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心镇》 第一章 诛仙镇的天空 ,最快更新诛心镇最新章节! 诛心镇的天空总是灰朦朦的,就算是一个大晴天,你也很难在它的天空上看到一片净蓝。 在离人们头顶不远的地方,常年飘着一层迷雾,雨侵不消,风吹不散,麻木的太阳从迷雾后面勉强露出来的脸,就像一盆刚刚掺进白面的猪血,了无生气的光里带着那么沉闷压抑的味道。 郑老三现在正把白面往盆子里新接的猪血里掺。小徒弟毛子皱着眉头强忍着恶心在三步外的大青石槽子里涮洗着又臭又粘的猪肠子。 忽然,一个亮晶晶的东西从一根猪肠子里随着猪屎一起被冲了出来,砸在青石上发出“叮当”一声脆响。 毛子看了一眼郑老三——他似乎并没有听见动静。毛子就赶紧偷偷地把手伸进槽子里,从臭哄哄的猪屎里捡起那个东西来——居然是一颗人眼大小的珍珠! 珍珠圆润细腻,透着莹莹的光芒。可是小毛子看清了手里的东西,却突然极惊恐地怪叫一声,抖手就把那颗珍珠扔了出去。就像手里拿着的是一条蛇! 郑老三让他吓了一跳,手一抖,一袋子白面全倒进了盆子里。 他气的狠狠骂了一句:“你这个挨刀子的聒噪货,在那里给我瞎叫个什么?!”转身抄起给死猪吹气时敲打用的杠子,就要打小毛子。 却见小毛子脸色刷白刷白的,眼睛大睁着,张口结舌的说不话来,只是哆嗦着伸手指着被他扔在地上的珍珠,像指着一个打算吃了他的鬼。 郑老三下意识地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一眼就看见了那颗珍珠。他的一脸横肉当时就是一僵,像忽然变成了一块石头。 半晌,郑老三才猛然回过魂来,然后他就发出了一声比小毛子恐怖十倍的怪叫,叫的疯狂,凄利,撕心裂肺! 这是一个清冷阴潮的后晌。雾气一般的雨丝带着一股咸腥的味道,像飘着的是一场灰白色的血雨。 粉罗巷里的逍遥院里,徐娘半老的鸨母宋四娘翘着腿坐在临街的门脸里,敞着门看门外粘乎乎的雨。 她的逍遥院本来生意就不怎么样,这样的天气里更是全没有人来光顾。姐儿们都懒着身子死窝在床上不肯出来,宋四娘也懒得叫她们,索性就自己一个人看街上的雨景。 ——备不住间或就会有个男人从雨里走过来呢?就算不进来,看看也也是好的啊! 宋四娘百无聊赖地胡思乱想着,忽然看见一把伞从门前飘了过去。 那伞过去的实在太快,宋四娘几乎还没反应过来,它就突然从她的眼睛里一闪而逝了。快的让宋四娘差点误以为自己是看花了眼。 心中没来由地一动,宋四娘“蹭”地一下窜起来,冲出门外,向雨伞飘过的方向追看过去。 确实有一把伞。那是一把草青色的油纸伞,伞下面坠着一条白鄂色的百褶裙。 那裙子轻飘飘地走在雨丝轻溅的青石路上,看不到一丝摆动,好像套在里面的人竟不是在走,而是乘着青石板溅起来的雨雾,在贴地浮行。 宋四娘心里蓦地生出一股恐惧来,高而瘦的身子激灵灵抖了一下。 这时候,那雨伞已经转出了巷子,不见了。 郑老三疯了。 宋四娘死了。 谁也不能理解,镇上唯一的杀猪匠郑老三怎么会突然就疯了,谁也不知道他是受了怎么样的刺激。 按说郑老三可绝对是个神经坚韧的人。远的不说,就说这半年以来,他就已经经受了一次非常大的打击,他可都挺过来没有疯。 郑老三是个鳏夫,他的婆娘死了很多年了,生孩子的时候难产而死,只给郑老三留下一个妖精一样的怪胎——那白白胖胖的肥小子居然天生一只眼珠子不是肉长的,而是长了一颗白面猪血般粉红色的珍珠! 很多人都说那孩子是妖怪,都怕他。可郑老三不那样想,他不但不怕那个怪胎,而且非常疼爱他,就像疼爱一件镶嵌着价值连城珍珠的宝贝。 诛心镇里的人都说,如果那个小妖怪有一天要吃郑老三的肉,郑老三也会提起自己的杀猪刀,乖乖地帮那小妖怪割下来。 而郑老三所受的打击,就是他丢了他的小妖怪。 是的,那个被郑老三百般疼爱,宠溺骄纵的小少爷,好端端的,突然有一天就丢了。 孩子丢了之后,郑老三整整一个月没有杀猪,东奔西走地找,上天入地地找,可都没找到。 孩子不见了,就像又钻回了娘胎。 这种事发生,可想而知对郑老三是何等的打击,那简直是对他灵魂的凌虐,可郑老三扛住了。他只是瘦瘪了腮,一脸横肉都耷拉下来,脸上再没了笑,阴沉沉的,像染了诛心镇常年不变的天。 这次是发生了什么事,竟然让神经如此坚韧的郑老三都发了疯? 没有人知道。 郑老三身边唯一的小徒弟小毛子从他发疯那天起就不见了踪影,再没人看见过他。 如果能找到小毛子,应该就可以知道郑老三为什么会突然发疯了——常常有人这样想。但是很遗憾。 宋四娘是在一个阴雨绵绵的早晨被发现变成了死人的。 那天逍遥馆里的姐儿红绳难得地早起了一回,打算到门口透透气儿。她下得楼来,来到前堂时,看见宋四娘脸朝外坐在一把藤椅上看雨。 红绳叫道:“妈妈这么早就出来等爷们儿了啊?” 宋四娘没有理她。 红绳就扭动着腰肢走到宋四娘前面,口里妖笑着,打算再逗上两句。可当她看见宋四娘的脸,口里的浪词却变成尖叫窜了出来。 宋四娘的脸透粉透粉的,交错着一道道青绿色的筋丝——她的脸皮竟给人整张剥去了! 不只是脸皮,她全身的皮都被巧妙地剥去了!剥的人手法细腻温柔,只剥了她的皮,却丝毫没有伤了她的筋肉! 最可怕的是,剥皮的人剥完了皮,还给她梳了头,画了妆,穿戴得整整齐齐,然后给了她一个悠闲的姿势,让她坐在椅子上一如往常地看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路三娘的真情 ,最快更新诛心镇最新章节! 诛心镇是个特别的地方。它地处边陲,远离尘世,似乎脱离了整个世界独立存在着,自成一个天地,自生一个江湖。 诛心镇里住着乱七八糟的许多怪人,他们是尘世里的异类,人间界的疯子,也许是因为已经没有其他什么地方可以容下他们,所以命运便把他们抛到了这里,让他们龟缩躲避,诛灭尘世的罪孽和艰辛。 唐剪本不愿意回来诛心镇,但是他毕竟还是回来了。 诛心镇里多是外来客,来了的人很少有人会走出去,唐剪是为数不多走出去的人之一。而他之所以会走出去,则是因为多年前那件使他的幼小心灵饱受摧残、留下一生阴影的事,让当时的他对诛心镇有了太深的厌恶和恐惧。 也许也正那件事,造成了他如今沉默阴郁的性格。 唐剪曾那么坚定的认为,终其一生,自己都再也不会重回诛心镇,但是现在他到底还是回来了——因为,他的三叔死了,被人杀死了。 唐剪的三叔是从小养大唐剪的人,但他并不姓唐,而是姓顾,他的名字叫做顾行途。 顾行途在诛心镇里的角色是药材铺的坐堂先生。因为这个身分,也因为他的人品,他算得上诛心镇里少数人缘比较好的人之一。但是人缘好也没有用,他还是被人杀死了。而且,他还死的非常之惨。 他的尸体是在诛心镇的土地庙里被发现第一部分的。发现的人只在那里发现了半只右手。 如果那半只手不是顾行途的,它应该也绝不会被人认出来——顾行途的手毕竟搭上过诛心镇太多人的手腕,所以才会被丁癞子一眼就认了出来。 然后,丁癞子开始了寻找,用了好长时间,终于在土地庙里里外外,找全了顾行途的身体的其他部分。 ——好端端一个顾行途,被人分成了数十块,镇上的人去收敛他时,已经完全无法把他拼成一个人原本的形状。 人们都想知道是谁杀了顾行途,是怎么样的仇恨,让他非要得把顾行途分尸几十块块方才罢休? 但这个问题就如同诛心镇天空上灰朦朦的烟气,如同烟气后那猪血掺进白面般的粉红色诡异的太阳,让人看不清晰,捉摸不透。 所以唐剪才会回来,回来寻找这问题的答案。 当唐剪的脚终于重又踩上诛心镇冷漠坚硬的青石路,他的心莫名地感到一阵不安,就好像自己绝不是走进了一个曾执著逃离的旧地那么简单,而是走进了一个阴谋,一场杀戮,一个阴冷的、充满杀意的注视之中。 杀戳? 要什么样的杀伐才可以叫做杀戳? 唐剪的心在苦笑。他的耳边似又响起了当年诛心镇人那残忍狞笑的声音:“应该把这贱人碎尸万段!” 这么多年了,唐剪始终不懂,当年那些虽然稀奇古怪,但也算与人无害的人,为什么会突然之间全都变成魔鬼,会说出那样冷酷的话,做出那样残忍的事,对一个任人宰割的女子。 他更不懂,自己那善良仁爱的三叔,在当年那样的情境下,怎么也竟会化身魔鬼的帮凶,在只有自己一个人可堪依靠的女人堕入地狱时选择沉默,冷眼旁观那满目血腥。 脸上忽然感应到一下久远的痛,似有咆哮声跨越时空而来。唐剪的思绪蓦地回到那时候自己哭求着三叔救救林姑姑,却被三叔咆哮呵斥,狠狠抽了一巴掌的情境之中。他的一颗心,猛地绞成了一团。 唐剪知道,当年那一幕,自己是再也忘不了的了。因为那一幕已经狠狠地烙印在了自己当时还幼小脆弱的心灵上,并注定纠缠自己一生一世,不死不休。 可笑的是,当年林迟英最终没有被碎尸万段,现在三叔却被分了尸,这是报应吗——唐剪的心中蓦地生起一丝对三叔森冷的嘲讽。 他忍不住想,三叔其实是该死的,而且不只三叔,当年那些人,那所有的人,都、该、死! 顾行途是个光棍,所谓顾老三家,全部算起来其实也就他一个人。所以自从十几年前唐剪离开诛心镇,顾行途就从他自家的院子里搬出来,干脆住到了药材铺里。 十几年来,风欺雨打,时光倾轧,顾家老宅已然荒废了。当年它好歹也是诛心镇里数得上的一座宅子,如今却枭伏雀隐,虫走蛇游,荒草萋萋掩映着残垣败瓦,只剩下了满目破败的景象。 唐剪回了顾家老宅,满目萧索间更添心中郁郁。 一路奔波,腹中已有些饿了。唐剪在顾家老宅的衰败间站了不久,被旧事记忆细细凌迟,终是很快便走了出来。 顾行途家对面的汤面馆儿,十多年了依然在。唐剪收拾身心,走过去,心里多了一碗汤面。 汤面馆儿的掌柜是个寡妇,路三娘。 路三娘是个大胖子,在诛心镇里和杀猪匠郑老三合称诛心二肥,当年唐剪还没有离诛心镇时,就听过了很多他们两个人的趣闻。 “哎哟,这位客官可是眼生的很,是第一次到我们这破落镇子来的吧?” 时间还没到饭口,面馆里并没有其他客人,唐剪走进去,屁股刚刚落在方木凳上,肥肥大胖的路三娘便踩着小碎步快速从后厨走出来,颤动着一身肥肉走到了唐剪身边。她巧笑着说话的样子,让唐剪感到她不是个面馆的老板娘,倒像是妓院的老鸨子。 “啧啧啧,看看,多文静俊俏的读书人啊,却怎么弄得这么一身风尘?快说说,想吃什么,姐姐我给你做去。”路三娘年纪也不小了,却还自称“姐姐”,也是让人无可奈何。 “三娘好,”唐剪淡淡地笑了一下,“看来三娘已经不认识唐剪了吧?” “啊?唐剪?” 路三娘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双手停在胸前,似乎一下子想不起这个名字代表着什么人了。 好半天,她才又夸张地叫了出来:“是顾先生家的小剪子啊?天啊,你回来了!太好了!哎吆吆,快瞧瞧,小时候我就瞅你顺眼,现在果然长成了一个这般俊俏的男子!哎呀,你看看,就连姐姐我也不由得动心了呢!” 她“咯咯咯”地笑起来,竟然还做出娇羞的样子,不但愈发像一个老鸨子,甚至已经有些像个妓女了。 唐剪实在并不享受路三娘的“赞美”,他只想要一碗面,但是他刚刚张开嘴,却又被路三娘打断了话头。 “哎呀,你是为了顾先生的死回来的吧?哎哟,顾先生死的真是太惨了。多好的人啊,是哪个挨千刀的竟然那么狠,能杀死他?还下手那么狠!我要是找到那个凶手,非把他剁得碎碎的做成卤子不可!哎呀,呜呜呜……” 刚刚还咯咯笑着的她,竟迅速又呜呜呀呀地哭了起来。 唐剪只好说:“谢谢三娘对家叔这份情谊……” “说起来呢,你说顾先生死的那么惨,是不是根本不是人做的啊?你不知道吧,这阵子镇上可不是只有顾先生一个人死了啊!还有那不要脸的老鸨子宋四娘,她也死了,她死的更惨呢,是被人整个剥了皮啊!你说,那是人能做到的吗?我可是听说了,逍遥院的窑姐儿红绳都看见了,宋四娘死的那天,有个鬼影子在她们楼顶一直跳舞呢!” 路三娘咋咋呼呼地说着,打断了唐剪所有的话头,但唐剪的心思却被她的话勾住了。 ——宋四娘也死了?这却是唐剪回来之前没有听过的事情。 “我和你说啊,这件事你还真不能搅合进来,顾先生死了便死了,虽然让人发恨,但你可不能搭上自己的性命。那杀人的是鬼啊,鬼魂是我们寻常人能对付的了的吗?你瞧瞧你,多年轻,多俊俏,多好的年华啊,可千万要爱惜自己啊!” 路三娘这般模样,唐剪实在有些哭笑不得,他也不能说什么,只好苦笑谢了路三娘的心意。 路三娘却只是喋喋不休,忽然又露出几分黯然之色,叹息一声,恨恨地道:“说起来,那恶鬼可真是恨人,它不但杀人,还吓疯了杀猪匠郑老三,郑老三可是……” 一时哽咽,她终于说不下去了。唐剪深觉,只有说到郑老三这部分,她才真是动了感情。 吃面的心情已经完全没有了,唐剪也便起身告辞离开。路三娘依旧呜呜呀呀地哭着,一直把唐剪送到了门外,竟完全没有问问,唐剪别处不去,只走进她的面馆,是所为何来。 唐剪走出了面馆,路三娘依然倚着门“目送”着他,直到看着他的身影慢慢走回残破的顾家老宅,路三娘才“咣当”一声关上了板门,擦掉硬挤出来的几滴眼泪,露出一个恐惧又阴冷的表情。 “老天保佑,什么事都不要找上我。” 双手合十,低声自语,路三娘急慌慌走进了后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陶五壶的预言 ,最快更新诛心镇最新章节! 似乎路三娘的喋喋话语不但进了唐剪的耳朵,还进了唐剪的胃,再走回顾家废宅,他竟完全没有饿的感觉了。 时间虽然已经不早,但唐剪还是想先去半钱堂,毕竟三叔的碎尸还寄存在半钱堂。 将随身带回来的一点东西找个地方藏了,唐剪便再次走出顾家废宅,依着记忆,走去了半钱堂所在的朱衣巷。 诛心镇里雾气迷茫,唐剪疾步走着,心里只希望自己能快些解决三叔的事,快些离开。他实在不喜欢诛心镇的空气,就像他不喜欢诛心镇里呼吸着那咸腥空气的每一个人——诛心镇里的人本都已如妖似怪,当年那件事后,在唐剪的眼里,诛心镇的每一个人,都已只是撑着人骨架的一副画皮。 要说起来,诛心镇那么多“妖怪”里,最突出的,该就数从前清活过来的老太监陶五壶了。唐剪记得,据说当年自己还在诛心镇上的时候,那陶五壶就已经活了一百岁了。 那时的他就确乎已是一副如同残菊朽木一般的模样,背弓如折,骨瘦如柴,皮肤褶皱萎缩,苍白如透,而且布满了霉腐一样的斑点,再加上他深陷的眼窝,干瘪的两腮,活脱脱就像是一个食阴的妖怪。 但是,你若以为那样的他也许已经老得下不了地,那你就错了。他不但行走坐卧全不在话下,而且他还有足够的气力施展出他在清宫时从大内秘藏典籍上学会修成的“破城手”,以一敌百,睥睨横行。 甚至,他还拥有一件很多人只在传说中才听过的、代表着死亡和恐怖的奇门兵器——血滴子! 据说,陶五壶当年在慈禧身边也算颇得势的红人。所谓宰相家丁三品官,这个老妖怪就总带着从宫里养成的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在诛心镇里,他也总是一副睥睨四众,目空一切的德行,除了孙婆婆,他根本瞧不起任何一个人。 而诛心镇的人们也确实都很害怕他,素常几乎没有人敢接近他。这还不仅仅是因为他鬼魅的模样和他可怕的武功,更因为每个人心里都认准了一个传说。 ——当年,慈禧为求长生,食人精,喝人血,陶五壶之所以得势,就是因为他当时专职为慈禧搜罗精壮儿郎,取精放血,而且凡被慈禧用过之人,无不被他依法儿再用一回,而后杀而烹食,所以他才能活到如今不衰不死。 他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妖魔! 如果说要唐剪从诛心镇所有人里选出一个自己最不想遇到的,那么毫无疑问他会选择陶五壶,奈何天不遂人愿,他却偏偏就遇到了陶五壶。 踩着诛心镇冷硬的青石砖,唐剪正自心绪纷纷,不可自抑地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便拐进了朱衣巷。 然后,唐剪就看见一只大虾一拱一拱地迎面走了过来。 唐剪在一愣之后认出了眼前人——那不是一只虾精,而正是老妖怪陶五壶。 这个老妖精居然还没有死吗——唐剪憾然暗叹。 陶五壶却没有看见唐剪。 十几年不见,陶五壶已经更老了,老的已经抬不起头来,他混浊的老眼似乎只有一直用力盯着自己面前三尺以内的路面,才能让他不至于一头栽死在地上。 陶五壶走路的声音很大,但那不是他的脚步声,也不是他那根藤杖的点地声,而是他整日盘在身上的血滴子的铁链晃动间的碰撞声。 看见陶五壶走过来,唐剪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天。 天上的烟气后面,似乎有云在悄悄的堆积,要乘人不备酝酿一场恶雨。 唐剪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这口气叹完,他低下头来,陶五壶已蹒跚走到近前。 唐剪面无表情地笑了笑,轻轻道了一声:“陶公公安好?” 唐剪的语声不高,他不知道自己这样低的语声陶五壶还能不能听到,但陶五壶似乎还没有看见他,他怕声音高了,突然之间会把他吓死。虽然,他很希望那样。 陶五壶居然听到了。 他蹒跚的脚步便是一停,背仍弓着,头仍低着,目光仍然看着地上的青砖,但却说:“是顾三家的小剪子啊?你回来了?是为了顾行途的死吗?呵呵呵呵……” 唐剪不由一惊——他看得分明,陶五壶的目光压根儿就没有往自己身上看过一下,可是他不但看到了自己,而且竟一语道破了自己的身份! 试想他已经十几年没回过诛心镇,这期间从一个孩子变成一个成年男子,形貌之变,几如脱胎换骨,就是明眼人也未必能认出他来,陶五壶老眼浑浊,却仍竟有这般识人之利,他岂能不惊? 但唐剪的惊并没有表现出来,他的语气仍只是淡淡的:“陶公公好眼力。” 陶五壶忽然喋喋怪笑起来,他发笑的时候,干枯的身体颤抖着,缠在他肩背上的血滴子便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就像奈何桥下流过的黄泉水,听着让人浑身发紧。 他笑了好久,直笑得唐剪皱起眉头,才悠忽顿住,用一个悠远飘忽的语气说道:“你回来也没有用的,该死的人终究会死。阎王的召唤刚刚开始,谁也逃不掉,都得死,都得死!” 然后,他就不再理会唐剪,藤杖一顿一点,蹒跚走过长街。 唐剪站在迷离的烟气中,咀嚼着陶五壶暗示一样的话语,心底升起一股冰冷的寒意,随气血散遍全身,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丁癞子的悲歌 ,最快更新诛心镇最新章节! 朱衣巷狭窄幽深,昏暗闭塞,像一根染病的气管,呼吸两难。 朱衣巷里没有住家,只有三家店铺:半钱堂、徐记香烛、杜命棺材铺。 药铺和香烛店棺材铺开在一起,实在有些不太吉利,但是诛心镇里没人在乎,因为诛心镇本就是个不吉利的地方,住的也本都是些不吉利的人。 半钱堂的掌柜姓张,张明望。 张明望矮矮胖胖,细细白白,一张团圆脸上写满了和气生财,无论谁第一次见到他,都绝对不会当他是坏人,但是他也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药材铺的掌柜也是商人,商人看重的,只有“利”之一字。 但是唐剪还是要感谢张明望的,因为无论如何,三叔出事,总是张明望找了他回来。虽然,他很明白张明望只是因为不想负担顾行途的丧葬费用。 顾行途的尸体寄放在半钱堂的后院,张明望居然还弄了一口薄薄的棺材盛殓了他。 一些无用却不可或缺的客套过后,唐剪跟着张明望来到了顾行途的棺材旁。 唐剪毕竟是顾行途养大的,虽然因那件旧事,他心中对顾行途已有了厚厚的隔膜,但无论如何,想到顾行途已被永远隔绝在这薄板之后,唐剪还是无法不觉得惆怅忧伤。 棺材里有浓郁的香料味道飘出来,张明望说这是因为他在棺材里放了足够多足够珍贵的香料药材,一来为使顾行途尸块不腐,让唐剪还可以看看他的遗容(尽管是那般惨烈的遗容),二来也是为了掩盖碎尸浓烈的血腥气味。 张明望说的好听,但唐剪明白,他只是在变相卖给自己那许多香料药材。 不管心中怎么想,唐剪还是对张明望道了谢。 张明望收起了笑脸,沉痛地叹息着:“贤侄,你看,是不是开棺看一眼行途兄弟?” 唐剪沉默着摇摇头。顾行途的死状他已知道,他不想当着外人的面再去看到他肢离破碎的身体。 他会再打开顾行途的棺材,但是却不是在这里。 唐剪于是剥夺了张明望继续表演悲伤的机会。他给了张明望沉甸甸一袋银元,把顾行途的棺材运回了顾家老宅。 顾家老宅废便废了,唐剪无心也无力为顾行途收拾遗宅,他只是请人来清一片荒草,盖上一座灵篷,把顾行途的棺材抬了进去。 诸般事毕,已是黄昏。灵棚里烛火飘摇,唐剪想打开棺材看一看三叔的遗容,但想到他此时的模样,一时却没了开棺的力气,踟蹰良久,耗尽气力,才终于做到将棺盖打开。 扑鼻一阵浓郁到呛人的香气,棺盖打开来,唐剪第一眼看到的竟不是顾行途,而是那快要溢出棺材的香料。 张明望实在是抓准了机会,竟简直把他半个店铺的香料都塞进了顾行途的棺材。他不发财,天理何在? 唐剪不由苦笑,竟是拨开了一些香料,才将顾行途的尸体显露出来。 然后,唐剪的心登时便是一震,眼睛胀痛难耐,似乎有泪从心底干涸处涌了上来。 顾行途静静地在香料间躺着,虽然已经被勉强拼接起来,又套了衣服,但终究已是变了形,呈现出一种枯枝老树般的扭曲形态。 他的头歪着,双目圆睁,五官扭曲,痛惧犹存,死不瞑目。 即使那已只是一颗死人头颅,即使是那般狰狞扭曲,唐剪也看得出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他已老了很多,瘦了很多,虽然肤色已经僵成一种死人独有的灰白,但那灰白并没有掩盖住十几年岁月带给他的改变。他老了,异乎寻常地老了,就像唐剪离开的这十几年,时光在他身上成倍地刻下了印痕;就像一如他死后的凄惨,活着时,他也承受过绵长仔细的痛苦。 十几年了,唐剪已经十几年没有见到这个从小养大自己的叔叔,当年他负气而走,如今再见三叔,竟已是天人永隔。 是的,唐剪心中对三叔还有那陈年的失望和埋怨,但就算那失望和埋怨再深,又岂能将多年的情感尽数消磨? ——三叔啊三叔,你的小剪子,回来看你了! 唐剪再心中一声悲鸣,不由哽住了喉咙。 那一瞬,唐剪竟忽然觉得自己也许错了,忽然觉得,自己当年的离开也许实在太过绝情——三叔纵然做错了事,可又怎知他就没有他的无奈,自己无情地扔下他,和他彼时扔下林迟英,本质上又有什么区别? 唐剪心中郁郁,如浸风雨,终于掩住棺盖,踉跄而退,寻了一只破板凳,在顾行途的棺材旁坐了下来。 回来诛心镇前,唐剪觉得自己该有好多话想和顾行途说,可现在当真在顾行途棺木旁坐下来了,他却又觉得无从开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终究,他和三叔已太过疏远了距离。 诛心镇本就个沉闷压抑的地方,它是会对人的沉默推波助澜的,所以唐剪沉默的久了,更是有话也难开口了。 似是为了洗一洗这伤人的静默,酝酿了一天的雨,这时候终于降了下来。 先是在无边的死寂中突然响起一声炸雷,似乎炸的天地都颤抖起来,然后暴雨倾盆而下,瞬间便罩住了整个镇子。 暴雨提前引来了夜,黄昏的尾巴更加仓惶逃去。 满院荒草在暴雨中摇起湿冷凌厉的风,灵棚“呼啦啦”地响着,香火烛火忽然一起熄灭。 唐剪没有再去试图点燃烛火,他便只在黑暗中坐着,倾听天地的哀声。 风急雨狂,单薄的灵篷在风雨中飘摇着,颤抖着,“吱吱呀呀”地哀嚎着,就像无根浪子长夜歌哭,令人绝望而悲伤。 雨急后,雷声便收了,急雨敲打尘世的轰鸣,遮蔽了一切生灵的声音。 天地间似乎已经只剩下了雨声,但突然的,一声高亢苍凉沙哑粗粝的歌唱撕破雨幕,生生的钻进了唐剪的耳朵。 ——都是那老天爷不长眼,生让爷爷我遭颠险,黄花的闺女咱不盼,玩剩下的寡妇也不给咱! 那歌声疯癫狂野,但唐剪听了却只觉出刻骨的忧伤。 是丁癞子。 在唐剪还小的时候,丁癞子就这样唱着,唱遍诛心镇的大街小巷。人人都当丁癞子只是疯嚎,但当时小小的唐剪,却总觉得丁癞子的歌声里藏着诉说不尽的悲伤。 唐剪忘不了,有一次,自己甚至眼泪汪汪地对顾行途说:“三叔,你给丁癞子讨个媳妇儿吧!” ——都是那老天爷不长眼,生让爷爷我遭颠险。我没有个背雨的破屋檐,倒叫皇帝老儿坐金殿。 都是那老天爷不长眼,生叫爷爷我遭颠险,一日难得我有一饭,地主和老财顿顿鲜。 都是那老天爷不长眼,生叫爷爷我遭颠险…… 丁癞子的歌声在这震耳的雨声里像一个勾魂的咒语,牵扯着唐剪沉郁的心。 唐剪忽然想起,顾行途的尸体碎块便是丁癞子找全的。他不可抑制地生出了要见一见丁癞子的冲动。 唐剪有一把旧伞,他打开它,走进了苍茫夜雨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被拍死的刺猬 ,最快更新诛心镇最新章节! 大雨碎了夜,却碎不了丁癞子的歌声。 歌声一直持续着,如惊涛中的小船,看似飘摇却绝不倾覆。 但是歌声却是在动着的,唐剪本辩好了方向,走去不远,它却忽然换了方位,唐剪转,它再转,两次下来,歌声已飘去远处。 灵棚中还有顾行途,唐剪不能扔下他走去太远,只好摇头转回。 这一来一去间,时间并不多久,但急雨易收,这时雨势已经小了很多。 雨小了,风也便小了。走回灵棚,唐剪重新点燃了蜡烛,刚要再去点柱香,心底蓦地一动,忽然有了种奇怪而不安的感觉。 ——他竟感觉,顾行途的棺材里有了动静! 顾行途死了,死的很彻底,而且他的尸体已经碎成那么多块,就算他想还魂,恐怕都要难过旁人,可唐剪分明觉得,他的棺材里有了动静! 侧耳凝神,唐剪的目光凌厉地落到了顾行途的棺材上。 此时,棺材安安静静,绝无半点声息,像是在告诉唐剪,他的感觉只是错觉,但唐剪并没有听从它的劝告,还是一步步轻轻走向了它。 棺盖虽然刚刚曾被唐剪打开过,但唐剪记得很清楚,自己是好好地重新盖上了它的,可现在,棺盖分明又开了一条缝隙。 那缝隙并不大,但大小并不耽误它的诡异。唐剪慢慢走到棺材旁边,将手无声地扣紧了棺盖边缘,深吸一口气,猛然发力把棺盖再度掀了起来。 烛火昏黄,但已经足够唐剪看清棺材里的内容,唐剪只觉周身一紧,全身的血瞬间涌上了头顶。 只见棺材中鲜血淋漓,满目碎肉,张明望那些“珍贵”的香料已经一片狼藉,顾行途好不容易重新拼起来的尸体重新成了碎块,一头浑身浴血的小狼崽子,正大口大口将顾行途的碎尸吞食! 唐剪之前还不忍看顾行途苍老扭曲的死状,现在却看到了他更加凄惨的模样。 唐剪看到了那狼崽子,那狼崽子也看到了唐剪。它的一双狼眼大的出奇,目光透过遮遮掩掩的香料,闪烁着饿鬼般的光芒,唐剪的目光本也凌厉,对视之下,却竟被这野兽看得遍体生寒。 骤然见到那般可怖的景象,唐剪无论如何也惊到了,一时完全僵住。 但他很快就重新稳定心神,怒火腾然而起,劲力灌入右手,“咄”地一声,劈掌向那小狼头顶劈去。 唐剪的功夫不弱,这一记掌刀含怒而发,已有奔雷之势,那小狼如果被他劈中,不难便是一死。 但唐剪并没有劈中那头小狼——电光火石间,那小狼突然嚎叫一声,身体猛然在满棺碎肉间弹起,带得血肉飞溅,溅向了唐剪手臂,唐剪只能撤身闪开,棺盖落下之时,那小狼已经迅捷地弹入黑夜,堪堪便要消失了踪迹。 唐剪岂能容它脱身,脚下一错,使出速度极快的獾行步,咬着那小狼的背影追了过去。 而小狼毕竟是四足野兽,奔行起来,速度迅捷如电,唐剪一时也根本追不上它。 雨夜之中,一大一小一人一兽,就这样在诛心镇里展开了奔逃与追逐,穿街过巷,不多时已绕遍大半个诛心镇,最终跑到了镇外。 这时雨已经停了,而唐剪终于还是追丢了那小狼的影踪。 一阵疾行,唐剪的胸膛已经开始微微起伏,他懊恼地停下脚步,在雨丝中抹去了额头的细密的汗珠。 这一番追逐,唐剪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模模糊糊间,他看见自己眼前伏着一团巨大的黑影,既像一片黑云落在了地上,又像什么巨大的怪物盘踞在那里,准备一口吞噬人间。 唐剪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雨气湿冷,明心清神。 他看出来了,这是镇西的卧驼山,离镇子已有五里之遥。 之前,那小狼一直被唐剪咬得很紧,但到了这里,它却一下子就失去了踪迹,似乎上了天,入了地,化成蛇鼠,隐入了寒泥。 唐剪静静地站在黑暗中,他没有立刻转身返回,而是凝神聚气,运起了冥听之法,只要那小狼还在左近,不管它躲在哪里,唐剪都要搜寻到它的声音。 可是,唐剪的冥听之法还没有扩散开来,就忽然有一声微弱颤栗的声音飘进了他的耳中。 那声音就像一只将死的野兽最后的低吼,微弱却充满怨毒,唐剪听出来,那该是一个人的呻yín,应该绝不是那头小狼。 呻yín声离自己并不远,唐剪小心地循声而去,不一刻,就在满地泥水中,看到了一个将死之人。 泥水湿冷,那人躺在那儿,俨然已经只剩下一口气。 唐剪探怀取出一只火折子。 空气湿潮,火光微弱,但是已经足够使他看清那个人的样子,他当时就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个人分明已经不似人形,而成了一个大型刺猬——只见他赤身luó体,无数根细长的竹签刺遍他的身体,简直就是每一个毛孔都刺进了一支,就连眼耳口鼻包括私chù都没有少刺一根! 竹签刺得很仔细,很用心,尺度恰到好处,不深不浅,正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个人的生命力也实在顽强,如此状态在疾风骤雨之中已不知熬了多久,他竟然还有感知,还感觉到了唐剪的靠近。 唐剪的火折子刚刚亮起,他的呻yín就变了腔调,分明似在挣扎着想要说着些什么。 因为嘴唇牙龈甚至舌头也都被竹签刺入,他的声音根本无从分辨,唐剪仔细听了好几遍,才终于听明白他是在说:“杀我,杀我!” 他已无意求活,拼尽全力,但求一死。 唐剪不由心中黯然,想到了顾行途——顾行途死得也很惨,他遇害之时,难道也曾这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莫动,我来救你。”唐剪沉声说道。 那人应该是可以听到唐剪的话的,但他依旧只是含糊地重复着:“杀我,杀我。” 唐剪其实明白,此时让他痛快去死,对他未尝不是好事,但让自己出手杀他,唐剪总是为难。 无论如何,他都要先尝试救上一救,当下,他不再去听那人的要求,矮身沉气,捻住他唇上一支竹签,血花乍现,一下拔了出来。 却不想,那人立时从喉咙深处鼓出一声怒吼,竟似乎受到了比之前更大的痛苦。 唐剪脸色也变了——看着指尖竹签,他这才明白这人为何苦求一死,只见那竹签的尖端赫然有一个小小的倒刺,这一拔,已带下那人一丝肉来! 显然,这些竹签根根带着倒勾,一旦刺进这人身体,便是已生了根,若想拔出,便是给了这人一场凌迟! 凶手手段好生凶残,竟是一定要此人受尽折磨而死! 唐剪钢牙暗咬,眉梢不由一阵抽动。 他轻轻抬起了手——他不愿杀人,但现在杀死这个人,已经是他可以给他的唯一恩德。 可就在这时,夜色中突然有一个人号哭而来。唐剪只觉恶风疾至,他侧身一闪,来人已经扑倒在那“刺猬”旁边。 只见那人如癫似狂,双臂挥舞着,边哭边笑:“哈哈,呜呜,你也落的这个下场了吗?哈哈……报应啊!呜呜……好惨啊……” “哈哈……呜呜……你想死吗?想死吗?我来帮你吧?不不不!你想的美,我才不管你……受刑吧,哈哈,太好玩了!” 唐剪就在身侧,而且手里掌着火折子,但是那人竟完全没有看见唐剪。 只见那人样貌极其古怪,头极大,身上却极瘦,脸上的皮像融化一样耷拉着,五官垂坠扭曲,两腮已垂到肩上。看起来,他应该曾是个极胖之人,却在短时间内狂瘦下来,所以就成了这个样子。 他的样子并非是全然陌生的,唐剪觉得自己应该认识他,但仔细分辨着,明明很熟悉,却一时就是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而就在唐剪愣神的时候,那人却突然出手了。 他口中疯叫着,突然挥舞起大大的巴掌,一下下拍在了“刺猬”的身上。“刺猬”满身的竹签就在他的巴掌下齐刷刷完全没入了身体,“刺猬”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已经没了气息。 “刺猬”已经死了,怪人却仍不停手,仍旧不停的怕打着,他自己的手也已被刺得鲜血淋漓,他却浑然不觉,就像根本没有了感觉一样。 “他已经死了。”唐剪叹息一声,终于悠悠说道。 怪人本一直没有发现唐剪的存在,唐剪突然一开口,对他来说无异一声惊雷,吓得他顿时魂飞魄散,“嗷”地怪叫一声,一下子跳起来,狂奔进夜色之中。 黑夜深沉,他很快就不见了踪影,但远远的依旧在传来他恐惧的叫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血香味的面条 ,最快更新诛心镇最新章节! 唐剪就着泥水挖了个坑,埋葬了惨不忍睹的“刺猬”。 坠皮怪人跑了,那小狼也没有再出现。唐剪又寻了好久,终于还是放弃。 夜还未尽,雨歇了少顷,远处便又滚起雷声。 唐剪站起来,慢慢走回了诛心镇,走回了顾家废宅。 灵棚里已是一片狼藉,棺盖在棺材旁扔着,烛火又早已熄了。 走进灵棚,唐剪重新点燃一支烛火,宁神好久,方才终于提起脚步走到了顾行途棺材旁边。 棺材里的惨状触目惊心,碎尸已是无论如何无法收拾,唐剪不忍再多看一眼,只好匆匆盖上了棺盖。 心中愤懑难捱,呼吸迟滞,唐剪不愿再等请人把顾行途抬去镇北坟山,就只在院子里挖了一个坑,给顾行途造了一座坟,削木立了一块碑。 活着时,顾行途放弃了这座宅院,死后,这座宅院却永远收容了他。 半夜又下了一阵雨,天亮后,漫天的阴云终于碎了,露出来那灰蒙蒙的天。 太阳的眼睛依旧血红,似乎它也是个夜不安枕的人,不怀好意却无精打采。 唐剪饿了,这一次,他是真的饿了。 心里虽然不想再去路三娘的面馆,但唐剪已觉无力走去更远,所以他终于还是又迈进了路三娘的门槛。 昨日,唐剪刚刚在路三娘的方凳上坐下来,路三娘就颠颠地跑了出来,今天她却偷了懒,唐剪坐下半晌,她都没有走出来。 唐剪只好开口去叫,却不想,叫也没有得到她的应答。 唐剪心思一动,蓦地有了种不祥的感觉。 “三娘?三娘?” 唐剪站了起来,一边慢慢踱向后厨,一边继续呼唤,但路三娘似乎不在,只是不答。 诛心镇虽然封闭,但绝不是个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地方,路三娘如果不在,她的门为何毫无防范地敞开着?唐剪心中不祥的感觉越发浓郁起来。 面馆不大,唐剪虽然脚步缓慢,也很快走到了后厨门口,想了想,他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然后,唐剪就看到了一副血腥奇诡的画面。 那画面极其刺目,画中主角,正是呼之不应的路三娘。 ——路三娘的后厨有一口煮面的大锅,此刻,那大锅下的灶膛里烧着柴火,大锅之上,横梁之下,一具浑身浴血的尸体正倒吊着,鲜血滴落在大锅中,嘀嗒有声。 那是一具胖胖的尸体,身上被乱七八糟划了无数刀,已经面目全非,没了人形。那不是别人,正是面馆的老板娘,路三娘。 就在昨日,路三娘还咋咋呼呼告诉唐剪,诛心镇里是有鬼在杀人,警告唐剪别去惹鬼,如今言犹在耳,没想到,这么快,她自己就已成了一缕残魂。 路三娘被吊着应该有一段时间了,她的血滴落的速度已经很慢,那应该是她的血已经快要被放干了,毕竟,她尸体下面的大锅里,一锅热水已经完全变作鲜红。 而讽刺的是,在那一锅血水里,竟然还煮着一锅面条。 血煮面条,“腥香”浓郁,整个厨房里都是重重的味道,让人闻之作呕。唐剪再也停留不住,踉跄而出,从面馆里“逃”了出来。 路三娘对唐剪说,诛心镇杀人的是鬼,唐剪不是迷信鬼神之人,虽然三叔死的蹊跷,路三娘死的离奇,但他们的死在他的心里并没有成为路三娘言语的佐证。 可诛心镇仿佛洞悉了唐剪的心思,定要让他相信鬼神,所以,它马不停蹄接二连三地又给唐剪看到了几件“闹鬼”的事情。 ——诛心镇里有条巷子叫百尺巷,百尺巷里有五户人家,最里面一户,住着专做皮货的阮山郎一家三口。 素日,阮山郎踏实劳作,勤恳顾家,只偶尔出去赌上两把,喝上两杯,都适可而止,从不彻夜不归。可昨日午后雨前,他外出寻赌,却直至今日午后仍不见回转。于是,便有担忧焦虑之气,隐隐从他的家中浮散出来。 阮山郎的妻子冯氏是个柔弱的妇人,平日几乎连门都不出,只在家照看一个七岁的孩子,但这时,在家苦等了一夜又半日的她,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这些日子里,镇里遍传有恶鬼杀人之事,人们都说那恶鬼杀人无因无由,全凭一心,想杀谁便杀谁,她不能不担心,自己一夜未归的丈夫是不是遇到了它。 宋四娘是剥了皮,顾先生被分了尸,恶鬼杀人之狠,想一想,冯氏便觉得透体生寒,抑制不住地直打哆嗦。 该不该去找一找自己的丈夫呢?冯氏举棋不定,不去找,担心,去找,恐惧。 午饭做得了,七岁的孩子什么都不懂,嚷嚷着饿得紧,抢着上桌自己吃了起来。冯氏却没有半点胃口,直待孩子吃完了,终于下定决心,哄着孩子上床午睡了,藏了一把剪刀在袖子里,硬着头皮走出了家门。 素常阮山郎赌博的地方是同盛赌坊,离得并不远。出了门,冯氏疾疾而行,只恨不得一步便到。但当她走到百尺巷口时,她却陡然停住了脚步。 使她停住脚步的,是右手边的一扇门。 那扇门里,是车夫王度家的小院儿,此时,那门开了半扇,使得院子里的情形可以闯入人眼角余光,因此,冯氏无意瞄到了院子里倒吊着的一个人。 本能地,停下脚步的冯氏就向王度家院子里转过头去,然后,她的身体不由自主也跟着头转了过去,再然后,一声尖叫在她喉咙里蓄了蓄势,突然发力,刺耳地冲了出来。 ——王度家的房檐上坐着一个人,那是个撑着草青色油纸伞,穿着白垩色百褶裙的女人。女人的头脸遮在伞下,无从窥探,冯氏能看见的,主要是她的一只手。那是一只苍白细瘦的手,看似柔弱无力,却拎着一根细绳,细绳尾端赫然坠着一个悬空倒吊着的人。 让冯氏尖叫的,便是那个倒吊人。冯氏看不出他是谁,只能看到他开膛破肚的身体,看到他内脏流泻,鲜血淋漓。 “鬼啊,鬼!” 冯氏歇斯底里地喊出这几个字,“咣当”一声掉落了袖中剪刀,软软倒地,昏死过去。 在冯氏晕死过去的同时,距离百尺巷不远的地方,正走着一个人,正是半钱堂的掌柜张明望。 冯氏的尖叫实在刺耳,骤然响起,吓了张明望一跳,吓得他裤子都差点掉了。 张明望本来是要去粉罗巷的,但这声尖叫吓凉了他的下半身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一下子想起了宋四娘那张被剥了皮的脸,顿时没了再去粉罗巷的动力。 “这些天不安静,还是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吧。”缩缩脖子摇摇头,张明望一边告诫着自己,一边转回了身。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人。 那是个瘦瘦高高的黑衣人,不知何时而来,不知从何而来,就直挺挺地站在那儿,像一截烧焦的木桩。 黑衣人不可怕,他直挺挺地站着也不可怕,甚至他无声而至都不可怕,可怕的是,黑衣人直挺挺地站着的地方,距离张明望竟仅仅不过一尺距离,他一转身,几乎没有直接撞到那个人身上。 张明望吓得惊叫一声,一下伸长了缩着的脖子。 但是,他的惊叫却被扼在了喉咙里,因为,那黑衣人已经伸手扣住了他的脖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口舌间的游魂 ,最快更新诛心镇最新章节! 诛心镇确乎有了闹鬼的流言,这天唐剪在镇子里一走,很快便听到了许多。 但唐剪在镇里走,并不是为了听这些流言,他是为了找到丁癞子。 一夜狂雨,并没有让诛心镇的空气清新起来,那出髓入骨的沉闷腐朽之气,依然在曲街窄巷里的青石缝隙中氤氲而起,让人说不出的难受。 诛心镇不大,但也不小,如果命运让你找不到一个人的话,它的大小已经足以完成命运的安排。 唐剪找了好久,依然没有找到丁癞子。他记得自己小时候,丁癞子常常躺下来休息的地方是镇东石牌坊下,他去那里等了很久,却没有等到他。 这种寻不到,让唐剪莫名地有种被躲避的感觉。 继而,他又由此想到了丁癞子发现三叔尸块的土地庙,他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去看看,于是便走去了土地庙。 土地庙立在荒郊,就像一个萧瑟风中衣衫褴褛的乞丐,没有半点神气,围着它的,是枯枝衰草,宿着它的,是瘦鸟寒鸦。 想来,落在诛心镇这样一个被尘世抛弃的地方,这庙里的土地公大概也是个神界弃儿,些微神力也许自保亦难,遑论庇佑一方哀民。否则,血腥凶杀之事,又怎么会发生在他的庙堂之中呢? 唐剪进了庙中,扑鼻的是尘土气,入目的是狼藉景,他在那狼藉中寻找,找到了一片血腥。 那是早已干涸的血,喷溅在土地庙的一角,已成铁锈之色,却似乎仍发出强烈的血腥气味。 唐剪看着那片锈色,眼前似乎浮现出三叔缩在地上,被人一刀刀斩成碎块的画面,脸色越来越阴,眉头越来越紧,渐渐已忘了呼吸。 也不知过了多久,唐剪才“呼”地喷出一口气,收回心神和目光,将思考还给了自己的大脑。 从那铁锈色的血迹呈现的情况来看,唐剪猜测,三叔应该就是在这里被杀死的。因为那血是喷溅而出的,从喷溅的力度来看,三叔当时应该即使不是活体,也是死之不久。 而唐剪之所以更倾向于认为当时三叔还是活着的,是因为当时三叔如果已经死了,他的脸上就不应该会僵着那般痛苦恐惧、死不瞑目的表情。 但唐剪却看不到地上有挣扎的痕迹,似乎三叔被分尸斩杀之时,丝毫没有反抗。 一个人那般残酷地被斩杀,如何会丝毫不加挣扎反抗?纵使他的身体被牢牢绑住,疼痛的本能也该使他激烈挣扎才对,毕竟,那疼痛已经给了他那般狰狞扭曲的表情。 唐剪百思不得其解,他想不到任何理由,想不到任何力量,能让一个人在剧痛恐惧中毫不挣扎,而且,他也丝毫没有发现杀人者在血液飞溅区域留有任何痕迹,如此离奇,除非…… 路三娘咋咋呼呼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杀人的是鬼啊,杀人的是鬼啊——难道,事情真是鬼祟所为? “不会,绝不会是什么鬼祟,世间之事,必是人为!” 唐剪在心中警醒着自己,矮身凝目,越发仔细地观察,依旧一无所获之后,他开始在土地庙里里外外来回搜寻,终于,在一处荒草之下,他发现了半个沾血的脚印。 那必然该是凶手的脚印,该是凶手抛散三叔尸块时候所留,但诡异的是,脚印只有半个,没有来路,没有去处,就像是从天而降一般,而且显然是蜻蜓点水,触地即起,再不见多一点的痕迹。 一个人的轻身功夫即使练得再好,也绝不可能做到悬空漂浮,半晌方才点地一下,能做到这样的,简直不是人。 ——没有痕迹时,凶手有若鬼魅;可当找到了半点痕迹,却非但没有把凶手拉回人间,反倒似乎更加证实了他的邪异。 唐剪心头沉重,他知道,自己遇到了极大的挑战。 有风轻起,荒草招摇,唐剪缓缓直起身子,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突然,似有什么在眼角一闪,悠忽而逝,唐剪疾侧目去寻,看到一个白垩色的人影幻影般消失在自己目光之中。 唐剪返回镇里时,追踪那一闪而逝的白色人影已告失败。白色人影如鬼似魅,一闪而逝之后,他根本再连一个影子都没有看到。 至于那白色人影出现在土地庙,是跟踪了自己,还是另有原因的巧遇,唐剪根本无从知道。 因为有那灰蒙蒙的天在,唐剪丝毫没有注意到日头西斜,等到他回到镇里,看到屋舍之影已横,才意识到又已然时近黄昏。 诛心镇迷雾重重,天地也帮着麻痹人的感知。 又在街上走了一圈,还是不见丁癞子的身影之后,唐剪踱进了一家馆子,叫了几样小菜,一壶温酒,慢慢吃喝起来。 诛心镇的天空迷蒙不透,诛心镇的水也苦涩污浊,用那水酿出来的酒,满带着咸涩的滋味,像极了一场凄苦灰暗的人生。 酒入愁肠,更增愁绪,唐剪心绪烦乱,努力回想着自己土地庙之行的每一个细节,忽然,有一段惊心的对话传进他的耳中。 “听说了吗?车夫王度也死了,被鬼杀死了!” “听说了,就在今天午后,说是阮山郎的老婆冯氏亲眼看见了那杀人的鬼,吓得尿了裤子。” “慢说是冯氏一个妇道人家,就算是你我这样的爷们汉子,当时如果亲眼看着,怕也好不到哪去。” “就是的,听有些婶娘大嫂们从冯氏那听说,当时那鬼活活把王度开了膛破了肚,优哉游哉地坐在他家房檐上,拎着他一根肠子倒吊着他放血,王度五脏六腑都流下来,倒挂到了他的脸上,但他还没死,还在哇哇大叫,喊着‘疼啊疼啊’!” “天啊,可怕可怕!这恶鬼到底是哪儿来的呢?怎么就突然降到我们这里,还这么胡乱杀人取乐,真担心哪天也找到我们兄弟头上啊。” “谁说不是呢?唉,诛心镇,不吉利,不吉利啊,不能待了啊!” 唐剪的目光早已被对话的两个人吸引过去。那是两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唐剪并不认识,但他们口中提到的王度和阮山郎,他却是有印象的。他记得王度确实是个车夫,而阮山郎,他却只对名字有印象,全不记得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说话那两人从衣着肤色上来看,应该皆是劳苦之人,他们口中说着恶鬼杀人之事,脸上都浮现出青灰色的恐惧。 又死人了?这已经是第五个了,五个人死的如此“集中”,又都死的那般残酷,唐剪忽然觉得,这些人的死,必然该是有所关联的。 那么,到底该是什么关联呢?还有,这杀人“恶鬼”到底是什么“鬼”?是在土地庙一闪而逝,自己苦追不见的白色人影吗?又或者,是那个拍死了“刺猬”的坠皮怪人? 唐剪心中暗暗发誓,不管那“恶鬼”的真身到底是什么,他都一定要把他或者他们给找出来。 那两个汉子还在说着,旁边又有客人被他们对话吸引,加入其中,你一言我一语,填补着“恶鬼杀死王度事件”的细节。终于,从一个人的嘴里,唐剪听到了“那个鬼是个穿着白裙子,打着油纸伞的女鬼”这样的话。 ——白裙子?那看来是那一闪而逝的白色人影的可能性更大了,却不知是否也正是路三娘口中,逍遥院里,被红绳看到的那个跳舞的“鬼影”。如果,逍遥院里确实曾有过“鬼影”跳舞的话。 既然有个“阮山郎的老婆冯氏”亲眼所见了整件事,唐剪也便有了目标,他无心再继续吃喝,掏出饭钱压在桌子上,起身快步走出了酒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百尺巷的妇人 ,最快更新诛心镇最新章节! 诛心镇的夜来得本来就早,何况正值秋时。唐剪找到阮山郎家之时,早已户户掌灯。 那阮山郎家是住在百尺巷,原来那新一个被“恶鬼”杀死的车夫王度,也就住在百尺巷头。 经过王度家门口时,唐剪看到他家院门敞开着,门里院外到处撒着新鲜的纸钱,被夜风轻轻掀动,窸窣有声,只是房中却漆黑静默,已经完全没有了生人气息。 唐剪看了看王度的屋檐,此时那里空空如也,迷离星尘罩着斑驳旧瓦,不知道是不是有个隐了身的鬼魂正端坐正中。 唐剪在王度家门口停了一会儿,看着浅浅的百尺巷,心中滞闷,仿佛看着的是一根被活活扯断了的血腥肚肠,好半天才重新举步。 走到阮山郎家门口时,还没起手叩门,唐剪已经听到里面传出的嘤嘤哭声。 那是忍不住又不敢放声的哭泣,夹杂着恐惧、担忧和悲伤,像无根飘萍断于流水,听来分外令人心疼。 “爹怎么还不回来?娘,我害怕。” 哭声里,又有一个稚嫩的童声怯怯地传了出来。 “没事的,小山,爹很快就会回来的,一定没事的。” 回应童声的,是一个颤抖的妇人声音,声音中仍残留着努力止住哭声后的哽咽。从她声音里挥之不去的担心恐惧可以听出,她的安慰或许对孩子有用,却根本无法安抚她自己。 唐剪想,这妇人自然就是阮山郎的妻子冯氏了。 诛心镇出了一个“恶鬼”,这个“恶鬼”滥杀无辜,给诛心镇制造了极大的恐慌,首当其冲的,就是妇孺——在冯氏和她的孩子颤抖恐惧的语声里,唐剪感到愤怒起来。 他蓦地发觉,此时此刻,自己竟是第一次因那杀人的“恶鬼”感到愤怒。 此前,即使是初听到三叔被杀,被那么残忍的杀,自己都并没有产生愤怒的情绪,只是一直觉得心中滞闷,之所以回来,也只是因为不能不报三叔的恩情。这突如起来的怒意,使他惊觉自己的心久已麻木的真相,不由一阵心悸。 还好,自己的麻木还没有到达无可救药的地步,毕竟,还有妇孺的惊恐无助,能让自己心有所感。 慢慢抬起手,唐剪敲了敲门。 “噔、噔、噔。” 三声响轻轻荡起在百尺短巷。被打破的静寂中,似乎有什么潜伏之物陡然拉紧神经,躲进了更黑暗处。 “谁?!” 阮山郎家院里,立刻有一声警惕的询问传了出来。是那妇人冯氏的声音,声音里带着骤然更增加了的恐惧,可见即使唐剪已经尽可能轻柔地敲门,依然吓到了她。 唐剪尽量使自己的语气舒缓熨慰:“请问这里可是阮山郎阮大哥家?我是顾行途先生之侄唐剪,为家叔之死回来,有几句话,想来请教大嫂。” 院子里静默了一会儿,似乎是稍感安心,又似乎是在思考,然后冯氏的声音又提防地说道:“顾先生的死,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来问我们?” “我并不是来问大嫂家叔之死的事,而是想和大嫂问一问……那车夫王度死时的情形。” 院子里又是一静,继而冯氏的声音陡然激动起来,连连叫道:“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看见,你别来问我,别来问我!” 显然,她是真的看到了当时可怕的场景,所以才会吓成这个样子。 唐剪不想加深她的恐惧,但他毕竟也不能就此离开。 自己缓了口气,也让冯氏缓了口气,唐剪才又开口:“大嫂不要害怕,我来打听此事,也是为了捉到那害人之人,留着她在,诛心镇只怕还会再生祸端。” “那不是人,那是鬼,是鬼啊!”冯氏脱口叫道:“你有什么本事能捉鬼?!别来问我,别来问我,我不想惹到鬼,我不想死,更不想害了我当家的啊!” 冯氏惊惶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声,似是恨不得立刻赶走唐剪。但她这脱口一叫,却也便算是承认了她确实看到了那“恶鬼杀人”的一幕。 “娘,你说什么呢?什么鬼?我们家里有鬼了吗?”这时,那稚嫩的童声又害怕地发问了。 “没有,没有鬼,小山不怕,不怕。”唐剪似乎看到冯氏把孩子抱在了怀里,流着眼泪无力地安慰,心中顿时一阵愧疚。 “大嫂,请相信我,只要被我找到她,不管他是人是鬼,我都一定会让他滚回地狱,绝不再让孩子活在惊恐之中。”唐剪趁机做出尽显笃定的承诺。 “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见,求求你,放过我们母子吧。”妇人终于哭泣起来。 唐剪不想再惊吓妇人母子,可他需要从她这里得到信息,以求杀死那个“恶鬼”,还给诛心镇,也还给她们母子太平。 所以,深吸一口气,他终是幽幽说了句吓人的话:“大嫂难道以为它游荡在诛心镇,你不惹它,她就不会伤你吗?” 他这句话让院子里猛地一静,似是把妇人已经吓到无法出声。 唐剪愧疚地等待着,良久,冯氏终于颤抖着再次发声,终于说:“好吧,那我就和你说说那鬼是什么样子。” “多谢大嫂!” “那鬼……”冯氏语声颤抖犹疑,似乎是想到那“恶鬼”的样子,依然感到彻骨的恐惧,“那鬼是个……白面老太,身材似乎……比男人还高,穿着……穿着五颜六色的奇怪衣服,戴着……古怪的高帽子,伸着……伸着长长的舌头。” 唐剪的眉头倏地锁紧,他万没想到冯氏说出的完全不是那“打着油纸伞,穿着百褶裙”的女鬼,竟然会是另一个版本。 冯氏是目击者,她的描述当该不错,可为什么那些闲谈之人会描述出完全不同的一个版本呢?唐剪心中不解,又多忧虑。 既然冯氏说的鬼不是“白衣女鬼”,自然也就不是自己在土地庙窥到的那个白色人影了,那么,那白色人影又是何人? “大嫂可看清了那‘鬼’的样貌?是否是曾有印象之人?”唐剪问。 “没有,我以前绝对没有见过她。她长得非常丑,就是鬼的样子,还有她长长的舌头,就像……就像地狱里的无常!”冯氏的说话流畅了一些。 “那……大嫂可看清了她当时是如何杀人的?”这是唐剪要问的最后一个问题。 “她杀人……她就是凭空在房檐高的地方飘着,拎着王度的脚,撕开了他的肚皮!”冯氏似乎又看到了当时的情形,声音已经不由自主变得尖利。 “娘,我怕!”孩子的声音终于“哇”地一声哭了。 孩子的哭声让唐剪越发愧疚自己的盘问,在孩子的哭声中,他告辞离开了。 从始至终,唐剪都只是站在阮山郎家门外和冯氏对话,所以他不知道,就在冯氏最后那一段沉默之时,她的屋子里突然多了一个烧焦的枯木般又高又瘦的黑衣人,之后,她对唐剪说的所有的话,就已经都是黑衣人拿着的一张纸上写着的内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会吃人的黑云 ,最快更新诛心镇最新章节! 这一晚,唐剪不想再住在顾家废宅了。他不想睹物思人,徒增愁绪。 虽然少有外来客,但诛心镇里到底还有家客栈,他去开了一个房间,吃了点东西,早早地便进房休息了。 昨日急急远归,一夜未眠,今日又整日奔波,唐剪可谓身心俱疲,所以尽管心事烦乱,唐剪还是很快便睡着了。 睡着之后是噩梦连连,噩梦里充满无声无色的血腥,充满了交叉错乱的杀戮,让唐剪感到心悸窒息。终于,当噩梦里突然有了颜色,他猛地惊醒过来。 胸膛里有莫名的惊疑乱撞,唐剪的眼睛有些泛红。梦里似乎梦到的一个可能极重要的点,他努力去抓,却无论如何也抓不到了。 看看怀表,已是午夜。 空气污浊粘稠,再睡不着了,唐剪起身推开窗子,想放些凉风进来,冲一冲心中闷气,却看到客栈外长街对面,有个人正定定站着,仰头望着自己的窗口。 天上无月,星光浑浊,那人背后一处廊檐下虽挂着两盏灯笼,却也如昏花老眼,只能帮唐剪看清那人的轮廓,完全无法分辨出他到底是何人。 但唐剪能感觉到,那人绝对是正望着自己的窗口,而且绝不是偶然的巧合。 唐剪心中一动——这人是在监视自己? 他不由眉心一簇,第一个想法是:自己回诛心镇来,是为了调查杀人之事,这样的调查必只会对杀人真凶造成威胁,所以自己如果受到监视,必然该是来自杀人真凶! 想到这点,唐剪不由劲贯全身。这时,那人已突然迈开脚步,向着东方狂奔而去。 不及思索,唐剪探手扯过外衣,纵身越出窗外,从二楼落在长街上时,已将衣衫穿好,獾行步疾如奔电,咬着那人背影急追过去。 本来,唐剪已经认定这人必然和杀人真凶有关,但追了片刻,他却又改变了自己的看法。 ——看那人奔跑的姿态,唐剪可以断定,那人速度虽然极快,但绝然不会功夫。既然不会功夫,想来他也该不会是杀人之“鬼”,而且也不该是可以被“鬼”派以监视之任的人,可他却又为何来到自己窗外窥探? 唐剪心中更增疑虑,越发加紧去追,毕竟只有抓到那个人,才能解开他心中疑虑。 但可惜的是,那人虽然不会功夫,可他的速度毕竟仍是极快,一时之间,唐剪也追不上他。 街巷纵横,那人东钻西拐,轻车熟路,更是借了地势。 好在,那人毕竟没有功夫在身,所以体力不能像唐剪一样持久,跑了一段时间后,速度终于开始慢了下来。 最终,唐剪把他堵在了一条死巷之中。 巷子底是一赌高墙,高愈丈半,阴沉伫立,不知是谁家后院。那人一直跑到墙根,却是无力翻墙而逃。 唐剪在巷子口收住脚势,先凝目从黑暗中基本确定了巷子里并无陷阱埋伏,然后一步步向那人逼过去,直到走到距离那人一丈之余,他才停了下来。 目光逼视着那个人,唐剪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听着那人急促的喘息,从中感受着他的心绪。 从呼吸里,他只能听到那人的疲惫,却听不出那人有对自己过多的恐惧——那人不会功夫,他有这样的镇定,唐剪不能不小心防备。 他不说话,那人也不说话,两个人就在黑暗中对视着,直到那人渐渐平复了剧烈的喘息。 这时,唐剪终于决定发问了。 “你是什么人?” 夜色深沉,巷子里混沌的黑暗较夜色更加深沉。 尽管距离已近,尽管逼视已久,但唐剪也只能看出,被自己堵住的这个人,是个自己绝对不认识的人,却依然看不清他的具体相貌,所以,他第一个问题自然就是问那人的身份。 “我是……”那人还是有些喘息,而且似乎十分犹疑,看似要说出姓名,却忽然转口道:“我不是坏人,我……没有恶意,我是想……” 说到这里,他忽然又停了下来,不再多说一字,不知是和用意。 唐剪没有催问,静静等着他接下去。 两人于是沉默相对时,巷子里旁无异状,唯有黑暗粘稠。唐剪等了片刻,那人仍不继续他的话,唐剪正想再问,异变却陡然发生。 只见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片更加纯粹的黑暗,像一朵残云,突然从天而降,猛然兜头罩住了那人。 唐剪一惊,还未及做出反应,那人已在那“黑云”中发出一声凄厉惨叫,似是喊了一个“骗”字,接着就断了声音。 跟着,“黑云”倏地腾空而起,转瞬已经消失在高墙背后,而那人则已经发出喷血之声,晃了几晃,倒在地上。 显然,那人已经遭了“黑云”的灭杀,但那“黑云”体积庞大,绝不似有生命之物,为何竟有杀人之力?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别走!” 一声呼喝,唐剪一步窜到墙下,纵身而起,双手指腹扒住墙头微一发力,已将整个身体射入墙里。 唐剪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可惜他毕竟还是迟了一步——高墙之里已经全然不见了“黑云”踪影,黑影憧憧,进了他眼际的,已经只剩下树影婆娑。 唐剪小心走到了园子中心,凝神细看,侧耳细听,但好半天过去,终是再没捕捉到丝毫“黑云”气息。他知道,自己是不可能追到那“黑云”了,颓然叹息,转身回到了墙边。 墙高盈丈,脚下又是昨夜雨后湿泥,粘腻柔软,不似外面青砖坚硬,难以借力。唐剪矮身聚力,纵身而起,就在身体离地的一瞬,耳畔却忽然捕捉到一丝轻微好似落叶离枝般的声音。 敌人来了,极准地抓住时机来了! ——这时候,唐剪身形刚从湿地而起,当该已经使出全力,根本无从再做出转折变化,此时偷袭,正是最佳时机! 本来,偷袭者这样的算计是绝对没错的,可是他偏偏错了。 身形本应该已经难以做出变化的唐剪,竟在这样的状态下偏偏做出了转折变化——只见他屈膝在墙体上轻轻一撞,人已向后向左斜移三尺,然后看也没看,便向自己右后方一掌挥出。 唐剪这一纵,本就是诱敌之计——在这园中,“黑云”显然占着地利,他无法搜寻到“黑云”隐匿之处,所以只能试着以自己当诱饵去引他出来,“黑云”果然中计现身。 一点些微声音,已经足以使唐剪辨清偷袭者的方位。他这一掌凌厉如刀,破空有声,掌风到处,分明有什么人惊呵一声,抽身避退而去。 然后,唐剪错步落地,霍地转过身来,抖手一把湿泥飞散而出,疾箭一般向一个极大的范围射去。 这是他矮身之时暗藏掌心的湿泥,是他狙敌的二重保险,他并没有指望自己一击即中,所以预备了这漫天暗器。 可惜,“黑云”的身法到底是太快了,唐剪那一掌固然落空,他的湿泥暗器也终究未能建功,飞散激射时,不过打得满园落叶纷纷,半点没有伤到“黑云”。 唐剪虽把“黑云”引了出来,但连击不中,举目空空,“黑云”又已经完全不见了踪影。 树影重重,每一株树冠似乎都可能是“黑云”藏身之地,但唐剪知道,无论自己再用什么心机,“黑云”也是再不会现身的了。 如此唐剪也只能放弃了,他纵身真的翻过高墙,回落在了刚刚那人尸体旁边。 取出一支火折子晃亮,唐剪看清了那人的尸身,后背顿时生出一股难受已极的麻意。 只见就只是那呼吸般的一瞬,那人竟已被那朵“黑云”卷去了半截身体,胸腹以上全都不见了,只剩下血流如注的下半截身体,和流泻的内脏混作一堆,在火光中触目惊心。 “黑云”不但形似鬼魅,而且杀人手段也是骇人听闻! ——这人到底是谁?他到底为什么半夜跑去盯着自己的窗口?又为何会被“黑云”如此斩杀? ——还有,“黑云”又到底是何物,是否……是人? 看起来,那“黑云”实在像极了恶鬼,恐怕也只有恶鬼,才会有那般庞大身躯,才会有那般惊人速度,才有如此噬人巨口,可以一下子就将一个人咬去半截! ——是恶鬼吗?是恶鬼吗?! 唐剪心中连连发问,指尖甚至已经有些微微发抖。 ——白色人影,彩衣老太,现在再加上这“噬人黑云”,诛心镇已经出现了三个“恶鬼”,还会有更多吗?还会死更多人吗? 唐剪不知道答案,他只是感觉,自己身体里的血液流动时,一股寒意穿经过脉,瞬间冷了自己全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面对面的裂杀 ,最快更新诛心镇最新章节! 接连那般恐怖地死了四个人,杀人者似乎无因无由,只是随机,这让诛心镇里人人自危。恐慌的情绪已经笼罩了整个诛心镇,大家陷入对自己也可能死亡的恐惧担忧里,已经没了谈论又有谁如何如何也被鬼杀死了的心力。 说起来,诛心镇中的大多数人当初根本就是为了逃避外面世界的危险才会来到这里,但现在这里却给了他们更大的威胁,他们当然不会对这样的诛心镇施以什么忠心。 之前,宋四娘死了,顾行途死了,虽然他们的死也很可怖,但毕竟并没有人亲眼见到是恶鬼杀人。可现在不同了,现在非但已经有人亲眼看到了恶鬼,而且恶鬼杀人的速度也分明提快了很多,仅仅昨天,恶鬼就白天黑夜连杀三人,照这么下去,谁也不知道只需多久,厄运就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诛心镇乱了,彻底乱了,人心惶惶,有些人已经开始偷偷收拾细软,准备拖家带口,逃离诛心。 粉红色的日头又再升起时,唐剪要了一壶茶,坐在临街的窗口,心情郁郁地看着街上的乱景。 是的,昨夜他并没有如那日对待那“刺猬”一样,也替那被黑云咬去了半截人的收尸,而是就把他留在了那死巷里。 他这样做,一来是因为他意识到诛心镇死的人该让诛心镇人知道;二来,则是他需要通过诛心镇人的谈论察知那人到底是谁,也好去查他到底为什么半夜去窥探自己的窗。 他的意愿达成了,当天明后有人发现了半截人的尸体之后,他很快知道了那人的身份是光棍马六。 此外,唐剪还动了一个心思。他忽然想,也许自己也该去挖出“刺猬”的尸体,让诛心镇也人发现他,这至少能让他的家人知道他已经死亡,让他死的有个身份。 呷了一口茶,唐剪的目光变得失去焦点,开始在心中梳理目前的情况。 现在,三叔被杀了,宋四娘被杀了,路三娘、王度、马六以及“刺猬”都被杀了,他们的被杀如此集中,又如此一致地都死的极其凄惨,假设就认定他们的死相互关联,那么查出凶手到底是谁,或者说查出凶手是人是鬼,关键自然也就是查出他们之间有什么关联。 可是却又从何去查呢?唐剪是从外面的世界走进了杀人迷雾里的,所以对他来说,迷雾里本来就存在的任何元素便都有可疑,也即几乎诛心镇里的人每一个人都有嫌疑,都不可信。甚至可以说,就是刚刚给他上了茶的茶楼伙计,都一样具有嫌疑。 或者,也就只有死人才没有嫌疑,但让死人说话,却是殊为不易。 唐剪的眉头不知不觉已经蹙紧,就在他苦恼烦心之际,忽然有椅子被挪开的声音响起,唐剪抬头去看,看到一个人在自己的桌子对面坐了下来。 那不请自来的,是一个白面微须的中年人,穿着灰色长衫,唐剪看着眼生,并不认识他是谁。 那人却显然是认识唐剪的,拱手一礼,微笑问道:“阁下是否便是顾先生的侄儿,唐剪唐公子?” 突然有陌生人找上自己,唐剪自然心下提防,面上却丝毫不露,拱手还礼:“正是在下。阁下是?” 对方既然叫得出自己的名字,他也便无需否认。 那人道:“在下沈秋星,是这诛心镇晚来之人。” 唐剪问:“不知沈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吗?” 听这一问,沈秋星收起笑意,敛容蹙眉,语气也沉重起来:“沈某知唐公子回到诛心镇来,是为了令叔顾先生的事,我想,和唐公子结个同盟。” “哦?”唐剪略感意外,亦不解其意。 沈秋星微微沉吟,忽然又露出一分赧色,解释道:“唐公子有所不知,沈某和逍遥院的宋四娘,本也是情投意合,四娘突遭惨死,沈某正愁无力为她报仇,如今唐公子回来了,正可谓是沈某的及时雨,所以沈某才冒昧前来,提此请求。” 宋四娘作为一个鸨母,竟有如此一个心属之人,倒是很令唐剪意外的更大了一些。 沈秋星继续说道:“四娘和顾先生死后,镇上的人都在传他们是被鬼所杀,却不知是个什么鬼。沈某对此本也一团雾水,可现在王度马六路三娘一死,却让沈某想到了一个可疑之人。” 他这句话不由让唐剪心中一动,他正愁如何去查五个死人之间有什么关联,现在似乎答案却主动来了。唐剪忙问何人。 沈秋星叹息一声,摇头道:“提到这个人,还要先说一件事。这件事说来话长,那还是沈某初到诛心镇之时,因为初来乍到,无亲无友,无依无靠,可谓正是孤家寡人。沈某也是性情风流之人,那时日,便常常住在粉罗巷,久而久之,虽没对哪个姑娘动情,倒是逍遥院之主宋四娘,俘获了我沈某之心。” 说到此处,沈秋星停下来,竟露出几分回味甜蜜往事的表情,继而眼里又流露出浓郁悲伤,问唐剪:“唐公子可有心爱之人?你当不知,爱上一个人,实在是太幸福之事。” 唐剪心中苦笑,笑这个时候,沈秋星竟还能想到这样的问题。 见唐剪笑而不语,沈秋星于是继续:“沈某看中了四娘,四娘对沈某也是爱慕有加,于是我们二人便成其好事,做了一对鸳鸯眷侣。这本来也只是我们二人之事,原不和任何旁人相干,可偏偏有人……” 沈秋星絮絮叨叨,不及重点,唐剪心中微微有些不耐,却不想话到此处,沈秋星忽然顿了下来,面上表情瞬间僵住,竟似如剑侠小说中被人点了穴道的人一般,一动不动了。 唐剪不由蹙眉,心中暗道一声“不好”,跟着长身而起。 这时,在沈秋星的身后,一声尖利的惊叫响了起来。 那发出尖叫的,是一个正饮茶的客人,他尖叫之时,眼睛死死盯着沈秋星的后背。 唐剪看到了那人的目光,一步跨过去,已经到了沈秋星的身后,于是,他便也看到了沈秋星背后的情形。 心中一阵气血翻涌,唐剪看到了一个比之昨夜“黑云噬人”更加可怖的情形。 ——只见方才分明还活生生地说着话的沈秋星,此刻竟已被不知什么力量裂了背,衣衫撕裂,整个后背从脊椎裂开,露出了血淋淋的五脏六腑!而且,那裂背的力量分明还在,因为沈秋星的后背还在缓慢却清晰可辨地往更大裂开! 这种情形完全超出了唐剪的想象,他根本无从施救,只能目瞪口呆。而显然,沈秋星已经是活不成了。 “啊!杀人了!”“啊!鬼来了!” 这时,已经有更多的客人看到了沈秋星的后背,顿时,一阵阵恐惧的尖叫,在众人慌忙向楼下逃窜的同时,响彻了整个茶楼。 沈秋星的死让唐剪一时心乱如麻。 沈秋星就在他对面坐着,毫无异状地说着话,可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当着他的面被血淋淋地裂了背。 从坐在唐剪对面,到血腥裂背,虽然沈秋星絮絮叨叨,但其间不过只几句话的功夫,他还未及说出那“可疑之人”,便已送了命,就像,他的到来其实本就只为了给唐剪展示他将如何惊人地死亡一样。 唐剪不是个反应迟钝的人,可是他就和沈秋星对面而坐,一直看着沈秋星,却竟是完全没有察觉到沈秋星受到任何攻击。 这情况实在太不寻常,实在太过惊人,饶是再怎么心思笃定,唐剪也实在无法不为之感到心惊胆寒。 昨夜“黑云”杀人的形式固是匪夷所思,已经有些让唐剪有了“是鬼”的怀疑,现在沈秋星的裂背,更是对唐剪的怀疑推波助澜。 ——青天白日,无形恶鬼当众杀人! 以茶楼为原点,这个消息迅速传遍整个诛心镇,诛心镇,越发乱了起来。 唐剪脚步沉重地离开了茶楼,他没有去管沈秋星的尸体。尸体自然会有人收,那不该是他负责的事情。 走在街上,耳畔有乱语杂言絮絮飘入,唐剪听到有很多人在说什么“去求老天使保佑”,他想,这该是诛心镇人这是认定了恶鬼,只好将希望寄予了天神。 沈秋星要说的话没有说出来,看来,他要说的话本来就是他的死因,那背后的“恶鬼”显然并不想让他说出自己的名字。 如果情况正是这样的,倒也说明沈秋星将要提供的信息正该是关键的,准确的,可惜唐剪已经没有机会听他说出来。 不过,唐剪又总觉得沈秋星的话即使说出来,也该有所偏颇,因为他的话仅在开头,就已经丢失了一个关键元素。 ——“刺猬”。 沈秋星的话里并没有提到“刺猬”。当然,这是因为刺猬的死还根本不为诛心镇的任何人所知,但既然少了这个条件,沈秋星基于另外五个人的死亡推测出来的根底,便也必然有了一丝可疑。 ——可是,如果沈秋星将要推出的结果并不是正确的,他又为何被杀呢?“恶鬼”杀他,总该有个过硬的理由吧?总不会真的只是随机、或是只为了让自己见识他杀人手段的可怖高明吧? 唐剪彻底想不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拍尸体的疯孩 ,最快更新诛心镇最新章节! 唐剪选了入夜清静时分,带了一把短锹,避开旁人耳目,又来到了镇西卧驼山下。 前夜大雨的湿气似乎被天空中的雾气禁锢了,虽已过了两日,但卧驼山下山脚荒凉之处,仍是湿土泥泞。 唐剪找到了他埋葬“刺猬”的地方,挖出刺猬的尸体,发现“刺猬”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发胀,散发出刺鼻的臭气。 埋葬“刺猬”时,唐剪并没有帮他拔出那些没有完全被郑老三拍入身体的竹刺,现在,那些竹刺已经在泥土压力和他自身腐胀的作用下断落大半,唐剪便胡乱帮他拔光了剩余的部分。 虽然想不沾身地搬运“刺猬”的尸体十分不易,但唐剪总算把“刺猬”的尸体拖进了镇子。小心四下看看,确信并没有人看到自己,他寻了一个墙角把尸体放下,然后迅速离开了。 但并没有走出很远,才转过一个弯,唐剪就忽然又停下了脚步,因为,他忽然听到了某种奇怪的声音。 侧耳去听,唐剪分辨出那声音传来的方位,应该正是自己放下“刺猬”尸体的地方,那声音,像撕扯和咀嚼。 唐剪心中一凛,猛然想到一双野兽的眼睛。 他轻轻转身,轻轻走回了转弯处。 唐剪并没有看到那头小狼,他看到了一个人影。 那人影又瘦又小,蹲伏在地上,简直也像一只小兽,正一边十分古怪地拍击着“刺猬”腐烂的尸体,一边喃喃地说着什么话语。 幽迷深夜,一个野兽般的孩童,正在击鼓一样拍打着一具腐臭的尸体,那场景,直如地狱。 唐剪的心提了起来。他按耐住自己,沉住气,纵身翻上了一户屋脊,悄悄潜过去,到了尸体和那孩童正上方。 这时,他终于听清了孩童口中说的内容。 那孩童说的,竟是坠皮怪人大力拍打“刺猬”时喊叫的话语——哈哈……呜呜……你想死吗?想死吗?我来帮你吧?不不不!你想的美,我才不管你……受刑吧,哈哈,太好玩了…… 同样的话,坠皮怪人说出时是大喊大叫,现在这孩童说出,却是喃喃低语。可就是这种低语,却远较坠皮怪人的叫喊更显森然鬼气。 唐剪不知道这孩童是在刻意模仿坠皮怪人,还是他根本就是坠皮怪人脱皮化身,他只是沉下一口气,劲气聚于右掌,突然劈空而下,闪电般向那孩童后颈抓去。 那孩童拍的正稳,全神贯注,完全没想到放下尸体的人已经返回,更想不到他会当空而下,所以当他听到风声,急忙要窜走时,已经晚了一步,虽然错开了脖颈,却被唐剪一下扣住了左肩。 那孩童大惊之下,显然产生了极大的恐惧,挣扎着,竟发出凄厉的叫声。那叫声诡异尖利,真是像极了野兽的嘶吼。唐剪被他叫声一惊,倒险些松手放开了他。 好在,唐剪并没有真的放开。 那孩童的叫声尖利,他试图挣脱的力气也大的惊人,好在毕竟没有大过唐剪,终于被唐剪擒过来,以拇指压住喉结,再不能发出声音。 “刺猬”的腐尸很臭,被一番拍打之后显得更臭了。唐剪擒着那孩童躲开一段距离,闲着的左手拿出一枚火折子晃燃,这才照亮了那孩童的模样。 那不是一只野兽,也不是一个恶鬼,那只是个不过十三四岁瘦瘦小小的男孩儿。 那孩童的脸小小的,稚气犹存,若不是披头散发加上满脸血污,倒是个模样很俊俏的少年。但因为他表情狰狞,横眉怒目,龇牙咧嘴,所以无法看到他孩子的天真,到底还是像个凶恶的小鬼。 即使被唐剪压住了喉结,那孩童仍拼命发出“嘶嘶”的气声,状若疯癫,黑而大的眼睛里似乎要射出刀子来,却终是难掩他眼底深处强烈的恐惧。 唐剪看出了那孩童眼底那层恐惧,心中怒气不觉有些泄了。他微微松了松按住那孩童喉结的拇指,问道:“你是什么人?你没有家人吗?你为什么要摧残别人的尸体?” 哪知他话音刚落,那孩童察觉到他拇指一松,突然又是一挣,猛然发力向他扑了一下,差点便挣脱他的掌握,跟着竟狠狠一抓,向他的脸上挠了过来。 这孩童果然是个野兽般的疯孩儿! 唐剪虽惊不乱,收颈后缩,避开那孩童一抓,拇指已经重新吐力,就听那孩童闷哼一声,眼睛里一下子滚出泪来。 唐剪这一下发于本能,力量用的大了,那孩童再疯也只是一个孩子,看来到底受不得痛。 唐剪于是又微微松了松手,沉声警告:“你最好不要再发疯,你是逃不出我手心的,无谓自讨苦吃。” 那孩童流着眼泪,眼睛里已经只剩下了恐惧,再没有半点狠意,身体也剧烈颤抖起来,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唐剪叹息一声,防范着,变按为抓,同时把手从他喉间移回了他的肩膀。 不想,这一下那孩童竟“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别……别打我,师父,别打我……我一定好好学,我一定……好好孝顺你和……和小少爷,我什么都学你的……你别……别打我!”他发声还有些艰涩,语声颤抖,忽然开始一边不停地磕头,一边说起唐剪听不懂的话来。 “你说什么?”唐剪蹙眉。 “别打我,师父,真的……不是我干的,不是我把小少爷喂猪的,真的不是我……”那孩童只顾自己边磕头边急切地说,似乎根本听不到唐剪在说什么。 但是唐剪却在他的话里听到了吓人已极的内容——把小少爷喂猪?! “小少爷”当然是个人,人怎么可以喂猪?! 唐剪已知,这孩童身上必定发生过极其可怖的事情,恐怕也正是那事情让他发了疯,唐剪心中一时怒意更消,取而代之生出来几分对那孩童深深的怜悯。 “师父,师父,求求你,饶了我吧!”喉咙缓过来,那孩童说话渐渐不那么艰涩了,他开始哭泣起来,一边哭,一边不住哀求,似乎已经完全回到他的某个噩梦般的经历之中去了。 叹息一声,唐剪蹲下来,柔柔地捧住了那孩童的肩膀。 “师父!” 不想,那孩童突然看向唐剪身后,不知看到了什么,陡然发出一声恐怖叫声。 唐剪一惊,回头去看,只看到一个怪异人影仓惶逃进了夜色。 而这时,那孩童的恐惧像是已经到了极点,身体抖动之剧,几乎连唐剪都跟着哆嗦起来。然后,他的身体就在剧烈的颤抖中完全软了,终于一口气一泄,晕倒在唐剪的怀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逍遥院的少年 ,最快更新诛心镇最新章节! 小心避开客栈里的客人和伙计,唐剪偷偷把那孩童抱回了自己的客房。 之后,他叫伙计送了一桶热水来,脱光那孩童褴褛的衣服,把他放进了水中。 脱光那孩童的衣服时,唐剪的心狠狠地揪紧了,因为他看到了瘦骨嶙峋的身体上,那孩童满身的伤痕。 那一道道伤痕似乎在诉说着那孩童曾在棍棒和皮鞭下承受过的痛苦,唐剪不知道下手的是什么人,是不是就是这孩童口中那个“师父”,是不是就是那逃进夜色中的身影,他只知道,至少下手时,那下手之人显然根本没有把这孩童当成是人! 心中又是怜惜又是愤怒,唐剪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把那孩童当成一个拍打尸体的疯魔,而是只当成了一个受了苦的可怜的孩子。 小心帮那孩童清洗着身体,唐剪犹如清洗着自己,思绪悠忽飘飞,忽然回到了自己小时候。 那时候应该是自己七八岁的时候,有一次,自己跟着丁癞子疯跑,一下跑到了泥潭里,整个人都成了一个泥孩儿,三叔把自己抱回家之后,就是这样放进一桶热水里,用宽厚的手轻轻搓洗。 如今,那时那桶水的温暖早已远逝,就连那双温厚的手,也已经被残忍斩碎,命运之狠,思之惊心。 不知不觉,唐剪又已感到呼吸滞闷,心似乎被一只手揪了起来。 他摇摇头,赶走自己烦乱心绪,定定神,回想起了白天沈秋星诡异裂背之后,自己去粉罗巷的逍遥院,去找那个路三娘口中曾经见过鬼影跳舞的姐儿红绳时,遇到的那个人,那件事。 也是因了沈秋星的出现,唐剪才想起逍遥院才是最早传出恶鬼杀人的地方,加之沈秋星说他和宋四娘还有些关系,所以沈秋星一死之后,他信步走着,便走到了粉罗巷。 想是因为宋四娘被剥皮之事的影响,逍遥院已经是一派冷清,像个年老色衰的女人,被命运弃之风尘。以前靠这里为生的姑娘们已经走了大半,也不知是将自己卖去了谁家,好在,唐剪要找的红绳总算还在。 宋四娘死了,红绳好像就自动把自己当成了逍遥院的主人。 唐剪进门时,急忙堆着艳笑迎过来的,就正是红绳。 看起来,她年纪也不小了,至少有三十多岁,扭动着走来时,甚至腰身都已经显得有些臃肿。天气早已凉了,她却穿的极少,极力地展示着自己的肉tǐ,可见生计艰难。 “哟,客人,您来了?快快来,里面坐。” 口中讨好地说着,红绳就要往唐剪身上缠来,唐剪忙伸手将她隔开。 红绳为之一怔,脸上僵了僵,立刻又恢复浪笑,白了唐剪一眼:“哟,俊俏的公子哥果然眼界高,这是瞧不上我红绳啊?唉,我果然人老珠黄喽。不妨事,我们这里好姑娘可多得是,等一下我好好帮您挑一个就是。” 唐剪心中苦笑,赶紧说明自己的来意。 红绳顿时就冷了下来。 ——她这里已经好久没有什么客人上门,好不容易来一个,却还只是问事,而且偏偏问的还是宋四娘被剥皮的事,这让她霎时从心底生出发源于恐惧的厌恶来。 “四娘死了,死了就是死了,我也只知道她被人杀了,至于她被什么人所杀,为什么被人杀,我一概不知,无可奉告。”她的语气比她的神情还要更冷三分。 唐剪并不吃惊红绳这一冷,这本也是他预料中事。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拿出了一袋银元。 见到男人,红绳高兴,见到钱,她更高兴。 可是,她愿意用自己的身体换钱,却不愿意用回忆宋四娘剥皮而死的恐怖场景换钱。 见红绳竟然没有接过钱袋,唐剪倒有些诧异,抱拳一礼:“这件事对我十分重要,还请姐姐多多帮忙。” 红绳瞄着他,眼神里充满提防。这时候,唐剪英俊的眉眼帮了他的忙。 ——红绳一向对长得好看的男人有天生的好感,何况唐剪除了眉宇间常隐愁郁,还长得特别好看。 所以,目光在唐剪脸上瞄了半天之后,红绳终于摸了唐剪一把,接过钱袋,问了句:“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打听这件事?” “在下唐剪,是顾行途先生的侄儿,这次是因家叔被杀回来这里。”唐剪忍了那一摸,仍是很客气,“回来之后,我听到四娘也被人所杀,我怀疑他们的死之间有所关联,所以才想来向姐姐了解一二。” 红绳冷冰冰的表情柔软了,忽然幽幽叹息一声,做出一副悲伤之态,扭到一把椅子边坐了下来。 拿出一块丝帕,擦着根本没有的眼泪,红绳哽咽着说:“说来真是吓死人,你是没看到,活生生一个人,整个被剥了皮,就是地狱里,怕是都没有那样的场景了。” “姐姐可见到是什么人害死了四娘吗?”唐剪问。 “那怎么可能见到?我如果见到了,我早也被剥了皮了!”红绳叫起来,“我那天下来时,四娘可就已经被人剥了皮化了妆,放到椅子上了!” 她的叫声里满是恐惧,就像又看到了宋四娘被剥了皮化了妆坐在椅子上的情形。 唐剪给她时间缓了缓,才又问:“有人说,姐姐曾经在四娘死后,看到这逍遥院里有鬼影跳舞,这事可是真的吗?” 这个问题却刺激到了红绳,听他一问,红绳立刻炸了:“这是胡说八道!” “这是哪个该死的挨千刀的碎嘴婆娘胡说八道的?!”她蹭地一下站起来,扬着丝帕指点叫骂:“让我知道她是谁,看我不撕烂了她的嘴!” 她这样骂着,一张脸已变得煞白。 唐剪看着她,又想到阮山郎的妻子冯氏,现在,红绳的表现和昨夜冯氏初时的表现一般无二,这说明她和冯氏一样撒了谎。 ——她若没有见到过,根本不会激动成这个样子。她这样激动,就像是她生怕被那“恶鬼”听到自己曾经看到过它,所以跑来杀了她灭口。 “鬼……鬼是我们随随便便就能看到的吗?我若见了鬼,早跑到哪个男人怀里躲起来,再不出来了,怎么还会在这逍遥院里做生意?!” 红绳继续叫着,声音却已越来越虚,眼神还不住四下偷瞄,就像生怕那鬼影已经听到唐剪的“胡说”,就要来杀她灭口了一样。 “红绳姐,这是在吵嚷什么?”突然,一个声音从二楼传了下来。 楼上传下来那声音温润年轻,闻声已可知说话的人必是个气度不俗,修养上佳的年轻男子。 红绳听到那声音,快得令人咋舌地换上了一副谄媚笑脸,仰头看着楼上说:“唉哟,罪过罪过,看看我,大呼小叫的,吵到了巫公子。巫公子可千万不要见怪,我再不敢声高了就是。” 这时,唐剪自然也看到了楼上说话之人。 那果然是个年轻的男子,头发乌黑,肌肤细润,五官生的端正俊秀,身体长得修长挺拔,眉梢眼角带着三分笑意,红唇微翘,竟有几分女子般的媚气。 男子的气度也果然是卓然的,看着便有贵气,身上的长衫看似朴素,却是上等的料子精细裁剪,点缀着别致而不张扬的刺绣,衬托得整个人潇洒出尘。 唐剪并不认识他。 这一次回到诛心镇来,唐剪已经见到了太多自己离开前从没见过的人,十几年的时间,毕竟还是不短。 就见那巫公子微笑着,目光也落到了唐剪身上,虽在审视,却全无审视之态,看了几眼,将目光转向红绳,才又开口说话。 “红绳姐,刚刚我听到你喊了好几声‘鬼’,怎么,这逍遥院里闹鬼了么?” 红绳脸上一僵,旋即笑道:“哪有,巫公子说笑了,我这里就算是闹鬼,也只有色鬼,风流鬼啊!” 巫公子笑而不语,又将目光转向唐剪,轻轻拱手:“这位兄台眼生的很,不敢请问尊姓大名?” 唐剪也拱拱手:“在下唐剪,久已离开诛心镇,近日方才回归,倒确实有很多人都不认识了。” 巫公子眼睛不明显却足可以让人看出来地一亮,语调也不着痕迹地提高半分,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三分欣喜:“哦?兄台就是唐剪唐公子?果然一表人才,人中龙凤!” “不敢。”这巫公子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唐剪并不意外,毕竟诛心镇说大不大,又少有人来,所以“顾行途的侄儿回来了”这种事已经传开,绝不稀奇。 也不待唐剪见问,巫公子已经在自我介绍:“小弟姓巫,巫朗。还请唐兄多多指教。” 看起来,他似乎有意结交唐剪。 唐剪对他的气度风貌虽也颇为欣赏,但作为诛心镇的过客,却并无结交友人之意,听他这么说,也只是道声“不敢”,便不再多言。 但巫朗却并不在意他略显冷淡的态度,也并不打算放过他。又说道:“唐兄品貌不凡,小弟一见倾心,不知可否请唐兄上楼来,你我二人小酌一杯?” 唐剪性格被动,一向不善于拒绝,略一沉吟,只好拱手道:“那便打扰了。”举步走上二楼。 巫朗叫红绳选了一间雅致安静的房间,备上酒菜,又将想要陪酒的姑娘们都请了出去,交代她们不要来相扰,请唐剪在桌边坐了下来。 这一席酒全属意外,唐剪无话可说,所以自然是巫朗引领了话题。 先给唐剪斟了一杯酒,巫朗叹息一声:“小弟听说,唐兄此次回来,是为了顾先生被杀一事?” “不错。”唐剪本就不敢轻信诛心镇上的人,巫朗提到这一点,让唐剪不免有些提防。 巫朗做出一副痛心之态:“小弟身在诛心镇,和顾先生也曾有过数面之缘,深知顾先生为人和善温厚,真不敢相信,竟然会有人对他下那样的狠手。” “我这次回来,就是要找出杀害家叔之人,还家叔一个公道。”唐剪语气平静而笃定地说。说这话时,他的目光看着巫朗的眼睛,并没有从中看到任何可疑的反应。 “唐兄果然是有担当的男子汉,小弟敬服。”巫朗实在是个多礼之人,又拱拱手,“唐兄若有什么用得到小弟的地方,只要着人到城北晓眠斋知会一声,小弟定不推辞。” “多谢巫兄。”巫朗这句话竟说的分外诚挚,唐剪口中称谢,心里在对他这份突如其来的热心小心提防的同时,不由也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巫朗却忽然转了话题:“刚刚听到红绳姐姐在那里喊着‘鬼’字,小弟冒昧揣测,唐兄到这逍遥院来,可是为了那红绳曾见鬼影跳舞的传闻?” “不错。”唐剪觉得此刻此事倒无谓隐瞒。 巫朗看着唐剪的眼睛:“唐兄可信鬼神之事?” 唐剪不由沉吟,这个问题,若是数日之前有人问他,他一定毫不迟疑地回答不信,可现在被人问起,他却不自觉地沉吟犹疑了。 其实,虽然回来诛心镇才不过短短两日,这个问题他却已经问了自己好几回。 听路三娘说宋四娘是被鬼杀的,这没让他信了有鬼,听冯氏说王度是被鬼杀的,也没有就信,但之后他却自己亲眼看到了黑云噬人,亲眼看到了沈秋星活活裂背,他不愿去信有鬼,但至少他一时想不通人力如何能做到那般。 何况,卧驼山下雨泥之中,还埋着一个浑身插满竹签的“刺猬”…… 所以,沉吟着,唐剪终是说道:“鬼神之事,我虽不笃信其有,却也不敢妄言就是虚无。” 巫朗一笑,道:“小弟却是笃信世间实有精怪鬼神的。天地之大,灵妙玄奇,又怎么会只有人为灵长呢?而且,小弟也曾亲眼见过许多次玄异事件。” 这话却让唐剪有几分意外。 在唐剪看来,巫朗该是个见闻广博,接受过新世界教育的新时代读书人,他竟笃信鬼神之说,更说自己还曾亲见,唐剪不能不意外。 唐剪于是说:“哦?” 巫朗却不介意他的意外,还继续给他意外:“而且唐兄或许不信,其实小弟不但亲见过玄异之事,更还略略有些辟邪捉鬼的手段。” 唐剪道:“失敬。” 巫朗虽然微笑着,但他的语气却是毫无玩笑之意:“这一次镇里死人事件,依小弟所知,确实便是鬼魂作祟,而且若不能及时制服恶鬼,死人事件必然还会继续发生。” 顿了一顿,他忽然压低语声:“其实……小弟今天到这逍遥院来,也并不是为了寻花问柳,和唐兄的目的一样,本也是听了红绳见到鬼影的传闻,来试着搜寻这里残留的鬼气的。当然,姑娘们自然是不知道这点的。” 唐剪的目光直了。 第一眼,唐剪只当巫朗是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可短短片刻间,巫朗已经告诉他,自己的身份其实竟是一位捉鬼法师…… 法师这种身份,和巫朗清俊优雅的形象实在不符,唐剪不禁对巫朗刮目相看。 唐剪索性再不插话,由得巫朗继续说下去。 巫朗于是继续:“若小弟猜得不错,以红绳的胆色和小心思,唐兄向她询问见鬼之事,她一定矢口否认,决计不会实话相告,唐兄从她那里什么都没有问到对吧?” “是的。”唐剪承认。 巫朗微笑:“所以小弟便根本没有试过去问她,小弟只要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自然就能凭自己些许念力,感知到这里到底是不是曾经闹鬼,因为只要鬼魂到过的地方,必然会留下鬼气。” “那么……”唐剪的心思已经被巫朗的话语牵住,“巫兄可在这里感受到了鬼气?” “感受到了。”巫朗眼中射出神秘光芒,“而且,还十分强烈。” 唐剪不由自主脱口问道:“那么巫兄可看清了那鬼魂是何模样,是何来由,为什么要在镇里杀人?” 不知不觉间,他已在巫朗温润的语声中卸下了防备,被引入了巫朗的话题之中。 巫朗慢慢说道:“唐兄莫急,小弟虽然还不能够探查到那鬼魂的身份来历和杀人动机,但它的模样,我却已经可以描画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不寻常的巫朗 ,最快更新诛心镇最新章节! 之后,唐剪便见识到了巫朗的神奇。 巫朗叫红绳取来了文房四宝,摆在一张桌子上。又取了四根白蜡烛,点燃了,分别放置在房间四角。最后叫红绳用厚实棉布遮住了房间门窗,将红绳请出去,房间里依旧只剩下了他和唐剪两人。 厚实棉布遮住天光,房间里便只剩下了灰白的烛光,似乎有什么不可见的东西悄然潜进来,隐在烛光中开始屏息窥视,唐剪并非胆小之人,却偏偏莫名感到了一丝阴冷的感觉。 这时,巫朗拿出一条青布,让唐剪帮他横系在眉眼间,遮住了眼睛。 他又让唐剪帮他磨了墨,蘸了笔,铺开纸张,然后接笔在手,默立片刻,似乎凝神感知了一会儿什么,就那么蒙着眼睛,在纸上描画起来。 此前,唐剪还从没见过有人蒙眼作画,不由惊异。而巫朗非但是蒙眼作画,而且运笔娴熟,画工精细,丝毫不受目不可视的影响,片刻之间,一个舞动着的女子已经在画纸上呈现出来。 那是个妖艳美丽的年轻女子,舞姿空灵曼妙,身上衣着似乎像是明朝服饰,头上偏顶着清时宫中女子的才使用的扁方。 想来,这该就是巫朗在这逍遥院里感知到的鬼魂的模样了。 可是,画中女子既不同于阮山郎妻子冯氏所描述的那个彩衣老鬼,也不是打着油纸伞,穿着白垩色裙子的女人,更不是一朵从天而降吃了半个人的黑云…… ——如果巫朗所说的没错,他的感知也没错,那么,即使不算上那食尸疯孩儿,这画中女子可也已经是诛心镇里“第四个鬼魂”了。 诛心镇有鬼,而且不止一个鬼,这实在是个恼人的情况。 唐剪没有对付鬼的能力,将他置于这样的情况,他又该如何才能报了三叔之仇? 唐剪一时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悲是喜。 画像画完,巫朗便解开遮眼的青布,将画纸揭起来,对唐剪说:“唐兄请看,这便是宋四娘死后,逍遥院里曾出现过的鬼魂。” 唐剪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巫朗于是问他:“唐兄可认识画中这个女子?” 唐剪默然摇头。想了想,问道:“巫兄可否能确定,画中女子确确实实就是曾出现在这里过的女鬼?” 巫朗一笑,并不以唐剪的怀疑为忤:“这点很好证明,我们只要把这画给红绳看看,看她会露出什么表情,就能一清二楚。”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红绳很显然是极可能见过那跳舞的“鬼影”的,如果巫朗画中女子就是她所见“女鬼”的模样,她看到画纸,一定会露出惊恐表情,绝难控制隐瞒。 “好。”唐剪心中有些歉意,但他必须审慎,“还请巫兄不要怪我不相信你,毕竟事关重大,所以我想谨慎一些。” “无妨无妨,”巫朗将画纸交到唐剪手中,一边走过去开始揭开门窗遮光棉布,一边笑道:“就是唐兄不疑,小弟自己也是要找个证明,以求不生差错的。” 棉布揭开,诛心镇乌突突的阳光便照了进来,房间里那股森冷的感觉悠忽消散。 有了天光,蜡烛也便无用了。 巫朗去吹熄蜡烛时,唐剪展开手中画纸,想认真地再细看几眼,突然,画纸中心泛起一点黑圈,紧接着竟冒起烟来,唐剪还没来得及将其弹灭,那冒起的烟已经变成了火苗,“呼”地一下,整张画纸都燃烧起来。 唐剪脱手把画纸扔了出去,同时,耳畔已经听到巫朗一声呻yín,急去看时,发现巫朗脸色已变得煞白,身体弓着,踉跄连退,竟似乎是受到了什么人突然的攻击。 这电光火石间骤生的变化实在惊人,唐剪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疾闪身跨到巫朗身边,将他扶住,警惕地观察着房间里的空气,沉声问道:“巫兄,你这是怎么了?” 巫朗已经说不出话,使劲抿着嘴,嘴角仍渗出一丝血来。 转瞬间,被唐剪抛在地上的画纸已经化成灰烬,唐剪帮巫朗调息推拿片刻,他总算可以说出话来。 “惭愧,”巫朗已是声音暗哑,“小弟实在没想到这个鬼魂竟这么厉害,竟能毁我画像,伤我身体。” 唐剪眉峰一凛:“什么?巫兄竟是受了画中女鬼攻击?!” “不错。”巫朗艰难地说:“它显然不想小弟将它暴露,所以发力伤我,幸好小弟感知的不慢,运劲护住脏腑,否则不免身受重伤。” 一时之间,唐剪对巫朗已经没有半点怀疑。他想将巫朗扶到椅子上先坐下来,巫朗却说:“唐兄,现在我们必须赶紧离开,不能再留在这里。不过你放心,这件事既然小弟插手了,一定会帮唐兄进行到底,还顾先生一个公道。” “难道那女鬼还伺伏在此?”唐剪不由四下凝神观察,却是看不到任何诡异。 “不错!”巫朗沉声说道:“唐兄快扶小弟速速离开!” 虽然心中略有不甘,但唐剪却也自知没有独对鬼魂的能力,所以只好扶着巫朗走出房间,不顾逍遥院一众姐儿的大惊小怪,把巫朗扶出了门去。 在门外,巫朗叫了一辆车,交代唐剪千万不要在他找唐剪之前再独自来到逍遥院,然后上了车,疾疾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郑老三的悲剧 ,最快更新诛心镇最新章节! 之后这一天,巫朗并没有来找唐剪。唐剪知道,他受了伤,也是需要疗养的,但仍是不免有些心焦。 回到客栈之后,他曾细细回想巫朗和自己说的每一句话,回想巫朗说话时的每一个表情,甚至把巫朗摆在凶手的位置,去倒推他如果是凶手,这般接触自己,会有什么意义,最后,他便在这样的回想倒推里,越发减轻了对巫朗的怀疑。 巫朗如果是凶手,他今日所说所做,可说是毫无意义。 将巫朗排除嫌疑之后,唐剪也曾想过自己再去找红绳,描述巫朗画中女子的模样给她听,但想到自己描述,毕竟不如直接将画像呈现出来对红绳造成的冲击大,而且描述过程中,也会给红绳足够的时间稳定心神,预备谎言,便终于打消了念头,决定还是就等着巫朗。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其实也觉得根本不必再去试探红绳。 一来,是他相信巫朗在巫朗并不可疑的情况下,那幅画出错的可能性不大;二来是不管巫朗画的对与不对,红绳九成都是见了鬼影的,而既然诛心镇已经出现了不止一个“恶鬼”,所以纠结那幅画上的女子到底是不是红绳所见鬼影,意义也已经不大。 若说有意义,倒是沈秋星未及说完的那件事也许更有意义,但当时情况下,关于沈秋星提到的事,他既没来得及去问红绳,也没来得及询问巫朗,只得留待再见再提了。 却不知,沈秋星口中的可疑之人,又到底是鬼是人? 思绪回到了眼前,唐剪发现自己已经将那孩童的身体洗的很干净。 那孩童还没醒来,双目禁闭,眉头紧锁,似乎昏迷中还承受着绵绵无尽的痛苦和恐惧,但总算被热水温暖,脸上浮现红晕,有了血色。 唐剪细细看了看他,发现他果然是个很漂亮的少年,眉目清秀,嘴翘鼻直,而且细看时,莫名地竟让唐剪有几分眼熟的感觉,眉眼口鼻都有熟悉之感,却又偏偏说不出到底像谁。 水已经有些冷了,唐剪把那孩童从水里抱出来,帮他擦干身体,将他放到了自己的床上。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睡了那孩童,也就没有躺下唐剪的地方了。好在多年风雨漂泊,唐剪早习惯了各种睡姿,便只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自己到底该不该借助巫朗的力量,唐剪还没有想好。巫朗虽然主动承诺了,但毕竟他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唐剪实在不敢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可堪依赖。 可是,如果事情真的是恶鬼所为,不借助巫朗的力量,唐剪又实在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做什么。 沈秋星指出的那条线到底对不对呢?沈秋星没能说出来的可疑之人又到底是谁呢?三叔和宋四娘这些人之间有关联的那件事,又到底是什么呢? 这些问题,唐剪没办法去空想,越想越觉得头疼。 ——阎王的召唤刚刚开始,谁也逃不掉,所有人都得死,都得死! 晕晕乎乎地,唐剪进入了半梦半醒间。 他听到一阵黄泉流水般的响声,“哗啦啦”摄人魂魄,他又看到老妖怪陶五壶,看到他从长街上蹒跚地走了过来。 他还是想避开,却发现自己竟然无法举步,只能眼睁睁看着陶五壶走到了自己身边。 陶五壶走到了自己身边,但他却并没有停下,只用一种极悠远飘忽的语气重复着一句话——阎王的召唤刚刚开始,谁也逃不掉,都得死,都得死——一边重复着,一边走了过去。 陶五壶的话似是预言,又似是宣判,阴森森的,让他感到透骨深寒。 “啊……” 这时,唐剪的耳畔忽然闯入一声呻yín,脑中画面狂退而去,唐剪猛地睁开了眼睛。 是那孩童,他终于醒了过来。 醒过来的孩童显然一时还搞不清自己身在何处,他已经在床上坐了起来,惊恐地四下看着,一眼看到了唐剪。 “啊!” 他立刻发出一声惊叫,掀开被子,翻身从床上跳了下来,也不辩路,直接窜到窗口,推开窗子就要往下跳,全然不顾、或者根本没发现自己还光着身子。 好在唐剪的动作快过了他,他才将一条腿抬起,唐剪已经抓住他的胳膊。 那孩童又表现出了他那野兽般的本能反应,张口就向唐剪抓住自己胳膊的手背咬去,唐剪无奈,只好用另一只手擒住了他的后脑,使他的脑袋再动弹不得。 “放开我!放开我!”那孩童疯狂嚎叫起来。 寂静深夜,客栈之中,他这样的狂叫实在惊人,也会给唐剪惹来麻烦,唐剪赶紧又扣住了他的喉咙,无可奈何地让他吃了苦头。 所幸诛心镇人向来冷漠麻木,使得那孩童的叫声并没有惹来好事的人。唐剪控制着那孩童,把他抓回床上,用被子帮他盖住身体,那孩童的眼睛里又露出了那令人心疼的恐惧。 “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我是……”唐剪忽然语塞,他本来该说自己是想帮那孩童的,但话到嘴边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帮那孩童的条件,更不知道该怎么帮,什么才叫帮。 顿了顿,他只好换了说辞:“你不要叫嚷,也别跑,我不打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爹娘是谁?” 提出问题,唐剪并没有立刻松开扣住那孩童喉咙的拇指,他看着那孩童的眼睛,直到那双眼睛里又泛起泪光,直到那孩童惶恐地点了点头,他才松开。 这一次,那孩童果然老实了,没有立刻又嚎叫起来,他眨巴眨巴泪光莹莹的大眼睛,然后迟疑地说出:“我叫……小毛子。” “你爹娘是谁?”唐剪又问。他虽然问,心中其实已经猜想那孩童大概没有爹娘,否则他也不会流落街头,成了一个野兽般的小疯子。 果然,那孩童愣怔地摇了摇头,好半天,才又说:“师父……是杀猪的,师父……叫郑老三。” 看来,他早已不记得自己的爹娘,能记得的,只有一个师父。 唐剪皱眉,他却没想到这孩童的师父竟是路三娘口中,那被恶鬼吓疯了的郑老三。 眼前蓦地浮现出那孩童“模仿”坠皮怪人拍打“刺猬”尸体的画面,脑中灵光一闪,唐剪陡然明白了那坠皮怪人的身份——那应该就是郑老三,正是因为疯后暴瘦,他才成了那副模样;也正是因为他是这孩童的师父,这也疯了的孩子才会模仿他的行为! ——当时卧驼山下,这孩童也藏在暗处看着“刺猬”的死亡吗? 唐剪想,应该是了。 ——那么,疯孩儿那时恐惧地大叫着求他不要打自己的“师父”,也便是郑老三了?原来就是那个杀猪匠,以前曾经那般虐打过这个可怜的孩子吗?这个可怜的孩子,难道就是被郑老三活活打疯的吗? 唐剪心中一阵愤怒,正想再问,那孩童小毛子脸上突然又恐惧的表情大盛,瞪大了眼睛,拼命摇着头说道:“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把小少爷喂猪的,不是我把小少爷喂猪的!” 就像提到他师父的名字就刺激到了他,他又说出了这句惊人的话。 唐剪不知这句话背后的故事,他也不想此时就此追问,因为他实在不愿再刺激到这可怜的孩子。 “好了,你师父已经知道不是你了,你不要害怕,好好睡一觉吧。”轻轻在小毛子胸口推拿着,唐剪柔声哄着他说。 他这句话竟然有效了,小毛子恐惧的表情慢慢舒缓了一些,突然哭起来:“小少爷虽然可怕,虽然总欺负我,但是我真的没有把他喂猪。师父……师父疯了,师父说是我干的,师父……要打死我,要把我也喂猪……我好害怕啊!” 如此,唐剪即使不问,也已经知道了七八——想来该是郑老三有个孩子,不知怎么竟被猪吃了,郑老三受了刺激,怪到他这个小徒弟毛子身上,把他打得遍体鳞伤,活活打疯了一个孩子。 而郑老三之所以成了疯子,想来这件事自然便也是根由,却不知为何路三娘却说他是被鬼吓疯? 诛心镇不仅可能闹了鬼,竟然连猪都开始吃人,这个小镇,果然疯了。 “没事了,没事了,你的师父已经知道不是你干的,他不会再打你了,你睡一觉,醒来就都好了。”唐剪继续用他柔和的声音抚慰着小毛子,轻轻扶他躺了下来。 第二天,唐剪果然听到了关于“刺猬”的消息。 一大早,趁着小毛子还没睡醒,唐剪出去给他买了一身里里外外的衣服。急急返回客栈的路上,他看到有三两个人急急忙忙地跑着,说了“有人在镇西发现了阮山郎的尸体,那尸体已经没了人样”这样的话。 原来“刺猬”就是那夜冯氏的孩子口中那“怎么还不回来”的爹,可怜冯氏母子二人还在家里担心地等着他,他却已经变成了一具腐臭残尸。 唐剪心中喟叹,有些不知自己将阮山郎尸体重新挖出来的做法是对是错了。毕竟,如果没有切实看到阮山郎的尸体,冯氏母子总归还有个虚假的希望。 希望无论真假,有时候还真是对人十分重要的东西。 多想这些也是无谓,顺路又买了些酒食,唐剪赶回了客栈,好在,小毛子还没醒来。 大概也是太久没有吃好睡好,小毛子这一觉一直睡到日上三竿,再醒来时,他的状态稳定了好多。 给他穿了衣服,草草地梳了头,唐剪把酒食拿给他,他虽然不喝酒,却抓起食物狼吞虎咽起来。 唐剪便自己斟了酒,边看着他吃,边慢慢喝。时间不长,小毛子已经将所有食物一扫而光,唐剪给他倒了一杯水喝了,他吃饱喝足有了力气,似乎才又意识到唐剪是个生人,又露出怯怯的提防的表情,缩起了脖子。 唐剪怜惜地笑笑:“不要怕,我不是坏人。” 有食物作证,小毛子似乎相信了唐剪的话,小声试探着问:“你……是谁?” 唐剪伸手摸了摸小毛子的头:“我叫唐剪。” “你……会不会打我?”小毛子黑亮亮的大眼睛闪着光,已经完全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再也看不出丝毫先前那野兽般模样的余痕。 或许是因为自己年幼时漂泊无依的经历,以及小毛子带给自己的那种依稀的熟悉感,唐剪就是莫名地对小毛子觉得亲近怜惜,哪怕想到他不久前疯魔野兽般的模样,心中也依然生不出戒备隔阂。 “我不会打你的,以后都不会有人打你了。”唐剪不由自主地承诺。 “那你……会不会赶我走?” 说实话,唐剪根本不知该如何安置小毛子,不论是现在在暗流涌动的诛心镇,还是终究要到来的再度离开,他都似乎没办法带着小毛子,照顾他,保护他,可这时候,看着小毛子恐惧中带着期望的目光,他却无论如何无法把这样的实话说出来。 “不会。” 所以,沉吟片刻,他最终这样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人间界的天使 ,最快更新诛心镇最新章节! 秋日多雨,前日被雨湿了的街巷还没尽干,天上忽然有积起了雨云。 许了小毛子收留的承诺之后不久,唐剪在客房里听到了一阵远远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号哭声,那是个妇人的号哭,唐剪猜测,那必然是阮山郎妻子冯氏的哭声。 小毛子也听到了那哭声,他在哭声里慌张起来,在房间里四处寻找躲藏之地,最后干脆钻到了床底下去。 唐剪又心焦起来,又想起了巫朗。 巫朗说,他会来找他,唐剪不知道他今天会不会来。 ——或许,自己该主动去探望一下他吧?也不知他被女鬼所伤,现在恢复如何了。他也算是因为自己才受伤,自己本就该去看看他的。 唐剪还记得巫朗说,有事找他,就去镇北晓眠斋。他等了一段时间,等那远远的哭声终于消失,等到小毛子终于安定下来,把他从床底下拉出来,带着他一起走出了房间。 下楼时,有个正上楼的伙计看到了缩着脖子躲躲藏藏跟在唐剪身后的小毛子,先是一愣,然后指着小毛子叫起来:“你是郑老三那个小徒弟?” 他突然一叫,吓得小毛子更使劲往唐剪身后躲了。唐剪微微皱眉,对伙计说:“有什么事吗?” “哦,没事没事,”伙计看唐剪面色不善,赶紧赔笑,“只是郑老三疯了好些天,这小……小兄弟一直不见踪影,所以突然看到他有些吃惊。原来他是跟着您老啊?” 唐剪没再理会那伙计,径直带着小毛子下楼走出了客栈。 “你可知道晓眠斋在哪儿?”寻路向北走时,唐剪随口问小毛子。 “知道。”没想到小毛子竟说:“我以前常往那里送肉。” 唐剪心中微喜,并不因为小毛子知道去晓眠斋的路,而是因为小毛子这样的回答,说明他的状态恢复的更好了。 于是,唐剪就让小毛子引着自己往晓眠斋的方向走去。 很快,唐剪和小毛子已经到了晓眠斋。请人通秉了,巫朗很快亲身迎了出来。 “巫兄的伤可还妨事?” 看起来,巫朗显然已经恢复的不错,短短时间里,已经再看不出半点受伤的样子,但唐剪总还是需要关心一下。 巫朗意味深长地笑笑,轻松地说:“不妨事了,小弟有特别的疗伤之法,那点小伤,算不得什么。” 口中说着话,他竟执起了唐剪的手,那般亲切之态,若是旁人看到,当该万万想不到他们二人才是第二次相见。 唐剪性格沉郁自闭,本来就不善于与人结交,顿时觉得有些别扭起来。 这时,巫朗又看到了小毛子,眼睛一亮:“哦?这不是郑屠户那个小徒弟小毛子吗?自郑屠户疯了之后,他可是已经失踪了好些日子,怎么竟跟上了唐兄?这是唐兄帮他收拾的吧,竟是俊俏了许多。” 不想小毛子虽然对所有人的恐惧躲避,见了巫朗,却并不显得恐惧,居然笑了一下,给巫朗行了一礼,叫了声巫公子。 唐剪不禁苦笑,他可还没得到小毛子一个笑脸。想来,小毛子这样的反应,应该是他出事之前,对常常要他送肉的巫朗印象一向很好。 这潜移默化地,便又加深了唐剪对巫朗的信任和好感。 巫朗又对小毛子笑笑,便即拉着唐剪向他的晓眠斋内院走去,很快便走到了。 晓眠斋素洁雅致,门窗廊檐,摆设用度,无处不是心思,正和巫朗的气质分外符合,唯独无论外室内室,墙壁上都挂着一个造型古怪的铁制挂饰,和整座建筑的风格颇为不符,不知有何用意。 既然不拿唐剪当外人,巫朗便直接把唐剪和小毛子带到了后院雅室之中,叫人沏了好茶,呈上精美糕点,各自坐了下来。小毛子可不敢坐,就紧紧挨着椅子,站在了唐剪身边。 “唐兄来找小弟,应该是对女鬼之事有些着急了吧?”巫朗笑问,眼睛里居然带着一分孩子般的顽皮意味。 唐剪微笑摇头:“其实也并不是,相信那红绳姑娘一定是见到了鬼影的,所以不必去试,我也相信巫兄所画的必然就是她所见的鬼影,我来,一是惦念着巫兄身上的伤,二来,却是为了另一件事。” 巫朗哈哈一笑,口中称谢,然后问:“却不知唐兄所说的是何事?” 唐剪于是沉吟着,说出了昨日逍遥院中未及提及的沈秋星寥寥几句。 “哦,原来是这件事。这件事唐兄不问,小弟也是要说的。” 不想,巫朗听他转述了沈秋星的话,却又是哈哈一笑:“唐兄一定想不到,其实那沈秋星要说的人,可能就是小弟我吧?” 他已知沈秋星的死,这并不令唐剪意外,但他竟说沈秋星要说的人就是他,这却很令唐剪意外。 唐剪不由道:“哦?” 巫朗道:“此事说来倒也并不复杂。其实那沈秋星原本是逍遥院的龟公,暗暗一直喜欢宋四娘。但且不说他那身份便不可能得到宋四娘的心,而且宋四娘心中早已另有中意之人,所以对他一直颇为冷淡。” 顿了一顿,他的神色变得有些歉然:“而宋四娘所爱慕的非是旁人,正是令叔顾先生。” 他想的没错,这句话出来,唐剪果然略略露出一丝尴尬表情。他立刻笑笑,补充道:“当然,顾先生对宋四娘是完全无意的,但因为这个原因,沈秋星却一直对顾先生怀有怨恨,有一次更是买通了王度和马六,让他们暗中掳了顾先生。也是该他们歹事难成,事情恰好被小弟我撞破,救下了顾先生,也教训了他们三人。 因为这件事,沈秋星被宋四娘赶出了逍遥院,一时成了诛心镇的笑柄。小弟知他心中必然怀恨,却不想他竟是想要借着这次之事挑拨唐兄,编些故事,将杀人嫌疑引到我的身上来。可惜他奸计未成,自己先成了恶鬼手下冤魂……唉,他虽可恶,但罪不至死,被恶鬼如此残杀,也当真可怜。” 说到沈秋星之死,巫朗语声悲悯,显得并没有因为他借机算计自己而怨恨,而终是可怜他一条性命。 巫朗的胸怀让唐剪更添好感,但他说出的故事却听得唐剪不由哑然。 唐剪虽然此前便隐隐已觉得沈秋星要说的事情未必有用,却不想沈秋星没能说出之后,巫朗竟给了自己这样一个版本。 当时沈秋星并没有能够说出他怀疑之人,但若巫朗所说都是实情,想来沈秋星口中要说的,也就正是一个嫁祸巫朗的故事了。 另外,巫朗讲的这个版本也可算是解决了唐剪心中关于马六为什么夜窥自己窗口的疑惑——也许,马六也抱着和沈秋星一样的目的。 但唐剪心中却因此又生一个疑惑——如果沈秋星和马六的目的都仅仅是想要嫁祸巫朗,区别只是沈秋星直截了当找上了自己,马六却犹犹豫豫选择了夜访,他们又为什么会被恶鬼所杀呢? 巫朗主动说出了这件事,说明杀他们的人当然不会是巫朗,但又会是谁? 本来唐剪心中总算抱着三分希望,希望沈秋星要说的事情是一条线索,现在非但还没展开就已断了,而且还更添了一个谜团,唐剪不由黯然苦笑。 这时巫朗却已转了话题,忽然问道:“小弟冒昧揣测,昨日唐兄虽曾说并不尽信鬼神之事,但经过昨日几件事,唐兄只怕想法已经有所改变。却不知昨日小弟说我能辟邪捉鬼,唐兄心中可确实相信?” 唐剪昨日已经见过了巫朗的神奇,而且有马六和沈秋星的死亡加持,他虽然心有不甘,毕竟也确实已经不时开始怀疑自己以前一直坚信的世界,所以他想了想,选择回答:“我信巫兄不是常人。” “那唐兄又是否真的相信小弟的能力足以将这次的杀人恶鬼捉住?”巫朗紧跟着又问。 前一点,唐剪还可说相信,但后一点,唐剪却是不敢轻易便说相信了……毕竟,昨天就只有一个“鬼”,就已经伤到了巫朗。 所以,沉吟着,唐剪终于只说:“巫兄有何手段,我实在还不尽知。” 巫朗并不在意唐剪的诚实,正色道:“唐兄可能还不知道,其实近日镇里杀人之鬼原来竟是并非只有一个,杀害顾先生的,出现在逍遥院的,和那日杀死车夫王度的,杀死光棍马六的,乃至杀死路三娘沈秋星的,全都并非同一个鬼。 不瞒唐兄,凭小弟我一人之力,若只是逍遥院里一只鬼,或许尚可设法除之,但既然恶鬼竟远非一只,那便根本不是小弟区区法力能对付得了的了。” 说到此处,他忽然顿了一顿,目光送入唐剪的眼睛:“不过,小弟却知道有个人能做到这点,而且,这个人就在这镇子之中。” 唐剪道:“哦?” 对巫朗已经知道杀死王度和杀死马六的分别是另外不同的“鬼”,唐剪并不感到很意外,却不想巫朗这个高人之外,诛心镇还另有高人。 巫朗依旧看着唐剪的眼睛:“小弟说这个人,唐兄想必也该认识。” 唐剪问:“不知巫兄所说的却是何人?” 巫朗又顿了顿,语气忽然变得郑重而崇敬:“她就是老天使孙婆婆。” 唐剪一惊:“长生巷的孙婆婆?” 孙婆婆唐剪当然是知道的,她也是诛心镇大大有名的人物,在唐剪还在诛心镇时,孙婆婆可是那老妖怪陶五壶在整个诛心镇里唯一放在眼里的人,是个很了得的老太太。但唐剪记得,当年孙婆婆只是个神婆,却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得了个“老天使”的名号。 巫朗脸上也已经现出崇敬的表情,忽然以左掌抵住右腕,望空行了个奇怪的礼,说道:“正是她老人家。” 随后,巫朗才又给了唐剪一场真正的意外。 巫朗竟说,孙婆婆不是凡人,乃是至尊上神证天娘娘选中的人间使者,是专司替证天娘娘庇佑诛心镇这块人间弃土的天使,身怀大能,区区鬼怪,对她来说,根本只是小事一桩。 他说,如今孙婆婆法身坐镇诛心镇,其实就是在救赎诛心镇里负罪苍生。他也是有幸得了孙婆婆指点,才习得些微辟邪异能。 这时候,唐剪总算知道了巫朗这里的墙壁上挂着的奇怪铁饰到底是什么了,那原来就是代表他口中所谓“证天娘娘”的“法徽”。 ——愿得证天娘娘保佑,归于天使门下者,皆需敬请“法徽”,那是身份和心灵归属的体现。 看巫朗提到孙婆婆时的崇敬模样,他自称孙婆婆的忠实跟随者,显然绝对不假。但唐剪看着巫朗的模样,听着巫朗的话,心里却泛起一股无法言说的压抑和失望。 唐剪对孙婆婆的印象是很深的,但却绝不是什么好印象。唐剪犹记得,当初正是因为孙婆婆一句“有服侍神佛者不敬神佛,触怒天神降下灾祸”,才最终导致了那件让自己愤而离开诛心镇的惨事的发生。 只是,那时候孙婆婆还只是个被人高看一眼的神婆,却不想多年之后,她竟然已经成了“天使”。 不过唐剪是见识过巫朗的“异能”的,他不由暗想,能让巫朗如此敬服,难道那孙老婆婆身上,真的有着非同寻常的能力? 唐剪这里心思波动,但面上却半点不动声色,所以巫朗也丝毫没有察觉异样。 为唐剪讲完孙婆婆的情况,巫朗激动未消,接着道:“如今之时,诛心镇鬼祟横行,小弟其实曾请示她老人家,是不是该出手降服鬼怪,但她老人家说,这是诛心镇当有之劫难,还不到她该插手的时候。但她老人家已经做法祈福,代证天娘娘泼洒光辉,定会庇佑诛心镇里无罪之人不受屠杀之苦。 小弟虽知她老人家的话自然便是证天娘娘神意,可仍不免想将那杀人鬼祟捉拿出来,所以昨日才私下去逍遥院多事,后来果然受伤而归,被她老人家好生责骂。但也幸得她老人家为我驱除被侵入身体的鬼气,才使小弟这么快恢复如初。” 他先说只有孙婆婆的能力才能对付许多恶鬼,现在却又可算是堵死了唐剪求助孙婆婆之路。 虽然,唐剪本也并没有那个打算。 这时,巫朗目注唐剪,忽又憾然笑道:“唉,说来可惜,小弟如果也有唐兄身上这份神鬼莫侵的凛然正气,区区鬼魂自然也便不能伤我,可惜小弟却实在没有唐兄这般天赐。” 唐剪不由一惊:“哦?” 巫朗道:“看来唐兄并不自知,其实你身上是有一份鬼神避让的凛然正气在的,有那份气在,寻常鬼祟是根本伤害不到唐兄你。” 他这话说的诚挚认真,唐剪听来却实在很有几分尴尬,不知自己该不该当真。 话到此处,这个话题也便到了尽头。 唐剪来访巫朗,除去探望之外,原本也有三分请他相助的意思,但听了巫朗一番话语,心下纠结,他却终是没有说出自己的目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杜老爷的邀请 ,最快更新诛心镇最新章节! 从巫朗的晓眠斋出来时,唐剪并没有带着小毛子立刻回去客栈,而是把他带进了一家馆子。 小毛子依然是畏畏缩缩,见到人便想往唐剪身后躲,唐剪注意到,很多人认出小毛子之后,眼神都多了些想窥探他为何跟着自己的意味,但毕竟没有人真的跑过来摆出问题。 两人在馆子里坐下来不久,外面就淅淅沥沥又下起了雨。 雨意湿冷,更需暖食,唐剪叫了好几样精美菜品,小毛子吃得很香甜,唐剪看着他吃,心里莫名地觉得舒坦了几分。 小毛子吃得很快,不多时,一桌子菜唐剪还没吃几口,已经被他一扫而光,他看着瘦小,食量却很过人。 小毛子吃饱喝足,唐剪付了帐,让伙计帮忙找了两把伞,带小毛子走进了雨中。 雨雾凄迷,唐剪看着濛濛雨丝,不由又想到了丁癞子。 那晚,丁癞子是在大雨中高歌而现的,雨住之后便再未现身,今日又下起了雨,不知道会不会又能突然听到他的歌声。 唐剪最终并没有听到丁癞子的歌声,却听到了小毛子的歌声——小毛子毕竟还是个孩子,跟着唐剪,他显然卸下了心里所有防备,体会到了难得的轻松,所以连潇潇雨丝在他眼中也美好起来,走着走着,竟抛开了伞,在雨中蹦跳歌唱起来。 他的歌声并不动听,却别有一番纯粹的美好,让唐剪的心情也不知不觉越发地轻松起来。 就这样,他们倒在雨中走了很久才回到客栈,却不想刚刚回到客栈不久,就有一个人找上门来。 来的人是个四五十岁的男子,唐剪看着眼熟,却是想不起来到底是谁了。 男人于是自我介绍名叫陈秋大,是杜老爷家里的管家,唐剪这才想起他来。 来人口中的杜老爷唐剪是知道的。在他离开诛心镇之前,那位杜老爷杜商,就是诛心镇里最有钱的富户,名下产业众多,家里使仆唤婢,也算是人上之人。 唐剪不知道的是,和自己乃至和三叔都没什么交集的杜老爷,为什么会突然派管家来找自己。 唐剪把陈管家让进房间,陈管家说明了来意。 却不想,陈管家竟是来请唐剪去给杜老爷当保镖的。 陈管家说,这些日子镇上不安定,好几个人被残杀,大家都在传是恶鬼作祟,本来,杜老爷是不信鬼祟之说的,却不想昨夜杜府之中竟然也有了闹鬼迹象。 杜府后园中有个小亭,昨日,杜老爷正和自己的小公子在亭子里下棋,小公子突然惊恐地大叫,说看到旁边池水中出现了一张人脸,可杜老爷却只看到池水平静,此外什么都没有看到。 虽然疑心小公子只是眼花看错了,但因为近日诸多闹鬼传闻,杜老爷还是有些担心,而就在掌灯时分,小公子竟忽然冲进杜老爷房间,整个人像被鬼附体了一样,戴着一副狰狞可怖的面具,用一个陌生的声音对杜老爷说了句奇怪的话——明日午夜,要你人头。 说完那句话,小公子就跑掉了。府里的人赶紧四处寻找,却发现小公子已经晕倒,竟只躺在那副面具上,漂浮在后园水池里! 杜老爷这才真正吓到了,不得不相信家里确实闹了鬼,而且担心鬼魂借小公子之口说的那句话,代表着今天午夜,恶鬼真的要取了自己的人头。 杜老爷当然不能坐以待毙,杜府虽然也有护院武师,但让他们去对付鬼魂,杜老爷实在不能安心。恰好听闻最近顾行途先生的侄儿回来了,而且练成一身好本事,放言定要抓出杀害顾先生的鬼魂,想来是身具捉鬼之能,所以杜老爷才派了他来,想请唐剪去杜府帮忙防备,免得鬼魂伤了杜老爷身家性命。 唐剪听得哭笑不得,不由对诛心镇人传话夸张之能深深叹服。 不过有一点他却十分好奇——诛心镇已经死了好几个人,每一个人被“恶鬼”所杀之前,可都是毫无警示,为什么杜老爷会得到这样的优待? 另外,唐剪心里想,其实杜老爷想要找个能对付鬼的保镖,倒应该去找巫朗和孙婆婆才对,孙婆婆既然已经是“神之天使”,她若肯帮忙,岂非远胜自己多多? 这个差事唐剪自然是不能接的,他说明自己并没有捉鬼之能,那只是旁人误传,客气婉拒了陈管家。 陈管家却不放弃,坚持唐剪只是谦虚,依然苦苦相请。 唐剪为难起来。他本不善于拒绝旁人,现在已经说明自己是能力有所不及,对方却不相信,他也是无可奈何。 “陈管家何不去请孙婆婆相助,我听人说,她老人家不是才真的身具奇能吗?”唐剪只好主动搬出了孙婆婆。 却不想陈管家竟冷笑一声,露出一脸不屑:“唐公子是走过天下见过世面的人,怎么也相信那老妖婆的鬼话?她自从来到诛心镇之后,一辈子没离开过,原来没有奇能,后来怎么可能突然就有了?那只不过是她自己散播出来哄骗大家的,为得只是让大家奉她为神,满足她的权欲而已。” 虽然对孙婆婆早有成见,但因为巫朗的原因,唐剪多少也有些信了孙婆婆可能真有些手段,却没想到陈管家对她竟是这种看法。想来,陈管家背后的杜老爷自然也是一样看法,这也便怪不得他们没有去找孙婆婆了。 可是,他们不信孙婆婆,却听几句传言就信了自己,而且坚信不疑,这就不免越发让唐剪觉得可笑了。 唐剪不想再多解释,只是重申自己确实没有护卫杜老爷一家的能力,就要请陈管家离开,这时,陈管家突然说了一句让他改变了主意的、关键的话。 陈管家说,唐公子何必如此不近人情,又怎知,要为害杜老爷一家的鬼,和害死了顾先生的鬼,就不是同一个? 唐剪被这句话说的心中一动。 之前,听到陈管家可笑的来意,他只顾着去想如何拒绝,倒确实没有想到这一层。 的确,也许借着保卫杜老爷之便,自己真的可以和“鬼魂”来一次正面交锋,这总会对找出杀死三叔的真凶有所帮助。 最少,也能让自己有所准备地正式确认一次,到底到底,诛心镇是不是就是笼罩在了恶鬼的屠杀之中。 说到底,他毕竟还没有对诛心镇所有杀人事件就是恶鬼所为,发自内心地百分百完全确信。 就是这心思一动,唐剪答应了陈管家的请求。之后,他推说自己还需要做些准备,请陈管家先回,然后再次带着小毛子去了巫朗的晓眠斋。 短短时间里二访晓眠斋,唐剪是想去求巫朗帮忙两件事。 第一件,他希望巫朗能给自己一些如何辟邪捉鬼的建议,毕竟就算自己即将面对的根本不是恶鬼,多做些准备也是好的。而在这方面,巫朗毕竟是个“专家”; 第二件,他是希望在自己去杜府这段时间里,巫朗能帮自己照看着小毛子。 小毛子是受不得刺激的,他不想把他带到杜府之中。 唐剪和小毛子是在雨后出发的。 雨后的空气又清冷了许多,走在街上,青石砖的湿气透过鞋底直侵人体,就像命运对人生的倾轧,让人难以忍受,又无从抗拒。 唐剪性格沉郁,最容易受这样天气的影响,小毛子却似有了唐剪就有了阳光,仍哼着歌儿蹦蹦跳跳分外开心。 可惜,他们走了不久,忽然有一个怪人大喊大叫地追着他们跑了过来,看到那个怪人,小毛子一下子从开心掉进恐惧,缩着脖子躲到了唐剪身后。 那是个模样非常古怪的人,头颅巨大,瘦骨嶙峋,皮肤松弛,垂坠如衣——那不是别人,正是小毛子那个自己疯了又打疯了小毛子的师父,杀猪的屠户郑老三。 小毛子已经躲了起来,但郑老三还是看到了他。“哇啦哇啦”地叫着,一直跑到了他们跟前。 唐剪目光凛凛,护住小毛子,盯着郑老三,还未开口,郑老三已经指着小毛子叫喊起来:“你这挨刀子的小畜牲,你竟敢把少爷喂猪,你……呜呜呜……我的儿啊,我的儿!你这个小畜生,我要打死你!” 他这样叫着,赤红的眼睛竟滚出泪来,跳起来就要动手,小毛子惊惶无状,吓得几乎要撒开唐剪拔腿而逃,唐剪只能紧紧地将他的手握在手中。 “郑屠户,你的孩子不是小毛子害死的。”唐剪拦住郑老三,沉声说道。 “怎么不是?就是他,就是他这个小畜牲把我的儿子喂了猪啊!你是什么人,你滚开,让我打死他!”扑击抓打小毛子的同时,郑老三哀声号哭起来,想是想起自己的儿子,心中也是无限悲惨。 于是,他便这样又哭又叫,又抓又扑,样子疯癫可怖,力气大的惊人,唐剪一只手竟险些拦他不住。 唐剪虽怨郑老三打疯了小毛子,但心中对郑老三所遭逢巨大不幸也自有一份同情,并不愿就对郑老三施出煞手,但郑老三纠缠不去,小毛子也经不得被他一直吓,唐剪无奈,只好叹息一声,做出了下一点重手的准备。 可就在这时,郑老三这个疯子却突然又惊叫一声,从疯狂扑抓的状态瞬间转换成了无比恐惧的状态。 只听他“嗷”地一声怪叫,一下子跳了老高,然后瞪大惊恐的眼睛四下看看,忽然没头没脑地夺路而逃,只留下一串“哇哇”怪叫。 疯子毕竟是疯子,所做作为全无常理。但他既然自己跑走,对唐剪和小毛子来说总归是一件好事。 唐剪于是安抚了小毛子,继续走向晓眠斋,没走几步,却又听到一阵奇怪声响,循声去看,看到远远街头,慢悠悠走过了老太监陶五壶。 小毛子对陶五壶显然也充满恐惧,虽只远远看到,也吓得立刻又依在了唐剪身上,身体不停颤抖着,口中喃喃地重复:“老妖精,老妖精!” 他的眼神甚至已经开始在恐惧和凶狠间变换,就像又要变成他那副疯魔野兽的模样一般。 好在,陶五壶只是远远走过,并没有向他们这边看上一眼,驮着他的血滴子,幽幽地走去了郑老三逃走的方向。 之后路上再无插曲,唐剪和小毛子很快到了晓眠斋,可惜他们却没有见到巫朗。 晓眠斋的下人说,巫朗去见孙婆婆了,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巫朗不在,唐剪自然不能就这样把小毛子留下,也不便带着他再追去孙婆婆那里,只好请晓眠斋的人告诉巫朗自己来过,然后又重新把小毛子带回了客栈。 将小毛子放在房间里,反复告诉他老实待在房间等自己,又交代伙计好好看住他,唐剪带着三分担心离开了客栈。 他用尽可能快的速度跑了几个地方,查到了关于马六的一些事情。 ——既然杀死马六的不可能是巫朗,他的死自然也不会是因为巫朗所说的那件事,那他身上就必然还有些值得一查的东西。 唐剪没有查到很多,只查到在夜窥自己窗口和被鬼吃了半截之前,马六曾经去过粉罗巷、百尺巷、卧驼山下和土地庙这四个地方。 这几个地方都是死过人的地方,却不知马六为什么会去那几个地方。 粉罗巷、百尺巷和土地庙死过人,诛心镇人人知道,但卧驼山下死了阮山郎,按理说诛心镇里应该并没人知道,大家应该都认为阮山郎是死在唐剪把他尸体放去的那一条街才对,可马六却显然知道,唐剪不由去想,难道,他根本是受了鬼魂的驱使? 至少,有了这些信息,马六夜窥自己的窗口,看来也便不是和沈秋星同样的原因了,唐剪心里又多了一个谜团。 打听到马六也去了土地庙,唐剪对三叔的老宅也有了几分担心,特意赶回去看了看,好在三叔的坟并没有受到损坏。 这一番奔波,也并没有获得什么有用的信息,唐剪急急赶回客栈,看到小毛子还在房间里老老实实地等着自己,他的心才放了下来。 等待的过程里,小毛子显然也是很不安的,也许以为唐剪已经扔下了自己,所以一见到唐剪回来,立刻上前拉住了唐剪的衣袖,那惶恐担心的样子,让唐剪又是一阵心疼。 在外面这些年,唐剪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是个很冷漠的人,却不知自己怎么会在面对小毛子的时候,心变得这么柔软,看着他就莫名地觉得亲。但这份柔软,唐剪并不排斥,因为也正是这份柔软,让他在温暖小毛子的同时,自己的血也感到了回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小毛子的新名 ,最快更新诛心镇最新章节! 直到傍晚,唐剪也没有等到巫朗派人来,却等来了已经等不及的杜老爷二度派来的陈管家。 巫朗不派人来,他也无法再去,只好做好最坏的打算,上了陈管家带来的马车。 到杜府去,就注定至少一夜不能回来,唐剪不能如之前一样只把小毛子自己留在客栈,所以尽管担心,也只好把他一起带去了杜府。 杜府的马车华丽大气,杜府的宅院更加富丽堂皇。虽然从小长在诛心镇里,但这还是唐剪第一次进入杜府,他觉得自己简直像走进了一座帝王的别院行宫。 马车一直过了两道门,才进入杜府的内院。陈管家把唐剪二人请下马车,又带着他们绕过曲径回廊,拐了好几个弯,才终于来到杜老爷等待的房间。 这时已经是掌灯时分,杜老爷在一间宽敞明亮的厅堂里等着,厅堂中心一张巨大的红木圆桌上,已经摆上了满满一桌子美味佳肴。 杜老爷是个五十多岁的胖子,满面红光,一身贵气,脖子上挂着晶莹的珠串,手心里揉着油亮的核桃。 三番二次派人去请唐剪,杜老爷自然是对唐剪分外信任依仗,见到唐剪到来,立刻堆起满脸笑容,快步迎上前来。 在杜老爷身边,还跟着一个十岁左右的胖小子,形貌衣着就像个缩小版的杜老爷,想来就是陈管家口中见了鬼的小公子了。 杜老爷堆满笑脸,那胖小子看到唐剪和小毛子,却是一脸嫌弃。杜老爷和唐剪说话时,他看着小毛子直翻白眼,就差喊出“这样的穷小子怎么跑进咱们家里来了”了。 简单寒暄见礼之后,杜老爷便拉着唐剪围着圆桌坐了下来,胖小子紧挨着杜老爷坐着,在小毛子怯怯地挨着唐剪也坐下时,胖小子终于忍不住叫起来了。 他的声音尖细刺耳,听来令人生厌,他说出的内容则更加让人不爽:“喂!穷小子,你是什么东西?你怎么也敢坐在我家的椅子上?!” 小毛子顿时脸色煞白,吓得一下子便站了起来。 唐剪的脸色不由沉了下来,轻轻拉住小毛子,目光递向了杜老爷。 杜老爷顿时十分尴尬,但却又不舍得责怪胖小子,只说让他不许胡说,转而向唐剪问道:“这位小兄弟,是唐公子什么人?” 唐剪看了看小毛子,又看了一眼胖小子,淡淡回应:“这是舍弟。” 杜老爷赔笑道:“哦?只听说唐公子是一个人回到诛心镇的,什么时候多出来个弟弟?” 他虽然陪着笑,但这样的问法却十分无礼,想是当久了老爷,平日居高临下惯了,已经习惯了质问的问话方式。唐剪忍不住讥讽道:“杜老爷请唐某来,原是为了调查唐某家事的吗?” 杜老爷面上一僵,赶紧笑称不是,却还在追问:“不知令弟叫什么名字,也是姓唐的吗?” 唐剪的瞳孔微微收缩:“不错,舍弟名叫唐傲。” 是的,唐剪就这样给了小毛子一个名字,看似随口,却是他心情的写照。 这只因在唐剪心之中,已经真的把小毛子当成了一个弟弟一般,丝毫不想小毛子再受到旁人一点轻视,所以故意给了小毛子这样一个傲气的名字。 杜老爷审视着他们,总算不再追问,不疼不痒地道:“犬子年幼,不懂礼数,些许冒犯,还请唐公子不要在意。这位小兄弟既然是令弟,就快请重新坐下吧。” 唐剪心中不悦,但这毕竟只是小事,他也不多放在心上,何况,他此来还另有目的。 小毛子却是已不敢坐,他拉了几下,好声宽慰半天,小毛子才终于小心翼翼重新坐下。 杜府的菜肴色香味俱全,但唐剪吃得寡淡无味,好在小毛子面对美食,并不受外物影响,吃得十分香甜。 席间,杜老爷探问唐剪对保护自己有何周全计划,唐剪只随意说细节不便透露,自有详细安排,将他敷衍过去。 吃喝已毕,唐剪在杜府中做了一些安排。 他让杜老爷安排家中护院武师两两一组分散内院各处守夜,自己则带着小毛子守住了杜老爷的门口。 此外,既然杜老爷是请自己来“捉鬼”的,他毕竟还要表现出几分“捉鬼之能”,便按照自己看过的几本志怪小说中描述的形式,又参考了那日巫朗的做法,在房间门窗上画了一些“符”,各墙角点了几根蜡,足足地做了一副法师的做派。 这一番折腾下来已是夜深,浓云叠起,覆灭了本就迷蒙的星月光明。 这一夜,杜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浓云之下,灯火通明,四处人影往来,交织成网,把杜府的每一个角落都纳入了监护之中,却似乎因为终归人心怯怯,大宅院里的每一寸空气都变得紧张起来。 秋夜深寒,浓云中又有雨意,这个夜便显得格外的冷。 守在门口廊檐之下,唐剪不畏冷,但他担心小毛子,便问小毛子冷是不冷,不想小毛子忽然有些害羞地笑笑,说了句:“我叫唐傲。” 唐剪不由一怔,但觉心中莫名一喜,脸上也跟着露出笑来。 小毛子竟记住了这个名字,而且,还认了这个名字。 小毛子会有这样的反应,可见他一来恢复的更好了,二来也确实已经把唐剪当成了亲近之人,当成了自己可以依赖的一个大哥,唐剪实在感到心中很暖。 看见他笑,小毛子笑的更开心了,已经“咯咯”地笑出了声,而且试探着,小声叫了一声“哥。” 这一声“哥”送入耳中,唐剪竟觉得鼻子有些发酸。他从小无父无母,虽被顾行途收养,顾行途也待他不错,但毕竟在他还很小的时候,他就因为那件事离开了顾行途。 这许多年来,他一个人浪迹江湖,孤单长大,可算是从没有体验过有亲人是个什么感觉,现在听着小毛子这一声“哥”,他却强烈地觉得自己体验到了。 这是个寒夜,是个危机四伏的夜,但这个夜,因为这一个小小的插曲,成了唐剪生命中珍贵的一夜。 也就在这时,唐剪已经在心中确定,此间事了,自己一定要带着小毛子……不,是带着自己的弟弟唐傲,从诛心镇离开,给他一个新的人生。 在紧张的等待里,夜越来越深了,黑暗轻抚红尘,空气中凝集起湿冷雨雾,让人期待又紧张的异像却迟迟没有发生。 唐剪无妨,小毛子却渐渐熬不住了,后来便倚在唐剪怀中,借了他身体的温软沉沉睡去。 房中也已经一阵阵传出杜老爷的鼾声——看来他对唐剪果然十分信任,虽然畏死,却因为唐剪帮他守住了门口,就能放心安睡。 等待令人心焦,唐剪掏出怀表看看,发现夜已过半。 难道,今夜是什么都不会发生了吗?唐剪不由去想。又想——莫非是因为自己来了,所以才使本该发生的事情不再发生? ——自己竟有这等能量吗?恶鬼杀人竟然会忌惮自己吗?莫非,巫朗那时的说话,真的并非只是对自己的恭维? ——难道,那夜的黑云可以轻松吞噬半个马六,那日的无形鬼可以无声无息撕裂沈秋星,但它们却都没有伤害、或者说没能伤到自己,也正是巫朗所说的原因? 唐剪的思绪在黑暗和静寂中发散出去,想到了很多问题。他这里胡乱想着,忽然,一阵嘈杂之声蓦地传了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看不住的人头 ,最快更新诛心镇最新章节!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声音,像是巨大船帆迎风猎猎,在寂静黑夜中听来,别有一番惊心。 当此际,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必须引起唐剪的重视,小毛子在怀,唐剪一时无法起身,但他的耳朵已经聚真凝神,使出冥听之法,将一丝一毫的声音全都收进了自己的耳底。 那“风动船帆”般的声音并不是只有唐剪一个人听到了,杜府护院的武师们自然也都已经听到,并且已经做出反应,只听呼喝有声,该是有一个武师循着那声音去找到了什么,并对制造出声音的人发出了呵斥。 他们的呵斥竟然有效了,那“风动船帆”的声音虽然没有消失,却立时去得远了。 但唐剪的心神并没有松懈下来,心底更隐隐浮起一股不祥。想了想,他正想开声唤一名武师来交代些什么,突然,一声惨叫蓦地刺破夜空,凄厉,恐惧,绝望,痛苦,一下子惊醒了整个杜府。 唐剪听得很清楚,那惨叫正是刚刚那呵斥了“风动船帆”声的那名武师的声音——他心中那股不祥的感觉,竟是立刻便应验了! “不好了,不好了,老马死了!” 由那声惨呼开始,杜府一下子乱了,一个个惊恐的叫声紧跟着那声惨呼响起。 小毛子自然也被惊醒了,唐剪怀中护着他,霍然直起了身体。 “啊?怎么了?鬼来了吗?!”房间里,杜老爷惊慌的声音也传了出来,“唐公子,快进屋来,快进屋来!” 在杜老爷的惊叫中,唐剪看到杜府一个个武师已经都向那个“老马”出事的方位窜了过去。他略一沉吟,拉着小毛子退进了杜老爷的房间。 房间里一直亮着灯,杜老爷已经手忙脚乱地在穿外衣,一边穿,一边向唐剪身边跑来。 “唐公子,恶鬼来了吗?你可一定要保护我啊!”他脸上的红光全然不见了,剩下来的,已经只有苍白的恐惧。 将劲气灌注全身,凝神防备,唐剪道:“无妨。” 外面的声音嘈杂起来,不断有人开始高呼:在这边,在这边!在那边,在那边!似乎很多人都看到了“鬼”,但“鬼”的方位却变幻不定,让他们追击不及。 ——“恶鬼”终于真的来了?这会是个什么样的鬼?和杀死自己三叔的鬼,会是同一个吗? 唐剪的神经越发绷紧了。 但紧张并不是恐惧,只要来得不是真正的地狱恶鬼,唐剪就有自信护住杜老爷的安全,他现在的紧张,是担心外面那些武师受到杜老爷的连累。 在外面的乱况中,杜老爷可是吓坏了,像个小孩子一样,也紧跟在唐剪身边,已是不肯离开半分。 “啊!” 忽然,又是一声惨叫响起,带着和那“老马”一样的痛苦和恐惧,显然,到底还是又有武师得了和“老马”一样的结局。 唐剪不忍任何武师白白惨死,但他也无法分身去救,只能心中暗暗祈祷那些武师能懂得互相呼应掩护,因为“调虎离山”之计实在并不高明。 而在他的祈祷中,那些武师很快又是惨叫连声,不知又有几个被来犯者夺走了性命。 看来,这闯入杜府来的“恶鬼”实在可怕的惊人,那些武师对他来说,根本不足以成为任何障碍。 唐剪听着那声声惨叫,胸中似被火烧,他不愿被人调虎离山无法护住杜老爷,可眼见得那些武师真的完全不是来犯者的对手,他心中实在焦灼万分。 “唐公子,唐公子,你可一定要保住我啊!”保护自己的武师们的惨叫声却并没有得到杜老爷半分恻隐,他只是紧紧跟着唐剪,喋喋不休地提醒着唐剪这点。 唐剪没有回应,懒得回应,只是继续施展着冥听之法,突然,身形猛地动了起来。 唐剪这一动动若惊雷,完全出于意外,杜老爷固然吓了一跳,小毛子也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等他们意识到唐剪动了,唐剪已经到了杜老爷房间的窗前,并且一掌出去,一下子便击飞了杜老爷一扇窗子! “你要……” 杜老爷惊声开问,他本想问唐剪这是要干什么,但才吐出两个字,他的眼睛已经代替唐剪给了他答案。 ——只见被唐剪一掌打飞的窗子之外,赫然已经多了一个人,似乎正要潜入房间,却被唐剪一掌打退,仓惶一闪,踪影不见。 那人身影极快,杜老爷根本没有看清他的样子,只看到一个黑影,像划过人间一道幽魂。 “来杀我了,来杀我了!” 杜老爷吓得惊叫连声,在他的惊叫声里,唐剪身形不停,忽然横里划出三步,劈空一掌,又在杜老爷房间西窗上开了一个洞。 杜老爷和小毛子的眼睛当然都跟着唐剪在走,所以唐剪新开出一个洞来,他们立刻从唐剪开出的那个新洞里,又看到了一闪而逝的那黑色影子。 显然,那黑影是极想闯将进来,带走杜老爷的人头的,但唐剪却听风辨位,提前阻击了他所有想突破潜入的方位。 屋外黑影自然不会甘心,仍是飞速游走,寻找着突破的方位和时机,唐剪也仍是防范如铁,根本不给对方潜入机会。 转瞬之间,杜老爷一间房子诸多门窗,已经被唐剪铁掌打出一个个圆洞,可惜屋外黑影虽然未能闯入,唐剪也终是没能伤到他半分半毫。 似乎是屋外黑影终于看清了形势,他忽然不再冲突,而是悄然隐没,竟完全没了声息。 而这时,那些可怜的武师也终于不再发出惨叫声音。 “唐……唐公子,恶鬼……恶鬼走了吗?”看唐剪不再“拆房”,七魂只剩了三魂的杜老爷赶紧又问。 唐剪没有回答,他知道屋外人绝不会这么轻易地退走,他却不想说出来让杜老爷又咋咋呼呼。 看了看小毛子,唐剪看到他的脸也已经吓得煞白,但他显然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让自己也和杜老爷一样,成为他的大哥的累赘,唐剪心中不由一阵宽慰。 对小毛子微微一笑,传递了一个抚慰的眼神,唐剪继续凝神捕捉起屋外人的声息。 杜老爷喋喋不休只是催问,多少影响到了唐剪的耳力,唐剪正想要他闭嘴,突然,一声高亢苍凉的歌声猛地响了起来。 ——都是那老天爷不长眼,生让爷爷我遭颠险,黄花的闺女咱不盼,玩剩下的寡妇也不给咱! 唐剪万万没想到,就在这时,他遍寻不见的丁癞子的歌声,竟突从杜府之外穿屋过脊地传来,硬闯进了杜老爷的房间里,像晦暗沉闷的夜空,陡然亮起一道霹雳。 ——都是那老天爷不长眼,生让爷爷我遭颠险。我没有个背雨的破屋檐,倒叫皇帝老儿坐金殿。 丁癞子的歌声一如前夜,依旧是那般粗犷苍凉,满带悲伤,但听在唐剪耳中,却似乎又多了一丝别的什么意味。 “这个……这个丁癞子,他又跑来做什么?难道他……”杜老爷当然也听到了丁癞子的歌声,草木皆兵的他,立刻从丁癞子的歌声里也更添了一份恐慌。 唐剪依旧没有回答,只凝神品着丁癞子歌声里的意味,眼神渐渐变成了冰。 这样过了少顷,突然,丁癞子的歌声陡然顿住,几乎同时,唐剪忽然再次奔雷般动,身形疾退,退至杜老爷房间后墙处,狠狠一掌,再次拍了出去。 后墙处没有门窗,就只是墙,唐剪这一掌竟然就直接拍向了后墙。后墙是承重之墙,最是坚固厚实,纵是千钧大锤,也难轻易撼动,可唐剪这一掌出去,“轰”然一声巨响,竟硬生生在后墙上也打出了一个洞来。 碎屑纷飞,烟尘四起,唐剪这一掌可谓声势骇人,可惜的是,他这一掌毕竟还是只打中了墙外的夜风,根本碰都没有碰到屋外人的身影。 不过,唐剪这一掌也不是全然无功,至少,它帮助唐剪看到了自己的对手。 ——唐剪这一掌是平身架打出去的,所以墙上的孔洞正好对着唐剪的面部,使他可以透过孔洞看到外面的情形。 墙壁被击穿,砖石飞溅,烟尘蔽目,等到烟尘飘落,唐剪便看见了墙外的人。 那是一个黑夜一样的人,从头到脚都罩在一件黑衣里,只有惨白色一张脸迎着唐剪,却因黑白的巨大反差,五官根本看不清晰。 唐剪所能看清的,只有那个人的眼神。那是一种森冷可怖的眼神,充满杀意,充满怨毒,而外又带着一丝残忍的得意,让人落在那眼神里,便会忍不住不寒而栗。 “打中了吗?打中了吗?”唐剪身后,杜老爷慌张地问,充满了对唐剪一击即中的期待。 “没有。”唐剪直截了当地粉碎了他的期待。 “恶鬼是谁?是丁癞子那个疯子吗?他……他还在外面吗?”杜老爷又问。 “他不是丁癞子,他还没走。”唐剪说。 “快去啊,快去打死他!”杜老爷尖声叫道:“千万别让他杀了我!” 唐剪缓缓吐出一口气:“杜老爷真的要我离开这个房间吗?” 杜老爷的嗓子里发出“嘎”地一声,赶紧又叫:“不不不,唐公子千万不要出去!就在这里保护着我,就在这里保护着我!” 他已经吓得不知所措,慌乱的像个没出息的孩子。 和杜老爷对着话,唐剪的目光丝毫没有离开过孔洞之外的黑衣人,黑衣人也再没有动一动,只是一直定定地也盯着唐剪的眼睛。 而这时,杜府的武师们终于折返过来,“呼呼呼”纵掠有声,向木桩一般站着的黑衣人围攻过去——他们刚才已经见识过黑衣人的厉害可怖,现在他们还敢追来,至少也对得起杜商养他们一回了。 黑衣人却依然一动不动,显然根本没把那些武师放在眼里。 武师们于是近了,更近了,他们都运足了劲气,一旦将黑衣人包围其中,立刻一起发出了攻击。 “嗷!” 这时,黑衣人终于动了。他的动,首先动的是嘴,就听他突然怪叫一声,声音有形般震得武士们进攻一滞,继而他的身体才动,动如惊兔,陡然抽身遁去,转瞬就消失在凄迷夜色之中。 那一众在他叫声中滞住了进攻的武师,根本连他的衣角都没能碰到,只是眼睁睁看着他从容遁走,一个个目瞪口呆。 唐剪的心沉了下去。他看得出,这夜闯杜府的黑衣人,实在是高手之中的高手,他若真的硬闯进房间里来,唐剪甚至无法判断自己到底能不能在他手下保得杜老爷安全,所以唐剪也想不通,黑衣人为什么会突然遁去身形。 莫非……是这个“恶鬼”终究惧怕自己身上的“正气”? 不合时宜地,唐剪又想到了巫朗的话语。 那一众武师并没有因为黑衣人的遁走而放弃,他们愣了一愣,终究还是很尽职尽责的一起呼啸着向黑衣人遁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黑衣人既去,看来,今晚杜老爷的安全是没问题了。 事情既了,唐剪已不愿再杜府久留,毕竟,这里不是能让小毛子觉得安心的地方。 这样想着,唐剪转回身来,就要和杜老爷请辞,但是,当他看清自己身后的情形,他全身血液却瞬间到达了冰点。 ——他看到了杜老爷,但是杜老爷已经不是完整的杜老爷,虽然他刚刚还在说话,还在叫喊,但就在他安静了的短短瞬间里,他的头已经不翼而飞,他肥胖的身躯已经倒在满地血泊之中! ——就在唐剪身后,杜老爷竟被人活生生摘走了头颅! 然而,这还并不是让唐剪的血冷到冰点的主要原因,真正冷了唐剪的血的,是明明应该就在杜老爷身边的小毛子,此时竟也完全不见了踪影! 房间的门窗还开着,夜风幽幽灌入,就像恶鬼幽魂无声的冷笑,宣告着自己无人可挡的胜利,嘲讽着唐剪的愚蠢无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危难中的相助 ,最快更新诛心镇最新章节! 在诛心镇北长生巷中,有一座大宅,名叫绿竹居。 那里修竹苍翠,清静安宁,住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虽年已过百,却仍精神矍铄,气度不凡。 老太太姓孙,人称孙婆婆,在诛心镇里,除了从清朝宫廷里出来的老太监陶五壶,她可算是最受诛心镇人敬畏的人物了。 孙婆婆是个非常严谨的人,生活作息极有规律。每日卯正必定起身,洗漱完毕,就会到一间密室之中,跪在一个圆台之上,进行一种神秘古怪的参拜仪式,无论寒暑,一日不休。 仪式完毕,吃完简单清淡的早饭,她会看看书,弹弹琴,休息一段时间,之后又会打一阵某种舒展柔缓的拳术。之后再休息一段时间,吃过午饭,小睡片刻,便到了她每日见客的时间。 这天,孙婆婆午睡之后,天上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但下雨并没有改变孙婆婆的日程,她还是叫丫鬟打了一把伞,陪自己到了会客厅。不久之后,一个俊俏挺拔的年轻人,推开细雨中门,来到了她的跟前。 年轻人到后,服侍着孙婆婆的丫鬟便静静退了出去,那年轻人走到孙婆婆身边,跪下来,把俊俏的一张脸,埋在了孙婆婆两tuǐ之间,轻轻吹起气来。 孙婆婆脸上现出少女般的红晕,双目微阖,唇角微翘,用手摩挲着年轻人的头发,露出了满意和陶醉的神情。 “天使。”好半天之后,仍将脸埋在孙婆婆腿上的年轻人轻声说话了。他的声音酥酥软软的,听着让孙婆婆觉得说不出的舒爽。 “妙郎,何事?”孙婆婆目光向下看着年轻人,轻轻问道。 “您……真的一定要他吗?”年轻人迟疑着问。 “是的。”孙婆婆说。 “如果……”年轻人抬起头来,含嗔带怨地看着孙婆婆,“我不愿意呢?” 孙婆婆宠溺地笑了:“怎么,妙郎不是吃醋了吧?” 年轻人嘟起嘴来:“我就是吃醋了,我不懂,您把他要来,把我放到什么位置?” 孙婆婆怜爱地摸了摸年轻人的脸:“放心吧,没有人能取代你的位置的,本座心里,就只有你一个人。” 年轻人还是不放心:“那您要他干什么?” 孙婆婆收起笑容,幽幽道:“本座自有本座的安排,你不要多问。” 年轻人面容一僵,眼神里闪过一丝恐惧,赶紧赔上笑脸,撒娇地说:“是了,是了,都是妙郎不懂事,我不再问了就是。”说罢,站起身来,轻轻抓起孙婆婆的手,放在了自己身上。 孙婆婆却似被他搅了兴致,淡淡地看着他,问道:“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年轻人按着孙婆婆的手轻轻揉着:“已经开始铺垫。” 孙婆婆赞许地点点头,总算又笑笑:“好,我最信任你了。” 对话到此结束,年轻人发出暧昧的喘息。孙婆婆的目光向下滑去,当她的目光不再能顾及年轻人的脸,年轻人脸上现出一个冰冷怨毒的表情,用力地咬了咬牙齿。 天亮之后,唐剪才得以走出杜府大门。 来的时候,他是被华丽的马车恭恭敬敬给请进来的,出去的时候,却没了丝毫礼遇。 他没什么怨言,毕竟他辜负了请他来的人的信任。 昨夜,杜老爷终于还是被“恶鬼”摘走了脑袋,他对唐剪的期望落了空。 近在咫尺,唐剪竟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有杀人之声。虽然有黑衣人先诱住了他的注意力,但同时无声无息地摘走杜老爷的脑袋和掳走小毛子,让他们连一声叫声都没能发出,到底不会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他却毕竟丝毫没有察觉。 而且,之后他还立刻以最快的速度展开力量追击,却没有追到摘走杜老爷人头和掳走小毛子的“恶鬼”半丝影子,也再没有追到突然高歌的丁癞子。 唐剪从不是个张狂的人,但以前他总归是有七八分的自信,可现在,回到诛心镇短短时间,他已经接连几次受到“打击”。 土地庙里的白衣人影他追不上,死巷里的黑云他捉不着,沈秋星可以当着他的面被人裂背,杜老爷在他全神戒备下,还被人摘走头颅…… 杜老爷一死,杜府彻底乱成了一团。杜老爷虽然只有一个儿子,但却有足足六房姨太太,她们一起冲到唐剪面前,叫骂指责,哭嚎撒泼,每一个都如母狼似母虎,唐剪若是个常人,恐怕会被她们生吞活撕。 任由她们闹着,唐剪默默忍了,毕竟她们闹的有理由。 其实他也根本没有精力去在意她们的闹了,因为小毛子被“恶鬼”掠走,他一时觉得整颗心都空了,那是他从没有过的感觉,那感觉无比难受。 从杜府出来,唐剪没有再回客栈,而是直接去了晓眠斋。这时候,他已经顾不得去想巫朗身为孙婆婆的信徒的导致的自己对他的距离感,这时候,他需要极了巫朗。 好在,昨日午后没有被他找到的巫朗,这一大早总算还在家中。 听到唐剪来,巫朗的态度是极其热情的。 这时候,他其实还没起床,但听到下人禀报唐剪来了,他顾不得穿衣洗漱,只穿了睡衣,就匆匆来到了唐剪等待的客厅。 看到他那真的将自己引为好友的样子,唐剪心里倒有了三分歉疚,起身抱拳致歉。 而巫朗一见到唐剪,眼睛里就已经放出光来,快步上前,执着唐剪的手,一起重新坐了下来。 “唐兄今日来得好早。”唐剪还未说话,巫朗已抢着说:“昨日小弟从老天使那里回来,听下人说唐兄来找过我,顿时深感抱歉,急忙去客栈寻找唐兄,却听客栈伙计说,唐兄被杜商杜老爷的管家接走了,却不知杜老爷请唐兄去,所为何事?” 略一沉吟,唐剪说了自己昨夜在杜府经历的事情。 巫朗听完他的话,惊声道:“小毛子竟也被恶鬼掳走了?!” 唐剪虽未说明,但巫朗也听得出看得出小毛子此际在唐剪心中的重要性。 唐剪焦虑地点点头:“只希望那‘恶鬼’不要伤害他才好。” 巫朗面色也已经极其凝重,沉吟思索,慢慢道:“这件事到底还是要着落在丁癞子身上,他昨夜突然高歌现身,无论如何不可能和小毛子被掳走之事毫无干系。现在,我们应该立刻去找到丁癞子,以防他也已经被害。只要能找到他,我们应该就可以从他身上查出一些事情,救出小毛子,甚至追踪消灭那个恶鬼。” 他所说的,和唐剪心中所想正不谋而合,唐剪不由更不自觉地对他多了几分信任。 唐剪于是抱拳称是,巫朗站起身来:“唐兄,现在就让小弟先跟你去找那丁癞子吧,小毛子身在危险之中,我们已经是耽误不得!” 巫朗的眼神无比诚挚,唐剪看着他诚挚的眼神,心中蓦地涌起一阵感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竹蜻蜓的往事 ,最快更新诛心镇最新章节! 脖子上感到针刺般一痛,接着就失去知觉前,小毛子紧张地盯着唐剪的背影,忽然看到唐剪身后的某块地砖上出现了一张古怪的人脸,他刚要惊呼,脖子上就有了那刺痛感,那声惊呼被滞住,接着,眼前的世界就黑了。 再醒来时,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杜老爷的房间,而是身在一个黑漆漆潮乎乎的所在,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在自己身旁不远处,浓郁的黑暗中,依稀可辨似乎站着一个人影。 “鬼?!” 小毛子心中第一时间跳出了这个字,他惊叫一声,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本能地向那个黑影相反的方向逃去,结果重重地撞到了一面墙上,又摔在了地上。 他也顾不得疼痛,赶紧再爬起来,惊慌地向后退,终于退到了一个墙角,缩起了自己的身体。 “你……你是什么人?你是不是鬼?!”看着那黑影的方位,他颤抖着问。 那人没有回答他,却听“呲啦”一声响,黑暗中亮起一点火光,照亮了整个所在,照亮了黑影的脸。 所在是一个封闭的房间,那燃起火苗的,是一枚火折子,就捏在那黑影的指间,跳跃着灰白色的火焰。 小毛子发现,火折子的主人赫然竟是唐剪。 “哥!”小毛子发出欢喜的叫声,猛地扑过去,扑进了唐剪的怀中。 可是,他本来是该在唐剪怀中感受到温暖的,可他并没有感受到。 唐剪的身体竟是极冷的,冷得就像是一块冰,小毛子刚刚抱住他,竟就被刺骨的寒意激得一下又松了手。 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小毛子抬头疑惑不安地看向唐剪的脸,他发现,唐剪非但没有抱住自己,而且竟连看都没有看自己一眼,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前方,眼睛里全无一点内容,表情在火光中显得阴晴不定,脸色却是无比苍白。 小毛子吓到了,他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怯怯地看着唐剪,颤抖着,又小声叫了一声:“哥?” 唐剪还是全无反应,一言不发,像个死人。 小毛子心中的恐惧就像晕染开的墨,从一点开始,慢慢浸润全身,他不敢再出声了,只是不由自主地一步步后退,终于,又把自己的后背抵在了墙上。 这时,唐剪的眼球僵硬地转动一下,目光总算落在了小毛子身上,也总算开口说话了。 “小傲,”唐剪声音干涩地说:“你愿意跟着哥哥吗?” 小毛子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当然是愿意跟着唐剪的,但却不是眼前这个诡异吓人的唐剪。 “小傲,回答我。”唐剪没有耐性地催促说。 “我……我……”小毛子迟疑着,结结巴巴地终于说:“……我愿意。” “去哪里都愿意吗?”唐剪追问。 “都……”小毛子咽了一口唾沫,“愿意。” “那你过来吧,跟我走。”唐剪缓慢地抬起左手,向小毛子一下一下缓慢地勾指。 “去,去哪儿?”小毛子没有过去。 “去……”唐剪忽然阴森一笑,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去地狱!” “啊!”小毛子吓得抱头大叫:“不,我不去!哥,你不要带我去地狱!” “不行!”唐剪嘶吼起来,“你必须去,必须跟我去!你已经答应了我,你必须跟我去!” “不!我不去!”小毛子抱着头,捂着耳朵蹲在地上,吓得抖成了一团。 唐剪的声音又变了,变得充满怨毒,一字字说:“你、必、须、去,必、须、去!” 然后,他手中的火光晃动起来,开始一步步向小毛子逼去。 小毛子尽管使劲埋着头,到底还是看到了他一步步逼近的脚步,小毛子就觉得脑子里“嗡嗡”直响,脑袋好像要炸开了,他的眼睛渐渐瞪大,眼球渐渐变得血红,突然咧开嘴发出了野兽般的嘶吼。 “去死吧!”这时,唐剪发出一声无情的断喝,狠狠一掌劈在了小毛子的脖颈之后。 疼痛感强烈难忍,小毛子挣扎好久,才从那疼痛感里逃出来,然后睁开了眼睛。 似乎有什么无比可怕的内容,在小毛子睁开眼的一瞬间逃出了他的大脑,他感到脑袋里空空的,整个人像躺在云彩里,但疼痛感也跟着消失了。 眼前是灰蒙蒙的天,乌突突的太阳在雾气后瞪着粉红色的眼睛,却像害了眼病,目光浑浊不清。 小毛子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四下看看,发现自己身在一个破落院子里,身下是软软的草,眼前,蹲着一个人。 那个人似乎很友善,脸上堆着温和的笑意,目光柔软,手里还拿着一个精致漂亮、栩栩如生、翠绿翠绿的竹蜻蜓。 小毛子喜欢竹蜻蜓,世界上好玩的东西有很多,但他特别喜欢竹蜻蜓。 以前,小少爷还没有被猪吃掉的时候,他有很多很多玩具,每天换着花样地玩儿。有些玩具稍微旧了一些,他就随手扔掉,还跳上去踩个稀碎,小毛子总是眼巴巴看着,心疼的不行。 起初,小毛子看着小少爷踩碎扔掉的玩具,是根本不敢生出自己偷偷捡起来的念头的,后来有一次,小少爷扔掉了一只竹蜻蜓,而且没有踩得很碎,小毛子实在没忍住,偷偷把竹蜻蜓捡了回来,偷偷地修好,藏到自己睡觉的柴房里。 每晚干完活睡觉前,小毛子会把竹蜻蜓拿出来偷偷玩一会儿,他那间从没有灯火的黑暗小屋,因为有了竹蜻蜓,仿佛变成了人世间最温暖的天堂。 在小毛子的心里,竹蜻蜓从来不只是一个玩物,他是把竹蜻蜓当成了自己的亲人,自己的朋友,他觉得竹蜻蜓已经有了生命,随着自己手臂的摆动“飞舞”时,竹蜻蜓甚至会和自己一起发出欢乐的笑声。 那时候,小毛子想,如果自己可以一直拥有那只竹蜻蜓,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可是,没过多长时间,他的秘密就落入了小少爷的眼睛。 小少爷是从小毛子脸上的笑意发现了不正常的。 那个小怪物虽然只有一只好眼,但他的眼睛很毒,他从小毛子脸上看到了作为一个天天被他欺负的臭小子绝不该有的窃窃偷笑,所以开始暗中观察,很快就发现了小毛子脸上笑意的根源。 不用说,那个小怪物立刻抢走了小毛子的竹蜻蜓,而且当着小毛子的面踩了个稀巴烂。 小毛子挨过很多次打,但他都没有哭过没有求饶过,每次都只是蜷缩着默默承受,可那一次,看着竹蜻蜓在小少爷脚下变成碎片,他感受了比自己挨打疼痛一百倍的痛,他哭了,他求了,他跪在小少爷脚下,苦苦求他放过竹蜻蜓,把竹蜻蜓留给自己,可他的眼泪只换来了小少爷更加得意更加大力的踩踏,不但踩踏竹蜻蜓,还一起狠狠踩他的双手…… 最后,他的手被小少爷踩的血肉模糊,可终究还是没有保住竹蜻蜓。在小少爷的大笑里,他哆哆嗦嗦地捧起竹蜻蜓的尸体,缩在墙角里,浑身颤抖着,像变成了一只毛还没长出来,不足月就被生下来了的小兔。 后来,小毛子挖了一个坑埋了“死去”的竹蜻蜓;后来,小毛子再也没有动过再捡任何一个被抛弃的玩具的念头。 竹蜻蜓离开了小毛子,但竹蜻蜓从来没有离开过小毛子。它的魂把根扎进了小毛子的心里,无数个梦里,它依旧美好而温暖地陪伴了小毛子。有些时候,它甚至会显灵出现在小毛子给客人送肉时的路上,带着小毛子最爱吃的酥油糕,摇摇摆摆对着小毛子笑。只是,为了保护它,小毛子再也没有把它带回家,每次都只是吃掉它送给他的酥油糕,偷偷摸摸和它在街上玩一小下。 现在,小毛子再一次看到了竹蜻蜓。虽然它变成了一只翠绿翠绿的竹蜻蜓,和之前黄黄旧旧的模样完全不一样了,但它毕竟是竹蜻蜓,所以小毛子在看到它的一瞬,立刻便直了眼睛。 小毛子感觉心底涌起了巨大的喜悦,大眼睛里立刻有了明亮的闪光,不由自主地,就把手向竹蜻蜓伸了过去。 “喜欢吗?喜欢就拿去玩儿吧。”小毛子的手触碰到了那只竹蜻蜓,这时,原本拿着竹蜻蜓的人,声音柔和地说话了。 那人的声音无比温柔,语声里简直充满疼惜,但小毛子听到他这句话,却像听到了一声炸雷,陡然瞪大了眼睛,触碰到竹蜻蜓的手,更像是触碰到了一条毒蛇一般,猛地撤了回来。 与此同时,小毛子甚至发出了一声惊叫,连滚带爬地远离,一直爬到一个墙角,再也无路可逃,才惊惶无助地紧紧靠着墙,又回头看向了那个人。 那个人,赫然竟是老太监陶五壶! 小毛子刚刚醒来,意识还没有回归,第一眼就看到了竹蜻蜓,这使他甚至没有发觉蹲在自己身边的人是陶五壶。可当陶五壶开口说话,他瞬间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巨大的恐惧瞬间替代了竹蜻蜓带给他的幸福,才使他做出了这样的反应。 小毛子突然的巨大反应,让陶五壶也有些错愕,他握着竹蜻蜓的手僵在半空,一时看着小毛子黯然地直了眼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悬尸们的游行 ,最快更新诛心镇最新章节! “你……你走开!你别过来!” 看陶五壶直勾勾盯着自己,小毛子阵阵发麻,颤声喊道。 陶五壶没有说话,苍白的脸上忽然流露出浓郁的哀伤。他强挤出一个笑容,笑容里竟满是讨好,小心地对小毛子说:“别怕别怕,我不会害你的,我只是想送你这只竹蜻蜓。你不是最喜欢竹蜻蜓的吗?” 小毛子似乎根本听不到他说着什么,只是恐惧地叫着:“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小毛子,你别怕,拿着它吧,郑老三那个独眼小畜牲已经喂了猪,他不会再因为你有竹蜻蜓打你了。”陶五壶轻声安慰。 小毛子拼命摇头:“我不要,你别过来,别过来!” 陶五壶神色也越发黯然,但仍是讨好地笑着:“小毛子,我真的不会害你的,你看,我还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酥油糕。”说着,他竟真的转身拎过了一个食盒,打开来,立刻飘出浓郁的香气。 小毛子嗅到了那浓郁的香气,立刻听到自己的肚子里发出了“咕噜”一声,但他没敢走过去,酥油糕和竹蜻蜓的诱惑,都不足以使他忘记对陶五壶的恐惧。 “你走,你不要害我!”小毛子越叫越大声,已经吓出了眼泪。 “来啊,来吧,过来吃。”陶五壶轻轻招手,苍白脸上的笑已经显得扭曲。 小毛子不敢过去,他甚至不再敢去看陶五壶一眼,只是使劲把头埋进了膝盖里。 陶五壶不说话了,脸上流露出巨大的失望,他呆呆地看着小毛子,良久良久,终于幽幽叹息一声,将食盒和竹蜻蜓轻轻放下,转身黯然离去。 陶五壶并没有走很远,他只走到小毛子看不到的地方便停下来,满怀期望地偷偷观察起小毛子。 他看到,当自己消失不见后,小毛子终于怯怯地抬起了头,目光中又是渴望又是恐惧地盯着竹蜻蜓,盯着食盒,盯了好久好久,但最终还是没敢走过去。 他看得出,小毛子是无比想要去拿那竹蜻蜓,无比想要去吃那酥油糕的,但对自己的深深恐惧,到底压制住了小毛子的勇气。最终,小毛子只是既不敢走向竹蜻蜓和食盒,也不舍得离开,就那么一直盯着它们,直到竟瑟缩着睡了过去。 陶五壶轻轻摇头,深深叹息。他多么想走过去抱一抱小毛子,亲手把那些美食喂到他的嘴里,但他终究只是摇头叹息着,转身悄悄离去。 唐剪找过一次丁癞子,但并没有成功,这一次,有巫朗帮他,效果大有不同,虽然也花了一些时间,但他们毕竟成功找到了丁癞子的影踪。 他们看到丁癞子时,丁癞子正在陈记绸缎庄的门口站着,面朝夕阳,似乎完全没有看到他们,但当他们相视一眼,疾步过去,丁癞子却忽然看似不经意地动起来,正好合着他们追赶的速度,向他们相反的方向走了去。 仅从丁癞子的步态上看,唐剪和巫朗也无法确定丁癞子是发现了他们,还是只是恰巧要走去哪里。未免惊动路人,他们没有选择疾步去追,而只是远远地坠着跟上了丁癞子,就这样,他们跟了丁癞子几条街,被丁癞子带到了一处废弃的院子外。 丁癞子在那院子外停了下来,但并没有回头,看似仍完全没有发现唐剪和巫朗。唐剪和巫朗正要过去,丁癞子忽然昂首开喉,又唱出了他那苍凉高亢的曲调。 ——都是那老天爷不长眼,生让爷爷我遭颠险,黄花的闺女咱不盼,玩剩下的寡妇也不给咱! ——都是那老天爷不长眼,生让爷爷我遭颠险。我没有个背雨的破屋檐,倒叫皇帝老儿坐金殿。 歌声炸起,丁癞子显然用了气力,竟在那废弃的院子上空荡起回音。接着,一个让唐剪和巫朗分外吃惊的声音,便紧跟着丁癞子的歌声响了起来。 那是一声惊叫,只是“啊”地一声,并不响亮,就像只是什么人被丁癞子突然的歌声惊到了,但仅那一声,已经足够让唐剪和巫朗辨别出,那正是小毛子的声音! 唐剪的心当时就是一震,他听得很清楚,小毛子那声惊叫,就响起在那废弃院落之中,他立刻展动身形,纵进了那院子里去,巫朗亦步亦趋,也紧跟着进了院子之中。 丁癞子这时才仿佛“发现”了唐剪和巫朗,于是一边唱着,一边“慌张跑走”,只给他们留下了依旧高唱不休的歌声。 唐剪和巫朗很顺利地在院子里找到了小毛子,只见他恐惧地缩在一个墙角,像一只受伤的小鹿,已经陷入了昏迷。 小毛子是否是被丁癞子的歌声吓昏,唐剪和巫朗无从知道,他们顾不得再去追拿丁癞子,也顾不得多想,赶紧抱起小毛子,迅速赶回了巫朗的绿竹居。 小毛子还算是很顺利地找到了,但整整过了一夜,他却一直昏迷不醒,唐剪等的心焦,天一亮,便亲自去了半钱堂。 唐剪是想去请张明望。顾行途死后,诛心镇已经再没有其他医者,所以虽然张明望只是个药房掌柜,唐剪还是不得不死马当作活马医地去找了他。 可惜,张明望却让唐剪失望了。 并不是张明望丝毫不懂医术,没有使小毛子醒来的办法,而是因为张明望竟也已经失踪了。 药房里只剩下了一个小伙计,伙计告诉唐剪,张明望从前日便已失踪,是死是活,两皆不知。 唐剪顾不得为张明望浪费一分担心,只好急忙忙赶回晓眠斋,把自己在外面听到看到过的有限一些救治方法使用在小毛子身上,希望他能醒来,但小毛子却始终迟迟没有醒来。 如此,唐剪也只好放弃,但不管小毛子醒来与否,毕竟他还活着,唐剪已经深感庆幸。 追查“恶鬼”的事情还要继续,经此一夜,唐剪和巫朗的关系已经越发显得近了,于是,小毛子就被安置在晓眠斋中保护着,巫朗陪唐剪一起,继续了对丁癞子的追查。 而在唐剪和巫朗追查丁癞子的同时,诛心镇并没有安静下来。 诛心镇里恶鬼杀人的传言已经甚嚣尘上,有些实在觉得呆不下去的人,便开始计划着想要逃离。 这晚,几个身怀功夫的人聚在一起,施行了逃离诛心镇的计划,但是他们虽然做足了准备,却最终没能逃出,而是忽然之间全都成了死人,而且被高高地悬挂在了镇口的牌坊上。 诛心镇里人人都看到了他们悬尸牌坊上摇摇摆摆的可怖模样,但没有人敢去把他们放下来,因为人人都认定了,他们是被恶鬼惩罚所杀,谁去帮他们收尸,谁就是对恶鬼宣战,没有人有那样的胆量。 看起来,那几个人的尸体是要悬挂到天荒地老了,可就在诛心镇人都这么想的时候,这天午夜时分,那几个人的尸体却竟然又集体从牌坊上解脱了束缚。 此前,每个诛心镇人都听到了恶鬼杀人的传言,但并不是每个诛心镇人都看到了恶鬼现身的场面,可这个晚上,诛心镇的每一个人都得到了看见恶鬼的机会。 ——那几个人的尸体自己从牌坊上下来之后,并没有老老实实赶去地狱,而是穿街过巷列队开始了夜游。而且,他们还并不是只安安静静地走,而是边走边发出一种古怪的叫声,就像合唱着什么外域的歌曲,吵醒了不安夜中,诛心镇所有浅眠的灵魂。 诛心镇陷入了空前的恐慌中,人们偷偷躲在门里窗内,看着街上那诡异可怖的一队游行死人,每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这些人本是人,恶鬼将他们变成了鬼,他们紧跟着加入了恶鬼的行列之中。 这一晚,唐剪在巫朗盛意拳拳之下,仍带着小毛子住在了巫朗的晓眠斋。 虽然连续叨扰,唐剪心中已经很是过意不去,但毕竟巫朗这里的环境要比客栈好得多,而且有足够的人手可以帮忙看护照顾犹在昏迷的小毛子,他也只好依从了巫朗的挽留。 当那些行尸高歌而过,唐剪也被惊醒了,他急忙出门去看,看到巫朗也已经披衣来到门外,两人对视一眼,一起掠出了晓眠斋的院门。 他们追上了行尸,坠在后面偷偷观察着,却也不敢贸然上前。 这样,他们跟着行尸绕了两条街,直到到了第三条街,行尸们先拐过街口,他们再追过去之后,发现行尸们突然不见了踪影。 整整一夜,行尸们再也没有出现,就这样彻底消失了,就像尸首和魂魄终于一起去了地狱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罪女湖的云雾 ,最快更新诛心镇最新章节! 小毛子已经昏迷两夜一天,依然没有醒过来,唐剪对他的担心越来越甚,似乎走投无路了,唐剪只好不情愿地想起了一个人。 唐剪想起的是孙婆婆,他仍记得巫朗对孙婆婆那充满崇敬的描述,既然孙婆婆非是凡人,那么,她是不是有什么可以让小毛子醒来的回春妙手呢? 虽然唐剪内心深处对求助孙婆婆到底还是有所抵触,但对小毛子的担心压过这种抵触之后,唐剪终于对巫朗开口,询问了孙婆婆是否有能力帮小毛子醒来。 巫朗却略显迟疑,说孙婆婆的异能并非医术,他也不知道孙婆婆有没有能力帮小毛子醒来。 但犹疑片刻,巫朗还是提出自己去孙婆婆所居住的绿竹居走一趟请示一番。唐剪谢了他,他便立刻赶去了绿竹居。 等待的时间里,唐剪闲着人,但没有闲着大脑,开始再一次细致地从自己重新踏入诛心镇开始,梳理这些天的每一个细节。 想着想着,唐剪忽然想到了一个极重要的点,并跟着意识到,那就是马六被黑云吞噬那夜,自己梦里本来梦到了,但醒来之后却即忘记了的点。 那个点就像一根针,陡然在唐剪的神经上刺了一下,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继而绷紧了神经。他本来是坐在小毛子床边的,这时不由自主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不会吧,应该不是吧?”唐剪在心里惶恐地对自己说:“怎么可能呢?有谁会那么做呢?不可能有人为她那么做的!” 可是,虽然他这样自我安慰着,但那个刺激到了他的点已经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而且越想越觉得极有可能。 “难道……” 终于,唐剪坐不住了,尽管巫朗还没回来,尽管小毛子还没有醒来,但唐剪已经无法等待,他唤来了晓眠斋的下人,让他们帮忙照看着小毛子,自己匆匆离开了晓眠斋。 唐剪去了一个地方——镇西卧驼山阴的罪女湖。 日头悬在西山之上,再有丈余就要落下山阴的时候,唐剪到了罪女湖畔。 罪女湖上水气氤氲,迷雾霭霭,像一个谜团,遮掩着罪女湖的本来面目。唐剪在湖边站着,眼睛定定地看着那霭霭迷雾,感觉那迷雾似乎成了外面城市里那电影院中那放西洋电影的屏幕,波动着,出现了纷纷攘攘的画面。 最开始,那是一幅群像,无数人塞在画面中,他们无声地咆哮着,指点着,似乎有无尽的愤怒需要宣泄。画面无声,但那些人的咆哮惊雷般响在唐剪的耳中,把他藏在心底最深处的记忆全部都清晰无比地震了出来。 之后,画面变了,变成了连环画似的一幅幅。每一幅里,都只剩下了一个人。那些人先看似平常地做着平常的事,但死亡突然降临到他们头上,他们的身体呈现出五花八门的惨状,有的被剥了皮,有的被碎了尸,有的被割了头,有的被开了膛…… 终于,所有的画面都结束了,迷雾依旧是迷雾,上面没有一点内容,但是却有一个凄厉的诅咒,一阵疯狂的笑声,铺天盖地地响起来,在唐剪的耳鼓上响起来,震得唐剪面色苍白,身体和着雾气的飘动颤抖起来。 就见唐剪的脸色越来越白,直至已经成了雾色般的灰白,才踉跄后退三步,颓然离开了罪女湖。 再回到诛心镇时,唐剪身上似乎压了漫天阴云,只觉分外疲惫。 走回晓眠斋的路上,唐剪不经意间听到三三两两的人们交头接耳,言说诛心镇已被恶鬼困成死地,所有人都无法逃离,谁想离开,谁就会和镇口牌坊上的悬尸一样下场。 唐剪不由心动,于是打听起来,便听到更多人说,诛心镇其实是正在经受一场死劫,但证天娘娘的人间化身,老天使孙婆婆已经告知全镇,叫大家无需惊慌,只要归伏证天娘娘,拜在孙婆婆门下,就可以得到她老人家神威庇佑,管保无祸无灾,平安度过这场死劫。 唐剪发现,神鬼之说虽然玄虚,但诛心镇里竟实在是有太多人相信的。他们相信鬼神,因之也便十分信任孙婆婆,他们相信孙婆婆能给他们庇佑,所以他们也愿意加入孙婆婆门下。 于是唐剪再度想起巫朗提及孙婆婆时崇敬的神情,也不由再度去想,难道孙婆婆竟真的已非凡人?却不知,孙婆婆身为神使,是否已经救醒了自己的小毛子。 想到小毛子,唐剪脚下便加快了速度,很快回到了晓眠斋。 可惜,孙婆婆却让唐剪失望了——巫朗已经带着小毛子回来,但小毛子仍在昏迷之中。巫朗面含愧疚说,对于小毛子的昏迷,孙婆婆竟也无能为力。 既如此,唐剪也是无可奈何。好在小毛子虽然昏迷不醒,但至少还活着,唐剪也只能祈祷他尽早醒来。 时间飞快,转眼间,已经到了顾行途头七之日。 几日来,唐剪并没有再去拜祭顾行途,这天,唐剪买了香烛、纸钱和糕点,回到了顾家老宅。 巫朗本也有意陪他一起来祭奠顾行途的,但唐剪婉拒了。 诛心镇是个死气沉沉的地方,而这时的顾家老宅则仿佛集中了诛心镇的所有死气,甫一走入,就让人感到沉闷窒息。 顾行途的坟就在满院荒败间,凄凉孤独,与衰草为伍,想来待到明年秋日,衰草也就爬上了他的坟茔。 来在顾行途的坟前,唐剪一如此前,还是无法生发出悲伤的感觉,只是觉得滞闷难受,心中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只是沉默相对, 唐剪于是也就不去想顾行途之事,目光落在纸钱燃烧的烟火中,仍去回想自己脑中那条线——毕竟,他自己明白,自己来祭奠顾行途只是一个借口,最主要的,还是他要去查证自己脑中那条线的一个点。 那条线最早起于噩梦,本来只是一个点,而后在罪女湖畔蜿蜒成形,但终究还不是无比的清晰笃定,因为,在那线上还有几个残点,使整条线欲断还连,欲连又断,难以牵出真相的终点。 一炷香还没有燃尽,纸钱先都化成了灰。唐剪没有等待香火燃尽,便起身捏灭了香火,转身匆匆离开了顾家老宅。 唐剪离开了顾行途的坟,却去了另一个人的坟。 那个人的坟在镇北荒山之上,如顾行途的坟一样,也是一座新坟,但不如顾行途的是,他连一块墓碑都没有——虽然,顾行途的墓碑也不过只是一块“木碑”。 其实,这个新坟的主人能有这座坟,本身已经是诛心镇人对他的恩德了。毕竟,他只是个孤身一人的光棍,他突然死了之后,是诛心镇人出手把他的尸体弄到山上,帮他造一座小坟,免了他残尸曝于荒野。 这个坟里躺的不是旁人,他就是那夜夜窥唐剪的窗口,被唐剪追到死巷之中后,被那黑云吞去了半截身体的光棍马六。 他,就是唐剪心中那条线的残点之一。 只身一人来到马六坟前,唐剪当然不是为了给他也烧些纸钱,他来,是因为他需要看一看马六的尸体。 为了避免惹人怀疑注意,唐剪出镇来之前没有去寻找任何工具,但他随身有一把精钢匕首,他就用那匕首,挖开了马六的坟。 马六只有坟,没有棺材,卷着他残尸的是一张草席,草席不足以为他遮身挡土,所以他残尸截断处,已经糊满了新土。 忍着强烈的腐臭气,唐剪小心地清理了马六残尸上的土,剥光了马六残尸的衣服,使那已经开始腐胀的残尸完全呈现在了自己眼前。 即使是个完整的活人,一个脱光了的男人,也不是什么好看的事物,绝不会引发唐剪观看的欲望,可现在唐剪盯着马六的残尸,却看得一眼不眨,就像能从他的残尸上看出什么花来。 许是因为马六的残尸开始腐胀,影响了唐剪的观察,他这一看,就看了很久,越看脸色越阴,越看眉头越紧,终于,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把马六的尸体重新推进了坟坑里。 重新掩埋了马六,唐剪迅速返回了诛心镇,返回了晓眠斋。 小毛子依旧昏迷不醒,唐剪只觉心中滞闷难耐。 午饭后,巫朗照例去了孙婆婆的绿竹居,直到傍晚方才回来。 巫朗的脸色很不好看,唐剪询问,于是得知,诛心镇里,又死了一个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劳大周的黄昏 ,最快更新诛心镇最新章节! 劳大周是个下苦力的人。二十年前,他二十一岁,在外面犯了事,一路逃,误打误撞逃进诛心镇,之后就在诛心镇做起了豆腐匠。这一做,他就做了二十年,在诛心镇里娶了妻,生了子,彻彻底底成了诛心镇人。 诛心镇虽然算不得什么好地方,封闭,阴暗,远离人间,住的人也都是心怀鬼胎的各种妖魔鬼怪,但至少诛心镇能让他不用为自己在外面犯下的事情负责。所以,他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就这么在诛心镇活下去,活到老,活到死,然后把骨头埋在这里。可是,他没想到,自己最终实现了把骨头埋在这里的愿望,却没能实现活到老的愿望。 死亡降临前,劳大周在家吃了婆娘烙的大饼,扛起午后新作的一板豆腐,走上了诛心镇横横竖竖的青石街巷。 今天他一直觉得心里莫名的不安,身体也觉得乏累,所以如果不是婆娘不依,这一板豆腐他本是不愿意做的,所以他想,卖了这板豆腐,自己那个刁娘们儿再怎么不依,今天自己也绝不再做一板了。 还好,他这板豆腐卖的还算很快。诛心镇里做豆腐的,他是独一家,但他并没有因此偷奸耍滑,也从不缺斤短两,所以大家也都很愿意照顾他的生意。 眼看着日头西斜了,他的豆腐也只剩下了三两块,心里觉得有了希望,他索性便开始绕回来路,抄近路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经过百尺巷时,一个人忽然拦住了他。 在诛心镇里,百尺巷这一带算是比较偏的,住家很少,也没有商家店铺,一向少有人来闲逛,加上又出了王度和阮山郎的事情,这里就更加显得冷清了。 所以,从接近这一带时,他就闭上了嘴巴,一直没喊,他也不指望靠这一带稀稀落落几户人家出来照顾自己的买卖,可偏偏他没喊,却出现了一个人拦住了他。 诛心镇虽然闭塞,但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少有人敢说镇子里的每个人自己都认识,但劳大周敢说,他的脚底踩过诛心镇每一块青石砖,他的眼睛见过诛心镇的每一个人。 可是,他偏偏不认识拦住了自己的这个人。 那是个个子很高的人,又瘦又高,从头到脚的穿戴都是纯黑的,戳在那儿,像一株烧焦的枯木。 但那个人本身却是白色的,惨白,白的发灰,那发灰的白在于他的脸和手,点缀在他通体的黑色上,透着那么诡异的不和谐。 拦住了劳大周之后,黑衣人就只那么静静地站着,不发一言,面无表情,直勾勾地盯着劳大周的眼睛,双眼凹陷如深渊,似乎要把劳大周的魂魄从他的眼睛吸出来,吸进自己的眼睛。 虽然只是挡住了自己的路,其他什么都没做,但黑衣人已经给了劳大周难以抵受的压迫力和恐惧感,就像死神。 劳大周的心悬到了嗓子眼,他根本不敢多看黑衣人,眼睛避开黑衣人,畏缩地落在青石砖地上,就想快快绕过黑衣人,带着自己的命逃回家去。 可是,他往哪边绕,黑衣人就往哪边拦。黑衣人的脚下看着分明没动,但竟然能悬浮横移,任他往哪边绕,都根本绕不过他去。 劳大周终于明白,自己今天是很难轻易过关了。他当然是听说了诛心镇沸沸扬扬的恶鬼杀人传言的,他无法不认为,眼前这黑衣人,就是恶鬼找上了自己。 心底蓦地生出一股决绝的狠意,劳大周想,既然躲不过去,自己也绝不能坐以待毙,只好使出自己以荒疏多年的功夫博一场,努力给自己博一线生机了。 是的,他没有试图高呼求救,他明白诛心镇的人心,他知道自己即使高呼,也不会唤来一个救兵,反而只会让有可能意外靠近的人躲得更远。 现在,他只能靠自己,只能靠拼命。 下定了拼命的决心,劳大周谨慎防范着,慢慢放下了自己的豆腐挑子,然后他抽出了挑挑子的扁担,在扁担一端拧了一下,扁担那端弹开,使他从里面抽出一把细长锋利的窄刀来。 这把刀虽然日日跟在身边,但毕竟已经二十年没有使用过了,劳大周不知道它还能不能像当年一样,从生死局里救出自己,他唯有祈祷。 目光随着左手四指慢慢拂过刀身,感受到刀身久远的寒意,劳大周的心渐渐定了下来,然后,他鼓起勇气,重新把自己的目光投向了黑衣人。 只一眼,他刚刚努力定下来的心瞬间又塞满了恐惧。 ——拦住他的是高高瘦瘦的黑衣人,可当他的目光躲开黑衣人片刻,然后现在重新投向黑衣人时,他发现黑衣人竟然已经悄无声息地不见了! ——但黑衣人虽然不见了,他的目光却仍然看到了一个人,只是,那已经是完完全全的另一个人! 那是一个面目遮在一把草青色油纸伞下的女人,女人穿着一身白垩色的百褶裙,赫然正是最近传言里那杀人恶鬼的其中一个模样! 虽然刚刚也已经认定黑衣人就是恶鬼,但这一眼看到这女子,劳大周感受到的恐惧却是看着那黑衣人的一万倍。他本来已经握紧了他的刀,可现在颤抖的手心里猛地渗出大量的冷汗,握刀的力量一下就泄去了好多。 “你……你是谁?!”颤抖着,劳大周发问了——眼前还是黑衣人时,他甚至还能控制着不发出这样多此一举的问话,现在却已不能。 “想知道我是谁?”女人幽幽地说话了。她的声音就像凄迷的雨,每一个音都带着透人骨髓的力量,一句话,就可以把深邃的恐惧注入人的每一个毛孔。 “你是谁?!”劳大周慌乱无状,大声吼出来。 “你想知道我是谁,好,那我就让你看看我是谁。”女人冷笑一声,慢慢抬高了她的伞。 女人的脸露了出来,劳大周看到了,他清楚地看到了女人的脸,只一眼,他的喉咙里就发出一声断气般的哀鸣,“咣当”一声跌落了手里的刀。 “呵呵呵,我好看吗?”女人讥诮地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飘向了劳大周。 劳大周的眼睛开始拼命瞪大,瞳孔开始拼命收缩,女人每近一分,他的眼睛就瞪大一分,瞳孔就收缩一分,当女人终于飘到了他的身边,他的眼角已经瞪裂开来,流出鲜红的血。 “还记得你的话吗?”女人紧紧贴上了劳大周的身体,收住笑声,语气无比怨毒地问道。她的伞,罩住了她和劳大周两个人。 “我……我……”劳大周剧烈地颤抖着,每一个字都被牙齿咬碎,好半天才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我说……我说……坐……坐木锥!” “好。”女人“赞许”地说:“你记得就好。” “饶……求求你……饶……饶我……”劳大周的眼泪鼻涕一起流出,下身发出湿乎乎的骚臭。 女人没有再回答他,她只是朝劳大周的下体看了一眼,劳大周忽然伸长脖子发出一声惨叫——他的长刀,从他的后门深深地刺入了他的身体,并迅速切断他的惨叫,从他的嘴里挤了出来。 听巫朗说完劳大周的死,唐剪心中五味杂陈。他对自己,对冯氏,都许诺过要阻止诛心镇“恶鬼”继续杀人,可在他许诺之后,“恶鬼”不但一直在继续杀人,而且当着他的面,就已经又杀了几回,这实在是对他的极大讽刺。 而劳大周的死法,则让唐剪又皱紧了眉头。 “有没有人看到是什么人杀死了那劳大周?” 压制住烦乱心绪,唐剪问巫朗。 巫朗幽幽道:“有人看到了,说他是被一个先男后女、本来是一个通体黑衣的男子,忽然又变成身穿白裙的女子的恶鬼所杀。” “黑衣,白裙,恶鬼杀人”?唐剪咀嚼着这八个字,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晓眠斋的恶鬼 ,最快更新诛心镇最新章节! 诛心镇“恶鬼”杀人之事仍在继续,诛心镇人心头的恐慌也便越积越深。 人在恐慌和无措之时,总算需要一个希望的,这时候,“神之天使”孙婆婆也就成了诛心镇人心中最大的希望。 在距离孙婆婆的绿竹居不远的德秀坊中,另有一座大宅子,也是孙婆婆的地产。以前,那大宅子多数时间都是空着的,但最近一年多来,那大宅子在某些固定的日子里,却越来越热闹起来。 使那座大宅子热闹起来的,正是老天使孙婆婆的缘法讲习会。那是孙婆婆为愿意跟随她归伏证天娘娘的信徒们宣讲证天娘娘神迹和教诲的大会,每月七回。 初时,参加大会的人其实也并不很多,但这段时间以来,参会听讲的人数却迅速成倍数增加了。之所以会这样,诛心镇恶鬼杀人之事自然要居一功。 这天,又到了孙婆婆缘法讲习会的日子,作为孙婆婆最忠实的信徒,巫朗当然早早就沐浴更衣,换上一身黑色特制长袍,做好了参会的准备。 唐剪也住在晓眠斋,看到巫朗那种样子,心里不由五味杂陈。而巫朗甚至还提出唐剪也可以跟随自己前去以客身听法,但唐剪想了想,终于还是摇头拒绝。 举办缘法讲习会的宅子,从外面看着,和诛心镇民居风格并无二致,但当人走进宅院,走进一间大厅,就会让人恍然有种来到了异域的感觉。 那大厅里的装修完全是西方风格,地砖,屋顶,廊柱,门窗,无一处不雕满繁复华丽的花纹,门窗上镶嵌着绿色的玻璃,屋顶坠着一个巨大的吊灯,而且围着吊灯还坠着数十串由那种证天娘娘的法徽铁饰组合而成的风铃。 房间四角立着四个古怪狰狞的西方魔人的雕像,赤身裸体,造型诡异,每个魔人都举着一个香炉,里面香烟缭绕,氤氲满庭。 正对着门的墙壁上,则挂着一副巨大的油画,上面是一个浑身散发着恶气的邪恶女神,却不知是否正是孙婆婆所代言的证天娘娘。 房间里没有任何家具桌椅,就只那幅邪神画像前有一座圆台,和孙婆婆的绿竹居那密室里的一般无二。 巫朗虽然准备的早,但当他进入那座大厅,大厅里面却已经早已有了很多人。那些人无一例外穿着和巫朗身上一样的黑色长袍,都静静地跪在地上,左手抵着右腕,面向邪神画像垂目无声祈祷。 大厅里充斥着一种肃穆压抑的气氛,让人不由自主不敢出声。 巫朗并不去看任何人,只是走到圆台近前,选了正中一个空位跪下来,也以左手抵住右腕,面向邪神祈祷起来。 之后,大厅中不断又有人来,渐渐跪满了整座大厅,黑袍满地,大厅里的气氛,越发地肃穆压抑起来。 这时,孙婆婆终于现身了。 孙婆婆不是从门外走来的,她是直接从那圆台上升上来的——圆台本来一直安安静静,但等到大厅中不再有人进来,有不知什么人轻轻关闭了大厅的门,那圆台上便忽然冒起一阵黑烟,如云似雾,等到黑烟渐渐消散,一脸肃穆的孙婆婆已经盘膝坐在圆台之上。 有新加入的信徒注意到,孙婆婆出现后,她背后油画上的邪神竟然不见了,就像是忽然走下画像钻进了孙婆婆的身体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们于是越发对孙婆婆感到无比敬畏,再去看她的时候,眼神已经完全是看着一个神灵的眼神。 缘法讲习会这样也便就开始了。开始的时候,也许还有一些新加入的信徒是带着好奇和忍耐的心思在敷衍,但到了后来,沉浸在整个讲法的氛围中,所有人都已经不知不觉真正地完全融入到了听法之中。 孙婆婆讲法时使用的是一种极缓慢极古怪的语调,近似呢喃。那语调似乎带有魔力,使她的话语产生了一种渗透人心的魅惑力。 而在孙婆婆讲法的同时,那满屋顶的风铃竟然在她的讲法中无风自动地轻轻摇晃起来,铃声细碎,轻轻柔柔地响起,对她话语中的魅惑力推波助澜,让人不由自主卸下防备,清空内心,让出了所有思想,来接受她的魔力侵袭。 那是一种谁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就像身在其中,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就被孙婆婆讲法的语声渐渐浸润了灵魂,不自觉地产生了一种甘心臣服的意愿,直到干脆交出灵魂,彻底成了孙婆婆的臣民。 于是,到最后,所有参会的人都已经完全忘记了外物,忘记了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那满屋顶的风铃都停止了摆动,所有人才都犹如大梦苏醒,终于渐渐又有了自己的思维。 而这时,大家看到,圆台上早已不见了孙婆婆。 巫朗绝对是孙婆婆最虔诚的信徒,讲习会结束回到晓眠斋后,他似乎依然沉浸在孙婆婆讲法时的氛围中,竟拉着唐剪讨论起他们讲法中的故事和道理。甚至晚饭时都依然在讲,晚饭后还接着讲,唐剪有心不听,却也无奈,直到,巫朗的喋喋不休被一阵悠忽的乐声打断。 那乐声十分古怪,似乎很飘忽,但又很清晰,似是笛声,又似非是笛声,袅袅传来时,唐剪虽不觉怎样,巫朗却明显地怔了一怔。 接着,唐剪便在巫朗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深深的疑惑和不安,他正要询问,巫朗忽然长身而起,急切地抱拳道:“唐兄请先回房去,切莫随意走动,小弟去办件要事,去去就回!”说罢,甚至不待唐剪回应,他已经疾步出门,匆匆而去。 唐剪不由蹙眉,心中满是疑问。但巫朗已去,他也只能等巫朗回来再解决自己的疑问,当下便也只好先走去了他和小毛子所居的房间。 巫朗的房间和他和小毛子所居的房间相距并不远,虽然边走边思考,脚步略慢,但唐剪还是很快就走到了他和小毛子的房间门口,正要推门,房间里陡然传出小毛子的一声惊叫。 “鬼!” 小毛子的叫声凄厉惊恐,骤然而发,让唐剪心头猛地一震。 小毛子一直昏迷,却是何时醒来?又为何竟高呼有鬼? 唐剪已在门前,立刻闪电推门而入,进入时,小毛子的叫声仍是余音未绝。 只见小毛子确实已经醒来,正满脸惊恐地缩在床角,显然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小毛子醒来,唐剪自然心中欢喜,但小毛子如此恐惧,唐剪不能不更生担心。 唐剪于是赶紧走到小毛子的身边,探手抓住他的手,关切地问:“小傲,你看到了什么?” “鬼,有鬼!”小毛子一下子扑进了唐剪的怀里,颤抖着说:“刚刚有群鬼出现了,好多血,好多血的一群鬼,突然出现在屋里,绕着我走,突然又不见了!” “鬼?”唐剪蹙眉四下去看,却是看不到半个鬼影。 小毛子惊叫之时,他已经到了门口,小毛子惊叫方起,他已经进了屋中,可是小毛子看到了“很多鬼”,他却什么都没看到,这难道说明,小毛子看到的真的是鬼?! “是的,有鬼,好多血,好多鬼!”小毛子的语声里仍是充满恐惧。 唐剪不由心头发紧——诛心镇的恶鬼越来越凶了吗?竟然已经敢于闯入巫朗这种身具捉鬼之能的人的家中,而且一来就是一群?! “鬼啊,鬼,有鬼!” 小毛子还在惊恐地重复着,唐剪凝眉思索,柔声问:“小傲,你真的看到了鬼魂吗?” 他并非怀疑小毛子撒谎,而是担心小毛子也许是骤然自昏迷之中醒来,还未驱散心中恐惧阴影,未免不会仅仅因为别的什么东西,诸如飞鸟夜猫之类的惊吓到,就产生了见鬼的幻想,并将其当真。 但他这句话一问,小毛子却突然愣住,然后,颤抖着慢慢抬头,看到唐剪的脸,瞳孔陡然放大,“啊”地大叫了一声,竟是比唐剪进门前他那一声“鬼”还要惊恐。 随着那声惊叫,小毛子拼命地便要挣开唐剪,竟似把唐剪也当成了魔鬼。 唐剪不知何故,也只能硬抓住小毛子不放,并焦急地大声说:“小傲,我是大哥啊!” “大哥,大哥,你别杀我,你别杀我!”小毛子竟是叫道。 唐剪实在不解,小毛子怎么竟会对自己如此恐惧,只好尽力宽慰:“小傲,大哥怎么会杀你呢,大哥可是你最亲的人啊!” 小毛子似乎被“最亲的人”四个字打动了,陡然愣住,然后心有余悸地试探着问:“大哥……你……你真的不会杀我?你真的不会带我下地狱?” 唐剪将他拢入怀中:“大哥当然不会。” 小毛子仍颤抖着,但终于不再挣扎,喃喃地说:“大哥不会杀我,大哥不会杀我……” 唐剪不知道小毛子为何竟会这样,他只是觉得无比心疼,轻轻抚着小毛子的后背,柔声安慰。 小毛子终于渐渐安定下来,主动把头埋进了唐剪怀中。 “大哥不会杀我,大哥不会带我下地狱……” “小傲,”唐剪这时柔声再问,“你真的看到了鬼吗?” 小毛子迟疑了一下,使劲点头:“真的,哥,我真的看到了鬼,好多鬼,浑身都是血……啊!他们又来了!” 小毛子说着话,手指便指向一个地方,似乎想告诉唐剪自己看到的鬼魂出现的具体方位,可一句话没说完,却陡然又发出了一声惊叫。 唐剪猛地把目光射向小毛子惊恐目光所正看着的地方,但入目空空,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但小毛子却仍尖叫着,就像他真真切切地正在看着一群血淋淋的恶鬼绕圈而行。 唐剪不由心中大骇,正欲把小毛子护在背后,小毛子突然再度猛地挣脱了他,大叫着跳下床,撞开门跑了出去。 发了狂的小毛子重新拥有了他那野兽般的速度,撞出门去,转瞬就已跑远。唐剪怎敢耽搁,使出獾行步,立刻紧紧追了上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李冰鲟的小院 ,最快更新诛心镇最新章节! 小毛子惊骇狂奔,唐剪紧追不舍,片刻之间,小毛子已经引着唐剪跑出晓眠斋,窜入诛心镇纵横交错的青石街巷。 这一次,极度惊恐中的小毛子的速度似乎更甚唐剪初归那个雨夜,唐剪已经使出全力,竟还是几次差点追丢了他。 也不知转了几条街巷,已经到了什么地方,前面出现一座宅院的后墙,眼看小毛子已经跑到墙边,似乎纵身就要跃入,唐剪焦急不过,正要出声喝止,小毛子却突然猛地收住脚步,一下子停了下来。 然后,小毛子竟然开始一步步后退了,那后退的脚步宣告着他的恐惧,就像他面对的不是一座宅院,而竟是地狱的城墙。 他这一停一退,也便给了唐剪时间,唐剪疾疾追到,疾步上前,探手去抓,还未抓到,小毛子已经猛地转回身来,一下子重新撞进了他的怀里。 “这里……这里……这里不能进,这里……是地狱!” 撞进唐剪怀中之后,小毛子惊恐地大叫起来。他剧烈地颤抖着,已经吓得连腿似乎都软了,叫完这句话,竟然吓的再次晕了过去。 唐剪蹙眉去看,夜色中,他也看不出那宅院的具体,只是黑压压静悄悄,既无半点人声,也没有一丝灯光,简直像一座空宅,却不知小毛子为什么会对它如此恐惧。 心中一动,唐剪猛然又想到一个点,眉峰不由猛然挑起。 但此时此刻并不是验证唐剪心中所想的时候,小毛子的安全才是重中之重。当下,唐剪将小毛子托身抱起,一边退去,一边记下了那宅子的所在位置。 唐剪将小毛子抱回晓眠斋时,巫朗仍未回来。唐剪既担心小毛子,又担心巫朗,好在这一次小毛子并没有又长久昏迷,只过了一会儿,他就总算醒了过来。 唐剪再不敢离开小毛子身边,悉心宽抚着他,使他的恐惧渐渐淡了下来。好在,小毛子既没有在恐惧被唐剪带去地狱,也没有再指着唐剪眼中的空无大喊有鬼。 “小傲,”看小毛子情况稳定了,唐剪才提出心中疑问,“那宅院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你会说那里是地狱?” 却不想小毛子眼神疑惑,神情愕然,竟似乎完全不知道唐剪在问什么。 “宅院?”他甚至疑惑地反问。 唐剪的眉头又蹙紧了——小毛子在那宅院前表现出那般巨大的恐惧,现在不在那宅院之前了,却竟然就忘了那宅院……这情况实在诡异,唐剪越发觉得,在那宅院前,自己心中的那一动的感觉是对的了。 于是,唐剪接着问了他一直想知道答案,但小毛子一直昏迷不醒,所以他也无从去问的问题:“小傲,那晚在杜老爷家,你是被谁掳走的?可是……杀了杜老爷的人?” 问这个问题时,唐剪是异常小心的,他知道,不管当时是什么人掳走了小毛子,对他都一定是非常可怕的一幕,他实在不想通过自己的询问,再一次将小毛子置于恐惧之中。 唐剪的担心并非多余,听了他这个问题,小毛子的脸色果然立刻就是一变。他面露惊恐地回想着,给出的却是一个唐剪不敢置信的答案:“杜老爷……杜老爷不是被人杀的,他……他的头是自己掉的!当时我在大哥身后站着,看到杜老爷的头突然掉了,我一害怕,就大声叫你,可是你不理我……就自己跑了。” 小毛子的回答可谓惊人,但他说出来的时候犹犹豫豫,似乎是努力回想,才能想起当时情形。 唐剪不知道小毛子的回答是否真实准确,但小毛子已经显得非常恐惧,他也便不再多问,只继续安抚着小毛子,过了好长时间,小毛子终于彻底卸下恐惧和紧张,沉沉睡去。 巫朗仍未回来,唐剪心中焦虑担忧。 虽然当时那笛声并没有带给唐剪什么异样的感觉,但现在回想起来,他忽然体会到了笛声里的诡异。 ——显然,正是那笛声导致了巫朗的离开,笛声不简单,它代表着的,是吉是凶? 除了担忧巫朗,唐剪还心悬那间宅院。无论如何,他肯定是要再去那宅院一次,但现在巫朗未归,他也是绝对不敢离开小毛子了。 夜色流逝恍若有声,那是鬼祟而危险的声响。在这样的声响中,天光渐起,不安的一夜总算过去了。 天亮了,危险似乎也便远了些。唐剪叫来两个晓眠斋的下人,请他们帮忙看护着小毛子,正欲去寻巫朗,巫朗却总算回来了。 回来的巫朗一身疲惫之态,面色晦暗,不知这一晚他经历了什么。 唐剪自然是关心询问,但巫朗竟少见地摇头不答,似是心中积满忧虑。 唐剪也便没有对巫朗说出昨夜小毛子之事,一来是他不想再增加巫朗心中烦恼,二来,也终究是他到底还没有完全把巫朗当成一个该分担自己所有心事的朋友。 浪迹江湖已久,他毕竟已经习惯了凡事能一个人的时候,就一个人。 早饭也没吃,巫朗就去休息了。唐剪把小毛子交给晓眠斋的下人照顾,独自离开了晓眠斋。 唐剪并没有去寻昨夜被小毛子称为地狱的宅院,他不认为那该是白天就去做的事,却去找了一个人。 李冰鲟新近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天早上,他都会自己和自己在小院里拆一盘棋。 他的这个习惯之所以新近才养成,是因为之前不久,他还有个棋友,使得他不需要每天独自拆棋。 如今,他的那个棋友已经不再每天早上来他的小院和他对弈,这并不是两个人“棋情”破裂了,而是他的那个棋友死了。 他的棋友不是善终,死的很惨,在土地庙中,被人零碎分尸——不错,他的棋友就是半钱堂的坐堂先生,顾行途。 顾行途的死,李冰鲟是震惊的,而且还居然有一丝忧伤,但他并没有丝毫去替顾行途寻一个公道的打算——从来到诛心镇那天起,他就发过誓,绝不多管任何自身之外的事情,这个誓言,他恪守的很好。 所以,他一没有去调查顾行途的死因,二也没有设法通知顾行途那离了诛心镇多年的侄儿。 后来,他倒是听说半钱堂的掌柜张明望传了消息出去,寻回了顾行途的侄儿,但他也并没有产生丝毫去见一见顾行途的侄儿的意愿, 这些天来,诛心镇到处都在传顾行途等人的死是恶鬼所为,而且还接连又死了几个人,李冰鲟越发告诉自己,不管听到了什么都要当作没有听到。 既然如今是非多,诛心镇里不太平,李冰鲟也便不再出门,只把自己隔绝在家中,算是另一种形式地“脱离”了诛心镇。 他想,自己不去招惹是非,是非最好也不要来打扰自己的太平,可惜,他失望了。 这个早上,他刚在石桌上摆上棋盘,还不及落下一子,就有来客敲响了他的院门。 李冰鲟心尖蓦地一颤,颤出了两个字——不好。 他没有出声,没有回应,目光却不由自主转向了院门。 敲门声很有分寸,等待了片刻,才又不轻不重地响起,这让李冰鲟总算稍感安心——至少,听起来来得人不像怀着恶意。 但李冰鲟依旧没有出声,反而小心地站起来,轻手轻脚走回了屋中。 “李叔叔可在家吗?” 李冰鲟的一只脚刚刚跨进门槛,有询问声替代了敲门声。 那是个很陌生的声音,李冰鲟可以一耳确定,这语声绝不属于诛心镇活着或者死了的任何一个人。 他于是立刻想到了顾行途那个久离初归的侄子,断定了来的人一定是他。他犹记得,“李叔叔”原本就是顾行途那个侄儿小剪子小时候还在诛心镇时对自己的称呼。 “不要多事,不要多事。”一个声音在心里提醒着李冰鲟。他的脚步在询问声响起时略停了一停,然后终于还是走进了屋中。 却不想,虽然敲门声和询问声都很有分寸,十分客气,但两个声音的主人却偏偏接着做了一件很没有分寸的事——李冰鲟进了屋子,正要转身轻轻关门,就看到那两个声音的主人已经翻身进了自己的院中。 李冰鲟登时便愣住在原地。 唐剪竟然翻墙强入,李冰鲟没有拒绝之力,只好和唐剪在下棋的石桌边坐了下来。 十几年前,李冰鲟看着跟着顾行途来自己这里,一口一个李叔叔的小剪子,眼睛里总是带着慈祥的笑意的。 如今,看着这个硬闯到自己家里来的陌生年轻人,尽管已经不能在他脸上找到当年那个孩子多少痕迹,尽管他严重冒犯了自己的清静,但李冰鲟的眼睛里,依然盈满了笑意。 在唐剪的印象中,自己从来没有看过李冰鲟不笑时候的样子。 就算是有时他连续被三叔赢了很多局棋,就算有时三叔输棋输到悔棋不认账,他也一直在笑,不怨不嗔,不急不恼,就好像在他的心里,没有任何事情是不美好的,同时也没有任何事情是值得在意的。 以前,唐剪看着李冰鲟的笑,总会觉得亲切熨慰,觉得他是个大大的好人,但如今再看到他的笑,唐剪却只觉得僵硬虚假,就像他的脸本来就是一张死皮雕刻成了微笑的样子,他的神经,根本不能够指挥他的脸做出任何其他表情。 十几年了,李冰鲟脸上增多了皱纹,鬓角更添了银丝,可他的笑却丝毫没有改变,连弧度,都保持着令人心惊的稳定和精准。 那是一种逃避之笑,也是一种拒绝之笑,唐剪知道,拥有这样笑容的人,绝对不可交心。 但是唐剪来找李冰鲟,当然不是为了研究他的笑是真是假的问题,他来找李冰鲟,是想让李冰鲟帮自己回忆一件事。 按道理说,李冰鲟看到唐剪,即使出于客气,也总该问一问他为什么回来,总该提一提顾行途的惨死,但李冰鲟笑意盈盈的,偏是半个字也不提。 本来唐剪是准备借李冰鲟对三叔之死的提起发问的,但李冰鲟既然不提,他也只好自己主动开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逃不掉的逃避 ,最快更新诛心镇最新章节! “小侄这般莽撞闯入,还请李叔叔不要见怪。” 唐剪先为自己的翻墙而入表示歉意。 李冰鲟微笑摇头:“贤侄说哪里话,我这小院,岂不就和你自己的家一样,你愿意来,愿意用任何方式来,都没有丝毫问题。倒是愚叔我年纪大了,耳力不济,没有听到你敲门呼唤之声,还要请贤侄不要见怪才是。” 唐剪并没有说自己敲了门,问了讯,他自己说出来,却又说没听到,脸上还能保持着不变的微笑,这般厚颜功夫,唐剪心中不由暗暗佩服。 不愿过多啰嗦,唐剪绕开这个话题,直截了当提出了自己此来的目的:“小侄冒昧而来,是有件事想请李叔叔帮忙。” “愚叔一介废人,能帮贤侄何事?贤侄真是说笑了。”李冰鲟不等唐剪说出是什么事,先已做出回绝之态。 唐剪不去在乎,继续说道:“李叔叔可还记得……当年林迟英之事?” “林迟英?”听到唐剪提到这个名字,李冰鲟心里暗暗一震,脸上的微笑却丝毫没有改变。 “不错,林迟英。”唐剪看着李冰鲟的眼睛说。 “贤侄为何提到那个妖女?”李冰鲟问。 “妖女”二字让唐剪心中一阵逆反,更加消减了对李冰鲟的好感。他没有回答李冰鲟的问题,只是问着自己的问题:“李叔叔可还记得,当时杀死林迟英时,镇上参与到‘除妖委员会’中的,都有哪些人?” 李冰鲟依旧笑着,笑的波澜不惊。唐剪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也没有回答唐剪的问题,继续反问:“贤侄为何问起这个问题?” 唐剪慢慢吐出一口气,斟酌着自己该不该说明,良久,终于道:“因为……小侄怀疑这一次诛心镇里发生的杀人之事,家叔之死,都和当年林迟英被杀的事情有关。” 说这话时,唐剪有些不由自主地让自己的目光盯紧了李冰鲟的脸。下意识地,他希望自己能从李冰鲟脸上看到一丝发源于愧疚的惊慌,可惜,他什么都没有看到,李冰鲟的微笑一丝一毫都没有变样。 李冰鲟只是波澜不惊地说了一个字:“哦?” “当年林迟英事件发生之时,小侄年岁还小,已经记不得当时参与到她的事情里的人都有哪些,所以想请李叔叔帮忙回忆一下。”唐剪只好继续说。 “唉……”李冰鲟微笑着叹息了一声,摇头道:“愚叔虽不知贤侄为何会将今时诛心镇发生之事,联系到多年前林迟英那个妖女身上,但贤侄既然来问,愚叔本就该帮忙回忆,只可惜如今愚叔也年事已高,脑筋越来越糊涂,很多事情都完全不记得了,所以实在帮不上贤侄什么。” 他的脸上没有写着字,如果写着,那一定是写满了事不关己的逃避。 唐剪心中涌起一阵鄙夷,他本不想多说,这时候却也不得不对李冰鲟抛出了一点威胁。 “李叔叔,实不相瞒,目前来看……”唐剪在这里放慢语速,使自己的话有了强调的意味,“这次镇里被恶鬼所杀的人,包括家叔,似乎都是当初参与到了林迟英事件之中的人,所以小侄怀疑,那频繁杀人的所谓恶鬼,本就是在给林迟英报仇,或者,根本就是林迟英冤鬼还魂!” 是的,唐剪确实是有了这样的感觉和猜测,这就是他心中的那条线。而让他心中形成这条线的,则是诛心镇被恶鬼所杀这几个人惨烈的死法。 宋四娘是被剥了皮,三叔顾行途是被碎了尸,还有被开了膛的王度,浑身插满了竹刺的阮山郎…… 唐剪心中深深地烙印着当年林迟英被杀之事,他想到,这些被杀之人的死法,似乎正和他们当年大喊着,诅咒着,叫嚣要加之在林迟英身上的死法一般无二! 他一直认为几个死者之间应该有着什么关联的,而这点,也许便是他们的关联。 至于杀人的“恶鬼”并非一个这一点,唐剪想到这条线后就没有再考虑,毕竟谁也不知道恶鬼会不会只是在杀人时随机变幻了不同的形象,更没有人规定,只有一个“恶鬼”可以给林迟英的冤死报仇。 但是,毕竟当年诛心镇人杀死“妖女”林迟英之事发生时,唐剪还只是个孩子,他能记得那件事,却已经无法记得清那件事的具体。 他能记得清有人对林迟英大喊了“分尸”,有人诅咒林迟英该被“剥皮”,他还能依稀记得似乎有人说过林迟英该“乱箭射死”,该“刺穿下体”……却记不得这样的话到底出自谁的口中了。 但不管那些他已记不清出自谁口的话到底是谁说的,那些话总是被说出来过的,看起来,他想到的这条线极可能就是真相,但正如他之前纠结的,这条线上,毕竟还有着几个残点。 这条线上的残点,就是沈秋星,就是马六。 ——如果整件事是有人在给林迟英报仇,那么与林迟英事件无关的后来者沈秋星为什么会死?马六又为什么会死呢?唐剪验过他的残尸,可以看出,他的年纪绝对小于自己,林迟英事件发生时,他就算已经在诛心镇,也还只是个孩子,难道他一个孩子,也参与到了林迟英事件之中? 唐剪记不清了,他记不清当年的事件中是不是参与了还只是个孩子的马六,甚至也记不得是否参与了王度、阮山郎和路三娘,但他记得起当初整个事件的核心,也就是他刚刚提到的所谓“除妖委员会”中,还有个自己三叔的好朋友——李冰鲟。 本来,在看过马六的尸体之后,唐剪已经快要否定了自己想到的这条线,但紧接着,却又发生了劳大周的死亡。 劳大周的死法对唐剪又是一个刺激,他依稀记得类似于“刺穿下体”这种死法,当年似乎也有人喊过,所以,他终于还是来寻了李冰鲟。 他来,是因为他想借用李冰鲟的脑子,帮自己回忆起当年参与到林迟英事件中的到底都有谁,到底有没有马六沈秋星,以使自己作出判断,到底自己想到的这条线是不是就是正确的线。 本来唐剪并不想对李冰鲟说出自己问到这件事的原因,但李冰鲟的态度太逃避了,唐剪只好把自己的怀疑对他说出来,言下之意,自然是李冰鲟也在恶鬼将要猎杀的名单上,他帮唐剪,就是帮他自己。 李冰鲟身为参与了林迟英事件的人,唐剪说出这样的话,道理上,他总该是吃惊的,至少是在意的,可是,即使唐剪已经说出了这样的话,他竟然还是面不改色,依然维持着平静的微笑,就像唐剪什么都没说,镇定功夫实在惊人。 “贤侄为何会有这样的判断?”李冰鲟只是淡淡地问唐剪。 唐剪的心暗暗地沉了下去,对李冰鲟这样镇定的逃避功夫,他实在无法不服。 “因为……”唐剪只好完全说出了自己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猜测的理由。 而李冰鲟听完依旧没有被吓到,他只是微笑着说:“贤侄说的只怕有些偏颇了。愚叔虽记不起当年参与林迟英事件的人到底还有谁,更不记得那些人提到过什么吓人的死法,但我至少记得,这一次也被杀死了的马六和沈秋星,可都不是其中之一。” 他没有给出唐剪满意的答案,但总算还帮唐剪切实地排除了马六和沈秋星。 对唐剪来说,这也便就够了。 唐剪幽幽叹了一口气,心道,看来,是有人在给林迟英报仇的这条线,也许终究是断了。 本来也是的,当年林迟英孤身一人,被诛心镇众人冤杀之后,世上本该已经再无和她相亲之人,又有什么人会出头为她报仇呢? 诛心镇里的任何人都绝不该做这件事的,因为,诛心镇里的所有人,都可算是她的仇人。 鬼魂?总归是太过玄虚了吧。而且若是她自己的鬼魂报仇,又何必等到今天呢? 唐剪走了,来的时候,他是越墙而入,出去时,则是被李冰鲟殷勤地送到门口,满面微笑地送出了门。 李冰鲟甚至说:“贤侄闲时不妨常来坐坐。”虽然,他绝对没有丝毫希望唐剪再来打扰自己的打算。 唐剪说的话真的丝毫没有惊到李冰鲟的心吗?其实也不是的,只是那点惊,还不足以使李冰鲟决定让自己掺合进唐剪的事情之中。 ——就算整件事真的是有人在为林迟英报仇又如何?就算其实是林迟英的鬼魂本身在报仇又如何?当初她的事情发生时,自己本来也没有想过参与,都是诛心镇人硬把自己推到了中间。而自己即使加入了,也基本没有参与任何意见,只是默默跟随,既没有说过林迟英该死,更没有说过林迟英该怎么死,林迟英如果报仇,也不该找上自己吧? ——而且,如果整件事真的是林迟英的鬼魂在报仇,并且把自己也算在了里面,自己就更该拿出一个态度,一个不想帮唐剪和林迟英作对的态度,这样,才更能安抚林迟英的鬼魂,更能使她放过自己,不是吗? 李冰鲟心里这样想着,缓慢收起他面具般的笑容,冷冷地看着唐剪走远的背影,牢牢地关上了自己的院门,转身快步走回了房间。 “咚、咚、咚。”却不想,很快,他的院门上又响起了敲击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不得已的离开 ,最快更新诛心镇最新章节! 离开李冰鲟的小院时,唐剪说不出自己心里的感觉是失望还是庆幸。 在解决整件事的角度,他希望自己真的迅速找到了正确的路,但除此之外,他实在不希望今天的事和当初林迟英的事件有关,因为如果有关,他会动摇自己到底该不该继续查下去,该不该坚持为三叔报仇的决心。 毕竟,从始至终,他都坚信当年那件事里,三叔和诛心镇的所有人都是错的。林迟英是被他们活活冤杀的,林迟英,原本就有着报仇的动机和权利。 马六和沈秋星没有白死,他们用自己的死断了唐剪关于林迟英这条线的追索。 心中愁绪繁杂,唐剪的脚步便不知不觉地慢了,同时因为天空灰蒙蒙的,麻痹了他的方向感,他信步慢慢走了一会儿,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哪里了。 唐剪没有急着赶回晓眠斋,他觉得自己需要一些时间思考梳理,可就在这时,忽然有个人急匆匆呼喊着“唐公子”,迎着他跑了过来。 唐剪认得那人,那是晓眠斋的一个下人,却不知为何这样惊慌地来寻自己。 总归必定有事,唐剪心中不由一惊,快步迎了过去,还没到跟前,已经听那人气喘吁吁焦急地说道,是小毛子出了事情。 唐剪的一惊变作大惊,脚下立时加力,也顾不得多问,飞也似地跑回了晓眠斋。 小毛子确实出事了——他又成了昨晚那副样子,惊恐无状,对着无人之处大喊有鬼,若不是巫朗控制着他,他一定又已经疯了似的跑掉了。 唐剪赶回晓眠斋时,小毛子已经又开始有了疯魔之态,他疯狂地挣扎着,吼叫着,对巫朗做出攻击之态,力量之大,已经是让巫朗都感到为难。 而巫朗本身还疲态未消,穿着的也还只是睡衣,恐怕若不是小毛子闹起来,他一定还在床上休息,所以对小毛子的控制,看来已经让他十分吃力。 这不由让唐剪心中又是几分愧疚,他急忙上前替换巫朗控制住小毛子,沉声对巫朗说了句:“多谢巫兄。” 唐剪之于小毛子毕竟不同,当唐剪将他拢入怀中,他立刻便安静了一些。 巫朗被换了下来,仍是面色苍白,呼吸沉重,眉头紧皱着道:“小傲的情况实在不妙。” 巫朗的话说的没错,他话音未落,小毛子已经突然又一把揪住了唐剪的衣服,惶恐无状地喊道:“哥,哥!带我走,这里有鬼,有鬼!” 小毛子的眼睛几乎都快瞪裂了,瞳孔赤红,看起来,他自己倒更像是个小鬼。 “哥,求求你,快带我走!”一声声喊着,看得出,他实在已经被吓得快到了崩溃的边缘。 唐剪一阵心疼,却是毫无办法,他不知小毛子发狂的根源,也和巫朗一样束手无策,而此时想靠言语安抚小毛子,已是根本就不可能。 “唐兄,不如把小傲带去绿竹居,求老天使为他安魂吧?”这时,巫朗沉声从旁问道。 “哥,带我走,带我走!”小毛子听了巫朗的话,却尖叫更甚,似乎要将声带都撕出血来。 当此际,巫朗的话未尝不是个好建议,但小毛子的状态实在太可怕了,唐剪面色犹疑,终于黯然叹息一声,拒绝了巫朗的提议:“多谢巫兄,只是小傲如今这样,带他去找孙婆婆也未必有效,就让我先带他离开吧。” “好,哥,快带我走,带我走!”小毛子嘶声叫着,听到唐剪说肯带自己走,他的眼睛里立刻迸射出死里逃生般的光芒。 而巫朗虽然那般提议,却并没有在唐剪的拒绝之后更多坚持,唐剪于是再不迟疑,当下拉着小毛子,急忙离开了晓眠斋。 巫朗将他们送出门外,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眼神里倏地闪过一丝怨毒的光。 唐剪没有更好的地方带小毛子去,就只能是把他重新带回了客栈。 奇怪的是,远离了晓眠斋之后,小毛子的状态很快稳定了许多,唐剪又悉心安抚着他,终于,他完全安定下来。 小毛子到底怎么了?他是真的见到鬼了吗?本来是对巫朗别有一番亲近的他,现在为何会对晓眠斋那般恐惧? 昨夜,是唐剪自己一个人看不到小毛子指着的“鬼”,现在,是除了小毛子自己之外,任何人都看不到那吓到他疯狂的“鬼”。 因为只有小毛子一个人可以“看到”鬼,所以唐剪更偏向于小毛子并不是真的看到了鬼,而只是从杜府不见之后,他的精神受到了刺激,或者他在那长长的昏迷之中曾做了什么可怕的梦,所以导致他会不时产生幻觉,看到幻相。 关于小毛子是如何从杜府消失的那个问题,小毛子的回答一直在唐剪心里被画着一个问号,此时此刻,看着离开了晓眠斋情况就稳定了许多的小毛子,唐剪心中忽然对此更生出了一份怀疑。 而且,这怀疑还并不单一,竟跟着又引出了另一份怀疑。 这份新生的怀疑却让唐剪自己先吓了一跳,怀疑冒出的瞬间,便陡然觉得浑身一阵发冷。 “不不不,这样想一定是不对的,怎么可以有这样的怀疑?”他忍不住在心里对自己说。可是,怀疑的苗头一旦生出,却不是他轻易便可挥去的了。 这些怀疑实在可怕,唐剪越想越觉得浑身发冷,手心不知不觉已经满是冷汗。 他不愿意自己有这样的怀疑,更不愿自己的怀疑是真的,所以,他已经忍不住想要去验证,通过验证,告诉自己,自己产生的错误的怀疑。 唐剪没有立刻去,小毛子还在身边,状态又不稳定,没有旁人帮着看护,他实在不放心独自离开。 可现在他也总不能再把小毛子送回晓眠斋,一时之间,他也只能焦急等待。 午后,巫朗并没有找到客栈来,唐剪知道,他该是又去了绿竹居。 时间缓慢流逝,一个下午艰难地过去了,傍晚时,巫朗果然出现了。 巫朗的状态此时也好了很多,一身疲态总算不见了。 而看到唐剪和小毛子的状态也都好了很多,巫朗也露出了放心的表情。 桌上有茶,二人落座,巫朗看看小毛子,斟酌着开口了。 “唐兄,小傲的情况既然稳定了,就请你们还是回到小弟的晓眠斋吧,毕竟那里总要比这里安稳舒适些。” 巫朗的邀请态度诚挚,尽显真心,唐剪却犹豫起来。 小毛子这时候情况稳定下来,就完全没了疯态,对巫朗提到晓眠斋,他已经是毫无反应,但唐剪却不知如果把他重新带回晓眠斋,他会不会什么时候又会发了疯,见了鬼。 巫朗当然看得出唐剪的犹豫,也便不再催请,只等唐剪思考表态,而唐剪最终还是决定拒绝巫朗的邀请,以“小毛子状态太不稳定,这几日已经十分叨扰巫朗,不想再给巫朗添更多麻烦”的理由。 巫朗当然也明白唐剪这只是托辞,但他理解唐剪的用心,所以并不坚持。转口说了另外的话题。 巫朗说,他午后已经去过绿竹居,向孙婆婆说了小毛子的情况。孙婆婆说,明日午后,可以让唐剪带小毛子再到绿竹居去,她会帮小毛子驱除残存身上的邪气,让小毛子彻底恢复,稳定下来。 唐剪抱拳感谢,未置可否,之后,巫朗也便告辞离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 尸体上的烙印 ,最快更新诛心镇最新章节! 时值秋日,昼短夜长,巫朗离开后,夜色很快便浓了起来。 这夜是个难得的晴夜,唐剪看到,诛心镇的乌突突的天空上,竟是悬起了半个朦胧弯月。 折腾的久了,小毛子十分疲惫,早早就睡着了。小毛子上床睡了之后,全然无心睡眠的唐剪,动了去调查一件事的心思。 唐剪想去一个地方——小毛子从晓眠斋发狂跑走之后,那座吓退了他,在他口中被称为“地狱”的宅院。 昨夜,小毛子冲到那宅院跟前便吓成那个样子,恐惧之态,甚至远胜在晓眠斋“见鬼”之时,唐剪不由怀疑,如果小毛子在杜府其实根本就是被人掳走的,那么那座宅院也许就是他被掳走后关着他的地方。 即使不是,那宅院也必有不正常的地方,必然给小毛子留下过极度恐怖的记忆,唐剪总是一定要去查一查才能安心。 可是如果赶去调查,就必然要将小毛子一个人留下,唐剪无法放心,这却成了两难之事。 在唐剪的纠结中,夜色渐渐更浓,一片浮云飘起,遮掩了那朦胧的半月。 唐剪看了看小毛子——他睡得很熟,似乎不会很快醒来,唐剪终于还是决定以最快的速度赶去调查。 ——事情总是要去办,唐剪知道,如果自己一时也不能舍下小毛子,自己将缚手缚脚,什么事都做不成。 那宅院的位置,唐剪已经记得很清楚。他没有选择通过楼梯走出客栈,而是选择了轻悄地越窗而出。至少,他要最大限度地避免有人知道自己离开了小毛子。 越窗而出之前,唐剪躲在窗口凝神观察了很久,确定并无人暗中窥探着他们的房间之后才最终动身,所以甫一落地,便使出最快的速度奔向那宅院所在方位,只在片刻之间,就已经来到了那宅院的后墙之外。 一如之前,宅院里还是静悄悄毫无声息,黑压压全无半点灯光,恍若一座空宅。唐剪在墙根下静听片刻,提气纵身而起,轻悄无声地翻进了院子当中。 墙内该是这所宅院的后园,如马六死的那夜的黑云隐没的后园一样,这个后园里也种满了影影绰绰的树木,落叶满庭,尽管唐剪的脚步已经落的极轻,还是无法避免地发出了叶碎之声。 穿过林木,唐剪来到了一座房屋之下,他翻身上了屋顶,小心观察,发现内院也全无灯光人声,这院子,好像确实就是一座空宅。 唐剪当然不会因为表面情况就大意,他轻轻揭起一片瓦,甩手扔了出去,静夜之中,瓦片落地的碎响分外响亮,但却没有在院子里激起半点回响。 唐剪这才决定轻身下地,他落在一处天井,隐在廊檐之下,观察一周,发现每一间空屋都没有锁着门。 随机选择了一间推门而入,一进门,唐剪立刻嗅到一股扑鼻的木屑气味,接着,他看到了屋中影影绰绰横着的几个巨大的黑影。 那些黑影方方正正十分古怪,唐剪小心走过去,发现那竟是一副一副打好的空棺材。 眉峰微蹙,唐剪终于明白了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竟原来是朱衣巷里邻近半钱堂附近的杜命棺材铺。 到底是离开诛心镇太久了,之前只因为是在后墙外看到这宅院,唐剪竟丝毫没有发现它的本来面目。 唐剪还记得棺材铺的掌柜杜命,他记得杜命是个瞎子。 虽然他小时候几乎没有接触过杜命,但毕竟作为一个会做棺材的瞎子,杜命也算是诛心镇里一个奇人,所以唐剪才记得他。 怪不得宅院里全无灯光,因为作为一个瞎子,杜命也实在并不需要灯光。 但是……唐剪猛然想到,杜命是个瞎子,可他不是个聋子,自己的投石问路,是否真的完全没有惊动到他? 唐剪的心陡然提了起来。 ——另外,如果这棺材铺真的就是小毛子被掳走后关起来过的地方,难道掳走小毛子的竟是杜命?他又为何要掳来小毛子?他是为己还是为人? ——抑或,小毛子尖叫这里是地狱,只是因为这里是个棺材铺? 唐剪心中瞬间涌满疑问,他不知道答案,但他当然不会轻易放弃。 他更放轻了脚步,也更加快了速度,小心地,一间一间屋子,一副一副棺材地去看,去查,去寻找,终于,在一间屋子里,他发现了一个隐蔽的密室。 能发现这个密室,倒并不是唐剪多么观察仔细,心思敏锐,而是他得了阴云遮月后浓稠的黑暗的好处。 ——那密室的入口是在一面墙壁的夹层密道之内。如果是白日光明之时,人观察事物自然用的都是眼睛,那墙壁夹层反而极难被人发现,但因为唐剪在黑暗中视力受阻,他便不自觉地开始用身体的其他器官来代替双目感知,因此他得以在绕行那房屋之后,发现那一连排三间屋子外围的步数,竟比三间屋子内部步数少了许多,于是他一间间认真仔细地勘察,终于被他发现了进入墙壁夹层的暗门,并在突破那道暗门之后,发现了隐蔽在夹层密道中的密室。 这密道和密室的存在,越发说明了杜命不是个普通的安分的瞎子。唐剪知道,自己又多了一个不会很容易对付的对手。 在那密室里,唐剪晃燃一支火折子,又发现了几具棺木。 杜瞎子实在是个勤劳的瞎子,他竟然打出了这么多棺材储备着,唐剪不由去想,莫非他也和陶五壶一样,已经预知到诛心镇将会死很多人? 从外表看,密室里的几副棺材,和外面那些房间里的棺材毫无二致,但是,它们既然被特别放到了密室里,自然也就说明了它们的特殊。 唐剪很小心地检查了那几副棺材,还好,棺材里并没有藏着机关消息,但是,却果然藏着特别的,让唐剪后背发冷的内容。 唐剪万万没有想到,那几具棺木中躺着的,竟是那天被恶鬼杀死后悬尸牌坊,后来又自己脱离了束缚,在诛心镇高歌夜游之后,消失的无影无踪的几具行尸! 那晚,唐剪和巫朗跟着行尸穿街过巷,到底跟丢了它们,却没想到它们竟然睡在了这里! 难道……这就是行尸们自己寻找的归宿?又或者就像小毛子喊的,这里便是地狱? 这里当然不是地狱,唐剪知道,这几具尸体上面必有玄机,他仔细地检查了几具尸体,于是,他在几具尸体的颈后都发现了同一样东西——一个形状古怪,但他并不陌生的小小烙印。 看到那烙印时,唐剪就像看到了一条条正从尸体皮肤下钻出来的小蛇,只觉得心尖颤栗,浑身都有了不适的感觉。 “怎么会?”唐剪心底惊惶发问,他不知道自己在问谁,也没有谁能给他的心声做出回答。 其实,对于那个烙印所指向的情况,唐剪心中本已经有了准备,但他还是在看到这些类似铁证般的烙印时,感到了强烈的心悸和震惊。 他已经猜到过事情可能是这样,他发自真心地不希望事情是这样,但现在,事情终于成了这样。 至于事情为什么最终成了这样的原因,不是此刻就能想明白的事。既然已经有所发现,这里也便不宜久留,唐剪稳定心神,转身准备离开,这时,他听到了一丝微若惊尘的脚步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黑暗中的瞎子 ,最快更新诛心镇最新章节! 那是猫一样的脚步声,极致轻微,但毕竟被唐剪敏锐的耳朵捕捉到了。 其实,唐剪也不是先捕捉到了脚步声,他是先捕捉到了一股气,一股无形无色,但冷飕飕砧肤刺骨的寒气。 那气,是杀气。 正是那杀气的冷,瞬间敏锐了唐剪的感知,使他接着便捕捉到了那猫一样轻飘的脚步声。 脚步声该是来自于密室之外,来自那夹层密道之中。唐剪立刻熄灭了火折子,身形一闪,闪到了两具棺木之间。 没有火光,密室便陷入了绝对的黑暗中,于是,那同样一片漆黑的密道中,反倒就成了相对的光明之处,使唐剪盯视着密室入口处时,可以基本看清那里的情形。 唐剪于是便紧紧地盯着,屏息凝气,身体注满劲气,做好了应对一切的准备。 然后,他看到密室入口处,出现了一个身形怪异的人影。 那是个极其矮小的人影,而且干枯佝偻,简直像一只猴子,但却散发着猴子绝不可能能够发出的强烈杀气。 那人影并没有在密室入口处停留,只是一闪,他已经落了下来,同样隐在了密室中的绝对黑暗之中。 顺手,他居然还关闭了密室入口的门,使密室里的黑暗越发地纯粹起来。 这一下,密室里已经是彻底伸手不见五指,那人影强烈的杀气发散着,似乎已经将黑暗都快要冻结。 唐剪的神经紧绷起来,他紧张,因为这种绝对黑暗中的对峙他从没有经历过,他没有在这种黑暗中应对一个可怕对手的绝对自信。 唐剪屏息静气,对方也隐了呼吸,他所散发的杀气能让唐剪知道他在,却无法让唐剪知道他具体的方位,唐剪无法主动攻击,只能把全部的精神都凝聚起来,做好了防卫。 显然,“猴子”就是为唐剪的“入侵”而来,可现在和唐剪共隐一室,他却迟迟没有动手。 唐剪明白,“猴子”敢于让整个密室陷入绝对的封闭和黑暗,显然是代表着他在这样的环境中可以占据相当的优势——只有瞎子才会在绝对的黑暗中占有优势,唐剪不知道,“猴子”是不是就是这棺材铺和密室的主人杜命本人。 唐剪记得杜命,却已经不太记得他的形貌,而且时隔多年,他无法从刚刚那一窥之间,通过身形辨别出“猴子”是否就是杜命,但想来应该就是了。 “猴子”已经将唐剪置于绝对的黑暗,可是他却没有利用自己的优势快速发动攻击,而只在黑暗中隐伏了下来。 唐剪等,他也在等,也许,他是想用僵持来麻痹唐剪的敏锐感知,唐剪却毫无办法。 时间无声地流逝着,终于,静默的僵持让唐剪开始觉得疲劳和焦急,对方熬得下去,他却无法在这里一直僵持。 所以,唐剪只好先动了手。 身旁就是棺材,唐剪这一动,首先就动了棺材——他一掌击飞了一面棺盖,棺盖“轰”地一声飞出去时,他已经贴地滑出,将自己转移到了密室墙边。 同时,他的耳朵没有一丝懈怠,仍旧捕捉着密室里每一丝声音。他没有失望,当他听到棺盖撞到密室一面墙上之后,他听到了一丝极速闪避开的声音。 那声音虽然很小,虽然还掩盖在棺盖撞墙的声音之下,但已经足够了,唐剪抓住这丝机会,电光火石般出手,身形激射过去,一掌击向了那声音响起之处。 一声怒哼响起,那声音表达了“猴子”对唐剪的“狡猾”和自己的暴露的不满,接着,有劲风响起,疾偏移时,避开了唐剪的攻击。 但唐剪本来也没有奢求一击即中,他要的只是逼“猴子”动起来,现在“猴子”动起来了,也便给了他察觉“猴子”所在的条件,他当然追击不停,绝不再给对方任何机会隐藏行踪。 此时此刻,这便是搏命之战,唐剪出手即是全力,招招紧逼,迫的“猴子”没有办法不移动躲避,也就没办法丝毫不发出声音,所以一时之间,“猴子”已是被唐剪盯紧,再也无法逃出唐剪攻击范围。 “好!”就听“猴子”忽然发出一声带着讥诮意味的低叱,声音怪异僵硬,接着,他猛然开始了反攻。 “猴子”的出手十分诡异,透着森冷的阴气,每一招出手,都是狠辣刁钻,不依常理,唐剪迎了他两招,已经甚觉诧异,完全猜不到他出手的章法,一时之间,竟被他轻松逼入了守势。 但仗着出手刁钻以及黑暗优势将唐剪一时攻入守势之后,“猴子”却也无法更进一步对唐剪造成伤害。而唐剪虽惊不乱,借由守势,迅速捕捉到“猴子”的进攻规律,沉着应对,很快就已经适应了对方诡异的出手。 两个人都是高手,单以功夫论,显然唐剪更胜一筹,但“猴子”占着黑暗中的地利,唐剪一时却也胜他不得。 而除了黑暗,“猴子”还有另一个有利条件——唐剪急,他有挂牵,他没有耗费时间和“猴子”打持久战的条件,而“猴子”却有的是时间,所以,他干脆使出了拖延时间的打法。 唐剪心思敏锐,手上拼着,他很快已经查知了“猴子”的心机。 心中不由一怒,唐剪转动心思思考对策,忽然抽身而退,疾往棺木方位退了过去。 按唐剪的算计,他本是想将棺木当成一个微型“阵法”,引对方追入,藉此限制住对方的身手,可他还没有退至棺木之间,耳畔已经听到有意外的声音陡然响起。 唐剪心里登时一惊,暗叫一声“不好”,却是悔之晚矣。 ——那意外的声音尖锐凌厉,唐剪瞬间便已听出,那是对方使出了暗器。 原来,这便是对方隐伏黑暗的真相——他手里有暗器,只要唐剪动起来,有了声音,暴露了方位,他便可施放进击,而唐剪则全无应对之策。 本来,“猴子”一直沉默着,等待的就是唐剪耐不住僵持,动而发声的机会。 可“猴子”没有想到,唐剪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竟然借用一面棺盖,先把他逼得动了起来。 谁先动,谁反而便失去了主动权。“猴子”一动之后,立刻便被唐剪一顿猛攻缠住,一时暗器根本完全无法出手了。 可谁能想到,当“猴子”正暗恨这一点时,唐剪却又抽身而退,意图另寻巧计,反而把本来失去的机会又轻松还给了“猴子”。 机会失之复得,“猴子”怎么可能再次错过呢! 现在,唐剪正动着,而且是激战中抽身而退,比之其他的“动”,更加难以控身躲避,所以几乎是在唐剪抽身的一瞬间,“猴子”已经全力将自己的暗器都发了出去。 封闭的密室之中,暗器的啸声听着尖锐歹毒,密集如蝗,“猴子”显然是个用暗器的高手,他发暗器的手法和角度,和他的招式一样很辣刁钻,竟是四面八方一起飞射,瞬息之间,唐剪已经深陷暗器的“包围”之中。 “猴子”无声地冷笑了,他仿佛已经在黑暗中看到唐剪被自己的暗器射成了刺猬,浑身溅血地倒地,可是冷笑未满,他却又僵住了那冷笑。 因为,暗器声中,他并没有听到自己预想中的、暗器射入唐剪身体的声音。 他听到了更大的声音,那是暗器相击落地的声音,是暗器击中墙壁的声音,那些声音告诉他,他的暗器,竟没有一支射中了唐剪。 唐剪动的声音分明就在暗器包围之中,他如何能够没被射中? “猴子”失望了,但在失望之中,他很快便想到了答案。接着,他又在黑暗中浮现出一丝冷笑,第二批暗器凌厉出手。 “猴子”想到的答案是:在那般密集的暗器“包围”之下,唐剪唯一的逃避之路,就是迅速躺倒,将自己的身体紧贴地面。所以,他这第二批暗器全都射向了唐剪该在的位置的地面。 “猴子”没有想错,唐剪确是在千钧一发之间,将自己的身体硬生生压倒,紧贴到了地面上,可是,他这答案想到的却终究是晚了一步。 这一步也许就慢了呼吸般的一瞬,但已经像唐剪给他机会一样给了唐剪机会。 所以,“猴子”的第二批暗器终于也还是都落空了——唐剪倒地的一瞬并没有挺尸静避,而是就地一滚,恰好滚入了他想退入的棺木之间。 听着暗器“噗噗噗”射入地面的声音,“猴子”怒了,他知道,自己二次不中,再想射中唐剪,已经是难上加难。 按他的算计,唐剪既然成功地隐入了黑暗,必然轻易不会再次发声让自己能捕捉他的方位,而唐剪只要再度出手,就必然是想到了更巧妙谨慎的,可说是必胜的办法。 “猴子”的心思也是转动极快,想到这一点,他立刻便做出了放弃追杀的决定,转而决定抽身逃走。 可这一次,他却偏又想错了唐剪,唐剪竟然只在呼吸之间,就再度发起了攻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 密道外的惊心 ,最快更新诛心镇最新章节! 劲风激荡,“猴子”能感知到,唐剪竟是就直接合身扑了过来,再度拿出了肉搏的姿态。 唐剪既然刚刚选择在战斗中抽身而退,按理说绝不该重新再直接肉身进攻,可他却偏偏来了,“猴子”一时实在再想不通唐剪这是什么算计。 但唐剪既然已经攻来,“猴子”自然是已经脱身不及,也只能仍然迎上。所以,他立刻沉气出手,迎着唐剪的攻势打去,直接使出了最很辣的招式。 可是,“猴子”接着就明白了一件事——自己到底是上了唐剪的当。 是的,“猴子”终于还是落入了唐剪的算计——唐剪看似二次攻来依旧只是合身而上,但那“合身攻来”的,竟根本不是唐剪,而赫然是唐剪从棺材里拎出来抛过来的一具尸体! 而真正的唐剪,则蓄满了劲气隐在尸体之后,为“猴子”准备好了最凌厉的伏击。 “猴子”这一下已经是全力出手,双手打在尸体之上,竟是直接穿入了尸身之中!惶然之间,他再想抽手已是不及,就听劲风贯耳,唐剪的掌刀已经狠狠地劈在他脖颈之上。 “猴子”顿时一声闷哼,嘴里发出喷血之声,斜着踉跄跌出好几步去。 唐剪绝不给他喘息之机,闪电追击而至,夺命杀招已经连环使出。 此间凶险,唐剪务求将“猴子”彻底击倒,出手间,分明也已带了杀气。 “猴子”已经完全无力应对了,他唯有借着踉跄的脚步更往密室边缘逃去,堪堪避过唐剪一击,伸手在密室墙壁上一拂,触动了一处机篁。 就见一道光芒陡然射入,密室墙壁上瞬间出现了一道暗门。 再避开唐剪一击,“猴子”闪身从那暗门而出,逃进了一条暗道。 暗道之门,“猴子”自然是绝不愿意留给唐剪的,可是他受了唐剪一击,仓皇逃命之际,已经顾不上再触动机篁关门,所以他逃进了暗道,唐剪紧跟着也就追了进来。 密室之战凶险激烈,但也只是转瞬间事。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情况连转,“猴子”和唐剪的角色已经互换,伏杀者终于成了逃命之人。 其实,密道之门被打开的一瞬,之所以给人的感觉是射进了密室一道光,并不是密道里有什么光源,只是因为密室里实在太过黑暗,所以但凡密道里有一点亮度,都被密室反衬成了分外的光明。 实际上,密道中也是十分黑暗的,所以唐剪追击着“猴子”,到底还是看不清他的形貌衣着。 密室里的一战事关生死,唐剪出手皆是全力,所以那击中“猴子”脖颈的一击绝对不可谓不重,但“猴子”非但没有被一击而毙,逃跑时竟还有非常的速度,唐剪对他,也是不得不服。 密道曲曲弯弯,并非一条直线,就这样,二人在密道中一逃一追,七折八拐之后,已经远离了密室不知几何。 唐剪的目光自然一直紧紧盯在“猴子”的背上,这时,他看出对方的速度已经开始微微慢了下来,似乎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唐剪于是越发加力,终于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 可就在这时,“猴子”竟是突然停了下来。唐剪刚刚一怔,他却又陡然纵身而起,向密道顶部撞去,用头撞出一道门来,纵身窜了出去。 原来这已经是到了密道出口之处,唐剪哪能容他逃走,疾纵身掠至,也向那道门上窜去。 “猴子”刚刚窜出密道,双足还未落地,唐剪的双手已经追出密道,探手抓住了他的双足。 “猴子”的身形立刻被唐剪拉了下来,嘴里发出凄厉怪叫。 唐剪心中刚刚一喜,却跟着就是一惊——他看到,三道刀光已经迅猛地斩向了自己的双手。 唐剪的双手抓着那“猴子”的双足,但那丝毫没有影响那三道刀光的狠辣,它们竟似要将唐剪的手和“猴子”的双足一起斩断。 唐剪自然不能放弃双手,千钧一发之间,他只能急忙撤手沉身,重新落入密道,堪堪避过了刀光。 接着,密道的门当头关闭,瞬间将唐剪隔绝在了密道之中。 看“猴子”开密道之门的方法,不过只是一撞,唐剪大可以也照样一试,但唐剪没有这样做。 一来,当然是因为那样做实在冒险;二来,则是因为刚刚窜起的一瞬,唐剪在密道之上看到了惊人的讯息。 落回密道的一瞬,唐剪脸上已经现出死灰般的颜色。 一切都是电光火石。刚刚,唐剪只不过才将双手送出密道,身体大部分还在密道之中,就重新被逼了回来,但他的目光却也在那电光火石间射出了密道,所以,他看到了一个让他惊心的情况。 那几具尸体颈后的烙印,是让唐剪不愿相信的存在,而在这电光火石间看到的情况,则简直是那几个烙印的指向铁一般的佐证! 唐剪面如死灰,眉头紧锁,他终于确信,自己最不希望的情况,到底成真了。 唐剪以为自己退回密室,再从杜命棺材铺离开的时候,会再次遭遇伏击,但却并没有。 折返回去,极速而退,他顺利地离开了杜命棺材铺。然后,怀着极大的紧张急迫,他将獾行步使出的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客栈的房间。 天还没亮,正到了每个夜晚最黑暗的时候。 回到客栈,唐剪总算松了一口气,因为,小毛子总算还好端端地在客栈房间的床上躺着。 小毛子还在睡着,睡得很香甜,丝毫没有受到外物侵扰,应该也没有落入噩梦之中。 唐剪松了那口气,颓然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经历了密室里的黑暗,客栈房间里的黑暗便已经不算什么。 唐剪没有点灯,一来,他不想惊动小毛子的沉睡,二来,他也需要在黑暗中舒缓自己的神经。 杜命棺材铺这一行太重要了,重要到让唐剪看到了人和事天翻地覆的两面。 这一行,他看到了太多的东西,那些东西单一呈现,或许还值得不足以说明什么,但那么多集中一处,则让他实在无法再对它们堆积出来的情况再强加怀疑。 唐剪的心情很沉郁,非常沉郁,甚至几乎超过了他刚刚回到诛心镇,在顾家老宅坐对顾行途的棺材的那个雨夜中的沉郁。 夜是黑暗的,但人心竟是比暗夜更加黑更加暗,如寒渊之无底,吞噬着一切美好的东西。 转头看看小毛子,唐剪看不清他的样子,但能听到他舒缓平和的呼吸。 这个孩子是单纯的,质朴的,在诛心镇这样一个险恶的地方,他也许就像风浪中的小船,随时存在着颠覆的危险。 而现在,他之所以能有着和缓宁静的呼吸,唐剪想,大概是因为他把自己当成了他的港湾,当成了使他可以放心忘却风雨浪涛的地方。可现在唐剪却觉得,也许,自己会带给他的,才是更加倾覆无救的深渊。 唐剪在心中暗暗发誓,无论如何,也定要保小毛子平安,要把他带出诛心镇,哪怕,不报三叔的仇冤。 自从修炼了呼吸养生之术,巫朗的睡眠一向非常好。 巫朗喜欢安安稳稳的深层睡眠,因为他知道,只有睡眠足够好,自己才能保证足够的活力和青春,才能从头脑到身体都保持最好的状态,应付好孙婆婆,以及所有事,所有人。 所以,巫朗最讨厌的事情之一,就是被人从睡眠中吵醒。 对这一点,巫朗的人是都很清楚的,所以没有特别严重的事情,没有任何人胆敢把巫朗从睡梦中吵醒,可这个晚上,正睡梦香甜的巫朗,却被人吵醒了。 小心唤醒巫朗的下人,脸上带着畏惧之色,巫朗睁眼前就已经跪在床边,看巫朗一醒,立刻抢在他的斥骂出口前,抢着禀报了不得不叫醒巫朗的缘由——“公子,瞎子出事了”。 “什么?!”巫朗顿时目光一炸,咽下了将要出口的斥责。 片刻之后,巫朗起身穿衣,匆匆来到了前厅。 前厅的地上这时已经跪着一个人,那是个瘦小枯干的汉子,双目不见黑色,竟是一个瞎子。 瞎子看起来并不起眼,但在诛心镇里,他却是个无人不识的瞎子,因为,他可是世间少有的,一个会做棺材的瞎子。 是的,那跪在晓眠斋前厅的,赫然竟是险些被唐剪捉到的杜命杜瞎子! 跪在地上,杜命的头深深地垂着,脸上满是忐忑慌张,像是自己并非跪在晓眠斋的地上,而是跪在断头台的砍刀之下。 巫朗的脸色则是冰雪般阴沉的,那巨大的阴沉,已经完全掩盖了他俊秀面容上原有的光华,使他简直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而他的眼睛里,则透着寒冷砧骨的杀意,让杜命即使根本看不见他,仍不免在那杀意下透体生寒。 “如何?”目注杜命,巫朗从刀锋般的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 杜命的头立刻磕到了地上,嘎声道:“公子恕罪,唐剪他……发现了地室里的内容。” “什么?!”巫朗登时一声断喝,一张脸倏地变得无比狰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 顾行途的死因 ,最快更新诛心镇最新章节! 唐剪没有看到此时的巫朗,如果看到,他会诧异,眼前的巫朗和自己所认识的,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唐剪眼中的巫朗是清俊儒雅的,就像一庭修竹,一缕春风,可此时的巫朗,却完全已成了摧折树木的猎猎阴风。 “属下该死!”杜命的头抵在地上,半点不敢抬起,双肩已见颤抖。 巫朗不再说话,目光森然地看向门外夜色,心底一股寒意悠悠然浮了上来。 ——难道该提前动手了吗?巫朗在心中自问,却犹豫着,并没有对自己做出回答。 巫朗心中的“动手”指的是除掉唐剪,是的,他从来没有真正想要成为唐剪的朋友,他也根本不会真正成为唐剪的朋友,这一点,甚至从唐剪回到诛心镇来之前就已经注定。 因为,他巫朗,根本就是杀死唐剪的三叔顾行途的元凶! 夜色为幕,似乎浮现出一幅画面来,巫朗幽幽看着,又看到了自己杀死顾行途时的情形。 那是在土地庙,萋萋荒草,破落残垣,平日那气度不俗,在人前备受敬慕的顾行途,呻吟着倒在角落间,已经全没了半点神采,简直像极了蛛丝盘结的一块残砖。 巫朗没有痛快地杀他,而是让刀光慢慢地滑过他的身体,让他充分体验了将被切割的恐惧。巫朗非常享受居高临下看着顾行途颤抖时的感觉,他觉得,只有让顾行途体验到从内而外的折磨,自己才能消解心中那无边的怨愤。 巫朗恨顾行途,非常恨,因为,顾行途竟然夺走了孙婆婆只用在他身上的那份心。 顾行途确也是一表人才,脱俗出尘,但巫朗不明白,他凭什么竟能胜过自己,凭什么竟在自己已经完全牺牲了青春和灵魂之后,还能从自己身上抢走孙婆婆的心! 巫朗绝不允许这样,他绝不能让自己牺牲了一切才换来的地位,有机会落入别人的手中。 所以,巫朗必须要杀死顾行途,哪怕顾行途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走进了孙婆婆的心。 他不但要让顾行途死,还要让顾行途死得足够惨,足够难看,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消解自己心中的怨愤,他才能让顾行途最丑恶的样子,永远烙印在孙婆婆的心中! 于是顾行途死了,巫朗假以鬼魅之名,送顾行途下了地狱,并借用流言,将顾行途的死穿插进诛心镇正闹得人心惶惶的“恶鬼杀人”传闻之中。 原本,巫朗以为顾行途的死就将是一场结束,却没想到,顾行途的死竟引回来了一个唐剪。 唐剪也是人中龙凤,他比顾行途更英俊,也比顾行途更年轻。他还没有走到孙婆婆面前,已经成了孙婆婆看进眼睛里的人物。 唐剪刚刚回归,孙婆婆竟就下令巫朗将唐剪拉拢归伏,所以,即使唐剪并不是为顾行途之死而回归,巫朗也已经容他不得。 巫朗于是开始接近唐剪,一边接近,一边设计自己的阴谋。他要让唐剪死,但要让唐剪的死不对自己造成一点威胁,所以他必须要花一些时间,花一些精力,却不想,计谋还未成功,就被这没用的杜命坏了自己的好事。 “唐剪啊唐剪,”盯着夜幕看了良久,巫朗终于喃喃开言,“我本有意让你再活几天,既然你自己急着死,我也只好成全了你吧。” 似乎是寒凉夜色冷了巫朗心中怒火,他这时又已经恢复他清俊温柔的样子,只是淡淡出口的字句,仍是透露了他熄不灭的杀心。 在唐剪波涛汹涌的思绪中,夜色渐淡,诛心镇灰突突的天空渐渐亮了起来。 唐剪一夜未睡,他睡不着,因为杜命棺材铺里的发现,太过惊了他的心。 ——他在棺材里发现了那夜的行尸,而他在行尸颈后发现的烙印,赫然正是孙婆婆和巫朗代表证天娘娘所铸的那种“法徽”!而当他追着杜命冲出密道,在密道出口处匆匆一瞥,他竟然发现,密道之外,赫然竟是巫朗的晓眠斋! 唐剪心中的震惊是可想而知的。哪怕他在“小毛子只在晓眠斋见鬼”之后,本就已经对巫朗有所怀疑,也一样受到了太大的冲击。 巫朗竟真的是个坏人吗?他为何接近自己?在诛心镇里,他到底扮演着什么样角色,到底隐藏着什么阴谋? 这一切都是唐剪一时难以想明的,但至少唐剪知道,巫朗已经不可能是自己的朋友。 巫朗总还是要见的,唐剪不知,再见巫朗时,自己该是用什么姿态,而巫朗,又会给自己展现什么面孔。 天亮后,街上传来一阵叫卖早点的声音,小毛子嘟囔着什么,从睡梦里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就看见唐剪,此时对小毛子来说,是极幸福的事,所以他一边揉着眼睛坐起来,一边对着唐剪露出了一个开心的笑。 唐剪自己也觉得奇怪,不知道为何小毛子对自己似乎有治愈之力。他就像是自己的药,看到他纯纯的笑,自己阴郁的心情就会不由自主地好起来。 “哥。”小毛子叫着,穿衣下了地来。 “饿了吗小傲?想吃什么?”唐剪微笑问他。 眨着大眼睛笑笑,小毛子仔细听了听街上的吆喝。 那吆喝很有味道,喊出混沌、炸糕、油条、包子和豆浆等等这些词的时候,似乎就已经把这些食物的香气送进了人的鼻子,小毛子听着听着,不由咽了一口唾沫,有些害羞地说,自己什么都想吃。 “好,大哥去给你买。” 唐剪含笑起身,举步便往门口走去,正要开门,却先听到了敲门的声音。 是巫朗。 当唐剪开了房门,巫朗便含笑而入。在他的手里,拎着一个大大的食盒。 唐剪心中一震,周身不自觉地已经进入提防。可巫朗却是一如之前那般从容亲近的,看不出半点腹藏阴谋的模样。 唐剪心中波涛汹涌,看着巫朗那一如之前的模样,竟是有些恍惚。 昨夜,自己夜行棺材铺,如果杜命果然是巫朗的手下,那么现在巫朗定然该是知道自己已经发现了他的“本来面目”的,可他为何还是如此从容,全无半点异常模样?这是他沉着的表演,还是,昨夜的事原本有着什么另外的指向?唐剪实在感到迷茫。 唐剪按下心绪,决定且走且看。巫朗既然一切如常,他也便让自己保持了之前的模样。 “唐兄和小傲都醒来的好早,小弟还担心我来得太早了,会吵到你们呢。” 将食盒放在桌上,巫朗含笑说道。 早点自不必去买了,唐剪微笑道谢。去看巫朗时,却见巫朗和暖的笑容中,又藏了几分忧愁。 小毛子是个饿死鬼投胎,对美食是从不拒绝的,已经开心地跑到桌边,一边问着“巫大哥都带了什么好吃的”,一边已经把食盒打开。 食盒是上下两层,装了四份菜,红烧鲤鱼、坛子肉、清炒芦笋、炸鹅肝,每样都还冒着热气,又装了三份饭,显然是巫朗自己的早饭也还没吃。 迫不及待地把饭菜都端了出来,小毛子已经不客气地坐下来开吃。 唐剪心头一紧,继而想到,巫朗若果然是个阴谋家,量也不会使用下毒这样粗鄙的方式来冒险,于是也便宽了心来。 巫朗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唐剪眉目间半点异常,笑着邀唐剪坐在桌边,竟又神奇地拿出了一壶酒,唐剪也便压下心结,和巫朗对饮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 听菊庄的幻境 ,最快更新诛心镇最新章节! 唐剪感觉巫朗笑容中藏着隐忧,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藏着心事的,所以这杯酒喝的实在是寡淡无味。 是否该与巫朗摊牌,这个问题一直在唐剪杯中纠结,但他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一顿饭便在这样微妙的气氛中吃着,唐剪和巫朗只是饮酒,七七八八的菜饭,倒多是进了小毛子的口中。 “唐兄昨夜休息的不好吗?”看着唐剪脸上的倦色,巫朗关切地问道。 唐剪薄薄笑道:“却是辗转难眠。” “小傲可又……?”巫朗看看小毛子。 “还好,他一直很安静。”唐剪摸了摸小毛子的头。 “那就好。” “谢巫兄。” 对话似乎有些僵硬,巫朗忽然敛容道:“唐兄可知……前夜小弟为何听了那飘忽的笛声,就突然离开了晓眠斋?” 这个问题,唐剪确实想要知道答案,但巫朗之前不说,他也便一直没有再问,却没想到这时候巫朗突然提了出来。 唐剪摇头。暗忖巫朗用意。 巫朗面色显得有些凝重,迟疑着,似乎犹在纠结到底该不该对唐剪说,沉吟良久,终于道:“其实,那笛声并非普通笛声。唐兄不懂巫言咒术,听不出其中意味,小弟却听得出,那笛声是对小弟发出的挑衅。” 唐剪蹙眉,心中一动。 巫朗继续道:“诛心镇上之人,小弟也算都很了解,却不知竟有这种能用笛声传语的高人,当此非常时期,这样人物出现,小弟不能不重视,所以那夜才舍下唐兄,匆匆而去。 那笛声听着遥远,其实就在左近。小弟出了晓眠斋,便见到了吹笛之人。那是一个小弟从未在诛心镇见过之人,见小弟现身,他便飘然远去,小弟自然跟上,这一跟,就跟到了听菊庄。 不知唐兄可知道听菊庄?那是镇南一座庄子,原本是座空宅,几年前,不知何人入手,开始在庄中修池造景,遍植菊花,使其成了一处非常雅致的庄院,挂上了听菊庄的牌匾。 但神秘的是,整个诛心镇中,竟无人知道那庄院是何人所修。素常,那庄子里只有几个聋哑花匠常在,真正的主人从不现身。也曾有后来人初到诛心镇时,曾经看中了那庄子,想要霸占,但后来不知为何却又全都放弃了,乖乖占了另外之处,再也不敢染指于它,使它真正成了诛心镇里一处神秘之地。 当然,诛心镇里的人,大多都有着隐秘的身份背景,大家相互之间也保持着心照不宣的距离,所以也无人去挖听菊庄真正的主人到底是谁。几年来,小弟也从没有进过其中,却不想突然竟被笛声引了进去。 那吹笛之人把小弟引入庄中,就引着小弟到了一处菊花田。夜色之中,花香沁人,小弟虽久慕庄中之景,彼时却也无心欣赏,却不想那菊花田竟是一处阵法。” 诛心镇出现了这样一座庄院,唐剪确实不知,更不知这庄院又代表着什么厉害人物。听巫朗说到吹笛之人的笛声竟能传语,他已觉不凡,没想到,现在对方竟然还拿出了一处菊花阵法。 巫朗说着,似乎又回到了那夜的情境之中,面色越来越凝重,眼神中竟浮现出一丝心有余悸的意味。 “小弟不敢妄自菲薄,这些年也是见识过一些厉害事物的,但那菊花阵,却让小弟深陷其中,感受到了从没有过的危险和恐惧。” 缓缓吐出一口气,巫朗继续说道:“当时,小弟甫一进入了菊花阵中,菊花阵就在那人笛声中运转起来。花香花影交叠发力,小弟虽立刻运功防范,却还是没能坚持多久,就陷入了那阵法制造出来的幻境之中。 唐兄该也能想到,满园菊花,本该是怡人美景,但唐兄一定想不到,那满园菊花摆出的阵法所制造出来的幻境,却根本就是地狱!” 虽已试图通过呼吸来平缓自己的心绪,但巫朗的语声还是不知不觉地紧张起来:“当小弟陷入了那幻境之中,小弟眼中的天地便都变化了。天不见了,地不见了,万事万物都不见了,小弟眼前,变成了一片空无,连脚下,都变成了空无。 初时,小弟虽还心知那是幻境,但依然无法克制心中的恐惧,就像梦魇一样。后来,小弟极力想要逃脱幻境,便使出我老天使所传的咒术,却不想,偏偏是小弟的咒术,填充了无限空无中各种恐怖的内容。 小弟所擅长的,有清心咒,破迷咒,这两种咒术,正可以用来清静自心,破解外物迷惑,本来使用这两种咒术是完全没错的,但不知为何,当小弟使出它们来,那无限空无中忽然裂开了一道道血淋淋的豁口,然后……” 巫朗忽然顿住,目光落在唐剪的眼睛上,迟疑片刻,才一字字慢慢接道:“每一个裂口中,竟然都爬出了一个唐兄。” “哦?”唐剪不由一惊。他不知道这样的幻境代表着什么,但看着巫朗极其凝重的神情,听着巫朗心有余悸的语气,也知那幻境必然带给了巫朗极大的危险甚至痛苦,却没想到,自己竟然也“参与”到了其中。 定了定心神,巫朗继续说道:“看到那许许多多的唐兄,小弟的心一下子就乱了。那些唐兄并不是好好的完整的唐兄,而是每一个都浑身浴血,遍体伤痕,有的缺了手脚,有的破了肚肠,有的甚至只有一颗头滚在地上!他们从裂缝里爬出来后,都对着小弟发出悲惨的呼声,混在一起,胜似天雷,震得小弟几乎灵魂出窍。这时,小弟已经完全忘记了所处是一场幻境,纵使眼看着有那么多唐兄,还是忍不住把每一个都当成了真的,每一个都想救起来。” 虽然此时只是讲述,但巫朗惊悸的眼神中,已经似是全不自觉地又多了焦急关切之意,唐剪看得分明,难辨真假,心中不由滋味难言。 “那最先爬到小弟身边的一个唐兄,缺了一条左腿,小弟就满心都想帮他接上一条左腿。这时,一堆残肢便出现了,堆起来,成了一座残肢之山。小弟也顾不得多想,就去那残肢山上找,找出一条左腿来,跑去给那个唐兄安上,那个唐兄果然就好端端地站了起来,转身跑掉消失了。 这给了小弟暗示,似乎这样做是对的,小弟于是就不停地去那残肢山上翻找,找出各种人体器官,一个个安到那许许多多残缺的唐兄身上,救起了一个个唐兄,使他们都跑走消失了。 终于,残肢山上的残肢全都被小弟用光了,那许许多多的唐兄也都不见了,小弟刚松了一口气,忽然听到一阵铺天盖地的哭声,无数个血淋淋的冤魂又哭叫着出现了。 那些冤魂就像之前那许多唐兄一样,也都肢残体破,形状凄惨,可他们竟然说,是小弟把它们害成了那个样子,因为小弟用在那些唐兄身上的残肢,竟都是从它们身上砍下来的,哭喊着让小弟还给它们。 小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便生出切割自身偿还它们的念头,这念头一生,小弟手里就多了一把刀,小弟虽然觉得无比恐惧,却还是把那把刀对准了自己的身体。” 巫朗说的呼吸急促,唐剪也是听得分外紧张,早已不知不觉被巫朗状态所染。而虽然此刻巫朗已经是在绝对安全的情况下,讲述已经过去的危险,但二人还是不由得沉浸到了巫朗所讲述的情境之中。 “巫大哥,你杀死了自己吗?”小毛子忽然从旁颤声发问。 巫朗讲述着,唐剪倾听着,他们沉浸在讲述和倾听中,都忽略了旁边还有个小毛子,没注意到小毛子也早已经听得脸色发白,眼睛里积满了恐惧。 被小毛子这一问提醒,唐剪赶紧握住了小毛子的手。巫朗勉强挤出一丝笑意,用以安抚小毛子,接着说:“幸好,千钧一发间,小弟觉醒了自我意识,重新想到了眼前一切皆是幻境,才没有将那把刀真的刺入自身。” 唐剪沉声道:“一切皆是幻境,莫非那把刀却是真的?” “不错。”巫朗凝重点头,“那把刀是真的,是那吹笛之人将小弟捕入幻境之后,送入小弟手中的,他要的就是小弟沉迷在幻境中,自己杀死自己!” “好险恶的迷阵!”唐剪不由惊叹。 “是啊。”巫朗吐一口气,“小弟从没见过那般强大的迷阵幻境,所幸有老天使和证天娘娘庇佑,让小弟及时醒觉,顾不得多想,小弟便用那把刀在自己手指上划了一刀,借着痛楚,真正唤醒了自己。” “这便万幸。”唐剪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想到,在巫朗心中,孙婆婆果然是占了太重要的地位,竟使巫朗身陷幻阵之中,仍念念于心。 虽然有昨夜之发现,但唐剪并不敢就确定巫朗这番话只是为了麻痹自己的谎言,因为巫朗情绪之起伏实在强烈真实,如果一切皆是表演,巫朗实在是个太好的演员了。 同时,唐剪也觉得巫朗即使有心继续麻痹自己,也当不至于用这样一个很容易被拆穿的谎言。毕竟,有没有这样一个听菊庄,并不是很难了解到的事。 所以,巫朗一番话毕,唐剪心中又添忧虑。他不知道那制造幻境的人又是何人,为何要和巫朗作对,在此时风雨飘摇的诛心镇,他将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但他能感觉到,那人绝不会是自己可以为伍之人,甚或可能将是自己又一大敌人。 “巫大哥,你……你醒了之后杀死了那个人吗?”这时,小毛子又插口问道。 巫朗黯然一笑,轻轻摇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 长街上的异兽 ,最快更新诛心镇最新章节! 巫朗一番话讲完,心事散播于空气,客栈房间里的气氛已经变得十分沉重。 巫朗继续说道:“小弟身陷幻境之中,似乎时间不久,但当小弟勉力逃脱,才发现天已经亮了起来。小弟本想能与那人一斗,但当小弟醒来,那人早已不见踪影,空留满院黄花,依旧香气袭人。 小弟只觉疲惫不堪,似乎已经耗尽浑身之力,于是也没有再多留在那庄院中寻找,匆匆赶回了晓眠斋。” 这时,唐剪终于叹道:“巫兄身在幻境之中,仍将我记挂在心,实在不胜感激。” 巫朗道:“唐兄客气了,小弟已将唐兄视为平生挚友,这点心意,只是本能。” 转口又道:“唐兄可有疑惑,此事小弟之前不说,为何直到此刻才说?” 唐剪正在疑惑这一点,听闻他问,便道:“巫兄自然有你的理由。” 巫朗道:“实不相瞒,那日小弟从幻境中逃脱出来,总觉得那幻境不仅仅是要加害小弟性命那么简单,似乎还藏着些许预言的味道,心中颇觉不安,便想先问过老天使,请她老人家帮小弟堪破幻境真实隐秘,再和唐兄说知。昨日,小弟终于问过了老天使,而老天使也果然验证了小弟的感觉。” “那幻境中果然藏着预言?”唐剪问道。 他心中隐隐生起一分不安,那不安来源于巫朗神情一直未变的凝重,他可以感觉到,那必然是个极其不善的预言。 巫朗眉间竟又多了一丝悲伤,叹息道:“不错,那幻境中藏着预言,而且是极其不善的预言。其实,昨日午后,老天使便帮小弟堪破了预言之事,但小弟却陷入纠结,整整想了一晚,才最终决定该和唐兄言明。” “莫非那预言也和我有些相关?”唐剪问。 “不但与唐兄有关,而且是大大相关。”这时候,巫朗的脸色已经凝重到了极点。 之后,巫朗拉着唐剪走到窗边,压低声音避开小毛子的耳朵,对唐剪说了那预言的内容。 如果说巫朗讲述的幻境,让唐剪感到阵阵心惊,那么他说出来的幻境预言,则让唐剪从心底生出一股寒意。 巫朗说,那预言里揭示,诛心镇还将继续死人,而唐剪也会陷入一场极大的危机,若要活命,则必须要亲手杀死巫朗或者小毛子其中之一! 巫朗说出的预言固然使唐剪感到一阵寒意,他自己亦是满面惨然。 唐剪凝眉思索良久,问道:“既然那所谓预言,是在那人的幻阵中产生,是否同样只是那人制造出来迷惑我等的呢?” 巫朗黯然摇头:“并不是的,预言虽在幻境中产生,却并不是那人所制造,而是自然生成在幻境之中,若不是小弟也修习过我门异能,本来是无法感知到的。” “便是说,那预言之事,必然会真实发生?”唐剪又问。 “不错,那是宿命之注定。”巫朗语声沉重,凄然一笑,“可惜小弟与唐兄一见倾心,引为知交,命运却只给了你我这么短的时间,而且还给我们准备了这样的结局,实在是令人好恨。” 巫朗言语悲伤,面上满是忿恨之色,唐剪听他如此说,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那么……孙婆婆她老人家可有破解那预言所指之事的办法?”沉吟良久,唐剪又问。 巫朗默然摇头:“老天使说她会全力想一个办法,但我看她老人家的样子,似乎十分为难。” 两人又复陷入无语,唐剪凝思着,良久终于说道:“巫兄放心,不管我陷入何等险境,也决不会无辜牺牲巫兄。” 巫朗立刻道:“唐兄说哪里话,小弟是甘心以命换命,助唐兄脱离陷阱的,小弟惋惜的,只是竟不能和唐兄做一对共赴长生的好兄弟了。” 这话出口,巫朗眼中竟已泛起泪光,那般诚挚,见者动容。 巫朗一番话语,实实乱了唐剪的心。 巫朗说到甘心为唐剪献出生命时,固然是满面真诚,唐剪许诺“绝不会无辜牺牲巫朗”,也是发自真心。只是,他的话里毕竟藏着只有他自己才懂的意味。 转眼间,回到诛心镇也已经几天了,唐剪发现,自己非但没有吹散诛心镇迷雾半缕,而且就在自己回来这几天里,迷雾分明已经又重了数重。自己在那迷雾里包裹着,简直像一个无力的孩子,竟是什么事都难以做成。 诛心镇的天空仿佛压到了大地上,将它灰突突的迷蒙直压进了人的心里,唐剪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已经难以为继了。 巫朗的一番说话不止更乱了唐剪的心,同时也吓到了小毛子,巫朗离开已经有一会儿了,但他的样子还是怯怯的。 巫朗说,使他陷入迷阵幻境的地方,是镇南的“听菊庄”,唐剪想要去看看。 但是听菊庄显然也是个非常危险的地方,那样的地方,唐剪当然不能带着小毛子一起去,可是现在小毛子是醒着的状态,唐剪也没办法把已经吓到的他一个人扔在客栈里,所以唐剪只能先放下了自己的计划。 一如之前,唐剪的人既然被限制在了小毛子身边,他就只能让自己的心思活动起来。 他想了很多,想诛心镇这些日子里每一个死人活人,想杜命棺材铺里的发现到底能不能证明什么,想听菊庄一方势力可能会扮演的角色,想林迟英那条线是否确实便可放弃,想初遇陶五壶时,他古怪话语中的含义,想所有杀人事件到底谁是元凶,想李冰鲟,想顾行途,想丁癞子,甚至想到了郑老三…… 想到郑老三这边,他的心思一动——那日,郑老三当街拦住他和小毛子,本来疯疯癫癫纠缠不去,后来却是看到了什么,让他那般慌张逃走? 唐剪犹记得,当日郑老三跑走之后,远远地又曾出现了陶五壶,他忽然觉得,莫不是就是陶五壶吓走了郑老三? 自那日跑走后,郑老三一直未见踪影,却不知疯癫癫去了何处。 虽然郑老三和唐剪该关心的两件重要的事都没有什么关系,但唐剪想到他,还是不由被勾住了心思。 不知不觉,唐剪的思维已经在郑老三身上纠结半天,唐剪犹自不觉,幸好这时小毛子发出了声音。 小毛子站在窗边,正向街上看着,不知看到了什么,呼唤唐剪过去看。 小毛子的样子看着很急,唐剪赶紧过去,凑到窗前一看,看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场景。 长街上,一群人正拥挤围观,他们所围观的,是一头拉着一辆造型诡奇的车的……异兽。 唐剪没有见过“异兽”,他只在传说中或古籍中听过看过关于异兽的描写形容,他也从来不认为世界上会真有什么古怪的“异兽”,可这时候他偏偏看到了一头。 显然,长街上那一众围观的人和唐剪小毛子一样也是常人,那头“异兽”在他们的眼睛里也是罕见的奇物,否则以诛心镇此时风雨飘摇之际,他们绝不会做出当街围观之事。 那头“异兽”非常高大,熊首人身,两足而行,身上套着厚重古怪的铠甲,背上嵌着粗而尖的铁钉,两只毛茸茸的巨掌抓着那辆车的车辕,一步一声响,稳稳地拉着车正在前行。 诛心镇真是到了大乱之际,不但鬼怪出现了,连这样不可思议的“异兽”,居然都活生生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那“异兽”闯入眼帘,对唐剪的冲击力实在不小,不谈其他,单从撼动唐剪对世界的坚定认识方面,它就轻易超过了连续杀了好多人的那许多“鬼怪”。 这样一头“异兽”出现,唐剪尚且觉得震惊,小毛子的震惊自然更加严重,把唐剪叫过来,他指着那“异兽”,已经是忍不住大叫出声。 “妖怪,大哥,妖怪!”小毛子惊声叫道。 他这一声叫出去,立刻便高高地砸在了长街上,街上众人固然抬头观看,那被“异兽”拉着的怪车也应声停了下来。 拉车“异兽”抬起了头,一双血红的大眼看了小毛子和唐剪所在的窗口一眼,竟突然放射出一股极其怨毒的凶狠眼神,恶狠狠地咧开嘴来发出威慑般的低吼,就像,小毛子和它之间竟存在着几世仇冤。 那眼神毒箭一般射过来,小毛子顿时被看得通体生寒,惊叫一声缩到了唐剪身后,而唐剪被那眼神一看,也不禁感到心中一寒。 唐剪感到,那“异兽”投射出来的,竟似乎是人类才能投射出来的复杂强烈的眼神,看来,它果然是个灵物。 但唐剪并没有回避“异兽”的目光,他只是不动声色地和“异兽”对视着,越看越觉得和自己以目光“对战”着的,该是一个——人。 而唐剪不回避“异兽”的目光,“异兽”也绝不肯先移开目光,竟似乎真的要和唐剪在精神力上斗个输赢,直到,那辆怪车里发出了一个女人沉稳缓慢的声音。 “神熊,不要生事,走。”那声音平静地说。 就这么短短的几个字,平平淡淡的,就像是闲话家常,但是却偏偏透出一股不可轻视的威严,散发出让人不敢抗拒的力量。 那“异兽”竟然是听得懂人话的,听了女人的话,立刻收回目光,低低地“呜”了一声,乖乖地重新举步,拉车继续前行了。 对视唐剪时,它是那般凶恶的模样,但女人声音一出,它却立刻收敛了嚣张,变得无比驯服。 能让它这样的女人,自然绝不是普通的女人,街上之人无不吃惊,而唐剪则吃惊更甚,因为他听出,那声音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的声音,威严暗隐,沉稳从容,赫然竟像是孙婆婆的声音。 ——车里坐的竟然是孙婆婆?这拉车的异兽竟是她降服的?她果然已非凡人? ——看围观之人的态度,显然没有人曾经见过这头“异兽”,难道这是孙婆婆第一次驾驭它出现在街头?那么,孙婆婆又是何时降服它的呢?莫非只是日前? ——看起来,孙婆婆显然是故意要着“异兽”拉车上街的,她为什么?她要宣告给诛心镇人的,是什么内容? 看着怪车离去,唐剪生出满心疑问,这些疑问没有答案,但不管怎么样,至少他已经再一次确定,这位当初一句话就煽动了诛心镇所有人,如今更是代言了天神的“老天使”孙婆婆,能量果然是大的惊人。 那“神熊”重启脚步,很快已经拉着怪车走过长街,唐剪看着街尾余影,悄然叹息,不由担心起来,如果巫朗和孙婆婆有一天成为自己的对手,该会是一伙怎样棘手的对手。 唐剪清楚,如果让自己去对付如此厉害的他们,自己实在没有半分胜利的把握。 所幸,至少现在他们还没有完全确定了就是自己的敌人。 唐剪这里心思浮动,长街上忽然又是一阵喧嚣。 唐剪的目光重新聚焦在长街之上,看到许多人簇拥着追向了孙婆婆的“神熊车”离开的方向,他们口中交谈着,交谈的内容是:孙婆婆果然不是凡人,我们应该归伏于她,她一定能庇佑我们。 唐剪不由苦笑,算是得到了孙婆婆为何要让“异兽”拉车上街这个问题的答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 张明望的囚牢 ,最快更新诛心镇最新章节! 一直到那“神熊”拉着怪车走过长街,小毛子才怯怯地从唐剪身后出来,探头往窗外看看,脸上仍是心有余悸的表情。 唐剪有些按耐不住了,诛心镇里等着他揭开的谜团实在太多了,他已经不能就这么守着小毛子在客栈里待着。 虽然终究还是不放心小毛子,但唐剪毕竟也无法把他带在身边,只能尽可能地想办法把小毛子放到安全稳妥的地方去。 这样想时,他忽然想到了自己回到诛心镇前,小毛子曾“失踪”了好久,没有人曾找到他。想来,那时候小毛子该是为了躲避郑老三而躲起来了,那么,他定然该有个极好的躲避之处吧。 于是唐剪立刻问:“小傲,大哥来到诛心镇前,你一直是躲在什么地方的呢?” 小毛子眨巴眨巴眼睛,问唐剪:“大哥,你说湖底洞吗?” 湖底洞? 唐剪心中一动:“对,那里就是你在跟上大哥之前,躲避藏身之处吗?” “是的。”小毛子点头。 “湖底洞是在罪女湖畔吗?”唐剪想,小毛子那日学习郑老三拍打尸体,怕正是躲在这所谓“湖底洞”里看到了郑老三拍打尸体的场面,那么,湖底洞即使不从名字去猜,也还是在卧驼山阴罪女湖畔了。 小毛子果然回答:“对啊。” “除了你之外,有没有别的人知道那里?”唐剪问。 “没有。”小毛子很肯定地摇了摇头。 唐剪不由心中庆幸,他捧住了小毛子的肩膀:“小傲,大哥要去办点事情,你可不可以还先回到那湖底洞躲起来,等着大哥?” 小毛子脸上立刻露出不情愿的表情,眼神流露出委屈和担心,就像担心这代表着唐剪将要抛弃自己。但迟疑半天,他总算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小毛子的眼神和表情让唐剪有些不舍,但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还是带着小毛子来到了卧驼山下。 如果说诛心镇地界,有什么地方是不愿回到诛心镇的唐剪最不愿到的,这卧驼山下荒僻地绝对算是其中一处。 唐剪不喜欢这里的湿,不喜欢这里的迷茫雾气,不喜欢这里的空冷,更不喜欢这里那种凶杀之后留下来的森森鬼气。 以及,这里那挥之不去的陈年滞郁。 但小毛子却显然并不反感这里,若不是到这里来代表着他将和唐剪暂时分开,他甚至应该是欢喜这里的 到了地方,唐剪又宽慰了小毛子一番,小毛子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向卧驼山,走到一处水洼中,他忽然身子向下一缩,人就不见了踪影。 那只是浅浅的一滩水洼,外表看不出任何异常,水洼底部是软软的淤泥,小毛子就钻到了那淤泥里去。 可想而知,那水洼自然就是小毛子口中的湖底洞入口了,那实在是个很隐蔽的地方,唐剪不知道小毛子怎么能找到这样隐蔽的一处所在,但唐剪知道,小毛子进了这样一个地方,大概是什么人都不可能找到他了,自己就应该可以放心了。 把小毛子送到了湖底洞,看着他消失在水洼之中,唐剪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举目看看卧驼山,唐剪似乎又看到了罪女湖上蒸腾的水雾,那水雾飘摇而起,连上了天上低低的雨云,不知何时,怕就要又落下一场雨来。 ——那水雾中,藏着一个个鬼影吗?是不是正是它们也和雨云交接到了一处,借着雨水落在了诛心镇中,才导致了诛心镇死亡阴影挥之不去? 还是……? 唐剪又胡思乱想起来,他摇摇头,赶走脑海中杂乱的思绪,转身重新走回了诛心镇。 这是一个冰冷森寒的囚牢,地狱的寒气似乎透过地底升上来,一直盘踞其中,使得身处其中的人,每一根寒毛都是冷的。 张明望不知自己已经在这里躺了多少天,囚牢没有门窗,不见日月,使他根本无从辨识昼夜。起初,他还凭着自己的感觉判断着日子,但很快就陷入了迷糊之中。 对于囚牢的一切,张明望都一无所知。 他不知道这个囚牢位于何处,不知道是什么人把自己扔到了这里来,更不知道把自己扔到这里来的人抱着什么样的目的。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在地窖里从昏迷中醒来之前,自己是正打算从去往粉罗巷的半途返回半钱堂的,可是转身时却被一个瘦瘦高高,像一截烧焦的木桩一样的黑衣人拦住了,当时黑衣人向自己伸出了手,之后,自己就失去了知觉。 那个人是谁?是杀死诛心镇一个个人的恶鬼吗?他为什么把自己囚禁到这里来?他会把自己也杀死吗? 这是张明望醒来在囚牢里之后满心惊怖的疑问。 这些问题的答案都是什么,张明望猜不出来,但他明白,那个人即使不是恶鬼,也不会在可怕程度上比恶鬼稍弱一些。 这些天,他再没有见到那个黑衣人,也没有见到其他任何人。他就只在囚牢里被囚禁着,悲哭,哀求,嚎叫,怒骂……可是无论如何都唤不来半个人影。 但是,虽然他醒着的时候不会有任何人来理会他,可他一旦熬不住迷迷糊糊睡过去,再醒来,就会看到囚牢里那唯一一盏豆粒般的油灯的昏光里,出现一盘食物和一杯水。 食物粗燥,水也浑浊,囚禁他的人只要他不死,却绝不肯让他活的稍微舒服一些。 后来他便也就知道了,知道怎么闹都没有用,也就认了命。 他产生了一个猜测——囚禁自己的人既然不让自己死,就一定会有用得到自己的时候,不管他们要用自己做什么,一旦到了那时候,就是自己逃出生天的机会,而自己只有活下去,才能等到那个机会。 于是,他不再叫,不再闹,吃着那粗燥的食物,喝着那浑浊的水,就这样坚持了下来。 他无法辨别昼夜,他就纪录睡眠,自己每睡着一次,他就在囚牢墙壁上划一道痕迹。 为了多得食物,也为了能偷窥到到底是什么人从什么地方给自己送进食物和水,他曾经尝试装睡,但却没有一次获得成功。 于是他只好真睡,睡得越来越密集,还好,他一向睡眠不错,真要睡时,总是能睡得着。 而就在他划下第十四条痕迹的时候,他终于看到囚牢墙壁上,一个完全看不出会有门的地方打开了一扇门。 门被打开,天光潮水般涌入,瞬间就吞噬了他。他只感到眼睛一阵刺痛,大脑都被天光照成了空白。 但渴求被释放的心太强烈了,他只闭了一下眼睛,就重新强迫自己睁开了它们,于是,他再次看到了在那个夜晚拦住了他的那个黑衣人。 黑衣人站在那门边,遮住了一部分光,但因为他披着光,张明望并不能看清他的模样,看起来,被天光在轮廓上镶了一层血色红边的他,就像一个地狱的无常。 “你……你是什么人?”张明望弯着腰侧着脸,用手遮着眼睛看着黑衣人,颤抖着发问了。 黑衣人没有回答他,只是定定地看着他。就在他的眼睛要适应了光,要看清黑衣人的长相时,黑衣人才发出一个僵硬干涩的语声——四个莫名其妙的字:“你、他、要、了。” 张明望被带出了囚牢。 他已经在诛心镇生活了很多年,看惯了诛心镇灰蒙蒙的天空,看惯了灰蒙蒙天空后面那粉红色乌突突的太阳,他从来没有觉得那灰蒙蒙天空后乌突突的太阳是如此明亮,如此温暖,现在,他感觉到了。 囚牢所在的,是一个空冷荒凉的小院,灰败如坟。张明望看不出这该是诛心镇的哪里,他甚至不知道这里是不是还在诛心镇,他更不知道黑衣人要把自己带去哪里,带去见谁。 他只在心里忐忑地想着,不管见到的是什么人,不管对方要自己做什么事,自己都绝不拒绝,一定用最诚恳的态度答应下来,因为他猜想,那该是自己逃得活命的唯一机会。 这样想的时候,张明望对对方可能让自己做的事展开了充分想象,可他到底还是没有想到,等待他去做的事,居然将是那般可怖。 七转八拐的,黑衣人把张明望带进了一间阴暗的房间。 那房间里的一切都是灰暗的,灰暗幽闭,似乎天光到了那房间之外就逃遁了,根本不敢进入其中。 囚牢里湿冷阴寒,那房间里不湿不冷,却透着更甚囚牢的阴寒。 而那强大的灰暗和阴寒,却似乎都来源于房间里站着的一个人。 那个人站在一扇窗前,定定地看着窗外,窗外的光似乎对他充满惧怕,只敢在窗外试探徘徊,竟是不敢投进窗来。 张明望看到了那个人,却没有看出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那个人背对着张明望,整个人罩在一个撑起来的黑色斗篷里,像一座巨大森冷的墓碑。 那“墓碑”上没有字,如果有,张明望觉得,可能只会是两个字——死神。 没有见到这个人之前,张明望还抱着幻想,以为见到将给自己指派“任务”的人,自己逃生的机会就到了,但现在他看到了这个人,看到了这个背影,他却猛然觉得自己只剩下了死路一条。 张明望颤抖起来,双腿发软,牙齿开始拼命地打架,就在他牙齿打架的声音里,那遮蔽在黑色斗篷里的人说话了。 “张……明……望?”“黑色斗篷”说话很慢,语声压得很低,每一个字都拖着长音,语声仿佛杀人之刀慢慢出鞘,令人闻之心寒。 张明望“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一个头磕在地上:“大爷,爷爷,小人就是张明望,您有什么吩咐,小人一定尽心去做!” 他没有哀求对方放了自己,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虽然极度恐惧,但他并没有昏了头脑。 “好,”“黑色斗篷”语气讥诮,“既然,你是这样的态度,那我就真的给你一件任务做。” “请您吩咐。”张明望无比虔诚。 “你……”“黑色斗篷”语气忽然加重,似乎要强调什么,顿了一顿说:“吃过‘尸寿丹’?” 这句话入耳,张明望瞬间脸色惨白,再不见一丝血色,磕头的力气都没有了,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 “咯咯咯……回答我。”“黑色斗篷”阴森诡笑,身体微摇,冷冷地说。 “没……小人没有……没有吃过……”张明望冷汗涔涔而落,矢口否认。 “你不诚实。”“黑色斗篷”幽幽道。 “小人……小人……”张明望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剩下磕头如捣蒜,终于说出喊出了那之前被他认定为无用的两个字:“饶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 化成灰的重生 ,最快更新诛心镇最新章节! 唐剪找到了听菊庄。 听菊庄不像丁癞子,它很好找,毕竟有“镇南”这个关键词,还有满院黄花,而且,它也不会乱跑。 那是一座孤立的庄院,不依街巷,独踞一隅,唐剪远远地看到它时,它高悬的门匾仿若宣战。 即使巫朗没有渲染庄院里那凶险可怕的迷阵,唐剪也不会冒入,他隐在不易被人发现处,先观察了庄院很久。 庄院里并没有幽幽的笛声传出来,寂静如死,而且唐剪观察的时间里,完全没有一个人经过庄院附近,看来似乎正如巫朗所说,诛心镇里的人都视此处为避讳之地。 在唐剪的描述中,这里实在是个凶险极了的地方,但现在至少从外观上,唐剪看不出它到底危险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但唐剪当然也不会掉以轻心,听菊庄没有动静,他也绝不先贸然过去,就一直那么静静地盯着,毕竟他还懂得越是宁静越是危险的道理。终于,他于等待中获得了“胜利”,听菊庄的门,被人从里向外打开了。 唐剪的目光立刻更加凝定地盯紧了那两扇庄门,于是,他看到庄里走出来一个让他非常意外的人。 那是唐剪认识的一个人,不是旁人,竟然是李冰鲟。 李冰鲟长衫布鞋,朴素儒雅,尽管相隔有一段距离,但唐剪仍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脸上那面具般的、温和的微笑。 看起来,李冰鲟在此处该算是客,从那门里出来,他竟转身对送他出门的一个下人打扮的汉子也欠身一礼,然后才直身向西,缓步而去。 唐剪不知道李冰鲟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又为什么会是在这样的时机,他和这庄院里那“可以让人陷入幻境”的人是什么关系,但他知道,李冰鲟绝不会是来这里找人下棋。 向西,那该是李冰鲟回家的方向。心念一动,唐剪便悄悄向李冰鲟身后跟去,很快,便跟着他转过了一条街。 这时,怪事发生了。 唐剪跟着李冰鲟,李冰鲟丝毫没有发现,但走着走着,李冰鲟忽然停了下来,接着,他慢慢地转回了身。 唐剪赶紧闪身隐蔽,恰好在李冰鲟转身之后藏好了身形,跟着,他意识到,李冰鲟停下来也并非是因为他发现了有人跟踪,而是有了另外的情况发生。 李冰鲟脸上的微笑竟有些僵硬了,现出一种茫然之态,接着,有强烈的恐惧从他的眼中流泻而出,似乎他看到了什么唐剪看不到的恐怖事情。 他脸上的笑虽然僵住了,但仍然存在着,但他眼睛里却又充满着深切的恐惧,这让他的样子看来分外诡异可怖。 唐剪的心不由微微提起,凝目观察,却仍是没有看到丝毫足以引起人恐惧的事情,除了陷入恐惧之中的李冰鲟本身。 这情形,就像小毛子在晓眠斋之见鬼。 唐剪于是越发觑紧了李冰鲟,就见他张大了嘴巴似乎要喊什么,却是发不出声音,挣扎半晌,方才挣扎出一个“骗”字,一张脸已经涨做紫红。 其实就算是那个“骗”字,李冰鲟也已经喊得走了音,甚至让人无法确定那就是“骗”字,但那个字听到唐剪的耳朵里,却陡然和唐剪脑海中已经印下的一个字有了重合。 那印在唐剪脑海中的字,便是那夜马六被黑云吞噬前,嘶声喊出的那个“骗”字。 马六喊完了那个“骗”字,就被黑云吞去了半个身体,现在李冰鲟也喊出了这个字,唐剪陡然生出一种感觉——李冰鲟,也要死了。 不及多想,唐剪立刻闪身而出,疾向李冰鲟掠去。唐剪对李冰鲟没有什么好印象,但还是希望能救他一命,可惜,他速度虽快,终究还是晚了。 就见李冰鲟喊出那个“骗”字之后,身上便即冒起一层紫烟,紫烟缭绕,让他似乎成了妖魔,接着,他整个人竟然开始飞快地“燃烧”起来。 其实李冰鲟的状态也不算是燃烧,因为并没有火焰实际发生,但他的身体却确实在那紫烟中开始化作飞灰,那分明该是燃烧才会造成的效果。 首先“燃烧”的,是李冰鲟的两只眼球,两只眼球化成了灰,从眼窝里飞散消失,留下两个眼窝,变成了两个渗人的黑洞,而那两个黑洞竟还似乎在看着这个世界,让人不禁见之生寒。 接着,是李冰鲟的手和脸这两个外露之处“燃烧”起来,皮消肉散,露出森森白骨,然后是他的衣服,那长衫布鞋,然后是他的躯干四肢,先皮后骨,半点不留…… 不过呼吸之间,活生生一个人,就被唐剪眼睁睁地看着,化成了一蓬轻飘飘似乎撒发着焦糊之气的灰,飘散在了那诡异的紫烟之中! 唐剪完全看呆了,以他胸中所学,他找不到任何道理来解释眼前发生之事,这实在已经超过他的所有认知。 李冰鲟已经消失,但卷着他所化成的飞灰的紫烟并没有消失,仍在悬空漂浮,狰狞而动,像死神之笑,耀武扬威。 唐剪没有继续上前,他不知道那紫烟和“人灰”是否有毒,李冰鲟既然已经无救,他也便无谓再冒这种无意义的险。 但他的目光却没有移开,依旧紧紧地盯着紫烟飞灰,想从中看出什么,于是,他看到了一条蛇,一条灰色的小蛇,从紫烟飞灰中忽然爬出,飞快爬向了李冰鲟的来路。 这蛇显然和李冰鲟的诡异死亡有关,唐剪不能放过它去,于是疾步跟上,很快,便跟着那蛇重新回到了听菊庄前,看到那蛇从听菊庄门下缝隙钻了进去。 唐剪并没有忘记听菊庄绝对是凶险之地,小蛇已入,他正思考自己是否应该即时跟进,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声骇然惊呼。 “哥……” 声音颤抖恐惧,竟赫然似是小毛子的声音! 唐剪的心陡然提了起来,神经根根绷紧,眉峰倏地挑了起来。 那一声“哥”只响了一下,就像李冰鲟喊出的那声“骗”,也只一字即收,但已经给了唐剪进入听菊庄足够的理由。 小毛子躲进了湖底洞,那里本该是个极其隐蔽安全的地方,但竟还是没能保住小毛子周全?! 唐剪顾不得多想,疾步过去,纵身而起,翻进了听菊庄的院墙。 双脚落到听菊庄的地面,唐剪的眼睛里就闯进了满目黄花。 那是大片大片盛开的菊花,没有杂色,一派金黄,竟有耀目之力。 小蛇已是不见踪影,小毛子的身影也不在其中,满目黄花中,只见飞檐斗拱,屋舍相连,几个花匠正或锄或剪,侍弄花田。 唐剪乃是翻墙闯入,但那几个花匠却对他视而不见,只忙着自己手里的活,仿佛根本没有看见他一样。 ——巫朗只说他们聋哑,莫非他们还瞎? 花香四溢,唐剪在花香花影和花匠的沉默中,嗅到一股强烈的危险意味,但他没有退却,而是让自己全身的每一丝肌肉都做好防备,一步步走向了花田之中。 他希望那小毛子的声音再响起一次,给自己一个目标,但那声音却彻底消失了,他只能自己去追寻。 巫朗的话唐剪当然没有忘记,为防花香有毒,他完全闭住了呼吸。当他很快走到了花田边,正要走上一条花间小径时,他忽然看到了一个人。 唐剪再也没有想到,他看到的那个人,赫然竟是李冰鲟! 李冰鲟分明片刻之前化成了飞灰,那是唐剪亲眼所见,可现在却又活生生地又出现了,就在一处廊檐下,正在一处石桌上摆下棋盘。 刚刚李冰鲟的诡异死亡固然可怕,现在他活生生地出现,却实在更是诡异到了极点。 唐剪不由去想,莫非,自己极力提防中,到底还是中了巫朗所言的迷阵,所以才看到了幻景? 以指甲暗扣掌心,唐剪只觉掌心一痛,再去看,李冰鲟依旧“栩栩如生”。他不由又想,难道其实是那化成飞灰的李冰鲟才是幻景? 到底哪一种猜想才是正确答案,唐剪不得而知,他唯一能做的,只有越发谨慎提防,加倍小心。 而这时廊檐下摆着棋盘的李冰鲟也已经看到了唐剪,脸上挂着微笑,向他打了招呼。 幻境可以如此真实吗?唐剪没有经历过幻境,他不知道,他只能沉下心来,走一步,看一步。 李冰鲟既然向他打了招呼,他也便走了过去,李冰鲟摊手看坐,他也便坐了下来。 “贤侄为何到此处来?”李冰鲟微笑发问。他的姿态像极了一个主人,就像这里其实就是他的家。 片刻烧成灰的那个他,可丝毫没有这里是自己的家的样子。 “随意走走,路过偶入。”唐剪随意敷衍,就把自己和他的对话当成了一场幻景。 “闲来无事,不如我们下一盘棋?”李冰鲟笑问。 “也好。”唐剪不善棋道,但也随口答应。 李冰鲟便请唐剪执黑先下,唐剪也不客气,捻起一子,随意落在一处。 唐剪这一子落得李冰鲟眼神微露愕然,笑“哦”一声,竟送了唐剪一个“妙”字,然后自己也落下一子。 唐剪也不思索,捻起一子,又随意落了下去。 这等胡乱落子之时,唐剪一直观察着李冰鲟的细微表情——他没有经历过幻境,但想来无非就像一场梦,梦是虚无,总是难顾细节,所以他想通过捕捉细节,来判断自己到底是不是已在幻境里面。 这一子落下,唐剪注意到李冰鲟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似乎对自己的“胡来”略有不满,但笑容并未改变,反而捻起一子悬而不落,沉吟思索起来。那般模样,实在“真实”。 良久,李冰鲟的棋子总算摆在了棋盘上,唐剪又随便落下一子时,李冰鲟忽然说话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 林迟英的死亡 ,最快更新诛心镇最新章节! “贤侄,关于那林迟英之事,你可还抱着那般的猜测?” 似乎只懂得逃避的李冰鲟会忽然主动提出这件事,倒又令唐剪为之意外。 略一沉吟,唐剪淡淡道:“既然李叔叔记得马六和沈秋星二人并未参与到当年杀死林迟英之事之中,想来是小侄想得偏了。” 李冰鲟又问:“那么贤侄可查到了另外什么线索?” 唐剪道:“还没有。” 李冰鲟看着他的眼睛,深深地看进去,忽然道:“马六没有参与进去,马六的父辈未必没有参与,沈秋星没有参与进去,沈秋星所恋之人未必没有参与,人心复杂,贤侄这么简单就放弃有人为林迟英复仇这条线,是不是有些太草率了?” 唐剪心头一震,似是被李冰鲟的话当胸击了一拳。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放下林迟英那条线,如果只因马六和沈秋星,实在太过草率,他真正放下的原因,是他本身便发自内心地不希望这一次的事情和当年林迟英之死有关。他不是放下,他只是不同于李冰鲟的另一种逃避。 李冰鲟看着他的眼睛,他也看着李冰鲟,他只觉李冰鲟的眼神变得无比深邃,完全看不出其用意所在。 “莫非李叔叔现在反而认为这条线很可能是对的了吗?”稳一稳心神,唐剪问李冰鲟。 李冰鲟不置可否,神色间完全看不出波澜。微笑着又和唐剪对视良久,他轻轻捻起一子将唐剪的目光引回棋盘,却并没有将棋子落下,而是捻着棋子在棋盘上轻轻敲了三下。 “嘚嘚嘚”三声轻响,淡淡地飘进唐剪耳中,唐剪心襟摇荡,看着棋盘,忽然觉得棋盘上错落的棋子游动起来,棋盘似乎变成了一池水,棋子则变成了小小的游鱼,它们交错穿插,搅动“池水”时,水面似乎便飘起一层迷雾,雾气氤氲,有无声的画面从中摇摆着呈现出来。 唐剪心头一紧——他一直防范着陷入巫朗所言的迷阵幻境中,现在,他觉得自己该是真的看到幻境了。 幻境就这么明显地开始出现了吗?而制造幻境的人,竟只是李冰鲟吗? 唐剪又有些诧异——如果所谓幻境就是这样明显地出现,而且完全没有麻痹自己的心神使自己忘记防范它,那么它是不是也太过弱了?这样程度的幻境,就足以将本也身具异术的巫朗陷入其中吗? 唐剪什么都没有表露出来,也没有对那层迷雾露出吃惊之态,只将目光盯紧了那氤氲雾气,盯在它呈现出来的画面之上,想看它到底最终会是什么模样。 那画面起初是虚的,只显出粗略的轮廓,不见具体内容,但很快画面就开始清晰起来,呈现出很多簇拥躁动的人,唐剪仔细去看,甚至已经可以清晰看到每一个人的眼耳口鼻。 唐剪的眉头蹙紧了,他看清了画面里那些人,便也从中辨认出了很多自己认识的人。 那些他认识的,赫然就是十几年前还年轻很多的顾行途、王度、李冰鲟、路三娘、丁癞子、杜老爷等人,他们如今都已经做了鬼,却在那雾气呈现的画面里栩栩如生。 除了唐剪认识的,另外的许许多多的人也都让唐剪十分眼熟,他虽然不知道他们的名姓,却可以确定,他们每一个都是诛心镇里的人。 那些人簇拥着,躁动着,他们围成了一个圆圈,圆圈中间是一座高台,高台上竖着一个十字木架,架子上,披头散发衣衫褴褛地绑着一个浑身是伤鲜血淋漓的大肚子女人。 此刻,那些人正面目狰狞地无声痛骂着,一边痛骂,一边争先恐后地把手里的烂菜和土块扔向高台上的女人。 唐剪万万没想到,雾气中的画面里,呈现出来的赫然正是当年诛心镇人集体冤杀林迟英的场景! 不错,那被绑在高台架子上的可怜女人,就是当年被诛心镇人集体冤杀了的林迟英!幻景雾幕中,她正经受着当年同样的噩梦! 作为唐剪心中挥之不去的一个结,时隔多年,唐剪竟在这样的情形下再次看到了林迟英,纵使只是幻境,唐剪也无法不被震撼了神经。 林迟英太真实了,唐剪可以清楚地看清她的脸,可以清楚地看到她浸血紧咬的牙,可以清楚地看清她那喷着焚身怒火的双眸中,那久远而深切的悲愤怨毒。 那悲愤与怨毒是那般强烈,以至于虽然都只是在雾气中飘动幻化,就足以让看着画面的人,隔着遥远的岁月感到遍体生寒。 唐剪的身上便冷了,他只觉自己似乎被人扼住了咽喉,呼吸都要难以为继。 他不敢继续去看雾气中的林迟英了,目光倏地抬起,重新落到了李冰鲟的脸上。 他的目光里已经有了怒意,那是质问的目光,质问李冰鲟让自己看到这般画面的用意。 但他发现,李冰鲟却已经闭上了眼睛,仿佛老僧入定,再无声息。 而雾气则还在动着,雾气中人群涌动,散发着强大的吸力,唐剪盯着李冰鲟看了片刻,目光终于不由自主又被吸引到了雾气画面上。 他看到围着高台的人们依旧对高台上凄惨无助的林迟英痛骂着,他们丑态百出,穷凶极恶,撕掉了素日所有和善敦和,声嘶力竭地指着林迟英骂着,就像林迟英成了他们不共戴天的仇人。 那是一种令人颤栗的恶,那么多人那么多恶集中起来,产生的几乎是毁天灭地的力量,而那力量,此刻对着的,却只是一个柔弱无助的女人。 唐剪颤栗了,他看着那些人狰狞的面容,居然开始听到了声音。 他听到那些面容狰狞凶恶的人们,痛骂着林迟英的邪恶淫贱,痛斥着她作为出尘圣女,侍奉神佛却亵渎神佛,无耻地大了肚子,痛骂着她腹里的妖胎害死了诛心镇里那么多的孩子,他们批判着她的罪恶,怒吼出她该承受的刑罚,所有的声音混在一起,如天雷滚地,摄人心神。 唐剪感到了深切的恐惧,那是多年前遥远的恐惧跨越时空重新撞进了他的灵魂。 他在那恐惧中开始躲闪自己的目光,可在那躲闪中,他却竟又看到了当年还年少的自己! 他看到自己也在人群中站着,紧挨在三叔身边,使劲捂着耳朵,无比恐惧地听着人们的怒吼。但他的双手太无力了,根本隔阻不掉那滚雷般的声音。他想向三叔求助,抬起头,却只看到了三叔狰狞可怖的面容。他看着三叔紧紧攥着拳头,赤红着眼睛,在众人的叫骂中牙关紧咬。他张开嘴来,还没有发出声音就被三叔使劲捂住了嘴巴。 ——林姑姑不是妖女啊,三叔难道不知道吗?三叔和林姑姑那么亲近,他为什么不肯为林姑姑说句话?他为什么要眼睁睁看着林姑姑被这样欺负?他可是诛心镇人人敬重的人啊,他如果说一句话,难道大家会不听吗? 小小的唐剪心中充满不解,充满恐惧,他觉得三叔是疯了,他觉得他只有疯了,才会对林迟英如此的苦难视而不见,他只有疯了,才会露出这样狰狞吓人的表情。 唐剪的脑袋“嗡嗡”地响了起来,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这时候,在人们的怒骂中,唐剪又看到了一个人。那是个白袍灰发的老太太,只见她傲冷如霜,面沉如水,气度森然地走上了高台。那不是别人,正是将林迟英指为妖女的首恶,诛心镇里人人敬畏的孙婆婆。 只见孙婆婆满面阴气,面色灰白,虽然自称通神,却远比任何人都更像一个恶魔。她走上了高台,向人群抬起双手,人们的怒骂就暂时停了下来。 林迟英的目光落在了孙婆婆的身上,那是恨不得生撕了孙婆婆的眼神,可现在,却是孙婆婆掌握着她的命运。 止住了人们的怒骂,孙婆婆绕着林迟英慢慢地转了一圈,审视林迟英身体的眼神冷酷无情。 而林迟英这时却不看孙婆婆了,她的目光只冷森森地看向了台下,冷森森地看向了人群。小小的唐剪站在三叔身边,他能清楚地看到林迟英双眼里的血红,能清楚地看到那血红中复杂而强烈的情绪,他还小,可他竟读懂了那眼神里的绝望和怨恨,怨恨和鄙夷。他甚至觉得,林迟英竟只是在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就像,自己才是她最仇恨的人! 唐剪怕极了,他又想求助三叔了,可当他去看三叔,他却发现三叔使劲低下头,远比自己更严重地颤抖起来。 “镇民们!”这时,高台上的孙婆婆忽然开声,语气森寒。 唐剪本不敢去看,本不愿去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重新引回了高台。 只见孙婆婆昂然而立,站在高台边缘,目光扫过众人,发出邪恶的话语:“诸位,这半年来,镇子里接二连三死了那么多可怜的孩子,皆因林迟英这淫贱女子,身为侍神圣女,却私通男子亵渎神佛,所以给镇子带来诅咒,你们说,我们该怎么处理她?” 这话一出,台下立刻又骚动起来。“碎尸万段”、“烧死她”、“腰斩”、“万箭穿心”、“坐木锥”……一个个邪恶恐怖的词汇,从一张张咬牙切齿的嘴里喷出来,利箭一般射向了林迟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 多年后的救赎 ,最快更新诛心镇最新章节! 孙婆婆的脸色阴沉如雪,再次抬手止住众人,阴阴地说:“林迟英能成为侍神圣女,也是我老婆子一件错事,所以如何罚她,我老婆子没有权力说话,依我看,不如就组成一个‘除妖委员会’,由选出来的诸位来决定如何处置她吧。” 她的话看似是与众人商量,其实说出便是定论。话音一落,台下已是哄然响应,纷纷赞成。 然后,推选所谓“除妖委员会”成员的事立刻展开,一番纷乱,一些人被选了出来。唐剪看到三叔似乎想悄悄退走,却先被人选了出去。 “三叔,三叔,你救救林姑姑!”小小的唐剪看到三叔被选中,以为他有了权力,立刻再次哀求,却被三叔再次目光凶狠地瞪得再也不敢开言。 孙婆婆一直静静在台上看着,见人选选出,目光扫过人群,幽幽道:“来来来,被推选出来的诸位,顾先生,李先生,劳先生,你们几位都上台来吧。” 唐剪明显地感觉到三叔因为孙婆婆的这句话更颤抖了一下,然后,他看到李冰鲟等几个人从各处走上了高台,三叔迟疑着,终于也走了上去。 直到三叔上了高台,唐剪才发现,原来林迟英那直勾勾的怨毒眼神,并不是落在自己身上,那眼神竟是跟着三叔在走。 “除妖委员会”的人上了高台,他们合议的结果,是将林迟英沉入卧驼山阴的冷湖,他们说那冷湖中有地狱的寒气,正该是林迟英的灵魂永浸其中,万劫不复之所。 林迟英的命运就这样被判定了,人们把她从架子上解下来,又锁进一个木笼,抬起来,哄哄嚷嚷去了卧驼山阴的冷湖。 唐剪被人群裹挟着,也跟到了冷湖畔。 冷湖上雾气弥漫,冷湖水寒意逼人,装着林迟英的木笼被抬上了一艘小舟,无情地荡向湖心,林迟英,眼看就要成为冷湖中的冤魂了。 一股气在唐剪胸中鼓动着,让他的身体仿佛要炸开。他受不了了,他忍不住了,他突然扒开众人,冲出人群,用他稚嫩的声音,喊出了惊人的话语。 “她不是妖女,你们不能杀她!” 唐剪的喊声在这样的时刻,在这样的场景中,不谛一声惊雷,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而唐剪的声音竟在这一句话中迅速由稚嫩变得成熟,他的身体也迅速地长大,一句话说完,他已经成了长大后的模样。 孙婆婆一直跟着众人,此时也站在湖边指挥着,唐剪一声呐喊出口,她倏地转过身来,寒冰一样的目光陡然落到了唐剪的脸上。 雾气中,孤高的孙婆婆就像一个千年女妖,就像一柄诅咒之剑,让人见之心寒。她阴冷地盯着唐剪,目光遥遥递过鄙夷,冷笑道:“唐剪,你想和她一起沉湖吗?” 唐剪忽然感到一阵晕眩,他有些迷糊,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回到了当年的场景中,而在此之前发生了什么,他已经完全抓不到头绪。 他没有时间去思考更多,因为,他看着孙婆婆已经慢慢地向自己走来。 小时候,他没有机会,也没有能力拯救林迟英的死亡,现在他竟得到了机会,他心中告诉自己,这一次,自己绝不能再眼睁睁看着林迟英被沉湖。 孙婆婆越走越近,巨大的压迫力扑面撞向唐剪,恍然间,她似乎变成了一尊通天彻地的女神。 唐剪没有退缩,他站起来,推开身前不知什么阻碍,坚定地迎着孙婆婆走了过去。 世界忽然安静了下来,围观那么多人,再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所有人都盯紧了唐剪和孙婆婆,他们甚至似乎忘记了小船上木笼里的林迟英。 “你,不是我的对手。” 孙婆婆走到唐剪面前几尺外的距离停了下来,眼睑低垂,用下颔看着唐剪,无限轻视地对唐剪说。 唐剪压住自己心中波澜,定定地盯视着孙婆婆凛然而威的眼睛,淡淡地说:“那我也要阻止你。” “好,你出手吧。”孙婆婆冷笑一声,轻轻张开双手。 “看招!”唐剪没有客气,他沉气聚力,孙婆婆话音方落,他已经闪身出击。 对孙婆婆,唐剪已经是满心怒气,因为他已经看到,原来让三叔变得冷血,让诛心镇人都变成魔鬼,将林迟英送上死路的元凶,完全就是孙婆婆,他意识到,只有杀死孙婆婆,自己才能让一切罪恶终结,才能在这又一次的机会里,给林姑姑争取一条活路! 两人距离已近,唐剪这一出手,掌刀倏地便到了孙婆婆眼前。 似乎对孙婆婆的孤高绝傲已经充满厌恶,唐剪这一掌的目标直接就奔向了孙婆婆高傲的额头,他要击碎孙婆婆的高傲,因为只有那样,才能最快速地摧毁孙婆婆对诛心镇人人心的迷惑。 但是,唐剪当然不可能认为自己这样简单一掌就能击中,所以他这一掌其实还只是虚招,他要的,是孙婆婆移身闪躲,他的后招已经准备在孙婆婆闪躲必取的方向,在那里等着她高傲的额头。 可是,意外的事情偏偏发生了,唐剪万没想到,自己这惊敌的一掌,竟偏偏结结实实击中了目标——孙婆婆竟似根本无力闪躲,就那么硬生生用高傲的额头受了唐剪狠厉的一掌! 所以,效果产生了。孙婆婆的头忽然间变成了切开的西瓜,竟被唐剪的一掌劈得从中裂了开来,血淋淋地,头骨竟咬住了唐剪的掌刀。 唐剪不由大骇,一击得手,他却仿佛自己受到了重击。 孙婆婆裂开的头咬着唐剪的手,伤口处,猩红的血流下来,很快染红了孙婆婆的脸,孙婆婆的颈,孙婆婆地狱一样的黑色长袍。 可孙婆婆却并没有死,她像是真的获得了神之庇佑,拥有了永恒的生命,竟然在那样的状态下,还竟咧开嘴森然地笑了起来。她的血流进她的嘴里,让她的笑,恐怖到骇人心神。 “你这老妖婆!” 唐剪一声惊斥,运劲便要撤手,却竟是撤不出来。孙婆婆这时猛然起手,一下扣住了唐剪的手腕,接着用力向下一拉,竟拉着唐剪的掌刀整个劈过自己的身体,活生生把自己劈成了两个! 唐剪的掌刀凌厉,但他的手毕竟只是手,可现在却有了利斧般的力量,活生生把一个人劈成了两半,而且,还是在那被劈成两半的人的主动控制之下! 血光迸现,唐剪被溅了个满脸满身,一股浓腥直冲鼻孔,唐剪几乎便要作呕。 “他杀死了孙婆婆,他杀死了老天使!我们没有老天使的庇佑了,我们都要被他害死了!” 唐剪身后,围观的人群轰然躁动起来,他们大声呼喊着,簇拥着向唐剪冲了过来。 唐剪霍然转身,看到黑压压一群人已经冲到近前,而为首的一个,赫然正是自己的三叔顾行途。 顾行途浑身都散着杀气,看着唐剪的目光里毫无怜惜,看起来,他竟似乎要亲手杀死唐剪给孙婆婆报仇。 “三叔!”唐剪骇然惊呼。 但他的惊呼对顾行途根本毫无作用,顾行途冲到他的跟前,立刻便施出了辣手。 顾行途本来是不会功夫的,但他这一出手,竟然带着强劲的掌风。 唐剪当然不想对顾行途出手,但顾行途一掌击来,带着强劲杀意,他却不能不出手格挡。 于是唐剪出手了,他只采取守势,想要架住顾行途,却不想自己的手刚刚触碰到顾行途,顾行途就发出一声惨叫,血花飞溅地断了双手! 唐剪的震惊可谓无以复加,完全不懂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眼看着顾行途惨叫着倒地,痛苦地翻滚,他的身体筛糠般颤抖起来。 而在他的僵愣颤抖中,跟着顾行途一起冲过来的人并没有停止,他们全部出手了,从四面八方,每一个角度,对唐剪的身体施出了最很辣的煞手。 唐剪感到了森冷砧骨的风,那些风吹在他的身体上,代表着下一瞬就会有狠毒的辣手也落在他的身体上,唐剪的神经一阵颤栗,猛然意识到了这是发生了什么。 ——幻景,这一切都是幻景! ——自己提防着李冰鲟制造出来的迷阵幻境,可自己到底不知不觉间沉迷到了幻境呈现出的幻景之中! ——起初,自己是看着棋盘上那迷幻的场景,看着那个小小的年少的自己的,但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竟已经和那个年少的自己融为了一体,沉浸到当年的场景之中!这迷阵足够可怕,已经让自己彻底忘记了本我和外物! 意识到了这一点,并没有立刻帮唐剪驱除幻景,他依然看到那些人的攻击就要落到自己的身上。那一瞬,他并没有来得及去想这场景该呼应着现实中的什么,他只是本能地觉得自己不能被那些人击中,所以本能地动起来,对那些人做出了反击。 唐剪的反击,是救命和搏命的反击,所以出手就已经是他最强的杀招,最劲的功力,这一出手,立刻便见了效果。 唐剪的反击击溃了所有那些人,他们在他的反击中灰飞烟灭,化作漫天花瓣飞扬四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 尸寿丹的能量 ,最快更新诛心镇最新章节! 唐剪的眼前又恢复了现实世界的场景,他看到自己站在李冰鲟的棋桌旁,刚刚幻境中那被推开的不知什么阻碍,仿佛正是棋桌。周遭是听菊庄菊花屋舍,聋哑花奴,而自己一掌出去,却正对着李冰鲟。 不对! 唐剪陡然瞪大了眼睛,他发现自己对着的竟不是李冰鲟,而是穿着李冰鲟的长衫的另一个人。那个人的脸狰狞肿胀,一条条青紫色的血管虬曲凸起,在他的五官中间编织成一张可怖的网,看着令人触目惊心。 尽管那个人可算是面目全非,但唐剪还是能够看出,他绝不是李冰鲟,而赫然是那失踪了多日的半钱堂掌柜——张明望! 张明望的脸一向是和和气气笑意盈盈的,唐剪不知道他现在怎么变成了这样一幅如妖似魔的可怕模样,但可想而知,他一定经历了可怕的事情。 心思电转,唐剪已经明白,从自己进入听菊庄,看到李冰鲟,自己其实就已经陷入了幻境之中。 这幻境果然可怕,非但让自己毫无察觉,而且竟还没有消弭自己的“防范”之心,使自己不知不觉沉陷更深。 怪不得自己见到李冰鲟之后,就仿佛忘记了那尖叫了一声的小毛子,怪不得自己轻易忘记了这里该是危险之地,原来自己竟如此轻易地就已经被迷阵捕捉。 现在明白这点,已经算是事后诸葛,唐剪只能庆幸自己最后关头的觉醒,心中立刻又对小毛子悬心起来。 耳畔有一声飘忽的笛声悠然而逝,对唐剪的发现做出证明。 唐剪完全不知道那笛声是什么时候响起来的,但却感觉笛声已经响了很久。 现在的情况中,对手当然不会留给他太多思索的时间——他的一掌对着张明望,并没有能够得手,张明望一退一进,怪叫一声,已经合身向他扑来。 如幻境中的顾行途一样,本来根本不会功夫的张明望,在模样变成妖魔一般之后,竟也变得有了像妖魔一样可怕的能力,他扑过来时,唐剪感觉就是一匹地狱饿狼扑向了自己,带着杀气和血气,铺天盖地地在唐剪眼前铸出了一个“死”字。 而张明望的进攻竟还是带着一股臭气的,唐剪立刻判断出自己绝不能硬接张明望的进攻——张明望身上分明带着毒气,自己只要和他硬碰,不难便被他的毒气所伤。 唐剪只能撤身疾避,侧身让过张明望的攻势,斜里一掌狠狠切向他的颈后。 但张明望虽已成了疯魔野兽之态,但出手并不是没有大脑,唐剪一掌从颈后切来,他立刻感知,身体向前一折,竟极其诡异地将自己的头肩双臂从胯下穿过,然后带的下盘一翻,向唐剪胯下要害攻去。 这一下实在诡异,决计不是常人可以做到,唐剪猝不及防,几乎中招,只得抽身疾退,后背已经抵在墙上。 张明望又是一声怪叫,贴地疾追,唐剪背贴墙壁,游身而上,而后从墙壁上弹出避过。 张明望双拳击在墙上,身体横着弹出,双足向着唐剪所避方位一阵狂踢,脚风中也是一阵恶臭,令人闻之作呕。 他的每一式攻击,都全然不是常人能做到的程度,他像是被改造成了一个专门杀人的机器,有什么看不见的机篁在操控他的身体。 唐剪一时之间已经被他逼得全无进攻之力,只能勉力躲避,避开他一顿乱脚,又落入他一阵狂抓的爪影之下。 而他们这里已经激战起来,花田里的聋哑花匠们仍是沉着故我,对他们的战斗视若无睹。 唐剪很心焦,他没有时间和张明望缠斗,他还要抓紧去找到可能已经落入敌手小毛子,可是他却非但不能很快结束和张明望的缠斗,甚至已经明显落入下风。 张明望疯狂地进攻着,唐剪一边躲避,一边想着对策。张明望又是狂风暴雨般攻来,唐剪旋身躲避,避到了棋桌之后。 棋桌坚硬,乃是整块石头磨成,唐剪将其掀起,向张明望撞了过去。 张明望再怎么如妖似魔,毕竟他是肉体,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承受得住这石桌一击——唐剪是这样想的,可惜的是他想错了——他一桌子拍向张明望,张明望竟全然不避,硬生生用自己的脑袋撞上了他的石桌。 一声巨响,张明望的脑袋没碎,石桌竟然碎裂开来! 石屑四溅,飞石如蝗,唐剪的心猛然一沉,就见张明望血红着眼睛,穿过碎裂飞石,咬着一块碎石又已经当胸向自己撞来。 唐剪从没见过这般可怖的进攻,他不知道张明望是被什么人用什么样方式改造了,他的邪异,已是匪夷所思。 石桌都挡不住张明望,唐剪当然只能再退,张明望一撞不中,紧追不舍。他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嘴里咬着一块石头,他仿佛根本没有了感觉。 后面是个墙角,唐剪一退再退,已经是退无可退,张明望已如炮弹轰至,看起来,唐剪已经是死路一条。 但是这时候唐剪却心中一动,终于看到了获胜的转机——张明望已至近前,唐剪没有寻路再避,而是竟忽然迎着张明望欺身而入,狠狠一掌,迎着之前他一直着重避开的、张明望的脸部击去。 张明望狂抓的手臂已经到了唐剪两肩,唐剪的一掌也击中了张明望的脸。 张明望的手陡然停住了,嘴里发出一声闷闷的呜咽,然后,他整个人一下子扑在坚硬的地面上,抽搐几下,然后再也动弹不得。 唐剪随即抽身再退,背部抵在墙上,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胜利了,但胜利的实在凶险,若慢半分,他就非但不能杀死张明望,反而将成为张明望手下残魂。 ——他击中了张明望的脸,但他的目标并不是张明望的脸,而是张明望嘴里咬着的碎石。他的一掌倾尽全力,那碎石立刻被打进了张明望的嘴里,打进了张明望的喉咙,于是直接撑碎了张明望的喉咙,要了他的命! 侥幸胜利,唐剪实是心有余悸。 张明望俯面趴着,身下已经开始散开一圈腥血。聋哑花匠们仍旧无视外物地做着他们自己的事情,仿佛身在平行世界的另一个时空。他们实在太麻木了,简直让唐剪怀疑自己其实依旧身处幻境。 本来唐剪也已经不敢确信自己已经脱离了幻境了,他已深知那样的自信是何等盲目。 但此时顾不得多想其他,他还需要去寻找小毛子。 唐剪立刻举步,跨过张明望的尸体便要去寻找小毛子,却在不经意地看一眼张明望的尸体后,陡然又被拉住了脚步。 他发现,刚刚死去不过一瞬的张明望,竟然像听菊庄外的李冰鲟一样,身体开始“燃烧”起来。 这一次,距离如此之近,唐剪可以确定,张明望虽然正在化成灰,但他的状态确实并不能称之为“燃烧”,那更像是一种风化,诡异莫名。 张明望“风化”的速度很快,唐剪被他那奇诡的样子吸引的无法移开目光,于是,他猛然又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 ——唐剪的发现是在张明望的颈后,那里还没有化成灰,唐剪在上面赫然发现了一个噩梦般的烙印。 那个烙印的图案唐剪很熟悉,它也曾出现在杜命棺材铺里那些尸体的颈后,像是个符号,更像是个魔咒! 唐剪只觉心中一阵恶寒,双眉陡然立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 小先生的旧地 ,最快更新诛心镇最新章节! 唐剪在听菊庄里没有找到小毛子。 听菊庄里除了聋哑花匠,再没有半个旁人,他没有找到小毛子,也没有发现吹笛人的半点踪影。 说起来,那声似乎小毛子的叫声,其实唐剪并不能完全确定就是小毛子发出,但他却不敢抱着半分侥幸心理。 在听菊庄一无所获之后,唐剪以最快的速度赶出诛心镇,赶到了卧驼山下。 他看到了那滩浅浅的水洼,看到了水洼底部软软的淤泥,他甚至从那淤泥里踏进去,但双腿只进到膝盖部就被阻住,再也无法下去半分,完全没有找到所谓湖底洞的入口。 小毛子是怎么进入湖底洞的,他不得而知,小毛子还在不在湖底洞,他更是完全不敢肯定。 唐剪心急如焚,甚至忍不住开声大喊,可惜他依旧还是没有得到小毛子半点回应,只在卧驼山的拦截下,听到了自己焦急的回声。 唐剪怒了,极度的怒了。直接面对自己的阴谋陷阱,唐剪都没有那样愤怒,但事关小毛子,他已经怒不可遏。 唐剪想要去一个地方,他已经无法忍耐。 为了找到小毛子,唐剪走遍了听菊庄,但只看到了听菊庄愿意给他看到的东西。 听菊庄里菊花黄,那花香和花黄似乎都是有生命的。 在唐剪离开之后,黄色的花香中凝出一层薄雾,那雾气盈盈地动起来,花田间便幻出一扇门,然后,两个人从那门里慢慢地走了出来。 “唐剪啊唐剪,你果然不是一般的人物。”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幽幽地说。 阴恻恻的声音背后跟着的,是一个瘦长枯干的黑衣人,站在满园黄花中,像一截烧焦的木桩。 听到阴恻恻的声音开口,黑衣人并没有接话,只用沉默做出回应。 “张明望死了?”阴恻恻的声音问。 “死了。”黑衣人僵硬地回答。 “‘尸寿丹’果然厉害,竟能让张明望那么一个没用的废物有了那么可怕的能量。张明望也是贪心,竟想靠着那种丹药求取长生,明知若被人引发其副作用,就会使自己变得不人不鬼,也定要冒险服用。可惜他自以为自己做的隐秘,不会被人知道,岂知末了却正好做了我们的兵器。” 阴恻恻的声音冷笑起来,笑得无比阴森无比怨毒,笑声如毒蛇响尾,听着让人不寒而栗。 笑声中,他咬牙切齿地说:“只可惜,纵使如此人魔,竟也不能杀死唐剪,我该如何,我该如何?!” 发出此问时,他本清俊秀美的脸变得无比扭曲狰狞,像忽然之间,就从九天仙君变成了地狱幽魔。 听菊庄的空气似乎都起了一丝颤栗的波澜。 “公子,我们接下来做什么?”黑衣人僵硬地问。 “做什么?”阴恻恻的声音语意踟蹰,似是下了很大决心,“也许,我真的必须尽快取老妖婆而代之了吧?我的时间不多了,不多了。” 他的心里幽幽浮起一丝异想,想到了自己取代那个老妖婆成为神之使者之后,接受诛心镇万人拜服的场景。他仿佛看到自己一呼百应,被奉为神明,仿佛看到自己如老妖婆当年一样,只需一语,便让诛心镇的每个人都成为自己的武器,让唐剪如当年之林迟英,有死无活,冷湖存尸。 诛心镇实在多雨,唐剪从卧驼山阴回返,就像把罪女湖的水汽带回了镇里一样,天上又濛濛地下起小雨来。 唐剪不在意细雨侵身,他在雨中疾疾而行,一边疾走,一边在脑海中过着一幅幅画面,面阴如晦。 很快,唐剪已经转过几条街巷,距离他的目标,已经没有多少距离。 但这时唐剪忽然停下了脚步,眉峰微蹙,耳廓微张,然后一撩长衫下摆,附身在地上似乎捡起了什么。 ——唐剪什么都没有捡起,他只是听到了一个轻微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在他身后跟着,鬼鬼祟祟,不知何人。疾走着,他听不真切,但微一驻足,已然确定有人跟踪,所以立刻做出俯拾姿态掩饰掉自己那一停的真相,接着起身继续迈开脚步。 前面不远处就是一个拐弯,唐剪决定就利用那个拐弯抓出跟踪之人,却不想拐弯还没走到,一声苍凉突兀的歌声却猛然响起在雨中。 ——都是那老天爷不长眼,生叫爷爷我遭颠险,黄花的闺女咱不盼,玩剩下的寡妇也不给咱! 是丁癞子,他的歌声乘雨而来,猛然灌进了唐剪的耳朵。 唐剪心头一动,猛然转身,这一次,他清楚真切地看到了丁癞子。 丁癞子就在唐剪身后不远处站着,蓬头垢面,破衣烂衫,他苍凉的歌声灌进唐剪的耳朵,他竟带着忧伤的目光,则透过雨丝,缠在了唐剪的惊疑目光里。 他就是那跟踪的脚步声的主人? ——都是那老天爷不长眼,生叫爷爷我遭颠险,黄花的闺女咱不盼,玩剩下的寡妇也不给咱! 唐剪已然回头,丁癞子定定地站在那儿,依然唱着。 唐剪看得出,很明显,丁癞子这一次是冲着自己来的。他找了丁癞子几次,但都找不到他,就像丁癞子也有个属于自己的湖底洞一般,只容得他找人,不容得人找他。现在,丁癞子来找他了,也不知是何用意,是友是敌。 十数年光阴弹指一挥间,当年,唐剪可以确定,自己和丁癞子绝对都是对方的朋友,现在,时光却在他们之间隔了太多隐秘不清的东西。 唐剪定定地盯着丁癞子,心中不知是何滋味。终于,在丁癞子的歌声里,他一步步向丁癞子走了过去。 唐剪动,丁癞子便也动了。唐剪是步步向前,丁癞子则步步后退。两个人一进一退这样走了十几步,丁癞子收住歌声,深深地看了唐剪一眼,转身疯也似地跑了。 丁癞子的现身无论如何也该是有其用意的,所以唐剪不可能任由他走,所以他一转身,唐剪已经如箭一般射出去,紧咬着他的背影追了过去。 细雨凄凉,长街上并无旁人,所以并没有人看到唐剪和丁癞子这一番追逐。 丁癞子跑的很快,唐剪一时也追他不上,这样穿街过巷,很快,丁癞子引着唐剪跑到了一个地方。 那是一处宅院,院落不大,已经荒废,并无人居住,门上悬着一块残匾,上面原本的字迹已不可辨,不知后来何人给补了两个字——芜园。 被丁癞子引到这个地方,唐剪心中一动,生出许多感怀。 芜园,芜园,心中咀嚼着这两个字,唐剪的神思倏地飞回了少年时。 这里实在是唐剪很熟悉的一个地方。年少时,他有太多次在这里跟着丁癞子玩耍,有时候,他和丁癞子捉迷藏,有时候,丁癞子给他讲故事,有几次,他甚至和丁癞子玩累了,就在园中荒草间睡了,让三叔遍寻不着。 转眼十几年,芜园如旧,却已经是物是人非。 不知有意无意,跑到芜园外,丁癞子便突然停了下来。唐剪也在他身后停下来,并没有继续追进去抓他。 丁癞子显然跑的很累,在细雨中急剧地喘息着,两肩起伏,唐剪看着他的背影,脑海里涌满了疑问。 丁癞子已经“躲了”很久,为什么突然现身?芜园里莫非藏了什么陷阱,他要故意把自己引到这里来? 丁癞子的眼神里分明并没有藏着恶意,但唐剪却不得不防。 容丁癞子喘息片刻,唐剪沉下心来,重新举步向丁癞子走了过去。 丁癞子没有再跑,也没有回头,听到唐剪的脚步声,他突然开口说话了。 丁癞子的嗓音笨拙嘶哑,他笨拙嘶哑地开口,只说了三个字:“小先生。” 虽然只是三个字,但这三个字很有作用,唐剪的脚步立刻又停了下来。 “小先生”,这三个字唐剪太熟悉了,这是他年少未离诛心镇时,丁癞子对他的专有称呼。顾行途是药房先生,他就是小先生。 唐剪太多次误解自己是个冷漠的人,但他实在还是个柔情之人,简简单单的“小先生”三个字,瞬间就把他拉回了少年情境之中,身上的劲气陡然便泄了三分。 ——丁癞子对自己绝无恶意;丁癞子跑到芜园外,也绝不是无意识的行为。 “小先生”三个字还产生了一份功效,那就是让唐剪瞬间认定了这一点。 “丁癞子。”唐剪停下脚步,对丁癞子的“小先生”三个字做出了回应。 “小先生,这里是芜园,传说……”丁癞子语声竟有些颤抖,似是恐惧,似是惭愧,奇怪地说出这么半句话,又奇怪地停了下来。 唐剪的眉峰越发蹙紧了。 “这里是芜园,这里,是芜园。” 丁癞子的说话停了一停,唐剪的心思怔了一怔。然后,丁癞子这样重复了两遍,纵身提气,忽然窜上芜园的墙头,翻身消失在高墙之内。 唐剪看着丁癞子窜起来,看着他翻过了墙,但唐剪没有动更没有追,竟任由丁癞子消失在芜园之中,自己却怔在了当地。 细雨秋声游思远,不见当初不见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 滞郁中的幽思 ,最快更新诛心镇最新章节! 细雨缠绵,一时竟是不住。 唐剪在雨中走得久了,身上终于全湿透了,但饶是秋雨寒凉,却仍冷不了他心内如焚。却不想,这时小毛子竟主动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唐剪最终进了芜园,但一番寻找,他并没有在芜园里看到什么或许藏着意义的东西,而当他从芜园出来,时间已近黄昏。细雨虽停,但阴云未散,天地间已是一片昏沉。 昏沉的天色让唐剪心中越发焦急,他脚步匆匆,很快又已经转过几条街,这时,小毛子突然大声喊着他,从侧面一条街狂奔过来。 唐剪听到小毛子的喊声那一瞬,心里一块石头总算放了下来,急忙转身去迎,小毛子已经冲过来扑进他的怀中。 小毛子的身上湿漉漉的,冰凉冷手,他抱住唐剪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委屈害怕地埋怨:“大哥,你怎么一直不来找我,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呢!” 这话听起来,似乎是小毛子一直躲在湖底洞,可唐剪去卧驼山阴寻他之时,他却根本不见影踪。 但不管怎么样,他能自己出现,他没有被恶人掳走,总是让唐剪欣喜之事。 小毛子吓到了,唐剪拢住他,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他湿漉漉的小身体,把他带回了客栈之中。 给小毛子洗了个热水澡,小毛子总算从恐惧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唐剪发觉,跟了自己之后,小毛子这头“小兽”,迅速地越来越像一个孩子该有的样子了。他开始懂得依赖,开始用哭泣释放恐惧,唐剪说不清这样的转变是好是坏,但本心之中,他愿意看到小毛子有这样的改变。 十几年来,唐剪心中本无挂碍,现在有了小毛子,他的心中有了挂碍,但同时,他也终于体会到了有个亲人挂怀的温暖。 唐剪喜欢这种感觉,他又一次暗暗在心中告诉自己,无论如何,自己要保着小毛子安全,要把他带出诛心镇,给他一个不一样的人生。 小毛子安稳下来,唐剪便叫了饭菜。小毛子饿了一天,现在美美地吃起来,浑然已经忘记了担心被唐剪抛下的恐惧。 唐剪看着他吃着,问起他这一天是否一直躲在湖底洞,说起自己曾去找他,小毛子点点头,一边忙乎着往嘴里送菜,一边回答了他。 小毛子全没了恐惧,说起这件事便也轻松起来,羞涩地笑笑说,自己确实一直都躲在湖底洞等着唐剪,但后来有很长时间自己睡着了,也许就是那时候恰好唐剪去找,所以他才没有听到唐剪的呼唤声。 自己一天的担忧都是因为小毛子寻之不到,结果却竟然只是这样?唐剪有些哭笑不得。 唐剪又问小毛子是如何找到的那湖底洞。小毛子说,自己自小就知道,而且竟说那里是他的另一个家。 说到这点时,小毛子忽然又露出惊惧悲伤的模样,对唐剪说,自己从小跟着师父,动不动就会被师父打,被师父家那妖怪一样的小少爷欺负,有时候自己甚至被赶出师父家。也就是被赶出来的太多了,他到处找地方躲避恐怖的黑夜,后来就找到了那个湖底洞,因为那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就把那里当成了自己的另一个家。 唐剪一阵心疼,心中蓦地跳出报应二字,对郑老三和他那个怪胎的结局。 唏嘘之外,唐剪又问为何小毛子可以轻松潜入湖底洞,自己却找不到入口。小毛子露出迷惑之意,挠挠脑袋,对此也表示不知了。 这一夜,唐剪又失眠了。 唐剪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概是从当年离开诛心镇吧,自己已经有多少年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他觉得自己的心总是飘着的,从来没有着落到一个踏实安稳的地方,所以失眠便成了他的常态。 如今在风雨飘摇的诛心镇,他自然更是难以安眠。 小毛子在唐剪身边时,却总是睡得很安稳——或许他只要不陷入恐惧,是总能睡得很安稳的,否则也不会在湖底洞睡着之时,连唐剪的呼唤都不能将他唤醒。 此时,小毛子便已经睡了。 唐剪睡不着,坐在床边看着小毛子,思绪却飘然飞去了听菊庄。 唐剪是想到了听菊庄里那场真实极了的幻境。 时至此刻,其实唐剪也还搞不清楚,那将自己捕捉进去的迷阵幻境,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从自己见到李冰鲟,还是从听到那一声极似小毛子的叫声?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幻境呈现的内容。 唐剪猜测,幻境的内容大概是跟着他自己潜意识里执着的事情走的,才会那么清晰地呈现当年诛心镇人冤杀林迟英时的内容,因为只有那样的内容,才能更加煽动自己的情绪,迷乱自己的心。 那场景真是太真实太清晰了,此刻唐剪已经不在幻境之中,但想及幻境中的内容,竟仍是清晰无比,就像自己就是亲身又经历了一次当年之事一样,里面所有的细节都深深地烙印在了自己的脑海之中。 回想中,唐剪又看到了三叔那痛苦恐惧中带着冷漠的扭曲嘴脸,又看到了林迟英怨毒的眼神,又看到了孙婆婆孤傲森冷的模样,又看到了那些决定林迟英命运的恶人走上高台…… 唐剪的肌肉不知不觉地绷紧了,额头渗出细密汗珠,忽然,他倏地瞪大了眼睛。 他想到了一件事,这件事让他的眼睛倏地瞪大之后,又立刻随着蹙紧的眉头紧紧闭上,然后,在他眼睑形成的“黑幕”上,走马灯似的开始闪过一个个久远的面容。 唐剪想到的是——幻境里的内容代替了李冰鲟的嘴,回答了自己关于当年“除妖委员会”中到底有那些人这个问题。 幻境中,最后登上高台的,就是“除妖委员会”里的人,唐剪已经再一次得到看清并记住他们的机会,唐剪当然绝不能放过! 一张张脸走马灯似的在眼睑上闪过,唐剪认真地辨认着,终于辨清其中所有人。 ——顾行途,宋四娘,阮山郎,王度,李冰鲟,张明望,劳大周,路三娘,杜商…… 那些人太清晰了,清晰的就像刻在了唐剪的心上,唐剪也不知,这是自己陈年的记忆被唤醒了,还是,真的有一把无形之刀,细细地,刻意地,把他们刻在了自己的心上。 现在,诛心镇这件杀人事,唐剪最主要的猜测,就是有人在借当年之事给林迟英报仇,之前因为李冰鲟一味逃避,唐剪并未能得知当年事的详细,现在,答案却突然就到了眼前。 只是,也许是世间事总是不能太满,骤然太清晰地得到了当年事的答案,唐剪反倒开始怀疑了。 他不得不想,听菊庄一场幻境,难道就是为了让自己重温当年之事?难道,将自己的思路锁死在林迟英事件上,就是听菊庄的阴谋? 唐剪想到了巫朗。 杜命棺材铺一行,唐剪看到了太多东西,那些东西都在指证孙婆婆和巫朗可能就是诛心镇一场恶事的元凶,但毕竟不是铁证,可现在自己听菊庄一行,也可算是巫朗间接促成,而听菊庄又用意叵测,唐剪实在无法不更加深了对巫朗的怀疑。 由此,唐剪跟着想到,自己最初想到林迟英这条线,后来因为马六和沈秋星,原本已经快要放下,也是巫朗言及劳大周之死,才将自己的思路重新引回了林迟英那条线,巫朗实在有刻意用心的嫌疑。 思绪纷杂流入夜色,唐剪忽然又想到了陶五壶。 那一日,路遇陶五壶,他那预言一般的话语言犹在耳,唐剪想到他,似乎便又听到了他讥诮沙哑黄泉流水般的语声。 ——你回来也没有用的,该死的人终究会死。阎王的召唤刚刚开始,谁也逃不掉,都得死,都得死! 陶五壶那句话是何用意?他是知道什么,还是他其实在做什么?在诛心镇这场杀戮里,他是否也扮演着什么角色? 唐剪的思绪蓦地又乱了,缠丝一般地杂乱,陶五壶,丁癞子,孙婆婆,巫朗,小毛子……一个个人影交织,一条条线索缠绕,将他心湖之水,终于重新搅成了一片浑浊。 窗外泠泠又起烟雨,唐剪只觉尘世无情,心中搅起陈年痛楚,深深滞郁,又锁眉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 小毛子的身世 ,最快更新诛心镇最新章节! 唐剪想要去找陶五壶。他忽然意识到,也许自己早就该去。 小毛子对陶五壶的恐惧唐剪是见过的,他知道,自己绝不能带着小毛子去见陶五壶,但现在巫朗也已经不能视之为友,唐剪只能又想到了湖底洞。 长夜已尽,小毛子睡得仍香。唐剪再怎么心急,也不忍心叫醒小毛子的美梦,这样一直等到那乌突突的日头爬上窗口,小毛子才睁开眼睛。 唐剪叫客栈的伙计帮忙准备了酒菜,小毛子美美地吃起来时,他对小毛子说了自己还得让他去一去湖底洞的意思。 小毛子虽然说湖底洞是他的家,但有了唐剪,他已经分明不再想回那个“家”。但他虽不情愿,却也并不愿意违逆他的大哥,只说叫唐剪千万不要又很久不来找自己,然后吃饱喝足,乖乖跟唐剪又去了湖底洞。 又是到了那处水洼前,唐剪正要说出叮嘱的话,小毛子忽然一笑:“大哥,你不是找不到湖底洞入口吗?你跟我进去一次吧?” 唐剪一笑,倒觉得这也是个好主意,自己熟悉一下湖底洞,也好在回来时方便找到小毛子。 如此一想,唐剪便点了头,小毛子于是拉着唐剪走到湖底洞入口那处水洼里,身子不知怎么一缩,脚下明明实底的淤泥突然就空出一个洞口,让他一下子缩了进去。 唐剪紧跟着小毛子,小毛子缩进了那个洞口,他自然也就跟他一起落了进去。 眼前顿时黑了,周身都是黏糊糊冰冷冷的湿泥。唐剪本能地闭住眼睛,一手捂住口鼻,也不知陷了多深,忽觉湿泥换成了湖水,再沉片刻,脚下踏上实地。然后,小毛子拉着唐剪斜斜浮起,很快,唐剪觉得自己脱离湖水,进了什么空间。 唐剪睁开了眼睛,但眼前仍是纯粹的黑暗,他什么都看不到。 “咯咯咯……”身边有小毛子的笑声,“大哥,这里可是我最大的秘密,你可是第一个来这里的人哦。” 想来,这里应该是湖底的某个空间,唐剪也是惊奇,小毛子竟能找到这么一个隐蔽的所在。 “小傲,这就是湖底洞?”唐剪问。 “是啊。”小毛子答应着,忽然“嗞啦”一声,黑暗中竟亮起灯火。 眼前的世界呈现出来,唐剪看到,自己和小毛子正在一个不算大的石头空洞里,空洞不方不圆,壁上挂着藻干死鱼,地上堆着草絮皮毛,竟是个可以睡人之所。 小毛子就在自己身边蹲着,手里掌着一盏油灯,灯火油黄,照着小毛子脸上的笑,竟是一副十分温暖的画面。 唐剪和小毛子身上的衣服都有些又脏又湿了,但看着小毛子的笑,唐剪竟全没有产生冷的感觉。 小毛子果然是一副回家的模样,把油灯寻了一块平地一放,在一铺草絮上美美地躺了下来。 唐剪则好奇地观察起湖底洞,于是发现在湖底洞的一个角落里有一块石板,上面似乎刻着什么文字。 唐剪对那块石板上的字产生了好奇,问道:“小傲,那石板上的字,是你刻的吗?” 小毛子向石块看了一眼,摇摇头:“我不认识字的,那东西一早就有。” 一早?唐剪一怔,继而想到,也是,这石洞未必是小毛子第一个发现的,前面如果有人住过,自然会留下一些痕迹,却不知又是何人。 这样想着,唐剪从地上捡起小毛子放下的油灯,走到了那块石板面前。 于是,唐剪看到了一堆让他震惊到极点的文字。 石上刻字很难,但唯有石上刻字,才能在湖底洞这样的环境里,让文字长久地留下来。刻字者显然有长久地留下自己故事的意愿,所以,刻字者克服了这个困难。 可是,唐剪万万没有想到,那在石上刻字之人,赫然竟是林迟英,那改变了唐剪的人生,唐剪以为早在自己离开诛心镇前,就已经死得很彻底了的林迟英!!! ——苍天无眼,人世不公! 最顶端,石板上先刻下的是这八个字,这八个字刻的又深又重,每一笔,都似乎将林迟英刻骨的仇恨,穿越时空地传送过来。 林迟英当年沉湖,竟是没死?唐剪的心猛地揪紧。 ——想我林迟英,本是诛心镇里无依孤女,是那孙婆婆自称神之使者,欺我骗我,要我做什么侍神圣女,永守处子之身。可怜我又被那顾行途百般勾引,失身怀孕,她便当众指我渎神,将镇里孩童之死算在我的头上,煽动众人,将我活活沉湖,冤杀至此,我恨,我恨! 接下来,唐剪看到这样一段文字,犹如被巨木撞胸,震得他浑身都颤抖起来。 顾行途! 唐剪再也没有想到,在林迟英的控诉里,自己竟会看到顾行途的名字以这样的方式出现!三叔顾行途,竟是林迟英未婚而孕的根源?! ——我恨那孙婆婆,我恨那顾行途!顾行途害我怀孕,害我被冤,可当我被冤被杀,他却畏死不言,哪怕我肚子里怀着他的孩子,也眼睁睁看我沉湖而死!我恨,我恨! 唐剪仿佛听到了林迟英凄厉的痛诉呐喊,只觉得自己的脑袋被震的“嗡嗡”直响,灵魂似乎都颤栗起来。 脑海中又浮现出三叔站在人群中紧咬牙关扭曲了面容的画面——唐剪只觉得浑身透寒,他根本不能接受,那么纯良和善的三叔,竟然会有如此丑恶无情。 三叔眼看着众人冤杀林迟英而不顾,唐剪已经不能原谅,而原来三叔竟然还是林迟英所以被冤枉的根源…… 以前,唐剪一直不懂,明明和林姑姑那么亲近的三叔,为什么会那么无情狠绝地坐视林姑姑死命,现在唐剪懂了,三叔那么做,为得就是掩饰自己和林姑姑的关系,为的就是不让自己陷入和林迟英一样的境地。他为了自己活,眼睁睁地看着也许只能指望他的林姑姑,被那人心化成的恶魔,狠狠地踩进了地狱! 这就是人性,卑劣歹毒到极点的人性,这样的人性,远比魔鬼更可怕可恨! ——苍天无眼,让我被臭男人所惑,让我被众人所冤,可苍天也要不了我的命。被沉湖底,我却不死,只是苍天啊,你为何又夺去了我的孩子! 唐剪脑海中似乎浮现出了林迟英浸身冷湖,拼命挣扎着撞进着湖底洞穴,本以为逃得生机,却到底失去了腹中胎儿的惨状,他无法想象当时林迟英心里是何等苦痛绝望,他只知道,若易地而处,自己心中的仇恨,只怕毁天灭地也无法消弭。 ——我恨,我恨!魔鬼啊,如果你真的存在,我愿把灵魂献祭于你,请将我的灵魂化成最残忍的诅咒吧,我要转世成魔,我要诛心镇所有的人都不得好死! 最后,林迟英刻下的是这样一个凶狠的诅咒,一个个字,带着无边的怨毒刻下,每看一个字,唐剪就像被刺中了一剑。 诛心镇的人正在“不得好死”,林迟英最后的诅咒恍若成真,天地人间,莫非真的正用血来将血债偿还诛心镇人对林迟英这比血债? 唐剪五脏翻涌,揪紧的心几乎被绞成了齑粉。 石板上的字就是这些,唐剪看完了,身体似乎也化成了石头。 小毛子在唐剪身后蹲着,他不认识字,所以他从来不知道石板上留下来的是什么内容,也不知道唐剪看到了什么,但是,他也许看到了唐剪身体的颤抖,也许从自己大哥的背影看出大哥心里的恐惧,所以,他也跟着紧张起来。 “大哥,石头上……刻了什么?” 唐剪僵了很久,根本不敢回头。 他既不敢去看小毛子,也不敢让小毛子看到自己此刻一定苍白到吓人的脸。 可现在,小毛子发问了。 唐剪听得出,小毛子的声音里也填充了紧张,他想安抚小毛子的紧张,可是现在他实在无法平静自己的心神,缓和自己的表情,稳定自己的声音,努力了半天,他才艰难地说出两个字:“没事。” “大哥,你……你怎么了?”唐剪的样子,让小毛子更加紧张起来。 他站起来,开始走向唐剪。 唐剪额上已经布满细密冷汗,他用尽所有力气,总算压住了汹涌的心潮,极慢极慢地转过身来。 唐剪转过身时,小毛子也走到了唐剪身边,唐剪竟不由自主地踉跄了一下,赶紧扶住小毛子的肩膀才稳住身形。 尽管唐剪已经努力使自己的表情不那么扭曲可怕,可他的样子到底还是吓到了小毛子。 “大哥,你……你出了好多汗。”小毛子担心地说。 “大哥没事,小傲……你就在这里等着大哥,大哥……很快就回来找你。”唐剪哑着声音说。 唐剪想逃,他现在只想远远地逃! 小毛子显得犹豫迟疑,看着唐剪的眼睛,好半天,终于点了点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 伶仃巷的童趣 ,最快更新诛心镇最新章节! 唐剪不知道自己是带着怎样的心情离开了湖底洞,他觉得自己似乎成了一具行尸,自己的魂已经死在了湖底洞。 原本将小毛子送到湖底洞,唐剪是为了去找陶五壶,可被湖底洞里的内容惊到,他已经忘记了这一点。 所以,出了湖底洞的唐剪并没有立刻返回诛心镇,他将自己扔在罪女湖畔的冷雾里,用了好长时间,才平复了自己的心情。 那时,他的脸已经恍如死人的颜色。 陶五壶住在伶仃巷,巷子的名字倒和他的处境恰好相同。 他是个老妖精,但也是个孤单的老妖精,他为诛心镇所有人所恐惧,也便被诛心镇所有人所远离,所以,伶仃巷里就只住了他一个人。 唐剪也算比较幸运,他敲响陶五壶的门时,陶五壶正好要离家。 唐剪的到访,把陶五壶留了下来。 唐剪是在诛心镇长起来的,毕竟也长到了十二三岁,但唐剪还从来没有进过陶五壶的家。他没想到,陶五壶的家完全是让自己意外的模样。 陶五壶的家竟是带着童趣的,他的院子里有木马秋千,墙角还有个大大的木笼,不知关过什么动物,而他的屋子里,竟满满地扎着许许多多精致的竹蜻蜓。 只是,不管陶五壶的家有多少童趣,陶五壶本身还是带着尸体般的阴气的,他那阴气透骨的脸,那苍白如透的皮,仍是看一眼都让人觉得后悔,就像,看一眼,就沾染了他身上的阴气。 对于唐剪的到来,陶五壶似乎早有预见,并不觉得意外。看着唐剪,他浑浊的眼睛里浮现出一丝奇异的波动,幽幽问了句:“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那一次,唐剪带着小毛子远远见到陶五壶,并没有注意到陶五壶也发现了他们,但现在陶五壶这么问,显然也说明了他知道小毛子跟上了唐剪。 唐剪不由想起自己初归遇到陶五壶时,陶五壶眉目不抬,但却轻松道破了自己的身份。陶五壶,毕竟是陶五壶。 “舍弟小傲,对陶公公似乎有些畏惧。”唐剪于是淡淡回答。 陶五壶脸上便颤动了一下,身上的阴气似乎倏地更重了。 “那么,便说说你为何来找老夫吧。”接着,陶五壶幽幽说道。 唐剪正色道:“晚辈来见陶公公,是想请教几个问题。” “你且说来。”堂中有上好的雕花椅子,陶五壶自顾坐下,姿态傲然。 唐剪也便坐下,略略捋了捋自己的思路,问道:“记得晚辈初归诛心镇时遇到陶公公,陶公公曾说,诛心镇的人都要死,一个也难逃脱,所以晚辈想请问陶公公,诛心镇这场杀戮,公公可知其中一二?” 陶五壶微微冷笑:“不错,老夫说过,阎王的召唤刚刚开始,这才死了几个人?诛心镇的人,早晚都要死的。” “但死人总要有人杀,陶公公可知到底谁是凶手?”唐剪所幸问到明白处,“这一场杀戮……可与当年林迟英之死有关?” “嘎嘎嘎咯咯咯哈哈哈哈……” 唐剪这一句话出口,陶五壶却似听到了最好笑的内容,忽然颤身而笑,继而纵声,笑声怪异难听,令人浑身不适。 唐剪陷在陶五壶的笑声中,只觉如入虿盆,每一根寒毛似乎都受到了毒蛇的亲吻,只能勉力强忍。 陶五壶直笑了好半天,似乎笑得他满室竹蜻蜓都快要转动起来,才蓦地收声,一双浑浊老眼,陡然射出寒冷凌厉的光芒,倏地射出了门去。 “你是说?这场杀戮只是林迟英的报仇吗?”冷冷看着门外,陶五壶讥诮地说。 “这一点,陶公公可有所知?”唐剪反问。 陶五壶哂然冷笑:“林迟英若死后有灵,为何不庇佑着她的孩子?让她的孩子受尽欺侮?” 唐剪的心悚然一动,一时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脱口问道:“陶公公说什么?!” “老夫说,林迟英只是无用死鬼,根本不能显灵,否则她的孩子又为何要受那么多苦?”陶五壶森然复道,语气里竟流露出怨愤和心疼似的情绪,不知何故。 而他的话里传递的内容实在太惊人了,唐剪甚至因之忽略了他对林迟英的侮辱,哑声问道:“陶公公,难道……林迟英竟还留下了孩子?” 陶五壶忽又发出讥嘲的冷笑,目光陡然落到了唐剪身上:“不错!林迟英的孩子没有和她一起沉湖而死,他不但活下来了,而且,他就在你的身边!” 唐剪再也没有忍住,浑身骇然一颤:“你是说,小毛子竟是林迟英的孩子?!” “不错!”陶五壶却笃定地确认了那震惊唐剪的内容,“小毛子,就是林迟英的孩子!” “这……这怎么可能?”唐剪面色苍白。 陶五壶似乎很享受唐剪被惊成那般模样,又是一阵喋喋怪笑,阴阴地道:“当年,林迟英已近临盆,被孙婆婆那老妖妇煽动沉湖,老夫随后潜入湖中,亲手从林迟英的尸体中接生了那个孩子,并且带回了镇子中!” ——小毛子竟然就是林迟英的孩子! 唐剪眼前浮现出湖底洞那刻字之石,那石块上,林迟英挣扎不死,留下“遗书”,她以为自己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却怎知,她的孩子竟以这样的方式也活了下来! 蓦地想起小毛子竟意外寻到湖底洞,竟还把那里当成了家……唐剪不由去想,难道这就是上天安排好的宿命?难道,小毛子之所以能找到湖底洞,就是来自于他对生身之母的感应?! 唐剪也不知为何,他发现自己竟根本没有丝毫怀疑陶五壶所说的事情,所以才会如此震惊。 陶五壶的神色却忽又变得黯然:“老夫乃残缺之人,忽然有了那个孩子,只怕镇子里的人又要生事,所以老夫便把那孩子放在街头路口,准备随后当众‘拾回’,却不想,那该死的杀猪匠郑老三捷足先登,竟抢在老夫前面把孩子捡了回去。” “初时,老夫倒觉得这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那郑老三夫妻二人一直无子,捡了我的孩儿去,想来也该用心对待,所以老夫也便由了他去。哪知……”陶五壶絮絮说着,说到此处,陡然又变作怨毒模样:“初始时他们确实也善待我儿,可不过三年,郑老三的婆娘便生下一个小妖怪来,我儿便开始了苦日子,从养子变成学徒,成了他郑老三家的长工!” “该死的郑老三!”陶五壶忽然愤怒拍案,“老夫已经对你足够容忍,就算你使唤我儿,老夫也忍而不发,可你竟不知好歹,竟开始对我儿越来越恶,你那小妖怪稍大一些,就任由他欺负虐打我儿!老夫偷偷给我儿买些吃食放在他送肉路上,你那小妖怪要责打我儿,我儿捡一只竹蜻蜓,你那小妖怪也将之踏碎,这等可恶,老夫岂能再忍?!” 他的眼睛里竟似已喷出火来,假如郑老三和郑老三的小怪胎此刻在他的眼前,他只怕立刻就会拍死他们。 而唐剪一旁听着,震惊之上更添震惊——他没有忽略掉陶五壶对小毛子的称呼,也不可能无视言及郑老三父子对小毛子的欺侮时,陶五壶流露出来的强烈愤恨,却不知这后面又有什么故事。 “陶公公,你叫小傲什么?” “儿啊,那是我的儿啊!”陶五壶忽然嚎啕:“小毛子是我的儿啊!” “什么?!” 唐剪已知小毛子乃是顾行途和林迟英的孩子,现在陶五壶竟说小毛子是他的孩子,却不知又是为何! 陶五壶悲声嚎啕,忽又猛然顿住,露出狰狞笑意,状若疯癫:“老夫幼年进宫,自小就是残缺之身,原本,老夫以为一辈子会就只在宫里伺候老佛爷了,谁知一时天下大乱,风云变换,老夫流落出宫,落到这个边陲小镇,成了一个孤家寡人。老夫不甘心啊,如果老夫就这么死掉,死后可是连个坟前烧纸的人都没有,所以……嘿嘿嘿,当年老夫便用从大内密藏邪典上偷出来的‘种胎之术’,杀掉诛心镇里许多婴孩儿,将那些小鬼的命借来,种到林迟英的肚子里,种出了我的孩儿。如若不然,林迟英身为孙婆婆那老妖婆选出的什么圣女,又怎么会大了肚子?!” 说及此处,他竟是分外得意,唐剪却只听得浑身恶寒。 当年林迟英之所以被杀,就是因为诛心镇一年之内接连死掉许多孩子,镇民捉拿凶手不得,求问孙婆婆,孙婆婆才将独自隐居的林迟英推出来,指她“侍神渎神”,原来,最根本的根不仅仅是顾行途,竟还有陶五壶这老妖怪! 此时此刻,言及自己杀童种胎,陶五壶竟是对林迟英没有半点愧疚,他所疼惜的,也就只有自己所“种下”的孩子,这让唐剪顿时忿恨满胸。 陶五壶情绪起伏不定,兀自笑道:“若非如此,老夫为何要潜入罪女湖捞回林迟英的孩子?又怎么会因为林迟英的孩子被郑老三父子欺负,将郑老三那个小妖怪喂了那待宰的肥猪?对对对,还有那路三娘,那个丑恶心黑的妇人,郑老三的婆娘活着时,她就和郑老三不清不楚,郑老三的婆娘死了,她干脆自认正室,也跟着对我儿吆三喝四,百般欺负,所以老夫也杀了她,让她用自己的血煮了那一锅面条!咯咯咯,哈哈哈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 孙婆婆的皮鞭 ,最快更新诛心镇最新章节! 陶五壶一番说话,唐剪一颗心起起伏伏,就像孤舟之于大海浪涛,几乎倾覆。 原来,郑老三的孩子竟是被陶五壶喂了猪,原来,路三娘竟是被陶五壶放了血,而且陶五壶做这些事,竟都是为了小毛子。 陶五壶说路三娘和郑老三有苟且之事,唐剪并不怀疑,因为他还记得自己去到路三娘的面馆时,路三娘提及郑老三的疯,那真实流露的悲伤。 陶五壶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惊雷,唐剪被他字字所惊,早忘了自己来找他的最初目的,倒是陶五壶忽然又引回了他最初询问的话题。 “所以,你若问老夫是否知道诛心镇人被杀谁是凶手,老夫可以告诉你,所有人都是被阎王所杀,老夫从中,也略帮了一些小忙。” 陶五壶说的讥诮得意,却不知真假,唐剪还未回应,他又道:“小剪子,老夫已经告诉你,小毛子是老夫的孩儿,以后他跟在你身边,你可要好好待他,如若不然,你就要和郑老三和他那小妖怪和那该死的路三娘一个下场。” 唐剪强压住心绪翻腾,沉吟接道:“陶公公是说,诛心镇人,除了路三娘,皆是被鬼所杀?” “不错!”陶五壶依旧阴阳怪气地道:“诛心镇里既然有人侍神,自然有人通鬼,嘿嘿嘿,这却正是天道循环!” 陶五壶言语似是只为讥讽,他的回答也便对唐剪没有了参考作用。 不过唐剪一行虽然没有得到自己原本需要的答案,却得到了远比自己预期更多的东西,这是好是坏,唐剪也说之不清。 多留已是无益,唐剪也便起身告辞。目光落到满室竹蜻蜓上,唐剪已经明白,那院里秋千,这房中蜻蜓,都是陶五壶为小毛子所做。 陶五壶虽然妖异诡邪,但竟是真的对小毛子有着一份舐犊之情。 可是,陶五壶显然不知,小毛子毕竟并不是他的孩子,这却实在是天大的讽刺。 唐剪一时竟对陶五壶生出几分同情,将要走出门口时,胸中忽然一股气息上涌,不由脱口而出:“陶公公,其实,小傲并不是你的孩子。” “放屁!”陶五壶登时变色,尖声骂道:“他不是我的孩儿,又是谁的孩子?!” 唐剪叹息:“他,其实是家叔顾行途和林迟英共同孕育的孩子。” “放屁,放屁!”陶五壶连声骂道:“唐剪小贼,你竟以为这样的谎言就能骗过老夫?你那三叔顾行途可是个大大的好人,如果林迟英肚子里是他的孩子,当年他又怎么会坐视林迟英被人沉湖?!” 之前尽是陶五壶的言语冲击唐剪,现在,唐剪这简单一句,终于对陶五壶造成了巨大冲击。 唐剪蓦地感到后悔起来。他本意是想说出此事,让陶五壶一生“偏差了的付出”有所交代,却忘了会对陶五壶造成致命打击。 陶五壶固然不是好人,唐剪却也不愿意由自己来凌迟了他垂老之心,更何况,陶五壶毕竟还对小毛子那般舐犊情深。 看陶五壶那般激动,唐剪暗叹自己愚蠢,也便再不坚持,就在陶五壶的叫骂中走出门去,郁郁离开了伶仃巷。 粉红色的太阳升起一竿子高的时候,绿竹居里的绿竹也被染上了一层幽诡的粉红色。 孙婆婆站在绿竹间,面如严霜,看着跪在面前的巫朗,眼神中全无半点怜惜。 巫朗跪在阴凉的地上,他的样子很惨,头发凌乱,面色惨白,双目赤红,唇角带血,他的上半身赤裸着,双臂被牢牢缚在背后,双肩仿佛已快脱臼,他那远比一般男子白皙细嫩的皮肤上,已是伤痕累累,遍布血痕。 巫朗身上的血痕源自鞭打,而狠狠抽打了他的鞭子,此刻就握在孙婆婆的手中。 “天使,请再……抽打我!”巫朗显然在剧痛中,可是,当孙婆婆停下了鞭子,他却言语艰难地自己又提出了要求。 孙婆婆没有说话,她只是脸上略过一丝狠意,扬起手中短鞭,便又狠狠地在巫朗身上抽了一下。 短鞭在肉体上清脆欢呼,巫朗顿时发出一声闷哼,身体激烈一颤,跟着无法自抑地颤抖了好长时间。他细嫩的肉体上更多了一道血痕,鲜血流下,蜿蜒如蛇。 “妙郎,”幽幽地,孙婆婆开口了,“你喜欢我吗?” “喜欢!”巫朗立刻回答,“妙郎最喜欢天使,只喜欢天使!” “谁是能带你的身体和灵魂进入天堂的人啊?”孙婆婆问。 “是天使!只有天使!”巫朗忙不迭地回答,甚至跪行趋近,去亲吻孙婆婆的脚面。 孙婆婆没有避开,任由他亲吻着,扬起短鞭,狠狠地,在他的背上又画下一道血痕。 剧痛的颤抖,没能终止巫朗的亲吻,此时的他,卑贱的就像一条狗,仿佛已经失去人的灵魂。 “妙郎啊妙郎,”孙婆婆却幽幽地叹息起来,“你是知道的,我有多么器重你,可是你却为何还是要嫉妒,还是偏偏要让我失望呢?” “妙郎错了,都是妙郎不好!”巫朗的身体顿时一僵,那是恐惧的一僵,恐惧已经从他从语气里表露出来,“天使,妙郎一定会弥补,妙郎一定……尽快促成唐剪归伏!” 孙婆婆面色稍缓,眉间却多了一丝担忧:“唉,唐剪是一件,现在,我们还有另外一个麻烦。”。 “天使是说听菊庄吗?”巫朗抬起头来。 “不错,听菊庄。”孙婆婆目光一冷,“这些年来,听菊庄虽然不在我神威笼罩之下,却也并不张扬,不足为患,可最近里面却有了动静,我担心……” 巫朗脸上还带着痛苦的抽搐,可听闻这话,却立刻垂首露出一丝狰狞冷笑,继而迅速换上一副忧怯面目抬头:“天使,听菊庄确实已在蠢蠢欲动,妙郎其实……已经被他们以笛声所惑,到听菊庄里历过一次幻阵险境!” “什么?!”孙婆婆陡然高声。 孙婆婆一向有令,自己门下,无论何人,都不可擅入听菊庄,纵使靠近,也是不行。孙婆婆法令森严,一向无人胆敢触犯,她实在没想到巫朗竟有这样的胆子。 “天使恕罪!”巫朗赶紧重新把头深深地埋在地上。 “你好大的胆子!”孙婆婆脸上陡现阴气。 “天使,妙郎也不是有意违背您的法令,妙郎已经说过,妙郎之所以会进入听菊庄,其实是被听菊庄的人引诱而入的啊!”巫朗大声疾道。 “嗯?!” “这已是数日之前的事,那晚,妙郎在晓眠斋听到古怪笛声,笛声中分明带着魅惑妖力,妙郎不由被其吸引,一路追踪,便追进了听菊庄……” 巫朗对孙婆婆又说了自己在听菊庄被幻阵所陷的故事,当然版本与说给唐剪的略有不同,最后他说:“听菊庄人显然是想要利用那迷阵陷妙郎于死地,斩去天使您的臂膀,他们……” 言及于此,巫朗语气委屈,竟已是哽咽起来。 巫朗的哽咽成功地缓和了孙婆婆的脸色中的阴气,却为她添加了一丝隐忧。孙婆婆柔声责问:“既有此事,你为何不早和我说?” 巫朗立刻又垂伏在地:“天使恕罪,妙郎此前未说此事,也是不想让您老人家多生忧虑,而且妙郎这也算已经试过听菊庄的实力,所以妙郎已有一计,正可同时针对唐剪和听菊庄,一举两得!” 孙婆婆眉峰微蹙,沉吟未语,巫朗接着道:“天使是知道的,唐剪迟迟不愿归伏,毕竟是对天使神威有所怀疑,不如这一次您就亲自出马,以您通玄神术,将唐剪惑心迷魂,让他闯入听菊庄去。听菊庄虽然险恶,到底连妙郎也困之不住,唐剪闯入,必能将听菊庄幻阵摧毁,而您届时只要稍施手段,便可趁机让唐剪‘陷入危机而被您所救’,他见识到天使神威,必然就会倾心归伏。” 孙婆婆露出一丝鄙夷冷笑:“妙郎啊妙郎,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试问听菊庄陷你不住,他们又岂会不另作准备?” 巫朗忽又露出撒娇般的一笑:“天使,其实……妙郎也带着私心。如您所说,听菊庄陷妙郎不住,只怕会更加有所准备,所以妙郎提出让唐剪进入,一来,唐剪若更强于妙郎,自然能突破迷阵,而他若深陷迷阵而不得出,也就说明他并不比妙郎高明什么,天使您……” 孙婆婆敛目垂眉:“妙郎啊,你果然终究还是不愿唐剪入我门中啊。” “天使……”巫朗柔声轻道:“而且,唐剪现在还不是我们的人,让他去对付听菊庄,也更不会给我们惹来麻烦不是吗?” 孙婆婆幽幽一声叹息:“算了,你啊,也是太怕失去我了。你放心,你的妙处是旁人替代不了的,我也不会不要你的。” 巫朗立刻现出感激涕零之色,一把抱住孙婆婆的双腿,把自己的脸贴了上去。 孙婆婆脸上隐忧渐渐褪去,现出少女般的红韵,慢慢地,又扬起了手中短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 被针刺的迷魂 ,最快更新诛心镇最新章节! 鞭声清脆,巫朗颤栗着,婉转呻吟。 巫朗给了孙婆婆充溢的欢愉,欢愉之后,他才被允许去疗伤。 绿竹居里有足够好的邪医,他们不但能指导孙婆婆益寿延年,也总是能很好地帮到巫朗。 孙婆婆则在巫朗给予的欢愉后获得活力,而后她自己打破了自己的日常,乘了“神熊车”,亲自去寻了唐剪。 唐剪从伶仃巷离开,满心愁郁,刚刚去接了小毛子回来,孙婆婆就找上门来。 回到诛心镇这些时日,唐剪虽还没有见过孙婆婆,但从巫朗口中,却是已一次次听到她“傲然神威”,却想不到她会突然亲自来找自己。 孙婆婆是不坐客栈里椅子的,她上楼来时,身后跟着的两个黑袍女婢抬着一张精致宽大的椅子跟着,敲开唐剪和小毛子的房门,那椅子便托着孙婆婆,占据了房间最中央的位置。 小时候,唐剪很多次见过孙婆婆,那时候,他对孙婆婆的印象是一个冷傲孤僻的老太太,极难亲近。 他记得,那时候的孙婆婆总是穿着绣着大朵银牡丹的白锦长裙,坠着长长的银耳坠,灰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到头顶,用一根乌木簪子插着,簪子头坠着一颗明亮的珍珠,像一个落魄的高官巨富家的老夫人。她的皮肤虽显苍老,却从不见一丝皱纹,一双凤眼的眼角总是挑起来的,显得目光凌厉森然,不怒自威。 如今时隔多年,唐剪再一次见到了孙婆婆,他发现,孙婆婆除了头发变作雪白,身上的衣服换成了一件纯黑色隐隐绣着古怪花纹的长袍,脖子上多了一串证天娘娘法徽的缩小版吊坠之外,整个人的造型气质竟是丝毫没变,而且竟然丝毫没有因为白发而更显苍老,反而越发显得精神,就像十多年来,时间流逝时选择绕过了她。 孙婆婆的丹凤眼还是挑着眼角的,眼睛里依然还发射着森然凌厉的目光,那目光丝毫不见浑浊,那种澄亮,让人无法相信来自于一个已经年逾百岁的老人的眼睛,就像,她真的已经是一个脱凡神女。 看到孙婆婆,小毛子的样子是极其恐惧的,立刻缩在唐剪身后,试试探探,不敢伸头。 基于对巫朗的诸多怀疑,在唐剪心里,孙婆婆实际上也已经是敌对一方,但唐剪对孙婆婆基本的三分尊重还是有的。拱手相询孙婆婆的来意时,他的态度依旧恭谨。 孙婆婆却没有立刻回答唐剪的询问,只是目光柔和地打量了唐剪一番,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婆婆为何叹息?”唐剪于是问。 孙婆婆黯然摇头:“我心中之忧,说与你听,你怕是也不会懂。” “哦?” “我问你,如今妖邪四起,诛心镇杀戮不休,可是镇民之幸?”孙婆婆看向唐剪的眼睛。 “当然不是。”唐剪答到。却不解孙婆婆为何突然找到自己来说此事。 “你的三叔顾行途,乃是难得的好人,也被恶鬼所杀,你可该为他报仇?”孙婆婆又问。 “当然,晚辈回归诛心镇,岂非正为此事?”孙婆婆话语古怪,唐剪越发起疑。 “那么,你可已知杀你三叔的恶鬼从何而来?”孙婆婆语气中若有若无地多了一丝讥诮。 唐剪略一思考,坦然道:“还尚不知。” “那你可想知道?” “哦,婆婆莫非知道此事吗?” 孙婆婆傲然而笑:“试问天下之事,又有何事为我不知?” 唐剪看着孙婆婆那份骄傲,那份自信,不由想起巫朗言及诛心镇恶鬼杀人,曾说孙婆婆告知,这是诛心镇该有的劫难,还不到她出手的时候,暗忖,难道她现在来说这样的话,是已经到了时机? 只是,唐剪心中已经有个“恶鬼”,却不知孙婆婆要说出的恶鬼来源又是什么。 唐剪于是发问。 孙婆婆淡淡道:“你可知,诛心镇里有一座听菊庄?” 孙婆婆竟也提到了听菊庄,唐剪不由意外。 上一次,唐剪身陷听菊庄幻境之中,历经艰险打败张明望,从他颈后印痕,已经认定是巫朗和孙婆婆要借听菊庄置自己于死地,可听孙婆婆如此说话,似乎对自己到听菊庄走过之事,她竟是完全不知。 略一沉吟,唐剪道:“晚辈不知。”他要听听孙婆婆会说出什么。 孙婆婆于是继续,面上忽然露出悲悯:“那我便说给你听。诛心镇里有听菊庄,听菊庄里有妖邪,正是听菊庄里释出恶鬼,才杀伤众人。我虽心痛,但这也是诛心镇该有之劫难,证天娘娘降旨于我,不可以神力干涉宿命之事,神命难违,令人无奈。” 唐剪不知该作何回应,只好由得她继续说下去。 孙婆婆继续道:“不过,也是我老婆子修行不够,虽然已经得到证天娘娘神谕,仍不免悬心诛心镇众多镇民,日日难安,所以今日才来寻你。” “哦?”唐剪道。 孙婆婆解释道:“诛心镇里,大多数人已经是我门下信徒,有不是的,又没有足够的能力在身,不足以代我摧毁听菊庄,为镇民消灾。而你则不同,你既有不俗的功夫在身,又不是我门下之人,而且你身负你那三叔顾行途之仇,正是摧毁听菊庄的最佳人选。老婆子想到这点,所以才来找你。” 孙婆婆一番话说的唐剪心中疑窦暗生——巫朗是孙婆婆门下信徒,他引诱自己进入听菊庄,按理说孙婆婆不会不知,可她若知道,绝不该再来做眼前表演,她若不知,那只能说明,她的忠实信徒巫朗,对她实在并没有多么忠实,只怕早已经在发展自己的势力。 同时,唐剪也在猜测着孙婆婆的真实用意。他当然不会就这么相信孙婆婆真是为了让自己去杀灭恶鬼,救赎镇民,他想,孙婆婆恐怕只是要借自己为刀,却斩掉敌对之人的手臂吧。 但唐剪并不打算揭穿孙婆婆,只是淡淡道:“既然婆婆说,听菊庄里乃是恶鬼妖邪,又岂是我等凡人的功夫所能击败的呢?” 孙婆婆显然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立刻道:“这一点我岂会不知,只要你去,我自然要助你之法。” “哦?”唐剪疑声。 孙婆婆幽幽道:“你且过来。” 唐剪微微踟躇,不知孙婆婆是何用意,但他到底要看看孙婆婆有什么阴谋,所以安抚了小毛子站在原地,他终于缓步上前,走到了孙婆婆跟前。 孙婆婆又道:“俯首过来。” 唐剪提防着轻轻俯首,孙婆婆抬起一只冷玉般手,轻轻拂上了唐剪的头。 唐剪鼻端幽幽飘入一股香气,温和熨慰,异常舒服。 然后,孙婆婆喃喃地念起了一些唐剪听不懂的话语,语意悠悠,和着那幽幽香气,似乎每一个字都是由一只手轻轻捻着,直接送进了唐剪的心里,唐剪虽听不懂孙婆婆在说什么,却偏偏觉得听着十分舒服,甚至有理,不知不觉,就卸下了防备。 而孙婆婆念起经文,她身后两个黑袍女婢便也跟着开了口。 呢喃的诵经声一时充满整个房间,铺开一片无形无色吞人的声雾。 与此同时,不知何时,不知何处,又轻轻地响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铃声。 铃声入耳,唐剪忽觉心中一空,仿佛跌入云里,飘忽良久,他竟真的听懂了孙婆婆的话语。 “唐剪,你可愿获得灵魂的永恒安宁?”孙婆婆似乎悬于九天,声音飘然而下,沐浴苍生。 “灵魂的永恒安宁?”唐剪有些迷茫地发问。 “是的,灵魂的永恒安宁。那是大道,那是终极。”孙婆婆的说话合进了铃声的节奏里。 “终极……”唐剪的眼神恍惚地失去了焦点。 “是的,终极。”只是四个字,孙婆婆却似乎说了很长时间。 “如何……”唐剪似乎本不想问,可是却又似乎不由自主顺着孙婆婆的话发出询问,“那么……如何才能追求到灵魂的永恒安宁?” 孙婆婆没有立刻回答唐剪这个问题,她忽然摊开双手,摆出一个古怪的手势:“人生苦痛多烦忧,上神圣恩救我心。” 恍惚间,唐剪眼中的孙婆婆似乎变成了一个脱尘绝美的神女,浑身散发五彩光芒,俘虏人的灵魂。 唐剪的目光在那五彩光芒中渐渐涣散,慢慢地完全不见了焦点,脸上也渐渐失去了表情,似乎成了一个痴痴迷迷的人偶。 孙婆婆脸上却现出一丝狰狞得意的微笑,像毒蛇咬住了老鼠。 孙婆婆当然很得意,她得意的,是唐剪竟这般容易就落入了自己的手心。同时她又有些失望,失望唐剪太过容易落入了自己的手心。 “唐剪。”孙婆婆的声音变得越发飘忽曲颤。 “天使。”唐剪木木地回应。 “你想知道如何才能获得灵魂的永恒安宁吗?”孙婆婆问。 “我想知道。”唐剪回答。 “你愿意为了灵魂的永恒安宁,奉献出自己的人生吗?”孙婆婆问。 “我愿意。”唐剪答。 “好,那么就把你的人生献给我吧。” 孙婆婆的手一直拂着唐剪的头顶,她的掌心是暖的,也似乎是冷的,随着她手掌的轻轻拂动,似乎有一股冷暖交织的气流,自唐剪头顶百汇穴而散,流水般散遍了唐剪全身。 “献给天使,把我的人生献给天使……”唐剪机械木讷地说着,头渐渐地低了下去。 “跪下吧,归伏吧。归伏之后,你的灵魂就能得到永恒的安宁。”孙婆婆缓声漫语。 唐剪已经痴迷,孙婆婆的手掌轻轻按下,随着她的动作,就像有一只无形而广大的手按住了唐剪的头,唐剪缓缓地跪了下去。 孙婆婆盯紧了唐剪的每一寸动作,眼睛里放出光来。 可是,惊人的变化就在这一瞬陡然发生了——当孙婆婆眼里的光明亮起来,唐剪那痴迷的状态忽然一扫而光,指尖一寒,赫然多了一根闪着寒芒的细针,出手如电,划过孙婆婆眼睛里的闪光,一下子刺入了孙婆婆的腰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 阴谋里的好处 ,最快更新诛心镇最新章节! 孙婆婆登时面色大变,呻吟一声,身体一颤,额头立刻渗出了冷汗。 唐剪无神的眼睛里已经射出精光,那种木讷之态业已一扫而光,显然,他根本半点没有被孙婆婆迷惑! 孙婆婆的两个黑袍婢女大惊之下也立刻停止了诵经,但她们反应也是极快,立刻便摆开架势,对唐剪使出杀招。 “住手!”唐剪看都没有看两个婢女一眼,孙婆婆已经开声替她喝止了她们。 两个婢女的杀招僵住,苍白的脸色映衬着惊恐,齐齐发出惊呼:“天使!” “你们……退后。”孙婆婆中了唐剪的暗算,虽然只是一根针,也让她吃苦不小,精气一散,脸上便显出老态。 两个婢女只能退后,那若有若无的铃声,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唐剪的手仍在孙婆婆腰间,他拈着细针针尾,并没有将其完全送入孙婆婆体内。 看着孙婆婆惊怒的眼睛,唐剪慢慢地站了起来。 “大哥……”身后,响起了小毛子诧异的声音,“这是……我做梦了。” 孙婆婆诵经开始,唐剪固然陷入痴迷之态,小毛子更是完全失了神识,这时唐剪破了孙婆婆的迷惑,小毛子也便跟着“醒”了过来。 唐剪并没有回头去看小毛子,即使他已经再一次制住孙婆婆,但他还是不敢大意:“小傲,不要过来,退到床边去。” “嗯!” 小毛子答应着,赶紧退到了床边。 孙婆婆心里苦极了,她本以为唐剪已经落入了自己手中,却不想竟是自己落到了唐剪手中。 ——这个该死的小畜生,等你落在我手中,我一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只能在心里恨恨诅咒。 不过,这个小畜生也实在有些手段——孙婆婆又有不解——唐剪没有被自己“迷魂潜咒”所惑,如何却又能做出被惑的模样而毫无破绽?他没有被迷惑,就不该知道被迷惑该是什么样子,又如何知道怎么做假? “孙婆婆,得罪了。”唐剪站直了,也便开口了。 他的针仍在孙婆婆腰间,孙婆婆的身体已经麻痹,甚至连开口都笨拙起来。 “不……错!你……很好!”孙婆婆笨拙的声音带着森冷的恨意,看着唐剪时,眼神中已经满是杀机。 “婆婆的迷魂之术,其实实在很厉害了。”唐剪诚恳地说。 “可是……毕竟没……没有……迷惑……了你。”唐剪的话虽诚挚,听在孙婆婆耳中,却几若讥讽。 “其实晚辈已经被迷了。”不想唐剪竟说。 “嗯?”孙婆婆惊疑。 “晚辈如果不被迷咒所迷,仅靠伪装,是断然骗不过婆婆你的,所以晚辈不但被迷了,其实还曾刻意放空迎合,让自己更加容易被婆婆迷咒所惑,以看一看婆婆的真正目的。只是,晚辈被迷之后,又醒过来了而已。”唐剪说。 “不可能!”孙婆婆怒道:“中了我的幽香迷咒,任你再有手段,也绝难自己挣扎解脱!” 可她虽如此说,心中却已三分信了唐剪所说,因为唐剪被迷的样子,实在太真,唐剪被迷的过程,也实在太易了。 “婆婆说的不错,晚辈确实本没有自己从迷咒中解脱的本事而晚辈之所以解脱了,其实还是托了巫朗兄的福。”唐剪却跟着又说了句更让孙婆婆愤怒的话。 “什么?!” ——竟是巫朗背叛了自己?! 孙婆婆心中实在惊怒太过,喝问之时,这两个字都流畅了很多。 好在,唐剪跟着还有解释:“婆婆不要生气,倒并非巫兄给过晚辈什么解惑之法,晚辈说托他的福,是因为他其实已经骗晚辈去过听菊庄,使晚辈经历了里面险恶杀阵,所以学会了如何提防。” “你已去过听菊庄?!”孙婆婆咬牙发问,又惊又怒,暗恨巫朗竟敢如此欺瞒算计自己。 “不错,看来巫兄并没有对婆婆言及此事?”唐剪道。 孙婆婆目光中杀意如刀,她没有回答唐剪这句话,只冷冷道:“你且说说,你是如何提防我的迷魂之术的。” 唐剪看看自己的手:“就是这根针。晚辈藏了这根针在衣服里,平时自己小心,针便不会刺到晚辈,但晚辈一旦被人迷魂,无法控制自身,使它失了控制,他便会刺入晚辈皮肤,将晚辈刺醒。” 孙婆婆哑然,唐剪这个方法实在没什么技术含量,但她不得不承认这个方法却实在有效。 自己苦心设计的迷魂之法,竟被唐剪这样一个小小的手段就破解掉,孙婆婆心中真是苦上加苦。 ——妙郎啊妙郎,这终究还是你的罪责!若不是你擅自骗这小畜生进入听菊庄,又欺瞒于我,我又如何会有今日之耻?! “不错,好……手段!”孙婆婆额头冷汗已然积聚成珠。她虽然不是常人,毕竟也已年迈如斯,那根细针埋在身体里的痛,终究还是很难承受。 唐剪是柔善之人,让孙婆婆如此年迈的一个老人吃这样的苦,并不是他本心愿意去做的事,但他不得不这样做:“婆婆,晚辈也不想如此冒犯,只是晚辈若不如此,这诛心镇,我兄弟二人只怕很难再走出去了。” 孙婆婆艰难冷笑:“你以为……制住了我老婆子,你们就能走出去了吗?” 唐剪实话实说:“总是更容易一些。” “呵呵……哈哈哈哈……”孙婆婆竟突然纵声大笑起来,笑声中身体颤动,瞬间加深针刺痛苦,她的脸已在笑声中扭曲变形,可她却不肯停住笑声。 唐剪暗暗心惊——这个老太,实在不同寻常。 心惊中,唐剪已经从细针上感受到一股反攻之力,孙婆婆竟不顾自身受损,强行发力,强硬要将细针和唐剪一并弹开! “婆婆,你如此做,对你实在没有好处!”唐剪不得不提醒。 孙婆婆却是全然不理,大笑着,持续发力不停。 此时,唐剪犹占主动,他只需将细针全部送入孙婆婆体内,不难便彻底废了她一身修为,只是唐剪毕竟不忍。 孙婆婆仿佛就是吃定了唐剪这一点,所以才行此疯狂之策,她已然看透了唐剪的性格。 “大哥!”孙婆婆的笑声里,小毛子忽然发出一声痛呼——他没有功夫在身,孙婆婆的大笑中含着劲气,他受之不得。 一声大叫,叫得唐剪无比心焦,可此时唐剪却分身乏术,顾他不得。 “婆婆,你若执意如此,晚辈只好更得罪了!”唐剪目注孙婆婆,沉声说道。 孙婆婆充耳不闻,继续大笑着,甚至全然不管自己的嘴角已经流出血来。 “大哥,好痛!”小毛子的声音已经发哑。 唐剪已经没有时间犹疑,他只能做出决断。他不想重伤孙婆婆,可眼下已是势在必行。 而这时孙婆婆的两个婢女也已经重新动了起来,她们对孙婆婆的用意心领神会,出手不再朝向唐剪,而是迅捷地扑向了小毛子。 唐剪勃然而怒,他已手下留情,孙婆婆却如此行事,他再道一声“得罪”,终于把细针全部送入了孙婆婆体内。 孙婆婆一声闷哼,笑声立止。唐剪抽身疾退,拦向孙婆婆的两个婢女。 小毛子被孙婆婆的笑声震得头疼欲裂,但好在并没有失去本能,看着那两个婢女向自己扑来,他猛地一窜跳到床上,正好避开两人一抓,而她们再想进时,唐剪已经拦在她们面前。 两个婢女并未收手,利爪如钩,一上一下,向唐剪攻来。 唐剪已经客气不得,身形欺进,使出肘拳膝撞,将两个婢女打得齐齐一声痛呼,倒跌出去。 “神熊!”这时,孙婆婆陡然发出一声厉呼。 这一声厉呼尖锐可怖,唐剪心神为之一震。 而孙婆婆呼声未落,房间木门便猛地被一股大力撞开,木屑纷飞间,一个庞大怪异的身影陡然怒扑进来! 看到那个身影,小毛子立刻发出一声骇然惊呼。唐剪也是眉峰紧皱,他已看到,扑进来的,赫然就是那日为孙婆婆拉车的“异兽神熊”! 凶猛的一只人熊,狂扑进来之时,简直像一块巨石砸了过来,让人见之生畏。 唐剪纵然功夫不弱,却也不敢在不知其力的情况下贸然和“神熊”相接,只好抽身疾退,顺势拉住小毛子的胳膊,斜滑出去,堪堪避过。 “神熊”狂力已出,不能没有着落,唐剪和小毛子避开了,房间墙壁便倒了霉,直接被它撞出一个洞来。 而这时孙婆婆的两个婢女得到空隙,已经抬起孙婆婆和她坐着的椅子,夺门疾遁出去。 唐剪不想让孙婆婆就这样逃脱,那样他会后患无穷,但“神熊”在侧,他却根本无力拦截。 墙壁被撞出一个洞来,那“神熊”并没有停止进攻,它竟似对唐剪和小毛子有刻骨仇恨,转折回来再次追击时,那双人一般的眼睛里,已经喷出熊熊怒火。 它会如此愤怒,是因为自己伤了它的主人吗?唐剪觉得不是,他觉得,这“神熊”的愤怒和仇恨,竟似乎完全发自它的自身。 唐剪可以确认,那日之前,自己绝然没有见过这头异兽,可是,对“神熊”的那双眼睛,他却偏偏又有熟悉之感。 “神熊”已经追击而至,唐剪没有太多时间观察思考。“神熊”的主要目标似乎竟是小毛子,唐剪拉着小毛子再一次闪身避过,横出一掌,打在“神熊”背后铁钉空隙之中。 “神熊”身如铁铸,唐剪这一掌没有伤到它半分豪,但总是打了它一个趔趄。 抓住机会,唐剪携着小毛子纵身从窗口掠出。那两个婢女抬着孙婆婆正好从客栈门口窜出,距唐剪二人不过丈余。 两个婢女十分沉着,看都没看唐剪一眼,疾往相反方向逃去,她们抬着人,速度却仍远超常人。 唐剪必须追。事已至此,纵使显得狠毒,他他必须要保证孙婆婆彻底被废去一身邪力了。 ——孙婆婆重创,剩下巫朗,也许就会好对付很多。 唐剪于是追,而这时一声狂吼,那“神熊”也已当头追下,铺天盖地般砸了下来。 “神熊”取的方位是唐剪前进的方位,唐剪只能撤身,否则就会正好被它砸中——这异兽,竟是有心机的。 如果没有小毛子,唐剪还可以不退,可现在他别无选择。 唐剪一退,“神熊”便拦在了他们面前,眼看着,孙婆婆是再难追上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 郑老三的结局 ,最快更新诛心镇最新章节! “嗷!” 怒视着唐剪和小毛子,“神熊”发出一声怒吼,眼看着,又要扑将上来。 路已断,唐剪无可奈何,瞬息之间,那两个婢女已经抬着孙婆婆消失无踪。 “神熊”吼叫着,喘着粗气,双目赤红如火,仿佛就要吃人。 唐剪看得出,这“神熊”的攻击并没有功夫技巧,但只凭着一身凶狂蛮力,它也是极难对付。 唐剪不想和它斗,既然孙婆婆已遁,和它缠斗已是无益。 小毛子的手攥在唐剪手心,唐剪可以感觉到,他颤抖的手已经冰凉,于是,唐剪拉着他,开始慢慢后退了。 “嗷!” 这时,“神熊”又是一声怒吼,终于真正扑了上来。 唐剪想退,“神熊”却不让他退,唐剪也没有办法。 唐剪仍是不敢轻率地和“神熊”正面交锋,好在“神熊”粗野,只是强攻,并无技巧,他展开身形,在宽敞的大街上,避开它还不是难事。 于是,唐剪带着小毛子只是躲,“神熊”则强攻不休,一人一兽的交锋一时竟陷入胶着。 在这个过程里,唐剪忽然莫名地产生一种感觉,觉得自己不似在与一头异兽相斗,倒更像是与人交锋。 这种感觉诡异而强烈,唐剪渐渐锁紧了眉头。 神熊又是一个合身撞来,那绝对是无比野性的攻击。 “你是人?!”突然,唐剪眉峰一挑,脱口而出。 唐剪这句话不是一句简单的喊话,唐剪是将其当成了反攻。 而这句话竟然效用非常,喊声入耳,只见“神熊”庞大的身体猛然一震,吼声顿止,身形也猛地停了下来。 它就像是被当头敲了一棒,敲去了许多迷蒙,它的眼睛里仍然充满怒火,但怒火之中,分明又多了一丝疑惑。 那疑惑,就像它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 “你……是人?”按耐住心头惊悸,唐剪放慢语速,沉声再问。 “神熊”没有发声,可是,他却像是分明听懂了唐剪说的“人话”。 “师……师父。”这时,小毛子忽然颤抖着,怯怯地说话了。 他的话音很低,但听在唐剪耳中却恍若惊雷,猛然明白了“神熊”的眼睛给他的那种熟悉感来自何处。 ——这“神熊”的眼睛,赫然本该属于郑老三! ——怪不得它那么像人,怪不得它会有人的眼神,原来它根本带着人的成分! ——是孙婆婆挖了郑老三的眼睛,移植到了这“神熊”的身上?还是它根本就是郑老三?! 唐剪惊骇地想着,只觉毛骨悚然。 而“神熊”听了小毛子的“师父”二字,眼睛里的疑惑越发浓郁,而且又多出几分恐慌,忽然开始打量着自己,不断声地发出凄惨的嚎叫。 “它是师父!是师父!”在“神熊”的嚎叫声里,小毛子终于也大声惊呼起来。 唐剪已然断定,并不是郑老三的眼睛被移植给了“神熊”,而是这所谓“神熊”,根本就是郑老三本身! 它果然不是“像”一个人,它根本就“是”一个人! 那日,郑老三被陶五壶惊走之后就再不见了踪影,唐剪万万没有想到,他竟成了这样一个人形异兽! 一个人,要经受如何的折磨改造,才能化成一只熊?又是什么样的恶魔,能对一个活人施展这样可怕的手段,唐剪根本不能想象,但这背后的残忍歹毒,单是想想,已经使他不寒而栗。 “神熊”是被孙婆婆奴役着,显然也就应该是被孙婆婆所改造的。孙婆婆该是用皮毛粘裹了他的身子,用咒术囚禁了他的灵魂。那老太婆口口声声自称神之天使悲天悯人,可她终究还是当年那个一言冤杀林迟英的妖婆,可她做出的事,终究竟是如此残忍疯狂! 唐剪胸中怒火升腾,蓦地一下又想到了杜命棺材铺密室中那几具行尸,他忽然想,也许,它们也和郑老三是一样的用途! ——孙婆婆口宣善言,可当年她冤杀无辜,现在更竟驭人为兽,她到底要干什么?她绝不是什么神之天使,根本就是个降世的恶魔! ——还有,听菊庄里,疯狂可怖的行尸张明望,是不是也是孙婆婆的“作品”? 唐剪心绪翻涌,只觉指尖冰凉。 “神熊”的嚎叫被小毛子的惊叫打断了,它茫然而恐惧地打量着自己,像成了个迷路的孩子。 “你……是郑屠户?”凝眉看着“神熊”,唐剪嗓音干涩,沉声发问。 “神熊”不答,它似乎完全没有听到唐剪的问话,已经全然沉浸在自己的迷茫恐惧之中。 看起来,孙婆婆不但毁了他的身体,而且也毁了他的大脑。 “是师父,是师父!”“神熊”不答,小毛子喊叫着代他回答。 “师父”两个字显然冲击着“神熊”的大脑,只见他越来越慌,越来越慌,渐渐开始咬牙切齿,眼神狰狞,终于又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开始做出无比可怕的事情。 这时,客栈里和长街上,已经有很多人被喧闹吸引,凑来围观,所以他们和唐剪与小毛子一起,看到一场血腥可怖的——好戏。 那场“戏”的“主演”自然就是“神熊”,他“表演”的,是疯狂的自残。 ——嚎叫着,“神熊”开始撕扯自己身上那古怪的铠甲,扯掉铠甲之后,又开始疯狂地撕扯自己身上的皮毛。 那皮毛本不该长在他的身上,可却偏偏长在他的身上,他疯狂地撕扯时,皮毛发出撕裂的声音,血淋淋地寸寸撕开,露出猩红的血肉! 兽皮底下,是他为人的那张皮,可现在两张皮已经融为一体。剥皮是极致之痛,现在,他却不得不和那兽皮一起,自己剥着自己的皮。 很快,“神熊”已经面目全非,体无完肤,成了一副浴血的躯体。莫说是他自身,就是看客们也已经个个感到肉疼,可他仍不断地嚎叫着,撕扯着,分明是不完全撕掉自己一声兽皮不肯罢休。 那般炼狱景象看得人人惊心,长街上的空气都仿佛已经冻结。 唐剪已经看得浑身冷汗,他将小毛子的脑袋埋在自己身上,不让他去看,但只是听着那疯狂凄惨的嚎叫,小毛子也已经体若筛糠。 也不知过了多久,“神熊”终于撕光了自己身上的兽皮,而他本身的皮肉也早已被撕扯的残破不堪,只见他鲜血淋漓,肌肉撕裂,五官不全,内脏流泄,已经彻底没了人形! 当街之上,一个无皮少肉的怪物,踉跄摇晃,嚎叫不休,那恍如地狱般的场景,成了每一个看到的人以后的日子里长久的噩梦。 “神熊”撕光了那不属于自己的兽皮,可他并没有恢复自己的本来面目,看着那副魔鬼般的浴血之躯,依然没有人能认出他到底是谁。 这是何等可怜,何等可悲?! 唐剪的心惊骇震撼,怜悯和激愤交织,让他早已将牙骨都咬疼。 “你……是郑屠户吗?”“神熊”撕光兽皮后,也许是无意了,也许是无力了,总之不再嚎叫。唐剪于是再一次问出这个问题——其实,这个问题基本已经有了答案,但唐剪还是想听到“神熊”自己的回答。那似乎,是一种帮“神熊”找到自我的方法。 好在,这一次,“神熊”终于回答了,他的回答艰难痛苦,含糊地,嘶哑地,慢慢挣扎出一个字来:“是……” “是孙婆婆害你如此?”唐剪眼泛红光。 “是……不是……”“神熊”再答。 长街上顿起一片嘘声,唐剪和“神熊”的问答,再一次震撼了大家。 “为我……”唐剪心如石压,再不知该问什么,“神熊”于是主动开口,艰难地说话了,“……报仇!” 简单的对话,似乎是已耗尽了“神熊”残存的全部生命力,说完这几个字,他已再也撑支不住,终于喷出一口鲜血,颓然倒地,死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郑老三一生屠宰,最后,他自己成了一头兽,生撕活屠了自己。 “师父,师父……” 眼看着血淋淋的郑老三倒地而亡,小毛子喃喃地叫着“师父”,终于大颗大颗地掉下泪来。 也许,郑老三没有给过他多少善待,也许,正是郑老三把他打成了之前的疯魔模样,可到底是郑老三养大了他,到底有那份师徒情在,眼看着郑老三如此惨死,他到底无法不生出满心悲伤。 灵魂犹在震荡中,唐剪无言安慰小毛子,就只能把他拢在了自己臂弯。 街上之人已经开始议论纷纷,有“证天娘娘”和“天使”诸多字眼飘入唐剪耳中。 此时此刻,那样的词对唐剪来说已是无比刺耳,唐剪不是善于当众讲话之人,但此时他终于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大声对所有人开了口:“诸位乡里都看到了吧?这就是失踪疯癫了的屠户郑师傅,他本是好端端一副身躯,却被孙婆婆改造成如此半人半兽的模样,孙婆婆实非善类,她扬言自己乃神之天使也绝非为了导人向善,大家再不要被她所迷惑了!” 没有人回应唐剪,听到他如此说话,众人忽然而散,很快都消失了影踪。 唐剪心下无比黯然,只觉一股无形之力,拉着自己的灵魂一直坠入了无底深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七章 长生巷的神谕 ,最快更新诛心镇最新章节! 孙婆婆逃回了绿竹居,绿竹居里一群邪医围在她身边时,她已经如枯竹朽木,全没了半点精神。 好在,孙婆婆养了那么久的邪医们,到底没有让孙婆婆白费金银,他们一起施为,悉心救治,终于挽回了孙婆婆的枯萎。 孙婆婆被救治之时,巫朗悲悲戚戚,一直守在她的床边,任谁去看,也看不出巫朗会对孙婆婆有丝毫二心,但孙婆婆自己,却只感到阵阵寒心。 但孙婆婆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来,现在还是用人之时,她还不能离了巫朗,而且现在她受了伤,就更加不能。 唐剪的一针足够凶狠,孙婆婆虽然被救了回来,毕竟元气大伤,她知道,自己已经必须要进行一次特别的调养,一旦有了些精神,她立刻下令巫朗去做了安排。 但是,孙婆婆这次调养却并没能顺利进行,因为,诛心镇诸多早已归伏于她的人,忽然涌入长生巷,堵了她绿竹居的门。 孙婆婆不知镇民为何而来,但听着他们哄哄嚷嚷,她只觉气血翻涌,愤怒无比。 “妙郎,去看看,出了什么事情。” 强压下心中怒火,孙婆婆将巫朗派了出去。 巫朗走出了绿竹居,看着挤满了长生巷的人,他也不由感到一阵惊心。 举目看去,这一刻,长生巷里几乎聚集了诛心镇九成之人,他们的哄嚷中带着恐惧和激动,似乎受到了什么要命的冲击。 巫朗沉下起来,蹙眉去听,终于知道了这些人之所以来到这里的原因。 ——他们当街目击了郑老三变成人熊,活活剥了自己的皮,他们心头积压的死亡恐惧达到了顶点,他们已经不再盲目相信孙婆婆代表证天娘娘可以庇护他们的安全,所以,他们要来听孙婆婆对诛心镇杀人之鬼给出一个最终的答案。 他们不敢说出,但他们分明也想知道,到底是不是孙婆婆改造了郑老三? 巫朗心中忿忿,暗暗骂了一声“可恼”。 巫朗骂的是他自己,因为,他已知道,正是自己惹来了这场麻烦。 巫朗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正是他“捡到”了“神熊”,并献给了孙婆婆。 不错,郑老三所化的“神熊”,正是巫朗捡到的。 那日,他从晓眠斋赶往绿竹居,正遇到那“神熊”咆哮不已,沿路狂奔,他心思一动,隐于暗处,突然出手将其制住,随即送给孙婆婆,孙婆婆以药喂之,以咒伏之,这才让他成了自己的拉车之骑。 孙婆婆如此利用“神熊”,本意是给诛心镇人更看到自己无上神威,却根本不知,“神熊”身体之内,竟会是郑老三。 如果他们提前知道,也便不会惹出现在这场麻烦。 诛心镇人当然人人知道巫朗是老天使孙婆婆贴身之人,见他出来,本以为也能得到答案,却见他久久凝立,沉吟不语,群情一时越发激愤,竟有些胆大之人,已经做出要冲入绿竹居之势,巫朗这才沉气凝劲,陡然发出一声断喝。 “你们好大的胆子!” 巫朗形容清俊,看似文弱优柔,但这一声含力而出,竟似有惊雷之势,瞬间压住了众人的喧嚷。 人们脸上一时便又染上恐惧,垂首默然,然后,又是一个胆大之人试探开声。 “巫公子,请老天使出来吧,我们要知道诛心镇恶鬼到底是谁,我们要……” “你们还要知道什么?” 巫朗正要喝止那人继续说话,这时,孙婆婆语声清冷,悠悠而出。 而随着那语声,孙婆婆自己也终于出现在众人眼前。 孙婆婆本不想出现,但她也知道,今日场面,自己若不出来,巫朗只怕已经无法压制。 孙婆婆果然是孙婆婆,她一出现,一时所有人都不再敢出声,所有人立刻都露出敬服的神情。 孙婆婆脸上眼中全无怒意,只是一脸悲悯,仍如天神。她虽然是柔声发问,却没有人敢说出自己的欲求了。 “你们不必惊慌,你们心里的恐惧,证天娘娘是都看得到的,所以也不会怪罪你们。”孙婆婆于是继续悠悠开声,巫朗垂首而退,乖乖站到了她的身后。 “其实,现在虽然还不是最好的时机,但也去之不远了,你们是想知道诛心镇恶鬼杀人到底是何源头吗?好,今日我便告诉你们。” 目光扫过众人,孙婆婆忽然说道。 她这句话出口,众人无不心惊,就连紧紧站在她身后的巫朗也一下改变了颜容,不知她为何突然做出如此决定。 “请天使明示!” 骤然得到孙婆婆如此允诺,满巷之人竟是全都一愣。过了片刻,有人忽然大喝,跟着双膝跪倒,他身后之人立刻纷纷仿效,长生巷里一时跪到一片。 而因为这许多人一齐跪到,却有一个人忽然显露出来。 是陶五壶,他竟也在人群中混着,众人跪下,他佝偻瘦小的身躯便现了出来。 只见陶五壶一连阴气,讥诮地看着孙婆婆,脸上分明满是鄙夷。 孙婆婆骤然看到陶五壶,脸色也不由一变,一颗心陡然一沉。 陶五壶这个老妖怪出现,必然不会藏着什么好心,但此情此景之下,孙婆婆也无法当众对他做些什么,也只能视而不见,小心提防。 负手身后,孙婆婆对巫朗做了几下指语,巫朗无声而退,隐入了绿竹居中。 “请天使明示!”众人已经跪在地上,见孙婆婆一时不语,便又说道。 孙婆婆长长吐出一口气,悠悠看向乌突突的天空,终于说出了准备好的话语。 “天降灾厄,养子不祥。” 孙婆婆只说了八个字,八个字,便是神谕。 “养子不祥。”“养子不祥?”“养子不祥!”“养子不祥……” 一时间,这四个字开始在人群中纷纷响起,人们相互看着身边的人,互相暗示,都揣摩着这四个字的含义。 突然,似乎有个聪明人先想通了其中的含义,陡然高声叫道:“养子不祥?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齐老九,你知道了什么?”便有人问道。 “诛心镇里,哪个才是养子?只有郑老三那个小徒弟小毛子!”那齐老九“呼”地一声站起,激动地叫道:“你们忘了最开始郑老三捡了他去是做什么吗?那可就是做儿子养着的,那时候郑老三婆娘总是不生,所以郑老三才捡了那个孩子去的!” 他此话一出,人们陡然受到启发,立刻纷纷响应,一时人声鼎沸,群情激昂。 孙婆婆看着自己一言而起的乱象,面上浮现出一丝隐隐笑意,忽又开口。 “不错,养子不祥,正该是着落在郑老三那个小徒弟身上,也正是郑老三养大他这个灾星,使诛心镇遭受杀戮,证天娘娘才神威降罪,让郑老三化兽赎罪。” 轻轻一语,她顺势便将郑老三化熊之事敷衍过去。 “多谢证天娘娘,多谢老天使!” “多谢证天娘娘,多谢老天使!” 孙婆婆三言两语,就重新俘虏了深陷恐惧中所有人的心。她脸上笑意更浓,她知道,现在诛心镇的所有人,都成了自己报复唐剪的武器! ——唐剪,既然你要和我作对,我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孙婆婆心里恨恨地想着,眼神里藏也藏不住地露出杀意。 “养子不祥!是养子害我们遭遇灾殃,我们杀了他去!”这时,又有人如此喊道。 “对,对!那小毛子现在就跟着唐剪,我们去杀他,去杀他!”立刻有人附和。 然后,所有人纷纷站起,潮水一般涌出长生巷,向全不知情的唐剪和小毛子所住的客栈涌了过去。 陶五壶没有动,他依旧一连阴气地站在原地,当人潮涌出长生巷,他便再度重新显露出来。 而这时孙婆婆已经退回绿竹居,不多时,她重新被几个婢女抬了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八章 陶五壶的讽刺 ,最快更新诛心镇最新章节! 唐剪和小毛子眼睁睁看着郑老三将自己剥皮杀死,所受冲击之大,言语已难描述。 不管郑老三曾经如何虐待小毛子,毕竟他也是养大小毛子的人,唐剪不能看着他暴尸长街,叫客栈的小伙计帮忙买了一张草席,裹了他的尸体,埋到了镇外沟渠。 之后,唐剪带着惊魂未定的小毛子重新回到了客栈,但是他们还不曾稍事休息,长街上人声鼎沸,便惊了他们的心。 当唐剪躲到窗边去看,他发现整个客栈已经被哄嚷的人群所围,听到那些人嘴里哄嚷的内容,唐剪倏地变了脸色。 小毛子也听得真切,听到那么多人竟是为了杀死自己而来,他顿时吓得魂飞天外。 ——孙婆婆,你实在太也狠毒! 唐简当然很容易想到为何会出现这样一幕,心中陡然生起无边愤怒。 客栈被围住,已经有些人冲了进来。 唐剪只能勉力安慰着小毛子,拉着他的手,猛地推窗出现在众人眼前。 有人立刻看到了他和小毛子,叫嚷声立刻更高,唐剪一时竟恍惚回到了当年林迟英被杀之时,怒火腾腾,竟于心中烧出寒意。 “快看,那小子就在那里,大家抓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唐剪和小毛子刚刚现身,便已有人叫道。 小毛子惶恐无状,钻在唐剪怀里颤声道:“大哥,别让他们杀我,别让他们杀我。” “小傲,你放心,大哥在,没有人能伤害了你!”唐剪轻抚小毛子的头,将他的脸埋在自己身上。 “唐剪,你可知道,你的三叔顾行途顾先生也是被这个小子害死的,你快把他叫出来,我们杀死了他,诛心镇就能得救,你也能报了顾先生的仇了!”有人又这样叫道。 唐剪深恨诛心镇愚昧而歹毒,冷冷喝道:“孙婆婆果然好手段,竟如此轻易便一次次煽动了你们,你们不觉得可悲吗?!” “唐剪,你怎么可以质疑老天使?她老人家代表证天娘娘庇佑我们,她的神谕从来没有差错。当年诛心镇孩童被杀,若不是她老人家指出林迟英来,那场杀戮又怎么会停止?!”又有人这样叫道。 竟有人主动提到了林迟英的往事,唐剪心中愤恨更深。 长叹一声,唐剪无奈地道:“当年之事,你们已经错过一次,难道如今还要继续错下去吗?” “少和他废话吧,他已经忘了顾先生的仇,被这个小妖崽子迷惑了,大家抓他们下来,干脆一起烧死!” 唐剪的话根本半个字也不能进入已经完全被蒙蔽的人们耳中,有人这样叫着,更多的人开始冲进客栈之中。 唐剪再也无法压制愤怒,心中杀意陡生。 而这时,远远四个婢女抬着孙婆婆,也已经出现在唐剪眼中。 擒贼擒王,唐剪立刻便开始思考擒拿孙婆婆的方法,这时身后“咣当”一声,已经有人闯进他们房中。 “大哥!”小毛子登时一声惊叫。 那些人一旦闯入,便如狼似虎地扑向唐剪和小毛子,唐剪只能飞起几脚,将他们都踢出了门去。 但是,对方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一波被踢出,另一波紧跟着就冲了进来。 那些人中也有会功夫的人,全力冲击,唐剪还要护着小毛子,很快已经力有不济,根本无法再去想擒住孙婆婆的事了。 乱了,全乱了。 唐剪护着小毛子,就见不断冲闯之人似乎已经全都疯了,他们已经把小毛子当成不共戴天的仇人,不杀死他,他们已经是决不会罢休。 唐剪确实动了杀意,但让他真的出手杀人,他毕竟还是做不到。何况,就算他能杀死几个,对整个事态也不会有丝毫挽回,反而只会让其余的人更加疯狂。 这时候,唐剪纵有百般心计,也是难以施展分毫,只能拼命支撑,勉力坚持。 就这样,唐剪和小毛子似乎孤舟被抛入了大海惊涛,在一重重浪涛间不断飘摇,看起来,倾覆已经是他们注定的宿命,所余的,已经只是时间问题。 唐剪撑着,再撑着,他不知道自己撑了多久,但诛心镇人的冲击仍是无尽无穷。 不知何时,唐剪和小毛子从窗口坠落,落在了长街之上,于是浪涛更勇,支撑变得更难,唐剪终于觉得身边一空,小毛子被人夺了过去。 心中生起无尽绝望,唐剪仿佛变成了当年的林迟英,心中的怨毒也变成了当年林迟英的怨毒。 他终于开始下了煞手,恨不能送所有人一掌归阴,可是他已经是强弩之末,终于也被打倒在地。 孙婆婆就在人群之外看着,她看到了自己又一次理所当然的胜利,又一次体会到了代言神给自己带来的快感,她的脸上抑制不住地露出了森冷的笑意,充满杀意的笑意。 可是,孙婆婆的笑意和杀意都还未满,一个充满鄙夷的声音忽然灌入了她的耳朵里。 “可笑可笑,老太婆,你竟真把自己当成什么神之天使了吗?可笑可笑,你们这群蠢人,竟真的以为这个老太婆就是你们的救星吗?” 说话的是陶五壶,他的话幽幽而出,不但灌进了孙婆婆的耳朵,当然也灌入了此刻长生巷中所有人的耳朵。小毛子已经被捉住,唐剪已经被打倒,他这句话一出,长街上的哄嚷顿时归于了安静。 陶五壶突然出现,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众人固然都是一惊,孙婆婆更是勃然变色。 “陶五壶,你不要放肆妄言!”孙婆婆闻言色变,心中一时慌乱,断喝道:“你可知亵渎神灵乃是死罪!” 几乎是本能地,孙婆婆就给陶五壶扣上了“亵渎神灵”的罪名,因为她要利用“神的信徒”们,就只能以“神的名义”。 她这一手果然有效,她的话音方落,已经有人指着陶五壶叫道:“老太监,老妖怪,你怎敢如此亵渎神灵?!” “咯咯咯……”陶五壶摇头而笑,“老夫只说这老太婆不是你们的救星,就是亵渎你们的神灵了吗?尔等真是愚蠢!” “陶五壶胡言乱语,大家不能饶他!”似是为表衷心,又有人更加高声地叫起来。 “蠢货!”陶五壶目光一冷,猛地看向那说话之人,那人还在高叫,被他一看,顿时魂都凉了,立刻噤声。 “陶五壶,你真要与神灵为敌吗?”孙婆婆深知陶五壶不是易与之辈,已是动了杀心。 “老太婆,”陶五壶阴阴地道:“你那些鬼话骗骗这些蠢货也还罢了,竟还拿来骗我,不觉得太也可笑了吗?” “陶五壶……” 孙婆婆又要开言,陶五壶冷笑打断了她:“老夫问你,当年林迟英被众人所杀,是你指她亵渎神灵,不能守得处子之身,可你养男宠而吸元阳,比她又好了几分?!” 这话一出,孙婆婆如遭雷击,一张脸霎时变作苍白,厉声道:“陶五壶,你怎敢如此胡言?!” 众人也被陶五壶此话所惊,一时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嘎嘎嘎哈哈哈哈!”陶五壶纵声而笑,笑声突然止住,同样厉声道:“你和巫朗那小白脸的苟且之事,你以为当真无人知晓吗?你们之间若无苟且,逍遥院里宋四娘又如何会因为拿着你养男宠之事要挟于你而被你剥皮?!” 陶五壶字字惊人,竟说出老天使忠实信徒巫公子是老天使的男宠,说出宋四娘乃是被老天使所杀,众人简直如被惊雷贯耳,一时竟是消化不得。 “陶五壶,你……你放屁!” 孙婆婆万没想到,自己如此隐秘之事,竟被陶五壶所知。突然听他当众说出,纵使她再怎么沉得住气,也不由一时方寸大乱,竟脱口骂出这样一句话来。 骂声出口的同时,椅子落下,孙婆婆霍然而起。 陶五壶却全不理会孙婆婆的失态,只是步步紧逼:“老太婆,你做出这些恶事,凭什么还敢自称通神?还有什么资格自称天使?若果有杀生之报应,你就是诛心镇被恶鬼报应的根源!” “老太监!”孙婆婆已经全然失态,“你血口喷人,天神必然降罪于你!你不阴不阳,本就是神之弃儿,怎敢还如此胡言乱语?!” “哈哈哈哈!”陶五壶再次纵声而笑,“老妖婆,你是被老夫说中了隐秘吗?否则怎么如此气急败坏?哈哈哈,老夫今天偏要揭穿你的老底!” 一边说着,陶五壶一边慢慢向前,说到此处,他已经走到孙婆婆不过一丈之外。 “陶五壶,你既然一心求死,神也饶你不得,受死吧!”孙婆婆面目依然扭曲,突然一声厉喝,猛然出手,向陶五壶攻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九章 妖精间的决战 ,最快更新诛心镇最新章节! 孙婆婆是什么样的身手,从来没有人见过,因为她是“神”,她只需言语就已经可以左右一个人的生命,她根本没有出手的理由。 但这一次,所有人都见到了孙婆婆的出手,大家发现,她果然好像是神。 孙婆婆的出手是惊人的,她展开身形,就像化成了九天神女,以百岁之龄,展现出的竟完全是壮年之劲。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她已经到了陶五壶身边,出掌之时,声如霹雳,竟仿佛把空气都劈出了一道裂痕。 但是,众人随即也看到了陶五壶的“神”。 陶五壶比孙婆婆还要苍老,而且他一直也是一副枯竹朽木的模样,就像随时都可能自己死去,但是他陡然而动,气势竟是丝毫不必孙婆婆为弱,身上铁链“哗哗”而响,他那佝偻的身子,似乎忽然就变成了一只生猛野豹。 孙婆婆和陶五壶就这样斗在了一起,这是诛心镇里最厉害的两个高手,他们交战,所有旁观者都屏住了呼吸。 唐剪也是旁观者,他也看着孙婆婆和陶五壶各自的出手,他发现,如果他们两个人任何一个人现在是以自己为对手,自己绝对只有败没有胜,面对谁都是死路一条。 而回想起半日之前,孙婆婆还在自己手下重伤,此刻竟又已经生龙活虎,他便更是心惊心寒。 看众人都已经被孙婆婆和陶五壶的激战吸引,唐剪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小毛子已经被人抓住,他兀自在那里挣扎不休,大喊着“大哥救命”,唐剪撑着爬起来,纵身掠上众人头顶,疾往小毛子被抓的所在扑了过去。 只可惜,唐剪到底还是想得太美好了,他才刚刚一动,已经有人又注意到他,所以在他扑至小毛子身边之前,他又被人拦了下来。 于是,唐剪也又陷入了一场缠斗。长街上,一时乱成了沸腾的一锅粥。 孙婆婆对陶五壶,转瞬已经是百余十招,孙婆婆大伤未愈,气力不济,终于渐渐落了下风。 孙婆婆焦心不已,她知道,自己绝不能在此刻败给陶五壶,否则自己多年经营就将满盘皆输,她绝对接受不了那样的结果。 好在,她毕竟不是一个人,她还有同样身怀功夫的婢女,她们当然不可能是陶五壶的对手,但至少她们也能乱一乱陶五壶的眼目。 于是,孙婆婆发令了,她是婢女应声出手,齐向陶五壶攻来。孙婆婆正以为自己可以稍稍缓一缓手,却立刻看到了婢女们的血光。 ——婢女们出手了,但她们的出手竟似乎不是扑向了陶五壶,而是扑向了陶五壶肩上背着的血滴子。她们刚刚上前,陶五壶的血滴子已经呼啸而出,带着恶鬼般的阴风,忽然罩住了她们的脑袋,接着,刀光血光一起闪现,她们已经被血滴子摘去了头颅! ——血滴子果然是血滴子! 每一个看到那场景的人心里都是一声惊叫,每一个人都简直被吓丢了魂。 那一刻,纵使孙婆婆修为深厚,也不由感到动魄惊心。 ——血滴子能取人头,所有人都只在传说里听过,虽然大家都看到了陶五壶背着的血滴子,但是却从没有人真的认为那血滴子能如传说般使用,可现在,陶五壶用溅血而飞的人头,实实在在地给了血滴子一次正名。 孙婆婆没能借了婢女们的势,反倒因为她们的“送死”而乱了方寸。 陶五壶呼吸之间轻取人头,一时气势更盛,面上笑意狰狞,就像,马上就要用血滴子也取了孙婆婆的头! 孙婆婆慌了,多年以来,她第一次深深地慌了。她心里哀哀叫道,不能输,不能输,陡然生出一个狠毒已极的念头。 那个念头一起,孙婆婆便抽身而退,突然厉声喝道:“这老太监已经被那恶鬼随身的小鬼迷失了心智,有了恶鬼之力,大家千万小心!” 一声厉喝,先更乱了人心,紧接着,孙婆婆又复喊道:“恶鬼凶猛,竟是神力也难以降服。大家快听我说,赶紧把那小毛子架上火烧,烧死小鬼,老鬼自然气尽而亡!” 孙婆婆已经红了眼,这一番话出口,煽动力惊人,立刻就有人就近拆门取木,很快搭起一个木架子,把小毛子绑了上去。 唐剪正被人缠住恶斗,耳中听到孙婆婆的说话,眼看着小毛子被人架上木柴,心中几乎滴出血来。可他被人缠着,遇救不能,只能放声悲呼。 唐剪固然愤怒如斯,陶五壶也是勃然大怒。孙婆婆这般作为,似乎已经让陶五壶怒而发狂,他突然发出一声尖锐凄厉已极,难听刺耳已极的啸声,将自己全身功力全都聚起,以拼命的姿态向孙婆婆发起了攻击。 几乎是身形刚刚一动,陶五壶已经撞飞十几个人,冲到了只想躲避的孙婆婆面前,然后毫不留情地向孙婆婆使出了杀招! 但是,他的杀招并没有真的打在孙婆婆身上,因为孙婆婆就在被他击中的前一秒,突然极低声地说了一句话。一句话,就将陶五壶的杀招僵在了半空。 只见陶五壶浑身颤抖,浑浊老眼中杀意奔腾,却再也难进一步。孙婆婆倏地重新露出傲然之色,竟当着陶五壶的杀招缓缓摊开双手,不顾自己空门大开,做出了昂首向天的姿势。 孙婆婆说给陶五壶的那句话,只有陶五壶一个人听到了,所以当不明就里的所有人突然看到孙婆婆和陶五壶那诡异的状态时,所有人都看直了眼睛。 “陶五壶,”这时,孙婆婆幽幽地说话了,声音竟似已经不是她的本人,“你可知罪了?” 陶五壶沉默良久,竟是嘎声答道:“我……知罪!” 随着一声悲愤语声,陶五壶杀招顿泄,似乎瞬间被什么力量抽走了灵魂。 “是证天娘娘,是证天娘娘!” 立刻,又有“聪明”的人看出了端倪,高声叫道,瞬间点燃了一片嘘声。 人人都看着,陶五壶已经完全战胜了孙婆婆,可孙婆婆忽然姿态异常,陶五壶竟立刻归伏认罪,除了神力,人们已经找不到更好的解释。 “是证天娘娘,是证天娘娘!” 此时此刻,长街上这些诛心镇人,已经都成了没有灵魂的傀儡,任何一点风吹,都可以让他们偏出整齐划一的角度,所以随着那哄哄嚷嚷的“是证天娘娘”,长街上忽然就跪到了一片。 孙婆婆张臂看天,幽幽地继续道:“陶五壶,你既知罪,愿受什么惩罚?” 陶五壶的身子颤抖着,声音也颤抖着:“我愿……我愿代小毛子被火烧死,让恶鬼随我而去,还诛心镇万世太平!” “好,那你就去吧!” 陶五壶败了,彻底的败了,但孙婆婆也没想到,他竟能如此决绝。 但孙婆婆当然不会浪费慈悲,立刻同意了陶五壶请死的要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章 不瞑目的死亡 ,最快更新诛心镇最新章节! 孙婆婆胜了,她胜的很险,如果没有那突然之间的灵光一现,现在她已经是一个死人。 可是,那灵光毕竟闪现了,就像真的是证天娘娘显灵,所以,最终还是她得到了最后的胜利。 孙婆婆那一闪的灵光,是她对陶五壶为何要为小毛子出头产生了怀疑。 看起来,当小毛子被送上火台,陶五壶一瞬间简直已经疯了。 那是关心则乱的疯,是悲痛欲绝的疯,孙婆婆看到了那种疯,所以她立刻决定利用那种疯。 所以,就在陶五壶的杀招已经送到她的身前时,她送给了陶五壶一句话,她说,陶五壶肯死,小毛子就可以生。 这是一种赌,孙婆婆赌对了,陶五壶听到那句话,顿时浑身一震,硬生生僵住了夺命杀招。 但纵使胜了,孙婆婆也想不到,陶五壶竟真的会甘心代替小毛火烧而死。 ——陶五壶到底为了什么?他莫非和小毛子之间有什么关系? 这些问题,孙婆婆想知道,但她不急,现在,她最重要的,就是送陶五壶下地狱。 陶五壶提出愿代替小毛子被火烧,她立刻答应了,然后,陶五壶竟真的踉跄走向了那临时搭起来的火台。 这一下,所有人都安静了,纷纷不自觉地让出一条路来,连小毛子都忘记了叫救命,目光不敢置信地落到了陶五壶的身上。 围攻唐剪的人也停了下来,他们都看傻了。 唐剪看着陶五壶踉跄沉重的脚步,心中陡然生起无尽的苍凉。 陶五壶走着走着就笑了起来:“报应吗?报应啊!当年你为我的孩儿而死,如今我为你的孩儿而死,这就是报应吧?” 他笑的悲凉凄苦,却又充满讽刺,他说的话没有人懂,但唐剪知道,他这话,是说给林迟英。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忽而昂首,纵声悲歌,此时的陶五壶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垂暮妖邪的老人,更是一个走向末路的孤魂,李太白的诗句固然显得颓废,被他歌来,更是苍凉可悲。 他已将走到火台旁边,他忽又顿住,目光凛然扫过众人,尖声道:“想老夫睥睨一生,杀人无数,何曾将任何人的生命放在眼中,如今老夫竟会替人而死,未尝不是一件乐事,未尝不是一件乐事!哈哈哈哈,可是,老夫会如此行事,你们一定觉得不可思议吧?!” 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但没有一个人敢于接声。 陶五壶也不待有人回应,自顾自大声说道:“来来来,就将小毛子解下来,把老夫绑上去吧!” 虽然他是自己求死,但竟是无人胆敢上前绑他,他如此一说,近前之人竟纷纷退后了几步。 这时,孙婆婆的厉喝远远传来:“还等什么,快将他绑上火台!” 有孙婆婆的令下,退后之人便有了胆量,试探上前,终于把陶五壶架起来,真的绑上了火台。 小毛子被解了下来,唐剪疾步趋近,将小毛子拢在怀中,陶五壶的目光柔柔地跟着小毛子下了火台,脸上现出装也装不出的慈爱来。 小毛子扑进唐剪怀中,浑身颤抖着,惊魂未定,但也忍不住充满不解地回头去看竟然换下了自己的陶五壶,大眼睛里,闪出恐惧之外,弱弱的一丝感激来。 那是极微弱的一丝感激,但也被陶五壶浑浊的老眼捕捉到了,陶五壶立刻露出无比开心的模样,竟有泪水滚落出来。又要笑,却是声音哽咽,不能成言。 唐剪看着小毛子,也看着陶五壶,心中唏嘘不已。 陶五壶舐犊之情如此之深,唐剪只为这一点,心中甚至已经原谅了他所有罪恶,可是,小毛子到底不是陶五壶的孩子,唐剪不知如此让陶五壶代小毛子去死,到底是不是应该。 孙婆婆远远地看着,看到陶五壶被绑上高台,心里满意极了。 她要陶五壶死,但也绝不容唐剪和小毛子活,她已经打定主意,只要陶五壶一死,立刻重新让唐剪和小毛子死无葬身之地。 她不想给陶五壶和唐剪小毛子更多时间去啰嗦,所以,她高声下令,说了两个字——点火。 这是代表着她绝对胜利的两个字,是她此刻无上权威的写照,但说完这两个字,她突然眉头紧皱,喉头一甜,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唐剪一针之伤,绿竹居里的邪医只是帮她压住,毕竟不可能这么快就痊愈,她本有更邪异的方法,却也还没来得及使用。而她带着那么重的伤,又和陶五壶一番险战,终于逆行了气血,伤病陡然而发,因而喷出血来。 一口血喷出,孙婆婆已是面如金纸,摇摇便要栽倒。她本想亲眼看着陶五壶被活活烧死,再亲眼看着唐剪和小毛子命断长街,可现在不行了,她知道,自己如果赶回绿竹居慢了,命断长街的,第一个就是自己了。 绿竹居随得还有人来,孙婆婆哑声下令,被随行之人急忙忙送回了绿竹居。 但孙婆婆虽然走了,她的命令毕竟已经下了,所以,陶五壶脚下的火,终于腾腾燃烧起来。 火焰升腾,浓烟滚滚,陶五壶眼看便要被火焰吞噬,小毛子恐惧惊叫,唐剪赶紧捂住了他的眼睛。 “唐剪啊唐剪!你要好好对待我儿,切不可让他受半点委屈,否则老夫做鬼也不会饶你!” 熊熊火焰中,陶五壶嘎声而叫。 一股压制不住的冲动涌上心头,唐剪脱口而出:“陶公公,小傲真的不是你的孩子,他,真的是家叔和林迟英的孩子!” 唐剪不是要让陶五壶一定带着遗憾去死,他是要给陶五壶一个公平——他要让陶五壶知道小毛子真的不是他的孩子,让陶五壶在最后关头,是生是死,有机会再一次选择! 可是,一如之前一样,他的话只是激起了陶五壶的愤怒,陶五壶在火中尖声叫道:“唐剪,老夫已经如此,你还如此胡说,你怎可如此险恶?!” 唐剪再难说话,心痛如搅。 陶五壶固然是个妖怪,固然不是好人,可此时此刻,他所表现出的舐犊之情,已经是诛心镇最珍贵难得的人性。 也不知是被心痛所致,还是被烟火所熏,唐剪只觉得双眼干涩胀痛,竟有泪水再也忍不住地涌了上来。 恍惚回到小时候,重又看到了被沉湖的林迟英。唐剪蓦地发觉,自从林迟英那件事后,自己已经十几年没有流过眼泪,却再也没想到,十几年后的一滴泪,竟会是为陶五壶所流。 火势凶猛,陶五壶已经快要完全被火焰吞噬。 “我的儿啊,我的儿!”陶五壶仍然未死,他又尖声叫道:“你要记住,我是你的父亲,我是为你而死!你要记住,我是你的父亲!” 小毛子浑身颤栗,再难应声。 陶五壶身上似乎已经开始发出肉的焦香,所有人都看着他身陷火海的模样,所有人都听着他濒死之前最后的呼声,所有人的心,都被牵动了。 陶五壶继续呼喊:“诛心镇愚蠢的人们啊!你们还当那老太婆是你们的神吗?告诉你们,当年你们的孩子根本就不是林迟英渎神获罪而死,他们是被我所杀,被我所杀!哈哈哈哈!你们信那老太婆是你们的神,你们永远都找不到你们真正的仇人!” 他疯狂地叫着,疯狂地笑着,火焰吞噬了他的肉体,他竟没有一丝痛苦叫声。 而听着他最后的狂叫,诛心镇所有人都被抽走了灵魂。 似是火焰炙烤到了天空,忽然一声炸雷,浓云陡聚,“哗啦啦”下起雨来。 “疯了,疯了!诛心镇疯了!”不知何人突然一声大叫,“大家逃吧,逃吧!”长街上忽然再次大乱,有人开始狂奔离开,大雨倾盆,转瞬之间,长街上已经只剩下了唐剪、小毛子和陶五壶。 夺命烈焰被大雨熄灭了,但陶五壶却已经被夺了命。 唐剪不敢让小毛子去看他的死状,自己却忍不住投目其身。 他看到陶五壶已是身如焦炭,但一双眼睛仍恨恨地瞪着,怨毒悲凉,死不瞑目,可是,又带着别的什么诉之不尽的情愫。 陶五壶已经死了,但他的眼睛里似乎竟是还有内容的。 唐剪看不到陶五壶最后那一刻眼睛里看到了什么,他不知道,在陶五壶人生的最后一刻,他眼睛看到的全都是小毛子。 他看到小毛子在罪女湖里被自己从林迟英的尸体里拉出,看到小毛子被自己抱回诛心镇放在路口,看到小毛子被郑老三捡回家去…… 他看到小毛子挎着大篮子挨家送肉,看到小毛子被郑老三、路三娘和那个小怪胎欺负,看到小毛子绕开自己放在他送肉路上、他最爱吃的酥油糕最爱玩的竹蜻蜓…… 他看到了小毛子对自己的恐惧,看到了自己把欺负小毛子的怪胎喂猪,把郑老三做成人熊…… 最后,他看到小毛子欢快地笑了,一边笑着,一边朝着自己欢快地跑来,他听到小毛子亲亲地喊着自己“爹”,看到小毛子依偎进了自己的怀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一章 断了魂的移魂 ,最快更新诛心镇最新章节! 黑夜将尽未尽,天明前最黑暗的那段时间里,唐剪在满院秋千和竹蜻蜓中,带着小毛子守着陶五壶的坟。 长街之上惊恐一幕,着实吓到了小毛子,所以即使陶五壶满院都是他最喜欢的竹蜻蜓,他也并不敢取之玩耍,只是紧紧跟着唐剪,寸步不离。 但是,小毛子的眼睛毕竟是偷偷盯着那许多竹蜻蜓的,他听大哥说,那些竹蜻蜓都是陶五壶做给他的,想到陶五壶竟然替自己死了,小毛子忽然想起许多许多往事…… 那个老妖精,似乎也并不是个吓人的坏坏的老妖精…… 而在唐剪和小毛子守着陶五壶的坟的时候,巫朗也不在睡梦中,而是在绿竹居里守着一个巨大的陶瓮。 那个陶瓮高足三尺,围有半丈,绘着婆罗姆教的花纹,里面,盛着满满的绿色的半透明液体。 那液体不知是何成分,散发着强烈的腥臭气,令人闻之欲呕,但巫朗却寸步不离地守着,而且里面竟然还泡着一个人。 那陶瓮里泡着的是孙婆婆,面如金纸,双目紧闭,发髻凌乱,汗落如雨的孙婆婆。 昨日,孙婆婆被唐剪一针送入体内,又和陶五壶一场恶战,她的伤已经深入心肺之间,无比凶险。 如此之伤,已经不是绿竹居里的邪医所能医治,所以,孙婆婆便让巫朗为自己施用了一个邪恶的救治之方——孙婆婆让巫朗在自身和她的身体上分别割开一个伤口,然后用一种独特的“走血”之法,把巫朗的血和精气一并引入了她的体内,耗时良久,才终于救回了自己一条老命。 这种方法十分险恶,对巫朗身体损伤极大,但巫朗之所以被孙婆婆需要,他的气血合乎孙婆婆危机时候所需,原本也是重要的一条原因。 帮孙婆婆换血输精之后,巫朗已是十分疲累虚弱,他还没有好好休息恢复,孙婆婆又提出了另一个要求——为我易魂。 四个字,让巫朗还没有恢复多少血色的脸霎时又重新变得惨白。 孙婆婆收藏的许多邪恶典籍里面,各种奇诡邪异的东西纪录了很多,有许多甚至连巫朗都仅窥皮毛,巫朗所知的,只是它们很多都非常恐怖。 “易魂”便是其中之一。 巫朗只知道,“易魂”是一种通神秘术,据说可以使枯木发芽,死人复生。他曾听说,孙婆婆之所以年逾百岁还那般活力充足,正是因为她八十岁时曾享用“易魂”秘术,把许多个年轻女子的精魂吞噬于自己体内。 但这一切巫朗只是听说,自从跟在孙婆婆身边,他从来没有见她用过,甚至一次未提,可这时,她却突然提了出来。 此时此刻,突然听到这个词,巫朗无法不心里一惊,因为他的第一反应,是孙婆婆要吞噬的是自己的精魂! 毕竟,依附于孙婆婆身边,自己的作用实在像极了一颗备用续命丹。 但巫朗什么都不敢表现出来,孙婆婆要他做什么,他就只能做什么,于是,孙婆婆密授机要,他为孙婆婆准备了易魂药瓮。 好在,至少现在看起来,孙婆婆并不是要夺巫朗之魂,她只要巫朗按照她给的秘方,集齐许多邪恶的“药材”,然后自丑时之中,以少女之血煮了那些“药材”,把孙婆婆泡在瓮中,放在了绿竹居里“婆罗姆星位”上。 然后,巫朗就只剩下守着陶瓮为孙婆婆护法,巫朗的心才渐渐安稳下来。 黑夜寒凉,巫朗的身体还虚弱非常,在陶瓮边守得久了,即使只是守着,他也渐渐感觉有些不支了。 可孙婆婆的“易魂”还不知何时才会结束,巫朗渐渐有些不耐起来。 孙婆婆在瓮中泡着,她苍老枯萎的身体,在绿色的液体里显得扭曲丑恶,毫无美感,巫朗借着灯火看着,想到过往许多缠绵,心中泛起一股强烈的恶心感觉。 巫朗自己很清楚,自己并没有迥异于人的特别癖好,并不是对老迈丑陋的身躯喜好非常,自己将自己的年轻奉献给孙婆婆,一来是基于对她异能之敬畏,二来,也是深深渴望着她将留给自己的财富和权利。 可是,这样的奉献,自己已经坚持了几年,想起来,在孙婆婆这里得到的回报,可实在少得可怜。 也许,那最终的巨大回报,当在孙婆婆死后,可这个老妖婆竟似有着不死之身,也不知还能再活多久,向前看时,自己的希望实在还十分渺茫。 巫朗早已有些急了,早已有些倦了,所以他才忍不住偷偷开始发展自己的势力,收服杜命,经营听菊庄。可是,那些毕竟还都是隐秘的行为,毕竟还不敢暴露出来,此时此刻,看着正在被异术延续寿命的这副老丑的躯体,他再一次生出了强烈的,想要终结的感觉。 ——指望老天使自己升天,怕是还要很久吧?而且,如果她有了更好的年轻身躯,我巫朗是不是就完全没了价值呢?毕竟,唐剪就差点成了她新的选择。 巫朗喃喃自语,心里涌起莫大委屈。 ——如果——他忽然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心中再次自问——如果我杀死了老天使取而代之,那么她那些苦心经营来的信徒,是否真的也会对我如对她一般完全臣服?! 巫朗被自己这样的念头刺激得浑身发抖,心底最深处不可自抑地兴奋起来。 孙婆婆在浸泡中满面痛苦地昏迷着,巫朗眼里渐渐凝聚起刺穿黑夜的杀机。 移魂续命是隐秘之事,绿竹居里,除了巫朗并无人知。所以,当巫朗忽然公告众人,老天使伤重归西了,并没有人因此对他产生怀疑。 巫朗的忐忑总算没有变成危机,他发挥自己出色的演技,在众人面前完美表演了孙婆婆仙逝之后,作为“天使最亲近的人”,他那浓郁深重的悲伤。 孙婆婆的葬礼很快张罗起来,绿竹居里遍悬白帆,一片悲声。 巫朗以为消息传出,绿竹居里会挤满了证天娘娘的信众,但这一点上他失算了,不知是何缘故,赶来绿竹居为孙婆婆送行的信众,竟是不过几十人。 但是这也算是个恰到好处的人数,既不会失了声张孙婆婆葬礼上将上演的戏码的人数,也不会因为人太多,而增加对孙婆婆之死起疑的人数。 于是,葬礼正式开始了。 巫朗披麻戴孝,在葬礼上悲声痛哭,然后激昂发誓,定要杀死害了老天使的唐剪和小毛子,用他们的血,祭奠老天使在天之灵。 众人跪伏在地,无不被巫朗一番言辞打动,这时,巫朗忽然面色一整,陡然好似换了一个人。 巫朗缓缓张开了双臂,面上孤傲睥睨,敛目垂眉时,大家都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孙婆婆她老人家重临。 就在众人震惊的注视中,巫朗突然又发出极似孙婆婆的语声:“我的信徒们,证天娘娘派我庇护掌管诛心镇,奈何我一时大意,带着慈悲之心去救赎唐剪,却被他偷袭所伤,一时殒命,不能再继续完成证天娘娘赋予我的使命,实在悲也痛也。然我虽升天,不能弃尔等于不顾,今我将未尽之事尽托巫朗,他便是新的天使,自会代我庇佑你们,你们要敬之尊之,奉令不违,方可保万事平安,谨记谨记。” 所有人都惊呆了,他们看到了“神迹”——孙婆婆虽然归天,但心悬诛心镇民,竟附身巫朗,指给了诛心镇一条明路。 而就在巫朗以孙婆婆的姿态说出这番话时,孙婆婆的棺木里竟也吟唱有声,发出幽幽的诵经声,玄奇诡异,无比惊人。 “孙婆婆”的话说完了,巫朗依旧保持着那属于孙婆婆的姿势,又持续良久,方浑身一震,似乎大梦突醒,猛然“恢复了自己的意识。”而这时孙婆婆棺木里的声音也渐渐弱下去,直至消失。 这时,满地跪伏之人已经都傻了眼,定定地看着巫朗,不知作何反应。 巫朗也是一脸怔忡之态,茫然四顾,似乎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场面一时无比安静,过了一会儿,突然有人叩首高呼:“巫公子代老天使庇佑我们了,我们能保得平安了,巫公子是新的天使了!” 巫朗在那呼声中面色越发茫然而惊讶,而其他的人则被那个呼声提醒,这才纷纷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自己该做什么,于是所有人都立刻发出一样的高呼,叩首在地。孙婆婆一场葬礼,成了巫朗上位的庆典。 伶仃巷距离绿竹居并不近,但也许是长夜太静,唐剪竟远远听到了绿竹居里传来的依稀呼声,不由幽幽长叹一声。 ——都是那老天爷不长眼,生让爷爷我遭颠险,黄花的闺女咱不盼,玩剩下的寡妇也不给咱! 而这时,似是远在天边,丁癞子的歌声也忽然幽幽传进了唐剪心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二章 芜园里的故事 ,最快更新诛心镇最新章节! 丁癞子的歌声又如一场指引,传进唐剪的耳朵,便钻进了唐剪的心。 唐剪沉郁的心蓦然一动,猛然想起了竟被自己遗忘了的一件事。 唐剪想到的是芜园——那一日,丁癞子引着唐剪跑到芜园外,言语古怪,唐剪本是猜想他的行为里有对自己的指引和暗示的,却因为后来诸事惊心,完全忘了这一遭。 此刻,丁癞子的歌声再度传来,他才倏地重新想起,不由微微皱眉,心思骤然陷入了对“芜园暗示”的深思。 思及芜园,唐剪竟是回忆起无数少年时和丁癞子一起玩耍的画面,那时,也就只有丁癞子带他在芜园玩耍,实在留下了太多回忆。 他想起了丁癞子带着自己在芜园里捉迷藏,想起了丁癞子在芜园里带自己荡秋千,想起了丁癞子带自己在芜园挖地洞,想起了丁癞子在芜园里给自己讲故事…… ——故事? 蓦地,唐剪的回忆停留在了这两个字上面,心思一动,丁癞子讲过的、一个关于芜园的由来的故事,似乎穿越时空,又絮絮地响起在唐剪耳边。 丁癞子的那个故事里说,芜园是座老宅,已经有一百多年。它的主人,是当时的一个大官。 当年,那个大官在朝廷争斗中受到牵连,于是告老还乡,在诛心镇建起这座园子养老。 大官有五房夫人,但因为大官身体的问题,五房夫人都没能为他生下子嗣,大官很焦急,于是,从一个道士那里求到一个邪方,杀死自己至亲的两个侄子,吞食其肾,生饮其血,再配上道士炼制的丹药,终于在花甲之年,让五夫人生下一子。 此子难得,大官将其视为至宝,宠溺娇惯,予取予求,养到六岁上,那孩子却突然被鬼缠身,动辄以大人口吻说话,忽而是他长侄声音姿态,忽而是他次侄声音姿态,言说身在地狱受苦,怨恨伯父,要他满门尽遭报应。 大官恐惧无状,赶紧差人又去求那个道士,却得知道士已经身遭报应,全身溃烂,周身长出人手形状的黑色蘑菇,半死不活。 好在道士还能艰难说话,告诉大官,救命神灵就在大官家中,若能求之,方可救命。 大官忐忑不安,在家中开始寻找,三夫人忽然显现异态,状若神明。 大官乃跪地苦求,三夫人方才说出,大官歹毒求子,已经惹下深重罪恶,所以该有灭门报应,但神明感大官前世行善有功,特附身于她前来救赎,大官却冷落偏心,无视于她,所以已是灾祸难免,除非血祭。 大官惶恐,求血祭之法,三夫人言说,需要将其余四个夫人以及那恶来之子活埋后园,七天之后,灾殃可除。 “那个大官活埋了其余四个夫人和自己的孩子了吗?” 唐剪记得,当时听着故事,自己恐惧地这样问。 丁癞子故意做出更吓人的样子说:“埋了,大官把自己的四个夫人和孩子都给活埋了。” “那他们家的灾殃躲过去了吗?”唐剪又问。 “就算躲过去了,因为那灾殃,本来就是三夫人买通道士,让道士施法诅咒,才降到大官家里的。她那么做,是因为大官有了那个孩子之后,就独宠五夫人,冷落另外四人,而又犹以她最受冷落。她还不但被大官冷落,更被另外几个心中不忿的夫人欺负发泄,所以她买通道士假以神鬼之名报复而已。”丁癞子说:“既然是这样,另外几个夫人和那孩子死了,她被大官当成神明敬畏供养,灾殃自然也就不会发生了。” “这个三夫人好狠毒啊。”唐剪忿忿地说。 “那,芜园怎么又成了芜园呢?” “三夫人假以神明之名行事,为了不泄露秘密,就日日自我欺骗,真把自己当成了神明,为了巩固大官对她的信任,她每隔一段时间,就在大官家里偷偷杀几个人,然后出来以神的名义指出一个凶手冤杀,这样久了,她越来越遭大官家中奴仆恐惧嫉恨,终于有个疯狂的,深夜刀杀了她和大官,一把火烧了芜园,芜园于是也就成了芜园。” 芜园的故事就是这样,如今想起,唐剪蓦地明白了丁癞子引自己到芜园外的用意。他就是要让自己想起芜园的这个故事,并把要对自己说的话藏在了这个故事之中。 孙婆婆的葬礼结束了,巫朗,成了新的“孙婆婆”。 参加了孙婆婆葬礼的信众离开绿竹居,巫朗成为新的天使的消息也便离开了绿竹居,迅速传遍了整个诛心镇。 唐剪当然也听到了,心中只是苦笑不已。 巫朗成了天使,总要解决诛心镇里仍存在的问题——唐剪和小毛子都是他的隐患,他绝不能让他们留活。 于是,巫朗走上了长街。和孙婆婆一样,他也不再走路,而是用几个绝色婢女抬着。 巫朗被抬上了诛心镇里的风雨台,那当年孙婆婆降罪于林迟英的高台,消息当然已经传出去,于是,诛心镇里,所有跪拜过孙婆婆的人都簇拥而来,聚集到了风雨台下。 巫朗昂然站在高台之上,睥睨地看着众人,心里想着这许许多多的人终于都成了自己的信徒,自己终于熬成了至高无上的位置,仿佛看到诛心镇乌突突的天空都忽然晴朗起来。 但是,这时候还不是巫朗表现出自己的喜悦的时候,他还要沉痛,还要悲愤,因为,他还要“给老天使孙婆婆报仇”。 于是,巫朗露出了悲痛的神情,发出了沉痛的语声,他悲愤地看着哄哄嚷嚷的人群说话了:“诛心镇的镇民们,证天娘娘的孩子们,我们的老天使,庇佑我们这么多年平安的老天使孙婆婆,被唐剪和那不祥的养子小毛子害死了,我们应该怎么办?我们要不要给老天使报仇?!” “报仇,报仇!”高台之下,立刻有很多人高声附和。 但巫朗却皱起了眉头,因为,他看到高声附和的,竟不是所有人。 “我们要烧死唐剪,烧死小毛子,只有他们死了,才能真正结束诛心镇的灾殃,才能让大家得到真正的平安!”巫朗于是继续煽动地高声道:“我巫朗,承蒙老天使引领多年,如今又被证天娘娘委以新天使的重任,我第一件事,就是除去唐剪和小毛子这对灾殃,以慰苍天!” “杀死唐剪,杀死小毛子!杀死唐剪,杀死小毛子!” 高台之下又是一阵群情激涌,巫朗看到,附和的人终于更多了一些。 “巫兄,我们终于成为真正的敌人了吗?” 这时,突然有唐剪的语声传来,巫朗目光一寒,便看到巫朗带着小毛子,穿过人群,全无畏惧地走了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三章 黑衣人的真身 ,最快更新诛心镇最新章节! 巫朗大惊,他实在想不到,这个时候,唐剪竟还敢主动来到自己眼前。 他不信唐剪不知道这一场高台聚会,针对的正是他们,他不知道唐剪为何还要来自寻死路。 也不知围着高台的人是什么心思,唐剪走来,竟没有人对他们出手,而是不自觉地让出一条路来,让唐剪和小毛子闲庭信步一般,一直走到了高台之下。 举目看着高台,看着高台之上的巫朗,唐剪心绪翻涌,不知是何滋味。 巫朗居高临下,目光也片刻不离唐剪和小毛子,他的眼神中却只有杀意,杀意森寒。 “唐剪,你害死老天使孙婆婆,还守着给诛心镇带来这场灾殃之人,你可对得起你的三叔?!”目注唐剪,巫朗高声质问,无限地义正辞严。 唐剪脸上怒色一闪而过,幽幽叹息:“巫兄,你真的当诛心镇人还会永远被你们的谎言欺骗下去吗?” 巫朗面上一慌,心知再不能给唐剪说话的机会,立刻振臂高呼:“唐剪和小毛子已在此间,尔等信众还等什么,还不杀死他们给老天使报仇?!” 他一声呼喝,人群立刻又起喧嚣,但喧嚣只是喧嚣,却竟并没有一个人对唐剪和小毛子发起昨日一般的攻击。 小毛子却吓到了,紧紧依偎在唐剪怀里,唐剪轻抚他的头顶,安慰了他的心惊。 巫朗心中大惊,暗恼自己的号令竟全没有孙婆婆那般的力度。 唐剪这时也倏地提高了自己的语声:“诛心镇的父老们,”他霍然转身,面向众人,“事到如今,诛心镇杀戮的真相,大家难道还不知道吗?” 他一声高喝,人群先是一静,继而纷纷议论声起,东一处西一处,已经有怀疑之声怯怯发出。 “唐剪,此时此刻,你还妄想妖言惑众?!”巫朗看着台下景况,心中越发惊慌愤怒,厉声断喝。 唐剪又再转身,直视巫朗的目光终于射出压制不住的怒意:“巫朗,妖言惑众的不是你又有何人?诛心镇这些人死,难道不是你和孙婆婆为了惊吓诛心镇众人,让他们相信你们所谓神之使者的身份而设的阴谋?!如今孙婆婆已经殒命,你还想欺骗众人到什么时候?!” 明白了丁癞子关于芜园的故事,唐剪又如何会想不通丁癞子的暗示——杀人之人就是“神明”! 巫朗最怕唐剪说出的话,唐剪到底说了出来,巫朗想要镇定,他知道自己此刻露出惊慌之态,只会更成为唐剪话语的证明,可是,发自灵魂深处的心慌他压制不住,到底暴露出来。 巫朗只能掩饰,他掩饰心底慌乱的唯一面具就是愤怒,发狂一般的愤怒,只见他清俊的面孔已经扭曲,浮现出隐隐青色,狰狞吼道:“唐剪,你以为你这等污蔑于我,就能动摇信众对证天娘娘的忠诚吗?!来啊,哪个给我杀死唐剪,我就在证天娘娘座下,给谁富贵权威!” 他情绪太剧,已是口不择言。这句话出口,他万万没有想到,竟然起了完全相反的作用。 “是啊,陶五壶不是说,宋四娘是孙婆婆杀死的吗?还有路三娘,陶五壶可说那是他杀死的,哪里是小毛子引来的灾荒?”有人忽然说道,“陶五壶还说,孙婆婆和巫公子……他说的好像是真的啊!” 其实昨日一场纷乱,陶五壶自愿求死之前说出的话,早已乱了诛心镇人的心,如果没有唐剪此来,人人从众,带着恐惧心里,大概又已经被巫朗言语蒙蔽,但唐剪来了,义正辞严寥寥数语,实已拂去众人心中蒙尘,让怀疑的种子迅速生了根,发了芽。 巫朗耳目清明,那一句话虽然小声,他又怎么会听不到,登时心中更慌。 这时,唐剪又已高声说道:“巫朗!之前,哪怕杜命棺材铺我看到你们法徽印记,听菊庄里险死还生,我还仍抱着一丝犹豫,想着可能有人诬陷于你,不敢断言整件事就是你和孙婆婆便是真凶,但此时此刻,难道你还定要所有人都去一次棺材铺,去一次听菊庄,你才肯承认吗?!” 他已不再叫巫朗“巫兄”,他已经无力再给巫朗最后一点客气。 “棺材铺?听菊庄?” 人群中立刻又纷纷攘攘议论起来,而且议论之声已经明目张胆,全没了先前的小心恐惧,音量越来越高,终于已如滚雷。 人群的议论声中,巫朗面色一变再变,身体再也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唐剪却不给巫朗喘息之机,又已喝道:“巫朗,你还有何话说?” “杜命,还不给我杀死唐剪?!” 唐剪的质问,巫朗已经无力答言,终于一声断喝,下了死令。 这时,巫朗的心已经完全乱了,他费尽心机,刚刚登上高位,可还没有站稳,就被唐剪逼至如此,他的心,已经惶怒发狂。所以,他下了死令,而因为而心里已经明知知道自己再不可能用诛心镇人为武器了,所以巫朗终于动用了自己隐秘的刀。 随着巫朗一声令下,高台之下,原本无人之地,一个黑色人影陡然窜了出来。 那人影瘦瘦高高,黑衣蔽体,直如一截烧焦的木炭,行动却如鬼魅一般,一闪而现,陡然便到了唐剪身前。 唐剪见过这个人,那一夜,在杜老爷府中,他就是唐剪墙壁上击穿的洞外之人,可是,他却不是杜命。 那一夜,棺材铺的密室里,唐剪和杜命交过手,那时候虽然看之不清,但唐剪至少知道,杜命是个猴子一样瘦小的身影,可眼前的“杜命”,却竟有了那一日两倍的身高。 “杜命,杀了他!” 可是,虽然唐剪认定眼前之人不是杜命,巫朗却偏又如此出声。 如此,唐剪不能不惊,但他虽惊不乱,沉着出手,已是接住了“杜命”险恶的杀招。 可是,紧接着杜命却让唐剪一惊再惊——他本是个瞎子,此时却也忽然不瞎了;他的进攻路数完全不再是那日的路子,根本就是完全换了一个人! 然后,唐剪便看到了杜命的脸,他看到的是一张苍白晦暗的脸,绝不是他记忆中杜瞎子的模样,难道世间竟有两个杜命?难道,杜命也已经是被改造过的魔人? 唐剪心中惊疑不定,而转瞬间,他护着小毛子,和“杜命”已经过了二三十招。 巫朗站在高台之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杜命”和唐剪的恶斗,而高台之下,所有人的眼睛也都落在了唐剪和“杜命”的身上。 这时,谁也没想到,人群里忽然响起了一个女子尖利的呼声: “那是鬼,那就是杀人的鬼,那个杜命就是杀人的鬼啊!” 这一声呼喊直如霹雳,拔地而起,切入浊空,瞬间震撼了所有人。 巫朗面色再度大变,惊怒去看,却看到呼喊之人,赫然竟是阮山郎的妻子冯氏。 巫朗心中陡然生起无边懊恼,知道这一下自己再怎么也无法骗过众人了。 ——那一日,唐剪赶去百尺巷,为了让唐剪知道“诛心镇里有很多很多鬼”,巫朗派了这个杜命去恐吓冯氏,逼她对唐剪撒谎,之后却太过忽视了她一个女人,竟没有杀人灭口,却不想现在竟成了唐剪揭穿自己的铁证。 冯氏言语一出,跟着又有一个人高声喊道:“不错不错,劳大周也是这个杜命所杀,他时巫朗的手下,巫朗就是诛心镇杀人的恶鬼!” ——那一日,为了将唐剪的思路更引到林迟英身上,巫朗和这个杜命一起伪装截杀这个劳大周,还故意给人看到,现在也成了揭发他的铁证。 这一下,众人的怀疑再也不能压抑,终于像洪水一样,彻底冲垮了他们心中堤坝,于是,山呼海啸的喊声一时响遍了诛心镇的天空,喊声里再无杂声地,全成了对孙婆婆,对巫朗,对所谓证天娘娘愤怒声讨的声音! ——完了,全完了! 巫朗心中发出凄惨哀鸣。 诡异“变身”了的“杜命”对巫朗却可谓衷心,耳边声浪充耳不闻,仍在尽心尽力地进攻着唐剪,他没有看到,他的主人已经抛下他,丧家之犬一般从高台之后逃离。 唐剪听着那许多呼声,登时更有了信心。他忽然抽身而退,将小毛子交给再也不会伤害他的镇民们,然后全力而进,和“杜命”斗在了一处。 那一夜黑暗之中,唐剪不占天时,不得地利,但他到底凭着智计机敏胜了杜命。而此时此刻,唐剪已经得到天时人和,他首先在气势上已经压过杜命,所以哪怕眼前杜命已经变了一个人,到底还是被唐剪步步逼退,落入败境。 唐剪胜了,完胜。他的胜利使杜命“现出了原形”——黑衣破碎,杜命的身躯竟然变成了两个人,一个是瞎子杜命,另一个,是一个和杜命一般瘦小的侏儒! 原来,这就是杜命“变身”的真相,他的黑衣之下,竟是藏着两个人! 战败的杜命和“杜命”倒在地上,仍是满面凶狠狰狞,唐剪没有伤他们的性命,带着小毛子,压下心中波澜,转身默默离开了风雨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四章 的尾声 ,最快更新诛心镇最新章节! 巫朗逃了,唐剪是看到了的,但他没有去追巫朗,也再不打算去追。 对他来说,诛心镇里的事情这便算是了了,巫朗和孙婆婆的阴谋已经被揭穿,诛心镇人自然会讨回他们该讨回的公道,唐剪想,自己这便也算报了三叔的仇吧。 巫朗逃了,惶惶如丧家之犬,逃回晓眠斋,他已经慌丢了三魂七魄。 他败了,彻底的败了,他最不服唐剪,最嫉恨唐剪,可是他却彻底败给了唐剪。 ——孙婆婆在诛心镇已经经营多年,可她一直不能发展到足够数量的信徒,巫朗不想接手一个权威不足够大的教门,所以是巫朗献计,要孙婆婆趁着宋四娘和顾行途之死在诛心镇激起的恶鬼杀人传言,再通过杀人制造恐慌,以使诛心镇人寻求她的庇佑。 巫朗提出了计划,也是他施行了计划,他的计划本已经足够成功,可是唐剪却偏偏回归,不但闯入了孙婆婆的双眼,还坏了他一次又一次的算计。 所以,他要算计唐剪,他要杀死唐剪,他利用小毛子,利用听菊庄,利用孙婆婆,可是,唐剪却最终摧毁了他所有的机谋。 巫朗逃回了晓眠斋,晓眠斋是他的家,但他并没有在晓眠斋停留,他只是仓惶地将偷偷从孙婆婆的绿竹居盗来的许多金银珠宝卷入包裹,然后换上一身粗陋布衣,立刻逃出了晓眠斋,逃出了诛心镇。 巫朗的逃跑是正确的选择,因为就在他逃出晓眠斋之后不久,他的晓眠斋就被愤怒的镇民闯入,一顿打砸,变成了一座“芜园”。 但是巫朗的逃跑也并没有那么顺利——他逃出了诛心镇,却被几个人拦住,要杀他复仇,他拼命而战,虽然险胜,但也被鲜血染红了前心。 巫朗感到愤怒而绝望,绝望而不甘。他在诛心镇经营多年,为了上位,用自己青春之躯百般侍奉孙婆婆那样一个垂目老人,受尽屈辱,可到头来却是这样的下场,他又如何能够甘心? 激战之中,巫朗包裹里的金银珠宝全部散落了,巫朗已经负伤,沉重的珠宝金银,其实已是他的负累,但他不甘,他不甘自己牺牲了那么多最后什么都没有得到,所以他脱下衣服,把金银珠宝一件件仔细地捡了回来,重新背在了身上。 巫朗用过很多金银,可是他从来没有发现,金银竟是如此沉重,他背着它们,竟仿佛背了一座山。 但是,纵使真的背着的是一座山,巫朗也不会放弃,他坚持着,坚持着,哪怕自己已经脚步踉跄,哪怕自己眼中的天地已经开始旋转,他仍咬牙坚持。他的大脑昏昏,似乎已经空了,就只剩下了要保住自己最后的珠宝金银这一个信念。 诛心镇再没有人追来,巫朗逃了。 他艰难地走,踉跄地走,终于爬上了卧驼山。 卧驼山后有断天崖,那不是最佳的路,却是最安全的路。 如果巫朗是原本就凭着本能出逃,他一定不会选择这条路,可那时他还头脑精明,所以他就跑到了这边。 现在,巫朗就到了断天崖,走上了悬崖上狭长弯曲的小路。 他坚持着,坚持着,眼前却终于越来越昏。不知何时,他的眼前开始出现许多人,有唐剪,有小毛子,有陶五壶,有杜命,有劳大周,有阮山郎…… 这些人似乎都成了神,悬浮在半空中定定地看着他不言不语。 然后,他又看到了孙婆婆,他看到孙婆婆伸出苍老的手来,扬起通天及地的一条鞭子,狠狠地抽来,抽在了自己身上。 他感到一下彻骨的疼痛,然后发出一声凄惨的哀嚎,从悬崖上一头栽了下去。 长空中忽然一声鹰啸,一只盘旋的巨鹰,紧随着巫朗的身影追了下去…… 诛心镇之事已了,唐剪再也不愿在这是非地多留一刻。 他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带着小毛子,朝着粉红色的夕阳走去,终于离开了诛心镇。 他曾去找丁癞子,想把他也带着离开,但丁癞子用再一次的寻之不到表明了自己的心意,唐剪也只好放弃。 落日如血,拉长了唐剪和小毛子模糊的影子,也染红了他们身后诛心镇破败前最后的喧嚣。 ——都是那老天爷不长眼,生让爷爷我遭颠险,黄花的闺女咱不盼,玩剩下的寡妇也不给咱! 突然,丁癞子的歌声再一次苍凉高亢地响起,穿破诛心镇污浊天空,远远地送进了唐剪的心。 唐剪蓦地停下脚步,和小毛子回头去看,看到诛心镇口,丁癞子落魄的身影正孤立高歌。 ——都是那老天爷不长眼,生让爷爷我遭颠险。我没有个背雨的破屋檐,倒叫皇帝老儿坐金殿。 ——都是那老天爷不长眼,生叫爷爷我遭颠险,一日难得我有一饭,地主和老财顿顿鲜。 ——都是那老天爷不长眼,生叫爷爷我遭颠险…… 丁癞子的歌声里充满了多年不散的悲凉,却似乎又有着对唐剪深深的眷恋和祝福。唐剪心中一动,不知为何,忽然便湿了眼眶。 “丁癞子!”唐剪忍不住纵声而呼,“你跟我们走吧!” 丁癞子没有回答,他只是继续高歌,忽然转身跑走,消失在唐剪眼中,只将歌声不断传来,一字字刺进唐剪心中。 歌声长久不散,唐剪和小毛子在歌声中矗立良久。终于,落日归山,诛心镇隐入夜色,天空中忽然出现了向北的星斗。 “大哥,我们走吧。”小毛子仰起头说。 “小傲,我们走。”唐剪拉起小毛子的手,顺着星斗指出的方向,终于彻底将诛心镇远远抛在了身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