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雪唐》 《赤雪唐》正文 第一章 流放大唐的孤魂 天宝四年,河西凉州,除夕夜。 白雪覆城,华灯初上,街头巷尾皆是迎新的喜庆。凉州城三府,河西节度使府最大,凉王府最悠久,安西大都护府坐拥其间,就在凉州城最热闹的朝煌大街上。 今夜府门大开,内里却显得格外冷清,除了檐下长龙般的红灯,人影稀少。这会有两个身影出了府门,当先的是一青衣书生,清秀儒雅,而后站在石阶上的是一雍贵公子,俊美如画中神子,朱红常服绣金丝,腰间革带垂金镂节,正抬头仰望乌云遮月的夜空,他正是大唐十八皇子,寿王李瑁。 不过当下这个李瑁已经不是正主寿王了,这货从一千二百多年后的世界魂穿而来,来现在这个大唐世界已经快一年了,他不仅接受了穿越这件事,接受了寿王这个身份,还接受了历史天字号绿帽王的“殊荣”,因为他正是杨玉环的原配丈夫。 不过有一点还是挺遗憾的,因为他并没有正主寿王的任何记忆,所以时至今日还不知杨玉环长相那般,毕竟人家可是古代四大美女之一。 至于他为何身在此地,而不是在繁华的长安,当然还是因为这个杨玉环。唐玄宗有意将她迎入宫,册封为贵妃,但在此之前总要给自己这个倒霉儿子重新赐婚,以显皇恩浩荡,而新王妃人选就在这凉州。 要说寿王倒霉,不止是王妃被老子抢了,还因为受宠的母妃早薨,以至于让原本离龙椅最近的他一夜间失了势。所以给寿王重新纳王妃不止是一场婚礼,背后还有深远的政治目的,玄宗特地安排了两桩婚事让寿王选,可惜穿越后的李瑁违逆了历史的进程,选择了本不该选的这桩婚事。 所以,他带着一把刀千里迢迢来到了地处西北的凉州,刀是要送还给凉王府的,准备迎娶的也正是凉王府的郡主。 可事情并不顺利,凉王收了这把名“赤殇”的刀,却一纸肺腑感言发往长安,特地求玄宗开恩,推迟婚嫁,容独女郡主完成一愿,而玄宗竟然恩准了。 就这样,李瑁暂居空置的安西大都护府,过起了花天酒地夜夜笙歌的放荡日子,成了凉州乃至整个河西道花魁们的冤家,不仅挥金如土还惹是生非,据说连官家的贵妇也不肯放过,大有拉人一起戴绿帽之势。不过最轰动长安的,还是他酒后在煌仙楼赋的一首好诗,名叫《发客游》,其实就是稍稍改动了李白的《将进酒》,里面的一句“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被无数文人骚客奉为佳话,不知让长安城多少女子恨不得一马入凉,给寿王殿下暖被窝。 其实这也是李瑁用心良苦,因为只有如此,才能让长安城龙椅上的那位放心,才能偏安一隅过他的大唐人生。 府里的管事牵来了两匹马,两人上马游过热闹的朝煌大街,因为要守岁,所以除夕与元日同过,整座城将通宵达旦,在一片祥和中歌舞娱乐,而且这里地处西北,歌舞的民风更甚。除此之外,当然还要燃放爆竹,辟鬼去邪,这会街边就已经噼啪作响了,不过不是后世的烟花爆竹,而是将竹节放入火盆,等烧开时里面的空气炸开,带起一蓬火星,算是绚烂。 “殿下,今夜怎敢去凉王府了,就不怕郡主……”在马上打趣的青衣书生正是寿王府的伴读,李瑁在大唐世界唯一交心的朋友,元真。 元真正是天宝年间参加钤谋射策科殿试的甲科榜眼,但因为家道中落朝中没有背景,一个文才居然被授了武职,区区正九品下级的执戟,也算是“前寿王”识才,最终成了寿王府的伴读。 李瑁微微一笑,望着漫天雪花,叹道:“每逢佳节倍思亲啊,无家可归的人总是特别想家。” 元真沉默不语,怕是也思念起了故乡亲友,片刻后忽笑道:“看来殿下早把凉王府当家了。” 李瑁又是一笑,随后催马前行。 两人两骑等到了凉王府,发丝和肩头早积满了雪花,而在破旧的凉王府前,魁梧一人正站在雪中,绛红披风下铁甲未卸,身上也是积了不少雪,该是站了许久。 此人年岁已到中年,方正的脸庞满是胡渣,尽是西北风沙磨砺出的沧桑,可一双深邃眼眸却如夜空中的皓月,他正是凉王府的主人,天宝年间独一无二的异姓王,赤蔺。 如果说人之间有投缘一说,那么李瑁和这位凉王就是最好的佐证,后者不是趋龙附凤之辈,却对李瑁关怀备至,若不是郡主还有一愿未完,相信这位凉王早就奉李瑁为乘龙快婿了。 赤蔺平素向来话少,见李瑁二人下马,只道:“快进去吧,就等你们两个了。” 说罢转身回府,瘸着的右脚凭添背影几分苍老。 元真牵过李瑁的马一并交与跑上前的王府管事,在交待走时不用骑后,来到李瑁身旁轻声道:“我猜郡主一定是外出看花灯了。” 李瑁收回注视赤蔺背影的目光,自信道:“当然,你看那脚印。” 经李瑁这么一提醒,元真开始认真搜索起身下的雪地,果然在左侧不远处有明显的两行脚印,看仔细了确实是女子的,不过哪行是郡主的他是看不出半点端倪,说来他还真是佩服李瑁的这双眼睛,好像世间的人和物都无法在其面前遁形。 进到王府内,上下洋溢的喜庆之色与大都护府那真是天壤之别,就像一个是其热融融的家,一个却是冷冰冰的招待所。来到会客厅,火盆暖烘,桌边已经有三人坐等,年长的是凉王麾下散虞侯,另外两个青壮则官居同十将,都是北庭都护府的武将,散虞侯是都护府三等,同十将是四等。 其实凉王府的境地从他们的官衔就可见一二了,无论是“散”,还是“同”,顾名思义就是吃干饭的闲职,根本无权统御北庭都护府一兵一卒。其实凉王何尝不是如此,虽然官居北庭都护一职,但自从百战之身伤残退下,就跟长安城内的王爷遥领封地兵权一样,真正掌控北庭都护府的是朝廷直派的副都护,玄宗还冠冕堂皇地申明这是为了让凉王安享余年,不然是李家对不起赤家。 桌上的菜肴是新添的,不似王府佳肴更似寻常人家的年夜饭,中间一大锅羊肉算是主菜了,凉王府从上至下素来节俭,凉王的年奉大多接济都护府伤退下来的老弱病残了。 炉子上温的酒是大唐流行的米酒绿蚁,几人一坐下便共饮一碗暖身。 外面是除夕夜的热闹声响,厅内不分尊卑共度旧年最后几个时辰,聊的是都护府当年征战西域的丰功伟绩,凉王话最少,喝的酒却最多,如果有风一样的女子,那么他便是山一样的男人。李瑁也是舍命陪君子,一碗灌一碗,到最后在座六人醉薰了四人,剩凉王和李瑁端坐着喝最后一碗。 其实从那几位将军的言语中,明显透露着一个期盼,盼着李瑁能重振凉王府。 临近子时,李瑁与元真起身告退,凉王送到府门外,外面的飘雪大了不少,李瑁让醉红了脸的元真先行一步。等人走远了,李瑁忽然转身,什么话也不说,朝着站在原地目送的凉王深深一鞠躬。 “谢谢。”李瑁说了声现代语,两眼发红。 凉王憨笑着,摆摆手教李瑁回去。 李瑁晃着身子往前走了几步,仰天吐了一口酒气,情感在眼神中流露而出,兀自发笑后又回身朝着凉王的背影鞠躬,借着酒意大声道:“这辈子我最想的就是有个家,谢谢!” 赤蔺背对着李瑁,夜色中明眸也流露出热意,直接笑骂道:“别像个娘么!” 李瑁吸了口寒气,也笑了起来。 “眼下边关告急,近日我将启程去庭州,等回来有事与你相商。”凉王说完就径直回了府。 李瑁还俯着身。 元真在远处看得真切,从街边小店买来两把油纸伞后走回李瑁身边,默默无言拉起他,一人一伞离开。 在隔了凉王府三条街的一个广场,平日作戏台和擂台用,如今空空如也,唯有一只重达几千斤的铜狮子,这玩意是从凉王府搬出来的,在积雪下可见一条铜链拴着铜狮,另一头连着一把刀,刀身立在石墩子上。 这把刀正是李瑁从长安带来的“赤殇”。 郡主的一愿,便是有人若能拔出“赤殇”,就能成为凉王府的乘龙快婿,不过这半年来,来者如过江之鲫,各种惊才绝艳之辈皆有,却无人能将其拔出。 雪停月明,夜色中李瑁撑着伞远远望着这把刀,叹了句:“紫霞仙子的那一套,出处会不会就在这?” 元真不明紫霞仙子是何方神圣,当然也不会知道大话西游这个故事,不过既然在看这把刀,顺便就问出了藏在心中的好奇:“殿下,真不再拔一次?” “不了。”李瑁微微一笑,解释道:“不拔出来,就绝了郡主的念想,这样才能安生。” 元真深思后点了点头,的确,这把刀太重,承载了凉王府太多的心愿。不拔出来,郡主能安生,这位寿王殿下也能安生。他忽然转了个念,又笑问道:“殿下,权且在下最后一次问,你为什么能拔出这把刀?明明臂力还不如在下。” 李瑁扯起嘴角,此刻心想要是来根烟就特别应景了,见元真眼巴巴等着答案,他居然往前走起,丢了这么一句: “我这几年力有所虚,那是因为杨玉环活太好了。” 元真愣在原地,有一半是听不懂,而李瑁也凝目沉思起来,想着长安那位杨贵妃是否还念着自己?也想着今后该如何安生。 《旧唐本纪》,是李瑁魂穿前一刻正在阅读的珍贵孤本,其如实记载了发生在唐朝的所有历史事件,而他当时恰好读到了这一段: 瑁勒兵玄武门,玄宗威止,念其仁孝温恭,实受韦氏蛊惑,于肃党后禁锢偏殿,后忧思病终。玄宗不忍嗣乱于史,命史官杜撰瑁与韦氏安享余生。 也就是说,历史上的寿王,选了两桩婚事中的另一桩,在长安娶了左卫勋二府右郎将军韦昭训的二女儿,然后不知是为了杨玉环还是为了皇权,又或者是被太多人所不容,最后走上了作乱篡位这条不归路。 所以,现在的李瑁改变了历史进程来到了凉州,但他发现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雪唐》正文 第二章 凉地的鲜衣怒马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雪月当空,在玉琼楼东角的香阁里,有位红裳女子正优雅抚琴,轻念着这句红遍凉州的诗,迷离烛光中长发如墨,衬得面庞肌肤更是白皙,螓首蛾眉,容颜绝美却是凄美的美。 她正是玉琼楼的花魁,杨月兮。 杨姓自然是艺姓,大唐李武韦杨是头等的四姓,取其一也算是自抬身价,附庸高贵。月兮形如盼字,也不知她身在凉地又盼何许,这时侧过脸来望向床上酣睡的公子,再将目光移向窗边温着一壶的火炉,壶里盛的不是酒,而是豆浆。 原本说好了一起过除夕,这不推迟到了年初一的今夜,可来了又倒头就睡,全身还烧的发烫,才将他的身子擦拭干净,看来南人的身子骨还是经不住西北之地的冰寒。 她只知他来自南方,不知其姓名身份,当然也不知其正是这首《发客游》的主人。而且他很奇怪,不同于那些寻花问柳之辈,来这玉琼楼并不求一夜春宵,而只是说说话。 半年之久的相伴,让杨月兮体会了什么叫他乡遇故知,何言他乡,因为她也来自南方,曾是待字闺中的小姐身,却遭遇横祸,家破人亡,沦落至此西北孤苦之地成了歌姬。 她难掩病色的脸上绽出嫣然笑意,在寻常人眼中她自觉轻贱,仅是玩乐之物,可在他面前,她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真切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情。 弦音渐去,杨月兮起身走向火炉,抚袖拿起这壶豆浆,倒向窗边软塌上两空碗中的一只,随后唤来屋外的丫鬟,教她将这碗豆浆送下楼,并嘱咐莫忘了煎在后厨的药。 转眼丫鬟将豆浆送至玉琼楼大门外,在这样的隆冬风雪夜,元真本该两手插袖缩在檐下,可不胜酒力的他今日与寿王小酌成狂饮,喝高之下索性一屁股坐地,背靠着墙,红着脸望起飞雪夜空。虽然他只是寿王身边的伴读,但每回李瑁出门,他都自觉担起贴身护卫之职,只是有别于大唐的其余文人,他极不喜花酒之地,所以只好蹲在外面了。 谢过丫鬟,元真望向手上捧着的这碗香醇豆浆,他知道每回在玉琼楼外喝的豆浆都是杨小姐亲自温的。念及此他想起寿王说过的一个秘密,说杨小姐像极了他前世的初恋,所以他可以与凉地的所有花魁们逢场作戏,但唯独与她不行。 元真不禁嗟叹起自己来,因为今日一醉,不也是为了长安的那个初恋嘛。 打消诸念,元真正要喝一口,就见数骑在白雪纷飞的大街上威武出现,身下高头大马,人是早已喝的酩酊大醉,气势不似寻常纨绔,眼尖的玉琼楼管事急忙迎上,谄笑招呼后直接俯身马下,让为首一青年踩背下马。 这青年除去一身光鲜甲袍,虽酒气冲天醉红了脸,可下马的身法极稳,豹眼牛颈身材魁梧,多半是军中贵胄,再看他粗犷的面庞,又该是番将之后。元真隐约听得玉琼楼管事在喊少都督,在这凉州乃至河西谁人有少都督之称?他顿时全身一震,除了河西节度使夫蒙灵察的独子还能有谁?! 一伙人已经摇头晃脑进了玉琼楼,顿时如大鱼入池,惊出大片本在里面撒欢的小鱼小虾,元真眉头紧锁面有惊色,不是他见的世面太小,而是入了河西后没少听风闻,这少都督夫蒙甲礼可是河西凉地最大的纨绔,有名的混世魔王,寿王这条龙撞上了地头蛇,今夜总觉得要出点事。 元真草草喝完豆浆,晃起身子头一回踏入这玉琼楼,扑鼻而来的脂粉气让人迷情,里面的管事早与他脸熟,陪着笑麻溜给安排了边角取静的位置,主动奉上吃食,这当然是看在李瑁的面上,毕竟寿王如今是玉琼楼最豪气的主顾。 夫蒙甲礼一干人等端坐中央大喝花酒,有粗野番将亦有玉面汉属,周围有点底气的都上前来奉承,可少都督一律不买帐,看不上眼的理都不理,熟识的也就轻哼一声算是招呼了,老鸨已经领着楼里品相最好的舞姬上前招呼,说话连气都不敢喘。 说来也怪,这玉琼楼只算得上凉州城二流,以夫蒙甲礼的身份怎不待煌仙楼?元真剥着花生怎么也猜不着。眼下大唐西北有吐蕃犯境,河西节度使首当其冲出兵相抗,这夫蒙甲礼怕是才刚回的凉州,元真念及此又心系起了战况如何。 而今的大唐,北破突厥,又有西域诸国臣服,继贞观开元盛世,可谓是达到了鼎盛,可偏偏吐蕃崛起扰乱西陲,不得不集结河西陇右剑南三道之兵力,又西调安西北庭两大都护府,但西域军镇一空,却又让蛰伏的草原诸部蠢蠢欲动了。 其实元真还有个该不该担忧的担忧,因为这位寿王说了,十年后整个大唐都要变天,叫安史之乱。 夫蒙甲礼岂知不远处有个书生在念着家国天下,他酒过一巡后从怀里摸出一紫玉瓶,嘴角咧起,在座的几人蓦地眼瞳一亮,其中那个左耳穿大金环的番将爽朗道:“少都督这是要大开杀戒了?” 端坐在夫蒙甲礼左侧的玉面汉属自斟起酒,眉心一道长疤让英俊的相貌添了几分戾气,看他这身气质应该是节度使府的幕僚,两眼望着从酒壶泻下的烈酒,文雅道:“阿旗将军所言有误,这里又不是沙场,少都督当是替天行道!” “哈哈!”这个叫阿旗的番将大笑着晃起一头扎辫,形如烈马甩鬃,他一拍桌面,拿起酒杯朝玉面人敬了之后仰脖子灌下,接着大手搂向身边娇弱的舞姬,扭过头像一头野兽嗅起来。 玉面人垂着眼皮盯着晃出酒杯的酒,脸虽平静,却被元真察觉出了一闪而逝的愠色。 夫蒙甲礼已经服下玉瓶中的一粒丹药,再灌了一口酒和下,两眼随即迸出兴奋之色,大声呼来老鸨,点名要杨月兮! 这老鸨本就胆战心惊,此时听得这声令后全身如中雷击,一并肝胆俱裂,两条腿差点没站住,她岂会不知少都督来玉琼楼就是为了杨月兮,可楼上那位正与杨月兮共度春宵的金主也不能得罪,但迫于夫蒙家的威势,她只好硬着头皮答道:“少都督,月兮已经,已经……” 夫蒙甲礼自服下那粒丹药后似乎正陷入某种兴奋状态,全身血管都在暴起,就连皮肤都开始发红如炭,老鸨一见之下终于瘫倒在地失了魂。这是她第二次见,至于为何如此惧怕,因为在第一次见后,杨月兮便伤病了一月有余,而早前更是有所听闻,据说煌仙楼有个花魁一夜之后折腰而死。 “呵呵。”夫蒙甲礼这一声轻笑宛如来自地狱,他盯着老鸨瞳孔一缩,扭头扫向楼上,怒道:“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抢我的女人!下来!!!” 番将阿旗推开正被他揉搓的舞姬,起身一脚踏在长凳上,右手按向腰间的战刀,狞笑着朝老鸨边上的管事喝道:“快去把人叫下来!” 玉面人兀自喝酒,镇定自若,嘴角有不被人察觉的轻笑,元真双目凝起,读出了这丝笑的含义,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另一个番将附和道:“快去啊,再不去就要死人喽。” 管事瞅了眼瘫在地上的老鸨,当机立断拔腿就往楼上奔,可在楼梯口被一人按住肩头拦下,正是元真。 这位寿王伴读红着脸勉强压住醉意,朝着夫蒙甲礼行礼道:“少都督见谅,我家公子正在楼上,杨小姐不方便了。” 因为楼内所有人不敢妄动,寂静之下元真的话音格外清楚。 “你是谁?”夫蒙甲礼质问道。 “不重要吧。”元真回道。 “那就滚!”夫蒙甲礼咧出凶牙。 “凡事要讲个先来后到吧。”元真一本正经地说道理。 “滚!!”夫蒙甲礼跋扈至极。 既然话不投机,元真也就摆出读书人的架子,置之一笑开始沉默,但双脚扎稳,意思已经明显了。 这时那个玉面汉属两眼望向元真,笑道:“这位读书人,你既然知道是夫蒙少都督还要站出来,想必来头也不小吧?” 元真巧妙答道:“这世上道理最大!” 一言既出,惹来阿旗为首的三个番将哄堂大笑,夫蒙甲礼早就没了下半身的兴致,一对凶目死死盯着元真,嘴角狞笑地快咧到了耳根,凛然说道:“那我就让你见识见识在这凉州什么最大!” 说罢夫蒙甲礼从腰间取下金牌扔于阿旗,后者扬长而去。 早被管事拖开场的老鸨只觉天昏地暗,担心玉琼楼这座小庙怕是要被掀翻了不可,这时候只能恨起杨月兮这个煞星,当初就不该花重金买下。 眨眼的功夫,整个玉琼楼人去楼空,老鸨与一群管事舞姬躲了起来,夫蒙甲礼右臂竟然提起整张大桌,左手再拎一条长凳,大步走到玉琼楼外的大街上,嘭的一声将大桌扔在雪地,独坐飞雪下,一番将急忙将捧着的黑裘给他披上。 楼外四人在大街上端坐喝酒,引来路人畏缩旁观,而楼内的元真不紧不慢从桌上抓来一把花生,走到大门口就坐在门槛上,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辰,有大队人马蜂拥而至,马蹄如雷,皆是鬼面黑甲,头盔上的黑缨使得他们更是黑压压一片,宛如地狱鬼兵,他们整齐下马列于夫蒙甲礼身周,该有两百余众。 元真这时候心里只后悔一件事,那就是出门没有带剑。 阿旗大步往前,他吃定在这玉琼楼作乐的主能有什么身份,所以肆无忌惮扯开嗓门叫嚣道:“读书人你听好了,在河西,在我们少都督面前,没有什么狗屁先来后到,也没有什么狗屁道理,你是在找死!拿下他!” 两队鬼兵凶悍冲出,战刀出鞘顿时让这雪夜变得森冷,他们从阿旗身侧奔过,人未至杀气先扑向元真,而元真蓦地起身,同时立即后悔起另一件事,自己怎么就喝醉了! 当先两鬼兵将刀劈向元真,刀势凌厉,是沙场上磨出来的杀人刀,可惜他两还是低估了眼前这个读书人,就见元真双拳齐出,速如迅雷,势如木杵撞钟,直接将两人轰飞。 后面的鬼兵只容得他们上前拼杀,而站在最前的阿旗,乃至全场所有人都被这场面震惊了!远处旁观的路人惊为天人,而看出门道的玉面汉属沉声道:“好一个读书人,竟然是个用剑的高手,还好今夜他喝醉了,只剩这一口气。” “哼!”夫蒙甲礼不以为意,应该是对自己的鬼兵自视甚高。 “话说那人怎么还不下楼?”玉面汉属用右手中指摸着眉心长疤,玩味说道。 “哼!”夫蒙甲礼望向玉琼楼,鄙夷道:“活在长安城,哪来的胆量!” 周围的人不明两人最后的对话,当然也都全神贯注前方的厮杀,其实元真正如玉面汉属说言,醉态之下只能屏住这一口气往前冲杀,双手如剑气势如虹,脚踏雪泥摧枯拉朽,剑指即可破甲又可点开刀刃,往前十步放倒数十鬼兵。 这时夫蒙甲礼身边的两个番将也率一拨鬼兵冲出,近百之众死死围向元真。 楼外喊杀声震天,楼内杨月兮面容苍白,因为这样的场面让她彻底陷入了当年全家被杀的恐惧之中,可眼下一个大活人她也无可奈何,关键怎么也叫不醒,慌乱之中她再次去叫唤,可李瑁还是满身汗珠昏睡着,直到杨月兮恰巧说到这一句: “快醒醒啊,元真公子要被杀死了!” 李瑁的神经被瞬间触动,他惊醒过来猛然坐起,模糊双眸映入杨月兮的表情,还有渐渐清晰的话音。 在玉琼楼外,喊杀声已止,围着的鬼兵各自向后退开,露出中央双手撑地跪着的元真,发已乱,一身青衣被砍出了好些口子,里面白衣殷红,鲜血顺着双臂源源流入青石地面,他甩甩头,清醒一分后凌然站起。 阿旗一个前冲,用刀鞘顶向元真胸肋之间,顶得元真踉跄后退几步,接着阿旗冷不丁拔刀用刀身拍向元真脸颊,这一拍让元真整个人往身侧倒了几步,顿时脸颊挂彩,嘴角溢出鲜血。 阿旗反手再将刀身拍向元真脸颊,可这一次元真眸中迸出精光,剑指直点刀身,竟将刀身直接崩断! 在全场震惊中,元真力竭仰天倒下,发丝飞扬,两眼映着雪空中的那轮明月,可在半空被弃刀的阿旗单手蓦地掐住脖颈。 此时的阿旗,就像是一个凡人抓住了完虐天神的机会,满脸是惊惧后的兴奋!他一个猛力前冲,元真被抡起后倒推砸地,接着又被他拉着一条腿拖进玉琼楼,再被狠狠甩进大厅,砸开一大片桌椅。 元真正好躺靠在撞翻的桌子上,惨不忍睹。 有个只穿了贴身内衣的身影恰好就站在大厅,见元真死不了,调侃道:“元七兄,你一个读书人就别打打杀杀了。” 元真望了一眼这个身影,苦笑道:“读书人最重义气。” 这个身影便是李瑁,他微微一笑,走到阿旗近前,这时候另两个番将带着鬼兵也涌了进来。 阿旗作为头号鹰犬,仗着主子权势在河西作威惯了,眼下吃定了这个武功非凡的读书人,又见这么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正主,直接威吓道:“小白脸,你知道自己闯了什么祸么?” 李瑁又是微微一笑,淡然回答:“我只知道你印堂发黑了。” “嘿!”,阿旗狂笑一声,一大步就站到李瑁面前,双手扣住衣襟,将李瑁直接擎起,戏谑道:“我看你一会还能不能沉住气!给我——” 涌在大门口的两个番将和一众鬼兵正望着阿旗发难,但见他无论是话音还是动作,都戛然而止! 气氛很怪异,因为他们看到阿旗不止没了起势,全身竟然都在抖,被擎在半空的李瑁嘴角一扯,说实话他发烧发的全身都发虚,而只有他知道,这病非风寒所致,而是因为拔了“赤殇”,这已经是第九次了。 阿旗为何有此变故,因为他的两眼恰好看到了一样东西,那是李瑁胸口似胎记的一个赤红“卍”字! 他没有见过长安来的寿王,可听过一个被证实的传言,就是那位寿王的胸口有个“卍”字! “区区夫蒙氏,就能让你狂了?”李瑁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简单一句话,直接将阿旗的精神摧毁,这番将还知道王侯与臣下之别,立马松手下跪,这一幕让身后的人猝不及防,只见他跪伏在地,失魂落魄道:“寿王殿下,寿王殿下……” 两个番将和鬼兵终于搞清状况,也赶忙下跪行礼,不敢作声。 外面的人眼看玉琼楼内的突发情况,又见一大队兵马从大街上奔来,看甲胄可以分辨出是凉王府的人,凉王赤蔺正催马在前。 当下楼外一幕楼内自然不知,李瑁蹲下身子,对着阿旗轻声说了一句,就见这位杀人不眨眼的悍将彻底丢了魂,而李瑁趁机动手,右手拇指关节重重击打在他的太阳穴。 这是李瑁前世所掌握的杀招,破人太阳穴的迷走神经,致其瘫痪,重可毙命。 楼外节度使府和凉王府两方人马剑拔弩张,赤蔺身后的散虞侯尉迟盖骂道:“一帮小兔崽子只会在窝里耍威风么?!” 夫蒙甲礼则吊着头斜视赤蔺,质问道:“老凉王,凉州的事你也要管了?” 就在两方言语间,李瑁走出了玉琼楼,一手反手握刀,一手以同样的动作拖着阿旗。 尉迟盖见状率先抱拳大呼:“凉王府前来护送寿王殿下!” 随着凉王府众将士下跪,周围的民众赶忙跟着下跪,这时候只剩节度使府的人杵在原地,那些鬼兵面面相觑,见李家人不跪那岂不是罪同谋反了?!好在玉面汉属适时躬身行礼,他们当即齐刷刷下跪。 “在下长孙世隐,见过寿王殿下。”原来这玉面汉属是长孙一脉。 在场只剩夫蒙甲礼未行礼。 长孙世隐见凉王府的人来了,寿王也搬出了身份,这出戏该是收场的时候了,也起到了他预先想要的效果,就开始打圆场了,说道:“今夜冒犯了寿王殿下,实属误会,还请寿王殿下恕罪。” 李瑁不理会长孙世隐,自顾自把全身瘫了的阿旗拎起来,让他跪在身前,然后一脚踩在其肩头,这才与长孙世隐对视道:“轮得到你说话么?” 言罢将视线移向夫蒙甲礼,微微一笑,再说道:“你以为这出戏就这么完了么?错了。借着今夜之事有句话我只说一遍,听好了,这世上我能忍的事很多,但要是谁动我兄弟,我可以不是人!” 这话响彻整场,赤蔺面无表情,可身后的尉迟盖激动万分,嘀咕道:“将军,咱们这驸马爷可真对我胃口。” 而在玉琼楼内躺着的元真差点红了眼眶。 夫蒙甲礼两眼死盯李瑁,就见他收脚起身,再移到阿旗右侧,将阿旗的右手缓缓拉起,随后一刀割断手筋! 可怜阿旗除了两只眼珠能动,呜呜呜叫都叫不出。 接着是左手手筋。 随后李瑁丢了刀,换双手生生断了阿旗的右手肘关节和肩关节。 夫蒙甲礼终于动了,在手足之情和药性的双重刺激下,他震掉身上的黑裘,如头癫狂凶兽直奔向李瑁,喉间的低吼如恶魔之怒。 赤蔺及时挡住了夫蒙甲礼的去路,两人交手几招最后是夫蒙甲礼撞开赤蔺,大踏两步直逼李瑁,作势要连刀带鞘斩向李瑁的肩头,这一刀势大力沉定是要断了李瑁的锁骨。 李瑁站在原地全然不惧,好像在赌夫蒙甲礼不敢真下手。 时间在一瞬一瞬的过去,躺在玉琼楼内的元真急着要爬起来阻止,但哪里还来得及,就在此际,一只大手抓住了夫蒙甲礼的后背,以力挽狂澜之势将此两百余斤重的悍物强力拉退,再将身子横在当中。 已经怒气上头的夫蒙甲礼索性将拦路的赤蔺视为对手,挥起带鞘刀直劈而下,却被赤蔺一手天王托塔止住握刀的右臂,再顺势双脚拧地一转背靠向他的胸口,这记贴山靠硬生生震出了他的丹田之气,嘴角挂着粘稠涎液,身子倒飞出去。 可这夫蒙甲礼的确是筋骨强健的悍物,他竟然在倒飞之际收回身体重心,落地即反冲而回,这样可怕的爆发力让久经对战的赤蔺也是一惊,就见他双手握刀顶刀而来,势如犀牛望月,赤蔺不作迟疑双掌相合去接,两力相较,赤蔺整个人竟被他的可怕蛮力顶起! 夫蒙甲礼顶着赤蔺大踏两步,刀势不竭,在赤蔺双脚落地后再顶着他犁地倒退,这时候离身后的李瑁已经不远了,赤蔺换了一口浊气正要支脚相扛,不料掌间刀鞘迸出寒光,这刀竟然诡异出鞘,直接破甲插入赤蔺胸腹! 生死当口,尉迟盖冲上前挥刀逼走夫蒙甲礼,而他也被随后赶上的鬼兵拉回。 赤蔺将刀拔出,不曾闷哼一声,只对扶住他的李瑁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 “往后不要留恋烟花之地了,因为你要做赤家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雪唐》正文 第三章 你可知猛虎嗅蔷薇 大年初一玉琼楼所发生之事,就像这凉州城的地面,被一夜大雪覆盖后,没有了任何痕迹。这应该是节度使府的手笔,但对于长安城的各方势力来说,这个消息马上就该知晓了。 雪风中,李瑁早早杵在凉王府前等候,因为昨夜事发后送赤蔺回府,却吃了闭门羹,所以至今也不知赤蔺伤势如何。 元真从街边买回了大饼,两人边吃边等着凉王府开门。 “殿下,门还没开,不如跟在下说说,为何昨夜之事是陪人唱戏了?” 元真并不是对昨夜之事没有半点揣测,但明白自己绝对没有李瑁看得透,所以主动买来平日不舍得吃的羊肉大饼,算是犒劳求教。 李瑁重烧已退,但全身肌肉还是又虚又疼,这会又站了那么久,索性咬着大饼蹲在雪地里,还拉着元真一起蹲下。说起来还是元真身体好,昨夜被这么虐了一番,除了脸还肿着有一道被刀身拍出的伤痕,整个人看不出半点伤痛。 “这个事咱们得先从头说起,夫蒙氏是番将,本就没啥厚实家底,靠着夫蒙灵察从安西都护府爬到了河西节度使的位置,手握大权后总要想着后路,可不,如今朝中有三大势力,该站哪边呢?” “太子是离龙椅最近之人,右相李林甫独霸朝政一人之下,剩下势头正起的十皇子李瑭,谁才是他们夫蒙家的大树呢?” 元真嚼着大饼,不解道:“这夫蒙家非要如此么?独善其身做他的封疆大吏不好?毕竟选错了人,可能有灭顶之灾。” 李瑁摇摇头,微微一笑,叹道:“元七兄,在我那个时代,有个游戏叫大鱼吃小鱼,这三人正在机关算尽瓜分大唐的势力,我可不信夫蒙灵察这货能有本事独善其身,光看他养出的儿子就知大概了。” 元真深表赞同并点起头来,虽然现在的寿王殿下很多话他都听不懂,但他确信一点,就是现在的寿王殿下真的睿智,教他真切明白了什么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李瑁望向前方斑驳的“凉王府”三字,再叹道:“你看这凉王府不就是最好的印证么,三方势力不惜撕破脸求亲,不就想拿下北庭都护府嘛。” 元真也抬头望向凉王府,忽笑道:“可惜殿下坏了他们的如意算盘啊,所有人都希望殿下选韦将军之女安稳留在长安,可殿下偏偏选了凉王府的郡主,真是气坏了李林甫李大人。” 李瑁依旧望着凉王府的匾额,有点走神,因为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的样貌,分神道:“气坏就气坏吧,母妃在世时,他还想着巴结我扶我坐上龙椅,如今我失了势,就没有任何情分可言了,再者我也不想受他摆布。” “对了,元七兄,你的剑法到底有多高?” 元真满脑子还是朝堂之事,忽听李瑁这么问有点转不过来,就听李瑁又问道:“有这大门高么?” 元真楞了一下,心忖莫非殿下是要拿凉王府比,熟知凉王府历史的他赶忙摇摇头,谦卑道:“在下自叹不如。” 李瑁扯起嘴角,微笑道:“那你没我高。” 元真也不反驳,毕竟昨夜算是对不起自己的十年苦修了,这位实诚的读书人面上羞愧。 就在说话间,凉王府的大门忽然敞开,一袭红衣赫然出现,灌门而入的雪风吹散了她的如墨长发,正是李瑁方才脑海中浮现之人。 李瑁这一生见过的女人很多,明星名媛世界各地,可无论是天然的还是整的,都觉得没有眼前这个女子美,不是说她的容貌真有多么的不可方物,而是她有一种气质,像画里的神女,像古墓里的小龙女,不食人间烟火,眼眸中却又带着一层世俗才有的伤感,让李瑁无法自拔的喜欢上了。 “郡主!”元真见了她急忙起身行礼。 “真好看。”李瑁恬不知耻的赞道。 一个站着一个蹲着,四目相对,李瑁在这一刹那彻底相信了命运,如果不是乘坐私人飞机在祖国西北部中了雷击,自己就不会穿越到大唐,就不会再次来到这遇见她。这个地方,这个她,好像就是命中注定的,但有一点却是命运搞错了。 “李瑁,从今往后你不得再踏入凉王府半步!” 郡主指着李瑁痛骂道,她一脸的怒意将李瑁迅速拉回现实,要说命运搞错了什么,那么就是郡主对李瑁很不对路,极讨厌这个长安来的十八皇子,极讨厌他整日花天酒地纵情声色,极讨厌他惹是生非没有男儿本色,但最讨厌的是他姓李! 要说郡主为什么讨厌李家,这是一本陈年旧账,关键李瑁也不知其来龙去脉。 “王叔伤势如何了?”李瑁关心道,其实他内心更在说的是,这娘么连生气都那么好看。 郡主眉头微蹙,撇过头恨道:“这与你无关。” “可否让我进去看一眼。”李瑁恳求道,这会没了任何杂念。 此时,匆忙赶来的丫鬟怀里抱着一件貂裘,她赶紧给郡主披上,当一眼见到大门外的李瑁,连同边上的下人急忙行礼。 郡主紧了紧身上的貂裘,准备转身回府,侧着脸冷漠回了句:“我说了,这与你无关。” 李瑁每回见到郡主话都说不上几句,眼见要再次被关在门外,急道:“怎么与我无关?王叔这一刀可是为我挨的。” 不知道是什么触动了郡主的神经,她明显有怒气,可在刹那之后又收敛了,只是一声叹息,大有哀其不争之意,明显是懒得再与这个混日子的寿王计较,所以语气也是愈发的冷,只道:“你回吧,以后别来了。” 看着眼前这个喜欢的女子这般无情,李瑁这一刻抛开了平时用的最多的脑子,单纯用这一刻的情绪追问道:“不给一点机会了么?” 四下安静,天空应景地开始飘起大雪来,按往常来说,郡主应该是头也不回就走了,可这一次竟然转过身来,双眸直视李瑁,回答道:“那我就给你一次机会。” 说完她快步走下府门前的石阶,从李瑁身侧走过时丢了句:“跟我来。” 雪转眼就大了起来,可李瑁还僵在原地,郡主已经消失在街头,元真催问了一句怎么还不跟上。李瑁仰天叹了一口气,他岂会不知郡主给的机会是什么,他犹豫的是一会到底该怎么抉择。 两人穿行在大雪纷飞的街上,等行至广场可见郡主等人已经站在那,吸引了不少路过的看客。现在整个凉州城谁不知郡主在等人拔刀,可放眼天下还无一人能做到,多少信然之辈站于此,最轰动时看客把附近的九街八巷都堵个水泄不通,如今大家伙都失了兴致,眼下这些人也只是碰巧撞见了才走近观看。 王府的下人已经把刀身上的积雪掸去,郡主望着走来的李瑁,说道:“我就让你拔一次刀,不是对你有什么期许,而是让你彻底死心。” 两边的看客认不得李瑁是谁,只当是哪个武林高手,可看李瑁的身子骨又不觉得像,再听郡主如此说,都觉得李瑁可能是个厚颜无聊之辈,一时都在小声议论。 “殿下,不如拔了吧,何须管那么多。不像在下,与长阳公主永无可能!”元真轻声叹息道。 李瑁没有说话,边走边与郡主对视,微微一笑。 郡主避开了李瑁的视线,因为她只觉多看一眼都万般厌恶,想起父亲大人为了这种败类无辜重伤,心中一口怒气难咽,这便吐了出来:“我的未来夫君,当是横刀立马顶天立地的男儿,而不是在青楼与人争花魁!” 李瑁好像全然不听,在郡主念到“当是”时,居然自言自语起来:“是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色云彩来娶我,我猜中了前头,可我猜不着这结局。” 没有人听清楚李瑁在说什么,当然也没有人知道李瑁念的这段话在未来有多风靡,此时此景,让李瑁的心如空中的雪片安静落地,不再纠结。 他已经做好了决定,如果这个决定一半是为了自己,那么另一半就是为了眼前这个女子。 此刻两人之间隔了一把刀,侧目的看客忽然又喧闹起来,原来是大街上出现了一行人,前有人骑着高头大马不可一世,后有人坐于马车全城退避,又有几十骑披甲挎刀之士护佑。 没有人不认得这行人是谁,因为一骑当先的正是少都督夫蒙甲礼,后面马车里的定是节度使夫蒙灵察。 这行人停了下来,因为夫蒙甲礼正转头望来,待看清广场上的情形,脸上开始露出鄙夷的表情,执鞭之手叉腰,讥笑道:“哼,凉王府的郡主又在过家家了。” “拔吧。”郡主催道,看来她也不喜被夫蒙家的人这般看。 李瑁无心看夫蒙甲礼一眼,他望着这把锈不成形的刀,忽然打趣道:“赤慕烟,你就没担心过,要是拔出这把刀的未来夫君,丑的是个猪头怎么办?” 郡主身边的丫鬟噗嗤笑起,可已经被李瑁直呼姓名的郡主面如净水,她回敬道:“只要不是你就好。” 李瑁又微微一笑,忽认真道:“拔出来又能如何?横刀立马,最后不都成了你家祠堂里的牌位。” 李瑁知道这番话说重了,但他真的希望郡主能放下对这把刀的执念。 而郡主听了之后并没有生气,只是一脸落寞,沉默良久才轻声道:“你不懂。” 李瑁再也不言,移步上前一手利落握刀,刀柄一点也不冰凉,而是越来越滚烫,当所有人屏息以待能否拔出时,只听李瑁嘴角一扯,微笑道:“赤慕烟,你可知猛虎嗅蔷薇?” 郡主还在回味这句话,就又听李瑁大呼一声:“老子不拔了!” 话音响彻在广场,只见李瑁在雪中转身即走。 把这一幕尽收眼底的夫蒙甲礼哼笑一声,只当没见寿王殿下,催马前去凉王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雪唐》正文 第四章 豆浆一壶,大馕一张 有传言,广场上镇刀的铜狮子,是用当年赤雪军的战刀所铸,共有十二只。何谓赤雪军?乃是初代凉王麾下第一军,但有关它的史料记载几乎没有,连凉王府的人如今也讳莫如深,如今留世也只剩下这个名字了。 再回到当下的凉州城,已经没人敢多言大年初一是谁惹了夫蒙甲礼,也没人在乎又是谁拔不出广场上的刀,而寿王整个元月都消停了,不出安西大都护府半步,府外的人不知为何,府里的人倒一清二楚,因为寿王玩起了金屋藏娇,藏的正是玉琼楼的花魁杨月兮。 不过这个杨月兮不是李瑁赎的,年初二那天,夫蒙灵察先带着逆子上凉王府赔罪,午后又亲自登门安西大都护府,所带除了一堆重礼就是花魁杨月兮,寿王与这位河西节度使相谈甚欢,而夫蒙甲礼则被他老子斥站在府门外并未入内。 李瑁也同元真讲了玉琼楼一事背后暗藏的目的,因为大唐与吐蕃的战事并不顺利,夫蒙灵察作为行军统帅难辞其咎,长安那边已经有责难之意。既然夫蒙家必须要站队自保了,这时候撞上倒霉鬼寿王正是天赐良机,因为明面上寿王还是右相李林甫的傀儡,而如今寿王要来瓜分西域兵权,第一个不愿的自然是太子,玉琼楼这一闹,夫蒙家自然能被太子所青睐,如此一来,不但能化解战事之责,还能攀龙而上。 不过李瑁无所谓夫蒙氏的如意算盘,因为这么一闹对他也大有好处,就当是各取所需,毕竟长安那边的人最希望他在西北待的不舒服,只可惜伤了赤蔺,还让赤慕烟彻底痛恨了自己。 正月二十一的清晨,雪止。 修身养性大半月的寿王殿下昨夜又出去浪了,是被凉州城的几位公子哥硬邀去的,这不宿醉放荡之后头疼爬起,感叹这种演戏的日子应该到头了,因为那些眼线往长安大半月一报,按这样的频率,根据人的心理厌烦度,那几个关注他的主基本已经安心了。 这个厌烦度,是李瑁前世在克格勃进修时学到的,是无数间谍经过无数次潜入后得出的。 那夜李瑁在玉琼楼废番将阿旗的杀招也是从克格勃所学,里面有位浪迹异国他乡的老人家,是形意拳的传人。 想起今日答应了元真去渭州,李瑁甩甩沉重的头推开房门,不等冬日的暖阳映入迷离双眼,就冷不丁瞧见了元真。 寒风灌入领口,李瑁想起元真作为典型的读书人,谨遵食有度行有时,一辈子有规有矩,今早他定是久等了,全身一哆嗦赶忙赔笑道:“元七兄不急啊,等我吃口热的就出发。” 原本是句打趣的话,可元真却站在原地,神色沉重异常。 李瑁扫到元真手中拎有一壶,里面装的是两人平日喝的豆浆,其实这是凉王府的特供,如果赤蔺闲暇在府,便由他亲自起早为郡主磨。这原本是凉王夫人的手艺,可她在郡主年幼时就病逝了,所以一碗豆浆也就成了一份追思,赤蔺知道李瑁同样失去了母妃,所以同样会为他准备一壶,以解思母之情。 元真这样的神色,李瑁瞬间意识到有事,而且是不好的大事,脑海中顿时闪过无数猜测,接着一条条被他否定,到底是关于自己的还是关于凉王府的?近日传言最盛的是降唐的突厥人阿布思起兵造反了,莫非他们穿过西北的阿尔泰山到了庭州一带,要开始攻打过来了? 难道是赤蔺出事了?可元真手里拎着豆浆,分明是赤蔺回府了,但他大年初七就急着去庭州了,那里与凉州城相距七八日的行程,总不会到了就立马回来了。 就在李瑁走神的这个当口,元真开口了,一语道出的确是凉王被突厥人抓了! 李瑁全身一震,当即追问道:“怎么被抓的?!” 元真皱着眉头道出了来龙去脉,原来他今早在街上撞见了慌张出门的郡主,怕凉王府出了什么事就赶忙去府上打听,只知道凉王在边关外巡逻时被突厥人抓走了,说是阿布思开出了放人的条件,眼下整个凉王府全乱了。 李瑁猜想郡主一定是去河西节度使府了,脸上憔容顿无,骂道:“明明是个闲人干嘛这么尽职尽忠,不知道自己有伤在身么!” 元真两眼紧紧望着寿王殿下,因为就在几日前,两人就对这次的突厥人造反细细推理过,按李瑁的推断,其实这背后并不简单。眼下凉王真的出事了,那么事情真的会不会如他预料的那般? 在元真的注视下,李瑁一屁股坐在了石阶上,摆手招呼元真过去,这让元真的心神立马冷静了不少,一是被李瑁处变不惊的心态所感染,二是他相信眼前这个寿王殿下一定会有应对之策。 元真走上石阶,还未坐下就听李瑁分析道:“夫蒙灵察向来只顾自己的地盘,父皇能让他独掌一方兵权,也是看中他在朝中并未站队,可恰恰是因为这点,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一定会嗅出朝中局势的风云诡谲,所以这个时候他不会冒然出兵与突厥人一战,只会上报长安,静等圣意。” 元真已经听习惯李瑁的现代语,坐在冰凉石阶的同时陷入沉思,顺手将这壶豆浆一放,哪知李瑁直接拿起,边打开盖子边继续说道:“这会吐蕃正在大举进攻边境,牵制了西域的安西都护府和陇右河西剑南三道的兵力,西突厥几大部虽然不敢异动,但阿布思从朔方反叛,很可能成了草原上的一把火。巧合太多,那么背后阴谋只会更多,这个时候阿布思来到了庭州,那么目的只有一个了……” “长安城这几伙人,好一个心照不宣!” 李瑁说完瞳孔紧缩,无论是眼下这个世界,还是一千二百多年后的那个时代,伴随利益之争而生的阴谋永远不会消散。 元真呼出憋久了的一口气,不忍道:“赤将军看来很危险。” 赤蔺不喜凉王这个身份,更喜欢身边人尊称他为赤将军。 “不是很危险,是随时都会死,因为要他死的人太多了。”李瑁用极平静的口吻说完这番话,随后举起豆浆壶咕咚咕咚喝起来。 “那我们也赶紧去河西节度使府?”元真赶忙起身,却发现李瑁纹丝不动,一张嘴还在眨巴豆浆的味道。 “嗯,凉了点。”李瑁竟然点评起了豆浆,好像全然失忆忘了凉王的事。 元真只觉得现下去河西节度使府是最稳妥的办法,顺便听听阿布思到底开出了什么条件,可眼见李瑁迟迟不站起,只好压着焦急之情干等着。 “这是年初一的豆浆么?”李瑁问道。 元真思绪一错乱,没反应过来,怔了片刻才答了声是。 李瑁接着把壶里的豆浆喝了个精光,最后还晃了晃一滴不落,小心放好后莫名其妙叹道:“这世上最不能惹的是女人啊……” 他两眼远眺苍穹,又说道:“元七兄,你可知我以前不能喝的是酒,而最不敢喝的是什么么?” 一只手指了指石阶上的豆浆壶,他的双眸中流露出深深情感,只听他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就是这豆浆,小时候奶喝不饱,外婆就会在每个早晨送来一杯豆浆,雨雪无阻。” 元真听不懂外婆是谁,但见李瑁红了眼眶,忽然间蓦然起身,风一样向前走去,只丢了一个字:“走!” “去哪?”元真边追边问道。 “庭州。” “庭州?!” “我去换他,我有直觉,换了后我不会死,而不换的话他一定会死。” “不可!” 元真想喊住李瑁,可没等他再开口,就听走在前面的李瑁回道:“先上路,路上有的是时间让你说服我。” 为了避过耳目,两人骑马故意从凉州城南门出,做出去渭州的假象,再匆匆绕回西面。元真明白知会了府里的人恐怕就要被拦,可不知会又觉得欠妥,无论是寿王殿下还是凉王他都不想有闪失,就这么纠结着一路急奔到了敦煌。 出了敦煌再往北就是玉门关了,一路通畅的官道也就此结束,两人只在驿馆休息了几个时辰,就带着干粮出关直奔大漠中的伊州,再穿越天山东麓来到庭州境内,北庭都护府就在险要山谷的冲积平原上。庭州庭州,因为它曾是西突厥王庭的所在,所以这里已经是西突厥的故地,往外就是一片茫茫无际的草原。 三千多里的路程,一路每过驿站就换马,累了就在雪地里休息,也多亏西域属军事重地,驿站所配备的马匹都经过严格筛选和训练,两人不分昼夜终在七日后赶到。 而元真在出凉州城时就断了说服李瑁的念头,因为后者只反问一句,如果长阳公主被俘,元真会怎么做? 要说李瑁与元真的交情,就是从李瑁猜出元真爱慕长阳公主这事开始的,而至于李瑁怎么猜出的,还一直是个谜。 正月二十七,再有三日便是西北节庆中的团圆日。 北庭都护府所在之城名“破城子”,分外城内城,内城属都护府军机要地,两人进外城第一件事就是找了路边的一家店,一张大馕一碗羊肉汤,呼呼下肚后李瑁趴倒就睡,还是元真身体挺得住,直接快步赶去内城都护府,因为屁股已经实在骑不了马了。 约莫过了一刻的时间,元真迟迟未归,是个西域人的店老板着急了,因为城门已封,平日往来的商人都堵在了城内,眼看位置紧缺店老板不得不拍拍李瑁的肩头,可偏偏这人睡死了过去,再看这一身的行头,蓬头垢面破衣破鞋的,真怕是个吃白食的。 “喂喂喂,客官,醒来给钱了。”店老板满嘴西域腔的汉话。 李瑁没有任何反应,一呼一吸睡的很香。 等座位的几个西域大汉也不管了,把刀和行囊往桌上一搁就坐下,店老板也没时间耗,赶忙收了碗筷去招揽生意。其中一个穿兽皮的大汉瞅向李瑁,见这个汉人被桌上行囊围得只剩一个头的位置,一脚故意重重踩在李瑁坐的长凳上,见惊不醒就摸着大胡子跟同伴说了句西域话,顿时所有人哈哈大笑。 他们的笑声未停,就见街头不远处一大队骑兵浩荡而来,红缨黑甲,在场的西域人都不约而同的噤声紧张起来,只因唐军已经用战刀征服了这片土地,越是蛮夷之地,越讲究尊强凌弱。 长安城遍地明光铠,而在西域之地的将士还身披旧式铠甲,这只能有一个原因,他们有光荣的历史,辉煌的传承。 马蹄溅雪泥,铁甲震人心,就在所有西域人的注视下,这队北庭都护府的骑兵停在了小店前,气势十足的凶兵悍将,惊地店里所有西域人忙乱起身,大睁着眼后退。元真就与凉王府的尉迟盖同乘一骑,他白布包了左眼,渗出的血早已暗红,一脸的憔悴。 领头的中年将军迅速下马,也不管地上的泥泞,跪地行礼朗声道:“末将北庭都知兵马使赵守,拜见寿王殿下!” 西域人不知寿王是何身份,但一个王字足以显示尊贵。 李瑁直起了身子,他其实刚才一直在闭目养神,根本就没有睡,睁开双眼后第一件事就从怀里摸出一块金铤(金银铤是金银锭的前身,后发展成金银元宝。),而且这块金铤形制精美,上面还铸这一个偌大的寿字。 “店家,再来一张馕。” 老板傻愣着,不仅被李瑁的身份惊了,还被这一块金铤弄懵了,因为他根本没那么多钱找。 “不用找了。” 李瑁这么说并不是为了装个脸,而是他有个人生信条,那就是在办大事的时候绝对不要拘泥于小节。 赵守还跪拜在地,李瑁趁这个当口换回了寿王该有的常服,拿过馕后塞进怀里,在与赵守擦身而过时丢了句:“出城。” 李瑁骑上赵守的马,尉迟盖带着元真率先跟上,剩下北庭都护府的人马僵在原地,那位都知兵马使悻悻然起身,找了一骑同乘,冷声道:“跟上!” 雪起,在北门口的瓮城内,赵守终于壮着胆拦住了李瑁,硬着头皮说要等河西节度使府的军令。看着这一幕,马上的元真瞬间涌出同情,觉得这位都知兵马使铁定没戏。 李瑁下马后走到赵守面前,眼下他无法确认此人站在哪一边,李林甫和夫蒙灵察都有可能,但可以肯定的是,这货一定会死命拦住自己,所以他先问道:“你怀疑我的身份么?” “末将不敢!”赵守退了一步躬身行礼,头也不敢抬。 “既然你知道我姓什么,我也就长话短说,只要你开城门,我可以允诺你黄金千两。” 赵守埋着头,身子依然拦着。 “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他日等我执掌这西域之地,我允诺你官升两级!” 李瑁加上了权势砝码,这赵守虽然思索了片刻,可最后还是铁了心不挪开身子,看来是吃定他在这西域之地蹦哒不起来。 这时尉迟盖插话骂道:“赵都知,你哪来的胆子敢违逆寿王!” 这话威力十足,可这赵守还是巍然不动,李瑁微微一笑,看来这偏远之将明面上很尊重,其实内心根本在小觑他,这也无可厚非,谁教他是戴着绿帽滚出了长安,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寿王废了,足见此人是个聪明人,知道该忠心于谁,知道这千两黄金和封顶官位没命消受。 李瑁往前一步,赵守顿时感知到了一股凌厉杀气,赶忙按住刀柄再退两步,与李瑁保持距离。 老道的尉迟盖悄声教元真下马去拿下赵守,就在此时,有一队骑兵从后方奔腾而至,进瓮城后直接冲开北庭都护府的人马,约有五百人之众。 这队骑兵黑甲覆身,制式与北庭都护府大不同,当先一骑小将白马赤甲,英姿勃发,胸口是狼头铠,头盔上黑缨长如飞瀑,手提一杆大铁枪。 尉迟盖见了这队骑兵惊喜万分,急忙朝这小将说道:“小云子,速速护送寿王出城!” 这小将瞬间辨明情形,迅速下马朝着李瑁的背影行礼道:“末将轮台长塞军副镇将路青云,拜见寿王殿下!” 李瑁盯着赵守埋着的头,命道:“路青云听令,谁若阻拦我出城,杀无赦!今日我倒要试一试,我这个寿王杀人了要不要抵命!” “是!”路青云提枪上前,所带五百骑尽数拔刀。 赵守慌忙抬头,越过李瑁望着路青云喝道:“路青云,你敢以下犯上?!你可别忘了你是在谁的帐下!” 路青云从李瑁身侧走过,对于寿王殿下能第一个为凉王站出来,脸上满是崇敬之色,他热血吼道:“路某这辈子只有一个身份,那便是赤雪军!” “赤雪军!——” 五百骑齐呼之下震颤整个瓮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雪唐》正文 第五章 将军一头,匹夫一怒 破城子北门上方的石匾上阳刻“天门”两字,门外是一条护城河,顺着天山山麓从西而来,在北门外转了个弯再往东而去,这里峡谷交错,地势正好成瓮形,破城子正好堵在了瓮口。 当年第一代北庭都护正是巧借了这样的天然地形,依托横亘在天地间的天山,还有东北面的阿尔泰山,西突厥人若想进犯大唐,要么从北庭都护府的城池踏过,要么从西面的轮台县要塞攻入西州,但那里就要面对安西大都护府四镇之兵了,而且势必舍近求远。 再退一步,就算北庭和安西两大都护府失守,突厥人最后还是不得不攻破玉门关。 在路青云五百骑的护送下,李瑁纵马驰骋在荒原雪地,其间从尉迟盖那得知,除夕夜一同喝酒的另两位已经战死,也就是说,凉王府仅剩之将,除了尉迟盖就只剩眼前这路青云了,而这年轻小将当下与一辈子无法触及的寿王同行显得十分拘谨。 也是为了解除生分,李瑁特地找路青云了解阿布思的底细,毕竟之前只知道是降唐的突厥人,路青云虽说知道不多,但好歹也提供了一些重要信息。 这阿布思原先是铁勒的部落首领,后臣属于东突厥,成为仅次于可汗的叶护,后来东突厥灭亡,可汗被回鹘、拔悉密和葛逻禄几大部落围杀,他趁机降唐,所统部落从此扎根在大唐西北重镇朔方。这次反叛,起因是东边的安禄山想借他的兵平叛,而两人素来有仇怨,为防安禄山假公济私痛下杀手,他无奈之下只能逃回草原。 看来阿布思是只大唐和漠北草原都无处去的丧家犬,以至于只能西逃至此,但西域又何尝有他的立身之地? 所以他俘了凉王,是要跟大唐再谈条件,看似没理由翻脸杀人,因为凉王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但正因为无处可去,是否又不得不听命于长安城的某个人,成为棋子? 这只丧家犬背后到底有没有阴谋?! 往北只用半天的时间就见到了阿布思的行军营帐,看阵仗应该有上万人马。 李瑁更加坚定了换人的决心,此时元真来到了李瑁身旁,这位读书人初见西域边塞的广阔风景,共鸣着那些边塞诗人的荡气回肠,忽然说道:“殿下,劝你别去是不可能了,在下只求与殿下同往。” 李瑁微微一笑,一点也不领元真的义气,只骂咧道:“元七兄,你虽长的不丑,但想的太美,你一会且问问阿布思,要不要一个大唐的读书人?” 元真语塞,一番肺腑之言就这么咽了回去。 千里雪原突然冒出气势汹汹的五百骑,阿布思那边早就有斥候回营并有了动静,这会同样有数百人咋呼着冲出,当先一骑直接远远招呼一箭,射在李瑁的马前,算是警告。 在李瑁的授意下路青云隔空喊话,就说是大唐寿王求见。 雪风呜呜,路青云凝目怒视眼前这帮突厥人,他握枪的右手因用力过猛青筋暴起,要不是顾及凉王安危,他恨不得此时就冲上去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强压心中怒气,他又徒生出悲怆,也不知是否是雪风太大,双眼蒙上了一层湿,他遥想百年前赤雪军杀得这些蛮子敬畏如神,可时至今日还有谁知?真是我辈之无能! “谢了。”李瑁忽然催马从路青云身边过,这一声谢完全打断了他的思绪,望着李瑁远去的背影,他转而陷入另一个思绪。 寿王到底能不能重振凉王府?重振赤雪军? 渐渐地,路青云的目光变得坚定起来,且不论寿王能否不负众望,单凭这一声谢,单凭这一趟孤身犯险,他路青云就愿效犬马之劳,只要寿王一声令下,就算让他一人赴死也不带皱下眉头。 李瑁可没注意身后有一双炽热的眼睛注视着自己,就这么驱马前行,但前方又传来箭矢的破空声,一支箭又擦身而过,钉在身后不远处。 “殿下!”元真急喊道。 李瑁一抬手,示意无妨。 “咻——”又一支箭从他身侧飞过,相比之前那支离他更近了。 李瑁知道这是突厥人在使下马威的伎俩,不过他还真无感,因为曾经就经历过类似的一幕,不过那次面对的是狙击步枪,子弹从脸颊擦过,都能感受到温度。 第三支箭应该是最后一支,因为它是最精准的一支,当然比不过子弹的精准,它只能从离脸颊不足三指的距离飞过,但这已经是神箭手的水准了,兴许还刻意留了距离。 那个神箭手应该是敬佩起了李瑁的胆识,射完后张开双臂,左手握弓,右手按胸,垂首以示尊敬。 其余人急忙跟上,同乘一骑的元真感受着尉迟盖的紧张,这时候安慰道:“盖爷,赤将军必能全身而退。” 尉迟盖转头望向李瑁的背影,再叹道:“也不知寿王殿下能否答应阿布思的条件。” 元真沉默了,也同样望向那个背影,因为他不能说出实情,其实寿王殿下并不是代表大唐来谈判的,纯粹是来逞匹夫之勇的。 被这么多人注视的正主提着马缰来到了突厥人面前,他们如潮水般向两边分开,因为有一人急急走上前来,正后方无疑就是阿布思的大帐了。在这个间隙,李瑁望向方才那个神箭手,见他正端坐在马背上,长发用银饰扎成一缕缕长辫,肤色偏褐,最怪异的是他的双眼,像鹰眼! 李瑁忽然有种惊奇,原来一千二百多年前的世界,人类还有这样的特殊品种,不过这个世界早已颠覆了他的认知,所以在心理上这种惊奇已经冲击不了多少。 来人应该是阿布思账下的心腹,他朝李瑁行礼,用流利的汉语迎道:“尊贵的寿王殿下,雄鹰之主在王帐内恭候。” 李瑁眉毛一挑,这个时候阿布思出来迎接的话,确实会失了谈判的姿态矮人一截,不过他真想骑着马到王帐前,并不是为了耍威风或者所谓的气势,纯粹因为这么多天在马背上颠过来,不止屁股疼胯疼,还蛋疼! 出于礼节李瑁苦笑着跳下马,朝神箭手点了点头,径直走向王帐。 草原上的风雪有种刺骨的寒,王帐前两列突厥护卫怒目相视,他们确实有痛恨唐人的理由,但在他们的表相之下更多的是疲惫和茫然。除了元真和尉迟盖,其余人等都被拦在了账外,李瑁随着阿布思的心腹走入王帐,一股暖气迎面而来,夹杂着浓浓的羊肉膻味。 “寿王殿下,恕本王有失远迎了。” 王帐内响起爽朗的中年男人声音,李瑁越过火堆望去,眼前的阿布思与想象的天差地别,不似蛮人的粗犷,原来是个英气十足的男人,束发戴冠,着一身带有突厥人特色的常服。 “寿王殿下请坐。”阿布思说完就一屁股坐在虎皮褥上,抬手搂住身旁的贵妇,一样的裘皮襦裙,看来降唐后他们已经被彻底唐化,又或者说在他们的内心深处还寄希望于依附大唐。 尉迟盖一只独眼特别扫向阿布思身边的女人,因为这是号称草原上最美的女人。 李瑁隔着火堆与阿布思对坐,对方傲慢先坐,无礼的背后已经完全暴露了他的无脑,李瑁这一刻已经确信,这货绝对被长安城里的那些家伙牵着鼻子走了。 “在长安城,本王有幸见过寿王殿下一次,是在贞顺皇后的寿宴上。”阿布思寒暄道,贞顺皇后是李瑁母妃武惠妃的谥号。 李瑁垂睑望向火堆,直截了当道:“本王来的急,直接说正事吧,我要先见一眼凉王赤蔺。” 阿布思眯起了双眼,他一算时间此时自己开出的条件都还没传到长安,李瑁在西北之地他也事先不曾知晓,所以这时候半路杀出个寿王,让他有点摸不清状况,因为据他所了解的,寿王早已失势,而一个失势的皇子,能做什么主? “寿王殿下不必着急,凉王在本王这里一切安好,我可不敢怠慢。”阿布思打起了马虎眼,明摆着不让见。 “还有你不敢的事么?!”李瑁双眼抬视,眸光平淡,却让自恃的阿布思神情一震,内心茫然生出惧意,这样的眼神他印象深刻,是在玄宗接见他醉酒后的一眼,是李家人至尊在上的威视。 阿布思开始哼笑,这是在自我安慰,安慰自己已经反唐了,不该再惧怕李家任何人! 李瑁无视这头早已被拔了牙的野兽,从怀里摸出还带着体温的羊肉馕,递给元真说道:“人我可以先不见,但这个拿去给凉王吃一口。” 元真会意,接过羊肉馕后往前几步,阿布思倒也买账,下巴一指,就有一个武将出列接过,拿着它出了王帐。 阿布思看出了李瑁与凉王赤蔺的关系,试探问道:“寿王殿下,除了见一面凉王,可还有别的正事?” 李瑁将身子往椅背一靠,闭起双目养神,平静道:“听好了,本王只说一遍。” “你掳了一个无权的凉王,你觉得父皇就能应下你的条件?你的条件本王做不了主,但本王来这是跟你做个交易,那就是把我留在这,放凉王回去。一个大唐十八皇子,总比一个其实什么都不是的凉王要值钱吧?你也不用想着两个都留下,先不说这种勾当多么不耻,阿布思你好好想想,你沦落到今日这般田地是为什么?” “让我猜猜你最想要的,应该是能在这片草原拥有属于自己的羁縻州,因为你离不了大唐的庇护,但又不想再次被阴谋算计。” 阿布思两眼快速转动,心头万千思绪,他今日才发觉大唐不止太子和十皇子聪明,眼前这个十八皇子亦不输他们,他的心思被李瑁完全戳中,正要开口却被打断。 “把我留在这是交易的一半,至于另一半,就是在将来的某一天,我将与凉王独女成婚,成为凉州大都督,北庭都护,以及安西大都护,西域这一地如果由我作主,我便可以保你一族在草原上长存。另外,只要你开口,只要我能给得起,多少黄金都可以给你。” 当李瑁说完这番话,阿布思露出了惊色。 “话说完了,我数到十,你做决定。”李瑁说完就开始数了起来,他要给阿布思考虑的时间,但这个时间不能太久。 阿布思确实心动了,这时候明显坐立不安,身旁的女人正偷偷盯着李瑁,眸光异样。 外面拔营的吵杂声喧闹,王帐内却一时寂静无声,唯有火堆中发出的噼啪声,对于换人这个决定,元真早有心理准备,可一旁的尉迟盖已然心潮澎湃,他后悔自己还是低看了寿王,被他的有情有义彻底折服。 李瑁虽然闭着眼,但他有八分把握阿布思会做出他想要的决定,可当一种声音发出,他的眉头开始蹙起,那是有人在同阿布思耳语,而这个人,一定是阿布思的狗头军师。 当李瑁数到“九”时,阿布思急急开口问道:“寿王殿下,刚才你有一句话问本王,为何会沦落到这般田地,那敢问寿王殿下,你为何今时今日会在这?” 李瑁听完微微笑起,嘴角带起的是重重杀气,看来这个狗头军师不一般,光凭这一句就给自己将了一军。是啊,我为什么在这?不也是被长安所不容了。 “本王再问寿王殿下一句,本王的条件你们大唐能否答应?!”阿布思满脸阴笑。 李瑁嗅到了阴谋的味道,因为这句话是陷阱! 等待片刻后,阿布思摆手道:“既然寿王殿下不回答,那就请回吧。” 到了这一步,谈判已经没了任何意义,而且李瑁完全确定了一件事,这阿布思已经沦为棋子了。 出了王帐,李瑁打算撤回再做计议,阿布思似乎也要带兵后撤,可就在两方各自绝尘而去之际,突厥人那边又有数千人齐齐追出,这让李瑁等人勒马回望。 是阿布思骑着高头大马来到阵前,然后随着一阵突厥语叫骂,几个突厥兵拉出了一人,正是赤蔺! 突厥兵用刀鞘狠狠砸向赤蔺双腿,逼他跪在了冰寒冻骨的雪地上。 “将军!!!”尉迟盖和路青云大呼着冲去,却被一阵箭雨逼退。 雪风呼啸,因为隔着远,李瑁不能看清阿布思的脸,但隐约可见其在狞笑,只见他手一抬,阵前走出一个身形如熊的突厥将军,走到赤蔺身旁拔出了巨大战刀。 赤蔺自顾自从怀里掏出那张大馕,大口咬下,山一般的铮铮铁汉终于笑起。 “杀!”阿布思这一声大喝响彻整片雪地,直入云霄。 赤蔺与李瑁悲情相望,只来得及壮烈大呼:“犯我赤雪,虽远必诛!!!” 百战将军呼声未止,战刀却无情砍下,盛开一地殷红。 路青云已经失控,怒吼着带人杀去,但目睹眼前一幕的李瑁却完全听不到他们的喊声,映入眼帘的是他们纷纷中箭倒地。 “啊!!!”李瑁撕心裂肺,整个人迎着箭雨就要冲上去,却被元真追上一把死按在地,用身体护住。 李瑁脸贴着冰寒的雪地,两眼迸着血丝,人在濒临昏死之际怒吼道:“元真!别放手!我一定要留着命杀了阿布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雪唐》正文 第六章 满天飞雪作纸钱 李瑁多么希望这一切只是梦,可每个人的脸上满是悲痛,证明一切已经真的发生了。 阿布思出走朔方时属下有五部四万多人马,除去老弱妇孺能上马一战的在两万余众,北庭都护府虽然还留有驻兵一千,先不论这点兵力无法对抗,但凭一个无权无势的寿王是拉不走一兵一卒的,眼下只有路青云麾下的五百骑愿誓死追随,因为这些人是凉王府仅剩的嫡系,被两大都护府的将士戏称为赤家军,可拿五百人对付两万余众,在一千二百多年后的世界倒是可以。 李瑁先让五百骑回破城子,自己这十日则每日出城,不但察看周边地势,还时刻盯紧阿布思的动向,因为按他的推断,这次阿布思从朔方匆忙出走,又穿过阿尔泰山长途跋涉来到西域,相信所带粮草消耗差不多了,接下来他定会先吃掉一些西突厥的残部。 赤蔺的身体已经运回凉州,但他的首级还挂在阿布思大营的旗杆上,身首异处,尉迟盖说这是赤家人的宿命,从当年将天下拱手让给李家起就已经注定了。这不是大唐的耻辱,因为赤家荣光早已不再,更别提那点随时可被李家人掐灭的香火情。这也不是赤家的悲哀,因为他们无悔于当初的选择。 但这是李瑁和五百赤家军的血仇,如若不拿回赤蔺的首级,那就无颜回凉州了。 同时李瑁也无时无刻不在牵挂,赤慕烟这些时日怎么样了,像她这样的女子,应该再悲痛也不会在人前掉一滴眼泪吧。 西域的雪下起来没有任何征兆,就像一个重要消息突然从荒原带回破城子。 阿布思大军拔营了,然后只留两千多人驻守原地! 这个时候北庭都护府若倾力杀出,绝对有把握夺回赤蔺的首级,但李瑁在尉迟盖前去找赵守前就断言,北庭都护府不会出兵。果然,尉迟盖去找了赵守但无功而返,理由是从河西节度使那刚传来军令,命北庭都护府严守破城子,不得冒然出兵。 一切都是阴谋的味道。 但李瑁还是在第一时间让赤家军出城,因为从探子带回的消息,阿布思这两千多人其实只是乌合之众,因为他们是几个原本就生活在西域的小部落,应该是刚归顺阿布思不久。 五百赤家军镇守轮台要塞,隶属于安西大都护府,虽然如今西突厥势力覆灭,各个羁縻州不敢冒犯唐军,但这些年小战事还是连续不断,这五百骑绝对可以硬拼阿布思的两千乌合之众,但李瑁不能让任何一人为赤蔺而死。 这不是他个人的想法,而是赤蔺生前的一条铁律,这位赤家末代凉王年轻时每战身先士卒,曾言士不可为将死,当踏将之躯为天下死。 李瑁懂赤蔺的为人,所以也就不能做让他死不瞑目的事了。 那怎样才能不死一人夺回赤蔺的首级呢?李瑁生平第一次指挥这样的沙场战事,也来不及借鉴什么孙子兵法布置精密战术,就决定让路青云下令五百骑佯攻突厥人的营地,来一招调虎离山之计。 天近黄昏,但因为千里雪原一片白,所以光线极好能见度极高,按李瑁的预期,是希望五百骑能调走突厥人一千五左右的兵力。 因为现如今在西域有个老幼皆知的常识,一个普通唐兵可敌三个突厥人。 按计划五百骑从突厥人营地的右翼出现,虚张声势摆出进攻的队形,突厥人果然呼啸着倾巢而出,再有一小将上前挑衅,单挑数合后故意落败而逃,这让突厥人大为振奋,挥着战刀趁势要杀唐军一个片甲不留。 选择右翼进攻还有一个原因,因为这一带地势空旷,适合吊着突厥人不断追击,不过突厥人还算谨慎,有五六百人并未追击而是返回了营地。 在营地的左翼,这里山丘起伏往东还有纵深峡谷,有一小队人马悄然出现,身穿狼头赤甲的李瑁看了眼天色,拿起酒葫芦灌了一口,这是尉迟盖的自酿烈酒“火烧刀”,这一口下去果然开始酒烧全身,感觉哈出的气都可化了雪片,他将酒葫芦往后一甩,原来身后还有十来个身影。 接酒葫芦的是路青云,他把自己的赤甲给了李瑁,此时穿的是属下的黑甲,一旁自然还有尉迟盖和元真,再后面六人都是从五百骑中选出的小将,他们除了武艺精湛,与尉迟盖路青云还有相同的身份,都是当年赤雪军的后人,可以说是真正的赤家人。 李瑁觉得哪怕带他们去死,黄泉路上见了赤蔺也不理亏,因为,为家人兄弟而死,为死得其所! 而且,这一去以十敌数百,问题不大! 李瑁拿起黑巾蒙面,伸出右手,这时元真正好拒绝了尉迟盖递来的“火烧刀”,手中捧着一长物催马上前。 此长物用黑布缠裹严实,露着纹理粗糙的乌黑刀柄,是一把战刀无疑。 “怎么不来一口?”李瑁微微一笑。 元真身后背一剑,腼腆一笑答道:“还是不误事了。” “那回去再一醉方休,不然王叔又该说你是娘炮了。”李瑁说罢握向刀柄,将它扛在肩头。 “好!”经李瑁提起赤蔺,元真两眼蓦地一红,随后肃然望向远处的突厥人营地,杀意尽显。 其余人都灌了一口“烧刀子”,只听李瑁一声“走”,十骑直冲而去。 曾听闻赤蔺说起赤家先祖可一刀破两千甲,初来大唐世界的李瑁只当是玄幻故事,也不知历史上有这号人物,所以后来李瑁问了秦琼的战力,毕竟人家是大唐确实存在的人物,而赤蔺还真说出了一个对比,这位门神太保秦琼大抵能一夫破千甲。 出于无聊,李瑁又随便问了个虚构的人物,隋唐天下第一条好汉李元霸,赤蔺听了后果然摇了摇头,但并不是不知道此人,而是不知道此人战力,只说了句李元霸当敬如鬼神。也就是说,历史上真的存在李元霸! 十骑已经来到突厥人营前,借着天色光亮,可依稀看到正中央旗杆上的黑点。 率先发起冲击的是五人小将,他们左手持盾摆出雁形阵,李瑁等五人就紧跟在后,战马飞驰在雪原上,蹄声如雷动,几息的功夫,一波箭矢就迎面而来,但被前方五人的盾牌全部挡下。 李瑁紧贴着马背,这是生平第一次亲身经历古代战场,耳畔传入突厥人的吼声,仅凭这五人小将的气势,他这一刻突然明白唐军为何能在西域成为霸主,抛开战术谋略,光凭每个唐军身上的装备,突厥人的弓箭和战刀是那么的无力,这一点在未来世界的战争更是体现的淋漓尽致。 大概十息的时间,李瑁看到身侧的尉迟盖和路青云已经拔刀了,近战开始! 出战的突厥人也只有数十个,当兵刃相交的声音响起,随之而来的就是突厥人临死的哀嚎,以及飞溅在空气中的鲜血。 十人小队不作任何停留,一路过去挡者死,李瑁呼吸着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当前方五小将分开时,他继续催马前冲,人与战马穿过飞舞的雪花,握紧扛在肩头的刀,猛然一个跃起。 这一动作,让分别护在左右的尉迟盖和路青云目瞪口呆,断后的元真倒是露出苦笑。 只要是个人,以这样的速度从马上跃下,不仅要来个狗吃屎,摔个残废也正常,可在旁人的哑然中,李瑁身形如流星坠地般重重落下,都踏陷了身下地面,却岿然不动! 这样的一幕,让火速围来的突厥人也傻眼了,全场戛然寂静。 李瑁正好落在一堆篝火前,再前方是片空旷地,旗杆正立在中央,黑布大旗上画着白鹰图腾。他没有看赤蔺的首级,而是仰天看起了漫天落下的飞雪,篝火映着他的背影,谁都能感受到他的杀气。 这时候其余九人下马列盾,路青云用突厥语喝道:“退下者不杀!” 虽然突厥人被刚才的一幕震慑,但区区十个唐人敢叫嚣他们五六百人,这不是天大的笑话?所有人立马哈哈大笑起来,在火光中一把把弯刀泛着寒光。 “那就拿这些飞雪作你们上路的纸钱吧。”李瑁叹了一声,将刀放向篝火,点燃了缠裹的黑布。 突厥人已经挥刀冲上,但他们都有意避开了李瑁,且不论刚才跳马那一幕,光凭这身狼头赤甲,就知道这个唐人不好惹,谁先上去谁必先死。 缠裹的黑布被烈火焚烧成灰,渐渐露出了藏在里面的刀身,长而宽形如狼牙。 元真已经来到李瑁身边,按计划由他们两人负责杀敌,其余八人迅速抢回赤蔺首级。 “要进入vr模式了。”李瑁说着身形一转,面向左边冲来的突厥人。 元真习惯了听不懂寿王殿下的话,身形右转再一侧,左手一托身后的剑鞘,长剑即刻清吟出鞘,他前踏一步接下长剑,随后迎上数百突厥人。 李瑁也已拖刀迎上自己这边的数百突厥人,握刀的右手猛然一紧,刀柄瞬间闪动出赤光,如纸灰一吹闪出的火光,这些赤光又蔓延向刀身,才发现这刀身十分怪异,并不似寻常刀身般光亮,残破如陨铁。 这些突厥人根本没注意到李瑁手中刀的异样,但他们看到了李瑁那对赤红的眼瞳! 草原人敬天敬神,面对此时的李瑁他们内心都涌现出恐惧,但这只是刹那的情绪,因为下一秒冲在最前的几个人开始身体分家。 头颅,手臂,上半身,这些残体飞在半空,与雪花和鲜血组成令人窒息的画面,李瑁的身影穿梭其中,恐怖如修罗,身周即地狱。死人的场面他前世也经历过很多,最有感触的一次是在中东地区,一颗燃烧弹袭击了当地武装组织的车队,所有人瞬间被焚烧成尸,每张脸上都是空洞又恐惧的双眼。 其实此刻的李瑁没有太多的思维意识,因为整个人都被这把刀掌控了,只剩杀念。 一个突厥兵从李瑁后背跃来弯刀劈下,直取后颈,他的面部表情兴奋,看来他以为能砍下这个可怕唐人的头了,从此飞黄腾达成为阿布思麾下的叶护,拥有部落最年轻貌美的女人,但这样的美梦只是刹那。 赤瞳李瑁将带血刀交与左手,忽转身如魅,右手一把抓住这个突厥人胸口,四目相对之际,是这个突厥人褐色瞳孔发散,接着整个人在空中一旋,只来得及发出惨叫,就被李瑁恐怖甩出,撞飞十几个倒霉鬼,尽数断骨毙命。 就这么一会功夫,李瑁身周就躺了五六十具尸首,一地猩红宛如盛开在地狱的曼陀罗花。 他扭头望向在另一边厮杀的元真,发现这位读书人连杀人也矫情,身如青莲不忍突厥人的污血沾身,剑走如行云流水,剑锋拖起青芒可斩切万物,不管是轻薄雪片还是坚韧皮甲,在他所过去之处,仿佛人止雪停,因为他疾如骤风。 这五六百人,对于李瑁和元真来说,就只差一刀一剑送上路了。 再观尉迟盖和路青云,他们已经列盾结阵冲到旗杆下,路青云双腿一扎两手搭梯,尉迟盖踩上去人蹭地爬上旗杆,仰头哽咽喊了声:“将军,我来接你回家了!” 说时迟那时快,尉迟盖一上旗杆就有数十箭破空射来,可他只管仰头往上爬,根本不管这些夺命的飞箭,因为在下一瞬,所有近身的飞箭都被他的赤色锈甲弹飞。 盖爷曾说过,他身上这件甲已经有一百多年历史了,是赤雪军留世的最后一件制式铠甲。 旗杆有两三丈高,尉迟高眼看就要取下赤蔺的首级,却猛然感觉背后有危险袭来,下方的路青云也只来得及大吼一声“盖爷!” 飞雪中,一杆大枪正如彗星袭月般投向尉迟盖,这要是中了绝对来个穿透,不曾想突厥人中还有如此神力!尉迟盖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幸好在这电光火石间,一个身影跃上高空抓住了这杆大枪。 一双赤瞳俯视十几丈开外几个马背上的身影,当中有个站着的巨影还没收回投枪动作,他站着竟比骑马的人还高出一大截! 李瑁本以为能截下这杆大枪,可身体无处发力之下还是被它拖着倒飞,枪尖击中尉迟盖的后背心,好在锈甲虽破却止住了大部分冲力,最后枪尖只入后背一指的深度。 落地后的李瑁一刀穿透一个突厥人,弃刀之下用这杆大枪横扫一圈,再使出全力投向远处那几人。 虽然李瑁灌注了全力,可大枪此时的气势明显不如来时,而且准头也不行,最后从当先马背上那人的身侧飞过。 在夜色下,李瑁看清楚那人一头银色长发,朝他狞笑了下,随后调转马头撤走了。 尉迟盖取下了赤蔺的首级,用布小心蒙好,突厥人也在留下三四百具尸体后四散逃亡,这一战以李瑁十人全胜而告终。 一名小将朝天空放了枚信号弹,让远处的五百骑知道已经得手。 李瑁将刀插在雪地遥望北方,眼瞳的赤红渐渐褪去,映出茫茫雪天,他闭上了双眼,脑海闪过与赤蔺的过往点滴,那一碗碗温暖的豆浆,最后画面定格在除夕夜的鞠躬,以及赤蔺苍凉的背影。 平静了几息,李瑁忽而微微一笑,朗声道:“王叔,我们回家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雪唐》正文 第七章 雪中蔷薇红 在每次握刀之后,李瑁就会陷入虚脱状态,这像是一种副作用,全身发烧还会排出乌黑汗血,可当日后恢复,他又会发现自己的身体就像破茧化蝶,无论是体格还是六感都在变强,强到异于常人。 这已经不能用科学解释了,当然了,这个世界早已不能用科学解释,他也无所谓自己是不是穿越回真实的历史了。 凉州城里应该没人注意到,石墩子上的赤殇只剩了刀鞘。 在带着赤蔺首级回破城子,李瑁一行人才得知夫蒙甲礼也来了,而且是带了五千精兵,就在他们五百骑前脚出城,夫蒙甲礼也率军后脚杀出。都知兵马使赵守还道出了一个惊天消息,夫蒙氏忽然发兵是因为赤慕烟。 为了让赤蔺的首级回凉州,赤慕烟苦求于河西节度使府,最后答应了夫蒙氏开出的唯一条件,那就是让她嫁于夫蒙甲礼! 听到这样的消息,不得不在破城子躺几日的李瑁只交待了两件事,其一让尉迟盖几人速带赤蔺首级回凉州,其二同时带赤殇归鞘保守秘密。 接下来的两日最难熬的是元真,当听到赤慕烟以出嫁为条件换来节度使府出兵,他恨不得翻遍破城子找辆牛车拉着李瑁回凉州,反倒是李瑁一点也不着急,下地后第一件事不是上马启程而是上墙头静坐。 “元七兄,王叔说过这趟从庭州回来就与我有要事相商,应该就是我与赤慕烟的婚事吧?”李瑁两手插袖盘坐在墙头,远眺大漠升起的初阳。 元真点头默认。 “哪知王叔这一去就回不来了。”李瑁微微一笑,意味悲怆。 元真脸上也满是哀叹,忽然急道:“殿下,这个时候回去还不晚,你只要拔出赤殇,你只要说是你抢回了赤将军,那夫蒙甲礼没有半点功劳!” “元七兄,你要搞清楚一个顺序。” 李瑁这话让元真一愣,只听他继续说道:“不管我能不能拔出赤殇,是谁抢回了王叔,有一个顺序是,先有赤慕烟答应了婚事,才有夫蒙甲礼的出兵,也就是说,你说的这两样已经都没用了。” 元真听懂了也就沉默了,叹息一声,要是能早点带回赤蔺的首级,赶在赤慕烟答应夫蒙氏之前,那么也就不至于现在的有缘无分了,他两眼默默注视李瑁的背影,满是同情。 哪知李瑁直接臭骂道:“元七兄你可别这么看着我,事情还有转机。” 元真先惊奇于李瑁的感知,又喜于转机两字,赶忙问道:“还有何转机?!” 李瑁眸中映着旭红初阳,缓缓闭上双眼,理了理早已推断好的思路,答道:“皇命。” “我要是回凉州阻止这场婚事,他夫蒙氏会据理力争根本不理睬我,但要是坐在长安城的父皇下诏,他夫蒙氏还不买账么?在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比皇命更大?” “之前为何父皇拿赤慕烟让我选,就是出于平衡势力,因为谁成了郡马,不出十年谁就掌了西域一半兵权,所以太子和十皇子都不能染指。而让我这个废物儿子滚出长安,即能眼不见为净,又无所谓我背后的李林甫权势再涨,因为说到底李林甫再权势滔天,也只不过是个反不得也不会反的人臣。” “不过这个时候有趣了,不站边的夫蒙氏跳出来依附太子,那么西域的势力就发生变化了。” “要是夫蒙甲礼娶了赤慕烟做了郡马,那么西域兵权就尽属太子了,你觉得父皇会让这样的事发生么?” “所以,我要回的不是凉州而是长安,去讨这一纸诏书,再讨一个兵权。” “一个兵权?”元真在李瑁身边已经习惯关闭大脑,只发挥读书人好问的品德。 李瑁起身站在高高的墙头,迎着雪风回道:“我要亲手宰了阿布思!” 元真重重点头,可李瑁的下一番话令他全身发寒。 “我要屠尽阿布思一族,把他们的头挂在这里。人若犯我,我可以不是人!” …… 因为凉王府还在素布举丧,凉州城全城上下沉浸在哀痛之中,因为赤家在凉地祖辈心中的威望甚高,远高于大门上敬奉的守护神秦琼和尉迟敬德。 二月二十是凉地特有的节日凉元节,也被中原人传为良缘节,因为有文人雅士掺和,又有商人牟利,这凉元节就发展成了跟元宵节一样热闹的大节日,总算是给偌大的凉州城增添了喜庆。 夜色中满城红灯笼挂起,大街上人群熙熙攘攘,贸市热闹,有三骑在这时候风尘仆仆地入城,除去从庭州赶回的李瑁和元真,还有在半道玉门关碰上的路青云,他是奉尉迟盖之命特来迎接的。 城门口有个路青云麾下的小将伸长了脖子,怕是等了有些时辰,瞧见三人就赶忙上前禀明,说是郡主赤慕烟在一处不知名的小面摊等候。 来不及洗把脸,李瑁就催马前往那个小面摊,地点就在离朝煌大街不远的小街,半路上撞见一个卖糖葫芦的,他还特地停下马买了一串。其实当得知赤慕烟要见自己,李瑁的内心是不平静的,有冲动,也有愧疚,他有冲动拉着赤慕烟直接在赤蔺灵前拜堂成亲,也有愧疚于不能将赤蔺救回,但更多的是忐忑,一会赤慕烟会说什么? 转眼就到了那个小面摊,赤慕烟一袭黑裳静坐在长凳上,不远处是座拱桥,流水映月,画面道不尽地唯美。 这地方闹中取静,李瑁都看不见上前迎接的尉迟盖,下马就与赤慕烟对坐,元真路青云就与尉迟盖一桌。 两人一时无话,李瑁就直接盯着赤慕烟消瘦不少的脸庞,而后者眸光只落在老旧的桌面上,当摊主老头端上一碗面倒上两碗酒,才听赤慕烟说道:“父亲曾说过,希望有朝一日带你来这吃碗面,我今日是为父亲了却这桩心事。” 邻桌的元真身前也上来了一碗面,但不知道赤蔺对这一碗面有何深意。 还是尉迟盖道出了缘由,原来赤蔺每回出凉州去边关前,都要来这面摊吃一碗面,这摊主也是赤雪军的后人。 带着郡马爷吃一碗面出关,从此建功立业后继有人,这应该是赤蔺余生最大的心愿了。 李瑁从怀里掏出糖葫芦放在赤慕烟身前,什么也没说拿起筷子就开始大口吃面。 赤慕烟两眼怔怔望着这串糖葫芦,这是赤蔺每次从边关回来时都要买给她吃的,从小到大不曾落下一次。这时候她才微微抬头,望向正在狼吞虎咽的李瑁,虽然凉王府上下都知道这件事,但他一个外人又是怎么知道的? 赤慕烟即刻面容释然,其实这个疑问根本就经不起细究。 李瑁端起面碗大口灌下面汤,嘴里的面还没咽下,就含糊道:“好吃!再来一碗!” 自正月二十一出发到今日已有一月,这一月间元真从没吃过一顿饱饭,这时也跟着李瑁再要一碗。 第二碗开吃,街上冷清气氛宁静,李瑁吃着吃着却停了下来,埋着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认真道了声对不起。 也不知道是不是怕赤慕烟没听清,他又重复了一声对不起。 赤慕烟一脸平静,这时候换她望着李瑁说道:“夫蒙灵察说是因为你擅自作主去跟阿布思要人,惹怒了阿布思才害的父亲惨死。” 李瑁埋着头没有说话,一旁的元真急着想说话,却听赤慕烟简短说了三个字:“我不信。” 听到这三个字,元真总算松了口气。 赤慕烟拿起了桌上的酒碗,里面盛的是绿蚁,再说道:“你能为父亲做这些事,这碗酒我敬你。” 说要敬酒尉迟盖和路青云明显脸色紧张,因为这位赤家郡主哪会喝酒,也性子孤冷从未低眉敬过谁,但这时间人家已经一口喝尽,虽然喝起来很是勉强,呛了几下。 李瑁终于抬起头,两眼早已通红,耳畔似乎响起那句骂声“别像个娘么”,他也拿起酒碗说道:“敬王叔!” 元真尉迟盖路青云一并拿起酒碗同敬赤将军,在火炉边收拾东西的摊主则偷偷抹起泪来。 天空应景地飘起雪花,但只有梅花大小,看来这一年的冬雪差不多收尾了。 几人继续吃面,赤慕烟再要了一碗绿蚁,她侧脸望着飘落的雪花正要喝一口,却被埋头吃面的李瑁按住了手,全然没了男女授受不亲。 “不会喝就不要喝了。” 岂知赤慕烟完全不买账,稍一用力抬手就是喝了一口。 接下来一人吃面一人喝酒,都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应该是把见面要说的都说完了,虽说不是心灵相通但也是心照不宣,谁也没提嫁给夫蒙甲礼这件大事。 李瑁算是松了一口气,看来尉迟盖守住了赤殇的秘密,就这么一会儿雪就大了起来,李瑁仰头喝尽第二碗面汤,却见赤慕烟用手支头却滑了手,直接趴在了桌上,脸颊比蔷薇还红。 再之后就是三人牵马在后,前面一人背着一人,走在这凉州城的雪中。 回凉王府的路并不长,但李瑁希望这样的时光能定格,赤慕烟就把头枕在李瑁的肩头,寒风吹动乌黑长发,有雪花落在她的嫣红脸颊,慢慢融化开。她身上披着李瑁的衣袍,不知是随意还是有心,竟抬手紧了紧衣领。 两人气息相近,这个女人虽从不施胭脂粉黛,却有股天然的味道深深吸引着这个男人。 “你为什么姓李。” 赤慕烟呢喃道。 “父亲若没伤在身,或许就不会被掳,但父亲说过,任何事只要决定了那都是值得的,他说现在的你只是在活给一些人看,并不是真正的你。” 李瑁放缓了脚步,飞雪拂脸,内心愧疚中微微一笑。 “那日你为什么不拔出赤殇……” 赤慕烟明显还醉着,可听到这一句的李瑁瞬间僵在了原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雪唐》正文 第八章 被历史抹去的人 安西大都护府,湖心亭。 湖边古松上裹着积雪,风吹起一些雪粒子落入静谧湖面,亭内有两人对坐,其一是安西大都护府暂时的主人李瑁,其二身穿团蟒紫袍金玉带,上有十四銙。 按太宗律,大唐亲王至三品用紫绫罗十三銙,此人金玉带上多一銙,与帝王太子的九五十四之数相同,可见已经是人臣极致。 “李大人真是大手笔,只是遥领一个安西大都护,府宅也不失规格,真是鸿理天下。” 鸿理天下,是玄宗亲赐天下第一权臣李林甫的牌匾。 “十哥要不奏李大人一折,不过三足鼎立总要好过鹬蚌相争。” 李瑁微微一笑,此人来了凉州却先找自己,可见谈话还是开门见山的好。虽说光靠一个府宅越制怎能奏倒李林甫,纯粹是玩笑话,但抛出这个话题是要提醒一件事,朝堂之上势力已三分,但现下的西域显然要太子一家独大了。 十皇子楚王李瑭笑了,他抬眼望向李瑁,眼神中透着玩味,好像惊喜于眼前的十八弟,却又有着掌控一切的自信。 李瑁也与李瑭淡然对视,纵观李家所有皇子,无论是英武之气还是才华睿智,都不能望其项背,可偏偏这样一个人物,却在史书上没有任何痕迹,这让他至今也匪夷所思。 不过可以有一种解释,这种历史行为在无数次的考古发掘中都被证实,那就是后代君主将他刻意抹去了。 就在李瑁思索间,李瑭用右手拇指上的玉扳指磨着杯沿,在他身前还放着一份奏折,只听他笑道:“这几日我快马加鞭入凉州,第一眼想见的就是十八弟你,一朝大起大落,十八弟你好像变得陌生了。” 李瑁微微一笑,只简单回道:“是世道在变。” 李瑭爽朗笑起,两眼却不离李瑁的双瞳,这种站在朝堂最顶端的人物,哪怕李瑁的双瞳有极微的变化,都可以被他读出想要的东西,只听他嘴上有趣道:“看来是那次坠马让十八弟彻底醒了。” 现在的李瑁就是在那次坠马时魂穿而来。 “能下决心走出长安这座牢笼,我倒还不觉得什么,毕竟这是咱们李家人该有的东西,但那夫蒙家的小子竟然没去看看突厥人的营地,真是不应该啊。满地的残尸,一半死在了青丘剑法之下,这个倒是其次,但另一半却是死在几十年没有出鞘的刀下,这个消息要是传入长安那可要变天了。” 四下寂静,李瑭娓娓说完,李瑁却扯起了嘴角,看来这位楚王有非常强大的谍报系统,拔出赤殇这个秘密已经不是秘密了,但它背后似乎还有个更大的秘密。 “夫蒙氏已经走错棋了。”李瑁转回刚才的话题。 “十八弟准备入局了?”李瑭一点即通也开始了正题,只不过右手的玉扳指还在磨着杯沿。 李瑁微微一笑,从这个细节可以判断出,对方根本不在乎自己入不入局,而是在乎自己接下来会怎么说。 所以他摇摇头,回道:“自我来凉州,长安的局已经与我无关,我要入的是西域这盘小棋,陪他们玩玩。” 这个“他们”,李瑁还无法确定是谁,但从李瑭坐在这里开始,他的嫌疑已经可以排除,不过他肯定更能清楚“他们”是谁。 李瑭欣然一笑,看来这样的回答他早已了然,这时候由衷道了句:“我最敬佩重情重义之人。” 顿了顿后,他又说道:“所以我特地来送个人情,这一趟来凉州原本是替父皇传旨,因为凉王之前已修书一封恳请父皇恩准你与郡主的婚事,但事发突然,凉王被阿布思掳杀,夫蒙灵察又上奏婚事,所以半道我做了个主,父皇恩准的旨意不传了,夫蒙灵察的奏折也带回了凉州。” 李瑁望着桌上的奏折,看来应该就是夫蒙灵察的了,能截下封疆大吏的奏折,不得不说楚王真是手眼通天。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此时他的思绪完全沉浸在另一件事上,那就是证实了赤蔺除夕夜临别时说的要事,确实就是与赤慕烟的婚事。 他止住了快要泛滥的思绪,对李瑭笑道:“帝王家的人生性凉薄难得讲人情,这个人情不言谢。” 李瑭起身就走,也笑道:“是不是人情,还得看十八弟去了长安后再说了。赤殇再出,西域这盘小棋我还真拭目以待。” 在连接湖心亭的石桥尽头有两个扈从静候,一人气宇轩昂身姿英伟,正应了那句少年公卿半青面,另一人虽然身骨高大却瘦如病鬼,肌肤枯黄,只能归为奇人异士之类。 李瑭正要踏离石桥,却忽然嘴角一扬,回头问向李瑁:“十八弟,那你说长安这盘棋将如何?” 李瑁再次发挥穿越者的金手指,直言道:“十年后收官。” 这句话落在湖面,远处的元真不以为然,因为早就听过十年后的那场安史之乱了,李瑭身后两人也没有多少表情变化,想必多半是听不明白,而李瑭却全身一震,第一次用食指扣住扳指! 之后是李瑭渐远的笑声。 来到湖心亭的元真指责李瑁道:“殿下,平日你总说要藏拙,刚才怎么露了个底朝天?” 李瑁似乎没听元真在说什么,望着漫天雪粒子落入湖面,好奇道:“怎么突然起风了?” 元真一听之下解释道:“殿下不是说拔刀之后六感大开了么?怎么就没看出那两人的不一般?方才风止正是因为这两人在。” “王色霸气?” 李瑁调侃起海贼王中的名词,这部动漫他在岛国时就追了,果然元真愣住了听不懂,他只好换个词问道:“气场?” 这下元真点点头正色道:“可以这么说。” “元七兄你打得过他们么?” 元真连想都不想直接摇头道:“在下绝非对手,若武功是座楼,在下还只在八九,他们已上巍巍十八楼。” 说完元真忽然想起刚才的问话,赶忙再问道:“且先不说在下,殿下倒是说说为何不藏拙了?” 李瑁起身伸了个懒腰,走过元真时望了眼桌上的奏折,笑道:“把奏折留在这,看来是对我去长安很有信心啊,话说连我现在要去长安都能算到,这货怎么就没能得天下呢?” 元真眉头一皱,堂堂大唐楚王,竟然成了“这货”。 “元七兄你想啊,李林甫我是要撇清关系了,太子就更别说了,那么我要想在西域有所为,目前能倚仗的只有楚王李瑭了,而对他来说,你说是卖一个人情给聪明人好还是傻子好?” 湖心亭内李瑁和元真在闲聊,府外大门口一队白马银甲的扈从也正下马候着,李瑭跨过门槛走出,身后那位青面扈从轻声追问道:“殿下,短短数言就确信了?” 李瑭拉过马缰踩蹬上马,凝目望着凉州城的上空,忽然自嘲道:“这世上能让我看不透的人没几个,唯一不明白的是,他既然对凉王府的郡主如此用情,那长安城的贵妃娘娘又作何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雪唐》正文 第九章 朝天策 三月的长安到处是盎然春意,万邦来朝,一派盛世气象。 西线与吐蕃的持久战事,以及西域阿布思的反叛,这些都不能在长安激起丁点涟漪,因为它正昭示着大唐帝国的鼎盛与辉煌。 朱雀门横街,以北就是皇城皇宫,东街各坊居住着王侯公爵达官显贵,最东面就是南内兴庆宫。这里原本是玄宗做藩王时的府邸,名为隆庆坊,后避玄宗名讳改为兴庆坊,在玄宗登基后大规模扩建,如今与太极宫大明宫并称三大内,因为玄宗常在此处理政务,所以这里成了新的政治中心,文武百官皆来此上朝。 离兴庆宫最近的是安兴坊和胜业坊,玄宗同父异母的王兄便居住于此,玄宗在兴庆宫西南特地建花萼相辉楼,登楼可闻诸王府弦舞作乐,常召诸王登楼同榻宴饮,赐金分帛,以显示兄弟友爱皇恩浩荡。 安兴胜业两坊胜业在南,其内以汝阳王府为尊,汝阳王李琎被玄宗称为“花奴”,因其雅好音乐姿容妍美,号称长安第一美男子。李琎随父不涉朝政,只做杜甫诗中的醉八仙,而李琎的父王李宪备受玄宗尊敬,因为当年正是他将皇位让与玄宗,所以几年前他死后被追谥为让皇帝。 这日清晨,有两骑风尘仆仆停在了汝阳王府前,直至此时,整个长安还没人知道寿王回来了。 李瑁望着汝阳王府的牌匾,对于这个地方其实他很陌生,穿越后只来过两回,但里面的人对他却有莫大的情分,因为让皇帝李宪乃是李瑁的养父,汝阳王李琎更视他为同胞兄弟。 而原先的李瑁也曾为李宪死后守孝三年,只不过当时的意味除了报答恩情,也是对玄宗夺妻的宣泄。因为自家的儿子这么去守孝已让玄宗不舒服,三年之久更是报复,当时杨玉环已经出家,玄宗可随时收入宫中,可偏偏李瑁来个三年守孝不纳妃,这让玄宗和杨玉环只能苦等。 如今玄宗好不容易为李瑁赐了婚,也急哄哄把杨玉环封为贵妃收入兴庆宫,大事将好,谁知这倒霉儿子又从凉州滚了回来。 其实现在的李瑁也为夫蒙氏感到悲哀,玄宗最忌几方势力的平衡打破,这时候夫蒙灵察偏偏站到了太子一边,又嚷着娶凉王郡主为妻,让纳妃不成的倒霉儿子回来了,这让他跟杨贵妃怎么作乐兴庆宫,换句现代化来说,夫蒙父子你们到底死不死? 不过话又说回来,并不是李瑁这趟回长安,就一定能重新带着赐婚的圣旨回凉州,毕竟能做寿王妃的人选可以绕长安城好几圈,远的不说,那位韦家小姐不还等在那。 所以这趟回长安有个地方必须去,便是汝阳王府,这将直接关系到面谈玄宗能否成功。 “殿下,要不在下就不进去了。”元真忽然打起了退堂鼓。 “你怕长阳公主在啊。”李瑁打趣道,他最喜欢调侃元七兄的小九九。 这位读书人羞涩的埋起脸来,要多滑稽有多滑稽,指不定还脸红了,跟在草原上仗剑杀人的那个豪侠判若两人。 李瑁下马后一把扯下元真,搂着肩笑道:“元七兄你傻不傻,大清早怎么可能在,再说要是她在不是更好,上上下下可以看个遍,反正她又不认识你,慌什么。” 元真就这么被生拉硬拽着到了王府大门前,李瑁扣响铜狮环,扯开嗓子喊道:“琎王兄,我回来了!” …… 汝阳王府,除了是长安城亲王第一府,它还有另一个称谓,天策书院。 天策两字,源于太宗皇帝李世民,唐高祖武德四年,李世民大败王世充窦建德联军,受封天策上将在洛阳建天策府,可自置官署,广罗世间能人志士,这让李世民拥有了自建集团的权力,凌烟阁多数功臣名将都在其中,为他在未来成就大业奠定了基础。 在李世民称帝后,天策府也就失去了政治属性,渐渐成为青年才俊的畅谈之地,直到玄孙李重俊在太子位时又重启它的政治属性,在风雨飘摇的神龙年间试图捍卫李家皇权,最终走上政变之路,可惜兵败死于终南山,天策府也被大清洗,九族株连。 后来是玄宗重建了天策府,但将其改名为天策书院,因让皇帝李宪不涉政事便由他主管,如今子承父业由汝阳王李琎执事,来者多是入长安科考的才子,还有奔着结交露脸来的世家子弟,常有中书省国子监的大官前来授教,因玄宗对它大开言路,所以一时间天策书院成为了长安的风骚之地。 坊间流传这么一句话,天下诗文出平康(平康坊是长安诸妓聚居之地),天下纵横在胜业。 …… 王府管事一见是寿王回来了,喜出望外让人通传,哪知李瑁同元真前脚刚踏进前厅,就见李琎不穿常服光着脚跑了出来,怕是刚从被窝里蹦出来,平日最珍爱的紫髯也来不及捋捋,现在还在两边扎了两条胡子小辫,坠了两颗紫珠,走的应该是大唐如今最盛行的胡风。 这位汝阳王李瑁总觉得跟一位古人很像,便是三国时期的东吴君主孙权,那位也是紫髯碧眼帝王人家的美男,虽说没见过孙权本尊,但李瑁就觉得两人该是同一类型。 李琎善羯鼓更善弓射,所以一双长臂直接将李瑁举了起来,双目神采如神明,打量之下爽朗道:“清儿你被西北的风一吹更显男儿气概了,回来好!回来好啊!” 相信凉王赤蔺的死讯已经传遍了长安,西域动乱,李琎这时候眼见李瑁回长安当然是好事。 不等李瑁答话,李琎就拉着他走向后厅,欣喜道:“走,喝酒去。” 一听李琎说喝酒,曾经被喝怕过一回的元真全身情不自禁抖了抖,李瑁这时身形一定,直截了当苦笑道:“王兄,凉王郡主被夫蒙甲礼抢去了,我只好滚回来了。” 李琎没有回头,魁梧的肩膀明显震了震,他忽然松开李瑁的手,擦身而过走回前厅正中央,整个人情绪倒没多大变化,只笑着说道“清儿,容兄出府片刻,福伯,备马!” 元真望着李琎远去的背影,好奇道:“汝阳王这是要去上朝么?” 李瑁摇摇头,笑道:“元七兄你真是有所不知,全长安城只有我的琎王兄可以随性上朝,连太子都没这份殊荣。” “那这是何故?”元真越来越好奇,确实,两兄弟久别重逢,怎么忽然就扔下去出门办事了?不过他想了想后释然了,话说汝阳王身为醉八仙,跟那些诗人有些特殊尿性也不足为奇。 唯有李瑁的眉头微蹙,因为他感知到了李琎身上的一丝杀气。 这一丝杀气,不是杀气太少,而是杀气的主人控制的太好。 约莫等了一炷香的时间,李琎就大步流星回来了,像是去抖了一泡隔夜尿神清气爽,身后的王府管事福伯紧紧跟着,脸色明显很焦虑,手上捧着一样物事,乃是玄宗亲赐的亢龙锏,可打天下诸王臣,平时李琎都是挂在御马上作行头。 当李琎踏入前厅,福伯也就闭口退下,待他落于主座,伸手摸了摸右手发红的指骨,一辈子难得的认真,语重心长道:“清儿,还是要回凉州?” 李瑁微笑着点头,补充道:“那里喝了几碗绿蚁酒,得还些人情。” 只有元真还在纳闷汝阳王怎知李瑁要回凉州,李瑁却是十分清楚,眼前这个醉八仙朝酒晚醉只做安乐王,其实比长安城里的任何人都清楚,功名利禄王权霸业只是过眼云烟,可世上几人能看透? 李琎顺着李瑁的心意再问道:“需要王兄做点什么?” “要一个人。” “谁?” 元真也竖起了耳朵,来的路上李瑁已经说过要来天策书院要个人,但究竟是谁李瑁一直卖着关子。不过看汝阳王的神色,怕是除了兴庆宫里的杨贵妃,谁都可以要来。 “那个曾经拿赤雪军推演的年轻人。” 李琎脑海中闪出书院里那个大逆不道的怪才,惊道:“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雪唐》正文 第十章 暮月堂 等李瑁出了汝阳王府,在门口遇上了火急火燎的左金吾卫大将军独孤胜,才知汝阳王方才出府办了件惊动整个长安的大事。 他竟然在兴庆宫正门打了准备上朝的太子! 太子李享,那可是大唐未来的君主,真正的一人之下,一个亲王在宫门口打了太子,岂不是犯了天下之大不韪! 这独孤胜素来与汝阳王以兄弟相称,但凡汝阳王府有什么好酒都少不了这位左金吾卫大将军,但今晨这事闹大了,把这掌管京城治安的一把手吓的脸都白了,可李瑁却把正准备进府的独孤胜拦了下来,笑言一句:“李家的家事轮不到外人管。” 乍听之下独孤胜火冒三丈,暗骂此事不就是因你而起,还如此狂妄,但又不好真对寿王发怒,而且李瑁和元真也已经骑马扬长而去,可独孤胜倒是迟迟没有踏入王府大门,反而细思之后扭头便走,上马后还朝不见人影的李瑁抱拳作谢。 独孤信对李瑁简直是感激涕零,好一个“家事”,直接大事化小,免去了他的无妄之灾。 李琎是谁,长安城口碑最好的安乐王,玄宗最钟爱的侄子,与太子李享在十王宅自幼穿同条裤子长大,此事若玄宗权当是小辈争执胡闹,太子李享也不追究,你一个左金吾卫大将军蹦出来依律办事,那是不是先定你个失职之罪? 如今是党派相争的多事之秋,朝臣们都缩着脖子行事,谁不长眼蹦出来做傻事,指不定就要引火上身,丢官事小,掉脑袋事大。 不过此事倒让李瑁内心久久不能平静,李琎一辈子独善其身,今日却能这般为他出头实乃情义可鉴。前有凉王在玉琼楼为自己出头,后有汝阳王为自己在兴庆宫正门怒打太子,身边还有个过命的读书人,他忽然觉得只身在这陌生的大唐世界,却有了人生莫大的荣幸。 “大耳鱼,你敢教夫蒙氏夺清儿王妃,打你个父慈子不孝的东西!” 这是汝阳王在兴庆宫外追打太子时骂的最多的一句话,李享之前叫李玙,又天生一对大耳,所以儿时有了大耳鱼的戏称。李瑁之所以知道这句话,是经一人复述,此人也是李瑁出了汝阳王府后见的第一人,姓陆名北遥,现任朝门郎一职,品级是最末的从九品下,就是在兴庆宫正门做官员上朝的签到工作。 说起这个陆北遥也是缘分,原本一个是寒门学子,一个是寿王殿下,两人同在长安却根本不在一个世界,可偏偏因为一个人而产生了交集,这人便是左卫勋二府右郎将军韦昭训的二女儿,李瑁原本要娶的人,韦南湘。 李瑁曾在长姐咸直公主的安排下,在香积寺下的茶坊与她见面,同日又在回城的官道撞见了陆北遥,当时他腹中一刀,正濒死走向长安城。这正是韦昭训所为,将陆北遥扔在长安城外的永寿乡,让他选是求生去附近的医馆救治,还是求死回长安。 韦昭训当然有他的苦衷,自家女儿好不容易要成为寿王妃了,岂能被一个寒门误事! 因为韦南湘私下定情于陆北遥了。 李瑁是通过韦南湘和陆北遥各自身上的半块玉佩,这才发现了这个秘密,加上元真与陆北遥相熟,所以当时才施以援手,带他回长安城后又推荐到了李林甫的相府。 理由很简单,长安城韦氏依附于太子,那么对于敌对势力的敌人,李林甫当然会特别厚待加以栽培。 更深层次的理由是,陆北遥不同于元真,后者是纯真的读书人,而他李瑁一眼看出是个野心之辈,说的贴切点属于腹黑一类,这种人在李林甫那当然会有好的前程。 当然现在的陆北遥做着卑微的朝门郎,双眼还留有那点纯真本性,中午掏出积蓄请李瑁和元真在东市酒楼吃了一顿,细说了半年的际遇,李瑁好人做到底,临别再送了他一条为官之道。 跟一个叫杨国忠的家伙结点香火情。 午后李瑁和元真回了入苑坊寿王府,算是通报各方十八皇子回来了,因为与府内上下相处甚好,所以其乐融融过了半天,与管事家婢同桌吃了顿晚饭才出门。 顺着朱雀门横街往西走一段,就到了毗邻皇城的平康坊,有道是天下诗文出平康,这里是文人雅士的天堂,因为天底下最美的莺莺燕燕皆云集于此。除了文人雅士,皇城里的官员亦流连于此,还有各地进京办事的外官,天下侠少,可谓天下风流人物萃集于此,故时人谓此坊为风流薮泽。 夜幕降临,灯火辉煌,李瑁只有元真相随并无排场,所以借着夜色这一路也没被人认出,途径一处胭脂芬芳的勾栏,李瑁打趣道:“元七兄,要不给你些金铤,破了你的金刚童子身。” 元真轻轻一笑,念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接着话锋一转,问向李瑁:“殿下,似乎少了些一路而来的忧虑?” 李瑁微微一笑,点头道:“这要多谢了琎王兄,他今日之举,助我八九成胜算。” “何解?” “还记得那句么?打你个父慈子不孝的东西!好一个父慈子不孝,父皇夺我杨玉环后赐婚新王妃,本就要将此事翻篇,可太子非要再闹一出夺妻,这是要揭父皇的丑,不让他弥补我?还是想告诉世人,皇帝能做的事,他太子如今也能做了?” 元真越听越佩服起汝阳王,既出了气又办了事,果然是醉八仙。 说着两人穿过最热闹的大街来到了南面坊门外,长安城一百一十坊,布局如棋盘,每一坊就好比现在的一个小区,只开坊门与外互通,但按大唐律,王侯重臣可对街开府门,所以李林甫的相府大门开在大街上。 李瑁原本就有见李林甫的打算,但反倒是他先一步来约见,不过自己回长安这件事他一早就该知道了,因为那些从凉州一路护送回的侍卫,一入长安就该直接跪在相府里禀报了。 这是李瑁第一次踏入相府,因为是李林甫大力扶持的皇子,所以对于寻常官员爬都难以爬进的相府,他却享受着等同相府主人的待遇,当然元真只能乖乖等在大门外了。 进府一瞧,李瑁立马有了这样的观感,大唐天宝年间第一权臣李林甫的相府,里面的豪华程度与寿王府一比,就如同山庄和安置房的差距,早上去的汝阳王府,也就算个排屋别墅。 在夜色中穿过一段段回廊,良久后终于到了元真曾提及过的月堂,这里是整座相府除了寝殿外最重要的地方,坊间相传此地才是中书省真正的政事堂,所有三省六部的官员都得在此禀告政事。 果然,里面灯火通明,是个月牙形的厅堂,已经有不少官员站立其中,看神色每一个都大气也不敢喘,八九都还饿着肚子。见寿王入内也只是缄默着躬身行礼,怕是吵了里面的某人,而这个某人正端坐在一张碧玉面的檀桌前,手里拿着的居然是碗筷,再看那满满一大桌的菜肴,丰盛堪比御膳。 桌子近前正跪趴着一个中年官员,李瑁看不出是几品,此人满头大汗想必是大难临头了。给李瑁领路的王府管事知趣退走,而这位首辅大人连头也不抬,正听另一位官员禀报着政事,李瑁终于看清了他的长相,与一般接近六旬的老人无异,清瘦长须,唯一不同的是那双眼睛,一双看尽朝堂风云的眼睛。 看来这位臭名昭著的第一权臣也不能模板化,譬如来一双三角眼,反而看着十分清雅慈祥。 趁没人搭理的空隙,李瑁又抬头看了上方的匾额,果然见到了“鸿理天下”四字,看下方还有玄宗提的字,这位首辅大人确实已经混到了人臣的极致,四字将他的权势概括地淋漓尽致。 有个下人上前将李瑁引入座,并招呼外面的女婢上了杯茶,看来相府连他寿王吃没吃饭也一清二楚,再观李林甫始终没有抬头看一眼李瑁,好像对吃饭这件事极为看重,而且十分特别,一个人可以浪费满桌的佳肴,有几盘别说夹一筷子,连余光都没有,但是若有饭粒落于桌,却又小心夹起绝不浪费一粒。 官员们应该是按品级逐个上前禀报政事,李林甫听完后回话很少,大多数人只等来一声“嗯”,不过没人像一直跪趴的那位那么倒霉。时间对于这些官员来说过得十分煎熬,而对于无所事事的李瑁来说也就漫长而已,月已当空,李林甫也开始喝起饭后茶了。 就在这个当口,相府里的头等管事进了月堂,他没有理会众官员,却特别朝着李瑁行了一礼,之后走到李林甫身边,附耳交谈起来。 李瑁读的懂唇语,但没这个兴致去解密那人在说什么,不一会儿李林甫丢了句:“都散了吧。” 随着李林甫这句话,在场的众官员如获大赦赶忙告退,那位跪趴的可能是昏过去了,起初没有任何反应,还算有两位同僚义气,一人一边搀扶着他退走了。 “吃吧。” 李林甫居然让这位管事同桌共食,这让李瑁顿时起了兴趣,记起元真曾提过相府头一号管事叫大吉,想来就是眼前这位了,见他五短三粗人不仅属于丑一流,下巴处还长了一大坨黑痣,不过从李瑁前世阅人的经验来看,这种其貌不扬的人最不简单。 此时的月堂寂静无声,管事大吉埋着头吃饭,李林甫端着茶两眼垂视热气,李瑁则从始至终端坐着。 “殿下,要不凉州的事就算了,老臣明日为殿下向皇上再求门像样的婚事可好?” 李瑁微微一笑,看来夫蒙灵察的奏折虽然被楚王扣了,李首辅想知道的事还是能知道的。今晚既然来了相府,他倒是想确认一件事,阿布思叛唐背后到底谁在主使? “大人在西域可有安排?”李瑁问道。 此言一出,一直埋头吃饭的大吉两耳不闻,看似放肆,其实他是真的懂规矩,毕竟首辅与皇子对话,岂是一个下人能掺和的。至于李林甫更没有任何神色上的变化,只道:“殿下无需费心,诸事有老臣在,殿下只需安心留在长安。” 李瑁腹诽一句,不得不说这两货道行都好高啊,这句问话既然投石问路不成,那也只能作罢。 看来玄宗恨不得把李瑁一脚踢走越远越好,而李首辅却很想让李瑁留在长安,因为对于李林甫这方势力来说,李瑁这个傀儡只要留在长安,那么帝位就还有希望,毕竟悉数大唐自太宗始,多数帝位都是通过长安政变来得到的。 不过这位李首辅不会想到,这次帝位的变化将发生在十年之后的安史之乱,帝位之争不再局限在长安之内,不过可惜李首辅没几年寿命,确实见证不了那一天了。 念及此,李瑁猛然醒觉,历史上的李瑁是不是正因为李林甫死,在各种原因催发下才孤注一掷发动兵变? 李林甫的死确实改变了大唐的命运,据史料记载因为没了他的制衡,安禄山才与新崛起的杨国忠不和,发动了安史之乱。但是,历史上偏偏少了至关重要的楚王李瑭,所以李瑁觉得真正的安史之乱绝对还要复杂,但那是十年后的事了,对于现在李瑁来说,完全事不关己。 李林甫两眼高高在上,他在等李瑁的回话,这些年来听惯了的忠心话,而李首辅也一直很享受寿王的卑躬屈膝,岂知等来的是却这么一句话。 “阿布思必须死。” 接着就是李瑁蓦然起身,朝他们一个点头就转身离开。 月堂里只剩下两个人,大吉小心放下筷子,两眼阴测测盯着李瑁远去的背影,眉头越拧越重,在确定对方听不到后开口道:“寿王好不对劲,怎么没称相爷为相父。” “而且他的眼神……相爷方才没注意,奴才这辈子最怕相爷的眼睛,可方才奴才与寿王对上眼时,竟然有同样的感觉!” 李林甫脸色也不好看,良久才吐出一口气,脸色转而恢复如常,只轻笑道:“兴许是从马上摔下来坏了脑子。” 既然主子以为不足虑,那么就是他这下人多虑了,大吉自言道:“也不知楚王在凉州同寿王说了什么。” 他猝然抬眼,眸中闪过阴鸷,冷声道:“相爷,若寿王执意留于西域,那是不是?” 此言一出,李林甫只是将茶杯稍重搁下,久伴左右的大吉却蓦地如中雷击,慌乱站起后重重跪下,求饶道:“相爷恕罪,奴才多嘴了!” 话音未落,月堂中传出啪啪掌嘴的声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雪唐》正文 第十一章 长安有情人 李瑁上汝阳王府是为了要个人,名叫谢北亭。 此人李瑁也就一面之缘,那日受汝阳王之邀参加了天策书院的一次稷论,所谓稷论,源于战国时的“稷下学宫”,是齐国的官办学府,当时汇集了天下贤士,曾是百家学术争鸣之地,所以天策书院特将平日的纵横争论定为稷论,算是尊古溯荣。 天策书院举行稷论的地方在王府的画湖阁,此阁临湖而建,视野开阔,可观数百亩之方的镜湖,湖中锦鲤游弋如画,湖面云捲涟漪,故得名画湖。 那日几十学子齐聚画湖阁,论的是楚汉之争,若韩信鼎立天下将何去何从?对立两方各抒己见,来的人李瑁一个都不认识,但想必都是长安才俊一辈的翘楚,其中有两人格外引人注目,一个是被人称为“北鸾”的世家郡主,乃北地戢北侯的掌上明珠,长平郡主赵飞翾。 鸾字,只比凤稍逊而已,当年武后执掌天下时,就将中书门下省改名为凤阁鸾台,与“北鸾”对应的是“南鲤”,据汝阳王所说,“北鸾南鲤”是当今天下公认的年青一代纵横魁首。 李瑁对聪明的女人不反感,但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又锋芒毕露,那就敬而远之了,所以这个赵飞翾他没有太多在意,也就没听她的长篇大论,什么假设鸿门宴上若项羽宰了刘邦。 不过另一个李瑁当时就记下了,便是这个谢北亭,小白脸狐狸眼,一副玩世不恭的浪子胚样,他当时觉得楚汉之争无趣,竟然换了个话题,提起了一百多年前的赤雪军,可这三字一出,即被所有人责骂为触犯禁忌,休得狂言。 那时李瑁不知赤雪军,如今凉州一去所见凉王府,回过头才发现赤雪军三字对于大唐的忌讳,但到底有怎样的历史,至今还是个谜。 长安城外城,以朱雀大街平分左右,城西为长安县,城东为万年县,受京兆府辖管,衙门在城西的光德坊东南隅。 元真两手插袖靠在京兆府大牢的墙上,因为李瑁正被关在里面的某个牢房。 这间牢房地处边角,虽然铺了些干草,但没有任何光照显得格外阴冷,霉味浓重,有个长发凌乱的身影站趴在墙上,一听有脚步声来赶忙原地站好,快速理了理鬓发,背负双手摆出潇洒造型。 两名衙役恭送李瑁到了这间牢房前,一人麻利开锁,打开牢门后朝着李瑁躬身后退五步才敢转身离开。 李瑁望着里面这人的背影,料子不错的暗红常服已经皱巴巴,腰带被抽了,下摆飘忽露出大白腿,好像还被剥了内裤。 这人蓬头赤脚却不失潇洒作派,此时背着身,所以侧过脸用眼角打量起李瑁,那狐狸眼格外招摇。 “兄台也犯事了?”狐狸眼幸灾乐祸笑问道。 李瑁微微一笑,回道:“言射兄,我要是被关进来的,那门干嘛不锁上呢。” 狐狸眼勉强拧动脖子往后看,这才发现牢门确实没锁,不过这也让李瑁看清了他另半张脸,另外那只狐狸眼因为眼皮肿得只剩一条缝了,脸颊也肿的跟蛤蟆似的,他尴尬的干咳了一声,晃悠悠的转过身来,两条腿张着就是并不拢。 “兄台这是要带我走?”狐狸眼确实聪明。 李瑁打量了古时候的牢房,黑砖干草空无一物,他拣了个干草比较多的地方靠墙而坐,一手搭在膝上,说道:“是要带你走,但跟不跟我走还需要言射兄你做决定。” 狐狸眼明白言射两字合起来就是谢字,但不明白眼前这个公子哥为何这么称呼他,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对方应该有条件,所以他张着腿走到墙角,小心翼翼坐在了马桶上。 李瑁表情纳闷,牢房虽不大,可是随便哪里都能坐,这谢北亭干嘛要坐在臭烘烘的马桶上? 狐狸眼谢北亭读出了李瑁的心思,倒也豪迈,直言不讳道:“兄台你要是被麻绳结捶几下,也就只能这么坐了。” 李瑁听完没有立即反应过来,什么叫麻绳结锤几下?可当他联系起两点后猛然醒悟,立马肃然起敬。 这谢北亭是因为睡了京兆尹的小妾,这才被按了个宵禁私出的罪,关在这大牢已经半月有余,也正因为如此,汝阳王翻遍了大半个长安城才找到他。 再结合他两条合不拢的腿,李瑁已经脑补了麻绳结捶蛋蛋的画面。 谢北亭双手抱胸,用一只狐狸眼打量着李瑁,大概思忖了三息后自信道:“能让京兆尹乖乖放人,谢某在这长安城并不结交权贵,那些相好的妇人也不至于出头,想来只剩汝阳王了,而你说让我做个决定,那我知道你是谁了。” 李瑁微微一笑,补充了谢北亭的推断:“看来汝阳王打太子的事满城皆知了。”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谢北亭扯起嘴角笑着说道,无可厚非,光凭他这妖男气质,难怪天下的有夫之妇都难逃他的荼毒。 “百闻不如一见,单凭殿下这一坐的气度,请恕谢某往日之错判。” 谢北亭抱拳说着,可能是气血上来了,一管鼻血飞流直下,他只好手背擦完手心再擦。 李瑁望着谢北亭这副惨样,撇开视线落在牢房栏杆上,笑道:“凭你谢北亭,睡遍全长安城的妇人也不见得着道,可这次坏规矩挑了京兆尹未过门的小妾,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你是为了帮她逃过一劫,然后自己来吃这牢狱之苦。” “言射兄,你我很喜欢,所以琎王兄说不管你愿不愿,大不了绑着你去凉州,可我还是想给你一个做决定的机会。” 手不够擦换袖子擦鼻血的谢北亭会心一笑,认真道:“世上女子都值得被疼爱。” 李瑁微微一笑,脑海中浮现出赤慕烟的容颜。 谢北亭开门见山道:“所以殿下希望谢某随你去凉州,是为意气还是为权?” 看来随着汝阳王打了太子,寿王再一次被夺了王妃这件事也老少皆知了,那么与阿布思谈判害死了凉王这样的谣言也该满城飘了,所以谢北亭清楚李瑁要他去做什么。 为意气,便是与夫蒙氏一争高下抢回赤慕烟,为权,便是趁机手握兵权与太子和十皇子争。 李瑁嘴角扯起,这让谢北亭第一次发现,这世上还有男人比他笑的更有味道。 可欣赏归欣赏,无论是李瑁回答哪一样,他谢北亭都会回绝。 “为一个女人。” 听到这个回答,谢北亭人没动,鼻血却比方才更加凶猛喷出,只见他低着头也懒得擦,扯着嘴角轻声骂道:“去你大爷的,道不同不相为谋,偏偏臭味相投那就只好两肋插刀了。” 可能是意识到了什么,他眉头一皱紧追着问道:“是为哪个女人?” 因为他忽略一一点,如果是为兴庆宫里那个姓杨的旧人,那岂止是为权,那是要谋逆! 谢北亭屏住了呼吸,全然忘记了蛋疼,他的决定只差李瑁最后一句了。 李瑁背靠牢墙,只可惜现在没有烟,要是点一根说起来就更带感了。 “言射兄你听好了,我李瑁此生只为三个字而活。” “赤——” “慕——” “烟!” 谢北亭终于呼出一口气,嘿嘿笑起,只觉眼前的寿王殿下越来越对味了,不过话说能让人忘了倾国倾城的杨贵妃,这凉王郡主又是怎一个不可方物?念及此索性问道:“何时启程?” 问这句话,就代表他谢北亭已经决定去凉州了,李瑁没有半点惊喜,因为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一半是吃定谢北亭是性情中人,另一半是相信缘分。如果非要再加一点,那只能说一千多年的古人,聪明归聪明,但还是要比一千多年后的人单纯。 “今日我去见父皇,拿到了兵权就启程。” “原来八字还没一撇啊。”谢北亭摸着下巴叹道。 李瑁抬起头与谢北亭对视,笑道:“所以我才会在这里先见你。” …… 大牢外元真等了一炷半香的时间,这才见李瑁与谢北亭走了出来,元真是头一回见谢北亭,牵着马上前打招呼并说道:“谢兄,请上马。” 谢北亭顿时额头冒黑线,这要是再骑个马颠一颠,不是该去长安城的庙里皈依佛门了,可不明原委的元真还以为是谢北亭有伤在身,特地扶他上马。 最后还是李瑁解了围,让京兆府弄了辆马车,两骑一马车这就出了光德坊,却又在朱雀大街分道扬镳。 “殿下,这谢兄是去哪?”望着远去的马车,元真有点不解。 “他说要给京兆尹王大人还点人情。” “什么人情?” “一顶帽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雪唐》正文 第十二章 金花一落绝长安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这是诗仙李白在兴庆宫南部龙池边的沉香亭所作诗句,指的正是恩宠一时的杨贵妃,如今龙池畔成了极乐之地,不仅昭示着玄宗对杨贵妃的宠幸,更是大唐繁华之缩影。 一道东西走向的高墙将南面御苑分割,北面宫殿森严,朝会正殿兴庆殿俯视四方,天下大事皆理于此。在北门跃龙门的中轴线上坐落南薰殿,内藏历代帝王像,在南薰殿东北有一殿阁名金花落,因周围栽满了金梅,此处也是玄宗的书房禁地,被玄宗称为南书房。 李瑁候在殿阁外,无心欣赏这世上难得一见的金梅,门口的老太监抱着拂尘看了眼星空,想着皇上兴许今晚又不来了,因为中书省几位大臣正在勤政务本楼面圣,况且这寿王如今成了碍眼人,圣上要是日理万机头疼了,哪还有性情见他? 老太监闲来无事就爱琢磨,也算是打发宫内这乏味时光,这时候忽然白眉一抖,脑子里蹦出个好奇念头,这寿王进了兴庆宫,咱们的贵妃娘娘到底是想见还是不想见。 惊醒这是犯了宫内大忌,老太监赶忙掐了自己的胡乱念头,缩了缩脖子再看向寿王,他虽然有点老眼昏花了,可总觉得眼前的寿王像变了个人。以往的寿王,是个被惠妃娘娘宠溺的绣花皇子,不像太子般沉稳内敛,也不像十皇子般英武,说白了是个多愁善感的年轻人,记忆最近的一次,还见他哭着鼻子跪在皇上面前。 可眼前的寿王,虽只是简单的站在庭前,可那股子精气神与以往那是云泥之别。 李瑁知道这老太监在打量自己,这便向他微微一笑,可脑海中还在继续自己的思绪,而且还有那么点紧张,但并非是因为一会要见这个大唐世界的皇帝,而是能不能为凉王报仇,能不能把赤慕烟抢回来,就全看今晚了。 唐玄宗李隆基,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李瑁虽然从史书上对他了解不多,可通过目前所掌握的信息,已经可以分析个八九不离十了。 每个人的幼年时期对一生影响重大,玄宗李隆基也是自幼经历了大唐王朝的一系列政变,他出生在垂拱元年(685年),武则天正好废了他的伯父李显,新立他的父亲李旦为睿宗,但整个大唐已经落在武家手中,好景不长,其父李旦也被废,他与其余皇子被幽闭宫中,足足十余年。 期间他又经历了丧母之痛,被诬害的母妃至今还不知被埋在宫中何地,而在那个黑暗时期,不止是李家宗室,连父亲李旦都随时有被谋害的危险。 直到705年,李氏家族通过神龙政变夺回了帝位,拥立太子李显为唐中宗,以这年为神龙元年,弱冠之年的玄宗目睹了这场政变。 之后因中宗无能又被皇后韦氏乱权,暗通武三思祸国,太子李重俊发动景龙政变却失败告终,紧接着中宗也被韦氏毒害,这时已经羽翼渐丰的李隆基,用手中掌握的禁军万骑,联合太平公主发动唐隆政变,重新夺回了李家政权,并助其父登基为唐睿宗,也正是那年,让皇帝李宪将太子之位让与玄宗。 712年,玄宗登基为帝,并用雷霆手段剪除了势大的太平公主,从此开启了开元之治,将大唐帝国推向了巅峰盛世。 正因为经历了这些政变,什么是这位大唐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放不下的?自然是皇权。所以在开元时代并非一直是太平盛世,737年,在武惠妃的谋害下,玄宗诛杀了太子李瑛及另外两位皇子。 理清了玄宗这样的人生轨迹,李瑁不难猜出,并非是自己的母妃本事高,而是前太子李瑛一定是让玄宗感受到了威胁,对皇位的威胁,所以才会成全了母妃。但在这个天下玄宗最爱的当然是他的皇权,所以后来母妃病死了,他寿王也没能成为太子,甚至被抢走了王妃,一辈子都不可能翻身。 这就是权术,最高的王霸之术,无论是太子,还是十皇子和李林甫,谁都要乖乖的保持势力平衡,若谁敢威胁他玄宗的皇权,谁就触及了他的逆鳞。 他李隆基便是长安城最聪明之人。 李瑁兀自微微一笑,终于明白寿王怎么可能成为太子,因为他流着一半武家的血,而玄宗应该最痛恨姓武的了。然后就是痛恨宫闱乱权,所以自己的母妃是否是真的病死,细思极恐,但不管怎样结局已定。再然后,他痛恨外戚掌权,朝臣掌权,尤其是皇子与他们勾结,因为李家的皇权更替,哪次不是发生了长安政变。 那么,玄宗纳杨玉环为贵妃,是喜爱多一些,还是为了彻底废了有第一权臣拥护的寿王多一些? 现在的李瑁摇了摇头,什么狗屁皇权他是懒得去废半点心思了,让这些神仙自己去打架吧,他只要宰了阿布思替凉王报仇,再娶了赤慕烟过自己的小日子即可,因为财富与享受,前生已经享用过了,根本不值一提。 嗅着庭前金梅的清香,李瑁腹诽一句还是凉州的蔷薇香,这时老太监忽然笑眯眯的跑了过来,原来是皇上已经在里面宣他进去了。 一进书房,就见玄宗穿着随意的大红常服,端坐在书桌前板着脸看书,六十岁的人儿保养的跟四五十岁差不多,不失帝王之神武,只是胡须和鬓角上都夹了不少灰白。 李瑁已经熟悉了皇家的行礼,规规矩矩跪拜后却不见玄宗叫起身,看来此时的皇帝心情不大好,应该是被国家大事烦的,还有就是他这个倒霉儿子。 “清儿,此去凉州可习惯?” 李瑁当然知道这可不是简单的嘘寒问暖,回道:“多谢父皇关心,西北比不得长安繁华,可也有别番风土人情,尤其是吃的惯。” 能习惯那里的风土,又能吃的惯,言下之意是换个环境挺好的,在那里生活也不是问题,要是回个不习惯,那指不定玄宗就让他留在长安了。 “都说是你私自去找阿布思谈判,这才激怒了他杀了凉王,朕想听听你怎么说。” 李瑁微微一笑,都不用思考直接回道:“父皇,儿臣虽不知阿布思的条件,但相信一定是狮子大开口,儿臣只是不凑巧罢了。” 玄宗视线从手中书移到李瑁面上,眉头一舒露出意外之喜,丢了句:“起来吧。” 李瑁起身站在原地,玄宗复念道:“好一个不凑巧。” “清儿,你是看出了什么端倪?” 李瑁迎上玄宗的目光,回道:“天下皆知凉王于我大唐之身份,阿布思不可能不知道,但既然知道了还要痛下杀手,无非是被逼上绝路做了棋子。” “清儿,一别凉州,如今朕当刮目相看了。”玄宗这话李瑁听不出半点称赞之意,看他凝目的眼神就知起了防范之心。 连储君太子都不能执掌兵权,尤其是长安的禁军,那么一个被他抢了王妃的儿子,若被他判定为聪明,那就绝无可能放你兵权了。 李瑁摇摇头,赶忙祭出冤大头,神色坦诚道:“父皇高看儿臣了,这都是伴读元真的见地。” 玄宗将信将疑,可眼前这个儿子看了二十几年,而且都已经看透了,所以还是信大于疑,这便接着问道:“那你这位伴读可有说阿布思后面将如何?” 终于到今晚的重点了,李瑁宁了宁神,回道:“若阿布思有心重归大唐,那么掳了凉王后不至于下杀手,既然选择了另一条路,那么他已经打定主意要用战刀来杀出一条活路。” “所以他不会等到大唐调来军队那一天,趁现在唐军与吐蕃正在大战,他一定会趁机作乱,直到父皇不得不答应他的条件。” 玄宗听到这愁容复展,想必他也已经预见了这样的局面,西域已无兵可用,最近的兵力在北部的朔方河东两镇,可如今西线与吐蕃的战事不顺,甚至说有点岌岌可危,河西节度使夫蒙灵察与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督战不利,所以他已经有心下旨让这两镇的节度使王忠嗣前去挂帅。 “你可知朝中现在有四策?” 一听此言,李瑁眸中放光,因为通过这四策或许就可以锁定谁是阿布思背后的主子。 “其一是主张让阿布思重回原地,但因为弑杀凉王有罪,故征调其麾下两万骑兵奔赴西线,戴罪立功。” 李瑁听完极微一笑,因为这一策阿布思绝对不会同意,毕竟这与之前随安禄山去东北有何异? “其二是暂时在西域赐与其羁縻州,算是缓兵之策,待他日有兵可用再屠之。” 李瑁笑意更浓了,这些军机大臣还真把阿布思当成无脑蛮子了? “其三是征调西线李崇之所部前往庭州,就任安西大都护府都知兵马使,剿灭阿布思。” “其四是让夫蒙灵察从西线抽调两万兵马,剿灭阿布思。” 李瑁一听“李崇之”三字不知是谁,但第四策相信一定是太子一系提出,而十皇子已经卖了人情,那么这个“李崇之”定是李林甫一系。 可无论是第三策还是第四策,都需要拿空间来换时间,也就是说,朝廷将坐视阿布思在这段时间作乱,可能将放弃西域的大片城池和土地,等王忠嗣率大军坐镇西线,让三策四策中的某路兵马再与阿布思秋后算账。 而阿布思的活路,就等背后主子的势力顺利坐镇西域,自己再虚与委蛇求一旨大赦。 那么阿布思背后的主子,是李林甫还是太子? 李瑁第二次与玄宗对视,重跪在地,平静道:“父皇,儿臣恳求两旨,一旨兵权,一旨赐婚。” 玄宗没有任何神色上的变化,南书房内寂静无声,几息之后他才说道:“你琎王兄竟然为了你在兴庆门外打了太子,你可知他们父子这几十年都不问朝堂之事。你求朕一旨赐婚,朕必应允,但这一旨兵权又是何故?” “凉王于儿臣有恩。”李瑁认真道。 “朕方才已经说了,眼下西域无兵,你若去了,会有性命之忧。”在玄宗内心,这个多愁善感的儿子该是意气用事,连长安都只踏出过一次,要个兵权以为是过家家么?不过此时他的眸中难得溢出些许父爱,望着这个多少有些愧疚的儿子,语重心长道: “眼下吐蕃为我大唐之患,南诏已陈兵剑南,大有归属吐蕃之意,再是东北奚族契丹靺鞨室韦趁机作乱,所以我大唐不可在阿布思身上浪费一兵一卒,西域大可失而复得。” 李瑁微微一笑,从战略角度来看,先纵容阿布思确实为上策,可这样一来后面就没自己什么事了,阴谋者也猖狂得逞。 “父皇,儿臣不要增派一兵一卒,只要一个北庭都护。”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是世上的大道理,更别说什么子虚乌有的撒豆成兵,可玄宗前半息还在当句笑话,对西域之地了然于心的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眸中瞳孔缩起,内心不禁高看起那位伴读,饶有深意的问了句:“你那位伴读可说有多大把握?” “目前不到五成。” 玄宗眸中早已没了那点些许的父爱,无情才是帝王家的常态,他的脸色开始索然无味起来,因为他已经决定不让自己的儿子胡闹,因为他在乎的或许不是儿子的性命,而是帝国的脸面。 李瑁当然读出了这张脸背后的心思,决然道:“死一个皇子不会让大唐蒙羞,只会让西域的人确信这是大唐的国土。” 玄宗像看一个陌生人般望着李瑁,最后问一句:“清儿,你求的是什么?” 在南书房外,满庭金花飘落,有个带长剑的红衣公主走来,容颜惊为天人,长眉澈眸,下唇中间天生一道红印。 “求一个心安。” 李瑁俯首叩拜。 …… 一盏茶的光景之后,李瑁谢恩走出南书房,与这个不相识的身影擦肩而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雪唐》正文 第十三章 回凉州 万骑,源自于唐太宗创立的百骑,为禁军羽林中最强之百人组建,到武后时期扩充至千骑,唐玄宗时已然成为直属帝王的精锐,参与了玄宗的两次政变,因人数过万,故兵号万骑,按兵制正称为左右龙武军。 玄宗最后还是给了李瑁兵权,看来内心深处还是希望这个儿子死在西北,这样既让李林甫断了扶龙之念,替大唐消除了权臣把持朝政的隐患,又让他与杨贵妃之间再无阴影。 况且,是这个傻儿子自己要去西域求个安心。 跨马走过太极宫狭长的夹城,头顶的一线天格外地蓝,绕过大片宫殿后,李瑁来到了极富历史意义的玄武门,它如一条卧龙横亘天地间,门外五百龙武整装待发,红缨唐刀,全身装备大唐最精良玄甲,制式高于明光铠,上有虎纹龙身之赤红异兽,每骑皆是虎狼之辈。 李瑁原本并不高看这帮早已成为摆设的禁军,觉得除了血统高贵并无战力可言,但此时一见却发现之前的判断是错误的,至少这五百骑不要命的话,换突厥两三千人马并不是不可能。 其实反倒是这五百骑没把寿王放在眼里,毕竟面对的是长安城头字号绿帽王,此时他们的神色根本没有出征该有的雄赳气昂,反而十分地悲观和颓丧。因为他们不会知道一个内情,是寿王主动向玄宗要兵权,只会根据眼下的形势和消息,判断为是玄宗送自己的蠢儿子去送死。 没来得及多看玄武门一眼,李瑁就领着五百骑还有一个同行宣旨的白发太监出发了,不过在纵马走出不远后,他还是忍不住回望了眼玄武门城墙上的那道痕迹。 这是道长十几丈的痕迹,似刀剑横斩在玄武门上,最宽处深如沟壑,应该有上百年的历史了。 从长安城北面玄武门外西行,绕道回西面开远门郊外,这里还有数骑两马车等候,以汝阳王李琎最显眼,除他以外其余人是身份不够不能随李瑁同出玄武门。 这些人里有伴读元真,三无(无官职无门第无功名)庶民谢北亭,汝阳王府的中年车夫,寿王府的两名贴身侍女,还有就是被李瑁戏称为“限制公主”的长姐咸直公主,及一个八九岁的红脸小皇子。 汝阳王单骑出城相送,这份兄弟情令李瑁十分感动,醉八仙前来相送自然少不了美酒,两人骑在马上痛饮一大碗,喝下后汝阳王又拉着李瑁走到前面远处撒尿,比完了谁尿的远,汝阳王嘀咕了两件事。 其一是原来杨贵妃昨晚也替李瑁向玄宗求了兵权。 这让李瑁想起了昨晚南书房外遇见的女子,不过虽然没有杨玉环的任何记忆,但判定那女子明显是个大唐公主,不会是她。 杨贵妃会为他求情,表面上看会让玄宗生嫌,实则是显现出了这个女人的大智慧,此举并不会让玄宗觉得藕断丝连,反而更是让玄宗放心两人已经情断,简直是一箭双雕。 第二件事,是关于这随行出征的五百龙武,原来他们的身份有些特殊,当年前太子李重俊联合左羽林大将军李多祚发动景龙政变,以雷霆手段诛杀武三思,可在玄武门功亏一篑,多数禁军临阵倒戈,前太子李重俊见大势已去,特命李多祚弃刀跪降,李多祚以死谢罪力保部下,这五百龙武便是那支禁军的后人。 李瑁听后才回过头来明白,为何他们在玄武门前这副表情了。 造反却被皇帝特赦,接下来这几十年他们在禁军中应该并不好过,今日两眼瞅着让祖辈蒙辱的玄武门,又被皇帝一脚踢出长安去送死,任谁心情能好? 临别之际,李瑁不管汝阳王听不听的明白,特地嘱咐一句,若十年后东边起战事,早作打算离开长安城,长姐也托付于他打点。 汝阳王表情不解却没有多问,告别之后把时间留给了咸直公主。 这位年过三十的大唐公主风韵何止犹存,用现代话说简直是逆生长,用她的话说那是采阳补阴得当,见她肌肤光莹如羊脂,顾盼一笑百媚生,活脱脱一祸害世间的尤物。 如今只是早春,她却已经让胸口风光无限,李瑁只是不小心扫了一眼,就被迎面而来的“限制公主”调侃道:“清儿,莫非念起长姐的乳奶了?” 虽然没有了记忆,不过李瑁可以确定一件事,原来的李瑁幼年时一定喝过长姐的母乳。 李瑁只是微微一笑,眼前这位长姐的放荡不羁已经领教了,之前她借着安排自己与韦南湘见面,趁机在茶楼里与相好的翻云覆雨,要是一个也就算了,偏偏是双龙戏珠。 不过他对这位长姐没有任何不敬,因为从仅有的几次接触中不难发现,世上所有男人她都可以视为牛马,唯独一人是真的疼爱,便是自己。 她抬手摸摸李瑁的额头,眼中满满不舍,许久后才轻声道:“清儿,要好好回来。” “长姐保重。”李瑁脸上笑着,心中却念着或许后会无期了。 咸直公主踮脚凑到李瑁耳畔,悄声道:“母妃当年留了箱东西,让我在该用时交与你,天下无人不为金银卖命,现在该是时候了。” 李瑁又是一笑,想着那位武惠妃到底留下了多少金银,其实自己前世已经对金钱无感了,因为那只是一堆数不完位数的数字而已。 与汝阳王和咸直公主都作了告别,现在只剩下那个陌生的小皇子了。 李瑁这时候意识到魂穿没有记忆确实是件头疼的事,汝阳王摸摸小皇子的头,一番鼓舞后他才敢怯生生的走上前来。 还是元真贴心,知道李瑁会读唇语,赶忙隔空读了两个字。 “魏奴?” 大唐流行小名里带个奴字,李瑁也不管具体是哪个字了,照着这个字唤了声:“魏奴?” 他其实是玄宗最小的儿子,因为生来柔弱多病,所以特地单名一个嵬字,希望他体健如山,平日也被玄宗唤作“嵬奴”。他是玄宗最疼爱的儿子,因为无须对他有所顾虑,因为他这辈子都不可能继承大统,因为他的母妃是前朝杨家血脉。 嵬奴一听李瑁叫唤立即少了生分,红着脸小跑到跟前,仰着脸腼腆叫了声“哥哥”。 李瑁摸摸嵬奴的头,因为没有对他的记忆,所以也不知该对这个乖巧的皇弟说些什么,好在还是嵬奴先开口道:“哥哥何时回长安?嵬奴要让哥哥教骑射,这样长大了也能带兵打仗。” 说到教骑射,汝阳王堪称长安第一神射手,李瑁赶忙甩手道:“你琎王兄比哥哥厉害,让他教你。” 嵬奴摇摇头,嬉笑道:“哥哥是不是摔忘了,上回你可是赢了琎王兄。” 赢了长安第一神射手?自己会射箭?李瑁瞬间呆在了原地。 与嵬奴短短交待了几句要听话之类的话后,李瑁先目送这三人折回长安,然后自己上了马车,一见这位不像是车夫的车夫,心中莫名生出一股亲切感,这时元真和谢北亭骑马靠了过来,不作多想的李瑁随即朝着谢北亭说道: “走,言射兄,带你去凉州喝绿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雪唐》正文 第十四章 吃饼说赤雪 西出长安有两条官道通往凉州,其一是再往西过陇州秦州,之后向北归凉州,其二是先往西北过原州,因玄宗改天下州为郡,原州又名臣凉郡。 臣凉郡,位于六盘山东麓,泾河上游,号称西出长安第一重镇,不仅是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还屏障三秦,控驭五原,是兵家必争之地。其内还有崆峒山,对于道家而言,乃是中华第一道庭,相传轩辕黄帝曾求道于广成子。 那为何玄宗定其名为臣凉呢? 在北郊的一处荒野之地,马车车夫侍女整装待发,宣旨太监独自一人坐得老远闭目养神,李瑁正席地坐在一处土丘上环顾四下的空旷平原,接过元真递来的烧饼咬了一口。 自西出长安后,五百龙武对寿王有所改观,在他们的认知里,大唐皇子应该养尊处优,这一路当是走马观花各处逍遥,但令他们意外的是,这位寿王除了在官道上的驿站休憩,便毫无讲究地风餐露宿。不过这一点也只是让他们有所改观,并没有改变他们对寿王的根本看法,这终究还是个去西域送死的绿帽王,而且还是个不知死活的蠢蛋。 不过这个绿帽王或者蠢蛋也识趣,从不跟他们接近,只与他们的领头将军简单交流,这位将军官拜左龙武翊府右郎将,正是当年景龙政变叛将李多祚的后人,单名一个立字,若非去年在玄宗北苑围猎时护驾有功,这帮罪臣之后一辈子都爬不上将位。 但一切都是帝王权术,当年作乱大赦是彰显帝王之恩典,如今直接露出无情嘴脸弃之如敝履。 五百龙武不会在意土丘上的绿帽王与两个读书人,有道是百无一用是书生,一个蠢蛋和两个无用书生能说些什么,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多看几眼马车上的两个侍女,此途虽是黄泉,可路上有美女相随倒也算是一点安慰。 “言射兄,方才说臣凉两字大有故事?” 李瑁和元真一个坐着一个蹲着,谢北亭却干站着,脸颊的肿虽退了,眼皮却还有些青肿,他瞅了瞅手上的烧饼实在难咽,心想看来只能等到肚饿难忍了再吃,这时抬脸眯起狐狸眼遥看天际,笑道:“殿下还记得那时我在画湖阁提起赤雪军,就像放了个屁被他们嫌弃么?这臣凉便与赤雪军有关。” 元真蹲在一旁吃烧饼吃的不亦乐乎,这时插话道:“谢兄但说无妨,在咱们殿下这里没有大不韪一说,况且,咱们殿下很想知道赤家与李家的渊源。” 谢北亭笑了笑,对这位寿王殿下是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眼见李瑁坐着元真蹲着,他也丢了往日的洁癖打算一屁股坐下,不过还是拣了个相对干净的地方,因为在天牢的阴影还挥之不去,所以坐下后十分拘谨。 他看了眼李瑁,发现有点走神,不用猜便知是犯起了相思,一时眯起狐狸眼有感而发,也念起了长安城那些个娘么,尤其是刚翻云覆雨过的京兆尹的美妾,那大白屁股晃起来。 李瑁确实又念起了赤暮烟,现如今凉王的后事应该办完了,也不知她现下如何,料想夫蒙氏应该会规规矩矩等长安的消息。 两人各自走神,元真耿直得喊了声:“谢兄?” 谢北亭被硬生生拉了回来,瞬间回过神来,干咳之后说道:“大凉起赤雪,这个故事可得从百多年前的隋末说起,当时天下大乱各路诸侯纷纷自立,凉州鹰扬将军赤昭原本不反,却因为与高祖是结义兄弟,而当时高祖已经在晋阳起兵,所以在赤昭出关北击突厥归来时,被隋将以逆贼之名围剿,最后率八千部将不得不反。” “这八千部将,便是赤雪军的元老,赤昭在凉州城与高祖结盟,由他镇守凉地,荡平北患突厥,为天下人守边关,由高祖出兵中原,平定内乱,还天下人一个太平盛世。” “当年的赤雪军啊,盛极时雄兵五万,王下兵屠霸王十狼骑,何其耀眼。” “王下兵屠霸王十狼骑?”元真好奇问道。 谢北亭神采飞扬,重重点头,此时全身热血早已沸腾,笑着如数家珍道:“王自然是凉王赤昭,兵屠是赤雪第一道士军师龙陵,霸王是赤雪少帅凉王义子项布,十狼骑,自然就是赤雪十狼营之主将。” “武德四年(公元621年),唐与郑夏联军(王世充窦建德军)战于虎牢关,唐军已到破釜沉舟地步,是一万赤雪入关力挽狂澜,以雷霆万钧之势横扫郑夏联军,可惜啊,如今的史书只说是太宗(李世民)神武,以几千玄甲军大破了数十万郑夏联军,真是笑矣叹矣。” 听到这里,李瑁复念凉王府祠堂前的对联:“将军未挂封侯印,腰间常悬带血刀。” 谢北亭深有同感,叹息道:“若无赤雪,何来大唐?若无赤雪,何来北境突厥十年相安?” “武德七年,天下十有八九已是大唐,高祖一旨征调赤雪入关,一万由赤昭统帅西击吐蕃,三万由项布统帅南奔江陵,剿灭南梁余孽。” “当时赤雪已经出现了分歧,赤昭重义守信无心争霸天下,龙陵与项布则力主与大唐开战,但因为赤昭向来反对,作为义子的项布十分犹豫,殊不知就在这个节骨眼,李家先发制人发动了一场‘解兵之乱’,先让赤昭自愿交出赤雪兵权,然后趁进攻江陵的三万赤雪分兵之际,成功控制了一万赤雪,同夜设鸿门宴想拿下以项布为首的主将,幸有龙陵洞察先机,项布及数将才得以脱身,后率二万赤雪反唐。” 元真听的目瞪口呆,因为发生在一百多年前的大事,后世竟然只字未提! 谢北亭指着身前这片地方,苦笑道:“臣凉臣凉,当年太子李建成率兵至此,赤昭便是在这里接下了解兵的圣旨。” “但江陵事发,赤雪熊狼营主将陈炳宣一怒之下直破李建成大营,却被赤昭断右臂喝退,平息之后他孤身一人奔赴长安面见高祖。” “可惜啊,高祖闭玄武门而不见,苦等之后的赤昭一刀斩于玄武门,后在上万元从禁军的注视下,自刎而终。” 谢北亭的话音已落,土丘上寂静无声,李瑁脑海中浮现起玄武门城墙上的那道痕迹,开口道:“这就是赤家人的尿性啊,为了保住项布的两万赤雪,为了赤雪为了天下,以死了结。” “难怪郡主这么厌恶李家人了。”元真摇头唏嘘。 “那后来项布的两万赤雪呢?”李瑁问道。 谢北亭站起身,掸去屁股上的尘土,回眸一望长安方向,说道:“项布一路杀到了长安,在玄武门前跪祭赤昭,后与回援的太宗在渭水大战,两万对十万,赤雪狼骑完败大唐神军玄甲,可以说是片甲不留,项布还单枪冲至太宗面前,一枪把太宗射下,之后全身而退率军辗转南境,在剑南命全军弃赤甲凉刀,烧尽赤雪大旗后入吐蕃。” “难怪这百年间吐蕃能如此强大。”元真不禁感叹。 李瑁蓦地起身,微微一笑。 “元七兄,上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雪唐》正文 第十五章 十八鬼狱 出了臣凉郡往西是丝绸之路要道,为了避开络绎不绝的西域胡商,李瑁选择继续往北过道灵州。庙前镇,是灵州西南的一个小镇,再往北行三百多里就到黄河,过河之后离凉州就不远了。 李瑁不打算过镇,就在镇后的老庙休憩一晚,里面的庙祝不知来者是何人物,只当是某个游山玩水的豪门子弟,因为李瑁让五百龙武在几里外的荒地方便扎营。 庙内有株老红枫树,小殿里的菩萨不知是何方神圣,几近黄昏,吃过了庙里的素斋,元真和谢北亭坐在殿前的石阶上闲聊,车夫在院子里给马喂草料,两个侍女则忙进忙出为李瑁准备洗澡水。 一个是天宝榜眼,却在长安城落魄沦落,一个是三无庶民,却是天策书院的风流人物,两人能聊的话题虽然很少,却也投缘。 “元七兄,殿下怎么就突然起热疾了?”谢北亭嘴上问着李瑁的事,狐狸眼却落在了两个侍女身上。 不过他立过规矩,天下良家女子和烟花女子都不碰,前者有情却累赘,后者清楚却无情,所以人妇最好,既可谈情又了无牵挂,身为良家又风情万种。 同为读书人,元真就是另一个极端,仿佛世间除了长阳公主,别的女子只是不同于男人的另一种人,他此时对两个侍女恍若不见,心里只在犹豫一个问题,要不要把李瑁发热的真正原因告诉谢北亭。 因为不好乱语,但又不好说谎,所以元真一时选择了沉默。 “还真是神来之笔,这般纤细该是小荷才露尖尖角,可这位婵儿怎一个人间凶器!” 谢北亭自顾自念着,看来寿王殿下热疾这个话题原本就不重要。 元真也就不打扰谢北亭的雅兴,抬头望过墙头欣赏那抹夕阳余晖,当下路程已经过半,他自出了长安心里就一直放不下两件事,回了凉州后殿下能否顺利娶回郡主,能否凭借眼前这点兵力击败阿布思? 对于第一件事,想想有圣旨在夫蒙父子总不敢违逆,而对于第二件事,也想想无论是寿王殿下还是谢北亭,这两个聪明人总不会就这么去送死。 再反观自己,元真不得不自惭一句百无一用是书生,除了还有一把剑一条命,其余都不能帮上半点忙。 转眼黑幕降临,西北的星空格外空旷,李立领了一小队十几人护卫,石阶上只剩元真还静坐着,一阵清凉春风吹过,些许枫叶随风飘落,马儿打了几声响鼻,车夫这一路都在马车上坐着睡,而且从来不说话,甚是奇怪。 李立挎刀从马车边走过,礼节性的朝车夫点了点头,随后望了眼殿脊上的皓月,再将目光移向寿王所在的厢房。 房内烛光通明,在最里面李瑁正躺在浴桶内,两名侍女刚给他擦拭完身体准备退下,其中月儿走的快婵儿却走得有些慢,李瑁把头枕在浴桶边,抬手拿开敷在额头的热毛巾,顺手就是一把抓住了婵儿的屁股。 身为王府侍女服侍主上是本职,其中当然包括暖床,只是寿王殿下自从娶了杨王妃后再没碰过她们,月儿是王府的老人儿,见殿下宠幸新来的婵儿心中难免有些失落,有些悻悻然的退走。 “婵儿,来府里多久了?”李瑁五指抓捏着这片翘弾,全神贯注。 婵儿端着水盆不敢挣脱,垂着脸抿了抿嘴回道:“没多久。” “哦?”李瑁仰着脸微微笑起,这时候两眼紧紧盯住上方屋顶。 就在此际,房顶猝然破开,瓦片尘土顷刻砸下,有个黑影如鬼魅般坠落,手中正持一把泛着寒光的短剑。 李瑁还是一脸微笑,在这样的命危时刻仿佛一切都在掌控之中,诚然确实如此,这时的他感觉时间静止了,能清晰感知到厢房外院子里的枫叶正飘落在地,马儿的乌黑大眼中映着圆月,站在院子中央的李立和石阶上的元真循声望来,满脸骇色。 他还与那黑影对上了眼,此人虽然蒙着面,但从眉眼可以看出有个三四十岁了。 下一瞬,李瑁从浴桶中站起,水珠四溅在半空,捏过屁股的右手以绝对力量抓住黑影,手臂上的水顺着暴起的肌肉缓慢流动,他与黑影犹如在不同时空,这时候若有一只蚊子飞过,他应该都能看清翅膀的摆动。 在避过黑影由刺改割的慢动作后,李瑁用尽全力百八十度转身,将他死命砸出了窗外。 黑影也算轻盈,在空中一个鹞子翻身后双脚落地,可因为冲力太大,他还是倒砸在泥墙上,嘭的一声都能感受到泥墙震了震。 元真和李立第一时间冲向李瑁所在的厢房,两个龙武则围向黑影,这时在另一边厢房内的白发太监已经站在院中央,见李立护着寿王来到殿前全身无恙,心中一宽随即警视周围,以防刺客不止一人。 这白发太监乃是天宝第一大太监高力士身旁的红人,四品御前少监韩生相,这次高力士安排他随行宣旨自有深意,而这深意在此时已经验证,高力士定是耳闻到了什么风吹草动,才让这位大内三大高手之一的“白修罗”护寿王周全。 至于高力士为何如此保护寿王,这当然并非玄宗的意思,而是高力士与武家颇有渊源,其养父高延福出自武三思家,这一路平步青云又大受武则天赏识,所以寿王作为武家后人,他自然要尽自己知恩图报的本分。 黑影如夜猫纵上了墙头,但他刺杀失败并不打算撤走,只是怔怔地盯着李瑁,想必他此时此刻也无法相信,一个从未拔刀拉弓过的废物皇子,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莫非此人是假寿王?! 就在墙头黑影存疑之际,老庙前方的空地上出现了四个黑影,高矮胖瘦各有形态,一阵狂风卷过,吹起了漫天枫叶。 白修罗凝目望去,想从对方的细微处判断出是何方人物,虽说他蛰伏大内十年未出江湖了,但江湖的各大门派势力他还是了如指掌。 “谢兄,把我的剑拿来。”元真对着谢北亭一说,惹来李立的侧目,估计这位龙武右郎将万万没想到,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书生还会拿剑。 就在谢北亭小跑回厢房取剑,李立也命手下发射信号将五百龙武召来,可这人一奔到院中央,就见一道光影穿过空中片片枫叶,直射其胸口。 白修罗看出了这是一柄短剑,却只用眼角瞥着无动于衷,任凭它穿透了这人的胸膛。 一声惊呼响彻老庙,这人倒也顽强,临死拉开了引线,一发拖着鸣音的火弹直飞高空。 这四人同时跃上了泥墙,那高壮黑影居中该是领头,露着一对粗臂,右边除了先前刺杀李瑁的短剑男,还有个带剑的矮个子,再观左边两个黑影,圆胖之人扛刀在肩,最边上明显是个女子,两手各垂一柄短剑,方才应该就是她出手杀了李立的手下,只听短剑男说道:“大哥,他会不会不是寿王?!” 领头那个高壮黑影双鬓灰白,阴沉着脸回道:“管不了那么多了,今夜不是他死便是我们死。” 白修罗双手插入宽袖中,冷声道:“尔等是何人,胆敢行刺寿王殿下,不要命了?!” 那刀胖子叹道:“本就是这世上的鬼了,还谈什么命不命。” 高壮黑影突然暴起了双臂,强健如猿,一看就是个横练了数十年的内家高手,口中急道:“莫与他废话,时间不多了,上!” 他的话音一落,短剑男沿着泥墙转眼绕上屋顶,而短剑女和矮剑客同时跃入院中,他们从白修罗两翼避过,看样子是要直取李瑁。 与此同时,高壮黑影与刀胖子也亦凌空跃起,他们自然是要拖住白修罗。 白修罗身子一弓,两道长白鬓发舞动,刹那间应该洞悉了对方的战术,他猛然身形后射,藏于袖中的双手露出,却已戴上了玄铁鬼爪。这一步后撤就是几丈之远,落地时脚正踩在台阶上,他张臂飞裳,修罗杀气笼罩整个院子,如索命般忽一扭头盯向短剑女,蓦地一脚踏碎石阶,眨眼如鬼魅般闪至短剑女面前。 白修罗右手鬼爪黑气缭绕,指尖凝起寸许爪气,这一招直逼命门,短剑女双剑也亦凝出光白剑气,不作多想挥剑格挡,却被鬼爪一把抓住,瞬间剑气蹦碎剑身扭曲成麻花。 短剑女双目一凛,眼见白修罗收臂后再抓来,生死之间双脚点地,身形留作虚影瞬间后遁。 白修罗见杀招不成也不纠缠,整个人又朝另一边的矮剑客掠去,因为他的头等大事便是护住寿王。 可这矮剑客连余光也不瞧一眼白修罗,持着剑还是朝李瑁冲去,看来与同伴极为默契,果然只见刀胖子一个错身闪到高壮黑影右前方,当即被黑影抓住后背原地抡转砸向白修罗。 “吃老子一刀!”刀胖子如彗星袭月拖出疾影暴喝,手中长刀因为裹上了刀气外形大了一倍,敢与皓月争辉。 在半道的白修罗双目漆黑如墨,两脚扎地无奈迎上这一刀,两只鬼爪才堪抓住刀气就被砍着往后倒退,毕竟除了这霸道刀气,还合了高壮黑影与刀胖子两人之力,霎时气流震动,一股劲风猛然席卷向后方李瑁等人,灌入殿内吹得火烛都摇曳几灭。 就在白修罗与刀胖子僵持之际,矮剑客已经杀到了殿前,李立拖刀便迎上,他虽“圈养”在北衙却从未荒废刀术,这套刀术乃是家传,当年先祖李多祚便是凭借此刀术扬名东北靺鞨,陷阵堪称千人敌,年尚青便官拜右羽林大将军。矮剑客剑点星光剑身无踪,李立眼中无剑自顾拖刀换推刀,仗着刀长于剑直捣黄龙,这一刀朴实无华却是百战沙场中磨出,刀势磅礴如大江,走的是一力降十会。 但这矮剑客剑法奇高,剑身一荡硬是用寸劲把刀给震脱了手,可这李立完全不惜命,手中无刀还是一往无前,只是前踏一步的同时上身俯下,这时脱手的长刀本在身前此时却到了身侧,他猛力握刀往前搅去。 矮剑客混过江湖却从未混过沙场,不知沙场分的不是谁招式高下,而是谁敢拼命分生死,李立这卖命的一刀搅来他还真不敢换命,只好收剑后撤。 就在两人过招的当口,短剑女也已逼近,好在这时候谢北亭已经取来了剑,元真出剑去迎,却不曾想迎来的是破空的飞剑! 李瑁这时看的真切,迅速朝元真喊道:“元真,有两剑!” 短剑女双眸一惊,没料到自己压箱底的阴阳飞剑竟被看穿了! 元真长虹一剑拨开阳剑,好在有李瑁的提醒,身形提前一侧才堪贴胸避过阴剑,随后又忙着迎接后面的飞剑,却不知方才的阴剑朝谢北亭飞了去,好在狐狸眼命大,剑刃只划开他丁点脸皮。 可怜谢北亭吓木在原地,都忘了刚才一阵疾跑后复发的蛋疼。 李瑁微微一笑,这飞剑的轨迹他自然早有预判,不然也不至于让狐狸眼出师未捷身先死。 元真挡过了这阵飞剑后终于同短剑女交手,本该全神贯注却听身后谢北亭骂来一句:“元榜眼,你欠老子一条命!” 就在谢北亭大骂之际,一直未出手的高壮黑影忽如凶兽低吼起来,自他将刀胖子丢向白修罗后就双手紧扣于胸前,似乎在积蓄全劲,双臂已粗大至寻常女子的腰,皮下血脉虬如细蛇,连双目都暴满了血丝,此时暴喝一声:“五弟!” 刀胖子一听之下刀气凶涨,白修罗面色不改却没料到高壮黑影才是杀招,待发现时已晚矣,只见刀胖子朝天一跃,现出高壮黑影双拳齐出,如巨犀顶月轰向白修罗。 这双拳可不一般,轰出的是内力所化的一面气罩,势如千军万马强如铜墙铁壁,白修罗与刀胖子力拼过后还未来得及换气,这番车轮战算是亏了一城,鬼爪拼双拳,竟被暴力轰飞,整个人直砸向小殿,好在李瑁等人躲的及时,眼看着他飞了进去,砸碎了泥塑的菩萨,厚实的殿墙,顿时烟尘弥漫。 高壮黑影还未收拳,先仰头望向殿顶,之前一直伺机在上的短剑男没了踪影,因为擅长刺杀的他怎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 只要杀了白修罗,那么李瑁的人头就唾手可得了! “啊——”一声惨叫牵动了在场所有人的神经。 短剑女与短剑男是同门师兄妹,她率先辨出了这声惨叫,也顾不得眼前的元真,悲鸣一声:“师兄!” 下一刻,一个身影跃上了殿顶,在月光下白发飞舞,右手提着一颗还在滴血的人头,左脸颊上有块刺青。 白修罗一副凶相俯视院中的四人,冷道:“本公道是谁这么大胆,原来是十八鬼狱的死人,你这一刀憋了八年,的确出乎了本公的意料。” “言射兄,你知道什么是十八鬼狱么?”李瑁好奇问道。 谢北亭凝视院中四人,只道:“不是太清楚,只知是听命于李林甫的秘密邪教。” “李林甫?!”李瑁一惊,杀凉王他是该有嫌疑,但他怎么会要杀自己? 就在李瑁思绪飞转之际,不远处马蹄声轰隆,是五百龙武来了! 白修罗弃了人头重新落入院中原地,等于说他一步未退。 “没时间了!”高壮黑影恨声道,凶目紧紧盯向李瑁。 “大哥,我去守住大门!”刀胖子说罢决然转身朝庙门口走去,此时竟然已经七窍流血。 高壮黑影默不作声,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药瓶,毫不犹豫将里面的猩红液体喝下,内心唯有一个念头,是这八年来活下来的唯一念头,那就是要杀了李瑁! “大哥!!!” 此景不知为何触动了矮剑客,他悲吼一声,怒气走剑照着李立便是漫天剑雨,论招式他本在李立之上,之前被李立纠缠是不想换命,此时却成了亡命之徒,硬吃李立一刀切腹竟将其胸铠斩开,转瞬之间境界豁然大开,背身之际一剑凌空裂地,竟然借着剑气的反力越过李立头顶,此时李立也已力竭,错愕中被落地的他一剑指戳中颈椎。 这一击不死即瘫,李立轰然趴倒。 眼见李瑁危险元真先撤回台阶之上,短剑女倒也不与矮剑客夹击,此时落到了白修罗身后两丈,两手摸出腰际四剑,看来此时对她来说,为师兄报仇要大于刺杀李瑁。 高壮黑影在吞下猩红液体后进入了癫狂状态,莫说全身肌肉血脉恐怖暴起,连两眼也变得猩红,体内骨骼噼啪作响。 “八极太保李魔猿!”白修罗眼中终于露出了兴奋之色,抬起右手鬼爪伸出舌头舔了舔上面的鲜血。 “啊!!!”高壮黑影一把扯去蒙面黑巾,方正长脸上同样有醒目刺青,看来每个进了十八鬼狱的人脸上都会刺上这个图案。他张着嘴如凶兽流涎,忽暴吼着举起双臂捶地,一时地陷土裂,身旁的老红枫树落叶无数。 魔猿与修罗对决,空气都为之凝滞,就连奔袭而来的五百龙武也被震慑了,马嘶不歇,刀胖子头也不回,将刀一横,朝着五百龙武骂道:“爷爷在此,有本事宰了我!” 李魔猿奔到白修罗面前张臂就要将其拍成肉泥,白修罗倒半步不移同样张开鬼手相扛,不料短剑女此时发难,四柄飞剑朝白修罗后背齐发。 白修罗瞳孔一缩,冷笑道:“本公倒以为你有多强,不玩了。” 话音未落四剑已至,却见白修罗震开李魔猿双臂,双手留作虚影抓向后背,宛如成了四臂修罗,将四剑拧成一股麻花,再如鬼魅般转身,抓着这股麻花闪向短剑女,可怜以身法为傲的短剑女呆在原地,完全放弃了遁走。 因为所有可遁之路都被封死,只剩死路! 庙门外百箭齐发射向刀胖子,而在李魔猿的面前,短剑客的身后,白修罗用这股麻花穿透了短剑女的身体。 李魔猿再杀向白修罗,一拳砸去却只是虚影,猝然空中鲜血飞溅一片腥风,原来是右臂被鬼爪阴狠卸去!接着是左臂,猩红鲜血与飘飞枫叶映成漫天红。 最后,两只鬼爪没入了李魔猿胸肋之间。 “五弟!”李魔猿用最后一丝清明吼道。 一剑直指李瑁的矮剑客及时回身,见状之下踏步朝白修罗冲去,一步一剑式。 白修罗“嗯”了一声,因为他发现双手被李魔猿的血肉绷住了,一息之间矮剑客踏七步出七剑式,最后七剑合一剑气成芒直入白修罗背心。 任凭白修罗有黑气护体,破境后的矮剑客果然非凡,无匹剑芒直入后背一截,但可惜也仅是一截! 几缕黑气顺着剑身朝矮剑客疾速蔓延而去,转眼缠住了他的握剑右臂。 “死!” 白修罗怒喝之下一只巨大黑色鬼爪从背后轰出,矮剑客避无可避拼死扛下。 在庙门外,刀胖子已被上百龙武吞没,刀砍声不绝于耳,其余龙武从庙门拥入,从泥墙翻入,霎时将院子围个水泄不通。 矮剑客踉跄倒退,身受重伤只能以剑撑地,全身由内而外弥漫黑气。 白修罗双手从李魔猿身体中抽出,鲜血喷涌,而李魔猿轰然倒地。 矮剑客摇晃着转身,面朝石阶上元真,居然说了句:“让我死在你的青丘剑法下吧,也不枉了。” 这是李瑁第二次听到青丘剑法四字,他其实不知,这个世界的九州剑神裴旻便是它的集大成者。 矮剑客边说着边往元真走去,念起一生数十载练剑却败给一个无名小辈而笑叹, 念起身边人无辜惨死又不得报仇雪恨而悲叹,可才走出第三步,却被一只鬼爪扯去了头颅,两眼还闪着泪光。 “哈哈哈!”庙门外的刀胖子仰天长笑,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但他还是嘴硬一句:“快给爷爷来个痛快。” 下一瞬,乱刀送他下黄泉。 这场刺杀已经接近尾声,只剩短剑女还留有余气。 “放她走!” 李瑁不觉得这五人是李林甫的爪牙,具体隐情只要问这个韩公公便是。 短剑女起身回眸看了一眼李瑁,笑的轻蔑。 接着,她用自己的剑划过了脖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雪唐》正文 第十六章 一剑昙花 有人想要自己死,李瑁细思之下感叹好一个新仇旧怨。 旧怨当然是前寿王结下的,这五人确实有杀他的理由,因为他们的身份已经通过韩生相揭开。 原来这五人是前太子李瑛的门客,当年位列东宫十三太保,八年前寿王母妃武惠妃构陷李瑛,酿下玄宗杀三子的血案,与太子牵连者满门抄斩,十三太保自然也难逃一死。可没想到这五人竟然被十八鬼狱秘密禁锢,直到今日才放出来了结旧怨。 母债子偿倒也在理,难怪当时这五人看李瑁的眼神如此愤恨了,只是可惜了这五人,看得出并非奸恶之辈,无奈置身朝堂就各为其主,成王败寇。 不过韩生相早已是宫里成精的老人,熟谙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道理,对于十八鬼狱是何方神圣就惜字如金了,当李瑁摆明了抛出李林甫为何要杀自己的问题,这白修罗更是把自己变成了聋子。 当然不用韩生相明说,李瑁也能分析出这新仇的一点来由。 自李林甫在官场平步青云,就选择了武惠妃这颗大树,在争太子这件事上也不遗余力扶持寿王李瑁。可惜武惠妃过早离世,太子之位又落入李享之手,而在这场争夺中,他已与太子势不两立,所以他只能继续扶持李瑁,以求后发制人。 可偏偏这个形同傀儡的寿王变了,变得敢违逆他的意思,居然不要待在长安等待皇位,而选择了流放西北不打算回来了。 自大唐开国后,哪个皇帝不是靠在长安城发动兵变坐上龙椅?有哪个是去藩镇领个兵权,率兵打回长安城的? 从李瑁走出长安城的那刻起,玄宗就彻底流放了这个儿子,那他李林甫还要这鸡肋何用? 能让李林甫痛下杀手,毋庸置疑应该还有另外更大的隐情,但李瑁出长安的这个决定,一定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李瑁此时倒也无感于李林甫的翻脸无情,毕竟要是查出凉王之死幕后黑手是他,那么刀兵相向是早晚的事。 理清了新仇旧怨,李瑁另外对这个世界的武力起了兴趣,对于这一点,元真倒是可以完整解答。 原来这一千多年前的世界确实玄幻,大体分佛道术三支。 天下武功皆出于佛门,繁衍开来千支万流,而达宗师者又归为两途,即护体成罡或入兵为气,罡为内力强化体魄,气为外劲凝成兵锋,合罡气者为大成上境,无敌于世。 这白修罗韩生相便是达到了上境,既可凝气成爪,又有内力护体,反观那十三太保,八极太保李魔猿走的是护体横练,要不是白修罗在境界上碾压,凭他吞下那诡异液体,完全是无敌于宗师境界。矮剑客剑法卓越,但走的却同样是护体流,不过在最后时刻悟出剑气,算是一步踏入了上境门槛,可惜如流星般一闪而过。刀胖子和短剑师兄妹走的都是兵气流,在常人眼中是可怕宗师,但在上境者面前,唯有刀胖子能拼白修罗一刀,但也仅是八年攒下的一刀。 再说道门,他们追求借天地之力修炼自身,可天地之力虚无缥缈,修道始祖机缘下开创篆符,以此相通天地,变化无穷。按元真的概括便是,修成者可与修武上境争辉,得道者凌驾众生飞升成仙神。 最后是最高深诡秘的术,元真也直言知之甚少,只道世上术师凤毛麟角,据说南疆的蛊术及东瀛的幻术便是术的旁支。 在大致了解这个世界的武力后,李瑁笑言怎么在一千多年后的现代什么也没有了,倒是元真的一番话让李瑁惊为真理! 以元真作为“现代人”的视角看古人,反而觉得这个时代的武力已经凋零,在他眼中的古人才是飞天遁地缔造神话的神仙,而那样的神话时代如今只留在古籍中可窥一二了。 这让李瑁有了一个大胆猜想,难道是人类在不断退化? 一行人继续北行出了原州,览尽了黄土高原的波澜壮阔,不知为何,李瑁越来越喜欢这西北之地,风沙砺面,天高地阔,当是男儿的铁血沙场。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临近黄河,李瑁脑海中不禁念起这句诗来,还真对不住李白,人家的《将进酒》就这么被剽窃成了《发客游》。 春雨淅沥,连绵不绝,这时候在前面领路的李立驱马来到马车边,抱拳禀道:“殿下,前方有个小村落。” 这李立后颈吃矮剑客一剑指倒无大碍,但五百龙武与刀胖子一战折了二十一人,另有三十余人负伤,这让李瑁十分过意不去。 “让大家进村去躲雨吧。”李瑁拉开车帘吩咐道。 “是!”李立领命而去。 谢北亭骑着马撑着折伞,这时也凑到马车边,隔着窗小声道:“李林甫既然要杀殿下,那么肯定不止昨夜那五个,怎么也会让亲信出手,小心为妙。” 李瑁微微一笑,回道:“我为鱼肉人为刀俎,他是要把我的命留在去凉州的路上啊。” “好在有人要杀我,至少还有人帮我。” “谁?”谢北亭眯起了狐狸眼琢磨起来,明面上现在只能算高力士一个。 李瑁笑而不语,朝着婵儿说道:“婵儿,来给本王捏捏肩。” 婵儿愣了一下,赶忙回过神来应了声是。 转眼大队人马就来到了李立所说的村子前,它被两道山崖护在里面宛如世外桃源,只是这么个山色空濛雨亦奇的地方,静的连只飞鸟也没有。 李立已经遣人先一步入村探查,此时他驱马在前,战马甩了甩湿透的鬃毛,望着两壁山崖百丈高,他的手松开了战刀,想想此时也不会杀出什么伏兵。 过了崖谷里面开阔起来,村口有株上千年的古树,上面还挂了一口大铁钟,接着青石街面,两排整齐木楼夹道而建,几面酒旗飘扬。 看来这个村子还做起了往来客商的生意,只是时候也不早了,所有店铺却紧闭大门,这一点让放宽了心的李立顿时警惕起来。 这时候韩生相驱马到了前头,李立赶忙低头行礼,道一声“公公。” “让你的人护好殿下。”韩生相身为御前少监,本职就是给皇帝出巡护驾,他已经嗅出了一丝诡异。 “公公,不如不在此逗留了?”李立倒也谨慎。 韩生相把鼻子一仰,不屑道:“真要有什么牛鬼蛇神,躲得掉么?” “是!”李立调转马头退下。 有韩生相打前阵,所有人马缓慢前行,过了这条街面前方是好大一条山涧,有石桥跨过,对面是空地和祠堂,整个村落依山而建,看规模不足百户。 因为有雨,山涧里水声哗哗,韩生相停马不前,因为有个身影缓缓上桥出现在视线内。 是个白衣白狐领的年轻人,扛剑在肩两手挂着,甚是悠闲。他抬头看了眼天色,伸出舌头舔了一滴雨,赞叹道:“真是个死人的好地方。” “报上名来。”白修罗沉着脸,身上开始冒出黑气,虽然对方没有任何杀气,但他已经如临大敌。 这白衣公子两眼一垂,这才发现他的眼睛甚是奇异,白珠重瞳!他嘿嘿阴笑让人不寒而栗,这种俯视就像是在看一只蝼蚁,他忽然满脸狰狞逞凶道:“我干嘛要告诉一个死人?” 此时,冷不丁一声惨叫吸引了所有的视线,因为三面环山这回音听起来更令人发毛,原来就在桥对面的祠堂屋顶,一个黑甲披发的身影像猫拖老鼠般抓着一个人,玄甲赤纹,正是李立派去的其中一个龙武。 应该是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就见这披发身影徒手撕开了大唐最上等的玄甲,再是撕开胸肋,挖出了还在跳动的心脏,一口塞进嘴里吞咽,忽然如凶兽扭过头来,那是一张苍白如死人的脸,因为离得远,只看得清满嘴猩红。 在祠堂前方的空地上,还有个赤裸魁梧上身的光头和尚,脖颈上挂着一串偌大的血色佛珠,正盘着腿端着酒缸狂饮,满地的牛骨,细看之下发现他后背肩胛骨上各锁一条乌黑铁链,末端分别拖着一个重逾千斤的大铁球。 然后在和尚身后的祠堂门槛上,双手抱胸坐着一个着青布衣的剑客,因为戴着斗笠垂着黑纱,根本看不到脸。 “要不跑吧?嘿嘿。”白衣公子对着白修罗戏谑道。 白修罗的脸绷着十分难看,让一个朝廷四品御前少监当着五百龙武逃命,让他以后还怎么在宫内立足,但眼前这四人明显不是他一人能敌的,尤其是那个喝酒的金刚和尚,他大概猜出了是谁。 “不跑的话真要死了哦,你个不男不女的东西。”白衣公子咧着嘴不依不饶,最后一句甚是戳中要害。 白修罗的神经果然被彻底触动,黑着脸全身黑气大盛,两手伸入袖内戴上了鬼爪,任你这黄口小子是哪路神仙,江湖还是论资排辈的地方,他就不信凭自己这身修为还能被你一个小辈唬住。 寒雨在空中飘落间,白修罗从马上跃起,白发舞动杀气笼罩而下。 反观那白衣公子却是缓缓抬头,面上毫无神色波动,仿佛就在看一个死人,但忽然从白修罗身上感知到了什么,“咦”了一声,有趣道:“你居然杀了个用剑的?” 白修罗十指大张指尖凝气如矛,作势就要卸了对方的头。 白衣公子迎着笼罩而下的杀气四瞳一缩,右手握住了肩上魔纹黑剑的剑柄。 下一瞬,五百龙武只被一阵魔音震的耳膜发疼,如魔怪怒吼又似在吟念,都来不及看清白衣公子出剑,就见一道黑光开天而去。 白修罗则被斩成了一团猩红昙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雪唐》正文 第十七章 剑神之上,王门四俊 前一晚还碾压十三太保的白修罗,翌日却惨死在别人一剑之下,谢北亭当下好疼,己方唯一拿的出手的就这么没了,五百龙武僵在原地默不作声,看来明年今日就是自己的祭日了。 “殿下,看来我们到不了凉州了。”谢北亭长叹一声。 元真一言不发,下马背着剑就朝那白衣公子走去,嘴里念了声:“殿下,快走。” “元榜眼,你……”谢北亭欲出言挽留,却还是把话咽了回去,望着元真的背影觉得无比伟岸。 李瑁站在马车上,这个时候还是微微一笑,骂道:“元七兄,出风头这种事你就别抢了。” “哼,这世上欠你的人可真多,就算是他师父九州剑神裴旻也不够看,可他偏偏就愿意为你去死!” 谢北亭听到这个声音满脸震惊,瞪大了两只狐狸眼,连准备去死的元真也回头看来,因为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李瑁身边的婵儿! 一个王府侍女,此时竟然开口说话,说的又是这般奇怪,而且声音还成了未成年少女! 全场唯独李瑁神情没有太多变化,侧过脸来望着眼前这位婵儿,哪知人家一双饱含怒意的双眼投来,嗔怒道:“你应该早就发现了吧,你等着,等送你回了凉州,我非砍下你一只手!” 李瑁苦笑着举起右手,五指还没忘记昨晚捏住她某块肉的弹性,关键人家还是未成年。 春雨渐大,就在此际,一路从没说过话的车夫瞬身闪到元真身旁,惹来全场人的骇然注目,他按了按有些被风吹起的破草帽,下巴上胡子拉碴,开口道:“年轻人,你的师父怎么评你的剑?” 元真面上挂着惊色,哂然一笑惭愧道:“愚剑不开。” 车夫微微点头,看来九州剑神评地十分贴切,这时他手按元真肩膀,语重心长道:“剑不在心,在天地间。” 元真复念这八字,渐渐抬头透过雨滴望向灰蒙蒙的苍穹,何为天地?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当厚德载物。 “他是谁?”李瑁问向婵儿。 “他说你不该知道。”婵儿撇开头少女感十足,似乎很不认同。 “我感觉他很熟悉。”李瑁皱起眉头,但记忆中怎么也想不起来,应该是“前寿王”的记忆。 “算你还有良心。”婵儿骂了一句。 就在两人对话间,车夫已经走到白衣公子身前,什么气势也没有,什么话也没说,却逼得白衣公子神情大紧。 “今日能与天下行走一战,十分荣幸。”白衣公子强平内心悸动,伸舌舔了舔上嘴唇,再不是把魔纹黑剑扛在肩头,而是横在了胸前,慢慢拔出剑身。 与此同时,金刚和尚弃了酒缸豁然站起身来,背上黑链索拉作响,斗笠剑客也缓缓走下石阶,屋顶上吃人心的黑甲魔用沙哑的声音冷道:“昆仑山的,干嘛把那太监的心给剁碎了?!” 白衣公子眉毛一竖,不悦道:“不是剁,是斩!你个不懂剑的东西!有本事你吃了他的心!” 看来这四人并不和谐,但他们应该有同一个目标,那便是眼前这个戴草帽的车夫,白衣公子口中的天下行走。 车夫不爱说话,所以也就没什么好废话的,只见他负手而立身子只是往前一倾,身前地面便裂出一道笔直沟壑,似巨剑犁过。 白衣公子急急出剑相扛,剑尖直指车夫,凝出八尺剑芒,顿时魔音阵阵。可当车夫一步踏前,白衣公子的魔音戛然而止,剑芒龟裂,他如螳臂当车般瞬间被一股无形无匹之力震飞! 这道沟壑顺着石桥追着白衣公子开裂而去,值此刹那是金刚和尚拦在白衣公子身前,道一声“阿弥陀佛”才堪将沟壑止住,但从和尚的金刚怒目来看并不好受,身后黑链猛晃,带起铁球弹砸地面。 白衣公子这时才落地站住,可此时没有一丝不敌的仓惶,反而埋着脸异常兴奋。 眼看大战在即,李立朝李瑁劝道:“殿下,此地不宜久留!” 前方的龙武已经开始后退收拢,婵儿望着上桥的车夫,连正眼也不瞧李瑁,冷道:“你还是赶紧有多远滚多远,省得让他分心。” 李瑁苦笑不言,婵儿两眼一凛,带着怒气又说道:“你再婆婆妈妈,我让你躺着走!” “李将军,走!”谢北亭当然分得清形势,替李瑁做了决断。 大队人马迅速往崖谷外撤离,李立率十几骑在前,马车紧随其后,元真朝消失在石桥尽头的车夫长长作揖,接着上马往马车追去。 崖谷外就是空旷原野,只稍在官道上疾驰半炷香的时间,那么任你是江湖第一高手也望尘莫及了,可偏偏在出谷之后,发现有四骑挡住了去路。李立横刀上前辨明情况,因为这四骑中有两骑身披战甲,而且从制式看当是朔方的将军。 其中一位年近三十,鹰眉宽目瘦长脸,极具鲜卑族血统,只见他摘下腰际令牌丢与李立,虽然隔得有些远,但马车这边还是能听清李立在说:“末将左龙武翊府右郎将李立,拜见宇文将军!” 李瑁不识大唐各路军马,照理李立这么一个皇帝直属的五品京官平级都大一级,这宇文将军也年岁不高,怎就让李立屈称自己为末将,这便问向谢北亭,这宇文将军又是哪位? 谢北亭身为大唐军事通,眯着狐狸眼看清了这四人,直言道:“该是朔方的王门四俊了。” “王门四俊?”李瑁极目望去,在古代既然有组合称号,那绝非等闲之辈了。不过重点是这四人既然来自朔方,那么就在大唐名将王忠嗣麾下,而王忠嗣向来与李林甫不对路,如此看来眼前多的不是四个敌人。 元真这时候也直起脖子望去,一脸聚精会神,像是在找四人中的某个熟人。 可谢北亭一双狐狸眼越眯越紧,提醒道:“他们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来?” 前方李立刚行完礼,也忽觉哪里不对劲,赶忙追问一句:“敢问将军为何在此?” 另一位提大枪的年轻将军剑眉星目,身子一懒,手架在马鞍上支着下巴问道:“当然是奉命而来。” 李立明显嗅出氛围不对,可嘴上还是认真问道:“所为何事?” 年轻将军脸上笑着,嘴中的话却让李立后背一凉。 “龙武军勾结江湖歹人谋害寿王,奉命前来剿灭尔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雪唐》正文 第十八章 鬼煞 王门四俊,王门指的正是大唐当世第一名将王忠嗣,此人幼年长于宫中被玄宗收为义子,年方二十五便能率三百骑斩吐蕃军三千人马,为玄宗北定突厥,西拒吐蕃,威慑东北之契丹奚族,生平大小数十战从未有败,在军中素有“军神”之称,如今手握朔方河东两镇将印,功勋卓著,若他日入朝拜相,将是李林甫第一劲敌。 四俊,当是王忠嗣门下年轻一辈之翘楚,四俊全称“云淡风轻”。 云,为四俊之首杨观云,仪表非凡,风流倜傥,为隋杨嫡系后裔,其不出将而走仕途,如今已是兵部司郎中兼御史台侍御史,王忠嗣的《平戎十八策》便是在他的集思下撰写,可谓在年青一代官员中大红大紫,还得了个皇城第一美男子的称号,算是接班汝阳王李琎这个长安第一美男子。 淡,实为惮,此人是王忠嗣养子宇文惮,其祖上亦可追溯至西魏大柱国宇文氏,如今官拜朔方节度使府左厢兵马使,因追随王忠嗣征战四方,战功彪炳,未及三十已受封正四品上忠武将军,这也难怪四品京官李立得屈居于下。宇文惮如今已是北疆边军少壮派之领头人物,被全军上下称为“少将军”,连王忠嗣自己也有言,他日得我兵者,惮也。 风,四俊中身份最特殊,因为他乃是王忠嗣独子王震风。军中称宇文惮为“少将军”,而他则被称为“小将军”,以枪术第一闻名于北疆边军。这个第一没有任何水分,因为就在去年,王忠嗣把这个独子孤身扔到了突厥的地盘,最凶的那次一杆大枪灭了一个部落的突厥兵千余人。 最后一个轻,在四俊中年岁最幼,同样不混军伍成了朝廷命官,赤发赤眼生相异于常人,乃大理寺正裴少卿。他既穿官衣执法断案,又混迹江湖结交豪侠,一柄大剑已经在江湖上名声大噪,因杨观云这个皇城第一美男子在前,他便自诩为长安第一剑客。 望着眼前的王门四俊,李瑁摇了摇头,原本还在怀疑杀凉王的幕后主谋会不会是王忠嗣,因为阿布思正是从朔方叛逃,而且眼下也有杀自己的逻辑,因为王忠嗣打小与太子穿一条裤长大,趁这个机会解决了自己那也算肃清了一个对手,但转眼他就否决了这个猜测,因为谁会傻到在自己的地盘下手? 李瑁已经完全确定了一件事,的确是李林甫要杀自己,而且背后的隐情正是与王忠嗣有关,这老狐狸是要拿自己的命嫁祸王忠嗣。 玄宗已经有意让王忠嗣去挂帅西线,看来李林甫很不愿意让他去。 “你们到底是谁?”李瑁问道。 谢北亭一惊,奇怪于李瑁是怎么发现的。 四俊没有任何回应,气氛十分凝滞,李立已经开始警惕退后,这时候宇文惮阴冷笑道:“原本还准备对付白修罗,可惜死早了,这下没得玩了。” 立子见对方彻底露出了嘴脸,急喝道:“列阵,保护殿下!” 五百龙武急忙从马车两翼围上,而就在此际这四人身形动了,化作四道疾影朝马车掠来,挡路的李立等十数骑率先遭殃,一个罩面连战刀都没砍下就身首异处,鲜血四溅中惨叫声响彻天地间。 过了李立这十数骑,四人离马车就只剩十丈不到的距离,几十龙武已经把马车护在身后,但对于江湖人士而言,无非是费点功夫多杀几个人而已。 婵儿站在李瑁身前,刚才是她驾驶的马车,此时眼瞳中映着杀来的四人,忽蹲下身一手抓破马车木板,从车底下凶猛拖出一物,随着她身形前冲而去,此物如蛟龙出海破木而出,长六尺有余,虽被灰布裹着却看得清是柄巨剑。 一个纤瘦少女竟用一把比她人还高的巨剑! 婵儿在马车前一个落地,迸出的剑气瞬间碎了裹着的灰布,接着化作流光朝那四人杀去。 这四人见有人杀来也就不急着前冲了,立在原地准备接招,方才还说无趣的宇文惮满脸惊喜,而婵儿没有任何拖泥带水,身子跃起朝着他们便是霸道横斩,剑气如一道紫虹横扫而过,瞬间将他们拦腰斩断! 下一瞬是剑气入地翻起大片,飞沙走石。 杀的太容易了! 婵儿凝着双眸蹙起眉头,这时在她眼前身体分离的四人开始灰飞烟灭。 术士?! 而在全场所有人的眼中,刚才发生的一幕是四人避过了这道剑气,其中三人绕开婵儿已经朝马车杀去,唯有杨观云跃在婵儿正上方,准备一剑刺下! 生死攸关,婵儿却拖着巨剑一动不动。 这三人已经离马车不足五丈,而在这时前排的龙武已经射出一波箭雨,箭矢破空穿透雨幕,也就在这刹那间,婵儿及时醒过神来,抬头望着空中的杨观云,蓦地拖剑狂斩,可怜这杨观云凌在空中无处躲避,硬生生吃了这霸道一剑,顿时剑断人飞,口中拖起一条血线,面上一张假皮也被剑气刮起,。 后方三人挡去了迎面而来的箭矢,接着不得不面对数十骑的冲锋,看来这五百龙武虽极不情愿这趟西行,但还是十分清楚什么是职责所在,主上有危必须第一时间去赴死。 只可惜距离太短根本发挥不出骑兵的杀伤力,但至少能拖住敌人几息了。 这时婵儿也已杀回,逼得宇文惮不得不回头拖住她。 马车在龙武的保护下往官道撤离,李瑁站在马车上回看了一眼崖谷方向,里面正好传来巨响,似天雷炸地,也不知那车夫能否力敌那四个怪人。 另一个侍女月儿躲在马车内惊慌如小鹿,李瑁当然不敢奢望再杀出个厉害侍女,眼见死追不放的另外两人,五百龙武的命在一条条减少。 元真始终守在马车边,直到裴少卿催马杀来,不得不出剑迎战,但这一交手就被对方拖住了。 好在这时李立及时赶回,在他的发号施令下,原本群龙无首的龙武立马井然有序起来,虽然眼下不能发挥冲锋之威力,但这些人都是骑射俱佳的好手,一支支飞箭还是能造成杀伤的。 目前战局已经分明,婵儿已经被杨观云和宇文惮拖住,元真也被裴少卿拖住,只剩王震风提枪死追李瑁。 “师兄,你过不去了。”裴少卿一对赤眼盯着元真说道。 “你不是少卿。”元真左脸被划开了口子,流出鲜血。 “哦?”裴少卿面露诧异。 元真呼出一口浊气,平静道:“因为少卿从不叫我师兄。” 这个裴少卿“哈哈”大笑,弃了不趁手的大剑,伸手按向腰际,边抽出一柄软剑边说道:“看来你的剑法不行,做人也不行啊。” 元真没有反驳,此时也不急于去李瑁那边了,反而将这天地间的一切尽收眼中,灰蒙蒙的苍穹,飘落的春雨,无边无际的旷野,连绵的高山,宽直的官道,新长出的野草,他似有所悟的闭上了双眼,浮现起老庙矮剑客的一怒破境,还有之前车夫对白衣公子时人未出剑心有剑的气势。 “哼!”裴少卿手中软剑一直,剑身上锻打的纯黑符文绽出剑气。 元真脸上苦笑,重新睁开了双眼,自叹道:“是我太拘泥了。” 裴少卿可管不得元真此时的莫名其妙,挥剑攻来,当空就是斩出两道凌厉剑气,元真尽收眼底却还迟迟未作应对,自顾自呼出绵长的一口气,直到这两道剑气拂面而来,才舞动长剑,剑尖竟挟起几滴雨珠,随之一道青莲剑光,裴少卿两道剑气被利落斩去。 裴少卿带着惊愕狂扑而来,软剑忽曲忽直迎面就是十数剑,元真虽一一化去到也被逼退两步。 俯身贴地的裴少卿脸上褪去愕然,大骂一句:“老子倒以为你悟出了什么!” 元真倒也老实,回道:“还是放不下啊。” “那就去死!” 裴少卿杀气满满再扑向元真,这声叫喝传入远处拖剑站立的婵儿耳内,可她瞳孔发散应该又中了幻术! 已经撕去面皮的杨观云露出了一张陌生面孔,他断了剑胸前又被斩出一道大口子,血肉模糊甚是狼狈,不过此时又成功将婵儿控制住了。 此时的婵儿,正孤立在原地四周不见任何人影。 而手持双刀的宇文惮正掠向她,下一瞬双刀就要同时穿透她的身体。 “你们是谁?” 婵儿在环境中和现实中同时问道。 在环境中,假杨观云出现在婵儿面前,转眼幻化成数十个身影将她围在中间,用厉鬼之音齐声说道: “鬼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雪唐》正文 第十九章 一念 在崖谷内,以山涧为界,里面的雨滴竟悬在空中静止不动! 在祠堂前的石坪上,带着草帽的车夫屹立在中央,身罩参天金光剑影,左右手各拼一道身影,其一是那吃人心的黑甲魔,此时他身周黑气弥漫,有数条罡气凝成的黑链游弋,黑甲已破败不堪,一改出场时的苍白皮肤,此时黝黑如墨,唯有一对血瞳妖冶。其二是那金刚和尚,正单臂与车夫对轰,脖子上的血色佛珠已经消失,转而全身布满赤红梵文,宛如一尊灭世金刚,身后两个大铁球悬在半空,上面剑痕累累。 以三人的脚下为中心,铺地的青石正悬浮而起,金刚和尚与黑甲魔的赤黑罡气大盛,两人同时发出几近魔怪的声音,强撑不住的黑甲魔大吼道:“快上!” 就在此际,斗笠剑客落于祠堂屋顶,一个起剑式朝天引来千百飞剑,而那白衣公子重重落在石桥,身周飞动九道罡气所炼的黑色剑气,灵动如龙,两人心照不宣一前一后夹击向车夫。 面对四人合力一击,车夫一脸平静,斗笠剑客的千百剑如飞蛾扑火,虽是罡气却如实剑无异,金器对击声愈演愈烈,率先攻破了车夫的护体剑影,有流剑霎时切开了草帽边,而就在这一刹那,护体剑影消失,但一道金光以车夫为中心爆开! 四人被尽数震开,这道金光正是车夫的剑气,如天外飞星砸出的光晕,转瞬席卷天地之间,气势恢宏。 下一瞬,祠堂被拦腰斩开,接着是后面的房屋,树木。在崖谷方向,这道剑气将街面齐斩,余势震起村口的大铁钟,一声钟响传上崖谷直入云霄。 …… 在离此十几里外的路边茶摊,摊主跪趴在地瑟瑟发抖,几张茶桌仅有一张有人端坐着,乌纱鎏金冠,黑罗金花皮甲劲衣,腰间挂一柄乌鞘金花刀,生得威仪自是朝廷命官,在他身前有两人躬身听候,再是两排带刀侍卫,俱是黑衣金花。 “大人,已经打起来了。”身前两人中的一人禀道。 “嗯。”端坐之人悠闲喝了口茶。 金花衣金花刀,这身官衣品级并不高,与御史台中丞同级,区区正五品上,可偏偏上面绣了金花,而整个大唐天下只有一处有金花,便是兴庆宫的南书房。所以这类人确切官名叫金花御史,又称绣衣直指,与禁军同是直属于皇帝,不过区别于禁军只作防务,他们却内可监察百官专设刑狱,外可持节或兵符调遣兵马,权势极大。 如今在李林甫的掌控下更是无法无天,为其扫除异己大兴私狱,入者无一幸免,在文武百官中已同瘟神一般,谓之罗钳吉网。这罗钳吉网指的是李林甫的鹰犬,金花御史罗希爽与吉温,现在坐于茶摊的正是“哮天犬”罗希爽。 “看来那人必死无疑,大人今日便可返回长安,相爷必加重赏。”这人禀完又赶忙拍起马屁,胖脸白肤当是机敏谄媚之辈。 “哮天犬”罗希爽心思缜密,他细细盘算起自己这边的棋子,说道:“昆仑山掌门白邪央,不死金刚杀僧,十八鬼狱四殿阎罗之一的尸仙,还有那位……,这四人联手天下何人能敌?” “大人,那位是谁?”胖脸属下可不想错过第一手消息。 罗希爽两眼一冷,愠色道:“你是要你的脑袋还是要知道是谁?!” 胖脸属下赶忙俯身赔罪,罗希爽哼了一声,继续思索道:“那几个神仙打架就随他们去了,只要十八鬼狱的四个鬼煞能杀了……” 说到这罗希爽瞥了眼摊主,另一个独眼属下马上会意,抽刀就砍了摊主的头,甩掉刀上的血后收刀入鞘,进言道:“大人,不知这次可否留了后手?” 杨希爽自信一笑,看来这位独眼属下算是拍到马屁了,因为这位“哮天犬”无论做何事都喜欢留后手,力求万无一失。 …… 在官道上,紧追马车的假王震风已经杀出了一百五六十人的尸路,李立挡在前头握刀拼杀,连身上的玄甲都被剥了,他索性撤掉被血浸透的内衣,露着一身异于常人的腱子肉。 谢北亭虽然不懂武功,但这时候竟然说道:“这李立之前好像藏拙了。” 李瑁点点头,眼下的局势并不好,婵儿和元真都已呈败象,李立虽然展现出了强于之前的宗师级战力,但他一心死拼这假王震风却不成全他,身边袍泽在一个个死去凉透,而他只能追着甲王震风打。 “有种先杀了我!!!”李立吼地扯破了喉咙,他满脸悲愤全身颤抖。 假王震风将大枪往肩上一扛,趁机换了几口浊气,吐了口唾沫笑道:“你这内家功夫怕是九龙归壁吧?只是差了太多火候不够看。” 他又扫了一眼五百龙武,兀自暗骂杀起来好生费力,不光玄甲坚硬,武艺不错配合娴熟,还个个不要命。 “啊——”婵儿的一声惨叫传遍旷野。 她被假宇文惮双刀穿透了身体,巨剑飞在空中这会斜插回地面。 再看官道上的元真,比婵儿先一步倒下了,被自己的长剑穿透右肩钉在地上,还全身剑痕血流一地,看他体内气血翻滚,怕是对方剑气还在里面肆虐。 四鬼煞转眼齐聚在官道,仅剩李立和三百余龙武与之一战。 假杨观云率先发难,他冲入龙武人群,身周五六丈内的龙武全然失了神智,该是深陷幻术之中了。 假杨观云就这么如入无人之境靠向马车,半道还夺来一把战刀。 李立先一步退到了马车边,眼见假杨观云提刀跃起,李瑁急喊道:“李立,刀!” 最后一道人墙已经被幻术控制,李立送刀上马车,就在李瑁伸手接刀紧盯来敌时,不曾想这把刀没到手上,竟是直透小腹! 下一瞬,场内所有人都中了幻术。 假杨观云腾在半空作势一刀要砍了李瑁的人头,却不曾想这个废物寿王抬起了头,人虽在下却两眼睥睨。 李瑁蓦地拔出身上的刀,两眼转为赤瞳! 这一刀不止出其不意,还快如雷光,而这鬼煞似乎还被李瑁的神魂震慑,竟然毫无应对。 “嚓——” 战刀斩开血肉和脊椎,将这鬼煞一分为二。 所有中了幻术的人在慢慢恢复神智,那些亲眼目睹李立刺杀寿王的龙武神情复杂。 剩下的三鬼煞脸有惊色,就在全场所有人鸦雀无声时,有个身影从崖谷蹿了出来,吸引了所有目光。 是那白衣公子! 难道是车夫败了?!真要如此的话,那么李瑁今日是活不成了。 可就在下一刻,这白衣公子也不顾及脸面惊慌遁走了。 三鬼煞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准备联手宰了李瑁,可身形才动,却感觉背后有一股可怕力量笼罩而来,快如彗星。 那是一个金光身影掠到了他们身后,可悲三人只来得及瞥见金光,就被三道剑气穿膛,连惨叫都来不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雪唐》正文 第二十章 活着的人总要为死去的人做点什么 在马车上,车夫安静坐着一言不发,李瑁靠在车门边,方才受了车夫一掌内力,此时伤口血止不痛反而很烫,但人还是十分虚弱。 李瑁想问车夫是谁,但婵儿说过,他不想让自己知道。 过了良久,车夫终于开口了,说道:“她叫孁儿,以后跟着你了。” 李瑁顺着车夫的视线望向婵儿,应了声“好”。 后面车夫又说了几句,最后一句是让李瑁好好活着。 然后,他起身像一阵风悄然走入崖谷。 李瑁站在雨中,谢北亭扶着元真走了过来,还有本孁儿的婵儿,谢北亭问了句:“这高人是去哪?” 李瑁没有回答,但心里已经有某种预感,这时看了眼已经包扎好伤口的元真,有他自家祖传的金疮药,伤势应该没有大碍,那时在长安城外若不是这金疮药,陆北遥多半是没命回长安城的。 孁儿面上难掩悲色,开口跟李瑁借马车一用,在擦肩时轻声道:“他跟你说了什么?” 李瑁微微一笑,回道:“说让你往后跟着我。” 孁儿对这一点没作任何态度,在钻进马车时迟疑了下,最后眸中蒙起水雾,还是说了声:“他叫秦时长胤,好好记住这个名字。” 听着这个陌生的名字,李瑁的双眼莫名一红,应该是出于身体的本能,可以确信这个叫秦时长胤的人对自己一定很重要。 这时候撤开的三百余龙武来到李瑁跟前,还有被属下架刀押着的李立。 “放开吧。”李瑁望着李立那张神色坦然的脸,问道:“你有什么要说的?” 李立没有同李瑁对视,身上的伤口还在流着血,这条汉子拧起眉头说道:“别的没什么好说的,要说的只有一句,一切与这干兄弟没有任何关系!” “娘炮,有种连这一句也别说!老子好一刀成全你!”李瑁直接破口大骂。 李立一听楞在当场,因为他作为一个古人,真不知道“娘炮”两字作何解。 李瑁因为骂的太用力扯到了伤口,这时捂了一下放低语气又说道:“你别的没什么好说,那我来替你说。” “就在出长安前,李林甫的人应该已经见过你了吧?” 李立不答但从神色看已经默认,只是他此时万分惊于李瑁又是怎么知道的?! 三百余龙武也难以置信地望着李立,昔日同甘共苦的上司竟然与李林甫暗通?! “身为护卫一路上提高警惕理所应当,但从你这些日子所表露的迹象来看,你明显知道有人要来杀我。” “将军!我不信!”有个小将听不下去了,猛然跳出来力挺李立。 这个举动触动了大部分人的神经,他们纷纷站出来表示不信,可每个人的目光还是在质问李立,因为事实胜于雄辩,之前李立确实差点就杀了寿王。 “殿下说的没错!”李立这话一出,场内顿时死一般寂静。 “将军……”那小将神色茫然,宁愿自己是听错了。 “娘炮啊娘炮,你真是娘炮!” 李瑁一连三个娘炮,在场的人听得一头雾水,唯有元真听得懂娘炮到底是什么意思,一旁的谢北亭倒算聪明,虽不知娘炮为何物,但也能跟娘么联想起来。 “你就是妇人之仁,要是早作决断,或许一百多龙武就不用死了,可你心里还知道什么是忠君!” 忠君是他们万骑龙武的第一信条,所以就算痛恨李瑁害他们去死,可在杀手威胁李瑁生命时,他们还是会拼死相护,在他们看来,去西域是送死,为君上而死那是理所应当。 “你说与这帮兄弟无关,娘炮你真是胡扯,要不是因为这帮兄弟,你他娘的会连命都不要?!” 说到这里,三百余龙武的精神世界瞬间停止了瓦解,就像是跌入万丈深渊却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因为从寿王的话中不难听得,李立是有苦衷的。 “我不妨再猜一件事,李林甫是不是答应了你一件事,如果由你杀了我,那么就会饶过你的兄弟?所以当你发现局势已定我活不成时,你不得不选择杀我,丢弃你的忠君,丢弃你祖辈的荣光,丢弃你自己的命,来换这三百余人的性命。” 李立双膝重重跪地,垂着头笑叹一声,他确实以为寿王必死无疑了,可偏偏最后的结局是大难不死。要说自己的祖辈发动景龙政变是为李家天下,是为忠君,可今日一念之差彻底成了叛上罪臣,死后怕是无颜面见列祖列宗了,只不过这一切是为了兄弟,倒也不枉。事实是他确实不枉,因为身旁的这些兄弟已经一声声唤着将军声泪俱下。 “可是娘炮,你错了。”李瑁看来是要骂的李立体无完肤。 “你以为你杀了我,李林甫会真的放过你的兄弟?在李林甫的眼中,人命应该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了吧?就算他真大发慈悲放过你的兄弟,让他们再回禁军,那继续过抬不起头的日子?子承父业永远是罪臣之后?这样的活有意义么?” 已经清楚背后隐情的三百余龙武此时无比心安,因为他们的李将军还是心目中的李将军,而此时他们默不作声,更多的是被李瑁的话吸引了。 “什么狗屁为国羽翼,如林之盛,你们羽林军说到底早已成了啃食祖上荣光的家犬!而你们就是丧家犬!” 这话听起来难听,字字戳着三百余龙武的脊梁骨,却同时也说进了他们的心里。 “你们觉得这一趟随我去凉州必死无疑,是,有可能真的会死,但这也是一次机会,一次让你们不再是丧家犬的机会!生与死我现在给不了你们一个允诺,但我可以做到一件事,那便是与你们同生共死!” “我不惧死,因为我清楚是为什么而死,那你们呢?准备为什么而活,又能为什么而死?” 三百余双眸子迸出了熊熊战意,连李立也抬起了头望向寿王。 谢北亭悄悄跟元真说道:“瞧你家寿王的口才,怕是一声令下这三百余人就甘愿赴死了。” 李瑁捡起了马车上的战刀跃下,将它丢回到主人面前,说道:“李立,你要死就给我死到战场上去!这一刀,算是我还给死去兄弟的,他们的恩义铭记于心。” 说罢李瑁跪拜死者,引来全场三百余龙武一同跪拜。 “既然他们给了我们一条死路,那么我们就用战刀杀出条活路来!” 李瑁拜着不起,因为他也在朝崖谷而拜,他是得好好活着,因为活着的人总要为死去的人做点什么。” …… 收拾完战场,一行人在离黄河不远处扎营过夜,李瑁召来李立议事,决定由他率三百余龙武继续按原路线前往凉州,而李瑁几人在黎明前不过黄河继续往西走。 李立深知李瑁有不想再拖累他们的用意,而且在议事后谢北亭出面给了他一箱金铤,每块上面都有一个“寿”字,是这趟李瑁回府后拿的所有家当。这箱金铤其中一部分是近两百已阵亡龙武的抚恤,另一部分是李瑁与李立的一个约定。 若李瑁没命回凉州,就是三百余龙武的犒赏,待玄宗召他们回长安,可作疏通之用,从羽林禁军调往别衙安生。若李瑁有命回凉州,那就是三百余龙武的买命钱。 一开始李立想抗命不从,但谢北亭给出了让他不得不从的理由。 理由有二,其一是与三百余龙武同行目标确实太大,如果李林甫继续追杀,那么很容易就暴露行踪。其二也是为了金蝉脱壳,等李林甫的人发现李瑁不在队伍,再想找他就要花大力气了。 按谢北亭的推断,李林甫这次痛下杀手确实如李瑁所料,是不想让王忠嗣去西线,至于真正的隐情,也只有这只老狐狸清楚了。或许是不想让王忠嗣继续坐大,再领河西陇右的兵权,那就成四镇节度使了。或许是他与吐蕃有猫腻,不想让王忠嗣去西线插手。 但不管是哪种可能,只要玄宗下诏让王忠嗣起兵,那么李瑁死没死就无关大局了,而且只要李瑁离王忠嗣的地盘越远,杀他的意义也就越小。 所以只要撑过这几天,李林甫就会彻底收回爪牙。 可在他们潜行后的第三日,在一处目极不见边际的黄土平原上,黄沙漫天,一袭白衣挡在了天地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雪唐》正文 第二十一章 一剑 四人曾在黄河的一处峡口驻足观望,这峡谷叫折剑峡。 它是黄河出黄土高原北去的第一道峡谷,河道极窄落差极大,形势险要,两岸是百丈之高的断崖绝壁,嶙峋如刀劈斧削,称其为折剑峡,是因为该峡谷曲折十八道,形如锯齿,无人敢驶船而过。 元真望着奔腾黄河,言出了心中郁闷,他说心中有一剑将出,可就是心难放下。 …… 黄土高原辽阔而风沙漫天,让人难免有这样的感叹,星垂平野阔,天地一沙鸥。 李瑁一行四人从胡商那买来了马车,昼夜交替驾驶,可还是被这白衣扛着剑悠然拦下,真是天下之大冤家路窄。 眼下李瑁元真孁儿三人都有伤在身,唯一健全的就剩谢北亭,可一个白净读书人怎么跟一剑能杀了白修罗的人打?除非坐下来比谁的蛋大。 “原本没道理杀你们这几只蝼蚁,怎奈李相爷开出的价实在太高。” 风沙吹动着白狐领,白衣公子说这话嘴都咧到了耳根,因为马上就要死人了,但他的表情开始绷着不动,身体不由自主地忌惮起四周,一对白珠重瞳紧缩,嘴上问道:“你们那位天下行走呢?怎么不见了?” 谢北亭借机唬道:“他就在附近,就等你冒出来,好杀你!” 白衣公子一时间哈哈笑起,哪知道咯出好些血来,赶忙掏出手巾擦嘴,看来几日前的大战受伤不轻。 “你还真骗我啊?不好意思,我特地回那个地方看了眼,你们的天下行走已经身死道消喽。” 伤最重的孁儿抱着巨剑从谢北亭身侧走过,惹得后者转动眼珠偷偷望去。 原来孁儿用假身份混入寿王府的同时,还对自己进行了易容,如今恢复了真面容,那是一张还未长开的少女脸,但已经是绝世美女的胚子,尤其是那对乌黑大眼睛,还有左眼尾卧蚕上的那颗痣,按谢北亭的话来说是一痣成妖祸。 欣赏完倾国容颜的谢北亭又把视线往下移,也不知脑子里想着什么,就见他的狐狸眼眯的要多荡就有多荡。 因为孁儿缠裹巨剑的白布用的正是束胸布。 “你再看我就杀了你!”孁儿大敌当前还真动了怒气,她真不明白李瑁怎么会带这么个没用的家伙,她缓缓解开巨剑上的束胸布。 “你究竟是谁?”李瑁问道,他总要知道仇家是谁,往后才知道找谁报仇。李立派人去崖谷内看过,黑甲魔和金刚和尚毙命当场,除了眼前这个白衣公子,那个斗笠剑客也没死。 “知道有用么?怎么,等死后做鬼来找我?”白衣公子扔掉手巾,让它随风而去。 “你是怕杀不死我么?”李瑁微微一笑。 “哼!”白衣公子停下了气息,天地间猛然为之一滞,这让孁儿的眉头蹙的更深了,其余人也醒转过来,眼前这个人可不是只会耍嘴皮的普通人! “听好了,这是我说的最后一句废话,记住我的名号,昆仑山掌门白邪央。” 昆仑山掌门的话音还回荡在天地间,孁儿却急道:“帮我解开封印!” “解开封印?”李瑁三人面面相觑。 “过来用手按住我的后背,心念即开!”孁儿将巨剑横在胸前,天地间已起狂风,吹得她长发狂舞。 李瑁眉头一皱,问到了关键点:“解开封印会怎样?” 孁儿脸色一沉,回道:“我会死,但你有机会活。” “那算了。” 李瑁直接拒绝,一旁的元真也拔出了背上长剑,让一个女子挡在前面死确实非君子所为。 “还废什么话!你想让他白白为你死么?!”孁儿将巨剑插入地面来定住身形,因为白邪央正一步步朝她走来,身前裂出一道似巨剑开出的深壑。 白邪央狞笑道:“这一趟出山真值当,天下行走的这一招剑意让我大受裨益,下一回我直接上飞剑阁去争个天下第一。” 李瑁走到了孁儿身侧,微微一笑,说道:“我这辈子最怕的就是欠人情,他不能白死,你也不能。” “用不着对我好!”孁儿嗔骂道。 “殿下,今日若不死,等宰了阿布思,我回长安城去见她。”元真也来到孁儿身侧。 李瑁笑着点点头,伸手摸住孁儿的头,惹得她再生气道:“你干嘛?” 不过她也是嘴上说说,身体却没有一点抗拒,眸中还闪过一些柔光,看来是个从小缺少人情温暖的孩子。 “把剑交给我,剩下的事就交给哥哥们吧。”李瑁从孁儿手中抢过巨剑,掂了掂比赤殇要重四五倍。 白邪央人虽远可杀气已至,狂风卷沙中,李瑁右手紧握住剑柄,闭上眼竭力让自己回忆握住赤殇的感觉,还有那个瞬间。 那个瞬间,是握刀时他会进入的一个精神世界,里面天火焚地如同熔炉,有个殷红披风赤铜甲的身影站在血海中,鲜血被天火湮灭成灰,而他就在血与火之下与这个身影合二为一,这也是为什么他描述这种感觉像是进入了vr模式。 这是一个漫长的精神经历,但现实中一息未及,这时李瑁微微一笑,睁开眼时已然是赤瞳,但巨剑没有像赤殇那般蔓延赤光。 “元七兄,上——”李瑁话音戛然而止,因为元真不等口令已经先一步迎上去了。 “真是不自量力。”孁儿神情紧绷,保持随时上去搭救的状态。 “你别去了,不止白死还会坏事。”谢北亭冷静说道,狐狸眼这时候没了玩世不恭的浪荡样,神色极为认真,毕竟到了大家伙生死攸关的时刻。 “那就看着他们去死?”孁儿不解道。 “我相信他。”谢北亭抿紧了嘴,继续说道:“我相信他不会死。” 转眼间,元真已经先一步入战局,白邪央只当是跳梁之辈,眼看这个读书人立在自己剑意所开的沟壑前,连魔纹黑剑都没出鞘的意思,因为不出意外的话,剑意所及这人就得当场暴毙。 可偏偏才往前踏了两步,就见自己的剑意被争锋相对! 元真单臂执剑直指白邪央,他不知自己此时与之所匹的正是剑意,要说剑意也只曾听师父说过是在剑气之上。 沟壑停止了向前开裂,李瑁可没指望元真能拼住白邪央,他拖着巨剑从侧翼袭向白邪央,但对于使不出剑气的他来说,只能靠近战生砍,可白邪央根本不给他机会。 魔纹黑剑凛然出鞘,魔音阵阵黑芒乍现,那白修罗韩生相便托大死于这一剑之下,好在李瑁凭借非人身体惊险躲过。 白邪央撤了剑意,朝元真问道:“师承何门?” “青丘。”元真右肩满是鲜血,当是伤口崩开了。 “九州剑神裴旻是你谁?” “师父。”元真如实道。 “不如转投我门下,我饶你不死,给你三息时间好好想想。” 白邪央说罢就扭头盯向李瑁,双目四瞳甚是恐怖,看来他要在三息内帮李相爷办完头等差事。 “没想到李家生出了你这么个怪胎,可惜了。” “废话太多,还不快拿出你的看家本事来!”李瑁挑衅道,其实这是一种心理攻势,目的就是不希望白邪央出全力。 “杀你不用!”白邪央果然中计,他话一出人便如鬼影袭向李瑁。 元真见机急忙追去,狂风里的沙尘让人睁不看眼,他急奔而去,脑海中闪出之前与李瑁说话的画面。 …… “元七兄,后面势必还有恶战。” “只怕会比之前我们所见的还要厉害。” “那倒未必,你想想,如果崖谷内的四大高手第一目标是我,那么他们大可不必与秦时长胤死拼。也就是说,幕后黑手是特别为秦时长胤安排了四大高手,而且这个幕后黑手未必是与李林甫一条船,或者说听命于李林甫的,不然最先那五个太保就显得多余了。” “不过就算后面的杀手不可怕,眼下孁儿姑娘和我都有伤在身,殿下你也没有赤殇在手……” “没关系,我还有一道护身符,是秦时长胤给我的。” “什么护身符?” “到时你就知道了,如果有一战,你只要在我身边。” …… 狂风中夹杂着魔音,白邪央一剑笼罩李瑁而去,九道乌黑龙形剑气率先呼啸飞向李瑁。 李瑁挥剑就斩,巨剑虽没剑气但也是把神兵,直接将近乎实质的剑气斩开,一时间巨剑大开大合,但只撑过了四道剑气。 李瑁在心中苦叹,以自己目前的武力,完全扛不过这个天下一流高手的一剑。 巨剑已经被剑气荡开,李瑁中门大开,只见九道剑气收拢成剑形,直插入李瑁胸膛。 孁儿冲在半道,惊慌面容上眸光黯淡。 在她前面的元真一脸凝重,手中长剑紧握,急急等待李瑁所谓的护身符。 白邪央狞笑着已经是一副看着死人的表情。 可怖剑气已经入胸一截,李瑁心中大骂,虽说秦时长胤特别交待,这个护身符要到生死之际才会出现,可他娘的再没有就真凉了! “嘣——” 电光火石间,李瑁胸前伸出一双金光大手,直接夹住了白邪央的剑气! 紧接着一道金光虚影从李瑁身后震出,执剑的白邪央四只瞳孔一看到这个身影,身上气势全无。 这个虚影落地后直接化作一道金光附体元真。 “啊——”李瑁仰天一吼,眉心莫名出现一个赤血符文,他此时只感觉全身有岩浆在流动,就连手中握着的巨剑也烧地通红。 此刻的元真气势大变,眼瞳迸着金光,朝着白邪央就是一剑,连人带剑都在一道金光剑影内。 白邪央犹如惊弓之鸟心神大失,收剑后连退数丈,九道龙形剑气也飞旋至身后,他情知悔之晚矣不如相拼,定下心神便迎上元真这一剑。 狂风飞沙在这一刻静止空中,白邪央拼出的是毕生修为,魔纹黑剑聚出可怖剑气,形状可与金光剑影匹敌,这两道剑气宛如神来之剑横亘天地间。 待双剑相击,地面被肆虐的剑气犁得沟壑交错,并牵动了天地气机,以两人为中心搅起一股龙卷风,飞沙走石,瞬间将李瑁吞没在内。 在外面的孁儿和谢北亭满目飞沙根本看不清,就在两人的屏息以待下,龙卷风渐渐消散,这时元真身上的金光已然消失,可白邪央并没有两人想的那样败倒,而是岿然不动! “哈哈哈。”白邪央发出劫后余生的狂笑。 元真神色惭愧,这时靠在巨剑上的李瑁在虚弱中说道: “元真,你不曾拿起何言放下!” 元真神色一振,人如醍醐灌顶,是啊,心有长阳是君子坦荡,心被长阳所困那就是自作牢笼了,不曾拿起何言放下?不曾拿起何言放下! 剑不在心,在天地间。 何为天地?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当厚德载物。 白邪央劫后一剑势要扭转生死,可眼前这读书人没了天下行走附体,还闭起了双目,却如九重山般屹立在原地。 下一瞬,有读书人立于天地间,手中剑动。 “大” “河” “之” “剑!” 这一剑,悟自李瑁《发客游》中的那句“黄河之水天上来”,借自近在咫尺的奔腾黄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雪唐》正文 第二十二章 诗仙 昆仑山掌门死在了无名读书人的一剑之下,这一剑透体而出牵引了体内所有鲜血,如万千溪流随大河奔腾而去,立时气血竭尽而死。 这一剑,不为剑气,也非剑意,是为剑势。 剑道一途,练剑者如过江之鲫,多走入兵为气,但凡凝出剑气便可开宗立派,为万中取一。而天有桎梏,需罡气合一才可踏入上境,此时剑气便近乎实质,入此境者睥睨天下。那何为剑意,便是真正的人剑合一,剑气通意,意生无形剑气。 剑势,即在剑意之上,若剑道为万古长夜,那么悟剑势者恰如天外流星,光芒耀眼,但可遇而不可求,其玄之又玄,一言以蔽之便是与天地相通。 …… 这一路怎会少索命鬼潜伏爪牙忍受,这不待一阵风沙散去,一群黑影便冒了出来。 “总算最后一批了。”谢北亭叹道。 “你怎么知道?”孁儿看这些人官衣模样,当是朝廷中人。 “罗钳吉网,大名鼎鼎的金花御史罗希爽出面了,自然是来落子收官的。”谢北亭曾在长安见过罗希爽,见他在东市烟花楼里公然杀人,杀的还是朝廷大员。 李瑁站起身来,这白邪央虽然死了,可方才所中的剑气还在体内翻江倒海,皮下一些血脉已经转黑,好在秦时长胤所留的那股内力在替他护住心脉。 谢北亭扶住元真,偷偷说道:“元榜眼,这个时候你要撑住啊,好唬住这些人。” 元真面色苍白“嗯”了一声,但随后轰然往后倒去,人已昏死过去。 谢北亭赶忙一把抱住,当下又是一阵蛋疼。 一时间这些金花黑衣将李瑁四人围起,可没等哮天犬罗希爽开口说话,在北面出现了两人一骑。 一人骑着一人走着,骑着的不是西域大宛马,而是一头小黑驴,头上系一朵红花,脖上挂着铃铛,要多骚气就有多骚气。见驴上之人白衣飘飘甚是潇洒,腰间别了柄长剑,正仰天灌着葫芦酒。再观那牵驴的书童,黑布衣黑布鞋五短三粗,唯一出奇的是那长相,黑脸皮大板牙已到中年,要多憨实就有多憨实,身后还背着一只横黑木箱。 罗希爽认出了驴上之人,虽不是朝廷中人,也非草野之辈,可偏偏这么一个什么也不算的人,让他噤声站在原地不好先撒野。 叮铃叮铃,黑脸书童牵着黑驴入场,双目盯着凉透了的昆仑山掌门,身下一地喷溅的鲜血如孔雀开屏。 “剑势啊,这辈子也才第三次见。” “可惜哉,昆仑山这么个不世出的剑道奇才,就这么死在了黄河边。”驴上白衣人打了个酒嗝,醉着脸横眼扫视在场的人,见他长须清雅,颇有仙风道骨,可绝非道门中人,一看就是个流连凡尘的逍遥人物。 黑脸书童三步并作一步来到白邪央身旁,捡起了昆仑山的掌门剑后好生端详。 “同心,你要捡也该先问问这些人让不让?”白衣人打趣道。 黑脸书童都没看罗希爽等人一眼,就捧着剑用眼神询问向李瑁这边。 谢北亭认得这白衣人是谁,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赶忙大方道:“萍水相逢是缘分,拿去便是,再说本来就是借花献佛,要是这两把也看中了,不用客气再挑一把去。” 谢北亭用下巴指了指孁儿的巨剑还有元真的长剑。 “谢北亭!”孁儿小声怒骂。 黑脸书童腼腆一笑,倒也知道分寸,连连摇头算是不要,但两眼还是对孁儿的巨剑流连不舍。 孁儿脸上一凶,黑脸书童好像很怕女人,顿时头一缩灰溜溜走回黑驴边,脸颊黑红黑红,到最后还偷偷瞟了一眼孁儿,就怕人家还在怪罪。 “不知小兄台尊姓大名?” 谢北亭以为白衣人是跟自己打招呼,但下一刻就知是在问李瑁。 “凉州李瑁。” 不是长安寿王,是愿往凉州去死的李瑁。 白衣人爽朗一笑,惺惺相惜地注视着李瑁,随口就念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谢北亭悄悄耳语道:“他就是诗仙李白,可是个剑道高人。” 一听李白名号,李瑁瞬间尴尬苦笑,真是人生有缘何处不相逢,一首《发客游》正是盗版了李白的《将进酒》,如今与这么个明星古人跨时空相见,发现诗仙果然气度非凡,他先压着激动之情答了声“是”。 “寿王殿下此去西行是何为?”李白抚须问道。 “守北庭。”李瑁豪言道。 “当送。”李白身子一挺,骑驴行向罗希爽等人,背着李瑁说道:“寿王殿下请走好。” 这时候罗希爽终于迎着李白上前一步,冷道:“先生当知这昆仑山掌门是为谁办事,要说这把剑稍等片刻罗某也能送与先生。” “与剑无关。”李白一挥衣袖,拿起酒葫芦再仰天灌一口,身前黑面书童捧着剑步伐稳健,虽然是个货真价实的老实人,却有一股无形气势压得罗希爽这种凶狠人物透不过气来。 一众金花黑衣已经出刀,但每个人脸上都不好过。 只听李白放下酒葫芦,俯视着罗希爽平淡说道:“一个是我李家龙脉,一个说起来是我便宜师弟,另外两个虽然不熟,但好歹郎才女貌合我眼缘。” “做人当随兴,不就是李林甫嘛,论辈分,这老小子还得叫我一声小叔。” 罗希爽等人默不作声哪个脸色好看,眼睁睁看着李瑁四人上了马车,谁教普天之下谁拳头大谁说了算,可罗希爽再识时务也不敢误了李相爷的大事,所以只好狗急跳墙道:“先生真不怕相爷怪罪么?!” 李白没有说话,罗希爽以为诗仙终究是个凡人,怎敢与鸿理天下的相爷作对,以为有转机沾沾自喜抬起了头,哪知对上的是李白的傲然俯视。 “太白前辈,就此别过。”李瑁打了声招呼。 李白随即转过身露出笑脸,挥手送别。 马车绝尘而去,李白见罗希爽的属下眼珠子转转有点待不住了,就补了一句:“谁动谁死,我的书童可是杀人不眨眼。” 连蚂蚁都舍不得踩的黑脸书童赶忙叫冤,李白立马吩咐道:“去把他们的马收了,要不连衣服也扒了,看着上面的鸟屎就眼疼。” 令世人生畏的金花在诗仙眼里成了鸟屎。 黑面书童白了一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