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国》 正文 1.第一章 杨家有女 京中流传俗语二句,乍听之下甚是矛盾。 第一句,“娶亲当娶杨氏女”。 第二句,“娶妻不娶杨氏女”。 其实呢,这两句话根本不矛盾,因为它们说的是两个人:“娶亲当娶杨氏女”,杨家有好女,家风严谨,美貌聪慧,自幼就是小才女,这是说我堂姐新桐;“娶妻不娶杨氏女”,观国公之女,骄纵好玩乐,从不肯吃亏,既喜欢动口又喜欢动手,长安混世小魔王一个,这说的是我杨仙儿。 可叹世人对我多有误解,论“混世魔王”程度,我哪里及得上杨庭云?在家中行三,长我三岁的杨庭云,小时候皮上了天惯爱做坏事,桩桩件件不好的c要挨罚的,他留下的都是我的名字,或者干脆是一个百口莫辩的“当事人”我,他曾无数次陷我于不义,而自己呢,绝对是狐狸托生,他表面人前斯文乖巧,头上从没扣过“混世小魔王”的帽子,甚至边儿都挨不上,以至后来大家一说起观国公府小公子庭云,众口一致全是溢美之词:“俊俏郎君”c“风度翩翩”c“天资奇高” 可我冤枉啊。 于是我找三哥说理,向他哭诉:“什么混世小魔王,诬蔑啊,真是诬蔑!” 三哥坐在廊下,支着腿,一边擦着他心爱的长剑,一边不冷不热瞟我一眼:“仙仙,我作为你亲哥,就不好说什么了。” 我脸上犯抽:“你这是什么意思?” 三哥摇头叹气,换手拎着剑站起来,足足高过我一个多头,他安慰似的拍拍我的肩:“说实话你也不是真刁蛮任性,主要是没有姑娘家的样子,还有一言不合就动手这个毛病特别要命。不过没事,听三哥的话,现在收敛,还来得及。你安安心心在家坐两年,凭着咱观国公府的家世,我保准你十八岁一定能嫁出去。” 我呸。 “嫁人?谁稀罕!”气鼓鼓打掉他的手,我抱臂冷哼,“我就不服气,那么多坏事都是你做的,凭什么最后都赖到我身上?你知道我一出门,别人知道我是杨仙儿以后跑得有多快吗?好像我会吃人一样!” 三哥忍住笑,正经脸道:“这很好啊,只有你欺负别人,绝不会有别人来欺负你。” 我被风噎了一噎。 “啊,我听见娘在喊我了,回聊啊我先走了。” 杨庭云最擅长一计,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从小到大用不腻。 我有点头痛。 捂心说,我杨仙儿自懂事以来,也有过不小的抱负,如堂姐新桐一样,长安城里人人称赞的贵门淑女,谁不想做啊?怎奈我从七岁定型,想改不容易,那是违背天性啊。 说一千道一万,都怪这一家子老老小小的放纵不节制—— 我娘周氏怀着我的时候,曾梦见金甲神人与她说,夫人命中多子,此番来的又是个小郎君。于是爹娘欢喜先将名字取好了,叫杨仙,谁知最后生了个丫头,我爹一看,丫头就丫头吧,反正家里就一个姑娘,再来一个刚好凑一双,名字也懒得再另外去想,多加一个字就唤作杨仙儿。我有大哥杨骜,二姐杨雪柔,三哥杨庭云,爹娘膝下本就儿女齐全,总归我生来是男是女都不重要。我是幺女老四,最末的一个,人之常情被全家当作宝,打小就宠上了天,想干什么都行,于是乎我为自己选了一条“颇有趣”的路,当二姐在家学诗学舞学绣花的时候,我跟着真正的混世小魔王杨庭云,上山掏鸟蛋捕知了c下河摸虾抓王八,他做什么我就依葫芦画瓢跟着做什么,将他一身捣蛋的本事学了个干净。 人的性子一旦定下来,就没法子改了,当我爹爹和娘亲意识到问题,开始上心来管束我的时候,我已经八岁了。 我不像杨庭云是只狐狸,他心思柔软知道怎样说话c怎样做事才能活得最惬意,我却只会直来直去毫不驯服:比如想好了要出门,翻墙也要出;比如咬定了自己没错,就必然跟爹娘顶嘴到底;比如路上遇到蛮横的家伙,我一定会表现得比他们蛮横十倍,并且豪迈扬言“不服你就快去观国公府告状啊!” 再比如,十四岁赴宫中宴,许右相的儿子许昂不知礼数,在女眷们面前开起了不合时宜的玩笑,女眷们或尴尬或羞红了脸,皆默默不语,反观我,我是反应过来以后一怒之下,操起面前的夜光杯砸过去,不偏不倚,正巧砸伤了许昂的额头,致使其鲜血长流——平素大家只道观国公家四小姐骄纵野气,却不知这黄毛丫头还有在御前挑梁子打人的胆子,忽地一下炸开锅,好在最后陛下念我年少,又确实是许昂失礼,这才没有责罚,不过亦正是由于这桩事,本是小范围打趣的一句“娶妻不娶杨氏女”,一夕之间传遍大街小巷,成为京中有名的俗语。 “仙仙。” 我正追忆往事,黯然惆怅,三哥却又跑近我身边来。 他用剑鞘敲敲我的手腕,皱眉问道:“我送你的红珊瑚手串呢?” 我一个激灵。 三哥再接着问:“哪去了?” 我连忙陪起满脸笑:“我明日不是要入宫去打马球赛吗?怕弄丢,提前先放起来了。” “没丢就好。”三哥说,“你知道的,我轻易不送别人东西,一送准是掏心窝子搞来的稀世好物,你要是丢了它,这辈子就别管叫我哥了。” 我倒抽一口凉气,乖乖,那珊瑚串第一眼瞧着,我就觉得漂亮得不行肯定不便宜,杨庭云这么一说,那九成九是下了血本呀。 三哥说完话又转身走了。 我坐在廊下,内心十分煎熬:前几日去东门园赏牡丹,回来就发现红珊瑚手串丢了,着急忙慌跑回去细细地找过,结果无功而返,园里的人也都说没见过,纸是包不住火的,这事迟早得被知道,我那下了血本来送礼的三哥也早晚要跟我“恩断义绝” 人生总是多悲事,大约学会看淡就好了。 据说明日的马球赛设有大奖,进球最多的一个方能斩获,不知那奖赏是什么,不过冲着帝后c太子以及一众文武大臣都会来的大场面看,这奖赏肯定不一般。 我要是赢了,拿了不得了的赏赐,回来送给杨庭云,说不定他能消消气,还可以不计前嫌地让我喊他哥。 想了就要去做——明天的彩头,我杨仙儿抢定了! 翌日我起了个早,没等爹娘,自己先神采奕奕进了宫。 宫门口遇着临川长公主殿下和天成郡主周婳,我向长公主问过了好,周婳看见我,舍了她母亲,雀跃地同我一道去等待抽签。 独孤定辰今日来得好晚,是最后一个到的,临抽签的前一刻才见她慢悠悠地走过来。 周婳瞥了她一眼,语带几分嘲讽的意味说道:“比个赛也要化这么好看的妆?独孤定辰,你是来选夫婿的吗?” 周婳这样一说,我下意识转眼看独孤定辰。 独孤定辰是安康长公主和长公主驸马独孤谋的女儿,姿色出众,艳若桃李,她是素来爱美的,这我们大家都知道,不过爱美也得分个场合,来打马球赛还要精心把自己打扮得如此明艳出挑,是有点过分了,这不是成心抢风头吗? 我只恨自己出门太快,连脸上的胭脂也来不及抹。 “我怎样,与你有何相关?” 独孤定辰的性格不是很招人喜欢,原因在于她冷清傲慢,对人有些爱答不理,今番说话的人要不是周婳,估计她都懒得回,直接一个白眼就过去了。 周婳被她的态度刺激到了:“你!” 我连忙拽住周婳:“好了,马上抽签了。” 真是不明白,她们两个是表姐妹,年纪又相仿,理应很合得来才是,但每每见了面总是会掐架,严重的一次还真就打起来了。 到了时辰,轮流去签筒里抽签。 “红!我是红队,杨仙儿你呢?” “红队。” “哇,我跟你一队啊!” 周婳兴高采烈扑过来,险些没把我扑到地上去。 独孤定辰低头看自己手中的签子,扭头瞧我们时冷哼了一鼻子,她扬一扬手中的木签说:“真庆幸,没跟你们俩分在一个队。” 周婳恼了。 我也恼了:“独孤定辰,你这话是几个意思?” 独孤定辰挑起嘴角:“听不出来吗?我嫌你们水平太次啊。” 我的心火“噌噌”地往上冒,立刻就撸了袖子:“喂,你再敢” “仙儿,别跟她一般见识!”这回轮到周婳赶紧将我拦下,她搂住我,附耳提醒我道,“打架是要取消比赛资格的,不如我们上了赛场再联手收拾她?” 这个主意甚好。 独孤定辰的一张嘴太刻薄了,我是早就想教训她。 周婳递个眼色给我,我心领神会。 各自换了比赛服出来,周婳与我再迎面默契击了一掌—— “要狠挫她的威风,打到她狂不起来为止!” “明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第二章 魁首之争 这一场马球赛,是为响应武皇后“女儿英姿不逊男儿郎”而进行的,所以参赛的尽是长安高门贵户的千金们。 王孙贵族的掌上明珠集体出动,这声势浩大,别开生面,因此来观战的人也特别多。 观国公府的席座设在几位老王爷同侧,老王爷们暮气横秋,倚在纱幕底下眼目昏聩地打着瞌睡,还好他们的家眷精神些,才没叫那一溜过去都死气沉沉。 “小妹要赢啊!” 我那已嫁作人妇的二姐杨雪柔跑到娘家的席座上来看比赛了。 鼓响,全场肃静。 武皇后笑意盈盈,叫人把今天的彩头拿上来了。 真是做梦都想不到,第一名的彩头有三:一斛珠,一件金缕衣,一树红珊瑚。 ——红珊瑚?! 我在震惊之下,心里乐开了花。 什么叫“天助我也”?这便是了。 我对周婳说:“今天的彩头,要么是你的要么是我的,如果是你得了,我对其它的东西没有兴趣,我只要那树红珊瑚。” 周婳笑:“眼光独到啊,那可是最近来的贡品,色泽和质地都是上乘的。” 令官挥旗,所有人马各就各位。 鼓声响起,马蹄疾如雨。 就说我杨仙儿不是吃素的,我奋力抢到了球,又在周婳的辅助下东_突西进,绕过独孤定辰,再次接到球,一杖击入洞中。 全场第一球,一气呵成,丝毫不拖泥带水。 “仙仙,可以啊!” 我战力超群,表现是出乎意料的完美,人前“温文尔雅”的三哥都忍不住亮眼欢呼。 我谦虚向周围人抬手:“承让,承让。” 独孤定辰脸色不善。 第二球并不顺利,可能是大家都缓过劲来了吧,双方激烈争持了很久,我瞅准时机想把球往周婳的方向打,有人故意钩住我的球杖,短暂间隙里,独孤定辰将球抢走,一路撞马撞人,最后挥杖入球。 红队有两个人坠马落地,鼓响暂休,决定要不要换人。 我傻了眼,这是打球还是打人啊,都是姑娘家,下手也太狠了吧? 但为了红珊瑚,我豁出去了! 红队两人受伤换下场,其中一个补上来的是虎门将女程茵。 我一看,心里踏实了,叮嘱道:“程茵,我去抢球,周婳接应,你尽量拦住独孤定辰。” 程茵果真勇猛,她纵马阻截独孤定辰,愣是没让独孤定辰突破防守,不过蓝队也不是没人,周婳迅若流电带球飞驰,就快入门时被人劫道,小木球一道长弧,奔着独孤定辰的方向去了,后来直到独孤定辰再次打进一球,我才发现新上的程茵不善于抢球,白白错失了良机。 彩旗招招,鼓声阵阵,场边的喝彩震耳欲聋。 独孤定辰比我多进的一个球激发了我的斗志。 接下来的比赛,角逐激烈,更为精彩,场地上人声马嘶,贵女们娇俏的身影翻上翻下,时而俯身迎击,时而旁敲侧打,红蓝两方交替进球,比分咬得很紧。 小半日跑下来,我背上的衣裳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比赛快要结束了,我和独孤定辰的进球数并列第一。 周婳递水给我:“还有最后一场了,独孤下手太黑,你防着她些。” 我握着水壶的手都在抖。 “这死丫头真是吃错药了。”周婳嘟囔着拨转马头,跑去最利于围截独孤定辰的位置上等待鼓点了。 我喝了两口水,将水壶扔给场边的小内侍,促马再往场中央去。 胜败就在最后一局,佛菩萨保佑,就让我杨仙儿打进最后一个球,拿到那树红珊瑚吧 比赛接近尾声,红队进球总数多过蓝队,士气正旺,即使蓝队再进一个球也不能是获胜的一方,但蓝队的独孤定辰水平与我比肩不相上下,她要是再进一球就可以成为魁首,全队多少也会跟着沾光,这无疑也鼓舞了她们,使得她们气势不弱于我们红队。 角声起,鼓点激扬。 “程茵,缠住她别让她过去!” “杨仙儿,往东!” 周婳拼着全部的力气在眼观八方调兵遣将。 可恨独孤定辰有人救援,竟从程茵和周婳的夹击中脱身出来,那时,我才刚抢下球。 我一看独孤定辰气势汹汹杀过来,心里下意识道一声,坏了。 这球要是被独孤定辰截走,她肯定风驰电掣一路打进洞去。 我飞快思量一遭,高喊一句:“周婳!” 俯身将球打起,我悬着的心还没有落下,独孤定辰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球杖居然狠狠朝我手臂扫来,我大惊失色,幸好眼疾手快连忙撤回,但躲闪不及,手背仍旧是被打着了,这一打疼得够呛,我松了手,球杖落地。 “杨仙儿!?” 周婳的声音远远一听,就知道她肯定是吃惊得要命。 独孤定辰下手真是黑到家了啊。 我气得想杀人,咬牙忍着泪,飞快下马捡起球杖,急追孤独定辰。 估摸独孤定辰早就布防过,我在半道被两个蓝队的队员阻截住,左右都突不破防守,眼看周婳做进攻主力,战术狠辣不过独孤定辰,我急得直冒汗,隐隐有不祥的预感,果然—— 独孤定辰纵马而起,后甩的马蹄子差点没把周婳撂翻,就这样,周婳吓白了脸,独孤定辰一往无前,挥杖进球,夺下魁首。 我真是,整个人都灰心气馁了。 周婳的心情看上去也是差到极点,她耷拉着脑袋,在一片欢呼和昂扬的鼓角声中,骑着马到我身边来。 我们对视了一眼,共同叹口气,默默下场去。 下了马,周婳拧眉问我:“方才你怎么连球杖都扔了?这就好比行军打仗先丢了刀兵盔甲,算是怎么回事?” 我苦着脸,松开紧紧捂着的手,把被打得红肿起来的手背拿给她看:“喏,因为这个。” “呀!”周婳惊叫一声,捧住我的手看个不休,怪是心疼道,“这,这是怎么弄的?” “独孤定辰啊。” “这死丫头为了拿第一,真是不择手段,我找她算账去!” “哎,别去。”我拉住周婳,“赛场上有个擦伤碰伤,是很自然的事,是有心还是无心也没个说头,依我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招惹孤独,这事算了。” 周婳还是忿忿不平。 正在此时,有家奴匆匆来向她禀告道:“郡主,长公主殿下身体欠安,您快过去瞧瞧吧!” 周婳一听,着急奔她母亲去了。 我低头看肿起的手背,越揉越疼,只好不管。 两刻钟后颁发赏赐,中间这段间隔各自休整。 老爹和娘亲才不知道我多想拿第一,以为输了就输了没什么大不了,所以和隔座的老王爷家眷正聊得飞起。 我心沉痛悲凉,一步一阶往上走。 “仙儿姑娘。” 这心上满天乌云的当口,却有人叫住我。 我回转身,看到两个脸上挂着笑的小内侍,可我并不认得他们。 见我疑惑,其中一个品阶似乎要高些的瘦脸内侍连忙说道:“姑娘英姿飒飒,在赛场上的风采不逊于独孤郡主,太子殿下很是钦佩赞赏,特教我等来给姑娘送一方丝帕,以作拭汗之用。” 另一个小内侍人随话动,便托着银盘,呈了一方素洁的丝帕近前来。 “太子?” 我与太子不相熟,印象里也没有见过他,他突然叫人给我送东西,说实话,我不是很敢收。 太子所在,就是帝后所在,我举目望去,日光明晃晃的,风又吹起了他席座前的纱幕,影影绰绰,我只晓得那位置上坐了一个人,长得什么模样终究是看不清楚。 “仙仙,等了你半天怎么不见上来?” 杨庭云这时候跑来,真是不早不晚来得正恰好。 我笑了笑,从他怀里抽了他的汗巾子,擦擦额上的汗,回绝内侍们道:“多谢太子殿下美意,不过我一身臭汗,怕弄脏了这么干净的帕子,还是用我三哥的好了。” 说完立刻挽着杨庭云快步走掉。 杨庭云眨了眨眼,一边回头看,一边小声问我:“你刚才说什么?太子殿下?那帕子竟是太子殿下送你的?” 我拽着杨庭云,一口气走出了很远才敢慢下脚步来。 杨庭云哈哈大笑,乐不可支:“杨仙儿,你这处理事情的方式不对,堵得人家两个小内侍仓惶无措,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我隔着侍卫往后面看看,再远远看一眼太子的方位,虚惊地拍拍胸口。 “我要是你,就大大方方收下丝帕,再找机会亲自去感谢太子,没准还能混个太子妃当当呢。” “闭嘴。” “这不刚好的吗?”杨庭云说,“反正‘混世女魔王’名声在外,长安是不大会有人敢娶你了,太子愿意娶你,这岂不是赚到了?” 我生气推开他:“看你这样喜欢,不如你去收那丝帕好了。” “人家太子瞧上的又不是我。” “你少胡说八道,谁说太子哎呀,不跟你说了!让开让开,别挡着路。” 杨庭云不死心,再追问道:“人家贵为太子,要不是瞧上了你,好端端送你丝帕做什么?” 我定住脚,把脾气往下沉了沉:“就不能是同情我吗?我和独孤定辰只有一个球的差距,我也打得很好啊,但是魁首只有一个,她当了我就当不了,你不替我觉得可惜吗?” “这是挺可惜的。” 我扭头冷哼,再懒得搭理他半句。 手背似乎肿得更厉害了,麻痛麻痛的,我想我急需一块冰啊,或者一盆凉水也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第三章 意外恩赏 娘亲拧了帕子给我冷敷,身边也没备什么良药,只出门时,顺手带了一盒紫草膏,能活血消肿胀,将就用上了。 二姐给我打着扇子扇风,问一句:“疼吗?” 我才要回答,娘亲叹了口气,一面给我包着手一面后悔:“早知道会受伤,就不该让你上场。” 爹在旁边摸着胡子,斜睨道:“老四自小野惯了,磕磕碰碰都是小事,有甚可操心的。” 慈母之心,乃天地至伟。 娘亲听见爹说的话,心疼女儿的情绪一翻上来,立刻有了生气的苗头。 “不疼!”赶在娘亲开口数落老爹不是之前,我连忙依向娘亲的怀里撒娇起来,“娘,我爹说得正是,这都不算伤,过两天就消了。打马球嘛,磕着碰着是常有的事,皇后不也说了,‘女儿英姿不逊男儿郎’,要是这样就眼泪汪汪的,何来英姿一说?岂不教人笑话了去?” 三言两语,哄娘亲气消。 杨庭云悠悠提醒我:“两刻钟快到了,你还在这里不动,难道是要陛下和皇后等着你?” 我立刻惊起,参加比赛的贵女们已经在御驾前的小空地上站着了,再拖拖拉拉下去,我是定要失仪了,所以我顾不上许多,飞快朝那边跑了去。 “借过,借过。” 匆匆忙忙赶到,气喘吁吁,我小心翼翼从人堆里挤过,努力静悄悄地挤站到了天成郡主周婳的身边。 周婳看我一眼,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才来?” 我歇口气,说:“我娘给我上了药,把手包好了。” 临川长公主不知是怎么了。 我与周婳交好,自然也牵念她的母亲,紧接着就问她一句:“长公主殿下无大碍吧?” “哦,她怕热,太阳底下坐久了,晒得有些头晕,我让家仆扶她去阴凉处了。” “没事就好。” 周婳在同我说话的时候,眼睛始终往右边看,然后她冷冷哼道:“瞧独孤定辰得意洋洋的模样,我好想打她。” 我往前倾一点,错过她的脸往站在队列最右的独孤定辰看去。 独孤定辰不怎么合群,这自然不用多说,但是再不合群也是今日马球赛的魁首,要我看,她满脸掩不住兴奋与欣喜,整个人都透着光彩的样子,就是魁首应该有的姿态啊。 要换了我拿第一,差不多也得是这副神采,或许还得再洋洋自得嚣张一点儿。 我不想周婳说我胳膊肘往外拐,因此我望望她,闭嘴没接话。 内廷官宣令肃静。 武皇后笑意盈盈,从高高在上的位置起身,由女官扶着走下来。 皇后说,今日诸贵女的表现令她十分满意。 “人们只道,大唐男儿血性,可我大唐的女儿家就娇生惯养不如男儿郎了吗?”武皇后的声音很好听,像她的人一样透着端庄,不仅好听,还掷地有声,“马背,是最能展现战意和豪迈英姿的地方,由此,今日便有了陛下首肯的这场女子马球赛。贵女们热情高涨,初赛伊始报名人数之多,叫陛下大感欢喜,至此宫中决赛,更额外多添了彩头。首先我等该共祝,大唐昌盛,陛下千秋。” 皇后回身,徐徐拜倒。 满朝文武及家眷,还有我们这些红蓝两队几十人,就跟着皇后共同跪倒,齐口祝祷:“大唐昌盛,陛下千秋!” 陛下含笑,道一声“平身”,众人才纷纷站起。 皇后长得好美,双颦媚弯,鬓妆娟娟,大概是我见过的,在她这个年纪上最风华绝代的女人,那雍容华贵的气度,天下几无人可匹,真不愧是母仪天下的人,我总是不自觉想多看她,以至于都没有认真听她在说什么。 “今日魁首,独孤定辰。” 满场掌声欢呼。 我回过神来,跟着大家鼓掌。 周婳不情不愿,一边鼓掌,一边往去皇后跟前领赏的独孤翻了个白眼。 眼睁睁看着那树喜人的红珊瑚被赐给了独孤定辰,我的心莫名犯痛。 我说:“我想回家。” 周婳说:“谁不想?看见这死丫头我就不舒坦。” 武皇后嘉奖了独孤定辰,转面看向我——对,我确定,她是在看我。 “杨仙儿。” 我愣住。 内廷官见我不动,便高声催促:“杨仙儿,皇后令你上前来。” 周婳撞撞我,给我递了个“过去”的眼色。 我茫然而动,举步上前,但是心中反复想了又想,确定没有听说过第二名有独特的赏赐,本次马球赛只设魁首,其余众人的恩赏是相同的,都是一百两金。 皇后注意到我,难不成是稀罕我,要多给我一份赏? 我到武皇后面前行了礼,她看了我好一会儿。 “杨仙儿,”皇后嘴角渐生笑意,“原本此次比赛,并不为魁首之外另设恩赏,是太子提到,你仅以一球之差败若下风,很是可惜,请陛下与我重新考量,也予你一份重赏。” “啊?” 我诧异至极,果然是稀罕我么,变着法子也要多赏我一份? 皇后颔首微笑:“你没有听错,你的赏赐与旁人不同。” 说着就命人呈上来赏赐给我的器物,乃是一斛珠件五彩衣双金步摇。 皇后身边的女官道:“杨仙儿,你还不谢恩吗?” 我醒过神来,忙跪下叩谢陛下与皇后天恩。 皇后说:“为着这份赏,你最应该谢的人,是太子。” 起风了。 我端着意外来的赏赐,抬眼去看太子李弘。 御前的纱幕随风舞动,陛下御座旁,端坐一个白净俊俏的少年郎,他身穿绛红色绣暗金纹的常服,眉目清逸温柔,唇角微淡一点笑意,亦正看着我。 我感到尴尬,不自在地弯下腰,不管隔这么远他听不听得见,轻声说:“谢太子殿下。” “那我呢?” 周婳进球数虽远远不及我和独孤,但算下来她是第三名,一看我另得了赏赐,她高兴跑上前来,问帝后:“舅舅c舅母,凡事讲究取个前三甲,没道理杨仙儿有多一份恩赏我却没有的道理吧?” 皇后看了看陛下,陛下笑着,挥挥手让皇后决断。 皇后低眉暂思,遂而展露出爱怜的笑颜:“天成郡主马术高超,在赛场上回风激雪,的确也取得了骄人的成绩,适巧宫中出生了一匹小马驹,是回纥所进贡千里马的后代,不知郡主是否喜欢?” 看来,帝后起先并没有考虑第三名也要择物赏赐,只是周婳作为宗室之后,是临川长公主的爱女c纪国太妃的外孙女,既然她来开口了,就不好拒绝,于是思量着她的喜好,赏了她一匹小马驹。 虽然还只是小马驹,周婳却喜不自胜:“喜欢,当然喜欢!多谢陛下c皇后恩赏!” 日近薄暮,赛事已毕,帝后称心满意,相携离去了。 观赛人群亦纷纷离场。 我身边的独孤定辰将彩头通通丢给家仆,自己先一步跑走了。 “欸?”我讶然,皱眉道,“按照她的心性,不应该先炫耀一番,再冷嘲热讽骂骂我们俩无能吗?怎么这就走了?” 周婳瞧瞧她的身影,再远目看看那个方向退散的众人,嘁声笑道:“我说她今日怎么化了个特别美的妆,还有为了赢跟不要命似的,原来韦公子会来。” “韦公子?哪个韦公子?” “郧国公家的三公子。” 我想起来了:“韦真境!” “正是。”周婳点头,“这独孤定辰真是铁了心啊,从小暗恋韦公子不算,到现在还没死心?” 韦真境今年二十有四了。 虽然听过韦真境的大名,但其实我跟他并不熟,毕竟八岁的年纪差横在中间,在他调皮捣蛋遭狗嫌的年纪估计我还没断奶,而在我学着杨庭云“混世逍遥”的时候,人家韦真境早就知礼懂事,习得诗书满腹,成为长安城首屈一指的翩翩佳公子了。 周婳忍不住发笑:“韦公子是好,却远不如从前好了。” 我明白周婳话里的意思。 换了两年前,倘若提到“韦真境”三字,不消多说,那是人人艳羡赞美的对象,样貌好c出身好c人品学识好,长安城里的姑娘争着抢着要嫁,后来他坠马跌伤,在随即生过的一场大病后,再也没能彻底好起来,慢慢地,他就从举世翩翩佳公子沦落成了全城最有名的药罐子。 韦真境此人,说来甚是可惜,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天妒英才吧。 而最令我感兴趣的,莫过于独孤定辰暗恋韦真境一事——我错过什么了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第四章 太子李弘 据周婳回忆,独孤定辰与韦公子的缘分,要追溯到龙朔元年。 昔日的韦贵妃被封为纪国太妃,虽随纪王出藩,但得当今帝后尊敬,常能回到长安宫中小住,龙朔元年春,纪国太妃回来为先帝祭扫,之后由帝后奉迎入宫,久居浓春台。 纪国太妃年纪大了,住在浓春台整日昏昏而睡,帝后怕她孤独,就下旨令韦家人入宫陪伴太妃。 浓春台的欢歌酒宴是为了韦家人而设,但那独一份的热闹,也吸引了其他人,出入浓春台探望纪国太妃的人每日不绝,连小孩子都知道去那一处戏耍玩乐,这些小孩子里,就包括了当时的周婳和独孤定辰。 “让我想想,龙朔元年”周婳掰着手指头算了两遍,确认自己没有算错,“你知道吗?那个时候,独孤定辰虚岁才十岁,就因为韦公子给她折了一枝花,她就看上人家了!” 我啧啧称奇:“这花得开得多好看,竟会让独孤迷了眼?” “杨仙儿,你的注意力很奇怪啊。” “嗯?” “花再好看又能怎样,重要的是折花的人。” 我细细地想,哦,人,韦真境—— 当独孤定辰九岁的时候,韦真境已经十七岁了。 “不知道韦真境十七岁时长什么样子?”我好奇。 “就跟后来差不多。”周婳停一停,摸着下巴回想,又说,“嗯,还是有些差别的,韦公子十七岁的时候,绝对绝对,是个白嫩秀净的美少年。” 我被她的形容词梗到了:“白嫩?” “对呀,又白又嫩,像能掐出水来。” 我彻底讨厌周婳对事物的形容了,这要让我起一身鸡皮疙瘩,我拧眉推开她:“你竟然会这样形容一个男人?” “不骗你,他那时真的长得又白又高又好看!” “” 从来只见周婳为皇后外甥贺兰敏之的美色迷得神魂颠倒,绝少听她会对其他男子的长相赞不绝口,我半信半疑,不知该不该相信她今日的言辞。 我盯着周婳看了半晌,问她:“韦真境与贺兰敏之相比,如何?” 周婳愣了一愣。 “差多少?” “呃不好比吧?我好像没有见过十七岁的贺兰敏之。” “那就是差远了。” “喂,没有!不要瞎说!” 家里的车马就停在宫门外,爹娘看我和周婳在一起聊天,早就领着一双儿女半声招呼不打,自己先有说有笑地走了。 周婳原本是要与我一起离宫去的,半道却有一个小宫女跑来通传,说是临川长公主殿下被帝后留下一道用晚膳,请郡主也过去。 于是,我们两个只好分开走。 好在我机智,早叫人把赏赐都送到观国公家的马车上去了,不然让周婳帮着拿,她甩手一走,我岂不是会很辛苦? 轻松踱步慢行,左右无事,就随便想想,一想又想到周婳刚才提到的旧事。 一枝花结下的夙缘,听上去也挺有意思啊。 现在就正是春日。 和暖微薰的风,满宫阙盛放的花,九岁的小少女在花树底下遇到一个好看的少年,小少女想要摘树上的花却自己够不到,样貌好看的少年就替她折了一枝花,末了,衔着笑意弯腰将花枝递过来,轻轻说一声,给。 周婳说,她已经忘记那折的是一枝什么花了,但摸着良心说,她始终记得那时的场景很美,美得连她不谙世事的小心脏当时都怦然多跳动了几下,以至于她一直也想有一个人,同样在明暖的春日里折一枝花送给她。 “若这个人是武敏之,那就好得不能再好了。”周婳在说这话时,眼中满满都是甜美和神往。 独孤定辰暗恋韦真境,周婳心心念念一个贺兰敏之,而我却没有可思慕的人。 世上有无数种美的事物,明艳春花是其一,我能知晓“聊赠一枝春”的美,却无法再深地体会,这花若是从喜欢的人手里递过来,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其实我很喜欢我三哥,我们性子最合得来,虽然从小到大都在拌嘴,但我们兄妹两个的感情是最好的,我百无聊赖地想,或许可以让三哥暂时收起喜好刻薄挖苦我的一张嘴,什么都别多说,正儿八经面带温润笑意地折一枝花送我,也好让我多多感知周婳所说的,少女心多跳两下的雀跃,不然,等我年岁大了,没了少女心,多遗憾多可惜。 “仙儿姑娘。” 我一个人正快活在路上走着,忽然一个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有人叫住了我。 停下脚步,回转身看是谁。 不看不打紧,一看惊了不小的一跳。 我杨仙儿不瞎不蠢,这绛色常服的俊俏少年郎不是太子殿下吗? 太子李弘,自幼体弱多病,他的闲暇时间,大部分是在东宫休养,所以显少能见着,就是以往宫中盛宴,因为人多嘈杂,他也是不出现的。 这应该算得上是我第一次见到他。 “杨c杨仙儿见过太子殿下。” 懵过之后,我低下头,忙不迭给这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储君行礼。 太子道:“无需多礼。” 我于是就起身了。 偷眼打量眼前的太子李弘,他的确像是一个久病之人,原来他的脸色并不是简单的白净,而是隐着病白,当时远远看去分辨不明而已,不过俊俏倒是真的,没眼花看错,他眉目生得英朗,像武皇后更多,是个标致的人。 我见他身量单瘦,风吹就会倒的样子,不禁心下叹惋:“这样一个人,就该好好养病,委以治国重任,多劳神伤身啊,他的病要几时才能好透呢?” 果然是禁不得风吹。 暮时的风有些泛凉,一吹起,太子就抑不住咳嗽,慌得跟随的小内侍连忙递上方巾。 那个内侍我也认得,脸瘦瘦的,先前给我送过丝帕。 我不知道太子找我是因为什么事,但是我下意识地就想立刻离开。 太子接了方巾,却朝小内侍摆摆手:“无事,无事,不必惊慌。” 我像个木桩似的杵着,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 好在,太子先开了口,他转眸看我,报以赧然一笑:“本当春日和暖,谁知只是减了一件衣裳,就受不住了。” 我讷讷道:“春寒尤比冬天,殿下既然体弱,未到四月,还是不要轻易减衣裳了吧” 太子点点头:“你说得很对,我记下了。” 我不知道他叫住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总之我们以前没有见过面,更谈不上交情,他的关注c示好,都平白让我增添了忐忑不安。 太子静默了片刻,轻声地问我:“我送你的东西,你为什么不肯收?” 我感觉攥紧的手心里仿佛起了一层腻汗:“我我没有平白无故,收人东西的习惯。” “那,在你眼中,怎样才不叫平白无故?” “这个难说。” 太子锲而不舍:“不妨说来听听。” 我闭目深吸一口气,算了算了,不管了,大胆直说:“殿下,你贵为太子,而我只是小小国公之女,你我从未见过,更谈不上认识,你突然就叫人送丝帕给我,这让我感觉很奇怪,也很惶恐,所以我不敢收。” “杨仙儿大胆!”小内侍脸色惊_变,“你竟敢如此和太子殿下说话!” 太子抬手拦下:“不得无礼。” “仙仙!仙仙,你在哪里啊?我们要走了!” 正在此时,不远不近传来三哥喊我的声音。 我心头一亮,大喜:“我三哥在喊我了,一定是我爹娘等急了!殿下,抱歉得很,我得先走一步了。” 说完转身就跑。 “杨仙儿!” 我假装没听见。 “杨仙儿,你不记得我了么?” 什么啊。 我真是着急走,要不是这话听上去怪怪的,我都不会再回头看他一眼。 太子李弘。 照理说,我们的确没有见过面,寻常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但是他居然问我是不是不记得他了,我回头认真地看了他一眼,好像是有些眼熟,不过也只是眼熟而已。 我一口气跑过了甬道,往左拐,好确保自己彻底消失在太子的视线里,我抚着乱跳的心口靠在墙根下。 杨庭云也贴墙站着,他环起双臂望天,笑出了声:“我起先以为,在大庭广众之下撩姑娘的事,只有武敏之能做得出来,原来太子殿下也是个中好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第五章 大慈恩寺 三哥问我是否喜欢太子。 我回他,喜欢个鬼。 于是在爹娘面前,他从头到尾都没提及今日跟太子相关的任何事——我很感动,这真是亲哥啊。 翌日,天成郡主周婳来观国公府看我,还特意带来一盒消肿祛瘀的膏药,小小一盒,灵巧可爱,看形制是宫里的东西,膏药不仅质地清爽,还带着幽柔的香味,毋庸置疑是件极好的东西。 手背还有一点肿,我欢欢喜喜用了新药,涂着凉兮兮的还挺舒服。 周婳摆弄着我昨天得来的一双步摇,问我说:“这个好看,送我一支如何?” 我答:“拿去便是。” 周婳高兴极了:“你真好,谢谢。” “我该谢你才是。”我说,拿起小药盒左右再看,怎么看怎么精致,愈发喜欢了,“这盒药是宫里的东西吧?难得你昨天在宫里用膳心里还记得我。宫里好东西多,我觉得我这手,明天就能完全好了。” 说话间,周婳已挨过身畔来:“仙儿。” 她唤我一声又不往下说什么。 我挑眼看她:“怎么了?” 周婳瞄着我把药收起来了,她握着从我这里拿走的金步摇,抿嘴笑了笑:“你之前不是说,想出城看花吗?看花何用出城啊,那大慈恩寺旁不就有一片桃花林?那里清静,花开得也盛。” “你的意思是,去大慈恩寺?” 周婳连连点头:“后日巳时,我在桃林里的那座石亭等你。” 我还没来得及答应,周婳就起身走了,动作轻巧得似一只蝶。 “千万不要迟到。” “知道了。” 大慈恩寺的桃林,要说起来还真没去过。 既然约好了,就要按时赴约。 我出门的时候,三哥问我做什么去,我说去大慈恩寺看桃花。 三哥哂笑:“你好会挑日子啊,昨夜才刮的大风,想必那园子里的桃花已经吹落满地了,狼藉斑驳罢了,去了也无甚看头。” 我说:“可我和周婳约好了。” “哦,不是一个人去?”三哥扬扬手,“那你快走吧。反正你们女孩子一天到晚没正经事,说是看花,说不定最后又到哪里买胭脂水粉新衣裳去了。” 他说的这话我不爱听,好像我除了败家买买买以外就没有别的乐子了? 我一生气,掏出身上的钱袋,用力掷到他怀里:“杨庭云,你看好了,我一文钱都没带,今天只为赏花出的门!” 马车晃晃悠悠,还没到大慈恩寺就停住不走了。 我感到奇怪,掀开帘子问小厮:“怎么了?” 蹲在车下的小厮愁眉苦脸站起:“四姑娘,车轱辘坏了。” 这真能耽误时辰。 我抬头往前看看,还好,离大慈恩寺不远了,走去大概一刻钟就够了,因此我跳下车:“行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四姑娘,你你走着去?” “不然呢?等你这车修好了再去?”我再往前走了两步,想一想,不忘再体谅体谅家里的小厮,吩咐他说,“等会儿也不用回来接我了,我乘郡主的车,自己会回家。” 晋昌坊的大慈恩寺庄严肃穆,是天子敕令修建,昔日玄奘法师还在此译过经。 这是长安最宏丽的一座佛寺,最近要准备做水陆法会,所以并没有对外开放,寺中香客寥寥,能来的都是高门贵户的女眷,的确比以往清静。 我不知桃花林在哪边,故向人问了路,兜兜转转了好久才找着园门。 推门进去,好大一片花海。 以前跟随娘亲来大慈恩寺进香,登上雁塔,俯瞰全城,因为季节不对,只望见蓊郁葱绿,从来没留意这是一片桃林。 春来花共发,大慈恩寺桃华夭夭。 始知在长安住了十六年,竟是与最近的一处美景失之交臂了。 不过我三哥也说对了一件事,昨夜料峭春风过处,片片嫣红积落似雪。 凋落的桃花瓣铺了满地。 我边走边看,心疼那些花,不免喃喃哀叹:“可惜了。” 林中石亭空无一人,周婳未至。 还让我不要迟到,她自己却没按时来。 左等右等,寺中巳时钟声已过许久,人还没有到。 我心生不悦,自己边生气边看花,然后听见了身后有人走近的声音。 我皱皱眉,气呼呼回身埋怨道:“你还知道来吗?” 身后的人一脸惊愕,愣住了。 我看见他,我也愣住了。 他眨了眨眼,尴尬弯起嘴角:“仙儿姑娘的脾气略盛。” “太c太子殿下?!” ——怎么会? 我仍旧不大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位太子不是素来身体病弱?不是长年在宫中休养轻易不外出的吗? 但是此时此刻,太子就是孤身一人,他真真切切地立在我跟前,是离开了皇宫,出现在了这大慈恩寺内。 我心里莫名发虚,伸手摸了摸额头上可能并不存在的冷汗。 “你的手,还没有好吗?”他忽然问我这样一句话。 “什什么?” 太子指指我的右手:“还青着。是不是那药不好用?” “药?” 聪慧如我,顿时明白了。 我把周婳当最好的朋友,而她却卖了我。 手背上是还淤青着,但这并不说明太子让周婳带来的药膏不好用,实际上,它非常管用,抹了几次以后肿痛全消,至于淤青,是正常的。 我回答说:“不,很好用,多谢太子关心。” 这个活泼外向的周婳,竟然也有做闷嘴葫芦的潜质。 我越想越犯恼,忍不住暗自嘟囔:“周婳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真是的” 太子听了去,毫不介怀。 他盯着我的手看了一阵,大概确定我不是在敷衍他以后,于是就笑了笑,说道:“仙儿姑娘不是说过,平白无故不收别人的东西吗?我料想,那盒药要是由我去送,你是万万不肯收的,天成郡主与你交好,转借她的手,你应该就不会拒绝了。” 我扯着嘴角,尴尬赔笑。 太子见我不吱声,便问:“你是不是想着要还我人情?” “这是这是自然。” “我有一个提议。” 他这样一说,我自己是看不到,但估摸着我眼里都是透出了亮的,我欣喜,连忙道:“殿下请说!大凡是我能做到的,我绝不会推辞!” 太子微笑:“此事不难,你一定能做到。” 我凝神静听。 “陪我赏花。” “” 我僵住了。 “怎么?”太子目光颤动,语带一丝沉缓,“就陪我看看这满园的桃花,对你来说,竟有这样难办?” “我” 我定定心神,想他乃一人之下c万人之上的太子,不敢过于忤逆,遂急忙撑起笑容:“殿下哪里话,我只是觉得,这实在太简单。” 他闻言,颜色稍霁,悦然抬手:“那就请了。” 传闻里,这位太子殿下自幼孝顺仁德,深得陛下宠爱和重视,是个几乎没有过错的人,料想和这样的人相处,是如沐春风令人舒心快意的,可他是大男子,我是小女子,孤男寡女独处,终究是有些怪异的。 我努力保持着心绪的平静,尽可能地不逾一介臣女的本分,轻微笑笑,提步走上石亭前的小径。 这桃花林满地落英缤纷,春风回旋,时而有娇弱的花瓣凌散离枝,翩然飞舞于半空,虽然落花可惜,但初初落花的这一刻,亦是极美的。 “仙儿姑娘在笑?” 我不曾想,太子一直在注意我。 他追问:“是想到什么趣事了吗?可能说与我听听?” 我惊愕敛了笑,随即不由自控地止步不前。 也许是我不懂圆滑,将内心的拘束表现得太过明显。 “你,很怕我?” “” 看到太子神情好似一瞬黯然,我好心泛起,急于解释并安慰道:“殿下多心了。你又不是洪水猛兽,我怎能怕你呢?只是殿下身份尊贵,我同你在一块儿,难免小心翼翼局促些,人之常情,人之常情” 我这样说了,他果然宽怀,惊喜望我道:“你说的是真话?你不是在怕我?不是因为讨厌见到我吗?” “!”我吓了一跳,瞧他这话是怎么说的,怕归怕,怎么还牵扯到讨厌他的地步去了,我再连连摆手急于澄清,“不是不是,殿下你很好,为人温和又友善,大家喜欢你还来不及,怎么会讨厌你呢?” 太子听了,神色欢喜,他抿起唇角,一双瞳色比常人略浅的眸子里也漾着笑,幽幽亮亮的,很是温柔好看:“你说,大家喜欢我还来不及,你也是吗?” 大慈恩寺内突然撞响的钟声,好似一声招呼不打,轰然撞在了我的心上。 我杨仙儿,平生第一次,感觉自己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第六章 桃之夭夭 那什么。 相比于哑了,我更希望自己是聋了。 然而现实并不如我所愿,所以我就只好顾左右而言他,装傻哈哈两声敷衍过去:“哈哈,没想到殿下如此有趣。” 我心里装着逃的念头,在绵长的钟声里,当先快步往前走了。 满园春花明艳,星星点点的清新柔丽,哪怕落花离枝,此番景致别有风情,也合该细细品味,但我如芒在背,只后悔失策,没多拽一个杨庭云出门。 三哥狡黠多慧,如果他在场,想必能不动声色化解这场尴尬相遇,助我脱困啊。 太子款步随行在我身后。 我既不愿与他同行,亦不敢过于失礼,只好难为自己,走快了就慢下来,走得太远了就停下等一等,这其中煎熬滋味真是一言难尽,不可与旁人道明。 寺中响起诵经的声音。 我回过头,原来我顺着小径,已经到了桃林的小土丘上,站在这里,正好可以将就着俯瞰大半座桃花林,也可以清晰望见寺内空旷的前殿。 这大慈恩寺,重楼复殿,连甍比栋,真是幽深庄严,看着看着,竟叫人心静了。 不知觉间,太子走上来,他立在我身边,也回头看:“整整二十年了。” 我转面望他。 他目不转睛看着大慈恩寺,喃喃低叹道:“从贞观二十二年,直到今日。” 大慈恩寺,是先皇在世时,当今的天子也就是当时的皇太子,为生母文德皇后长孙氏祈求冥福所建,因思以报答慈母恩德,故后名为“慈恩寺”。 二十前年,太子都还没有出生,我实在不明白,为何他的言语里会隐约有深深一层感喟的意味。 太子转头看我时,发现我正盯着他看个不休。 他讶然:“你为何这样看我?” 我说:“觉得你年纪轻轻爱叹气不好。” 他愕住,遂而转笑。 这样就对了嘛,明明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正是最青春肆意的年华,早早地就全副身心扑进了家国天下的忧虑中,当真是辜负了一场繁华好人生。 太子笑完,看着我说道:“我曾听闻,观国公之小女率性无状,从来随心随意,真多亏你生就这副性情,纵览全天下,恐怕也只有你,敢这样同我说话。” 他说我率性无状。 我愣了愣,转思之间,忽然就有点儿生气。 “率性”也就罢了,“无状”?呵,我只知有人厌恶于我,经常会说的一句话是,杨仙儿放肆无状,不成体统。 我怒气在心,二话不说,扭身继续往前走,故意走得很快,太子李弘应当是不知自己惹恼了我,他没有说话,只是尽量跟上我的步伐。 太子体弱,走得急了几步,气息就有些不匀了,我瞥见他捂着胸口,又于心不忍,所以慢下来,挪步到树下装作看花,也好等等他。 过一会儿,他走近了,软声问我:“仙儿姑娘喜欢桃花么?” 我抬抬眼皮子瞧瞧枝头的花,花瓣都调了,有的干脆光秃秃剩下一簇花蕊,真够难看的,于是我闷着气答他:“原本我是喜欢的,但倘若你问的是这一园子的花,那我就不喜欢了。这尽是些残花,如同我三哥说的,狼藉斑驳罢了,实在没甚意思。” 说罢再丢下他,自己向前走了。 我说这园中满是残花没有意思,既是事实,也是有意为之,我盼着太子觉出无趣,好自己提出“今日就这样罢”,然后他回他的皇宫,我回我的家,两不相干。 病秧子一个,走得真是慢。 后来我等他许久,都不见他来,我心里忐忑,以为他出了什么事,急忙折回去找他。 ——老天保佑,太子李弘可千万别在这个时候有事,不然我小小一个杨仙儿,哪里担得起这样滔天大的罪责? 倒也没跑多远,转个弯就看见了。 我抚抚胸口,心里踏实了,站定了等他走过来。 太子看见我,嘴角含起了笑,走近问道:“你是特意回来看我的么?” 其实我真觉得他问这样的话,挺讨打的。 他若不是太子,保准我一句话不多说,会直接丢了他在这里。 没等我开口,他再笑笑:“我没事,只是” 我才不关心他的什么“只是”,我没耐心地转过身道:“哦,没事就好,没事就走吧。” “仙仙儿!” 太子疾声在我身后唤道。 我倏忽间僵了僵。 他没有唤我“仙儿姑娘”或是“杨仙儿”,而是单单唤我,仙儿。 春风扑面,微凉,拂乱我的发,也吹乱了我的心。 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可又自欺欺人哄骗自己说,一定是我自作多情了。 战战兢兢回转身。 太子见我回头,神色从惶急转为了欣喜,他定定看着我,举步靠近。 我慌张红了脸,下意识闭眼往后退。 “有花瓣,落在你发间了。” 淡淡香气拂过鼻端,很快又远了。 我慢慢张开眼,太子手里一片嫣粉的桃花瓣,我头发上果然是落了东西的,他并没有诓我。 太子将那花瓣握进掌心里,他抬起一双英朗的眉目,病白的面上竟也泛起了绯红:“你说你是喜欢桃花的,不喜欢的不过是它的残败。我,我折了一枝开得最好的,每一朵花都是完整的,希望你会喜欢。” 一枝灼灼然的桃花兀然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的心上,忽地咯噔一下,那一瞬间,像失去了所有的神识。 如他所说,枝上的每一朵花,都是完整的。 粉柔的花瓣,映在我眼中,不知不觉也映柔软了我的心。 ——他c他之所以走得慢,原来是为了给我折一枝最好的花么? 我傻愣愣地盯着花,目光再直愣愣地转到他的脸上。 他轻然地笑,抬抬手:“送给你。” 我发誓,我真的想过要拒绝,在那个短暂的间隙里,我想了很多理由,但最后,我还是很不争气地鬼使神差地伸了手,默默从太子手中,接过了那一枝嫣然盛放的桃花。 心绪杂乱难明,连一声谢,我都忘了说。 这大概是这整座园子里,最好看的花了。 我看看手里的花枝,然后看看太子,花很好,太子也很好,我突然非常希望,他的身体能快快好起来,不要再是这样病着了,他这般好看,人又温柔可亲,理应健康顺泰,理应长命百岁,永享大唐盛世。 过了好久,我的神思才镇定下来。 “这花很漂亮,我很喜欢,多谢殿下。”我在故作淡然地说这话时,自己还能感觉到脸上滚烫后的余温。 太子眼弯似月:“喜欢就好。” 我不知道还能怎么接话。 铛——铛—— 大慈恩寺的钟声又响起了。 “殿下!太子殿下!” 一个小内侍满头大汗,沿着身后盘绕的小径跑来,口中急呼,像是有要紧的事。 他是带着人的。 我感到讶异,转念一想,又不免觉得,理当如此,堂堂太子,出行在外,身边怎么会无人? 太子回首瞧一眼,对我说:“他叫黄钟,是我的随侍,从进宫起就跟着我了。” 我见过他,是那个脸瘦的内侍,他奉命给我送过帕子,那天马球赛后太子和我说话时,跟在太子身边的也是他。 黄钟跑近,看见我在,躬身请了一礼,他为难地小声提醒太子:“殿下,时辰不早,该回去了。” “嗯。” 太子答应了,又转头来看我,他沉默了一阵,忽然轻声地说:“其实,我们见过面。” 我大为诧异,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也是在问,我是不是不记得他了,我仔细又仔细地打量着他,却实在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 他将手探进袖中,而后自己停住,好似是想了一想,他慢慢垂下了手。 我迷惑看他。 他朝我笑笑:“下次再告诉你。” ——下次? 我惊愣,一想到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随之心底就有哀嚎:还有下次?求你不要了! “仙儿,我送你回府。” 他怎么又简而化之叫我仙儿 我扯扯嘴角,赶忙推辞:“不不,不用,我家会有人接我,不劳殿下挂心了。” “果真么?” “当然!”我连连点头,“如果我家的人来了,却没接着我,岂不是要急死吗?会以为我出了什么事的,我还是按着提前说好的,在这里等他们才是。” 太子仁孝,亦素来体恤民情,他自然知道我说的道理是没错的,我如果一声招呼不打,观国公府的车马来了,找不着人,会何等虚惊。 黄钟再小声催促了一遍:“殿下,快回去吧,皇后若是晓得了” 内侍黄钟的话令我意外,原来,太子是悄悄出宫,连皇后也未告知? 太子扫了黄钟一眼,似是责备他多话,黄钟紧忙闭嘴。 “既是如此,”太子向我道,“那我,就先走了。” 我低眉,抬手一揖:“恭送殿下。” 太子走了以后,我松了口气,直起腰,凝视着手里的花枝犯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第七章 兴师问罪 早知道是太子要来大慈恩寺,打死我都不会出这趟门。 说来说去,这全赖周婳忘恩负义出卖朋友,我不找她算账怎么行! 小厮早被我打发走了,我家自然是不会有人来接我的,但我出门时与杨庭云置气,也没有带钱袋,此刻身无分文,想了又想,只好去找个人顺路送送我,熟不熟的无所谓,知道临川长公主家怎么去就成。 我估摸着太子走远了,才出的寺门。 大慈恩寺外停着那么几架马车,其中一架看着眼熟,想来主人是相识的,我有些高兴,过去问守着马车的灰衣马夫,谁知道那马夫却是个哑巴,我问他家主人是哪位,他双手比划半天,咿咿呀呀不懂想说什么。 算了算了。 我叹口气:“你管你的马去吧,我就在这里候着。” 这家的车马,真是越看越眼熟,绝对是相熟之人,只不过一时半会儿,实在记不起来。 我就靠在车下等,等了多时,终于有人从寺中出来了。 一男一女,身后跟着个婢子,统共三人。 我看见那男人,回头再看看倚靠着的马车,心里“咯噔”一下,不无惆怅地想:这世上事,不会这般不凑巧吧? “许昂?” 难怪这马车眼熟,敢情是许右相家的。 那男人是许右相许敬宗的长子,旁边伴行的女人虽貌美,却面生得很,不知是哪家的闺秀,她同许昂有说有笑的,到了自家马车旁,二人作别,女人领着婢子登车离去。 我扶着额,暗自叹息。 许昂走来,不预期我会在,他见着我,唬了一跳:“杨仙儿,你怎么在这里?!” 等这许久,等来此人,我心中亦是十分不爽快,然而除了他,怕是再没别人能送我一程了,要是介怀下去,我非得靠自己的一双腿走去周婳家不可。 我懒得多话,利落上了他的马车:“送我去临川长公主府。” 在车里坐定了好片刻,许昂才铁青着脸掀帘进来。 我和许昂是冤家路窄,我嫌恶他贪花好色品行不端,他对我砸破过他头的旧事也耿耿于怀,遇着我了也不见得有多痛快。 彼此大眼瞪小眼,一路都是不痛快,更不说话。 大概是硌着了道上的石子,马车突然一个颠簸,许昂没坐稳,身体前扑,好不狼狈地摔了,我看他摔成了个狗啃泥,想笑,尚来不及笑出声,只瞧得他爬起来时,从身上掉下一个五彩香囊来,许昂赶忙捡起来,宝贝得不行,没灰也要煞有介事地掸掸。 这种小玩意儿,一看就知道是女人家家的东西,真不知是哪家姑娘送的,偌大长安城,偏看上一个许昂,有够眼瞎的。 我突然间想起来,前不久听说许昂相中了中书令的千金,苦追良久,中书令的女儿我见过,绝对不是刚才那个女人。 “哼,好色之徒。”我忍不住抱臂冷嘲。 许昂立时变了脸色:“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好色之徒。” “我我好色又怎样?我是好色,但没好你的色!” 我冷笑:“有胆子你就试试啊,暂不说我自己会动手,光亲哥哥我就有两个,文才武略都不错,你要是敢欺负我,看他们会不会把你的腿打断,让你后半生风流不动,躺在床榻上凄凄惨惨度日如年。” 许昂不甘瞪视着我,看模样是憋了一肚子话,但他往旁边缩缩,什么也没再说。 似乎杨庭云又说对了一句话:凶有凶的好处,只有你欺负别人的份,绝不会有别人来欺负你。 到周婳家门前,我跳下马车,到底亏得许家的车马送我一程,我站在车下,还是朝许昂道了声谢,许昂该庆幸我到了地方,面都没露,坐在车内嗡声嗡气吩咐了一句“走”。 我瞅着手上的花枝,有两朵花已经残了,花瓣都不知是几时掉的。 这花,是越看越来气,越看心头越添堵。 我拧眉,怒气冲冲杀进周婳家,进她屋时,惊了她的鹦鹉。 “周婳!” 周婳在窗边捋丝线练刺绣,大概是料到我早晚会来,她安坐不动,也不见慌乱:“在这里呢。” 我气鼓鼓过去,她在绣的是一只黄鹂鸟,体态胖胖的,不像黄鹂,倒像一只扑棱的小黄鸡。 “看你做的好事!”我为太子的事生气,都无心去嘲笑她绣艺之差,“平常我哪里对你不住了,你要这样害我?” “我的老天爷,话千万别乱说,这怎么能算是害你?”周婳一边抽着丝线一边抬眼笑看我,“我太子哥哥啊,他很喜欢你的。” 我脸上蓦地一红,连声“呸呸呸”。 周婳将针扎在旁边,正经来看我,她眨眨眼,手托香腮发出疑问:“嫁给太子哥哥,做我太子妃嫂嫂不好吗?” “不好!” “为什么?” 她没有悔愧之心,还好意思再问我为什么,我撸起衣袖,准备收拾她:“不为什么!总之,我就是志不在此!” 周婳突然就惊怪叫道:“啊,我太子哥哥仪表俊秀,文采斐然,这样你都不愿当太子妃,难道你是有哪里看不上他?” 我打个冷颤,缩回要去掐她的一双手。 ——杀了我吧,就是借我十条命我也不敢说看不上太子啊! 我扯扯嘴角,慌忙辩解道:“不要胡说!我我当然是觉得自己高攀不上太子殿下!” 周婳想一想,认真点头:“说得也有道理。” 今日的事,想想就生气,终究是周婳自作主张在先,刻意欺瞒了我,不收拾她一顿,难消我心头之恨。 我说:“我不管,反正你偏帮太子来戏弄我,就是你的不对!” 说完就扑上去挠她,周婳最怕痒,三两下就受不住了,连声讨饶。 “我错了,是我错了还不行吗?下次不敢了。”周婳护住自己的腰,再三承认自己的错误,并且说道,“仙儿,我告诉你一件事,一件你肯定感兴趣的事,换你不要再生气了好不好?” 我暂且收手,正襟危坐:“先说来听听。” “你不是想要独孤定辰赢走的那树红珊瑚吗?” “是又怎样?你有办法,能使她主动让给我?” 周婳擦擦方才笑出的眼泪:“做梦吧,东西要是在她那里,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一听,有戏,事有转机。 果然,周婳挨过来,对我说:“就在马球赛结束的当天,独孤定辰去追韦公子,仅因为韦公子称赞了一句那树珊瑚色正漂亮,她就把珊瑚树强送给了韦公子。” 我惊异:“强送?” “对,不收不行。所以,你要的东西,现下在郧国公府。” 我愁眉:“就算是这样,也不好办啊,我与那韦真境,半分都不熟。” 转念一想,我眼底一亮,攀住周婳:“说起来,韦真境是你的表兄啊,不如——” “少来!”周婳连忙扒拉开我的手,“这都隔了多少辈了,他们也就同我外祖母姓着一个姓,我娘当初作为公主深居宫中,后来是外嫁的女儿,平时不多跟韦家走动的,我跟那郧国公府可不熟络!再说了,韦真境大我七八岁,我跟他能有什么往来?反正,消息我是给你探听到了,剩下的你自己想法子去吧。” 这个消息,的确还是很有用的。 东西不在独孤定辰手上,总好过在她手上。 我要好好想想,怎么能从如今深居简出的韦真境手里,拿到我梦寐以求的红珊瑚。 快走出周婳家的时候,我惊觉自己手上空空,连忙跑回去。 周婳正举着我遗落下的花枝细细端详。 我一把抢下:“这是我的。” 周婳说:“我以为这是你送给我的。” “做梦吧!” “小气,几朵破桃花,有什么了不起的。”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意这一枝快要残败的桃花,可我就是觉得,这花曾经好好到过我的手上,随意舍弃是不合适的。 我没有告诉周婳,这是太子李弘送我的花,一个字都没提。 不止是周婳,还有我最亲的三哥和最疼我的娘,我也不打算告诉他们,我谁都不打算告诉。 回家以后,我找了个盒子,把桃花枝放进去,搁在了书架上。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一片无边无尽的桃花林,醒来时是子夜,我恍恍惚惚地还以为自己刚才真的是在无尽的花影中,我坐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到了独孤定辰,不,准确说,是韦真境给独孤定辰折的那一枝花。 小小一枝花,果真能左右人心么? 但我只是喜欢太子送我的花,以及他在伸出手时温柔好看的模样呀,至于太子,他纵使有千般万般的好,可他病着,一病病了十几年,我想我是永远都不敢,去喜欢他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第八章 贺兰敏之 如果大哥在家,我或许能向他打听韦真境的喜好,毕竟他们年岁相近,曾经在一起厮混过,可惜就可惜在我大哥离家驻守边关,远得问不着。 我原本想花重金去向韦真境买那一树红珊瑚,厚着脸皮下了两次帖子,韦真境都是让底下人将帖子原样退回,直截了当传话拒绝我,连个理由都没有。 周婳启发我说:“韦家,是京兆大族,不缺钱不缺名。你别这么俗,张口就是买买买的,你就看他缺什么,跟他换就是了。” 说得好有道理,是我无礼唐突了。 于是我就差人去打听韦真境喜欢什么,一连数日下来,居然毫无收获。 我郁郁寡欢,感觉愧对杨庭云,再不好意思去他眼前晃悠了,宁愿出府溜达,不见好过见面,要是他什么时候再问起我红珊瑚手串的事,我都怕我一个心虚说漏嘴,从此兄妹情深算是到了尽头。 春日暖融,晴光大好。 我低落迈出府门,抬抬眼,扫到一个人的背影,他好像是要来我们观国公府的,不知何故却又转身要走了。 “贺兰武敏之!” 贺兰是他以前的姓氏,后来武皇后为了让他承嗣武家,特地赐他武姓,加封他为周国公了。 我差点儿又叫错他的名字。 他听见我喊他,停了下来。 我跑到他跟前的时候,他俊美的脸上并不显出高兴,而是皱着眉说:“你以前都是叫我贺兰敏之的,不要改。” 其实叫贺兰敏之也不对,爹娘训我失礼,教我该叫“敏之兄长”才是,可我自小就跟着三哥张口“贺兰敏之”c“贺兰敏之”地喊,早就改不过口来了,好在对于直呼其名他也不是很在意。 我愣愣神,回他:“我三哥不就喊你武敏之么?何况皇后” “不要管杨庭云怎样,皇后怎样,”他打断我,“你是你自己,叫我贺兰敏之顺口就继续这么叫,没有人会说你的不是。” 听着隐带烦躁的语气,他好像是有点生气? 我不敢多惹他不快,讷讷点头,说了一句“知道了”。 贺兰敏之眉宇慢慢舒展开了。 以前贺兰敏之的脾气是很好的,我回忆小时候见到他的场景,一般他都是在笑,后来他的母亲和妹妹先后过世了,他的脾气才渐渐变坏的,尤其在他的妹妹魏国夫人死后,他整个人都变了,若说以前的贺兰敏之灿烂如烈阳,后来的他便是沉沦如深夜,他任性妄为,不在意任何人的看法,甚至是,有些过于放纵。 但是,他对我很好,一直以来都很好,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大概因为我们杨家和他外祖母同宗同姓,他少年时候又常到我家来玩的缘故吧。 我问他:“你是要去我家吗?” 贺兰敏之看看我,摇头走开:“不是。” 他人高腿长走得快,我追上去道:“不是?怎么会?这个方向,你能去的地方不就是我家?你要是找我三哥,尽管去好了,他在家的。” “我再说一遍,我不是要去你家,更不找杨庭云。” “哦。” 贺兰敏之见我跟着他,反问我:“你要到哪里去?” 我也没想到哪里去,就是不大愿意被我三哥逮住。 语塞间,贺兰敏之说:“无事的话,陪我走走。” 这正好,恰巧我有件事想向他打听。 贺兰敏之与韦真境差不多的年岁,长安也就这么大,想来他们多少会有些交情。 贺兰敏之也没太多话要跟我说的样子,等他不说话的时候,我问他:“你认识韦真境吗?” 他回道:“认识。” 我又问:“你们熟吗?” “还行。”贺兰敏之说完,停住了脚步,他转头来看我,“你问他做什么?” “他手上有我想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 “这你就不要管了。” 贺兰敏之挑起眉,没追问,他继续往前走:“你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吧。” 我大喜,就直接问他道:“你晓得韦真境喜欢什么吗?” 贺兰敏之说:“以前他喜欢酒。” “他爱喝酒?” “不,他不爱喝酒,但就是喜欢好酒。那都已经是以前的事,现在嘛,不知道了。” 我听了,有点儿失望。 正跟着贺兰敏之亦步亦趋地在朱雀街上走,他猝然止步,我低头走在他身后,一个不留神,不轻地撞在了他背上。 我摸着撞痛的鼻梁,不无埋怨地绕到他旁边说他:“你要停下来,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他整个人高高瘦瘦,后背更是半点肉没有,迎面撞上去尽是硬骨头。 我感觉我的鼻子要撞坏了。 从小我娘就说,我的鼻梁生得比别的姑娘高些,所以长得也比别家女儿好看,长大以后发现果不其然,鼻梁高一分,相貌那是比别人好看十倍啊,往人堆里一丢,忒惹眼。 我想跟贺兰敏之说,我要是撞坏鼻子破了相,变得难看了,全得怪他,他得养我一辈子,可一抬眼,却见他一动不动地望着前方。 前面有什么啊? 我好奇,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前面过去的车马,好像是荣国夫人的。 “这有什么可看的?”我说,“你外祖母坐在车里,才不会留意到你。再说了,你又不是在做什么坏事,还怕她看见了会来责怪你吗?” 贺兰敏之走了神,不在听我说话。 我推推他:“荣国夫人的车马走远了,别再看了。” 贺兰敏之恍恍神,终于低头来看我。 我盯着他那一双略显惊茫的眼,十分意外:“贺兰敏之,你刚才是在神游?” “我,我没有” 我瞧见他脸色都白了一分,心想他在撒谎,可是有什么关系?偶尔神游也不是大事,我爹教训我的时候,我也经常心不在焉,我不想因为这件小事嘲弄他。 前面有巡城校尉过来了,我把贺兰敏之拉到路边,没让他像木头桩子一样定在大街中间挡路。 唉,真是白费心机,原来韦真境的喜好没人说得准。 我泄气归泄气,但转念一想,或许我那串红珊瑚还躺在东门园的某个角落等着我去寻回它呢?又或许园主捡到了也在苦等失主呢?总之,有必要再去找一次。 “你陪我去东门园找一样东西。” 多个人多份力,不管贺兰敏之是否愿意,我拽着他一同去了东门园。 花期过了,牡丹凋败,东门园门可罗雀,园子里也十分冷清。 我告诉贺兰敏之:“你帮我找一串珊瑚珠,红红的,非常好看。” 他答应了。 于是我们分头去找,我甚至挪开花盆和翻开角落里的瓦片去找,都一无所获,后来园主路过,问我在找什么,我满怀期待地将事情跟他说了,问他有没有看见过我的红珊瑚手串。 园主说:“花会后清扫园子,珠钗耳坠手镯捡着了好些,倒没见着什么珊瑚手串。” 随后又问我:“姑娘没丢别的什么物件吗?或许我们有捡到的,可以交还给姑娘。” 除了红珊瑚手串,我没丢别的东西,我谢过了园主,叹叹气,去找贺兰敏之。 在园子里找了一阵,最后看到贺兰敏之坐在一块石头上,正对着一泓池水发呆。 我走过去问他:“你找到没有?” 贺兰敏之转面看我,他摇了摇头。 早就猜到是这样,所以我也没有特别接受不了,不过终究是心里感到失落,一时半会我哪里也不想去,干脆和贺兰敏之一样,坐在了池边的大石头上,盯着一池子落花春水发呆。 两相静默间,过了很久,贺兰敏之突然喃语问道:“如果你恨一个人,你会怎么做?” “嗯?” 这样的问题对我而言,显得高深了,故而我愣愣神,有一瞬没能明白他在说什么。 我细致地回想了他的那句话,懵然而诚实地答道:“我不恨谁呀。” “倘若有呢?” “这”我望天想了想,认真思索后说道,“我大概会杀了他。” 贺兰敏之忽然就笑了:“死?何其痛快!” 他在笑的时候c在说这话的时候,神态好令我感到陌生,他的眼睛里像结着一层冰霜,沉定的声音背后也似藏着某些说不清的东西,总之有些怕人。 “仙儿,你未经人世风霜,未免太仁慈了!” 贺兰敏之站起身,他颀长的背影溶进湛蓝的天色里,蓦地显得有几分不真实。 我看到他袖下的手一分分收紧了—— “假如你恨着一个人,那么那个人,一定是给过你无数痛苦的,她给了你痛苦,你当百倍千倍地还给她!你要让她痛苦,让她尝尽痛不欲生的滋味!你就应该去毁弃她所在乎和珍爱的一切!” 我惊愣无措。 眼前这个戾气横生的贺兰敏之,是我没有见过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从来都是养尊处优的贵公子,所有人包括武皇后和荣国夫人在内,无一不是对他宠惯有加,他什么都不缺,明明过得比太子还舒坦,但他的心中却好像藏着深深的不甘和悲切,由而滋生了无尽而莫名的恨意。 池中青鲤浮沉,摆尾甩开响亮的水花,无端惊吓了沉眉凝思中的我。 我来不及看清那水面荡开的涟漪,贺兰敏之如疯癫般抓紧了我的双肩:“答应我,不要嫁李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第九章 掌上明珠 贺兰敏之眼眶泛红,神态狰狞,像是真的疯了。 我惊骇得想跳起来,逃他远远的,可他抓我抓得那样紧,叫我动弹不得,我觉得被他抓得越来越疼,索性心一横,使全部的力气去推开他。 他让我不要嫁给李弘?这真是 “你乱说什么?”我踉跄站住了,脸热道,“我怎么可能会嫁给太子!” 贺兰敏之愣愣地站着,似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和失态,他渐渐冷静,神色也恢复如常了。 又隔了一会儿,他看着我,沉声道:“不管你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他,都不能嫁给他。” 我才要动怒,紧接着听他用更为沉哑的声音说了另一句话—— “不要,成为后宫的女人。” 我听他这样说,不禁神思一凛,想到了一个人:魏国夫人,贺兰敏月。 魏国夫人贺兰敏月是贺兰敏之的亲妹妹,容貌十分出众,娇艳若桃李,她初入宫闱,就俘获了陛下圣心,陛下对她极为爱宠,但是后来,她吃了武家人送给皇后的献食,随即就被毒死了。 我想,兴许是魏国夫人的死对贺兰敏之的打击太大了,今日不知因为什么,触动了他心里这块最大的伤疤,所以他才会表现得如此失常。 唉,人非圣贤,哪里能时时都克制守礼?今日贺兰敏之莫名的狂浪言行,我就大度地没往心里去。 可是我也怕贺兰敏之再做出什么不对劲的事情来,就借口饿了,与他离开了东门园。 原本我的意思,是各回各家就好了。 然而贺兰敏之说他也饿了,偏要请我用饭,我推脱不过,只好应允。 因没甚胃口,我吃了三分饱就搁下了筷子,贺兰敏之也好像并不是很饿,饭菜没用几口,酒却喝了两壶。 终于捱到从醉云楼出来,贺兰敏之送了我一程路,离观国公府隔着还有两条街的时候,我对他说,就到这里分开吧,省得不顺路。 他轻道:“仙儿” 我赶忙说:“这几步路,我很快就到家了,不用担心。” 说着就低头走,打算不管那么多了,先行一步为上。 不料想,贺兰敏之却拉住了我的手腕。 我暗暗惊了一跳。 回过头,贺兰敏之双目含忧地凝视着我,他对我说道:“仙儿,记住我的话,无论如何,不要嫁李弘。” 我还没来得及张嘴说话,忽然身后过来一个分外熟悉的身影,身影的主人挡在我面前,他抓紧我的手,愤然将贺兰敏之的手拽开了:“武敏之,你忘了我警告过你什么吗?” 欸?真是好巧,居然是杨庭云。 我说:“三——” 杨庭云没看我,更没听我说话,他怒气冲冲地吼贺兰敏之:“如果你忘记了,我不介意再告诉你一次。你给我听好了,任何时候,你都得离我妹妹远一点!” 贺兰敏之转头望着我。 我错愕,继而生气,杨庭云怎么能这样说话,太没礼貌了:“杨庭云!” 杨庭云懒得理我,只冷脸子说了一句:“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 又继续对贺兰敏之说:“武敏之,你知道我就这一个妹妹,她是我爹娘的心头肉,更是我的掌上明珠,你要是敢往她身上打什么坏主意,我绝对绝对,饶不了你!” 杨庭云和我,从小到大少见不吵不闹的时候,虽然我知道他疼我,但从来也不听他嘴上说过,此番听他亲口说我是他的“掌上明珠”,一时之间,心上暖流涌过,我竟十分感动,但很快我就反应过来,下一句话,他是话里有话。 街上来来往往这么多人,他说话做事也不避忌,我羞恼得要死,拽他道:“你不要乱说了,敏之兄长对我很好,你不要胡猜误会人!” 贺兰敏之没有解释什么,只道天色不早该回去了,遂起手作礼后离开了。 人都被杨庭云气走了,他倒还忿忿不平:“一身的酒气,安了好心会是这样的?多亏我来得及时。” 我蹙眉:“跟你说了,不要胡猜。” 杨庭云脸上写满了不高兴,肃然问我道:“你怎么跟这家伙在一起?” 我说:“出门遇到了,不就随便走走。” 杨庭云不放心地再问:“他跟你说什么了没有?” 提到这事,我真的是糊里糊涂,很想找个人说说。 我仔细回想了贺兰敏之说过的那些话,于是对我这三哥道:“他他跟我说了一些,我不是很懂的话。” 谁知杨庭云听也不愿听,挥挥手说:“不懂就不要想,忘记最好。” 不待我接话,他拉了我,说了一句,回家。 在回家的路上,杨庭云还要唠叨个没完,唠叨别的就算了,但他念念叨叨的是,武敏之邪性,武敏之不是好人,最后还要严正告诫我:“杨仙儿,你也听清楚了,你别因为那小子长了张还算好看的脸,就对他动什么不应该有的心思。” ——我对贺兰敏之动不该有的心思?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一进府门,我来气甩开杨庭云:“你越说越没边了!好看又怎样,好看能当饭吃?你妹妹我,岂是那种看脸的肤浅人?再说了,太子不好看?太子我都不稀得,更何况只是一个小小的贺兰敏之呢!” “你可要记得你今天说的话。” “我还没七老八十,说过的话没有不记得的。” “小三子,仙儿,在说什么呢?”我们正站在阶下拌嘴,娘亲含笑,慢悠悠从廊下款步走来了。 杨庭云扬声答道:“没事,我们俩闹着玩。” 娘亲问:“我似乎听见你们提敏之的名字了,敏之来了?” “没有。”杨庭云看我一眼,“仙仙是说,武敏之的年岁跟她差得略大了些,玩不到一起去,说话都费劲。” 我瞪大了眼,震惊瞧着他面不改色地乱编瞎话。 娘亲走近我们身边,伸手摸摸我的脸,春风般和柔笑道:“你这孩子真是不懂事,敏之那人性子是有些乖张,但对我们家,尤其是对你,却是很好的,你怎么能在背后这样说他。” 我百口莫辩,尴尬地笑,躲着娘亲悄悄掐杨庭云。 杨庭云连眉都不皱一下,一本正经说:“这也没什么,女孩子家家,在闺阁后院里闹闹,乐子就足够多了,我看天成郡主周婳就不错,性情活泼开朗,是个好玩伴,仙仙你要是觉得无趣,多往临川长公主府走动走动就是了。” 提起周婳,娘亲想起来了:“哦,说到天成郡主,后日不是太平公主四岁生辰吗?要入宫去参拜的,郡主给你准备了一套衣裳,午前叫人送了来,搁在你房里了,我看着比我们自己准备的讲究,颜色又鲜亮,刚好称你的年岁,要不你就穿郡主送的去吧。” 其实穿什么不是穿呢?既然周婳有心,那我笑纳就是。 我想都没多想,直接点头:“好啊。” “这两日”娘亲言语间,神情犹豫着,再又说道,“这两日啊,也奇怪了,往家里送东西的人挺多的,你早上才出家门没多久,太子送的一对簪子和敏之送的如意项圈,前后脚就到了府上。” 我惊道:“太c太子?” “是啊,敏之也就罢了,这太子怎么唉,可是把你爹惊得不轻。”娘拉住我的手,推心置腹问我道,“仙儿,你跟娘说说,你跟太子殿下是怎么回事?” 我背上发寒,脸都吓白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三哥忽然揽住我,对娘亲说:“哎呀,娘,这丫头和太子都没怎么见过,能有什么事?肯定就是我们家仙仙在打马球那次,表现得太好,叫太子注意到了,太子那副身子骨,可不就羡慕她这样能跑能跳的疯丫头?送几样女孩子喜欢的物件,表达一下赞赏之意罢了,定无他意,爹娘不必太介怀。” “但那毕竟是太子啊” 我脑子里一团乱,什么都不会说,幸亏三哥在旁,赶紧扯开话头,说我在外面疯了一天累了,他边走边推着我回房去休息。 等到离开了娘亲的视线,我尚自发懵,三哥松了口气,对我上下审量,是瞧了又瞧,嘟囔说:“前有太子后有武敏之,小小年纪,真是个祸水。” “你才是祸水!” “小白眼狼,你别不记得方才是谁给你解的围。” “” 杨庭云对我没有多的嘱咐,只一点,贺兰敏之送的如意项圈,倘若喜欢,在家戴戴无妨,但绝不能戴出去招摇。 我说:“你对敏之兄长成见好深。” 他不乐意道:“你可别‘敏之兄长’‘敏之兄长’乱叫,爹娘这是避忌皇后,认真算起来,你小丫头和高高在上的皇后才是同辈人,别说武敏之,就是太子也得喊你一声姨。” 我心里有点泛凉:“你今日说话,没有一句中听的。我先走为敬。” 唉 怎么突然之间诸事繁杂,叫人理不清头绪了呢? 以后的事还是以后说,此刻我这小女儿家只想图个清静,埋头好生睡一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第十章 太平贺宴 太平公主生于春深,粉妆玉琢非常漂亮。 小公主生辰那日,杨庭云早起后咳嗽不停,微染风寒,不宜进宫,所以只有我随同爹娘出了门。 依礼觐拜帝后,贺过了小太平公主千秋,上赐席,众人一一安坐下。 起先时,场面比较严肃拘谨,没有人敢说话,都等着陛下发话。 众所周知,陛下的身体不是很好,他只简单说了两句话后,就示意皇后来说,皇后凤目带情含笑,将怀中小公主交给乳母,端坐于陛下侧,说了一些很合时宜的话。 武皇后具体说了什么,我没在意,她的声音好听,既有女人的柔软,更多是一种飒飒然不容侵犯的帝王家威严感,光是听她的声音我就觉得很开心,根本无暇去在意别的。 我心想,皇后养育了好几个孩子,依旧光彩照人,而且她还很厉害,不仅要打理好后宫,连前朝的事,也帮着陛下处理,方方面面没有不尽心的,皇后既美又有本事,难怪深得圣宠。 “仙儿,你走什么神?” 娘亲忽然推推我,悄声提点我太失礼了。 我转过心神来,才发现皇后说完话了,歌舞已呈献上来,大家都在看歌舞,只有我一个人望着御座上的武皇后发呆。 我很不好意思,忙收了目光,朝娘亲吐吐舌头,心虚撒谎道:“我在看小公主,哈哈小公主长得真像皇后,长大了肯定是个大美人。” 娘亲没有说什么,专注赏看宫廷舞乐去了。 撒谎总叫人心慌,我轻拍心口,伸手端了案上果酒喝,想压压惊,才喝了两口,忽扫见不远处的周婳在对我使眼色。 我放下酒盏,茫然看周婳。 周婳见我不明白她的意思,就无声说了两个字,一遍我没懂,到第二遍的时候我终于懂了,她那口形,说的分明是“太子”两个字。 我愣了愣,太子不是没来么? 下意识往离帝后最近的席座看去,之前那里是空着的,现下正好端端坐着一个太子李弘,竟不知他是几时来的。 周婳暗中给我传话,大概是想告诉我,她的太子哥哥在看我。 这 我差点没被半口果酒呛死。 飞快思忖了一下,我朝温静和雅的太子回以一个客气的笑,然后就扭过身去赏舞袖飘飘,再也不去看御座方向了。 歌舞宴乐越热闹,人就越容易忘事。 太平公主抱着一个小球在陛下跟前玩乐,一不留神没有抓住,小球顺着御阶骨碌滚下来,太平公主偏要自己捡,蹒跚追着球跑了老远,慌得所有人悬了颗心,深怕她会碰了摔了,好在虽慌乱了一阵,公主却安好无事,最后抱着球,欢欢喜喜又回帝后跟前去了。 帝后极为宠爱小太平公主,公主一笑,他们自然高兴,席宴就更加热闹了,酒水渐酣畅,由几个老王爷带着,大家也不仅是拘在原位,都左右相互走动了。 我怕爹责我不规矩不像话,故而没敢离席去找周婳。 贺兰敏之过来的时候,我已经闷头坐了很久,他笑笑:“是不是很无趣?” 给公主过寿,这样重要的场合,我可不敢说无趣。 我陪着笑,道:“没有啊,等下会有新的舞乐。” 贺兰敏之侧身坐在我旁边,饮尽了他自己杯中的酒,放下空杯,又拿起我的酒盏倒掉里面的果酒:“陪我喝一杯吧。” 他没有看上我面前玉壶中的果酒,而是招招手,唤来了侍立的宫人,取过一壶千日春。 我娘亲就在我边上,虽然她在听爹和朝上同僚谈天说地,乐不可支并未留意我,但我还是推辞说:“我娘平素不让我饮这样的酒。” 贺兰敏之笑:“怕醉?我可是知道的,如千日春一般的酒,起码七杯,你不会醉。” 我感到诧异:“你怎么知道的?” “你大哥告诉我的,他说,你十岁那年,偷偷跟杨庭云赌酒,喝了七杯十月白,面不改色,要不是国公爷发现心爱的琉璃灯被摔碎了,四处找你的话,你还能继续喝。” “” 我干笑摸摸头发,贺兰敏之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只听说我十岁就能喝七杯十月白,却不知半个月后,赌酒之事被我娘亲晓得,她说小孩子尤其是姑娘家不可多喝酒,万一出了什么事是悔之晚矣,然后狠狠打了我十下手心作为训_诫,大哥c三哥就比较惨了,一个知情不告还不加以劝阻,一个自己犯事不算加之怂恿我,一人屁股上各挨了二十记柳条抽。 贺兰敏之说:“一杯,你只要陪我喝一杯酒就好了。” 娘亲是告诫我不许在外饮酒,但这人是贺兰敏之必然会另当别论,何况只是一杯而已,实在无妨。 我豪气端起酒盏:“好,一杯就一杯。” 贺兰敏之也高兴地举起酒杯。 酒喝到半盏,快步过来一个宫人,告诉贺兰敏之说,荣国夫人那边有事,请周国公速速过去。 贺兰敏之的手顿了顿,他仰头喝尽了剩余的酒。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我觉得,他听完宫人的传话,脸色沉了沉,像是不怎么高兴。 我看向荣国夫人座,那里没有人。 空杯搁在案上,贺兰敏之起身,抱歉笑一笑,他也没有说什么话,就随同宫人走了。 我端着半盏酒发呆,直到听见周婳在我身后抱怨说:“他怎么就走了啊?我才过来呢。” 话音落,一个气鼓鼓的人在我身畔坐下了。 我看她身上的衣裳和我的好像,转念想到我的衣裳就是她送的,于是就对她说:“我还没谢你,我娘说,你眼光挑得很,这衣裙甚是好看。” “免谢,免谢。”周婳摆摆手,继而又道,“但是你真是不讲道义啊,武敏之来找你喝酒,你怎么都不喊我一声?” “忘忘了。” “你见色忘义!” 我额上青筋跳动:“我见贺兰敏之的色?” 相处得多了,再好看的皮相也作了寻常待。 老天爷作证,我要是因为贺兰敏之的色相而忘记朋友情谊,就罚我瞎掉双眼。 我才想发个毒誓,周婳却自己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我:“来,我们也喝一杯,没道理你与武敏之喝,不与我喝吧?” 又是一杯千日春。 我扬眉接过:“别说一杯,三杯也奉陪。” 周婳笑意嫣然,喝完了一杯酒,用胳膊肘碰碰我:“我说真的,仙儿,等会儿武敏之过来,记得喊我。” 我说:“你自己眼睛也放亮些,他过来了,你也过来啊,你跟我还有什么可说的,用得着三番几次地相请才肯来么?” 周婳摇头:“你看这里如此多人,万一我像刚才一样同谁说话去了,不就没看着?” 难怪错过了,原来是没看见。 “咦?”周婳转头看看,对我说,“太子哥哥去哪里了?” 她不说我尚没发现,一眼望去,御座下的席座上空无一人,太子果真不在。 周婳撑着脸叹息说:“要说太子哥哥,也挺可怜的,自小到大身体都不好,宫中多吉宴,偏偏他需静养,最受不得吵闹,生生错过多少有趣的事啊。” 她这一声长长的叹息,令我不敢轻易接话。 周婳在我这里坐了片刻,临川长公主抱着小太平逗乐子,小太平似乎是在问周婳的什么东西,长公主答不上,就把周婳叫过去了。 我独坐无聊,在大殿里待了大半日,闷得慌,便与娘亲说过了,自己去殿外园子里走走。 出了大殿,净透清爽的空气扑面,我昏昏沉沉的脑袋顿时清醒不少。 春日里,宫中四下花开正盛。 宫人们都在进出大殿忙碌,无人在意我,园子里蝴蝶又多又好看,我一时玩心大起,不知不觉就追着蝴蝶越跑越远了。 “杨仙儿。” 有人唤我的时候,我被各色的花和斑斓的蝶迷了眼,都有点分不清方向了:“啊?” 我左右看看,没看见谁,以为是听错了呢,但是一转身,就险些和太子撞个满怀。 太子体弱,扑伤了他是大罪。 立足不稳的我还来得及分轻重,所以宁可往后跌倒也绝不碰太子分毫,但我没想到他看我摔倒,居然急忙伸手来拉我其结果,很显然易见,我带倒了太子殿下。 我听到太子殿下闷哼了一声,立马吓坏了,顾不上摔疼的胳膊,着急就去扶他:“殿下!殿下,你有事没有?” 太子一面爬起来,一面轻声道:“不碍事,不碍事的,不要惊慌。” 幸好他摔的那一处,春草长得厚实些。 我确定他是真没伤着胳膊没伤着腿,这才放了心,但到底是好大一场惊吓,想起来都后怕,不由得就酸了鼻子:万一出了事,真是我杨仙儿一百条命都不够赔的。 “呀,你怎么要哭了?”太子见我擦眼睛,忙忙地从袖中抽出方巾,“别哭,别哭,是我自己不当心,与你无关的。” 这是睁眼说瞎话,我被他逗乐,一时间又哭又笑,因为觉得自己窘态,就接过了方巾捂住脸。 春暖而安静的园子里,微风徐徐。 我闻得他浅浅笑出了声:“仙儿,你见了我,像老鼠见了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第十一章 物归原主 他这样说话,我心里不高兴。 “因为你是太子啊!”我抽噎着怒道,“你又又这么弱,我若是弄伤了你,死上一百次也不够!” “有我在,没人敢动你。” 他声音轻缓,说着话站起身,弯腰向我伸出双手:“起来说话。” 我不敢让他扶我,但更不敢拂了他的面子,于是迟疑着握住他一只手,自己撑着地面爬起来。 在我低头拍着衣裙上灰尘的时候,我听见他在取笑我:“好多人都说,京中女儿家最胆大的,当属杨仙儿,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么?这会子,你的胆子到哪里去了?” 小命自然是更重要的,谁还介意他来嘲笑我是胆小鬼? 我擦了眼泪,将方巾塞回他手里,吸吸鼻子,傲气道:“随你怎么想,我不在意。” 说着,我就要回殿上去。 “仙咳仙儿!” 我大概是长了颗慈悲心,听他这急声的一咳,立就担心地停下了。 “你怎么样啊?”我折身回去,关心地问他,想扶又觉着男女授受不亲,手都不知该伸还是不该伸,“打紧吗?要不要我找人送你回东宫?” “不c不打紧” 太子他倒不介意,用我擦过了眼泪的方巾捂着嘴咳。 我看他喘息得厉害,十分难受的样子,终是不忍心,走过去扶住他,为他轻抚后背:“殿下你有话慢慢说,我不急着走就是了。” 他再咳了两声,渐渐平复了,转头看我,笑着握住了我扶着他的那只手。 我心惊不已,浑身都僵住了。 太子轻轻握着我的手,他转过身面对着我,细细端详我,问了我一句:“送你的簪子不喜欢?” 我又是一惊。 簪子哦,簪子。 我这个人可能记性不大好,竟遗忘那簪子了,现下也记不起把那对簪子放到哪个角落里堆灰去了。 只粗略看过两眼,是对桃花簪,做工精细栩栩如生,挺好看的。 我干笑着,抽了手故意摸摸头上的金累丝嵌红宝石的对簪,自找台阶下地说道:“喜欢,喜欢!只是那桃花簪太华美,我舍不得戴出来,怕怕弄坏,辜负了殿下的美意。” 太子听了很高兴:“喜欢就好。那日也是凑巧,翻到司珍房的图册,我想起你说过喜欢桃花,也没多想什么,单是觉得你见了会欢喜,就冒昧地让人送到府上去了。” 原来他知道这是很冒昧的,可害苦我爹爹和娘亲悬了两颗心,不,是三颗心,还有我这颗呢,就怕爹娘再来问东问西无以应对。 暖煦微风过,枝头有粉白的花瓣飘落下来。 太子扬起脸,伸手去接,有一片柔软的花瓣落在了他的掌心里,他笑着说:“春已迟,群花开尽了。真可惜,没能与你看上一回正盛的花景。”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我心里竟异常的平静。 宫廷内苑奇花异木良多,枝头粉白的花朵,我不晓得它叫什么名字,但是它们模样清新惹人爱怜,让我会觉得赏花就是天底下最值得去做的事情,而和一个男子去赏春花之盛景,亦未尝不可 或许,在冥冥之中,他赠予我的那一枝属于春日的鲜艳桃花,是拉近了我们的距离的。 他是太子又怎么样呢?同时他也是个普通人啊,就算是真龙天子也不会变成龙,更不会生出三头六臂的奇态来,他就是,跟我们一样的,寻寻常常c凡眼肉胎的人。 “我说过,我们见过面。”他说。 兀然这么一句,我有点搞不清楚这是哪里跟哪里了。 太子李弘凝视着我,忽然间又拉住了我的手。 我大惊失色_欲挣离:“殿下请” 虽说我杨仙儿是没规矩了些,但男女有别还是晓得的,他这不多会的工夫拉我两趟手,实在是过分了,我想对他说的话是,殿下请自重。 然而话到一半,我自己卡住了。 太子不是牵我手,而是要给我东西,他往我手里塞进一串温润圆滑的珠子。 这触感,好熟悉啊,我愣怔半瞬,忙低头看,随即惊喜不已:“这是我的红珊瑚手串?!” 我翻来覆去地看,这样大小的珠子,这样的成色,还有绳子编织的花样也是分毫不差的! 没错没错,就是我的! “谢天谢地,”我捧着那串红珊瑚,牢牢贴在胸前,失而复得的喜悦心情真是想告诉全天底下的人,“找回来了,终于找回来了!” 太子看我欢欣得像是要发疯的样子,始终只是自持地抿起嘴角在旁边笑。 我却不忘谢他,我诚心实意朝他弯腰道:“不瞒殿下说,这珠串于我很重要,自从遗失之后,我牵挂在心不得释怀,过得很是煎熬,如今殿下帮我找回来了,我对殿下是一千一万的感激。” 太子微露讶异,尔后他笑着问我:“你就不想知道,这珊瑚手串如何会在我的手中?” 这还用想?自然是捡到的。 嗯不对。 我转念一想,就想到这完全说不通了,我这串珊瑚珠是杨庭云送的,早在入宫打马球赛之前就已经不见了,而入宫那日,是我第一次与太子李弘打照面,这宫外丢的东西,怎可能落在宫里叫他捡去了?不对不对。 他见我沉思不语,遂向我走近一步,定定然望着我说:“你仔细看看我,当真是不记得了么?” “我” 可恨我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这见过的忘记了也罢,但忘了这一位生得比常人俊俏,身份又尊贵至极的人物,真是叫人尴尬得无地自容。 太子体弱多病,面色比一般男儿显白,就忽略出众的面相和气度,他这样的丢在人堆里,应该是很打眼的才是,可是我偏偏半点没有印象,只能愧疚万分地道歉:“抱歉,我实在是” 他却不生气,轻声提醒我:“东门园。” 东门园?那是赏牡丹的好去处啊。 啊,我记得了!我这红珊瑚手串,就是从东门园赏花回来以后才发现丢失了的,我还不甘心数次回去找过,其实在赏花那日,我遇到过一个人。 我几乎要尖叫:“你,你是那位——” “对,你终于记起我了。”太子颔首,语气和柔,“是日,东门园牡丹盛会,人太多了,我与黄钟被赏花的百姓冲散,我被人群挤倒,你看见以后,跑过来扶了我一把。” 是有这么回事。 原本东门园的那场花会,爹娘说园门大开不设限制,形形色_色的人挤在一起,怕出危险,是不准我去的,我一向贪玩,约上周婳,瞒着爹娘去了,结果说好的稀奇花品没赏上几眼,两人被推搡得七荤八素,太子殿下摔倒的那会儿,我跟周婳也被人群冲散了,我回头是为了找周婳,周婳没瞧着,却瞧着拥挤的人堆里摔了个锦衣华服贵公子模样的人,我看他好像是被挤着爬不起来,一好心,就挤过去,一边推开挤着他的人,一边扶他站起。 我记得,我才扶他站好了,就听见周婳在前边喊我,她说我再不过去,她都要被人挤到水里去了。 试想,一个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一个是感情深厚的闺中好友,于此境地,我会选谁?当然是周婳,我走得急,甚至没来得及多看那贵公子一眼。 我正发愣,太子扶住我双肩道:“仙儿,你忘了我没有关系,我记得你就好了。你看,我在马球赛上那么多人里,一眼就认出了你来,你说这缘起缘长,莫非是上天早就定好了的?” 什么缘起缘长,听得我牙酸。 他借机扯下了我腕上的宝贝珠串,害我担惊受怕不敢面对杨庭云那么久,有意也好,无心也罢,这物归原主后,我是可以不追究了,但总还是要生一阵子气的。 我赔笑轻轻推开了太子殿下的一双手,没顺着他的话往下接,而是左右看看:“我出来这许久,都分不大清楚自己这是在什么方位了” 说真的,现在这是哪里我根本不晓得,勉强能回忆起回去的路吧,万不能再瞎走了,那真的会迷路,到时候都没办法回殿上去找爹和娘了。 太子侧身指一指:“再往前走一阵,就到东宫了。” 他指的方向,有高昂的飞檐,是淡雅沉静的模样,就掩在重重青绿叶荫后。 “去瞧瞧么?”他问我。 “啊不不不不!不用,不用!”我连忙推辞。 消失不见的黄钟,此刻顺着白石径快步过来了,他看见我时稍稍显出了诧异之色,但是什么都没多说,只躬身朝太子道:“殿下,药已炖好了,请回宫吧。” 太子应了,停一停,转面来瞧我。 “我出来许久,我爹娘该担心了。”赶在他开口以前,我快快地抢了话,退步福身,“不耽误殿下服药的时辰,告辞。” “杨仙儿!” 我转身以后他还是叫住了我,听上去似乎生着气,教我心里一慌不敢再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第十二章 殿下心意 黄钟的劝阻不管用,太子殿下根本不在意按时服药这回事。 太子绕到我面前来,言语里果然还是气恼,他道:“你很怕我么?我不要你怕我,要你以平常心来待我。” ——平常心? 这还不够平常?我这就差没给他跪下,求他别来吓我了:“我这说实话,殿下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你!” “我是小小臣女,你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我怎么能以平常心待你呀?” 他显得很生气,我绷直了背,做好了随时请罪的准备。 没成想,最后疾风暴雨未至,他是气急反笑:“我会给你机会的。” 说罢,他就走了。 我一个人原地发懵:啊?机会,给我什么机会?他说的话什么意思? 爹爹常道,圣心难测。这位将来的天子,心思果然也很难测。深宫内苑的人啊,跟我们普通府宅的人相比,就是不一般,连说句话都拐着好几个弯。 我冷哼撇撇嘴:“管你给我什么机会呢,我才不要。” 往后,这宫里我得少来,免得多见太子多忐忑。 寻路回去,但兜兜转转许久,总也走不对路。 眼见太阳西下,暮色起来了,我走热了直冒汗,心里也很着急。 “明明是这条路的这石亭我有印象。” 可石亭左侧的这条路我来回走过了三遍,始终能绕回来,难道我是从右侧幽深的小路上过来的?小路为枝叶遮蔽,走起来不容易,如果我是从这里来的,应当会记得,事实却是,我完全记不得了。 如今也没旁的路可走,唯有走去试试了。 我弯着腰走得辛苦,生怕低垂的枝叶勾乱我的头发,等到走了百步远,眼前豁然开朗,重新有了园门和路,虽然依旧眼生,我却很高兴,这园子不像荒僻的样子,过了那园门,说不定我能遇上一二行走的宫人,他们自会带我回殿上去。 兴奋朝那园门走去,我低头摸摸腕上的红珊瑚珠串,失物复得,无论怎么说,今日这趟宫进得值,待回家去了,我定要去杨庭云面前晃他个眼晕,以解我长久以来躲躲藏藏不得舒心的苦处。 还没走到那园门下,昏幽天光里,横剌剌冲出个人影来,吓了我一跳,他拎着壶酒,跌跌撞撞好像是要摔倒。 “贺兰敏之?”我看清他的脸,赶忙伸手去扶他。 他大概是没有听到,并不理会我,只顾仰头猛灌了一口酒,衣襟都被酒洒湿了。 我欣喜,见着他就好了,这也不用问路了,他定能捎我回殿上。 贺兰敏之摇摇晃晃,站不稳要往一边倒,我情急之下拽住他的胳膊和后背的衣裳:“哎,小心。” 他却像受了惊吓,朦胧醉眼大睁,脸色煞白地掀开我:“别碰我!” 贺兰敏之这一把,力气出乎意料的大,我连退两步,脚下被草根绊住,摔了个不轻。 我气恼,扶着摔疼的手臂坐起来,看见贺兰敏之也摔倒了,他孤零零呆坐着,我要骂也骂不出口,想想他是喝多了,于是心道算了,反而还爬起来去扶他。 “好了,别叫人看笑话,快起来。” 贺兰敏之呆呆然,我挽着他的胳膊,他一动不动不配合,反倒是衣袖滑落了半截。 我盯着他的手臂,不,准确来说是他手臂上的几道红血痕傻住了,我以为看错了,忙揉一揉眼睛。 “这是这是鞭痕?”我倒抽口凉气,骇然抓住他问,“你是皇后的亲外甥,又是朝中重臣,谁敢打你?” 他发着呆,仍旧是不动不言。 方才我拽住贺兰敏之背后的衣裳,他反应最激烈,首先是躲开了我的那只手,然后才推开我的,他不是一个受了点小伤会放在心上的人,想必他背上有更重的伤,可我是姑娘家,不能去扒一个大男人的衣裳。 我气急,使劲摇他:“贺兰敏之,你说话啊!” 他浑身猛地一阵颤抖,继而慢慢转眼来看我。 我尚未再说什么,他双目便涌现了一圈朦胧水泽,兀地拥住我,低声呜咽了起来:“敏月我好想你。” 敏c敏月? 贺兰敏月,那是他的亲妹妹,不过早已故去了。 我挣扎道:“我不是贺兰敏月。” “敏月敏月” 贺兰敏之却越搂越紧,令我挣脱不得。 唉,看来他是真的醉得不轻,竟能将我看作贺兰敏月。 不过,贺兰敏之无父无母,唯一一个妹妹在乾封元年也被武家兄弟毒死了,他一个人孤独活在世上,无牵无挂甚是可怜。 算了,能得一时宽慰是一时,抱吧抱吧,我只愿别有人看见,不然本姑娘一生清誉就完了。 贺兰敏之哽泣喃语,也不胡言乱语什么,唯一声一声地唤着“敏月”,他从来没在我面前哭过,难得看他哭这么一回,我听着他口中呢喃胞妹的名字,不由得被打动,也为之伤怀。 他哭了片刻,忽然没了声音,我正迟疑间,他扶着我肩送开些距离。 “敏之兄——” 我的一句敏之兄长还没叫完,他就惊骇睁大双目,忙不迭推开我,以他最快的速度爬起来,狼狈逃也似的跑掉了。 “喂,你把我带回殿上” 终究是说晚了,眨眼间贺兰敏之的身影就消失在园门后。 我嘟囔埋怨:“过河拆桥,真不仗义。” 看样子,哭一哭他是稍微清醒了,兴许发觉对着我哭太丢脸,所以才跑的。 我杨仙儿纵然不是君子,但也是堂堂正正光明磊落的女子,揭人短处不是我爱做的事,既然贺兰敏之如此介怀,那今日之事,我发誓往后一字不提便是了。 只是惆怅,天要黑了,寻不到路。 后来我又在园子里耽误了一会儿,好不容易终于遇见两个送灯油的宫女,她们说我走反了方向,亲自送我回了前殿。 爹娘久不见我,都急坏了,问我做什么去了,我说因为贪玩误入林苑走不出来,他们见我安然回来,到底是踏实了,碍于是在陛下面前,就只说了我几句。 殿中灯辉亮如白昼,宴乐还在继续,众人欢快嬉闹。 我注意到,贺兰敏之不在,荣国夫人杨氏身边的座位是空着的。 太子也不在。 东宫里药膳不断,想必身体孱弱的他是不会再回来了。 果真,直到小公主闹着乏了要回宫,帝后哄不住只好让今日盛宴散了,各朝臣及女眷依次退离,太子的确再未出现过。 走了好远一段路,我突然发现我的披帛落在了殿上,这身衣裳是周婳送的,披帛更是她花费了好大心思挑的,就这样丢了对她不住,我就暂舍了爹爹娘亲,急急忙忙跑回去拿。 长长甬道上,迎着我来了一盏灯笼。 “仙儿。” 我的爹和娘嗳,怎么是太子呢? 我硬着头皮,上前行礼,太子伸手搀住我:“不必多礼。你走得这样急,是又遗失了什么?” 他笑着将手上的披帛递给我。 我惊诧万分,迟疑接过了:“它它怎么会在殿下手上?” “我小睡了片刻,没想要寿宴散得比我预想中要早,来时已不见了你,座位上却落着这条披帛。”太子说道,“下午时,我还担心你说不辨方位,找不到回前殿的路,差黄钟去找你,但你走得好快。早就知你聪慧,是我杞人忧天了。” 我将披帛披好,听到他说,曾经让黄钟折返回来要给我引路,不免心头一热,世人赞许不假,这位殿下处处为人着想,与他相处委实如沐春风。 太子看看天色,又对我道:“今夜云厚,不见星月,前面那段路很黑,我送你吧。” 我转头瞧一瞧,来时没注意,那段路上零星三两盏石灯,确实挺黑的。 送送也没什么,左右不过百来步,我不好拂了他面子,便应允了。 到了灯光亮敞的地方,我停下来,本打算说,就到这里了殿下不用再送,然而一抬眼,见他风披系带松开了,夜风微凉,他这身子骨叫风扑了不好,于是我指一指,提醒他:“殿下,你的风披” 太子低头看一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黄钟提着灯,他没使唤黄钟来帮忙。 他动作笨拙,摆弄了很久都没系好,看他生疏的样子,应当是东宫事宜不分大小,桩桩件件自有人打理,他是从来没做过这等细微之事的。 我看了,觉得既好笑又可爱,怕他难堪,就说:“我帮你。” 皇家的东西做工考究,连系带上都密绣暗纹,太子的风披分量略重,真不知他穿着会不会吃力。 “喏,系好了。” 我三两下绑好一个漂亮的花结,再给他拢一拢肩膀两侧。 抬头时,正好迎上他的目光,他突然就凑过来亲了我脸颊,紧接着扭头快步离开了。 刚c刚才发生了什么? 我捂住被他亲过的地方,半身的血都往脸上涌,又羞又气。 ——李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第十三章 陛下赐婚 我莫名就被李弘亲了一口,心头憋着气下不去。 当夜回到府中,三哥见我神情恍惚,问我怎么了,我是想告状来着,告诉杨庭云我被人轻薄了,在开口之前,想到李弘太子的身份,就忍住了,硬撑笑脸说没事。 杨庭云说:“看你脸色不对呀。” 娘亲接话说:“是有几分不对,刚从宫里出来时,她的脸又红又烫,这会儿又白了嗯,还有点凉,别是像你三哥一样染了风寒?” “没有,我就是累了。” 我拨开娘亲的手,生着闷气回房。 这一夜,我几乎没睡着:好你个李弘,我敬你是太子,怜你身弱,你打我的主意我不多说什么,大不了装聋作哑当不知道,但你竟敢亲我?! “登徒子!” 大半夜我从床上翻起来,越想越生气,气怒无处发泄,跑到院子里舞了半宿剑。 次日我睡了一天。 第三天大早,周婳来找我,说程茵家得了匹汗血宝马,但是烈马难驯。 我百无聊赖,听到说是一匹未驯服的好马,当即就同周婳去了程府。 结果,出去了大半日,周婳和我谁也没制服那烈马,还都被从马背上撂了下来,叫程茵看了好大一通的笑话。 我一身灰扑扑的回了家,才进家门,老管家和府里下人就都围了上来:“恭喜四姑娘!贺喜四姑娘!” 没听错吧?恭喜?我摔成这个惨样,全府的人来恭喜我,是不是有病啊? 我扯一扯嘴角:“你们今天全都吃错药了?” 管家的老脸笑成了一朵花:“怪我们吓着四姑娘了。姑娘还不知道呢?巳时,宫里的公公来宣了旨,陛下将姑娘指给太子殿下为太子妃了!” ——什么!!! 我耳中“嗡”地一响,疾声道:“你再说一遍?” 管家乐滋滋地抚掌:“千真万确!陛下给姑娘赐婚了,姑娘要做太子妃娘娘了!” 这是晴天霹雳。 我腿一软,吓跪了。 “四姑娘?四姑娘这是怎么了?” “我们家姑娘是高兴得站不稳了!” 高兴?嫁给李弘那病秧子,我有什么可高兴的! “仙仙!”杨庭云排开众人,俯身过来扶住我,“仙仙,你怎么了?脸色这样白?额上还起这一头冷汗?” 我压下他用衣袖给我擦汗的手,发抖抓住他问:“他们说,陛下下旨,要我嫁给太子李弘?” 三哥点头:“对,巳时传下的圣旨。” 我哀绝:“爹爹爹爹和娘亲呢?” “在书房吧。” “带我去!” 若没有三哥扶着,去书房的一路,我怕是早就摔了无数个跟头。 腿软得站不住,这全然是吓的。 “爹娘,我不嫁!” 我一句话,把爹爹和娘亲吓得站了起来。 杨庭云也惊了一跳,连忙看门外有无旁人,然后将书房门关上了:“仙仙莫任性,这是陛下赐的婚,不可儿戏。” “我不嫁太子!”我腿软得厉害,坐到矮榻上坚决道,“太子他我反正我就是不嫁!” 爹吼我:“放肆!陛下赐婚,岂容你挑剔!” 娘亲拦下爹,好言好语劝我道:“仙儿,陛下旨意上说得明白,你嫁给太子为正妃,一入东宫便是太子妃,不用看别人的脸色,只要不闹得过分,就不会有谁来管你,这是多好的事啊?何况,太子为储君,将来这大唐的江山都是他的,到那时你就是皇后了,多少人修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你有幸撞上了,怎地还拼命往外推?” 太子李弘那副身子骨,从小病到大,能不能熬到登基都是个未知数,嫁他我赔上自己整个人生去赌,赌机会五五开的母仪天下,我不要! 但我心里的恐惧和掂量,是大逆不道的,我不敢说出来。 我越想越怕得紧,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伤心:“我又没说过我要嫁人!我自自在在挺好的,为什么要进宫去受约束?爹娘难道不知‘一入宫门深似海’?我是你们亲生的女儿,从小被爹娘兄弟和姐姐捧着长大的,怎么到了如今就变天了,你们齐齐要舍了我去呢?” 娘说:“这怎么是舍了你?你十六岁了,搁在寻常百姓家里早就嫁人了,爹娘是为你好,太子品貌俱全,是人中龙凤,你” 爹打断道:“都是你给惯坏的,瞧瞧她说的都是什么疯话!不要再劝了,这婚事陛下定了,就不能改了!来人,来人啊!” 开门喊了几声,几个年轻小厮匆匆跑来,立在门外垂首听吩咐。 爹爹指我道:“把这臭丫头给我关到她房里去!” 他打小疼我,再生气也从来没有关过我。 我吃惊止住哭泣。 门前候命的小厮亦面面相觑,不敢妄动。 “愣着干什么?”爹斥道,“没有听见?我让你们把杨仙儿关到屋里去!” 我一个人哪里敌得过几个人,轻易就被他们拘着扔回了自己的房间。 在锁门前,三哥进来跟我说了些话。 他问我说:“你不喜欢太子?” 我红着眼睛不说话。 他接着又像娘一样,好言语地开解我:“没有几对夫妻是在两情相悦下成婚的,感情可以慢慢培养,你瞧二姐和姐夫,当初不也是不情愿嫁过去的?现在小夫妻两口和和美美,恩爱有加,谁见了都羡慕称赞。” “我和他们不一样!姐夫他起码” 姐夫的长相不是很出众,但起码是个青壮的男子,无病无灾的话,一准是能和二姐相偕到老的。 杨庭云见我不往下说,就追问道:“起码什么?” 我要是说出我的顾虑,万一传到陛下和皇后耳中,我们全观国公府都得死。 三哥看我不说话,摇头叹气,起身出去了,我被门口小厮们推回来,门关上,外面一声脆响,是上了锁。 我哭闹无用,哀求无用。 夜里,娘叫婢女丫头准备了热水给我沐浴,我精力耗尽,加之身上确实不干净,乖乖洗了一场,然后喝过一碗百果羹就迷迷糊糊睡了。 第二天我醒得很早,嗓子略哑,喊不了几声,我就坐在房间里等。 早饭送来的时候,我一口没吃,全摔了,接着摔房间里的大件。 爹娘火速赶来,仍旧是一个好言奉劝个斥责喝骂,三哥赶来时,手里还拎着他的剑,这个时辰他是在练剑的,听见我这边有动静就急忙过来了。 娘亲说:“仙儿你就不要再闹了。” 爹说:“你老子我是大唐的臣子,陛下的旨意,就是让我现在去死我也要去!陛下既然为太子相中了你,这回你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我起来那么早,该想的都想过了,李弘再好,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嫁。 杨庭云站得离我好近。 我咬咬牙,冲过去夺下他手里的剑,二话不说架在自己脖子上。 爹娘同时惊叫:“仙儿!” “你们别过来!”我往后退,眼泪不断地往外涌,“我不是任性,我已经想得非常清楚了我不要嫁给太子!反正早晚都是死,你们若是逼我,我不如现在就死!” “你不要冲动,我们有话好好说!”娘的泪跟着泛起来。 爹被刺激得捂住心口,仰天长叹:“这是何故,这是何故啊!” “不要!” 见我握剑的手紧了紧,三哥立刻断声阻止,随即他“扑通”跪在爹爹脚边,抓住他手求道:“爹,我那剑是开过刃的,锋利得很,切不可令仙儿伤了自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第十四章 逃婚出走 杨庭云这一跪,跪得我眼泪更加止不住,哗啦啦地直往下淌。 三哥疼我,是最真不过。 我哭,三哥也跟着落泪:“爹,仙儿不愿嫁,就不嫁吧!天下好女子那么多,还怕选不到一个德行兼备的太子妃吗?” “你让为父怎么办?”爹亦哀声不止,“你不知道那是陛下旨意吗,岂是说不嫁就能不嫁的?天子金口啊,我小小国公府能抗命不遵吗!” 三哥道:“皇家为子嗣计,必然重视入宫女子身体康泰与否,尤其是太子妃,东宫主将来就是天下主,不如爹去跟陛下说,仙仙身子不好,怕误了太子殿下。” 爹望我一眼:“谁不知道,咱家这丫头能跑能跳,哪里像是有病的样子?” 三哥说:“有的病是隐病,并不外露。” 娘目光一顿,擦了泪转向爹道:“国公爷,我二表婶家不是娶了个媳妇,看上去身强体健,却整整四年没有生养?听说她那媳妇,在做姑娘时,信期就是乱的,有游方的老神医路过说,这样的姑娘是难以生养的,不如就说咱们仙儿” “这这姑娘家的隐私,如何能拿到人前去说?” “国公爷,好歹一试吧!” 三哥道:“爹,不试怎么知道不行?你也看到了,仙仙是誓死不嫁的,难道要我们眼睁睁看着她自戕吗?” 爹终于动摇,点头应允了。 娘又哭又笑,泣泪连连。 三哥见爹爹答应一试,赶忙过来抢下了我的剑:“仙仙,快把剑拿开,不要误伤了自己。” 总算,还没走到绝路。 我恍如从噩梦中挣脱,脚下一软,跪在了地上,我为这天降的赐婚圣旨而感到万分委屈,禁不住掩面痛哭。 三哥搂住我,叠声地安慰我:“仙仙不怕,仙仙不怕,你不想嫁进宫去,我们就想办法推辞,你有爹爹和哥哥,有事我们都担着,不要怕了。” 随后,爹爹就进宫面圣了。 我惴惴不安地在家里等,等了好久也不见爹爹回来,后来我想去找娘亲问问,才从回廊下走过,就见杨庭云匆忙往书房去的身影。 书房?他这么着急,去爹的书房做什么?莫不是爹爹已经回来了?我心中生疑,尾随在他身后。 原来,爹爹是回来了,娘亲也在,三哥一进去就谨慎地将门关上了。 我更加疑惑,悄悄绕到窗下。 爹问:“仙儿还不知道我从宫中回来了吧?” 娘亲答:“尚未告诉她。” 三哥急道:“爹,陛下是怎么说的?他同意收回赐婚的旨意了吗?” 爹长长叹息,他这一叹,我心里就凉了大半截。 “哪有那般轻巧?”爹说,“该说的,我都跟陛下说了,我说仙儿有隐疾,怕是不好生养,我们做爹娘的,总不忍心一个疼宠了近二十年的女儿,就这样身后无人,在深宫中寂寞白头,陛下是有犹豫,他让我先等等,之后传见了皇后和太子。仙儿这婚,是皇后替太子求的,当着我的面,陛下也问过了太子,太子说,他是真心喜欢仙儿” 我蹲在窗下默默然地听着,这个李弘,真是太过分了,他喜欢我我就要嫁给他?他这样不先问对方肯不肯,按照自己心意就往东宫里纳人,保不齐以后会是个贪花好色的昏君。 听得三哥在里面问:“难道真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爹爹道:“太子都这样坦诚心迹了,他还说不介意仙儿是否能为他生养孩子,既然是他选下的太子妃,他就会好好对她,一生一世呵护她。” 娘轻声感慨:“皇家如太子这般重情义的男儿,实属少见。” 三哥又问:“太子将来是要君临天下的,他必然要有子嗣继承他的功业,他在儿女情_事上这样放不开,陛下和皇后就不说什么吗?” 爹说:“皇后倒真没有说什么,至于陛下陛下说,仙儿样貌明丽灵秀,一见了不知为什么,有亲切意,他也很喜欢仙儿这孩子,太子有意娶仙儿做太子妃,他觉得很好,而关于仙儿的病,陛下也有所垂怜,最后说,可以先调养好身子,晚些成婚。” ——这就是逃不掉的意思了? 娘像是又哭起来了。 爹吩咐三哥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小三子,你看好仙儿,先别教她知道这些。” 现在不告诉我,早晚我也是会知道的。 我真庆幸提早听到了他们说的这些话,接下来该怎样,我就心里有数了。 观国公府虽然不是特别煊赫的高门贵宅,但在长安地界,也是响当当的名门世家,从前朝积攒下来的声名,放出去没有人敢说三道四,加之我大哥杨骜少年从军,南征北战为大唐立下了汗马功劳,我们观国公府,在陛下眼里还是有点儿分量的。 趁无人发觉,我拢了一个包袱,留书一封,翻墙出走。 在信中,我“哀痛”陈述了出走的缘由:身有隐疾,恐怕是治不好了,不敢令父母忧心,更不敢辜负帝后与殿下的厚爱,自觉没脸留在长安,故此远走他乡 我总以为,等家里反应过来的时候,怎么也得是半夜吧,那时候我早就出城了,谁知道我才刚走过了两个坊,杨庭云就带人追来了,要命的是,他看见我了。 这时候还不是很晚,天才擦黑,长安街头一向热闹,此时街面上还有不少行人和车马。 我转过弯,听着家中人越来越近的追喊声,心慌意乱,左右张望,见一架青骢马车缓缓行来,那马车式样合规合矩,装饰却十分不俗,料想不是普通人家,我管不上那么多,攀住车壁飞身跃上马车,钻进了车内。 哎哟! 我着急跨进去,脚却一崴,重心不稳直栽进安坐车中的人的怀里。 那人惊惶扶住了我:“姑娘你?” 车外人惊呼:“公子!” 我扭了脚,原本就疼,何况头还撞在对方胸口,不过这些都不打紧,重要的是赶快走——来不及考虑疼,我先发制人掐住了车内公子的咽喉,沉声要挟道:“告诉你家仆人,别停下来,往城门口去!” 千想万想,倒想不到半路劫下的这人好生俊朗。 剑眉,朗目,浓长的睫,英挺的鼻,玉雕般白皙的脸。 他的长相温柔宁致,特别好看,一见之下令人心中沉静和欢喜,我屏住口气,眨眨眼,竟有些呆住,手不由得就松开了一二分。 众人称羡贺兰敏之色美出尘浑似仙,但此人眉宇里的气韵,较之贺兰敏之,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更显阳刚英气,是芝兰玉树之俊,而非贺兰敏之之艳丽张扬的美。 奇怪,长安有这样绝色的男人,我却不知道? 但是好看归好看,我这回可是逃命,耽误不得,所以我的手又掐紧了:“听到没有?快走!” 他真是听话,如我心意地朝车外人吩咐道:“无事,走吧。” 清清冷冷的声音,略带一丝沉慵。 缓行的车马没有停留,车轮子继续滚起来。 观国公府的人着急在问:“这路是两边通,四姑娘往哪边去了?” 车马途径我三哥身边,我听见他在催:“那就兵分两路去追,你们几个去那边,剩下的跟我走。” 急匆匆的脚步声散开,我倾耳听着马车外的动静,悬着的心慢慢落下了。 马车再走了一程路,我松开了手,后怕地抚抚心口。 闻得那陌生公子问我道:“你偷了人家的东西?” 我冷哼,抬头:“好笑,我看着像贼吗?” 白俊的公子打量我一遭,摇头:“我不知道。” 好人坏人都看不出来,真是白活了。 嗳,不对,他说他不知道,那就是说我有做贼的嫌疑了? 我愤然将包袱一甩,昂着脸道:“瞧你白净俊雅生了副好样貌,没承想居然眼瞎?好吧,就算眼睛瞎了,耳朵没聋吧,听没听见他们说的是‘四姑娘’?都是一家人,我可犯不上去做贼。” 清瘦俊白的公子讶异:“你在躲的,是你家里人?” “是又怎样。” “这是为何?” “因为他们要”我及时收住了声,我虽生家中的气,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还是谨记的,如今要逃,委实不宜对外人透露什么,我靠着车壁,愤懑坐下,“你问这么多做什么?跟你有关系吗?” “哦,姑娘勿怪,不过随口问问罢了。” “不准问。” 三哥和家里那些人都没有追上来,我彻底松了口气。 走了片刻,我掀开帘子往外张望,离城门已不远了。 我连忙叫道:“停停停,就在这儿停!” 马车缓缓停下。 车里的公子看了一眼马车外是什么地方,疑惑说:“你不是要出城?” 我道:“车马要行宽街宽桥,绕一圈太费时了,前面那两座桥过了便是,我用走的还快。” 背上包袱,我跳下了马车。 车里的人探出身来。 微微天光里,他白净的肤色显得更加分明了,沉墨般漆黑透亮的眸子像极了天上的星,说实话,这人真是长得怪好看的, 我拱手,诚心道:“多谢,后会无期。” 他颔首:“姑娘离家在外,还请多加珍重。” 这个人很有意思啊,非但不计前嫌,萍水相逢的,还有热心肠来关心我。 要不是以后不在长安待了,我真想问问他的姓名,说不定还能交个朋友呢,以后他要是有什么麻烦事,我也愿意鼎力相助。 我惦记着赶紧出城,故此也没有再多嘴问他叫什么,转身快步往桥上去。 再过片刻,城门就要关了,府上的人必然追不上我。 我从桥上跑过,心中忐忑又雀跃,忐忑是从此离开长安独自飘摇不知前路如何,雀跃是可以不卷入宫廷自得自乐去纵情山水。 去他的陛下赐婚,去他的太子李弘,去他的宫闱深深! 往后天高地阔,我要活成什么样,就完全是我自己的事了。 我脚下生风,一路欢喜,直到,有人在背后猛地高声叫了我一句—— “杨仙儿,你给我站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第十五章 桥上夜话 听到这道声音,我暗叹呜呼哀哉。 毫不理会杨庭云,我抓牢背上包袱,低头继续飞奔。 杨庭云的脚步紧跟上来:“你还跑!” ——被你拎回去可就惨了,不跑我是傻子。 他上来抓住我的肩,我干脆豁出去了,甩下肩上包袱跟他打起来,不出十招,却被他利索地反扭住了胳膊。 杨庭云不屑道:“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还敢跟我过手?” 我挣脱不开,气和怒同时涌上来,大叫道:“你还说你最疼我,凡事都会替我担着,原来都是空话!大骗子杨庭云,我告诉你,就算你把我绑回去,我也不会认命的,我宁愿一头撞死在家里的后墙上,也绝不去做那什么东宫的太子妃!” 猛地一头撞死,先不说屈辱不屈辱,光是想想都格外疼。 我的眼泪不争气,说落就又落下来了。 杨庭云松了手:“哭什么。” 我用衣袖胡乱抹了一把泪,哽泣道:“过不多久就要撞死了,先替自己哀哭一场。” 杨庭云忍不住笑出声来:“哭早了。” 我再抹抹泪。 “行了,快收起你的眼泪。”杨庭云捡了地上的包袱,在桥廊下靠坐,手肘搭在栏杆上,一副悠闲模样,“我看见你躲上了别人的马车,家丁都让我打发去别处找了,我是一个人跟过来的,你有什么打算,好好与三哥我说说,我也好权衡着该怎样帮你。” 我突然不哭了,瞪大眼难以置信道:“你会帮我?” “不然呢?” “你不绑我回去?” 杨庭云撇撇嘴:“这可难说,你要只是耍脾气瞎胡闹,我还是要带你回去的,东宫有不少教习,刚好能治治你这从小到大任性的毛病。” “别呀,别呀!”我惊怕不已,连声求着,挨坐过去攀住他的手臂,“三哥,最好的三哥,我发誓,我用我全部身家性命发誓,我不是耍脾气也不是瞎胡闹!李弘李弘我真是打死都不能嫁!” “继续说。” “太子他” 杨庭云是讲道理的人,何况他说了会帮我,我索性心一横,把大顾忌都一一告诉他:“三哥,这么说吧,我不想嫁太子原因有三。第一,太子从小体弱多病,天下杏林好手都在宫廷,可调养了十多年,到现在他还是那副孱弱的模样,连风吹都受不得几许,他的病,我看是治不好了,能活多久都教人担心,我不想将来做寡妇。第二,就算太子长命百岁了,他登基即位就是大唐天子,你见过哪个天子身后只有一个女人的?他肯定会有很多的妃子,我不是个大度的人,我不要跟其他人共一个夫婿,再说后宫女人多了就多是非,以我这心智,斗不过要吃大亏的。第三,第三” 这第三我该不该说? 杨庭云见我停住,斜睨我一眼:“怎么不说了?” 不知为何,我背上有点发冷:“第三,是武皇后” 杨庭云挑眉:“皇后?皇后怎么了?你不是很敬服皇后的吗?” 我不自在地站起身来,后背还是泛着凉意:“是,武皇后容颜倾城,是大唐最美丽的女人,她大气雍容,有不输须眉男儿的疏豪风范,是我等小女子可望不可即的一种存在,就好比是天上的日月,可我总觉得总觉得,像武皇后这样的人,还是不要离得太近为好,她太强势了,甚至比陛下还要能干,这隐隐让我感到不安。” 三哥听罢,沉默良久。 我说:“在先前的宫廷争斗中,武皇后失去了她和陛下的第一个孩子安定思公主,太子李弘是她的长子,皇后同陛下一样,对李弘寄予了很大的期许。你看‘李弘’这个名字,传言太上老君降世化名,应谶当王,陛下早就想好,大唐的江山就是要给他与武皇后的这个长子的,这其中的用意,我一个小小臣女都看得明白,武皇后岂能不知?皇后满心欢喜,非常在意太子,她的母爱里有很大的霸道和掌控,我不想做这种太厉害女人的儿媳。” 三哥微叹:“仙仙,你想得好像有点多了。” “若是为性命着想,想再多都是应该的!”我郑重道,“李弘是武皇后的长子,她爱他胜过一切,万一李弘的身体真的只怕到那时,连守寡都是奢望,我得被逼殉葬,到地底下去陪他。” “这不行!” 三哥惊骇,猛地站了起来。 我说:“当然不行,要不我拼命跑什么?” 三哥道:“你拿剑那会儿,嘴里说早晚都是死,我听着就不对劲,原来你竟将全部的事情想得如此透彻,看来还好,总归不是个金玉其外的草包。” “我草包?我比谁都聪明好吗?”我张牙舞爪地生气反驳,“只是有些话大逆不道,不能明着说。” “那你有什么打算?” “还能怎么打算,信上不是写得很清楚了?反正你们说我有病,我就顺水推舟,借这由头逃离长安。我人都不在了,又那么可怜,陛下是明君,总不能再追究观国公府什么罪过吧?” 三哥沉思摇头:“你未免天真,将此事想简单了。这江山姓李,寻人布告贴出去,你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是枉然。” 我不信:“怎么会?我改换妆容,穿上不打眼的衣装,混到普通市井民妇中去,小心不惹祸端,谁能找得到我?” 三哥道:“就算你能躲过去,不会被人发现,难道你就从此不回家,不要爹娘了吗?” 他说到了我的伤心处,我何尝没有想过这些,但入宫十有八_九就是死,不死也是抑制天性穷煎熬,会生不如死,与其如此,我愿意选择在无穷的思念中活着。 人生一场,左右都是为难,前进后退都不得圆满。 我灰心失望,坐下来又捂住脸哭。 三哥过来,搂我在怀里轻声安慰:“小祖宗,我们有话说话,没有办法想办法,求求你别哭行不行?我最见不得你哭了,你一哭,我心里就全乱了。” 我突然就想起早上他那一跪。 当时剑在我手上,我是真想过一了百了,但内心怕死更想活着,我真的好怕自己一个冲动抹了脖子,骄傲如三哥,从小也没求过爹娘什么,他看我哭,想都不多想,急忙跪下来求爹别叫我伤了自己 我心里暖暖的,哭了又笑:“我不知道我的眼泪这么好使。” “都什么时候了,还笑得出来?” “那我继续哭吧。” “别!停,停住。” 给我擦了泪,三哥无奈长叹,他沉吟片刻后,对我说道:“太子的身体不好,这也是我最大的顾虑,说心里话,我根本不想让你去做这个太子妃,只是皇命难违” 有足音走上这桥来了。 天色已黑,这桥地处僻静,自当不会再有人经过。 我们在这里说了好些话,大都是不能拿到明面上去的,因此格外忌讳传到六耳。 杨庭云警惕地立身,厉声喝问:“是什么人!” 我亦心惊躲在他身后。 一道颀长的身影慢慢走上桥来。 剑眉,朗目,俊雅的样貌——是他?! 我正愣神,那年轻公子已停下,他看看杨庭云,然后朝我伸出手来:“你的东西落在我车上了。” 一方翠色锦帕包住的物什。 我诧异,回头看看包袱,那锦帕里包的是一些金银和值钱的首饰,是我带出来以作今后之用的,居然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落下了? 杨庭云侧首,与我低语:“这个人好面熟啊” “长安子弟众多,平日打过照面有何稀奇的。”我说。 我松了戒备,走上去自他手里接过一小包沉甸甸的东西,向他道了谢。 他却不急着走。 我拢着锦帕小包,有些怪疑地抬头看他。 陌生的年轻公子嘴角微带笑意,目光亦正落在我身上:“原来半道劫了在下车马的,竟是准太子妃杨仙儿姑娘。” 我一凛他知道我的来历和姓名? 三哥比我戒心重,反应也快,他当即拉我在身后,咄咄叱问对方道:“你来多久了?我们说的话你全都听见了?” “不算吧,从你们说,不要离皇后太近开始。” “你!” 我下意识拉住要动手的三哥。 陌生公子淡定自处,悠然带了我一眼:“别冲动,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杨仙儿姑娘有诸多忧虑,不愿嫁太子,但私自逃走,并非上上策。依在下拙见,杨国公大可去呈禀陛下,说姑娘早与人许下婚约,帝后英明,太子贤德,自不会强求。” 我与杨庭云对视,俱是眼中生光。 杨庭云道:“这当真是个好法子。” 我想了想,又觉不妥,继续有顾虑:“只是我到哪里去找” 年轻公子于此时轻然一笑:“我久病不愈,年岁也不小了,家中老父时刻唠叨着要我娶妻,可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不知杨姑娘是否有意,考虑让在下做这拒婚的挡箭牌,顺道也好解我家中催婚之急?” 闻言我骤然吃惊,细细端详他,他身量虽高却显得单薄,脸色很白却与寻常人的白皙有异,更像是病白,当时在车内,加之天色渐晚,我只注意到他唇红齿白,所以以为他肤色是正常的白,其实他唇色较之普通人,也是过于红了,估计也是因为病症的缘故。 啊,说起来,当时我在车内,嗅到了若有若无的药香,只是没有过多在意罢了。 这样好端端一个俊俏的小哥哥,居然也是病的?我惋惜地心想,老天爷真是善妒见不得人好,太可惜了。 我干笑两声:“我和我哥哥说的话,相信你听去了不少吧?我之所以不肯嫁太子,就是因为他体弱,你说你也是个久病之人,我怎么可能还会愿意嫁给你?” 他淡淡说道:“不瞒二位,名医十之有九,都说我活不过三年。” 我惊呼:“啊?三年?” 这般好看的人病着,原本就可惜了,如今又得知他只能活三年,我更加惊诧而痛心——老天爷心肠不要太歹毒啊! 他神色平静无波,不是很在意自己还能活多久,大约是早就看淡了吧。 茫茫的夜色里,有风吹动他的衣袖和他腰间玉佩的穗子,飘飘然甚杳渺,他朝我走近一步,双目里好像落进了星光,幽沉又透亮:“杨姑娘嫁给我,是陪我做戏宽慰老父的心,我不会对姑娘有任何冒犯。重要的是,在我死后,杨姑娘可以另行改嫁,去追寻自己真正所爱之人。” 我有些发愣,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可可你是谁呀?我都不认得你。” “城南郧国公府,韦真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第十六章 到府请罪 这天夜里,杨庭云在与韦真境长谈之后,把我拎回了家。 我回到家里,爹又是心疼又是气恼地训_诫了我一通,娘则抱着我哭了好久,杨庭云站在边上,我记着他叮嘱的说多错多别轻易开口,所以一句话不敢多说。 爹娘走的时候,怕我再跑,往我门外加了两个人看着。 趁爹娘出去了,我连忙挽住杨庭云:“三哥,你让我先回家来,这回来了就出不去了,我怎么办?” 杨庭云说:“等着吧,韦真境明早会过来。” 他和韦真境神神秘秘在桥边说了什么,我丝毫不知道,所以我心中很忐忑,怕答应回来是错的。 我奇怪道:“他来做什么?还有啊,你不赶紧去找爹娘说说我们的新计划吗?” 杨庭云叹气,掰开了我的手:“不急,待明早人来了再说。” 言罢他就出去了,我怕夜长梦多,不能安心,急忙要追出去再催催他,刚到门口,就被门前两尊门神似的小厮给拦下了。 算了算了,杨庭云不能害我,那我暂且耐心等到明早再说。 一夜无梦,睡得好沉。 翌日早,我伸伸懒腰爬起来,梳妆到一半,有丫鬟进来,很着急地告诉我说,国公和夫人让我去正厅。 我感到糊涂:“这大清早的,我还没用早饭,爹娘要我去正厅做什么?” 丫鬟支支吾吾道:“郧国公府的韦公子,此刻就在厅上” 啊呀,来得好快,看来今天就能把太子的婚拒了。 我惊喜,连忙招手:“你过来,这束发我总也挽不好,你快来替我梳妆。” 梳妆好,换过一身称心漂亮的衣裳,我喜滋滋就要去正厅,还没迈出门,就被杨庭云迎面推回来,他让丫鬟先去回报,然后把门关了。 我说:“你拦我作甚?没听说韦真境已经来了吗?我正要去与爹娘说这桩事。” 他瞟我道:“你就这么雄赳赳地去正厅见爹娘?” “人逢喜事精神爽,有何不妥?” “小祖宗,你晓不晓得那韦真境是为什么来的?” “晓得啊,不就跟我们观国公府结个亲。” 杨庭云扶住额,一副头痛的模样:“来来来,你理解得不透,我仔细点拨你一下。” 我茫然给他摁着坐下了。 杨庭云表情十分严肃认真:“小祖宗,事情是这样的,两府结亲的真正缘由,只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韦真境知,这是欺君大罪,越少人知道越好,甚至爹娘都不能告诉。韦真境今天来,既是提亲,更是认错,他在正厅跪着,向我们爹娘‘坦诚’了一切,他说你们两个早已私定终身,有过非君不嫁c非卿不娶的盟誓,昨天夜里,是你和他约好了要一起逃婚,所以你待会儿去到” “等等!”我听到这里算是彻底明白了,心里很受不住,“你是说,这要假戏真做?我和他早就相识,并且彼此有情,私立婚约,因陛下胡乱赐婚,故此相携出逃?” “对,就是这样。” “!”我估摸着我的脸都吓成了土色,“不能吧,我再胡闹再不知礼数,也知婚姻之事,是父母之命c媒妁之言,我岂会随随便便就答应一个男子私自许婚的要求?” “既然你是这样听话的人,我就请韦公子回去,你就安心嫁给太子了。” “等等等等等等!我我没说不行嘛” 杨庭云说,我意气风发一副高昂姿态肯定是不行的,要我体会羞愧忐忑是什么样的,我体会不来,他说,那你就想想,等下爹觉得你有辱家风会打死你。 我去到正厅,爹生气坐着,而韦真境竟然还跪着。 这真是造孽,一个病人能跪这么久吗?早知道我刚才就走快点了。 站在爹旁边的杨庭云朝我使个眼色。 我低头走上前,在韦真境身侧跪下,弱声地喊:“爹爹,娘亲。” 爹爹勃然大怒,操起手边的茶杯就要砸下来,被娘亲急忙扑上去抱住手臂。 娘亲红着眼说:“国公爷息怒,别伤了女儿” 我心惊胆战,杨庭云诚不欺我,素来宠我爱我的爹爹,如今觉得我给他丢脸了,真的像是能打死我的。 韦真境说:“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人的过错,请观国公不要怪罪仙仙。” ——仙仙?! 我偷偷看他,这随我三哥,叫得很自然顺口啊。 爹爹气怒难遏,几案拍得震天响,吓得我连忙一个哆嗦:“你以为一句过错就完了?我女儿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你引诱她做出如此伤风败俗有辱我杨家门楣的事,我万不可轻饶了你!” 平白令韦真境挨我爹这一顿痛骂,我心里很过意不去,又觑见他脸色不大好,我就更加愧疚了,我小声求道:“爹爹,地上凉,韦他跪了挺久的,让他起来说话吧?” “你倒是会心疼人!” 爹爹的怒吼仿佛能掀掉屋上砖瓦,我吓得闭上眼睛。 娘亲在旁连声地劝:“国公爷,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好,我就跟你有话好好说!”气得吹胡子瞪眼的爹爹,极力克制住了自己,“杨仙儿,这小子来的用意你可知道?你怎么说?” 我看看韦真境,低头道:“我无话可说。” “好,好好好!好一个无话可说!来人,请家法来!” 我吓得倒抽了口凉气:我爹爹真的怒到要打我了?! 娘亲和三哥劝阻不住,家法藤条递到了爹爹手里。 我大哥杨骜年少时有那么一阵特别叛逆,经常挨爹爹的打,虽然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至今我还记得他被藤条抽得直流泪的倔强模样,这藤条打在身上得有多疼啊,光是想想都牙关打颤。 我脸色惊白,心想这还不如实话实说,我慌忙转眼向杨庭云求救:“三哥——” 爹爹不顾娘亲的阻拦,举起藤条快步过来,我急忙抬手去挡。 但是,我爹却不是要打我。 当我意识到家法是落在韦真境身上以后,我脑海里有短暂的空白,然后我听到了三哥惊惶阻拦的声音。 爹爹甩开三哥,一边打一边愤然斥责道:“纵然女子行为不端,是家门不严之过,但我这女儿我从来舍不得打她,却是你这混儿!你既口口声声说真心爱我女儿,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几分真心!” 藤条一下一下,狠狠地落在韦真境身上,他半声也不吭,竟然咬牙都扛下了。 我吓得发抖,短暂呆傻之后,想到韦真境太无辜,加之他又是个药罐子,这么打万一打出个好歹来我的罪过就深了,于是急忙扑上去护住他:“爹爹你要打打我好了!跟他没有关系!” 背上还真就挨了一下,藤条抽过后,背上火辣辣疼,不知韦真境挨了那么多下,得疼成什么样。 三哥趁爹爹停手,从他手中将家法藤条夺下:“爹,仙仙你舍不得打,这韦公子你也打不得呀,他的身体哪里受得住!” 娘亲拭泪跟着劝:“是啊是啊,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打骂是无济于事的。” 爹暴怒不止:“那此事能作何解?赐婚的圣旨还在香案上供着,我当如何向陛下皇后c向太子交代!” 我一时间受了太多惊吓,都有点忘了,我还颤抖抱着韦真境没松手。 韦真境看我一眼,轻轻推开我,俯身朝爹爹拜道:“国公爷,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我与仙仙两情相悦,早已暗许终生,不过是顾忌我这般病身,想等将养好了再来提亲,谁知会横生变故。我郧国公韦家,也不是普通的人家,我会向我爹禀明一切,也会去求纪国太妃在陛下面前说情,还望国公爷成全,让仙仙嫁我为妻。” 爹爹看我好久,最后终于面色稍霁,松口说,假如陛下能收回赐婚谕旨,婚事就还有可商讨的余地。 韦真境被送回了郧国公府。 爹爹看着我,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却什么也没说,挥挥手让我回房间去。 三哥扶我从正厅出来,我腿都是软的,走出了好远,我回头看没人,这才敢舒口心气,后怕得直拍胸口:“吓死我了,爹爹从来没这般凶过,我真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三哥斜眼瞧我,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演得很像那么回事嘛,刚才你扑来替韦真境挨藤条的时候,我看了都觉得你和他有真情,还好一番动容呢。” 说起来,爹爹下手真重,我这背上现在还疼得厉害。 我撇撇嘴:“你可别说了,都赖你们,想这么险的招。” “不险不真哪里瞒得过爹娘和陛下?” “行行行,别叫我这打别叫我和韦真境这打白挨就成。” 再晚一点儿,娘亲拿了膏药来给我抹。 我趴在榻上,膏药抹在背上凉凉的。 娘轻声感叹说:“难怪你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原来是舍不下这宫门外的情郎。” 这话我不知该怎么接,手指在枕头上画圈圈,我默然以对。 “不过,韦家这孩子,一表人才,品行也出众,我瞧着挺喜欢的。” 娘亲像是含笑说的这话,但隔了片刻,她又幽幽叹了口气:“可惜身子骨差了些,要一直都似两年前那样好,爹娘就不会多担心什么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第十七章 城南韦家 听说韦真境入宫求见陛下。 听说在太微宫清修的郧国公接到家信后匆匆赶下了山。 听说纪国太妃的手书快马加鞭送到长安送进了重重深宫。 自我挨打后的七八日,竟都风平浪静无甚变故,空叫人悬心难安。 直到那一日,杨庭云欢喜飞奔进来:“仙仙,事已成了!” 有纪国太妃说情,有郧国公请罪,有韦世子在殿前长跪不起,这数日之后,陛下终于收回了赐婚的旨意。 心上悬着的大石落下了。 我百感交集,禁不住喜极而泣,又哭又笑地扑进了杨庭云的怀里。 杨庭云揽着我,笑话道:“得偿所愿,还哭什么呢?明日,郧国公就要亲自到家里来提亲了,你快把泪擦擦,别哭肿了眼变得难看,直教郧国公觉得你配不上他那宝贝儿子。” 我给他逗乐了,松开手,擦擦眼泪,噘嘴说:“就韦真境现在那副病弱模样,我肯嫁给他,实属他高攀了我。” 第二日,郧国公领着韦真境到家中来提亲,据小厮们说,聘礼装了两大车。 娘亲和三哥都去了前厅,让我规矩待着,说是万事有爹爹在,用不着我操心。 我很好奇,想听听他们会说什么,就偷偷溜进前厅,躲在了屏风后面。 偷眼打量不曾见过的郧国公,只见他面容清瘦,须发苍苍,一派仙风道骨,确是长年清修之人,样貌和气度都有几分离尘脱俗。 爹爹没给郧国公府情面,板着脸说道:“郧国公有两个儿子,听说另一个在去年已经娶妻了,现下和病弱的兄长同住在国公府。” 郧国公颔首答:“是,幼子彦,比三郎小得两岁,去年成的亲。” 爹爹慢悠悠端起茶盏,抿上一口,斜睨韦真境:“韦三可镇得住自己的兄弟?” 韦真境愣了一瞬,随即回道:“国公爷是担心家弟和弟妻强悍,仙仙嫁过来,会令仙仙受委屈?不会,彦弟夫妻秉性和柔,是很好相处的,再说我们兄弟二人是分院住,不妨碍。” 我捂住脸,一口一个仙仙,听得后槽牙好酸。 爹爹安坐,低头掸着衣袍不答话。 娘亲娴静不语,三哥站在爹娘身边亦不多话。 韦真境与郧国公对视了一眼,郧国公点了一下头。 韦真境旋即笑了,起身,朝爹爹揖了一礼:“小婿不才,父亲不在府时,小婿还是能当郧国公府的家的。” ——小婿?! 他倒入戏快,却惊得我没扶稳,很尴尬地摔出了屏风,惹了厅上全部人的注目。 爹爹脸上不好看,娘亲和三哥都惊诧。 韦家父子亦皆张目呆立。 完了,丢人丢大了 我低头,挡住脸,心虚正不知该如何解释,旁边伸来了一双扶我的手。 韦真境笑意温柔:“仙仙,你摔疼了没有?” 韦公子有一双好看的眉目,好看到我望着他,有短暂的恍惚,甚至遗忘方才发生了什么。 他又是笑,眉修眸亮,他的眼睛是漂亮的桃花眼,一笑时满满都是柔情:“来,起来。” 我愣愣地被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就没个贵女千金的样子,毫无规矩可言!杨仙儿,谁许你躲在那里偷听的?给我过来!” 爹爹厉声的斥责叫我醒过神来。 韦真境却很自然地拉住我,甚是维护地对爹爹笑道:“国公爷,仙仙天性率真可爱,我喜欢她的正是这一点,您何必要强求她去学那些淑女千金呢?” 韦公子好会演戏,护短护得足以以假乱真。 娘亲眨巴眼看我们,立刻聪慧地打起圆场:“哎呀瞧瞧,他们二人感情多好,仙儿摔了,韦世子顾不上别的,第一件事就是关心去扶她。国公爷,韦世子待女儿之心,如此赤诚,我们做爹娘的还有什么不放心吗?” 爹看看韦真境,再看看我,将火气往下压了压,挥手道:“还愣着做什么?没见郧国公在这里?” 我就挪步过去,向郧国公见礼。 郧国公审量我好半晌,然后笑道:“观国公爱女,百闻不如一见,看来外间多有误会,此小女儿姿态娇憨,虽然顽皮,但识礼知事,亦是个可人儿。” 我突然好喜欢郧国公,因为他说我是个可人儿。 娘亲说:“既然两家父母都应允了,不如我们现在来商议一下婚期吧?” 郧国公欣然答:“好。” 婚期选在什么时候,是两府大人们说了算,我和韦真境不大能说上话,被娘亲吩咐三哥将我们带到园子里转转。 到了园子里,左右无人了,杨庭云停下来,大为欣赏地拍拍韦真境的肩膀:“韦公子是聪明人,即使是戏,也演到真的不能再真了,我很佩服。” 韦真境笑笑:“敢与太子殿下抢人,这情不真不行。” 杨庭云哈哈大笑,摆摆手道:“你们两个聊着吧,我就不杵在这里了,不然就假了。” 长安人人皆知观国公喜弄花草,所以观国公府的春景还是很不错的。 满园翠绿,满园姹紫嫣红。 杨庭云走后,留我和韦真境单独相处,我们两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两厢静默相对无言,彼此之间甚是尴尬。 终是他打破沉默,说道:“我们的婚期,可能会在八月。” 我奇怪看他:“你怎么知道?” 韦真境侧过身,看着满园春_色,弯起了嘴角:“我自己看过日子。观国公夫妇特别疼爱你,自然什么都要给你最好的,上半年只有一个好得不能再好的黄道吉日,是四月初九,隔得太近了,来不及筹备,而往后再选良辰吉日,最合适的就是八月初十了。” 八月初十。 我低头掰着手算算,足有小半年了,要准备的东西再多,有这么长一段日子也够了。 “你有什么话,不妨提前与我说好。”韦真境道。 我抬眼看他,春日阳光明媚,他肤色很白,站在阳光底下,整个人像是在发着光,我看着他俊朗的侧脸,无端端想起周婳曾经夸赞十七岁的韦公子白嫩秀净,姿容之美不逊于贺兰敏之——原来周婳并不是在说谎?今年已经二十四岁的韦公子,仍旧很像个少年郎,重要的是,他长得真的很好看。 难怪独孤定辰会心心念念一个韦真境,多年来执念不减半分。 “杨仙儿,难道你没有话要对我说?” 出神的我回过神来,惘然望着说话之人:“啊?说什么?” 韦真境认真道:“比如说,我将你娶回家以后,应该怎样待你?或者,你有什么讲究,希望我们郧国公府的下人怎样打理你的饮食起居?” 我凝思再三,想不出来。 “没有。”我摇头,“我这个人,很好伺候的,你们爱怎样就怎样,都没有关系,大不了,住不习惯的话,我就回家来啊。” 韦真境震惊:“杨仙儿!” “什么?” “你你未免将婚姻之事,想得太过于简单了!” 我惊奇:“我和你又不是真的成亲,只是各取所需,要想那么多做什么?” 韦真境道:“但即便如此,你也该上上心吧?” “我哪里不上心了?” “你当然不上心。” 怎么会让我碰上这么一个爱较真的人? 念在他在取他所需的同时,好歹算是救了我一次,我只好做出让步:“韦公子,我实在不能明白你说的‘上上心’是什么意思,我今年才十六,连喜欢的人都不曾有过,嫁人更是生平头一遭。你也说了,我爹爹和娘亲特别疼我,那有他们在,还要我去操心什么吗?” 在我说完话的时候,他的眉宇间竟浮起一丝丝急色:“那么,就没有别的了?在你我成亲之后,我们该怎样相处,你从未想过?” “还真的,不曾想过。” “” 我们四目相对,再次无话。 韦真境盯着我看了半晌,忽摇头笑了一声:“原本,我以为你跟别的姑娘不一样,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都了然于心间,现在看来,是我将你想得太好了。” 这意思是,我不好? 我不高兴地蹙了眉:“喂,你当着我的面说我不好,此非君子所言。” 韦真境道:“正因为是君子,才光明坦荡地在你面前说这些话,而不是在你背后说。” “你!” “我怎样?” 我气怒:“你你强词夺理!” “我没有。” “你有!” 韦真境瞥我一眼:“就算是吧,又有何关系?” 从来只见我逼得别人无话可讲,未曾有人将我堵得哑口无言,我很不服气。 但我的恼意,没机会表现出来,杨庭云过来了。 我的三哥,飞快从流水潺潺的小木桥上跑过,带着满脸的笑意:“仙仙,你的婚期定下了,就在八月初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第十八章 浓春台上 中秋前成婚?这什么良辰吉日,连阖家团圆过节的空余都没留下。 我怨念了良久。 然而,家里已是欢天喜地,忙忙碌碌地准备起来了。 不多久后,纪国太妃来了长安。 若不是纪国太妃开口向陛下求情,杨韦两府的亲事难成,于情于理,我和韦真境都应该虔诚地入宫去拜见她老人家。 春已深了,浓春台外蓊蓊郁郁,只有几架蔷薇开得娇艳。 纪国太妃年事已高,一日里昏睡的时辰愈发长久,我们去的时候,她似乎是醒来没多久,服侍的姑姑正拧了温热的巾帕给她擦脸,太妃白发苍苍,枯瘦而沉静地倚在软榻上。 韦真境拉我跪下,恭敬俯首叩拜:“真境携未婚妻杨氏,特来拜见太妃。” 隔了好一会儿,才听太妃颤巍巍唤道:“真境孙儿来了?快,快起来,到吾身边来。” 宫女们忙在软榻旁放上了绣墩。 韦真境领我走近前,弯腰再轻声与太妃道:“太妃,这是真境的未婚妻,名唤杨仙儿。” 纪国太妃虽然老迈,但雍容和贵气还在,她是先皇的贵妃,我一介小小臣女见到她,并且能这样近走到她身边,实在是受宠若惊,我不敢造次,再恭顺朝她行过了常礼。 太妃睁着昏朦的双目,细细端详了我,伸手拉住我的手,要我坐在她身边,又向韦真境示意道:“你也坐。” 服侍的姑姑担心纪国太妃坐不稳,在她腰后加了个蓬软的靠垫。 太妃笑吟吟看我:“瞧你这小妮子知书懂礼,真想不到,竟还能做出这样与人私奔的事来。” 她的语气里没有丝毫责备的意思,相反地,全然是对小辈的打趣,但即便是打趣,她的这些话我也尴尬得无法回应。 韦真境在一旁抢白道:“太妃,不关仙仙的事,是真境考虑不周,做事欠妥当了。” 太妃欢畅笑起来,说:“这还未成亲,你便如此护着她,以后可怎么得了?” 韦真境转面看着我,十分认真地说道:“世人都说,娶妻当娶贤,但我认为,娶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才是最重要的。如今我心爱的姑娘即将嫁我为妻,如我所求没有遗憾,多护着她一些又有何不可呢?这本来,就是为人夫君应当做的啊。” 他的眼睛,真的是特别好看,在说这一席话时,亦格外柔情缱绻。 我既感到尴尬,又感到羞赧。 料想韦真境此人,花言巧语信手拈来,在昔日身体康健,能满长安斗鸡走马观花纵酒的时候,定是个浪荡子c多情郎! 太妃听了他的话,亦忍不住说他:“真乃情种也。” 隔了一会儿,再问道:“可去向陛下谢过圣恩了?” 韦真境说:“这是自然的,若无陛下首肯,哪有今日两府联姻的机会。但,最该感谢的人,还是太妃您,陛下全然是看在太妃的面子上” “非也,非也。”太妃摆手,“依吾说,真境孙儿谢错了人,你最该感谢的人,当是太子殿下。吾听皇后提过,太子从来没有求过帝后什么,唯有这次,他为自己求太子妃,不是因这女子多适合做东宫女主,而是因他真心爱悦,想要与之共度余生。” 我心弦震动,忽地惊愣住了。 太妃看向我,韦真境亦看向我。 我努力想要表现得平静些,但可能不自觉收紧的手掌,已将我自己出卖了——在此之前,我从不知道,太子李弘心中所想。 太妃的话,似乎也触动了韦真境,他低下头,沉声道:“但我如果去感谢太子的话,未免显得残忍了,像是刻意去给别人伤口上撒盐一般。” 纪国太妃说:“不是要你特地去东宫谢太子,只是他日遇到,你当念及太子于你二人有成全之恩。” 韦真境点头应下了。 太妃不由得感喟:“此番,多亏得是太子殿下愿意放手,即便是心悦不已,但亦肯克制,有所为c有所不为,他有明君之德。” 说了许久话,纪国太妃累了,我们就主动告辞离开。 太妃最后叮嘱我说:“杨家小女,我真境孙儿虽非宗室皇亲,但亦是天底下不可多得的好男儿,你切莫辜负了他待你的情深。” 我总忐忑,韦真境演得太好,骗过了所有人,有朝一日我也会错觉认为,他的“情深”是真的。 从殿上出来,走下了石阶,我叫住韦真境,想跟他说,请他将他那份所谓的“柔情款款”收敛收敛,我实在是,有点儿消受不了。 来不及开口,浓春台的一位姑姑追出来说,太妃还有些家事要交代给韦世子,方才忘记了,现下请韦世子再回去一趟。 韦真境让我在外小等片刻,自己跟着姑姑再回纪国太妃跟前去了。 我一个人无聊,就在浓春台下看绿叶c蔷薇和叽喳的鸟雀。 “仙儿。” 我听到身后有人叫我,还尚自想着纪国太妃的家事交代得好快,但转念思及,这不像韦真境的声音,何况,韦真境叫过我“仙仙”,叫过我“杨仙儿”,独独不曾叫过我“仙儿”,这倒更像 心惊回头,果然是太子李弘! 我惊得瞠目结舌。 太子和柔一笑:“好巧,在这里遇到你。” 我讷讷难言:“是好巧。” “来看望纪国太妃的?” “嗯。” “一个人来的?” “不,不是。” 太子愣神,继而弯弯嘴角:“也对,想必是,与韦世子同来的吧?” 我无言以对。 太子抬头看看大殿的方向,低声屏退了随侍在旁的黄钟。 他不要旁人在场,许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我感到很不自在。 太子看着我,涩涩而无奈地笑了一笑,轻声说道:“我只是觉得,你好像一直很怕我,但你也说过,我是个让大家喜欢的人,因此我就希望给你机会亲近我,不要再怕我了,可我并不知道,你早已有了心上人。” 我不知该说什么。 他再低低地说道:“抱歉,是我强求了。” 我惊骇,连忙道:“殿下不要说这样的话,是我没有” “所以,你的病,也是骗我的?” 病?什么病? 有那么一瞬间,我没想起来太子说的是哪桩事,后来想起来了,心上难堪极了,觉着怎么答都不对,干脆闭口不言。 太子是个很好的人,但我因为自己有私心,宁死都不肯嫁给他,这让我在面对他时,良心难安,十分过意不去。 “仙仙。” 百般煎熬中,忽听得韦真境唤我。 如遇救星,我慌忙抬眼望向他,看他长身玉立于石阶上,忽然就莫名觉得,心上轻松许多。 韦真境从石阶上走下来,款步至我与太子跟前,躬身朝太子一礼:“太子殿下。” 太子颔首:“不必多礼。” 韦真境直起腰,转而含笑望我,很自然地牵过了我的手,旁若无人地关切问道:“让你等久了吧?” 我惊诧地不敢大口呼吸,更不敢妄言妄动,只是用求助的目光望着他。 韦真境好像是明白的,下一刻他便笑对太子说道:“殿下,我们入宫来也有一个时辰了,再久留怕是不合规矩。” 太子回以微笑:“嗯,那你们,就快回去吧。” 韦真境客气地再是一揖,垂首说的是一句:“多谢殿下成全。” 太子没有作声。 韦真境牵着我离开浓春台。 “韦世子!”走了两步,太子忽在身后高声喊了他,太子说,“韦世子,请珍惜眼前人好好待她。” 我心上一颤,瞪大了眼,惊得身僵。 韦真境回首,笑着承诺道:“我会的。” 恍恍惚惚地,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内宫的。 宫门下,韦真境停下来,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意:“怎么,被太子感动了?” 我皱眉看他:“别胡说八道。” 他望一望甬道上狭长的天空,扬了扬眉:“要真是被感动了也没有办法,你选的这条路,是不能回头的,否则,长安城可就要少一座观国公府了。” 这厮嘴巴好生刻薄,竟敢咒我全家! 我不客气地回敬他:“那就未必了,别忘了,你只是一个能活三年的人,三年之后你死了,我新寡,太子若旧情不忘,我再入东宫有何不可?” 韦真境变了脸色:“杨仙——” 我先发制人厉色截断他的话:“我警告你,不该说的话别说,你祖奶奶我,头顶上‘长安混世魔王’的名号,不是随便来的。” 韦真境气怒,面上青青白白十分有趣。 我们正目露凶光,互相僵持不下,我眼角余光扫到几个人影:“有人来了,暂且休战。” 安康长公主迤逦而来,含笑道:“竟遇着韦世子和仙儿了。” “长公主殿下。” 我和韦真境连忙向她行礼。 安康长公主为人随和,问了我们入宫来是做什么,得知我们是去拜谒了纪国太妃,她笑道既然太妃在宫中,她亦当在见过陛下之后前去浓春台拜见。 独孤定辰站在她母亲身后,脸色沉沉的,盯着我看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寒,从头到尾,她一言不发。 安康长公主要去见陛下,随口几句闲话后,她主动笑道:“那就不相扰了。” 再侧头说:“定辰,我们走罢。” 独孤定辰看看她已前行的母亲,并不急于跟上。 按我的直觉,这有点儿不对劲,但旁人没有觉察出,韦真境也走开了。 我与独孤定辰谈不上交情,所以我下意识迈开步子。 独孤定辰却猛地一把拽住我。 我惊诧万分。 “杨仙儿,你瞒天过海,藏得好深啊!”独孤定辰的眼神冷得像能杀人,咬牙切齿一副恨意阴毒的模样,“往日瞧你蠢傻似胸无城府,没想到手段竟是如此高明,不声不响就抢走了韦公子!” ——我抢了韦真境? 我不服,才要辩解,在开口前突然想起,独孤定辰喜欢的人正是这位韦公子。 平素早就看不惯独孤目中无人了,此一番见她失意含恨不爽了,我倒甚是解气。 我虚情假意笑一笑,抓住她的手用力甩开,故意刺激道:“麻烦你搞搞清楚再来说话,韦真境和我情投意合,谈婚论嫁是水到渠成的事,况且是他主动来我家请罪和提亲的,怎能说是我抢了‘你的韦公子’?” 独孤定辰面色更为不善。 我视若不见,冷哼一声,昂首阔步往前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第十九章 深闺骄女 几日后,周婳来看我。 周婳方坐定,就幸灾乐祸告诉我说:“独孤定辰正在家里发疯呢。” 不用说,肯定是被气得。 我还没接话,周婳又道:“仙儿,我真的好怕她疯过头跑来杀你啊。” 倒水的手一抖,茶水倾了不少,我难以置信地惊道:“她就那么喜欢韦真境,至于要气到杀了我?” 周婳双手撑脸,郑重点头:“至于。” 千金万金,难买性命。 我脖子发凉,忙拢一拢衣襟,要不是没有退路了,这亲我就不成了。 哆嗦着手指,端了一杯茶水喝来压惊。 周婳歪着头看我,感叹说:“仙儿,你说你都要嫁作人妇了,夫君还是一个与自己互相有情彼此爱慕的人,怎么你还是这副没有心肺的样子?你不能体会这种心情吗?” “什么心情?” “被人横刀夺爱。” 我琢磨了又琢磨,实在是琢磨不来,怕周婳察觉出不对,所以干脆闭口不言。 周婳撑着脸,唉唉自语道:“若是将心比心,我倒非常同情独孤。要是武敏之娶新夫人了,我也是不能咽下心口恶气的。” 堂堂一个称了名号的郡主,竟还这般小气没出息。 我忍不住白她一眼:“你如此喜欢敏之兄长,不如赶紧去求陛下赐婚好了。” 周婳摇头:“非也。说实话,让我迷恋不能自拔的,也就是武敏之那张美得能颠倒乾坤的脸,他人吧,性格孤僻古怪了些,朝夕相对我肯定受不了,所以还是远观为佳。” 贺兰敏之色美,尽人皆知,追捧者众之又众,但在我看来,他的那张脸好看是好看,远未及颠倒乾坤的地步。 真不晓得是我的眼光有问题,还是这满长安的人眼睛都犯了毛病,一想起来,我总归是没那么服气的,不觉嘟囔出声:“一个大男人生得比女人还美,实乃妖孽!韦真境这样的,才堪是真男色呢” “喂!”周婳惊叫着推我一把,“杨仙儿,你真不害臊,哪有你这样的,左右还没嫁过去,就着急把自己的夫君吹捧到天上去了。” 我给她猛然间的那一推,推得发了半瞬的懵。 ——我吹捧什么了? 哦,真男色。 我拍案而起,怒道:“周婳,当初对韦真境赞不绝口,夸他又白又高又好看的人,不正是你吗?我问你他与贺兰敏之差多少,你思考良久答不上来,说明韦真境的样貌你是服气承认的,我不过就是说相比贺兰敏之,我更中意韦真境这样的,你好意思讽我是吹捧?” 周婳眨眼,张了张嘴,无从辩解。 看她无话可说,我得意洋洋,以胜利者的姿态复又坐下了。 拿周婳的原话去反斗她,看她哑口无言不能应对,当真是有点儿意思。 周婳不是个小心眼的人,她倒不介怀,只是想了一想,转而问我道:“仙儿,你和韦公子,到底是几时好上的?” 我无措僵住。 她再好奇追问道:“为什么打马球那次,你好像完全不认得他一样?” 什么好像,明明就是不认得。 我心虚得不行,暗暗给自己捏把冷汗,扯着嘴角干笑:“你也知道,他那副身子骨,我怕我爹爹和娘亲不同意。” 庆幸周婳信我,这般说辞轻易就将她糊弄过去了。 闲话嬉语了片刻,周婳正经问我:“对了,你成亲这样大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提起这个,真是好生没趣。 “进来时你不都瞧见了?”我不由得叹气,“忙忙忙,全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在忙,想不到成个亲竟有这么多繁琐要做的事。” 周婳忍俊不禁:“你二姐嫁人那会儿你不记得了?成亲是这样的,一准备起来,就发现这个也要c那个也少不得,就好像忙不完似的。” 我回想一番,摇头:“不,比我二姐成亲时还忙,府里所有人都没空搭理我,想找个人来闲话解闷都找不着。” “嗯,也是。你二姐嫁侯爷之子,你嫁国公世子,你的未来夫婿这又是跟皇家抢人,两府排场不搞大些甚是说不过去。” “” 这个周婳,偏爱提我这桩有口难辩的亲事,令人无从接话,真是好生烦恼。 我正沉闷不言,周婳兀然凑过来抓住了我的手,她双目充满期待,问我道:“仙儿,你成亲了,我还能经常找你玩吗?” 这是多傻的话啊,为何不能呢? 我忍不住要笑她呆:“当然能啦,其实我——” 在说漏嘴之前,我灵台一凛,及时止下了话头。 我想起最开始时,陛下赐婚的圣旨尚未收回,周婳得知了我与韦真境的事,急匆匆跑到观国公府来,朝着我就是好大一顿数落:“好你个杨仙儿,这么大的事,你如何嘴巴这等严密,竟一丝也不教我知道?你若早说了,我也好去劝阻太子哥哥啊!” 她怨我瞒着她,是因为她不愿见我陷入困局,如果早知道了,也好见机帮我。 天成郡主周婳是个善心的姑娘,待我真诚,亦从不摆郡主高高在上的架子。 我心里暖暖的,虽有话不能对她言明,但我愿以天长地久的情谊来回应周婳的真诚,我朝她笑了笑:“总之,我永远都是你认识的那个杨仙儿。” 周婳开心,带着几分撒娇,乐滋滋张臂来搂住了我:“对,我们永远都是最好的朋友。” “呀!” 忽地一声惊叫。 周婳松开手,立身急拉我道:“走,上街去!” 她这一惊一乍,唬了我不小的一跳。 我不肯轻易动弹:“作甚?” 周婳说:“去看斗诗啊。” “哪里?” “三春楼。” 身为闺中待嫁的女子,跑去酒楼看一大帮男人斗诗,不消说,这要是被我家里发现了,准得挨训。 瞧我犹豫,周婳游说道:“金谷酒数c曲水流觞的热闹,你心不痒?” 心痒归心痒,到底有些不好。 我再认真想了一想,道:“还是不去了,每次都觉得会很热闹很有趣,但去到那里,就尽听些无平无仄乱凑的破诗,什么‘碧树楼台水盈盈,娇鸟啼花入我心’,酸臭得我寝食难安,这简直是受罪,我不要去。” 周婳说:“你怎么只记得一群破诗酸诗?同是描绘春景,‘江旷春潮白,山长晓岫青’这样的好诗,你不记得了吗?浑水摸鱼的庸才固然是有,但如王生那般出众的c真正有才学的人也有很多啊!不多出去走走,怎能遇上?” 十字锦绣句,那当真是好一副意境幽远的早春野望图。 我忽然就动心了。 换过轻便男装,我与周婳蹑手蹑脚从小侧门溜出府。 在家中闷坐多日,出得府去,扑面是闹热的气息,车马喧嚣,人声连绵,身畔又有好友相伴,我欢喜极了,与周婳一边走一边打闹,笑得停都停不下来。 大道上行来一匹骏马,街面上的人纷纷自觉避让。 我和周婳嬉闹得略有几分忘形,待那马匹近到面前来了始才惊觉,我匆忙拉着周婳要躲避开,不及举步,乍然听得一声欣喜的唤—— “仙儿!” 这声音分外耳熟。 我半是迷惘地张目去望,马背上一个俊武矫健的男子,他挽住缰绳,笑露了洁白的牙,我呆了半瞬,继而喜色飞扬,高兴得不得了,脱口高喊道:“大哥!” 杨骜,我的大哥,他离家足有一年多了,因战事之故,年关也不曾回来过。 大哥跳下马,我飞奔投进他怀里,大哥高大稳健,接住我,抱我在怀里转了好几个圈。 我兴奋得想哭,被放下以后,来不及站稳,连忙捧住他脸仔细地端详:“快让我好好看看!唉呀,你怎么又黑了不过越发的俊了,真不愧是我杨仙儿的哥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第二十章 合家团圆 杨骜不像我,他是家中的长子,从来有着做兄长的沉稳。 大哥笑着打量我,抬手摸摸我的头,感慨道:“你似乎长高了不少啊。” “娘亲也这么说。” “是吗?看来这一年多,个子冲得很快。” “大哥这么高我不求了,像三哥那么高就行。” “胡言,女孩儿要长那么高做什么?” 我们兄妹俩站在大街上亲昵言笑,全然忘了周遭旁人。 “咳咳。”周婳终于被晾得受不住,故意咳了两声,提示自己的存在。 大哥看向她,遂而含笑抱拳礼道:“天成郡主。” 周婳走过我身边来,挺好奇地望我大哥:“大公子眼神很不错嘛,就这样也能在人堆里一眼挑出杨仙儿?” 我低头看看我们倆的衣装,还真是,都穿成这样了,大哥竟还能在熙攘人群里认出我? 大哥不客气地笑一声:“不是眼神不错,是耳力不错。放眼满长安,倒没几个姑娘家能像郡主和仙儿这样,笑得肆意张扬的,尤其你们二人凑在一起,笑闹起来,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我与周婳面面相觑,居然都接不来话。 大哥问道:“你们两个,这副装扮,是要去哪里?” 女儿家家,一个是千金贵体的郡主,一个是高宅深闺里的国公府小姐,穿起了男装,结伴要去酒楼凑斗诗的热闹,这缘由我们自己都不好意思说出来,故而只是相依站着不说话。 大哥也不追问,一把拉住我道:“哪里都不用去了,跟我回家。” 他又对周婳道:“天成郡主,你也请回府吧。” 容不得拒绝,我跟周婳好端端溜出的家门,好端端走在去三春楼的路上,转眼就遇上我大哥,我被大哥逮回了家。 停马府前,众人见了长公子归家,欢喜不已,忙迎了人,团团簇拥着进了家门。 我是被遗落在人群外的一个。 也就老管家看了我一眼,半嗔道:“四姑娘怎么穿了这一身?” 之后继续被大家遗忘,再无后话。 爹娘和三哥闻讯而来,皆是喜上眉梢,笑逐颜开。 女人素来心软,到底是亲生的儿子,一去边关十数月,回家时黑了瘦了,娘亲见了大哥,笑着笑着便又哭了,慌得我两个哥哥忙不迭转头去劝解。 婢子们忙端茶倒水递帕子。 大哥洗了手,用帕子擦了脸,坐下道:“我在边关接了家书,得知小妹要嫁给郧国公家的韦三,心里那叫一个欢喜,刚巧战事停了,边关安宁,将军想调我在榆林带兵,趁着机会,我先告了个小假,顺道回家来探亲了。” 爹说:“榆林好,榆林好啊。” 相比边关,榆林离家近了许多,爹爹嘴上虽然从来不说挂念大哥,但毕竟心里是装着他的。 大哥回道:“是,仙儿成亲那会儿,我必然是赶得回来的。” 再又转面对我笑:“韦三很不错,是个敞亮人,仙儿会选夫婿。” 武将形容人,就是这般简洁干脆。 而我听了,却不乐意,别看韦真境表面人前谦谦温润的模样,那张嘴毒起来也是全长安数一数二,我想想就更觉得犯恼,不禁冷笑:“敞亮?他算什么敞亮人,全长安称赞他君子如玉,依我看是过誉了,其实盛名不符。” 大哥指我,爽声大笑道:“爹,你这宝贝姑娘好稀奇,竟都不护着自己的夫君啊。” “不稀奇,不稀奇。”杨庭云赶忙过来,挤开坐在大哥身侧的我,笑眯眯一盏茶水端上前,“以我慧眼,他们肯定是一物降一物,天生的欢喜冤家,往后可有得我们操心了。” 我蹙眉:“你乱说什么?” 杨庭云头也不回地扒开我的手,根本不睬我:“这半凉的淡茶最是解渴解燥,大哥一路辛苦,请用。” 娘亲情绪已定,忙忙地起身,吩咐备热水沐浴,又是让厨下做好菜,左右不放心,携了大哥去,要他暂且小休片刻,再亲自去拿新衣裳和督底下人备水了。 等人都走出去了,杨庭云在厅上拉住我,低声数落我说:“仙仙你真是好不知事,你的夫君是你拼着一身女儿家清誉不要也要嫁的人,在人前,哪怕是在爹娘和兄长面前,也不当说方才的话!” 我嘟囔:“他说话刻薄极了,才不是什么好人。” 杨庭云说:“不管他人怎样,既是你自己‘选’的,情深不渝的境界,就是要无论何时何地都去维护他,尤其不能叫别有用心的人看出破绽,给我们观国公府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他说的话,很有道理。 关乎全府好歹,我必然是听进去了,不得不点头答应:“我知道了。” 杨庭云再看我一眼,疾言厉色缓了几分,轻语道:“人和人相处,一时半刻是无法知晓对方是怎样秉性的,我自觉看人还算准,韦公子是很好的,他或许是有说话不中你意的时候,但你这样跳脱任性的姑娘,想必世上能顺你心的人也是寥寥。你瞧大哥说的,他也道韦公子是个敞亮人,你切莫小家子气,将来去了郧国公府,给人家韦公子招惹不痛快。” 他这话说的,明明是我亲哥,心却都偏在韦真境一头。 我恼道:“不知道的,还当你是韦真境的亲哥。” 杨庭云微微一愣,随后神色略有几分难色:“你倒提醒我了,虽然不是亲哥,但很快就是小舅哥了,这要我要我去听一个大我五岁的人管我喊哥,人生头一遭,分外尴尬啊。” 我冷哼:“做戏而已,你入戏还挺深,人家当真会喊你哥?快别做梦了。” 没多久,听闻了大哥回家的消息,姐姐和姐夫就过来了。 这天的菜准备得格外丰盛,摆了满满一大桌子。 大哥穿着他之前在家时新做的衣裳,那时衣裳还没做好,他就忙着回边关了,到如今那还是一身簇新的衣袍,他的身量没多大变化,人瘦了一两分,衣裳穿着反而显得更好看。 娘亲一个劲地往大哥碗里夹肉:“多吃些,都是你爱吃的菜,在边关几年,苦了你了。” 大哥笑:“娘,陛下圣明,边关纵然苦寒,粮饷衣药皆是不缺的,是比不上在家里可以顿顿鱼肉,但每月我们也能吃上不少顿肉食,一点儿也不苦。” 爹也往大哥堆成小山的碗里夹了一只油亮的鸡翅膀:“在外面风霜雨露的,终究是不如在家中安逸。” 我碗中空空,谁也不说给我夹块肉。 果然远香近臭,此时此刻,有大哥在,我算是争不上爹娘的宠了。 我默默伸了筷子,夹了一颗虾仁,也不知怎么,竟没夹稳,落在了汤里,溅起一声还算响亮的汤花。 一桌子的人都转头看着我,我不好意思地缩了筷子:“太远了,我不当心的。” 姐夫就笑呵呵起了身,端了那一盘虾仁:“仙儿喜欢吃这个,那就放到面前去,隔这么远,是不大好夹到。” 姐姐帮着换了菜。 大哥侧转身,给我夹了一块八宝鸭子:“瞧瞧,我们仙儿默不作声坐在这里,以前她总像小雀儿一样叽喳个不停,现下这么安静,让我都很不习惯了。” 岂是我不想说话?只是大家详谈甚欢,我插不上嘴而已。 爹爹说:“往昔就是太惯着她了,才令她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敢” 娘亲轻轻推了爹爹,示意女婿在,有些话不应当再说下去了。 爹爹就没有再言。 娘亲笑着招呼围坐的一家子:“别光说话啊,吃菜,吃菜。” 原来爹爹还是很在意,我与人“私奔”,给他老人家丢脸了。 我埋着头,两双筷子伸过来,各往我碗里夹了鸡腿和虾仁,我抬头,两边看看。 大哥说:“我还是喜欢仙儿以前的样子,天不怕地不怕,多像个女将军。” 三哥宠溺地捏捏我的脸:“怎么这副神情了?家里哪个不疼你?姐夫见你喜欢虾仁,整个一盘都换到你面前来了。” 他再又凑近我耳边道:“别的不说,在三哥这里,你绝对是心肝宝贝,万事有三哥担着,你不用多想的。” 心下暖暖的,眼眶倏忽热了。 我杨仙儿别的不敢说,一生下来就摊上两个好哥哥,这一直是我非常感谢老天爷的事。 这一晚,一家人坐在一起,享受着丰盛的饭菜,尽情喝着酒,尽情叙话相笑,是最快意不过。 渐渐地,男人们都有些醉了。 三哥嫌隔着我,妨碍他和大哥勾肩搭背,就与我换了位置。 爹爹醉醺醺在说:“一晃眼,仙儿也要出嫁了,家里这兄弟倆也是时候,给他们挑挑相宜的妻室了。” 三哥倒了酒,朝旁边道:“大哥,这杯敬你,祝早日立业,早生贵子。” 大哥端了酒杯,拍拍他肩膀:“小三子懂我,知道我想的是先立业,后成家好,干杯!” 放下酒杯,半醉的大哥摇摇晃晃也满斟了一杯酒,对三哥道:“小三子,我也敬你,你不必忌讳我,大可以比我先娶妻成家。” 两兄弟,心意相通地大笑起来,接着又是一杯一杯畅快地喝着酒。 不知不觉夜已深了,月上中天。 今天全家团圆,席上都顾着问大哥,没怎么有我说话的份,但我还是觉得很满足。 大哥提起韦真境,满口不绝的是夸赞,然而韦真境如何,我不是很在意,只是觉得此番成亲也很好—— 因为家中的小妹要嫁人了,做兄长的牵念,这份牵念,催促着千里迢迢远在边关的他赶回家中来了。 一家人在一起,吃饭c喝酒c笑谈,时岁安稳,静夜幽幽,世间简直没有比这再好的事情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第二十一章 新婚大喜 很快就到了八月。 八月初十,我一身嫁衣如火,在锣鼓喧天里,大哥背我出府门,将我送上了郧国公府迎亲的马车。 大喜的日子,娘亲却哭了又哭,泪水止不住地落,我知道她是舍不得我——在她眼中,我是真的出嫁了,早几日,她还在唠唠叨叨,特别郑重地教我如何与夫君好好相处。 韦杨两府的亲事,如周婳所言,排场的确不小,而各种礼节更是繁多绕人。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我在晕头转向中,被巧言能语满口说着吉祥话的媒人送入洞房。 原本以为,韦真境病着,郧国公府娶亲会稍有不同。起码,宾客们不能闹新人和新房了。但是我也就猜对了一半,新房是没有闹,新郎却被闹得脱不开身,我在新房里等了很久,入夜了,门外传来杂声,闹哄哄的,隐约听见有人在劝阻:“三哥倦累,今日就到此吧,还有喝酒不尽兴的,去前厅,去前厅我陪各位喝。” 之后,嘈杂声才慢慢远了,门外才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听见门开的声音,还有婢女细细一声:“公子当心。” 未出嫁前,自浓春台一别后,我没有机会再见到韦真境,其实后来愈临近婚期,我困惑愈深,因为不知这“新婚之夜”我该如何对待他 准确来说,我们像是在做一桩买卖,他有他的动机,我有我的目的。 所以,今夜,我们之间,该有却扇之礼吗? 一直到韦真境进来,我都还没有想好,可随他一同进来的还有旁人,我谨记杨庭云的话,做戏要真到不能更真,于是急忙将丢下的画扇执起。 不知怎么,慌张之间,画扇后我的脸慢慢热了。 有斟酒的声音。 韦真境说:“你们下去吧。” 婢女们诺诺,继而听见关门声。 ——新房内似乎只有我和韦真境两个人了,这画扇,我是放下,还是不放下? 放与不放,总感觉别扭。 思绪短暂犹豫的时候,韦真境就走到我跟前来了,我垂下的眼,看见了他同样如火般艳目的衣角,用金银丝线密绣了精细的纹样。 “红烛照双影,轻扇掩蛾眉。” 轻声话语,犹如浮动不真实的梦,我遮面的画扇被拨开了。 我惊然抬眼,看见一个身穿喜服c端秀俊雅的年轻人,他嘴角衔一丝淡淡的笑意,然后就转身坐在了我身畔。 成婚之日,韦真境似比我印象中更为俊朗,我甚至觉得,天底下没有比他再适合穿喜服的男人了,那一身红衣穿在他的身上,真是再漂亮不过,愈发衬出他肤色的白净,五官的隽秀,气度的沉雅恍恍惚惚的,竟让我疑心,他该是临凡的仙人,而不能是这碌碌世间的一介平凡身。 我直直望着我的这位“新婚夫婿”,心如小鹿乱撞。 英朗一双清目,亦正瞧着我。 我感到分外困窘,故意找话道:“方,方才在外面说话的是谁?” 韦真境眸光掠过了门的方向,微微笑道:“是我的幼弟,韦彦。” 他的侧脸比正脸还俊。 我的小心脏,很不争气地跳得更快了。 老天爷,他怎么能长这般好看?一举一动,风姿天成,皆让人着迷得挪不开眼。 贪恋美色,哪里是我杨仙儿的做派! 我极不自在地站起来,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好饿呀没想到成个亲,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无意扫见锦案上搁着一碗水饺,我不禁眼光大亮。 也曾想过暂以几盘红枣c桂子等充饥,但我在家时就不爱吃这样的小物,终究是没去动的,如今一碗色香俱全的饺子摆在眼前,腹中饥肠辘辘,焉能再忍耐得住? “这里有一碗饺子,是给我吃的?” 我欢喜,快步到了锦案前,撩起衣袖坐好,迫不及待拿起勺子舀了一个。 “哎——”韦真境急忙起身过来。 一口咬下去,我定了定,忙不迭皱眉吐掉:“生的!” 呸呸呸。 面皮是生的,菜馅更是生的,好在没包肉,不然吃到生肉,一准能恶心死。 我愤然擦嘴,却见韦真境立在旁边,他忍着笑,半侧过身去。 “你故意戏弄我?” “不是啊。” 我摔了帕子,拍案怒起:“看你这样的神情,肯定是早就知道,不是成心耍我是什么?” 韦真境摇头叹道:“真是个傻姑娘。” “你说我什么?” “我说你是个傻姑娘。” “你!” “好了,先不要生气。”韦真境止住了笑,他朝我走来,拉着我一同坐下,指一指碗中的水饺,“这碗饺子送进来了是不假,但我没让你吃,实际上,你也不应该吃。” 我听了,更为困惑:“不让吃?不让吃为什么还要送进来?” 他抬手,掩面笑,这回是真笑了,没有半分要忍的意思。 我低头看看碗,心想,我的问题并无可笑之处啊。 韦真境笑够了,终于正襟且正下神色,向我道:“你我若是真夫妻,我该主动请你过来吃这碗饺子,并且问你一声‘生不生?’,这东西只是过了趟热水,你咬一口就知道,下意识地会答‘生’,男女婚配,两姓结欢,往后最重要的事,就是繁育子嗣了,你说这个‘生’字代表了什么?” 火飞快地烧上了我的脸颊。 我讷讷无言,紧接着觉得特别丢面子,尴尬而羞恼地挡住脸,起身要躲开这碗饺子和面前这个人。 撑着锦案起身的另一只手,却突然给人握住了。 我惊目望着韦真境。 他笑一笑,说:“我原本并未多想,只是我毕竟是个时日无多的人了,一生唯有这一次洞房花烛夜。在众人前,你与我拜过堂,于名义上,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后又糊里糊涂吃了这碗子孙饺,我忽然就想到,还差一杯合卺酒,我们成婚的仪式就完整了。” 鎏金盘里,一对精巧的金杯,盛着清洌的佳酿。 “你的意思是,我要喝这杯酒?” “希望你不会拒绝。” 合卺酒,说来说去不就是一杯酒,有何喝不得? 我豪义端过一杯来,敬他:“就如你所愿。” 韦真境亦端起另一只金杯,笑如春风。 一双金杯,红绳巧系,估摸着是表示一对新人天长地久,从此恩爱不相离。 成婚之礼,真乃处处都是玄机和讲究。 ——等等,恩爱不相离?! 酒刚咽下喉,我突然胸中梗了一梗。 端着空杯,我心仓皇,然后在脸红之前赶紧放下了酒杯:“我困了,我要睡了。” 喜服和头上冠饰繁重碍事,我脱掉了外袍丢在榻上,又将冠饰等摘下扔在一旁,胡乱扯过被子将自己盖住,倒头睡下。 饶是这样了,一颗心还乱跳个不停,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不大一会儿,有人探身靠近了我。 我睁开眼,惊忙爬起,拢着被子往里退,煞白了脸尖叫道:“韦真境,你不要得寸进尺太过分了!合卺酒我已经喝过了,你说你想要完整的成婚仪式,我满足你了!但c但是说好了,我们只是各取所需,你不能冒犯我,所以我睡在这里你就不能再睡了!” 韦真境愣怔。 我通红了脸,为着女儿家的清白身,不得不再三重申和威胁道:“男女授受不亲,礼也!我和你,是绝不能睡在同一张榻上的,从今天开始,我睡这里,你随便睡哪里,你你要是敢动什么坏心思,我就对你不客气!” 韦真境眨了眨眼,倾身往前。 我惊慌再警告他道:“喂,你别过来,我下手没有轻重的不骗你!” 韦真境却不是要对我怎样,他抱走了一个软枕。 我瞪大了眼。 韦真境起身,指指窗边的窄榻:“我睡那边。别紧张,我说的话都记得,真的没想过要占你的便宜。” “” 糟糕,又丢脸了。 我捂住脸,羞愧得想立马找个地洞钻下去。 韦真境抱着他的枕头走了,然后又再回来:“请再分我一床被子。” 我看看榻上两床喜被,连忙卷了一床推到他怀里。 “但愿你在我这儿,能睡得习惯。若有什么不好要改的,你尽管告诉我就是了。” 韦真境说完这话,抱着枕头和被子去窗边了。 他的话,说得挺真心实意的。 我悄悄探头去看他,见他将枕被放在窄榻上,先动手宽衣,将喜服脱下,挂在了屏风上,然后才是整理窄榻,铺出自己能睡的地方,他再坐下,弯腰脱了靴子,之后就安静地睡下了。 看他躺下后,闭了双目,不言不动,我紧张的心慢慢平定了。 我也准备睡回去,不当心碰到了胡乱放在榻上的冠饰,细碎一串响动,我好似做贼心虚,赶忙伸手拿住,好叫坠饰不要再相互碰撞发出声音了。 窗边小榻上的人静雅出声道:“杨仙儿,如果你睡觉不老实,我劝你还是将那些东西,放到梳妆台上去为好。” “哦。” 我轻手轻脚爬起,把冠饰等物都放置在梳妆台上,再轻手轻脚回了榻上。 窗边小榻上的人,仿佛是已经睡着了,静好得像画中人——其实韦真境说话不刻薄的时候还是很好的,何况他长得这般出众,巍巍玉山模样,整日对着想必不会无趣。 我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亦翻身睡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第二十二章 一方素帕 一夜沉静,无梦到天明。 我醒来时,因睡眠安稳,故身心颇为舒畅,却仍旧赖着不想起,遂揉揉眼睛,慵慵然伸了个懒腰。 一个清雅的声音不远不近飘过来:“醒了?” 我循声侧过头,见韦真境正披着一件外袍坐在窗前,时辰还早,晨光微蓝,透过窗落在他身上,他发鬓微乱,同是一副刚睡醒的模样。 “嗯。” 我一面应声一面爬起来,喜服还穿在身上,里一层外一层穿得这么累赘,亏我能舒舒坦坦一觉睡到天明。 腰带穗子缠在了一起,我想解开,手移动,一方帕子不知从哪里被勾了出来。 “这什么?”我低头拿起瞧了瞧,不过是一方雪白的帕子,“好素的帕子啊,这肯定不是我的。” 说着,就随手丢开了。 睡了一夜,醒来我有些口渴,就穿鞋下床,一面解着缠绕在一起的腰带穗子,一面去几案上取青瓷小盏倒水喝。 韦真境提醒我:“柜中有你的新衣裳,选件颜色讨喜的穿上,清早要去给爹敬茶。” 我喝了半盏水,转着青瓷盏,头也不回,只点头答应道:“我正是娇俏如花的年纪,人又长得漂亮,选来穿的衣裳没有不好看的,就不用你多叮嘱了。” 喝了一盏半的水,我去柜中找了件团花纹的绯色衫裙,自去换上了。 我抱着换下的喜服出来,看到韦真境坐在榻上,对着那块被我扔下的白帕凝思出神。 才想张嘴问,那帕子是不是他的?不及我开口,他兀然起身,连披着的衣袍滑落了也不顾,径自去书格子里翻找出了一柄匕首,再折回身来。 我心口“突”地一跳,觉得大清早动锋刃刀兵,实在是不吉利,忙趋步追问道:“你拿匕首做何用?” 韦真境不答我,行至榻前,拔出匕首,转瞬间已划开手掌,他弯下腰,将渗出的血轻拭在了雪白的帕子上。 见状,我吓得脸白:“你你做什么?” 韦真境按着伤口,回身看我一眼,淡淡道:“没事,不用在意。” 不知他划拉的伤口有多深,反正是血一直往外渗,按都按不住。 我急急地问:“伤药有没有?” 他指窗边墙角说:“在那边的盒子里。” 我慌忙去找了伤药来,给他倒在了伤口上,再从袖中抽了干净未用的帕子,要简单给他包扎一下。 他却飞快缩了手:“不要,太显眼了。” 我道:“什么显眼不显眼的,先止血吧!” “不要。” “你受伤了。” 韦真境握着那只在流血的手,固执地摇头:“小伤而已,不要大惊小怪,已经上过药了,很快就能止血。” 我心里直冒火,瞧着他瘦削和太过于白的脸,不禁冷嘲道:“我知道你的病为什么好不了了,你这般不懂自珍自爱,就算给你加寿百年也不够这样糟践的。” 他怔忡:“你说我轻贱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难道不是吗?” “我那是——” “你要是爱惜自己,先是不该用匕首割伤自己,再是既然伤了,就要好好上药包扎。” 韦真境被我说得愣在那里,我趁机抢步过去,强行用帕子在他手上绕了两圈,不紧不松地绑上。 他垂眼看看自己的手,再抬眸看我,微微拧眉:“你,你是不是不知那帕子是做什么用的?” 我觉得他很傻,既已说过不是我的,我还关心那帕子作甚。 他却只是目光颇为探究地打量着我。 我不甚在意地摇头,亦探究觑着他:“莫不是你也嫌它太素?但即使如此,也不用割自己的血给它上色吧?” 韦真境愣住,片刻后垂头笑开了,喃喃自语说道:“是了,你还是小丫头,家里两个兄弟都尚未娶亲,自然是不知这些。” “你说什么?” “哦,没没有。” 我才待再问,忽地响起敲门声。 是有婢子送了温水来,原来韦真境自从大病一场以后,就格外怕冷,他不用冷水梳洗,每天都是由底下人按着时辰送适宜温度的水过来。 在韦真境更衣的时候,我去试了试婢子送来的水,其实这八月的天,用用冷井水也无妨,我在家时到了九月还日日用着冷井水洗脸,他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子,却还如此娇气。 回头看他一眼,人虽高挺,然而身影单瘦。 我转念想想,他一个病人,怪是不容易的,那娇气就娇气些吧。 等韦真境更完衣,我梳妆得差不多了。 他走来,看我自己梳的发,十分惊愕:“你怎么自己梳妆?” 我一边从铜镜里看他,一边将发绾好簪上了玉钗:“自己梳妆有什么奇怪的?” “家里有服侍的丫头。” “我自己会,何用劳烦别人?” 我梳妆毕,再对镜照照,很满意,起身将妆台让出来。 韦真境直愣愣望着我。 “怎么样,还不错吧?”我说,“来,我好了,这位子让给你了。” 娘亲说,新婚次日,是吉庆日,去奉茶阿翁前,要用心梳妆,所以我化了浅浅的桃花妆,娇俏得很,是个新妇子该有的模样。 有小丫头进来,说要给公子梳发,韦真境允了,不及坐下,有一位身形瘦长的老嬷嬷领着端汤的婢子跨进门来了。 老嬷嬷道:“公子大喜。” 韦真境点点头,继而转面告诉我:“这是郑嬷。” 我望着不苟言笑的老嬷嬷,有点儿懵,这老人家看上去一副严肃模样,甚至有几分倨傲神态,韦真境特地介绍家里的下人给我认识做什么? 郑嬷看看我,稍屈膝一礼:“少夫人好。” 我愣怔,见她客气,也只好答她:“郑嬷好。” 郑嬷让婢子将汤搁在锦案上,向我们说道:“这是滋补的药膳,还请公子和少夫人趁热用。” 韦真境笑:“多谢郑嬷。” 郑嬷许是注意到他没有梳发,就吩咐小丫头好生服侍,又命了送水和更衣的婢子来给我盛汤。 我饿了一天多,有吃的自然是求之不得,哪怕只是一口热汤呢。 随便带过一眼韦真境的所在,给他梳头的小丫头长得高,但是年岁不大,一张满是稚气的脸,神情却是极为专注的。 其实我娘起初说郧国公府家大业大,忧心我不懂规矩,会被府里人看轻,特别挑了六个漂亮伶俐的婢女要给我陪嫁,而我呢,从小到大没有爱使唤人的臭毛病,所以坚持推却,娘亲退让一步,说什么都要硬塞两个小丫头给我,皆是十四岁上下的年纪,长相讨喜,也很聪慧,我却担心带了多余的人在身边会坏事,咬牙不要不要就是不要,最后才得以一身轻松来到了这郧国公府。 娘亲说:“去到韦家,毕竟不比自己家,你若是不习惯了,连个作伴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 我坚定地回答:“韦家离我们自己家才几步路,有体己话,我自当回来对娘亲说。习惯不习惯的,按姐姐的话说,早晚从般般不适到般般合心合意,我才不会半道因为不习惯了,又转头来向家里要人。” 郧国公府果然是家大业大,这一早的阵仗看上去,是比我观国公府讲究,使唤的奴仆下人更是多几倍的样子,日常琐事皆有人打点,这药膳炖得也是十分不错。 我愉快喝着汤,过了一会儿,郑嬷就领着送汤来的婢子走了。 汤喝完一碗半,韦真境坐过来,婢子恭敬给他盛了一碗汤。 他摆摆手:“行了,这里不用你们了,都下去。” 我挑眼看他,挺精神的,依然面容俊雅。 剩我们两个的时候,他开口说道:“郑嬷是个忠仆,她是我娘的陪嫁丫头,我娘说,郑嬷六岁就跟着她了,后来我娘不在了,郑嬷就去了水月庵带发修行,为我娘,也为我们韦家祈福。” 我不知答什么,撑着脸应一声:“哦。” 他继续说:“郑嬷很疼我,去水月庵后,她一向静心抄经念经,不涉足庵外之事,这回,是因为听说我要成亲了,怕旁人办事不妥当,才特地回来的,明早她就要回去了。” 听罢,我心中不免思道:这么大一座国公府还怕没有会办事的人吗?郑嬷也真是爱多操心。 摸着手腕凝思,陡然间发觉腕上的珊瑚手串不见了,我记得很清楚,昨晚临睡前它还在手上的,我确信不是丢在了别处,于是连忙惊起,去榻上找寻。 榻上枕被铺得整齐,郑嬷领着婢子在屋里逗留的片刻,想必是帮着收拾了各处。 红珊瑚手串就静静躺在枕畔。 我弯腰拿起,重新戴上手的那一刻,方才心里踏实下了。 似觉得有哪里不对,我狐疑往榻上瞧了瞧,犹自不确定,还特意四下翻看了。 那方帕子不见了。 郑嬷来时,婢子和丫头,梳头的梳头,盛汤的盛汤,后来韦真境就让她们都走了,这榻上枕被,应是郑嬷整理无疑。 我一面转身朝韦真境走去,一面怪疑问道:“那方素帕不见了你说郑嬷非常疼你?她既然疼你,看到帕子上的血,知你受伤,怎不过问?” 韦真境定一定,放了汤勺,侧过脸去。 ——他又笑?! 他怎么总是在笑,闷着也不说话?这一整天,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我浮起恼意:“又怎么了?” 韦真境笑不可止:“说了,怕你会羞。” 我生气抱臂,居高临下睥睨他。 他抬头看我一眼,欲言又止,连连摆手:“算了,还是不要说了。” 之后,他汤也不喝了,起身走开,却依旧是低头笑个不停。 太不可忍了。 我拦住他,怒道:“喂,男子汉大丈夫,举止怎这般藏着掖着放不开!” 韦真境抬眸:“真想知道?你不要后悔。” 我又没有做错事情,有什么好后悔的? 韦真境一分分倾身凑近,双眸很亮,他嘴角渐渐绽起狡黠的笑意:“新婚之夜,女子若是处子身,白帕上必见有落红。” “” 我飞快推开他,捂住脸羞怒尖叫起来:“韦真境,你怎么回事,一个大男人要知道这么多做什么!” “一个大男人或许不用知道这么多,但为人夫君,就不能不知道了。” 倘若可以,我想立时就打死不要脸的韦真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第二十三章 情之所起 清早,一切收拾好了,韦真境和我,共去向郧国公敬茶。 韦真境戏真,我戏不能假了。 一口一个“爹”,我叫得特别顺口特别甜。 韦真境瞟了我很多次,我假装没看见。 郧国公他老人家显然是被我一声声的“爹”喊得心花怒放,本当是个万事淡淡然的人,这天喝新人茶,他乐得嘴都合不拢,一直在笑,连夸我懂事乖巧。 喝了茶,郧国公招手,唤来侍立在侧的二人。 一男一女,瞧着样貌和亲昵言行,是对小夫妻:男人眉眼清秀,身量高长;女人清丽温柔,笑靥如花,纤纤体态轻盈似燕。 郧国公指清秀的年轻男子,向我介绍:“仙儿,这是真境的兄弟,单名一个彦字。” 韦彦瘦瘦高高,浑身透着书生气,看着是个沉稳而安静的人,他简淡笑着,弯腰揖道:“嫂嫂好。” 曾听郧国公言,幼子彦,仅比韦真境小得两岁,那岂不是比我大了六岁?我听他喊我嫂嫂,受宠若惊,又不得推却,只得羞愧应下了。 郧国公再引旁侧清丽的女子与我道:“这位——” “还是我自己来说吧。”柳眉杏眼的丽人笑盈盈说道,她很热情,言罢便走上前一步,亲热地执起我的手,“嫂嫂好,我是阿彦的妻子,我叫文惠。今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嫂嫂若是不嫌弃,可常来我们这边走走,有什么需要,也尽可来找我。” 原来,是弟媳。 难得文惠不见外,见第一面时就把我当自家人看,与我亲若姐妹,她的热情使我觉得非常亲切,我很喜欢她。 文惠像早春的黄莺一样,娇笑与我说个不停,郧国公在旁清咳了两声。 文惠笑着恼自己:“爹又怪我多话了,只是不知为何,见了嫂嫂,无端喜欢得紧,不由得想多亲近。” 郧国公也笑:“仙儿漂亮乖顺,自然讨人喜欢。何况,我们家也是冷清很久了,人只见去的,不见来的。” 言语之中有哀伤之感。 众人神色皆微变,我还在怪疑,就听文惠说道:“爹,斯者已逝,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如今三哥已经成婚,我们韦家自然是很快就要添丁添口的,您切莫伤怀。” 经文惠这番话的点拨,我才想到韦家的人丁稀少。 很早的时候,韦真境的两个兄长,都得急病去世了,隔了数年,他的生母和庶母也先后病逝,偌大一座郧国公府,至今唯有他们父子三人。 难怪韦真境当时说,家中老父催他成婚,这么人丁凋零,惨淡凄清,他又一副病身活不过几年,郧国公当然心中焦急。 我初到这府中,凡事不好多插话,也只好在一旁默默听着。 郧国公哀叹了一声,后又说:“为父下山有些日子了,现真境婚事已成,悬念于心的大事已了,我在山下住不惯,想今日就回太微宫。” 我惊诧,不觉脱口问道:“爹这么着急回去吗?也不多待待?” 郧国公笑着摇摇头。 韦真境对我说:“随爹吧,爹是素爱清静的。” 郧国公再提醒韦真境道:“明日仙儿归宁,一应礼品都备好了吗?” 韦真境点头:“郑嬷会准备的。” 郧国公亦点点头,放心长舒道:“有郑嬷在,万事都妥帖,辛苦她了。” 文惠笑说道:“那,爹就午后再回去?我即刻去料理饭菜,我们一家人坐在一起,好好吃一顿饭。” “甚好。”郧国公应允了。 文惠再转身来对我们说:“三哥嫂嫂不妨先回房歇歇,等饭菜好了,我就差人去请你们。” 话说完,她就自去忙了。 韦彦这媳妇真是不错,不仅清丽温婉,于家事上也种种大方,一看就是个秀外慧中的好女子。 秋来天高气爽,韦真境不想回屋子里闷着,遂领我去园子里走走。 三秋桂子飘香。 那池水边,竟有一架秋千,爱玩爱闹的我当然是欢喜跑去坐上,荡来荡去自得其乐,舍不得松手了,韦真境也不走了,他坐在了藤架前的石凳上。 我荡着秋千,与韦真境闲话道:“对了,文惠是哪家的女儿?你们韦家不是一般二般的人家,就算是韦彦,也当娶贵家女为妻。文惠她是京中人吗?怎么我好像没有听说有姓文的人家。” 韦真境答我:“文惠姓崔,她是崔少府监的女儿。” “哦,她原来姓崔啊?” “是。文惠的母亲与彦弟的母亲是远房表亲,算起来,她也是我们的表妹了。崔大人公事繁忙,崔夫人病逝后文惠无人照看,就被送来了我们家,姚夫人一直照顾文惠,视她为己出,故而文惠和彦弟是一起长大的。” 我听了觉得新奇,忙追问:“那文惠来郧国公府多久了?” 韦真境抬头看天,略想了想,说:“她来的那年还不到十岁,到现在,也有近十年的光景了。” 文惠和韦彦,自小在一块儿长大,长大以后,文惠就嫁给了韦彦——青梅竹马,般配良缘,这漫漫长的相伴相随,好叫人羡慕。 纵然于我无关,只是别人的故事,但我心里还是泛起了丝丝的甜,我从秋千上跳下来,走近轻声探问韦真境道:“文惠一定很喜欢韦彦吧?” “嗯,他们感情很好。” 细碎的桂花,落了一些在池面上,引得池中鲤鱼在争抢。 韦真境的目光从池面上收回来,转头看见我,他打量了我一阵,忽地笑了:“怎么,羡慕了?” “是啊,挺羡慕的。” “不过你没有机会了。” 又来了。 我下意识蹙眉,接下来他肯定无好话说。 果然,韦真境歪着身子,撑着脸望我道:“据我所知,你倒没什么两小无猜一起长大的竹马郎。” 我气急,飞快思忖一番,冲口说道:“谁说没有,敏之兄长就是啊!我们虽然不在一处长大,但小时候他常往我家中来玩耍,对我尤其的好。” 韦真境皱眉:“你说武敏之?” 他正了身姿,然后站了起来:“武敏之的年岁比我还长,他十岁的时候你不过才刚出生,这算哪门子的两小无猜?” 我不甘示弱地冷哼,“总归是有这么个人,在我幼年的时候,他就在我身边陪我玩了,不像你——”斜眼掠他,几分不屑和嘲讽,“你这个样子的,金玉其外一时好,实际上内心刻薄得要命,怕是打小就没有玩伴吧?更别提什么小青梅了。” 韦真境的脸色变了:“杨仙儿你!” “我?我怎么了?我说的全然是实话。” 他肯定是被刺激得不轻,急欲要说什么,但一张口,就剧烈咳嗽起来。 我没料到会是这样。 眼见着韦真境捂住嘴,越咳越厉害,一副随时都能闭过气去的样子,我慌了神:“你你没事吧?” “三哥!” 正在这时,韦彦往这边过,急忙奔来扶住了韦真境。 韦彦焦灼,疾声问我:“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就咳得这么凶了?你是给他吃什么不该吃的东西了吗?” 我吓得慌张,连连摆手:“没有!没有!” 韦真境一面猛咳,一面握住了韦彦的手,朝他摇摇头。 韦彦就为他抚着后背,好一阵后,韦真境终于气息平稳下来,他咳得唇色鲜红,我看了觉得他可怜,心里十分埋怨自己。 韦真境对韦彦说:“不怪仙仙,是我是我自己,呛了口气。” 韦彦放轻松,撑起笑,说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韦真境说:“你去忙你的吧,我没事。” 韦彦操持郧国公府诸事,眼下确实是有要紧事去办的,他看韦真境没事了,又不能完全放心,就嘱咐我扶他回去,别再呛着凉风。 瞧着韦彦走远了,四下没了旁人,我悬着半颗心,背上透着一层冷汗,连忙俯下身,与韦真境赔不是:“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病得这么严重,但是你放心好了,我以后肯定好好说话,绝不故意气你。” 韦真境半信半疑:“真的?” “当然!不过” “还有‘不过’?” 我干干地扯着笑:“你这人说话,有时候也不大中听,你能不能也改改?” 他愣怔。 我怕又惹他不快,忙补充道:“不改也行,我将就忍忍。” 唉,谁让他是个活不过三年的病人呢?惯着就惯着吧。 韦真境沉默,却也没说什么。 午间饭菜备好了,文惠差人请我们过去。 韦家人相处融洽,席间很是祥和,因忌讳着韦真境的身体,我们都只是喝过了三杯淡酒作罢。 文惠坐在对面,瞧了我和韦真境好久,以至于我正襟危坐很是拘谨,韦真境亦然,假装着恩爱模样,往我碗里夹了好些我并不喜欢吃的菜。 “三哥和嫂嫂,是怎样认识的?”文惠兀然问了这么一句话。 “啊?” 我筷子一抖,夹着的菜又落回碗里。 这这要怎么应对?也真是疏忽了,这么重要的事,竟没有提前约好过怎么说 我尴尬不知从何答起,转头向韦真境求救。 “是去岁上元节。”韦真境目光沉柔地看着我,“满城张灯盈彩,处处是火树银花,我看到一个糊里糊涂的她,居然在月老祠里求府中安宁,求家人平安如意,后来又在桥上远远看见她不小心烧了一盏鲤鱼灯,她胆子倒大,不赶快丢掉,还晃着一团火去吓别人。” 去岁上元,误入月老祠求家人安乐顺泰的是我,在岸边烧着了一盏鲤鱼灯的是我,拿着着火的灯追着周婳去吓她的人也是我。 韦真境所说种种,的确都是我做过的事,可他怎么知道? 我直直望着他,震惊得已说不出话来,就那么讷讷地,听他说着“去岁上元的初相识”。 终于熬到后来两人独处时。 我谨慎地关上房门,先先地问他一句:“去年上元节时,你也在月老祠?” 韦真境背对我宽下外袍,似有倦累之意:“不过信步走走。” “那你怎么认得是我?” “不认得。” “” 韦真境扶榻而坐,抬眼看我:“我只记得是一个穿绿罗裙的姑娘,后来在桥上遇到你兄长,我又看见一袭绿罗裙烧了灯,拎着团火焰去吓天成郡主,骜兄有些不好意思,嗔道自家幼妹自小便顽皮。” 想来也是,他倘若认得我,我离家私逃那次,他就该知道我是杨仙儿了,何用听我和杨庭云的壁脚。 再一转眼,还打算问他和我大哥是几时认识的c有些什么交情,他却已经躺下睡着了。 我盯着他病白的脸看看,心中不免叹惋—— 韦真境此人,年纪轻轻就体弱成这样,可怜,亦甚可惜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第二十四章 归宁父母 归宁那日,我满心欢喜,催着韦真境快快出门。 到了观国公府,爹娘哥哥姐姐都在府门前等候,我好想念他们,一见到面控制不住内心的喜悦,不等马车停稳就急急跳下去了。 “爹爹,娘亲!” 我扑上去搂住爹娘,舍不得撒手。 娘亲忍不住说我道:“看看,成什么体统?你的夫君还没下车呢。” 我回过头,车刚刚停稳,小厮在放马凳子,搀韦真境从车上下来。 韦真境款款拾级而上,近前来恭敬弯腰作礼,唤道:“爹,娘。” 爹爹问:“贤婿气色不错,近日身体可好?” 韦真境含笑:“劳二老记挂了,很好。” 爹爹就抬抬手:“来,进家门说话。” 娘亲见爹爹转身进府,遂也扭过身子举步,并且推开了我,我要粘上去,被杨庭云使个眼色制止,杨庭云瞟瞟韦真境。 我看着韦真境,挨近他身边道:“我扶你吧。” 进了家门,拜过了父母,便相坐,客客气气地叙话。 娘亲像天底下的母亲一样,爱为儿女操心,话说了一阵子,就带走二姐忙着张罗归宁宴去了,又怕做得不够好丢了这个落了那个,故而折回来喊爹爹一道,爹爹虽然不大情愿,但唠叨归唠叨,还是起身跟去了。 大哥笑对韦真境说:“我们家里人就是这样,都很随意的,你别见怪。” 韦真境亦笑:“骜兄——哦,不,该改口喊大哥了。大哥这是哪里话,都是自家人了。” 大哥点点头,应道:“对,都是自家人了。” 叙话间,杯盏中的茶水各饮了不少。 杨庭云过来,给韦真境换过了一盏热茶。 韦真境抬头看看他,说:“多谢三哥。” 三哥哈哈,他竟然喊杨庭云三哥? 我没忍住,笑喷了半口茶水。 “仙儿!”大哥斥我无礼。 杨庭云又在给我递眼色了。 我忙用帕子擦擦,吞下了涌到嘴边要挖苦人的话,笑道:“我这茶,凉了。” 杨庭云招招手,让丫头给我换过了。 真是亲哥啊,给韦真境换茶不给我换,也就一步路的距离。 杨庭云安坐,对我怨兮兮的目光视而不见。 大哥原本就与韦真境认得,闲谈起来颇是随和不拘束,大哥感慨道:“屈指算算,我到榆林驻军也有数月了,不曾想昨天收到将军写来的信,他说没有我在不习惯,还是希望我去边关助他。本当以为,会离家近些,看来老天爷还是想多磨练我一番啊。” 我听了,大为诧异:“什么?你要回边关?” “是啊。” “这怎么行?不是说边关安宁,不用打仗了吗?作甚么还要招你回去!” 大哥见我激动,宽慰道:“边关虽无战事了,但军士们需操练不辍,时刻扬我大唐国威,况且还有那么多老百姓在边关城镇生活,营城造墙都要人力,将军是忙不过来了,不然不会向我开这个口的。虽然我也想离家近点,可男子汉一身热血,当为国为民,我是愿意回去的。” 我是会斤斤计较的小女子,大道理不想听。 “本来你去参军,我们都悬着心为你担忧,”我生气道,“好不容易战事没了,调派到榆林,没过几个月又要回去?你一身报国热血,家里没谁不知道,要真打起仗来,我倒还不拦你,可是连营城造墙也要唤你去吗?当你是什么了!” 大哥哭笑不得:“仙儿又拘泥于小家了。” “如今天下太平,多顾顾小家怎么了。” 大哥说:“我们这是小家,边关百姓焉不是一个个的小家呢?我去参军为的是什么?不就是祈望国安民安,大唐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 讲起为国为民的大道理来,十个我也盖不过一个杨骜。 我冷着脸:“我不管,我不要你回那风沙满天的边关去!” “风沙满天?不会啊,我们在城外种了树,成片成片的,再过几年,那边可就是水草丰茂之地了。” “我不听这些,我就是不要你回去!” “唉,仙——” 杨庭云赶忙截断道:“哎呀,一个做兄长的人,自己拿定主意就好了,管这年幼小妹许不许的,与她何干啊。” 他这话说得不对,我杨家兄弟姊妹情深,有事当然要大家在一块儿商议,再说了,我都十六了,这样的年纪他竟好意思说我年幼。 我犯恼,拍案欲与之雄辩。 杨庭云看也不看我,对我身边之人抱歉道:“怪不好意思的,仙仙给家里宠坏了,让你见笑了。” 杨骜接着说:“韦三,仙儿纵然是野气了些,不服驯,但善良可爱,还望你往后多担待些。” 我突然想起来,韦真境静坐在旁,很久都没有说话。 韦真境与我,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他搁下茶盏,轻然地笑:“大哥是怕我对仙仙不好?多虑了,我费了多大的心思才娶到她呀,怎会对她不好。” 韦某人编起谎话来嗳哟,我后槽牙又开始泛酸。 大哥闻言,爽朗大笑:“其实我千算万算,真的算不到,最后竟会是你,拐走了我这如珍似宝的小妹。” 韦真境说:“你的珍宝小妹,我自也当珍宝以待。” 一个字,腻。 两个字,很腻。 我被韦真境这句话腻得想吐,天知道他面不改色说谎话的本领有多高深,反正我是受不了了,借口去帮爹娘和二姐,立马溜之大吉。 家中归宁宴准备得特别用心,盘盘盏盏皆是精细得不得了。 我好像又被爹娘忽视了。 撑着脸,我比较着我和韦真境的碗,他碗中珍馐美馔高高堆起,而我碗中只有二姐给我夹的两筷子鱼肉和鲜菇。 娘亲还嫌不够,乐呵呵再给韦真境盛了碗热汤:“孩子,多吃点。” 韦真境哪里像能吃下这么多东西的人? 我看他分明勉为其难,但都一一接下了,筷子也不动一下,根本就是吃不了,遂不耐烦道:“娘亲,他这儿又是菜又是肉又是汤,吃不完的。” 爹爹肃着脸,低叱了我一声:“放肆!” 娘亲看看韦真境,神情略显得尴尬。 韦真境连忙笑着说:“仙仙没别的意思,因为平素在家中,我确实吃得少,她是担心我撑坏了。” 杨庭云跟道:“没关系,能吃多少吃多少。我们也不知道你是什么口味,想来与仙仙差不多,就琢磨着准备了。” 韦真境看我一眼,拿起筷子,一面把他碗里未动的菜往我碗中夹,一面说道:“这些菜都是仙仙爱吃的,她多吃跟我多吃是一样的。” 不一会儿,我的碗里就堆成小山了。 娘亲愣愣神,然后展露笑颜说:“是,是,都是一样的。那,孩子,你饭菜吃得少,就多喝两口汤,从大清早开始炖的老火汤,滋味很好,也补身体,你喝来试试,看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老火汤不比小山似的饭菜难消受,韦真境乖乖喝了汤,连声道“喜欢”。 我看着他,倒也挺同情他。 成婚以来,只瞧韦真境每日汤药不断,饭菜不过吃两口就搁下,用他自己的话说,这几年光喝药都喝饱了,越来越觉得口中无味,尤其不思饮食,但归宁日来到我家,他不仅要处处演着真情戏,还要辛苦应付一大通的饭菜鲜汤,他心中肯定感觉艰难不已。 不觉太阳已西斜,我们该回郧国公府了。 爹娘哥哥姐姐,相携送我和韦真境出门,走到庭院中,我回过头,黄昏温柔的光辉里,家中人整齐,独独要少了一个我,忽地莫大的伤悲涌起来,我哽咽着,忍不住就哭了。 家中惊诧,急问我是怎么了。 我拉住娘亲的衣袖哽泣不止:“你们都在,我不想走,我想留在家里。” 娘亲被我招惹得眼眶红红,抹泪说:“糊涂话,你是已出嫁的女儿,怎么能不回夫家去?” 可我就是舍不得走,越想越凄楚,哭得愈发止不住了。 家中劝我不住,愁绪渐染开,二姐亦跟着垂泪了。 悲泣之中,韦真境轻揽住我肩,清朗笑言道:“不如我们在家住几日吧?” 我回首惊望他,以为自己听错。 爹爹说:“这不行。” 娘亲也说:“怕是,不合规矩。” 韦真境道:“譬如有夫家路途遥远的,女儿归宁父母,也没有当天去,当天就要回的道理。” 爹爹再言:“可郧国公府与我观国公府,仅是隔着两条街罢了。” “无妨。”韦真境说,“仙仙舍不得,就由她住几天,算是给她宽心。” 就这样,我得以住在家中不走。 我的屋子每日照旧有人洒扫,收拾得很干净,与我在家时一样。 但奇怪的是,娘亲却忙着叫人打扫出另一间房来,还分外不放心地亲自去指点。 我感到不解,问我娘:“娘亲,是嫁出去的女儿,回来不能再睡自己的屋子了吗?” “不是。” “那你收拾这处出来做什么用?” 娘亲望我一眼:“给你夫君住啊。” 我想了想,好像悟到了话中意,不禁高兴:“你是说,我可以睡我的房间,而韦真境睡这里?” 娘亲闷声应了我。 终于可以不同房而寝了——我开心得就差没跳起来,然而还是要努力克制住喜悦之情,装作平静的样子。 可这好是好,究竟是为什么呢? 娘亲只答我:“这是祖辈人的讲究。” 这讲究好。 不管怎么说,感谢老祖宗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第二十五章 君子藏拙 回到自己家的感觉,顺心,舒畅。 两日闲闲,欢喜热闹中度过。 第四日清早,我梳洗毕,左右无事,就去找杨庭云玩。 往常的这个时辰,杨庭云应该是在练剑。 远远听见园子里风声猎猎,我走过去一瞧,在练剑的却不是杨庭云,而是大哥杨骜。 杨庭云拎着他的剑,站在一旁看,边看还边夸赞:“大哥这身法十分利落。” 我仔细看了看,大哥的剑法是仿佛精进了不少,我忽然心念大动,冲过去抢了杨庭云的剑,三步并作两步,飞快逼近大哥身边,与他争锋过招。 大哥见是我,先惊后喜,将迅猛的剑势略略收住了,但纵使这样,我还是觉得他剑法太快,要招架不住了。 杨庭云在旁急指点:“脚下,旋身要快!那手腕力道,注意力道!” 不过切磋而已。 大哥处处让我,最后是我自己吃不消,忙退后喊了停。 杨庭云说:“刚才那个方位,用抹就比用刺的好,尚能逼退对方三分。” 我累得气喘吁吁。 大哥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行啊,有进步。” “那那是自然的。”我说,“平时我在家,也常常练剑。” “高门贵户里的女孩儿,少碰这些刀啊剑啊的为好。” 大哥笑着收了剑,走开去。 他忽招呼道:“韦三,你几时来的?怎么站那儿也不出声?” 我转目看去,韦真境一身湖蓝小绣的白衣,安静立在廊檐下。 韦真境笑笑,答道:“有片刻了。看你们在专心切磋剑法,故不忍打搅。” 大哥接过杨庭云递来的汗巾子,擦了一把汗津津的脸,回身与我说道:“仙儿,你兴许不知道,你的夫君还是一位剑术高手呢,以前在长安城里,论剑法,能超过他的,一只手数得过来。” ——欸? 韦真境淡笑摇头:“大哥谬赞了。” 大哥招手,说:“你来,不妨小露一手,让仙儿也开开眼。” 韦真境略低下眼睫:“但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剑术高手。长安城里剑法前五。 我稀罕得不行,直直盯着他,走过去将手里的剑递予他:“给。” 韦真境抬眼看我,半是惊茫,半是愣怔。 大哥笑道:“只随便比划比划,依你体力,还是能做到的。韦三,你就不要推辞了。” 韦真境出神凝视着我递给他的剑,隔了好一会儿,才慢腾腾伸手接了过去。 他对剑的态度,迟疑而又坚定,拿到之前迟疑再三,拿到之后分明握得很紧。 这样矛盾的心理,很令我迷惑。 韦真境转动手腕甩剑,称了称手感,然后,很快地—— 雪亮的剑光飞舞起来,像是鹄起鹰落。 我惊讶而震撼,因为从来没有见过,谁舞剑能像他这般,舞得轻灵飘逸。 白衣回旋,广袖飞扬。 如霜飞,又如雪落。 韦真境的剑法,不同于三哥的凌厉,不同于大哥的迅猛,但优雅从容里的抹c挑c刺c削,处处是精准,能令对手无处可逃 这轻逸却上乘的剑法,使我看呆了眼。 韦真境收了剑,杨庭云撞撞我,将一块汗巾塞到我手里,顺势推了我一把。 我呆愣愣扑向韦真境,险些扑进他怀里,及时刹住脚步,抬眼往上看,看见他一张泛白和挂着汗水的脸,我短暂无措后,伸手给他擦汗。 杨庭云在身后笑道:“仙仙如今也知道心疼人了。” 我听了,分外尴尬,正欲缩回手。 韦真境含笑看我,自己抬手握住汗巾:“我自己来。” 大哥亦忍俊不禁:“果是一对天成佳偶。” “” 就属杨庭云话多。 韦真境将剑递还给我,我接在手里掂量掂量,说实话杨庭云这把剑还是有些分量的,韦真境一个病歪歪的药罐子,走路都需要人扶,如今不仅能拿稳这剑,还能舞得似飞霜扬雪,真乃剑术痴绝者也。 我用一双钦佩的眼看他,诚心道:“你的剑法,真好。” “韦三这是‘君子藏拙’啊。”大哥说,“仙儿,眼见为实,没有骗你吧?” 刚才那一招转身平削太利落了,我仿着总觉得转不稳,继续请教韦真境道:“但你回身那一剑是怎么做到的?很快啊,你看我” “仙儿。” 娘亲不知何时来的,正站在石阶上。 我们齐齐回头,都唤过了她。 娘亲点点头,随后向我招手:“我有事找仙儿罢了。仙儿,你过来。” 我把剑还给杨庭云,朝娘亲走过去,娘亲笑脸对其他人,让他们忙自己的,却执了我手快步走掉。 原以为真是有什么事要找我说呢,结果走了一段路,娘亲回头看看离园子远了,就生气戳我脑门道:“你呀你,要娘说你什么才好?” 我揉着戳痛的地方,迷惑:“我怎么了?” “你都是成了亲的姑娘了,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舞刀弄剑!” “成亲又不妨碍舞刀弄剑。” “你瞧着哪家的媳妇会像你这般没规矩的?” 我本想说,周婳c程茵都是这样的,可转念一想,她们倆都没成亲,在我认知里,还真没谁家的媳妇碰刀碰剑的,不免一时词穷。 娘亲叹口气,道:“你现今嫁到韦家去了,就是韦家的人了,多花些心思在韦世子身上吧。” 我忍不住笑一声:“韦家那么多下人,什么都有人服侍,何需我多费心思呢?” 娘亲拉住我手,紧紧捏着,再又凑近压低声音道:“傻女儿,娘说的可不是这些琐事。你新婚初夜,你过得如何?” 我僵住,扯着嘴角直呵呵:“娘c娘亲怎么突然问这个?” “自然是关心你的后半生会过得如何。你实话告诉娘,韦世子能正常与你行得周公之礼吧?” “” “你倒是说句话。” 我满面通红,无法回答:“娘!” 大概是看我羞得太过了,娘亲只好不再问下去,但却再三叮嘱我:“仙儿,韦世子这身子骨,你是心里有数的,趁你们还年轻,他也还好,你该早作打算,让我和你爹,早点抱上小外孙。” 这天白天提过了这事不算,到了晚上,我娘亲自过来送补汤,并且说,韦真境那边,她也送了一份。 这补汤,就吓得我退避三舍不敢喝。 娘亲说:“你也别总赖在家里了,赶紧随韦世子回郧国公府去。” 我气道:“没见过亲娘赶走亲女儿的!” 娘亲也气:“我的小祖宗,我是为你好啊!你住在这里,按祖制不能与夫君同房,不同房怎么给我们生小外孙?” 我娘亲说话直白得叫人脸红,我憋着满肚子的委屈,有口难言。 好半晌,问我娘一句:“祖制为什么讲究这个?” 娘亲说:“娘家有娘家的人气,出嫁的女儿万一在归宁的时候怀上子嗣,岂不是把娘家的人气带走了吗?” 再是唠叨半天,仍旧是那句话:快回郧国公府去,早育后嗣。 我捂着耳朵送走了我娘。 夜里辗转睡不着,翻身爬起来,想去找册有趣的书看,打发打发这漫漫长夜。 有趣的书没找着,一个小锦盒倒是打翻了落在地上,从里面掉出一串琳琅华彩之物。 我弯腰拾起:“如意项圈?” 这不是贺兰敏之送的吗?难怪记不起放在哪里了,原来是随手搁在了这角落的锦盒中。 如意,如意——人生若是能处处如意,那便好了。 我把如意项圈收进了妆台的小格子里,独坐着出了片刻神,心意渐阑珊,遂吹灯躺平。 夜愈深,秋虫躲在墙草下唱个没完没了。 亮亮的月光透窗照进来了,地上有斑驳树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第二十六章 应诺为师 文惠差人来问过两趟,兄长几时回府。 韦真境不急不慌,让传话的人等我的答复。 娘亲又在说我任性不懂事了。 大哥明日一早就要离家回边关去,我心里舍不得,又难应付爹娘的说叨,故只敢厚着脸再拖延一天:“送别大哥,我们就回去。” 郧国公府的小厮得了准确音信,忙去回复文惠了。 大哥轻装从简,没什么多带的,一个包袱,一袋干粮和两囊水,在秋早的晨光里与众人相别。 山水迢迢,这是要去千里外的风沙边关啊,娘说着叮嘱的话,转又落下泪来。 大哥笑着安慰说:“娘,此去又不是打仗,您和爹放宽心便是,我会经常寄信回来的。” 千言万语,终须一别。 大哥是个武将,做事素不拖泥带水,再说完几句珍重的话,就扬鞭打马离去了。 郧国公府的车马停在府门前等韦真境和我。 在大哥重返边关的这一日,久久赖在家中不肯走的我,也走了。 回到郧国公府,药香浓郁,饭后两刻钟,浓黑的汤药一定会端过来。 我突然想到,韦真境在我家时,没有喝过药。 韦真境喝药时,我凑过去问他:“这药是不是不喝也无妨的?我见你在我家时,就一口没有喝过。” 药汁浓苦,一近就晓得三分。 固然是饮药如当每日饭食了,但韦真境还是会苦得皱眉。 他安安静静喝过了药,略缓过一会儿,用清水漱过了口,而后才来答我的话:“不是无妨,反是修气养身的良药,只不过在你家中,熬煮这药必然药气浓烈,我怕你爹娘多有顾虑,所以就停了几日。” 我听之惊愕:“就因为担心我爹娘多想,你就断了对你有益的药?你,你真是” “又要说我不懂珍爱自身?” 继而我就有点儿生气,因为根本就不希望一个病人来迁就我。 看我似乎恼了,韦真境轻笑言道:“你不必介怀,没事的。瞧我停了几日药,嘴里不时时发苦,心情似乎也好多了,那天还多吃了半碗饭呢。” 于保命的要紧事上,他还有闲心来打趣。 可他以轻松欢喜的语气,来说自己曾多吃下了半碗饭,让我还是忍不住发笑了。 韦真境靠在窗畔窄榻上,望我的目光透亮如星子:“杨仙儿,我早已是成年人了,行事能自己把握分寸,你不用在意我去做什么。” 哼,二十四岁的大男人,当然是成年人了。 我低头绕着衣上的穗子玩,没接他的话。 穗子。 我愣一愣,忽然想起了剑穗。 “韦真境?” “嗯。” 我侧过身,满怀期待地抓紧了他的胳膊,殷切问道:“你剑法那么好,教我行不行?” 韦真境略有几分诧异,他很快就笑了:“行啊,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窄榻难睡,逢一逢五,我睡床榻你睡窄榻。” 我打量他身下这榻,这榻确实是窄,对他一个这么高,体格又舒展的大男人来说,确实是委屈他了。 逢一逢五。 一,十一,廿一。五,十五,廿五。 每月六天,我睡窄榻,这没有什么大不了。 我连忙点头:“成交。” 韦真境似乎很高兴,他长舒了一口气,说:“我终于能睡几日安稳觉了。” 我想,我并不是这等小气之人,便道:“其实将床榻完全让给你也行得。” 他摇头:“太屈着你了。” 不过,床榻多宽睡着多惬意啊,我就随便提提,要真让我每天都睡窄榻,想必我能睡出一肚子闷气来。 韦真境对我说:“你跟我学剑术,我就是你师父了,好好学,千万别丢我的脸。” 我白他一眼:“你好好教,别低估了我的悟性。” 但他仅教了我半天,就病下了。 韦真境脸色泛白,看上去很难受,他躺着暴汗不止,延医入府,医官们都断不出症结所在,因着天气渐凉,多说是韦真境本身体弱,可能为寒气所侵,一时适应不过来。 浓苦的汤药一碗碗端来,韦真境喝了总吐,反复折腾着,终于能睡熟片刻。 趁床榻上的人睡着了,我悄悄离开了房间。 我心里担忧,想去问问文惠,韦真境这病有多要紧,我能帮上什么。 才到西院,隔着院墙,听见墙那边有砸碎东西的声音,我心一惊,停住了脚步。 韦彦好像是特别生气:“每天都是端这样的苦药给三哥,不要再弄了!” 文惠怯弱弱地说:“可三哥有病在身,良药苦口” “这样浓苦的药,正常人都喝不下去,日日端去给他喝,他又怎么受得了!” “三哥不曾说过这药不好” 韦彦怒气更盛:“他不说,你就不会多想了吗?你是怎么管家的?怎么照顾兄长的?崔文惠,我告诉你,我三哥还年轻,他刚刚才成亲,往后还有长路要走,起码他应该要有自己的孩子,在东院诸事上,你不能有丝毫的敷衍之心!” 文惠颤声争辩:“阿彦,我没有” “够了,我不想听!做好你的事吧,别叫我失望。” 韦彦很快从西院走出来,他皱着眉头,走得很快,一副心事沉沉的样子,也根本没有注意到我就站在墙下。 我走进西院,看见文惠在收拾地上的碎瓷片,本想走去帮她,但我看见她哭了,豆大的眼泪一颗颗落下来,混进地上乌黑的药汁里,我不好再过去,就急忙悄静无声地离开了。 韦真境睡了很久才醒。 正是夜深,婢女端了汤膳来,韦真境喝了没几口,搁下了。 韦真境说:“我不饿。是不是又过了用药的时辰了?你去端来,免得我一会儿再睡了。” 婢女面上为难,支吾道:“回c回公子的话,没有药。” 韦真境抬起眼。 婢子弱声说道:“四公子说先前的药太苦了,四少夫人请医官改药方,改出来的方子四公子还是不满意,所以今日就暂时没有能熬的药。” 韦真境愣了一下,问:“彦弟他们,又为我的病争吵了?” 婢子不敢不说实话,说方子一改好,韦彦就动气骂了文惠。 韦真境怅然靠坐着。 我让婢子把汤膳递给我,令她先退下了。 隔了好一会儿,韦真境才幽幽叹息出声:“因为我,彦弟和文惠都不知吵过多少回了。文惠是很用心的,只是我自己太不争气,身体时好时坏,彦弟关心我,不好的时候少不了会责怪文惠。” 我想不到能更好宽解他的话,只好借着汤膳哄他说:“来,你再吃两口啊,这汤也是很好的,你多吃两口,韦彦知道了,肯定会高兴的。” 韦真境看着我,笑着摇一摇头:“不要了,真的吃不下了。” 我假装不悦:“吃了才有力气,没有力气,怎么教我练剑啊?” 他忽地笑起来,想了想,终于妥协:“如今,又多了一个管我的人了。我最不喜听人唠叨,你拿给我,我吃就是了。” 翌日,换了方子,文惠亲自来送的药,汤药色泽澄透些,看上去没有那么苦了。 韦真境说,的确好下口多了,微苦,苦后泛起丝丝甘草的甜,令人容易接受。 方子是花了心思新配出来的。 一连喝了三天药,身体没什么不适,韦真境也可以勉力到屋外走走了,陪他坐在秋光里看池鱼时,韦彦从府外回来,赶着来我们这边探望。 韦彦舒展了眉头,说:“三哥没事,我就安心了。” 韦真境拍拍他的肩,歉意道:“若不是我不济,终日病得无力,你就不用操劳府内外这样多的杂事了。” “兄弟间说这些话就见外了。” “彦弟说得极是,那就不说了。” 韦彦问:“三哥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韦真境笑着说:“你和文惠还真是长了一颗心,早前她问过我相同的话,我说什么都行,她就去后厨忙了,你要是得闲了,就去帮帮她吧,顺道告诉她一句,别准备太多的东西。” 韦彦答应了,起身去了后厨。 我奇怪问道:“文惠几时问你的?我怎么没看见她来?” 韦真境看我一眼,只笑不言。 “哦,你骗韦彦的?” “别乱说,善意的谎言不能叫骗。” “可万一露馅了怎么办?” 韦真境说:“不会。听说文惠在后厨蒸糕点,彦弟去了,文惠一定高兴,就算提到我说的话,文惠也定会顺水推舟应下的。” 这两兄弟,都很为对方着想。 我撑着脸看他,啧啧称赞:“我觉得你们兄弟二人的感情真是好,别家嫡庶分明,不是庶子对嫡子唯诺奉承,就是二者斗得不可开交,像你们这样兄友弟恭互相爱护的,实属少见。” 他笑一笑:“在我韦家,没有嫡庶之分,同是爹的儿子,就都是一样的。” 《棠棣》中写:“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兄弟之亲,不能更甚。 耳听多了后宅里的嫡庶不睦,我倒以偏颇心来看待所有,是我目光浅陋了。 韦家家业广大而关系不复杂,我越来越喜欢这户人家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第二十七章 美玉璞玉 韦真境渐渐好了,重又开始教我剑法。 他说我拿剑不稳,在于心思太活跃,要先学会静息凝神,排除外界干扰,于是苦思两日,想到一招,让我蒙着双眼练剑,修炼专注心和平衡感。 在黑暗中运剑,方向拿捏不准,脚下更是飘忽,我已记不得我摔过多少次了,数日下来,累得够可以的。 韦真境看我练剑辛苦,似有些消沉,就暂留出一日空闲,带我出府玩乐。 但这日好巧不巧,竟遇上太子的车驾 太阳沉入西山,薄暮昏昏。 太子便装出行,从城外归来,中途停了车,听巡城卫禀报什么事宜。 偏就那样凑巧,我当时就在街对面的糕饼铺前,纠结该买哪一种糕饼,左右拿不定主意,眼角余光看身后停了一架车,护卫者众,与寻常车马不同,便多看了一眼,一眼就看见了太子李弘。 太子也看见了我,巡城卫在对他说话的时候,他望的方向是我。 我惊讷不知所措。 韦真境却没有注意到街对面的车马有何不同,他的目光被一排排多彩多样的糕饼吸引了,问我说:“你说,买哪一种好?” 店家笑眯眯:“客官要是拿不定主意,就尝尝再决定吧?” “是啊,尝尝就知道了。”我心里有点慌张,急于避开太子,却又不能就这样走掉,那反而显得心虚,我连忙应和着店家的话,飞快拿了一块四方的豆糕塞进韦真境嘴里,刻意展露出极灿烂的笑容,“这个好不好吃?” 韦真境饮食_精_细,从不吃这样大块的东西,突然被我强行一塞,愣愣神,继而皱眉捂住嘴,想要吐掉。 我急忙伸手捧正他的脸,压低声道:“吃下去。” 他迷茫看着我。 我说:“真的不能吐出来,起码现在不能。” 他眼神还是迷茫,但开始听话去嚼嘴里的豆糕了,虽然有点费力。 我笑盈盈拿帕子给他擦沾在嘴角的糕屑:“你看你,吃得到处都是。” 韦真境笑起来,他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他亦拿了一块糕饼递到我嘴边要我吃。 我无法拒绝,张嘴咬了一口,悦然点头道:“桂花水晶糕,很好吃。” 巡城卫让在道边,太子将车帘放下,他的车马沿街面走远了。 我终于舒缓下了心口厚重的压力,长舒了口气。 可又不知怎么,心情蓦地一阵沉郁。 韦真境扬手在我眼前晃晃:“怎样,买什么?” 我牵强笑笑,回答他:“都好啊,你决定。” “你喜欢吃哪种?” “哦,我不挑的。” 韦真境就对店家说:“每一种都包一份。” ——啊? 我急忙阻止:“不不不,不要那么多!就要黄豆糕c桂花水晶糕c芙蓉酥三种,三种就够了。” 东西包好,韦真境付了钱,天色不早,我们不再在外逗留,直接回了郧国公府。 买回来的糕饼点心,摆在盘子里,我却一口都没吃。 夜没有多深,我早早睡下了。 韦真境进屋后,走过来问我:“仙仙,你是有心事?” 我翻身背对他,沉闷地答:“没有。” 他没走,反而坐下了。 坐着又不说话,我不耐烦,说:“今天不逢一也不逢五,床榻归我睡。” “我知道。” “知道还坐在这里做什么?” 韦真境有一会儿没作声,屋子里静了静,然后听见他悠缓长噫道:“不过是偶遇了太子殿下,你突然就变得沉默寡言,难道是因为很在意他?” “你胡说!”我生气驳斥,立时翻身坐起来,“我不是,我没有。” “你这样激动,可不像不在意的样子。” “我” 转念一想,不大对。 我蹙眉问道:“你,你也看到了太子的车马?” 韦真境点头:“我又不傻,猜都能猜到。你这个姑娘,身上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勇劲,好端端的,你塞我一嘴的豆糕还不准我吐掉,下一刻就贤良淑德地来给我擦嘴,假装恩爱这种事,你在你爹娘面前都不屑于演,我唯独见你忌讳过一个人,就是太子。” 我惊诧望他。 他继续说:“所以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情真意切’陪你演一演戏了。桂花水晶糕好吃吧?但愿是真合你的胃口。” 一到秋天,满长安都会开始卖桂花糕点,但桂花水晶糕是做得最好的,全城的街摊铺子,手艺都差不多,至少我还没吃到过不好吃的那一个。 “哦,还行。”我道。 “仙仙。” “嗯?” “你,其实是喜欢太子的,对不对?” 我心头猛地一紧,骤然抬眸看着韦真境,我非常吃惊,从来不曾想过他会问这个问题。 韦真境说:“如果你对太子毫无心动之情,你不会去在意他。你之所以远离他,是因为你知道他的身份和未来都不可预期,你不想拿自己去冒险。” 说实话,有一点点灰心和挫败。 我对太子李弘,打从一开始,就是敬畏多于其它的,这一点不会改变。 “大家都知道,太子很好。”反正早已成为一桩埋藏的旧事,不会泛起任何波澜,我索性摊开明说,“他真的很好,待我也很真心,我就算有三两分的喜欢他,也是正常的吧?但我更爱惜我的性命,他生于皇家,不幸是多病而孱弱,他没有能力来保护我,所以我必须要有自保的能力,最简单的一步,就是不要嫁入皇家。” 韦真境颔首:“因为爱惜性命,当初你不惜违逆陛下的旨意也要逃婚。像你这个年岁的小女孩,能有如此远见的心目,实在难得了。” 我说:“你曾经夸我跟别的姑娘不一样,知晓自己想要什么,就是指这件事吧?” “是。” “但好像,也仅仅只有这一件事值得你嘉许了,十六年来,我一直就不是一个多聪明的姑娘,与我那才女之名满京城的堂姐杨新桐相比,简直一无是处。” 韦真境大笑:“切勿妄自菲薄,美玉有美玉的光华,璞玉有璞玉的天然可爱啊。” ——他用璞玉来形容我? 我有点诧异:“我原以为,在你看来,我会是一块顽石。” 他端详着我,细想了想,说:“你要再丑一点,说不定在我看来就是顽石了。” “喂,你” “好了,都过去了,不要多想,快睡吧。” 有些话说出来了,心里到底是好受些。 韦真境真算是个好人了,看破当时不说破,转头还说我是块天然可爱的璞玉。 我一高兴,道:“我送你件东西。” 出嫁前,娘亲给了我一块极漂亮的玉佩,就收在箱子里,娘亲让我学着讨夫君的欢心,新婚夜或者新婚次日,在合适的时候送出手,可我没空也没心思去做这闲事,所以一放放了许久。 箱子打开,琳琅满目装了一整箱的,都是我喜欢的物件,我回忆着玉佩放在哪里,左找找,右翻翻,终于从一轴画下掏出了那只小锦囊。 我把玉佩拿出来,怎么看都是极漂亮的,是件好物,喜滋滋递给了韦真境:“喏,送给你了。” 韦真境接过,意外道:“这太贵重了吧?为什么要送给我?” 我摆摆手:“哪来那么多为什么?想送就送了。若非要有个理由,就当是答谢你救我吧,让我免入深宫,能活得逍遥自在些。” “这倒是个很好的理由。” “是吧,所以不用客气了,收下吧。” 韦真境没有扭捏推辞,笑着说道:“好,却之不恭,那就多谢了。” 他侧过脸看了一眼我的小箱子,打趣道:“没想到,你家底还挺丰厚。” 那是自然,败家败得多,败来的稀罕宝贝也多啊,何况我还有那么多的闺中密友,一个二个,不是郡主就是权臣之女,再不济的,家里没权但有的是钱。 说起来,我不由得自豪,脸一扬,神态是傲上天了,光是口头上谦虚罢了:“哪里哪里,一般一般,算不得什么的。” 韦真境伸手从箱子里抽了一只扁平的锦盒,打量说:“这东西瞧着,像是宫里的手艺。” 锦盒好眼熟。 我脸色倏变:“哎——” 没来得及阻拦他打开锦盒看里面的东西。 我扶着额头。 韦真境说:“这桃花簪不错,压在箱子里做什么,怎不拿出来戴戴?” 戴它?开玩笑,别戴出一身是非了。 我从他手里将东西抢过,盖上锦盒,锦盒丢回箱子里,然后关上了箱子。 许是我变脸太快,令韦真境十分不解:“怎么了?” “没怎么,夜深了,快睡。” 屋子里好一阵寂静无声。 我闭着眼睛侧躺,强迫自己早点入睡。 韦真境何其聪明,居然能猜到桃花簪的来历,他问我:“如果太子身体康健,你可愿意嫁给他?” 如果的事,谁又说得清楚呢? 倦意涌来,我神思朦胧,想睡了。 “也许吧。”我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第二十八章 珊瑚为簪 第二天练完剑,韦真境说,我悟性高进步快,值得嘉奖,所以要送我一份礼物。 这可奇了,据闻郧国公府韦世子极少费心思送别人东西,我算是三生有幸。 然而掂量着韦家的家底,我不能不挑剔他一下,我说:“既然你也说了,我悟性高没给你丢脸,那你要送我礼物,不能送寻常的,要不你就不要送了。” 他笑说,我一定会喜欢。 我跨进屋,几案上摆的物件,不小地惊了我一回眼——好漂亮一树红珊瑚! “咦,像在哪里见过?”我凑近前,上下左右细致地看过了,脑中灵光一闪,恍然大悟,“这不是被独孤定辰赢走的那树珊瑚吗?” 韦真境点头:“正是。你曾两次下帖给我,欲以重金买下,当初我没有答应。” 说来轻巧,就因为他没有答应,我每天提心吊胆地躲着杨庭云,如今想来也觉心酸。 可时过境迁,我已不需要这树红珊瑚做什么了。 我唏嘘笑两声,忍不住讽道:“你要送我的礼物就是这个?人家独孤郡主喜欢你,才把辛苦赢来的彩头送给你,现在你要借花献佛送给我?是不是有那么一点不合适?” 韦真境说:“我回过礼了,这珊瑚就是我自己的东西,想送给谁就送给谁,何来借花献佛一说?” 他有他的道理,我有我的不甘心。 凡事就是这样,锦上添花哪有雪中送炭来得暖心?在我不需要的时候,就是把全天下的红珊瑚送给我,我都未必欢喜。 我没表现出喜欢的样子。 韦真境疑道:“你不是很想得到这树珊瑚?我既不要你重金求买,也不要你拿什么珍稀的宝贝来换,你怎么还不高兴?” 他居然连我,到处去打听过他喜欢什么,都知道 想来就有气,还问我怎么不高兴? 我说:“对,之前我是很想要这红珊瑚,我给你下帖子,告诉你不管花多少钱我买就是了,你叫人将帖子原样退回,传话说不卖,看来这珊瑚对你来说十分重要,重要到,你肯冷着面目去拒绝一个姑娘家的两次请求,而且连理由都没有。” 多说无益,反教我重新想起来了心底火气冒个不停。 独孤定辰,安康长公主的爱女,堂堂郡主送的东西,自然是金贵了,岂能随意处置? 我扭过头走开,都懒得再多看一眼:“现在我不想要。” “等等。” 韦真境叫住我,他走到我身侧来,温言解释说:“我,我那时并不认得你,你又素有‘混世小魔王’的名声,这树红珊瑚即便不是我的心爱之物,我也不忍心送到一个不懂珍爱的人手里去。” “现在认得了?我是不是的确嚣张跋扈任性妄为,就我这样的,钱不当钱,物不当物,好东西你还敢给我,不怕我糟蹋?” 他禁不住笑出声:“你这是说气话了。嚣张任性是有一点吧,不过十几岁的小女孩,活泼好动不听话,是正常的。至于爱糟蹋钱物,依我看,并不如此。” “是吗?说来听听。” “假若你是你自己说的这种人,昨天在糕饼铺,你就应该冷眼旁观,看我把所有糕饼买一遍。” “” 韦真境再道:“你投我以桃,我报之以李。昨天晚上你送我的玉佩,我很喜欢,这树珊瑚送你,怎么处置都行,或者以后你喜欢什么,告诉我,我送给你。” 这话还算顺耳。 这树红珊瑚原本该是我赢得的,独孤定辰处处下黑手,未免太过分,如今这东西我也用不上,搁在面前着实碍眼。 我勾起嘴角,阴阴一笑:“随我处置?你可千万别心疼。” 就在这天,红珊瑚被送去了周婳家。 次日,周婳随她母亲外出访友,特意拐到郧国公府来向我道了谢,她眉飞色舞非常欢欣,说最近被独孤定辰气得上火,她好不容易想到了一法子治独孤定辰。 周婳说:“你就瞧好吧,我一准能气到独孤死丫头七窍生烟。” 之后半月多,都无后话。 我反正每天在韦真境的指点下,勤于练剑,过得挺充实,慢慢也忘了周婳和独孤定辰之间的过节。 一场秋雨一场凉,连着下了两天雨,温度降了不少。 韦真境又开始觉得般般不适了,他几乎足不出户,每天除了休息,就是喝药。 我看他白天睡很久,晚上也睡很久,心里十分不踏实。 韦真境再醒的时候,我对他说:“我有一点儿害怕。” 他问:“你怕什么?” “我从来没见过死人,我怕你突然死了。” 韦真境笑得过了,连咳不休。 我忙扶他坐起来,端了温茶给他喝:“你悠着些。” 韦真境喝了两口茶水,仍旧是在笑,他道:“你放心好了,该是我的寿数,我就一定能活到。不过是变天而已,适应了就好了。我还要教你剑法呢,十分之一都没教到,我舍不得走太快的。” 他总这样,什么要紧事到他嘴里都变作不要紧了。 我低头看着褥子上的花纹,发自真心地为他叹惋:“你要是能像其他人那样,活到七老八十就好了。” “怎么,舍不得我?” “其实你人挺好的,英年早逝的话,真的是太可惜了。” 韦真境狡黠道:“可是你想过没有,我活得长久些,你就走不了了,要一直留在韦家陪着我。” 走不了就走不了,又不是多大的事,反正我家就在长安。 我说:“我没打算要去哪里,留在这里也很好,你就有足够的时日教我剑法了,教完了剑法,再教我别的,我可以慢慢学。” 韦真境望着我,眼神渐渐柔软下几分,他伸出手,摸摸我的脸颊,充满歉意和愧疚地说道:“我忽然觉得很对不起你大哥,他要是知道我是因为什么而娶你,肯定会杀了我的。” 男女授受不亲。 换了平常,他要敢这样摸我的脸,我一定毫不客气给他耳光招呼,但如今在说生死离别这么感伤的话,他提起我大哥,我想到他对大哥承诺过的那句“你的小妹我自也当珍宝以待”,在说这话的时候,他是诚心实意的吧?他与我大哥结交为友,自然愿意尽力照拂好友的小妹,只可惜天不假年 “仙仙,不用怕,若我知道自己快死了,必会支开你,不会吓到你的。”韦真境语声轻轻。 一个好端端的大活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说没就没有了。 我愣一愣神,随后心中忧戚酸楚,不觉红了眼眶,我慌忙低下头,拨开他手起身道:“你睡了好久,一定饿了,我去给你端碗清粥来。” 时经三两日,病弱的人气色才又慢慢好转起来了。 那日天气正好,韦彦要去城南查看庄里的账目,他说韦真境很久没有出门,不如一起过去,当是散散心,想必于身心有益,韦真境答应了他。 他们外出后不久,周婳就来了。 周婳来时,我正在翻着古书研究香料,韦家燃的香终年一样,中规中矩没甚新意,无趣之极。 “啊,想不到你还有调香的天分。”周婳一来就笑我。 我唉唉摇头:“你就不要取笑我了,我这个人天分几何,你会不知?不过是闲来无聊,找事情消磨时辰而已了。” “自己摸索多难,不如我去家里给你弄几盒出来,可都是皇后赐的呢。” “不要。” “为什么不要?多省事啊。” “是省事,但其中的乐趣就没了。” 周婳撇撇嘴,说我成亲以后变了,净喜欢搞这些琐碎的麻烦事。 我说:“我倒是想像以前一样,跟你从街头疯到街尾,但你看被我爹爹娘亲知道了会不会打死我。” 周婳沉思:“说得有道理。” 她忽地一呀声,跳起来,忙让我把手里的古书和香料盒都放下,瞧瞧她今日来,有何不同。 我惑然不解,将她细细审量,除了觉得她显得特别开心,好像没别的不同。 周婳提点我:“我就没添置什么你没见过的新物件?” 新添置的物件?我将她从头到脚再细细审量,到第三遍时,终于看见了她发间的一支赤色簪子,与众不同,是我没见过的。 我指指那支飞扬的“凤尾”:“那个——” 周婳笑得格外明媚,伸手拔下赤色的凤尾簪:“你总算看见了。知不知道这是怎么来的?你送我的那树红珊瑚,我掰了一截下来,拿去琢了簪子。昨日陛下赐宴宫中,我故意到独孤定辰的眼前去晃悠,让她知道了这簪子的来由。” 我心里莫名地“咯噔”了一下。 周婳抚掌乐不可支:“你都没看见啊,独孤死丫头的脸色有多难看。” 那树红珊瑚,是独孤定辰送给她思慕已久的韦公子的韦公子给了我,我转送给了周婳,周婳却麻利地掰了一枝下来琢簪子,故意跑去显摆气独孤定辰。 我摁住隐约泛疼的胸口,后悔不已:“我的天成郡主,你是嫌独孤定辰恨我不够,非要刺激到她动手弄死我吗?” “啊?” 秋风卷落叶,飒飒如扫心。 周婳尴尬地扯起嘴角:“仙儿,对不起啊,我可能给你招麻烦了。” 这感觉,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我真是,何苦来哉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第二十九章 崔家太岁 周婳坑我不浅。 长安城内外,有趣的去处就那么些,我比较怕事,不想在独孤定辰气盛的时候跟她打照面,免得给自己徒添麻烦忧扰,故而很久没有出过门。 十月初的一天,早起正梳妆时,韦真境忽告诉我说:“崔少府监和夫人近日需远行,不便将小儿带在身边,所以会将之送到府中来住段时日。” 我略反应了片刻,回他:“崔少府监的小儿子,那不就是文惠的弟弟?” “是。” “弟弟就弟弟,你直说好了,为什么要拐这么大一道弯。” 铜镜里映着身后素色的人影,韦真境嘴角泛起一点微淡的笑意:“我这样说,更显得崔子业是客。子业与文惠,不是一母所生,现在的这位崔夫人,是文惠的继母,崔少府监在家中颇是惧内,崔夫人此生最重视,唯此子而已。” 我听明白了,回转身道:“你无非是想告诉我,要对文惠的弟弟客气些吧?” 韦真境点头。 “知道了。” “子业他——” 韦真境欲言又止。 我怪疑看他:“还有什么,一气说完啊。” “子业这孩子,”韦真境似有几分难言,说话慢腾腾的,“给家里惯坏了,有些不知事理,但他毕竟是文惠的兄弟,何况来了就是客,倘若你遇着他了,凡事多让着他,不要与他计较。” 看看这话说的,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了,怎能这般拎不清? 我心里冷哼一声,不甚耐烦地打发他:“知道了,你去忙你的吧。” 当日午后,就有小厮来通传,西院的客人到了。 韦真境闲闲倚着看书,没多说别的,只极简单应了一声,表示听见了。 小厮退下去以后,我总以为那崔子业得来拜会拜会这位韦世子,但从白天等到入夜,除了服侍的人,就再没旁人来过东院。 韦真境兴许是瞧我总在门口徘徊观望,就问我说:“杨仙儿,你在看什么?” 天色_欲沉如墨,已这么晚了,院中寂寂,想是不会有人来了。 我不免心生不悦,从门边回来,嘟囔道:“不是说人已来了,怎么也不见过来问候?好歹你是韦彦的兄长,说白了,国公不在你就是一家之主啊。” 韦真境闻言,却像听了笑话,还是那种特别好笑的。 他哈哈笑了一会儿,摇头说:“你别等了,不会来的。” 我惊诧:“崔家的人不知礼数到这样的地步了?” “不是,是我告诉文惠了,不要他们过来。” “啊?” “我病中好静,不想操心过多的事,所以子业过来,我知道他到了就行了。” 原来如此,不早说,害我为他抱打不平愤慨了大半日。 何为庸人自扰,我算是体会了。 崔子业来了郧国公府,跟着他的姐姐文惠住在西院,东院仍旧是平平静静的,半丝影响也无,渐渐地,倒叫人忘记府中来了客人。 之后有天,到了申时,该送的药没有送来。 韦真境心无旁骛又在看书,我左右无事,决定顺道走走,去厨下催催熬药的人。 去后厨的路上,我看到一个八_九岁的胖小子,一手擎着棍子,一手拿着水瓢,玩得正疯起,不断在庭院中大缸舀水往外乱泼,旁边有婢子顾看着,但婢子瑟缩立着并不管。 我杨仙儿虽然也是在顽皮中长大的,但毕竟长大以后有了新认识,生平最讨厌爱闹的孩子,尤其是像胖小子这种到了一定年纪,调皮捣蛋得猫嫌狗憎的。 原只是打那处廊下经过,不打算多事,但那胖小子挥起木棍,打得墙角小东西“嗷嗷”了两声,是弱弱的狗叫,我定住脚,转眼去瞧,墙角一团湿乎乎的小毛球,确然是一只可能还没断奶的小狗。 胖小子年纪小小,秉性却恶,拿什么取乐不好,竟连一只路都走不十分稳的小奶狗也打。 小狗给木棍打了,嗷嗷着往角落里缩,胖小子哈哈大笑,又舀了水去泼它。 我看不过眼,暴怒喝道:“住手!” 说着就连忙走下台阶,到了满地湿淋淋的庭院中。 胖小子端着满满一瓢水,直起腰看我,人小,语气却横得不行:“你是什么人,敢打扰我玩乐?识相的快快滚开!” 没有一个字眼是中听的。 我怒道:“你,把手里的木棍和水瓢,给我扔了。” 胖小子看看自己手里,显然是没听进去:“你是个什么东西,胆敢来管我?” 从未见过这样没有家教的小孩。 我念我年长,强忍住脾气,没去计较,跟他讲道理说:“你一个这么大的人,来欺负一只这么小的狗,不羞吗?这小狗可曾对你吼叫,可曾咬了你?” 胖小子说:“这小畜生不曾对我乱叫,也不曾咬我,可我就是喜欢作弄它,看它跑不掉,我就高兴。” 我心火再烧烈了些,怒视胖小子道:“不行!你要知道你在做的这件事就不对!一个人,自幼对弱小之物毫无怜悯心,现在是欺负小狗小猫,长大了就会欺负人,你必须承认你做错了,还要发誓,以后再也不恃强凌弱!” “你好啰嗦!” 胖小子尖叫一声,手里水瓢一甩,将生凉的水都浇到了我的身上。 “少夫人”婢子弱声惊道,却不敢上前来阻拦。 我感觉我的心火,要压不住了。 抹一把脸上湿凉凉的水,我打算,再给这死胖孩子,最后一次机会:“放下木棍和水瓢,有话,我们好好说。” “我不要跟你说话!”胖小子尖声大叫,扭动着浑圆的身体去缸中舀水,边舀还边在说,“你喜欢护着那只小畜生,就一起变落水狗好了!” 还没反应过来,一瓢冷水又浇到我身上。 十月的天,缸里的水比不得井里的水,井里的水打上来还透着微温,而缸里养睡莲和防火的水,露天里搁着,往人身上一浇,冷得透心凉。 终于,我决定以暴制暴,动手来教训这狗熊胖孩子。 我冲上前,从正在舀水的可恶胖小子手里抢过水瓢,我舀了满满一瓢水,揪住他衣领,兜头给他淋下。 料想胖小子没想到我会这样对他,他惊愣得都不会说话了。 我恨恨道:“你祖奶奶我,也曾有过年幼捣蛋的时候,知道对付你这种狗熊孩子,最好的办法就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你不是喜欢欺负比你弱小的吗?我比你年长比你高,力气也比你大,你不长眼,我跟你讲道理,你却泼水到我身上。行,文的不通,我们就来武的!” 话音落,再是一瓢冷水兜头淋下。 胖小子青白了脸,突然哭着发起狂来,他抡起拳头捶打我,并且拼命来抢水瓢,我一个没拿稳,被他抢过去,紧接着,伴随着哭咧咧叫骂的声音,有水连续不断往我身上浇来。 旁边的婢子惊惶,赶忙上来阻拦,夺走了胖小子手里的水瓢。 没了水瓢却不妨碍胖小子撒野,他从地上捡起木棍,恶狠狠地打到我身上:“你是坏女人,我讨厌你!打死你!我打死你!” 狗熊胖孩子,一身肉真不是白长的,打起人来都是蛮力,疼得结结实实。 而我也不是好欺负的,等他打完第二下,我已顺势拽住了木棍,用力一甩,胖小子一个趔趄摔在地上。 狗熊胖孩子不知事,不知道棍子能打伤人c打死人,我却不能不知道,我扔开木棍,过去按住他,脱下他的鞋子来打他的屁股。 胖小子扭动身体,像条胖胖的鱼,哭得分外惨烈。 “真不知你是爹不亲还是娘不爱,小小年纪,凶恶到这种境地!”水顺着我的头发和脸往下滴,胖小子哭得越惨,我越觉得他讨厌,这种没人管教的小孩子,顺其发展,长大必成一方祸害,不如在小时候就及时扭正,“我今天打你,是替你爹娘教训你,别以为哪哪都是你家,你做错事,爹娘不管,但自有人来管教你!” 胖小子哭天抢地地骂:“坏女人!坏女人!” 婢子抱着水瓢,惨淡着脸在旁边劝阻我:“少夫人少夫人,你别打了” 不打这狗熊孩子,他焉能知错? 我挥挥手,示意婢子走开:“你不用管我,好好看着就是,以后府里再有顽劣不讲理的孩子,你就照我这样收拾他!” 小孩子都怕打屁股,胖小子扭动了一阵,发现逃不脱我的掌控,隐约像是死心了,只是没命地嚎啕大哭。 我觉得打得差不多,才想问胖小子“是否知错了”,不及开口,身后猛地传来了韦真境一声怒叱—— “杨仙儿,你在做什么!” “子业!子业!” 文惠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扑到地上,颤声扶起痛哭不止的胖小子。 我愣怔松开手:“子业?他是崔子业?!” 胖小子嚎哭着搂住文惠,指着我告状:“姐姐,她打我” 还真是崔子业啊。 愣神间,韦真境已快步到了我身边,我的头顶炸开了又一道响雷:“杨仙儿,你多大了,怎能与一个孩子动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第三十章 荒院思过 崔子业到了郧国公府,固然是客,我理当对他客气,但我前后细细思量一番,认为自己打他也没错。 面对韦真境的诘问,我坦荡得很:“我今年十六。按说,是不该同这么半大的孩子动手,不过他实在顽劣不受教。” 韦真境脸色非常不好看:“受不受教,用得上你来管?这是崔少府监的爱子,他顽劣会有他的爹娘来管束,你这算什么?” “我这算教他做人。” “你!” “三哥,算了。”文惠一面哄着嚎哭的崔子业,一面劝和道,“爹娘把子业惯得不成样子,定是有哪里做得不对,才叫嫂嫂生了如此大的气。小孩子嘛,做错了事,是应该受罚的,子业此番受了教训,以后就不会不听话了。” 就属文惠看得通透,说话没有偏袒。 “罚也轮不到她来罚。”身为亲姐姐的文惠都不追究什么了,韦真境却不依不饶,盛怒盯着我斥责道,“在子业来家里之前,我就给你打好招呼了,来者是客,待客之道是什么?难道你观国公府,就教了你这样待客?” 扯什么不好,偏要扯到我家里,听他这言下之意,就是我观国公府家教不好了? 我才下去的火气“噌”地涨回来了:“喂,你说我就可以,做什么要捎上我观国公府?你意思就是,我爹娘没有教好我了?” “起码现在来看,是没有教好。” “你再说一遍?” “你看看你自己,十六岁的大姑娘家,动手去打一个八岁的孩子,我怪错你什么了?” 我真恨不得他早来片刻,看看我是怎么好言好语跟崔子业讲道理,而那狗熊孩子是怎么拿冷凉的水来泼我,又是怎么拿木棍来打我的。 文惠仍旧是在相劝:“嫂嫂不是故意的,三哥不要说她了。” 我心中悲愤,辩解道:“明明是这胖小子” “够了!你还不知错!” “我没有错!” 我与韦真境之间剑拔弩张,谁都不肯退让。 本来场面就难以收拾了,偏偏崔子业在旁哭诉:“姐姐,坏女人说我死了爹娘没人管教,凶恶该往死里打,呜呜呜” “!” 这狗熊孩子,挺会火上浇油,话到他嘴里转一遍,完全变了副模样。 我几时说过他是死了爹娘?几时说过要打死他? 文惠的脸色一片雪白。 咒人父母死掉是大忌,我担心文惠当真,急忙皱眉凶胖小子:“哎,我警告你,你不要胡说,不然我再痛揍你一顿!” 崔子业抱紧文惠,扯开嗓子又哭得天怒人怨。 文惠抿紧唇角不说话。 我给崔子业哭得心烦:“你别哭了,小小年纪什么都不会,打人骂人栽赃陷害却在行得不行,你再敢多哭一声,信不信我” “杨仙儿!” 韦真境震怒,他扣住了我扬起的手腕。 疼,他是想捏碎我的骨头吧?可疼死我了。 “你不要总来吼我!”我还满腹的委屈没处诉说,何来耐心听他一通又一通的指责,我忿然甩开他,“韦真境你是瞎了吗?你在这里站了许久,怎不问问我为何一身衣裳湿透?什么崔少府监的爱子,我还是观国公的爱女呢,我爹一个国公爷,不比少府监品阶高?就因为我年岁比崔子业大,就是我欺负他了是吧?行,我不辩解了,人,我就是打了,怎么着吧?” 韦真境阴沉着脸:“给子业道歉。” 我气极反笑:“我承认我打了人,可没承认我做错了。” “道歉。” “做梦!” 韦真境也不与我多话,高声喊了句:“来人!” 两个小厮闻讯赶来,站定在旁。 我戒备起来,心想他不是想以强硬手段,逼我给崔子业那狗熊孩子道歉吧?他要是做得出来,我肯定不会给他面子,不把郧国公府闹到鸡飞狗跳我就不姓杨。 然而,他说的是:“将杨仙儿,关到荒院去。” 我呆住:荒院?这是什么意思? 小厮亦面面相觑,不敢妄动。 韦真境斜睨身后二人:“怎么,如今我使唤不动你们了?” 小厮战战兢兢,就连忙来拉扯我。 “别动我!”我往后退,“韦真境,你给我说清楚,凭什么要关我?” “既然你不知自己的错,那就去荒院好好思过。” ——思过?真可笑。 我坚定自己无错,见他这样不明是非,本想与他大吵大闹据理力争,但又正是因为他不明是非c偏听偏信,我反而懒得多费口舌,要关就关,也省得见着他来气。 “关我禁闭是吧?好啊,不用拉拽我,我自己会走。”我说。 “那就请少夫人移足了。”小厮躬身引路。 我举步,忽然想到角落里的小毛团,回头看去,湿漉漉的小奶狗发抖还在那里蹲着,兴许是给打怕了,不敢动,我走过去,拢了小毛团在怀里,走时路过韦真境身边,不忘狠狠瞪他一眼。 连走一路,我越想越觉得生气:“什么子业,简直是作孽,娴淑如文惠,怎么会有那样招人厌的弟弟” 郧国公府偏僻一角,封闭的门被推开,望见一处荒凉的院子。 我走进院子,院子不是很大,但有楼亭有水池,只是池中除了水什么也没有,四处光秃秃的,连盆花草也不见,只墙角长了些枯黄的秋草,这四下里的景致,果然不负一个“荒”字。 小厮说:“小楼原先是公子读书的地方,公子坠马后一直在东院休养,这院子就渐渐荒了,但隔三差五还是有人来打扫的,算是干净,委屈少夫人要待在这里了。” 我挥挥手:“无事,你们下去吧。” 他们告退下去,关上了院门。 小毛团在我臂弯里抖个不停,不过抖得没之前厉害了,可能它不怕我了,只是一身毛皮湿透,冷得发抖。 “阿嚏!” 我也是,湿衣裳裹在身上,风一过就冷得牙关打颤。 小木楼是读书的地方,该暖和些吧?想着我就抱着毛团往木楼上去了。 木楼里空荡荡,书籍早就搬空了,就剩着些笔墨纸砚,和一些简单的陈设,留有一张小榻,但榻上也是空的。 我见木楼中如此光景,不禁担忧:“这地方连床褥子都没有,到了晚上怎么睡呀?” 忧心忡忡了一阵,正想着是不是要冲出去重新大闹一场,反正院门也没落锁,再三思量着,远远瞧着院门开了,有小厮和婢子拎着水拿着包袱抱着枕被进院,几个人登上木楼来,没有多余的话,放下东西就纷纷走了。 最后进来的婢子,将包袱搁在榻上,对我说:“那桶中是热水,这包袱里是换洗的衣裳,公子让少夫人先将身上的湿衣换下,免得着凉。” 我惊奇:“他会关心我是否着凉?” 婢子不答,只再说:“每日奴婢会来送两次饭菜,少夫人若有什么要求,可以告诉奴婢。” 话说完,人就下楼去了。 我拢着小毛团,又打了两个响亮的喷嚏。 管不上那么多了,就着一桶热水,我换下了一身湿衣裳,剩下的水,顺道给小毛团洗了一个热水澡。小毛团是只毛色杂黑的小奶狗,圆滚滚眼神黑亮,兴许是知道我喜欢它,放在地上以后总迈着小腿跟在我身后跑。荒院无聊,也只有这么一只小毛团能与我作伴了。 天一点点黑了,婢子来送过了晚膳,极简单,一瓮粥,两样小菜。 看来,韦真境是成心要我“静思己过”了。 我不生气,安之若素,自己用过后,用碟子装着拌了菜汤的粥去喂小毛团,小毛团埋头吃得很香,想来是饿久了。 正在此时,听见了有人登上小楼,我以为是婢女又来送什么,故而也懒得回头去瞧,不预期却听见一声男子的轻唤:“嫂嫂。” 来的人,竟会是韦彦。 我惊讶,忙起身问他:“你怎么来了?” 韦彦环顾书楼一番,许是觉得过于陈旧简陋,他叹了一声,神色赧然,对我歉意道:“对不起,是子业顽劣,连累嫂嫂了。” 一表人才清秀文气的韦彦,看着就令人心里舒服。 崔子业是文惠的弟弟,韦彦这是将崔子业之事怪罪到他自己身上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满不在乎地扬手,“那胖小子嘛,我确实是揍他了,人在府中做客,多少是没给面子,韦真境要关我禁闭,亦说得过去。” 韦彦仍旧是愧疚,低语道:“我一回来就听说了此事,料想子业被家中骄惯得不成样子,定是言行举止不端,惹怒嫂嫂在先,我去找三哥说明,但三哥他” 灯烛微光中,映照韦彦整洁的容仪,然而难掩他眉目间的一抹倦累,真难为他,每日操持府外的事务,回来了还有家事不能省心。 我不忍,忙劝慰他:“没关系,我不在意。不就是在这院子里住几天吗?这里清静,挺好。” “嫂嫂这样说,终究是怨着三哥?” 韦真境是韦真境,我是我,其实二者并无多大挂碍。 “没有。”我微微一笑,说的是实话。 韦彦低下眼,摇头叹道:“此番,也教三哥为难了。彦希望,嫂嫂不要生三哥的气,三哥是顾及文惠,文惠的生母早逝,少府监偏宠继室和独子,在崔家那边,文惠总也得不到好脸色,子业再不济,到底是崔氏夫妇的心头肉,三哥不能不做做样子,给出个交待。” 他的话,出乎我的意料,原来韦真境不是想真的罚我?难怪我前脚进了荒院,后脚就有人送了被褥热水和衣裳来。 韦彦说:“崔家这样,一味顺着哄着是不好的,我会去请三哥早些接嫂嫂出去。” 又再道了夜深天寒多珍重,韦彦不便久留于此,就离去了。 知道了个中缘由,连韦真境的气我也不生了。 站在门口,吹进来的夜风寒凉,我心底却一脉宁静,脚下有什么扒拉我的裙角,低头一看是小毛团,小可怜的柔顺模样,好使人喜欢。 我弯腰捞起小毛团,含笑点一点它的小脑袋:“知道吗?说不定呀,明天我们就可以出去了,到时候,我带你去找你娘亲好不好?” 小毛团好像能听懂我的话,小尾巴欢快地甩了又甩。 我找了干净的巾帕,垫在一个旧篮子里,给小毛团做了个暖暖的小窝。 这一夜,我们一人一狗,相伴睡在简陋的旧书楼里,除了风声,整夜倒也安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第三十一章 拒不认错 在我还没有睡醒的时候,书楼的门被人敲响了。 我睁开眼,还是清晨,屋子里昏朦未明,时辰尚早,仍旧是传来不疾不徐的叩门声,我不是在做梦,疑惑起了,披着外袍,揉着眼睛去开门。 柔丽的佳人站在外面。 “文惠?” 文惠婉然一笑,自身后婢子手里接过东西,走进冷清清的木楼来。 我愣着神,实在她来得太早,我还没有醒透,要说什么要做什么,是全然反应不过来,只知呆站呆看。 文惠打量了屋子一圈,说:“让嫂嫂住在这样粗陋的地方,着实是太委屈了。” 婢子没有跟进来,默默转身下楼去了。 我朝外面看了一眼,才要说她来得好早,文惠却先先地回转身来,拉住我的手连赔不是:“是我们愧对嫂嫂了,还望嫂嫂不要介怀。我心里都是晓得的,子业不知礼不懂事,容易犯浑,服侍的人也把昨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我,是子业不尊嫂嫂在前,嫂嫂忍无可忍才动手教训了他。” 文惠知书达理,是个贤良淑德的好姑娘,我动手打了她的弟弟,可能会令她在崔家备受指摘,一想到这里,我便感到很愧疚。 我叹息说:“唉,其实我开始不知道那是你弟弟,只当是府里某个顽皮小子,没人敢管束早知道他是崔子业,我说什么也不会下这个手。” “家中父母得子业一子,溺爱太甚,他自小就是无理妄为惯了的,旁人念他年纪小,都不愿与他多计较,由此他就越发闹得过分了,如今有人管他,也是好事。” “哎,千万别这么说,论及起来,我一个外人,确实没资格去管教他,昨日也不过是正在气头上,一时没有忍住脾气。” 文惠低下头,喃喃道:“家中只知宠惯他,须知在别处吃了亏,才知反省吧” 说话间,她眼眶红红。 我素来心软,见之犹怜,忙转过话头道:“哎呀,不要说这些了。这天还早呢,你怎么就过来了?我在这里吃得饱,睡得着,一切安好,你勿挂念,更勿自责。” “如何能不挂念,能不自责?”文惠用帕子拭了眼角,努力地撑起一张笑脸来,“我昨日便想过来,可是子业闹了很久,我一走开他就大哭,没有办法,我只能留在房间里陪他。今日趁早,他还睡着,我就急忙过来瞧瞧你,也不知我能帮你做些什么。” 我说:“不用,真的不用,我都还好。” 文惠道,“你这分明是在宽我的心。我都听说了,昨日你被关到这里来了以后,三哥只让人给你送了粥,那怎么能行?”她转身指指她端进来搁在方案上的东西,“这是老早就嘱咐厨下炖着的香蕈鸡汤,熬到方才,肉绵汤香,滋味最好,你趁热喝吧。” 原来,她大早赶过来,不光是看看我,还记挂着我没有吃好,特地送来鲜汤。 我心里暖暖的:“文惠,你真好。” 文惠摇头:“不受子业的牵累,嫂嫂又何需被关到这里来?终究是因了我们崔家人的缘故。” 遥闻鸡鸣。 天渐大亮,府中该忙碌起来了。 文惠面上浮起急色,慌忙与我道:“等会子业该醒一趟了,不见我在旁定要哭闹撒气,我就不多留先回去了。阿彦说,会再去跟三哥澄清,想来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接嫂嫂出这荒院。” 我应声:“好,你去吧。” 文惠再叮嘱了我汤要趁热喝,遂急忙下了楼去。 荒院好像与整个郧国公府没有关系似的,等了许久,眼见着日头一点点升高了,半个人影也不见。 我下了小木楼,自己去井边打了水梳洗。 这日有点变天,近午时太阳就钻进厚重的云层里,再也没出来,整天都是灰灰的,秋风卷着枯黄的草叶子在地上打转。 楼外冷得紧,我抱着小毛团进了屋,掩上半扇门,度日无趣。 婢子给我送了两顿饭,一顿米饭,一顿粥,都很清淡,没有荤菜。 一天过去了,没有人来告诉我,我可以出去。 天黑以后,西院有个丫头抱着床褥子,瑟缩着进了荒院,说是变天了,文惠怕我冷着,让送过来的。 我才想多问那丫头两句话,她却像怕我一样,转身飞快跑出去了。 这天晚上,果然冷了许多。 转日起了,又是没人来搭理我,我在院子里徘徊一阵,心疑韦真境是不是忘了我,于是就想自己开门出去,谁知,我到门前一拉,刹时呆立—— 门竟然,上了锁! 我难以形容当时我复杂的心情,吃惊有之,发懵有之,但不可否认,最后愤怒取代了所有。 都已经让步了,要关就关,要克扣饮食用度就克扣,但没想到,还要像对待犯人一样来锁着我。 “韦真境!” “外面有人没有,去叫韦真境来!” 根本没有人回应我。 我气怒至极,也曾想过要翻墙,但终是不甘心,所以克制住性子,在等韦真境过来给我个说法。 这一天,除了送饭的婢子,我再没见过旁人。 我问婢子,知道不知道为什么要锁我。 婢子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至夜深,韦真境无话传来,更无出现。 在我被关的第四天早上,我想开了许多,我的一番所作所为,或许是很令文惠难以面对崔家人,韦真境又是在锁我做做样子,没有关系,他亲自来放我出去就行。 在这第四天,韦真境的确来了。 我松了口气,以为他来接我出去,在他出现在书楼门前时,我甚至客气地起身迎他:“你来了。” 而他却寒着脸,整个人犹似一汪幽深秋潭,我从他的身上感受不到任何暖意。 韦真境跨进书楼内,第一句话,是沉冷问我道:“思过三日,你是否知错?” 我不禁错愕。 见我不答,他重复他自己的话:“我问你是否知错。” 好可笑呀,我等他这么久,算是白等了。 我扬着脸,一字一句,认真回答他:“我没有错。” “不知错?很好,那就再关三日。” 话音落下,韦真境转过身出去。 ——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对他客气,不是让他对我不客气的。 这郧国公府,在他不讲道理的一手掌控下,岂有我的容身之地,不待也罢! 我推开门口的韦真境,飞快往外冲,跳下陈旧的木楼梯,穿过荒芜的院落,直向院门冲去。 韦真境好像是察觉到了我的用意,高声吩咐院门前的两个小厮:“拦住她,别让她出去!” 小厮不知变故,一时没有明白,等到动手来抓我时,我已跨出了院门。 “就你们,也想拦我?”我得意洋洋,才跑出去,就见廊下迎面过来四五个短衫的护院,瞬间心凉,“糟了” 果然,身后小厮大喊道:“公子令抓住少夫人!” 我都没来得及换条道,立刻就被制住,不得动弹地被推回荒院中。 韦真境被我那一推,似乎撞着或摔着了,是教人扶着走到我跟前来的。 “杨仙儿,你很厉害啊。”韦真境咳嗽两声,脸色气到青白。 “放开!放开!”我甩开钳制住我臂膀和手的人,护住生疼的腕,愤恨道,“韦真境,你休想再关我了!就算你问我一千遍一万遍,我都还是那句话,我没有错!” 韦真境皱眉怒斥道:“子业年岁小,有什么是不能好好教的?你偏要去打他,还打得那么狠,吓得他日日哭啼,说一闭上眼就看见你凶狠打他的样子,你难道做对了,还要我们来感谢你不成?” 哦,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我冷笑:“都是给惯的,崔子业这就是欠揍的毛病,多打两顿就好了。” “杨仙儿,你够了!” 韦真境吼我之时,有人急忙跑来,细声禀报说,天成郡主来了,说是来找我的。 “不见!就说少夫人身体微恙,不方便见客!” 我尚窃喜周婳来得正是时候,可以救我的急,却冷不防听韦真境下了逐客令。 “喂!”我慌忙尖叫道,“周婳是来找我的,要你多管什么!我要见周婳!” 韦真境抓住要往院外跑的我,冷厉喝道:“说了不见,还不快去回了郡主!” 传话的人跑得比什么都快。 “哎,回来” 韦真境再厉声道:“还不将少夫人‘请’上楼中去!” 请?亏得他有脸说! 我没有错,我也不想迁就谁c给谁面子了,小楼我是不会再回去的。 极快地转思过来,我用力扒紧了院门不肯松手:“我不,我没有错,你不能关我!” 左右之人为难。 韦真境气恼:“愣着作甚?几个大男子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小女子!” 我咬牙,牢牢扒住院门,指甲都嵌进木头里,锐利地疼着。 僵持了很久,韦真境执意要再关我,而我拼死都不肯松手。 “仙儿。” 在我力气快要使尽,失望一点点漫过我心头的时候,我听到了周婳的声音。 睁开眼,周婳立在院门外,惊愕望着我。 通传的人抹着额上的汗,磕巴地说:“这公c公子,小的拦不住郡主” 周婳周婳! 天知道能看到她来,我有多么激动,管不上狼狈不狼狈的,我扑向前,急忙掩身到周婳背后,抓紧了她的衣袖求救:“周婳,你要帮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第三十二章 家事难断 感谢老天,送来个救星。 周婳下意识护住我,转头问道:“这是怎么了?你明明没有生病。” 呸呸呸,我毫不客气指韦真境:“都是托辞!他,他要关我,不,锁我!” 周婳震惊,遂怒:“韦公子,仙儿犯了什么错,你居然要锁她?” 韦真境镇定得很,不慌不忙一礼:“郡主,这是在下的家事。” 自古,家事难断,听韦真境这样一讲,我好担心周婳气短不能应对。 周婳转眼看我,我也看着她,冲她直摇头。 “虽是你的家事,”周婳不退让,对韦真境淡淡一笑,客客气气,“但仙儿是本郡主最好的朋友,本郡主来找她,连面都见不上,你让下人谎称她病了,这是心虚吗?韦公子认为仙儿哪桩事做错了,不妨说来与本郡主听听,可能我这旁观者看得反而清楚,恰恰能断一场是非呢?” 端着皇家的派头,三言两语,话说得在情在理,周婳口才了不得。 我士气大增,腰背挺直,底气甚足,抢先说道:“韦彦的妻弟崔子业过来做客,他顽皮难驯,在园子里欺负一只小狗,我看见以后责怪了他几句,他不由分说泼了我一身的水,还用木棍来打我,我当真是没有见过那么狗熊样的孩子,一时气不过,就打回去了。” 周婳惊怪地睁大了眼:“还有人敢打你?” 我肯定点头:“千真万确!” 周婳继续端着架子:“我说韦公子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那崔什么的,固然是客,但仙儿是观国公府千金,她又嫁你郧国公府世子为妻,这府中本该人人尊她敬她,你怎能由得别人来欺负她?” 就是,本姑娘在堂堂观国公府,从来都是被哄着宠着的,就算是闯出天大的祸,爹娘亦不忍多加苛责,如今我到他们韦家来,可不是来受这平白无故的委屈的。 我赞周婳:“说得好。” 得到鼓舞,周婳再不依不饶道:“再说了,小孩子都是要靠教的,今日欺猫凌狗不管,助长这恶习,长大了走上歧路,严重的岂不要杀人放火?如我仙儿这般模样漂亮的小姐姐,那崔什么都忍心泼她一身的水而且打她,可知这小孩子本性已坏,粗蛮不讲理,一颗被歪风邪气侵了的心就该被及时扭正!” 这天成郡主周婳,果真是我杨仙儿最好的朋友啊,连生发的感慨都是一样的。 我攀着她肩,连连点头。 韦真境不说一句话。 “还有啊,韦公子——” “郡主!” 正当周婳再欲慷慨理论一番之时,韦真境忽然打断了她。 周婳愣了一下,我也跟着愣了一下。 那一声掷地有声的“郡主”,是病歪歪的韦真境说的? 疑思间,病容清瘦的年轻人已移步近前来,他盯着周婳,神色是林深不惊的,唯剩那字句分明的语调里,像藏着欲来的山雨:“天成郡主,照韦家的辈分,你应当尊我一声‘兄长’,早已说过,兄长家事而已,你却来指手画脚,岂不僭越?” 韦真境伸手抓住我手腕,我甚至来不及想他要做什么,人便从周婳身后被拽出去了。 周婳大惊:“仙儿!” 我惊忙张手拉她,却连她的衣袖都没碰到。 韦真境冷冰冰道:“郡主请回,好走不送。” 言罢,拉住我转身入荒院,吩咐小厮关门。 ——这药罐子简直顽固不化! 我怒眉瞪他:“韦真境,你过分了!” 他理也不理我。 我急怒,转头再向院门前的人呼救:“周婳!周婳,帮我出去,我不要被关在这里!” 周婳焦急却无措,想是被韦真境的一句“兄长家事”压住了气势,竟呆懵立在那里,眼睁睁看着院门关上,将我和她隔开了,好片刻后,才听她在院外低低喊了我两声。 “喂,你松手啊!”我气愤,挣扎得尤其厉害。 韦真境忽地停住,回过头对我说道:“杨仙儿,你要不想再被锁在书楼里的话,就安静些。” 锁住院门不够,还想将我锁在小小的书楼里?我到底是犯了多大的罪过! 今日就豁出去了。 前有韦真境,后有小厮和护院,进退虽两难,但我可以不进不退誓死抗争啊。 木阶前,我奋力脱开韦真境,牢牢抱住了扶栏,不仅双手紧抱,双脚也使力卡住,反正就是死也不肯登上小木楼去。 韦真境诧异至极:“你c你这是做什么?” 小厮和护院也都呆住。 我抬头看他:“我说了,你休想再关我!” 许是从未见过我这样不顾形象打赖的姑娘,况且还是他“明媒正娶”来的贵户千金,韦真境看看小厮和护院,脸色青了又青:“你松手。” 我摇头:“我不。” “松手!” “偏不!方才我也喊你松手来着,你松了吗?” 他不仁我不义,本来我也不愿意这般丢脸,既然他不讲理,那我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大家一起不要脸面好了。 韦真境气极,质问我:“杨仙儿,你出身名门,这就是你名门淑女的样子?你在观国公府时,国公和国公夫人,难道没有教过你女子的德行?” 他又提我爹娘,怪我爹娘没有教好我,罢罢罢,懒得争辩。 我翻他个白眼,嫌看他都累:“哼,你少提我观国公府了,我爹娘都是明白人,我在家时,他们该教的都教过了,唯独没教过我要怎么对付如你这般蛮不讲理的人,明明我也吃亏受委屈了,你却始终偏袒崔子业,好啊,你偏心是吧?正巧,我不是你嘴里说的那种忍气吞声的淑女贤女,别人敬我敬别人,而别人欺侮我的话,我也绝不退让!” “你倒指责起我的不是来了?” “不敢,实话实说罢了。” 韦真境斥道:“我不管你昔日在家是什么样,现在你来到我韦家,就该守我韦家的规矩,你不懂客道在先,像个市井泼妇般,拿着鞋子去打子业,后再如此,当着下人的面,不顾少夫人尊位,抱柱纠缠,顶撞夫君,你实在是——” “什么夫君,你才不是!” 韦真境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他闭眼扶住栏杆,身形有几分摇晃。 我看他雪白的脸,见他慢慢抬手捂住胸口,心里不觉浮起丝丝忐忑:他不会被我气死吧? 倏忽记起,刚来郧国公府时,我说话不客气,激得韦真境在园子里咳个不止,像是能随时闭过气去,我对他说过,知道他病得严重,我以后肯定好好说话,绝不故意气他我,我是不是自食己言,做得过分了? 虽然早知道他会死,可毕竟,多活一天是一天嘛。 我心软,手松了几分:“你” 可他对小厮和护院们说:“你们还傻杵在那边作甚?将少夫人,关进书楼。” 我吃惊之余,紧紧抱住栏杆。 小厮和护院面面相觑后,跨步朝我走过来。 我立马尖叫道:“谁敢动我!” 再怎样说,我是堂堂一品国公的女儿,身份不输国公世子太多。 小厮和护院果然犹豫。 偏在这时,听见小狗嗷嗷哼叫。 我转头看向小楼,杂黑的小毛团在书楼上来回打转。它是听见我的声音了,想下来,到我身边来。木楼阶梯对人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一只短爪短腿的小奶狗来说,危如高台。 我咬牙,冲小毛团吼道:“别多事了,快回屋子里去啊!” 它哪里懂人的话,自当我在呼唤它,摇着尾巴更急于下来了。 我悬着心,就怕它跌下来,木阶的缝隙那么大,它一定会摔下去,底下都是石子和枯荆棘,这么高落下去肯定疼。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小毛团往前迈了一步,踩空,咕噜噜往下栽。 我心头一紧,松手连跑带爬地迎上去,最后一个飞身,在小毛团要掉下缝隙去的时候一把抓紧它的毛皮,把它揪住了,我松了口气,顾不得硌疼的胳膊c拉伤的腰,翻身将小毛团拢进怀里—— “呼,你这不听话的小东西。” 我抚着小小的一个毛团,突然觉得好安静,我惊出半身冷汗,赶紧移身靠边,挽住了栏杆,我怕韦真境动作太快,下一刻就能差人把我丢进屋,故而手指特别用力地扒住木栏,我发现我的指甲疼得厉害,手都在不受自控地发着抖。 糟了糟了,力气弱了,手里还抱着小毛团,此时他们要拉开我,轻易多了。 而韦真境只是愣怔望着我,久久无所举动。 连小厮和护院们,亦噤声,似乎大气都不敢出。 我与韦真境四目相对,一时气氛凝滞住了,古怪而寂静。 砰—— 院门被人一脚踹开。 修长的人影出现在门口,顺势撂翻了门边两个人。 杨庭云?!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三哥竟然来了 “三哥!” 我热血澎湃,急忙起身跑下木楼,直奔向来人。 从被关进这座荒院开始,我以一己之力顽强对抗韦真境的霸道和不讲理,即便韦彦和文惠会替我分辩上几句,到底无关痛痒没顶上多大用处,我的委屈还是我自己受着,如今看到杨庭云来了,不知怎地,我既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终于有人会全心全意来护着我,难过是熬了这么久才来了这么个人,他来得真是晚,好叫我在韦家受此一番折辱。 我投进杨庭云怀里哭了鼻子:“三哥!三哥你怎么不早来呀?我都快被人欺负死了。” 杨庭云一手搂着我,一手给我擦了泪,转头间,肃冷的眉目柔下来,他对我笑了笑,轻声道:“别怕,有三哥在,没人敢欺负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第三十三章 护妹狂魔 他说这话我信,我自小顽皮,世人谓我“混世魔王”,但我也有打架打输的时候,有那么几次打不过的,都是杨庭云赶来给我收拾烂摊子,有敢追着欺负我的,没有一个是不青着眼肿着脸跑走的。 杨庭云说:“你且站在一边。” 杨庭云轻轻推开我,换手拿了剑,我这才惊觉,他是仗剑而来。 身后一只手攀上我的肩,我悚然回头。 周婳气喘吁吁:“我我找了你三哥来c来救你,这还c还管用吧?” 岂止管用,简直大用。 有杨庭云在,我受过的委屈,他该十倍帮我讨回来。 我吸吸鼻子,对周婳说:“多谢你去找来我三哥,不然还真没别人能帮得了我。” 周婳埋怨说:“这多亏得我机敏,早上来郧国公府,大门紧闭不说,我道要见你,他们胆敢让我在门外等,一看就是不对劲,人缩回去再出来,跟我说的却是你病了,奇怪真奇怪,我疑心有事,闯进来一瞧,还真是出了事。不过,那韦真境可真不是省油的灯,他是我兄长这回事,我都快忘干净了,他要是不提,我尚能用郡主的威仪压制他” 我望着我仗剑的俊秀三哥,他冷眼冷脸地面对着韦真境。 韦真境起手:“三哥。” 杨庭云并指压住他腕,令韦真境的手分外尴尬地停在半空:“慢着,在下受不起世子这一礼。” 韦真境脸上也尴尬。 杨庭云说,“我希望世子能解释解释,我家幼妹嫁你为妇,缘何被驱逐到这么,”他环顾院中的凄凉零落,语态隐隐发着狠,“这么荒凉无人的院落中,孤自度日?我家幼妹自小锦衣玉食,这样的苦,她从未受过。” 我点头不休,对对对,就是就是,三哥说得对。 韦真境低眉,缓声道:“这其中,是有一些缘故,但” “我倒是听说了,为着崔家那个不中用的小子?” “三哥,你气归气,莫牵扯那孩子,他年岁小,不知事。” 那个招人讨厌的崔子业,由他引起的祸端,都要闹到家无宁日,韦真境却还在这里偏袒护着他。 我气恼不过,上前对杨庭云道:“三哥,你别跟他废话了,他要是讲道理的人,我怎会被关在此处多日?过去的事我不想计较了,我们走吧。” 杨庭云转面看我,良久叹息说:“是我失策了,本不当让你轻易嫁于外人。” 嫁不嫁人没有什么,反正如今已得偿所愿,就此和离归家也甚好。 “走,我接你回家。”杨庭云低头来牵我,见到我指甲里渗着血丝,他皱眉,再看看我另一只手,另一只手的手背被木屑挂了几道血口子,颇是显眼,他疾声问我道,“你的手,怎么弄的?” 当时狼狈,死死抠住院门不肯松手,可毫无作用,叫天不灵叫地不应,不提也罢。 我摇头:“没事。” 杨庭云却盛怒,立时拔剑指住韦真境,厉言道:“韦真境,我好好的妹妹交到你手里,你就是这样待她的吗?归宁那日,我大哥说过的话,你还记得不记得?他告诉你了,仙仙是我们如珍似宝的小妹,一家子的宝贝疙瘩,你曾应允也将她当珍宝以待,这就是你的方式?” 韦真境的目光投过来,落在我的手上,他很讶然:“我并不晓得她” “如果今日我不来,你还要怎样苛待她?” “不,我并不想苛待她,只是她行事太过随心任性,需要治一治。” “纵使任性,亦不该这样治!”杨庭云的剑往前移了寸许,“韦真境,你真好样的,你韦家家业繁盛,这满城人都忙着奉承讨好你,你就全当自己了不得了?我观国公府,是比不得你们郧国公府,但也是正正经经的一品人家,我杨家的女儿,莫说没有做错事,就算是做错了,又岂可任你这般罚骂?今日,你必须要向仙仙道歉,否认,我不会轻饶你!” 小厮和护院惊骇,慌了手脚,窃语再去叫人来。 韦真境淡淡扫他们一眼,抬手制止。 周婳看那剑贴得离韦真境好近,悄悄拉我道:“仙儿,他好歹是郧国公世子,身子又一向不好,你三哥正在气头上,可别让他误伤了我这位表兄,到时候说不清的” 如冷水兜头下,我凛得发寒。 杨庭云气怒难平,暴怒道:“怎么了?韦真境,还要我亲自动手,拘着你向我妹妹认错吗?” 韦真境挑眼看看我,动了动嘴唇:“我” “三哥!”我没有等他话说完,因为我怕他说出不合我三哥心意的话来,我把怀中的小毛团塞给周婳,赶忙扑上去抱住三哥手臂,压下他手里的剑,“三哥,算了吧,他虽然是关了我几天,可我之前也确实是打了崔子业,听说他现在怕我怕得厉害,日日都在哭啼,这样来看我也没亏什么,扯平了。何况,韦真境体弱,你拿剑威逼他,不大公平,你说是不是?” 杨庭云恨恨放下了剑,看看我,再看看韦真境:“念你是个病人,我不同你计较,但仙仙,不会再留在你韦家!” 说罢,即刻牵过了我,转身就走:“仙仙,我们回家!” 嗯,这郧国公府,我是片刻都待不下去了。 望着三哥背影,我长这么大,头一次觉得他满身都是无穷的光辉,是再豪气威武不过,我忙地拉紧了他的手,跟着他一路走得飞快。 “留步!” 韦真境的声音,我们故作不闻。 “三哥,请留步!” 我杨仙儿是观国公府的人,折辱我就是折辱观国公府,杨庭云动怒都来不及,何来工夫再听他人赘言。 杨庭云闷头径往府门去,韦真境跟在我们身后一直劝说他“留步”,但杨庭云脚下丝毫不停。 “公子当心啊!” 不知韦真境是做了什么,小厮一阵惊呼。 遂而,韦真境从后面赶上来,于庭院前张臂拦下了杨庭云:“三哥留步!仙仙既是我的妻子,断没有夫妻间生起些嫌隙,三哥就来将人带回观国公府的道理!” 兴许是走得急,他脸色微微泛着红,忍不住还咳嗽了两声。 三哥陡然停住了,我撞到他身上,有些发怔。 三哥瞥韦真境:“你说什么?” 韦真境胸口起伏着,急声道:“我说仙仙是我的妻子,你不能带走她!” “为了郧国公府,为了你这做夫君的面子?” “不是,原本在你来之前,我就改变主意了,不打算再关着她。” 我怎么觉得,在韦真境说这话的时候,杨庭云看他的眼神莫名有点意味深长? 心里“突突”不安地跳了两下,我摇晃杨庭云:“三哥,不是说好了回家?别耽搁了,快走吧,我还饿着呢,我要吃娘亲做的鸡蛋面。” 杨庭云侧过脸看我半会儿,之后慢慢松开了手。 “三三哥?” “他说得没错。” 我慌了,着急扯住他衣袖:“哎,你怎么这样啊?你,你明明说了” 杨庭云掰开我扯住他袖子的手,按住我肩,微喟道:“仙仙,怎么说呢,好歹你现在是成了亲的人了。” “可你知道的,我跟他只不过是” “对啊!”杨庭云刻意而又刻意地抢过了我的话头,“韦世子为了你,费了多少心力啊,我都看在眼里了。小夫妻哪有不偶尔吵嘴的,有什么互相退让一步不就行了?你啊,也别像还在家里似的耍脾气,要多体谅体谅你的夫君。” 这什么跟什么啊,杨庭云变脸太快了。 “就这样啊,我先回家了。” “杨庭云!” 不仅变脸快,撒手跑得也快。 连周婳都看晕了,细声地怨道:“怎么回事了?他怎么走了?仙儿呢?还有我呢我怎么办?” 韦真境慢腾腾挪眼瞧她。 接下来,周婳飞快把抱在手里的小毛团还给了我,溜之大吉的速度与杨庭云不分伯仲。 扎心疼。 韦真境走过来,对我说:“回屋,沐浴更衣。” 我不动,不服气地怒视他:“你这连打一巴掌给个甜枣都不算!” “你错了,我没有虐人的习惯。” “我也没有轻易原谅人的习惯!” 他转眼打量我,摇头叹息:“一身脏兮兮的,洗干净了再来与我说话。” 我气恼,一个仆妇赶忙迎上来说:“少夫人,您手里这只小狗是厨下丢的,五只如今剩四只,恰恰丢了这只,那大狗四处找了许久呐,少夫人交由奴婢送回去吧?” 咦,这就知道是何处丢的小奶狗了?也好,省得我再费力去打听。 我将小毛团递到仆妇手里,嘱咐说:“告诉厨下,好好养着,连大狗带小狗,一个个都要给我养到毛皮水亮,我要过去看的。” 仆妇连声称是,接过小毛团去,抱着走了。 婢子识趣地来请我。 杨庭云不给撑腰,来了又跑,我思量着不如先顺台阶下了。 寝居处老样子,连我那天拿过的一只金蜂扣还原封不动在妆台上放着。 韦真境吩咐服侍的人:“少夫人的手伤了,上药的时候仔细些。还有,端些吃的来。” 我依旧心有不平,回首道:“你别以为这时候对我好点儿,就能把之前发生的那些事一笔勾销掉,我跟你说,我这个人是很记仇的。” 他好像不是很在意,轻而淡一笑而过:“随你高兴。” 然后,他就转身出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第三十四章 梅园讲经 晚些时候,文惠来看过我,再晚些时候,她带着崔子业回了崔家去住。 我有气难消,不愿同韦真境说话,更看他不顺眼,所以日日都肆意而为,故意地往府外跑。 回观国公府去,候着我的,是爹爹娘亲好大一通训教。 爹爹头一次罚我跪着说话:“你瞧瞧你自己,这叫怎么回事?嫁出去的女儿,还险些叫娘家兄弟给领回家来了!” 杨庭云站在旁侧,神色风轻云淡,好像说的不是他。 我拿眼睛瞟他,嘀咕道:“半点事藏不住,真没用。” 爹爹拍案,茶盏震得跳了几跳:“你有脸怨老三?老三不比你,他知道丢脸,半个字都不会往外吐。” 我不服气地撇过脸,不是杨庭云说的还能有谁。 娘亲心疼我,连忙劝说:“国公爷,这节气了,你让女儿就这么在地上跪着,过会儿膝盖该冻疼了。” 爹爹瞪眼,“冻疼了好,冻疼了才知道长记性!”转过神,又不忘数落娘亲,“都是你这般妇道人家惯的,眼里都没天没地了。” 娘亲觉得委屈,甩过帕子,背过身嘟囔说:“怎么成我一个人的事了?好像这女儿不是你生的,打小你就惯她少了似的。” 眼见着爹娘要拌嘴,杨庭云赶紧插上一句:“爹娘,跪跪没什么,不过万一跪出毛病来,你们又要心疼了,好歹拿个蒲团垫子来吧?” 他这一说,爹爹没奈何摆摆手:“罢了,罢了,起来说话。” 杨庭云走过来,弯腰扶我。 我推开他,没好气道:“都赖你,嘴巴比妇人还碎,什么都往家里说。” 爹爹猛一拍几案:“杨仙儿,你别不知好人心错怪了你三哥!” 娘亲赶快来扶我,搂我道:“是啊,小三子什么品行,你怎能不知道?他最是疼你护你的。也就是因为太护着你,天成郡主那天在半道上见着他,才跟他说了个大概,小三子怕韦家亏待你,着急抢过别人的剑就跑去郧国公府了。” 我记得他赶来的时候,仗一柄长剑,踹开院门,气势汹汹。 杨庭云看我瞄着他,抱臂大叹:“是白疼你了。” 我心虚忏愧,服软道歉的话却说不出口,偏要嘴硬道:“那天在场的,除了你就是周婳,难不成周婳还有这闲心,特地跑来家里说长道短吗?” 杨庭云气得扬起巴掌想打我。 我转面缩进娘亲怀里。 杨庭云的巴掌到底是没落下来的,他再叹口气:“这事说起来,还真的怪天成郡主,她在半道上遇着我时,我正与王小侯爷赏着他新得的名剑,郡主一着急,有多严重说得多严重,王小侯爷这人吧,挺好,就是爱探闲事且管不住嘴,什么事待他听去了,第二天全长安都该知道了。” 娘跟着叹口气:“王集这孩子的嘴啊” “可不是。”杨庭云笑一笑,挨近来,故意说给我听,“昨天满城流言就起来了,说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观国公府的杨仙儿如今被韦公子收拾得服服帖帖,不敢造次。” 我额上青筋跳两跳,冒火道:“韦真境收拾我?这话谁说的?王集?信口雌黄颠倒黑白,看我不——” “看你不如何?” 瞅见爹爹沉着一张老脸,我果断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爹说:“难道要人家说,你把郧国公府韦家闹到不得安宁才好?这样的事,倘若传入帝后耳中c太子耳中,会令他们作何想?幸好是老三没有冲动误事,不然真把你领回来了,我这张老脸往哪里搁?” 我想了想,我嫁去韦家,因的是我与韦真境“两情相悦c情深意浓”,这如果是那药罐子制不住我,就是我对他用情不够不懂退让,帝后和太子要知道我把韦家闹得不安宁,说不定闲来无事还真得多想。 罢罢罢,算了就是,放过王集。 数日后,崔氏夫妇远行归来,陪崔子业在崔府住着的文惠也就回郧国公府来了。 文惠回来时,我正巧出门去会周婳,文惠进府撞到我身上,抬头时眼圈泛着红,像是哭过。 我吃惊:“文惠,你怎么了?” 文惠别过脸去:“没事。嫂嫂这是要出去呢?天黑得快,记得早些回府。” 她不给我多开口的机会,话音未落人便匆忙走了。 文惠的背影纤瘦。 我一直过意不去,认为是自己硬要跟一个半大的孩子计较,才引出的这许多事,还连累着文惠在崔家受了委屈。 夜晚灯下,我没心思地翻着画册,画册上画着什么,一概不知。 一盏清茶端到手边。 韦真境说:“看你好似困倦。” 他意思是,想继续坐着就用几口茶水,要么就尽早歇下。 我看他不顺眼,自打从荒院出来那天,就没主动与他说过一个字,他这时候凑上前来,倒叫我想起,更有他韦真境的不对,若是他能很好地处理整件事,或者阻止文惠送崔子业回去,文惠就不会在崔家挨训受屈了。 要陪崔子业回崔家去住的那天,文惠来了,仍旧是不停地道歉,她说:“三哥说的不无道理,你是他明媒正娶的结发妻子,他纵然觉得你做得不大对,却狠不下心来惩戒你,可子业子业这般怕你,我思来想去,还是带他回崔家去。” 在外人跟前,韦真境一惯是话说得分外漂亮,什么明媒正娶的结发妻,什么狠不下心惩戒,说得好像真的一样。 我扫了他一眼:“伪君子。” 他愣怔:“你说什么?” “说你是伪君子,人前人后,各是一副嘴脸。”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懂。” 索性挑明好了。 我合上画册,站起身来,几分冷笑看韦真境:“我求求你了,别总在人前装出一副你我感情多和睦,你多在意我的样子,实则你心里很明白,我们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关系,戏就是戏,演过头就假了。” 他凝视着我,沉静地问道:“我哪里又惹你不痛快了?” 眼前这个人,是真好看,如云岚如暮雪,既悠远又静雅。 原本我以为,对着韦真境这张好看的脸,想必日子不会太过无趣,是我错了,天地尚广阔,人更何曾能一眼看透? 我不欲与他多言:“走开。” 推开他,走了几步,听见他在身后道:“你说我人前人后嘴脸不一,难道有更好的法子?我娶你不是因为我喜欢你,但在别人面前,我必须表现得我在意你,如若不然,我凭什么敢去和太子抢人?你从现在就开始受不了,往后还有三年,你该怎么办?” 我不愿听,躺上床,翻身,扯过被褥捂住耳朵。 曾约定好,逢一逢五,换我睡窄榻韦真境睡床榻,但我好记仇,故意当作忘记,而韦真境也没有主动提过,所以床榻始终都在我的霸占之下。 我骂了韦真境是伪君子,可他好像不怎么生气,依然每日客客气气对我,不过我气性却很大,就是不肯搭理他,同在一个屋檐下住着,一日难讲三句话,一般能用“嗯”“哦”回答的,绝对不会多浪费一个字。 天越来越冷,周婳着了风寒,在家里窝着闭门不出,没了她这个玩伴,我就三天两头往家里跑得勤。 京中初雪后,有一位茶艺师傅到长安来,同时他又是一位笃信佛道的人,茶艺师傅选在城南梅园烹茶讲茶经,又请了崇敬寺的禅师去探讨佛理,京中一时轰动,到了品茶讲经那日,梅园外停满了各府的车马。 爹爹爱茶,娘亲信佛,我闲来无事,与杨庭云跟着爹娘去了梅园凑热闹。 熙熙攮攮里,没注意隔壁的车马,等到都下了车,梅园门窄进不去,互相抬眼望望,始知是遇着了熟人。 崔少府监锦帽貂裘,崔夫人亦是珠光宝气,两人中间牵着他们的宝贝狗熊孩子崔子业。 见到我们,崔少府监起手作礼,说话却阴阳怪气拿腔拿调:“哟,观国公,您老也来了?贵公子,贵千金也在哦,该是韦少夫人,怎不见韦公子?是韦公子怕少夫人又在这梅园闯出什么祸端来,所以干脆不过来了?” 我摘下兜帽,再瞧了一眼他的宝贝儿子。 胖小子崔子业还深切记得我,一看见我的脸,就怕得往他娘身后躲。 崔夫人皱眉,护着崔子业道:“说起来真是笑话,堂堂观国公家,教出的女儿竟会跟我这小儿郎动起手来。” 这崔氏夫妇加个崔小胖子,还真叫一个“不是一家人不进一个门”,说起话来都很使人讨厌。 我素来是沉不住气的,听了他们不客气的言语,当即就要与之争吵起来,杨庭云抬手拦下我,朝我摇摇头。 爹爹看着崔子业,呵呵蔼然笑了两声,气度沉稳如山:“我这小女仙儿啊,从小家里是娇惯着,但没惯出一身臭毛病来,反之是甚乖巧懂事的,不然千万人里韦世子怎地独独瞧上她?倒是令郎,据说什么在夫子脸上画乌龟,抓虫子吓别家小姑娘,还有放火烧谷仓,别的不多说了,光这几条,就够在我们家每天挨十顿打了。呵呵呵呵,崔少府监不讲究啊。” 旁遭的人听见了,都在起哄发笑。 崔少府监和他的夫人,脸色变了,不敢再多惹事,拉着崔子业快步进梅园去了。 “什么东西,”我鄙夷道,“一个四品的少府监,也敢跟堂堂国公爷挑事。” 爹娘笑笑,想是不愿跟这等人多计较,故此不说什么,相搀携着入园了。 身后有人清声接我话道:“世间之大,便是有这样一些人,昏头昏脑的,弄不明白自己的斤两。” 我回过头,看见一领雪白狐裘的年轻俊美公子,旋即高兴地和他打招呼道:“贺兰敏之,好久不见。” 贺兰敏之颔首而笑:“是啊,好久不见,仙儿还是老样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第三十五章 一心二用 我正准备答话,杨庭云在旁笑了一声,说道:“仙仙固然没怎么变,你却变成一头白狐狸了。” 杨庭云和贺兰敏之,幼时也曾在一起玩得风生水起过,不知为何,渐渐长大后,杨庭云对贺兰敏之却偏见颇深,“白狐狸”之语若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兴许是盛赞贺兰敏之脱尘拔俗,似狐仙般有轻逸灵气,但这话是从杨庭云嘴里说出来的,那就只能是满含讥讽的意味了。 我瞧瞧嘴毒的三哥,再瞧瞧很无辜的贺兰敏之,抬手想说一句,既然好巧遇到不如同进梅园。 不及开口,杨庭云又再道:“武敏之,你是来听讲佛经吗?怪讽刺的。” 贺兰敏之很不计较地笑笑:“如你所言,我对佛经不感兴趣,我是来品茶的。” 年纪长几岁真不是白长的,相形见绌,杨庭云一下子就显得小家子气了。 我一面在心里赞着贺兰敏之的大度,一面故意打断了他们,催促着一起赶快进园入座去。 进梅园的路上,贺兰敏之问我:“你在郧国公府过得习惯吗?” “还行,和在我家差不多。” “韦真境好吗?” “挺好的。” “他待你好吗?” “” 贺兰敏之的问题,真是越问越叫我心虚。 我没立即答上来,他看我低着头,大概以为我是害羞了,并不过多追问,只是说:“你们的事我听说了。看来你们之间,感情是真的很好,不然依着你的性子,崔子业之事必不能善了。” 我依然接不上话,好在已经入了梅园,能看见我爹和娘的身影了,于是搪塞了几句说要去找爹娘,拽过杨庭云就跑了。 “你这哥哥怎么当的?”回头看看,贺兰敏之隔得远了,我生气埋怨杨庭云道,“你不是挺能说会道的吗?他一直问我韦家如何c韦真境如何,你怎也不帮我阻止些?我答得上来吗?” 杨庭云说:“以后问你这些问题的人只会多不会少,难道我能时时在你身边?再说了,这是你们小夫妻的家事,我一个外人怎好乱插嘴。” “谁和他是” “夫妻”二字尚未出口,杨庭云已扑过来一把捂紧了我的嘴,他凑在我耳边低语道:“小祖宗,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有些秘密,关系到太多人的生死,你得让它烂在肚子里。” 我惊出了半身冷汗。 冲动真的会要命,我总是这样冲动,终有一天得坏事 娘亲转头来寻我们,远远喊道:“小三子,这么大的人了,还在和妹妹打闹什么?快领仙儿跟着往这边来。” “马上就来。” 杨庭云笑眯眯应了娘,再望我时,又换回了一脸肃然。 我立时并指朝天,做出发誓的动作,再连连点头,表示我明白了,再也不会冲动乱说话了。 杨庭云这才松开手。 我险些半口气上不来,恼得还是忍不住踢了他一脚:“你能不能别捂那么紧,都快闷死我了!” 随后找到爹娘,同席坐下。 我放眼望去,人多嘈杂,这讲经品茶的盛会,快赶上庙会了,不过庙会上可不会像今日这样,全是衣锦着裘的权贵人家,不得不说,京中这些达官贵户们果然都是有钱有闲。 贺兰敏之的席位离我们有些远,他遥遥看见了我们,朝我爹爹和娘亲揖了礼。 我娘含笑说:“没想到,敏之也来了。” 爹应和道:“是啊,难得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能有心来听讲茶经和佛理。” 杨庭云淡淡瞟贺兰敏之的方向一眼,撑着脸懒得说话,我晓得他十之有九,心里还是在鄙夷贺兰敏之。 我歪过身子依偎到娘亲肩头:“爹爹娘亲怎么只偏心赞别人,我和三哥不也来了?” 娘亲瞅着我们兄妹俩,忍俊不禁:“能一样吗?我和你爹两个老东西不来,你们会自己跑来听讲经?” 摸心说句实话,不会。 天这样冷,周婳病着我可能窝在郧国公府睡觉吧,而杨庭云要么找个地方练剑要么呼朋引伴出去冬猎跑一跑了,谁闲得没事愿意来人挤人的地方待着。 烹过了茶,茶艺师傅请上了崇敬寺的禅师,他倒也独辟蹊径,以研习“茶”的心得,触类旁通地向禅师讨教佛理。 我娘品着茶,眼风一直往我爹那个方向瞟,爹爹觉察到了,挪动身子四下看了,放低声音来问道:“夫人啊,你又替老三相中哪家的千金了?” 杨庭云百无聊赖,一样没认真听茶经c佛理,爹爹这句询问,激得他把才喝进嘴的半口茶水喷了出来。 我双手托腮,夹在中间,冷眼左看右瞄。 杨庭云咳了两声,狼狈用衣袖擦了嘴,急声说道:“娘,我想自己选。” 他一张口说话,我就知道他定有一千一万个不乐意。 爹爹娘亲瞧了我这三哥,娘叹气摇摇头:“哪有自己选的道理。” “仙仙不就是自己选的夫婿?” “仙儿十六,你多大了?要我们等多久?” “但c但大哥尚未娶亲,我做弟弟的,怎么能赶在他的前面?” 提到了我大哥,娘亲再是叹气,这回叹得很沉:“骜儿不在身边,我们是想管都管不到,也就只能管管你了。” 三哥顿时就没声了。 我听着娘亲和爹爹絮絮叨叨,打量着来的好些女眷,说说东家姑娘长得俏,再评评西家夫人姿仪端庄教出来的女儿一定很不错 杨庭云看上去意志消沉,我叹息,歪过去搭住他肩膀劝慰道:“三哥稳住。你放心,娘亲的眼光信得过,她一准给你挑个最好的。” 三哥眉间长忧,他没理我。 茶经和佛理探讨完的时候,我娘在左仆射和黄侍郎家的两位千金里斟酌了又斟酌,最后选定了黄侍郎家的千金:“模样漂亮,人也娴静乖巧,我看宜室宜家是桩良配。” 再问杨庭云的意见。 杨庭云转着几案上的小茶盏,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婚姻大事,父母之命c媒妁之言,我没有意见。” 我觑着他,真厉害,这小半天工夫就想通了?换了我,起码要亲自看看侍郎千金,再接触摸清楚她的脾气秉性才行。 散场了,我挽住娘亲,笑嘻嘻说道:“今日是既听经又定亲,不虔诚啊娘,你真是很凡夫俗子了。” 娘亲不作回事:“男大当婚,这有什么,佛祖自会理解芸芸众生的。” 离开梅园的人太多,门口乌泱泱全是人头,拥挤得不行,我娘一看这阵仗,把我推给杨庭云,决定和爹爹到街上逛着慢慢走回家去:“小三子送仙儿回去。” 之后,他们两个就改道从侧门走了。 出去的人实在多,我不愿挤在人堆里,和杨庭云坐在檐下等人走空些,闲坐的时候,贺兰敏之过来了,他兴致极好,居然还去园子里折了花,见到我后分了我一半,让我带回去养在瓶子里,杨庭云在我旁边,满脸挂着不高兴,贺兰敏之瞧着他,与我说过几句话也就离开了。 在送我回韦家的车上,我对杨庭云说:“三哥,我觉得你不对劲。” 杨庭云看都不看我,淡漠道:“有什么不对劲的?” 他这个样子,肯定是心里不痛快了,我眼珠子转一转,贺兰敏之分花给我他都破天荒没张口,于是我思量着凑了过去:“你是不是看不上黄侍郎家的千金?要是不喜欢,趁早跟娘亲说了,免得娘亲瞎张罗。” 杨庭云有一阵没说话。 我暗自窃喜:猜对了? 果然兄妹同心,还是我够关爱三哥。 谁晓得他转而就笑了:“别胡说。娘费心选的,侍郎千金很好,人家要是不挑我,也算是我的福分了。虽然两个人现在没什么感情,但成婚以后朝夕相处一定会有的。” 我心想,就我三哥这般出众的品貌,娶个公主也没问题,黄侍郎的千金要能挑他,那实在是太大的架子了。 这亲事,十拿九稳是定了的。 莫名地,我心里又隐约有几分感伤,许是听三哥提到“感情”二字了吧?其实我多少知道些,杨庭云一直想娶个喜欢他c他也喜欢的姑娘,可长安这么大,他快二十岁了也没寻见这样的姑娘说起来,我何尝不是?我们兄妹俩,简直是同病相怜。 回到家,我抱了个花瓶到窗下,往里灌了些水,将鹅黄清香的梅花插上了。 韦真境走进来,站在我身后说道:“好香的花。哪里来的?” 因为他夸了我带回来的花,我听了心情很不错,一边理着花枝一边顺口回答了:“今日陪我爹娘去梅园,走的时候敏之兄长送的。” 我说完话之后,身后静得出奇,我觉得奇怪,回转了头。 韦真境蹙眉,模样似欲言又止。 我问:“你怎么了?” 韦真境看了看瓶中的花,再看了我:“你不要和贺兰敏之走得太近。” 我:“” 说真的,我很生气。 贺兰敏之不知是哪里不好了,杨庭云看不惯他,如今连韦真境都来同我说“不要离贺兰敏之太近”,杨庭云是我亲兄弟我拿他没奈何,但韦真境算谁,他凭什么来管我? “敏之兄长很好!” 我气呼呼的,郑重说了这句话,从窗边走开时故意推了韦真境一下。 背地里说人的,指定自己就不是什么好人。 亏得还听说韦真境和贺兰敏之曾经年少交好在一块儿玩闹过,人家贺兰敏之就从没说他一句坏话,还问了他好不好,真是好心好意对上狼心狗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第三十六章 长安飞雪 过了一阵子,到了腊月,长安的雪下得更加厚实了。 有天我要出去赴宴,在梳妆的时候,韦真境告诉我:“这是你嫁过来的第一年,府上有新变化了,郑嬷担心其他人不懂操持,会回来住一段时日。往后你见到了郑嬷,定要对她恭敬客气。” 尊敬长辈,古来美德,我岂会不懂。 我回他:“知道了。” 隔了一会儿,他又走过来对我说:“今夜我会晚归,你不要等我了。” 晚归?成天见我往外跑,他都是闷在家中的。 京中的妇人时兴云鬟高髻,我实在手生梳不来,但今日独孤定辰也会受邀赴宴,自从我嫁到郧国公府之后,她看我愈加不顺眼,我本想随便梳个发式,一想到独孤定辰兴许是要找遍由头来讥讽我的,所以我就唤来了常日里给韦真境梳发的小丫头帮忙,这丫头的确手巧,梳了个我看着还不错的乐游髻,再选了合称的发饰戴上了。 我自己最后选了一支海棠纹的玉簪,挥手遣小丫头退下了,对镜别好了玉簪,估摸着门外没人了,我才答了韦真境的话:“今夜我也出去。再者说了,谁等过你了?休要自作多情。” 起身便要走。 离开宴还有两个多时辰,我可以先去长公主府,找周婳玩闹闲话过后同去赴宴,有个伴到底是心里踏实些。 韦真境却还杵在旁边没走,他见我站起来,想给我让路,谁知偏和我要绕过他走的方向一致,生生拦住了我。 我愣了一回神,抬头看他,他也愣住了。 正眼看过了他,方知他今日衣装挺不一样的,他穿了一袭银灰色蓝纹广袖圆领袍,系着银色的腰带,冠嵌白玉,簪头是别致的羽状——我看着被衬托得面目格外温文尔雅的人,脑海里只想过了四个字,玉树临风。 玉树临风里带着股淡淡的药香气。 韦真境此人,要是不生病,或许长安城就不是贺兰敏之一枝独秀了。 我暗自叹惋,说句“我走了”,就先出门了。 随后约上了周婳,天色开始暗下时,我们才从长公主府出发。 今日在梅园做东聚宴的是密王世子夫人,茶艺师傅到梅园讲经,她懒在府中不愿出来,后来密王妃告诉她梅园是一个好去处,她就起了兴要在梅园补宴席,以弥补自己未到梅园听经的遗憾。 偏巧遇上大雪,梅园银装素裹恍如仙境,我和周婳到的时候,好些受邀前来的贵女们玩心大起,在园中揉雪团打起了雪仗。 大雪一下,宴会就有意思多了。 外面是冰天雪地寒凉境界,门关上,屋子里炭火烧得通红,茶水煮得烟气袅袅,酒都是温好了的,烤得外焦里嫩的羊腿撒上盐刷好酱料,小奴一边拿刀子片好了羊肉摆在铺了菘菜的盘子里传递,一边守着铁架翻转,让羊腿继续在火上烤得滋滋往外冒油。 羊肉多少有些膻味,大晚上我不想吃这种东西,因此只挑了些素淡的菜吃,清汤鱼不过也就吃了肚皮上没刺的两块,连酒也喝得不多。 独孤定辰远远喝着酒,望我的目光依然很像刀子。 周婳发间的簪子晃得我眼睛疼,我悄悄拽住了她:“出门前忘了说,你能不能把你那珊瑚簪子收起来?” 周婳看过了独孤定辰,笑得一脸豪气,搂住我道:“怕什么,她早看见了,现下收了岂不显得我心虚?” “不是心虚不心虚,你老这么刺激她,是不是有些伤口撒盐的味道?” “那你就别管了,这是我跟独孤死丫头的个人恩怨。” “喂,那树红珊瑚可是我给你” “让你别怕啦!有本郡主罩着你,大不了干一仗,我们两个人难道还能输给她?”周婳端了面前的酒就来灌我,“你怎么成亲以后如此怕事了?来来来,喝两杯壮壮胆。” 她一连灌了我几杯。 后来程茵过来,我不吃她端来的烤羊肉,她佯作恼了,偏要我自罚三杯才肯作罢。 酒宴到了下半场,我已经很晕乎了,只晓得琴笙不断,密王世子夫人也喝得半醉,提着裙子在和其他人跳舞,满场闹哄哄的。 散席时,我喝得晕头转向不辨东南,腿脚发软得扶着墙走,周婳更惨,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程茵半背着她出的门。 我虽不辨方向,却也知道跟着人群走是对的。 外面下了好大的雪,到处白茫茫的,园中的灯笼上积了一层雪白,我裹在貂裘里,踉踉跄跄地伸手去拉程茵:“哎阿茵,你也扶着我些” “一个周婳就够麻烦的了,你就自己走吧!” 程茵头也不回,我伸手捞了把空。 弯弯绕绕出梅园的路上,隔院的屋子门拉开,一群人熙熙攘攘出来,高声谈笑,观望着情形,好像也是来梅园喝酒吃宴玩闹的,喝醉了嗓门粗里粗气打哈哈的也有不少。 我酒气往头上冲得凶,有点反胃想吐,攀在底下没水的木桥头歇了口气,抬眼快步去追程茵她们,我过了桥,身后也不知是谁在我背上狠狠推了一把,我朝旁边的空地歪去,在雪里摔了个结结实实。 “杨仙儿!” “啊?是杨仙儿?” “杨仙儿,你没事吧?” 我一摔,人群就炸了,一声跟一声地喊着我的名字。 猛地一摔,七荤八素,外带眼冒金星,我摔的这处地方,在春夏秋是草皮,顶多种些低矮的小花,消遣观赏用的,到了冬天,就是一块荒地罢了,所幸是没有大石块,土地松软,雪也积得够厚,摔着人倒不是很疼,就我原本站的地方离这块草皮有小臂那么高的落差,这突然歪身摔下来,我的脚好像扭了一下,有点疼。 “哈哈哈哈,快看那个人摔个大马趴!” 放肆的男人笑声是从我前面传来的,就是与我们姑娘家一样,在梅园宴饮的一帮大老爷们,也与我们姑娘家一样,差不多散伙要各回各家的。 扑在冷凉的雪里,我散了三两分酒气,觉得这一摔被人嘲笑特别丢脸,尤其我的那帮女伴们还在一声声唤我的名字,生怕别人不知道摔成“大马趴”的人是我杨仙儿似的。 我面上臊热,丢脸丢得想挖个地洞钻下去,就在我闷着头爬起来的时候,对面伸来一双手:“仙儿,你摔疼了吗?” ——贺c贺兰敏之?! 我抬起眼,果然对上贺兰敏之无比俊美的一张脸:“敏之兄长?” 贺兰敏之扶了我站起来,皱眉叱道:“都闭嘴不准笑!” 男人们的笑声就渐渐小下去了。 与此同时,有个人从贺兰敏之的身后走了出来,玉冠素衣,身量巍巍,一领深色的风披,他轻声问着我:“你摔着哪里了没有?” 天哪,竟是韦真境,我的酒彻底醒了。 贺兰敏之松开了搀扶着我的手。 “韦公子,你也在这里吗?”我听见我的身后传来独孤定辰的声音,“杨仙儿,你也太不小心了,当着韦公子一众朋友的面,摔得这么狼狈,你让他们看了笑话,韦公子的颜面还往哪里摆?” 独孤定辰故意装腔作势,高声戏笑着说这通话,对面的那些人听了,又再哄笑起来。 我想起来了,第一声尖叫着喊我名字的就是独孤定辰!她肯定早就看见韦真境了,是故意推我摔跤,害我在人前出丑! “你” 我大为光火,转身就要朝独孤定辰冲过去,周婳说得没错,管她什么郡主不郡主的,迟早要跟她打一架,打服了她才能不作妖不使坏。 可我却没能冲上去和独孤打架,韦真境拉住了我,顺势将我往怀里一带,我听到他笑语说道:“仙仙率直可爱,我很喜欢。” 我脑中嗡然一下,空白了。 韦真境搂着我,抬手给我拂去发间c脸上沾染的碎雪,不急也不恼,说话的样子像他的眉目般沉柔:“小事罢了,何曾就会损伤了我的颜面?我却觉得她天真烂漫。这样的年纪,本就是做什么事都不忍多苛责的,不像崔世子c郑公子他们,喝醉后胡来,或是像上次一样栽进池子里喂鱼,那倒显得滑稽浮夸了。” 一帮男人们笑得更加开怀了。 贵女中也有跟着嗤笑的。 人群里的崔世子涨红了脸,跨步出来指责道:“韦真境你你真是好样的!你护你的小娘子,扯我出来做什么!” 还有一个人被推搡着,也气急败坏地说:“就是啊,你这个人,怎么半点不讲兄弟情义的!” 这个脸生而且一身富贵膘的,想必就是提到除崔世子外的那什么“郑公子”了。 韦真境转眼,目光淡淡扫过了他们:“你们讲兄弟情义,为何我夫人不小心摔了,你们笑得最大声?” 原来是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 哈哈哈。 崔c郑二人理亏,脸色愈加难看了些,而其他人听了这些话,逐渐都收住了笑。 我想笑,但场面一度很尴尬,我怕笑了会更尴尬,所以努力忍下了。 韦真境牵住我的手,低头说道:“恰好你们那边也散了,我们一同回家吧。” 独孤定辰气怒:“韦公子!” 我觉得,独孤定辰这样放不开,仿佛是比我更丢人。 韦真境充耳不闻,只向贺兰敏之点头示意了,紧接着揽过我转身离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第三十七章 心结消解 我的脚崴了,额头也磕伤了一点点。 回到家,韦真境唤了婢子来给我冷敷上药,这郧国公府的人治伤的手法与我家格外不同,那是相当疼,我就奇了,以前贪玩扭伤,脚踝肿成包子时也没这般疼过,真疼得我冷汗直冒,给我额头磕伤处涂药的婢子手一挨着我的皮,我没忍住,嗷一嗓子叫起了疼。 脚伤揉药包扎好了,另一婢子不敢再轻易碰我额上的伤处,先瑟瑟缩缩地央求道:“少夫人,你就忍忍,很快就好的” 我架起了受伤的左腿,摸过镜子照看头上的伤,倒未破皮见血,但红了一块,伸手触着还有些肿,我抽着凉气,闭眼梗着脖子:“你快点。” 隔了一会儿,凉兮兮的药油点擦到我额头,还是有点疼,可我咬牙忍住了。 “好了。” 近在咫尺这是韦真境的声音? 我霍然睁开眼,果然见是韦真境立在我身前,他侧身将药油瓶子和沾过药油的布团递给了婢子,婢子们收拾毕退出去了,我一时回不过神:他居然亲自给我上药吗? 额上还是凉兮兮的。 我想起今夜的事,心里也清楚韦真境算是很宽容了,当时他一意回护我的样子,挺让我感动的,今番看他,却是越看越顺眼了。 韦真境见婢子们出去闭了门,转头再来询问我:“你还疼吗?” 我愣愣点了头,觉得不对,又飞快摇了头。 他许是站着累,过来我身畔坐下了:“你让我糊涂了。到底疼还是不疼?” “嗯一点点疼。”我支吾着老实说道,这些隐隐约约的肿痛教我蓦地想起罪魁祸首来,我非常生气地告状说,“是独孤定辰推的我!” “哦。” “她是故意为之,就是要让你看见我出丑,认为我给你韦家丢脸了,好使得你讨厌了我。” “然后呢?” 我想了想:“大概是休了我,再去娶她。” 甚平静的他听到这里就笑了:“我又不会娶她。” 说起来我挺疑惑的,独孤定辰长得很娇艳,又死心塌地爱慕韦真境,他怎么分毫不见动心呢?我下意识就追问了一句:“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她。” “可你也不喜欢我呀。” 不喜欢我可以娶我,那不喜欢独孤定辰也可以娶她了,就算是娶来做戏,独孤定辰也没准会美到天上去。 韦真境望望我,没答,只是从榻上抱走了他的枕被:“早些睡吧。” 他不愿意多说,我亦不好意思再锲而不舍地问。 我瞧他在窄榻上铺好了枕被准备歇下,就也起身抖开了被子。 脱了外衣,才躺进被子里,就听有敲门声:“公子和少夫人歇下了吗?” 我正打算接话说,已经睡了,有事明早再说。 “啊,郑嬷”韦真境既已张口答了,我就懒得出声,打个哈欠翻身要睡了,突然有重物落在了我身上,我吓了一跳,睁眼看时,韦真境把他的枕被都抱回来了,他一边慌张抖开被子,一边小声对我说,“别说话,快往里睡点。”我今日感激他,不怎么有脾气,晓得他可能是为了不让府里下人说闲话,所以就乖乖听话往里翻了个圈,腾出了一半的地方给他,他拉过被子盖住自己,朝外面的人答道,“尚未安歇,你请进来。” 门响,不多时一位身形瘦长的老妇就端着汤进来了,我撑起身张望,我记得她,不苟言笑的郑嬷。 韦真境午后说郑嬷会从水月庵回来住段时日,没想到今日就已经回来了,我犯困,伏在枕上挡着脸打了个哈欠,郑嬷似乎是看得一清二楚。 郑嬷说:“少夫人困了,看来我这汤送来晚了。” 韦真境笑道:“仙仙今日与我同在梅园赴宴,又饮了些酒,是困倦了。郑嬷你回来不久,本当好好休息,不应费心做这些小事,交由底下人去办就好。” 郑嬷很难得地笑了:“关于公子的,都不是小事。” 这话说的,忠仆之心乃天地可鉴了。 郑嬷没有多逗留,汤送到,嘱托了我们喝,尤其是我一定要喝以后,就告退了。 我懒懒躺着不想动:“我要睡了,不喝行不行?” 韦真境说:“明早原封不动拿出去,郑嬷看见该不高兴了。” “那你帮我喝了?” “我?你是故意难为我吗?” 韦真境立刻就拒绝了,我心想也是,他日用的饮食比我还少,回府后又用过了药,估计现在让他多喝两口汤他都受不住。 我只好爬起来去喝汤:“我这诚然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又顾念郑嬷年老,操这份心不容易。” 郑嬷没说是什么汤,我到锦案旁坐下,揭开汤盖用瓷匙舀着看了看:“是薯蓣水鱼汤?” 料剁得很小块,汤炖得也香浓,好似比平时府里炖汤的水平要高上些许。 “瞧着不错哎”我盛了一小碗放到对面,招呼韦真境过来,“你喝这么多,总喝得完吧?” 韦真境走过来,盯着汤碗若有所思。 我又给自己盛了一碗,抬头看他不动,就指自己碗道:“我这碗比你多得多了,很照顾你了。” 好半天他挪过来坐着,问我说:“昔日你在家,喝过这样的汤吗?” 我回忆道,“喝过一回吧。我娘偏心,只炖给我二姐喝,炖了一大钵,我二姐实在喝不下,趁我娘走开,分了我一大碗。”我舀起汤喝了半口,滋味醇浓,大晚上淡口喝起来也觉得半点儿不腥,看来郑嬷炖汤的手艺比我娘强,我看着依然不动的韦真境,“这汤挺好喝的,你快喝,要不凉了。” 催着韦真境他才慢吞吞抬了手。 喝过了汤,不好即刻就睡下,我坐在榻上歇了片刻,抬眼看见窗边的窄榻,稍作思虑,就起身卷了自己的枕被扔到窄榻上,开始动手铺起来了。 韦真境惊问:“你做什么?” 我道:“今日逢一,床榻给你睡。”想了想,又补充说,“我我睡厌了,准许你睡完初五再换回来。” 实则我是觉得霸占了那么久过意不去。 “不行。”韦真境过来,试图把我的枕被抱回去,“窄榻上睡着伸展不开,你脚上还有伤,不能睡在这里。” 我转身猛地将我的被子坐住了,推开他说:“你以为我是你吗?我伸展得开。” 韦真境的手顿住,看了看我,忽地一声笑了。 “笑什么?” “没有,就是在想,你这身量,确实比我伸展得开。” “” 他又认真问我:“你不开玩笑吗?要在这里睡五天?” 我拍着胸口很有气概地说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韦真境就松了手,退后两步,笑着朝我拱手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吹了灯各自歇下。 我有点睡不着,听了窗外的风声和细细的雪落声好久,我侧躺着,对着床榻的方向,轻轻唤道:“韦真境。” 隔了一会儿,听见那边有翻动的声音,他回应我:“怎么还不睡?是不是睡得不舒服?要换回来吗?” 我怕他真就起身来,急忙地说:“不是!不是!不要换!” “是睡不着,想找我说说话?你说,我在听。” “那个今天的事,谢谢你。” 真的,要不是他连郡主的面子都不给,那样护短地在人前帮着我,甚至还不惜得罪了好几个人,我肯定丢脸丢死了,反思起来,我平时对他却不怎么样,他也雅量没同我计较。 我知道我的态度一定是很扭捏的,但我是真心实意向他道谢,当然了,也有道歉的意思,只是我平时骄傲嚣张惯了,不善于做这等事,所以话说完,自己脸上就热了两分,好在此刻韦真境是看不见的。 幽暗的夜里,传来了轻轻的一声笑:“不客气。答应了你大哥,要将你作珍宝对待的,回家千万别与你大哥告我的状啊,他的拳头我可受不住。” 我微微愕住,继而就偷偷发笑。 韦真境这个人,接触久了,就觉得他还是挺风雅有趣的。 也许是了去一桩心事,消解了两人长久之间的不愉快,由此变得轻松了吧,我打个长长的哈欠,合上眼睛很快睡意就袭来了 次日周婳酒醒了,风风火火跑来找我。 周婳蹿进门时,我伏在案上画乌龟,韦真境坐在我对面看书,周婳可能没想到韦真境也在屋子里,一瞧着他许是还记得上次的教训,当时就有点发傻僵住。 韦真境放了书起身:“天成郡主来了。你们慢聊,我到园子里去走走。” 我往门口瞧了一眼,提醒他说:“园子里雪厚,你当心路滑,别摔着了。” “知道了。” 周婳移开,让韦真境走出门去了。 没了旁人,周婳才重新喜笑欢悦起来,她斗篷都不解就扑到我面前来,扑我一脸寒风:“昨夜的事我都听程茵说了,好解气啊!独孤死丫头铁定都气傻了。我真不该喝那么醉,什么都没瞧上,平白错失了一场好戏。” 我说:“你要是没醉,就该第一个跑来扶我。” “那是自然,我们俩谁跟谁?”周婳说着,笑嘻嘻凑近几分,“不过嘛,你这不小心有不小心的好处,我要是没醉,还能预知后面会发生什么,你不摔我都想推你去摔那一跤了。” 听她意思,以为我是自己不小心摔的? 我张了张嘴,本想告诉周婳实情,虽说我有十成把握是独孤定辰推了我,但毕竟没有亲眼看见,周婳不大沉得住气,万一她跑去找独孤定辰,独孤定辰又不肯认账,岂不是会闹得很难看?我就勉为其难吃下了这哑巴亏。 “还是不要了吧。”我扯起嘴角接了她的话,把崴伤的脚往外放,再指了我额上略青着的一块,“你看这是多大的代价,敢情摔伤的不是你。” 周婳嘿嘿地笑:“委屈什么,这不自有我表兄心疼你呢?” 她说这番没谱又辩白不得的话,激得我嘴角直抽抽。 周婳却不自知,嘴上没消停的,拿过了我画的乌龟去赏看,还要继续念叨几句:“我以为你这样性情的人,难学别家夫妻间的举案齐眉,起码一开始几年不会,刚听你还特地嘱咐我表兄小心天雪路滑哎唷,原来成了亲,人是会变的。” 那不就随口一说?韦真境要是摔了磕了,全郧国公府都得闹个人仰马翻,我岂能安然置身事外,这种事当然是不发生最好。 我百口莫辩,从旁边盘子里摸了颗枣塞进周婳的嘴里:“变你个大乌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第三十八章 女眷在侧 韦真境的情状瞧着很好,我遂央求他再教我练剑,他爽快地答应了。 为了勤练剑法,我一连十数日闭门不出,周婳c程茵相请同游玩乐,也给推掉了好几次,我觉得她们都要生气了。 韦真境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到后来还能亲自执剑和我切磋了,我喜欢他舞剑的样子,优美利落,好似一幅赏心悦目的画作。 闲暇时,韦彦和文惠站在廊下旁观。 待收了剑,韦彦抚掌走来道:“三哥的剑法,不输从前多少。” 韦真境笑:“你这是在宽慰我了,若是不输从前,这丫头可接不下我几招。” 他说的是我。 其实他不知道,有时候他的剑法很快,我分明是招架不住的,可他病了很久,手上没有力气,所以我才能勉强压住再还击。就是因为他剑法太好了,我才需要更为努力地去练,去追赶他的脚步,如果我连一个病人的剑都格挡不住,不是会很没面子吗? 文惠笑意灿烂:“我看着也是像从前一样的,三哥莫不是怜香惜玉,故意让着嫂嫂吧?” 经这一语点拨,细想来,我觉得他前几日才像是让着我,剑都被我挑飞过,今日要不是我反应快咬牙抓紧剑,我的剑就要被他撩脱手了,但想他诚心教授我剑法,不应该让着我才是,那么就是他身体恢复很多了? 我打量着韦真境的气色:“你近日有精神多了。是不是郑嬷炖那么多汤的功劳?我就说你多喝些吧,老话说得好,药补不如食补。” 文惠道:“是听婢子说过,郑嬷每日都要为三哥和嫂嫂炖上一炉汤,只不知是什么汤这样滋补?三哥喝了许久的药不行,这汤喝了半个月,功效如此显著。” “郑嬷炖的汤很好喝的,有薯” 不待我细数,韦真境猛地咳了两声,这咳嗽声听着奇怪,像是很刻意的,我停下来转头看他,不知是否错觉,他脸上隐约红起了两分,总之他阻止我没让我继续往下说,还道“练剑汗湿衣裳容易着凉”,伸手就拉我走。 我唯有跟随他照做而已,不过我转身时还是牵住文惠的衣袖,悄声对她说了:“郑嬷炖的汤真的很好喝,下次我让她给你和韦彦也留一份。” 回到屋里,府上婢子伺候我和韦真境换过了衣裳。 后来遣退了旁人,韦真境坐下与我说道:“那个仙仙啊,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我喝着一盏香茶,看他犹豫支吾的样子不爽:“有话就说。” “你每天喝的汤,是郑嬷特意费心炖的。” “我知道。” “郑嬷很少管府中的闲事,她主要是为了我,当然了,如今是为了我和你。” “知道,因为我嫁给你了。” “是,没错,是这层关系。你你喝的汤,很有讲究,郑嬷是希望,你能早日为我韦家开枝散叶” 我给一口温热的茶烫着了,飞快艰难咽下,不禁恼羞成怒拍案道:“那又不是我的问题!” 韦真境被我震得捂住耳朵,急忙说:“我知道,我知道!我的意思是,你要知道你喝的汤不是普通的汤,文惠再问的话,你别天真当那是可以随便送人的东西。” 我尴尬,嘴上却要强:“怎c怎么就不能多送文惠一份了?文惠和韦彦不也没有开枝散叶?没道理我能喝,他们不能喝的吧?” 韦真境叹息:“郑嬷是跟着我娘的,韦彦的生母姚夫人终究只是妾室,姚夫人在时,郑嬷对西院的态度就冷淡,对韦彦也不过多照顾亲近。你跟文惠说的话我听见了,但你倘若真的那样做了,郑嬷或许会介怀。” “”我词穷。 韦真境说:“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提醒你一句罢了。” 我原以为韦家两兄弟那般友爱和睦,郧国公府是个关系单纯的地方,谁知道是我成长的环境太简单了,深宅大院,有妻妾c嫡庶之分,那么再平静无波的表象下也是会有激流的。 讷讷应了韦真境的话,我心中不无庆幸和惋惜,庆幸是我杨家没有偏房庶母,一大家子有什么说什么从无勾心斗角,惋惜是韦彦由姚夫人所生,在尊崇郧国公正妻夫人的人眼中,无论韦彦有多好,对这个家有多尽心尽责,他都是旁出,是地位低韦真境一头的庶子。 之后郑嬷有一次送汤来,汤里搁了红枣和当归,我心里依然是惦记着文惠,就婉转对郑嬷说,近日看文惠和韦彦打理家事,多有操劳,脸上见憔悴,她的汤炖得很好,又有补血养身之用,若是还有,劳烦能送一份去西院。 我的话拐了几道弯,合情合理,郑嬷没有多想没有介怀,笑着应下去照办了。 韦真境笑我:“我以为你不再惦记此事了。” 我说:“总归是答应过文惠,食言了不好。” 腊月到,年关近,贵族高门的子弟和李唐的诸宗亲们,都一拨接一拨地赶回京中来朝拜和过年了,人一多,热闹就多了,邀请赴各种宴席的帖子接二连三递送进郧国公府来,韦真境借身体缘故,推掉了很多。 有一场酒宴来帖请了三次,不好再推,韦真境拿着帖子对我说:“这是崔世子设的宴,听闻请了好几位回京的世子和小侯爷,我倘若继续推辞,怕是会失了礼数。” 我回他:“那你去就是了。” “这回的酒宴和以往不同,还连同请了各府的内眷。” “什么?就是我要和你一起去?” 韦真境点头:“彦弟和文惠也去。” 我本来挺不乐意的,但既然文惠也去,我就有伴了,于是同意了。 谁知到了那天,韦彦和文惠早早出去查账,直到开宴都没能及时赶来,只叫一个小厮过来传信,说是被一笔棘手的账目耽搁,来不了了。 我觉得很失望。 韦真境说:“既然文惠来不了,这儿还有这么多位夫人,你就去和她们聊聊天吧。” 我杨仙儿在长安城好歹名传在外是一方人物,照理说没有我处不来的局,尤其人多热闹的宴席,我这样开朗健谈的人往往是很受欢迎的,但离开韦真境身边才半个时辰,我就灰溜溜坐回去了。 “怎么了?一脸不痛快,谁欺负你了?”韦真境问我。 我蔫头耷脑地答他:“不是。刚才是聊得好好的,不知是谁家夫人,开始讲起她半岁儿子闹夜哭,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很快聊的方向就不对了,聊衣裳胭脂玩物我还行,聊孩子我聊得来吗?坐那里跟块傻木头似的,不如回来了。” 韦真境笑了,劝慰我说:“是,这怪不得你。枯坐无趣得很,那么,除了衣裳胭脂,你还想聊什么呢?或许我能陪你说上几句,解你乏闷。” 我转眼瞧他,他说到我心坎里去了,我从未到过这么闷气的宴席上,连想找个志同道合说话的人都没有,可我在人前能和他聊些什么呢?我撑着脸思索,看见对面被簇拥着喝酒的贺兰敏之,忽地眼中一亮:“啊,据闻你喜欢好酒,不妨来与我说说酒?” 韦真境微蹙眉:“我喜欢酒?你听谁说的?” 对了,贺兰敏之说过,那是以前。 我不能卖了贺兰敏之:“忘了,反正有人说过。” 韦真境淡笑摇头,隐有几丝苦涩,“其实喜欢酒的并不是我,我二哥还在的时候,他是最爱品酒的罢了,我就教你认认地方的酒。”他执起面前的酒壶,置于鼻端嗅过了,说道,“崔世子认为京中的酒庸俗,他偏好蜀地的酒,今日宴席上就是剑南烧春,蜀地的酒清甘醇香。” 他粗略一嗅,就知道是什么酒了吗? 我半信半疑,从他手里接过酒壶来,隔着壶盖闻酒香都是差不多的,我打开再细嗅,好像清中透甘c酒香绵长,是那么回事。 “富平出石冻春,酒中杂梅花清香,‘冻春’二字可谓极形象。荥阳土窟春,酒味偏甜,酒量浅的姑娘多喝上几杯也没事。洛阳有一种酒,大概是叫锦波香,喝起来让我觉得浓艳。远一些,如敦煌,也有好酒叫真珠泉,甘冽劲爽,不失为一方名酒。” 我听呆了。 平时我就只晓得十月白c千日春c桑落酒c竹叶青c杏花酒这一类,韦真境说的酒名,我大多没有听过,酒这种东西,不仅甘香扑鼻回味绵长,连取个名字也能如此雅致,实乃妙哉。 因今日女眷在侧,席上又有葡萄酒,韦真境与我说了许多地方酒,后来目光扫见我手边盛了琥珀色葡萄酒的酒盏,就再同我说起了葡萄酒:“葡萄酒是常见的,两都之中,最好的葡萄酒是宫中所出,因为昔日潞国公侯君集攻灭高昌时,带回了高昌的马乳葡萄,马乳葡萄所酿出的酒芳香酷烈,为葡萄酒中的上品,美名远播。” 我一乐:“是吗?那我还算有福,喝到过宫里的马乳葡萄酒。”我看了近旁酒盏中的酒色,沉吟道,“宫中的葡萄酒好像是青绿色的,比这个澄透多了。” 韦真境点了头。 我再是迟疑,移了酒盏,打量说道:“我三哥说,葡萄酒和夜光杯方是绝配,我知道今日人多,用青铜酒盏是不容易摔磕,不过宫里的夜光杯我也见过,那杯子墨绿似翠,漂亮是挺漂亮,但并不会在夜里发光” 韦真境笑起来,他说:“家中恰有一对酒泉的夜光杯,待回去了,有空的时候我告诉你它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 我好学上进,一听大喜,当然是求之不得了:“好啊!” 话音方落,我们的席案前就立了一道人影,他发出了嗤笑声:“我说韦真境,这就是你娶的新夫人?是哪个小门小户出来的,居然都不曾见过祁连美玉的夜光杯吗?” 我皱眉,抬眼看来人,一个年约二十六七许的男人歪身横在我们面前,手里还端着一盏酒,不过他面上神色如常,眼中还算有神,并不像喝醉了的样子。 ——但这厮胆敢说我杨仙儿是小门小户出身?! 我愤恼拍案,不待起身辩驳反击,韦真境就按住了我,对那举止无形的男人淡笑颔首道:“李荇兄别来无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第三十九章 无礼狂徒 李荇?这个名字我好像听过 姓李,没礼貌加嚣张的,我下意识就往皇族宗亲里想,这一想还真想起来了:李荇,亲爹是先帝的异母弟弟道王李元庆,算起来这家伙是当今陛下的堂兄弟。 皇亲国戚,难怪目中无人。 李荇冷哼:“无恙无恙,比起你这药罐子还是强了百倍的。” 简直太无礼了! 我忍不了,要撑案起来骂人。 韦真境再按下我一回,依旧是面不惊风,淡淡含笑而已:“我看是不见得。李荇兄久不在京城,身体虽无恙,耳听却短浅有恙,竟不知我韦真境娶的夫人是观国公府的小千金杨仙儿吗?我这夫人盛名在外,是自小爱玩闹的,对金银宝器不大热心,不知夜光杯的由来也是无伤大雅的,李荇兄你说呢?” 早在李荇说出无礼话的时候,喝酒笑闹着的众人就渐渐往这边看过来了,听见韦真境说李荇“耳听短浅有恙”的人更多,大家没给这位宗亲皇族面子,哈哈大笑了起来。 我也忍不住笑了。 李荇变了神色,他瞪视我,我扬着脸挑衅看他。 既然韦真境说我名传在外,我能有什么盛名?不就是“混世小魔王”了。在座各位都心照不宣,而韦真境是用一语堵死了李荇的后话,李荇不能说他不知道观国公杨府,更不能指斥我不像个名门淑女,因为连我的夫君都不在意我是否混世长安。 崔世子笑得最大声:“李荇,你是不在长安太久了,不然你绝说不出‘小门小户’这等没眼力的话来,长安谁人不知杨仙儿?那可是韦世子从太子妃的宝座上抢下来的人哪!” 众人哄笑更甚。 韦真境顷刻正色:“崔世子就喝醉了吗?杨仙儿从未做过太子妃,还望崔贤弟莫拿东宫取乐。” 虽说陛下赐婚一事早在长安城中流传开了,但毕竟关系到东宫太子,明面上已没人敢多嘴提这桩事了,崔世子可能是在酒宴欢闹中不设防,一时说漏了嘴,拿东宫来取乐,的确是大不敬,被提点之后,崔世子连忙打了自己两下嘴巴,道是“喝酒疯言”了。 李荇却不依不饶,盯着韦真境看过了,冷嘲道:“你沉疴多年,听说久病的人难养精血,在‘那方面’一定是不行的吧?纵有如此娇妻,还不是娶来空闺独守?你这个人也委实不厚道,何必要白白耽误人家姑娘的青春好年华。” 这话我要是听不懂我就是傻子,我额上青筋抽跳数下。 李荇无礼且粗鲁,人群都惊得寂静了半瞬。 我觉得我受辱是其次的,李荇这么说话就是不对,就是皮痒欠揍,我捏紧了拳头,要起身时韦真境又拉了我一把,我怒气如潮涌,在要掰开他手时,听到了贺兰敏之慵懒的声调:“李荇,今日在座女眷众多,你一介皇家宗亲的身份,还是别太失涵养了,一些不合时宜的话,就咽回去不要说了。” 李荇循声望过了贺兰敏之。 贺兰敏之在人堆里仰身半坐,搭在膝头的手上还拎着一只精巧的酒壶,细长的眼微眯,一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又不好惹的样子,他是在为我们打圆场,却不出意外地触怒了李荇。 我光从李荇的脸上就能看出他有多怒火中烧,但贺兰敏之是武皇后的亲外甥,受封为周国公,他自己又一向肆意不驯,李荇拿他没奈何,只得将对他的怒气咽下,转头撒向韦真境:“韦真境,我瞧你巧言善辩,说那么一大堆废话也不带半声喘的,看来是病好得多了?以前比剑输给你,我心有不服,今日给个薄面再战一局如何?” 此语一出,满座哗然,众人都开始窃窃私语了。 李荇口里说着“给个薄面”的客气话,实则是在逼迫韦真境,寻常比试当然无妨,可韦真境倘若答应,李荇就会挟私仇报复,韦真境这样的身体是扛不住真打的。 今夜许多的人,对着道王之子,唯有贺兰敏之敢再次直言:“李荇,做人不要太过分了。” “我找他比划剑法,与你有何相干?”李荇不敢硬碰贺兰敏之,但是打定了注意要来找韦真境的麻烦,他对贺兰敏之说完,再转头来看韦真境,“韦真境,我知道你行的,就不要小家子气找理由拒绝了,这么多人都看着呢!” 韦真境焉能不知李荇的盘算?故此他沉默着。 我的心不如韦真境稳,他在想着他的应对之策,我却只想狠狠打一回李荇的脸,好让他晓得欺负谁都可以,就是不能欺负到他祖奶奶我的头上来。 不等韦真境委婉回绝,我已飞快拍案而起:“你叫李荇是吗?我跟你比试。我的剑法是韦真境教的,你要是连我都打不过,就不必论及请他出剑了。” 韦真境震骇拉住我:“杨仙儿,不得胡闹!” 我脱开他的手,斜视李荇,轻蔑一笑道:“一看这厮就是个草包,你好好坐着,我替你教训他。” 李荇听我骂他“草包”,气得双眼像铜铃,也不顾忌我是个女流之辈,就叫人取了剑来,还扬言道:“好极了,韦真境不懂得教妻子恭顺,那我便来替他教上一教,输了你千万别哭!” 我挑眉:“话说早了,谁输谁赢尚未可知。” 女眷一看有打起来的架势,三三两两尖叫着往边上躲开了,男人们则是看戏不嫌事大,主动将席案往窗边抬,在屋子中央留出了大片的空地。 我从小奴手上拿过了剑,握着掂了掂,还不错,和我日常练剑时的分量差不多,算是称手了。 李荇甩出了几道剑花。 我冷笑,越是空架子越爱耍花招,我横起剑,丝毫不和李荇客套,直接就开始了,一时间双剑交击,丁当直响,到了后来,打得凶了剑上都拉出了一线火花 李荇以为我是娇滴滴的小女子,我偏就不是,莫说是从小在家跟着杨庭云学了那么久的剑法,就是韦真境教我的运剑诀窍也够我受用无穷了,况且韦真境还想办法解决了我拿剑不稳c脚步飘忽的问题,底子坚实,又有好师父口传身授,两相融会,我的剑法早就不可同日而语了。李荇碰上我,算是他倒霉,他肯定也没想到,最后一招不慎,被我抢占先机,我会紧咬着追他砍上几圈,根本不给他回口气的机会,我觉得他跑得我心烦,一剑飞刺,李荇举起剑来挡,我瞅着他下盘虚,狠狠一脚踹上去,在他四脚朝天跌倒时剑已指到他的鼻尖。 我说道:“你输了。还说你不是草包?草包李荇。” 旁观的众人鼓掌喝彩。 李荇一个大男人栽在我小女子手上,尤其比试之前他还放了狠话,现下输得难看,他羞忏得满脸涨红。 我收了剑,冷哼一声,转身走回座位去。 “仙仙当心!” “仙儿!” 韦真境和贺兰敏之的声音同时突兀响起,人群中也有抽气惊呼声,我觉耳后风动,迅然避过,回见李荇那厮不死心,胆敢在身后偷袭,他出招甚狠,我避过他的偷袭之后,愤怒得能着火了,再迎击了两下,我就也恶从胆边生,剑光雪亮,一剑过去刺伤了李荇的头面。 李荇惊大了眼,拿剑的手臂僵在空中。 我错身在侧,于四座鸦雀无声中挽了一个剑花,收剑。 “哎哟!” 许昂吓得坐着也能打个跌,他脸上生青,对上我的目光慌忙抬袖挡住自己,他挨过我的揍,本就怕我,今天见到我连凤子龙孙也敢伤,应是更怕我了,只管往后缩。 李荇脸上一道显眼的剑痕,血很快从细薄的伤口涌出来。 我唾弃道:“你敢偷袭我?还是不是个男人了?今日比剑,有目共睹,你输给我了,也就是间接地输给了韦真境。” 朝韦真境望去,他见我安然无恙,颇是松了一口紧张的心气。 李荇的神色灰败。 这种仗着身份为所欲为的人最讨厌了,我下手还算轻,没给他拉出更深的剑伤,但我还是要警告他:“你小子嘴巴以后放干净些,我们姑娘家是脸皮薄,可也有像我这样气性大的。还有,这是我出手,要是韦咳咳,要是我夫君出手,他的剑法可比我好不止一百倍,那就不是今日这般客气了。” 李荇受了伤,崔世子替他传了仆从进来,吩咐仆从们簇拥着李荇离去了,算是给了这位皇族台阶下。 我也不愿再在席面上待着,被大家看猴似的看个不停,韦真境就托辞不胜酒力,带我先撤了。 上了回府的车,韦真境一直盯着我看。 我道:“我脸上有花?” 他唇角勾着笑:“你本人就是花,还是带刺的那种。” 我知道他是在说我胆大泼辣,不过没有怪我的意思,相反还隐约有三两分赞许?我环臂冷哼着扬起脸:“一开始你还拉我呢。” “早知你这么厉害,我就不拉你了。” “以前我都闯祸或是出丑,今日算不算是给你长了一回脸?” 韦真境但笑不语。 我等得心急,摇晃他催道:“你快说。” “你已然猜到,为何还偏要我说出来?” “我喜欢听别人称赞我。” “哈哈” “你快说,不说我就不松手了。” “好好好。” 在我的“逼迫”之下,韦真境终于屈服,他细细望着我,笑意漫进了一双水亮的桃花眼里:“杨仙儿,你当真是块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第四十章 深居府中 回到府中,沐浴过后,倦意难挡,我揉着眼睛想起今天是廿一,于是卷了枕被自觉搬到窄榻上去,韦真境看完一阵子书过来,我已经躺下了。 他惊讶问我:“你睡这么早?” 我打着哈欠翻过身:“我困了。” “万一郑嬷送汤来怎么办?” “不会的,她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出去赴宴了,几时回来说不定,应该不会炖汤了” 我迷迷糊糊要睡,突然的敲门和郑嬷的声音教我心头一紧,瞬间惊醒了。 韦真境与我两个面面相觑,我僵了的神思火速转动,赶紧爬起来拢着枕被飞蹿回榻上。 郑嬷送来热汤,放下走了之后,我实在受不了这种日子了,朝韦真境抱怨说:“你就不能与郑嬷说说,让她晚上不要过来吗?” 韦真境道:“说过了,迁就着我用药的时辰,郑嬷说隔上片刻,这些补汤还是睡前喝些为好。” “是挺补的,再这么喝下去,我得养起一身的冬膘了。” “我没觉得你长肉了。过来,趁热喝吧。” “你们这群糙汉子知道些什么?”我嘟嘟囔囔地下榻,找了外衣披上,“冬日衣裳穿得厚,长膘了也看不出,到了春夏换上薄衣,那叫一个追悔莫及。” 韦真境忍不住发笑。 我说:“你别不信,我们姑娘家长胖很可怕的。” 有一年程茵就是冬日贪嘴,那时只是觉得她脸圆了三两分,还挺可爱,到了天暖换上春装,我们一瞧她,连腰都是圆的,惊得下巴要齐齐掉到地上去了。程茵自己也后悔,痛定思痛每天都绕着家里跑十圈,终于赶在穿夏装的时候瘦回去了。有了程茵前车之鉴,我和周婳她们都不敢在冬日贪嘴多吃,就怕吃胖了,到春夏没了小姑娘纤细柔巧的身段。 郑嬷今日送来的是当归鸽子汤,兴许是掂量着我们在宴席上吃得晚,盅中主要是汤,倒还好。 我给韦真境盛的汤比我多一倍,他发现了,惊愣问我道:“你干什么?” “我很快就睡,喝不下了,你多喝。” “这汤原本就是给你” “鸽子汤而已,大男人多喝几口没关系。” 劝别人的话我是张嘴就来,麻利得很,不过对着自己面前的汤,我还是犯起了难,苦恼问道:“虽然郑嬷炖的汤是很好喝,但这些汤,我还能每天都喝吗?” “为什么不能?” “你说的,这是开枝散叶汤。” “咳c咳咳” 韦真境呛了一口,我摸过锦案上的帕子递给他,撑了脸说:“是吧?你也觉得这是个问题。” 他拧眉凝视着我:“杨仙儿,你成天想什么呢!几口汤而已,不会喝死你的。再说了,你姐姐偷偷塞给你的汤你不也喝过?郑嬷左右在府月余,她要是回了水月庵,你就难喝到这么好的汤了。” “说得极有道理。”我点点头,转念一思,还是继续有顾虑,伸出去的手又缩回来,“可是我也怕会胖” 韦真境说:“你还年少,每日贪玩好动容易困倦,亦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用出的力气比喝进的补汤多得多,不会变胖的。” 他又说得很有道理,我将信将疑捏捏自己的脸,是没胖起来,照这样说,汤我可以大胆放心地喝,努力练剑就是了。 翌日午休后,韦真境和韦彦同出门去了,我独自在园中练剑。 后来周婳就来了。 周婳嫌园子里冷,我出了汗不能停下来吹寒风,就领她回屋了,吩咐婢子端了热奶点心来,我在屏风后换过了衣裳。 “你家厨子手艺不错。”周婳啃着一块香芋酥,啧啧摇头感叹,“唉呀,宫里都做不出这样的糕点,杨仙儿你好会挑夫君,好会享福。” 我觉得她说话有点阴阳怪气,听得不禁打了个抖:“你没毛病吧?” 周婳摆摆手,她舍不下手里的香芋酥,就着一盏热奶把香芋酥啃完了,擦了手再来跟我说正经的:“我是又听说了你的一件光彩事。” 她不说我也知道是哪件,但我没接话,由着她往下说。 “我啊,大清早被我娘拽进宫去,本来是去看皇后和小太平的,赶巧陛下和太子都在皇后那儿,那遇上了不就坐着闲话,哪知我们正聊着趣事呢,李荇就哭哭啼啼跑来求见陛下,片刻都不能等,直接就闯进皇后的宫中了。哇,你没看见,李荇哭得特别惨,他说你醉酒滋事,用剑挑伤了他的脸。我们一瞧,可不是吗?那脸上好长一道血口子” “停。”听到这里我稍微听不下去了,“我下手是有分寸的,那剑伤是拉得长,但伤口细薄,当时敷了药到第二天哪里还会有什么血口子?” “我也是这么说的,我当时就质疑了,我说崔世子是前夜设宴,隔了一晚上他怎么还没处理伤口?李荇没理我,只管在陛下面前哭诉,指斥郧国公府韦世子之妻,也就是你,娇蛮无礼,肆意妄为,胆敢伤及皇家宗亲。” 李荇入宫向陛下告状去了,然而我在府中一天也没见谁来就昨晚的事找我麻烦,还有要是真有麻烦,周婳不能这么四平八稳。 我忽生好奇,问道:“李荇是陛下的堂兄弟,单凭着他一张嘴,肯定是把我的行径往大无赦里说,陛下是怎么息事宁人的?” “陛下舅舅又不昏庸,当然找个人证啦!” “找的谁?” “许昂,他凑巧替他爹进宫来送福橘给帝后。” 我不由得失笑:“许昂?他被我打怕了,在他眼里,李荇是皇亲也不顶用,他肯定一五一十老实交待了。” “没错,没错。”周婳连连点头,笑眯眯靠过来说道,“所以我才晓得你昨夜的光彩事迹啊!仙儿你真棒,你的剑法那么好的吗?不光能打趴一个李荇,连偷袭都伤不了你。” 我傲然将脸一扬:“那是自然,没点真本领,能在长安城里横着走吗?” “你的剑法真是我表兄教的?” “嗯。” “他也太纵容你了,自己还一个病人呢,居然肯费心教你练剑?不过话说回来,我算是理解了,你和表兄夫妻恩爱情长,难怪你在人前那么护着他,连皇亲国戚都敢打。” “” 她要不加那句“夫妻恩爱”,我不能一时哑了口。 “咳咳。” “仙儿,你嗓子不舒服?” “哦,屋c屋子里炭火烧得旺,有点燥。”我心虚去拿瓷盏,倒了水闷头喝着。 周婳再伸手拿了块香芋酥,咬了一口,继续说道:“其实这事没那么容易结的,毕竟你打的是皇亲,有了许昂作证,李荇虽知理亏,但就是咬定你一介小小臣女c深闺妇人,目无尊卑伤及李氏宗亲也有错,求着陛下罚你。你想,李荇好歹是陛下舅舅的堂兄弟,他都开口来求了,陛下抹不开面子,是要对你和韦家小惩大诫的。” “什么?李荇太不要脸了!” “别慌,这不没说完吗?就在关键的时候,太子哥哥发话了,太子哥哥说,比试当是点到为止,按许昂复述前夜情形,李荇技不如人被击败,杨仙儿没有过分之举,倒是李荇身为皇家宗亲,气量狭小暗招偷袭,令人甚为不齿。” 我眼睛一亮:太子李弘公正无私,话说得太好了吧? “太子哥哥还说了,偷袭就是发狠了,这是李荇的偷袭没伤着人,要是伤着了,郧国公和观国公两府必有诉求,是不是到时应该重罚李荇?舅舅听罢,一番思量,也认为是李荇量小非君子,有如作茧自缚,亏损皇家颜面,下旨李荇禁足思过十日。” 李荇这是恶人先告状,偷鸡不成蚀把米,太可笑了。 周婳看我笑得止不住,问我:“杨仙儿,实话说没有太子哥哥偏袒你,被勒令禁足思过的就是你了,你是不是要谢太子哥哥?” 我梗了一下,这个,太子嘛 周婳再道:“老话说,婚事不成情意尚在。唉,我是直到看到我的太子哥哥,才知道男人也挺长情。” 我估计我的脸绿了,她说的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太子和我是截然不同的人,好比云泥之别,我费尽心思才逃开了进宫的命运,东宫太子我是不能与他有任何牵扯的。 我一把抓住周婳,郑重告诫她说:“今日全是你多话,我什么都没听见。你记好了,太子是太子,我是我,我们半点关联都没有,太子的事情我更不想知道。” “哇,像你这样薄情寡义的女人我是头一次见” “像你这样多嘴多舌的郡主我也是头一次见!” 周婳夸韦家的香芋酥好吃,我让婢子装了一盒,塞给周婳然后把她赶回家去了,再听她嘴上不把门的乱啰嗦,翻脸事小,我最怕我会控住不住和她打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第四十一章 同榻而眠 白日练剑太累,晚上我挨到枕头就睡着了。 睡着睡着,一阵冷风将我扑醒,我睁开眼看见身边坐着个韦真境,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我的瞌睡还是很重,连动都懒得动一下了。 郑嬷问:“少夫人就睡了吗?” 韦真境回道:“她练剑很辛苦。” 郑嬷咕哝说:“公子,恕老奴多嘴,你和少夫人该早些要个孩子,既然如此,就不能让少夫人碰刀剑这些利器了,更应该静心安养才是啊!” 朝里睡着的我,郑嬷的话仿佛一道雷劈在我天灵上,我被劈醒了。 韦真境笑道:“多谢郑嬷关心,我原本也是这样想的,但仙仙这个姑娘和别家姑娘不同,让她闲着比要了她的命还难受,我琢磨着现在练练剑就当强身健体了,待到有了身孕自然不能由着她。” “公子心里有数就好。” 郑嬷便不再说什么,搁下汤叮嘱了趁热用就走了。 我耳根发烫,躺着不动,听见韦真境掀被下去了,隔了片刻,告诉我“是你说最好喝的乳鸽汤”,他唤了我好几声我也不起来,实在不能装睡,我就说我想睡觉不喝了。 韦真境甚为固执,盛了汤端过来:“仙仙,你练剑那么辛苦,不多吃东西会瘦的,新年回你家去,我该被你爹娘数落了。快起来,就喝半碗好吗?” 他像哄小孩子,我被他烦得不行,只好爬起来,从他手里接过了汤,三两口喝完,空碗还给他。 半碗热汤才喝下去,我不能立刻就睡下,我坐着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讲真心话,郑嬷每天送汤的时辰我都很想睡了,不睡觉就没有精神,再说我又不是没有吃饱饭,她再这样在我临睡前送汤来,任是炖汤的手艺再强我都喝不动了。 我用盐茶水漱过口,爬回榻上,继续坐着发了发呆c消了消食,等到重新起了困意的时候,韦真境也准备要睡了。 冬夜,窗外风声凛冽,不知是不是枯枝被刮断了,敲在窗上发出“咄”的一声响。 我看着韦真境折起他的被子,脑中天人交战了数番,终于开口说道:“要c要不你就睡在这里吧?” 韦真境一愣,抬起眼来望我。 脸上“腾”地如火烧上来了,我连忙摆手澄清:“我没别的意思!你不要胡思乱想!我我就是觉得,窄榻睡着太冷了,而且你你你你这么高,睡那里太憋屈了郑c郑嬷又总是晚上过来,搬来搬去很麻烦的” 韦真境特别认真地看我,他指了指床榻,更认真地问我:“你确定,我能睡在这里?” 我热着脸,拽了被子往里退,故作疏豪大方道:“当然啊!你看地方这么大,岂止够睡我和你?再加个我都绰绰有余了。” “好。” 韦真境弯起双眼一笑,三两下将枕被铺展好了。 我目瞪口呆,心想,他也像个正人君子,怎么与姑娘家同榻而卧的事,连推辞都没有就应允了呢?我我该不是,心软错了吧? 灯吹灭了两盏,屋中的光线暗下了一大半,韦真境脱去外袍,我还在惆怅不定的时候,他就已经躺下了。 “你还不睡?” “哦,睡啊。” 我拢着被子,悄悄伸手把枕头拖过来,往里再靠紧了,与他中间隔出了鲜明的楚河汉界,这才肯睡下了。 长这么大,我的卧榻之侧就没睡过男人。我虽然调皮顽劣,男女大防还是懂的,打架是打架,睡觉就不同了,长夜漫漫,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同睡一张榻上,这怎么瞧着都别扭。我本来困倦得很,韦真境一在我旁边睡下,我就心跳如擂鼓,久久不得平静,精神也开始紧绷,睡意消散得一干二净了。 比之于我,韦真境倒安之若素。 我又不敢乱翻身,发出了辗转的动静就会被知道睡不着,有点丢人,但我就这么睁眼躺着也不是回事,我估计我能躺到天亮,我盯着韦真境看了一会儿,说:“我,我有点儿睡不着我们说说话,行吗?” 韦真境闭着双眼,轻声笑道:“你紧张?连李荇那样的健壮男子你都打得过,还用怕我吗?” 我语塞。 而后他就慢慢睁开了眼,他转头看过了我,晦暗的灯光下我还是看清了他嘴角的笑意:“说真的,我很不喜欢睡窄榻。杨仙儿,你今天又让我觉得惊喜了一回,因为你让我睡在这里,虽然你自己有顾虑变得睡不着,也没想过要赶走我。我越来越发现,你是一个大方宽容会体恤人的姑娘,谢谢你。” 他话都说到这种地步了,我就算想过让他搬回去睡,也是开不了口的了。 “你想说些什么?”韦真境问我。 其实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就是觉得说说话会好一些:“唔你觉得呢?” “我什么都可以。” “那就说说你的十七岁?” 我有点昏了头,不懂自己为何会想到他和独孤定辰的往昔交集,周婳说十七岁的韦真境是个极为秀净的美少年,我晚了七年才认识他,没有机会看看他当年是不是真的有周婳说的那么好,但他应该记得吧,十七岁的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的十七岁么?”夜里,韦真境说话的声音低沉轻缓,“我十七岁那年,起先一切都很好,我有两个哥哥,国公府的世子不是我,我是我娘的幼子,娘和哥哥都很疼爱我。十七岁早过了贪玩的年纪,我虽不用继承家业,娘对我教导却毫不松懈,那一年春天,太妃回到了京中,我们经常入宫去探望她老人家,我记忆中的浓春台从来没有那样热闹过,人来人往的,每天都有笙歌,每天都有欢笑,我也高兴终于不用被逼着读那么多书了。转眼到了夏天,我长兄跟几个人出城去游玩,他们比赛谁先游过河就算谁嬴,后来大家都上了岸,唯独不见我长兄,等到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沉在水里很久了十七岁那年,我能记起的,就是短暂喜乐过后的悲痛,我的长兄,那年才刚及弱冠。” 我听了很感伤:“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他说:“没关系,人固有一死,我早已看淡了许多。” “是因为你自己,也快要死了吗?” “也许是吧。” 我心里沉沉的,想着,韦真境如果能活到七老八十就好了,他的剑法那么好,学识涵养都好,偶尔嘴巴刻薄但总体待人和善,看崔世子就知道了,被他拆过台也根本不计较的,韦真境好好活下去,会有很多的朋友c很多的新鲜事在等着他。 “我希望你不要死。”我低低地说。 他笑起来,然后说道:“我最近觉得我自己很好,好像真的不用死一样,起码能活比三年长很多,你相信吗?” “信啊。” “如果我能好起来,我就带你去塞北江南走一走。” 我又惊又喜:“真的吗?你会带我到长安以外的地方去看看?” 他说:“嗯,其实我也一直很想去别的地方,我想看塞北的雪,也想看江南的雨,可惜我从未去过。” 我兴奋地拍拍他,鼓舞道:“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到时别忘了今日的承诺,要去塞北和江南,记得带上我。” “人们都说,塞外草原的酒劲烈,你这样的姑娘就像草原的酒,我若要去塞北,绝对会想到你。” “江南呢?” “江南是诗情画意,有风花雪月的温柔,你” “我怎样?” “你不去江南也可以啊。” 我生气道:“你怎么出尔反尔?不行不行,你说过要带我去的!” 他欢笑不止:“傻姑娘,我故意逗你的。” 我消了气,隔了会儿,想到我自己被满城戏谑“娶妻不娶杨氏女”,韦真境如果没有生病,打死他也不能选我,我就好奇问他:“韦真境,你以前想过,你会娶什么样的姑娘吗?” 他沉默了好久,就在我以为他是睡着了的时候,他浅声地开口了:“我这种家世的,加上又是嫡出,首先要考虑的是门当户对,我不知道我爹娘会替我选上哪家的千金,往高了说,或许还能是公主c郡主。我没怎么想过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因为不用想也知道,应是品貌端庄,贤良温婉的好女子。” 我困乏地打起哈欠,听他提到公主c郡主,本想趁机追问他为什么不喜欢独孤定辰,可倦意袭来太快,我的意识变得迷迷糊糊。 “不知我是否敷衍不上心,最后冥冥中竟让我遇上你了,你和端庄不挨边,更非贤良温婉,年纪还比我小这么多,我实在是从未想过是你。” 哈,你没想过是我,我也没想过是你这全长安最有名的药罐子嘛。 “杨仙儿,你是我见过最刁蛮任性难以管教的姑娘,但你有你的天真可爱,你这样的,我觉得也很好。” ——不会吧,他觉得我也很好? 我快要睡着了,整个人轻飘飘的,大概是开始做梦了,在梦里韦真境这样夸我才算正常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第四十二章 世子娇贵 第二天我醒来,身畔不同以往多出个人来,我惊了一跳,在要蹬腿把他踹下去之前,及时想起了这是为什么。 韦真境还没有醒。 我轻轻翻了个身,双手撑起脸,盯着没醒的人端详,韦真境的脸棱角分明,五官精致偏柔和,尤以眉眼上佳,就是瘦弱了点,我打量着他脸上都捏不出肉来,真的太瘦了。 凑近了,就闻见韦真境身上隐隐的药香,我发觉他的美人髻长得比我们姑娘家还好,而且他额前还睡出来两缕“龙须”,怪有趣的,我忍住了笑,想去拨一拨他的两缕头发,不待我起身,他浓长的双睫颤动了。 糟了,他醒了! 为免尴尬,我立刻趴下装睡。 韦真境果然是醒了,我听见他略深长的呼吸,他似乎是坐起来了,有半晌没声音,我正犹豫要不要睁开眼,忽地有人把我的被子拉动盖过了我的肩头,我继续装睡,听着屋子里的响动,猜韦真境是穿鞋取了外袍披上,离开床榻了,我才偷偷睁开了一只眼。 说句素无偏见的话,从背影来看,根本看不出韦真境是个病人,他只是步履缓慢些,可以全然当作是贵家公子的慵懒,他生就优美的身形,四肢修长,体格舒展,宽大的外袍随意披在身上也觉得是闲雅从容好看极了。 韦真境去倒了水喝,他走回来的时候我还没有察觉,直到他问了我一句“你醒了?”,我才惊觉因为他背影和身形好看,我都看入迷了。 被发现醒着,也就不好再装睡了,我伸了个懒腰,应了他一声。 他侧身坐在榻上,又问我:“你睡得好吗?” 我多心想了一回,他不会是觉得妨碍我睡觉了吧?没有的事,我一觉睡到天亮,连梦都没有做半个,醒来还挺神清气爽,我诚实道:“还行。” “那就好。” “你睡着了吗?” 韦真境刚醒来时,呼吸略深长,让我觉得他睡得很累似的。 他说:“睡着了。” 我跟着问:“睡得好吗?” 他却不回答我了,朝外唤了婢子送水进来洗漱。 今日飘起了细细的冬雨,外面寒风呼啸,不方便在园子里练剑,我不知道做什么好,又在屋子里坐不住,就到府中四下里走走。 郧国公府很大,我沿着一条生疏的路一直走,最后走到小侧门那儿去了,隔着一个院子能看见后厨的屋顶,我心想也巧,不如去厨下看看有没有做什么新花样的东西,我没有带伞,横穿院落会被雨淋到,反正是闲着,就舍近求远沿着回廊继续迂折了。 我在游廊下转个弯,几只在地上扑打成一团的小狗蓦然闯进我眼帘中,我“咦”了一声,停住了脚,旁若无人嬉戏着的小狗们也停下来,循着人声望向我。 几个月大的小狗,个个都胖乎乎的,小短腿摇摇晃晃,脑袋浑圆又毛绒绒,憨态可掬,我喜欢得不得了,蹲下拍拍手引它们道:“过来,过来,让我摸一摸” 小狗们怕生,飞快散了,它们一边忙着逃,又一边好奇往回看我。 剩下一只毛色杂黑的趴在地上,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我,小尾巴甩个不停,我瞧它有点儿眼熟:杂黑的毛,这个模样的,三两个月里长成这个个头的,不是被崔子业欺凌过的小奶狗吗? 别的小狗都怕生人,唯有这只趴在地上不走,犹犹豫豫像是想过来又不敢,它对着我欢快摇尾巴,是不是也有些认出我了?我惊喜,脱口就喊道:“小毛团,真有缘,我们又见面了!” 我叫它一声“小毛团”,它就彻底认得我了,耸起胖圆的小身躯,迈步朝我奔来,但它太小,尾巴拼命地甩,甩得自己踉踉跄跄走不稳,我迎上去,一把捞起了它:“哎呀,几个月不见都长大了,变沉实了嘛?” 小毛团对我热情是热情,可它好像怕高,我把它抱在半空里,它哼哼唧唧有点发抖,我就把它放到地上摸,它就不怕了,绕着我的手打转,还伸出粉红的小舌头来舔我,其他的小狗看见了,胆子大了,又折回来,不远不近也对着我甩尾巴,只是不敢到跟前来。 穿过院子撑伞走来一名仆妇,她来到廊下,对我唤了一声“少夫人”,我抬头看了她,讶然道:“你不是那回从我手里接过小狗的人吗?” 仆妇含笑屈身:“正是,少夫人还记得奴婢。奴婢姓王,大伙都叫我王婶,是在后院忙杂活的。” 我摸着小毛团问她:“这就是你带走的那只小狗吧?它还认得我。” 王婶呵呵地笑:“狗是最通人性的,别看还这么小,谁对它好它都记着哩!” “那我是不是长得很凶?那几只怎么不敢过来?” “哪能呢?就是被大狗带着,戒备心强。后院的物用都是从这道门进出,给它们搁在这院子养,日后还指望它们好好看家护主,和生人亲近是不好的。” 这话很对,要是随便进来个什么人,就对着那人摇尾撒娇的,稍不留神这偌大府宅就要进贼了。 我笑嘻嘻揉着小毛团软萌的小圆脸,想问一句大狗在哪里,我想瞧瞧是如何戒备心强的大狗,一抬眼,一只浑身乌黑没有一丝杂毛的大狗就从回廊那边跑过来了。 “快放手!” 身后猛地传来韦真境的喝止声,我双手一抖,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人从地上拽起来了。 小毛团都被吓跑了。 我望着莫名其妙冲出来的韦真境,埋怨道:“你干什么呀?” 他反倒很生气地来质问我:“你摸那小狗干什么,没看见大狗过来了吗?” “过来就过来了,我是也想看看大狗来着,这不巧了么。” “它会咬你的!” “胡说八道,我又不像崔子业欺猫凌狗,它凭什么咬我?” 明明是韦真境杞人忧天,我反驳了他几句,他被我气得很厉害似的,赶在他疾言厉色要再开口之前,王婶连忙插了话。 王婶拦下韦真境道,“世子切莫忧心,这大狗乖顺,不咬人的。”再又笑了来对我解释说,“世子是紧张少夫人了,毕竟母狗多有护着狗崽子而因此咬人的,世子是怕这只大狗会为着少夫人动了小狗来咬少夫人。” 我一愣,望向韦真境:“果真是如此?” 他撇过脸去,却不和我说话。 我看见他脸颊上微微起了一层红,真是的,一个大男人这么小气,有道理好好说就是了,脸红什么。 韦真境兴许是见过护崽的母狗咬人,但我从小到大摸过那么多猫猫狗狗,刚出生不久的小狗也抱过,没有一回是被咬了的,顶多是捅了马蜂窝,被城郊村子里的狗吼着追了几里地。 乌黑的大狗跑来,王婶咄它“趴下”,它就真的乖乖趴下了。 几只小狗围在大狗身边戏耍,不亦乐乎。 我想了想,拍拍手招呼道:“小毛团。” 和兄弟姊妹玩耍的小毛团听见了,又甩着尾巴乐颠颠跑来,我抱起小毛团,拢在臂弯里,侧过身对韦真境说:“来,给你摸一下。” 韦真境皱眉,躲闪着斥道:“你还敢乱动?快放下!” 我说:“王婶说了大狗不咬人。” 说着看一眼王婶,王婶笑呵呵附和:“是,不咬人的。奴婢还看着这大狗呢,它听得懂人话,认得世子是家里的主子,不会冒犯世子的。” 我拢着小毛团,再往韦真境跟前凑凑。 韦真境惊得后退,脸上都白了两分。 “你就摸一下,摸完就不会怕了。”我几乎是在央求他了。 “谁c谁说我怕了?” “不怕你就摸一下小毛团。” “我” 在我不懈的游说和激将下,韦真境终于伸出了手,当着大狗的面,他心惊胆颤,真的只轻轻摸了一下小毛团就连忙收回手去了。 我很满意,对他说道:“你看,不用怕的,不是全天下的狗都有着疯狂的凶悍。你家这只大黑就很温驯,是条看家护主的好狗。” 大狗看到我将小毛团放到地上,低哼几声摇着尾巴站起来,小毛团迈开胖短的腿,朝大狗身边跑去了,说心里话我还想摸那只大黑呢,叫趴下就趴下,叫不许动就不动,真是乖,眼神又柔和,长得还威风。 我对王婶说:“这只大黑我很喜欢,今天你要赏它吃鸡腿,还要用肉汤拌饭给这群小狗吃。” 王婶答应得爽快。 韦真境冷着脸拉过了我就走,带着嫌弃的口吻说:“下雨天在外面摸这些阿猫阿狗,也不怕脏,回去你的手要洗三遍,还要换了这身衣裳。” “你不也摸了小毛团?” “我就摸了一下,更没像你似的把狗搂在怀里。” 我撇撇嘴,趁他不注意,挣脱了手故意在他干干净净的衣裳上抹了两把:“这样一来的话,你的衣裳是不是也要换了?” 韦真境站住,气得脸色变了:“你!” 小毛团并没有到雨水里去翻滚,廊下打扫干净,那一堆小狗都脏不到哪里去,皮毛柔软干净,我看韦真境的反应,很不怕死地问他:“你一个大男人,是不是怕狗啊?” 韦真境惊大眼望着我,转而白皙的脸皮又有些泛红。 看他这讷讷不语外加脸红的模样,一准是了。 我叹口气,五分感动五分遗憾地攀住他的肩膀:“韦兄,难为你了,明明自己怕狗,还要担心我被狗咬,舍身取义地冲上来拎开我,虽然是一场误会,但你的好意我还是心领了。” 韦真境很出乎我意料地又变了脸色,他愤然扒开了我的手:“杨仙儿,你还能不能像个姑娘家了?” 他生气走了,我愣在原地半晌,思量着从头到脚我没有哪里不像姑娘家,要说有,那估计是姑娘家的娇滴滴这也不能怪我,这副跳脱不驯的心气仿佛是从娘肚子带出来的,说不定我真的只是投错胎了。 我喃喃自语不悦道:“要生作男儿身,谁还陪你在这深宅后院待着?多亏得我是个女儿身,才能来解你燃眉之急。” 即便如此,我回去还是向韦真境道了歉,我说我不该弄脏他的衣裳。 韦真境好像继续生气,又好像没有,他隔了片刻才回了我一句话:“你换了衣裳再过来说话。” 唉,我是不大娇气,但我看他还挺娇气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第四十三章 总章二年 不久新岁到,我和韦真境回观国公府给爹爹娘亲贺新年。 这是我出嫁后过的第一个新年,不仅郧国公府里热闹,连我自己家也热闹,郧国公府家大业大,加之郑嬷特意打理,所以在回我家那天,郧国公府的礼备得相当足,我们跨进府门的时候,我家的管家还在领着小厮把满车的礼品一件件往下搬。 边疆安宁无战事,我大哥杨骜总算没又待在苦寒之地过年,他赶在除夕夜那天回来了,我进了家门,看他站在院子里,乐得简直快昏过去了。 天底下估计没有不恋家的女儿,我暗地里怂恿了二姐和我一起留在家里住几天,爹娘说我们胡闹,奈何他们二老的女婿们都没有反对,于是我们四个人就欢欢喜喜在家里住下了。 我以为不在韦府,就逃脱了每晚要灌一碗汤的命运,谁知道我娘亲比之郑嬷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晚上送来的汤,比我在韦府喝的还要多,要命的是,还要看着我喝完不许剩下。 “你走吧走吧,我真的会喝的。” 第一天我就受不了了,晚饭我吃得很饱,如何灌得下一整盅的汤了?我试图把我娘亲推出门去,等会儿顶多喝一半,另外一半我得悄悄倒在窗下才行。 娘亲不肯走:“你没有雪柔懂事听话,我就留在这里看你喝完再走。” 我扭不过她,被她按坐下,要在她面前把一盅气血双补汤喝下肚去,我苦着脸,喝得艰难而痛苦。 闲坐之间,娘亲又絮絮叨叨起来:“算着你嫁去郧国公府快五个月了,你到底有没有好消息?” 我差点给一口汤噎死,杨庭云说得对,往后问我和韦真境怎样怎样的只会多不会少,好在我脸皮已经厚了许多,对答起来也不慌不忙了:“娘亲,你这一双眼睛能不能别总盯着我?五个月很久吗?二姐嫁出去几年了,你怎么不上心多催催她?” “雪柔用得着我催?她比你懂事听话多了。” 又来又来,又是这句话。 我只好说:“这种事,靠天时地利人和,急不来的,你催我也没用。” 娘亲在劝我快给她生“小外孙”这件事上不厌其烦:“我瞧真境那孩子身体像是好多了,人也精神得多了,你们要抓紧知道吗?年轻姑娘生养完好恢复,你别拖拖拖就知道往后拖,还有少出去疯” 我听得头疼,这要不是我亲娘,我可没有忍她的耐心。 可是汤我实在喝得痛苦,瞄了我娘,又不得不继续痛苦下去。 “叫你喝碗汤,怎么比杀了你还难似的?”娘亲也看不得我的德行,唠叨了一阵终于要走了,“算了算了,我去看看雪柔,雪柔就没你这般油盐不进。” 我暗暗欣喜,跟着起身送她出去:“娘亲慢走。” 娘亲走到门口了又回过头来,十分严肃地对我说:“杨仙儿,那些汤你最好乖乖给我喝掉,明天我来你这屋子前后检查,你要是敢给老娘倒了哼,有你好看的。” 天下爹娘一般绝少连名带姓唤自家孩子,一旦到了这种时候,儿女辈的肝胆都是莫名要颤上一颤的。 知女莫若母,我娘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要还敢就是找死了。 娘亲走后,我心里发苦,这么多汤,我又喝不动,这得磨到夜半三更去了。 “仙仙。” 我听着身后一声熟悉的笑声,激动得不可言表,转身一个猛子扎过去,抹泪抱住了杨庭云的腿:“三哥救命!” 杨庭云把我从地上提起来:“大风大浪你都经过了,还怕小小一盅汤?” “要是能倒,自然不带怕的,但娘说” “听见了。” 杨庭云说,他在门外站好半天了,要不是听着娘说不许倒了,他就懒得进来这一趟。 我感动涕零地推了汤盅到他面前:“我就知道,三哥最疼我了。” 杨庭云看着那盅满满的汤,眉心一拧:“娘以为你是猪吗?大晚上的还能吃下这么多?换我也未必吃得下去。” 我听他这样说怕他半途跑了,连忙一把抓紧他的袖子。 杨庭云斜我一眼:“你趁早松开,要不我可真的跑了。” 我就不敢不放开手了。 杨庭云慢条斯理喝着汤,问我在韦家是怎么和韦真境相处的,比如说晚上我睡哪里,他睡哪里。 我照实回答:“以前是分开睡,后来郑嬷晚上总来送汤,搬来搬去麻烦,我就勉强准许他和我睡在一张榻上了。” “郑嬷不是在水月庵的吗?” “听说是回来住一阵子。” “以后呢?” “什么以后?” 杨庭云看我一眼:“郑嬷回水月庵了,你就将韦真境赶到别处睡吗?” 这件事我也挺为难的,我托腮叹气说:“郑嬷炖的汤很好喝,本来考虑韦真境要喝药,所以送来时较晚,一次两次还行,次数多了我也喝不动了。要说韦真境这个人,还挺好的,他就问过大夫,把自己喝药的时辰提前了,郑嬷送汤过来时就也不会那么晚了。我看他人这么好,又生病怪可怜的,没好意思让他搬回窄榻睡,反正卧榻宽阔,多睡他一个也不碍事,而且他睡觉动静不大,不怎么翻身,打扰不了我,我想着反正还有两年多,不然将就这么过下去算了?” 我望着杨庭云,还等他给点意见,他顿了一下,端起汤盅一口气把剩余的汤都灌下了,擦了嘴,只对我点头说了一个字:“哦。” 说完他人就起身跑了,快得我都呆住了。 我恋家,本意不愿走,可一连喝了三个晚上的汤,后面两天杨庭云也不来找我,我只能自己卯足了劲硬喝,我娘炖汤的手艺还不如郑嬷,这晚上稍微难熬就算了,白天更惨,不让练剑,我娘还要逼我跟着姐姐学绣花,我扛不住种种折磨,到了第四天,用过早膳就拉韦真境回郧国公府。 韦真境倒还舍不得走了,他眨巴着一双桃花眼看我,眼神竟然很天真:“我在这里,和爹c三哥c姐夫下棋下得十分开心,说好今天再杀几局的。” 我当着一众人,不好说我在娘家过得煎熬不如赶紧滚回去得了,我笑脸说道:“你忘了郑嬷再过几天就回水月庵了吗?我家不一样,你什么时候都能来嘛。” “那我还答应了大哥要和他比” “要比什么都行,你自己约他,反正不能再住在我家了。” 我态度强硬,吩咐了小厮立刻让马车在府外等。 韦真境离开我家时,依依不舍,与我家中父母兄弟姊妹各自辞别了,才慢慢上了车来,我就不一样了,能跑多快是多快,韦真境一坐稳我就让马夫快走了。 我大哥杨骜统共在家里待了七八天,我躲着我那咄咄逼人胡搅蛮缠的娘亲,都忍心不见我大哥,韦真境却很有兴致,从我家回来后,每天还自己跑去观国公府,不是找我爹下棋,就是找我两个兄弟聊天c练剑,连我大哥哪天离家都是他通知我的,到那天了领了我去送行。 郧国公和郑嬷也没待到上元节,就各回各的水月庵c太微宫继续清修去了。 上元节后,韦真境似乎受了寒风,才看着病情有起色,却又生起诸多不适应了。 我二姐不知怎么和姐夫吵了架,赌气跑回了娘家,一住还住了好几天。 韦真境说他没事,让我多回家陪陪姐姐。 二姐住在家中时,我每天都回去一趟,她赌气跑回来,姐夫那边也生着气,不来请她回家,二姐就整日地哭,过了两天,侯府来马车接二姐回去,二姐又哭不肯回去,当天侯府的大小姐替姐夫来请人回去,二姐还是不肯。 娘亲最清楚前因后果,二姐的大姑子一走,她就开始骂起二姐:“你还有理了?老话常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珣良重话也没说你什么,你却动手打了他,还抓伤了夫君的脸面,且不说你泼妇行径,你就是要珣良亲自来接你是不是?你觉得伤了脸的珣良好意思出门吗?给人看见了,满城人都要传,观国公家的二姑娘是个会撒泼打夫君的主,你丢得起这个脸,别人可丢不起!” 别看我回家回得勤,要不是这通训骂我都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还以为就是拌嘴拌得凶了些,敢情还动了手。 我和三哥坐在一旁,娘亲气极了,骂过了二姐不算,看见我们兄妹俩,转头再骂起了我们:“你们几个兄弟姐妹,没一个给我省心的!老大有福不享要跑出去从军吃苦,老三二十了蹲在家里也没能娶妻生子,老幺就是被惯坏了,一身反骨就知道闯祸!” 我委屈道:“有我什么事,我半句话都没说过” “你还有脸说话了?家里两个姑娘,数你最没个正形,雪柔从小听话,从不跟人动手,她如今都敢打自己的夫君了,这八成就是被你带坏了!” 我愣愕,看看杨庭云,再看看我那默默坐着喝茶的爹。 杨庭云自身难保,不吭声我不怪他,我爹看了我,却故意把脸转开了,这我就要生气了,我气呼呼站起道:“是我来错了,我这就回去,不在这里碍你们的眼,明天后天大后天我都不来了!” 我闷头冲出家门,在府门前撞到一个人,一看居然是贺兰敏之。 贺兰敏之见了我,喜道:“好巧,你也在家。既然我来了,你不介意再多留片刻吧?” 我家里正烽烟四起,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贺兰敏之说着好巧就拉我往回走,我随手捞住个人推他进去通传,自己硬挤出一张笑脸,张臂拦住了贺兰敏之:“敏之兄长你来得真的太巧了,不过我出来一整天,现下正准备回去了。我其实呢,就是想告诉你,杨庭云在家,你可以找他玩,我就不陪你了,告辞。” 小厮飞跑着进去通传,我故意说话很慢,想着收拾收拾愁云惨淡来待客该赶得及了,拖了贺兰敏之片刻就行,但我才迈出一步,就被贺兰敏之重新拉住了:“我打算留在你家吃顿饭,有你陪就最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第四十四章 夜归在途 豪气放话说了要走的我生生地被贺兰敏之拽回去了。 小厮通传及时,到了厅上,哭红了眼的二姐不在,爹爹娘亲热情迎客,杨庭云照旧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立在一旁连招呼也没打。 贺兰敏之今日到我家,是得了一对犀角杯,拿来送给我爹娘的。 深受四方恩宠的周国公贺兰敏之,他若出手,必不是俗物,爹爹娘亲当然是高兴得合不拢嘴了,瞧着天色将晚,就留贺兰敏之下来用晚膳。 贺兰敏之笑看我:“不瞒二老,许久没看见仙儿了,看到今日她也在,我就决定要赖在这里蹭一顿饭了。” 爹爹摸着胡子哈哈大笑:“敏之客气了,这疯丫头不在你就不能留在我府里用顿便饭了?我可跟你说,我藏了一坛子好酒,今日拿出来咱爷俩好好品品。” 贺兰敏之每每到我家,我爹娘都是恨不得拿他当亲儿子对待。 爹的那坛酒,大哥在家时都不见他舍得拿出来,杨庭云听完那句“咱爷俩好好品品”,脸上就依稀挂起了寒霜。 吃饭时,二姐才出来,目下还是有些红,不过已经好多了,不细端详不会认为她是哭过。 贺兰敏之说:“雪柔也在家。” 娘亲陪笑:“是啊,在家住几天。” 爹爹拿出来的好酒,杨庭云不喝,爹说:“小三子别不识货,这可是十五年的陈年佳酿。” 杨庭云就是撤了酒杯不肯倒酒,嘴上还说道:“再陈的佳酿也不喝。不就十五年,我去寻一坛二十年的来藏,专门等大哥回来了开封品尝。” 爹岂能听不出他的意思,呵呵呵宽厚地笑了几声,对贺兰敏之说,“小三子是嫉妒我拿好酒款待你,没给骜儿喝。”再又转头安抚我三哥,“我这不是糊涂,忘了有这坛好酒吗?改明儿再寻一坛就是了,骜儿回来你要提醒我。人老了,记性不好喽!” 这时贺兰敏之开口道,自己有一坛好酒,下次可以带过来。 贺兰敏之从小在我家打转,我爹娘都很喜欢他,大哥在的时候和贺兰敏之还挺好,我和贺兰敏之也还投缘,就是杨庭云这几年来尤其不待见贺兰敏之,不过他一个人的偏见左右不了什么,丝毫不妨碍爹爹娘亲将贺兰敏之作另一个儿子来看待,此时是有了贺兰敏之忘了杨庭云,直往贺兰敏之面前添菜加肉。 喝了一阵酒,爹爹就话多了,再喝了一阵酒,他老人家飘飘忽忽已经见着醉了。 贺兰敏之酒喝得慢,我爹醉了时他还没有醉,他坐在我旁边,他的俊美仍旧是妖冶艳丽的,他单手撑着脸,问在啃鸡翅膀的我:“仙儿,韦真境他知道你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吗?” 我挑起眼看了他:“好吃的我都爱吃。” 贺兰敏之笑了,“是,你一贯好养活,不会很挑剔。”接着再问我,“我听说他最近好像又不舒服了,可请大夫看过了?大夫怎么说?” “受寒罢了,会好的。” “他需要的药,有没有难寻的?有的话,我可以替你去宫里找找。” 我啃鸡翅啃得好好的,贺兰敏之不好好喝他的酒吃他的菜,偏要凑过来打断我,我不耐烦:“你问来问去总问他干什么?你若是想知道韦真境怎样,就去郧国公府看望他好了。” 话音未落,娘亲就拿筷子狠敲了我的手背,斥责道:“没规矩,你怎么同敏之说话的?” 我吃痛嘶了声,手抖啃了一半的鸡翅膀掉在碗里,我摸摸被打痛的手背,也感同身受了杨庭云的不爽,真是有了贺兰敏之也没有我杨仙儿了。 贺兰敏之见到我捧着手,就连忙说道:“夫人,不怪仙儿,是我多话了。” “不是你,就是她被宠坏了,不懂规矩。” 我娘数落我时,目光有点凶。 ——行行行,贺兰敏之最亲了,贺兰敏之是才是杨家的亲儿子。 我闷着气,往自己碗里多夹一个鸡腿,继续埋头啃起来,哼,你们爱说什么说什么,我眼里只有美味佳肴,什么都听不见。 饭吃完,我爹醉得直说胡话,贺兰敏之微醺,就这样了,贺兰敏之还说要送我回韦家。 杨庭云鄙薄道:“武敏之,我妹妹我不会送,要你这外人献殷勤呢?” 娘亲去拿茶水,回来听见杨庭云的话,伸手就是一记暴栗敲在他头上:“什么外人,敏之怎么是外人?你没喝酒就开始说胡话了。敏之,你不要往心里去,庭云这小子近来脾气变古怪了。” 什么古怪,杨庭云背地里对贺兰敏之一向都是这种态度,只是爹爹娘亲没看到过而已。 我不能让我三哥的打白挨,我说:“不劳敏之兄长了,你喝多了,还是自己趁早回去休息吧,我再多留一会儿,同我二姐聊聊。” 贺兰敏之喝了半杯茶,就起身告辞了。 我多在家中坐了一刻,继而离开,当然了,我家距韦府没多远,我也没醉,用不上杨庭云相送。 马车在长街上慢悠悠地走,我吃饱喝足,靠在车壁上眯了会儿,睁眼时居然还没有到韦府,我觉得不可思议,拉开车帘往外看了,这好像是狭窄的小巷,灯光昏暗,又无行人。 越想越不对劲了。 马车走得不算慢,比从我家离开时快多了,怎么会还在路上走?况且,往常都是过长街走大路,根本用不上穿行小巷。 我朝外囔道:“停车,你走错路了!” 马夫不仅不停车,还催马匹快行,我吃惊,正欲呵斥,马车颠簸拐弯中,我猛地摔在了车里,我惊怕之下更有怒火,挣扎爬起来攀住车壁,准备出去踢那车夫滚下车:“你耳聋是不是?我要你停车,你这是回郧国公府的路吗!” 车子疾行了一段路,人声马嘶,虽然停下了,但车身又是一颠,我再是后仰摔倒了,要不是及时用手撑住,怕是要磕着脑袋。 “当然不是。” 车外有人洪亮回答了我,一只手掀帘,借着幽微的光亮,我看见戴竹笠的精壮大汉,他取下竹笠,面相凶煞,我记得来时车夫没有这顶竹笠,最恐怖的是,眼前这人我眼生根本不认得他! 我立时惊惧了:“你是谁?想怎样?” “姑娘,有人花钱让我绑你,对不住了!” “救命啊!救” 凶煞大汉钻进车中,第一件事就是拿布团堵了我的嘴,再是将我反手捆起来。 想我杨仙儿在长安城纵横疯耍十多年,今天头一回遇上这样的事,不知我是得罪了何方神圣,竟到了要买通江湖人士来劫掠我的地步,而这个凶徒胆敢在观国公府前带走我,也知道我是郧国公府的人,两府的威势皆吓不住他,难道真是亡命之徒? 我吓得身上发冷,好想问一句“好汉劫财还是害命?”,害命不值当,死了有什么可图的?还是劫财好,要多少说啊,我保证我家二话不说就给了,给不起这不还有韦家吗? 绑我的人将我捆紧了,见我瞪大一双眼望着他,加之不清不楚地直哼哼,他叹了口气:“姑娘,我也知道你来头不小,但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你就自求多福吧!” 正在这个当口,外面有车马渐渐行近了,我心头一震,这种荒僻的地方还有人来,乃是天不绝我有人来救我了。 于是不管那么多,拼命撞着车壁发出求救的响声,后来果然有人来敲车询问,然而那人问的却是:“是赵成吗?我主人家问,交待你的事办成了没有?” “刚捆上。” “带下车来。” 我:“” 好,我倒要看看这“主人家”是谁,是哪家的王八蛋敢劫掠姑奶奶我! 我被那叫“赵成”的汉子带下了马车,另一架马车就停在旁边,车下四五个人,带刀的,提灯的,有个提灯的小厮上下打量了我,回去车边打起了帘子:“主子,是您要的人。” 车里的人懒散“嗯”了一声:“带到我车上来。结了钱,让他快滚出长安城。” 这声音我认得——李荇! 糟了,怎么是这家伙?我用剑刺伤过他的脸,他不会想还我一剑吧?姑娘家的容貌何其重要,他这种睚眦必报小度量的人,可不会像我一样掂量着下手,我要是给他报仇弄花了脸,后半辈子就完了。 我往后躲闪,死活不肯上李荇的车,车边的两个人上前来抓我,挣扎中,堵我嘴的布团松动,我飞快吐掉,高声呼喊“救命”,没喊两声,布团又被塞回来。 两个人抓住我推到车边,李荇往外探了几许,我能看清他的脸了。 我愤怒用目光剐着他:“李荇你这人渣!” 李荇说:“你骂我人渣?” 隔着布团他也能听清我骂他什么,耳力不错。 “敢不敢和我单打独斗!” “我劝你省点力气。”李荇冷冷一笑,“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臭娘们,小爷我忍你够久了,还让你过了个太平年,够菩萨心肠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第四十五章 担待不了 呸,不要脸,李荇这种背后寻仇的德行还敢自称“君子”? 我不能预料被劫走以后会发生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抗争不上他的车,好在绑我的汉子结清了钱,他不打算多事,驾车准备走了,我拼尽力气抵在车下不肯松懈,可我一个女儿家实在敌不过几个男人的拉拽,最终被他们抬上了车。 “李荇你孬种!王八蛋!臭不要脸!” “你使劲骂,骂得越多,待会儿越惨。” “仙仙!” 我听到了响亮的马蹄声,还有杨庭云的声音,我真正的救星来了! “三哥!三哥!”虽然被布团堵住嘴,远处的人可能并不能听见我在喊他,但我还是很受鼓舞地探出车去拼命大叫。 李荇把我拉进车,吩咐小厮:“你们留在这里拖住后面的人,还有加钱让那个赵成也留下,别叫人坏了小爷的好事!” 我被李荇的马车带走,不知道会被带去哪里,这王八蛋留了好几个人对付我三哥,还有那个凶煞的赵成一看就不是善茬,我担心我三哥打不过。 疾驰的马车里,李荇捏紧了我的下颚,迫我抬起脸,他眯着眼审量:“哟,细瞧瞧长得还很标致,我都挺舍不得动刀子了。” 这个人渣,果然是想弄花我的脸! 我愤恨甩开他的手,别过脸心想,等我三哥追上来你小子就完了,我们兄妹俩不揍到你在床上躺足三个月就不姓杨了。 李荇撩开我散落在肩头的发,笑嘻嘻道:“人人都说你是长安城的女恶霸c混世小太岁,两次见面脾气是有些烈,你这款的算是稀罕物了,小爷我忽然心头喜欢得紧。” 这厮笑得极浪荡,我戒备地靠在车壁上坐直了,死死盯着他。 “韦真境那副身子,早晚归西,你年轻貌美守寡多可惜,不如跟了小爷我?” “!” 娘嗳,我就是闭着眼睛选也不能选上李荇这种货色吧?也不是说他长得多差劲,就这种人品,首先我就担待不了。我吓得心上直抽抽,想也没想就连忙摇头。 李荇面上一沉,目中狠色毕露:“杨仙儿,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今日你落在我手上,本就没有好果子吃,但若是你肯从了我——” 那拖长的恶心音调,听得我想吐。 这不要脸的李荇,竟胆敢对我动起手脚来,他摸摸我的脸,往下还摸过我的脖子,最后更是不知羞耻地扶住我的肩凑过来,我躲无可躲,又非常不甘愿被他羞辱,急中生一智,抬腿用力顶了他的裆下,被我不客气顶中命根子的李荇整张脸立就痛苦扭曲成一团了,我再豁出去,用我的头撞了他的头,趁着李荇上下受到攻击暂时无力还手,我在颠簸的车中站起,摇摇晃晃冲出去,马车还在往前跑,外面只有驾车的一个车夫,我咬紧牙关,飞快纵身一跳。 我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摔得神魂颠倒时,听见后面跟着马蹄碎响,有急声勒停马,和人落地跑动的声音。 “仙仙!” 将我从地上扶起来的人,居然是韦真境,紧接着我才看见杨庭云的脸。 我转头看了飞奔离去不敢稍停的马车,气喘吁吁中安定了一颗惊恐的心。 韦真境拿掉了我嘴里的布团,杨庭云给我解了绑住手的绳子。 我啐了一口,布团掉到过地上,塞回我嘴里时还沾着土沫子,一口的沙土泥味,我抡动胳膊松了筋骨,坐在地上惊奇道:“好险啊。不过,你们俩怎么会追来?” 杨庭云看韦真境。 韦真境说:“往常这个时辰,你早就回家了,我心里不踏实,就到观国公府找你,三哥说你已经走了,但我没在路上遇到府中的马车。” 杨庭云接着道:“我们家院门外,韦家的马夫被打晕了撂在墙根下,这一看就知道你是出事了,不追哪里行。” 我后怕地伸手去搂杨庭云:“幸亏你们来得及时,不然李荇那王八蛋指不定要对我做什么。三哥,我刚才都吓死了” 没等我搂紧他,他就分开我的手,将我往韦真境怀里一推:“谢你的韦夫君去吧!他不来寻人,你才是真的惨了。” 韦真境扶住扑向他的我,抬手触了触我的眼下颧骨处,轻声道:“你受伤了,先回家。” 我被他们搀着站起来,在地上滚了那么好几圈,别说脸上带伤,腿脚都似乎是摔伤了,我后知后觉地庆幸道:“别说,我还要多谢他们没绑着我的腿,估计他们也没料想我这般能折腾” 说着话,我身边陡然一空,韦真境倒下了。 “韦真境?!”我吓得心能跳出来,慌忙跪在地上,“韦真境你干嘛呀?喂,你醒醒!” 杨庭云比我镇定得多了,他拨开我拍打韦真境脸颊的手,探过了颈侧,麻利地把人扶起往背上一背:“你这夫君本就体弱,方才拦路的有一个身手厉害的,他急着追你,受了那人一掌,大概是被打伤了,能撑到现在已经不错了,你有拍打摇晃他的工夫,不如赶紧送他回去。” 韦真境是为了救我受的伤? 体弱的人受不得马背上的颠扑,杨庭云背着韦真境飞快往回折返,我一瘸一拐跟在旁边跑,慢慢跑到了有光亮的地方,跑到了被弃置的韦府马车前,杨庭云将韦真境放到马车上,我才看清韦真境的脸色有多么苍白。 杨庭云差了一个留守的小厮回观国公府报信,吼我一句:“愣着干什么?是不是不想救人了,上车!” 我惶惶失措地爬上马车,韦真境昏迷不醒,我握住他冷凉的手,低声地求祷:“你会没事的,你会好的!韦真境,你一定要醒过来” 韦真境久病之躯,如今又受了不轻的伤,请的几位名医方子开了,药抓来炖上了,他们却都还是愁眉不展的,问人几时能醒,每一个都瑟缩不敢应答。 我爹娘很快就赶来了郧国公府。 韦真境气息奄奄地躺着,我手脚冰凉站在榻前,娘亲过来搂住我,看一眼床榻上病容惨白的人,直拿帕子抹泪。 杨庭云说:“千真万确,是李荇劫掠仙儿,先是寻仇,后有轻薄之举。我们抓住了几个人,虽然他们不肯张嘴承认是李荇的仆从,但其中有一个叫赵成的江湖武夫,他只是要钱,不管这些恩怨,他说如果我们能答应事后放了他,他就愿在陛下跟前指认雇主。” 皇亲李荇,欺人太甚。 我爹和韦彦连夜就进宫面圣去了,陛下当夜就下旨缉拿了李荇。 夜里好静,我也从未想过夜晚会这样漫长,更漏凄清,像怎么也滴不到尽头。 我守了韦真境整夜,连眼都不敢合一下,就怕他醒了我会不知道,可我守到烛火灭了,天亮了,韦彦和文惠端着羹汤和药前来,他都没有醒过来。 文惠劝我:“嫂嫂吃些东西吧?” 我趴在榻前,望着韦真境沉睡的脸,默默摇头。 他本就是一个无福的人,活不了几年,我不希望是因为我,让他本就不长的寿命变得更短,他一直对我很好,我还没来得及回报给他,我要他继续活着,长长久久地活着 我忍不住心中悲戚,捂住脸哭起来。 韦彦宽慰我:“嫂嫂放心,三哥会好的。” 我害怕地大哭:“都一整夜了,他怎么还不醒过来?他伤得那么重,所有的大夫都摇头,他是不是不会醒了?” “不会的,不会的,三哥一定会醒的。” “都是我不好,我应该早些回来” “嫂嫂!” 无论韦彦和文惠怎样劝我,我都觉得韦真境迟迟不醒就是要死了,我痛哭不止,哭着哭着,听到榻上的人闷声地咳,我呆住,急忙抹了泪扑到韦真境眼前,他醒了,他能动了,他还活着! “韦真境!”我激动得又哭又笑,“你醒了吗?你怎么样了?” 他眉心紧蹙,摇摇头,却是又闷声咳了,他抬起手。 韦彦牢牢握住他的手,关切地问:“三哥,我在这儿,你要什么告诉我。” “水” 文惠匆忙去倒了一杯温水来。 我和韦彦扶韦真境起来,韦真境喝了两口水,文惠再去端了药来:“这药还温热,三哥趁热喝下吧。” 又给刚醒的人灌下了一碗药。 韦真境喝过了药,再喝了两口温水,睁眼看看我,气弱地说道:“留仙仙陪我就够了,你们都去忙自己的,我没事,不用担心。” 韦彦说,再过一个多时辰大夫就会来的,要韦真境宽心。 韦真境笑着应了他,让他和文惠都出去了。 后来他连咳了一阵,咳得满面通红,我才晓得他是故意支走韦彦他们。 我如今根本不能想他是个快死的人,一想到我就更自责连累了他,他要不是急着救我就不会被打伤了,这伤也不知道会不会让他死得更快,我愧疚加惊怕,抹着泪哽咽道:“你千万不要死,我想要你活长一点儿” 韦真境抬眼看我,他微红的双眼泛着水亮的光,他伸手帮我擦了眼泪,再摸着我的脸问道:“你这伤怎么不涂药?” “轻微蹭伤,没什么的,过两天就好了。” 我一边说着话,还是一边哭,眼泪止也止不住地往下落。 韦真境靠坐着,病白的脸上浮起了笑意,他手按在胸前,对我说道:“你现在怎么爱哭了?我不是告诉过你,该是我的寿数,我就一定能活到吗?快把眼泪擦擦,别哭了。” 我听话地擦了泪,还是担心他:“但你受了重伤” “不算是重伤。” “什么?” “是我现今的身体太弱了。其实我的底子也是习武的,这一掌,真的不是重伤,慢慢会好的。” 他的剑法确实很厉害,能在长安城当那么多年的前五,身体底子是应该比一般人强,要不他也不会扛得住赵成的一击,而且醒了立马就能坐起来了。 我信了韦真境的话,他说会好,就肯定会好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第四十六章 杨氏喜忧 李荇找人劫掠我,还对我欲行不轨,因为这件事,韦真境更是受了伤,郧国公和观国公两府皆不肯善罢甘休,任李荇是皇亲也不能轻易作罢了,陛下觉得皇家颜面不保,亦极为动怒,下令重责了李荇,念着手足相亲,勉强准他在京中养好了伤再滚。 周婳跑来通风报信说:“陛下舅舅这回打得狠,听说李荇不养上百日都好不了。” 为示宽抚和恩德,陛下往韦家赐下了不少珍品,还有好些参芝补药。 韦真境没让把新近发生的事往太微宫和水月庵里传,他也明明说他会好,可往后连着数日他始终昏沉沉的,晚上睡觉我睡不踏实,要时时听着他的动静,有点风吹草动我都会紧张起来瞧瞧。 西院又在吵架了。 韦彦总是怨文惠没能照顾好家里。 我偷偷告诉了韦真境,之后每次韦彦来,韦真境都故意表现自己好多了,韦彦才逐渐放了心,不再同文惠争吵了,可我觉得他待文惠还是冷淡了许多。 文惠操持家务尽心尽责,我们房里的药也是她盯着每日熬好了送来。 我娘也惦记着,熬好了汤会让三哥亲自送来。 隔了些日子,韦真境能到园子里走动了,与此同时,传来了太子选妃的消息,人已经选好了,是司卫少卿杨思俭之女,也就是我的堂姐杨新桐。 我非常吃惊。 韦真境听罢,看过了我,让来通传的人下去了。 我们坐在暖阳的园子里,四眼相对,我说:“你看我作甚?” 他眨了眨眼:“我觉得你的反应有些怪异,你该不是对太子余情未了” “说什么浑话呢?”我心猛地往上一提,立即暴躁站起来打断了他,“我对太子没有情,只有敬!” “那你方才是?” “我我觉得惊讶不行吗?” “惊讶什么?” 我抿唇细想,这事真的有点奇怪,我说:“卫尉掌器械文物,总武库c武器c守宫三署,我叔父司卫少卿,官阶不过是从四品上,太子是一国储君,他要选妃怎么也该先从宰相c国公c大将军或三省六部里挑吧?怎么直接就选定司卫少卿家了?” 韦真境亦低眉思忖:“大约是因为杨姑娘贤名在外举城皆知吧。” 我不能信服,选太子妃又不是考科举,女子的才学贤名,会比能拱卫东宫的家世重要吗? 但仔细再想,我杨氏从汉朝起就是名门望族,武皇后的亲娘还出身杨家,思俭叔父虽然现在只是小小的少卿,谁说不可以往上提拔了?赶在太子登基之前,好好营造官场的关系,更加上杨氏宗亲是一荣俱荣损俱损,全族老幼没道理不齐心,这几股力量拧在一起,拱卫君王还是可以的。 再者说了,我堂姐杨新桐不仅是有才学,美貌出众也是远近闻名——美貌聪慧有贤名,这样的名门淑女,确实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 晚上要安歇之前,韦真境忽然想到了问我:“对了,你叔父府上有天大的喜事,你已是外嫁的女儿,照理说是要单独送一份礼的,想好送什么了吗?” 我哪里是这块料,连连摆手道:“我不懂这些,你看着办好了。” “那我就要问问你和你那位堂姐的关系好不好了。关系一般,就送一份客套的贺礼,关系亲近,就尚需费些心思。” “唔,这个” “怎么了,不好答?” 不是不好答,我是不好意思答,我支吾道:“我和新桐堂姐这么说吧,我是挺喜欢她的,她对我也很不错,可我不大敢去她家,尤其是这几年。我和她你知道,成长方向不同,我称混世魔王,那她就是世外仙姝了。小时候没脸没皮,长大了就分得清差距在哪里了,越长大我就越没胆子去她家,我读的书没她多,琴棋诗画又不如她,比对下来,我在杨新桐面前就像个村野丫头。” 韦真境点点头:“依此说,你们关系算亲厚了?” 我心里憋着几句话,却又不好说,想想还是算了:“亲厚亲厚,你掂量着送份重礼,别丢了韦家的脸就行了。” 这一夜,我有些辗转难眠。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我总觉得堂姐杨新桐被选作太子妃有些太过于巧合了,京中高门贵户众多,就说韦氏c郑氏,哪一个都是树广根深,深闺之中不乏端庄贤良的千金,怎么偏偏选了杨氏?还是跟我观国公府亲缘颇近的司卫少卿府? 韦真境质疑我对太子余情未了,真是的,我对太子敢有什么情?倒是这位东宫太子,他对我余情未了才说得过去,不然怎么好像跟我们杨家杠上了似的 转日又知悉,太子的婚期定在了来年三月。 这天下午,我闲来无事在园中喂鱼,已经被接回侯府去的二姐风风火火来了,她一见着我就拉住我的手笑得像朵花:“仙儿,庭云的亲事定了!” 我亲爱的三哥,将娶黄侍郎家的千金为妇。 婚有六礼,“纳采c问名c纳吉c纳征c请期c亲迎”,在我不知道的这段时日里,八字合了,聘礼下了,婚期也择定了,就选在秋高天爽桂子飘香的八月。 我按捺不住狂喜,拉着二姐奔回家中去,杨庭云却不在,据说是约了萧王孙等人出城行猎去了。 “都是快成亲的人了,怎么还这样闲?” 我站在廊下故意大声说给爹爹娘亲听,想当初他们就是同样数落我来着,我一个年少不知事的姑娘家,不闲能做什么呢?没出去闯祸就很给面子了。如今到了观国公府唯一一个在家的公子成婚,男人成家立室马虎不得,我爹娘还放杨庭云出去纵马行乐,实在偏心。 爹乐呵呵地摸着胡子,歪过头对旁边的娘亲说:“我年轻的时候,到了要娶你的那会儿,紧张得跟什么似的,还好儿子不像我,他比我潇洒多了。” 我:“” 偏心,真的很偏心了。 我娘更是偏心地说,男人成婚后就要学会顾家了,不趁着现在多撒欢,怕是以后没机会。 老天爷,去年这两个人对我可不是讲这些道理的。 果然是杨庭云的表面乖巧好收买人心,以至于他做什么都自有三分理,不挨骂不说,爹爹娘亲还全都不忍心打搅他的玩乐了。 我家有喜事,要忙的事可不少,我什么都不会,懒得添乱,干脆就躲在韦府陪韦真境了。 有一天我午睡醒了,听见外面有细细碎碎的说话声,才睡醒的我气性不太稳,觉得外面那阵忽高忽低的声音很烦人,就大声斥责问道:“是谁在外面?” 说话声即止了,随后有匆匆跑开的脚步声。 韦真境从门外进来,他抬眼看我。 我见是他,将火气往下压住了,扶着隐有胀痛的头穿了鞋起来:“怎么是你?我还以为是府里的丫头婢子们在窗外多嘴闲聊。” “仙仙。” 韦真境唤我的声音沉沉的。 我心上隐约划过一抹异样。 “仙仙黄侍郎家的千金,得急病,人没了。” 突然的一阵眩晕。 我摇晃着拉住床帏,闭了闭昏花的眼,我瞪大双眼看向说话的人:“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韦真境走来伸手扶了我,神色哀哀的:“是真的,黄侍郎的女儿,病故了。” 我心里装着惊骇,装着担忧,不管不顾地直往家赶。 跨进家门,我家中人人面色哀戚。 厅中,爹爹在低头哀叹,娘亲拿帕子捂着脸啜泣。 胸口处“嗵嗵”闷响,我抱着侥幸的心问道:“怎么回事?为什么都这个样子?” 管家用袖子抹了眼角:“四姑娘,侍郎家那位要和三公子结亲的小姐,午时因病亡故了,报信的人刚走” 黄侍郎家的千金,原本只是小咳嗽,发着低热,以前也这般病过,她不爱喝药,就照着以前让人熬了几剂浓浓的姜汤喝,昨天是好些了的,但今天早起就开始高烧不退,烧到近午时,人越来越迷糊,到后来,就咽气了。 好好的一桩喜事,新娘说没就没了,黄家把聘礼退回了我家。 侍郎千金出殡的那天,我三哥随爹娘去了黄府,我也去了,之后我没同文惠他们一道回府,我上了观国公府的车马回了自己家。 回家一路,三哥都不说话。 爹劝慰说:“小三子,你看开些,往后我们再另寻一门亲事就是了。” 到家后,三哥下车,径自回屋去。 我追在身后,牵住他衣裳,想说一些宽解他的话:“三哥,你” “仙仙,你回去吧。” 他头也不回地从我手中抽了衣袖,单薄孤清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我眼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第四十七章 一场春雨 黄侍郎千金的死,对杨庭云的打击挺大的,往后有很长一段日子,我回去总也见不到他,他不是不在,单纯是躲在房里不肯出来罢了。 开春了,气候多变,韦真境的身体好一阵坏一阵。 我心中有无可排解的愁闷。 周婳和程茵结伴来探望我,韦真境病着她们瞧见了,我三哥的事她们也都听说了。 程茵说:“我母亲遇到烦闷的事,会去寺里上香。” 周婳道:“那不过是暂将烦忧寄托给虚无缥缈的鬼神罢了,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程茵辩驳:“一切烦闷皆是从心起,鬼神是否缥缈没有定论,但去寺中上上香,心里就会安定下几分,这有什么不好的呢?” 我认为程茵说得对,出去走走,到寺中上上香,总比在府中闷死了好,如果神佛并不缥缈,只是我们肉眼凡胎看不见,他们若能听见我的求祷,垂悯一二该多好。 约着二人同去,她们却都各自有事,转日我只好孤身前往。 我去的是靖安坊西南隅的崇敬寺,大慈恩寺c大兴善寺c菩提寺等固然名气很大,但当今帝后将安定思公主的供葬所须由德业寺迁至崇敬寺,我想崇敬寺应该会不一样,求祷能更灵验些吧? 在崇敬寺各殿都转过一圈,上过了香出来,却发现下雨了。 我出门时不知今日有雨,没有带伞,而车马远远停在寺外,倘若我冒雨跑出去,定要淋湿了,我站在殿外左右看看,这崇敬寺也怪了,刚才还看得见几位小师傅,雨一下她们就都没影了,不晓得是躲到哪里避雨去了,我想借把伞撑到寺门前亦不可得。 被困在了崇敬寺内,又不能失礼总在大殿前徘徊,我瞧了瞧殿后悠长的走廊,不如就信步四下走走,待雨小些了再离开。 我沿着殿后的回廊,避在檐下走,转过几个弯,上了三两道台阶,忽而寒风扑面,眼前豁然开朗了,竟是走至鼓楼上来了。 孤零零的一座鼓,还有斜斜飘落的春寒的雨。 我站在鼓楼上俯瞰低处幽深宏大的殿宇,觉得糊里糊涂走到了这里也很好,鼓楼视野开阔,反正雨还没有停,我可以在此处看看风景。 春雨连绵,天色阴阴的,崇敬寺内四下无人走动,雨丝湿了砖墙c湿了瓦片,潮冷的暗色下又别有一份檀香萦绕的静谧,我心头的愁云似被佛香洗涤,淡去了许多。 在鼓楼附近待了好一阵子,望见天色愈加阴沉,我担心这雨要下很久,总逗留在寺中也不行,韦真境万一再担心出来寻我唉,还是赶紧找位师傅借到伞才是。 我转身下了鼓楼,却不预料会在回廊尽头处遇见一个人。 “仙儿?” “殿下?” 我和才收了伞的太子李弘两两相望,他惊讶,我也惊讶。 太子提着伞朝我走近,嘴角露出淡柔的笑意,他温声问我:“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扯着嘴角,跟着笑:“我我来这里上香,谁知道下雨了,走不了就只好乱走乱看,等着雨停。” “你要等雨停才走?” “不不不,我开始是那么想的,但看这雨一时半会儿不会停,我急着回家,就不打算再等了。” 太子说:“你要回去了?那我送你到前殿。” 我不好推辞,只好随他而行。 要回前殿去,太子所走的路却不是我先前走过的那条。 水气和香雾缭绕的殿宇外,枝桠间已长出新绿的芽叶,雨丝乘风斜洒,落进回廊来,濡湿我的鬓角衣裳,我下意识地抬手挡住风雨,太子情急拉我:“你靠里走。” 言语间就要与我交换位置。 我定了一下,慌忙拒绝:“不用不用,殿下_体弱,还是殿下靠里走” 太子微然僵住,继而讪讪,他撑起伞,伞面一意地往我这边倾斜。 我杨仙儿是何德何能,竟要当朝太子为我撑伞?我胆颤心惊抬手摸住伞柄,弱声请求:“殿下,让我来吧。” 他却执意不肯。 静默相处难免尴尬,我故意找了话来说:“殿下今日怎会在此?” 太子道:“我随安康皇姑姑同来参拜。” 东宫太子和长公主 难怪我放眼寺中看不见人,有这二位尊贵的人物在,闲杂人等是非避让不可的了。 但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如何会孤身一人在冷寂的寺中走动呢? 我四下看过了,不禁问道:“黄钟呢?他不是应该陪伴在殿下左右的吗?” “就在寺中走走,没有让他跟着。” “这,不好吧?万一殿下” 太子转头,朝我笑笑:“仙儿,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弱。” 回前殿的路,似乎走了很久。 到了前殿廊檐下,殿中无人,我张目眺望,还是没寻见寺中师傅的身影。 太子在我身后询问:“你在找什么?” “想找师傅借伞一用。” “不必了。” 我转过身,猛见太子朝我靠过来,我瞧着他温静和雅的面容凑近,脑中飞光,忆起他在宫中送我最后突然亲我那回,我当即吓得捂住脸直往后退:“殿殿殿殿下自重!” 太子愣住,继而白净的脸上多了几许血色,他赧然地将目光移开,琥珀色的眼瞳望向朦胧春雨中,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那次是我唐突了。我生平第一次喜欢一个女子,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你又处处拒我c躲我,叫我有些灰心,当时不知为何,我看着你就没忍住。仙儿,我为我的唐突向你道歉,对不起我不会,再对你做那样出格的事了。” 他这般放低储君的姿态来承认自己的唐突,与我说抱歉,我脸皮一阵发热,反倒傻了,不知该怎么答话。 “伞给你。” 我正无措间,太子拉过我的手,将伞塞于我掌中。 这 就一把伞,给我了,他怎么办?我抬头看看,问他:“你呢?” 白净标致的少年郎负手而立,他笑起来,眼睛的形状柔美,像极了两弯月牙儿:“你能关心我,我很高兴。但我堂堂太子,随行之人还不能多找一把伞来吗?” 我讷讷点头,举步走下石阶,走入连绵不断的春雨中。 雨声敲击在伞面,我走到阶下了,飘摇的神思方一顿,想起没谢这给伞之人,匆忙回过身,他还站在原地,犹如那次马球赛上我远远看他,隔着纱幕不能将他的模样看得十分清晰,今朝隔着烟气弥漫的雨幕,我仍旧看不清楚他的脸,只晓得那檐下立了一个身量单瘦的少年郎。 “多谢殿下。”我高声说道。 他不说话,但是点点头,隐约像是在笑。 雨下个不停,我离开了清寂的崇敬寺。 回到府中时,阴雨天的暮色比平常这个时候更显昏沉,韦真境果然是等急了,他一见着我就问我,为何出去这么久,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的人和事了。 我笑他:“你也太谨小慎微了,我能遇到什么麻烦?一个李荇,就足以作全长安的训_诫了,谁还敢来找我的麻烦。” 去岁春雨贵如油,今年春天下雨却很多。 我们用过了晚膳,后韦真境又服过了汤药,稍停歇了一两个时辰的雨,猛地就铺天盖地浇起来了,夜幕中几道闪电划过,四野被映照得雪亮,紧接着雷声炸响,轰鸣如近在头顶屋瓦上。 雷声吵得人睡不着,我翻个身,一睁开眼,瞧见韦真境在看我,一道雷很是时候地轰了下来,耳中微微嗡鸣,我平静躺着不动,任那嗡鸣声自行消失。 坐在我身边的人终于开口疑虑问道:“你不怕打雷吗?” 我古怪看他:“打雷有什么好怕的?难道说你怕?” “笑话,我堂堂男儿,岂会怕这区区雷雨天象?” “那你还问我?” “我见过的姑娘都怕打雷,尤其是这种声势的,大概会被吓得大叫了。” 我笑道:“那恐怕是你见过的姑娘太少,我遇到的姑娘,我自己,还有程茵,我们就不怕这些。” 他愣怔点点头,躺下来睡好。 我已经习惯在睡前和身边的人说说话了。 外面雷电交加,雨下得好大,我忍不住感慨道:“我小时候常和三哥去河边摸鱼,有一次下了很大的雨,附近没有可避雨的地方,硬是把我们俩淋成了落水狗。经过了那次,我才明白,痛快淋一场雨也是很有趣的。” 韦真境没说话。 我转头看他:“你这身子就不行了,你不如我们淘气,一淋雨准得生病。” 过了好半晌,他浅声地说:“嗯,昔日我娘严格训教我,我要玩都是偷着玩的,再大一些,懂事知羞了,就更不会撒野了,我长这么大,是从来没有痛快淋过雨。” “有雷电的雨是不好瞎淋的。” 长安许多贵家子在我看来都挺可怜,家家户户爱攀比,谁谁家的公子一表人才,谁谁家的公子君子如玉c风度翩翩他们根本不能像杨庭云一样,打着带我的幌子,有机会干那么多没正形的事,说来是挺没规矩的,但终究是玩到了,年纪幼小时,玩乐比什么都重要,还可以见识到种种新鲜有趣的人事物。 心念一动,我翻身趴着,兴致勃勃摇一摇韦真境:“我可以带你淋雨。” 韦真境惊愕望着我,眼角隐隐抽动:“你,你说什么?” “我说,等你身体好了,我带你淋雨,到雨里去疯跑。雨里湿淋淋的天地,也很有一番趣味,当你淋着雨的时候,你会觉得身心舒畅,会有自己是雨中一株草朵花或一棵树的错觉,就仿佛和外面的天地融为一体了似的。” “好吧,听上去是有些意思。” 我连连点头,拽紧了他的胳膊:“所以,你快些好起来吧!” 他好似被我逗笑了,转而也甚认真地颔首答应我:“好,我尽力。” 我躺躺好,心里想到久病的韦真境或许某天,也能康健到同我痛快在雨中淋一场,就有说不出的开心,到那时他若肯陪着我玩,爹爹娘亲就不会再一遍遍斥我是胡闹了。 “鉴于你现在病着,我告诉你另一件有趣的事。” 我渐渐迷糊到要睁不开眼了,却还是固执地说个不休。 “韦真境,你觉不觉得啊,听着雨声入眠,是很惬意的事” “觉得。” 半醒半睡着,他给我掖好了被角,药香气在我鼻端近了又远了。 “快睡吧。” “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第四十八章 本性难移 我是千千万万个没想到,崔家那胖小子还敢到韦家来。 不过细想也是了,郧国公府高门大户,小小少府监之家,多少是要攀附着些的。 许是那崔少府监和他的继室夫人特地叮嘱过,崔子业被送来的那天,远远瞧着文惠找韦真境说了一阵话,之后韦真境就来嘱咐我,请我务必和崔子业保持十步远的距离。 我思量着,起来踱了十步,回头一看,十步比我想象中远得很了,我诧异问道:“要这么远?至于吗?” 韦真境很认真地点头。 ——嚯,崔子业真是金贵了! 我回到秋千上坐下,皱眉说:“那不就是让我见了崔太岁绕道走?我已经说过了,上次我是不认识他,若知道他是文惠的弟弟,我绝对不会那样揍他。” 韦真境道:“不是怕你再揍他,我知道你没这般失却分寸,只是子业来府中做客,到时高高兴兴离府总归好看些,文惠面子上也过得去。文惠说,她家中交待于她,子业还惧怕你,所以能不见到你就不见了,以免吓着他。” 感觉我好似贴在门上的神荼c郁垒,没有门神的命,却有门神的作用,专治凶恶顽皮的熊小鬼。 说起崔子业这胖小子,我可还记得韦真境为了他把我关在荒院的事,我故意说道:“你不怕我再动手?但我可没你这样的自信。我劝韦世子一句,还是把荒院收拾出来扔我进去住吧,如此才能彻底防患于未然。” 韦真境端茶喝的手僵在半空,我觑着他面色隐有尴尬,之后他慢慢喝了一口茶,轻咳了两声:“你别说气话,我不会再关你了。” “欸,话不要说得太早,我告诉你,我可是惯会闯祸的。” “你只要不杀人放火,闯什么祸我都能担待。” 满园春色娇嫩,微风熏熏然。 韦真境在说话的时候并不看我。他说的话轻柔得好似过耳的春风,明明没有什么力量,却撞得我莫名心惊了一下。我坐在摇晃的秋千上,望着韦真境清瘦俊白的侧脸,他的手放在小木案上握紧了茶杯,手是修长洁白的,他的眼睛微微低垂,浓长的睫在脸上投出小小一片暗影,显得那双桃花眼出奇的沉静,也出奇的美丽。 我细细咀嚼着他方才说过的话,他能担待我闯出任何祸么?这样的话,能从起先三两句不对付就与我争吵起来的他嘴里说出来,实在不容易了。我觉得,韦真境好像变了。 看在韦真境待我不错的份上,也看在文惠的面子上,在崔子业住在府中时,我尽量不出现在他的面前。 但那什么凡事也都有个意外不是? 我不是故意往崔子业跟前去的,闲来无事我在园中瞎逛,遇到王婶,她做了晶莹剔透的花糕,那糯米糕里竟凝着成朵成朵的花,像冻在冰中一般神奇,我没有见过这种小食,看得两眼发直,王婶给我用小碟子装了些品尝,清爽滑嫩的口感中含有花的清香c蜜的甘甜,我兴奋地让她用小盅装了一份给我,因为我问她韦真境吃过这东西没有,王婶说这种花糕是粗陋的食物不能给世子吃。 那么巧思的花糕,又漂亮又好吃,怎么是粗陋呢?我偏要拿去给韦真境尝尝,他天天喝药,怪可怜的。 王婶装了一盅花糕给我,还洒上了黄豆粉,说这样会更好吃,但也叮嘱我:“花糕入口生凉,现在还是春天,世子尝个一两小口就是了,切不可给他多食。” 我乐滋滋捧着小盅回去,途径放杂物的院子,看到一个胖墩墩的身影爬在梯子顶上,两个小丫鬟在底下扶着梯子,娇怯相劝:“小少爷,快下来吧!这样是不好的,若是被四公子瞧见了” 崔子业又不知在捣什么乱。 我静悄悄走近些。 “哈哈!”崔子业大笑,胳膊一抬一低,“啪”一声脆响,地上摔了个粉身碎骨的蛋,“这个窝里有五个燕子蛋!” 我眼角跳动,赶在他从屋檐下的燕子窝里掏出第二个蛋扬手准备再摔的时候,我横剌剌跑上了前:“崔子业你给我放回去!” 爬在梯子上的崔子业看见我,神色顿变,他瑟缩地扶紧了梯子,却咬牙默默抗争,没把手里攥着的燕子蛋还回去。 这小兔崽子,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我站屋檐下,指着他再次说道:“耳聋吗?让你放回去没听见还是怎样?” 崔子业瞪着眼与我僵持,嘴里呜哝一句:“坏女人!” 他骂我我听得清清楚楚。 我仰头看他,脸上带笑:“好啊,你还认得我就行。我跟你说,我很喜欢飞来飞去的燕子,所以你最好别动这府上的燕子窝。还有你手上的燕子蛋,放回去最好,要不然你敢摔一个,我就敢打断你的一只手或脚。胖小子你掂量好了,一共五个是不是?刚摔的我不计较了,你还能摔四个呢,请便。” 崔子业一听我会打断他的手和脚,连忙把燕子蛋放回檐下的泥窝里,灰溜溜爬下梯子跑了。 两个小丫鬟把梯子抬开,我点住她们其中一个,吩咐道:“不准那胖小子在府上伤及生灵,他再敢爬高了去掏燕子窝,就去东院喊我来收拾他,知道没有?” 小丫鬟诺诺称是,抬着梯子,再朝我身后躬身道一句:“公子。” 我转过身,韦真境不知何时来的,我瞧着他走近,忙说道:“这两个丫头给我作证,我可没有欺负那个金贵的胖小子,等会他哭嚎了什么都别赖到我身上。” 丫鬟们抬着梯子走了。 韦真境在我面前站定,微笑侧身指一指对面的游廊:“我在那里站很久了,我也能给你作证。” 他还真是,变了。 我半疑心地看他:“虽然我没欺负他,但我算是,吓唬了他。” 韦真境点点头:“嗯,你说要敢摔燕子窝里的蛋,你就打断他的手和脚。” “这你不会骂我吧?” “不会,确实是崔子业不对。” 我松了口心气,韦真境变得越来越讲道理,我很欣慰啊。 继而又听到他说:“其实这样的捣蛋王,是该有人管管的。” 我精神一震,立刻接了话道:“那是!崔子业要是我兄弟,我一天能揍他十回。还好我爹娘争气,没给我生这样的兄弟,不然就家无宁日了。” “你若有个如此的哥哥,也照打不误吗?” “打呀,世上有些人,讲道理不行,只能打服他。” “啊,我忘了你是长安混世女魔头。算我多此一问了。” 韦真境低下眼睫,又是笑又是摇头的,我觉得他的笑容似乎很无奈,我僵了僵,下意识地张口辩解说:“那都是诬蔑之词,我这个人脾气是暴躁些,但我是个讲道理的人。” 他也没有继续说我在长安城的“坏名声”,盯着我手上问道:“你拿着什么?” 我闻言垂头,才想起自己端着什么,我打开小盅凑到他眼前给他看:“是王婶做的花糕,我吃了很好吃,所以带了些回来给你吃。” “这是用花做的?” “对,糯米c花c蜂蜜,上面撒的一圈是黄豆粉。” 我们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回去,回到屋中,韦真境拨了一口尝过,不等我告诉他不能多吃,他就主动放下了勺子:“滋味清甜爽口,很不错。但这等凉物,我不宜贪嘴,你都吃了吧,不用再给我留了。” 他真的挺不容易的,为了一条小命,好吃的也不能尽兴。 韦真境虽然不说什么,但我却觉得不能抒怀,他将装了花糕的小盅推给我,我嘟囔着说:“现在天凉,等到了仲夏再让王婶做,那时天热你就能多吃两口了。” 说完我心上反倒更沉了。 我何尝不知道“花糕花糕”点睛之笔是在于花呢?这是春时令的小食,酷热的夏季没有这些可以整朵藏进糯米糕中的清香春花 我闷闷吃着沾了黄豆粉的花糕,韦真境唤了最常服侍的婢子巧翠至身边,对她说道:“你去后院找王婶,向她要一碗少夫人吃的这种花糕,拿去西院给子业,就说是少夫人送给他的。” 婢子乖顺去了。 我错愕,外加生气道:“崔子业冥顽不灵,怎么还送他这么好吃的东西?” 韦真境说:“那还是个孩子呢,光恐吓不行的,有时也要学会怀柔安抚,不然他怎会诚心服你。” “” 我从小遇到看不顺眼的人,只想怎么打服他,未曾想过怀柔手段。诚心服我?这听上去好像是更厉害一层了。 天哪,韦真境真是个人才,他教我的,比先生c博士能教的多得多了。 崔子业在韦家待了六天就回去了。 那捣蛋精,他爹娘本来是放他来住上十天半个月的,怎奈文惠忽地头晕不适,请来大夫一把脉,是有喜了,有孕的人不能操心乱折腾,便将崔子业送还家中去了。 我不会打理家事,韦家两兄弟一商议,将文惠肩上的重担分出来,交给了总管c王婶和做事沉稳的两个嬷嬷。 自从传出文惠有孕的消息,崔家人就络绎不绝地往府中跑,亲爹继母也就罢了,居然还有继母家的亲戚也厚着脸皮往府中来,那些人来来往往,笑闹大声,我在东院待着都觉得很吵。 我没有韦真境两耳不闻闲杂事的好修养,就只能暂回观国公府躲清静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第四十九章 改元咸亨 一日日地往家中去,娘亲看我的眼神怪怪的,我问她是不是找我有事,她又说没有。 我悄悄对杨庭云说:“我觉得她一定有事。” 杨庭云拍拍我的肩:“仙仙,自求多福。” 他这样一说,我就更忐忑了,本想找机会私下问问,可后来几天,我回去都没看见杨庭云。 有天逮到二姐回家来探望双亲,我刚好同在,娘亲终于克制不住,她发飙了。 原来,文惠有孕的事,深深刺激到了我娘。 “怎么人家崔文惠辛苦操持家事,说有就有了呢?你们两个,平时什么事都不用干,尤其是你杨仙儿,就知道疯玩!两姐妹养尊处优,怎也不快给我们杨家争口气?” 女儿家好难,出嫁了的女儿家更难。 娘亲的训斥犹如夹着雷霆。 我和姐姐面面相觑,姐姐不敢还嘴,我却敢,我说:“你们喜欢小孩子,那到时候我把文惠的孩子抱来给你们逗着玩就是了,非要我们生吗?听说女人生孩子很疼的。” 娘亲眼波横过来,继而一把揪住我的耳朵:“老娘生你们几个就不疼不辛苦了?成天净知道气我!” “哎呀疼疼疼” 我嘶着声,二姐心疼我,紧忙过来将我从娘亲的魔爪下解救。 爹爹稳坐不动。 我一边揉耳朵一边挨到爹身边牵他的衣袖,小声道:“爹,娘亲这脾气越来越差了。” 爹爹咳嗽一声,假装没听见,侧身端茶喝。 我娘估摸着是越想越上火,突然猛拍几案说道:“不行,你们俩就是生了,也各自是一堆人围着,我这个外祖母算老几?不行,得再给庭云说门好亲事!”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完了,三哥不在也没被落下,他还未必全放下了,娘亲这又 我倒很羡慕大哥了,他离家在外的决定在此时看来真是睿智无比。 观国公府待不住,我于是又跑回韦府了,才下了车走到府门口,就听见西院传来七姑八姨一浪赛一浪高的谈笑。 “太吵了!”我捂住双耳,唤来总管吩咐道,“每天这么吵,文惠还怎么休息?崔家那一堆人,该来的来过了吧?听着,再有乱七八糟的人来,一律打发了,别叫他们打扰了文惠的清静。” 之后几天,府中总算是安静太平下来了。 三月,有地方大旱受灾,祸延很广,陛下下诏大赦天下,并且改元“咸亨”。 即是总章三年又是咸亨元年的这一年,为着受旱灾的百姓,小太平公主的生日宴会也不打算办了。 上巳过后的某日,周婳约了我去城外踏青,我换过一身骑装,与韦真境打过招呼就出门了。 到府门前时,听见外面泼妇骂街。 总管耐心地在劝外面的人:“这位夫人,回去吧,实在是不便呐!” 我跨过门槛走出去,问道:“怎么回事?” 总管回转身,叫了我一句“少夫人”,他还没张口说别的呢,阶下一个吊眼梢的妇人就直奔我跟前来了,指我骂道:“你就是那个杨仙儿是不是?你凭什么不准我来看我家文惠?” “你家文惠?”我打量着妇人,没觉得她和文惠有半点像,她刻薄的嘴脸却和崔少府监的那位继室挺像,我问她,“你和现在那位崔夫人是什么关系?” 妇人嚷道:“我们是表姐妹!问这么多不如快让我进去!” 果然,又是一个七姑八姨,还是没血缘关系的那种。 我张手拦住要绕过我跑进府中去的人:“不好意思,虽然问了这么多,我还是不能让你进去。有一就有二,今日由你进去了,明日就会有更多人,文惠有孕需静养,你还是请回吧。” “你就是嫉妒我家文惠!” 吊眼梢的妇人手指都快点到我鼻子上了。 我挑眉:“这话怎么说的?” “郧国公府就两位公子,世子久病,今朝文惠赶在你前面得孕,他日必生下郧国公府的长孙。长孙长孙,你知道‘长孙’是什么意思,就怕文惠母凭子贵” “哈哈,母凭子贵?你当这国公府是后宫吗?” “杨仙儿,瞧你这一副说话酸唧唧的嘴脸,你就是怕我家文惠有长孙傍身,爬到你头上去!这也难怪了,世子的身子骨还不晓得能不能诞育子嗣,你嫉妒我家文惠,可不是趁着现在就拼命欺负她吗?连娘家人都不给见了,你是要一手遮天啊!” 我受够了这狂癫妇人的无礼聒噪,执起马鞭挥开妇人戳戳点点的手指,摆出一副不好惹的冷笑模样,顺便摆弄一下手中的鞭子:“我说这位夫人,你对我最好客气些,你知道我是杨仙儿,就也该知道我的脾气,你再用手戳到我脸上来,我就要动手了。还有,叫你滚就滚,文惠不是你家的,她是我家的了,我不要她见外客,她就不能见。” 妇人气得脸绿,恶狠狠瞪我,也不敢再纠缠或是硬闯,骂骂咧咧地坐上车走了。 我问总管:“她空手来的?” 总管回道:“没见着那位夫人带了礼。” 我冷哼,更加轻鄙崔家这些亲戚了:“脸皮挺厚的,文惠怀着身孕,说是来看她,礼都不带,怎么,要以她乱飞的口水作贺礼吗?” 身后有人“噗嗤”轻笑。 我回过头,看见文惠站在门后,她走出来,拉住我的手道:“我要说声谢谢,谢嫂嫂替我挡了这些人的搅扰。” 就说嘛,孕中的人哪有喜欢吵闹的?文惠是心里烦了但不敢说出来。 我笑一笑:“你就是性子太柔顺了,管他们做甚,如今你才是顶重要的那个。行了,快回去,别累着。我出去走走,要是有好玩的东西,定给你带回来。” 文惠松开手:“好,嫂嫂早去早归。” 我骑上令人牵到门前的一匹骏马,夹紧马腹,促马往城门口去了。 周婳与我在城门口碰了面,随后两骑并行,疾行出城了。 城外天高云淡,草长莺飞。 我们信马由缰在野原上走着,近来周婳略惆怅,她家里打算为她择婿了。 周婳说:“我堂堂一位大唐郡主还愁嫁吗?我就不肯同意,我说独孤定辰比我大半岁,也得是她嫁了我再嫁。” 她说起这话时,就不那么惆怅了,反而还显得轻松愉快。 我道:“这有什么,独孤定辰若选定了夫婿,不是立马轮到你?” 周婳冲我挤眉弄眼,笑得一脸坏水不像个良善之辈:“你有所不知,独孤丫头倔极了,她心里还惦记你的夫君韦公子呢,是不肯轻易许嫁他人的。照我看啊,就算盼不到你们和离,她也能再多拖个两年。” 我不觉惊讶,又有几分悚然,想了想,无话可说,只将这些情绪往下压了,问周婳说:“你也要拖两年吗?” “这不是没遇上能看顺眼的吗?拖就拖着呗。” “你爹娘会着急的。” “有独孤在前面顶着,我不急就行了。” 我思索道:“要不就周国公武敏之吧?反正你喜欢他。” 周婳“哇”地大叫一声:“说了武敏之只能远观不能凑近啦!” 她还是说,武敏之属于“生人勿近”,否则就会被冰冻三尺,给她做夫婿的,绝对不能是武敏之这种阴郁冰冷的男人。 “对了。”后来回城的路上,周婳对我说道,“你娘最近是不是要给你三哥再说门亲事?她那天来了我家,问了我爹大理寺唐卿之妹c兵部崔尚书之女长相品行如何,云云。” 我惊诧:“我是听她有过这个意思,但她也不用到大理寺和兵部挑吧?” 周婳沉吟道:“黄宝珠好好一个人,说没就没了,你娘可能是觉得,太娇生惯养的不行。哦,她还问了邢国公家的孙女,你知道的,邢国公他老人家以前是大将军” 回城之后,我拐去了观国公府一趟。 我进了家门,就看见了正在修剪花草的我娘,我问她说:“娘亲,你是不是给我三哥选了大理寺或者兵部或者邢国公家的姑娘?” 她都不拿正眼瞧我,细致地剪着她看不顺眼的横枝,轻描淡写地答曰:“大理寺。瞧着庭云有些颓唐,老这样不行,家里要去去丧气。” “三哥知道吗?他会喜欢你选的人吗?” “打听清楚了,我也瞧过了,唐家千金模样c秉性都顶好。哎,你啰嗦个什么劲,我还能害了我亲生儿子不成?你快回你家去,别搁着给我碍眼。” 我回来了,我娘不说留我吃顿饭,还不耐烦地赶我走,我虽闷着气,却不想讨她嫌,转身即往外走,没走几步,杨庭云提着弓,背着箭筒,外加手上拎着两只肥硕野兔,从外面回家来。 杨庭云招呼我:“仙仙,你这就走啊?今天准备吃红烧兔肉。” “不吃了。” 我抬眼看了他,简淡丢下这句话,从他身边绕过去。 唐家的姑娘,不知杨庭云会不会喜欢?近来娘亲嫌弃我,我还是别多事了,反正早晚杨庭云得知道,杨庭云他那个,说实话,他打来的兔子看着不错? 我赶紧折身回去,从他手里抢下一只:“你给我只兔子,我拿回去给文惠一半炖汤,一半红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第五十章 口祸纷争 春深时,纪国太妃回到长安,她依然住在宫中的浓春台。 韦家很快就有后嗣了,韦彦c文惠与我们一道入宫去拜见太妃,太妃很高兴,并没有因为韦彦是庶子就轻看他,太妃赏赐了许多物用给文惠,叮嘱她要好好安养。 纪国太妃明白自己老迈,精神日愈不佳,临别的时候又对我们说,她此番来了长安就不打算走了,但也直言,不要我们常去探望她,每月瞧上一次也就成了。 “吾老得眼睛都快不能视物了,不像早年能折腾,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事,委实不用多来看吾。”太妃满头白发,枯瘦颤巍,她固然是不愿劳累后辈,而这些体恤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叫人心下戚戚。 年老的人其实很怕孤独,太妃身边再有人伺候,也不及有自家人常伴左右。 离开浓春台的时候,韦家两兄弟约好今后分开看望太妃,一个月初来一个月中来,这样既遵从了太妃的意愿,而又能给浓春台多添几许生气,好叫纪国太妃不那么孤单。 我这个人好奇心重,出宫的半路发现几株开紫色花的草,拽了韦真境问他是什么,韦真境跟我说是“紫花地丁”,正待问他有何用处,贺兰敏之就来了。 文惠如今容易劳累,韦彦心疼妻子,看我们要与贺兰敏之闲谈稍许,就主动提出先走了。 贺兰敏之问我们,刚才围在草堆里看什么。 我指了灌木丛下:“紫花地丁。” 贺兰敏之讶然:“你认得?” 我诚实地摇头:“不认得,韦真境教我的,才要问他这小花小草有何用,就看见你了。” 贺兰敏之转头看了韦真境,微淡而笑:“它也叫野堇菜,寒性微苦,有清热解毒之效用。昔年有一回韦真境咽喉肿痛,服药多日不得消,唯独是取来此紫花地丁晾干煎服,才渐渐好了。” “啊?你怎么知道?” 贺兰敏之不说话,目光重新落到韦真境面上。 韦真境亦看着他,对我说道:“正是他出的主意,送来的良药。” 我觉得很惊奇,起先我一直以为韦真境和贺兰敏之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但如果贺兰敏之在得知他生病特地送上良药的话,那他们早年应该是很好的朋友了? “敏之兄” 我兴冲冲一句继续追问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韦真境就抬了手:“时辰不早,告辞。” 韦真境也没什么表情,但飞快拉我从贺兰敏之跟前离开了。 我边走边回头看了贺兰敏之,贺兰敏之侧身站在原地没动,双眼低垂看一个方向,好像是我指给他看的紫花地丁。 “哎,你和敏之兄长是怎么认识的?”我兴致勃勃追问着韦真境。 “不记得了。”他半点犹豫没有。 “你们以前关系是不是非常好?” 韦真境不回答。 “肯定是非常好对不对?要不他怎么会关心你咽喉肿痛了多少天?” 韦真境还是不回答我。 我看他这般模样,就挣脱了手:“你怎么不说话呀?” “没什么好说的。” “怎么没什么好说?你可以同我说说你们以前的趣事。” “过去很久了,都忘了。” “韦真境你撒谎!你明明还记得药是敏之兄长送给你的,怎么其它的事都忘了呢?” 他越是缄口不言,我就越感到好奇。 韦真境在前面走得快,我在他身后追得急:“好奇怪,我到你家那么久了,敏之兄长也就在你我成婚的那天来过吧?你们不是关系很好交情甚笃吗?为什么我看你现在对他有点形同陌” 园子里一道小门,我们各自都是疾步而行,未料想迎面会有人来。 韦真境回头推开我缠问不停试图抓住他的手,他没有留神到前面,一穿过园门,就与一个小内侍相撞了,步履踉跄似要倾倒,我赶忙上前扶住他。 “何人胆敢冲撞太子!” 陡然听得一道高声斥骂。 我循声瞧去,小内侍身后稍稍受到惊吓的人,体态隐着孱弱,眉目清逸英朗,不正是东宫太子李弘吗? 好巧,太子也瞧见了我,他那比常人眸色浅几分的双眼微微弯起,阻止身边宫人道:“切莫无礼,是韦世子和仙儿姑娘。” 众人退站开,由着太子走上前。 韦真境恭敬施礼:“太子殿下。” 我亦跟着行礼如仪:“殿下。” 太子笑道:“没想到,在园中一路行来,赏着花会遇到你们。看你们来的方向,是探望过纪国太妃了,这就要回去了吗?” 韦真境回:“是。本是与幼弟及弟妻同进宫中来的,只我们耽误了片刻,所以他们先行了。” 太子点点头,他再瞧了瞧我,缓声说到一句:“仙儿好似比上次见到时消瘦了一些。” 上次? 我暗暗一抖,上次是在崇敬寺遇到他,可我那天回家后,并没有对韦真境提到,我愿太子也不要于此时对韦真境提及此事,否则我不就像刻意隐瞒了什么吗? 为了避免误会,我连忙顺着太子的话说道:“我自小爱玩爱闹,前几日才与天成郡主骑马去了郊外踏青,如我这般闲不住的人,瘦几分是自然的。” 我不敢多在太子面前逗留,这回没等韦真境说话,就借故辞过了太子。 “韦世子。”不等韦真境举步,太子偏偏再将人唤住了,“我看久病的韦世子倒恢复得很好,不知是不是仙儿悉心照顾之功劳?然而,仙儿始终不过是一介娇柔女流,年纪也尚幼,还请不要叫她太辛苦。” 我骤然打了个寒噤。 太子这番言语实在不怎么妥当吧?我在韦府如何,不应由他来过问,辛苦不辛苦的,也轮不到他来操心,他这样说话,像容我说句大不敬的,挺像嫉妒泼醋。 我偷偷看韦真境,果然,他神色微有异样,但碍于说话之人是东宫太子,唯有隐忍下,俯首称是而已。 和太子分开之后,韦真境走得没那么快了,可他依然独自走在前面,并不与我言语,我喊了他好几声他也不搭理我。 我正要生起气来的时候,独孤定辰不晓得怎么就出现了,她从旁边的白石小径上走来,娇声地发笑:“韦公子,太子殿下似乎很关心你的妻子。” 韦真境和我双双停住脚。 一看到独孤定辰,我就警觉地嗅出了危险的气息:“独孤,你能不挑事吗?上次的账我还没” “郡主。” 比之于我的横眉竖目,韦真境却沉稳有加,他将跨步出去的我拉回了身侧,朝独孤定辰抬手为礼。 独孤定辰冷冷瞟了我一眼,嘴角勾着冷笑,走到韦真境跟前继续自己刚才的话:“韦公子知道为什么吗?” 我的眼皮一阵猛跳。 “你不妨问问杨仙儿做了什么。” “郡主有话不妨直说。” “你的杨仙儿有没有告诉你,前一阵子,她去崇敬寺见过了太子?” “?”我咀嚼着她这话不对,皱眉反驳说,“独孤定辰,你不是在信口雌黄吧?我那是去崇敬寺上香,偶遇太子,我不是特地过去见太子的。” 独孤定辰目光全放在了韦真境身上,根本不把我放在眼中,我说的话她也仿佛不在听,她凑近了几分,灼灼望定了韦真境,含笑再对他说道:“太子是人中之龙,天下没有他得不到的,如果不是为贤君之名而放手,杨仙儿应该已经是太子妃了吧?只是我不知道,韦公子会否介意,太子亲过你的妻子这件事呢?” 我就知道,独孤出马,准没好事! “独孤定辰!” 我简直想立刻打她了,好歹是堂堂一位郡主,她能不能大气些,别总来使这些挑拨离间的阴暗手段?不知当时在崇敬寺中,她是在哪方角落偷听偷看,竟把“那件事”也听去了。 韦真境却牢牢握紧了我的手腕,令我不能轻举妄动,他面无波澜地只说了三个字:“知道了。” 平平静静回到府中。 我还庆幸不已,以为独孤挑拨是虚惊一场。 待屏退了旁人,韦真境却郑重问我:“独孤郡主所述,你不想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我噎进了半口冷风:“就是偶遇罢了,那天下雨了,我” “不是这件事。” “那还有哪件” 我说到一半,想到是什么事了,脸上蓦地一热,咬牙沉默。 韦真境道:“继续说。” 我既憋屈又恼火:“陈年旧事而已,有什么好说的!” 他看着我,突然就扑过来,捧住我的脸,温热的唇覆上我的他吻了我,吻得我震颤恍惚,所有的思绪都在一瞬间散落到云外去了。 但我转而回过神来,顿住的心跳恢复了跃动,我惊惧极了,推开强吻我的人之后,我发现我自己在发抖,而且气得快要哭了:“你!韦真境你” 他却飞快截断了我的话:“你现在嫁给我了,给我安分些,不要背着我去见别的男人,不准丢我韦家的脸!” “我我丢韦家的脸?你把很久之前的事翻出来说有意思吗?还有崇敬寺里那次偶然的相遇,又不是我能左右的,是我要老天爷下雨困我在寺中的吗?” 我气不过,终于还是哭了,极度的羞怒更是压不下,我未加多想,转身飞奔出郧国公府,靠着自己一双腿,就那么跑回了自己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第五十一章 光明夜照 回到观国公府的时候,我已经努力克制住,没在哭了。 娘亲抱着匹孔雀罗,从厅中出来看见我,“咦”了一声:“你怎么又回来了?” 三月下旬,我娘张罗着给杨庭云和大理寺卿之妹定了亲,还特意去请教太史局的人选了吉日,成婚之期在九月初八,秋高气爽c诸事皆宜,是个非常好的日子。 我家中上上下下正为着杨庭云的婚事忙碌,整修屋宅c添置器物c缝制喜服之类,一桩赶着一桩做,这是我娘的意思,半年说长不长,把万般头绪理顺了,再有欠缺的,也好及时补上。 我不敢和娘亲说我的事,要不然假成亲就露馅了,我勉强笑笑:“我,我找三哥。” “他出去了。” “啊?” “王集请他喝酒,你要是有急事,就去醉云楼找他。” 我是有急事,但王集这个外人加长舌男在,也就不用去了。我说我在家中等等。娘亲忙得没空理我,抱着绮丽的丝缎去后院了。 杨庭云到下午才回来了。 我嘱咐了婢子告诉杨庭云我在家,让他一回来就找我,婢子没忙忘了,杨庭云的确是归得家中来就找我了,我冷冷清清在自己小屋里躺着,听见小院外杨庭云的声音,一骨碌爬起来直往外奔。 “杨庭云,你再不回来我就死了!” 我满腹悲曲,火急火燎冲出去,迎面撞上一个人,不是杨庭云,却是我娘。 娘亲秀眉蹙起,“哎哟”了两声,嗔我道:“什么死不死的,你这么大个人了,能不能学着端庄稳重?还有,杨庭云是你叫的?等唐家千金进门做你嫂嫂,你是不是还打算这么大呼小叫直呼兄长其名?仔细给别家闺秀看了你的笑话。” 杨庭云站在娘亲旁边,光是瞅着我,也不吭声。 我尴尬,挪过去挽她的手:“娘亲,你怎么来了?” “没空跟你撒娇。”娘亲毫不客气撇开我,反而质问道,“我问你,我听外边有人说,你是哭着跑回来的?” 我一凛神,矢口否认:“没没有啊,我怎么会哭?谁乱造谣,老眼昏花吧。” “是这么说,我就琢磨着不可能,你杨仙儿什么人,怎能在街上哭?” “” 我娘就是来问我这件事,听我说了没有,就继续忙她的去了。 杨庭云瞧了瞧我,伸手把我拉进院子,拽进屋,他往短榻上一坐,斜倚着端起了方案上的茶水:“在韦家受什么欺负了,说吧。” 没见到的时候,我一心想着找三哥诉苦,眼下见到了,话到嘴边我又脸皮薄说不出来。 杨庭云咂口茶水:“不说就是没事了?行,我酒劲上头,得去睡会儿。” 说着就起身要走。 我怎么能让他走?全天下我唯一能与之说说韦真境厚颜无耻行径的,只有他了,我急忙拉住他衣袖:“杨庭云,你还是不是我哥哥?” “是你自己不肯说的。” “我” “我数三声,你要是不说就别说了。一,二——三!” 他数到三了我也没说,他果真往外面去,我紧紧抱住他胳膊。 “仙仙,我给过你机会了。” 我仍旧不肯撒手。 “你不说是不是?那我直接去问韦真境。” “不要我c我说” 去问韦真境,还不知道会被他添油加醋说成什么样子,我不如自己说个清楚明白,杨庭云不走了,我也就慢慢松开了手,委屈地吸吸鼻子道:“他他轻薄我” 杨庭云愣了愣,说:“凡事都有个前因吧?” 我低下眼,知道瞒不住,就将太子的事c崇敬寺偶遇c独孤定辰刻意挑拨之类的,一五一十说了。 杨庭云听完,扶额长叹:“杨仙儿,你真是长大了翅膀硬了,居然还有这天大的事瞒着我。” 转瞬再问我:“你是要我怎么做?太子高高在上,我肯定不能拿他怎样,不如我去打韦真境一顿,替你出出气?” 我迟疑,说实在的,我没想过要打他,我只是生气,特别特别生气。 杨庭云看我不做声,他撑起手,拳头捏得脆响:“行,那我去揍他。” 他真就去了,我的心紧张悬起,不过不待叫住他,他自己半道折了回来,苦着脸说:“他一个病人,我可下不去这手。” 不去最好,我宽了心。 杨庭云想了想:“这样吧,晚些时候我送你回去,韦真境要是态度不好,我再当你的面揍他。也不下狠手,就小揍一顿,以示训告罢了。” 我在家中留到了吃晚膳的时辰,用饭之时,我细声细气地询问我爹:“爹爹,我能不能在家里住几天啊?” 爹抬眼瞧我,他未发话,娘亲即摔了筷子:“不行。杨仙儿,你是在郧国公府跟你夫君吵架了吧?是吵哭了对吧?还人家乱造谣,你说你,你跟你姐姐一副德行,吵不过就哭着往家跑,你那浑身的能耐呢?我告诉你,我不会让你做第二个杨雪柔。哭着跑回娘家来住,传出去多难听?庭云,吃完饭送你妹妹回去。” “娘亲——” “赶紧吃,吃完赶紧滚。” 我娘最近大半年来脾气长得很厉害,在外面观国公说了算,在家就全然凭她做主了,我将可怜兮兮的目光投向爹,我爹连声说“听你娘的”,俨然是一副妻管严的模样。 用完饭,婢子来收拾碗碟。 娘亲催道:“小三子,带仙儿走。” 杨庭云依言,唤了车马,拉我往府外去。 我挣扎求道:“三哥,你最疼我的了,我不要回去,你别送我回韦家了吧?我真的不想回去。” 杨庭云好不容易把我拽到府门前,我牢牢抓紧门抗争,正僵持时,阶下来了一辆马车,车停下后,韦真境从车上下来了。 “你夫君还算识大体,亲自来接你了。”杨庭云高兴笑道,再转面低声叮嘱了我,“这在家门口,来来往往有不少眼睛看着,你万不能使小性子。” 杨庭云笑脸相迎,与韦真境寒暄了几句。 韦真境确实是来接我的,他赧然道:“白日因琐事和仙仙发生争执,是我不对,我是登门来向爹娘认错,并接仙仙回去的。” 杨庭云摆手:“不必不必。爹和娘都清楚这丫头禀性娇蛮,肯定是她做得不对,正叫我送她回去呢。你来就好了,不必认错,不必道歉,人领回去就行了,我也懒得跑上一趟。” 话毕,即转头来劝我:“仙仙,乖乖跟你夫君回去。” 我冷哼,腹诽道,他才不是我夫君。 杨庭云瞧我不动,走近来低声再劝道:“你这样到底是不好看的,快跟韦公子回去,有什么关上门自己摆平。” 他边说边掰开我手,连哄带推地将我送上了韦府的马车。 如杨庭云所言,人前争执不下是不好看的,我也要面子,因此怕一言不合再吵起来,车上半个字没与韦真境说过,他却也安静,一路没出声。 回到韦府,让屋中服侍的人皆退下了,韦真境才轻轻叹息了,对我说道:“仙仙,你说过不气我的。” 对,这话我是说过,他身体不好嘛,我怕气死他,但这次不是我的错。 我怒气不解道:“你在颠倒黑白吗?今天是你气我了!我觉得你真的很没道理,那个时候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太他亲我一下能怎样?就能说明不安分的是我,是我丢了你们韦家的脸面吗?” “我错了。” “” 他这三个字,堵得我没话了。 既已认错,我再咄咄逼人,岂不是显得很没有气量? 韦真境继续说:“我知道我今日举止过分了,你有气是应该的,但我认错也是诚心的,我还有一件赔罪的礼物送给你。” 他领我去庭院里,我且不语,耐心看看他耍什么花样。 银月在天,清光遍洒。 庭中一席,上设美酒。 我不甚在意地哼笑道:“你别以为请我喝酒这事就结了。” “不是请你喝酒,是这对夜光杯,送给你。” “夜光杯?” 月色下,我乍一眼瞧,只见美酒在前,但未注意装美酒的杯盏。 我端起一杯酒,仔细端详盛酒的容器,触手生凉,通身墨翠,玲珑剔透,这确实是名贵的夜光杯。 好物易收买人。 韦真境说要送我一对夜光杯,我心头的气眨眼就消了似的,怕他言过反悔,我道:“食言非君子,你说好送给我,就不能再要回去了。” 他笑:“不仅送给你,还要给你讲杯中光明夜照的奥妙。” 我惊奇。 于是他半环着我,握住我端住夜光杯的手,将之举高,对着皎亮银月,娓娓而言:“夜光杯,并不是它真的会在夜中放光。当它是空杯之时,最多不过是一件艳如翡翠的华美酒器,然而当杯中盛上色泽鲜亮的美酒,你把它放到月光下——” 我看见了。 杯中的酒在月色下泛光,整个酒杯也变得闪闪发亮了,我端着的夜光杯中,如同盛了满满一杯银亮挥洒的月光,连我的手指也映染了莹透的光 我碰过夜光杯,却从无对月而照的机会,宫廷酒宴上的烛火之光,更是不可与天心月明相比,没有人认真告诉过我夜光杯的“夜光”是指什么,原来,盛着美酒的时候,放在月光下的夜光杯真的会熠熠生光。 “好漂亮啊!” 我的双眼被眼前神奇的一幕惊艳到了。 耳畔传来轻语相询:“喜欢吗?” 我连连点头:“喜欢极了。” “所以,你是原谅我了?” “原谅。” 有这样一对酒杯,在月光皎洁的夜里,我就可以看见月色融在酒里,洒落在杯中,近在咫尺可触及的地方,光明夜照的瑰丽还不比生气重要吗?我又不傻,当然是为了名贵又美丽的夜光杯,选择原谅他的失礼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第五十二章 阿月姑娘 四月底,周婳约我去赏画。 我如约在街边的大树下等了许久周婳才来,赶得气喘吁吁的。 “喂,你不是忘了今日之约吧?”我气恼道,亏我在这里等了大半日,她一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分明就是一路跑来的,我不依不饶地埋怨她,“是谁说要看士子们作画的?你自己出的主意自己还能把事情忘了?” 周婳双手撑在膝上,摆摆手。 我环臂站着,就看她有什么说辞。 周婳喘了一会儿,气息稍得平稳了,她直起身对我说道:“我去看了会儿热闹,顺便打听了些事” 她抬起胳膊,想搁到我肩头靠靠,我气她姗姗来迟,故意侧身避过。 我皱眉走开道:“一身臭汗,别挨着我。” 周婳说:“你别这样,兴许我打听来的事你感兴趣呢?毕竟跟你也有那么丁点儿的关系。” “哦?说来听听。” “李荇伤没养好就跑了,这你是知道的吧?” “我知道他跑了,但没关心他的伤养没养好。” “没好,李荇不但是旧伤未愈,而且是还添新伤。我就说那天看见他进宫,走起路的姿势那么奇怪嘛,你道是怎么回事?”也不用我追问,周婳就兴奋地继续往下说了,“我娘这两天睡不好,赶早我就进宫去拿了一盒安神香,回来的时候看见独孤定辰和武敏之在没人的角落争吵什么,他们两个素无来往,怎么还吵架?我好奇悄悄过去一听,原来独孤在说,是武敏之偷袭了李荇,让李荇伤上加伤。” 我惊愕地停住脚:“什么?” 周婳肯定地点头:“武敏之承认了,他是打了李荇。” “为什么?他们有仇吗?” “唔,这我倒没听着。不过,独孤说,武敏之是为了你去打李荇的。” 我没听错吧?人在家中坐,锅从天外来。我连忙澄清这其中的误会:“与我有何干系了?我没让敏之兄长去揍李荇。” 周婳说:“我自然知道你不是这么小肚鸡肠的人,李荇已得了教训你何必再会咬着不放?但我私下里去打听过了,很多人都知道李荇被打,也根据蛛丝马迹知道是武敏之干的。武敏之对你们观国公府,比对旁人亲近多了,这多多少少是在为你出气,兼带解决些私怨吧,李荇这个人平时太狂了,别说武敏之了,就是我也看不惯他。” 我默然地走在街上。 周婳再唠叨了些有的没的,忽就一把扯住我说:“仙儿,我觉得你要小心了,独孤死丫头一口咬定武敏之跑去打李荇是为了你,她说武敏之暗恋你,甚至怂恿武敏之去韦家抢人。”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变了脸:“呸呸呸,不要乱说!” “对啊,她就是乱说,根本就是不安好心!” “” 有些隐约的想法堵在心间,我更加沉默了。 尚未及去看士子们作画,程茵就连路追来了。 周婳喜笑颜开,拉住程茵道:“你来得刚好,我们一起去赏画。” 程茵摇头,看向我说:“不去了,我是特地来寻仙儿的。” “寻我?” “对,我看见你大哥杨骜回来了,他还带了一位没见过的女子进你家的门,你要不要回去看一下?” ——我大哥带陌生女子回来?! 奇了,奇了,杨骜很行啊,过年回家时什么都没说,寄回来的信也就只是报平安,这转眼就带了个姑娘回来,算我看错了,他才不是什么头脑简单的武将。 我哪里还有心思去瞧那些士子们画画,拔腿就往观国公府跑了。 程茵脸皮薄,不肯去我家看热闹,唯有周婳兴致勃勃随我回家。 我进了府门,在前庭就望见厅上多了我大哥杨骜和一个水青色衣裳的女子,杨庭云也在,正立在我爹身边,我故意打招呼说:“爹爹娘亲,我和天成郡主过来转转——欸,家中来客人了?” 周婳抹着脸,偷扯我衣袖:“你表现得太浮夸了” 是挺浮夸的,我和周婳脸上还冒着微汗,明眼人一瞧就知道不是随意过来转转,而是故意回来凑热闹。 厅上坐着的人皆起了身,朝我身边的周婳见了礼。 我继续浮夸,装作才发现杨骜的惊喜样子,“呀,大哥回来了?你几时回来的?”我轻跃到他身边,拉着他摇晃了两下,再看他身边的陌生女子,“这位是?” 穿着水青色衣裙的陌生女子体态纤细,比我高上少许,约莫比我大得两岁的样子,鹅蛋脸c大眼睛,是个面貌清雅的美人,气质贞静。 “我叫高翎月,你可以叫我阿月。” 她对我点头微笑,说话的声音宛转好听,但清晰可辨并不是京中口音。 大哥连忙向她介绍我:“阿月,这是我幼妹杨仙儿。” 高翎月与大哥对视,她只微淡再一笑,我那武将大哥就腼腆得像个青涩的毛头小子了,甚至还有些红脸,高翎月转眼看我:“听你大哥提起你无数次了,今日终于亲眼见到,你果然有巾帼不让须眉的气概,还长得这样漂亮,真是个妙人儿。” 我听了很开心,长安的人一说起我没几句好话,但这个阿月姐姐一来就满口夸赞了我,我正兴起要再多同她说几句话,娘亲打断了我。 我娘说:“仙儿,不要失礼。高姑娘风尘仆仆,一路辛苦了,先在府中歇下罢。” 即朝外吩咐:“来人,送高姑娘去风竹苑。” 风竹苑的那处客房不错,四下景致和陈设能好好说叨一番,我兴冲冲自荐:“我领阿月姐姐过去。” 然而没等我挽住高翎月走出前厅去,娘亲就又肃声发话了:“杨仙儿,你去干什么?郡主尊贵,你怎可撇下郡主?家中有客,自会款待。” 言毕,唤了下人去取鲜果和茶点来。 我几次想从娘亲嘴里问出点什么,比如高翎月是哪里人士,来长安多久,是不是要和大哥定亲,但娘亲热情招待着周婳,数番将我才准备细问的话敷衍过去,反倒问着周婳细细碎碎的琐事。 爹爹和三哥不知去哪里了,大哥也再没出来过,周婳在这里,我又不好撇下她去后院找人,要不我娘又该指责我没礼貌不懂规矩了。 周婳消受不住我娘的东问西问,坐了半个时辰,就借口说要回家了,顺带拽走了我,要我送她。 待出了观国公府,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我说:“你要走便走,捎上我做什么?我还想再看看家中的情形呢,那个阿月姐姐我瞧着不错,和我大哥很般配。” 周婳拧眉摸了摸脖子:“不瞒你说,你家气氛让我背上毛毛的,我觉得你娘好像不是很喜欢那个高姑娘。” 我正色:“别胡说,我娘要是不喜欢阿月姐姐,哪能让她住在风竹苑?那个小院,布置是很上心的,一般贵客来了才给住。” 周婳努努嘴:“那也许是我想多了吧。” 我们两个在街面上逛了逛,没什么新鲜玩意,之后也就各自回家了。 回去以后,韦真境问我:“听说大哥回来了?” 我应道:“是啊,还带了阿月姐姐回来。” “阿月是与他一道回来的那个姑娘吗?” “这你也听说了?” 韦真境笑笑:“底下人传话,总要传个清楚明白,半长安的人都知晓了,我岂能不知?” 我于是喜滋滋告诉他说:“她叫高翎月,人长得高挑清丽,她对我大哥一笑,大哥就怪害羞的,我想大哥带阿月姐姐回来,就是准备禀明爹娘要娶她的吧?我觉得,大哥眼光挺好的,阿月姐姐漂亮大方,别说男人了,我见她一眼也喜欢她。” 韦真境道:“既然是这样,那么明天我们去街上转转,买两件精巧的首饰作为见面礼,回家去见见你的那位阿月姐姐吧?” 的确没有比如此做更合适的了。 我不由得称赞:“啊,你想得好周到。” “是你光顾着玩了,其实这些都是人之常礼c常情。” “常礼也好,常情也罢,总之你说得对,我们明天要送见面礼,要让阿月姐姐知道,我们欢迎她来到长安,更加欢迎她来到我们家。” 晚上临睡前,我担心我第二天睡过头,还特别叮嘱了韦真境,让他一醒也要叫醒我,我们好早些出门去选见面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3.第五十三章 医官之后 翌日早起,匆匆忙完,我就拉着韦真境出门了。 韦真境笑话我说:“你不用这般焦急,街市上的首饰铺子恐怕还闭门未开。” 他说得不对,总有勤劳忙碌的,起得比我还早,街市上的人气一起来,他们的铺子也就开了,而等我们逛完开得最早的两家,其他的铺子也渐渐开门迎客了。 我没料到,给别人选首饰有这么难。 不是没有好东西,可掂量着都和高翎月的气质不相匹配,我想找那种贵重但又不那么张扬的首饰,就像高翎月的人,美得清雅婉静,我昨日看她衣饰,皆简淡不惹眼,想必她是个秀敛于内的人,如果我送她招摇的首饰,那她定会不喜欢。 韦真境毫无怨言地陪着我一家家的首饰看过去,日上中天的时候,我终于捧着两个锦盒,站在明光晃晃的街面上,长舒了一口气:“终于选到合适的了。” 我们买了一支翠羽簪和一对鸳鸯莲纹的臂钏,翠羽簪做工精巧,这若不是要拿去送给我未来大嫂,我肯定留给自己用,臂钏也很好,最重要是寓意好,鸳鸯成双,莲纹吉祥。 韦家的马车停在别的地方等,我和韦真境要先走过去才行。 “还要不要再买什么?”韦真境问我。 我说:“我是还想买些京中有名的吃食糕饼,但从这里走过去太远了,回家就会很迟了。还有,你的身体也不知道能吃得消吗?算了,下回再说。” 韦真境抿起嘴角笑看我:“你什么时候学会关心我了?” 我认真说:“我一直都挺关心你的。” 说话间就猛然听得“扑通”一声,继而有人高呼:“不好了,有人落水了!” 我和韦真境近在河岸边行走,那一声响亮的水花我们是听见了的,众人听到落水救人的高呼,乌拉拉都往河边围聚,大概是为了避免我被拥挤的人群推得跌倒或受伤吧,韦真境很迅速地就将我揽紧在怀中了。 听议论说,是有人跳桥寻死。 我跟着大家在河边看了一回热闹,亲眼看着两个巡城的兵士跳下水去把人救上岸了。 韦真境道:“我们挤在这里无济于事,走吧。” 我应了他,临走前再多看了那被救上来的人一眼,浑身湿淋淋的,头发很长,是个姑娘,救她上来的人扶着她平躺下,看见那张略眼熟的脸,我不禁大骇,拽紧了韦真境的手叫道:“等一下,是阿月姐姐!” 扒开里三层外三层围观着的人,我扑到溺水已无知觉的人身边,真的是高翎月! “阿月姐姐!” 我看着高翎月苍白的脸,摇她c唤她,她都不醒,就在我急得要哭的时候,杨骜和杨庭云从人堆里挤出,双双扑到我跟前来。 杨骜红着眼,二话不说抱起命悬一线的高翎月冲出人群,直奔最近的薛家医馆。 薛家医馆的薛神医如今不坐诊了,馆中事务都交给徒弟们打理,我们送高翎月过去,医馆里的徒弟们迎上前来救人,杨骜高叱道:“你们毛毛躁躁,去请你们的师父来,一定要救活她!” 薛神医不坐诊有五六年了,这个杨骜是知道的,薛神医早年号称能从阎王手里抢人,可他脾气古怪,不看诊就是不看诊,昔日密王妃生病,全城的大夫都看遍了也不见好,出百两金求他过府诊病,他不肯去,还立即收拾行囊出了远门,等他出完远门回来,密王妃仍旧处于病中,他看不过眼,一边骂着全城大夫庸才,一边跑了趟密王府把密王妃治好了,密王府拿着丰厚诊金抬着礼物送到薛家医馆门口,薛神医不收,甚至还闭门不见,让密王好没面子。 此时人命关天,我知道大哥是关心则乱,谁来都不如薛神医亲自来有把握,但是薛神医不给人看病很久了,这在别人的地盘上还敢乱来,古怪脾气的薛神医一句话能把我们赶出去,我大哥莫不是不想救高翎月了? 我急忙拉住大哥:“大哥,医者仁心,谁来都一样” “是谁在我薛家医馆喧闹?” 在药柜前分药的一人走了出来,说话中气十足。 薛家医馆都是年轻徒弟,言语客气,年岁大的那就只有,那位薛神医了,他老人家今天居然在医馆里?我心里有点凉,真的怕他赶我们出去,耽误了救治高翎月。 “杨仙儿?” “啊?” 我悬心闭眼时,听见有人叫我,抬头一看,面前的人似曾相识。 两鬓斑白的老者,徒弟们见到他都恭敬退站,想必是薛神医本尊了?我睁大眼望着薛神医,薛神医看了我大哥一眼:“行,老夫今就为你小妹破回例。” 说着,赶我们出来,拉上了布帘。 在馆内等着的时候,杨庭云问我:“薛神医怎么认得你?还肯卖你面子救人?” 说起来我自己都糊涂,薛神医脸熟,我定然是在哪里见过他的,但一时半会儿实在想不起来,我细细地回忆了再回忆,我的活动范围一般也就在这长安城内外,是何时良久后,我忽地灵光一闪:想起来了,那好像是大前年的事,薛神医那老头在街上拿钱接济几个残弱的流民,那一阵子长安城涌入不少生人,薛老头当街露富,钱袋子还没交到流民手上就被人抢了,恰好我在旁边摊子上买了个饼在啃,见状立马扔了饼去追抢钱的人,最后帮薛老头追回了钱袋子。 薛老头当时对着我千恩万谢,慈爱和蔼,根本想不到他是薛家医馆里那位不近人情的神医,他还跟我说,一个姑娘家不应该这样去追缉歹人,失了钱财是小,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就糟了。 早几年我意气风发得要死,听了他的话像听见了天大的笑话,我说:“老伯,你担心别人还说得过去,担心我?在这长安城里,我杨仙儿才是横着走的那个,歹人和我狭路相逢,三长两短的绝对不会是我。” 之后别过,就再没和薛老头见过面了。 我将旧事说与了杨庭云他们听,杨庭云说,今日当是我那时“日行一善”行得好的回报了。 “那你们呢?今天这闹的是哪一出?”我的事暂且不说了,我十分惊骇于今天发生的事,好多人都看见了,高翎月是从桥上跳下来的,“阿月姐姐好端端的,怎么会想不开?” 大哥低着头,神色凄戚惨淡。 我的三哥杨庭云沉沉叹息:“怪娘吧。昨日高姑娘一进府,大哥说要娶她,再听完高姑娘只是小小行军医官之后,如今更是父母双亡,她脸上就不好看了。” 娘亲不待见高翎月? 天哪,我竟未察觉,倒是周婳比我厉害,直觉出我家里气氛不对劲。 我讷讷:“娘亲是不喜欢阿月姐姐吗?不应该吧,她还让人住在风竹苑了。” 三哥叹息再沉了好几分:“风竹苑就是个下马威。娘这回真的很过分,她对高姑娘说,观国公府源出弘农杨氏,不是山野边塞随便什么人能够轻易攀附得起的人家,大哥是国公府的长子,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婚配应选长安高门的千金贵女,就算是纳妾也轮不到高姑娘这种身家的总之娘的话说得难听,还质疑高姑娘是想靠着大哥飞上枝头变凤凰,高姑娘气性也大,这一时气不过竟然投河以死明志。早知道我们就跑快些了,说不定还拦得及。” 我不敢相信,我娘是那么世俗的人,说出来的话还这样刻薄,我说:“娘亲这真的太过分了。” 大哥道:“我可以不要继承家业,但我一定要娶阿月为妻!” 他对高翎月的情比金坚还挺让我感动,我说:“放心吧,家业不能要挟住你,你不要就给三哥,再不济还有我呢,怕杨家没人吗?” 过了片刻,薛神医出来了。 薛神医看看我,说道:“老夫和这丫头算是有几分渊源,话就照实说了。那位姑娘没事,苏醒了,但老夫细细给她把过脉,也询问过她的身体状况了,她已怀有三个月左右的身孕。” 我们三兄妹,以及韦真境全愣住了。 杨骜愣得短暂些,他很快转为惊喜地追问道:“阿月有孕在身薛神医,这是真的吗?” 薛神医点头:“不过,那位姑娘的情绪很不稳定,她明说了不想见任何人。看在这位杨小友的份上,老夫可以暂时收留她住在医馆中,这里也有女徒弟,可以照顾她。你们就回去将家事解决了再回来接人吧。” 不愧是经历诸多尘事的过来人了,薛神医一眼就辨别出这是纷乱家事导致的,数番说是给我面子,可他出来简淡直白通传罢,也不与我多说,就进去了。 帘子打开,内堂不见高翎月的身影,想是被移进后院照料去了。 我的神思甚是恍惚,起先薛老头说高翎月有孕的时候,我一度在猜是不是娘亲没说错,高翎月就是想借我大哥飞上枝头,怀了别人的孩子来赖到我大哥头上,然而,看杨骜欣喜模样,孩子十成十是他的。 相较于杨骜的喜,杨庭云和韦真境的懵,我的怒也来得如疾风劲雨,我扬手就给了杨骜一记响亮的耳光。 “仙仙!” 韦真境惊忙拦住我。 杨庭云悸然,他护着杨骜也在说:“仙仙你干什么?” 我气得像有人在拿刀子割我的心,韦真境不拦着我,我还要再打杨骜几拳:“杨骜你真是个混蛋!你一身刚正高洁的气节到哪里去了,在边关没人管你你就胡来的吗?不禀告父母c未有媒妁之言,你就敢睡了别人清清白白的姑娘,还让她怀有身孕,你不要脸,人家姑娘也不要脸了吗!” 一阵死寂。 杨庭云听完我骂的话,望向杨骜,低声道:“仙仙话糙理不糙,这事大哥你真的做得不对。” 杨骜羞忏地垂着头,脸上被我打出了红印也不敢用手去摸,他嗫嚅说:“情到浓时,我我无法自持。” 我怒气冲头:“一个‘情’字就够了吗?你若是待她真心,就算不等到三媒六聘,也该等到家里同意再说!” 杨庭云跟着来拦阻激愤的我,同时劝道:“大哥是武将,武将满腔热血,不拘泥小节,没有太讲究这些,你看到的,他是下决心要娶高姑娘的,但谁又知道娘会反对呢?既已发生,就快些想办法。” “我不想!他自己闯出这么大的祸,自生自灭吧!” 杨骜所行,实在可气! 我愤怒甩开手,一把拉过韦真境,转身踏出了薛家医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4.第五十四章 进退两难 夜里很晚了,我还气得没能歇下。 巧翠急急忙忙来通传说,观国公府来了人想见我。 杨骜的事必会将家里搅得天翻地覆,都是他自作自受,我才不去管,我生气道:“大半夜的,我有什么好见的?给我打发走。” 巧翠就不敢多说,听了吩咐去了。 今日出了这等要命的大事,我是被堵得晚膳都未吃两口,到了晚上躺着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坐起来,坐着也是烦闷,一个头两个大。 我折腾,韦真境也无法安睡了,他爬起来,劝我说:“你不必如此。我觉得三哥说得对,既已发生,想办法解决就是了。” “简直无计可施。”我懊恼爬下榻,胸臆中风浪狂翻,整个人是既生气又焦虑,在屋子里来回走动,“你说都这种局面了,还怎么扭转?我大哥头脑简单太不争气了!要是高翎月没有身孕,他们两个真心相爱,天长日久总能说服娘,现在根本就拖不得了。娘亲也真是的,高翎月挺好的,大哥喜欢就算了,为什么非要棒打鸳鸯?” 韦真境道:“不怪娘,京中人家几乎全是相同的心态。儿女的婚事就是脸面,杨家又确属名门,大哥是爹娘的长子,观国公府的世子,自己在外还立有军功,在爹娘眼中,他应该娶一房家世赫赫的妻室,大哥选了高姑娘,远远是没达到家中二老原先的期许的。” “面子c面子,面子能当饭吃不成啊?当初不也说我和你私定终身是给家里丢脸了吗?现在他们也很喜欢你啊,整天贤婿长贤婿短。” “咳咳我,我不一样。” “有哪里不一样?不都是起先不同意吗?你还挨过我爹的打呢。” 韦真境尴尬,却仍旧耐心对我解释:“很不一样。我们婚事的艰难,在于违逆君意,局面之险,但纷乱只在眼前,不在长远。京中达官贵户嫁娶,讲究家世般配c门当户对,我说到底,只是身弱家世不弱,而高姑娘并非京中人,堂堂国公府世子娶了边塞小小随军医官之女,这说出去是会给人笑话的。且不说来历背景,人的习气各有不同,父母爱子,为之计深远,爹娘何尝不是怕大哥只一时昏了头呢?” 我迟疑:“照你这样说来,错也不在我爹娘?” 是啊,爹爹娘亲辛苦把我们兄妹四个养育成人,必是盼着我们都有好姻缘c好归宿的,天下的父母,哪有不疼爱自己孩子的呢? 大哥有大哥的情意坚定,爹娘有爹娘的人生道理。 我头疼地爬回去睡下:“两边皆为难,我不能多想了,不然今晚都不用睡,还是待明日,先去薛家医馆看过了阿月姐姐再说吧,她安然无恙了,大哥才能心定。” 才躺下没多久,我又弹坐起来,焦急往外爬。 韦真境惊疑:“你又干什么?” 我说:“明日去医馆不能空手,我去吩咐厨下赶早炖一钵好汤。” 这一日,直至子夜,我才入睡了。 转日清早,汤炖好送来,我就拎着出门,韦真境说,他要和我一道去。 我道:“我们姑娘家好说话,你去能做什么?” 韦真境说:“你去见高姑娘,我在外面等你。昨日半夜观国公府来人,也不知是因为什么事,你劝慰了高姑娘,我陪你往家中走一趟。” 其实我心中难安,是想去家里看看的,但又觉得余怒未消,怕去了多添乱,正纠结不定,韦真境主动说要陪我走一趟,我求之不得。 我提前叮嘱他道:“你比我年长,明事理,说好了,万一我冲动误事,你千万拦住我。” 到了薛家医馆,韦真境留在车上,我拎着汤进医馆中去,刚巧是薛老头在教徒弟学五禽戏,我客客气气向他老人家道明了来意,他也不说什么,亲自领我到后院去找高翎月。 拐过了小院墙,薛老头指指在铺晒草药的其中一人:“在那里,你自己去。” 我到小院中,站在高翎月身后,轻声唤她一句:“阿月姐姐。” 高翎月回过头,她见是我,愣了愣神,继而嘴角弯起淡笑:“你是杨仙儿。” 我点头。 她看着我,问:“是他让你来的吗?” 我担心她心绪还未平稳下来,就赶忙七分宽慰外加三分哄地挽她回屋:“你别忙了,我们去屋里说会儿话。不是谁要我来的,我是自己想来,我很喜欢你,愿意你做我的嫂嫂。我大哥对不住你,我已经帮你教训过他了,但如今重要的不是他而是你,我给你带了好喝的汤,你来喝些,多补补身子。” 院子里最靠里的一间小居室,就是薛老头安排高翎月暂住的地方,我四下打量了,陈设简单干净,也还不错,我放下汤,赶忙盛出一碗,拉高翎月坐下:“这是今天很早就叫人去炖的,你趁热喝。” 高翎月望望我,没有忸怩推辞,她笑着谢过了我,低首喝汤,她喝得很慢,出着神,是心里装着事。 我小心探问:“阿月姐姐,你是不是还在怪我爹爹娘亲?” 她犹豫过后,摇摇头:“他们是在做他们认为对的事。” “那你怪我大哥吗?” “感情的事,是你情我愿,我也没什么好怪他的。” 她这样识大体,我觉得更喜欢她了,我宽解她说:“你放心,我们兄弟姐妹齐心,不会坐视不理的,你再等等,我们一定说服爹娘,让他们同意这门婚事。” 高翎月看向我,她抬手摸摸我的脸,笑道:“杨骜说,他的小妹古怪精灵又洒脱飒爽,这副性情在京中是稍稍离经叛道了,但实则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小人精。仙儿,我也喜欢你,也就是你,我才肯对你说几句心里话,腹中这个孩子来得意料之外,我心里也很乱,许多事情没想明白,但我唯一清楚一件事,我到长安来,不是来接受羞辱的。” 我飞快握紧她的手:“阿月姐姐,你千万不要想不开!” “不会了。”她笑着抽了手,继续喝我带来的汤,“听说你嫁去了郧国公府,这是那府中的手艺吧?鸡汤鲜浓,补身是极好的。” 我瞧她神态平静,心里方才踏实多了,再将昨日没有来得及送给她的见面礼推到她手边,“我买了两件首饰送给你,昨天本就要送的,所以还望你不要拒绝,只是我的一番心意,和旁人无关的。”她在喝汤,我说着就帮忙打开盒子给她看,“这个翠羽簪很配你,我挑了好久才挑到的,还有这对臂钏,是鸳鸯莲纹的,做工精细得很,你看看还喜欢吗?” 高翎月抬眼望定我,说实话我很怕她说不要,但她轻轻笑了,说:“有劳,多谢了。” 她收下了。 我的一颗心彻底踏实下了,可她只看了东西一眼,眼神中也并未流露出有多喜欢的样子。她低头安静喝汤的时候,我仔细端详着她,她的确清雅美丽,不过五官略硬,看着就是个有气性的,尤其那双眼睛,眼角上挑,媚和冷各半。前日初见是浮光掠影一瞥,今日细瞧了,我心中掂量着,我的这位大嫂看着是寻常女子,其实非常不寻常,她的不寻常是在性情,她虽不是高门贵户的出身,但性情高傲,不是那种遇事哭哭啼啼的小女子。 我离开医馆时,拜托薛老头好好看着我的未来大嫂。 薛老头说:“高姑娘精通药草c药理,悟性比老夫带了几年的徒弟还强,你快回家去问问,何时迎娶,要不老夫就打算收她做徒弟,带她云游四海去了。” 我见薛老头说得正经八百,心又提起来,忙不迭赶回了我家。 一到观国公府,就得知大哥杨骜在爹娘房门外跪了一夜,到现在还没起来。 我细问是如何的情形。 杨庭云说:“昨日回来禀明爹娘,娘的脸色自然是不好的,爹也十分动怒,大哥被责打后就一直跪在这里了,爹娘由他跪着不曾出来过。” 我质问:“什么,大哥挨打了?你怎么不叫我回来劝阻爹爹娘亲!” “小姑奶奶,昨夜我叫人飞奔去韦府的,是你置之不理。我能怎么办,还要我亲自去请你才行?我若去了,就没人来拦着爹了。” “” “幸好姐姐回来了,她跪着哭了好久,爹才收手的。” 说话间,二姐就来了,她脸色憔悴,眼睛还红肿,看来是昨夜没有睡好。 二姐看大哥还跪着,蹙眉低声问道:“怎么还跪在这儿?” 杨庭云叹气摇摇头。 二姐跟着叹气:“爹娘正在气头上,给他吃些苦头也是应该的,但昨天爹下手真的很重了,我俩不拦着,能把他打得半残。” 我们几个人,好办法是暂时想不到,但杨骜肯定被打伤了,长久这么跪着更不是法子,我一向在家中受宠,哥哥姐姐就推我去说情,我来到爹娘门外,门自然是锁着的,我敲门问我能不能进去,房里静了片刻,待我再敲,里面只传出我娘声嘶沙哑的三个字:“你也滚!” 爹娘连我也不肯见了。 眼瞅着大哥从早上跪过中午,太阳晒得他脸上发红c额上淌汗,再到了傍晚,身强体健的大哥身形摇摇,面色已经转了白。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跑去大哥身边跪着,朝屋里喊:“爹爹娘亲,求你们开开门吧!有什么事是一家人不能好好商量的呢?你们再不让大哥起来,我就也在这里,陪他跪到死。” 二姐c三哥也一道来跪着,和我说了相同的话。 爹和娘被我们兄弟姐妹几个逼急了,不得不出来面对,爹沉默不语,我娘不知哭了多久,两眼红肿仍旧泛泪。 大哥看到他们肯出来了,急忙磕头恳求:“爹娘,我和阿月两情相悦,还求爹娘能够成全!” 娘亲泛着的泪光结成泪,簌簌落下,她指着大哥,颤声道:“这一天一夜于你漫长难熬,于我们就不是了吗?杨骜,你张口不问爹娘,只关心那女子,那女子究竟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她没有!爹,娘,我” “好,你不用多说了,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只要我活着一日,你就休想娶那女子过门!” “可是——”大哥慌急,他想膝行上前,但跪得太久,一移动就猛地要扑倒,是杨庭云和我及时搀住了他,大哥切切陈情,“可是阿月已经怀有我的骨肉了啊,她不能流落在外面!” 娘哭益悲,愈加痛斥道:“你还有脸提!这桩丑事怕是已传遍全城,纵然那腹中是你骨肉,可别人会说是我和你爹管教无方,我二人老脸无光尽是拜你所赐!那高翎月未及婚配,即肯与男人有肌肤之亲,更甚者珠胎暗结怀有身孕,此等门户不严c品行不端之女子,更不配进我杨家的门!” “娘!” 大哥不禁哀哭,再三顿首恳求。 我们剩下三兄妹皆是不忍看大哥悲痛。何况木已成舟,难道真的要大哥做那种负心薄幸的人吗?我们哀求爹娘不要这样做,但娘心如坚石,不仅不听我们言语,还叫人把大哥关了起来。 这一天,我是哭着离开观国公府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第五十五章 将心比心 我哭花了脸,直骂我娘狠心。 韦真境说,天下的娘都是刀子嘴豆腐心,他就看见府里有人得了吩咐,赶忙去请大夫来给大哥治伤了。 我道:“那有什么用?就算治得好身上的伤,也治得好心里的伤吗?如果没有了高翎月,我看我大哥是半条命都会没有。” 韦真境说:“为今之计,只能待爹娘略消气了再提。既然高姑娘是大哥的半条命,那我们就先替大哥照顾好她吧。” 其实在大哥的事上,爹爹沉默居多,主要是我娘太冷酷无情了。 我回家去,想见见大哥都不许,我娘怕我搞花样,帮大哥传递讯息或是干脆放跑他。 于是,在大哥被关着的那些天里,我只能是一次次去看望高翎月,给她送些吃的,陪她说说话。 高翎月的情绪已经彻底平定,她留在薛家医馆里,每天帮忙晾晒和分拣草药,她爹以前就是随军医官,她从小耳濡目染,对草药以及一些杂病的治疗都熟稔于心。 薛老头悄悄问过我,我家里到底是同意不同意这桩婚事。 我不知道怎么说,就让他先别提了,等几天再说。 后来我几次去,就看见薛老头苦口婆心地劝高翎月:“丫头啊,你也算半个回春妙手了,不如跟着老夫学医吧,老夫一定能把你培养成老夫这样的医中圣手。” 高翎月每次仅是笑笑作罢。 直到我看了来气,揪住薛老头推走:“你就好好管你收来的徒弟,阿月姐姐是要给我做嫂嫂的,不用做什么医中圣手。” 大哥被关了有三天了,我回回过来看高翎月,最怕就是她问我大哥的事,好在这么多次了,她一直没问。 我今日给她带的,是薯蓣乌鸡汤,我一边盛出汤来一边说道:“我也不知道你是什么口味,问你你总说什么都行,好在韦府炖汤的手艺很不错,这薯蓣乌鸡汤,有补血安胎之用,我看你气血有几分虚,阿月姐姐你” “他为什么不来?”高翎月蓦然问道。 我自然知晓她口中的“他”是指谁,我努力定了心神,含笑回答她:“哦,我大哥大哥是一心要和你在一起的,他非你不娶,但是我爹爹娘亲的脾气唉,为显得诚心,大哥就跪在家里求爹娘了,爹娘不肯松口,他就不肯起身。大哥很挂念你,千万遍嘱咐我要照顾好你。” 高翎月喃喃:“他在家中跪了几日吗?” 连着跪几日?听上去就很假。我忙道:“没有,就是大部分时候都在求爹娘,爹和娘正在气头上,大哥自然不好出来见你。” 说完我又贴心补了一句:“你有什么话,我可以为你转达。” 高翎月却淡笑摇了头:“我没有什么话,是要你带给他的。” 说这种谎话很叫我心虚难受,我在她面前待不住,赶紧寻个理由跑了。 翌日早,薛家医馆有人来告知我,说高翎月打算走了。 我和韦真境匆忙赶去,果见医馆外停着一架马车,高翎月手上拎着一个小包袱,要不是薛老头苦苦阻拦,她怕是已经登车走了。 “阿月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呀?”我飞快跑上前,慌忙拉住她和她手里的包袱,“你不能走的,你走了我大哥怎么办?” “他不会再来了。” 我心中“咯噔”一下,住了手。 抬起脸,即见高翎月一双秋水盈亮却哀伤沉静的眼:“仙儿,其实你也根本见不到他对不对?如果你每天都能见到他,为何他从未让你带话给我?” 糟糕!是我百密一疏,忘了把谎话编圆。 我着急地说:“是,大哥被关在家中,连我也不能见到他,可正因为是这样,你才更应该等他啊!他要是知道你离开长安了,一定会发疯的。” 高翎月沉下眼,她的手轻轻放在小腹上摩挲:“我已想清楚了,我和杨骜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他心中有我,我亦心中有他,这就够了,我不想他为难。仙儿,请你回去告诉他,不用再牵挂我,这个孩子我会生下来,我自己更能养活他。” 听了她的话,我瞬间心酸难禁,哽咽哭起来:“不,不行” 薛神医也再三挽留:“上天有好生之德。丫头,老夫留你,固然是看你可怜,可你本就有家学傍身,有行医的天赋,就算不回去,也能过得很好。这长安容不下你,你就随老夫去云游四海,老夫可将毕生绝学倾囊相授。” 高翎月去意已决,依然只是摇头谢绝:“多谢薛老好意,不了。” 我们皆留不住她,就在眼睁睁看她转身走的时候,传来一声疾呼:“阿月!” 循声望去,跌跌撞撞穿过行人朝医馆跑来的人,竟然是大哥。 我欢喜揩了泪,迎上前道:“你能出来了?是爹爹娘亲同意了吗?” 大哥说:“不是,是庭云放我出来的。” 我感到失望,但此时要紧的并不是失望,我急急地拉他:“你快劝劝阿月姐姐,她要独自离开长安了。” 高翎月已在车上,她看见我大哥,眼中迅速落下泪来。 大哥走过去拉紧了她的手,愧悔心疼道:“阿月,是我使你受尽委屈了,但我发过誓永不负你,今日你要离开长安,我便和你一起。” 说着即要登车同去。 高翎月按住他,擦过了泪,很努力地绽现出一个婉柔的笑容:“不,你不能这样做。你我是有情,但父母的养育恩更是大过天,我不能逼你做不孝之子,我们我们就此分开吧。” “阿月!” “你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 我大哥,堂堂男子汉,人高马大的铮铮武将,此时此刻哭得像个小孩子:“阿月,你再等等我,我一定可以” “杨骜,放手。” 高翎月决绝脱手,唤车夫快快赶路。 大哥失魂落魄立在医馆外,他双眼通红,没一会儿就猛地推开我往回跑。 韦真境扶住我,沉吟道:“他是回家去了,我们也快回去。” 遂急忙乘车赶回家。 我没等马车停稳就急慌慌跳下车,飞奔扑进了家中,家中情形已是不妙:大哥许是为了高翎月的事再次冲撞了爹娘,他跪在庭前,我娘叫人取了家法藤条来鞭打他。 这番变故来得太快,不及通知二姐赶来,唯一能劝阻的只有杨庭云,但娘气怒失控,并未顾忌无辜的杨庭云,好几次连着他一起责打了。 家法藤条打人何其痛?这种痛我不是没有受过。我心疼我的两位兄长,也管不了那么多,遽然扑上去跪着,死死抱住了我娘的手嚎哭道:“娘亲!娘亲,不能打哥哥!哥哥是有错,他知道自己错了,也在弥补这个错误啊!” “这叫什么弥补?这是错上加错!你走开,不走的话我连你一并打!” 娘怒红着眼掀开我,我跌在地上,不顾疼地重新又爬起来抱住她的手继续哭求:“娘,阿月姐姐不是爹娘想的那种攀附权贵的人,她曾以死明志,入长安不是为了贪图观国公府的荣华富贵,她是真心爱大哥的!她说父母养育恩大过天,为了不教大哥为难,自己怀着身孕离开了长安,她一个失去双亲的姑娘家,孑然孤苦,你和爹就算不可怜她,也不可怜那未出世的小孙儿吗?” 手执藤条的人突然就愣住了,我想夺下她手中的藤条,她却牢牢握紧不放。 “爹爹,娘亲——” 我垂头哭得泪流满脸,有人矮身半跪在我身边,拿方巾给我擦了眼泪,我转过头,看见韦真境,他看了看我,抬头起身:“爹,娘,小婿有几句话想说。” 韦真境站定,低首一礼,再缓缓开口:“小婿家中没有姊妹,但爹娘膝下养育两位千金,敢问二老,哪家的女儿不是父母的心头肉c手中宝?爹娘为大哥莽撞行事,一时置气,无可厚非,现已过去多日,气也该消了,眼下不妨将心比心,仔细想想,若仙仙是高姑娘处境,我如大哥这般忠孝难两全,要任由她漂泊在外,不能理不能管,爹和娘是不是连杀我的心都有了?” 他一句“将心比心”之语实在厉害,我愣愣止住了哭,望见娘亲隐隐恻然动容了。 继而再言:“我知道,大哥身为观国公府长子,爹娘在他身上寄予厚望,愿他能娶出身高贵的贤良女子为妻,不过未必见得门第高,大哥就喜欢,感情一事,多属上天注定,高姑娘虽非名门望族之后,但也是气性刚烈c品行高洁,薛神医更是爱她家学和天赋,屡次想收她为徒。依小婿浅见,夫妻二人恩爱,家中的和睦远胜过门当户对的虚荣,何况既然大哥已认定了这份感情这个人,往后怕是不会对其他女子动心了,还请爹娘能够多多斟酌。” 娘亲的手松动,我连忙夺下了她手中的藤条,再抬眼看时,她捂住脸已是哭了,爹拢住她的肩头劝解安慰。 “还跪在这里做什么?”娘一面哭一面对我们几个说道,“快去把人追回来!难道真要我杨家的孙儿流落在外吗?” 大哥欣喜,磕头谢过爹娘,起身飞奔而去,杨庭云也立刻随他走了。 韦真境扶我从地上站起来。 爹噫叹道:“人家姑娘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他兄弟二人过去,她也未必肯回来。” 娘亲拭了泪,一咬牙,红着眼坚定地说:“那我就亲自去。” 即传备车。 韦真境说,韦府车马就在门外,由我吩咐一句就能走了。 娘亲大跨步离府,今日这等大事,我当然是要陪她同去的,可我又放心不下韦真境,一日数次快马快车的折腾,他未见受得住。 说实在话,经由大哥和高翎月此事,我对韦真境是敬意深重了,夸他三天三夜都不嫌多。 我迟疑驻足,担忧回望身后的人:“你” 他朝我微微一笑:“我就不去了。我已倦累,还是回家等你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6.第五十六章 不思不乱 我们一府四人,出城去追上了高翎月,苦劝自不必多提,最后说起来,还是我娘那一通自责的哭才最终把高翎月哭回来的。 爹爹早早吩咐家中备下丰盛菜肴,去请了二姐和姐夫珣良,高翎月被接回来,但她后来执意不肯留在观国公府,要回薛家医馆去,家中如今已经应允了这门婚事,高翎月孤身来长安,即将婚配,住在薛家医馆旁人闲话或许会少些,这样想着,爹娘就让我顺道和大哥送高翎月回去了。 我回到韦府时,时辰已晚,听到婢子通传我归府,韦真境大约是在看书的,执了卷书就走过来了,我一进屋就看见了他,我见着这个人,抑不住无限的欣悦之情,开心地冲过去抱住了他:“我要多谢你,我们最要感谢的人就是你了。” 韦真境被我突然的举动弄得很无措,好半天才讷讷说道:“好好说。” 是他最终化解了我家中的矛盾,让大哥和高翎月这对有情人能结成连理。 我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真是可爱极了,除了抱一抱他,实在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方式,简单而明了地表达出我的感激,我松开手,从他怀里抬起头,雀跃着告诉他:“你那一句‘将心比心’完完全全打动了我爹娘,他们已经在给大哥挑选成婚的吉日了。” 韦真境望着我,笑说道:“那就好。你奔波了一日,定然是累了,我让人备了热水,你先沐浴更衣吧。” 我愣了一下,想起他爱干净,便彻底松开了还环着他腰身的手,并且不好意思地离远些:“对不起,对不起,我是高兴过头了。” 沐浴过后,果然神清气爽,浑身轻松。 我拿布巾擦着湿头发,盘腿坐在榻上兴致勃勃对韦真境说着他走后发生的事,我给他说起我家中的盛况,说高翎月依旧回到薛家医馆去了:“啊,对了,我还没有告诉你,阿月姐姐再回去,就肯给薛老头当徒弟了。” 韦真境的目光还是落在手中那卷书上,从我回来他一直都在看书,不过他也在认真听我说话,时不时会回应我,就像此刻,他点头说道:“好事。” 我开心地说:“就是啊。薛老头说,阿月姐姐的医术,和他的三徒弟不相上下了,平白收了这样一位高徒,他脸上倍增光彩。当然了,阿月姐姐还是更感激薛老头,她说薛老头看她可怜总费着一番苦心,她一介孤苦无依飘零之人,能得以神医之徒的身份出嫁,足以让人羡慕了。” 韦真境抬了眼来看我,他嘴角弯起笑的弧度:“种善因,得善果。要是没有你帮薛神医追回钱袋,或许不会有今日的好事连连了。” “这么说来,最大功臣是我?” “你好不谦虚,先前不还说最要感谢的是我?” “嗯,对对对,主要还是你。”我赔着笑,从旁边捞了扇子来扇风,好让湿头发干得更快,韦真境对手中那卷书恋恋不舍,我凑过去看,“这什么书?好看吗?你怎么看了一晚上?” 他顿了一下,遂收了书,起身将其拿走了:“哦,不是什么好看的书卷,拿来打发时辰罢了。” 再走回来时,他看我撩着头发扇风的样子好似辛苦,就说帮我,我连声说好,立刻将扇子塞到他手里,背过身坐好。 我想起来要问他:“韦真境,你说话那么管用,为什么不早早用来劝解我爹爹娘亲呢?” 他轻轻撩动我身后的长发,扇子打得不疾不徐:“毕竟是杨家家事。” “但明面上你是杨家的女婿,杨家的事也是你的事,你何须见外?” “嗯,你说得在理。” 闲闲碎语片刻,我的头发也不是湿的了,眼见夜已深,当尽早歇下了。 我躺着,心潮澎湃,还是感觉今天好开心。 大哥和高翎月的事,曾经沉重悬在我们每一个的心头,如今皆大欢喜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了,而有情人终成眷属,我要多一个会行医救人的嫂嫂,想着就乐得不行。 韦真境听我笑出了声,转头来看我:“今夜你是不是睡不着了?” 我睁开眼看向他的方向,孤灯的光辉隐幽,他的面貌看不非常分明,但我清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香气,此时此刻睡在我身边的,那可真是一个很不错的人,我心念一动,翻身起来,再去拥抱了他:“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我很喜欢你,我希望你能长长久久地陪着我。” 这些全然是我的心里话。 他有好片刻没有应我,之后才抬手轻之又轻地推开我。 我的脸曾贴在他的胸前,我听见他心跳得很快很响,以为他会对我说些什么,但是他没有,我有些不甘心地拽紧了他的衣角:“你没有什么要同我说的吗?” 孤灯的光本就黯淡,纱帏又滤去了一层光辉,我和他隔得这么近,也难以看清他全部的表情—— “不要,喜欢我。” 他的声音幽沉,像秋凉的夜,落进我耳中,我猛地僵住了。 “你说什么?” “不要喜欢我。” 我说不清当时心里是种什么滋味,总之怪怪的c乱乱的,大概是觉得他好笑,自己自己也很好笑吧?我为什么要讲那样的话,他一定是误会了,我爬着坐起来,拘谨而尴尬地说道:“我,我说的喜欢你,是像对我大哥和三哥一样的喜欢。” “那也不要。” “你怎么了?有人喜欢你不好吗?” “一旦动情,就会有牵绊,就会有不舍。”他翻过身去,背对着我,声音还是幽幽沉沉的,“但是你放心,我会尽我所能爱护你,就像你的兄长一样。” 他的话音消散在屋内的夜色中,我孤自坐了一会儿,想着再这么坐下去,我未免像个傻瓜,会显得更加尴尬,于是我重又躺下了。 韦真境背对我而睡,而我却朝他侧卧,是在看他的,他刚才说的那些话,似乎藏了他的哀伤,我听过之后,也感觉很哀伤:他是不是又敏感地想到自己短暂的寿命了?因为他无法活得长久,所以才不愿与别人有过深的纠葛,就如同他说的,一旦动情,就会有牵绊和 我哀沉的心间倏忽震颤了一下。 他说什么?动情? “” 若他对我只是兄妹情,怎用得上那两个字?譬如他待韦彦,那种兄长待幼弟的关爱悯恤之情,是半分不见收着的。 我觉得,他也许是喜欢我的。 嗯,就是那种,男女间的“喜欢”。 但韦真境敏感而害怕,我又能做什么呢?堂堂一个大男人,连自己的心意都不敢正视,还指望我主动吗?才不要,我杨仙儿才不会求着别人喜欢我。 算了。 我也困了,躺躺平,自在睡我的觉。 观国公府的喜事来得很快。 高翎月有孕在身,越往后拖身子会越显,到时候说闲话的人更多,为了抓紧给大哥杨骜完婚,娘亲就说,先借用杨庭云的婚仪。 幸好是很多东西都在准备了,才不至于让这桩仓促的婚事变得简陋,虽是意料之外的事,但一切都是最好的。 我大哥杨骜和高翎月的吉日选在六月初六,不能再提前了,提前百般物什置办不及c宾客也请不齐,更不能再推后,推后良辰吉日就到了八月,让高翎月挺着大肚子拜堂也是不够好的。 家中忙得没半刻歇,娘亲嘱咐了二姐和我,要多去薛家医馆陪我那位未来的嫂嫂,又支了大笔的钱银给我,让我们带着高翎月到长安街头走走,她喜欢什么就买什么。 高翎月是个物欲不强的人,她来到长安好些时日了,街上琳琅满目的东西她至多就是看看,很少有要买的,我拿着娘亲给的那么多钱很犯愁,怕高翎月劳累,又不敢日日拉她去逛街,思来想去,后来我都是寻着些好玩意,说着自己要买,然后怂恿高翎月与我作伴似的也买上一份。 二姐不如我空闲,所以绝大多数时候,是由我陪着高翎月。 五月的一天,我们从东市买完胭脂,已近晌午,就进了路边的酒楼,谁知酒楼生意特别好,也就二楼还剩着一张小席。 我本意是开个雅间,点上一席好菜。 高翎月说:“我们就两个人,不用那般铺张。” 我看看酒楼里的众人和忙不过来的小二,顾虑道:“人这样多,上菜怕是要很久。” 高翎月笑:“没关系的,我们也走累了,就先坐着歇歇吧。” 我们就登楼,去坐了那张小席,地方虽小得腾挪不开几道菜,但位置倒是很好,竹帘外就是临着街面的。 点过了菜,店小二抱歉地说,此时客人很多,还望我们能海涵,耐心等等,高翎月笑说无妨。 我望见街对面有个小铺,卖豌豆凉糕的,我记得那家老夫妻俩凉糕做得很好,在此空等也不是回事,吃点东西垫垫辘辘饥肠也是种不错的选择,我就和高翎月说,我去买一份豌豆凉糕给她尝尝。 下了楼,到街对面买过了豌豆凉糕,老夫妻两个记得我,说我去年和一个姑娘同来,吃了凉糕说好吃,还替他们招呼别人来买,他们高兴说着,用荷叶包了一大份的凉糕给我,弄得我怪意外和不好意思的。 我捧着凉糕转身,乍见身后有个人,我讶异道:“贺兰敏之?” 贺兰敏之穿着一身张扬的红衣,他身量高大,容貌艳丽,即使在街边站着也是很惹眼的,来来往往的人都不免要多看他两眼,尤其是这城中的姑娘。 他瞧瞧我手上的荷叶包,复抬眼看我,俊美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仙儿很喜欢吃这家的凉糕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7.第五十七章 碎叶小城 我怕挡着人家铺子做生意,就拉他往旁边树下站站。 “这豌豆凉糕做得挺好的。”我说着指指对面的酒楼,“不过今日主要不是我想吃,我和阿月姐姐在对面用饭,菜要很久才上,我想买给她尝尝。” “阿月姐姐?” “就是高翎月,我未来的嫂嫂。怎么,喜帖还没有发到你手上吗?” 贺兰敏之笑起来:“喜帖上可不会写明你未来的嫂嫂叫什么名字。” 我愣了愣,跟着笑起来:“也是。” 互相笑了一会儿,贺兰敏之道:“你家的事,我听说了。本来是想帮忙的,不过又不知道该怎么帮,好在你们自己解决了,这样的结果,是很好的。到大喜之日,我必送上一份厚礼。” 他一向很关心我们家,若是有为难之事,或是顺嘴提过什么好东西,只要他听去了,事情会帮着办好,东西会搞定了送来,以至于我爹娘常常感叹“生子当如敏之”。 我忽地想起李荇的事,想问他是不是打李荇了,犹豫间又觉得,还是不问为好。不知怎么,我总觉得吧,贺兰敏之是对观国公府的人都很好,但对我是特别的好,以前我没出嫁的时候,他经常来我家,之后我嫁去了韦家,听爹和娘亲说,他就不怎么来了。 贺兰敏之对我,好像不是简单兄妹之情唉,有些事我不敢探,还是装傻为上上策。 我借口说不能让嫂嫂久等,和他说罢三两句话就告辞了。 回到席上,高翎月问我:“那位和你在街对面说话的俊美公子,瞧着不是平凡人物,他是谁啊?” “哦,他是皇后的外甥,周国公贺兰不是,他如今赐姓武了,武敏之。” “他是不是喜欢你?” 我打开荷叶包的手抖了两抖。 高翎月歪身撑着脸,盯过了我的手,往上再盯着我的眼睛:“你走进来的时候,他还站在那里看了你的背影好久,依我看,他肯定是喜欢你。” 我寒着心寒着脸地陪笑,忙不迭否认了:“哪有!他素与我家走得近,把我们兄弟姐妹四个都当自家人看的,我在家中是幼妹,他自然也将我当他的小妹看待,他他原先是有一个妹妹的,后来过世了,我想也许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对我多有关照。” 高翎月听了,就不说什么话了。 我打开荷叶包着的豌豆凉糕,移到她面前:“来,你尝尝这个,天成郡主那么口叼的人都说很好吃的。” 大哥的婚事非常隆重,到了他成亲的那天,有很多不相干的人都跑到府门前来看热闹了,我娘爱面子,提前准备了很多喜钱广发给看热闹的众人,当然钱也不是白撒的,恭祝的吉祥话收获了几大车,乐得我娘合不拢嘴。 其实,高翎月未婚即有身孕的事已经在城中传开了,大唐固然民风开放,城中却也多有微词,别说市井之人,就是内院府宅的妇人也爱闲嘴打趣,但之后薛神医收了高翎月做徒弟,成婚当天代替女方爹娘坐高堂之位,薛家医馆更是出了丰厚的陪嫁——一个医馆当然是财资有限,半数以上是我娘悄悄置办了送到医馆去的,既为的是自己的面子,也为的是高翎月一介孤女的面子——说三道四的人说完了酸话,同时又会艳羡不已,说观国公府的长媳是神医高徒,薛神医脾气古怪,这位长媳必是有高超医术,观国公府也是有福气了。 满府前来祝贺和赴喜宴的人,我还在其中看见了大哥去从军跟随的李将军,看面相就是个精悍的武将,声音洪亮,说话干脆,很爱笑,李将军特意带了两个部下,赶来长安赴我大哥的喜宴,他说从西跑到东,马换了好几匹,就怕赶不及。 爹娘请了李将军和大哥的两位同僚坐贵宾席。 之后大哥敬酒,李将军笑着拍他肩膀说:“杨骜,你如今成婚了,合该多顾念着妻儿,近年边关安宁,你说你还是想留在军中,安息都护府实在远了,那我就想法子调你去碎叶城吧!” 大哥和嫂嫂在家中住了半月,就启程要去碎叶城了。 娘亲极不放心,劝说道:“阿月现在是有身子的人,怎经得此番长途跋涉?照娘说,就留在长安好生养胎,待孩儿落地,养好了身子再跟去不迟。” 高翎月婉然一笑:“娘,我和夫君从没长久地离开过彼此,他若一个人在碎叶城,过得怎样我也不知晓,我会寝食难安的。” 大哥亦搂着新妇笑道:“爹娘,就随我们吧,我们会照顾好自己,路上走慢些也就是了,到了碎叶城安顿好,我们会写信回来的。” 舍不得归舍不得,到底四个孩子有三个是留在身边的,那天我娘哭着送了长子和长媳上车,目送他们离去时哭成个泪人,过了几天就好了,不过总是时不时望远处的天叹息两声:“也不知骜儿和阿月怎么样了。” 大哥成婚时用的是杨庭云的婚仪排场,距九月初八还有两个多月,要新赶制的东西海了去了,我娘也没太多工夫伤春悲秋,很快就忙得像陀螺了,估计是因为我嫂嫂腹中正怀着杨家的孙儿,我娘见着我和二姐,也不再催我们快生了,二姐怎个感想我不知,反正不用听千篇一律的唠叨我是挺开心的。 薛神医说他要云游去了,赶在他出门前,我拽了韦真境过去,央求薛神医给他瞧瞧病。 “你们知道碎叶城吧?城不大,这个‘碎’字就是形容它小,所以也叫小叶城,它依傍素叶水,据说是仿长安而建,老夫打算一路西去,看看碎叶城,顺道看看老夫那徒弟” 薛老头诊脉的时候话忒多,絮叨个没完。 我急了,说道:“神医先生,您能用心给他瞧病吗?” 薛老头捋着花白的山羊胡须,瞥我一眼:“没病,就是身体虚些。” 没病?我没听错吧? 韦真境也同样是一副错愕又茫然的神色。 “您老再仔细诊诊?有人说他只能活三”他要娶我时就说自己只能活三年,现今过去一年多了,我咬咬牙,改了口,“活两年。” 薛老头大笑:“两年?都是哪里的庸医!” 他转头对韦真境说:“年轻人,别听庸医胡言,你只是体弱,细细调养了早晚会好的,你努力些,能和你的小夫人活到一百岁。” 薛老头是人人称颂的神医,别人看不好的病他能看好,他说韦真境没病,还说他体弱也能治好,我是一千一万个相信,连忙追问要怎样调养,薛老头遂起身去开了药方,再叮嘱了些日用饮食的避忌,后来想到天气暑热,多补一句道:“香瓜和葡萄性寒,要尽量少食。” 神了,府中每日还的确有瓜果葡萄送来,我连声应下:“是是是,我回去就吩咐隔个七八日再送点香瓜葡萄来。” 薛老头写好药方,交予徒弟去抓药了。 我诚心地说道:“先生,我怪舍不得您老人家走的,您要是留在京中,韦真境生病的时候我就可以来请” 他毫不客气地截住我的话:“打住。你不知道老夫不给人看病吗?” “凡事都有例外,你不给我嫂嫂看过了?刚才也给韦真境看过了。” “嚯,你也知道是‘例外’?为了回报丫头你的见义勇为,老夫破例多回了,你可不要强人所难。” “先生医术高超,不给人看病岂不空负毕生绝学?”我嘟嘟囔囔跟在薛老头身后打转,继而好奇问他,“对了,先生,你云游在外的时候都做些什么?” 薛老头笑得一脸和善:“老夫还会什么,当然是给人看病治病嘛。” 我想我的脸色是顿时暗下了的:“你才说你不给人看病。” “准确说,是不给长安的人看病。” “哇,你好偏心!” “是医者仁心。” 我生气质问道:“仁心在何处了?你医术高明,哪里需要你就应该在哪里,为什么单单放着长安不管,不给这城中的人看病呢?” “又不是完全不看,密王妃不就是老夫治好的?” “但你” “哎呀杨仙儿,你这丫头真是好缠人,太讨厌了。”薛老头被我追问得烦恼,他停下忙碌,郑重来与我说道,“老夫的医术是好,但老夫年事已高,迟早是要驾鹤归西的,杏林界新人辈出,单说这医馆中的徒弟,每一个都是老夫精挑细选,耐心传道授业,他们就必定不如老夫吗?古话说‘青出于蓝胜于蓝’,老夫就是要彻底不管,让徒弟们知道,不能把师父当靠山,只有靠自己埋头专研,才能得真正的精进。” 一席话听下来,高山仰止,我只剩下了满腔钦佩:“姜,还是老的辣。先生德行甚高,甚高但你能不能多回来长安?韦真境体弱,你给他看我最放心了。” 薛老头懒得理我了,再磨着他也没用,他说他明早就走。 医馆里的小徒把药抓好,连着药方一并给我,我接过道了谢。 韦真境独自坐着,在出神,我走到他跟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一晃:“发什么呆?回家了。” 他回过神,抬头对我笑了笑:“好。” 我们离开医馆时,提前向薛神医道了声别,祝他云游开心,路途顺利。 而我还是很不死心地叮嘱了又叮嘱:“先生,我说的是真话,你一个人云游四海我会担心的,你要多回长安,回了长安也一定要记得找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8.第五十八章 长安流言 后来不知怎么,六月下旬的时候,文惠小产了。 文惠的事,我们都觉得很难过,但最难过的是文惠自己,我去西院看过她几回,回回都见她以泪洗面。 文惠的孩子是如何没有的,府上的人都不敢议论。问韦真境,韦真境说他不好细问韦彦,韦彦只道是文惠不当心跌了跤。我私底下想着,照此说,服侍文惠的人都该受到责罚才是,但是没有,西院服侍的人都好端端的,我就感怀是韦彦夫妇心软慈悲。 之后我去薛家医馆给韦真境抓药,想起文惠小产时也到医馆来请过人,于是就找到那个人打听,那人恰是薛老头的二徒弟,他起先什么都不肯说,我摸了柄裁纸的刀把他逼到墙角,威胁道:“你师父与我交情匪浅,看在他老人家的面子上,我对你是先礼后兵,但你最好是快点说,姑奶奶我没什么耐心的。” 抬出薛老头果然有用,二徒弟让我附耳过去,悄悄告诉我说,文惠的孩子先天不足,是根本生不下来的,二徒弟慨叹声长长:“造孽啊!五月初就该看出来的,韦家高门大户,请的都是良医,怎就没人劝她早早断舍?何苦受这后来的罪。” 我一路走回去,想了挺多的事,五月时应是有人告诉过文惠什么了,因为她那时一反常态,有半个多月卧床静养,我给她送去的补汤,她都叫先放着,从未在我面前喝上过一口半口的,文惠那个时候就知道孩子先天不足,可她还是固执地想要生下来唉,可怜天下父母心。 文惠整日哀哭,我好担心她哭坏了身子。 六七月有长好的莲子,我就想去摘些新鲜的来,生吃c炖粥都好,重要是文惠要知道这世上的好,快快从悲痛沉湎中走出来,凑巧我收到邀请的帖子,有人邀我去城南的园子里赏荷花食鲜莲,我回复了定去。 到了去城南的那天,程茵早早到韦府来接我,我见了她,稀奇道:“你对我从来没这么上心过。” 程茵摸摸脖子:“这不是周婳让我跟着你吗?” “跟着我做什么?” “那个啊,她今日去宫中了,不同我们一块儿玩,她说怕你孤单。” 当时没觉得有哪里不对,想着还是周婳够贴心。 其实呢,周婳才不是怕我孤单,她是怕我冲动闯祸罢了,所以叫来一个程茵看着我,但程茵没能看得住,该发生的早晚会发生。 城南园子里嬉闹的人有很多,我找了一个竹篮,要和程茵去采摘新鲜的莲蓬,经过回廊听见有一拨人围聚着说闲话: “我可听说了,那孩子怀到六个月,说没就没了,闹不清是怎么回事,可能就是无福生养吧。” “整个郧国公府都没福才是,不止孙辈生不下来,连子辈不也一个接一个没了?” “哎唷,韦家和杨家真是天生一对,最近几个月就光是这两家的事了。上次我姐姐还说呢,杨家那长媳就是没有爹娘管教,不然怎么未成婚就和男人做出那等事?一准是乡野丫头想嫁入豪门,母凭子贵!” 她们在说文惠和高翎月。 我眼皮直跳,半个字都听不下去了。 程茵试图拦我:“仙儿别——” 我跨步上前,揪住刚才说那句“母凭子贵”的人,用力推搡了她:“你再敢说一遍试试?你也是没有爹娘管教吧?道听途说的胡话,怎么敢乱开口传扬!” “我当是谁,原来是夹在两府中间的倒霉鬼杨仙儿。”对方皱眉,看清是我,艳丽的脸上显出刻薄嘲讽的意味,我还当是谁,原来是独孤家的人,独孤定辰的堂妹,她吊着眼梢看我,“杨仙儿,我有说错吗?你的大嫂不是乡野丫头?她不是婚前就与你大哥交_媾怀孕的吗?” “我大哥和嫂嫂是两情相悦关你屁事!”我怒极,扔了手中竹篮扑上去打独孤氏,她迅然后退,我被许多人阻拦下,狂躁却无法宣泄,“有本事你别躲啊!你和独孤定辰一样心眼坏嘴巴坏!” 争执之间,我顺手打了几个人,让这群小贱人在此乱嚼舌根说别人的长道别人的短! 有脸皮薄的挨过打哭了起来,程茵急忙一把抱住我,央求道:“仙儿!仙儿你冷静下来!动手打人可要不得!” 独孤氏脸色阴阴,她扶着捂住脸哭的一个看过了,终于不再躲在众人后面,她走出来凑到我跟前,伸长脖子指自己的脸:“你打啊,你打了我,全长安的流言也是不会消失的,而且还会多一条,‘杨仙儿欲盖弥彰恶意殴打独孤郡主的妹妹’!” 去你娘的,我会怕? 我浑身火气,扬手就往她脸上招呼了一巴掌。 独孤氏被我打傻了似的,捂脸瞪眼望着我,好半天颤抖嘶吼一句:“你敢打我?” 我挣脱程茵的手,冷哼道:“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是你凑过来要我打的。” “杨仙儿你你欺人太甚了!” “我就是欺负你,因为你嘴贱。” “你!我定叫你好看!” 独孤氏哭着跑走了,她回去必然是要向家里告状了,我堂堂国公府的千金还能怕她一介巡城校尉家不成?就算告到安康长公主那里,我也不信长公主会偏袒这种长舌妇。我转眼一扫,被我打过的几个,则瑟瑟缩缩不敢再言。 今日兴致全无。 我离开城南的园子,怒气难消,执意一路走回去,程茵就从马车上取了伞,从后面追上我,辛苦陪我走回去。 走一路,又想了一路:独孤氏说,流言早传遍了全长安,我知道昨天为什么周婳要特地来劝我不要赴约了,我有段日子没有出门,不知城中情形,周婳却是心知肚明的,因此她才过来游说我不要出门,想要新鲜莲子交待下人去办就好,我没肯,她继续游说,城南没什么玩头荷花快凋了,要么第二天她亲自陪我,我还笑话她婆婆妈妈办事不利落 我对程茵说:“周婳让你来,是拦着我跟人打架的,她知道我听了那些话一定会受不了。” 程茵撑着伞给我遮阳,干声地笑:“可我还是没能拦住你。” 我们顶着烈日,直从城南走到了东市。 程茵累得不行,我也已经满头是汗,我们俩就找个阴凉处坐着歇了歇,程茵说口渴想喝街角卖的酸梅汤,可是她今日出门忘了带钱袋。 我刚好带着些钱,就拉她起来往街角去:“没关系,我请你。” 卖酸梅汤的隔壁,是个卖扇子的,我和程茵经过的时候,听到摊前的两个人又在碎言,说那些我受不了的话。 一个说:“听说郧国公c观国公两府是姻亲关系,怎么都这么能耐,搅得这城中风风雨雨的?” 另一个是婢子,婢子说:“小姐,那全是高门大户,不是寻常人家能比的。” 那位小姐选着扇子,嗤笑起来:“是,寻常人家可造不出他们的动静,连庶子没了个孩子也能被说道这许久。哎,最好笑的是观国公府吧,堂堂的世子娶了个没家世的医女,那医女算是有自知之明的,晓得自己不光彩,留在城中会被人嘲笑。” 婢子跟着笑。 我停下来,拍拍那位小姐的肩头,她转过身来,面生,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姐,她也不认得我,茫然问道:“有事吗?” “刚才那些,是别人的家事,劝你不要拿来调笑。” “我和我的婢女说话,要你多管?” 程茵拉紧了我,我努力克制住,笑了笑,再好言相劝道:“外人不知人家府中的事,仅凭好恶揣度,这样很长舌,很无耻。” 对方打量我,哂笑:“无耻?你这人好奇怪,怎么管到路人说什么上了?怕被议论,就谨言慎行不要被人抓到小尾巴,郧国公府是人丁凋零,观国公府也是笑话多,怎么就不让人议论了。” “请你不要长舌闲言了,不然我就对你不客气。” “哎呀,我好怕,我说你了吗?你就要对我不客气?我偏要说,郧国公府家大业大没有后嗣,观国公府长媳是未婚有孕一心嫁高门。观国公府的笑话多到要笑死,还有嫁到侯府生不出孩子的女儿,还有一位公子,据说也福薄,说定了的亲事人家姑娘突然就死了,最可笑是那位小女公子,娇蛮不知礼数,竟与人趁夜私奔” 这死女人居然把我四个兄弟姐妹全数了一遍。 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是不介意再多打一个人的,当即赏给她一记响亮的耳光:“我让你不要说你偏要说是不是?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我,就是观国公府那位小女公子,你这长舌妇人,先说我夫家不好,再说我满门皆是笑话,不给你教训,你是不是还要去刨我家祖坟,从我八辈祖宗数起?” 在路人的围观下,我的凶悍不减半分,那不晓得谁家的小姐大概是从没见过我这样的姑娘家,挨了打,脸上青青红红白白,好一阵才哭出声来,指我骂道:“你打我!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别跑,我找人来收拾你!” 我看着主仆两个狼狈跑走,冷哼:“找你爹来都没用,怕了我杨字从此倒着写。” 围观的人冲我指指点点。 就是城中这群人,自己的日子都过好了吗?就有空关心别人家的鸡零狗碎了,还不安好心地乱议论c乱扣罪名,我心火难下,叉腰暴怒指众人道:“还有你们,我杨家和韦家的事轮不到你们来操心!再被我抓到有谁在背后乱嚼舌头,我杨仙儿就把你们打得亲娘都认不出来!听清了就快滚!” 人群刹那如鸟兽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9.第五十九章 风浪不休 “两碗酸梅汤。” 我在街边小摊坐下,程茵跟着坐下了。 摊主麻利地端了两碗酸梅汤来,但他端碗给我的那只手抖得极其厉害,酸梅汤泼出来洒到我的衣裙上,我怒目拍案:“你不想活了吗?” 年青的摊主躬身后退,赔着笑脸:“对不住对不住,那就不收姑娘的钱了” 我的衣裙被弄脏了本就不高兴,听了他的话就更加来火了:“你什么意思,姑奶奶我像吃东西不给钱的人吗?” 岂知摊主苦着脸“噗通”跪下了,抖着手作揖不停,连声求告道:“杨姑奶奶,小的惹不起你!我上有老下有小,做的是小本买卖,你的衣裳我赔不起,都说了酸梅汤不收钱,你还要怎样嘛” 说到后面,他一个大男人竟然带上了哭腔。 我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行了,干你的活去吧。” 摊主破涕为笑。 “等等。”我一出声,他要站起来的人明显一阵颤抖,我蹙眉忍住脾气,从腰间摸出几个铜钱扔给他,“拿着,姑奶奶我没那么穷凶极恶,连你的酸梅汤钱也不付。” 摊主接了钱,总算是笑得踏实了。 程茵捧起碗,喝了几口酸梅汤解暑,放下碗时酣畅舒了气,她转头看我说:“仙儿,很久没见你发这么大的火,还一口气打了这么多的人。” 我喝了两口酸梅汤,酸甜沁凉,挺解暑解躁的:“她们自找的。” “但她们回去肯定会告状,你爹娘不会揍你吧?” “开玩笑,我小时候打架少了?那会儿没揍,现在不用回家,更是揍不到了。” “那这些人会不会到郧国公府” 程茵的话没有说完,看向我身后的一双眼,直了。 身后一串杂乱脚步声,有个女声朝我们的方向高叫道:“就是她打我!” 我回过头,看到刚才挨过我打的那不知道谁家的小姐,正领着一帮人指着我,我看看她,再看看一帮人中为首的老熟人:“萧王孙,找我有事?” 萧王孙望着我,似乎僵住,好半天扯起一个笑来:“误会,都是误会。” 旁边的女人拉住他衣袖:“表哥,不是误会,是她打了我!” 萧王孙斩钉截铁地说:“是误会!” 他也不解释按他理解的,这其中是有怎么一番误会,只向我赔礼道歉说,他的表妹新到长安做客,不懂规矩希望我别见怪,请我吃好喝好在树荫下好好纳凉,然后就带着他哭唧唧的表妹和他的人飞速撤了。 程茵一脸震撼:“你打过萧王孙吗?怎么连他也怕你?” 我摇头:“没有,他成日跟我三哥混在一处,是怕欺负了我,转头我三哥会揍他。” 喝完了酸梅汤,我们就继续走回家了。 韦府中愁云惨淡,前一日韦彦才鼓起勇气,将文惠小产的事去报给了太微宫的郧国公以及宫中的纪国太妃,这段时日,府中的人都不大外出,显少理会外面的事。 因此,直到次日我被传进宫,韦真境才得知我打了人,还是好几个。 我跪在帝后面前接受了一个多时辰的训斥,陛下被我气得不轻,说我越来越行径恶劣:“小孩子打架,姑且可作天真不懂事看待,你已是出嫁的妇人,怎可随意殴打京中贵女?” 这帮长舌妇,竟然诬告我“殴打”她们? 我不能服气,细声嘟囔:“一人一巴掌,怎么就叫殴打了” 陛下斥道:“你自言自语说些什么?” 我赌气,朝上拜道:“臣女是觉得自己太厉害了,能一人同时殴打那么多的人。” 武皇后被逗笑了,陛下看她一眼,她即收了笑。 此时,有内侍进来通传说:“禀陛下和皇后,韦世子和观国公夫妇求见陛下。” 陛下想也没想,立刻就说道:“不见,别叫他们进宫。观国公夫妇倒好说,再心疼女儿起码不敢违逆君上,就韦真境他那张巧嘴,惯会颠倒黑白,把死的说成活的,朕怕他了,他一来朕就没法教训这个杨仙儿了。” 我竟不知道陛下对韦真境有这样的牢骚。 陛下见我在看他,咳了两声,传令道:“杨仙儿言行骄横,有亏贵女德行,杖责十五,以儆效尤。” 我一听就急了:“陛下怎么能听一面之词就治我的罪呢?还要打我十五杖?就算我是有错,可那些人不听奉告,说我两府的闲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还刻意挑衅,怎么就不罚她们长舌之过?” “你奉告什么了?所有人都作证,你是二话不说扑上去就打人。” “没有,明明萧王孙的表妹——” “什么?你还打了萧家的人?”陛下惊诧,看向皇后问道,“萧家怎么没来告她?” 我:“” 皇后不说话,单是摇头。 陛下手一挥:“那就杖责二十。” 我甚悔恨自己多言。 但没等到把我架出去领罚,就有浓春台的人来传太妃的话,大致意思就是,韦府子嗣稀少,我杨仙儿和众人起冲突,是因为她们出言不逊,此等恶习是不应助长,更不该责罚维护郧国公府清誉的我,请陛下能宽恕我的一时冲动。 我心里明镜似的,我和独孤氏的争端,主要是她诬蔑我大哥大嫂。 太妃出马,所言虽不是实情,却是为了救我,我一声不吭地望向帝后。 陛下叹口气,扶额:“躲得过韦真境,躲不过韦太妃啊罢了,免你的罪,回府好好思过,别再惹事了。” 我敬拜谢过,暗自欢喜地起身离开。 别说,跪了快两个时辰,我腿脚都麻了,到了殿外下石阶时腿都在打颤,等在外面的周婳急忙迎上来搀我:“没事吧?” “没事,没事,差点挨打。” “还是纪国太妃说话管用对不对?” “对极了。”我说罢,惊奇问她,“你怎么会在这里?” 周婳说:“我看见你了,奇怪你怎么会被领进宫来,还是一个人,想想是为着昨天的事,我都听说了,昨天的事可不算小,估计你会受罚。” “你真是料事如神。” “所以我去找太子哥哥了,太子哥哥说这事他不好插手,他就去求了纪国太妃。” 我站定在阶下,转头看周婳,慢慢抽了手不要她扶:“我的事,往后不要再劳烦太子了。” 周婳不解:“怎么了?” 我郑重道:“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不想和太子有瓜葛,更不想欠他的人情。” 不知道该说我这位最好的朋友究竟是傻还是天真,她总是不断地向我提及太子,提及太子为我做过什么c帮了我什么,我和太子无缘,无缘就该离得远远的,我不想知道有关太子的任何事情。 周婳看我独自走得快,可能明白我是真的生气了,赶忙追在我后面解释:“仙儿,你听我说,我不是故意这样做的,我本来是想找武敏之去找荣国夫人说情的,荣国夫人是你们杨家人,还是皇后的亲娘,可是武敏之不在宫中,我只能想法子去求纪国太妃了” “不求任何人我也不会因为打了几个人就会怎样,大不了就是受几记杖责,没什么要紧的。” “你怎么能挨打呢?我知道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不会无缘无故打人,定是她们招惹你了。” “好了。”我止步拦下周婳,“我再说最后一次,关于太子,请你往后不要给我添乱了。” “仙儿” 出了宫门,韦真境和爹娘还等在宫门口,他们见我出来,关切地问我陛下是不是责罚了我。 我如实说:“原本是要受二十记杖责的,幸好太妃传话为我求情了。” 我爹娘一时没想到,韦真境却心细如尘,问道:“太妃怎会知道你要受罚?” 我含糊地回答他:“周婳跑去说的。” 总归是有惊无险,在回家的路上,爹爹娘亲反反复复地叮咛我,不是小时候了,这么大的姑娘和人打架到底是难看的,教我不能轻易再与人动手了,多大的仇怨都不行。 我以为,闹心的事算是了结了,谁知老天的心思你根本没法猜。 韦c杨两府,事情一桩跟着一桩发生。 七月,大理寺卿的妹妹和同伴泛舟游湖,风浪掀翻了船只,那个和我三哥杨庭云定了亲的姑娘,就这样坠湖溺亡了。 好不容易消停许多的议论重又起来,满城人都在说,观国公府三公子连着定了两次婚都不成,女方不是得急病暴毙,就是游湖坠亡,观国公府的三公子恐怕是个不祥的人,起码是有克妻的命。 我娘哭得肠断,常常哭着发问上天:“我杨家世代清白人家,这是造了什么孽了?” 命这种东西,我素来觉得虚无,是骗小孩子和无知者的,可是当我身边发生这么多事情之后,我不能不隐约去信命了,我认为,老天是在故意和我们过不去。 我心力交瘁,亦无暇去管长安甚嚣尘上的各种流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0.第六十章 桂细如粟 我出门走在街上,路人避我如避瘟神,倒也不是因为怕我打他们,而是认为我杨家人运衰,靠得近了难免倒霉,所以个个脚下似抹油。 所谓“患难见真情”,满城人都避着我们家,唯有贺兰敏之和我的两位闺中好友周婳c程茵时来走动。 我没瞧出杨庭云有多喜欢唐家的千金,但说他克妻的流言还是传进观国公府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他开始怀疑自己了,变得意志消沉,整日闭门不出,我给他送吃的,他开门接了,立就关上门,后来好不容易来了个萧王孙看望他,他也埋首屋中不肯见。 周婳与程茵看我家凄凄惨惨,怕我愁出病来,想方设法地哄我出去散心游玩。 我哪有什么兴致啊,虽未推辞让好友好心空落,可总也提不起劲来,周婳安排赛马,我心不在焉,从马背上跌落,蹭得手臂血淋林,程茵说骑马危险,安排我去湖边赏景,浩渺的湖水上云蒸霞蔚,我见了湖水却悲从心起,想起唐千金就是殒命于此,侧身偷偷擦眼角时,程茵亲昵扑来想与我戏耍,猝不及防扑个空,一头栽进了湖里 娘亲红肿了眼泡来跟我说:“最近我们杨家的运势委实是低,你也别出门去了,不是跌伤自己就是祸害别人,少惹事罢,安安心心在家里,无聊的话就跟你姐姐学学女红。” 我每日都从郧国公府走到观国公府,好些天了,杨庭云还是那副半死不活寡言少语的样子。 二姐也隔三差五回娘家来,她回来后除了跟娘亲聊聊天c做些事情,很多时候都坐在廊上绣花,娘让我跟姐姐学习女红,实在是个好主意,好过我坐着发呆。 我太佩服如我二姐这般的姑娘家了,小小的绣花针在她指间翻飞,绣品针脚细密,颜色或浓丽或淡雅,绣什么像什么,我还曾经嘲笑周婳绣的黄鹂鸟像小黄鸡,我的水平和她不相上下,绣的鸟像只胖胖的水鸭子,懊恼得我要死。 二姐见我似乎气馁,拿走“水鸭子”,鼓励我说:“人各有所长,你没有做惯这些,练练手没什么的,不如我教你做香囊吧?香囊的图案简单了也显得淡雅大方,小妹你可以的。” 她一句“你可以的”,如同星星之火落入草垛,稳稳地激发了我的斗志。 草木淡雅清新,我决定绣一段团金的桂枝。 我针脚粗犷豪迈,没绣两针就被二姐喊停:“你在绣什么?桂花团金所以你就胡乱绣成一团吗?每一朵如米小的桂花都有自己的形神,你好好看着我绣。” 娘嗳。 照杨雪柔的细致绣法,我得绣上三个月吧?头大如斗的我又不敢说不绣了,只好在一遍遍的指点下战战兢兢地绣。 每天闲着没事就是飞针走线,倒也没用三个月,用了几天我就绣好了那段桂枝,姐姐再教了我做成香囊,我完完全全把五色丝线也搞定的那天,姐姐没来,我一个人坐在廊下,将香囊拿远了看,甚是满意:“还不错嘛,像是那么回事。” 我想依二姐的性情,看了准得夸我。 那么,我人生中做的第一个香囊送给谁好呢?还是送给我最亲最亲的三哥吧,让他晓得,我一直都很关心他,一家人在一起,这世上更没有过不去的难关。 我想得入神了,蓦然听得身后传来贺兰敏之的询问:“你绣的?” 亏得是我胆子大,换了胆小的,静悄悄的风声里突兀多出一道人声,一准能吓得从廊上栽下花草泥地里去。 我回头看了贺兰敏之一眼:“你怎么又来了?” “我不能来吗?”他笑吟吟坐在我旁边,盯着我手里的物什,伸了手,“借我一看?” “看就看呗。” 我大大方方递给他,让他看我那并不精湛的手艺,我问他说:“你怎么三天两头往我家来,有这么闲的吗?我家没事,你不用记挂,有这工夫,你不妨再编个像《三十国春秋》那样的书嘛。” “不要,没心情,不想费神。” “” 贺兰敏之将香囊托在掌心里瞧了又瞧:“桂花细如粟,你绣得很好看。” 我多谢他抬爱。 才要去他手中拿回来,他却抬头道:“能否送给我?” 幸好我还未作任何举动,不然多尴尬? 我这香囊原不是要送给他的,但他既然开了口,我没脸拒绝,只好难为自己,抽着心大方地说:“啊,你喜欢?你喜欢就送给你好了。” 贺兰敏之高兴极了。 我有很久没见他笑得那么灿烂过了。桂花细如粟,其实我绣的远没有二姐绣得好,难得贺兰敏之不嫌弃我粗手笨脚。算了算了,哄人开心便好。 侯府来了客人,听说是一群老姨,二姐就告诉家中,她最近不过来了。 我琢磨着再给杨庭云做个香囊,一回生二回熟,这回绣那段桂枝,我保管绣得比给贺兰敏之的好,说是这样说,每一朵桂花何其小,我仍旧是扎手一遍遍,韦真境看我可怜,说我不善此道不用这样拼,我没理他。 园中桂花开始飘香的某天,韦真境出去了回来,神色瞧着不大爽快。 我腾手给他倒了一盏温茶:“有人惹你了吗?消消气。” 他喝了一盏茶,突然说道:“你给我做个香囊。” 我觉得惊讶,我从没告诉他我绣了图样拿去作何用,于是停了针笑问他:“你眼睛好尖啊,你怎么知道我是在做香囊?” “我撞见贺兰敏之,看他腰间挂了个香囊,随口一问,他说是你做的。” “的确是我送他的。”我乐滋滋的,这敢情好,百无聊赖的我有用武之地了,我这双蠢笨的手做出来的东西还有人抢着要,自己都能笑死了,我满口答应,“好说,不就一个香囊?明天我就给你做出来。” 三哥啊三哥,小妹暂且对不住你,劳烦你再往后排排。 韦真境盯着我手中在绣的,好似看破了我在想什么,他娇气道:“我不要桂枝。” 我愣了:“不好看吗?” “你给贺兰敏之绣的是桂枝,就不能再给我绣一样的了。” “矫情。” “绣松树和白鹤。” 我一听冷下了脸,立时将手中物摔下:“做你的白日梦。你当我是绣坊的绣娘吗?松树白鹤,我要是绣得出来就见鬼了。” 气得我够呛,他简直是存心来找茬的,顺带羞辱我我这双手有多笨。 “那不绣了。”韦真境看我要走,忙地一把拉住我,“不绣鹤了,绣鱼吧,鱼简单。我要一双鱼。” 这还差不多。 我坐回来,望着他期待的眼神,又犯了愁:“鱼?好像鱼是更简单,可我没绣过,我不会啊。” “不会就学。” “你真当我闲?” “你不能给贺兰敏之绣不给我绣,我就是要鱼。” 韦真境莫名其妙气哼哼地走了。 他不会真的生气了吧?这么大个男人家,怎么心性上来跟小孩子一样,看见别人手里拿着糖,自己也非要有不可,还只能多不能少。 惯的,诚然是家大业大给惯的。 我兴许是无聊透顶,居然也肯惯着韦真境这副孩童脾气,他说要香囊,好,我做,他要绣鱼,我不会,好,管侯府的老姑姨们走没走,我回了观国公府,差家中小厮去请我二姐回来。 二姐急匆匆赶到娘家来,瞅见我就问:“小妹,你说有急事,何等的急事?” 我笑:“其实没有,就是想学着绣个鱼,怎奈不会,只好求教于你了。” 她松了气,挨到我身边一屁股坐下,拿帕子当扇子使,直往自己脸上撩风:“我还当有什么要紧事呢。不过你喊我回来甚好,珣良家的老姨们不知还要住多久,每天就拉着我们唠唠叨叨,想干点什么事都不成,不熟悉的人和事说过了一遍又一遍,听得我耳朵都要长茧子了。” 之后再问我:“你绣鱼干什么?想怎么绣?” 我直说:“想给韦真境绣个香囊,他说他喜欢鱼,还要两只鱼。” 二姐用帕子掩嘴笑,另一只手攥个粉拳在我头顶上轻轻一敲:“笨小妹,那是一双鱼,成双成对的意思。” “哎呀都是鱼,反正我不会绣。” “渴死了,你先去给我倒杯水来。” “行,等着。” 我去倒水,看见月门那边过去一个人影,像是我三哥。 端水给了我二姐,我坐在她身边垂头想了想,对她说:“我也想绣福橘。” “你不是说你夫君喜欢鱼?” “福橘送给三哥,大吉大利,吉祥顺遂。” 二姐默了会儿,道:“那我也去买块平安玉佩给庭云,你送的时候叫上我。” 我的三哥,怪可怜的。 有了一桩子心事,我先撇开韦真境,将杨庭云放在了第二位,学绣福橘的时候极上心认真,我还绣了个不作数的先练手,给杨庭云做的香囊很快就做好了,二姐也将平安佩买了来,我们两个就去将礼物送给了自闭在屋中的杨庭云,他收到两件礼物,显得既错愕又惊喜,那天吃饭,长久闷声少言放下筷子就走的他,很难得的陪着爹爹喝了好几杯酒,把我娘高兴坏了,她起身说着去加两个下酒菜来,我看见她在门外偷偷抹了眼泪。 就在那日,我回家后,韦真境问我:“我要的香囊你怎么还不动手做?是不打算给我了吗?” 一身的小气劲儿。 我忍不住拿眼睛翻他:“这不正学着么。” 他点点头:“没忘就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1.第六十一章 松影白鹤 学绣鱼之时,我很不耐烦,觉得绣鱼鳞比绣米小的桂花还难,气得简直要发狂了。 我抱怨说:“这鱼鳞不能随随便便绣一下吗?怎么这般费劲。” 二姐道:“随随便便绣或者干脆不绣,鱼就死气沉沉了,忒难看,你确定到时候你夫君会收下?” 我抬眼望天,娇气的韦世子,应该会要我重绣。 绣了一遍又一遍,手指头扎了一次又一次,想想就可怕,我还是继续努力吧。 后来闲扯中姐姐问我:“你那夫君为什么独独喜欢鱼?” 我叹口气:“不是的,起先他想要松树白鹤,我能依他吗?白鹤,打死我也绣不出来,他就改口说,鱼简单,绣鱼。” 二姐凝神思忖了:“松和鹤?仙儿,这可以比鱼简单。” “嗯?” “而且你想过没有,他为什么要你绣松鹤给他?松鹤都寓意长寿,他是希望他能陪你更久。要姐姐说,你还是顺他心意吧。” 我震了震,继而沉默,良久不平地喃喃道:“薛老头都跟他说过他不会死的了混蛋,这我不是要学更久吗” “不会。” 二姐说想绣的话,能比鱼简单,见我迷惑,又再说一句两句说不清,让我且绣着我的鱼,她忙着她的飞针走线去了。 太阳快落山了,金红的余晖中,我停针揉揉眼睛,略昏花的眼前忽凑来一副淡雅的画,不是,是淡雅的绣品。 松影白鹤。 我惊讶地捧住绷子。 二姐说:“你看吧,是简单,我两个时辰就绣完了。” 我原先以为,松叶和白鹤的羽毛那么细微,绣起来是要命的,却不知可以有二姐这样淡远的绣法:叶和羽没有绣得多么细致入微,但就是极好看,像是一副旷远的画,画里有挺拔的松c苍翠的叶c长腿长颈的鹤,一只鹤振翅欲飞,另一只则引颈高望,一切景象里,透出飘飘然的仙气。 松形鹤骨的轩昂才像他,胖头胖脑的鱼则相去了十万八千里。 我看看我绣的鱼,再看看姐姐绣的松鹤,取舍干脆:“不要那两头胖鱼了。” 回家吃了饭,暑热逼人,各自沐浴。 我惦记着松形鹤骨,想将那仙气仙骨多熟稔在心,绣的时候说不定会更顺手,因此在书案上一通乱翻找着画册,才翻着册有图的,一页页看过去,韦真境就回来了。 他在屋子里来回走了走,终于别到我跟前来:“你答应给我的香囊呢?” 连着几页是花花草草,没有松树,更没有仙鹤,我哗啦啦往后翻,头也不抬地答他:“在做。” “这都好几日了。” “我不会总要学。” 他“嗯”了一声,再又说:“要比给贺兰敏之的那个好。” 我心想他这简直是废话,绣了好一阵子,针我如今都能拿得很稳了,我侧过身靠在灯下:“当然,那是练手的嘛。” “那个你在翻什么?” “随便翻翻,你少管,睡你的去。” 我辛辛苦苦绣了三日,把松鹤和胖头鱼都绣了,那胖乎乎的鱼本来是不打算绣了,转念又舍不得了,好歹手扎了数趟,我觉得可以就那样绣完当方丝帕,到时包着香囊送给韦真境那家伙,一送送俩,大气豪爽得令我自己都要感动哭了,就可怜了我的一双手。 韦真境是个药罐子,常年体弱头晕,我听说可以在香囊里包点提神醒脑的药,兴冲冲去寻了来,晚上在烛光底下细细地捣。 药罐子本尊挨了过来,问:“你生病了吗?捣药干什么?” 我没好气瞪他一眼:“没病,这是放香囊里的。” “香囊在哪?” “明天就拿回来给你。” 他脸上有狐疑色:“是你亲手做的吗?为什么从不见带回来?你不会是骗我,让别人代劳的吧?” 我继续瞪他:“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是女子,不是君子。” “反正你明天就知道了。” 次日二姐家中有事,过来点拨了我几句就赶回去了,我独自在廊下做好了香囊,反复看看,浅秋香色的锦缎上,翠松和仙鹤绣得还算是有模有样,这估计是我毕生为数不多的女红作品中最好的一件了。 不知不觉日影又西斜。 又没打算在家中吃饭,因此将香囊包起,揣着去书房给爹娘说声“走了”,我走回前院去,在转角檐下被叫住:“仙仙。” 杨庭云近段时日很少在我眼前晃,我回转身,看他远远站着不动,问声:“三哥怎么了?” 他轻轻地笑,朝我走来,伸出手将我拢进怀里抱了抱。 我错愕:“三哥” 他拢紧我抱了一阵松开了,看我的眼神颇是如幼时般宠溺,他抬手摸摸我的头顶:“你长大了。” 我背上有点毛毛的,抓住他的手拉下:“你今日怎么怪怪的?” “哪有。” “好端端干什么抱我。” “想起你小的时候了。” 他问我,给韦真境的东西做好了,我拿给他看,他接在手里,打开帕子看过,嘴角衔着笑:“瞧着比送我的要上心。” 我叹气,大倒苦水:“我哪敢不上心?不然又被说教一顿。韦真境这个人你是不晓得,他太娇生惯养了,可喜欢挑人毛病。” 杨庭云物归原主还回我手中:“他对你挺不错的,往后你也对他好点儿。” “我对他还不够好?” “可以再好点儿。” 我打量他似乎从某些事情的阴影中走出来了,小心翼翼探问他说:“三哥,你愿意不愿意出去玩?明日我们出城去爬山如何?” 杨庭云看着我,抿了抿嘴角:“下回吧。” 他定是还未完全走出来,我不能勉强他做他不想做的事,于是爽快笑着应允了他:“好,下回。” 我走到大门前,回头看,杨庭云依旧站在那处转角檐下,见我回头,他笑笑,朝我挥挥手,他不再独自闷在屋中,这样也是很好的。 韦真境知道我送他什么的时候,咧嘴笑得像个得了朝思暮想玩具的孩童,以往他的笑意总是淡淡的,我头一次看他笑得天真烂漫没有防备,可爱是可爱,但还是觉得有点傻了。 他就知道光看那个香囊,摸一摸,再放在鼻端嗅一嗅,我捡起被他扔下的帕子,抖抖给他看上面的鱼:“这个也是你的。” 歪头笑的时候更像个缺心眼的二傻子。 韦真境拿过帕子看了我绣的鱼,说了句“也好看”,他握紧帕子站起来,把香囊递给我,“给我佩上。” “又不出门,挂它作甚?” “你不过举手之劳。” 他说得理直气壮,我遂接下,给他佩戴在了腰间。 香囊的旁边,悬着一方光泽温润的玉佩,我目光扫过去,竟认出了是我送他的那块,我素日里一直没怎么在意,现下细想,这块玉佩是常见被他佩挂在腰间的。 我抬眼看他,他盯着香囊,依然笑得很缺心眼,压根没注意到我在看他,他得知贺兰敏之的香囊是我送的,回来就发脾气,还闹着自己非要有一个更好的,若是说他吃飞醋了,那什么都说得过去了,我忍着笑,心里却泛起丝丝的甜。 韦真境后退两步,兴奋地来回走动,在我眼前晃悠个不停:“好看吗?” 我坐在窄榻上,支手靠着案头:“我绣的,我会说不好看吗?” “你记得以后不能给外人做这种东西了。” “外人?你说贺兰敏之?那是凑巧,我原本是做来送三哥的,贺兰敏之刚巧看见了说他喜欢,敏之也是兄长嘛,所以我” “不准。” 我憋着笑:“我还做了一个给我三哥,绣的是福橘。” 他道:“三哥可以。” 我确定了,他对我有意思。 如果不是对我有意思,怎么管得这么宽?有次还为着太子的事很失态地强吻了我,若我是男子,我只肯吻我看得上的姑娘。他这样端方的君子,能看得上娇蛮不乖顺的本姑娘我,算是有点眼瞎的,但我却暗暗觉得好高兴。 韦真境显摆够了,终于安生坐回来,他又将那方绣了鱼的丝帕铺开端详,暖柔的烛光映在他的脸上,他静雅得像一幅古画了。 我盯着他浓长低垂的双睫,含笑凑上前:“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嘴角抿着的笑意遽然一收。 我饶有兴味地等着他接下来的反应。 蝶翼似的长睫慢慢抬起,一双水亮的桃花眼里,有我的身影,因我就近在他咫尺眼前。 “一般姑娘家不会说这样没羞没臊的话。” “好巧,我似乎不是一般姑娘。” 他望着我,抓起丝帕,起身走开了。 我追问:“你怎么不回答我?” 他照旧是不答。 可我什么都了然于心了。 二十五岁的大男人,生得肩宽腰窄高高大大,是副很有担当的模样,以往嘴毒起来也半分不含糊,似乎陛下跟前也敢豹子胆地搅弄一通风云,原以为他什么都不怕呢,没想到脸皮薄起来会这么薄。 我心里化着蜜糖般的甜滋味,在他不回头的身后偷笑不止,我就偏要点破他闭口不言的心思:“韦真境,你肯定是喜欢我。” 本姑娘不蠢。 我有耐心等,此刻说不说有什么重要的?他没否认我就全看明白了。他只管欠着那句话,早晚是得说给我听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2.第六十二章 庭云离家 清早我还在睡梦间,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韦真境也醒了,他坐起来,撩开纱帏问门外的人:“出什么事了?” 巧翠焦急而怯声地在外面答:“回世子,观国公府来了人,说是杨三公子留书出走了,请少夫人快赶回去看看。” ——杨庭云留书出走?! 他奶奶个腿儿,这小子是学我呢? 我既惊又急,非常不信,但最近的变故和杨庭云昨日的反常,却叫我悬着心,不能不信c不能不急了,我忙地爬起去穿衣,踩空差点从榻上栽下去。 韦真境捞住我:“别急,我随你回去。” 飞快整装洗漱后,急往家中赶去。 二姐和姐夫先我们一步,已经在了。 太阳还未升高。 娘亲伏在厅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爹爹愁眉在旁坐着,我家中人人面目惨淡悲戚。 二姐把杨庭云的留书给我看,是杨庭云的亲笔字迹,他说不在长安待了,要去从军,请家中双亲和姊妹皆保重,待安定下了再寄家书回来。 “狗屁!”我捏信看罢,气得发抖,“谁让他走了?他怎么能就这样一声不吭地走掉啊?我追他去!” 将留书往韦真境怀中一塞,我即要出府去追人,二姐泪红着眼来拦住我:“追不上的。” “我骑马快,一定能追上。” “小妹别去,他是昨夜走的” 我顿住。 老管家在旁边抹眼角:“三公子是昨夜从后门走的,昨天午后,萧王孙送了一匹据说能日行千里的良马来,三公子就是骑着那马走的。昨晚巡视的人还看见马在厩中,今早起了再去,马就不见了,后半夜有人守在小侧门,没瞧着有人进出,三公子定是上半夜就走了。” 昨夜走的,骑的是千里马。 我从韦真境手中取过信来再细看一回,杨庭云只说他要从军,却没说将投向哪处效力,一夜过去,路上踪迹消散,我连追的方向都没有。 娘亲捶胸哀嚎,哭得悲绝:“老话说‘好铁不打钉c好男不当兵’,我的儿这如何一去就去两个了?穷人家那是没生计,从军能换口饱饭吃,我们这样的人家,难道还养不起他吗?这叫我怎么活” 我捏着薄薄的一页纸,心口像压着一块巨石,低头思量了,信继续往韦真境怀里一塞,我调转脚就疾步出门去。 韦真境在身后唤我:“仙仙,追不上你还要去吗?” 我咬牙道:“马是萧王孙送的,杨庭云或许告诉过他什么,我去趟萧府。” 愤然杀到萧府,萧王孙却不在。 我不信,这一大早的,他能死到哪里去?急火攻心地把他家寝居和后院皆翻过了,他果真是不在,问他家中人,没一个知晓他去了哪里,我在他家等了半个时辰,没等来萧王孙,只等来韦府接我的马车。 韦真境怕我冲动,跟过来找我,我再多等了半个时辰,人还不见回来,我只好回去。 我找了萧王孙两天,他甚至没回萧府。 这般凑巧,杨庭云一跑,萧王孙就不着家了,他不会想不开也跑去从军吧?不能不能,这种纨绔子弟哪吃得那些苦,光是想一想风霜寒苦就该打退堂鼓了。萧府的人见了我惊慌失措,却都说不知道萧王孙去了哪里,只后来叫人报过一声过几天归家。我暗自思忖,萧王孙莫不是送杨庭云去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就必然知道杨庭云的去向,我且耐心等着他就是。 后来才知道,萧王孙哪儿都没去,他人就在长安城,不过是故意躲着我罢了。 那天我离开萧府,周婳追来,见我又是无功而返,说闲着也是闲着,揪我去往三春楼听新来的琴师抚琴,我们到的时候就剩角落里两个雅座,才坐下没多久,我听见屏风那边酒水倒得泠泠作响,还有个耳熟的声音在唉声长叹,我当时没忍住,起身一脚踹翻了屏风。 屏风直直倒下,扑惊了隔座的两个人,一个王小侯差点把酒灌进鼻子里去,一个萧王孙扭头僵坐呆若木鸡。 “果然是你!” “我的娘啊——” 萧王孙见着我如见着鬼,不等我将他擒住,他就急忙抱头蹿出去了。 我辛苦追了两条街才把人追上,满腔怒火压不住,按住萧王孙就打了他一顿,萧王孙怂到了家,杨庭云不在长安了他也不敢还手,只会缩在墙根下求饶:“小姑奶奶手下留情!我什么都不知道的!哎呀,你别别打我的脸!” 周婳和王集后脚赶到,急忙把我拉扯开。 萧王孙捂着脸,王集去问他好歹,他攀住王集的臂膀,哀怨得快哭起来了:“杨庭云可谓害死我也!” 我怒吼:“对,我就是来找你算这门子账的。杨庭云是骑着你送的马离家出走的,你快说,他死到哪里去了?” 周婳牢牢拉紧我:“仙儿有话好说,别急着动手。” 萧王孙扯了王集挡在前面,从王集身后瑟缩出半张脸:“他去哪里我怎么知道?你不能什么都栽到我身上,我承认我是给他送了匹马,但那是因为他骗我!” “他骗你什么了?” “王集作证,是杨庭云骗人在先。那小子说要跟我们去游猎的,嫌弃自己马不够好,让我给他物色一匹脚力好的良驹,我物色来物色去,昨儿个才给他找着了合适的送去。” 王集连连点头:“是,我作证,杨庭云是这样说来着,萧王孙瞧他郁郁寡欢,连马钱都没要他给,那么好的马就白送给他了。” 萧王孙苦着张脸,可怜巴巴的。 我攒成火团的气消了一半,继而再问萧王孙:“既然无辜,那你跑什么?若是心中没有鬼,怎地连家也不敢回了?” “姑奶奶,我能不跑吗?那天早上我不知道杨庭云走了,想着他肯答应游猎,心情应该还不错,我就约上王小侯起了个大早,打算邀杨庭云去街上吃碗鸡丝水引面,才到你家门外,就听见你家传出哭声,你娘哭得惨烈,足见悲痛难解,你又是炮仗性子,我料定一准得怪罪我送了杨庭云一匹马,哪敢再露面?” 我怒:“你够有胆识的,晓不晓得我等你几天了?” “到今天三天。你当我过得很爽吗?我这日日借住在王小侯的府上,有家不敢回,其中悲曲,远非旁人能知。” “行行行,少废话,回你的家去。” 再无心回三春楼听琴了,我和周婳各回各府。 回到韦府,我叫人准备了些药和补品准备送去萧府,算是聊表心意,韦真境从园子里散步回来,望见锦案上大堆的东西,又听我吩咐是送给萧王孙的,他惊大了眼:“你把萧王孙打了?” “嗯,好不容易逮住他,他见我就跑,我一时没忍住。” “伤伤得严重吗?” “没多严重,不见血。” 说话间,总管就在外面了,道是有事务要呈禀。 韦真境让人进来了。 总管站在门口,言语甚是局促放不开:“禀世子,三春楼刚来了人,递进张单子,说说少夫人弄坏了他家的屏风c几案c酒器等物,要我们郧国公府赔。” 我僵坐,甚至不敢回头看下那张被传递着哗啦作响的纸。 完了。 三春楼那张屏风,看着挺贵的 这下,韦真境肯定要生气了。 我心虚将头埋下,伏在臂弯里,等着韦真境骂我,但好半天也没等来狂暴的风和雨,只听得他淡声对总管说道:“该赔的就赔,以后都不用来问我。” 以后?还有以后? 得了吧,有这一次我就觉得够丢脸的了。三春楼的掌柜贼精的,我在别处弄坏了物件,人家都选择忍气吞声吃哑巴亏,就三春楼,我失手打坏他家一只碗他都能追债追到观国公府,现今更好,我出嫁了,他直接让人把赔偿的单子送来了郧国公府。丢脸,丢脸丢大了。 总管走后,韦真境又令人把案上东西收收,送到萧府去给萧王孙。 我将脸埋在臂弯里装死。 他坐在我对面,声音近近飘来:“做什么,我又没有说你。” 我臊得慌,感觉自己就是个天生的惹事精。 韦真境伸手来,轻轻碰了我的发顶:“抬起头来。” 我才不,我羞得面皮发热,脸肯定是红了的,抬起头就会让他看了我的笑话,我摇头扒开他的手,紧接着再想了想,闷声闷气地回他:“我以后在外面,会少砸东西的。或者,我可以自己赔。” 韦真境笑了:“你是以为我郧国公府赔不起吗?” 我惊诧:“不是啊!” 这个想法太幼稚了,我怎么会有?谁不知道郧国公府家大业大,我就是砸了整个三春楼他们也赔得起。 韦真境正嘴角轻扬地看着我——哎唷我的娘,我一激动,居然就麻溜地坐直了? 对上韦真境的笑意,脸上不争气隐隐再热了一分,我连忙抬袖挡住自己的脸,腿脚移动,蓄势待发:“我这回是气昏了头,你放心,我以后会尽量少惹祸的。” 不待他再说什么,我已赶忙逃之夭夭。 今日太丢脸。 往后可真的不能在外面胡来了,我个人丢脸事小,观国公府丢脸习惯了也无所谓,郧国公府从不出离经叛道的人,我千万不能抹黑了韦家冠盖京兆几百年的好名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3.第六十三章 东宫退婚 转眼,杨庭云走了有六天。 起初我娘总是哭,后经百般劝慰,她好歹是缓过气来了。 一连黄了两次婚,家中爹娘睹物哀愁,把与吉庆喜事相关的一切都锁进了后院的库房中。 全家人都担心着离家在外的杨庭云,但因为不知他的去向,也只得固步长安,翘首苦盼他的家书而已。 我找了份挺详实的地图来,费神研究着杨庭云会投奔到哪里去,对着图c掂量着局势,我苦思了大半天,忐忑问韦真境:“据闻吐蕃陷安西四镇,薛将军率军打到了大非川,兵士最紧缺的就是那边了,你说杨庭云他不会送死去了吧?” 韦真境道:“三哥睿智机警,就算去了,我相信他也能保护好自己。” 杨庭云是只藏着掖着的老狐狸不假,但毕竟没有上过战场。 我深深挂念杨庭云,不禁攒眉长叹:“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跟我三哥分开过这么远,他去做什么都好,我只希望最后他能平安回家。” 小的时候总是杨庭云带着我玩,虽然他也坑过我不少次,但他对我有多好我更是心知肚明,断然没有记恨他的道理,现今他一走,身边像是空了许多,我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说千道万,全赖两桩未竟的婚事作怪,天底下男儿郎那么多,老天爷专挑了杨庭云来当倒霉蛋,明明和他没有关系,却总归是人言可畏,仿佛真的是他害死了那两个可怜的姑娘似的。 我感慨说:“要是家里不逼三哥娶亲,或是他运气够好早早遇到一个可心的姑娘就好了,那就不会有这一堆的烂事了。从头到尾,他不过是想求得一个和自己心意相通的人罢了,又不要对方多美,家中权势有多大。” 身畔有片刻没了声。 “你也是这样想的?” 韦真境问的问题突兀,使走了神的我不得不认真回忆方才说过了些什么话:“怎样想?心意相通的人?” 他点头。 我眯眼看他,他的神色似乎庄重,目光落定在我身上,虽然我不会读心,但我还是认为我能猜到他三分心思,好端端的,突然来问我这样的问题,十之有九,他是对我有所图。 好奇怪,他也会瑟缩不敢言,他也有胆小的时候吗?不知道他打算拖到何时,才来与我说那些我早已猜到的话。 我故意笑嘻嘻直起身,攀着锦案凑近他面前:“心意相通与否不打紧,比我年长八九岁也不打紧,重要的是,必须如你这样处处关照我的。” 他的脸上波澜不惊,一双盈亮的眸子只是静静瞧着我。 我想学他耍耍流氓,不待再凑近,他抬手捏住我下颚往旁边移开,继而起身走了:“你脸上脏了。” ——是吗? 我愣了愣,伸手在脸上抹一抹,果然从左边脸上抹下来几许墨迹,我飞快奔到梳妆铜镜前,铜镜中的我,左脸偏下的位置上有一道新鲜的墨迹,急忙擦擦,反而弄花了脸,我嘀咕着案上的砚台我用来压着地图,毛笔都未用上,更没用上里面的墨,怎么这么显眼的墨迹就会沾到我的脸上来了? 怀疑地回头看韦真境,他背身对我,好像在用丝帕擦手。 一定是他,是他故意抹墨到我脸上,就在方才。 我快步朝他冲过去:“韦真境!” 他却躲得快,闻声移步一闪,我伸手抓了个空,身形一踉跄,脚下没站稳,直往前扑倒,他反改了好心,不躲了,张臂捞住我,我扑进他怀里,免了跌疼膝盖,可是依然撞得脸上生疼。 “你喜欢我关照你,也喜欢对我投怀送抱吗?”他戏谑道。 我龇牙咧嘴地揉脸,抬眼看他讨打的神情。 什么投怀送抱?分明是他撩本姑娘在先,动心在先,我偏要和他抗争到底,看谁拖得过谁:“我是不小心摔的。” “这么巧,摔进我怀里?” “是你借故搂我才对吧?还有我脸上这墨,是不是你干的?手伸出来” “咦,我听见韦彦在叫我。” “回来,你别跑!” 这位身娇肉贵的世子着实可恨,要是能揍他一顿就再好不过了,可惜就可惜在,他恰恰是揍不得的那一个。 我说韦真境很关照我,他的确是很关照我,杨庭云私自离家后,我和爹爹娘亲一样打不起精神,每日蔫蔫,韦真境就变着法子给我找乐子,长安城好玩的c好吃的,怕是被他买了个遍,又趁着秋气高爽,领我去爬山或是荡舟。 山中秋来,草木焜黄凋零,我见山景萧瑟,郁郁不喜。 秋水澄碧,湖上是好去处,一叶小舟,随湖波起伏,远处落日熔金,残阳铺在水中,艳丽得像是凤凰的羽毛落在湖水中。 乘小舟,观湖澜和夕阳,我更是不喜,只因想起大理寺唐卿之妹是溺毙湖中。 这小小的水,不是世间的甘霖吗?为什么会带走一条又一条鲜活的生命?从韦真境的兄长,到唐家的千金 “当心!” 我不知不觉已恍惚站起来了,一个浪头打来,船身剧烈摇摆不定,我将欲倾跌,身后一个怀抱把我紧紧拥住。 韦真境一手抱紧我,一手扶紧了船舷。 起伏颠簸的小船上,老船家急言:“起风浪了,世子和夫人快坐好!这湖水深得很,莫被掀下去了。” 韦真境道:“那便不游湖了,靠岸去。” 他让我坐下,但始终抓紧我的手腕,直到船靠岸时也没松开。 我觉得歉意极了,说好来荡舟游湖,是我扫兴了,还要他时刻紧张我是不是会掉进湖里去。 上岸后,我们遇见了一个人,独孤定辰。 独孤郡主和她的堂妹站在石阶上,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她们看样子又不是来游湖的。 韦真境看到独孤,向她颔首示意。 独孤定辰深深望了一阵韦真境,目光再落到他牵住我的那只手上,我瞅着她皱了眉随后抬头再看我,一张嘴就找人晦气:“杨仙儿,你是来湖上祭奠没有成为你嫂嫂的那个唐氏的吗?” 我即刻就被激怒了几分:“你说话能不能好听点?” “好奇问问。” “你怎么不好奇我是不是来找水伯祈求什么?我祈求你在湖上的时候就刮大风,连人带船翻倒湖里去给鱼虾作伴。” 我三言两语的回敬也轻易将独孤定辰激怒了:“你说什么!” 她的堂妹偏还不知好歹,要煽风点火:“堂姐,她敢咒你,快打她!” 没眼力的死丫头。 我狠狠剜旁边的独孤氏一眼,枉她爱做独孤定辰的跟屁虫,居然连她的郡主姐姐喜欢韦真境都不晓得,我就看独孤定辰敢不敢在韦真境面前跟我动手。 独孤氏摇晃独孤定辰的胳膊:“堂姐,你是郡主,她连当朝郡主都敢诅咒,你还不收拾她吗?” 我和独孤定辰对峙,眼神已交战了良久。 独孤郡主到底是没听从她无脑堂妹的唆摆的,她恨我恨得要死,最后望一眼韦真境,却朝我笑了:“你家中丧事接二连三,连你兄长那样的大男人都承受不住,从长安城里跑出去了,你心情差我可以理解,就不与你计较了。” 说罢,她自认为笑得得体地走了。 心机!刻薄!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韦真境带我上了车,他问我,怎么手在抖。 “气的。”我没好气地甩开他,“你招蜂引蝶就算了,偏就招了独孤定辰这只毒蜂,每次见着她她不蜇我一口就誓不罢休。我三哥何时何地得罪她了,为什么要变着法子讽刺我三哥?俗话说揭人不揭短,骂人不骂别人家中人,哼,周婳十岁就封天成郡主,她到现在了还只是被称作独孤郡主,我从来没拿这事嘲弄过她,她倒好” 韦真境劝道:“仙仙,不相干的人和事,不必动气。” “怎么不相干?她蹬鼻子上脸都嘲讽到杨庭云了。” “嘴长在别人身上,任他们说去吧。” 话虽这样说,我仍旧越想越气,独孤定辰小心眼,以后怕是更难听的话她都说得出来,我连忙一把抓住了韦真境:“她全是因为你才屡屡给我难堪,所谓杀人诛心,她在的时候你需格外护着我。” 他哭笑不得:“我已经很护着你了,哪次因独孤郡主的话留你难堪过?但你要我做再多兴许就不行了,毕竟她只是女流之辈,我不能跟她一般见识。” 我拧眉,不服道:“我也是女流之辈,你以前和我吵嘴不也吵得挺溜的吗?” “不,不一样。” “又不一样?” “先是我娶了你,关起门来拌嘴别人不会看笑话,再是我若不会吵架,准会被你气得一天死过去三回。” 他这样说我,显得我很悍妇,如果我的气性小些,立刻先气为敬,气哭气死一回给他瞧瞧。 我们回府没多久,就听说了一件在整个长安城里算是轰动不小的事:东宫太子取消了婚事。 意思就是,宫内下旨,退了司卫少卿府的婚,太子李弘不会娶我的堂姐杨新桐了。 我义愤填膺,认为李弘极不厚道,愤懑不平道:“这位东宫殿下怎么回事?婚事可是关系女孩子一生名节的,他既大张旗鼓先选定了我堂姐,如今又突然退婚,岂不知流言胜过刀斧吗?我堂姐弱质纤纤,怎受得住满城人的指指点点!” 韦真境不吭声,我问他为什么不说话。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太子久不露面,也未听说他在做什么事,或许只是因身体之故,在东宫中静心安养。” “你是指太子有恙,不能如期” “长安是个复杂的地方。”韦真境默默点头应和了我的猜想,“长安的人离漩涡最近,早已学会察言观色,能议的议,不能议的绝没胆子私议。这其间,可能是因为太子身体虚弱不支难以完婚,也有可能是杨姑娘有什么隐情不能嫁太子,但素无臣下退君上婚的道理,无论如何,这桩婚事成不了,都得宫里下旨,由太子提出退婚。” 他这般一说,我心里倒悬悬的,不论是太子不好了,还是我堂姐有什么不好,我都不想看到。 还是抽空,去叔父家中看看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4.第六十四章 司卫少卿 可我却没料到,我连司卫少卿府的门都进不去。 叔父家大门紧闭,敲门后有一个年青小厮来应门,他认得我,不待我道明来意,他已替我开口:“世子夫人是来看望我家小姐的吧?小姐不见客。” 我端着特意买来的胭脂和糕饼,杵在门前呆了呆:“连我也不见?” 小厮摇头:“谁都不见。” “要么你先进去通传?” “不用通传,是谁来都不见。” “可我还给她带了好些有趣的玩意呢。” “小人可以替世子夫人转呈。” 人家闭门谢客,我不能厚着脸皮硬闯,交托了东西,我悻悻折返,司卫少卿府的大门很快在我身后关上了。 我回头望着闭合的大门,犹豫着要不要再试试的时候,那府门就再次开启了,从里面走出新桐堂姐的亲哥,我的堂哥杨承佑来,我眼光一亮,趋步迎了上去:“承佑兄长!” 杨承佑看到我,笑道:“是仙儿啊。” 我点点头:“新桐堂姐在家吗?我想见见她。” 杨承佑回答说:“新桐不想见客。” “我也不行?我是她妹妹呀!”我心里一急,不知怎么就往些不好的方向想了,“新c新桐堂姐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杨承佑笑开了:“你的小脑瓜子胡想些什么?新桐没事,她在家中习书学琴,不想教外人打搅罢了。” 杨新桐还有闲情习书学琴?看来是没事。再瞅着杨承佑笑容爽朗,还有闲情出去玩乐,看来果真是没事的。那我就放心了。 不见客就不见客吧。不见客也好,一百个人有一百副心思,谁知道来司卫少卿府的是不是想看我堂姐的笑话,储君的事是不能私议,但人心恶起来,指桑骂槐也能刺得别人六月作寒。闭门谢客,无疑是阻断流言侵扰最好的法子了。 我上车离开前,仰头看见秋日里高蓝的穹宇。 天高,方能任鸟飞,皇宫再好,也不过是一座囚笼。 心念微动间,我忍不住回头看了大门紧闭的司卫少卿府——新桐堂姐或许是像我一样聪明? 我原本是想找周婳探探口风,问问她宫中的人事,想想还是作罢了,太子怎样与我有什么关系,早撇清了又何必再去招惹。 九月中旬,千盼万盼,总算是盼来了杨庭云的信,在信中他却绝口不提自己在哪里,只说一切都好,不必挂念。 我娘捧着信看了又看,哭了又哭,终于是心头伤稍得慰藉,之后眼泪一抹,振作起来了。 日子不咸不淡地过。 其实我过得不叫不咸不淡,应该称之“风生水起”。杨庭云记挂着家里,还说了下次再寄信回来,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我照旧和我的朋友们欢歌笑闹,还有韦真境常常陪着我出城游玩或是去街市上瞎逛,他一意哄着我,我要什么他就买什么。 有那么两次,程茵她们遇见我和韦真境在东市,发现我多看两眼的东西,韦真境二话不说就去买,她们羡慕又嫉妒,纷纷传扬说,我快败了郧国公府的家,这固然是夸张说笑,但我瞧着屋子里越来越多无用的东西,还是起了忧愁。 我痛心疾首对韦真境说:“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吗?这些玩意我又没说要买,你看买来了又用不上吧,空堆在这里惹灰了。” 他却理直气壮道:“不想买你为什么老盯着看?” “盯着看就是想买了?我现在盯着你看,我能否买你?” “十万两。” “什么?” “你可以买我,十万两。” 我被他一本正经的玩笑弄得生不起气来,只想发笑:“你是说认真的?你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我买了你能做什么?也就看你是个世子,我勉强能出到一千两。” 他嘴角弯起,将我的手腕拉住:“若是你的话,我也勉强自降身价,一千两就一千两。” 我冲他嘿嘿一笑,指他腰间的玉佩:“我掂量着这块玉佩价值不菲,应该能卖个几千两,古时总是以物易物,那我不妨也以物作钱使。韦世子老早收了我的钱,可不要打赖。” 韦真境错愕,我趁他低头看向那块玉佩的时候,掰开了他的手。 他似乎有点想不通,可又找不着话来反驳我,看看玉佩,再看看我,眼神中充满迷惑,几番欲言又止。 我道:“你告诉我,这些东西怎么办?” 他带眼扫过了,说:“都是买给你的,随你处置。” 随我处置还不好办?我问送人有没有意见,他说没有,所以我就把那些用不上的东西尽数送人了,先是拣几件有趣的送给西院,再是邀周婳程茵来挑走她们喜欢的,最后剩下的府里谁要就送给谁了。 程茵从我这里捞走不少物件,据她说是很早就想买的,但总觉得有点贵,没舍得,我白送,她又觉得不好意思,说什么都要请我去京中最好的酒楼吃饭。 十月末,爹爹娘亲已经离开长安,千里迢迢去往碎叶城了。 算着日子,我嫂嫂高翎月离临盆仅月余了,我娘操心不到杨庭云,我和姐姐又是嫁出去的女儿,她日夜惦念着大哥杨骜那一对,杨家的嫡孙或是嫡孙女即将降生,她说什么都要去守着,可碎叶城太遥远,她就说服了我爹同去,两个人兴高采烈用三四天打点好一切,就出发了。 爹娘一走,我就不用常往家跑了,也算是乐得清静自在。 十一月,天已冷得很,我受邀出门,在茶馆门帘下和程茵碰了面,一路有说有笑往酒楼走去。 今天街市上的人似乎格外多,都能将路给堵上了,我拉着程茵穿过人群,程茵扭头张望了,陡然扯住了我:“仙儿,那边好像周国公的马车。” 我停下来,顺着她指的方向踮脚望,的确是贺兰敏之的马车:“他做什么要把马车停在路中央?妨碍大家走路了不知道吗?” 程茵左右瞧瞧:“这些百姓聚成这样是在看热闹吧?不如我们也过去看看。” 我起先没注意,以为是哪家铺子新开张,所以人扎堆在门口把路堵了,原来不是,是为着一个贺兰敏之啊。昔日据说潘安妙有姿容,他驾车在城中一过,城中追捧他的人能用水果将他的车掷满。贺兰敏之色美,在长安城算数一数二,可他平时也出门,倒没见过今天这阵势,难道是他今天穿的衣裳尤其好看吗?那我要瞧瞧了。 程茵和我两个人扒拉开人群挤到了前面。 周国公的马车旁,停的是司卫少卿府的车,我堂哥杨承佑正黑着张脸,拿剑对着不动声色的贺兰敏之。 我和程茵面面相觑,皆是万分惊诧。 虽两边都是我认识的人,但没弄清状况我也不敢冒然上去拉架,我拍拍围观人群中的一位老妇,压低声问她:“大娘,这是怎么回事?” 老妇摇头:“我哪知道?瞅了半天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打架。” 再旁边的一个汉子说:“估摸着是口角纷争,来晚了没瞧着。” 我望向杨承佑,都到了他拔剑的地步,若是口角纷争,想必是戳到了极痛处,贺兰敏之不会是就新桐堂姐被太子退婚一事说了不当的话吧? 人群骚动,杨承佑试图甩开阻拦他的马夫和小厮,怒吼道:“武敏之我杀了你!” 我心头惊跳,即刻要去劝架,还不及有所动,就见司卫少卿府的马车上飞身下来一个人,正是我的堂姐杨新桐。 杨新桐面若娇花,体态婀娜,有着大家闺秀的涵养,显少抛头露面,她定是被杨承佑的那句话吓坏了,此刻是惨白着脸直扑到杨承佑的身边,抱紧了他的胳膊:“哥哥放下手中剑,勿要伤人!” “新桐!” “求你了,切勿冲动” 杨新桐不像我,别说这还没打起来,就是真打起来了我也不怂,她是养在深闺后院娇滴滴的花朵,被刀剑一吓,居然就哭起来了,直劝杨承佑放下剑,杨承佑见她哭得伤心,也就不再计较了,他扶杨新桐上车去,走到车下时,回头恶狠狠威吓了贺兰敏之:“你最好不要出现在我眼前!” 杨承佑亦登车离去了。 从头到尾,贺兰敏之没说一句话,我不知道他们是因为何事起的纷争。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七嘴八舌的,也多是抱怨热闹没看够。 程茵忙地把我拉走,她说,怕周国公看见了我,要过来说话,会耽误了去吃饭。 我们到了酒楼,算账的掌柜一瞅见程茵跨进门,就赔着笑脸迎上来:“程姑娘来得真准时啊!” 程茵挥挥手:“别废话,我要请的人来了,可以上菜了。” 掌柜望望我,让开路,引我们二人往楼上雅间走,依旧赔着张圆滑的笑脸,将该说的话说:“程姑娘和韦世子夫人能光临小店,是小店的荣幸,不过程姑娘点的菜里有三道菜做不出来,雁c笋c莼菜都没能及时送来,厨子没法” “什么!”程茵尖声大叫,生气在楼梯上停下了,“我早半个多月定了这席酒宴,你是怎么应承我的?你说没问题,到了今天来吃饭,你跟我说炮雁c百福山珍c莼菜鲈鱼做不出来?能撑起一席的本就没几个硬菜,一缺缺三盘,你让我怎么待客?你这酒楼还要不要开了!” 程茵气得脸红脖子粗,掌柜除了硬着头皮挨骂和道歉,也算是无计可施了。 换了是我,我也生气,但今天不知怎么,也不是特别想吃这顿饭,我看掌柜可怜,一遍遍认错,就对程茵说:“算了,今天这顿饭我们不吃了,下次再来吧。” 好不容易劝住了程茵,掌柜觉得非常对不住我们,就说,新鲜食材一送到就立马去府上通知,还承诺多送两道好菜和两壶好酒,请我们多多见谅。 走出酒楼,程茵还没消气:“他最好给我上一桌子好菜,不然除定金外我不会多给他们一文钱。” 我笑道:“掌柜还答应送菜送酒呢,怕是到那时我们敞开了肚皮吃也吃不下,记得把周婳也请来。” 两个饿肚子的人,于是坐在街角各点了一碗馄饨。 程茵说:“今天真对不起你,让你白跑一趟了。” “没事的。” 我说不清今天怎么心神不宁的,总是回想起杨新桐哭的那一幕,贺兰敏之和皇家走得近,他要是说了什么,就必是知道内情的,杨新桐被退婚究竟是为了什么? 馄饨我吃了半碗,决定还是去趟司卫少卿府。 我很不拖泥带水地撂了程茵独自在街角小摊:“阿茵,我想起有件事要办,你慢慢吃,我先走一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5.第六十五章 深切隐情 到了思俭叔父的府上,门是关着的。 我敲门说,来看叔父,应门的人回“老爷吩咐不见客”,紧接着我就又吃了一通闭门羹。 岂有此理。 “今天姑奶奶还非进这座宅院不可了。” 我转到司卫少卿府的后墙根下,撸起袖子搬来几块石头踮脚,轻轻松松翻上墙头,跳进了后院中,趁着没人,直朝杨新桐住的院落摸去。 还没见着杨新桐的面,隔着花墙,我就听见了新桐堂姐的哭声和思俭叔父的斥骂声。 杨新桐哭声不断,叔父尤自不顾:“我当你是我的好女儿,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悖逆我!从小我和你娘是怎么教导你的?你对得起我们吗?你这个不自爱的孽障!” “爹!” “老爷!” 堂哥和婶婶也都在,在我听见叔父最后一声重话苛责而惊骇之时,他们也齐声开了口。 “老爷就不心疼自家的女儿?”婶婶哽咽,“外人说三道四姑且难入耳,亲近之人也对她指摘不休,你是不要女儿活了吗?” 我偷偷扒上墙头瓦窗。 婶婶搂着新桐堂姐,母女双双垂泪,思俭叔父背对我站着,堂哥杨承佑捏拳立在叔父对面,红着眼咬牙切齿:“我该杀了那个畜生!” 叔父一向温厚,杨承佑是他引以为傲的的儿子,而此时叔父却抢步上去狠狠打了杨承佑一巴掌,我吓得连忙捂住嘴。 “杀皇后的外甥,当朝国公?”叔父指着杨承佑,手分明是在颤抖,“我们老两口就你这一个儿子,你要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杨承佑侧着脸,脸上鲜红的印记,他不再说话。 新桐堂姐一直在哭,叔父说了一些话我没有听得太清楚,直到—— 婶婶哀求说:“老爷不要这样做,桐儿已经悔过了。” 伏在母亲怀中泣泪不止的人猛地抬起头:“我不要离开长安!我不悔!我喜欢武敏之,我是心甘情愿跟了他的!” 叔父急怒道:“跟了他?人家要你吗?不过是白白骗取了你的身子罢了!” 我脑子一顿,耳中忽然嗡鸣不绝。 他c他们在说什么? 伴着绵长的嗡鸣声,我很不真切地听到叔父说了两个字,“诱_奸”,他说武敏之是成心诱_奸了杨新桐。 恍恍惚惚离开了司卫少卿府,翻墙的时候,我压抑得发抖,手没撑住,从墙头上栽落,磕得膝盖生疼,我扶着墙站起来,想到叔父家的后院中竟然一个人影没有。 是家丑不能外扬。 那件事,是真的。 我颤抖靠在墙下,眼中涌起滚烫的泪水,它们连续不断地从我脸上流过c坠落 回到家,韦真境问我:“你怎么就回来了?” “嗯。” 我不想说话,不想解释,只是用一个字应答了他。 韦真境笑着说:“怎么看上去不高兴,是不是人多没吃上好菜?没关系,你等着,我给你留了好吃的,这就让她们热了端来。” 我失神坐了一会儿,转头看到书架上的剑。 那是韦真境最喜欢的一把剑,寒光冷艳,稀世名品,我曾见剑光在空中将一片轻飘飘的竹叶利落地断为两截。 “贺兰敏之” 当想起这个名字,这个人,我就又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竟敢,玷污新桐堂姐的清白。 贺兰敏之! 我咬紧牙,迅然起身去取了剑,我在门口迎面撞上韦真境。 韦真境低头看向我手中:“你,拿剑干什么?” “跟人打架。” “又说笑吗?” 谁有工夫与他说笑,但最好他不要追问了,我将挡路的他推开:“你别管我了。” 周国公府的人见我气势汹汹执剑而往,如临大敌连路阻拦,贺兰敏之立在回廊尽头,他叱令全部的人退下。 很快周围除我和他之外,再无旁人,我却依然不敢说出杨新桐的名字。 我愤怒拔剑,直指向贺兰敏之,厉声地质问他:“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做过那样的事?” 艳丽的容颜静无波澜。 我有很久没有见过他了,或许是一个月,或许更久,我记不清楚了,他比以前瘦了一些,气质也更加阴郁,他的眸光轻动,落在雪亮的剑身上:“这是韦真境最钟爱的剑。” “回答我!” 他抬眸,良久,启唇只回我一个字:“是。” 心原上骤起狂风和雷霆。 我恨极了他,握紧剑直刺向他:“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情绪的失控让我失了准头,他轻易就避过剑锋,提剑再砍,又是落空,破碎的泪光让我的双眼酸痛,也让我的心碎裂一般疼:“为什么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有人说你坏,我从未觉得,但你怎么可以” 我的手腕被贺兰敏之抓紧,寒彻的剑光横在他的身侧,进不得,亦退不得。 他轻声唤我:“仙儿。” 我不愿看他:“为什么?” 他手上的力气加重了,我的手还是在抖,但我将剑更牢地握在了手里。 “武皇后逼死我生母,毒杀我妹妹敏月,我恨她以及她的一切,她珍爱太子李弘,我偏要毁她所爱。” 我如堕万年冰窟,一瞬间寒气游遍全身,我转头看着他:“你曾问我,如果我恨一个人我会怎么做,原来是你一直恨着皇后?但害死你母亲和妹妹的,不是皇后啊,你母亲和陛下有染,为皇后撞破,她是愧悔自尽的,敏月的死就更与皇后无关了,谁不知道武家人献食是想毒杀皇后?敏月是误食了那些给皇后的食物才死的!” “不是!”贺兰敏之凶戾地将我拉近,他的眼眶红了,蒙着一层淋漓的水气,“是武皇后容不下我的生母和妹妹,她想占有李治全部的宠爱,做整个大唐独一无二最尊贵的皇后!她蓄意逼杀了我的生母,连敏月也不放过,什么武家人献食,那不过是她一石二鸟借刀杀人的诡计!她容不下李治身边有比她受宠的女人,哪怕那是她的亲姐姐c亲外甥女!” 皇后,的确不是平凡的女人,她的大气雍容下藏有危险的气息。 或许吧,或许武皇后是贺兰敏之口中说的这种人,但试问哪个女人能忍受自己的姐姐和外甥女来争夺夫君的爱宠? 我不想为皇后辩驳,只是悲悯温柔雅静的太子:“可是祸不及子女!太子从小体弱,若说皇后害死你的至亲,恶该有恶的报应,这报应已应在太子身上,教他贵为储君却无法拥有康健强壮的体魄,他自小为病痛折磨,这些还不够吗?” “不够!武皇后手上沾染我至亲之人的血,李治也罪孽深重,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玩弄我们贺兰家的人,他从未真心爱过我的母亲,不然不会让她见不得光,死后才假装悲痛追封她为韩国夫人,他更未真心爱过敏月,只是爱着敏月的年轻貌美!他们给了我多深刻的痛楚你知道吗?既然武氏和李治生的儿女为他们珍而重之,我就定要让他们也活在痛苦中!” “你这样又是何必?你豁出自己的身家性命去报复,皇后和陛下知道了会杀了你的!” “她不会让我死。我是她的亲外甥,是她亲自赐姓承嗣武家的周国公,家丑岂能肆意宣扬?还有那是太子,大唐的储君,皇家的颜面更应顾忌,她会动怒,但她不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而杀了我。” “她”,是指武皇后。 贺兰敏之的笑容透出阴狠和可怕,我在他的眼瞳中看见自己惨白的脸,我颤抖问他:“于皇家而言,我堂姐确实是一个不相干的人,但你和杨家沾亲带故,怎么下得去手?她不无辜吗?她说她喜欢你” 他神色微变,慢慢松开了手,我以为他会感动,会承诺娶杨新桐,然而最后却只是等到他带着嫌恶的语气说:“三言两语就被哄上床的女人,我会稀罕她吗?怪只怪她不自重,怪只怪,她是太子选中的人。” 贺兰敏之每说一句话,我的心就如受重击地往下沉一分。 杨新桐是不够自重,可贺兰敏之是刻意花言巧语接近她——怪只怪她是太子选中的人?呵,太子最初选中的人,是我。 “贺兰敏之” 我知道有些话我不应该问,但我还是忍不住想问,也许,只是想知道他能坏到什么地步吧:“如果,当初我去当了太子妃,你是不是是不是也会” “我告诉过你,不希望是你。” 答案,一如我预想中残酷。 他用冷冷的目光看着我,他没有说,我会是例外。 我的心像被一只手用力攫住再狠狠地揉碎,杨庭云是对的,韦真境是对的,他们都让我远离贺兰敏之,是我瞎了眼,以为他只是脾气有些坏,我心痛如寸裂,挥泪一剑刺进了他肩窝:“你是我见过最差劲的男人!” 他直直站着,艳目的鲜血染红了他的肩头。 我拔了剑,没有力气拿住,剑和剑鞘都掉在了地上。 “仙儿” “你不要叫我的名字。我以后都不想见到你!” 我和他的情义,全部断送在了这一天。 贺兰敏之的坏,是我所不能容忍的。 作茧自缚,自取灭亡。 他早就被仇恨吞噬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6.第六十六章 铁石心肠 我回到韦府才想起弄丢了韦真境的剑,千思万想着合适的说辞,忐忑地回到屋中,他却不在,问服侍的巧翠,巧翠说韦彦请他去了西院。 这会儿我才觉得腿疼,坐下来看过,膝盖摔破了,巧翠急忙就要去请大夫,我扯住她,告诉她说:“不要声张,尤其不要让世子晓得。你去拿药来,这伤我自己能处理。” 我涂完药,换过衣裳之后,韦真境回来了。 他问我:“你去哪里了?” 我答:“没去哪里。” 他审量着我,在我身边走过来走过去,思忖后再问道:“这屋子里有种很奇怪的味道,你闻到没有?” 亏得他一个天天喝药的人,浸染得自己浑身都是药味,竟然还能闻出金疮药的不同气味儿,我心虚地摇头:“没有,我什么都没闻到。” 他说口渴,让我给他倒杯水,我倒了,递给他。 待接过水去,他抬眼却见搁剑的架子上空空,随之微微皱了眉:“仙仙,我的剑呢?” 好在水杯不在我手里了,不然我一抖定要抖露馅,我将双手背到身后,故作淡定地说道:“哦,借给别人看看,明天我就去要回来的。” “借给谁了?” “” “怎么不说话?” “说了你也不认识,明天我把剑拿回来就是了。” 但没等到明天,剑就自己回来了。 当天夜里,贺兰敏之叫人将剑送还韦府,物归原主了。 这虽然解了我的困局,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向贺兰敏之要回这把剑,但他主动送回来,就连着送了我狂风骤雨,我真怀疑他是不是记恨我刺他那一剑,所以要整死我。 韦真境的脸色极难看。 屏退左右后,他肃然追问我:“我的剑,怎么会从周国公府送来?你去找贺兰敏之做什么了?” 他逼近一步,我就绕着跑开一步,俨然像是猫在抓老鼠。 我说:“没做什么。” “你最好跟我说实话。” “我说的就是实话。” “你说借我的剑给别人看,我问你是谁,你说我不认识,我不认识贺兰敏之吗?” “” “从头到尾你都在撒谎。” 韦真境咄咄逼人起来也很吓人,我总有被他逮住拷问之嫌,不如赶紧想脱身之策,将此事不了了之,我无赖地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困了,我要睡了。” 说完就赶紧往榻上溜,还没等爬上榻,韦真境就从身后将我一把捞住了:“说清楚才能睡。” 我挣扎着连声否认:“已经说清楚了!我不知道不是,我是怕你生气,你不是不喜欢贺兰敏之吗?如果被你发现我把你最爱的剑借给他看,你肯定会杀了我的。” “这把剑,他很早就看过了,你的谎话编得很拙劣。” 韦真境执着于真相,我执着于不让他知道真相,他越是逼问我,我就越是抗争得厉害,当他被我搅得没有耐心将我双手反扣住的时候,我奋力踹他,他没被踹到,我的膝盖却猛地磕在了榻沿上,我疼得钻心,下意识捂住膝盖惨叫了一声。 人在太疼的时候,往往失去防御力。 韦真境一碰我的膝盖我就疼得躲闪,后来他卷起我的裤腿,发现了我隐瞒的伤,刚才那一磕,伤口裂了,又见了血。 我感觉有点完蛋。 韦真境朝外叫了几声,没有人应他,人早被他屏退到院外去了,他自己跑出门去,不多时带着伤药回来了,一声不吭地给我清理伤口,之后上药。 我盯着他的脸看,犹豫着要不要把全部的实情告诉他,可是我不敢,因为其中关系到杨新桐的名声,我想使那件事变成一件烂在肚子里的秘密,永远不被人探知。 “怎么弄伤的?” 上药包扎好了,他终于还是问我了。 “摔的。” “跟贺兰敏之有关?” 我一惊,急道,“跟他没有关系!这是我在在” 他看我支支吾吾说不下去,就问了另外的问题:“仙仙,你到底为什么带着剑去找贺兰敏之?” 我沉默,依旧不肯开口,最后咬了咬牙,很凶地说道:“这是我和他的恩怨,你能不能不要多事?” 烦躁翻上榻,拖过被褥来盖。 韦真境靠过来,他以一种安慰的姿态,伸手轻轻抚我的发鬓和耳朵:“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可以告诉我,若是贺兰敏之欺负你” 我眼眶发热,不知是不是红了眼。 不想被看出异样,我低着头躲开他的手:“不要你管,你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用知道。” 我拉紧被子,背过身睡下,默默流着泪。 常有人说,坏的不是世道,是人心。 而最坏最坏,莫过于你发现原本是好人的那个人,其实是世上最不堪的骗子,他不但骗人,还像魑魅魍魉一样害无辜的人。 隔了一日的近午时分,周婳来了。 周婳看上去和平常不大一样,她有些憔悴和愁容,说话的声音也是低低的,她询问韦真境说:“表兄,我能不能找仙儿出去喝酒?” 韦真境看看她:“两个姑娘家,出去喝酒不太像样,府里有座暖阁,也有好酒,就在府里喝。” 周婳说:“行,有酒就行。” 长眼睛的都瞧得出她有心事。 好巧,我也有。 吩咐人往暖阁送了几坛酒,放了炭炉和温酒的小泥炉,打发了一干人等,我和周婳你一杯我一杯地喝起来,谁也不说话,后来喝得燥热,干脆一人抱了一坛,歪歪斜斜靠在一起灌酒。 酒醉微醺中,周婳说起了她的事:“我家里逼我嫁人,她们说我是有封号的郡主,行事不能太任性了。” 我和她背靠着背,侧过头笑:“所以,你不等独孤了?” “她也好过不到哪里去,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哦?” “我娘说,帝后挑了些青年才俊,至多到开春,再拖下去,宫里就打算赐婚了。我不想嫁人,不想随随便便地,嫁个不喜欢的人。” 我抱起酒坛子喝了一大口酒:“那你,就快选个看得顺眼的吧。” 酒水泠泠作响。 周婳也灌了一口酒,她低沉地说:“我唯一能看顺眼的,就是武敏之。以前我总说我不是喜欢他,只是爱他那张脸,不是,哪怕我起先单单是爱他的那张脸,但注意得多了,我就开始喜欢他这个人” 我呛了半口酒,捂着嘴咳嗽,静静听她继续说。 “自从听说了赐婚的事,我有几天没睡好觉,今天早上,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跑去等武敏之下朝,我想问问他,愿意不愿意娶我。散朝的时候他出来了,他好像生着病,脸色泛白,而且看上去又瘦了些,我本想要人走空些再叫住他,但是他摔倒在阶前,他性情古怪,又走在最后,没几个人注意到他,就算看见了也不敢去扶,我忍不住朝他跑去了。” 我将怀里冰凉的酒坛搂得紧紧的。 前日,我刺伤了贺兰敏之,那一剑应该让他伤得不轻。剑,是他趁夜叫人送回来的,剑上的血迹擦得干干净净,而且是被装在匣子里送还韦府的,他是刻意不想给人看见,不想声张,或许他受伤后,也没有请大夫诊治。 周婳以为贺兰敏之只是病了。 我默不作声。 周婳自嘲地笑:“我也觉得自己好傻,但喜欢着一个人的时候焉能不天真c不傻呢?我牵挂着武敏之的一举一动,我就是喜欢他呀,我怕他跌伤了,跑去扶他,他漠然地甩开我,看我时的目光冷得像寒铁,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觉得,他是讨厌我的,我不明白我做错了什么,居然会惹得他讨厌我” 她没有错。 贺兰敏之讨厌武氏,讨厌整个李唐皇族。 周婳什么都没有做错,唯独她“大唐郡主”的身份,在贺兰敏之眼中,是她生来就负有的罪。 “他看我那一眼,我心里就凉了。”周婳发着笑,喃喃絮叨,“他待我始终是冷冷的。我曾固执地想过,他要是不那么沉郁的话,我就嫁给他,哪怕我家中不同意我也要嫁给他。但是,他好歹让我感觉到他身上有暖意吧?有一点也好啊可惜郎心如铁,他武敏之,是块暖不起来的石头,我再有胆子,也不敢在一块冰冷的石头身上,赌上我全部的身家性命。” 我鼻端发酸,猛灌了一大口冷酒下肚,坚决地开解道:“对,他就是暖不起来的石头,你不要喜欢他!” 情字伤人。 周婳在哀伤中喝得大醉,我叫人把她送回临川长公主府去了。 踉跄从暖阁出来,风吹在身上,冷得我酒醒了一两分,但脚下还是虚浮绵软,我抵在廊柱下,不知道为什么,低下眼就垂泪。 周婳被送走后,韦真境来寻我了,他伸手扶我:“怎么哭了?” 我擦了泪,倔强说:“冷。” “那回屋去加件衣裳。”他揽着我慢慢地走,“我看你好像醉了,司卫少卿府来了人,你的那位堂姐想见你,我还是让人回话明日再去吧?” 杨新桐要见我。 她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我停住了脚步:“不,我这就去见她。” 但我不能就这样去见她,我要让自己更清醒些。 长廊外有一缸满满的水,是蓄着日常防火用的,如此节气里,大缸中的水早已寒冷刺骨,我不要韦真境扶我,箭步到缸旁,掬起水往自己脸上扑。 “仙仙!” “别拽我,冷水洗个脸不会死的。” 不仅不会死,还会酒气消散,格外清醒。 韦真境既急又气,我任性使意,他拦不住我,就从袖中取了方巾给我擦脸,我一把抢过,三两下擦了脸上冷冰冰的水渍,湿了的方巾还到他手上,抖擞精神大步出门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7.第六十七章 万劫不复 我见到被锁于闺房中的堂姐杨新桐。 是杨承佑领我去见她的,杨承佑对我说:“有人看到你仗剑去了周国公府,说你嫁了人也不懂规矩,总爱寻衅挑事,想到一出是一出,竟去找皇后的外甥比试剑法了。我能洞察到的比别人多一些,我知道武敏之受了伤,应是剑伤,拜你所赐吧?” 我跟在他身后,低头不言。 他又说:“我替桐儿谢谢你。可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跳墙进来,听见了你们说的话。” “桐儿也听见了我和爹说的话。得知你伤了武敏之后,原本不肯被送离长安的她,忽然肯主动离开了,条件是让你来见她。” 我迟疑:“你们要把她送去哪里?” 杨承佑笑着摇摇头:“你不用知道。” 她似伏泣了良久,听到门开,抬头见我走进屋中,她泪红着双眼起身朝我跑来,紧紧地抓住了我的双臂:“仙儿,你不要去伤害武敏之!” 我呆呆凝伫半瞬,随之恼怒:“杨新桐,你是不是得了失心疯?你知道他对你做的事情有多么无耻吗?我就算杀了他也不为过!” “不,你不能杀他!一切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杨,杨新桐你” 我的心如受重击,头脑嗡嗡发昏,我明明有很多的话想说,但是一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杨新桐抓得我很疼,我咬牙不做声,她忽声泪俱下地向我跪倒了:“仙儿!仙儿我求求你了,不要再伤害武敏之错的不是他,是我,千错万错都是我” 她这样,让我感觉心疼又悲痛:“新桐堂姐,你是太子妃的人选,太子不好吗?你为什么会落入那个人的陷阱,他把你害得万劫不复,你为什么还要替他说情!” “是我对不起太子,是我辱没大唐皇族,但我真心爱悦武敏之” “他不爱你啊!他一点儿也不爱你,他对你做那样的事,是因为他恨武皇后,他要伤害太子以达到折磨武皇后的目的,你再宽恕他饶过他,他也不会对你感恩戴德,更不会娶你,你清醒一点好吗!” “我很清醒了!”杨新桐嘶声哭道,“我知道他不爱我,我不求他娶我,只要他好,我就无所谓!我很快就会离开长安,你不要再对他做什么,因为我从来没有恨过他”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杨新桐被贺兰敏之的仇恨牵累,导致她女儿家的清白尽毁,她受了此等天大的委屈和侮辱,竟然没有一丝一毫怨恨过贺兰敏之,还苦苦哀求我不要报复他。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离开司卫少卿府的。 这个冬天,是我记忆中,长安最冷的冬天。 “你的手为什么这样冰冷?”我连自己已回到韦府都未察觉,韦真境何时到我跟前来的,我也不知道,我只看见他此刻皱眉握着我的手,“我不是让人给你送了风披?为什么不披上?” “我” 刀子一般干裂的冬风,似乎将我的嗓子都吹坏了,我张了张嘴,喉咙发疼,疼得我想掉泪,再说不出一个字。 韦真境靠近抱了我,他在我后背轻轻地拍了几下:“往后别丢三落四了。我不是责备你,只是希望你好好的。” 我怎么能好好的呢?那都是我的亲族,一个是我的堂姐,一个是从小对我爱护有加的兄长,秘密可以保守,悲伤却不能拔除。 不久后,杨新桐离开了长安。 这个无比寒冷的冬天到来了,我没有一天能够开心,连虚假地笑一笑都做不到,人都说“一醉解千愁”,我躺了两天,起来问韦真境要酒,他不肯给我,还吩咐府里的人不许给我酒,我就穿戴好,裹得严严实实的,说是去找周婳,实则是去街上的酒楼。 借酒浇愁的事,自然是早晚瞒不住的。 回到家后,韦真境总是闻见我身上有酒气,他也知道我每日没有去长公主府,非常生气:“杨仙儿,你再这样我不让你出门了。” 我本就不爽意,偌大一个长安城,我爹娘不在,哥哥不在,姐姐有自己的烦心事,我也有烦心事,我的烦心事却不能对人说,根本无法得到纾解,酒后气性大,我和韦真境吵了一架,吵得很厉害,甚至惊动了西院的小两口过来劝架。 从那天之后,我不太理睬韦真境了,我知道他是关心我,但我心事沉重,没办法对他有好脸色。 为了不让韦真境担心,我一般在酒楼喝完酒就回观国公府睡觉,醒得早了就到处逛逛,醒得晚了就直接回郧国公府。 每每回去,酒气已经散了,而且我出外乘坐的是郧国公府的马车,去到哪里c干了什么,都有车夫候着,韦真境不用过问我,就能对我的行踪知道得一清二楚,每天我回家,他都会主动和我说一些话,我回应他的,往往只是寥寥几个字。 去三春楼喝酒的时候,我遇到了独孤定辰,其实早一天我就看见她了,她和她的那个讨厌堂妹在一起,用完酒菜从我隔壁的雅间出来的。 第二回看见独孤定辰的时候,她是一个人,她看见我在喝闷酒,跑了过来,破天荒没有说难听的话,脸上还带着笑:“杨仙儿,你怎么独自在这里啊?” 有她就没好事,我可还记得她的仇,于是抬眼瞟了她,不客气地说道:“你管得着吗。” 独孤不以为意,居然到我酒案前坐下了,她说:“看你孤零零的,我就陪你喝两杯吧。” 她倒主动,叫店小二拿了酒杯来,伸手执壶就给自己倒酒。 我不高兴地拦住她:“你干什么?我有说要你陪吗?” “我堂堂郡主陪你喝酒,你还不乐意。” “你少给我摆谱。我就是不乐意。” 她抓紧酒壶不肯还给我,我就宁愿放开手让她拿不稳酒壶,掉到地上洒了,也不叫她如愿倒上那杯酒。 我厌烦道:“你今日很闲吗?请你不要妨碍我。” 独孤定辰望着我,笑了:“我以前总和你过不去,说来是年少无知,很可笑的,我今天诚心实意来和你喝这杯酒,是希望一杯酒泯恩仇,你不肯给我这样的机会吗?” 我诧异看她,老天爷,这还是独孤定辰吗? 面前的人,却真真切切是昔日冷傲不合群的独孤郡主。 “我觉得你很反常。”我打量着她,说出了实得不能再实的大实话。 “是吗?”独孤定辰扬眉,笑得洒脱大方,“人总是会变的,就像你,小时候很爱跟人打架,后来长大了,就不打了。我从年少时就爱慕韦公子,所以他娶了你我才会那么讨厌你,眼见着我自己到了许婚的年纪,细想想,因为这件事而嫉妒恨你,实在是没意思了。” 难得她会想通。 我听罢,既觉惊喜又觉释然,多一个朋友肯定比多一个敌人强,“好,这杯泯恩仇的酒,我要和你喝。”我快活地喊小二再去拿酒来。 独孤定辰阻道:“我在这里存了好酒,你等我一下,我去取来。” 她下楼去了再回来,果然带回一壶甘冽的好酒。 对饮三杯后,我们算是握手言和,泯了恩仇。 既是朋友了,就当多关心她,我问她说:“听说帝后给郡主们挑了不少青年才俊,在其中你有十分中意的人吗?” “会有的。” 独孤定辰抬起一张笑脸,随后便说,她该回去了。 我未强留,原本我就是独自在这里喝酒,能和她借酒泯恩仇算是意外之喜了,朋友之间相处,也如比武切磋,讲究点到为止,若是过了界限,就不大妙了,反正来日方长还有再见面的机会。 独孤定辰与我告辞,起身走出去,她走到门口,回头来看我,粲然一笑道:“杨仙儿,外面的天和云都很美,你走时记得多看看。” 我扭头看向窗外,天很蓝,是很久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天了,我笑应了独孤的话:“多谢你提醒,我会的。” 不知道是酒喝多了,还是菜凉了伤胃,独孤走后,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跑下楼吐了,吐完之后,我也没兴致继续回去喝,大体来说,能和独孤定辰言和我还是挺开心的,于是结完账就回家了。 我没有醉得厉害,就没回观国公府,而是直接回的郧国公府。 虽然没醉,身上酒气还是比往日明显,韦真境正在看书,我到他面前倒了杯温茶水喝,他抬眸看我,眉心微蹙:“你怎么又跑出去喝酒?你一个姑娘家,就不怕喝醉了被人掳走卖了吗?” 他这是没话找话,我的行踪他了如指掌,敢问我哪天不是出去喝酒?不过是今日未等酒气散就回来了,被他抓住了把柄。 我搁下杯子,朝他做个鬼脸,像往常一样不理他的话。 衣裳上酒味是浓,我自己嗅了嗅也觉得该换掉,遂走去衣柜中找干净的衣裙。 韦真境问我:“你回来得很早,不如叫人现在备热水沐浴?” “嗯。” 我听见他在唤巧翠准备热水,打开了衣柜,我猛地胸口发闷,非常难受,视线还模糊晃动了一下,我暗自琢磨着:难道,今日果真是吃坏了东西? 伸手去取衣裳,喉间蓦然涌起一股热热的腥甜,我急忙捂住嘴巴,却仍旧是压不住地,哇一大口鲜血呕在了掌心里。 我,我吐血了?! 这一口血吐出来,我顿觉天旋地转,脚下绵软。 我回过头惊慌叫道:“韦真境——” 在眼前盖下整片黑暗来的时候,我一度觉得,我会死,因为我回头,看到眼前所有的景象都是花的,而我的五脏六腑都像在被火焚烧,我知道我吐出了更多的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8.第六十八章 天生死敌 醒来时,是韦真境守在我身边,他二话不说灌我喝了一碗药。 口中早已没有腥甜的血腥味了,有的只是浓苦的药味。 我问:“我这是怎么了?” 他接了空碗去,简短答了二字:“中毒。” “中毒?”一碗药灌得我直犯恶心,我艰难地挪着靠坐好,有气无力地皱皱眉,“我想也是中毒,这种拆筋裂骨的难受,还说吐血就吐血了,是挺不像寻常生病的。” 他问我:“你怎么不害怕?” 我瞟他一眼:“怕,当然怕,但看你这样镇定,我应该是死不了的。” “是,死不了,毒解了。” “对了,我中的什么毒啊?” “钩吻。” 我疑惑:“这什么玩意,我怎么会中它的毒?” 韦真境沉默了会儿,方才言道:“这是一种,宫里的毒_药。” 他一说完,我就恍然大悟了,宫里的毒_药不是谁都拿得到的,又是独孤定辰!她找我喝酒泯恩仇是假,千方百计除掉我是真,难怪会让我好好看一看外面的云和天,原来她是在提醒我,我快死了。 我此时此刻,虚得连愤慨的力气都没有了:“我跟她真是天生死敌,绝没有和解的一日。还好姑奶奶命硬。” “安康长公主已将她关禁闭了。” “无关痛痒。” 我一惊,从头到尾我也没提过独孤定辰的名字,他是怎么知道的?就算韦府有人驾车天天跟着送我,又不曾随我进过酒楼,怎知我见过什么人,吃过什么东西? 韦真境像是一眼看穿了我的心思,他道:“我让韦彦去三春楼问过了,你见过独孤郡主,还喝了她端上楼的酒。掌柜说,给你们的酒和给别人的是一样的,别人什么事都没有,唯独一个你,如果不是吐了一通,毒性蔓延得慢,能给救回来,恐怕他的店就要自此关张了。” 三春楼算盘打得贼精的掌柜,一心就是想多赚钱,他人的恩怨他向来不管,郡主他是惹不起,但两座国公府也不是吃素的,所以他干脆把知道的吐露得干干净净,任我们自己看着办,反正他无辜。 我腹中微微绞痛,捂住歪倒在一旁,我闷声道:“独孤说和我握手言和,我信了她的鬼话,她还骗我说她在三春楼存了好酒,原来就是拿普通的酒糊弄我。关禁闭无关痛痒,伤不到她一根头发,我不服,这账我迟早与她重新算过。” 但是,当独孤定辰的娘安康长公主亲自登门来探望我之后,我受到好一番触动,于是决定暂且放独孤一马了。 我苏醒了不到一个时辰,安康长公主和周婳就前后脚赶来了。 独孤定辰的娘是大唐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却屈尊再三致歉于我,自责是自己没有管教好女儿:“定辰做了我和驸马的女儿,我一心想给她全天下最好的东西,从小娇惯宠溺,却不想纵容出她如此狠毒的心性,居然有杀人的胆子!我夫妻二人亦痛心疾首,这么多年连骂她都不曾舍得,但这次不仅责打了她,还饿了她三天令她禁足思过不得外出,仙儿,你便海涵饶过她,也劝劝韦世子不要跟她一般见识,给她一个改过的机会吧?” 长公主哀哀恳请至此,我无法拒绝,就答应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往陛下面前去求告惩治元凶了。 不过,也是安康长公主说了,我才知道我在昏睡中度过了三天。 韦真境去送长公主殿下,周婳连忙坐到我身边来,哭哭笑笑激动地拉住了我:“杨仙儿你吓死我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非剐了独孤死丫头给你陪葬不可!” 我拧眉:“呸呸呸,我大难不死,你能不能说点吉利的?” “好好好,说吉利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仙儿,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我去让御厨给你做。” “免了,韦府的厨子也不赖。” “是是是,你是韦世子夫人,哪个敢怠慢你?我表兄更是把你当心头宝护着,你昏睡多日,他自己也就那个样,可换谁照料你他都不放心” 周婳啰啰嗦嗦一大堆,我听得昏昏欲睡,只好委婉请她回去,改日再唠叨了。 才眯眼睡了片刻,又来了薛家医馆的人,好巧,这回救我救得及时的,是薛老头的二徒弟,后来我才知道了他的名字叫聂非。 聂非他这个人,一熟络了话就有点多,趁着韦真境拿着药方出去吩咐抓药的间隙,啧啧对我感叹道:“你这位夫君十分不错,待你可上心着呢,你一昏昏了三天,他病病弱弱的,却执意亲自守着你,四公子劝他注意身体,他说他的一副破身子骨有何紧要,你要是没了,责任全在他,他会拿他的命赔给你,绝对不教你黄泉路上孤单。还有呐,他找我要了一瓶鹤顶红,要不是安康长公主和四公子死死拦住,他就亲手灌进独孤郡主的嘴里了,独孤郡主吓得哇哇直哭,好能耐,皇家的人说杀就敢杀。哎唷你瞧瞧,你八辈子积德,福气了,能寻到这么好的夫君。” 我一个人躺着的时候,想了想聂非的话,说起来我是算积德了,就我这样蛮横不循礼数的粗野姑娘,放在长安城里倒贴都没人敢娶,能有韦真境这么这么包容,和爱护我的人,不是积德来的福气又是什么呢? 再看到韦真境,他是端了清粥来给我喝,我近距离仔细端详了他,我醒了以后,他去换过了衣裳,面容瞧着是瘦削了一两分,人显得憔悴,尤其看了他的眼睛就知道,他是几天没休息好的样子。 自我醒后,我不曾见到他惊慌的模样,原来他的镇定啊,是波澜狂涌过后的风平浪静。 用了大半碗清粥,隔了三刻钟再用了汤药。 一朝中毒,我血气亏损得厉害,精神不济,一见天色暗下了,就又想睡了,我对韦真境说:“我要睡了,你也睡吗?” 他望望我:“时辰还早。” 我没好意思说,看你照顾我非常辛苦,你身体也不好该趁早歇下才是,我心思一转,说的是:“我一个人睡不着,非得身边躺着你才踏实。” 韦真境拗不过我,自去洗漱了,吹灯来躺下。 大概是失了血的人体虚,会尤其怕冷,我在被子里缩了一阵子,竟然没能暖起来,最不争气的是,还抽抽着打起了抖。 “你怎么了?”韦真境在问我。 “没,没事就是有点冷” 我没想到,他会靠过来,张臂将我揽进他怀中。 方才还冷得像是快要结冰,短暂僵了半瞬后,我浑身血液都在往脸上涌动,觉得燥热了又不敢动,甚至连大口喘气也不是很敢。 “还冷吗?”韦真境问道。 他身上比我暖,还有淡淡的药香混杂着年轻男子干净的气息,我小心翼翼呼吸着,仍旧是纹丝不敢动:“不不冷了。” “以后不要再出去喝酒了。” “嗯。” 他沉默片刻,轻轻地叹息了,慢声说道:“敏之做错的事和你没有关系,杨姑娘如何,也和你没有关系,人各有命,你不必为了他们而使得自己痛苦。” 我心头猛地一震,那些事我从未对任何人言说过:“你你怎么知道?” “杨姑娘被太子退婚后,你带着剑去找贺兰敏之,我就已经起了疑心,后来你沉闷寡言像是有心事,那回喝醉了更是不顾劝阻地执意要去司卫少卿府,我就隐约猜到了。” 韦真境比我想象中更聪明。 又或者,他和贺兰敏之曾经是要好的朋友,他很了解贺兰敏之,也一直明白贺兰敏之的疯狂,所以他才会告诉我,离那个疯狂的人远一些。 是的,韦真境没说错,在这件事里,我感到了痛苦,而在被独孤定辰毒害于鬼门关前打了个转之后,我只剩了深深的悲哀和无力:“猜到就猜到吧。我们女儿家要脸,你别说出去。” “不会。” “还有,我中毒的事,不要给我爹爹娘亲知道,我不想他们担心。” “好。” 往后有几天,我间或会在半夜从噩梦中惊醒,有句话我倒是说对了,我对韦真境说,非得他躺在我身边我才能睡踏实,的确,梦中惊醒,我知道他在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我时常觉得又冷又怕,心里忐忑不安,我没有别人可以依赖,只有一个韦真境,所以我也不管那么多,每到要睡了,就主动依偎到他怀里,既是为了取暖,也是为了心安。 韦真境从没嫌过我麻烦,他侧身睡着,拥着我轻拍我后背哄我安睡的样子,偶尔让我想起杨庭云,幼时受了惊吓不肯闭眼睡觉,杨庭云也好似这般陪在我身边,轻轻拍着我,一声声安慰我说:“仙仙别怕,别怕了,有三哥给你守在这儿。” 这个死杨庭云,不知到底跑哪里去了。 以前杨庭云也总是跟我说,要离贺兰敏之远点儿,他的心思或许和韦真境是相近的。 他们都看出了贺兰敏之的疯狂悖逆。 我缩在韦真境怀里睡觉,悲观地问他:“为什么人可怕起来,会恶过魑魅鬼怪?” “因为人心复杂善变。”他搂紧我两分,浅声宽慰我道,“不要想那么多了。你好好待在我身边,贺兰敏之的事已经过去了,独孤郡主也不能再伤害到你。” 他说什么我都听。 有些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成为永远密不见光的隐秘。 而独孤定辰蓄意毒害我的事,看在安康长公主的面子上,也没有扩大,很多人不知道,看我病了多日只以为我是吃坏了东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9.第六十九章 爱而不得 腊月初二,下了雪。 这天暮色四合之时,韦真境递给我一封信,竟是我爹娘从碎叶城寄来的,信上说,他们路途平安,我的大哥大嫂也安好,还有经过凉州时发现杨庭云在那儿,大家都挺好的,让我不要挂念了。 我收到信,来回看了三遍,然后才高高兴兴折起来放好了。 夜渐深,照例是只留了一盏昏黄孤灯,韦真境睡下时,微风扑面,我闻见他身上淡淡的药香气,晦暗不明的光线中,他朝我伸出手,意思是,他准备睡了,我可以像前些日子一般,缩进他怀里去了。 这回我没动。 我睁着双眼,用目光描摹他的面部轮廓,我努力想在夜色和幽暗的灯光中,将他的样貌看得清楚一些,再清楚一些。 “仙仙?” 他一边用疑惑的语气唤着我的名字,一边稍稍起身靠近过来。 莫名地,我心底升起一股冲动 不等韦真境凑近眼前,天地猛地调转个方向,我英勇地将他扑倒了。 他惊愣地睁大了眼:“你做什么?” 我其实很慌张,这种事,理所应当是男人主动的,但既然他不主动,那我想我主动些也没什么关系,我骑坐在他身上,双手摁住他的肩膀,故作风流潇洒地笑笑:“我一心想等你开口,你却腼腆得很。这些日子你悉心照顾我,你我过得像小夫妻一般无二,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所以感激的话就不说了,我要说的是,我也很喜欢你,我想和你做真夫妻。” 天知道我有多紧张,提心吊胆说完这番话,我已是口干舌燥了。 我舔了一下干燥的唇角,继续壮着胆子去摸韦真境的衣带解开,恼人的是,一拉就该松开的衣带此时我是怎么都解不开了。 “要是有把剪刀就好了” “剪刀?你想谋杀亲夫吗?” 我气得不知怎么将心里话说出来了,他居然还笑着应了我,我脸上滚烫一片,才要争辩,他已握住了我的手。 “你的手抖得厉害,怕成这样了吗?” “谁谁怕了?” “不怕?很好,那我来吧。” 他话音方落,我眼前的天和地再度调转了个儿,多亏得他的手掌托在我脑后,我才没被磕着,虽未磕痛磕伤,但我被他的举动吓僵住了,遮在脸上c横进嘴里的发丝也不敢动手去拨一拨,我也不敢大口呼吸,只敢压着小口小口的喘。 熟悉的气息凑近几分,搅得我心头犹如小鹿在撞,扑腾扑腾没个完。 我看见一双越来越近的,水光透亮的眼睛。 他歪着头,嘴角勾起笑意,用另一只手撩开了我的长发:“你胆子大得简直不像个姑娘家。” 我没辙啊,谁让他不主动的。 “在长安” 我气他拖拖拉拉是个胆小鬼,想告诉他说,没错本姑娘在长安胆子大得没边甚至比得过许多大老爷们,可他没给我将话说完的机会——他俯身亲吻了我——我浑身像过了一道雷电,有那么片刻,我窒息得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吻过我两次。 第一次,我忽然想到,他应是早于那时就喜欢我了,是为着太子的事在吃飞醋,可惜我当时没有觉察,还很生气,和他之间自然只是属于浮于表面的一吻。 第二次,就是此刻,他很温柔,清凉的舌头一点点探入,温热的手掌贴在我的颈后,我没办法躲闪,唯有与他唇齿交缠,我慢慢放松了,学着回应他。 我的身体热起来,韦真境贴着我肌肤的那只手,掌心逐渐滚烫,烫得我几乎想央求他快别贴着我了,他的喘息声亦加重了些。 不同于我的笨拙,他解我的衣带解得分外流利,他吻着我,搂紧我的腰将我带起,我的衣裳便从一边肩头被他剥落。 我喜欢他,温柔的他也好,因欲望而变成急躁暴君的他也好,我都喜欢。 对他的心动和喜欢,完全无法在这样情迷意乱的时候克制了,我伸手环住他,沉溺在他热情如火的亲吻中,也努力将自己的热情回应给他,他很快脱掉了自己的衣服,拦腰将我一搂,我就贴上了他坚实而滚烫的胸口。 我越来越热,越来越软绵绵的没有力气,他每吻深一分c搂紧一分,我就更加沉陷酥软,连意识也要化作一汪春水了,他吻过我的耳垂,往下再吻过我的脖子和锁骨,他的下身隐约有硬物顶着我,他抚摸过我肩背腰身的手向下游走,褪去了我的亵裤,勾着我的一条腿支起 突然之间,他停了下来。 我迷惑地看他撑起身,急忙张臂揽住他。 他扶着我的胳膊,胸口剧烈起伏,讷声道:“你还太小了。” 这简直是在羞辱我。 我揽紧他,像是挂在了他身上,急忙地说:“我十七了!” 他送过我生辰礼物的,怎会不记得我的年纪?十七岁,我十七岁了,怎么会小?有好多的姑娘,十四五岁就嫁人了呢。 “你真的还小对不起。” 他强硬地掰开我的手,摸了衣裳盖在我身上,继而穿上他自己的衣裳,挑开床帏,坐在了床榻边穿鞋子。 没有了床帏的遮挡,孤灯的光辉透过来,视线变得清楚了。 我呆愣愣拢着衣裳和被子坐着,看韦真境起身,他的额上折腾出了一层的汗,他不曾抬眼看我,只是收拾了自己的枕被说道:“我今夜,睡窄榻。” 还没等我缓过神来,他就不在我眼前了。 这是一个,极其让人失望和恼火的夜晚。 我愤然扯下床帏,穿好衣裳,气呼呼地躺下,怨恨得连杀人的心都有了:“好你个韦真境,有这么戏弄人的吗?你不稀罕姑奶奶,姑奶奶我也不稀罕你,以后你就别想上这张榻来睡了!” 气得我做了半宿乱七八糟的梦。 我想,韦真境真的应该庆幸,庆幸他做了一个“明智”的决定,没睡在我身畔,不然我准会把他从床榻上踹下去。 清早,韦真境把枕被放回来,唤了人打水洗漱和更衣。 我扭身,看床帏被勾起来了,我依然生气,不想看见他,所以爬起来再度把床帏放下了。 韦真境打点妥当之后,走到榻前,隔着床帏对我说:“我今日要和彦弟外出,应是午后归家。你有没有需要我带什么?” 他竟还有脸与我说话。 我忍住没吼一个“滚”字,摸起枕边安神的熏香袋用力飞砸了出去。 隔了会儿,他才又说:“那你等我回来。” 随后,床帏外的人影移开,脚步声朝门外远去了。 我赖在床上不起,也没谁敢来催我,韦真境走了以后,我爬起来,先去倒了杯水压压心火,再叫巧翠打水给我梳洗。 用过早膳的半碗小米粥后,我回到屋子里踱步,韦真境实在讨厌,他惹得我不痛快,我也定要叫他不痛快,我四处翻找,想着破坏些什么才能让他不爽,无奈找来找去没找着,我就是把整个屋子拆了,可能他也不会很心疼的。 气馁地坐着,又喝了杯茶水,我抬眼看见架子上的剑,忽地心里有了一个打算。 我气性大,最近必然是不会和韦真境好好相处了,反正我看了他就来气,不如眼不见为净,回家家中没人,那我就出门去,我一路往西,去碎叶城去找爹娘和大哥大嫂,中间还会途径凉州,顺带可以瞧瞧在凉州的杨庭云。 哈哈哈,妙极了,说走就走。 去碎叶城遥远,我一个女儿家长途跋涉不大安全,为平安起见,我去翻出了韦真境旧年的衣裳,他年少时的衣裳我穿着显大,不过好在是冬天,里面多穿些也勉强能把他的衣裳撑起来。当然了,我乔装改扮离开长安城,第一是安全,第二嘛,是可以报复韦真境,我夜不归宿又不在观国公府,更没去找姐姐没找周婳程茵没找他能想到的任何一个人,他连寻我都寻不着,一定会吓得心惊胆颤的。 我收拾了一个小包袱,蹑手蹑脚从后门溜了,看门的小毛团和它的兄弟姐妹们认得我,叫都未叫半声,还纷纷甩着尾巴送我出了门。 长这么大,我还没去过太远的地方,此番既要去凉州又要去碎叶城,想想就激动,我雀跃着在东市买了匹骏马,骑上就跑,不出半日,就离长安很远了。 我带了地图,加之向驿站的人打听了路,所以策马西去,走得又稳又开心。 雪霁晴朗,一天就把雪晒化了,只是寒风吹在脸上像刀子割,我走的是官道,大路朝天,不缺买卖,我嫌风披的帽子兜上还往里灌风,就买了一顶暖和的胡帽。 远天飞起红霞,我落脚在一座郊野客栈。 客栈里的小二迎上来:“客官,您打尖还是住店?” 我道:“住店,也要吃饭。” “好嘞!”小二笑眯了眼,“客官来得真巧,我们这里就剩着一间客房了。” 那还是够巧的了,我扫视了一圈厅堂里高谈阔饮或斯文用着饭菜的人们,有商贩,有行旅的人,热热闹闹的。 掌柜不在,小二取了台面上的册子要我登记姓名,据说是近年关了官家管得严,我瞧着又有人进门来像是要住店的样子,赶忙提了笔。 写了一个“木”字边,念着出门在外还是谨慎些好,就在册子上写下了“林鲜”二字。 林鲜不错不错,看着像是个男人的名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0.第七十章 自远方来 睡到夜半,小二来敲我的门,说是有件急事,我迷迷糊糊,不情不愿地披衣起来,隔着门听见楼下厅中还有笑闹声,这才打开了门。 门一开,小二满脸堆笑地站在外面:“客官。” 他将身一让,指身后人道:“客官,这位公子说是你的朋友,店中已没有空房,他说他认识你,可以和你挤一宿。” 我看见门外站的人,如冰水浇头,睡意醒了个透。 ——韦真境?! 天啊怎么是他?他怎么追来了?不是,他怎么能这般准确无误地找到我? 我眨了眨眼,赶快关门:“他骗你的,我不认识他。” “仙仙!” 韦真境抢步近前,伸手抵住了门。 我咬牙切齿:“手拿开,都说不认识你了。” 他沉声道:“别耍小性子。你若不让我进屋,就只有马厩和杂物房给我睡了,你知道我爱干净” “你千金贵体,当然是爱干净,不过我风尘仆仆跑了一天,身上可不怎么干净,你还是别跟我睡在一处了。” “我连路追过来,很辛苦的,先别闹了好不好?” “韦公子这是自找烦恼,怨不得旁人。” 旁边的小二摸着脑袋抱怨:“你们这明明就是认识的嘛,怎么说不认识呢?” 我一愣,坏了,我好端端干什么叫他一句“韦公子”? 韦真境一手抵紧了门,一手掏出几枚钱抛给了傻站着的小二:“赏你的。下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得了打赏,那小二也不管我,欢天喜地道过谢往楼下去了,我气得直跺脚:“哎你回来” 一个分神,门就被推开了,我踉跄跌倒在地上。 他哪里体弱了?他力气大得根本不像个长久病弱的人! 我跌坐在地上,恶狠狠地用目光剜着他。 他反手闩了门,接着走上前来,朝我伸出一只手:“起来。” 我气呼呼打掉他的手,自己站起来怒骂道,“喂,你这个人好没脸没皮啊,我说了让你进屋吗?”我往睡榻上看看,移步过去横剌剌伸腿坐下,更加火大地说道,“还胆敢说跟我挤一处,我同意了吗?你哪里来的自信?” 韦真境这趟出来,两手空空,我估计他是除了马和钱之外,什么也没带。 他朝我走过来:“你好大的胆子,一句招呼不打就敢离家出走。” 哎呀?他还有脸指责我。 我冷笑:“我胆子一向这么大的,你才知道吗?” 他没说话,走过来拨开我的腿坐下了。 约摸我看向他的目光定是凶巴巴的,冷锐似箭。 “喂,”过了会儿,我终究是敌不过自己的好奇心,疑惑问他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他转眼瞧我:“我会不认识你的字吗?” 原来翻看了住店的名单,早知就等掌柜回来了。 这,也不对 我继续疑惑:“我穿成这样,出长安时不会有人认出我,但你为什么会一路跟来,还知道我住在这里?” “王婶看见后门溜出去一个人,偏说是我,我回家的时候她还问我,为什么要穿许多年前的旧衣从后门出去。” 我嘴角抽抽,这个王婶,好凑巧啊。 韦真境拉起我披着的衣裳细打量:“这件衣裳我有印象,是我十七岁进宫去见纪国太妃之时穿的。我让巧翠去看看衣裳还在不在,巧翠说柜子被人翻动过,好几件旧衣都不见了,你也不见了,我还能做怎样的猜想?不就是你偷了我的衣裳跑了。做夫君的,怎能放心自己憨傻莽撞的妻子独自出门在外?我只好连路追来。” 我不客气将衣角拽离他的手。 他笑笑,继续说:“我在前面的镇上打听了,你没住,问到最后一家客栈,有个洒扫的小厮说看见你打马出了镇子,我不知道你能走多远,只好沿路一家家问过来,还好这一路只看见三座客栈。” 为了找我,他也挺受累的。 我是很想接着生气,却生不起来,但要我立马原谅他,我也做不到,左右都是不好办,我就闷声不吭地和自己置起了气。 韦真境抬手摸摸我的脸:“你气得脸红红的样子很可爱嘛。” 我撇过头,我看他嘴角抿笑的样子倒是很欠打嘛。 冬天的大半夜里被吵醒叫起来,冷得人要死,我踢开韦真境,扯下披着的外衣,一骨碌翻进被子里:“这张睡榻就这么大,挤不下两个人,再说韦公子有洁癖,那么你坐着将就一晚吧。” 我闭上眼睛,静了片刻,韦真境从身后依过来:“仙仙,你舍得我夜里挨冻?” 他语气可怜兮兮的。 我心肝一阵颤动,硬是不说话。 衣物窸窸窣窣地响,他当我默许了,脱衣掀开被子挤进来——说实在的,我就是默许吧,让他冻着我还真有点怕,怕给他冻坏了。 客栈里睡榻的确不大,勉强容得下我和一个四肢修长的韦真境,只是不能再乱翻动了,我努力地往里挪,想给睡在我旁边的人腾出更大的位置,好让他睡得稍微舒服些,不想他却跟着贴过来,温热的身躯贴紧了我的背,暖得我心尖直打颤。 我皱眉道:“你身上这么暖,真的是连路冒着寒风找我来的吗?” 一只冰冷的手摸上我的手腕,他低低地说:“我是快被冻僵了,不过见到了你,心里还是好高兴,一高兴整个人就暖起来了。” 我甩开他,顺便拿捏着力道,肘击了他一记,不轻不重算是撒气:“少来花言巧语,你对我没兴趣,我知道。” 他有一阵的静默,之后一点点搂紧了我,挨近我耳畔轻轻说道:“不是的。” 我微微侧过头。 他轻叹,将我搂得更紧,我的后背牢牢贴在了他温暖的胸膛上:“仙仙,你一直在吸引我。我的心,我的身体,都对你有反应。你说得没错,我是喜欢你的,我其实很喜欢你。” 这突如其来的表白,居然让我很无措,明明我曾热切地期待过。 客室内昏黄的烛光在我眼角晕开模糊的光。 我无言以对,紧张地咽了口水。 说句轻视自己的话,我是纸糊的老虎,看上去威风,实则没胆。不然也不会被韦真境几句情话说得光会心怦怦地跳,我应该揍他的,昨夜浪费小姑奶奶好一番缠绵情意。 “你不信吗?那不如” 绵长的尾音消失在我的耳中,他一边吻我的耳朵和脖子,一边拉开我的肩衣,顺着往下吻至肩窝,他还轻轻地咬了我。 他搅得我痒痒的,酥麻心颤,再冷硬的心肠也柔软了,但但是不应该在这里啊,真是个混蛋! 我赶忙扭身推开他:“别c别这样!” 意外中带惊吓,我冷汗都要冒满一脑门了,我喘着粗气,捂住跳得飞快的心口,只见韦真境躺在那里看我发笑。 “你耍我?” “没有啊,不然你感受一下。” 他说着就抓住了我的手往下移,我大惊失色急忙挣开:“你你你你你别乱来!” 我的脑袋要撞到墙壁前,有只手及时护住了它。 韦真境顺势将我拥进他怀中,还响亮在我额心亲了一口:“回家再收拾你。好了,快睡,我撑不住了。” 他身娇体弱,折腾到现在,是会撑不住的。 我伏在他胸前,不敢乱动,渐渐也睡着了。 一夜香甜到天明。 次日我在屋中用早饭,韦真境替我收拾好了包袱,他说:“寒冬腊月的,风冷得像刀子,不如我们雇辆车往回走。” 我咽下一口热粥,立刻放下勺子,郑重道:“不,我改变主意了。我觉得你看上去,精神还不错,那既然出来了,干脆去走走好了。我们先去凉州看杨庭云,再去碎叶城找爹娘,等我们到碎叶城的时候,大嫂应该已经生了,还能看看我那宝贝大侄子或侄女。” 他抬眼看我,朝我勾勾手。 我心里微苦,他不会不同意吧?这要放我一个人千里迢迢往西走,我还是有点怂的。 不过,有话好商量不是?凡事都能商量的。 我就直起身靠过去,想先耐心听听他的高见。 他没任何高见,直接一口亲在我脸上,笑吟吟道:“好,我陪你。” “!” 这,这是韦真境本人吗?我非常怀疑了。 我羞恼地捂住热乎乎的脸颊,老话说打人不打笑脸人,他笑得纯良灿烂,模样是真的好看,我下不了这个手去打他。 忍了忍,反正也吃饱了,我提了包袱就走人:“赶路要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1.第七十一章 凉州校尉 凉州,天下要冲。 玄奘大师曾描绘它作河西都会,襟带西蕃,葱右诸国,商旅云集,往来无绝。 我一路紧赶慢赶,要不是急着找杨庭云,我非得住在热热闹闹的城里,好仔细瞧瞧凉州的风土人情。 韦真境说,去岁与吐蕃一战,唐军大败后,陛下以左相姜恪为凉州道行军大总管了。 我们寻到军营,守卫森严,韦真境抬出自己郧国公世子的身份也就罢了,却信口编谎话,说姜左相允他来凉州军中寻一个叫“杨庭云”的人,要是一时半会寻不着,住在军营中也无妨。 辕门下的守卫警觉地探头看看我,问韦真境:“你身后的是个姑娘?” 军营似乎忌讳女人进出,我穿着韦真境的旧衣,发式也梳得像男人,但我一张口细柔的嗓音必然露出破绽,我悬着心不敢说话,怕他们赶我走。 韦真境回头瞧我一眼,朝他们笑笑:“是我妻子。姜相提点,女子在军中行走多有不便,让我另想办法。她胆子小,怕生人,我也不放心让她单独留在城中,这么跟着我没问题吧?” 我:“” 他屡次三番提到左相,有问题都变成没问题了。 守卫继续问:“你要找的人是杨庭云?” “是的。” 守卫放行让开,对身后一人示意道:“领他们去见林副尉。” 韦真境笑着抱拳:“多谢军爷。” 给我们领路的人把我们领到一个营帐中,只说让我们等着,其余一概不说就走了。 我惊异问韦真境道:“我们要找的是杨庭云,他带我们来见那个什么林副尉,怎么个意思?” 一转头,韦真境已心宽在帐中坐下倒水喝了:“既来之,则安之。” “你可真不怕被人卖了。” “军中正气凛然,谁敢干这等歹事。” 说着递一杯水给我,我没气节,走去接过喝了,与他同坐等着人来。 过了好一阵子,帐外有脚步声行近了,我循声扭头看去,已有一人掀帐走进来了。 我盯着进来的人,愣了愣神:来的人未着戎装,但看箭袖马靴装束利落,定是这营中的一位军爷,不过他肤白唇红,长眉幽瞳,一张秀气的瓜子脸,加上身量纤瘦,这样柔弱可欺,看上去比我还好欺负的一个人,怎会想不开来从军? 韦真境比我见过世面,即刻就客气地起身了:“请问阁下是?” 那人看看韦真境,再看看我,抬手抱拳:“凉州营,昭武副尉林秀郎,见过郧国公世子。” 这个名叫林秀郎的,说起话来语气淡漠疏离,可不像是个好欺的人。 我比较奇怪,他怎么会认得韦真境:“你认识他?” 林秀郎目光落在我身上:“我认识你。” “我?” “杨庭云总是说起你,他说你嫁到了郧国公府上,你和杨庭云眉目很相似,一定就是他的亲妹子杨仙儿吧?” 他一提杨庭云,我就丝毫没戒备了,欢喜走近他说道:“是啊是啊,杨庭云是我哥哥,他现在在哪里,为什么不来见我?” 林秀郎说:“他一早出营前往姑臧便习兵事,明日才会回来。我是他在军中的好友,他不在,就由我安排二位先行住下吧。” 他送我们去了另一座营帐,吩咐小兵备了热水和食物,请我们自行安歇,待杨庭云归营,自会告诉他来见我们。 林秀郎离开以后,我瞧瞧对韦真境说:“这个林副尉样貌太阴柔了,俊得像个姑娘似的。” 韦真境从水盆里拧了布巾,按住我就在我脸上一通乱擦:“别乱说话,人不可貌相,他长得再阴柔,也是个铁血真汉子。我看他年纪就二十上下,这么年轻能当上六品昭武副尉,十分了不起了。” “唉呀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韦真境乱来,抹得我眼睛都睁不开,我躲闪着抢过了布巾自己擦脸。 我问道:“一个副尉而已,居然是六品吗?” “正六品下。” “杨庭云也可以的。” “这可都是用军功堆出来的。” 军功?那不是战场上得越多越好? 我迟疑:“那还是别了,我有一个四品宣威将军的大哥就够了,杨庭云不用那么争气。” 第二日早上,我起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韦真境不知道从哪里摸了卷兵书来看,我问他怎么不叫醒我,他说看我睡得正香,没舍得。 这一路过来,虽然不用风餐露宿,但也没好到哪里去,我是没睡上几个踏实觉,好不容易到了凉州营,没有颠沛感了,我一睡就稳稳地睡到了日上三竿。 边埋怨边爬起来穿衣,梳洗过后,案头已经搁上了给我吃的东西,军中用度素简,是一碗小米粥,一碟小菜,两个白面馒头。 我慢腾腾坐过去,问韦真境吃了什么,他说和我一样,我刚抓起馒头咬了两口,帐外就渐行渐近传来了杨庭云的声音:“果真吗?是我家仙仙那臭丫头?” 他还敢说我是臭丫头,他自己才是偷偷离家出走害家里人心惊肉跳的臭小子。 虽然我想过一万遍,有朝一日见到杨庭云,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他一拳,谁叫他偷偷跑的,跑就跑了,连我也瞒着,岂有此理,我可是跟他最亲的妹妹呀! 但是终于有机会重逢了,我却没舍得揍他。 我激动扔下馒头就往外冲,一眼看见了杨庭云,三两步蹿过去扑着挂在了他身上:“三哥!三哥,我好想你,哇哇哇哇” 不知怎么回事,我不仅没舍得打杨庭云两拳,还忍不住嚎哭了起来。 我哭得很没正形,估计是挺丢脸的,后来我发现韦真境躲在帐中压根没出来,杨庭云费劲地把我从身上扒拉下来,也是满脸尴尬。 林秀郎站在旁边。 杨庭云扯着嘴角不好意思地笑:“我家小妹哈哈,惯坏了,惯坏了” 林秀郎面无表情:“挺有趣的。” 杨庭云道:“来,进去说话。” 才要举步,远远过来两个人,叫住了林秀郎。 那两个人憋着笑过来,把手里一个包袱递给了林秀郎:“你家乡的亲戚托人给你带了衣物来,还捎了一句话呢!” 说到这里,他们忽然笑开了。 林秀郎拢着包袱微拧了眉。 一个憋住笑道:“你的亲戚捎话说,‘秀丫头自己要多保重’。林秀郎,原来你的小名叫‘秀丫头’吗?你是不是从小被当作女孩儿养,所以才长成现在这副弱不禁风的模样的?” 另一个很夸张地哈哈大笑。 这两个人也太过分了吧?我虽然也暗自嘀咕过林秀郎貌娇似姑娘,但我更知道做人起码的礼貌,不敢在人前开这样的玩笑。 “秀丫头,好娇娘的小名,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笑够了没有?”我还在想我能不能多事骂骂眼前这两个兔崽子,杨庭云的脸色已经飞快阴沉生冷了,“赵校尉和曹校尉吃饱了没事做吗?林副尉的私事几时由得着你们过问了?东西送到了就快滚,别自找麻烦。” 那两个人听了杨庭云的话,连忙收住笑,灰溜溜地跑走了。 林秀郎这个人好像一直都没什么表情的,我三哥帮他解了围,他也不说声谢,只说句“你们慢聊”就调转脚离开了。 杨庭云揽着我回帐中去,我好奇问他:“那两个是校尉?你一个小兵,连校尉都敢教训,是不是因为仗着有林副尉撑腰?” “谁说我是小兵?”杨庭云扬眉,拍拍胸口,“你哥哥我,好歹也混了个八品校尉。” 我惊忙停住脚细细打量他,真别说,他的衣裳和刚才那两个人是差不多的,虽然大家都未着戎装,但林秀郎的衣裳就明显和他们不同,我不禁惊叫道:“你离开长安才几个月?怎么就当上校尉了!” “我打仗还算厉害了。” “杨庭云你果然上战场去送死!” “哎哟喂,瞧你这话说的,我哪里去送死了?这不是好好的,没缺胳膊也没少腿。行了行了,进去说” 杨庭云见到韦真境时十分惊讶,他说要不是林秀郎对他说,他倒真想不到我俩是一起来的,又说韦真境气色看着不错,是该到处走走,活动活动筋骨。 我说,下一个目的地是碎叶城。 杨庭云一脸嫌弃:“杨仙儿,你够不知天高地厚的,你知道碎叶城离这里有多远吗?你皮糙肉厚挨得住风沙,就不管你夫君了?” 我看看韦真境:“他愿意去。” “愿意是一回事,禁不禁得住是一回事。”杨庭云跑去坐在韦真境身边,勾住韦真境的肩膀,捏捏他单薄的的身子骨,“你瞧瞧他这身板,能跟你到凉州算是把你往天上惯了,你可见好就收吧。马上过年了,赶回长安也来不及,我就留你们在这里过个年,得空了我再带你们到城里去转转。” 杨庭云不准我去碎叶城。 晚上我坐在营帐外看星星看月亮,撑着脸长长地叹气。 韦真境拿了风披来给我披上,顺道坐在我旁边:“你叹什么气呢?” 碎叶城真的太遥远了,万一出个什么事,我会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不去也罢,反正爹娘得回长安,至于大哥大嫂和我的大侄子,也不能在碎叶城那般偏远的地方待上一辈子。罢罢罢,为了韦真境,我得回长安去。 我没对他说心里话,指了天上透亮得像被水洗过的月亮说:“你看,凉州的月好像比长安亮啊。” 话音未落,火光照不到的角落里闷声摔倒了一个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2.第七十二章 昭武副尉 这是凉州大营,我很放心,所以没有多想就起身过去探看,谁知暗处抬起的一张脸是杨庭云。 “三哥?” 我凑近,和韦真境把他从地上扶起来。 有没有搞错,他是夜盲还是没睡醒,怎么碰得鼻青脸肿的?我伸手摸摸他嘴角的血迹:“你干什么?大半夜在神游吗?这还流血,你是把牙撞了?” 杨庭云自己抬手一抹,看看手指上的鲜血,低骂了数句:“他娘的,下手真黑,我是低估这群狗东西了。” 他这是跟人打架了,且不是完胜的那个。 我咂舌摇头:“杨庭云,你退步了,你在长安都没被人打成过这样。” “一时大意,轻敌了。” “话说,你为什么和别人打架?” 这一问,杨庭云不高兴了:“小祖宗,在军中殴斗是要挨罚的,你别声张了。” “不说拉倒,反正被打疼了的又不是我。” “哎站住。” 我回身拽了韦真境要走,杨庭云却再把我叫住。 “干什么?” “你送我回去,免得我被人怀疑。” “你想拿我做挡箭牌?” “少废话。” 韦真境主动撤了:“那我先回去了。” 我鄙夷盯着杨庭云:“我是个姑娘家,你是个大男人,你怎么好意思让我送你?” 他振振有词:“你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这么久不见了,你粘着我非要去看我住哪里,这有什么稀奇的,我怎么就不好意思了?” 送他回去的路上,迎面没遇上过谁特意来打招呼的,不过营中有人跑动,我听说赵c曹两个校尉被人打了,伤得好像不轻。 杨庭云独住一个帐中。 我啧啧称奇,说他小小一个校尉活得还挺自在。 “托了大哥的福,人家一知道我是杨将军的弟弟,什么后门都悄悄地开,明里暗里关照我,不然我就得混到林秀郎那样才能单独住了。”杨庭云说着去翻出了药盒,让我给他涂药消淤。 我打量了他脸上的伤,说:“你这是被棍棒打伤的吧?消不了,明天还得留印记。” “我就说是你打的。” “你栽我的赃?” “你我好兄妹,你不替我扛着谁替我扛?” “林副尉啊。” 杨庭云默了默,沉声道:“别闹。” 我冷哼,边给他揉药边抱怨:“你别当我傻,我敢拿我项上人头担保,那两个多嘴多舌的校尉就是你打的。你真没用,打别人怎么弄得自己也挂了彩?” “本来是不用的,我一个大麻袋把他们两个套了进去,曹威那孙子居然胡乱从地上摸到一条木棍,我挨了他一记闷棍,眼睛差点被打瞎了,缓过神的时候曹威快从麻袋里爬出来了,我怕被他们发现,只好赶紧溜。” 我叹息:“你差些损失了一只眼睛,这么大的委屈,不找林副尉诉诉?” 杨庭云气恼:“杨仙儿,你也很多嘴多舌。” 他倒是很会替人打抱不平。 话又说回来,林副尉柔柔弱弱我见犹且爱惜,亲兄妹往往心性接近,想必杨庭云也是一样的,这伤嘛,也的确是大意轻敌所致,哪有脸去邀功。 临走时杨庭云送我到外面,我看不远不近有巡逻的人过去,不忘给他一个响亮的耳光,帮他把戏做足:“这一巴掌,为的是你离家出走连我都不告诉,你下次要还敢瞒着我乱跑,我就打断你的腿。” 半个夜晚营中鸡飞狗跳,但直到第二天也没找着对两名校尉行凶的人。 翌日快傍晚,天阴沉了下来。 一个小兵急急忙忙来给我们送了用油纸包着的一条烤鱼,说是杨校尉让送过来的,别的话不多言,转身一溜烟就跑了。 烤鱼还热着,洒过了细盐和一些香料,我嫌其他部位刺多,咬过了肚皮上几口,就整条丢给韦真境慢慢吃,自己出去找杨庭云了。 营中坡下一块空地,烟气直往上飘,我顺着那烟找到了一堆人,其中有杨庭云。 我蹲在坡上,看杨庭云在拼老命地跟人抢一只油汪汪的烤鸡腿:“你都吃了半边了,这只鸡腿该留给秀郎,他一口都没吃,你们别忘了这鱼和鸡是谁拎来的。” “他出去了,不知几时回来,留下去也留冷了。” “冷不冷是一回事,留不留是另一回事。你爪子给我收回去,再来抢我对你不客气了!” “冷了有什么好吃,林副尉说过不用给他留的,改日给他烤现成的。” “不行,老子说不行就不行!” 乱七八糟,抢来抢去,我看着有点烦,站起来喊了一句:“杨庭云。” 坡下杨庭云和众人齐齐朝我望过来,有那么片刻没了声,然后除了杨庭云,其他人都落荒奔逃四散了。 我呆怔:“怎么回事,见我就跑,我是鬼吗?” 杨庭云指自己的脸:“估计在他们看来,你是比鬼可怕,他们一看你把我打成这样,都分外同情我。” 瞧着他找油纸把个烤鸡腿包了揣进怀里。 “来,拉我一把。” 我把他从坡下扯上来。 “找我作甚?” 我眼珠子转一转,冲他嘿嘿地笑:“你对林秀郎很好啊。” 杨庭云拨开我:“没事你就去吃鱼,不给你送去了么。” 我像尾巴似的跟着他,跟他回到了他的帐中。 杨庭云看我笑眯眯对着他,怂了几分,直往后退:“你你有话说话,别笑得这么阴森。” 我伸手搭在他身侧的木架上,堵住了他的去路:“我笑得春光灿烂,你说我阴森,明明是你心虚。” “你才心虚。” “不心虚就回答我的问题,说,你为什么对林秀郎格外好?” “有病。”杨庭云挑开我的手臂,大步走到我身后去了,“同袍之谊,给他留个鸡腿怎么了?要是没有他,哪有今天的烤鱼和烤鸡。” 这种话拿来骗骗别人就算了,骗我?自长大知礼后,从不见他为了谁这般不含糊地去打过架,一只鸡腿还要在怀里用体温捂热,他对我都没这么贴心过。 我笑笑,说道:“杨庭云,从小我跟你最亲,你心里想什么,我不说能猜个全,八分也该有了。” 他好半天没说话。 我觉得没趣,转身准备走了,到了门口,才听见他缓缓开了口:“他是个孤儿,吃百家饭长大的。” 这就是他对林秀郎好的原因吗?我回过头:“所以,你是可怜他?” 杨庭云笑起来,他摇摇头:“我敬重他还来不及。” “你敬重的人?有意思,说来听听。” “我在长安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在我认识的人里,没有一个不是躺在祖荫簿上吃老本,林秀郎不同,他出生前爹就战死了,他的娘生下他没多久也去世了,村里的人就一家一口饭地把他养到大,他十四岁就来从军,那么小的年纪本来是不能征兵的,他固执在辕门外跪了三天,将军看他气性硬,让他到帐下做个小兵。他今年二十二岁了,上过很多次战场,没有任何背景,就凭着自己和手里的战刀,从一个无名无姓的小卒做到了昭武副尉。” 大唐征兵是有年龄限制的。隋朝定的是二十二岁,曾经先帝太宗想征发十六到二十一岁的少年,被门下省的魏征大人一句“竭泽而渔”驳回。 杨庭云是有个当将军的大哥,声名赫赫罩着他,不到年纪军中肯收他就是谢天谢地了,不然哪里还会有当校尉的好命。 林秀郎,二十二岁,六品军衔。 我点点头:“一身血性,是很值得敬重。” 杨庭云靠坐在旁继续说:“秀郎每次领了军饷,给自己留很少,其余都寄回家乡去,他没有家人,但全村老小又都是他的家人。他因为样貌娇柔的缘故,总是被人调笑,即便年纪轻轻做到昭武副尉了,那些官阶比他低的也常常不尊重他,秀郎不爱惹事,只放任那些装作看不到听不到,他本就觉得自己威严感不够,因此更不爱笑。” 我抬眼看杨庭云,他亦正好望向我。 “其实秀郎笑起来很好看的,他从军数年,但在军中没什么朋友,我算是为数不多的一个。” 我直直盯着杨庭云。 他歪头想了想,隔衣摸着捂在胸口的那只烤鸡腿,咧开了嘴角:“他笑起来真的很甜,我我想让他多笑笑。” 杨庭云这模样很傻,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正经看我:“你笑什么,哪里好笑了?” 我摇头。 打我记事起,就只觉得杨庭云精得像狐狸。爹娘有时候说,家里四个孩子分两种性情,杨骜杨雪柔乖顺忠厚,我则是随了杨庭云,天生伶俐机警。杨庭云年事渐长,有了荣辱观,表面变得谦和驯服,但内里还是一只伶俐机警的精狐狸,这只狐狸在他妹妹眼里,从来没今日这般天真傻气过。 我走过去,挨杨庭云坐着,挽了他的手臂,闭上双眼静静靠在他的肩头:“哥哥。” “嗯?” “凉州和长安,你更喜欢哪里?” “这个呃,好像是凉州吧。” 那句直白的话我终究没问出口,或许是我想多了,又或许不是。 但,我从头到尾关心的,只是我哥哥过得好不好,他说好,我就觉得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3.第七十三章 烤两只鸡 还有几天就是除夕了。 我去找杨庭云,想问问他,今年这年他是安排我们在凉州大营过,还是去物阜民丰的凉州城过。 杨庭云不在帐中,我四下打听了,才有一个抱柴的火头军告诉我说,好像瞅着杨校尉往辕门方向去了。 我跟着过去,远远看杨庭云站在辕门下和一个人在纠缠不休说些什么,我快步走去,杨庭云背对军营站着,他没瞧见我来,但是他对面的那个人却连连向我招手:“少夫人!少夫人!” 杨庭云回过头。 我走近,打量着那迭声喊我的人:“咦,你不是后院管马料的的陈顺吗?” 陈顺身材短小,老实巴交,我在后院逗狗时见过他几回,王婶夸过他吃苦耐劳手脚麻利,他名字又好记,因此我就记得他了。 “是是是,正是小人。”陈顺激动,连连揖礼,他从杨庭云手上取下一个包袱,毕恭毕敬呈给我,“少夫人,这是府中让我送来的。世子一向体弱,在府中都是名贵药材调养着的,世子出来寻少夫人,没回长安,四少夫人挂怀,让小人连路追寻,送了常日里用的药来,嘱咐定要交到少夫人手上才作数。” 我愣怔接过,竟忘了这一茬了。 杨庭云不耐烦地拉开陈顺,“这回行了,杨仙儿你见到了,药你也亲手交到了,军营不容外人,我就不强留你了,那你就回去吧。”说着还掏出些钱给了陈顺,“这些钱给你路上用,吃好住好,赶紧回去报个平安。另外传个话,我这当小舅子的,会送世子他们一程路的,就不劳府上多惦念了。” 陈顺看看我,完成交托的事他也安心了,连声应了杨庭云的话就走了。 看陈顺牵马走远了,我对杨庭云说:“你不用打发他走的,大老远他跑这一趟也受累,又赶不及回去过年,反正年后我们就回长安了,营中不让住,可以让他在城里等的。” “你们来的时候没人跟着,回去干吗要人跟着,小两口你侬我侬不好吗?”杨庭云往回走,他夺过我手里的包袱,撩开瞧了瞧,扬手把一包袱摆得整整齐齐的药抛给了辕门下的小兵,“挖个坑,给我埋了。” 我急忙伸手阻止:“等等!” 他自觉过了头,扔东西也不过问物主的意见。 “这些是韦真境的药。”我叫道。 杨庭云一把拎住要去把包袱抱回来的我:“我看你夫君活蹦乱跳的,哪里像有病?俗话说,是药三分毒,既然没病干什么要吃药?不扔,难道留着过年?” 我顿住,他说的,仿佛很在理。 韦真境跟我出来,断药这么久,没说过哪里不舒服,的确每天都是活蹦乱跳精神奕奕的,除了有点懒散,怕冷不愿出营帐。 杨庭云再给小兵递了个眼色,小兵抱着包袱跑了。 我仍然还觉得可惜,有几分心痛:“人家文惠好心好意让送来的” 杨庭云拽住我的后领,将我扭转身,揽着我劝解道:“仙仙,这俗话又说得好了,‘药补不如食补’,多吃几顿好的,还不比天天灌苦兮兮的汤药强?” 我睨视他:“你张口闭口全是道理。” 远远的,林秀郎往这边过来了。 杨庭云高兴招招手:“秀郎,这边!” 他接着再对我说道:“我去给你们逮两只山鸡回来烤着吃,那山鸡肉质鲜美极了,比军中和城里的饭菜都强,你等着啊。” 林秀郎朝我们走来,问杨庭云道:“你找我?” “走,去逮两只山鸡回来,给我妹夫补补元气。” “此刻?” “不然还等到天黑吗?” 杨庭云也不管别人愿意不愿意,勾肩搭背地把人捞走了。 林秀郎有些不好意思,看向我时笑了笑,隐约脸颊泛红。 “仙仙,等我们回来。” 杨庭云扔下我,和林秀郎有说有笑地出大营去了。 我瞧着林秀郎的侧脸和背影,他的名字取得和他的人很相宜,真是一个清秀文静的小伙子,他笑起来的时候,一如杨庭云形容的,很甜很好看。 “他们去做什么?” 韦真境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 “哦,给你抓山鸡去了。”我说。 “给我?” “我们之中你最弱,当然是给你。” 往回走时,韦真境怨念道:“我觉得我好多了,比对着来看,倒是林秀郎显得比我纤弱。仙仙,我发现林秀郎真是个人才,他居然还颇懂剑法,刚才我们正说要切磋一番,要不是来个人把他叫走了,我就能知道他功夫怎么样了。” 我望着他,他还兴致勃勃要与人切磋剑法,看来是真的好多了,未必就需要用药养着。 过了些时候,杨庭云他们拎着两只山鸡回来了,韦真境立马跑去截下了林秀郎。 杨庭云对林秀郎说:“你陪他过几招吧。我去伙房找小风,他烤山鸡最拿手了。” 我没事做,决定跟着杨庭云去伙房打个转。 日头西斜,火头军在准备晚饭了,伙房里的几大层笼屉刚刚架起,杨庭云走进伙房找他要找的人,我则四下摸摸瞧瞧。 快过年了,凉州营的伙食越来越不错,风干的菜堆满了大竹篓,包子里的肉越来越多,几个木盆木桶里装的全是活鱼。 我蹲在木盆边上看滑不溜秋的鱼。 杨庭云叫了几声“小风”,有个人在灶下应了他,我循声看去,一个娃娃脸少年模样的人灰黑着脸奔到杨庭云跟前:“杨校尉找我?” “你脸上怎么搞的?” “嘿嘿,在吹火呢,灶下的草灰,等会儿擦擦就好了。” 杨庭云应了声,说道:“小风,我是要麻烦你,帮我把这两只山鸡烤了。我妹妹和妹夫在营中,想给他们尝尝鲜。” “这个我拿手,包在我身上了。”小风爽利地答应,继而又问道,“是杨校尉的亲妹妹吗?他们说杨校尉的亲妹妹生性泼辣,是京中一霸,连宰相的儿子都敢打,是不是真的?那她不会长得很凶吧?” 我看鱼的人,闻言不由得转头看那灰头土脸的少年。 杨庭云哈哈大笑,“你别再说这样的话了,让她听见得不高兴了。”随后就招呼我,“杨仙儿,走了。” 我在那少年惊愕的目光中站起身,从他眼前走过去了,我心有不甘,退回去问他:“我长得凶吗?” 少年直愣愣盯着我,呆懵地摇摇头:“不凶,挺挺漂亮的。” 我告诫他:“不要在背后说人坏话。” 他点头如捣蒜。 回去坐等烤山鸡,顺便旁观一下韦真境和林秀郎的切磋。 空地上的风十分喧嚣,我缩着脖子袖着手,韦真境运剑我见过千百回了,我知道他剑法超群,没想到的是,林秀郎这种用惯战刀的武将剑法居然也很不错,他的剑法虽不及韦真境飘逸灵秀,却也是招式干净利落,出得疾,收得稳。 我由衷感叹说:“林副尉这品貌身段,搁在长安会迷死万千少女。” 杨庭云笑道:“我就说长安城没见过这样的人,这回你该信了吧?” 我觉得他在对我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都在放光。 棋逢对手,切磋起来没个完。 直到小风把山鸡烤好了送来,那比试剑法的两个人才算是彻底消停了,我冻得受不了,先一步捧着烤山鸡跑进了营帐中。 对坐中,林秀郎分了一杯热茶双手递给韦真境:“世子剑法独绝,林某甘拜下风。” 韦真境接了茶,连声谦虚:“哪里,承让承让。” “听闻世子久病,现在即有这样快的身法,想必以前剑法更是横扫京城的吧?” “还好。林副尉的剑法也是意料之外的高超啊。” “谬赞了。我是用惯了刀的,闲来无事,触类旁通而已。” 我啃着香酥鸡腿,看他们恭维来恭维去,有点着急:“喂,再不吃就凉了。” 韦真境转头看我,伸手给我擦擦嘴角,笑语道:“趁热吃,也要慢慢吃。” 林秀郎看看我们,笑起来,对杨庭云说:“你妹妹和妹夫感情甚笃,倒是挺叫人羡慕的。你俩真不愧是亲兄妹,性情极相似,以后你要娶妻,人前恩爱记得收着些,可别让我太羡慕了。” 平平常常的几句打趣言语。 乍然间,我和杨庭云四目相对,杨庭云望定我,扯起嘴角干笑:“我可能,没她这种福分。” 我听了犯恼,他别是躲到这么远了还忘不掉长安的阴云缠绕,我气得直起身伸手拧了他的耳朵:“呸呸呸,杨庭云童言无忌,不准乱说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4.第七十四章 除旧迎新 今年过年很特别,在凉州大营除旧迎新。 营中回家探亲走了的人有一些,但绝大多数还是在的,大将军让火头军炖了大骨汤,烧了鸡鸭鱼肉,从午后开始,营中更是热火朝天包起了饺子。 我和杨庭云几个人围了一拨,没一个会擀皮的,只好问火头军要。 那个叫小风的娃娃脸少年来送擀好的饺子皮,瞅瞅我手里,咕哝说:“你怎么包得像包子?” 我道:“第一次动手,没经验。能吃不就行了。” 他指指关口的地方,指点说:“这里你捏得太厚,不容易煮熟的。” “没熟就咬下来吐掉。” “好浪费。” “你说什么?” “好浪费!” 他真当我是没听见,凑过来吼得大声。 我新拿起的饺子皮甩手一摔,挑了眼看他:“小子,我又不用你养,你嫌什么浪费?” 小风被我问得哑口无言,他傻住了。 我抬手撞撞身畔的韦真境。 韦真境抬头,反应还算快:“我养得起,她只吃馅,皮全吐了我都养得起。” 小风咧开嘴角干声地笑:“果然是有钱人家。” “她浑身上下,无一不是家里家底殷实惯出来的毛病。” 杨庭云呵呵两声,捉弄于我,趁我不注意往我脸上抹面粉。 我眼角余光扫见他的动作,飞快侧身躲过,立就开始反击,趁他不如我快,当先嚎了一嗓子:“杨庭云你怎么欺负妹妹?还是不是亲哥哥了!” 大家伙都往这边看过来,杨庭云人前要脸面,不敢还手,我却三两下给他抹上了猫胡子。 小风看我们兄妹俩打闹,笑得无比欢畅:“虽然你很浪费,但以后我成亲,还是想找个你这样会闹腾的姑娘,感觉每天会过得很开心。” 杨庭云抬手擦擦脸上的面粉,给小风一个眼神,示意他看韦真境:“你问韦世子给她收拾烂摊子的时候开心吗?” 小风就望韦真境。 韦真境包了一个饺子放好,扬眉道:“开心啊。” 我得意地笑了,顺道用目光冷嘲杨庭云。 小风也跟着憨笑。 杨庭云摇头叹气,伸出手戳了戳小风的脑门:“别傻笑了,我妹妹会投胎,生来就是国公之女,你娶不起的。” “那不一定。” “看不出来你志向还挺远大的。” “我可以努力当个将军,陛下一高兴,没准指给我位公主呢!” “梦做得挺美,你先好好干,能从伙房里调出来再说。”杨庭云乐了,继而拎着小风往外走,“走,打水给我洗脸去。” 趁杨庭云不在,我想了想,顺着小风的话,问了林秀郎一个问题:“林副尉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或许有合适的,我可以给你当当媒人。” 林秀郎包饺子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整齐摆成了几排,比我c韦真境c杨庭云三个人加起来包的还要多,他说:“娶妻吗?没想过这个问题,我一个人过挺好的。” “一个人没着没落的,有什么好?你看我和韦真境——” “你称呼你夫君向来这么直接的吗?” 我眨了眨眼,望韦真境:“哦,习惯了。他名字好听啊,叫叫怎么了?” 韦真境笨拙地包着饺子,转头冲我笑:“你高兴就好。” 很上道,非常给面子。 林秀郎拍拍手上的面粉,抬头认真看着我,调笑道:“那我想娶个像仙儿你这样的姑娘,如果是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一愣,这拐到我身上算怎么回事,“啊”我拽拽韦真境的衣袖,抱歉地笑,“不了,我已经有他了。” 韦真境伸手揽住我,接了话郑重与对方说道:“对,天底下也只有一个杨仙儿,她是我的。” 他这么直白,我突然就有些脸红了。 林秀郎抿起嘴角:“开玩笑的。我这样的相貌,说实在话,甚至是比之女子有过之,应该也没姑娘愿意嫁,一个人就得了,左右我也习惯了,不想添家添口徒生烦恼。” 我默默不言,出神想着心事,干脆将拿起的一张饺子皮又放回去了:“口粮紧缺,浪费不好,我不会包,你们弄吧,我吃就好。” 军中过年,闹哄哄的,平常都不许饮酒的,到了除夕这日,也破了例。 暮时飘起了小雪,到晚上就下大了一些。 吃饱了以后,杨庭云叫我们出去放炮仗,是他早几日去城里买回来的,林秀郎没跟着去,只是远远站着,韦真境却随杨庭云去雪地里摆炮仗了。 杨庭云说:“放过了炮仗,才真正是除旧迎新又一年,要不总觉得哪里不对。” 别人家通常是新年开门点爆竹,韦府也是,我记得初一那天我就是被爆竹炸醒的,我家则不同,杨庭云从小爱在除夕夜里点爆竹放炮仗,说吃完了团圆饭热闹,响响亮亮炸几声,有锦上添花之感,所以我家的规矩就被他改了。 韦真境一个规规矩矩的世家公子,离开长安后像变了个人,他帮着摆炮仗不算,还跟着杨庭云放起了炮仗。 我捂着耳朵逃远一些,躲到林秀郎身后,看那两个人在雪地里欢闹跑跳,不由得抱怨道:“一双幼稚鬼。” 林秀郎含笑:“是很幼稚,但还挺好玩的。” “那你怎么不去?” “我是个稳重的人,不能像杨校尉那般小孩子气。” 我仔细打量他,他稳重吗?不笑的时候,或许是冷淡沉稳些,此刻他年轻秀美的脸上带着轻柔的春风笑意,哪里还看得出是个稳重的人。 “你觉得我哥哥怎么样?”鬼使神差间,我问了他这样一句话。 “很好啊。” “哪里好?” “都不错,模样俊,性情温和,非常好相处。” 我到营中多日,注意到林秀郎的确是没什么朋友,有人来找他多是因为公事,他最常亲近的人就是一个杨庭云,几乎不会笑的他,见了杨庭云笑得还挺多的。 正月初五,杨庭云领我们去城里赶集,他说是带我和韦真境开开眼界,长街上却把我俩落得远远的,只顾得上那位林副尉了。 “秀郎,吃这个吗?” “秀郎,那是敦煌过来的舞姬,要不要看她们跳舞?” “秀郎,前面还有杂耍,快走快走。” 韦真境见什么都好奇:“仙仙,大月饼买吗?” 我说:“不买。” “冰糖圆枣看上去不错。” “不吃。” “五彩的面具画得真漂亮,要吗?” “不要。” 凉州城的稀奇玩意儿不比长安少,我随眼瞧瞧,皆没多大兴致。 跟在杨庭云身后走了大半日,我觉得,他在凉州是过得很开心,不比长安,长安虽然繁华,他却像少了几分活力和灵气,他在长安城中是观国公府的三公子,在凉州他只是他自己杨庭云。 “哎,我妹呢?”杨庭云挤在胡人摊前好半天,才算是想起了我,他回头找我,招手唤道,“仙仙,快来,这里有烤肉,比我在家捣腾给你吃的强多了,走快些,最后几串了” 在凉州待了半月余,初十那天,我们要启程回长安了。 林秀郎早起去城里买了甜枣c油糕c颜色花纹很别致的大月饼等物,让我们带在路上吃。 送别的时候,杨庭云抱抱我:“仙仙,别太想我,每年我都会回去看你的。” 我酸着眼睛点点头,杨庭云松开怀抱,我看看旁边站着的林秀郎,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触,我走过去抱了抱他:“你比我三哥大不了多少,我就叫你秀郎哥哥吧。秀郎哥哥,我三哥和我一样,没怎么出过远门,还劳烦你能照看些他,多多担待。” 林秀郎笑道:“你这么说,我就要忏愧了。” 我松了手,抬起头冲他甜甜一笑:“还有,我家很大,韦真境家也很大,欢迎你来长安。” 杨庭云把我拎开,推我和韦真境快走:“年纪小小就爱唠唠叨叨,再不走天就要黑了。” 他原本要送我们到陇西,我认为太远,再送送能直接送回长安了,干脆不让他送了,他就催促我们尽早上路,好在入夜时能投宿在大城中。 “三哥你” “哎哟小祖宗,都知道了,求你别唠叨了。” 韦真境说:“三哥和林副尉多珍重。” 杨庭云颔首道:“你也是,珍重自身才能照顾好我妹妹,去吧。” 说完,他拍拍我骑着的马,马就撒开蹄子远离了凉州大营。 我挽紧缰绳,回头见韦真境策马赶上来了,杨庭云和林秀郎还站在辕门下目送。 杨庭云扬着脸,他朝我挥手作别,笑容潇洒明亮,我有许久不曾见过他这样笑了。 凉州,月明风清,真是个好地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5.第七十五章 缱绻之梦 咸亨二年正月廿六,我和韦真境回到了长安。 在外面待了那么久,到了家中分外舒心轻松,看什么都是亲切的,我也终于能用上很多的热水,好好洗去一身的风沙和倦累了。 郧国公世子没在京中过年,有许多事韦真境不知道,有些该回的礼韦彦拿不定主意,就来询问,隔着帷幕,我听见他们说了好一阵的话。 出了趟千里迢迢的远门,我累极了,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醒来,是因为感觉到有人在摸我的头发。 趴着睡的我揉了揉眼睛,睁开眼,看见韦真境坐在我身边,我下意识也摸了自己的长发,不知道他们说了多久的话,此刻屋子里太亮的灯已经吹灭了,到了要歇下的时候,还好,我睡着睡着,头发已经晾干了。 “你也要睡了吗?”我问。 “嗯。” 我就朝里翻了个身,腾挪出他睡的半边床榻给他。 趴着睡了好半天,姿势可能不对,手臂枕得酸酸麻麻,可我倦意很重,昏昏欲睡管不了那么多了,酸麻就酸麻,心想睡一觉醒了应该就好了。 在我快要重新睡着的时候,韦真境贴到我身后来,他环住我,亲吻了我的耳廓,柔语问道:“仙仙,你记不记得我说过什么?” 不用记得,光是他做出如此耳鬓厮磨的亲密举动,我就被激得心尖抽动,睡意瞬间消了大半——我心里料得到他想做什么。 我正惊惶迷茫,他扳过我的身体,让我能正视他。 暗幽幽的光线里,很多东西都无暇顾及,我只看见一双柔情潋滟的眸子。 “眼睛红得像兔子。”他抚摸我的眼角,轻声笑起来,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弯弯,水汪汪的像是灌进了酒,漫上了朦胧的醉意,多情迷醉得教我恍惚分了神,“我知道你很困,但有些该做的事还是要做,因为我等不及了” 他俯身吻我,低低的尾音消失在我们相接的唇齿间。 我的心起初像被拿出去了,空落落地悬着,之后又像是迅疾坠回了胸腔中,我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它,它却像脱离了我的掌控,在无边无尽的大海中随着波浪沉浮。 他的舌轻易探了进来,他的气息搅得我心神飞散,那颗不受控制的心越跳越快,我身上仿佛是渐渐着了火,好热 好热好热。 几乎要喘息不了了,求生欲使然,我急忙挣扎去推压着我的人:“唔” 他咬了我的嘴唇,刺痛感让我发懵,想要推开他的手一时失力,被他握住手腕拉高,他一面按住我,一面稍稍起身脱去了自己的衣裳,并且动手解开了我的衣带,当他的肌肤贴上我的,我差点因他灼烫的温度而失声叫出来 这个夜晚,我像是做了一场绵长的梦,梦里的韦真境有些粗暴,有些不讲道理,但同时他又温柔缱绻,我曾疼得掉泪,害怕地颤抖不止,是他的怀抱和温情给了我继续下去的勇气,我始终记得这个似真似幻的梦,我记得在梦里,见过了他眉目最柔情的模样。 醒来时对上他的眼睛,他弯起嘴角,勾紧我的腰,我的脸贴在他裸露微凉的胸前,我一愣神,意识到他的手也是毫无阻碍地贴在我的腰上,我脸上起了火,尴尬地动了动:“那个” “怎么了?”他嗓音慵懒。 我羞得要命,很想找个地洞立即钻下去:“我c我的衣服呢?” 他轻声地笑,继续拢紧了试图逃离的我,头抵住我喃喃道:“天色尚早,再睡会儿。” 我心跳不正常,忐忑没睡踏实。 韦真境晨起后,吩咐备热水进来沐浴。 我听着他的声音,躲在床帏之内,脸上又是一阵火烧,虽然不会有人看见我,但我还是害羞地拉起被褥蒙住了自己的脸 他或许会觉得我阴晴不定,从最初的娇羞,到突然就翻脸不近人情了。 我闷沉沐浴完,早饭也不吃就缩回了榻上,韦真境过来想撩开床帏,我牢牢抓紧,没肯,死活不让他开,不要面对他。 僵持到近午,我也不吃午饭,韦真境终于意识到情状很不对劲,他不顾我的抵挡,掀开床帏来看我,我看着他,瑟缩往后退,他皱眉坐下,一把拽住了我:“你怎么了?” 我咬紧牙关,目光低下,摇摇头。 他伸手托起我的脸:“你哭过了?究竟为着什么事?” 为着很重要的事,天大的事。 他一这么问,我情绪顿时崩溃,颤声嘶哭了起来:“榻上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我到处翻过了,干干净净的,我我是顽劣,但我知道男女大防,我没有” 我哭得伤心,他最开始迷惘,后来总算是从我断断续续的言语里听明白了我在说什么。 榻上不见落红。 我记得非常清楚,和他成婚的次日,他割破手滴了血在一方素帕上,他告诉我那是“处子之身”的印证,那方染血的素帕最终被郑嬷悄悄收走了。 昨晚,我和他做了真夫妻,但床榻上没有留下我初夜的落红。 我失望,害怕,更怕韦真境心里扎着刺。 他却浅然一声笑开了:“就为了这个?” 我抹泪,抽抽噎噎望着他:“这还不严重吗?我又又未做过失行的事” 韦真境将我拥进怀里,柔声轻语地安慰我:“我相信你,只要你说了,我就信。何况,我也不傻,你是不是处子之身我自然能辨明。哪怕退一万步说,真的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不说最后一句还好,说了最后一句我更加较真,我愤然推开他道:“你才不是!我敢拿我杨家满门赌誓,我没有做过!” 我的双手被他握住,他拉我近到他身前,继而勾住我的后颈凑过来,在我额心印下了一个吻:“我的意思是,对我来说,重要的是你,是此时此刻心里装着我的这个你。” 我吸吸鼻子:“谁心里装着你” “没装着我,能因为如此小事哭成这样?还不肯吃饭。好了,饿了大半天了,吃些东西好不好?” “不饿。” “不饿也要吃。” 说实话我只有一点点饿,但就是犟着气不肯承认。 韦真境叫巧翠端了食物来,我坐着抹眼睛,他就拿话哄着,一口口地喂我,连丫头们看见了,都偷偷地笑。 我可不介意她们是笑我还是笑她们家世子,今早醒来,我浑身酸痛,只想窝在一个地方不动,安安静静躺在榻上就最好了,哪里还管得上别的。 间或着醒了又睡c睡了又醒,这天过得像猪。 不知过了多久,韦真境过来推醒我,说我睡了许久该起来活动筋骨,正巧西院传话来,文惠想来看我,让我先起来更衣。 我懒懒散散地起了,才喝盏茶的工夫,文惠果然就过来了,还带了蒸饼和一盅鲜鱼汤给我。 “听说嫂嫂不大舒服,没起来。”文惠对我关怀备至,我听了她的话却赧然,因此未作言语,好在她并没有多问,只笑着继续道,“不舒服躺躺没什么,但东西总是要吃两口的。厨下今日做了煎饼和蒸饼,煎饼火气大,还是清淡宜养身,这鲫鱼汤也炖得很不错,嫂嫂尝尝。” 昨日归府,乏累至极,不过与文惠匆匆打了个照面,她当真是心细如尘,今日看我不出房门,就不放心地过来看我了。 我谢过了她,二人絮絮闲言了片刻。 文惠要走时,我送她出门,韦真境不在跟前了,文惠才执手小声和我说了些体己话:“嫂嫂以后不能再耍小性子了,任是有什么不痛快的也不能离家那么久,还去凉州那么远的地方,我们都会担心的。还有,三哥是郧国公府的世子,这回是他无恙,若是有什么不好,可怎生得了?” 文惠为我们考虑颇多,令我忏愧,我没好意思说,她山水迢迢赶着叫人送去凉州的药,被杨庭云给扔了。 真的万幸,韦真境最终是毫发无损地回到了长安。 我很感激文惠能诚心实意来跟我说这些,遂笑着应了她的话:“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6.第七十六章 乍暖还寒 夜里吹灯安歇,韦真境挨过来拥住我,他说只是想抱我一会儿,但后来还是滚热得像一块火炭了。 我在缠绵沉陷中强撑着保留了几丝清醒,按紧了他往下游走的手:“我想问你,两个问题。” 他用鼻尖蹭我的脸颊,含糊呢喃:“问。” 我鼓足了勇气开口:“你你怎么辨明我是不是处子身?” 他将脸埋在我的颈窝处发笑,潮热的呼吸弄得我痒痒的:“你若是男人,你也能辨明,破身的时候生涩又喊疼,做夫君的也很辛苦。” 我血脉更如沸腾,热气直往脸上冲,咬咬牙继续问:“那晚你说我太小了,仅过去月余就不算小了吗?” 他闻言,微小亲昵的动作皆停住了,慢慢撑着手臂爬起来,他在独留的一盏昏幽烛光中抬眸来凝视我,眼中盈亮依稀像潋滟着水光,他轻轻抚摸我的脸:“我说你年纪小,你的年纪是很小,你见过的人不太多,经历的事情也不太多,我曾经很怕,怕你无法承受骤然失去的痛苦。” “失去什么?” “我。” 我皱眉:“你为什么总在担心这件事?薛神医说了,你只是体弱,会好的,你不会只活三两年。” “我的身体怎么样,我很清楚。” “你就是认为自己会英年早逝对吗?那为什么还要来祸害我?” 我生气拂去他的手,将他推开,他急忙搂住了我,切切地说道:“但我现在不这样认为了!走了一趟凉州,见过了辽阔的天和地,我觉得我好透了,能长长久久地陪着你。仙仙,你别气了,别不理我。” 他说了这些话,我的心顷刻又软下来。 我能怪他什么?他只是过多地顾念了我,这顾念之中,尽是他对我的情深义重。 “仙仙——” “不准胡思乱想了。” 我正视他,伸出手搂紧了他。 他轻笑出声,拥住我咬了我的耳朵:“那想要你,行不行?” 我们度过了很多个情钟意浓的缠绵夜晚,清早每每备进热水沐浴,我回想过去的一夜,都会在氤氲水气里羞得把脸捂住。 原来,这些就是男女之情。 原来,男女之情会有这样美好。 二月里,我收到从碎叶城寄来的家信,娘亲写信的语气都是看得出的轻快欢喜,她在信中告诉我,我的大嫂高翎月在腊月临盆,生了个白胖的小子,母子平安,因为孩子出生的那天下了雨,远天云气升腾,所以取了名字叫“雨潼”。 “杨雨潼,好听,好名字。” 我捧了信在手上,低头走着路直乐,也没注意到文惠坐在园子里,是她叫了我,一面问着我什么事如此高兴一面起了身,她一站起来即踉跄扶住了头,要不是身边的婢子搀住她,她可能都要摔倒了。 文惠笑说没事,兴许只是最近太劳累了。 我不大放心,执意去请了大夫来。 大夫来府中诊了脉,站起身笑道了两声恭喜:“四少夫人有喜了,约摸是两个月的身孕。往后当注意饮食,勿要操劳。” 这个消息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喜讯,满府都喜气洋洋的。 再三确认文惠是真的怀孕之后,韦彦才往太微宫和宫中浓春台传报了。 在后院逗小毛团的时候,王婶坐在廊下缝衣服,左右也无旁人,她就和我说道:“少夫人,照我看,你也该和世子要个孩子了,你这般的青春年岁,身体又好,争取三年抱俩,早生养了早好。” 再又悄悄凑到我旁边来使眼色:“西院毕竟是庶出,可不能让他们爬过你和世子的头上去,在这府里,世子才是当家的那个呢!” 王婶的话我多少是听进耳朵里去了。 不是为着嫡庶非要一争高低,而是当爱着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有为他生儿育女的冲动。 夜里我依偎在韦真境的怀里,问他说:“现在,我有一个大侄子了,你也快有一个侄子或侄女了,有没有想过,我们自己也生一个?” 他抚着我的发,慵慵道:“不要。” 我仰起头疑惑看他。 “我的意思是,不要这么早。” “你二十五了,还早吗?” “但你的年岁还小,不用急着做母亲。” 他的气息兜头笼下来,我抬手阻拦道:“你这样子,我早晚得在二十岁前做别人的娘,说不定还是两个。你能不能自持些?” “男人呢,一旦开荤,就会无法自控了,尤其日夜睡在身畔的,还是他喜欢的人。” “你真的很能说。” “也就是对你而已。” 他的吻落下来,我便很快沦陷在他的温柔中,以自己所有的情浓去回应他,期待他的进入和攻城略地,期待他不为人知狂野的一面 二月仲春,花木渐次繁茂。 郧国公特地下了山,从太微宫赶回来,在府中小住了几日。 文惠怀着她生命里的第二个孩子,凡事都格外谨慎,郧国公老人家回府来,她虽然没有像以前一样亲自下厨,但还是细致吩咐了厨下要准备什么,老国公有什么忌口之类的,又去找出来一套没用过的漂亮碗碟摆上,等到全家人围坐一席,她毕恭毕敬为郧国公倒了酒。 郧国公高兴,酒喝得不少,没多大会儿脸上就显出了酡红。 韦彦说:“爹别再喝了。” 陪着老国公,韦真境这两兄弟也喝了很多酒,我跟着劝:“是啊,爹,酒喝到微醺是最好的。” 说罢伸手想给他盛一碗汤,但文惠比我贴心比我快,她给老国公盛了一碗热汤奉到面前:“爹就听阿彦的吧。” 或许我伸出手的尴尬是被文惠看见了,文惠又再给韦真境和我各盛了一碗热汤,婉言说道:“嫂嫂说得对,酒到微醺是最好的,那就喝汤,这汤我嘱咐他们用小火慢慢炖出来的,浓香可口,非常鲜美。” 我们就一起举杯,将杯中残酒饮尽了。 文惠操持家事惯了,总也做不到安坐不动,她即唤了丫头送水来为郧国公净面净手,又担心丫头做得不好,自起身去帮忙,跪在旁边给老国公擦了手。 我支颐望着清丽婉柔的文惠,心想她可真是贤妻良母的楷模,换了我,我对我亲爹都未必能做到这样贴心周到。 郧国公醉眼朦胧,歪歪斜斜拉住文惠和韦彦的手,再伸手朝我们,我一愣,见韦真境伸过了手去,我也只好照做,郧国公把我们四人的手牢牢拢在一起,眼下红了大半圈:“一家人,和乐平顺和乐平顺就够了。多多开枝散叶,韦家就靠你们了,兄弟之间,别计较太多,要互相扶持,彼此敬爱。” 长安城中的人总是多嘴多舌,说起郧国公府,会羡慕家大业大,可也常常唏嘘人丁凋零子嗣不旺。我嫁进韦家的次日,郧国公就哀感过家中人“只见去的不见来的”,后来我顺嘴打听过,国公他是自从韦真境的娘过世后才彻底搬进太微宫的,也许他是无法承受儿子们和发妻的先后离世,不愿面对山下的悲痛,所以选择了一条逃避的路。 人有七情六欲,古来如此。 一位父亲,如何能真的割舍下自己的骨肉血亲呢?郧国公在山上修道,他活了大半辈子经历人世浮沉,自然知道凡人修道成仙是妄想,他修的,应是自己的平常心,但新生命的到来,还是深深触动了他。 韦真境轻声叫了句“爹”,韦彦和文惠都默默不说话。 他们待在这个家里,目睹的离别和哀痛比我多得多,他们有千万种的心绪凝在一起,难以开口说什么,就由我来说好了,我乖甜地笑着应道:“爹是一家之主,爹说什么就是什么,文惠夫妇好福气,我们会尽快赶上的。” 春初,是乍暖还寒时候。 不知是在何处着了凉,当天夜里韦真境就发起了低热,咳嗽也是一阵阵的,转日早起他拧眉说难受,我急叫人去薛家医馆请聂非来。 请来给韦真境诊看的却不是薛神医的高徒。 纵然是焦急请大夫进屋去给韦真境诊脉了,但我还是把吩咐去请人的小厮叫住在门外,压低了声怪责他:“你怎么搞的?我不是让你去薛家医馆请聂非吗?” 小厮无辜辩解道:“少夫人,小的长了耳朵,但出府时遇着四少夫人,她问我做什么去,我如实答了,是四少夫人让我别白跑的” “嫂嫂是要请薛家医馆的聂大夫吗?”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文惠施施然从廊下走来,对我说道:“是我让小七别去薛家医馆的,我这胎请的就是聂大夫给看顾着,他近日不在长安,所以我才叫小七不要白跑。百草药庐的孙大夫亦是妙手回春杏林界高人,三哥病了,尽早医治为先,如果嫂嫂不放心,待聂大夫回城,再去请他来便是了。” 原来如此,是我错怪别人了。 百草药庐的孙大夫给韦真境看完诊,我连忙迎上去问询。 孙大夫看我一眼,再垂下眼写方子:“体虚之人,房事当节制。” 我一僵,脸“腾”地热了。 韦真境闭眼躺在榻上,他肯定醒着,却不用像我这样尴尬,我都不敢看文惠听了孙大夫的话会是副什么表情。 “世子和世子夫人俱是年轻,情深意密自然是好,但也多注意些。”孙大夫写下了方子交给我,另外叮嘱道,“春日乍寒乍暖,饮食和衣服添减,也不要掉以轻心了。” 我烫着脸接下药方,谢过了他。 “药方交给小七去抓药吧。”文惠很合时宜地解了我的尴尬,“我送孙大夫出去。” 等人都走了,我差巧翠去准备熬药。 回到屋子里,韦真境睁着一双眼,他听见脚步声转头来看我,眨巴着眼说出了挺让我怄血的话:“我不是血气方刚不懂事的少年人,已经很节制了,比如这几天就没有碰你,所以仙仙——我觉得,孙大夫是个庸医。” 我恼羞成怒地捂住耳朵,近乎是咆哮了:“闭嘴,好好养病啊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7.第七十七章 多事之春 过了几天,我去百草药庐拿药,拐道去了一趟薛家医馆。 活生生的聂非杵在角落里捣药。 我冲过去问他:“你几时回来的?” 聂非抬头看见我,笑道:“是你啊。你怎么知道我出去了,来找过我吗?前日回来的,怎么了?” “前日回来你怎么不去郧国公府?” “稀奇,没事我跑郧国公府干什么?” “文惠的胎不是请你看顾着吗?” 聂非一边把捣好的药倒出来,一边应答我:“是,这前三个月自己多小心就是,该嘱咐的我都嘱咐了,十天看一次,还未到十天之期呢。” 我扯住了他:“你现在跟我走一趟。” “啊?都说了未到” “不是看文惠,是看韦真境。” “你夫君?他怎么了?” 蹲在这薛家医馆中,他可谓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我搬了他的药箱,硬是把他拽上了马车:“你看过就知道了。你是薛老头教出来的,薛老头医术高超,你得他真传肯定也很不错,请你过去看了我才放心。” 吃了百草药庐孙大夫开的药,韦真境的低热退了,偶尔有几声咳嗽,但依然病软无力。 聂非仔细诊过了脉,下结论道:“是虚。” 韦真境每日虚弱困倦,为免吵他睡觉,我就领收拾了药箱的聂非往外间走。 聂非嘀咕说:“前段时日他不还生龙活虎?这病得,太急了些吧,果然是全城最娇贵的世家子开几剂温补药先吃着吧。” 说着就提笔伏在案上龙飞凤舞写了一张方子。 我接了方子,赶忙把百草药庐取来的药拿给他瞧:“那这几包药吃还是不吃?” 聂非将药包凑在鼻端闻了闻,说:“你夫君成日已然是精神不振,怎么还用茯苓安神?这药别吃了,换我开的。” “我叫个人,跟你回医馆抓药。” “行。” 送他走到门外,我蓦然想到一事,抓牢了他的衣袖问道:“对了,文惠这次怀的胎没问题吧?” 聂非笑道:“这才几个月,能看出什么问题?不过她脉象平稳,气色红润,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但愿这回,文惠腹中被寄托了希望和万千瞩目的孩子,能够顺利平安地降生。 我接着又问:“你师父说了什么时候回来吗?” 他摇头:“师父一般出去就是杳无音讯,偶尔写封信,等到想回来的时候才会回来。” 这个性情古怪的薛老头! 我没客套地送聂非到府门口去,只吩咐了个人跟着他回薛家医馆去抓药。 二月底,爹爹和娘亲居然回来了,顺带还把杨庭云拎回来了。 算着行程,该是我和韦真境离开凉州那会儿,他们就从碎叶城出发了。 我好奇问娘:“嫂嫂不是腊月才生下雨潼的吗?是我大侄子不够俊还是怎的,你寄给我的信还没到长安的时候,你就急着回来了?” 娘亲不耐烦,掀我到旁边去:“我孙儿俊得很,你别在我跟前晃,碍眼!” 她去了一趟碎叶城,看着自己的宝贝孙子出生,火气还这样大,真不像位和蔼可亲的好祖母,杨雨潼说不定会很怕她。 爹娘似乎都没空搭理我,我就只好去找杨庭云。 杨庭云说,若不是爹娘强势,他才不回来,上个月才见过了我,这个月又见,何必。 我问:“那你准备在家住几天?” 他掰着手指头算过:“五六天吧。” 我又问:“我听说碎叶城挺美的,是一座小长安,爹和娘亲是怎么回事,雨潼这个嫡长孙都留不住他们吗?” 杨庭云默了片刻,良久后垂头沉沉叹息了:“姐姐给爹娘写了一封信,说是,侯府因她多年无所出,希望珣良纳妾。” 门第高的男人在正妻之外纳妾,本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但这人要是我的姐夫珣良,我就不会觉得那么理所当然了,原因无他,我自小见到我的爹娘只是和和美美的一双夫妻,大哥发誓也只娶一个高翎月,韦真境娶我时同样没有纳妾的意思。 我姐姐杨雪柔,怎么说都是堂堂国公府千金,他李珣良只是侯府公子,我姐姐能嫁给不是嫡长子的他,说是下嫁也不为过,现在他们侯府竟嫌弃我姐姐一时无法生育,而要纳妾?李珣良这个孬种,也同意吗? 爹娘和杨庭云回来,我得着消息就赶回来了,二姐却没立刻来,听去侯府传话的小厮回报说,二姐和她的婆婆去寺中敬香了,后来二姐回家来,一进府门眼泪就往下掉。 李珣良那个没良心的,我姐姐不委屈了才怪。 我和杨庭云坐在偏廊下,都没敢去听姐姐的哭诉。 过了很久,杨庭云抬头望望天,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们虽然是国公府,可人家侯府一房的公子,哪能没个一儿半女,姐姐这遭恐怕是,哭瞎了眼也没用了。” 我道:“未必。只要姐夫肯说句话。” “他其实很喜欢小孩子的。” “那他就不在意姐姐了吗?” “唉成亲,并不只是两个人相爱就够了的。” 我转头看看厅上,反正爹和娘亲也不愿意让我知道那么多,何况我除了想冲去侯府打砸一通外没有任何解决之法,而杨庭云说,我这种冲动最是坏事,还必然会伤人颜面,让姐姐和姐夫心生裂隙,我只能作罢,什么也不做。 出来好久了,该回去了。 我站起来拍拍衣裙,对杨庭云道:“韦真境还病着呢,我就先回去了,有需要我的,叫人去韦家招呼我一声。” 杨庭云说:“听你这语气,念念不忘的还是动粗。” “不然呢?我又不擅长讲道理。走了,帮我跟爹娘说一声。” “哎,仙仙!” 我差点从石阶上直接跳下去,忽被杨庭云拉住了手腕。 “还有什么事?” “仙仙,”杨庭云凝眉,似有几分难言,“我我直觉吧,韦家有问题。” 他这话我就不解了:“韦家能有什么问题?” “你就从没觉得奇怪?” “奇怪什么?” “你夫君的病。他跟着你,风霜寒苦地到了凉州没事,长路漫漫折返长安也没事,怎么一在韦家待着就会隔三岔五病得起不来?” 我沉吟解释道:“他一向体弱,自我未嫁之前就是如此的。” “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杨庭云说,“但我又拿捏不准原因,若是若是按我的猜想,早几年是下手的最好时机,韦真境不应该能活到现在。” 我惊骇:“下手?你是说韦府有人谋害他?” “像,又不像,我真的也很糊涂。” “你这不等于白说吗?” 杨庭云站起来,伸手按在我肩上:“此言差矣,怎是白说呢?起码我提醒你了。你回去以后,多留心些,注意你夫君的饮食,看其中是不是有问题。” 回家的一路我都在沉思三哥的话,他说的,并不是没道理——为什么韦真境总是生病,太奇怪了不是吗? 我留心了韦真境的饮食,他吃的饭菜我都吃过了,我能跑能跳半点胸闷头晕的毛病都没有。 除了他喝的药。 我去薛家医馆拿药的时候,让小工当场给我煎了一副药,我喝下去坐了会儿,喊聂非来给我诊脉,聂非看我赖在医馆里不走还行径古怪,他抽着嘴角给我把了脉,战战兢兢道:“杨小姑奶奶,你不会认为我开的药有问题吧?我治过那么多人,俱是对症下药药到病除,再说了,你家那位,那可是郧国公世子,我犯得着” “少啰嗦,你就说我喝完这药有没有问题吧。” “没有,让你绕城跑个来回都没问题。” “那就行了。” 我拎了药走出薛家医馆。 本姑娘以身试药,是没觉出猫腻,难道说韦府中真的有人在韦真境的药里动手脚吗?是谁?又图什么呢? 我不动声色把药拿回去,亲自送到了后院负责煎药熬药的丫头手里,我看时辰差不多了,就告诉她将药熬上,丫头应了,我就走了。其实我没走远。我闪身在一个不容易被发现,但能清楚看见炉台上一切动作的角落,我静悄悄站在角落里,看着丫头认认真真的拆开药包c浸药c上炉煎煮。 煎药的丫头没有任何异常举动。 熬药的时候,也没有闲杂人等靠近。 我不由得沉思:是杨庭云猜错了吗?还是我追踪得不够细致? 杨庭云要走的前一天,我偷偷把他拽到一边,跟他说了我最近观察的一无所获,我说:“你别是杞人忧天了,我看韦真境近几日也好转了,昨天他还走到园子里去赏花了呢。” “小心些总没错的。”杨庭云细细思忖后说道,“依我看,这么多年一直是这样,连满城医者都未发觉不对,可知若是背后真的有人,那手段和心思,必然非寻常。” 我摸了摸手臂:“你这样说,我有点害怕。” 他却很没心没肺哈哈大笑:“你是名传长安城的小魔王,还有教你害怕的事?仙仙,你夫君长命安康与否,就靠你了。” “本来还好,你这么一危言耸听,我更害怕了。” “你是个聪明的姑娘,懂见机行事的。” “承让了,我哪有你聪明?那个,要不三哥要不你帮帮我?” 杨庭云听到这一句,跑得飞快:“免了,我是行伍之人,没工夫陪你耽搁。” 我看着他的背影,不禁冷哼:“借口多多,不就是惦念凉州。” 始才回味,长大了的感觉,实在不怎么样。 兄弟姐妹各有各的日子要过,一不当心,就是各奔东西,天涯隔海角了。 而我姐姐雪柔的委屈,纵然我们是国公府,爹娘也没办法为她多做什么,古来子嗣繁衍都是大事,李家哪房的公子都不能无后,何况珣良姐夫是当真喜欢孩子。姐姐有委屈,得自己经受,爹和娘唯一能为她做的,就是要姐夫保证,会待我姐姐始终如一,不离不弃。 杨庭云离开长安的第二天,侯府就择定了人选,要纳城南商户的独女冯氏为妾。 那个女子年方十八,据闻琴棋书画皆通,容貌也不差,若不是出身低贱的商户人家,她岂会甘当世家公子的小妾?我背着所有人去城南翻上墙头瞧过,李珣良的这房妾室温婉宜人,她家家境优渥,也和我二姐一样,有疼爱她的爹娘,我听见那丰腴的妇人糯声喊着“菲菲”。她叫冯菲菲吗?名字也挺不错的,不知道她是不是像表面那样乖顺巧柔。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冯菲菲嫁到侯府不是个善茬,我定不让她欺侮我姐姐,她要是敢,我就也敢掺和一脚,要她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我藏着心事回到韦家,一进府就惊闻噩耗,巧翠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8.第七十八章 静心安养 巧翠是最常服侍韦真境的婢女,她从小被买入府中,韦真境搬到东院很多年,从搬来那天开始,已跟随服侍他有好几年的巧翠就升作掌事的大丫头,掌管东院大大小小的事务。 韦真境很信赖巧翠,有什么要紧的事都是交托她去办。 我也很喜欢巧翠,她漂亮伶俐,往往只需要一个眼神就懂主人要什么,她更待人大方进退有度,从不腻在眼前干涉我和韦真境的事,这才让我们有保守某些秘密的余地。 巧翠一死,东院的婢子和丫头像被拆去了主心骨,尤其年岁小的丫头们哭得凶。 平常和巧翠最交好的婢女燕浓,她搂着吓得发抖的小丫头安慰,自己哭得亦极伤心:“巧翠姐姐怕鱼,她素来不去水边的,今日吩咐厨下给世子炖了汤,等了许久都不送来,所以她才会亲自去看,也定是匆忙抄了近路,不过就是一段短短的路,怎么就” 溺毙在鱼池里的巧翠被捞上了岸,尸身在岸边放着。 燕浓说巧翠怕鱼,往常都是避水而走,现如今她恰恰就淹死在了鱼最多的池子里,哪怕她走的只是一段不怎么长的路。 “阎王要人三更死,不会留人到五更。” 府中的总管哀声叹息,用白布将湿淋淋的巧翠盖住了,他转身来请示韦真境和韦彦,巧翠的后事该如何料理。 韦彦看向韦真境。 韦真境神色哀痛,沉声道:“她没有家人,韦府就是她的家,她悉心照顾我多年,尽心尽责,要葬得风光体面。” 总管应承。 韦彦说:“巧翠是东院的掌事大丫头,如今她没了,三哥身边却不能没有人伺候,应再挑个年长眼明识大体的去东院管事。” 文惠站在韦真境和韦彦的身后,拭了泪,红着双目接话道:“我亲自去挑。” “不必。” 我们齐齐望向说话的韦真境。 他的病还未完全好,经受了今日的噩耗,脸上更显得苍白,他难受地扶住自己的头,我悬着心紧紧搀住了他,他说:“不必麻烦了,我用不着那么多人伺候,巧翠不在了,就让燕浓顶上,东院里的事务她都熟。” 韦彦看看我。 我连忙说:“不需要顾虑我,我不怎么要人伺候的。燕浓就很好。” 韦彦点点头。 文惠道:“也好,都是服侍惯了的,清楚三哥的喜好和习惯。只要手脚勤快,心思活络,能学着做事就行。” 活着的人总还有新的活法。 我瞧文惠怀着身孕还在操持这些琐碎的家事,为避免被不吉利冲撞,就劝她先回去了。 春天的雨,一落起来,绵绵数日不得晴。 府中又有白事,下雨天是多有不便的,阴沉潮湿的天,就更叫人烦怨了。 周婳曾说,帝后张罗着给未嫁的郡主们择婿,最迟是开春。开春后,帝后确有此打算,独孤定辰是被安康长公主拘在家中闭门思过,对外说的是忤逆了爹娘所以要她修身养性,而周婳则是自己留了后手,她装病不肯见人,故意拖拉着不去选婿。帝后没辙,只能先不管这二人,去哄着别的郡主们早择佳婿了。 韦真境忧思又沉病,我没空去看周婳,周婳更不敢出门来找我,原本有个程茵可以两边跑动传个话什么的,后来日日都是雨,她就也懒得出门了。 我靠在檐下看雨,不知何故忽地想起了杨庭云的话,仔细一思量,我决定见机行事。 反正每日不出府去,闲着也是闲着,于是我将给韦真境熬药的活揽下了,移来用的炉子和药罐都不够精巧,我嫌摆在院中难看,全让换上新的,文惠听说之后,差人送来了新的红泥炉并一个挺漂亮的砂药罐。 韦真境知道他喝的药是我熬的之后,总算是很难得笑了:“你本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此番却要劳烦你为我守着炉子熬药。” 我骄矜将脸一扬:“感动吗?感动就快点好起来。” 如我所愿,乌云消散,天有长久放晴势头的时候,韦真境果然是好了许多。 三月末,侯府择了吉期,开了几桌喜宴,迎了冯氏女入府。 我姐姐杨雪柔是李珣良的结发妻,正室该有正室的大度,那样刺眼扎心的喜庆场面,她要在,我们的爹娘也应当在。 侯府也曾送了喜帖来韦府,我接的,我心中有火,当着侯府人的面直接把喜帖砸在了地上:“回去告诉李珣良,我们没人会去的。” 然而就算我为二姐抱不平不肯去,李珣良还是会纳妾。 管他的,就一点,李珣良要是敢宠妾灭妻,我就去扒了他的皮,我们杨家的女儿是不可任人欺凌的,就算我家的两个兄弟不在,我杨仙儿也能顶起半边天。 临夏时,韦真境整日出虚汗,他在病中格外娇贵,冷不得热不得,连出汗后换身衣裳也着了凉,头痛脑热个好多天,弄得府里战战兢兢。 聂非每次来给文惠问诊,也都会到东院来走一趟,他每次都抱怨说,没见过韦真境这么娇贵的男人:“要是天清风爽,我就要他多出去走动,眼瞅着暑热起来了,他这副身子哪里去得?就好好躲在府里歇着算了。” 于是乎,韦真境除了吃饭喝药睡觉,凉爽的早晚去散散步,其他闲暇就是看看书c下下棋,托他的福,无人对弈就拎我上阵,由此我一塌糊涂的棋艺得到了飞速的精进,回观国公府去,还偶尔能把我爹杀得吹胡子瞪眼片甲不留。 到了七月,程茵说她家里最近鲜果成灾,来给我送了两篮鲜果,我问她周婳给送了没有,她知道我是想问周婳怎样了,主动竹筒倒豆子道:“哪能少了她的。我瞧着她当真是要在家里闷坏了,居然都和鹦鹉聊起了天。她可特别想你呢,你抽空去看她吧。” 程茵与我坐下说了会儿话就准备走了,这时候正凑巧文惠过来送甜汤,程茵一时没注意到她,差点往身子日愈沉重的文惠身上撞,好在避闪得及时,文惠她倒是没撞着,却把摆在廊下的药罐给扑摔了,碎响声听得我好一阵心惊。 “哎呀对不住,对不住,我c我不是故意的” 程茵赧然,连声道歉不止。 我却着急去看文惠,担心碎片会溅伤了她:“文惠,你没事吧?有碰着伤着哪里没有?” 文惠含笑摇头:“嫂嫂放心,我没事。” 她现在是千金万金的贵体,我十分怕她有个什么意外,孩子月份渐大,她自己也格外小心,平常不会随意乱走动,但就是太记挂我们东院了,每月必亲自过来送送甜点吃食,问问韦真境和我好不好,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我年纪轻轻,还不想这么快过上一府主母的生活,尤其还让文惠挺着个大肚子来问我的安。 我扶住文惠,叹了口气:“没事就好。你有身子的人了,万事要当心,以后就不要亲自过来送东西了,随便交给哪个小丫头代劳就是了。” 文惠笑:“嫂嫂是嫌我烦了,我倒是想多多的来,只怕是再过段日子,我连走出房门都力不从心了。” 程茵立在旁边小声地问:“仙儿,这个怎么办?” 险些忘记还有一个程茵了。 我望望地上的碎片,估摸着时辰也快要准备熬药了,就招呼燕浓来收拾,再去买一个新的药罐回来。 文惠道:“新药罐要养养才好用的,别耽误了三哥服药,我记得后厨有一个用了没几回的药罐,那时三哥方子里的药材多,所以大些,大也有大的好处,药不容易往外扑,就用它吧,我去让人找了送过来。” 说罢,她也没多耽误,即差燕浓去找寻了。 程茵看没什么事,就告辞走了。 文惠孕中辛苦,也没多待,她走的时候,我让跟着她的婢子抱走了一篮程茵送来的鲜果。 我再去薛家医馆拿药的那天,先是给王婶送了些鲜果,小毛团在后院待着,少不了要她照拂,而王婶这人又的确是心肠很好,所以我有什么好吃的都愿意给她送一份,那天刚好要出府,就亲自去了一趟。 后来在西院门口看见韦彦和文惠,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了,远远瞧着文惠是追出来的,韦彦脸上阴沉像是生着气,他掰开文惠抓他的手,冷漠地扔下文惠自己出府去了。 ——他们是吵架了吗? 我原是打算劝和的,但没迈步前及时打消了念头,夫妻的事外人不多嘴为好,韦彦是个耐心善良的人,约摸府中事务繁多,他是心情郁结一时不高兴,等气消了,总归是会顾惜辛苦为他怀着孩子的文惠,我就不操这份闲心了。 去薛家医馆拿完药,我还在街边的老婆婆手里买了十几个新鲜的莲蓬,想着可以给韦真境尝尝鲜莲子,付完钱一回头,就看见我二姐从附近的成衣铺子里走出来了。 我叫了一声“姐姐”,拢着一兜莲蓬欢喜跑上前:“姐姐怎么也在这里?” 二姐笑笑:“正要回去了。” 她看看我,又说:“小妹有空吗?要么去侯府坐坐。” 我不急着回去,陪陪姐姐也好,就爽快地答应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9.第七十九章 琴瑟在御 我分了一半莲蓬出来,二姐去吩咐人拿茶具和点心的时候,我已剥完了一个,把青圆饱满的莲子搁在了瓷碗里。 二姐过来坐下,我把小半碗的莲子推到她面前:“姐姐尝尝。” 她笑,伸葱白的手拿起了一颗莲子。 没多大片刻,侯府的婢女送了姐姐吩咐拿的东西来,姐姐让婢女退下,自己开始动手烹茶,我转头打量只有我们两个的屋子,觉得有些冷清,就问道:“姐夫今日不在府中吗?” 姐姐答:“在,却不是在我这儿。” 正恰巧,我剥了一颗莲子送进嘴里,忘了将莲心剔除,清甜里嚼着了几丝苦味。 姐姐的言语里不无幽怨。 李珣良在府中,却不是在她这里,那还能在哪里呢?必是和新纳的妾室冯菲菲在一块儿了。 我嘴里苦苦的,试图劝解:“冯氏嫁进侯府也有好几个月了,她的肚子不是没消息吗?姐姐别想那么多,放宽心吧,该有的总会有的。” “该有的,总会有”姐姐失神喃语,落寞地笑,“我先前也是这般想的,可眼瞅着,原先有的,现在渐渐没了,那些没有得到的,真的还会拥有吗?” “姐姐” “从来,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的?” 我皱眉道:“他说过会对你好的。” “男人的誓言,实在不能太放在心上。” “那个冯菲菲装娇卖柔欺负你是不是?李珣良也变心了是不是?你等着,我去帮你教训他们!” 姐姐一把拉住了我:“小妹别冲动,你要是帮我出了头,我就更加在侯府待不下去了。” 我默默攥紧拳头,不甘心地坐下。 “是我没用,留不住夫君的心,怪不得旁人的。冯氏本就是娇滴滴的人,她很敬重我,没有哪里逾越,只是男人都喜欢新鲜,喜欢柔情似水” “你还不算柔情似水吗?” 姐姐摇头苦笑:“跟冯氏比,我是自愧不如的,她生得婀娜娇丽,眼波一流转就教人心疼得紧,我是女人也甚觉怜惜她。” 这一切的风波,都是因为孩子,在深深府宅之中,孩子就是一个女人的根本,但那冯氏尽管新鲜c柔情,一时博得李珣良的欢爱,数月过去,不也没有怀孕吗? 我无从再劝二姐什么,只告诉她别成天绷着心弦,要是侯府里有些人碍眼,就回我们自己家去,若要我陪她,我也是可以随叫随到的。 她抬头望我一眼,嘴角绽起的笑容涩涩:“小妹,你毕竟年岁轻,这嫁出去的女儿,哪有一不痛快就往娘家跑的?别说给旁的人看了会笑话,就是自己的夫君,也会渐渐心生龃龉,看不起她了。” 曾听人说,女人嫁人,无异于重新投胎,嫁得好便罢了,若是嫁得不好,那后半辈子就是水深火热了。 原本我二姐和李珣良是举案齐眉一对良配,我不大能理解,他们怎么就会走到如此地步。 期待过的一生一世两不相疑,更是因为多出了一个冯氏,就变成了一场难堪,一场失望的笑话。 我很替我姐姐恨李珣良和冯氏。李珣良背信弃义,使我姐姐伤心,他急不可耐要孩子,却不能悉心等着我姐姐调理好身子,他的良心被狗吃了。冯氏家境优渥,品貌不差,大可不必嫁进官家做低人一头的妾室,她可以成为别人的正妻,但是她不,她偏要搅进我姐姐安安稳稳的日子里。 离开侯府时,我没让姐姐送我,经过花园,我听见琴声,循声望去,看见我心头记恨的那两个人就在花亭里。 蓊郁的桂树遮挡了我的身影,他们不容易看见我,实际上他们也没空来发现我。李珣良在抚琴,冯氏坐在他的身边给他轻轻打扇,他们偶尔对视,李珣良笑,冯氏就也含羞娇笑。我本想暗骂一句“狗男女”,却骂不出。 无端端的,我会觉得花亭里的两个人郎情妾意正浓,瞧上去很顺眼。 诗经里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李珣良啊李珣良,想我姐姐当初和你,也是恩爱有加,有如今日的你与冯氏。 我抬头看高些,天边的云彩沾染了落日的金光。 人间事浮沉变化,真不知说什么好。 二姐那句“男人都喜欢新鲜”,不断在我耳边回响,我想我是完了,以前我是个多没心肺的人,从来只知今朝有酒今朝醉,经过了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我居然也变得和那些瞧不起的深宅妇人们一样,开始远忧会有人来分走我枕边人的心。 韦真境闭眼再睁眼,他转头瞧我:“你怎么不睡。” 我侧身枕着胳膊,盯着他俊雅的眉目,心里琢磨着,他这种面相的,是否薄幸:“睡不着。” “你一直看我,在想什么?” “在想,你将来会不会纳妾。” 他错愕,随即说道:“我有你就够了。” 我唉唉:“李珣良也跟我姐姐说过同样的话。” 他有片刻没出声,尔后语气似沉下了好几分:“我娘还在的时候,过得不怎么开心,在她之外,爹还娶了姚夫人做妾室,姚夫人出身卑微,只生了彦弟一个,而我娘是名门贵女,端庄贤淑,辛苦诞育了我在内的三个孩子。姚夫人很好,爹有一妻一妾也未见得就偏袒谁,但三个人的感情总是很奇怪,我娘一个人的时候很少笑,有一年外祖母来,正巧那天是彦弟的生辰,彦弟闹着要爹娘领他出去骑马,爹就去了,我跑到娘住的院子里,伏在门外,看见从不落泪的娘在外祖母的怀里哭得伤心,她们絮絮低语了许多话,我却只记得我娘说的那句‘来生当作男,便无女儿辛酸凄苦泪’。” 听至最后一句,不知为何,我鼻端陡然泛了酸。 他翻身朝我,摸索地握紧了我的手:“因为我娘,我从小就看清了,这个世道对男人和女人来说,是不公平的。男人是强者,女人是天生的弱者,或许是因为这样,身为男人的就认为女人是附庸品,可以随意厌弃,可以随意新人换旧人,哪怕是爹这样好心性的人,时刻想着一碗水端平,也做不到真正令谁都满意,我娘有失望,姚夫人也有幽怨。我不想过得太复杂,所以我只想求一心一意,不管新人有多好,但愿我自己能始终守着本心,不教自己陷入为难境地,更不教我娶的人哀怨伤怀,我们平平静静携手过完此生,就很好。” 若非是今日,我不会明了他的所思所想。 韦真境言行如一,我自然是感动的,不觉已回握住他的手,但二姐的事终究是让我多思多虑,我犹自还是郑重追问了他一声:“如果我也多年不能诞育后嗣呢?” 他笑出声:“韦家有皇位要继承吗?” 我皱眉,急忙推了他:“瞎说什么,也不怕给人听见传出去,被治个大逆的罪名。” “闺中戏言,除你我之外,怎么传进第三人的耳中?”他张臂将我捞进怀里,摸摸我的头,“彦弟的孩子也能继承家业,你没什么可愁的,好好跟我过下去就行了。” 尽管姐姐也说了,男人的誓言不能多放在心上,但此时此刻,我还是选择了相信韦真境。 李珣良是李珣良,韦真境是韦真境。人有相同,也有不同。 睡过去之前,我也在想,或许姐姐的运气还算好,就算没有冯菲菲,也会有别人,好在冯菲菲不为难姐姐,但以后我还是要多去侯府走动,姐姐好性子,莫得被欺负冷落,我多多地去,才能明着暗着提点李珣良不要有了新人忘了旧人。 到八月初,聂非来给韦真境看诊,这次他刻意避开了韦真境,在屋外检查了送来的汤食和炉上的药,对我说了一些别的话。 聂非疑思道:“按理说,你夫君的病早该好了,我实在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这么拖着不是办法,我想出去找师父回来。” 他居然主动提到,要去把医术神乎其神的薛老头找回来,我喜出望外:“你能找到你师父?” 聂非别别嘴:“前不久他从剑门关寄来了一封信,我可以去试试。” 我转而一想,又挂心其他事:“蜀地难行,你会去很久吧?文惠怎么办,她还有两个月就生了。” “她一切平安,没有问题,我也会交代我的师弟按时过来诊看。”聂非说,“至于接生,那可就不是我的事了。四少夫人这胎怀得稳,必是母子平安。” 既是如此,那我就催着他快快启程去寻师父了。 聂非嘟囔:“你翻脸真快。” 我道:“事关我夫君生死,我巴不得你能长双翅膀立刻飞去蜀地。别磨蹭了,快走,能把薛神医找回来我有重谢。” 聂非不是光说不做的人,回去收拾行囊,当天下午他就离开了长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0.第八十章 荣极必衰 没多久,武皇后的生母卫国夫人杨氏于洛阳的九成宫病故了。 陛下爱重皇后,也敬重皇后的生母,先是封杨氏为荣国夫人,后改封卫国夫人,在杨氏死后即又追赠了鲁国太夫人,在丧期内,两京皆禁止歌舞宴乐。 这世上,每天都有人来,每天都有人去。 卫国夫人有九十的高龄了,是个长寿的人,也享尽了这满天下的福,虽然她是我们弘农杨氏一族的人,但说实话,我并没有因为她的去世而有过多悲戚。 我到薛家医馆去取药,出来时当街一架华贵的马车从眼前飞驰而过。 全城都安分守己给皇后的生母守丧似的,所以那马车在安静的街上显得格外突兀。 那是周国公府的马车。 马车帘子没拉上,仿佛要叫全长安的人都看见一样,我也看得分明:车上载着两三艳姬,贺兰敏之左拥右抱,鲜衣高笑。 卫国夫人新死,她生前宠爱有加的外孙不说为她守灵,就算是悲伤都未有了,还有闲情携妓出游,如此放荡言行,有碍观瞻,实在逾矩,更是大不孝! 贺兰敏之果然是疯了。 我站在街边叹口气,转身朝自家马车走去。 贺兰敏之疯狂放诞,我单单是以为他没有了自我,谁也救不得在痛苦中泥足深陷的他,但我没想到,他的命运远不是这般狼藉。 卫国夫人还在世时,非常纵容宠爱武敏之这个外孙,人人都道周国公恃宠而骄,脾气极坏,昔日就有很多人告状告到帝后跟前,武皇后因生母之故,不仅自己忍着,还要哄陛下忍着,卫国夫人去后,武皇后从宫中拿出瑞锦和钱银,令周国公武敏之造佛像追福,武敏之不听从,将钱物尽数用到别的地方去了,武皇后忍之久矣,终于勃然大怒。 先是,贺兰敏之当年诱_奸准太子妃杨新桐的事被揭发。 再是,武皇后亲口道出,贺兰敏之和外祖母杨氏私通。 长安城满城沸议,到处乱糟糟的。 杨新桐不在长安了,司卫少卿府却逃不开被指指点点。 我脑子整日嗡嗡作响。 杨新桐的事是真的,那“私通”,也是真的吗?不,不会的,我不信。卫国夫人是八_九十岁的老太太了,贺兰敏之怎么可能但是,武皇后是卫国夫人的亲生女儿啊,她再泯灭人性,会拿已逝母亲的名节开玩笑吗? 在我永远都想不明白的时候,周国公已还本姓,他不再姓武了,武皇后还下令将他流放雷州。 雷州在岭南道,山重水远,很多被流放去那里的人,不及走到就会死在半路。 武皇后是要贺兰敏之死。 我知道贺兰敏之这一走是凶多吉少,我们应该是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我叫了他许多年的“敏之兄长”,当这天来临,我心中不无崩摧之感。 纪国太妃有恙,韦真境和韦彦都要赶到宫里去。 韦真境看我独自在窗畔坐着,临走前跟我说:“敏之今日走,你可以去送送他。” 我不知道该不该去。 这一夜,韦家两兄弟留在宫中没有回来,想必太妃的情况不大好。 我几乎整宿没睡。 终究是没去见贺兰敏之的最后一面,或许不见才是好的吧。 韦真境和韦彦次日清早离宫回家,到了傍晚被传召去了,又是整夜未归。 周婳来找我时来得慌张,她是摔进门的。 我从来没见过周婳那么狼狈的样子,她发鬓微乱,满头大汗,神色惨惧,我惊忙跑过去扶她,她没急着爬起来,而是抓紧了我的双臂,张皇呼道:“仙儿,救救贺兰敏之!” 我一呆,哀沉低下眼:“他自寻死路,我救不了他。” “不,只有你能救他!他被流放到雷州不够,皇后说要斩草除根,待贺兰敏之走远,就会有人追上他了!” 我惊住:“你你万不可胡说!” 周婳的眼泪花了整张脸:“千真万确,太子哥哥大病,我就在宫中,我亲耳听到皇后下令的,她说贺兰敏之是她心头大患,无论如何留不得,看在亲眷的份上,可以不要他死得难看,但活罪还是要受的,她叫人去缢杀他!仙儿,求求你了,你骑马快,人又聪明,你定有法子救他的,你快去救他吧!” 猛地眼前落下一道人影,我惶惶抬眼。 一个裹着风披戴着兜帽的女人立在我和周婳面前,我看清她的脸,愕然失措地唤道:“新桐堂姐?” 杨新桐拉下了兜帽,她面色雪白,一把将我从地上拽起,往我怀里塞了一个包袱:“去救他。” “你怎么会来?这些,又是什么?” “我今日到的长安,听说他走了,岭南路途遥远,我想让你去给他送些吃穿用物。仙儿。快去,别让他死。” 周婳抹了泪从地上爬起来,也扑出来恳切地求我快走:“救救他,你一定要想方设法保全他的性命!” 她解下了她“天成公主”的印信和玉佩给我,嘱我路上便宜行事。 我只带了些钱就匆忙离开了韦府,第一件事是去铁匠铺子让按我的要求,赶快打造个宽约拇指c韧性好不闭合的铁器,继而就去程家问程茵借了她那匹能日行千里的汗血宝马。 我一路在赶,直到远远将长安城落在身后了,才想起没亲自同韦真境说上半声,更未留话给他。 人命关天,周婳会替我告诉他的,我相信他会理解。 我拉紧背上的包袱,迎着烈风,求马儿能跑快些,再跑快一些。 其他人流放,是靠双脚一步步走去,贺兰敏之被流放,是一架油壁车送他走的,车虽窄小破败,然而好过在路上吃遍各种苦头。 我在长安耽误了工夫,中间还走错了路,追上贺兰敏之的时候,他已经到韶州了,我在他和押解差官投宿的山村野店外徘徊,确信武皇后派的人没有我快,我不能让押解差官发现我,所以等到他们去喝酒了,才爬上楼,撬开窗子跳进了房间。 贺兰敏之端着杯水,呆愣愣看我跳窗出现在他的眼前:“仙c仙儿?!” 我手指压在唇边,朝他做了个“嘘声”的动作,我走到门边拉了一下,外面上锁了,我再从里面先将门锁上,免得我跑不及,被差官们逮个正着。 贺兰敏之这时候了还笑得出来,他高高兴兴地跟在我身边,轻轻声地问我:“你怎么来了?” 我没空和他解释,卸下包袱把定做的铁器拿出来,像个铁箍。 “没空跟你啰嗦。”我一边按他坐下,一边着急地对他说道,“武皇后遣人杀你,我是赶来救你的,别的你先不要问了,等躲过了这一劫再说。” 贺兰敏之的脖子上被我套了个铁箍,韶州偏南,气候原本就湿热,我还往他脖子上围了几圈布巾来遮挡铁箍,贺兰敏之迷惑不解,问我:“这是干什么用的?” 我才要答,外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我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察看,人已经到院落里了,马匹嘶鸣踏蹄,来人从马背上跳下,一袭暗色衣裳,身上似乎背了一个扁平的匣子,在楼下喝酒的两个押解官差迎上去,那暗色束袖的冷面男人拿出一方令牌给他们看过,官差就点头哈腰请他进店了。 真险。还好老天保佑,我来得比武皇后的人快。 我再看看贺兰敏之脖子间的伪装有没有问题,切切叮嘱他:“刚才那个人定是奉命来缢杀你的,从现在开始你假装伤风咳嗽,铁箍千万别被他们发现,更别拿下来,他动手之后你就装死,不到我回来你别起来。” 之后我从哪扇窗进来的,就从哪扇窗跳出去了。 因为怕被发现,我没敢躲在客店附近,我跑回小山坡上,等过了好半天,到那暗色衣裳的男人出来,和两个押解差官说完话后走了,我直等到那个男人的身影在官道上行远了,才翻上马背朝野店疾奔而去。 我踏进店中时,两个差官正愁眉苦脸:“晦气,真他娘的晦气!不但半文钱没捞着,还要给这死小子出刨坟的钱” 我装作是什么都不知道,撑起一脸真诚的笑毕恭毕敬地上前:“敢问二位差官大哥,我有位表兄可是由二位押送的?在京中我不敢为他送行,到底是良心过不去,特此追来想见上他一面。” 他们看看我,我风鬟雨鬓,进门前还故意往脸上抹了灰,不信他们还能认出我了,他们只管对视一眼,问我:“你表兄叫什么名字?” “贺兰敏之。” 他们唉声,领我上楼去,打开门给我看已经“被缢杀”的贺兰敏之,我担惊受怕,扑上前暗暗摸了贺兰敏之的脉,确认没出岔没被发现c他没真死后,我心中喜极,表面却“哇”一声悲痛大哭:“敏之兄长!敏之兄长,你怎可这般弃我而去,岂不叫我悔憾终生吗” 差官许是看我哭得惨痛可怜,主动安慰说:“姑娘,你也别伤心了,这周国公也是命不好,得罪谁不行,非得罪了皇后,还怎么活得命?你要节哀,看开些。” 我哭啼啼谢了他们的照拂,说想自己找个青山绿水的地方埋了我表兄,我给了钱打发他们走,看得出他们尚算满意,他们得了钱就说什么也要帮我,我悬着心看他们把贺兰敏之的“尸体”给我弄上马背去。 临了临了,两位押解官差还要多关照我两句:“姑娘,你表兄尸身未冷,但还是尽早埋了为妙,岭南比北边瘴热,搁久了不好。” 我猜我当时的脸一定吓得很白。 牵着驼了贺兰敏之的马走出了好几里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没半个人影了,我才连忙去解了拴着贺兰敏之的绳子:“敏之兄长,你还好吧?” 贺兰敏之从马背上滑下,皱眉趴在地上呛声咳嗽,随即开始解脖子上缠得严严实实的布巾,我帮忙把布巾解开,再把铁箍取下来,他的脖子红了大片,在马上颠簸许久,铁箍的边缘也将他下颚处磨破了皮。 险中求生,连武皇后的人都被我糊弄过去了。 我喜极而泣,抹着泪说道:“没死就好,没死就好” 贺兰敏之撑在地上大口地喘气,他抬头看我,咧开嘴角笑了:“仙儿,是你把我从鬼门关前拽回来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1.第八十一章 岭南诀别 我未曾仔细端详过此刻的贺兰敏之。 昔日的周国公武敏之,是长安城里最艳丽的风景,无数的少女和妇人都爱慕他天赐的容颜,连男人也会羡慕嫉妒他的美色,以及他高不不可攀的出身。 如今是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他从长安流放去雷州,失去了煊赫的身份,没有了华美的衣饰,一路风吹日晒,容颜虽依旧是异于常人的俊美,人却晒黑了,也更加消瘦了。 贺兰敏之缓过了气,问我为何会来。 我如实道:“周婳听见了皇后说要你死,所以让我赶来救你。” “天成郡主?” “嗯。” 我本想补一句,告诉他周婳喜欢他,却又觉得,这件事他应该是能察觉到的,就算以前没有在意,现在也该知道了。 岭南的季候,和长安大不相同,八_九月的天了,长安早就起了秋风,而岭南潮热,蓊蓊郁郁还像是夏季,午后的太阳又亮又毒,晒得人汗流浃背。 我想起从背上解下包袱,“对了,这是我”我顿了顿,继续将包袱解下了,递给了贺兰敏之,也跟他说了实话,“这是新桐堂姐给你准备的,她担心你在流放的路上吃苦。” 贺兰敏之的眸光倏忽停落在我的脸上:“她回长安了?” 我以为他早把杨新桐忘光了,原来杨新桐的事,他也曾留心过。 我点头:“是。” 他盯着我递给他的包袱,迟疑好半天接了,转又低声道:“替我,和她说句对不起吧。” 我见他踉跄欲起,伸手搀他一同站起来。 包袱里有换洗的单衣c钱银,我想了想,去马背上把别着的一柄剑取了下来,那是顺道在铁匠铺子买的,是当时铺中最好最锋利的剑,有人给了定金特意打造但未按时来取,我掂量着有把利剑好防身,万不得已更能救人,所以扔下钱抢了剑就跑。 我将剑塞到贺兰敏之的怀里:“拿着,这剑是你的了。有剑就有胆,往后的路别怕。” 贺兰敏之认真看我,他笑了笑,用自己的衣袖给我擦了脸,说了声:“仙儿,我走了。” 这就是他和我告别的话。 我望见他转身走在莽莽荒野中,泼墨般的绿意仿佛轻易能将一个伶仃于天地的他淹没,他没有说过他的打算,我也没来得及问他的方向,眼前这一别,即会是永远。我匆匆跟上几步,在贺兰敏之的身后疾声追问他:“你就跟我说这一句吗?敏之兄长,你没有别的话说了吗?” 他停了停,却没回头,之后继续朝前走了。 我看着他一点点从我视线中远去。 他果然,是个本性冷漠不知好歹的人! 我窝着满肚子的火,攀上马背打马回长安去,你不理姑奶奶,姑奶奶也不屑于理会你—— “从今后,你我就各走各路,各安天命!” 走了一程路,气渐渐消了,我却莫名觉得古怪。回头看了看,薄暮的绿野荒芜。究竟,是哪里古怪了,为什么我会觉得反常,会觉得心绪不宁呢? 贺兰敏之 似一线迅光从我脑中划过:是他不对劲!韶州初见,他明明是欢喜溢于言表的,怎么在永别前会神情那么平淡,只是要说一句“我走了”吗?他笑得太稳,稳中透假,他一定有问题! 我有不好的预感,赶紧拨转马头,甚至慌得差点从马上跌下来,我牢牢拽紧了缰绳,拼命地促马往回跑。 他怎么走得这样快? 我又为什么,急着回长安? “贺兰敏之!” 终于看见他的身影了,我急忙高呼。 苍凉的风席卷,压低了连绵的绿草,荒野中的那个人横剑而立,回眸中一抹哀沉的凄惶。 “贺兰敏之不要!不要!” 我除了声嘶力竭,什么都做不了。 贺兰敏之倒在了岭南浓翠的天地间,我眼睁睁看他倒下。 我从马上栽落,跌跌撞撞跑到他身边,他的领口全是血,我颤抖扶他起来,搂住他,捂紧他颈间不断涌血的伤口。 他慢慢搭住了我的手腕:“对不起,仙儿我吓到你了。” 一张口说话,血就从他嘴里流出来。 我心碎裂,眼泪将我的视线模糊,我发着抖哭泣质问他:“为什么你可以活的,为什么要这样!” “长安的那些事,你没有听说吗?我是个非常不堪的人,死不足惜,你又为什么,还肯来救我?” “我不管那些!是流言也好,不是也罢,我都不要你死!” “太迟了” 他咳了一声,口中喷血,我的手心亦触着涌动而滑腻的温热,我惊惧痛哭:“敏之兄长!” 我知道我救不了他。 “你的眉目神似敏月仙儿,你真的好像敏月呀”一只微凉而粗粝的手抚上我的面颊,他是天家姻亲后嗣,是养尊处优的贵公子,他的手只执美酒只染丹青墨香,何时变得这样粗粝了呢?我却只晓得哭,看他目光里透出光彩,再又回归黯淡,“但我知道你不是。你不是贺兰敏月,不是和我相依为命的妹妹。如果如果敏月能活着,该有多好,我就不会,不会这般孤单了。” 恍惚记起那年太平公主生辰贺宴,我在宫中迷路了遇见他,他喝得大醉,身上还带着伤,他把我错认成了他的妹妹敏月,哭着对我说,敏月我好想你。 我哽咽:“她也会希望你能好好活着的。” “到头了。” “敏之兄长,我也希望你能活着” 他似乎没有听见我的话,只眼神空洞地望着布满红霞的天:“宫里那些人,没一个真心对我好杨氏老妇不死,我每天都是相同的噩梦,她一死了,我才感觉是得了一丝自由,武氏c武氏野心昭昭,一力扶持,想我做她的傀儡,我受够了这些,我的反抗也是我的宣泄,这么多年了,我就是要,折腾得武氏不舒坦” 我满手的血,哭着哀求他:“你别说了” 他的眼神终于又动了,他从怀里摸出一件东西,笑着拿给我看:“你送我的,我一直带着仙儿,我早料到了自己会死,你能来送我最后一程,我很开心了,也很知足,有你挂念我,我走得不孤独。” 一个针法烂到家的破香囊,他当宝一样攥着贴在胸口。 我低头垂泪,咬紧牙关不肯哭出半声。 旷野身后传来遥遥马蹄声。 贺兰敏之就快要死了,别说是行人c追来的官差,就算来的是陛下c武皇后,我也不在乎了。 他就要死了,他就要死了 我无心回顾,只颤抖抱紧了我的敏之兄长,有我在,谁也不能将他带走。 “仙儿。” “仙儿,你曾经问我,会不会像对杨新桐一样,对你做同样的事不会,我从没想过我只是,想让你不嫁太子,做宫墙外自由的飞鸟广阔广阔的天地,才适合你,如果被关进牢笼里,你就活不成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哀。 他一直没哭,剑在他的颈间划出深深的伤口,那样疼他都没有哭过,此刻他凝望着我,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滑落了,我心疼他,伸手替他擦去泪水,手上的血迹却又将他俊美的脸弄脏了。 “贺兰敏之!” 身后骑马来的人是杨庭云,他惊惶扑跪在旁,瞪大眼睛看着我压在贺兰敏之脖子间血淋淋的手,再看着地上的长剑,他面上煞白,揪住贺兰敏之的衣襟哑声叱骂道:“贺兰敏之,你是个懦夫!” 我悲哭出声:“三哥” 将死的人望向他,笑了:“你也来送我,我就真的,没半点遗憾了。” 杨庭云被他一句话堵住,红了眼,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庭云,我很羡慕你,你有爹娘,有兄弟和姐妹而我,什么都没有。”杨庭云松了手,颓然垂下头,贺兰敏之伸出手,攀住了杨庭云的肩,他转头看远处,“这里多好啊,对着青山,夕阳好美,离污浊的长安又足够远,就把我葬在这里吧” 未求生,便求死。 他真的没打算活。 他说,扶他起来,我们兄妹三个,一起看看夕阳和晚霞。 我和杨庭云并肩坐着,杨庭云扶着贺兰敏之让他靠在我们身上,我依旧不敢放开手,或许那血流得慢一点,他就可以多活片刻,看见最绚丽的晚霞。 “仙儿,我祝你,和韦真境一生安乐,白头到老” 当贺兰敏之的手滑落下去,我知道,他闭上的眼睛不会再睁开了。 这才是他与我告别时,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不动不言地坐着,任咸涩的泪水流进嘴里,心里蓦然空了。 他死了。 长安城里最艳丽俊美,兴许也是整个大唐最艳丽俊美的男人,在满天飞起如火红霞的时候,与世永诀,与我永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2.第八十二章 昔繁华子 我问杨庭云,他为什么会千里迢迢跟到韶州来。 杨庭云说,卫国夫人杨氏新丧,武皇后讲究排场,他身为杨氏子孙,不能不权衡着赶回来,他在路上就听说了贺兰敏之回归本姓流放雷州的事,却不能多管什么,入长安后他依照仪制去祭拜了卫国夫人,不及还府就被郧国公府请去,是韦真境让他追来的。 我痴愣半瞬:“他知道我是为了敏之兄长来的,他有不高兴吗?” 杨庭云说:“天成郡主什么都说了,人命关天他还有空不高兴吗?只恨是自己体弱不支,不能亲自跟来。仙仙,贺兰敏之少年时候,最好的朋友就是韦真境,如果可以救贺兰敏之,韦真境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他说得没错,韦真境本意希望贺兰敏之能逃过此劫,他没有想过贺兰敏之会终死于流放的半路,当我回到长安,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他以后,他长久无言。 我亦在浑浑噩噩中度过。 夜里醒来,枕畔是空的,我寻到院中,看见香案白烛,火盆旁在默默烧纸钱的人,正是韦真境。他夜中而起,在祭奠贺兰敏之。我走过去,取了一叠纸钱烧,和他皆静声不言语,后来我发现他哭了。 他侧过脸去擦了泪,十分赧然:“本不该让你看见我这个模样,但我和他,曾经是很要好的朋友,世事会变迁,当初的情谊却真诚无价。敏之敏之原先是个很好的人,这些年他活得辛苦,好在,如今已解脱了。” 我心间泛酸:“在其他人看来,他是恶人,可他对我,对我全家人的好都是发自真心的,而我,剑是我留给他的,如果我没有那样做” 韦真境拉下我捂住双眼的手,柔声地安慰我:“不是,仙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自责,我了解敏之,他在求一个解脱,最后你和三哥也都陪在他的身边,他不会有遗憾,也不会觉得孤单,他会感激你的。” 谁要他的感激,我更愿意他能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 念及已经不在的贺兰敏之,悲从心起,我忍不住哭了大半宿。 早起燕浓看我眼睛有些肿,用薄布包了隔夜的茶叶来冷敷,红肿消退,几乎看不出异样了,我用早饭时,周婳跑来了韦府。 周婳说,她一早听说我已返回长安就赶着过来了,紧接着就悄悄问着贺兰敏之如何了。 我不敢告诉她实情,敷衍说了“还好赶得及”,就转开话题,去取了她的郡主印信和玉佩来还给她。 周婳还待再多追问,冷不丁有通传说,我的堂哥杨承佑来了。 杨承佑来找我,说:“桐儿想见你,随我去一趟吧。” 周婳看我要走,没问清楚她想知道的不甘心,她料定杨新桐也是找我问一样的问题,就黏着我也上了马车,杨承佑居然也不婉言赶她走。 马车载着我们三人出了城。 贺兰敏之和司卫少卿府的过节传得满城皆知,周婳瞄着杨承佑那张冷脸,一路没敢吱声。 马车停在山林下,我起先疑惑为什么要到城外这么远的地方来,脚落地后我抬头看见顺着蜿蜒石阶上去,远远有一座庙宇。 杨承佑伸手指了那座被繁密树木掩映着的庙宇,对我说道:“桐儿就住在那里面,由这石阶上去直接就到,你告诉小师傅你找谁,她自会领你去。这庙中尽数是女尼,我多有不便,就不进去了,在这里等候你们。” 周婳紧紧跟在我身后,生怕我撇开她,去和杨新桐说了她不知道的话。 我们按照杨承佑的指引,进了庙门,在一间禅房里见到了杨新桐,只一眼,我就愕住了。 杨新桐怀里抱着个很小的孩子。 周婳也同我一般,眼睛直勾勾盯着禅房内的人,呆呆地定住了。 小师傅离开后,欣喜迎上来的杨新桐就急切地拉住我的胳膊问:“他呢?你救到他了吗?” 我愣愣地看着襁褓中安睡的小婴儿,好小,脸才是我掌心大:“这这个孩子?” “我和他的孩子。” 心湖里猛地震起了激烈的波纹。 周婳亦惊得掩嘴退后惊呼了一声。 我正懵然失神,杨新桐再摇晃了我:“仙儿,他究竟如何了?” 贺兰敏之,究竟,如何了? 我稳定心神,努力地做出不心虚的样子,朝她笑了:“他很好。武皇后的确派了人去杀他,却是我运气不错,比要杀他的人先追上他,也是他命不当绝,总之最后我帮他假死逃脱,骗过了武皇后的人。敏敏之兄长很愧悔,他让我和你说句对不起。” 杨新桐替贺兰敏之生了一个孩子,孩子是她的命,孩子的亲爹更是她的命,我没法子选择不说谎话。 我面前的女人笑着笑着便哭了:“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幼小娇柔的婴孩似被各种声音搅扰醒了,皱皱眉头,小手也晃了晃,却是没睁眼醒来的,继而又甜甜睡了。 我低头看了孩子一会儿,放轻了声音:“这个孩子叫什么名字?” 杨新桐说:“我给他取名叫贺兰畹,‘滋兰之九畹兮’的‘畹’。” 周婳问:“是个男孩?” “是。” 贺兰敏之的儿子。 敏之兄长在这世上,还留了血脉。 我心中百感,俯身轻轻摸了孩子娇嫩的脸颊,他生得眉清目秀,将来也定会像他爹一样,是个极俊美的男子吧?小小的贺兰畹安静地睡着,我牵住他攥成小拳头的手,新来的生命许是对一切事物充满期待和好奇的,想抓住的东西太多,所以手才会握成小拳头,我望着襁褓中幼弱的小生命,笑着说:“早知这样,我该劝他悄悄回长安来。现在可不好办了,一别过后,我根本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只说是南边有大海,说不定这个时候已经乘船出海,去了一个谁也找不到他的地方。” 杨新桐擦了脸上的泪,温婉的笑容中有牵挂,更有欣慰,她说:“在哪里都好,活着就足够了。” 周婳挨在我身边,指指孩子问杨新桐:“我能抱抱他吗?我会很小心的。” 杨新桐应允了。 周婳小心翼翼把贺兰畹接过,抱在怀里,她很怕把熟睡中的小人儿弄醒,明明无措得很,却执意要抱一抱贺兰敏之的孩子。 我知道,周婳之心,类如杨新桐,她们都深深牵挂着贺兰敏之。 离开时,我请杨新桐和孩子多加珍重,她说她会在这座城郊的庙中住上一段时日,我就继而承诺她,会再来看望她,她听了很开心。 小师傅送我们到庙门口,看我们下了石阶才将门闭上了。 周婳拉我止步,停在了生满青苔的石壁下,她回头望着寂静幽深的山庙,沉默片刻后,说道:“你看那孩子时的眼神不对。仙儿,你骗得了杨新桐,骗不了我,贺兰敏之已经死了,他被皇后的人杀死了,你没能救得了他对吗?” 我惊骇之间,一时无法言语。 周婳拉紧了我的手臂,郑重逼问我:“你说话啊。” 她聪明的时候,没有窥不破的天机。 我看着那一双蓄起了潮意的眼,自知瞒不了她:“不,老天给了我机会,也给了他机会,我们的确骗过了武皇后的人。敏之兄长是他是自尽的。” “自尽?你就眼睁睁看着他死吗?” “我没猜透他的意图,等我赶回去找他,已经迟了。” 周婳笑了一声,两行泪滚下,她松开手,抬头看山林的上空:“不怪你,我知道不怪你,是这个世道对他不够仁善,他,没得选” 我苦涩无话。 幽静的山林,起了风。 “他再也吃不到喜欢的柿子了。” 良久后,周婳说了这样一句话。 他喝最名贵的酒,穿最华美的锦衣,我从来不知道,他喜欢吃普普通通的柿子。 周婳依然抬着头,石壁的上方生了一棵枝叶不算繁密的树,正是柿子树,树上的果子隐约透了红。 秋风吹得树叶哗啦作响,长安过段时日就会有柿子卖了。 我眼眶发酸。 贺兰敏之,贺兰敏之,你可知这世间有多少人会思念你? 如他愿,远离长安,对着青山,日日有晚霞相伴,我和杨庭云将他就地简葬,为他立碑,碑上只书“贺兰兄长之墓”六字,许多年以后,根本无人之知晓“贺兰”是谁,他又因何孤独埋葬在苍莽荒野之中。 曾记书中有词“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 他以姿容艳美c才情高绝名动天下,是昔日帝城繁华子,有人爱他出众仪表,有人慕他才高风流,更多人艳羡他高贵的出身,而一切的一切,都随着他的离去彻底封存为了飞灰过往。 “他再也吃不到,他喜欢的柿子了。” 周婳抹了泪,再又不禁捂住脸,压抑哭着,双肩在颤抖。 我静默站在庙门外的红尘中,秋风席卷着落叶从我身边过去,我的心里再次空了空——对啊,这世上,再无贺兰敏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3.第八十三章 山亭遇雨 初冬十月,文惠平安诞下一子,取名明朗。 小明朗貌端体健,降生时哭声响亮,他的到来让整个郧国公府充满了生机和欢声笑语。 韦府有添丁之喜,我自然是高兴的,但我高兴了没多久,就陷入了新的愁闷中,韦家是京中声名赫赫的高门,但好像运势真的很一般,文惠未出月连着发了几天的高烧,韦彦来看望韦真境时出门被屋上的瓦片坠伤,十一月一场冬雨过后韦真境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 我请遍了城中的大夫,甚至去宫里向帝后求了太医来瞧,皆不见起色。 韦真境病弱苍白,一如我嫁入郧国公府不久时生的那场大病,喝进的汤药总往外吐,瀑汗不止,无论昼夜难以安睡。 他答应过会和我长长久久,我始终相信他会好起来,但他病情依然让我觉得非常揪心,我也有忐忑,也有害怕,当这些情绪压不住要涌现出来的时候,我就退到屋外,深吸气,深呼气,绝不给他看见我没底气的样子。 崔家的人,十足讨厌,就怕沾不着韦府的好处,文惠才出月不久,他们就厚着脸皮来了,崔少府监的那位继室夫人领着她的宝贝儿子住进了西院,美名其曰是来照顾文惠,谁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算盘?文惠产子后最虚弱的时候不来,等到明朗满月,府外络绎不绝有人来送贺礼表达心意时他们就来了。 不过,终究不是晃在我眼前,东院有东院的事,文惠也有她的立场,要顾及娘家的脸面,所以我进出府中,只当看不见那些讨厌的人。 有天娘亲和姐姐来看我们,末了回去,我送她们两个出府,娘亲看我心事沉沉,就对我说,“仙儿,你若是在家中苦闷,我就陪你去城外的崇元寺敬敬香吧?”再又凑近些低语,“崇元寺比别处的佛寺灵验,虽然不大厚道,但我还是替你姐姐求了冯氏千万不能有孕在你姐姐前头,那可真是灵验啊,冯氏年轻体强,珣良对她正有新鲜劲,这么久了她也未有身孕,是佛祖开眼呢!” 果真是不大厚道的。 但大家都是凡人,无能为力的事只能去拜神佛,求个心安。 我笑了笑:“好,我明日就去。” 娘亲点头:“那明日我来接你。” 我想了想,去崇元寺离杨新桐寓居的山庙不多远,我顺路可以去看看她,遂拒绝道:“不了,我自己能去。” 娘亲说,自己去能散散心,也好,叮嘱我城外冷,别着凉。 因为担心韦真境会多想,所以我没告诉他我要去崇元寺敬香,只说是去看看新桐堂姐和贺兰畹。 第二天清早出城,先去探望杨新桐,我给她带了两筐好炭,大人孩子的新衣各两套,又载了半车吃的用的送给庙中,打算收买人心,请师傅们多费心照顾。 我到的时候,贺兰畹喝过奶睡了。 禅房里温暖如春,炉中的炭是上乘的,不起烟不呛人,案台上也搁着鲜果,我惊讶道:“堂姐,你这日子过得也挺不错的,这么油光饱满的福橘和山楂,我都买不着。” “是天成郡主差人送来的。”杨新桐给贺兰畹盖上小毯子,起身走来请我坐下,分了茶,又去取了福橘剥给我吃,她说,“郡主人很好。” 周婳做这些事,我一丝一毫不知晓。 我瞟了安睡的小贺兰畹,喝了口茶,笑应道:“她一向如此,看得顺眼的,瞧着喜欢的,就会待之亲厚,再哄得她高兴了,连天上的星星月亮也指不定能摘给你。” “郡主是喜欢畹儿,我知道的。” 我捧着茶杯,默默不言,看她把剥开的福橘放到我眼前。 有些事,彼此都清楚,心照不宣罢了。 我故作轻松地打趣:“这好啊,等贺兰畹大些,就认周婳当个娘吧,她怎么说都是个郡主,给得起好多别人给不起的东西。” 杨新桐发笑:“瞧你说得没边了,郡主还是个姑娘家,怎能随便认她作娘。” 闲聊过一阵,我就离开了,还要去崇元寺。 要进崇元寺,必得虔诚,陡峭的青石阶拦住马车,山道狭窄又迂回,我提着香烛篮子下车,看着觉得地方不高不远,走上去倒真花了好一番辛苦。 我腹诽佛祖菩萨爱难为世人,但念着倘若真的灵验,别说这一趟辛苦,来回十趟我都无二话。 崇元寺,庙深人少,但香火并不萧条,我敬拜过各处的佛像,捐了许多香油钱,有个小沙弥看我在香炉前呆站犯着嘀咕,笑盈盈跑来告诉我,来崇元寺的香客很多的,只是这几天天气阴沉,不知是要下雨还是下雪,所以人才少些。 小沙弥圆圆的脸上笑容真挚:“女施主,礼佛要诚心,想那么多作甚?你只管求你的福泽,别的就让佛祖菩萨们去想吧。” 好多话的小沙弥。 不过,那爱笑的小沙弥倒也挺热心,提醒我起风了好像要下雨,催我赶紧下山回去。 果真,还没到半山腰,雨就急急飘洒下来了,我抬手挡着往脸上浇的雨水,记得附近有一座石亭,跑得飞快,最终一身狼狈地冲进了那座石亭中。 亭中有人。 还不少。 我惊愕抬眼,看见半圈站着的人中间,坐着一个锦衣华贵的青年,我僵立住,嘴角抽两抽,尴尬地陪笑:“殿c殿下好巧啊” 太子李弘微笑:“是,今日十分有缘。” 他见我被淋湿,即吩咐随行小宫女给我擦拭雨水。 “雨不知下到何时,过来坐着说会儿话吧。” “谢殿下。” 之后黄钟递过来一件风披,宫女抖开给我避风御寒,我见扣式别着青玉花,一愣疑惑太子怎会带着如此女气的风披,就听到亭中有个声音嘟囔道:“独孤姐姐,她穿你的——” 独孤姐姐?! 我循声看去,宫人避让开,原来太子身后还跟着两个郡主,一个是萧王孙的妹妹,一个就是独孤定辰,她们站在亭柱边,在我来之前,应是在观赏雨景,老半天也没出声,所以我一时也没发现她们。 太子扫了两个郡主一眼,萧郡主话说到一半,连忙住了嘴。 独孤定辰居然也在,这真是让我意外了。 我猜是安康长公主让独孤定辰好好跟着雅静宽仁的太子,学着收敛脾气和做人,但我觉着没什么效果,她一张脸臭臭的,盯着我看的目光没半点和善。 独孤爱作妖,越是她在,我就越要大方淡定,不能躲闪。 因此太子看我面上淋的雨未擦时,递来他的方巾,我自己未带手帕,狼狈见东宫主是失礼的,我看独孤一眼,从容接过道了谢。我杨仙儿如君子坦荡荡,况且有这么多双眼睛瞧着,我就不信她还能翻出什么水花来。 太子温声问我话:“听说韦世子又病了,你这是特地为他来祈福的吧?” “是,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了,听说崇元寺许愿灵验,我就来了,希望韦真境的病能尽早好起来,另外,也为敏之兄长祈求了冥福。” 太子温和,我没避忌什么,照实说了,但是一说完我就蓦地心凉,我不应该在他面前提到贺兰敏之,如果没有贺兰敏之,杨新桐就会做他的太子妃了。 “杨仙儿!”我正发懵无措,独孤定辰即怒斥道,“你胆敢拿一个戴罪的死人和韦公子相提并论!” 武皇后不会承认是她派人“杀了”贺兰敏之,满天下人知道的是,贺兰敏之愧疚难当,在流放的路上自缢身亡了。 我在独孤定辰的话里回过神来,这不对吧,她关心的居然是韦真境,不是她的太子哥哥吗?我怒气瞪她道:“韦真境是我夫君,有你什么事,用得着你管吗?” “你” “定辰休要无礼!” 太子呵斥了独孤定辰。 萧郡主也偷偷拉住急躁的独孤。 太子神色已变,看向我时,却依然维持着温静,语声徐徐:“我也是听说,崇元寺灵验,所以过来的。” 我自觉冒犯了他,噤声不敢乱接话。 太子道:“你见着我,还是这样拘谨吗?你心里还是怕我的。” 他又说这种让我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的话。 我只好硬撑起笑脸多和他说话了,“不是,我刚才是在想,太子殿下会来求什么。”我哪敢说他身体不好,是不是来求长命百岁,我刻意避开这一桩,道,“殿下是天选之子,将来富有四海,还有什么,需要亲自到这偏远寺庙来祈求的吗?” “求心安。” 在我疑惑的目光中,太子转面从亭中望出去,雨中的山草皆已枯败,他轻声喟叹:“皇权,沉重得人喘不过气来。” 雨声忽地大了一些—— “贺兰家的人都很可怜,我亦会祈愿神佛庇佑这些已逝之人。” 偏是在雨声嘈杂中。太子的低语有些模糊不清。若不是离得近,某些字句确信没有听错,努力再分辨拼凑了,我想我原不会料到,这些话会从太子的口中说出。 他为什么这样说?他就不恨贺兰敏之的悖逆吗? 我望着太子的侧脸,依稀回忆起贺兰敏之的话,他说,是武皇后逼杀了他的母亲,毒杀了他的妹妹,还有最后,连他自己也无可奈何地,死在了武皇后下令流放的路上。 武皇后果真杀了贺兰夫人和贺兰敏月吗? 其实,在长安城里曾有见不得光的流言,说当年的安定思公主,是武皇后为争宠上位,嫁祸王皇后所杀 我猛地打了个寒颤。 皇后或许是佛面蛇心,但太子却真的是一个非常仁善的人,他有孤悲,他以千金之躯不辞辛苦前来崇元寺,他敬重满天神佛奢望天下大治。他该是,也不知以什么心,去宽宥他的母亲武氏吧? 山中的雨,来得急,住得也快,哗啦几阵响,雨的势头就小了,渐渐只剩了似有若无的雨丝在飘。 “不耽误你回去了。”太子站起身,笑与我道,“我也要趁着雨停,去寺中参拜。下山的路湿滑,你自己当心。” 我忙起身相送,瞟见独孤定辰阴冷的脸,就脱下风披递还了宫女。 黄钟为太子打伞,一行人跟随离开了山亭,却又在不远处停下,太子单独走回亭中来,我愕然望着他。 山风寒冷,太子看着我,支吾道:“你嫁到郧国公府两年多了,我你,你放心,你的病,我会寻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药。” 直到他转身走了,走远了,我还陷在迷惑中。 “我的病?我有什么病?说这些奇怪的话做” 我下山途中还在琢磨个没完,太子先说我嫁到郧国公府两年多,这和“我的病”有什么关联?突然之间,我灵台一清,记起来了。 那个,当初,我不肯嫁进宫,爹去求陛下收回成命时的托辞就是,我有隐疾,怕是不好生养,不敢耽误东宫太子。 我的天,李弘居然还记着这件事,他当真了。 猛然止步在湿漉寂静的山道上,一时间五味杂陈,我不由得怅然感怀:两次到寺庙,两次遇到太子,两次都下着雨,要说我和太子无缘,那实在是说不过去的,但我们缘浅,君始终是君,臣女始终是臣女,他对我的好,我除了心怀无限感激和愧疚之外,根本无以为报。 “对不起了,太子殿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4.第八十四章 端倪初现 说是很灵验的崇元寺,我虔诚去敬过了香,韦真境的病情却丝毫不见转好。 神佛之力虚无,到底求人不如求己。 太医原本说,气血虚又没什么胃口的人,可以多炖汤养身,可韦真境每日喝几碗浓苦的药,以至于他看见汤都怕了。 我思来想去,亲自去了后厨,将补身的食材切得细细的,由厨娘指点着,守着熬了半钵粥。 燕浓来找我,说:“世子醒了,不见少夫人,正在发脾气呢,请少夫人快回去吧!” 韦真境愈发的孩子气了,但如今他安心养病才是要紧的,所以事事皆依着他,我道:“粥刚熬好,这就打算回去了。” 燕浓端着粥,我们快步从回廊下经过的时候,听见园子里有笑闹声,继而两声巨响“嘭——哗——”,紧接着有孩子的尖叫声。 我惊了一跳,连忙往园子里赶:“什么声音?是怎么回事?” 月门那边,一口大莲缸被砸破了,崔子业和府里一个小孩拿着弹弓站在旁边,见我来,那不知谁家的孩子连忙摆手退远:“少夫人,不是我干的!我的弹弓是打缸上的瓦片,我打中了,崔少爷不服气,就搬石头把缸砸了,真的不是我,你别罚我” 崔子业脸上一阵白,他拔腿要逃,我看着地上蹦跶的几条鱼,伸手把他拽住:“你闯的祸你还想跑吗?” “我娘在府里,你不准揍我!” “谁说要揍你了?给我站着。” 我让燕浓放下粥,先去寻半桶水来,她飞快照办,提回了半桶水。 另外的小孩比崔子业矮大半个头,瘦瘦的,人却机灵,见燕浓拎了水来,我又在瞧地上鱼,他连忙跑来把鱼捡了往桶里放。 我环起双臂看傻站着的崔子业:“缸砸了我不说你,但我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你怎么不要?是想看着这些无辜的鱼死在这里吗?” 崔子业醒过神,赶快跟着去捡鱼了,他一边抓鱼,一边壮着胆子小声地问我:“水缸已经破了,鱼要送到哪里去?” “以你高见呢?” “往前走有个池子。” 这小子其实也不算坏透。 只是蛮人蛮力,崔子业都过了十岁了,还是胡吃海喝长一身的肉,一砸连缸底都给砸裂了。有几条鱼困在缸底穷挣扎,燕浓说缸沿锋利,没让两个孩子去掏缸底的鱼,她扒开枯荷的根茎,一条两条三条,从里面掏出来三条鱼,还从缸中的污泥里找到了一根簪子。 燕浓擦了簪子上的泥污,簪子的形样出来之后,她顷刻嘶声说道:“这是这是巧翠姐姐的簪子!” 小孩惊呼:“巧翠姐姐?” 燕浓睹物思人,抹起了眼泪,我怕吓着孩子,打发他们走了。 我安慰燕浓说:“燕浓,不要多想了,过去发生的事,谁都不愿意,但谁也无力改变。” 燕浓哽泣抓住了我,她通红着眼说道:“少夫人,你要为巧翠做主,她很有可能很有可能是被人害死的!” 我大骇:“你在说什么?” “这簪子,这簪子是巧翠姐姐最喜欢的。”燕浓将手中的簪子捏得紧紧的,她怕我不信,抓我抓得更牢,切切地说,“巧翠怕极了活鱼,她不喜欢到靠近水的地方,养莲花的缸里都养着鱼,她避之不及怎会往这里凑?就算是不小心挨近了,簪子落下来她会不知道吗?这簪子是夫人还在的时候赏给她的,这上面镶了一块红宝,是她珍贵而心爱之物,她不可能会轻易遗落的!” 寒凛的冬风仿佛贯穿了我的身体,我僵冷,手却不自控地发起了抖。 巧翠。东院。韦真境。 是巧合吗? 杨庭云曾经提醒我,他觉得韦家有问题,韦真境病得很蹊跷,但我那聪明机警的三哥早已不在长安,他帮不了我。 我站起来审视周遭的环境和地势,这里可以通向后厨,一般时候偏僻无人,再往前走,就是巧翠溺亡的鱼池。 巧翠的死,透露出了不寻常,难道是她发现了这座府宅中的秘密,那秘密关系到了韦真境的安危,所以她才因此殒命的吗? 太可怕了。 平静的府邸里,暗处有双眼睛,它们的猎物是韦真境。 我因惧怕而颤抖,可我知道我不能退缩,我捏紧了拳头:“巧翠不会白死的,我一定会找出真相。” 杀害巧翠的人,肯定就是躲在暗处谋害韦真境的人,此人不除,永无宁日。 燕浓听从我的话,收起泪,平复情绪,装作没有发生任何事的样子。 我们把鱼倒进池中之后回了东院。 韦真境在屋子里发了好大的脾气,东西摔了一件又一件:“少夫人呢?少夫人去了哪里,她为什么还不来?” 小丫头颤声地答:“燕浓姐姐已经去寻了” 他这是干什么? 我赶忙进去,看见一地狼藉,病弱的人坐在榻上,满脸怒气,他看见我,眼神抖了抖,转瞬成了委屈的小可怜,我飞快走过去,坐下哄他:“我在呢,我是去给你熬粥了。” 他低着头不看我:“怎去了这般久?我醒来就没看见你。” 我笑嘻嘻拉住他的手:“我不会嘛,所以就让厨娘教我,学得慢了。你尝尝好不好?好吃我明天再给你做。” 燕浓将粥盛来,再悄声吩咐小丫头们将屋子收拾好。 我喂韦真境吃了两口粥,问他好不好吃,他点点头,我笑说道:“那明天我也照着这样做。” “不要。” “为什么不要,你不是说好吃吗?” 他看了一眼在收拾屋子的燕浓和丫头,别别扭扭地小声说:“是好吃,但可以叫别人去做,我想要你陪着我。” 我回来时看见外面日日用的药罐,盘算着悄悄带那药罐出去,看药罐是不是被动过手脚,我要去查这府里的不对劲,哪里会每时每刻陪得了他,于是我提前跟他说:“明日,我还想回家去看看爹爹娘亲的,周婳也闷在府里,程茵最近染了风寒,你的药我要亲自去拿了才放心,你瞧,我倒是愿意陪着你,可我还有不少别的事要做呢。” 他凝眉,显得不大高兴。 我立刻道:“我都会尽快回来的。” 他闷声闷气地应了。 我将粥碗递给他:“来,你自己端着吃,今日药浴,我去给你找衣裳。” 他摇头不接:“手疼。” “怎么又手疼了?给我看看。” “就是疼,伸不出来,更端不动碗。” “” 小伎俩,小把戏。 这么大个男人,撒娇撒得理直气壮。 我把笑闷在心里,舀了口粥送到他嘴边:“好好好,伺候你吃完这碗粥,我再去忙其他的事行不行?” 如此一说,皱了半天脸的他才肯笑了。 第二天午后,韦真境睡了,我交待燕浓把人支开,包起药罐和里面残余的药汁药渣就出了府,我怕有眼睛盯着我,所以先回观国公府停了片刻,之后才直奔薛家医馆。 薛老头的大徒弟据说在凤翔游医,二徒弟聂非出去找薛老头至今没回来,我就逮着三徒弟c四徒弟让他们给我瞧瞧,我带来的药有没有什么问题。 四徒弟尝了一口,说:“这不就是我们医馆开的药吗?” 三徒弟谨慎拿筷子翻一翻,一面翻一面掐指算药材,全部翻完了,应和了他师弟的话:“不错,是我们医馆的药。韦少夫人,药有什么问题吗?还是世子有哪里不康泰?走,我跟你去府上。” “不是,不是。”哪能突然让他去韦府,我连忙扯住他,飞快想出个说辞脱身,“我就是我就是这个做梦啊,世子的病不是总也不见好吗?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见有人来动过了药罐,我疑心病重,来找你们就是求个心安,别宣扬,千万别宣扬。” 四徒弟弯腰里里外外端详得仔细:“药罐?药罐能有什么问题?” “真没问题?” “没有吧,好着呢。” 我道:“没问题就好。我就是有疑心病,二位别见怪啊。” 于是将药罐包起,回府了。 回到东院,我把带出去的药罐递给燕浓,让她放归原位,以后吃的用的都盯紧了,最后顺嘴问了她一句:“我出去的时候,没谁来过吧?” 燕浓说:“有。” 我一阵心惊:“谁?” “在少夫人走后,独孤郡主来过。” “她来做什么?” “说是探望世子,但独孤郡主走了以后,世子的脸色很不好。” 我止不住更加心惊肉跳了,这个独孤定辰挑我不在时来,一准是有鬼,她会不会又是来挑事生祸的? 果不其然,燕浓又说了:“世子问你去了哪里,我按少夫人交待的,说去了观国公府,世子就叫小七去了观国公府,小七回来说,你早就走了。” 我早就走了,可我没回来。 忐忑进了屋,一进去就看韦真境披衣在榻上坐着。 他抬头看我,手里握着很让我眼熟的东西。 一块方巾。 东宫太子的方巾。 我瞬间倒抽了凉气,糟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5.第八十五章 新仇旧恨 我焦急,想与他说,你听我解释。 不及举步,他先开了口:“那天你说去城外看杨姑娘母子,但有人告诉我,你去了崇元寺,见的是太子。” 我头脑胀痛。 又是这样怎么又是这样?我跟佛寺是有冤有仇吗?为什么一去礼敬烧香,就屡屡会生出许多的后患来? 当日下雨,太子递了方巾给我擦脸上的雨水,我忘了把方巾还给他,回来换衣裳时才发现信手塞在袖中了,料想太子不会再要回去,我就省得麻烦,随意搁在了一旁,后来也忘了再去收,一个疏忽,它今日就落到了韦真境的手里。 韦真境近来心绪不稳定,无益于养病,凡事我都要让着他,我努力和颜悦色地想解释给他听:“独孤定辰一定又添油加醋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不要听她胡说。那天我的确去看望了新桐堂姐,后来我才” “后来你才去崇元寺见了太子?” “我不是去见他,我们是偶遇。” “又是偶遇吗?” 天底下的事,就他娘的有这般凑巧,凑巧得我自己都难以置信。 他说:“你心里有太子,更从未放下过,对吗?” “” 他这是何等的浑话! 我竟不知他是这样看待我的。 没错,我杨仙儿只是生作了小小女儿身,但我一生也光明磊落,不做有愧于天地的事,我起先嫁他并非对他有情,然而朝夕相对我无法自拔地爱上了他,我不介意他的病弱,更为了他,一辈子没过得这般小心谨慎过,如今他倒怀疑我出去私会情郎了? 他当我没有心,当我的心不会痛的吗?我怒极了:“你信独孤定辰不信我?那好,我们和离了你去娶她,同她过吧!” 我受够了这种猜忌。 若不能坦诚交心,在一起又有什么意思?我有自己的家,我可以回自己的家,我不受他无端的怀疑和指摘。 “仙仙!” 转身离开,他急忙扑来抱住我,我正在气头上,用力挣脱推搡了他,他倾跌在地,却依然撑着案台直起身,惶然牵住我的衣袖,再抓紧了我的手:“你c你别走” 他一急,气喘不稳,连连咳嗽,咳得整副身子都在剧烈颤抖,可他牢牢抓住了我的手不肯放开。 我心疼他,但是想到他方才说的那些混蛋话,我就硬起了三分心肠,捏紧拳头,别过脸去,对他不予顾睬。 他体弱,惊急挽留我之间,跌在地上无法即刻站起来,他强抑住咳,几乎是跪在地上求我:“你原谅我我不是有心要猜忌什么,只是我的病我的病况一日比一日沉重,自感大限将至,我怕你离开我!仙仙,求你别走,你不能走” 我胸腔中倏忽闷痛。 “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我回过头,他跪在地上,病容萧萧,双目泛红,我心酸难禁坠下泪来,反握住他的手,转身跪下扶着他:“傻瓜。你以为我在为自己找后路吗?早就跟你说过了,我心中没有太子,他是君我是臣,我对他只有敬。还有,你的病会好的,薛老头说你能和我一起活到一百岁。” 他低下脸,点点头。 “来,起来。”我擦了泪,扶他坐回榻上,“我出去一趟。燕浓会来照顾你,喝过药,你就先睡一会儿。” 他没有松手,急声追问道:“你要去哪里?” 我说:“找独孤定辰算账,她不是很爱在我们中间挑拨吗?事情可一不可再,这次我非要正面警告她不可,如果再犯,就休怪我告到御前惩治她了。” “你性情冲动,切不可伤人!” “放心,我绝不动手打她。”我掰开韦真境的手,“我去去就来,你睡醒就能看见我。” 一个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独孤定辰手段下作,我今天就好好把话和她说清楚,让她趁早死了惦记韦真境的心。 我走得快如疾风,在转角处撞上燕浓,彼时燕浓正拿了药来准备煎,药包已经拆开,冲撞之下便洒了一地。 药材沾了灰,怎还用得。 燕浓呆站,面色惨淡:“世子的药” 我记起燕浓说过快没药了,今日去医馆光顾着问药罐,忘了取药,我也呆站:“不会是最后一包吧?” “还有一包。” “先顶上用吧。” 与韦真境的病相比较,别的任何事都得让道,我决定先去一趟薛家医馆取药。 薛老头的三徒弟看我又来,知我是拿药,取笑了我是丢三落四。 拿完药离开薛家医馆,我见卖包子的小摊热气腾腾,想着买两个芝麻糖包给韦真境尝尝,就提着药过去了。 我一手提着药,一手拿着芝麻糖包,还没走回马车边,就被人猛地在背后推了一把,药脱手掉了,芝麻糖包飞出去骨碌碌在地上滚了两圈,两个嬉闹追逐的人在我身边擦肩过去,追打闹腾着踩了药,踢了地上的糖包,我眼角抽跳数下,杀气腾腾抬起眼:“喂,你们瞎了吗?” 扑打在一块的人扭头看见我,一个拔腿飞快跑了,留下一个跑得不够快的,瑟瑟缩缩青灰了脸:“杨杨仙儿?” 呵,许昂。 刚才跑的,是中书令的侄子,也是个斗鸡走狗不学无术的纨绔。 许昂衣衫不整,身上香得要死,不用多说,两个一丘之貉肯定是从哪家秦楼楚馆出来,他们的私德我不关心,但他居然不长眼撞了我。 我扫了眼地上的东西,阴沉走近他身前:“你知不知道,你撞掉了韦真境的药,还有我买给他的芝麻糖包。” 许昂腿软,直往墙根下躲:“我没留心是你” “不是我就能撞了吗?” “我没这么说,我赔!我照十倍价赔给你!” “姑奶奶缺这点钱吗?”许昂被我逼进巷子里,我转了转手腕,“实话告诉你,今天我被独孤定辰搅得心情不太好,本来我也没准备打人,谁知这么不凑巧,你又来给我添不痛快了。” 我不光是恐吓他那么简单,我是的确想找个人打一顿出出气。 许昂一屁股跌坐在无人的檐下,我上前扭住他衣襟,他惊白了脸,两只手胡乱在眼前划动:“不不不,你饶过我!杨仙儿你绕过我,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关于你的,独孤定辰她也在里面掺了一脚!” 我拳头没砸下去:“关于我?” 许昂咽了口唾沫,他发着抖,慢慢拉住自己的衣襟,继续往后躲,试图离我远点儿:“你c你被李荇绑架那次,是是独孤定辰给他出的主意,我不巧路过,亲耳听到的,独孤定辰说你天性野蛮,别的法子都治不了你,教李荇将你绑了,让你无人可倚仗,孤立无援,多吃吃皮肉苦头” 李荇掳掠我那次,先是想划花我的脸,再是想非礼我,他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亡命之徒,还打伤了韦真境。 我惊愣之后,怒气沸腾,再次扭住了许昂:“此话当真?若是御前对峙,你也敢说出这些话吗?” 许昂发着抖:“我我敢你c你能不能不要打我了?” 我扔下许昂就去了独孤将军府。 将军府的人没拦得住我,我闯进内院,找到了独孤定辰,冬日寒冷漫长,她拥着狐裘歪在短榻上,婢女跪在旁边为她敲核桃,她见我闯入,大为不悦,疾呼侍卫。 我快步上前,将她拖起来,左右开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甩了她两个耳光:“独孤定辰,你别以为你是郡主我就怕了你,听没听过‘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打马球下黑手,梅园推我出丑,我都可以不计较,这两巴掌,是为了两次你在韦真境面前挑拨离间,且不说你插手别人夫妻家事,你可真有能耐,太子的事也敢窥视吗?” 她绝不会料到我会有冲到她家中来打她的胆子,踉跄扑倒,有那么片刻才回过神,她捂住脸羞恼欲死,目眦尽裂地厉声吩咐赶来的侍卫:“给我拿住她!” 侍卫动手想擒住我,我用力甩开他们,高声威吓道:“都最好别动!你们主子犯事,帝后定不会轻饶,谁敢动我,一并逃不掉!” 将军府的侍卫们面面相觑,犹豫不再上前了,独孤定辰气急败坏,侍卫c婢女不敢动我,她就亲自扑来打我:“杨仙儿,你找死!” 独孤定辰的爹是戎马半生的将军,她身为高贵郡主,却也是将门出身,她的力气比一般的贵女千金大多了,怎奈我从小跟人动手,也不是好欺负的,加之胸中攒着团火焰,她尖利的指甲划了我一道,我当即暴怒,一头顶向她的头,趁她被撞得发晕,再抽了她两耳光把她踹倒:“找死的是你。之前你毒害我,我是看在长公主的面上不跟你计较,你今日趁我不在,又跑去韦真境面前颠倒黑白,这么巧,今天有人告诉我,李荇绑我那回是由你唆使!既有人证,那我们就别客气了,新账老账一起算算清楚,我这就去呈禀陛下!” 我一转身,安康长公主站在我身后,我僵住脚:“长公主殿下” 安康长公主看看我,再看向我身后的人,她流露出悲痛的神情,举步朝我身后走去:“定辰,仙儿所说,是真的吗?” 婢女扶住独孤定辰,独孤定辰流了鼻血,她抹了鼻子下的血,推开身畔的婢女站起,不知悔改地冷笑:“是又如何?她不安分守己,从没有做女子的品行,她使尽手段勾引韦公子娶她,韦公子原本是我的!” “住嘴!” 响亮的一耳光打在了独孤定辰的脸上,打她的,是从不见疾言厉色于人前的安康长公主,她的母亲。 独孤定辰站着不动,她的脸上神色迅疾灰败了。 我亦吓得呆住了。 安康长公主流泪,指着独孤定辰斥骂道:“你还不死心,你还不知错!” 我有点后悔,觉得自己不该来,因为安康长公主是温柔和善的人,我不想看到她那么痛心难过的样子。 安康长公主掠去脸上的泪滴,强撑了笑脸走过来扶了扶我的肩,语气里三分商量七分恳请:“仙儿,你不用进宫面圣,此事我自会给你一个交待,请你放心,我不会再纵容她,她会受到应有的惩戒。” 我愣愣点头,连忙辞过长公主,从独孤将军府中离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6.第八十六章 可恨可怜 其实我当时跑得那么快,是不想安康长公主太为难。 我从独孤府走后,又去薛家医馆配了趟药,瞧着我心不在焉的,医馆里好几个人围过来取笑我今日像失了魂似的,我也没空理他们。 长公主打独孤定辰的那一耳光,太狠了。 子女不教,父母固然有过,但是安康长公主已经做得够好的了,她是谦虚和善的人,独孤将军家其他的孩子没一个像独孤定辰这样,让长公主殿下伤心的人分明不是我,但她悲痛流泪的面容在我眼前挥之不去,我想了又想,认为还是不要再追究了。 我肯不追究,但后来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想。 隔日午后,周婳急匆匆跑来找我,告诉我说,安康长公主断了独孤定辰一截长发,派人把她送到城外一座道观拘禁起来了。 我吃惊的不止一星半点:“断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长公主殿下怎么” 周婳瞅瞅我,再瞅瞅倚在榻上看书的韦真境,支吾说道:“那个,独孤定辰,实际上她,她不是安康姨母亲生的” 这下,连韦真境都不能不惊得先放下书了。 周婳望望我们,继续往下说:“她跟独孤姨父也没什么关系。她就是,就是一个捡来的弃婴” 昨天,周婳随同她母亲去宫里看过了纪国太妃,被陛下皇后留下用膳,到了夜里要走时,安康长公主进宫了,安康长公主把独孤定辰做过的事都一一告诉了帝后,她万分心痛,说独孤定辰不知思过收敛,意图坏人姻缘,天性已坏,不能再留在身边,更不能再享受郡主的尊荣,陛下当时就叹气,说道:“朕当初就说了,作养女抚育即可,是皇姐你偏执啊!” 那个时候,周婳才晓得了独孤定辰的身世,而且她发现不仅陛下皇后知道,连她的母亲临川长公主都是知道的,不过大家一直保守了这个秘密。 独孤定辰,原是一个被遗弃在战场上的襁褓婴儿,命好遇到驸马独孤谋,独孤驸马念她可怜,就把她抱回了府上,安康长公主喜欢孩子,将她当作亲生女儿一般看待,自小给她的吃穿用度皆是最好的,更是换了几拨服侍的人,从未让身世的风声流传出来。算来独孤定辰入将军府已有十八载,虽然不能被封为正儿八经的郡主,但安康长公主和独孤驸马都很疼爱她,她的优渥生活和真正的郡主根本没有差别。 我听完周婳所说的身世真相,颇为唏嘘。 周婳说:“安康姨母伤了心,对她太过失望,不会再把她接回来了。这件事闹得这么大,宗室也快人尽皆知了,独孤定辰心高气傲,我看就算是她以后从道观出来了,自己也是不肯再待在长安了。” 往日里,周婳和独孤定辰不亚于一双死对头,到如今,周婳心结尽释,反倒很悲悯被拘禁在城郊道观里的独孤定辰,觉得她也挺可怜的。 决定去看看独孤定辰的时候,周婳来央求我同去,我去了,没进道观,只在门外等着,周婳提着一盒糕点进了道观,没多久空手又出来。 我诧异问她:“这么快,你就看过了?” 周婳说:“想想还是不去了。” “怎么?” “我走到院墙外,听她在拍门嘶哭喊叫,她还没冷静下来,我现在去看她,她会以为我是故意看她的笑话。以后再说了,走吧。” 我笑了笑,道:“她以前也总跟你过不去,没少过冷嘲热讽暗自角力,现在她算是自食恶果,你就是不看她笑话,她在你面前也是一败涂地的,你却不想给她半点儿难堪。周婳,你比我预想中更仁善,简直是个小圣人。” 周婳指身后问我:“你去看她吗?” 我连忙摇头:“不了,不了。” “我瞧着你也简直是个小圣人。” “你我不同。你别忘了她沦落到这步田地,虽然是自作孽,但要不是我横在中间,没让她夙愿达成,她也不必搞这么多阴谋诡计,致使母女生分,离心背德。如果我进去见她,她会更不好受的,还会撕了我。” “我看你就是个圣人。” 周婳走到马车下,回头看了道观,抬手把发间一支红艳艳的簪子摘了下来。 我凑过去瞧瞧,见她摩挲着簪子不语,问她:“想什么呢?” “你记得不记得,这簪子是怎么来的?” 赤色的凤尾簪,印象深刻,忘不了:“独孤定辰赢了马球赛,彩头里有尊红珊瑚嘛,她送给韦真境,韦真境送给我,我送给你,你麻利地掰一支下来,拿去琢了这簪子。” 周婳笑了,喟叹说:“是啊,我几乎每次进宫都戴着这支簪子,因为大多数时候都会遇到独孤死丫头,有了这支簪子,她一看到我就屡屡气得脸黑。也不知道我们年纪轻轻,哪来那么多仇怨,哪有那么多气好斗?现在回想,十分可笑。” 她把珊瑚簪收进了袖中。 我也笑笑:“以后不戴了?” 她摇头:“没意思,不戴了,收起来做个纪念。” 我看着眼前的天成郡主,心里觉得,那个娇贵却莽撞的丫头,也在岁月和人事的变迁中慢慢长大了。 长大,就意味着不可率性而为了。 过了几天,宫里传出赐婚的消息,天成郡主指给了博陵崔氏。 又到年底,京中多聚宴,周婳推了所有的邀约,未曾露面过,倒是十七那天,她约我去梅园温酒吃烤肉。 难得见上面,当然要问些重要的,我问她:“怎么就想通肯嫁人了?” 她把温好的酒给我倒好一杯,眼都不抬,淡淡说句:“贺兰敏之死了,我没可等的人了。” 我胸口噎住,一时僵坐。 她给自己也倒了酒,端起来喝了,这才又叹了一口老气:“他在也不会娶我,我就说说罢了,过过嘴瘾,你别多想。” 我一杯没喝,她已喝了三杯,脸上是若无其事的,还伸手去翻了旁边在烤的肉,撸下一串分了一半夹到我的盘子里。 周婳自顾自地喝酒吃肉,不怎么看我:“我心里明白得很,早晚都是要嫁人的,不过没有看对眼的,以前是还有独孤顶着,如今没人陪我死扛了,老是装病也不是办法,装病很闷的,什么都干不了。” 我看着面前满杯的酒,说道:“博陵崔氏多出闻人达士,蜚声延誉,是很好的人家。” 周婳点头应和:“崔家那小子是还可以。” 听话听音,好像也没那么糟。 我笑了,故意问道:“长得俊吗?” 去炉上新取烤好肉串的周婳白了我一眼:“你这是废话,那么多人给本郡主挑,我能挑个不好看的?崔稷相貌最英俊,斯文端庄,肚子里的文墨也最多,我就喜欢读书人,读书人讲道理,相处起来不会受气。” 我一声笑开了去:“谁告诉你的?读书人正是因为读的书多,好道理歪道理全知道,所以一旦吵起架来,你根本吵不过他。” “你是在说我表兄?” “对啊,我好几次吵不过他,他给我受的气没见少的。” “我看你也不是很生气,相反好似是乐在其中的。”周婳却不当回事,笑着又满上了一杯,举杯朝我抬抬手,“希望我和崔稷的姻缘,如你和表兄一般好。” 但求天随人愿。 我端起酒杯,轻轻与她的碰在一起:“会的。” 酒喝得过了,在梅园睡了一觉,回家的时辰稍晚了。 我一回到东院,燕浓就迎上来告诉我说,郑嬷回来了,正在屋里和韦真境说话。 郑嬷本该很早就从水月庵回来的,庵中主持生病这才耽误了,我挺盼着她老人家回来的,不光是惦记她炖的一手好汤,更是因为她心细,或许她能帮我发现一些藏在暗处的东西。 我随即走进屋中,向郑嬷问了好。 郑嬷起身,却蹙眉道:“少夫人是外出喝酒去了吗?这是不得体的。” 我错愕之间,韦真境已笑着接了郑嬷的话:“郑嬷,是我允她去的,她一直都在照顾我,今日是难得天成郡主邀约,她才出去了小半天。” 郑嬷便不再说什么了,看我已回来了,她也就放心退下去休息了。 待郑嬷走后,我舒了口气,旋身在榻沿坐了:“郑嬷没训我,诚然是看在你面上。” 韦真境嘴角笑意浅浅,伸手来撩开我散落在肩头的一缕长发,他温暖的手掌贴上我的脸颊:“外面冷不冷?” 我摸住他的手,欺身凑近他,笑嘻嘻不正经地答:“当然是不如你暖的。” 他神色微动,抽了手扶住我双肩,不让我再近半分:“你身上,酒气略重。” 和他一身药草清香相比,我这种酒肉里滚一圈出来的,实在是显得俗不可耐。 我叹息,自觉地离远些:“知道,知道,我去沐浴更衣。” 即唤燕浓准备热水和花露。 趁着韦真境不注意,我扭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怕他责怪,飞快就跑开了。 他果真薄有恼意,嗔我“轻浮”。 我拉开柜子找替换的衣裳,听见他说我,从帘后探头笑言道:“那是因为我喜欢你啊。” 他骄矜侧身朝里,捡起枕边一卷书展阅,就不再出声,不理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7.第八十七章 西北月凉 郑嬷待韦真境如己出,事无巨细没有不上心的,她老人家回来之后,我的轻松感油然而生。 韦真境日愈精神的事实亦证明,郑嬷的归来的确很重要,而且,这座国公府里肯定是藏着秘密,躲在暗处的人忌惮郑嬷,只是无奈我一时理不出头绪。 郑嬷炖汤最是拿手,因而东院每日都有汤膳不断。 一日午后,郑嬷特地为我炖了养血滋阴的汤送来,用了阿胶c当归之类,软糯香浓极好,我吃得心花怒放,谢了郑嬷,忽地想起文惠产后也应当多补气血,于是下意识问了郑嬷一句:“这汤很好,西院也有吗?” 郑嬷很明显地愣了半瞬,随即笑道:“老身疏忽了。是,四少夫人也用得这汤,这就送一份过去。” 言罢就去了。 郑嬷转身走后,换我发愣了:郑嬷几乎和西院没有交集。 韦真境母亲还在时,由郑嬷贴身服侍,郑嬷是她的陪嫁丫头,六岁就跟着她了。细细想来,我那未有缘分见到的婆婆,妻妾共事一夫几十年,其中心酸委屈,郑嬷都应是知晓的。郑嬷从来不与西院多走动,也不对韦彦文惠热络,西院添丁,她不过是礼节性地送了一条长命锁罢了,郑嬷热切盼着韦真境和我能有孩子,却对韦彦的孩子淡漠不关心,我想,该是因母及子,因为韦彦生母姚夫人的缘故了。 所以,我那句“西院也有吗”,是问得令郑嬷不爽快的。 可是问也问了,郑嬷不计较也去了,就算了吧。 我喝着汤,脑中飞过一道光——韦真境沉病不愈,我一直就没有怀疑过韦彦和文惠,但作为庶出,若是为算计郧国公府世子的地位和全部的家产,西院那两位,恰恰是最有嫌疑的人了。 然而,韦彦沉静文弱,文惠贴心温婉,果真会是他们吗? 心里横着了一根刺,就再难得安稳了,我细致观察了韦彦很久,也观察了文惠很久,他们行止如常,没有丝毫不对劲的地方难道,是我多心了吗? 新年里,郧国公照旧是没在府中待几天就回山上的道观了。 咸亨三年,雨潼年幼,禁不起车马颠簸,因此在这年,我的大哥大嫂都没有回来,杨庭云也没有回来,只是写信报过了平安。 年后,郑嬷要回水月庵,我不便明说我所疑心的事情,但还是甜言蜜语哄了郑嬷留下来,郑嬷就答应了三月再回去。 三月春深,我的三哥回来了,他竟消瘦了一大圈,初见时,我险些没能认出他,还以为是家中来了别的亲戚。 我说:“三哥怎么瘦成这样了?” 娘亲在旁边削一只鲜嫩的梨,抬眼带过了杨庭云,说道:“谁说不是?小三子回来时也把我和你们爹吓了一跳,之后才知道是凉州演兵辛苦,他又生过了一场大病,幸而是已经好了。” 说话间就将梨肉片好盛在盘子里,取了银签子,搁到杨庭云面前,杨庭云盯着雪白水莹的梨肉看了一会儿,笑着说,近来不爱吃梨了。 我挨过去,银签子插了两块:“你不爱吃,我替你吃就是了。” 娘亲伸手过来摸摸杨庭云的脸,心疼叹息:“消瘦许多了。往后不再去凉州了也好,就让你爹在长安给你谋个职,省得再去西北受苦了。” 我一愣神:“三哥不回凉州了吗?” ——他不回凉州,如何能见林秀郎呢? 杨庭云说了的,比之长安,他更喜欢凉州,我才想问问他为什么回来了就不回去,他即起身从园中走了,说是家里闷,要骑马出城去东郊赏花。 梨片汁水丰沛甜滋滋的,我看杨庭云仿佛怪怪的,就无心再吃了,忙把银签子一扔跟着他跑了,他去马厩牵了他的马,我就也挑了匹马出门去。 他不是去东郊赏花,而是出了西城门。 骑马走在城里时,杨庭云就不大搭理我,几乎是我说十句他才应我一两句,出了城,他更是策马直走,他的马估计就是萧王孙送的那匹千里马,不然我怎么会费了老大的劲都追不上他。 好在,后来杨庭云慢下了,他停在一个矮坡上看夕阳。 我为追他,累得直喘,驭马上前,同他并肩在坡上看远处的山峦c通红的太阳。 除了细细春风吹草动,天地万籁无声。 我转头看杨庭云,落日的颜色在他眼中投下奇异的光线,他寡言少语的模样,让我心里不踏实,我小心探问道:“三哥,你是不是有心事?” 他一动不动,目光仍旧在远山。 我知道他是听见了的。 “为什么不回凉州了?”我继续问道,“林副尉应该还在那里吧,你不回去,就见不到他了,舍得吗?” “秀郎” 他喃喃,慢慢闭上了双眼。 “他不在了。林秀郎他不在了。” 好似有什么东西,重重在我的心上撞击了一下,我整个人开始心慌发蒙。 我隐约能理解杨庭云话里的意思,但是就是不肯去信。我努力地笑了一下:“哦,他到哪里去了?回乡了吗?” “他死了。” 我何尝不知道,从军的人不能随便解甲归田,林秀郎是六品昭武副尉,有官阶在身,更是不能自由离开行伍的。 顷刻,连风声都听不见了。 我脑子里“嗡”地一下,像被那三个字击垮,几乎要从马背上栽落下去,我抖着手抓紧了缰绳—— “他死了。” 林秀郎,死了。 那个让杨庭云放在心上的c能让杨庭云无拘无束绽露笑颜的人,不在这世上了。 我颤声:“是怎么” “那次上战场前,我就想好了要告诉他的。他曾经说,这些年为活命奔忙,后又困于一身戎装,知山河壮美而从无机会去走走看看,我愿意带他去,我愿意和他去,所以在分开之前,我跟他说等我们都回来了我会告诉他一件事,但他,是重伤昏迷被送回来的。 身上三道贯穿的刀伤,还中了箭。我守着他,整整两天他才醒了,医官说,他治不好了,可能也不会醒,可他醒了。我想把心里话都说给他听,他让我不要说,他说他都知道,但是请求我不要说出来,因为他预知了自己的命运,而我的人生还长,他无法陪着我再往前走了,既然注定分离,就千万不要说出那些让人期盼和惦念的话。” 他平静地说出这些话,更静默地落泪。 我握住缰绳,双手攥得那样紧,指甲生疼地嵌进掌心的肉里。 “有一件事,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幼时,有次在外面玩到很晚才想起要回家,我怕爹娘责骂,飞奔着往家跑,因为跑得太急,便在街角撞到了一个人,那人原本是好心,下意识捞了我一把,我抬头道谢,竟是个卜卦算命的道士,道士目不转睛盯着我打量,大为惊诧,他对我说‘小郎君的面相不大好啊’,他说我,虽出身显贵,却天生孤煞,命中将无妻无子。我那时年幼,只当他是骗钱的神棍,边骂边狠狠踩他一脚跑了。 我们观国公府,四个兄弟姐妹,谁没被抱去算过命呢?那么多大师c神算子,没一个说过我命中孤煞,渐渐我也快忘了那件事,直到后来,黄小姐病殁,唐小姐亡故,不幸的事,接二连三过于凑巧,我才不免多思多想,想起那年道士的话,想起他说我‘孤煞无妻缘’” “尽是江湖骗子,做甚么信他的鬼话连篇!”我忍不住,遽然反驳,“他就是说不吉利的话,要别人去求他化解,从而赚得饱腹的金银钱财罢了!” “当时我还只是一个小孩子,他对我胡说,没有半点好处。” “哥!” 他摇头,自顾自地继续说:“命这种东西,的确玄之又玄,我起先不信,最后却不得不信。那时我离家远走,是为了逃避,可我也是真的,不想冒险再去祸害别人家的好姑娘。我到了军中,一开始就遇上战事,被吐蕃的兵力追击以后,我和众人走散,迷路于山谷,是林秀郎奉命来寻我,初见的第一面,话还未说他就拔刀,利落地宰了我身后的一头狼。他人长得斯文,身姿纤瘦,明明是弱不禁风的,第一次见面就给了我个这么大的下马威,叫我不能轻瞧他,之后回凉州营的一路,也都是他在照顾愣头青的我。 我我看上他,不是一时头脑发热,不是心血来潮,我见过许多的人,长安也有那么多美丽的姑娘,但没有谁给过我类似于秀郎那般的感觉,我知道,我在找在等的人,就是他,而他,也很喜欢和我在一起。我以为,这次不会有意外了,秀郎不是女子啊,他焉肯嫁我为妻?我们不过是想互相有个伴,好度过这漫长的一生,可可是那天夜里很冷,他和我说着话说着话,忽然没了声” 金红的落日余晖,洒在一个泪流满面的男人脸上。 “他没了声息,刹那间,在我心里,天和地也全没了颜色。” 星沉月落,从此心上空出了一大块。 孤独活着的人害了病,纵马向西,越过广袤的沙丘,试图以寒冷c荒芜慰藉自己,强令自己打起精神,知晓这天地尚广阔,人在这世上,只是蜉蝣一生,分开的人,迟早会再重逢。 西北的月那样亮,那样凉。 我的三哥失意迷惘,他心志沦为脆弱,不再适合做一个合格的将士。 “他说得对,我的人生还长。起码,我爹娘还在,我还应该过下去,然而缺少了他,总也觉得这世间寂寥无可,无不可。” 如果不是痛苦沉沦到极致,杨庭云不会消瘦至如此模样,但他上还有爹娘需尽孝,无论遭受多大的打击都必须咬牙熬下来。 ——倘使换作我呢? 换作我,痛失毕生所爱,碧落黄泉阴阳相隔,我自问,兴许,我不能独活。 杨庭云一生未行恶事,自小亦教我,奉善心行善事。难道良善之人,只配落得如此下场吗?上天实在不公! 他心里已有足够的痛,我不能在他面前悲哭引他伤怀,可我不能忍住不哭,我咬紧牙,拨转马头下了矮坡。 天就要黑了,郊野少有人行,不会有人看见。 我就大哭这一场,回了长安城,在爹娘面前,我便再不为此事哭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8.第八十八章 蛛丝马迹 娘亲说我近来古怪,回到家好像不怎么爱说话了。 她打趣说:“仙儿和小三子真该生作一对儿双生子,瞧瞧这两兄妹,性情倒是十足十的像,小三子出外历练回来,人变得稳重了,她就也不叽叽喳喳乱折腾乱吵了。” 我悚然,怕她一双锐眼看出点什么。 爹在旁,不以为意地接了话,说道:“老三回来有些日子了,陛下听说他在凉州立了不少军功,闲着算是屈才了,问过我,若不去凉州了,他有没有在长安相中什么职位。” 爹娘的目光齐刷刷放在了杨庭云的身上。 我也悬心望向他。 杨庭云一愣,很快懒散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不露痕迹地婉拒道:“自那场大病后,我时常觉得倦怠,想来是伤了元气,未曾好透。陛下顾念,乃是天恩,但我有自知之明,实在力不从心,所以此事,还是以后再议为好。” 这种场面,我觉得无比扎心。 的确,若不是为着爹娘,杨庭云何用强自振作,在人前故作无谓和欢笑? 我难受,又怕被娘亲看出端倪,因此往后很久,都没再回过观国公府。 杨庭云偶尔会到韦府来探望我,来了,也不说很多的话,寻着清静处睡上一阵,或者韦真境精神好的时候两个人下下棋,不过是为了避开爹娘能松懈片刻罢了。 很多事韦真境都知道,他这个人不爱说长道短,下棋时不出声,只专注棋局,杨庭云求之不得,不止一次说,还好有这么个妹夫解闷。 闷嘴葫芦对闷嘴葫芦,不知何处能解闷了。 有一天杨庭云来时,韦真境喝完药睡了,左右无事,春光大好,我遂领他去园子里散步赏景。 我问他:“病总有好的一日,将来你有什么打算吗?” 杨庭云边走边伸手拂动檐下流苏,长噫道:“陛下似乎很想留我在长安供职,爹传话问我,金吾卫我愿意不愿意去。金吾卫,掌宫中和京城巡查警戒,随皇帝出行,是个不错的差事。待我好些了,我便去金吾卫领差吧。” 我嗫嚅:“如今二圣临朝,金吾卫也是皇后的金吾卫了” 杨庭云看我一眼:“这有何不妥吗?” “我不想你为皇后效力。” “仙仙,我记得你以前,是很崇拜皇后的。” “那是以前的事了。”我咬了咬牙,心中不能不记恨武皇后,“从她不顾新桐堂姐的女儿家清白,从她暗中下令缢杀敏之兄长开始,我就再也不能用喜欢和崇拜的眼光去看待她了。武皇后,不是世上寻常的女子,她为达私欲不择手段,她的心狠手辣,恕我不能认同。” 杨庭云漫笑了一声:“她是大唐最尊贵的女人,连陛下也对她言听计从,那样高高在上的人,根本不需要你的认同,不需要任何人的认同。” 武氏如何,与我们没有关系。 杨庭云说,若有朝一日他重新供职于朝廷,所要效忠的,唯有大唐而已。 起风时,池上吹起了涟漪。 我坐在廊下,背后是一树攀援的蔷薇,水池旁边的假山,被茂盛的绿藤遮掩住了洞口。 每日不可能有说不尽的话。 我在乘凉的时候,杨庭云百无聊赖,就在看那明艳的蔷薇。 不多时,有人走进了假山的窄道,由远及近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是文惠。 小明朗近来有些腹泻,文惠和婢女就是在说这件事。 婢女说到,已将药从百草药庐取回来了。 文惠叮嘱道:“那药方我看过了,脾虚腹泻,用参苓白术散是没错的,但因为明朗才五个月大,虚不受补,里面的人参要减半才行,煎药之前你记得挑出来。” 婢女诺诺应了。 她们渐渐走远,出了假山小道,春装鲜亮的身影在绿树后一闪,拐过另外的石径去了。 我和杨庭云不约而同看了文惠的身影片刻,我觉得有点儿怪异,可又说不上来,直到杨庭云对我说了那句:“崔文惠很懂药理。” ——对了,就是这个! 大夫都未留心的事情,文惠却轻车熟路,韦明朗是她满怀期待生下来的儿子,她敢毫不犹豫地给明朗减药的分量,必是有十成把握的。 然而我从不知晓,文惠是懂药理的。 我恍惚出神时,杨庭云的手按在了我的肩头:“仙仙。” “啊?” “我曾经说过,韦真境的病有古怪,让你留意这府中的人和事,你照做了吗?” 三哥一向慧眼如炬,轻易也不会想到让我提防,他疑心韦府有问题,事关韦真境好歹,我自然是照做了的。 我抬头望着他,肯定地点头:“我留心过。可是,我没发现哪里有不对,韦真境吃的东西,我同样是吃了的,他的药我也暗中观察过,没有人动手脚,后来我们都在东院自己熬药,就算有人使坏,也更插不进手来才对。” “你怀疑过西院吗?” 我心跳猛地像是顿住了一下。 园子里半个人影也没有,只有春风吹花拂柳,池面的涟漪漾开得悄无声息。 我低头:“怀疑过。” 杨庭云幽声道:“你其实不愿意怀疑他们。” 我急于辩驳:“我留意过西院,韦彦和文惠行止正常,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何况他们对韦真境很好,韦彦常常过来探望,文惠也是,只要是东院的事,文惠没有不上心的,无论是我们需要什么,她都先顾着我们的。” “我听说,姚夫人在世时,身体不怎么好,长年累月由百草药庐的大夫看诊,那时候崔文惠寄养在府中,来往于韦府和药庐,耳濡目染,兴许学了些皮毛吧?” “三哥你,你这是何意?” 杨庭云弯腰直视我的双目,他轻轻一笑:“但崔文惠好像不光是学了皮毛,那算得上是精进了,她有这样的本事,你知道吗?” “我” “她常来东院是不是?动没动过东院的东西?尤其是韦真境的药罐。” 文惠不曾动过,但——那回药罐被程茵打碎了,原本是要去买新的,是文惠说府上有旧的,旧的更适合熬药煎药,让燕浓去拿了。 我深深疑惑:“那药罐确实不是新的,可是,我悄悄送到薛家医馆检查过了,药罐是没有问题的。” “你既然怀疑过药罐,何不破釜沉舟赌一把,砸了药罐看看会怎样?” “” 杨庭云的意思是,让韦真境停药。 翻来覆去思虑数日,我却不敢赌这一局。 韦真境都察觉出了我的焦虑,问我为什么每天晚上睡不着。 我哪里敢捕风捉影跟他说这些实话,只说是想着三哥的事,所以惆怅睡不着。 夜深时,容易多想很多的事。 我想起了韦真境的两位兄长。 韦府大公子据称是个挑剔的人,出外游玩只吃自己带的东西,他水性很好,却在韦真境十七岁那年淹死在了河里。韦府的二公子,一场风寒本有痊愈的迹象,却突然地病故了。 加上一个韦真境。韦真境是郧国公府嫡出的三公子,在坠马跌伤前,他身强体健,一手剑运得回风流雪飘逸灵秀,该是有很好的底子,偏偏再也好不起来。 ——所有的不幸,都如此凑巧地发生在了郧国公府嫡出一脉的身上吗? 如果把西院,把当时还在世的姚夫人牵扯进来,我不妨做一番大胆的推想:姚夫人身为妾室,不满足自己唯一的儿子久居人下,只是个不能继承家业的庶子,所以她暗中使手段,除去了韦真境的两位兄长,甚至还包括韦真境的娘,姚夫人死后,谋害韦真境夺取地位和家产的“重任”,就落到了韦彦和崔文惠的身上。 韦真境的病,不能再拖。 蹊跷溺毙的巧翠,亦不能蒙冤白死。 四下无人时,我盯着日日给韦真境熬药的药罐看了很久。明朗的病已经好了。文惠连药的多少都拿捏得准,可想而知是有一身好本领,药是我亲自去医馆拿的,我亲身试过药没有问题,但这药罐文惠动心机害人,要在这药罐上动手脚,怕是只有薛神医才能觉察出端倪了。 就依三哥之言,从砸了这只药罐开始。 我没告诉韦真境我的计划,是因为我想先确认西院会不会迫不及待。 药罐是因我一次“失手”打碎的,滚烫的汤药还烫伤了我的手,燕浓吓得尖叫,我寻着理由,说自己受伤,说燕浓诸事繁杂也劳累,托文惠像以前一样替我们熬药,文惠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韦真境的身体好好坏坏,西院帮忙熬药之后,他昏睡的时辰越来越长了,我耐着性子忍了又忍,终于决定把真相告诉他。 他万分震惊,自然是不肯轻信的。 我早料到会是这样:“你此刻不信没关系,那从今天开始,你不再服药了。是不是西院蓄意谋害,一试便知。” 贸然停药,我忐忑难安,也深有顾虑。 万幸的是,聂非赶在这个时候回来了,他听闻文惠顺利生产,一回长安就前来道喜了,顺路过来瞧瞧韦真境。 薛神医却没一同回来。 我问及,聂非就大大哀叹:“别提了,我好不容易到了剑门关,他老人家早两天就走了,我本打算继续追,却有乡民接二连三犯了疫病,医者仁心我怎么能撒手不理呢?只好留下为他们治病,祛除了疫病又有别的,这一留就留了半年。后来我觉得总这么耽误不是个办法,留了药方,教了乡民作五禽戏强身,反正师父追不上了,就连忙回长安来了。” 薛神医不能回来,我多少是失望的,但聂非在也好,怎么说他都是薛神医的高足。 韦真境心里装着事,聂非问他近况他在走神,我性子急,拽了聂非到屋外,直接问他:“我只问你一句,停药,他受得住吗?” 聂非眼瞪得溜圆:“停药?” 他看我问得认真不似玩笑,紧接着好一番沉吟。 “这韦世子的病,是奇怪了些,我也一直想找出病因。停药,我是考虑过的,当时是怕你不同意。” “我同意。” “说实话,十成的把握我没有。”聂非抬了眼,郑重道,“但,不试怎么知道?左右有我,那就试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9.第八十九章 紫阳花凋 韦真境不再用任何汤药。 每日西院熬好了药送来,我都等放凉了,悄悄倒在院子里的紫阳花根下。 好好的紫阳花,鲜绿的叶子越来越黄。 韦真境有时候站在门前,望那丛逐渐萎败的花,蹙眉凝思。 我知道,说他的兄弟谋害他,他不会信,但是事实摆在眼前,西院送来的药的确不是给他养病治病用的。 东院近身服侍的,仅留下了一个燕浓,我说世子沉病不愈,需静心休养,连梳头的小丫头都不叫她进来了。 韦彦和文惠来探望过几次,我都说韦真境睡着,他们进屋看看也就走了。其实韦真境没睡,人一走他就睁开了双目。他眼中的愁思越来越深了。 每日清早,我为韦真境梳发,我梳得不如小丫头好,幸而他是不用出门去的,才由得我简单为他挽发就行了。 铜镜中的人,低眉出神,他无意识地抓起了手边的角梳,一分分握紧在手心里。 我轻声询问:“你不敢面对真相吗?” 他晃了晃神,抬头从铜镜中看身后的我,神色迷茫:“什么?” 我暗自哀叹,他近日常常走神,不是害怕真相被揭露又是什么呢?我重复了方才的话。 他良久沉默后,开了口:“我如何面对?彦弟是我的手足至亲,文惠也几乎是我看着长大的,要我怀疑他们谋害我,我怎么能信。” 事到如今,真相抽丝剥茧即将揭露出来,他还在懦弱逃避。 我义愤道:“你不肯怀疑他们,那怀疑我好了,是我为离间你们兄弟感情,下了这番苦功夫!” 他转身拉住我的手:“我知道你不会。我只是仙仙,我只剩韦彦一个兄弟了。” 韦府只有他兄弟二人,所以他舍不得?但在我看来,这兄弟若存了害死他的心,没有,就比有强。 月余后,聂非过来,细致给韦真境诊了一次脉,诊完他也不多说什么,扭头看见架子上的剑,取了来双手呈给韦真境:“世子许久不曾舞剑了吧?且看看力道能恢复几分。” 韦真境在一阵犹豫过后,接了剑走出门。 起初,剑法稍有凝滞,之后,愈加如行云流畅。 眼前逸秀的身影,依稀让我忆起凉州之行,那时他和林秀郎切磋剑法,身法的敏捷与今日多有相似之处。 待韦真境止剑,从院中空地走回,聂非看了看我,再看了看韦真境,说道:“世子,贵体好与否,还需要聂某多言吗?” 言罢,他即弯腰拱手,告辞离去。 我和韦真境面对面而站,他神色哀凄酸楚。 东院的风声半丝不外露。西院熬好了药,仍旧是依着时辰送来,早中晚,一日三次不绝。 我知道他面对无法正视的真相会不好受,所以我允许他平复自己的心绪,让他能够冷静思考整件事该如何处理,直到第三日,我才问了他,何时与西院挑明。 他依旧痛苦,对我说:“不要逼我,让我好好想想,一定会有更好的法子解决。” 我提醒道:“在你拖延时,西院送来的药从未断绝过。那从紫阳花已经彻底死了,新浇灌的兰花叶子也快黄透了。” “你你真的不要再逼我了,我只剩他一个兄弟。” 堂堂郧国公府世子,从未这样软弱无能过,他试图逃避,他不敢揭开血淋淋的真相,哪怕明知西院的亲兄弟已对他动了杀心。 有件事,我没有告诉过他:我多留了心眼,请了聂非查验他喝的药,以前的药,送到薛家医馆给聂非的两位师弟查验过,药汁里验不出异样,熬药事宜初初转去西院时,聂非亲自来,也验不出异样,之后,药中却加入了曼陀罗。 聂非说,曼陀罗有剧毒,少量加入也会要人命,死是早晚的事,但看韦真境的病情反反复复拖了多年,以前应该加的不是曼陀罗,否则他的师弟就能验出来,而且,韦真境捱不到今日。 我不希望我的男人,有着不合时宜过分的仁善,我将对方歹毒的心思尽数告知他:“西院每日送来的药,掺了曼陀罗,时日长了,你会无声无息在昏睡中死亡。” 他惊骇望向我。 “我没有说谎,我一直瞒着你请聂非查验送来的药,他可以作证。”我凝着泪走近他,切声质问他,“你的弟弟和弟妻要你死,你还要退让到什么时候?你有没有想过,郧国公的正妻和嫡子接二连三亡故,是否是他们所为?你的兄长c母亲,很可能就是姚夫人和她的儿子害死的,这些事你不追究吗?韦彦是你的兄弟,那你故去的两位兄长就不是了,他们就活该死得不明不白吗?” 他面色苍白无以应。 我心底哀凉,转头跑出了屋子。 燕浓脚步匆匆而来,告诉我,四少夫人亲自送药来了。 我觉得,人世间的事真的讽刺,也真的可笑——崔文惠擅长药理,说她没有在谋害韦真境的事里出力,谁信呢?她自以为聪明一世,现在反而成了被蒙在鼓里的那个蠢人。 崔文惠亲自来送药,燕浓先接了药进来,我端过药,让她去请西院的少夫人进来。 燕浓看向屋里:“世子他” 每回西院的人过来,我都是知会韦真境,让他躺着装睡装病弱。 我对燕浓说:“你去吧。” 燕浓就顺从地去了,她应该以为,屋里的人是睡着的。 其实,我没打算让崔文惠见到韦真境。 杀人,是多么恶毒和残酷的一件事,我凭什么要让杀人的人为所欲为? 崔文惠走来时,我就在廊下等她,她惊讶,又见药放置在旁,立刻面上带笑地说道:“嫂嫂怎么不将这汤药端去给三哥服用,而是在这里等我,我何须劳你等候呢?” 我说:“不急。” “怎能不急?汤药搁凉就不好了。”她一边说话一边亲自去端起了放药的木托,“俗话又说‘良药苦口’,这苦口良药啊,趁热喝了才有疗效,趁热一起喝了,也没那么苦了。” 我移步拦住她,笑着跟她说:“良药是吗?你敢不敢喝?” 崔文惠脸色惊变,她很快强作镇定,讪讪地赔笑:“嫂嫂说什么,我没有病,怎么需要喝药?况且这药,是为三哥熬的。” 我一手抓紧木托,直直看着她的双目:“你说是良药,那么喝这一碗有何紧要?” 崔文惠被我冷冰冰的目光和语气所逼迫,猛地松手后退,我稳住木托,端起了那碗被泼洒掉了一些的浓黑汤药。 “嫂嫂”崔文惠的脸上惊惶泛白,她扶住廊柱,楚楚模样甚是纤弱,“嫂嫂今日怎么了?” 我丢开木托,冷笑一声,走近她:“我好得很。倒是你啊文惠,你每天给韦真境熬的药不是很好的吗?今天他喝不下了,你喝如何?” 崔文惠躲避不肯喝。 我上前抓住她想灌她,她更是拼命推开。 不知内情的燕浓惊慌阻止我:“少夫人少夫人你这是做什么” 紫阳花和兰花都枯死了。 药出于谁的手,谁就最知道不能喝。 崔文惠拼死抵抗,她的举动彻底激恼了我,我不敢想象,如果没有停药,她送来的这碗药会不会是韦真境的催命符。 我愤怒掼碎了药碗,扑上去扣紧了她的双肩:“崔文惠,你这么殷勤地跑来,不就是想看看他死没死吗?我告诉你,你们休想!你以为伪善的嘴脸永远不会被发现吗?天地昭昭,自有公义!你不敢喝那药,是因为药里有曼陀罗,这是要人性命的东西,是你亲手放的!崔文惠,你怎么就不怕报应呢?你先前没了一个孩子,怎么就不想是不是你害人的报应?现在有了明朗,你为什么不多为你的孩子积积福!” 滔天怒火之下,我劈手就打了崔文惠一记耳光,她跌倒在地,我抓住她,一声声地问她,为何不怕报应。 燕浓制止不了我,她哭叫着跑开,我头脑昏胀一片,不多久,韦真境赶来拉开了我。 他说:“杨仙儿,你冷静些!” 我凭什么冷静? “这个女人这个狠毒的女人,她要毒杀的,是我的夫君,你叫我如何冷静!”我厉声质问,奋力挣脱了韦真境,我指了院中枯死的花,指了神色惨淡无言可辩的崔文惠,我问韦真境,“你看到没有,好好的紫阳花全枯死了,她,崔文惠,她不肯喝半口她送来的药,为什么?因为,那是要你命的毒药,她知道不能喝。” 韦真境眉目哀伤:“仙仙我说过了,让我好好想想” “还需要想什么?你为我想过吗?他们是要你死,你死了,我怎么办?你不如问问崔文惠,万一韦彦死了她会怎样。” “仙仙!” “丧夫之痛,她不愿意承受,我就能承受了吗?” 好巧,韦彦此刻竟也来了东院。 许是开门的丫头,看见崔文惠进来了,所以未经通报便让韦彦走进来了。 韦彦穿过门,原是面上带笑的,眼前的一幕让他呆了呆,他的妻子跪跌在地,他错愕,赶忙跑了来:“文惠!” 我不信,韦彦会不知情。 “来齐了。”我说,“韦彦,你的妻子崔文惠,暗中毒害你的兄长,你不会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吧?” 韦彦搂了面色惨白的崔文惠在怀中,他僵了僵,却未抬头看我。 我转头望向韦真境:“你看到了,他们,没有一个是无辜的。韦真境,你真该问一问,你的兄长和母亲,究竟是怎么死的。” 所有的人都不说话。 韦真境的脸色,苍白如雪。 他懦弱,逃避,我就替他揭开这层遮遮掩掩的帷幕,让他不得不面对,不得不处置。 我推开他,回屋写了一纸和离书。 从屋中走出时,韦彦和崔文惠已经不在了,目之所及,没有一个人,韦真境身形萧索地垂首靠坐在廊下,我过去,将和离书递给他:“韦真境,你一心只顾念害你的手足兄弟,不曾想过我有多担惊受怕,我不要你这样的男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0.第九十章 雨骤风嚣 回到观国公府,我即生了一场大病。 我高烧不退,意识模模糊糊,只晓得娘在榻边哭了好久,爹和三哥喊我,我想应他们一声,整个人却像沉在水底,潮腻又沉重,眼睛睁不开,声音也压在喉咙里发不出。 明明我可以听见很多声音,爹娘的呼唤,姐姐的啜泣,三哥的鼓励。甚至我还知道聂非来了,他断断续续说了一些话,传进我的耳中时远时近。可是,我就一直无法挣扎地往黑暗的水里沉。我想,我兴许是要死了 阎王爷,可能不喜欢我这样的人。 不知睡了几天几夜,我醒过来了。 我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是韦真境,他欣喜若狂地握住我的手:“仙仙!仙仙,你醒了吗?” 之后看见的,才是我三哥杨庭云。 杨庭云摸摸我的脸,笑了,转头让婢子去请爹娘来。 我说口渴,三哥将我拢起来喂我水喝,我看见屋子里亮着灯,窗户外还是黑的,这是夜里,外面沙沙作响,仿佛是下着大雨。 喝过了水,有了些力气,我推开韦真境:“我不想看见你。” 他惊愣。 三哥急道:“仙仙,别闹了。你在病中寒热发汗,需要新鲜的荆芥入药,是你夫君不顾大雨,出城去采摘来。为了给你采药,他摔了半身的伤。” 我问:“韦彦和崔文惠在哪里?” 韦真境低下目光。 “还在府中?” 他不答我,三哥也不说话。 他脸上的伤我看见了,但我心里受的伤又有谁来管? 我摇头:“他已不是我夫君。” 三哥皱眉:“杨仙儿!” “和离书给过他了,如今我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三哥,送客吧。” “杨仙儿,你想想清楚” “想得很清楚了。” 三哥试图用往日旧情打动我,他指了榻畔搁着的一盆兰花,温声地劝我:“你近来不是喜欢兰花吗?他去采药的时候,带回来一株兰花,细长的叶生得很美,山里的花开得慢,这上面还有小小的花骨朵,很快就会开了。你们两个,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不容易,你何曾是真的舍得与他分离?他不顾大雨路滑进山去,又在这里守着你,何曾是心里没有你呢?” 韦真境他自己,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愤恼爬起,当着他的面把兰花推倒在地上,清脆的碎响后,泥土四散,花根裸露。 雨夜,歇下的爹娘听闻我醒来,焦急赶来了。 我转过身对韦真境说:“你懦弱,我决绝,我们注定是不同的人。我不和谋害我夫君的人同处一个屋檐下,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也不愿有姑息养奸的一位夫君,他拿命去宽容别人的罪过,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变成寡妇。韦真境,既然你要维护韦彦和崔文惠,就别再奢望我会原谅你!你滚吧!” 爹娘相劝,三哥相劝,无一字我肯听进去。 我冷硬起心肠,驱逐我深爱的男人离开我家,让他深夜冒雨而行。 他走以后,我去捧起了地上的兰草,让人拿了新的花盆,一面默默流泪,一面将它重新种起。 爹娘皆言:“你这又是何必?” 他们说,是我胡闹,是我没有分寸,韦真境和韦彦毕竟是亲兄弟,大概只是崔文惠妇人浅见,因为自己生了孩子,所以想为她的儿子争将来的爵位。 我不听:“爹,娘,我不是不知事的小姑娘了,覆水难收,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要再劝了。” 绵绵雨声,直至天明。 清早,三哥进来说,太子差遣宫中太医来给我看病。 我说:“不见,赶走。” 三哥道:“人是东宫太子派来的,就这样请走怕是不好。” 我枯坐到天亮,心绪浮动难控,即便对我说话的是我最亲近的兄弟,我还是暴戾地摔碎了屋中的花瓶和其他的物件:“不见就是不见!太子又如何?我的病我心里有分寸,我死不了,不要他来关心!” 他从我身后走了,不多时又折回来。 我暴怒:“你能不能不要烦我了!” 回头,却是只有周婳,她被掷碎的杯盏吓得捂住胸口,煞白了脸:“仙c仙儿” 我转身走回床榻边。 “仙儿,你怎么光着脚?”周婳急急地跟过来,“这地上都是杂物和碎片,你当心别被划伤了。” 我坐在榻上,双手扶住不甚清醒的脑袋,放缓声道:“你怎么来了。” “我,我之前就来过了,那时你病得正沉,什么也不知道。”周婳站在跟前看看我,再小心翼翼挨在我身边坐下,她伸手来探探我的额头,“你还发着低热,怎么不让太医进来看看?” 我拉下她的手:“我没事,薛家医馆有人给我看病。” 周婳小声道:“这怎么能一样呢你和表兄的事,在长安城里传得好快,连太子哥哥都听说了,后来你又病了,太子哥哥原想亲自来看你,但那样是不合规矩的,他顾虑着所以没有来,这番他差来的太医,见都未能见上你,肯定更要担心了。” 太子的好意,我不知该以什么言语来回应。 然而,我因韦真境而生的怨恼,不该撒气到别人的身上,我凝思一番,对周婳说:“你不是见着我了吗?有空就可以转告太子殿下,我很好。” “你这样,哪里好了” 周婳说着话,哽泣起来。 她总这样,我一有个什么不好,她准得泪涟涟的,我伸手想拍拍她安慰她,她擦了泪,忙地握住我的手:“你的手凉成这样,病必定是没好的,你答应我,纵有天大的事,也要先保重自身。” 我愣了愣,点头。 周婳抽抽嗒嗒:“我瞧得出,表兄是在意你的,我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你们竟闹到了和离的地步。郧国公府出了这等大事,小厮上山去报,却请不来老国公,即便他们这样是很不尊重人,但我还是希冀着,这其中是有什么误会,你和表兄本来是好好的,现今他也不再病了,你就不要和他分开了吧” 外人哪知韦府东西院的纠葛。我和韦真境,应是破镜难圆了。 周婳说的那些话,却提醒了我。 郧国公——小厮上山去传报过,郧国公既然已知晓我留书与韦真境和离,他不仅安坐太微宫不出,且无一字半句的言语传回,他老人家若是病了,我一定会有所耳闻,郧国公好端端在山上,却不管他的儿子们。 很可疑,不是吗? 我好似被一记闷棍狠狠敲在了脑后:郧国公,始终都是有些奇怪的。 暴雨过后,上山的路,泥泞湿滑。 我一个人上了山,寻到太微宫外,求见宫观内的郧国公。 太微宫中的人不见我。 这山上宫观,供奉三清老祖,是清修圣地,我不能闯。 但我今日来,有些事情,是定要问个清楚明白的,我跪在太微宫外,请传话的小道长去告诉郧国公,如果他老人家不出来,我会一直跪在这里。 从清晨到日暮,山风转凉了,太微宫的大门才徐徐打开。 青袍挽髻的清矍老者执拂尘出现在门内。 “爹。” 我脱口喊道,因跪得太久,腿脚酸麻,稍急切往前一倾身就扑在了地上。 郧国公慢慢从幽静的宫观中走了出来。 我爬起来,抓住他的袍角,切切地问他:“家中的事,爹不知道吗?为什么不闻不问,不置一词?” 郧国公有片刻沉默,之后他弯腰把我扶起来,目光悲悯哀沉:“孩子,你和真境两情相悦,好好过下去吧。我会让韦彦和文惠,从府中搬走。” 说完这些话,他就转身往太微宫去了。 我怔忡过后即是震惊,心底愈益清明:“爹,您什么都知道对不对?” 郧国公身形巍巍颤止。 我疾声追问道:“韦真境的母亲,你的正妻,还有府中的两位公子,都是被姚夫人害死的,是不是?” 郧国公不回头,不否认。 一切已昭然。 我心中寒凉,愤慨追上前,拉沉默的人回身正视我,他不,他痛苦闭着双眼,不看我,不看他身处的光明天地,我泣血质问,声声皆悲:“你把什么都看得清楚明白,你眼睁睁看着你的妾室灭杀了你的结发妻c你的两个亲生儿子不够,如今还要再坐视你的庶子杀你的嫡子不管吗?你为什么可以这样冷血无情,纵容兄弟间的残杀!你这个爹,究竟是怎么当的?你的心是石头做的,从来不会悲痛的吗?” 山风嚣嚣。 郧国公久久不回答我。 太微宫是清修之地,他带着一身庇护杀人的罪孽,躲到这里就能日夜安睡无虞了吗?我抢过他的拂尘狠狠掷于地上,哭道:“你假慈假悲,空作一副淡泊姿态,在这里求什么清静?你心里能得安宁吗!道祖c天尊会原谅你,会化解你身上的罪过吗?” 郧国公终于睁开双目,两行泪从他眼中淌落:“我除了在这里日夜忏悔,已无可做的事情了。” “你有!你一早便可以制止韦彦,不让他残害自己的手足,那么韦真境也不会平白‘病’这许多年!” “郧国公府的一切,原本就应该是韦彦的。” 我以为我听错,直到几十年前的隐秘旧事被一一道破:“是我,我有负于韦彦的母亲,我先与她有情,但她只是小小药商之女,我不得不屈从于家中的安排和他人成婚,在我成婚的当日,她难产,孩子甫降生就救不活了,之后很多年,我才将她迎入府纳她为妾,她本可以光明正大做我的妻,因为我怯弱退让,她只能屈于人下做我的妾,我们的儿子也是低人一头的庶子。” 我脑中混乱,好片刻才恢复清醒。 不得已屈从于家中的安排吗?谬论,不是这样,我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你觉得你有苦衷吗?那时候,没有人逼你娶韦真境的母亲,你和姚氏情投意合还育有孩子,你情深义重大可以娶她啊,但是你没有,是因为你贪恋富贵荣华,韦太妃没有亲兄弟,韦真境的母亲家世地位高,有了她做后盾,你才能高过其他人,承袭郧国公的爵位!” 对面的人,面上血色尽失。 “你的嫡妻端庄娴雅,温柔善良,为你辛苦生养了三个孩子,个个都是出类拔萃名传京中的贵雅公子,而你却纵容你的妾室和庶子,一个接一个地谋害无辜的他们,以此篡夺家业你洞察一切,然,毫无作为,你枉为人夫,枉为人父!夫人在天之灵不会原谅你,神明也不会!” 郧国公竟以为杀人是世间天道轮回的公义。再响亮的洪钟,也惊不醒甘愿陷在心魔中的人。 我被荒唐离谱的真相震得天旋地转手脚发抖,跌跌撞撞下了山。 三哥在山下等我。 我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朝我迎面跑来,眼前却忽地压下成片的黑,之后的事,我无法记得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1.第九十一章 半山满月 聂非说,我的高热已退,现下病得不算重,紧要的是心病难医。 韦真境来过很多次,我不肯见他,任是我娘再怎样哭劝,我都硬着心肠无动于衷。 三哥后来再没劝过我什么,但他对我说:“我知道你怨恨韦真境,怨恨郧国公,不愿再回到那个家里去,但你好歹见韦真境一次,这些日子他憔悴了太多,总这么下去,人都要瘦脱相了,我看了都心疼。” “分开了,不见面,才不会有不该有的牵挂和不舍。” “你真的舍得吗?我从未见你对哪个男人这么上心过,你改变了他的命运,他也改变了你。” “你刚才说得对,我心有怨恨,不愿再回到那个父不像父c兄弟不像兄弟的家里去。” 三哥叹息地走开,往后,他再也没有说过相同的话,没劝我去见一见其实我心里还放不下的那个人。 在我和韦真境分开的半个月后,我收到了一份邀约,韦彦约我傍晚时分,在曲江池畔的望月亭见面。 三哥问我:“你去不去?” 我说:“去。为什么不去?” 他道:“那我陪你。” 我没同意:“不用,我自己应付得来。” 转头就备了一柄短剑。 不怕真小人,但惧伪君子。我倒要看看,韦彦还能耍出什么花招。 太阳西沉。 我到望月亭时,韦彦已经在了,他带来了一壶酒。 “有什么话就说吧。”我在亭中坐下,故意将短剑横在石桌上,好震慑他,让他别给我绕弯子。 “不急。”他的目光扫过了剑,笑笑,“还要等一个人。” “等谁?” “来了,嫂嫂自会知晓。” 我心中隐约猜到,有些不安,我并不想见他。 在纠结未定之时,人却已经来了——果然是韦真境。 浅色夏衣的人拾级而来,出现在亭外,三哥没有骗我,他真的清瘦憔悴了好多,他看见我在,忽地有些愣愕,紧接着有了一丝笑意。 晚霞的光彩已变得暗淡了。 绮丽的芙蓉园就在曲江池的对岸,在暮霭和波光中,芙蓉园杳渺如一座海上宫殿。 韦真境浅淡的身影犹似融入在了虚幻的光景中。 我不知为何会想起总章二年出逃的那个夜晚,当时夜色茫茫,他站在风里,衣袖和腰间玉佩的穗子被吹动,他显得那么单薄,那么轻飘,我好担心风大一些会把他吹跑。 那时候的场景,好像发生在昨天,又好像发生在上辈子。 我恍惚之间,他已落坐在了我的右手侧。 韦彦执酒壶,将三人面前的酒杯一一满上了,他笑着端起酒杯,望向韦真境:“三哥从小与我亲厚,从无嫡庶偏见,我心中感念至今,这杯酒,我敬三哥。” 感念?感念的话,会置之死地吗? 韦真境居然不作深思,也端起了酒杯,我情急一把抓紧他的手臂,西院那对夫妻太能在人前演戏,今日又演兄友弟恭的戏码,焉知有没有在酒中下毒? 韦彦看着我。 韦真境也看着我,他却掰开我的手,毫不质疑地喝下了那杯酒。 我惊急:“你!” 韦彦见韦真境一饮而尽,他笑了,仰头也喝下了那杯酒。 第二杯酒,韦彦敬我:“嫂嫂。嫂嫂这样好,是三哥的福气,更是我韦家的福气。” 他说的话,我不懂其意,在他眼中,我揭露了他夫妻二人的阴谋他怎会认为我好?就算他也喝了酒,证明酒中无毒,但今日这酒,我还是不会喝。 我冷漠以待,一动不动,韦彦没有介怀,自饮一杯。 倒上第三杯酒的时候,韦彦低头笑了,“冤冤相报何时了?怪我优柔寡断,又不肯认命。”他抬起头时,眼眶红了,他望着韦真境,“三哥,你知道是我在害你,到这一步了,你还肯给我认错的机会,我此生知足,再无憾事了,但是,我欠你良多,今生是无法偿还了。你知道吗?我的生母姚氏,原本有机会做爹的嫡妻,她身份低下,没有这个福分,好不容易做了爹的妾,她不甘心,尤其看到爹和夫人举案齐眉互敬互爱,仇恨在她心中与日俱增,她在大哥出外那日的水囊里面加了麻沸散,二哥病中的药也是她动过了,夫人夫人悲伤过度,骤然离去,或许也是因我娘的缘故,这件事,我不十分清楚” “我娘离世那日,是姚夫人侍疾。”韦真境喃喃说道。 “我不知道”韦彦避过了他的目光,“我真的不知道那日发生了什么事,但大哥二哥后来我娘也病了,冥冥之中的报应来得好快,她病了半年多,药石无灵,直到她死,爹也没有松口许她做继室夫人” 我激愤:“你知道冥冥之中有报应,为什么不收手,为什么还要继续毒害你的兄长?” 韦彦呆了呆,他并不看在场的人,只望远处的烟波,嘴角凄清一笑:“因为我贪心吧。国公世子,这个位子多有诱惑力,我已厌烦总被人称‘韦四公子’的日子了。” “那还有巧翠,是你杀了她吗?” “巧翠发现了药罐的秘密,那就不能再留她活口了。” 所有的真相,都大白了。 我满腔愤恨,恶狠狠盯着轻描淡写说着杀人的韦彦,我抓紧了韦真境的手臂:“你听到了,是他们母子害死了你的母亲c亲兄弟,还有巧翠。若非侥幸,你也已经死了。你还要纵容他到几时?你当他是至亲手足,他从未当你是啊!” 韦真境的手掌慢慢收起,他握紧了拳头,说的却是:“血浓于水,至亲兄弟,永远是兄弟。” “彦弟,自首吧。” 夜色渐浓。 韦彦起身,点亮了悬在亭角下的一盏灯笼,将通亮的灯笼挂好,长叹道:“三哥,我的罪,万死难赎。” “不需你万死,有我,你将依然是郧国公府的公子。” 得了如此允诺,韦彦轻松而笑:“三哥待我,果然亲厚,与一母同胞的兄弟无二。” 他端了倒好的酒杯,朝韦真境和我礼敬:“这第三杯酒,我就祝三哥和嫂嫂,永结同心,白首不相离。” 酒喝完,杯沿离口,他即皱眉踉跄。 我吓了一跳。 韦彦的嘴角渗出了血。 “彦弟!”韦真境急忙起身,跑去抱住了往地上跪倒的人,“彦弟你你怎么了?” 空空的酒杯滚落在地上, 我惊惶绝望:“酒酒里有毒。” 韦真境也喝了同样的酒,我扑到他身边,哭叫道:“吐出来,你吐出来!” 韦彦攀住我的胳膊,摇头说:“嫂嫂嫂嫂不用惊慌,有毒的,只是我的酒杯我已说了,我的罪,万死难赎,不敢奢求原谅只是幼子无辜,明朗还小,他不能没有母亲” “别说了,你会没事的,三哥带你去找大夫!” “三哥——” “阿彦!”呆若木鸡的我突然被人狠狠推开,崔文惠来了,她哀哭拥住了韦彦,“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都是我的错” 韦彦毒发很快,崔文惠不过是赶来见上了他最后一面,韦彦的手滑过崔文惠的脸庞,他的笑终止了,他的手也重重垂落了。 崔文惠紧紧拥着韦彦,仰天痛哭。 “明明是我的错,明明是我的错”她贴着韦彦的脸,重复说着是自己的错,“是我罪大恶极姨母做的事我全知道,是我坚持要完成她的遗愿,让你做国公府的世子你察觉到了,才会一次又一次地朝我发脾气,我非但不收手,还杀了巧翠我也想过大家相安无事过下去,但后来有了明朗做娘的,怎么会不为自己的儿子谋一个好前程?是我的错阿彦,你何故绝情,留书与我诀别?你不能丢下我没有你,我做的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她猛地撞开我,在我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已抽出短剑自刎在了我的面前。 我彻底吓得魂飞魄散。 是韦真境,韦真境冲上去接住了倒下的人:“文惠!文惠!” 文惠也和韦彦一样,双目紧闭,手垂下了。 顷刻间,有两个人死在了我的眼前。 韦真境悲痛,他转过头,赤红着双眼看我:“杨仙儿,现在,你满意了吧!” 满意?我满意什么?做错事的是他们,我只是要他们认罪,要他们受到惩罚,可我何曾想到过他们会以这样惨烈的方式死在我跟前? 错的,难道是我吗 半山亭外,讽刺的是,一轮满月高悬。 在这兄弟零散,亲人阴阳永隔的夜晚,居然会是满月。 亮堂堂的月光照亮了曲江池的的水,白茫茫一片,我的心,却直往无边的深渊里沉去了。 他会无比痛恨我的。 如果不是我一意坚持和逼迫,他不会失去他在这世上唯一的弟弟。 韦彦死了,崔文惠死了。 郧国公出家为道,他了断红尘事,不会再下山了。 有一段对我来说极难熬的时日,我每晚都会做噩梦,我认为所有的不幸是我造成的,是我的冲动我的咄咄逼人,最终害得韦真境家破人亡,郧国公府成了一个空壳。 那时,大嫂带着我的侄子杨雨潼千里迢迢回家来探亲,杨雨潼一岁多了,虎头虎脑不认生,顽皮却极可爱。 娘亲追着她的宝贝孙子在逗乐,一把将之抱进怀里,回头看了我和杨庭云,她犹豫了会儿,说道:“要不,再给小三子说门好亲事吧。” 杨庭云猛地一颤,继而笑了笑,看我:“还是不了吧?妹妹说,长安太闷,想出去走走,她一个姑娘家,这样怎么好,我得陪着她,不然多不放心。” 我愣住,要离开长安的话,我只在私底下对他提过一回,也没说要带他。 家中老少皆知,长安于我已是一块伤心地,听了我要走的消息,谁也没有惊讶。 大嫂默默递了一碗剥好的莲子给我,颗颗鲜嫩莹绿,吃进嘴里很甜。 娘亲“哦”了一声,隔片刻,抱起雨潼淡淡地问:“几时启程?” 我笑:“三天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2.第九十二章 依稀回忆起以前,韦真境说过,等他好了,要带我去塞北江南走一走。 而今终于踏上了万水千山的旅程,陪在我身边的,却只是我那同样人生孤独的三哥。 冬季走到了江南,江南的冬天,原来也是寒冷的。 我们在江南水乡小住了几日,听说长安的纪国太妃去世了,又听说北方因夏季旱灾引起了饥荒,是太子及时开仓发粮米赈济灾荒。 咸亨四年开春,我们又一直北上,出关去了大漠。 大漠萧条,满目荒凉,经常是一整天也见不上一个人,又苦又冷清,我受不了,央求哥哥回人多的地方去。 之后,我们就又去了滇南。 我问三哥,走过了这么远的路,有什么感触没有。 他说:“分明颠沛,常常连顿饱饭都吃不上,却莫名觉得心里很安定。” 我嘲笑他:“你这人,适合天生苦命。” 他笑道:“秀郎曾说,愿见大唐的山河壮美,我的心定是因为我背负了他的愿望,我的这双眼睛,在替他看他想看的风物。” 蓦地鼻酸。 我们两个,实在是一对儿难兄难妹了。 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只记得冷,是冬天了,我在逆旅中吃面,听隔桌的人说,太子在十月成了婚,太子妃是左金吾卫将军裴居道之女。 我也说不清为什么,当时是很饿的,忽然就有空分了心,我心想,咸亨四年了,太子殿下该有二十二岁了,又想,裴将军的女儿不晓得是个什么模样,品貌是不是都配得上那位温良恭让的殿下,接着再想起了我的堂姐杨新桐,她怎样了呢,还是和小贺兰畹住在城郊的庙里吗?贺兰畹应该会满地跑,也会说话了,真好。 面前搁下一碟干菜肉丝。 三哥拍了我一下:“怎么不吃啊?面都给你扒拉冷了。” 我撒娇地冲他笑:“我等你嘛。” 兄妹两个,天南海北不知倦累地走啊,春夏秋冬像过了好几轮。 这年快过年了,最后经过了洛阳,我看着满城吉庆,就想家了。 我停在洛阳不肯走,问三哥,我们能不能住在洛阳,他二话不说,去买了个宅子,院落小小的,但景致很不错,屋子收拾得也干净。 一年多四处漂泊,只是简单写信回家报平安,从来也没收着过家里的信,定居在东都洛阳后,我们正儿八经写了家书,告诉了家里我们如今的落脚之处。 爹娘来得好快,同来的还有杨雨潼,杨雨潼三岁了,长高了许多,他仍旧是那副不认生的性情,那么小的小人儿,哪里会记人啊,娘指给他看:“这个是叔父,这个是小姑姑。” 雨潼就甜笑着往我们怀中扎来了。 我问娘亲:“我这大侄儿怎么跟着你们呢?” 娘亲说:“那会子,你大哥和大嫂同在家中,后来军中有些急事要赶回去,你大嫂放心不下你哥哥,雨潼受不得颠簸,她就说晚些来接他,谁知等事情了了,她又怀了身孕,回不来,就托我们照顾雨潼了。我心里高兴坏了,身边多个人热闹。” 年余不见,爹和娘的两鬓都花白了许多。 是我们做儿女的不孝,让他们操心,在长安日夜牵挂了。 我忍住泪花,请他们快快进屋歇着。 稍晚些,一家人围坐吃团圆饭,席间爹和哥哥酒喝得兴起,娘亲就拢着雨潼在怀里和我絮叨说些长安里的事,她说起二姐也有了身孕,不知这是幸还是不幸,因为那冯氏和二姐是前后脚怀的孕,而李珣良明显是更偏爱年轻貌美的冯氏。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走过了好多的路,我已变得冷淡,不大喜欢为别人的事打抱不平了,所以对于姐姐的事,单单只是笑笑。 “还有天成郡主和程家姑娘,她们都嫁人了。天成郡主有时路过府外,会进来坐坐,顺道问问你的近况。” 天成郡主,周婳。 周婳这般惦念我,自从离开长安后,我却不曾和她通过消息了。 我心里升腾起暖意,笑:“她若是再来,就告诉她来洛阳找我吧。” 娘亲看我一眼,支吾:“还有,韦世子也来问过你。” 屋里猛地寂静。 喝酒的人停住了,纷纷转头看我。 我摸了三哥才倒好的一杯酒,喝了,是烈酒,有些烧喉咙,也有些烧心:“我和他早无关系了。” 爹急忙用胳膊肘撞了娘:“平白无故说这些做甚,老糊涂了吗!” 娘讪讪。 爹接着就笑呵呵地来对我说:“仙儿啊,爹瞅着你和老三住的这处宅院太小了,你们是出身观国公府的姑娘c公子,是爹娘的心头肉,到了东都也该住在高门大宅里,那样才像话,还要买几个小厮婢女,苦是万不能吃的,要如同在长安那般,你别管了,爹给你们置办一处大宅子。” 我不想回长安,怕回长安,爹似乎看得透彻,说什么都要在洛阳买大宅子,酒喝高的时候,还说要举家搬到洛阳来。 开市后,爹当真在洛阳转了几圈,看了又看,比了又比,相中了铜驼里的一处宅子,那宅子高大阔气,就是有些构造陈设我爹看不入眼,请了工匠翻修,约摸到初夏时才能住进去了,因此我和三哥依旧还住在小院落里。 长安有长安的公事和家事,过完了年,爹娘就领着雨潼回去了,两京遥望,隔得不远,我和三哥也不打算再走,爹娘离开洛阳时是开开心心的,他们说,要是长安没什么事了,就再来洛阳看我们。 咸亨五年开春晚,二月下了,院中那株老桃树才开了花。 春雨细润,寒气料峭的某日,我们家的门被拍响了,我一边抱怨三哥不该选在下雨天出去采买,一边还是得撑着伞去开门。 门打开了,不是三哥。 门外的人愣愣望着我,我也惊讶且愣愣地望着她,她双目陡然一红,扑过来抱紧了我,继而就拉开一道娇柔的哭声:“仙儿,我好想你!” 我的爹,我的娘。 千料万料料不到,周婳来得这么快。 请这位天成小郡主进了屋,端了茶倒了水,她哭哭啼啼先数落了我一大通,说我无情无义,一走一年多,信也不给她写一封,我硬着头皮全听着,连连赔不是,到周婳哭够了,她就不说我了,只说:“洛阳看着不错,你别走了。” 我也不知道我会不会再走,但是洛阳总归是我的一个落脚处,短暂出去走一走我还会回来的,这些话我闷在肚子里没讲给周婳听。 这天周婳来得迟,哭了一阵天色就晚了,她起身离开,我说:“你别是要赶回长安吧?我这里住得下你。” 她笑道:“我是谁?你还担心我没有地方住吗?” 周婳要去宫里住,临走前又约了我:“这雨快停了,后日我们去看花吧?听说城郊有一片好大的桃林,那里的花开得该比你院子里好多了。” 我院子里一株寂寥老树而已,没有比头。 旧友相约,我自然是连连说好。 到了约定的那日,周婳乘车来接我,我们一道出了城。 春雨消歇,连晴两日,地上有些早开的花被吹落了,枝头新生的桃花拥错,鲜鲜艳艳,格外明妍。 林中赏花的人多,周婳说吵闹,我们就沿着青石道往山上走,山石陡峭爬满苔藓容易脚滑,顶上又是一座荒凉的小寺,没有桃林吸引人,所以人都不往这里来,只有我和周婳两个。 周婳说起了更多我不知道的长安的事:“独孤丫头不吵不闹被放出来后,就说要去山南,安康姨母到底放心不下她,派了几个人跟着照顾她。杨新桐回长安了,自己住在大慈恩寺附近,自己过清静,不会日日都被人指来指去。贺兰畹的眉目已经很像他爹了,他不算乖,有些调皮捣蛋,但他模样生得极好,你被他气得七窍生烟,大声呵斥一句他就用水汪汪的眼看你,弄得所有人偏就是舍不得打他,我打算等他再大个一岁,给他请个夫子管教他,杨新桐也说好。” “程茵跟着她夫君去敦煌做治吏了,看惯了长安的繁华,不知她怎么受得住那儿的冷僻荒凉,居然还不愿意回来了。至于我,去岁初同崔稷完婚了,他待我很好,人十分温和,在朝中做事也妥帖,陛下舅舅赞了数次,说他年轻有为值得倚赖,他这个人啊,实在沉静,不爱出门应酬的,但沉静有沉静的好,能多多陪着我。” 不知不觉,已登顶到废弃的山寺前了,脚下望去,灿烂的一片花海。 “但我很多时候,还是会想起贺兰敏之。” 我转头看周婳,她望着连绵的桃花林,忽地就哭了。 她连忙擦眼泪,我心里沉沉的,站在旁边什么话都说不出。 “其实也没什么,”周婳擦了泪,转而轻声笑笑,“就是,就是有点想念他,也觉得可惜,如果不是皇后,他该有二般人生的,皇后那样强势的人,什么都要管,当她的亲眷真是不容易。” “小心话传六耳。”我简淡地提醒她。 “我没和别人说过这些。” 我们在高处,看了绵延的花海,看了衣装鲜亮的游人,看了天上漂浮的云。 春天的风,徐徐地吹,料峭里隐着一丝暖意,终究是不如冬日那样凛冽了。 回城的时候,周婳对我说,她这次是随太子来东都的。 我短暂诧异,接着腹诽,难怪留她住不肯,偏要住在宫里。 见我不吭声,她肃然拉住了我,说道:“仙儿,太子哥哥的身体愈发不好了,他没少挂念你,此次他是来东都养病,你去看看他好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3.第九十三章 想我杨仙儿,也算是个生性洒脱的人。 何况周婳把情况说得很糟,她说,太子原本就体弱,这些年国事繁要,生生累垮了他,陛下现在虽然让他多休养,但太子觉得自己再好也好不到哪里去了,他整日忧心没有合适承继大唐社稷的人,愁思太甚,病根本就好不起来。 在东都养病,太子居于合璧宫绮云殿。 周婳先去告诉了太子,我如今人就在洛阳,想去拜见他。 进宫那日,周婳特地候在宫门下等我,领我去合璧宫时,她又扯我衣袖,多嘴给我絮叨了好些事:“你不知道,太子哥哥竟是个执念很深的人,他未成婚前,见了我总要问有没有你的消息,后来我到你家,听说你往滇南去了,告诉了他,有很长一段时日去东宫探望,他都是面南独坐。与裴氏成婚后,他不再问你了,我也不知道你上了哪儿去,他无事的时候就还是望南面的远天,连裴氏都说,前面空空荡荡的,不知太子殿下在看些什么。” 我真是恨她,她平白说这么多,教人感动是感动,心头更像是压下了一块千钧重的巨石啊。 但当我真正见到太子,我的心里却只剩了担心——他真的病得太重了,面色比以前更苍白,身体也更枯瘦孱弱。 太子见着我,非常高兴,他甚至要亲自来扶我,他瘦得如同风吹就能倒,一起身即慌得黄钟赶忙来扶,我也吓坏了,怕他会摔着磕着,我飞快从地上起来,迎上去扶住他:“殿下当心!” 周婳没有骗我,他现在的情况果真很糟,我光是搀住他的那一瞬间,他就身形不稳地摇晃了两下。 “没事,我孤没事。你能来看孤,孤很高兴。” 他似少年人腼腆,脸上腾起了胭脂色,那样苍白的肌肤,脸红是显而易见的。 我揪着颗心,轻轻道:“殿下坐着说话吧?” 他连连点头:“好,好。” 清茶早已备上了。 黄钟扶太子落座,太子招手让我不必拘谨,我又行了礼,才在他对面坐下了。 太子人病弱得厉害,那双眼睛的神采却不减,他的憔悴反倒更显出双眼的明亮澄透,他就用那双格外明净的眼看我,轻声细语地询问:“你是什么时候到洛阳来的?” 我老老实实地答:“有两三个月了。” “还会再走吗?” “暂时不会了。” “洛阳洛阳不错,和长安是一样的,你在这里也是很好的。” “殿下所言甚是。在外颠沛了一年多,我想离家近些。” 太子含笑点头,忽就咳嗽了起来,他咳得满面涨红。 黄钟急唤宫人,宫人送了干净的布帕来,黄钟慌慌张张递一块到太子的手上,太子接去紧紧捂住了嘴。 我慌了神,太子咳得这样烈,贴身服侍他的人都手忙脚乱,我除了提着心担心他,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紧张干杵在旁边,直到他的咳嗽逐渐平息下来。 黄钟又取一块干净布帕,替太子擦过面颊c颈间c后领。 我惶惶:“殿下还好吗?” 折腾这一通,太子眉宇间有倦累之色,他赧然朝我道:“对不住,一定是吓着你了吧?其实没事的,时不时就会咳这么一阵子,太医嘱咐及时拭汗才不会着凉罢了。” 在跟前服侍他的,除了黄钟,送布帕来的也是个小内监,我心想,女子心细,怎也不是个宫女?再一想,也不对,该是太子妃裴氏时刻守着他的。 我左右瞧瞧:“太子妃没有随殿下来东都吗?” 太子弯起嘴角:“有,是孤告诉她,今日有故友来访,不用她陪在跟前了。” ——故友。 是啊,我们怎么不能称得上是故友呢?能和太子做朋友,此生幸甚。 我心中感动,却又觉得千言万语俱显多余,于是只微笑垂头,不言不语地轻抚衣裙上的花纹。 太子道:“殿外的花开得正好。仙儿,你能陪孤去看看花吗?” 我一愣,非是我不愿意,只是太子这般光景,我不敢让他到殿外去吹风:“殿下才出过了汗,是不适宜到殿外去的。” “外间春光明媚,想是不大冷的。”太子痴痴望着殿外的花树,眼中十分神往,“待更了衣,孤就能出去了。” 春景之盛,谁人不贪爱呢?太子本就孱弱,人世间的很多乐趣他都不曾有机会体会,如今连近在咫尺看花的愿望也要拦阻吗?我不忍心。 看看近身服侍的黄钟,他并不劝阻,应是无妨的,于是我说:“好,臣女陪殿下。只是殿下多歇一会儿再出去吧?” 太子道了好。 黄钟躬身:“奴婢去请太子妃娘娘为殿下备衣。” 隔了片刻,黄钟回来,说衣裳备好了。 “仙儿,你少坐,孤更衣即来。” 太子笑意温煦,起身由黄钟扶去内殿了。 过了有一阵,太子更衣出来,他换上了一身宝蓝色团云纹的常服,衬得尤为肤白俊俏,人也显得更瘦削了两分,宫人奉了参汤来给他饮用,再于殿内小坐片刻后,我们走出绮云殿去赏花。 合璧宫中的海棠花开着,海棠花娇丽柔妍,天姿富贵,殿外香雾菲菲,怡目怡心。 原以为太子是想到园中去走走,但他站在白玉栏杆前,并未往阶下去,而是抱歉地对我说道:“仙儿,就在这里看看可好?孤未必能在园子里走很久。” 他是病弱之人,自当体谅他。 我笑着点头:“好,在高处,美景才能尽收眼底。” 太子立了会儿,春风过处,他经受不得,背身掩嘴低咳。 我一时情急,也没在意君臣之分,帮他抚背舒咳,一摸上去,才知他衣裳穿得单,寻常人在开春减衣是没关系的,可是太子不行,他一向体弱,现今病得更沉了,轻易是受不得寒凉的。 万幸黄钟取了软绒披风跟着,见状快步上来,我连忙接过给太子披上:“殿下穿得过于单薄了,还是尽早回殿中休息才是。” 他道:“不妨事,春风轻暖呢。” 我为他系好披风,再拢拢两肩,尽量让他保暖,别被凉风吹到。 他再温声说了句:“有一回,你也是这样做的。” 有些尘封的记忆,便在这一句话里翻涌上心头。 我慢慢收回手,回忆起了总章二年,那天晚上太平公主的生辰贺宴散了,太子追来将我遗落的锦帛还我,他笨手笨脚不会系风披,我的确也像方才一样,对他做过同样的事。 这样温雅仁和的太子,所有和他接触过的人都会觉得他好,打心底里希望他康泰平安,尊他c敬他,舍不得看他为难。 我从悠远的记忆中回过神,浅浅地笑:“殿下,那些事过去很久了。” 太子不絮言此事,也只是笑笑。 他屏退了旁人,转身去看花,慢慢地说道:“人最难得是有初心,见过你一次之后,孤从未放下过你。孤以为这是初心,天成郡主说是执念,其实初心也好,执念也罢,孤都是真真切切盼望你过得好。那年好不容易宫中进了位新太医,颇通内眷杂病,孤打算与你说说,让他去韦府走一趟,哪知突然就听说了你同韦真境和离的消息。你嫁他时,孤不甘心,你们和离了,孤也不开心。你一定是伤怀的,那个时候孤很想找机会劝解你,后来你离开了长安。呵,人间的事,总是多变的,如今你沉定许多,似乎不用别人来劝解了,孤想多关照你,却是无法做到了,病成这般模样,力不从心了。” 我静静听着,心中百感,人间事多变,人间的情,又岂是一句两句说得清楚的?我只能将渺小的自己深藏,努力说出最得体的话语:“殿下不要想太多,你会好的。” 他摇头,仍旧是笑的,笑容似隐着些许无奈,他说:“杨仙儿,如果我的身体比此刻好得多,那么我会问你一句话。” “而现在不敢,是因为我一副病躯,委实不敢耽误了你。” 从“孤”称“我”,他将自己的态度放低,他说的话并不难懂,我若是沉默,或是说别的话搪塞,必是装傻。 年纪小时,万事可以躲过,待在红尘中翻滚了几个浪头,便失去躲闪的资格了。 我郑重跪下,俯身拜倒:“殿下抬爱,臣女始终铭感五内。” 太子静立,再缓缓说道:“春景正盛,该好好看花才是。” 我起身,不是为了客套陪他,而是为了践行一个未允的承诺,那年他说春迟花尽,遗憾没有同看一场春花的盛放,而今我来到这合璧宫中,殿前海棠明艳,是开得最美的时候,春未老,花亦正好。 后来太子倦累,我送他回殿后即告退了。 要离开合璧宫时,有人叫住了我。 华美宫服的女人由小宫女搀扶着走到我面前来,轻鬓丛梳,青黛眉长,她衣饰与别不同,我立刻就分辨出她是内廷女眷,又见她年岁青春,杏眼娇态,有芙蓉之艳,加之从绮云侧殿方向走出,我就知道了,她当是左金吾卫将军裴居道之女,当今的太子妃裴氏。 “臣女杨仙儿给太子妃娘娘请安。” 自问,我礼数周全,毕恭毕敬,没有哪里值得挑剔,可是这位太子妃偏是心胸狭小,爱捕风捉影,更爱凭空臆想。 裴氏用轻蔑的眼神看我:“你就是杨仙儿?你这样的女人也真是好笑了,昔日仗着太子一时新鲜喜欢你,端着架子好不威风,如今年岁渐长,是不惯空庭寂寞吗?倒学会上赶着奉承了。但你别忘了,你是别人的下堂妻,太子殿下怎会重新再看上你?我好心提点你一句,千万别白日做梦了。” 空庭寂寞,奉承,下堂妻。 裴氏往我身上硬扣的词眼够多的,她开口就说这些没头脑和不客气的话,我脾气不好,当时就不高兴了。何况进宫时,周婳与我说到过,太子善待裴氏,对她关爱有加,我不过是来拜望储君c寻访旧友,不知裴氏好端端拈哪门子的酸。 有些女人,乍一眼瞧着挺水灵漂亮,怎奈心性尖酸刻薄得很,十分招人讨厌。 我没让着裴氏,明明白白地指摘了她的过错:“太子殿下的身体弱,向来受不得寒,此时凉风常起,过早为殿下减衣极不妥当,我不知道你这个太子妃是怎么当的?太子妃,我也好心提醒你一句,殿下是你的夫君,他乃万金之躯,更是你头顶上的天,你有这寻衅滋事的工夫,不如多多关心体贴殿下。” 懒得与她多言,我说完就迈开步子走了。 周婳叫了宫里的车马送我,停落家门前之时,三哥正巧开门出来张望,他愣了愣,待送我回来的人走了,他探问道:“这是宫里的车驾。听说太子来了东都养病,你今日是瞧他去了?” 我转身走进院中,不以为意地答:“是啊。” 他跟在我身后,关了门,半瞬静默后说道:“你想过回长安吗?” 我觉得他这个问题很突兀,回了身看他:“为什么这样问?我不过是去探望了太子,和长安没有关系。” “旧人旧事,多是相关。”三哥一字一句徐缓,字字句句如利刃入怀,扎得我心头见血,“我只有一个妹妹,亲得不能再亲,你想什么,三哥会不知道?长安韦郎是你至爱,太子从长安来,可有勾起你旧年的回忆?” 斑驳的春光落在墙头,照见旁边青绿的苔开出的细细小花。 双眼瞬而潮得要像雨季的青苔,而我却是倔强背身走开:“胡言乱语,不懂你说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4.第九十四章 太子在洛阳养病至四月,自那次从绮云殿回来,我就再未进过宫了。 周婳来游说过数次,说辞还是那套,她总说太子病得重,我去了他见了高兴,要我多多进宫去看望太子。 我觉得她此番不大懂事了,直言道:“可别了。过犹不及的,见一面是喜,多见上几面哪有那么多话说?打扰了太子休养,我还有天大的罪过。再说了,我瞧着太子妃像是个天生的醋坛子,才不去挨人白眼,找晦气受。” 再催促周婳,崔稷还在长安,她自己是不是该回去了。 周婳说,崔稷奉命去河西巡察,五月方能回京中。 难怪。难怪她半点不思念长安,能陪着太子在东都待一个多月。 四月初,太子移驾回长安,即便是周婳来知会过了,到了太子离开那日,我和三哥还是没露面,只在没人的高楼上目送太子c周婳一行出了城。 角楼上,三哥打趣道:“天成郡主的话我也听上了那么几耳朵,既然太子对你旧情不忘,那不如你答应了太子,去做他的良娣吧?你正年轻,总不能寡居一辈子。” 要不是他嬉皮笑脸,一看就不正经,我非狠揍他一顿。 既然他说笑,我也说笑:“哥,我若再嫁,你岂不是形单影只了?爹娘怎么忍得看你孤独寂寞,到那时必要为你说一门亲事。” 三哥一僵,随之干笑:“我觉得,我们两个相依为命过得也挺不错的。” 咸亨五年的八月,陛下封了武皇后为天后,他自称天皇,随即改元“上元”。每年正月十五,又称上元佳节,是上元天官诞日。天皇天后并立,陛下改元“上元”,寓意天官赐福,有着平安顺遂的希冀。 上元二年,四月,太子随帝后又至东都洛阳,却病情恶化,终病逝于合璧宫绮云殿。 太子英年早逝,举国皆悲,天皇哀痛,追谥他为“孝敬皇帝”。 慈惠爱亲,曰孝。 死不忘君,曰敬。 太子宽仁孝诚,在病情加重的时日里,始终还在悬心没有可以继承大唐社稷的人,从没有真正安心静养过片刻,太深的忧思,致使他油尽灯枯。 去岁绮云殿临别,我对太子说:“请殿下多珍重。” 他明明微笑说了好,离开东都时他也还是好好的,但今年再来,他彻底长眠在了这里,虚岁不过二十四而已。 彼时,家中在东都购下的大宅院早已经修好,娘来过一趟,从家里带了几个机灵能担事的婢子小厮来,又在东都买了些个,东都的宅中日日都见着伺候和洒扫忙碌的人,我独自躲在后院,想到太子的死,伏在池子上的水榭中淌泪不止。 人世多别离,总要眼睁睁看着身边曾鲜活会笑会说话的人离开,我们为何要空走这一趟呢难道苦痛,才是“生”之意义吗? 我哭着的时候,三哥来了,我忙别过脸擦了泪,他定然是看见我在哭的,可他没问,只在旁边嘟嘟囔囔说:“怎么就这么旧了呢?” “什么旧了?”我转脸瞧去,将他手上的东西拿过来,原来是一只香囊,就是我以前送他的那只,不光是旧了颜色浅了,还怪丑的,我想也没多想地说道,“没多大关系,我再给你绣一个就是了。” 没多大关系。话一说出口,我脑中跟着顿时清明了。没错,再难再痛,总没有轻易放弃的道理,生来因缘前定了,成为亲人c朋友,就是要相陪伴走一程路的,可以对这些关系有更好更长久的期待,但也须醒悟,终有分别的一日。 我新给三哥绣的香囊,还是福橘图案,他拿到后笑盈盈的,说比以前那只丑八怪好看多了。 那可不是,早年女红生疏做不好,如今针脚精细——哎不对:“丑八怪?你有种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他跳起脚就跑,我追着要打他,家里被闹得好一阵鸡飞狗跳。 不觉至六月,谷风阵阵。 城东有一处园子,园主爱莲,也爱热闹,所以将满园田田莲叶开放给游人赏玩,又在画廊中摆上了笔墨纸砚,征集好诗好画,若有他中意的,他将以重金求购,一时之间,各路士子趋之若鹜,争相上前挥墨。 我对酸诗破画不感兴趣,和三哥坐在飞泉亭内赏莲。别说这飞泉亭建得还是很有意思,不远处的水车将水运高,倾倒在伸出去的竹笕上,水就顺着流过来,撒到亭子顶上,再沿着亭沿落下来,流水不断,所以形容其为“飞泉”。 画廊下有凉豆饮和瓜果,飞泉亭除了凉快些没别的了,所以大多数人都往画廊那边跑,因为顺带还可以围观吟诗作画的热闹场面嘛。 园门那边忽然之间聚上了许多人,男女老少都跟着往那边跑,人头攒动,大家还纷纷伸长了脖子在张望什么。 我抬手点一点旁边懒洋洋扇风的人:“他们在看什么?” 三哥转头看过去,他还没瞧出个所以然来,就听见有人欢欣报了一句:“是园主!” 紧接着,又听到人群里炸出一句:“还有长安的郧国公世子!” 我心头一惊,抬眼看见各色衣裳的人等隐隐退站让路,似乎有什么人要进园子里来了,我下意识夺过三哥手中扇子,拿来遮住了半张脸。 小石桥上互相牵衣跑过两个年轻的姑娘,我又听见她们的絮语: “呀,是韦世子,长安来的贵客!” “听说他是带着他那年幼的小公子来东都游乐的,我们赶快去瞧瞧。” 我一愣,转而皱了眉,不悦地问道:“他有儿子了?何时新娶的妻室?” 三哥用目光淡淡扫我:“我不知道啊。我怎么会知道?长安的事,我和你一样不曾听闻过。” 遥望人群散开,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经过了园门,人们一阵骚动,雀跃叽喳。 人挤人的场面阻隔了我的视线,他转身时我都没看清他的脸,只见他侧身和旁边富贵相的园主说着什么,园主就朝后看并招招手,有怀里抱着小孩子的乳母模样的人跟在他们身后,连连点头应诺着什么,园子里有人撑开了伞,移去替小小的孩子遮阳,伞面一转,我也没瞧清那孩子的模样,依稀见着了一截藕白似的小手臂。 我心里挺不是滋味。 呵,男人忘情起来,倒是比动情快得多,转眼几年过去,他儿子都生了。 三哥趴在栏杆上嗟叹:“仙仙,我以前就想告诉你来着,是我们家关系太单纯,其实长安那些妻妾成群的权贵人家,哪家没有勾心斗角?度量大,才能家宅安。譬如说你,你度量大些,脸皮厚些,今日随他来东都游乐的就还是你。” 他有好些年没喊过我这声“仙仙”了,偏是韦真境在眼前的这个节骨眼上,他要这么叫我,弄得我猛然打起了个哆嗦。 这些年,有大把的时辰来想闲事,我早也已经想明白,韦彦是优柔寡断,助纣为虐,但崔文惠爱韦彦更是真,我虽不能原谅他们的所作所为,却可以理解了。佛家有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韦真境珍爱手足,却是我,不依不饶,把人都逼进了无法转圜的绝境里。 三哥瞧了瞧我,叹口气:“我去给你拿两块瓜果来,园主大方,却之不恭嘛。” 我急拉他回来:“别去,他是往画廊方向” “我不同他打照面,拿了瓜果就回来。” 三哥掰开我的手,径直往画廊那边走去了。 我再看看聚着人雀跃的那一处,越想越来气,也越想越苦闷,起身就走出飞泉亭,往没人的园后躲清静去了。 一墙之隔,两番境况。 刚才待的园中,满眼碧青,荷香阵阵,画栋飞云,连池塘边的石墙都累砌得讲究不已,到了墙后的园子,放眼望去,还是一大片的荷花和莲叶,却显然没有人细心打理了,听说这是园主刻意为之留的野趣,我看着数不尽的野草,枝叶长得横七竖八的疏林,还有那野草下一沟至清无鱼的流水,有些仓皇。 我从疏林下的小径上穿过,信手将横长挡路的一支莲蓬掐下来了,整个儿一臂长的一截,拿在手里也不知道怎么办,茎上有些小毛刺扎手,就只敢捏着莲蓬,丢了舍不得,吃了还是舍不得,纠纠结结在园子里打转。 三哥去了好一会儿也不来找我,飞泉亭离后园的小门近得很,出园子的路上都堵着人,他该知道来这里寻我的,可是左等右等,他就是不见出现,我等得烦躁,坐在荷塘边的一块大石头上生闷气。 过了一阵子,身后总算传来了靠近的脚步声。 我心中恼火,转面就要责怪他不知干什么去了好半天,却见立在我身后的并不是我的三哥。 锦衣玉立的,是韦真境。 我呆愣愣站起来,很久不见,他的病全好了,是我不曾眼见过的风神英朗,他有清俊的面容,四肢修长,身姿挺阔,萧萧肃肃,如玉山巍巍。 原来,长安流言不假,他果然有着世上难得的好模样。 我突然心生嫉妒,嫉妒以前见过他如此样貌的人。可是,如今他怎样,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不过曾经出现在他生命中罢了。 他望着我,嘴角浮起微笑:“你不想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 我又不聋,那些人说了,他带他儿子来东都游乐,我没有闲心看他过得多美满,举步匆匆与他擦肩过去:“不打扰韦世子赏景了,告辞。” “我是来寻妻的。”他说道,飞快地,我的手腕被抓住了,“她有点儿任性,已离家三年了。” 我惊惘:三年?难道 他牢牢抓紧了我:“我寻的是你啊,仙仙。” 怎么可能?我长了一张很好欺骗的脸吗? 我不信他,用力挣扎想甩开他的手:“你撒谎,明明你已经娶妻了,还有孩子了!” “是,我有一个儿子,名叫明朗。”他执住我双手,将我拉近身前,柔声询问我,“你愿意当他的娘吗?” 我僵住,那个孩子,是明朗吗? 明朗,韦明朗。 哀伤骤然笼罩下来,我悲切万分:“我是因为我,韦彦和文惠才会” 他握紧我的手,用明透的双目注视着我:“不是你。那个时候,我们只是没有好好谈一谈。” “在你离开之后,我开始探寻真相,文惠身边的婢子害怕,什么都招了,我固然是舍不得最后一个兄弟,但也是因为从小相知,了解他的性情,相信他不会有杀人的心,婢子招认说,溺死巧翠的是文惠,半道将药改作曼陀罗的也是文惠,韦彦很早撞翻过一次药包,那时的药还不是要命的。儿不闻母过,韦彦不会刻意去追究亡母的过错,就连兄长的真正死因,也是在你离开的那天,他从文惠口中逼问清楚。一直以来,韦彦是有私心,他希望我体弱,减少外出,这样郧国公府才显得离不开他,可是他从来没想过要我的命,那天,他是在替文惠顶罪。” “仙仙,我们从没有机会好好说清楚,连我们之间也是存在误会的。”他扶住我颤抖的双肩,“你嫉恶如仇怪我软弱,我护弟心切责你严苛,其实因果轮回,自有安排,错的不是我们。” 我开解不了自己。确实是因为我,我的冲动莽撞,我的步步紧逼,罪不当死的韦彦才会将所有的罪责一力扛下,为他的母亲,为他的妻子,也为他曾有的私心,以死谢罪。 韦真境轻声继续说道:“只怜稚子无辜。明朗还小,我希望他能简单无忧地长大,他不会知道太多过去的事,往后,我就是他爹,你就是他娘,你愿意吗?” 明朗是韦彦唯一的骨肉,父母有过,过不及子女。 我想补偿明朗,可我更怕自己做不好,眼泪倏忽就翻涌起来:“可是我我没有生过孩子,不知道怎么给人当娘。” 他笑出了声,从袖中取出方巾给我擦了泪,搂我在怀里轻拍着安抚:“没关系,你做不好的,我来做。” “岂止是做不好,简直无处入手” “要不,我们赶快生一个吧?这样,你可以好好学着当娘,明朗也可以有兄弟姐妹玩耍了。” 我禁不住破涕为笑。 他总这样,多正正经经的事他都能风轻云淡笑语带过,让沉重变为轻松。 分别的三年,我最终避长安而走,从南到北,见过无数的风景,春雨夏雷,秋霜冬雪,也有千芳满山头,幽泉潺潺细流,每到一处,于繁华和新鲜中困倦睡去,醒来皆觉得寡然。 默默走过了山一程水一程。 千万里路遥,我从不敢回顾。 我何尝未思念过长安的钟声,长安的月光,长安的爹娘故友还有长安那个,让我初见惊艳的人?只因思念是病,是苦,是我的不能承受。 心思百转千回,笑容里再重新泛了泪光。 他柔语笑道:“怎么又哭了?这样爱哭的姑娘,走到外面不会被人笑话吗?” 我想说,他不在时,我从不哭,可一张嘴,却哽泣得说不出一个字。 “仙仙,那张和离书是不作数的,世人尽知,我韦真境的妻是观国公府的小女公子,是你。你别再躲着我了,我一直在等你。” 他从没把那张和离书当回事。 而我,始终是思君子兮不敢言。 他倾身拥紧我:“我们回家吧。” 我擦了脸上残泪,再伸出双手抱紧了他:“好。” 相思有何益?不如草绿阶前,皎月初斜,所期所爱的人,想见时就在眼前,他是清风,也是明月,更是我的朝朝与暮暮。 (全文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