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天医凰》 春日远来客 天成十一年,阳春三月,绿影葱绒,莺莺燕燕,滴溜婉转,午后的阳光惬意、慵懒。 京城东边一处高墙宅院内,不时传出少女的嬉笑声。 一个清扬悦耳,却带些奶气的娃娃音,“高点!再高点!” “不能再高了!”“不能再高了,危险!”几个听起来年龄参差不齐的女声担忧道。 “再高点,再高点,就差一点了,我就要看到了。”娃娃音不满道。 “那你一定要抓紧喔!” “好的。我抓的很紧。” 爬满葡萄藤的假山上点点簇新的绿绒,朱红的秋千架上飞出一个绿色衣衫的小女孩。微风拂过脸颊,天地险为之颠倒,小女孩兴奋的尖叫。秋千飞回来时,小女孩神眩目晕,死死抓住绳子。 一紫一黄两个女孩慌忙上前抓住秋千,“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很好,很好。”小女孩嘴上说着没事,两只眼睛却还迷着神。这小女孩正是户部员外郎云进同的掌上明珠,云姝。 年纪稍大的紫衣姑娘,眉眼柔顺,颇有婉约之美,看起来约十三四岁,名叫紫韵,是云姝身边的大丫头。此刻正小心的把云姝从秋千上抱下来。云姝觉得脚下莫名发软,险站立不住。 年纪小一些的那个黄衣姑娘模样十分机灵,年约八九岁的样子,名叫焕梨,是云姝自幼的玩伴兼贴身丫头。正嘻嘻嘻,哈哈哈的做着鬼脸儿羞云姝的逞强。 在紫韵的扶持下,云姝渐渐回过神来的,一团雪白的脸颊上染着两抹兴奋的红晕。 只见她年约六七岁的样子,一双天然横飞的翠眉下,水汪汪的眼睛闪动着奕奕神彩,线条优美的鼻梁尽处是俊俏的鼻头,两片小小的唇瓣,不点而樱,一张柔嫩的未长开的娃娃脸,在下颚处收缩出一个精巧的莲瓣般的小下巴。几样简单的发钗轻拢乌发,因为玩得出了汗,几缕刘海儿染了汗水,粘在额角。明眼人这么远远一打量就知道,这是个不容置疑的绝色小美人胚子。 “小姐,你胆子太大了,要是夫人知道我们这样带你玩,我们可是会挨骂的,您可一定要保密啊!”那个紫衣姑娘紫韵小心道。 “知道了,知道了,母亲知道了,我还能玩?”云姝满不在乎。她知道,母亲对她还是很宽容的,只是紫韵她们太小心了。 “小姐,你在上面看到什么了吗?”与云姝年龄相当的焕梨则同样满心好奇。 “一个颠倒的世界。脚踏行云,头顶屋顶,真有意思!”缓过来的云姝一边说,一边顺手揪起一个鸡毛毽子踢起来。毽子高高飞起投向黄衣小姑娘,“焕梨,接住!” “好嘞!”焕梨一抬脚,灵巧的将毽子踢回去。 “夫人说今天黎家人会到,小姐你不用跟夫人去迎一迎吗?”说话的是爱操心的紫韵。 “黎家只有一个小少爷,也没有姐妹,我去也帮不上忙,就不添乱了。”云姝忙提裙、伸脚将毽子踢向紫韵。 紫韵接毽子的身姿更是好看,有着青春少女的独特魅力。你来我往,三人正踢得热火朝天,毽子偏飞到假山另一边。 “我去捡,我去捡。”云姝年纪虽小,活力十足。 蹦蹦跳跳冲到假山另一面,弯身,拈毽羽,长发由肩头簌簌滑下,瞬间又飞扬而起,整个身形潇洒利落,又有舞蹈般的轻盈优美。甩发而立的云姝感觉回廊下好像有人,半转身子投去一瞥,宛若惊鸿。 却见到一个从未谋面的少年立在廊下。看起来比帆哥哥小多了,难得的是那少年小小年纪竟然一身书卷气,气质斐然,四目相对之下,不觉微微一怔。 “你是?”云姝疑惑。 父亲的长随,18岁的云帆,听到小姐在假山那边游戏,云帆本想带着这位黎公子快点走过去,却不想走了一段,发现人没跟上,而是与自家小姐一个廊下,一个山前,大眼看小眼。 云帆急忙回身走过去,向云姝道:“小姐,这位是黎家公子,老爷命我送公子来后院与夫人叙话。黎公子,这位是我家小姐。” “我是黎歌,见过云妹妹!”黎歌躬身一揖。 他的声音很好听,云姝只想用“如沐春风”来形容。“原来是黎公子,有礼了,我是云姝!”虽然玩的发髻都松了,但也是手持毽子,施施然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 黎歌不由微微一笑,宛若初春的一抹阳光,并不过分温暖,却清灵怡人。 行礼间,管家媳妇桂妈妈,也赶了过来。看见二人,不由笑道:“夫人正遣我找小姐去见黎公子,没想到二位已经先见过了。”看看钗松,髻歪的云姝,又道,“云帆,快带黎公子去后堂,别让二位夫人久等了。” “是,黎公子这边请。”云帆引路道。 黎歌向云姝行了一礼,跟着云帆转过游廊。 待二人走了,桂妈妈向云姝道:“小姐,你好歹也是大家闺秀,这样子见客可不妥。” “我也不想啊,他忽然跑出来,吓我一跳,这是我家,我还能逃走不成?”云姝嘟着小嘴无奈道。 桂妈妈笑道,“小姐所言也有理的。只是现在快随我梳洗一番吧,夫人说让您也去,正等着呢,我们要快点。” 桂妈妈招呼了照顾云姝的紫韵、焕梨一起重新给云姝盥洗,梳妆更衣。 桂妈妈只有三十多岁的样子,最初是云家主母李湘雨的贴身侍女桂枝,深得信任,后来嫁给了现在的管家孟福成。孟管家幼年便是云宅主人云进同,也就是云姝父亲的书童。随云进同外出读书,随进京科考,是极为可靠,且能干的人。云进同入京为官时,便提他做了管家,而老管家云海,也就是云帆的父亲,则留在老家打理祖宅和祖产。 云家在京城的宅院人事相对简单,主仆之间的情谊深厚。桂妈妈看着云姝出生,待云姝宛如亲女,云姝也与她感情十分亲近。 只听桂妈妈一边为云姝梳理发髻,一边交待道:“这黎家老爷是老爷当年的同窗,一直在外地做官,不久前接到在京中的任命,便举家搬来。因在京中所购屋舍正在修整,老爷和夫人有意邀请他们暂住。以后,怕是会有许多与黎家公子相处的日子。咱们云家是书香世家,大方之家,小姐言行可不能失礼了,免得叫人笑话。”转头又朝两个丫头道:“还有你,焕梨,别总是带着小姐玩闹,小姐有小姐要做的事。紫韵你年纪最大,夫人信任你,你更要多劝着些小姐。” “是。我们以后会注意的。”紫韵低头回道。 焕梨虽然也说着“是”,究竟年纪小,对着镜子里的云姝做冤枉状。她是桂妈妈与管家孟福成的女儿,因年龄与云姝相仿,又心思乖巧,便安排她做云姝的小丫头,兼重要玩伴。 云姝抿嘴忍笑。镜子里是一个衣饰端庄,形容可爱的娇小姐,努力挺直稚嫩的身板,在梳妆台前做出端庄的样子,任桂妈妈梳妆、簪花,一副耐心听教的样子。心里却在琢磨:一个年龄相仿的男孩子,正好一起玩啊,那些焕梨与紫韵都不敢让她做的事,这个少年或许敢,以后的日子就不会单调了吧!想着想着心里就乐开了花。 一盏茶之后,云姝在桂妈妈的一路教导下,赶到正屋。瞥见左首客座上,坐着一位四十来岁的妇人,面有风霜,却姿容犹存,带着难掩的自豪的笑容,大约是黎歌的母亲。而拉着刚才那个少年,笑容可亲的正是自己的母亲李湘雨。黎歌正被母亲夸得花朵一般,刚才那般清灵面容倒起了一层薄薄的红晕。云姝不禁心中暗笑。 云姝换了身衣服,仪容比刚才规整多了,态度也多了几分恭谨,上前行礼道:“母亲。” “眉儿来了。还不快给你黎伯母行礼,这是你黎家哥哥。这是小女,云姝,平日都叫她眉儿。”李湘雨眉眼含笑的介绍。 云姝一一行礼。 黎歌回礼,向李湘雨道:“我和妹妹刚才在花园已经见过了。” “喔,倒是有缘,你们以后可要好好相处啊。”李湘雨对眼前这个彬彬有礼的少年越看越喜欢。 这个礼尚往来就是,你夸了我家的宝贝,我也得使劲夸夸你家的宝贝,如此可见我们情意深厚。黎夫人拉起云姝的含着酒窝的小手,“果然静女其姝,眉儿眉眼竟生得如此的好!多大了?” “眉儿今年7岁。”云姝乖巧的回道。 黎夫人生动的夸了半天。要不是母亲经常捉弄她,夸完她,又损她,长了经验,淡定许多,她可真要被眼前这位黎伯母夸的要飞起了。 夸来夸去,感情迅速升温,正屋内一片欢声笑语。 掌灯时分,李湘雨在偏厅安排了晚宴,叫丫头去前院请了云进同、黎远芬两位老爷。云家上下一片欢欣,为初到京城的黎家接风洗尘。 那时候云姝还不明白,本来不熟悉的人,是如何做到见面就有那么许多的甜美的话,而且让人听了只觉得悦耳,心情十分愉快。如果母亲能陪伴她长大,她便能学到这门艺术了。 黎家人被安排住在后宅的一座偏院,名青云馆,对于来京做官的黎大人来说,寓意极好。青云馆小小巧巧,十来间房舍。云进同虽然混迹官场,但是云家的外来之客极少,所以这偏院客房日常是由云姝占着的。前厅原是云姝读书的地方,后院是给云姝讲书的师傅,秦如梅的住所,青云馆自有角门,出入极方便;东南角有小道与云家后宅相通,往来闲谈很是方便。 为了让黎家人住的方便,便把云姝的书堂搬到荷塘前的清漪阁,一间做书堂,一间给秦如梅住,把青云馆给黎家一家人住。夏日临荷,不仅清凉而且风雅,秦如梅倒是没意见。 宴席间黎远芬向云进同问询,想为黎歌寻一个京师的好师傅。黎歌正是读书年纪,不可因为父亲升迁耽误了学业。 云进同思量,要说好师父,秦如梅是个极难得的。 秦如梅一肚子学问,但是运气不是很好,考到40多岁,一直没能中个进士,又要养家糊口,便舍了那份念想,转行去做了教书先生。 在教书先生一行中,这些年却是取得了不小的成就,京城不少人家都愿意请他。云进同为了女儿,重金聘请了秦如梅。由于只有一个女学生,却也聪慧,每日课程也轻松,秦如梅已经在云家坐馆近三年。 云进同便同秦如梅商议,再加一倍酬金束脩,再多教一个学生,既替黎远芬解决了心忧的问题,也增加了秦如梅的收入,更为云姝添了个榜样学伴。云进同自然知道黎歌的“小神童”称号,如此一举三得。 云家是书香世家,云进同年近40,至今只有一女云姝,却是当成男孩子一般教养,专为她请了师傅讲书。 根据云进同的要求,云姝的日常课程内容,也不是一般的闺秀家的给女儿讲授的内容,而与男学生的课程是一样的。女子不能参加科举,虽然不明白东家的意图,但东家这样交代,秦如梅便依着要求教。 云进同并不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教化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格局,虽然很多女子的一生都被局限在后宅,他却希望,云姝这一生能活的因明白而幸福,不要像她母亲那般,先前受那许多苦楚,而今自己虽对她诸多爱护,但尤觉不足,在云姝的教育上便多花了许多心思。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读书人的事 很多年后,云姝还记得那个柳影充盈门窗的午后。 秦师傅还没有来,她正提笔,欲写字,却瞥见一个白袍少年抱书进来。有微风轻扯他的衣袂,翩翩而动,一双含笑的眼睛盈盈望着她。她怔在那里,只觉得那少年的身后似乎带着迷蒙的白光,恍然若天外来客。 手中笔墨滴落在宣纸上,染黑了一片,她浑然不觉。 回过神来时,焕梨快手已为她换了一张宣纸,刚铺好,却失手碰到书摞,书掉进砚台中,立刻满桌飞墨。 在她与焕梨手忙脚乱清理桌面时,一个手帕递到眼前,示意她擦拭手背上的墨迹。 她心里起了一片莫名的涟漪。 由于年纪不同,开蒙时间不同,二人的课程进度也是不一样的。秦如梅采取轮讲法,给云姝讲一段,让她记诵或者撰文,然后给黎歌讲,依次循环。 一个学生,一个师傅的课堂倒也平静。而今,多了一个学生,才思敏捷,举一反三的“小神童”黎歌颇得秦如梅欢心。他敏锐的觉出,假以时日,此子不可限量!日常讲课,愈发用心。 云姝虽然年纪小,却也极聪敏。现在课堂上黎歌不仅处处在她之先,师傅的夸赞也多在黎歌那里,这让云姝很不甘心,读书愈发用功。云进同最深切的愿望实现了。 每日一起读书,云姝与黎歌日渐熟络起来,课堂上也不再那么平静了。 二人悄悄传字条,画先生,比比谁画的更像,却被目光敏锐的秦如梅发现。黎歌这个被他寄予极大厚望的学生,让他很生气,书桌被他手中的书砸的山响。 黎歌被罚站门外。 那时,春意早浓,池塘边绿柳团团扑地。阁楼转角,石榴花妍妍灼灼的绽放,爱美的丫头拿来簪发,倒是别样风情。 秦如梅压着怒气给云姝讲书,眼中瞥着窗外的黎歌。让这小子在门外罚站,他却依着窗栏看风景,还作了首“歪诗”: “榴柳相对长,榴花灼灼放。但见理芳菲,谁解柳意长。” 意思是,石榴树和柳树是一起生长的,但是石榴开花开别样娇艳,有人眼中只见榴花,却不顾及柳条青意深长。 正给云姝讲书的秦如梅听到,竟是在影射师傅不公平。不觉好气又好笑,想起了那首“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借诗传意。心下禁不住感叹:黎歌小小年纪就能将事情看得如此透彻!所谓惩罚,旨在让他羞愧改进,他看出师傅的意图,作歪诗表露心声。不像顽皮的学生只贪玩,也不像书呆子般的学生一味受罚。他想办法打破窘困的现状,实现沟通,实现自己的目的,确实是有大聪明,也有小聪明,只是以后这聪明不要用歪了才好。年少而才盛,日后的教导更要严谨。 便停止讲书,把他叫了进来。 “罚站对于神童来说是浪费光阴,为师决定好好培养你。”秦如梅道。看风景真是太便宜这小子了。 “文采若云月,高深若山海。你便把这本书全背了吧。不仅要背下来,我会抽出其中的篇章,你来阐述其中的道理。”说着秦如梅从自己的桌上拿了一本左传递给黎歌。 左传记载了东周前期两百五十四年间各国政治、经济、军事、外交、文化方面的重要事件和重要人物,近18万字。 瞥见黎歌在外面看风景,云姝心里正愤懑着呢:师傅果然偏心,明明一起犯错,罚站都没自己的份儿,实在是太偏心!哼,下次下笔,一定不会不留情了。 今日阳光很好,枝头上,新绿亲人。云姝一直想在门外吹吹风,而不可得。但见黎歌望着厚厚的左传,笑意以可见的速度从脸上抽去。她心里立时平衡了。 秦如梅转身看向她,她心一下子揪起,如临大敌。 秦如梅道:“师傅没有那么不公平,这本是你的。”云姝手中也多了一本。 “左传的内容你现在可能理解不了,但是背诵,还是可以的。以后除当日功课外,左传背诵一日一篇,一月后增至一日两篇。” 又看黎歌,“黎歌除当日功课外,每日左传背诵两篇,为师会根据背诵的具体内容提问或拆解,或者由你撰文。对黎歌的提问和黎歌的撰文,云姝要多听,多思,有问题可以问。黎歌才思敏捷,记忆力强,云姝除了年纪小些,并不比黎歌差,为师相信你们是可以做到的。一寸光阴一寸金,希望你们将更多的心思放到功课上。” 这是什么?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两人相望,皆悔不当初。捉弄师傅?被捉弄的明明是他们自己! 好师傅不好找,好学生也极难遇到,秦如梅真的是下了决心,要好好培养这两个学生。之前是想着云姝年纪幼小,一月休息四天,秦如梅会回家中看看,云姝也得以玩乐几天。现在发奋的师傅一月休息两天,两个学生也是三更灯火,五更鸡,勤读不辍。 虽然功课重了,好在秦如梅讲解得法,课堂并不枯燥,两个聪敏的学生对知识的吸收效果极好。在月末的考察中,云进同与黎远芬很是满意。 只有李湘雨担心女儿太小,熬不住,让桂枝悉心照料秦师傅和二人饮食,甚至不时亲自做了食物、点心让焕梨拿给他们。 李湘雨也已三十有余,身边只有一个云姝。这些时日见黎歌文质彬彬,一表人才,心生爱惜,给云姝准备夏衣的时候,也给黎歌准备了两套。 云进同时常带黎远芬结识官场同僚,晚来二人小酌浅饮,诗词歌赋,共议政事。有时有其他同僚,有时候也邀秦如梅参与。而李湘雨常与黎夫人一起在后宅闲话,有时也会外出拜访其他官家后眷。 岁月静好,两家人愈发亲近。 待黎歌和云姝终于适应了繁忙的学习,回过神来,已经是暮春时节,放风筝的日子都错过了。 休息日,云姝让紫韵把去年制的大云燕风筝找了出来。在焕梨的帮助下,在湖边的草地上大云燕冉冉而起。 云姝抖动手中的线,却总觉得这风筝放得滋味不对。正发呆间,黎歌牵着个飞鹰风筝,潇潇洒洒走过来。“发什么呆呢?” 云姝转头看见是他,眉眼也弯起来,觉得自己很是喜欢黎歌的笑容,抖抖手中的绳子:“我正纳闷为什么放风筝变得不好玩了,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还不错,我以前都没功夫玩,难得师傅每月还有两日休息,又是在你家,父亲母亲也不好再让我一直读书。”说话间黎歌到了身前。 云姝道:“我以为神童都是天生的,原来也要这么用功。” 黎歌不由笑道:“你也是个聪敏的,难道是天生如此?” “我就是天生的啊!”云姝眨巴着眼睛,做出不可思议的样子,玩笑道。 黎歌被她的样子逗得笑容更灿烂。 两人聊天不免分神,两个风筝不知道什么时候搅在了一起,待要抖开时,已晚了。两个风筝越缠越乱,摇摇欲坠。 云姝想着,若落到草木树桠上,也必将破的不成样子,遂朝不远处与紫韵斗草的焕梨嚷道:“焕梨、焕梨,快拿剪刀来!风筝要落了!” “哎,我这就去。”焕梨顶着满头花草应声而去,跑的一路芳菲纷纷坠地。 焕梨与紫韵斗草,原则是输的一方要把花草簪在发间,最后输赢多少一看便知。 “看来焕梨输了不少,果然还是年纪小啊!”云姝在心里一本正经的感慨道。 “你似乎完全忘了自己比焕梨还小啊。”黎歌笑道。 “我人小心老,不成啊?”云姝不满意的瞥了黎歌一眼,怪舌道。 “成,成,大小姐怎么说,怎么成。”黎歌很实在的给自己赚了个白眼儿,笑着敷衍道。又从腰间抽出一把小匕首递给云姝一把,样子极是精巧可爱。 眼见风筝就要掉下来了,云姝慌忙抖动绳子,顺手接过黎歌的小匕首,割断两根绳子。驭着风势,两只风筝交交缠缠越飞越远。 “不知道会落在谁家屋顶上。”望着风筝消失不见,黎歌道。 “落在它想要落的地方,”云姝抚着匕首柄上的花纹道,“没想到你竟然随身带着匕首?” “喔,是带在腰间做装饰的。”黎歌拍拍腰间,果然还有一个同样精巧的刀鞘在那里。 云姝摇摇头,顺手将匕首归鞘,又觉着这个动作过于亲昵,有些不自然。遂转移注意,向急急奔来的焕梨说,“慢点跑,剪刀用不到了,你别摔了。” 黎歌向云姝道:“由于我的缘故,让你不得不放风筝飞走,我赔你一个风筝吧。” “好啊,”云姝的娃娃脸即刻转为兴奋,然后才好奇问,“你会做风筝?” “额,不会,”黎歌有些窘然,话有些说过了,“我会画风筝,我可以帮你画一个你喜欢的,然后让明心帮忙做,明心做风筝是一把好手,我刚才的那个就是他做的。” “也好,也好,”云姝同样很兴奋,“还没见过你画画呢,应该也像文章一样出彩吧!” “还看得过去吧。”黎歌谦虚道。“不过,去哪里画?” 云姝略一思索,道:“池塘边的草地上,有风有景!记得那些文人墨客吗?我想春风里作画,定然别有一番意思!”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草地风波起 “还是你心思巧妙,我还从未在春风里作过画。”黎歌也为云姝的这个主意赞赏不已。书啊,画啊,埋头苦练了那么多年,还从来没有以趣味赏玩的形式拿出来展示,心中有些小兴奋。 “得赏黎大师画作,深感荣幸!”云姝马屁道。 “过奖了,某不敢当。想来云大师的画作定然别有胜境,今日也让我开开眼。”黎歌似心有灵犀,配合得天衣无缝。二人浑似春江之畔,咏春吟愁的墨客骚人,互相恭维,互相吹捧,那种疏离有度的怡然与融洽给把握的恰到好处。 “哪里,哪里,还望黎大师不吝赐教。哈哈哈哈。”云姝本想躬身一揖,可是揖下去,就笑得直不起腰了。紫韵与焕梨虽然不懂,为什么几句话,能他们二人能笑成这样,但笑容的感染力极其强悍,也跟着傻笑起来。 云姝好不容易直起身子,清清嗓子对紫韵和焕梨道,“好了,好了,紫韵,你和焕梨快去搬一张桌子,放到那边的草地上,然后再去找一些制风筝的纸,我记得库房应该还有,是吧,紫韵?” “上次制风筝确实还剩下一些,等会儿放置好桌子,我和焕梨去找找。”紫韵的记性还是比较靠谱的。 “我们还从没这么兴师动众的制过风筝呢?”小姐有事情交代给她,尤其是玩乐方面的事情,总能让焕梨激动的不行。她虽然比云姝大上两岁,但是小姐总是有更多玩乐的新奇主意,让她佩服不已。当下跟着紫韵乐颠颠的去了。 黎歌考量的更全面,道:“还需要颜料画笔之类的,姝妹妹你那里可有?” “有的,有的,颜料画笔自然不会缺,只是不知道那些颜料与黎哥哥要画的内容是否相宜。”书堂从青云馆迁出来,云姝原本放在书堂的一些书画物什,多被她收进了宽敞的卧房。 黎歌在脑中大致构想了一下风筝的种类与花色,回道:“左不过是那些色彩,想来,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我们还是先去看看吧。” “好,那我们去搬画笔颜料。”云姝心思跳跃道。 “好。”黎歌点头道。 四人分工协作,草地上不大会儿便摆了桌子,纸张,颜料罐,画笔,水洗之类的。紫韵和焕梨还极认真的又拖来两把椅子,好让她们安心作画,但是云姝与离歌个子都不是很高,坐在椅子上作画,妨碍运笔。云姝觉得椅子放在身后又不坐,便有些碍事,就让放到旁边了。 黎歌展开纸张,调颜色,试画笔。 云姝自告奋勇,拿水洗去池塘里打水,紫韵慌忙跟上去,焕梨也跟去凑热闹,不免在水边一阵嬉闹。回来一看,颜料、画笔摆放的整齐有序,黎歌试笔间已勾出一朵极传神的石榴花。 “好漂亮啊!”云姝赞叹道,凑过身,看得出神。 黎歌换了笔,蘸了深蓝如墨的颜色,正要再试。看到云姝半个身子凑过来,柔白的小手按在纸上,不方便下笔,又见她指甲盖,圆圆的,珠玉一般莹润,十分可爱,忽然生出捉弄她的心思。笔尖便落在了云姝的指甲上。 正看得出神的云姝只觉食指指甲上一凉,再看,黎歌执笔,已经涂满了她整个食指的指甲盖儿。只觉得指甲上多了一层厚重,又黑又蓝又冰凉的液态颜料已经开始渗向指甲缝,加上颜料本身所有的异样味道,使得指甲看起来宛如中毒了一般,不由心生恐意。 黎歌见云姝未抽手,只当她是故意作势,按住她的手背,笑嘻嘻的便画上了第二个指甲。 云姝怕弄脏了纸上那朵极为喜欢的石榴花,也不敢把手贸然抽走。在恐意的威慑下一时无法组织言语,瞠舌之间,内心已百转,为了阻止黎歌将要落下的笔,控制不住的尖叫起来。 跑来跑去的焕梨满头花草掉的差不多了,带的头发都有些乱了。紫韵拿出梳子帮焕梨重新梳理头发,只当云姝与黎歌在闹着玩,因此在旁边与焕梨嬉笑,并未当回事。 云姝恐惧漫上来,心下有些恼怒,又急的无以言表。另一只手想要拍桌子,让黎歌快停下,却一巴掌拍进颜料里。 手上尽是又黏又腻的颜料,满心抓狂的云姝简直要疯了,黎歌却画的兴致勃勃。情急之下,云姝扬起手,手上的颜料瞬间糊了黎歌一脸。 这只是一个信号,一个希望黎歌停下来的信号,因为她急得说不出话。 本来还惊恐不已的云姝看到俊俏不凡的黎歌眉眼鼻子胡成一把,怔了怔,喷笑起来。她本就是一个笑点极低的人。 正画出无限欢乐的黎歌瞬间懵了。本来是想要开个小玩笑,没想到云姝认真起来,小孩子脾气上来,也有些怨意,画笔便直直画向云姝的鼻唇间,也想要给云姝画一个大胡子。 云姝没想到黎歌的反击,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愣怔,却正好给了黎歌可乘之机。 一抹胡子怎么够,黎歌转手又再画另一撇。 回过神的云姝不配合的扭过身子,想避开黎歌的画笔,而黎歌笔下的胡子因她的转身,“顺势”飞到了鬓角。凉凉的墨汁,熏鼻子的气味刺激着云姝的神经,一时间,她怒气上涌,什么也顾不得了。抓起一把画笔,蘸了颜料,披头盖脸往黎歌身上甩。要反击!反击! 黎歌也不示弱,也抢了罐颜料抱在怀里,回击。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本来怒气冲冲的二人,看到对方惨兮兮,又滑稽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化怒为笑。手中的攻击更欢实。旁边的紫韵、焕梨都遭了殃。 焕梨本就与他俩年龄相当,正是活泼爱玩的年纪,见到这番场景,抛掉手中的花草,从紫韵手中挣出梳了一半的头发,也大笑着冲上前,抱了一罐颜料参与“战斗”。 紫韵毕竟年龄大些,没有参与进去,焦急的在一旁劝她们停下来。哪里劝得住,三个小的甚至都拿混入“战场”的她当挡箭牌,场面一度混乱。 向夫人回话的云帆正好经过,看紫韵被“欺负”的,已糊了一身红的、绿的、蓝的、黄的、黑的颜料,好不凄惨。三个小的更是五颜六色,面目全非。 想都没想他就冲上来,左挡右挡护住紫韵,一边让云姝她们停下来。 三个疯癫的小家伙哪里会听话,漫天的颜料飞舞的更欢。 李湘雨听到她们的欢闹声,好奇她们玩什么这么开心,也赶了过来,看到混乱的场面,漫天的颜料雨和奇彩的人儿,不禁大笑起来。正是猫追老鼠,鼠咬绳,绳缚棍子,忙不停。 桂枝也闻声赶过来,惊得不行,“夫人,她们都乱成这样了,您怎么只顾着看啊,还不快管管。” 李湘雨一边摆手,一边指着糊成彩虹小鬼的云姝。“你看,你看眉儿,哈哈哈哈。多有趣儿,干嘛要拦着呢?” 桂枝急的不行,“您呐,怎么还像孩子一样贪玩?那黎公子毕竟在,这番玩闹不成体统啊!” 李湘雨不以为然,“都说,都说彩衣娱亲,眉儿这般娱亲,我怎么好拦着呢?”她都给女儿找了条这么好的理由。 桂枝无奈,只得朝自己女儿喝到:“焕梨,还不快住手!” 焕梨最怕她母亲严厉起来的样子,又瞥见夫人也在,惊吓之下脚步不稳,又被草拌住,整个身子控制不住的撞在冲过来的云姝。 云姝躲避不及跟着她摔下去,手里的颜料却飞滑出,正巧不巧泼了黎歌一脸。 正在奔跑的黎歌被颜料糊了眼睛,撞在碍事的椅子上,颜料罐子脱手翻在胸前的衣襟上,眼看整个身子也将将要随着失衡的椅子翻滚过去。这一跌下去,必定要破相的。多亏云帆眼疾手快抓住他的袍子,把他的身子往回扯,才险险没酿成惨剧,只是他手中的一把画笔脱出,直飞李湘雨。 李湘雨被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得忘了避闪。还是桂枝反应及时,冲在李湘雨身前,张开双臂,英勇无畏的闭上眼睛挡画笔。无奈个子低矮些,被砸了满头满脸之后,仍有一支画笔越过她的头顶,正点上李湘雨的眉心,一折,掉了下去。 世界安静下来。 青云馆内,黎夫人看到一身“奇”彩,眉眼难辨的黎歌溜着墙根儿走,吓了一跳。 “站住!你这是怎么了?”望着眼前这个人,黎夫人觉得难以置信,这是那个文质彬彬的儿子? “母亲,儿子戏耍时弄脏了衣服,正要回屋更换,不想惊动了母亲。”黎歌心虚,却又故作镇定道。 “我竟不知道哪种戏耍会这样五彩斑斓,你究竟做了什么?”黎夫人厉声道。 “我,没什么,只是弄脏了衣物,母亲不必大惊小怪,我这就换过。”黎歌避左右而言他。 “明心,你说!”黎夫人见儿子一再避开问题,便喝问他身边的小厮。 明心吓得一哆嗦,“夫人,少爷刚才在内院玩耍,明心并未跟去,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好了母亲,这不关任何人的事,只是玩耍而已,母亲要责罚也等我先换过衣物可好?这样若被父亲看见了恐怕不好。”黎歌企图转移话题。 黎远芬对儿子有多严厉,黎夫人自然知道,若被黎远芬看见儿子这副样子,恨铁不成钢,定然要痛打他一顿。 黎夫人心中不忍,对明心吩咐道,“快去打来热水,给少爷沐浴更衣。”又对儿子喝到:“还不快回屋,给你父亲看到,小心你的皮。” 黎歌得赦,麻溜的转进屋子。 黎夫人思前想后,觉得定然与云家的那个小女儿云姝脱不开关系,儿子平素接人待物有礼有节,何曾这般灰溜溜的进门,又对事情多加遮掩,必然是被云家的那个小丫头欺负了,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又想,黎歌是整个黎家的骄傲,怎可被个小丫头欺负成这样,虽然此刻寄住在云家,可也要劝云夫人好好管束一下云姝,不然这小丫头以后还不定要上房揭瓦呢! 主意已定,黎夫人便整整鬓发、衣衫,越过偏门,迤逦向正屋走去。 w 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夜湖中看月生 在云姝也摸不准埋酒的准确位置,但是这不妨碍她的瞎指挥。 一番忙碌后,三人在好好的地面上掘了几个坑,把地上弄的一片狼藉后,还真让她们给找到一坛,顿时如获至宝。由于从没开过酒,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给打开。 “好香!”三人吸着鼻子,不约而同道。 在云姝与黎歌对着酒坛猛吸鼻子的时候,勤劳能干的焕梨已拿来一只大碗,几只小手捧起酒坛,小心翼翼的倒出一碗,酒呈澄红色。 “我们真要喝吗?”黎歌犹疑道。 “当然。”云姝咽咽口水,“你看我的手。”摊开的小手上,两个粉粉的又水灵灵的水泡。“我们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不喝岂不浪费。” “小姐,你说它,好喝吗?”焕梨也很想喝,可是又怕它不好喝。 “应该,不难喝吧。黎哥哥,你喝过吗?”云姝话虽问黎歌,眼睛却盯着碗中之物。 “没有,父亲也不许我喝酒。” 云姝咬咬牙,“尝一口就知道了,这都端到面前了,我来。” 云姝对着大碗,抿了一口,小心的咽下去。“没有过分的辛辣,入口带点微微的甘甜滋味,很是爽口。你们也尝尝。” 黎歌也尝了一口,转给焕梨,焕梨见她们喝了都没事,便灌了一大口,给呛的一口喷出来,眼泪都呛出来了。“咳咳,小姐,你们不是骗我吧?” 云姝和黎歌笑道:“没有,你再尝尝,慢慢来。” 一碗喝完,三人都脸颊飞红,你看我,我看你,傻笑起来。 去拿药酒的紫韵并没有找到云帆。云帆随云进同出门办公了。她赶回来,却找不到三人。有一种不好的感觉,这三人大概又去闯祸了。 待在花园找到这三个小家伙时,三人都已喝的头重脚轻,紫韵瞬间头大,几乎要急哭了。“小祖宗,你刚才是怎么答应我的?现在喝成这个样子,可怎么办是好?” 云姝傻笑道:“你怕什么,我已经想好了对策。你过来,我告诉你怎么做。”如此这般的跟紫韵说一遍。 紫韵想想,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能把这事遮掩过去,自己也就不用挨骂了。她小心的避开院中其他人,将三个醉鬼,在学堂安置下来。回去把现场清理好,把剩下的酒也藏在学堂内。 又前往青云馆,告知黎夫人:黎歌与云姝今日在学堂温书,自家夫人专门准备了膳食让她们在学堂用餐,不必往来耽误读书。黎歌遣她来告知,好让黎夫人放心。 黎夫人颇为欣慰,并未深究。 紫韵出了青云馆,长舒一口气,顿顿脚,又咬咬牙,深吸一口气向正厅走去。她跟云夫人说的是:云姝与黎歌今日用功读书,为避免耽误学习,云姝想要在学堂用餐,让云夫人准备了餐食由紫韵送到学堂。 女儿总是不按常理出牌,李湘雨也不以为意,就让桂妈妈给她们准备了平日里爱吃的菜,由紫韵送去。 紫韵哄得喝得晕乎乎的三人又是多喝水,又是多吃饭,以图尽快把酒劲消了。三个小醉鬼没有耍酒疯,紫韵不断在心中谢天谢地。 忙完这一切,紫韵累的够呛。打开窗,透透风,歇息一番,她又去找云帆,下面还剩最后一步。 此时天色还早,云帆并未回来。她交代门房,如云帆回来,让他到书堂去,小姐有事吩咐。 黄昏时分,云帆来了。紫韵忙别的事去了,不在屋内,学堂内三个醉鬼已经清醒。 云姝坐在窗前,似乎在想什么。黎歌全神贯注的在桌前舞动着手中的笔。焕梨在桌边研墨,又一心多用,一边瞟着桌面,一边瞟着云姝,很是认真的样子。 “好了吗?我整个身子都僵掉了。”一个声音道。 “就快好了,画龙点睛,你再坚持一下,别动!”另一个声音应道。 “快点啊。”一个催促道。 “别说话。”对方不满道。 云帆在门外还听到有人说话,进来看,满屋子没人理他,抬抬眼皮看他的人都没有。清清嗓子,咳了一声。“小姐,叫我来此,有何吩咐?” 没人回答他。云帆有些莫名其妙。想云姝、黎歌都不是严厉的人,便大着胆子走向桌前。 黎歌笔下是一副画,一女子坐在石榴树下出神远思。只见那画中的女子,眉目动人,正是云姝。 实在的云帆不由咧嘴笑。暗道,小姐年纪虽小,却是难得的美人儿胚子,黎公子的一双妙手倒是将小姐的身姿、情态描画的极尽传神。 不多时,黎歌画完最后一笔,舒一口气:“好啦!” “啊!”云姝闻言如遇大赦,正要转过僵着的身子,却大叫一声。“焕梨,快,扶我一把!”她艰难的转过身子,“简直要我小命!” 被焕梨扶着的云姝揉着小腰向云帆道:“帆哥哥久等了,父亲回来了吧?” “是的,我跟随老爷出门,自然是随老爷一起回来。”云帆道。 “父亲现在在做什么?”云姝缓慢的扭着腰肢。 “老爷在前厅与黎老爷喝茶闲谈。”云帆道。 “帆哥哥,叫你来,是想请你帮个忙。”云姝也不绕圈子,便如此这般的说一遍。 云帆初时不同意:“在老爷面前耍心思,不是闲的找打吗?” 云姝担保道:“凭借云哥哥的聪敏和我对父亲的了解,相信父亲只有欢喜,绝对不会生气。如果父亲生气,责任我全扛了。” 小姐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想想,虽然是玩小心思,可是也不是什么大事,云帆勉强答应了。 云进同酿制的女儿红,经云姝“品鉴”,真的很好!既然挖出来,再埋进去担心影响酒的滋味,白白浪费了父亲的心血,可酒香浓郁,也不好藏起来。云姝决定,喝了它。 这次是云帆跑腿,说老爷要和黎老爷共饮,让厨房快些置办一桌下酒菜。 云帆提着食盒到学堂,焕梨抱着那余下的大半坛女儿红跟他一起到前厅。 云帆在门外恭谨道:“老爷,夫人说老爷与黎老爷日间公务辛苦了,特准备了酒菜给二位老爷小酌。” 云进同在前厅与黎远芬喝茶、闲谈,聊的正是畅快,闻言大笑道:“还是夫人懂我!哈哈哈,快拿进来。” 云帆道:“是!”便提起食盒进去,同时示意焕梨候在外面。 黎远芬感概:“人常说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云老弟福气深厚啊!哈哈哈。” 云进同心里美的不行,嘴上却说:“哪里,哪里。” 门外的焕梨撇嘴腹诽:“如果夫人在旁边,老爷还敢如此否定夫人的功劳?更何况今天这可是小姐的功劳。” 云帆摆好菜食,云进同怪道:“怎么有菜无酒?我明明闻到酒香了。” 云帆回道:“老爷稍待。”退出去,从焕梨手中接过酒坛,又进去。“这是夫人特意为老爷准备的上好女儿红。” 酒坛封的不严实,淳柔的酒香已经溢出来。云进同与黎远芬皆道:“好酒!好酒!”竟是觉得美酒在前,用酒杯不过瘾,云进同挥挥手示意云帆可以下去了。 瞥见老爷竟然用茶碗盛酒喝,黎老爷也依样而作,两盏一碰,仰头畅饮,大呼畅快!云帆不由笑起来,小姐,竟然如此懂得老爷的喜好! 清漪阁前,黄昏已经消尽,月亮渐渐升起,满池清辉。昏黄的灯光从室内投出,铺在台阶上。两个小小的人影坐在门前台阶上吹风。 “月亮好漂亮!”云姝捧着下巴,望月傻乐。月辉之下脸庞朦胧,不知是月光,还是室内灯光的缘故,双目却有熠熠之光,盈盈动人。 黎歌坐在她身边,看她,看月,看莲叶初生的池塘,只觉满心柔软,眼角浸笑,含也含不住。跳出一句:“移家只欲东关住,夜夜湖中看月生。” 云姝转头看着他,笑的愈盛,黎歌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只听云姝道:“那以后就长住在我家好了。只要你想看,我们就在这里看月生。夏天的时候,我们可以在池塘采莲;秋天的时候,我们可以在屋檐下听雨;冬天的时候,我们也可以像大人一样弄个红泥小火炉,饮酒作诗啊。”越说越欢喜,仿佛那些日子尽在眼前,触手可得。顿了顿,像问自己,又像问黎歌,“到那时,我作的诗应该会有长进吧?” “想来应该很有意思,作诗倒是次要的,一起欣赏四季之美,倒是难得的。只希望你不要嫌我烦了。”黎歌笑道。 云姝转着眼睛打量着他,抿唇笑道:“那也难说,不过你要是多哄我高兴,或许我就不会嫌你烦了。”说的一本正经,到最后自己也憋不住大笑起来。 黎歌也笑起来。 李湘雨想着两个孩子苦学了一天,大家一起用餐聚聚、乐乐。提前请了黎夫人,一切准备妥当,便亲自来叫她们,听见童言无忌,不由婉笑。青梅竹马,大概就是这样的吧,真希望她们一直这样快乐无忧。 “眉儿,歌儿,学了一天,饿了没?”李湘雨笑着走上前。 “云婶婶好。”黎歌躬身行礼。 李湘雨笑着扶起他,她是打心眼里喜欢黎歌这孩子。 “母亲你怎么不早点来,我跟黎哥哥在这儿吹牛皮呢,都吹饱了。”云姝卖乖道。 “你饱了啊?那就在这儿接着读书吧,我带你黎哥哥去用晚饭。”李湘雨笑道。 “母亲真是偏心。”云姝撅嘴。 “你啊!”李湘雨轻轻刮刮她的鼻子,向黎歌道,“你父亲与眉儿的父亲在前厅小酌,我邀了你母亲,我们就在后厅共餐吧。” “是。”黎歌接到云姝的挤眉弄眼,唇角微勾道。 左手牵一个,右手牵一个,一路欢声笑语,向后堂走去。 黎夫人已在门前等着她们。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最喜小儿无赖 饭后闲话一回,黎家母子便回青云馆了。 云姝与李湘雨正在灯前闲话,云进同脚步有些虚浮的进来了。一身酒香,双颊飞红,这点云姝倒是随了他。 “父亲,你回来了?”云姝欢快的扑过去,把脚步不稳的云进同扑的一个趔趄。 看到自己粉雕玉琢的小女儿,云进同心情大好。弯腰抱起,笑呵呵的就把胡子往女儿的小脸上蹭,蹭的云姝又叫又笑。李湘雨赶紧上前扶住,唯恐这爷俩一块儿摔了。 “好香!父亲喝酒了,今晚的酒好喝吗?”云姝满脸天真的问道。 云进同正抱着云姝坐下,闻言,脸色一变道:“眉儿,你今天做了什么事?” 云姝被唬得一跳,强作镇定道:“眉儿今日在温书,并没有做什么啊?” “那你说,今日的酒好喝不好喝?”云进同醉颜正色道。 云姝窥着父亲的脸色,心虚道:“父亲一身酒香,想来必是好喝的。” 李湘雨本来不太明白这父女俩打的什么哈哈,看云姝心虚的模样,就知道她大概又闯祸了。 云进同伸出手指,点着云姝的脑袋,一阵数落道:“你怎么就被惯的这么无法无天?是不是非得为父揍你一顿,你才长点记性啊?怎么什么事都敢做?再过两年,你可真要上房子揭瓦了!” 云姝缩在父亲的怀里,小脑袋被点点的一歪一歪,紧抿着小嘴,默默无言,只是偷眼看看父亲的脸色,又看看母亲的脸色,希望有一人能把自己知错讨饶,可怜巴巴的眼神给收过去。 果然,看得李湘雨心软的一塌糊涂,捧了茶给云进同,插话道:“这是怎么了?眉儿今天又做了什么?” “她竟然把我埋在桂花树下的女儿红,给扒了出来,自己偷喝不完,竟然还找个借口拿给我喝!你说说,她是不是胆子太大了?”云进同邹眉道。 “又不都是我喝的。”云姝低声道。 “你看看,她还顶嘴。”云进同对云姝说话,眼睛却望向李湘雨道,拉拢战友。又对云姝喝道,“还有谁?” 云姝咬咬嘴唇,自知失言了,再不说话。 “好了,好了。喝了就喝了。你女儿的酒,孝敬给你喝了,反正以后也是你的,现在喝也没什么。”李湘雨打圆场。 “你还向着她?”云进同征集战友失败,懊恼道。 “我怎么能向着她呢?眉儿,你真是胆子太大了,自己偷喝就是了,竟然还拿给你父亲,你是唯恐自己不挨打啊!”李湘雨“义正言辞”道。 云进同一听就无语,这还不是向着女儿啊? “我是觉得那酒太好喝了,才想办法送给父亲喝的。父亲若是不喜欢,眉儿下次不送了就是。”云姝小心翼翼道。 “还有下次?这是送酒,不送酒的问题吗?我看,你真是要挨顿打,才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啊!”云进同听的酒气、脾气一起窜上来,却被李湘雨按住。 “眉儿,你说,你为什么去桂花树下挖酒?”李湘雨诱导道。 云姝抬眼看看她,又咬咬嘴唇道:“可以不说吗?” “你说呢?”李湘雨道。 “那我告诉父亲母亲,你们可不许告诉别人。” “你只要说实话,我和你父亲便为你保密。”李湘雨替云进同担言道。 云姝看看云进同,得到统一的答复,开口道:“有两个原因。因为昨天的事,黎哥哥被黎伯父罚跪两个时辰,跪的时间久了,血脉不通,走路不方便。我想酒能活血通脉,而黎哥哥又不想黎伯父、黎伯母担心,我便想起桂花树下的酒。”顿了一下,抬眼打量云进同和李湘雨的脸色。 “另一个原因呢?”云进同面色稍缓道。 “还有一个原因,是,是,我看父亲每次喝酒都美美的,我想尝尝酒是什么滋味,可是父亲一直不许,所以,所以。。。”又抬眼打量。 李湘雨已经绷不住,笑起来,伸手点点云进同的脑袋,道:“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女。你养出来的小酒鬼啊!” 云进同再也生不起气来。果然是自己的女儿,越看越开心,朝云姝的小脸狠狠亲一下。云姝也得赦般喜笑颜开。 在脑中过了一遍,云姝却没有想明白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她自己知道那酒菜不是母亲张罗的,可是在没有与母亲对质的情况下,父亲是怎么发现问题的?在父亲面前,自己的小算盘竟然不堪一击,而且被父亲轻易发掘出问题的本质。好奇道:“父亲是怎么知道我扒了桂花树下的女儿红?那女儿红不都是一样的嘛?” “还以为你是个聪明的,没想到还是个傻丫头!”云进同摇头笑道。“那是为父亲手酿的酒,亲手挑的酒坛,亲手封的坛子,哪一样都是熟悉的。你还敢原样拿来给为父喝,这不把满满的证据摆在为父面前吗?” 云姝吐了吐小舌头,“输的好惨!” 李湘雨笑问道:“那你治好你黎哥哥的腿了吗?” “治好了,自然是治好了。黎哥哥为了感谢我的妙手回春,还画了幅画送给我。”云姝一脸骄傲带夸张,又献宝般的道:“紫韵,紫韵,你去把那幅画拿来,给父亲母亲看看。” 紫韵应声而去。 “贪玩还那么多借口。”李湘雨笑道,又向云进同,“你说,黎家是不是对黎歌太严厉了些?” 云进同沉吟片刻,道:“黎兄对歌儿寄予厚望,歌儿确实天赋异禀,耽误了也可惜。但说到底,这都是黎兄的家务事。” “也是。眉儿,你听到没有?你黎伯父家对你黎哥哥寄予厚望,你不要总找你黎哥哥玩闹。给你黎哥哥添麻烦,也让你黎伯父、黎伯母烦心。” 云姝倚在云进同怀里,正一本正经的捏捏自己的下巴,又捋捋父亲的胡须,若有所思。听到母亲的话,忙道:“我知道,所以今天的事,父亲母亲要保密喔。” “你瞧她一本正经的模样,昨天、今天都是她挑的事,现在重大责任反而落在我们的身上。怎么道理都在你那里呢?”李湘雨被气的笑起来,伸手挠云姝的痒痒,云姝咯咯大笑,直往云进同怀里钻,云进同忙护住。 紫韵拿来的那幅画。云进同和李湘雨看了感慨不已,就黎歌的年龄来说,那确实一幅极好的画作了!黎歌确实是黎家一宝啊!小小年纪,文才、书画皆出彩。自家女儿虽然没闯什么大祸,却小状况频发,不是个安生的,确实需要好好管束了。 晚间,李湘雨倚在丈夫身边温言笑道:“昨日我见眉儿与歌儿在草地上互泼颜料,倒觉得那场景似曾相似。”抬眼看看云进同,眼波中有无尽的情意。 云进同皱眉道,“是不是想起,当年你泼我满头满脸的墨了?” 李湘雨掩唇笑道:“你还记仇呢?” 云进同笑道:“岂敢,只是有其母,必有其女,眉儿与歌儿那般玩闹,倒是得夫人真传!” 李湘雨以眼波嗔怪,“那你也觉得,眉儿与歌儿?” 云进同会意,“歌儿确实是难得的,但是她们毕竟还小,心性不定,黎兄又格外重视歌儿的学业,还是过两年再说。” “若是严兄家的孩子,恐怕你早就忍不住催促了。”李湘雨笑道。 “为夫是那厚此薄彼的人吗?还不都是为了眉儿考虑。”云进同为自己正名道。 李湘雨不再打趣丈夫,转而忧心道:“你说的倒也有理。只是,我担心下手晚了,歌儿被别家姑娘抢了去。” “你呀!想的太远啦。我会留心的。”云进同笑道。 黎家确不知道昨日之事,黎歌平安得过。 第二日,秦如梅正常讲学。云姝却在心里盘算着善后事宜。 云进同夫妻要好好管束云姝,这次的事虽然不声张,但是对紫韵、焕梨连同云帆,一起小小惩戒一番。 为了安抚紫韵与焕梨受伤的小心脏,云姝送了只焕梨一直喜欢的珠花给她;拿出月钱让紫韵去扯布,做套新衣裳。 云帆最惨,被云进同呼来喝去,城南城北的跑一天,忙得一口水都顾不上喝,却始终无法从老爷那里搏个好脸色。晚间回到自己的屋子里,都要散架了。 累极了的云帆暗下决心:老爷永远是老大,小姐的话可不能再听了,自己可长点记性吧!希望老爷今天这番折腾他能消了气,明天一切回归正常便好。忽然听到有人敲门。 “谁呀?”好不容易躺床上歇歇,真不想起身。 打开门,不由赶快整整衣衫,头发。 “你怎么来啦?”云帆红了脸。 紫韵低头笑道:“小姐说,你今天大概受委屈了,是她年少,思虑不周,害你受牵连。让我来代她给你赔不是。” “这可使不得!我并不敢生小姐的气。”云帆惶恐道。 “这是小姐交代的。”说着递上食盒。 云帆接过来,关心道:“辛苦你了。你,还好吧?” 紫韵红了脸,“有小姐在,我自然无事。你用完饭,好好休息吧。” 言毕,匆匆离开。 云帆提着食盒在门前傻乐。 正提笔作文的云姝,看到紫韵回来了,脸颊飞红未消,掩不住眉眼间的笑意,便知道事情得解。 是故,虽然身边人手不多,但关键岗位,总有熟络的小伙伴,愿意帮她隐瞒一二。即使云进同与李湘雨对她严厉些,但终究不忍折了她的天性,所以严令到了云姝这里,依然有转圜。 平日读书她倒也十分的认真,只是每月休息日,总会找些“事”做。在她的带领下,黎歌倒是比以前开朗许多,不再如刚来时拘谨,二人感情倒愈发好了。 黎远芬深知,凭着多年前的一段交情,云进同能帮他一把,那是云进同重情义,他混迹官场的能力一般,以后要想获得云进同更多的助力,就要不断加深这段情谊。 当初云进同邀请他暂住云家,甚得他心。但小小的院子,修缮的再慢,三个月过去了,也完工了,纵然云家挽留,可是再留下来于理不合。好在有一个黎歌。 就这样,黎氏夫妇搬到自家院落,距离云家还是有一段距离的。秦如梅是个难得的师傅,考虑到黎歌每日往来进学不方便,云家盛情挽留,黎歌便继续住在云家的青云馆,得闲便可回去,如此皆大欢喜。 云进同夫妇待黎歌极是宽厚,内宅生活安稳祥和。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书生志向 后来的云姝每每想起那段时光,都觉得无限怀念。 有疼爱她的父母,有她喜欢的黎歌,没有烦恼,每天的阳光都正好。当时朝堂所发生的大事,在她心里根本轻若鸿毛。 天成十二年五月,夏风将起时,皇帝驾崩了。年仅十二岁的皇太子即位赵琰,年号宏武,几个月后这个年号正式启用。 对于云姝来说这只是一个消息而已,每日读书与黎歌,已经填满了她的生活和小小的心。要说日子有哪些不同,她隐约记得,那段时间父亲忙碌许多,经常很晚才回来,与他一起用晚餐的机会少了很多。 皇帝驾崩大约一个多月后,父亲升任户部侍郎。她和母亲很是欢喜,但是并未大肆庆贺,当时她想大概是国丧的缘故。之后父亲更忙碌了。 那年二月里,黎歌参加童生试,小试牛刀。虽然五月经历国丧,各项政事及人才选拔并没有荒废,九月,他已经是连中小三元的案首了。这年黎歌十一岁。 云姝与父亲母亲带着贺礼前往黎家道贺。 云姝极少出门,一路贴在车窗上,通过帘缝朝外张望,所有的人与物事都让她觉得欣喜不已。那是一个多样的,活生生的世界啊! “眉儿,你这个样子,哪里像个闺秀?”李湘雨皱眉道。 这段日子,难得与父亲玩闹,云姝眉眼一动,便借母亲的话,把父亲拖下水,撅嘴道:“这个可不能怪眉儿,父亲就没想把眉儿培养成一个端淑的闺秀。” 云进同正满眼宠溺的望着爱女很没形象的趴在车窗上,却无端被牵连,不由气笑。“怎么还是为父的不是了?” “眉儿是听从父亲的教诲,已经在书堂披星戴月打熬了四年。四年来,眉儿倒是养了不少书生意气,至于闺秀风范,除了仰慕母亲的风采仪容,眉儿倒极少学习。可不都是父亲的安排占据了眉儿每日的时间?” “你看,你看,她竟然头头是道指出我的不是,听得我都不觉有些恍然,没能让眉儿向夫人修习闺阁礼仪,觉得确实是自己的安排有些失策了。”云进同向夫人诉冤。 “老爷可别向我诉冤,眉儿嘴刁,还不都是你惯出来的?”李湘雨笑道。 虽然夫人也功不可没,但云进同只能无奈背锅,向云姝道:“你倒说说,这几年中披星戴月的读书,你都有些什么收获啊?竟然言辞如此骄横?” 云姝得意洋洋道:“我以前并不清楚读书有什么用,可是这些日子我给悟出来了。” 云进同不由抚须道:“哦?来听听。” 云姝道:“秦师傅是个极难得的师傅,讲学极好又极认真,是父亲费心为眉儿请来的,为眉儿启蒙开智,开启一个别样的世界。” 云进同听得满面欣慰,点头道:“接着说。” “一年前,父亲又让天资与学识极佳的黎哥哥与我做学伴,目的在于鞭策我以黎哥哥为榜样,用心读书,不可敷衍。加上父亲每日辛勤于朝中大事,更让眉儿心生钦佩。”云姝望着听得已经喜上眉梢,唇角高高勾起的云进同,接着道,“书生的志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眉儿渐识三昧。有黎哥哥与父亲在前,眉儿也心潮澎湃。有人说,治大国若烹小鲜,眉儿近来特别想炒菜,就盼望着能有个机会了!” 说罢,模仿云进同往日说起天子时,微微抱拳的样子,挤挤鼻子,满眼向往的望着云进同。 云进同被她说得一愣,不由睁开微眯的眼睛,怔怔看着云姝。 这些日子以来,朝中之事千头万绪,自己忙得很久没有与女儿叙谈了。今日,虽说是小丫头故意玩笑,但她竟有了治国之念!自己是该欢喜她学业有道,效果初显,还是退一步,遗憾她不是个男儿身?一时喜愁交加,难以言说。伸手把云姝抱到自己腿上。 “老爷。”李湘雨也依偎过去。 李湘雨懂得云进同此刻难言的喜愁,也是心中五味陈杂。暗暗对自己道,晚间回去要跟他好好谈谈,劝他再纳妾室,为云家生下个男孩便好,他便不会再这般烦恼。至于自己,这些年的宠爱,也足够了。最后一句是在心里咽着眼泪对自己说的。 云进同见她这样,自然是懂得李湘雨的心思,对她笑道:“你不要多想了,我只是在想,咱家眉儿这么好,以后嫁给谁家都舍不得了。” 云姝听得小脸一红,“父亲,您说什么呢?” 云进同捏捏她羞红的小脸,李湘雨也笑着捏着她的另一边小脸。 小脸被捏着,云姝口齿不清道:“父亲、母亲,怎可以如此欺负我一个孩子呢?羞也不羞?” 一时间马车内欢笑声一片。 几个月来黎歌一直在备试、考试,云姝听从父母的告诫,怕打扰了他,好久都没一起玩了。 到了黎家,见过黎伯父、黎伯母,黎歌邀请云姝去看他的新书房。 其实在黎远芬夫妇搬回自家宅院之后,云姝也在青云馆前厅布置了一个属于她和黎歌两个人的大书房。学堂是师傅讲学的,她们自己的书房可以随心安置自己喜欢的物品,更自在,这在书房的命名上就充分体现了。 经过多次会谈与争执,二人终于达成共识叫“钓鱼堂”,取自“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中的悠然之意,也暗含姜太公钓鱼时对天下的谋思。不管是云进同夫妇,还是黎远芬夫妇都可以来参观,小坐,二人以小主人的身份认真接待。 书房进门一张矮榻,上置矮桌,用来喝茶、下棋,甚至用饭、小憩;西边三排书架填的满满当当,东面临窗两张大桌并列,是两人的书桌,后墙一个架子,上层是各类宣纸,中层是画册、拓本,下层是各类笔墨颜料,还有一些小玩意儿,最底下一层是一排小柜子;在书桌与书架间的东墙上,一上一下挂着两个大风筝,是做装饰用的,上面画的是各样或娇艳或清俊的石榴花,倒也十分别致。 云家是书香世家,藏书颇多,云进同来京城时带了一批书,来京之后又添置了不少新书。书房内的书架上填充的书,大部分是云姝撒完娇后,从云进同的书房搬过来的。还有一部分是求了云进同,让云帆带她和黎歌去书店自己买的;另一部分是黎歌自己的书。 “钓鱼堂”内,除了与功课有关的书籍外,还有两人凭着爱好挑选的奇闻怪志。有的休息日,两人都是在书房,各自抱本自己喜欢的书,看得日暖生香,岁月漫长。偶尔抬头,目光却正巧落进对方的眼中,相视莞尔。 或者一起比画画,比写字,一起猜谜,编故事。虽然云姝年龄小,她竟然还赢过不少次。黎歌看着欢欣鼓舞,雀跃不已的云姝,眼中满是宠溺。 黎宅中,两人走在黎家精巧的游廊往后院去。走远几步,云姝两手一捧,玩笑道:“案首,恭喜!恭喜喽!” “谢谢,谢谢!”黎歌笑着捧手回礼。 “进考场都要准备什么?监考官严格吗?进场有没有搜身?你当时紧张不?”云姝开启连珠炮的提问,以满足自己对院试的满心好奇。 黎歌不厌其烦,一一作答,脸上全是笑容。 “案首,你是欢喜疯了?怎么今天一直傻笑?”云姝看着满面笑意的黎歌调侃道。 “有吗?好些日子没见你,开心嘛!”黎歌诚实道。 “没想到案首百忙之中还惦记着我,真是鄙人的荣幸!”云姝顽皮道。 “姝妹妹今日肯造访,也是在下的荣幸!”黎歌随着她玩笑道。 “同幸!同幸!哈哈。”二人学着大人那副空洞言辞,在那客套起来,到最后都憋不住笑喷。边走边玩笑,来到一座房舍前。抬头一张横匾,墨色饱满的两个大字“弈轩”。 “弈轩,是你自己起的名字吗?”云姝回头问道。 “是父亲所拟,我执笔。”黎歌道。 “有什么深意吗?”云姝追问。 “父亲虽入仕多年,仕途却一直不顺畅,我是黎家的长子,自然要担起振兴黎家门楣的担子,但是官场中并不是简单、清洁如水的。朝臣互相博弈,胜者大权在握,败者一片凄凉,更有人博弈的资格都没有的人。父亲希望我能早早懂得这些,以后能在仕途上走得更好、更高。”黎歌望着牌匾,目光变得深远。 云姝看着他,不再玩笑,停了停,一脸认真道:“我相信你一定会做好的!” 黎歌回首笑道:“愿不负吉言!请!” “我便不客气了!”云姝上前推开书房的门。 满室打量,书房虽然比钓鱼堂稍小,但室内规制严整,和父亲的书房相仿。抚过长长的书架上厚重的典籍,云姝不知不觉神色黯淡下来。“弈轩”,这才是读书人的书房,不再是她们那胡闹的“钓鱼堂”。 “以后我大概要入学宫读书了。”黎歌低声道。 “那便没有人陪我一起胡闹了。”云姝更觉以后的生活无趣了。 黎歌安慰道:“还是我们的“钓鱼堂”有意思。我以后休息日都去看你,带你玩。” “听闻你连中小三元,我是真心为你高兴,可我也开始为自己心忧。”云姝第一次为自己叹气,“你是可以出去就学的,而我只能在家中,不然几年后我便又可以与你一起读书了。但也只是大白天做个黄粱梦。父亲让我读书,我有了学识和眼界,却没有用武之地。” 黎歌从没有想到过云姝会有这样的苦闷,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 紫韵笑容满面的走进来,见到静默的两人,笑容里就多出些意味:“黎公子、小姐,老爷夫人叫你们去前厅呢。” 云姝陷在自己的困顿中,不理会紫韵别有意味的笑容,道:“这会儿让我们去前厅做什么?” “是好事,去了就知道了。”紫韵神秘道。 黎歌见紫韵别有意味的看他,不由飞红了脸,大约知道是什么事了。 “那我们过去吧。”云姝对黎歌道。 “嗯,好。”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政涌父亡 回到自己的屋子里,紫韵为云姝检查伤口,手掌都磨破了皮,血淋淋的,膝盖也是。 焕梨在旁边看得惊心,小姐虽然爱玩、爱闹还是第一次摔的这么惨。一番清洗处理伤口后,紫韵给她换了衣服,重新梳了发髻。 忙完这些,黄昏即将来临。 云姝坐在廊檐下吹着风,看着往来的仆人依旧忙着自己每日的工作,似乎进门前的那一幕并没有发生过。院子里的菊花娇艳如昨,只是树叶慢悠悠的飘落到台阶下,她忽然觉得整个院子很荒凉,九月的凉风扑过来,她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紫韵贴心的回屋拿了披风给她披上。云姝回身给了一个淡淡的笑容,起身开始在院子里毫无目的的晃荡。 母亲不在,正屋静悄悄的。荷塘的荷花已经落尽,还剩下倨傲的莲蓬,前些日子还想着和黎歌一起摘莲蓬,但一直没有机会,莲蓬都老在枝头上了。 隐隐的桂花香撩上鼻尖,清漪阁静悄悄的,秦师傅这几日回家了,黎歌也回家了,学堂和青云馆里没有人在笑意盈盈的叫她“姝妹妹”了。 天渐渐暗下来,往日这个时候,父亲的已经回来。今天书房已掌了灯,父亲却还没回来。云姝又坐在前院的廊下发呆。 云帆急急忙忙冲进院子。 “云帆哥哥!”云姝欢喜道。 云帆看到廊下的云姝,跑过去问:“夫人呢?” “母亲,还没有回来,应该还在黎哥哥家。事情怎么样?” “小姐怕是要独自用晚饭了,我先去找夫人。”说罢转身又急急出去。 云姝起身跟着云帆跑到正门口,却已经不见他的身影。 门前的灯笼已经点亮,有零落的行人匆匆走过。 直到天色黑透了,母亲还未回来,肚子已经咕咕叫了,紫韵为她张罗了晚饭。热乎乎香喷喷的饭食一扫她的落寞,可是吃着吃着又觉异样,以往晚餐都是与父亲母亲一起用的。父亲母亲都未回来,自己就大快朵颐,觉得惭愧。 那晚母亲很晚才回来,她已经不争气的睡着了。而父亲一直没有回来。 第二天秦如梅回来了,云姝继续每天在学堂读书。 父亲依然没有回来,她有心想问问。 母亲不再有耐心给她解释什么,只说让她在学堂好好读书,不许乱跑。 眼前摊着书,云姝没心思读,看到师傅也坐在那里出神。 “师傅,我有问题想请教。”云姝道。 “什么问题?”秦如梅回过神来。 “您知道我父亲是什么情况吗?为什么几天了,他都没有回来?母亲不肯告诉我。” 秦如梅看着眼前的这个学生。“好好读书吧,你母亲想让你知道的话,就会对你讲。”说完,又开始出神。 读书有什么用?为什么要读书?颓丧的云姝觉得自己像个小皮球,被抛开。 这段日子里,李湘雨每日不得安心。流水样的银子花出去,忙前忙后的探听消息,上下打点,她却无法获得探望云进同的机会。因为这并不只是云进同一个人的事,而是一场政治波动。 天成帝驾崩之后,柳澄江深知一朝天子,一朝臣。当初他抓住天成帝不愿攻打真国的心理,让人给“不安分”的夏安加料,终使皇帝把夏安赶回老家。自己多方周旋才登上相位,大权在握的感觉多美妙,怎么舍得放弃。 天成七年,夏安走之前,恳求皇帝立年仅六岁的皇后之子赵琰为皇太子,并出阁读书,以稳固国本。 天成帝虽然尽日与后妃风花雪月,但是并非完全昏聩,他并不想后宫妃子因为恩宠,而生出别的心思,早立太子,也免得后宫再搅起风雨。他答应了夏安,册封皇太子,出阁读书,皇太子的师父李文声,也是夏安推荐的。 柳澄江上台后,谨遵皇帝的心意,悉心打理朝政,还积极笼络朝臣,累积威势。等他想到在皇太子身边安插人的时候,李文声已经完全获得了皇太子的信任。他曾尝试拉拢过李文声,可是李文声并不买账。 柳澄江费了不少力气,才安插上自己的人——刘皓岭,太子的另一位讲学师傅。 按说天成帝驾崩之后,柳澄江作为辅政之臣,朝中诸多支持者,新帝那里又有“自己人”刘皓岭,继续把持相权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万万没想到,小皇帝不喜欢他。 宏武帝虽然年幼,却志存高远。他不满意柳澄江只一味哄他父皇高兴,不为国家做长远考虑。面对不断强大起来的真国,如果自己一味贪图安乐,不思进取,早晚被真国蚕食掉。 当柳澄江发现风头不对,想启用“自己人”刘皓岭,在皇帝面前为自己说话时,却发现这个“自己人”不好用了。 为了扭转局势,维护自己的地位,发现风向不对的柳澄江积极掉头,向小皇帝靠拢。 小皇帝想要推进改革,振兴国力,他便尝试制定改革条款。 在柳澄江的队伍中,除了溜须拍马,抱大树以乘凉的人外,还有一类是干将,云进同就是这样的人。 天成十二年六月,柳澄江将云进同提为户部侍郎,由他辅助另一位亲信,户部尚书钱海铭,在全国范围内勘察土地,制定改革条款,以期理清土地管理混乱,增加财政收入,为扩军增防奠定财政基础。 云进同本就是户部员外郎,对于土地兼并深有了解,很明白土地兼并,不利于生产力的发展,而且很多私自开垦的田地,并没有登记在册。他自家祖产就有近千亩田地,朝中同僚家中所兼并的土地更不用说。 这场改革涉及利益之争,必得缓缓图之。云进同与上司钱海铭商议后,根据现有的弊端,制订了相对和缓的改革措施,呈给柳澄江,柳澄江看起来不错,便呈给皇帝。 可是即使这柔和的改革计划,也触及了土地拥有者的利益。没有人愿意轻易放弃自己的既得利益,即使柳澄江、钱海铭、云进同有这个觉悟,可是柳澄江麾下的很多拥护者都不买账了。折子呈上去,皇帝也不买账:照这个改革法,要实现自己的宏图大志,要到何年何月? 柳澄江是两面不讨好。皇帝不支持他、朝臣也不支持他。皇帝甚至暗示他,主动让出相位。宰相混到这个份上,不下台就不可能了。 即便柳澄江不愿意轻易放弃,果决的小皇帝不给他犹疑观望和准备的时间,他不想再等。 于是,天成十二年九月,不知是皇帝暗中指示,还是朝中有人望风使舵,第一封弹劾书呈在皇帝面前,被开刀的却是云进同。奏疏说他改革不利,置百姓于水火,希望皇帝惩戒云进同。 云进同这几年在柳澄江的照顾下升迁很快,让人眼红,而且又主持了得罪很多人的土地改革,但这并不是重点,这封奏疏的目的就是为了借云进同,把柳澄江拉下水。 有了第一封弹劾书,皇帝下令调查,云进同被“请”进大理寺。第二天各类弹劾云进同、钱海铭、柳澄江的奏疏纷至沓来,弹劾柳澄江的奏疏最多。 柳澄江不知真是年纪大了,还是看低了小皇帝的决心和手段。云进同被问话时,他竟还以为是小皇帝误会了改革,解释清楚就好了,可是现实却急转直下。本来弹他的是不顾民生,改革弊病的问题,很快又波及到结党营私,贪污受贿,欺上瞒下等等。柳澄江的问题越来越多,以党羽名义被抓人也越来越多。 关于党羽这顶帽子,柳澄江是当朝宰相,除了皇帝,他最大。他当权的时候,有谁能与他对着干?但相权终究不敌皇权,说到底还是皇帝想要如何处置这一批官僚?皇帝想让赵国这条大船开向哪里?柳澄江虽然向皇帝靠拢,但是他并不是改革的料,柳澄江当权这些年虽然也认真做事,但底子也没那么干净,这正好给了皇帝解决他的机会。 改革是一块石头,抛入朝堂,掀起涟漪,也是皇帝鉴别朝臣忠心的一次试探。改革是一项大事,既得利益者不肯轻易放弃利益,皇帝必须全面把控政局,为后续深入改革奠定基础。因此,除了柳澄江,那些皇帝认为碍手的也要被解决掉。 看到皇帝有意针对柳澄江,下面人人自危,不把别人踩下去,被踩下去的可能就是自己。 小皇帝趁着解决结党的事宜,不少贪腐的官吏也被罩上党羽的罪名拉下马。朝堂的大清洗运动,进行的风风火火。 云进同撰写的改革方案虽然保守,但是毕竟是行动派,皇帝并不想弄死他,但是底下人并不这样想。 荆辉认为皇帝想搞掉柳澄江,自己自当全心效劳,向皇帝表忠心,而云进同是柳澄江的得力助手,必然也不能轻纵,更何况还要从他嘴里得到柳澄江结党营私贪污受贿等各种证据,遂指示韩聚严加拷问。 柳澄江对云进同有知遇之恩。对于读书人来说,没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了。云进同并不清楚那些“引导”他吐露的柳澄江的“恶行”是否属实,但他绝不愿意跟着那帮人一起向柳澄江泼污水。 一个非要你说,一个宁死不说,当然是此时权力大的人说了算。 云进同本就是一个身体单薄的文人,哪里扛得住大刑伺候。虽然后来越来越多的“柳党”入狱,韩聚抽不出功夫每日拷打他了。但是那些血淋淋的累累伤痕,却因为没有得到及时处理,而恶化。 二个月后,毫无征兆,又像是必然结果。云家得到了一个消息:云进同死了。 云家得到的消息是:云进同身体羸弱,在狱中患病,不治而亡。云帆捧回来的是一坛骨灰。 云进同死了,上面没有再继续追究责任,似乎这场政治风浪波及到云进同身上就算完了,并没有殃及云家人。 对于云家来说却是晴天霹雳! 多日的操劳李湘雨瘦了一大圈,但一直在努力支撑,心中始终怀着希望。当看到云进同的骨灰坛,她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