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步云泥,呆子戏书生》 《踏步云泥,呆子戏书生》正文 楔子 大陆东方的大梁,北望青夷草原,南靠富丽的昌秋,向西是民风奇异的安远,黎明时可以从东边辽海赏望汪洋红日。 自卫氏立国以来,大梁代代传承,民生初备。但随之滋生的,还有拥权者的贪,无权者的怨。 皇族倾轧,官僚明争暗斗,江湖风雨飘摇,大梁,已不再是一片安乐祥和之地。 先帝在位时,轻徭役,惩贪官,兴修水道提倡节俭,上位之初,抛却兄弟争权之怨,大笔一挥--朕不杀你,你们去边疆之地养养性子,去了那暴戾妄尊之气,回来一定重用你们。 为此朝野一片叫好,称先帝仁慈谦孝。 虽然那些载着昔日天之骄子的车马,一个接一个的,在路上消失。 先帝执政第十三年,大梁三邱遭遇旱灾,赈灾粮食从各大粮仓快马加鞭地运出。可是出仓时的万斤米粮,到了地方就成了零星薯皮糠菜,民怨四起,百姓哭号。兼此时地方起义猖獗,先帝为了百姓之安宁,日夜自勉,祭天求雨,终劳累成疾,在入秋的一场寒雨中崩了。 时甄太子年方八岁,总角之年。 当时留在国都景安的皇亲,只有先帝的七弟,祁扬王,及几位公主。传闻中,祁扬王暴戾无能,追求享受。他貌似无根无基,却偏偏能在先帝死后迅速执掌宫廷,又凭借一份先帝“照看幼侄”的遗令翻覆外军三十万,成为大梁名副其实的掌权者,并自立为摄政王。摄政王大改刑法,多建狱牢,于幼帝即位初年命大军围困起义军,并将其全数坑杀。至于三邱大旱,摄政王不听不问,甚至缩减赈灾钱粮,翻修宫殿。 摄政王当政,万民受苦,幼帝幽居宫中,太后受尽折磨,整日疯癫。 直到幼帝即位两年,摄政王似乎终于嫌累放下了对准子民的刀剑,消停了些。并且,在听闻百姓流离失所时,他还大发慈悲的精简礼法,把省下来的银子送了出去,惠泽天下。 此时内外安定,国都景安的百姓们,有空八卦了。 啊,听说摄政王家的后院刚修了一番,那雕梁画栋,小桥流水,颇有风雅之趣,更添风情之美呀。 咦,摄政王府的人扛着锄头四处乱挖是在搞什么鬼? 什么,国相爷家的二少爷失踪了?! 嗯,听隔壁杨老二说,他去摄政王府送菜的时候好像看见那后院里住了人? 直到有一天,本就不对摄政王抱有希望的子民们激愤着,痛心着,默默地转过了头。 原来不光国相爷家的孩子没了,不少青年才俊,都被请进摄政王府做客去了,只是主人家盛情难却,客人留了几个月也没再能回家去。 为此,景安大批官员忿忿上书,指着摄政王的鼻子就开骂;为此,景安不少有男子的人家学会了点粗眉,抹姜汁;为此,景安的戏子身段似乎比以前更软了些,百姓忙着填饱肚子的同时,也会抬头望望皇帝正殿方向,表现出对幼帝终有一天手握乾坤的希冀。 有人戏称:此为男色风云。 风云之中,谁葬了谁的心,谁丢了谁的命,谁纵了谁的情。 摄政王一生绮丽绝艳,褒贬不一,翻覆大梁数年春秋。直到某年某夜,一次震惊全国的暗杀,一场噬天的火,大梁的子民,才开始回望这个不是帝王却做尽帝王事,享尽帝王荣的执政者。自那之后,街头巷尾,茶楼戏苑,叮叮当当咿咿呀呀的,起落着他的一生。在那之后,有人放纵无忌(红衣而歌),有人娇妻美妾,有人自了凡生,有人袖间藏风云,有人宫闱寂寂深。 琴声起,三弦奏,歌哭笑泪,不在他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踏步云泥,呆子戏书生》正文 第一章 白玉阶,琉璃瓦,青鸟掠翅,日影纷纷。大殿炉香袅袅,百官朝列。 “臣以为,王爷精简礼法,整修官制之事,能使民意得听,官吏举动得以规整,他日功成,定为后世之表,万民之福。臣愿尽微末之力,竭户部之能,不负王爷苦心。”户部尚书张启湘敛着他滚圆的肚子,拿捏着音调,恭恭敬敬地垂着脑袋。 宫里那位,得有半年多没露面了吧,也不知道此刻是躺着还是站着。想到这里,他缩了缩肩膀,眼睛里却染上丝丝兴奋。 这天下,早晚要换个主子。他从朝执边上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只见空荡荡的龙椅旁,一幅描金银底蟠螭图的衣裳一角静静垂着,衣裳的主人懒散地支着臂靠在案上,黑漆漆的长发缠在腰间,手指骨节分明,略苍白的手中握着折子,歪歪扭扭的似乎就要掉下来。 王爷今天,似乎有些疲累? “王爷!臣有事要奏。”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他一跳,心想最近忙的焦头烂额礼部尚书说话怎么还是如此中气十足,王爷没把他吓个半死?在这儿瞎叫唤什么。 “王爷,何大人已久不上朝,臣听说何大人早养好了身子,用的药也不过是寻常补药。怕是对王爷还心存歉疚。臣以为,王爷大可宣了何大人来朝,想必见了王爷,何大人也不会再多有顾及。并,身为皇朝首佐,何大人久不来朝,实在不能教人心服。”说完,礼部尚书便大礼跪下。 丞相罢朝,不过是不满摄政王独断专行,身不在朝三月有余,如今叫了他来,又如何能左右摄政王决断?张启湘心里嗤笑一声。 “何大人为百官之首,擅离职守,怕是要告老还乡,那真是无以报皇朝重恩了。”不知道哪位官员应和一声,让张启湘差点以为是自己没憋住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于是便有些朝臣几个握做一团,窃窃私语起来。 “何大人当真好了?” “这礼部尚书听说也是何大人门生,如今怎在王爷面前诋毁何大人?” “何大人这几年很是不得势,怕是有人要忘恩负义了罢。” “说的是,这几年王爷看中的倒是张大人。哪次弹劾张大人的折子发还过,朝堂上也不见有一点波澜。” “何大人朝廷首佐,就算近几年不得势,他的门生遍布庙堂江湖,势力绝不容小觑。张启湘一个没读过书没上过战场的末流,如今的地位是走了大运捡着的。别忘了当年外戚横行时,那些再嚣张的也敬着何老爷子呢!” “嘘——你怎敢将王爷与外戚相较!” 张启湘年近四十,耳朵倒还灵光,捡该听的听了,觉得王爷也听到该听的了,待会儿得有几个侍卫上来拖人就不是他该管的事了。 他张启湘就算只是个末流,是个从商的,该说什么,要做什么,比很多人可清楚得多。 他等呀等,议论的人叽叽喳喳了大概有半刻钟,等到耍嘴皮子的都嫌累了也不见上边有什么动静。 龙椅旁,执着拂尘微弓着腰的冯公公橘皮老脸纹丝不动,走到案前没声息地换了盏茶。弯腰的时候掀了掀眼皮。 “王爷,请用茶。” “唔——”一声似乎有些沙哑虚弱的应答。卫彦动了动僵硬的手指,皱了皱眉头,才万分不情愿的睁开了眼。 眼前紫砂观音熏炉悠悠燃着,里头混着墨香,窗外似乎有刚醒的鸟雀叽叽喳喳叫唤着,眼前案上叠着数十份貌似奏折其实就是奏折的东西,身旁,是一个看上去很华丽很值钱的实际上就是很华丽很值钱的椅子。 “轰。”她脑袋当机了。 随之眉头一挑,请问谁能告诉她这是什么情况?于是她下意识她偏头询问离她最近的人。 她很谨慎的没有出声。 眼前的人穿着藏青镶黑边的袍子,一双眼平静如深潭也似,枯瘦的手里一杯清茶,正正落在她面前。 呃,给她的? 那人见她不接,又被她目光缠着,端着茶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好在卫彦收了视线,望向身前。 然后发现她的小心脏再次受到了惊吓。百十个青年人中年人中老年人组成的队伍,身着各式各样袍子,按序老老实实排列起来,统一握着朝执,神情严肃,姿态恭敬。 这是在玩古装剧吗?她没有答应上镜呀!她双手扶桌,一个不小心扣掉了桌子一角的一块木头。 “咔嚓”一声,在此刻寂静的大殿里分外响亮。卫姑娘惊诧了。 原来她还是个隐藏的大力士? 张启湘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叫苦连天,心想呜呼哀哉!老匹夫提何靳做什么,惹的王爷不高兴他们连哭的地儿都没有。 他打算上前当个和事老,谄媚两句。 此时卫彦也发觉气氛尴尬,她抬起袖子掩面咳了几声,突然灵光一现,很快入戏。拿捏着腔调道:“还有何事?”听起来颇为不悦。 于是下面一号人闭嘴的闭嘴,低头的低头,张启湘惊愕了一瞬也识相地把话咽回肚子里。 正当卫姑娘以为风平浪静时,礼部尚书再次陈情:“愿王爷恩威有度,宣见何大人,臣等感激不胜。” 卫彦诧异地看了眼礼部尚书,见他一副英勇就义的姿态,想着见个人还要赔上一条命? 礼部尚书坚决而坚决地跪着,似乎她不答应就不起来。 “自然,”卫彦终于还是答应了下来,“大人为国为民,您的话,本王还是要听一听的。” “谢王爷!” “回去罢。”卫姑娘站起来,准备尽早撤。 “恭送摄政王。” 小太监引路,卫姑娘目不斜视地跟着走了。 ——摄政王府—— “浣尘,果然是你这的茶最好,香得真切。”十六岁左右的少年捧着茶杯,满眼欢喜:“过几日又可以回家了,也不知道小妹又要备些什么古怪东西给我。” “自然是你喜欢的。”唤作浣尘的男子摩挲着手中剔透的棋子,阳光疏朗,却不在他眉梢留连。 进了王府的男子,每隔两个月可回家一趟,但他从进府以来,却从未见过浣尘回过家。 他知道,他们的身份,见不得光。好在父亲只是冷落他,年节也会放任姨母送东西进来,笼络在他身边伺候的人,他有机会回去了,家中小妹也欢喜地问长问短,就像他不过是出了个远门。而浣尘,似乎在这王府扎了根,外面的亲友不来,他也不曾出去。 终是伤了心罢——他哀哀地叹了口气。 “茶水噎着你了不成?这个时候唉声叹气,难不成想让齐夫人心疼你。”何浣尘勾了勾嘴角,打趣道。 “啊?不是。”浣尘长得真好,怪不得王爷宠他了好多年。少年捧着茶,傻傻看着,又吃吃笑了起来。 何浣尘皱了皱眉,无声失笑。继续摆弄他的棋。 “浣尘,我听说王爷最近精神不佳,脾气也跟着坏起来。”少年有些低落:“我怕他又拿我们出气。” 何浣尘拿棋子的手一顿:“王爷他,今晚让你过去?” “没有,王爷早忘了我这个人。这两个月,我清闲的不得了。”说完身子往后一仰,双手撑地,打了个饱嗝。表示他在这儿吃饱喝足了。 何浣尘抿了抿唇,肤色白皙映得他唇色如樱。 “浣尘,在你这里真是百无禁忌,我回去的话,身边的人早就斥我不知收敛了。”少年摇头晃脑,东张西望。 “只要不丢了安将军的脸面,你愿意如何便如何。”进府近三年,他如今能护着的,也没有多少了。安家的小少爷,他若还能护着,便尽力而为。安家世代为将,如今折了小儿子这一根骨头,强忍着吞了下去,不见得会忍着这根骨头被人糟践。 “唉,”安以轩忽然利落地从地上爬起来,仰首看挂在墙上的一幅画,“这幅图,你不是说不喜欢,要收起来吗?” 那是一幅山水,乍看平平无奇,细末处却又与人处处不同,他曾嫌它出格要收起来,摄政王来时却赞了一句,自那以后就没人动过。 “王爷喜欢。”他淡淡道。 少年回过身来,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安安静静的观棋去了。 此刻,卫彦端坐在榻上,瞅着茶几上装着点心的碟子半晌。思考着这点心不用机器加工不加染色剂如何能在对于食物外观的对称性及美观有很高要求的她眼中达标。 门外。冯公公匆匆从宫中赶了过来,拉住伺候茶水的小太监:“王爷昨晚叫了谁来伺候?” 小太监德子躬了躬身:“回公公,王爷昨晚没有唤人伺候。” “嗯。精神着些,主子不高兴,你们也落不着什么好。我且问你,后院里头何浣尘还是那副死样子?” “回公公,何公子还是安安分分的,不过也有好些日子没有伺候了。” “好了,你去吧。” 冯公公在那站了会,末了欲进门,却被门口的侍卫拦了下来。 “公公恕罪,王爷说,任何人不得入内。” “哦,也说了公公我不能进去?” “公公体谅。” “我有些个要紧事要跟王爷禀报。”说完便抬手推门。 侍卫没敢大拦,王爷近日杀人杀得欢快,有人劝着也是好的。冯公公向来与王爷亲近惯了,想必这个时候也不会出什么事。 冯公公刚打开门,身子才探进去半个,一道银光便狠厉地射了过来。他闪身一躲,那东西便钉在了门上。 “谁准你进来的!”卫彦心慌了一瞬,原来门口那俩大汉还是不靠谱的。冯公公没理会她,把钉在门上的东西取下来,才发现是切点心用的小刀。回身放在桌子上,又给她换了盏热茶,收拾了桌子上的点心渣,才抬头看她。把卫彦看得一愣一愣的。 “小祖宗,这又是谁惹你不高兴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踏步云泥,呆子戏书生》正文 第二章 他这一说话,脸上的皱纹也跟着漾起来,带着笑的表情,让这个半百的人看起来很是慈祥。 “诸事不顺,主子也要注意着身子。昨夜可是没有休息好?奴才给备下了些调理的汤药,待会儿就有人送进府里来了。”冯公公语气里满满的都是“为主子着想”:“主子,后院里起火,也碍不着前院的事儿。奴才听说那些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哭着嚷着不肯来伺候,也不管家里好几十口人了,实在是可气,主子要是嫌脏了手,奴才替您把人处理了,再换一批好的进来。” 是了,似乎前些日子王府里新进来那几个孩子不听话,不肯伺候摄政王,那个脾气不好的主儿没心情调教,一个不小心让人给打死了。 卫彦抽了抽嘴角,心想幸好现在不用杀人偿命什么的,不然摄政王那些事儿,够她死千百回了。生杀予夺,对身在高位的王爷确实容易,只是这王爷似乎太过随性,当真只是性格所致,年少轻狂? 冯公公是宫里的掌事,在摄政王出宫开府之前,是伺候着她的。这个人可谓无微不至,处处为她着想。甚至帮她瞒着女子的身份,稳当当的做着她的摄政王。 想到这里,卫彦眯了眯眼。 一个集权强权政治下的封建奴才,肯让一个身为女子的假王爷,手握大权,掌控数万大军,甚至到了权倾天下,可以自立为王的地步?再有,穿越这种不科学无依据的东西成立的条件之一不是前主死翘翘了吗,一个吃饭都要让奴才把菜试三波的主子,会让人轻易的杀了?要说不得已而为之,皇帝虽幼,来日长成,未必不会是一代明君不是吗。 冯公公让卫彦看得心里一突。 “主子?”冯公公瞧了她一眼,才不紧不慢阴阳怪气的道:“几日不见,主子莫不是不认得奴才了。” 卫彦挑了挑眉:“不认得了。”说罢又去伸手拿点心吃。 “啪”的一声,冯公公打掉了她伸出的手。 卫彦瞪大了眼看着他。 “主子,这一碟点心下去,您还要用午膳吗?皇家人,万事不可贪多。” 卫彦提了提声调,作恐吓状:“满嘴胡话!” 冯公公作何反应? 冯公公没有反应,他气定神闲的从袖笼里抽出一张纸来。 “主子,郎溪院掌柜的亲笔写下的,把背后的大当家,差不多都吐出来了。” “谁?”她接过那张纸,不出意料一股血腥味也随之而来。上面密密麻麻,从开店流程到经营方针,从如何调动关系到怎样输送银两,数算下来,竟把在朝中的数位官员扯了出来。 “这些官儿,不过是沾沾荤腥。”冯公公敛了神色,用手指了指一个角落里的名字,“这个人,倒是上个月还在侯爷府里当差的。” 如今大梁,也只剩一个侯爷了。 听说还是个浪荡子,在皇家的恩赏下苟延残喘的。 “哦?”卫彦忽然问道,“宫里头,太后过的如何?” “太后身体康健,只在千禧宫活动着,并没有准人接近。” 这样呀。 “行了,没什么事你就回去,在这儿碍眼。”可不是吗,你这么细心的伺候着,都能把你主子都伺候死了,碍眼得很。 卫彦打算细致的观摩一下传说中的理应由皇帝批阅的奏折。 小皇帝在宫中是由冯公公亲自照料的,如今九岁,也只是在书房和练武场活动,久未见人。于是摄政王就大包大揽亲自处理国之大事了。 唉,不知道她看不看得懂? 冯公公认真的思考了一下那句碍眼的意思。心想小祖宗是着实气着了,都迁怒到他头上。他倒从不觉得是自己管得紧了。眼看着卫彦要出门,冯公公赶忙叫住她:“王爷,容奴才说句不中听的,王爷若不知如何处置何丞相,不如给府里那位,卖个好儿。” “知道了。” 卫彦摆摆手,一脸郁郁,大步出门去了。 卖个好儿简单,跟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表达深切的感谢也简单,关键是,以原先摄政王的性子,只有简单粗暴的一种方式--召寝。这种除了摄政王一个人喜欢的讨喜方式,真是令人分外神往神情激动呀--咳咳。 不过也真是要十分感谢卫小王爷的简单粗暴,他性格简单易模仿,甚至与她有些相像。再有他留给她一身武功健康体魄。还有后院如花美眷,前院生死大权。 只不过这皇家家事,到底有多少龌龊难堪不能言语,里面的人也要受着罢了。 生生死死,来来去去,随缘而已。前世里她活的孤独,活的自我,这一世重来,苍天给予的,是福还是祸? 她负手走着,迎着灿灿阳光。呸,以为自己演古装剧呢。 冯公公望着她走远,眼睛似古井无波。 今早王爷,着实有些古怪? 待行至书房,卫彦发现,摄政王是个很不讲究的人。她记得,摄政王在她来之前似乎精神不大好,以至于堆积了几天的折子格外多,虽然收拾得整整齐齐,细看来却杂乱无序。俨然有一番小学生被大人逼着写家庭作业的样子,碰上哪个算哪个,完成一样就十分开心。生死大权,别人盼都盼不来,这小王爷却不情不愿。 卫彦,却兴致高涨,她对这些东西十分感兴趣。能处理复杂的关系,作出理智与感性,在这个时代还要顾及礼法的明智决断,很令人兴奋的。 端端正正的坐下了,恭恭敬敬的把折子展开,卫姑娘一份份细细瞧来。不习惯使用毛笔,卫姑娘是用圆圈墨点对勾做的标记。 不知道拿到折子的大臣,会作何感想? 卫姑娘微微一笑,阳光从她唇畔滑落,嫣然美好。 这边卫彦认认真真的交接公务,慢慢理清头绪。不知不觉就过了晌午。阳光泼洒,灼得人心焦急。 “王爷,您该用膳了。”小太监苦着脸又一次提醒。 “不用,下去。”卫彦脑袋都没动,心想皇帝果然不好做,没事把子民的吃喝都管着的集权政治下,皇帝的工作量,叫她有些汗颜。 “是。”小太监不敢违逆,已催了三遍,今天的午饭算是没了。 王爷不吃,全府上下,没有人能用饭。 直到晚膳的时辰都过了,眼看着王爷还没有停下来的样子,小太监有些急了。 冯公公可是刚吩咐下来,叫他们好好照顾王爷,这事要是让公公听了去,还不扒了他们的皮。 小心翼翼地端上一碗汤,小太监道:“王爷,这是冯公公吩咐下来的药汤,您看是用了晚膳喝,还是现在喝?” 卫彦抬头看了他一眼,神色颇为不悦。 小太监“噗通”一声跪下了:“王爷恕罪。” 卫彦摆手让他起来,心想你有什么罪,她不过是烦那几份痛斥她不守老祖宗规矩的折子,嚷嚷着要她放弃改革,真是一群老顽固。 然而摄政王的改革方案,她也基本--不赞同。前身摄政王改动不大,难见成效。而她以为,改革,是要从根本上动一些东西的。 但是,就是这样,朝中反对声都没有歇过,更不要说她自己想要推动的更加彻底的改革了。摄政王暴戾的名号,早就传遍大梁上下,加上如今的摄政王党羽,不是屈于强权,就是攀附富贵,几乎无一人忠心于她。她若执意如此,无异于自寻死路,即使手握大军,其阻力也不容小觑,甚至有性命之忧。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前身是如何死翘翘的。摄政王府跟铁桶似的,守卫严密,前身似乎也不想死的太早,饮食起居上十分谨慎,身边伺候的人不是死士就是从宫里带来从小就伺候着她的,她怎么就死了呢? 她怎么就死了呢! 卫姑娘很是烦躁。往往她烦躁的时候,身边的人也会跟着遭殃。不过此刻,她不想发脾气--累的。 “用膳吧,汤留下。”卫彦决定暂时先放过这些问题。至于对冯公公的那点怀疑,早就让她不知扔到哪个旮旯了。毕竟前身摄政王那个多疑谨慎的人,发自内心尊敬依赖的,除了已死去的先帝,就只有冯公公一个人了。 那边小太监欢喜地去传膳,卫彦也起身出门,准备享受穿越后的第一个福利。 嗯,听说王公大臣的用膳规格,都挺高的哦? 那边卫彦心情愉悦脚步轻快,这边后院里却格外忙碌。 “公子洗沐好了,快去把新做的衣裳拿过来,要那件绣着四喜如意云纹的,清爽。” “糊涂,天青的衣裳你拿黑色的发带,晦气!” 胡公公是冯公公从宫里调过来的,后院里除了何浣尘这一处,都是年纪小些的孩子伺候着,以至于何浣尘总感觉冯公公是把他当“家里人”伺候了。 苦笑一声,何浣尘老老实实的听着胡公公吩咐,任人把他打扮得神清气爽光彩照人。 “公子,王爷心情不佳,您总要忍着些,王爷心里,终究是疼着您的。”胡公公觉得何浣尘此去,王爷少不了跟他发脾气,所以先提醒着,他不希望何浣尘惹得王爷不快,也不希望他们公子再受了罚。 “公公放心,浣尘不敢惹王爷不快。” 他笑起来,笑的清雅和煦。 胡公公的心,落了落,也紧了紧。这孩子十五岁入府,虽说是王爷亲自定下来的人,接进来时格外恩宠,但他们公子,终是心高气傲了些,总是惹得王爷不高兴。趁着新鲜劲,王爷还容忍些,让人仔细教他规矩,时间长了,王爷的脾气磨尽了,也就没有什么顾忌。整治起来,打过骂过,也召寝过。公子一身才气傲气,就都毁的差不多了。从死活不从到如今百依百顺,这个孩子,是受了苦了。 “公子,请吧。” 不知道今晚,王爷会不会对这个进府两年心软些有余的“老人”,心软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踏步云泥,呆子戏书生》正文 第三章 胡公公执着灯,在前面引路。橘黄暖色,打在沿路的花花草草上。天气转凉,王府里草木依旧葳蕤不落,仿若这王府的主人一般,随时整肃,永远骄傲得不可接近。 何浣尘一袭如意云纹锦袍,流瀑一样的发用淡青的发带固定。他背影挺拔,身边尽是微微躬身的或慌张不安的奴才,显得他分外从容。 此时卫彦已经停了脚,净了手,准备用膳了。菜品一样一样的端上来,桌子旁跪了一个十几岁的孩子。那孩子眼睛红着,眉毛拧在一起,双手双脚被缚,嘴巴被一块毛巾死死堵着。他却还不肯消停,身子扭动个不停,手腕上也勒出了红痕。 “王爷,何公子来了。” 卫彦夹菜的手顿了顿,然后继续吃起来,思索着他能有什么事要说。总不能是想她了。 一低头的功夫,人已经进门了。 就像一道温柔的影子。卫彦这样想。 眼角微微上挑,单眼皮,两道眉毛像云彩铺在山头那样疏朗的舒展开来。鼻子长得秀致而不失英气,肤色白皙,卧一处樱红的唇。 “王爷安。”何浣尘微微躬身,已经垂下眼睛来到卫彦身边。马上有人递上一个小碟,供他替卫彦夹菜。 这算哪门子规矩?这里不是皇宫,卫彦又不是矫情到没手没脚的人。 “吃过了?”卫彦想了想说。 “何公子见王爷忧虑,担心得很,只在早上用了碗粥呢。”胡公公在一旁插嘴道。何浣尘微笑一下,见卫彦没有反应,神情淡淡地伸手继续夹菜。 “坐下吃吧。” “王爷?”说话的人微微惊愕,温润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向她。 于是卫彦便觉得他有些可爱。 唇角勾了勾,卫彦握着他的手腕让他坐在了她身侧。 “浣尘谢过王爷。”反应过来,何浣尘不着痕迹地收回了手,接过下人递上的碗筷。 看起来不紧不慢,卫彦却觉得他慌了一瞬。就那一瞬,她感觉到何浣尘呼吸乱了,所以收手的时候,他的手臂反射性的一紧。 说起来,同摄政王一起吃过饭的人,也只有宫里府里宴会时的王公大臣,这样单独几人的时候屈指可数。唯几的时候,都是跟何浣尘一起吃的。 一开始因为何浣尘刚入府,卫彦私心里宠着,经常同他一起用饭,席前席后多有调笑。后来卫彦倦了烦了,就再就没有过。 何浣尘倒不是以为卫彦要如以前那般调笑自己,毕竟他已经失宠近一年。这一年里受的打骂还不够吗?所以刚才卫彦握住他手腕的时候,他以为她要顺势把他摔在地上,泄出心中火气。 “你来有什么事?”卫彦道。 “王爷可是不曾吩咐过?浣尘听说是王爷召寝。” 卫彦看他一眼,心想莫不是冯公公走的时候打点下的?这管的也太宽了些,人家可不会认为这是示好。 “近些日子过得如何?”卫彦身边缺能用的人,她想有机会让何浣尘顶上。 “浣尘在府里过得很好,谢王爷关心。”何浣尘恭恭敬敬停了筷子,答道。 “平日都做些什么?” “浣尘常日里会看些书。” “哦?往日不是还会作画下棋吗?如今怎么把日子过得这样无聊。” “浣尘……” 未等他说完,下筷飞快的卫彦放下了筷子,身子放松,眼神玩味得看向地面。 “咕咕咕~”不知道谁的肚子叫的欢快。 始作俑者依旧不依不饶的看着她,哦不,是死命瞪着她。 “松开他的嘴。” “狗屁的王爷!你身在高位,却欺辱良民滥杀无辜!十八层地狱都不会收你!你--” 突然一双筷子直直的插在他面前地上,银光颇为凌厉。 摆脱了近视眼的她准头是真是越来越好了,她心里叹道。卫彦起身,踱步到那个孩子面前。 “说的不错。不过你好像还忘了本王残害忠良强推己命,甚至视民如蚁降祸人间,乃至株连无辜抄你满门--”卫彦的脚尖停在他一步之外,影子把那孩子罩了起来。 “呜……”破碎的呜咽终于在听到最后一句时从喉咙里冲出,混合着肚子饥饿导致的咕咕声,显得那个孩子分外可怜。 难不成以前那位真抄了他全家? “你混蛋!呜呜……”那孩子看上去似乎终于强撑不住,身子骤然软了下来,瘦削的肩膀一耸一耸地动着。 小子不知道在王府里混了几天,趁着王府里最近缺人缺的厉害,阴差阳错的挨到了摄政王身边。贴身的几个侍卫看他年幼,又没有武功,小骨头架子看上去一推就散,学东西倒是快的很,又肯卖力气,便决定让他在饭厅里伺候着。结果今天早上刚仔细教导完,今天晚上就出了事。摄政王心情尚佳地进了门,便碰上了这小子,谁知到那么一个小的身板提着装热水的壶就冲了上去,简直要死! “带下去,查。”卫彦并不耐烦。摄政王结的冤案造的孽多了,这种事以后肯定不少,他还要一个个上刑伺候不成!比起二话不说的“赐死”,卫彦觉得她温柔多了。 侍卫上前拉人,小东西像是还没骂尽兴,临走也不怕死地更快道:“你个无耻的大混蛋,你强行带何公子进府,毁他盛名,逼得公子跟族人反目,你怎么下的去手!你……”侍卫冷汗涔涔的堵住了他的嘴,倒不是他反应慢,王爷刚才一副想听下去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被提到的何公子显然有些尴尬,唇角弯了弯,小眼神千回百转地转到了卫彦身上:“王爷,孩子无知,口不择言,王爷开恩。” 既然提到了他,他不能坐视不管。何况还是个孩子,除了骂的难听些,不可能做出真正伤及王爷的事。 “你不是还缺个书童?既然要他留下,让他跟着你。”卫彦说。 呃,可是他好像并不缺书童? 说完卫彦就继续坐下吃饭,决定撒手不管到底。 “王爷……”何浣尘笑的有些勉强,这孩子身份不明,更何况…… 显然那个孩子也愣住了,摄政王不应该杀了他嘛,虽然行刺不成,他好歹试过了,并不后悔。再不济也应该让人问问他的来处?再说,让他伺候人何公子?这人是疯了不成。 “王爷,”何浣尘站起来,绕到卫彦身后,把手搭上她两肩,轻轻捏着,“王爷累了一天,浣尘前几日得了几本琴谱,有些曲子倒很是宁神舒心的,王爷要不要听听?” 他只是觉得卫彦这是要拿个把柄发落谁,也可能是不高兴了往他那里添个麻烦,是要实实在在地冷落他。当然他可以用什么手段讨喜,丢掉这个包袱,可他不愿。至于这个孩子,确实最好是留在府里,或者说是留在他身边,因为如果愿意,他可以尽力保全。 “为什么不留他?”卫彦拂开他的手,接过帕子擦擦嘴,问道。 看出卫彦是真心疑问,他轻轻叹一声,说道:“王爷,这孩子,是个女孩,您知道吗?” 潜台词就是,在这几乎没有女人的王府,后院更甚的没有一个雌性生物的王府,您什么时候大方到一个宠侍收留一个豆蔻少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踏步云泥,呆子戏书生》正文 第四章 距离摄政王“抽风”已过去半个月,这半个月里,摄政王府上到宠侍侍卫,下到奴仆杂役,莫不人心惶惶。 比如为什么王爷不杀人了?对此有人表示可能是某年某月某夜,摄政王被无数冤魂缠去了地狱,于是心中惊恐,决定善待百姓,以赎罪孽。不过王爷最近看起来精神抖擞,眼中似有金光闪闪,不像寝食难安的样子呀。 再比如,王爷为什么不再召寝了?在王爷最近温柔的很,连夜里闯进他睡房的小叫花子都用一碗饭打发走了的情况下,后院里头有的公子小心思动起来,没少在衣裳上下功夫,摔倒在王爷必经路上的人也只多不少,王爷却连片衣角都不给人碰。 还有,就是王爷莫不是看上书房里新进的书童了,怎么最近都整天整天的待在书房里呢。 对此,摄政王府上下一致总结出这样一个结果:这一定是风雨前的宁静,王爷要准备屠城了,王爷要打发后院里的人换新了,王爷明天,哦不,今天下午就要把书房里新进的书童碎尸万段了。 意料之中的事情没有发生,连老天也委委屈屈地表示它抑郁不解。这天下午,入秋的第一场雨阴险的来了,滞阻了许多人的脚步,却没拦住卫彦外出欢快的心。 此刻,城西的一家戏苑里,卫彦闲闲坐着。台上戏子,咿咿呀呀唱着最醉人的调子,身下座椅,铺着一层厚而软的坐垫,面前小桌,晶莹的水滴挂在新鲜瓜果上,身旁小凳,坐着一个姿态卑微的美人。 男美人。 他此刻握着银质酒壶,随时准备给身边的大爷斟酒。安以轩,当朝安大将军家的小少爷被某个自大无耻的王爷掳进王府后,第一次光明正大的走出门来,并有机会在景安最大的戏苑里听戏。虽说戏子不错,曲儿也能听,面前的葡萄也很甜,可是,这些都--不、是、他、的!他要负责伺候大爷。 卫彦瞟他一眼。 安以轩立马低头作恭顺状,心里默默流泪。 卫彦觉得这孩子实在是娇气了些--让他剥葡萄他一脸不可置信,让他递赏钱他一脸茫然,让他斟个酒他都满脸不忿,敲了他脑袋他才不情不愿的把酒壶接过去。 没错,书房里被卫彦逮着做了半个月苦力的小书童就是安以轩。那天他偷偷摸摸跑到书房找一本兵法,没成想捧着书看过头了,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后唏嘘哀哉的感叹了几句后抬头就望见了这尊煞神。那一刻他真正体会了什么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手足无措心如震雷。摄政王倒没把他怎么样,只是把他按在了书桌上,叫他磨墨。还神经兮兮的说什么:“知识改变命运。” 席间卫彦出去了一趟,回来后把手上粉腻腻的油彩抹在了安以轩的小脸儿上。 “王爷!”安以轩一双圆眼含嗔,直挺着腰,脸颊爬上了绯红。 “来,抱一抱就不生气了。”说着卫彦就要伸手去捞他,试图把他的脑袋搁在自己怀里。安以轩则努力摆脱卫彦的魔爪。 “呵呵。”笑闹间卫彦把一颗葡萄塞进他口里,安以轩傻呆呆地愣住。 他刚才是不是被投食了?不,是不是被下了什么蚀骨穿心三步倒! 这时,管事送来了一碟点心,笑呵呵地道:“公子吉祥,这是戏苑里厨子新做的雪片糕,公子赏脸尝尝。” 速度还真快。卫彦拈起一片雪片糕,觉得果然细软滋润,宛如凝脂。 “公子觉得可否鲜甜?虽不是权贵所钟,这雪片糕却胜在清肺爽口上。” 卫彦挑了挑眉毛,心想,这糕点味道清甜不腻味,是嫌弃她太重口了吗? “你、你居然不剥皮!”安以轩忽然张牙舞爪地扑向她。 看着未成年的安小朋友“娇憨”的模样,艳丽的脸颊,卫彦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有些重口味。 顺手把没吃完的雪片糕塞进安以轩的口里,卫彦扶了扶他的身子,笑道:“乖,在这等爷回来,爷给你唱曲子听。” 拍彩拍红定妆,扫红画眼画眉,画唇吊眼勒布带,轻巧巧拨开欲上台的戏子,卫彦嘴角带笑,凤眼流转,笔笔风情。 “蠢才问话太潦草,难免怀疑在心梢。你不该人前逞骄傲,不该词费又滔滔。休要噪,且站了。” “只道铁富贵一生铸定,谁知人生数顷刻分明。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到今朝哪怕我不信前尘。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他叫你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安以轩坐在小凳子上,叼着一片雪片糕痴痴看着。他从来不知道,一个那样的人,能唱这样的戏。 惊堂一梦,谁的茶凉。拐角屋里,帘幕之后,玄色深衣的男子微微低头,看杯中物,清冽如许,不知一池酒来,能否汇一处仙池,随风起,涟漪荡。 一曲终了,安以轩卸了装扮,一本正经的走出了戏苑,手里还拿着管事送的头衣。 难道是送给安小朋友的? 安以轩拎着帽子,面对卫彦盯着他琢磨的眼神一脸茫然。 一上马车,卫彦就呲牙咧嘴的揉起了腰。小身板不够软,唱戏时把她老腰给扭了。 安以轩别别扭扭再次不知如何是好,挣扎间把两只手搭上了卫彦的腰。 卫彦递过来一个不置可否的眼神。心想这小子是转性了还是吃错药了。 安以轩立马收回手,心里开始不停腹诽:我是好心既然你不肯领情那就由你去反正我也不疼本公子不伺候你爱怎样就怎样云云。 卫彦心想今天亏大发了,辛辛苦苦开了腔,就得了个帽子。 不过,这算是什么意思? 想不明白,卫彦默默揉着腰,心想有一天,定叫那听了戏还不肯露面的侯爷大人,疼回来。 算定今天下午大梁唯一的侯爷,当今太后的外甥要在朗溪院里捧他最钟爱的角儿程少云,她静悄悄的来了,想跟侯爷商量一下要不要老在她背后捅刀子,结果这个果然放荡不羁的年轻人连个脸都不肯露。 于是半路卫彦发挥摄政王特长把后面化妆的戏子挨个调戏了一遍,其中一个卸了妆后模样足够俏身段也最好的被她格外关注,上下其手粗暴温柔地调戏了一番,那位侯爷却只是派人送了一碟雪片糕嫌弃她。 秋雨绵绵,黛瓦红墙青纸伞,看着美景美人,卫彦心情好转。 她的话反正是撂下了,若他“人前逞骄傲”,不肯“苦海回身”,那么小心眼如她,就要让侯爷府,“顷刻间分明”了。 瞅着安以轩含嗔薄怒的神情,卫彦面带得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踏步云泥,呆子戏书生》正文 第五章 入夜,景安万家灯火。国都的繁华,不在于延河两畔红袖招绿袖飘,不在于觥筹交错金盏银盘,也不在于巍巍宫殿绿呢大轿,而在于这里的人。举手抬袖间大局在握,挥毫涂墨间锦心绣口。 三天前。 “都吩咐下去了?”低沉的声音带着嘶哑,透着重病的人强撑着身子努力去做了什么的疲惫。 “是,公公,都处理干净了。” “这可如何是好……”冯公公走远,往日轻捷的步伐如今缓慢而沉重。 身后的小太监低着头,恭敬地送走了冯公公,心中骇然。他从没有见过冯公公那副样子。那脸上的皮肉硬生生贴在脸上,鬼似的。 到底是出了大事,先帝留下的唯一的一个男孩,那样富贵的人,怎么就--他还没有唏嘘完,一片薄薄的纸片也似的小刀,蹭过了他的脖颈。 这刀真凉,这夜也冷,知情人怎么能处理干净呢,不是还有他这一个吗……到底是不能放过的。 他的身子软软的扑向地面,扑进浓稠黏腻的黑夜里。 宫里的这一幕,并没有打扰到宫外人的心情。 窗子微微敞着,院子里的花香溜进屋里,茶水滚烫,遮没人眼的热气袅袅腾挪。 “侯爷,属下已经亲自确认过了,皇帝确实不在宫中。至于去处,属下不知。另外……冯公公把皇帝寝宫里头的人都杀尽了。”黑衣人站在桌旁,他已经为这个消息奔波了几日,脸上并未显疲态,很是精神。 大约是吓的。任谁得知皇帝失踪且不知去向也会心惊肉跳吧。 绿茶沁脾,赫连弈垂眸细品,觉得这茶香醇得很。 “摄政王那边有动静吗。” “摄政王最近倒是勤勉了很多……他府里多了个孩子。” “孩子?” “是个女孩,来路不正。”某侍卫义正言辞。 “哦?”赫连弈今晚第一次抬眼看向不靠谱侍卫。 “摄政王把她安置在了何浣尘那里,不知道为什么。” “砰”的一声,不知道哪里的茶杯被重重地搁在桌子上。某侍卫的小心脏战栗了一下,面上更加严肃认真。 “一问三不知--我留你吃白饭的?” 某侍卫心里默默流泪,他能怎么办! 摄政王最近夜不归宿,常常半夜出门,并且格外愿意往墙头屋顶瞅,他喝着晚上的凉风,吃着烈日的尘灰,冷不丁还要被突然冒出来的一张雪白的笑嘻嘻的脸吓着,心理承受能力已经不在线了。更何况那个杀千刀的摄政王常常是里衣外袍什么的随便一个造型出现。试想你冒着丢命的危险一动不动地蹲在屋顶身体都快僵硬的时候,突然发现一个穿着白衣服(里衣)散着黑头发一脸哀怨晒月亮的人坐在你身边,你能不你惊悚吗?! 话说遇见摄政王的第一次时,他正第三四五六次对何浣尘吸引女性生物这一特质发表感慨,扁着嘴感慨自己生不逢时。当时摄政王直挺挺站在他身后,望着天上的月亮一动不动。他退后,拔刀,那厮凉浸浸地看了他一眼,飘了下去。当真是飘,黑色的袍子单薄,那人像纸片似的下去了,吓出他一身冷汗。啧啧,这厮莫不是在表示他武艺高强可以分分钟处理了他。 第二次,他在王府书房偷窥,觉得这王爷最近批奏折比以前批的好多了,饱满圆润不是从前狗爬似的样子--画的圈真是越来越像样了,跟个眼珠子似的。 他还没感慨完,摄政王突然端着烛台从书架子后面飘出来,两根手指往前一伸,往前戳了戳,走了。 昨天晚上他在摄政王睡房屋后徘徊良久,突然看见一个人披着长到腰际的头发,穿着丝质的白色里衣,抱着暖手炉出现了。只听她幽幽道:“卿卿,你是来陪我睡觉的吗?” 他感觉自己就要死了。他狼狈逃走。“侯爷……我可不可以不去摄政王府了。” “宁宇,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老实待着。”赫连弈笑道。 某侍卫心想,侯爷你当真无情。人家都肯为您上台做戏子了,这样的诚心都不收,不怕那个疯子翻脸。 目送赫连弈甩甩袖子离开,想着侯爷又去听戏自己又要去蹲点,宁宇欲哭无泪。 且说王府后院。 “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 “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 …… “公子,我都记得了,真的都记得了。”眨着晶亮的眼睛,王府新客小乞丐已经完成了从脏兮兮到红扑扑软萌萌的华丽蜕变。有些瘦,不过这孩子看上去分外惹人怜爱。 “公子,你教我别的吧。”望向坐在另一张桌子上的何浣尘,小屁孩雅悦迈着小短腿坐在何浣尘身边:“公子,圣人言,技多不压身--哎呦。” 何浣尘拿书敲了她的脑袋一下:“诵读,是让你收收性子,圣人不是也说了,天下大事,必做于细?”几日不见,何浣尘脸上已经带了笑意,虽然不多,却比以往那样心如止水的好。 “可是公子,我学这些没有用呀?”雅悦仰着头,望进那双澄澈干净的眼睛里,语气微微懊丧,“我是女孩,将来是不能治国安民的。” “我倒是未曾想你还能治国的。”何浣尘伸出手,下意识想摸摸她的软乎乎的头发小小的脑袋,然而手伸到半路便尴尬地停了下来。看着雅悦不解的神情,何浣尘摇摇头放下了手。 刚才那一瞬,他想起了家妹…… “公子……我可以叫你哥哥吗?从来没有人对我这样好。”何公子温柔贵气,还教她读书,一应生活起居都安排的井井有条,她在这里过得很是舒心。 何浣尘心中一跳:“我……” 然而话没说完,就见胡公公急匆匆地进来。 “公子,王爷要你参加早朝。公子快些准备下吧。” 什么?! 稳了稳心绪,他问道:“怎么回事?” “奴才不知,只说是直接调任礼部侍郎。” 礼部侍郎是正二品官职,他一个没参加考试没经手过公务的人,要怎么做?怎么能做? “王爷还说,若是公子现下不成,过几天也是可以的,别拖太久,他没那份耐性。”胡公公也皱了皱眉,“不去奴才去把安公子叫过来,给您透透风?” “去吧--公公请等,待王爷不要他伺候了再过去叫人。” “是。” 胡公公出门,留下屋内一大一小,一个一脸茫然,一个满心凝重。 “雅悦,今天你先回去。”雅悦乖乖点头走了,眼珠骨碌碌转了几圈。 夜色突兀,烛火寂寂地灭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踏步云泥,呆子戏书生》正文 第六章 明月高悬。 卫彦从下朝后已经在书房里待了一天。 屋内,墨香缭绕在人的鼻尖,卫彦一只手捧着奏折,另一只手“哒哒”地敲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的。 窗外蛙声虫鸣歇了又起,那本明黄的奏折,依旧停留在那一处。末了,卫彦出了门,一身黑袍,银丝暗绣,上面牡丹花枝交错凌乱,颇有一份自然超脱之感。 门外,走过长长的回廊的亮丽堂皇,走过流水小榭的自有韵致,不知不觉间竟到了王府后院。幽幽的夜色中,十多天的无人光顾使这里显得分外冷清。踏步觅云亭,环顾一番,石凳石桌,依稀有几盆花草,亭子顶端绘着祥瑞,大约是神女捉云的形态。亭外,池塘黑沉沉一片,零落的浮着残荷败叶。觅云觅云,云在天端,而人在苍穹如虫豸渺小,何苦来? 当年,初见那人,还是祁扬王的卫彦不过十岁出头,一身藏青的衣裳,颇为粗糙地束起来的头发,跟在先帝身后去接见丞相。可巧先帝听闻丞相家的二儿子少有大才,年纪轻轻就跟当年的文状元对诗比画还不相上下,便命他随父觐见。两方人马在凉亭里坐了,丞相满脸愧色,说是小儿受人怂恿贸然拜会状元公,幸在状元公大度,指点一二,竟叫有心人胡诌夸大到圣上耳边,实在愧不敢当。 先帝哈哈一笑,当即叫了人呈上文房四宝。 “小公子,可否为朕题几个字?”先帝往旁边一让,“请。” 丞相惶恐地站了起来,相府二公子何浣尘恭恭敬敬行了个礼,便饱蘸浓墨。 只见他一笔一划,提按顿挫,写道:万民安昌。 先帝却止了笑,望向那双干净清澈的眼睛:“小公子,这话,你说的可诚心?” “愿做大梁鞍马,保百姓安康。”何浣尘恭恭敬敬地跪下,一张稚嫩的脸上满满都是决心。 “小公子认真了。”说着便要扶着何浣尘起来“朕也望你达成所愿。” “陛下,难道字写的人就不错吗?怪不得你总是不肯夸我。”说着卫彦便拿起那张纸照着何浣尘比量了一下,语气里颇有一番揶揄的意味。然而这一比量,她却呆了一呆:“真是个漂亮的……”她这才正眼看见何浣尘,扶着纸张便不动了。 先帝轻咳一声:“皇弟没规矩惯了,两位可不要见笑才是。” 那厢丞相请皇帝坐了,何浣尘站在丞相身后,卫彦站在皇帝身后--这个时候她还在看着何浣尘,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小子脸皮薄,耳尖腾腾地红了,面上似有些羞恼。耳边却听到有人喃喃:“真好……” 好到她很想让他一直一直,陪着自己。她握紧了手,臂上的伤受到拉扯,一阵刺痛。心想宫里那几个闹腾的,实在是该死了。 何浣尘见她不再盯着自己看,心下一松,抬眼却看见那人煞白着一张脸,嘴角抿成一条直线,眼中闪过一分凌厉。 “麦冬、黄芪半两,苦参、甘草各一勺……”他竟然脱口而出。一惊之下便要请罪。 皇帝却笑道:“小公子医理倒也是通的。” 丞相何靳瞪了他儿子一眼,道:“小儿卖弄,陛下莫怪。” 当时卫彦的眼睛便亮了,笑意终于禁不住从她嘴里漏出来,哈哈一声。此刻夜深人静,卫彦嘴角也染了若有若无的笑。 这位摄政王也是个有情的,念念不忘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掳进府里,仔仔细细地让人伺候着,揣着满心欢喜与他相处,那人却慢慢与她疏远。想起她从来到这里与他最亲近的一次,是何浣尘恭敬小心地替她夹菜。卫彦心里一苦一甜,苦他从来不肯在她面前露出个实心实意的笑,甜的是他还在她身边不是吗。 想到这里,卫彦心里一惊。 她不是那个在这里过了三年的摄政王,而是一个无亲无故的异乡人。一招不慎,粉身碎骨。 直到身子都站的有些僵硬了,她揉了揉脖子准备回去。回身,却有一道月白的影子映入眼帘。 “天凉了,王爷也不加件衣裳。”说着就把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 卫彦伸开两臂,觉得身上暖和了些。月光如霜,铺在石子路上。身后的影子,相互重叠。卫彦微微偏头往回望了一下,何浣尘的眼睛也就追了过来。 转过头,不自主加快了步伐,卫彦问他:“决定明天上朝?” “是。”何浣尘默默跟上,“大梁历来没有无凭无据便官至高位,总会会有人非议王爷。” 礼部在她来之前都散的差不多了,可以说是六部之中最清闲的,更何况卫彦平定起义军的功绩在那,残暴的印象也还一直停留在朝臣心里,适应了摄政王独断专行的性子,谁会没事找事找摄政王的不痛快,弄不巧就又有人被挂到城头以儆效尤了。“礼部上上下下最近也只忙着秋试这一件事,尽快上手,过了秋试,缺的人会慢慢补上去。” 何浣尘很惊讶,不是打算直接废了礼部吗?这样是终于玩够了? 卫彦却觉得有些气恼,到如今连话竟是也不肯跟她讲了! 一路走到摄政王的睡房,何浣尘还没上台阶,那人就突然转过身来,将披风褪下来,双手一招替他系上,趁他还没反应过来,借着台阶的优势捞过来他的脑袋。 夜风是凉的,一点暖意忽然就来了,触在他的额头,不知是哪里的春风擦过叶的脉络。 他浑身僵住。 察觉到他的不适,卫彦勾唇一笑,缓缓离开他的额头:“回去吧。有事尽管过来找我。” 次日,王府听风亭。素日来往着步伐轻捷的年轻人,如今却迎来了几位年纪尚长的臣子。 摄政王最近神出鬼没,行事也不再按常理出牌,今日叫了工部尚书齐柏、京兆尹俞可平、礼部侍郎夏佐坤、户部尚书张启湘以及丞相何靳在这里小坐。 现下除了何靳,四人都已经到了。桌上是刚煮好的茶,身后锦鲤翻覆,只是不见请客的主人。 等了大约有一刻钟,除了上茶的小厮来来回回了几趟,总不见其他人。 大约等的有些不耐烦了,终于有人选择打破这份平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踏步云泥,呆子戏书生》正文 第七章 “何大人不是也被请了来?怎么不见他。”工部尚书齐柏四十岁左右,当年他的主考官就是何靳,算是他的门生。初入官场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从六品水部员外郎,再加上一穷二白的身家,不少人看不起他。然而他还是一步步地上来了,从地方到景安,从“下官”到“大人”,以往的日子不再来了,他也再不想回去。 稍稍放松身子,品一口清茶,他道:“倒是何大人家的小少爷不得了,没声息就做了从二品的官儿。”羡慕,真是羡慕,想他不过比那小子高了一个品级,却足足花了二十多年。这么一想,心里还真不是滋味,不过谁让人家有王爷宠着呢。 张启湘赏玩着手中的杯子,杯子也不过是上品的白瓷,却绘的大气,欲摇的荷花,堪堪和杯托上的荷叶融在一起。他府里金的,玉的,象牙的器具,也有名家手笔的瓷杯陶碗,倒不足珍惜了。 礼部侍郎夏佐坤眉头自始至终微微皱着。“齐大人这么多年兢兢业业,怎么会不如一个毛头小子。从二品到正二品,多少人在这条路上折了。”不是他看不起年轻人,他可没有忘了当年小小年纪的何浣尘跟才绝南半天的袁弘之的佳话。对于新上任的同事,他不过是觉得心里堵的慌。你说他明明谦和有礼的跟你打交道,做事偏偏自有章程似的傲慢的不可改逆你说他明明上任第一天只是观摩下做事流程,办事处的老前辈过去指点,他仔仔细细地听了,末了却把官员行事的不足之处一一指出,说的那位老前辈一愣一愣的。总感觉似曾相识啊……想起来了,像王爷!都是不好伺候的! “哼。”京兆尹俞可平重重放下茶杯,“摄政王不过是一时兴起,你们倒还都当真了。”这话说的不错,总结摄政王的过去,都会觉得他三分钟热度。修建宫殿,修到一半不干了,白白荒废了景安东郊大片好山好水批阅奏折,一个月前还认认真真的写几个字,这两天全是鬼画符说是礼部妄议无能要全部整垮,结果这两天就要找人填补。谁知道从王府后院里跑出去的最后会有什么下场。 他们理所当然的认为何浣尘是自己求着出府的。 张启湘眼皮都没掀,不是觉得摄政王的心思深不可测或者从后院里出来那位手段如何得了,就是觉得与其费那份力气不如关心他家小妾怎么把他孩子给丢了。 虽说他不喜欢那个泼辣阴险的婆娘,也不喜欢那个老是脏兮兮的孩子,毕竟血脉相连。可是查着查着,怎么就查到摄政王府了呢! 四人各怀心思,到了迎来了王府管家刘洋。 管家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隐约是一叠纸。纸上面还压着一块绿色的牌子。四人心里一紧。 张启湘笑呵呵迎了上去:“老管家又亲自来了?怎么不叫那些小的替你跑跑腿。”说着就要接过那个托盘。 刘洋身子一闪,把托盘放在石桌上,对几位大人躬了躬身道:“张大人莫怪,王爷亲自吩咐下来的,要奴才把东西亲自交到诸位大人手里。”说着便把纸张分发下去。 日头耀耀地升到头顶,茶壶里的茶终于也喝得淡了。 这次率先来开口的是俞可平,他把那张纸往桌子上一拍:“胡闹!” 接着是夏佐坤:“王爷莫不是在开玩笑?” 工部尚书嘴闭得跟蚌壳似的。 张启湘灌一口凉茶压压惊:“刘管家,这是?” 刘洋正了正脸色:“王爷亲书,各位大人尊重些。” 四人又要说话,刘洋领先一步把那块牌子翻开,只见上面刻着两个字:军权。 四人俱是一惊。 “这是王爷的诚意。”几人若有所思,表情各异。 这是摄政王卫彦改革政治的第一步。是她一生中辉煌与血泪的开始。 此刻,景安最大的一家风月场所--尘香楼中。 蜂环蝶绕、脂粉香浓、红巾翠袖、美酒飘香--围着站在中间一动不动的卫彦。姑娘们咬着袖子,飞着媚眼,推推搡搡,时不时还抬手点一下卫彦的胳膊。 卫彦皱着眉,死死盯着被房帐后的一道身影:“阿嚏!”扔掉姑娘递过来的帕子,卫彦默默拿了自己的帕子擦了鼻子。 帐后传来一声轻笑。 卫彦心想,终于有动静了,再不出声她的鼻子就要废了。 “侯爷请客的姿态也太不端正了些。”说着卫彦走到了帐前的桌子旁坐下。 “美人在怀,滋味如何?”这时帘子动了,卧在床上的人终于舍得两脚着地。 “侯爷难道不知……” “难道不知阿彦你喜欢男人?” 卫彦噎住。 房帐被彻底拉开,露出凝玉般的轮廓。虽然床上的人姿态实在散漫的可恨,衣着却整齐华丽。嗯,还略显妖异。 好吧,她就是觉得这位打扮的挺骚包。 不过,“侯爷既然喜欢美人怎么不给自己找……” “不过今日没有看对眼的罢了。”赫连弈说罢便叫舞女歌姬退了下去。 卫彦再次被噎住。 “王爷今日前来拜访,本侯深表荣幸。”刚才还“阿彦”喊得亲切,怎么现在就叫王爷了。卫彦是真不想搭理这个变脸比变天还快的,不过她有点事的确是要麻烦他而已。 “不瞒侯爷,近日户部银钱空缺的厉害,本王特地前来,烦请侯爷帮忙。” 简直笑话,一开始她甚至不敢相信大梁的经济命脉这种东西能够受到让一个挂着虚名的侯爷影响。富甲一方的几大家族居然没声息的被眼前这人收拢了。是该让他称赞他太有能还是鄙弃自己太无能。 啊,修水道什么的,建水车什么的,重修礼法什么的怎么这样费钱。 “侯爷,可知钱权二字怎么写?”卫彦试图诱惑他用钱换权。 “笔画太多,没记住。王爷指教?”我呸,对外宣称没上过学没学过字,手指上磨出来的茧子是自己搓的? “侯爷谦虚了。本王不过想为大梁谋一份安康,侯爷心里定也是也是认可的。”大义面前,舆论在后,侯爷你确定真的不从吗? “本侯前几年送出去的银子不小心掉进了狗嘴里。”当年剿杀暴民时,在军备不足的当头,他几乎输尽家产,结果仗打胜了,剩下的银钱被摄政王收下建新房子去了,期间毁了不少他名下资产。这岂止是好心喂了狗,简直是被狗咬了一口。 不过卫彦并不心虚,那又不是她搞得幺蛾子:“侯爷,我觉得侯爷府按制得的侍卫太少,不如改日本王把新军营新训出来的兵调一批过去。” 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兵,新军营作为大梁最优秀的军营,它的新兵还没有被编入正规军队却实力不俗,带回家用最好不过了。 “侯爷府侍卫三千,再加上王爷调过来的总不能过了五千人,对上王爷手底下二十七万大军,本侯心里不安呐。”你又不是要造反担心个什么! “那侯爷可看中了什么,只要本王有的,一定成全你。” “哦?”赫连弈终于正眼看她。 “这个自然。”卫彦笑的一脸坦荡。她想,摄政王府家大业大,总该有些好东西的。 天真。赫连弈端起酒杯,眼中带着一股阴谋的味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踏步云泥,呆子戏书生》正文 第八章 千禧宫,老宫女草草洗了把脸,例行公事的把热水烧开,抓了几把不成形状的草药搁在药罐里。听见屋里没什么动静,开始打扫院子。入秋了,这座小院子种的怪模怪样的树尽数迫不及待地把叶子抖落,她只好每天抓紧收拾,总不能看起来破败的太不成样子。大概是人老了,心里的事总是一天天一遍遍在心里过,她最近禁不住自言自语,比如她家宫里的妹妹还没有做秋衣,小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却总是吃不饱。 声音不大,她不想吵醒了屋里的主子,怕她醒来发疯。 她主子是德庄太后,赫连家当年最光彩照人的女儿。如今却是年过半百,疯疯癫癫。 直到日上三竿,她觉得饿了,从墙角的米缸取了一碗米,想了想又倒出来些,烧火做饭去了。烟灰呛人,她总是禁不住咳嗽。果然屋内因此传来咒骂的言语,喋喋不休。 她摇摇头,掀开锅盖查看米粥熟了没,迷蒙之间觉得门口被一道影子挡住了。她惊的往后一坐,倒在地上。 冯公公面不改色的把她扶起来,踢灭了烧出来了柴火:“我来见见太后,不必慌张。” 老宫女唯唯诺诺,进了屋,掀起了床板上的帘子:“太后刚醒,还没有洗漱,公公稍等。” 冯公公等在门外,听见太后嗯嗯呀呀不情不愿的洗脸梳头发:“谁来了?冯程那个老家伙?做什么呢,怎么不进来。” 冯公公进了门,四下环顾一番对太后行了个礼:“给太后请安。” “有什么事说吧,别弄些有的没的。” 冯公公找不到茶叶,只好找了只碗倒了些热水:“奴才看您脸色不好,早起的时候该喝点热水。” 太后没答应,让梳头发的老宫女下去烧火。眼睛直勾勾盯着冯公公。冯公公压低了嗓子。 “太后……皇帝不见了。” !! 太后腾地站起来,语气却出其的平静:“你说什么?” “加今天是第六天,皇帝已经失踪六天了。” 太后捂着胸口,身子随着呼吸剧烈地晃动了几下:“人呢?”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 “没出皇城。”那就是说不知道人到底在哪里。 太后已经失了力气,直着眼坐下。等冯公公的下文。 “人应该没事,摄政王那边没有动静,侯爷那边也没有得到消息。” 说到这里,太后赫连蓁突然激动起来,狠狠地瞪着冯公公:“你跟我说侯爷府的消息?你什么时候知道跟侯爷府通气了,你只会跟着卫彦那个蠢货做事!” 冯公公不搭话,继续道:“能去找的人都去了,已经掌握了皇帝的去向。”他如今只能尽力安抚住太后。 “在哪?他安全吗?派人跟着了?”赫连蓁看上去一脸疼痛,“他一个十岁的孩子……” 冯公公皱着眉:“出宫前的几天,皇帝跟往日一样。查下去才知道原来陛下是早存了这个心思。”是他疏忽了,忘了小皇帝心里可能存在的压抑多年的不甘,对摄政王的不满甚至愤恨。他更忽略了一个十岁的孩子身量跟宫里的年纪小些的奴仆差不多。最主要的是守卫的那些蠢材防着外面的人却刻意放松对皇帝的看管,更何况这么多年小心翼翼,浸淫谋划的小皇帝又心思缜密。 “我问你人呢?!”赫连蓁看着他,眼中依稀有几分当年凌厉逼人的风采。 冯公公又皱起了眉头,道:“城东。” 城东,是侯爷府的所在地……也是摄政王府的所在地。 “你没有事,便回去吧,务必保护好皇帝。”太后的神情颇为疲惫,甚至都没有责问冯公公为什么不早告诉她。德庄太后穿着几年前的衣服,衣裳整理的潦草头上白发已经遮不住,曾经高高在上的她终于显出了这个年纪的人应有的苍老。 赫连蓁低下头,咬紧了牙,面上露出快意与愤恨的神情。 冯公公只当她受不住打击,退了出去。才出了门,就听见屋内传来摔打碗筷和女人尖锐咒骂的声音。 时过境迁,如今摄政王权势滔天,对待这位先帝死后试图垂帘听政的太后一点情面都没留,这幅样子,哪里像太后?叹了口气,悬了几天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冯公公想起千禧宫里的老宫女,觉得有这样一个人能守着太后,也是个有情的。 接下来,他应该跟摄政王和侯爷府报个信了。 王府书房。 把埋在书籍里的人从桌子上挖出来,卫彦摸摸安以轩的脑袋把他拽到一旁开始处理事情。 浪费了大半天跟某个逮着人小辫子就不放手的人拉扯,卫彦觉得她自己就是个俗物。 “你回来了。”明显刚睡醒的安以轩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笔墨都给你准备着,我先走了。”困死他了。 “等等。东西呢?”卫彦赶紧勾着他领子不放。 “桌子上呢。”混蛋,自己跑出去逛,留他在这儿苦兮兮整理见鬼的官员考核成绩,一身脂粉味,保不定去哪家花楼里瞎混了!回来也不问问他辛不辛苦,那么多书!那么多账目!要他一个人整理! 卫彦放开他:“行了,出去玩吧。回家也可以,记得晚上回来。” 安以轩咬着牙恨恨地走了。走之前还细心的给卫彦点了宁神的香。 没办法,他就是这么好收买。 心情愉快的回了住处收拾一番,打点了带给小妹的礼物--是从何浣尘那儿强要的一幅画。小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他心里别提多自豪了。跟霸道的摄政王比起来,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哎,他最近是不是被洗脑了,怎么总想些奇怪的东西。 拍了一下脑袋,安以轩犹豫再三还是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他决定还是去见见何浣尘。 到了何浣尘住的院子,门口摆着几口大木箱,几个侍卫正帮忙往屋子里抬。门口指挥的正是胡公公。 “你这里是?”他进了屋,笑盈盈的问向蹲在地上的整理书稿的何浣尘。 几日不见,他精神了许多,安以轩看到地上有《光启年年节祭祀章程》、《光启十年袁弘之献策》、《科举初试选用总则》……这什么,要在家里办公吗。 “多看些好歹有用,我现在实在是差的远了。”何浣尘一副要期末复习的架势,“先把这些东西看一遍,心里有些计较了再着手去做。” “王爷不会让你全权负责今年秋试吧?” “是。”何浣尘苦笑。王爷还真是高看他了,他又不是专门学习过做此些东西的。 安以轩的眼睛却亮了:“真的?那太好了!” 接着安以轩借着兴奋劲儿把他的美好愿望说了出来。 他说:“浣尘,你好好努力几年,得到了大家的许可,到时候你位高权重,没有人能奈何的了你。” 他说:“浣尘,到时候你一定要走出王府,找一个像我妹妹那样温柔漂亮的女孩做妻子。” 他说:“如果那个时候摄政王没有这么厉害了,你一定要整治回来……不,小小惩罚一下。” 何浣尘放缓了手中的动作,只觉得这一切听起来惊心动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踏步云泥,呆子戏书生》正文 第九章 昌泰三年,深秋。 整个大梁王朝似乎都沉浸在肃杀沉静如同大梦开端的暗昧中。 这个时候,国都景安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安宁幸福的日子已经过了有一段时间,甚至让大梁的子民以为他们从来幸福。摄政王府最近进去的人是竖着的出来的人也是竖着的,王府的偏门还零落地散着一些穿着儒衫的士子,试图见一见今年的主考官大人。不过相比对门的侯爷府还是差的远,那里以往走的不过是车夫小厮的如今却来来往往着天南海北的商贾,黑乎乎的大门更是涂了红漆。 侯爷府新来的下人今天穿了件自己最见的人的衣裳禁不住四处张望着进了大门,呦呵,只觉得当真是丰屋中栉比,高墙外回环。累累六七堂,栋字相连延。 这话不是他从书上得来的,是路过客栈的时候听早起的士子摇头晃脑的念诵的。 大梁数十年不经战事,王朝定鼎之后,很多人通过读书做官而进入统治集团的序列,多年经营之后,有的形成了政治家族。南省的著名的士族有邵家,林家,北省有一个赫连家。历代统治者与几大家族保持着微妙的平衡。比如先帝当年大礼聘娶赫连家的女儿赫连蓁为皇后,在世时更是偏爱包容南省世家官员。 如今皇帝不临朝,即使是专横的摄政王执政,在官员换届的风波中也刻意避开了损害世家们的利益。只不过在赫连家意图通过赫连蓁掌控朝局时他下手狠了点直接把赫连家弄了个半残。 卫彦最近在研究水车。 大梁南省的水利工程还算密集,维持在能保证百姓生计的水平。但北省的水利工程现状却是十分不乐观的。北省高地多,东西不过两条大河,支流不多,如此农业区的提水灌溉显然是无法顾及。现阶段大梁的水车不过是有轮轴槽板等基本装置,算是水车初步发展的水平。 毕竟曾经生活在在知识共享的时代,卫彦了解过水车的发展过程。她记得元明之后中国的水车就没有了太大的发展。那个时候,水车的轴发展更进步。一架水车不仅有一组齿轮,有多至三组,而有“水转翻车“、“牛转翻车“或“驴转翻车“等许多类型,可以依风土地势交互作用。至此,水车开始利用水力和兽力驱动。另外,“高转筒车“的出现,使地势较陡峻而无法建造水塘的地方,也能低水高送,有所开发。 为了提高工作效率,卫彦常常穿着普通的棉料衣服扮作平民去景安的手工作坊里玩木头。 这是多么伟大而光荣的事业。 不过有人却因此格外不待见他。比如书房的小书童安以轩小朋友隔几刻钟必在她面前唉声叹气一番,试图唤起卫彦兴宏图,成大业的志气,当然他从来以失败告终,恼羞成怒的后果就是他使尽各种手段把卫彦往府外赶。比如别把你的木头渣子弄到我高贵的砚台上。 就连何浣尘都曾隐晦的表示能不能不要总把奏折往他那块搬,他能提建议不代表能真正掌权不是吗,会被弹劾的。 然而最终处理办法是,卫彦乐的自在,最近以一个木匠的身份直接吃住在作坊里。 作坊建立在景安的南郊,空间很大,但通风并不好,长期工作在粉尘的环境中的木匠,会出现呼吸不畅,憋气哮喘等症状。当初卫彦看到围着布巾捂着口鼻工作的工匠就不淡定了。于是安排下去定期洒水,此外还安装了几个简单的抽风机。 她此刻穿着一身单薄黑色棉布小褂,用麻布捂着口鼻,从头到脚裹得严实,在各个工作台之间不断穿梭,争取过段时间的试用能一次成功。这就是说离成功的日子不远了。到了中午饭点,大多数工匠端着饭菜在静下来的车间说笑着大口吞咽,卫彦擦了擦手整了整衣服好整以暇的去最近的小客栈用餐。 没办法,亏待了什么不能亏待了自己的胃。 客栈的李福记得卫彦,在不知道她身份的情况下李福觉得卫彦是个没落了的耕读世家不出名的子弟,不多话,吃饭的姿态也端端正正,手上的茧子不少。她每日两种小菜一道汤一壶好茶,一个月下来花了三两银子,不少,大概普通人家三个月的日常用度。 上了菜,卫彦瞅了瞅老板往日笑呵呵如今苦兮兮的脸,问道:“怎么了,今日可是有人在你这儿白吃了饭?” “罢了罢了,不过是个孩子自己跑离了家没带银子,吃了两个素菜而已。”却是一脸苦笑。 八成是碰上了权贵之子,有苦不能言。 卫彦咽了口菜,没放在心上。觉得这个故事一点也不下饭。 到了下午,很多人还在休息,卫彦观察着刚完成模型的结构,这时候旁边的老大哥喊了句:“小兄弟,休息着吧,休息好了才有脑子转悠不是?” 小兄弟很聪明,东西哪里有毛病他都能鼓捣出来,过几天就要交工了,可不能累坏了,不然这么好的东西失败了还是个损失。这水车精巧,小兄弟说完成了他们家里种地的时候都不用去爬坡挑水了。 卫彦哈哈一笑,觉得心情又好了一点,毕竟抛却身份不说还是有人会关心她的不是吗。 卫彦看着老师傅慢慢转动试探着模型的运转,小东西果然缓慢的动起来,她心下一喜,突然间听得咔嚓一声,不知道哪根木头断了。 卫彦略带惋惜的摇摇头,在光与尘的缝隙中,突然发现了晃荡的几撮头发。以及一只无比挫败的眼睛。 哪来的混小子。 走到开出的小窗前,卫彦两根指头拎起来他:“偷师学艺?你也忒没志向了些。” 小子往前跑了几步没走动,回过头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大娘,我错了,真的错了。” 卫彦面无表情的把他放下了。 小人难养,卫彦顺势在小东西低调丝滑的外衫上擦了擦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踏步云泥,呆子戏书生》正文 第十章 卫彦大步往屋子里走,仔细地跟师傅商量了一下设计的不足之处,比比划划间不知不觉就过了两个时辰。看着窗外微醺的日头,卫彦跟研究模型的师傅打了声招呼打算收拾东西回府。 她揉揉太阳穴,觉得正事不能堆积,既然东西差不多成了,这里应该没有她什么事,接下来想办法筹集银子就可以。秋试就要开始,还应该见见朝堂上的那些老家伙跟他们商量商量加快动作了。 她带了个失败的模型走出门,准备带回去给安以轩小朋友玩。 想起那个孩子坐在她榻上生闷气的样子……真是太可爱了。完全忘了如今她也不过是十六岁的年纪。 她身后,跟着个灰不拉叽的小尾巴。 小尾巴脸是脏兮兮的,手是黑乎乎的,卫彦对此是嫌弃的。 于是卫彦站定,回头俯视着小东西。 小东西局促不安的低下头,眼睛乱瞟,脚尖向内。 小家子气。明明他这个年纪都上过几年学读了不少书了。什么毛病! 卫彦继续往前走,走到中午吃饭的小客栈,掌柜李福见了她打了声招呼,看到她身后的人后明显笑的僵硬了。卫彦加大了步子。 小东西低头小跑,“噌噌”地跟了上去。 卫彦深吸一口气,再次回身,小东西干干的笑了。 去摄政王府的路要经过景安中心的闹市,人很多,闹哄哄的淹没所有的脚步和声音。小东西左闪右避终于也没能追上卫彦。 小半个时辰之后,卫彦出现在了摄政王府附近的一条小路上,对面侯爷府迎客的管家乍一看到她瞪圆了眼珠子。 卫彦冷嗖嗖的看他一眼。 “砰”的一声,那位管家胆战心惊的关上了侯府大门。 什么意思,她是想示好来着,合作关系总不能太过僵硬不是。 这倒不怪她,毕竟她天生眼睛上挑,眉目相对凌厉,再加上不肯挪动的嘴角和面部肌肉,让她身边的人总是觉得严肃,太严肃。如果再加上双手沾满血腥做事专横霸道的几大罪状,嗯,她还是少出去吓唬人比较好? 在原地站了一会,卫彦的表情没有多大变动。 这个时候刚才那位侯府的管家开了一条门缝,悄悄探出了脑袋。他觉得刚才做的事实在是太不敬了,那可是王爷,唉,要不要去请个罪。可是摄政王很凶残,他去了会不会死?可是不去?怎么感觉摄政王在等着谁呢。 老管家要疯了。 他前前后后,进进退退,磨蹭了大半个时辰,咬了咬牙,鼓起莫大的勇气,探出了整个身子。 这个时候,巷子的门口突然歪歪扭扭地窜出来一条人影,那叫一个衣裳散乱鬓发不整,冲着摄政王就跑了过去。 “师父救我!” 老管家一懵,心想你不是求救是在找死。 他正要转过身去,避免目睹人间惨象,突然听到踢踢踏踏一群人的脚步声以及吵嚷的追打声。 娘唉,流年不利,摄政王最讨厌人在她面前大喊大叫扰人清静了,难道今个儿侯府门前要血流成河? 他跺了跺脚,就要上前说情,一回身便见摄政王一脸不耐烦地一胳臂夹起了那个求救的孩子,也不管那孩子如何挣扎,夹起来就走。临走前还凉凉的看了他一眼。 老管家一个激灵,瞬间明白了卫彦的意思,此刻也端起来侯府管家的架子:“什么人胆敢在侯府门前喧哗!” 一边说着,一边使劲往后瞅那个被带走的孩子什么模样。 可惜的是他没看到脑袋,只觉得那个孩子脏兮兮的,摄政王最近真是越来越不挑了。 他还想,这么小的孩子都下的去手,禽兽! 王府门口,侍卫赶紧把卫彦迎进府里,马上就有人安排洗沐和晚膳。卫彦顺手把她带回来的小东西交给他们:“弄干净了。” “是,王爷。” 躺在浴桶里卫彦的卫彦,闭着眼睛养神。盘算着秋试之后官员的重组问题。何浣尘当初入职,迫于摄政王威压,并且礼部没有几个能主持大局的人,朝廷允许他暂时代理主持礼部事务。但是如果要想一而再再而三安排上自己的人,并不实际。 水利工程需要发展,世家势力过大的问题亟待解决,另外她想尽快刺激工业萌芽……想来想去,忽然又记起了她的复仇大计。 呃,她好像还不知道她的仇家是谁。她如今活了下来,增加了安插在景安各处的眼线,却并没有听到什么动静。难道杀人者放弃了?或者他们其实已经死了? 越想越烦躁,卫彦随便搓揉了身子几下,捞过一旁的深衣一裹,光着脚爬上了自己的床。 啊,还是自己的床舒服,比作坊里的板床舒服多了。 卫彦慵懒的伸展开身子,觉得锦被华凉柔软,细腻熨帖,温热…… 温热?! 卫彦瞬间瞪大了眼睛。 “你--” “你可算回来了。” 偏房,几个奴仆手脚熟练地放置好浴桶放好热水,就要去扒王爷新带回来的战利品的衣服。 沦为战利品的卫辛万,尖叫一声就抱紧了自己的衣裳:“你们要干什么?” “孩子,听大娘的话,来,不把衣服脱了怎么洗干净身子?说不定待会王爷就要见你了。”一个年长的老仆人面容和蔼的说。 “王爷?”卫辛万双眼迷茫,一脸疑问与震惊,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是呀,王爷,你要是不听话可要被欺负了。”一个年纪稍小的男仆笑嘻嘻的吓唬他。 “王爷……”他似乎是在喃喃自语。 “好孩子,你可记得千万不要惹王爷生气。”有心人提醒到。 “我……我自己来。” 他渐渐放松身子,试了试水温,表示他自己可以。 几个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他,最终还是走了。 “大娘就在外面,有什么事记得喊一声。” “嗯。”卫辛万乖乖的点了点头。 等人都散了,他突然抱紧了身子,一脸痛苦的蹲了下去。 不好做出太大声响,他咬紧了牙,浑身都在抖。 杀千刀的王爷!害他母后发疯的王爷!软禁他的王爷!让他们一家不能见天日的王爷!该死的王爷! 突然想到那人认真研究一堆木头的模样,突然想到那人在他被一群想要抢他东西的乞丐追着打时带他走的样子。 但是,过大于功,他该死!嗯!就这样决定,他先留在这里,有机会一定杀了他! 卫辛万快意地跳进了浴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踏步云泥,呆子戏书生》正文 第十一章 摄政王府最隐秘而危险的地方,就是摄政王的寝室。之所以说是隐秘,是因为摄政王不允许除了宠侍以外的任何人进入,屋子的打扫,家具的更换,定期由冯公公带着宫里的人进来收拾。真正进去过的几名宠侍,出来后往往意志消沉精神萎靡,当然不能说出个什么。至于危险……里面死过不少人,也是公子们从前极不愿意进入的地方。 其实里面也没什么,甚至是可以说是极简单的。 黑檀雕花大屏凤,双莲捧瑞烛台,一张架几案,两把偌大的梨木椅子,一张大床,归拢着深色的床帘。 帘后有人。 卫彦在摸到那一处温热后,跐溜地滑下了床。 “你干什么。”她平复了起伏的胸膛,冷嗖嗖的问。只见那人不慌不忙整了整衣服,拢了拢头发,盘腿坐了起来。笑吟吟的模样。 “先把衣服穿上。” “无妨。侯爷不妨先说出个所以然,看看值不值得本王整衣,以礼相待。” 她套着衣服呢,浑身上下虽然显得单薄,却是一点曲线不漏。 赫连弈微微叹了口气,抬起眼睛看着一定自认为“谦和有礼”的人站在他身前三步远,面无表情。 “我来找你,在府里随处逛逛。你这园子枯燥的很,我自然要找个地方休息的。” “阿彦难道忘了小时候总往哥哥的被窝里钻吗?”他口气略带哀怨,卫彦嘴角止不住抽了抽。王府几重天,她自然晓得,感情侯爷是在王府游览了几天才知道了累了过来休息吗。 “如今本王已经回来了,侯爷何事?” 当年赫连家倾全族之力,试图凭借外戚的身份戕害大梁王族的时候,表兄弟这一层若有若无的联系就彻底断了。卫彦走到屏风后穿衣服。 窸窸窣窣的,闹得人心里怪痒。 真是忍不住欺负她。赫连弈笑了笑,自坐了椅子上,斟茶自饮。 “本侯爷记得上次送礼给王爷了,东西可还在?” “什么东西?”他怎么会舍得送出自己的东西,上次借个钱又不是不会还居然毫无心理压力的要了景安东郊那一片未成形的宫殿群,以及各种珍奇的药材花草。百年人参?不要,要搁在极清贵人家供着的那种皇宫里头的雪莲?不要,那种腌臜地方早就把雪莲弄得乌七八糟贡上来的铁皮石斛?不要,谁知道那东西在路上经转了多少下人的手。 “那顶形状比较奇特的帽子。”他斟茶的手顿了顿,表情古怪。 “唔。大概是在书房。”她记得带回来的时候没地方放,刚好那顶帽子蛮重,拿来做镇纸了。至于奇特……她看这里的衣裳帽子时觉得都是很奇特的。 “帽子圆白,露出耳朵,垂下来的绿丝带。”赫连弈说。 卫彦仔细想了想:“还有额头处坠着的绿松石。” “不错。”赫连弈微笑向她:“帽子的样式是南省邵家供养的历代大医师用的,而绿松石属北省赫连家出产的最多。” 卫彦想,赫连家不是差不多都死绝了吗,怎么还有力气胡乱动弹。 赫连弈似乎知她心里所想:“你是差不多拔起了赫连家的根,腐朽的根。” 卫彦投过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十六岁的少年还未长成,虽然习惯了人前显贵高高在上的姿态,此刻微弯着腰,耳朵上趴着细细的绒毛,连头发都一丝不苟的挨在身子上,往日凌厉扬起的眉目,也柔顺了许多…… 察觉到赫连弈眼神,卫彦觉得自己的耐性要被磨没了。 赫连弈眨了眨眼,收回了视线:“赫连家家大业大,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股无用的书生气给你涤荡干净了,近几年抄的抄杀的杀,去的大多是上一辈的老古董,留下的年青人拼死经营,足迹遍布大梁边境,再加上往年积累的一些人脉,要想跟如今不成器的皇商比较,还是绰绰有余。” 你就是最大的那条虫,没有你,底下的那些官员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让赫连家的人丁再次兴旺? 卫彦暗地里白了他一眼:“侯爷可也是姓赫连的,如今赫连家兴旺,您不应该高高兴兴阖家欢喜吗。” 他状似凄苦的笑了笑:“你不知道,我有几个族弟,实在是太能干了些,扰的我心不安。”赫连弈慢悠悠的说起来他家小辈如何鼓动仅剩的几个长辈“立家法,立主人”,又如何四处宣扬他堂堂一个侯爷整日无所事事攀附皇家,连带他家下人都叫人瞧不起……总之侯爷大人很委屈,委屈的想要把跟邵家联手的几个不安分的收拾一番。 “嗯。哦。” 卫彦全程就一个音节声调。 直到侯爷滔滔不绝的说完了,太阳都下山了,卫彦站起来活动活动手脚。 “干我什么事?”她道。 是呀,你们的家事,我又管不着。更何况你能在景安这么多年过得好好的怎么可能应付不了这点事。 她摆摆手:“侯爷累了吧?王府的床跟椅子您还用的舒服吧?这都到饭点了您还是回去用饭吧。”她笑的不怀好意。 赫连弈忽然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卫彦条件反射的就要给人甩出去,反应过来之后五根指头硬生生停在了赫连弈的上臂。赫连弈眉头一皱,忽然倾身下来,在她耳边轻轻道:“赫连第八十三代长房嫡子赫连弈,字宁苇,年二十二,与大梁皇族第七子卫彦少时是允了诺的,此生此世,不离不弃。” 此生此世,不离不弃。 多么美好,多么,荒诞。 卫彦眯了眯眼,嗤笑一声,一时竟忘了推开赫连弈。 “啊--”门外却突然传来长长的吸气声,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使劲掐着身边蓝绸衣的男子的手,一双漂亮的眼睛忽闪忽闪,充满了不可置信。 卫彦转头,在眼神刚触到一角蓝衣的同时就放开了赫连弈,一边还在心里不停腹诽,什么时候说的,她怎么完全不记得?一定是赫连弈那个奸商打算唤起她的愧疚心顺便帮他收拾族里的人。一边想着如何打压一下邵家,卫彦抬步往饭厅行去。 “浣尘来陪我去用饭。” 来的人正是何浣尘和卫辛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踏步云泥,呆子戏书生》正文 第十二章 后厨的人今日格外勤快能干,端上来的菜色香味俱全,引诱的人胃口大开。卫彦执了筷,抬头却看见对面的人笑吟吟的。 此时,何浣尘坐在卫彦身侧,他的另一边是卫辛万,赫连弈坐在卫彦对面。 卫彦沉吟一声:“唔,既然侯爷都要留下来了,不必跟本王客气,用饭便是了。” 赫连弈伸出手,让不知道什么时候跟进来的他一个身边人擦了擦手,接过那人从一个精致的木盒里拿出来递过来的一双筷子,眼睛在面前的菜色上停了停。 对面卫彦看了他一眼,见他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下了筷。 讲究?有病吧! 好歹身侧还有个可心的。何浣尘挑选着平日卫彦喜欢的菜色,执筷的手精致修长,身上带着熟悉的淡淡青芷味道,是他院子里栽种着的。 他低头去夹菜,身子微微前倾,近的卫彦能感觉得到他拂过的气息。眼睛一瞥却看到瘦削的脸颊。秋试正在紧要关头想必他闲不下来,她抱着试试态度送过去的奏折也把他愁坏了吧? 卫彦握住了他的手:“本王自己来。” 何浣尘答应一声,对卫彦笑了笑。 卫彦被笑的心情愉悦,握住何浣尘的手紧了紧。 两人旁若无人,全然不知身旁一个刚才还吃的狼吞虎咽的人此刻眼睛里噌噌往外冒着火,一个人此漠不关心但夹菜的动作却如何如何标准无误简直完美。 席间,赫连弈遥遥举杯:“本侯敬王爷。” 站起身来,他缓步而行:“祝王爷功业有成,朝廷上下,莫不俯首。” 卫彦也举起酒杯,回敬。 身旁卫辛万咬咬牙,嚼饭的力道显然超过了它原来需要的力度。 “祝王爷得助贤良,江湖之远,安逸幸福。”此刻他已经到了卫彦三步远的地方,敬了卫彦,又把酒杯举向何浣尘。 何浣尘抿了抿唇,神情复又放松开来,回敬。 卫彦却没有喝下这杯酒:“江湖之远?” 按理说她这个身份不会有多少机会走出来景安的,哪来的江湖之远。 “王爷说不定哪天会南下游玩呢,到时候可不要佳人在侧,可不要忘了本侯。”赫连弈低低一笑:“不过既然王爷不领情--” 他这次直接走到卫彦身侧:“祝王爷得偿所愿,知恩成人,有长相伴。”卫彦的眼睛一眯,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半晌发出一声冷笑,看得人毛骨悚然。 卫辛万连咽东西的勇气都没有了。 “侯爷今日兴致倒是好的,本王却忙了些,失陪。”卫彦甩了袖子走,留下赫连弈微微惊愕,似乎觉得不可置信。 唉,他家阿彦的脾气是越来越古怪了。 施施然坐了下来,他的脸上全然没有了刚才的散漫无谓,一点一点转着酒杯,一双高高挑起的眼睛仿佛流转着全景安的夜色,神秘而美丽。 “王爷惦念朝事,侯爷见谅。”何浣尘的声音温润的似乎有玉的质感,客气疏离。 赫连弈却突然如鹰犬盯住猎物一样看向了他,何浣尘瞬间觉得手不能动口不能言,顷刻间手掌心便湿了。 赫连弈却懒洋洋转过头去:“她倒是真心宠你。”口气说不出的古怪。 何浣尘心底一松,竟觉得有些脱力,喝了几口酒身体才暖乎乎的转起来:“侯爷是重臣,王爷定然还是仰仗侯爷多一些的。” “对,说起来你不过是她府里一个若有若无的,宠人?”何浣尘苦笑,觉得侯爷一定是喝醉了,不然怎的这样喜欢噎着人说话。 一旁的卫辛万瞅了赫连弈一眼,觉得他这个叔叔实在是不顺眼呀不顺眼。 赫连弈像是这才注意到卫辛万,从上到下仔细的把他看了个遍,直要看到他的眼睛里面心里面一样。 卫辛万心里突突的跳,啊他不要被这个听说很不是东西的叔叔带走呀。 “你像你娘多一点。” 这一句话如晴天霹雳,劈在了卫辛万头顶。被认出来了? 何浣尘皱了皱眉,放下了酒杯。 卫辛万登时没有了食欲,带着一副委屈的小模样磨磨蹭蹭的坐到了赫连弈身边。 赫连弈以为小东西准备如何如何改正错误表示诚心,抬起手就要把他抱起来。 谁知道小东西嘴巴一扁居然瞬间就掉下了金豆豆:“你个举世无敌混蛋大无赖,你骗了我娘亲,害得娘只得带着几件破衣服离家出走,千辛万苦供养我长大了如今却还要追到这里来要我的命换你的名声,呜呜--可怜我那难产而死的娘啊,辛辛苦苦供养我长大……” 一旁侍候的奴婢听了这话却都嘻嘻笑了起来,捂着嘴不敢太放肆,身子微微颤动着。 卫辛万满心以为自己“凄凄切切”的哭诉怎么也能引得身旁的下人同情心泛滥带他下去,哪知耳边却传来细细碎碎的偷笑声,可怜他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只换来一只铁掌当头一罩,把他提了起来。 卫辛万被赫连弈抓起来,粗鲁的用帕子把他的脸擦了一遍。 “成何体统!”赫连弈声音低沉。 往日散漫不羁的态度简直转变太多,何浣尘这次更加细致的看了一遍卫辛万。 卫辛万小朋友被吓着了,缩成一团不敢动弹,只觉得脸皮上火辣辣的疼,又觉得脸上的东西实在是脏的不能忍受。 想起这几天颠沛流离一顿饥一顿饱,跟他出宫的小太监被人欺辱至今不知所踪,如今又被身处这暗藏杀机的摄政王府,他眼睛一瞪,身子一松,两腿一蹬跳到了地上。 “呔,你这个不晓得知恩图报的白眼狼,忘了当年小爷救你于水火之中,助你威加天下的恩情了吗。” 这次赫连弈倒笑了,笑的花枝乱颤。 “像,真像,这次像你爹。不过,本侯‘威加天下’的时候,爷好像还只会抱着腿在草地上打滚?” 何浣尘也笑了,笑着叫下人带着卫辛万去给他安排下的房间。 卫辛万瞪了赫连弈一眼,见他没有阻拦的意思,飞快的跟着下人走了。 何浣尘请走了在场的下人,亲自为赫连弈斟上了一杯酒。 “侯爷,恕在下无礼。” “不管你有什么失礼之处,本侯都不会指责的。” 何浣尘依旧温温柔柔的笑着:“小公子是王爷亲自带回来的,我不能让您带走。” “我说过要带走了吗?” 你当然没有说,但你在这摄政王府转悠好几天总归是要做些什么的吧。 “你不能保证什么,所以我不能信你。”赫连弈又说,“毕竟就连你,都不能左右他的主意的。” 何浣尘抬头认认真真的与赫连弈对视:“王爷不会。” 他亲眼经受礼部元气的恢复,亲耳听到安以轩说王爷召见几位大臣并准备外放军权,亲眼看见王府的人一天天精神起来满足起来…… “是,他确实改变了很多。但是,兵法你不是没读过,虚虚实实,谁能勘之?” 恢复礼部,未尝不是笼络朝臣,外放军权,未尝不是培养心腹,善待下人,未尝不是谋划大事挽救名声。 “我不能放心。” “您当然不放心,若是放下了心,赫连氏的野心也就昭告天下了。” “逼我?” 他伸出腿,眼睛里仍然是懒洋洋的,突然用脚尖点了一下何浣尘的膝盖窝。 何浣尘只觉得膝盖一痛,他就被逼的跪了下去。 膝盖结结实实的在地上,“嗵”的一声。却见他并没有立即站起来。 只听他缓慢而坚决的道:“不,我求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踏步云泥,呆子戏书生》正文 第十三章 驱逐 书房里,幽暗,却没点一根蜡烛。卫彦摸索着进了门,心下奇怪。 走动中碰到了桌角,脚也被散乱在地上的什么东西绊了两下。 卫彦皱了皱眉,好歹触到了烛台,冰凉。安静的夜色中传来轻微的呼吸声,平缓安宁。 点了灯,屋子里亮堂起来,卫彦第一眼就看到了趴在桌子上的安以轩。 他像是累了几天都没有休息,嘴边泛起青青的胡渣,头发乱糟糟的,眼睛下面印着黑眼圈。衣裳单薄,竟然不知道披件衣服再睡觉。 卫彦上前拍了拍他的脸颊,见他茫然的坐起来,睁开眼睛。 猝不及防,卫彦一把被他撞进了怀里。 “王爷……”带着哭腔的声音,充满孩子对长辈的依赖感。 卫彦心下一软,这才发现安以轩的眼睛红肿,明显狠狠哭过。 谁欺负她家小孩了? 拍了拍他的背部,卫彦把他扶正,难得温柔:“又不是爹娘不要你了,哭什么哭?” 谁知道这句话就像打开了什么的闸门,只见安以轩鼻子一红,又呜呜的哭了。 卫彦少见的不知所措,只好又将人抱着。一边猜到底什么事让他受了委屈。 何浣尘照顾他,府里用不可能有人欺负,那么,府外?安老将军? 安将军一生戎马,前线为君分忧,回京也不忘操练兵马,与先帝常常对坐斗阵。大梁数年来拥君中立,影响非同一般,甚至北省数千米边境来自草原的敌人,只知道骁勇善战的安将军,而不知大梁皇帝的名号。安将军在京隐忍低调,愣是让摄政王没机会接收他的军队。是个看起五大三粗而有章法的人。近来倒是与张启湘走得近。另外听说老张热爱潮流,最近也学着京中不入流的纨绔子弟送起了女人。 卫彦皱了皱眉,是她让张启湘结交京中保皇派势力。这样说是张启湘认为她有搅动乾坤的想法了,想在军事上给她增加一些筹码。 安将军年老,浴血拼命声名显赫,却受齐家打压,总被认为是借着岳家的势力得了圣眷才有机会出人头地。齐家早些年与南省邵家林家都有些牵扯,当年还是齐家大小姐的齐夫人更是生得倾国倾城,一代红颜搅动大梁王朝多少口口相传的传说故事,哪一个不是才子佳人令人神往。不然他夫人为什么被称作齐夫人而不是安老夫人呢。 “我母亲这么多年听他信他,一辈子都给了他。母亲不易,好不容易才有了我,才避免世人无知诟病。他却偏听偏信,他置我母子于何地!” “一个空有美色技艺的姬,登堂入室,好不知羞!”越说越离谱,什么时候会这么不懂事的骂人了。 “张启湘还真是什么不入流的事情都做的出来,他拉拢我家,不知道又要去讨好谁!他就知道谄媚主上,谄媚……” 谄媚谁?无权无势的小皇帝,虎视眈眈的外戚家族,还是大权在握的摄政王爷? 安以轩渐渐不能直视卫彦的眼睛,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眼神闪烁,好像错的人是他。 赫连家如今有钱有人,缺的就是军队,拉拢安家的军队倒也不是不可能,但是,张启湘素来是迎合摄政王的…… 卫彦觉得他失魂落魄--他看上去摇摇晃晃。 回府第一夜,过得并不舒心。安以轩整晚没再说一句话,做事也做的不痛快,要他磨墨他递笔,要他寻书他去端茶。好容易熬到了半夜时分,卫彦打算收拾收拾休息一下,叫人打了热水,又让安以轩拿来了一本书跟着她进了寝室。 安以轩一进去就坐立不安,伤心里加了份惶恐。越发觉得天公不作美,近日很倒霉。 卫彦看着他半死不活的心灰意懒的磨磨蹭蹭的铺着被子,无情的熄灭了屋里最后一支蜡烛。 “睡觉。” 一人躺上了床,一人趴在了床边的小榻。 此时此刻,王府的一座院落。灯还没灭,此间人摩挲着书本的一角,泛黄的书页,苍白的指尖。空气中传来几声咳嗽。 “公子,您该休息了。”胡公公端上温热的汤药。 “好。”何浣尘放下书,坐直身子,捧起汤碗,等着僵硬的身子缓过来。他往黑漆漆的窗外望过去。 胡公公说:“公子不必担心,安公子已经歇息了。”胡公公想了想又补充,“王爷召寝。” “嗯。”小院里灯灭了,月影沉沉,咳嗽的声音显得分外压抑。 卫彦觉得疲累,昏昏沉沉就要睡过去,却被安以轩夜里辗转反侧的声音闹了起来。 “怎么了?”听起来有点不高兴。 安以轩静静抬着头,憋了半天才说:“我睡不着。” 白天睡多了,刚才又情绪激动了一番,小榻又不舒服。 卫彦觉得他是睡不舒服了,毕竟小榻太硬,地方又小。于是她便往床里让了让。 “上来。” 安以轩一惊之下又觉得很难为情,犹犹豫豫不肯上前。 卫彦直接把他从榻上拽了起来。 小孩子嘛,没那么多讲究。所以不管他怎么挣扎,卫彦还是连人带被子弄上了床。 安以轩就要哭了。 以往不会这样的,以往所谓的召寝也不过是陪睡的那个在脚踏上忍耐一晚,如今王爷的脾气好不容易好了,却……却要真正的做那些被人唾弃的事了吗! 如果卫彦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知会作何反应。 安以轩越想越自暴自弃,越自暴自弃越睡不着,迷迷糊糊的被人打在了某处,他嘤咛一声睡了。伤心气恼过了,也是会伤身的。 卫彦却睡不着了。很多事情在她脑海中来来去去。 张启湘已经开始动作,明天她就会让人到京兆尹俞可平那里慰问一下敲打敲打。所幸礼部夏佐坤和工部齐柏那里不用她操心,这几天像模像样的运转起来。接下来何浣尘会逐步走向权利中心,侯爷府那边会有人出力打压不听话的族人。水车研制成功后她会把精力放置在政治改革上。 为此,她必须要做出准备,甚至牺牲。比如当下,为了缓解与正派朝臣的关系,她需要尽快解散她的后院。 这真是举世无敌超级大难题。 何浣尘与家人关系僵硬暂且不论,后院没命没份的也可以打发,而安以轩身份地位比那些小家族的官二代富二代又要高几个档次,若是为了拉拢安将军,她不是不可以把他放回去。 可是之后呢,敬爱了齐夫人一辈子的安将军都宠爱起歌姬了,世人又因为摄政王的任性加诸在他们身上或讽刺白眼同情,都不能让他好过。 她不是她娘,她不惧他受伤,她考虑的是以他学识和在王府生活过一段时间的便利条件,能为她做些什么。她转过身,揉了揉安以轩的脑袋,嘴角扬起,觉得此刻安宁,自言自语的说了些什么。 想着想着,她迷迷糊糊的的也睡着了。 次日,天还未晓。 卫彦净了手,洗了脸,由刚睡醒的安以轩擦着水滴。 布巾并不粗糙,水温也刚刚好,睡了一晚上人也有了精神。 安以轩整整齐齐的把布巾叠好,帮卫彦披上外袍,纳闷昨天晚上为什么就死死睡了过去,同时也气自己在卫彦面前哭的稀里哗啦毫无形象,更恼人的是听了之后王爷都不会安慰他的。 呵呵,人家可是王爷,这么多日子他们就算相处的融洽又能怎样呢,王府里他还是只能予取予求,出了门还是被人笑话。 他自顾自的消极,没察觉一双阴鸷的眼睛正盯着他。 “起这么早就为了给本王摆脸色看?”只听得杯盏落地,水声四溅,伴随着一记清脆的耳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踏步云泥,呆子戏书生》正文 第十四章 问询 安小公子被打了。 听说是王爷亲自动手,进屋抬人的时候,小公子半边脸肿的不像话,捂着腹部蜷缩着不住的颤抖,冷汗大颗的往下落,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当时门外的侍卫汗毛都立起来了,也不敢打开门看一眼。 等王爷发完了火,神清气爽的去上朝,才有人急匆匆的把人抬出来救治。 整个王府顿时人人自危,生怕正常起来的王爷对待他们更不留情。 然而摄政王终于没让他们失望,王府上下,经历了一轮惨痛的清洗。 往日养尊处优的公子们,有的被杀,有的被卖,有的被充军,有的被驱逐回家。 用卫彦的话来说,被杀的是刺客,被卖的是居心不正图谋不轨的,充军的是还有些能力的,回家的是没什么身份没什么能力她不想养着的。 最可怜的是安家的小少爷安以轩,直接被发配去了北省边缘戍守。听说还是王爷派人跟着去送的,愣是让试图拦人的安老将军干瞪眼无可奈何。 卫彦说这些话的时候半开玩笑,对面的人眉头皱的更深。 对面是最近被求救声洗耳的何浣尘。 王府后院俨然一个小后宫,何浣尘就是位份最高的那个,因为他不仅没被清洗,还稳当当坐着礼部侍郎的位子。所以被清洗的人每每在死期来临前求上一求,他们不寄希望于摄政王的心软,他们赌摄政王对何浣尘有多好,是不是到了烽火戏诸侯的地步。 何浣尘抬起头,就那么看着卫彦。 卫彦觉得茶水都喝不下去了。 “怎么,你觉得本王这样做不妥?” 她揉揉眉心,神情颇为烦躁。 “是,微臣觉得不妥。”卫彦瞬间就想走了。 她来这里是想听听意见,但是真听见了他这样说的时候,心情还是该死的糟糕。 何浣尘神情微微退缩,此刻突然想起落在他身上的拳脚。 然而他终于还是开口:“王爷无非是想警告在王府安插眼线的人,何必做的这么绝。” 卫彦立马就想争执,想说不只是这样的,王府最近人员混杂,少不了世家大族突然插手就证明他们的野心正在膨胀。 然而她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对,她是怕死,怕突如其来的暗手要她再死一回,怕她的改革计划还没有开始便夭折。 她总觉得时间紧迫,总觉得暗中有一双手正逐渐挨近她的脖颈,等待时机掐住她的脖子扼住她的咽喉让她求死不能。所以一切,都必须以最快的手法最具有震慑力的手段进行,不计后果。 “明天晚上有事吗” 这一句突如其来,何浣尘连反应的过程都没有直接道:“有事。” 也是,他最近的确很忙,科考的试卷已经开始批阅,他不会有时间陪她。 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当真可笑,命都难保的人过什么生辰。更何况眼前的这个人,只怕是也如同那些被轰出王府的人一样恨不得她不得好死吧。 卫彦放下杯子起身便走。既然只能往前,何必留恋沿途风景。 何浣尘恭恭敬敬送走卫彦,懊恼自己没说出什么。更令他心焦的是,这几天为了秋试他暂居于外,所以等送安以轩的车马出了景安,他才得到消息,却是已挽留不及。他放心不下,今日又求情不成,如何是好。 卫彦从何浣尘那里出来直接就进了侯爷府,翻墙进的。 在墙头她偶遇侯府侍卫宁宇,她拍了拍落在手上的土,淡定道:“礼尚往来。” 宁侍卫干笑两声,跟着。 卫彦就像逛自己家后花园一样径直往侯爷府书房去了。七上八下的翻腾着书房里的账本书籍来往书信,闹得屋子里满是烟尘。宁宇脸色不好看,但还是尽心尽力的指导着:“这边是山海杂志,这里是诗词歌赋,唉王爷那边不能--”卫彦“啪”的一声把一本插图丰富少儿不宜的小本本甩了下去。 “你们侯爷都不在书房里办公的?怪不得三天两头往戏苑里跑,朝堂上半月不见的。” “声色犬马,最是伤人。好歹让你们侯爷节制些。” 说完跳下椅子,拍了拍衣裳,芝兰玉树般挺拔的站在桌案前,神态颇为不屑。 有理了!你来侯爷书房里翻了个底朝天还有理了!宁侍卫在心里咆哮,面上却波澜不惊,也背着手范:“侯爷自知不如王爷勤政爱民,纵使身不在朝,心底里也是为百姓着想的。”不像某些人,哦哦,最近又要折腾了吧,害得他们侯爷天天出门联络下属几天几夜的连轴转就为了减少摄政王动作下百姓的苦楚。哎哎他们侯爷就是善良大度。 “你们侯爷确实喜欢多管闲事,自找麻烦。”卫彦笑的古怪,带着点嘲笑,带着点怜悯。 宁宇登时就不痛快了,百姓不知道侯爷的付出也就罢了,这个摄政王还不知道侯爷做了什么吗,侯爷运作那么多商家,不就是为了民商和谐人人吃饱强军强国嘛! “侯爷在外做事,王爷放心便是。” “哦” “侯爷最近忙得很,王爷不要怨怪他,有些小事还是自己处理了罢。”哼哼,就知道找侯爷的麻烦,现在侯爷不在景安城,你去哪儿找他去。 “如此多谢小兄弟了。” 卫彦踏出侯府,觉得侯府收拾的倒也宽阔大气,就是少了点人味。 这样看来想找出点东西是不大可能了。她一直觉得赫连弈家里除了明面上的几千侍卫,定还有一批能人异士暗中为他所用。想控制大梁十分之六的商户,想准确快速的得知皇帝失踪并且最后出现在两府方位,想得到邵家赫连家暗中勾结的消息,要么眼线众多,要么手底下人都是精英。当然最可怕的是两者都有。 卫彦有点哀怨。一个皇帝还不够,怎么还有一个这么讨厌的表哥呢? 好在确定了赫连弈如今至少不在景安城,她要加快做事的动作了。 此刻她走到了庄严的皇宫午门,往日戒备森严冷清严肃的地方,如今洋溢着抑制不住的欢喜和惶恐。 是金榜题名的学子进宫觐见。皇帝不在,他们待会进宫面见权臣,在各方势力的眼底下选个靠山问问前程。 卫彦突然也来了兴致,想如同面前的这一群意气风发的人一样挥斥方遒。这几日尽心谋划,步步谨慎,终究觉得压抑,想放松一刻。 听说后日春山小宴,邀请天下学子,今年主考何大人也将莅临春山,为天下学子庆贺。流觞曲水,红叶飘山,美酒佳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踏步云泥,呆子戏书生》正文 第十五章 舞剑 “弟弟,何大人临走前说了,要你把这章‘亲民’背下来的。” “我不要。” “那我们去院子里练剑吧,今天日头可好了,你不想出去吗。” “不想。” “可是……” “没有可是。张雅悦你要不要这么无聊,没看见我忙着吗。” 张雅悦迎来了除她之外的又一个房客,她听人说是王爷的远房亲戚。 临窗的桌子上,卫辛万蹬着小短腿拆拆卸卸,不厌其烦的摆弄着他的新玩具--一只飞不起来的木鸢。当初做这个东西的时候卫彦信心满满,觉得这个东西做成以后肯定比莫名其妙就会被捉鸟的打死传不了信件的信鸽要好的多,结果她错了。她如今觉得鸽子还是可以用的,那个飞不起来的东西还是滚吧。 木鸢阴差阳错被卫辛万拿来做玩具,并且信誓旦旦的说他要是弄不好他就跟卫彦姓。 卫彦没当真,塞给他一堆木头渣子表示她的不屑。 张雅悦表示很苦恼。她该说的都说了,就差拿着棍子上去打人好叫他听话了。她真想这么做来着,可是看这家伙小胳膊小腿比她还营养不良的样子,她真怕一棍子把人打散了。 于是她决定发挥泼妇特质,两腿岔开,双手狠狠的往桌子上一拍:“卫辛万!何大人临走前可是好好交代了,如果你只玩不学,就要送你回家不要你的!”张雅悦怒气冲冲,两眼大睁,试图用“气势”吓倒这个比她小三岁的弟弟。 卫小子理都不理她:“何浣尘为什么要送我回去,若我回去了叫……我家里人来欺负他,那他岂不是人财两失?” 张雅悦听不懂。听不懂的后果就是她想了一会想不出什么后就拎着人进了院子。顺手把他的手用布包了包,递给他一把剑。 “我们练会剑,练完了我带你去请教王爷怎么把东西组合起来。” 她潇洒的挽了个剑花,就向卫辛万劈过来。自从来到这里,她就磨了身边的侍卫学习,今日终于有了人可以练手,怎么能不逮住这个机会呢。卫辛万本来是不情不愿的,可是那把剑就那么毫不留情的罩了下来时,他只好摆好架势迎敌。 木剑气势汹汹的袭来,卫辛万的架势也摆的足足的,那把剑眼看就要落在小皇帝头上,小皇帝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身子一抽回身一击。 “咔。”一声,本已经逃脱的小皇帝还是被结结实实打了一下,木剑圆钝,但打在身上还是疼的,尤其是打在脚踝上。 他反身的那一瞬,张雅悦也收了手势身子一矮刺中他的腿。 卫辛万没叫疼,立马提剑攻击。 与此同时,春山。 春山是大梁世代子民可以咏歌赋诗的地方。那里银杏枫香广玉兰终年的在土地上开花落叶,无珍奇鸟兽却常有鸟雀迎人,无雕梁画栋却小桥流水样样不缺。 今日,这里迎来了大梁南北西东的才子佳人,或儒衫或轻裘或广袖,游赏红叶簌簌天高云阔。 在山腰低一点的地方,较平缓的一块空地上,礼部侍郎何浣尘,在还算宽大的一片亭台间施施然坐了。他的随从亲信忙碌的布置台子,铺好上好的宣纸,罗列毛纯耐用刚柔适中的紫毫,供上砚台,等待参加这场宴会的人们笔落惊风。 一盏茶,一卷书,穿的如同清月牙儿一般的何浣尘也忙的不亦乐乎。 这时一个家丁打扮的人急匆匆上了亭子中央,对何浣尘道:“公子,府里来人说待会儿王爷要过来,公子准备一下。” 这句话声音不高不低,刚好够何浣尘和他身边坐着的几位官员听到。官儿们第一反应是是装病还是伤遁。几个大脑袋左瞧右看好不滑稽。 何浣尘第一反应是站起来,准备回去换件衣裳,想了想又觉得身上那身暗锦云纹的也还凑合。手中的茶由此泼洒出来了一些,他有些恼怒自己的失态。 “知道了,下去吧。” 短短几天不见,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做些什么的想法越来越多,越来越来越坚固,他觉得这次他可以处理的很好。 他叫人换了茶水,清理了桌面上的东西,又让人回府带来了披风和坐垫,然后坐在了下首。 想到这里,他觉得还是自己回去一趟的好。回去把王爷迎过来。 跟人打了声招呼,何浣尘带着自己的一个随从下山去。 他脚步匆匆,无暇欣赏两旁的红树青松。树叶哗啦啦在秋风中作响,他突然就觉得这声音有那么一点不对,像是……夹杂着刀剑挥动的声音。 春山今日有宴,来往书生,三甲具在,如果发生伤人之事怕是不妥。 他悄悄走近,看见一人一身银边黑衣短打,利落绑上藏蓝色发带的黑发悠荡,与林间红叶交相辉映。那人如在漩涡,辗转腾挪。 只见那舞剑的人直刺平斩后劈,提膝下点回身,眨眼间就到了他面前。 他反应不及,那柄剑就尖啸着刺向他。瞳孔一缩他只来得及屏住呼吸。 半空中传来谁低声一笑,他觉得自己被人环住,转身就到了漩涡中心。 有人握住他的手,于是此刻两人共执一把剑。 “多少年没碰剑了?今日看你落下了没。” 卫彦一只手卡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握住何浣尘和剑柄,在半空中画出一条又一条曲线,步伐旋转间无声带起红叶。如同两人共舞,黑白交映。翻飞间有叶子落在脸上头上,没有人在乎。 家丁不知道退到哪里去了,这片林间空地此刻只有他们两人。 待挑尽落叶,天地间唯我二人。 一套招式演完,卫彦才肯放他下来。 何浣尘尚且还在眩晕当中,微喘,只觉得险些被红叶迷昏。卫彦扶住了他。 “多谢王爷。”他人如同景安所有的贵公子一样带着自持,偏偏卫彦就是觉得他在邀请。 她抚过他的头发,觉得手感甚好。于是她微微低下了头。 王府小院,卫辛万也喘息着道:“不用,谢谢。” 语气强硬,格外别扭。 张雅悦一慌,赶紧拉住卫辛万:“你怎么了,我力气大伤了你吗。”她生怕她的这位小弟弟会因为她的毫不留情而心生自怜。 事实上她错了,她低估了小皇帝的心理承受能力。 “你走,你走。”卫辛万用力推开张雅悦。 “卫辛万,我不是故意的。”卫辛万头也不回的往屋子里走。想他手持宝剑让大内侍卫足足尽心教了三四年,如今竟不如一个化外女子! “好吧我错了,其实我之前有学过,你没有拿过剑当然打不过我。” 哼哼学了不少年吧。他放慢了速度,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勉强得到了维护。 然而张雅悦看他还不肯停,只是一个劲儿的道歉。 “我让王府里的侍卫教的,教了足足两个月呢……你不要伤心了。” 卫辛万顿住了脚步,一副被打击过度的样子。 张雅悦闭嘴了,也那么傻兮兮的站在了秋风中。 她在景安城市井混过挺长一段时间,击打防守的功夫都是被迫练出来的,所以一拿了剑,威力自然比只会拿着宝剑比划两下的小皇帝要好很多。 张雅悦看着小弟弟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心中十分愧疚,准备上前再行安慰。 然而此刻她听得一声大喝,只见卫辛万岔开腿,掐着腰,大声道:“再来一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踏步云泥,呆子戏书生》正文 第十六章 失算 有人说,散步可以减轻紧张和压力,能让人精神焕发,面容润泽。 卫彦觉得这话说的甚好,甚好。 她从山脚往半山腰那块地走,选了最远最绕的一条路。她不言语,身侧的人也决不主动搭话--在上路之前她就说现在不想听到任何关于朝堂的东西。一时之间何浣尘找不到什么来说,走了半晌后又渐渐的觉得现在开口过于突兀,于是他只慢悠悠跟在卫彦身后右后方距离一步的地方。 大概过了有小半个时辰,两人终于行至半山腰,在那里停了下来。从这个位置可以看见亭子两侧整整齐齐排列的小桌,桌子旁边不少人高谈阔论,时而有人从他们身边走过。人不少,走动间不由地会碰着其他人。 “你觉得今年的士子如何。”卫彦转头随意的问道。 何浣尘道:“前一百名中,大部分下放地方,历练几年后,可在景安任职。”他最近跟吏部尚书走的近,正在商议这些事情。 “在景安留几个年轻气盛的,最好是没有靠山的那种。地方官员任职后,做监察的多些。” “是。” 她看上去很愉悦,那么这时候他提一个要求应该没有问题。 “王爷……” “嗯。”卫彦偏头去看他,觉得刚才没成的事其实是可以继续的。这里没有外人,他又一副有事相求的样子,应该不会拒绝才是。 卫彦靠他近了些,因为身高的问题,说话需要稍稍抬头。 “去北疆最近的官道,匪患严重,护送安以轩的几个人,从半路上回来了。” 卫彦悄悄挪了挪身子,袖子里的手动了动。 何浣尘继续说:“安以轩进府不久,轻狂的性子还没有磨去,微臣希望王爷……能再给他一次机会……自作主张给他们几人安排了住处。” 卫彦敷衍的答应着,眼看指尖就要碰到何浣尘的手。 她心下暗喜,自认为终于跨出了传说中少年恋爱的第一步,虽然过程不是两情相悦花前月下的你侬我侬,好歹目的能达成是吧。 何浣尘语速加快,语调降低:“安以轩始终是不愿意离开景安城的,前几日我见他魂不守舍……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微臣恳请王爷……” 卫彦压根不想听他说什么,快速递出了自己的指尖,她觉得心跳加速,呼吸慢慢凝滞,恍惚间过往十多年的幸福快乐都在这时涌现在脑海中,这样近,这么真实。 他们身边,走过一个穿着洗旧了长衫的士子,那人低着头敛着眉,似乎是在苦苦思索什么,手中提着的布包晃晃悠悠的。 他擦着何浣尘身侧走过,连头也不抬。何浣尘还是不知道在说什么,卫彦的心思也不知道跑哪儿去。 一线微光闪过,在黄昏的绚丽中那么不显眼,卫彦心中猛地一跳。 刹那间她大力推开何浣尘,五指一钩便去钳那人喉咙,同时试图用手肘撞飞那把雪亮的匕首。 那过路的书生在两人看不见的角落明目张胆的掏出了一把匕首,从一个十分刁钻的角度—他走到了何浣尘身后,快速把匕首从正握改为反握,狠狠地刺向卫彦的后心! 那人身形灵活,呼吸间蹲下身子就要绊倒卫彦,却给了卫彦抢夺他匕首的机会。卫彦抬脚便踢,匕首落入不远处的一丛杂草当中。她试图用她多年的涵养控制自己不把人踩死。 什么时候当刺客不好,非要现在来,现在来!靴子硬生生踩在人身上,卫彦听得一声脆响,知道这是人的骨头断了。 她心中奇异的没有半分怜悯,只觉得刺客不详,就要把人拉起来问个明白。 谁知道那人爆发出一声简直惊天地泣鬼神的嚎叫:“杀人了,摄政王打杀寒门士子泄愤了,各位同年救我!” 这回卫彦直接把人拎起来,面无表情的瞪着他一眼,顺手点了人家哑穴。让卫彦气闷的是那人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她干脆把人扔在了地上,用了十成十的力气补了一脚。听见那人闷哼一声,知道这回应该是真晕过去了。 周围的人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只知道刚才还鬼哭狼嚎的人现在一动也不能动了。 人群中不知道谁又喊了一声:“摄政王杀人了!他要把我们全杀了泄愤!” 这是谁看她不顺眼了,这么明显无理取闹的理由来哄骗无知群众吗?事实上人民群众确实被惊悚了,连同很多赴宴的士子推挤着冲撞着慌不择路的往山下跑。好歹还有几个士子面带疑惑的站在原地,当然里头还有满面惊慌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害怕还不肯走。 卫彦眼看着四周的人从她身边散去,冷静下来只觉得淡淡无味。这明摆着是想摄政王身败名裂,哦不,是回复声望嘛。 那么这样做是称了谁的意呢?卫彦低头看着躺在地上状似死人的兄弟认真的思索。她没有发现,人群中一个月白的身影逆流而来,束发散了,礼服乱了,一反常态的慌张。 何浣尘好不容易挤了过来,眼神中有卫彦想要看到的关切:“王爷,您没事吧?”卫彦想起来那个没能完成的牵手,笑着摇了摇头。 不远处的几个士子也开始往这挤,卫彦的近侍已经上前替她检查伤势,有几位细心的去捡落在草丛里的匕首。 “今日怕是不能尽兴了,你也忙了不少日子,如今也趁着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一下。安以轩的事情我会安排。至于你,过段时间调去吏部,兼任……嗯,你看看还有什么想做的,直接告诉我就行。”她不摆架子的,在某些人面前。 这个时候对面你那一批士子也慢吞吞的过来了,迎头听见的就是这一句话,心想直升从二品大员算什么,看眼前这个情况立马封个丞相也无所谓呀。 何浣尘却只是在心里苦笑,心想王爷知道他这个资历是不能再往上升,这次调任后九成是平级,至于让他做些别的,估计也是想让他做些苦差事应付那些他应付不了的东西吧。比如国子监编修?上次他还在抱怨编修处人手不够素质太低写不了他想要的东西呢。 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在他脑海里盘桓一分钟,何浣尘又老老实实的介绍起几位士子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踏步云泥,呆子戏书生》正文 第十七章 见面 首先被提点出来的是青城士子林从凌,状元位,是南省林家的一个支脉子弟。林从凌肤色偏白,双眼平展,乍一看相貌平平,是随和讨喜,但绝对是不会十分亲近别人的类型。 何浣尘把他从那队人中带出来的时候,林从凌笑的十分谦和,一身体贴的韵味,倒没有是世人眼中旁家别院的小家子气。 第二位是自己跳出来的探花元少嘉,知道他的人不少,科考之前不少赌客还押了他作状元。他的父亲元厉家底没有多丰厚,家里更是一个兵都没有,只不过头上“太子太傅”金光闪闪几个大字挂了大半辈子,年轻时敢跟他对对子砸酒壶的满朝上下只有何浣尘的父亲何老爷子。 第三位皱着的眉纹显然在看到何浣尘做出“请”的手势时更深了。对何浣尘略微惊愣的神情他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只是向卫彦躬了躬身,那幅度小的卫彦以为他腰椎僵硬后期难以动弹。 “青城袁鄂丰,见过摄政王。” 他星眸微敛,态度恭顺,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长而浓密的发垂而不乱,睫毛不长中规中矩,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衣服的交领明显被特意处理过,纹了斑驳的山溪云石。端的一身好气度。 “青城是个什么地方?今年竟出了这许多人才!” 不知道是谁抚掌一笑,刚才尴尬的气氛稍稍缓和了些。 卫彦但笑不语,这才想起前两日在一本杂记上看到的东西。她当时是去先帝生前珍藏的书籍中翻找记录大梁山海的东西,那册子中夹带了先帝旧时的笔记。 其中有一段说:“壮哉天地河山,感四时有序日夜匆匆。吾之命也有穷,分时不可错也。曾遍历天下,奇景见多也。昌秋与我,相接青城,其间琳琅珍兽,奇花异草。或有鹰鸟高悬,俯身掠翅,长唳冲天,时则万鸟长鸣,有震天撼地之势。世人何幸,窥见神踪,飘渺于林间……” 倒真是个钟灵毓秀的地方。 瞧见天色晚了,卫彦摆了摆手就要下山。她冷着脸命人把还倒在地上的倒霉刺客带回去。 卫彦除了在刺客拿出刀子那一刻的惊慌跟懊恼,没有其他什么情绪。一个不折不扣的傻子而已,凭他一个人,顶了天也只能伤到她。 刚才那点暧昧不明的小心思此刻被碎的一点儿渣也不剩,什么恋爱三部曲,感情是要慢慢培养的?她还是霸王硬上弓好了,吃力不讨好的事,不符合她的脾气。 何浣尘目送卫彦离开,先前他身边的那些赴宴之人也三三两两的告辞而去。袁鄂丰也同人往回走,半道却被何浣尘叫住。 “何某无识,不知道那里冒犯了兄台。”他还是惦念着当年的忘年之交袁弘之袁状元,心信里希望能够同袁鄂丰交好地。 只见袁鄂丰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大人还是先问问自己,你到底哪里没有惹得全天下‘有识’之士伤心罢。” 他身旁那人也附和道:“大人勿怪,袁榜眼是清高惯了,一时口快。他只不过是担忧府上二老晚年不幸。”尾音轻佻的拉长。 何浣尘明知道是在嘲讽他借势上位,甘做小人,明知道自己此刻也算位高权重,亲信众多,却还是没能说出一句话,他觉得自己的喉咙仿佛被什么死死的堵住,发不出声。 周围还有人在小声讨论,他甚至能感受到那些宛如实质般的火热视线重重的落在他身上。 “‘天之骄子,地之藏宝’,难为先帝也有看错人的时候。” “嗤,世人愚昧,没看见何大人如今顺风顺水,哪里不是‘天之骄子’了?” “只是可怜何丞相的声名,哎,子不教父之过呀……” “胡说!明明是有人自甘下贱。” “嘘,小声些。别恼了他。” 何浣尘的手掌小幅度的抖动着,他感觉自己的情绪正在一点点崩坏。 “大人,何大人……”模糊间听到有人在叫他,他僵硬地转过头。来人是他的一个亲信,人是他从新军营里提拔上来的,直接做了二等侍卫。 周泉憨憨的笑,被日头灼的黝黑的脸上满是质朴:“大人,刚才王爷吩咐下来,这两天您就在府里好好休息,除了要紧的事,其他的就往后推一推。” 何浣尘慢慢的反应过来,不听话的耳朵跟脑袋好像是过了很长时间才捕捉到话里的意思。 “我知道了。”他的步伐缓慢而沉重,周泉在原地站了一会也没想明白为什么他家大人有空歇息了却看不出一点高兴。他匆匆跟上去,追到半路还回头狠狠的瞪了那些文人。他如今才知道书生骂起人来还不如婆娘骂的好听! 周泉从小混迹在景安,熟悉景安的大街小巷,但是此刻跟着何浣尘走的时候却觉得越来越不对劲。 这条路,连他都不认识。 天已经擦黑,暮色恍惚间就到了跟前。可是,周泉只能疑惑着焦躁着,终于在向何浣尘请示是不是回王府的时候,看见他家大人停了下来。 这片地住的都是权贵,何浣尘停下的地方显然是一座大宅子的荒废了的小门。这里杂草丛生,门扉上贴着褪色的对联,门前的台阶上爬着斑驳的苔藓。 他听见夜里的虫子叫了起来,抬头不出意外的看到了印在天上的惨白的月亮。没多犹豫,周泉就要把身上的外袍脱下给何浣尘披上。 在他眼中,权贵们都是金贵的受不得委屈的,尤其他们大人,风姿卓绝名冠天下,更不能因为一阵夜里的凉风吹病了。何浣尘久久站着,等时间静悄悄的流走,等灯火从远处一簇一簇的燃起,等炊烟都差不多飘尽了。 这时,周泉看见,何浣尘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种不知名的神色。 他觉不出道不明那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心中一紧鼻头一痒,心里空荡荡白茫茫。 他现在只想劝何浣尘回去。却看见他心中那个无比金贵的人,“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父亲……” 周泉心中一颤,后知后觉的想到这里居然是丞相府的后门。 何浣尘一个头重重地磕下去。他的眼睛闭着,像是在感受着从重重门墙中传过来的言语和味道。 周泉被镇住,木着脸也跪了下去。 他恍惚记得昌泰二年,他还没入伍,家里的老娘老父亲时常唉声叹气的一件事。他们说何家的孩子不孝,白白让一生清白全族荣光的何家染上了污点。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怎么就能那样狠心,让养育他十多年的父母不得安度晚年。 正是那一年,三邱的天灾简直到了残不忍睹的地步—鬻儿卖女,死于荒野的人比比皆是,摄政王不知道听了谁的胡言乱语,竟然以为那不过是“暴民”为他们填不饱的肚子闹心的叫屈,花大力气清剿起义军的残留,动辄军费上千万。清剿完成,灾民早已七零八落,摄政王又开始操心景安的宫殿如此简朴,着力重建。 那一年,他手握大权,控制氏族,清剿不安分的各方势力,打压后宫中风头正盛的赫连皇后,不,赫连太后。 那段时间简直是景安权贵地噩梦,没有人敢在朝堂上多说哪怕半个字。 那时何浣尘已经在王府里待了不短的一段日子,摄政王还正在兴头上,不肯放人回去。有一次摄政王醉酒--当然醉不醉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情不好处理掉了自小跟在何浣尘身边的奴才。 何浣尘当时并不能做什么,但心里脸上总是让人那么不痛快。 于是摄政王一不做二不休答应了他什么,何浣尘将留在王府的消息就那么传遍了大街小巷。何老爷子气不过,一怒之下跟他儿子断绝了父子关系。 看到眼前这一幕,不知道何家人会怎么想?周泉心里乱糟糟的,却也跟着何浣尘磕着头。 他实实在在的让脑袋碰着了地,“砰”的一声,在暗夜里好不吓人。 何浣尘像是被这一声惊醒。游魂似的站起来,光洁的额头上一个浅浅的印痕。 周泉跟着站起来,也往回走。他看着眼前这个人,跟着他走过几条街穿过几条巷终于到了摄政王府的后院。一如平常,他们大人依旧让人备了笔墨,依旧在桌案前俯身低头忙碌起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是了,除了他额上此刻几乎已经浅淡的看不出的印痕,什么都没有。 没有那么一个人,只得在那无边的暗沉中,深深俯下他的直挺挺的脊背,向那辜负了多年的双亲忏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踏步云泥,呆子戏书生》正文 第十八章 冬天就要来了。经过霜冻摧残的枯枝败叶自顾自地散落在城门口。 墙头,城门,人的脚底,那些叶子的枯瘦紧的人心里发冷。 一队人马推着囚车,行进缓慢。看守的人看上去漫不经心,手里的刀枪握的无力,明显是在敷衍差事。 囚车里,消瘦而憔悴的男人双目空洞,双唇干裂,头发蓬乱,裸露的皮肤上交错着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伤痕。至于他的本来身份,谁能想到他曾经是一个寒窗苦读挑灯夜战的士子呢? 就在三天前,他还和自己的同伴在春山品茶作诗,如今转眼就沦为了阶下囚。这一切起源于一场荒诞的,毫无胜算的刺杀。他只记得摄政王踢下他的匕首时冷漠的目光,便知道这一辈子也就到此为止了。对于这一点,连卫彦也想不明白,她能跟一个偏僻小城里来的士子有什么深仇大恨?她保证没那个闲暇跑去偏僻的县城里把人抄家灭户。所以吧,带人上街溜一圈,说不定还有什么收获呢。她理所当然的忽略囚犯游街示众后的身首异处。死了又如何,查不出幕后指使的人又如何,她都不介意。来一个杀一个,再说保不准这人是个失心疯呢。她恶毒地想。 游街的队伍总会走到人群不是那么密集的地方,在一条街道的某个拐角,押送的队伍加快了速度,队员也精神了些。跟在队尾的一个兵缩了缩脖子,觉得今天的风吹的十分冷,直接往身体里头灌似的。他左右瞧了瞧,没发现什么异常,只好加紧步伐跟上前面的人。 他呼了口热气,想起待会回家要给多年未见的女儿买梅花糕,咧出一嘴的笑。隐约间刀锋一闪,这次寒风没从外面往他袖子里钻,那另类的,异样的,不可思议的凉直接窜进了他的心脏。他身子一软就要倒下,脑海中还描摹着梅花糕的色泽香味……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极其利落的,迅捷而安静的结束掉一个又一个队员的性命。 那辆囚车突兀的停在街上,不知名的队伍中走出一人,也没去翻找押送人员的钥匙,直接手起刀落,劈断了并不结实的囚车一根木头,把人从里面拉了出来。获救的人呜呜啊啊发不出声音,被那队人直接扛起来带走。 半路劫人的事件并没有激起太大的风波,摄政王好像料到会有人做这件事,惋惜了一下刚从监狱里出来的几位如今又进了地狱的押送人员,就没有再表示什么。倒是宫里头因为摄政王遇上刺客送来不少压惊的药,连带着又拨过来一批侍卫。可以说是充分表示了冯公公对摄政王的关怀。 卫彦对着一碗比一碗还苦的汤药表达的格外真诚的怨念,一股脑儿把东西送到了何浣尘的院子。真以为她有多大度,这种东西她还不屑要呢。 何浣尘的小院子如今俨然是张雅悦在当家,小家伙指挥着人把东西入库,记账,打赏,完了再细心耐心的告诉卫辛万需要再练一个时辰的剑术,不然今天他的晚饭将只是一碗刚出锅的热气腾腾的白米饭。显然她的恐吓奏效了。 自从卫辛万被张雅悦“打败”之后,小家伙就憋着一口气要翻身做主人,当然他的好多小脾气还是不可避免,所以张雅悦就义无反顾的承担起了教育成人的责任,完全无视卫辛万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抗议。 卫辛万于是深刻的认识到,这年头,谁的拳头大谁做主。 何浣尘去哪里了呢?他此刻拎着伤药,捧着市面上十个铜板一本的志怪小说,抱着一个两层约一个人头的饭盒敲响了城郊一座不起眼的宅子。 大门被从里面打开,久不洒扫的院子扑入眼帘的就是乱舞的落叶。开门的人目光灼灼的抢过了饭盒,把小说放在盒子上,又鄙视的看了一眼孤零零的药物,头也不回的走了。 直到进了门,他才发现身后的人没有跟进来,疑惑的往门外瞅了瞅,发现那人竟然还站在原地,瞅着花发呆。不只是花醉人,还是人醉了花。精致的他想把人放进画里。毛病! “何浣尘,进来呀。”何浣尘的目光从院子里朴素的水缸木椅和干枯的瓜果架子上移开,从不知名的走神中缓过神来。 在这里住了有半个月的人,俨然是脱去了在王府里的拘谨,活脱脱一个经历了叛逆期的小青年安以轩。 “行了,快进来吧。”安以轩说完还咕哝着这种人就是有空伤春悲秋。他在这里一天到晚陪着自己很郁闷的好吧,好不容易能有个说话的,却是个木呆呆的。 进了屋,安以轩把饭菜一份份的摆在桌子上,替两人拿来了碗筷。看着他随心随性的盘腿坐起来,一边还不忘翻看摞在一旁的小说,何浣尘觉得半月前突如其来的劫杀未尝不是好事,安以轩似乎全然忘记了王爷在赶他出府和遭遇劫杀时的惊恐。 “我跟王爷说了,暂时让你留在景安,只不过你一直住在这里总归不是长久之计,可以的话,找个时间我安排你跟王爷见个面。” 安以轩夹菜的手顿了顿,随后点了点头。 “说说你吧,半个月可算又见着你,最近在忙什么?” “最近人员变动挺快,不过不是什么大事。近几日要调到吏部,接手的时候会忙一点。”人员的变动都能做主了,浣尘最近风生水起嘛。安以轩爽朗的笑了笑,干净的脸上看不到一点阴霾:“来,犒劳你一块王家铺子刚出锅的嫩豆腐,绝对爱不释口。” 何浣尘展颜,只觉这样的相对而坐,不忌规矩的相处格外让人心动。不在意的笑了笑,觉得这一生这样的机会再不能有几回的。 吃完了饭,安以轩跟何浣尘大谈特谈他近日在传奇本子上的所见所闻,后者一一含笑听了,准确的在半个时辰之后告辞离开:“还有些事,改日定来陪你。” 安以轩恋恋不舍的挥了挥手,在门关的那一刹那抹去了脸上的不在意和笑容。他啊,居然在热络的谈天之后,露出一脸的沉重和忧虑。去见王爷……那个人会怎样对他……他有些怕。 记得最后一面,那人冷硬的表情冷漠的眼神,以及毫不在意落在他脸上的耳光。他疼。 明明前一晚还安安静静的拍着他的背哄他去睡,为什么……为什么 天色很亮,午后的时间人昏昏沉沉,他模模糊糊的想着,安静地窝在了床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踏步云泥,呆子戏书生》正文 第十九章 依旧是午后。面对院子里几具残破的尸体,卫彦面无表情的让人把还活着的几个人捆了。 “明日处斩,游街。”她的声音十分平和镇静,却透着一股让人胆战心惊的寒意。 院子里的侍卫拱手称诺,眼见摄政王一言不发地进了屋子。 卫彦的寝室,往日是不见客的,如今却来来往往都是人。他们迅速地,呼吸轻浅地收拾。 桌椅残破了不少,花瓶烛台更是全无幸存。等到屋子里几乎空荡荡的时候,坐在唯一一把幸存的椅子上的卫彦,抬手毁了那张雕花大床。 “出去。”她隐含薄怒的声音传来,下人们立刻弯腰战战兢兢地退下。 门被合上,屋里登时暗沉了下来。卫彦皱着眉闭上了眼。她很生气,纵使知道前身做了不少天理难容的恶事,平白无故让她接受四面八方的报复还是让人气闷。她深深地呼吸,不断放缓自己的情绪。 这时木门被谁打开,突如其来的阳光进来又消失,卫彦连头都不抬,稍微平复的情绪阻止她对面前的人骂出来。 来人是冯公公,那批侍卫出了事正是他送来的。 冯公公并没有请罪问安,只是迅速从袖子里掏出几个精巧的药瓶,就要去拉卫彦的胳膊。卫彦阴沉着脸没有拒绝,却不肯看冯公公一眼。 伤口极深,身体轻微的颤动又逼出了血,黏稠的让人恶心。 冯公公眉头一皱心中一紧,手势却是依旧平稳。 痛感在卫彦脑海中叫嚣,她不得不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家贼难防,那批人摸清了王府的布置和她的起居习惯后立马计划杀人。十几个皇宫禁卫水准的此刻突然的袭击,卫彦只有措手不及的份。她跟人缠斗,半个多时辰愣是没人听见动静过来支援!动了怒砍掉几个人的手臂腿脚,那群人才慢慢失去了攻势。卫彦受了伤,小腿被刺中,胳膊也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刀。不经意间卫彦回过头去看翻卷着的皮肉,纵横的痕带出黑红的污迹,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狰狞,卫彦再次忍不住咬牙切齿,她一定亲自去慰问一下活不久的人! 想到那刺耳的哀嚎,冷硬的刀锋,喷溅的血液,她胃里涌起不适,心里却觉得诡异的正常。 前身经历多少次刺杀她不知道,可是至少她是第一次,在恶意伤人杀人会被定义为犯罪的年代,在经过了和平洗礼的年代,她似乎应该对这种事表示强烈的驳斥?可是从来到这里,她似乎已经直接间接的结束了很多人的性命,并且感觉那么的理所当然,顺理成章。 她或许不是一个心软善良的人,可有些东西,似乎不该这样被轻轻带过。难道她天生适合杀戮,天生将孤家寡人?—当她的身体被刺客的刀剑刺穿时,她这样自暴自弃的想。 不一会儿,手臂上的伤口处理完毕,卫彦垂下眼睛欣赏起包扎的格外舒服的手臂,居然有心情调侃:“不错,勉强合格。” 她尝试着举起了手臂,眯着眼打量了一会儿,又说:“算你以功代过,这次不追究你。” 冯公公并没有为卫彦的此刻的信任而显出什么高兴来,只是语气格外认真地道:“不会有下次,您身边绝对不会再出现背主的人。” 这一场刺杀在景安权贵圈子里传得沸沸扬扬。 “摄政王被刺客重伤,现在已经快撑不住了?” “那些刺客是王府新进的一批侍卫?还是冯公公亲自调教过的?” “摄政王死前要拖着幕后主使一起走?唉唉,哪个倒霉蛋儿要被冤枉了?” 赫连宁苇在听到消息的那晚就让属下尽快处理好杂务,匆匆忙忙往回赶。知情人士称这次似乎还带着未来的赫连夫人。 朝堂上的那些官老爷第一反应是是不是终于可以安宁了这个祸害当真徘徊在鬼门关? 有人嗤笑一声不以为然,谨慎的谋划着自己的小心思,管教自家的子弟收敛自己的势力。并决定跟所有猜想中的幕后主使保持绝对的距离,谨防摄政王伤好了发疯牵连他们。就连后宫的某个女人都心情不错的在院子里多走了两圈。 看上去最平静的是摄政王府的后院。后院里人已经不多,经历过近百男宠盛况的后院此刻冷清到只有三两座院子还点着灯。 何浣尘此刻难得一见的在踌躇。按理说他作为“侍人”之一理应前去看望卫彦,可是现在他心里不痛快,很不痛快。摄政王嗜血杀人的性子他不是不知道,更不是没见识过。可是想起这段日子两人还算轻松的和谐的相处,他简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反感王爷不问缘由直接叫人斩首示众。 他身旁,两个小人也一副呆愣的神情。张雅悦是第一次亲眼目睹摄政王的残忍血腥,在何浣尘的院子里享受了一段时间的和平幸福生活后突然碰见侍卫们拖着尸体押着犯人的样子差点让她把胃里的东西全吐出来,这还不论一脸冷漠却手里抓着几节的残肢。 至于卫辛万,自认为见多识广的他只是在烦恼自己没在入住前跟房东打好关系会不会惹来杀身之祸。 半晌,何浣尘还是决定去看看卫彦,刚走出房门,就看见周泉急忙忙过来,身上还配着一把剑:“大人,王爷今晚要见安公子。怎么办?” 有些吃惊,何浣尘说:“去叫人。”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不必担心。”他想,安以轩的去留他恐怕当真不能干涉了。只是安以轩,他是真的不适合去北疆…… 卫辛万和张雅悦看着久久站在门前的人,对望一眼,安安静静的各自收拾了离开。 景安城郊,一座不高不低的小楼,里面的人影子在晃动的烛光下显出一种鬼魅的味道。 “侯爷就要回来了,你们好歹收敛一下,摄政王那个疯子不能再受刺激了!” 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气愤的握紧了拳头:“我们再这么下去,被关在摄政王府的兄弟一定不好过……” 他穿着长衫,淡青色的布料,还算工整的挽起头发,一身正气的样子与身边漫不经心的人格格不入。 桌子在房间中央靠墙的位置,面朝西的男子直直站着,隐隐与主位上的人对抗。 几天前,他从囚车上被救下来,从此吃喝拉撒都由这些人对付,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他吸了一口气,想要稍稍冷静下来:“明知道去了就是死,为什么还要他们去!摄政王不会不知道是谁做的。” 主位上的人吹了吹杯中的茶沫,顺势就趴在了桌子上,点了点脑袋示意他继续说。 “既然要叛,为何不判的更彻底一些。”青衫人在袖子里的拳头握了握继续说:“袁大人早已对朝廷不满,加上他在内的青城士子加起来,势力早已渗透在了各个关节。” 他始终不明白,以袁弘之为首的士子,近几年赫连家、林家集结的兵力,加上朝堂上名望尚在的几位老臣,为什么不能拼一把? 主位上的人瞥了他一眼,嘴皮子动了动,却没说出来一句话。 哑巴?青衫人再次提出了这个疑问,至少从他来到这里,就没听见过这人说话。 主位上的人没答话,坐在下手的一个汉子却笑嘻嘻搭上了青衫人的肩:“兄弟,咱们知道你心疼那些被抓的,可谁能想到摄政王还会防备冯公公送过去的人呢。好歹才进了组织没几天没多少交情的新人,我们也不算损失太大。”却是一个字没提彻底叛变的事情。 汉子身旁的一个军师摸样的人嘴角写满不屑:“这还没来几天呢,就开始指手画脚。” 他紧接着蹙起两道细长的耷拉着的眉毛:“也怪我们,怎么就把小皇帝送进了虎口。” 小人精明,察觉到有人跟着,跑到闹市里摔了个乱七八糟不声不响就跟身边的小太监换了衣裳。好在他们头儿精明,跟对了人,偏偏不知怎么的没抓着?他一再怀疑他们头儿是不是故意的。 主位上的人察觉到属下投来打量的眼神,勾起嘴角邪魅的笑了笑。 军师颤了颤,直觉要抖掉身上的鸡皮疙瘩。心想这人绝对是故意的,绝对。 “你是说,皇帝在摄政王府里?”青衫人大吃一惊:“为什么不去救?” 这回没有人搭理他,青衫人心中的疑惑越来越重,就在他以为不会得到答案时,一道温凉的,带着略微沙哑的声音传来:“摄政王跟先帝之间的不了情,尔等小辈不会懂的。” 青衫人尴尬的僵硬的笑,在场的人不同程度的抽了抽嘴角。 然后他听见那个人又说:“准备安排下一次刺杀,嗯,就明天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踏步云泥,呆子戏书生》正文 第二十章 话说时间回到卫彦被纱布几乎包成粽子那个晚上,对着一碗浓黑的、散发着古怪药味的“东西”,卫彦抿直了唇,不为人注意地吸了一口气,开口说道:“不是已经喝过药了,这又是什么东西?” 冯公公不知道坐在那里翻弄一堆什么牌子,头也不抬:“先前那碗是止痛,现在这碗是化瘀通血,主子要是不想在脸上留道蜈蚣似的疤,就喝了吧。” 不错,也不知道刺客中到底有多少对摄政王深仇大恨的,攻击之余还不忘在她脸上划几道口子。索性卫彦躲得快,要不然是要把她本就不怎么令人满意的形象会被毁得更加彻底的。 但是她还是拒绝这药的,她怕脸上的伤好了,她的胃也残了:“我又不是女人,怕这个做什么?”说完就让人把药撤下去。 冯公公也不说话,只是在端药的人走到他身边时提醒道:“我估摸着这会儿也凉了,你拿去熬一熬再送过来。 卫彦闭了闭眼,又说:“你干什么呢?这么晚了还不回宫,你们家太后该责怪你了。” 冯公公似乎终于完成了他的工作,站起来直了直腰,捶了捶发麻的大腿:“奴才是老喽,这么晚跑来跑去的总归受不了,宫里边已经派人打点了,王爷要是不介意就赏光让老奴住些日子。” 卫彦心里哼哼冷笑几声,心想难道我还能赶你走吗。 冯公公手里掂了几个木头牌子,颜色为绿,做工精致,目测形状古怪意味不明。 “这是什么?”卫彦好奇的问。 冯公公把牌子搁在一个托盘里呈上来:“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前几年做的,是个兴致罢了。只不过如今能用的也就这么几个了。” 卫彦翻起其中一个,绿幽幽的牌子衬着卫彦绿油油的脸。 “这……”卫彦真的鲜少有说不出一句完整话的时候。但是此刻她却恨不得把自己的脸埋到墙缝里。 绿色的牌子上刻着三个大字:何浣尘。这个摄政王原来还是个讲究情趣的? 卫彦忍下把东西扔出去的冲动,把牌子放回了托盘:“你操心了,我今晚不想见谁。”难道让人来笑话她吗? 冯公公收回托盘,面色不改:“主子病了,哪有下边的人不可劲儿伺候着的道理,你们几个去请何公子过来。” 卫彦冷脸眯着眼瞧他们。小太监呆头呆脑不知如何是好,卫彦只得再次好脾气的解释道:“本王今晚不想再见任何人,你下去。” 冯公公瞥了她一眼:“奴才老了,怕是伺候不了一夜。这夜间换药备茶,怕是也撑不起的。” 卫彦没理他,挪着她隐约在“咯吱”作响的身子说:“本王说了,今晚不想见任何人。”什么令出必行,三遍了都没有人听的--眼见小太监都要跑出去了。卫彦终于还是叫住了人:“去找何浣尘院子里的周泉,让他去城外接安以轩进府。” 几日不见,还怪想得。微微翘起了嘴角,她完全忘了安以轩临走前投过来那错愕的、惊怒的眼神。 一瘸一拐的拖着胳膊腿儿准备换个房间睡,卫彦心情很好的让人端饭上菜。 夜色正浓,周泉带着安以轩来时,身上带着深秋里夜的冷。卫彦正举着勺子笨拙的喝汤,眼神扫过安以轩时带着明显的愉悦。 “过来。”安以轩安安静静的过去,顿了一下便开始熟练地夹菜,拿筷子端碗。 卫彦显然不想用她臃肿的身子动弹,老老实实给汤喝汤给饭吃饭。对于桌角的那壶扬州醉,她瞄了一眼冯公公的神色,还是要了一杯。 安以轩听话的就要去斟酒,指尖触到酒壶的那一瞬还是被人拦下了。 “奴才失礼了,安小公子,王爷如今确确实实是不能饮酒的。”是冯公公一只手握住了安以轩的手腕。力道适中,卫彦也觉得没有什么不对。不让喝就算了,改天再补回来也不迟? 哪料安以轩反应却极大:“谁让你碰我的!”说着一甩手推出了冯公公,连带酒壶在地上摔得乒乒乓乓。冯公公没料到,趔趄了一下险些在安以轩的过分用力下摔倒。 他皱了皱眉头,没说话。卫彦却冷下了脸。安以轩瞥见她神色,心里一怵。却也没道歉,直挺挺的站在那里,细看下发现他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卫彦并没打算把他怎么样,只是觉得安以轩的反应过激了。冯公公是她的人,从小到大的情分比和她只有几个月相处的安以轩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那谁准你碰他?”卫彦还是坐在那里,安以轩却觉得连身侧的空气都是冷的。他咬了咬牙,没有说话。卫彦到底没打算就让这件事这么算了:“有心事就说,闷在肚子里是要噎死我们吗?”这小子怎么一回来就阴阳怪气,到现在都没张口跟她说点什么。 卫彦打量人的时候面无表情,与其说是在冯公公面前给安以轩个台阶下,更像是在逼问犯人。 安以轩眉毛一抖,又低下了头。这次立马搞得卫彦的心情很不好:“说话!”不知不觉就加重了语气。安以轩瞬间抬起了头:“我说什么!他不过是个下人,我还碰不得了!” 冯公公这时已经恢复了面无表情:“不打紧,小公子怕是心中不快,王爷总归迁就下。” 安以轩又恼上了:“这是说还是我的错?试问王爷我错在哪里!惹得‘你们’如此不快!” 卫彦冷眼看着他:“你也不过是个下人。”要上房掀瓦了,谁教他敢在她面前对冯公公不敬。 冯公公皱了皱眉头,觉得事情发展的不太对劲。小公子这次回来,似乎焦躁了不少? 安以轩冷笑一声,听得卫彦也不痛快,这一副被欺负了的样子又是要怎样? “是,我不过是个下人,你们要扔就扔,要捡就捡,什么时候轮到我说话。”说着便矮下身子去收拾地上的碎瓷片。 他没有收拾这些东西的经验,刚伸出手就被碎瓷片扎出了血。他却没看见一般,自顾自的把碎瓷片扔在托盘上往外走去。 卫彦似乎是叹了一口气:“辛万在何浣尘的屋子里,你要是想见见他,自己过去便是。你也累了,下去吧。” 冯公公应了一声:“主子保重。”便走开了。 卫彦仍坐在椅子上,手指“哒哒”的敲着桌子,等那个不安分的回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踏步云泥,呆子戏书生》正文 第二十一章 安以轩回来的时候,手上的血迹已经干涸,看上去用手帕潦草的擦了擦,细心的卫彦在安以轩重新站在她面前的时候还闻到了一股茉莉花香粉的味道。 他此刻已经恢复了面无表情,低着头垂着眼睛一动不动。 卫彦也一动不动,她的姿势就从一开始就没怎么变过—背上的伤、腿上的伤、手臂上的伤几乎把她完全固定了。 夜色缓缓流淌,就着角度的优势,卫彦可以看见安以轩脸上细小的绒毛,外出后变得稍微粗糙的脸部皮肤,以及用一根木簪子简简单单束起来的半长的参差不齐的头发。 察觉到这一点的卫彦马上不高兴了:“谁动你的头发了?”她记得以前是长而整齐如瀑的黑发,摸起来分外舒服。 刚才的暴躁仿佛是幻觉,安以轩十分听话的回答:“碰到劫匪的时候,被其中一个人抓住头发,割了才跑得了的。” 路遇悍匪,卫彦派去的十几名武艺高强的侍卫一个不剩的丧了命,他们所护卫的人从十几米的土坡上滚了下来,却还是被追了上去。好歹是名将之后的他跟人过了几招,没成想未经过实战无力如他还是被制服了,踢打间被带上了匪徒的驻点。 那天晚上匪徒庆贺今天劫了大都城来的富家公子,得到了够多的银两宝物。听说顺便还要给山寨的二把手祝酒庆寿,就把人撂在了柴房。 索性安以轩在王府里呆了一段时间,抗击打能力总归比旁人要强一点。或许就是那么一点助他在看守的人追过来时成功在跳下十几米的矮崖后活了下来。 一路磕磕绊绊,几乎没有生活自理能力的他居然有幸见到了最近一所县城的主事,在通知景安方面的人后联系上了何浣尘。 这些是卫彦在接到消息后听属下报告的。能从杀掉她十几个侍卫的匪徒手里跑出来,还不赖吗。她当时只有这样想。现在突然觉得,任务难度蛮大,安以轩怕是吃了不少苦头。 本就没有多生气的卫彦没了脾气:“吃过饭了没有?坐下说话。” 安以轩摇了摇头,没有坐下。卫彦让人再去准备一份热乎的饭菜,伸出臃肿的胳膊:“扶我上床。”语气中充满了恶趣味。 啊,好久没享受过的全方位多角度无微不至的照顾了—此刻十分满意却仍旧面无表情的卫彦却看到刚才还不肯坐下的安以轩在她站起来那一刻坐了下去。什么意思,她坐着的桌子前面他不肯坐?她要走就快走不要打扰人家吃饭? 卫彦居高临下的看着安以轩不顾饭菜的冷热吃了起来。皱了皱眉,她还是没有责怪什么,并且很贴心的提醒:“丸子还是温的,那道翡翠游白也还是热的。” 安以轩也没答应,头也不回的继续吃。卫彦坐在了床上,钻进被人暖热的被窝。迷迷糊糊的就要睡去。 半睡半醒间,她感觉到有人在她床前站着,似乎是颇为犹豫的样子,手伸出来又拿了回去。到最后那人还是掀了被子,卫彦顿觉一冷,彻底醒了过来。 身前那人替她脱去外面的衣服,又端过来一碗散发着甜腻腻味道的汤药。当她是小孩子?虽然这么想,卫彦还是给面子的张嘴喝了。恍惚又是那股茉莉香粉的味道,卫彦不快的推了推安以轩的手。府里的小丫头很有眼力见吗,就没见过她们在她受伤的时候递过帕子。 安以轩像是在思考什么,竟没有注意到手被推开。等放回了药碗回来,他手里抱着被子枕头,就要在小榻上将就一晚。 卫彦自然是不乐意的,睡床上多好?这床都能躺下三个她了。安以轩只是摇了摇头:“万一压到你的伤就不好了。”卫彦悄悄叹了口气,这么好的孩子,送出去实在也是舍不得,只不过,他实在是不适合留在景安。 卫彦仰了仰头去看安以轩:“上次你走的匆忙,没能跟家里人好好打声招呼。明天我安排人把你送回去,住一段时间。”她半晌没有听见有人答话,甚至以为安以轩已经睡着的时候才听到那人幽冷的声音:“你为什么非要赶我走?我在这里不好吗?” 这回换卫彦不说话了,她向来不知道怎么安慰人。空气似乎有一段时间的凝滞,终于还是卫彦先开口:“出了景安,你才有机会翻出这片天地。” 不然永远是摄政王府的一个低微的侍人。 “我不想走……留在景安,我一样孝顺父母习文习武为官为民,只要你答应,你愿意。” 卫彦看着眼前这双湿润的带着祈求的眸子,没有心软:“景安凶险,安将军不见得保得住你,我也不见得。” 很久很久以后,安以轩想起这个人此刻郑重的目光,才明白那句景安凶险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后来他信了,可是他当时确是极不情愿的:“你不过是厌烦了我……但凡摄政王不喜的人,总归是没有好下场的。”他语气黯然。 卫彦从被窝里伸出手摸了摸安以轩参差不齐的头发:“是,我是厌烦了你。所以你最好在我彻底冷落你报复你之前,最好走的远远的。” 她嘴角带笑,半开玩笑,弄得安以轩很不是滋味。 他的确没有像何浣尘那样在官场沉浮的本事,辅政的能力,没有继承安将军沙场上的勇猛矫健,甚至无论如何低头都没能要得一个承诺讨眼前这人欢心。 想到这里,他再次黯然,在那个人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中迷迷糊糊的睡去,睡前还想着明天见着父母的时候该说些什么。 月色漫漫,风静静移,卫彦拍打着的安以轩的背部,手势是显而易见的温柔。 离开这里,在北疆,你会像那白杨一样,自在,蓬勃。 同一个夜里,卫辛万在喝掉两碗五谷养生粥后打着饱嗝洗漱完睡下了。 如果他睡得不是那么沉,就会发现,月色将一个长长的人影印在了窗子上,那人似乎能透过窗子看见他,描绘出他小小的身子,红润的脸色,然后在夜风里沉重地呼出了一口浊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踏步云泥,呆子戏书生》正文 第二十二章 难得睡了个安稳觉,安以轩起床的时候却发现卫彦不见了。 窗外的阳光明媚的洒了进来,晨起的鸟儿还在叽叽喳喳地叫唤。长青的树,沉红的瓦--以及几个人的笑谈声。 愣怔了一下,揉揉眼睛,安以轩抱着被子站了起来。他记得现在的时辰应该是早朝结束后的空档儿,王府里居然有人? 他收拾好床铺走向发出声音的屋子,第一眼看见的是两个孩子。大一点儿的那个女孩正在给小点儿的男孩递筷子,男孩坐姿端正腰杆笔直,眼睛却不断斜向左前方瞅着。那里站着含笑的侯爷赫连宁苇,正认真的听人说着什么。说话的人是何浣尘,仍旧是月白的衣裳,束着木色的冠。再转头,他看见卫彦正在伸手捞冯公公手里捧着的毛巾,一点点细致地拭去手上的水珠。 察觉到他的视线,卫彦转过了头,安以轩就看见那人微笑着向他招了招手。“过来吃饭。” 顿时一屋子里五六双眼睛全向这里看过来,安以轩耳根倏的红了,赶紧进了门找了个位置坐下。 他旁边坐着的是何浣尘,对面是俩孩子。右前方似笑非笑的赫连宁苇,主位上卫彦已经开动。气氛还算融洽,平静的早上平静的一桌人。 其间慢条斯理端起一碗五红粥的卫彦说道:“这粥熬得稠了些。”她看上去有一点嫌弃:“看着让人心里不舒坦。”冯公公就要把粥撤下去,卫彦却有滋有味的喝了一口又一口。 赫连宁苇好奇地问:“怎么说?”卫彦瞥了他一眼:“今天早上去了趟地牢,嗯,那水桶里也就这个颜色吧。” 安以轩登时放下了手里的粥碗,神情古怪。 那边何浣尘继续夹着小菜,不闻不问,吃饭的姿势动作无一不慢而优雅。他不问话,卫彦却有话要问他:“你最近忙的怎么样?吏部可还呆的舒服。国子监那边也麻烦你了。” 何浣尘收回夹菜的手,微笑回道:“微臣还应付得过来。只是事务缠身,每多晚归,没敢在夜里打扰王爷。”这是解释昨天晚上不去照顾病号了。 那边冯公公脸色显而易见的阴沉了一下,卫彦却只是点了点头:“没让你过去。如果事务上有什么缺着少着,直接从王府库房里拿。” 何浣尘点头,简直乖巧的不得了。安以轩暗暗红了脸:他昨天晚上只顾着自己怄气了,竟没有问起卫彦身上的伤。果然是他太大意了吗?何浣尘应该是认为他会把王爷安顿好的吧。这么想着,他觉得自己分外没用些,连带着食之无味,一席间恍恍惚惚只知道喝粥去了。 何浣尘瞧见他心不在焉的模样,有些哭笑不得。 旁边的赫连宁苇看见卫彦眼光时不时往安以轩那边溜一圈,却也是起了兴致:“王爷眼光不错,将来佳肴美人,也算圆满了。” 卫彦心想你们家孩子闹一晚上脾气你不留心着些。她目不斜视的又让人盛了一碗粥,转过头来含笑问道:“表哥如此说,是哀怨侯爷夫人不尽人意吗?”赫连宁苇从地方带回来一个温婉大方倾国倾城的女子,一路上关怀备至,在景安已是众人皆知。 “夫人二字叫起来可是应当慎而慎之。王爷可不要听风是雨,平白污了人家名声。”赫连宁苇说的一脸正气,满口微笑。安以轩心想若不是你刻意闹的众人皆知景安上品官员敢七嘴八舌说些什么。只是怕女方那边并不尽意,不然大清早的不去讨巧在摄政王府蹭饭做什么。 何浣尘刚从“你要什么就拿什么”的小小舒心中出来,又开始磨磨蹭蹭的想到底要不要跟王爷提地牢里的事。午时处斩,听说早上问话的时候也没有问出个所以然。不知真凶,妄下杀手,实在是太符合王爷残暴无道的性格了。 他犹犹豫豫,昨天晚上翻来覆去想的那些东西又回来了。他当然知道他身为人臣,享人俸禄,理当听令行事不能冒犯,他的身份地位又尴尬,立场微妙,更何况王爷的事还没有多少人敢管……可是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一次活在日头底下的机会,趁王爷还在意他的想法用的着他,他又的确是该说些什么的。 身旁安以轩吭哧吭哧吃饱了,火热的眼神投向了何浣尘。眼瞅着何浣尘放下了喝粥的勺子,也不管他吃饱没,安以轩在卫彦和赫连宁苇商量明年开春的水车应用费用从哪出的时候拽着何浣尘悄悄溜出了门。 何浣尘不明所以,话还在肚子里,硬生生憋了回去。一出门,安以轩就像是松了口气似的,拉着人到了一座能遮住人视线的假山里:“你得感谢我救了你才成。” 何浣尘疑惑道:“这要怎么说?” 安以轩白他一眼:“经过无数次的实践证明,你那副左右为难进退不得的样子时所说的每一句话导致的结果就是被王爷骂的狗血临头或者打的爹妈不认。” 哪里学来的市井口气! 说完安以轩又哀哀的叹了口气:“王爷还是要赶我走。他还叫我回家看看父母。” 何浣尘皱起了眉头:“提醒过王爷北疆的人痛恨你父亲吗?” 安以轩点点头:“他应该比所有人都清楚。” 何浣尘这时想起张启湘送到安将军府上的美姬。为了拉拢安将军的势力,应该让安以轩好好的呆在景安才对。为什么把人送去北疆?若是安将军死命请命跟着,北疆的安危,国界的控制权,就不在他摄政王手中而是保皇派的人占优势的了。再者如果安将军留在景安,被有心人利用就更不好了…… “北疆的人恐怕早就得到了这个消息,我去了,分分钟被他们弄死。” 他不该让何浣尘为难,可是如今他只有这个人可以求了。 何浣尘紧绷着脸:“我会去问王爷的。你……还是尽量多在家陪陪父母家人。” 安以轩兴起希望的眸子几乎瞬间黯淡下来。 早饭草草吃了,卫辛万在张雅悦的“挟持”下偷偷摸到了王府的书房—他不想来的,但是这个大他三岁自称她“姐姐”的人非说书房里定有摄政王残暴不仁勾结大臣的“证据”。 他打了个哈欠,心想这种天下皆知的事情还需要证据吗。奈何人小力微,只得听话。 他们躲躲藏藏,凭借贼一般的眼力和灵活,凭借商贩一般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成功躲过搜查通过盘问来到了王府书房。书架子挺多,身高的优势使两人成功的在书房中走动而不被外面的人发现。偌大的黑檀桌案上,堆着一摞一摞的奏折账本,甚至还有工图。 卫辛万看着那些明晃晃的本子,突然觉得无比刺眼。 他才是人君,是王朝的继承者,先皇唯一嫡子,接受万民俯首万臣称诺的人上之人。而如今这一切,如此近,却也如此远。 卫辛万几乎是呆呆愣愣的走近桌子,小而软的手抚摸上那些折子。也就是那么一瞬,窗外的阳光似乎一明一暗,张雅悦面前就多了个人。 她差一点惊呼,身子僵掉就要转头逃跑。突然想到屋子里还有辛万……情急之下她只好扯谎:“是何公子叫我们过来取些往年人事安置的册子……” 她听周泉提起过这件事,只不过东西其实早就拿了,不过她向来擅长睁眼说瞎话。 话她还没说完,却见来人直勾勾盯着卫辛万朝他走去。张雅悦一愣,就要上前挡在卫辛万身前。 此刻卫辛万也听到了动静,转过身去,来人的身份让他瞪大了眼睛。是冯公公。冯公公在宫中时很是照顾他,衣食住行,无一不精心。可卫辛万更清楚,冯公公从来对摄政王忠心。卫辛万此刻觉得他手里还攥着的奏折冰凉粗糙,更加认为冯公公会因为他“妄与摄政王争权”处理掉他。 毕竟,在这里,此刻,谁会在意他才应该是国之君主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踏步云泥,呆子戏书生》正文 第二十三章 “冯公公辛劳,到皇叔这里也是来借些东西吗?”表示他也只是来寻看,只借不拿。瞧他这话说的多客气,好像有多尊敬这个叔叔似的。实际上他恨不得把这些折子扔到摄政王头上再踹他两脚。 冯公公站定,对着卫辛万的眼睛看了几秒钟,然后低下头后退了一步,恭敬地行了个礼,却没有开口说话。那一眼平静无波,看不出什么情绪,却分明有些他看不懂的东西混杂着,闹得他心里发堵。 卫辛万心下疑惑,却也只是点了点头:“冯公公多礼了,倒是家里不安宁,打点诸事,仰仗公公了。” 这句话带着十足十的诚意。他的母亲赫连太后,若是没有眼前这人的照顾,早就死在摄政王的怒火中了。这一点他想不明白,心里只猜测是冯公公念及他父亲的情,才愿意保证他们母子过的还算顺遂。 一旁张雅悦有些不明白,冯公公后宫主管,摄政王身边的红人,这样身份之高却要给辛万行礼? 冯公公的目光转到卫辛万手里的奏折时停了一瞬,抬起头来便依旧是面色和蔼的样子了。 他走向桌案前,伸出手整理桌子上的东西:“王爷总也不知道收拾,老奴又得操心一把了。” 卫辛万瞅着他明显装聋作哑的神色便也不动声色地把奏折放了回去。 这时冯公公状似不经意的说道:“王爷勤勉,不一会儿便要过来了,二位还是先躲开些,不然王爷怕是会不高兴的。” 卫辛万又是一愣,直觉冯公公是在提醒他,张雅悦却已先一步迈了出去:“公公得王爷喜欢,整管那许多事情,还要操心我们两个小的胡闹,真是辛苦了。雅悦在这里先给公公赔个不是。只是公公责任那许多,操心那些总比操心我们要重要些。”她翘着小辫子,满脸诚恳,语气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她当初能由着性子去刺杀摄政王,现在还没那胆量在摄政王的爪牙面前喘口气吗!更何况听说这个人还软禁了皇帝和太后,简直大逆不道! 冯公公眉毛都没动一根,依旧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只是脸上的和蔼被冷淡渐渐代替。 卫辛万咳了一声就要拉着她走,刚走到书房门口迎面就撞上了一个人。 今日果然流年不利不宜出门! 就是刚才那段耽搁的时间卫彦已经过来了。她吊着胳膊,艰难地挪动她受伤的那条腿,边走还边跟身旁的人争辩:“我说了你找不到,你跟过来干嘛—” 跟着她的是何浣尘。微微笑着,何浣尘没接口:这都到了。也不知道为什么王爷路上跟他说了十几遍却也没下令让他走。 卫辛万走的急,卫彦更没注意身前,两人撞在一起时,冯公公立马窜过去查看卫彦的伤势:“王爷您就不能提奴才小心点,这才一天。” 卫彦没搭话,另一只没受伤的手一拽,一按就把撞过来的人定在她身前。 “这是哪家的孩子?我怎么没见过。”她面无表情,卫辛万都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不认得自己了。 想到这儿他瞬间就有了火气:居然不记得小爷!他想把头抬高瞪卫彦一眼,但想到这书房又是“作案现场”又不敢把脸露出来--怕卫彦又把他想起来。 何浣尘见到卫辛万在这里也是吃了一惊,旋即看见卫彦的表情便放下了心:“小少爷收拾得当,在府里也勉强学了些东西。” 卫彦笑着把人推开:“小孩子还真是一天一个样。”歪歪扭扭就进了门。 卫辛万看卫彦转身就走,脑袋都憋红了:“你不问我为什么在这里!” 卫彦停住,回过头来,翘起的嘴角怎么看怎么嘲讽:“你是谁?” 卫辛万愣怔一下,马上又被愤怒淹没。他居然这样说!他凭什么这样说! 门被关上,卫彦的身影已不在视线之内。卫辛万面前只有一扇紧紧闭着不透天光的门。 他的眼睛瞬间被刺激地发红。然而他只是握了握拳头,转身快步走了。身后的冯公公看他走远,站在原地一动没动,目光暗沉。 张雅悦急急忙忙跟上,只见卫辛万红着眼一言不发,有些不解,但更多的是心疼。 走到何浣尘的院子里,在那棵长了数十年的挂者红黄叶子阔叶树前,卫辛万停住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便发狠的向粗壮的树干踹去。 树叶抖抖簌簌从上边掉下来,卫辛万脸上鼓起的包子也渐渐消了下去。十岁的孩子,仰着脸,目光空茫的望向几乎落尽叶子却依旧庞大的树冠,呼吸轻浅。 像只泄了气的皮球。张雅悦这样想着,明明是开玩笑的想法,呈现在脸上却是一种伤感。“你这孩子,还真是淘气……” 卫辛万听见了,却没有回话。 张雅悦继续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好人好事要我们碰上的呢。无非是将就着,听天由命罢了……”卫辛万皱了皱眉头,似乎并不赞同这个说法。 张雅悦走到他面前,定定地看着他:“我这样活着,也不过是为了你。” 卫辛万心中突然一恸,水光瞬间蒙上了他的双眼,两肩也向中间缩了缩。 他想起摄政王还没有总揽大权时与母亲的那段艰难日子。那个时候,他的母亲也总是说:“我这样活着,还不是为了你。”年幼的他,被这相似的两句话弄得不知所措。彼时他并不明白这两句话有什么区别。 张雅悦看着他难受的样子,小心翼翼的抱住了他。 卫辛万的小身子似乎是缩起来剧烈的抖动了一下。张雅悦安抚性的拍了拍他的背:“没事了没事了。”不知道是对他说,还是对她自己说。 刚才,她想起了她的母亲,一个对负心汉只知道死缠烂打,不顾颜面,在她面前总是哀哀的叹着气的女人。 “真不知道辛万你怎么就突然不开心了,咱们俩在这王府里不还是好好的吗?有饭吃,有衣穿,何公子还那么照顾我们。” 她笑,只是有些勉强,听不出什么喜意来。 “刚才那句没头没脑的话,是我娘经常讲给我听的。” 察觉到卫辛万的身子渐渐在她怀里放松下来,张雅悦声音放缓了不少:“她是极讨厌的一个人。我从家里溜出来,可不是因为那些姨娘们看我不顺眼家丁势力小气,而是我那没出息的娘。她这么说的时候,我总是在心里偷偷笑她,心想一个人怎么能为了另外一个人活呢?” 卫辛万在张雅悦怀里蹭了蹭,示意她继续讲。 张雅悦连目光都放柔了:“她是个官家女,除了碰上我那没良心的爹这一出,日子过的还算顺遂。哪里知道听天由命就能过下去!” 在离家在外游荡的那些日子,她深刻的意识到这些。没有饭吃,偷了两只包子被店家往死里打,宿在外头,差点就被带上船不知道卖到那个地方,她早早学会了管好自己的命:“不开心总是有的,但比起衣食都没着落的的人,咱跟那些不知好歹的大人置什么气。” 她只是觉得卫辛万刚才被摄政王欺负了:“等有一天我们也能写的一手好字练得一身武功,再去跟他们较真儿!” 卫辛万想起张雅悦狗爬一样的字体,极其不给面子的抽了抽嘴角。再细细回想张雅悦这番不着调的言论,莫名其妙的心情好了不少。他推开张雅悦,往屋子里走去。 “喂你干什么去?”死小子,也不知道说声谢谢。枉她费尽心机瞎掰了半天。 张雅悦提着剑进去了,打算把人带出来比划比划。 屋子里卫辛万收拾好了自己的书桌,把那些七零八落的模型怜惜的收起来,开始看书。 “咦,这书你从哪里来的?”她怎么看不懂? 卫辛万瞅见她表情,大大方方地承认:“我也看不懂。不过何公子总会回来的,到时候我会去问。” 张雅悦点点头,表示卫辛万终于不对何浣尘直呼其名的满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踏步云泥,呆子戏书生》正文 第二十四章 摄政王卫彦武功高强,身为王子皇孙偏偏沾染了那么些江湖气息。 摄政王卫彦风流倜傥,听闻美人美景,从来心向往之。 恰好青城袁知县,府上流水小桥后花园享誉地方,后宅里还藏了个不大不小不胖不瘦不骄不躁的榜眼袁鄂丰袁小公子。 哦,说藏倒也是不合适的,人家离家出走了大半年上景安赶考了去呢。 袁知县因此很郁闷,很纠结,很矛盾。 他端着天水之青的瓷碗在回廊拐角踱来踱去,时而眉头紧锁咬牙切齿,时而眼神睥睨挺胸抬头。 可不是嘛,袁家可是出了个榜眼,可惜是个被摄政王“看上”的榜眼。他儿子金榜题名,扬名青史的的确确很是光宗耀祖的。 可是袁知县愁啊,生平第一次对孩子他娘的美貌产生了怨愤。你说他一颗清水大白菜,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个标致的孩子,怎么还就碰上了那么个杀千刀的摄政王! 已近晌午,回廊那头翩跹过一角蓝衣,转眼间一个头摇珠钗三两环佩的貌美女子亭亭的出现在他眼前。 朱红檐角,金菊灿烂,一池微波,花鸟相和。袁知县顺其自然的第一万次惊艳了一把。 “老爷,什么时候了还在这日头底下晒着,丰儿还等着咱们用膳呢。” 蓝衣女子笑得温婉,三十有许一副闺中颜色,看得袁知县心里砰砰直跳。眼见自家夫人还开心着孩子回家,他嘴边“摄政王看上咱家孩子”的话愣是没说出口。 眯了眯眼,他点点头:“知道了,我这就过去。”莫怪他笑得不是那么儒雅大度,眼睛小白面皮四十多岁的官老爷,就连笑起来都透着点猥琐算计的意味。 袁知县手里的瓷碗盖儿砰砰的敲着碗边儿,进屋把茶盏搁下,寻思着怎么安顿这一对妻儿,如何面对摄政王随心所欲的兴致。 这一天差不多时候,远在百里之外的摄政王府,卫辛万正端端正正的坐在桌子前眼观鼻鼻观心。他手边茶香袅袅,表情一本正经。 对面,一身短打衣裳,高高束起如瀑长发的卫彦环顾四周,背着手直着腰,脚下就跟生根了似的一动不动,却也是不开口。 再往两边看,是来来往往的家丁,成箱的把卫辛万屋子里的书籍和日常用品往外搬。 冯公公依旧站在卫彦身边,也不掺和什么,只是一脸的不赞同不情愿。 人多力量大,眼见东西都要搬的差不多了,卫辛万憋不住了。他“噌”的一下站起来,皱了皱眉头:“王爷这是要干什么。” 借着身高优势,卫彦居高临下面无表情的看过来,瞅的卫辛万心底打了个颤。亲娘哎,这不是要往外赶人吧,想他好歹也是一国之君,虽然手里没钱没权,这么让人从大门送出去也实在是太没有面子了吧。 还好卫彦只是转了转身子,走到一个玲珑的木制书架旁,拿下来一本书随意打开,依旧没说话。 冯公公眼尖,从他那个角度刚好看到那本明显拿倒了的书,指使着家丁把最后一批东西弄出去,自己也磨磨蹭蹭的走了,临走前还贴心的关上了门。 没了外人,卫辛万登时觉得呼吸不畅空气凝滞膝盖打颤--总之就是浑身不自在。 这时卫彦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坐在了卫辛万身边的凳子上,顺便拍了拍卫辛万的肩膀,力气之大简直要直接把卫辛万拍坐在凳子上。 卫彦给自己倒了杯茶,偏头直视卫辛万的眼睛道:“听说这些日子家里来了不少师傅?他们教了你些什么?” 卫辛万心里发虚,他从小就认为他这个王叔是致力于把他养成一个草包废物的,如今他在他眼皮底下让师傅教他东西,显然是逆了摄政王之意要在黄泉路上斥马--找死。 卫彦见他抿着嘴不答,板起了脸:“既然你想学东西,为什么不回宫里?名师大儒教的东西总比那些没什么名气满腹牢骚的下品文人好吧?” 这回卫辛万挺直了身板,眼睛一眨不眨的讽刺道:“王爷盛情。”似乎觉得不够,小年纪的他终于忍不住吐苦水:“在皇宫里头朕一年到头从来都没见夫子几面,就是遇上了神仙,侄儿愚钝也解不了只言片语的点化。” 卫彦了然的点点头,不知怎的又疑惑地皱起了眉。 “既然如此,要把你养成一个傻子,我觉得把你送回皇宫是个好主意。” 卫辛万盯着卫彦,一时之间不知道她到底什么意思。要他傻,当初为什么把他接进王府一日三餐伺候着还把他搁在少有才名如今如日中天的何浣尘身边?不要他傻,如今为什么要把他赶走? 卫彦看了他半晌,终于还是没绷住,抽完了眉头抽嘴角:“皇帝确实在王府里呆过一段时间,本王确定你确实长成意料之中的草包之后决定把你放回去。” 卫辛万没缓过神来,想到刚才那些搬出去的东西—名贵的瓷器书画,大捆大捆的圣人言语,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他摇了摇头,眼睛里澄澈干净透着几分茫然说:“不对。王爷你总不会这么早就辜负父皇的遗令。” 卫彦似乎是偏头笑了一下,想起这孩子是记住先皇那句“照看幼侄”来提醒她如今还不是“祭在皇帝,政在摄政王”的时候。不过她可是压根儿不觉得什么先皇遗令对她来说有什么作用。 可劲儿揉了揉卫辛万毛茸茸的脑袋,卫彦笑着说:“对。” 什么对?他要回去是对的?他说的“不对”是对的?卫辛万觉得他脑袋缠成了乱线。 卫彦放开手,起身,看上去神情轻松精神焕发,连眼下的黑眼圈都没那么明显了:“小皇帝回宫,你留下。也就是说,名义上皇帝依然被软禁。” “你要我留在王府?” “不错。作为你王叔我身边的小书童,先安分的在这儿待着。” 卫辛万憋红了脸,气的。 卫彦哈哈一笑,转身往外走,边走边说:“你搬去前院住,老老实实跟在浣尘身边。” 卫辛万一急:“什么意思?你要去哪儿。” 这回卫彦没搭理他,快速叫上了人,带着早就收拾好的东西,一匹高头大马,绝尘而去。向着百里之外,青城袁家。她身后,亭台楼阁的摄政王府,巍峨气派的皇家宫苑,敲敲打打的景安闹市一一远去。 安将军府上丫鬟婆子正闹得鸡飞狗跳,张启湘面对安大将军谴责的手信哭笑不得,礼部尚书夏佐坤埋头文件眼圈深重精神奕奕,工部尚书焦头烂额的敲定建造水车的第三个方案,京兆尹俞可平大肆渲染审理了最近一个“官加富二代”调笑良家妇女的案子,赫连弈搜集第十七台名家砚台准备亲自送到未来夫人手里。 墨香最深处,有人缓缓抬头,支着刚休息了两三个时辰的脑袋,遮住流云广袖下疲惫的脸色,望向窗外,觉得今年的秋风着实凌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踏步云泥,呆子戏书生》正文 第二十五章 青城是个南省边界的小小县镇,人家不多不少,刚好绕着那座仿佛倚云而卧的千鸣山画了个三分之一圆。 两国交界,每多奇事争端,青城却是个本国子民安乐祥和生活了多年的例外。很多年了,在这里甚至看不见出入的他国人士。 作为青城父母官的袁知县,自然为此感到自豪。他二十几岁那年博了个功名,从一个耕读人家的寒门子弟到如今妻儿安康迈步朝堂,这样的人不能说自负,几分自得总还是有的。 像如今这样跟他的第二任妻子面对面一本正经坐着,两方神情严肃像极了当初考取功名后面对公务琐事不知所措求法内人的时候。真是窝囊的……甜蜜。 “夫人有何指教?” 对面神情若冰山的蓝衣妇人动了动眉梢眼角,转眼间便是化开了三月冰皮似的笑容。 她站起身,轻轻走到袁知县身后,抬起手搭上他的肩膀,万分爱怜的揉捏起来:“老爷这几日可是忙坏了?丰儿不争气,给家里竟惹了这许多麻烦。” 袁知县有些古怪地笑起来:“哪有什么麻烦,丰儿中了三甲,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觉得麻烦!” 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恍惚间那一脸忧愁在袁知县看不见的角度也撞进了他的心里,一疼一麻。他连忙抬头看去,那素来三月春光一般的女子却已恢复了平常姿态。 他问:“夫人觉得到底哪里不妥?” 袁夫人犹犹豫豫的开口:“前几天有几位夫人……你知道的,附近和安镇里的齐夫人,还有咱们县里梁夫人李夫人……又来了咱们府上,再几次我可就吃不消了。” “又是要给丰儿张罗亲事?这些闲不住的,确实是个麻烦,改天我去跟她们老爷提个醒。” 他心虚呀,到底该怎么说摄政王看上你家儿子了? 虽然摄政王家的奴才不过是在信里提及“袁家子秀丽,王爷瞩目之”,也足够他心惊肉跳的了。 袁夫人听他这样说,轻轻笑起来:“这话是怎么说的!丰儿招人,做娘的还能不高兴?只不过我心里有些主意,却不知道丰儿心里琢磨什么,指望老爷找个名头邀几家小姐少爷进府聚聚呢。丰儿今年可是二十有一,往年怎么旁击侧敲都装的像个榆木脑袋,这回我不信他还能躲出去。” “这件事需要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袁知县掩饰性的咳了几声。 半个时辰之后,袁夫人施施然关上了自家老爷的书房,一脸平静雍容姗姗而去。屋子里一脸纠结敢怒不敢言的袁知县仰头长长叹息了一阵,一副破罐子破摔的神情模样。 不一会儿,袁知县家的小公子袁鄂丰房里传来几声捶桌子蹬椅子的声响。里面,袁鄂丰跟他娘亲呈对峙之势。 只见袁鄂丰站起身紧握拳头右脚还后退一步:“娘,我真不想现在就……就娶妻,我才多大?我那些同学快三十了还不着急呢,我还年轻得很。” “你同学也有十七八娶了两房小妾的。” “如今我是听旨回家奉养父母家人,过段日子就要去景安上任,到时候拖家带口均不方便,不如过几年我在景安安定下来再说?” “带个姑娘上任委屈的是人家,人家都乐意你还推脱请辞,太不像话。” “景安的道士说孩儿今年实在是不宜娶妻……” “哦?” 袁鄂丰垮下了脸,咬咬牙:“那几位小姐端庄可爱,孩儿实在是怕配不上人家。” “说的好像你见过人家似的。” 袁夫人稳当当放下手中品了半天的茶,站起来拢了拢袖子,就往门外走去。袁鄂丰心中窃喜,突然间听见他娘说:“来人,给少爷找几身妥贴的衣裳,明后日天都晴,我和丰儿去街上逛逛。” 袁夫人回头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咱青城的虽说不怎么富贵,但大多是知礼贤淑的。” 袁鄂丰只觉得头一昏,心想大概是逃不过这一劫了。 袁夫人走出房门,脸上的笑意退了个干净,幽幽一叹,心中哀切。她早就知道景安里摄政王的意思,还是有心人故意在她耳朵边透的风,要不是袁知县态度模糊,她也不至于如此疾言厉色风度尽失。无论如何,她一个妇道人家,只知道被摄政王盯上了,她家丰儿一辈子也就毁了。天杀的摄政王! 被惦记的摄政王此时一骑风尘,黑色短打描摹出紧致的腰线。在暮色中流畅,颠簸。历经一天一夜,她身边侍卫仅剩三两,大部分被她留在半路上在当地调查求证一些公事私事。她右后方,是离她最近的离家出走的安小公子安以轩。 “王爷,前面有家客栈,今晚在这里留宿吗?”侍卫上前道。 前一个夜晚在城郊度过,他们睡得是泥土地草叶子,也不知道摄政王这么着急干什么。难不成真的是看上了袁榜眼心中急切? 侍卫觑了眼安以轩,发现对方脸色果然不太好,更是印证了心中猜想。 过了二里地,一行人下了马,要了几间房各自上楼收拾去了。 安以轩刚一进屋就四仰八叉摊在床上,一动不动,只有额头的刘海被呼出的气吹的一跳一跳。 一个侍卫端着一盆水进来,肩膀上还搭着毛巾:“小哥儿也不洗洗再睡,你这样是休息不好的。” 安以轩静了一会儿,道:“放那儿吧,待会再收拾。”的确汗水黏在身上不是很舒服。 进来的那个侍卫愣了一愣,捋起袖子的手一顿,心想这小哥儿以为他是进来伺候的?王爷都自己端水洗脸了,这小哥儿还指望有人伺候他? 他拿毛巾搓了搓胳膊,水声哗啦啦的响。 安以轩这才转过脑袋看他,一脸茫然。 “小哥儿,外边不比王府,王爷可是一个伺候的人都没带。这客栈的床板也小,连个脚踏都没有,待会儿休息的时候可别嫌弃。我睡相还好,就怕俩个人还是会挤。” 安以轩“唰”得从床上坐起来:“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踏步云泥,呆子戏书生》正文 第二十六章 卫彦刚换下来那身黑色的紧身短打,松松垮垮套了身寻常人家的轻便衣裳,正拧着的毛巾擦脖子呢,就听到门外有人叫唤:“爷?是我。我能进来吗?” 卫彦定了定,一派坦然地把出奇丑陋的自制“束胸”掖到了枕头底下:“进来。” 安以轩进来的时候看到一个挺拔少年身上穿着一件单薄的藏青棉制褂子,手里攥着粗糙的边角发黄的白色粗布毛巾,他长长的头发束高绑起,露出比之一般男子看上起纤细不少脖颈—他的第一反应是哪里来的农村小青年敢冒充他们王爷。 “爷?你…您…” 卫彦抬头看他,发现安以轩衣服还没换,手脸也还没清洗,木桩似的直挺挺的站在那里,料想这离家出走的熊孩子是饿了:“先去洗把脸,收拾好了叫伙计送几个菜上来。” “不,我是说……我来帮您吧。” 说着上前一步就要接过卫彦手里的毛巾。 原谅他从来没见过王爷“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一面。他本来就是自己跟过来的,不仅白吃了几天干粮还拖慢了整个队伍的速度,此刻什么也不做总归不太好。 ……卫彦状似无意的瞥了瞥安以轩衣领处的灰土,也不搭理他。 安以轩只得悻悻摸了摸鼻子,转身出门借着侍卫的热水洗干净了脸,换下来脏衣服,又屁颠屁颠下楼吩咐了几个热菜。 “掌柜的,我能在你这里洗个澡吗?” “洗澡?哎小公子,这过路的可都是些江湖人,歇个脚就走的。再说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就更没有那么多讲究了。不然给你烧盆热水将就将就?” 安以轩又摸着鼻子悻悻走了。 天色全黑,用了饭的安以轩跟掌柜嘀嘀咕咕了半天,好不容易从店家小仓库里借了一条长凳一套被褥,“噌噌”爬上二楼,在卫彦屋子里安置下来。 卫彦揉着肩膀从隔壁侍卫那里回来,就看见她屋子里在床边折腾的安以轩,顿时哭笑不得:“你这又是干什么?” 安以轩翘着头发从被褥里抬头:“我不要跟人挤一张床。” 骑马不给配软垫就算了,吃饭不给吃肉也算了,要他跟一个大男人挤一张床?他何必这么委屈自己! 卫彦关上门:“去跟侍卫们睡也是挤,在这睡也是挤,你要是一个人睡不害怕,就再去要一间房。” 她真心不知道一个将军的儿子武功平平也就罢了怎么就养成了一个女孩儿性子。 “……我不上床,我靠着床边就可以。” “你还嫌不够累?”骑了一天的马,料是身体素质不错的她都要散架了。 “我没事。” 卫彦耸了耸肩随他去了,抬手灭了灯烛。 卫彦偏过身子朝里,柔柔的黑发乖顺的蜿蜒在脑后,她盘算着到青城还需要多久,估摸那些派出去的暗卫有没有跟当地的探子接上头,迷迷糊糊就要睡去,皱着的眉头却隐约透着几分不耐。 身后,安以轩动了动,黑亮的眸子分外清醒:“王爷……你睡了吗?” 他递出一根指头轻轻戳了戳卫彦的肩头,见她毫无反应,似乎是安下心来,方才绷紧的肌肉放松,脑袋埋在针线粗鄙的被褥里,安安分分的样子。 长凳够宽,却绝不够长,安以轩蜷着的身子好不自在,黑暗中看不清他脸上什么神情。 他破碎的呢喃梦呓一般模糊不清:“总以为我不懂事,瞒着我又……到底想要怎么样呀……” 月色妩媚,月影纷乱的投在那人半遮的面容,恍惚狰狞,恍惚安详。 景安的夜一如既往的明亮。 如今摄政王府的小小书房,在明亮的烛火里凑了一堆人。 “公子这是什么意思!王爷不在,你的话就是旨意了吗!” 这句话其实说的挺没意思,在处理正事的书房里称一个从二品大员为公子已是不敬,又说摄政王的意思是“旨意”,也不知道到底想要惹恼谁,谄媚谁。 说话的人两臂撑在桌边,圆滚滚的肚子扎眼的贴在桌面,腰带扣都在刚才豁然起身的动作中松垮了些,斜斜拢着黑青二色描着锦鸡的官服。 这话不是对着书房对着正东的首位说的—那里没有坐人,只一个低眉垂眼的小书童站的靠近些,还是为了给身边笑得温和无害的何浣尘添茶。 何浣尘施施然站起来倾了倾身子,骨节精致的一双润玉一般的手捧起茶壶给明显火大的张启湘斟了一杯茶:“王爷不在……晚辈怎敢自作主张。但朝事处决不可拖欠的道理,晚辈还是明白的。” 他站起来,平平向前看了一眼,眼前赫然是当日在王府后院接了刘管事送来的纸笔的一班人马,只是今日无一例外地带了随从立侍左右。 工部尚书齐柏最近在制业司和起项的衙门里来回跑,此刻只觉得疲累,指关节不耐烦的敲了敲桌子:“王爷不在,朝廷尚有几位老臣还中用,议事的班底也还在,本官想应付两天绝不成问题。” 以前摄政王没事撂担子的时候多了去了,臣子按制也自发的集结起来议事,这么长时间也没出过岔子,哪来让这个没摸几天官印的小子拿主意的道理。 京兆尹俞可平懒得争辩,都在这里跟一个小辈闹了一个晚上,实在是丢面子:“王爷把事情交代给你,总不能只是口头说说。” 夏佐坤只是苦笑着摇摇头,眼一错不错的盯着地板,不打算说什么。 事实上卫彦确实留下了让何浣尘代为执事的手令,比较重要的东西都是两人讨论了若干天后决定的,基本上和懒懒散散用功不专的摄政王在时没什么不一样。 只是国家大权,随意转接,一个是貌似已经违背了先皇遗令的王爷,一个是凭空出世手段高明的臣子,怎么都让人高兴不起来。 乐观一点的还觉得“王之政”的修改教化可能从出身何府书香门第的何浣尘那里入手,消极一点的只觉得如今我朝里子面子丢完了,现今充斥着不安定因素、权权相抵的国家,已是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卫辛万弯着腰,低着头,恭恭敬敬捧着茶壶站在那里。额前的头发长长近乎遮住了他半张脸,明晃晃的烛火却把他隐在背光的暗影里。暗影里他眸中熠熠生光,刻意控制着不怎么动的骨节似乎在收敛主人的想法。 “承蒙不弃,王爷已经把专印和宫里的一些必要的刻章交到晚辈手里暂为保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踏步云泥,呆子戏书生》正文 第二十七章 王太后从千禧宫里跑出来了,赫连宁苇的准媳妇儿从景安城郊搬进侯爷府非君不嫁了,摄政王上街变成大姑娘啦。 前两件事不知道成没成,最后一件事却变成一个大写的“惊”字闪瞎了安以轩此刻忽闪忽闪水汪汪的大眼睛。 终于到了青城,卫彦只在身边留了安以轩,其他的人都被派去周边郡县调查了。 按理说摄政王亲访青城今年十几名中举考生的邸报还没从景安发过来,卫彦不应该出现在青城,于是她就心安理得带着安以轩上街了。 “哦?你觉得这身衣裳不合适?” 安以轩低着头,眼角不时瞥到粉白粉白裙角,以及那根柔柔软软垂在腰侧的鹅黄带子,还有时不时露出头来的染菊彩叶的绣花鞋。 他红着脸,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卫彦挑了挑眉毛,用指头点了点安以轩的腰侧:“不好看?嗯?” 半威胁性的语气加上手指绝对不像女孩子撒娇的力度,吓得安以轩一激灵,赶紧摇了摇头。 说话间来到人来人往的街上,卫彦怕安以轩丢了,抓起他的手在各个小摊边上停停走走。 鉴于刘姥姥进大观园的心态,她感兴趣的就拿起来摸两下再放下,不感兴趣的也带着几分好奇打量一番。安以轩盯着眼前交握的手,不知怎么耳尖也发红了。 没半个时辰卫彦就带着人转了一圈,一边感慨着“南省的地界到底和北边大有不同”一边四处张望找吃饭的地儿。 不知不觉他们停在了一家看上去装潢最气派来往食客最多的饭馆门前,卫彦犹犹豫豫不知道该不该进去。她回头去看安以轩,谁知两人刚对上眼睛他就把脑袋缩了一缩。 卫彦这才发现他耳朵连着脸颊都是红的:“你怎么了?” “没……”声如蚊呐,好像谁欺负了他似的。 卫彦皱了皱眉,最讨厌支支吾吾说话说不全的了。 习惯性的就要把他的下巴抬起来,受惊的安以轩在她伸出手的那一刻赶紧回应:“您为什么要穿成这样……” 卫彦心想哪样?她看着这裙子好看才花了钱买了穿起来给你给广大群众欣赏的好吧。 卫彦放下爪子别过头,绝不承认她其实想穿女装想很久了。只不过现在觉得鞋子有点挤有点软穿着不如靴子舒坦。 一男一女穿着不凡长相气质也有那么点远超众人的意思在青城富人官家子常来常往的“乞香”门前踌躇,慢慢的也就引人注意了。 “两位客官,您里面请呐?有几位公子邀您进去坐坐呢。” 一听到八成有白饭可吃,卫彦果断向前迈了一步,回头看却发现安以轩还站在原地不动。 卫彦眯了眯眼,凑过去附在安以轩耳边问:“待会儿有人问起来就说是从都城来这里看亲戚的,也防备那些不长眼的搞刺杀那一套。”说完还不放心的拍了拍安以轩的脸颊:“要叫我小姐,听见没?” 安以轩恍恍惚惚明白她为什么掩藏身份,却没反应过来隐藏身份也不用女装的。 乞香二楼最宽敞最雅致的房间里,袁鄂丰并一众中举的同年正在品茶,将将要开饭的时候,在自家丫鬟和一帮好事者的指引下看到了楼下互动正欢的两人:“袁兄,你跟伯母遍寻不着中意的姑娘,如今看这个可好呀?” 可好呀? 他偏过身子向楼下看去,首先入目的是简单挽起的漾在肩头长到腰部的如瀑黑发,衬得粉裙娇嫩活泼。似乎是旁边的少年惹了她生气,一双带着几分不自在又含着娇嗔的眸子顾盼生辉,着了水红的唇赌气般的抿成一条直线。 刹那间春风十里,满庭桃花。 他的心像是漏了一漏。 也是着急求媳妇儿的心态在作怪,要不然他怎么会把摄政王的的确确带着“杀气”的眼神看成了“娇嗔”呢。 这就告诉我们,被逼相亲不可怕,怕的是认成水蜜桃的美人变成了大西瓜。 然而袁大公子有脾气啊,眼比天高呀:“长的还成,就是没什么教养。” 大庭广众之下跟男子拉拉扯扯,实在是不像话。一位青城的同年笑着打趣:“袁夫人最是知礼的,进了你家的门,还怕出不来一个得体大度的夫人。” 想起母亲每每端坐笑着看他和父亲暴跳如雷的样子,袁鄂丰打了个颤,没留神母亲的得力手下小丫鬟七奈就让人去楼下请人了。 安以轩不情不愿的跟着店小二上了二楼,觉得王爷肯定是不知羞的又看上哪家公子了,竭力慢腾腾的走着。 好容易到了雅间,卫彦跟袁鄂丰打了个照面,一瞬间两人都觉得对方有点眼熟。袁鄂丰压下心中的怪异感觉赔了罪请人入座,卫彦笑得羞涩矜持使劲拽着安以轩从容坐下,也没深想眼前这位到底是谁。 茶水完了果然是饭菜,作为客人的表兄妹面对众人的殷勤回答的滴水不漏,袁鄂丰家的丫鬟婆子眼见愈发满意,一顿饭下来也算宾主尽欢。好歹袁鄂丰寻了个缘由把人送出去,才在众人意味不明的哄笑声中跑回家跟袁夫人报告情况。 回去的路上,吃饱喝足的卫彦掰着指头算账,算了一会终于决定放弃:“你说这顿饭合起来也不过十两银子,早知道就不跟他们拼桌了,害我光跟他们应付就浪费了不少口水。” 安以轩郑重的点了点头,现在才知道原来王爷一开始不肯进门大概是因为没钱了。 当天下午,景安来的邸报终于风风火火的抵达了青城,言明摄政王将于隔日到达青城。 袁知县忧愁万分的考虑现在找个女孩儿下聘还管不管用。 谁知道摄政王会来的这么快呢? 然而纵使万分不情愿,摄政王的车驾还是到了。 袁知县带着他儿子和一众官员在城门口跪迎,收拾了府里最好的房间准备了最好的吃食,万分尽心的安排了接风宴,就定在青城最大的酒馆“乞香”。 哪料摄政王摆摆手,说:“不必劳民伤财。” 惊异的袁知县就只好撤了酒席,不知道这位主儿在闹什么脾气。这倒真是误会卫彦了,当晚沿途派出去的两个王府暗卫回来汇报情况,景安来的人又给她准备了不少“作业”,皆是耽误不得的。于是卫彦直到第二天晚上才消停下来,大踏步进了袁知县给她准备的屋子。 刚进房间,卫彦就发觉了不对劲。屋子里缓缓而来一股芬芳气味,幽幽的灯烛点出卧床那边红的帘,红的床褥,吹着的流苏晃悠悠像是要直扫到人心里。 卫彦走近,朦胧间可以看见锦被起伏,床尾露着两只小巧白皙的脚,床头是乖顺铺开的长长黑发。 卫彦不为人察觉的吸了口气,垂下的眼睫让人看不出什么情绪。 大胆如冯公公都没敢把人往她床上放,这袁知县抽哪门子风呢。 半晌,修长的手指挑起了暗红的床帘,只听得重重锦被里的人惊叫一声,跳跃的火光中暴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踏步云泥,呆子戏书生》正文 第二十八章 风尘远去,菊花怒。北去的马车留给人一个漠然的残影。 农历九月,月圆前后,吏部侍郎兼翰林院编修何浣尘代摄政王暂掌政事,与诸大人议,遣安将军安庆如前往北疆行驻守一事。 安庆如携夫人齐挽怜北上,于北疆关口岩田同幼子安以轩聚,自此阖家团圆。 另,摄政王府暗卫精英三十有余,潜入全国从南到北各个郡县,调查不法士家大族行贿、密谋、勾结、聚众详情。 事有端倪,王隐而不发,半年有余,初有成效。 时摄政王卫彦访青城,意为会访青城同年中举士子十八名,王甚为嘉赏青城知县袁志培。 摄政王到达青城的第二天晚上,袁知县急急忙忙从饭桌上下来,赶到摄政王现下住的听雪小筑里,堆起一脸万分真诚的笑。 “王爷,这屋子住的可还满意?要有什么不足之处,王爷千万让下官前去调度。” 卫彦单手撑着后脑,淡青的发穗在灯光下映出柔和的光,她不轻不重的打了个哈欠,这模样看上去分外轻佻。 袁知县心里一突。 “大人尽心准备了,能有什么不好的。” “王爷谬赞。那……王爷可是有什么吩咐?” 卫彦放下了翘起的二郎腿:“本王乏了。” “这……” 袁志培小心翼翼的看了眼隐在屏风后面的卧床:“王爷可是不满意?小城里出来的人总没什么眼色,我这就让人带他下去。” 卫彦笑了笑,抬手示意他坐下,却没把自己的身子扳过来:“他没那么不堪,听话,漂亮。” 袁志培又惴惴不安的坐下来:“是,是。” 卫彦转过头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道:“只不过本王以为袁大人知道本王的口味,没成想是送来的是道开胃小菜。” 袁志培脸色发青:“这……王爷恕罪,下官,下官—” 他从凳子上站起来,没半分犹豫的曲起膝盖跪下去:“下官门衰祚薄,只这一个正经的儿子,惟愿有朝一日他能为民造福,也好为我袁家行善积德—” 卫彦微笑着而不容拒绝的搀住了袁知县的就要拜下去的胳膊,把人拉起来:“令郎聪慧,前三甲的名号也不是虚的,将来定能成一番事业。” “那,那不知王爷何意?王爷有什么吩咐,下官定万死不辞。” “袁家子弟遍布全国,全国的地方官员二十有三是姓袁的。这些年也不知怎的就往南省边上靠过来,进了那地界,你问谁谁会说一里之内找不出一个姓袁的大人?说你袁家门衰祚薄,是冤枉别人家的士子无能,还是觉得本王决计不理睬这些事情呢?” 这一番严厉的指责下来,袁知县只得连连摇头:“王爷明察。此袁家非彼袁家。青城隔着他们那伙人数十里,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亲戚,下官无能,怎敢去攀附那显贵的亲戚?” “青城今年又出了不少举人吧?你又是青城的主人,袁家重文求才天下闻名。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跟你们热络起来。” “王爷想做什么?” “过几日袁公子赴任,我会把他送到袁家的地界上。” 如果袁鄂丰带着一匹大多数为青城出身的士子到袁弘之主管的地方,就好比溪流入了海,如果这小溪没有看上去那么无能,很快会成为那片海里最强大的一股暗流。 “袁氏一族聚众,曾不尊主上,该是获罪的……” “不错。” 卫彦状似惋惜的摇了摇头,“可是他们至今还没闹出来什么动静。” “犬子无能,实在没几分见识,担不得此大任呀王爷。”说着竟然又要去拜。这次卫彦却没有拦他。 “袁大人不必妄自菲薄。您老小瞧了令郎的本事,也小看了本王对令郎的‘爱重’呢。”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袁知县颤颤巍巍的出了门,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他想起临走前那人似笑非笑的眼神。 “下官可有退路?” “有的,不过都给本王封死了。” 时也命也,他早该教他儿子少看那些“大丈夫不立功名如何安居”歪门邪道,早该教他收敛锋芒本本分分,如今却是什么都晚了。 屋子里,旖旎的气氛被刚才的一番谈话冲淡到一干二净,卫彦从柜子里扒拉出几件衣裳扔进床帐:“穿上。” 听得帐里传来几声压抑的低泣,卫彦难得烦躁了一回--她往往把这叫做“睡眠不足导致的间歇性愚蠢”。 “你哭什么?” “您……你是觉得小人不好吗?您要带走谁?他好在哪里!” ……袁知县刚才真没冤枉你。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卫彦托着腮看上去认认真真的思考起来。 “挺纯,嗯,挺蠢的。“ 袁鄂丰此人说的话还能听,但心里指不定把你踩到那个旮旯里了。简直就像是太像一只,一只骄傲而愚蠢的孔雀。 “……那你还要带走他?” “凤凰涅磐好歹能在九天舞出个花样,我倒想看看他能做出什么令人惊讶的事情来。”当初新科士子入宫祝酒焚香,旁人或满心激动,或举止僵硬表情凝重,再有的就是这人和元太傅家的孩子挂在脑门上的”本该如此“模样。后者家在景安自小万众瞩目,前者又是哪来的底气?若非身怀大才,便是自不量力。 她好歹上了几年中学历史,咂摸着兴许是前者,于是也就放手搏一搏了。 冬月初五,摄政王随行三十余人,押送上百名地方官员来到了刑罚最多监牢最坚固的景安城。 次日庭审,宣罪犯的小太监嗓子都要喊哑了:“南省晋县副使安崇阳听审—” “都指挥使司李飞听审—” “着安承参政都淮听审—” ”……“ 整整五日,多少哭号,多少冤屈,多少痛骂和混战,在绝对的武力和如山的铁证面前无力挣扎。翻覆的不仅是地方政治格局,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关系网中,多少官员昼夜难安食不下咽,但朝堂上雪片一样的“臣附议”“臣死谏”也没能动摇摄政王半分。 冬月初十,大事小情,细枝末节尘埃落定。摄政王以雷霆万钧之势扣押颇有渊源的地方官员十数名,关入景安最封闭最保险的牢房,等候摄政王处决的命令。 此次扣押,涉及南省袁家颇有名望的家长五人,涉及士族出身的林家三个年轻有为的后辈,涉及浑水摸鱼的赫连家子弟四人。 世家大族在摄政王严厉打击赫连家的那年就开始为自保奔波,如今将将成了气候,队伍的主心骨就被抓了起来。 哀哀戚戚呜呜咽咽之余,有些不定性的开始埋怨袁家的一个后辈刚当上了官就牵动了摄政王和世族的敏感神经。那人凭借功名才学身份迅速打入南省袁家的势力圈,因数度与摄政王不尽如意的交往,每遭羞耻,心生怨恨,间接激化了书写历史的文人与者的矛盾,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才迅速被打响。 事实上虽然那个袁家后辈虽然没被扔进大牢,日子过得却也十分的惨—流放,荒地,民生难继,俸禄零丁,离家乡青城更是隔了十万八千里。 冬月十一,摄政王卫彦将为这场闹剧画上句号。此时,朝堂上的反对声也达到了空前的高度,甚至三分之二的人都认为王命严苛其患无穷。 一声号令,人头落地还是高举轻放,都在一念之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踏步云泥,呆子戏书生》正文 第二十九 摄政王府挨着皇宫很近,上了马车走一刻钟便能到,如果不愿受那颠簸,在王府里找座小楼远远的也能看得清楚。 轻敲厚实坚固的雕花桌面,仿佛能听到皇宫里宫人鸣钟奏乐,透过笼着薄纱的窗户似乎能瞧见那些生杀予夺诗酒高歌的人群魔乱舞一般一出出上戏又一个个闭幕。 又回到摄政王府,五天来的忙忙碌碌倏忽远去,消失在长长的朱红回廊那端,耳边也不过是余了几道声嘶力竭的残音。 这五天来,卫彦没有私下里见过任何人,就连冯公公的请安侯爷大人的问候都被拒之门外,只在庭审和上朝的时候露了露脸。 更多的时候,她在阴暗潮湿的牢房里一遍遍盘问,一遍遍指挥狱卒大刑压下。 结局已定,无论如何,这几个人她是杀定了。 推开房门,上好的炭火散发出暖香,房间里干燥整洁。 卫彦第一次发现她对这里竟然有一丝奇异的归属感。疲惫的神经同时喧嚣而来。 “不要叫人来打扰我。” 热汤已经备好,吃食温度得宜,屋角长青的盆景生命力依旧旺盛。 难得放松,收拾完毕的卫彦弓着身子撩开帐子爬上床。 在久远的时光长河里,深夜里能做的事无非是等着更深漏短,黑甜梦香,当然身边有个知情解意的人就更好了。 这么想着,房门便被人轻轻叩响。卫彦皱了皱眉,心想侍卫好不晓事。 门外没有人说话,门被径自推开。十一月的寒气侵袭入室,伴同银白月光一道而来。 一个身量挺拔着月白锦袍绾天青发簪的男子,长身而立,丰神如玉。 他身后还跟着个小厮,不过把桌子上的碗碟收拾好了之后就快速退了出去。 卫彦懒洋洋坐起来,支着下巴,看他一步步走近,最后跪坐在床边的垫子上。 “浣尘不请自来,王爷恕罪。” “嗯。” “王爷刚用过膳,不宜立即歇息,不如浣尘陪您说会话?” “好啊。” 卫彦坐等他的下文,心想这人八成是要给大牢里的人求情。然而等了半天却只听他微笑着讲一些生活中的趣事,讲先帝在时种种,还夸奖小皇帝学东西学的很快,日日守在案前也不说劳累。 “只是总把他拘在王府,难免引人猜忌。” 卫彦也这么觉得,于是赞成的点了点头。 这一低头,望进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温柔良善安静无害。 “监牢里一十七人,我决定下令处决。你怎么想?” 她终于还是挑起了这个话头。 “臣以为不妥。” “说来听听。” 她此刻的神情有些凌厉,甚至不经意带了威胁的意味。 然而何浣尘就像是没有看到:“微臣妄议。当年王爷焚烧赫连家的住宅,论罪七十余人,皆杀之而后快。大族之人,权而无兵,一方受难,震惊八方。抛开行贿敛财,裙带盛行这两件官场上的通病不说,他们不过是为了自保,并无多大罪过。” “不过自保,勤恳听话些也就罢了,何必勾结?” “王爷,世家通婚是本来就有的事。所谓勾结作案,换个说法不过是两家交好。被抓起来的,十有六七是各大家族德高望重的家长,若要惩处,尽可以捡些不安分的小人,警告罢了。那些长辈德高望重,甚至在先帝在时都是受过表彰得过功勋的。若是伤了家族根本,他们必不会服气,将来真正出了事,才不好收拾。” “可是他们不光倚老卖老挥霍功勋,甚至借助家族名义,妄图以下犯上。” 从青城回来的路上,她偶然间发现了一个隐蔽的武器制造厂,心下生疑,查下去发现有人明里暗里在招兵买马。 可以想到,有哪一天这些人会打着“清君侧”“保皇权”的旗号起义,犯她的“上”。 虽然他们规模尚小,但不得不防。有了火种,早晚要燎原的。 “您真的要这么做吗?” “不要跟我讲大道理。道理我懂,但不想听。” 何浣尘嗫嚅着,终于像是下定决心般,对着卫彦的目光不闪不避:“浣尘想,至少王爷能放过袁大人。” 袁大人袁弘之,何浣尘的从前的忘年之交。 “哦?” “他是当年先帝钦点的状元,又是袁家的主心骨。兢兢业业这么多年,不可谓不忠心奉上。” “那旁人你不救了?” 到时候只有袁家这个颇有声望的被放出来,其他人该怎么说。 “如果微臣能的话……” 卫彦微笑着,按住了他的嘴唇。何浣尘一愣,不敢动了。 “你还记得你什么年纪入府,进府几年了?” “记得。如今已满二十岁,进府五年。” “唔,那你觉得本王待你如何。” 待他如何?何浣尘竟然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卫彦坐正身体,扳起他的脸,趁何浣尘还没反应过来,重重的把自己贴了上去。 哦,准确的说是把自己的嘴唇贴了上去。 夜花熏然云遮月,这一刻风吹更静,呼吸相闻。 她几乎瞬间察觉到掌心人霎时变得脸白的脸,看到他微微缩起的瞳孔,感觉得到他僵硬而僵硬的身体。 卫彦放开了他,闭了闭眼,简直不管不顾。 “听着,本王喜欢你。” “我喜欢你。” “我卫彦,喜欢你。” 欢喜你那仿佛渗到骨子里的温柔和气,欢喜那专心的注视,欢喜烛火里一同翻看卷宗的每一分钟,欢喜所有无微不至的贴心照顾,欢喜放手去做什么时有人默默支撑。我怎么能,不喜欢你? 或许她心里什么都没有,她只想心里有一点安慰,只想和这个人更亲近一点,于是她就说出来。 天色浮白,卫彦翻身起来,在那人白皙的额头上印下一吻,匆匆忙忙下床穿衣洗漱。 她走后,床上那人还紧闭着眼睛,抿成一条线的唇像是在紧张什么忍受什么。 冬月十四,乱党十六人及牵连囚犯百余人判罪斩立决。 袁家袁弘之,深负先帝所望,但功可抵过,抄没家产,以示惩戒。 何家公子何浣尘,妄议政事,每多纰漏,群臣不满,着罚俸三月,暂停职务。 冬月十六,冬至,王祭天。 北省雪寒,硕大而张扬,似是要将这片天地都给冻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踏步云泥,呆子戏书生》正文 三十章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一阳生,五谷藏,享祭的是天帝,斋戒在人皇。 然而卫辛万甚至没有回宫,冬至那天他会在摄政王的陪同下赶往城郊,现在他需要做的是弄明白他皇叔留的所谓“作业”里为什么那个叫王安石的折腾了老半天到底没把蛋糕分好。 他翻腾在书架子中间时坐时站,不知今夕何夕。 卫彦从听政殿里溜达回来,轻手轻脚开了门,背着手绕着那排书架转了两圈,捏着下巴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堪堪压住一本书的茶杯摔在地上。 末了,眼见小皇帝神在天外实在是不打算理会他,只好认命的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今天中午想吃什么?” “啊?!” 显然卫辛万吓了一跳。 他看向卫彦,眼睛里满满都是藏不住的“你会这么好心给朕准备好吃的送菜的小厮天天豆腐青菜乱炖汤肯定是你吩咐的”表情。 “嗯?” “……凤尾鱼翅红梅珠香宫保野兔,啊不对,现下吃的就挺好。” 他站起来理了理衣裳抱着一摞书仰头去看卫彦。哼,祭天之前要斋戒以为朕不知道是吧,想找茬坑我,没门。 可是他吃青菜豆腐吃的都要失去味觉了呀。 卫彦赞同的点了点头:“现下吃的是挺好。” 她交代下去让厨子自己做的鱼豆腐大骨汤炒苋菜营养丰富,虽然味道清淡了些,但好歹孩子喜欢。 “祭祀完了第二天要在宫里面办一场宴席,到时候我让冯公公直接把你送回去?” 卫辛万警惕的看了看她。 卫彦无视,继续道:“到时候会请不少人去宫里,不喜欢也呆在那里,浪费不了你多少时辰。” 所以说到底是什么宴席?他可不想听老臣唠叨也不想看所谓的歌舞升平。 愣神的时候,卫彦把他抱着的书挪到了桌子上,以一种“大哥哥看小弟弟”的复杂眼神望向他,又说:“在城东跟你走散的公公找着了,你要是还想逛逛景安城,让他带着你出去看看。最近坊里还挺热闹的。” 几个地方上有名声的杂耍团被她请了来,五花八门的小摊小吃也在街上大张旗鼓的摆开。侍卫长喝令手下,全天性轮班监护,一旦有“危害未成年人身心健康”的苗头都会坚决出手。 譬如另一条街上的花姑娘决定跨区域合作啦,老刘家的五小子拉帮结派在小巷子里收保护费啦,这些事情全都是要被扼杀在摇篮里的。 卫辛万点点头,似乎心不在焉。 他盯着卫彦的前胸看了半晌,发现这人还不走,又万分挣扎的开口:“听说武器作坊里出了新花样,我想去看看。” 卫彦了然的点点头:“再说吧。” 她想着作坊里的高温和随处落下的大锤子,觉得那里可不是一个小孩子能随便去的地方。 “好了,没事你就先出去。我有些事要处理。” 卫辛万听话的出门,边走边想冬至第二天是什么日子,又奇怪摄政王今天怎么那么多话,另外竟然还问他想要什么。 嗯,冬至,回宫……回宫?他蓦然想起明晃晃的烛火,烛火下的温声软语--冬月十八,是他的生辰! 书房里,卫彦随手拿了几本小皇帝批注过的折子看起来。 现在大臣的上书都是一式两份,一份给卫彦,一份交给卫辛万涂涂画画。 何浣尘好容易清闲下来,整日里确仍是和这些事纠缠在一起,不是跟卫彦商讨,就是给卫辛万批改“作业”。 想起那人无奈的样子,卫彦的眼神一下子柔和下来。 一会儿,她收拾了桌子,上面的大部分东西被堆在桌子一角。 卫彦摩挲着两只毛笔,似乎不满意这个粗细。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卫彦自言自语道:“上回青城一游,倒是还没见识过南省的歌舞。过几日宴请百官,倒有机会欣赏传闻中林家的天女之姿。” 话未说完,一支笔电射而出,往粱上窜去。 “王爷忒小气!” 房梁上果然翻下来一个黑色的矫健身影,笑骂间弹跳而下。 卫彦不给他机会,另一枝笔再上,瞄准了那张笑若桃花的白皙面孔。 那人似乎又骂了句什么,眨眼间就落了下来,正正掉在卫彦身前的桌子上。 卫彦低头,面无表情。 桌上那人刚才护住了脑袋腹部,现下已经展开身子,也不逃跑也不求饶,右手支着脑袋侧躺,只拿一双潋滟着三月桃花水的眸子笑吟吟看着她,时不时眨一眨,端的气定神闲风流倜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踏步云泥,呆子戏书生》正文 三十一章 “你是谁?” “来王府干什么?” “说,不然等你出了这个门就是躺着的。” 呵呵,卫彦当然不会来这样一个审问三段论。 这人在她提到林家的时候才出了点动静,要不是书柜上有几本卫辛万根本不会动的书有被翻看的痕迹她根本不知道书房里还藏着另外一个人。 所以她先发制人,爪一伸揪住了梁上君子的前襟,打算把人拖出去送进传说中的“游摄政王府不得不说的迷之小黑屋”严刑拷打。 笑话,前身亲自设计的刑法审讯系统,不知道有多高明。 听说一个入狱前被割了舌头挑断了手筋的死士愣是转着眼珠指出了刺杀摄政王的十几位幕后主使及详细作案过程。 那人也不恼,随着卫彦的力道从桌上到地上,堪堪走到书房门口不动了。 卫彦使了大劲,愣是没拖动,回头瞪视他。 黑衣客一副“我不动不动就不动”的无赖表情,再次眨了眨眼。 是可忍孰不可忍!卫彦拽着他衣领子一个手刀劈向他后颈。 那人连忙躲闪,躲得出其不意自成一派—他不往左右逃,而是身子前倾直接倒在了卫彦身上,一只手虚虚点在她京门穴上。 卫彦眯了眯眼。 “想躺着出去?” 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实在算不上是友好,可眼前那人睁大美目,一脸的不可置信和……对,就是羞涩。 美人有两道高高扬起的眉毛,鼻梁高挺嘴唇饱满,面色白皙健康,这副样子怎么也可以说是明艳凌厉了,可是他做起羞涩的表情的时候,如云开月明娇花现世,自然无比美妙在线,闹得卫彦的小心肝颤了一颤。 不是她重症颜控,世上有一种颜色可以倾城倾国。 如果忽略掉看似无害的那只手和他的不明目的,卫彦可能当真一念间就把人放了。 沉默间,黑衣美人收回了手,后退了几步,再抬头时又是一番娇羞模样。 “王爷,在这里不合适……” 哈? “小人虽然生长在市井,自小无父无母无兄无姊孤苦无依,也还识得几个字,这姻缘嫁娶,也要讲究时候讲究地方的……” 欸? “洞房花烛,好歹也要邻里朋友闹一闹才喜庆。” 他说得一本正经,卫彦扶额叹息。 本王看上去有那么饥不可耐吗?回想一下刚才她二话不说拖人就走的样子,倒也像个逼良为娼胡作非为的登徒子。 呸,想什么呢。 “说吧,林家还是赫连家?” 这人明显武功比她高,又无伤人之意,既然留不住,咱们聊聊就好。 她做了个“请”的姿势,率先抬脚走到一张小几旁的椅子上坐下。 美人无奈,微微皱眉,手指绕着发梢打了几个圈:“王爷您说什么?” “不要浪费时间,王府侍卫三千,留不下你,伤你皮肉还是绰绰有余。” “王爷,您总是这样直来直去可不好。”啊呀王爷你太严肃吓着人家了--是这个意思吗? 他站在原地,转身看向卫彦:“有些人就是喜欢拐弯抹角虚张声势,恨不得一张嘴皮子天下太平。您说是吧?” 卫彦饶有兴致,示意他继续讲。 黑衣男子微笑道:“就像这世上总有人忠于所谓的祖宗规矩,无意间错过了多少人生幸事。” 冷哼一声,她道:“阁下想必不是籍籍无名之辈,在这里跟本王废话什么呢。” 光滑的下颌显出冷漠的弧度,卫彦稍稍抬起了下巴:“本王想,那些账本和批复的奏折你应该已经都看过了,有什么感慨想要发表吗?” 黑衣男子笑着点了点头:“看啦。不过没找到我想要的东西。所以在下一定会再来拜会的,到时候王爷千万要备好茶水点心,等着我来伺候您。” 美人眨了眨眼,打开门跃上房顶,光明正大的走掉。 这什么人,真以为是来邻居家串门的。 门外追打声起,早早埋伏在屋顶墙头打路上的侍卫一拥而上。 卫彦一动不动的坐在室内,面上是显而易见的阴沉。 她自觉这人刚才是在拐着弯儿骂她,心里当然不舒服。 这一霎会错了意,加上最近压抑不住的紧迫感都在驱使她加快速度进行改革。 当今摄政王统领军权,大权在握,的味道太强烈,她想做的无非是通过分权牵制各方势力。看上去不利于孱弱的皇权发展,却能在最短时间最大限度减轻各大世家的疑心,稳定带来的朝局不稳。 但摄政王树敌良多,到时候没了依仗,不知道她还能不能活?夏佐坤俞可平等人虽然暂时为她所用,可作为朝廷股肱,到时候换个人喊主子也没什么大不了。 卫姑娘郁闷呐,溜达着就往自己的小窝走去。 路上看到捧着一些书往她住的院子赶得刘管事,她纳闷的问:“这是要干什么?” “哎,王爷日安。这不是您要何公子搬到您院子里吗,这正准备收拾东西呢。” 卫彦难得红了老脸,右手握拳虚咳了一声继续走,脚步明显加快。她还不知羞耻的在心里安慰自己:男人嘛,不看紧点让人跑了怎么办。 她脚下生风,走过流水淙淙的假山池沼,走过拴着金铃的八角小亭,果然在她卧房隔壁的屋子里看到了临窗而立的何浣尘。 他没有其他官员停职在家的颓废懒散,腰板笔直,头发有好好束起腰带也系的一丝不苟,定定看着窗外一点。 卫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只看到几块不知什么时候破掉的红瓦,寒碜的挂在檐角,再往上就是疏朗的天空伶仃的麻雀,实在不知道这人又在想什么。 她一进屋,注意到的就是铺在书桌上刚完成的一幅书法:“旷天树低,天清近人。” 卫彦眸中一暗,走到何浣尘身边,突然开口道:“想家了?” 才反应过来的何浣尘连忙行了个礼,卫彦也任他去了。 “难得有空,不在家里好好休息。”她口气似有嗔怪。 “谢王爷关心,微臣……浣尘只是突然闲下来,有些神思不属。” “你怪我停你的职?” “众臣不满,是浣尘无能,王爷无须自责。” 卫彦在袖子里暗暗搓了搓手指,觉得这人跟他以前没什么两样。 她都主动表白了都没反应?卫彦无意识的摸了摸脸,突然想起来她现在是个“男的”。 问题出在这里吗? “既然有空,你不打算回家看看。” “谢王爷关心,浣尘有空定回家看望父母。” 这人满口都是“谢”字,卫彦觉得很不开心。 她上下打量了何浣尘一眼,眼神说不出来是在看一条待宰的肥鱼还是山贼在商量怎么瓜分战利品:“你还记得昨晚本王说什么了吗?” 何浣尘万万没想到这人还会再提起来,面上一红,不自觉地就后退半步。 卫彦眯了眯眼,步步紧逼,觉得这人很好玩。 她伸出的手就要挨到何浣尘的脸颊,在距离终点千分之一处停了下来,扑哧一笑:“你就不能看上去开心一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欺负了你。”她站直身子,也不恼他,只当他害羞:“你且记住,你是本王的人,别整天想有的没的,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你心里比谁都明白。” 何浣尘垂下眼帘,恭敬道:“是。” 异世情爱,区区残魂何来安心。她或许是在妄想一个安慰,当至少现在她还不想放手。 这样想着,卫彦勾着何浣尘的手指,把人牵到内室,紧紧抱了上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踏步云泥,呆子戏书生》正文 三十二章 传说恋爱像是发烧,在没退热之前都是能让人要死要活的。 卫彦觉得她现在有三十八度三,正处于升温期,需要鼓励,急待安抚。 窗外冬阳温暖,琉璃瓦色烧出灼灼的热意。她抱着何浣尘,上上下下摸摸蹭蹭好大功夫,一双着了火的手在何浣尘衣领处挑了又挑,却迟迟不敢下手。 幽冷室内,眼前的人紧闭着嘴,平素波澜不惊的眸子盛满了不知如何是好的尴尬情绪,长长的睫毛在卫彦颈窝里刷了又刷。 何浣尘无意识地微微耸起双肩,两脚紧紧靠在一起,手臂齐心协力挡在身前。活像一个被赌鬼老爹坏心大房合伙送进脑满肥肠满面油光且有十八房小妾年过半百的官老爷家的二八少女。 这让她怎么下的去手?卫彦欲哭无泪。 下不来台的王爷大人把人往床上一放,被子一摊床帘一拉,气呼呼的走了。 她不才应该是那个有着恶毒主母、无能老爹,痴傻呆愚自杀未遂后一飞冲天抱得三好丈夫回家过年的倾国倾城的,大小姐嘛。 怎么她就成了强抢皇权、压榨百姓、逼迫美人、无恶不作且有断袖之癖的摄政王。 心情很不好的她没有时间逛花楼吃大餐万人之上,她只能如牛饮一般灌着张启湘张爱卿命手下快马加鞭三日夜从产茶名地运过来的“还挺好喝的挺香的”茶叶,继续跟一堆奏折密信陈词谏言相亲相爱去。 本该包揽这项职务的小皇帝卫辛万刚回到自己的小窝,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在外间就甩了靴子脱了外衫,双手托腮坐在床边做沉思状。 他脸上带着些许的婴儿肥,把两道眉毛有些夸张的使劲皱起来。 如果忽略掉学着大人摸样劈开的两条小短腿,他看上去自带怀春少女的甜蜜惆怅模式。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中,连房门被打开关上,屏风处掠过一个婉约的身影都没有注意到。 以下是卫辛万心理活动一千问。 “去年的生日礼物是交出皇宫禁卫军指挥权附带他三岁就不玩的双面鼓小铃铛,前年的生日礼物是一个刻着父皇名字刻着葳蕤莲花的特制桃木牌位,今年他亲爱的皇叔要送给他什么呢?” “冬祭呀,不知道大臣们还认不认得他这张脸?” “往年可没有生日宴这种东西,皇叔是要在他变成只会吃米的虫子之前给一颗甜枣好让他安心的瘫痪吗?” “小银子走丢了居然没给人卖到天南海北去,过的比他如今寄生虫一般的日子一定好很多吧,当初跑路的时候不该把身上的银子都留给他。” 诸如此类,真叫万岁爷绞尽了脑汁。 三寸阳光下,泼墨屏风外,张雅悦笑吟吟摆好了皇帝用饭每日必备之青菜豆腐汤水馒头,婷婷地绕过屏风在卫辛万三步前站定:“辛万,可是忘了什么时辰。晌午了也不知道自个儿吃饭。” 卫辛万反射性地抬头,茫然的眼睛中渐渐浮现出惊愕,张大的嘴刷的合上:“你,你是张雅悦?” 张雅悦一笑,她稚嫩面庞上月牙似的眼睛晶莹明亮,柔顺黑亮的头发编成两只小辫俏生生垂落肩头,一身蝴蝶百褶织金点翠的裙子,颈项袖口处缀着一圈雪白的绒毛。 卫辛万从床上跳下来,绕着张雅悦转了两圈。 心想,天哪,这真的是举着木头剑毫不留情的刺他戳他,经常带着他潜伏王府厨房书房地下室,不忘黑天时爬墙头偷溜出府买面人的搭档吗? 听说不久前她还揣着王府里几件翡翠雕饰金银杯盏出府变卖,独闯天涯去了? 啧啧啧,卫辛万摇头不止,念念有词,依稀听得到是“啊弥陀佛祖宗保佑祝我斩妖除魔”之类的东西。 张雅悦失笑,两手还是好好的交叉在腹部,碎着步子走向饭桌:“你还不过来吃,这些可都是王爷特意吩咐下来的,莫要辜负了王爷苦心。” 卫辛万这下真是目瞪口呆,快步上前,双手举高捏着张雅悦的肩使劲晃:“不是说摄政王是万千劳动人民的共同精神敌对分子吗,现如今你怎么说起她的好话了!?你到底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 无限循环,魔音贯耳。 张雅悦不紧不慢地扶了扶脑袋上镂空描花掐丝的水红色发簪,用巧劲推开了卫辛万,语气严肃道:“老实点,小心姐姐掐你脖子。” 此话一出,卫辛万果然露出受用的神情,老老实实啃馒头吃豆腐。 对面张雅悦腰板挺直,小口喝汤,眼睛只看面前的那几道菜,每道菜就猫似的尝一两口。 卫辛万越看越不舒服,奇怪道:“雅悦姐姐,你这两天都去哪里了?” 张雅悦回以一个温柔到可爱的笑容:“食不言。” 卫辛万嘴角抽了抽。 如果他在宫廷生长到十几二十几岁,这摸样想必他早就看腻了。后宫妃子对着皇帝的笑意满满温柔优雅,每一帧落在画师笔下都是美人图。 然而张雅悦只学了个五六成,年龄又小,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 但无论怎样,好与不好,优雅还是粗糙,在卫辛万眼里就一个字,怪。 张雅悦看上去完全没有注意到他频繁打量的神色,吃完饭后坐在那里不声不响。 见如此,卫辛万小心翼翼把勺子一丢:“姐姐,现在可以说了吧。” 哪料张雅悦眸中登时水波缭乱,泫然欲涕。 卫辛万捂紧了自己的小心脏。 “此间事情少意乱,说来话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踏步云泥,呆子戏书生》正文 梅香入梦 妲己灭纣,褒女惑周。天维荡覆。 不求一笑覆国昏君,也不指望借此高升,张启湘只寻思着张雅悦那双眼睛暂时能为他所用,也少让摄政王打他主意。 他府上白花花的银子,运了一天一夜流进了制业司的腰包,简直要把他家底掏空。 修水车,改兵器,天知道又有什么人在王爷跟前嘀咕幺蛾子,简直是在逼他拿钱消灾。张启湘心里疼了那么一下下,面上又是乐意之至鞠躬尽瘁的开怀之色—虽然王爷从来借钱用人不带还的,但俗话说的好,抱对了大腿,老天爷还不给你发金手指吗。 用过晚膳后,张雅悦算是正式再次入住摄政王府。 一箱一箱的东西搬进来,空旷的屋子很快显得拥挤充实。刘管事在细心周全的交代些什么,张雅悦微微低头认真的听着。 看到这一幕,卫辛万着实感到怪异,却也没说什么,继续在屋子里摆弄他的功课。 他刚刚被普及了一个“路边的野花被采后遇上满口胡话的主子,然后种下一棵小花后被无情抛弃自生自灭,最后因为养的小花长成花大王而重新被养在好一点的泥胚里”的狗血故事。 于是他深刻的认识到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负心汉这种东西不要太多。 入夜,隔壁的屋子已经熄了灯,张雅悦一只只打开雕花盘物色泽黑亮的箱子,灯光下她稚嫩的脸被晃的有些模糊。那些箱子里面,有中规中矩的崭新的《女诫》《内训》等书,有不少奢华精致的日用品,更多的是明显不符合她这个年龄的华丽的漂亮衣服如云的首饰。 她那个无所不用其奢华的财大气粗的父亲,对他主子的话,还真是尽职尽责毫不敷衍。 铜镜上映出的少女抽条出青涩的窈窕,隐隐初见如画的眉眼秀丽英气的轮廓。举止间拿捏分寸,行动时规矩可爱。 满堂的珠光宝气,是她娘半辈子没见到的东西。如今实实在在的拥有,却让她倍感荒谬。 张启湘答应她照顾母亲,条件是让她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外室女儿陪在天下至尊身边做双眼睛。 为了学宫中的规矩,可怜的她可是气跑了三个教习嬷嬷替主母教训了府中上下丫鬟婆子二十几人,上巴掌的时候还刮碎了半片指甲呢,晦气。 斜着白眼安安分分坐在床上静夜思了半天,张雅悦思考着明天是跟着小皇帝回宫呢,还是跟卫辛万回他老家呢。 另一边,跟工部尚书齐柏吵了一通之后明显神清气爽卫彦刚从制业司回来。 她还穿着听早朝时的藏蓝袍子,明黄的穗在空中画出流畅的弧度:“睡了?” “回王爷,何公子辰时末就歇下了。” “嗯。他今天怎么样?” “何公子又失手碎了一套杯子,还有窗边您亲自伺候着的那盏山茶花也给掐得不剩了……” 卫彦点了点头,示意家仆离开,放轻脚步走到床帐前,将深石青色的帘子拉开了一条缝。 床上的人看上去睡得不很安稳,沉梦之中难受的皱着眉毛,面皮绷着,像是在梦中遭遇了什么险境。 他手臂倒是规规矩矩藏在被窝里,雪白中衣包裹的肩头却露在了外面。卫彦捏着指尖把被子给他掖好,在室内又溜达了半圈,打了个哈欠回自己屋里了。 月醺醺然的,星子罗列的散漫,照过来的光辉也薄的像纱。 睡梦中,何浣尘脸颊蹭了蹭被子,半张脸就埋在层层叠叠的被褥当中。似是觉得温暖可喜,眉间锁住的紧张难过渐渐散了开去。 有人拥抱金银珠宝睡得自在,有人被人关心睡得安稳,也有人大半夜睁着眼睛挺直身子跟人叫板。 “混账!你还记得亲疏远近,还记得生你养你的人是姓什么吗!” 千禧宫内,素白的衣袖划出凌厉的弧度,赫连太后手指着她侄儿赫连弈训骂。 对面赫连弈带着一贯玩世不恭的笑意:“太后言重了,摄政王权倾朝野,偌大景安,侄儿无兵无卒无亲无友,拿什么跟他较量?” 赫连太后胸膛起伏的更加厉害:“无亲无友?赫连家数百口人在你眼里什么都不是吗?” “姑姑难道不知亲友亦有不同?侄儿活这么大,倒没给族里子弟看上眼过。” 这一声姑姑叫的分外讽刺,赫连蓁脸色又白了半分。 好一会儿,她才平复好声气,直勾勾盯在赫连弈脸上,收了收嘴唇,复又开口道:“你在怪我?这么多年,竟是没让你消化去那些不堪吗。” 赫连弈摇摇头,微微低下脑袋,神色谦卑。 赫连蓁却没停下,站起来自顾自的说道:“是我对不住你,也对不住你母亲。可是当年我侍候先皇左右,亲信耳目何其多,宫里头一旦有什么苗头我必然比旁人知道的早些,也看得更远更深些。皇帝要做什么,我自然也能揣度一二。“ “赫连家当年如日中天,可到底是依附皇家呀,若我一着不慎犯了什么错,或者你那些叔叔伯伯被人盯上,赫连家还不是只有忍气吞声的份?” 她素色衣裳,面容因为幽居多年失了明丽,清茶醺然间依稀是年轻时一般的清丽婉约。 跟当年金銮殿上穿着迤地长裙描着凤目纤纤十指赤金护甲,声声斥责臣子不忠不义欺瞒幼帝的人,是多么不同。 他有些僵硬的嘴角复又舒展开来,攒成一抹优雅的笑意:“姑姑说的话,侄儿从来没有不听的。” 母亲不是因她而去,冷眼亦不是因她而受,他担了赫连家长房嫡子的名号,该做的总是逃不过的。 “那么,我亲爱的太后姑姑,您叫我来,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窗外寒冬早发,梅香入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踏步云泥,呆子戏书生》正文 天命吾皇 卫辛万马上就要十一岁了。 十一岁将是一个孩子生理和心理都发育不平衡的年龄。 这个时候,他们好动,叛逆,总是用各种行动言语来折磨父母 总而言之,这将是一个好孩子变成坏孩子的人生阶段。 卫彦对此没有担忧。 她隆重大办卫辛万十一岁的生辰,美酒佳人,高官子弟朝廷砥柱,一应俱全。 席上热闹得很,前来敬酒的人一波接着一波,奈何被敬酒的人心不在焉,总是对着身侧理应跟着陪侍小厮如今空无一人的座位神游天外。 渐渐的,想要巴结的人面面相觑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谈天说地,好不快活。 哦,王爷今晚没什么兴致,不会因为舞女腰肢不够软就杀人了,也不会因为乐师弹奏的乐曲不够高亢感人赐死啦。 来来来,本官敬大人一杯,听说这次摄政王鼓捣水车兵器等新玩具只缴了三千两银子?幸哉幸哉! 咳咳咳,听说你家闺女二十有八终于嫁出去了?恭喜恭喜! 台下热热闹闹,上首端端正正坐着的卫辛万身边看上去却冷冷清清。 给青苹果酸了牙,卫辛万呲牙咧嘴的找点心吃,没有注意到台下一霎的寂静。 被拨乱的桌子狼藉,空出来的光滑桌面上突然映出一个苍老的身影。 卫辛万抬头,甜腻的糕点被他“咕咚”一声咽了下去。 他小脸一紧,迅速收回了大张的手脚,恭恭敬敬站起身来:“丞相。” 丞相之职近年来虽然名存实亡,但景安上上下下的官员没有一个能忘了眼前这个先皇在时权倾朝野的何家老爷子。何家老爷子何靳,何浣尘的父亲。 今朝尚算安盛,这位丞相,却实实在在是前朝的丞相了。不管当年的他有多大能量,在民间有多大的声望,在摄政王代政的几年,他的声音的确消失的一滴不剩。 “臣何靳,恭祝吾皇生辰。千秋万代,国泰君安。” 吾皇在,国不倒。先皇遗令,尊其为圣。 那么问题来了,如今他为什么露面?为什么一来就像先皇崩逝之时坚决的表明自己的立场? 没定性的官员纷纷偷偷瞥了一眼冬祭时跟皇帝一块献牲的摄政王脸色。 何靳跪拜在地,卫辛万赶紧伸手去扶。不知为何眼眶中现出晶莹,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丞相好意,朕心领了。” 外人眼中,他被囚禁,不得与生母相见,终日浑浑噩噩度日如年,这辈子都将与权利无缘,只待自己的叔叔摄政王玩够了“辅佐代政”的游戏,送他早一些或晚一些下黄泉见他父亲。 难得这世上还有人能真心实意唤他“吾皇”,甚至为所谓的千秋正统告病三年,蜷缩家中。 “人君生辰,臣子庆贺岂不应该?皇上真命天子,虽有龙游浅滩的时候,您也当得,应得。”最后两个字铿锵有力,近乎谄媚的语句在此时此刻从他嘴里说出来,完全不是那个味道了。 不过您老说龙游浅滩,找摄政王的茬哦? 卫辛万有些不知所措,那么小的孩子脸上恍惚浮现出悲戚的神色。 卫彦仍旧坐在座位上,清酒未动,筷子未开,抬起头仔细聆听乐师如水的调子。 她身旁无人,周遭清静。影子来来去去,不敢或不愿在她身边停留。异世两季秋与冬,竟是横冲直撞两手空空。卫彦摇头失笑。 “丞相能来,本王深感荣幸。”她终于说,“不知如今丞相身体可是大好了?” 何靳回身:“劳王爷挂念,老臣无大碍。” 多说两句会死啊,卫彦面上不动声色,心里简直腹诽到了极点。 “请入座。” 歌舞再起,卫彦晃着酒杯,一口一口往下灌。 苦的。 她撇撇嘴,照旧往下咽。 半壶酒下肚,卫彦觉得脸上心上都热了,眯着眼睛打量周遭。 这会儿各色官员嘈嘈切切的声音似乎更大了,何靳身边挨了几个老臣,正板板正正交谈着什么。台上卫辛万苦大仇深—他身边只有几个不大说话的小宫女陪着,除了一盘接一盘的上点心什么都不会做。 视线逡巡了一圈,卫彦最终被对面笑吟吟的两张脸吸引住了。 唇似三月桃花,皮肤细腻光滑,一个笑意连连神情轻佻风流浪子,一个微弯嘴角眉间冷凝;一个华衣而坐,一个抱胸而站,两段鲜明。 卫彦认出来抱胸而站的正是那日埋伏王府书房的黑衣客。 实在是无聊至极,卫彦举了举酒杯,做簪花绾云状,又指了指台中舞女,最后点了点站在赫连弈身后的黑衣男子。 哎,老兄,老婆还没追到吧,找个男人作陪,也不闲磕碜的慌。 对面赫连弈拍了拍身边软垫。 呵,好过王爷你没人陪不是?又跟家里那位脾气不好的闹脾气了? 卫彦表示受到了一万点打击,作沉痛捂心状,比划着把两只杯子藏进衣袖。 呔,小子不识好歹,再多嘴把你俩扔进我的后宫。然后色眯眯的在两人身上溜达一圈。 赫连弈手至虚空,抖了抖身子,做捡鸡皮疙瘩状。 身后的男子却是拉大了嘴角的弧度,风情万种的抛了个媚眼。这次轮到卫彦捡鸡皮疙瘩了。 二对一,卫彦完败。 不甘心的卫彦叫来了下人,如是这般嘀咕了两句,又对着赫连弈遥遥敬了杯酒,神色古怪莫名。 此时宴席已到处,觥筹交错间乐声更响,舞女的动作也越发张扬肆意。 卫辛万昏昏欲睡,卫彦神情坦荡越发期待,对面赫连弈不安的挪了挪屁股:“你说他要做什么?” 黑衣男子摸了摸光滑的下巴:“大抵不是什么好事。” 赫连弈恶狠狠瞪了他一眼:“我知道,这用你说。” 月色晃人,薄纱那头,隐约有天蓝的衣角在夜风中升起,柔柔漾开。 热闹的席间,卫彦终于盼来了何浣尘。后者看上去神情倦怠,僵硬着身子坐在卫彦身侧,在目光触到何靳身上时像是被电过一般呆滞不动。 与此同时,乐声渐歇,卫彦在侍从的引导下坐在乐师先前待过的帘后琴前,透过帘纱瞧见那婀娜的女子偏头看向这边,修长的手搁在了琴弦之上。 她的位置,窥得见何浣尘慌忙躲闪着的侧颜,听得见赫连弈震惊之下站起制造的盘盏倾倒声,也不会错过堂下大臣五彩缤纷的表情。 视角绝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踏步云泥,呆子戏书生》正文 舞情曲切 神爱世人,但总有部分人被眷顾的更多。 低身锵玉佩,举袖拂罗衣。对檐疑燕起,映雪似花飞。 宫灯排排,光亮撞碎在空旷大殿的每一处,光可鉴人的地面上显出袅袅身形。女子素白面容,仅在眼角处点一珠猩红。低头行礼时,乌黑的发掩住温娴的面容。 她发上只一支颜色乌沉的木簪,三千青丝尽皆从中泻下。 “小女子淅川人士林妙家,千里俯仰,惶恐献艺,愿与诸君共乐。” 哦,淅川林家,传闻跟赫连家一起谋反的那个。 登时群臣心思不属,有的四下搜罗摄政王的影子,却只见原先的座位上坐着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何小公子。一小阵的骚乱之后,乐声终起。 琴声层层叠叠,着手舒缓,大殿之上的女子原先庄重的步态登时天翻地覆。 天蓝色的衣袖摇曳而起。女子脚下辗转腾挪,步伐繁复内敛。她的舞姿看上去不像先前的舞娘那样刻意柔软,强硬处脊背平直有力,下一刻势足勃发。 她的每一次停顿扼人呼吸,每一下弯折倒伏引人振奋。未点胭脂的素白面容上时而盛满了少女的羞怯期待,时而因忧愁难过而垂下眼睫。 渐渐地,她的动作幅度加大,华丽的天蓝素裙下部九条半长的银色织锦齐齐扬起,随着逐渐高亢的音律旋动不止。 末了她展臂探身,再抬头时面上已经是一片冷凝之色。驳杂的旋律震在耳边,女子推退挪移,大开大合的步子像是在逼迫溃散的敌军。 她不加妆饰的脸上是一片秾艳之色,又因着眼角的那一滴朱砂显出无可比拟的妖娆。他们正坐大殿,挺直腰背,觉得眼前万里山河盛世繁荣,有最热闹的街市最肥沃的土地最值得尊敬的王上。 那女子如是轻盈,前跳时乌黑的发“蓬”的散开,又拍打在形状优美的肩头,落地无声。 一个长久的呼吸间,女子微微侧头显出的面容上又是一片憔悴之哭之态,令人心头无端一紧。 此时乐声已是声声入魂漫上心头,女子多变的气质和舞步,姣好的面容婀娜的身姿像藤曼一样攀向人们全部的感官。 以致乐曲终止,舞步止歇时仍然让人难以回神。 当满堂盛赞,那女子却已不在,众人再看时,发现赫连家的小侯爷也不在了。 此时卫彦微笑着从帘后走出,站在何浣尘身后,把手搭在他肩上:“如何?” “……不错。” 不错?应当是很好的。 林妙家十八岁那年就是全国上下公认的倾城佳人,舞蹈更是自幼学习,师承其母,天资超人,纵观全国上下,约莫前后十年不能有人比她更好了。 卫彦低笑一声,撩开袍子坐下来,极其自然的把何浣尘的一只手揣在了自己的手里。 两只手包着一只手,能感觉到里面的湿意。 看看对面面无表情的何老爷子,再看看何浣尘低垂着的脑袋,她了然。 嗯,可是她暂时还不想把人放开。 多日未见的冯公公从殿后绕过来,低声交代了几句宫中的情况,又匆匆忙忙离去。 快到辰时,宴席就要结束,卫彦应付完几个吃饱喝足大饱眼福还想要试探她对林家态度的臣子,牵着何浣尘的手走了。 她一走,席上三三两两的便跟着走了大半。卫辛万揉了揉坐麻的腿,跟到现在还铁青着脸的何老爷子道了别,打算回宫休息。 半路上当初跟他一起跑路的小太监鬼鬼祟祟拿着一串钥匙给他看:“皇上,这是摄政王府的刘管事送来的,说是王爷给您的生辰礼。” 卫辛万摸不着头脑:“他还说什么了?” “还叫您不要耽误了睡觉的时辰,看一会就回来。” 晃荡着钥匙走了十来步,卫辛万猛地顿住步子,眼睛一亮。 “啊,武器库!” 小太监茫然地看向突然手舞足蹈的万岁爷。 卫辛万得意洋洋:“走,小金子,点上几个腿脚好的跟朕走!” 在摄政王府门前下了轿,卫彦牵着何浣尘一路往回走。何浣尘这次没有任何挣扎,老老实实任卫彦走动间把他的手捏捏揉揉。 今晚王爷像是开了话匣子,自己引出了话头并打算继续把他的话题接下去。 “林家的那个小妮子,很漂亮吧?本王看你看她的眼神都直了?” 呃,他有吗? 卫彦作势甩了甩他的胳膊,马上又捞回来用手掐。 “当初去找她的时候,我还怕她不同意呢,没想到她一口就答应下来了。这下我就能在林家那边说上话了。 “嘿,他们家的大小姐都胳膊肘往外拐啦,我还愁其他人不听话吗?” “小妮子不容易啊,偌大景安没几个家里人,还给赫连那家伙缠着,心里难过着呢吧。怪不得想跟家里人唱反调。” “呵呵。你知道吗,这首曲子合奏的时候,我还怕她跳不出来那个味道呢……你知道吗,这支舞有关示爱。” “那小妮子,有心上人了。” “赫连弈把她从淅川缠到景安,事事关心件件不露,连作画用什么纸拿什么笔都一一过问,我看八成就是他了。” 何浣尘一直颔首听着,两人转眼间就到了住处。 卫彦步子越来越小,到了自己隔壁也就是如今何浣尘住的地方时简直就是挪移了。 磨磨蹭蹭把人送到门前,卫彦还揣着人家的手。 她转头去看何浣尘的脸,惊讶的发现他脸上竟是一片笑意。 “王爷今晚心情很好。” 不,我心情不好,半个晚上没人陪喝闷酒还叫美女小小刺激了一把,不过你笑了之后我发现我心情当真很好。 接下来更让她想象不到的时发生了,何浣尘竟然一把把她抱了过去。 他比卫彦高了半个头,很容易的把下巴枕在她颈窝:“王爷以前从来没对浣尘说过这么多的话。听说您还给辛万送了生辰礼?有人说最近制业司的一些人都在夸您呢……” 卫彦心脏怦怦直跳,揪住何浣尘前襟的手指用力到泛出青白。 “浣尘还听说很多老臣最近都出来做事了?景安治安都好了很多……” 卫彦把人往下一拉,稍微踮了踮脚就在何浣尘额头亲了一下。送上门的白兔,不亲白不亲。 “以后不要从别人那里听,想知道什么直接来问我。” “是,王爷大人。”说完又是一笑。 卫彦觉得她的心都要跳出来了,细细碎碎的吻在他脖子上,看上去烦躁又珍重。 何浣尘刚开始僵硬了一下,一顿之后如鱼得水,嘴唇在卫彦的额头“蹭了几蹭”。 撞开房门,卫彦转移战地,在何浣尘嘴角徘徊,眼睛里尽是不确定。然后她感到唇上一软,睁大了眼睛。 后来回想起来卫彦总是觉得好笑,那个不像样子的吻简直就是“咬一咬,舔一舔,蹭一蹭”嘛。 但是当时感觉还是很美妙的,美妙到她昏着脑袋答应了何浣尘的无数个要求。 “王爷以后,不要让浣尘跟何大人见面可好。” “王爷,世上血亲是万万不能慢待辜负的,辛万正是学东西的好时候,请元大人何大人进宫教习可好?” “王爷,林家世代以读书为业,族里做官的连谏言都写的少,您不要太过居安思危……” “……” “王爷,夜深了……” 嗯,不能想歪,最后一句是赶她走的。 早已反客为主的卫彦笑眯眯摸了摸美人的脸:“休息吧。”再晚点睡她就要心疼了。 何浣尘微笑目送卫彦离开。 或许王爷是真的喜欢他。这个事实在这几天的不断确认中印在他脑袋里,挥之不去。 他说不上来自己是庆幸还是懊悔。庆幸的是自己终于能对摄政王有一定的影响力,懊悔的是他甚至不知道从此以后作为一个真正的甚至说唯一的“宠人”,他今后该如何做。 庆生宴上惊鸿一舞,王爷读出了林妙家的求爱深陷之心,他却听到了琴声中王爷的心喜之意,爱慕之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踏步云泥,呆子戏书生》正文 三十六章 世上有离了主子就不能活的奴才,平日里卑躬屈膝言听计从,事事为主子着想,一旦主子不在了,他们总要凭着自己的判断做一些事情。 有的人安安分分,知道自己什么地位什么智慧,按照主子先前的吩咐行事,不敢有半分僭越。有的人自以为是主子的心腹,凡是只要成功了就一定会得到夸赞行赏,最爱一意孤行,受人膜拜。 天色浮白,偌大宫殿群里回荡着悠远的钟声。一小队宫人捧着毛巾胰皂提着热水在皇帝的寝宫外等着伺候。 卫辛万从宫外赶回宫里时,脚步踉跄虚浮。他苍白的小脸上沾着泥点,头发上挂着草屑。不知道从哪个墙头翻进来,他后心衣服被从下到上刮了一个大口子,隐约间血迹殷殷。 推开寝宫小门,内里空空荡荡,除了矗立着的华贵屏风和几件大而宽的桌具再无人息。 卫辛万快步走到屏风后,想要把身上的衣服换下来。 张雅悦也在大门外候着,耳尖的她听到声响后叫其余宫人回房休息,自己一人端着脸盆热水进去了。搁下东西,透过屏风的纸面看见一个短小的影子扭着手脚动作。 “辛万,你回来了吗?” 回应她的是一声比哭还难听的笑声。 “张雅悦,你帮我找一些干净的布还有热水过来?” 张雅悦绷着脸走了进去。入目是一道狰狞的疤痕,从下到上划开,拉扯到半个背部的肌肉,边缘泛着青红,映着白皙的肌肤分外显眼。 立马取来伤药热水,她跪坐在卫辛万背后一声不吭的处理伤口。 卫辛万神情萎靡,翘起的鼻尖红成了个球,睫毛也湿哒哒的,嘴巴一抽一抽,半天没发出一个音节来。 张雅悦一句话也不问,甚至没试图抬头从斜对面的镜子里去看他的神情,手指在伤口上灵巧的翻覆。 卫辛万头朝下趴在床上的时候,迷迷糊糊的想,这真是他最记忆深刻的一个生辰了。 绕出屏风,张雅悦脸上是一片冷然之色。皇帝遇害,最有可能下手的就是风闻想要上位的摄政王手笔。可朝中势力盘根错节,难保不是有人嫁祸栽赃,或者另谋主上。而她现在的主子,到底是有 真心依附的呢。 半晌她拿起青瓷盘里锋利雪亮的水果刀,往自己手背上划了一道。 雪白的手掌覆在伤口上,有殷红的血从指缝里流出。 她细细的擦拭了刀锋,快步走出了卫辛万的寝宫,朗声道:“来人,我受伤了,给我取些伤药来。” 千禧宫内,烦躁着的王太后在室内踱来踱去。 日头照在她清丽的面容上,雕刻出一道道温婉的皱纹。等到她饮下杯中最后一口凉茶,房门口才传来什么人的脚步声。 来人脚步轻巧,步幅控制得当,听起来极快极稳。 终于,门被打开,一个穿着侍卫制衣的男子快速转身进门。 他先是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揉了揉太阳穴,青黑的眼圈随着他抬头的动作显出来。 “太后。” 赫连蓁眼底放射出激动兴奋的神采,她仰着头去看那名男子:“宁苇,你来了。” 你来了,带来我想要的东西了吗? 她不着急去探看赫连弈袖囊,动作间脸上已是一片平和的笑意。 “呵。” 赫连弈脸上的冷峻被自己一声笑打破,他嘴角勾起,看上去神情愉悦:“姑姑。” 赫连蓁点头,又是一笑,神色欣慰,转身请他入座。 赫连弈自顾自摇了摇头,走到桌前,从看似平整的衣袖里拿出一个灰扑扑的布包。 “您要看看吗。” 赫连蓁上前,面容敛在低头制造的暗影里。 展开其貌不扬的布包,里面赫然是一道明黄的绢布。绢布两头包着木轴,明黄艳红深青的丝线在露出的布料上勾勒出龙头的图案。 圣旨。 千万百姓自从摄政王临朝就没有见过的东西。 没有打开它,赫连蓁复又用灰布把它包起来。 “姑姑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赫连弈居高临下的看向赫连蓁。 “不管什么,都是他生前布置下的,只会对付那些有异心的该死之人。你难道怀疑他会戕害你我,戕害百姓?” 赫连蓁言语凌厉,语调却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无害,“相信我,不会拿它做什么你不愿意见到的事情。你知道吗?” “侄儿不敢。”他近乎温柔而深情的看向那个布包:“姑姑要做什么,侄儿从来没有不听从的。” 至于所谓的该死之人,他无心去想,不必去想。 大风将起,起落无常。 母子二人,一人哼哼唧唧腰酸背痛,一人素布棉衣,如获至宝。 此时还有忠仆二人,交头接耳。 “真走?” “真走,劝不住哇。” 摄政王府内,不知道什么时候赶来的冯公公和刘管事在卫彦的卧房外嘀嘀咕咕。 “年关可都是忙不过来的时候,听说王爷要出去干什么了吗?” “没有。只说要带着何公子一起去赶明儿就出发。” “今早上王爷突然叫了几位大人来府议事,就是忙着尽早出发呢。” 房门被吱呀一声打开,却不是卫彦的屋子,而是隔壁的何浣尘出来了。 “冯公公早,管事早。” “何公子起了?我这就唤几个勤快的过来。什么时候了也不知道过来伺候。” 刘管事一走,只剩两人在这一小方天地。 冯公公行了个礼:“公子勤勤恳恳,陪伴王爷左右,有什么不到之处,或是王爷脾气上来了,千万顺着他些。老奴这里给您赔不是了。” “您言重了。” “公子就要出行,有什么想要带着的东西,尽管跟老奴提将,不要懒怠麻烦。这出门在外,万事难以周全。” 何浣尘难得沉默。 冯公公奇道:“莫非王爷没跟公子提过这件事?” 他早早醒来,听到王爷要带他出门才露面的。 “王爷怕是忙忘了。这也是下人们的不是,给主子准备东西都这么不上心。要是明日就走,月前就该收拾好了,如今却还没个动静。” “公公辛苦。” 他见冯公公进卫彦的屋子收拾,转身也进了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踏步云泥,呆子戏书生》正文 重逢故地 质问?委屈?不情不愿? 卫彦往回走的时候在思考何浣尘在知道要跟她出去后会有什么反应。 可是她之所以到点了还不跟人说要出门,还不是怕他不愿意,才决定先斩后奏舟到桥头? 到了饭厅,膳食已经备好,她刚坐下,帘子后就冒出来一个人。 他端着一碗香气浓郁的汤,衣摆安分,语气平静:“出了城,王爷就喝不到了。” 卫彦大悚。 “你怎么过来了?怎么还不去睡?” 现在去睡等你明天早上把我卷在被窝里运上马车吗? 说完她佯怒道:“你也太不会照顾自己了,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 还颇有气势的用指节敲了两下桌子。何浣尘看她一眼:“王爷不高兴呢,还是……心亏?” 大胆,什么人敢跟本王这么说话!内心咆哮不止的她摸了摸鼻子:“明早就走,你还是回去多休息一会儿吧。” 看这个样子绝对是故意瞒着他了。 何浣尘皱了皱眉,润玉似的两双手缩回袖子里,偏过头不去看她,表示自己很郁闷。 卫彦心里也不舒服呀,放下筷子赶紧去哄。 “我们俩个不才讲和?你好不容易同意了,本王也不好这么快再惹你不快吧?” 要知道让一个生性骄傲家世好才学高长的也不差的男人接受一个传闻中生性残暴妄图夺权大字不识长的更是残暴的……男子这件事,有多么难!她才刚把人弄到手,带人离家远走疑似私奔的事儿还是压一压再说。 结果一压压到现在……真真是意料之外的,所以也不是她的问题哦? “浣尘哪里敢不平呢。”何浣尘微笑着把筷子递给她,盛上一碗小山似的米饭,上面覆盖着两块颜色雪白通体柔腻娇羞无比的……肥肉。 你分明就在不高兴—本王不要吃肥肉嘤嘤。 何浣尘再次皱眉,一双清凌凌的眼睛里满是离家远走的不舍和惆怅,看得卫彦心里一阵难受心虚。你赢了……卫彦默默端起饭碗。 用过饭,两人一起往房间走,路上,喝了点小酒的卫彦挨挨蹭蹭再次成功牵到何浣尘的手,前前后后晃了半天,搂着人家的脖子又啃上一口。好不大胆。 大胆如斯无耻如斯的卫彦没得到回应,面前的人除了红了红脸连看她的意思都没有。绝不承认自己做错了的她收肥爪,走在前头,声音古井无波:“既然现在还不下能睡,我带你出去走走?” 何浣尘不明白她什么意思,直觉不好。收了性子才几个月,昨天晚上还情真意切一副非君不可的样子,这么晚了莫不又是要去夜间经营的欢场花楼?他心下疑惑,又觉得这种时候发生这样的事是极其不可思议的。 点了点头,他身子挺得更直,觉得就算如此他跟着至少还能少闹出点事。 卫彦瞬间傲娇了。瞧,甩脸色给谁看呢,想放风想很久了吧? 他们走过景安城大街小巷,路过勾栏花街的时候何浣尘停顿了一下,卫彦暗地飞一个白眼。路过国子监的小门时,卫彦停顿了一下,何浣尘心中纳罕更深。 怀揣着两种心思各自疑问的两人终于停了下来。 面前是一堵墙。那墙多年未曾修缮,老旧低矮,墙角挤挤挨挨着几层苔藓。年老的红瓦褪了颜色,灰沉沉的没有生气。不过这些在暗夜中都只有一个黑色的轮廓罢了。何浣尘呆了一呆,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这是哪里。 卫彦后退几步,飞身而上,轻巧巧蹲在墙头,向下伸出手。 “上来。” 何浣尘犹豫一秒,摸了摸墙上的光滑的苔藓,认命的把手递了上去。 卫彦低笑一声:“本王扶你,还敢不乐意。” 料想那人脸上又是一副懊恼之色,卫彦也就不去逗他,打量着眼前景色。 安静的宅院里,假山石亭错落,连同构架大气的房舍打量黑暗中的来客。空气中隐隐有山茶香气,脚底下只有浅浅的月光能引路。 不远处簇拥着低落的灯火,想必那里就是主人家的住处。 卫彦知道看不见何浣尘的表情,但还是回头给了他一个稍加安抚的眼神,想了想他也看不清她的样子,又点了点头,示意他跟着她走。 然而走了几步,何浣尘却没有跟上来,卫彦也不说话,静静在原地等着他。 也许是不知道这次出门自己命运几何,是否凶险;也许是多年思念终于澎湃而来—在这故时的住处,在熟悉的山茶花香中,在想象得到的不远处的言语声中,在他抱着最复杂感情的摄政王面前,他妥协了。 “王爷,我们走吧。” 卫彦捏了捏他的手指,微笑道:“放心,我们就在屋顶上看一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踏步云泥,呆子戏书生》正文 别前话别 景安,何府。 何府显然没有任何防贼防盗防摄政王的的布置,前来做贼做盗的卫彦带着她的手下小贼一号何浣尘顺利无比的揭开何家瓦,窥得何家人。 这是一间卧室,卧室里两个老人一坐一站,坐着的显然是这家人的大老爷,他身后同样年近半百的妇人正细心的为他捏肩。 “老爷,明日,当真要去宫中?” “说定了。到时候我和元家那个点了探花的后生一起。吾皇又不是吃人的猛兽,不用担心。” “叫少嘉,元少嘉。说起来,那个孩子跟尘尘差不多大……没想到都到了揭榜做官的年纪了。” 何夫人面上一片追索之情,眼角却捎向何老爷子。 果然听见何靳“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何夫人没他那么大气性。皇帝生辰那天她听了下人添油加醋说道了何浣尘和摄政王在宴席上如何如何亲密,拿剪刀绞了几件衣裳也就缓过劲来了。可她家老爷呢?嘴上不说,一天一夜没给人好脸色看,气得连饭都没吃两口。 “尘尘他是受人所迫。您也知道他的性子,这种事最好大事化了,把过错全揽在自己身上。当年若不是他,只因为景安东郊那些房子,就要死多少人……” 何夫人神情悲戚愤慨,第一万次使劲捶向了床面。 何丞相出手按住她的手背,摇摇头:“此事休提。皇上终究是要执政的,到时候那名不正言不顺的小儿,定为天下之愤所灭!” 卫彦默默盖上了瓦片。 唉,伯父伯母看上去不是很喜欢她。 何浣尘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末了扶着膝盖坐在了屋顶上,还时不时用手抚摸手下的瓦片,简直魔怔了。 此时距天亮还早,卫彦索性从腰上摸出酒囊,递了过去,然后直接躺在瓦片上看星星看月亮。 知道何浣尘现在可能不想离她太近,说不定还想神威大发把她从屋顶上掀下去,她躺的离何浣尘远了一点。美名其曰距离产生美。 难得何浣尘没有嫌弃别人用过的东西,一口口喝的欢快。 月上中天,花树影斜。就在卫彦在意淫“恶霸王扑到醉美人”的时候,清凉的男音冲掉她最后一丝遐想。 “我真讨厌您,真的,非常讨厌您。” 有什么比刚刚表白说“我喜欢你”然后在第二天晚上被亲口告知对方很讨厌你更悲催的事情了。 咬了咬牙,她忍了。 谁知施暴者继续发出第二轮打击:“但是我总要笑着呆在您身边,凡是为您考虑周到,不敢有丝毫疏漏。”他举起酒囊,喉结在银白的月光下滚过优美诱惑的弧度。 他的侧脸线条流畅,挑起的眼角带着逸兴遄飞的韵味:“总觉得这样的自己,很恶心。” 可是你何曾真正为我考虑周到过?对待公事,对卫辛万张雅悦,甚至是院子里的一盆花,至少你是不违心的真真切切关照过的。 “可是现在能收留我的,却只有您,只有摄政王府了。”他自嘲一笑,又转过头看向卫彦,认认真真地说:“何大人刚才出口无忌,王爷您能不记恨他吗?” 你连口不择言都不舍得用,却能忍着恶心求我不记恨你的父亲,我又怎么能不答应你。 她不是个大度的人,却不想自己在别人眼里是这么小气,这么不辨是非。 她不打算让他继续把话说下去。 把自己穿着的稍厚的外袍裹在他身上,系好衣带,卫彦搂着他的腰落到平地,一前一后回往王府。 隔壁的烛火亮起又被熄灭,何浣尘久久握着手中的酒囊发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踏步云泥,呆子戏书生》正文 红粉佳人 晨起动征铎,客行悲故乡。抬头望车顶,卫彦思故乡。 这个思乡,自然不是“隔一丈如天涯海角”的思念摄政王府了。她想念的是机器的轰鸣,是工业汽油的味道,是旅游大巴舒软的座椅和随手够得到的薯片方便面。 她还想念灯红酒绿中放纵潇洒的男男女女,每一夜至少能在酒精和荷尔蒙的催化下无限接近心中的激情。 趴在偌大车厢的特制桌子上批改公文的卫彦如是想。 手里握着人称“千古第一”的毛笔,用着无数文人墨客苦求欣羡的御供墨汁,卫彦只觉得手可酸可酸了。 那只可酸可酸的手伸手揪过陪驾侍卫周泉的后领,暴力的把人揪进了车厢……的地板。 “……坐吧。” “是,王爷。” 车厢里只有一排座位,另一边被卫彦令人改造成从车壁伸出来拥有一个夹层的的桌面,夹层里此刻满是文件和装点心的小碟子。 卫彦挑了几盘卖相还好的放在桌面上,示意周泉可以吃。 周泉挪了挪沾着座位的三分之一屁股,道:“谢王爷。” 他拿起一块绿豆糕小心翼翼搁在手里,吃的比卫彦……哦不,比女人还文雅。 卫彦扫了扫自己同周泉堪称车厢尾到车箱头的距离,示意他靠近些。 周泉吓得一哆嗦,绿豆糕不负众望的掉在地上。他赶紧用手去捡,还没直起身子来,身前就多了一个人,的背部。 卫彦,卫大王爷。背对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肩头:“给我捏捏。” 祖宗,他只给他年过半百肌肉僵硬痛觉半失的老爹捏过肩!这一手下去,摄政王会不会转过头来把他一掌拍飞? “王爷,何公子在后面的车上,我去帮您把他叫过来?” 卫彦一把拍在周泉肩上,制止了他出去找人的动作。在周泉尴尬的神情中,她伸出了另一只手,搭在周泉的另一边肩上,使劲揉了揉:“就这个力道。” 周泉欲哭无泪。 南行的车队走得很快。他们一行只有二十人。伙计家仆五人,侍卫十三,卫彦何浣尘两人。车三辆,两辆人,一辆货,可以说是非常精简了。 可能也正是因为精简,他们一路上没遇到不要命前来刺杀的壮士侠女。这让卫彦深感欣慰,没事就拿着用秃了的毛笔往过路的草丛里一丢,再叫冤大头周泉去把笔捡回来。美名其曰不可留下踪迹好叫人查探了去。 这天她扔出毛笔,完成任务的周泉脸上除了连日被戏耍的悲愤,还多了一丢丢古怪。 卫彦从茶杯里挑眉看他:“怎么,脱裤子的时候给老王看到了?” 老王是他们的侍卫长,最近正跟某侍卫周传绯闻。周泉默默把毛笔放在桌子上,自此痛恨深恨大恨一切断袖,并坚持不懈的用很多年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第二天,卫彦丢毛笔之前,在毛笔上宛如作画般撒上几撮香粉,让仅剩的几根毛里里外外都沾满。第三天第四天亦是如此。 那香粉味道古怪,颜色鲜红,周泉每每捡回来的时候手上总不免起红色的小疙瘩,又痒又痛,并随着摄政王扔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多有蔓延手臂的趋势,周侍卫的恐惧心理也与日俱增。 终于,第七天的时候周泉控制不住自己,简直是大不敬的两掌握住了卫彦的手腕。 “王爷,此笔形状如水滴,毛发完全根根分明,从里到外也是很饱满充实,模样甚是可喜呀。” 换句话说,王爷,这支笔您还没用呢,咱能不扔了吗。 这时恰好何浣尘从车上下来透气,透过掀起的天青色车帘恰好可以看到周泉捧着卫彦手腕跪坐在地深情款款的样子。他“唰”地降下嘴角的弧度,头一转进了车厢,把车帘严严实实的放了下来,一丝光都不肯露。 周泉欲哭无泪。 卫彦放下举着毛笔的手,若有所思,手指无意识在那些香粉上蹭了两下。 周泉眼睛都亮了,那叫一个神清气爽,大地回春。 回过神来的卫彦把泛红的沾着不明粉末的手指往周泉黝黑俊俏的脸上一擦,留下此人风中凌乱。 这天他们终于打算找个客栈歇脚,顺便补充干粮蔬果。 为了不引人注意,侍卫们三三两两上楼,各自要了房间。 伙计安顿马车的安顿马车,忙着采购的采购,剩下卫彦和何浣尘一前一后出现在柜台。 “掌柜的,一间房。”说话的是卫彦。 掌柜的瞧了瞧卫彦身后:“敢问客官,是要同这位公子一起,要一间大房吗?” 何浣尘顿了顿脚步,低头不去看卫彦。他觉得如果他看过去的话就不是被定罪为“敷衍王爷”而是“不愿意伺候王爷”了。 “您二位不是弟兄?两人要一间大床房,比一人一间要便宜得多咧。” 难得遇到这么实诚的掌柜,难得遇见一个眼神不好到如斯程度的掌柜,卫彦银锭子一放:“要一间大床房。” 何浣尘微微叹了口气,像是终于放心下来。 然后他又听到向来财大气粗的摄政王说:“要一间大床房,然后给我身后这位小兄弟要一间小的。哦,不要隔壁的,离我那间越远越好。” 他感觉喉咙里有一口气提不上来。 有完没完?不要考验我们那点所谓的感情基础了好吗? 大床房布置在三楼,何浣尘和其他人都被安顿在二楼。 晚上,洗漱完毕的众人秉承着将匮乏娱乐精神的传统继承下去的信念,磨牙的磨牙,打鼾的打鼾。 三楼靠街的某间房里,卫彦盘腿,就着微弱的烛火打坐。 烛火微微,月光斜斜,她靠着床沿而坐,脚上的靴子都没有脱掉。这副模样不像睡前修行,更像是夜半约客。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更夫打更,一声比一声更近。万籁俱静的夜晚,作为唯一光源的烛火此刻颤颤巍巍。室内情形模糊的更加厉害,但卫彦还是感觉到除此之外的东西混了进来。 那是一缕烟,或者一滩散发着古怪味道的不明液体,缠绕不休,黏黏腻腻。 卫彦晃了晃身体,头一歪倚在床头。 有轻巧的脚步声,有重新被点起的蜡烛,有人在靠近她。 来人竭力减小动作幅度,力求不发出任何引人注意的声音,但这对于武功还算不差自幼听觉灵敏的摄政王,或者对任何一个有武功的人来说,是致命的破绽。 是的,来人没有武功。 她听见布料摩擦的声音,听见包袱里的瓶瓶罐罐被一一拿出摆放在桌子上的声音,她好奇的睁开了眼。 一个穿着淡黄士子长衫的青年人。一个拿背部对着她至今还没有察觉到危险的人。 “现银在你右手边的蓝包里,还有一些零碎的金银物件我放在那只木盒里。”看着他笨手笨脚的样子,卫彦忍不住开口提醒道:“你被人骗了,迷香发潮,都失效了。” 她走上前抓住惊骇欲逃的小贼手腕,“钱可不能全给你,我还要吃喝养人呢。” 这一抓不要紧,手下凹凸不平泛红发热的肌肤瞬间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正是跟周泉所起的那种红疙瘩,只不过这人没有好好处理,有的流了脓结了痂,一层一层,甚是可怖。青年脸上颈上都有较轻微的症状,泛着红,结一层小疙瘩。 啧啧啧,这就是传说中的红粉佳人吗。 于此同时,屋顶传来一声轻笑,在温软的夜色中如昙花香悠悠袭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踏步云泥,呆子戏书生》正文 美人投怀 印象中的美人是什么样子的? 是依红偎翠分花挽柳,乌发如云,香粉呢喃间长袖风流。是素手举杯醉卧君怀,两腮着红,玉器琳琅里声如珠玉。是长身玉立叶落肩头,眉间藏愁,长夜灯火下绕指墨香。 譬如赫连弈,譬如安以轩,譬如何浣尘。 卫彦自认自己长得一般,大概上上辈子修了一世的才有这样的福气。 而所谓祸福相依,自古如此。 此时,暗夜,幽火,泛着淡淡迷香烟气和老旧木材沉香的房间里,宽可藏身的房梁窜出一团人影。 黑衣裹身,露出他劲瘦的腰,削薄的肩,修长的腿,莹白的指尖。 夜半三更,美人投怀。 几支薄而利的刀片裹挟着厉风向卫彦袭来,飞刀薄刃上一层淡蓝的光泽。 她折腰,飞身而起,借助脚上的弹力躲过一波暗器。 然而脚还没着地,她心中警铃突响。 不知什么时候结成的绳索拦成一个规规矩矩的正方形,阴险的等着她把脚伸进去。 卫彦堪堪提起将要落地的脚尖,一个倒立翻滚到窗边。 她没能从三楼跳下去。 窗棂上赫然挂着一张笑嘻嘻的脸。卫彦面无表情,反手一劈,五指探入窗棂,挡住那柄明晃晃悍然下插的大刀。等她再屈身进入房间里时,已经抓过看起来很好欺负的那个青年挡在身前。 杀手的动作果然停了下来。隐约可以听到有人说:“就知道这小子是个累赘,当初救了他纯属给组织找麻烦。” 说话的人从窗外挪着身子进屋来,卫彦赫然发现这是个形如铜钟面如佛陀脚板奇大二百多斤的……胖子。 难为他在房顶倒挂了半个晚上还能坚持的住—果然高手在民间。 地上的绳索早早收了起来,从床底下爬出来个身材像是被门板挤过的人,他五官扁扁挂在长而窄的脑袋上,因为瘦而显得格外长,甚至说是嶙峋的手一上一下的抛着绳索打哈欠。 如此这般,再看中间那位背着手扎着桃花眼慢悠悠擦着飞刀的黑衣美人,顿时让人觉得人生还是美好的。 卫彦笑了。 “你们……几位夜半来访,卫某有失远迎,罪过罪过。若是不嫌弃,我这里还有几份点心,将就着先填填肚子?” 可怜见的,她开始坐在床上的时候就没动静,熬坏了吧。 她推了推桌面上的点心,面上可以说温和慈善了。 “王爷客气。江湖人风餐露宿,三两天不吃东西没什么大问题。”他眨了眨眼睛,“不知道王爷哪一天飘在这人间,能饿几天呢。” “阁下多虑了。”卫彦微微一笑,“几位要吓唬卫某,凭这几个人还是不够的。不过要想要这位小兄弟的解药的话—”她举了举被她卡住脖子的黄衫青年:“答应我一件事可好?” 这群人设计埋伏却不下狠手,手里应该有什么筹码,卫彦不动声色跟他们磨洋工。 至于那个再次从她房梁上“跌落”的黑衣美人,她就选择性遗忘好了。 “王爷带着的那个小公子倒是安稳。”瘦子语气里是说不出的揶揄讥讽的古怪味道,让人说不清谁比谁更龌龊。 卫彦挑了挑眉。 按说她刚才动弹那几下没多大声响,楼下的侍卫不能有所察觉是应该的。可是她把何浣尘安排在重重侍卫包围之间,别说绑架揍人,哪怕一声呻吟都能被发觉,怎么会有危险? 她神思有些不属,那几人打哈欠的打哈欠,走到桌前狂吃点心的吃点心,也浑然不在状态。 好歹还有一个能正常沟通的:“您这么匆忙出门,与其说是逮杀反贼,更像是逃命……在下不能不挂心。”他看上去神色有些凝重,不自觉就勾到了卫彦的目光。 这个人永远是一身的黑,潜行在她的周围,到如今却也没有真正的恶意。他长得不错,气质上不像富贵人家的后代,却总带着高人一等的气势。 冬祭后面的宴席上他陪在赫连弈身边,而赫连弈是把赫连家林家勾结的一系列罪证第一时间提供给了她。现在他说,他不放心她。 卫彦心里有一瞬间的松动。她紧绷的神经一旦松弛下来,勒住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黄衫青年的力度也就小了不少。 就着一刹那,变故初生。 门外传来破空之音,拴紧的门阀被谁用力撞击,发出“咚咚”的声响。一柄雪亮的弯刀,自下而上从卫彦胁下刺来。 她擒住青年的动作因为撞门声一顿,扭过身子望向房门,顺势伸手一挡。 然而那苍白的、无力的虽然手掌一击不中,还是坚决的向她的心口刺去。 她显然没想到一个没有武功的人能有这么大的爆发力和这么快的应变能力。 她没有错,以普通人的手臂不能那么简单的扭出那么刁钻的角度,但黄衫青年仍然忍着骨节“嘎吱”的惨叫飞快动作。不死不休的样子值得人大赞一声,但卫彦此刻只想把人踹回老家。 她跟青年挨得太近,全无防备,一时之间躲闪不开,就要伸出手臂硬接这一刀。 这时,一声极细微的“叮”声把弯刀打偏,刀尖划过她举起的手掌。她转头望向暗器打来的方向,瞬间抬膝把黄衫青年死死摁在地上。那是一支木簪。 被打散的乌发如盛开的妖花,纠缠在凝滞的空气中。 “林家新上任的小鬼性子虽野,却没有恶意,您小心。” 临走之前,黑衣客轻笑着这样嘱咐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踏步云泥,呆子戏书生》正文 桐花梦 一行人来的时候悄无声息,走的时候更是迅捷无比,留下卫彦何浣尘并几个闻声而来的侍卫面面相觑。 卫彦沉下脸,把地上半死不活的黄衫青年拎到门口甩给侍卫,“砰”一声关上房门。 她走到桌边坐下,受伤的手掌上血肉模糊。 何浣尘自觉地翻出绷带伤药,用湿布细细擦洗,露出从中指缝切到腕骨翻卷着皮肉的伤痕。察觉到他的温柔,卫彦心中大为不解。 她空闲的手挽起何浣尘散落的长发,手下露出他认真细致的侧脸。 “你没事?” 他看上去没有被人伤到。 “没有。他们做好埋伏的时候我不在房间里。周泉进去送东西,惊扰了他们。当时我恰好在走廊上,听到了您屋子里的动静。” “唔。”三楼走廊,还是二楼走廊?卫彦没问。 “你练过?我怎么不记得。”说实话她好像也没有多关心人家的空闲时间,可王府是不可能教这些少年时就作为侍人培养的公子习武的。 卫彦问完之后有些后悔,意料之中没有听到回答。 包扎之后,她没事人一样上了床。 何浣尘找到那只帮他打落匕首的木簪,往门口走去。 夜中有冷香。 门口处,何浣尘忽然顿下脚步:“当年……宜欢宫里,王爷当真没有见过吗。” 宜欢宫。 先皇曾为太子。他当太子的年岁颇长。 他的父皇,跟他一样,半辈子只得了一个儿子。与先皇那一朝外戚势大不同,先皇的父亲,是个十成十的痴情种子。 痴情不打紧,只要有一个聪明的,守规矩的小太子,臣子们都不会多说什么,顶多在帝王恩泽不广上做点小文章。 宜欢宫前,梧桐花落得像雨。 端睿皇后领了众位女官,去听说特别灵妙的一间寺庙求佛问道,半路上想起忘了带日夜里抄出来的佛经,匆匆遣身边的一个小宫女去取。 可巧,皇帝让臣子叨扰的烦了,就寻思着自个儿来宜欢宫跟青梅竹马的皇后谈谈心,下下棋。 棋当然没下成,三十多岁难得怀着少年心思的皇帝很不愉快。正忧愁叹气呢,突然一个受了惊黄鹂一般清婉的声音传来:“皇上恕罪,奴婢该死。” 皇帝是个怜香惜玉的人。 那小宫女杏眼微红,眉弯新月,似是为春花逝去清减了的两颊载着道不满的风花雪月。 于是皇帝再度痴起情来。 小小宫女寒门出身,一朝得道,满眼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她骄矜,依附,并无根基,可她年轻。这么一个哭起来梨花带雨,笑起来花枝乱颤的女子,不久竟位列四妃。 然而不幸的是,她前脚被医官诊了有孕,后脚就被送进了冷宫。 好在她生了个女孩,没被孩子出生当天魂归阎罗。 这个女孩的生母不为人所喜,许诺过一生一世的挚爱之人亲手推她万劫不复。那女子疯疯癫癫在冷宫里呜咽了几年,在一个寒灯初上,家家除旧迎新的夜里哭泣着离开。 那时端睿皇后的儿子,也就是先皇在一片歌功颂德,恳请吾皇广纳秀女的嘈杂声中早早监国,用皇帝出征的半年所积累的政绩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那斜挑着的凤目好似在说:我爹都说不要生了,有我一个还愁天下不安稳? 年少轻狂的先皇没有让臣子失望,他提出了不少可行性较强的议案,很大程度上快速发展了本国的生产力。并在“太子”的权限下最大程度上提高了集权。 臣子满意了,百姓开心了,老皇帝却不高兴了。 这个时候,数年前宜欢宫一个接生的嬷嬷突然蹦跶出来说,皇上呀,当年宜欢宫那个梧桐花一样的女子您还记得吗?她被人所逼,一条麻绳在冷宫里把自己吊死啦! 当年位列四妃的女子是不是自己上吊死的老皇帝不知道,但查着查着他突然发现,眼前这个旧爱生的孩子,怎么越看越像个男孩? 一石激起千层浪。宫中彻查,宫外抄家,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但不管怎样,这下子老皇帝总算有了两个儿子。老皇帝很开怀。 先皇很大度,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兄弟很友好,两兄弟一起上学一起玩耍,明里暗里也有较量,叫老皇帝欢快的度过了晚年,临死之前大笔一挥宣布做了几十年太子的先皇终于可以走马上任了。 在那段梧桐花一样张扬美好的日子里,那个从公主变成皇子的人,就是后来的的祁扬王,如今的摄政王学着礼法,习得武学,享受着父皇庇佑,亲兄关爱的至尊生活。 犹记漫天桐花,还是太子的先皇邀来知己,在端睿皇后的尽心招待下,谈天说地,旷论古今。 兴头上,太子妃家里的一个小弟戏弄起整天跟着表兄在国子监端端正正听夫子教诲,简直要跟书桌毛笔粘在一起的何家小少爷。他问道:“小不点,你知道剑有几道刃,马驹有多高吗?” 何小公子鼓起了包子脸。 这时有人使眼色叫小太监去宜欢宫哪个藏人的角落把那个想抢他大哥皇位的小贱人叫出来,一起看热闹。嘿,听说那个小滑头让宜欢宫里德高望重的几个公公吃了苦头,溜出来教训一下也好。 这时何浣尘接过木剑,深吸了几口气,绷直了他瘦弱的手脚。 破空声“唰唰”作响,斩落一簇又一簇的桐花,年幼的小皇子也出现了。 舀完水的小皇子慢慢放下撸起的、被井水打湿的袖子,一双水润的猫眼一样黑亮的眸子看向桐花间谈笑风生,拍掌喝彩的一群少年。 他仰着头,抿着嘴,一声不发。 拿着木剑的少年动作流利畅快,凭着手上的暗劲时不时凭着木剑粗钝的剑锋斩落细小的树枝,引来一叠声的叫好。 有人在太子耳边道:“殿下,皇后娘娘养在宜欢宫里的小皇子站在那边呢。” 太子殿下朝那边看去。 瘦弱,单薄,弱小。但眼神空洞而疯狂。这是先皇对那个孩子的第一印象。 以致多年后,他将要撒手人寰,叫来信任的心腹,在听政殿前香炉里,洒下闻则伤身久可致死的毒,一日日将那人催成暴戾、浮躁、残忍的疯子,然后在某一日功成,同他约见黄泉。 他要带着不喜欢的弟弟上路,留人间富贵尊荣,给他真正的家人。 不管这人是他的儿子,还是他的妻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踏步云泥,呆子戏书生》正文 亲谋面,驭河山 近年来,宫里头出门采购的太监宫女都会早早出门,天刚亮就提着推着抱着东西往回走,以防在街上遇着些索命阎王。 这一天宫门同以往一样早早开启,一个鬓发灰白佝偻着腰的太监身后跟着一个身形挺拔高挑的女子向宫门走去。 他们走过重重的朱漆大门,走过初醒的坊市,走过一扇宽大的重臣宅子大门。这座府邸上书“何府”二字。两人七拐八拐来到一扇小门前不轻不重敲了几下,门里头探出一个左看右看的脑袋。他确认周边没人后跟着,又认真打量起来眼前二人。 佝偻着腰的太监一言不发,低着脑袋,那宫女却像是被冒犯了一样不悦的皱起眉毛。门里的人张着嘴惊诧了一下,旋即恭恭敬敬把人带了进去。 二人还没进屋,门口就迎出来一个苍老的身影。 他精神很足,但脸色憔悴,应该是既兴奋又紧张的度过了一夜。几人方进了屋,那老者就“噗通”一声跪下,声音颤抖着说:“罪臣何靳,参见太后娘娘。” 跟在他身后的几个仆人立即跟着跪下,一片请安声中带着掩藏不住的呜咽。 赫连蓁眼圈一红,赶紧示意身后的公公去扶。她也哽咽道:“爱卿请起。” 何靳心中咯噔一声,激动中却也没寻出个缘由,更没察觉到那句“爱卿”有什么不对。他刚行了大礼,甫一抬头,心中又是大震。 这上前扶他的,竟是摄政王身边的冯公公!他心中骇浪不息,恍惚想到眼前将是血流漂杵断头台,又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三人入座,先是一番缅怀旧恩,然后哀叹万民受苦,痛斥摄政王残暴无道,最后交流了下救万民于水火的步骤,仔细斟酌着点清朝中可以结成同盟的伙伴,又哀哀戚戚豪言壮志了一番,到天黑才散去。 临走前形容清减的赫连太后遥望景安的红霞晚天,眼中莹莹:“无道之人必将为业火所焚,大梁的家国,定千秋正统。” 这句话让之后让很多人放了心。 摄政王若没了,太后娘家赫连一族也表态拥护皇帝,这山河还是姓卫的。 时光悄无缝隙,像沉沉的云暗暗的天一寸寸压过来,碾磨你我的故事,抛在流动的风声里。 彼时摄政王一行人在淅川一家客栈里安顿了下来,车马人都带着掩饰不住的疲倦。 卫彦近几天来食欲不佳,勉强保持着早上一碗粥晚上一碗汤的成绩,为此随行的侍卫都很忧愁。前几年景安城里盛传摄政王练得绝世阴功,每次进阶的时候都不食人间烟火,只对活人的血肉感兴趣。 所以他们不得不防,不能不防。 周泉应各位兄弟的请求—实际上是十二轮猜拳惨败被逼无奈的,端着三菜一汤和一碗粒粒分明莹莹泛碧的粳米饭朝卫彦的房间走去,末了手还没碰上门,脚底一抹,溜了。 他举着托盘,颤抖着蜷缩在何浣尘门槛,再次对人生的终极奥义发出了追问。 吃过晚饭在自家隔壁房间门口徘徊良久的何浣尘终于忍无可忍,上前,蹲下,拍了拍周泉的肩。 周泉睁开眼睛,据说那一刻他眼前的何浣尘就是一个金光闪闪的大罗神仙下凡。 “何公子救我!”说罢他又撸起袖管,又指了指自己的脸颊,哭诉道:“王爷对我用药,弄得我又痒又疼的……” 实际上他前几天起的红疙瘩已经好的差不多,那片红还是他自己可劲搓出来的,但自知运气不好人品不好的他是绝不肯把自己鲜嫩嫩软乎乎的肉往血盆大口里送的。 何浣尘听了他说的话,又被难缠的抓住袍角,心里古怪,又很不是滋味,索性端起托盘,头也不回,决定眼不见心不烦。 离了小麻烦,何浣尘觉得大麻烦一定稳当当坐在屋子里等他来找。然而他进了屋,四下环顾了几圈,又喊了两声,却迟迟不见有人出来。 心头火一起,又决定索性不管的他将将转身,突然听到紧闭的床帐后面传来嘤咛一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踏步云泥,呆子戏书生》正文 心如跑马 那声音柔软,尾音带着几分沙哑的湿意,疼痛挣扎的湿意。 关键的是,那是个女子的声音。 如果卫彦能看到的话,一定会觉得何浣尘此刻的表情十分的可爱。向来温柔无害,遇事三分微笑七分淡然,最讨厌暴露声色的何公子,瞪圆了眼睛。 他先是惊愕,然后愤怒,并最终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 他不能欺骗自己的耳朵。他可以肯定自己在这间房里,在摄政王的床上,他听到了女子的声音。 很快他狼狈的跑出了门。进到自己的房间里,他用背抵在门上。他一定连心底都在颤抖,以至于额角沁出了了冷汗而浑然不自知。 目送他进门,又眼看着他逃一样跑回去的周泉眼神惊悚,连忙也跑的没影。至于摄政王可能出了事这个可能,他打心底里没起过。 现在有什么比发现摄政王其实中意女人这件事更令他震惊的了?何浣尘不知道,脑子里一会儿是山茶花香的屋子里有人居高临下的对他说喜欢,一会儿是寒冷的屋顶上递过来一壶烈酒的那双修长沉稳的手,一会儿又是蜡烛幽晃的书房里那人披衣看折,转头时温润细致冷静的陈述他“分天下兵权”想法……这么些日子的和平共处,最终在他脑海里炸出一声嘤咛,魔音般萦绕不去。 他抑制不住的愤怒,无可奈何的惶恐,自怨自艾的无措。 他自认从未希求过什么过分的东西,他所能做的一切,都只是力所能及,他不应该试图在他人的脑袋里加诸自己的想法……他在责备自己,并把自己的防备和警惕加深加厚。 何浣尘少年时被强行拘在摄政王府,尔来五年有余。最初他是作为玩伴,陪读,祁扬王学习的榜样。他可以随时回家共享与家人的天伦之乐。后来,他为起义军的处理方法不当抗议,为任丘受灾再度站出来,天真的以为自己还有话语权。 然而无果。他怨恨的,迷茫的,在摄政王的书房前跪了一天一夜。那是一场无比舒惬的好觉,醒来后景安东郊的工程停止,他成了莺莺燕燕的后院一份子。 这不是他的功劳,不过是镜花水月无凭无据的一场巧合,他甚至什么都没有做。满身才华,自此长埋。轻狂年少里的故事从来无怨无悔,他只是指望着有一天能在家中承欢膝下,指望有一天同千万学子指点江山,指望着得见大梁繁荣背后自己所添的一砖一瓦。 然而是令他纠结的人给了他这个机会。 他可以将五年发奋的成果一一检验,认识并弥补自己的短浅。 卫彦的许多奇思妙想,甚至不应该有的想法是他的意外收获。比如新式水车、刀械。比如另辟蹊径的田税,分权的构想。最意外的,是那人难得的温柔,令他防备的、警惕的心打开一条通透天光的缝隙。 其实这不是悲剧,这不是天性难违天命如此不可违抗,只不过两人矫情的不信任。 何浣尘抱着脑袋在地面上跪下,似乎和着夜风呜咽了几声,可是他到底没有抬头,所以这想法难以被证实。卫彦屋子里是一片幽暗之色。桌上的饭菜迅速地冷了,整个房间里寂静无色。无声地夜色里,卫彦在梦境中挣扎。 她身体不适,早早拉了帘子安歇,不想被人打扰。但睡梦中她还是能感觉得到粘腻,阵冷阵热,以至于进入了难以捉摸的复杂梦境里。 梦境里,她拥抱从天际倒泻而下的瀑布,步行在绵延的沙漠脊线上,最终跳下深黑不见底的悬崖,在灵魂的逆旅里,穿上长筒的靴,束紧藏青的腰带,绾好长到腰际的发,一步步登高台,敬神香,听山呼千岁,转目血流漂杵。 我是谁? 是冷潮宫殿里啼哭不止的婴儿?是宜欢宫里让人使唤着舀水浇花的落魄皇子?是松香院里在先生眼皮底子下打瞌睡的无聊顽童? 是听政殿上杖杀老臣执意坑杀数千起义百姓的残暴王爷?是华美王府里肆意虐打清秀男子的无良主上?皇子怎么变成了公主,公主又怎么成了皇子? 听政殿群臣在侧,满宫的侍卫森然罗列,身边心腹四周警觉,堂堂王爷,如何一声不响的被人所杀,事后更是线索全无? 令人晕眩的灰白里,她觉得自己终于抓住了什么。两张相似的脸在她眼前飘着转着。 那嘴角讥笑的弧度,那转目抬眸间的浑不在意,吓得沉睡中的她浑身颤抖。 两张脸慢慢靠近,并最终重叠,一会儿带着男子的冷硬,一会儿是女子的温和。如斯诡异,如斯荒唐。 “啊……” 一夜翻覆,终于她惊坐而起,强迫自己回忆起属于摄政王的年少。她许久的瞪视黑暗,意图寻找失落的真相。 万分之一的侥幸被否定—她还是确定了这个坑爹的前身的的确确囚禁了皇帝侄子,禁足了太后,诱拐强逼了上百男子入了自家后院,无任何逼迫的下令坑杀起义军,亲自划拨赈灾官银修缮宫殿。 这简直是作死的的节奏。她使劲掐了下大腿,又试图拼凑起先帝还活着,前身还住在皇宫中的日子。然而无论她怎么努力,宜欢宫里的事,松香院里的事,她记不清。 或者说这段记忆根本就不完整。叹了口气,掀开密不透风的床帐,卫彦抬眼,竟发现窗外已经剥白了天色。揉揉眼睛,伸了伸酸痛的腰,她换上一身白兮兮的衣裳。 桌子上有凉掉的饭菜,她看了一眼没大在意,径直出门。 如往常一样的是,她胃口依旧不大,一双筷子在粥碗里搅了几圈,发现连粥都喝不下去了。卫彦面无表情,心中却是大叹,原来传说中铁铸皮肉,杀人阎罗的摄政王,也会发烧发热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踏步云泥,呆子戏书生》正文 第四十三章 林小凌先生的上位史 卫彦揉了揉发痒的鼻子,没大在意。 昨夜是数日奔波后难得的安稳休憩,卫彦来到客栈照顾马匹的棚子里,惊讶地发现周泉已经在棚子里了。 凑近了些,卫彦辨别出他自言自语道:“团子,这么多天真是辛苦你拉,咱领你去街上逛逛好不好……淅川的姑娘水灵着呢,一定会喜欢你的。”周泉小同志显然把眼前这匹比成年人要高大、健壮得多的雄性马匹错认成了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的卖萌猫咪。 卫彦凑到马前头去,摸了摸它的脖子。 周泉显然吓了一跳:“呃……王爷早。”马匹察觉到主人的不安,躁动的甩着尾巴从鼻子喷气。卫彦眯了眯眼,抬手在马身上狠狠来了一巴掌。 马主子精神一振心中泪流,连忙上前安抚。卫彦把拳头凑到嘴边咳了几声,声音有些沙哑道:“你骑马,带我去城西一趟。” 城西错落几农家,房屋大多低矮破败。窄窄的道路纵横,矫健的马身上一白衣少年一青衣男子共骑飞过。白衣少年身形修长,衣摆随风飘起,凑近松松绾着的如墨黑发。好美人。 青衣男子腰身有力,臂上发劲,在小路上也是狂放的速度。好男子。 两人的腰身都被过路的风勾勒出来,可以发现后面的白衣少年紧紧贴在前面的青衣男子身上,脸埋的深深,手环的紧紧。好……感情好。 卫彦贴的舒服,觉得这小同志身上热乎乎的可以当个供暖器,无污染零排放,还不收费。 周泉,周泉肌肉绷紧,眼神坚定,自我催眠道:我身后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卫彦满足的蹭了蹭。 在一群低矮的建筑里,可以很明显的发现建在不远处的一座大户人家的宅子。宅子高一些,宽敞一些,门面修的精致一些。正门里边用几根木头建了个露天小楼,上头一个类似“侦察兵”的人举着一个圆筒像这边看过来,等他们真正靠近时就匆匆跑下去,换另一人上来。 卫彦礼貌地递了拜帖。这是林妙家大小姐提供的地址,还有林妙家大小姐亲自指点的见面方式。 “你不要觉得奇怪……总之到时候把你是什么人去干什么统统写下来,开头一个‘您好’末尾一个‘敬礼’,夹在信封里交给门口守着的伙计就行。” 呵,呵呵。 半刻钟后卫彦并小跟班周小同志被带进去了。带路的人一见面就是“您那边天气怎么样”“你最近过得如何”,让卫彦心里小小又激动了一把。敢情这还是个留学回国然后穿过来的倒霉蛋儿? 卫彦被请到偏厅,伙计上了一盘花生米两盘小点心,泡上一壶香茶。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来人一袭锦袍天水之青,腰间一个样子极精致的装饰性佩刀,昂首阔步一笑而来。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卫彦站起作揖一礼。 “幸会,林先生。” 林妙家二哥哥林小凌林先生,是家族里一堆“之乎者也”的才子才女堆里的那撮老鼠屎。不,是他们中的那个武夫。三岁开始舞刀弄枪的他听够了妙家妹妹关于“大马金刀闯江湖”“绿林好汉劫富济贫”天花乱坠的睡前小故事,十二岁那年邪气上来,趁半夜爹娘熟睡偷了自家姐妹一荷包首饰,离家出走浪迹天涯去了。 天涯君不知道哪里可以把首饰变成银子,也不知道一个热馍要一两银子还是三文钱,两手空空的他第二天就给人贩子拐走了。 林家长辈又叹又骂的差人去找,可怜林家故交满天下名声万里传,也只打听到熊孩子往南边去了,就再也没找到任何线索。 天涯君林先生被拐去了青城。据他说是一个貌若天仙倾国倾城的神仙姐姐用自己的聪明才智救下了他(用几记拳头一副泻药),并传授给了他绝世神功。 绝世君林先生二十三岁那年回到家乡,深切的感受到“少小离家老大回”“儿童相见不相识”,破包袱一甩,对着看门的大爷一顿狂吼:我回来了! 彼时林家依旧势大,昔日抱团滚泥巴斗蟋蟀捉蚂蚱的一群小屁孩也长大了,于是家族里一帮文人天天斗嘴皮子笔刀子没完没了。那日林家老太爷蹦出来一拐杖敲晕闹事的后辈,指着灰头土脸的绝世君道:“此子何如也?” 畏于林老爷子的拐杖(……),林小凌同志上位了。 在叔叔伯伯弟兄姐妹眼里,他立场中立,胸无大志,没有脑子,十分之合适。 这就是林小凌先生的上位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踏步云泥,呆子戏书生》正文 第四十四章 疑似断袖 “客人从哪里来?” “中国,山东,阁下?”卫彦微笑道。 阁下一脸惊讶:“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倒还没听过这个地方。”他请卫彦周泉两人坐下,“我就住在淅川呀,这儿就是我的住处。” “……是吗。”这是打算隐藏身份?隐藏个毛线,又不是在做间谍,这里的人知道个中国和美国是不是邻居?更何况她现在扮演的不过是一个侯府跑腿儿。 “家妹年幼,有劳照顾。不知道她最近过的可好?” “我们侯爷包养了林姑娘,自然是不能亏待的。”林一凌一向十分疼爱一母所生的亲妹林妙家,她故意用了个不合适的词语,却发现对面林先生还是没有任何应有的反应。 林一凌奇道:“包养?什么?景安城里的新词儿吗。” 卫彦皱了皱眉,失了再追究这个问题的兴趣。她拿出怀里的信:“我这一趟来,是大小姐特意拖来送信的。” 林一凌摸了摸下巴上蓄起的短短胡茬,砸吧着嘴看完,然后仔仔细细把信折叠起来,脸色严肃道:“我妹说她给摄政王欺负了。” 卫彦嘴角一抽。嗯哼,林大小姐,知道您托了谁送信吗? 林一凌站起来,背着手,指向窗外。透过稀落的民居,可以看到那里有一片葱绿的树林:“我林家人,向来顺应朝廷的意思。士族每年进入景安官场的不能超过三人,士族每年要缴纳的粮食比寻常人家高三倍不止,士家男子只能着白、青、黑三色,士族甚至不能结交三品以上朝中大臣,一经查处全族流放。我们连个庇佑的后台都没有—”他顿了顿,声调很是严厉,面上却仍是一派冷静,“那里安息着我林家数十儿郎。他们拿不动刀枪,自幼过着耕读的寻常日子,没见过景安城里许多显赫,可就因为与摄政王一言不合就被杀害,甚至连祖坟,都入不得!” 卫彦目光静默。 林一凌自嘲的笑了一笑:“难为祖父把林家这个担子交给我,难为族里的稚童仰着头看我—无能之人竟连本家的宅子都不敢住。” “所以您听凭侯爷把大小姐带进了景安?” “是。赫连家和林家有一部分志趣相投的子弟,多年来也成了气候。老太爷也就随他们去了。”说是部分子弟,可是没有长辈的支持他们也做不出什么来。 林一凌偏过头,一边的眉峰激烈的跳了跳,“我还指望赫连家那个混小子,别亏待了我妹妹。谁知道他竟然由着摄政王让她像伶人一样在人前跳舞!” 人皆有苦处。赫连弈兴许是求不得,林一凌就是放不下了。 “摄政王想要重整兵权,眼下需要南省的士族造势。这么说,阁下是不打算帮着忙了?” 卫彦自认接的平静自然,不想林一凌还是察觉到了一丝古怪:“侯爷跟摄政王关系很好?” 气氛有些紧张,卫彦谦卑的鞠了一躬:“利益牵扯罢了。” 林一凌看上去瞬间卸下了防备,随和的像阔别多年的朋友,邀请卫彦周泉两人坐下。 “我离家那些年,曾在青城千鸣山那片有一段奇缘。山上应该是有什么隐士高人,教出来的弟子说的怪做事也怪。其中一个叫我跟着他,成天跟我比划来比划去,几个月里摔摔打打的,没教成什么功夫,却一路把我送到了淅川附近。我饶了路北上,凭那几个月学的东西也过活下来。刚才听你强调,跟他们倒有些相像。” 卫彦道:“千鸣山撞了昌秋的地界,兴许是那边传过来的。至于我说的那些混话,是大小姐闲时教的,我又记得不清,兴许是杂了。” “哦。”他半信半疑的点头道。 “时辰不早,信已送到,在下先走了。” “慢走,拜拜。”卫彦抽了抽嘴角。 林一凌瞧见他利落的滚了,转头斥责站在身边那个先前从小楼上下来报信人,飞毛腿踢着追着打那小厮:“哪里来的白衣美人?那是个男的!还说他们关系好的不正常,哪里不正常,嗯?白让我激动了一把!” 小厮咧着嘴,边跑边哎呦。 卫彦打头,周泉牵着马在后面走,两人脸色都有些凝重。 “你觉得我杀了那些人,杀得不对?”终于卫彦开口道。周泉小同志难得不再沉默:“要真论刚才林先生的道理,那些人确实只是说的不顺您的心。但国法纲纪,前几辈的皇帝早就定下来—‘大族不得造势瞒上’,他林家是士族,更是大族,何况那几个小辈也太闹腾了些。”敢动摄政王嘴里的肉,找死吗不是。 “大多数人不会这样想。太强盛的势力会让所有人忌惮。谁愿意让自己的命捏在别人手里呢?” “他们只要按部就班不就好了,您也不是无道之人。”这话一说完,周泉就觉得自己的舌头打结了。摄政王都不算无道之人,谁算? 卫彦慈祥的摸了摸难得没有说什么反动言论的周侍卫。周侍卫大脑当机,耳根到鼻尖都是红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踏步云泥,呆子戏书生》正文 第四十五章 官老爷们的更年期 张启湘最近很忧愁,很不安,很焦躁,很想找个人诉说他心里难得的苦闷。 他搂着娇美姨娘的手松了,吃山珍海味也吃不出来味儿来了,去茶楼里听说书人唱了一宿摄政王的“丰功伟绩”也回不过神来了。 这天他备好了茶叶,叫来了打手把宅子围起,差使身边伺候了几十年的管家老贾把他的几位好朋友接过来。夏佐坤、俞可平、齐柏和张启湘都是摄政王那一派的人。他们或许不认同甚至反对摄政王的某些做法,但关键时候还是拧成一团乖乖听话的。 知道主心骨摄政王不像前几年那么手下留情,大力整合小皇帝手下的,大家族手下的兵后,他们做事做的都很卖力很开心。 然而这几天,几人心里的不安愈发明显。四处眼线最多的张启湘探听到的消息最多,率先联系了其他人,约定今日在他家小聚。 时辰到,官老爷升堂。 “郎溪苑听风楼大过年的小宴一天多比一天,说是赏雪赋诗,帘子一拉窗子一关,就那高地儿谁知道在谈些什么?”俞可平深深忌惮着这些动不动就挤作一团的官家子弟,要知道他们有爹有后台,有娘有人护,搞不好还有一个听话管用的岳丈大人。他当年也是其中一员,深知这些人的危险性。 齐柏沉迷工图,日渐憔悴,昏睡之间一拍大腿,歪着胡子大骂:“混球!无赖!何靳那个老家伙指使他八百年前的门生抢我手底下的工程!冠冕堂皇那么一通,就嚷嚷着去皇帝面前求公平,谁不知道现在他就呆在皇帝边上!” 生性睚眦必报,做事谨慎和谐的夏佐坤闭上双眼:“你们还算好的。” 其他三人齐齐转头去看他。夏佐坤冷笑一声,蓦的睁开眼睛:“礼部仅剩的那群官儿,天天明里暗里追着我要玉玺来着—谁不知道那东西王爷攥着?” 好家伙,这一不小心就是欺君灭九族的大罪。其他三人一脸同情。 张启湘指了指皇宫的方向:“一天到晚两个夫子陪着,小皇帝勤奋着呢。” 俞可平气恼地一摔茶杯:“王爷还在呢!去封信,让王爷降降他们脑袋里的火气!一个何老头子,还能让景安翻个天不成。” 张启湘摇摇头:“错啦。你们没发现先前立场中立的都在摇摆?前几天户部的刘大人苏大人,自作主张把千禧宫修缮了一番。还有原本听话的,暗地里多少小动作?是有什么高人,耐不住性子了。” 四人齐齐沉默。 片刻齐柏抬头道:“王爷不能不知道这些事。去了信,也是白说。” “王爷不可能不管?难道是看在何家少爷的面子上,哄着呢?” “瞎说。哪有哄着婆娘睡还拆床的。” 俞可平捋了捋胡子,舒展眉头道:“兵。王爷手里兵,还是没少。那批人看上去也没这个打算。我们合力,跟那些相熟的搞到一点兵力,震慑震慑。” 夏佐坤嘲道:“‘太平天下’,哪能滥用兵权?更何况王爷临走前下了死令,不能擅用暴力手段,否则后果自负。” 张启湘想起不久前见到倒霉女儿张雅悦时听到的东西。 “他能干什么?整天捧着四书五经啃呗。闲了就跟侍卫学几套拳法。只是这几天到了晚上不哭了,以前半夜都能听见他叫娘。” “吃什么?还跟以前一样,青菜豆腐馒头,什么好稀奇的!” 张雅悦说的信誓旦旦,可他不太相信。他拿那孩子的母亲试着威慑了一把,没有成效,也只得半信了。 可是眼见一个从前见了他不是拿眼泪泡他就是拿小虎牙呲他的野姑娘,如今成了一个打理诸事得心应手的女官,眉梢眼角都透着一股寒意,他就心里不踏实。 沉思片刻,他终于下定决心道:“不能坐等,事情失控不是你我能承担的。咱们想些法子,首先保证王爷的安全。” 切切喳又是一天,彼时的张启湘做了一个颇有先见之明的决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踏步云泥,呆子戏书生》正文 第四十六章 天涯路远 从西北刮来的风抟紧了干燥、松散的沙土,在大梁朝北部繁华市镇以外一片荒凉之地累出孤凉的一片山地。去那里的路上能看到一小撮一小撮的人家,他们生着笔直的烟,驼着久弯的背,过着一种寂静、凝滞一般的生活。 因着这里的穷苦,纵使群山有着生长密密匝匝的高大松树和灌木、土坡高而陡、四面环山易守难攻这样绝好的地形,都没有成为土匪的窝子。 “您想要将手中事务分散出去,成为大族、权官、皇亲之间的制衡,平复大权独揽在民生发展上的压制,寄希望于先收后放,并不可靠。” “哦?” 马车中,何浣尘卫彦二人并排坐着,因崎岖小路而颠簸不止的马车晃着两人身形,靠近一点,靠远一点。 “何必先收后放?群臣之间,您向来重诺。以权为利,以机相诱,既可笼络人心,行事也方便许多。权官一旦滋生防备反叛之心,后患无穷。” 卫彦掀开车帘,视线投放在高大树木耸成的黑暗中。她看得仔细,仿佛下一刻从里面就能蹿出吃人的猛兽。何浣尘等不到回答,也随着她的目光往外看去。这时,车夫拉开车前的帘子,询问道:“王爷,前面有个岔口。一条山路一条官道,走官道骑马要绕远,时辰上耗费的多一点。走小路近,不过跑不了马,车也得弃。” 于是卫彦命车夫停车,自己先跳了下去,又笑吟吟伸出手去扶何浣尘。 “公子请下车。” 何浣尘毫不客气地推开她的手,不无苦恼的笑着摇了摇头,自己跳了下来。 卫彦也不生气,背着手微笑着环顾周边,向他们找来的一个当地的猎户问道:“这山里,除了猎户山民,还有什么其他人在吗?” “没有了。山里穷,土匪窝子都在南边。那里你们都安安全全过来了,不会有事。” 侍卫打点了些银两,又给他一些山里难见的果蔬丝绵,问道:“近日来有其他外人打这里过的,你都给我们说一说。” 那猎户摇了摇半晌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俺们村里有个二流子,近日里家家户户搜罗了不少高粱酒,瞧见他约莫是送山上去了,倒也没人知道他送给了谁。” 卫彦看看天色,把马车留给家仆伙计,让他们沿着官道走,打算自己带着何浣尘和一众侍卫上了小路。周泉小同志悄悄问身边的一个同僚:“走这条路要走几天?” “三天。要走官道得绕五天的路呢。” “嘿,就为了省两天的脚程在大山里转悠,也不怕给狼叼了去。” “山里没狼,只有野鸡狍子,不伤人的。老实侍卫实诚的答道。 卫彦竖着耳朵,听到这句话,不由得皱了皱眉。看向身边虽然比她高一点比她年长一点的何浣尘。何浣尘回视,看上去理所当然的把自己划拨到了“身强力壮可长征”的那一拨人里。 卫彦抱臂围着他转了两圈,摇了摇头。 “王爷,我没问题。”何浣尘微微张开双臂任她打量,苦笑着说道。 卫彦勾了勾指头把人领到现下没人的马车后头,目光炯炯:“我觉得你最近很不正常。” 他哪里不正常? 像是知道他想要说什么,卫彦又道:“你不穿素色衣裳,开口就是国家大事不然半天不说话,连景安来的信件都敢私自拆开了,还敢说自己正常。” 一个侍卫从旁边晃过,不经意瞥到他们两人鬼鬼祟祟说话,闭着眼睛转头就走。如果不是耳朵不能下手堵住,卫彦觉得他恨不能五识封闭。 她拉着何浣尘往下一蹲。何浣尘身形晃了一下,猝不及防的双脚着了地。 卫彦继续鬼鬼祟祟:“你呢,乘马车从这里出发,五天就能到山群那边最大的一个镇。按理说我们会早到,到时候派人去接你。还有,探子说赫连家的对接人要再要半旬才到,这样你也小心一些知道吗?” 说着卫彦就要起身。何浣尘赶紧拉下他:“王爷。” “嗯?”如果非要形容一下卫彦此刻的样子,那就是满眼亮晶晶了。 “舍不得?” “您小心。” 与其说是感动,此刻卫彦心中更多的是得意。她真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何浣尘最近总是若有若无的疏远她。他依旧恭敬,依旧细心,甚至会在晚间饭后在她桌上备一碗治伤寒的药。要知道,那群没眼色的侍卫家仆只知道在她饭碗里死命的放辣椒。 只不过有一次看到他离开时看那碗药的眼神有一点奇怪?不过好歹知道挽留一下她了。她得意的认为是自己调教有效,是日就要功德圆满了。 “王爷,我这里有一个问题。”何浣尘话锋一转,突然道。 “您觉得我能成为一个合格的臣下吗?” 沉思片刻,卫彦斟酌道:“你做官的时候,办事很有分寸。” “仅仅如此?”哪成想素来善解人意的何浣尘紧咬不放,打破沙锅了。 卫彦紧盯他的眼睛,终于摇摇头:“不。”她站起身,一指周边山峦树木:“大梁的河山你心里记着,大梁王朝的不足之症,你亦清楚。出去办事,应付诸公,虽然不够老练圆滑,太锋芒毕露了些,但行事自有主张,也算少年有为。” “同时你心里真正维护的,从来是卫氏正统的利益,而不是我的。”最后一句话她默念在心里。 马车走远,卫彦望向那杂草掩映的路径,一条宽敞平坦,一条不见去路,恍惚有种分手天涯的错觉,摇着头自嘲一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踏步云泥,呆子戏书生》正文 第四十七章 山中来客 “报告!二哥,一个不到十人的队伍从风山秦庄那里过来了。” 这是座落在群山之中类似山寨一样的地方。还没有搭建成的茅屋露着鲜白的木茬,跺起的树枝枯叶有半人高,蓬松着发出清新干冷的味道。四处可见来来往往的人穿着半新不旧的短打衣裳的住民,有的在劈柴挖灶,有的在提水洗衣,俱都忙碌。 只见刚才过来的那个风风火火的小伙子,操着打着弯儿的北疆方言冲进一间临时搭建的木屋里:“他们不像本地人!” 屋子里正对门一张四角长桌,正上方的座位上一红褐色紧身短衣的男子利落的站起身,听到这句话立马关心的抬起头:“北疆人?” 小伙子喘匀了气,猛摇头道:“不像,像南边来的。” 主位上的男子略一沉思,浓密英挺的眉毛狠狠地皱起来:“怕是来者不善。阿泽,少爷知道这件事吗?” 叫阿泽的少年顿了一顿,才反应过来褐衣男子说的是谁,抬头道:“您说大哥?大哥一听到这个消息就领着兄弟们下去了,说是先去侦察侦察。” 阿泽想,他们一行人在这大山里住的日子久了,住着拄着都搞出来土匪山贼的味道,弄得他只知道“大哥””二哥““弟兄们”,不知道少爷是谁,军命如何了。 瞧见阿泽摸着头发傻笑的憨样,被叫做二哥的男子一阵无奈。他拿起门口竖着插入土地的一柄红缨长枪,脚步声风向大院外走去。 他一圈圈缠紧手臂上的布料,四下转头喊道:“老袁头老周头,叫上兄弟们,拿上家伙,跟我下山。” 老袁头睁开眯着的眼,瘪瘪嘴,放下手中琢磨了半天也不能射出卡在壳里半支箭的木弩,抖了抖满是木屑的灰色长衣。 老周头“噌”一下从刚架好的锅边跳起来,抹了抹一脸的黑灰,用敲锣一样的嗓子喊道:“来哗来哗。”一股弯到月亮上快似千里马的北疆味儿。 二十多人的队伍转眼消失在及膝的常年生灌木丛中,不肯惊动藏在树梢上的半只麻雀。 剩下的男女老少该干啥的干啥,有几个年轻的小伙子几脚踹上迅速灭了地灶冒出的烟。 在大山中行走在窄而模糊的小路上,一行人不由得加快脚步。卫彦他们在这样的小路上走了半日,中间休息了一回,半对半的休息防卫,呈扇形靠在一块巨大的山石背后。 精力旺盛的她叉着腿跳过几块半人高的石头,来到最高的那一块上左右张望了。 三四里路开外,数十只鸟振翅飞起。她目光再转,瞥见前方最浓密的一片树林子,她想那里树木生得如此高大粗壮,真是分外喜人。兴许还有几个猎户布下的兽夹呢。 卫彦从巨石上跳下来,眼神阴险的笑了。 周泉小同志默默抚了抚胸口,本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奉献精神,毅然决然的守在他的岗位上—摄政王的身边。他们的带队队长一脸狐疑地看了看他,心想这毛孩子莫不是心脏有什么病,一路上掏心窝子掏了不知多少回。 天色刚开始变暗,树底下基本已经不见天日了。卫彦举了举手示意停止前进,拿起水囊仰脖灌了几口,又脱下靴子“邦邦”地敲了两下地面,倒出不小心漏进去的沙子。 哎,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像个姑娘了。什么金尊玉贵骄逸奢蛮,什么左拥右抱唯我独尊,离她十万八千里啦。 前世里,她曾经独自一人来到相似的山林中,在遮天的树木底下,在乱石山泉白草的野生气息里,生了许多不切实际长长久久的念头。那个时候她还是一个菜鸟级背包客,兜兜转转在大山里转了三四天才走出去。重见天日的她简直泪流满面,报复似的狂啃许多攻略,并尝试着多次进入深山老林。 真怀念啊。 没来得及吃上一口干巴巴的烤饼,卫彦以最快的速度把人分成三拨去四周布置陷阱。 风山秦庄那个混混不能是捡了钱换酒,然后自己一个人跑去山上喝。但如果有什么人,此前从未尝过这北地农村家家户户都酿的酒,初来乍到有些好奇心的话,还是可以理解的。秦庄百余口人,那混混又要了那么些酒,来的人数目又一定不会少。 结合她所得到的消息,她很有理由认为这是从北疆流落—或者说是被刻意引进大梁的一批“外国人”。这恰好是她来此的目的。 赫连家,终于叛了。一种说不出的厌恶和放松涌上心头,她的目光因此更加坚定。 不管是不是全族上下的意思,也不管他们家主如何申辩自己有功“无罪”,所有不安分的,她都得彻底拿捏在手里才行。 光线伶仃的可怜。此时她留在身边的八名护卫两两三拨埋伏在陷阱处,剩下两人守在她左右。不远不近选了个可以隐蔽的地点,卫彦蹲下身子,眼睛一眨不眨。 冬日里,虫声早已寂了,唯有人足摩擦地面上的树叶所发出的声音,和几句压在喉咙里的对话的动静飘渺的传来。 卫彦凝神辨别,为来的人不多而舒了一口气。她其实心里不太相信那些被赫连家当刀刃的北疆以北的草原人,能这么快到大梁的地界。要知道,摄政王府的探子要是失职按诛九族算的。按冯公公的话来说就是:呸,贱民的命一千一万也没有王爷一片指甲金贵! 更何况,北疆人虽说不定知道她的身份,只是拿她试刀,凭他们几人也不敢硬拼。 声音越近,卫彦反倒放松起来。借助摇晃闪烁的光线,她可以看到来人并不似草原人的高大雄壮。此外,那些人揣着的武器明显是北地武装力量的样式,卫彦看着那刀背反射出的光亮,眼神和蔼的就像见了亲人。 不过,既然是皇帝治下的子民,为什么成群结队在这鸟不生蛋的鬼地方舞刀弄枪喝酒抓人好不热闹?此外,赫连家的交接队伍更不可能比他们还快,那么这群人,到底是谁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踏步云泥,呆子戏书生》正文 第四十八章 等待山匪 阿泽腿像生风一样在草木乱石之间掠过。他眉眼都带着小刀一样的锋芒,如鹰般搜寻着山间的每一片草木,在轻微的草木弯折弧度、浅而模糊的脚印凹陷中判断他们大当家的去向。 他身后,是褐衣男子二十余人。他们手中俱都拿着武器,神情认真严肃。 一行人跑动的队形会在树木略微的阻挡之后迅速回复,整齐、迅速的前进。 军人。 不论是谁看到他们行进的样子,都会这样猜测。 褐衣男子心中焦躁,眼中隐隐担忧,生怕他那“大哥”出事,总是不由地加快脚步。 这边,卫彦身子猫着腰,竖着耳朵,在听到一声惊慌的尖叫之后,愉悦的翘起了嘴角—他们设置的陷阱起效了。 叫你们带人埋伏,叫你们迎客还带着武器,好没有教养。 “停!大家停下,有埋伏!”不知队伍中谁大声警示了一句。 因为没想到打算埋伏的反被埋伏,那群人的动作只好放缓,试探着打算集中在一起。 抱团?找死!只听“唰”的一声,两人长的几根木棍被抽掉,一个被猎户挖好的陷阱露了出来,几乎瞬间就把刚好在洞口边缘徘徊的几人摔了下去,眨眼间又是几声呻吟。 这样一来,那群人都不敢动作了。 卫彦心情很好的吹了声口哨,站起身道:“过路人借道,几位亲自出迎,实在麻烦。兄弟报个名号?”要不是时间上不允许,其实她很希望见识一下在这法治残缺年代的所谓山匪。 好歹千百年以外这么来一遭,哪一天什么都还没见识就不小心送了命,那多不划算。 对面的人没有立刻回答,不过听上去呼吸粗重了不少。卫彦的侍卫出声警告:“我们主子只是借道,不挡兄弟们的财路生路,几位担待些。” 这回对面终于有人回答,听上去是个半大小子,语气里是难掩的火气:“胡说!你们伤了我们的人,还想几句话敷衍过去?我们大哥要留下你们,你们就得留下!” 卫彦的侍卫不客气的下黑手,这回直接把几个落单的人嘴一捂拐到树后去拳打脚踢。闷哼声不断,气氛霎时紧张起来。 只听刚才说话的小伙子怒道:“卑鄙!小爷让你看看这是谁的地盘!” 弓弩挂箭的声音传来,着实让卫彦惊讶了一把。山匪会有弓弩?这应该是军队才能配备的东西吧?犹豫的一瞬间,几支箭已经袭来,竟然准确的向卫彦靠近! 守在身边的周泉二话不说挥剑劈下,低喝一声通知剩下埋伏的几人出手。陷阱不断被触发,搞完偷袭的摄政王人马凭拳脚上阵,两方人马正面对上。 周泉心中紧张:“爷,又有人靠近。” “继续。你也去。” “是。” 这下卫彦身边只剩下一个侍卫。她也不着急。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她依然自顾自环望着四周。 终于,另一批人到了。他们人未至,枪先到,几乎瞬间控制了局面。 新来的那批人先是出声警示,这边的那批人就不管不顾的迅速闪到树后或者躺下,还在移动的王府侍卫瞬间就成为靶子。不过黑暗中要怎么击中活人?更何况在察觉到异常时,卫彦的人也聪明的不发出声音了。 然而他们闭了嘴,另一群人却不闭嘴了。第一批赶过来的人正跟卫彦的人纠缠,一旦他们的方位被确定,卫彦的人也就会被发现。 长枪飞来。 有一个侍卫欲逃,三步两步不小心掉进自己布置的陷阱,闷哼一声失去反抗之力。 卫彦默。 周泉默。怎么不知道还有个猪一样的队友? 还好不是所有人都傻,有一个侍卫被躺在地上的人死命拽住之后索性不跑,瞬间矮身趴下,从上到下卡住底下人的脖子,又用膝盖狠狠撞上那人的腹部,在他的惨叫声中站起身:“都别动!” 长枪手们的手一停。然而还没松快多久,那名挟持了人质的侍卫突然惨叫一声—有人从背后刺了他一刀。 这第一滴血,成了这场莫名其妙争执的助燃剂。 局势再次被逆转,卫彦郁闷的咒骂一声:“从来不知道你们这么没用。” 周泉心中默默流泪。 被骂做没用的侍卫们精神一振,想到了传说中摄政王府十八层地狱一样可怕的地牢,顿时神勇不少。 当卫彦窜进打斗的乱局当中,那褐衣男子人也到了。 阿泽依旧前面开路,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区别自己人和卫彦的侍卫,一把半臂长的刀神出鬼没的绕上侍卫们的脖子。他用的是刀背。 那褐衣男子带着人帮忙救出受困陷阱的同伴,一步步逼近卫彦他们。 王府侍卫固然是精锐,光明正大跟人比武啥的估计还能拿个前三前五,动用刀剑更是家常便饭。但地点不对,时间不对,对手更不对,他们的优势就不复存在,用惯的招式大开大合,反而制造了更多破绽。 卫彦看不清东西,但鼻子还是灵敏的。 她闻得到周边除了有深山老林树木清凉气息,有风餐露宿人们身上的尘土味,还有一种淡淡茶香。 茶香。 总不可能是谁带着茶叶来埋伏他们不小心划破了包,那么只有衣服的熏香才有这种味道了。若这批人真是什么军队,那这人得是个官,不小的官儿,或者官二代。 她很快确定了官二代的位置。 那地方应该有个侍卫布置的陷阱,官二代身边的人正努力把人从吊着人的树上把同伴放下来。 还没等她走近,就有人发现了她。“有敌人过来,戒—” 卫彦伸脚一绊,捂住他的嘴把他敲晕。离官二代越近,人越多,另两个人发现她时,她一矮身躲过长剑,掰过其中一人手腕把人扔了出去,剩下那人被她摔过背甩给了跟在她身后的侍卫。 这时她已经可以确定那官二代的准确位置,麻烦的是他身边应该还有几人护着。 混乱中,风风火火冲过来另一个人。 “二哥,大哥在这里!”是阿泽在喊。 说话间褐衣男子紧跟着就冲了过来。他手中长枪未卸,卫彦估摸着这距离这人力悬殊,她不被长枪穿个洞就得被人按在地上吃土啃烂叶子。 于是她果断向前跑去,下肘下腿下脑袋把官二代身边的人推远了一丈,扑向了乖乖站在原地的官二代。 这人的确很乖,被她抓住都不知道躲闪,像是被吓傻了。 怀中人身体修长纤细,嗓子带着青少年变声期的沙哑。 “你放开我……” 卫彦一愣,心想我放开你找死吗。 紧了紧环住他身子的手臂,卫彦调笑道:“我可舍不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踏步云泥,呆子戏书生》正文 第四十九章 卫家天下 话音未落,卫彦挟持的那人便拼命挣扎起来。 甩不开,用脚踢,踢不到,上肘子。实在不行,那少年张口就咬。活像被猎人误捉的小狼崽,再弱也知道本能的反抗,卫彦不得不手脚并用的安顿他。 也不知道是不是更年期提前还是青春期滞后,卫彦没头没脑的开始感慨起曾被豢养在摄政王府数百男子。在前身破碎的记忆中,在不为她知的过往里,什么样的旧事,会让一个看起来金尊玉贵的天之骄子心理变态,长大后魔怔一样不断地强抢、欺侮、责打男子,换一个不加掩饰的身败名裂、万民唾弃? 人皆知耻,若是有一天她落了难,碰上个知情的就能让她多死几次了。 当下很快有人围过来,打斗声渐渐停止。 管用就好。 片刻,有人点着了火,抖动的光焰下人脸如鬼魅。 环顾四周,卫彦发现她这边已是落败之势,就连匆忙赶到她身边的周泉脸上青紫一瘸一拐。 “阁下既是过路人,何必伤我弟兄,又拿我们当家的做人质?”先前被叫做二哥的褐衣男子举着火把一步步靠近,在距离卫彦五步之遥的地方站定。 “来者不明,我们爷自然先发制人,难不成让你们不声不息的逮了回去一窝儿炖?”周泉大声道。 “来者不明,弟兄们不得不防备,看起来是误会一场。不知道几位从哪里来?”这样说着,褐衣男子命手下扶出他们俘虏的王府侍卫,眼睛却还一错不错的盯着卫彦的动作。 没脸见人的侍卫们不肯抬头,甚至竭力直起腰来表示完好,被暗地里来的黑脚踹了两踹,吃痛的闷叫两声。 卫彦的脸一黑,手上力气就大几分,也盯着那褐衣男子的眼睛,道:“我们从景安来,要去前边的怀燕镇上接几位客人,前些日子误了事,这才贪脚程走了这条路。倒没想到这穷地方还有人在,实在打扰。” 一听从景安来,又是去接人,褐衣男子心中的猜想又被印证了几分。他将手中的拳头握紧。 “这眼看着就要到北疆的地界,你们迎的是哪门子客人?”阿泽抢问道,一副你说错了话就要把手中长枪送到人胸膛的悲愤模样,“北边来的客人,咱都要送他红花满地开!” 阿泽不像说谎,卫彦单纯的以为接下来就是“啊原来是误会呀既然没地方住就来我们家凑合凑合如何哎不要客气嘛”的客套寒暄,结果一颗心还没安顿下来,一股带着疼痛的麻意突然从小腿蔓延而上。 她手一松,就要把挟持住的少年放开。视力所及,发现那伙人中一个四十岁左右的邋遢汉子举着个木筒似的东西瞄准她的方向,眼往下一瞥才发现腿上不知什么时候中了招。一根头发丝粗细的针,结结实实入肉,旁边被刺中腰部的周泉几乎是瞬间失去行动能力。 这时只听褐衣男子一声冷笑,大跨步上前就要把被挟持的少年圈走。 这回卫彦真正无奈,她手臂也没有半分力气了,微微叹息一声就要往地上倒去。心想天要整我防不胜防。 然而她眼皮还没闭上,眼前忽然闯进两只纤细的手臂拉住她的身体,用力一提,卫彦同志便成功着陆。 是刚才被她挟持的少年。 少年有一双猫似的圆眼睛,清凌凌的。过分放大的面庞,在她脑海中留下一个单纯的印象:哦,是他。 是安以轩。 景安。 偌大的都城,依旧繁华的街市,街市上闲逛的、倚楼而眺的、吆喝的争吵的,从来不会察觉不远处布置着天下命脉的皇宫如何暗波汹涌,他们幸福着。 那来来往往的茶楼戏院叮叮当当说着唱着:公子小姐你听我说,晓得不晓得,都是一个苦字躲不过—当晚有雪,都城飘一片白。 听政殿,议事阁。 那些被宫人擦了一遍又一遍,细心的摆正一次校正百次的布置终于派上了用场--议事阁里如今满满的都是人。 达官贵人,公主驸马,清廉谏官。 桌上的茶水一滴未动,点心也一块未少,耳语一片因一人的到来齐齐消失。 宫烛滴泪,只听得内廷太监高声喊道:“太后娘娘到。” 赫连蓁暗红重锦,描金簪饰,仪态万千步步前来。 只这一眼,就有人止不住腹诽:太后何曾疯癫,传言何其不可信。 赫连蓁在主座一旁站定,她凌厉的目光降下,声音威严平稳:“诸卿家,百忙之中来此,哀家荣甚。” “大梁立国百年,先祖基业未毁。然,摄政王跋扈,骄奢淫逸,动辄刀兵。官逼民反,是民何以生?全集兵政,为臣何以忠?异姓当道,先祖何以安?” “民,不得不反。官,不得不疑。子孙,不得不剖诉罪责,以慰先祖。” “甄太子已为吾皇,卫家天下,定不为外人所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踏步云泥,呆子戏书生》正文 第五十章 有关少年心事 天地阔大,浪子天空一床被大地可下榻,枕石语云,畅游天地,好不快活。 但就是有人,有人留恋凡俗不可自拔。有一等只知留恋钱财,钱财到了手便自得其乐,还有一等是贪恋权势,有了权才觉得周身安定半生经营有所回报。再有一等是爱美人贪美色,为此往往丢了钱失了势,连美人也不曾亲香得到。 卫彦……卫彦钱权绝不放手,美人曾经放走,如今重归所有。 记吃不记打的她放任那帮“山匪”把她和她的侍卫抬到了“山匪窝”,舒舒坦坦躺在散发着阳光、树木味道的硬床板上,由“偏向虎山行”的小羊羔安以轩将她腿上的细针拔下,解药熬好。 卫彦盯着他端药的手一眨不眨:“我没有力气。” 意思是,你、喂我啊。 她比安以轩大了两岁,往日都是他看作孩子的。然而放北疆这一遭,把一个粘人、爱哭没主见、傻里傻气的姑娘似的小伙子变成了一个能上蹿下跳、提刀杀人的大男孩,简直……好玩极了。 “我喂你。”瞧瞧,连脸都不红了,这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 说张嘴就张嘴,卫彦老老实实。 等到喝完了药,外边天色全黑,隐约能听到周泉着急忙慌的跟人解释着什么。 其实什么都不用解释,只要安以轩证明了她的身份,就不会有人认为他们这队人是赫连家派出去迎接北疆蛮子的。 这时,安以轩放下药碗,一言不发的走出了屋子,留卫彦一个人呆在里面。 卫彦动也没动,闭上眼睛假寐。 她累了。不是随便哪个成天里屋子里马车里呆着的人能一下午步行几十里地的。肚子有点饿,不过可以忍耐,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时间随着月轮推移流逝,睡眠极浅的她模模糊糊睁开了眼睛。 无外乎眼前一片黑,但她还是察觉到静谧的夜色中,有人在她旁边。 就着姿势伸了个懒腰,她睁开眼睛,言语清晰:“我知道你会回来的。” 安以轩微微吸了口气,不知道是酸苦还是愤怒的情绪洇散在他的胸膛,他的心口,只觉一阵难以控制的压抑。 “你们怎么驻扎在这里?谁告诉你们赫连家要把人从这里往回带的。”她又问。 “是冯公公派了人报信。”他的声音听起来也很平常,纵是卫彦也没察觉道半分不对。 “哦。”可是她都不知道人要从这里过,这才要去前边镇子上堵人的呀?冯程为什么不先告诉她?撇开这个疑问,她又问道:“你来这里,是冯公公点的名?” 安以轩没有回答,卫彦猜他是自己请命,或者是偷跑出来的。也是,他呆在安将军身边反而更安全,恐怕又是青春期不得不说的心思吧。 安以轩在王府呆了好久,卫彦怎么没发现他成长过程这么完整。对比一看,何浣尘何大公子却总是那一副样子,好像从进了王府就没换过脸,青春期过的无比平坦。 她一想到何浣尘,心中就不免潮汐般微微鼓噪起来。 异世里,她交付了自己难得的信任,放任自己、头也不回的制造这么一个软肋,也是勇敢。 幽暗中,她微笑甜蜜,却从来不想,她那从一开始就定位“施与”的信任,有多不值钱。 安以轩这样坐了一会,起身欲走,卫彦很及时的抓住了他的手。 “去哪儿。”她语气强硬。 “我回自己房间,你放开我。”他往前拽了两拽,却没挣开卫彦的手。 “陪我好不好?在这里我一个人睡不安心。”她语气难得温柔,简直是面对何浣尘以外的人之最。她甚至能明显的感觉到,安以轩的手臂僵硬了片刻。 然而她还是没能把人留下,安以轩难得强硬的收回手,离开这个房间。 清冷的一地银光,安以轩停止十六岁少年的背,头抬的很高。快步走了片刻,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触手一片潮湿。 你知道我会回来,可你知道,我等你等了多久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踏步云泥,呆子戏书生》正文 第五十一章 林家姑娘 把视线再次投到景安,这次我们不说卫家那些糟心事儿,说说赫连弈他那求而不得的未来媳妇儿。 未来媳妇儿捏着针线,描着青山绿水一片悠然,柔黑的发安静地垂在肩背。 南来淑女,卫辛万从未见之,甚讶异之。 得,还是说回了卫家。 “姑娘天人之姿小生甚是仰慕。”--卫辛万原本是打算这么说的,不过话到嘴巴没敢开口,怕这个美人姐姐把他扔出去--像被满景安嘲笑得赫连侯爷一样。 美人姐姐林妙家不一会儿就跟张雅悦讨论起了针线。难为这个至今还不能把线穿过针头的伪宫女说的头头是道谄媚的滴水不漏:“穿云凿月,针脚密实,小姐好手艺。” “要弄出些月的影,云的模样,有时候却要那种颜色不正的线来做。不过到到底是不登大雅之堂的,也只威风在这等小事上了。” “话这么说,可谁敢宣扬做针线是小事?姑娘多才多艺,更兼有所专长,多少人求着见你一面?” 咬断一根长线,林妙家手上动作不停,不一会儿指尖簇拥出一团云,看得张雅悦大呼珍品。 卫辛万双手搁在膝盖上,端端正正坐着小板凳。他脸颊上还带着婴儿肥,一本正经的去瞅林妙家手中绣品,还没有挑出狭长弧度的眉眼闪着温和可爱的神采。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统统过去,林妙家不曾回应张雅悦话中的丁点暗示。 那坐在贵妃榻上的女子神情专注,举手扬袖循着优雅的节奏。她的侧脸被晚霞勾勒出温润如玉的弧,紧闭的唇有蜜一般的质地。纵使手中忙碌,衣裳不乱分毫,动作娴熟自如。仿佛那惊世一舞历历在目。 大家闺秀。 如此赏心悦目的姑娘终于开口询问卫辛万和张雅悦的来意时,张雅悦心中哀叹一声物以类聚。 “院子里的小花园你们看着可好?张姑娘你看会了我们家乡的这种绣法了吗?陛下来这养心草民不胜荣幸。”她放下手中针线,站起身微微躬身,“两位慢走不送。” 大胆。嚣张。以为有赫连弈罩着你朕就不敢动你了吗。 狂妄。气场。这姑娘将来一定会进赫连家的门。真有几分本姑娘当初刺杀摄政王的气派。 主人要送客,客人没话说。卫辛万还踌躇着是不是再纠缠美女姐姐一会,张雅悦已经站起来告辞了。 “多谢小姐招待。话不多说,皇上此次前来,也不过是担心小姐在景安过的不顺,特地来叨扰的。若是以后再思念家中父母了,千万不要客气让下官代劳。” 既跟赫连家牵扯不清,又与摄政王交情匪浅,他们皇家,也不能不闻不问是吧。 “有些地方虽好,却不是我们这些普通百姓的去处。皇上仁慈,想必自能安顿好一切。” 不合作?张雅悦心中不快,却不能在死皮赖脸纠缠下去,同卫辛万告辞而去。 他们走后,林妙家唤来侍女上茶。 “姑娘忒不客气,皇上来了都不让我们周全伺候,这要是以后记起来了,还不暗地里要咬牙根。”侍女也是胆大,如此调笑道。 “是小皇帝心急了。这忠臣们爱写‘陈情表’,我一个小老百姓没什么大作用,不过为了防止咱皇上‘浮云遮望眼’,也想了个法子告诉他咱们家到底有多热爱祖国、忠心奉上。” “啊?可是我听人说现今的奏折都要过一过皇太后的眼,您一封信上去还不被赫连家的人抓个正着?” “笨丫头。不能写信,不会说话?户部张大人,可是很愿意帮咱们呢。” 张启湘的确愿意帮,就算不为了林家应诺的几千护卫,多知道一点就是报名的东西。此外,他倒是没想到现任林小凌林家主这么听自己姐姐的话,直接无视了各大势力抛出的橄榄枝,同意在几方势力中保持微妙平衡。看来,有些事他需要重新计算一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踏步云泥,呆子戏书生》正文 雪阁小叙 景安的雪,飘落的第三天。寂静的天地间朦胧着遥远的天语,不再心心念念春闱秋试的士子终于有心情吟风弄月。 景安但凡识字的人,总愿意在无甚琐事的年关尽头,携酒伴友,摇头晃脑,聚做一处,在赫连侯爷的“雪阁”里,谈谈天唠唠嗑,赏赏雪景做做美梦。 那雪阁地势较高,位于侯爷府西南一角,登上去,能望见皇宫屋脊绵延的雪线,瞧见摄政王家的小厮抱着暖手炉忙碌着洒扫庭院,照料经年长青的草木。 赫连弈爱热闹,连着侯爷府的家仆纵惯,让他生生把十几岁纵情高歌诗酒年华我还年轻的心态拖到了今天。 西南角园子里的阿宣拎着扫帚把去雪阁的小径仔细扫了,呵着手一路小跑进了园子里面唯一的院落。湿滑的鞋底在地面踩出水迹,不一会就惹来了梅阿婆的抱怨。 梅阿婆在院子里做了半辈子的事,在这小小的西南角还是很受人尊敬的。她年轻时极爱美,时常挽着色泽艳丽的花提着藤编篮子上街,不肯听家里七个姊妹的顶头上司--她娘亲的安排,跟如今是侯爷府北院一个管事的私奔了。 私奔后的梅阿婆吃过吃过野菜卖过柴火,最后凭借最物美价廉的蔬果野菜和骂遍十里八乡无敌手的战绩带着丈夫挤进侯爷府,这才有了下辈子的营生。六十多的梅阿婆嗓门很大,一根扫尘的掸子舞的虎虎生威。 “没出息的兔崽子!日头到了脑袋顶上才知道回来,穿着湿乎的靴子就往屋里窜,几时不知道干爽!”她灰蓝的褂子上一朵艳丽的山茶花,随着她用掸子轻拍桌面的动作张牙舞爪:“赶紧给我收拾干净了。” 阿宣笑嘻嘻绕下来脖子上的围巾:“阿婆你哄我来,我是去扫雪,又不是去趟泥地逮泥鳅。这可是我阿娘给我新换的靴子,一早上就沾了点雪。这大冷天,阿婆我去小厨房给你盛碗热汤喝?”说着还抬脚看了看自己脚底,上面平滑干净。 “饿了就去吃点。回来给我把这块地弄上眼了,沾一点泥水我饶不了你。” 阿宣又仔细看了看地面,这回倒是发现了几个米粒大小的泥点,挠了挠头问道:“阿婆,莫不是今天这里要来什么客人?” “侯爷要来赏你们这些小兔崽子了,赶紧备好了茶伺候着。”梅阿婆眉开眼笑,又抬手示意他赶紧出去。 阿宣看她高兴,把手往袖子里塞了塞也没多问,知道有好事就是了。 下午的时候,雪阁里的人多了,远远的甚至可以看到一个十人左右的小队伍一个挨一个的往雪阁那边走。最前头的人青白绵衫,脖子上同色的围巾,嘴唇冻得青紫,面色苍白,笼在袖子里的手使劲靠着腹部。 他两侧不乏有人靠前说笑,他神色淡淡,扯着嘴角不变的微笑弧度一一回复,神情不卑不亢。 这时候,雪阁旁边唯一的院子终于迎来了今天的客人。 梅阿婆很高兴,用一种打量自己家儿媳妇的眼神远远地,把前来的两人上上下下丝毫不露的看了个遍。 赫连弈火红的毛领子,玄色披风,踩着轻软暖和的高底靴子,淡笑着说道:“摄政王就是爱出昏招,怎的就爱招惹这些读书人,一纸书文把他安在自己幕僚的位置,害得他都不敢去应卯。倒是让不少人敬他‘无牵无挂清风不动’,也是运气。” “您羡慕他?” “哎。不过是可怜自己没那份风雅罢了。” 掀开厚实的帘子,赫连弈请林妙家进了屋子内间。 “侯爷自是他人比不得的。”林妙家也笑,唇边浅浅的酒窝旋起,藏着恰好的温柔。卸下淡黄系带的披风,林妙家姿态大方温婉的坐了,仰起雪白细腻的脖颈向雪阁看去。这时那伙人已经进了雪阁,林从凌被安坐在首位。 赫连弈看得痴了,正了正身子,调整一个最好的角度开口道:“哦?哪里好。” “哪里不好?侯爷身居高位,年轻有为,能文能武,人品优等广交善缘--哪里都很好的。” 听到意中人夸奖,赫连弈怎么会不开心。他哈哈一笑,亲自给林妙家斟一杯热茶:“恐怕是姑娘的本事更大些。”林妙家展示出一个侧耳倾听的姿势。 “令兄托我将你送来景安,又在本家里张罗有意与赫连家交结。可是姑娘来后辟居城郊,又时不时和摄政王联系,为张启湘挪用了家族给你安排的护卫不说,听说还给何大人送了不少南省特产的滋补药物?本侯,有点羡慕呐。” 林妙家低下眉睫:“何家公子不在老人家跟前伺候,总是少些慰怀。家里长辈先前嘱咐了孝顺故交,小辈哪敢不从。”说话间她收了视线敛了衣裳,又是一副小女儿姿态。 “墙头草,吹不倒。话是这么说,但夹在缝里总是辛苦的。你也知道,如今太后收服了朝中一众保皇派中立派的臣子,眼看着要开始腐蚀摄政王手下兵将,阿彦大势已去。” 赫连弈吹了吹茶末,惋惜的摇摇头。 “侯爷这话说的奇怪。”林妙家恍惚又是一个活泼好问的邻家少女,歪着脑袋上上下下打量了赫连弈一番,说道:“侯爷叫的好亲近。您不希望摄政王倒台?他从前待您不错?” 话说的太直白,赫连弈状似苦恼的皱眉:“我们是多年的同窗。” 松香院里,那混蛋挨夫子骂上课传歪诗画乌龟摸厨房,总要拉着他。要知道赫连弈可是从小立志做五好青年。 “可是您并不喜欢他,是吗?” “近几年他嚣张了些,手段也……过分阴私。”也就是说,以前还能忍耐忍耐,如今却完完全全的受不得了。这一刻他偏头看向窗外的眼神太过遥远神秘,以致于林妙家险些以为赫连弈在茫茫的雪景中丢了魂。 林妙家竭力分辨,终于在他眼神中找到一点点追索,一点点愧疚,还有一点点……疼惜。 “我觉得您没有做错。”林妙家突然盯着他的眼睛开口道。 赫连弈立马回神,道:“哦?怎么说。” “王爷把大梁朝上上下下,从皇帝到百官到平民都得罪了个遍。这个时候选择站在皇族--站在本家的立场上号召百官,展示实力,收押摄政王党羽,很聪明,很果断。” “也很无情无义。” 这话说出来,两人都笑了。情义万般重,常人不可轻。 雪阁之上,林从凌跟几位同年大谈特谈。那阁周遭清静,视野阔大,放眼望去无不纯然真实,令人生出无限的豪情壮志来。一帮人情到高昂处,指了人站起来赋诗一首,那人神情激昂,一句出便惹来一阵鼓掌。 “今年科考士子的去向,是摄政王安排的吧。”林妙家问道。 “不错。名次靠后的都去了地方,靠前的留在景安任职。留下来的,现下除了你们林家的状元爷林从凌,过的都还不错。” “林从凌可不是我们家的人。”林家极力照顾族中子弟,虽说平时不大管庶出支脉的孩子,考试时还会出钱资助尽力扶持的。奈何林从凌一家实在是八竿子以外的一门亲戚,如今不声不响考了个状元,倒是林家不好意思出资相助了。 现下,上边的人不处理他,下边的人不知道是不是该讨好他,他只好继续地位尴尬家徒四壁,孑然一身的在景安漂泊着。 “我们家的人,祖祖辈辈都不知道如何惹是生非。林从凌不肯接受摄政王抛过来的位置,在一帮大族权官面前大演清高,让人喜欢不起来。”她顿了顿,又说:“林家人,不会收拾他弄出来的烂摊子,更不会主动讨好他。” “这下可好,官儿们看不起他出身卑微故作姿态,他唯一可以巴望的林家都不管他了。”赫连弈取笑道。 “话说到这里,也就明白了。您应该多想想自身的处境。若是摄政王撑过这一劫,回来第一个要处置的就是您。”这话说的赫连弈有一点喜不自禁。 “话说到这里,实在是应该明白了。我们什么时候订亲?”弯弯眉眼,深深笑意,真诚姿态。礼物送了不少,意思表达到位,但还是不自信的侯爷忐忑问道。 林妙家作为一个大家闺秀小姑娘,没半分羞涩,眨眨眼道:“若我嫁您。得有三件事成了才行。” “哪三件事?” 林妙家柔红唇瓣一勾,清凌凌的眼光转了转,笑道:“摄政王死,何公子嫁;王上掌权,兵分天下。” 她说一句,白皙修长的手指点一下桌上天青色的瓷盏,发出清脆的声音。叮叮的声音里,赫连弈凝眉不展:“还有第三件?” “若是前两件得了,我一定告诉您。”她婷婷站起,礼貌告辞。 门外偷听的阿宣皱着眉头搓了搓手,疑惑问道:“何公子是男人,林姑娘怎么能说他要嫁?莫不是南边的风俗?” 梅阿婆使劲推了推他脑袋,说:“大梁可没地方这么说。”她也在心里犯嘀咕,觉得这姑娘莫不是觉得女子也能立家事?那可是千古来没听闻的。这念头晃了一阵,她就开始琢磨林姑娘到底什么时候进门了。 瞧咱们侯爷说的,多直白大胆,多有气势--“咱们什么时候定亲?”听起来已经是自家人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踏步云泥,呆子戏书生》正文 第一章 王爷等你 冬天的阳光铺展的坦荡,照在大梁北省最北,这块相邻草原的陆地上,那种毫不遮掩,坦坦荡荡的展示方式格外明显感人。 何浣尘没想到,他刚到来弦风镇没半个时辰,就接到了周泉的来信。 小小的便笺上,潦草的写着:秦庄七十里地,风山七寸,王爷等你,速来。 何浣尘的心脏不经意间因为纸上那四个字:王爷等你颤了一下。随后,他心中焦急的在简陋的客栈房间里转了两圈,很快收拾好了随身携带的东西,却在走到门前时撞上了去隔壁送饭的小厮。 看他急匆匆的模样,小厮疑惑道:“公子,这是有什么急事?” 小厮手中拎着的饭盒里两素一荤,单独调制的白粥撒着翠绿的葱叶肉末,正热腾腾地冒着热气,在北地干燥寒冷的天气里散发出让人不忍拒绝的香气。 何浣尘猛地停下脚步,偏头向隔壁房间看去:“他醒了?” 小厮摇摇头:“不知道。还是跟王爷在时一样,整天昏昏沉沉的,不说话不出门,我们只管把饭送进去,等他饿了自己起来吃就是了。” 何浣尘皱了皱眉头,接过了小厮手中的食盒,说道:“刚才护卫来信,说是王爷要我们回去。人多易乱,行程也赶不及,诸位兄弟这几日又辛苦。所以我想着,便一人随侍卫前去,几位或暂作休整。” 小厮大惊:“王爷出事了?” 他不说还好,说出口后何浣尘就更加不安了。这趟出来没什么波折,平平顺顺的实在让人怀疑。所以一旦有事情,就会让人禁不住的担忧。不知道就凭伶仃的几人,应付不应付的过来。 轻轻推开隔壁房间的门,悄无声息的屋子里,那青年依旧一身黄衫,胡乱卷在身上。他垂着脑袋挂着黑眼圈,面上带着不正常的红,憔悴的坐在床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醒的。 他还没开口,那青年就抬眼望过来,声音沙哑:“他怎么了?” 何浣尘自然知道青年不是在问送饭小厮为什么没来,他搁下食盒,平静而确定的道:“你生病了。” 青年不依不饶,布满血丝的眼睛直直看过来,又问道:“他怎么了?” 何浣尘面上难得没有笑容,摇摇头:“我不知道。现下我要跟着侍卫们去风山一趟。这里留下的人会跟你一起待着,不过如果你要走,没人会拦你。” 青年干裂苍白的嘴唇讽刺地勾起,没有回应,只是抓着床边的手指节又泛白了几分。 卫彦之前叫人把青年看好,并命令看守的人“最高待遇”,风餐露宿中吃的喝的,谁断了都没断他的。一个刺杀摄政王两次的人活得如此滋润,让随行的侍卫家丁大大惊讶了一把。 这么明确的态度,何浣尘却敢明目张胆的把人放走。 他端出温热的米粥搅了搅,也不理会黄衫青年无所谓的态度,慢悠悠的道:“王爷大概想要你活着,但没人能保证你活着,自己保重。” 说着就放下汤勺,瓷制用具发出“叮”的一声脆响,何浣尘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们一行人上午出发,这时山里的大雾还没有散,浮白的雾气带来黑夜伸手不见五指的惶恐。不远处似乎有北疆百姓扯着嗓子在吆喝什么,嘻嘻哈哈大声谈笑,不时爆出这几天才听到的脏话,稀稀拉拉的,和着马鞭粗暴的鞭笞声,和马儿疼痛而不得反抗的低鸣嘶叫。 尽量忽视这扰人心绪的声音,何浣尘一行人的马匹尽量保持队形,圈圈绕饶,终于有机会在一片相对干燥宜人的地方停了下来。 “既然周泉来信说他们已经安全了,咱们慢些走也不要紧。公子,山中树多阴森,歇脚的地方不多,咱们就在这块地休息一晚吧?” 何浣尘坐在马匹上四下望了望,点了点头:“听你的。” 然而他刚下马,就察觉出了一丝不寻常。 土地坚硬干燥,人走过留下的足迹浅到看不太清,但刚从马上跳下来,能明显的察觉到一种尘土飞扬过后,特殊的,带着腐叶沙砾呛鼻的味道。 有人刚刚从这里经过,还是大批的人马。 他心中警铃乍响,心脏不受控制的怦怦直跳起来。 军队。王爷口中从北疆迁过来,要和反贼接头的北疆军队。 这时他才猛然反应过来清晨时分,在大雾中隐约穿过来的叫骂声、调笑声。那些声音不是北疆百姓,八成是由于什么原因落在队伍后面的一小队人马。何浣尘一行接到求救信号后迅速赶路,周泉报平安的来信也没有减缓他们的速度。现下他们既然没有碰头,说明那队人马跟在他们身后,并因为清晨的大雾,跟他们拉开了一段距离。 这个时候,他心里反反复复的竟然都是一句话,王爷等你。 然而前有狼后有虎,即使离他们最近的岔路口,也远在几里地以外。一旦那只不知名的队伍赶上来并对他们起疑,他们大概也只有举手乖乖受降的份。 二话不说,随行的三名护卫也已警觉。选好方位后,几人牵着那两匹疲惫不堪的马藏身常青的树林,一双双眼睛紧紧盯着不远处的路面。 四人两马,手无寸铁,在一旦碰上散落的兵,毫无胜算的情况下,何浣尘反而出奇的安定了下来。 赫连家终于反了。 这种大事,必然早有预谋。既然如此,摄政王的“秘密”行踪,怕是早已公之于众。而在离开景安之前,他曾当着摄政王的面,在“整肃军纪,调整军务”的诏书上加了印,勒令摄政王手下的军队,在他们回到景安之前,不的妄自变动。 然而此刻,摄政王加上身边护卫不过十人,若是无人救援,必然葬身于此。 一切看起来安排的天衣无缝,似乎这北疆临界,小小的风山、简陋的村镇就将成为权势滔天的摄政王葬身之地。 何浣尘不信。卫彦给他的强势印象太过深刻,所以直到此刻,他也认为会有奇兵天降,不多日便意气飞扬的恭送摄政王回朝,继续坐在那万人之上的位子上。 他们在树林里窝了半刻,情绪随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不断地高涨、翻腾,如滚沸的水。 来了。 护卫以耳贴地,神情严肃的点了点头。 所有人都在期待那只队伍会因为落在后面而继续赶路,而不是在不远处席地扎营稍作休整。毕竟他们在这里待得越久,就越危险。 晚霞,耀红,无情的宣示着代表着未知的黑夜的来临。 道路的尽头,忽然闪现出一个跌跌撞撞的人影。那人身形消瘦憔悴,绝然不是他们正在等待的北疆军队,只是距离太远,看不清来人的面容。 躲在树林里的何浣尘眼皮一跳,突然无比清晰的认识到他们更加危险了。 护卫们也是如此。因为几日朝夕相处下来,他们对不远处的人影熟悉的很。就连何浣尘,今天早上才刚刚见过来人。 来人正是黄衫青年。谁也想不到,他凭一双脚,怎么就赶上了他们的队伍。 救,还是不救,似乎转眼就能到眼前的马蹄甚至没有给何浣尘思考的时间。 “敢问从景安出发,沿途数百里路,王爷您都看到了什么?”阿泽怒气冲冲,手指一下点过几个方向,瞪着眼睛盯着卫彦,“无官不腐,无官不贪;徭役赋税,百年难还!” “没有人,没有人能享受到先帝在时的安逸快乐!”阿泽无处发泄的怒火像要在此刻将其全部倾泻出来。他气得围着卫彦转圈:“你看到过吗?!老人,六十多岁的老人,整日整日的在地里耕作,甚至比他们年轻时还要做的多!年轻人,年轻人抱着没用的刀枪,一身力气用来惩治‘犯人’,谁不知道那不是权官推出来顶罪的替死鬼!做儿女的,不能让父母享受天伦之乐,为他们分忧,让他们累成地里的一滩泥,死不瞑目!” 安以轩伸出手试图拉住脾气极坏的阿泽,可是气头上的人根本管不着自己的手口,他用力甩开安以轩的胳膊,恶狠狠地说:“不用拉我!咱们百十号人呢,怕他们几个不成!” 被围在中间的卫彦面色阴沉,显然没想到大清早就不得安生,空空的胃还没有着落,没想到醒来就是一顿臭骂。 她身边,周泉敢怒不敢言。 不怪他。皇宫里都敢带刀行走的摄政王府侍卫明白什么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就在今天早上,他才发现好几个兄弟让这几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拿锁链捆到一起了。 丢人。 这里也有识礼数的。纵使现下摄政王没了在景安呼风唤雨的气势和能量,但摄政王毕竟还是摄政王,应该给他个面子,鞠个躬问个好。势大为强,这个道理,大家还是明白的。 可在这北疆的一个小小山头上,他们是强。 自从知道山脚俘虏的人是摄政王后,山寨里听说过摄政王残暴传闻的、本来抱着胳膊事不关己看戏,以为他们大当家终于芳心暗许要嫁人的、甚至亲身感受过摄政王凶残的,面上都是五颜六色,好不精彩。 于是自从卫彦从来到这里第一个早上,站在屋子门前四处张望的时候,切切喳喳的议论就没有在听力极好的她耳边停歇过。 冷言冷语,不经意的、明目张胆的蔑视唾弃,终于在她打算跟山寨里的几位主事商议迎击赫连家从北疆“请来的”客人时,爆发了。 陈竺,山寨里被叫做二哥的褐衣男子并不言语。他由着几个气势汹汹的后生上前刁难摄政王,就是不出声阻止。 笑话,虎落平阳,如今不欺负何时欺负? 阿泽又乱七八糟舒爽无比的骂了一通,半刻钟后才得意的仰头满意的哼哼两声。 似乎有点惋惜一大早上就这么被浪费了,阿泽皱着眉吸了吸鼻子:“这都什么时辰了,厨房的菜也该凉透了。你你你,你们把那些剩下的粮食捧去喂后院里的鹰隼信鸽,咱们还指望他们报信呢。” 这一刻,仿佛又是故意摔碎在她身前的鸡蛋,淋漓的浇在她鞋面;仿佛又是深冬里放在她门外早已熄灭了的火盆残余的温度暖不到小腿;仿佛又是明明就在不远处的人们,仿佛没有察觉到她这个人存在一样的忙碌,喧腾在她不安的心底。 山寨俨然一个自循环良好的系统。从伙食到洗衣,从搭建房屋到布置陷阱准备迎敌,各司其职互不挂碍。如此一来,空降的卫彦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在这里,她最多能在安以轩陈竺面前摆摆谱,毫无用处。 阿泽带着人走后,卫彦长长舒了一口气。其实从醒过来看到阿泽带着人堵她的路,到被语言围攻,她都是怀着一种歉疚的心理。 摄政王的确有暴政的黑历史,这种暴政就像让经历了“文景之治”的子民突然承受大秦王朝的专制残酷,是难当的痛苦。 此外因为不是她本人的所作所为,抱着旁观者心态的她本来还打算替原主开诚布公的道个歉,谁成想话到嘴边,又硬生生的被她咽了下去。 太难看。 安以轩也跟着陈竺走了。走之前甚至没看卫彦一眼,似乎阿泽的话勾起了他什么不好的记忆,他整个人都透着僵硬冷漠的意味。 孤家寡人,冷清的堂屋里,第一次饱受冷眼还没有还击之力的卫彦脑海中冒出了这样一个词语。这个时候,她特别的想念何浣尘。那个永远在她面前显示着最无私最温柔的宽容与接纳的人。 没吃早饭的卫彦闲来无事,拎着水壶,跟在往山下走去探看山下情况的一堆人尾巴上,不远不近,应该也不会引起他们的反感。 可能是沿途景色太美好,也可能是察觉到前面那队人若有若无想要甩掉她的意思,卫彦还是和他们走散了。 树林深处,点点的碎碎的阳光穿目而过,她的心在远离人群后空前的寂静平和起来。 树叶有轻微的骚动,周身却不见风。树上有人。 卫彦简直懒得抬头,寻了一块还算光滑的石头坐了,用手撑着腮,无忧无虑的天真摸样。 树上传来轻笑,混着树叶“沙沙”的摩擦声,轻灵悦耳。 ”喂,你怎么都不迎接我,我亲爱的妹妹?“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踏步云泥,呆子戏书生》正文 第二章 冷言冷语 卫彦的五官生的秾艳,藏在乌黑长发和白皙的面孔里,就显出别样的深邃和英挺。这种样貌不必当下认可的玲珑精致面孔招人喜爱。特别地,当她板起面孔阴狠的看着你时,杀伤力更不是一般的大。然而作为一个冷清冷意的异乡人,面对脑袋肚肠都弯弯绕绕的臣子,面对群狼环伺的朝局,她做出的最多的表情,也就是板着面孔看人了。 还没等树上的人影飘下来着地,卫彦就“蹭”的站起来,长腿一伸虎虎生风,就要落在那人纤瘦的腰上。 然而那腰虽然看上去瘦了些无力了些,实质上却是格外的柔韧有力。半空中那男子身子一弹迅速后仰飞出两米,脚跟稳稳地着了地,抬头微笑着看向卫彦。 美色晃人。与卫彦一般无二地面孔因为生在男子的身上,舒展的更加畅快。英挺的鼻梁深邃的眉眼,都带着属于男子不可言说的挺拔威武。而那抹饱满的形状姣好的嘴唇为他平添一份俊美,像是上天恩赐,用温柔细腻填补了他看上去过分凌厉地眉眼。 卫彦挺直了腰背,似乎要把几天来积蓄在胸中的郁闷不满全部发泄出来。她步步生风地,出拳踢腿,招式凌厉,把男子逼的节节后退。 男子慌忙告饶:“哎哎哎,我是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说。你家那小公子,哦何浣尘让人绑了。” 卫彦动作一顿气息一滞,疑惑地狠狠地抬头看他。 “不过小爷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你绑了我的人,顺道把他救了哦。” 卫彦闻言,继续出招。然而即使她此刻看上去无理取闹,那男子依旧微笑着,不躲不避,只是出手防卫,表情亲切的像是看着自家受了委屈的妹妹在向哥哥撒娇。这种眼神使卫彦更加恼火。她闷着头,一拳一脚都使用最大的力气。 然而她的力气很快就用尽了。 停下来,卫彦胸膛上下剧烈的起伏着,瞥了气息分毫不乱懒洋洋拨弄一片树叶的男子,干干脆脆一屁股坐在地面上,转头不去理人家。 “地上凉。”简直就像是变了个戏法,他不慌不忙地从树上分叉处捞出来一包衣服,稍微展平了,递到卫彦手边。 他在山下等了两日,吃吃睡睡也不过在这条下山毕竟的道路旁边,生怕错过了卫彦单独出现的时候。几件衣裳白天穿晚上盖,条件可以说格外艰苦了。 卫彦没有客气。 男子抬头,稀疏的阳光照在他年轻俊朗的面孔上。 “可惜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他又指了指头顶的树冠,微笑着,神情万分向往的说:“等事情都完了之后,我带你去南边的省份过夏。虽然热,在山上的话却也很凉爽的。到时候我用藤曼给你做个秋千,你就在上面晃。我就在秋千边劈柴烧水给你建房子做饭。” 卫彦不理他。 男子也不沮丧:“你要是喜欢人气,咱们可以在山脚办一个学堂,到时候四里八乡的男娃娃女娃娃,都来我们那里读书……” 卫彦忍耐不得的开口打断他:“何浣尘现在在哪里?他怎么样了?” 男子表情一怔,似乎脑子还没有转到卫彦的话题上。他嘴角的笑半道上凝固了,上不上下不下,傻里傻气,卫彦轻嗤出声。 她只好又说:“何浣尘绝不是惹事的人。他接到周泉求救的消息匆忙往这里赶,路上又收到报平安的信,更不会弄出什么意外来。八成是你的人惹了事,连累了他,情面上过不去,你才出手相助的。” 男子神情复杂的看向她:“你是真心喜欢他?” 卫彦眼睛一转不转的看着他,也不回答。 男子叹了口气:“两次去‘刺杀’你的那个青年,其实每次都没有用尽全力,你看的出来吧?” 虽然没有料道男子为什么又突然说起那个黄衫青年,卫彦还是乖觉的点了点头。 “……你果然不记得他了。其实他还算是你的人。你还没有摄政的时候,他就在你府中了,只不过后来因为某些事,才被迫离开了王府。” “他喜欢我?”卫彦开口道。 “……应该不是。”男子犹犹豫豫开口。 “我喜欢他?”卫彦指了指自己。 男子眼神古怪的看着她:“……估计也不是。” 卫彦翻了个白眼,一副那不就得了的样子。 男子被她弄得哭笑不得:“不说这件事。其实我这次来,是想跟你商议商议,什么时候带你走的。” 卫彦神情冷漠:“赫连弈派你来的?” “宁苇也希望你现在能够脱身。”男子神情专注认真,“皇太后集结所有能用得上的人,半威胁半诱哄的控制他们,还拿到了你府里的虎符、御用印章,号令你在景安所有集结起来的军队。” 卫彦眉毛跳了跳。 “所谓联结境外军民要造反这件事,本来就是假的。那不过是北疆北面的一些流民逃窜至此,受了赫连家恩惠。更何况安将军大军就在不远处盘桓,他们区区几百人,抢劫都不敢。” “他们放出消息想让你离开景安,不过是想趁你不在的时候控制你手下的人。不过他们没想到,你居然真的这么轻易,甚至不等他们煽动北疆人造反,就自己离开了。” 话已至此,男子只能默默等她做出回应。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卫彦似乎才想起来开口。 “他们应该在沿途埋伏了杀手。是你,帮我拦了下来。你是赫连弈的人,他们不敢不考量赫连弈的意见。” 男子点点头。 半晌卫彦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来,转过身朝男子道:“多谢你。” 多谢你,让我多活了一会。 还没等男子反应过来卫彦少有的礼貌,她就低下头,九十度鞠躬,用恳求的语气说道:“请带何浣尘离开。” 一口气顶到喉咙,男子不满道:“既然你执意送死,当初又为什么带他一起离开景安?明知道在你‘死’前跟你呆在一起的人十成十会受到赫连蓁的打击,为什么要他跟着你南南北北来回走?我还真不信,你当真是情深义重!何况你问过何家小子,知道实情后会不会愿意跟你出来吗?!” 卫彦心里的泪都要从眼眶里流出来了,今天她已经受了两次的骂,还都是说她薄情寡义的。 她身子还没直起来,就那么直挺挺地鞠着躬。 半晌,还是男子看不下去,甩甩袖子头也不回地离开。 卫彦等他走远,才直起身子,眼眶因为过分睁大而变得红起来。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怯怯的,带着控诉的声音。 “你来这里,不是来找我的?” 卫彦一回头,就看见安以轩怔愣的表情,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这眼神太过熟悉,比如安以轩在摄政王府的书房累极睡着,突然被她惊醒的时候,比如安以轩某一日突然被她一个耳光扇到在地的时候,比如安以轩听到要把他遣到北疆来的时候,他的表情也是这个样子的。 一种难言的、奇异的负罪感向她袭来。她自认不是个好人,更因为一己私情夹带何浣尘来到北疆,平白让人受了许多罪,但其实她最对不起的,还是安以轩。 这个孩子太听话,太不计前嫌。忽略原主对他的种种不好,就连她本身都曾经对他动过手。然而只要她说出口,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没有不答应,遵照她的命令去做的。从一开始他所表现出来的依赖,卫彦不是看不懂。他就像一个剥了壳的香香嫩嫩的鸡蛋,在她面前毫不设防。 安以轩手上还提着一个布包,凭那形状卫彦也知道布包里估计是带给她的饭食。这几天小厨房每每在卫彦起床后罢工,都是安以轩照顾着她的胃口,尽量预备下味道还算不错的饭食。 “你当然不是为了我才来这里的。”这句话已经变成了陈述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方面上,简直天方夜谭。而且这句话里明显带着撒娇的,无理取闹的意味。 “刚才那人,是谁?” 卫彦不说话,毕竟男子的身份一时半刻她还真说不清。 “他叫你离开,是因为有人要来杀你对吗?只有几百人?你放心,寨子里也有几百人,而且陈竺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我们比他们更熟悉这里的地形。你放心。” 安以轩有些语无伦次,他把布包塞到卫彦手里后就匆匆转身。慌张欲逃。 卫彦几乎是反射性的伸手抓住了他。 安以轩往回抽手,卫彦干脆把他一把抱在怀里。 熟悉的动作熟悉的人,像时间回到原点,她也曾经试图在安以轩不明不白的依赖当中获取被人需要的安全感。 安以轩不动了。 “我是来找你的。我想在离开之前,来见一见你。”卫彦蹭了蹭他的温热的脸颊。 萧瑟的风,迎来寒凉中微微一场雨。 谁说自作多情的人可怜。他们往往比别人过的更加心满意足。或许只是因为一句话,一个小小的动作。 不远处的一个小山洼,搭着不知何人何时建起来的一座茅草屋。 破旧的茅草屋在风中抖抖索索,跟他的客人一样冷的受不住这讨人厌的天气。 屋里,火堆燃烧的不快不慢,就是不肯多提供哪怕一点热量,就想要在下一刻熄灭似的。 黄衫青年把手笼在袖子里,淡淡开口道:“姓柳,叫青青。” 柳青青? 何浣尘挑起半边眉:“倒是很秀气。” “你可以直接说女气。不过他喜欢叫我青青。他叫你什么?” 这个“他”指的是卫彦。 “呵呵。”何浣尘笑了笑,居然不肯回答。 两人自从前日从那帮境外流民的手里逃出来后,就被救他们的人押在一间小屋子里锁着。 当时时间紧迫,何浣尘也不知道想了什么,就自己冲了出去。他有时间赶到黄衫青年那边,却没时间把他带到护卫们所在的隐蔽地。情急之下青年还不肯让何浣尘碰他,两人只好厮打着钻进路边的矮坡里。就在头顶悉悉索索有人想要顺着他们滚落的痕迹查探时,这伙人大大方方出现,呜哩哇啦半天哄着那群人走了。 两人装扮与当地人迥异,气质与常人不同,若是被那群人发现,八成会被怀疑成摄政王手下报信的。 临走前那些救他们的人在门上加了两把锁,又用木头把窗户钉死,只在饭点送些吃食。 那小门被关上的前一刻,何浣尘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道:“人扣着。等我回来再做处理。” 他想了半天才回忆起这声音像谁,毕竟一开始实在想不到数里之外的卫彦会出现在这里。分辨了半天,正处在惊悚中的他突然听到被一起关紧来的黄衫青年低声道:“不是。” 不是什么?没人回答他。 几天之后,他才明白外面的人为什么如此大费周章的把他们锁起来。 黄衫青年不知从哪里得来拇指长的小锤,每逢半夜一两点钟准时起来敲敲打打,终于在又一个晚上,成功敲开了一扇窗,一翻身利落的出去了。两个字,熟练。 他想了想,也弯下了腰低下身子,跟着出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连夜奔逃,现下又呆在这样一个狭小的环境里,心理上自然而然就亲近了许多。 “我以前倒没有见过你。”何浣尘说。 “当然。那时候你才多大,又刚进府,住在离他八百里远的院子里,我却常常住在他隔壁,自然见不着的。” 何浣尘一笑,笑容里多了恶意和不满。 “那后来又为什么离开了?” “犯了事……你知道,他不肯饶人的,不管是谁。”柳青青懒洋洋向后躺了下来,“我放走了地牢里的一个犯人,他看我不顺眼。” “一个犯人而已,抓回去就是了,犯不着动多大火气。”何浣尘试探着套话。 “谁知道……不过后来听说他没有抓到人,气恼了很久。” 柳青青在微弱的火光中缓缓合上了眼睛。他太过疲累。 “他把你赶出去,你为什么又回来找他?都这么多年了。”何浣尘循循善诱。 “当然是因为我恨他。我想杀了他。” “为什么恨他?” “……他忘了我啦。”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踏步云泥,呆子戏书生》正文 第三章 薄情寡义 等卫彦和安以轩偕同回到山寨的时候,安以轩的心情已经平复了下来,并从卫彦那里知道了所谓的“反贼”到底是怎么回事,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安以轩并没有一开始就听到两人的谈话。草原人的事情,是卫彦一番剖白心计后说的。 卫彦说反贼的没有,只不过一群饿汉子想往南偷点粮食,她也是得到了假消息。不过皇城事务太杂乱,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俗事。所以听说这里风光好,人民热情淳朴,又担心安以轩他们一家忠臣在这里过的不好,所以千里迢迢,降低身价,前来慰问。 全是漏洞。 安以轩不傻,可是他急于为卫彦的到来找一种解释,也就马马虎虎的相信了。至于真不真假不假,日后再分辨好了。 他就说嘛,王爷怎么会只身独影的冒着风险来这苦寒的偏远之地挨饿受冻呢,什么重大的事值得这样奔波。 乐颠颠地,他跑回自己的房间收拾东西了。 卫彦回到寨子里的时候,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 老袁头知道她回来了,难得放下手中磋磨的木弩,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老周头也放弃了熬制北疆版萝卜白菜汤,睁开了糊着眼屎的眼睛,上下打量了她一圈。 就连反动情绪最高涨的阿泽,见了她也不往她身边吐唾沫了,闷闷的说了一句:“您回来了。” 安以轩大为惊讶:“阿泽,你,你吃错药了?” 阿泽脸色涨红,袖子一挥:“胡说!”说完低着头匆匆离去。 卫彦走到接近寨子中充作议事的堂屋时,瞥见门口一个站着的小童见着她就跑远了。 还没迈进堂屋,一股熟悉的香粉味拂面而来。 是皇宫里御供熏香的味道。 她还没落脚,眼底下掠过一条急急忙忙的身影,飞快的在她脚底下铺展开一条猩红的长长的脚垫,直直拉到堂屋的后头,她现在住的地方。 “?”她无声挑眉,站立不动。 堂屋帘布后面钻出一个人影,佝偻着腰,脸皮沉重的耷拉着,看上去在过去那么短的日子里老了十岁不止。 卫彦忍不住的开口讽刺道:“您怎么来了?冯公公到临,本王有失远迎。” 冯公公张开的嘴缓缓合上。不等卫彦第二句话说出,冯公公才声音沙哑,但竭力吐字清晰的道:“奴才给您赔礼道歉来了。” 卫彦一掀下摆,转过头去往自己屋子飞快走去。 她的屋子已经被收拾干净。灰尘被掸的干净,生活用具焕然一新,有几件东西还刻着制作日期,雕着摄政王府惯用的蟠龙深蛟。 猩红的地毯刺目,卫彦闭了闭眼睛。 “赫连蓁进听政殿了?”她问。 冯公公依然弓着腰:“回王爷,没有。”他站在卫彦身后三步,一步不多一步不少,低首垂眉。 格外的尊敬疏离,让卫彦更清楚的认识到这不是她所熟知的冯公公。那个里里外外都愿意惯着她,事无巨细的照顾她的人。 “侯爷带着兵,封了千禧宫。”冯公公说道,“自从陛下掌管了兵符、玉玺,侯爷上奏放弃皇商的地位,掌管了禁卫军。说是为了防范歹人,保护太后才这么做的。” 可怜的赫连蓁,摄政王当政的时候被软禁,亲儿子当政了,还是被人锁起来,甚至连地方都没有换。 “哦,她做了什么坏事,让尊敬的侯爷这么大费周折?本王可不信,她有那个胆子偷抢玉玺兵符什么的。” “她向皇帝索要先帝的遗诏。” 卫彦格外惊奇,又问道:“你不是跟我说,遗诏是赫连弈亲手拿给她的吗?”说完这句话她又立马改口道,“瞧我这记性。你冯程,什么时候说过真话。” 冯公公摇了摇头,突然跪下道:“奴才是做了不仁不义的事。是我妄自专断,才让您跑到这北地里受苦……” 卫彦声音提高了一个度数:“不往这边跑,留在景安,让那些人,让他们施尽酷刑,最后凌迟分尸赶下地狱去吗?!” 冯公公头低的更矮了,声音却更坚决而快速:“那批草原来的流民,受了赫连家的恩惠,驻扎在不远的山坡上,骑马半日就能到。他们一旦得到赫连家人的命令,拿到了补给,一天之内就能攻陷这里……大梁的子民不会忘记您的。” 卫彦不愿再听,干脆走出门去。 冯公公膝行了两步:“您要怎么样都可以!您必须死在皇帝的亲卫兵手里!” 半路上的卫彦忽地转身,掌风呼啸着将冯公公拍到了屋子一角,生生将人五脏震出鲜血来。 卫彦走出堂屋,头顶天空湛蓝广阔无边,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 到头来还是个死。如今居然还要她选择死在谁手下,她是不是该磕头跪谢,以慰天恩? 她听到身后有人低低言语,声音幸灾乐祸:“从景安到这里多远啊……人家巴巴的给他送吃的送喝的,还吼人家,怪不得没爹疼没娘爱,天生的孤煞星嘛……” 卫彦回头瞪了那人一眼。 却不想阿泽身边的小童推搡着阿泽上前,陪笑道:“您别见怪……是阿泽哥哥嘴太坏了,可是他没恶意的……您们刚在在吵什么?那个公公是惹您生气了吗?说起来还是他告诉我们我们驻扎的地方,那些水车、用具都是您设计的呢。” 小童指了指老袁头的屋子:“里面全都是那些东西的模型呢,袁老头喜欢那些东西。” 卫彦心里稍感欣慰,自认为也许不多就她真的死掉之后,在有些人心里自己还不是完全的臭名昭著。 她在求死这条路上越走越远,如今终于等来了结局,她不应该高兴才是吗? 此时此刻,在那个骑马半日就能到的小山坡上,一群土匪形状的汉子正操着粗犷的草原口音,争吵到:“咱们凭什么听他们的,就那么几斤粮食,要咱们去杀人!” “你死人啊!不知道家里孩子婆娘还饿着?杀个人怎么了,草原上常有的事!” “我听说要杀的那个人,是个残暴的公爷。” “公家人怎么了?公家人也只有百十号人,咱们比他们人多,上了山,直接一窝端!” “找个他们想不到的时辰,趁他们没防备,咱们先出手……” “亮子厉害,那你说什么时候?”黑脸大汉大马金刀把腿往桌子上一踏,震得上面的粗瓷茶碗抖抖晃晃出黄绿色的茶水,弄得到处稀稀拉拉。 “什么时候?当然越早越好!” 说话的人瞪着铜铃大的眼睛,搓了搓自己的小胡子:“就今晚!杀得他们找不着北!” 景安,皇城,听政殿。 卫辛万顶着穿着一身极其繁复沉重的皇袍,挺着胸膛,眼睛一转不转的直直向属于他的座位上走去。 衣服太重,他身架又小,所以走起来格外艰难,不多会儿就满头大汗。 旁边赫连弈拎着一串晶莹带水的葡萄晃了晃:“太酸了,这是皇帝吃的东西吗。”一边说着,还顺手摘了一颗塞进嘴里,“太酸了!” 再旁边,张雅悦端着宫中嬷嬷特有的端庄架势在来来回回的走。她手上掐着一个小手帕,上上下下的甩着,捏着嗓子阴阳怪气的道:“客官你甭尝,吃喝皇帝的东西,夭寿哦!” 说完气喘吁吁的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也拿起了一串葡萄吃起来。 赫连弈看不惯卫辛万磕磕绊绊的样子:“瞧你这样子,又我们家阿彦半点气势嘛。那帮臣子看见你这么笨,肯定面上一套背后一套!” “知道摄政王为什么管的住这么多人么?”赫连弈问道。 卫辛万扯着嗓子大声道:“因为兵符在他手上!” 赫连弈忽地站起来,唾沫星子横飞:“错!物是死的,人才是活的!阿彦她把兵符放在哪里谁不知道!谁拿了!没人敢拿!” 卫辛万又大声道:“那就是因为他凶残!所以大家怕他!但是我不怕,所以是我拿了兵符,当了皇上!” 说完这句话,卫辛万小小的心里满是愧疚,再不懂事,他也隐隐知道他可能间接把卫彦推上了死路。 赫连弈也静默了一瞬,但马上就磨起了他的牙根:“听你这话说的,好像摄政王曾经当过皇上?” 张雅悦兴致勃勃的开口:“可不是嘛。摄政王从前可威风了,还把辛万气得用脑袋撞树呢。” “他还喜欢在书房里训斥辛万,说他这也不懂那也不懂,以后不是个傻大王就是个庸君,肯定没什么出息。” 卫辛万停下来,脸涨得通红:“够了,好像你们没受过他的欺负似的!” 赫连弈淡淡看了他一眼:“练你的走路去,别让人家等着笑话。” 卫辛万气呼呼扳正身子,迈开步子。 这个时候赫连弈想了很多。他的心情也是前所未有的复杂。他想派去的人有没有成功接到卫彦,有没有把她从那个小小山村里逃开,是不是已经被赶去的冯公公抓住,要她死。 他自始至终知道卫彦不是所谓的彤妃生的孩子。但直到拿到先帝的遗诏时,他才知道,卫彦是个女人。 一个杀过人,抄过家,玩弄过男宠,软禁太后皇帝多年,手握大权到几乎可以问鼎皇权的人,居然是个女人。 无比震惊。难以置信。 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女性是柔弱需要呵护的固有偏见,让他对卫彦产生了类似同情、怜惜的想法。他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在迫于家族压力笼络境外人员剿杀摄政王时,同时派去了自己的暗卫柯乐平和他的小伙伴,让他们保证卫彦能够在北疆人和皇帝的禁军两方夹击中,逃出生天。 柯乐平是他很久以前捡来的人。甚至连这个名字,都是他给起的。不要问名字怎么来的,他也不记得。 真的是捡。他还记得是在皇宫墙外,大树底下。还年少的他刚跟阿彦混了一天,也被人欺负了一天。因为没面子,又不想被先帝那个不靠谱的抓住嘲笑一番,干脆翻墙走了,反正禁卫习以为常,早就不管他了。 那天他跟卫彦比跳马。马在木墩间绕来绕去,两人都累的满头大汗。都不是老手,输赢也不过是半对半。就在他们决定最后一局定胜负的时候,卫彦伸脚,不要脸不要皮的绊了他一脚。 输了的不贴纸条,不挨揍,就去御书房门口大喊三句:皇帝万岁。 他输了。 所以在看到躺在地上死尸般的男孩,几乎和卫彦有着一模一样的脸的时候,他出手了。 叫你欺负我。 直到时光荏苒,他才在查访之中渐渐知道,他捡回来的,才是那个实实在在的皇子。 这种认知,使他和卫彦的关系迅速变质。他对卫彦产生了一种不负责任的怀疑,怀疑他的每个举动都暗藏祸心,意图谋害。而这种不信任,让他们越来越疏远,直到他举起“先帝”的义旗,与卫彦真正对立。 命运弄人。 但这个时候,在他心里,卫彦是死也死不掉的。 虽然此刻皇帝的军队已经接近风山,两军夹击之下,冯公公业已到达,而柯乐平那边,还杳无音讯。但他就是如此的信任柯乐平,相信他能把人救出来。 暗卫人数虽少,但历来同心协力,而柯乐平更是对卫彦怀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谁不知道摄政的下场大抵都不怎么好,而先帝去世后,没有卫家人摄政,赫连家林家几大家族,就要上位了。这样他肯定也会尽全力的。更何况,卫彦这个人,肯定不会轻易死去,毕竟要不是留着后手,她敢带着何浣尘上路?还好他让柯乐平尽量把两人分开。 前面,卫辛万还在练他的气势,张雅悦吸着气练仪态准备新官上任后震慑下面一群小的,俱都无比认真。 赫连弈瞬间就想通了。 他想,等卫辛万长大了,或者何家两父子愿意全力为皇帝尽忠的话,他就放下手中的事,继续听他的曲子,浑浑噩噩下去吧。 天下事,后生事,他一个公认的闲散笨人,这样就好。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踏步云泥,呆子戏书生》正文 第四章 想杀了他 卫彦一回头,就看见安以轩怔愣的表情,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这眼神太过熟悉,比如安以轩在摄政王府的书房累极睡着,突然被她惊醒的时候,比如安以轩某一日突然被她一个耳光扇到在地的时候,比如安以轩听到要把他遣到北疆来的时候,他的表情也是这个样子的。 一种难言的、奇异的负罪感向她袭来。她自认不是个好人,更因为一己私情夹带何浣尘来到北疆,平白让人受了许多罪,但其实她最对不起的,还是安以轩。 这个孩子太听话,太不计前嫌。忽略原主对他的种种不好,就连她本身都曾经对他动过手。然而只要她说出口,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没有不答应,遵照她的命令去做的。从一开始他所表现出来的依赖,卫彦不是看不懂。他就像一个剥了壳的香香嫩嫩的鸡蛋,在她面前毫不设防。 安以轩手上还提着一个布包,凭那形状卫彦也知道布包里估计是带给她的饭食。这几天小厨房每每在卫彦起床后罢工,都是安以轩照顾着她的胃口,尽量预备下味道还算不错的饭食。 “你当然不是为了我才来这里的。”这句话已经变成了陈述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方面上,简直天方夜谭。而且这句话里明显带着撒娇的,无理取闹的意味。 “刚才那人,是谁?” 卫彦不说话,毕竟男子的身份一时半刻她还真说不清。 “他叫你离开,是因为有人要来杀你对吗?只有几百人?你放心,寨子里也有几百人,而且陈竺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我们比他们更熟悉这里的地形。你放心。” 安以轩有些语无伦次,他把布包塞到卫彦手里后就匆匆转身。慌张欲逃。 卫彦几乎是反射性的伸手抓住了他。 安以轩往回抽手,卫彦干脆把他一把抱在怀里。 熟悉的动作熟悉的人,像时间回到原点,她也曾经试图在安以轩不明不白的依赖当中获取被人需要的安全感。 安以轩不动了。 “我是来找你的。我想在离开之前,来见一见你。”卫彦蹭了蹭他的温热的脸颊。 萧瑟的风,迎来寒凉中微微一场雨。 谁说自作多情的人可怜。他们往往比别人过的更加心满意足。或许只是因为一句话,一个小小的动作。 不远处的一个小山洼,搭着不知何人何时建起来的一座茅草屋。 破旧的茅草屋在风中抖抖索索,跟他的客人一样冷的受不住这讨人厌的天气。 屋里,火堆燃烧的不快不慢,就是不肯多提供哪怕一点热量,就想要在下一刻熄灭似的。 黄衫青年把手笼在袖子里,淡淡开口道:“姓柳,叫青青。” 柳青青? 何浣尘挑起半边眉:“倒是很秀气。” “你可以直接说女气。不过他喜欢叫我青青。他叫你什么?” 这个“他”指的是卫彦。 “呵呵。”何浣尘笑了笑,居然不肯回答。 两人自从前日从那帮境外流民的手里逃出来后,就被救他们的人押在一间小屋子里锁着。 当时时间紧迫,何浣尘也不知道想了什么,就自己冲了出去。他有时间赶到黄衫青年那边,却没时间把他带到护卫们所在的隐蔽地。情急之下青年还不肯让何浣尘碰他,两人只好厮打着钻进路边的矮坡里。就在头顶悉悉索索有人想要顺着他们滚落的痕迹查探时,这伙人大大方方出现,呜哩哇啦半天哄着那群人走了。 两人装扮与当地人迥异,气质与常人不同,若是被那群人发现,八成会被怀疑成摄政王手下报信的。 临走前那些救他们的人在门上加了两把锁,又用木头把窗户钉死,只在饭点送些吃食。 那小门被关上的前一刻,何浣尘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道:“人扣着。等我回来再做处理。” 他想了半天才回忆起这声音像谁,毕竟一开始实在想不到数里之外的卫彦会出现在这里。分辨了半天,正处在惊悚中的他突然听到被一起关紧来的黄衫青年低声道:“不是。” 不是什么?没人回答他。 几天之后,他才明白外面的人为什么如此大费周章的把他们锁起来。 黄衫青年不知从哪里得来拇指长的小锤,每逢半夜一两点钟准时起来敲敲打打,终于在又一个晚上,成功敲开了一扇窗,一翻身利落的出去了。两个字,熟练。 他想了想,也弯下了腰低下身子,跟着出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连夜奔逃,现下又呆在这样一个狭小的环境里,心理上自然而然就亲近了许多。 “我以前倒没有见过你。”何浣尘说。 “当然。那时候你才多大,又刚进府,住在离他八百里远的院子里,我却常常住在他隔壁,自然见不着的。” 何浣尘一笑,笑容里多了恶意和不满。 “那后来又为什么离开了?” “犯了事……你知道,他不肯饶人的,不管是谁。”柳青青懒洋洋向后躺了下来,“我放走了地牢里的一个犯人,他看我不顺眼。” “一个犯人而已,抓回去就是了,犯不着动多大火气。”何浣尘试探着套话。 “谁知道……不过后来听说他没有抓到人,气恼了很久。” 柳青青在微弱的火光中缓缓合上了眼睛。他太过疲累。 “他把你赶出去,你为什么又回来找他?都这么多年了。”何浣尘循循善诱。 “当然是因为我恨他。我想杀了他。” “为什么恨他?” “……他忘了我啦。”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踏步云泥,呆子戏书生》正文 失落 柳青青和何浣尘两人赶到卫彦所在的山寨的时候,只见满地狼藉,硝石燃烧后释放出的污浊的空气久久不散,往常被精心保养的弓箭弩箭被主人随意的丢在地上,残败在小雨后微湿的泥土里。 柳青青咬着牙忍着脚底火辣辣的疼痛在这里翻找起来,屋里屋外,他没找到一具尸体,整个肉~眼可见的区域里甚至不能凑齐死掉一个人所流出来的血。 他长长的,缓慢的舒了一口气,两腿一伸像个簸箕一样呆坐在地上。 何浣尘目睹他前前后后劳碌一番,眼底带着一点不满来。 “此路向正南不过百里,能直达景安城。我要回去,你好自为之。”说完他转身离去,脚步不曾因为连日的赶路拖沓。 -------------- 此时的景安城,已经天翻地覆。 罪名罗列的一项又一项,摄政王卫彦,此刻是天下人当诛杀的角色。 卫彦今年十九岁,生日没过几天,圣旨谕令,一条条罗列出他的“该死”。 荼毒子民,败坏官场,豢养私兵,不敬祖宗。 掳掠良民,囚禁皇帝,贬斥太后,扶持爪牙。 据说数年前他还是祁杨王的时候动用极刑杀害皇子三位,硕果仅存的二皇子卫峦因赫连小侯爷冒大风险收留照顾,如今站出来言之凿凿地作证。 太后手持先皇遗旨,里面有之前公布的先皇圣旨的后半部分。 “彦非我大梁血脉。” “若其有不轨之心,当杀之。” 呵。摄政王哪里是不轨了啊。他简直就是谋逆一样的罪名。 百官哗然,眼看血就要和着泪清洗百官,翻天覆地,以元、何为首的几位前朝长老站了出来,雷霆之势巨椽一笔定了摄政王的罪名,直接拿前朝的威严和小皇帝的一道圣旨堵住悠悠众口,不对受摄政王要挟,做尽坏事的一部分人定罪。 据说就连常年游离在朝政之外的袁弘之都入了景安城,帮助安抚众人紧绷的情绪。 小皇帝一道圣旨,金口玉言还是有用的。惶恐过了劲的百官这才注意到,哦,小皇帝长大成~人了啊。 十四岁的卫辛万着实已经不算年幼。如今他被迫每天加班,见不完的臣子,批复不完的奏折。 正当摄政王处在风口浪尖的时候,本该在北疆“处理乱贼”的卫彦,居然回来了。 这简直就是送命的举动。要知道,摄政王府的军队力量里面占大部分的先皇钦此军队已经被小皇帝收回,小部分的私兵也已经被赫连侯爷控制。 兴奋之余的人们不仅把目光对准了饱饮罪大恶极之人的断头台,还把眼睛对准赫连家的新一代掌门赫连弈:呦,这小子原来不仅会喝花酒。 就连林家为首,散落在大梁国土各地的家族也聚首景安城,其讨~伐之势,简直要把摄政王卫彦生吞活剥。 卫彦回来,完全是被逼~迫的。她以为的“疆外乱贼”才刚刚跟山上的“大哥小弟”交上火,她以为的“援军”从景安远道而来,三言两语化解双方矛盾,然后天罗地网,上万官兵野路子守关人甚至打酱油的疆外人,把矛头对准了她。 层层的人海里,冯公公一如既往的佝偻着腰,眉眼低垂。 卫彦束手就擒。 前些天老在她房顶转悠的黑衣人这会不知道跑到哪里去,卫彦这才明白他让她坐镇景安是多么正确的选择。 至少不用双手双脚被傅,关进铁盒子一样的马车里,投胎似的往景安运回去。 在路上这队“押解犯人”的军队曾被人拦下来过。一次是张启湘千辛万苦放出去的摄政王的护卫,双方打了个天昏地暗,最终和解。打了半天他们才知道是自家人,纷纷表示自己是听皇帝的话,只是被人挑拨了。 “押解犯人”的力量又强大一倍,后来那个不知名队伍前来劫车的时候就明显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一路向南,卫彦深觉大势已去,穿越之旅即将结束,该坐上回程的大巴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了。 摄政王卫彦被关在他亲自监工,不断完善的监牢里,地上守卫一层一层,不见穷尽。 皇帝要亲自审问,还不能叫人死了。 赫连弈带人前去“探望”的时候,卫彦被人动了刑。 赫连弈问她:“疼吗。” 卫彦点了点头,一脸认真:“有生以来从未有过之新体验。”末了她一笑,不是堪破也不是自暴自弃,当真只有深深的惋惜的叹了一口气,“我只求速死。” 赫连弈说道:“他们还想让皇帝见你一面。” 卫彦点点头,想起来那个秋天里穿着单薄衣裳被她带回王府的小孩子,感慨万千。 天下这么重的担子,居然要交给他了。 “姑娘你觉得,凌迟火化,如何呢?”赫连弈问道。 卫彦没有因为赫连弈知道她的真实性别震惊一点点:“侯爷安排的很好。” 一语双关,赫连弈深深的皱起眉头来。 “先皇早知道姑娘你非大梁皇族血脉,却还是把‘监守天下’的任务交给你来办,末了还让你不得不赴死,实在心肠冷硬狠毒。” “多年相处,朝夕相对,都能这样下手,我替姑娘不平。” 卫彦这才抬眼看他。她似乎想要挤出来一个笑容,为防止嘴角的伤口裂开流血实在不雅,却只好保持面无表情。 她不是在看赫连弈,而是在看他身边的黑衣人。 “进来了,里面又没有外人,你还是把脸上的东西拿下来?” 黑衣人缓缓取下脸上的易容。 长眉桃花眼,嘴角一抹嫣红冷清,正是卫彦同差不了多少的一副面孔。 “这张脸在我身上凌厉太过,到了你那边倒是恰到好处。”她感叹道。 赫连弈没想到这个时候卫彦还能关注皮相美不美。 他说道:“你落到这个地步,虽然自身罪责难逃,可你……可我们赫连家终究对你有所亏欠。” 卫彦颇有兴味的看他:“难不成你会让这个真正的大梁皇子,”她指了指黑衣人,“替我去死?” 赫连弈摇摇头:“赫连不敢不敬。我想的是等皇帝审过了你,叫其他面貌相似的人顶替你。” 在皇帝和百官眼皮底下玩大变活人的把戏,卫彦都懒得讽刺他的天真。 絮絮叨叨说出他的计划,赫连弈妄图让卫彦到时候能好好的配合他。然而体力不支的卫彦最后也没能再点一下头,只是时不时瞥一眼站的笔直的柯乐平,那个真正皇子嫡孙,如今沦为外戚手下的黑衣人。 末了赫连弈问她:“你还有什么想问的?有什么其他的要求吗?” 卫彦终于把游离的目光转到赫连弈脸上:“有的。我知道赫连太后心系先皇的天下,容不得我。只是侯爷你这是又帮忙关人又要救人,却又是为了什么?我敢保证,松香殿三年同学,我对你可是当真没有付出过一点真心。” 她终于扯开嘴角,鲜血流出来,格外狰狞。 赫连弈先是一愣,继而大怒,活像被踩了尾巴的野猫。他站起来,教养全无,粗声粗气的回答道:“无可奉告。” 说完转身就走。卫彦无奈告饶:“等等,侯爷我还有一事相求。” 她用突然真诚而温柔的语气说道:“我想再见何浣尘一面。” -------- 当天晚上,赫连弈先是到太后赫连蓁跟前请安,然后溜达到了皇帝的寝宫。 刻苦的小皇帝亥时才回去,早上起来还精神奕奕的眉毛眼睛这会已经耷~拉下来,他身后跟着不知道唠些什么的冯公公。 赫连弈这才发现以往各种高冷的冯程有这么多话要说,这带给了他发现冯公公埋伏在摄政王身边多年兢兢业业最终却当先反咬卫彦一口一样的震惊。 小皇帝把其他人挥退,挺直了腰板坐在椅子上开始跟赫连弈谈话。前段是一如既往的废话,龙床~上的枕头被子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卫辛万的注意力。 话题一转,赫连弈故作玩笑的说起来摄政王倒台后那些清官言正如今顺风顺水,终于可以好好的打压一番张启湘为首的贪官污吏了。 卫辛万惯性的点头戛然而止,四周瞄了瞄发现自己早已经把张雅悦叫下去了才暗暗松了口气。 张雅悦现在身为皇帝身边的第一女性红人,导致张启湘一方面因为摄政王要死而自身难保,一方面又因为自个儿女儿在皇帝身边伺候生受了许多同僚的红眼。 赫连弈老神在在的说道:“皇上您也不小了,应该考虑娶妻生子为子民求福荫了。” 卫辛万苦笑一声。怎么现在他干什么都要跟天下,子民,百姓,国运扯上个边。 赫连弈朗声一笑,又说起摄政王如何如何不敬业,丢了这么多事务给小皇帝。卫辛万终于明白过来赫连弈大概是要跟他谈论卫彦的事情了。 卫辛万打断他的长篇大论:“大臣们和朕已经商议好了,摄政王罪大恶极,处以凌迟之刑,死后火化。” 赫连弈立马顺溜的接上:“好办法。让他死后不得超生,以慰先帝之灵。” 卫辛万脸皮一僵。他大概知道当年先帝手法不太光明。儿子没长成的时候让假弟弟干活操持,儿子长大了就安排好人把假弟弟弄死。此外他还知道听政殿里那一炉香里掺了东西,日久天长就能结果人的性命。 他低头:“朕也不想如此。” 赫连弈声音蛊惑道:“微臣想和皇上,打一个赌。” ------------- 皇帝要在摄政王的府邸审问卫彦。 卫彦被人带到她从前的卧房时,里头只有一个小侍卫周泉。 这种情况下故人再见,感觉格外不同。 周泉简直手足僵硬:“您……请坐。” 椅子有点硌人,椅子腿还瘸着,椅面上面带着房屋遭人打~砸后掉落的沙砾。 卫彦笑了一声,指使周泉把床~上乱七八糟的被褥搁在地上,自己伸腿坐下了。 屋子里有机关密道,周泉把被子都撤下来的时候眼皮一跳,那被摩挲的光滑的床板上赫然漏出逃亡的希望--只要没了他这层阻碍,摄政王可以凭借这个小小的机关逃到城外,快马加鞭渡过延河,向南跑去就没人知道他的下落。 卫彦看都没看。 从天亮到天昏,卫彦都没等到卫辛万。 这一天周泉可以说是十分之尽职尽责,此外但凡吃的用的无一不精心准备,卫彦守着自己的小被子,盯着门窗的眼神越来越哀怨。 “人呢?” 她吃力地站了起来,伸手去掀开门窗上一层新糊的油纸。 这时候她才发现,原本还在门外转悠的皇宫新编御林已经不在了,空荡荡的摄政王府,这会像是只有他们两个人。 卫彦像周泉投去疑问的眼神。 周泉看了看天色,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王爷,这会皇帝应该已经审问完毕,不多时另有替身会被带上刑台。您已经安全了。” 卫彦有点惊讶:“卫辛万知道我在这里?” 周泉点点头。 一瞬间卫彦脸上闪过不可置信和荒唐几种复杂的感情,她又问道:“那现在,我们就一直呆在这里?” 周泉摇摇头:“待会还要委屈您从地下出城,侯爷他会派人接应。” 可这个时候,卫彦已经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死人。成王败寇古来有之,怎么能说放就放了呢。她之前还颇自得想着这场荒唐的梦能由自己亲手结束,借此撑过地牢里的漫漫长夜呢。 她想要确定似的重新问了一遍:“等出了城,是不是直接往别的地方跑?” 周泉点点头:“侯爷说要把您带到南省去。” 她伸直了说话的腔调:“我告诉过赫连弈,我还要见何浣尘一面。” 周泉背书似的摇了摇头:“赫连侯爷说何公子还在路上,而您最好今天晚上就出城,来不及的。” “我不。”升级闯关打boss,失败了不再捞一点念想纪念纪念,她死也死的不舍得。真如他们所说前往南省,隐姓埋名地过一辈子,以后说不定还要负责全然陌生的丈夫孩子,她连想都不敢想。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踏步云泥,呆子戏书生》正文 第一章 先帝 主黑金色,铺雪白的卵石,供奉百年间名家字画,用最好的木材打造每一件桌椅屏风,这是摄政王府从前的风格。 哦,那时卫彦还不是摄政王,是十三岁就出了宫封了官的祁扬王。这时候,皇帝刚给他配了宅子奴仆,林林总总搬运东西的下人从宫门口排到王府门前,彰显着皇帝对这个唯一亲弟的重视。 数过十几朱红廊柱,提着沉重的衣服下摆走下发出“笃笃”声响的楼梯,绕过墙角,找到在这里洒扫的两名小厮。 “大哥,你昨天晚上睡着了吗。”周泉鬼鬼祟祟伸头,疑惑地向另一人问道。 “嗯。怎么着?”被问的人年长些,手上长着粗茧,即使听出了问话人话中慌张,动作也不慌不忙,甚至都没有转头瞥他一眼。 “兄弟新来的,怎么晚上听到外边有人哭叫?吓得我,搂着被子睁着眼哆嗦了一夜。” “哪有什么动静,你安心睡就是了。记得半夜少出房门,王府里面有宵禁的。”问话的人瘪瘪嘴,眼神里尽是不赞同,却也没再说什么。 这时卫彦十三岁。 他一身玄色重锦,系着银纹描云的腰带,钉着黑亮石头样子的靴子踩在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响。他浑身透着幽暗暴虐的气质,只额间一抹天青色发带雅质素净,看上去与他周身气质格格不入。 这里是他的卧房,通体全黑的各色家居摆设整整齐齐的摆放,帘帐大开,露出层层叠叠的暖色被褥。帘布遮住门窗,天光不进。 “啊!”床脚突然甩出一个人,乌发一层层铺在肩背,素衫缠绕,不整不洁。 他衣服前襟被撕坏,雪白的深衣上星星点点,猩红液滴,形状狰狞,宛如泣泪。 年轻的祁扬王穿的规整,手中一臂长的细鞭被他折起来握住。白皙而有力的手轻轻握住鞭子,点了点被摔下床去男子的下巴。他眯着眼,声音阴沉道:“跑啊,怎么不跑了。” 地上的男子已经浑身无力,细细的喘息透着难堪的耻辱感。那鞭子在他身上游移,从锁骨到腰侧,似乎下一瞬就要展开来,在外露的白皙肌肤上留下一道道深红的痕迹。像最恶毒的情人,最亲昵的仇家,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您杀了我吧……”他剩下的话还在喉咙里,猛地察觉刚才还离他尺余的王爷探下头靠近他,瞬间一种被毒蛇缠绕的感觉渗入他的骨肉,刺痛感来的如此鲜明。 双手无助的在地面抓挠几下,忙不迭地哼叫两声,他干脆双眼一翻身子一倒,晕过去了。“什么货色。”年轻的王爷顿时没了兴趣,拿过帕子细细擦拭了指缝间不慎沾上的污秽,踹开房门,眼神阴毒的开口:“收拾了。” “是,王爷。”守在门口的侍卫恭敬答道,手脚麻利的把人抬走。 男子被送往一座独立的院落。地方就在王府后院,离卫彦的卧房不远。那里种着几行树栽着鲜妍的花,远远看去也算清新宜人。 院子不挂匾额没名没姓,大家却都心照不宣地把这里叫做“金屋”。里管事的是从宫里出来的胡公公,他指挥着把人抬进去,又让人去找几个帮手,来“收拾”这被抬进来的倒霉男子。 塞了几块碎银,胡公公贴上脸皮讨好的问道:“大人,王爷可是刚走?” 侍卫闻声,不声不响接了银子,声音带着机械的冷硬:“是,王爷直接赶去听政殿了,没用早膳。” “好咧,大人辛苦。”侍卫点了点头,径自离去。 胡公公转过身,立刻便有一名年纪小的孩子躬着身凑上来。 “公公,怎么伺候?” 胡公公看他一眼,没有回答,自顾自走进屋,挨到那被抬进屋子的男子身边:“柳公子,身子还舒坦?奴才们已经取来了伤药,没几日呀,您这身上的伤就能好的干干净净。我这里有些实在话想跟您说说。”胡公公用湿布擦净床上男子伤口周边污迹,又亲自拿了药膏上手涂抹,手势轻快,却还是听得到床上那男子翻滚在喉咙里的呜咽呻吟。 “不是咱们势利,既进了这王府,就是王爷的人。王爷的事,奴才们也不敢乱嚼舌根,但既然公子成了这院子的一个主子,合该知道,王爷就这么一个毛病,顺着些,忍耐些,也就过去了。以后荣华富贵,还不是您说了算。” “您一家子,还在外边等着您呢。”胡公公垂眼低眉,一副慈祥面孔,看上去是真心为那男子打算,“柳公子,咱们就在这院子里当差,有什么事,直接跟我说,能做的能帮到您的,到时候绝没含糊。” 胡公公也不计较那男子半分不理,帮忙上完了药,出了内间,边走边对身边的男孩子说:“找来伺候的人了?” “是,公公。后边里新来了个收拾院子的,不大,叫周泉。他爹是个江湖郎中,懂些药理。” “嗯,就他了。好生待他。” 小男孩疑惑间带着不忿:“公公,您对王府里的下人,也太客气了些。咱们可是皇宫里出来的,用得着瞧他们脸色。” 胡公公竖起眉毛:“兔崽子懂什么,王爷的人都是怎么来的不知道?那都是杀过人喝过血的,他们脾气上来了,像你这样的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说着使劲掐了那男孩子几把。 男孩子哎呦着不肯妥协,一边躲闪一边说:“那个叫周泉的乡巴佬呢?凭什么也要对他好?” 这句话尾音还没落下,就见门口被一座小山一样的健壮身影挡了一挡。门口的人傻笑呲牙,但圆眼睛瞪得像铜铃,开口道:“公公您找我?” 他背着光,面容黝黑牙齿雪白,把男孩下了一跳,闭了嘴从一边溜走。 胡公公又笑起来:“是。屋里头有一位柳公子,受了伤,叫你来照顾照顾他。” 周泉送走胡公公,转身进了屋,摸着下巴绕着床转了几圈,心里啧啧称奇。 “可怜见的,叫人打成这样。要是我,醒过来叫上兄弟揍丫的。”说着还隔着空气拍了拍床上男子的肩膀:“等你好了,哥替你报仇。” 匆匆忙忙赶到听政殿的卫彦,眼见赶不上早朝,顺脚拐了个弯,往皇帝散朝后接待臣子的议政厅里去了。 议政厅寥无几人,奴才们见他就跪。卫彦觉得无聊,干脆登上九龙长梯,一步步来到皇帝办公的桌子旁边。 透过眼角瞄了瞄在下边做事的奴才,卫彦毫不避讳的拿起一本奏折看了起来。 明黄封皮,柔软质地,小楷赏心悦目。 “臣,身份卑微,为治偏远之乡,幸百姓听教化,服皇威……臣得以兴办民学,引正风化,耕织有序,以慰天颜……” 一目十行,卫彦已经将奏折看了个明白。大约讲的是一个年纪轻轻得了功名后因为不参团投党而被发放地方的士子,在自己的地盘上办了所学校,稳定了地方的人力冲突,扩大了生产来所以来邀功。小地方太过偏远,名字没有营养,卫彦咂摸不出味儿来,就琢磨着这官老爷脑子是不是给驴踢了。 “皇弟怎么不坐下?”人声袭来,惊得卫彦刷的一声扔掉手中奏折。 未经允许,擅窥国事,染指皇权,大不敬,当斩首。 皇帝到跟前的时候,还没站定,随行的太监就呈上一碗热茶,如此却还是没能堵住他喉咙里的咳嗽。年轻的皇帝不忘微笑:“……看就是了,有什么见外的。国事就是家事嘛,咱们可是一家人。” 卫彦没再碰桌子上的东西,撇开眼,走上前替她哥轻轻拍了几下背,问道:“怎么还没好?宫里的大夫是不是不管用?撤了他们我给你找新的。” “阿彦,你这性子,你这性子实在是该改一改。”见缝插针的咳嗽,让底下的人慌了神,手忙脚乱中只好忙不迭叫御医。 其实叫不叫都一样,左不过几句:“皇帝需要静养……””皇上思虑太过……“ 卫彦皱着眉,没插话,在一边安安静静站着。等侯在隔壁的御医散了,药也用上了,她才开口道:“你的人我都已经送出去了,他们的妻儿也都被我安顿好了。” 缓过劲来的皇帝摇了摇头,拿冷眼瞅她:“话不要说得太生分,他们至少是你的兄长。” 皇帝流放了擅自结党的几个兄弟,并由祁扬王处理相关事宜,并允诺天下人,善待亲兄。 “既然是一家人,听不得别人恶语连篇。朕相信你不会出手对付他们。这件事办好了,朕许你一个承诺。” 卫彦没答话。在皇帝眼里这是一种沉默的抗拒。像是对待叛逆期的子女,他提起一股气唠唠叨叨谈了大半天敬贤礼长,目的是教育名声不太好的弟弟改过自新,做一个人们心目中的好亲王。 “朕听说你的侍卫又打死了人?” “没有。” “说实话,冯公公都跟我说了。还有,你府里是不是建了间牢房?做什么用的,朕准你用私刑了吗?” “没有。” “没有?!冯程都跟我说了!他还说你后院里的花都不用施肥!” 听到这里,卫彦阴恻恻的笑了,笑得毛骨悚然。的确,她后院里的“花儿”都不用施肥的。 看她一脸神游天外,吃点心的手也不肯停,皇帝就知道大好早晨又被她白白浪费了。 “行了,我也不说你。你也长大了,该干什么自己拿捏着。何家的二公子你没欺负吧?那可是何靳的宝贝,要不是他,老爷子早给年纪轻轻就整天求佛问道的老大气死了。你也知道,我的日子,不多了……” 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皇帝的表情哀怨万分。座下,卫彦呲了呲牙,偷偷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棉花。 “辛万那么小,你又不成器,可叫我如何是好……” 话题扯到正事上时,卫彦已经吃掉第三碟点心。 “你知道刚才你看的折子是谁写的吗?”突然皇帝看着她的眼睛问道。 卫彦放过手中的扇子:“大抵是那个被你赶出景安的状元袁弘之。” “哟。你怎么猜到的?” 卫彦挑高一侧眉毛,正了正脸色:“这位大臣有三个毛病,在折子里都体现出来了。” “朕怎么不知道他这么多不足之处?这字写的很好嘛。文笔也不错,说的也是朕愿意听的话。”皇帝又刻意拿起了刚才的奏折示意卫彦看。 卫彦撇撇嘴:“第一,这人喜欢贬低自己。“出身卑微”--虽不是南省袁家嫡出,但他自幼聪慧,最得父亲喜爱,衣食住行的规格比他那些兄弟不知高了多少倍。第二,他喜欢谄媚。动不动就说“皇威”“天恩”,标准袁氏做派。第三嘛,他人丑。” “呃,人丑?” 卫彦用扇子点了点那本奏折:“这份奏折的封皮,比寻常折子光泽黯淡许多。纵使路途遥远,也不至于边角磨损到这个地步。俗话说人丑多读书,他写东西素来一字不改一字不落,比祭文还写的工整。若不是他,我还不信呢。” 皇帝哈哈一笑,强硬的把一些看过的奏折推到了卫彦面前。 “来,既然你这么有兴趣,都拿去看看好了。” “皇兄,你这是什么意思?”卫彦皱眉。 皇帝眼神分外认真,认真里带着不应该属于皇帝的软弱和恳求。 祁扬王心中一痛,手紧紧握在袖子里。 晌午时分,祁扬王才“请安”回来。不去吃饭,不去休息,她径直走向王府西南角一个僻静处,顺着梯子到了地下。 地下赫然是一座独立的牢房。 “混账东西,居然敢关我们,下人的种就是贱!” “祁扬王?那是皇帝施舍给你的,知道九五之尊怎么看你的吗?你娘是太后的奴才,他当然得让你给他鞍前马后了!” “放我们出去!你不怕天下人知道了,一人一口唾沫淹死你个杂种吗!?” 谩骂的声音一句高过一句,掺着绝望和歇斯底里。卫彦微张开嘴轻咬舌尖,歪着头抠出了耳朵里的棉花。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踏步云泥,呆子戏书生》正文 皇子四 谩骂声高,不耽误卫彦轻松起来的心情。 众位臣子以前都说祁杨王平庸的要死,即使当了皇帝也一定是无所作为朝事潦倒的那种。当初他们如何笃定,后来他们便如何后悔。摄政王杀头刑罚的原创种类简直究古今之极,谁也想不通从小养于深宫不闻窗外事,就连皇位都是先帝亲手赠与的卫彦为何如此心狠手辣。 有一种残暴的因子能够天生。他们不知道,那梧桐花开遍的深宫~内,后来的摄政王拥有一个如何值得纪念日日年年不敢忘记的幼童时期。以至于她长大后,那样痴迷鲜血和罪恶,那样沉浸于黑暗的未知和令人恐惧的潮~湿、肮脏和空寂的牢狱。 先皇的弟兄们不多,五个,去掉卫彦就剩下如今关在牢房里的四个人。个个披头散发,白衣作囚鲜血为绣,卫彦都快不能辨认的出来他们了。 连日的折磨,老大老三老四都在鬼哭狼嚎,只有老二蹲在铁栅栏边上不声不响,卫彦就饶有兴致的多看了他几眼。看完了她叫人把牢门打开,自己往边上一站,微笑颔首,那样子似乎是在邀请她的哥哥们走出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奔向绫罗绸缎美酒佳人。 老大老四互相看了一眼,站在原地不再出声。倒是老三卫逡迫不及待地冲出牢门,变长的发黑的指甲后头带着利落强劲的拳脚直直向卫彦冲过来。 谁都知道祁杨王是养在宫里没爪的孱弱的猫,不懂拳脚,甚至连一个壮一点的妇人都能只凭力量占他的上风。 卫彦没躲,依旧背手微笑,知道她身边的护卫总能及时的把试图刺杀她的人完完整整留下来,再完完整整的交给她,玩弄。 但是卫逡好像没这个运气。他的胳膊刚被卸下来,就被护卫踹在地上往死里踩,没几下呜咽几声,断了气。 一朝皇子,性命竟如此轻贱。 卫彦问护卫:“怎么就给弄死啦?” 护卫面无表情:“有毒。手,指甲,嘴里。” “啧啧,真狠。”卫彦指指地上的人,又说道,“听到了?不是我的错。我是真心想放你们走的,只是老三不识抬举,非要带本王一起。” “呐,门还开着,你们走吗?” 他的笑意在黑暗潮~湿的牢房里渗出阴冷的寒意,老大卫崖声线不稳:“成王败寇,古来有之,可即使是皇家人,兄弟也没有这样不值钱的!?” 卫彦拿食指关节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又拍了拍护卫的肩膀,问道:“他刚才是说老三死的不值钱?” 护卫点点头。 卫彦微笑:“那为弟尽量,让大哥你死的值钱一点,到时候吞进灌银,大哥你千万不要客气。” 卫崖府上妃子数十,他少年时还没有因为胆小怕事被罢免太子,女人如狂蜂乱蝶一般在他府上闹过一阵,因为嫉妒怨愤和恶毒的性子致使人吞金自杀的不下十人。 卫彦自言自语:“有钱人的死法。” 说到这里,牢房的门还是开着的。久等不见人出来,卫彦就自己进去了。 她施施然踱过老大和老四身边,往牢房里面走去,护卫跟得紧,这回手里还攥着一个小瓶。 此瓶居家必备,可软人骨,可灼人脏腑,可使人头晕脑胀,可让人出~血时血流不止。 卫彦像一般情况下没多大力气的人那样,两只手才把老二卫峦从地上拽起来。卫峦不闹腾,半空中自己乖觉的顺势往下倒,满足了卫彦把一个一米八以上的魁梧男子拽起来再摔在地上的心理。 她夺过护卫手里的药瓶,又顺手从他的腰间抽~出一柄长刀。 然后微笑着,毫不留情地把刀从卫峦胸前穿过。 鲜血不停,血色惹眼,卫峦也没有反抗。卫彦把人半抱起来,像哄孩子喝汤药一样让他张开嘴,把一整瓶药喂了下去。 “甜吗?甜吧。”说着把人往地上一推,自顾自走出牢房。 她带走自己的护卫,留着牢门大开。 “门会一直开着。本王不会让护卫们抓你们,现在本王府上只有正常巡逻的是为。到明天天亮,只要你们不被侍卫发现逃出王府,命,你们就自个儿留着吧。” 临走前她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给老二卫峦的:“倒是有些不放心你。” 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因为以一个人的死作为开端,从一开始就令人不甚愉快。当他们跑出地底的监狱后,才发现这场游戏更加不公平。 皇帝偏爱,祁杨王府的侍卫比皇宫巡逻,有过之而无不及。 老四在没能逃出王府内院,就被巡逻的侍卫拿下,不问身份,不念仁慈,当场格杀。 老大卫崖把老二卫峦扶出监牢的出口,叹息着说了一句“你好自为之”匆匆离去。卫峦原地喘过气,没来得及向他大哥作最后的诀别。 后来他知道老大见了卫彦养的如狼似虎的一批侍卫凶神恶煞的模样,心神崩溃,跑回了自己的牢房,对着死去的四皇子尸身,撞墙而死。 卫峦有自知之明。他知道凭自己如今的身体和精力,跑不过三两步就要被抓~住格杀。于是天还没黑,他捂着伤口,敛声屏息,凭借万分之一的运气摸~到了祁杨王府真正的“内院”,他知道卫彦大概是在那里藏了一只“娇”。 生死系于他人,这是一场豪赌,却也是他所能选择的唯一一条路。 所幸祁杨王不喜欢别人围观他的私生活。姓柳的公子住的地方来往的人很少。其中还是低头走咯永远装聋作哑的丫鬟居多。 卫峦摸进姓柳的小公子住处的时候,天擦黑,小公子正在收拾他一身绿衣裳半两桃花簪子,轻薄可怜,烟花味道。 “你……你你你是--”惊愕声尾音尖利,卫峦“砰”的一声跪下来。 柳公子说不出话来了。 面前这人一身鲜血面目模糊,分明前不久才遭受了毒打。柳元几乎一瞬间就想起来昨天晚上遭受的非人对待,身上的上也呼应一般的愈发疼痛起来。 到现在他才在祁杨王府呆了没十二个时辰。所以见到这身份不明的人闯进他的住处,他第一反应是跑上前去询问: “你疼不疼?” 卫峦滚泪而下,竟不能言,声音含糊在喉咙里,听的人心中一紧。 柳元连忙找来自己刚才才用过的药膏,连拖带拽把人放到榻上细细处理卫峦的伤口。 外面的侍卫来来回回,忠于职守的本分巡查,不曾知道这个他们不能靠近的地方窝藏了一个应当马上死去的“罪犯”。 能进到这里的祁杨王忙完了皇帝交代的功课,一如既往的结伴景安纨绔赫连宁苇在有名的花市流连。 戏院里,一个听戏,一个排遣。赫连弈拍手叫好,卫彦必出口讽刺。 捏碎花生米脆弱的外皮捻成碎末,卫彦整了整衣服称要下楼去透口气。 赫连弈眨眨眼怪声怪调的调侃他:“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嘛,看中了直接带回去,我不信那小~美人还能不从了你。” 是了,祁杨王除杀人放火之外第二癖好,搜集美人。换个说法就是强抢--民男。 赫连弈口中的小~美人画着丑角的妆还没卸,穿着一身葱绿倚在冷冷清清的戏院后门门槛上倚着门框发呆。 卫彦叫侍卫立在十步开外,溜溜哒哒晃过去,占了门框的另一边。 他手中有酒,花市最贵也最不值钱的胭脂酒,一言不发地塞到那小~美人怀里。 “我……我不喝酒,官人。” 来这的不一定都是官,但叫官人总没错。 “你身段这么好,怎么扮丑角?”卫彦拿回酒壶,仰头大灌一口。 “……我喜欢。”丑角戏份少,没那么多人看,也没那么多麻烦。 “招人白眼惹人发笑,哪里好了。”卫彦郁闷的嘟囔一声,把酒壶塞回到他怀里:“你尝尝。” 一次不喝尚能解释,两次不喝就是拂了客人的面子。他只好就着壶嘴吞了一口,热辣从腹部烧起来,他不由呛咳一声。 卫彦轻笑着拍了拍他的背,眼睛里满是宠溺。 “我每晚都来。”卫彦指了指楼上一个窗户,“有空去那里找我,嗯?” 他艰难的点了点头。 “唉,你叫什么?” “青青,阮青青。” 卫彦回到王府的时候,有点不满没有收全几位皇子的死讯。 “卫峦倒是真能跑,果然我应该下手重一点的。”她这么说的时候,嘴角翘~起,不无兴致。 当晚卫彦没有传唤柳姓公子,亥时初自己踱着步子过去了。 方才松下一口气的柳公子听到下人报传后立刻紧张起来,嘴里不住嘀咕:“怎么办怎么办,要死了”在屋子里转圈。 空气中淡淡血腥气,卫彦推开门,下人退去,烛火燎亮里柳公子脸色苍白。 卫彦怜惜的摸了摸~他的脸皮,问道:“伤还没好?”说着就把冰凉的手指探进柳公子的衣摆亲自检查。 从后颈延伸到脚踝的伤口零零碎碎,能闻到膏药熨帖的清香,只是很多伤口没能得到照料,兀自狰狞,散发出一阵阵血腥气。 空气里这种潮~湿黏~腻的味道越发明显,卫彦似乎是起疑,目光在无一外物的屋子里逡巡一圈,末了认认真真的落到柳公子脸上。 “我……我碰不到,没有办法。”他已经不受控制的开始颤抖。 他没想到祁杨王能轻信他人。卫彦格外温柔的把柳公子内衣外衫褪尽,说道:“我帮你。” 伤口~暴露在空气中,细腻的膏药一层层黏着在肌肤上。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卫彦才停手,围绕屋内摆设走动起来。 衣柜被打开,屏风后转一转,卫彦还没忘往屋顶瞧瞧。 柳公子觉得自己咬牙的声音一定被听到了。 卫彦微笑着把人拖下床,突然掀开中空的床板。空无一物。 他把柳公子从地上掐起来:“人呢?” 柳公子已经摇头含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是逃犯,我以为他,他--” 卫彦手掌收紧,恨声问:“人呢!?” “我把他从院子后门送走了,啊--” 护卫被叫进来,又匆匆散去,柳公子伏在地上,卫彦蹲下来定定看他。 “你说我还能抓到他吗。” “皇兄会恨我的。” “还有他。他不会再来找我啦。” “你怎么能这么贱。” “他不来我怎么办,嗯?” 这时候卫彦已经双眼发红,近看尤为可怖。 她大踏步向屋外走去,地上的柳公子却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或许他以为四下无人,大喊一声往卫彦的方向撞过去。 “你该死!” 卫彦身前是墙,这一撞要是落到实处,非死重伤。然而勇气无敌的柳公子人还未至,便血溅当场。 “你怎么又把人杀了?”她皱眉,抹去脸上的血痕。 护卫冷脸:“必死无疑。” “……何必非要自寻死路呢。” 第二天赫连弈臭着一张脸,对卫彦不满的说:“你太无法无天了。” 卫彦心下惴惴,挑眉:“怎么?我要杀的人到你那告状去了?” 她没找到卫峦,正生怕这一漏网之鱼出门胡说,惹来麻烦。 “一个小小戏~子,值得大费周章把他整个班底抄了?人家是跟你有国仇家恨怎的?”赫连弈说的却是卫彦喝倒彩下黑手,收拾昨天晚上那个戏~子所在戏班的事。 “不散了他的班子,他能来投靠我?”卫彦轻快一笑。 这样说老二没投靠姓赫连的人,那他是去找谁哭去了?还是赫连弈只是没收到消息?又或者他只是在装傻充愣,准备暗地伤人?她脸色又一下子阴沉起来。 赫连弈看起来全然没有察觉:“人家起早贪黑相依为命了十几年,怎么能说散就散,你也忒不讲理了。” 卫彦瞥他一眼:“滚蛋吧你。说的自己多正气。” 赫连弈嘿笑两声:“我是不正,就是觉得你这招昏的很。” 卫彦投去疑问的眼神,小侯爷却兴致勃勃的看起舞姬婀娜来,没心没肺。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踏步云泥,呆子戏书生》正文 大任 万事不留心的样子妥妥的一个纨绔。 卫彦观察了他好一阵,无意外的观看了这人不能自拔沉迷其中的蠢样子,心下郁闷。 真不是他? 不多时阮青青找上了门,说是他们班主被谋财害命,最主要他从小的伴儿因为义气出手,也死了。 死的很简单,一柄长刀,两条人命。 赫连弈满脸不可置信。 “求王爷做主。”阮青青叩首,清秀的脸上满是凄情。 三天后谋财害命的“真凶”暴尸街头,阮青青只身投入祁杨王府这深不见底的大湖。祁杨王自此不逛花市青楼,听一人戏,赏一人花。 深情的王爷喜欢成双成对描鸳鸯,她握着阮青青的手,一笔一划,眼神迷离。 侍候的奴才噤声,只说王府内院搬来的金贵人要住很久,王爷说那人姓柳,叫柳青青。 王爷家草木茂盛的后院里住进了一个姓柳的小公子,当天下午所有使唤丫头奴才都得到了这个消息。 “怎么说?” “见了面问声公子,新鲜东西都供奉着。记着,一句不尊重的话都不许说!” 敢当面给柳公子脸色的人的确没有。不到半月阖府上下都明白,祁杨王的枕边风不是闹着玩的。 柳公子心疼后院里野生野长的鱼过的辛苦日日投喂,王爷知道以后立马下令从延河引来活水扩大池塘的面积,又在池子……不,湖中央建了一座听风亭,四角风铃环佩叮当。 延河引水这件事震惊了整个朝廷。抛却最终汇入摄政王府的那一点活水,从南到北,祁杨王简直就要开凿出一条新的运河来。 皇帝侧目,当天晚上把人叫进了御书房。 平日里嚣张跋扈的祁杨王见了皇帝头也不抬,双膝着地,二话不说就跪下了。 哪料本该怒火滔天的皇帝苦着脸一板一眼的宣布了卫彦的“罪过”:“费银千万万,动用百姓数万,致使春耕停顿农田荒芜。” “啪”的一声他摔了折子:“你哪儿来的钱?” 卫彦一五一十的把银子的来龙去脉说出来,不外乎勾结皇上垄断经济命脉角角落落抠出来的一点油水。 “张启湘张大人全权供应了运河所费银钱。从南到北二百一十三里,花费一千六百二十七两白银,全部发放给沿途出工的百姓,无一拖欠。” 皇帝突然站起来:“你还以为自己做的是好事!” 卫彦摇了摇头。 她越这样,皇帝越不开心。皇帝一不开心就容易咳咳嗽嗽令人着急,卫彦又二话没说的拖着膝盖给他换茶换香,乖巧的无以复加。 百官讨~伐祁杨王的折子第二天就奇迹般地歇了下来。祁杨王建造运河他们不是不知道,而是早就知道。皇帝应当也是清清楚楚的,就是挑个时机大家一起发作发作,看看彼此的态度。 众位臣子觉得还好。到底是皇族血脉,事情虽然做的任性了些,到底没整些勾结外族欺压百姓的混账事情来。皇帝觉得也还好,众位大臣虽然嘴上骂的欢快,奏折上还有相当一部分人给卫彦求情。 “现下把家国交给你,我总能放心了。” 卫彦的脸皮绷得紧紧的:“我尽力而为。等辛万长大,我会离开。” 她本来想说的是:我什么都不会,搞砸了你的天下可怎么办。 她被迫从一个被压榨了数年的无名皇子变得权倾天下。从前逍遥自由无所顾忌,这之后一言一行,就要放大在天下人面前。 皇帝始终含笑。 为一美人砍人头,耗费举国之力建造运河,不知不觉这个看上去无欲无求的兄弟,已经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成长起来,有了可以容纳这份权势的气魄。 祁杨王次日自封摄政王。先帝的尸骨还未凉透,先皇后赫连蓁就被暗地软禁起来。 宫中主管冯公公倒戈的分外之快。他迅速安顿好宫中人事变动,肃清“有谋逆之心者”,亲自宣布先皇遗诏,将朝中军队全权交予摄政王,奉玉玺,移九鼎。 以张启湘为首的朝中新贵,火力全开的掌控起大梁政治、经济、人才调用等各方面力量,自此元何为首的老派臣子没落下去。 听政殿龙椅旁设置了一把鎏金迎“凰”的新椅子,除了大小上差了一点,做工上精致华贵比龙椅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殿炉香袅袅,百官俯首,拜的却不是王子皇孙。 场面上的事情了结,由祁杨王府翻修扩张而来的摄政王府也是景安城百姓们常常议论的话题。 流水小桥亭台楼阁,疏阔的花园大气的房屋,黑红二色为主的摄政王府热闹许多。 红灯婷婷,照水悠悠情。她换了一身飞纱莹白的袍子,系一个天青如水的腰带,墨发流淌,俊眉修目,一笑盈盈。 临进屋前,她才收了翘~起的嘴角,挺直了身子,推开烛火正旺~盛的房间门。 何浣尘正在看书。不知道什么时候搜罗来的古卷孤本,收在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低头时长睫笼出一片阴影,肩膀上的光影重复着变换,缓缓地和着不远处的虫鸣。 山茶花香着,四周碍事的人早已经退下。她还打着门帘,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这么近,那么远。 ------------ 大梁风气,在摄政王的指挥下亦正亦邪。 新老大甚至软禁了应当继承皇位的小皇帝,又乒乒乓乓没脸没皮的降低了许多朝中元老的实权,一时之间全国上下举报事件颇多,就连儿子看不顺眼亲爹出手胖揍的案件数目也在呈直线上升。摄政王一天到晚除了批折子还会接许多“私活”--举报的人上到贪污受贿下到始乱终弃,把所有能说的恶性~事件一五一十的上报,许多大官就此中枪。大家都知道话不能乱说,更不能简简单单就相信,可是摄政王不仅信,还专门成立一个特别调查的部门查探被举报的人是否真如举报人所说。事情成了该赏的赏,该罚的罚,要是举报人当真胡言乱语,特调部门带人抓捕,邀请举报人摄政王府监牢一游。 摄政王热爱私刑。他的后花园--他亲自监制如今面积扩大也更“精致”的监牢从来为人所惮--出来的人不是死人,就是疯子。 赫连家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整治的。 作为卫彦从前的同学兼好友,赫连弈时不时就去摄政王跟前卖个萌发发牢骚什么的。这天他晃荡到卫彦的书房时,居然被堵在了门外。 俗话说,好奇心害死猫。他带着疑惑和兴奋溜到了书房后墙,凭借出众敏锐的耳力捕捉到了书房里面一丝不和谐的声音。 书房重地,先贤古籍,真是最正经不过的地方。面红耳赤的赫连弈眼睛里隐隐兴奋,鼻翼翕张,待侍卫“准入”后,进门只看见卫彦一本正经的批他的奏折,右手边何家小公子左手磨墨右手拿着一沓“投名状”,就是普通百姓们写了被人送上来陈述冤情,揭露官员恶行的信纸。 噫,真是难为情啊难为情。 卫彦打断他脑海中乱七八糟的猜想:“你来又有什么事?” 赫连弈蹭到卫彦身边坐下:“我能有什么事,看你忙的,来给你解解闷呀。” 卫彦冷笑一声,这回没像前几次一样把赫连弈搁置一边自然放凉,她指挥何浣尘送过来一整叠的“投名状”,冷声道:“自己看看吧。” 高到赫连弈眉头的“投名状”赫然把矛头对准了赫连家族。罪名罗列的赫连弈自己都觉得自己家人简直罪大恶极。 强抢土地,收取高额佣金;逃避征兵,私自招人顶替;与各大氏族交往密切,联姻,馈赠天价礼品,意图不明;豢养私兵,甚至在距离景安不过百里的地方正经的操练。 赫连弈开始还是满脸的不可置信和讥诮,越往下脸色越不正常,手里的“投名状”过的飞快。 半晌他“啪”的把乱的满天飞的“状纸”拍在桌子上:“我不信。抢田地不参加征兵倒可能是真的,这景安城里多少豪族几百年了都这么干?至于亲近他家豢养私兵,我这个管着家里头账本的都不知道,他们知道个屁?!” 过了好一会他气消减了,卫彦才放下手中的奏折,站起来,后头跟着何浣尘,把赫连弈往书房里一个隔出来的小房间走去。 小房间墙上光明正大地开了一个洞,顺着台阶下去,道路两边幽幽灯火。 没多远,递交“投名状”那人出现在他们面前。 “你们这些人偷吃贪嘴惯了,我暂且不打算理会。可是他--”卫彦指指铁栅栏里面的人,“他本是驻扎在北疆的一个小兵,家中胞弟意外死去回家奔丧,为照料老父亲老母亲得以脱离军队--他半路被你们家人收留,并许以重金,要他留在北边,替你们卖命。” 赫连弈挑眉看他:“片面之词。” 这话他说的力不从心。因为监狱里面的人显然遭受了极大的折磨。人说摄政王府的监牢天下一观,刑罚眼花缭乱千奇百怪直让人怀疑人生,现在看来果真不错。那汉子四十上下,裸~露的上身肌肉结实。他身上鞭痕烙印刺伤不少,也不算过分的多,可是他整个人看起来虚弱无比,似乎赫连弈一指头下去就能把人撂倒。汉子肤色黄黑,四肢瘫软在地上,眼窝深陷,嘴唇煞白的就像浑身血液被抽走了一半。 “你对他做什么了?不会是屈打成招了吧?”赫连弈甚至以为是卫彦强叫这人写下他们家的“罪状”了。 卫彦瞥他一眼,让人大开牢门,断断续续喂了那汉子汤水,又强力的掐了他身上几个关键的穴位,眼神涣散的投名人才从呆滞中清醒过来。 卫彦叫他重复自己所写的投名状。 赫连弈记忆力不错,能回忆起刚才颇令他印象深刻的一份状纸。措辞一般,简洁得很,要点抓的很紧,甚至列出了诸多证据。状纸上错别字不少,握笔的人显然多年不曾提笔,字迹看上去生硬得很,回想起来倒符合眼前这人的气质。 而清醒过来的人眼神真诚坚定,赫连弈问了他几个细节上的问题,虽然磕磕绊绊,但能理出恰好的逻辑。 一身黑衣的行刑人提着铁桶过来,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黑糊糊黏黏~腻腻,原先还安静理智的投名人立马紧张起来。 卫彦对赫连弈解释道:“这是一种普通的藤草制成的东西,没什么用处,不过能吸人血,泡的时间久了还能种到人的血肉里。”她转过头恐吓牢房里的“犯人”:“你可得说实话,不然现在让你在侯爷面前展示一下这东西的功效。” “犯人”惊恐起来,求救般看向赫连弈:“草民卑鄙,但此前所说觉悟半句虚言!侯爷信我!侯……侯爷?” 赫连弈皱眉不断摇头:“人我能带走吗?” 卫彦笑了一下,当即派人敲晕了牢里的“犯人”,麻袋一装,准备打包送走:“你可得好好问问他。”她又指了指那散发着恶心味道的药草:“唉,要不要送你一点?” 赫连弈带人离开,原地卫彦捞过来何浣尘的脖子,让他的眼睛跟她的齐平。 “你可得听话,要不然我怕自己会忍不住让你也尝尝那种草什么味道?” 何浣尘默然不语,卫彦咬了咬他的耳朵,又调笑着说道:“骗你的,我怎么忍心?”她抚摸~他侧脸的手势漫不经心而万分怜惜。 走出阴冷潮~湿的地道,小房间墙上的门洞被里面的人关上。屋子里再次重归寂静,卫彦不再装模作样看她的奏折,把东西往身子一震的何浣尘怀里一塞,坐在旁边看他执笔,在另一纸上写下自己关于朝廷大事的“回答”。 卫彦本来是不放心把朝廷大事交给外人处理的。怀着或许是献宝,或许是糟蹋自己为数不多的虚荣,或许仅仅是对盛誉之下的何浣尘的信任,她会把自己批复过的折子再过一遍何浣尘的手。 淡淡的山茶花香里,相守相护,这大概是当时的卫彦所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