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抽出一张折叠好的文件纸,丢到她面前。 荣三鲤展开看,越看脸色越阴沉。 霍初霄在旁说道“他最讨厌别人将他与东阴人联系在一起,以前怎么查也查不到,这回终于找到始作俑者,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荣三鲤丢下那张纸,蹭得一下站起身,连包都忘了拿,就大步往外走去。 霍初霄急走几步,在门边堵住她,抓住她的手腕。 她用力一甩,竭力镇定地说“我有急事,改天再见。” 霍初霄怜惜地看着她因过分压抑心情而小幅度颤抖的指尖,低声说了一句。 “这样出去,会被人看出破绽。” “我” 荣三鲤只来得及说这一个字,就被他猛地压在墙上,夺走了呼吸。 霍初霄的吻来势汹汹,远比刚才更加激烈,简直就像一个强盗,完全无视她的反抗,很快将她吻得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 荣三鲤努力推出他的舌头,合拢牙关,与他分开了一点距离。 下一秒,他抓住她不安分的双手,一左一右压在两边的墙壁,薄唇印在她单薄精致的锁骨上。 衣领仍是散开的,这使他亲得非常顺利,甚至能听得到吮吸声。 冰块带来的凉爽早已失去存在感,电风扇还在呼呼地转着,吹得茶几上书页刷刷作响。 荣三鲤心情急切,身体紧绷,因此皮肤比往日更敏感,只觉得被亲吻的地方传出一阵阵酥麻感,涌进大脑,令她感到羞耻、可恨、愤怒。 霍初霄不知吻了多久,突然狠狠地咬了她一口,痛得荣三鲤闷哼一声。 他站直身体,松开手,垂眸打量她锁骨上那个渗出鲜血的红印子,把包递给她,满意地扯了一下门边悬挂的铃铛。 铃声传遍整座公馆,范振华小跑到门外,问“大人有何吩咐” 霍初霄单手拦着她的肩,打开门,吩咐道; “荣小姐今日身体不适,你让人送她回酒楼,等她上车再回来把客厅的冰块换了。” “是。” 两人这么快就出来,让范振华松了口气。荣三鲤的模样明显是欢愉到一半时被迫结束的,很符合“身体不适”这个状态。他没有多想,按照霍初霄的吩咐,送她上车就回来换冰块。 离开霍公馆时,外面天色已经全黑,街上行人稀少,汽车平稳匀速地行驶着,车厢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荣三鲤看着窗外,脸上没有表情,心中却如末日来临般震撼。 巨大的浪潮在她心脏里翻涌着,霍初霄给出的信息让她知道自己已经走到多么危险的边缘。 陈闲庭已经找到平州散布谣言的人了,那人的生死已成未知数,一旦他经受不住拷问,他们将迎来极大的打击,要是做最坏的打算前功尽弃。 陈闲庭的保密措施做得很好,如果不是霍初霄通知她,恐怕要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才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趁现在还有时间,她要马上通知其他人注意隐蔽。 汽车经过港口旁的路,荣三鲤喊了声“停车。” 司机停车,回过头说“荣小姐,还没有到酒楼。” “我要去港口订一批鱼,你先回去吧。” “可是范副官吩咐我一定要平安送你回酒楼。” 荣三鲤不说太多,打开包,摸出几角钱拍在方向盘上。 “拿去买酒喝,我会自己回去的。” “谢谢,多谢荣小姐。”司机恭恭敬敬地扶她下车,一溜烟就开走了。 港口常年有鱼市,暖烘烘的夜风裹挟着腥臭的腐败味道,一同涌进鼻腔里,让人作呕。 因晚上港口无人,这里没设路灯,只有极远处亮着一盏昏黄的灯,除此之外就是漆黑一片。锦衣华服的荣三鲤出现在这里,显得格外突兀。 黑暗中有几只癞皮野狗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她看也没看,大步朝贺六家中走去。 野狗们觊觎许久,终于忍不住扑向她。 眼看它们的牙齿就要咬到她赤裸的小腿时,荣三鲤转身就是一脚,好似背后长了眼睛般准确无误命中那只狗的脑袋,踹得它飞出几米远,倒在地上痛苦抽搐。 其他的野狗目睹全过程,意识到眼前这个看似瘦弱的女人实则不好惹,立马一哄而散。 荣三鲤深吸口气,继续向前走去。 贺六家没亮灯,窗户漆黑。她猜想应是睡着了,就抬手敲门。 敲了半天也没人应,荣三鲤心知他不是那么大大咧咧的人,怀疑他今晚有事,就跑去了码头。 码头上堆积着许多巨大的铁皮箱和木箱,是从外地运至锦州、还没来得及搬走的货物。 她在这些箱子当中穿行,没走多久迎面看见一个黑影,体型非常熟悉,手中提着小桶以及一把长长的鱼竿。 “荣老板”贺六看见她后大吃一惊,左右看了一圈,把她拉到箱子的缝隙里,压低声音问“你怎么在这里” 荣三鲤问“你为何不在家” “副帮主说他安插在陈闲庭身边的线人快要暴露了,可能要抓紧机会再来一次夜袭,我便借口夜钓在此等候消息。” 荣三鲤闻言心中更加急切,“你马上告诉他,计划必须取消。” “啊为什么” 她把消息告诉他,贺六脸色刹那间就变了,鱼竿一下子没抓住,往铁皮箱子上倒去,幸好被荣三鲤一把捞住,才没有发出声音。 “怎么会这样” “陈闲庭那个老奸巨猾的老狐狸,怕是早就洒下网了,只是我们没察觉。”荣三鲤慎之又慎地说“这件事就交给你,务必尽快传至各地,减少损失。” “是,你尽管交给我。” 贺六接过鱼竿,正要往前走时,一道手电筒光芒照进箱子缝隙中,巡警严厉的声音穿进来。 “谁在里面” 大半夜的,一个年轻漂亮的酒楼老板,一个又老又穷的鱼贩子,平白无故出现在码头,装偷情都没人信。 荣三鲤让贺六快走,后者带着小桶和鱼竿,纵身一跃就跳进了水里。 她脱下高跟鞋,变成一只敏捷灵巧的猫,在缝隙中飞快穿梭。 巡警人多,对她紧追不舍。 她一边跑一边在脑海里飞快思考,到底用什么办法才能脱身,黑暗中突然伸出一只强壮的手,把她拽到一个箱子后面。 荣三鲤以为是巡警,攥起拳头就要挥过去。 对方却一把抱住她,熟悉的清冽体香涌进她的鼻腔,靠着他结实宽阔的胸膛,她狂跳的心脏顿时落了地。 他为何会在这里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得救了。 砰的一声巨响,将巡警们吸引过去。他们用手电筒一照,各个大惊失色。 “督、督军” 霍初霄用身体挡住荣三鲤,只露出她的裙摆,一脸好事被人打断的不悦,冷冷地说“你们在做什么” 难道刚才追得人就是他 巡警们生怕自己招惹上不该招惹的人,忙道“没什么,我们在巡逻。” “还不快滚。” 他们立刻滚了,跑得头都不敢回。霍初霄等人都消失以后,才牵住荣三鲤因紧张发凉的手,把她带到停在不远处的汽车里。 车中没有司机也没有范振华,他亲自开车,发动引擎时淡淡地说 “如果我是你,不会如此鲁莽。” 荣三鲤蓦地抬起头,满眼震惊。 他知道她的身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3.第 33 章 霍初霄没解释, 踩下了油门。 漆黑的夜景在车窗外飞速闪过,隐约可见建筑模糊的轮廓。荣三鲤的大脑钝钝的, 头一次惊讶到无法思考。 他是不是早就知道实情了,所以才故意把这个消息透露给她。可他不是陈闲庭的人吗不怕她继续对付陈闲庭 不知不觉间,永乐街已经到了。 霍初霄将车停在离酒楼还有上百米的地方, 侧过脸来看着她。 车厢里没有灯,两人只能借助街上路灯投进来的微弱光线,看清彼此的脸。 霍初霄的脸那么立体, 那么瘦削,使得在这种情况下,脸上的阴影格外重,双眼深深陷在眼窝的漆黑中,令人无法判断他此时的心情。 荣三鲤一路上都在犹豫要不要跟他摊牌, 毕竟以对方的身份,只要他愿意, 完全可以把她抓去枪毙,掩耳盗铃在此刻起不到任何作用。 可是当她鼓起勇气,正要开口时,他突然轻声说了一句, “你的妆花了。” “” 他没多说, 拿过她的白底刺绣的手提包, 从里面取出她最爱的丹砂红丹琪唇膏, 打开盖子, 托起她的下巴。 他的手那么大, 衬得唇膏格外渺小。他极其认真地端详着她饱满柔软的嘴唇,将那抹鲜艳的颜色耐心涂抹上去。 一圈、两圈荣三鲤心脏狂跳,受不了现在的气氛,忍不住想推开他,却被他制止了。 “别动。” 他低喝一声,完成最后的涂抹工作,满意地审视自己的作品,然后义无反顾地吻了下去。 车内温度逐渐升高,霍初霄高大的身材让空间显得愈发狭窄。大概只有十秒的功夫,这个猝不及防的吻又猝不及防地结束了,他归还唇膏和包,深深地看着她。 “好好考虑我的话,我等你的答案。” 他的话是指他让她卖掉酒楼,跟他离开的那段吗 说实话,她根本不曾考虑过这个问题。 荣三鲤没说话,霍初霄也不强求,推开车门让她下了车,目送她走进酒楼才掉头离开。 大堂的门是敞开的,顾小楼正在一边教小白认字一边等她回来,小鬼与傻虎趴在桌子底下打瞌睡。 见她进来,两人立刻站起身问“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她心不在焉,答非所问地打了个招呼,就进了房间。 小白一脸纳闷,“三鲤今天怎么了” 顾小楼没回答,脸色阴沉沉的,仿佛酝酿着一场暴风雨。 房内,荣三鲤坐在镜子前准备卸妆,屋内的灯光终于让她得以看清自己的模样。本该被唇膏描绘得鲜红饱满的嘴唇现在一片狼藉,一看就是激情过后的模样。 她知道顾小楼的脸色为何那么难看了,她要是看见他衣衫不整地回来,心中也会起疑。 问题是,霍初霄为什么故意这么做 她本以为知道真相后,自己已经足够了解他,现在才发现还远远不够。 翌日荣三鲤早早起了床,去大堂帮忙,同时竖着耳朵听食客们聊天。 听了足足一上午,她放下心来,没有一个人谈起贺六,说明他至少没事。 安全是安全了,消息呢 荣三鲤等待了三四天,终于在某日去买菜时被拐子张一头撞上,把包都撞掉了,落进脏兮兮的泥水里。 顾小楼骂道“你怎么走路不看路” 拐子张不赔礼还笑,捡起包用袖子擦干净水,递回荣三鲤的手上说 “荣老板,你今日有喜啊。” “何喜” “破小财,免大灾。” 拐子张的眼神别有深意,说完就回到自己的小摊子上,继续嗑瓜子,守株待兔。 得到这句话,她悬在嗓子眼儿的心脏总算落了地,但随即又因那几个“先驱者”而担忧起来。 几日后,锦州日报刊登出一则重大新闻近日关于“可疑人士进出总理府”实为谣言,现已将造谣者抓捕归案。 下面跟了详细介绍,“东阴”二字为敏感字眼,一律以“可疑人士”替代,造谣者为平州大学一位高级教授,说他洗脑自己的学生,令这些国家栋梁成为反动派、激进分子,私下印刷小报,凭空杜撰,污蔑总理的名声。 报上以加粗加重的深刻墨字特别点名这位学者乃荣门余孽,接下来将对他进行审问,抓住其他同党,拟定在半月后进行枪毙。 这则新闻一出,锦州城立马传得沸沸扬扬,掀起了一场小动乱。 有些人趁机抓住那些陈闲庭的反对者,扭送警察厅,说他也是荣门余孽,那位学者的同党。 警察们起初像模像样的审问了一番,后来发现理由太过牵强,根本找不出证据后,就把两拨人都警告一顿,赶出了大门。 锦鲤楼依旧平平静静地做着小生意,无人怀疑它与陈闲庭一事的关联。 原因有三,首先荣三鲤是个女人,性格温和,没怎么得罪过人。其次她只是个小酒楼老板,只关心自己的生意,从不与人聊时事。 最后她是霍督军的恋人,霍初霄是陈闲庭的人,等于她也是陈闲庭的人,这锦州城里谁都有可能造反,除了她。 非常时期非常办法,荣三鲤决定先沉寂一段时间,等风波过去了,再考虑下一步的行动。 但她忍得住,有人忍不住。 这天,黄旭初拎着自己的大皮箱,在锦鲤楼后院对众人提出辞行。 黄老头以为自己听错了,媳妇都还没从乡下送来,儿子怎么能走当即去夺他的行李箱。 黄旭初是个二十岁的小伙子,年轻气盛,在沪城念书时接受过许多种思想的熏陶,爱国主义极强。 最最关键的是,那位被抓的学者到他们学校做过演讲,深受好评,被学生们尊称为当代圣人。 黄旭初曾因他的先进思想和观念激动得夜不能寐,恨不得立马投入到打倒汉奸、拯救祖国的运动中去。 “你们别拦着我放我走我要回学校,我要找同学我们要一起游行、抗议,救出李教授放开我,放开我” 黄旭初义愤填膺地喊破了嗓子,可惜体力有限,不是父母和大厨的对手,被他们夺走大皮箱,死死拦在院子里。 啪的一声,黄老头忍无可忍,抽了儿子一个大耳刮子。 “什么狗屁教授他就是个叛徒、汉奸、卧底敢造陈总理的谣,枪毙也是活该,你要是再敢说那些话,我我反正你也是去找死,我不如将你活活打死” 他从来都舍不得打他的,儿子是黄家这么多年来唯一的荣耀,夫妻二人指着他光宗耀祖,一向把他当成块易碎的宝玉,捧在手心含在口中,哪儿舍得上手打。 黄旭初一时也蒙了,反应过来后奋力辩驳。 “李教授不是那样的人,我不许你侮辱他” “我看你是读书读昏了头”黄老头说“我让你回家是为了给你娶媳妇的,彩礼钱都备好了,你为了一个男人放下媳妇不要,像话吗你还想不想成家立业” “先有大国后有小家,没有国哪里有家没有国哪里有业” 黄旭初语气愤怒,思绪却很清晰。 “李教授是伟人,他看见咱们国家落入汉奸手里,才冒着性命危险发声我要救他,你们不能强行留下我。哪怕你们把我关在这里,在重振山河之前,我也绝不成家” “你你” 黄老头被他气个半死,隔夜的酒意涌上脑,白眼一翻,竟然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刘桂花惊叫一声,忙扶住他。 大厨摇头叹道“你们这儿子是没救了,这么多年的书白念了,我看还不如别让他回沪城,在家好好关几年,等人关老实了再带着一起卖粉皮,总不会饿死,好过去外面送命。” 刘桂花忧心忡忡,说不出话,看老头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而天色已经黑了,只能拜托荣三鲤。 “老板,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阿初今晚留在这里行不行你们帮我看着。要是带他回家去,我实在看不住啊。” 荣三鲤一直在旁观,只是没开口。这时遭遇请求,没有多想,点头答应了。 伙计们打烊的打烊收工的收工,大厨解下围裙就走了。刘桂花扶着黄老头回家去,后者留了个心眼,把黄旭初的大皮箱也一并带走。 荣三鲤让顾小楼和小白看着酒楼,自己带黄旭初上二楼包厢,一进门,黄旭初就冲她一跪,恳求道 “掌门,你放我走吧,你也一定很想救李教授的是不是” 荣三鲤没回答,坐下后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示意他也坐。 黄旭初不肯,固执地看着她。 她叹了口气,“你真的觉得游行能够救得了他吗” “可这是唯一的办法。” “唯一的办法不代表是有用的办法。”荣三鲤的表情理智到近乎冷漠,“陈闲庭抓他不是偶然,他们早就盯住李教授做好了计划,只等他入瓮收网。这次终于得手,他要是不能从他口中套出更多成员所在,必定会杀鸡儆猴。” 她顿了顿,继续说“平州撑死了有两万的大学生,他却有十几万的军队与无数支持他的人。别说游行,就算真刀真枪地干你们也必败无疑明知前路不通,何必一意孤行。” 黄旭初语塞,茫然地问“那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李教授去死。” 荣三鲤为自己倒了杯茶,苦涩中带着清香的茶水灌入腹中,她垂眸看着桌上的纹路,低声说 “你不光要看着他去死,将来也有可能看着我去死,看着副帮主去死,看着自己的同学同伴朋友去死。自从选择踏上这条路,所有人都将生死置之度外,包括李教授你听过他在津城大学的演讲吗” 黄旭初点头。 “最后一句是什么” “未收天子河湟地,不拟回头望故乡。” 荣三鲤颔首,看着窗外的闪烁的夏夜星空,幽幽道 “你知道他更希望你们怎么做。” 黄旭初怔怔地低着头,陷入长久的沉默中。 当夜,荣三鲤安排黄旭初跟小白睡包厢,叮嘱他无论以后如何都要管理好自己的情绪,不要被人抓住把柄。 黄旭初显然认真地听进了她的建议,第二天起床,荣三鲤还未推开门,就听到院中他在教小白写字,给他讲历史故事。 小白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箩筐大的字摆在眼前也不认识,对他口中所说的好奇得紧。 黄旭初在纸上写下一个瘦金体的皇,对他说“这就是皇上的皇字了。” 小白歪着头看了半天,“你的字跟三鲤一样,都好看。” “这是北宋一个皇帝创造的字。” “嗬你们真厉害,还跟皇上学写字。” “你要是念书,你以后也能写。”黄旭初道“你还可以读很多很多名人的故事。” “什么故事” 黄旭初想了想,问他“你以前要过饭是不是” “嗯,我要饭可厉害呢。” “那你知不知道有位皇帝也要过饭” “这怎么可能你骗我。” 小白打死也不信,知道黄旭初将朱元璋故事完完整整地讲给他听,他才惊喜道“真的有这么厉害的人吗我觉得我也挺聪明的,以后是不是也可以当皇帝” 黄旭初把笔一放,凶巴巴地说“去你的,那些都是封建主义、落后思想,要被淘汰的。以后咱们再也不需要皇帝地主,咱们都是自己的主人。” 小白对他的话半知半解,心中仍旧对那个故事抱有向往。 皇上诶,多厉害的一个身份。 他决定了,以后他要姓朱,朱熹白,好听 荣三鲤推门走出去,对他们打了个招呼,一扭头就看见顾小楼蹲在厨房的灶台前,眼中藏着失落与艳羡。 她有点心疼,走过去摸摸他的脑袋。 “是不是也想念书了” 顾小楼看了她一眼,摇头。 荣三鲤犹自说道“酒楼开张的这几个月太忙了,多亏有你帮我。等再过一段时间,我请些人手,专门雇个账房,到时你就带着小白去学堂念书,怎么样” 顾小楼往灶里丢了根柴火,闷闷地说“不用花那个冤枉钱,我已经会写字了。” “可我觉得你还能更厉害。”荣三鲤挑眉道“再说了,当娘的给儿子花钱,能是冤枉钱吗” 顾小楼还想说什么,荣三鲤干脆走开,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黄老头夫妇来开工,发现一夜过去儿子竟然回心转意了,再也不闹着要回沪城,特别感谢荣三鲤。 刘桂花特地于某天早起,顶着蒙蒙亮的天色,去洗衣服的小池塘里摘来一篮子荸荠,送给荣三鲤吃。 现在是荸荠上市的好时节,个个都有鸡蛋那么大,表皮乌黑油亮,用指甲随便一剥,很容易就把皮剥开,露出里面洁白胜雪的果肉。 一口咬下去,口感脆爽,滋味甘甜,满满的果汁顺着喉咙往下流,在唇舌中留下清香的好韵味。 荣三鲤吃了几个,很喜欢,要拿去分给大家。 刘桂花忙拦住她,“还用老板分吗我早就另外备了一篮,他们已经在大堂吃着呢。” 荣三鲤笑道“还是桂花婶考虑周到,从来都不用我操心不过这么多荸荠,我也吃不下,还是大家一起吃吧。” 刘桂花道“不怕的,上次督军大人不是让人送了冰柜来嘛,吃不了就放在冰柜里冻着,冻透了更好吃,跟冰棍似的。” 霍初霄这几天都没出现,大概是还在等她的答复。荣三鲤刻意让自己不去想他,陡然听到督军二字,愣了好久。 刘桂花看着她的脸,试探地说“要不你送一点去给督军大人尝尝我听人说冰柜可贵着呢,一个得上百大洋。” 荣三鲤迟疑不决,独自静坐了半个钟头,决定听她的建议,送点荸荠给霍初霄尝尝。 原因倒不是感谢冰柜的事,冰柜在霍初霄面前实在算不得什么,主要想谢谢那一晚他出手相救,否则她说不定已经暴露了。 荣三鲤换好衣服,交待了几句,拎着那篮荸荠出门,乘上一辆人力车。 坐在车上时,她望着荸荠忍不住想霍初霄是不是偷偷在给她喝得水里下了迷魂药,否则她为何越来越放不下他 人力车慢,给了她足够的做准备的时间。荣三鲤抵达公馆时已经心情平静,可以如常见他。 她下了车,走到公馆华丽恢弘的大门外,对守门卫兵表明来意。 对方认出她,惊讶地问“荣小姐,您还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督军大人已经回平州去了。” 霍初霄回平州了,这个消息让荣三鲤措手不及。 他不是说会等她答复的吗莫非已经失去耐心,不愿再等,所以直接走了 可他为什么都不打个招呼 她心不在焉地拦了人力车上,看着黝黑的荸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直到车夫回头问她“小姐,回哪儿” 她有一瞬间的茫然,就像心里被挖空了似的,想了想才说“锦鲤楼。” 锦鲤楼上过报纸,它的名字和它的老板一样美丽,锦州还有几人不晓 车夫说了声好勒,抖抖肩膀,健步如飞地开始奔跑。 回到锦鲤楼,新一天的生意已经开始,大家都在忙忙碌碌。 一走进去就有食客与她打招呼。顾小楼算着账,闻言抬起头,看见她后惊讶地凑上前。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荸荠也没少他该不会嫌弃你吧” 荣三鲤摇摇头,把荸荠随手一放,将他拽去了房间。 “小楼,他走了。” 顾小楼听得没头没脑,“什么意思谁走了” “霍初霄,他已经回平州去了。” “真的假的那不是好事吗以后他再也不会来烦你了。” 顾小楼毋庸置疑的语气让荣三鲤找回了点思绪。 是啊,他走是好事,自己在这里担心什么以后还省得分心思应付他。 荣三鲤努力忘记那个名字,抬起头微笑,“没错,你算账去吧。” “你待会儿也来呗,我买了点新瓜子,话梅味的,可好吃了。” 顾小楼出了门,因心情愉悦,情不自禁地哼着歌,整个人的气场都柔和了许多,再也不跟刺儿头似的。 荣三鲤坐在后院凉棚下,无所事事地磕了半斤瓜子,状态恢复如常。 霍初霄本就不该出现,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是最好的结果。她要忙的事情多得很,何必把心思花在那样一个人身上。 计划暂时无法实施,荣三鲤就从酒楼找活儿干,让自己忙碌起来。 小白的住处还没解决,酒楼生意变好后空间就显得非常挤,一个冰柜要占比灶台还大的面积,厨房里几乎没法走人。 她托人在附近找房子,打算住到别处去,把她的房间和小楼的房间都空出来放东西,或者多设一个包厢。 她很快找到了合适的地方,就在锦鲤楼后面的几排民居中,隔着三栋房子。是一套只有一层的小宅院,外形类似平州的四合院,水井、院子、水缸、厨房茅厕等等,一应俱全。除必有的客厅外,还有四个房间。 宅院主人原是在永乐街上开粮店的,就换到更热闹的街上去了,因家中人口增多也买了更大的房子。这套小院一直租不出去,空着积灰,有人租就很开心了,于是租金开得格外划算,每月只要三角钱。 荣三鲤在心中盘算着房间的安排,她一个人一个房间,小楼、小白,带着他们各自的伙伴一个房间,剩下一个房间怎么办又没有太多东西可放。 想来想去,她找到刘桂花,问她愿不愿意搬来一起住,可以把最后一个房间留给她和黄老头,免费的,不要钱。 刘桂花每月交房租时都要肉疼几天,闻言惊喜万分。 “老板,你莫不是在哄我吧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便宜的好事呢。” 荣三鲤笑道“是我占你便宜才对,以前你们住那么远,天天路上都要花很多时间。往后住在隔壁,早上一起床就可以给我干活儿了,你说我亏什么” 理是这么个理,可算起来还是他们划算啊。 两人每月已经能从她手中拿到三块大洋,吃喝全免,现在连房租也省了,不管赚多少钱都能攒起来留给儿子。 刘桂花确认她不是在开玩笑后,欢天喜地地跑去告诉老头和儿子。 不一会儿,黄旭初单独把荣三鲤叫到包厢,目光灼灼。 “我入荣门不是为了吃香喝辣,也不是为了家人占您便宜。为国奋斗是每个人的义务和荣耀,哪怕一个大子儿都没有,我也心甘情愿抛头颅、洒热血在所不辞” 荣三鲤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拍拍他的肩膀说“我懂,但我现在只是个小酒楼掌柜,看我的伙计工作能力强,对他们好点不应该吗” “你真的不是因为我才” 荣三鲤说“假如你哪天为国捐躯,我会因为你好好照顾他们,但是我希望永远不要有那么一天。” 黄旭初怔怔地看着她,不知不觉间湿了眼眶,用袖子使劲一擦,无数话语堵在胸口,最后只化作一句发自心底的感叹。 “我们没有跟错人。” 交租金,买家具,大扫除。 一周之后锦鲤楼众人搬进新居了,荣三鲤提一只小皮箱,顾小楼抱着二人的行李,身后跟着傻虎。 小白的东西屈指可数,一只竹筐就装得完,小鬼蹲在他肩上,两只爪子揪着他的耳朵,看着新居嘎嘎直叫,很是开心。 刘桂花抱着两只老母鸡,背上用篓子装了一只大白鹅,黄家父子则推着小推车,上面全是他们这么多年积攒下来舍不得扔的旧衣服旧棉絮。 一群人鸡飞狗跳地走进了院子,荣三鲤冲小楼使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放下东西,从箱子里摸出一串鞭炮,点燃后往门外一丢。 噼里啪啦,火光四射,爆竹给这次搬家增添了几分喜气。 硝烟散尽,大家正要进屋,一个伙计顶着烟跑进来交给荣三鲤一封信,说是带枪的小兵送来的。 她以为是霍初霄,打开之后惊讶地发现,落款竟是一个许久没见的人盛如锦。 荣三鲤从没想过,自己居然这么快就能得到盛如锦的接见,还是他亲自写信邀请的。 信上说,他的太太前段时间因气温变化太大重病一场,多亏庙里的和尚师父精心照顾治疗,才得以康复。 因此他准备做一桌全素宴感谢各位师父,而他在锦州认识的厨子又不多,便想起了荣三鲤,希望能请她上山一趟,接下这份差事。 荣三鲤本就存着与他结交的心,收到信把行李交给刘桂花夫妇,换身衣服,就带着顾小楼开车上山去了。 寒山寺名副其实,是座寒酸老旧的寺庙,墙壁上的油漆早已斑驳,一间面积宽阔的佛堂将寺庙分成前后两个部分。 前面为和尚们做功课、念佛经、接待贵客用,后面则是他们的起居之所。 自盛如锦被软禁在此后,寺庙已经不对百姓开放,庙外的石路上铺满青苔与落叶,偶尔可见野兽行走的痕迹。 庙外种了一片竹林,茂密葱郁,盛夏时节枝叶重叠,几乎把整扇大门都遮住。 要不是有人领路,荣三鲤估计自己即便偶尔路过,也不会想到寒山寺就在前方。 两辆汽车一前一后匀速行驶着,顾小楼怀中抱着锦鲤楼的菜单,坐在荣三鲤身旁,眉心紧锁。 “盛如锦就是我们上次在西街口看见的那个人对不对他不是被软禁了吗怎么还可以请厨子呢三鲤,我看他不怀好意,待会儿坐坐就走吧,别给他做宴席了。” 荣三鲤笑道“你都没见他,怎么知道不怀好意” “锦州那么多酒楼,那么多厨子,他怎么偏偏就挑你你们又不认识。” 荣三鲤将二人在省长家的偶遇说给他听,顾小楼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我说呢。” 荣三鲤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原是总参谋长,手里的钱肯定少不了。咱们才搬了新家,手头正缺钱,待会儿要好好表现多赚一笔才行。” 顾小楼听她这么一说,真信了,摩拳擦掌地翻开了菜单。 “你说和尚都喜欢吃什么菜啊只要白菜豆腐吗肉不吃,那鸡蛋吃不吃” 两人随口闲聊着,车子停到了寒山寺门外。 庙门破旧,悬挂在门口那一块黑色匾额上的字迹,却是潇洒磅礴,透着苍劲力度。像行书,又比行书浑厚许多,一下子让寒山寺从一座破败庙宇,变为神秘的卧虎藏龙之地。 几个和尚与小兵站在庙门口,而邀请她的人就站在众人中间,穿着他那身万年不变的、洗到发白的中山装,看着车子微笑。 他也曾是位极人臣者,荣三鲤却不曾在他身上看见过任何锐气,有的只是沉稳与浑厚,以及那郁郁不得志无限的失落。 她下车,与小楼来到他们面前。 盛如锦十分客气地打了招呼,目光瞥向顾小楼,“这位是” “我与你提过的,我的义子顾小楼。” 顾小楼不愿让荣三鲤在外人面前丢脸,罕见地乖乖抱着菜单,冲他笑了下便低下头。 盛如锦见天气炎热,两人身上都有薄汗,就领他们进去说话。 寺庙里没冰柜,没风扇,屋里比屋外略凉爽些,但也好不了太多。客厅里站着个穿素色旗袍的中年女人,正是他大病初愈的太太。 盛太太是为含蓄保守的老派女性,不烫卷发,不穿露肩或膝盖以上的裙子,不用香水,只在腰间挂着驱赶山中蚊虫的小小香囊。 她年纪应该已经过四十了,皮肤细腻相貌端庄,嘴唇上略缺了点血色,冲他们打了个招呼,就回后院去了。 荣三鲤看着她的背影道“太太似乎恢复得不错,不知生的是什么病” “旧疾,受点风寒就咳嗽。”盛如锦让小兵端了茶上来,与她面对面坐下,“劳烦你亲自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荣三鲤收回视线,对他笑笑,“你是爷爷的故人,这点小事不足为提。盛先生,我们现在开始定菜吗” 盛如锦一边喝茶,一边与她商议起来。 佛香袅袅间,素席有了大概。 荣三鲤从不曾做过全素宴,因为百姓们下馆子都是想吃点好的,所以连素菜也很少做。幸好盛如锦在这里生活了很久,对和尚们的饮食习惯相当了解,给她定出了食材的范围。 出家之人,一不吃荤,二不吃腥。荤为有刺激气味的菜,比如大蒜、韭菜、香菜等。腥为鱼肉、蛋,不过五香、香菇、牛奶等,又不在此列。 顾小楼站在他们旁边,拿着纸笔,把这些可吃的不可吃的一一记下,心中暗想当和尚真是苦,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还不如去要饭。 庙中和尚有十二个,监视他们的小兵有二十个,再加上夫妻二人,总共就是三十四个人。 荣三鲤初步定了十五道素菜,每道菜做三份,分成三桌上。 小兵们吃全素可能受不了,她还与盛如锦敲定了五道荤菜,给卫兵们吃。 因山上的锅灶绝对不能沾荤腥,这些菜必须在山下就做好,带上来用单独的容器盛装。 盛如锦问她需要多大的盘子,自己现在就让人下山采购。 荣三鲤摆摆手,“我就是开酒楼的,家中什么都不多,碗筷多得很,这些到时带上来就好,吃完还能带回去接着用。” 盛如锦见她考虑如此周到,不由得感慨“荣小姐不亏为大将之后。” 顾小楼合拢本子,凑到荣三鲤耳畔说了一句话。 荣三鲤微微皱眉,挥了挥手,让他不要放肆。 盛如锦询问“小楼兄弟可是有话要说” 他以前是个大人物,顾小楼实在不想让荣三鲤在这种人面前丢脸的。可两人说了半天都说不到正事上,他心里急,仿佛有只手在胸腔里抓挠,痒得憋不住。 荣三鲤帮他回答,“没什么,一点小事。” 盛如锦不说话,只盯着顾小楼,似乎一定要他亲口说。 他笑的时候给人感觉很慈祥,不笑的时候则很有压迫感,让人不敢不听他的吩咐。 顾小楼硬着头皮对他说“你们菜也商量好了,盘子也商量好了,怎么还不谈谈酬劳三鲤她她一天工钱很贵的。” 盛如锦一愣,随机哈哈大笑,笑得简直前俯后仰。 顾小楼瞬间红了耳根,往荣三鲤身后站了站。 “小兄弟你说得没错,不用不好意思,是我粗心大意忘记了。”盛如锦喝了口水匀过气,“在山里待了太久,都忘记了外面请人是要花钱的,我的错。荣小姐,你看多少钱合适” 荣三鲤根本没打算收他的钱,“你是爷爷的朋友,我是晚辈,帮忙是应该的,不谈钱。” 盛如锦摇头,一定要她开个价。 她推脱不了,随口报了个数。盛如锦想了想,喊来小兵对他耳语几句,不一会儿小兵取来一张银票交到荣三鲤手里。 她垂眸一看,比自己报出的数十倍还多。 “盛先生,你这是” 盛如锦道“陈总理每年都会给我批一笔生活费,我在山中基本不花钱,银票只能放在箱子里发霉。荣小姐这次帮了我的大忙,这些钱是你该得的,不必客气。” 荣三鲤点点头,没有拒绝,把银票给了顾小楼。 顾小楼看见上面的数字,心脏猛地跳了一下,暗想这次真没白来。 盛如锦说陈闲庭每年会给他批生活费,看来待遇还不错,只是没有人身自由。 不过他如今已经没有任何权势了,当年的军队也被陈闲庭收编,后者为何还对他这么好盛如锦对陈闲庭又是怎样的看法 荣三鲤想试探他的态度,正好小兵已经出去了,就问道“盛先生可知最近报道的总理府一事” 盛如锦喝了口茶,“你指得可是东阴人” 她点头,“你也知道” “山下会定期送报纸上来,所以略知一二,怎么了” 荣三鲤瞥了眼大门,凑近他,声音极轻地问“先生有何感想” 盛如锦垂眸看着她几秒,忽然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被夏风吹到翻滚,如同绿色巨浪一般的竹林,喃喃道 “人在山中,身心一并老去。山下发生再多事也与我无干,看见了哪里敢有什么感想想再多也不过是庸人自扰,心有余而力不足罢了。” 荣三鲤走到他身后,耳畔边的碎发被风吹起,在鼻尖拂动着,目光坚定地看着他。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许多时候成功与失败只差一样东西,那就是有没有那颗心,不是么” 盛如锦回过头,定定地看着她,眼中流露出赞赏与惊喜。 这一瞬间,许多心照不宣的事,已经悄然在二人心中发了芽。 小兵敲了三下门,走进来禀报“盛先生,太太想问你,二位要不要留下来吃晚饭,她现在就开始布置。” 盛如锦恢复一直以来的郁郁寡欢,问她有没有时间。 荣三鲤看了眼顾小楼,见他没有留下来的意愿,便说“酒楼晚上还要做生意,只留了几个伙计怕忙不过来,我还是不叨扰了,改天有机会再一起吃饭。” 盛如锦没强留,送她下山。临走时盛太太也出来了,与盛如锦站在一起,两人都是低调朴素的打扮,看起来非常般配。 顾小楼开车下山,口中喜道“真没想到一个被软禁的人出手会这么大方,我以为顶多给个几角钱了事呢,咱们这次真的没白来” 他说了半天,不见有人接话,回头一看,荣三鲤趴在窗户边上看风景,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 微风吹在她的脸上,眉目清晰俊秀,黑白分明,宛如用炭笔描绘出来的。 顾小楼的心情一下就静了下来,故意把车开慢点,希望这种美妙的时刻能存留久一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4.第 34 章 回到酒楼, 荣三鲤让伙计回家时去码头一趟,告诉贺六明日送点黄鳝过来。 两天之后, 她带着顾小楼又去了一次寒山寺,与盛如锦确定最后的食材和人数,如无意外的话, 明天就按照这个规格做了。 这天盛太太也参与到素宴的筹备中,因宴席中要用到大量的白菜,荣三鲤本准备自己在山下采购的, 她想起自己种了一片菜地,平时吃不完,现在正好派上用场,就带着二人去到后山。 盛夏时节,菜地里的菜也长得格外茂盛, 白菜、黄瓜、空心菜绿油油地铺了满地,每一颗都生机勃勃, 看着就让人心情愉悦。 盛太太拢着裙摆,高跟鞋小心翼翼地踩在泥土上,掐了一截空心菜递给她。 “你看,这些菜再不吃都要老了, 怪可惜的。荣小姐要是用得上, 需要多少摘多少, 千万别客气。” 荣三鲤捏着那根脆嫩的空心菜, 好奇地问“盛太太为何对种菜如此了解养过花儿” 她回到菜地外的平地上, 笑道“我小时候也是苦出身的, 种菜割稻子、上山砍柴,什么活儿没干过这两年在山中无聊,就把老本行捡起来找点事做。” 荣三鲤只知道她是盛如锦唯一的配偶,据说十九岁就嫁进他家了,没生育过儿女,其他的一概不知。 “没想到太太还有这样的过往,可盛先生不是书香世家么” 或许是在山上憋得太久了,身边来来往往不是和尚就是卫兵,盛太太无人倾诉,难得碰见个荣三鲤,看她斯文温柔,生出了聊天的欲望,把她拉去凉亭,让卫兵端来茶与点心。 聊了两个多小时,荣三鲤对她与盛如锦之间的关系了解了大概。 原来盛太太与盛如锦不是门当户对才结婚的,她的父亲只是盛家的一位长工,盛如锦在外地求学时盛父突然病重,为了冲喜,也看盛太太长得美丽伶俐,就花几块大洋买下她,自作主张地为盛如锦娶了妻。 之后盛父还是死了,盛如锦回家奔丧时才知道自己已经多了个妻子。 盛家人并未要求他一定把盛太太当成正妻,只希望他在外面求学的时候,家中有年轻人照料。 他对于这个素未谋面的妻子没有感情,也谈不上厌恶,加上当时一心求学,丧礼结束就走了,把盛太太留在家中,一别就是二十年。 期间他从学校毕业,经人引荐进入军队,一路高升,最后成为总参谋长。 高升路上有不少女人投怀送抱,甚至有拍电影的大明星,他也不是没接受过,但是心思不在上面,都当做过眼云烟而已,没有娶第二位。 直到几年前他跟随的军阀战败,他自己被软禁。陈闲庭大发善心将他家人接来,发现直系的都死了,只剩下一位盛太太。 严格来说,两人成婚二十多年,真正相处的时间才不到两年。 难怪没有子嗣,难怪他们看起来如此生疏。 荣三鲤问“你不觉得委屈么” 在他荣华富贵的时候没有一起享受,被软禁却要带来一起受罪。 盛如锦这些年基本没回过家,盛母的丧事都是她操办的。就在她为婆婆披麻戴孝守丧时,丈夫却在外面搂着别的女人谈笑风生。这事无论放在谁身上,恐怕都受不了。 盛太太倾诉完心情好了许多,浅浅地叹了口气。 “他的确不是好丈夫,但娶我并非他自愿。只要他接下来愿意安安分分地过日子,那么以前的事我也该既往不咎。” “他如今是被软禁,你难道不希望他出去吗” 盛太太吃了块绿豆糕,笑着摇摇头,眼中是一种妥协后的精明。 “我何尝不知道自己的分量与本事只要离开这个地方,他恐怕都不会正眼看我。现在我年纪大了,无法为他生儿育女,要是他突然想要个儿女,那我忙了一辈子,到头来陪他终老的资格都没了。” 她看似活得委屈,实则心中清楚得很,究竟怎样对自己有利。 荣三鲤无话可说,看看天色起身道“今天不早了,我们得下山去了,明日再见吧。” 盛太太感谢她陪自己坐了这么久,亲自送她出门。正要走向前院时,有个卫兵守在门口对他们说“庙里来了贵客,荣小姐请从偏门离开。” 贵客 荣三鲤想问是谁,却见盛太太拍了下额头,叹气道 “我聊天聊昏了头,把这事都给忘了来,咱们走这扇门。” 二人跟在她身后从偏门出寺庙,站在竹林里,看见正门外的路上停着几辆高档黑色汽车,还有背枪的卫兵在把守,看起来很有气势。 盛如锦站在车外,车里的人应该在对他说话,看架势来头不小。 谁能让盛如锦站着听自己讲话荣三鲤心中有不妙预感,下一秒就看见车门打开,一个穿长袍马褂身材中等的男人走下来。 她心脏猛地一跳,隔着几百米的距离与无数颗竹子,准确地认出那人陈闲庭 顾小楼沉着脸喃喃道“怎么会是他” 盛太太不闻世事,不知道荣家与陈闲庭的恩怨,回头问“你们也认识陈总理” 他没心思回答,紧张地看着荣三鲤。 “他会不会是来抓我们的跟盛如锦串通好的三鲤,咱们别管这素宴了,快走吧” 杀掉荣家所有人的枪虽不是陈闲庭拿的,命令却是他下的。当年恐怖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顾小楼一看见他就后背后背发麻,恨不得离的越远越好。 荣三鲤的表情十分凝重,轻轻摇头,声音低哑。 “逃逃去哪里” 他是当今的总理,只要他们还在这片国土上,就只有他不想抓的,没有他抓不到的。 顾小楼也明白她的顾虑,想了半天咬咬牙,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把锋利的小刀握在手上,决绝地对她说 “那我去刺杀他,你趁乱下山,带着小白他们逃走对了,把傻虎也带上,我总嫌弃它吃得多不给它吃,你喂它几顿好的” 说着说着,他竟是哽咽了,显然带着必死的决心做出这个决定的。 说完他睁着两只通红的眼睛,打探清楚前方的路,蹑手蹑脚开始疾行。 荣三鲤一把拽住他拖回原地,站在陈闲庭视线看不到的角落,低声训斥。 “你又忘记以前的教训了不许冲动” 盛太太被他们的举动弄得有些懵,不解地问“你们到底在说什么跟陈总理有渊源么” 荣三鲤夺过顾小楼手中的刀塞入袖中,紧紧抓着他的手腕不许他动,回头来冲盛太太微笑。 “也没什么,都是上一辈的事了,陈总理已对我网开一面,不再追究此事。小楼他性子急,太太您别放在心上。” 盛太太茫然地点点头,还是不太懂。 荣三鲤没时间也没心情对她解释,说了声明日再来转身就走。打开车门后,她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问道 “太太,陈总理明日也会参加素宴吗是盛先生邀请来的” 盛太太苦笑道“先生巴不得一辈子不与他相见,怎会主动邀请陈总理倒是总隔个一年半载的就来看看他,聊天聊得也是云里雾里,叫人听都听不懂。” 这么说来,陈闲庭并非临时起意才来的,而是早有这个习惯 荣三鲤一时间捉摸不透,看了眼寒山寺的正门,见那堆人已经进去了,只剩卫兵在外站岗。 回去的路上,她把顾小楼劈头盖脸地臭骂了一顿。 “明知那是陈闲庭,明知他身边有那么多卫兵,凭你这三脚猫的功夫就想去刺杀他,我看你是想让我收尸。” 顾小楼被骂得头都抬不起来,一边开车一边弱弱道“你以前明明说过我功夫不错的。” 喜欢他的时候就叫他小可爱,不喜欢的时候就叫他三脚猫女人的心思真难猜。 荣三鲤冷冷道“我是说你身手不错,但没说你能一个打十个。” 顾小楼偷偷摸摸地回头瞥了她一眼,见她是真生气了,不敢再还嘴,乖巧得宛如一只小白兔。 一路无言地回到锦鲤楼,下了车。刘桂花拿着抹布在收拾一桌碗筷,小白正唆使小鬼偷客人的鸡腿吃。 荣三鲤面无表情地从他们面前经过,目不斜视,连招呼都没打就去了后院。 紧随其后的,是徒有一身大个子、毫无气场、缩肩弓背、恨不得把自己藏进地缝里的顾小楼。 刘桂花问“老板怎么了” 小白背着小鬼,蹦蹦跳跳地跑来补充。 “你又惹三鲤生气了” 顾小楼平时口齿伶俐,唯独不善撒谎。本想跟他们说没事的,但是支吾了半天也编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小白坐在一根长凳上,架着二郎腿看他。 “啧啧,还说我调皮,你不也一样居然敢惹三鲤生气,你要倒大霉喽。” 顾小楼看着他那副贱兮兮的模样,想起自己准备舍命刺杀陈闲庭,吸引敌方火力时,居然没忘记让三鲤回来带他跟他那只臭猴子走,顿时一口老血沤在心底,好心喂了驴肝肺,气哼哼地走了。 刘桂花今天熬了一大锅猪油,已经晾凉放到冰柜里去了,剩下许多香喷喷的猪油渣,趁着还没有软化,用花椒白糖等下锅炒了一番,口感香脆酥软,甜香麻辣还不腻口,最适合当做零嘴打发时间。 她盛了一盘端到荣三鲤房间门口,问她吃不吃。 荣三鲤开门接了过去,直到晚饭时才出来,吃完马上又进屋,神秘兮兮的。 翌日就是素宴的日子,他们没拒绝,自然要准时去。 顾小楼知道自己昨天的表现不好,特地起了个大早,换上荣三鲤最喜欢的衣服,把汽车收拾得干干净净,好似负荆请罪一般站在门外等她。 天光大亮,酒楼里迎来第一位食客,照例点了黄老头的粉皮。 荣三鲤那日吃了刘桂花亲手煮得茶叶蛋,感觉味道非常不错,给了钱让她买来数百枚鸡蛋。每日打烊后就开始熬煮,煮到早上正好售卖。 茶叶蛋物美价廉滋味浓郁,广受欢迎,每天光这个就能赚个几百文钱。 食客吃着粉皮,荣三鲤也起了床,打开门后看见顾小楼站在外面,穿着雪白的短袖衬衫,长裤皮鞋,头发用发油抹得闪闪发亮,清爽干净,好看得像画报里的电影明星,让她不禁多看了两眼。 顾小楼注意到这个细节,抓紧机会道歉。 “三鲤,昨天是我不对,我发誓今天绝不会再做那种蠢事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我没生你的气。”荣三鲤推开他往外走,口中说道“不过今日你别去了,留在家中照顾生意,让小白跟我一起去。” 顾小楼才因她的前半句话心头一松,紧接着就被后半句话拽入谷底。 “为什么” 她不要他了,要小白 荣三鲤还没回答,顾小楼已感觉天旋地转,眼前发黑,胸口闷到喘不过气,耳朵里轰隆隆的响,似乎有河流在血管里奔腾,又像有人拿着打锤子反复锤击他的耳膜。 天崩地裂,毫无希望 他看起来仍站得好好的,脸上也没有表情,内里却已在短短的时间里脆弱成了一块薄冰,只需她用手指头一戳,立刻破碎得不成人形。 荣三鲤听得出他声音里极力忍耐的悲痛和震惊,没有回头也没有解释,快步走去了大堂。 小白和小鬼在大堂玩,看见她笑嘻嘻地打招呼。荣三鲤吩咐他今天随自己上山,穿得体面些。他欢呼一声,蹬蹬地跑上了楼。 顾小楼呆呆地立在房门外,大堂的热闹似乎与他无干,整个世界都与他无干。他成了被人嫌弃的丑陋布娃娃,独自在风中寂寞着、孤单着。 他到现在都不敢相信,三鲤真的不要他了。 鼻子酸涩无比,眼泪不知不觉就扑簌簌地往下流,他白皙的鼻尖和眼眶很快变得红通通的,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他要坚强,要坚强三鲤最讨厌他软弱愚蠢的模样,而哭是这世上最愚蠢的事。 顾小楼抬起右手盖住眼睛,忽然感觉垂在身侧的左手指尖传来温暖的湿意,低头一看,傻虎蹲在他脚边,温柔地舔舐他。 他再也忍不住,蹲下抱住他的脖子,声音哽咽。 “傻虎,我只有你了” 过了不久,大堂外传来车声,是荣三鲤雇了车带小白去寒山寺。 她至始至终都没回来看他一眼,可见心里已经有多讨厌。 顾小楼把脸埋在狗毛里,心中痛如刀绞。 刘桂花来后院洗碗,见他这副模样,奇怪地问“小先生,你怎么了” 顾小楼擦干净眼睛,什么也没说,牵着傻虎上了楼。 他想收拾东西,突然想起自己无论什么,包括身上的衣服都是三鲤买的,没资格带走,于是又双手空空如也的下来,对刘桂花道 “桂花婶,我走了。” “去买菜吗” 顾小楼苦笑了下,没解释,拜托了她一件事。 “要是三鲤回来了,你就跟她说” “说什么” 说什么 对不起,他知道错了 这样的话,三鲤早就听腻了吧。 顾小楼黯然地低下头,叹了口气,默默打开后院的门,带着傻虎走了出去。 他什么都没拿,还牵着狗,看起来实在不像个要远行的。 刘桂花以为他只是去散步,没做多想,继续洗菜。 同一时间,荣三鲤乘坐的汽车平稳行驶在路上。 小白抱着小鬼,穿着她给买的崭新衣裳雪白的儿童衬衫与背带短裤,配一双小皮鞋,大眼睛机灵而闪亮,比洋人小孩都好看。 他从未到过山上,好奇地看着前方的路。小鬼望着窗外茂密的山林,听到野兽叫声,兴奋得直挠脸。 荣三鲤看了眼司机,低声对小白道“待会儿到了庙里,我要你做一件事。” “什么事” “学会一个人的声音。” “谁啊”小白的口技以前只用来坑蒙拐骗,偷点东西吃吃,甚至没在马戏团表演过。头一次被人如此叮嘱,紧张地眨着眼睛。 荣三鲤没提名字,只说“你记住一点,大家都不想跟他说话,却又不得不与他说话的那个人就是。” 小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我们为什么要学他的声音啊” 荣三鲤摸出几枚铜板,让他拿去买零嘴吃,堵住了他喋喋不休的嘴。 终于抵达寒山寺,他们付了车费下车。陈闲庭还没来,盛太太已在门外等候,告诉他们蔬菜已经送到山上了,现在就可以动手准备。 荣三鲤没有休息,马上随她去后院,开始切菜洗菜。 一个人做这么多菜工作量着实大,幸好她早就在脑中计划好每一步的顺序,又有和尚在旁搭手,干起来有条不紊。 小白看她要做那么多菜,就也在旁边帮忙,连小鬼也蹦蹦跳跳的帮着搬运萝卜和白菜。 荣三鲤做着饭,思绪已经飞到还未上山的陈闲庭身上。 昨夜她深思细想过了,当年不杀她的手令是陈闲庭亲自通过的,之后她平平静静地开着酒楼,并未露出过马脚,没必要躲。 另外霍初霄才离开锦州不久,陈闲庭就来了,二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午饭开始前的半小时,陈闲庭到了,和以前一样,无论何时都被至少二十个人高马大的带枪卫兵保护着,衬得他本就平庸的身材愈发矮小。 他不计较风头,走在人群最中间,说话时的神态温和而低调,倘若忽略盛如锦冷淡的表情,两人看起来分明是多年的好友,根本不像曾经在战场上你死我活过的敌人。 他们进了大堂,由盛如锦招待。荣三鲤加快做饭的速度,忙里偷闲冲小白使了个眼色,后者机灵地领会了她的意思,跑去前面偷看。 小白个子小,很容易隐蔽,藏在一个陶瓷的大花瓶后面,偷偷地探出一只眼睛。 正前方坐着两个人,一个老些、丑些,一个年轻些、好看些。 两人都衣着朴素,声音沉稳,让人想起学堂里的教书先生,一看就是很有文化的人。 可到底哪一个才是要学声音的人 “盛先生,我听闻山中一到盛夏蚊虫众多,住在这里想必很不舒服吧其实平州自当年许多富商高官逃走后,一直有宅院空着,你完全可以搬到那里去住。” 盛如锦低头喝茶,淡淡道“不必。” 在哪儿软禁不是软禁山中起码有个清净。 “莫非盛先生你还记恨当年的事唉,其实大可不必,自古以来成王败寇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只要打仗总会有输赢,输了也没什么丢脸的。尤其是盛先生这么有能力,随时都可以东山再起。只要跟对人,保管比以前更辉煌。” 盛如锦笑了笑,放下杯子说 “陈总理,我已习惯山中生活,至于那些打打杀杀的,真的不愿再碰了。” 小白听到这里,确定了目标肯定就是那个陈总理了。 十二点一到,素宴准时开席。 佛堂外的空地上摆起了三张大桌子,每张坐十个人,和尚们自力更生端菜上桌,院子里忙碌无比。 素宴虽是全素,经过荣三鲤精心烹饪,滋味比平时好上许多,吃得和尚们胃口大开。 寺庙里不能饮酒,只能以茶代酒,比起山外的宴席终归还是冷清了些。陈闲庭环顾一圈,点名庙里的住持,要他念一段经书助心。 经书是尊贵威严之物,放在这种情景下念,未免有辱佛祖。 可佛祖远在天边,总理却近在眼前,他从不离身的带枪卫兵就坐在自己身旁,住持不敢不听,起身念了一段阿弥陀佛经。 “好不亏是高僧果然妙哉” 陈闲庭听完大声夸赞,给他鼓掌。 和尚们的表情却比哭都难看,桌上的饭菜也变得不是滋味了。 荣三鲤站在侧门处,看着眼前的一切,在心中嗤笑。 纵使陈闲庭极力改变行事风格,将自己变成与盛如锦一样沉稳内敛之人,依然无法去除从骨子里带来的野蛮气质。 如今外人都以为陈闲庭毕业于专业军校,来自书香世家,祖辈世代为官。其实这都是他让人宣传的功劳,只有调查过他背景的人才知道,陈闲庭原名陈大牛,发家之前的二十年都在东部乡镇卖烧饼,后来不知用何手段成为一位军阀的部下,迅速高升,军阀战死后他顶了位置,一举跃入人们的视野内,与其他几位大军阀齐头并进。 他是个很懂得包装自己的人,一掌握军队,立马进入军校进修一个月,为自己贴金。 等他击退平州的东阴兵时,已经从卖烧饼的陈大牛,摇身一变成了学富五车、敬贤礼士的陈闲庭了。 他发家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十几年前,太久远的事不好考证,但荣三鲤挺相信之前那位被捕食客所说,陈闲庭靠东阴人发家的话。因为他当年卖烧饼的地方,就是东阴人最先攻陷的城市,至今仍属于他们统治。 小白站在她身边,也在看那两人,对她脑中思索的事情一概不知,看了会儿拽拽她的衣服问 “三鲤,他就是大家说得那个陈总理吗” 荣三鲤嗯了声。 “我觉得不像啊。” 荣三鲤忍俊不禁,蹲下身问“为什么” “他们都说陈总理打败了东阴人,救了全国老百姓,是大大的好人,可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那么厉害的人。” “那你觉得谁像” 小白几乎没有思索,脑中瞬间就冒出答案。 “督军大人” 荣三鲤愣了愣,回过神拍了下他的脑袋。 “少在这里胡说八道了,帮忙收拾东西去,我们该回家了。” 两人回到后院收拾灶台上的狼藉。眼看就能完成任务离开了,忽然有个和尚跑过来,神色凝重地说 “荣小姐,陈总理说今日的素宴味道不错,要亲自奖赏掌勺之人。” 荣三鲤动作僵住,抬起头问“盛先生怎么说” “他劝了,劝不住。”和尚说着朝外看一眼,催促道“您快去吧,总理还在等着呢。” 荣三鲤沉吟片刻,洗净双手理平衣襟,让小白老老实实待在后院别乱跑,等自己回来,就跟和尚去前院了。 和尚卫兵们吃饭一向快,这时都吃饱了,但陈闲庭没离座,他们也不敢走,坐在椅子上眼巴巴地看着二人。 荣三鲤从侧门走出来,表情平静,停在二人桌前低下头,客客气气地说 “我就是今日掌勺,见过陈总理。” “原来是个女人,看着还挺眼熟的咦,你不是那个初霄的未婚妻吗” 陈闲庭很快认出她,说话的语气有些夸张。 荣三鲤不相信他吃饭前会不知道做饭的是谁,这人疑心病很重,在平州时哪怕只去外面酒楼里喝杯茶,都要让属下先试毒,确认无误才喝,没道理到了外地反而松懈。 既然陈闲庭都问了,她也没必要遮遮掩掩,荣三鲤大方承认,“是。”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有缘,有缘哈哈”陈闲庭拍掌大笑,“我前段时间就听初霄说你在锦州开了座酒楼,生意很红火,原来都做到盛先生手上来了。” 荣三鲤露出标准到不带感情的笑容。 “多谢总理关心,不过是赚点嚼头而已。” “你太谦虚啦,这个毛病一直没改过,跟你爹一个样。” 陈闲庭这句话让荣三鲤心中一紧,心想他不愧是个笑面虎。 跟她爹一样,他也想让她跟爹一样死在他手中么 她没说话,陈闲庭摸着下巴,又说“我还听初霄说,你成立了一个公司,要救逃到锦州的难民是不是” “我不过帮忙买粮而已,钱是他出的。” 陈闲庭摆摆手,“谁出钱不重要,重要的是有这个做好事的想法,那就说明你品德高尚,值得嘉奖,来人。” 一个下属走到他身边,他吩咐道“你现在就让人准备匾额,我要亲手题一幅字,送给荣小姐。” 下属领命离去,陈闲庭正过脸看着荣三鲤,继续与她闲聊。 荣三鲤低头听着,过了十几分钟才说“店里下午还有许多事要做,我恐怕要先告辞了。” “好,等改日有空我一定光顾。” 她与小白上了车,小鬼自己去了后山树林里玩,开到半路上时从树梢荡下来,准确地穿过车窗,落进小白怀抱中。 荣三鲤低头看他,“我要你做的事情你记住了吗” 小白点头。 她摸摸他的头发,“很好,回去学给我听,学得有多像我就给你多少零花钱。” 小白大喜,喜完觉得奇怪,扬脸看着她,“我们为什么要记这个啊” 荣三鲤没说话,眼睛瞥向窗外,瞳孔里宛如结了一层冰霜。 小白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打个寒颤,搓搓胳膊说“我怎么感觉我们是要干坏事。” “对坏人干得事,不叫坏事。” 她说完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瓜子递给小鬼,后者抓了几颗,很娴熟地剥开,将瓜子仁送进小白口中,等他吃完一颗自己才接着吃。 看着这副温馨的画面,荣三鲤忽然有点内疚,自己把小白留下,是不是又拽了一个无辜的人下场 回想陈闲庭的所作所为,她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如果再不阻止他,以后全国百姓都将生活在水深火热中,谁也无法幸免。 汽车路过一家成衣店时,荣三鲤想起早上离开的时候小楼不大开心,又觉得他今天的打扮实在好看,应该多穿这样干净清爽、适合年轻人的衣服。便让司机停车,付了车钱,带小白进店里为顾小楼挑了一身新衣服,然后才步行回酒楼。 这时已经快到傍晚了,才走进大堂,刘桂花与伙计们立刻慌慌张张地围过来。 “老板你可回来了,不得了了” “怎么了” “小先生从早上起就不见了,到处找也找不到,怎么办呐” 顾小楼不见了 荣三鲤心下一惊,意识到什么,连忙上楼跑到房间里看,只见衣柜里什么都没少,床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连他的拖鞋都端正摆放在床下。 刘桂花跟上来道“你别看了,我们都检查过,什么东西也没少,他就带走了那条狗。” 荣三鲤本来觉得他可能只是心情闷,去远一点的地方玩了,现在听说狗也带走,彻底笃定他是要离开她。 这小子疯了么她早上没让他走啊。 二掌柜都丢了,生意肯定不做,店里所有人都派出去找人。一个伙计去警察厅找巡警帮忙,剩下的人从永乐街开始慢慢向外围搜索。她则开着车,去锦州城唯一的火车站,尽可能的在他离开之前堵住他。 越是着急的时候,时间就过得越快。等她抵达火车站,天色已经彻底黑了,里面空空荡荡,值班人员告诉她,今天最后一趟车已经在半个小时前开走,想坐车等明日再来。 自己就这样跟他错过了 荣三鲤生气的时候不是没想过让他走,但是绝不是在这种毫无准备的情况下。 顾小楼什么都没带走,只有一身衣服一条狗,去外面该如何生活 她不愿承认自己离不开他,可事实就是这五年来,小楼的絮絮叨叨,小楼的敏感脆弱,他的每一次凝视、每一次等待,都早已融入原主,甚至是她的骨髓里。 他们已经成了彼此身边无法替代的存在,谁也无法抛弃谁。 夏天连风都是热的,吹得她迷迷糊糊。她在值班人员的注视下走出大门,抬头看着眼前空无一人的街道,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的路灯下蹲坐着一个人和一条狗,身影那么熟悉,立马跑了过去。 顾小楼曾是整条街上最矮的叫花子,由于力气小,要饭总抢不过其他人,导致恶性循环,发展到最后许多年龄不如他大的人都比他高。 十四岁时他被荣三鲤捡回家,好吃好喝地养着,身体就像春天里的竹笋,一天赛过一天高,但他还是无法遗忘自己曾经的瘦小和无助,午夜梦回时惊醒,总觉得腹中饥肠辘辘,明天就会饿死。 荣三鲤的一颦一笑时刻都能牵动他的心,他是长在她树荫庇护下的小树苗,或许将来会比她更高大更茁壮,可是在现在、在这一刻,他无法生活在没有她的环境下。 早上离开锦鲤楼后,他站在街头,足足用了半个小时来思考接下来的路。 回平州他又不是平州人,当年随着叫花子大潮流浪到那里的,去了也没有认识的人。 去找份工作自力更生 他有手有脚,力气跟模样都还不错,最关键的是会写字,找份工作没有难度。 可问题是他都离开了三鲤,吃饭睡觉对于他来说,还有什么意义 顾小楼感觉自己的身体成了一个皮球,里面灌满了沮丧,让他抬不起手迈不动脚,回到了曾经当乞丐时的状态,蜷缩在一堆杂草里躺了大半天,被烈日晒得死去活来,才痛下决心离开锦州。 他去了火车站,决定带着傻虎随便登上一辆火车流浪,先蒙头大睡一觉,醒来后车子停在哪个城市,他就在哪个城市生活,尽全力把荣三鲤忘掉。 他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了,人都已经坐在位置上,火车即将出发,他却又后悔了,抱着马虎推开人群,从窗户跳了出去。 身后传来的惊叫声似乎在嘲笑,他是一个十足十的懦夫。 顾小楼宛如一个逃兵,逃出火车站,在周围的马路上转悠。 天色越来越黑,他的双脚走了一天,累到没有知觉,就找个地方屈膝坐下。 心中隐约有种期待,期待有人会来找他。 但他知道不可能,三鲤从不是那种会轻易反悔的人,说不要就是不要了,所以不敢拿出来深想。 盛夏的夜里空气很闷,还老有蚊子在身边飞来飞去。顾小楼心里很烦,靠在傻虎身上,闭眼放空大脑。 忽然,耳边响起一个无比熟悉、宛如天籁的女声。 “原来你在这里。” 这声音里有惊讶、有埋怨,更多的是开心。 顾小楼的眼皮猛地跳了一下,怀疑是幻觉,不敢睁眼。 几秒后,他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接着女人柔软的手就落在他的头顶,拍了两下。 顾小楼用力抓住她的手腕,睁开了眼睛,纯澈的眼睛里倒映着星星般的路灯。 荣三鲤见他一副吃惊的模样,故意沉下脸,面无表情地说“你都多大了,还玩离家出走这套” “你你是真的”顾小楼根本听不进她的问题,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用力捏了捏她手腕上的皮肉。 荣三鲤一掌拍开,“一天不见,学会揩油了。” “你真的是三鲤” 顾小楼看着眼前活生生的人,难以自抑地激动起来。 荣三鲤眯起眼睛打量他,视线从他越来越立体的鼻梁移到长长的两条腿上,而后又移回那双充满狂喜的眼睛。 “我当然是三鲤,你连我都不认识了小楼,你是不是被人打傻了” 她伸出手,想摸摸看他的后脑勺上有没有血,谁知顾小楼再一次抓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5.第 35 章 最快更新这门娃娃亲要不起[穿]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众目睽睽之下, 他一个做了十多年粉皮的人, 居然输给了岁数还不足他一半的年轻女人。不仅老脸没处搁,失败后需要承担的代价更是让他绝望。 黄老头叫冤,“我不可能输!这锅汤我熬了一夜, 用虾和羊肉吊味道, 粉皮也是我亲手蒸的, 一点边都没破, 不可能有人比我做得更好!你们串通好了害我!” 尝过味道的食客看不下去,劝他道:“黄老头,到底谁的更好, 你自己尝尝就知道了,我们真不是偏心。” 他梗着脖子走到荣三鲤面前,伸出手粗声粗气地说: “我要尝尝。” 尝尝就尝尝。 顾小楼给他盛了一小碗, 他连筷子都不用, 直接就往嘴里倒。 汤汁浓郁醇香, 质地稍浓, 口感类似勾了芡,滑入齿舌间后却尝出了很明显的肉味,鲜美无比。 难道是用猪蹄炖得汤? 他还没想明白, 粉皮已经来到嘴边,吸溜进去后上下牙齿一合,他嚼出了名堂。 “不对……你这不是粉皮……而是……” 黄老头一时间想不起来那东西的名字, 常鲁易在旁围观已久, 早就按耐不住, 冲到他身旁抢走 碗,朝自己嘴里一倒,惊叫道: “是甲鱼!甲鱼的裙边!” 没错,就是甲鱼。 春天的甲鱼最是珍贵,一冬过去,脂肪全都消耗殆尽,剩下的满满都是胶原蛋白。 黄老头回味着唇齿间爽滑的浓香,不得不承认她的比自己的好吃得多,却还是叫道: “你作弊!说好了做粉皮的。” “谁说粉皮就一定要用粉做?这东西叫荤粉皮,扬州人都这么吃,是你没见识!” 顾小楼站到荣三鲤面前,帮她挡住对方的唾沫星子。 常鲁易见识了他们的第一道菜,看向荣三鲤的眼神不禁变得复杂起来。 甲鱼是多么昂贵的材料,还只用裙边做菜,一不留神就废了,除了功底深厚的大厨,谁敢尝试? 他叹口气,拍拍黄老头的肩膀。 “你输了。” 黄老头如遭雷劈,打了个踉跄,一屁股坐在地上。 荣三鲤淡淡道:“小楼,把东西收拾了吧。桂花婶,前几天的赌约现在该好好谈谈了,今天你们别做生意,把他扶到我家后院去,大家慢慢聊。” 刘桂花是个没主意的人,问黄老头,后者睁着眼睛不说话,没了魂儿一般。她只好听荣三鲤的,把他扶到后院里。 荣三鲤冲众人拱拱手。 “今天有劳大家了,往后这个粉皮摊子应该不会再做生意,等我的酒楼开张以后,欢迎光顾。” 她说完也走进自家店门,留下一个空荡荡的摊子,好似在嘲笑黄老头的无知。 路人们唏嘘不已,散去做自己的事,却也对即将开张的新酒楼生出许多期待。 经过这一茬儿,永乐街附近的百姓已经没几个人不知道这家新酒楼了。 常鲁易来到卧室,站在黄润芝身后,面色凝重。 “她手艺不错。” “那又如何?凭这一道拿手菜,能比得过你的常家菜么?哼,来日方长,还得走着瞧。” 黄润芝不屑地瞥了眼对门,砰的一下关上了窗户。 酒楼后院里,黄老头被老婆子搀扶到石凳上,犹自丢着魂儿。 荣三鲤和顾小楼放好东西走到院子里,刘桂花再也顾不上脸面,往他们面前一跪,抓着荣三鲤的裙摆央求。 “好娘娘,你放过我们吧,求求你了……我家老头子性格倔不明事理,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啊。眼看就要开春了,我儿子的学费还等着交,求求你让我们继续做生意吧,等他毕业以后,我给你们当牛做马都行。” 她年过六十了,花白的头发拢在旧头巾底下,因常年贪黑起早露天做生意,皮肤被晒成古铜色。凛冬的寒风吹得她两颊通红,皱纹中夹杂着干燥的裂口,浑浊的眼睛里含满热泪,模样着实可怜可悲。 荣三鲤握着她的手,扶她起来。 “谁说我要让你们交不起学费了。” “你不是要我家老头子给你白干几个月活……” “干活没错,可没说是白干哦。” 刘桂花呆住了,愣愣地问:“那你的意思是……会给我们钱?” 黄老头一听见钱这个字,好似木偶被人注入生命,一下子有了生气,看向这边。 荣三鲤问:“你们每个月给常鲁易交多少租子?” “一块大洋。” “自己净利多少?” “两块大洋。” 荣三鲤颔首,“那么从今往后,你们的粉皮摊子就不要在他家门口支了,直接摆到我的店里来,客人什么时候想要你们就什么时候给他们做。材料我出,赚得钱我收,每个月给你们发三块大洋的工钱,你们看如何?” 如何? 她这哪里是愿赌服输的惩罚,分明是解囊相助啊。 刘桂花惊喜得说不出话,黄老头则从石凳上冲下来,扑到她面前,和老婆子一起抓住她的裙摆,激动不已。 “活菩萨,荣小姐你真是活菩萨下凡了……” 女人拉就算了,他这个糟老头也来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顾小楼伸手推他们,“去去,别借着这个机会揩我们三鲤的油。” 两人忙退到一边,不再跪着了,依旧是弯腰弓背,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 荣三鲤看着他们,又道: “不过我也是有条件的。” “您说。”黄老头对她的态度可谓恭敬之至。 “店里不忙的时候,你们得帮我看店。店里忙的时候,你们得帮着搭把手,把这里的事当成自家的事来做,不要让我催。” 刘桂花感激涕零。 “荣小姐你这话说的……别说帮忙搭手干活了,你每个月给我们三块大洋,就算让我天天熬夜给你看门也没问题啊。” 荣三鲤看向黄老头,“你觉得呢?” “必须的,从今往后那就是我们的分内事。” 她点点头,走到他们面前。 “既然如此,你们就是酒楼的一份子了,别叫我荣小姐,跟小楼一样叫我三鲤就好。” “三、三鲤……” 黄老头尝试着叫了句,只觉得心肝乱颤,又喜又惊,说不出的滋味。 刘桂花则不太好意思。 “我们都收你的钱了,那就是帮你做工的,怎么能那么放肆呢……要不我们叫你,荣娘娘?” 娘娘是锦州地区人惯用的词,既能用作对母亲妹妹的称呼,也可以用来喊值得尊重的年轻女子。 荣三鲤听了忍俊不禁,靠在顾小楼的身上。 “一个称呼而已,不用那么在意。工钱我们就从今天开始算,酒楼过几天就要开张,你们把摊子收起来,帮忙一起干活吧。” “好。” 二老擦擦眼角的泪,满面春风地走出去,收完摊子就去找常鲁易退租。 常鲁易坐在自家大堂里,悠然地喝着茶。 时间尚早,第一波客人还没来,就算来了他也只会让自己的徒弟去炒菜,只有当贵客光临时才亲自上阵。 本想着这几个月可以从黄老头那里多收几个打牙祭的钱,谁知对方进门后却提出了退租。 等他们说明原因,常鲁易杯中的茶喝着不是滋味了。 “黄老头,你不是被人耍了吧?天底下哪儿有这种掉钱的美事,有也轮不到你呀。” 黄老头在他手中受够了气,早就不愿意再忍了,只是苦于没机会。现在他不用再租他家的摊位,终于能够扬眉吐气,下意识就把荣三鲤夸上了天。 “三鲤那么好的老板怎么会耍我们呢?她看我们家穷,不跟别人似的笑话我们,还特地帮扶我们一把,是个长了菩萨心肠的好人。” 常鲁易不乐意。 “你这话说的,难道我没有帮扶过你们?不是看你们可怜,这摊位我早就租给别人了,他们一个月给我两块大洋。” 黄老头心道可去他妈的,那破地方还两块大洋,骗鬼呢。 因为押金还在对方手里,他没直说,只催促道: “你租给他们去吧,把押金退回来我们现在就走人,不耽搁常老板您发财。” 他不叫常老爷了,只冷冰冰地叫常老板,摆明了与他一刀两断。 常鲁易想骂他一句白眼狼,想想自己没喂过他什么,骂得不合适,就从钱袋里摸出两块大洋,阴阳怪气地丢给他。 “拿去,等过几个月她的酒楼倒闭了啊,可别回来哭着求我。” “常老板这话说得不道义,人家的酒楼都还没开张,就说她要关门。” “这还用我说么?在常家饭庄对门开酒楼,那就是关公门前耍大刀,能撑过三个月就算她能耐大。” 常鲁易说着,还是不解气,压低了声音。 “我看你们是被她骗了,否则凭什么啊?一个月三块大洋,上哪儿招不来一个伶俐的跑堂?用得着你们这种一只脚已经踏进棺材里的?” 黄老头收钱的动作一顿,陷入了沉思。 同一时间,新酒楼的二楼,荣三鲤正让顾小楼把新买的窗帘装上去,他也问出同样的问题。 “三鲤,你干嘛留下那两人?咱们不是已经有三个杂役了吗?他们除了做粉皮什么也不会,年纪还那么大,说不定哪天摔一跤腿折了,还得你赔医药费。” 荣三鲤双手扶着梯子,笑眼弯弯。 “杂役有杂役的活干,他们有他们的活干。放心好了,我自有安排。” 顾小楼抱着窗帘不肯让步。 “那你跟我说说,你的安排到底是什么。” 黄老头要死要活了好一阵,终于被人劝住,跟刘桂花抱在一起,哭天抢地的控诉。 “我们卖粉皮,一个月起早贪黑辛辛苦苦也才赚几块大洋,还要交租子买材料,容易吗?这生意都做了一辈子,除了这个我也干不了别的,你现在在对门开起店来卖早点,那就是想让我们一家三口饿死在街头!” 路人们不忍心,帮他劝荣三鲤。 “小姐,你们年纪轻轻就有本事开酒楼,穿得又这么体面,肯定不缺那一星半点儿的。就让他们赚点嚼头吧,自己早上还省点事儿。” 顾小楼还在气对方不声不响揭掉招聘启事的事,觉得他们做事不地道,刚才还以死相威胁,更加让人觉得恶心。 他看不过荣三鲤被这么多人围攻,正想赶他们走时,荣三鲤出声了。 “我不卖早点,我心里不服气。你不卖粉皮,你又活不下去。不如咱们来比个赛,让全永乐街的食客当裁判,怎么样?” 黄老头不解地问:“你要比什么?” 荣三鲤笑道:“开酒楼么,当然得比手艺了。选个菜每人都做一份,看喜欢吃哪家的人更多,哪家就算赢。” “那……选什么菜?” “你年纪大,让你挑吧。” 这还用想?黄老头一拍大腿站起来,激动地说:“我跟你比做粉皮!敢不敢?” 荣三鲤点头,“行啊,这两天我得忙装修,时间就定在三天后吧,希望到时大家都来捧场。” 路人们一听有免费的东西吃,还能决定他们的去留,义不容辞地答应。 荣三鲤又道:“不过丑话说在前面,要是我输了,我就不卖早点,可要是你们输了,怎么办呢?” “我……我……”黄老头支吾着,委委屈屈,“你想怎么办?我家穷得叮当响,拿不出钱的。” “我不缺钱,你就到我的酒楼来干几个月吧。” 她的笑容让黄老头有股不详的预感,不过白干几个月换自己红火的生意,怎么看都是划算的,一口答应下来,约好三天后上午比赛。 路人散了,常鲁易的窗户关了。 黄老头回去做生意,没再管那张招聘启事,大白纸终于得以留在墙上,发挥自己该有的作用。 顾小楼则追着荣三鲤跑到院子里,拉着她问: “三鲤,你干嘛跟他比啊?还比做粉皮……他们都做了一辈子了,能赢吗?” 荣三鲤回过头,明艳的脸上挂着玩味的笑。 “你对我没信心,觉得我一定会输啊?” “当然不是……”顾小楼不知道该怎么说,站在原地。 荣三鲤从屋内拿出外套和手提包,招呼他道: “别想了,陪我去买碗盘吧,马上就要开张了,总不能让客人用手盛饭吃,顺便再去一趟码头。” “去码头做什么?现在就买鱼吗?等到开张都不新鲜了。” 荣三鲤没解释,眼看已经跨出门槛。顾小楼不放心她一个人出门,只好压下疑惑,跟上去再说。 同一时间,平州督军府。 霍初霄坐在房的沙发上处理公文,修长手指夹着一只纯金钢笔,指腹在嘴唇上摩挲着,黑眸凝视着桌上的文件。 桌角放着一杯茶,已经冷掉,烟灰缸里积满烟灰,屋内安静到了极点。 突然,一阵急促的小跑声传来,接着就是敲门声。 “进来。” 他的副官范振华推门而入,人高马大地站在桌前,态度极其恭敬。 “督军,锦州传来消息,说有人在码头看见了荣小姐,一个年轻男人陪着她在买鱼,似乎准备开酒楼。” 霍初霄抬起眼帘,由于眉骨极高、眉毛极浓,眼睛几乎陷在漆黑的眼窝里,气质神秘又冰冷,说话时给人一股无形的威压。 “年轻男人?” “应该就是她当初收养的小乞丐。” “陈总理可知此事?” “我们都已得到消息,他若是有心,肯定也能查得到吧。” 霍初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思考了一会儿,放下钢笔站起身,一边朝外走一边吩咐道: “马上调集三万人,今天下午出发前往弥勒山。” “弥勒山?去那里做什么?” 霍初霄停下脚步,回头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剿匪。” 范振华还是满头雾水,他却已不愿多做解释,军靴底在地上踏出沉重的响声,背影消失在门外。 荣三鲤花了两天的时间,把酒楼里里外外都布置好了。自从黄老头不再撕招聘启事后,应聘的人也接踵而至。 她成功招到了一个经验丰富的当地厨子,和三个杂役。两个放在外面跑堂,一个留在厨房给厨子打下手。 账房先生则由她跟顾小楼轮流担任,顾小楼人生中的前十三年没吃过正经的饭,没上过一天学。被荣三鲤带回家后,她不仅给他吃穿,还让他跟自己一起读。 她的老师是荣父的同窗好友,他们那一届的状元,在翰林院当学士,相当有文化。 顾小楼念刻苦,努力赶上进度,可惜时间有限,不等他追上荣三鲤,荣家就被灭门了。 以他的文化程度,算个账是没问题的。 荣三鲤站在焕然一新的大堂里,看着那些崭新的桌椅板凳和门窗,心知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坐满客人,顿时有种别样的满足感。 顾小楼拿着怀表从后院跑出来,拧着眉说: “三鲤,咱们那天在码头订得鱼怎么还没送来?该不会那人拿着咱们的定金跑了吧?我就说该找个靠谱点的老鱼贩,他到码头做生意没几天,哪里有信任可言。” 荣三鲤慢条斯理地擦着柜台,悠悠道: “定金才几个钱,没人会放着更多的钱不赚,拿点蝇头小利就跑路的,明天一早他准送来。” “我不放心,我去码头上看看。” 顾小楼收起怀表就要走,被荣三鲤叫住。 “小楼,以后这酒楼里我是大老板,你就是二老板。身为老板做事这样急躁躁的,像话吗?等正式开张以后,这种事情多得很,你每件都亲自跑去看?” “我……我是怕你被人骗了。” 顾小楼站在原地道。 “不会的,你放心就是。”荣三鲤话头一转,给他台阶下,“马上就要吃晚饭了,我都收拾了一天,你忍心让我自己做饭?” 顾小楼不再提找鱼贩的事,撸起袖子就下厨房了。 等到二人坐在一桌吃晚饭时,他又问:“三鲤,我们今晚是不是要加班?” “加班?” “对啊,明天不就要跟黄老头比赛做粉皮了嘛,我特意帮你打听过了,这做粉皮的粉到处都有得卖,红薯粉绿豆粉都行,可要是想好吃呀,还得自己亲手磨,那黄老头就是夜夜亲手磨粉的……街上卖大米的那户人家有头驴,同意借给我们用一夜,等吃完饭我就把豆子泡好。” 荣三鲤见他说得有模有样,忍俊不禁。 “你笑什么?” 顾小楼不满地问。 “当然是因为我有这么勤快的二老板才笑了,不过我们不用熬夜磨豆子,你吃完饭就可以休息去。” “那粉皮……” “我有办法。” 荣三鲤继续吃饭,什么也不透露。 顾小楼担心得要命——她该不会突然发了善心,准备故意输给那个讨厌的黄老头吧? 吃完饭后,荣三鲤还是没有磨豆子的打算,放下饭碗直接进了屋。 顾小楼刷了碗烧好水,上楼睡觉。木床的床头正好靠着杂货间唯一的窗户,窗户对着院子里。 他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偷看她的房间,发现里面的电灯亮到十一点才熄灭。 对方怪的举动让他琢磨不透,翻来覆去想到凌晨才睡着,导致第二天起床比往日稍晚些。 一下楼他就跑到店门外,只见黄老头已经支好摊子,笼屉和汤锅腾腾的冒着热气,夫妻二人握着勺子往那一站,来势汹汹。 永乐街不大,他们要比赛的消息早就在街上传开,很多人特意起早来看热闹。 黄老头一眼就捕捉到顾小楼的身影,冷笑着说:“你们掌柜该不会还没起床吧?今天我可不会放水的。” 顾小楼哼了声,扭头就走。看似不屑,实际上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对方什么都准备好了,可他们呢?连蒸粉皮用得粉都没有买,三鲤到底在想什么? 他走到后院,看见荣三鲤站在石桌前,面前摆着个木盆,正在往里瞧。 “黄老头都已经准备好了,我们也快动手吧。我现在就去买面粉和笼屉,你烧火好不好?” “不用,咱们的粉皮是现成的。” “什么?” “你看。” 荣三鲤白嫩的手指指着木盆,顾小楼凑过去看了眼,目瞪口呆,忍不住想摸摸她的脑门,看她是不是烧昏了头。 这个玩意儿怎么可能做成粉皮?! “我们卖粉皮,一个月起早贪黑辛辛苦苦也才赚几块大洋,还要交租子买材料,容易吗?这生意都做了一辈子,除了这个我也干不了别的,你现在在对门开起店来卖早点,那就是想让我们一家三口饿死在街头!” 路人们不忍心,帮他劝荣三鲤。 “小姐,你们年纪轻轻就有本事开酒楼,穿得又这么体面,肯定不缺那一星半点儿的。就让他们赚点嚼头吧,自己早上还省点事儿。” 顾小楼还在气对方不声不响揭掉招聘启事的事,觉得他们做事不地道,刚才还以死相威胁,更加让人觉得恶心。 他看不过荣三鲤被这么多人围攻,正想赶他们走时,荣三鲤出声了。 “我不卖早点,我心里不服气。你不卖粉皮,你又活不下去。不如咱们来比个赛,让全永乐街的食客当裁判,怎么样?” 黄老头不解地问:“你要比什么?” 荣三鲤笑道:“开酒楼么,当然得比手艺了。选个菜每人都做一份,看喜欢吃哪家的人更多,哪家就算赢。” “那……选什么菜?” “你年纪大,让你挑吧。” 这还用想?黄老头一拍大腿站起来,激动地说:“我跟你比做粉皮!敢不敢?” 荣三鲤点头,“行啊,这两天我得忙装修,时间就定在三天后吧,希望到时大家都来捧场。” 路人们一听有免费的东西吃,还能决定他们的去留,义不容辞地答应。 荣三鲤又道:“不过丑话说在前面,要是我输了,我就不卖早点,可要是你们输了,怎么办呢?” “我……我……”黄老头支吾着,委委屈屈,“你想怎么办?我家穷得叮当响,拿不出钱的。” “我不缺钱,你就到我的酒楼来干几个月吧。” 她的笑容让黄老头有股不详的预感,不过白干几个月换自己红火的生意,怎么看都是划算的,一口答应下来,约好三天后上午比赛。 路人散了,常鲁易的窗户关了。 黄老头回去做生意,没再管那张招聘启事,大白纸终于得以留在墙上,发挥自己该有的作用。 顾小楼则追着荣三鲤跑到院子里,拉着她问: “三鲤,你干嘛跟他比啊?还比做粉皮……他们都做了一辈子了,能赢吗?” 荣三鲤回过头,明艳的脸上挂着玩味的笑。 “你对我没信心,觉得我一定会输啊?” “当然不是……”顾小楼不知道该怎么说,站在原地。 荣三鲤从屋内拿出外套和手提包,招呼他道: “别想了,陪我去买碗盘吧,马上就要开张了,总不能让客人用手盛饭吃,顺便再去一趟码头。” “去码头做什么?现在就买鱼吗?等到开张都不新鲜了。” 荣三鲤没解释,眼看已经跨出门槛。顾小楼不放心她一个人出门,只好压下疑惑,跟上去再说。 同一时间,平州督军府。 霍初霄坐在房的沙发上处理公文,修长手指夹着一只纯金钢笔,指腹在嘴唇上摩挲着,黑眸凝视着桌上的文件。 桌角放着一杯茶,已经冷掉,烟灰缸里积满烟灰,屋内安静到了极点。 突然,一阵急促的小跑声传来,接着就是敲门声。 “进来。” 他的副官范振华推门而入,人高马大地站在桌前,态度极其恭敬。 “督军,锦州传来消息,说有人在码头看见了荣小姐,一个年轻男人陪着她在买鱼,似乎准备开酒楼。” 霍初霄抬起眼帘,由于眉骨极高、眉毛极浓,眼睛几乎陷在漆黑的眼窝里,气质神秘又冰冷,说话时给人一股无形的威压。 “年轻男人?” “应该就是她当初收养的小乞丐。” “陈总理可知此事?” “我们都已得到消息,他若是有心,肯定也能查得到吧。” 霍初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思考了一会儿,放下钢笔站起身,一边朝外走一边吩咐道: “马上调集三万人,今天下午出发前往弥勒山。” “弥勒山?去那里做什么?” 霍初霄停下脚步,回头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剿匪。” 范振华还是满头雾水,他却已不愿多做解释,军靴底在地上踏出沉重的响声,背影消失在门外。 荣三鲤花了两天的时间,把酒楼里里外外都布置好了。自从黄老头不再撕招聘启事后,应聘的人也接踵而至。 她成功招到了一个经验丰富的当地厨子,和三个杂役。两个放在外面跑堂,一个留在厨房给厨子打下手。 账房先生则由她跟顾小楼轮流担任,顾小楼人生中的前十三年没吃过正经的饭,没上过一天学。被荣三鲤带回家后,她不仅给他吃穿,还让他跟自己一起读。 她的老师是荣父的同窗好友,他们那一届的状元,在翰林院当学士,相当有文化。 顾小楼念刻苦,努力赶上进度,可惜时间有限,不等他追上荣三鲤,荣家就被灭门了。 以他的文化程度,算个账是没问题的。 荣三鲤站在焕然一新的大堂里,看着那些崭新的桌椅板凳和门窗,心知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坐满客人,顿时有种别样的满足感。 顾小楼拿着怀表从后院跑出来,拧着眉说: “三鲤,咱们那天在码头订得鱼怎么还没送来?该不会那人拿着咱们的定金跑了吧?我就说该找个靠谱点的老鱼贩,他到码头做生意没几天,哪里有信任可言。” 荣三鲤慢条斯理地擦着柜台,悠悠道: “定金才几个钱,没人会放着更多的钱不赚,拿点蝇头小利就跑路的,明天一早他准送来。” “我不放心,我去码头上看看。” 顾小楼收起怀表就要走,被荣三鲤叫住。 “小楼,以后这酒楼里我是大老板,你就是二老板。身为老板做事这样急躁躁的,像话吗?等正式开张以后,这种事情多得很,你每件都亲自跑去看?” “我……我是怕你被人骗了。” 顾小楼站在原地道。 “不会的,你放心就是。”荣三鲤话头一转,给他台阶下,“马上就要吃晚饭了,我都收拾了一天,你忍心让我自己做饭?” 顾小楼不再提找鱼贩的事,撸起袖子就下厨房了。 等到二人坐在一桌吃晚饭时,他又问:“三鲤,我们今晚是不是要加班?” “加班?” “对啊,明天不就要跟黄老头比赛做粉皮了嘛,我特意帮你打听过了,这做粉皮的粉到处都有得卖,红薯粉绿豆粉都行,可要是想好吃呀,还得自己亲手磨,那黄老头就是夜夜亲手磨粉的……街上卖大米的那户人家有头驴,同意借给我们用一夜,等吃完饭我就把豆子泡好。” 荣三鲤见他说得有模有样,忍俊不禁。 “你笑什么?” 顾小楼不满地问。 “当然是因为我有这么勤快的二老板才笑了,不过我们不用熬夜磨豆子,你吃完饭就可以休息去。” “那粉皮……” “我有办法。” 荣三鲤继续吃饭,什么也不透露。 顾小楼担心得要命——她该不会突然发了善心,准备故意输给那个讨厌的黄老头吧? 吃完饭后,荣三鲤还是没有磨豆子的打算,放下饭碗直接进了屋。 顾小楼刷了碗烧好水,上楼睡觉。木床的床头正好靠着杂货间唯一的窗户,窗户对着院子里。 他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偷看她的房间,发现里面的电灯亮到十一点才熄灭。 对方怪的举动让他琢磨不透,翻来覆去想到凌晨才睡着,导致第二天起床比往日稍晚些。 一下楼他就跑到店门外,只见黄老头已经支好摊子,笼屉和汤锅腾腾的冒着热气,夫妻二人握着勺子往那一站,来势汹汹。 永乐街不大,他们要比赛的消息早就在街上传开,很多人特意起早来看热闹。 黄老头一眼就捕捉到顾小楼的身影,冷笑着说:“你们掌柜该不会还没起床吧?今天我可不会放水的。” 顾小楼哼了声,扭头就走。看似不屑,实际上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6.第 36 章 最快更新这门娃娃亲要不起[穿]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荣三鲤的表情意味深长, 右手轻轻盖在他的手背上, 皮肤如水豆腐一般滑嫩。 “小楼,有些事情做完当下就能看见成果, 有些事情却要等很久。你要是不理解,那就时刻记住一句话——有用的人必然为我所用,明白吗?” 顾小楼抿着唇,纠结了很久决定相信她,继续干活。 没过多久,二楼的窗帘就装好了, 包间里窗明几净,深色地板、枣红色的桌椅、金线刺绣的窗帘, 再配上角落里一盆碧绿的观音竹,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里面很多东西都是他亲手摆的,顾小楼很有成就感,看了一圈兴致勃勃地问: “三鲤,咱们几号开张?” 荣三鲤早就看过了日子,答道:“后天吧。” “后天?” “二月十五,我看过了,是个开张的好日子。” 顾小楼对这个没研究, 只知道三鲤是风, 他是草。风往哪边吹, 他就愿意往哪边倒。 两人下了楼, 碰上黄老头夫妇推着三轮车进来, 车上是他们的炉灶和锅碗瓢盆。 荣三鲤让他们把东西放到后院去,大家一起动手把大堂最后一点活儿收尾。 当天晚上还留他们下来吃晚饭,刘桂花话不多,做起事却很勤快,主动抢过做饭的工作,炒出了一桌子的菜。 荣三鲤从街上的酒坊买来一大缸子花雕,据说是锦州人最爱喝的,另外还备了一些竹叶青、高粱酒等,方便提供给不同喜好的食客。 吃饭时她让顾小楼打出一小坛花雕,四人坐在院中的石桌边,吃了第一顿搭伙饭。 既然是吃饭,少不了要聊天。 荣三鲤从他们口中了解到,二老住在离永乐街不远的一片老城区里,房租十分便宜,每月只要两百文钱,吃食上更是能简则简。 祖上传下来的房子被他们卖得几百大洋,连同自己的积蓄一起,全都让儿子带到沪城去,充当上大学的学费和日常花销。 他们的儿子比顾小楼稍长两岁,堪堪二十。曾经是锦州城里家喻户晓的神童,连学堂里的老师都忍不住夸他,说他要是早出生几十年,绝对是能当状元的人才。 黄老头往上数三代都是穷鬼,自己大字不识一个,名字都写不出。生出这么厉害的儿子,两口子自然是捧在掌心里疼爱,打小什么活儿也不让他干。等他当真考上沪城的大学后,更是恨不得卖血供他上学。 顾小楼没爹妈,对他们之间的感情羡慕又嫉妒,说话时带着酸意。 “这年头生不如商人,商人不如兵匪,你们就不怕他毕业出来以后找不着工作,还是回家卖粉皮?” 黄老头喝了几杯花雕,略微上头,忘记对他们卑躬屈膝了,豪情万丈地一拍桌子。 “放你娘的屁!我儿子将来肯定是要当大官的!当……当省长他秘!当银行的会计!赚大钱!” 刘桂花见他喝醉酒口不择言,连忙夺过他的酒杯往桌子底下一藏,动作非常熟稔,显然不是第一次这么干。 黄老头中计,忘记说话,钻进桌底下找杯子。 她拿着筷子尴尬地笑笑。 “你们别听他胡说,什么当官,只要他读读得开心,我们的钱就没白花。” 荣三鲤给她夹了块肉。 “他有你这样的娘,真是幸运。” 刘桂花看着他们,“你们肯定也是念过的人吧?看着就一脸生气,上过大学吗?” “没有,跟亲戚学过几篇文章而已。” “有件事我一直很好,不知道该不该问……”刘桂花欲言又止。 荣三鲤道:“有话直说无妨,我们这儿没那么多规矩。” “那我可就问了。” 刘桂花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们,“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啊?看模样也不像姐弟,我听人说小先生是你的义子,可你还这么年轻,怎么会给自己收义子呢?” 看她纳闷的不得了,荣三鲤忍俊不禁,拉起顾小楼的手。 “我们只是想成为彼此的家人而已,至于到底是姐弟还是母子,重要么?” 顾小楼感受到手中传来的暖意,侧过脸看向她。 夜色已深,院子里点着一盏梨形电灯,高高悬挂在树梢。她的脸被灯光照成了暖黄色,眼神纯澈得像少女,可是世间有哪个少女比得上她? 他忍不住收紧了手指,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 刘桂花看着亲亲热热的两人,只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超出了自己的认知,一个黄花大闺女,养着一个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义子,以后谁还敢娶她? 但是有一点不用怀疑——不管他们曾经做过什么,眼下都实实在在地帮了她的忙。 有这一点就够了。 吃完饭,黄老头醉得走不出直线,是被刘桂花扶出去的。 荣三鲤和顾小楼目送他们出门,约定好明天上午继续干活。 永乐街上的店铺基本都关了门,也看不到行人,只有常家饭庄亮着灯,还有几桌客人没走,时而传出一阵划拳或哄笑声。 看着天空中已经快要变成正圆形的月亮,荣三鲤深吸一口气,满足地微笑。 “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顾小楼的手抬了抬,似乎想抱抱她,但最终收在袖子里,只说: “你去睡觉吧,我来刷碗。” 青年长身玉立地站在月光下,面容白净,肩膀已经快与成年男子一样宽,胳膊腿却又长又细。 他的胸腔里怀着炙热的真心,以及呼之欲出的喜爱。 . . . 二月十五 宜祭祀,裁衣,开市。 忌作梁,造庙。 今天是开张的好日子,荣三鲤早早起了床,一推开门就闻到扑面而来的鲜香味,原来黄老头夫妇已经把粉皮准备好了,汤锅里热气腾腾。 由于荣三鲤已经成了他们的老板,他们就把自己做粉皮的秘诀告诉了他。 其实说是秘诀也不是秘诀,原因所有人都知道,只是懒得去做而已。 想要粉皮好吃,必须做到两点。 一是用料足,辣椒、酱料、面粉,全都选力所能及内最好的,放上满满一大碗,看着就美味。 二是得用鲜物吊高汤,黄老头试过香菇、韭菜、白萝卜,以及小鱼干小虾米,反复尝试后用小虾米白萝卜和绿豆芽一起煮汤,煮出来的汤清澈透亮,味道极鲜,价格还非常实惠,于是一直沿用了十几年。 荣三鲤当初怎么尝也尝不出是什么汤,得知秘诀后,一闻到味,就闻出里面果然有白萝卜和豆芽的香气。 她走过去打了个招呼,黄老头问她吃不吃粉皮,她说不吃,又问她几点钟开张。 她看看手表,“不急,有个东西还没到。” 黄老头第一天工作,表现得很积极,问她是什么东西,自己可以帮忙取。 她正要说话,顾小楼就从大堂那边匆匆走来,说:“三鲤,你订得匾额送到了,过来看看吧。” 对于一家酒楼来说,匾额是极其重要的东西。好手艺是活招牌,匾额就是固定招牌,开张这天就跟酒楼绑定在一起。要是食客吃得好了,以后还想来,必定说到XX家去吃。 像常家饭庄,他们的匾额就是特地请了锦州城里最有名的法大师写的,据说花了近百大洋,字迹那叫一个浑圆厚重,让人看了就忘不了。 顾小楼当初也提议找大师写,图个好彩头。荣三鲤却说不用,自家的酒楼自己写。 她用宣纸写下了字样,送到制作匾额的地方让人临摹上去,选了店里最好的雕工师傅,花了将近十天才做好。 她随顾小楼走到大堂,黄老头夫妇跟在后面,也想开开眼界。 匾额就放在第一张桌子上,足有成年人两手张开那么长,用红布盖住,只露出边缘涂了金漆的雕花。 荣三鲤掀开 一个角看了眼,颔首。 “不错,把它挂上去。” 顾小楼招呼杂役搬来梯子,齐心协力挂到了大门上方,走进走出时仿佛有片红通通的晚霞挂在脑袋上,格外喜气。 街上开店的人看见了,陆续过来道贺,路人也好地停下观看。 对面的常家饭庄上午一向没生意,又没了卖粉皮的,无论大堂还是店门口都格外冷清,几乎没人从那儿过。 荣三鲤视力好,一眼就看见对门三楼的窗户虚掩着,好像有人躲在后面看。 她心知肚明,微微一笑,收回视线跟邻家老板寒暄。 荣三鲤客气道:“不麻烦了,我们自己凑合一顿就行。” “那怎么能行呢?店里饭菜是现成的啊,哪里麻烦?荣小姐……” 常鲁易劝到一半,忽地想起一事,诶了声道:“还不知荣小姐尊姓大名。” “荣三鲤,锦鲤的鲤。”她落落大方地说。 “荣三鲤……”常鲁易抬头望着窗外,感慨道:“好名字,不过不知我该称呼你为荣小姐,还是太太?” 荣三鲤明白他的意思,解释道:“我尚未婚配。” 常鲁易眼睛都亮了,看向她的目光中又增添几分喜欢,愈发热情地邀请她。 荣三鲤无意与他纠缠,朝后喊了声。 “小楼。” 当即便有一眉清目秀的高挑男子从后走出,停在她身边问: “三鲤,什么事?” “我们今晚的饭菜准备好了么?” “早就备好了,下锅炒一炒就行。” 荣三鲤抬起头来,对常鲁易说: “常掌柜您看,我们的饭菜已准备好,今日还是不去府上叨扰了。您的好意我们心领,来日有机会必定亲自登门拜访。” 她拒绝的态度很坚定,说得话又客气到了极点。常鲁易不便再邀请,转移注意力,好地看着顾小楼。 “请问这位小先生是……” “他呀。”荣三鲤微微一笑,主动挽起顾小楼的胳膊,靠在他肩上道:“他是我的义子,顾小楼。” “义子?” 常鲁易以为自己听错了,惊愕地看着两人,“可这位小先生年纪看起来……不比你小多少啊。” 荣三鲤抬起手,雪白柔嫩的手指在他俊秀的脸上轻轻抚摸着。 “可不是么,当初第一次在街上碰到他,我也才十几岁。我们家小楼命不好,早早没了爹娘,独自在街头流浪,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我实在不忍心,才把他带了回来。” 少年英俊的脸,女人柔美的手,都是最诱人的东西。二者组合在一起,有种别致而独特的美感。 常鲁易看她的眼神,里面积着满满的慈祥,仿佛真把对方当儿子似的,与她年轻的外貌极其不匹配,心中不由得想,这天底下可真是什么稀事儿都有。 荣三鲤摸完就收回手,“常老板,店里装修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我就不招待你了,改日开张后,请务必前来捧个场。” 常鲁易心中一紧,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试探地问: “不知荣小姐打算开个什么店?” 荣三鲤的视线在店里扫了一圈,含笑道: “酒楼。” 常鲁易心中那股因她的美貌而涌动的热潮终于消退,恢复冷静,客客气气地告辞了。 他的背影隐入对门,门内宾客来往,好不热闹。 荣三鲤静静地看着那边,嘴角勾着一抹玩味的笑意。 顾小楼脸颊微微泛红,把她拉到后院里,不满道: “我不是说了么,以后别老在外人面前摸我的脸,我又不是小孩。” “你是我儿子,看你可爱摸摸不行吗?” 荣三鲤笑眯眯地问。 顾小楼羞赧地低下头。 “我都多大了,又不是几年前,再这样他们会误会……” “那就让他们误会去。” 荣三鲤说着又伸出手,顾小楼连忙挡住,惊慌地问:“你做什么?” “你不是不希望我在外人面前摸你脸吗?那我就在私底下摸好了。” 荣三鲤推开他的胳膊,手指在少年干净白皙的脸上轻轻一捏,占了便宜就走。 顾小楼满脸通红,被捏过的地方仿佛着了火,看着她窈窕的背影却又无可奈何,深吸几口气平复心绪,装出沉稳的样子,走进厨房去了。 荣三鲤则踩着崭新的木质台阶上了楼,盘算着该如何安排店里的布置。 这套房子是店家一体的,前面沿街的是一栋两层小楼,后面带个院子,院子里另有厨房茅厕和一间房间。 永乐街上的房子基本都是这种规格,他们往往都是一楼做生意,二楼当卧室,小院里的房间用来当仓库,方便搬运货物。 只有常鲁易家财大气粗,把小楼翻新加高,外面还刷了醒目的红漆,使得常家饭庄在永乐街上鹤立鸡群。 她初来乍到,着急开张,翻新加高是来不及了,只能在现有的规格上做文章。 二楼有三个房间,以及一个小小的杂物间,除杂物间外的每间房都有一个临街的窗户,长四尺高三尺,推开之后就能将永乐街所有景象收进眼底。 之前的布店是拿这里当卧室的,里面还摆放着木质的床和衣柜,质量不算太好,转租时一并送给了荣三鲤。 她站在第一间房琢磨半晌,把顾小楼给叫上来。 两人才到锦州,除了装修师傅什么帮手都没有,顾小楼亲自下厨做饭,长衫的袖子卷了老高,手里拿了只汤勺,一上楼就说: “晚饭马上就好了。” 荣三鲤道:“不急,以后恐怕要委屈一下你。” “怎么了?” “既然开酒楼,总不能只给人家坐大堂。我想把楼上改作包厢,可院里只有一间房间,所以你晚上得睡这里……” 她走出房间,推开那个杂物间的门,里面顶多五平方米,只放了几个积了灰的木架子,冷冷清清。 顾小楼朝里看了一眼,点头道:“没问题。” “答应得这么快?你得想清楚,以后不能反悔哦。” 他笑了,“三鲤把我捡回来之前,我只能睡桥洞和大街上。如今有了带门的房间睡,还有什么好挑剔的?别说给我一个小房间了,哪怕你让我去大堂打地铺,我也甘之如饴。” 荣三鲤看着他那张稚气未脱的脸,颇感心疼。 “你去忙吧,我会让装修师傅把这里弄好再走。” “嗯,你记得下来吃饭啊,我做了你最喜欢吃的菜。” 顾小楼记起锅里的汤,一边说一边跑下了楼。 常家饭庄生意红火,忙到很晚才关门。 夜深之后,常鲁易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催促杂役们赶紧把大堂厨房收拾好,自己则打了点热水洗了一把脸和脚,就急急忙忙钻进老婆的热被窝里。 初春时节,锦州的夜里还是很冷的。 他老婆黄润芝正在想事情,被他身上的冷意一激,尖叫了声,一巴掌拍在他肩上。 “要死啊你。” 常鲁易赔笑,顺手搂住她,拿她取暖。 黄润芝吸了吸鼻子,厌恶道: “满身酒气,臭死了。” “我一个开酒楼的不喝酒,那还有谁来光顾,你说是不是?” “你也不去洗洗。” “我洗了啊,你闻。” 黄润芝推开他递过来的胳膊,表情严肃。 “别闹,我问你,对面的新掌柜真是个年轻小姐,带着比她小不了几岁的义子?” “我骗你做什么。”常鲁易提起荣三鲤,兴致勃勃,“你是没看见他们的样子,亲得跟一家人似的,还当着我摸脸呢。” 黄润芝眯起眼睛,宛如侦探。 “年纪轻轻,谁会给自己收义子?关系还那么亲密,我看啊,是她养得小白脸差不多……诶,她到底是谁家的姑娘?家里做什么的?” “不知道。”常鲁易摇头。 “让你去打听事,除了人家漂亮以外什么都不知道,干什么吃的?” 黄润芝在被窝里掐他。 常鲁易捂着胳膊到处躲,嘴里讨饶。 “别掐别掐,改天我再问问就是。还有啊,我看她那穿衣打扮说话做事的样子,应该不是穷人家出来的,年纪还与咱们儿子相仿,你说要是把她介绍给咱儿子,等两人结了婚,我们家是不是就有两家酒楼了?” “介绍给儿子?我看你是瞧上了人家年轻漂亮的脸,想介绍给自己吧。” 黄润芝很了解自己丈夫的德性,瞪着两只铜铃似的眼睛,怒色道:“我告诉你,但凡你敢动一丁点偷腥的心思,永远别想有好日子过。” 太太脾气泼辣,常鲁易一向不敢顶撞,忙改了口,哄了老半天才安抚好她。 临睡前他又想起荣三鲤,脑中反复回想那张明艳动人的脸,忍不住咂了咂嘴。 如此美妙的人,他活到这把年纪,也只在电影上看见过啊。 一夜过去,天光大亮。 永乐街上有菜市场,许多人来赶早市,因此天色还是蒙蒙亮时,外面就已经很热闹了。 酒楼还未开张,荣三鲤并不着急,等到阳光斜斜地照进窗户,才披上外套下床洗漱。 笃笃笃,顾小楼在外敲门,已经过了变声期,嗓音清越而沉稳。 “三鲤,我给你烧了洗脸水。” 她打开门,见他依旧穿着那件青色长衫,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水,头发和手脸都收拾得十分洁净,皮肤被阳光一照,似乎更白净了。 “这里不是荣府,往后谁的事谁干,你不用伺候我,帮着管管店里的事就好了。” 顾小楼却说:“不行,你就当我闲得慌,不干活就难受。烧水做饭这种活儿,全都归我。” 荣三鲤知道他是为了照顾自己才这么说的,原主出生于官宦之家,自幼就有下人伺候,还是第一次孤身在外。 她领了他的好意,接过脸盆道: “那你赶紧收拾收拾,待会儿一起上街去。” “上街做什么?” 迎着灿烂的阳光,荣三鲤露出一排雪白的贝齿。 “天气这么好,当然要去买点东西,把咱们的新酒楼打扮打扮了。” 黄润芝决定前去打个招呼,扯扯衣襟和裙摆,吩咐丈夫: “去,帮我把首饰盒里的珍珠项链拿来。” “你脖子上不是戴着一条吗?” “那条贵一点,别问了,让你去就去。” 太太是个有能耐的主,常鲁易不好反驳,乖乖去把项链拿了来,尽管他压根分辨不出这两条项链的区别在哪儿。 黄润芝躲在楼梯间换了项链,拉平裙摆,踩着高跟鞋满面春风地走下楼,手中拎着精致的小牛皮手袋。 吃粉皮的客人们看见她,纷纷招呼。 “哟,老板娘打牌去呀。” 平时黄润芝是不屑于跟他们说话的,毕竟有身份的人谁会赶早来吃粉皮?心情不好的时候还得在心里骂句穷鬼。 但是今天她答应得格外起劲,恨不得跟他们结拜个兄弟姐妹,亲热得像一家人一样才好。 “哪里哪里,大家吃粉皮渴了吧?天壮,别干站着,快点给大家伙儿倒茶。” 常天壮是他们家在乡下的亲戚,本来世代种田,种到他这一代实在受不了了,翻出几角钱买了车票,进城来投奔他们,在这里当上了一名杂役,包吃包住,月薪一块大洋。 早晨按照惯例,是他们杂役休息的时间,今天却要干活,还点名道姓要他倒茶,自然很不情愿。 “太太,他们又没有点咱们的菜,怎么可以白喝茶呢……” “不点菜怎么了?都是街坊邻居的,不能太计较……快去,不然就给我回乡下去。” 黄润芝眉毛一挑,常天壮不敢吱声,立刻倒茶去了。 等他倒完荣三鲤顾小楼二人的茶,黄润芝才走上前,笑吟吟地问: “这两位看着面生,外地的客人?” 顾小楼自我介绍道: “我们是对面的,马上也要开张在街上做生意了。” “是吗?”黄润芝看着荣三鲤,显然要与她说话。 荣三鲤点头,端端茶杯,“多谢老板娘的茶。” “不客气,应该的……不知道小妹要开什么店?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吗?” 黄润芝在旁边的凳子上顺势坐下,状若无意地抚弄自己脖子上的项链。 荣三鲤微笑道:“酒楼。” “哟,同行。” 黄润芝夸张地挑高了眉,又说:“那可就巧了,这永乐街上本来只有我们一家,现在又开第二家,以后大家有得挑了。” 那些食客们白喝了她的茶,连忙附和。 “老板娘放心,我们肯定还是来你家吃。” “不不不,做酒楼生意得靠手艺说话,不能靠关系。”黄润芝单手托腮,看着荣三鲤,“小妹,我们家老常是常家菜唯一传人,当年被知府评为锦州第一名厨的,还说要献给皇上吃呢,不知道你做得是……” 荣三鲤半低着头,似乎非常腼腆。 “普通的家常菜而已,我曾爷爷教的。” 黄润芝闻言心里有了底,看向她的眼神轻蔑了几分,站起身拍拍她的肩。 “那你要努力呀,有什么不懂的就来问姐姐,都是一条街上的邻居,不要客气哦。” 荣三鲤点头答应,依旧是副害羞的模样。 黄润芝宛如一个得胜将军,冲食客们挥挥手,上楼去了。 常鲁易在楼梯上听了半天,见她上来连忙问她情况,她爱搭不理,走到卧室后才说: “我就说你没出息,连最重要的消息都问不到。” 常鲁易道:“你问到了?你都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她根本不会做什么菜,拿着家传的手艺当宝贝呢。你再看看她那穿衣打扮,漂亮是漂亮,可都是过时的货,还穿条呢料裤,男不男女不女的,估计顶多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儿。” 黄润芝摸摸发髻,自信地笑道: “倒是她身旁那个小白脸还不错,听话得很,要是以后他们倒闭了,可以收来咱家当个杂役。” 常鲁易不太赞同她的观点,尤其是对荣三鲤的评价。 不过结婚多年的经验告诉她,关于女人的话是万万不能反对的,只能说: “咱们家杂役够用了啊。” “那就把天壮换掉,让他回乡下去,瞧他那傻了吧唧的样儿。” 常鲁易点头,“行吧,我以后多留点心。对了,你还去不去打牌?都九点钟了。” 黄润芝一听急了,抓起包就往外跑,连项链都忘了换回来。 经过大门口时,黄老头笑眯眯地对她打招呼。 “太太,出门打牌呀。” 她掩着鼻子,“哎哟,能刷刷你那一口大黄牙吗?恶心死人了……黄包车,这里。” 她挥挥手,招来一辆人力手拉车,坐上去后车夫一提中气,两腿生风,蹭蹭地就跑出了永乐街。 黄老头被她嫌弃惯了,没有放在心上,收回视线看着自家老太婆。 “你等着吧,常老板不会让对面开太久的,就算开起来了她没胆子在我们眼前抢生意。咱们可是干了十几年呢,她凭什么抢走?凭她那个小白脸?嘿……” 黄老头不屑地笑出了声,刘桂花担忧地看他一眼,总觉得事情没他想得那么好。 然而两人之间向来是老头拿把握,她插不上话,也只好听他的了。 这边荣三鲤二人吃完粉皮归还碗,就去街上逛。 要买的东西一大堆,桌椅、盘碗、筷子、铁锅……什么都要买,好在这里什么都有卖,不用特意跑到其他地方去。 荣三鲤手头不缺钱,自然什么都要挑好的,选桌子时她说出自己要拿来开酒楼,起码买个七八张后,店老板就给她推荐松木桌子,正正方方的,上面刷了一层红色的漆。 “你去常家饭庄吃过吧?他们家买得就是我们店里的松木桌子,又实惠又好用,才五角钱一张,用坏了就换,一点也不心疼。” 便宜倒是挺便宜,不过荣三鲤凑近了一闻,只觉得油漆味呛鼻冲脑。倘若拿它当饭桌,恐怕前几几波进店吃饭的人都像坐在毒气室。 刚才在常家饭庄的时候她也注意到,桌子腿磨损厉害,导致饭桌不停晃动,菜汤很容易洒出来。 “小楼,你觉得呢?” 她问完发现后者在发呆,推了推他。 “你在想什么?” 顾小楼回过神,看着店铺掌柜面带警惕,把她单独拉到一边,小声道: “三鲤,你说刚才那个女人是不是给我们下马威?我总觉得她话里有话……” “原来你还在琢磨这事?真可爱。” 荣三鲤忍俊不禁,掐了掐他的脸。 顾小楼俊俏的面颊眼看又红了起来,捂着脸恼怒道:“你不要不当回事,要是他们捣乱怎么办?” “知道,你都听得出,我会听不出吗?” 荣三鲤抱着胳膊,脸上挂着肆无忌惮地笑,“你呀,只要乖乖听我的,保管这个酒楼将来红红火火。” 顾小楼将信将疑,总觉得她过于自信了些。 但是只要她开心,自信又如何? 他点点头,“你说得没错,对了,咱们要买哪套桌椅?” 最终荣三鲤还是受不了松木桌子那股劣质的油漆味,选择了店里质量最好的榆木桌子,买了八张,准备三张放楼上,五张放楼下,配套同材料的长凳和椅子。 松木桌椅一套不过一块大洋,榆木的却要四块,比锦州城里许多人一个月的薪水都要高。 四八三十二,沉甸甸的三十二块大洋交到掌柜手里。荣三鲤与他约定好,让他中午派人把桌椅送过去,临走时看见他家有衣柜卖,想起顾小楼的小杂货间里就一张床,便挑了个尺寸合适的,让掌柜一并送去。 顾小楼见一个小小的衣柜竟然要五块大洋,心疼极了。 “我一个男人,又没什么衣服,要那么好的衣柜做什么?不用买。” “你是我儿子,我能让你受穷么?” 荣三鲤斜了他一眼。 掌柜投来诧异的目光,他不好意思再说话了,乖乖看她结完账,两人继续买其他的东西。 一上午下来,他们买了铁锅、菜刀、油盐酱醋、挂在窗户上的窗帘、记账用的账本、几坛子泡菜,还有一大串农家拿出来卖的腊肉熏鱼。 跑了许多趟,顾小楼凭一己之力将这些东西运回家,放在后院里。 看着地上琳琅满目的货品,还有即将装修完成、焕然一新的店面,他飘飘忽忽的,感觉自己像在梦里。 自己居然真的跟三鲤开酒楼了! 放在以前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正感慨着,荣三鲤走到他面前,递出纸笔。 “你来写份招聘启事吧,咱们得赶紧招人了。” “招谁?” “厨子啊,杂役啊。” 酒楼不是小摊位,两个人可忙不过来。另外荣三鲤虽有菜谱在手,却没有当大厨的经验,手速肯定跟不上,前期必须找个现成的厨子来掌勺。 院里有套石制桌椅,顾小楼在上面摊开纸,毛笔吸饱墨汁。 “有什么要求?” “杂役的话勤劳肯干就好,待遇按照市面上的开。至于厨子……至少有三年的酒楼掌勺经验,最好会做早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7.第 37 章 最快更新这门娃娃亲要不起[穿]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作为一名鱼贩子, 贺六实在是个怪的人。 首先他的打扮就跟别人不同。 为了工作方便,鱼贩子们大多穿着随意舒适,有些是家里婆娘织得线衫, 有些是腥臭熏天的短袄,只有他总是一身干干净净洗到发白的破旧中山装,戴学生帽和黑框眼镜, 眼镜瘸了一条腿, 用毛线捆了许多圈。 其次他工作也不努力, 无论顾小楼什么时候看见他, 他总在码头看, 不拉帮结派。等渔民回来大家哄抢鲜鱼时, 自然没人记得他, 每次都只能捡一些尾货售卖, 赚得钱堪堪够养活他这条老光棍而已。 就他这与世无争的安静作风,怎么看都适合去教, 而不是在这里卖鱼。 顾小楼确实也问过他一次,得知原来他本是平州城外乡镇上的一名教先生, 因招惹上乡绅恶霸被抢妻杀子, 惨遭逐出老家, 无处可去, 才来锦州投奔一个远方亲戚。 亲戚是卖菜的,就介绍他卖鱼, 无需技巧, 只要会算账就能糊口。 顾小楼不是一个太有善心的人, 当年要饭时没人帮过他,反倒被不少人嫌弃,于是等他被荣三鲤带回家,一颗心也只有面对她时才会宽容。 乱世之中,贺六的经历算不得惨,顾小楼听了也只是听了,没有太大感觉,仍旧嫌弃他的鱼不够大,偏偏荣三鲤指定了要与他做生意。 贺六看看得投入,顾小楼都走到他身后了也没注意,直到他清清嗓子,贺六才猛地站起身,收起赔笑。 “小先生来了,今天要什么鱼?” 顾小楼把荣三鲤需要的转达给他,他掏出笔记好,说明天一早就送去,姿势非常卑微。 顾小楼看着心烦,不跟他说了,快步回家去。 走到永乐街,他正好碰上几个从常家饭庄出来的食客,口中讨论着汆虾丸子有多美味,表情回味无穷。 他心情更差了,准备进门,一辆黑色小汽车从后驶来,停在常家饭庄门口。 难道还有达官贵人特地开车来吃他们家的汆虾丸子? 顾小楼躲到门柱子后面看,见车门打开后跳下来一个穿西服梳大背头的高个青年,走起路来大摇大摆,螃蟹似的进了门,声音嘹亮地喊了声:“娘,我回来啦!” 这人……怎么看着那么眼熟? 顾小楼眯起眼睛回想,脑中模模糊糊冒出一张油头粉面的脸,还有常清廷三个字。 常清廷,常鲁易……真是阿巧娘碰到阿巧爷,巧碰巧了! 他连忙跑到后院去,敲荣三鲤的门。 荣三鲤还在研究菜谱,闻声无语地打开门。 “你怎么又这样风风火火的,出了什么事?贺六的鱼卖光了?” “不是……是……是常鲁易他儿子回来了!” “回来怎么了?” 这街上的谁都知道常鲁易有个儿子,又不是稀事。 顾小楼看看四周,凑到她耳边快速说了一句。 荣三鲤听完不怒反笑,饶有兴致地说: “这么巧,真是冤家路窄。” 顾小楼担忧道:“咱们跟常鲁易本就在抢生意,又揍了他儿子,现在怎么办?他们不会合起伙让我们关门吧。” “他们要真想动手,那就奉陪到底。”荣三鲤眼中闪过一抹锐利的光芒,抬头问:“让你买的东西买好了吗?” “贺六说明早就送来。” “嗯,招呼客人去吧。” 荣三鲤说完竟然关上门,没有跟他商量应对方法。 顾小楼急得想敲门,抬手后想起她训他急躁时的表情,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收回手。 锦鲤楼里她是大老板,他是二老板,不能急躁,更不能别人还没找上门,就自乱阵脚,像什么话。 三鲤肯定有办法,她不是常说么,事情没来不招惹,事情来了不怕事。 顾小楼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平复下心情,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去了大堂。 没想到的是,当天晚上,让他食不下咽的麻烦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当时他俩正和黄老头夫妇在后院吃饭,只听得大堂里门开了,传来一声“荣小姐”,等抬头时油头粉面的常清廷就已经到了眼前,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顾小楼条件反射地站起身,把荣三鲤挡在身后。 常清廷笑着拍了下巴掌。 他的嘴比旁人大,笑容让人毛骨悚然,仿佛张着血盆大口。 “荣小姐,真没想到原来你就是我家对面新酒楼的掌柜啊,你说这世上的事巧不巧?咱们怕是从命里带来的缘分,用英文怎么说来着……戴死特你。” 不等荣三鲤接话,他又看到了黄老头夫妇。 “原来黄叔黄婶也在,你们的事情我都听我娘说了,往后终于不用风吹日晒卖粉皮,荣小姐真是好人啊。” 二老不知是惧怕他还是避讳他,干笑着答应一声,不肯多说半句。 常清廷的眼睛滴溜溜转,打量一圈后院,最后回到荣三鲤身上。 “荣小姐,咱们既然如此有缘分,今天又算是别后重逢,是不是该单独聊一聊?” 顾小楼想都没想就骂道:“谁要跟你聊?滚!” “别这样,我这次回家来待得时间可长呢,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弄僵了多不好。” 他说话的样子客客气气,因为与伶人待惯了,说话时也学来一点婉转的调调,配上他那张精心修饰的脸,气质怪异又油腻。 顾小楼自打第一次与他见面就完全没好感,此刻自然不留情面。 “你想用这话威胁三鲤吗?大家都在一条街上做生意,敢使那些低三下四的手段试试。” 常清廷根本不接他的话,只笑眯眯地看着荣三鲤。 后者想了想,起身从顾小楼背后走出。 “好,我们去楼上包间聊。” “三鲤!” “你们吃饭,不用等我。” 荣三鲤说完就带常清廷上楼,后者离开时很得意地朝顾小楼挤眉弄眼,气得他差点没忍住揍他几拳。 两人上楼后还关上包间的门,顾小楼坐在石凳上,看着桌上的饭菜,一口也不想吃。 刘桂花劝道:“小楼啊,你别生闷气,老板是个有主意的人,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他侧脸看着二老,心中一动,低声问: “你们应该很了解常清廷吧?跟我说说。” “这……” 刘桂花欲言又止,毕竟之前是在常家饭庄门边摆摊的,分开不到一个月就背地里议论少东家,有白眼狼之嫌。 “去去,女人家家有什么用,我来说。” 黄老头推开她,坐到顾小楼身边,义愤填膺地说了一通。 原来这个常清廷打小就不是省油的灯,乖张顽皮任性妄为,因为家底颇丰,爹娘宠着,长大后越发无法无天。 他老早就不上学,跟几个锦州的二世祖在外混,吃喝玩乐抽大烟,可以说能碰的都碰过。 二老不跟他说话,起因是三年前过春节的时候,他们的儿子正要考大学,急需学费,于是过年当天都在摆摊。 常家饭庄每年年底都要放半个月的假,早就不做生意了,只有常清廷和几个青年在门口放炮仗。 当时儿子和黄老头回家搬煤块,只有刘桂花独自守摊,她怕炮仗炸着锅,劝常清廷去远点的地方放。 对方嫌她扫兴,不但不听,还将她推搡到地上,故意往锅里丢炮仗,炸得满街都是。 等两人回来看到这一幕,常清廷和他的狐朋狗友早就不见了,儿子气得找他们报仇,反被几人合伙揍到骨折,险些与大学失之交臂。 事后常鲁易为了平息这件事,给了他们两块大洋当封口费和营养费,要他们收下后不准再提。 家里缺钱,二老憋屈地收下钱,从此见到常清廷躲避不及。 顾小楼得知真相后,越发担心荣三鲤,一拍筷子上楼去,想偷听他们的对话。 两人正好下楼梯,六眼相对,荣三鲤对常清廷说: “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早上你开车到门外等我吧。” “达令,不见不散哦。” 常清廷挥挥手,下了楼,连背影都透着志得意满。 顾小楼拧着眉问:“你答应他什么?” “出去逛街。” “什么???” 顾小楼难以理解,忙把从黄老头口中得知的事告诉她,严肃地说:“他不是什么好人,别跟他出去。” “我又没说单独去,明天你跟我一起,酒楼暂时交给他们照看。” 荣三鲤看着对面顾客盈门的常家饭庄,嘴角噙着抹冷笑,“反正他爱在我面前显摆家底,那就让他出出血好了。” 顾小楼见她这副表情,背后升起一阵寒意,莫名地打了个哆嗦。 第二天早上八点钟,常清廷开着自家的福特准时来到锦鲤楼门口,按了两声喇叭,声音大得路人捂住耳朵。 荣三鲤跟顾小楼走出来,他吸了口冷气,惊艳不已。 “荣小姐,你可真是……电影明星都没这么好看啊!” 常清廷搜肠刮肚好久,才憋出一句形容。 “当然是从曾爷爷的菜谱上学来的,昨晚我研究了很久。” “原来你昨晚在房间看啊。” “你不是偷看了一晚上么?连我在房间做什么都没看明白?” 顾小楼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小动作早就暴露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荣三鲤揶揄他,“以后想偷看别人,先把自己房间里的灯关了,不然探头探脑的模样全都映在了窗户上。” 顾小楼闹了个大红脸,不说话了,一个劲儿地往灶里加柴火。 半个小时后,黄老头按耐不住,走到大堂喊他们。 荣三鲤把手头的工作交给顾小楼,自己洗干净手,好整以暇地走出去,笑道: “有什么事吗?” “说好了今天比赛的,你们一直缩在家里不出来是怎么回事?该不会后悔了吧?” 黄老头为了赢得比赛,特地用最好的材料熬了一锅鲜汤,所有香葱啊香菜啊辣椒啊,都是赶早起来买的,最是新鲜。至于做粉皮用得绿豆面,那更是细细的磨了一晚上。 现在东西还没开始做,街坊四邻已经被鲜汤的香味勾得舍不得走,这使得他对即将到来的比赛十分有底气,已经忍不住摩拳擦掌了。 荣三鲤道:“我们正在准备,待会儿就好。” “不后悔就行,外面大家伙儿都在等着了,要是荣小姐你临阵脱逃、言而无信,以后这生意恐怕是不好做呀。” 荣三鲤笑笑,“多谢操心,我先忙去了,稍后见吧。” 她说完就回到后厨,黄老头不好进去,在大堂里踮起脚尖张望,只看得到厨房里冒出许多白色水蒸气,不知道到底在做什么东西。 管她做什么,年纪轻轻的女人,还能得赢得过有十几年经验的他? 黄老头不屑地哼了一声,走出店门。 常鲁易在自家门口张望,由于比赛的缘故,大家都没心思进店吃饭了,全都在街边等着看热闹。 见黄老头出来,他推开众人,第一个跑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问: “他们在里面做什么?” 对于自己这个未曾显山漏水的对手,常鲁易还是蛮在意的,尤其对方长得那么漂亮,就算将来真的要抢生意,他也不希望坏了自己在她心中的好印象。 好男不跟女斗,更不跟美女斗。 黄老头随口道:“还能做什么,蒸粉皮呗,常老爷您也想尝尝?” “你们一个在我家门口摆摊子,一个在我对面开店,尝尝不行啊?” “行,当然行……” 黄老头对这个常老板的态度其实很复杂,一方面他得每月交租仰仗他吃饭,已经合作十几年了。另一方面他知道常鲁易一家瞧不起自己,还老说他儿子念那么多是白念,赔钱货一个。 每当听了这话他就很不服气,自己儿子都考上大学了,还是赔钱货,他家那个吃喝嫖赌样样俱全的二世祖算什么? 黄老头心中一动,试探地问: “常老爷,以您做菜多年的经验看,今天谁能赢啊?” 常鲁易嗤笑,“怎么?现在就想着给自己拉票吗?黄老头,虽说我们家吃了你很多粉皮,可人家小姑娘初来乍到,不能拉帮结派欺负她,必须公正投票。” 看他说得那么义正辞严,黄老头嘿嘿一笑。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常老爷能不能顺势做件好事,你看我都租了你们家门口这么多年,要是这回我赢了,你就给我免两个月的租子行不行?” “你这黄老头……真精明!” 常鲁易指着他的鼻子,本想说他想得美,但是念头一转,起了戏弄的心思,改口道: “两个月太短,要是你赢了,我就免三个月。” “真的?”黄老头大喜。 “可要是你输了……那你得给我交三个月的三倍租金,敢不敢赌?” 常鲁易大喝一声,冷笑地看着他。 黄老头被激起久违的热血,加之对自己有信心,又想出口往日的憋闷气,答应下来。 “好!” 刘桂花见两人大呼小叫的,像是在吵架,过来询问。 “你们在说什么?” 黄老头懒得告诉她,挥挥手走到摊位前,用勺子尝了口锅里的汤,愈发的斗志昂扬。 今天他赢定了! 上午九点,过来看热闹的人已经快要等不及,近百双眼睛的注视下,新酒楼里终于走出两个人,正是荣三鲤和顾小楼。 艳阳高照,气温转暖。 荣三鲤没再穿大衣,而是一件夹了层薄棉的天蓝色短褂子,珍珠扣子折射出莹润光泽。 下面配一条颜色稍深些的布裙,布料看起来不像丝绸似的反光,又比麻布棉布挺括许多,不知究竟是什么料子。 她没戴帽子和首饰,一头秀发编成个大辫子搭在左肩上,身姿轻盈利落,该粗的地方粗,该细的地方细。不施脂粉,却是天生的标志美人儿,看得在场男性都忘了呼吸。 “又是过时货。” 黄润芝倚在三楼的窗台边,居高临下地打量她,在心中不屑地说了句,就将视线移到她身后的顾小楼身上。 顾小楼实在是个好看的青年,面孔白皙眉眼乌黑,身材高挑挺拔,隔得这么远她都能看见他浓密的睫毛。 他站在阳光底下,就如同某种朝气蓬勃的植物,令黄润芝回想起自己清纯的少女时代,一颗被世俗和金钱渲染过的心似乎都跟着变年轻了许多。 她更加想把他收到自家当杂役了,如此赏心悦目,如此乖巧懂事,比那个又傻又馋又懒的常天壮好了不知多少倍。 荣三鲤是空手的,顾小楼两手捧着一个大汤碗,汤碗上盖着盖子,看不见里面是什么。 黄老头问:“这就是你们的粉皮?” “是。” 荣三鲤笑得落落大方。 “别藏着掖着,打开给大家伙看看。” 有人撺掇。 荣三鲤将汤碗放在黄老头的柜台上,打开盖子,一阵热气冲出来。 等热气散尽后,众人围过去看,只见雪白的汤碗里盛着一碗红通通油汪汪的汤,汤里有晶莹如玉的粉皮,翠绿的葱花和香菜,少许辣椒飘在最上面,看起来让人食指大动。 黄老头看看她的汤碗,再看看自己锅里的汤,怒道: “你抄我的配方!难怪那天跑来吃粉皮。” 众人哗然,但荣三鲤不慌不忙。 “我抄你哪里了?” “还用问?你的粉皮看起来跟我的分明一个样!” “大家做得都是粉皮,当然一个样。另外我问你,普天之下几个人做汤不放葱?锦州城里几个人不吃辣?你不能因为我也放了,就污蔑我是学你的吧。” 刘桂花拉拉自己老头子的胳膊,小声说:“她说得没错,粉皮不都长这模样嘛……” “去,不说话你能死啊?” 黄老头很不耐烦地甩开她的手,冲荣三鲤道:“这个我就不计较了,吃的东西还是要靠味道说话。” “那就开始了,为公平也为节省时间,我们每人当场选出五人,共计十人,一起来品尝两方的粉皮。尝完后觉得哪家好吃,就把这个……” 她从顾小楼手里拿来十根红筷子,“放到那人手里。” 黄老头对于规则没异议,两人当即从现场选出十个人,又把自己的东西分出十小碗,让他们开始品尝。 黄老头把自己一家人的生计,还有往后三个月的租子都压在这场比赛上,重视程度无需多言,紧张地看着他们,大气也不敢出。 荣三鲤的表现就平静得多,站在自己的作品前,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顾小楼本来也很紧张,自从看到她做菜的过程以后,就稳操胜券了,现在甚至还能与她谈笑。 第一个食客走到黄老头面前,端起一只碗,先煞有介事地嗅了嗅香气,然后才夹起一块放到嘴里,吃完觉得不过瘾,一鼓作气将碗里的全部吞吃下肚,边抹嘴边冲他竖大拇指。 黄老头松了口气,喜笑颜开,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胜利的景象。 食客来到荣三鲤面前,视线放肆地在她脸上打量,想套个近乎。 顾小楼没好脸地塞给他碗筷,催他赶紧吃。 他气得直撇嘴,心不在焉地夹起一块放到嘴里,咀嚼两口后,脸色大变。 黄老头期待地凑过来,“不好吃是不是?” 他没说话,只是拧着眉想了半天,得到答案后又吃了一口,赞叹不已。 “太神了,居然是这个东西……好,好!” 他的两声叫好让黄老头如坠冰窟,拉着他问究竟好在哪里。 他不说话,只对他投去一个怜悯的眼神,把红筷子放到荣三鲤手上,意犹未尽地走进人群里。 第一票,他输了。 黄老头失魂落魄地回到原位,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众目睽睽之下,他一个做了十多年粉皮的人,居然输给了岁数还不足他一半的年轻女人。不仅老脸没处搁,失败后需要承担的代价更是让他绝望。 黄老头叫冤,“我不可能输!这锅汤我熬了一夜,用虾和羊肉吊味道,粉皮也是我亲手蒸的,一点边都没破,不可能有人比我做得更好!你们串通好了害我!” 尝过味道的食客看不下去,劝他道:“黄老头,到底谁的更好,你自己尝尝就知道了,我们真不是偏心。” 他梗着脖子走到荣三鲤面前,伸出手粗声粗气地说: “我要尝尝。” 尝尝就尝尝。 顾小楼给他盛了一小碗,他连筷子都不用,直接就往嘴里倒。 汤汁浓郁醇香,质地稍浓,口感类似勾了芡,滑入齿舌间后却尝出了很明显的肉味,鲜美无比。 难道是用猪蹄炖得汤? 他还没想明白,粉皮已经来到嘴边,吸溜进去后上下牙齿一合,他嚼出了名堂。 “不对……你这不是粉皮……而是……” 黄老头一时间想不起来那东西的名字,常鲁易在旁围观已久,早就按耐不住,冲到他身旁抢走 碗,朝自己嘴里一倒,惊叫道: “是甲鱼!甲鱼的裙边!” 没错,就是甲鱼。 春天的甲鱼最是珍贵,一冬过去,脂肪全都消耗殆尽,剩下的满满都是胶原蛋白。 黄老头回味着唇齿间爽滑的浓香,不得不承认她的比自己的好吃得多,却还是叫道: “你作弊!说好了做粉皮的。” “谁说粉皮就一定要用粉做?这东西叫荤粉皮,扬州人都这么吃,是你没见识!” 顾小楼站到荣三鲤面前,帮她挡住对方的唾沫星子。 常鲁易见识了他们的第一道菜,看向荣三鲤的眼神不禁变得复杂起来。 甲鱼是多么昂贵的材料,还只用裙边做菜,一不留神就废了,除了功底深厚的大厨,谁敢尝试? 他叹口气,拍拍黄老头的肩膀。 “你输了。” 黄老头如遭雷劈,打了个踉跄,一屁股坐在地上。 荣三鲤淡淡道:“小楼,把东西收拾了吧。桂花婶,前几天的赌约现在该好好谈谈了,今天你们别做生意,把他扶到我家后院去,大家慢慢聊。” 刘桂花是个没主意的人,问黄老头,后者睁着眼睛不说话,没了魂儿一般。她只好听荣三鲤的,把他扶到后院里。 荣三鲤冲众人拱拱手。 “今天有劳大家了,往后这个粉皮摊子应该不会再做生意,等我的酒楼开张以后,欢迎光顾。” 她说完也走进自家店门,留下一个空荡荡的摊子,好似在嘲笑黄老头的无知。 路人们唏嘘不已,散去做自己的事,却也对即将开张的新酒楼生出许多期待。 经过这一茬儿,永乐街附近的百姓已经没几个人不知道这家新酒楼了。 常鲁易来到卧室,站在黄润芝身后,面色凝重。 “她手艺不错。” “那又如何?凭这一道拿手菜,能比得过你的常家菜么?哼,来日方长,还得走着瞧。” 黄润芝不屑地瞥了眼对门,砰的一下关上了窗户。 酒楼后院里,黄老头被老婆子搀扶到石凳上,犹自丢着魂儿。 荣三鲤和顾小楼放好东西走到院子里,刘桂花再也顾不上脸面,往他们面前一跪,抓着荣三鲤的裙摆央求。 “好娘娘,你放过我们吧,求求你了……我家老头子性格倔不明事理,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啊。眼看就要开春了,我儿子的学费还等着交,求求你让我们继续做生意吧,等他毕业以后,我给你们当牛做马都行。” 她年过六十了,花白的头发拢在旧头巾底下,因常年贪黑起早露天做生意,皮肤被晒成古铜色。凛冬的寒风吹得她两颊通红,皱纹中夹杂着干燥的裂口,浑浊的眼睛里含满热泪,模样着实可怜可悲。 荣三鲤握着她的手,扶她起来。 “谁说我要让你们交不起学费了。” “你不是要我家老头子给你白干几个月活……” “干活没错,可没说是白干哦。” 刘桂花呆住了,愣愣地问:“那你的意思是……会给我们钱?” 黄老头一听见钱这个字,好似木偶被人注入生命,一下子有了生气,看向这边。 荣三鲤问:“你们每个月给常鲁易交多少租子?” “一块大洋。” “自己净利多少?” “两块大洋。” 荣三鲤颔首,“那么从今往后,你们的粉皮摊子就不要在他家门口支了,直接摆到我的店里来,客人什么时候想要你们就什么时候给他们做。材料我出,赚得钱我收,每个月给你们发三块大洋的工钱,你们看如何?” 如何? 她这哪里是愿赌服输的惩罚,分明是解囊相助啊。 刘桂花惊喜得说不出话,黄老头则从石凳上冲下来,扑到她面前,和老婆子一起抓住她的裙摆,激动不已。 “活菩萨,荣小姐你真是活菩萨下凡了……” 女人拉就算了,他这个糟老头也来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顾小楼伸手推他们,“去去,别借着这个机会揩我们三鲤的油。” 两人忙退到一边,不再跪着了,依旧是弯腰弓背,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 荣三鲤看着他们,又道: “不过我也是有条件的。” “您说。”黄老头对她的态度可谓恭敬之至。 “店里不忙的时候,你们得帮我看店。店里忙的时候,你们得帮着搭把手,把这里的事当成自家的事来做,不要让我催。” 刘桂花感激涕零。 “荣小姐你这话说的……别说帮忙搭手干活了,你每个月给我们三块大洋,就算让我天天熬夜给你看门也没问题啊。” 荣三鲤看向黄老头,“你觉得呢?” “必须的,从今往后那就是我们的分内事。” 她点点头,走到他们面前。 “既然如此,你们就是酒楼的一份子了,别叫我荣小姐,跟小楼一样叫我三鲤就好。” “三、三鲤……” 黄老头尝试着叫了句,只觉得心肝乱颤,又喜又惊,说不出的滋味。 刘桂花则不太好意思。 “我们都收你的钱了,那就是帮你做工的,怎么能那么放肆呢……要不我们叫你,荣娘娘?” 娘娘是锦州地区人惯用的词,既能用作对母亲妹妹的称呼,也可以用来喊值得尊重的年轻女子。 荣三鲤听了忍俊不禁,靠在顾小楼的身上。 “一个称呼而已,不用那么在意。工钱我们就从今天开始算,酒楼过几天就要开张,你们把摊子收起来,帮忙一起干活吧。” “好。” 二老擦擦眼角的泪,满面春风地走出去,收完摊子就去找常鲁易退租。 常鲁易坐在自家大堂里,悠然地喝着茶。 时间尚早,第一波客人还没来,就算来了他也只会让自己的徒弟去炒菜,只有当贵客光临时才亲自上阵。 本想着这几个月可以从黄老头那里多收几个打牙祭的钱,谁知对方进门后却提出了退租。 等他们说明原因,常鲁易杯中的茶喝着不是滋味了。 “黄老头,你不是被人耍了吧?天底下哪儿有这种掉钱的美事,有也轮不到你呀。” 黄老头在他手中受够了气,早就不愿意再忍了,只是苦于没机会。现在他不用再租他家的摊位,终于能够扬眉吐气,下意识就把荣三鲤夸上了天。 “三鲤那么好的老板怎么会耍我们呢?她看我们家穷,不跟别人似的笑话我们,还特地帮扶我们一把,是个长了菩萨心肠的好人。” 常鲁易不乐意。 “你这话说的,难道我没有帮扶过你们?不是看你们可怜,这摊位我早就租给别人了,他们一个月给我两块大洋。” 黄老头心道可去他妈的,那破地方还两块大洋,骗鬼呢。 因为押金还在对方手里,他没直说,只催促道: “你租给他们去吧,把押金退回来我们现在就走人,不耽搁常老板您发财。” 他不叫常老爷了,只冷冰冰地叫常老板,摆明了与他一刀两断。 常鲁易想骂他一句白眼狼,想想自己没喂过他什么,骂得不合适,就从钱袋里摸出两块大洋,阴阳怪气地丢给他。 “拿去,等过几个月她的酒楼倒闭了啊,可别回来哭着求我。” “常老板这话说得不道义,人家的酒楼都还没开张,就说她要关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8.第 38 章 最快更新这门娃娃亲要不起[穿]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男青年不搭理他,只冲荣三鲤伸出手。 “你好, 在下常清廷, 敢问你贵姓。” 荣三鲤冷冷地看着他, “荣。” “原来是荣小姐,幸会幸会,没想到居然能在西街口遇见如此绝色佳人, 真是常某三生有幸。” 常清廷说起话来像唱戏, 慷慨激昂,语气丰富, “不知荣小姐愿意与我们去喝杯咖啡么?你看,那些都是我的伙伴,开汽车来的。” 平州街头常年游荡着一群无所事事的二世祖,家里有钱,自己有闲,每天不是在戏院看戏就是在舞厅跳舞。 他们最喜爱包养漂亮的小伶人, 第二喜爱在街头寻觅美丽单纯的女孩,凭借着自己打扮时髦的相貌和出手阔绰,把女孩用一杯咖啡或一顿西餐骗去,白睡几天,睡腻了拍拍屁股就走。 荣三鲤在平州长大,这种人见得多了,没想到原来锦州也有同样的人, 还不长眼的看上了她。 她朝那堆同伴瞥了眼, 与这位常清廷是一般货色, 微微一笑,温婉柔媚。 “可是我不想跟他们喝,只想跟你喝呀。” 常清廷没想到她如此主动,心中微喜,忙说:“那我就单独开车带你去,你等等,我去拿车钥匙。” 他风似的跑过去,又风似的跑回来,手中多了一把亮闪闪的车钥匙,邀请荣三鲤去车上。 荣三鲤跟着走,顾小楼自然也跟着走。 常清廷这才注意到他,问道:“这位是……” “我弟弟,一向跟着我的,他离不开我,我离不开他。” 荣三鲤勾住顾小楼的胳膊,姿势十分亲密。 常清廷见他细皮嫩肉,模样比许多女人都好看,心想今天莫非是撞了大运,可以来个骑龙弄凤? 如此一想,他的步伐更急切了。 三人来到停车处,常清廷正要开车,荣三鲤突然哎呀了一声,娇滴滴地说: “我脚崴了。” 他立刻挺身而出,“我帮你揉揉?” 荣三鲤点头,他蹲下身掀起她的薄呢裙摆,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纤细雪白的小腿。 那么滑嫩的皮肤,看得他心神荡漾,握住脚踝正要揉,荣三鲤突然抬腿给了他当胸一脚,力度不大,角度却很刁钻,他足足滚了三四圈才停下,痛得眼前发黑。 “玩玩伶人也就算了,毕竟你情我愿,可到大街上来骗姑娘,不怕遭天谴么?” 荣三鲤抖抖裙摆,哪里还有半点柔媚之态。 常清廷活了二十多年,从没受过这种气,起身要反击。 顾小楼一脚踩在他脖子上,让他重新倒地,差点踩掉半条命。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碰上了练家子,对方还特地诱他落单,斗下去是自己吃亏。 这两人看起来面生,估计是外面来的。锦州是自己的地盘,只要他们还留在这里,怕以后出不了这口气? 常清廷定定心神,换了表情求饶。 “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是我色胆包天,以后再也不敢了,求求你们放了我吧……这些钱拿去喝茶。” 他双手捧出几块大洋,荣三鲤示意顾小楼接住,这才放过了他。 经常清廷一打岔,回去的路上顾小楼忘记退衣服的事,闷闷不乐地看着那几块大洋。 “三鲤你收他的钱做什么?敢调戏你,就该把他的腿打断,让他留着臭钱当医药费去。” 荣三鲤瞥见路边有个拄拐讨饭的老头,将大洋丢到他的破碗里去,侧过脸笑道: “劫富济贫,好事一桩。” 顾小楼一看见她丢钱给讨饭的,就忍不住想起当年的自己。一想起当年的自己,就想起她不顾他衣衫褴褛,满头跳蚤,温柔地握住他的手,把他带回荣府的情形。 往后的余生与其说是报恩,更不如说她是他的信仰,是照亮前行路线唯一的光。 倘若以后没有荣三鲤,他也就变成瞎眼的猫,不知该往哪里走了。 酒楼开张的余热维持了好几天,由于不用再抽奖和发红包,收支恢复正常水平,每天能做个一百来单生意,除去原材料和人工支出,差不多能赚四五百文。 一天四五百文,一个月十几块大洋,交完房租后只剩不足十块,赚得着实不多,不过勉强能够维持。 然而到了第五天,锦鲤楼的生意一下子锐减,不仅没什么人来吃饭,连黄老头的粉皮也不太好卖了。 夜里荣三鲤算账,怎么算怎么不对劲,推开窗户往对门一看,发现他们依然灯火通明,大堂里隐约有食客的身影晃动。 莫不是常鲁易又想了什么招,把人吸引过去? 天亮后她找到店里最机灵的一个跑堂,塞给他一些喝酒钱,让他帮忙打听情况。 别看锦鲤楼和常家饭庄互相抢生意,跑堂之间却经常聚到一起聊天,交流一下彼此的工钱,或者埋怨一下工作。 荣三鲤为人大方,常鲁易则是出了名的抠门,哪怕连牙缝里的韭菜也舍不得抠出来打赏杂役。 杂役对他心有怨气,敢怒不敢言,当锦鲤楼的跑堂一去问话,随便给了点好处,他就把自家老板的秘诀说了出来。 原来时至三月,城外大运河里放养的河虾已经可以捕捞了。常鲁易开了这么多年的酒楼,与几个老鱼贩子保持合作,向他们预订了今年第一批河虾,每个足有少女的巴掌那么大,活蹦乱跳,新鲜极了。 他们的常家菜里有道菜为汆虾丸子,以最新鲜的虾肉制成,不用面粉不挂糊,凭着戏法般的好手艺,让爽滑脆弹的虾肉变成丸子。用清澈见底的白开水汆熟捞出,不放盐油味精等调料,只撒几粒葱花,倒几滴东阴酱油,味道就极尽鲜美,使那些饕餮之客流连忘返。 这在常家菜里算一道硬菜了,耗时耗料,原材料价格也高,平日一盘十几个虾丸怎么都得卖三五十文铜板,这两天只要消费就抽奖免费送,据说已经送出去几十盘。 为了抢占早上的生意,他们还特意弄出个鲜虾云吞,每天十点前限量供应,一碗也就三文钱,不比粉皮贵多少。 锦州城的人一个冬天没吃虾,自然都上赶着去尝鲜。 原来是玩她玩过的手段……荣三鲤站在大堂里看着对门,嗤笑了声。 顾小楼也从跑堂口中得知食客减少的秘密,走过来问: “三鲤,再这样下去,会不会没人来店里吃了啊?不如我们也做虾丸怎么样,你怕不如他家好吃的话,我就雇个面生的人过去,偷偷带一盘汆虾丸出来,咱们研究研究到底用得什么秘诀。” “你是说找个卧底?” 他点点头,忽然想起黄老头,招手叫他过来,小声询问: “你在他家门口干了这么多年,知道他们家的虾丸子是怎么做的吗?” 黄老头苦笑,“就凭我一个月赚那么点钱,哪里吃得起虾丸子?舔盘子差不多。” “看来还是得雇人。” 顾小楼说着就要出门寻觅合适人选,荣三鲤却伸出一只手,拦住他的去路。 “你不想用这种办法吗?”顾小楼道:“你不说我不说,没有人会知道的。” 荣三鲤摇摇头,沉吟道: “他们家的秘方,我想我应该猜得出……” 顾小楼大喜,“真的?那我们也开始做虾丸子吧,卖得再比他们便宜些,肯定有人过来吃。” 荣三鲤笑笑。 “做生意总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跑,就永远只能赚他不稀得赚的钱。小楼,你别管这事了,帮我跑一趟码头。” “去买虾吗?” 她抿着嘴唇笑,招手让他过来,冲他耳语交代一番,末了拍拍他的肩膀说: “还是找上次的鱼贩,知道吗?” 顾小楼听得满头雾水,不知她为何突然买这个东西,但是看她的样子不像开玩笑,就理理衣襟出了门。 他离开后,荣三鲤把为数不多的客人交给黄老头夫妇和跑堂,自己回到卧室,拿出了曾祖父的传家菜谱。 曾祖父最拿手的是广东菜,但是随皇帝进京后,为了丰富他餐桌上的菜肴,特地走南闯北,学习了许多充满当地特色的美食。 早春三月,山上水里的鲜物已经与河虾一样迫不及待地钻出头,她得好好研究一番,与常鲁易切磋切磋。 顾小楼很快就抵达码头,找到已与他们合作过几次的鱼贩贺六。 此时正值下午,艳阳高照,开船捕鱼的渔民还没回来。鱼贩子们无事可做,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打牌,只有贺六一个人坐在太阳底下,屁股垫着装鱼用的筐子,手里捧着一本线装在看。 之后民间起义,群雄四起,多方参战,齐心协力将东阴人逼退至泰州一代,自此不敢再进攻。 提拔霍初霄,下令杀掉荣家满门的陈闲庭就是其中一股力量的领头人,逼退东阴人后,又经过几年的拉锯战,他取得胜利入驻平州,自立新国,任总理一职。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早在东阴人攻入平州那一年,霍父就因拒绝与他们合作,被屠杀满门,只有霍初霄逃过一劫。 东阴人横行霸道,他走投无路,拿着信物投奔荣家,希望他们能帮他报仇。 □□父素来胆小,加上祖父死了没多久,城内的动荡让他成了惊弓之鸟,哪里肯对他伸出援手?不仅将他拒之门外,连信物也丢还给他,当做退婚。 霍初霄黯然离去,不知究竟去了哪里,只知道十年后他再回来时,已经因剿匪有功被陈闲庭提拔为督军,是他手下最得力的干将。 荣父因政见不合被陈闲庭所杀,原主为了报仇,留在霍初霄身边与他周旋,目的是通过他接近陈闲庭。 无奈技不如人,最后反死在他的枪下。 如今她住进原主的身体,替她重活一世,绝对不能再重蹈覆辙。 荣三鲤洗干净脸,稍微勾勒了一下眉眼,推开门走出去。 黄老头的粉皮生意一直很好,现在搬到锦鲤楼来了,有干净桌椅和免费开水喝,来吃粉皮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她走进大堂时,五张桌子全部坐满了人,屋内鲜香飘溢,黄老头忙得头都抬不起来。 刘桂花把粉皮端给客人后,热情地跟她打招呼: “老板,起床了啊,要不要吃碗粉皮?” 叫三鲤他们不好意思,叫娘娘荣三鲤不好意思。于是两人商量来商量去,跟杂役一样叫她老板。 昨天的晚饭是大厨做的,很重口味的馆子菜,荣三鲤到现在都没消化完,只想来点清单的咸菜白粥,没有要她的粉皮。 正要离去时,有个食客跟黄老头聊天。 “今天你不去西街口吗?还埋头做生意呢,去凑凑热闹啊。” 荣三鲤好地问:“西街口?” “是啊,荣小姐你还不知道吧,每月十六西街口都有赶集的,从早到晚一整天,做什么的都有。糖人啊、唱戏啊、杂耍啊,可好玩呢。” 食客兴致勃勃地给她介绍,荣三鲤打听清楚位置,眼角余光瞥见顾小楼,就对他伸出手。 “小楼,今天有好地方,我们出去逛逛。” 顾小楼满头雾水,去后院帮她拿来手提包。她对黄老头夫妇交待了句,让他们看好店,就带着顾小楼出门去了。 在锦鲤楼时还没察觉,等出门一看,才发现街上果然比往常更多人,而且全都朝着一个方向去。 西街口离永乐街不远,过两条街就到,曾经是一条很繁华的街道,前朝末时锦州城改建,街道被拆了,只留下这样一片跟足球场差不多大的地界,供百姓赶集用。 还未走到目的地,他们就听到那边传来嘈杂声,有叫卖的、讨价还价的,还夹杂着唱戏的咿呀声与喝彩声。 小汽车从身边开过去,停到西街口外特意开辟出来当停车场的空地上,锦衣华服的男女下车,也融入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宛如漂亮的家养金鱼儿入了大江。 连这些讲究洋气与牌面的人都来,可见西街口的确热闹。 荣三鲤自打来锦州就在忙酒楼的事,不曾松懈过,今日难得放松,心中生出了些期待。 他们也随着人群往里走,顾小楼抱着她的手提包紧跟在她身边,以身体当做人肉盾牌,宁愿自己高挑单薄的身躯被撞得歪来倒去,也要为她挡出一个小空间。 “三鲤,这里人这么多,要不改天再来吧。” 荣三鲤听他央劝,抬头看了一眼,只见他清清秀秀的脸上浮着一层抗拒,应是又想起要饭时的经历。 她微微一笑握住他的手。顾小楼惊愕地低下头,听到她说: “出门逛街要是一个人都没有,那还逛个什么劲儿?来,跟着我走。” 两人挤在人潮中,本来好似瀑布口的鱼,慌慌张张找不到方向。 顾小楼被她牵住手后,慌张感顿时消失,悬空的心有了着落,坚定地随她往前走去。 不一会儿,他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踮起脚尖一看,连忙摇荣三鲤的手。 “三鲤你看,居然有卖打卤面的,你不是最喜欢吃打卤面了吗?” 荣三鲤心中一喜,随他挤到店外看,靠近后却失望了。 “这个味道不正宗。” “那我们找一家正宗的?” “算了,改天有空自己做吧。” 两人离开面店,一路走走逛逛,热闹得目不暇接。 他们中午要做生意,看戏来不及,只能抓紧时间买点东西。 荣三鲤转来转去,最后看见一家成衣店,里面有男装售卖,款式看起来很不错,估计价格也不菲,因为到处都是人满为患,只有他家门可罗雀。 她把顾小楼拉了过去,后者一看就知道她要给自己买衣服,死活不肯进。 不把他打扮得容光焕发,岂不是可惜了这副好模样? 荣三鲤反复劝说,未等他同意,忽见一辆白色凯迪拉克开到眼前。 西街口人挤人,大家默认不开车。这辆车平白无故闯入,人们不但没指责,反而主动让出一条路。 怪的景象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顾小楼喃喃道:“莫不是来了什么大官?市长,省长?” 荣三鲤没说话,紧盯那辆车,只见它停在一家布店外,车门打开后,先跳下来两个端□□的士兵,接着是一个穿素色旗袍与大衣的女人,再接着就是一个穿中山装的中年男子。 女人和男人一前一后走进布店,士兵紧跟在旁,与其说是保护他们的安全,更像在监视他们。 两人得有三四十岁了,模样却很不错,气度非凡,不知为何穿得比百姓还朴素。 再看布店老板迎接他们时的模样,宛如见了什么重要人物,战战兢兢,丝毫不敢造次。 荣三鲤面无表情地看着,用胳膊撞了撞顾小楼,低声道: “打听一下。” 顾小楼摸出几枚铜板,抓住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向他询问那人的身份。 很快,荣三鲤得知那人的来历。 据小贩说,那中年男人姓盛,曾任某大军阀军队内的总参谋长,身旁的女人则是他年轻时家中替他娶进门的妻子。陈闲庭在平州任职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败那位军阀,将他的兵全都收于麾下。 军阀在战场上献身,这位盛参谋长活了下来。 陈闲庭有心收服他,但他无论如何也不肯替他卖命,于是就被陈闲庭送到锦州,囚禁于城外寒山寺中,与一众和尚生活在一起,另派了几百士兵在此看守。 全锦州的人都知道,城中囚禁着这样一位连陈总理都无可奈何的大人物,有人企图上山偷看,无一例外都被士兵赶下来。 盛参谋长性格随和,在山上与和尚一起同吃同住,过着居士般清贫的生活,每个月里会下山一趟,也就是在十六赶集这天,买点日用品或衣服布料,妻子与士兵必定陪同在旁。 荣三鲤听完,脑中隐约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印象。 她其实是听说过这个盛参谋长的,对方全名盛如锦,为那位战死的军阀效力时,曾与爷爷交过手。 爷爷对他的评价很高,说他是儒将,既有冲锋陷阵之勇,也有博古通今之识。出生不低,是正儿八经的名门之子,要是放在以前保不准是个丞相的料,可惜生错了年代,活在这乱世里。 如今爷爷早就战死沙场,盛如锦也落得个软禁的下场,真是世事无常。 “三鲤……” 顾小楼见她半天不说话,推了推她,压低声音说:“这人我们招惹不起,也不认识,还是别管他了吧。” 荣三鲤前一秒不苟言笑,下一秒就满面春风,拉拉他的衣领说: “行啊,不管他,来管管你的衣服吧。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怎么能穿得太寒酸,那不是给我丢脸么?” 顾小楼终究说不过她,被她连哄带骗地推进成衣店。 店里卖本地货、美国货、苏州货,各有千秋。 荣三鲤在满架子的衣服中挑挑拣拣,最后相中一套长衣长裤,款式看起来像西装,但是没垫肩没领带,布料用得是淡绿色细格子粗呢,不是今年时兴的款式,可看着就让人眼前心生喜爱。 有些人穿衣服是给别人看的,有些人则是为了让自己开心。 荣三鲤是后者,即便当初在平州,家里还平安富裕时,她也从不费心思赶时髦,根据自己的喜好装扮。 大家纷纷穿旗袍时她爱上洋装,大家纷纷穿洋装时她爱上女士西服,为此还带起了平州的一股穿衣风潮。 她让顾小楼去试,等换好出来,原本故作老成的青年变成了惨绿少年,白皙的皮肤配淡绿色套装,挺拔得就像春天里新抽芽的竹子,清新感扑面而来。 顾小楼站在成衣店的落地镜前,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荣三鲤却以飞快的速度结账拉他出门,生怕他脱下来。 顾小楼问:“这套衣服多少钱?” 她比了个巴掌。 “五百文?” 她摇头。 “五块大洋?” 又摇头。 顾小楼用力咽唾沫,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五十块大洋?三鲤你疯了吧,快退掉!” 荣三鲤拽着他不许他退,最是韶年留不住,穿得这么好看,倾家荡产也值得了,怎么能退? 顾小楼犯了牛脾气,她拿出掌柜的架子来压他。 两人争执中不知不觉来到戏台子脚下,几个梳大背头穿西服的青年坐在长椅上看戏,其中一个无意间回头瞥了眼,目光落在荣三鲤的脸上,再也移不开。 她姿势优雅地牵着裙角坐进去,顾小楼穿着那身新买的衣服跟在她身旁,一直在回味她刚才对自己的叮嘱。 出门前荣三鲤特意跟他说,今天出去就是特意为了让常清廷放血的,所以他最好什么话也别说,看中东西就指,她保管给他弄来。 换做以前,顾小楼绝对不会要常清廷这种花花公子给自己买东西,可是想想那天荣三鲤劫富济贫的举动,也怪有意思。 常鲁易对他们的做法也不地道,明里笑呵呵,背地捅刀子,他们家的钱……哼,不坑白不坑。 顾小楼上车后当真一句话不说,背脊笔直地坐在她身边,因面孔清隽得过了分,看起来就像工匠精心雕刻的塑像。 常清廷斜眼瞥他们。 “你们想往哪里去?” “锦州我不熟,再说不是你带我们出来玩么?你决定好了呀。” 荣三鲤轻飘飘的将决定权抛还给他,心知像他这样的二世祖最要面子,绝不会带他们去档次低的地方。 常清廷点点头。 “行,那我就看着开了……诶,我还不知道小兄弟的名字呢。” “他叫顾小楼。” “顾小楼……”常清廷咀嚼着这个名字,似笑非笑,“你跟我说他是你弟弟,又跟我爹说是你干儿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荣三鲤软绵绵地靠在顾小楼肩膀上,笑容狡黠,把玩着他白玉似的手指。 “是什么关系重要吗?老人总觉得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就不这样认为。只要自己喜欢,管他的呢。” “好!” 常清廷差点停车给她鼓掌,由衷地夸赞:“荣小姐不愧年纪轻轻就自己开了酒楼,果真爽言爽语,深得我意!” 他玩过许多女人,最怕的就是“负责任”三个字,今天终于碰上一个理念相同的,兴致勃勃一脚将油门踩到底,车轮轧过路边的积水,溅起一大片肮脏的水花,令路人怨声载道。 顾小楼看他这副欢欢喜喜的模样,实在好。 那天他在他们手中吃了亏,不是恨得咬牙切齿么?怎么只不过上楼谈了一次,恨意化解就算了?还对三鲤如此打勤献趣,真是让人费解。 三鲤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顾小楼忍不住低头看向荣三鲤,后者仍旧靠在他肩上,注意力已从他的手指转移到他的衣服纽扣上,漫不经心地玩弄着。 从他的角度看去,荣三鲤的脸只有那么点儿大,两条眼线倒是又黑又长,跟以前在平州看过的狮子猫似的,打扮得可爱漂亮,实则心思让人捉摸不透。 一路开车一路聊,常清廷的车载着他们穿过小半个城区,来到锦州最为繁华的地带。 这里商铺林立,建筑物高大,据说最高的百货大楼里还装了美国运来的电梯,不用爬楼就能往返上下楼,非常神。 永乐街上只有杂货店,这里却有占地几千平方的百货公司,店面装修得富丽堂皇,使那些人力车夫拉客的时候都不敢从门前过,生怕弄脏了他们的台阶。 常清廷不是第一次来了,驾轻就熟地将车停在台阶下,便有门童过来帮忙泊车。 他丢给他钥匙,领着二人往大厦里走,口中不无吹嘘之言。 “这里是锦州……不对,是全国最时髦的地方!美国上周商店里摆出的新货,下周这里准能看到。无论是吃的、用的、穿的……对了,你吃过汉堡包么?里面有家店专门卖这个,据说是德国人最爱的食物,我带你去尝尝。” 从几十文一杯的咖啡,变成德国来的汉堡包,可见常清廷对她已不是“街边看到的单纯姑娘”那么简单。 荣三鲤对汉堡包没兴趣,但是为了让他出钱,表现得饶有兴致。 “好啊,那我们就去看看吧。” 她生得如此标志,笑起来明眸善睐,脸上笼罩着一层耀眼光辉似的。 常清廷失神了几秒,反应过来后连忙上前为她带路,同时右手悄悄托住她纤细的腰肢,不动声色地揩了把油。 走在后面的顾小楼将他的小动作看得清清楚楚,眸光一沉,清清嗓子,指着一楼进门处手表店柜台里的手表不动了。 二人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常清廷问:“怎么了?” 荣三鲤微微一笑,来到他身边。 “我家小楼啊,打从十五岁时就想要一块进口手表。你看他长得这么好看,手腕上却总光秃秃的,多寒酸。可惜我没能力,开个店也是赔本店,哪里买得起手表,唉……” 她说着眼神变得悲伤,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店员出来接待他们,问他们看中哪一款。 顾小楼指着柜台里标价最高的手表一动不动,好似脚底生了根。 常清廷偷偷瞥了眼价格,心惊肉跳,哪怕给他自己买也舍不得。 可第一次带他们出来,怎么能小气?再者两人的好相貌已经把商场其他客人的目光吸引过来,敢进这座商场买东西的哪个不是非富即贵?要是不买,更是丢了大脸。 常清廷咬咬牙关掏出银票,伸出的手有些颤抖。 “给那块包起来。” 店员才上班就做了笔大生意,连忙去找盒子。 荣三鲤却说不要盒子,直接拿出来给顾小楼戴上,举着他的手端详。 “小楼的手好看,手表也好看,真合适……清廷,多谢你呀。” 常清廷花了自己几个月的潇洒钱换得一句谢谢,心里在滴血。然而钱都花了,派头定要做足,嘴角抽搐地说: “这点钱算什么,走,继续逛去。” 很快,他就后悔说出这句话。 荣三鲤没再打他,全程陪在他身边,清廷清廷叫得可亲热。每当顾小楼一停下脚步,又指着什么东西时,她必定开口帮腔,暗示他给他买。 她的那张嘴不仅看起来漂亮,说话也是一套一套的,不用什么污言秽语,偏偏就让他觉得不买下不来台。 等到后面,常清廷一看顾小楼伸出手指腿就打颤,连忙以还有事的名义把他们带出商场。 站在商场台阶上,顾小楼和荣三鲤手中拎满大包小包,全是高档货。 她笑眯眯道: “清廷,今天真是多谢你呀,我们两个平时过年也舍不得买这么好的东西呢。” 他强撑着露出笑容,“没事,一点零花钱而已。” “那我们去吃汉堡包吧,你不是说要带我们去吃吗?” 常清廷荷包空空,再去买汉堡包只能当裤子,忙说: “我真的有急事要走,不去了,改天吧。” 荣三鲤歪着头犹豫了会儿,才答应:“行,那你去吧。” 他擦了把冷汗打算送他们回家,却见她亲热地勾住顾小楼的胳膊,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 “不过我跟小楼约好了今天一定要看场电影,既然你有事就去忙吧,不用管我们了。小楼,咱们看电影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9.第 39 章 最快更新这门娃娃亲要不起[穿]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男青年不搭理他, 只冲荣三鲤伸出手。 “你好,在下常清廷, 敢问你贵姓。” 荣三鲤冷冷地看着他, “荣。” “原来是荣小姐,幸会幸会,没想到居然能在西街口遇见如此绝色佳人,真是常某三生有幸。” 常清廷说起话来像唱戏, 慷慨激昂, 语气丰富, “不知荣小姐愿意与我们去喝杯咖啡么?你看,那些都是我的伙伴,开汽车来的。” 平州街头常年游荡着一群无所事事的二世祖, 家里有钱, 自己有闲, 每天不是在戏院看戏就是在舞厅跳舞。 他们最喜爱包养漂亮的小伶人, 第二喜爱在街头寻觅美丽单纯的女孩,凭借着自己打扮时髦的相貌和出手阔绰, 把女孩用一杯咖啡或一顿西餐骗去, 白睡几天, 睡腻了拍拍屁股就走。 荣三鲤在平州长大,这种人见得多了, 没想到原来锦州也有同样的人, 还不长眼的看上了她。 她朝那堆同伴瞥了眼, 与这位常清廷是一般货色, 微微一笑,温婉柔媚。 “可是我不想跟他们喝,只想跟你喝呀。” 常清廷没想到她如此主动,心中微喜,忙说:“那我就单独开车带你去,你等等,我去拿车钥匙。” 他风似的跑过去,又风似的跑回来,手中多了一把亮闪闪的车钥匙,邀请荣三鲤去车上。 荣三鲤跟着走,顾小楼自然也跟着走。 常清廷这才注意到他,问道:“这位是……” “我弟弟,一向跟着我的,他离不开我,我离不开他。” 荣三鲤勾住顾小楼的胳膊,姿势十分亲密。 常清廷见他细皮嫩肉,模样比许多女人都好看,心想今天莫非是撞了大运,可以来个骑龙弄凤? 如此一想,他的步伐更急切了。 三人来到停车处,常清廷正要开车,荣三鲤突然哎呀了一声,娇滴滴地说: “我脚崴了。” 他立刻挺身而出,“我帮你揉揉?” 荣三鲤点头,他蹲下身掀起她的薄呢裙摆,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纤细雪白的小腿。 那么滑嫩的皮肤,看得他心神荡漾,握住脚踝正要揉,荣三鲤突然抬腿给了他当胸一脚,力度不大,角度却很刁钻,他足足滚了三四圈才停下,痛得眼前发黑。 “玩玩伶人也就算了,毕竟你情我愿,可到大街上来骗姑娘,不怕遭天谴么?” 荣三鲤抖抖裙摆,哪里还有半点柔媚之态。 常清廷活了二十多年,从没受过这种气,起身要反击。 顾小楼一脚踩在他脖子上,让他重新倒地,差点踩掉半条命。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碰上了练家子,对方还特地诱他落单,斗下去是自己吃亏。 这两人看起来面生,估计是外面来的。锦州是自己的地盘,只要他们还留在这里,怕以后出不了这口气? 常清廷定定心神,换了表情求饶。 “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是我色胆包天,以后再也不敢了,求求你们放了我吧……这些钱拿去喝茶。” 他双手捧出几块大洋,荣三鲤示意顾小楼接住,这才放过了他。 经常清廷一打岔,回去的路上顾小楼忘记退衣服的事,闷闷不乐地看着那几块大洋。 “三鲤你收他的钱做什么?敢调戏你,就该把他的腿打断,让他留着臭钱当医药费去。” 荣三鲤瞥见路边有个拄拐讨饭的老头,将大洋丢到他的破碗里去,侧过脸笑道: “劫富济贫,好事一桩。” 顾小楼一看见她丢钱给讨饭的,就忍不住想起当年的自己。一想起当年的自己,就想起她不顾他衣衫褴褛,满头跳蚤,温柔地握住他的手,把他带回荣府的情形。 往后的余生与其说是报恩,更不如说她是他的信仰,是照亮前行路线唯一的光。 倘若以后没有荣三鲤,他也就变成瞎眼的猫,不知该往哪里走了。 酒楼开张的余热维持了好几天,由于不用再抽奖和发红包,收支恢复正常水平,每天能做个一百来单生意,除去原材料和人工支出,差不多能赚四五百文。 一天四五百文,一个月十几块大洋,交完房租后只剩不足十块,赚得着实不多,不过勉强能够维持。 然而到了第五天,锦鲤楼的生意一下子锐减,不仅没什么人来吃饭,连黄老头的粉皮也不太好卖了。 夜里荣三鲤算账,怎么算怎么不对劲,推开窗户往对门一看,发现他们依然灯火通明,大堂里隐约有食客的身影晃动。 莫不是常鲁易又想了什么招,把人吸引过去? 天亮后她找到店里最机灵的一个跑堂,塞给他一些喝酒钱,让他帮忙打听情况。 别看锦鲤楼和常家饭庄互相抢生意,跑堂之间却经常聚到一起聊天,交流一下彼此的工钱,或者埋怨一下工作。 荣三鲤为人大方,常鲁易则是出了名的抠门,哪怕连牙缝里的韭菜也舍不得抠出来打赏杂役。 杂役对他心有怨气,敢怒不敢言,当锦鲤楼的跑堂一去问话,随便给了点好处,他就把自家老板的秘诀说了出来。 原来时至三月,城外大运河里放养的河虾已经可以捕捞了。常鲁易开了这么多年的酒楼,与几个老鱼贩子保持合作,向他们预订了今年第一批河虾,每个足有少女的巴掌那么大,活蹦乱跳,新鲜极了。 他们的常家菜里有道菜为汆虾丸子,以最新鲜的虾肉制成,不用面粉不挂糊,凭着戏法般的好手艺,让爽滑脆弹的虾肉变成丸子。用清澈见底的白开水汆熟捞出,不放盐油味精等调料,只撒几粒葱花,倒几滴东阴酱油,味道就极尽鲜美,使那些饕餮之客流连忘返。 这在常家菜里算一道硬菜了,耗时耗料,原材料价格也高,平日一盘十几个虾丸怎么都得卖三五十文铜板,这两天只要消费就抽奖免费送,据说已经送出去几十盘。 为了抢占早上的生意,他们还特意弄出个鲜虾云吞,每天十点前限量供应,一碗也就三文钱,不比粉皮贵多少。 锦州城的人一个冬天没吃虾,自然都上赶着去尝鲜。 原来是玩她玩过的手段……荣三鲤站在大堂里看着对门,嗤笑了声。 顾小楼也从跑堂口中得知食客减少的秘密,走过来问: “三鲤,再这样下去,会不会没人来店里吃了啊?不如我们也做虾丸怎么样,你怕不如他家好吃的话,我就雇个面生的人过去,偷偷带一盘汆虾丸出来,咱们研究研究到底用得什么秘诀。” “你是说找个卧底?” 他点点头,忽然想起黄老头,招手叫他过来,小声询问: “你在他家门口干了这么多年,知道他们家的虾丸子是怎么做的吗?” 黄老头苦笑,“就凭我一个月赚那么点钱,哪里吃得起虾丸子?舔盘子差不多。” “看来还是得雇人。” 顾小楼说着就要出门寻觅合适人选,荣三鲤却伸出一只手,拦住他的去路。 “你不想用这种办法吗?”顾小楼道:“你不说我不说,没有人会知道的。” 荣三鲤摇摇头,沉吟道: “他们家的秘方,我想我应该猜得出……” 顾小楼大喜,“真的?那我们也开始做虾丸子吧,卖得再比他们便宜些,肯定有人过来吃。” 荣三鲤笑笑。 “做生意总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跑,就永远只能赚他不稀得赚的钱。小楼,你别管这事了,帮我跑一趟码头。” “去买虾吗?” 她抿着嘴唇笑,招手让他过来,冲他耳语交代一番,末了拍拍他的肩膀说: “还是找上次的鱼贩,知道吗?” 顾小楼听得满头雾水,不知她为何突然买这个东西,但是看她的样子不像开玩笑,就理理衣襟出了门。 他离开后,荣三鲤把为数不多的客人交给黄老头夫妇和跑堂,自己回到卧室,拿出了曾祖父的传家菜谱。 曾祖父最拿手的是广东菜,但是随皇帝进京后,为了丰富他餐桌上的菜肴,特地走南闯北,学习了许多充满当地特色的美食。 早春三月,山上水里的鲜物已经与河虾一样迫不及待地钻出头,她得好好研究一番,与常鲁易切磋切磋。 顾小楼很快就抵达码头,找到已与他们合作过几次的鱼贩贺六。 此时正值下午,艳阳高照,开船捕鱼的渔民还没回来。鱼贩子们无事可做,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打牌,只有贺六一个人坐在太阳底下,屁股垫着装鱼用的筐子,手里捧着一本线装在看。 小兵愕然地看着她,不仅是因为那番惊人心魄的话,更是因为她的笑容和举动。 妈的,以前总听人说她是个女爷们,除去一张漂亮的脸,几乎与男人无异。 他还信了,现在看来,这世间除了狐媚子转世的,还有哪个女人能比她更勾人? 荣三鲤的那一拍还在令小兵回味无穷,而她已经升起车窗,显然没有更多的话要说了。 小兵骑上马,回去传话。 顾小楼担忧地看着她。 “三鲤,你这么说他就会走吗?别败坏了自己的名声。” 荣三鲤笑而不语,淡淡道:“你等着看吧。” 顾小楼见她如此有把握,只好收起担忧,望向那片薄雾。 小兵马匹带起的风将薄雾冲散了些,几乎可以看清霍初霄深刻的五官。 听完前者的话后,他好像朝这边看了过来。深沉的目光与春日的暖阳一同穿透雾气,落在福特标志性的拱形车头上。 他的马蹄动了,顾小楼心里一紧,又看荣三鲤,后者仍是那副淡然的模样。 最后,霍初霄调转马头,高大的身影渐渐隐入雾气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开车。” 荣三鲤吩咐一声,司机踩下油门。 不出半个时辰,雾气散尽,灿烂的阳光为汽车披上一层金甲,奔向崭新的开始。 . . . 锦州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这里依山傍水,易守难攻。城北是一片重峦叠嶂的山脉,浩浩荡荡绵延了上千公里。城南则毗连大运河,下船就能进城,只需经过那道足有十多米高的城墙。 一千多年前,它只不过是荒山僻野,后因商队改路线,时常会在此地歇脚,就陆陆续续建立起几个驿站。 之后驿站变成村落,村落发展成城镇,锦州的规模和人口于前朝末期抵达顶峰,堪与平州媲美。 又因有大运河,凡商船必定在此停靠,凡来往南北的路人必定在城内休憩,其繁荣程度,丝毫不逊色于沿海的贸易集散地沪城。 锦州城内有无数条街、无数条巷,数不清的商场店铺,每天都有新店开张或倒闭。 这几天,永乐街上有家因经营不善而关门的布店转租出去了,每天天不亮就有装修师傅过来敲敲打打,将店铺翻新。 永乐街约三百米,历史跟锦州一样长。 街道后面就是民居,因此街上卖什么的都有,洋货、布料、瓜子点心……甚至还有算命摊子和酒楼,几乎是一个城市的缩影。 酒楼名曰常家饭庄,听名字就知道是家传的。创始人乃锦州本地人,曾是前朝知府家的厨子。 知府倒台后他自谋出路,创立一个常家菜,十分符合锦州人的口味,因此生意兴兴向荣。 传到如今,创始人早就去世,掌柜的是他儿子常鲁易,对自己的手艺特别自豪,总以常家菜唯一传人自居。 对门的布店成功转租之后,街上的商户见惯了,漠不关心,只有他深受困扰。 一是装修声音嘈杂,灰尘大,他总觉得会影响自家生意。 二是今日出门时,偶然听说了一个消息——对门装修完成,也会开一座酒楼,据说请得还是从平州来的厨子。 平州是京城,卧虎藏龙之地,要是普通的厨子还好,可万一来个在宫里干过的…… 皇家御厨,噱头不比他这个知府家的大得多? 两者相加,他烦得今日菜价都忘了看,也顾不上杂役买菜时会不会与小贩串通好虚报价格,匆匆折返回店里,打算找自己夫人儿子商量对策。 “常老爷早。” 在他家店门口支了十几年摊子卖粉皮的老头黄大山,照旧陪着笑跟他打招呼。 他看也没看一眼,提着长袍下摆跨进门槛。 黄老头没有放在心上,正过脸继续做粉皮。 他老婆刘桂花用头巾擦擦汗,压低声音问: “常老爷今儿个脸色怎么更难看了,该不会又想涨我们租子吧?他太太这个月可天天早上都让人过来端粉皮呢,一个大子儿没给过,再涨租子都要折本了。” 黄老头眯着眼睛笑,露出一排缺了几个的黄牙,凑近将新听到的消息告诉她,说完努努嘴。 “你现在知道他为什么不开心了吧,永乐街就要开第二家酒楼,他的好生意说不定就做要到头了。” 刘桂花却开心不起来,忧心忡忡地盯着锅。 “你说……要是新开起来的酒楼也卖早点,咱们的摊子是不是就开不下去了?儿子还在上学,媳妇都没娶,就指着粉皮赚点钱。要是卖不出去,以后拿什么给他交学费?” 黄老头一听才意识到这个可能性,心情顿时焦躁起来,抓起一把辣椒粉撒进汤锅里。 “唠叨什么?天塌下来有我顶着,还能饿死你们娘儿母俩?去去,做生意。” 刘桂花不说话了,帮客人盛粉皮,黄老头看着眼前这锅热气腾腾的汤,忍不住朝对面的店铺瞥去一眼。 那里晾着几块新门板,已经上好了漆,就等木匠把它装上去。 酒楼快开张了。 那边常鲁易没跟太太儿子商量出名堂,这边黄老头时刻紧盯对面,想看看店铺的新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一整个上午,店里都只有装修师傅。等到下午三点左右,一辆黑色福特轿车驶进永乐街,停在店门外。 黄老头正在把新蒸好的粉皮从笼屉里刮出来,手里动作不停,却悄悄伸长了脖子,鹅似的往那边看。 车内下来三个人,穿短衫的一看就是车夫,帮忙提行李。剩下一个长身材的男青年,一个衣着简单却优雅的年轻女人。 两人模样都十分标志,然而眉眼间并无相似之处。男青年看起来比女人小几岁,两人的关系耐人寻味。 不是姐弟,该不会是……夫妻? 下车后女人没有说话,男青年冲店里喊了声,有个中年男人跑出来,将他们迎了进去。 福特车停在路边,在这个年代是稀罕之物,全永乐街也就家底丰厚的常老板家后院里停着一辆而已,如今终于来了第二辆,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下午吃粉皮的人少,黄老头喊了声老婆子,把手中工作交给她,自己则跑到对面店铺的侧门,偷听里面的动静。 一群人围在店里看装修,男青年忽然提议。 “三鲤,我们去后面看看吧,后面还有个院子。” 那个被他称呼为三鲤的女人嗯了声,声音听起来轻柔文静,之后众人就一同往后院去。 黄老头探头探脑地听了半天,得知他们的确是从平州来的,也的确是想开酒楼。 女人叫荣三鲤,男人叫顾小楼,听说话时的亲密应该是一家人,却不知为何两家姓。 荣三鲤是两人中间掌权的那个,店面则是顾小楼托人租的。他等中年男人介绍完店里所有设施,荣三鲤点头表示可以后,才让车夫把行李拿进来。 偷听到这里,黄老头算是彻底放下心,哼着小曲儿回到摊子上,接过刘桂花手里的笼屉,继续干活。 刘桂花好地问: “你咋这么开心呢?人家不开酒楼了?” “开,怎么不开。” “不卖早点?” “谁知道呢。” “那你开心什么?”刘桂花纳闷极了。 黄老头神秘兮兮地一笑,压低声音。 “你是不知道,他们的掌柜呀,是个女人!” “女人怎么了?” 怎么了? 女人能有成大事的吗?先前那个开布店的,要不是听了老婆的话进一批又贵又难卖的洋布料,怎么可能那么快关门。 还有他这个粉皮摊子,老婆只能打下手,干干择菜洗碗的活,正事还不是得他亲自来。 看那女人长得又漂亮,细皮嫩肉,必定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主,带个小白脸出来做生意本就是自不量力,再加上对门还有个常老板虎视眈眈,估计用不了三个月,店面又要换人。 黄老头对自己的猜测很有信心,见锅里的汤已经沸腾,拿个长柄勺舀起一点抿了抿,喜滋滋地眯起眼睛。 常鲁易从门里出来,似乎才喝了点酒,挺着个大肚皮,脸上油光发亮。 黄老头照旧打招呼,“常老爷,出门啊?” 常鲁易一看见他就用袖子挡住脸,挥挥手厌恶道: “你汤里少放点辣椒粉,呛死人。要是再这样,下个月这摊位不租给你们了。” 二老连忙赔笑,鸡啄米似的点头,心中暗道除了他们谁还愿意租这个破摊位。 常鲁易最瞧不上他们这副哈巴狗的模样,扬长离去,却没有出永乐街,一扭头就走进对面的店门。 他跟家人中午就商量好了,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管她是哪里来的贵人,先热脸相迎搞好关系,再做定夺。 装修师傅都是附近请的,一眼就认出他。 “常老板找谁啊?” “新掌柜呢?” 装修师傅立刻冲内院喊:“荣小姐,有人找你。” 没过多久,一个穿白色羊毛大衣的女人款款走出,满头秀发用枚珍珠发卡拢住,那叫一个肤白胜雪、美明艳动人。 常鲁易看直了眼,忘了打招呼。 还是荣三鲤先开口。 “请问你是?” 常鲁易啊了声回过神,忙摘下头顶的帽子,极为绅士地说: “鄙人乃常家菜唯一传人,对面常家饭庄的掌柜常鲁易,请问这里的老板在哪儿?” “我就是。” 荣三鲤笑得很温婉。 常鲁易心中一喜,几乎忘了自己来之前的心思,盛情邀请。 “原来你就是新老板,巧了巧了。你今日才到锦州,想必没来得及准备晚饭吧?以后大家在同一条街上做生意,那就是自己人了,不如先去我的店里吃顿饭?就当为你们接风。” 荣三鲤今天的打扮确实美。 她穿一件淡粉色西式连衣裙,鸡心形翻领,袖口和腰身收得窄窄的,体型别提多婀娜了。 外面罩一件明度更低,偏近于灰的淡粉色针织衫,胸襟上别了一枚橄榄叶胸针,不知上面的钻石是真是假,亮得晃人眼。 秀发在脑后挽了个一字髻,再戴一顶雪白的小圆礼帽,帽檐上缝了几朵颜色柔嫩的绢花,一走出来就让行人眼前一亮,不禁驻步停留。 常清廷殷勤地邀请她上车,为她打开车门。 她姿势优雅地牵着裙角坐进去,顾小楼穿着那身新买的衣服跟在她身旁,一直在回味她刚才对自己的叮嘱。 出门前荣三鲤特意跟他说,今天出去就是特意为了让常清廷放血的,所以他最好什么话也别说,看中东西就指,她保管给他弄来。 换做以前,顾小楼绝对不会要常清廷这种花花公子给自己买东西,可是想想那天荣三鲤劫富济贫的举动,也怪有意思。 常鲁易对他们的做法也不地道,明里笑呵呵,背地捅刀子,他们家的钱……哼,不坑白不坑。 顾小楼上车后当真一句话不说,背脊笔直地坐在她身边,因面孔清隽得过了分,看起来就像工匠精心雕刻的塑像。 常清廷斜眼瞥他们。 “你们想往哪里去?” “锦州我不熟,再说不是你带我们出来玩么?你决定好了呀。” 荣三鲤轻飘飘的将决定权抛还给他,心知像他这样的二世祖最要面子,绝不会带他们去档次低的地方。 常清廷点点头。 “行,那我就看着开了……诶,我还不知道小兄弟的名字呢。” “他叫顾小楼。” “顾小楼……”常清廷咀嚼着这个名字,似笑非笑,“你跟我说他是你弟弟,又跟我爹说是你干儿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荣三鲤软绵绵地靠在顾小楼肩膀上,笑容狡黠,把玩着他白玉似的手指。 “是什么关系重要吗?老人总觉得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就不这样认为。只要自己喜欢,管他的呢。” “好!” 常清廷差点停车给她鼓掌,由衷地夸赞:“荣小姐不愧年纪轻轻就自己开了酒楼,果真爽言爽语,深得我意!” 他玩过许多女人,最怕的就是“负责任”三个字,今天终于碰上一个理念相同的,兴致勃勃一脚将油门踩到底,车轮轧过路边的积水,溅起一大片肮脏的水花,令路人怨声载道。 顾小楼看他这副欢欢喜喜的模样,实在好。 那天他在他们手中吃了亏,不是恨得咬牙切齿么?怎么只不过上楼谈了一次,恨意化解就算了?还对三鲤如此打勤献趣,真是让人费解。 三鲤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顾小楼忍不住低头看向荣三鲤,后者仍旧靠在他肩上,注意力已从他的手指转移到他的衣服纽扣上,漫不经心地玩弄着。 从他的角度看去,荣三鲤的脸只有那么点儿大,两条眼线倒是又黑又长,跟以前在平州看过的狮子猫似的,打扮得可爱漂亮,实则心思让人捉摸不透。 一路开车一路聊,常清廷的车载着他们穿过小半个城区,来到锦州最为繁华的地带。 这里商铺林立,建筑物高大,据说最高的百货大楼里还装了美国运来的电梯,不用爬楼就能往返上下楼,非常神。 永乐街上只有杂货店,这里却有占地几千平方的百货公司,店面装修得富丽堂皇,使那些人力车夫拉客的时候都不敢从门前过,生怕弄脏了他们的台阶。 常清廷不是第一次来了,驾轻就熟地将车停在台阶下,便有门童过来帮忙泊车。 他丢给他钥匙,领着二人往大厦里走,口中不无吹嘘之言。 “这里是锦州……不对,是全国最时髦的地方!美国上周商店里摆出的新货,下周这里准能看到。无论是吃的、用的、穿的……对了,你吃过汉堡包么?里面有家店专门卖这个,据说是德国人最爱的食物,我带你去尝尝。” 从几十文一杯的咖啡,变成德国来的汉堡包,可见常清廷对她已不是“街边看到的单纯姑娘”那么简单。 荣三鲤对汉堡包没兴趣,但是为了让他出钱,表现得饶有兴致。 “好啊,那我们就去看看吧。” 她生得如此标志,笑起来明眸善睐,脸上笼罩着一层耀眼光辉似的。 常清廷失神了几秒,反应过来后连忙上前为她带路,同时右手悄悄托住她纤细的腰肢,不动声色地揩了把油。 走在后面的顾小楼将他的小动作看得清清楚楚,眸光一沉,清清嗓子,指着一楼进门处手表店柜台里的手表不动了。 二人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常清廷问:“怎么了?” 荣三鲤微微一笑,来到他身边。 “我家小楼啊,打从十五岁时就想要一块进口手表。你看他长得这么好看,手腕上却总光秃秃的,多寒酸。可惜我没能力,开个店也是赔本店,哪里买得起手表,唉……” 她说着眼神变得悲伤,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店员出来接待他们,问他们看中哪一款。 顾小楼指着柜台里标价最高的手表一动不动,好似脚底生了根。 常清廷偷偷瞥了眼价格,心惊肉跳,哪怕给他自己买也舍不得。 可第一次带他们出来,怎么能小气?再者两人的好相貌已经把商场其他客人的目光吸引过来,敢进这座商场买东西的哪个不是非富即贵?要是不买,更是丢了大脸。 常清廷咬咬牙关掏出银票,伸出的手有些颤抖。 “给那块包起来。” 店员才上班就做了笔大生意,连忙去找盒子。 荣三鲤却说不要盒子,直接拿出来给顾小楼戴上,举着他的手端详。 “小楼的手好看,手表也好看,真合适……清廷,多谢你呀。” 常清廷花了自己几个月的潇洒钱换得一句谢谢,心里在滴血。然而钱都花了,派头定要做足,嘴角抽搐地说: “这点钱算什么,走,继续逛去。” 很快,他就后悔说出这句话。 荣三鲤没再打他,全程陪在他身边,清廷清廷叫得可亲热。每当顾小楼一停下脚步,又指着什么东西时,她必定开口帮腔,暗示他给他买。 她的那张嘴不仅看起来漂亮,说话也是一套一套的,不用什么污言秽语,偏偏就让他觉得不买下不来台。 等到后面,常清廷一看顾小楼伸出手指腿就打颤,连忙以还有事的名义把他们带出商场。 站在商场台阶上,顾小楼和荣三鲤手中拎满大包小包,全是高档货。 她笑眯眯道: “清廷,今天真是多谢你呀,我们两个平时过年也舍不得买这么好的东西呢。” 他强撑着露出笑容,“没事,一点零花钱而已。” “那我们去吃汉堡包吧,你不是说要带我们去吃吗?” 常清廷荷包空空,再去买汉堡包只能当裤子,忙说: “我真的有急事要走,不去了,改天吧。” 荣三鲤歪着头犹豫了会儿,才答应:“行,那你去吧。” 他擦了把冷汗打算送他们回家,却见她亲热地勾住顾小楼的胳膊,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 “不过我跟小楼约好了今天一定要看场电影,既然你有事就去忙吧,不用管我们了。小楼,咱们看电影去。” 说罢两人就走进了商场对面的大世界电影院。 常清廷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潇洒的背影,满脸愕然。电影院外挂着一幅巨大的卷发红唇风情女郎画报,好似在嘲笑他被人耍了。 难得出来一趟,荣三鲤和顾小楼先看了夜半歌声,又看了白蛇传,最后看了风云儿女,出来后把上午买的商品都退掉,花两块大洋吃了顿西餐,这才叫了一辆车,迎着夕阳回家去。 锦鲤楼今天生意依旧不好,食客都去常家饭庄吃虾丸了,大堂里冷冷清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0.第 40 章 最快更新这门娃娃亲要不起[穿]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荣三鲤勾着嘴角, 在小兵的脸上轻轻拍了拍。 “去, 就这么说。” 小兵愕然地看着她,不仅是因为那番惊人心魄的话,更是因为她的笑容和举动。 妈的,以前总听人说她是个女爷们, 除去一张漂亮的脸,几乎与男人无异。 他还信了, 现在看来, 这世间除了狐媚子转世的, 还有哪个女人能比她更勾人? 荣三鲤的那一拍还在令小兵回味无穷, 而她已经升起车窗,显然没有更多的话要说了。 小兵骑上马, 回去传话。 顾小楼担忧地看着她。 “三鲤,你这么说他就会走吗?别败坏了自己的名声。” 荣三鲤笑而不语, 淡淡道:“你等着看吧。” 顾小楼见她如此有把握, 只好收起担忧, 望向那片薄雾。 小兵马匹带起的风将薄雾冲散了些,几乎可以看清霍初霄深刻的五官。 听完前者的话后,他好像朝这边看了过来。深沉的目光与春日的暖阳一同穿透雾气,落在福特标志性的拱形车头上。 他的马蹄动了,顾小楼心里一紧,又看荣三鲤, 后者仍是那副淡然的模样。 最后, 霍初霄调转马头, 高大的身影渐渐隐入雾气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开车。” 荣三鲤吩咐一声,司机踩下油门。 不出半个时辰,雾气散尽,灿烂的阳光为汽车披上一层金甲,奔向崭新的开始。 . . . 锦州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这里依山傍水,易守难攻。城北是一片重峦叠嶂的山脉,浩浩荡荡绵延了上千公里。城南则毗连大运河,下船就能进城,只需经过那道足有十多米高的城墙。 一千多年前,它只不过是荒山僻野,后因商队改路线,时常会在此地歇脚,就陆陆续续建立起几个驿站。 之后驿站变成村落,村落发展成城镇,锦州的规模和人口于前朝末期抵达顶峰,堪与平州媲美。 又因有大运河,凡商船必定在此停靠,凡来往南北的路人必定在城内休憩,其繁荣程度,丝毫不逊色于沿海的贸易集散地沪城。 锦州城内有无数条街、无数条巷,数不清的商场店铺,每天都有新店开张或倒闭。 这几天,永乐街上有家因经营不善而关门的布店转租出去了,每天天不亮就有装修师傅过来敲敲打打,将店铺翻新。 永乐街约三百米,历史跟锦州一样长。 街道后面就是民居,因此街上卖什么的都有,洋货、布料、瓜子点心……甚至还有算命摊子和酒楼,几乎是一个城市的缩影。 酒楼名曰常家饭庄,听名字就知道是家传的。创始人乃锦州本地人,曾是前朝知府家的厨子。 知府倒台后他自谋出路,创立一个常家菜,十分符合锦州人的口味,因此生意兴兴向荣。 传到如今,创始人早就去世,掌柜的是他儿子常鲁易,对自己的手艺特别自豪,总以常家菜唯一传人自居。 对门的布店成功转租之后,街上的商户见惯了,漠不关心,只有他深受困扰。 一是装修声音嘈杂,灰尘大,他总觉得会影响自家生意。 二是今日出门时,偶然听说了一个消息——对门装修完成,也会开一座酒楼,据说请得还是从平州来的厨子。 平州是京城,卧虎藏龙之地,要是普通的厨子还好,可万一来个在宫里干过的…… 皇家御厨,噱头不比他这个知府家的大得多? 两者相加,他烦得今日菜价都忘了看,也顾不上杂役买菜时会不会与小贩串通好虚报价格,匆匆折返回店里,打算找自己夫人儿子商量对策。 “常老爷早。” 在他家店门口支了十几年摊子卖粉皮的老头黄大山,照旧陪着笑跟他打招呼。 他看也没看一眼,提着长袍下摆跨进门槛。 黄老头没有放在心上,正过脸继续做粉皮。 他老婆刘桂花用头巾擦擦汗,压低声音问: “常老爷今儿个脸色怎么更难看了,该不会又想涨我们租子吧?他太太这个月可天天早上都让人过来端粉皮呢,一个大子儿没给过,再涨租子都要折本了。” 黄老头眯着眼睛笑,露出一排缺了几个的黄牙,凑近将新听到的消息告诉她,说完努努嘴。 “你现在知道他为什么不开心了吧,永乐街就要开第二家酒楼,他的好生意说不定就做要到头了。” 刘桂花却开心不起来,忧心忡忡地盯着锅。 “你说……要是新开起来的酒楼也卖早点,咱们的摊子是不是就开不下去了?儿子还在上学,媳妇都没娶,就指着粉皮赚点钱。要是卖不出去,以后拿什么给他交学费?” 黄老头一听才意识到这个可能性,心情顿时焦躁起来,抓起一把辣椒粉撒进汤锅里。 “唠叨什么?天塌下来有我顶着,还能饿死你们娘儿母俩?去去,做生意。” 刘桂花不说话了,帮客人盛粉皮,黄老头看着眼前这锅热气腾腾的汤,忍不住朝对面的店铺瞥去一眼。 那里晾着几块新门板,已经上好了漆,就等木匠把它装上去。 酒楼快开张了。 那边常鲁易没跟太太儿子商量出名堂,这边黄老头时刻紧盯对面,想看看店铺的新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一整个上午,店里都只有装修师傅。等到下午三点左右,一辆黑色福特轿车驶进永乐街,停在店门外。 黄老头正在把新蒸好的粉皮从笼屉里刮出来,手里动作不停,却悄悄伸长了脖子,鹅似的往那边看。 车内下来三个人,穿短衫的一看就是车夫,帮忙提行李。剩下一个长身材的男青年,一个衣着简单却优雅的年轻女人。 两人模样都十分标志,然而眉眼间并无相似之处。男青年看起来比女人小几岁,两人的关系耐人寻味。 不是姐弟,该不会是……夫妻? 下车后女人没有说话,男青年冲店里喊了声,有个中年男人跑出来,将他们迎了进去。 福特车停在路边,在这个年代是稀罕之物,全永乐街也就家底丰厚的常老板家后院里停着一辆而已,如今终于来了第二辆,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下午吃粉皮的人少,黄老头喊了声老婆子,把手中工作交给她,自己则跑到对面店铺的侧门,偷听里面的动静。 一群人围在店里看装修,男青年忽然提议。 “三鲤,我们去后面看看吧,后面还有个院子。” 那个被他称呼为三鲤的女人嗯了声,声音听起来轻柔文静,之后众人就一同往后院去。 黄老头探头探脑地听了半天,得知他们的确是从平州来的,也的确是想开酒楼。 女人叫荣三鲤,男人叫顾小楼,听说话时的亲密应该是一家人,却不知为何两家姓。 荣三鲤是两人中间掌权的那个,店面则是顾小楼托人租的。他等中年男人介绍完店里所有设施,荣三鲤点头表示可以后,才让车夫把行李拿进来。 偷听到这里,黄老头算是彻底放下心,哼着小曲儿回到摊子上,接过刘桂花手里的笼屉,继续干活。 刘桂花好地问: “你咋这么开心呢?人家不开酒楼了?” “开,怎么不开。” “不卖早点?” “谁知道呢。” “那你开心什么?”刘桂花纳闷极了。 黄老头神秘兮兮地一笑,压低声音。 “你是不知道,他们的掌柜呀,是个女人!” “女人怎么了?” 怎么了? 女人能有成大事的吗?先前那个开布店的,要不是听了老婆的话进一批又贵又难卖的洋布料,怎么可能那么快关门。 还有他这个粉皮摊子,老婆只能打下手,干干择菜洗碗的活,正事还不是得他亲自来。 看那女人长得又漂亮,细皮嫩肉,必定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主,带个小白脸出来做生意本就是自不量力,再加上对门还有个常老板虎视眈眈,估计用不了三个月,店面又要换人。 黄老头对自己的猜测很有信心,见锅里的汤已经沸腾,拿个长柄勺舀起一点抿了抿,喜滋滋地眯起眼睛。 常鲁易从门里出来,似乎才喝了点酒,挺着个大肚皮,脸上油光发亮。 黄老头照旧打招呼,“常老爷,出门啊?” 常鲁易一看见他就用袖子挡住脸,挥挥手厌恶道: “你汤里少放点辣椒粉,呛死人。要是再这样,下个月这摊位不租给你们了。” 二老连忙赔笑,鸡啄米似的点头,心中暗道除了他们谁还愿意租这个破摊位。 常鲁易最瞧不上他们这副哈巴狗的模样,扬长离去,却没有出永乐街,一扭头就走进对面的店门。 他跟家人中午就商量好了,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管她是哪里来的贵人,先热脸相迎搞好关系,再做定夺。 装修师傅都是附近请的,一眼就认出他。 “常老板找谁啊?” “新掌柜呢?” 装修师傅立刻冲内院喊:“荣小姐,有人找你。” 没过多久,一个穿白色羊毛大衣的女人款款走出,满头秀发用枚珍珠发卡拢住,那叫一个肤白胜雪、美明艳动人。 常鲁易看直了眼,忘了打招呼。 还是荣三鲤先开口。 “请问你是?” 常鲁易啊了声回过神,忙摘下头顶的帽子,极为绅士地说: “鄙人乃常家菜唯一传人,对面常家饭庄的掌柜常鲁易,请问这里的老板在哪儿?” “我就是。” 荣三鲤笑得很温婉。 常鲁易心中一喜,几乎忘了自己来之前的心思,盛情邀请。 “原来你就是新老板,巧了巧了。你今日才到锦州,想必没来得及准备晚饭吧?以后大家在同一条街上做生意,那就是自己人了,不如先去我的店里吃顿饭?就当为你们接风。” “当然是从曾爷爷的菜谱上学来的,昨晚我研究了很久。” “原来你昨晚在房间看啊。” “你不是偷看了一晚上么?连我在房间做什么都没看明白?” 顾小楼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小动作早就暴露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荣三鲤揶揄他,“以后想偷看别人,先把自己房间里的灯关了,不然探头探脑的模样全都映在了窗户上。” 顾小楼闹了个大红脸,不说话了,一个劲儿地往灶里加柴火。 半个小时后,黄老头按耐不住,走到大堂喊他们。 荣三鲤把手头的工作交给顾小楼,自己洗干净手,好整以暇地走出去,笑道: “有什么事吗?” “说好了今天比赛的,你们一直缩在家里不出来是怎么回事?该不会后悔了吧?” 黄老头为了赢得比赛,特地用最好的材料熬了一锅鲜汤,所有香葱啊香菜啊辣椒啊,都是赶早起来买的,最是新鲜。至于做粉皮用得绿豆面,那更是细细的磨了一晚上。 现在东西还没开始做,街坊四邻已经被鲜汤的香味勾得舍不得走,这使得他对即将到来的比赛十分有底气,已经忍不住摩拳擦掌了。 荣三鲤道:“我们正在准备,待会儿就好。” “不后悔就行,外面大家伙儿都在等着了,要是荣小姐你临阵脱逃、言而无信,以后这生意恐怕是不好做呀。” 荣三鲤笑笑,“多谢操心,我先忙去了,稍后见吧。” 她说完就回到后厨,黄老头不好进去,在大堂里踮起脚尖张望,只看得到厨房里冒出许多白色水蒸气,不知道到底在做什么东西。 管她做什么,年纪轻轻的女人,还能得赢得过有十几年经验的他? 黄老头不屑地哼了一声,走出店门。 常鲁易在自家门口张望,由于比赛的缘故,大家都没心思进店吃饭了,全都在街边等着看热闹。 见黄老头出来,他推开众人,第一个跑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问: “他们在里面做什么?” 对于自己这个未曾显山漏水的对手,常鲁易还是蛮在意的,尤其对方长得那么漂亮,就算将来真的要抢生意,他也不希望坏了自己在她心中的好印象。 好男不跟女斗,更不跟美女斗。 黄老头随口道:“还能做什么,蒸粉皮呗,常老爷您也想尝尝?” “你们一个在我家门口摆摊子,一个在我对面开店,尝尝不行啊?” “行,当然行……” 黄老头对这个常老板的态度其实很复杂,一方面他得每月交租仰仗他吃饭,已经合作十几年了。另一方面他知道常鲁易一家瞧不起自己,还老说他儿子念那么多是白念,赔钱货一个。 每当听了这话他就很不服气,自己儿子都考上大学了,还是赔钱货,他家那个吃喝嫖赌样样俱全的二世祖算什么? 黄老头心中一动,试探地问: “常老爷,以您做菜多年的经验看,今天谁能赢啊?” 常鲁易嗤笑,“怎么?现在就想着给自己拉票吗?黄老头,虽说我们家吃了你很多粉皮,可人家小姑娘初来乍到,不能拉帮结派欺负她,必须公正投票。” 看他说得那么义正辞严,黄老头嘿嘿一笑。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常老爷能不能顺势做件好事,你看我都租了你们家门口这么多年,要是这回我赢了,你就给我免两个月的租子行不行?” “你这黄老头……真精明!” 常鲁易指着他的鼻子,本想说他想得美,但是念头一转,起了戏弄的心思,改口道: “两个月太短,要是你赢了,我就免三个月。” “真的?”黄老头大喜。 “可要是你输了……那你得给我交三个月的三倍租金,敢不敢赌?” 常鲁易大喝一声,冷笑地看着他。 黄老头被激起久违的热血,加之对自己有信心,又想出口往日的憋闷气,答应下来。 “好!” 刘桂花见两人大呼小叫的,像是在吵架,过来询问。 “你们在说什么?” 黄老头懒得告诉她,挥挥手走到摊位前,用勺子尝了口锅里的汤,愈发的斗志昂扬。 今天他赢定了! 上午九点,过来看热闹的人已经快要等不及,近百双眼睛的注视下,新酒楼里终于走出两个人,正是荣三鲤和顾小楼。 艳阳高照,气温转暖。 荣三鲤没再穿大衣,而是一件夹了层薄棉的天蓝色短褂子,珍珠扣子折射出莹润光泽。 下面配一条颜色稍深些的布裙,布料看起来不像丝绸似的反光,又比麻布棉布挺括许多,不知究竟是什么料子。 她没戴帽子和首饰,一头秀发编成个大辫子搭在左肩上,身姿轻盈利落,该粗的地方粗,该细的地方细。不施脂粉,却是天生的标志美人儿,看得在场男性都忘了呼吸。 “又是过时货。” 黄润芝倚在三楼的窗台边,居高临下地打量她,在心中不屑地说了句,就将视线移到她身后的顾小楼身上。 顾小楼实在是个好看的青年,面孔白皙眉眼乌黑,身材高挑挺拔,隔得这么远她都能看见他浓密的睫毛。 他站在阳光底下,就如同某种朝气蓬勃的植物,令黄润芝回想起自己清纯的少女时代,一颗被世俗和金钱渲染过的心似乎都跟着变年轻了许多。 她更加想把他收到自家当杂役了,如此赏心悦目,如此乖巧懂事,比那个又傻又馋又懒的常天壮好了不知多少倍。 荣三鲤是空手的,顾小楼两手捧着一个大汤碗,汤碗上盖着盖子,看不见里面是什么。 黄老头问:“这就是你们的粉皮?” “是。” 荣三鲤笑得落落大方。 “别藏着掖着,打开给大家伙看看。” 有人撺掇。 荣三鲤将汤碗放在黄老头的柜台上,打开盖子,一阵热气冲出来。 等热气散尽后,众人围过去看,只见雪白的汤碗里盛着一碗红通通油汪汪的汤,汤里有晶莹如玉的粉皮,翠绿的葱花和香菜,少许辣椒飘在最上面,看起来让人食指大动。 黄老头看看她的汤碗,再看看自己锅里的汤,怒道: “你抄我的配方!难怪那天跑来吃粉皮。” 众人哗然,但荣三鲤不慌不忙。 “我抄你哪里了?” “还用问?你的粉皮看起来跟我的分明一个样!” “大家做得都是粉皮,当然一个样。另外我问你,普天之下几个人做汤不放葱?锦州城里几个人不吃辣?你不能因为我也放了,就污蔑我是学你的吧。” 刘桂花拉拉自己老头子的胳膊,小声说:“她说得没错,粉皮不都长这模样嘛……” “去,不说话你能死啊?” 黄老头很不耐烦地甩开她的手,冲荣三鲤道:“这个我就不计较了,吃的东西还是要靠味道说话。” “那就开始了,为公平也为节省时间,我们每人当场选出五人,共计十人,一起来品尝两方的粉皮。尝完后觉得哪家好吃,就把这个……” 她从顾小楼手里拿来十根红筷子,“放到那人手里。” 黄老头对于规则没异议,两人当即从现场选出十个人,又把自己的东西分出十小碗,让他们开始品尝。 黄老头把自己一家人的生计,还有往后三个月的租子都压在这场比赛上,重视程度无需多言,紧张地看着他们,大气也不敢出。 荣三鲤的表现就平静得多,站在自己的作品前,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顾小楼本来也很紧张,自从看到她做菜的过程以后,就稳操胜券了,现在甚至还能与她谈笑。 第一个食客走到黄老头面前,端起一只碗,先煞有介事地嗅了嗅香气,然后才夹起一块放到嘴里,吃完觉得不过瘾,一鼓作气将碗里的全部吞吃下肚,边抹嘴边冲他竖大拇指。 黄老头松了口气,喜笑颜开,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胜利的景象。 食客来到荣三鲤面前,视线放肆地在她脸上打量,想套个近乎。 顾小楼没好脸地塞给他碗筷,催他赶紧吃。 他气得直撇嘴,心不在焉地夹起一块放到嘴里,咀嚼两口后,脸色大变。 黄老头期待地凑过来,“不好吃是不是?” 他没说话,只是拧着眉想了半天,得到答案后又吃了一口,赞叹不已。 “太神了,居然是这个东西……好,好!” 他的两声叫好让黄老头如坠冰窟,拉着他问究竟好在哪里。 他不说话,只对他投去一个怜悯的眼神,把红筷子放到荣三鲤手上,意犹未尽地走进人群里。 第一票,他输了。 黄老头失魂落魄地回到原位,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到了上午十点,店内方方面面都准备好了。荣三鲤说声稍等走进后院,与顾小楼一同把鞭炮拿出来。 白马牌的洒金鞭,用竹竿高高挑起,行人自动退至两旁捂住耳朵。 荣三鲤站在匾额下,手里拽着垂下来的红丝带,对顾小楼点点头。 她用力一拉,匾额上的红布收拢到左右,露出金灿灿的三个瘦金体大字——锦鲤楼。 锦字与楼字下方,各有一条大鲤鱼带着一群小鲤鱼,雕工细致,栩栩如生。 顾小楼点燃鞭炮,厂家夹在鞭炮里的金色纸条随着红色爆竹纸一起往下飘,火光四射,红里夹金,映得满屋都金灿灿的,着实叫人眼花缭乱。 爆竹买得最大规格,响了好久才停下,最后一声爆竹炸开,路人开始拍巴掌,连黄老头也忍不住叫好。 “我活了这么久,还没看过这么响的爆竹,好兆头!以后一定财源滚滚,生意兴隆!” 锦州有店铺开张发红包的习惯,用红纸包上一两枚铜板就算封红包,包几百封也不过一块大洋。 钱不算多,纯粹图好彩头。 荣三鲤把分红包的活儿交给一个杂役,让他分给来道贺的路人和小孩,自己则与顾小楼进店去,搬出昨晚写好的东西。 常家饭庄里没有一个客人,常天壮和几个伙计靠在柜台上聊天,往日嫌那些吃粉皮的人烦,今天倒有点怀念他们。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是常鲁易和夫人下楼了,两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见了他们就训斥。 “又站在这里磨洋工,干活去!” “老板,一个吃饭的都没有,干什么活啊?” “待会儿就到饭点了,客人不就来了吗。” “今天新酒楼开张,他们肯定都去对面尝尝鲜啊。” “放屁!”黄润芝叉腰泼辣骂道:“再说这种晦气话,这个月别想要工钱,给我滚到厨房去!” 伙计们一溜烟跑了,她没出够气,随便拉了张椅子坐下,看着门庭若市的锦鲤楼目露凶光。 常鲁易心情也不好,但是怕她闹,安慰道: “开张第一天,客人必定要多些的,大家都喜欢看热闹嘛,等过两天就知输赢了。” 黄润芝却不这么想,从她嫁到常家以来,这永乐街上就只有他们一家酒楼,哪天不是车马盈门? 平白无故跳出来个锦鲤楼,哪怕是开张当天,她也不愿被他们分走一杯羹。 得想个办法,把那些看热闹的人都给拉过来…… 她正琢磨着,就听到门外又传来一阵欢呼,推了常鲁易一把,让他过去打探情况。 常鲁易不好意思露面,跑到厨房找常天壮,常天壮从后面出去,悄悄查看,回来告诉他答案。 如此一番折腾后,黄润芝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 荣三鲤拿出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凡今天进店消费的食客,即使只点一杯茶也能参与抽奖,奖品是明晃晃的一块大洋,总共备了一百块,不怕抽不中,就怕不来抽。 一百块!哪怕全是奔着抽奖去的,他们今天也能做一百单生意! 黄润芝气得直掐丈夫的耳朵。 “瞧瞧人家的脑子,再瞧瞧你!你是猪吗?就这么干坐着看她抢生意啊?” 常鲁易痛得连声求饶,又骂在一旁傻站着的常天壮,让他滚回厨房去。 常天壮翻了个白眼,留他们二人在大堂。 光掐耳朵是没用的,掐下来也不够炒一盘。黄润芝逼丈夫想办法,自己的高跟鞋也一个劲儿在地面上敲,眼睛转溜着,一会儿一个主意。 “我们去雇几个地痞流氓闹场怎么样?我堂哥认识这种人,花几块大洋就能让他们在店里闹一天,看谁敢进去吃饭。” “你当人家傻的啊?不知道报警吗?” “那就派伙计往他们家的锅里丢苍蝇?保管第一天闹出这种事,没人愿意再光临。” “才刚开春,上哪儿去找苍蝇?粪坑里也刨不出来啊。” “那你说怎么办?这个不行那个不行,你是男人,你出主意啊!” 常鲁易被她逼急了,倒真想出个主意,冲她这样那样的耳语一番,黄润芝露出惊喜的笑。 “行!就按你说得办!” 他们忙活起来,过了没一会儿,锦鲤楼的小跑堂就站在门边,对正在招呼客人的荣三鲤招手。 “老板,您快来看看。” 荣三鲤让顾小楼过来接替自己,帮食客点单,她则走到小跑堂身边,往门外瞧去。 常家饭庄仍是冷冷清清,门外却也挂出一块牌子,上——凡今日进店消费满三百文者,可抽奖赠送秘制烧鹅一只。 锦州靠大运河,养鸭养鹅的人很多,做鹅的人自然也多。一只烧鹅市场价普遍是一百文,常家饭庄里价格贵一半,卖一百五十文。如能免费赠送,也算是美事。 可大中午的,有几个人能消费满三百文呢? 她一笑置之。 “不用管他,招呼客人就是。” 跑堂应声,一甩抹布跑去端菜了,荣三鲤回头看着热热闹闹的大堂,还有挤满楼梯等位置的食客,欣慰地扬起嘴角。 刘桂花从后院跑出来,跟她说厨房的鱼已经快用完了,得尽快买。 荣三鲤拿出一张名帖,上面印有她的名字和锦鲤楼地址,让她去码头找一个叫贺六的鱼贩子,正是上次给他们送甲鱼的那一位,叫他按照昨天的订货单原模原样再送些鱼过来,鱼钱等打烊后一起结算。 码头离永乐街不算太远,刘桂花又很想帮她出出力,拿着钱就出门了。 荣三鲤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就被客人叫去,争先恐后的点单。 常家饭庄里,常鲁易夫妇把牌子挂出去后就开始期待,满以为客人会蜂拥而至。 然而根本无人从他们门口经过,更别说进店了。但凡路过一个行人,都被对面的热闹氛围吸引过去。 黄润芝眼巴巴地等了半天,见时间已经到了十一点半,往常这时候店里早已经坐满了人,今天却连个鬼影都没有,摆明了是对面开张害的。 这几日的信心勃勃被击碎,她恨不得冲到对面去抢几个人过来。 对了……抢! 黄润芝眼尖地瞥见一个熟悉身影,用力推丈夫。 “快!那是昨天来咱家吃过饭的,你去跟人家套近乎,把他带进来!” 常鲁易拉不下这个面儿。 他记得那人,就在不远的制烟工厂做工的,偶尔会来店里点个小炒菜配碗白米饭当做打牙祭,撑死了也就三十文钱,几乎没赚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1.第 41 章 最快更新这门娃娃亲要不起[穿]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顾小楼点燃鞭炮, 厂家夹在鞭炮里的金色纸条随着红色爆竹纸一起往下飘,火光四射, 红里夹金, 映得满屋都金灿灿的, 着实叫人眼花缭乱。 爆竹买得最大规格,响了好久才停下, 最后一声爆竹炸开,路人开始拍巴掌, 连黄老头也忍不住叫好。 “我活了这么久,还没看过这么响的爆竹, 好兆头!以后一定财源滚滚,生意兴隆!” 锦州有店铺开张发红包的习惯,用红纸包上一两枚铜板就算封红包, 包几百封也不过一块大洋。 钱不算多,纯粹图好彩头。 荣三鲤把分红包的活儿交给一个杂役, 让他分给来道贺的路人和小孩, 自己则与顾小楼进店去,搬出昨晚写好的东西。 常家饭庄里没有一个客人,常天壮和几个伙计靠在柜台上聊天, 往日嫌那些吃粉皮的人烦,今天倒有点怀念他们。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是常鲁易和夫人下楼了, 两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见了他们就训斥。 “又站在这里磨洋工, 干活去!” “老板,一个吃饭的都没有,干什么活啊?” “待会儿就到饭点了,客人不就来了吗。” “今天新酒楼开张,他们肯定都去对面尝尝鲜啊。” “放屁!”黄润芝叉腰泼辣骂道:“再说这种晦气话,这个月别想要工钱,给我滚到厨房去!” 伙计们一溜烟跑了,她没出够气,随便拉了张椅子坐下,看着门庭若市的锦鲤楼目露凶光。 常鲁易心情也不好,但是怕她闹,安慰道: “开张第一天,客人必定要多些的,大家都喜欢看热闹嘛,等过两天就知输赢了。” 黄润芝却不这么想,从她嫁到常家以来,这永乐街上就只有他们一家酒楼,哪天不是车马盈门? 平白无故跳出来个锦鲤楼,哪怕是开张当天,她也不愿被他们分走一杯羹。 得想个办法,把那些看热闹的人都给拉过来…… 她正琢磨着,就听到门外又传来一阵欢呼,推了常鲁易一把,让他过去打探情况。 常鲁易不好意思露面,跑到厨房找常天壮,常天壮从后面出去,悄悄查看,回来告诉他答案。 如此一番折腾后,黄润芝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 荣三鲤拿出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凡今天进店消费的食客,即使只点一杯茶也能参与抽奖,奖品是明晃晃的一块大洋,总共备了一百块,不怕抽不中,就怕不来抽。 一百块!哪怕全是奔着抽奖去的,他们今天也能做一百单生意! 黄润芝气得直掐丈夫的耳朵。 “瞧瞧人家的脑子,再瞧瞧你!你是猪吗?就这么干坐着看她抢生意啊?” 常鲁易痛得连声求饶,又骂在一旁傻站着的常天壮,让他滚回厨房去。 常天壮翻了个白眼,留他们二人在大堂。 光掐耳朵是没用的,掐下来也不够炒一盘。黄润芝逼丈夫想办法,自己的高跟鞋也一个劲儿在地面上敲,眼睛转溜着,一会儿一个主意。 “我们去雇几个地痞流氓闹场怎么样?我堂哥认识这种人,花几块大洋就能让他们在店里闹一天,看谁敢进去吃饭。” “你当人家傻的啊?不知道报警吗?” “那就派伙计往他们家的锅里丢苍蝇?保管第一天闹出这种事,没人愿意再光临。” “才刚开春,上哪儿去找苍蝇?粪坑里也刨不出来啊。” “那你说怎么办?这个不行那个不行,你是男人,你出主意啊!” 常鲁易被她逼急了,倒真想出个主意,冲她这样那样的耳语一番,黄润芝露出惊喜的笑。 “行!就按你说得办!” 他们忙活起来,过了没一会儿,锦鲤楼的小跑堂就站在门边,对正在招呼客人的荣三鲤招手。 “老板,您快来看看。” 荣三鲤让顾小楼过来接替自己,帮食客点单,她则走到小跑堂身边,往门外瞧去。 常家饭庄仍是冷冷清清,门外却也挂出一块牌子,上——凡今日进店消费满三百文者,可抽奖赠送秘制烧鹅一只。 锦州靠大运河,养鸭养鹅的人很多,做鹅的人自然也多。一只烧鹅市场价普遍是一百文,常家饭庄里价格贵一半,卖一百五十文。如能免费赠送,也算是美事。 可大中午的,有几个人能消费满三百文呢? 她一笑置之。 “不用管他,招呼客人就是。” 跑堂应声,一甩抹布跑去端菜了,荣三鲤回头看着热热闹闹的大堂,还有挤满楼梯等位置的食客,欣慰地扬起嘴角。 刘桂花从后院跑出来,跟她说厨房的鱼已经快用完了,得尽快买。 荣三鲤拿出一张名帖,上面印有她的名字和锦鲤楼地址,让她去码头找一个叫贺六的鱼贩子,正是上次给他们送甲鱼的那一位,叫他按照昨天的订货单原模原样再送些鱼过来,鱼钱等打烊后一起结算。 码头离永乐街不算太远,刘桂花又很想帮她出出力,拿着钱就出门了。 荣三鲤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就被客人叫去,争先恐后的点单。 常家饭庄里,常鲁易夫妇把牌子挂出去后就开始期待,满以为客人会蜂拥而至。 然而根本无人从他们门口经过,更别说进店了。但凡路过一个行人,都被对面的热闹氛围吸引过去。 黄润芝眼巴巴地等了半天,见时间已经到了十一点半,往常这时候店里早已经坐满了人,今天却连个鬼影都没有,摆明了是对面开张害的。 这几日的信心勃勃被击碎,她恨不得冲到对面去抢几个人过来。 对了……抢! 黄润芝眼尖地瞥见一个熟悉身影,用力推丈夫。 “快!那是昨天来咱家吃过饭的,你去跟人家套近乎,把他带进来!” 常鲁易拉不下这个面儿。 他记得那人,就在不远的制烟工厂做工的,偶尔会来店里点个小炒菜配碗白米饭当做打牙祭,撑死了也就三十文钱,几乎没赚头。 平时最嫌弃的就是这种又占座又不点什么东西的食客,今天却要主动套近乎?怎么可能。 常鲁易不想去,黄润芝又开始掐他。他连蹦带跳地逃出门,决定先混一会儿再回去。 等到十二点时,常家饭庄里稀稀拉拉地来了几个客人,不是因为跟他们关系好,也不是因为这里的菜好吃,而是对面实在没位置坐了。 黄润芝看见他们就气,简直想把这些白眼狼赶出去,又怕一整天都开不了张,就把下面交给伙计,自己气呼呼地上了楼。 伙计紧跟着又跑上来,支支吾吾地说今天去晚了,没买着鱼,鱼贩子都回家去了,仅剩的一家还被锦鲤楼订货,正要给他们送去,说什么也不肯匀些出来。 黄润芝处在气头上,按习惯该臭骂他一顿,忽地想出个办法,把他拉过来低声嘱咐一顿。 下午两点,锦鲤楼的客人还是络绎不绝,厨房再一次传出急报—— 最后一条鱼已经下锅烧了,大厨表示要是再不送鱼去,接下来点鱼的客人只能吃鱼鳞。 荣三鲤放下手头的事去找刘桂花,后者在厨房帮忙削萝卜皮,木盆里已经装着好几个小臂长新鲜水灵的大白萝卜。 听了她的话,刘桂花叫冤。 “那个老板明明说了中午送的啊,怎么没来呢?我去看看。” 她在围裙上擦擦手跑出去,很快就带来消息。 卖鱼老板的车在路上翻了,鱼全都滚到臭水沟里,今天没法再供货。 “怎么开张第一天就碰到这种事呢,该不会是有人故意使绊子,让咱们供不上菜吧!真是太可恶了!” 荣三鲤倒是不生气,仿佛早有预料,对她说: “反正今天我们的生意也做得差不多了,大家都很辛苦,再过两个小时就打样吧。” 刘桂花惊道:“晚上不做生意了?难得的开张好日子,多可惜啊,少赚好多钱呢。” 荣三鲤笑吟吟地说: “见好就收,以后赚钱的路才长。万一惹上疯狗,那就过犹不及了。” 刘桂花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提狗,只知道她看起来年纪轻轻,说话时却高深莫测,给她一种不好招惹的感觉。 幸好他们已经握手言和,荣三鲤不光不嫌弃他们,还给他们发工钱,想想都像在做梦。 她跑出去把这话告诉了顾小楼和跑堂们,食客碰巧听到一耳朵,连忙加快速度,赶着结账时去柜台抽奖。 天边飘满了绚烂的晚霞,许多人结束一天的工作,听说永乐街上吃饭抽现大洋,急急忙忙赶热闹,却看见跑堂挂出打烊的牌子。 小兵愕然地看着她,不仅是因为那番惊人心魄的话,更是因为她的笑容和举动。 妈的,以前总听人说她是个女爷们,除去一张漂亮的脸,几乎与男人无异。 他还信了,现在看来,这世间除了狐媚子转世的,还有哪个女人能比她更勾人? 荣三鲤的那一拍还在令小兵回味无穷,而她已经升起车窗,显然没有更多的话要说了。 小兵骑上马,回去传话。 顾小楼担忧地看着她。 “三鲤,你这么说他就会走吗?别败坏了自己的名声。” 荣三鲤笑而不语,淡淡道:“你等着看吧。” 顾小楼见她如此有把握,只好收起担忧,望向那片薄雾。 小兵马匹带起的风将薄雾冲散了些,几乎可以看清霍初霄深刻的五官。 听完前者的话后,他好像朝这边看了过来。深沉的目光与春日的暖阳一同穿透雾气,落在福特标志性的拱形车头上。 他的马蹄动了,顾小楼心里一紧,又看荣三鲤,后者仍是那副淡然的模样。 最后,霍初霄调转马头,高大的身影渐渐隐入雾气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开车。” 荣三鲤吩咐一声,司机踩下油门。 不出半个时辰,雾气散尽,灿烂的阳光为汽车披上一层金甲,奔向崭新的开始。 . . . 锦州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这里依山傍水,易守难攻。城北是一片重峦叠嶂的山脉,浩浩荡荡绵延了上千公里。城南则毗连大运河,下船就能进城,只需经过那道足有十多米高的城墙。 一千多年前,它只不过是荒山僻野,后因商队改路线,时常会在此地歇脚,就陆陆续续建立起几个驿站。 之后驿站变成村落,村落发展成城镇,锦州的规模和人口于前朝末期抵达顶峰,堪与平州媲美。 又因有大运河,凡商船必定在此停靠,凡来往南北的路人必定在城内休憩,其繁荣程度,丝毫不逊色于沿海的贸易集散地沪城。 锦州城内有无数条街、无数条巷,数不清的商场店铺,每天都有新店开张或倒闭。 这几天,永乐街上有家因经营不善而关门的布店转租出去了,每天天不亮就有装修师傅过来敲敲打打,将店铺翻新。 永乐街约三百米,历史跟锦州一样长。 街道后面就是民居,因此街上卖什么的都有,洋货、布料、瓜子点心……甚至还有算命摊子和酒楼,几乎是一个城市的缩影。 酒楼名曰常家饭庄,听名字就知道是家传的。创始人乃锦州本地人,曾是前朝知府家的厨子。 知府倒台后他自谋出路,创立一个常家菜,十分符合锦州人的口味,因此生意兴兴向荣。 传到如今,创始人早就去世,掌柜的是他儿子常鲁易,对自己的手艺特别自豪,总以常家菜唯一传人自居。 对门的布店成功转租之后,街上的商户见惯了,漠不关心,只有他深受困扰。 一是装修声音嘈杂,灰尘大,他总觉得会影响自家生意。 二是今日出门时,偶然听说了一个消息——对门装修完成,也会开一座酒楼,据说请得还是从平州来的厨子。 平州是京城,卧虎藏龙之地,要是普通的厨子还好,可万一来个在宫里干过的…… 皇家御厨,噱头不比他这个知府家的大得多? 两者相加,他烦得今日菜价都忘了看,也顾不上杂役买菜时会不会与小贩串通好虚报价格,匆匆折返回店里,打算找自己夫人儿子商量对策。 “常老爷早。” 在他家店门口支了十几年摊子卖粉皮的老头黄大山,照旧陪着笑跟他打招呼。 他看也没看一眼,提着长袍下摆跨进门槛。 黄老头没有放在心上,正过脸继续做粉皮。 他老婆刘桂花用头巾擦擦汗,压低声音问: “常老爷今儿个脸色怎么更难看了,该不会又想涨我们租子吧?他太太这个月可天天早上都让人过来端粉皮呢,一个大子儿没给过,再涨租子都要折本了。” 黄老头眯着眼睛笑,露出一排缺了几个的黄牙,凑近将新听到的消息告诉她,说完努努嘴。 “你现在知道他为什么不开心了吧,永乐街就要开第二家酒楼,他的好生意说不定就做要到头了。” 刘桂花却开心不起来,忧心忡忡地盯着锅。 “你说……要是新开起来的酒楼也卖早点,咱们的摊子是不是就开不下去了?儿子还在上学,媳妇都没娶,就指着粉皮赚点钱。要是卖不出去,以后拿什么给他交学费?” 黄老头一听才意识到这个可能性,心情顿时焦躁起来,抓起一把辣椒粉撒进汤锅里。 “唠叨什么?天塌下来有我顶着,还能饿死你们娘儿母俩?去去,做生意。” 刘桂花不说话了,帮客人盛粉皮,黄老头看着眼前这锅热气腾腾的汤,忍不住朝对面的店铺瞥去一眼。 那里晾着几块新门板,已经上好了漆,就等木匠把它装上去。 酒楼快开张了。 那边常鲁易没跟太太儿子商量出名堂,这边黄老头时刻紧盯对面,想看看店铺的新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一整个上午,店里都只有装修师傅。等到下午三点左右,一辆黑色福特轿车驶进永乐街,停在店门外。 黄老头正在把新蒸好的粉皮从笼屉里刮出来,手里动作不停,却悄悄伸长了脖子,鹅似的往那边看。 车内下来三个人,穿短衫的一看就是车夫,帮忙提行李。剩下一个长身材的男青年,一个衣着简单却优雅的年轻女人。 两人模样都十分标志,然而眉眼间并无相似之处。男青年看起来比女人小几岁,两人的关系耐人寻味。 不是姐弟,该不会是……夫妻? 下车后女人没有说话,男青年冲店里喊了声,有个中年男人跑出来,将他们迎了进去。 福特车停在路边,在这个年代是稀罕之物,全永乐街也就家底丰厚的常老板家后院里停着一辆而已,如今终于来了第二辆,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下午吃粉皮的人少,黄老头喊了声老婆子,把手中工作交给她,自己则跑到对面店铺的侧门,偷听里面的动静。 一群人围在店里看装修,男青年忽然提议。 “三鲤,我们去后面看看吧,后面还有个院子。” 那个被他称呼为三鲤的女人嗯了声,声音听起来轻柔文静,之后众人就一同往后院去。 黄老头探头探脑地听了半天,得知他们的确是从平州来的,也的确是想开酒楼。 女人叫荣三鲤,男人叫顾小楼,听说话时的亲密应该是一家人,却不知为何两家姓。 荣三鲤是两人中间掌权的那个,店面则是顾小楼托人租的。他等中年男人介绍完店里所有设施,荣三鲤点头表示可以后,才让车夫把行李拿进来。 偷听到这里,黄老头算是彻底放下心,哼着小曲儿回到摊子上,接过刘桂花手里的笼屉,继续干活。 刘桂花好地问: “你咋这么开心呢?人家不开酒楼了?” “开,怎么不开。” “不卖早点?” “谁知道呢。” “那你开心什么?”刘桂花纳闷极了。 黄老头神秘兮兮地一笑,压低声音。 “你是不知道,他们的掌柜呀,是个女人!” “女人怎么了?” 怎么了? 女人能有成大事的吗?先前那个开布店的,要不是听了老婆的话进一批又贵又难卖的洋布料,怎么可能那么快关门。 还有他这个粉皮摊子,老婆只能打下手,干干择菜洗碗的活,正事还不是得他亲自来。 看那女人长得又漂亮,细皮嫩肉,必定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主,带个小白脸出来做生意本就是自不量力,再加上对门还有个常老板虎视眈眈,估计用不了三个月,店面又要换人。 黄老头对自己的猜测很有信心,见锅里的汤已经沸腾,拿个长柄勺舀起一点抿了抿,喜滋滋地眯起眼睛。 常鲁易从门里出来,似乎才喝了点酒,挺着个大肚皮,脸上油光发亮。 黄老头照旧打招呼,“常老爷,出门啊?” 常鲁易一看见他就用袖子挡住脸,挥挥手厌恶道: “你汤里少放点辣椒粉,呛死人。要是再这样,下个月这摊位不租给你们了。” 二老连忙赔笑,鸡啄米似的点头,心中暗道除了他们谁还愿意租这个破摊位。 常鲁易最瞧不上他们这副哈巴狗的模样,扬长离去,却没有出永乐街,一扭头就走进对面的店门。 他跟家人中午就商量好了,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管她是哪里来的贵人,先热脸相迎搞好关系,再做定夺。 装修师傅都是附近请的,一眼就认出他。 “常老板找谁啊?” “新掌柜呢?” 装修师傅立刻冲内院喊:“荣小姐,有人找你。” 没过多久,一个穿白色羊毛大衣的女人款款走出,满头秀发用枚珍珠发卡拢住,那叫一个肤白胜雪、美明艳动人。 常鲁易看直了眼,忘了打招呼。 还是荣三鲤先开口。 “请问你是?” 常鲁易啊了声回过神,忙摘下头顶的帽子,极为绅士地说: “鄙人乃常家菜唯一传人,对面常家饭庄的掌柜常鲁易,请问这里的老板在哪儿?” “我就是。” 荣三鲤笑得很温婉。 常鲁易心中一喜,几乎忘了自己来之前的心思,盛情邀请。 “原来你就是新老板,巧了巧了。你今日才到锦州,想必没来得及准备晚饭吧?以后大家在同一条街上做生意,那就是自己人了,不如先去我的店里吃顿饭?就当为你们接风。” 顾小楼确实也问过他一次,得知原来他本是平州城外乡镇上的一名教先生,因招惹上乡绅恶霸被抢妻杀子,惨遭逐出老家,无处可去,才来锦州投奔一个远方亲戚。 亲戚是卖菜的,就介绍他卖鱼,无需技巧,只要会算账就能糊口。 顾小楼不是一个太有善心的人,当年要饭时没人帮过他,反倒被不少人嫌弃,于是等他被荣三鲤带回家,一颗心也只有面对她时才会宽容。 乱世之中,贺六的经历算不得惨,顾小楼听了也只是听了,没有太大感觉,仍旧嫌弃他的鱼不够大,偏偏荣三鲤指定了要与他做生意。 贺六看看得投入,顾小楼都走到他身后了也没注意,直到他清清嗓子,贺六才猛地站起身,收起赔笑。 “小先生来了,今天要什么鱼?” 顾小楼把荣三鲤需要的转达给他,他掏出笔记好,说明天一早就送去,姿势非常卑微。 顾小楼看着心烦,不跟他说了,快步回家去。 走到永乐街,他正好碰上几个从常家饭庄出来的食客,口中讨论着汆虾丸子有多美味,表情回味无穷。 他心情更差了,准备进门,一辆黑色小汽车从后驶来,停在常家饭庄门口。 难道还有达官贵人特地开车来吃他们家的汆虾丸子? 顾小楼躲到门柱子后面看,见车门打开后跳下来一个穿西服梳大背头的高个青年,走起路来大摇大摆,螃蟹似的进了门,声音嘹亮地喊了声:“娘,我回来啦!” 这人……怎么看着那么眼熟? 顾小楼眯起眼睛回想,脑中模模糊糊冒出一张油头粉面的脸,还有常清廷三个字。 常清廷,常鲁易……真是阿巧娘碰到阿巧爷,巧碰巧了! 他连忙跑到后院去,敲荣三鲤的门。 荣三鲤还在研究菜谱,闻声无语地打开门。 “你怎么又这样风风火火的,出了什么事?贺六的鱼卖光了?” “不是……是……是常鲁易他儿子回来了!” “回来怎么了?” 这街上的谁都知道常鲁易有个儿子,又不是稀事。 顾小楼看看四周,凑到她耳边快速说了一句。 荣三鲤听完不怒反笑,饶有兴致地说: “这么巧,真是冤家路窄。” 顾小楼担忧道:“咱们跟常鲁易本就在抢生意,又揍了他儿子,现在怎么办?他们不会合起伙让我们关门吧。” “他们要真想动手,那就奉陪到底。”荣三鲤眼中闪过一抹锐利的光芒,抬头问:“让你买的东西买好了吗?” “贺六说明早就送来。” “嗯,招呼客人去吧。” 荣三鲤说完竟然关上门,没有跟他商量应对方法。 顾小楼急得想敲门,抬手后想起她训他急躁时的表情,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收回手。 锦鲤楼里她是大老板,他是二老板,不能急躁,更不能别人还没找上门,就自乱阵脚,像什么话。 三鲤肯定有办法,她不是常说么,事情没来不招惹,事情来了不怕事。 顾小楼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平复下心情,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去了大堂。 没想到的是,当天晚上,让他食不下咽的麻烦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当时他俩正和黄老头夫妇在后院吃饭,只听得大堂里门开了,传来一声“荣小姐”,等抬头时油头粉面的常清廷就已经到了眼前,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顾小楼条件反射地站起身,把荣三鲤挡在身后。 常清廷笑着拍了下巴掌。 他的嘴比旁人大,笑容让人毛骨悚然,仿佛张着血盆大口。 “荣小姐,真没想到原来你就是我家对面新酒楼的掌柜啊,你说这世上的事巧不巧?咱们怕是从命里带来的缘分,用英文怎么说来着……戴死特你。” 不等荣三鲤接话,他又看到了黄老头夫妇。 “原来黄叔黄婶也在,你们的事情我都听我娘说了,往后终于不用风吹日晒卖粉皮,荣小姐真是好人啊。” 二老不知是惧怕他还是避讳他,干笑着答应一声,不肯多说半句。 常清廷的眼睛滴溜溜转,打量一圈后院,最后回到荣三鲤身上。 “荣小姐,咱们既然如此有缘分,今天又算是别后重逢,是不是该单独聊一聊?” 顾小楼想都没想就骂道:“谁要跟你聊?滚!” “别这样,我这次回家来待得时间可长呢,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弄僵了多不好。” 他说话的样子客客气气,因为与伶人待惯了,说话时也学来一点婉转的调调,配上他那张精心修饰的脸,气质怪异又油腻。 顾小楼自打第一次与他见面就完全没好感,此刻自然不留情面。 “你想用这话威胁三鲤吗?大家都在一条街上做生意,敢使那些低三下四的手段试试。” 常清廷根本不接他的话,只笑眯眯地看着荣三鲤。 后者想了想,起身从顾小楼背后走出。 “好,我们去楼上包间聊。” “三鲤!” “你们吃饭,不用等我。” 荣三鲤说完就带常清廷上楼,后者离开时很得意地朝顾小楼挤眉弄眼,气得他差点没忍住揍他几拳。 两人上楼后还关上包间的门,顾小楼坐在石凳上,看着桌上的饭菜,一口也不想吃。 刘桂花劝道:“小楼啊,你别生闷气,老板是个有主意的人,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他侧脸看着二老,心中一动,低声问: “你们应该很了解常清廷吧?跟我说说。” “这……” 刘桂花欲言又止,毕竟之前是在常家饭庄门边摆摊的,分开不到一个月就背地里议论少东家,有白眼狼之嫌。 “去去,女人家家有什么用,我来说。” 黄老头推开她,坐到顾小楼身边,义愤填膺地说了一通。 原来这个常清廷打小就不是省油的灯,乖张顽皮任性妄为,因为家底颇丰,爹娘宠着,长大后越发无法无天。 他老早就不上学,跟几个锦州的二世祖在外混,吃喝玩乐抽大烟,可以说能碰的都碰过。 二老不跟他说话,起因是三年前过春节的时候,他们的儿子正要考大学,急需学费,于是过年当天都在摆摊。 常家饭庄每年年底都要放半个月的假,早就不做生意了,只有常清廷和几个青年在门口放炮仗。 当时儿子和黄老头回家搬煤块,只有刘桂花独自守摊,她怕炮仗炸着锅,劝常清廷去远点的地方放。 对方嫌她扫兴,不但不听,还将她推搡到地上,故意往锅里丢炮仗,炸得满街都是。 等两人回来看到这一幕,常清廷和他的狐朋狗友早就不见了,儿子气得找他们报仇,反被几人合伙揍到骨折,险些与大学失之交臂。 事后常鲁易为了平息这件事,给了他们两块大洋当封口费和营养费,要他们收下后不准再提。 家里缺钱,二老憋屈地收下钱,从此见到常清廷躲避不及。 顾小楼得知真相后,越发担心荣三鲤,一拍筷子上楼去,想偷听他们的对话。 两人正好下楼梯,六眼相对,荣三鲤对常清廷说: “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早上你开车到门外等我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2.第 42 章 最快更新这门娃娃亲要不起[穿]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荣三鲤见他一副不知道答案就不肯干活的架势,掸掸衣服上的灰, 招了招手。 顾小楼轻轻一跃就跳下了梯子, 把耳朵伸到她面前。 “当初我把你从街头捡回来的时候, 父亲也问我,家里那么多下人,何必捡个半大不小的乞丐。” 顾小楼怔住, 好半天才喃喃地说:“所以你收留他们是因为发了善心?可是三鲤,那老头前几天还要死要活的,根本不是好东西。” “你都看得出来, 我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荣三鲤的表情意味深长, 右手轻轻盖在他的手背上, 皮肤如水豆腐一般滑嫩。 “小楼,有些事情做完当下就能看见成果, 有些事情却要等很久。你要是不理解,那就时刻记住一句话——有用的人必然为我所用, 明白吗?” 顾小楼抿着唇,纠结了很久决定相信她,继续干活。 没过多久,二楼的窗帘就装好了, 包间里窗明几净, 深色地板、枣红色的桌椅、金线刺绣的窗帘,再配上角落里一盆碧绿的观音竹, 万事俱备, 只欠东风。 里面很多东西都是他亲手摆的, 顾小楼很有成就感,看了一圈兴致勃勃地问: “三鲤,咱们几号开张?” 荣三鲤早就看过了日子,答道:“后天吧。” “后天?” “二月十五,我看过了,是个开张的好日子。” 顾小楼对这个没研究,只知道三鲤是风,他是草。风往哪边吹,他就愿意往哪边倒。 两人下了楼,碰上黄老头夫妇推着三轮车进来,车上是他们的炉灶和锅碗瓢盆。 荣三鲤让他们把东西放到后院去,大家一起动手把大堂最后一点活儿收尾。 当天晚上还留他们下来吃晚饭,刘桂花话不多,做起事却很勤快,主动抢过做饭的工作,炒出了一桌子的菜。 荣三鲤从街上的酒坊买来一大缸子花雕,据说是锦州人最爱喝的,另外还备了一些竹叶青、高粱酒等,方便提供给不同喜好的食客。 吃饭时她让顾小楼打出一小坛花雕,四人坐在院中的石桌边,吃了第一顿搭伙饭。 既然是吃饭,少不了要聊天。 荣三鲤从他们口中了解到,二老住在离永乐街不远的一片老城区里,房租十分便宜,每月只要两百文钱,吃食上更是能简则简。 祖上传下来的房子被他们卖得几百大洋,连同自己的积蓄一起,全都让儿子带到沪城去,充当上大学的学费和日常花销。 他们的儿子比顾小楼稍长两岁,堪堪二十。曾经是锦州城里家喻户晓的神童,连学堂里的老师都忍不住夸他,说他要是早出生几十年,绝对是能当状元的人才。 黄老头往上数三代都是穷鬼,自己大字不识一个,名字都写不出。生出这么厉害的儿子,两口子自然是捧在掌心里疼爱,打小什么活儿也不让他干。等他当真考上沪城的大学后,更是恨不得卖血供他上学。 顾小楼没爹妈,对他们之间的感情羡慕又嫉妒,说话时带着酸意。 “这年头生不如商人,商人不如兵匪,你们就不怕他毕业出来以后找不着工作,还是回家卖粉皮?” 黄老头喝了几杯花雕,略微上头,忘记对他们卑躬屈膝了,豪情万丈地一拍桌子。 “放你娘的屁!我儿子将来肯定是要当大官的!当……当省长他秘!当银行的会计!赚大钱!” 刘桂花见他喝醉酒口不择言,连忙夺过他的酒杯往桌子底下一藏,动作非常熟稔,显然不是第一次这么干。 黄老头中计,忘记说话,钻进桌底下找杯子。 她拿着筷子尴尬地笑笑。 “你们别听他胡说,什么当官,只要他读读得开心,我们的钱就没白花。” 荣三鲤给她夹了块肉。 “他有你这样的娘,真是幸运。” 刘桂花看着他们,“你们肯定也是念过的人吧?看着就一脸生气,上过大学吗?” “没有,跟亲戚学过几篇文章而已。” “有件事我一直很好,不知道该不该问……”刘桂花欲言又止。 荣三鲤道:“有话直说无妨,我们这儿没那么多规矩。” “那我可就问了。” 刘桂花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们,“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啊?看模样也不像姐弟,我听人说小先生是你的义子,可你还这么年轻,怎么会给自己收义子呢?” 看她纳闷的不得了,荣三鲤忍俊不禁,拉起顾小楼的手。 “我们只是想成为彼此的家人而已,至于到底是姐弟还是母子,重要么?” 顾小楼感受到手中传来的暖意,侧过脸看向她。 夜色已深,院子里点着一盏梨形电灯,高高悬挂在树梢。她的脸被灯光照成了暖黄色,眼神纯澈得像少女,可是世间有哪个少女比得上她? 他忍不住收紧了手指,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 刘桂花看着亲亲热热的两人,只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超出了自己的认知,一个黄花大闺女,养着一个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义子,以后谁还敢娶她? 但是有一点不用怀疑——不管他们曾经做过什么,眼下都实实在在地帮了她的忙。 有这一点就够了。 吃完饭,黄老头醉得走不出直线,是被刘桂花扶出去的。 荣三鲤和顾小楼目送他们出门,约定好明天上午继续干活。 永乐街上的店铺基本都关了门,也看不到行人,只有常家饭庄亮着灯,还有几桌客人没走,时而传出一阵划拳或哄笑声。 看着天空中已经快要变成正圆形的月亮,荣三鲤深吸一口气,满足地微笑。 “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顾小楼的手抬了抬,似乎想抱抱她,但最终收在袖子里,只说: “你去睡觉吧,我来刷碗。” 青年长身玉立地站在月光下,面容白净,肩膀已经快与成年男子一样宽,胳膊腿却又长又细。 他的胸腔里怀着炙热的真心,以及呼之欲出的喜爱。 . . . 二月十五 宜祭祀,裁衣,开市。 忌作梁,造庙。 今天是开张的好日子,荣三鲤早早起了床,一推开门就闻到扑面而来的鲜香味,原来黄老头夫妇已经把粉皮准备好了,汤锅里热气腾腾。 由于荣三鲤已经成了他们的老板,他们就把自己做粉皮的秘诀告诉了他。 其实说是秘诀也不是秘诀,原因所有人都知道,只是懒得去做而已。 想要粉皮好吃,必须做到两点。 一是用料足,辣椒、酱料、面粉,全都选力所能及内最好的,放上满满一大碗,看着就美味。 二是得用鲜物吊高汤,黄老头试过香菇、韭菜、白萝卜,以及小鱼干小虾米,反复尝试后用小虾米白萝卜和绿豆芽一起煮汤,煮出来的汤清澈透亮,味道极鲜,价格还非常实惠,于是一直沿用了十几年。 荣三鲤当初怎么尝也尝不出是什么汤,得知秘诀后,一闻到味,就闻出里面果然有白萝卜和豆芽的香气。 她走过去打了个招呼,黄老头问她吃不吃粉皮,她说不吃,又问她几点钟开张。 她看看手表,“不急,有个东西还没到。” 黄老头第一天工作,表现得很积极,问她是什么东西,自己可以帮忙取。 她正要说话,顾小楼就从大堂那边匆匆走来,说:“三鲤,你订得匾额送到了,过来看看吧。” 对于一家酒楼来说,匾额是极其重要的东西。好手艺是活招牌,匾额就是固定招牌,开张这天就跟酒楼绑定在一起。要是食客吃得好了,以后还想来,必定说到XX家去吃。 像常家饭庄,他们的匾额就是特地请了锦州城里最有名的法大师写的,据说花了近百大洋,字迹那叫一个浑圆厚重,让人看了就忘不了。 顾小楼当初也提议找大师写,图个好彩头。荣三鲤却说不用,自家的酒楼自己写。 她用宣纸写下了字样,送到制作匾额的地方让人临摹上去,选了店里最好的雕工师傅,花了将近十天才做好。 她随顾小楼走到大堂,黄老头夫妇跟在后面,也想开开眼界。 匾额就放在第一张桌子上,足有成年人两手张开那么长,用红布盖住,只露出边缘涂了金漆的雕花。 荣三鲤掀开 一个角看了眼,颔首。 “不错,把它挂上去。” 顾小楼招呼杂役搬来梯子,齐心协力挂到了大门上方,走进走出时仿佛有片红通通的晚霞挂在脑袋上,格外喜气。 街上开店的人看见了,陆续过来道贺,路人也好地停下观看。 对面的常家饭庄上午一向没生意,又没了卖粉皮的,无论大堂还是店门口都格外冷清,几乎没人从那儿过。 荣三鲤视力好,一眼就看见对门三楼的窗户虚掩着,好像有人躲在后面看。 她心知肚明,微微一笑,收回视线跟邻家老板寒暄。 “原来你昨晚在房间看啊。” “你不是偷看了一晚上么?连我在房间做什么都没看明白?” 顾小楼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小动作早就暴露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荣三鲤揶揄他,“以后想偷看别人,先把自己房间里的灯关了,不然探头探脑的模样全都映在了窗户上。” 顾小楼闹了个大红脸,不说话了,一个劲儿地往灶里加柴火。 半个小时后,黄老头按耐不住,走到大堂喊他们。 荣三鲤把手头的工作交给顾小楼,自己洗干净手,好整以暇地走出去,笑道: “有什么事吗?” “说好了今天比赛的,你们一直缩在家里不出来是怎么回事?该不会后悔了吧?” 黄老头为了赢得比赛,特地用最好的材料熬了一锅鲜汤,所有香葱啊香菜啊辣椒啊,都是赶早起来买的,最是新鲜。至于做粉皮用得绿豆面,那更是细细的磨了一晚上。 现在东西还没开始做,街坊四邻已经被鲜汤的香味勾得舍不得走,这使得他对即将到来的比赛十分有底气,已经忍不住摩拳擦掌了。 荣三鲤道:“我们正在准备,待会儿就好。” “不后悔就行,外面大家伙儿都在等着了,要是荣小姐你临阵脱逃、言而无信,以后这生意恐怕是不好做呀。” 荣三鲤笑笑,“多谢操心,我先忙去了,稍后见吧。” 她说完就回到后厨,黄老头不好进去,在大堂里踮起脚尖张望,只看得到厨房里冒出许多白色水蒸气,不知道到底在做什么东西。 管她做什么,年纪轻轻的女人,还能得赢得过有十几年经验的他? 黄老头不屑地哼了一声,走出店门。 常鲁易在自家门口张望,由于比赛的缘故,大家都没心思进店吃饭了,全都在街边等着看热闹。 见黄老头出来,他推开众人,第一个跑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问: “他们在里面做什么?” 对于自己这个未曾显山漏水的对手,常鲁易还是蛮在意的,尤其对方长得那么漂亮,就算将来真的要抢生意,他也不希望坏了自己在她心中的好印象。 好男不跟女斗,更不跟美女斗。 黄老头随口道:“还能做什么,蒸粉皮呗,常老爷您也想尝尝?” “你们一个在我家门口摆摊子,一个在我对面开店,尝尝不行啊?” “行,当然行……” 黄老头对这个常老板的态度其实很复杂,一方面他得每月交租仰仗他吃饭,已经合作十几年了。另一方面他知道常鲁易一家瞧不起自己,还老说他儿子念那么多是白念,赔钱货一个。 每当听了这话他就很不服气,自己儿子都考上大学了,还是赔钱货,他家那个吃喝嫖赌样样俱全的二世祖算什么? 黄老头心中一动,试探地问: “常老爷,以您做菜多年的经验看,今天谁能赢啊?” 常鲁易嗤笑,“怎么?现在就想着给自己拉票吗?黄老头,虽说我们家吃了你很多粉皮,可人家小姑娘初来乍到,不能拉帮结派欺负她,必须公正投票。” 看他说得那么义正辞严,黄老头嘿嘿一笑。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常老爷能不能顺势做件好事,你看我都租了你们家门口这么多年,要是这回我赢了,你就给我免两个月的租子行不行?” “你这黄老头……真精明!” 常鲁易指着他的鼻子,本想说他想得美,但是念头一转,起了戏弄的心思,改口道: “两个月太短,要是你赢了,我就免三个月。” “真的?”黄老头大喜。 “可要是你输了……那你得给我交三个月的三倍租金,敢不敢赌?” 常鲁易大喝一声,冷笑地看着他。 黄老头被激起久违的热血,加之对自己有信心,又想出口往日的憋闷气,答应下来。 “好!” 刘桂花见两人大呼小叫的,像是在吵架,过来询问。 “你们在说什么?” 黄老头懒得告诉她,挥挥手走到摊位前,用勺子尝了口锅里的汤,愈发的斗志昂扬。 今天他赢定了! 上午九点,过来看热闹的人已经快要等不及,近百双眼睛的注视下,新酒楼里终于走出两个人,正是荣三鲤和顾小楼。 艳阳高照,气温转暖。 荣三鲤没再穿大衣,而是一件夹了层薄棉的天蓝色短褂子,珍珠扣子折射出莹润光泽。 下面配一条颜色稍深些的布裙,布料看起来不像丝绸似的反光,又比麻布棉布挺括许多,不知究竟是什么料子。 她没戴帽子和首饰,一头秀发编成个大辫子搭在左肩上,身姿轻盈利落,该粗的地方粗,该细的地方细。不施脂粉,却是天生的标志美人儿,看得在场男性都忘了呼吸。 “又是过时货。” 黄润芝倚在三楼的窗台边,居高临下地打量她,在心中不屑地说了句,就将视线移到她身后的顾小楼身上。 顾小楼实在是个好看的青年,面孔白皙眉眼乌黑,身材高挑挺拔,隔得这么远她都能看见他浓密的睫毛。 他站在阳光底下,就如同某种朝气蓬勃的植物,令黄润芝回想起自己清纯的少女时代,一颗被世俗和金钱渲染过的心似乎都跟着变年轻了许多。 她更加想把他收到自家当杂役了,如此赏心悦目,如此乖巧懂事,比那个又傻又馋又懒的常天壮好了不知多少倍。 荣三鲤是空手的,顾小楼两手捧着一个大汤碗,汤碗上盖着盖子,看不见里面是什么。 黄老头问:“这就是你们的粉皮?” “是。” 荣三鲤笑得落落大方。 “别藏着掖着,打开给大家伙看看。” 有人撺掇。 荣三鲤将汤碗放在黄老头的柜台上,打开盖子,一阵热气冲出来。 等热气散尽后,众人围过去看,只见雪白的汤碗里盛着一碗红通通油汪汪的汤,汤里有晶莹如玉的粉皮,翠绿的葱花和香菜,少许辣椒飘在最上面,看起来让人食指大动。 黄老头看看她的汤碗,再看看自己锅里的汤,怒道: “你抄我的配方!难怪那天跑来吃粉皮。” 众人哗然,但荣三鲤不慌不忙。 “我抄你哪里了?” “还用问?你的粉皮看起来跟我的分明一个样!” “大家做得都是粉皮,当然一个样。另外我问你,普天之下几个人做汤不放葱?锦州城里几个人不吃辣?你不能因为我也放了,就污蔑我是学你的吧。” 刘桂花拉拉自己老头子的胳膊,小声说:“她说得没错,粉皮不都长这模样嘛……” “去,不说话你能死啊?” 黄老头很不耐烦地甩开她的手,冲荣三鲤道:“这个我就不计较了,吃的东西还是要靠味道说话。” “那就开始了,为公平也为节省时间,我们每人当场选出五人,共计十人,一起来品尝两方的粉皮。尝完后觉得哪家好吃,就把这个……” 她从顾小楼手里拿来十根红筷子,“放到那人手里。” 黄老头对于规则没异议,两人当即从现场选出十个人,又把自己的东西分出十小碗,让他们开始品尝。 黄老头把自己一家人的生计,还有往后三个月的租子都压在这场比赛上,重视程度无需多言,紧张地看着他们,大气也不敢出。 荣三鲤的表现就平静得多,站在自己的作品前,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顾小楼本来也很紧张,自从看到她做菜的过程以后,就稳操胜券了,现在甚至还能与她谈笑。 第一个食客走到黄老头面前,端起一只碗,先煞有介事地嗅了嗅香气,然后才夹起一块放到嘴里,吃完觉得不过瘾,一鼓作气将碗里的全部吞吃下肚,边抹嘴边冲他竖大拇指。 黄老头松了口气,喜笑颜开,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胜利的景象。 食客来到荣三鲤面前,视线放肆地在她脸上打量,想套个近乎。 顾小楼没好脸地塞给他碗筷,催他赶紧吃。 他气得直撇嘴,心不在焉地夹起一块放到嘴里,咀嚼两口后,脸色大变。 黄老头期待地凑过来,“不好吃是不是?” 他没说话,只是拧着眉想了半天,得到答案后又吃了一口,赞叹不已。 “太神了,居然是这个东西……好,好!” 他的两声叫好让黄老头如坠冰窟,拉着他问究竟好在哪里。 他不说话,只对他投去一个怜悯的眼神,把红筷子放到荣三鲤手上,意犹未尽地走进人群里。 第一票,他输了。 黄老头失魂落魄地回到原位,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不可能……这不可能……” 众目睽睽之下,他一个做了十多年粉皮的人,居然输给了岁数还不足他一半的年轻女人。不仅老脸没处搁,失败后需要承担的代价更是让他绝望。 黄老头叫冤,“我不可能输!这锅汤我熬了一夜,用虾和羊肉吊味道,粉皮也是我亲手蒸的,一点边都没破,不可能有人比我做得更好!你们串通好了害我!” 尝过味道的食客看不下去,劝他道:“黄老头,到底谁的更好,你自己尝尝就知道了,我们真不是偏心。” 他梗着脖子走到荣三鲤面前,伸出手粗声粗气地说: “我要尝尝。” 尝尝就尝尝。 顾小楼给他盛了一小碗,他连筷子都不用,直接就往嘴里倒。 汤汁浓郁醇香,质地稍浓,口感类似勾了芡,滑入齿舌间后却尝出了很明显的肉味,鲜美无比。 难道是用猪蹄炖得汤? 他还没想明白,粉皮已经来到嘴边,吸溜进去后上下牙齿一合,他嚼出了名堂。 “不对……你这不是粉皮……而是……” 黄老头一时间想不起来那东西的名字,常鲁易在旁围观已久,早就按耐不住,冲到他身旁抢走 碗,朝自己嘴里一倒,惊叫道: “是甲鱼!甲鱼的裙边!” 没错,就是甲鱼。 春天的甲鱼最是珍贵,一冬过去,脂肪全都消耗殆尽,剩下的满满都是胶原蛋白。 黄老头回味着唇齿间爽滑的浓香,不得不承认她的比自己的好吃得多,却还是叫道: “你作弊!说好了做粉皮的。” “谁说粉皮就一定要用粉做?这东西叫荤粉皮,扬州人都这么吃,是你没见识!” 顾小楼站到荣三鲤面前,帮她挡住对方的唾沫星子。 常鲁易见识了他们的第一道菜,看向荣三鲤的眼神不禁变得复杂起来。 甲鱼是多么昂贵的材料,还只用裙边做菜,一不留神就废了,除了功底深厚的大厨,谁敢尝试? 他叹口气,拍拍黄老头的肩膀。 “你输了。” 黄老头如遭雷劈,打了个踉跄,一屁股坐在地上。 荣三鲤淡淡道:“小楼,把东西收拾了吧。桂花婶,前几天的赌约现在该好好谈谈了,今天你们别做生意,把他扶到我家后院去,大家慢慢聊。” 刘桂花是个没主意的人,问黄老头,后者睁着眼睛不说话,没了魂儿一般。她只好听荣三鲤的,把他扶到后院里。 荣三鲤冲众人拱拱手。 “今天有劳大家了,往后这个粉皮摊子应该不会再做生意,等我的酒楼开张以后,欢迎光顾。” 她说完也走进自家店门,留下一个空荡荡的摊子,好似在嘲笑黄老头的无知。 路人们唏嘘不已,散去做自己的事,却也对即将开张的新酒楼生出许多期待。 经过这一茬儿,永乐街附近的百姓已经没几个人不知道这家新酒楼了。 常鲁易来到卧室,站在黄润芝身后,面色凝重。 “她手艺不错。” “那又如何?凭这一道拿手菜,能比得过你的常家菜么?哼,来日方长,还得走着瞧。” 黄润芝不屑地瞥了眼对门,砰的一下关上了窗户。 酒楼后院里,黄老头被老婆子搀扶到石凳上,犹自丢着魂儿。 荣三鲤和顾小楼放好东西走到院子里,刘桂花再也顾不上脸面,往他们面前一跪,抓着荣三鲤的裙摆央求。 “好娘娘,你放过我们吧,求求你了……我家老头子性格倔不明事理,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啊。眼看就要开春了,我儿子的学费还等着交,求求你让我们继续做生意吧,等他毕业以后,我给你们当牛做马都行。” 她年过六十了,花白的头发拢在旧头巾底下,因常年贪黑起早露天做生意,皮肤被晒成古铜色。凛冬的寒风吹得她两颊通红,皱纹中夹杂着干燥的裂口,浑浊的眼睛里含满热泪,模样着实可怜可悲。 荣三鲤握着她的手,扶她起来。 “谁说我要让你们交不起学费了。” “你不是要我家老头子给你白干几个月活……” “干活没错,可没说是白干哦。” 刘桂花呆住了,愣愣地问:“那你的意思是……会给我们钱?” 黄老头一听见钱这个字,好似木偶被人注入生命,一下子有了生气,看向这边。 荣三鲤问:“你们每个月给常鲁易交多少租子?” “一块大洋。” “自己净利多少?” “两块大洋。” 荣三鲤颔首,“那么从今往后,你们的粉皮摊子就不要在他家门口支了,直接摆到我的店里来,客人什么时候想要你们就什么时候给他们做。材料我出,赚得钱我收,每个月给你们发三块大洋的工钱,你们看如何?” 如何? 她这哪里是愿赌服输的惩罚,分明是解囊相助啊。 刘桂花惊喜得说不出话,黄老头则从石凳上冲下来,扑到她面前,和老婆子一起抓住她的裙摆,激动不已。 “活菩萨,荣小姐你真是活菩萨下凡了……” 女人拉就算了,他这个糟老头也来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顾小楼伸手推他们,“去去,别借着这个机会揩我们三鲤的油。” 两人忙退到一边,不再跪着了,依旧是弯腰弓背,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 荣三鲤看着他们,又道: “不过我也是有条件的。” “您说。”黄老头对她的态度可谓恭敬之至。 “店里不忙的时候,你们得帮我看店。店里忙的时候,你们得帮着搭把手,把这里的事当成自家的事来做,不要让我催。” 刘桂花感激涕零。 “荣小姐你这话说的……别说帮忙搭手干活了,你每个月给我们三块大洋,就算让我天天熬夜给你看门也没问题啊。” 荣三鲤看向黄老头,“你觉得呢?” “必须的,从今往后那就是我们的分内事。” 她点点头,走到他们面前。 “既然如此,你们就是酒楼的一份子了,别叫我荣小姐,跟小楼一样叫我三鲤就好。” “三、三鲤……” 黄老头尝试着叫了句,只觉得心肝乱颤,又喜又惊,说不出的滋味。 刘桂花则不太好意思。 “我们都收你的钱了,那就是帮你做工的,怎么能那么放肆呢……要不我们叫你,荣娘娘?” 娘娘是锦州地区人惯用的词,既能用作对母亲妹妹的称呼,也可以用来喊值得尊重的年轻女子。 荣三鲤听了忍俊不禁,靠在顾小楼的身上。 “一个称呼而已,不用那么在意。工钱我们就从今天开始算,酒楼过几天就要开张,你们把摊子收起来,帮忙一起干活吧。” “好。” 二老擦擦眼角的泪,满面春风地走出去,收完摊子就去找常鲁易退租。 常鲁易坐在自家大堂里,悠然地喝着茶。 时间尚早,第一波客人还没来,就算来了他也只会让自己的徒弟去炒菜,只有当贵客光临时才亲自上阵。 本想着这几个月可以从黄老头那里多收几个打牙祭的钱,谁知对方进门后却提出了退租。 等他们说明原因,常鲁易杯中的茶喝着不是滋味了。 “黄老头,你不是被人耍了吧?天底下哪儿有这种掉钱的美事,有也轮不到你呀。” 黄老头在他手中受够了气,早就不愿意再忍了,只是苦于没机会。现在他不用再租他家的摊位,终于能够扬眉吐气,下意识就把荣三鲤夸上了天。 “三鲤那么好的老板怎么会耍我们呢?她看我们家穷,不跟别人似的笑话我们,还特地帮扶我们一把,是个长了菩萨心肠的好人。” 常鲁易不乐意。 “你这话说的,难道我没有帮扶过你们?不是看你们可怜,这摊位我早就租给别人了,他们一个月给我两块大洋。” 黄老头心道可去他妈的,那破地方还两块大洋,骗鬼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3.第 43 章 最快更新这门娃娃亲要不起[穿]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荣三鲤的表情意味深长, 右手轻轻盖在他的手背上,皮肤如水豆腐一般滑嫩。 “小楼,有些事情做完当下就能看见成果,有些事情却要等很久。你要是不理解, 那就时刻记住一句话——有用的人必然为我所用, 明白吗?” 顾小楼抿着唇,纠结了很久决定相信她, 继续干活。 没过多久, 二楼的窗帘就装好了, 包间里窗明几净,深色地板、枣红色的桌椅、金线刺绣的窗帘,再配上角落里一盆碧绿的观音竹,万事俱备, 只欠东风。 里面很多东西都是他亲手摆的,顾小楼很有成就感,看了一圈兴致勃勃地问: “三鲤,咱们几号开张?” 荣三鲤早就看过了日子,答道:“后天吧。” “后天?” “二月十五,我看过了, 是个开张的好日子。” 顾小楼对这个没研究, 只知道三鲤是风, 他是草。风往哪边吹, 他就愿意往哪边倒。 两人下了楼, 碰上黄老头夫妇推着三轮车进来, 车上是他们的炉灶和锅碗瓢盆。 荣三鲤让他们把东西放到后院去,大家一起动手把大堂最后一点活儿收尾。 当天晚上还留他们下来吃晚饭,刘桂花话不多,做起事却很勤快,主动抢过做饭的工作,炒出了一桌子的菜。 荣三鲤从街上的酒坊买来一大缸子花雕,据说是锦州人最爱喝的,另外还备了一些竹叶青、高粱酒等,方便提供给不同喜好的食客。 吃饭时她让顾小楼打出一小坛花雕,四人坐在院中的石桌边,吃了第一顿搭伙饭。 既然是吃饭,少不了要聊天。 荣三鲤从他们口中了解到,二老住在离永乐街不远的一片老城区里,房租十分便宜,每月只要两百文钱,吃食上更是能简则简。 祖上传下来的房子被他们卖得几百大洋,连同自己的积蓄一起,全都让儿子带到沪城去,充当上大学的学费和日常花销。 他们的儿子比顾小楼稍长两岁,堪堪二十。曾经是锦州城里家喻户晓的神童,连学堂里的老师都忍不住夸他,说他要是早出生几十年,绝对是能当状元的人才。 黄老头往上数三代都是穷鬼,自己大字不识一个,名字都写不出。生出这么厉害的儿子,两口子自然是捧在掌心里疼爱,打小什么活儿也不让他干。等他当真考上沪城的大学后,更是恨不得卖血供他上学。 顾小楼没爹妈,对他们之间的感情羡慕又嫉妒,说话时带着酸意。 “这年头生不如商人,商人不如兵匪,你们就不怕他毕业出来以后找不着工作,还是回家卖粉皮?” 黄老头喝了几杯花雕,略微上头,忘记对他们卑躬屈膝了,豪情万丈地一拍桌子。 “放你娘的屁!我儿子将来肯定是要当大官的!当……当省长他秘!当银行的会计!赚大钱!” 刘桂花见他喝醉酒口不择言,连忙夺过他的酒杯往桌子底下一藏,动作非常熟稔,显然不是第一次这么干。 黄老头中计,忘记说话,钻进桌底下找杯子。 她拿着筷子尴尬地笑笑。 “你们别听他胡说,什么当官,只要他读读得开心,我们的钱就没白花。” 荣三鲤给她夹了块肉。 “他有你这样的娘,真是幸运。” 刘桂花看着他们,“你们肯定也是念过的人吧?看着就一脸生气,上过大学吗?” “没有,跟亲戚学过几篇文章而已。” “有件事我一直很好,不知道该不该问……”刘桂花欲言又止。 荣三鲤道:“有话直说无妨,我们这儿没那么多规矩。” “那我可就问了。” 刘桂花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们,“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啊?看模样也不像姐弟,我听人说小先生是你的义子,可你还这么年轻,怎么会给自己收义子呢?” 看她纳闷的不得了,荣三鲤忍俊不禁,拉起顾小楼的手。 “我们只是想成为彼此的家人而已,至于到底是姐弟还是母子,重要么?” 顾小楼感受到手中传来的暖意,侧过脸看向她。 夜色已深,院子里点着一盏梨形电灯,高高悬挂在树梢。她的脸被灯光照成了暖黄色,眼神纯澈得像少女,可是世间有哪个少女比得上她? 他忍不住收紧了手指,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 刘桂花看着亲亲热热的两人,只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超出了自己的认知,一个黄花大闺女,养着一个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义子,以后谁还敢娶她? 但是有一点不用怀疑——不管他们曾经做过什么,眼下都实实在在地帮了她的忙。 有这一点就够了。 吃完饭,黄老头醉得走不出直线,是被刘桂花扶出去的。 荣三鲤和顾小楼目送他们出门,约定好明天上午继续干活。 永乐街上的店铺基本都关了门,也看不到行人,只有常家饭庄亮着灯,还有几桌客人没走,时而传出一阵划拳或哄笑声。 看着天空中已经快要变成正圆形的月亮,荣三鲤深吸一口气,满足地微笑。 “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顾小楼的手抬了抬,似乎想抱抱她,但最终收在袖子里,只说: “你去睡觉吧,我来刷碗。” 青年长身玉立地站在月光下,面容白净,肩膀已经快与成年男子一样宽,胳膊腿却又长又细。 他的胸腔里怀着炙热的真心,以及呼之欲出的喜爱。 . . . 二月十五 宜祭祀,裁衣,开市。 忌作梁,造庙。 今天是开张的好日子,荣三鲤早早起了床,一推开门就闻到扑面而来的鲜香味,原来黄老头夫妇已经把粉皮准备好了,汤锅里热气腾腾。 由于荣三鲤已经成了他们的老板,他们就把自己做粉皮的秘诀告诉了他。 其实说是秘诀也不是秘诀,原因所有人都知道,只是懒得去做而已。 想要粉皮好吃,必须做到两点。 一是用料足,辣椒、酱料、面粉,全都选力所能及内最好的,放上满满一大碗,看着就美味。 二是得用鲜物吊高汤,黄老头试过香菇、韭菜、白萝卜,以及小鱼干小虾米,反复尝试后用小虾米白萝卜和绿豆芽一起煮汤,煮出来的汤清澈透亮,味道极鲜,价格还非常实惠,于是一直沿用了十几年。 荣三鲤当初怎么尝也尝不出是什么汤,得知秘诀后,一闻到味,就闻出里面果然有白萝卜和豆芽的香气。 她走过去打了个招呼,黄老头问她吃不吃粉皮,她说不吃,又问她几点钟开张。 她看看手表,“不急,有个东西还没到。” 黄老头第一天工作,表现得很积极,问她是什么东西,自己可以帮忙取。 她正要说话,顾小楼就从大堂那边匆匆走来,说:“三鲤,你订得匾额送到了,过来看看吧。” 对于一家酒楼来说,匾额是极其重要的东西。好手艺是活招牌,匾额就是固定招牌,开张这天就跟酒楼绑定在一起。要是食客吃得好了,以后还想来,必定说到XX家去吃。 像常家饭庄,他们的匾额就是特地请了锦州城里最有名的法大师写的,据说花了近百大洋,字迹那叫一个浑圆厚重,让人看了就忘不了。 顾小楼当初也提议找大师写,图个好彩头。荣三鲤却说不用,自家的酒楼自己写。 她用宣纸写下了字样,送到制作匾额的地方让人临摹上去,选了店里最好的雕工师傅,花了将近十天才做好。 她随顾小楼走到大堂,黄老头夫妇跟在后面,也想开开眼界。 匾额就放在第一张桌子上,足有成年人两手张开那么长,用红布盖住,只露出边缘涂了金漆的雕花。 荣三鲤掀开 一个角看了眼,颔首。 “不错,把它挂上去。” 顾小楼招呼杂役搬来梯子,齐心协力挂到了大门上方,走进走出时仿佛有片红通通的晚霞挂在脑袋上,格外喜气。 街上开店的人看见了,陆续过来道贺,路人也好地停下观看。 对面的常家饭庄上午一向没生意,又没了卖粉皮的,无论大堂还是店门口都格外冷清,几乎没人从那儿过。 荣三鲤视力好,一眼就看见对门三楼的窗户虚掩着,好像有人躲在后面看。 她心知肚明,微微一笑,收回视线跟邻家老板寒暄。 到了上午十点,店内方方面面都准备好了。荣三鲤说声稍等走进后院,与顾小楼一同把鞭炮拿出来。 白马牌的洒金鞭,用竹竿高高挑起,行人自动退至两旁捂住耳朵。 荣三鲤站在匾额下,手里拽着垂下来的红丝带,对顾小楼点点头。 她用力一拉,匾额上的红布收拢到左右,露出金灿灿的三个瘦金体大字——锦鲤楼。 锦字与楼字下方,各有一条大鲤鱼带着一群小鲤鱼,雕工细致,栩栩如生。 顾小楼点燃鞭炮,厂家夹在鞭炮里的金色纸条随着红色爆竹纸一起往下飘,火光四射,红里夹金,映得满屋都金灿灿的,着实叫人眼花缭乱。 爆竹买得最大规格,响了好久才停下,最后一声爆竹炸开,路人开始拍巴掌,连黄老头也忍不住叫好。 “我活了这么久,还没看过这么响的爆竹,好兆头!以后一定财源滚滚,生意兴隆!” 锦州有店铺开张发红包的习惯,用红纸包上一两枚铜板就算封红包,包几百封也不过一块大洋。 钱不算多,纯粹图好彩头。 荣三鲤把分红包的活儿交给一个杂役,让他分给来道贺的路人和小孩,自己则与顾小楼进店去,搬出昨晚写好的东西。 常家饭庄里没有一个客人,常天壮和几个伙计靠在柜台上聊天,往日嫌那些吃粉皮的人烦,今天倒有点怀念他们。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是常鲁易和夫人下楼了,两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见了他们就训斥。 “又站在这里磨洋工,干活去!” “老板,一个吃饭的都没有,干什么活啊?” “待会儿就到饭点了,客人不就来了吗。” “今天新酒楼开张,他们肯定都去对面尝尝鲜啊。” “放屁!”黄润芝叉腰泼辣骂道:“再说这种晦气话,这个月别想要工钱,给我滚到厨房去!” 伙计们一溜烟跑了,她没出够气,随便拉了张椅子坐下,看着门庭若市的锦鲤楼目露凶光。 常鲁易心情也不好,但是怕她闹,安慰道: “开张第一天,客人必定要多些的,大家都喜欢看热闹嘛,等过两天就知输赢了。” 黄润芝却不这么想,从她嫁到常家以来,这永乐街上就只有他们一家酒楼,哪天不是车马盈门? 平白无故跳出来个锦鲤楼,哪怕是开张当天,她也不愿被他们分走一杯羹。 得想个办法,把那些看热闹的人都给拉过来…… 她正琢磨着,就听到门外又传来一阵欢呼,推了常鲁易一把,让他过去打探情况。 常鲁易不好意思露面,跑到厨房找常天壮,常天壮从后面出去,悄悄查看,回来告诉他答案。 如此一番折腾后,黄润芝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 荣三鲤拿出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凡今天进店消费的食客,即使只点一杯茶也能参与抽奖,奖品是明晃晃的一块大洋,总共备了一百块,不怕抽不中,就怕不来抽。 一百块!哪怕全是奔着抽奖去的,他们今天也能做一百单生意! 黄润芝气得直掐丈夫的耳朵。 “瞧瞧人家的脑子,再瞧瞧你!你是猪吗?就这么干坐着看她抢生意啊?” 常鲁易痛得连声求饶,又骂在一旁傻站着的常天壮,让他滚回厨房去。 常天壮翻了个白眼,留他们二人在大堂。 光掐耳朵是没用的,掐下来也不够炒一盘。黄润芝逼丈夫想办法,自己的高跟鞋也一个劲儿在地面上敲,眼睛转溜着,一会儿一个主意。 “我们去雇几个地痞流氓闹场怎么样?我堂哥认识这种人,花几块大洋就能让他们在店里闹一天,看谁敢进去吃饭。” “你当人家傻的啊?不知道报警吗?” “那就派伙计往他们家的锅里丢苍蝇?保管第一天闹出这种事,没人愿意再光临。” “才刚开春,上哪儿去找苍蝇?粪坑里也刨不出来啊。” “那你说怎么办?这个不行那个不行,你是男人,你出主意啊!” 常鲁易被她逼急了,倒真想出个主意,冲她这样那样的耳语一番,黄润芝露出惊喜的笑。 “行!就按你说得办!” 他们忙活起来,过了没一会儿,锦鲤楼的小跑堂就站在门边,对正在招呼客人的荣三鲤招手。 “老板,您快来看看。” 荣三鲤让顾小楼过来接替自己,帮食客点单,她则走到小跑堂身边,往门外瞧去。 常家饭庄仍是冷冷清清,门外却也挂出一块牌子,上——凡今日进店消费满三百文者,可抽奖赠送秘制烧鹅一只。 锦州靠大运河,养鸭养鹅的人很多,做鹅的人自然也多。一只烧鹅市场价普遍是一百文,常家饭庄里价格贵一半,卖一百五十文。如能免费赠送,也算是美事。 可大中午的,有几个人能消费满三百文呢? 她一笑置之。 “不用管他,招呼客人就是。” 跑堂应声,一甩抹布跑去端菜了,荣三鲤回头看着热热闹闹的大堂,还有挤满楼梯等位置的食客,欣慰地扬起嘴角。 刘桂花从后院跑出来,跟她说厨房的鱼已经快用完了,得尽快买。 荣三鲤拿出一张名帖,上面印有她的名字和锦鲤楼地址,让她去码头找一个叫贺六的鱼贩子,正是上次给他们送甲鱼的那一位,叫他按照昨天的订货单原模原样再送些鱼过来,鱼钱等打烊后一起结算。 码头离永乐街不算太远,刘桂花又很想帮她出出力,拿着钱就出门了。 荣三鲤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就被客人叫去,争先恐后的点单。 常家饭庄里,常鲁易夫妇把牌子挂出去后就开始期待,满以为客人会蜂拥而至。 然而根本无人从他们门口经过,更别说进店了。但凡路过一个行人,都被对面的热闹氛围吸引过去。 黄润芝眼巴巴地等了半天,见时间已经到了十一点半,往常这时候店里早已经坐满了人,今天却连个鬼影都没有,摆明了是对面开张害的。 这几日的信心勃勃被击碎,她恨不得冲到对面去抢几个人过来。 对了……抢! 黄润芝眼尖地瞥见一个熟悉身影,用力推丈夫。 “快!那是昨天来咱家吃过饭的,你去跟人家套近乎,把他带进来!” 常鲁易拉不下这个面儿。 他记得那人,就在不远的制烟工厂做工的,偶尔会来店里点个小炒菜配碗白米饭当做打牙祭,撑死了也就三十文钱,几乎没赚头。 平时最嫌弃的就是这种又占座又不点什么东西的食客,今天却要主动套近乎?怎么可能。 常鲁易不想去,黄润芝又开始掐他。他连蹦带跳地逃出门,决定先混一会儿再回去。 等到十二点时,常家饭庄里稀稀拉拉地来了几个客人,不是因为跟他们关系好,也不是因为这里的菜好吃,而是对面实在没位置坐了。 黄润芝看见他们就气,简直想把这些白眼狼赶出去,又怕一整天都开不了张,就把下面交给伙计,自己气呼呼地上了楼。 伙计紧跟着又跑上来,支支吾吾地说今天去晚了,没买着鱼,鱼贩子都回家去了,仅剩的一家还被锦鲤楼订货,正要给他们送去,说什么也不肯匀些出来。 黄润芝处在气头上,按习惯该臭骂他一顿,忽地想出个办法,把他拉过来低声嘱咐一顿。 下午两点,锦鲤楼的客人还是络绎不绝,厨房再一次传出急报—— 最后一条鱼已经下锅烧了,大厨表示要是再不送鱼去,接下来点鱼的客人只能吃鱼鳞。 荣三鲤放下手头的事去找刘桂花,后者在厨房帮忙削萝卜皮,木盆里已经装着好几个小臂长新鲜水灵的大白萝卜。 听了她的话,刘桂花叫冤。 “那个老板明明说了中午送的啊,怎么没来呢?我去看看。” 她在围裙上擦擦手跑出去,很快就带来消息。 卖鱼老板的车在路上翻了,鱼全都滚到臭水沟里,今天没法再供货。 “怎么开张第一天就碰到这种事呢,该不会是有人故意使绊子,让咱们供不上菜吧!真是太可恶了!” 荣三鲤倒是不生气,仿佛早有预料,对她说: “反正今天我们的生意也做得差不多了,大家都很辛苦,再过两个小时就打样吧。” 刘桂花惊道:“晚上不做生意了?难得的开张好日子,多可惜啊,少赚好多钱呢。” 荣三鲤笑吟吟地说: “见好就收,以后赚钱的路才长。万一惹上疯狗,那就过犹不及了。” 刘桂花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提狗,只知道她看起来年纪轻轻,说话时却高深莫测,给她一种不好招惹的感觉。 幸好他们已经握手言和,荣三鲤不光不嫌弃他们,还给他们发工钱,想想都像在做梦。 她跑出去把这话告诉了顾小楼和跑堂们,食客碰巧听到一耳朵,连忙加快速度,赶着结账时去柜台抽奖。 天边飘满了绚烂的晚霞,许多人结束一天的工作,听说永乐街上吃饭抽现大洋,急急忙忙赶热闹,却看见跑堂挂出打烊的牌子。 这可把顾小楼给气坏了。 “这老头贼精贼精的,被人拦着没撞死,我们挨骂。要是真撞死在店门外,以后酒楼的生意也别想好了!还说我们断他活路呢,他这是在断我们活路!” 荣三鲤冲他使了个眼色,让他别多嘴。 他看她似乎早有准备,不再说话,站在她身后警惕地看向那些人,提防有人对她动手。 黄老头要死要活了好一阵,终于被人劝住,跟刘桂花抱在一起,哭天抢地的控诉。 “我们卖粉皮,一个月起早贪黑辛辛苦苦也才赚几块大洋,还要交租子买材料,容易吗?这生意都做了一辈子,除了这个我也干不了别的,你现在在对门开起店来卖早点,那就是想让我们一家三口饿死在街头!” 路人们不忍心,帮他劝荣三鲤。 “小姐,你们年纪轻轻就有本事开酒楼,穿得又这么体面,肯定不缺那一星半点儿的。就让他们赚点嚼头吧,自己早上还省点事儿。” 顾小楼还在气对方不声不响揭掉招聘启事的事,觉得他们做事不地道,刚才还以死相威胁,更加让人觉得恶心。 他看不过荣三鲤被这么多人围攻,正想赶他们走时,荣三鲤出声了。 “我不卖早点,我心里不服气。你不卖粉皮,你又活不下去。不如咱们来比个赛,让全永乐街的食客当裁判,怎么样?” 黄老头不解地问:“你要比什么?” 荣三鲤笑道:“开酒楼么,当然得比手艺了。选个菜每人都做一份,看喜欢吃哪家的人更多,哪家就算赢。” “那……选什么菜?” “你年纪大,让你挑吧。” 这还用想?黄老头一拍大腿站起来,激动地说:“我跟你比做粉皮!敢不敢?” 荣三鲤点头,“行啊,这两天我得忙装修,时间就定在三天后吧,希望到时大家都来捧场。” 路人们一听有免费的东西吃,还能决定他们的去留,义不容辞地答应。 荣三鲤又道:“不过丑话说在前面,要是我输了,我就不卖早点,可要是你们输了,怎么办呢?” “我……我……”黄老头支吾着,委委屈屈,“你想怎么办?我家穷得叮当响,拿不出钱的。” “我不缺钱,你就到我的酒楼来干几个月吧。” 她的笑容让黄老头有股不详的预感,不过白干几个月换自己红火的生意,怎么看都是划算的,一口答应下来,约好三天后上午比赛。 路人散了,常鲁易的窗户关了。 黄老头回去做生意,没再管那张招聘启事,大白纸终于得以留在墙上,发挥自己该有的作用。 顾小楼则追着荣三鲤跑到院子里,拉着她问: “三鲤,你干嘛跟他比啊?还比做粉皮……他们都做了一辈子了,能赢吗?” 荣三鲤回过头,明艳的脸上挂着玩味的笑。 “你对我没信心,觉得我一定会输啊?” “当然不是……”顾小楼不知道该怎么说,站在原地。 荣三鲤从屋内拿出外套和手提包,招呼他道: “别想了,陪我去买碗盘吧,马上就要开张了,总不能让客人用手盛饭吃,顺便再去一趟码头。” “去码头做什么?现在就买鱼吗?等到开张都不新鲜了。” 荣三鲤没解释,眼看已经跨出门槛。顾小楼不放心她一个人出门,只好压下疑惑,跟上去再说。 同一时间,平州督军府。 霍初霄坐在房的沙发上处理公文,修长手指夹着一只纯金钢笔,指腹在嘴唇上摩挲着,黑眸凝视着桌上的文件。 桌角放着一杯茶,已经冷掉,烟灰缸里积满烟灰,屋内安静到了极点。 突然,一阵急促的小跑声传来,接着就是敲门声。 “进来。” 他的副官范振华推门而入,人高马大地站在桌前,态度极其恭敬。 “督军,锦州传来消息,说有人在码头看见了荣小姐,一个年轻男人陪着她在买鱼,似乎准备开酒楼。” 霍初霄抬起眼帘,由于眉骨极高、眉毛极浓,眼睛几乎陷在漆黑的眼窝里,气质神秘又冰冷,说话时给人一股无形的威压。 “年轻男人?” “应该就是她当初收养的小乞丐。” “陈总理可知此事?” “我们都已得到消息,他若是有心,肯定也能查得到吧。” 霍初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思考了一会儿,放下钢笔站起身,一边朝外走一边吩咐道: “马上调集三万人,今天下午出发前往弥勒山。” “弥勒山?去那里做什么?” 霍初霄停下脚步,回头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剿匪。” 范振华还是满头雾水,他却已不愿多做解释,军靴底在地上踏出沉重的响声,背影消失在门外。 荣三鲤花了两天的时间,把酒楼里里外外都布置好了。自从黄老头不再撕招聘启事后,应聘的人也接踵而至。 她成功招到了一个经验丰富的当地厨子,和三个杂役。两个放在外面跑堂,一个留在厨房给厨子打下手。 账房先生则由她跟顾小楼轮流担任,顾小楼人生中的前十三年没吃过正经的饭,没上过一天学。被荣三鲤带回家后,她不仅给他吃穿,还让他跟自己一起读。 她的老师是荣父的同窗好友,他们那一届的状元,在翰林院当学士,相当有文化。 顾小楼念刻苦,努力赶上进度,可惜时间有限,不等他追上荣三鲤,荣家就被灭门了。 以他的文化程度,算个账是没问题的。 荣三鲤站在焕然一新的大堂里,看着那些崭新的桌椅板凳和门窗,心知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坐满客人,顿时有种别样的满足感。 顾小楼拿着怀表从后院跑出来,拧着眉说: “三鲤,咱们那天在码头订得鱼怎么还没送来?该不会那人拿着咱们的定金跑了吧?我就说该找个靠谱点的老鱼贩,他到码头做生意没几天,哪里有信任可言。” 荣三鲤慢条斯理地擦着柜台,悠悠道: “定金才几个钱,没人会放着更多的钱不赚,拿点蝇头小利就跑路的,明天一早他准送来。” “我不放心,我去码头上看看。” 顾小楼收起怀表就要走,被荣三鲤叫住。 “小楼,以后这酒楼里我是大老板,你就是二老板。身为老板做事这样急躁躁的,像话吗?等正式开张以后,这种事情多得很,你每件都亲自跑去看?” “我……我是怕你被人骗了。” 顾小楼站在原地道。 “不会的,你放心就是。”荣三鲤话头一转,给他台阶下,“马上就要吃晚饭了,我都收拾了一天,你忍心让我自己做饭?” 顾小楼不再提找鱼贩的事,撸起袖子就下厨房了。 等到二人坐在一桌吃晚饭时,他又问:“三鲤,我们今晚是不是要加班?” “加班?” “对啊,明天不就要跟黄老头比赛做粉皮了嘛,我特意帮你打听过了,这做粉皮的粉到处都有得卖,红薯粉绿豆粉都行,可要是想好吃呀,还得自己亲手磨,那黄老头就是夜夜亲手磨粉的……街上卖大米的那户人家有头驴,同意借给我们用一夜,等吃完饭我就把豆子泡好。” 荣三鲤见他说得有模有样,忍俊不禁。 “你笑什么?” 顾小楼不满地问。 “当然是因为我有这么勤快的二老板才笑了,不过我们不用熬夜磨豆子,你吃完饭就可以休息去。” “那粉皮……” “我有办法。” 荣三鲤继续吃饭,什么也不透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4.第 44 章 最快更新这门娃娃亲要不起[穿]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常鲁易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出门买了几个包子打算提回家吃。路过两人摊前忽然停下, 很有兴趣地跟他们聊起了天。 “黄老头, 你那在沪城上大学的儿子, 可以退学回家了呀。” 黄老头梗着脖子不说话, 刘桂花则吓了一跳。 “常老爷, 我们没有得罪过你呀。你怎么能……怎么能说这种话?” 两人老来得子,好不容易才生下唯一的儿子。儿子从小聪明伶俐, 念尤其厉害,往上数三代都没有他这么会做文章的, 简直让人感叹老祖宗保佑。 天赋不容辜负,他们不惜花光所有的积蓄, 甚至卖掉祖传的房子搬到一栋破屋里, 日日起早贪黑卖粉皮,赚钱供他上大学。 简而言之, 儿子是他们全部的希望,就指着他光宗耀祖。常鲁易平白无故说他要退学,那不是故意伤人心么。 刘桂花都快哭了,常鲁易却嘿嘿一笑, 摸着自己的大肚皮。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对面马上就要开张了,也卖早点,到时人家肯定都往新店去啊, 谁还顶着寒风吃你们的粉皮?” “也卖早点?常老爷你听谁说的?” 常鲁易抬手一指, 正是门上贴得招聘启事。 刘桂花扭头看去, 总算明白,自家老头这一上午都在烦什么。 要是真像常鲁易说得那样,他们这粉皮生意做不下去,远在沪城的儿子没钱交学费,的确得退学回家了。 这可如何是好? 她顿时什么心思也没了,看着摊子上的东西愁眉不展。 常鲁易并没有帮他们的打算,纯粹看热闹,哼着歌就回店里准备起中午的生意了。 门外二老大眼瞪小眼,一个比一个烦,客人来了也没心思接,只说今天粉皮卖完了,让明天再来。 琢磨了半天,黄老头突然将手中的大勺一摔,大步往前走去。 刘桂花忙问:“你干嘛去?” 他不言语,站在路中间见左右无人,对面店里的装修师傅都在忙手上的活儿,就一个健步冲过去,揭掉贴在墙上的招聘启事,逃回自己摊位上,把那张大白纸往灶里一塞,很快就化作一团灰烬。 这一套动作堪称行云流水,流畅非凡。 刘桂花看傻了眼,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惊问:“你这是干什么呢?” 黄老头抬起头对着大街,说话时嘴唇都不带动的。 “让她招人!现在招不到人,看她还怎么卖早点!” “人家要是发现告示没了,再贴一张呢?” “再贴就再撕!反正我这一天不做生意,就跟她耗上了。”黄老头说着朝她瞪了眼,“我警告你,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要是他们问起来,就说什么都不知道,听到没有!” 刘桂花哪里敢说不,饶是心里觉得这种做法不太好,却只能点头。 黄老头拿起菜刀,忿忿地剁香菜,频频抬头望对面。 转眼到了中午,荣三鲤和顾小楼一个准备午饭,一个把新桌椅全都擦洗一遍,顺便将昨天买回来的账本等东西摆放到柜台上去。 顾小楼做完最后一道菜,放在院里的石桌上,过来喊荣三鲤吃午饭。 走到大堂时他顺便朝门外看了眼,纳闷道:“怎么一上午都没人来应聘的?难道厨子和杂役都不到永乐街来找活干吗?” 荣三鲤站在柜台后,拿着算盘笑眯眯地说: “你出去看看是不是告示有问题。” 顾小楼就走了出去,下一秒便回来,满头雾水。 “告示怎么不见了?三鲤你看到有人动它吗?” 荣三鲤眨眨眼睛,“没看到呀,大概是风太大,被风吹跑了吧,你再写一张好了。” 自己明明用浆糊刷了好几遍的,怎么会被风吹跑呢? 顾小楼拿了纸笔,挠着头去院子里又写了一张,贴回原来的墙上,特地把边边角角都粘得死死的。 荣三鲤站在门边看他贴,有意无意地朝粉皮摊瞥去一眼。 二老专心做事,头都不抬。 “贴好了。” 大功告成,顾小楼拍拍手,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心想这次总不会被风吹跑。 “那咱们就去吃饭吧。” 荣三鲤收回视线,拉着他的胳膊进了门。 告示贴出去直到傍晚,还是没人上门问,顾小楼不放心,又出去检查,一看愤怒了。 招聘启事不见了,只剩下因粘性太强留在墙上的几块白痕,摆明了是被人撕掉的! “肯定有人故意捣乱,说不定是附近的小孩。咱们来个瓮中捉鳖,把他抓住怎么样?” 他跑到院子里,忿忿地跟荣三鲤商量。 荣三鲤正在看今天杂货店老板送来的购物清单,一一核算,有干香菇、干木耳、腊肠等等,全都是酒楼开张后肯定要用到的。 另有面粉大米等物,需要明天才送来。 听了顾小楼的话,她不慌不忙地收起清单,吩咐他。 “你再写一张告示,先别贴,等晚上睡觉之前再贴到门外去。” “你的意思是等大家都睡觉了再贴就不会被人撕?可是别人都睡觉了,也没人来应聘啊。” 顾小楼不太明白她的意思,荣三鲤拍拍他的肩,微笑道:“照我说得做就是了,难道我还会出馊主意吗?” 也对,她可是荣三鲤。 顾小楼对她向来是死心塌地的,没再纠结这个问题,赶紧写告示去。等入睡前,街上都安静下来的时候,就将其贴在了墙壁上。 凌晨五点,天色蒙蒙亮,许多住在城郊或乡下的农民背着新鲜蔬菜,来到菜市场贩卖,街上又热闹了起来。 粉皮摊子也支好了,按照往常的习惯,黄老头做的第一件事应该是摆出家伙开始蒸粉皮煮汤,应对即将到来的食客。 今天他却没有这样做,把摊子丢给老婆子,自己蹑手蹑脚地来到对门,打算撕掉那张招聘启事。 这一张贴得格外紧,揭都揭不下来。黄老头用自己的指甲抠了老半天,才勉强弄开一个角。 正当他准备一鼓作气撕掉时,旁边有人问: “要不要给你拿把铲子?这张纸涂满了浆糊的,不好揭啊。” “不用。” 黄老头随口应一声,应完觉得不对劲,扭头一看,只见荣三鲤和顾小楼就站在自己身边,抱着胳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吓了一大跳,连忙往后退,被顾小楼一把抓住肩膀。 “老头子,别走啊,不是揭得很起劲么?再接再厉。” “你放开我,放开我!” 黄老头用力挣扎,顾小楼松开手,他猝不及防往后倒去,四脚朝天地摔在了永乐街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 刘桂花惊叫一声,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跑来扶起自家老头。因为心虚,不敢质问他们为什么推人,低着头一声不吭。 有几个赶集的朝这边看来,好地停下脚步。 顾小楼说:“老头子,我们到这里才几天,没做过对不起你们的事,你屡屡揭我们的告示,太过分了吧。” “你们……你们……” 黄老头又羞恼又愤怒,抬手哆哆嗦嗦地指着二人,“你们是没有做对不起我们的事,可你们是要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啊!” 他的声音洪亮有力,引来更多的路人围观,甚至连常鲁易夫妇也被吵醒,推开窗户朝外打量。 顾小楼回头看了眼荣三鲤,见她镇定自若,没有阻止的意思,就继续说:“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们怎么逼你了?” “我们全家上下就指着这个粉皮摊活,我儿子还在沪城念,学费一个子儿也不能少。如今你们跑来卖早点了,谁还吃我的粉皮?这不是断我活路吗?” 黄老头说得声嘶力竭,刘桂花不善言辞,躲在他身后悄悄抹眼泪。 顾小楼愣住了,他出生到现在没有过家人,从来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确没想到这方面。 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荣三鲤终于走上前,让顾小楼后退,自己问黄老头。 “所以你的意思是,希望我们不要卖早点,让你继续卖粉皮是不是?” 黄老头看她和颜悦色地说话,以为她动摇了,连连点头。 “你们是开酒楼的,也不缺这点钱赚,给我们留条活路好不好?哪怕你们以后天天来吃粉皮不给钱都行,我家是真的离不开这门生意啊。” 荣三鲤摸着下巴,脑袋歪了歪,眼神意味深长。 “可我觉得,既然是出来做生意,那就没有一人独揽的道理。东西究竟能不能卖,不看同行愿不愿意,得看食客们买不买账。你家缺钱不是我害的,大家都有公平竞争的机会,你说对吗?” 黄老头愕然地张大了嘴。 “你的意思是……这门生意你做定了?那我老头今天就撞死在这里吧,反正以后也活不下去了!” 说着他推开刘桂花,朝酒楼的门柱子撞去。 荣三鲤见他一副不知道答案就不肯干活的架势,掸掸衣服上的灰,招了招手。 顾小楼轻轻一跃就跳下了梯子,把耳朵伸到她面前。 “当初我把你从街头捡回来的时候,父亲也问我,家里那么多下人,何必捡个半大不小的乞丐。” 顾小楼怔住,好半天才喃喃地说:“所以你收留他们是因为发了善心?可是三鲤,那老头前几天还要死要活的,根本不是好东西。” “你都看得出来,我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荣三鲤的表情意味深长,右手轻轻盖在他的手背上,皮肤如水豆腐一般滑嫩。 “小楼,有些事情做完当下就能看见成果,有些事情却要等很久。你要是不理解,那就时刻记住一句话——有用的人必然为我所用,明白吗?” 顾小楼抿着唇,纠结了很久决定相信她,继续干活。 没过多久,二楼的窗帘就装好了,包间里窗明几净,深色地板、枣红色的桌椅、金线刺绣的窗帘,再配上角落里一盆碧绿的观音竹,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里面很多东西都是他亲手摆的,顾小楼很有成就感,看了一圈兴致勃勃地问: “三鲤,咱们几号开张?” 荣三鲤早就看过了日子,答道:“后天吧。” “后天?” “二月十五,我看过了,是个开张的好日子。” 顾小楼对这个没研究,只知道三鲤是风,他是草。风往哪边吹,他就愿意往哪边倒。 两人下了楼,碰上黄老头夫妇推着三轮车进来,车上是他们的炉灶和锅碗瓢盆。 荣三鲤让他们把东西放到后院去,大家一起动手把大堂最后一点活儿收尾。 当天晚上还留他们下来吃晚饭,刘桂花话不多,做起事却很勤快,主动抢过做饭的工作,炒出了一桌子的菜。 荣三鲤从街上的酒坊买来一大缸子花雕,据说是锦州人最爱喝的,另外还备了一些竹叶青、高粱酒等,方便提供给不同喜好的食客。 吃饭时她让顾小楼打出一小坛花雕,四人坐在院中的石桌边,吃了第一顿搭伙饭。 既然是吃饭,少不了要聊天。 荣三鲤从他们口中了解到,二老住在离永乐街不远的一片老城区里,房租十分便宜,每月只要两百文钱,吃食上更是能简则简。 祖上传下来的房子被他们卖得几百大洋,连同自己的积蓄一起,全都让儿子带到沪城去,充当上大学的学费和日常花销。 他们的儿子比顾小楼稍长两岁,堪堪二十。曾经是锦州城里家喻户晓的神童,连学堂里的老师都忍不住夸他,说他要是早出生几十年,绝对是能当状元的人才。 黄老头往上数三代都是穷鬼,自己大字不识一个,名字都写不出。生出这么厉害的儿子,两口子自然是捧在掌心里疼爱,打小什么活儿也不让他干。等他当真考上沪城的大学后,更是恨不得卖血供他上学。 顾小楼没爹妈,对他们之间的感情羡慕又嫉妒,说话时带着酸意。 “这年头生不如商人,商人不如兵匪,你们就不怕他毕业出来以后找不着工作,还是回家卖粉皮?” 黄老头喝了几杯花雕,略微上头,忘记对他们卑躬屈膝了,豪情万丈地一拍桌子。 “放你娘的屁!我儿子将来肯定是要当大官的!当……当省长他秘!当银行的会计!赚大钱!” 刘桂花见他喝醉酒口不择言,连忙夺过他的酒杯往桌子底下一藏,动作非常熟稔,显然不是第一次这么干。 黄老头中计,忘记说话,钻进桌底下找杯子。 她拿着筷子尴尬地笑笑。 “你们别听他胡说,什么当官,只要他读读得开心,我们的钱就没白花。” 荣三鲤给她夹了块肉。 “他有你这样的娘,真是幸运。” 刘桂花看着他们,“你们肯定也是念过的人吧?看着就一脸生气,上过大学吗?” “没有,跟亲戚学过几篇文章而已。” “有件事我一直很好,不知道该不该问……”刘桂花欲言又止。 荣三鲤道:“有话直说无妨,我们这儿没那么多规矩。” “那我可就问了。” 刘桂花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们,“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啊?看模样也不像姐弟,我听人说小先生是你的义子,可你还这么年轻,怎么会给自己收义子呢?” 看她纳闷的不得了,荣三鲤忍俊不禁,拉起顾小楼的手。 “我们只是想成为彼此的家人而已,至于到底是姐弟还是母子,重要么?” 顾小楼感受到手中传来的暖意,侧过脸看向她。 夜色已深,院子里点着一盏梨形电灯,高高悬挂在树梢。她的脸被灯光照成了暖黄色,眼神纯澈得像少女,可是世间有哪个少女比得上她? 他忍不住收紧了手指,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 刘桂花看着亲亲热热的两人,只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超出了自己的认知,一个黄花大闺女,养着一个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义子,以后谁还敢娶她? 但是有一点不用怀疑——不管他们曾经做过什么,眼下都实实在在地帮了她的忙。 有这一点就够了。 吃完饭,黄老头醉得走不出直线,是被刘桂花扶出去的。 荣三鲤和顾小楼目送他们出门,约定好明天上午继续干活。 永乐街上的店铺基本都关了门,也看不到行人,只有常家饭庄亮着灯,还有几桌客人没走,时而传出一阵划拳或哄笑声。 看着天空中已经快要变成正圆形的月亮,荣三鲤深吸一口气,满足地微笑。 “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顾小楼的手抬了抬,似乎想抱抱她,但最终收在袖子里,只说: “你去睡觉吧,我来刷碗。” 青年长身玉立地站在月光下,面容白净,肩膀已经快与成年男子一样宽,胳膊腿却又长又细。 他的胸腔里怀着炙热的真心,以及呼之欲出的喜爱。 . . . 二月十五 宜祭祀,裁衣,开市。 忌作梁,造庙。 今天是开张的好日子,荣三鲤早早起了床,一推开门就闻到扑面而来的鲜香味,原来黄老头夫妇已经把粉皮准备好了,汤锅里热气腾腾。 由于荣三鲤已经成了他们的老板,他们就把自己做粉皮的秘诀告诉了他。 其实说是秘诀也不是秘诀,原因所有人都知道,只是懒得去做而已。 想要粉皮好吃,必须做到两点。 一是用料足,辣椒、酱料、面粉,全都选力所能及内最好的,放上满满一大碗,看着就美味。 二是得用鲜物吊高汤,黄老头试过香菇、韭菜、白萝卜,以及小鱼干小虾米,反复尝试后用小虾米白萝卜和绿豆芽一起煮汤,煮出来的汤清澈透亮,味道极鲜,价格还非常实惠,于是一直沿用了十几年。 荣三鲤当初怎么尝也尝不出是什么汤,得知秘诀后,一闻到味,就闻出里面果然有白萝卜和豆芽的香气。 她走过去打了个招呼,黄老头问她吃不吃粉皮,她说不吃,又问她几点钟开张。 她看看手表,“不急,有个东西还没到。” 黄老头第一天工作,表现得很积极,问她是什么东西,自己可以帮忙取。 她正要说话,顾小楼就从大堂那边匆匆走来,说:“三鲤,你订得匾额送到了,过来看看吧。” 对于一家酒楼来说,匾额是极其重要的东西。好手艺是活招牌,匾额就是固定招牌,开张这天就跟酒楼绑定在一起。要是食客吃得好了,以后还想来,必定说到XX家去吃。 像常家饭庄,他们的匾额就是特地请了锦州城里最有名的法大师写的,据说花了近百大洋,字迹那叫一个浑圆厚重,让人看了就忘不了。 顾小楼当初也提议找大师写,图个好彩头。荣三鲤却说不用,自家的酒楼自己写。 她用宣纸写下了字样,送到制作匾额的地方让人临摹上去,选了店里最好的雕工师傅,花了将近十天才做好。 她随顾小楼走到大堂,黄老头夫妇跟在后面,也想开开眼界。 匾额就放在第一张桌子上,足有成年人两手张开那么长,用红布盖住,只露出边缘涂了金漆的雕花。 荣三鲤掀开 一个角看了眼,颔首。 “不错,把它挂上去。” 顾小楼招呼杂役搬来梯子,齐心协力挂到了大门上方,走进走出时仿佛有片红通通的晚霞挂在脑袋上,格外喜气。 街上开店的人看见了,陆续过来道贺,路人也好地停下观看。 对面的常家饭庄上午一向没生意,又没了卖粉皮的,无论大堂还是店门口都格外冷清,几乎没人从那儿过。 荣三鲤视力好,一眼就看见对门三楼的窗户虚掩着,好像有人躲在后面看。 她心知肚明,微微一笑,收回视线跟邻家老板寒暄。 食客一个个来,又一个个走,品尝粉皮用不了太长时间,不出半个小时结果就出来了。 荣三鲤手中有七根筷子,黄老头手中,只有三根。 “不可能……这不可能……” 众目睽睽之下,他一个做了十多年粉皮的人,居然输给了岁数还不足他一半的年轻女人。不仅老脸没处搁,失败后需要承担的代价更是让他绝望。 黄老头叫冤,“我不可能输!这锅汤我熬了一夜,用虾和羊肉吊味道,粉皮也是我亲手蒸的,一点边都没破,不可能有人比我做得更好!你们串通好了害我!” 尝过味道的食客看不下去,劝他道:“黄老头,到底谁的更好,你自己尝尝就知道了,我们真不是偏心。” 他梗着脖子走到荣三鲤面前,伸出手粗声粗气地说: “我要尝尝。” 尝尝就尝尝。 顾小楼给他盛了一小碗,他连筷子都不用,直接就往嘴里倒。 汤汁浓郁醇香,质地稍浓,口感类似勾了芡,滑入齿舌间后却尝出了很明显的肉味,鲜美无比。 难道是用猪蹄炖得汤? 他还没想明白,粉皮已经来到嘴边,吸溜进去后上下牙齿一合,他嚼出了名堂。 “不对……你这不是粉皮……而是……” 黄老头一时间想不起来那东西的名字,常鲁易在旁围观已久,早就按耐不住,冲到他身旁抢走 碗,朝自己嘴里一倒,惊叫道: “是甲鱼!甲鱼的裙边!” 没错,就是甲鱼。 春天的甲鱼最是珍贵,一冬过去,脂肪全都消耗殆尽,剩下的满满都是胶原蛋白。 黄老头回味着唇齿间爽滑的浓香,不得不承认她的比自己的好吃得多,却还是叫道: “你作弊!说好了做粉皮的。” “谁说粉皮就一定要用粉做?这东西叫荤粉皮,扬州人都这么吃,是你没见识!” 顾小楼站到荣三鲤面前,帮她挡住对方的唾沫星子。 常鲁易见识了他们的第一道菜,看向荣三鲤的眼神不禁变得复杂起来。 甲鱼是多么昂贵的材料,还只用裙边做菜,一不留神就废了,除了功底深厚的大厨,谁敢尝试? 他叹口气,拍拍黄老头的肩膀。 “你输了。” 黄老头如遭雷劈,打了个踉跄,一屁股坐在地上。 荣三鲤淡淡道:“小楼,把东西收拾了吧。桂花婶,前几天的赌约现在该好好谈谈了,今天你们别做生意,把他扶到我家后院去,大家慢慢聊。” 刘桂花是个没主意的人,问黄老头,后者睁着眼睛不说话,没了魂儿一般。她只好听荣三鲤的,把他扶到后院里。 荣三鲤冲众人拱拱手。 “今天有劳大家了,往后这个粉皮摊子应该不会再做生意,等我的酒楼开张以后,欢迎光顾。” 她说完也走进自家店门,留下一个空荡荡的摊子,好似在嘲笑黄老头的无知。 路人们唏嘘不已,散去做自己的事,却也对即将开张的新酒楼生出许多期待。 经过这一茬儿,永乐街附近的百姓已经没几个人不知道这家新酒楼了。 常鲁易来到卧室,站在黄润芝身后,面色凝重。 “她手艺不错。” “那又如何?凭这一道拿手菜,能比得过你的常家菜么?哼,来日方长,还得走着瞧。” 黄润芝不屑地瞥了眼对门,砰的一下关上了窗户。 酒楼后院里,黄老头被老婆子搀扶到石凳上,犹自丢着魂儿。 荣三鲤和顾小楼放好东西走到院子里,刘桂花再也顾不上脸面,往他们面前一跪,抓着荣三鲤的裙摆央求。 “好娘娘,你放过我们吧,求求你了……我家老头子性格倔不明事理,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啊。眼看就要开春了,我儿子的学费还等着交,求求你让我们继续做生意吧,等他毕业以后,我给你们当牛做马都行。” 她年过六十了,花白的头发拢在旧头巾底下,因常年贪黑起早露天做生意,皮肤被晒成古铜色。凛冬的寒风吹得她两颊通红,皱纹中夹杂着干燥的裂口,浑浊的眼睛里含满热泪,模样着实可怜可悲。 荣三鲤握着她的手,扶她起来。 “谁说我要让你们交不起学费了。” “你不是要我家老头子给你白干几个月活……” “干活没错,可没说是白干哦。” 刘桂花呆住了,愣愣地问:“那你的意思是……会给我们钱?” 黄老头一听见钱这个字,好似木偶被人注入生命,一下子有了生气,看向这边。 荣三鲤问:“你们每个月给常鲁易交多少租子?” “一块大洋。” “自己净利多少?” “两块大洋。” 荣三鲤颔首,“那么从今往后,你们的粉皮摊子就不要在他家门口支了,直接摆到我的店里来,客人什么时候想要你们就什么时候给他们做。材料我出,赚得钱我收,每个月给你们发三块大洋的工钱,你们看如何?” 如何? 她这哪里是愿赌服输的惩罚,分明是解囊相助啊。 刘桂花惊喜得说不出话,黄老头则从石凳上冲下来,扑到她面前,和老婆子一起抓住她的裙摆,激动不已。 “活菩萨,荣小姐你真是活菩萨下凡了……” 女人拉就算了,他这个糟老头也来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顾小楼伸手推他们,“去去,别借着这个机会揩我们三鲤的油。” 两人忙退到一边,不再跪着了,依旧是弯腰弓背,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 荣三鲤看着他们,又道: “不过我也是有条件的。” “您说。”黄老头对她的态度可谓恭敬之至。 “店里不忙的时候,你们得帮我看店。店里忙的时候,你们得帮着搭把手,把这里的事当成自家的事来做,不要让我催。” 刘桂花感激涕零。 “荣小姐你这话说的……别说帮忙搭手干活了,你每个月给我们三块大洋,就算让我天天熬夜给你看门也没问题啊。” 荣三鲤看向黄老头,“你觉得呢?” “必须的,从今往后那就是我们的分内事。” 她点点头,走到他们面前。 “既然如此,你们就是酒楼的一份子了,别叫我荣小姐,跟小楼一样叫我三鲤就好。” “三、三鲤……” 黄老头尝试着叫了句,只觉得心肝乱颤,又喜又惊,说不出的滋味。 刘桂花则不太好意思。 “我们都收你的钱了,那就是帮你做工的,怎么能那么放肆呢……要不我们叫你,荣娘娘?” 娘娘是锦州地区人惯用的词,既能用作对母亲妹妹的称呼,也可以用来喊值得尊重的年轻女子。 荣三鲤听了忍俊不禁,靠在顾小楼的身上。 “一个称呼而已,不用那么在意。工钱我们就从今天开始算,酒楼过几天就要开张,你们把摊子收起来,帮忙一起干活吧。” “好。” 二老擦擦眼角的泪,满面春风地走出去,收完摊子就去找常鲁易退租。 常鲁易坐在自家大堂里,悠然地喝着茶。 时间尚早,第一波客人还没来,就算来了他也只会让自己的徒弟去炒菜,只有当贵客光临时才亲自上阵。 本想着这几个月可以从黄老头那里多收几个打牙祭的钱,谁知对方进门后却提出了退租。 等他们说明原因,常鲁易杯中的茶喝着不是滋味了。 “黄老头,你不是被人耍了吧?天底下哪儿有这种掉钱的美事,有也轮不到你呀。” 黄老头在他手中受够了气,早就不愿意再忍了,只是苦于没机会。现在他不用再租他家的摊位,终于能够扬眉吐气,下意识就把荣三鲤夸上了天。 “三鲤那么好的老板怎么会耍我们呢?她看我们家穷,不跟别人似的笑话我们,还特地帮扶我们一把,是个长了菩萨心肠的好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5.第 45 章 最快更新这门娃娃亲要不起[穿]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两人定亲后不久, 父辈就被调去不同机构任职,但仍然都在平州,时常会走动。 眼看着他们渐渐长大, 再过几年就能完婚。到时霍初霄根据父亲的安排当个小官,原主在家相夫教子,倒也算和和美美。 可惜的是, 就在霍初霄十六岁那年, 东阴人的侵略大军踏上国土,来势汹汹,锐不可挡, 竟然从沪城登陆后一直攻入平州,险些让这片国土改名换姓。 是原主祖父这样的将领以生命捍卫国土,宁愿自己战死平州,也不让他们更近一步, 以几十万士兵的性命挡住他们前进的步伐。 之后民间起义, 群雄四起, 多方参战,齐心协力将东阴人逼退至泰州一代,自此不敢再进攻。 提拔霍初霄,下令杀掉荣家满门的陈闲庭就是其中一股力量的领头人,逼退东阴人后,又经过几年的拉锯战, 他取得胜利入驻平州, 自立新国, 任总理一职。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早在东阴人攻入平州那一年,霍父就因拒绝与他们合作,被屠杀满门,只有霍初霄逃过一劫。 东阴人横行霸道,他走投无路,拿着信物投奔荣家,希望他们能帮他报仇。 □□父素来胆小,加上祖父死了没多久,城内的动荡让他成了惊弓之鸟,哪里肯对他伸出援手?不仅将他拒之门外,连信物也丢还给他,当做退婚。 霍初霄黯然离去,不知究竟去了哪里,只知道十年后他再回来时,已经因剿匪有功被陈闲庭提拔为督军,是他手下最得力的干将。 荣父因政见不合被陈闲庭所杀,原主为了报仇,留在霍初霄身边与他周旋,目的是通过他接近陈闲庭。 无奈技不如人,最后反死在他的枪下。 如今她住进原主的身体,替她重活一世,绝对不能再重蹈覆辙。 荣三鲤洗干净脸,稍微勾勒了一下眉眼,推开门走出去。 黄老头的粉皮生意一直很好,现在搬到锦鲤楼来了,有干净桌椅和免费开水喝,来吃粉皮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她走进大堂时,五张桌子全部坐满了人,屋内鲜香飘溢,黄老头忙得头都抬不起来。 刘桂花把粉皮端给客人后,热情地跟她打招呼: “老板,起床了啊,要不要吃碗粉皮?” 叫三鲤他们不好意思,叫娘娘荣三鲤不好意思。于是两人商量来商量去,跟杂役一样叫她老板。 昨天的晚饭是大厨做的,很重口味的馆子菜,荣三鲤到现在都没消化完,只想来点清单的咸菜白粥,没有要她的粉皮。 正要离去时,有个食客跟黄老头聊天。 “今天你不去西街口吗?还埋头做生意呢,去凑凑热闹啊。” 荣三鲤好地问:“西街口?” “是啊,荣小姐你还不知道吧,每月十六西街口都有赶集的,从早到晚一整天,做什么的都有。糖人啊、唱戏啊、杂耍啊,可好玩呢。” 食客兴致勃勃地给她介绍,荣三鲤打听清楚位置,眼角余光瞥见顾小楼,就对他伸出手。 “小楼,今天有好地方,我们出去逛逛。” 顾小楼满头雾水,去后院帮她拿来手提包。她对黄老头夫妇交待了句,让他们看好店,就带着顾小楼出门去了。 在锦鲤楼时还没察觉,等出门一看,才发现街上果然比往常更多人,而且全都朝着一个方向去。 西街口离永乐街不远,过两条街就到,曾经是一条很繁华的街道,前朝末时锦州城改建,街道被拆了,只留下这样一片跟足球场差不多大的地界,供百姓赶集用。 还未走到目的地,他们就听到那边传来嘈杂声,有叫卖的、讨价还价的,还夹杂着唱戏的咿呀声与喝彩声。 小汽车从身边开过去,停到西街口外特意开辟出来当停车场的空地上,锦衣华服的男女下车,也融入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宛如漂亮的家养金鱼儿入了大江。 连这些讲究洋气与牌面的人都来,可见西街口的确热闹。 荣三鲤自打来锦州就在忙酒楼的事,不曾松懈过,今日难得放松,心中生出了些期待。 他们也随着人群往里走,顾小楼抱着她的手提包紧跟在她身边,以身体当做人肉盾牌,宁愿自己高挑单薄的身躯被撞得歪来倒去,也要为她挡出一个小空间。 “三鲤,这里人这么多,要不改天再来吧。” 荣三鲤听他央劝,抬头看了一眼,只见他清清秀秀的脸上浮着一层抗拒,应是又想起要饭时的经历。 她微微一笑握住他的手。顾小楼惊愕地低下头,听到她说: “出门逛街要是一个人都没有,那还逛个什么劲儿?来,跟着我走。” 两人挤在人潮中,本来好似瀑布口的鱼,慌慌张张找不到方向。 顾小楼被她牵住手后,慌张感顿时消失,悬空的心有了着落,坚定地随她往前走去。 不一会儿,他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踮起脚尖一看,连忙摇荣三鲤的手。 “三鲤你看,居然有卖打卤面的,你不是最喜欢吃打卤面了吗?” 荣三鲤心中一喜,随他挤到店外看,靠近后却失望了。 “这个味道不正宗。” “那我们找一家正宗的?” “算了,改天有空自己做吧。” 两人离开面店,一路走走逛逛,热闹得目不暇接。 他们中午要做生意,看戏来不及,只能抓紧时间买点东西。 荣三鲤转来转去,最后看见一家成衣店,里面有男装售卖,款式看起来很不错,估计价格也不菲,因为到处都是人满为患,只有他家门可罗雀。 她把顾小楼拉了过去,后者一看就知道她要给自己买衣服,死活不肯进。 不把他打扮得容光焕发,岂不是可惜了这副好模样? 荣三鲤反复劝说,未等他同意,忽见一辆白色凯迪拉克开到眼前。 西街口人挤人,大家默认不开车。这辆车平白无故闯入,人们不但没指责,反而主动让出一条路。 怪的景象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顾小楼喃喃道:“莫不是来了什么大官?市长,省长?” 荣三鲤没说话,紧盯那辆车,只见它停在一家布店外,车门打开后,先跳下来两个端□□的士兵,接着是一个穿素色旗袍与大衣的女人,再接着就是一个穿中山装的中年男子。 女人和男人一前一后走进布店,士兵紧跟在旁,与其说是保护他们的安全,更像在监视他们。 两人得有三四十岁了,模样却很不错,气度非凡,不知为何穿得比百姓还朴素。 再看布店老板迎接他们时的模样,宛如见了什么重要人物,战战兢兢,丝毫不敢造次。 荣三鲤面无表情地看着,用胳膊撞了撞顾小楼,低声道: “打听一下。” 顾小楼摸出几枚铜板,抓住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向他询问那人的身份。 很快,荣三鲤得知那人的来历。 据小贩说,那中年男人姓盛,曾任某大军阀军队内的总参谋长,身旁的女人则是他年轻时家中替他娶进门的妻子。陈闲庭在平州任职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败那位军阀,将他的兵全都收于麾下。 军阀在战场上献身,这位盛参谋长活了下来。 陈闲庭有心收服他,但他无论如何也不肯替他卖命,于是就被陈闲庭送到锦州,囚禁于城外寒山寺中,与一众和尚生活在一起,另派了几百士兵在此看守。 全锦州的人都知道,城中囚禁着这样一位连陈总理都无可奈何的大人物,有人企图上山偷看,无一例外都被士兵赶下来。 盛参谋长性格随和,在山上与和尚一起同吃同住,过着居士般清贫的生活,每个月里会下山一趟,也就是在十六赶集这天,买点日用品或衣服布料,妻子与士兵必定陪同在旁。 荣三鲤听完,脑中隐约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印象。 她其实是听说过这个盛参谋长的,对方全名盛如锦,为那位战死的军阀效力时,曾与爷爷交过手。 爷爷对他的评价很高,说他是儒将,既有冲锋陷阵之勇,也有博古通今之识。出生不低,是正儿八经的名门之子,要是放在以前保不准是个丞相的料,可惜生错了年代,活在这乱世里。 如今爷爷早就战死沙场,盛如锦也落得个软禁的下场,真是世事无常。 “三鲤……” 顾小楼见她半天不说话,推了推她,压低声音说:“这人我们招惹不起,也不认识,还是别管他了吧。” 荣三鲤前一秒不苟言笑,下一秒就满面春风,拉拉他的衣领说: “行啊,不管他,来管管你的衣服吧。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怎么能穿得太寒酸,那不是给我丢脸么?” 顾小楼终究说不过她,被她连哄带骗地推进成衣店。 店里卖本地货、美国货、苏州货,各有千秋。 荣三鲤在满架子的衣服中挑挑拣拣,最后相中一套长衣长裤,款式看起来像西装,但是没垫肩没领带,布料用得是淡绿色细格子粗呢,不是今年时兴的款式,可看着就让人眼前心生喜爱。 有些人穿衣服是给别人看的,有些人则是为了让自己开心。 荣三鲤是后者,即便当初在平州,家里还平安富裕时,她也从不费心思赶时髦,根据自己的喜好装扮。 大家纷纷穿旗袍时她爱上洋装,大家纷纷穿洋装时她爱上女士西服,为此还带起了平州的一股穿衣风潮。 她让顾小楼去试,等换好出来,原本故作老成的青年变成了惨绿少年,白皙的皮肤配淡绿色套装,挺拔得就像春天里新抽芽的竹子,清新感扑面而来。 顾小楼站在成衣店的落地镜前,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荣三鲤却以飞快的速度结账拉他出门,生怕他脱下来。 顾小楼问:“这套衣服多少钱?” 她比了个巴掌。 “五百文?” 她摇头。 “五块大洋?” 又摇头。 顾小楼用力咽唾沫,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五十块大洋?三鲤你疯了吧,快退掉!” 荣三鲤拽着他不许他退,最是韶年留不住,穿得这么好看,倾家荡产也值得了,怎么能退? 顾小楼犯了牛脾气,她拿出掌柜的架子来压他。 两人争执中不知不觉来到戏台子脚下,几个梳大背头穿西服的青年坐在长椅上看戏,其中一个无意间回头瞥了眼,目光落在荣三鲤的脸上,再也移不开。 她穿一件淡粉色西式连衣裙,鸡心形翻领,袖口和腰身收得窄窄的,体型别提多婀娜了。 外面罩一件明度更低,偏近于灰的淡粉色针织衫,胸襟上别了一枚橄榄叶胸针,不知上面的钻石是真是假,亮得晃人眼。 秀发在脑后挽了个一字髻,再戴一顶雪白的小圆礼帽,帽檐上缝了几朵颜色柔嫩的绢花,一走出来就让行人眼前一亮,不禁驻步停留。 常清廷殷勤地邀请她上车,为她打开车门。 她姿势优雅地牵着裙角坐进去,顾小楼穿着那身新买的衣服跟在她身旁,一直在回味她刚才对自己的叮嘱。 出门前荣三鲤特意跟他说,今天出去就是特意为了让常清廷放血的,所以他最好什么话也别说,看中东西就指,她保管给他弄来。 换做以前,顾小楼绝对不会要常清廷这种花花公子给自己买东西,可是想想那天荣三鲤劫富济贫的举动,也怪有意思。 常鲁易对他们的做法也不地道,明里笑呵呵,背地捅刀子,他们家的钱……哼,不坑白不坑。 顾小楼上车后当真一句话不说,背脊笔直地坐在她身边,因面孔清隽得过了分,看起来就像工匠精心雕刻的塑像。 常清廷斜眼瞥他们。 “你们想往哪里去?” “锦州我不熟,再说不是你带我们出来玩么?你决定好了呀。” 荣三鲤轻飘飘的将决定权抛还给他,心知像他这样的二世祖最要面子,绝不会带他们去档次低的地方。 常清廷点点头。 “行,那我就看着开了……诶,我还不知道小兄弟的名字呢。” “他叫顾小楼。” “顾小楼……”常清廷咀嚼着这个名字,似笑非笑,“你跟我说他是你弟弟,又跟我爹说是你干儿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荣三鲤软绵绵地靠在顾小楼肩膀上,笑容狡黠,把玩着他白玉似的手指。 “是什么关系重要吗?老人总觉得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就不这样认为。只要自己喜欢,管他的呢。” “好!” 常清廷差点停车给她鼓掌,由衷地夸赞:“荣小姐不愧年纪轻轻就自己开了酒楼,果真爽言爽语,深得我意!” 他玩过许多女人,最怕的就是“负责任”三个字,今天终于碰上一个理念相同的,兴致勃勃一脚将油门踩到底,车轮轧过路边的积水,溅起一大片肮脏的水花,令路人怨声载道。 顾小楼看他这副欢欢喜喜的模样,实在好。 那天他在他们手中吃了亏,不是恨得咬牙切齿么?怎么只不过上楼谈了一次,恨意化解就算了?还对三鲤如此打勤献趣,真是让人费解。 三鲤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顾小楼忍不住低头看向荣三鲤,后者仍旧靠在他肩上,注意力已从他的手指转移到他的衣服纽扣上,漫不经心地玩弄着。 从他的角度看去,荣三鲤的脸只有那么点儿大,两条眼线倒是又黑又长,跟以前在平州看过的狮子猫似的,打扮得可爱漂亮,实则心思让人捉摸不透。 一路开车一路聊,常清廷的车载着他们穿过小半个城区,来到锦州最为繁华的地带。 这里商铺林立,建筑物高大,据说最高的百货大楼里还装了美国运来的电梯,不用爬楼就能往返上下楼,非常神。 永乐街上只有杂货店,这里却有占地几千平方的百货公司,店面装修得富丽堂皇,使那些人力车夫拉客的时候都不敢从门前过,生怕弄脏了他们的台阶。 常清廷不是第一次来了,驾轻就熟地将车停在台阶下,便有门童过来帮忙泊车。 他丢给他钥匙,领着二人往大厦里走,口中不无吹嘘之言。 “这里是锦州……不对,是全国最时髦的地方!美国上周商店里摆出的新货,下周这里准能看到。无论是吃的、用的、穿的……对了,你吃过汉堡包么?里面有家店专门卖这个,据说是德国人最爱的食物,我带你去尝尝。” 从几十文一杯的咖啡,变成德国来的汉堡包,可见常清廷对她已不是“街边看到的单纯姑娘”那么简单。 荣三鲤对汉堡包没兴趣,但是为了让他出钱,表现得饶有兴致。 “好啊,那我们就去看看吧。” 她生得如此标志,笑起来明眸善睐,脸上笼罩着一层耀眼光辉似的。 常清廷失神了几秒,反应过来后连忙上前为她带路,同时右手悄悄托住她纤细的腰肢,不动声色地揩了把油。 走在后面的顾小楼将他的小动作看得清清楚楚,眸光一沉,清清嗓子,指着一楼进门处手表店柜台里的手表不动了。 二人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常清廷问:“怎么了?” 荣三鲤微微一笑,来到他身边。 “我家小楼啊,打从十五岁时就想要一块进口手表。你看他长得这么好看,手腕上却总光秃秃的,多寒酸。可惜我没能力,开个店也是赔本店,哪里买得起手表,唉……” 她说着眼神变得悲伤,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店员出来接待他们,问他们看中哪一款。 顾小楼指着柜台里标价最高的手表一动不动,好似脚底生了根。 常清廷偷偷瞥了眼价格,心惊肉跳,哪怕给他自己买也舍不得。 可第一次带他们出来,怎么能小气?再者两人的好相貌已经把商场其他客人的目光吸引过来,敢进这座商场买东西的哪个不是非富即贵?要是不买,更是丢了大脸。 常清廷咬咬牙关掏出银票,伸出的手有些颤抖。 “给那块包起来。” 店员才上班就做了笔大生意,连忙去找盒子。 荣三鲤却说不要盒子,直接拿出来给顾小楼戴上,举着他的手端详。 “小楼的手好看,手表也好看,真合适……清廷,多谢你呀。” 常清廷花了自己几个月的潇洒钱换得一句谢谢,心里在滴血。然而钱都花了,派头定要做足,嘴角抽搐地说: “这点钱算什么,走,继续逛去。” 很快,他就后悔说出这句话。 荣三鲤没再打他,全程陪在他身边,清廷清廷叫得可亲热。每当顾小楼一停下脚步,又指着什么东西时,她必定开口帮腔,暗示他给他买。 她的那张嘴不仅看起来漂亮,说话也是一套一套的,不用什么污言秽语,偏偏就让他觉得不买下不来台。 等到后面,常清廷一看顾小楼伸出手指腿就打颤,连忙以还有事的名义把他们带出商场。 站在商场台阶上,顾小楼和荣三鲤手中拎满大包小包,全是高档货。 她笑眯眯道: “清廷,今天真是多谢你呀,我们两个平时过年也舍不得买这么好的东西呢。” 他强撑着露出笑容,“没事,一点零花钱而已。” “那我们去吃汉堡包吧,你不是说要带我们去吃吗?” 常清廷荷包空空,再去买汉堡包只能当裤子,忙说: “我真的有急事要走,不去了,改天吧。” 荣三鲤歪着头犹豫了会儿,才答应:“行,那你去吧。” 他擦了把冷汗打算送他们回家,却见她亲热地勾住顾小楼的胳膊,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 “不过我跟小楼约好了今天一定要看场电影,既然你有事就去忙吧,不用管我们了。小楼,咱们看电影去。” 说罢两人就走进了商场对面的大世界电影院。 常清廷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潇洒的背影,满脸愕然。电影院外挂着一幅巨大的卷发红唇风情女郎画报,好似在嘲笑他被人耍了。 难得出来一趟,荣三鲤和顾小楼先看了夜半歌声,又看了白蛇传,最后看了风云儿女,出来后把上午买的商品都退掉,花两块大洋吃了顿西餐,这才叫了一辆车,迎着夕阳回家去。 锦鲤楼今天生意依旧不好,食客都去常家饭庄吃虾丸了,大堂里冷冷清清。 黄老头一看见他们回来,就迎上来抱怨没生意,荣三鲤却只交待他一句,要是常家人来找她,无论何时都说她不在,就回房间洗脸了。 顾小楼也换掉那一身洋气却别扭的衣服,穿回自己的长衫,下楼来看着对面的常家饭庄,冷哼一声。 热闹去吧,今天常清廷花了得有几千大洋,不晓得他们要做几个月的生意才能赚回来。 等常鲁易那个抠门鬼知道,还不晓得要怎么闹呢。 常清廷比他预料中的还要愚蠢些,晚上来找荣三鲤,被告知不在就走了,翌日又早中晚连吃三次闭门羹,终于觉得不对劲,找到爹娘求助。 常鲁易听完钱数都惊了,“你是不是被驴啃了脑子?为一个才认识的女人花几千大洋,你疯了!” 常清廷很委屈,“不是你叫我跟她套关系吗?我带她去逛商场,总不能什么都不买啊。” “那也不能什么都买,她这是给你设仙人跳!” “仙人跳不是勒索吗?她又没强迫我,都是我自愿花的。” “你还好意思说!” 常鲁易险些被自己儿子给气死,脱下鞋就往他身上抽,黄润芝心疼这唯一的儿子,用身体护住,常清廷忙往她怀里钻。 “这能怪清廷吗?要怪也只怪骚狐狸不要脸,你别光在家里跳脚,有本事去把钱要回来。” “钱都进人家口袋了,怎么要?吃进去的东西能吐出来?” 黄润芝说:“我不管,这几千大洋不能白给她,实在不行我们就去报警,看她一个外地人能怎么办!” 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常鲁易看着对面已经打烊的锦鲤楼,下定决心明天再上门一趟,不行就报警抓她! 美女是好,可再好也好不过钱……几千大洋呢,可以买套房子了,败家子!他得不吃不喝攒好久! 雄鸡报晓,天色微明。 黄老头夫妇早早来店里蒸粉皮,荣三鲤与顾小楼则在各自房间里睡着。 紧闭的门突然被人敲响,刘桂花握着一把香葱去开门,以为是起早的食客,没成想却是一张熟悉的脸。 “诶,你不是那卖鱼的么?有事吗?” 洗完脸,荣三鲤打开衣柜,打算挑选出门穿的衣服。 这个房间除了面积稍大点以外,并没有比杂货间好多少。家具乏善可陈,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以及一套老掉漆的旧式梳妆台。 幸好她出平州时,能卖的贵重物品都卖了,包括首饰和皮草,带来的只有两手提箱的衣服,放进衣柜里还空出一半位置。 街上人多,东西买多了还得自己搬,容易弄脏衣服。 她把昨天的白色呢大衣挂进去,取出一件墨绿色的小短袄,配上呢料长裤和小皮靴,及肩的长发梳成中分,低低地盘在脑后。 站在梳妆镜前,她端详自己。长途跋涉后脸色苍白,看起来太素净了些,就打开梳妆盒,捏着炭笔描出两道弯弯细细的柳叶眉,又往唇上抹了点丹琪唇膏,这才拎起包,打开门走出去。 走到大堂时,顾小楼追上来。 “三鲤,你不吃早饭了?” “既然要开酒楼,总得了解了解这边人的口味,你也别吃了,咱们一起上街吃好吃的去。” 荣三鲤说完就挽住他的胳膊,踩着小皮靴往外走。 一出门就是繁华热闹的街,人来人往,有穿绫罗绸缎的,也有满身烂补丁的。 顾小楼与她靠得这样近,很不好意思,走了一段后见她挺胸抬头,眼睛只顾瞟周围的店铺,僵硬的身躯便也逐渐自然起来,指着一家包子铺问: “在这里吃怎么样?” 包子铺是家极小的店面,小到门脸只有牌匾那么宽,匾上写了一行字“老张包子”。 笼屉一打开,热腾腾的香味就冲了出来,油条还在锅里噼里啪啦的炸着。 荣三鲤看了几眼,摇摇头。 “包子哪儿都有,要吃就吃点特色的……你看那儿。” 她无意间看见常家饭庄外支着个小摊,两个六七十岁的老人在里面忙活,热气一阵阵地往外冒,不知道卖得是什么,只看得见热气当中时常有青花瓷大碗一闪而过,摊位前已经等着好几个食客。 顾小楼皱眉,“他们连个店面都没有,东西都是露天摆放的,卫生吗?万一吃坏肚子怎么办?” “别人都不吃坏肚子就我们吃坏?没那么娇气。” “可是……” “别可是了,排队去。” 她下了令,顾小楼只好照做,不情不愿地站到食客身后。 荣三鲤则等在旁边,时不时扭头看一眼,将街上的热闹尽收于眼底,大脑不停转动着。 其实租下店铺后,她手里还有一笔相当丰厚的资产,哪怕月月赔本也能支撑好几年。 不过有谁开店是冲着赔本去的呢?要想把生意做好,在这条街上立足,就必须动脑筋。 食客拿到东西从她面前经过,她这才发现碗里装得是粉皮,汤上飘着一层红油,配翠绿的葱花,煞是好看。 食客们一拿到手,就端进常家饭庄里吃了,而摊位前并无座位,卖粉皮的老头应该与常鲁易达成过什么协议,大家配合一起赚钱。 等了一会儿,轮到顾小楼。 “两碗粉皮。” 收钱的老婆子转告给做粉皮的老头,一碗两张粉皮,老头往汤里下了四张,一边用汤勺将黏连处搅开,一边朝二人投去怪的目光。 顾小楼在街上要过饭,最讨厌别人看自己,尤其是陌生人,总会令他想起不堪的过往,当即把头扭向一边。 荣三鲤却笑了笑,走到他身边,冲两位老人说: “你们的生意可真好,是老手艺吧。” 老婆子很热情。 “是啊,都卖了十多年了,大家都喜欢这个味道,天不亮就有人来买,喝完一碗热乎乎的汤再去干活,别提多舒服了……不怕你说我吹牛,这整个锦州城啊,也没有第二家比得过我们。” 荣三鲤哟了声,朝锅里看。 “这么好的东西,那我必须得尝尝了。” 老头忽然将盖子盖上,原来说话时粉皮已经盛了出来,正在往里加料呢。 “你吃不吃辣?” “吃。” 他朝碗里豪爽地洒了两大把辣椒粉,分量似乎比先前的多许多,嘴里说: “你就是对面新来的掌柜是不是?” “是,我们见过?” 他笑得脸上皱纹愈发深刻,“昨天你们下车的时候,我们就在这里做生意,正好看见了。” “以后大家都在同一条街上做生意,多多照顾呀。” 荣三鲤客气道。 老头点头,把加好料的粉皮递给她,满满当当地两大碗。 “进后面的店里吃去,酒楼早上不做生意,桌椅随便用。” 荣三鲤刚要接过来,就被顾小楼抢先一步。 粉皮两个铜板一碗,他已经放了四个铜板在柜台上,端着粉皮就朝酒楼里走,荣三鲤冲二老笑笑,也跟了进去。 如老头所说,店里早上果然不做生意,坐在里面的都是吃粉皮的,满屋子飘着香菜味儿。 由于不赚钱,杂役也不伺候人,长凳自己翻,筷子自己拿,没免费茶水,桌上还有些昨晚剩下没擦干净的油腻。 顾小楼皱眉看着眼前的桌子,碰都不想碰。 “这是出来做生意的态度么?咱们回家吃吧。” 荣三鲤没说话,也没动。 他看她的意思是要在这里吃定了,只好用袖子擦干净长凳,陪着她坐下。 “生意能做到现在,说明人家有自己的本事,别只看缺点不看优点。” 荣三鲤拿着筷子,认真看这碗飘满红油的粉皮,只见其晶莹剔透,薄如窗纸,却又张张分明,不带一点破损。 汤水因辣椒粉变得红通通,上面飘满油,却一点也不显得腻,葱花和香菜新鲜饱满,颜色如此分明,看得人食指大动。 不说别的,光这卖相,就比她以前吃得好许多。 顾小楼不像她似的有耐心欣赏,夹起一片白玉似的粉皮就往嘴里塞,没成想粉皮竟是那么烫,汤水又辣,他呛住了,咳得满面通红,肺管子都差点吐出来。 荣三鲤忙给他拍背,掏出手帕帮他擦掉嘴角的红油。 顾小楼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从额头到脖子的皮肤都泛出一层粉红色,眼睛里满是泪水,蒙了一层雾似的,模样看起来十分可怜。 其他吃粉皮的人看见了,见怪不怪,还笑话他。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粉皮也是一样啊。你看汤上飘得油这么厚,又是刚出锅的,一时半会儿能入嘴吗?年轻人,还得学着点啊。” 顾小楼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出洋相,本就很不好意思,还被他这样一番调侃,就将气发在粉皮上。 “什么破东西,我不稀得吃。” 荣三鲤笑而不语,拿起那双涂了黑漆的竹筷子,夹起一块粉皮吹凉,然后送到他嘴边。 顾小楼惊讶,“做什么?” “吃呀,张嘴。” 她将粉皮往前递了递,几乎碰到他的嘴唇了。 顾小楼受宠若惊,连谢谢都忘了说,呆呆地把那块粉皮吃进去。 等他咀嚼下咽后,荣三鲤才问:“味道如何?” 味道如何? 他只顾着开心了,哪里还记得住味道? 顾小楼从小父母双亡,自懂事起就在街头流浪,从来没人给过他好脸色,活得比流浪狗还不如。 直到十三岁那年,他被恰巧上街的荣三鲤捡回家,对方给他东西吃,给他衣服穿,给他床睡,让他变成了一个正常人。 从那时开始,他就在心里发誓,别说给她当义子,当孙子都行。 荣家被灭门,荣三鲤要报仇,找祖父的老部下成立荣门,他不顾性命,义无反顾地加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6.第 46 章 最快更新这门娃娃亲要不起[穿]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男青年不搭理他, 只冲荣三鲤伸出手。 “你好, 在下常清廷, 敢问你贵姓。” 荣三鲤冷冷地看着他, “荣。” “原来是荣小姐,幸会幸会, 没想到居然能在西街口遇见如此绝色佳人, 真是常某三生有幸。” 常清廷说起话来像唱戏, 慷慨激昂, 语气丰富,“不知荣小姐愿意与我们去喝杯咖啡么?你看,那些都是我的伙伴,开汽车来的。” 平州街头常年游荡着一群无所事事的二世祖,家里有钱,自己有闲, 每天不是在戏院看戏就是在舞厅跳舞。 他们最喜爱包养漂亮的小伶人,第二喜爱在街头寻觅美丽单纯的女孩,凭借着自己打扮时髦的相貌和出手阔绰,把女孩用一杯咖啡或一顿西餐骗去,白睡几天,睡腻了拍拍屁股就走。 荣三鲤在平州长大, 这种人见得多了,没想到原来锦州也有同样的人, 还不长眼的看上了她。 她朝那堆同伴瞥了眼, 与这位常清廷是一般货色, 微微一笑,温婉柔媚。 “可是我不想跟他们喝,只想跟你喝呀。” 常清廷没想到她如此主动,心中微喜,忙说:“那我就单独开车带你去,你等等,我去拿车钥匙。” 他风似的跑过去,又风似的跑回来,手中多了一把亮闪闪的车钥匙,邀请荣三鲤去车上。 荣三鲤跟着走,顾小楼自然也跟着走。 常清廷这才注意到他,问道:“这位是……” “我弟弟,一向跟着我的,他离不开我,我离不开他。” 荣三鲤勾住顾小楼的胳膊,姿势十分亲密。 常清廷见他细皮嫩肉,模样比许多女人都好看,心想今天莫非是撞了大运,可以来个骑龙弄凤? 如此一想,他的步伐更急切了。 三人来到停车处,常清廷正要开车,荣三鲤突然哎呀了一声,娇滴滴地说: “我脚崴了。” 他立刻挺身而出,“我帮你揉揉?” 荣三鲤点头,他蹲下身掀起她的薄呢裙摆,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纤细雪白的小腿。 那么滑嫩的皮肤,看得他心神荡漾,握住脚踝正要揉,荣三鲤突然抬腿给了他当胸一脚,力度不大,角度却很刁钻,他足足滚了三四圈才停下,痛得眼前发黑。 “玩玩伶人也就算了,毕竟你情我愿,可到大街上来骗姑娘,不怕遭天谴么?” 荣三鲤抖抖裙摆,哪里还有半点柔媚之态。 常清廷活了二十多年,从没受过这种气,起身要反击。 顾小楼一脚踩在他脖子上,让他重新倒地,差点踩掉半条命。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碰上了练家子,对方还特地诱他落单,斗下去是自己吃亏。 这两人看起来面生,估计是外面来的。锦州是自己的地盘,只要他们还留在这里,怕以后出不了这口气? 常清廷定定心神,换了表情求饶。 “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是我色胆包天,以后再也不敢了,求求你们放了我吧……这些钱拿去喝茶。” 他双手捧出几块大洋,荣三鲤示意顾小楼接住,这才放过了他。 经常清廷一打岔,回去的路上顾小楼忘记退衣服的事,闷闷不乐地看着那几块大洋。 “三鲤你收他的钱做什么?敢调戏你,就该把他的腿打断,让他留着臭钱当医药费去。” 荣三鲤瞥见路边有个拄拐讨饭的老头,将大洋丢到他的破碗里去,侧过脸笑道: “劫富济贫,好事一桩。” 顾小楼一看见她丢钱给讨饭的,就忍不住想起当年的自己。一想起当年的自己,就想起她不顾他衣衫褴褛,满头跳蚤,温柔地握住他的手,把他带回荣府的情形。 往后的余生与其说是报恩,更不如说她是他的信仰,是照亮前行路线唯一的光。 倘若以后没有荣三鲤,他也就变成瞎眼的猫,不知该往哪里走了。 酒楼开张的余热维持了好几天,由于不用再抽奖和发红包,收支恢复正常水平,每天能做个一百来单生意,除去原材料和人工支出,差不多能赚四五百文。 一天四五百文,一个月十几块大洋,交完房租后只剩不足十块,赚得着实不多,不过勉强能够维持。 然而到了第五天,锦鲤楼的生意一下子锐减,不仅没什么人来吃饭,连黄老头的粉皮也不太好卖了。 夜里荣三鲤算账,怎么算怎么不对劲,推开窗户往对门一看,发现他们依然灯火通明,大堂里隐约有食客的身影晃动。 莫不是常鲁易又想了什么招,把人吸引过去? 天亮后她找到店里最机灵的一个跑堂,塞给他一些喝酒钱,让他帮忙打听情况。 别看锦鲤楼和常家饭庄互相抢生意,跑堂之间却经常聚到一起聊天,交流一下彼此的工钱,或者埋怨一下工作。 荣三鲤为人大方,常鲁易则是出了名的抠门,哪怕连牙缝里的韭菜也舍不得抠出来打赏杂役。 杂役对他心有怨气,敢怒不敢言,当锦鲤楼的跑堂一去问话,随便给了点好处,他就把自家老板的秘诀说了出来。 原来时至三月,城外大运河里放养的河虾已经可以捕捞了。常鲁易开了这么多年的酒楼,与几个老鱼贩子保持合作,向他们预订了今年第一批河虾,每个足有少女的巴掌那么大,活蹦乱跳,新鲜极了。 他们的常家菜里有道菜为汆虾丸子,以最新鲜的虾肉制成,不用面粉不挂糊,凭着戏法般的好手艺,让爽滑脆弹的虾肉变成丸子。用清澈见底的白开水汆熟捞出,不放盐油味精等调料,只撒几粒葱花,倒几滴东阴酱油,味道就极尽鲜美,使那些饕餮之客流连忘返。 这在常家菜里算一道硬菜了,耗时耗料,原材料价格也高,平日一盘十几个虾丸怎么都得卖三五十文铜板,这两天只要消费就抽奖免费送,据说已经送出去几十盘。 为了抢占早上的生意,他们还特意弄出个鲜虾云吞,每天十点前限量供应,一碗也就三文钱,不比粉皮贵多少。 锦州城的人一个冬天没吃虾,自然都上赶着去尝鲜。 原来是玩她玩过的手段……荣三鲤站在大堂里看着对门,嗤笑了声。 顾小楼也从跑堂口中得知食客减少的秘密,走过来问: “三鲤,再这样下去,会不会没人来店里吃了啊?不如我们也做虾丸怎么样,你怕不如他家好吃的话,我就雇个面生的人过去,偷偷带一盘汆虾丸出来,咱们研究研究到底用得什么秘诀。” “你是说找个卧底?” 他点点头,忽然想起黄老头,招手叫他过来,小声询问: “你在他家门口干了这么多年,知道他们家的虾丸子是怎么做的吗?” 黄老头苦笑,“就凭我一个月赚那么点钱,哪里吃得起虾丸子?舔盘子差不多。” “看来还是得雇人。” 顾小楼说着就要出门寻觅合适人选,荣三鲤却伸出一只手,拦住他的去路。 “你不想用这种办法吗?”顾小楼道:“你不说我不说,没有人会知道的。” 荣三鲤摇摇头,沉吟道: “他们家的秘方,我想我应该猜得出……” 顾小楼大喜,“真的?那我们也开始做虾丸子吧,卖得再比他们便宜些,肯定有人过来吃。” 荣三鲤笑笑。 “做生意总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跑,就永远只能赚他不稀得赚的钱。小楼,你别管这事了,帮我跑一趟码头。” “去买虾吗?” 她抿着嘴唇笑,招手让他过来,冲他耳语交代一番,末了拍拍他的肩膀说: “还是找上次的鱼贩,知道吗?” 顾小楼听得满头雾水,不知她为何突然买这个东西,但是看她的样子不像开玩笑,就理理衣襟出了门。 他离开后,荣三鲤把为数不多的客人交给黄老头夫妇和跑堂,自己回到卧室,拿出了曾祖父的传家菜谱。 曾祖父最拿手的是广东菜,但是随皇帝进京后,为了丰富他餐桌上的菜肴,特地走南闯北,学习了许多充满当地特色的美食。 早春三月,山上水里的鲜物已经与河虾一样迫不及待地钻出头,她得好好研究一番,与常鲁易切磋切磋。 顾小楼很快就抵达码头,找到已与他们合作过几次的鱼贩贺六。 此时正值下午,艳阳高照,开船捕鱼的渔民还没回来。鱼贩子们无事可做,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打牌,只有贺六一个人坐在太阳底下,屁股垫着装鱼用的筐子,手里捧着一本线装在看。 “去,就这么说。” 小兵愕然地看着她,不仅是因为那番惊人心魄的话,更是因为她的笑容和举动。 妈的,以前总听人说她是个女爷们,除去一张漂亮的脸,几乎与男人无异。 他还信了,现在看来,这世间除了狐媚子转世的,还有哪个女人能比她更勾人? 荣三鲤的那一拍还在令小兵回味无穷,而她已经升起车窗,显然没有更多的话要说了。 小兵骑上马,回去传话。 顾小楼担忧地看着她。 “三鲤,你这么说他就会走吗?别败坏了自己的名声。” 荣三鲤笑而不语,淡淡道:“你等着看吧。” 顾小楼见她如此有把握,只好收起担忧,望向那片薄雾。 小兵马匹带起的风将薄雾冲散了些,几乎可以看清霍初霄深刻的五官。 听完前者的话后,他好像朝这边看了过来。深沉的目光与春日的暖阳一同穿透雾气,落在福特标志性的拱形车头上。 他的马蹄动了,顾小楼心里一紧,又看荣三鲤,后者仍是那副淡然的模样。 最后,霍初霄调转马头,高大的身影渐渐隐入雾气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开车。” 荣三鲤吩咐一声,司机踩下油门。 不出半个时辰,雾气散尽,灿烂的阳光为汽车披上一层金甲,奔向崭新的开始。 . . . 锦州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这里依山傍水,易守难攻。城北是一片重峦叠嶂的山脉,浩浩荡荡绵延了上千公里。城南则毗连大运河,下船就能进城,只需经过那道足有十多米高的城墙。 一千多年前,它只不过是荒山僻野,后因商队改路线,时常会在此地歇脚,就陆陆续续建立起几个驿站。 之后驿站变成村落,村落发展成城镇,锦州的规模和人口于前朝末期抵达顶峰,堪与平州媲美。 又因有大运河,凡商船必定在此停靠,凡来往南北的路人必定在城内休憩,其繁荣程度,丝毫不逊色于沿海的贸易集散地沪城。 锦州城内有无数条街、无数条巷,数不清的商场店铺,每天都有新店开张或倒闭。 这几天,永乐街上有家因经营不善而关门的布店转租出去了,每天天不亮就有装修师傅过来敲敲打打,将店铺翻新。 永乐街约三百米,历史跟锦州一样长。 街道后面就是民居,因此街上卖什么的都有,洋货、布料、瓜子点心……甚至还有算命摊子和酒楼,几乎是一个城市的缩影。 酒楼名曰常家饭庄,听名字就知道是家传的。创始人乃锦州本地人,曾是前朝知府家的厨子。 知府倒台后他自谋出路,创立一个常家菜,十分符合锦州人的口味,因此生意兴兴向荣。 传到如今,创始人早就去世,掌柜的是他儿子常鲁易,对自己的手艺特别自豪,总以常家菜唯一传人自居。 对门的布店成功转租之后,街上的商户见惯了,漠不关心,只有他深受困扰。 一是装修声音嘈杂,灰尘大,他总觉得会影响自家生意。 二是今日出门时,偶然听说了一个消息——对门装修完成,也会开一座酒楼,据说请得还是从平州来的厨子。 平州是京城,卧虎藏龙之地,要是普通的厨子还好,可万一来个在宫里干过的…… 皇家御厨,噱头不比他这个知府家的大得多? 两者相加,他烦得今日菜价都忘了看,也顾不上杂役买菜时会不会与小贩串通好虚报价格,匆匆折返回店里,打算找自己夫人儿子商量对策。 “常老爷早。” 在他家店门口支了十几年摊子卖粉皮的老头黄大山,照旧陪着笑跟他打招呼。 他看也没看一眼,提着长袍下摆跨进门槛。 黄老头没有放在心上,正过脸继续做粉皮。 他老婆刘桂花用头巾擦擦汗,压低声音问: “常老爷今儿个脸色怎么更难看了,该不会又想涨我们租子吧?他太太这个月可天天早上都让人过来端粉皮呢,一个大子儿没给过,再涨租子都要折本了。” 黄老头眯着眼睛笑,露出一排缺了几个的黄牙,凑近将新听到的消息告诉她,说完努努嘴。 “你现在知道他为什么不开心了吧,永乐街就要开第二家酒楼,他的好生意说不定就做要到头了。” 刘桂花却开心不起来,忧心忡忡地盯着锅。 “你说……要是新开起来的酒楼也卖早点,咱们的摊子是不是就开不下去了?儿子还在上学,媳妇都没娶,就指着粉皮赚点钱。要是卖不出去,以后拿什么给他交学费?” 黄老头一听才意识到这个可能性,心情顿时焦躁起来,抓起一把辣椒粉撒进汤锅里。 “唠叨什么?天塌下来有我顶着,还能饿死你们娘儿母俩?去去,做生意。” 刘桂花不说话了,帮客人盛粉皮,黄老头看着眼前这锅热气腾腾的汤,忍不住朝对面的店铺瞥去一眼。 那里晾着几块新门板,已经上好了漆,就等木匠把它装上去。 酒楼快开张了。 那边常鲁易没跟太太儿子商量出名堂,这边黄老头时刻紧盯对面,想看看店铺的新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一整个上午,店里都只有装修师傅。等到下午三点左右,一辆黑色福特轿车驶进永乐街,停在店门外。 黄老头正在把新蒸好的粉皮从笼屉里刮出来,手里动作不停,却悄悄伸长了脖子,鹅似的往那边看。 车内下来三个人,穿短衫的一看就是车夫,帮忙提行李。剩下一个长身材的男青年,一个衣着简单却优雅的年轻女人。 两人模样都十分标志,然而眉眼间并无相似之处。男青年看起来比女人小几岁,两人的关系耐人寻味。 不是姐弟,该不会是……夫妻? 下车后女人没有说话,男青年冲店里喊了声,有个中年男人跑出来,将他们迎了进去。 福特车停在路边,在这个年代是稀罕之物,全永乐街也就家底丰厚的常老板家后院里停着一辆而已,如今终于来了第二辆,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下午吃粉皮的人少,黄老头喊了声老婆子,把手中工作交给她,自己则跑到对面店铺的侧门,偷听里面的动静。 一群人围在店里看装修,男青年忽然提议。 “三鲤,我们去后面看看吧,后面还有个院子。” 那个被他称呼为三鲤的女人嗯了声,声音听起来轻柔文静,之后众人就一同往后院去。 黄老头探头探脑地听了半天,得知他们的确是从平州来的,也的确是想开酒楼。 女人叫荣三鲤,男人叫顾小楼,听说话时的亲密应该是一家人,却不知为何两家姓。 荣三鲤是两人中间掌权的那个,店面则是顾小楼托人租的。他等中年男人介绍完店里所有设施,荣三鲤点头表示可以后,才让车夫把行李拿进来。 偷听到这里,黄老头算是彻底放下心,哼着小曲儿回到摊子上,接过刘桂花手里的笼屉,继续干活。 刘桂花好地问: “你咋这么开心呢?人家不开酒楼了?” “开,怎么不开。” “不卖早点?” “谁知道呢。” “那你开心什么?”刘桂花纳闷极了。 黄老头神秘兮兮地一笑,压低声音。 “你是不知道,他们的掌柜呀,是个女人!” “女人怎么了?” 怎么了? 女人能有成大事的吗?先前那个开布店的,要不是听了老婆的话进一批又贵又难卖的洋布料,怎么可能那么快关门。 还有他这个粉皮摊子,老婆只能打下手,干干择菜洗碗的活,正事还不是得他亲自来。 看那女人长得又漂亮,细皮嫩肉,必定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主,带个小白脸出来做生意本就是自不量力,再加上对门还有个常老板虎视眈眈,估计用不了三个月,店面又要换人。 黄老头对自己的猜测很有信心,见锅里的汤已经沸腾,拿个长柄勺舀起一点抿了抿,喜滋滋地眯起眼睛。 常鲁易从门里出来,似乎才喝了点酒,挺着个大肚皮,脸上油光发亮。 黄老头照旧打招呼,“常老爷,出门啊?” 常鲁易一看见他就用袖子挡住脸,挥挥手厌恶道: “你汤里少放点辣椒粉,呛死人。要是再这样,下个月这摊位不租给你们了。” 二老连忙赔笑,鸡啄米似的点头,心中暗道除了他们谁还愿意租这个破摊位。 常鲁易最瞧不上他们这副哈巴狗的模样,扬长离去,却没有出永乐街,一扭头就走进对面的店门。 他跟家人中午就商量好了,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管她是哪里来的贵人,先热脸相迎搞好关系,再做定夺。 装修师傅都是附近请的,一眼就认出他。 “常老板找谁啊?” “新掌柜呢?” 装修师傅立刻冲内院喊:“荣小姐,有人找你。” 没过多久,一个穿白色羊毛大衣的女人款款走出,满头秀发用枚珍珠发卡拢住,那叫一个肤白胜雪、美明艳动人。 常鲁易看直了眼,忘了打招呼。 还是荣三鲤先开口。 “请问你是?” 常鲁易啊了声回过神,忙摘下头顶的帽子,极为绅士地说: “鄙人乃常家菜唯一传人,对面常家饭庄的掌柜常鲁易,请问这里的老板在哪儿?” “我就是。” 荣三鲤笑得很温婉。 常鲁易心中一喜,几乎忘了自己来之前的心思,盛情邀请。 “原来你就是新老板,巧了巧了。你今日才到锦州,想必没来得及准备晚饭吧?以后大家在同一条街上做生意,那就是自己人了,不如先去我的店里吃顿饭?就当为你们接风。” 她皮肤好,头发黑得跟墨一般,墨绿的衣服衬得她愈发肤如凝脂,剪裁非常得体,恰到好处的勾勒出她曼妙的曲线,可惜就是不够贵气。 锦州得益于大运河,时尚方面是与国际接轨的。如今城里有点头脸的女人,哪个不穿美国传来的呢料大衣?谁还穿这过时的小短袄。 黄润芝决定前去打个招呼,扯扯衣襟和裙摆,吩咐丈夫: “去,帮我把首饰盒里的珍珠项链拿来。” “你脖子上不是戴着一条吗?” “那条贵一点,别问了,让你去就去。” 太太是个有能耐的主,常鲁易不好反驳,乖乖去把项链拿了来,尽管他压根分辨不出这两条项链的区别在哪儿。 黄润芝躲在楼梯间换了项链,拉平裙摆,踩着高跟鞋满面春风地走下楼,手中拎着精致的小牛皮手袋。 吃粉皮的客人们看见她,纷纷招呼。 “哟,老板娘打牌去呀。” 平时黄润芝是不屑于跟他们说话的,毕竟有身份的人谁会赶早来吃粉皮?心情不好的时候还得在心里骂句穷鬼。 但是今天她答应得格外起劲,恨不得跟他们结拜个兄弟姐妹,亲热得像一家人一样才好。 “哪里哪里,大家吃粉皮渴了吧?天壮,别干站着,快点给大家伙儿倒茶。” 常天壮是他们家在乡下的亲戚,本来世代种田,种到他这一代实在受不了了,翻出几角钱买了车票,进城来投奔他们,在这里当上了一名杂役,包吃包住,月薪一块大洋。 早晨按照惯例,是他们杂役休息的时间,今天却要干活,还点名道姓要他倒茶,自然很不情愿。 “太太,他们又没有点咱们的菜,怎么可以白喝茶呢……” “不点菜怎么了?都是街坊邻居的,不能太计较……快去,不然就给我回乡下去。” 黄润芝眉毛一挑,常天壮不敢吱声,立刻倒茶去了。 等他倒完荣三鲤顾小楼二人的茶,黄润芝才走上前,笑吟吟地问: “这两位看着面生,外地的客人?” 顾小楼自我介绍道: “我们是对面的,马上也要开张在街上做生意了。” “是吗?”黄润芝看着荣三鲤,显然要与她说话。 荣三鲤点头,端端茶杯,“多谢老板娘的茶。” “不客气,应该的……不知道小妹要开什么店?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吗?” 黄润芝在旁边的凳子上顺势坐下,状若无意地抚弄自己脖子上的项链。 荣三鲤微笑道:“酒楼。” “哟,同行。” 黄润芝夸张地挑高了眉,又说:“那可就巧了,这永乐街上本来只有我们一家,现在又开第二家,以后大家有得挑了。” 那些食客们白喝了她的茶,连忙附和。 “老板娘放心,我们肯定还是来你家吃。” “不不不,做酒楼生意得靠手艺说话,不能靠关系。”黄润芝单手托腮,看着荣三鲤,“小妹,我们家老常是常家菜唯一传人,当年被知府评为锦州第一名厨的,还说要献给皇上吃呢,不知道你做得是……” 荣三鲤半低着头,似乎非常腼腆。 “普通的家常菜而已,我曾爷爷教的。” 黄润芝闻言心里有了底,看向她的眼神轻蔑了几分,站起身拍拍她的肩。 “那你要努力呀,有什么不懂的就来问姐姐,都是一条街上的邻居,不要客气哦。” 荣三鲤点头答应,依旧是副害羞的模样。 黄润芝宛如一个得胜将军,冲食客们挥挥手,上楼去了。 常鲁易在楼梯上听了半天,见她上来连忙问她情况,她爱搭不理,走到卧室后才说: “我就说你没出息,连最重要的消息都问不到。” 常鲁易道:“你问到了?你都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她根本不会做什么菜,拿着家传的手艺当宝贝呢。你再看看她那穿衣打扮,漂亮是漂亮,可都是过时的货,还穿条呢料裤,男不男女不女的,估计顶多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儿。” 黄润芝摸摸发髻,自信地笑道: “倒是她身旁那个小白脸还不错,听话得很,要是以后他们倒闭了,可以收来咱家当个杂役。” 常鲁易不太赞同她的观点,尤其是对荣三鲤的评价。 不过结婚多年的经验告诉她,关于女人的话是万万不能反对的,只能说: “咱们家杂役够用了啊。” “那就把天壮换掉,让他回乡下去,瞧他那傻了吧唧的样儿。” 常鲁易点头,“行吧,我以后多留点心。对了,你还去不去打牌?都九点钟了。” 黄润芝一听急了,抓起包就往外跑,连项链都忘了换回来。 经过大门口时,黄老头笑眯眯地对她打招呼。 “太太,出门打牌呀。” 她掩着鼻子,“哎哟,能刷刷你那一口大黄牙吗?恶心死人了……黄包车,这里。” 她挥挥手,招来一辆人力手拉车,坐上去后车夫一提中气,两腿生风,蹭蹭地就跑出了永乐街。 黄老头被她嫌弃惯了,没有放在心上,收回视线看着自家老太婆。 “你等着吧,常老板不会让对面开太久的,就算开起来了她没胆子在我们眼前抢生意。咱们可是干了十几年呢,她凭什么抢走?凭她那个小白脸?嘿……” 黄老头不屑地笑出了声,刘桂花担忧地看他一眼,总觉得事情没他想得那么好。 然而两人之间向来是老头拿把握,她插不上话,也只好听他的了。 这边荣三鲤二人吃完粉皮归还碗,就去街上逛。 要买的东西一大堆,桌椅、盘碗、筷子、铁锅……什么都要买,好在这里什么都有卖,不用特意跑到其他地方去。 荣三鲤手头不缺钱,自然什么都要挑好的,选桌子时她说出自己要拿来开酒楼,起码买个七八张后,店老板就给她推荐松木桌子,正正方方的,上面刷了一层红色的漆。 “你去常家饭庄吃过吧?他们家买得就是我们店里的松木桌子,又实惠又好用,才五角钱一张,用坏了就换,一点也不心疼。” 便宜倒是挺便宜,不过荣三鲤凑近了一闻,只觉得油漆味呛鼻冲脑。倘若拿它当饭桌,恐怕前几几波进店吃饭的人都像坐在毒气室。 刚才在常家饭庄的时候她也注意到,桌子腿磨损厉害,导致饭桌不停晃动,菜汤很容易洒出来。 “小楼,你觉得呢?” 她问完发现后者在发呆,推了推他。 “你在想什么?” 顾小楼回过神,看着店铺掌柜面带警惕,把她单独拉到一边,小声道: “三鲤,你说刚才那个女人是不是给我们下马威?我总觉得她话里有话……” “原来你还在琢磨这事?真可爱。” 荣三鲤忍俊不禁,掐了掐他的脸。 顾小楼俊俏的面颊眼看又红了起来,捂着脸恼怒道:“你不要不当回事,要是他们捣乱怎么办?” “知道,你都听得出,我会听不出吗?” 荣三鲤抱着胳膊,脸上挂着肆无忌惮地笑,“你呀,只要乖乖听我的,保管这个酒楼将来红红火火。” 顾小楼将信将疑,总觉得她过于自信了些。 但是只要她开心,自信又如何? 他点点头,“你说得没错,对了,咱们要买哪套桌椅?” 最终荣三鲤还是受不了松木桌子那股劣质的油漆味,选择了店里质量最好的榆木桌子,买了八张,准备三张放楼上,五张放楼下,配套同材料的长凳和椅子。 松木桌椅一套不过一块大洋,榆木的却要四块,比锦州城里许多人一个月的薪水都要高。 四八三十二,沉甸甸的三十二块大洋交到掌柜手里。荣三鲤与他约定好,让他中午派人把桌椅送过去,临走时看见他家有衣柜卖,想起顾小楼的小杂货间里就一张床,便挑了个尺寸合适的,让掌柜一并送去。 顾小楼见一个小小的衣柜竟然要五块大洋,心疼极了。 “我一个男人,又没什么衣服,要那么好的衣柜做什么?不用买。” “你是我儿子,我能让你受穷么?” 荣三鲤斜了他一眼。 掌柜投来诧异的目光,他不好意思再说话了,乖乖看她结完账,两人继续买其他的东西。 一上午下来,他们买了铁锅、菜刀、油盐酱醋、挂在窗户上的窗帘、记账用的账本、几坛子泡菜,还有一大串农家拿出来卖的腊肉熏鱼。 跑了许多趟,顾小楼凭一己之力将这些东西运回家,放在后院里。 看着地上琳琅满目的货品,还有即将装修完成、焕然一新的店面,他飘飘忽忽的,感觉自己像在梦里。 自己居然真的跟三鲤开酒楼了! 放在以前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正感慨着,荣三鲤走到他面前,递出纸笔。 “你来写份招聘启事吧,咱们得赶紧招人了。” “招谁?” “厨子啊,杂役啊。” 酒楼不是小摊位,两个人可忙不过来。另外荣三鲤虽有菜谱在手,却没有当大厨的经验,手速肯定跟不上,前期必须找个现成的厨子来掌勺。 院里有套石制桌椅,顾小楼在上面摊开纸,毛笔吸饱墨汁。 “有什么要求?” “杂役的话勤劳肯干就好,待遇按照市面上的开。至于厨子……至少有三年的酒楼掌勺经验,最好会做早点。” 顾小楼按照她的吩咐写好,字迹朴茂工稳,是正正经经的隶。 当晚他就贴到了门外,第二天早晨黄老头来开工,见外头贴了张大白纸,横看竖看一个字也不认识,找来街头算命的帮忙。 等对方念完,他手中的木盆哐当一下落了地,呆若木鸡。 凛冬已过,正是万物复苏的好时节。 山脚下有条蜿蜒却平坦的路,在薄雾的笼罩下蔓延至远方。 一辆半新的黑色福特牌汽车在路上匀速行驶,由于冰雪初融,车轮上沾满湿泥。两个车大灯打开,光芒射进雾气里,努力照清前方的路况。 车内,荣三鲤穿一件墨蓝色的呢子大衣,领口上一圈雪白的兔毛衬托着她那张小巧而明艳的脸,一头浓密的秀发拢在帽子里。 不施脂粉,却天生的唇红齿白、顾盼生辉。 她两手中揣着个小小的暖炉,额头抵着车窗玻璃,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风景,腰间时时传来一丝丝酸感,是昨晚荒唐一夜的代价。 在她右方,一个眉清目秀的青年手捧报纸而坐,样子顶多十.八.九,却少年老成,学大人穿青色长褂,套深绿夹袄。 他紧盯报纸,似乎看见了什么不愉快的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7.第 47 章 最快更新这门娃娃亲要不起[穿]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黄老头梗着脖子不说话, 刘桂花则吓了一跳。 “常老爷,我们没有得罪过你呀。你怎么能……怎么能说这种话?” 两人老来得子,好不容易才生下唯一的儿子。儿子从小聪明伶俐,念尤其厉害,往上数三代都没有他这么会做文章的, 简直让人感叹老祖宗保佑。 天赋不容辜负,他们不惜花光所有的积蓄,甚至卖掉祖传的房子搬到一栋破屋里,日日起早贪黑卖粉皮, 赚钱供他上大学。 简而言之,儿子是他们全部的希望, 就指着他光宗耀祖。常鲁易平白无故说他要退学,那不是故意伤人心么。 刘桂花都快哭了,常鲁易却嘿嘿一笑, 摸着自己的大肚皮。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 对面马上就要开张了,也卖早点, 到时人家肯定都往新店去啊,谁还顶着寒风吃你们的粉皮?” “也卖早点?常老爷你听谁说的?” 常鲁易抬手一指, 正是门上贴得招聘启事。 刘桂花扭头看去,总算明白,自家老头这一上午都在烦什么。 要是真像常鲁易说得那样, 他们这粉皮生意做不下去, 远在沪城的儿子没钱交学费, 的确得退学回家了。 这可如何是好? 她顿时什么心思也没了,看着摊子上的东西愁眉不展。 常鲁易并没有帮他们的打算,纯粹看热闹,哼着歌就回店里准备起中午的生意了。 门外二老大眼瞪小眼,一个比一个烦,客人来了也没心思接,只说今天粉皮卖完了,让明天再来。 琢磨了半天,黄老头突然将手中的大勺一摔,大步往前走去。 刘桂花忙问:“你干嘛去?” 他不言语,站在路中间见左右无人,对面店里的装修师傅都在忙手上的活儿,就一个健步冲过去,揭掉贴在墙上的招聘启事,逃回自己摊位上,把那张大白纸往灶里一塞,很快就化作一团灰烬。 这一套动作堪称行云流水,流畅非凡。 刘桂花看傻了眼,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惊问:“你这是干什么呢?” 黄老头抬起头对着大街,说话时嘴唇都不带动的。 “让她招人!现在招不到人,看她还怎么卖早点!” “人家要是发现告示没了,再贴一张呢?” “再贴就再撕!反正我这一天不做生意,就跟她耗上了。”黄老头说着朝她瞪了眼,“我警告你,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要是他们问起来,就说什么都不知道,听到没有!” 刘桂花哪里敢说不,饶是心里觉得这种做法不太好,却只能点头。 黄老头拿起菜刀,忿忿地剁香菜,频频抬头望对面。 转眼到了中午,荣三鲤和顾小楼一个准备午饭,一个把新桌椅全都擦洗一遍,顺便将昨天买回来的账本等东西摆放到柜台上去。 顾小楼做完最后一道菜,放在院里的石桌上,过来喊荣三鲤吃午饭。 走到大堂时他顺便朝门外看了眼,纳闷道:“怎么一上午都没人来应聘的?难道厨子和杂役都不到永乐街来找活干吗?” 荣三鲤站在柜台后,拿着算盘笑眯眯地说: “你出去看看是不是告示有问题。” 顾小楼就走了出去,下一秒便回来,满头雾水。 “告示怎么不见了?三鲤你看到有人动它吗?” 荣三鲤眨眨眼睛,“没看到呀,大概是风太大,被风吹跑了吧,你再写一张好了。” 自己明明用浆糊刷了好几遍的,怎么会被风吹跑呢? 顾小楼拿了纸笔,挠着头去院子里又写了一张,贴回原来的墙上,特地把边边角角都粘得死死的。 荣三鲤站在门边看他贴,有意无意地朝粉皮摊瞥去一眼。 二老专心做事,头都不抬。 “贴好了。” 大功告成,顾小楼拍拍手,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心想这次总不会被风吹跑。 “那咱们就去吃饭吧。” 荣三鲤收回视线,拉着他的胳膊进了门。 告示贴出去直到傍晚,还是没人上门问,顾小楼不放心,又出去检查,一看愤怒了。 招聘启事不见了,只剩下因粘性太强留在墙上的几块白痕,摆明了是被人撕掉的! “肯定有人故意捣乱,说不定是附近的小孩。咱们来个瓮中捉鳖,把他抓住怎么样?” 他跑到院子里,忿忿地跟荣三鲤商量。 荣三鲤正在看今天杂货店老板送来的购物清单,一一核算,有干香菇、干木耳、腊肠等等,全都是酒楼开张后肯定要用到的。 另有面粉大米等物,需要明天才送来。 听了顾小楼的话,她不慌不忙地收起清单,吩咐他。 “你再写一张告示,先别贴,等晚上睡觉之前再贴到门外去。” “你的意思是等大家都睡觉了再贴就不会被人撕?可是别人都睡觉了,也没人来应聘啊。” 顾小楼不太明白她的意思,荣三鲤拍拍他的肩,微笑道:“照我说得做就是了,难道我还会出馊主意吗?” 也对,她可是荣三鲤。 顾小楼对她向来是死心塌地的,没再纠结这个问题,赶紧写告示去。等入睡前,街上都安静下来的时候,就将其贴在了墙壁上。 凌晨五点,天色蒙蒙亮,许多住在城郊或乡下的农民背着新鲜蔬菜,来到菜市场贩卖,街上又热闹了起来。 粉皮摊子也支好了,按照往常的习惯,黄老头做的第一件事应该是摆出家伙开始蒸粉皮煮汤,应对即将到来的食客。 今天他却没有这样做,把摊子丢给老婆子,自己蹑手蹑脚地来到对门,打算撕掉那张招聘启事。 这一张贴得格外紧,揭都揭不下来。黄老头用自己的指甲抠了老半天,才勉强弄开一个角。 正当他准备一鼓作气撕掉时,旁边有人问: “要不要给你拿把铲子?这张纸涂满了浆糊的,不好揭啊。” “不用。” 黄老头随口应一声,应完觉得不对劲,扭头一看,只见荣三鲤和顾小楼就站在自己身边,抱着胳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吓了一大跳,连忙往后退,被顾小楼一把抓住肩膀。 “老头子,别走啊,不是揭得很起劲么?再接再厉。” “你放开我,放开我!” 黄老头用力挣扎,顾小楼松开手,他猝不及防往后倒去,四脚朝天地摔在了永乐街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 刘桂花惊叫一声,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跑来扶起自家老头。因为心虚,不敢质问他们为什么推人,低着头一声不吭。 有几个赶集的朝这边看来,好地停下脚步。 顾小楼说:“老头子,我们到这里才几天,没做过对不起你们的事,你屡屡揭我们的告示,太过分了吧。” “你们……你们……” 黄老头又羞恼又愤怒,抬手哆哆嗦嗦地指着二人,“你们是没有做对不起我们的事,可你们是要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啊!” 他的声音洪亮有力,引来更多的路人围观,甚至连常鲁易夫妇也被吵醒,推开窗户朝外打量。 顾小楼回头看了眼荣三鲤,见她镇定自若,没有阻止的意思,就继续说:“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们怎么逼你了?” “我们全家上下就指着这个粉皮摊活,我儿子还在沪城念,学费一个子儿也不能少。如今你们跑来卖早点了,谁还吃我的粉皮?这不是断我活路吗?” 黄老头说得声嘶力竭,刘桂花不善言辞,躲在他身后悄悄抹眼泪。 顾小楼愣住了,他出生到现在没有过家人,从来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确没想到这方面。 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荣三鲤终于走上前,让顾小楼后退,自己问黄老头。 “所以你的意思是,希望我们不要卖早点,让你继续卖粉皮是不是?” 黄老头看她和颜悦色地说话,以为她动摇了,连连点头。 “你们是开酒楼的,也不缺这点钱赚,给我们留条活路好不好?哪怕你们以后天天来吃粉皮不给钱都行,我家是真的离不开这门生意啊。” 荣三鲤摸着下巴,脑袋歪了歪,眼神意味深长。 “可我觉得,既然是出来做生意,那就没有一人独揽的道理。东西究竟能不能卖,不看同行愿不愿意,得看食客们买不买账。你家缺钱不是我害的,大家都有公平竞争的机会,你说对吗?” 黄老头愕然地张大了嘴。 “你的意思是……这门生意你做定了?那我老头今天就撞死在这里吧,反正以后也活不下去了!” 说着他推开刘桂花,朝酒楼的门柱子撞去。 “黄老头,你那在沪城上大学的儿子,可以退学回家了呀。” 黄老头梗着脖子不说话,刘桂花则吓了一跳。 “常老爷,我们没有得罪过你呀。你怎么能……怎么能说这种话?” 两人老来得子,好不容易才生下唯一的儿子。儿子从小聪明伶俐,念尤其厉害,往上数三代都没有他这么会做文章的,简直让人感叹老祖宗保佑。 天赋不容辜负,他们不惜花光所有的积蓄,甚至卖掉祖传的房子搬到一栋破屋里,日日起早贪黑卖粉皮,赚钱供他上大学。 简而言之,儿子是他们全部的希望,就指着他光宗耀祖。常鲁易平白无故说他要退学,那不是故意伤人心么。 刘桂花都快哭了,常鲁易却嘿嘿一笑,摸着自己的大肚皮。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对面马上就要开张了,也卖早点,到时人家肯定都往新店去啊,谁还顶着寒风吃你们的粉皮?” “也卖早点?常老爷你听谁说的?” 常鲁易抬手一指,正是门上贴得招聘启事。 刘桂花扭头看去,总算明白,自家老头这一上午都在烦什么。 要是真像常鲁易说得那样,他们这粉皮生意做不下去,远在沪城的儿子没钱交学费,的确得退学回家了。 这可如何是好? 她顿时什么心思也没了,看着摊子上的东西愁眉不展。 常鲁易并没有帮他们的打算,纯粹看热闹,哼着歌就回店里准备起中午的生意了。 门外二老大眼瞪小眼,一个比一个烦,客人来了也没心思接,只说今天粉皮卖完了,让明天再来。 琢磨了半天,黄老头突然将手中的大勺一摔,大步往前走去。 刘桂花忙问:“你干嘛去?” 他不言语,站在路中间见左右无人,对面店里的装修师傅都在忙手上的活儿,就一个健步冲过去,揭掉贴在墙上的招聘启事,逃回自己摊位上,把那张大白纸往灶里一塞,很快就化作一团灰烬。 这一套动作堪称行云流水,流畅非凡。 刘桂花看傻了眼,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惊问:“你这是干什么呢?” 黄老头抬起头对着大街,说话时嘴唇都不带动的。 “让她招人!现在招不到人,看她还怎么卖早点!” “人家要是发现告示没了,再贴一张呢?” “再贴就再撕!反正我这一天不做生意,就跟她耗上了。”黄老头说着朝她瞪了眼,“我警告你,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要是他们问起来,就说什么都不知道,听到没有!” 刘桂花哪里敢说不,饶是心里觉得这种做法不太好,却只能点头。 黄老头拿起菜刀,忿忿地剁香菜,频频抬头望对面。 转眼到了中午,荣三鲤和顾小楼一个准备午饭,一个把新桌椅全都擦洗一遍,顺便将昨天买回来的账本等东西摆放到柜台上去。 顾小楼做完最后一道菜,放在院里的石桌上,过来喊荣三鲤吃午饭。 走到大堂时他顺便朝门外看了眼,纳闷道:“怎么一上午都没人来应聘的?难道厨子和杂役都不到永乐街来找活干吗?” 荣三鲤站在柜台后,拿着算盘笑眯眯地说: “你出去看看是不是告示有问题。” 顾小楼就走了出去,下一秒便回来,满头雾水。 “告示怎么不见了?三鲤你看到有人动它吗?” 荣三鲤眨眨眼睛,“没看到呀,大概是风太大,被风吹跑了吧,你再写一张好了。” 自己明明用浆糊刷了好几遍的,怎么会被风吹跑呢? 顾小楼拿了纸笔,挠着头去院子里又写了一张,贴回原来的墙上,特地把边边角角都粘得死死的。 荣三鲤站在门边看他贴,有意无意地朝粉皮摊瞥去一眼。 二老专心做事,头都不抬。 “贴好了。” 大功告成,顾小楼拍拍手,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心想这次总不会被风吹跑。 “那咱们就去吃饭吧。” 荣三鲤收回视线,拉着他的胳膊进了门。 告示贴出去直到傍晚,还是没人上门问,顾小楼不放心,又出去检查,一看愤怒了。 招聘启事不见了,只剩下因粘性太强留在墙上的几块白痕,摆明了是被人撕掉的! “肯定有人故意捣乱,说不定是附近的小孩。咱们来个瓮中捉鳖,把他抓住怎么样?” 他跑到院子里,忿忿地跟荣三鲤商量。 荣三鲤正在看今天杂货店老板送来的购物清单,一一核算,有干香菇、干木耳、腊肠等等,全都是酒楼开张后肯定要用到的。 另有面粉大米等物,需要明天才送来。 听了顾小楼的话,她不慌不忙地收起清单,吩咐他。 “你再写一张告示,先别贴,等晚上睡觉之前再贴到门外去。” “你的意思是等大家都睡觉了再贴就不会被人撕?可是别人都睡觉了,也没人来应聘啊。” 顾小楼不太明白她的意思,荣三鲤拍拍他的肩,微笑道:“照我说得做就是了,难道我还会出馊主意吗?” 也对,她可是荣三鲤。 顾小楼对她向来是死心塌地的,没再纠结这个问题,赶紧写告示去。等入睡前,街上都安静下来的时候,就将其贴在了墙壁上。 凌晨五点,天色蒙蒙亮,许多住在城郊或乡下的农民背着新鲜蔬菜,来到菜市场贩卖,街上又热闹了起来。 粉皮摊子也支好了,按照往常的习惯,黄老头做的第一件事应该是摆出家伙开始蒸粉皮煮汤,应对即将到来的食客。 今天他却没有这样做,把摊子丢给老婆子,自己蹑手蹑脚地来到对门,打算撕掉那张招聘启事。 这一张贴得格外紧,揭都揭不下来。黄老头用自己的指甲抠了老半天,才勉强弄开一个角。 正当他准备一鼓作气撕掉时,旁边有人问: “要不要给你拿把铲子?这张纸涂满了浆糊的,不好揭啊。” “不用。” 黄老头随口应一声,应完觉得不对劲,扭头一看,只见荣三鲤和顾小楼就站在自己身边,抱着胳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吓了一大跳,连忙往后退,被顾小楼一把抓住肩膀。 “老头子,别走啊,不是揭得很起劲么?再接再厉。” “你放开我,放开我!” 黄老头用力挣扎,顾小楼松开手,他猝不及防往后倒去,四脚朝天地摔在了永乐街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 刘桂花惊叫一声,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跑来扶起自家老头。因为心虚,不敢质问他们为什么推人,低着头一声不吭。 有几个赶集的朝这边看来,好地停下脚步。 顾小楼说:“老头子,我们到这里才几天,没做过对不起你们的事,你屡屡揭我们的告示,太过分了吧。” “你们……你们……” 黄老头又羞恼又愤怒,抬手哆哆嗦嗦地指着二人,“你们是没有做对不起我们的事,可你们是要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啊!” 他的声音洪亮有力,引来更多的路人围观,甚至连常鲁易夫妇也被吵醒,推开窗户朝外打量。 顾小楼回头看了眼荣三鲤,见她镇定自若,没有阻止的意思,就继续说:“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们怎么逼你了?” “我们全家上下就指着这个粉皮摊活,我儿子还在沪城念,学费一个子儿也不能少。如今你们跑来卖早点了,谁还吃我的粉皮?这不是断我活路吗?” 黄老头说得声嘶力竭,刘桂花不善言辞,躲在他身后悄悄抹眼泪。 顾小楼愣住了,他出生到现在没有过家人,从来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确没想到这方面。 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荣三鲤终于走上前,让顾小楼后退,自己问黄老头。 “所以你的意思是,希望我们不要卖早点,让你继续卖粉皮是不是?” 黄老头看她和颜悦色地说话,以为她动摇了,连连点头。 “你们是开酒楼的,也不缺这点钱赚,给我们留条活路好不好?哪怕你们以后天天来吃粉皮不给钱都行,我家是真的离不开这门生意啊。” 荣三鲤摸着下巴,脑袋歪了歪,眼神意味深长。 “可我觉得,既然是出来做生意,那就没有一人独揽的道理。东西究竟能不能卖,不看同行愿不愿意,得看食客们买不买账。你家缺钱不是我害的,大家都有公平竞争的机会,你说对吗?” 黄老头愕然地张大了嘴。 “你的意思是……这门生意你做定了?那我老头今天就撞死在这里吧,反正以后也活不下去了!” 说着他推开刘桂花,朝酒楼的门柱子撞去。 等进行到某一个步骤后,顾小楼恍然大悟,连连称赞。 “三鲤你太聪明了,还真是粉皮!怎么想到的?” 荣三鲤站在案板前,两只手湿漉漉的全是水。 “当然是从曾爷爷的菜谱上学来的,昨晚我研究了很久。” “原来你昨晚在房间看啊。” “你不是偷看了一晚上么?连我在房间做什么都没看明白?” 顾小楼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小动作早就暴露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荣三鲤揶揄他,“以后想偷看别人,先把自己房间里的灯关了,不然探头探脑的模样全都映在了窗户上。” 顾小楼闹了个大红脸,不说话了,一个劲儿地往灶里加柴火。 半个小时后,黄老头按耐不住,走到大堂喊他们。 荣三鲤把手头的工作交给顾小楼,自己洗干净手,好整以暇地走出去,笑道: “有什么事吗?” “说好了今天比赛的,你们一直缩在家里不出来是怎么回事?该不会后悔了吧?” 黄老头为了赢得比赛,特地用最好的材料熬了一锅鲜汤,所有香葱啊香菜啊辣椒啊,都是赶早起来买的,最是新鲜。至于做粉皮用得绿豆面,那更是细细的磨了一晚上。 现在东西还没开始做,街坊四邻已经被鲜汤的香味勾得舍不得走,这使得他对即将到来的比赛十分有底气,已经忍不住摩拳擦掌了。 荣三鲤道:“我们正在准备,待会儿就好。” “不后悔就行,外面大家伙儿都在等着了,要是荣小姐你临阵脱逃、言而无信,以后这生意恐怕是不好做呀。” 荣三鲤笑笑,“多谢操心,我先忙去了,稍后见吧。” 她说完就回到后厨,黄老头不好进去,在大堂里踮起脚尖张望,只看得到厨房里冒出许多白色水蒸气,不知道到底在做什么东西。 管她做什么,年纪轻轻的女人,还能得赢得过有十几年经验的他? 黄老头不屑地哼了一声,走出店门。 常鲁易在自家门口张望,由于比赛的缘故,大家都没心思进店吃饭了,全都在街边等着看热闹。 见黄老头出来,他推开众人,第一个跑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问: “他们在里面做什么?” 对于自己这个未曾显山漏水的对手,常鲁易还是蛮在意的,尤其对方长得那么漂亮,就算将来真的要抢生意,他也不希望坏了自己在她心中的好印象。 好男不跟女斗,更不跟美女斗。 黄老头随口道:“还能做什么,蒸粉皮呗,常老爷您也想尝尝?” “你们一个在我家门口摆摊子,一个在我对面开店,尝尝不行啊?” “行,当然行……” 黄老头对这个常老板的态度其实很复杂,一方面他得每月交租仰仗他吃饭,已经合作十几年了。另一方面他知道常鲁易一家瞧不起自己,还老说他儿子念那么多是白念,赔钱货一个。 每当听了这话他就很不服气,自己儿子都考上大学了,还是赔钱货,他家那个吃喝嫖赌样样俱全的二世祖算什么? 黄老头心中一动,试探地问: “常老爷,以您做菜多年的经验看,今天谁能赢啊?” 常鲁易嗤笑,“怎么?现在就想着给自己拉票吗?黄老头,虽说我们家吃了你很多粉皮,可人家小姑娘初来乍到,不能拉帮结派欺负她,必须公正投票。” 看他说得那么义正辞严,黄老头嘿嘿一笑。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常老爷能不能顺势做件好事,你看我都租了你们家门口这么多年,要是这回我赢了,你就给我免两个月的租子行不行?” “你这黄老头……真精明!” 常鲁易指着他的鼻子,本想说他想得美,但是念头一转,起了戏弄的心思,改口道: “两个月太短,要是你赢了,我就免三个月。” “真的?”黄老头大喜。 “可要是你输了……那你得给我交三个月的三倍租金,敢不敢赌?” 常鲁易大喝一声,冷笑地看着他。 黄老头被激起久违的热血,加之对自己有信心,又想出口往日的憋闷气,答应下来。 “好!” 刘桂花见两人大呼小叫的,像是在吵架,过来询问。 “你们在说什么?” 黄老头懒得告诉她,挥挥手走到摊位前,用勺子尝了口锅里的汤,愈发的斗志昂扬。 今天他赢定了! 上午九点,过来看热闹的人已经快要等不及,近百双眼睛的注视下,新酒楼里终于走出两个人,正是荣三鲤和顾小楼。 艳阳高照,气温转暖。 荣三鲤没再穿大衣,而是一件夹了层薄棉的天蓝色短褂子,珍珠扣子折射出莹润光泽。 下面配一条颜色稍深些的布裙,布料看起来不像丝绸似的反光,又比麻布棉布挺括许多,不知究竟是什么料子。 她没戴帽子和首饰,一头秀发编成个大辫子搭在左肩上,身姿轻盈利落,该粗的地方粗,该细的地方细。不施脂粉,却是天生的标志美人儿,看得在场男性都忘了呼吸。 “又是过时货。” 黄润芝倚在三楼的窗台边,居高临下地打量她,在心中不屑地说了句,就将视线移到她身后的顾小楼身上。 顾小楼实在是个好看的青年,面孔白皙眉眼乌黑,身材高挑挺拔,隔得这么远她都能看见他浓密的睫毛。 他站在阳光底下,就如同某种朝气蓬勃的植物,令黄润芝回想起自己清纯的少女时代,一颗被世俗和金钱渲染过的心似乎都跟着变年轻了许多。 她更加想把他收到自家当杂役了,如此赏心悦目,如此乖巧懂事,比那个又傻又馋又懒的常天壮好了不知多少倍。 荣三鲤是空手的,顾小楼两手捧着一个大汤碗,汤碗上盖着盖子,看不见里面是什么。 黄老头问:“这就是你们的粉皮?” “是。” 荣三鲤笑得落落大方。 “别藏着掖着,打开给大家伙看看。” 有人撺掇。 荣三鲤将汤碗放在黄老头的柜台上,打开盖子,一阵热气冲出来。 等热气散尽后,众人围过去看,只见雪白的汤碗里盛着一碗红通通油汪汪的汤,汤里有晶莹如玉的粉皮,翠绿的葱花和香菜,少许辣椒飘在最上面,看起来让人食指大动。 黄老头看看她的汤碗,再看看自己锅里的汤,怒道: “你抄我的配方!难怪那天跑来吃粉皮。” 众人哗然,但荣三鲤不慌不忙。 “我抄你哪里了?” “还用问?你的粉皮看起来跟我的分明一个样!” “大家做得都是粉皮,当然一个样。另外我问你,普天之下几个人做汤不放葱?锦州城里几个人不吃辣?你不能因为我也放了,就污蔑我是学你的吧。” 刘桂花拉拉自己老头子的胳膊,小声说:“她说得没错,粉皮不都长这模样嘛……” “去,不说话你能死啊?” 黄老头很不耐烦地甩开她的手,冲荣三鲤道:“这个我就不计较了,吃的东西还是要靠味道说话。” “那就开始了,为公平也为节省时间,我们每人当场选出五人,共计十人,一起来品尝两方的粉皮。尝完后觉得哪家好吃,就把这个……” 她从顾小楼手里拿来十根红筷子,“放到那人手里。” 黄老头对于规则没异议,两人当即从现场选出十个人,又把自己的东西分出十小碗,让他们开始品尝。 黄老头把自己一家人的生计,还有往后三个月的租子都压在这场比赛上,重视程度无需多言,紧张地看着他们,大气也不敢出。 荣三鲤的表现就平静得多,站在自己的作品前,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顾小楼本来也很紧张,自从看到她做菜的过程以后,就稳操胜券了,现在甚至还能与她谈笑。 第一个食客走到黄老头面前,端起一只碗,先煞有介事地嗅了嗅香气,然后才夹起一块放到嘴里,吃完觉得不过瘾,一鼓作气将碗里的全部吞吃下肚,边抹嘴边冲他竖大拇指。 黄老头松了口气,喜笑颜开,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胜利的景象。 食客来到荣三鲤面前,视线放肆地在她脸上打量,想套个近乎。 顾小楼没好脸地塞给他碗筷,催他赶紧吃。 他气得直撇嘴,心不在焉地夹起一块放到嘴里,咀嚼两口后,脸色大变。 黄老头期待地凑过来,“不好吃是不是?” 他没说话,只是拧着眉想了半天,得到答案后又吃了一口,赞叹不已。 “太神了,居然是这个东西……好,好!” 他的两声叫好让黄老头如坠冰窟,拉着他问究竟好在哪里。 他不说话,只对他投去一个怜悯的眼神,把红筷子放到荣三鲤手上,意犹未尽地走进人群里。 第一票,他输了。 黄老头失魂落魄地回到原位,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眼看着他们渐渐长大,再过几年就能完婚。到时霍初霄根据父亲的安排当个小官,原主在家相夫教子,倒也算和和美美。 可惜的是,就在霍初霄十六岁那年,东阴人的侵略大军踏上国土,来势汹汹,锐不可挡,竟然从沪城登陆后一直攻入平州,险些让这片国土改名换姓。 是原主祖父这样的将领以生命捍卫国土,宁愿自己战死平州,也不让他们更近一步,以几十万士兵的性命挡住他们前进的步伐。 之后民间起义,群雄四起,多方参战,齐心协力将东阴人逼退至泰州一代,自此不敢再进攻。 提拔霍初霄,下令杀掉荣家满门的陈闲庭就是其中一股力量的领头人,逼退东阴人后,又经过几年的拉锯战,他取得胜利入驻平州,自立新国,任总理一职。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早在东阴人攻入平州那一年,霍父就因拒绝与他们合作,被屠杀满门,只有霍初霄逃过一劫。 东阴人横行霸道,他走投无路,拿着信物投奔荣家,希望他们能帮他报仇。 □□父素来胆小,加上祖父死了没多久,城内的动荡让他成了惊弓之鸟,哪里肯对他伸出援手?不仅将他拒之门外,连信物也丢还给他,当做退婚。 霍初霄黯然离去,不知究竟去了哪里,只知道十年后他再回来时,已经因剿匪有功被陈闲庭提拔为督军,是他手下最得力的干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8.第 48 章 最快更新这门娃娃亲要不起[穿]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到后来他都好了, 把比赛抛到脑后, 一心只想看她如何把这种东西做成粉皮。 等进行到某一个步骤后, 顾小楼恍然大悟, 连连称赞。 “三鲤你太聪明了,还真是粉皮!怎么想到的?” 荣三鲤站在案板前,两只手湿漉漉的全是水。 “当然是从曾爷爷的菜谱上学来的,昨晚我研究了很久。” “原来你昨晚在房间看啊。” “你不是偷看了一晚上么?连我在房间做什么都没看明白?” 顾小楼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小动作早就暴露了, 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荣三鲤揶揄他, “以后想偷看别人,先把自己房间里的灯关了, 不然探头探脑的模样全都映在了窗户上。” 顾小楼闹了个大红脸, 不说话了, 一个劲儿地往灶里加柴火。 半个小时后,黄老头按耐不住, 走到大堂喊他们。 荣三鲤把手头的工作交给顾小楼, 自己洗干净手,好整以暇地走出去,笑道: “有什么事吗?” “说好了今天比赛的, 你们一直缩在家里不出来是怎么回事?该不会后悔了吧?” 黄老头为了赢得比赛,特地用最好的材料熬了一锅鲜汤,所有香葱啊香菜啊辣椒啊,都是赶早起来买的, 最是新鲜。至于做粉皮用得绿豆面, 那更是细细的磨了一晚上。 现在东西还没开始做, 街坊四邻已经被鲜汤的香味勾得舍不得走,这使得他对即将到来的比赛十分有底气,已经忍不住摩拳擦掌了。 荣三鲤道:“我们正在准备,待会儿就好。” “不后悔就行,外面大家伙儿都在等着了,要是荣小姐你临阵脱逃、言而无信,以后这生意恐怕是不好做呀。” 荣三鲤笑笑,“多谢操心,我先忙去了,稍后见吧。” 她说完就回到后厨,黄老头不好进去,在大堂里踮起脚尖张望,只看得到厨房里冒出许多白色水蒸气,不知道到底在做什么东西。 管她做什么,年纪轻轻的女人,还能得赢得过有十几年经验的他? 黄老头不屑地哼了一声,走出店门。 常鲁易在自家门口张望,由于比赛的缘故,大家都没心思进店吃饭了,全都在街边等着看热闹。 见黄老头出来,他推开众人,第一个跑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问: “他们在里面做什么?” 对于自己这个未曾显山漏水的对手,常鲁易还是蛮在意的,尤其对方长得那么漂亮,就算将来真的要抢生意,他也不希望坏了自己在她心中的好印象。 好男不跟女斗,更不跟美女斗。 黄老头随口道:“还能做什么,蒸粉皮呗,常老爷您也想尝尝?” “你们一个在我家门口摆摊子,一个在我对面开店,尝尝不行啊?” “行,当然行……” 黄老头对这个常老板的态度其实很复杂,一方面他得每月交租仰仗他吃饭,已经合作十几年了。另一方面他知道常鲁易一家瞧不起自己,还老说他儿子念那么多是白念,赔钱货一个。 每当听了这话他就很不服气,自己儿子都考上大学了,还是赔钱货,他家那个吃喝嫖赌样样俱全的二世祖算什么? 黄老头心中一动,试探地问: “常老爷,以您做菜多年的经验看,今天谁能赢啊?” 常鲁易嗤笑,“怎么?现在就想着给自己拉票吗?黄老头,虽说我们家吃了你很多粉皮,可人家小姑娘初来乍到,不能拉帮结派欺负她,必须公正投票。” 看他说得那么义正辞严,黄老头嘿嘿一笑。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常老爷能不能顺势做件好事,你看我都租了你们家门口这么多年,要是这回我赢了,你就给我免两个月的租子行不行?” “你这黄老头……真精明!” 常鲁易指着他的鼻子,本想说他想得美,但是念头一转,起了戏弄的心思,改口道: “两个月太短,要是你赢了,我就免三个月。” “真的?”黄老头大喜。 “可要是你输了……那你得给我交三个月的三倍租金,敢不敢赌?” 常鲁易大喝一声,冷笑地看着他。 黄老头被激起久违的热血,加之对自己有信心,又想出口往日的憋闷气,答应下来。 “好!” 刘桂花见两人大呼小叫的,像是在吵架,过来询问。 “你们在说什么?” 黄老头懒得告诉她,挥挥手走到摊位前,用勺子尝了口锅里的汤,愈发的斗志昂扬。 今天他赢定了! 上午九点,过来看热闹的人已经快要等不及,近百双眼睛的注视下,新酒楼里终于走出两个人,正是荣三鲤和顾小楼。 艳阳高照,气温转暖。 荣三鲤没再穿大衣,而是一件夹了层薄棉的天蓝色短褂子,珍珠扣子折射出莹润光泽。 下面配一条颜色稍深些的布裙,布料看起来不像丝绸似的反光,又比麻布棉布挺括许多,不知究竟是什么料子。 她没戴帽子和首饰,一头秀发编成个大辫子搭在左肩上,身姿轻盈利落,该粗的地方粗,该细的地方细。不施脂粉,却是天生的标志美人儿,看得在场男性都忘了呼吸。 “又是过时货。” 黄润芝倚在三楼的窗台边,居高临下地打量她,在心中不屑地说了句,就将视线移到她身后的顾小楼身上。 顾小楼实在是个好看的青年,面孔白皙眉眼乌黑,身材高挑挺拔,隔得这么远她都能看见他浓密的睫毛。 他站在阳光底下,就如同某种朝气蓬勃的植物,令黄润芝回想起自己清纯的少女时代,一颗被世俗和金钱渲染过的心似乎都跟着变年轻了许多。 她更加想把他收到自家当杂役了,如此赏心悦目,如此乖巧懂事,比那个又傻又馋又懒的常天壮好了不知多少倍。 荣三鲤是空手的,顾小楼两手捧着一个大汤碗,汤碗上盖着盖子,看不见里面是什么。 黄老头问:“这就是你们的粉皮?” “是。” 荣三鲤笑得落落大方。 “别藏着掖着,打开给大家伙看看。” 有人撺掇。 荣三鲤将汤碗放在黄老头的柜台上,打开盖子,一阵热气冲出来。 等热气散尽后,众人围过去看,只见雪白的汤碗里盛着一碗红通通油汪汪的汤,汤里有晶莹如玉的粉皮,翠绿的葱花和香菜,少许辣椒飘在最上面,看起来让人食指大动。 黄老头看看她的汤碗,再看看自己锅里的汤,怒道: “你抄我的配方!难怪那天跑来吃粉皮。” 众人哗然,但荣三鲤不慌不忙。 “我抄你哪里了?” “还用问?你的粉皮看起来跟我的分明一个样!” “大家做得都是粉皮,当然一个样。另外我问你,普天之下几个人做汤不放葱?锦州城里几个人不吃辣?你不能因为我也放了,就污蔑我是学你的吧。” 刘桂花拉拉自己老头子的胳膊,小声说:“她说得没错,粉皮不都长这模样嘛……” “去,不说话你能死啊?” 黄老头很不耐烦地甩开她的手,冲荣三鲤道:“这个我就不计较了,吃的东西还是要靠味道说话。” “那就开始了,为公平也为节省时间,我们每人当场选出五人,共计十人,一起来品尝两方的粉皮。尝完后觉得哪家好吃,就把这个……” 她从顾小楼手里拿来十根红筷子,“放到那人手里。” 黄老头对于规则没异议,两人当即从现场选出十个人,又把自己的东西分出十小碗,让他们开始品尝。 黄老头把自己一家人的生计,还有往后三个月的租子都压在这场比赛上,重视程度无需多言,紧张地看着他们,大气也不敢出。 荣三鲤的表现就平静得多,站在自己的作品前,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顾小楼本来也很紧张,自从看到她做菜的过程以后,就稳操胜券了,现在甚至还能与她谈笑。 第一个食客走到黄老头面前,端起一只碗,先煞有介事地嗅了嗅香气,然后才夹起一块放到嘴里,吃完觉得不过瘾,一鼓作气将碗里的全部吞吃下肚,边抹嘴边冲他竖大拇指。 黄老头松了口气,喜笑颜开,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胜利的景象。 食客来到荣三鲤面前,视线放肆地在她脸上打量,想套个近乎。 顾小楼没好脸地塞给他碗筷,催他赶紧吃。 他气得直撇嘴,心不在焉地夹起一块放到嘴里,咀嚼两口后,脸色大变。 黄老头期待地凑过来,“不好吃是不是?” 他没说话,只是拧着眉想了半天,得到答案后又吃了一口,赞叹不已。 “太神了,居然是这个东西……好,好!” 他的两声叫好让黄老头如坠冰窟,拉着他问究竟好在哪里。 他不说话,只对他投去一个怜悯的眼神,把红筷子放到荣三鲤手上,意犹未尽地走进人群里。 第一票,他输了。 黄老头失魂落魄地回到原位,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他看她似乎早有准备,不再说话,站在她身后警惕地看向那些人,提防有人对她动手。 黄老头要死要活了好一阵,终于被人劝住,跟刘桂花抱在一起,哭天抢地的控诉。 “我们卖粉皮,一个月起早贪黑辛辛苦苦也才赚几块大洋,还要交租子买材料,容易吗?这生意都做了一辈子,除了这个我也干不了别的,你现在在对门开起店来卖早点,那就是想让我们一家三口饿死在街头!” 路人们不忍心,帮他劝荣三鲤。 “小姐,你们年纪轻轻就有本事开酒楼,穿得又这么体面,肯定不缺那一星半点儿的。就让他们赚点嚼头吧,自己早上还省点事儿。” 顾小楼还在气对方不声不响揭掉招聘启事的事,觉得他们做事不地道,刚才还以死相威胁,更加让人觉得恶心。 他看不过荣三鲤被这么多人围攻,正想赶他们走时,荣三鲤出声了。 “我不卖早点,我心里不服气。你不卖粉皮,你又活不下去。不如咱们来比个赛,让全永乐街的食客当裁判,怎么样?” 黄老头不解地问:“你要比什么?” 荣三鲤笑道:“开酒楼么,当然得比手艺了。选个菜每人都做一份,看喜欢吃哪家的人更多,哪家就算赢。” “那……选什么菜?” “你年纪大,让你挑吧。” 这还用想?黄老头一拍大腿站起来,激动地说:“我跟你比做粉皮!敢不敢?” 荣三鲤点头,“行啊,这两天我得忙装修,时间就定在三天后吧,希望到时大家都来捧场。” 路人们一听有免费的东西吃,还能决定他们的去留,义不容辞地答应。 荣三鲤又道:“不过丑话说在前面,要是我输了,我就不卖早点,可要是你们输了,怎么办呢?” “我……我……”黄老头支吾着,委委屈屈,“你想怎么办?我家穷得叮当响,拿不出钱的。” “我不缺钱,你就到我的酒楼来干几个月吧。” 她的笑容让黄老头有股不详的预感,不过白干几个月换自己红火的生意,怎么看都是划算的,一口答应下来,约好三天后上午比赛。 路人散了,常鲁易的窗户关了。 黄老头回去做生意,没再管那张招聘启事,大白纸终于得以留在墙上,发挥自己该有的作用。 顾小楼则追着荣三鲤跑到院子里,拉着她问: “三鲤,你干嘛跟他比啊?还比做粉皮……他们都做了一辈子了,能赢吗?” 荣三鲤回过头,明艳的脸上挂着玩味的笑。 “你对我没信心,觉得我一定会输啊?” “当然不是……”顾小楼不知道该怎么说,站在原地。 荣三鲤从屋内拿出外套和手提包,招呼他道: “别想了,陪我去买碗盘吧,马上就要开张了,总不能让客人用手盛饭吃,顺便再去一趟码头。” “去码头做什么?现在就买鱼吗?等到开张都不新鲜了。” 荣三鲤没解释,眼看已经跨出门槛。顾小楼不放心她一个人出门,只好压下疑惑,跟上去再说。 同一时间,平州督军府。 霍初霄坐在房的沙发上处理公文,修长手指夹着一只纯金钢笔,指腹在嘴唇上摩挲着,黑眸凝视着桌上的文件。 桌角放着一杯茶,已经冷掉,烟灰缸里积满烟灰,屋内安静到了极点。 突然,一阵急促的小跑声传来,接着就是敲门声。 “进来。” 他的副官范振华推门而入,人高马大地站在桌前,态度极其恭敬。 “督军,锦州传来消息,说有人在码头看见了荣小姐,一个年轻男人陪着她在买鱼,似乎准备开酒楼。” 霍初霄抬起眼帘,由于眉骨极高、眉毛极浓,眼睛几乎陷在漆黑的眼窝里,气质神秘又冰冷,说话时给人一股无形的威压。 “年轻男人?” “应该就是她当初收养的小乞丐。” “陈总理可知此事?” “我们都已得到消息,他若是有心,肯定也能查得到吧。” 霍初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思考了一会儿,放下钢笔站起身,一边朝外走一边吩咐道: “马上调集三万人,今天下午出发前往弥勒山。” “弥勒山?去那里做什么?” 霍初霄停下脚步,回头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剿匪。” 范振华还是满头雾水,他却已不愿多做解释,军靴底在地上踏出沉重的响声,背影消失在门外。 荣三鲤花了两天的时间,把酒楼里里外外都布置好了。自从黄老头不再撕招聘启事后,应聘的人也接踵而至。 她成功招到了一个经验丰富的当地厨子,和三个杂役。两个放在外面跑堂,一个留在厨房给厨子打下手。 账房先生则由她跟顾小楼轮流担任,顾小楼人生中的前十三年没吃过正经的饭,没上过一天学。被荣三鲤带回家后,她不仅给他吃穿,还让他跟自己一起读。 她的老师是荣父的同窗好友,他们那一届的状元,在翰林院当学士,相当有文化。 顾小楼念刻苦,努力赶上进度,可惜时间有限,不等他追上荣三鲤,荣家就被灭门了。 以他的文化程度,算个账是没问题的。 荣三鲤站在焕然一新的大堂里,看着那些崭新的桌椅板凳和门窗,心知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坐满客人,顿时有种别样的满足感。 顾小楼拿着怀表从后院跑出来,拧着眉说: “三鲤,咱们那天在码头订得鱼怎么还没送来?该不会那人拿着咱们的定金跑了吧?我就说该找个靠谱点的老鱼贩,他到码头做生意没几天,哪里有信任可言。” 荣三鲤慢条斯理地擦着柜台,悠悠道: “定金才几个钱,没人会放着更多的钱不赚,拿点蝇头小利就跑路的,明天一早他准送来。” “我不放心,我去码头上看看。” 顾小楼收起怀表就要走,被荣三鲤叫住。 “小楼,以后这酒楼里我是大老板,你就是二老板。身为老板做事这样急躁躁的,像话吗?等正式开张以后,这种事情多得很,你每件都亲自跑去看?” “我……我是怕你被人骗了。” 顾小楼站在原地道。 “不会的,你放心就是。”荣三鲤话头一转,给他台阶下,“马上就要吃晚饭了,我都收拾了一天,你忍心让我自己做饭?” 顾小楼不再提找鱼贩的事,撸起袖子就下厨房了。 等到二人坐在一桌吃晚饭时,他又问:“三鲤,我们今晚是不是要加班?” “加班?” “对啊,明天不就要跟黄老头比赛做粉皮了嘛,我特意帮你打听过了,这做粉皮的粉到处都有得卖,红薯粉绿豆粉都行,可要是想好吃呀,还得自己亲手磨,那黄老头就是夜夜亲手磨粉的……街上卖大米的那户人家有头驴,同意借给我们用一夜,等吃完饭我就把豆子泡好。” 荣三鲤见他说得有模有样,忍俊不禁。 “你笑什么?” 顾小楼不满地问。 “当然是因为我有这么勤快的二老板才笑了,不过我们不用熬夜磨豆子,你吃完饭就可以休息去。” “那粉皮……” “我有办法。” 荣三鲤继续吃饭,什么也不透露。 顾小楼担心得要命——她该不会突然发了善心,准备故意输给那个讨厌的黄老头吧? 吃完饭后,荣三鲤还是没有磨豆子的打算,放下饭碗直接进了屋。 顾小楼刷了碗烧好水,上楼睡觉。木床的床头正好靠着杂货间唯一的窗户,窗户对着院子里。 他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偷看她的房间,发现里面的电灯亮到十一点才熄灭。 对方怪的举动让他琢磨不透,翻来覆去想到凌晨才睡着,导致第二天起床比往日稍晚些。 一下楼他就跑到店门外,只见黄老头已经支好摊子,笼屉和汤锅腾腾的冒着热气,夫妻二人握着勺子往那一站,来势汹汹。 永乐街不大,他们要比赛的消息早就在街上传开,很多人特意起早来看热闹。 黄老头一眼就捕捉到顾小楼的身影,冷笑着说:“你们掌柜该不会还没起床吧?今天我可不会放水的。” 顾小楼哼了声,扭头就走。看似不屑,实际上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对方什么都准备好了,可他们呢?连蒸粉皮用得粉都没有买,三鲤到底在想什么? 他走到后院,看见荣三鲤站在石桌前,面前摆着个木盆,正在往里瞧。 “黄老头都已经准备好了,我们也快动手吧。我现在就去买面粉和笼屉,你烧火好不好?” “不用,咱们的粉皮是现成的。” “什么?” “你看。” 荣三鲤白嫩的手指指着木盆,顾小楼凑过去看了眼,目瞪口呆,忍不住想摸摸她的脑门,看她是不是烧昏了头。 这个玩意儿怎么可能做成粉皮?! 荣三鲤勾着嘴角,在小兵的脸上轻轻拍了拍。 “去,就这么说。” 小兵愕然地看着她,不仅是因为那番惊人心魄的话,更是因为她的笑容和举动。 妈的,以前总听人说她是个女爷们,除去一张漂亮的脸,几乎与男人无异。 他还信了,现在看来,这世间除了狐媚子转世的,还有哪个女人能比她更勾人? 荣三鲤的那一拍还在令小兵回味无穷,而她已经升起车窗,显然没有更多的话要说了。 小兵骑上马,回去传话。 顾小楼担忧地看着她。 “三鲤,你这么说他就会走吗?别败坏了自己的名声。” 荣三鲤笑而不语,淡淡道:“你等着看吧。” 顾小楼见她如此有把握,只好收起担忧,望向那片薄雾。 小兵马匹带起的风将薄雾冲散了些,几乎可以看清霍初霄深刻的五官。 听完前者的话后,他好像朝这边看了过来。深沉的目光与春日的暖阳一同穿透雾气,落在福特标志性的拱形车头上。 他的马蹄动了,顾小楼心里一紧,又看荣三鲤,后者仍是那副淡然的模样。 最后,霍初霄调转马头,高大的身影渐渐隐入雾气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开车。” 荣三鲤吩咐一声,司机踩下油门。 不出半个时辰,雾气散尽,灿烂的阳光为汽车披上一层金甲,奔向崭新的开始。 . . . 锦州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这里依山傍水,易守难攻。城北是一片重峦叠嶂的山脉,浩浩荡荡绵延了上千公里。城南则毗连大运河,下船就能进城,只需经过那道足有十多米高的城墙。 一千多年前,它只不过是荒山僻野,后因商队改路线,时常会在此地歇脚,就陆陆续续建立起几个驿站。 之后驿站变成村落,村落发展成城镇,锦州的规模和人口于前朝末期抵达顶峰,堪与平州媲美。 又因有大运河,凡商船必定在此停靠,凡来往南北的路人必定在城内休憩,其繁荣程度,丝毫不逊色于沿海的贸易集散地沪城。 锦州城内有无数条街、无数条巷,数不清的商场店铺,每天都有新店开张或倒闭。 这几天,永乐街上有家因经营不善而关门的布店转租出去了,每天天不亮就有装修师傅过来敲敲打打,将店铺翻新。 永乐街约三百米,历史跟锦州一样长。 街道后面就是民居,因此街上卖什么的都有,洋货、布料、瓜子点心……甚至还有算命摊子和酒楼,几乎是一个城市的缩影。 酒楼名曰常家饭庄,听名字就知道是家传的。创始人乃锦州本地人,曾是前朝知府家的厨子。 知府倒台后他自谋出路,创立一个常家菜,十分符合锦州人的口味,因此生意兴兴向荣。 传到如今,创始人早就去世,掌柜的是他儿子常鲁易,对自己的手艺特别自豪,总以常家菜唯一传人自居。 对门的布店成功转租之后,街上的商户见惯了,漠不关心,只有他深受困扰。 一是装修声音嘈杂,灰尘大,他总觉得会影响自家生意。 二是今日出门时,偶然听说了一个消息——对门装修完成,也会开一座酒楼,据说请得还是从平州来的厨子。 平州是京城,卧虎藏龙之地,要是普通的厨子还好,可万一来个在宫里干过的…… 皇家御厨,噱头不比他这个知府家的大得多? 两者相加,他烦得今日菜价都忘了看,也顾不上杂役买菜时会不会与小贩串通好虚报价格,匆匆折返回店里,打算找自己夫人儿子商量对策。 “常老爷早。” 在他家店门口支了十几年摊子卖粉皮的老头黄大山,照旧陪着笑跟他打招呼。 他看也没看一眼,提着长袍下摆跨进门槛。 黄老头没有放在心上,正过脸继续做粉皮。 他老婆刘桂花用头巾擦擦汗,压低声音问: “常老爷今儿个脸色怎么更难看了,该不会又想涨我们租子吧?他太太这个月可天天早上都让人过来端粉皮呢,一个大子儿没给过,再涨租子都要折本了。” 黄老头眯着眼睛笑,露出一排缺了几个的黄牙,凑近将新听到的消息告诉她,说完努努嘴。 “你现在知道他为什么不开心了吧,永乐街就要开第二家酒楼,他的好生意说不定就做要到头了。” 刘桂花却开心不起来,忧心忡忡地盯着锅。 “你说……要是新开起来的酒楼也卖早点,咱们的摊子是不是就开不下去了?儿子还在上学,媳妇都没娶,就指着粉皮赚点钱。要是卖不出去,以后拿什么给他交学费?” 黄老头一听才意识到这个可能性,心情顿时焦躁起来,抓起一把辣椒粉撒进汤锅里。 “唠叨什么?天塌下来有我顶着,还能饿死你们娘儿母俩?去去,做生意。” 刘桂花不说话了,帮客人盛粉皮,黄老头看着眼前这锅热气腾腾的汤,忍不住朝对面的店铺瞥去一眼。 那里晾着几块新门板,已经上好了漆,就等木匠把它装上去。 酒楼快开张了。 那边常鲁易没跟太太儿子商量出名堂,这边黄老头时刻紧盯对面,想看看店铺的新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一整个上午,店里都只有装修师傅。等到下午三点左右,一辆黑色福特轿车驶进永乐街,停在店门外。 黄老头正在把新蒸好的粉皮从笼屉里刮出来,手里动作不停,却悄悄伸长了脖子,鹅似的往那边看。 车内下来三个人,穿短衫的一看就是车夫,帮忙提行李。剩下一个长身材的男青年,一个衣着简单却优雅的年轻女人。 两人模样都十分标志,然而眉眼间并无相似之处。男青年看起来比女人小几岁,两人的关系耐人寻味。 不是姐弟,该不会是……夫妻? 下车后女人没有说话,男青年冲店里喊了声,有个中年男人跑出来,将他们迎了进去。 福特车停在路边,在这个年代是稀罕之物,全永乐街也就家底丰厚的常老板家后院里停着一辆而已,如今终于来了第二辆,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下午吃粉皮的人少,黄老头喊了声老婆子,把手中工作交给她,自己则跑到对面店铺的侧门,偷听里面的动静。 一群人围在店里看装修,男青年忽然提议。 “三鲤,我们去后面看看吧,后面还有个院子。” 那个被他称呼为三鲤的女人嗯了声,声音听起来轻柔文静,之后众人就一同往后院去。 黄老头探头探脑地听了半天,得知他们的确是从平州来的,也的确是想开酒楼。 女人叫荣三鲤,男人叫顾小楼,听说话时的亲密应该是一家人,却不知为何两家姓。 荣三鲤是两人中间掌权的那个,店面则是顾小楼托人租的。他等中年男人介绍完店里所有设施,荣三鲤点头表示可以后,才让车夫把行李拿进来。 偷听到这里,黄老头算是彻底放下心,哼着小曲儿回到摊子上,接过刘桂花手里的笼屉,继续干活。 刘桂花好地问: “你咋这么开心呢?人家不开酒楼了?” “开,怎么不开。” “不卖早点?” “谁知道呢。” “那你开心什么?”刘桂花纳闷极了。 黄老头神秘兮兮地一笑,压低声音。 “你是不知道,他们的掌柜呀,是个女人!” “女人怎么了?” 怎么了? 女人能有成大事的吗?先前那个开布店的,要不是听了老婆的话进一批又贵又难卖的洋布料,怎么可能那么快关门。 还有他这个粉皮摊子,老婆只能打下手,干干择菜洗碗的活,正事还不是得他亲自来。 看那女人长得又漂亮,细皮嫩肉,必定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主,带个小白脸出来做生意本就是自不量力,再加上对门还有个常老板虎视眈眈,估计用不了三个月,店面又要换人。 黄老头对自己的猜测很有信心,见锅里的汤已经沸腾,拿个长柄勺舀起一点抿了抿,喜滋滋地眯起眼睛。 常鲁易从门里出来,似乎才喝了点酒,挺着个大肚皮,脸上油光发亮。 黄老头照旧打招呼,“常老爷,出门啊?” 常鲁易一看见他就用袖子挡住脸,挥挥手厌恶道: “你汤里少放点辣椒粉,呛死人。要是再这样,下个月这摊位不租给你们了。” 二老连忙赔笑,鸡啄米似的点头,心中暗道除了他们谁还愿意租这个破摊位。 常鲁易最瞧不上他们这副哈巴狗的模样,扬长离去,却没有出永乐街,一扭头就走进对面的店门。 他跟家人中午就商量好了,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管她是哪里来的贵人,先热脸相迎搞好关系,再做定夺。 装修师傅都是附近请的,一眼就认出他。 “常老板找谁啊?” “新掌柜呢?” 装修师傅立刻冲内院喊:“荣小姐,有人找你。” 没过多久,一个穿白色羊毛大衣的女人款款走出,满头秀发用枚珍珠发卡拢住,那叫一个肤白胜雪、美明艳动人。 常鲁易看直了眼,忘了打招呼。 还是荣三鲤先开口。 “请问你是?” 常鲁易啊了声回过神,忙摘下头顶的帽子,极为绅士地说: “鄙人乃常家菜唯一传人,对面常家饭庄的掌柜常鲁易,请问这里的老板在哪儿?” “我就是。” 荣三鲤笑得很温婉。 常鲁易心中一喜,几乎忘了自己来之前的心思,盛情邀请。 “原来你就是新老板,巧了巧了。你今日才到锦州,想必没来得及准备晚饭吧?以后大家在同一条街上做生意,那就是自己人了,不如先去我的店里吃顿饭?就当为你们接风。” 荣三鲤站在匾额下,手里拽着垂下来的红丝带,对顾小楼点点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9.第 49 章 最快更新这门娃娃亲要不起[穿]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荣三鲤明白他的意思, 解释道:“我尚未婚配。” 常鲁易眼睛都亮了,看向她的目光中又增添几分喜欢,愈发热情地邀请她。 荣三鲤无意与他纠缠, 朝后喊了声。 “小楼。” 当即便有一眉清目秀的高挑男子从后走出, 停在她身边问: “三鲤, 什么事?” “我们今晚的饭菜准备好了么?” “早就备好了,下锅炒一炒就行。” 荣三鲤抬起头来, 对常鲁易说: “常掌柜您看,我们的饭菜已准备好, 今日还是不去府上叨扰了。您的好意我们心领, 来日有机会必定亲自登门拜访。” 她拒绝的态度很坚定, 说得话又客气到了极点。常鲁易不便再邀请,转移注意力, 好地看着顾小楼。 “请问这位小先生是……” “他呀。”荣三鲤微微一笑,主动挽起顾小楼的胳膊,靠在他肩上道:“他是我的义子, 顾小楼。” “义子?” 常鲁易以为自己听错了, 惊愕地看着两人, “可这位小先生年纪看起来……不比你小多少啊。” 荣三鲤抬起手,雪白柔嫩的手指在他俊秀的脸上轻轻抚摸着。 “可不是么, 当初第一次在街上碰到他,我也才十几岁。我们家小楼命不好, 早早没了爹娘, 独自在街头流浪, 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我实在不忍心,才把他带了回来。” 少年英俊的脸,女人柔美的手,都是最诱人的东西。二者组合在一起,有种别致而独特的美感。 常鲁易看她的眼神,里面积着满满的慈祥,仿佛真把对方当儿子似的,与她年轻的外貌极其不匹配,心中不由得想,这天底下可真是什么稀事儿都有。 荣三鲤摸完就收回手,“常老板,店里装修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我就不招待你了,改日开张后,请务必前来捧个场。” 常鲁易心中一紧,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试探地问: “不知荣小姐打算开个什么店?” 荣三鲤的视线在店里扫了一圈,含笑道: “酒楼。” 常鲁易心中那股因她的美貌而涌动的热潮终于消退,恢复冷静,客客气气地告辞了。 他的背影隐入对门,门内宾客来往,好不热闹。 荣三鲤静静地看着那边,嘴角勾着一抹玩味的笑意。 顾小楼脸颊微微泛红,把她拉到后院里,不满道: “我不是说了么,以后别老在外人面前摸我的脸,我又不是小孩。” “你是我儿子,看你可爱摸摸不行吗?” 荣三鲤笑眯眯地问。 顾小楼羞赧地低下头。 “我都多大了,又不是几年前,再这样他们会误会……” “那就让他们误会去。” 荣三鲤说着又伸出手,顾小楼连忙挡住,惊慌地问:“你做什么?” “你不是不希望我在外人面前摸你脸吗?那我就在私底下摸好了。” 荣三鲤推开他的胳膊,手指在少年干净白皙的脸上轻轻一捏,占了便宜就走。 顾小楼满脸通红,被捏过的地方仿佛着了火,看着她窈窕的背影却又无可奈何,深吸几口气平复心绪,装出沉稳的样子,走进厨房去了。 荣三鲤则踩着崭新的木质台阶上了楼,盘算着该如何安排店里的布置。 这套房子是店家一体的,前面沿街的是一栋两层小楼,后面带个院子,院子里另有厨房茅厕和一间房间。 永乐街上的房子基本都是这种规格,他们往往都是一楼做生意,二楼当卧室,小院里的房间用来当仓库,方便搬运货物。 只有常鲁易家财大气粗,把小楼翻新加高,外面还刷了醒目的红漆,使得常家饭庄在永乐街上鹤立鸡群。 她初来乍到,着急开张,翻新加高是来不及了,只能在现有的规格上做文章。 二楼有三个房间,以及一个小小的杂物间,除杂物间外的每间房都有一个临街的窗户,长四尺高三尺,推开之后就能将永乐街所有景象收进眼底。 之前的布店是拿这里当卧室的,里面还摆放着木质的床和衣柜,质量不算太好,转租时一并送给了荣三鲤。 她站在第一间房琢磨半晌,把顾小楼给叫上来。 两人才到锦州,除了装修师傅什么帮手都没有,顾小楼亲自下厨做饭,长衫的袖子卷了老高,手里拿了只汤勺,一上楼就说: “晚饭马上就好了。” 荣三鲤道:“不急,以后恐怕要委屈一下你。” “怎么了?” “既然开酒楼,总不能只给人家坐大堂。我想把楼上改作包厢,可院里只有一间房间,所以你晚上得睡这里……” 她走出房间,推开那个杂物间的门,里面顶多五平方米,只放了几个积了灰的木架子,冷冷清清。 顾小楼朝里看了一眼,点头道:“没问题。” “答应得这么快?你得想清楚,以后不能反悔哦。” 他笑了,“三鲤把我捡回来之前,我只能睡桥洞和大街上。如今有了带门的房间睡,还有什么好挑剔的?别说给我一个小房间了,哪怕你让我去大堂打地铺,我也甘之如饴。” 荣三鲤看着他那张稚气未脱的脸,颇感心疼。 “你去忙吧,我会让装修师傅把这里弄好再走。” “嗯,你记得下来吃饭啊,我做了你最喜欢吃的菜。” 顾小楼记起锅里的汤,一边说一边跑下了楼。 常家饭庄生意红火,忙到很晚才关门。 夜深之后,常鲁易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催促杂役们赶紧把大堂厨房收拾好,自己则打了点热水洗了一把脸和脚,就急急忙忙钻进老婆的热被窝里。 初春时节,锦州的夜里还是很冷的。 他老婆黄润芝正在想事情,被他身上的冷意一激,尖叫了声,一巴掌拍在他肩上。 “要死啊你。” 常鲁易赔笑,顺手搂住她,拿她取暖。 黄润芝吸了吸鼻子,厌恶道: “满身酒气,臭死了。” “我一个开酒楼的不喝酒,那还有谁来光顾,你说是不是?” “你也不去洗洗。” “我洗了啊,你闻。” 黄润芝推开他递过来的胳膊,表情严肃。 “别闹,我问你,对面的新掌柜真是个年轻小姐,带着比她小不了几岁的义子?” “我骗你做什么。”常鲁易提起荣三鲤,兴致勃勃,“你是没看见他们的样子,亲得跟一家人似的,还当着我摸脸呢。” 黄润芝眯起眼睛,宛如侦探。 “年纪轻轻,谁会给自己收义子?关系还那么亲密,我看啊,是她养得小白脸差不多……诶,她到底是谁家的姑娘?家里做什么的?” “不知道。”常鲁易摇头。 “让你去打听事,除了人家漂亮以外什么都不知道,干什么吃的?” 黄润芝在被窝里掐他。 常鲁易捂着胳膊到处躲,嘴里讨饶。 “别掐别掐,改天我再问问就是。还有啊,我看她那穿衣打扮说话做事的样子,应该不是穷人家出来的,年纪还与咱们儿子相仿,你说要是把她介绍给咱儿子,等两人结了婚,我们家是不是就有两家酒楼了?” “介绍给儿子?我看你是瞧上了人家年轻漂亮的脸,想介绍给自己吧。” 黄润芝很了解自己丈夫的德性,瞪着两只铜铃似的眼睛,怒色道:“我告诉你,但凡你敢动一丁点偷腥的心思,永远别想有好日子过。” 太太脾气泼辣,常鲁易一向不敢顶撞,忙改了口,哄了老半天才安抚好她。 临睡前他又想起荣三鲤,脑中反复回想那张明艳动人的脸,忍不住咂了咂嘴。 如此美妙的人,他活到这把年纪,也只在电影上看见过啊。 一夜过去,天光大亮。 永乐街上有菜市场,许多人来赶早市,因此天色还是蒙蒙亮时,外面就已经很热闹了。 酒楼还未开张,荣三鲤并不着急,等到阳光斜斜地照进窗户,才披上外套下床洗漱。 笃笃笃,顾小楼在外敲门,已经过了变声期,嗓音清越而沉稳。 “三鲤,我给你烧了洗脸水。” 她打开门,见他依旧穿着那件青色长衫,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水,头发和手脸都收拾得十分洁净,皮肤被阳光一照,似乎更白净了。 “这里不是荣府,往后谁的事谁干,你不用伺候我,帮着管管店里的事就好了。” 顾小楼却说:“不行,你就当我闲得慌,不干活就难受。烧水做饭这种活儿,全都归我。” 荣三鲤知道他是为了照顾自己才这么说的,原主出生于官宦之家,自幼就有下人伺候,还是第一次孤身在外。 她领了他的好意,接过脸盆道: “那你赶紧收拾收拾,待会儿一起上街去。” “上街做什么?” 迎着灿烂的阳光,荣三鲤露出一排雪白的贝齿。 “天气这么好,当然要去买点东西,把咱们的新酒楼打扮打扮了。” 为了工作方便,鱼贩子们大多穿着随意舒适,有些是家里婆娘织得线衫,有些是腥臭熏天的短袄,只有他总是一身干干净净洗到发白的破旧中山装,戴学生帽和黑框眼镜,眼镜瘸了一条腿,用毛线捆了许多圈。 其次他工作也不努力,无论顾小楼什么时候看见他,他总在码头看,不拉帮结派。等渔民回来大家哄抢鲜鱼时,自然没人记得他,每次都只能捡一些尾货售卖,赚得钱堪堪够养活他这条老光棍而已。 就他这与世无争的安静作风,怎么看都适合去教,而不是在这里卖鱼。 顾小楼确实也问过他一次,得知原来他本是平州城外乡镇上的一名教先生,因招惹上乡绅恶霸被抢妻杀子,惨遭逐出老家,无处可去,才来锦州投奔一个远方亲戚。 亲戚是卖菜的,就介绍他卖鱼,无需技巧,只要会算账就能糊口。 顾小楼不是一个太有善心的人,当年要饭时没人帮过他,反倒被不少人嫌弃,于是等他被荣三鲤带回家,一颗心也只有面对她时才会宽容。 乱世之中,贺六的经历算不得惨,顾小楼听了也只是听了,没有太大感觉,仍旧嫌弃他的鱼不够大,偏偏荣三鲤指定了要与他做生意。 贺六看看得投入,顾小楼都走到他身后了也没注意,直到他清清嗓子,贺六才猛地站起身,收起赔笑。 “小先生来了,今天要什么鱼?” 顾小楼把荣三鲤需要的转达给他,他掏出笔记好,说明天一早就送去,姿势非常卑微。 顾小楼看着心烦,不跟他说了,快步回家去。 走到永乐街,他正好碰上几个从常家饭庄出来的食客,口中讨论着汆虾丸子有多美味,表情回味无穷。 他心情更差了,准备进门,一辆黑色小汽车从后驶来,停在常家饭庄门口。 难道还有达官贵人特地开车来吃他们家的汆虾丸子? 顾小楼躲到门柱子后面看,见车门打开后跳下来一个穿西服梳大背头的高个青年,走起路来大摇大摆,螃蟹似的进了门,声音嘹亮地喊了声:“娘,我回来啦!” 这人……怎么看着那么眼熟? 顾小楼眯起眼睛回想,脑中模模糊糊冒出一张油头粉面的脸,还有常清廷三个字。 常清廷,常鲁易……真是阿巧娘碰到阿巧爷,巧碰巧了! 他连忙跑到后院去,敲荣三鲤的门。 荣三鲤还在研究菜谱,闻声无语地打开门。 “你怎么又这样风风火火的,出了什么事?贺六的鱼卖光了?” “不是……是……是常鲁易他儿子回来了!” “回来怎么了?” 这街上的谁都知道常鲁易有个儿子,又不是稀事。 顾小楼看看四周,凑到她耳边快速说了一句。 荣三鲤听完不怒反笑,饶有兴致地说: “这么巧,真是冤家路窄。” 顾小楼担忧道:“咱们跟常鲁易本就在抢生意,又揍了他儿子,现在怎么办?他们不会合起伙让我们关门吧。” “他们要真想动手,那就奉陪到底。”荣三鲤眼中闪过一抹锐利的光芒,抬头问:“让你买的东西买好了吗?” “贺六说明早就送来。” “嗯,招呼客人去吧。” 荣三鲤说完竟然关上门,没有跟他商量应对方法。 顾小楼急得想敲门,抬手后想起她训他急躁时的表情,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收回手。 锦鲤楼里她是大老板,他是二老板,不能急躁,更不能别人还没找上门,就自乱阵脚,像什么话。 三鲤肯定有办法,她不是常说么,事情没来不招惹,事情来了不怕事。 顾小楼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平复下心情,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去了大堂。 没想到的是,当天晚上,让他食不下咽的麻烦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当时他俩正和黄老头夫妇在后院吃饭,只听得大堂里门开了,传来一声“荣小姐”,等抬头时油头粉面的常清廷就已经到了眼前,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顾小楼条件反射地站起身,把荣三鲤挡在身后。 常清廷笑着拍了下巴掌。 他的嘴比旁人大,笑容让人毛骨悚然,仿佛张着血盆大口。 “荣小姐,真没想到原来你就是我家对面新酒楼的掌柜啊,你说这世上的事巧不巧?咱们怕是从命里带来的缘分,用英文怎么说来着……戴死特你。” 不等荣三鲤接话,他又看到了黄老头夫妇。 “原来黄叔黄婶也在,你们的事情我都听我娘说了,往后终于不用风吹日晒卖粉皮,荣小姐真是好人啊。” 二老不知是惧怕他还是避讳他,干笑着答应一声,不肯多说半句。 常清廷的眼睛滴溜溜转,打量一圈后院,最后回到荣三鲤身上。 “荣小姐,咱们既然如此有缘分,今天又算是别后重逢,是不是该单独聊一聊?” 顾小楼想都没想就骂道:“谁要跟你聊?滚!” “别这样,我这次回家来待得时间可长呢,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弄僵了多不好。” 他说话的样子客客气气,因为与伶人待惯了,说话时也学来一点婉转的调调,配上他那张精心修饰的脸,气质怪异又油腻。 顾小楼自打第一次与他见面就完全没好感,此刻自然不留情面。 “你想用这话威胁三鲤吗?大家都在一条街上做生意,敢使那些低三下四的手段试试。” 常清廷根本不接他的话,只笑眯眯地看着荣三鲤。 后者想了想,起身从顾小楼背后走出。 “好,我们去楼上包间聊。” “三鲤!” “你们吃饭,不用等我。” 荣三鲤说完就带常清廷上楼,后者离开时很得意地朝顾小楼挤眉弄眼,气得他差点没忍住揍他几拳。 两人上楼后还关上包间的门,顾小楼坐在石凳上,看着桌上的饭菜,一口也不想吃。 刘桂花劝道:“小楼啊,你别生闷气,老板是个有主意的人,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他侧脸看着二老,心中一动,低声问: “你们应该很了解常清廷吧?跟我说说。” “这……” 刘桂花欲言又止,毕竟之前是在常家饭庄门边摆摊的,分开不到一个月就背地里议论少东家,有白眼狼之嫌。 “去去,女人家家有什么用,我来说。” 黄老头推开她,坐到顾小楼身边,义愤填膺地说了一通。 原来这个常清廷打小就不是省油的灯,乖张顽皮任性妄为,因为家底颇丰,爹娘宠着,长大后越发无法无天。 他老早就不上学,跟几个锦州的二世祖在外混,吃喝玩乐抽大烟,可以说能碰的都碰过。 二老不跟他说话,起因是三年前过春节的时候,他们的儿子正要考大学,急需学费,于是过年当天都在摆摊。 常家饭庄每年年底都要放半个月的假,早就不做生意了,只有常清廷和几个青年在门口放炮仗。 当时儿子和黄老头回家搬煤块,只有刘桂花独自守摊,她怕炮仗炸着锅,劝常清廷去远点的地方放。 对方嫌她扫兴,不但不听,还将她推搡到地上,故意往锅里丢炮仗,炸得满街都是。 等两人回来看到这一幕,常清廷和他的狐朋狗友早就不见了,儿子气得找他们报仇,反被几人合伙揍到骨折,险些与大学失之交臂。 事后常鲁易为了平息这件事,给了他们两块大洋当封口费和营养费,要他们收下后不准再提。 家里缺钱,二老憋屈地收下钱,从此见到常清廷躲避不及。 顾小楼得知真相后,越发担心荣三鲤,一拍筷子上楼去,想偷听他们的对话。 两人正好下楼梯,六眼相对,荣三鲤对常清廷说: “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早上你开车到门外等我吧。” “达令,不见不散哦。” 常清廷挥挥手,下了楼,连背影都透着志得意满。 顾小楼拧着眉问:“你答应他什么?” “出去逛街。” “什么???” 顾小楼难以理解,忙把从黄老头口中得知的事告诉她,严肃地说:“他不是什么好人,别跟他出去。” “我又没说单独去,明天你跟我一起,酒楼暂时交给他们照看。” 荣三鲤看着对面顾客盈门的常家饭庄,嘴角噙着抹冷笑,“反正他爱在我面前显摆家底,那就让他出出血好了。” 顾小楼见她这副表情,背后升起一阵寒意,莫名地打了个哆嗦。 第二天早上八点钟,常清廷开着自家的福特准时来到锦鲤楼门口,按了两声喇叭,声音大得路人捂住耳朵。 荣三鲤跟顾小楼走出来,他吸了口冷气,惊艳不已。 “荣小姐,你可真是……电影明星都没这么好看啊!” 常清廷搜肠刮肚好久,才憋出一句形容。 这个女人,这个可恶的女人…… 黄老头一整个上午都在心里咒骂,脸色非常难看,仿佛随时酝酿着咬谁一口似的。 刘桂花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他也不肯说,只拿着汤勺犹自嘀咕。 她素来做不了他的老板,怕他心情不好出差错,就把做粉皮的任务也接过来,让他光守着那一锅汤。 常鲁易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出门买了几个包子打算提回家吃。路过两人摊前忽然停下,很有兴趣地跟他们聊起了天。 “黄老头,你那在沪城上大学的儿子,可以退学回家了呀。” 黄老头梗着脖子不说话,刘桂花则吓了一跳。 “常老爷,我们没有得罪过你呀。你怎么能……怎么能说这种话?” 两人老来得子,好不容易才生下唯一的儿子。儿子从小聪明伶俐,念尤其厉害,往上数三代都没有他这么会做文章的,简直让人感叹老祖宗保佑。 天赋不容辜负,他们不惜花光所有的积蓄,甚至卖掉祖传的房子搬到一栋破屋里,日日起早贪黑卖粉皮,赚钱供他上大学。 简而言之,儿子是他们全部的希望,就指着他光宗耀祖。常鲁易平白无故说他要退学,那不是故意伤人心么。 刘桂花都快哭了,常鲁易却嘿嘿一笑,摸着自己的大肚皮。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对面马上就要开张了,也卖早点,到时人家肯定都往新店去啊,谁还顶着寒风吃你们的粉皮?” “也卖早点?常老爷你听谁说的?” 常鲁易抬手一指,正是门上贴得招聘启事。 刘桂花扭头看去,总算明白,自家老头这一上午都在烦什么。 要是真像常鲁易说得那样,他们这粉皮生意做不下去,远在沪城的儿子没钱交学费,的确得退学回家了。 这可如何是好? 她顿时什么心思也没了,看着摊子上的东西愁眉不展。 常鲁易并没有帮他们的打算,纯粹看热闹,哼着歌就回店里准备起中午的生意了。 门外二老大眼瞪小眼,一个比一个烦,客人来了也没心思接,只说今天粉皮卖完了,让明天再来。 琢磨了半天,黄老头突然将手中的大勺一摔,大步往前走去。 刘桂花忙问:“你干嘛去?” 他不言语,站在路中间见左右无人,对面店里的装修师傅都在忙手上的活儿,就一个健步冲过去,揭掉贴在墙上的招聘启事,逃回自己摊位上,把那张大白纸往灶里一塞,很快就化作一团灰烬。 这一套动作堪称行云流水,流畅非凡。 刘桂花看傻了眼,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惊问:“你这是干什么呢?” 黄老头抬起头对着大街,说话时嘴唇都不带动的。 “让她招人!现在招不到人,看她还怎么卖早点!” “人家要是发现告示没了,再贴一张呢?” “再贴就再撕!反正我这一天不做生意,就跟她耗上了。”黄老头说着朝她瞪了眼,“我警告你,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要是他们问起来,就说什么都不知道,听到没有!” 刘桂花哪里敢说不,饶是心里觉得这种做法不太好,却只能点头。 黄老头拿起菜刀,忿忿地剁香菜,频频抬头望对面。 转眼到了中午,荣三鲤和顾小楼一个准备午饭,一个把新桌椅全都擦洗一遍,顺便将昨天买回来的账本等东西摆放到柜台上去。 顾小楼做完最后一道菜,放在院里的石桌上,过来喊荣三鲤吃午饭。 走到大堂时他顺便朝门外看了眼,纳闷道:“怎么一上午都没人来应聘的?难道厨子和杂役都不到永乐街来找活干吗?” 荣三鲤站在柜台后,拿着算盘笑眯眯地说: “你出去看看是不是告示有问题。” 顾小楼就走了出去,下一秒便回来,满头雾水。 “告示怎么不见了?三鲤你看到有人动它吗?” 荣三鲤眨眨眼睛,“没看到呀,大概是风太大,被风吹跑了吧,你再写一张好了。” 自己明明用浆糊刷了好几遍的,怎么会被风吹跑呢? 顾小楼拿了纸笔,挠着头去院子里又写了一张,贴回原来的墙上,特地把边边角角都粘得死死的。 荣三鲤站在门边看他贴,有意无意地朝粉皮摊瞥去一眼。 二老专心做事,头都不抬。 “贴好了。” 大功告成,顾小楼拍拍手,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心想这次总不会被风吹跑。 “那咱们就去吃饭吧。” 荣三鲤收回视线,拉着他的胳膊进了门。 告示贴出去直到傍晚,还是没人上门问,顾小楼不放心,又出去检查,一看愤怒了。 招聘启事不见了,只剩下因粘性太强留在墙上的几块白痕,摆明了是被人撕掉的! “肯定有人故意捣乱,说不定是附近的小孩。咱们来个瓮中捉鳖,把他抓住怎么样?” 他跑到院子里,忿忿地跟荣三鲤商量。 荣三鲤正在看今天杂货店老板送来的购物清单,一一核算,有干香菇、干木耳、腊肠等等,全都是酒楼开张后肯定要用到的。 另有面粉大米等物,需要明天才送来。 听了顾小楼的话,她不慌不忙地收起清单,吩咐他。 “你再写一张告示,先别贴,等晚上睡觉之前再贴到门外去。” “你的意思是等大家都睡觉了再贴就不会被人撕?可是别人都睡觉了,也没人来应聘啊。” 顾小楼不太明白她的意思,荣三鲤拍拍他的肩,微笑道:“照我说得做就是了,难道我还会出馊主意吗?” 也对,她可是荣三鲤。 顾小楼对她向来是死心塌地的,没再纠结这个问题,赶紧写告示去。等入睡前,街上都安静下来的时候,就将其贴在了墙壁上。 凌晨五点,天色蒙蒙亮,许多住在城郊或乡下的农民背着新鲜蔬菜,来到菜市场贩卖,街上又热闹了起来。 粉皮摊子也支好了,按照往常的习惯,黄老头做的第一件事应该是摆出家伙开始蒸粉皮煮汤,应对即将到来的食客。 今天他却没有这样做,把摊子丢给老婆子,自己蹑手蹑脚地来到对门,打算撕掉那张招聘启事。 这一张贴得格外紧,揭都揭不下来。黄老头用自己的指甲抠了老半天,才勉强弄开一个角。 正当他准备一鼓作气撕掉时,旁边有人问: “要不要给你拿把铲子?这张纸涂满了浆糊的,不好揭啊。” “不用。” 黄老头随口应一声,应完觉得不对劲,扭头一看,只见荣三鲤和顾小楼就站在自己身边,抱着胳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吓了一大跳,连忙往后退,被顾小楼一把抓住肩膀。 “老头子,别走啊,不是揭得很起劲么?再接再厉。” “你放开我,放开我!” 黄老头用力挣扎,顾小楼松开手,他猝不及防往后倒去,四脚朝天地摔在了永乐街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 刘桂花惊叫一声,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跑来扶起自家老头。因为心虚,不敢质问他们为什么推人,低着头一声不吭。 有几个赶集的朝这边看来,好地停下脚步。 顾小楼说:“老头子,我们到这里才几天,没做过对不起你们的事,你屡屡揭我们的告示,太过分了吧。” “你们……你们……” 黄老头又羞恼又愤怒,抬手哆哆嗦嗦地指着二人,“你们是没有做对不起我们的事,可你们是要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啊!” 他的声音洪亮有力,引来更多的路人围观,甚至连常鲁易夫妇也被吵醒,推开窗户朝外打量。 顾小楼回头看了眼荣三鲤,见她镇定自若,没有阻止的意思,就继续说:“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们怎么逼你了?” “我们全家上下就指着这个粉皮摊活,我儿子还在沪城念,学费一个子儿也不能少。如今你们跑来卖早点了,谁还吃我的粉皮?这不是断我活路吗?” 黄老头说得声嘶力竭,刘桂花不善言辞,躲在他身后悄悄抹眼泪。 顾小楼愣住了,他出生到现在没有过家人,从来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确没想到这方面。 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荣三鲤终于走上前,让顾小楼后退,自己问黄老头。 “所以你的意思是,希望我们不要卖早点,让你继续卖粉皮是不是?” 黄老头看她和颜悦色地说话,以为她动摇了,连连点头。 “你们是开酒楼的,也不缺这点钱赚,给我们留条活路好不好?哪怕你们以后天天来吃粉皮不给钱都行,我家是真的离不开这门生意啊。” 荣三鲤摸着下巴,脑袋歪了歪,眼神意味深长。 “可我觉得,既然是出来做生意,那就没有一人独揽的道理。东西究竟能不能卖,不看同行愿不愿意,得看食客们买不买账。你家缺钱不是我害的,大家都有公平竞争的机会,你说对吗?” 黄老头愕然地张大了嘴。 “你的意思是……这门生意你做定了?那我老头今天就撞死在这里吧,反正以后也活不下去了!” 说着他推开刘桂花,朝酒楼的门柱子撞去。 首先他的打扮就跟别人不同。 为了工作方便,鱼贩子们大多穿着随意舒适,有些是家里婆娘织得线衫,有些是腥臭熏天的短袄,只有他总是一身干干净净洗到发白的破旧中山装,戴学生帽和黑框眼镜,眼镜瘸了一条腿,用毛线捆了许多圈。 其次他工作也不努力,无论顾小楼什么时候看见他,他总在码头看,不拉帮结派。等渔民回来大家哄抢鲜鱼时,自然没人记得他,每次都只能捡一些尾货售卖,赚得钱堪堪够养活他这条老光棍而已。 就他这与世无争的安静作风,怎么看都适合去教,而不是在这里卖鱼。 顾小楼确实也问过他一次,得知原来他本是平州城外乡镇上的一名教先生,因招惹上乡绅恶霸被抢妻杀子,惨遭逐出老家,无处可去,才来锦州投奔一个远方亲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0.第50章(新) 最快更新这门娃娃亲要不起[穿]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荣三鲤明白他的意思, 解释道:“我尚未婚配。” 常鲁易眼睛都亮了, 看向她的目光中又增添几分喜欢,愈发热情地邀请她。 荣三鲤无意与他纠缠, 朝后喊了声。 “小楼。” 当即便有一眉清目秀的高挑男子从后走出, 停在她身边问: “三鲤,什么事?” “我们今晚的饭菜准备好了么?” “早就备好了, 下锅炒一炒就行。” 荣三鲤抬起头来,对常鲁易说: “常掌柜您看,我们的饭菜已准备好,今日还是不去府上叨扰了。您的好意我们心领,来日有机会必定亲自登门拜访。” 她拒绝的态度很坚定,说得话又客气到了极点。常鲁易不便再邀请, 转移注意力,好地看着顾小楼。 “请问这位小先生是……” “他呀。”荣三鲤微微一笑, 主动挽起顾小楼的胳膊,靠在他肩上道:“他是我的义子,顾小楼。” “义子?” 常鲁易以为自己听错了, 惊愕地看着两人,“可这位小先生年纪看起来……不比你小多少啊。” 荣三鲤抬起手,雪白柔嫩的手指在他俊秀的脸上轻轻抚摸着。 “可不是么, 当初第一次在街上碰到他,我也才十几岁。我们家小楼命不好, 早早没了爹娘, 独自在街头流浪, 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我实在不忍心,才把他带了回来。” 少年英俊的脸,女人柔美的手,都是最诱人的东西。二者组合在一起,有种别致而独特的美感。 常鲁易看她的眼神,里面积着满满的慈祥,仿佛真把对方当儿子似的,与她年轻的外貌极其不匹配,心中不由得想,这天底下可真是什么稀事儿都有。 荣三鲤摸完就收回手,“常老板,店里装修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我就不招待你了,改日开张后,请务必前来捧个场。” 常鲁易心中一紧,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试探地问: “不知荣小姐打算开个什么店?” 荣三鲤的视线在店里扫了一圈,含笑道: “酒楼。” 常鲁易心中那股因她的美貌而涌动的热潮终于消退,恢复冷静,客客气气地告辞了。 他的背影隐入对门,门内宾客来往,好不热闹。 荣三鲤静静地看着那边,嘴角勾着一抹玩味的笑意。 顾小楼脸颊微微泛红,把她拉到后院里,不满道: “我不是说了么,以后别老在外人面前摸我的脸,我又不是小孩。” “你是我儿子,看你可爱摸摸不行吗?” 荣三鲤笑眯眯地问。 顾小楼羞赧地低下头。 “我都多大了,又不是几年前,再这样他们会误会……” “那就让他们误会去。” 荣三鲤说着又伸出手,顾小楼连忙挡住,惊慌地问:“你做什么?” “你不是不希望我在外人面前摸你脸吗?那我就在私底下摸好了。” 荣三鲤推开他的胳膊,手指在少年干净白皙的脸上轻轻一捏,占了便宜就走。 顾小楼满脸通红,被捏过的地方仿佛着了火,看着她窈窕的背影却又无可奈何,深吸几口气平复心绪,装出沉稳的样子,走进厨房去了。 荣三鲤则踩着崭新的木质台阶上了楼,盘算着该如何安排店里的布置。 这套房子是店家一体的,前面沿街的是一栋两层小楼,后面带个院子,院子里另有厨房茅厕和一间房间。 永乐街上的房子基本都是这种规格,他们往往都是一楼做生意,二楼当卧室,小院里的房间用来当仓库,方便搬运货物。 只有常鲁易家财大气粗,把小楼翻新加高,外面还刷了醒目的红漆,使得常家饭庄在永乐街上鹤立鸡群。 她初来乍到,着急开张,翻新加高是来不及了,只能在现有的规格上做文章。 二楼有三个房间,以及一个小小的杂物间,除杂物间外的每间房都有一个临街的窗户,长四尺高三尺,推开之后就能将永乐街所有景象收进眼底。 之前的布店是拿这里当卧室的,里面还摆放着木质的床和衣柜,质量不算太好,转租时一并送给了荣三鲤。 她站在第一间房琢磨半晌,把顾小楼给叫上来。 两人才到锦州,除了装修师傅什么帮手都没有,顾小楼亲自下厨做饭,长衫的袖子卷了老高,手里拿了只汤勺,一上楼就说: “晚饭马上就好了。” 荣三鲤道:“不急,以后恐怕要委屈一下你。” “怎么了?” “既然开酒楼,总不能只给人家坐大堂。我想把楼上改作包厢,可院里只有一间房间,所以你晚上得睡这里……” 她走出房间,推开那个杂物间的门,里面顶多五平方米,只放了几个积了灰的木架子,冷冷清清。 顾小楼朝里看了一眼,点头道:“没问题。” “答应得这么快?你得想清楚,以后不能反悔哦。” 他笑了,“三鲤把我捡回来之前,我只能睡桥洞和大街上。如今有了带门的房间睡,还有什么好挑剔的?别说给我一个小房间了,哪怕你让我去大堂打地铺,我也甘之如饴。” 荣三鲤看着他那张稚气未脱的脸,颇感心疼。 “你去忙吧,我会让装修师傅把这里弄好再走。” “嗯,你记得下来吃饭啊,我做了你最喜欢吃的菜。” 顾小楼记起锅里的汤,一边说一边跑下了楼。 常家饭庄生意红火,忙到很晚才关门。 夜深之后,常鲁易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催促杂役们赶紧把大堂厨房收拾好,自己则打了点热水洗了一把脸和脚,就急急忙忙钻进老婆的热被窝里。 初春时节,锦州的夜里还是很冷的。 他老婆黄润芝正在想事情,被他身上的冷意一激,尖叫了声,一巴掌拍在他肩上。 “要死啊你。” 常鲁易赔笑,顺手搂住她,拿她取暖。 黄润芝吸了吸鼻子,厌恶道: “满身酒气,臭死了。” “我一个开酒楼的不喝酒,那还有谁来光顾,你说是不是?” “你也不去洗洗。” “我洗了啊,你闻。” 黄润芝推开他递过来的胳膊,表情严肃。 “别闹,我问你,对面的新掌柜真是个年轻小姐,带着比她小不了几岁的义子?” “我骗你做什么。”常鲁易提起荣三鲤,兴致勃勃,“你是没看见他们的样子,亲得跟一家人似的,还当着我摸脸呢。” 黄润芝眯起眼睛,宛如侦探。 “年纪轻轻,谁会给自己收义子?关系还那么亲密,我看啊,是她养得小白脸差不多……诶,她到底是谁家的姑娘?家里做什么的?” “不知道。”常鲁易摇头。 “让你去打听事,除了人家漂亮以外什么都不知道,干什么吃的?” 黄润芝在被窝里掐他。 常鲁易捂着胳膊到处躲,嘴里讨饶。 “别掐别掐,改天我再问问就是。还有啊,我看她那穿衣打扮说话做事的样子,应该不是穷人家出来的,年纪还与咱们儿子相仿,你说要是把她介绍给咱儿子,等两人结了婚,我们家是不是就有两家酒楼了?” “介绍给儿子?我看你是瞧上了人家年轻漂亮的脸,想介绍给自己吧。” 黄润芝很了解自己丈夫的德性,瞪着两只铜铃似的眼睛,怒色道:“我告诉你,但凡你敢动一丁点偷腥的心思,永远别想有好日子过。” 太太脾气泼辣,常鲁易一向不敢顶撞,忙改了口,哄了老半天才安抚好她。 临睡前他又想起荣三鲤,脑中反复回想那张明艳动人的脸,忍不住咂了咂嘴。 如此美妙的人,他活到这把年纪,也只在电影上看见过啊。 一夜过去,天光大亮。 永乐街上有菜市场,许多人来赶早市,因此天色还是蒙蒙亮时,外面就已经很热闹了。 酒楼还未开张,荣三鲤并不着急,等到阳光斜斜地照进窗户,才披上外套下床洗漱。 笃笃笃,顾小楼在外敲门,已经过了变声期,嗓音清越而沉稳。 “三鲤,我给你烧了洗脸水。” 她打开门,见他依旧穿着那件青色长衫,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水,头发和手脸都收拾得十分洁净,皮肤被阳光一照,似乎更白净了。 “这里不是荣府,往后谁的事谁干,你不用伺候我,帮着管管店里的事就好了。” 顾小楼却说:“不行,你就当我闲得慌,不干活就难受。烧水做饭这种活儿,全都归我。” 荣三鲤知道他是为了照顾自己才这么说的,原主出生于官宦之家,自幼就有下人伺候,还是第一次孤身在外。 她领了他的好意,接过脸盆道: “那你赶紧收拾收拾,待会儿一起上街去。” “上街做什么?” 迎着灿烂的阳光,荣三鲤露出一排雪白的贝齿。 “天气这么好,当然要去买点东西,把咱们的新酒楼打扮打扮了。” 黄老头叫冤,“我不可能输!这锅汤我熬了一夜,用虾和羊肉吊味道,粉皮也是我亲手蒸的,一点边都没破,不可能有人比我做得更好!你们串通好了害我!” 尝过味道的食客看不下去,劝他道:“黄老头,到底谁的更好,你自己尝尝就知道了,我们真不是偏心。” 他梗着脖子走到荣三鲤面前,伸出手粗声粗气地说: “我要尝尝。” 尝尝就尝尝。 顾小楼给他盛了一小碗,他连筷子都不用,直接就往嘴里倒。 汤汁浓郁醇香,质地稍浓,口感类似勾了芡,滑入齿舌间后却尝出了很明显的肉味,鲜美无比。 难道是用猪蹄炖得汤? 他还没想明白,粉皮已经来到嘴边,吸溜进去后上下牙齿一合,他嚼出了名堂。 “不对……你这不是粉皮……而是……” 黄老头一时间想不起来那东西的名字,常鲁易在旁围观已久,早就按耐不住,冲到他身旁抢走 碗,朝自己嘴里一倒,惊叫道: “是甲鱼!甲鱼的裙边!” 没错,就是甲鱼。 春天的甲鱼最是珍贵,一冬过去,脂肪全都消耗殆尽,剩下的满满都是胶原蛋白。 黄老头回味着唇齿间爽滑的浓香,不得不承认她的比自己的好吃得多,却还是叫道: “你作弊!说好了做粉皮的。” “谁说粉皮就一定要用粉做?这东西叫荤粉皮,扬州人都这么吃,是你没见识!” 顾小楼站到荣三鲤面前,帮她挡住对方的唾沫星子。 常鲁易见识了他们的第一道菜,看向荣三鲤的眼神不禁变得复杂起来。 甲鱼是多么昂贵的材料,还只用裙边做菜,一不留神就废了,除了功底深厚的大厨,谁敢尝试? 他叹口气,拍拍黄老头的肩膀。 “你输了。” 黄老头如遭雷劈,打了个踉跄,一屁股坐在地上。 荣三鲤淡淡道:“小楼,把东西收拾了吧。桂花婶,前几天的赌约现在该好好谈谈了,今天你们别做生意,把他扶到我家后院去,大家慢慢聊。” 刘桂花是个没主意的人,问黄老头,后者睁着眼睛不说话,没了魂儿一般。她只好听荣三鲤的,把他扶到后院里。 荣三鲤冲众人拱拱手。 “今天有劳大家了,往后这个粉皮摊子应该不会再做生意,等我的酒楼开张以后,欢迎光顾。” 她说完也走进自家店门,留下一个空荡荡的摊子,好似在嘲笑黄老头的无知。 路人们唏嘘不已,散去做自己的事,却也对即将开张的新酒楼生出许多期待。 经过这一茬儿,永乐街附近的百姓已经没几个人不知道这家新酒楼了。 常鲁易来到卧室,站在黄润芝身后,面色凝重。 “她手艺不错。” “那又如何?凭这一道拿手菜,能比得过你的常家菜么?哼,来日方长,还得走着瞧。” 黄润芝不屑地瞥了眼对门,砰的一下关上了窗户。 酒楼后院里,黄老头被老婆子搀扶到石凳上,犹自丢着魂儿。 荣三鲤和顾小楼放好东西走到院子里,刘桂花再也顾不上脸面,往他们面前一跪,抓着荣三鲤的裙摆央求。 “好娘娘,你放过我们吧,求求你了……我家老头子性格倔不明事理,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啊。眼看就要开春了,我儿子的学费还等着交,求求你让我们继续做生意吧,等他毕业以后,我给你们当牛做马都行。” 她年过六十了,花白的头发拢在旧头巾底下,因常年贪黑起早露天做生意,皮肤被晒成古铜色。凛冬的寒风吹得她两颊通红,皱纹中夹杂着干燥的裂口,浑浊的眼睛里含满热泪,模样着实可怜可悲。 荣三鲤握着她的手,扶她起来。 “谁说我要让你们交不起学费了。” “你不是要我家老头子给你白干几个月活……” “干活没错,可没说是白干哦。” 刘桂花呆住了,愣愣地问:“那你的意思是……会给我们钱?” 黄老头一听见钱这个字,好似木偶被人注入生命,一下子有了生气,看向这边。 荣三鲤问:“你们每个月给常鲁易交多少租子?” “一块大洋。” “自己净利多少?” “两块大洋。” 荣三鲤颔首,“那么从今往后,你们的粉皮摊子就不要在他家门口支了,直接摆到我的店里来,客人什么时候想要你们就什么时候给他们做。材料我出,赚得钱我收,每个月给你们发三块大洋的工钱,你们看如何?” 如何? 她这哪里是愿赌服输的惩罚,分明是解囊相助啊。 刘桂花惊喜得说不出话,黄老头则从石凳上冲下来,扑到她面前,和老婆子一起抓住她的裙摆,激动不已。 “活菩萨,荣小姐你真是活菩萨下凡了……” 女人拉就算了,他这个糟老头也来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顾小楼伸手推他们,“去去,别借着这个机会揩我们三鲤的油。” 两人忙退到一边,不再跪着了,依旧是弯腰弓背,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 荣三鲤看着他们,又道: “不过我也是有条件的。” “您说。”黄老头对她的态度可谓恭敬之至。 “店里不忙的时候,你们得帮我看店。店里忙的时候,你们得帮着搭把手,把这里的事当成自家的事来做,不要让我催。” 刘桂花感激涕零。 “荣小姐你这话说的……别说帮忙搭手干活了,你每个月给我们三块大洋,就算让我天天熬夜给你看门也没问题啊。” 荣三鲤看向黄老头,“你觉得呢?” “必须的,从今往后那就是我们的分内事。” 她点点头,走到他们面前。 “既然如此,你们就是酒楼的一份子了,别叫我荣小姐,跟小楼一样叫我三鲤就好。” “三、三鲤……” 黄老头尝试着叫了句,只觉得心肝乱颤,又喜又惊,说不出的滋味。 刘桂花则不太好意思。 “我们都收你的钱了,那就是帮你做工的,怎么能那么放肆呢……要不我们叫你,荣娘娘?” 娘娘是锦州地区人惯用的词,既能用作对母亲妹妹的称呼,也可以用来喊值得尊重的年轻女子。 荣三鲤听了忍俊不禁,靠在顾小楼的身上。 “一个称呼而已,不用那么在意。工钱我们就从今天开始算,酒楼过几天就要开张,你们把摊子收起来,帮忙一起干活吧。” “好。” 二老擦擦眼角的泪,满面春风地走出去,收完摊子就去找常鲁易退租。 常鲁易坐在自家大堂里,悠然地喝着茶。 时间尚早,第一波客人还没来,就算来了他也只会让自己的徒弟去炒菜,只有当贵客光临时才亲自上阵。 本想着这几个月可以从黄老头那里多收几个打牙祭的钱,谁知对方进门后却提出了退租。 等他们说明原因,常鲁易杯中的茶喝着不是滋味了。 “黄老头,你不是被人耍了吧?天底下哪儿有这种掉钱的美事,有也轮不到你呀。” 黄老头在他手中受够了气,早就不愿意再忍了,只是苦于没机会。现在他不用再租他家的摊位,终于能够扬眉吐气,下意识就把荣三鲤夸上了天。 “三鲤那么好的老板怎么会耍我们呢?她看我们家穷,不跟别人似的笑话我们,还特地帮扶我们一把,是个长了菩萨心肠的好人。” 常鲁易不乐意。 “你这话说的,难道我没有帮扶过你们?不是看你们可怜,这摊位我早就租给别人了,他们一个月给我两块大洋。” 黄老头心道可去他妈的,那破地方还两块大洋,骗鬼呢。 因为押金还在对方手里,他没直说,只催促道: “你租给他们去吧,把押金退回来我们现在就走人,不耽搁常老板您发财。” 他不叫常老爷了,只冷冰冰地叫常老板,摆明了与他一刀两断。 常鲁易想骂他一句白眼狼,想想自己没喂过他什么,骂得不合适,就从钱袋里摸出两块大洋,阴阳怪气地丢给他。 “拿去,等过几个月她的酒楼倒闭了啊,可别回来哭着求我。” “常老板这话说得不道义,人家的酒楼都还没开张,就说她要关门。” “这还用我说么?在常家饭庄对门开酒楼,那就是关公门前耍大刀,能撑过三个月就算她能耐大。” 常鲁易说着,还是不解气,压低了声音。 “我看你们是被她骗了,否则凭什么啊?一个月三块大洋,上哪儿招不来一个伶俐的跑堂?用得着你们这种一只脚已经踏进棺材里的?” 黄老头收钱的动作一顿,陷入了沉思。 同一时间,新酒楼的二楼,荣三鲤正让顾小楼把新买的窗帘装上去,他也问出同样的问题。 “三鲤,你干嘛留下那两人?咱们不是已经有三个杂役了吗?他们除了做粉皮什么也不会,年纪还那么大,说不定哪天摔一跤腿折了,还得你赔医药费。” 荣三鲤双手扶着梯子,笑眼弯弯。 “杂役有杂役的活干,他们有他们的活干。放心好了,我自有安排。” 顾小楼抱着窗帘不肯让步。 “那你跟我说说,你的安排到底是什么。” 之后民间起义,群雄四起,多方参战,齐心协力将东阴人逼退至泰州一代,自此不敢再进攻。 提拔霍初霄,下令杀掉荣家满门的陈闲庭就是其中一股力量的领头人,逼退东阴人后,又经过几年的拉锯战,他取得胜利入驻平州,自立新国,任总理一职。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早在东阴人攻入平州那一年,霍父就因拒绝与他们合作,被屠杀满门,只有霍初霄逃过一劫。 东阴人横行霸道,他走投无路,拿着信物投奔荣家,希望他们能帮他报仇。 □□父素来胆小,加上祖父死了没多久,城内的动荡让他成了惊弓之鸟,哪里肯对他伸出援手?不仅将他拒之门外,连信物也丢还给他,当做退婚。 霍初霄黯然离去,不知究竟去了哪里,只知道十年后他再回来时,已经因剿匪有功被陈闲庭提拔为督军,是他手下最得力的干将。 荣父因政见不合被陈闲庭所杀,原主为了报仇,留在霍初霄身边与他周旋,目的是通过他接近陈闲庭。 无奈技不如人,最后反死在他的枪下。 如今她住进原主的身体,替她重活一世,绝对不能再重蹈覆辙。 荣三鲤洗干净脸,稍微勾勒了一下眉眼,推开门走出去。 黄老头的粉皮生意一直很好,现在搬到锦鲤楼来了,有干净桌椅和免费开水喝,来吃粉皮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她走进大堂时,五张桌子全部坐满了人,屋内鲜香飘溢,黄老头忙得头都抬不起来。 刘桂花把粉皮端给客人后,热情地跟她打招呼: “老板,起床了啊,要不要吃碗粉皮?” 叫三鲤他们不好意思,叫娘娘荣三鲤不好意思。于是两人商量来商量去,跟杂役一样叫她老板。 昨天的晚饭是大厨做的,很重口味的馆子菜,荣三鲤到现在都没消化完,只想来点清单的咸菜白粥,没有要她的粉皮。 正要离去时,有个食客跟黄老头聊天。 “今天你不去西街口吗?还埋头做生意呢,去凑凑热闹啊。” 荣三鲤好地问:“西街口?” “是啊,荣小姐你还不知道吧,每月十六西街口都有赶集的,从早到晚一整天,做什么的都有。糖人啊、唱戏啊、杂耍啊,可好玩呢。” 食客兴致勃勃地给她介绍,荣三鲤打听清楚位置,眼角余光瞥见顾小楼,就对他伸出手。 “小楼,今天有好地方,我们出去逛逛。” 顾小楼满头雾水,去后院帮她拿来手提包。她对黄老头夫妇交待了句,让他们看好店,就带着顾小楼出门去了。 在锦鲤楼时还没察觉,等出门一看,才发现街上果然比往常更多人,而且全都朝着一个方向去。 西街口离永乐街不远,过两条街就到,曾经是一条很繁华的街道,前朝末时锦州城改建,街道被拆了,只留下这样一片跟足球场差不多大的地界,供百姓赶集用。 还未走到目的地,他们就听到那边传来嘈杂声,有叫卖的、讨价还价的,还夹杂着唱戏的咿呀声与喝彩声。 小汽车从身边开过去,停到西街口外特意开辟出来当停车场的空地上,锦衣华服的男女下车,也融入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宛如漂亮的家养金鱼儿入了大江。 连这些讲究洋气与牌面的人都来,可见西街口的确热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