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成天自打脸》 正文 1.初见 阿妧知道这一路不会太平,她一个人,又是姑娘家,要从遥远的西北走到魏都洛阳,不可谓不艰难。 早先特意将长发束起,穿一身样式宽大的青布袍,扮作男子模样。出了陇西,毫不停歇地往东走,风餐露宿地行了几日,才刚抵达天水郡就出了意外。 她倒下的时候似乎听到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费力地睁开眼,想要看清,视线却越来越模糊,直至陷入一片黑暗。 再醒来时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简易搭起的营帐里,只摆放了一张草席并一方几案,几案上搁着一碗清水,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小半天的时间里,阿妧已经弄清楚了事情的经过。 救她的是魏国的一支军队,刚刚结束了对西域诸胡的战争,正要班师回洛阳,路过天水的时候听闻悍匪作乱,其罪累累,于是拨出了一个小队上山剿匪,结果在山脚下就碰见了那伙贼人劫财害命,当即干脆利落地将其斩杀。 阿妧不知与她一道被劫的人去了何处,想来应是拿回了自己的财物,各自散去了。她将身旁的包裹放到几案上,打开来,翻检了一下,没有钱。 钱都让劫匪搜刮走了。她当时晕了过去,自然没办法拿回来。好在这支军伍的人心肠很好,没有将她丢在那里。 阿妧醒来时见到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子,穿着铠甲,面容温和,看打扮和气度都不像是普通的士兵,阿妧猜测他至少是一个中级将领。 经过交谈,阿妧得知那人名李恂,也是荆州南郡人。 而阿妧的父亲姜永正是南郡太守,曾掌管此地十余年。荆州自来为兵家必争之地,战乱不断。一年前,东吴叛魏自立,姜永举南郡之众抵抗吴军。 荆州再次陷入战火之中,阿妧的生活因此发生巨变。她自幼丧母,颠沛流离之中谁也顾不上谁,父亲姜永战死,兄弟姊妹也都失散,阿妧跟一个将她从小抚育到大的乳母相互扶持着逃出了荆州。 她知道有人在找她,而她害怕被那个人找到,心中既担忧又恐惧,只能不停地往远处走,远离了荆襄,来到陇西。然而平静的日子没有多久,一直陪伴着她的乳母却病逝。 阿妧心中茫然,在安葬了乳母之后,看着坟前的一抔黄土,泪水模糊了双眼,一时间也不知该何去何从。 她在暮色四合的时分回到那间暂居的小屋,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眼中又是一酸,忽而想起乳母临终前叮嘱她的话—— “去洛阳,去找你的姑姑,她是魏国的皇后,定能庇护于你。” 洛阳,千里之遥。 阿妧不过刚走出陇西就再次感受到了这世道的艰难与险恶,她现在回想起那帮匪徒穷凶极恶的样子都还觉得后怕,再要她一个人继续上路,她是万万不敢了。 “将军,”阿妧殷殷地看向李恂,再三表达了自己的谢意,又恳切地道,“刚刚我听将军说,您率领的这支军队也是回洛阳的,可否允我同行?” 李恂自然能够猜出她心中所想,他本是古道热肠之人,再加上两人是同乡,能帮的他自会帮上一把,只是这回情况却有些不同。 李恂摆摆手道:“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副将,不是什么将军,小兄弟莫要如此称呼。”他向阿妧解释,“若是此番带兵剿匪的只我一人,倒也好办,只是这回我是随上司一道出来的,是以不敢私自将你留下。” 阿妧的心一下子揪起来,手指在衣袖上摩挲了两下,刚要开口,却又听见李恂说道:“要不这样吧,我带你去请见将军,把你的难处对他说一说,看将军愿不愿行个方便。” 阿妧本以为他要拒绝自己了,那双盛满了期冀的眼眸渐渐地暗下去,却在听到后面的话之后倏而明亮起来,看着李恂道:“这样可以吗?我我有些担心,万一他要是” 阿妧有点紧张,一方面是要跟一个素未谋面的将领打交道,她毕竟还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这时候就感到有些应付不来,另一方面也实在是担忧自己的前途,对方要是不好说话,她大概过不了今晚就要被赶出军营了吧? 李恂度她神色,面上现出温和的笑意:“不必紧张,一会儿我先帮你说上几句。再者也不是什么大事,将军未必在意,单是看在你是我同乡的份上也不会为难你。”他说完,想了想,又补充道,“将军应该会同意的。”语气有些微的笃定。 “为什么呢?”阿妧问道。 “我刚刚想起来,你当时就昏倒在将军的马下,是将军把你抱上马,又带回来的。”李恂向她道,“既然救了你,就没有道理再为难你,而是很可能会帮到底,对吧?” 听到这话,阿妧心上笼罩着的那一层担忧一下子就被吹散了,放下心来的同时,也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将军生出些好感来。毕竟是救了自己的人,且从李恂的言语神态中也能够读出他对那位将军的崇敬之意,阿妧的心中隐隐有了些许的期待。 李恂动作很快,既然说定了,也就不再耽搁,立即起身出了营帐。 阿妧留下来等他传唤。 她跪坐得久了,腿有些麻,手扶着几案站起身,动作间感觉到头发有些松散。抬起手来摸索了一下,摸下来半枚断掉的木簪,而一头乌发则没有了束缚,彻底散开来,有些许的凌乱。 阿妧用手指一点一点理顺,没有发簪,只好用一块头巾包住。西北风沙大,头巾束发倒也是男子常见的装扮。 外面有人在叫她了,阿妧低头迅速将衣衫收拾齐整,端起案上的那碗水喝了一口,冰凉的水带来的冷意滑过舌尖喉头直入肺腑,压下了那股子紧张局促。 掀开营帐的帘子,冷风扑打过来,更像是刀子割在人的脸上。阿妧眯了眯眼,定睛一看,萧瑟的旷野中扎起了十来个军帐,四处都有人守卫巡逻,然而却不闻人语,四野唯有风声,篝火在风中闪烁如星。 这是十月的西北。 李恂就在对面不远处的营帐前等她,阿妧快步走过去,见他指了指身后的营帐,向自己示意,眼神和善,隐隐带着鼓励。 在通报声响起后,营帐里传来一道声音。阿妧知道,这是允许她进去的意思,于是轻轻吸了口气,掀帘入内。 这是主将的营帐,然而也是同样的简朴,没有什么多余的陈设。阿妧一进去就看到正当中的一张几案,有个人端坐在案后,他身旁几步远的地方是一个木架子,上面挂着沉重的铠甲,昏黄的烛火照在上面,映出一片寒光。 案后的那人则只是一身素简的服饰,他低着头,拿了一块干净的白布,正在擦拭手中的长剑,听到有人进来也不曾抬头,只是专心做他自己的事。 “将军,”阿妧先开口,也不管他是否看自己,微微躬身,向他行了一礼,而后道,“天水匪患猖獗,若非将军出手相助,只怕在下与今日同行之人皆成贼匪刀下亡魂,将军大恩在下没齿不忘。” 阿妧道完谢,见对面的人没什么反应,有些拿不准他的意思,但想着李恂已经帮自己说过话了,应该没什么问题,只好厚着脸皮又重复一遍:“在下听说将军在西域打了胜仗,正要班师回洛阳,不知可否允我同行?”她神情恳切,几乎带着哀求的意思,“我不会麻烦将军的,只要让我跟着军队一起走,或者也可以在将军身边伺候,略微报答将军对我的救命之恩” 那人闻言,方抬起头来,现出一张年轻的脸庞。对上他的视线,阿妧欲待出口的话一下子就卡在了那里。 眼前的人无疑是英俊的,甚至是阿妧从未见过的好看。然而那人身上却有一种嗜血的气质,这种气质甚至盖过了容貌,让人在见到他的第一眼时生出的不是好感,而是惧意。 就像是他手中的那把古剑,饮人血多矣。 阿妧将视线转到那把剑上面,见它已经被擦干净了,然而却怎么也挡不住那扑面而来的血腥气。 萧叡将白布扔在案上,起身,从几案后转过来。他高高劲瘦的身材,像是崖上孤松一般,几步就到了阿妧近前。 隔得近了,阿妧发现他是有些瘦的,那张脸也是因为瘦削而显出了几分阴郁的气质,不言不笑的时候像是笼罩了一层浓云一般。 两个人的视线再次相触,那人的眼神依旧是锐利的,一眼望去就像是被攫住似的,让人生出一种快要被吞噬的错觉。 阿妧的一颗心不由得颤栗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了想才道:“在下略通医术,不知营中缺不缺少军医,我也可——” 话还没说完,拢着头发的布巾被人挑落。 “军营不留女子。”阿妧听见他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驱逐 军营里当然不是不能容留女子,汉末以来,战事频仍,魏国的太|祖武皇帝东征西讨c辗转南北的时候,也时常将女眷带在身边。 然而阿妧的第一反应却不是反驳他,她只感到萧叡的动作轻而快,那把剑被烛火映照出的寒光在她脸上一晃而过,接着头巾被剑尖挑落,长发披垂而下。 她甚至嗅到了来自那把剑的淡淡的铁锈味,夹杂着血腥气。 阿妧下意识地抬起手,要去摸一下自己散落的长发,手抬到一半却又顿住了,慢慢放下。 她的神情分明还是慌乱的,却又勉力克制着,想要显示出一种镇定来。 萧叡却没有在意她的反应,他上前一步,拿起了阿妧身边几案上搁着的剑鞘,“铿”的一声收起剑。 两个人的距离更近,短暂的动作间,阿妧只感到一种沉沉的压迫人心的力量向她袭来。他很高,阿妧视线平直的时候只能望到他的胸前,于是仰头看向他,用尽量平静的语调向他解释。 “将军恕罪,并非我有意欺瞒,只是女子孤身行路本就不便,且洛阳路遥,为安全计,我只好扮作男子。” 她刚满十四岁,又生得纤秀,装作十二三岁的小少年其实并不违和,不知道他是怎么就一眼看出来的。 阿妧一开始着实是被吓到了,小脸有些发白。她头发很长,黑缎一样地披散着,柔顺而曜丽,烛光下几乎能照见人影。有几捋拂在颊侧,更显出肤色雪白,玉瓷一样的颜色。 萧叡收起剑后微微转头,正对着阿妧仰起的脸庞。 她的身形纤弱,脸上却不很瘦,少女的肌肤光洁而盈润,有一种扑面而来的生机与活力。眼睛尤其漂亮,澄透如净空,眼中有白云,一望即知的单纯。 目光从对视中转开,不经意地往下,可以望见少女挺翘的鼻子,红润而水艳的唇色。许是离得近了,萧叡甚至能看到她脸上被侧光照出来的轻轻细细的茸毛。 还是个女孩模样,却有一种直白的c不加掩饰的美丽。 萧叡后退了几步,转身将手中佩剑挂到木架子上,与那身盔甲安放在一处。也没有再回过头来,而是保持着背对阿妧的姿势,声音低而沉地道:“过了今夜,你自离去吧。” 劲瘦而挺拔的身影立在那里,显示出一种强硬拒绝的姿态,阿妧知道自己是没有办法打动他的,但她仍然感激萧叡对自己的救命之恩。她没有再多言,向着他的背影再行一礼,安静地退了下去。 掀开帐帘的时候,正好望见候在帐外的李恂。对方看见她长发披垂的模样,似乎有些吃惊,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又见她面带沮丧之色,心中已有几分了然。 阿妧回到自己原先待过的营帐,没有多久,李恂也过来了。 夜还不很深,阿妧也没有什么睡意,于是抱着自己的包裹靠坐在矮榻上,见到来人,将手中的行李放到一旁,端正跪坐。 李恂未料到会有如此变故,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在阿妧的对面坐下了,沉默几息,而后似是想到什么,在贴身的衣甲内摸索片刻,摸出些许碎银来,递给阿妧。 “出来得匆忙,身上没带什么银钱,这些你拿着,省着些用,应当足够支撑你走到下一个城镇。” 阿妧有些意外,李恂与她虽是同乡,但到底是萍水相逢,并无深交,他这样帮她,倒是让叫她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推拒道:“您已经帮了我很多了,这钱我不能要” “拿着吧。”李恂没有久留,简单嘱咐了几句便起身,走了几步忽又停下脚步,转头对她道,“天明即拔营,你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吧。” 阿妧目送他的背影,等到脚步声也远去,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碎银。虽然李恂的慷慨相助令她有些感动,但她仍然担忧接下来的路途,胆怯和迷茫的情绪很快将她占据。阿妧抱膝靠坐在榻边,一夜都没能够睡着。 天还未亮,只有一层朦胧的光透过了毡帐,阿妧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睛,起身将包裹背在身后,脚步轻轻地出了营帐。 外面是灰蓝色的迷蒙的晨雾,一切都还笼罩在寂静之中,火杖燃烧了一整夜。阿妧正要离去,却见一人从晨雾中疾行而至,脸上是很明显的焦急之色。 “怎么了?”阿妧站住脚,看着几步就到了自己身前的李恂。 对方靠得更近,压低了声音向她道:“你说你通晓医术,可是真的?” 阿妧听出了他语气里的焦灼,点点头。 “跟我来。”李恂没有再多言,只沉声道。 阿妧脚步匆匆地跟在他后面,没有惊动什么人,甚至没有通报,直接去了不远处的主将营帐。 毡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李恂领着阿妧入内,疾步走到榻前,半跪在已经昏迷了的萧叡面前。 “将军是夜半时发作的头疾,本以为只是寻常的头疼,所以硬撑着没有惊动护卫,谁知病情迅猛,竟至昏厥。”李恂没有等阿妧发问,迅速道明了萧叡昏迷的经过,接着又起身站到一旁,将位置让给阿妧,“你先过来看看,若是没有办法诊治,我这就去城中再寻郎中过来。” 阿妧依言上前,看到榻上的男子双目紧闭,额上敷着一块沾了水的白帕。他穿着单衣,十月寒凉的天气,却是出了一身的汗,将衣衫都浸得湿透。 阿妧凝神为他切脉,片刻后,将身上的包裹解下,从里面取出银针,处理之后对准了萧叡头部的穴位,小心而缓慢地插入。 过不多久,那人挺直而僵硬的身子慢慢放松,额头和脖颈处因为头痛而绽出的青筋也都消下去,呼吸渐渐平稳。 李恂长出了一口气,问道:“可是无虞了?” “嗯。”阿妧点点头,看着榻上的人,又仔细端详了一下他的面色,“不过我这样也只是暂时止住了他的头痛,若要彻底根除,还需用药。” 李恂不懂医,一想到将军头疾发作时的疼痛模样,仍是心有余悸,不由问道:“那你有把握根治吗?” 阿妧师从名医,又颇有天分,且萧叡的病症还在初期,并不严重,是以她神情笃定地道:“可以。” 不独是她,换了别的郎中其实也很容易就治好了,阿妧猜测那人头疾发作得这样迅猛,主要还是心中郁积c气血上逆的缘故。 李恂闻言放下心来,转头看看天快亮了,一应的事务急需处理,于是向阿妧道:“我还有事,可否劳烦你暂时代我照顾将军?” “好的。”阿妧点点头,很自然地应承下来。 从李恂没有惊动旁人直接将自己找了过来,现下又让自己照料榻上的人,说明他是不愿意让人知晓萧叡昏厥之事的,以免再生不测。 “你就待在这里,不要随意走动,这件事也不要向旁人透露。”李恂果然这样叮嘱她。 “我明白。”阿妧再次颔首。 等到他出去了,阿妧将自己先前打开的包裹重新系好,放到一旁,转头看着榻上的人。不得不承认,他真的长得很好。现下昏睡着,那双会给她一种深深的压迫感的双目紧闭着,瘦削的脸庞血色尽失,看上去没有那么阴郁了,倒显出几分脆弱来。 阿妧看到他面额和脖颈处都还有余汗,拿起手边的白帕轻轻替他擦拭,又掖好被角,才退回到榻边的木板上跪坐着。 毡帐里实在安静,阿妧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不一会儿注意力还是被昏睡着的萧叡吸引过去了。她往前挪了两步,双手撑在榻边,捧着自己的脸,忽而又往后张望了一下,有点偷偷摸摸的意思,确认没人进来,才又看向萧叡。 她自言自语的,声音却很软,小声地将自己的疑惑问出来:“你都把我从山匪手里救出来了,为什么就不愿意让我跟着你们去洛阳呢?我可以顾好自己,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这样娇声娇气的小女孩模样,若是榻上的人醒着,看起来倒像是她在跟他撒娇。不过也是没人看着阿妧才敢这样,她还是不死心,想着等他醒了自己要怎么努力去说服他,于是继续小声地推敲措辞—— “我的医术很不错的,这一路上都可以为你诊治”榻上的人突然动了一下,阿妧吓得缩着脖子连忙噤声,一只手捂着嘴,见他没有醒来,才又慢慢放开,轻轻地眨了眨眼。 她不敢再出声了,安安静静地跪坐在榻边,手扶着边沿。因为一夜没睡,又忙了一场,这会儿松懈着,很快就觉困意袭来,头一点一点的,最终支撑不住,枕着手臂睡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再见 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是从哪个罅隙里钻进来的风,拂过阿妧的面颊,几缕碎发贴在颊侧,让她感到有些痒,而后便醒过来。 阿妧睁开眼,微微迷糊地往前看了一下,正对上萧叡黑而亮的眸子,有些惊喜地道:“你醒了?” 萧叡没有说话,视线从她脸上转开,落在了被阿妧的手臂压住的衣袖上面,轻轻扯了一下,示意她起身让开。 阿妧反应过来,连忙直起身子要站起来,结果跪坐得太久,双腿都已麻了,还未站稳就又跌回去,身子本能地前倾,一下子跌到掀开衾被起身下榻的萧叡怀里。 阿妧顿时僵住,又羞又窘,脸儿一下子涨红,连忙从他怀中退出来,微微低着头道:“抱歉,我没有站稳,不是有意冒犯。”声音都有点颤。 等她退到一边,萧叡坐在榻边弯腰穿靴,随后起身披上衣甲,大步出了营帐。 直到他的背影在视线中消失,阿妧的一颗咚咚乱跳的心才放回了原处。 她揉了揉还有些发热的面颊,目光落在被风吹得轻轻晃动的帐帘上面。她能听见萧叡在外面说话,声音低沉的,偶有一两句送入耳中,是在吩咐士兵拔营启程。 军队的动作很快,不消多时便已收拾完毕,阿妧背着行李候在一旁,看着面前整齐排列的队伍。李恂随在萧叡身后,一齐从队伍的后方打马过来。 阿妧看见走在前面的那匹黑色骏马,行得并不快,仿佛是踱着步子似的,马上的人也是一身黑色的甲衣,英姿雄健的样子几乎要与那匹骏马融为一体。马蹄声哒哒的,一下一下,像是鼓点一般,敲打在人的心上。 那人现下并无一丝病痛昏迷的憔悴模样,又恢复了阿妧初见时的冷峻与淡漠,很快就行到了近前,马蹄翻起一阵黄尘,连同冷风一齐向阿妧的面门吹去。 阿妧连忙退避,风止尘歇的时候才又抬起头来。 李恂随萧叡一道在军前勒马停驻,转头看见阿妧孤零零地站在道旁,不由向萧叡道:“将军,不若就带着她吧,我见此女医术甚佳,留在军中充当军医也算尽其所用。”他知道萧叡不惯让人服侍,因而没再提让阿妧留在身边伺候的事。 这已经是李恂第二次为那个女孩说项了,萧叡也懒得再驳他,只淡淡道:“随你。” 阿妧见李恂翻身下马,面露欣喜地向自己走来,接着便听他说道可以允许自己同行,琉璃一样的眸子刹那间亮起来,再三向他道谢。 “你可会骑马?” “我会。”阿妧连忙点头。 这一个小队都是骑兵,再加上萧叡下令要在日落之前追赶上大部队,因而一路疾驰,几乎没有停下来歇息过。所幸阿妧的骑术还算不错,勉强也能跟上他们。 从天水到洛阳,又是十余天的路程。阿妧发现萧叡不光是那支剿匪的小队首领,到了数万人的军队中,仍然是人人尊重敬畏的将军。阿妧觉得他的身份应当不会低于她的父亲。 因为这段时间她跟李恂走得比较近,所以时常也能见到萧叡,根据她的观察,这个人虽然面上冷了些,但其实挺好伺候。 除了最开始有些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阿妧发现他虽然不怎么跟自己说话,但也没有恶声恶气过,再加上阿妧一直记着他的救命之恩,故而她还是对萧叡很有好感的。 平静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等到阿妧治好了军中又一个病人之后,队伍已经渡过黄河,绕过北邙山,眼前便是雄浑壮阔的洛阳城。 因为军队不能入城,李恂他们还要在城外等候面圣的诏令,而阿妧也没有了再留下的理由,故而收拾好自己的行李之后便向这段时间认识的人道别。 李恂送她出营门。 因为知道她是去投亲的,所以倒也不很担心,只简单嘱咐了几句,又大致讲了下洛阳城内的情状便要回营。 阿妧却叫住了他。 她嘴唇张合几下,却没出声,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半晌后才鼓足了勇气,对他道:“我就是想问一下,将军他是叫” “李副将!”阿妧的话一下子被打断,两个人同时转过身去,看见一个士兵快步跑来,还未站定便道,“将军找你,请速速回营。” 李恂不再耽搁,迅速跟在来人后面,大步而去。 阿妧心里有点失望,这阵子她跟军中所有人都一样,呼萧叡为将军,然而就在方才的临别时刻,她才突然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她的这位救命恩人姓甚名谁。 一方面是好奇,一方面是想着,自己万一要是运气好,能够顺利地和姑姑认亲,往后应当有能力报答他和李恂。随即又想到,反正还有李恂,有他在,那位将军应当也不难找,于是不再纠结了。 阿妧的运气确实很不错,没有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认亲的门路,在进入洛阳城的第三天,阿妧的姑姑c那位深居内宫的魏国皇后就听到了她的消息,命人将她带进宫。 萧叡入城的时候是一个阴天,浓云翻滚着,几乎要沉沉地压下来。 他已经四年没有回过洛阳,城内的情形既熟悉又陌生。没有多看,直接去了城北的一座宅院。 萧叡十五岁的时候生母甄皇后被杀,他自己也被贬为庶人,发配从军,此前没有开府,这里的宅院是妹妹长乐公主所建,里面供奉着两人母亲的灵位。 宅邸一直都有人打理,仆人们也早知道他要回京,这会儿得到消息,都出来跪迎。 甄皇后的乳母个年迈的老嬷嬷被萧叡扶了起来,抬起袖子擦干净面上的泪水,领着仆人一道出去。 身后的门被轻轻关上,屋子里就只剩下了萧叡一人。灵堂空荡荡的,也很素简。甄氏死在邺城,也葬在邺城,萧叡甚至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现下也只能对着灵位凭吊。 他跪下磕头,起身走到甄氏的牌位前。明知道这里每天都有人细心打理,干净得一尘不染,还是忍不住地轻轻擦拭,动作极温柔,带着敬意。 手抚着灵牌,头低下去。 母亲,我回来了。 阿妧被一名容颜秀丽的侍女领着,从长长的宫廷甬道经过,一直来到位于内宫正北处的明宣殿。 魏国崇尚简朴,一路所见都是较为普通的陈设,然而眼前的明宣殿却有一种超出寻常的奢华,阿妧因此感到惊异。 随侍女入内,只见其中鼎铛玉石,明珠莹莹,地面上铺设着青金砖,光可鉴人,鼻端有木兰香萦绕。阿妧想着,这就是大魏皇后的寝居了。 从此间的种种装饰陈设可见,她的姑姑姜皇后应当是很得宠的。 姜后端坐在高榻上面,穿着一身燕居的常服,长发也只绾成了一个简单的高髻,看上去只有三十左右的样子,显得很年轻,却姿态端庄,不需要刻意地维持,就有一种母仪天下的气度。 见到侍女领着人过来,姜后的视线落在阿妧的身上,命她抬起头来。 两个人对视了一瞬,却是姜后先开口,她问道:“你是妧儿?” 并不很确定,也没有完全相信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姑娘,然而姜后的眼神依旧是柔善的,语气也很轻柔,就像是她整个人一样,不言不动的时候都能给人一种亲和力。 阿妧忍不住鼻尖一酸,连连点头,语声微颤地道:“姑姑,我是妧儿” 从南郡城破到如今,阿妧已经过了整整一年的颠沛生活,无依无靠,现下望着姜后那一张与父亲有些许相似的面庞,她心中的激动和喜悦都无法言说,眼泪不由自主地涌出。 姜后命阿妧上前,取了帕子替她擦眼泪,轻声道:“我与家中失散的时候,你还未出世。”在阿妧进宫之前,自然有人把打听到的情况都汇报上去了,故而姜后先提了几句往事。 那是比现在还乱的世道,群雄逐鹿,年年征伐,姜后也是在战乱之中才遇到如今的魏帝,随他去了魏国。而阿妧的父亲姜永在成为南郡太守之后,则因为西蜀借荆州,成为了蜀国臣子,因而彼此十余年不通音信。 “前两年陛下得荆襄之地,姑姑才知道兄长原来就是南郡的太守,原本说再等一阵子就去求陛下,把你父亲调入京师,好一家人团聚,谁知”姜后念及亲人,心中也是疼痛难当,不觉泪下。 因姜后只知大概,因而止住了眼泪,向阿妧问道:“你们这些年都是怎样过的?家里还有什么人吗,怎么只你一人来找姑姑?” 阿妧从头将事情细细说了一遍,末了道:“父亲在城破时阵亡,兄长和阿姐应当还活着,只是当时太乱,我们失散了” 姜后听她诉说着当时的惨状,震惊之余也觉心疼,不由得揽她入怀,摸着她的头道:“都过去了,以后就在姑姑身边,有姑姑疼你。你哥哥姐姐也不用担心,我会请陛下派人寻找他们。” 阿妧泪眼朦胧地依偎在姜后的怀里,有些贪恋地轻轻嗅着她身上的香味儿,也伸手抱住了她的腰,声音哽咽地道:“姑姑” 姜后轻轻拍着她的背,像是哄孩子一般:“你从陇西过来,这一路不知多辛苦,累坏了吧?”抬手抚着她柔顺的长发。“一会儿让人带你去沐浴,晚上跟姑姑一起睡,明早再去拜见陛下。” 阿妧乖顺地点点头。 她是傍晚时入的宫,等到两个人说完话,天已经黑透了。阿妧陪姜后用过晚膳,随后便有侍女来请她去汤池沐浴。 阿妧不清楚宫里的规矩,因而侍女提出伺候她沐浴的时候,她没有拒绝。 浴房极阔大,里面既有烛火,又有明珠的光亮,交相辉映着,在氤氲的水雾中闪烁跳动,有一种朦胧的美。 阿妧解开了衣衫,瀑布一样的长发倾泻下来,一直到腰迹。出于少女的保守和羞怯,她抬手捂住了胸口,快步地踏进了浴池,水波因她的动作漫流出来,流淌在白玉的池边。 因为累了,阿妧的身子浸润在温热的池水中的时候,顿时感到四肢百骸都像是有暖流涌过,令她倍感舒适。 阿妧闭着眼睛,没有注意到侍女的视线在她光洁的背上流连了片刻,似乎是在搜寻着什么。 少女的身体无疑是极美的,虽然还没有发育得完全,但已是美到细枝末节,从头到脚,连每一根头发丝儿都足够让人觉得惊艳。尤其是在这水波氤氲的汤池里,阿妧莹白的肌肤被烛火和明珠照耀着,也散发出珍珠一样透润的光泽。 即便是同为女子,侍女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才记起自己的本分,默默垂下了眼睫,仔细服侍她沐浴。 这一晚阿妧却没有与姜后同寝,因为魏帝派人来把姜后叫过去了。许是心中安定的缘故,她仍然是睡了一个好觉。 天明时,侍女告诉她,一会儿要去未央宫拜见陛下,姜后也在那里等她。 阿妧没敢耽搁,梳洗之后便跟着带领她的女官去了魏帝的寝居。刚走到外殿,转过一道侧门,阿妧便望见了一道高高劲瘦的身影。 她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再走近了几步,对方也察觉到有人过来,锐利的视线一扫,向她们这边望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表妹 居然真的是萧叡,看清楚的那一刻,阿妧的心咚咚地跳起来,她还在想着要怎么去找他,没有料到两人会在此处相见。 然而对方也看见了她,却没有什么反应,扫了一眼便转开了视线,看向前方。 身旁的女官微微侧着头,轻声对阿妧道:“那是平原王殿下,陛下的嫡长子,刚刚从西北大营回来。”她一面走,一面向她道,“应当是跟您一样,在这里等候陛下的召见。” 阿妧有些惊异于他的身份竟然这样高,未及多想,跟着女官一起走到了萧叡的身旁,向他行礼,随后在不远处站住了。 那女官先进去通报,就剩下阿妧跟萧叡两个人站在外面。阿妧站在靠近门边的地方,见无人注意,悄悄地转过头去。 他现下穿一身朝服,身侧没有佩刀,不着戎装的样子让阿妧感到有一点陌生。不过因着行军多年的习惯,仍然是站姿笔挺,像是穿着军服一样。 似乎是察觉到了来自左前方的视线,萧叡的目光微微调转。 阿妧唇角微弯,刚要开口,随即发现萧叡的视线越过她的头顶,向大殿里面看去。接着里面便响起了脚步声,有人走过来,恭敬地道:“陛下请王爷进去。” 阿妧转过头去,仍旧站在原处,听见萧叡向自己走过来。他身高腿长,步伐很快,几步就迈进了殿门,经过阿妧身侧的时候带起了一阵轻风,拂动她颊侧垂落的鬓发。 “姑娘也请跟奴婢进来吧。”女官的声音道。 还未走近,阿妧就听到宽大的隔断屏风后面传来姜后的声音,轻柔悦耳,接着便是男子低而沉的笑声。 转过了屏风,看见榻上坐着两个人,靠得不是很近,但彼此间隐约有一种亲密的氛围。 上首是一个清隽儒雅的中年男子,三十五六的年纪,一只手扶在榻上的横条大案上面,透窗而入的晨光正照在他的上半身,看起来像是将他的脸镀上了一层光,有一种风采照人的意味。 这就是萧叡的父亲c大魏的皇帝了。 阿妧连忙拜伏下去,口中道:“臣女拜见陛下,请圣恭安。” “起来吧。”魏帝的语声中含着些许笑意,听起来很是愉快,向姜后道,“这就是皇后的小侄女?来,到你姑姑身边坐着。” 阿妧站起来,抬头的时候正看见姜后向她伸出一手,连忙上前几步,在她身边坐下了。 魏帝看看阿妧,又看看姜后,点点头道:“你们姑侄俩倒是长得有几分相似,一看就是一家人。” 姜后微笑着摇头,爱怜地抚了一下阿妧的头发:“陛下说笑了,臣妾年轻的时候哪有妧儿这样好看?更不用说如今老了” “老什么,你比朕还小几岁。”萧谡(su)目光温和,对着姜后时的语气就像是寻常的丈夫。说完又看向阿妧,问道,“小阿妧呢,今年多大了?” “回陛下,臣女刚满十四。”阿妧微垂下眼睫,恭敬道。 萧谡笑了笑:“不用这样拘束,朕这里没有这么多的规矩。”向阿妧道,“你是皇后的亲侄女,论理,也该叫朕一声姑父。” 魏帝和颜悦色的,阿妧却不敢真的顺杆往上爬,好在他也没有介意。 又提到阿妧的父亲,她听见萧谡道:“姜太守是忠臣,朕已下令褒奖姜氏一门,赐你父亲县侯的爵位。” 阿妧与姜后一齐谢恩。 先前进门的时候,阿妧跟萧叡几乎是前后脚的,然而她已经端坐在姜后的身旁,跟帝后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了,却始终没有听见萧叡开口。 她装作不经意地看向他,见他站在离着大榻数丈远的地方,那双锐利的眼平直地望向前方,却是谁也没有看,视线落在虚空之中。 萧谡也终于将目光转向他,四年来,父子两人也只在一年前的西北大营里见过一面。与那时相比,眼前的少年很明显的褪去了青涩,眉峰眼角都已流露出棱角来。 魏帝起身下榻,低头整理一下衣袖,几步踱到萧叡的身前,似乎打量了他片刻,语声轻淡地道:“瘦了。” 萧叡微微抬眼,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看着眼前这一张分明熟悉的c却又如此陌生的脸,他的太阳穴那里突突的疼,袖子里的手克制不住地握紧,末了又缓缓松开,低哑地道:“谢陛下关心。” “嗯,”魏帝点点头,向他道,“你是明年及冠,那先不急着开府,仍旧住在宫里。” “是。” 宫人布好了早膳,过来请帝后。萧谡转过头:“别坐着了,随朕来用膳。” 姜后拍拍阿妧的手,示意她跟上,自己则快走两步,先跟着宫人出去为萧谡布膳。 阿妧走在最后面,前面是萧叡高高劲瘦的身影,她故意加快了脚步,几下子就来到他身边,微微仰着头,那双猫儿一样的眼睛盯着他看了片刻,轻声问道:“你还记得我吗?” 萧叡没有说话,倒是魏帝好像听到了阿妧的话,转头看向他二人,问道:“怎么,小阿妧以前见过你叡表哥?” “见过,”阿妧在宫人安放好的席位上端正跪坐,向魏帝道,“臣女在来洛阳的路上碰见了山匪,是殿下救的我,后来我就跟着殿下的军队回京了。” 姜后往魏帝的碗中挟了一块炙肉,他慢慢咀嚼着,听完阿妧的讲述,笑着向姜后道:“怪不得一直往他那边看。” 阿妧的脸一下子臊得通红,连耳朵根都泛起红潮,恨不得把脸埋进手心里去。 魏帝却又点点头,对萧叡道:“都是自家亲戚,朕也望着你们感情好。” 阿妧听见这话,稍稍收敛了羞赧的样子,抬起了眼睛,琉璃一样的眸子光彩流溢,定定地看向萧叡。她想看看对方会是什么反应。 萧叡坐在阿妧的对面,双手平放在案上,肩背挺直,宽大的衣袖舒缓垂落,眉眼英俊,气态凌然。 然而当对方也抬起了视线看向她的时候,那锐利的目光一扫,阿妧心上的某个地方像是被针刺了一样,双手无意识地攥了一下。 看到她这样子,对面十九岁的少年却笑了。 “表妹,”他声音低沉地,正式向女孩介绍自己,“我叫萧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岁朝 因为要汇报军务等事,萧叡被留在了未央宫的侧殿里,待了大约小半个时辰。等到出来的时候,心腹李恂正在外面等他。 两个人一起走下陛阶。 李恂一手按剑,跟在他身后,有些不安地道:“将军此次陛见,天子的态度如何?”他仍然是军中的称呼。 这样一问,方才的情形便又浮现在萧叡眼前,他默然片刻,只淡淡道:“尚可。” 确实是没什么可说的,诚然在十五岁之前他是天之骄子,祖父爱重,大臣拥戴,然而在生母被杀之后便一夕从云端跌落。 发配从军,做的是最低等的斥候,九死一生才升到了将军的位置。魏帝也好像忘了还有他这么一个儿子,三年来不闻不问。 还是在一年前与龟兹的战争中,偶遇敌方首领,他率领八百士兵将对方的数千精兵尽数杀退,更重伤了敌方首领,如此才令恰好在西北大营犒军的魏帝重又看到了他,恢复了平原王的爵位。 李恂道:“陛下春秋正盛,几位殿下与您的年岁也差不了多少。且将军离开洛阳数年,朝中的形势早已翻覆,那几人背后各自都有大臣支持,属下觉得将军不若暂时韬晦,以待时势变化。”就是劝他暂且忍耐,不要因为仇恨冲昏了头脑。 萧叡走下最后一级台阶,举目望向前方,先没有说话,最后才微微颔首:“我知道。” 两个人都没有提起姜皇后——太深切的仇恨,已经不需要用言语来表达。 站立了片刻,继续往前走,李恂的目光倏而定住,看着不远处的纤秀身影,有些惊讶地道:“她怎么在这儿?” “皇后的侄女,来认亲的。”萧叡语气平静。 “那你”李恂微微一怔,随即看向他。 从两人拐过身后那条小道,阿妧的目光便一直落在萧叡身上,显然是在等他。小姑娘长得漂亮,嘴又甜,先前在未央宫的时候就很得帝后的喜欢。她跟他搭话,萧叡也就和和气气地回她,一番交谈下来,这女孩已然把他当作了可以亲近的同辈。 萧叡看见她,脚步没有什么停顿,同时她也从对面走过来,到了近前,面上露出微笑,向他身旁的李恂道:“李大哥也在啊?”语气里带着重逢的欢欣。 知道她跟姜后的关系,李恂心下自然对她再无好感,不过也不会直白地显露出来,而是仍旧温和向她问候过,随即按照侍卫的习惯站到远处,等萧叡跟阿妧说完话。 洛阳的冬天并不很冷,阿妧却有些畏寒,她穿着通身紧窄的曲裾,里外裹了三重,外罩一层素白的软帽披风,许是身量纤瘦,这样的打扮也不显厚重。迈着步子走过来的时候,整个人轻盈得像是一片云朵。 风有些大,她起先是戴着兜帽。帽沿上绣了一枝舒展萼梅,是白云上的唯一点缀。 见萧叡只着一身单薄的衣衫,阿妧便觉得自己穿得太夸张了些,抬手取下兜帽。从湖面上掠过来的风恰好吹起了她鬓边的一缕长发,正贴着右边脸颊,阿妧伸手按住了,拢到耳后,微微偏头,看着萧叡。 “风大,怎么站在这儿?”听起来像是关心似的寒暄,然而萧叡却没有看她,而是将目光落在了阿妧身后的湖面上。 “我在等表哥啊。”阿妧面带微笑,双目晶莹地望着他。 “嗯?”萧叡的视线漫不经心地转了转,见四处都没有什么人,很冷清。 阿妧从认识他的时候起就知道他性情淡漠,不算什么好相与的人,不过他现下对自己的态度已是比在军营的时候好上太多了,故而阿妧没有在意他言语中的冷淡,而是继续道:“先前不知道表哥身份,我还在想要如何报答表哥的救命之恩,还有这一路上表哥跟李大哥对我的照顾。” “你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 “可是我觉得对我来说很重要啊。”阿妧认真地,同时又有点纠结,双手交握着 ,在袖子里绞拧了一会儿,“不过现在又有些不同了,表哥是平原王,我好像没有什么能够报答你的”她低头想了一会儿,复扬起脸来,眨了眨眼,问道,“那表哥有什么喜欢的吗?”先不论报答,她想着多多少少也要表示一下,送点什么才好。 ——你姑姑的命,给吗? 萧叡笑了一下,视线从湖面上收回,落在那一张单纯又美好的小脸上:“真的没什么,回去吧,不要想太多。” 虽然有一点失落,但阿妧转念又觉得,萧叡这样施恩不图报,才是君子之风,心中好感更甚,于是甜甜一笑,对他道:“那我先回去了,改天再去拜会表哥。” “嗯。” 等到女孩的背影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一处拐角,李恂上来道:“将军现在是要出宫吗?” “去公主府。” 阿妧回到明宣殿,几个宫装的侍女快步迎上来,笑着道:“姑娘回来了,娘娘正在侧殿等着您。”一个侍女走近,扶着阿妧手臂,边走边道,“奴婢们布置了一上午,姑娘也去看看合不合心意。” 姜后没有再另外为阿妧安排住处,而是直接将她留在了明宣殿中,就住在侧殿,以示对她的亲近与疼爱。 阿妧随着侍女们款款地走过去,跨过殿门的时候,看见一座巨幅的山水屏风立在殿中左侧,姜后正站在屏风旁边。她身旁是一个穿着鹅黄衫子的少女,看起来比阿妧大了两三岁,身上有一种书卷气,容颜秀丽,姿态端方。 姜后自己没有儿女,故而很是喜欢年轻女子的陪伴,这一点从明宣殿里大多都是容貌清丽的少女可以看出来。叶绯儿就是这些侍女中最为出众的一个,她本是罪臣之后,被罚没入宫中,七八岁的时候就到了姜后的身边,习诗书擅礼仪,渐渐出落得清丽脱俗,极受姜后的宠爱,命她做了明宣殿里的女官,辅助姜后处理后宫事宜,身份只在几位尚宫嬷嬷之下。 这些事在方才过来的时候侍女就已经告诉阿妧了,同时一个小侍女又向她道:“不过姑娘是娘娘的亲侄女,照奴婢们看来,娘娘还是更宠爱姑娘一些。” 阿妧笑了,她不过昨天才刚来到洛阳宫,以后会怎么样其实并不清楚,不过可以看出来姑姑的确是挺喜欢她的。 姜后看见她进来,温柔的脸上现出笑意,携着阿妧在侧殿内外走了一遭,最后在大榻上坐下,问她道:“都还喜欢吗?有什么需要的尽可以跟几位嬷嬷说。这几人你先使着,到时我再亲自给你挑几个伶俐些的婢女。”指了指侍立在一旁的几个小宫女。 阿妧自然没有不满意的,同时又有些受宠若惊,但到底是自己的亲姑姑,也不会跟她生分,便接过替姜后捶腿的侍女。 她会一些推拿,手上的力道颇令人感到舒适,姜后听见她软软的声音道:“姑姑已经很疼妧儿了,妧儿哪里还好再有什么要求,这样下去,我都怕自个儿要被姑姑宠坏了。” 姜后的手点一下她的额头,笑着道:“那有什么,你是皇后的侄女,就该被宠着,谁又敢多嘴多舌的。不说别的,单论这洛阳城里的贵女,姑姑就不会让你比谁低过一头去。” 姑侄两个正在说话,女官叶绯儿拿了冬至节的安排文书来请姜后过目。 姜后放下手中的茶盏,将文书展开,略略看了一遍,抬起头向叶绯儿道:“还是跟往年一样?” “是,”叶绯儿答道,“还是在未央正殿举办晚宴,将朝中有分量的大臣c宗亲勋贵并他们的家眷一道请来,名单已经拟好,也请娘娘过目。宴前则是贵人们各自聚在一处赏玩,郎君们或是蹴鞠c或是赛马,娘子们可以去望楼联诗,或者为郎君们助兴。这些都有章程。” 阿妧听这叶绯儿语气不疾不徐,声音亦十分动听,兼姿态落落大方,显然是处理惯了这类事务的。 冬至从周朝起就是一个很热闹的节日,曰阴极之至,阳气始生,有万物复生之意,故而很受重视。 姜后已主持了宫中的冬至大宴许多年,听完了叶绯儿的回话,也没有多问,只微微颔首。 阿妧却觉得新奇,她毕竟没有见识过宫里过冬至节的排场。依偎在姜后的身边,那双灵动的眼在摊开着的折子上扫了一扫,随即看向自己的姑姑。 姜后见她好奇,不由笑了,想了想对叶绯儿道:“儿郎们赛马蹴鞠玩得酣畅,女郎们聚在一处除了联诗闲谈却是无甚可玩的,干看着也无趣,绯儿才情高,你为女郎们想几个新奇的点子来。” “是。”叶绯儿躬身,略沉思了片刻,“天气太冷,娘子们身子娇弱,不若还是在屋子里。且她们大多能书善画,不如就应个景儿,各自画一幅岁朝图,不擅丹青的就负责在画上题字,如此两两合作。等到郎君们比赛完毕,也来女郎们这边品鉴一下,评出个高低次序来。” 姜后听着觉得不算复杂,而且也觉雅致有趣,遂点点头,将文书放回到案子上,向阿妧道:“妧儿呢,会画岁朝吗?要不要也跟洛阳城的姑娘们比上一比?” 阿妧不知道这是要她出风头的意思,岁朝她也曾画过几幅,不过她的画技不算顶好,故而也不怎么好意思在人前展示。 她对姜后道:“我是想跟姐姐妹妹们一处玩的,不过要认真跟人比较起来,我却有些怕丢丑。”阿妧说着,看向一旁的叶绯儿,“不过若是两两合作的话,侄女能不能跟绯儿姐姐一起?我刚才过来的时候就听人说绯儿姐姐诗书芳华,又才情绝高,有她在的话我就不怕了。” 姜后道:“绯儿最擅诗书,于丹青一道却不很精通,怕是帮不了你。”见她有些失望,拍拍她的手道,“姑姑给你出个主意吧,趁着冬至还没到,你先画上一幅,拿去请你表哥指点一下。” 阿妧有些惊奇:“表哥也会丹青?” 不怪她有此一问,自阿妧识得萧叡的时候起,见他整日甲胄在身,剑不离手,很自然地就把他当做了一个纯粹的武将。 “岂止是会,你表哥自幼进学,天分极高,于绘画上犹有悟性,能画一手绝妙的人物,就连当时被称为画圣的贺大家都盛赞过的。”姜后的语气里也含着赞叹。 阿妧听着心里也隐约有了些许的向往。她跪坐着,侧身靠在几案上,一只手捧着脸,眉眼弯弯地道:“那我这几天准备一下,回头去向表哥请教。” 姜后点点头,神色温柔。 接下来的几天,阿妧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明宣殿的书房里。 岁朝图是每逢年岁更迭时恭贺新年所画的一种图画,因为雅俗共赏,所以画上多是寓意吉祥的花木等内容,简单易为。但要画的出彩却也不是很容易,故而阿妧还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这一天下午的时候,侍女将完成的图画卷起装好,交给阿妧。 来到正殿,姜后正在跟几位嫔妃商议后宫里的事。知道她要去萧叡那里,姜后唤她近前,抬手替她拢了拢白狐裘的领。 恰好侍女捧了几盘子鲜花过来,其中一个白玉瓷的盘子里整齐摆着各种颜色的牡丹,都是暖房里种植出来的,却也和时令的别无二致。 姜后先取了一朵小巧的c花瓣上还带着露珠的云粉,亲自簪在阿妧的鬓边。小姑娘的脸上很干净,没有什么脂粉,却是肌肤盈润,自有一种容光。 接下来侍女才将剩下的花分给几位嫔妃们挑选,妃子们一人一朵,皆都簪上了,向姜后道谢,又夸赞阿妧丰姿秀丽,皇后娘娘好福气。 临到要动身,阿妧心里却有些没底了。她依偎在姜后的身边,小声地道:“姑姑,你说表哥会愿意教我吗?” 姜后伸手抚了抚阿妧光洁的脸颊,眼神中带着鼓励,柔声道:“我的妧儿这么美,哪个男子会舍得拒绝你?” 阿妧羞涩地垂下眼睫,随后起身,向姜后告退。 萧叡自回宫后便负责统领宫中禁卫,一早出去巡视,天将暮时方归。 殿中的黄门出来跪迎,等到起身,一个中官疾步上前,追上他的脚步,在他身侧道:“殿下,姜姑娘下午的时候前来拜访,已经等了快两个时辰。” 萧叡闻言,脚步顿住,一手按在身侧的佩刀上。 中官察他神色,又补充了一句:“这会儿人正在花厅里。” “知道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云粉 听到仆人们的动静,阿妧便猜到萧叡回来了,于是不再干等着,抱起那幅岁朝图,起身迎了出去。 两个人在一条青石甬道上相遇。 萧叡看见她穿着白狐裘,双手怀抱着什么东西,正向着自己走过来。他扫了一眼,似乎是画卷。 走到近前,萧叡停住了脚步,问道:“等了多久?” “也没有多长时间。”阿妧见他身上穿着戎装,猜测他应是刚刚忙完,于是面带笑意地问候,“表哥累了吧,要不我先回去,改天再过来?” “不必。”萧叡从她身侧绕过,继续大步前行。 阿妧连忙跟了上去。 他身高腿长,步幅较阿妧要大上许多,几步就将两人的距离拉开。等到意识到有些不对,略回头一看,却见阿妧一手抱着画卷,一手提着狐裘的下摆——裘衣长至及地,稍有不慎就会踩住跌倒——正在有些吃力地追赶他。 萧叡放慢了脚步,等她追上来。两个人并肩而行,阿妧听见他道:“找我什么事?” 语气还是一贯的冷而淡,阿妧事先积攒起来的勇气一下子溜走了一大半。她有点不好意思,明明先前还说要报答人家,结果转头就有事相求。 不过来都来了,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对方不会答应呢? 阿妧轻轻咬了下唇,微侧着头看向他,将来时就已斟酌好的话说出口。 “我听姑姑说表哥最擅丹青,所以画了一幅岁朝图,想请表哥指点一下,不知道可不可以?” “你姑姑让你来的?”萧叡语气淡淡地道。 这个问题有些奇怪,阿妧微愣了一下,而后摇头:“不是,是我自己想请表哥指点。” 萧叡没有再说话,而是继续往前走,将她带到了书房。 侍女将门打开,其中一人领着阿妧来到书案旁。 阿妧看见萧叡几步走到数丈外的矮榻边,解下身侧的佩刀,放在了几案上。 在他们进门的时候同时有侍女端着火盆进来,于是这间有些空旷的屋子里很快就暖和起来。 阿妧将画卷放在书案上,抬手取下兜帽,露出了鬓边的那朵云粉。萧叡从她面前走过,对她道:“稍等。” 转头的时候视线在那朵云粉上停留了一瞬。 萧叡偶尔在书房起居,所以这里也备着些日常用的东西。他走到隔间的屏风后面,解下身上厚重的军服,换上了家常的青色深衣。腰间束带,更显得整个人劲瘦挺拔,像是崖畔青松一般。 等他出来,阿妧已经解开了画卷,摊开在书案上,四角用镇纸压好。往旁边挪了两步,把位置让给萧叡,微笑着对他道:“就是这个,请表哥看一看。” 萧叡移步过去,见她画的是一幅青山寒梅图,远处青山隐隐,近处茅檐低小,茅屋前疏梅几枝,含苞绽蕊,隐约透露出春消息——确实是一幅合格的岁朝图。 他看得认真,好一会儿才开始点评,故而阿妧一开始是紧张的,袖子里的手微微捏紧,半侧着身子,仰头屏息注视着他。随后见他轻轻点头,才略微放下心来,听见他声音微沉地道:“春风送梅画得不错,整张图的意境也有,而且我记得你好像是南郡太守的女儿,也曾见过山村的屋舍?” 阿妧知道这是夸她屋舍画得好,不禁笑了,刚要谦虚几句,却听他话锋一转:“追求意境悠远是好事,寥寥数笔能现其境也算功力,不过本事没到还是不要轻易尝试了。”手指点着画纸的中下方,“这一片的留白过多了。” 阿妧听他这么一说,果然也觉得有些问题,耳朵微微发热,向他道:“是我技艺不精,让表哥见笑了。” “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过确实很容易犯,我以前——”语声戛然而止,萧叡按在画纸上的手也一顿,转目见阿妧正圆睁着一双眼好奇地看着他,摇了摇头,“没什么。” 还是这个毛病,谈到画画他的话就格外多。手指在书案边缘摩挲两下,不再开口了。 火盆里的炭火已经燃烧了好一会儿,屋子里渐渐有些气闷,侍女脚步轻轻地走到窗前,把窗子打开。 “那要怎么修改呢?加点什么进去吗?”阿妧仰头问他。没有得到回答,便微垂下头来自己思索了。 她双手扶在案边,视线在书房里四处乱转寻找灵感。偶然间瞥向窗外,见天光渐暗,枯树枝在风中轻轻摇晃,就是这样一片昏暗蒙昧的色调里,忽然有一团雪白映入了眼帘。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通身白雪的小奶猫跃上了窗台,见阿妧向它望过来,便轻声喵呜一下,似乎是在跟她打招呼。 阿妧灵光一闪,抬手刚要去叫萧叡,转头却见他右手执着画笔,已经在作画了,于是将伸到半空的手收回,安静地站在他身旁看着。 等到萧叡搁笔,阿妧见他竟然在屋舍之前梅树之下添了两只猫儿,心里既感到惊喜,同时又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甜蜜滋味,语气里不禁带了几丝兴奋:“方才我也是这么想的,没想到跟表哥心有灵犀。” 萧叡低头看了片刻,似乎不是很满意地道:“许久没画,有些手生。” “不会啊,已经很好了。”阿妧能看出来这两只猫儿比她自己画的那部分是要好很多的,“岁朝是静物图,光是青山寒梅的话难免让人觉得冷冰冰的,加了猫儿就讨喜很多了,如此一来静中有动,又富有生活气息。”阿妧双目晶亮地看着她,“表哥真是太厉害了。” 倒不是夸张,阿妧知道他从军多年,是真的没有时间再执画笔,然而就算如此,方才的寥寥数笔依然显示出了功力,这样的天分和灵气确实让阿妧既佩服又羡慕。 萧叡看了下岁朝图左上方空着的地方,问道:“何人题诗?” 阿妧微笑着道:“我的字还可以,所以想自己写。” “是吗?我看看。”萧叡示意她提笔。 他的语气很平淡,听起来就只是一个很平常的询问,阿妧却存了几分显摆的心思。她擅书法,隶书写得尤其好,曾教过她的一个大家就曾赞她的字姿媚骨正,形态端圆。 阿妧站在萧叡原本的位置上,起先身姿笔挺的,那双灵慧的眼中略微含着几分思索,很快便俯身提笔,落墨如行云流水—— 寄语青山客,轻寒底用愁。 春风来不远,只在屋东头。 她特意填了一首质朴无华的诗,正好与画中的自然灵秀之景相契合。写完还没有搁笔,就满含期待地转头看向萧叡,等待对方的评价。 萧叡的回答依然很简洁,不过没有挑什么毛病,看了一下后便点点头:“挺好。” 得到肯定的阿妧心中更加雀跃,将笔放回到案上,重又看着萧叡,眨巴着眼睛道:“那等冬至那天我可以就画这幅图吗?”当然不全是为了投机取巧,阿妧是觉得这幅画对自己来说更有意义一些。 “可以,不过我不保证陛下会喜欢。”阿妧听见他道。 “为什么会不喜欢?”阿妧不解,“明明画得这么好。”她说完又认真地强调一遍,“表哥画得尤其好。” 萧叡没搭理她,转头看一眼窗外黑沉沉的天,屋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掌上了灯。火盆里的炭火燃烧许久,最上层已经积了一层白灰,被侍女拿着火钳轻轻拨到一边,于是盆中的火苗重又明亮地跳动起来。 过了这么久。 “不早了,回去吧,你姑姑应当在等你。”萧叡语气轻淡地道。 经他提醒,阿妧也飞快地朝外面望了一下,有些吃惊地道:“都这么晚了?” 她想到萧叡一回来就在招呼她,再耽搁下去连晚膳都要误了,赶忙收拾好,仍像来时一样抱着画卷,随后走到书案的对面,很正式地向他道谢。 “今天多谢表哥。时辰不早,我就先告辞了,表哥早些歇息。” 他没有说话,屋子里就只有少女青稚又动听的声音,带着娇软的意味。 阿妧说完,见萧叡点了点头,便向他微一福身,很快便转身出了书房。 等到那纤秀的身影在房门处消失,萧叡的视线落在了书案一侧的云粉上。那朵片刻前还簪在女孩鬓边的花朵,似乎因为主人走得太过匆忙,无意中被人遗忘在了那里。 萧叡拿起来,低着头在手中把玩了片刻,随后放在鼻端轻嗅了一下,除了牡丹本身的香味儿,似乎还有一丝少女发间的清香。 他将那朵云粉掷在了书案上,扫一眼先前阿妧碰过的东西,吩咐侍女。 “都扔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冬至 冬至这一天的早上,洛阳宫的明思园里已经热闹了起来。大堂里数十位京中贵妇以及妙龄女郎都端正地跽坐在两侧摆放着的几案后面。 时辰尚早,她们一边低声交谈着,一边耐心等候。 毕竟是很难得的大宴,一年到头也没有几次,故而每个人的脸上都带了些笑意。与身边的人致意问候的时候,也在心里斟酌着片刻之后要如何与宴会的女主人姜皇后拉近关系。 在此之前,这些贵妇人和女郎们自然也都听说了姜皇后的侄女进宫一事。传闻姜女有殊色,貌美倾城,又举止落落,姿仪无双,比起当年有洛神之誉的元皇后还要胜上几分,故而心里也都怀有几分好奇,猜测今日姜皇后会不会带她出席。 过不多久,最靠近门边的席位上忽然就安静了下来,里面的客人们仿佛也都感知到了,下意识地停止了交谈,抬起头来向着门口望去。于是片刻前还响着轻微语声的大堂,一下子就变得落针可闻。 在引导女官的后面,阿妧陪同着姜后一齐踏入大堂。当她出现的时候,几乎在一瞬间就吸引住了所有人的视线。她能感觉到许许多多的目光向她射来,或是好奇,或是探究,更多的还是不加掩饰的惊艳。 阿妧第一次出席这样的场合,被这样多的目光注视着,难免会感到紧张。她双手交握着,平放在身前,学习着姜后的姿态,以一种很端庄的样子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有人认出她身上的衣裙是用上贡的云霞锦制成。这种锦缎极为难得,一年也不过只得匹,看样子姜后竟把所有上贡的云霞锦都用给了这位小侄女。有几个女郎看着,眼中是止不住的欣羡。 不过这位姜姑娘倒也真衬得起这身华贵的衣裙,她长得很白,衣裙是浅浅的水红色,无论是那冷月一样的小脸,还是从广袖中伸出来c交握在身前的柔荑,被衣裙衬着,愈发显出透润瓷白的颜色。 姜后为人亲和,并没有什么架子,携着阿妧在上首入座之后,微笑着接受了堂下来客们的行礼。她让众人落座,随后对阿妧道:“你带着女郎们去那边的望楼吧,就在那边画岁朝,儿郎们在园子里打马球,你们在那里也瞧得见。” 座中的女孩们闻言都兴奋起来,她们早先已经知道了今日要比试画岁朝,有几个是洛阳城里素有才名的,互相之间也不很服气,故而一早就存了暗暗较劲的心思。 阿妧在几位女官的陪同下,带着二十几位女孩子一起来到明思园的望楼上。 这些女孩子大都长在洛阳,彼此之间相熟,有要好的便约好了一起作画,于是很快便分出了十来个队伍。 望楼上阔大的厅堂里并排摆放着十几张长条的画案,女郎们站立在案前,或提笔,或沉思,身后的侍女则安静地立着。 阿妧右手边是清河崔氏的一个女郎,生得明丽端艳。她起先执着画笔,没有画多久,眼角余光瞥到一旁的阿妧,见她侧颜柔和静美,从修长的脖颈往下,到纤柔的肩膀和手臂,曲线十分的优美漂亮,不禁看住了。放下画笔,走到阿妧的身边看她作画,见青山茅屋已经初具雏形。 过了一会儿,她问道:“姜妹妹怎么也是一个人?” 阿妧画得认真,没注意到近侧站了一个人,等到声音响起,才意识到是在叫她。 “我吗?”阿妧转头去看她,微笑着道,“我初来洛阳,各位姐姐妹妹都还不太认得,是以不敢冒昧相扰。” 对方没有再说话,而是点点头,请她继续。 阿妧于是接着作画,只是有人在旁边看着,不免让她感到有些微的不自在。她一面低着头运笔,一面关切地道:“崔姐姐不画么,我看时间快要到了。”约定的时间是一炷香。 崔青蘅笑了笑:“我不急。” 阿妧听她这话,不免又偏过头来看她一眼,见她目光仍落在自己的画上,似乎是在很认真地品鉴。 等到阿妧最后落笔,不知道是谁惊呼一声:“哎呀!他们来了!” 厅堂里的少女闻言,齐齐抬头,有急性子的提着裙摆就往望楼的栏杆边跑去,果然看见锦衣轻裘的儿郎们已经结束了马球比赛,骑着马出了园子,正成群结队地向着望楼这边过来。 品评的人快要到了,阿妧不禁看向一旁的崔青蘅,却见她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俯身提笔,动作不疾不徐,然而落墨极快,寥寥数笔便画出了一幅寒山孤松图,接着又在画纸的上方空白处题诗,也是眨眼之间便已完成。定睛一看,竟是狂草。 阿妧心里有点惊讶,不由赞道:“崔姐姐果然好文才。” 崔青蘅又是一笑:“我像你这样大的时候,才华远不如你,只胜在勤奋,多练了几年而已。” 她们这边说话,那先前跑出去的女郎回过头来,笑着问屋子里的人:“你们说,他们那边是谁赢了?” “那还用问,必定是成安殿下。” 成安王萧权,魏帝第二子,生母早亡。其为人勇武,有气力,这几年在洛阳大大小小的赛事中向来都是出风头的那一个,故而方才那女郎这么一问,立刻就有人这样回答。 “那姑娘这一回可就猜错了,”女孩们还在叽叽喳喳地讨论,一个下等武官打扮的男子上得楼来,他负责马球赛的裁判一事。没有入内,而是就站在楼梯边向女郎们道,“成安殿下与平原殿下各自带领着一队,这回胜的却是平原殿下,而且是大胜!” “平原王?那不是”先前还热烈讨论着的女孩子们一下子压低了声音,交头接耳。 阿妧听到萧叡赢了,原本平静的眼睛一下子放出光彩来,她跟着那些少女们一起来到栏杆边,果然看见萧叡骑着一匹黑马,正行在人群的最前面。 忽然,黑马的斜后方不知怎么的又挤过来一匹骏马,马上的人身着锦衣,目光冷厉地唤了一声:“兄长!” 两匹马相撞了一下,黑马不悦地轻咴,萧叡安抚性地拽一下缰绳,冷峻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向萧权。 “今日比了一场,弟才知道兄长风采依旧,倒是让我想起以前师傅教导你我兄弟几人时的情形了。”萧权将身上的裘衣解开,扔到地上,“方才不够尽兴,弟想与兄长单独切磋切磋,不知可否?” 他说到最后一字,反手从背后抽出长|枪,显是有备而来。臂上运力,直直地向萧叡刺过去。 变故一生,不独是跟着他们的儿郎们一脸讶然,就连望楼上的女孩们也都惊住了,竟是说不出话来,只屏住了呼吸,睁大眼睛看着下方兄弟二人的比斗。 那枪来势迅猛,萧叡没有兵刃,眼看着雪亮的枪尖向自己的心口刺来,他忙向后折身,长枪携着冷风从他面上擦过。 “元度,接着!”人群里忽有一人高呼,扬手将一把快刀扔给萧叡。 萧权一击不中,立刻调转方向挺枪再刺,只听“铿”的一声,枪尖刺到刀鞘上。萧叡纹丝不动,他却因为反力被震得虎口发麻。 两人缠斗了一时,萧叡却始终没有拔刀出鞘,只是用鞘身隔开对方的长枪。 “兄长是打算一直躲着么?”萧权冷笑一声,枪又向他刺去。 这次萧叡却不再用刀鞘去隔,而是抬手握住枪身。起初萧权还在使力,然而萧叡在沙场上历练了几年的,手上有多大的力气,又岂是他能撼动得了的。略一运力,长枪便从萧权手中脱出。 萧叡横枪一拍,萧权竟从马上坠落,跌到了地上。 经营数年,洛阳城里的少年郎们多是与萧权交好的,此刻见他狼狈落马,面上也都有了讪讪之色,看向萧叡的目光也带着些许的微妙。 然而下一刻,那位面容冷峻的平原殿下也从黑马上下来,他生得劲瘦挺拔,行走的时候有风吹过他的衣角。几步走到萧权的面前,伸出手来拉他。 众人见他得胜却不骄矜,且方才名为切磋,实则是二皇子成安王刻意在冒犯他,平原王却不计较,而且始终是相让的姿态,现下又亲自去扶成安王,实在是谦和有礼,君子之风。 这一段小插曲并没有太影响众人的心情,眼看已经快要到望楼,儿郎们都下马来,往前走去。 少女们见事情平和收场,以为只是一场寻常的比斗,于是惊讶之后,又恢复了叽叽喳喳的热闹样子,互相拉着手,争着跑下楼梯。 阿妧走在后面,望楼的风很大,刚走到楼梯边就有一阵狂风吹过来,将她的裙摆都吹得鼓舞起来。她合拢双手凑到嘴边,呵了一口暖气,同时垂下了眼睫,正向着楼下望过去。 或许是巧合,萧叡正好也抬了头,两个人四目相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投桃 平原王萧叡英姿俊挺,多年的行军生活使他养成了站立如松的习惯。当他劲瘦挺拔的身影出现在望楼下面的时候,洛阳城的贵女们都不由得心中一动。 然而她们很快便想起了这位殿下当年正是因为触怒了天子才被贬为庶人的,虽然如今恢复了王爵,又被召回到京中,但四年的时光毕竟是过去了,与成安殿下c汝南殿下相比,这位刚刚回到洛阳的平原殿下实在根基不深,前程未明。 都是大魏第一等的人家熏陶出来的贵女,政治嗅觉自然是敏锐的,因而在没有弄清楚天子的心意之前,谁也不敢冒昧地上前与平原王攀交情。 阿妧从楼梯上下来,看见少男少女们互相厮见过,正在说笑,而且隐隐是以两个皇子为中心站开的,其中一个就是方才跟萧叡比试过一场的成安王萧权,而另一个应当就是他的同母兄弟汝南王萧叙。 萧叡站的位置不很偏,但他话少,周身的气质既沉且严,虽然年纪轻轻,威势已然凝于骨中。几个年轻的公子站在他身侧,也都不敢开口。 有一种热闹之中的孤寂。 因为人太多,阿妧下来的时候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了。她一只手扶在楼梯的栏杆边上,小心地避免撞到别人,这样走了几步,才来到萧叡的身旁。 “方才我跟着女郎们过来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表哥了。”她当时在楼上,不远处的园子里战况正激烈,因而也看了一时,这会儿不由好奇问道,“这样冷的天,也能打马球吗?” 萧叡没有说话,倒是他身后的一个年轻男子闻言笑了。他就是方才萧权突然发难的时候把刀递给萧叡的人,此刻听见少女娇软又带点稚气的声音,不由笑道:“我大魏武风盛行,男子无不崇尚骁勇矫健,这样的天气算得了什么?若是再冷一点,没准可以看见我们在冰上打马球。” “真的?”阿妧长在荆襄,从来没听说过还能在冰上打马球。 萧叡垂目看她一眼,见她一脸的向往之色,开口道:“击鞠除了娱乐,还有讲武之意,划分战队,彼此追跑拦截,以检验双方的骑术水平与配合能力。” “这么复杂吗?”阿妧本来只是觉得好玩,没想到里头还有这么多门道,随即想到先前萧叡在场上的英姿矫健的模样,不禁眉眼弯弯地看着他,“那表哥胜了这么多场,是不是说明你的骑术特别高超?” 先前那人仿佛觉得她有趣,又呵呵地笑起来。 阿妧有些恼,她本来是看萧叡一直沉默着,想跟他说说话罢了,就算找的话题有些尴尬,这人一直笑她算怎么回事? 小姑娘一时间被弄得有些说不出话来,原先莹白的小脸上泛起了一层浅浅的粉色,长长的眼睫先是低垂下去,扑扇了一下,而后又缓慢地抬起来,视线向着萧叡的面上投去,带着点求助的意味。 萧叡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而后抬手指了下身后那人:“河东陆家的二公子,陆劭。” 阿妧对他是没有什么兴趣的,出于礼貌,还是微微转头看向他,面带微笑地问候致意。 旁边公子女郎们的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几乎将阿妧的声音盖了过去。她于是没再说话,顺着那谈笑声望过去。 听见一个浅紫衣衫的女孩子道:“你既然看不上,那就归我了。”她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香瓜,上下抛掷着。那香瓜是黄铜浇筑而成,金灿灿的,样式精致漂亮,本是一个县侯家的公子方才赢了马球得的赏。 那公子似乎与她相熟,也不以为忤,只笑着道:“哪里会看不上,不过你要是喜欢,就只管拿去。只是有一条,一会儿姑娘画的岁朝若是赢了彩,也要把得的赏回送给在下才行。” 那女子闻言佯怒:“小气!真当本姑娘贪你这点子东西不成?”语气里却是掩饰不住的欢欣。 周围人看着都齐齐笑起来,阿妧也能看出那两人明显是郎有情妾有意,故意在耍花腔,也被逗笑了,微微抿着唇,嘴角上翘。 这时候有人大声地道:“殿下,咱们上去吧!姐姐们估计都等急了。” 论地位这里是萧叡为尊,众人都看向他,见他点了点头,于是欢呼一声,呼朋结伴地上了望楼。 阿妧站在萧叡旁边,见他不动,于是跟他一起等了片刻,看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与他一道走上楼梯。 望楼一共五层,因顶层风大,故而女孩子们只在三楼画岁朝。快要到的时候,萧叡忽然停住了脚步。 阿妧也站住,有些不解地看向他,却见他自袖中摸出了一串藏红色的沉香手串,递给她。 “给给我的?”阿妧有点惊讶。 “我不信佛,留着也无用。” 阿妧明白过来,这是他在马球赛上赢得的。低头看了一眼,沉香的颜色极深,质地细腻温润,显是上品。风吹过来的时候,有一种淡淡的c沁人心脾的香味儿送入鼻端。 虽然他说是自己用不上才送给她的,但是在阿妧看来,萧叡此举应当是示好的意思,她心里自然高兴,因而推辞了一下就收下了。同时压低了声音向他道:“一会儿要是我画的岁朝得了赏,表哥也收下好不好?” 她主动这么说,倒也没有联想到方才楼下的那一幕,只是单纯的投桃报李。 萧叡却没有点头,只淡淡道:“再说吧。” 身后传来脚步声,阿妧回头,看见魏帝在几位宗亲大臣的陪同下也步上楼梯,下面站立着侍卫仪仗。 “你们在玩什么?朕在下面都听到笑声了。”魏帝的脚步很快,一边步向室内,一边说道。经过阿妧身旁的时候抬手免了她的行礼,叫她与萧叡一道进来。 “是陛下。”“参见陛下。”“王爷。” 屋子里响起此起彼伏的行礼声音。 一个女官上前道:“回陛下,遵皇后娘娘的意思,姑娘们画好了岁朝图,正在请郎君们品鉴。” 萧谡道:“可有了结果?”边说边移步到一张画案前。 “回陛下,还没有。” “正好,朕跟几位爱卿转到这里,也一道看看。” 闻言,萧谡身后的宗亲大臣也跟上他脚步,一起上前。 第一幅图就是崔青蘅的寒山孤松图,魏帝看了片刻,点点头,抬头见崔氏女立在案旁,没有说什么,径自转到了下一张画案前。 接下来的几幅图均是草草扫过一眼,不予置评。那几张画的主人见到魏帝这个样子,心中不免失望,又有些惭愧,怏怏地垂下头去,而快要轮到的则在心里暗暗焦急。 阿妧也感到有点紧张,心扑通扑通地跳着,一双眼一直追随着魏帝的动作。萧叡看她一眼,随后又转开了视线。 “这个倒还有些意思,”魏帝停下了脚步,指着案上的图画对胞弟萧怿道,“你看这青山的着色——” “是,”任城王萧怿接过他的话,“这种调色的技巧和运笔的手法都相当成熟,又有一定的灵气,实属难得。” 被魏帝和任城王两人一道夸赞,特别是方才经过那几张画案的时候,魏帝的神情还稍稍绷着,此刻却眉目舒展,于是众人的眼睛也都向她看过来,阿妧的脸不由得微微生出些晕红。 “陛下过誉了。” 她向魏帝施了一礼,起身之后面带笑意地看向萧叡,甚至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重又被魏帝吸引过去,悄悄地向萧叡眨了眨眼——你看,我说陛下他会喜欢的吧? 萧叡自然看懂了她的意思,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意。 阿妧没有来得及在意这一点,因为她听见魏帝问道:“小阿妧,这是你一个人画的吗?” 语气很和蔼,令阿妧没有什么顾虑,她很诚实地道:“回陛下,臣女在作此画之前曾向叡表哥请教过。”她站在魏帝的身边,伸手在画上点了一下,“这两只猫儿其实是表哥看我画得不太好,才又添上的。” 魏帝听完,微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温和的神情稍稍减淡了。 任城王萧怿道:“这一处增添得倒是绝妙,既填补了原本的不足之处,又于静物之中展现生机与活力,且此处的画工显然更要精妙一些。” 任城王本身就是大魏数一数二的才子,倚马千言,落笔成赋,于诗画琴棋等方面造诣颇深,他这样说,大家也都信服。 魏帝闻言,先是不语,而后摇了摇头:“岁朝是格式画,摹静物已是足够,强要出新反而不美。” 萧怿没有分辩,他的这位皇兄远远不是表面上那般的宽厚平和。微垂下眼睫,道了声“是”。 阿妧有些糊涂了,先前看魏帝的样子,他对自己的那幅岁朝分明没有什么意见啊,怎么一听到萧叡也有参与就变了态度? 魏帝也只是偶然兴起,这才上楼来看看,这会儿也没什么心情再品评下去了,只向着儿郎们道:“既然是皇后交付你们的差事,那朕就不越俎代庖了,你们接着评鉴。”又转头看向阿妧,“小丫头,你的画不错,也请大家一起看看。若能拔得头筹,朕有赏。” 阿妧想着这赏是要送给萧叡的,不由好奇,仰着脸问道:“是什么啊?” 魏帝却笑着摇摇头:“不可说。”随后就在大臣们的陪同下出了屋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报李 接近傍晚的时候,宴还未开,男宾女客皆坐于堂下,眼睛望着台上的舞伎。 两排乐工手执管弦,乐音一响,大袖长裙的女郎便轻盈地舞起来。穿着白袜的双足点在光洁的地面上,裙摆轻轻旋转出一个优美的弧度,腰肢细软,纤柔的手臂先是合拢,高举过头顶,继而拂袖抬头,露出被衣袖遮挡住的芙蓉面。 螓首蛾眉,顾盼生辉,堂下的宾客顿时一阵叫好。 台上表演的是洛阳城里最有名的一个舞者,曾在城中献艺,观者如山,此次应邀进宫为冬至宴献舞。 刚跳完一段,丝竹声暂歇,女宾的席位间已经有几个少女迫不及待起身上台,向那位大家请教。 崔青蘅也起身,向阿妧伸手:“我们也上去看看吧。” 阿妧推辞了一下:“我以前在荆襄没有跳过这种舞,怕跳不好。” “不要紧,苏大家约莫要教几支她新编的舞,我们也都没有见过的。” 崔青蘅说着,已经拉过她的手,恰这时台上的少女见到两人动作,也在上面招呼她们,叫着快来,阿妧便离了席位,与崔青蘅一道缓步上台。 四五个少女都围在苏大家的身旁,见她轻舒广袖,在乐工的配合下,做了几个简单的动作,因为刻意放慢了节奏,更显得姿态舒展,意境悠然。 阿妧跟着苏大家的步骤,眼睛一直在注意她的动作,然而避免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而是同时注重自己的姿态,以免显得太过僵硬。 阿妧穿着时下盛兴的大袖襦裙,这种衣衫很适合跳舞,柔韧的身体做出种种舞姿的时候,裙摆转动得就像是花瓣层层打开一样,纤柔的手臂犹如柳枝,仪态舒展着,十分的优美动人。 与其他人一样,阿妧在跳这支舞的时候并不像苏大家那样娴熟有韵味,然而她的身姿十分出众,又是那样美的一张脸。少女的身体轻盈地旋转的时候,众人一时都看得呆愣住,久久移不开眼睛,有的甚至都忘记了呼吸。 许久之后,不知是谁的一声喝彩打破了沉寂。 苏大家将舞台让给了少女们,她微笑着道:“几位女郎都跳的很好,再稍稍练习一下。我不看着,女郎们可以自然一些。” 少女们躬身道谢,苏大家侧身避过,自己先下了台子。 阿妧站立片刻,看崔青蘅舞步更加熟练,于是请她指点自己。 “崔姐姐你看,我这个手势对吗?”她双手合十于胸前,而后翻转一下右手,纤指捻成花朵的模样,只是有些拿不准位置的高低。 崔青蘅扶住她的手臂,轻轻往上抬了一下:“停在这里就好。” 阿妧默默记下了,正要继续,却听见她轻声地问道:“阿妧,你喜欢平原殿下吗?” “什么?”阿妧愣住了,下意识地回道。但她确实听清了崔青蘅的话,见对方正望着自己,于是放下手臂。 她向台下男宾的位置看过去,很容易就看到了端坐在案后的萧叡。他已经换下了上午打马球时的装扮,穿着一身素简的衣裳,略微低着头,轻轻地将手中的酒樽放在案上。 阿妧垂目思索了片刻。 她这个年纪,其实并不太容易直视自己的内心,很多时候都只是跟着感觉走。认真想一想,她确实是对萧叡有好感的,对方出众的外表,沉凝的气质,以及他给予自己的帮助,足够令她这样的小女孩对他生出好感来,这也是阿妧愿意去亲近对方的原因。 但要说这好感有多少,够不够得上崔青蘅所说的“喜欢”二字,阿妧自己也是不太清楚的。 不过虽然性格相投,崔青蘅对她也很友善,但毕竟认识也没多久,少女的羞涩和拘谨令阿妧选择隐瞒自己的部分想法,她向崔青蘅道:“我在来洛阳之前曾见过表哥,他帮过我。而且我在宫里除了姑姑,也就是跟表哥略微熟悉一些。” 崔青蘅看着她的眼睛,少女的目光清澈,像是一汪静水,一望即知的澄透。她喜欢这样单纯美好的女孩,所以不希望她被卷入到宫廷的争斗当中。因为崔氏一门就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而刚刚回到洛阳的平原王,现在无疑就站在了政治漩涡的中心,远离他才是最好的选择。 听到阿妧的话,崔青蘅没有再说什么,交浅言深终究不妥。 晚宴过后,未央宫的侧殿里,阿妧陪着姜后一起去见魏帝。 萧叡也在,他站在大榻旁边c魏帝的身侧,榻上摆着一张几案,左右两边都堆着竹简,不远处的鎏金莲花炉正丝丝缕缕地往外散发出轻烟。 他起先稍稍倾身向前,与坐在榻上的魏帝一道在看一份竹简,听到姜后与阿妧进来的动静便直起身子,转头看她们一眼,等两人走近,向姜后行过一礼。 “你们来了啊。”魏帝搁下了奏章,向姜后道,“朕今早还说,若是小阿妧的岁朝图能拔得头筹,朕也有赏。皇后替朕想想,该赏些什么才好?” 阿妧方才进门的时候就看到魏帝正在处理奏章,没想到他这样忙却还记得跟自己的一句戏言,而且又主动提起。 但今日赢了岁朝,阿妧猜测大部分的原因还是旁人看到魏帝夸赞自己,这才给的面子,未必她那幅画就真是最好的。因而现在一回想,双颊隐隐有如火烧,一双眼盈盈的,轻轻垂下了羽睫。 姜后笑道:“不拘是什么,都是陛下对她的恩泽。依臣妾看,只要不是过重的赏赐就好。” “那怎么行。”魏帝并不赞同,而且似乎早就有了主意,“依朕的意思,却是要封个郡主。封地嘛,就定在永宁。” 阿妧心中大震,脸上的薄晕飞快地褪去了,又变成莹白的颜色,抬头与姜后对视一眼,随即跪到地上。 姜后也起身,向魏帝推辞:“妧儿虽是臣妾的侄女,但才德鄙薄,又无尺寸之功,实在当不得如此名分。陛下的好意,臣妾与侄女都会记在心里。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有什么当不得的?”魏帝让阿妧起身,又命姜后坐下,“皇后的侄女,朕不过封个郡主,谁又敢多说什么?” 女官叶绯儿扶着姜后重又在榻上坐下,随后直起身子站着,微垂着颈子,眼角余光在阿妧的身上扫了一下。 阿妧仍跪在地上,脊背挺直,眼望着魏帝,语气诚恳地道:“陛下容禀,臣女远在荆襄,父亲曾是蜀臣,归于大魏也不过数载。但臣女也听说过陛下曾下达的一道诏令,诏曰后族之家不得当辅政之任,不得横受茅土之爵。此诏一出,天下皆称陛下贤明。如今臣女无功无禄,却要生受如此封赏,难道不是与陛下的这道诏令相背了吗?万请陛下收回成命。” 萧叡好似对魏帝突然提出的这个想法并不感到意外,抑或是没有什么兴趣,从姜后过来之后便一直沉默着,没有发表意见。身姿笔挺地站在那里,只在方才阿妧开口推辞的时候,微垂下眼睫看了她一眼。 阿妧说完,室内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不远处的烛火静静燃着,暖黄色的光映照在每个人神态各异的脸上,袅袅的香雾似乎在空气中静止了,有一种低沉又压抑的气氛迅速地蔓延开来。 过了好一会儿,魏帝却笑了,声音轻轻的,室内的气氛便陡然松懈下来。 阿妧缓慢地长出了一口气,听见他道:“你若是男子,有那乱政的本事,朕也就不封你了。可你一个小姑娘,即便是做了皇后,又能有什么妨碍?”说着便下了榻,抬手将她虚扶起来,“好了,此事不必再说。你再推辞,朕可要生气了。” 见他打定了主意,姜后也不敢再反驳,于是携阿妧一道谢恩。 又说了一会儿的话,帝后便要准备就寝了,阿妧向两人行礼告退,与萧叡一起走出殿门。 傍晚时下起了小雪,这会儿空气中仍然飘洒着雪花,地面上积了薄薄的一层,还没有能够盖过道路,只是细碎的,像是地面上洒了一层盐。柳絮一样的雪花落地即化,剩下的便是还没有来得及融化的雪沫子,脚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 阿妧没有要侍女撑伞,而是自己抬手戴上了兜帽。走下陛阶的时候,看见洛阳宫灯火辉煌,在沉沉夜幕的衬托下,犹如一尊伏卧着的巨兽。 天气有些冷,阿妧双手交握着藏在袖子里,走了两步,摸到了腕上的沉香手串,才忽然想起了什么。 魏帝的封赏来得太过突然,让人猝不及防,阿妧的心思一下子被这件事占据住了,满满都是惶恐和不安,因而忘了先前跟萧叡说的投桃报李一事。 现在想起来,却又有些为难了,她这会儿手里没有什么能够送他的。 要不把手串还给他? 不合适吧? 不然就回头再补上? 她站在原地纠结了一会儿,方才跟她并肩而行的萧叡就往前走了几步。 “表哥。”阿妧叫住他。 萧叡闻言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他站在下面,离阿妧有好几级台阶,此刻正仰着头看她。 阿妧双手从衣袖里伸出来,捋了一下袖口,露出右腕上藏红色的沉香手串,双目晶莹地看着他,唇角若含笑意:“我很喜欢,谢谢表哥。” 雪还在下,一阵风吹过来,将地上的雪沫都吹卷起来,与冷空中的裹挟在一起,吹成了一片雪雾,几乎把人的视线都遮挡住。 茫茫的雪雾里,借着身后未央宫明亮的灯火,阿妧看见对面的萧叡仍是微抬着头,与自己对视,目光微微一动。 冬去春来,天气还不算十分暖和,广明宫的侍女们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换上了轻薄的春衫。她们一边轻声说笑,一边指挥着小内侍们把园子里大树的树身上捆扎着的草甸子拆下来。 靠近一株大树的时候,正好听到有小猫的喵喵声,抬起头来一看,却见一只通身白雪的猫儿正站在树杈上,也不知是怎么上去的,看样子是想要跳下来,却又不敢,正急得使劲叫唤。 侍女们怜爱得不得了,看小猫探头探脑欲下又止的模样,纷纷讨论该怎样解救这小东西。 萧叡从园子里路过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那猫是他去年回来的时候,妹妹长乐公主送给他的,他也没怎么管,只交给了侍女照料。 宫女们见他过来,纷纷退避行礼,呼他殿下。 萧叡走到树下,仰头唤了一声,伸出手来。许是那猫儿见到主人,心中安定,也不再害怕,竟是一下子就从树上跃下来,跳到了萧叡的手掌心。 萧叡捉着那猫儿,抱在怀里顺了顺毛。小猫在他掌下喵呜一声,先是乖顺地趴着,而后站起来,顺着萧叡的手臂爬到他肩上。 走了两步,看见阿妧迎面过来。 小姑娘已经不像刚入宫时那样拘谨,时时地要在意身旁人的看法,而是更从容了些。她穿着制式繁复的衣裙,头上的步摇坠子轻轻晃动,在侍女的陪伴下款款地走过来——真的有一些郡主的风范了。 阿妧有些黏人,做了郡主也没有从明宣殿里搬出来,而是仍旧跟姜后住在一起。看得出来,姜后将她的仪态教得很好。 萧叡抬手将小猫从肩上捉下来,放到地上。 猫儿看见几步之外的小郡主,认出她是时常到广明宫来的,喵了一声便欢快地跑过去,在她的脚边亲昵地蹭着。 阿妧蹲身把猫儿抱起来,小猫在她胳膊上蹭了一下。 “它还认得我?”阿妧有些惊喜地看向萧叡。 小猫粉嫩嫩的肉爪踩一下少女的胸口,往上一爬,软绵的身子依偎着女孩莹白如玉的颈子。 萧叡转开视线,抬手拂了一下路边已经长出嫩叶的柳枝:“它又不傻。” 阿妧抱着小猫往前走几步,在萧叡面前站住,问他道:“表哥,这猫儿有名字吗?” “没有。” 阿妧刚想说要不要取一个,结果就听见有人大步地过来,回头一看,是魏帝身边的一个内侍。 “王爷,陛下请您过去。”那内侍看见阿妧,“哟,郡主也在。”向她行过礼,“那正好,也一道过去吧,陛下正等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同行 萧叡走进大殿的时候,魏帝正坐在几案后面,埋首于堆成了小山的奏章之中。之所以这么紧急地叫他过来,是为了询问西域方面的事。 汉末以来,天下大乱,原本依附于汉室的西域各国渐渐生出异心,杀汉朝长史以自立,西域都护府形同虚设,中原也因此失去了对西域各国的控制。 萧谡即位以来,一向主张征伐,拜族兄萧则为镇西将军,都督雍凉诸军事。萧叡从军时就是在镇西将军萧则的帐下。萧则去年督众大破羌胡联军,平定河西。 今年年初,鄯善c龟兹c于阗各国皆遣使奉献,西域复通。为了控制西域各国,萧谡决定设置戊己校尉。而萧叡在四年从军期间曾随萧则立下过无数战功,对西域的情况亦十分熟悉,所以魏帝先要询问他的意见。 进门的时候,有侍女迎了过来,向阿妧道:“陛下与王爷有要事商议,请郡主先到花隔里稍待。” 阿妧没有多问,跟着宫女去了花隔间等待。拿起案子上的一本书,坐在榻上安静地翻看。 没有等很久,只看了大约十来页,听见花隔外面传来脚步声。阿妧放下书,转头一看,有两个人的影子映在屏风上面,其中一个身影高高劲瘦,稍稍偏转头,正在听旁边的人说话。 两道身影转过了屏风,魏帝停止了与萧叡之间的交谈,看着少女从榻上下来,姿态从容地向自己行礼,神色温和地向她道:“好久不见了啊,小阿妧。” 魏帝很忙,从去年入宫到现在,阿妧见到他的次数一双手都能数得过来。他这样跟自己寒暄,阿妧猜测也没有什么事情,只是顺道把她叫过来说两句话而已。 “陛下日理万机,臣女倒是想时时地见到您,可又怕耽误了陛下处理朝政。” 魏帝笑了笑,指着萧叡道:“你表哥这一向也忙得够了,朕打算今日给他一天的休沐。正好你也在,让他陪你去宫外转转。” “去宫外?”还是跟萧叡一起。 阿妧感到有点儿意外,轻轻地往萧叡那边瞟了一眼,见他笔直地站在那里,神色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怎么,不想去?”魏帝扬起眉,看向阿妧。这样年纪的孩子哪有不爱玩的,少女的眼睛在听到可以出宫的时候很明显地亮了一下。 果然,魏帝听见阿妧道:“臣女确实许久没有去过宫外了。”她转向萧叡,轻轻地一福身,“如此,就劳烦表哥了。” 魏帝没有再留他们,只叮嘱萧叡一句:“出去要带着侍卫,多留神。”又看一眼阿妧,“照顾好你表妹。” “是。” 萧叡不当值不上朝的时候一向穿得简单,故而这会儿也不用再换衣衫。他顺道陪阿妧回了一趟明宣殿。 因为怕萧叡等得久了,阿妧换衣的动作很快。她穿的仍是女装,没有过多的打扮,但已足够令人惊艳。 出来的时候,萧叡的视线往她身上扫了一下,开口道:“出去的话,穿男装比较方便。” 阿妧觉得这是在洛阳,天子脚下,应当不会出什么意外。而且是跟萧叡出去,她当然还是想穿女装的,到时候两个人并排往街上这么一站,路人看着多般配呀。 她当然不会直接说出来,而是摇了摇头,微带央求地道:“有表哥在,不会有事的。” 萧叡当然不是怕出什么事,毕竟身边都有侍卫跟着。他看着阿妧轻轻扬起的小脸,一双水盈盈的眼睁得大大的,也正看向他。 “随你。” 阿妧开心得转了一个圈,脚步轻盈地迈下了台阶,嫩绿色的裙摆随她动作上下飘荡着。回头看萧叡一眼,眉眼弯弯地道:“那我们走吧。” 两人出宫门的时候将近午时,阿妧抬手挡在额前,仰头瞄了一下头顶不算炽烈的太阳,问身旁的萧叡:“表哥,你饿不饿?” “还好。你呢?” 萧叡的性格算不得多体贴,不过跟小姑娘出来,也没有把人家干晾着的道理,所以当听到阿妧说自己有点饿,萧叡想了想,道:“我知道洛阳有几家酒楼,里面的菜色尚可,要不要去看看?” 阿妧对酒楼不太感兴趣,她踮脚朝前望了一望:“表哥,那边的街上好像有很多摊位,我们过去看看吧。” 其中一家是临街的店铺,开了许多年的老店了,主要售卖肉脯酥饼之类的小食。萧叡抬手指了一下,对阿妧道:“这家还不错。” 没想到他对这种街边的小店还有了解,阿妧问道:“表哥以前来过这家?” 见他点头,阿妧连忙挪了几步,站到一个汉子的后面。人太多,前面已经排起了长队。不过有萧叡在旁边,阿妧倒也不会觉得等得不耐烦。她招招手,示意萧叡站到自己身边来,跟她一起排队。 虽然是带着侍卫出来的,但他们都是普通人的打扮,混在人群里,阿妧一时倒也想不起他们,故而也就没有想到要以势压人。 萧叡从军多年,也早没了那种天潢贵胄的架子。 两个人就这样耐心等着。 萧叡话少,站在阿妧身边,听她叽叽喳喳c语气欢快地谈论着以前在南郡没见过的事物,偶尔在她开口提问的时候才回她几句,这样排队等候倒也不无聊。 很快就轮到他们,阿妧要了两包小食,付过钱,递给萧叡一包。 他摇摇头,没有接。 阿妧只好一个人拿着,边走边吃。 因为味道不错,咬起来又香又脆,很合阿妧的口味,她在不知不觉间就把两包酥饼都给吃完了。不再觉得饥饿,一双眼睛便四处扫视,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偶尔激动起来,眸子里闪着熠熠的光。 “这个这个,”阿妧的视线一下子被前面摊位上挂着的狐狸面具吸引住了,拉着萧叡过去看,指着那个面具道,“这个是不是特别可爱?” 她将那只狐狸面具从支架上摘下来,搁在脸上比划了一下。 “挺好的,戴着吧。”萧叡点点头,把钱递给摊主。 阿妧一只手拿着面具,一只手正在摆弄系带,忽然,透过面具上的两只眼,她看见萧叡身后不远处的一人正悄悄从背后抽出一把刀来,目光森寒地盯着萧叡。 “表哥小心!”阿妧本能地呼喝一声,扔了手中的面具,指着他背后道,“有刺客!” 萧叡是做过斥候的人,警惕性自然不低,即便是没有回头,早在阿妧刚要开口的时候便已感觉到了来自背后的一阵寒意。 “有刺客!保护公子!”经阿妧一提醒,侍卫们也都察觉到了不对劲,拔刀上前护卫。 然而在侍卫们上来之前,嗖嗖的箭矢破空而来,竟像是由机弩发出的,威力十分骇人。很快便有人受伤,响起了一片惊呼声,方才还算热闹的街面一下子散得干干净净,只余下刺客与阿妧一行人。 萧叡一手环抱着阿妧,带着她左右挪腾,躲避射来的箭矢。正在这时,那卖面具的摊贩竟也从下面抽出一把刀来,因为离得太近,阿妧的后背正对着那摊贩。 那人举起了刀,向着阿妧的后背劈砍过去。 萧叡目光一动,手上动作更快,在对方的刀落下之前将长剑送入他的身体。利刃贯入肚腹的声音令人牙酸,阿妧的身子僵了一下。 侍卫听萧叡的命令,先去解决那手持弩箭的几个人。那几人武艺不俗,射光了全部的弩箭,又与侍卫们缠斗了好一会儿才被拿下。 战斗止歇,阿妧看着地上淋淋的血迹,有点儿腿软。她从萧叡的怀中脱开,往后退一步,一只脚踢到了那只狐狸面具,低头一看,那面具已被踩踏得不成样子了。 阿妧的目光落到那个已经一身是血的摊贩身上,胃里忽然一阵痉挛。她低着头,小声地道:“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该缠着表哥来这里。” 萧叡却揽住她的肩膀,强硬地令她转过身子。力道不轻,阿妧觉得肩胛处有点儿疼。 “跟你没关系,去那边等我。”他指了一下不远处,叫一个侍卫带她过去。 等阿妧走远一些,萧叡转过头来,看了李恂一眼。对方会意,跟上他的脚步,两个人一起往前走了一段路。 萧叡低头思索片刻,对李恂道:“去找驸马,请他暂时收手。”他看着李恂,“你知道该怎么说。” “是。” 李恂虽然意外,但萧叡的命令他一贯都是绝对的服从,因而没有表示疑问。 他看一眼先前被萧叡一剑刺入腹中的刺客,心里也明白那是长乐公主派来的。或许是试探姜后,或许是真的想要永宁郡主的命。因为立场摆在这里,萧叡虽然没有参与,但也从没有表示过反对,而是采取一种默认的态度。 然而等到真的发生了,萧叡却表示出了要阻止的意思,李恂看不出来他是不想看到那女子死在自己面前,还是有着别的什么心思。 他没有再细想这件事,而是将目光转到那几个被拿下的刺客身上。很明显,这是一拨专门针对萧叡的刺客,从杀伤力巨大的弩箭,到武艺不俗的杀手,差不多可以猜出幕后之人的身份。 “将军,要不要属下把这几人带回去拷问一番?”李恂问道。 “不必,”萧叡转身回去,很直接地吩咐侍卫,“枭首。” 他走到阿妧的面前,看见小姑娘已经缓了过来,脸色不像刚才那样白得吓人。 “走得动吗?”萧叡问她。 阿妧没有回答,而是眼睛盯着他的左臂,等到看清真的是血,不由双手抱住他的胳膊,一脸担忧地道:“你受伤了。” 萧叡转头看了一下,想起来是方才抱着她躲避箭矢的时候不小心被擦了一道口子。伤口不深,他也没注意到。 萧叡拂开她的手:“无事,一点小伤。” “可是”女孩的目光从那道伤口转到他的脸上,眉头轻轻蹙起,澄透莹然的眼睛里似乎有水光,与他对视着,轻轻缓缓地道,“我会心疼啊。” 萧叡的手无意识攥了一下,很快松开。 “我帮你包扎一下吧,很快的。”阿妧把路边一个倾倒的杌子扶好,请他坐在上面。 萧叡没有再拒绝。 阿妧倾身靠近他,用撕好的布条缠在他的伤口处,一边缠一边问:“这样会不会疼?” 少女香甜温热的气息拂过来,耳朵酥麻得厉害。 萧叡没说话,等她包扎完,起身沿原路回去。 他表现得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阿妧却做不到,她第一次见到刺杀的情形,心里实在后怕。周围的侍卫们跟紧了些,阿妧仍觉得有些没安全感。 她紧走了两步,挨近萧叡。趁他没注意,伸出一只手来,飞快地攥住他的衣袖。 萧叡自然察觉到了,转头看了一下,不过没再挣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撒娇 下人将药碗端上来的时候,汝南王萧叙正在房间里看书。他指了指桌案,命人把药搁在上面。碗中的热气丝丝缕缕地四散开,不一时,空气中便弥漫着一种清苦的味道。 萧权推门进来,立刻就闻到了屋子里的药味。他冷着脸上前,在萧叙的对面坐下。 “怎么又生病了?” 两个人是同母兄弟,萧叙自幼体弱,他这个做哥哥的也就格外关心一些。 萧叙咳了一声,摆摆手:“不要紧,只是有些吓到了,吃两剂药就能好。” 他不说还好,一说萧权就变了脸色,抓起案上的一个砚台往一旁的仆役身上砸去:“蠢货!谁让你拿给殿下看的!” 仆人慌忙跪下。 萧叙见他动怒,挥了挥手,命那仆役先下去,向萧权道:“平原王遇刺一事,果真是二哥做的?” “是又如何?”萧权扬声,脸上的肌肉动了两下。想到自己筹划多时,盯了这两个月,才终于逮到昨日的机会。 一连派出了十余个心腹好手,结果萧叡早有防备。自己的那些下属皆被枭了首,头颅装在盒子里,投放在他跟萧叙的府衙家宅周围。管家一时不察,将盒子拿给了萧叙,这才导致他受了惊吓。 “萧元度欺人太甚!”他霍然起身,来回走动数步,一双眼迸出厉光,几欲噬人。 萧叙直起了身子,语气诚恳地劝说他:“二哥,平原王是个什么性子,你我也都清楚。在边关待了这几年,我看他心思倒更深沉了些,行事却还是一贯的狠辣果决。”他垂眸思索,复又抬头道,“不管父亲为何召他回来,你我暂且先按捺住,莫要再像今次这般冲动了。” “按捺什么?”萧权一手搁在佩刀上,额角青筋隐隐跳动,“他一回来父亲就让他执掌宫廷禁卫,前几天又封了五官中郎将,下一步是什么,太子吗?!” 在本朝,五官中郎将是一个比较特殊的官职,位比副丞相。当初魏帝在夺嫡成功之后,就是被封的五官中郎将,然后是魏王世子,魏王,最后篡汉自立。 “我现在有些怀疑父亲当初贬他去西北的用意了。”不得不说,萧权虽然性格骄横,但却是个粗中有细之人,“你看,他在中军大将军的帐下待了这几年,现在跟堂叔的关系有多亲近。”一时想到那几个奠定大魏江山的武将,“那些人必定是支持他的了。” “那怎么办呢?”萧叙也有些认同他的看法了,“他毕竟是嫡长,又有军功在身,行事也无差错。父亲要立他为太子,旁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嫡长?他母亲” 萧叙摇摇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难道他还真为了这个记恨父亲一辈子?而且你看他言行间可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怨恨之意,就连对着皇后娘娘,他不都是一副恭敬从容的样子?”又提醒他道,“上次二哥在马球赛上与他起了冲突,他不也是百般忍让?看见的人可都赞他君子端方,有儒将之风。” “君子?”萧权哂笑一声,“我呸!他就是条恶狼!” 因为拿不准魏帝的心思,又想到自己昨日派出去的杀手都全军覆没,也算是没了证据,索性先到父亲那告上一状,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叮嘱萧叙一句记得喝药,萧权将佩刀系回腰间,大步出了房门。 魏帝看着单膝跪在堂下的萧叡,他是当值的时候被黄门传唤过来的,身上还穿着戎装。 “出了这样大的事,你也一句话都不说吗?不是有人报上来,朕到现在还蒙在鼓里。” “是,臣失职,没有保护好郡主,令她受到惊吓。” 魏帝锐利的眼睛盯着他,语气威严:“你知道朕想听的不是这个。” 萧叡却不再说话了。 魏帝继续道:“你把刺客的头颅扔到你两个弟弟的府衙跟家宅周遭是什么意思?警告吗?不经过调查就认定了他们是行刺你的凶手?” “陛下圣明。”萧叡语气平静。 魏帝不由一噎,看着自己的长子,一时说不出话来。二十岁的年轻人跪在那里,脊背却是挺直的,语气低缓而平静。眉梢眼角流露的睥睨姿态,还真是既像自己,又像他的祖父太|祖武皇帝。 他想起来,萧叡的性格其实从来没有变过——在西北的时候与敌人正面相逢,他敢只身闯入胡人临时搭建的营帐,重创敌方首领,连杀几十人后逃了出来,自己却只受了轻伤。这样的大胆c冒进,又果断狠决,会做出今天这样的事其实一点都不奇怪。 萧叡没有声张此事,甚至连调查都不要,大约也是猜中了魏帝的心思。作为皇帝,他不会对自己几个儿子之间的争斗毫无所知,但天下未定,这等萧家人的内斗阴私,怎好赤裸裸地揭开。毕竟大魏能够定鼎中原,靠的正是宗族c君臣之间的团结。 “起来吧。”魏帝最后道。 将近晚膳的时分,阿妧与姜后一道过来向魏帝请安,被留下用膳。 “叡儿也留下。”魏帝开口道。 “是。” 姜后有几桩后宫里的事要向魏帝请示,两个人就坐在榻上商量。 阿妧进门的时候听到未央宫的内侍提到几句先前萧叡过来时的情形,走到他身边,轻声问道:“表哥,陛下说了什么?你有没有请他下令调查刺客的来历?” 少女清凌凌的声音里满是关切,又往他受了伤的左臂看过去。 萧叡道:“我自己会处理。”见她站在自己面前,遂指了指一旁的席位,“坐吧。” 不一时,侍女呈上晚膳,魏帝也将事情都处理完,走了过来,向萧叡道:“阿狸,在跟你表妹说什么?”语气颇亲切,似乎是受了昨天那件事的影响。 萧叡还没说话,阿妧先笑了起来,还是清凌凌的碎冰撞玉一样的声音,笑着问道:“阿狸?这是表哥的乳名?” 魏帝也笑:“是啊,还是朕给起的。” 阿妧觉得这个名字实在可爱,联想了一下,再看一看身旁的萧叡,反差的感觉让她忍俊不禁,又问魏帝:“那是狐狸还是狸猫啊?”阿妧觉得应该是狐狸。 魏帝似乎回忆了一下,慢慢道:“你表哥是未足月就出生了的,他那时候爱哭,朕整天地抱在怀里。看着小小的一团,像只狸猫似的,这才起了这么个乳名。” “是狸猫吗,看不出来呢,表哥这样高的个子。”阿妧看着萧叡,故意去叫他,“表哥,阿狸!” 少女的声音甜甜软软的,听不出多少调侃的意思,倒像是在撒娇。 萧叡没有说话,只低头笑了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邀约 这一天陪着姜后用过晚膳,阿妧回到侧殿自己的屋子里。提了一盏宫灯放到玉案上,灯光明亮,将案子上摆放着的东西都照得清楚。 阿妧双手提一下裙摆,跪坐在玉案边的软垫上。牡丹花汁染制成的花笺纸平铺在案上,是阿妧前些时候做好的,到现在已经晾晒得差不多。 花笺一共有五种颜色,淡黄c粉红和淡绿等,华而不艳。手指在上面摩挲一下,纸面光洁,可以看出来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阿妧挑选了一下,拾起一张粉红色的花笺放在画案上,取过画笔,细心地在纸上慢慢勾画。过了许久,终于画出一只活灵活现的小狸猫。圆圆的眼,竖立着的双耳,趴在那里朝着人望过来,十分的可怜可爱。 阿妧看着也忍不住笑起来。 侍女流苏端着茶水走进来,放下了杯盏,向她道:“郡主忙了许久了,先歇一歇,喝口水吧。” 少女闻言抬起头来,露出一双灵慧动人的眼睛,眼底犹有笑意。 “郡主做这些花笺是要做赠礼用的吧?这般用心,也不要人帮忙。”流苏是阿妧被封为郡主之后由姜后擢拔上来的,放到她身边做了贴身女官,掌管她宫里的一应事务。两个人脾性相投,相处了这几个月,感情已经很好,故而言行间也较为随意。 阿妧看一眼玉案上的各色花笺,道:“闲着无事做的,谁若喜欢都可以拿去。”又转头拾起那一张刚刚画好的狸猫小笺,吹了吹已经半干的墨,“不过这个我要收好。” 流苏笑了笑,心下已有几分了然:“这个是不是郡主特意准备送给平原殿下的?” “你怎么那么多话?”阿妧被她说中,小脸一阵发烫,双颊染上了芙蓉一样的颜色,更衬得那双晶莹的眸子熠熠发亮。 “不过说起来,却是有些日子没见着平原殿下了。”流苏道。 阿妧大多数时候都是待在姜后的明宣殿里,萧叡以前三不五时地会过来向姜后请安,两人见面的机会倒也不少,不过最近这段时间确实是很少见到他了。 “可能是太忙了吧,表哥前阵子不是被陛下封做五官中郎将?” “也有可能。”流苏点头。 主仆俩没再纠结这件事,转而谈到明日的游园会。 天气渐暖,姜后邀请京中的贵族少女到御苑赏花,命阿妧主持这件事。因为没有长辈在,都只是少女们聚在一处游玩,故而阿妧也不很紧张,与流苏商量了一会儿便睡下了。 到了第二天,阿妧被少女们围拥着,从宫殿里出来,向着御苑那边走过去。一路上都是繁花盛开,一树一树的,红云绿雨一般,看得人心旷神怡。 少女们轻松而欢快地交谈着,长长的裙摆拖过了地面,沾上了花瓣和尘土,却没有人在意。 刚刚转过一条长廊,阿妧眼尖地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向一旁的崔青蘅道:“姐姐们先过去吧,我一会儿就到。”说完便快步离开了人群。 崔青蘅看一眼她的背影,随后收回目光,对同伴道:“郡主有事,我们先走吧。” 阿妧提着衣裙迈过台阶,来到月台上,前方是一排汉白玉的雕栏,萧叡正站在栏杆边,身影劲瘦而挺拔,背对着阿妧。 她起初脚步轻轻地,想趁对方不注意走到他背后吓他一跳,走了两步却觉得这样太幼稚了,萧叡怎么可能会被她吓到。于是步子放重了些,大大方方地走到他身边。 “表哥怎会在此处?”阿妧偏过头去问他。 萧叡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不想理她,没有回答。 阿妧过来的时候便看见他双臂搭在横栏上,微微低着头,正在凝视手中的一枚玉佩,手指轻轻在上面摩挲着。 一时好奇,阿妧伸手指了下,口中道:“这个” 话还没说完,萧叡却很快将掌心一合,收回手,把玉佩放入袖中。 很明显的冷淡与防备。 阿妧的动作僵了一下,有些尴尬地把手放下。转过头去,看着不远处繁花盛开的御苑。 月台下的风吹过来,撩动了她的衣衫和长发,一下子将阿妧的思绪吹得有些远。其实从一开始萧叡对她的态度就是不冷不热的,阿妧起初没有在意,一是觉得他本性如此,二是他待别人其实更加冷淡,阿妧觉得这样已经足够,毕竟两人的关系也没有亲近到那个份上。 然而认识的时间久了,阿妧便觉得两个人之间是越来越熟悉的,于是本能地开始渴求更多,对萧叡的要求也更高了些,会希望他注意到自己,关注她的想法,渴望对方像自己对他那样对待自己。说得严重一些,就是矫情。 想法一多,阿妧在面对萧叡的时候,心里渐渐就生出一种敏感来,所以他刚才那个下意识的动作,真的是有些伤到她了。 不过到底是芝麻大点的事,阿妧也没有把自己的这种心情表露出来,只是心里闷了一下,很快就平复下来。 “最近朝中无事,闲来四处走走,见这里风光不错。”萧叡先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那一种诡异的沉默,“所以上来看看。” 阿妧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听了萧叡的话,她不由笑起来:“我是跟朝中大臣的女儿们一块过来的,本来要到御苑去,结果在下面就看到表哥了。”她的语气里带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仰着头道,“宫里这样大,随便走走就遇到了,表哥你说,咱俩是不是很有缘啊?” “可能吧。”萧叡没有反驳。 几只麻雀飞下来,在栏杆上停留了片刻,叽叽喳喳叫了几声,随后便跳到地面上去,头一点一点地啄食。 阿妧想起来昨晚做的花笺还带在身上,忙取了出来,递给萧叡道:“这个是我做的,送给表哥,你看看喜不喜欢?” 萧叡接过,扫了一眼,点点头道:“挺好的,你费心了。” 见他没有拒绝,阿妧心里更加高兴,又想到他说最近不忙,于是向他道:“表哥,我前些天路过临渊阁的时候,发现那边有一片杏花林,花就要开了,而且那边好像没什么人去。”她眨眨眼道,“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萧叡显然不是很理解她的想法:“这宫里哪里没有花?” “不一样嘛,这御苑里人来人往的,而且我喜欢的杏花它只栽了几株,哪里比得上临渊阁那边的?”她扯了扯他的衣袖,“去嘛,再晚一点花就谢了,一年就开一次的。去吧去吧”他不点头,她就一直念。 萧叡烦不过,只好转头去看她。 刚要说什么,月台下面却有几个女孩子在向阿妧招手,娇娇的声音传入耳中:“郡主,你还不过来,我们都要走了。” “嗳,来了。”阿妧不知道已经耽搁了这么久,不好让别人一直等着,于是向萧叡道,“表哥,我就先过去了。”同时不忘了叮嘱他,“明日午后,就在临渊阁的西北角,不见不散呀。” 她说完便转过身,脚步轻盈地下了月台,那几个等着的女孩子拉过她的手,几个人互相挽着,一起往前行去。 等到那抹纤柔的身影消失在一处拐角,萧叡将视线收回,落在方才阿妧送给他的花笺上。 他随意地翻看了一下,手从栏杆上递过去,刚要松开扔掉那花笺。想了想,还是收了回来。 第二天中午,阿妧收拾好,连午膳都懒得吃就急急地出了明宣殿。 流苏在后面叫她:“郡主,带两个侍女跟你一起去呀!” “才不要,”阿妧回头看她一眼,“她们太慢了,根本就跟不上我。”赏花这么美好的事情还要人跟着,多煞风景啊! 流苏无可奈何地看着她的背影。 临渊阁离明宣殿有一段不短的距离,阿妧足足走了两刻钟才到。不过她心情愉悦,故而这么长的一段路走起来也不觉得累。 快要到的时候,果然一抬头就看见了不远处成片的杏花海。与阿妧预料中的一样,此刻的杏花已经完全开放。因为花树太多,枝头挤挤挨挨的,连缀成片,看起来就像是天边的云霞一般。 阿妧高兴得想要欢呼,不过到底是没好意思,她怕万一被人看到了就不好了。快步地向那片杏林走过去,同时视线在四处搜寻着萧叡的身影。 等到了一棵杏树下,阿妧左顾右盼,还是没有看到萧叡。她仰头望了一下头顶的太阳,簌簌的花瓣飘落,有一片砸到她的脸上。阿妧抬手拂掉。 阳光透过枝上花朵的缝隙间洒下来,阿妧仍仰着头,估摸了一下时辰,还很早。 是她来早了。 阿妧等啊等的,一直等到快要天黑。她没吃午膳,这会儿饿得受不了,有些站不住了。 起初等不来萧叡,她心里还怀抱着一丝希望,想着他晚一点会过来。后来随着时间的一点点流逝,阿妧觉得他是真的不会来了,但同时心里又有一股气,非要一直等下去,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较劲。 她心里憋气,到最后大部分时间都低着头,蹂|躏着地上的落花,没留意到天气很快就变了。出门的时候还是艳阳高照,傍晚的时候却有乌云压顶。 一阵狂风吹过来,拂落漫天的花瓣,阿妧的衣裙也被风吹得飘举起来。她似乎意识到天暗得过快了,从萧叡失约一事中回过神来,抬头一看,乌云已经移到了杏花林的上空。不出预料,顷刻间就会落雨。 阿妧四处张望,看看有没有什么躲雨的地方。然而这片杏林是在一个山坡上,四处空旷,最近的建筑还是临渊阁。 她来不及多想,提起裙摆就向着临渊阁跑过去。终究是迟了些,没走两步就感到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和手背上。 雨势倾盆,看这个样子没等走到临渊阁就能淋个透湿。阿妧觉得今天简直糟糕透了,索性不跑了,自暴自弃地淋在雨里,慢慢往坡下走。 沉沉的雨幕间,阿妧的双眼被雨水浇得几乎看不见前方,然而隐隐约约的,却有一道颀长的身影闯入眼帘。 阿妧顿觉惊喜,以为是萧叡过来了,也顾不上一身的狼狈,加快脚步向他走去。 然而却是更深的失望,来人并不是萧叡。 对方看到她似乎也很惊讶,将手中的伞向她这边递了递,遮住阿妧头顶的雨。 “你怎么在这里?”萧怿问她。 因为是长辈,阿妧不好不答他,但又不想说出自己是因为等萧叡才弄成这个样子的,只好低着头道:“来赏花,一时忘了时辰,也没留意到变了天。” 两个人在说话的同时已经很有默契地往临渊阁那边走,阿妧也问道:“王爷呢,怎么也在这里?这样大的雨。” “我吗?”任城王似乎笑了一下,温和的声音中有一种虚渺的味道,“来此处凭吊一个故人。” 因是私事,两个人并不算太熟,阿妧没有再问。 来到临渊阁,阿妧与任城王并肩站在檐下躲雨。 临渊阁名字很美,听起来应当是一处热闹的所在,但其实很荒凉,所有的门都上了锁,外面的人进不去。就连不远处的杏花林那样美,却也是人迹罕至。 阿妧这会儿倒也留意不到这些事,她此刻十分的狼狈,长发湿成一缕一缕的,贴在脸颊和肩背上,出门时特意换上的衣裙也已经湿透,紧贴着身子,整个人看上去都像是能拧出水来,脚下站立的位置也有水不停地从她的衣裙上淌下来,又汇成一股向着低洼的地方流去。 阿妧无法,抬手抹了一下满是雨水的脸,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任城王把伞收起来,脱掉了自己的外衫递给她:“先穿着吧。” 阿妧谢过他,将那件对自己来说十分宽大的外衫罩在身上,卷了两下袖口。 彼此之间没有那么尴尬了,阿妧这才敢抬起头来直视任城王。 在以往的数次会面中,虽然没有直接地交谈过,但是这位王爷给阿妧的印象也是颇为深刻。大魏以武立国,武风盛行,更加崇尚男子骁勇矫健,像萧叡那样历经战场,身上有一种悍勇之气,则更要受人欢迎一些。而任城王萧怿身上则有一种当朝男子十分罕有的儒雅气质,像玉山雪松一般,没有显得文弱,而是更加清俊挺拔。 雨势减小,而天色更暗了些,阿妧听见他道:“孤送你回去吧,天色不早,你宫里的人恐怕也正在四处寻你。” 阿妧点点头,拢了拢身上的衣衫,重又站到任城王的伞下,两个人一起往明宣殿的方向走去。 任城王是魏帝的亲弟弟,对阿妧来说也算是长辈。不过两个人这样并排走着,距离又很近,阿妧倒也没有觉得很尴尬。大概是因为任城王性情温和,但是这种温和又与魏帝那种随意之中隐含威严不同,而是真正的令人如沐春风。 与任城王预料的一样,阿妧走出临渊阁没多久就看到了自己宫里的人,走在最前面的正是流苏,正撑着伞,急急地向自己走过来。 “都是奴婢不好,没有早些去寻郡主,累得您淋了雨。”又向任城王道谢。 哪里能怪流苏,她怎么会知道自己一直在杏花林里等着,没准还以为萧叡会把自己送回去。 阿妧接过流苏递来的伞,向任城王道:“王爷,这件衣服我先穿回去,明日洗好了给您送过去,可以吗?” 任城王笑了一下,并不介意:“无妨,只是一件衣裳,不还也可以。” 彼此别过。 翌日天晴。 阿妧身体好,淋了一场雨也没有生病,只是心里仍旧气闷。 她还是挑的午后,用过了午膳之后便去了萧叡的广明宫。 侍卫见她是常来的,直接将她领到了书房。进去请示,在得到允许之后便请她入内。 萧叡在书房的内室,一道天青色的透影纱帘垂到地上,隐约映出里间的人影。 阿妧走过去,跪坐在地上的婢女便起身将纱帘卷起来,用丝绳系好,绳上的玉坠子轻晃两下。 婢女退出去,带上门。 萧叡放下手中的竹简,抬起头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吃醋 萧叡自然知道她为什么过来,因而没有作一些无谓的寒暄。他坐在内室的矮榻上,一方书案的后面,左手抚着刚刚放下的竹简,眼睛望着她,示意她开口。 在过来的路上,阿妧把即将出口的措辞在心里过了许多遍,多半是带着怒气的,然而此刻见到他,那几丝的气愤便化作了委屈。 她站在那里,两个人之间隔了一方几案与数尺的距离,微微垂着眼,双方的视线对上。 阿妧的手在袖子里攥紧,声音很轻地问道:“我昨天在杏花林等了很久,你为什么没有来?”心跳得有些快,在等着他的回答。 女孩的整个身子都是紧绷的,双手下意识地贴在身侧,隐藏在袖子里,此刻想必正紧握成拳。萧叡很容易便看出她的紧张和在意,他本可以随意编一个借口安抚她,像这样的小女孩,哄起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可萧叡没有,他偏偏选了最诚实c也最能激怒她的说辞。盯着阿妧的眼睛,他神色平静地道:“我好像没有答应过你。” 血一下子涌到那张莹白如玉的脸上,又在顷刻间如潮水般退去,阿妧的双手仍是紧握,却能感到指尖在一阵一阵地发凉。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冰凉之后,她只觉得自己的头脑一阵清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萧叡看着她的小脸在一瞬间涨红,顷刻间又变得苍白,纤瘦的身体似乎微微晃动了一些,那双澄透的眼睛无意识地眨了眨,长睫轻颤。这样的纤弱美丽,引人垂怜的姿态。他却不准备再说些什么,好让她的心里能够好受一些。甚至轻轻挑了下眉,等着她接下来的反应。 或许是怒火,毕竟她昨天等了整整一个下午,而且狠狠淋了一场雨,再加上他方才的回应,足够激怒她。或许是委屈,她会不会哭? 然而阿妧重新对上他的眼睛,沉默了一刻,最终低声道:“是我记错了。” 走出房门的时候,阿妧在心里责怪自己,她应该表现得更加自然一些才对,不要因为他的一句话就生出落荒而逃的冲动,那样太狼狈了。又觉得自己不够成熟,还什么都没有说就这样出来了,两个人发生矛盾,不应该要把问题一条一条地说清楚,然后再解决吗? 然而说到底,还是因为心头梗着些什么,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可能是莽撞的毛病又犯了,她转过身,折回了萧叡的书房。 坐在案后的萧叡看到阿妧去而复返,眼底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神色。 “还有事?”这次他没有看她,而是重新拿起了竹简,视线落在那上面。 “是,我有一些话想跟表哥说。”阿妧不自觉地将脊背挺直,双手交握着放在身前,“就在昨天之前,我一直以为” 阿妧停顿了一下,去看他的反应,却见萧叡仍旧低着头看书,似乎对她将要出口的话并不感兴趣。 八风不动的样子,一下子把阿妧斟酌好的言辞打得七零八落的。她微微抿住了唇,一时不再开口了。 两个人一站一坐,室内的气息暗暗流动,与彼此间的呼吸思绪纠缠起来,涌动成不断交汇的缓缓潮水,最终到达一个令人无法忍受的顶点,将要倾覆。 “算了。”阿妧松开了手,“我忘了要说什么。” 走出了书房,没再回来。 晚上,阿妧梳洗之后,穿一件白色的寝衣躺在榻上。 流苏吹灭了外间的灯火,只留下屋子里的一盏。走到榻前,正要放下帐幔,阿妧忽然坐起来,一只手撑在榻上,长发从肩头垂落,声音软软地道:“跟我说会儿话吧。” 流苏知道她下午的时候从平原王那里回来之后心情就很不好,晚膳也只用了一点。于是把帐幔放下,将枕头往上挪了挪,让阿妧靠在那上面。自己也上了榻,坐在她身边,问道:“郡主想聊些什么?” 阿妧微微垂着头,手指一下一下地揪着盖在身上的衾被,半晌没有开口。 流苏耐心地等着。 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来,眼睛看着流苏,开口道:“就是一个你以为跟你关系特别好的人,其实并没有把你当回事,这种情况下你会怎么做?” 流苏道:“郡主说的是平原殿下吗?” 阿妧点点头。 流苏将被子往上掖了掖,又问道:“仅仅是关系好吗?”她是差不多阿妧进宫之后就到了她身边的,作为旁观者,其实看得要比阿妧更清楚一些。 小郡主一开始可能只是由于感激才对平原王生出的好感,又因为没有什么玩伴,才格外亲近他这个表兄。然而将近四个月的时间,阿妧明显地对萧叡感情日深。她大方c温柔c懂事,跟宫里的很多人都相处得很好,几乎没有人会不喜欢她。然而阿妧在面对萧叡的时候,却是所有人都看得到的热情,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流苏的暗示阿妧听懂了,她自己想了一想,平常的时候可能感觉不到,但有些比较关键的事却会一直存在于脑海中。比方说上次两个人一起出宫,阿妧看到他受伤,心里头那一瞬间的紧张和慌乱,甚至情不自禁地说出心疼他之类的话。再比如说这两天,萧叡无意之中的一句话或者是一个动作都会让她想很多。 阿妧不是个会自欺的人,她双手抱住自己的膝盖,转头看着流苏,道:“我明白了。” “那郡主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其实萧叡说得没错,他昨天的确没答应她来着,错就错在阿妧太自以为是,以为自己都那样低声下气地央求他了,他一定会答应,结果一场大雨将她浇了个清醒。 阿妧很自然靠在流苏的肩头,声音低低地道:“我觉得一直这样挺没意思的,这次算是个误会,不过他对我的态度摆在那里,我真要去喜欢他的话,感觉会很累。” 她胆小,又很怕麻烦,不然当初在来洛阳的时候也不会为了安全一事死活非要赖在萧叡的军营里。 流苏表示赞同,道:“这样想也很正常。”她抬手摸了摸阿妧的脸,“我们郡主生得这么好看,本来就该让人宠着的。他不把你当回事,你也撂开手就是了,好儿郎多的是呢。” “你胡说什么啊,就会哄我。”阿妧被她逗笑了,拨开她的手,重新在榻上躺好。 “睡吧。”流苏替她盖好被子。 春光正好,宫里各式各样的花都开了,走到哪里都能闻到一阵花香。 阳光和煦而不暴烈,阿妧沐浴在春阳之下,双手攀着绳子,在秋千上慢慢晃悠着。少女淡粉色的衣裙被春风吹得轻轻飘起来,偶尔沾上了几瓣落花。 魏帝和姜后在殿中议事,怕她坐不住,就让她在殿外的院子里转转。 任城王萧怿走过来,阿妧看见,忙从秋千上起身,向他行礼。 “你接着玩吧,我就在这里站站。”任城王还只将她当做一个孩子,颀长的身影立在她面前,将阳光遮挡住了。 阿妧对着他的时候总是感觉不到拘束,于是依言坐回到秋千上,很自然地和他交谈。 “王爷是要去见陛下吗?” “不是,只是随意走走。”魏帝对他始终有着一层隔阂,并不愿时常见到他。 阿妧双手抓着绳索,将头靠在一只手臂上,仰着脸道:“上次的事,还未谢过王爷。”她足尖点在地上,防止秋千的晃动,“前两天我让人把您的衣衫送过去,婢女说您不在,后来王爷有没有看到?可有不妥之处?” 任城王笑着道:“并无不妥。只是些小事,无需挂怀。” 两个人又谈到去年冬至的那幅岁朝。 阿妧的视线在无意之中扫了一下,忽然看到不远处的一道劲瘦身影正向这边走来。 她停止了与任城王的交谈。 然而对方的脚步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甚至都没有看阿妧一眼。径自从秋千旁的甬道上走过,经过的时候也没有开口,连问候都欠奉。 阿妧原本打算等他走近之后就起身,大方得体地跟他打个招呼。然而看到萧叡这个样子,阿妧也就歇了这份心。 他不理她,她也就当做没看见他,这样才公平。 等走到殿中,萧叡却还没离开,正在跟魏帝说些什么。 姜后见她过来,声音柔柔地唤她:“正说着你呢,可巧就来了。” “我?”阿妧心里好奇,行礼之后便在她身边坐下,“说我什么?” “我们小阿妧心灵手巧,前些时日做的五色签都成了洛阳城里的文人士子们竞相追捧之物了。”魏帝拿起案上的花笺,“听说是用牡丹花汁染制成的,怎么想到的?”一时又向姜后道,“我看宫里的花笺也可以改成这个。” 那五色笺阿妧做完之后就放在那里没有管了,曾说过谁喜欢都可以拿去,许是宫人们觉得精巧别致,向流苏讨要去的。 一时想到自己特意送给萧叡的那一张,阿妧不由看他一眼,却正好和他沉黑的眼睛对上。她心中一跳,慌忙移开视线。 姜后笑道:“也不知是怎么传出去的,外面的士子几乎也都在用,有的还为我们妧儿写了诗。”将一张带字的花笺递给魏帝,“陛下看看。” “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朝游江北岸,夕宿潇湘沚。”魏帝听侍女念完,摇摇头,“这写的什么?无怪乎外面的士子没见过小阿妧,只凭他自己的想象。” 姜后自己抽出了一张,念道:“揉蓝衫子杏黄裙,独倚玉阑点檀唇” “这一首尚可。”魏帝边听边道。 阿妧不等她念完,忙抬手遮住下面的几句,抱着姜后的胳膊道:“姑姑,快别看了,又没有什么意思。” “好,听你的。”姜后命侍女将花笺都收起来,调侃她,“免得我们妧儿看到了要害臊。” 魏帝也笑起来:“阿妧年岁小,不然倒也可以在那些儿郎当中挑选挑选,挑一个合心意的出来,给你当夫婿。” 阿妧努力克制自己才没有红了脸。好在魏帝和姜后也只是说笑两句,很快便揭过此事。 萧叡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 阿妧从未央宫的侧殿出来,在侍女的陪伴下走过台阶,经过殿前的那个甬道,一个小内侍跑过来向她道:“郡主,那边的那个秋千不知道为什么,绳索忽然间断了。”看样子是被人割断的。 他神色间有一些仓惶,怕阿妧责怪。 “没事,换一条绳索就好了。”阿妧没有在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撞破 已经入夏,阿妧穿着单薄的襦裙跪坐在榻上,正在整理姜后交给她的文书。她现在时常会协助姜后处理与洛阳城贵妇人之间的交往事宜。 少女素白色的宽大衣裙像花朵一样地摊开在座上,长发如瀑,因着低头的动作,有几束从肩头垂落到身前,容颜像是冰润的玉瓷。 她似乎更美了一些,却不同于刚入宫时那样,而是多了几分沉静,这样安安静静地跪坐在那里,就不由得让人在燥热的天气里也渐渐静下心来,生出几分清凉之意。 徐尚宫来到侧殿,先没有说话,而是站在那里看了阿妧一会儿。等到对方也有所察觉,抬起头来,少女美丽澄净的眼睛里现出笑意,向她道:“嬷嬷来了,快请坐。” 徐尚宫也脱鞋上榻,在她对面坐下来。 流苏命侍女奉上茶盏。 “郡主这一向都待在殿中做些什么呢?几位大人家的女郎都来问,说是许久没见过郡主了。”徐尚宫问她。 阿妧随意挑了几件琐事回她,随后把书简都合上,放在一边,看着她。 徐尚宫是姜后身边的老人了,做了许多年的掌事嬷嬷,平素十分的工整刻板,行事一丝不苟。她待阿妧还算温和亲近,不过因为太忙,等闲也不会跑来闲聊。 “老奴过来是有一桩事想要告诉郡主。” 她的语气颇为严肃,阿妧不由得坐正了,听见她继续道:“就在今日,陛下封了平原王殿下做太子,诏书刚刚下来。” 阿妧心里有点惊讶,同时又升起了一丝说不清的感觉。 不过萧叡是元后嫡子,年岁又长,且姑姑没有孩子,他做太子也是顺理成章之事。阿妧感到惊讶只是因为觉得魏帝春秋正盛,没有料到他会这么早就立太子。 “东宫的位置定下来,朝中人心也就安定了,这是好事。”阿妧道。 少女的声音还有些许的青稚,这样一脸严肃地点评着,倒有几分装着小大人的样子。徐尚宫干瘦的脸上不由得现出笑意,温和地道:“许久都没听郡主提起过太子殿下了。” 她称呼转变得极快,阿妧尚未适应,先微微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又沉默片刻。 一厢情愿就是这样的,你把他放在心上时时想着,一天就恨不得提八百遍,若是心冷了撂开手,不再一味地贴上去亲近,也就跟不认识一样的。 阿妧这几个月已经很少见到萧叡了,也不去想,心思慢慢就淡了。毕竟还是小女孩。若是有人知晓,没准还要骂她一句性子漂移c浮浪不定,但她又不曾伤害过谁,既是自己的感情,当然是她想怎样就怎样。 “是吗?”阿妧的一只手从案上放下来,覆在另一手的手背上,姿态放得轻松一些,“我没有注意到。” “今时不同往日,郡主。”徐尚宫精睿的眼睛里闪出些微光,“您现在应当多亲近太子殿下。” 这当然是对的,太子是未来的皇帝,没有人会不想要亲近和巴结他。 “好的,我明白了。”阿妧表示受教,没有去反驳她。 “那么郡主,您打算什么时候去恭贺殿下?”徐尚宫趁热打铁地道。 “恭贺?”萧叡未必会想要看到自己吧,阿妧想到他冷淡的样子,心里有点抗拒。 徐尚宫脸上的笑意一收,又恢复了那个工整刻板的样子,姿态还是恭敬的,神色却有些严肃地道:“总要去恭贺一声的,也是个意思。不然听到消息的人都去了,单是郡主没去,看着也不大好。” 她是积年的老嬷嬷,姜后平素对她也是尊重的,现下稍稍摆出一副教导的样子,阿妧就有些扛不住了,抬起头看了流苏一眼。 流苏的心情显然也有些复杂,看看她,又看看徐尚宫,最终微垂下头,便是让她自己拿主意。 “现在吗?”阿妧也不太清楚时辰,转头看一下身后的纱窗,有晚霞的光透进来,天还不算太晚。 徐尚宫道:“这样的事当然是赶早不赶晚,不过还是随郡主的意思,明天再去也可以。” 阿妧也就是这会儿被她一直劝着才会动摇,等到了明天估计就不想去了。且萧叡的住处离明宣殿也不远,根据阿妧以前的经验,这会儿萧叡应该已经下值,回到了广明宫。夏日昼长,如果她动作快的话,天黑之前就可以赶回来。 “那我就过去吧。”进宫大半年,这些人情往来之事其实姜后也教了她不少。不管这次徐尚宫过来是姑姑的意思,还是她自己的主意,阿妧都不在意,毕竟不是什么坏事。 “这样很好。”徐尚宫点点头,眼底浮现一丝赞许,“老奴送送您。”说着起身下榻。 阿妧来到广明宫,侍卫见到是她,虽然有点意外,但还是很快入内通报,将她领到一间待客的屋子。 “殿下还有要事处理,请郡主在此处稍候片刻。” 侍女奉上茶水,阿妧一时没有接稳,茶汤一下子洒在了衣裙上,顷刻间便将素白的裙子染上好大一片污迹。 “奴婢该死!郡主恕罪!”侍女慌忙请罪。 阿妧摆摆手:“不关你的事,是我没接好。”她看着衣裙上的污迹,接过侍女递来的手帕擦了擦,也只将茶叶沫擦掉了,那一大片浅褐色的痕迹却是去不掉的,向侍女道,“可以带我去更衣吗?” 来到一间换衣裳的屋子,阿妧入内,让侍女在外面等她。 打开衣柜,选了一件跟她身量差不多的襦裙换上。正低着头系带子,忽然听到外面侍女说话的声音,道是自己内急,请她通融片刻。 “你去吧,我认得路,一会儿自己过去。”阿妧道。 那侍女连声道谢。 阿妧换好衣裳后又低头检视一遍,见无不妥之处才放下双手,走到几案边将自己来时的衣裙叠好,先放在那里,预备走的时候带回去。 吹熄了屋子里的烛火,走出房门。这样一番耽搁,天色更暗了些,远处的太阳几乎要完全沉入西天了。 阿妧沿着原路返回,还没走到一半,经过一间房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在说话。起初她没有留意,只是那声音颇为熟悉,听着像是李恂。 阿妧停住脚,仔细辨认了一下,确认是他。想着跟他说话的应该就是萧叡吧,那正好可以等他出来,就不必再去候客厅了。 因为不确定,阿妧就又站了一会儿,她只想等屋子里人的开口听一下是不是萧叡,然后再走到一边去等,没有故意要偷听的意思。 然而却听见李恂道:“姜氏毕竟与元皇后的薨逝脱不了干系,将军如今被立为太子,她会不会再从中作梗?” 阿妧霍然抬首,双目圆睁地盯着那扇门,脚步不由自主往那里移过去,想要听清楚他们说的是不是自己的姑姑。 聚精会神之下,更加清楚地听见一人道:“姜氏有何惧,不过空占着一个皇后的名头,殿下即位之日便是她的死期!” 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开,阿妧整个人都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正在这时,屋子里的人似乎察觉到有人在偷听,低喝了一声:“谁!” 阿妧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远离那间屋子。廊下都是空旷地,没有什么能够躲避的地方,她从廊道上一路地奔逃过去,又跑回了那间换衣的屋子。 双手用力地推开门,闪身进去,又迅速回身把门合上。似乎有人追了过来,阿妧敏锐地听到了脚步声。 她心里发急,屋子里没有掌灯,又是背光,昏暗暗的一片。大步上前,拨开垂挂着的帘幕。她跑得太快,几乎要跌倒,刚进到内室,就听见屋门被推开。 耳畔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阿妧手脚发软,四处乱转着,借着日暮的天光环顾室内,墙角c屏风一一扫视过,目光定在了那间衣柜上面。 她拉开衣柜躲了进去,刚合上柜门就听见有人走进内室。 阿妧浑身绷得紧紧的,也不敢靠在柜子上面,一颗心怦怦直跳,几乎要从胸腔中蹦跳出来。她用力捂着嘴防止发出声音。衣柜狭小,又是夏天,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出了一身的汗,黏在身上极不舒服。 有人在叫她,声音里似乎还含着些笑意,阿妧听出来是萧叡,想到他们方才在屋子里说的话,竟然克制不住地开始发抖。 萧叡往衣柜这边走过来的时候阿妧觉得自己快要死了,额上的一滴汗流进了眼睛,她艰难地眨眨眼,感受到了一种寒意正在向自己袭来。 那脚步声似乎只在柜门前停留了一瞬便转开了,随后四周便陷入了寂静之中,阿妧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放下双手。 她没敢立即出去,在柜子里又待了一会儿,身体长久地保持着紧绷的姿态,已经有些累了,脚也有些酸。 阿妧刚想换个姿势,就发觉了自己的异样——她只穿着一只鞋,另一只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跑掉了。 她又开始紧张了,萧叡知道是自己,是不是因为看到了那只鞋?她拼命地回忆自己是什么时候弄掉那只鞋的,结果想不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四周还是很安静,她忍不住把柜门推开了一点,往外看了一下,没有人。又呆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动静。 阿妧小心翼翼地从衣柜里面出来,此刻屋子里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她低着头在地面上搜寻自己的那只鞋,没找到。 刚抬起头,猛然看到萧叡出现在眼前。 阿妧尖叫一声,头皮都要炸开。 萧叡慢慢走上前来,到了一个很近的距离。阿妧觉得自己的心跳都要停止了。 她一只手紧张地抓着自己的前襟,双眼圆睁着,流露出惊恐的神色。仰着头看着对方越来越近,克制不住地想要后退。 幽暗的光线里,两个人的眼睛对上,萧叡居高而临下,眼底带着嘲弄的味道,看向她:“见到我很害怕?是因为心虚吗?” 去掉了那层伪装的男子此刻完全地现出本来面目,英俊而瘦削的脸上满是阴郁的神色,眼睛沉黑,像是深不见底的寒潭。少女的脸色更苍白了,垂下头,避开他的视线,微微发着抖,说不出话来。 “你听见了什么?是不是我要杀你姑姑?”他抬手钳住女孩的下巴,迫使她仰头看着自己,“要告诉她吗?嗯?” 没办法装傻了,此刻她开始担忧自己的性命。 对方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力道稍重,令她感到有点儿疼。同时这样近的距离她也能毫不费力地就感知到萧叡身上不加掩饰的杀意,与他征战沙场多年带来的血煞气不同,阿妧是真的觉得他想要杀了她。 “我不会说。”阿妧声音弱弱的,却还是命令自己看着他的眼睛,“我不清楚你们之间的恩怨,也不会去掺和。你们一个是太子,一个是皇后,不管是为了什么争起来,结局都不是我能够左右的。我会当做什么都没有听到。” 萧叡的手松开,转而落在她的脖子上,阿妧立即感受到了一种悚然的凉意。 然而他却笑了,略微瘦削的脸倾压下来,两个人隔得更近,几乎就要挨上。 “很好。”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郡主,你是个乖女孩。” 阿妧很不能适应与人挨得这样近,对方松开了对她的钳制,她便立即后退数步,同时警惕地盯着他。 “郡主是在找这个吗?”萧叡从一个柱子后面拾起阿妧遗落的绣鞋,放在她脚边,见她呆呆的没有动,“要我帮你穿?” 他果真蹲下,一只手握住阿妧的脚踝,不出预料地感受到了女孩的身子一阵紧绷。 “不用,我自己来。”阿妧反应过来,立即道。 萧叡起身,仍站在她面前,嘴角勾起一丝恶意而嘲弄的笑。看着她倾身去穿鞋,长发像瀑布一样地垂落。 阿妧把鞋穿好,抬起头来,略带迟疑地看他一眼,听见他道:“你可以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告知 阿妧不再看他,快步走出了广明宫。她心里十分的慌乱,连自己来时穿着的衣裙也忘记带走。 天已经黑透了,夜幕深沉,无星无月。 宫道上没有人,黑黢黢的一片,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一下一下的,慌乱而狼狈。她起初是快步地走着,到后来脚步越来越快,最后不由自主地奔跑起来。 夜风吹过来,阿妧感到自己浑身都是冷汗,内衫紧紧地贴在肌肤上,黏腻而不适。 回到寝殿的时候,流苏发觉她神色不对,上前握住她的手,边走边道:“怎么手这么凉?是出了什么事?” 阿妧脸色苍白地摇摇头,一句话也不说。 流苏问不出来,也不勉强,抬手替她顺了顺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发:“那郡主要先沐浴吗?”见她点头,自去吩咐侍女。 氤氲着热气的浴房里,阿妧由流苏服侍着褪去衣衫。双足踏进浴池,将身体完全浸泡在热水里,这个时候她才感觉到了一点暖意。 流苏在身后为她沐发,看见少女屈膝而坐,双臂撑在膝盖上,用手捂着脸,温热的池水顺着指间的缝隙流淌下来。 阿妧身上未着片缕,怔忡之后便低下头来,安静地清洗着。少女赤|裸着的身体无疑是极美的,在蒸腾的水雾中似乎又带了一点虚渺和幻化的意味。 流苏贴身服侍她大半年,最清楚少女的身体一日日怎样地变化着,就像是一朵花,不知不觉间就开了。 流苏替她拭去身体上的水珠,取过干净的衣裙给她换上。等到将一头长发也都擦干,夜已经深了,该是将息的时候。 “郡主,”流苏抬起头来,去看镜子里少女美丽的脸庞,“时候不早了,该歇息了。” 阿妧仿佛被她唤醒一般,也下意识地抬头,看到了镜子里怔忡而迷惘的自己。她缓慢地眨眼,袖子里的手动了一下,而后忽然站起身来,匆匆地向殿外走去。 明宣殿的主殿,此刻也都熄灭了大半的灯火。 叶绯儿在里间,正在吩咐侍女吹灭灯烛,忽然听到开门的声音,转头一看,小郡主披散着长发快步进来,长长的裙摆被风吹得扬起。 不由得眉头一皱,上前拦住她:“郡主,娘娘已经歇下了,有事明日再来吧。” 阿妧从夜风中奔跑过来,脸色苍白而冷肃,向她道:“我有事要见姑姑。” 叶绯儿正要说话,内室垂挂着的帐幔忽然动了一动,里间的人影坐起身子,接着姜后的声音传了出来:“是妧儿吗?” “姑姑,是我。”阿妧推开了叶绯儿挡着她的手臂,在听到姜后叫她进去之后便快步入内。 叶绯儿慢慢将手放下,转头看着阿妧的背影,随后走到一盏灯烛下面,将它熄灭。 侍女拉开帐幔,穿着寝衣的姜后已经坐起来,靠在榻边。她挥退侍女,招手叫阿妧上榻。 “怎么了,脸色这样差?”姜后把她娇小的身子拥在怀里,“是谁欺负我们妧儿了吗?告诉姑姑,姑姑替你出气。” 阿妧的眼中一阵酸胀,她眨眨眼,止住了那阵子热意,离开姜后的怀抱,坐正了身子向她道:“姑姑,我傍晚时去了一趟广明宫,无意中听到太子的几个心腹在说话,他们说甄皇后的死和你有关,还说”阿妧有些说不出口。 “哦?”姜后的反应有些出乎阿妧的意料,她似乎并不很意外,看着阿妧道,“还说什么?是不是说等到太子即位便要杀了我?” 阿妧心中一震,原来这些姑姑都知道吗? 她心里更加惶惑,这里头牵扯到的都是这个王朝最上层之间的争斗,远远不是她以前所接触和感知到的世界。 她现在觉得来到洛阳这大半年所见到的一切都像是蒙在一层虚假的幕布里,表面繁花似锦,而广明宫里的那一幕,仿佛是幕布的一角被拉开,让她在无意之中窥到了背后的血腥与可怖。 而姑姑是她的亲人,她们是一个姓氏,来到洛阳之后是她养着她,疼爱她,给了她所有的尊荣和关怀,在冷静下来之后,她当然选择来向她报信。 现在姑姑告诉她,她知道? 姜后将阿妧的手握在掌心,女孩的小手现在还有一点儿凉,她轻轻摩挲着,声音温柔地道:“元皇后的死是宫里的一个禁忌,从来没人敢提,所以你才一直都不知道,现下才会这样意外。” 阿妧的眼睛看着她,明显是有话要问,姜后继续道:“他们说元皇后的死跟我有关,这话对,却也不对。说起来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姜后微抬着头,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陛下是在御极之前遇到的元皇后,对她一见倾心,娶为夫人,恩爱十年。后来爱弛,又娶了我跟李贵嫔。定鼎洛阳的时候,元皇后留在邺城,听说常有怨语,陛下大怒,将她召来洛阳,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又将她赐死了。”她看着阿妧,“再往后就是姑姑被立为皇后。” 阿妧也抬头,对上她的视线:“那为什么太子这样恨您?” “傻孩子,”姜后一笑,“陛下杀了他的生母,不管是什么原因,他总要找到一个人去恨,不能恨陛下,那便迁怒于我,毕竟是我导致了元皇后的失宠,如今又占了他母亲的位置。”她抚着少女柔顺的长发,“他只能这样去想,不然一个没了娘的孩子,要怎么去宣泄这仇恨?” 阿妧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乱得厉害,袖子里的手攥紧了,看着姜后道:“那姑姑会有危险吗?太子这样恨您。” “你见过杀太后的皇帝吗?”姜后顿了一下,似乎想到什么,忽然觉得有点难受,“假如有一日陛下那姑姑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后,历朝都是以孝治天下,朝中的大臣们也不会看着你表哥胡来的。” 阿妧想到将来,仍是有些忧心,伏在姜后的膝上道:“既然甄皇后是陛下所杀,那与姑姑又有什么干系呢?太子恨您实在没有道理。”她想着,“有没有法子解开彼此之间的心结?” 姜后笑着,叹了口气:“道理摆在那里,只是谁能够忽略了本心。其实我也能理解他,毕竟你表哥也是姑姑看着长大的。元皇后去时他也才跟你一般大,那时整天地跪在未央宫外面,哀求陛下不要杀他母亲,磕得头破血流的,我看着也是心疼得要命。后来姑姑本打算将他养在膝下,谁知他又因为忤逆陛下被废为庶人。” 阿妧沉默了,慢慢直起身子,看着她。 “你想的是对的。”姜后轻轻拍一下她的手背,“你表哥年少时性子桀骜又顽固,丧母之痛几乎成了他的心魔,令他行事愈发偏激。不过姑姑也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我善待于他,时间久了,他也总有化解执念的那一天。” 阿妧想到自己从衣柜里出来突然见到他的那一幕,一颗心又开始紧张得砰砰跳起来,那样阴郁又冷酷的一双眼,看着她的时候,满满的都是嘲弄的恨意,真的能够放下执念吗? 她把当时的情形告诉了姜后。 听完,姜后先没有说话,而是想了一想,忽而笑起来,抬手抚着阿妧的一侧脸颊:“傻妧儿,他只是吓唬你罢了。”对上少女明显不解的眼眸,姜后又道,“我猜你之所以能够偷听到他们谈话,也是他们故意安排的,不然哪有这样的巧合?” “可是,他为什么要吓唬我?” 少女灵动澄透的眼睛里有光影流过,惊疑,迷惘,不解,姜后看着她,手指下女孩的肌肤盈润光洁,微微仰起头来,整个人像是一朵将开未开的花。 “我也不知道,只是这样想着,他毕竟没有真正伤害过你。”姜后道。 是这样吗? “好啦,”姜后拍拍她的背,“别害怕,今晚跟姑姑一起睡,等睡醒就把这些事都忘了。”将里侧的衾被递给她。 阿妧躺在了榻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姜后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了,并不像她先前想得那样严重,所谓的杀母之仇,听起来似乎只是一个误会,只是源于少年的心结。 然而等到她迷迷糊糊地入梦,梦里却全都是与萧叡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当她换了一个角度来审视两人之间的关系,便发现了他的冷淡和漠视并非是天性使然,也不是纯粹的对她不感兴趣,而是明明厌她至深却不得不敷衍。 梦中的情景转到那天两人在宫外遇刺,血色充斥了整个梦境,萧叡锋利而阴郁的眼睛像是黑色的漩涡一样凝视着自己,他手中提着长剑,没有刺向那摊贩,而是戮入她的腹部。 “啊!”她猛然间惊醒。 天光大亮,阿妧闭了闭眼,等到适应光线才又睁开。姜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床,吩咐了不要吵醒她。 小腹那里刀割似的疼,她一只手捂着肚子,掀开衾被下榻,却看到床铺上的一片血迹。 阿妧惊叫了一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调戏 侍女们在殿中垂挂了安神的百花香囊,姜后听到消息过来的时候,阿妧正在梳妆。 她走上前,接过流苏手中的梳子,替阿妧抿了一下鬓发,温柔而爱怜地望着她,语气欣慰地道:“姑姑的小侄女长大了。” 镜子里的少女脸颊刷过一层粉红,轻轻垂下了眼睫。 “再有几个月郡主就要及笄了,可不就是大姑娘了么。”流苏也在一旁道。 阿妧没有说话,她从镜子前站起来,扶着姜后一起到榻边坐下。 谈到下个月陆府老大人的七十大寿,姜后道:“这是老人家的大日子,原本陛下是打算亲自前去恭贺的,只是这一向忙于伐吴,脱不开身,约莫会派太子前去。” 河东陆氏是本朝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自汉时起便是累世公卿,家主陆骏在魏帝当年的夺嫡斗争中出力颇多,如今担任尚书右仆射,极受魏帝信重。数月前伐吴,陆骏受魏帝之命镇守故都许昌,目下不在洛阳。而姜后说的陆府老大人则是陆骏的父亲,昔日的洛阳京兆尹。 这样分量的人物,姜后让阿妧去赴他们家的寿宴,其实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反正到时候京中的年轻贵女们去的人也不会少。只是一说到要跟萧叡一起去,阿妧就有点不愿意了。 “还是分开去吧,姑姑。我让流苏她们跟着我,再带上几个侍卫。”她从那个梦魇里醒来还没有多久,心里仍是怕得厉害。 姜后不是她,自然没办法做到感同身受,还以为她在使小性子,语气哄慰地道:“那成什么样子了?别人看着还以为你跟太子闹不和呢,乖,听姑姑的话,别耍小孩子脾气。” 阿妧没办法了。 到了这一天,仍然跟萧叡一起去了陆府。 宽大的食案前,十几个少女围坐在一起,大部分都是阿妧认得的,也有几个生面孔,彼此正在低声谈笑。其中一个长相英气的女孩子起身到了阿妧近旁。 她身姿修长,穿着简洁利落的胡服,长发也都束起来,打扮与座中的少女们殊不相同,一眼就吸引到了阿妧的注意力。 “这位就是永宁郡主么?”萧道凝在阿妧身旁跪坐下来,提起酒壶为自己满斟了一杯,“久仰,这杯我敬你。”说完一饮而尽。 阿妧本来以为对方是来示好的,刚坐直了身子,微笑着准备开口,却又听见她道:“我见郡主方才与太子殿下一起过来的时候,脸色很是冷淡,一句话也不说,是不是对太子殿下有什么不满呢?”说着微微看向她,神色很是挑衅。 她声音不小,周围的女孩们也都看过来。 阿妧脸上的笑容没有立即消失,然而声音里却多了几分冷肃,慢慢地坐回去,道:“这位女郎,我并不认得你,我与太子殿下关系如何也没有必要告诉你。”转头看她一眼,“你失礼了。” “还有,”阿妧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樽,向她示意,“我也不需要你敬我。”同样一饮而尽。 萧道凝没想到这小郡主看着柔柔弱弱的,性子却也不是好拿捏的,讨不着好,冷哼了一声便起身离去。 等她走后,崔青蘅揽了一下阿妧的肩膀,安慰道:“你别理她,这姑娘就是这样莫名的性子,为这个不知得罪了多少人,你看这里也没人理她。” “可是我之前都没有见过她,她为什么要来找我麻烦?” “因为你比她美,也比她有才气。”崔青蘅道,“更重要的,她嫉妒你跟太子殿下的关系。” 阿妧一开始听不懂,崔青蘅又再解释,她才知道萧道凝原来是中军大将军萧则的养女。萧叡从军时就是在中军大将军的帐下,与萧则这位族叔的关系很是亲近。 听完后,阿妧虽然觉得有些莫名,但知道了萧道凝对萧叡的心思,特别是对方还因为这个跑过来难为自己,不禁稍稍地转过头去,往男宾那边的席位上看了一眼。 这一下,正对上萧叡一双英俊而锋利的眼。阿妧仿佛被抓了个现行似的,一下子晕红满脸,匆匆转过头来,在心里咒骂了自己一句。 结束了午膳,该是回宫的时候,阿妧却找不到萧叡了。问过他的侍卫,才知道太子现在正跟陆府的二公子在书房里。 因为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来,阿妧又不想一直等下去,于是让侍卫带她过去。 听到外间的动静,萧叡的声音传了出来:“是谁?” 侍卫道:“回殿下,是郡主。” 萧叡顿了一会儿,才道:“进来吧。” 阿妧走进去,看到萧叡正坐在宽榻的正位上,对面是陆家的二公子陆劭,两个人之间隔着一张几案。 她没有上前,而是就站在门边。因为隔得远,很明显地表现出一种疏离和冷淡。 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上个月的那件事过后,阿妧看到萧叡的时候就感到有点害怕,姜后的那些话似乎并没有起什么作用,因为这感觉是萧叡本人带给她的,而阿妧又是个相信感觉的人。至于更久之前的那点子还未萌芽就被掐灭了的不可言说的少女心思,似乎真的就成为往事了。 阿妧以为自己已经表现得足够镇定了的,但她站得远远的,脊背刻意地挺直,双手攥在袖子里,微垂着眼不与萧叡对视,这样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小模样,谁又看不出来呢? 萧叡问道:“你来做什么?” “来问一下殿下准备什么回宫,如果暂时不打算走的话,我可以先回去吗?” 少女亭亭地立在那里,姿态礼貌又恭敬,挑不出什么错来。 八月的天气已经有些凉了,她穿着水蓝色的襦裙,身影纤柔,腰间是粉红的系带,门边的吹过来,衣裙和垂落的系带一齐被吹动。 萧叡没有说话,倒是一直沉默着的陆劭开口了,笑着向阿妧道:“站得那么远做什么?我们两个又不是狼,还能将你吃了?” 阿妧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话里有几分调戏的意思,因而没有理他。看向萧叡,等他的回答。 陆劭却又道:“好不容易出来一趟,那么早回去做什么?”向萧叡道,“带着小表妹出去转转?” 阿妧已经有点生气了,她跟陆劭并不熟,不知道他就是这样的性子,还是单单针对自己? 萧叡却同意了他的提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踏秋 到了洛阳城的郊外,可以看到不少前来踏秋的人。 天气已有几分凉爽,草木却还未凋落。一片辽阔的平野上,清澈的河水像缎带一样萦纡而过。 阿妧站在河边,极目遥望平野的尽头,可以望见北邙山的轮廓,山脉在平野之上远天之下连绵起伏,有一种苍莽雄壮的气魄。 收回视线,无意间瞥向不远处的萧叡和萧道凝。 阿妧听说魏帝之所以立萧叡为太子,尚书右仆射陆骏和中军大将军萧则的进言起了不小的作用。所以他今日出宫赴宴,更多的应该是为了跟两家联络感情吧? 一行人刚刚到达郊外,萧道凝便缠着萧叡教她骑马。阿妧看着她一身的胡服装扮,原来是为了这个吗? 没有多想,一旁的陆劭已经摆弄好了渔具,招呼阿妧。 “小郡主,站着干什么?”见阿妧目露疑惑,抬起手中的鱼竿向她示意,“教你钓鱼。” 阿妧拢一下自己的衣裙,在他身边的一个小杌子上坐下,一只手支着下巴,偏过头对他道:“我会钓鱼啊。” 陆劭有点意外,笑了一下:“是吗?看不出来。” 秋日凉爽的风吹过来,让人倍感舒适,阿妧心情好地道:“我家就住在江边上,不光是钓鱼,我还会游泳”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没有说太多,把头转过去,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 陆劭把挂了鱼饵的钓竿递给她。阿妧接过,动作熟练地抛竿,随后便耐心地等着。 她抬头望着远处的山林,偶尔垂目扫一下钓钩有无动静。 怕惊扰了鱼儿,陆劭跟她说话的时候便压低了声音,稍稍倾身向她这边靠过来。两个人隔得有点近,阿妧没有注意,顺着他的话随意回了几句。 她望着前方,然而却莫名感到身后有人在看她,像是芒刺一般,带着些许寒意,令她感到极为不适。 阿妧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然而什么也没发现。 难道是错觉?她转过头来,微微皱眉,疑惑着。 萧叡从陆府出来的时候没有避着人,再加上陆劭一贯是个爱热闹的性子,平时身边就围拥着一大帮洛阳城的贵族少年,因而现下也就有许多人一道跟了出来。 众人自然是以太子为中心的,见陆劭跟小郡主正在钓鱼,也不好打扰,只围在萧叡的身边。 一身胡服的萧道凝正牵着一匹白马,看向萧叡的时候明显带了几分羞意。她性子不算太好,但也是明眸皓齿的一位佳人,今日的打扮又特意凸显出纤秾合度的身材,看上去颇有几分英姿。几个儿郎也都愿意捧着她。 萧道凝见状,心中更是得意,半是仗着养父与萧叡的关系,半是撒娇耍痴地道:“阿兄,小妹近来苦练骑术,不知成就如何,可否请你指点?” 众人见她言语亲昵,似对太子殿下有意,又想到萧叡年已弱冠,该是指配婚事的时候。凭着陛下对大将军的信重,将他的养女扶作太子妃倒也不是不可能,于是都看向萧叡。 萧道凝也紧张地抓住了手中的缰绳,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萧叡站姿笔挺,他今日穿着常服,却因为行军多年的习惯,仍像穿着戎装一样,劲瘦而挺拔。没有看萧道凝,只淡淡地道:“你客气了。” 萧道凝见他没有拒绝,一张俏脸绽开笑容,动作利落地上了马,挥动缰绳纵马驰骋。跑了一圈,勒马停驻,正要走向萧叡,却见他心不在焉的,目光时时扫向河边的两人。 当下俏脸含煞,向跟随自己的侍女道:“这女子究竟是哪里冒出来的,我怎不知道皇后还有什么亲人侄女?倒是好本事,将殿下也给迷住了。” 侍女没有她那一份敏感,实在瞧不出太子对永宁郡主哪里特殊了,只好道:“毕竟也是殿下的表妹。” “她算哪门子的表妹,徽儿姐姐跟我才是殿下正经的妹妹!”萧道凝咬着牙道。 侍女尴尬地笑:“谁说不是呢?” 她原本不是萧道凝的侍女,近来才到她身边伺候,短短的时日已经受够了这位女郎的骄恣蛮横,听她提起萧道徽,不禁偷偷抬起眼,轻蔑地在心里嗤笑——凭你也配跟公主比么? 因为心里藏着事,萧道凝下马的时候便没有留神,一不小心扭伤了脚踝,“哎哟”了一声,唤着萧叡。 众人闻声都跑过来,七嘴八舌地问候。 “怎么样,没事吧?” “疼不疼?伤得严重吗?” 萧道凝一手扶着侍女,单腿站立着,眼中已经泛起了泪花,楚楚可怜地看着萧叡:“阿兄,凝儿不小心扭伤了脚,可否劳烦阿兄送我回府?” 美人柔弱的姿态向来是惹人怜爱的,一时间多少双眼睛都看向萧叡,却只听见他道:“孤不是郎中,帮不上忙。”又神色冷淡地吩咐,“叫人送你回去吧。” 萧叡走向河边,那两人不知是故意,还是真的没有发现他,仍是聚精会神地盯着河面。 他走到阿妧身后,伸手拍了拍她的肩:“时候不早,该走了。” 阿妧吓了一跳,转头看到是他,心里有点意外。看了一眼身旁的鱼篓,她还一条鱼都没钓起来,这就要走? 萧叡却没再理会她了,跟陆劭打了个招呼后转身便走,仿佛只是来通知她一声。 阿妧连忙起身,动作有点慌乱,恰好这时陆劭正在甩钩,一不小心勾到了她的衣裙。只听“刺啦”一声,阿妧最外层的裙摆被划开了一道大口子。 陆劭也愣住了,反应过来后又想笑又觉得抱歉,放下鱼竿走到她身边。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阿妧一阵无语,不过是在郊外,也没有什么法子,破了就破了吧,回去再换。遂摆摆手:“没事,一件衣服而已。”说罢转身走向萧叡。 两个人像来时一样乘马回去。 快要进城的时候,阿妧低头理一下裙摆,盖住了被勾破的那一块。随后便保持着一只手握紧缰绳,另一手按住衣裙的动作。她毕竟还是有些爱美的,不想让人看见她穿着一件破损的衣裳。 经过街市上的一家绸缎庄,萧叡忽然停住,翻身下马,将马鞭扔给身后的侍从,走到阿妧身边。 “下来。” 阿妧起初不解,但还是听他的话下了马,随后跟着他一起进了绸缎庄。 “给她选一件衣裳。”萧叡扫一下柜台后面的老板,声音冷淡地吩咐。 那老板抬头,看清了阿妧的脸,神色竟有几分激动,大步从柜台后面出来:“哎呀,是这位女郎要买衣裳?喜欢什么样的?”脸上的横肉抖动了几下,殷勤向她介绍,“看这边,这都是上好的料子,比宫里御用的也不差!”一双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阿妧。 因为不喜欢陌生人这样肆无忌惮的目光,阿妧没有做声。 萧叡走上前来,他气质冷峻,周身又带有一种战场上的杀伐之气,不言不动就有一种压迫人心的力量,看了那老板一眼。后者立即不敢言语了,重又退回到柜台后面。 店中最显眼的位置整齐地垂挂着一排新制好的上等料子的衣裙,萧叡走过去,抬手翻了一会儿,挑出一件水红色的襦裙。 “红色的好,女郎长得白,穿红色最好看!”老板在后面道。 萧叡没有理会,只将衣裙递给阿妧:“试试这件。” 阿妧接过,去里间换上。她动作利落,换好后低头整理,觉得这件应该适合自己,更难得的是尺寸也对得上。 萧叡在外面等了片刻,听到动静,抬头见她出来,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久到对方都有些不自然,才开口道:“就这件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解释 走出绸缎庄的时候,门口有一个胡商打扮的人正在摆摊叫卖。 “西域奇宝啊!都来瞧一瞧看一看啊!中原见不着的宝贝!” 阿妧一时好奇,提裙步下台阶走到摊前。那胡商立即招呼她:“西域那边传过来的宝物,姑娘要不要看一下?” 自魏帝收复西域,往来洛阳与西域各国贸易的商人日益增多,像这样高眉深目却能说一口流利中原话的胡商如今也是随处可见。 阿妧拾起一个笼子样的东西看了看,问道:“这里头是什么?蝈蝈吗?” 那胡商被她逗笑了:“这可不是蝈蝈。”随后向她解释,“不知姑娘可曾听说过寻香蜂?昔日大魏的皇帝陛下派人攻打西域,深入到千里黄沙之中,就是利用这种黑蜂追踪到敌方的踪迹,这才出其不意,一举歼灭了胡人的主力。” “这么厉害?”他说得活灵活现的,令阿妧感到惊讶不已,“既然是寻香蜂,那就是追踪着香气才能找到对方的踪迹,是什么香气?” 那胡商见她一点就通,想来是个识货的,取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道:“这里头就是了,取出一点洒在身上,不管走出多远,只要把这小笼子里的黑蜂放出来,它就能吸引其他的蜜蜂一起追踪到香气的源头。” “真的假的?”阿妧还没听说过这么神的宝物,“我可以试一试吗?” 那胡商有些为难,这黑蜂放出来容易,再要捉回来可就难了,故而都是用一只少一只。 他们这边兴致勃勃地聊了半天,萧叡站在一边等了一会儿,忽然走到阿妧身边,将一把银钱扔给那胡商,把所谓的寻香蜂买了下来,而后连着那瓶子香粉一起递给阿妧。 “拿着吧。” 阿妧接过,疑惑地看他一眼,觉得他今天有点反常。没有多想,很快跟上他的脚步。 两个人在前面走着,几个侍从牵马跟在后面。 阿妧手捧着蜜蜂笼子道:“这东西真的那么神吗?不管人走到多远都能被它找到?”萧叡没有多问就买了下来,应当对这玩意儿有所了解吧? 谁知他却摇了摇头:“一定范围内有效,太远的话,基本没有作用。” 阿妧惊讶道:“刚才那个人不是这么说的呀,他说在西域的万里黄沙之中都能用,大魏的军队不是靠它指引道路才歼灭了敌军吗?”说着忍不住回头看一眼那胡商,眼里闪过不解。 “哪有什么克敌必胜的宝物,那是大将军派人策反了敌方的一个高级将领,为了让对方害怕,才故意说是用的黑蜂。”萧叡道。 阿妧仰头看他:“为什么你会这么清楚?” “因为深入敌营负责策反的人是我,黑蜂的消息也是我放出去的。”萧叡转头对上她的视线。 “是这样啊。”阿妧一时不知道说什么,随后又忽然想到,“既然你知道这不是什么宝物,那为什么还要买它?” 萧叡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看着前方:“没什么,拿着玩吧。” 到了一个街口,萧叡向阿妧道:“我还有事,你自己先回去吧。”转头吩咐侍从护送她回宫。 阿妧点点头,两个人在路口分开。 走了没多远,忽然看到前方一个熟悉的身影,清丽而脱俗,正是叶绯儿。 阿妧走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并没有打算上前去问候一下。因为她心里清楚叶绯儿并不喜欢自己。不过阿妧这样跟在她后面走了一段路,有意无意的,总觉得今日叶绯儿的行踪有些鬼祟。 她本来不想管,正要走开,忽然想到今早姜后问起叶绯儿的时候,一个宫女说她生病了,在自己的房间里休息。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阿妧也不例外。她脚步顿了一下,回身从侍从那里取过幂篱戴上,白纱遮挡住了面容,随后加快了脚步,跟得更紧一些。 到了一家客栈外面,阿妧把蜜蜂笼子交给侍从,叮嘱他们,若是自己半个时辰还没出来,就放出黑蜂,跟着它找到自己。 阿妧看见叶绯儿进了客栈的一间房,众目睽睽的,她当然不可能趴在门口偷听,因而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没看到什么人进去,一时又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无聊,正要离去,房门却在这时开了。 阿妧慌忙闪身躲在一根柱子后面,见她离去,看样子像是去接什么人。转瞬的功夫,又看到叶绯儿跟着萧叡一起踏上客栈的楼梯。 阿妧惊讶极了,眼看就要迎面撞上。她此刻正站在房门口,躲避不及,索性飞快地推门进去。 房内的落地罩外是一方小榻,会客用的,阿妧直接进到了里面,摘下了幂篱拿在手里,后背抵着一方书橱,侧耳听着外间的动静。 不一时果然听见他们进来,似乎在小榻上坐定了,接着便是店小二端茶上水的声音。等到门再次关上,房间里有一瞬间的寂静。 阿妧屏住了呼吸,她实在意外,因为印象里萧叡跟叶绯儿是素无往来的。且那件事过后,在阿妧看来,这两个人的立场甚至应该是相对的。 因为害怕被发现,阿妧站的位置有些偏里,饶是她听觉敏锐,那两个人的声音一个偏低沉,一个又很轻柔,她实在是听不清,因而心里有些发急。 不由得轻轻挪动两步,又将头往木隔上靠了靠,侧耳细听。这一回隐约听到了皇后等字眼,她的心怦怦直跳。 没过多久,外间响起了叶绯儿起身告辞的声音。似乎只有她一人出去了,而萧叡仍坐在榻上。 阿妧不敢出去,同时在心里暗道他怎么还不走。许是她的祈祷起了作用,阿妧听见脚步声响起。刚要松一口气,接着便发现那脚步声是向着里间过来的。 阿妧的心跳重新加快,身子紧紧贴着书橱的一壁。眼见没法躲下去了,她直起身子,咬咬牙,刚要抬脚出去,结果眼前一道银光划过。她还没有看清,泛着凉意和血腥气的长剑就已经指上了自己的咽喉。 她猝不及防,后背再一次抵上书橱,双眼睁得圆圆的,脸颊涨红,双手握着幂篱,神色惊慌地看向萧叡。 没有料到是她,萧叡微微皱眉,很快将剑放下。 “怎么是你?”见她还呆呆地靠在那里,不由伸手拉她一下,“你在这儿做什么?又偷听我说话?” 阿妧身子绷得太久,腿也有些麻,不防被他这么一拉,一下子没站稳,轻呼一声就要往前跌去。萧叡只好扶住她,一只手半抱着将她带出来。 两个人的距离很近,阿妧仰头看着他略微沉肃的脸颊,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姜后那天说的话——傻孩子,他那是吓唬你呢。 低头瞄一下他手中的长剑,阿妧的语气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这已经是你第二次用剑指着我了。” 萧叡放开她,后退两步,也没低头看,右手一动,长剑“嚓”的一声便收回剑鞘,随后放到几案上。 “我不知道是你。”他看着阿妧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亲近 看她似乎有话要问,萧叡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又坐回到榻上,给自己的茶盅里添了些水。 茶水注入杯子的声音在一室沉默中格外响亮。 阿妧在他对面坐下,上半身挺直,双手交握着放在膝上,眼睛看着他,在斟酌该从何问起。 却是萧叡先开口,他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阿妧刚要回答,此刻却有拍门的声音响起。 “公子还在吗?”那轻柔的声音接着道,“我有要事禀报。” 是叶绯儿! 阿妧不知道她因为什么去而复返,但自己是跟踪她才过来的,所以这会儿难免心虚,下意识地想要避开。 她看了萧叡一眼,神色有些慌乱,随即想到自己方才见到的那个书橱。先前是来不及躲进去,现在让萧叡拖上几息的功夫应该没有问题。 她指了指里间书橱的位置,向萧叡示意,同时起身下榻。由于动作太快,长长的裙摆拂倒了案上的茶盅,茶水流了满案。 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纤腰被猛然一勒,阿妧猝不及防,低低惊呼一声,一下子跌倒在萧叡的怀里,睁大了眼,不解地看向他。 萧叡的神色却没有什么变化,只将她拦腰抱起,大步地穿过落地罩,向内室走去。 绕过透光竹影屏风,阿妧被他放在软榻上面。她一只手撑着床榻,一只手还攀在萧叡的肩膀上。 阿妧把手从他肩上松开,要去推他,却反被摁住了肩膀。萧叡稍稍使力,她便倒在身下的软榻上。 一开始她还不明白对方是要做什么,但当他一手握着她的小腰,劲瘦而有力的身子倾压下来的时候,阿妧忽然明白过来,当即双颊犹如火烧,眼睫轻颤,一双灵光澄透的眼睛里几乎能滴出水来。 外间的叶绯儿得到允许,推门进去,视线往那透光屏风内一扫,只见里间似有两人身影交缠,见有人进来才略略分开。那女孩娇小的身影几乎完全被萧叡遮挡住了,或许是欢情被发现,此刻正害羞得躲在男子的身下,一只手抓住了对方的衣襟,身子轻轻瑟缩了两下。 萧叡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看向外间的叶绯儿:“什么事?” 叶绯儿似乎也没料到里间会是这样的情形,当下也有点尴尬,向萧叡道:“方才听到小二说恍惚看见一个戴着幂篱的女子进了这间房,绯儿担心是有刺客,这才回来告诉公子一声,不想却是——”她轻轻一福身,“打扰公子了,绯儿这就告退。” 门关上,房间里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萧叡低头看向自己怀中的女孩,她的身子很僵硬,神色却不是平常对着自己时候的端庄和冷淡了。一双澄透的眼睛里光摇影动,藏满了羞恼和惊疑。小脸绯红的,盖过了为赴宴而特意涂上的胭脂。 整个人娇小又纤柔地缩在他的身下,萧叡的视线往下,落在她修长的c泛着淡淡瓷粉色的脖颈上,鼻端萦绕着少女的清香,他的眼睛暗了,握着女孩小腰的手微微收紧。 却又很快松开,起身下榻,走到了外面。 阿妧慢慢地从软榻上坐起来,隔着屏风向外面望了一眼,见萧叡身姿笔挺地站在那里,背对着自己。 她心里明白对方是在给自己解围,但这法子总是令她感到有点怪异,可能是两个人没有默契,他没有领会到自己想要躲到书橱里的想法。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他是太子啊,说一句不要叶绯儿进来,难道她还真能闯进来不成? 不过阿妧只在心里将这疑惑过了一遍,没有在意。 她走到外面,问出自己方才一直想要问的话:“你跟叶绯儿约在这里,是在谋划怎么害我姑姑吗?”转到萧叡面前,仰头直视他,“叶绯儿是你的人?” 萧叡低头看她一眼,随后转开视线,走到案边拿起自己的剑:“我送你回去。” 九月,因为对东吴的战事进行得很顺利,这一向魏帝的心情都很好,连带着姜后也颇为开怀,操持起阿妧的及笄礼来也就更加上心。 洛阳城的许多命妇与贵女们都被邀请前来观礼。吉时一到,便看见永宁郡主在女官的引导下款款步入殿中。 小郡主今日穿的是隆重的深衣礼服,裙裾宽大,袍摆曳地,衣裙上的花纹精美繁复,腰间束以玉带,半边青丝绾成了双鬟,余者自肩后披垂而下,簪珥明珠,芳华耀目。 这样的容光风仪,同时又有一种逼人的灵气,在座的人虽然大多都见过永宁郡主,但是当美人步履从容又端庄地走进殿中的时候,众人依然是看住了,久久难以回神。 笈礼的过程较为繁琐,阿妧一遍遍地在软垫上端正跪坐,听着赞者的祝祷,由正宾为自己加笄,又一再起身向来宾答谢。 如是三次之后,才被姜后托着双臂扶起来,听见她声音爱怜地道:“姑姑盼这一天盼了许久,如今终于如愿。”她抬手抚着阿妧的脸,轻轻摩挲着,眼神十分的柔和,“妧儿长大了。” 阿妧与她对视着,禁不住眼眶有些发热,轻轻吸一口气,再次向她蹲身行礼:“妧儿多谢姑姑。” 她转过身来,几个交好的女孩子上前向她道贺。 “恭喜郡主!” “郡主今天真漂亮。” 她们叽叽喳喳地笑着,眉宇之间也都带着喜气,听到姜后的吩咐,便围拥着阿妧一起出了明宣殿。 少女的青春活力一向都是内宫之中一道亮丽的风景,走到哪里都能吸引到所有人的视线。 在经过未央宫附近的时候,陆劭与他的父亲一道停下了脚步,眼睛望着不远处且走且笑的少女们。 “当中那个就是皇后的侄女?听说今日她的及笄礼办得很是热闹。”陆劭听见自己的父亲问道。 与东吴的战事已经进入尾声,陆骏也被魏帝从故都许昌召了回来,今次就是与陆劭一道入宫觐见。 听见问话,陆劭将视线从阿妧的身上收回,与父亲对视一眼,恭敬地道:“是,她就是永宁郡主。” 陆骏一身的官服,威势沉沉,将手背在身后,向陆劭道:“此女甚美,又得帝后爱重,若二郎你能娶了她,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陆劭笑了笑,目光重又落在那不远处的美丽少女身上,只是这一回却流露出了些许欲要征服的意味,看着她道:“儿也有此意。” 陆骏没说话,忽而想到了什么,仰头叹一口气:“如果可以的话,为父倒是希望那小郡主能做我陆家的宗妇。”说着抬脚转身,声音极低地道,“公主那性子,唉” 陆劭跟上他的脚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示好 众人将永宁郡主围在当中,一齐向着御苑走去。 秋意深浓,一阵风刮过来,金黄色的树叶便簌簌地落下来,脚下的小径已经铺满了落叶,踩上去的时候会发出窸窣的声响,转瞬又被少女们的欢声笑语盖过去。 还未到,一个眼尖的女郎指着前方的高楼,惊呼了一声:“你们快看!” 阿妧闻声抬头,只见御苑里一座九层的高楼拔地而起,却不是平常见到的样子了,而是花团锦簇,里里外外的都缀满了鲜花,完全地被搭建成了一座花楼,在秋日的艳阳下美得就像是一个幻梦。 少女们都激动起来,她们还没有见过这么高c这么美的花楼呢,声音雀跃地道:“郡主,我们快过去看看吧!” 阿妧也有些被惊艳到了,她素来喜爱这样美好的事物,听了那少女的话,点点头道:“那便去吧。” 到了高楼的下面,有人问那守在楼下的侍卫:“这花楼是谁搭建的?” “卑职也不清楚。”那侍卫回她,“只知道是送给郡主的生辰贺礼。” 这时节百花凋零,若要搭成花楼,只得从特意建的暖房中取花,更遑论这样一座高九层的花楼,不知要耗费多少鲜花,真真是大手笔,怕是整个洛阳城的花都被搬到这里来了。 一时间众人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看向阿妧,神色里既惊奇又羡慕。 “那会是谁呢?”若是魏帝和姜后,侍卫们肯定是知情的。 一个县侯家的女郎笑着道:“不用猜,肯定是某个爱慕郡主的人!” 虽然好奇,但是看着小郡主的脸上轻轻刷过一层粉红,肌肤变成了淡淡的瓷粉色,眼睫轻垂,她们也不好再追问下去。 崔青蘅挽着阿妧的手臂道:“我们上去看看吧。” 楼太高,少女们只上到三层。阿妧边走边看,只见楼梯的栏杆上也都扎满了鲜花,一路上芬芳扑鼻。屋子里也四面都是蔷薇芍药等数十种名花,宛如花海。 她走到一个高几的紫檀木架子旁边,架上摆放着一盆水仙,正是怒放的时候,芳香袭人。 阿妧低头嗅了一下,一个少女来到她身旁,问道:“郡主,等花楼拆掉的时候,能把那几株牡丹送给我吗?”她指了一下那边的几株云粉和姚黄。 鲜花无法长久存活,故而在枯萎之前就要把花楼拆掉,散落的花则由主人自行处置。侍卫说这花楼是送给阿妧的贺礼,那这里面的花她应当有权利处置,于是点点头:“当然可以。” 那少女闻言更加欢欣,合掌道:“多谢郡主!” 不一会儿,姜后派人来找阿妧,说是让她过些时候回明宣殿等她。阿妧左右无事,于是想先回去。跟崔青蘅打过招呼,提裙步下台阶。回头看见那些女孩子仍在花丛中笑闹着,她也不由一笑。 走到楼下,忽然听到上面有人叫她。 “郡主!” 阿妧循声抬头,看见头顶处的栏杆上站着几个女孩,她们笑着将手一扬,掌心的花瓣被风吹得飘飘荡荡,像是飞花雨一样,向着阿妧这边飘过来。 阿妧躲避不及,惊呼了一声,抬手去挡,秋风将她的衣袖吹得飘举起来,连同飞花一起扑打到脸颊上。 她好笑又无奈,放下了手臂仰头道:“你们别闹了。”语气里却没有丝毫的责怪。 头发和衣裙上都沾了花瓣,阿妧走到离花楼不远的一个亭台上,站在栏杆边让侍女将身上的花瓣拂落。 目光仍然落在那座花楼上,太美好的事物总是让她舍不得移开眼,耳边依稀传来笑语声,风里有暗香,阿妧觉得自己有些沉醉了。 这时,身后响起了脚步声,有人走到她旁边,劲瘦挺拔的身影将阳光都遮挡住。 阿妧转头看了一眼,见萧叡身着甲衣,腰间佩着长刀。他执掌宫廷宿卫,应当是巡视到了这里。 “这花楼很漂亮。”他随着阿妧的视线看过去,忽而问道,“郡主喜欢吗?” 阿妧的心里有一个猜测,只是不能肯定,她再次转过头,发上的步摇坠子随她动作轻晃两下,发出簌簌的声响。 她正要开口,却见一个侍卫打扮的人快步过来,行过礼后,便来请萧叡回值房,道是有要事急需处理。 萧叡没有说话,转身随他大步离开。 阿妧回到明宣殿里,姜后已经在等着她了。 姑侄两个闲话几句,姜后忽然道:“陆家的二公子,妧儿觉得怎么样?” 阿妧心里头一惊,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问,一时又想到那陆劭,却是没什么感觉,摇摇头:“谈不上怎么样,侄女跟那陆二公子并不相熟。”又看向姜后,“姑姑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姜后一笑:“下午的时候恍惚听到个消息,说是陆二郎对你有意,所以姑姑先来问问你的意思。” 阿妧抱着她的手臂,柔声道:“侄女还小,不想过早考虑男女之事,只想多多陪伴姑姑。” 姜后唇边笑意更深,抬手抚了抚她的头发:“寻常人家的女子,及笄之后就该定亲了。不过你是姑姑的侄女,大魏的郡主,倒是不用着急。”声音缓缓地道,“天底下的好儿郎多着呢,咱们慢慢挑。” 谈到这个话题,阿妧难免害羞,随意应付了几句便扯到别事,好在姜后似乎也没有要将她跟陆劭凑做一对的意思。 一时又谈到冬猎之事,每年深秋时节,魏帝总要到洛阳附近的伏牛山行猎,而后便在汤山行宫住上一阵子,直到春暖方归。 姜后道:“大概下个月就要出发,所以现在就该准备着了。”说着看一眼时辰,“这会儿陛下应当下了小朝,跟姑姑一道去未央宫,听听陛下怎么说。” 姜后起身下榻,叶绯儿像往常一样上前扶她。然而姜后好似没有注意到,只向阿妧伸出一手:“快些儿吧,小侄女。”语气宠溺。 阿妧笑着牵住她的手,故意调侃道:“姑姑怎么这么着急啊,是不是思念陛下了?” 姜后点点她的鼻尖,笑而不语。 叶绯儿慢慢放下双手,抬眼看着两人的背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白狐 夜深,皇宫里一处不起眼的房间内,萧权已经等了许久,神色不耐地从榻上起身,此刻正焦急地来回走动着。 身后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深秋的晚风携着沁人的凉意席卷进来,将屋子里的仅有的一盏灯烛吹得火苗微晃。 萧权闻声转头,看见来人,面上的焦急之色顷刻间散去,带了几分笑意,上前拉住她的手:“怎么才来?” 叶绯儿借着关门的动作,把手从他掌心抽出,同时轻声地道:“皇后今日歇得晚了些,我才一直不得空” 萧权最烦她总是提起姜后,当即摆摆手道:“算了,不说这个。”上前抱住她,一贯狠戾的眼中也不由沾上几分柔情,“有没有想我?” 叶绯儿略微回抱他一下,随即放下了手,对他道:“听我说,找你来是有要事。” 萧权见她神色郑重,不由道:“怎么了?你说,我听着。”一面说,一面松开她,两个人在榻上对案而坐。 叶绯儿道:“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自姜氏女入宫之后,皇后已经渐渐冷落我了?前些日子还不怎么,近来我总有些不安。”她微微蹙起眉头,清丽的脸上现出一抹愁绪,“而且小郡主对我似有敌意,很是防备的样子,我担心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萧权性情粗豪,没有她这么善感,听她一说,不免将旧事重提:“你在那婆娘身边经营这些年,能有什么好处?费尽心力地压下了那几个老资历的尚宫,如今又要跟一个小女孩争了么?” 见她眉头皱得更深,只得放缓了语气道:“早说让你嫁给我,王妃难道不比什么劳什子的女官强?” 叶绯儿心里冷笑,面上却还是一派端凝,眉目舒缓了些,倾身向他道:“你是王爷,怎么可能娶一个罪臣之女做王妃?非但不能,二郎,”她美丽的眼睛看着他,神色认真地道,“为了将来,你必须要娶一位出身高贵的女子。没有一个强有力的岳家,你拿什么去跟太子争?” 萧权沉默了一会儿,想到年初行刺萧叡一事之后,魏帝给他的警告。 “他已经是太子,我还能怎么做,把他从那个位置上拽下来吗?” “怎么不能呢?”叶绯儿的手向前一伸,主动覆在他手背上,“你们都是陛下的儿子,他能做太子,你为什么不能?” 萧权对上她的视线,仿佛受了蛊惑一般,缓缓点头:“我知道了。”一时又觉得心中歉疚,握紧了叶绯儿的手道,“即便我不得已娶了别的女人,但我心里只有你一个,将来” 叶绯儿止住他:“太远的事我们就不说了,先来谈谈眼下吧。”她的眼中闪过厌恶的神色,向萧权道,“我不喜欢那位小郡主,你有没有办法让她消失,不要再出现?” 她很少这样直白地向他表达自己的好恶,而且是完全没有办法的样子,前来向他求助。 因为叶绯儿的缘故,萧权自来也是不喜姜后的,一时想到她的那位侄女,不过是个美丽又稚弱的小女孩,摆设一样的郡主。 他的眼神转为狠戾:“放心吧,我会帮你处理。” 今年洛阳的冬天出奇的冷,刚进入十月就下了一场雪。魏帝的兴致却很高,到达位于伏牛山下的汤山行宫之后便时常地外出行猎,文武百官皆随从在侧。 这一日中午,在临时扎起的营帐外面,已经林林总总地堆了许多的猎物。 阿妧刚刚走出营帐,就听到前方传来的一阵朗笑声,原来是魏帝亲自猎到了一只珍奇的白虎,因而极是开怀。 百官们皆连声赞颂。 魏帝一面走,一面向随从的中官吩咐:“等这老虎的腿伤好了,送到江东去,让孙家的小儿也看看,朕猎得的这只白虎比不比得庱亭之虎?” 魏吴两国已于去年正式断交,东吴明面上还未称帝,但不附之心昭然若揭。听闻吴主好射虎,时常乘车驱驰于庱亭原野,以与虎搏击为乐,还因此受到了朝臣的抨击。魏帝此举,一是示威,二来也有几分嘲讽之意。 阿妧远远地看见了那只白虎,关在笼子里,受了伤,淋漓的鲜血沾在白色的皮毛上,眼睛警惕地盯着人,时常发出一声低低的怒吼,抬起没受伤的爪子撕扯着铁笼子。 她看了一眼,因为有些害怕这样庞大又极具攻击力的野兽,很快偏过头,转开了视线。 叶绯儿款款地走到她身边,唤了一声郡主,也瞥了一眼那白虎,而后向阿妧道:“郡主若是害怕的话,不如先到那边歇息一会儿,跟几位女郎说说话吧。”抬手指了一下几个贵女所在的地方。 突如其来的亲热使得阿妧立刻心生警惕,她扫了叶绯儿一眼,淡淡道:“不用,我在这里站一会儿就回去了。” 叶绯儿笑了一下,没说什么,微微躬身便退下了。 阿妧看着她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有些不明白她要做什么。 上次无意中撞见了叶绯儿跟萧叡见面,但因为从萧叡那里问不出什么,阿妧也无法肯定叶绯儿是不是他的人。 也有想过把叶绯儿的反常告诉姜后,但阿妧没有证据,叶绯儿毕竟从小在姜后身边长大,论感情不会比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侄女少,说不定自己还会被扣上一个诬陷他人的帽子。所以她选择暂时不说,而是静静观察,看看叶绯儿究竟是什么意图。 想得太出神,没有留意到有人走到了自己身边。直到陆劭开口,阿妧才回过神来,听见他道:“郡主在想什么?” 阿妧摇摇头:“没什么。” 陆劭捉着手中的小狐狸,向她道:“今日运气好,猎得这小东西,听说郡主对白狐也很是喜爱,不如将它送给郡主?” 阿妧的心思丝毫没有放在他的身上,听见这话,随意地扫了一眼:“谢谢,不用了。”说罢很快就走了。 陆劭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离去,忽而低头笑了一下,捉住那白狐的脖子,轻声道:“小郡主看不上你呢,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心动 今日的出猎在午时就已结束了,萧叡没有跟着魏帝他们一道回返。 事实上在今早出发的时候他就与大队分开,仅带领着亲随在山中寻找他感兴趣的猎物。进入山林没有多久,他便看见了一头极漂亮的白鹿。四蹄修长,躯干健美。 因为隔得远,白鹿暂时没有被惊动,而是静静立在高岗之上,姿态优雅而从容。 这样硕大的一头白鹿,当然是极其罕见的。不过打动萧叡的却并非它的美丽与珍奇,而是他曾在母亲的画里看到过眼前的这一幕。 ——落木千山远,林深时见鹿。 他立即决定猎回这只无意中撞入他视线的美丽生灵,于是催马疾行,向着那处高岗驰去。然而那牲畜仿佛通灵,还未等他近前便撒开四蹄逃得无影无踪。 萧叡立即追了上去。 他精于骑射,又在战场之上历练数年,整个洛阳城中能胜过他的也没有几个,然而碰到这头警觉又矫健的白鹿,他似乎也有些束手无策。 一连追踪数个时辰,却始终处于将要靠近却又不能得手的状态。终于在靠近一处山谷的时候,萧叡看着那头白鹿被自己追赶到了一片密林之中。 他停下了马,仰头看一眼沉灰色的天空。 算了,人都不在了,猎到那只鹿又有什么意义。 他勒马转身,欲沿着原路返回。 正在这时,一个探路的亲随忽然道:“殿下,那边躺着一个人,似乎是个女子。” 他有些惊讶,命那人上前查看,很快得到了答案。 他名义上的那位表妹,因为昨日随皇帝出猎的时候有些累到了,今早便待在营帐内休息,不知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处,而且是昏迷的状态。 他朝着亲随指引的方向,驭马上前,在阿妧昏倒的地方停下来。却没有立即下马,而是保持着手握缰绳的姿势,低头俯视着昏迷的阿妧。 李恂跟在萧叡的身后,看见少女躺在冰冷的地上,双目紧闭,纤弱的身子似乎已冻得僵硬了,脸颊和嘴唇都微微发青。 这样的情形不由令李恂想到一年前的那一幕,何其相似。那时的阿妧也是这样倒在萧叡的马下,而萧叡毫不犹豫地救了她。 现在呢? 李恂不禁看向自己的主子。这件事太过诡异,他也有些分不清小郡主究竟是为人所害还是在使苦肉计。 然而不管是哪一样,在李恂看来,掉头就走不去理会才是最正确的选择。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小郡主有多亲近和依赖自己的那位皇后姑姑。而姜后害死了甄皇后,她必须得死。真到了那一天,小郡主何以自处? 不过转这么多念头也是无用,李恂跟着萧叡这么多年,从邺城到西北再到洛阳,自然清楚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将军,属下去看看郡主情况如何。”李恂道。 “不用。”萧叡止住他,而后自己下了马。 天色更沉,有零星的雪花飘落,沾在少女的发间和肌肤上,一触即化。 萧叡解下了氅衣,蹲下来,将她纤瘦的身子围得严严实实,而后一把将她抱起来。 他骑着马,一手揽住她,一手控着缰绳。她太瘦,太小,整个人几乎都缩在他的怀里。 雪越来越大了,天色暗得几乎看不见路。鹅毛一样的雪花纷坠,落在阿妧的脸上和发上,就连长长的睫毛也都沾了雪。萧叡把氅衣往上拢了拢,遮住她小小的脑袋。 马蹄在地上踏出雪印,萧叡的头上和衣上积满了飞雪。他们已经走出太远,不太可能在这样的天气下顺利回到营地。 于是在经过山间一处废弃屋舍的时候,萧叡下令停下来休整,等到天明雪晴之时再回去。 这屋舍仿佛废弃未久,里外都还是整洁的模样,只是积了一层薄灰。亲随们将里间的屋子简单擦拭了一下,又生了火,随后便退回到外间。 萧叡把阿妧轻轻地放在小屋里的榻上,她仍在昏睡,没有中毒,没有外伤,可能是冻晕过去的。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探一下脖颈处的肌肤温度,没有起热。把氅衣掖好,盖住她的全身。 冷风呼呼地灌进来,席卷着雪花从床榻对面的窗子里飘入。萧叡走过去,试着关上窗,只是这窗子似乎坏了,关到一半便再关不上,始终留着一寸宽的缝隙,任由寒风侵袭。 他怕一使力整扇窗就会掉下来,便不再管它,转身将火盆挪到榻边。 柴火燃烧了一会儿便散发出热度,应当没有那么冷了。只是烟可能会有些呛人,他看了一眼榻上昏睡着的女孩。 算了,就这样吧。 萧叡坐到床榻的另一头,靠在墙壁上,闭目休憩。 夜应当是很深了,萧叡听到榻上的响动,睁开了眼睛。 “醒了?”他转头看她一眼,屈起右腿,手臂搭在膝盖上。 她似乎冻得厉害,双手交抱着,揉了揉已经有些冻僵的胳膊,随后便意识到这样并不能使自己暖和起来。 于是手撑在榻上,三两下便爬到他身侧,仰头看着他,声音可怜又娇软地道:“我好冷啊。” 萧叡想不出来有哪里不对,只是很自然地解下了自己的大氅,披在她身上。 小小的身子被完全地笼罩住,只将少女美丽的脸庞露出来。 她跪坐在他身前,倾身靠在他屈起的腿上,似乎有些无聊,手指在他膝盖上轻轻敲着。那声音几不可闻,却像是鼓点一样,密密麻麻地撞在他的心口。 他想要将她推开,或者把腿放下,无论是哪一种方式,只要能够摆脱这种突如其来的c完全不受控制的感觉。 然而根本动不了,只能被动地听见那娇软的声音继续道:“我是被人打晕的,现在后颈还很痛,你会帮我报仇吗?” “当然。”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没有问她为什么要他帮她,也不在乎伤她的人是谁,只知道她开口了,他好像就没有拒绝她的理由。 她似乎很开心,轻轻地笑着,而后扯了一下他的衣袖,有些疑惑:“你怎么都不看我?墙有什么好看的?” 他很顺从地低下头来,对上了那双澄透的眼睛。 不受控制地再次抬手,却感到了肌肉的僵直和呆滞,动一下都会钝痛,是心跳得过快,像将塌的城门和驰来的利箭,在一瞬间将他击溃c掩埋。 抬手抚上她的脸颊,反被她捉住了手掌,他看见她饱润水艳的唇咬住了他的手指,霎时浑身一激灵,像是有无数虫蚁在啃噬骨髓,酥麻到极致。 心脏里奔涌而出的血液在飞速流动,整个人都有一种难以克制的燥热的疼痛。 是太热了,地上的柴火已经燃烧到最盛,火苗高高地跳窜着,像是烧在了他心里。 他无法克制那灵魂深处发出的剧烈颤抖,额前的青筋突突地跳着,呼吸变得粗重起来,喉结上下滚动。 心里的猛兽扑出来,尖利的兽爪按住了身下的猎物。 风更大了,几乎要将那扇摇摇欲坠的窗子彻底吹垮,飘雪从缝隙里钻进来,有几片吹到他裸露的肌肤上,瞬间被炽烫的温度融化。 当他握着女孩的细腰射出来的时候,听见她在耳边轻声道:“天亮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失控 萧叡猛然间惊醒,搁在膝盖上的手紧握成拳,胸膛快速地起伏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有些茫然地转过头,动作很慢。眼中的两点瞳仁仿佛凝冻住,很久才转动一下。 他看见女孩依旧安静沉睡着,氅衣盖在她身上。地上火盆里的干柴已经烧尽,只剩下白灰,余温散去。而窗外仍旧黑沉沉的,风停雪住,万籁俱寂。 只是一个梦。 他低下头去,一只手抵在膝盖上,撑着额头,触到一掌心的汗。 萧叡闭了闭眼。 心跳得很快,咚咚咚咚,像是撞城锤的敲击声,在这间过分安静的废旧屋舍中尤为明显。 梦里的情形太不堪,那种怦然的c难以掌握的炙热像是针在扎,让他坐立难安。 萧叡起身下榻。 走到沉睡着的阿妧身侧,在她旁边坐下来,一只手撑在榻上,慢慢俯低了身子,静静看着她。女孩的睡颜很安静,神色平和又安心。 他却像是着了魔一样,无法控制地伸出手。被压在内心深处c只在夜深时分出现在梦里的那种扭曲的冲动再次升起,令他扼住了阿妧的脖子。 他的手多么有力,只要轻轻一扭,就可以将少女纤细的脖颈拧断。从此屡屡在梦里出现,令他辗转难安的旖旎就会消失,他还是他,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睡梦中的女孩仿佛也感知到了危险,秀丽的眉微微一蹙,低低唤道:“表哥” 宛如魔咒被打破,清风吹过灵台,萧叡忽然回神,身子微微动了动,掐住阿妧的手缓缓松开。 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在她的脖颈处轻轻摩挲了两下,用指腹感知着少女肌肤的柔润和细腻。随后慢慢向下,指尖划过女孩胸前的饱满,再向下,停在纤细的腰间,解开了她的衣带。 阿妧醒过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 窗外雪地的反光刺得她眼睛有些不适,抬手挡了一下,而后放下手臂,看到眼前陌生的环境,有些愣怔。 她手撑着从榻上坐起来,感到后颈处有些疼痛,眉头微皱,又抬手揉了揉,很快便想了起来。 应该是昨日午后,她站在营帐的外面,看了看天色,觉得像是要下雪,又实在受不住山间的寒冷,于是禀过了魏帝,在近侍的护卫下先行返回行宫。 途中忽然遇刺,一片混乱之中被人从身后一掌击晕,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阿妧低头看着盖在自己身上的玄色大氅,又回忆了一会儿,而后伸手将它掀开。抬脚下了榻,怀抱着氅衣走到外间,果然看到了萧叡。 她记得自己昏迷途中曾醒来过,隐隐约约看见萧叡把她抱上马,用大氅将她围住,紧紧地搂在身前。他的怀抱很温暖,令意识有些模糊的阿妧感到安心,而后便闭上了眼,再次陷入昏睡。 雪停了,外面的风却很大,侍卫们将外间的门关上,用一块石头抵在门后。屋子里生了火,树枝搭起的木架上串着刚刚收拾干净的野兔,正在烧烤着。 阿妧看见他们身上仍旧穿着昨日行猎时的戎装,猜测他们是晚归时突遇风雪,才在这里暂时歇脚。至于救了自己,应当是个巧合吧。 侍卫们围着火堆席地而坐,看见阿妧从里间出来,纷纷起身向她行礼。阿妧也微笑着向他们致意,随后走到萧叡的身旁。 外间只有一个矮榻,萧叡坐在那里。由于习惯,他的肩背挺直着,那把几乎从不离身的佩刀摆放在他身侧。 阿妧将手中的玄色大氅递给他。 萧叡看了一眼,没有接:“不用,你穿着吧。” 屋子当中的火堆熊熊燃烧着,时而发出噼啪的声响,散发出充足的热量,阿妧觉得不是太冷。不过他不要,阿妧也只好仍旧拿着。 她也在那方矮榻上跪坐下来,将氅衣搭在腰下,护住了膝盖,双手交握着放在氅衣之上。 野兔是萧叡的侍卫昨日行猎的时候顺手猎得的,昨夜到达这间屋舍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大家便早早地歇下,这会儿醒来都觉得腹中饥饿,于是简单收拾一下便放在火上烤。时候不久,现在还没有熟。 阿妧看向萧叡,问道:“昨日应当是昨日,”她也不很肯定,“殿下是在哪里见到我的?” 萧叡大致回想一下,告诉了她。 阿妧清秀的眉再次蹙起,萧叡说的那个地方与她昨日遇刺之地显然并不相符,而且听萧叡话里的意思,昨天只见到了她一人。 这起事件当然是针对她的,不过只将她打晕,又扔在山里,看起来是要做什么呢?制造出一场意外的表象?她有些糊涂了,同时也有点担心昨日与她同行的侍卫们情况如何。 萧叡与她相对而坐,看见她微微垂着头,发上的金穗钗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落了,秀丽的长发倾落下来,瀑布一样披散在少女纤瘦的肩上。 那样柔弱的c带着点轻轻愁绪的姿态和神情,有一瞬间令他想到露水划过的稚弱花蕊上的细瓣,纤细而美丽。 阿妧似乎有所感应,抬起了头,对上他的视线。忽然想起自己还没有向他道谢,于是微微倾身,对他道:“殿下又救我了一次,谢谢您。”她看着萧叡,目光诚恳,“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希望可以报答殿下。” 不是她非要这样客气冷淡,实在是隔得太久了,她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跟萧叡相处。 “你客气了。”萧叡说完这一句,便没有再开口。 一片寂静之中,忽然传来了拍门声。靠近门边的侍卫立即起身,将那块石头挪到一旁,让进一个人来。 那人的怀中捧着一包果子,是方才巡视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摘来拿给萧叡。 冬天的水果本就稀罕,更遑论这山间的野果,如婴儿的拳头一般大小,圆溜溜红艳艳的,水润而诱人。 萧叡没有要,命几个侍卫自己分了,最后剩下两三个最好的,都拿给了阿妧。 阿妧瞥了一眼那几个野果。出于礼貌,她拾起其中一个,擦干净了,直起身子抬手递到萧叡面前。 萧叡仍然没有伸手去接,却是就着阿妧递过来的动作,直接低头咬了一口。 阿妧一下子愣在那里,伸出的手收回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她眨了眨眼,有些疑惑地道:“殿下?” 好在先前似乎只是萧叡无意间的一个动作,在阿妧开口询问之后,他便抬手将她手中的野果接了过来,只是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她的。 野兔很快也被烤熟,滋滋地往外冒油,同时散发出一阵阵诱人的香气。 填饱了肚子,趁着雪晴,一行人略作收拾便走出了屋舍,向着行宫的方向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警告 昨日的事件确实是针对阿妧一人,在她失踪之后,立即就有脱逃出来的侍卫赶去向魏帝报信。 还没等回到行宫,萧叡一行人便与前来寻找他们的侍卫们相遇了。 进入汤山行宫,阿妧与萧叡分道,在近侍的护卫下回到姜后所在的出云殿。 侍女们跪迎,流苏尤为自责,为着自己没有保护好阿妧,因而伏地大拜不愿起身。 姜后一早便去了魏帝那里,询问有没有阿妧的消息,这会儿暂时还不知道她已经回来,不过已经有宫人赶去禀报。 “你不要这样,我没有事。”阿妧将流苏扶起来,向殿内走去,“何况这本来也不是你的错。” 进到暖香融融的寝殿,阿妧才觉得一路上的风雪严寒被驱散了一些。侍女们很快备好了热水,请她去水房沐浴。 屏风后面,流苏伸手替她解着衣带。等到褪下中衣,少女赤洁的身体一点点显露出来,流苏的视线无意中扫向她莹白如玉的颈子,微微一愣。 “怎么了?”阿妧稍稍偏头,双手将一头秀发拢在左肩处,看着她道。 “没什么。”流苏将阿妧换下的衣物搭在一旁的木架子上,“郡主请沐浴吧。” 等到换过一身干净的衣裳,从水房里出来,得知阿妧平安归来的姜后也回到了出云殿,姑侄俩又再叙话半晌。 行宫的主殿朝华殿里,萧权被黄门领到内殿。他恭敬地跪下,向魏帝行礼。 许久没有等到叫他起身的命令,萧权抬了头,向前方看去。只见魏帝神色冷淡地瞥他一眼,从上首处慢慢地踱过来。 到了近前,萧权刚要开口,忽然自己的胸口被狠踹一脚。 这一下正中他心口,力道极大,几乎将他的身子踢飞出去。 萧权闷哼一声倒在地上,也不敢露出十分的痛苦之色,双手撑着直起了身子,又再端正跪好。 “父亲。”他仍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唤着魏帝。 萧谡却懒得看他作态,声音冷厉非常,俯视着他道:“你当真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朕是怎么警告你的?看来你是一句都没听进去。刺杀暗害,你还会些什么?”魏帝指着他骂道,“下作的东西!” 萧权垂首不语。 “你是受了谁的指使去暗算永宁?”魏帝再问。 萧权心中一惊,害怕牵连到叶绯儿,仰头看向魏帝,故意道:“谁会指使儿子?事到如今,我也不怕说出来,我就是不喜欢她!父亲,你不觉得你对她的宠爱已经超出寻常了吗?还是说你的亲生儿子也比不上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所谓侄女?” 魏帝冷冷地看着他:“这就是你要置她于死地的理由?二郎,你真让朕失望。” 他走到一旁的木架前,手按着搁在上面的佩剑:“你是不是觉得你是朕的儿子,无论做什么朕都不会把你怎么样?” 朝华殿明亮的烛光下,魏帝背对着他,微微低着头,那样伸手按剑的姿态。萧权的脸白了,身子微微颤着:“父亲儿子知错了父亲。”他向魏帝叩首,“儿子再也不敢了。” 他怎么会以为魏帝不会把他怎么样?他连甄皇后都舍得杀。 他不该去挑战他的,他是天子。 “滚到封地上去,朕不想再看到你。”魏帝最终还是没有拔剑,他把手放下来,转身命令萧权。 走出朝华殿,萧叙正等在外面,见到萧权的神色,心知不妙,但还是走上前去,问道:“父亲怎么说?” 萧权将魏帝的旨意告诉他。 “二哥,你太冲动了。”萧叙的语气尽量保持平缓,但是很明显地表达了自己的不赞成。 萧权却丝毫没有听进去,他在想有什么法子可以留下来,不必赶赴封地。 一时无法,长久的沉默之后,萧权忽然想到了什么,向萧叙道:“我听说那女子是被太子送回来的,有这回事吗?” 萧叙很快领会到他的意思,点点头:“是有侍卫这么说。” 没有几天,魏帝将成安王萧权发作了一通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出来,成安王以自己尚未成亲为由,乞求留在洛阳。 魏帝虽然应允,但却将他由王爵贬为侯爵,并且命令他成婚之后立即赶往封地。 虽说突然,但身在行宫的众人已经隐约能够嗅出些端倪来。成安王此次被贬,多半与永宁郡主遭逢的那一场意外有关。 天气晴朗,路上的雪也都化得干干净净。趁着午后暖和,阿妧在花园中散步,崔青蘅陪在她身边。 两人在一株梅树旁停下了脚步,崔青蘅道:“郡主,我有一件事想要请你帮忙。” 阿妧看向她,很自然地道:“你说。” “是这样,太子殿下年已弱冠,我家中有一堂妹,也已经及笄,长辈们有意将她嫁与太子。不过因为前些年殿下一直在军中,家中长辈不太清楚殿下秉性如何,所以” 阿妧没有想到她是来问这个的,一时愣在了那里,半晌后,想了想道:“原本姐姐相问,我应该知无不言的,不过说实话,除了刚刚进宫的那几个月,我跟太子其实也没有什么往来。认真说起来,与他也不是很相熟,要问其为人秉性,我确实无法回答。” 听她说完,崔青蘅却没有显露出失望的样子,而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因为崔家与魏帝的恩怨,她当然是不希望家里人再跟皇室扯上什么干系的,只是家人相催,这才不得不前来询问阿妧。 眼见她也说不出什么来,也算自己完成了任务,遂放下此事,向阿妧道:“无妨,此事未必能成,我也只是随意问问。” 两个人再向前行去。 她们这边说话,却没有料到在几丛梅树后面,有人将她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看着小郡主离开的身影,陆劭轻笑一声,对萧叡道:“原以为郡主性情只是傲慢冷淡,现在看来,或许还要再加上薄情二字。殿下,小郡主看着不像是真心将你当成表兄。” 萧叡道:“又不是你的表妹。” 陆劭但笑不语。过一会儿,又向他道:“陛下心软,允许萧权暂时留在洛阳,殿下如何应对?” “萧二郎是个蠢人,不过也还有些用处,留便留吧。”萧叡不以为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夜宴 盛大的除夕晚宴在行宫的主殿举行。 帝后尚未到来,永宁郡主无疑成为宴会上备受瞩目的人物。为着她遭人暗害一事,陛下将二皇子由王爵贬为侯爵。 无论是看在皇后的面子上,抑或是陛下真心地宠爱她,一时间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得向她看过去,带着惊奇与羡慕,还有探究和审视。 小郡主今日穿的是朱红色的曲裾,外面罩着白狐裘,衣裙既繁复又隆重,没有梳平日的双鬟,而是绾着凌云髻,宝石步摇点缀发间,一举一动都是星星点点的璀璨。眸如灵星,顾盼生辉。 宴会还没有开始,因而大家都很随意。有的跪坐在席位上,倾身与邻座的人低声谈笑,有的站在案后或窗下。 阿妧在侍女的陪同下走进殿中,面带微笑,一路上与经过的人点头致意。她注意到自己的席位后面垂挂着一副江山图,因而停住了脚步,站在那面长案前观看。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走过来,阿妧转头,看见了任城王。她转身行礼,向萧怿微一福身:“王爷。” 任城王丰神儒雅,目光亦很温和,也看向那幅画:“这上面是荆襄的山水吧?郡主的家乡是否也像这画里一般?” 阿妧点点头,同时又有点惊奇:“王爷曾去过荆州吗?如何一眼就能认出来?” “父亲在时,孤王曾随他南征,赤壁的那一仗令人印象深刻。”那一仗大魏损失惨重,实在不是什么好的记忆,然而他淡淡的语气说出来,好像并不带着什么情绪。 一旁的高几上摆着一个广口小铜钵,里面插着红梅和松枝,因为土壤铺得过浅了,梅枝又有些多,有几枝将要倾倒。 阿妧一面与他寒暄,一面走到铜钵前,将多余的梅枝捡出来,剩下的与松枝一道再简单插贮一遍。 萧怿见她立在高几旁,低头去插花,虽然红色曲裾外罩着厚重的白狐裘,但仍能看出身形的纤柔,还是个孩子模样。 她摆弄完,眼含笑意地抬头看他:“王爷觉得如何?” 萧怿点头道:“甚好,虽然简单,却是意态天然。” 阿妧唇边笑意更深。 两个人正说话,忽然听到门口处中官唱奏的声音:“陛下c皇后驾到!” 所有人都停止了交谈,起身,恭敬地下拜。 行礼毕,阿妧扶着姜后在魏帝的身侧坐定,而后也在她身边坐下了。 叶绯儿一直在姜后的身旁伺候着,时不时地提点着一旁的宫女。 阿妧在长案后端正跪坐,一只手放在案子上,轻轻拨弄着梅枝,眼角的余光瞥到姜后身旁的叶绯儿。恰好这时萧权起身向魏帝敬酒。 看得出来,魏帝今日的兴致很好,就连面对着萧权的时候也没有再冷着脸了。 阿妧却微微皱了眉,抬眼看着对面的萧权,目光不经意的,再次转向了一旁的叶绯儿。 另一边,宴会正酣时,几个年轻公子的席位挨着,正在相互交谈,内容也多是围绕着坐在上方的那位小美人。 一人道:“我看郡主方才跟任城王说了半天的话,他们两人相熟?” “这有什么稀奇的?那女子天生爱沾惹男子,性情又漂移不定。”萧道凝见他们都看过来,挑了挑眉,继续道,“刚进宫时成天巴缠着太子殿下,见太子哥哥不理她,这就攀上了任城王呗。” “拉倒吧,”一个乡侯家的公子道,“陛下皇后都偏疼她,小郡主犯得着去攀搭任城王?” 萧道凝不服气地冷哼一声:“可不是嘛,陛下皇后这样疼她,也不见她想着寻她兄姐的下落啊” 众人只知道永宁郡主是只身来投奔皇后的,倒还不知她家人尚在,一时都有些好奇,又听萧道凝冷笑一下:“郡主入宫一年多,你们可曾听她提起过家里人的半个字?呵呵,这样的人。” 众人还要再问,只听得中官一声清喝,立刻就安静了下来。原来是周边小国遣使来贺。其中也有被大魏打败c归顺未久的西域使臣。 那使臣先依照中原的礼仪,向魏帝和姜后行礼,而后转向中军大将军萧则和太子萧叡,尤为钦佩恭敬地向萧叡道:“将军的威名,在我龟兹无人不知c无人不晓,原来竟是大魏的太子殿下。” 这使臣虽是西域人,中原话却说得字正腔圆:“今日一见,殿下风采更胜往昔。” 大魏立国之后,在收复西域的四年里,萧叡所在的军队是参与战争次数最多c规模也最大的,几乎是战无不胜,给西域胡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众人都向左上方看去,见萧叡着一身天青色锦袍,肩背挺直地坐于案后,素淡的衣饰丝毫没有减轻他身上的沉凝气质。他年纪虽轻,但历经战场厮杀,眉梢眼底都有一种苍冷的肃杀感。 “尊使过誉了。”萧叡淡声道。 不一时,各国的使臣都向魏帝献了礼,表达了对于大魏的忠诚。其中还有一个小国的公主,更是亲自向魏帝献舞,其艳丽的面容和优美的舞姿赢得在座人的一阵叫好。 为表示回礼,魏帝还让座中的几个儿郎与那公主共舞,一时间大殿内的气氛更加热烈,充满了欢声笑语。 因为大将军萧则也在,萧道凝今日底气颇足,仗着与皇室的关系,大着胆子向魏帝提议道:“陛下,臣女听说太子哥哥武艺绝佳,最擅用剑,不若请殿下一舞,也让番邦来使见识一下我大魏太子的英姿?” 众人听她这么一说,也都来了兴趣,思及当年武皇帝也曾横槊赋诗,何等的文才风流。兼气氛热烈,也都大声地起哄。 阿妧也好奇地看向萧叡,想知道他会不会答应萧道凝的提议。 魏帝似乎也颇有兴致,问道:“叡儿,你怎么说?” 萧道凝面带笑意,一双眼切切地看着萧叡,半是催促c半是撒娇地道:“太子哥哥?” 待众人安静下来,萧叡的视线从上方收回,也没看萧道凝,只淡淡道:“孤的剑只杀人。” 宴后,时辰还不算太晚,阿妧在偏殿的花隔间等待姜后。 不一会儿,屏风外传来脚步声,阿妧以为姜后过来了。起身相迎,却见来人高高劲瘦的身影,竟是萧叡。 阿妧感到意外,向他行礼:“殿下。”随后仍是坐回到榻上。 桌面上是一卷摊开的竹简,阿妧只看到一半,正要继续,萧叡却走了过来。 她抬头看他:“殿下有事?” 萧叡站得有些近,几乎挨着阿妧身前的几案,看着她的时候带着些居高临下的意味,令阿妧的心头有一种不适的压迫感。 “陛下打算年后设立太学,允许京中的公子贵女入太学修习五经春秋。”萧叡告诉她。 汉末以来,天下散乱,太学零落,四方学士多怀挟图书,遁逃林薮,魏帝欲兴文教,必要先恢复太学。 阿妧不解地道:“所以?” “到时我会担任五经博士,至于郡主你,”萧叡一只手按在桌面上,稍稍俯低了身子看着她,“陛下的宠爱不是平白给的,总也要做些事。” “我也要去吗?”阿妧问道。 萧叡又再直起身子,两个人的距离稍稍拉开。 “是。” 他亲自来找她,自然是因为两个人去了太学是要互相配合的,阿妧一方面实在佩服他的精力,身为太子,执掌宫廷宿卫,现在连太学的事魏帝都要交给他,一方面又感到有些为难。 “我觉得我可能做不好,这样的事殿下是不是找一个与你关系更好一些的人呢?”阿妧解释道,“我是说,彼此熟悉一些才不容易相互掣肘。” 阿妧不想让自己对他的躲避表现得太过于明显,因而有些紧张,手无意识地去够案上的书卷。 萧叡却开口了。 “哦,你跟我不熟吗?”他伸手将那卷书按在了掌下,看见少女抬头,直视她美丽的眼睛,“你再想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和好 一室寂静中,案上的烛火微微跳动了一下。 两个人的视线对上, 萧叡的目光似乎过于直接了, 带着些压迫人心的意味。 他垂眼看着阿妧, 没有忽视对方眼底的疏远与审视。 想到方才进来的时候, 她先是起身相迎,然而看到了他, 神色在无意中就冷了下去, 脸上的笑意几乎在一瞬间褪去,慢慢地坐回到榻上, 看起来真像个骄傲又冷淡的小郡主。 萧叡沉黑的眸底闪过一丝讽刺。 阿妧不愿与他对视,微微低下头去,发髻上的步摇穗子随她动作轻轻摆动, 在灯火照耀下泛着细碎的光。 因为赴宴, 小郡主的脸上敷了一层香粉,晕开了就是漂亮的瓷粉色,挡也挡不住那种独属于青春年华的盈润肌肤。 褪下了白狐裘, 只穿着朱红曲裾的美人垂首跪坐, 从萧叡的视线可以看到她修长如玉的颈子,肌肤晶莹而酥嫩,像是未融的雪。小腰挺得直直的,绣着精美花纹的腰封将纤腰勒得很细, 愈发衬出圆圆的胸部, 那里已经渐渐丰润起来了。 隔得太近, 少女的体香和着淡淡的脂粉香在鼻端萦绕, 仿佛点燃了引线的细小火星,萧叡的目光微微一暗。 沉默得有些久了,阿妧似乎理顺c想通了些什么,再抬头的时候目光是澄透的,净若秋水明空。 她看着萧叡,没有在意对方落在自己身上的过于直接的目光,而是轻声唤道:“表哥。” 声音清凌凌的,像是碎冰敲在玉碗里,语调有些冷,却很动听。 这样叫他,就是和好的意思了。萧叡眸光微动,眼神柔和了些。 在他提出要自己协助他打理太学的时候,阿妧的第一个反应便是拒绝,因为两个人大半年来几乎都是保持着一种客气又冷淡的关系,比陌生人也好不了多少。再联系到萧叡对自己姑姑的敌意,阿妧自然觉得互不往来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然而此刻阿妧看着他,目光澄透又纯真,其实也暗暗带着些审视的味道。她见萧叡神色间是一贯的冷肃,那张因略微瘦削而显出几分阴郁的脸庞也是严肃的,似乎写着不容拒绝。 她沉思了一会儿,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也是姜后曾经对她说过的——或许也可以尝试着改善与萧叡之间的关系。 人心都是肉做的,既然甄皇后是魏帝所杀,萧叡心里再迁怒姜后也不可能真的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来,而如果阿妧自己再与萧叡交好,是不是可以慢慢地解开他的心结,令他化解执念? 坦白讲,阿妧其实可以理解萧叡对于自己的厌恶,她介意的只是当初自己出于好感一头热地亲近他的时候,他明明可以直接告诉她真相然后将她一把推开。然而他没有,只是冷眼看着。若非自己无意中撞破他府里属下的对话,还不知道要被蒙在鼓里多久,这令阿妧不由生出一种自己是个傻子的羞耻感,所以明白过来之后才要坚决地跟萧叡划清界限。 但是时间久了,这些属于少女的c不可言说的心思也就慢慢被淡忘了,阿妧见到萧叡的时候也不会再觉得尴尬。又联想到萧叡这半年来对她的态度,特别是前不久自己为人所害,险些冻死在山中,也是萧叡救的她。 阿妧几乎可以肯定,萧叡虽然不喜欢她,但其实也不是极端厌恶,否则大可以看着她冻死在雪地里不予理会,犯不着救她。 出于以上种种考虑,阿妧便不再拒绝萧叡的提议了,并且主动改变了对他的称呼。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真的很奇妙,尤其是年轻男女之间的,或许前一刻还是情真火热,下一瞬便心生嫌隙互不往来了。然而在经历长达半年的冷淡期之后,就像是坚冰投进深湖里,虽然看不见,但它确实在一点一点地融化着,并且速度很快。 在开春回到洛阳宫之后,阿妧与萧叡之间的关系便很明显地改善了,时常聚在一处商讨太学的事,彼此间的气氛亲近又融洽,看上去就像是一对友好的表兄妹。 太学建在洛阳城东南的开阳门外,因为是初初兴办,学生人数还不算很多,只有几百人。 今日是阿妧第一次前往太学,她从马车里出来,初春的天气还有些微的寒凉,流苏扶着她下来,给她披上了一件软绸的披风。 萧叡身着天青色的深衣常服,坐在马上,陪在马车边。见她出来,下了马,把缰绳丢给一旁的侍从,与阿妧一道向着太学的大门行去。 没等走到,远远地就看见太学门口人头攒动,乌压压的一片,正向着来路翘首以盼。等到一抹浅绿的身影出现的时候,人群里立刻骚动起来,那数百太学生打扮的子弟神情激动,争相挤着要往前看。 萧叡眉头微皱,目光冷冷地在那些人的身上扫视一遍。 学生们自然也看到了太子殿下,似是没想到他也会来,惊讶之余,见他面有不虞之色,当即停止了推搡,迅速地垂手低头,从人群的中间分开,将围得水泄不通的太学门口分出一条道来。 大魏建立之后,魏帝虽采纳尚书令的建议制定了九品官人法,但却并未完全地放弃征辟察举的选官方式。太学的这数百学生中很大一部分就是由各地的长官访查举荐,送到洛阳来的,在通过了五经策试之后便可补掌故c太子舍人和郎中等。 虽然都是青年才俊,但到底年少,初来洛阳,在经历了最初的兴奋和激动后便觉出太学生活的枯燥和乏味。聚在一处的时候时常听到洛阳本地的郎君们说起皇后的侄女永宁郡主,言此女天姿动人,有倾城之貌。又听说郡主与太子一道,都将担任太学的学官,不由得心向往之,故而今日一早便聚在此处,等候初次来到太学的永宁郡主。 萧叡自然知道这些人心里是怎么想的,不过见他们一个个都垂首屏气,姿态恭顺地分道而立,也懒得再跟他们计较。 阿妧跟在萧叡身侧,与他一道踏进太学的大门。 两个人并肩而行,几乎在一瞬间就吸引住了众人的视线,尽管畏惧太子的威仪,太学生们还是不由自主地轻轻抬头,偷眼向着二人看去。太子殿下自是姿容出众,又有一种历经战场厮杀的悍勇之气,等闲人不敢直视,那小郡主却是端庄华贵,灵韵天成,眉目间又有亲和之意,站在一处很自然地就消减了萧叡身上的血煞气,让人只觉得两者般配得紧。 学生们行过礼,皆躬身抬首,目送着太子和郡主的身影远去。 太学共有博士十九人,除此之外还有若干学官和掌事,管理这几百个太学生是绰绰有余的,因而分到阿妧手里的事务其实不算太多。 两个人来到一间书房,对案而坐。阿妧一身浅绿的衣裳,裙摆铺地如荷。 几案上是太学的侍从呈上来的竹简,上面记录着需要处理的事务。经过萧叡前期的指点,阿妧已经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些事,因而将竹简摊开,低头执笔,边看边写。 她领悟力很强,做事的时候又很专注,因而没用多长时间就把侍从递上来的书简处理完毕。 搁笔抬头,看见萧叡端坐在书案后面。 他一身严整的右衽深衣,肩背挺直,衣袖舒缓垂落。微微低着头,正在处理朝堂的奏章。神情平和又认真。透窗而入的春光投照在身上,令他显出一种难得一见的舒隽气韵。 萧叡是太子,除了宿卫的职责,更多的则是协助魏帝处理朝堂之事,在太学其实只是担个名头,若非策试之类的大事,其实不必过来。今日也是为了陪阿妧,顺便处理一些积攒下的事务。 这些阿妧当然不知道,她处理完书简之后便想去外面走走,看看太学里是什么样子。毕竟是第一次过来,心里还是好奇的。 “表哥,”阿妧叫他,“掌事送来的书简我都看完了。” 萧叡正聚精会神地看奏章,听见她的话只点了点头:“嗯,休息吧。” 阿妧道:“我不累,我去外面转转吧。” 萧叡闻言停笔,抬起头来:“还是就在这里吧,我一会儿可能有事要跟你说。” “什么事啊?”阿妧有点纳闷,现在不能说吗? 萧叡却又低下头去,看起来是急于改完手头上那份奏章,片刻后才道:“一会儿说。” 阿妧就坐在对面等着,她百无聊赖的,一只手支着脸颊,一只手随意地翻看着案上的书卷。那本书太过艰深晦涩,她看了没几行就觉得犯困,渐渐感到眼皮沉重,头一点一点的,很快支撑不住,趴在几案上睡着了。 萧叡无意间抬眼,看见她侧枕着手臂,黑发散落在纤柔的肩背上,脸颊微微红润。阳光正好投照在她身上,令睡着了的女孩呈现出一种虚幻的美丽,仿佛无意中落入凡尘,惊鸿一瞥之后就会消散。 他手中的笔停顿得太久,笔端墨汁凝结成珠,“啪”的一声滴落在奏章上,晕成一朵墨色的花。 萧叡搁下笔,目光又再落到阿妧的身上。伸出一手,想要去触摸她的脸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温馨 近到几乎相触的距离,萧叡看见她的长睫微微一动, 似乎梦到了什么。 他的手一顿, 停在她柔美的脸颊侧畔, 最终还是缓缓收回。又再低头去看奏章, 只是动作略微放轻了些,避免吵醒她。 阿妧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 转头看看时辰,已是接近中午了。 因为刚醒, 她的眼睛还有些迷蒙,看起来带着几分天真懵懂。 萧叡的心情似乎很好,而且也已经将手边的事务处理完毕, 堆到了一边, 看向她道:“饿不饿?” 阿妧的思路很自然地被牵引到午膳吃什么这个问题上,早忘了先前萧叡说过的话。 “有一点。”她点头道。 “走吧。”萧叡起身,带着她去用膳。 午后, 两个人一起回宫。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萧叡便很少再来到太学了, 如今天下尚未平定,实在有太多太多更为重要的事在等着他。而所谓的担任太学学官,似乎只是一个改善两人关系的契机。 阿妧没有往深处去想,只觉得在太学里也挺好玩的, 每天都有事情做, 没有那么无聊。而且太学里也有洛阳的女学生, 魏帝破例允许她们来学习。阿妧本来就跟她们关系好, 如今更是经常在一处。 不过偶尔也会有烦恼。 这天萧叡休沐,来太学看望阿妧的时候,就见她一个人站在树下。一旁的十来个少女们分成了两队,分别执着绳索的两头,正在拔河竞赛,小院里欢笑声一片。 萧叡走上前去,恰好看见少女们分出了胜负,正在笑着招呼阿妧。树下的女孩却摇了摇头,看起来心情不好的样子,没有加入她们。 “怎么了?”萧叡走到她身边,问道。 阿妧看了看不远处仍在拔河的女伴们,又仰头看向萧叡,向他招招手,示意他低头。 春信渐浓,身后的春柳抽出新枝,阿妧也换下了厚重的冬装,只着一件嫩黄色的襦裙,亭亭立在他面前。 萧叡垂眼看她,见她身量虽比初见时长高了一些,但也只到他肩膀。此刻向他招手,似是不想让旁人听见她说的话。 于是低下头来,由她凑到自己耳畔,轻声诉说些什么。 女孩的嘴唇几乎贴在他耳边,轻轻的,缓缓的,带着温热香甜的气息,令他耳朵酥麻起来,一时竟未听清她说的话。 “嗯?”萧叡下意识地问。 阿妧有些不满地看着他,脸颊微微鼓起,很娇憨的样子:“你明明听见了的。” 他笑:“真的没有。” “好吧。”阿妧只好重复一遍,“今天早上武德侯家的公子跟人打了一架,几位掌事劝解不开,把我叫去了。我过去之后问他们为什么打架,结果没有一个人肯告诉我。” 她神色有点沮丧,为着学生们发生矛盾,而自己却连原因都不知道。 “我去问问?” 萧叡道。 这正合阿妧的意,她忙点头,轻推他一下,催道:“去吧去吧,问过之后记得调解一下。” 萧叡心情好地点点头,大步向着太学里侧行去。 然而这好心情只维持到了见到那帮学生之后。 这会儿还没到博士讲经的时候,学生们都聚在讲堂里,正在争执着什么,其中就有阿妧说的那个武德侯家的公子。 萧叡见那人脸色涨红,神情颇为激动,一只手的袖子挽起来,要不是旁边人拉着,看着立刻就要跟与他争执的人打起来。 也有事不关己的学生远远站在一边,无意间转头,一眼看到了萧叡,忙失声呼道:“别吵了,殿下来了!” 众人皆闻声回头,果然看见萧叡劲瘦的身影向着这边走来,顿时鸦雀无声。 萧叡走近,看见阿妧说的那人一侧脸颊微肿,应是早上与人斗殴时被打的。 他在战场上是见惯了尸山血海的,打起仗来都是真刀真枪地干,这些学生的滋事斗殴着实在他心里激不起半点波澜。更何况这些事自有太学的掌事们去管,本就不需要他出面。 萧叡也只是应阿妧的要求才来过问一下,于是挥手命其余人退下,只留下那屡屡滋事的人。 “你若是不思应对策试,就趁早滚回家去,太学是容你聚众滋事之地?”萧叡冷冷地道。 那人却觉得冤枉,张嘴欲言,不慎牵扯到嘴角伤处,疼得轻“嘶”一声,抬手捂住了,向萧叡道:“殿下,是张嵩那厮四处散播郡主的坏话,言郡主冷性薄情,贪慕荣华,不顾兄姐死活。臣是不忿他败坏郡主清誉,这才与他争了起来。” 张嵩之父是中军大将军萧则的属下,他自己一向也是围着萧道凝打转的,会说出这样的话也就不稀奇了。 无怪这些人不敢告诉阿妧他们打架的原因,原本就是牵涉到她的,谁会当着她的面说。 只是—— 萧叡看着眼前的少年,虽然脸颊微肿,但也能看出原本的清俊面容。其父武德侯也是位高权重之人。 萧叡的面容绷紧了,目光冷淡地打量他,沉声道:“你有维护郡主的心,这很好,不过头脑要放清醒些,别念了不该念的。” 言罢转身而去。 等到出来,阿妧脚步轻快地向他跑来,轻薄的衣衫被风吹动,脸上带着盈盈笑意。到了近前,她停下了脚步,发上的步摇却还在轻轻摇晃。 “怎么样了?知道原因了吗?”阿妧问道,“他们不会再打架了吧?” 萧叡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春光下少女的肌肤光洁盈润,一双眼睛纯真而诱人,他觉得自己胸口处那一股闷气更重了些。然而面上却丝毫不显,甚至轻轻勾一下嘴角,微微笑着:“无事,已经说过他们了。” “那就好。” 阿妧刚刚松了一口气,却又听见萧叡道:“往后这太学你就不必来了。” “为什么?”阿妧不解。 萧叡伸手揽住她肩膀,带着她转过身,边走边道:“起初只是陛下不放心才让你跟我盯着这边,近来太学已经步入正轨,按部就班就好,不需要你一个郡主整日地看着这些学生。” 阿妧觉得也有些道理,再加上自己也没有非留下不可的理由,也就听话地点点头:“那我就不来了。” “乖。”萧叡奖励似地摸摸她的头发,随后便松开了手。 阿妧的注意力则集中在两人的对话上,一时没注意到他的动作,等反应过来,他已经松开了自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祈愿 四月,魏帝身体微恙, 皇后携太子及永宁郡主代皇帝去洛阳的白马寺祈福上香。 白马寺为天下名寺之首, 位于洛阳城东二十余里, 北临洛水。 一早, 宫人们便开始准备。姜后先上了马车。阿妧跟在后面,看见萧叡穿着黑金二色的戎服, 正坐在马上。 许是因为今日姜后也在, 他的脸上不怎么好看,面容紧绷, 显出几分阴沉的神色。也没有看阿妧,等到她们进了马车,便挥手命令队伍出发。 马车里, 姜后显然也是心绪不佳, 应是惦念着宫中的魏帝。 阿妧抱着她的手臂宽慰几句,姜后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却没说话。 因为路远, 越往后走就越有些颠簸, 尤其是到了山间,马车更是摇摇晃晃的。阿妧一只手攀在马车的窗边,发上的步摇坠子打着千儿。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停住, 竹制的挡帘外面传来萧叡的声音, 原来已经到了白马寺。 阿妧下了马车, 看见寺中主持率领众人等候在山门的石阶前。互相厮见过, 客套了一番,主持便领着他们走进山门。 山林寂寂,一条幽静的青石板路从山门一直铺到寺中。正是春深时,道路两旁的青松翠柏绿意逼人,静谧的山间除了橐橐的脚步声,便只闻钟声和鸟鸣。 今日的白马寺只接待皇后一行人。 在弥勒佛旁边的案子上供奉了长明灯,阿妧便和姜后一道跪在佛像前的蒲团上,闭目祈福。 萧叡不信这些,因而没有随她们一道,只是安静地站在旁边。 山间佛堂幽深,光线有些暗,因而白日里也点了灯烛。暖黄色的烛光照在静静跪拜着的少女身上,仿佛为她笼上了一层圣洁的光芒。悠远的古刹钟声里,萧叡看见她低声默诵,眉眼虔诚。 等到祈福完毕,主持像以往一样,邀请姜后去禅堂一坐。 姜后只身前去,长长的裙摆拂过佛堂光洁的地面,走了两步,回过身来叮嘱阿妧不要乱跑。 阿妧听话地点点头。 等她走后,佛堂里便只剩下了阿妧和萧叡,以及角落里安静侍立着的小沙弥。侍女和护卫们都候在佛堂外。 阿妧一向听说白马寺的签格外灵验,因而招过那个小沙弥,问他在哪里求签。 小沙弥走到一旁的长案前,将签筒呈上。 阿妧接过来,向萧叡道:“表哥,你要不要求一支签?” “不用,”萧叡摇头,“我不信这个。” “也不一定要信啊,只是看一看嘛。”阿妧扯一下他的衣袖,见他没有不快,遂将签筒递到他手里,“求一支嘛,反正都来了。” 姜后一走萧叡的神色便和缓了许久,再加上实在扛不住阿妧软语相求,便接过签筒,随意地摇了两下,摇出一支签来。 他自己捡起来,将签筒还给阿妧。 不同于他的随意和敷衍,阿妧显得更加诚心和郑重,像祈福时那样在蒲团上跪着,双目紧闭,两手握着签筒,似乎默念了几句,而后才开始摇签筒。 等地上掉落了一支签,阿妧睁开眼,将它拾起。 小沙弥上前道:“施主,请随贫僧去兑换签文。” 阿妧扶着萧叡的手站起来,把自己的签交给他:“表哥去吧。”她方才跪久了,腿有点疼,懒得动弹。 萧叡接过,很快换了两支签回来。 “是什么?”阿妧颇为期待,眼晶晶地看着他。 萧叡伸出一手,刚要递给她,忽而又收回,将另一只手里的签递向她:“这个是你的。” 阿妧没有在意,很自然地接过,低头一看,居然是上上签,高兴得欢呼一声,又看向他手里的另一支签:“表哥的呢,是什么签?” 她一面说,一面探头去看。 萧叡却将手背到后面:“没什么。” 阿妧不由得嘟哝一句:“小气,你都看了我的。” 萧叡却转过了话题:“要出去看看吗?佛堂里待久了容易气闷。” “好啊,我们去后山挂祈愿牌吧。”阿妧提议道。 她知道今天要来白马寺,事先就了解了不少相关之事。那小沙弥见她虽然是第一次来,却对本寺所知颇多,低垂的眉眼也不由微微漾出些笑意。 “施主请随我来。” 到了一株百年老槐树下,小沙弥递给阿妧三个木牌。 阿妧接过,先没有许愿,而是仰头看着那株繁茂的槐树,有些惊喜地感叹道:“这也太美了吧!” 正是槐花盛放的时节,风过处洁白的花朵飘落,缤纷如雪,花香几乎能让人沉醉。阿妧闭目深深嗅了一下,忽而转头对萧叡眨眨眼道:“我们来得真是时候,神明一定能保佑我们的愿望都能实现。” 萧叡失笑:“什么神明,槐花仙吗?” 阿妧不想理他了。 走到树下的几案旁,俯身提笔,边写边念:“第一个愿望,希望姑姑身体健康,百岁无忧。” 萧叡走过来,看见她拿过第二个木牌,写道:“希望大魏国祚万年绵长,姑父可以快点好起来。” “第三个呢?” “第三个啊,”阿妧转头看他一眼,眉眼弯弯地道,“希望表哥余生顺遂,圆满无憾。” “你自己呢?”萧叡问。 “我不用啊,我都有上上签了嘛。”阿妧指一下自己袖中的木签,“太贪心了也不好。” 萧叡没有说话,而后在阿妧的催促下,抬手把祈愿牌一一挂到槐树的枝干上。 两个人往回走,在踏上石阶的时候,阿妧回头看了一眼,见洁白如雪的槐树上,无数的红色木牌垂挂在上面,春风吹过,木牌和花朵一起轻轻摇曳着。 因为姜后还没有从禅堂里出来,所以小沙弥也将两人带到一间禅房,请他们在这里等候。 阿妧等得无聊,索性找沙弥要了一盘棋,跟萧叡对弈,好打发时间。 “表哥,我们来玩个游戏吧。”阿妧忽然道。 “嗯?”萧叡停下了落子的手,看向她。 “这么干下棋太无趣了,不如定个规矩,赢的人可以问输的人一个问题,而且必须回答,怎么样?”阿妧兴致勃勃地道。 “好啊。”萧叡点头,同时落子。 许是运气真的不错,阿妧一连赢了好几盘,不过她的问题都很有分寸,大多是关于萧叡的喜好方面的,如此既不会冒犯到他,又能加深彼此之间的了解。 萧叡答得也很干脆。 因而阿妧越下越起劲,一面思考着该怎么落子,一面在心里琢磨下一个问题问什么。 不过运气总也有用光的时候,在赢了第四局之后阿妧便再也没有赢过了。萧叡问的问题跟她差不多,也是喜欢什么之类的。 阿妧眼见这一局又要输了,哀叹了一声,不情不愿地落了子,果然被他杀得大败。一脸懊丧地趴在案上,抬手拨弄着棋盘上的棋子。 “不玩了,我感觉我赢不了了。”阿妧看着他,闷闷地道,“最后一个问题,问吧。” 萧叡笑了:“游戏而已,怎么这么认真?”早知道多让她几局。不过还是问道,“你那时候跪在佛像前,许的是什么愿?” “这个啊,”阿妧坐起身子,低头收拾棋盘,没有拒绝回答,轻声道:“就是希望我爱的人也能够爱我——挺普通的愿望。” 萧叡微怔,淡声道:“你不怕说出来就不灵了吗?” 阿妧抬头看他,眉眼弯弯地道:“其实我也不是很信这个,只是说给佛祖听,当个念想吧。” 两人这边下了半天的棋,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阿妧都觉得有些饿了,却还不见姜后过来找她。遣人去问,侍从回来后却道,姜后已经先行回宫了,似乎行色匆匆。 阿妧愣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相求 据侍从说,姜后一个多时辰前就已动身, 现在应该已经回到宫中。 阿妧听到消息, 先是愣了一会儿, 慢慢地坐回到案前, 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她猜测可能是宫里有什么急事需要处理,所以姜后才会来不及告诉她一声就走了。 然而袖子里的手却是冰凉凉的, 心里也像是压上了一块大石头, 叫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微微低着头,柳眉轻蹙。 萧叡看着她的样子, 猜到她是在担心姜后,脸上的表情重又恢复了阴沉,神色里带着几分讥诮。 不安的感觉更甚, 阿妧终于再也坐不住, 从榻上站起来,转身欲往外走。 萧叡的动作却比她更快,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去哪?” 阿妧像是才注意到他还在这里, 仰头看过去, 澄透的眼睛对上他的。 “我们也回去吧。”她道。 “时辰还早。”萧叡不为所动,只是神色更冷了些,嘴角抿直。 阿妧用力挣开他的手,转身跑了出去。 萧叡站在原地没动, 看着她脚步飞快地出了禅房, 慢慢把手放下。 回到明宣殿, 阿妧刚刚站稳脚步, 几个尚宫女官皆迎出来,在她面前跪下了。 “郡主,”徐尚宫先开口道,“娘娘在一个时辰前回到宫中,先去了未央宫看望陛下,不知怎么的两个人吵起来了。陛下大怒,命人将娘娘送到了永始宫。现在那里已经让侍卫看守起来,谁都不许进。” 阿妧的脑中一阵晕眩,站在那里,半晌没做声。 她一直都以为魏帝与姜后琴瑟和鸣c感情甚笃,会只是因为吵架就闹到这样的地步吗?还是说她看到的都是假的? “姑姑是因为什么跟陛下吵起来的?”她颤声问。 徐尚宫摇摇头,垂泪道:“只知道是这么说,具体原因连陛下宫里的人也不得知。”她仰头看着阿妧,面色焦急,“永始宫是洛阳宫里的冷宫,荒废了十来年了,娘娘在那里怎么受得住” 阿妧的双手握在袖子里,指尖微微发颤,而后猛然转头,视线在殿中搜寻着:“叶女官呢,她不在吗?” 向与叶绯儿交好的一个女官道:“绯儿姐姐自请陪着娘娘去了永始宫。” “我去见陛下,求他放了姑姑。”阿妧转身。 “郡主不可!”徐尚宫急急起身,拦住了她,“陛下秉性外宽内严,生性多疑。当年杀甄皇后的时候,太子殿下在殿外跪请数日也没令陛下改变旨意,反倒被贬为庶人。更何况您是娘娘的侄女,本就跟陛下隔了一层的。若是再触怒陛下,连郡主您都会有危险的,您不能去。” 阿妧心头大乱,脸色更加苍白:“陛下会把姑姑怎么样?” 徐尚宫再跪下,闭目流下眼泪:“旨意还没有下来,或只是禁闭,或许会废了娘娘的后位,更甚者”她语声艰难地道,“这都有可能。” 阿妧的身子轻轻一晃,背上泛起一片凉意。 理智上知道徐尚宫说的是对的,她们在宫里多少年了,对这深宫里的沉重险恶远比自己有着更为深刻的体会。 然而当她被流苏扶着在榻上坐下的时候,那双灵韵澄透的眼睛还是忍不住黯淡了,里面有水光微微晃动。 她闭上眼,将脸埋在手心里,语声哽咽地道:“我是不是很没用?姑姑待我那样好,我却连为了她承受天子之怒的勇气都没有。” 徐尚宫道:“这毕竟是两夫妻之间的事,您还小,强要掺和进去只怕会受到牵连。”她哄慰地轻拍着少女的背,声音很轻,“但是不直接跟陛下对上,却也不是意味着什么都不能做。” 阿妧将手放下,看向她:“你是说” “去找太子殿下帮忙。”徐尚宫握住她的手,“殿下跟您不一样,他是陛下的嫡长子,说的话陛下总能听进去一些。且太子有军功在身,又有大臣支持,就算一时触怒到陛下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不,是根本不会有危险,殿下心里是有分寸的,如果他答应帮你的话。” 这话很直白了,就是要她去求萧叡。 “我现在就去。”阿妧起身。 不管他会不会答应,总要去试一试。 来到广明宫,侍卫见是阿妧,按照以往的习惯,没有通报,直接请她入内。 阿妧步履匆匆,三两步就将侍卫甩在了身后,脚步飞快地向着萧叡的书房走去。 门关着,阿妧快步走上台阶,情急之下也不记得敲门,直接伸手推开。这一下,屋子里的两个人下意识地向她看过来,同时有些愣住。 阿妧也看到了房间里的情形,左侧的墙下面,萧道凝正站在那里,萧叡立在她身侧,一只手攥住了她的手腕,两个人正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看向阿妧。 见她突然出现,萧叡愣了一下,而后飞快地将手放下,目光不经意地扫了一下墙上挂着的那幅画。 萧道凝则是眉头微皱地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接着似是想到了什么,眉眼忽又舒展开来,朝萧叡靠得更近,神色得意又挑衅地看向阿妧。 “郡主怎么过来了?”她状似善意地询问,“行色匆匆的样子,连门都不敲就直接进来,是出了什么事吗?” 傍晚的余光从书房的窗子里照进来,略微昏暗的光线中,两个人的视线对上。 “本郡主有事要与太子殿下商量。”阿妧缓步上前,衣裙在她脚下拖出长长的摆,最后在萧道凝面前停下了脚步,“现在,请你出去。” “你!”萧道凝张口欲言,一时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看向身旁的萧叡,神色愤懑又委屈。 “出去。”萧叡不看她,只淡声道。 萧道凝出去后,有侍女进来掌灯,屋子里渐渐亮了起来。 萧叡的面容先是冷冷的,如同数个时辰之前阿妧将他丢在白马寺的时候。两个人面对面站着,最终他还是放缓了神色,上前一步,抬手握住女孩的肩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相助 萧叡视线低垂,看向阿妧。 见她穿着繁复的宫裙, 海棠一样鲜嫩的颜色。半边的长发绾成了双鬟髻, 余者柔顺地披垂在肩后。发上簪着宝石钗, 流苏垂坠着, 轻轻摇晃。 她好像很喜欢带着各种流苏或者坠子一类的东西。 萧叡一手握着她的肩,向她解释刚才的事:“我跟萧道凝没什么, 她来是因为” “表哥, ”阿妧打断了他,“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萧叡看着她。 阿妧的双手在袖子里绞拧着, 半晌,深吸了一口气道:“就在几个时辰以前,我姑姑不知道因为什么触怒了陛下, 被关进了永始宫, 表哥你能不能” 话未说完,萧叡就明白了她的来意,那张脸上顷刻间布满寒霜, 仿佛刚才的柔和只是一场错觉。 他轻轻低头, 似是自嘲地一笑,松开了阿妧。 “表哥,”阿妧抬手攀住他的胳膊,眼睛里流露出焦急和恳求, “我知道这很令你为难, 可是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不求你帮我把姑姑救出来, 至少可以告诉我陛下为什么突然动怒, 好吗?” 洛阳宫里,有能力查清楚事情原委,而且有可能帮助她的人,阿妧一时间也只能想到萧叡了。 “别,”萧叡拨开她的手,后退两步,“我帮不了你。” 他神色冷冷的,血色深黑的眼睛里满是戏谑地望着她,带着几分残忍。阿妧的脸一下子白了,有一种被人看穿的心虚感。 原本也没有报着多大的希望,对方那样居高临下而又带着审视的目光看向她,阿妧强撑着挺直了脊背,声音微颤地道:“如此,打扰了。” 她从广明宫出来,天光已经暗了。 向晚的微风从长长的宫道上吹过来,莫名地令她感到一阵寒意,仿佛是从心口处渗出的冰凉。 她茫然地走在复道上,熟悉的宫廷像是顷刻间变了模样,四面八方都是陌生,令她不辨来路。心里空落落的,夹杂着一种深切而焦灼的疼痛感,那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悲伤。 终于在经过复道上的楼梯时,阿妧没有看路,一脚踩空。霎时右边脚踝一阵剧痛,腿软地跌倒在台阶上。 她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也没有心情去看,手肘和膝盖都磕在了台阶的边沿,火辣辣的疼痛,应是磕破了。好在及时稳住了身子,没有从楼梯上滚下去。 四处没有人,她慢慢站起身子,扶着栏杆一步一步往下走,右脚不慎沾地就是一阵钻心的疼。有热意涌上眼眶,阿妧抬头眨眨眼,拼命忍住了。 从复道上下来,无意中瞥到前方一个熟悉的身影。对方显然也看到了她,而且自己方才一瘸一拐的样子定然也落入他眼中了。 萧怿走到她身边,神色有些惊讶:“你怎么了?” 阿妧摇摇头:“没事,只是不小心扭到了脚。” 这个地方有些偏僻,天又晚了,没什么人走动。萧怿回头对侍从吩咐:“让人送一辆步辇过来。”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距离不算近,天色昏暗,有些看不清彼此脸上的表情。 萧怿往前一步,似是留意到阿妧神色间的痛楚,又向四处看了看,望见前方的一座亭子,对她道:“去那边坐着吧,一会儿让人用步辇送你回去。” 阿妧点点头,见他过来搀扶自己。因为一向把他当做长辈,彼此关系还算友善,因而没有拒绝。 走了两步,阿妧皱眉停下。太疼了,可以想见自己的脚踝会肿成什么样。 “能走吗?”萧怿问她。 见阿妧摇头,任城王似乎轻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得罪了。”接着便将她囫囵抱起,很快走到亭子里。 阿妧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衣袖,身子微微绷紧了。 萧怿将她放到亭中石凳上,蹲身查看她受伤的那只脚,低着头道:“有些严重,等你回宫再治疗恐怕会疼得更厉害。” 阿妧没有做声。 见她不反对,萧怿便捧起她的右脚,除去了绣鞋和布袜,手指按在受伤的地方,微微使力。 阿妧疼得闷哼一声,攥紧了膝上的衣裙。 简单地治疗后,萧怿将她的脚放回到绣鞋上:“试一试,看有没有好一点?” 阿妧明显感到没有那么疼了,向他道谢,低头弯腰自己穿上鞋袜。 步辇还没有过来,萧怿也站起身,在她身旁的石凳上坐下。 “孤看你心绪不佳,是出了什么事?”他外出公干,刚刚才回到宫里,还没有听说姜后被打入冷宫的消息。 任城王温文儒雅,神色平和,无论何时都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现在询问她的口吻亦很关切。 阿妧对上他的视线,先前一直拼命忍着的悲伤和委屈在一瞬间又涌上心头,眼泪掉了下来。 她声音哽咽地把姜后的事告诉他。 萧怿的神色还是平静,但内里却有些不知所措。 从来没有女子在他面前哭得像个孩子一样的——不,对于他来说,她当然还是个孩子。只是那双水灵灵的澄透纯真的眼看过来,像是一束强光投到他深井一样的心里,平静无波的水面乍起波澜。 冥冥之中似有一种缘分,他看着女孩的眼睛,有一瞬间忽然忆起了久远的从前。 “郡主,”萧怿维持着平静的神色,宽慰她,“陛下现在还没有颁下旨意,说明他也在犹豫。皇后毕竟陪伴他多年了,不会因为一场争执就丝毫不顾夫妻的情分。” 阿妧点点头,止住了眼泪,不想在萧怿面前表现得太过无用和狼狈。 任城王又道:“你若是不放心,我可以私下里让人照应着皇后,至少不会让她在这段时间过得太苦。” “当真?”阿妧似是没有料到,抬头看他,灵闪闪的眸子里有惊喜的光在跳动,一霎一霎的。 对上女孩的眼睛,萧怿感到心底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暗流涌过。他点头,向阿妧做了保证。 萧怿的侍从带着步辇过来,阿妧起身,再三向他道谢。 任城王仍是无风无色风神玉面的样子,微微笑着,送她上了步辇,目送她离开。 等到阿妧的身影在视线中消失,萧怿回身对侍从道:“安排几个人去永始宫,照应着皇后。” 那侍从是他的心腹谋臣,已跟随他多年,听得萧怿的吩咐,道:“王爷关心阿妧郡主,于此时向她伸出援手c对姜后稍加照应也无可厚非,只是万一引起陛下不快”沉吟一下又道,“那姜后毕竟与元皇后的死脱不了干系,兹事体大,王爷是否三思?” 任城王身份敏感,多年前曾是武皇帝看好的继承人,与魏帝争夺世子之位。当年魏帝娶的元妻甄氏是再醮之妇,而武皇帝则为萧怿聘清河崔氏之女,也就是崔青蘅的堂姐,足见武帝对萧怿的偏爱。 后来夺嫡失败,魏帝虽没有对任城王如何,但心里到底是介意的,逼迫着任城王妃自裁,又对崔氏多方打压。 此番姜后之事,若他插手,不光有可能令魏帝对他再生芥蒂,而且其间也牵涉到萧叡这个储君。的确像侍从说的那样,兹事体大。 萧怿沉默良久,仍向那心腹道:“照孤说的去做吧。” 整整三天,阿妧也没听到任何关于姜后的消息,不由得心里暗暗焦急。这天傍晚,却有任城王的人来找她,道是可以带她去永始宫看望姜后。 阿妧依着指示,在流苏的陪伴下来到姜后所在的地方。这里萧怿应当已经打点好了,门口的守卫也没有查问她们的身份,直接放行。 空荡荡的室内,最里面摆放着一张简陋的矮榻。姜后一身素服,脱去了簪环的长发披散着,面容憔悴地跪坐在榻上。 看见阿妧过来,那张一向温柔的c此刻却微微苍白着的美丽脸庞上露出笑容:“是妧儿,”姜后向她伸手,“你怎么来了?” 阿妧看见她的样子,眼眶微微发酸,上前握住她的手:“姑姑,你还好吗?” 姜后低下头,由于永始宫恶劣的环境,短短数日内她的手已经呈现出粗糙c衰老的痕迹,而女孩的指间肌肤却还是那样的白皙盈润,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出青春的光泽。 “因为什么,陛下要将您关在这里?”阿妧问她。 姜后抬起头看她,过一会儿摇摇头:“没有什么,只是姑姑说错了话,惹陛下不高兴了。” 阿妧没有办法理解,她问:“那您什么时候能出去?” “我也不知道。”姜后神色平静,似乎已经接受了命运的安排,与阿妧面对面的,端详了她一会儿,道,“姑姑暂时没有事,你在外面要听话,不要冲动,更不要为我惹怒了陛下,明白吗?” 阿妧低头,眼中盈满了湿意,很快有水珠从里面掉下来,“啪”的一声打在了手背上。 “去吧。”姜后看着她起身下榻向自己行礼,目送她离开。 走出永始宫,天已经渐渐暗了。 等到转过一处宫墙,流苏见她不是沿着原路回去,有些惊讶地唤她:“郡主?” 阿妧没有回头,少女的衣衫被风吹动,同时清凌凌的带着坚定的声音响起。 “我去找太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沦陷 萧叡从公主府里出来,驸马陆延送他到门口。恰陆劭也过来拜访兄长, 于是请他二人至蓬莱阁小聚。 萧叡因为妹妹长乐公主的病情有所好转, 心下稍宽, 于是答应了陆劭的邀请。 蓬莱阁的一间屋子里, 三人分定主次席位,皆坐下了。角落里的歌伎正在弹奏琵琶, 恰到激越处, 嘈嘈切切铮铮淙淙,宛如金戈铁马乱云起飞。 陆劭叫了声好, 抓起一把铜钱往那歌伎的脚边撒过去。琵琶声歇,歌伎身旁的小童子蹲身拾起铜钱,那歌伎也抱着琵琶, 躬身退到一边。 陆劭伸手把身旁的女伎拽到怀里, 捏着她的下巴亲了一口。他兄长陆延坐在对面,无风无色端正凛然的样子,令他旁边的女伎靠都不敢靠近, 也垂首正襟危坐, 像个良家子似的。 “殿下,”陆劭看向上首的萧叡,笑着道,“我大哥自不必说, 娶了公主后眼里便再没有旁人, 可您在边关辛苦这么些年, 怎么回到了洛阳还是跟在西北时一样?要知道这蓬莱阁的女伎可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儿。”说着一手掐了下那女子的小腰, 激得她娇呼一声,捶他胸口。 陆劭是世家大族的公子,身边从不缺女人,自来也不会委屈了自己。 萧叡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对陆劭的放浪恍若不见。过了一会儿,举起酒樽向陆延道:“子廉,这杯敬你。孤不在的时日,有劳你照顾徽儿。” “不敢,”陆延也举杯,“臣是公主的夫婿,照顾公主是臣的本分。”说罢也饮了一口。 陆劭拍着美人的肩,向萧叡道:“这一回趁着陛下微恙,给那姜氏下了个套,却只令她被关到永始宫。”他的手一停顿,眼睛里闪过精光,“殿下,是否需要再加一把火,直接将她弄死了事?” 萧叡没说话,端起案上的酒樽再饮一口,过一会儿才道:“再看看。” 女伎从盘子里割下一块蒸羊肉,用刀挑着,递给陆劭。 他接过了,同时在心里思索,虽然此番姜氏犯了陛下的忌讳,但只是禁闭,连后位也没褫夺,似乎只是个警告的意思,从陛下那里下手取姜氏的性命似乎不大可行。而若是买通永始宫的守卫暗害姜氏,似乎又过于冒险了。 思及此,不由觑着眼睛,再次看向萧叡。想到父亲曾说过的,太子明锐果决,行事快如利刀,虽然年轻,然而心思极深,等闲无法揣摩。 面对上首端坐的那人,陆劭不得不承认,虽然身为盟友,但自己确实是有些看不透他。 萧叡回到自己的寝宫,恰是天未尽黑,将将掌灯的时分。 他喝得有点多,步伐微微踉跄,瘦削的影子被檐下的宫灯拉得很长,风过处轻轻摇晃。 宫人们跪迎,在门口处告诉他,永宁郡主来了,正在殿中等候。 他步上台阶,进门,果然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跪坐在大榻上,正在饮茶。见他进来,似乎已按捺不住,放下了杯盏,急忙起身下榻向他走来。 宫人退到了门外,阿妧上前向萧叡道:“殿下,我有话要问你。” 萧叡微微皱眉,没有理会,直接抬脚转身,竟是要离开。 “你站住!”阿妧步履匆匆,到他身前拦住了他,仰起头来,灵闪闪的眸子里似含怒火,盯着他道,“你做的,对不对?” 殿中高而阔大,少女冷冰冰的声音里带着指责,碎冰撞玉一样的回响在室内,质问他。 “郡主,”萧叡冷淡的声音道,“我从未管过你做的事,你也莫要来质问我。”阴冷的目光在她的脸上逡巡,“你没有这个资格。” 阿妧脸色发白,手在袖子里攥紧了,没有料到自己的猜测居然是真的,眼中倏然涌上泪意:“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元皇后是你父亲杀的,你凭什么怪到我姑姑头上来?” 萧叡嘴角抿直,不再说话,只冷淡地看着她。 他越冷淡,她越愤怒,有火光在那双澄透的眼睛里跳动,阿妧忍住了眼泪,看着他:“你到底要怎么样?” “你不是猜到了吗,我要她死。” “你休想!”两个人的视线对到一处,少女的脸色苍白而愤怒,“陛下不会容许你这么做,只要他知道了真相。” “很遗憾,郡主,你说了不算。”萧叡无谓地道,“而这洛阳宫里我想做的事大都能做得到。” 少女的身子摇摇欲坠,萧叡似乎对她的反应感到满意,嘴角勾起一丝恶意而嘲弄的笑:“你在怕什么?是不是害怕你那尊贵的皇后姑姑,像一只发抖的耗子一样,死在冷宫里?” “你闭嘴!”阿妧大声打断他,眼睛里迸出泪花,“我姑姑不会死,你是在做梦!” 她转身向殿外跑去,手腕猛然被攥住,对方使力一拽便带得她转过身子,纤腰弯折,被迫着踮起脚贴在男人的怀里。 “跑什么呢?”萧叡一只手掐住她的下巴,命令她抬起头来,“你的任务不是还没完成吗,怎么这就要走了?” 阿妧双手横在他胸前,拼命地想要推开他。对方的力气有多大,单手便制住了她,而自己就宛如他掌下的小兽,挣脱不得。 萧叡端详她冷白的小脸,凑到她耳边道:“美人计,假意讨好,你是把我当成傻子吗,小郡主?“ “你什么意思?”阿妧的脸色更白。 “难道不是吗,你这阵子假装跟我交好,不就是为了你的皇后姑姑?”萧叡嘴角勾起嘲讽的笑,“哦,我怎么忘了,我们的小郡主裙下之臣众多,萧怿那老匹夫,或是洛阳城里的那帮小白脸儿,哪一个不是你勾勾手指就心甘情愿地为你赴汤蹈火” 阿妧被他话里嘲弄的恶意所激怒,冷声道:“萧叡,你无耻。” 萧叡睥睨着她,眼睛里的阴冷和嘲讽渐渐退去,只剩下了笃定和冷淡。抬手,松开她。 阿妧却没有立即退后,失去了对方手臂的支撑,她竟然觉得自己有些腿软。同时,先前腹中隐隐约约的燥热之感更甚,身体像是有一团火在烧,渐渐蔓延开来,冷白的脸上绯红晕染。 萧叡显然也注意到了她的异常,皱眉问:“你怎么了?” 阿妧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只觉得很热,想要浸到冰凉的水中,来纾解身体里莫名的的炙燥感。 她没有办法再待在这里,转过身,一步步地往前走。 萧叡从后面搂住她的腰,将她的身子紧紧贴靠在他的胸前,温热的气息在她颈侧停留了一瞬。随后把她抱起来,大步走向了内室。 昏暗的光线,飘摆的帐幔,还有倾压下来的男子气息,滚烫而火热的,似乎带着醉意,所有的一切都是茫然而陌生的。 阿妧睁着眼睛,那双灵动澄透的眼此刻也是茫然的,然而却是那样的明亮,像是天上的星子。她想要看清,却无法明白,只能将对方的行为归结为恶意的报复。 腰间的系带被解下,她被蒙上了眼睛。 夜深了,外间的铜壶里传来滴答滴答的水漏声,是这空旷而寂静的大殿里唯一的声响。 萧叡睁眼看着头顶的帐幔,眼底深处是清醒的,没有一丝醉意。 他转向里侧,看着睡着了的女孩。伸手将她身上的衾被一点点拉开,少女赤洁的身体显露出来,黑发如墨,肌肤似雪,纤秀的身体玲珑如玉,无一处不美。 诚然,这样柔软和干净的身体在他的世界里是不熟悉的。当他在边疆时,特别是作战后,倒在血泊里仰望着苍蓝色的澄净的天空时,也曾渴望有这么一个娇气干净的小女孩。他抱着她的时候,能够暂时忘记心里的仇恨和满身的杀戮。 然而他遇见了她。 手指划过少女胸前粉嫩的小尖,看着那处渐渐绷紧。他开始缓慢地亲吻她,在她睡着了的时候。 少女的身体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在他鼻端萦绕着。他发觉自己不能抵抗她身上的一切香气,下面又再迅速地硬起来。 萧叡分开她的双腿,再次将自己送进去。 睡梦中的女孩微微蹙起了眉头,低泣出声,萧叡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他给过她机会的,不是吗? 天明,萧叡醒来,光着上身赤足下榻。 他瘦,但全身的肌肉坚硬结实,背上和胸口都有好几处明显的伤疤。 衣衫散落了一地,他将阿妧的捡起来,扔回到榻上,而后走到铜盆处清洗。 榻上的人也已经醒过来,背过他去穿衣。衾被下面很干净,没有萧叡听说过的所谓血迹,他昨晚替她清洗的时候就已经发现。 小郡主穿好衣裳下了榻,长发披散着,走到他面前,神色冰冷地道:“如果这就是你要的代价,那么我会觉得这是一桩很划算的交易,根本不需要你给我下药。” 她说完就走了出去。 萧叡的脸上的表情依然冷淡,眼中隐隐然有阴霾。搭在铜盆上的手猛地使力,连木架子一起掀翻。 铜盆“咚”的一声滚落到地上,水流了一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惊闻 外间的侍女们听到动静,慌忙跪下。有几个进来查看后, 迅速地将地面清理干净, 又重新端上一盆清水。 萧叡不惯让女子服侍, 自到屏风后面换上了衣服。 他一会儿要外出巡视, 身上穿的是黑金二色的盔甲。走出内殿,李恂已经在外面等着他了。 “查清楚了?” “是, ”李恂命人将一个宫女扭送上来, 向他道,“将军, 这就是姜氏留在咱们宫里的钉子。” 萧叡取过殿中垂挂着的长刀,大步向外,头也不回地道:“清理掉。” 三日后, 魏帝下令把姜后从永始宫里放出来。 因为当日魏帝发作姜后极为迅速, 且消息捂得很紧,故而没有多少人知道姜后这些天其实是被关起来了,还以为她只是身体微恙, 这才一直没有露面。 除了相关的人, 就连皇后的明宣殿里,也只有几个贴身的尚宫女官才知晓内情。 姜后回到明宣殿的时候,仍是一身素服,青丝只用一根长簪简单地绾起。面上还是那样的温柔端庄, 却能看出明显地消瘦了。 宫人们垂首跪在地上, 阿妧快步迎上去, 眼中有泪花闪烁。 姜后伸开双臂抱了抱她, 手抚着她的脸颊,眼睛里有些许慈爱:“好啦,不难过了,姑姑这不是没事吗?”说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揽着她一起走进殿中。 等到屏退了众人,阿妧与姜后一道在大榻上坐下。 姜后仍抬手将她揽着,阿妧柔软了身子窝在她怀中,闭目感受她身上的温热气息,过了一会儿,向她道:“姑姑,你的猜测是对的,这件事的确是太子做的,目的就是陷害你。” 姜后似乎有一点儿惊讶:“当真?”她让阿妧坐直了身子,两个人面对面,“你去找他了?是他这么跟你说的?” 阿妧点点头:“我问过了,他没有否认。” 姜后微微蹙起眉头,神色中似有忧思:“姑姑还以为是陛下想开了才将我放出来,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样。”她看着阿妧的眼睛,问道,“是不是你跟太子求情了?他是怎么说的?” “我”阿妧张了张嘴,对上姜后关切的眼神,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半晌,摇了摇头,“我没有跟他求情。” 姜后闻言,轻柔地拍拍她的手臂,道:“本就是我跟陛下之间的事,你没有掺和进去才是对的。至于太子,他既然放不下,那要使什么招数就只管来好了,姑姑却也不怕他。”又看向阿妧,“你也不用怕,有姑姑在,姑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阿妧想到先前的事,仍旧沉默着。 姜后顺了顺她的头发,随后起身下榻:“姑姑刚从冷宫里出来,身上邋遢得很,先去沐浴。妧儿去歇着吧,晚些再过来。” 阿妧应是。 等她去后,忽有未央宫的中官前来传旨,姜后坐在上座处聆听。 那中官大马金刀,坐在下首,戴着翠玉绿扳指的手将拂尘一抖,命小内侍捧上一个精致的木盒子,正色向姜后道:“娘娘,这是陛下命咱家赏赐于您的,还请好生收着。” 姜后让叶绯儿接过。 那中官走后,姜后起身,叶绯儿把锦盒打开,只见里面安放着一个八头钗的华胜,当中的凤口衔着一颗龙眼大的明珠。 姜后微微偏头,伸手轻拨了一下,那明珠便颤颤摇晃着,熠熠生辉。 这是在羞辱她吗? 姜后伸手将凤钗取出,放在眼前细细打量,努力回忆那人戴着这钗子的模样。失神间,手中微微用力,尖利的钗头刺入掌心,鲜血顺着手掌流淌下来,“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姜后恍若未觉。 “娘娘!”叶绯儿跪地唤她。 姜后被这一声惊醒,抬手将那凤钗扔回到盒子里,神色重又恢复平静:“收起来。” “是。” 叶绯儿应道,却没立即起身,而是仍跪在地上,捧起姜后受伤的那只手,用一块洁白的帕子按住她还在流血的手掌心,同时吩咐人去拿药。 阿妧陪着姜后去向魏帝请安,事毕,他夫妻两个自是有话要说,于是阿妧在侍女的陪伴下走出了未央宫。 长长的宫道上,前方的一处拐角处忽然转过一个人影来,瘦长的影子在夕阳下拉得很长。 阿妧没有看他,仍旧保持着沉稳端庄的姿态,双手交握着,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到了近前,两个人面对上面,那人却拦住了她:“让你的侍女退下,我们谈谈。”见她不为所动,萧叡的嘴角带过一抹讽刺,“你怕什么呢?我什么人也没带。” 阿妧停住了脚步,让流苏她们退后,看向他:“殿下有什么指教?” 向晚的微风徐徐吹过两人之间,萧叡打量着她,问道:“你姑姑被放出来了?” 阿妧一愣,缓缓道:“是,多谢你高抬贵手。”事情由他开始,他不松口,姜后不可能这样简单地全身而退。“虽然我不齿你的行为,但起码你是坦诚的。” 萧叡背着光,细碎而昏暗的光线里,阿妧几乎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只听见他似乎轻笑了一声。 沉默片刻,阿妧深吸了一口气:“如果没有别的事,殿下请忙,我” “说到坦诚,我有一件事想要告诉郡主。”萧叡打断了她,一双眼睛直直地看过来,“那天的药不是我下的。” 阿妧怔了一下,脸色微微发白:“我不信,除了你宫里的人,还有谁会有这个时机?”她竭力控制着不要发怒,只将一双澄透的眼冷冷地看向他,“如果不是你,那你为什么要”她说不下去。 那天晚上可怖的经历,尽管不愿意再去回想,然而对上萧叡深黑色的带着血光的眼睛,那时候自己被蒙上了眼,在他身下怎样的无力抵抗,宛如被拖进万丈深渊的情形,还是忍不住令她失色,眼睛里流露出深深的恐惧。 萧叡嘴角扯过一个冷淡的笑,故意去看她的身体,低头凑近阿妧的耳边:“因为我想操|你。” 他伸出手,抚了抚她发髻上的流苏坠子。阿妧抬手将他挡开,同时反手一掌打在他的脸上,“啪”的一声,带着全部的力气。 萧叡动也没动。 阿妧的身子却是克制不住地轻颤着,小脸几乎白到透明,怒火在她的眼中燃烧。她想到自己以前居然还将他当作正人君子,一时间羞愤交加,再次向他挥掌。 手腕却被握住了,萧叡强硬地带着她的手,在自己被打的那边脸上轻轻抚摩着,盯着她的眼睛道:“应当有人好好教你规矩,郡主。” “放开!”阿妧看着他一向阴郁瘦削的脸颊,对于他的恐惧和厌恶在一瞬间袭上心头,令她死命地挣扎着。 侍女们也发现了两人的不对劲,正快步地上前来。 萧叡松开她,声音低低地道:“这一次,我真的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拍拍她的脸颊,“让她好自为之。” 晚些时候,姜后回到明宣殿,阿妧陪她一起用过晚膳。 虽说食不言寝不语,但姜后的心情显然不错,一直在为阿妧挟菜,笑意盈盈地道:“过些时候,青c徐两州的州牧都会遣使来朝,这洛阳城又要热闹起来了。” 阿妧听她的意思,魏帝似乎很重视这件事。 青徐是魏吴两国交接的地带,自武皇帝时起就存在着几股不小的割据势力,虽归顺于大魏,却拥有独立的地盘和兵力,武帝对于他们也只能采取羁縻政策。当初武帝薨逝,在洛阳的青c徐兵就发生过骚动,魏帝采取抚而不讨的策略,稳住了局面。 而后魏帝以东吴不纳质子为由,三路伐吴,借机剥夺了青州牧的兵权,去年和今年又亲自督师伐吴,两次皆止步于广陵,未与吴军交锋,目的却在于平息利城兵变,彻底解决青c徐的隐患,至此北方才算是在魏帝的手中完全地实现统一。 此番魏帝身体微恙,也是因为刚刚结束广陵之役,从战场上下来,骤然松懈,支撑不住才病倒的。 “你走后任城王也去了未央宫拜见陛下,”姜后继续道,“到底是亲兄弟,所思c所想竟是分毫不差。” 阿妧也道:“王爷胸怀坦荡,胸中又有韬略,其实是国之大才,陛下若能信重于他,对大魏有利无害。” “是啊,”姜后点头,随即又笑道,“朝堂是男人们的事,咱们就不说了。” 叶绯儿也旁边笑道:“不过任城王英俊儒雅,与郡主倒也般配,只是年岁略大了些” 阿妧见她忽然转了话题,一时间竟有些听不懂:“姑姑,叶女官在说什么?为什么忽然扯到我跟任城王?” 姜后没有责怪叶绯儿的唐突,只略一思索,向阿妧道:“我还以为任城王已经跟你挑明了,原来竟没有。”见她仍是蒙蒙的,只好从头解释,“今天在未央宫,姑姑听到任城王说对你有意,想要娶你做他的王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直言 “怎么可能呢?姑姑是不是弄错了?”阿妧疑心这只是姜后的猜测,因为这听起来太过荒谬了。 姜后却笑着道:“没有错, 当时我和陛下都在, 是亲耳听见他这么说的。” 血一下子涌到那张莹白的脸上, 阿妧的身子有些微的发抖, 双手在袖子里攥紧了:“可是这怎么可以呢?”她看着姜后,眼中尽是难以置信, “他是陛下的同胞兄弟, 侄女一直是将他当作长辈看待的,这太荒谬了!” 阿妧不能接受。 姜后的目光仍然是柔和的, 她接过叶绯儿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向阿妧道:“宫里一向是不大论这些辈分的, 只要两人合适, 旁人谁又敢多说什么?” 阿妧微微皱起眉头:“姑姑是觉得我跟任城王合适?” “坦白讲,一开始姑姑也没有这样的念头,只是今日王爷亲口说对你有意, 我便想了一想。”姜后慢慢道, “论岁数,他是大了一些,不过也才三十出头,正当盛年。且岁数大的会疼人, 你以后就知道了。”说着拍了拍阿妧的手, 继续道, “他虽也娶过一任王妃, 不过那位也都去了七八年了,任城王清心寡欲的性子,这些年身边连侍妾也没有一个。所以他今日突然说想要娶你,姑姑看着是真个动了心的意思。” 姜后娓娓的话语,阿妧听着只觉得脑袋里蒙蒙的,不能够理解。尤其不明白任城王会对自己动心,一个自己视若父辈的人,看上了她?不理解的同时,阿妧甚至在想是不是自己有什么做得不妥的地方,令那位王爷生了错觉? 姜后又道:“其实姑姑看好这桩婚事,还有一个考虑。” 阿妧抬头看她。 “前些时日的事你也都知道,太子看着是要跟姑姑为难到底了,我是怕到时候会牵连到你。”姜后抬手抚了抚她的脸颊,“现在还好,只怕万一山陵崩,到那时太子即位,姑姑怕是自身难保,所以才想要替你寻一个势力强盛些的夫婿。” 任城王能在夺嫡失败后全身而退,并且在心性猜忌的魏帝眼皮子底下安然无恙地过了这么多年,甚至在朝中拥有一定的势力,这当然是由于他善于谋划,能审时度势,乃是个走一望三的人物。阿妧嫁给他,再不济也就是随他离开洛阳前往封地,仍是能够做一个尊贵的王妃娘娘,性命无忧。 理智上知道她说的都对,但阿妧仍旧沉默了。 姜后微微笑着,又道:“以往姑姑跟那位王爷其实也没有什么往来,只是这一回被陛下发作,却是他命人私底下照应着姑姑。我还听说你去永始宫看望姑姑也是他安排的,是这样吗?” 姜后的语气里充满了感激,令阿妧也想起了任城王对自己的帮助,小脸绷得没有那么紧了,点点头道:“王爷的确帮了我很多。” “任城王其实是个很好的人选,不过姑姑看你似乎反对得厉害,”姜后关切地看着她,“是因为妧儿有了心仪的男子吗?” “没有!”阿妧下意识地否认,语气又急又快,随即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过大了,微微低头,放轻了声音道,“真的没有。” “那你再好好考虑一下,姑姑不会逼你。”姜后道。 阿妧来到任城王的书房外面。 在以往的一年半的时间里,出于礼节,她也曾来拜会过萧怿几次,但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心里充满了紧张和尴尬感。 她在外面等着,脊背挺直,双手交握在袖子里,秀眉微微蹙起,天然的带着点微微上翘弧度的嘴唇抿直了,看起来有点严肃。 侍卫进去请示,随后出来,恭恭敬敬地将阿妧带进了内室。 这是书房的里间,宽大的落地罩内,横放着一张书案,萧怿正在案前习字。 他穿着一身的燕居常服,显得很生活化,看起来英俊又年轻,像是个不到三十岁的青年,完全不是阿妧时常见到的那个总是穿着很正式的衣裳的任城王了。 不知道为什么,阿妧心里竟然隐隐有些抗拒,因而停下了脚步,在外间站住了。 萧怿抬起头来看她,两个人隔得远远的,他笑了一笑,对她道:“怎么不进来?” 阿妧看见几步之外的地上铺设了坐垫,是见客用的,于是走上前去,在上面跪坐了,抬首望向任城王,做出交谈的姿态。 先前一直在旁磨墨的侍女也都退下,萧怿却没有停笔,而是边写边道:“突然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阿妧上半身挺直,袖子里的手攥紧了,点头道:“是有些事想要问问王爷。” “嗯,你说。”萧怿声音平和。 阿妧抬眼直直地看向对方,只是轻轻颤抖着的语气却泄露了她此刻紧张的心绪:“我听姑姑说”不行,她还是没有办法直接地说出来,于是更加委婉地道,“昨天在未央宫,您跟陛下还有我姑姑,都说了些什么?” 与少女的满身不自在相比较,任城王则要平和很多,语气也更加直接:“我跟皇后说我想要娶你。” 阿妧的心跳得很快,脸却一下子白了,身子有些支撑不住,几乎要倒在坐垫上,轻颤着道:“您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这太荒谬了!”她已经想不出别的形容了,自己视若父辈的人说要娶她,这不是荒谬是什么呢?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王爷。”阿妧的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任城王却低头轻笑一声,少女还是天真的。手中的笔一顿,转瞬又如龙蛇游走。 阿妧呆了一瞬,随即咬咬牙,看着他道:“您是真的要娶我吗?为什么?” 任城王一直没有说话,室内暗暗涌动的气息在两个人之间如潮水般流动交汇,潜藏着某种隐秘的不为人洞悉的心思。 得不到回答,阿妧便低下了头去,自己思考着,这是少女在感到困惑的时候常有的举动。 萧怿却在这时候搁了笔,看向她,视线落在女孩纯洁美好的脸上。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想法是不合适的,她会被他吓到一点也不奇怪。然而这世间万物最奇妙的莫过于相生相克,从年少时的踌躇壮志,到如今的隐于朝堂,萧怿其实从来没在情字上面动过什么心思,落在旁人眼中便是一派的端正凛然。 然而此刻看着少女,他却很明显得感受得到深邃内心的打开,深海无涯的平静表面乍起波澜。 这样纯洁美好的女孩,向往她并不奇怪,他到底也只是个凡夫俗子。 少女的脸色还是苍白的,但已经平静了下来,萧怿看着她道:“想要娶你,自然是因为孤喜欢你。” 这样平淡的语气说出的话却很直接,阿妧却更加难以接受了,抬头看向他的眼睛:“如果我不愿意呢,王爷?” 任城王却丝毫没有被她的态度所激怒,仍是无风无色丰神玉面的样子,眼神里甚至有包容:“阿妧,你觉得我需要你的同意吗?” 对于强势的男子而言,得到,比其他一切都重要。 女孩果然愣住了,他继续道:“如果你的姑姑,甚至于陛下也都同意,你也要像现在这样去反对吗?” 阿妧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萧怿的语气和神情都还是平和的,然而话语里却充满了强势和不容拒绝,她心里别扭极了,想要起身离开。 任城王淡淡地道:“你可能还不知道,其实你已经站在了漩涡的中心。太子,皇后,这两者之间的平衡一旦被打破,随之而来的便是被吞没溺毙的风险,所以你需要一个靠山。” “王爷的意思是” “你明白的,小阿妧。”萧怿不再多说了,转而让她起身,“孤听说你擅长隶书,写来让孤看看。” 再过一阵青徐两州的使者就要入京朝见,阿妧在招待京中贵女的时候也听她们说到了这件事。 “听说青州兵骁勇非常,这次来的人里就有几个青徐两州的名将,陛下为了显示我大魏的国威,令对方心悦诚服地归顺,特意定了一场骑射比赛。” “真的,洛阳城好久都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吧?” 几个少女闻言都欣悦起来,兴致勃勃地讨论着。 话毕,一个少女向阿妧道:“好些时日都没有见过皇后娘娘了,郡主能否带我们一道去向娘娘请安?” 自拘禁一事之后,姜后确实许久没有露过面了,大家心里都在猜测。 阿妧点点头道:“自然可以。” 众人欢笑着陪她一起向明宣殿行去,宫人将少女们引到偏殿,告诉她们,陛下现在也在。 于是方才还且说且笑的女孩子们顿时收敛了笑容,连脚步也都放轻了些。 魏帝却没有让她们一直等着,而是直接命人将少女们带进殿中。 阿妧进去的时候,抬头看了一下,见魏帝眉眼舒展,看起来又像个宽厚平和的帝王了,她有些想象不到魏帝发怒时会是个什么样子。 众人行礼毕,陪着帝后说笑了几句。 魏帝的心情似乎很好,笑着道:“你们也都听说跟青徐兵比赛骑射一事了?朕一会儿要去赛场上看看儿郎们练得怎么样,小丫头们,你们去不去?“ 少女们见魏帝神色和蔼,一时没有那么怕了,听到他这提议,霎时又欢腾起来,再三谢过。 魏帝动作很快,说走便走,姜后也陪在他身边。 阿妧和一个少女手挽着手,也跟在后面走出了明宣殿。等快要到的时候,才忽然想起来,萧叡好像也要参加这次的骑射比赛,而且这会儿可能就在赛场上练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抵挡 天很蓝,风也和气, 阳光煦暖而不暴烈。 赛场上的儿郎们意气风发, 虽只是练习, 但是为了数日之后跟号称骁勇的青徐兵好好地较量一场, 每个人都拼尽了全力,马背上的矫健身影狂飙奔突, 像是离弦的箭一般。 萧叡的黑衣黑马在其间尤为显眼, 须臾,黑马纵跃而出, 眨眼之间就已领先在前。因为速度过快,远远地看过去,整个人几乎与身下的黑马浑然一体, 所到之处无人可以与之争锋。 看台上的众人无不屏息凝神, 目光追随着赛场上英勇雄健的儿郎们。 魏帝心情大好,看向萧叡的眼睛里流露出满意的神色。过一会儿,转头问身后的少女:“小丫头们, 你们会不会骑马?” 众人都争着答会。 魏帝笑道:“改日也让你们比试一场, 看看我们大魏的巾帼风范!” 女孩们都笑了。 阿妧自来到看台上,一眼望见了赛场上的萧叡,心情就不怎么好了,也没怎么往下看。过了一会儿, 便以更衣为由, 向魏帝暂时告退, 回到看台后的小殿内休憩。 殿内无人打扰, 很安静,桌案上的沉水香散发出一缕一缕的薄烟。阿妧坐在窗边的矮榻上,阳光穿过窗外的几丛绿竹,斜照进来,在榻上铺下点点疏影。 春深时节格外让人容易犯困,她独自待了一会儿就感到头脑昏昏眼皮沉重,正是要睡不睡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传入耳中。 手撑着头抬眼去看,还以为是侍女,结果屏风后转过一个高瘦的影来,阿妧一下子清醒了。 外间等候着的侍女不知道什么时候退下了,萧叡自抬脚上前,在她对面坐下。 阿妧却是冷着脸站起身,也没有要问候一声的意思,直接往外走。 没走两步,萧叡也跟过来,抬手攥住她的胳膊,将她带转过身,低头看她:“怎么这么冷淡?”另一手摸着她小巧圆润的耳垂,“还在生我的气?” 阿妧将他的手拂开,萧叡却直接揽过她的腰身,倏地将她抱起来,两个人又回到榻上。 少女的脸白了,澄透的眼瞪向他,神情又冷又怒:“你发什么疯,放开我!” 她头脑里还是懵的,他怎么可以这样,在经历了那些之后,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甚至比以前还要过分。 女孩的身子贴靠在他的怀里,萧叡扶着她的腰让她坐起来,双手却没有离开,而是仍然掌握着少女的细小腰肢。 他刚从赛场上下来,仍旧穿着那一身黑色的骑装,袖口处扎紧了,手腕修长。头上勒着一根抹额,更显出眼底深处的血光,低笑着道:“你还是现在这样比较可爱,在我面前不需要那么端庄。” 说着抬手去摸她的脸,阿妧伸手挡开了:“你到底要做什么?”她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眸光冷而明亮,警告他,“陛下还在外面,你不敢对我怎么样。” 萧叡嘴角牵过一丝嘲弄:“是吗?”轻笑着低头,故意去看她浑圆可爱的胸部。 初夏的衣衫轻薄,多为敞领的样式,嫩绿色绣着银线的小衫包裹着少女微微鼓起的胸部,描绘出可爱圆润的曲线,露在外面的肌肤晶莹而酥嫩,像是初雪一样。萧叡的眼睛暗了,握着女孩细腰的双手力道稍重,充满了暗示性。 阿妧被他这样露骨的目光激怒了,脸上不由自主地浮上晕红,竭力克制住想要遮挡自己的厌恶感。 见他仍是不肯放开自己,挣扎无果之后,阿妧扬声去唤自己侍女,结果却是无人应答。 “无耻!”女孩的眸中怒火跳动,然而却只让她的眼睛更加璀璨,脸上的表情也更为生动而美丽,不再是冷冰冰的,像是挂在墙上的一幅画。 萧叡抬手轻轻抚摸着她的锁骨,凑到她耳边道:“听说任城王要娶你,那我以后该叫你什么,小婶儿?”他说着自己都笑了。 温热的气息扑过来,阿妧的身子立时僵硬了,偏过头想要远离他:“随你怎么叫。”尽管并没有打算嫁给任城王,但她现在却不想反驳他的话。 萧叡将她搂得更紧,不容退避的,再次倾身靠近她。阿妧能感到对方带着热力的呼吸,强势而具有压迫性,还有刚从赛场上下来的汗味。她的身子更加僵硬,紧张和抵触之外,眼睛里还有些许的嫌恶:“放开,不许你再碰我。” 萧叡亲吻她的耳朵,额角的薄汗沾到她莹白如玉的小脸上:“抱歉,弄脏了我们的小郡主。”看着她一脸嫌弃地抬手擦掉,低笑一声,“可你真的那么冰清玉洁么,嗯?” “你什么意思?”阿妧察觉到他话里的恶意,眉头蹙起,“你是想告诉任城王我跟你发生过关系的事吗?那你尽管去说好了。” 萧叡的眼睛里流露出真实的笑意,抬起她的下巴,端详着那张冷白的小脸:“我不认为他会在意这件事,他想要的不过是得到你。懂了吗,我的郡主?”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无耻。”阿妧冷冷地道。 萧叡无谓地一笑,没再说话。 汝南王府内,萧叙看着自己的兄长:“二哥真要这么做?毕竟是关系到我大魏国威的事。” 闻言,已经被贬为成安侯的萧权眉毛一挑,恶狠狠地道:“难道就看着萧元度在比赛上出风头?我咽不下这口气!” 萧叙仍是不赞成:“杀一杀他的威风还是小事,只是万一让青徐的人得胜,因此带累我大魏的声名,父亲追究下来” “这不敢那不敢,就不是我萧权了。”成安侯颊上肌肉抖动一下,抬手止住他,“不必多言,这事就这么定了。” 青徐两州的使臣皆在五月初相继抵达洛阳,后三日,天高云淡,是一个绝好的艳阳天,魏帝在这一日接见各州的州牧。 巳时正,洛阳宫的正门大开,身着甲衣的兵士持戈而立,神情肃穆。 随着一声清越而不失雄浑的长号响起,一支数百人的骑兵队向着宫门集结而来,步调迅速而整齐,马蹄的踩踏几乎都在一个点上。 阳光照耀在马背上的骑士身上,只见黑金二色的盔甲和锃亮的利刃皆闪耀出刺目的光芒。 骑兵开道,等待接见朝见的州牧长官也整齐列好,跟随在后。到达宫门外,仰头去看,只见旭日东升,阳光灿烂,照得宫门前的高台上一片灿然。 众人微微晃神,随即听见一道音色浑厚的唱奏声:“陛下c皇后驾到——” 在引导官的示意下,身着锦衣的王公c大臣连同来朝见的州牧们连忙行礼。礼毕起身,同时听得宽阔宏伟的广场上礼炮奏响,鸣击上空,声势撼人耳目。 阿妧站立下方,耳边还回响着方才的炮声,接着便听见魏帝威严庄重的声音响起。她抬头去看,目光落在魏帝身旁的姜后身上,见她一身玄底纁红刺绣的深衣礼服,衣裙曳地,头戴凤冠,双手交握于身前,姿态端庄,唇角若笑,不禁有些出神。 这样心不在焉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朝见结束,骑射大赛开始为止。 比赛的地点在宫门外不远处的宣明台,虽名为台,实为占地极广的一处高地,于龙首山上平缓的一处地段设置校场,最北处建立高楼,居其上可远望数里,视野恢弘。 阿妧站在校场北侧的台子上,下方是十数级台阶,连接着校场的中轴线。虽然不很高,但因为距离近,也足够看清场中情形。 校场极其阔大,由北到南设置了跑道,在最南端的终点处竖立箭靶。参赛者须从出发,在最短的时间内纵马奔向对面,以手中弓箭射中箭靶红心者为胜。 参加骑射比赛的约有二三十人,除了青徐两州的五六个将领和洛阳本地的几人外,其余也都是各州郡声名卓著的武士。 阿妧跟同伴们站在高台之上,看见台下左右两方的武士们皆骑马来到场地正中。她漫不经心地扫视着,无意中却看到萧叡过来的时候微微抬起头,在马上盯着自己看,目光很是放肆。 她不客气地回视过去,对方却丝毫没有避让的意思,反倒远远地看着她,轻轻挑起眉头。 阿妧移开了视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追求 随着武士们入场,校场里小小地骚动了一下, 阿妧身旁的贵女们也都交头接耳, 小声地议论着场下英姿勃勃的武士。 正在这时, 骑射场上的数十名武士呈一字排开, 蓄势待发。台上的交谈声也渐渐地止歇,所有人都屏息敛声, 看向台下。 标志开赛的鸣锣响起, 几乎是在一瞬间,数十名武士听到号令, 齐齐扬蹄出发,像离弦的箭一般,争相往百丈之外竖立了箭靶的终点纵马而去。 箭靶只有一个, 于是先前呈一字排开c各行其道的武士们像是数十条奔涌的河流一样, 渐渐汇成一股。在交汇处便是狭路相逢,除了不许击打对手的马匹之外,并不禁止用武艺阻拦对方, 甚至将其击落马下也是规则允许。 鸣锣声后, 场上的鼓点急若骤雨,每一下都像是敲击在人的心上,场下观战的军士们仿佛也受了鼓舞,不断地为校场中的武士们呐喊助威。 路程尚未过半, 遥遥望见一骑当先, 黑衣黑马势若奔雷, 正是太子萧叡。 大魏武风彪悍, 历经战场锤炼的太子自是骑术精绝,然而参加这次大赛的却也是各州郡的佼佼者,其中有两骑尤为出色,一路纵马奔来也只落后他半个马头,彼此的距离咬得很紧。 这般紧张的比赛也引得观者目不暇接,几乎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素闻青徐兵骁勇,殿下身后的两骑似乎正是青州的苏敬和徐州的温敞,果然名不虚传!”阿妧身旁的一个少女道,她眼睛紧紧地盯着场上英姿焕发的萧叡,声音虽然激动,却也不乏紧张。 阿妧也顺她目光看去,只见萧叡已经超越了前头几人,快要抵达射箭的位置,他身后的苏敬却是一夹马腹,奋力赶上,扬手便将大刀斜劈下来。因为是从后方攻击,怕萧叡躲避不及,因而只用刀背相向。 萧叡何等警觉,头也没回就察觉到了对方的意图,抽出身侧长枪,轻轻回身一挡便隔开了苏敬的长刀。奔跑拦阻间,两人你来我往地已是过了二十招。 震天的呐喊声中,其余的武士们也都追了上来,不同于出发时的数十骑,这时候人数已是减少到了一半,余者皆是被对手击落马下,遗憾退场的。 那徐州温敞此刻也到了苏敬的身旁,与萧叡一道,将那苏敬的白马夹在当中。 青徐两州在独立时互为盟友,但也不是铁板一块,反倒彼此间也有过不小的仇怨,因而才会被魏帝分化瓦解。眼下归顺大魏,温敞受州牧之托远道而来参加此次骑射大赛,自然是要一战成名,在魏帝面前露脸。 虽然一早看到萧叡有脱颖之势,心知这大魏太子非泛泛之辈,但到底顾忌着他的身份,不敢贸然出手。又见死对头苏敬勇猛无匹,心下妒火丛生,于是追上之后二话不说,持戟便刺,招招凶狠。 苏敬见这温敞来势汹汹,也顾不上与萧叡缠斗,回身便与温敞交手。青州兵骁勇之名冠绝天下,这苏敬又是百战宿将,碰上老对头更是越战越勇,温敞渐渐不敌。 此刻全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当先三人身上,苏c温二人缠斗,萧叡无人阻拦,所有人都期待着他全速奔驰到终点,张弓搭箭射中那远方的箭靶。 正在这时,一道银光忽然晃入众人的视线,原是那温敞见不敌对手,竟从马腹之侧取出暗器,意图暗算苏敬。 那苏敬却也十分警觉,连忙勒紧缰绳大力后仰,堪堪避过了电射而出的暗器。身下白马因着他的动作四蹄错滑,温敞看准时机,故意勒转马头,从侧面用力撞击苏敬的马。白马力不能支,更是难以把控。 就在众人以为白马要轰然倒地之时,那想象中的场面却并没有出现,所有人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看台上的魏帝也握着扶手,挺直了脊背。 只见最前方的萧叡不知何时已勒马转身,黑马四蹄雄健,悍然冲撞开温敞的马匹。与此同时,借着疾驰而来的速度和自身的雄力,萧叡一手勒紧缰绳,却将身体倾斜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另一手硬生生地将快要倒地的苏敬的白马顶托起来。 看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静悄悄的,阿妧握了握袖子里的手,掌心竟然出了一层薄汗。 那苏敬反应极快,连忙就势拉住缰绳,稳住了马身。白马脚下站稳,立即扭身直立。 而温敞却是借机纵马狂奔,甩脱了身后所有人,渐渐抵达终点的时候停下,于臂上张弓搭箭,瞄准了箭靶的红心。 第一箭射出,击中了箭靶却未中红心,还不能算是胜出。 温敞来不及懊恼,立刻再次张弓,欲要射出第二支箭。然而就在这时,却有一支羽箭比他更快地离弦而出,携着破风之势,不偏不倚正中靶心。 耳边掠过一阵疾风,温敞有些呆怔地看着黑衣黑马的萧叡从自己身边飞驰而过,如奔雷迅电一般,速度丝毫未减。那人于马上再次搭弓,仿佛不需要瞄准,在这样急速的奔驰中,松手。 羽箭撕破空气阻力,箭镞钉入先前温敞所发之箭,带着极致的速度和力量,将那支箭劈开。 温敞的箭应声而裂,被劈成了数根长条,顶端的箭头支撑不住,“当”的一声从靶上掉落下来。 校场里霎时爆发出一阵欢呼,魏帝看着台下,眼睛里也流露出无比满意的光芒。 那随后赶来的苏敬也于马上张弓搭箭,虽然不是第一个,但也骑□□绝,白羽之箭正中红心,赢得了军士们的喝彩。 太子劲瘦而阴郁,脸上几乎从未有过笑容,此刻高坐马上,鹰隼一样的利眼望过来的时候,更有一种沉沉的压迫人心的力量。 “温小将军功夫不错,不过要在洛阳城混,你还欠点儿。” 萧叡没有看他,黑马昂着头从温敞身边踱过。而温敞看着那人扬长而去的背影,竟然莫名地感到背后升起一阵寒意。 所谓的骑射比赛只是个表面功夫,萧叡胜出自然是最好的结局。等到晚宴的时候,魏帝会再给初初归顺的青徐二州的使者一个正式的安排。 因而虽然赢了比赛,但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赏赐,萧叡本也是尊贵至极,赏无可赏。只命一个小黄门双手捧着个托盘来到台下,盘子里盛放着一朵洛阳最负盛名的牡丹,算是个意思。 萧叡下了马,把缰绳交给自己的手下,自己向着看台那边走去。 小黄门迎上来,开口道:“恭喜殿下,这是” 萧叡知道他的意思,随手把那盘子里的牡丹拿过来,低头扫了一眼,是朵云粉,很好看的颜色。 他拿在手里,一步步向着台子上面走去。 看台上栏杆边的贵女们最先注意到他,沉黑的眉眼,英俊的面容,随着踏上台阶的脚步慢慢显露出劲瘦挺拔的身影,有风吹过他的衣角。 少女们的心此刻都砰砰地跳起来,盼望他能向自己这边看一眼。结果他不但看过来了,而且还在向这边走来。 阿妧站在看台上的台阶边,是个很显眼的位置,萧叡一眼就看到了她。许是站得久了,她一只手倚着栏杆,微微低着头。水粉色素丝薄纱衣,轻云软絮一样地裹在身上,衣袖随风飘摆。青丝半披半束,显出光洁的额头和侧脸,清丽难言。 除了美还是美。 萧叡走到她面前:“怎么站在这儿?”说着抬手,想要将那朵云粉簪在她的鬓边。 阿妧微微蹙眉,偏头躲过了,手从栏杆上收回。也不看他,双手交握着放在身前,迈着端庄的步子离开。 看着她的背影,一时间众人都有些惊讶——郡主怎么对太子这样冷淡? 萧叡却好像没有在意,手一松,将那朵云粉扔在地上,很自然地跟在阿妧身后。 同样参加完骑射比赛的苏敬也在这时步上台阶,他看见了先前那一幕,向身旁的陆劭道:“你们殿下是在追求那位小郡主吗?” 美人自来是惹人注目的,这小郡主容色倾城,早前一现身的时候苏敬就注意到她了,打听到是皇后的侄女,不过因为急于比赛,也未及多问。陆劭与他家有些亲戚关系,故而两人同行。 听到苏敬的问话,陆劭摇了摇头:“不清楚,不过他两个是表兄妹,兴许感情好。” 苏敬又道:“某在青州,倒从未听说皇后还有什么亲人。” “就是荆州南郡太守的女儿,姜永战死之后她便来洛阳投奔其姑。”陆劭向他解释。 “哦。”原来是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教导 晚宴仍在未央宫举行,今日骑射大胜, 魏帝龙颜大悦, 赐了珍宝给太子萧叡并青州苏敬等人。 萧道凝看着在魏帝座下单膝下跪的几个男子, 这些人皆英姿勃勃, 从容而恭敬的样子,是这大殿中一道亮丽的风景。 她的视线聚集在萧叡身上, 看见他接过赏赐, 站起身,与苏敬一道下去回到自己的座上。经过赛场上的较量, 两个人似乎颇为投契,座位也挨着,正在举杯互敬, 低声谈论着什么。 萧道凝不由得将目光转向姜后身边的永宁郡主, 见她静静坐在那里,殿中明亮的灯光将她洁白的脸庞涂上了一层暖黄。少女的面色是端凝的,没有什么笑意, 那一双初时灵动纯真的眸子如今静深了许多。 尽管不喜欢这位小郡主, 但萧道凝也不得不承认,她现下这样尊贵又冷淡的样子,倒更有一种沉郁而浓重的美。 她想起了方才入殿的时候,任城王就陪在永宁郡主身边, 两个人时不时地交谈, 彼此间的气氛十分融洽。 萧道凝忍不住想, 小郡主倒是跟谁都蛮搭的, 站在正当盛年而又英俊儒雅的任城王身边,整个就是娇贵清丽的小女孩——任城王必定是喜欢她的,那双深邃眼睛里的情意挡都挡不住。 至于萧叡,萧道凝自然不愿意去想,她巴不得那两人老死不相往来。 坐在上方的魏帝言笑晏晏,显然是心情极好。从继承父亲的遗志执掌大权,到接受禅让c自立为帝,苦心经营六年,对内清除异己c严掌政权c平衡朝堂,对外平胡征吴,尤其是青徐战事的胜利,使他完完全全地统一了北方,接下来只需要一步步地灭掉其余两国,这天下终将归于大魏——思及此,怎么不令他心潮澎湃,龙心大悦! 天下九州,大魏独占其六。今日的朝见大典,各州牧或许有心怀盘算的,但无一不是展现出了恭敬拜伏的姿态。尤其是萧叡在骑射场上的大胜,更是让这些人都见识到了大魏太子的雄悍。 萧叡身姿卓然,端坐在魏帝座下,眼神不时地与几个州牧交汇。都说太子昭昭烈烈,如日月般光明,但那举动间的威势,甚至是眉梢眼底潜藏的煞气却也是不容忽视,与之对视的时候,叫人不由得心里一阵紧缩。 大殿中辉煌和睦的气氛似乎感染了每一个人,只听得席间一阵笑语如珠,再看去,似乎不少人都已经喝得微醺。 萧叡结束了与苏敬之间的交谈,他注意到这个自己很是看好的少年将军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时不时地瞥向对面的阿妧。 他垂首敛目,轻轻地将酒樽放在案上。 晚宴结束,将近亥时,阿妧陪着姜后到未央宫的侧殿稍作休憩。不一会儿,魏帝也过来了,脸上带着笑,在大榻上坐下,与阿妧和姜后说了几句话。 未央宫的中官进来道:“陛下,洛阳令求见。” 魏帝脸上的笑容沉下去,吩咐中官:“叫他进来。” 皇帝召见大臣,姜后自来是回避的,于是起身下榻,向魏帝行礼,带着阿妧去了外间的花隔。 出门的时候正碰上洛阳令进来,向二人行礼。阿妧心里有些奇怪,都这么晚了,洛阳令过来是有什么事? 洛阳令入内行礼,起身道:“启奏陛下,臣有一事禀报。” “说。” “前几日兵马司丢失的战马,下午的时候忽有哨卫在城南的一处山岗上发现了它们的尸首。经过臣等勘查,这些马的四足筋腱都有被割伤的痕迹,伤口与赵小侯爷比赛时骑的那匹马相吻合。”说着递上写了详情的奏折。 魏帝接过,细细浏览一遍,眉头微皱。 战马是重要的武备资源,一连丢失十余匹,这事可大可小,故而洛阳令这两天一直在加紧追查。然而眼下战马却不光是丢失了,而且被人杀死,弃尸荒野。 至于赵小侯爷在骑射比赛时坠马落败,本以为是对手不慎伤到了马匹的筋腱,现在看来,分明是有人故意暗算。 为了保证比赛的公平,并不允许武士自带马匹,而是由兵马司统一分配战马。结果就有人把脑筋动到了这些战马的身上,不管其目的是什么,这行为都是在明明白白地触魏帝的霉头。 “掌管兵马司的都头呢?抓起来了吗?”魏帝抬头问。 洛阳令小心翼翼地道:“战马丢失事发前那都头就已逃逸,臣等现在还在追查。” 这事显然不是一个小小的都头能够办到的,作为身居高位c浸淫朝堂多年的洛阳令,他心里隐隐有一种直觉,这事怕不是那么容易能够了结的。 魏帝合起奏折,神色严肃地道:“继续查——该怎么查,查哪些人,不用朕教你吧?” 洛阳令躬身:“臣遵旨。” 自从建议阿妧嫁给任城王之后,姜后便有意撮合她与萧怿。就像现在,阿妧在明宣殿中抚琴,萧怿便坐在对面聆听。 不过很奇怪的,萧怿跟姜后的关系却没有因此而亲近起来,仍是不远不近的样子。 洛阳一向气候温暖,初夏的天已经开始热起来了,侍女们将大榻对面的窗子打开,清风拂过窗外的修竹,带着枝叶的沙沙声响吹进来,屋子里才有了几分凉意。 琴声铮铮淙淙,和缓而宁静,如山谷溪涧漫流而过。 阿妧一曲完毕,仍是微微垂首,没有看到任城王眼里那一闪而过的光芒。 “你的琴弹得很好,是谁教你的?”萧怿问她,声音清朗而平淡。 “父亲曾为家里延请过琴师。”阿妧显然对这个话题不很感兴趣,转而问道,“您上次说我姑姑跟太子之间若是再生龃龉,我会有危险——会有那么一天吗?还是说您觉得我姑姑斗不过太子c也保护不了我?” 萧怿摇摇头:“我的意思是希望你不要把心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无论是太子,还是皇后。永远不要指望着别人为你改变,也不要全心地信赖一个你无法掌控也无法看透的人,那样才是最安全的。” 阿妧觉得他话里有别的意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一时间竟然没有勇气去追问。 “那您呢?”阿妧道,“照王爷的意思,我也不该相信你的。” 萧怿笑了,眼底仍是包容:“我同你没有什么利益的牵扯,你可以试着看透我,甚至掌控我。而我娶你,只是想要你做我的小妻子,没有什么旁的打算。” 阿妧的手从琴身上放下来,红晕布满了脸,微微低着头没有说话,好一会儿才克制住了面上的羞意,将情绪都收拾好,看向他道:“我很好奇陛下跟我姑姑之间的关系,还有甄皇后,只是姑姑不常提起,王爷愿意告诉我吗?” “当然。”萧怿应道,“只是我所知也不多。”他站起身,看向窗外。 与阿妧猜测的一样,萧怿与甄皇后更加熟悉一些,而他跟姜后则是不怎么来往的,因而提到的也多是甄后在世时的事情。 通过任城王低缓而平静的叙述,阿妧仿佛能够看到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甄后容色极美,姿仪落落,擅诗书识礼仪,一举一动间都有一种难以描述的世家风范,是一个叫人见一眼就忘不了的美人。 而任城王年少才高,甄氏很是欣赏他的诗文,偶尔作曲相和。萧怿也很珍视这位知己,在她薨逝后每年都要去文渊阁附近凭吊一番。 “王爷也曾爱慕过元皇后吗?”阿妧忽然问。 萧怿一顿,收回视线看向她,随后淡淡笑了:“你怎会这么想?她是我的嫂嫂。” 阿妧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冒犯到他了,然而对方笑意未减,仍是开怀包容的样子。她接着问道:“陛下为什么会赐死元皇后?她那样好,又与陛下恩爱情深。” “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事都能说出一个道理。”任城王感慨似的,声音很低,阿妧几乎没有听清,“可能与陛下的性格有关吧。” “陛下的性格?多疑吗?”她曾听徐尚宫这样说过。 萧怿又在阿妧的对面坐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仍是不愿意嫁给我,对吗?” 尽管确实如此,然而对上任城王平静和缓的眼神,阿妧却没办法立即点头。她沉默着,但沉默也是默认。 萧怿又道:“接下来的几天陛下可能会召见我,如果运气不好,可能会命令我离开洛阳去封地,那样的话,我确实没有办法再娶你。” 阿妧一时间有些懵了:“为什么会让您去封地?这跟又有什么关系?” 萧怿告诉她:“一个自愿就封的王爷,跟被迫就封的王爷是不一样的,而皇后不会让你嫁给后者,你明白吗?至于陛下召见我,应该是为了战马被杀一事。” “不都说是青徐的人做的吗?”阿妧不解,“那个温敞他们为了在陛下面前露脸,才割了马匹的筋腱。” 萧怿看着少女澄透的眼睛,一时间有许多话想说,这女孩还这样小,他有太多的想要教导她的话,让她可以更聪明c更婉转c在这洛阳宫里更能够如鱼得水。 然而到最后,他也只能低低地道:“不用管这些。记得我的话,把心放在自己身上,谁也不要信。”他说完起身。 等到萧怿的脚步声离开了房间,阿妧恍然间才发觉,他是来跟自己告别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满意 魏帝果然召见了任城王,问的却不是战马被杀的事, 而是这两年他跟徐州州牧有所往来一事。 语气颇为严厉, 指着他道:“朕在前线打仗, 你们就在后面给朕使绊子, 你是安的什么心?” 萧怿在他面前跪下:“徐州牧在皇兄登基之前羁留洛阳,彼时臣弟与他相识, 而后往来也只是诗文唱和, 并无私相授受之意。” “呵,那是朕冤枉了你。”魏帝语声沉沉地道, “那徐州陶安割据一方,不服我大魏管辖,你跟他往来, 是不是也有这个心思?诗文唱和, 焉知不是借诗言志?” “臣可以出具这几年来的所有书信,供陛下圣裁。”萧怿仍是从容臣服的样子,并无一丝蒙冤受屈的急躁。 对着这样的人其实很难发出火来, 他就像是一面深海, 能够将人的所有情绪都淹没。 魏帝渐渐平静下来,看向他:“你是朕的亲弟弟,看在太后的面上朕也不会把你怎么样。只是这事掀出来,朝堂上弹劾你的折子一波又一波的, 朕也不好置之不理。”指了指案子上的一堆奏章, “有人建议你离开京城去封地, 你怎么说?” 萧怿道:“臣弟身为藩王, 就封是应有之意。陛下宽宏大量不加追究,臣弟谢过。” 他当然可以动用自己的势力,稍加奔走便能够洗清冤屈,然而他太了解自己的这位兄长,徐州的事不过是一个借口,将自己赶出洛阳才是他的目的。 何况他也早已习惯了不去与魏帝相争,明哲保身才是他这些年来的处事原则。现在无非是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将起了波澜的心湖重归于平静而已。毕竟在有些事情上,他也是无能为力的。 魏帝听见这话,果然满意了一些。让他平身,赐座,面上甚至有了笑意,向他道:“崔氏也去了这些年,此番你去封地,身边没个人照料也不行,朕下令赐你几个侍妾,你觉得如何?” 尽管当年的任城王妃正是魏帝下令逼迫其自裁的,然而这会儿他好似完全忘了这件事,表现得就像是一个关心自家弟弟的兄长。 萧怿也一笑,淡淡道:“臣弟一向清心寡欲惯了,当不得陛下好意。” 魏帝面色微肃,半晌没说话,过了一会儿道:“你多年不娶,是心里还念着她吗?” 萧怿知道他说的是谁,面上仍是一派从容自然,看向魏帝:“陛下娶甄皇后的时候,臣弟还不到十二岁。” 见魏帝有些出神的样子,萧怿继续道:“让臣弟倾心的只永宁郡主一人,臣弟虽然无法娶她,但仍对其心向往之,所以无法接受陛下的好意,还请陛下见谅。” 魏帝感到自己有些失态,不再看他,挥了挥手道:“去吧,朕就不留你了。” 萧怿起身行礼:“臣弟告退,还望兄长保重。” 天下着雨,屋子里很是闷热,萧权的心情也像这天气一样,烦闷不堪。 忽而一个心腹进门来,在他身旁低语数句,萧权的眼睛霎时亮了。语毕,命那心腹先退到一旁。 汝南王萧叙看过来,问道:“什么事?” 萧权道:“还是战马的事。” “有结果了?”萧叙略有担忧地问,“这事不是二哥” “诶,跟我有什么关系?”萧权止住他,“我只让那都头打听清楚萧叡用的是哪匹战马,而后再作计划,可没让人一气儿杀了十数匹战马。况且那都头人也跑了,谁能证明跟我有关系?” “那这事儿是谁干的?真是那青徐的人?这帮人胆子也太大了吧?”萧叙问。 “不会。” 萧权沉思片刻,这件事虽然自己也有掺和,但到底只是一些小动作,然而从洛阳令调查开始,一连串的事件都显示出那幕后之人的动作有多快。他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那边魏帝就已经发作了萧怿。 “是萧叡,一定是萧叡干的!”萧权突然反应过来,“战马只是个由头,目的就是把火烧到青徐的人身上。陛下多疑,恐怕参加大赛的人都被他查了个遍,其间顺势牵扯出了萧怿跟徐州牧来往的旧事,所以叔父才会被他赶去封地。” “兵贵神速,借力打力,太子倒是把他在战场上的那一套用到了京城,时机掌握得也是正正好。”萧叙道,“那我们怎么办?” “去查。”萧权冷笑,“顺便再加一把火,杀死战马算得了什么,怎么也要安个能把他从太子位上拉下来的罪名。” “然后呢,萧权会怎么做?把他查到的告诉陛下吗?”陆劭问自己的父亲。 下了半天的雨,这会儿才放晴,艳阳高照,廊下的树叶上还有雨滴。 “当然,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不会放过。”陆氏家主陆骏背着手,穿过长长的走廊,边走边道。 陆劭跟随在他身后:“那么太子会有危险吗?” 陆骏摇头:“恰恰相反,有危险的是萧权。”那是一头猪,迫不及待地要将自己暴露在陛下面前。 “可是战马的事确实是太子——” 陆骏笑了,面上的胡须抖动一下:“那有什么大不了的,殿下是未来的天子,是要平天下的人,本就不能以常理度之。别说只是杀十几匹战马,他就是杀了人,在陛下没有打算放弃他这个储君之前,都只会替他兜着。” “如此,那我们倒是站对了位置。”陆劭躬身接受父亲的教诲,随即又道,“那任城王又是怎么回事?” 陆骏道:“以太子之姿,本就不太可能容忍一个正当盛年c且又在朝中拥有一定势力的王叔留在京城。且为父听说,当年任城王仰慕甄皇后,时常以诗文相赠,引得陛下大怒,才招致后来的甄后被杀。所以这些年殿下一直对任城王十分冷淡,此番借徐州一事逼迫他就封,倒也无可厚非。” 陆劭不太清楚帝后间的恩怨,听父亲说来,也没有什么真实感,毕竟这些年他从没有在魏帝的口中听到过一句关于甄后的话,反倒是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父亲,儿子听说前些时日姜氏有意将永宁郡主嫁给任城王,眼下看来,这事应该成不了了吧?” 陆骏转头看他一眼,微微挑眉:“是这样?” 日上中天,阳光从门间的缝隙和窗户里照进来,将未央宫的内殿照耀得辉煌而富丽。 鎏金莲花炉里散发出一阵袅袅婷婷的香雾,然而这轻盈恬淡的香气却丝毫没有令坐在上方的魏帝开怀起来。 他盯着跪在下方的萧叡,沉声道:“杀战马,绑架兵马司都头,干扰校事府查案,你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朕这个位置干脆让给你坐好了!” “臣有罪。” “别,你有什么罪啊?有罪的不是朕吗!”魏帝压抑着。 萧叡跪地不语。 殿中一片寂静,气氛在一瞬间压抑到极致。魏帝忽然抓起案上的砚台向萧叡身上砸去。 萧叡不避不让,黄泥砚台砸中了他的额角,随即跌到地上摔了个粉碎。鲜血从他额头上流下来,滑过瘦削而刚硬的脸庞。 魏帝愤怒的声音在大殿内回响:“朕如你的愿,把你叔父赶走,把你兄弟关起来,你满意了吧?!” 萧叡淡声道:“陛下心情不好” “朕当然心情不好!”魏帝的声音越来越大,外间侍立的中官皆暗自提气,面面相觑,心内十分担忧,不一会儿听到皇帝在里面叫他们,“太子萧叡怠慢公务,着右卫军打三十鞭,即刻执行。” 朝见大典过去还没有几天,已是发生了一连串的事,各种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似的在宫中流传着。 流苏回到明宣殿,告诉阿妧:“任城王今早离开了洛阳城,去往封地了。” 阿妧还来不及伤感,又听她继续道:“奴婢听说,陛下方才传下旨意,将成安侯萧权又削了一级爵位,关进了校事府。” “什么?”这消息有些突然,阿妧一时反应不过来,“是因为什么?” 流苏从正殿过来,消息是从姜后身边的徐尚宫那里听来的:“听说是因为杀害战马一事,那兵马司的都头帮着成安侯偷盗战马,因为害怕牵连到自己,事发前就逃走了,结果被洛阳令的人捉住。那都头指证是成安侯萧权的主意,想要害得太子殿下在比赛时丢丑。陛下大怒,下令将他收押入狱。” “原来如此。” 阿妧沉思片刻,那萧权曾经害过自己,她心里对那人自是万分厌恶。不过也曾听任城王说过,萧权虽然心性歹毒,却并非没有成算只是一味莽撞之人,他会用偷杀战马这样扎眼的方式去害萧叡?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流苏又道:“等这些事处理完,陛下便要准备去行宫消暑了,大约这个月就会出发。”这也是她从徐尚宫那里听来的消息。 阿妧点点头,问她:“这会儿姑姑在吗?” 流苏道:“听说陛下发了好大一场火,娘娘有些担心,方才就去了未央宫。不过也是才出门,郡主是有事?” “嗯,有些事想问姑姑。”她说着起身,“我陪姑姑去见陛下吧。” 主仆几人去往未央宫,结果不知道是不是姜后走得太快,阿妧一直没见着她的身影,反倒拐过一道宫墙,看见了前方的萧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共处 两个人之间隔着几步的距离, 阿妧停住了,眼睛里闪过惊讶和疑惑的光。 她看见萧叡走得很慢, 但劲瘦的身影仍旧挺拔, 额头上破了一块,像是被什么重物击打过。 从她的角度不能完全看见他背后的伤, 但手臂和肩上也有好几处鞭痕,阿妧看到了, 猜测他是从未央宫出来,这些伤是被魏帝打的。 任城王c萧权, 还有萧叡, 魏帝一连发作这么多人, 不能不令阿妧感到惊奇。 他也在往她这边走, 在近到阿妧身旁的时候停住脚。 “陛下为什么打你?”阿妧问他。 萧叡却没有回答, 低头对上她的视线,忽然道:“我把萧权弄进校事府了,你开不开心?” 校事府掌侦察刺探,不同于寻常的监察机构, 进去的人一般都是犯了大忌的, 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阿妧忽然明白过来, 忍不住问:“你算计萧权是为了我?”她又摇摇头, “我不信。” 萧叡看着她,笑了:“那你想听我怎么说, 郡主?你裙下的风光很美, 我很喜欢, 所以上赶着讨好你?” 阿妧的手在袖子里捏紧,被他话里的嘲弄激怒了,瞪向他:“陛下怎么没把你打死?” 萧叡又是一笑,而后忽然抬手。 阿妧一惊,以为他要做什么,下意识绷紧了身子后退一步,仰头警惕地盯着他。 然而他只是伸手擦了一下额头上流下来的血。 阿妧为自己过激的反应感到有些羞耻,偏过头去。 “郡主还真是难以讨好。”萧叡看了一眼自己掌心的血,低而沉的声音道。 “殿下本就不必费心讨好谁。”阿妧挺直了脊背道,“虽然萧权遭到了惩罚,我很感谢你,但我仍旧不齿你的行为” “嘘,”萧叡抬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加重了手劲道,“不好听的话就不要轻易地说出口。” 有了方才的教训,阿妧按捺着没有后退,才让他逼近到自己的眼前。但她仍旧抬起眼睛,去看向他,语气坚定地道:“你用阴谋诡计诬陷任城王,将他赶去封地,我看不起你。” 萧叡看着她一双澄透的c黑白分明的眸子,轻轻发出一声嗤笑:“他是藩王,就封本是应当,怎么能说是赶?”然而下一瞬那张脸却绷紧了,一向的阴郁和血煞之气尽在每一个眼神之中,倾身在她耳边道,“不过有一点你说对了,我确实是在算计他。” 萧叡捏住女孩的下巴:“如果他不姓萧,我会杀了他。” 阿妧拂开他的手,脸色微微发白:“也是,像你这样的人,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萧叡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没再说话。 主子们谈话时侍从都是退到一边的,阿妧转头去叫自己的侍女,不再看他,径自从他身边经过,往前走去。 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道声响,阿妧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见萧叡倒在了地上。 “郡主?”流苏唤她。 阿妧本来不想管,见此地偏僻四处无人,便向流苏道:“去看看。”同时自己也抬脚往回走。 萧叡一向威势甚重,等闲人连看他一眼都不敢,现下虽然昏迷着,但流苏也不敢冒犯,只蹲身细看,不敢碰到他。 阿妧见他侧身倒在地上,肩背处鞭痕交错纵横,鲜血淋漓的样子,吓了一跳,没有想到魏帝下手这么重。 她本为医者,见到伤病之人心就本能地软了下来,将两人片刻前的争执放到一边,吩咐流苏:“快去叫人。” 他这样子怕是要用步辇抬回寝宫才行。 阿妧也蹲下来,试图叫醒他:“殿下?萧叡?” 她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对方毫无反应。阿妧正要收回手,却被人一把攥住了。 她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睁大了眼睛道:“别装了,我知道你醒着。”用力掰他的手,“你无不无聊,给我松开!” 萧叡就跟没听见一样,仍是紧紧握着她的手。 阿妧气得直咬牙,这人怎么这么无赖。 内侍们很快赶来,还带来了一架步辇,众人忙小心翼翼地将萧叡扶上去,一路送回了广明宫。 阿妧被他攥着的手都出汗了,难受得很,却只能坐在榻边看着太医替萧叡上药。 太医是个十分沉稳的性子,全程只当阿妧不存在,专心地给萧叡诊治。 将鞭痕交错的上衣剪下来,眼见着萧叡的背上鲜血淋漓。三十鞭打下来,几乎看不见什么好肉了。阿妧无意中扫了一眼,只觉得牙根发酸,好像自己的背上也疼了一下,随即转开了视线。 太医将他的伤口处理完毕,跟着太子宫里的中官一道出去。 门关上,内室里静悄悄的,只剩下了阿妧跟萧叡两人。 “可以松开了吧?”阿妧坐在榻边,侧身看向他。 萧叡慢慢地睁开眼。 他背上有伤,因而是俯卧在榻上,头上的伤口也处理过了,用白布包着,倒也不显得滑稽,衬着那张略微瘦削的脸,更显出一种难得一见的脆弱之感。 他左手攥着阿妧,此刻睁开眼,头也向左边偏着,看着她。 阿妧见他还不松开,不耐烦地挣了两下。 “诶,别动,我头晕。”萧叡空着的那只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浓黑的眉微皱,看起来真的是很难受的样子。 阿妧就没动了,只是道:“你别抓着我了,一手的汗。” 萧叡闭了闭眼,手从额头上放下来,枕着侧脸,同时也松开了阿妧。 汗湿了的手一被放开,置于空气之中,仿佛得了自由似的,每一个毛孔都舒适地张开。阿妧长出了一口气,三两下将掌心手背上的汗珠都擦干净,起身下榻,也不看他,飞快地就往外走,衣裙随她动作轻轻飘摆。 到了门边,伸手去拽那两扇门,却怎么也拉不开。她心中诧异,抬手在门框上拍了数下,又出声去叫外间侍立的人。 没有应答。 阿妧简直是有些愤怒了,又匆匆地回到内室。萧叡仍是卧在榻上,双目合上,似是在小憩。 “你到底要做什么?”萧叡睁眼,阿妧直视着他的双眸,有些不耐烦地问。 萧叡语调平静:“陪我一会儿。” 阿妧平复了下自己的心情,她发觉自己的情绪实在是太容易被他调动了,悲伤的,愤怒的,他想看到她是什么样子的,她就是什么样子,这不是一个好的兆头。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在他身边坐下:“这样有意思吗?我都说了不想理你了,你还要来纠缠,是真觉得我拿你没办法了吗?” 萧叡闻言,仍是一动未动,倏而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受了伤,背上疼得厉害,你作为亲戚难道不该关心一下吗,表妹?” “我不是你表妹。”阿妧迎上他那双盯视着自己的幽深眼眸,“再说今日之事也是你活该,任城王乃端方君子,你构陷于他,就该料到会有这样的后果。” “君子?”萧叡嗤笑了一声,点点头,“嗯,君子。” 他显然不想跟她继续这个话题,没有再说话,静默了一会儿,忽然道:“我有点渴。” 阿妧没有理他:“让你的侍女进来伺候你。” 萧叡把玩着她的裙摆:“我不惯让她们伺候,平常也不让人进我的屋子。” “关我什么事?”阿妧将自己的衣裙从他手里拽出来,他真的很烦,老爱碰她。 萧叡叹了一口气,又闭上了眼睛,趴在榻上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阿妧垂目,看见他喉间滚动了一下,嘴唇苍白,微微起了皮,看样子真是渴得厉害。 见他这样,阿妧承认自己的心里有那么一点难以言说的快意,不过她从来不爱折腾人,因而犹豫了一下便起身去外间倒水了。 “拿着。”阿妧把杯子递给他。 好在萧叡没有不要脸地要求她喂他,否则她一定忍不住泼他一脸。 “谢谢。”萧叡起身,半卧在榻上,接过水杯一饮而尽。 阿妧又去外面倒了一杯,放在榻边的小几上,这时候听到萧叡问她:“你认不认识苏敬?” 她想了一想,才知道他说的是谁:“青州的那位将军吗?不认识。”阿妧疑惑地转过头,看向他,“怎么了?” “没什么。”萧叡道。 阿妧看着他的样子,却不太信。她没再坐下,就站在榻边,眉头微蹙地盯视他:“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没有。”萧叡一笑。 他慢慢地又再躺回到榻上,仍是一只手枕在头下。 “我可以走了吗?”阿妧问他。 “嗯。” 萧叡侧面向她,双目幽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讨好 在萧权被关进校事府的第二天傍晚, 萧叙来到未央宫求见魏帝。 点了灯火的内殿里,魏帝坐在大榻上, 脊背挺直。 由于屏风的遮挡, 他的脸有一半隐藏在暗影里,另一半却在灯火的亮光之中。显得孤独, 却更有一种身处皇权顶峰的威严感,那种高高在上c压服世间一切的气势扑面而来。 萧叙是来为萧权求情的, 他跪在地上,语声恳切地道:“二哥确实没有偷杀战马, 请父亲明鉴。” 魏帝道:“没有偷杀战马, 那他有没有打战马的主意?有没有想让太子在比赛上丢丑?” 萧叙叩首:“此事儿臣也知晓, 也劝过二哥, 他听过后便改了主意。”他想说萧叡不是好好得赢了比赛吗, 然而还是忍住了,只为萧权说话。 魏帝冷哼一声:“公私不分,为了私人恩怨不顾大局,这就是你们兄弟两个的眼界!” 萧叙伏地大拜, 然而很快便直起了身子看向魏帝, 眼睛里有水光闪动:“父亲, 我跟二哥也是您的儿子” “你的意思是怪朕偏心?”魏帝提高了语调。 “儿臣不敢。”许是跪得久了, 一向体弱的萧叙面色微微发白,压抑着咳嗽了数下。 看到他这样子, 魏帝的语气稍稍和缓:“朕只有你们三个儿子, 这天下迟早要交到太子的手里。你们是亲兄弟, 最应该体谅c忠诚于太子的也是你们。可你自己看看,二郎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事?还要来怪朕不够宽容?” 萧叙道:“儿子不敢对父亲有丝毫的怨怼,只是校事府那地方实在是太苦了些,儿子是担心二哥熬不住” 魏帝想了一想:“再过几天就让他出来,朕的意思还是让他不要待在洛阳了,去封地老老实实地过他的日子。若是真的改了,朕再恢复他的爵位。” 萧叙知道这个结果必定不会使萧权感到满意,但也不敢再说什么了,只好先行退出。 萧权果然很快就被放出来,校事府的人也没太为难他。然而毕竟是丢了官职跟爵位,心中自是郁郁难言。 回到府里,仆从奉上酒肉菜馔,萧叙在他对面坐下,陪他用膳。萧权却哪里吃得下,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闷酒。 萧叙道:“二哥,我说了你可能不高兴,但父亲这回真的是铁了心要让你就封了,估摸着最迟也是在从行宫回来之后。”他还听到另外一个消息,“听说父亲为你选定了昌邑侯家的长女,可能在就封之前便要命你完婚。” 听到前头的消息还好,然而一听到后头的话,萧权气得砸了手中的酒杯,眉毛一竖:“昌邑侯是个什么东西?狗一样的四处巴结,叫人哪只眼睛看得上!且他那长女貌似无盐,谁要娶她?” 萧叙知道他的脾性,也不再劝,只拿起酒壶替自己斟酒,看他扔了食箸起身下榻,像一头困兽一样在房间里打转。 不一时,萧权突然拔脚出门,萧叙在他后面喊:“二哥,你去哪儿?” 萧权托人去找叶绯儿,这一回仍然等了许久,久到他以为她不会来了。 垂眼去看案上的蜡烛,烛泪融化,从汪成一片的芯子里滴下来。 此刻门边突然传来一声轻响,萧权几乎是跳起来,快速地奔到门口,果然见到那个朝思暮想的人。 “你终于来了。”萧权执起她的一只手。 叶绯儿把门合上,回身道:“王爷还好吗?我听说陛下要为你赐婚” “不,我谁都不娶。”萧权摇头,“我心里只你一个人,你愿不愿意嫁我?我去求父亲,我什么也不要了,只求他把你嫁给我,到时候你跟我去封地”他心里惶恐又不安,话也说得又急又快。 叶绯儿将自己的手从他掌心抽出:“王爷说笑了。” 萧权顿了一下:“你不愿意?”随即自嘲似的点点头,“也是,我已经不是王爷了,你看不上我也是应当。” “不是。”叶绯儿看着他,平静认真地道,“是我觉得王爷不该就这样算了,你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却要被迫离开京城。那人做的远比你过分得多,却因为陛下的偏袒,至今还好好地当他的太子,而王爷的爵位却被一降再降。细想想,王爷真能够甘心吗?” 萧权的脸色重又冷肃起来,先前因为见到叶绯儿而被暂时压下去的满腔愤懑与不甘此刻全都被挑了起来,眼中闪过嗜血的光。 是啊,他凭什么要走呢?凭什么像一只狗一样地,被人说赶走就赶走? 萧权抬起头,看向窗外深沉的夜色。他的脸上,刚才温柔和深情的表情凝固了,眼睛阴沉地盯着前方。 “上次答应你的事没办好,这次也一并解决了吧。” 六月中旬,魏帝携文武百官至洛阳西百里的周山行宫避暑,大约要到九月才会重新回到洛阳。 周山是避暑胜地,夏日里最是舒爽。但行宫毕竟比不上洛阳宫阔大,魏帝与姜后同住在行宫的主殿出云殿,而阿妧则单独居住在一座规模稍小一些的宫殿中。 殿阁间的距离不算远,往来也比洛阳宫里方便一些。 这天清早,阿妧去出云殿向帝后请安。因为跟着魏帝同来的一个妃嫔那里出了些事故,姜后赶过去处理,所以阿妧没有见到她。 萧叡却也在出云殿。 阿妧见他站在魏帝身边,从容而又恭敬的样子,看上去背上的伤已经完全好了。 魏帝的心情也很好,正在逗榻上的一只小猫。 小猫的身子又肥又短,扭成了一团去够魏帝手中的金线球。与阿妧相熟的一个大宫女告诉她,这只小猫是太子殿下养的那只猫儿生的,才几个月大。 阿妧想起来,萧叡宫里的那只猫她在很早之前就见过,算起来也有一年半了。 魏帝玩够了,将金线球扔给宫人,招手让阿妧坐下。那只猫似乎对阿妧很感兴趣,坐直了身子望着她,蓝宝石一样的眼睛睁得溜圆。 “这猫亲人,阿妧看看喜不喜欢?”魏帝向她道,同时吩咐萧叡,“女孩子养只猫儿倒很好,这小东西就送给你表妹吧。” “是。”萧叡将小猫抱起,走到阿妧身边。 见她迟疑着没有接,魏帝道:“怎么,你不喜欢?” “没有。”阿妧愣了一下,连忙接过,仰头对萧叡道,“谢谢表哥。” “不客气。” 魏帝稍后要召见大臣,因而阿妧略坐了一坐便起身告退,抱着那只小猫向殿外走去。 萧叡跟在她后面。 “表妹。”他叫住了阿妧。 女孩转过身来,小猫在她的胳膊上轻轻蹭了一下,样子亲昵又可爱。 “殿下有事?”阿妧的语气不冷不热。 萧叡走到她身前,看见小白猫依偎在少女粉盈盈的胸口上,一瞬间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没什么,只是提醒你一下,这几天小心一些,没事就待在寝殿里不要四处走动。” 萧叡负责行宫的守卫,因而他这么一说,阿妧便本能地察觉到可能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怎么了,你是发觉行宫里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阿妧问他。 “只是猜测,我也不确定。”萧叡看向她,“谨慎些总是没错的。” 阿妧点点头:“谢谢,我会注意的。”见他没有什么话要说了,便道,“没有事的话我就” “还有,”萧叡开口,见女孩仰头疑惑地看着他,伸手摸了摸她怀中的小猫,手指几乎撩到她的胸口,“如果这小东西有什么问题的话,也可以随时来问我。” 阿妧后退了一步:“我知道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变故 晋江文学城首发  阿妧睁开眼, 微微迷糊地往前看了一下,正对上萧叡黑而亮的眸子, 有些惊喜地道:“你醒了?” 萧叡没有说话, 视线从她脸上转开,落在了被阿妧的手臂压住的衣袖上面, 轻轻扯了一下,示意她起身让开。 阿妧反应过来, 连忙直起身子要站起来,结果跪坐得太久, 双腿都已麻了, 还未站稳就又跌回去, 身子本能地前倾, 一下子跌到掀开衾被起身下榻的萧叡怀里。 阿妧顿时僵住, 又羞又窘,脸儿一下子涨红,连忙从他怀中退出来,微微低着头道:“抱歉, 我没有站稳, 不是有意冒犯。”声音都有点颤。 等她退到一边, 萧叡坐在榻边弯腰穿靴, 随后起身披上衣甲,大步出了营帐。 直到他的背影在视线中消失, 阿妧的一颗咚咚乱跳的心才放回了原处。 她揉了揉还有些发热的面颊, 目光落在被风吹得轻轻晃动的帐帘上面。她能听见萧叡在外面说话, 声音低沉的,偶有一两句送入耳中,是在吩咐士兵拔营启程。 军队的动作很快,不消多时便已收拾完毕,阿妧背着行李候在一旁,看着面前整齐排列的队伍。李恂随在萧叡身后,一齐从队伍的后方打马过来。 阿妧看见走在前面的那匹黑色骏马,行得并不快,仿佛是踱着步子似的,马上的人也是一身黑色的甲衣,英姿雄健的样子几乎要与那匹骏马融为一体。马蹄声哒哒的,一下一下,像是鼓点一般,敲打在人的心上。 那人现下并无一丝病痛昏迷的憔悴模样,又恢复了阿妧初见时的冷峻与淡漠,很快就行到了近前,马蹄翻起一阵黄尘,连同冷风一齐向阿妧的面门吹去。 阿妧连忙退避,风止尘歇的时候才又抬起头来。 李恂随萧叡一道在军前勒马停驻,转头看见阿妧孤零零地站在道旁,不由向萧叡道:“将军,不若就带着她吧,我见此女医术甚佳,留在军中充当军医也算尽其所用。”他知道萧叡不惯让人服侍,因而没再提让阿妧留在身边伺候的事。 这已经是李恂第二次为那个女孩说项了,萧叡也懒得再驳他,只淡淡道:“随你。” 阿妧见李恂翻身下马,面露欣喜地向自己走来,接着便听他说道可以允许自己同行,琉璃一样的眸子刹那间亮起来,再三向他道谢。 “你可会骑马?” “我会。”阿妧连忙点头。 这一个小队都是骑兵,再加上萧叡下令要在日落之前追赶上大部队,因而一路疾驰,几乎没有停下来歇息过。所幸阿妧的骑术还算不错,勉强也能跟上他们。 从天水到洛阳,又是十余天的路程。阿妧发现萧叡不光是那支剿匪的小队首领,到了数万人的军队中,仍然是人人尊重敬畏的将军。阿妧觉得他的身份应当不会低于她的父亲。 因为这段时间她跟李恂走得比较近,所以时常也能见到萧叡,根据她的观察,这个人虽然面上冷了些,但其实挺好伺候。 除了最开始有些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阿妧发现他虽然不怎么跟自己说话,但也没有恶声恶气过,再加上阿妧一直记着他的救命之恩,故而她还是对萧叡很有好感的。 平静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等到阿妧治好了军中又一个病人之后,队伍已经渡过黄河,绕过北邙山,眼前便是雄浑壮阔的洛阳城。 因为军队不能入城,李恂他们还要在城外等候面圣的诏令,而阿妧也没有了再留下的理由,故而收拾好自己的行李之后便向这段时间认识的人道别。 李恂送她出营门。 因为知道她是去投亲的,所以倒也不很担心,只简单嘱咐了几句,又大致讲了下洛阳城内的情状便要回营。 阿妧却叫住了他。 她嘴唇张合几下,却没出声,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半晌后才鼓足了勇气,对他道:“我就是想问一下,将军他是叫” “李副将!”阿妧的话一下子被打断,两个人同时转过身去,看见一个士兵快步跑来,还未站定便道,“将军找你,请速速回营。” 李恂不再耽搁,迅速跟在来人后面,大步而去。 阿妧心里有点失望,这阵子她跟军中所有人都一样,呼萧叡为将军,然而就在方才的临别时刻,她才突然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她的这位救命恩人姓甚名谁。 一方面是好奇,一方面是想着,自己万一要是运气好,能够顺利地和姑姑认亲,往后应当有能力报答他和李恂。随即又想到,反正还有李恂,有他在,那位将军应当也不难找,于是不再纠结了。 阿妧的运气确实很不错,没有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认亲的门路,在进入洛阳城的第三天,阿妧的姑姑c那位深居内宫的魏国皇后就听到了她的消息,命人将她带进宫。 萧叡入城的时候是一个阴天,浓云翻滚着,几乎要沉沉地压下来。 他已经四年没有回过洛阳,城内的情形既熟悉又陌生。没有多看,直接去了城北的一座宅院。 萧叡十五岁的时候生母甄皇后被杀,他自己也被贬为庶人,发配从军,此前没有开府,这里的宅院是妹妹长乐公主所建,里面供奉着两人母亲的灵位。 宅邸一直都有人打理,仆人们也早知道他要回京,这会儿得到消息,都出来跪迎。 甄皇后的乳母个年迈的老嬷嬷被萧叡扶了起来,抬起袖子擦干净面上的泪水,领着仆人一道出去。 身后的门被轻轻关上,屋子里就只剩下了萧叡一人。灵堂空荡荡的,也很素简。甄氏死在邺城,也葬在邺城,萧叡甚至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现下也只能对着灵位凭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迷恋 晋江文学城首发 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有些茫然地转过头,动作很慢。眼中的两点瞳仁仿佛凝冻住, 很久才转动一下。 他看见女孩依旧安静沉睡着, 氅衣盖在她身上。地上火盆里的干柴已经烧尽,只剩下白灰, 余温散去。而窗外仍旧黑沉沉的,风停雪住, 万籁俱寂。 只是一个梦。 他低下头去,一只手抵在膝盖上, 撑着额头, 触到一掌心的汗。 萧叡闭了闭眼。 心跳得很快, 咚咚咚咚, 像是撞城锤的敲击声, 在这间过分安静的废旧屋舍中尤为明显。 梦里的情形太不堪,那种怦然的c难以掌握的炙热像是针在扎,让他坐立难安。 萧叡起身下榻。 走到沉睡着的阿妧身侧,在她旁边坐下来, 一只手撑在榻上, 慢慢俯低了身子, 静静看着她。女孩的睡颜很安静, 神色平和又安心。 他却像是着了魔一样,无法控制地伸出手。被压在内心深处c只在夜深时分出现在梦里的那种扭曲的冲动再次升起, 令他扼住了阿妧的脖子。 他的手多么有力, 只要轻轻一扭, 就可以将少女纤细的脖颈拧断。从此屡屡在梦里出现,令他辗转难安的旖旎就会消失,他还是他,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睡梦中的女孩仿佛也感知到了危险,秀丽的眉微微一蹙,低低唤道:“表哥” 宛如魔咒被打破,清风吹过灵台,萧叡忽然回神,身子微微动了动,掐住阿妧的手缓缓松开。 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在她的脖颈处轻轻摩挲了两下,用指腹感知着少女肌肤的柔润和细腻。随后慢慢向下,指尖划过女孩胸前的饱满,再向下,停在纤细的腰间,解开了她的衣带。 阿妧醒过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 窗外雪地的反光刺得她眼睛有些不适,抬手挡了一下,而后放下手臂,看到眼前陌生的环境,有些愣怔。 她手撑着从榻上坐起来,感到后颈处有些疼痛,眉头微皱,又抬手揉了揉,很快便想了起来。 应该是昨日午后,她站在营帐的外面,看了看天色,觉得像是要下雪,又实在受不住山间的寒冷,于是禀过了魏帝,在近侍的护卫下先行返回行宫。 途中忽然遇刺,一片混乱之中被人从身后一掌击晕,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阿妧低头看着盖在自己身上的玄色大氅,又回忆了一会儿,而后伸手将它掀开。抬脚下了榻,怀抱着氅衣走到外间,果然看到了萧叡。 她记得自己昏迷途中曾醒来过,隐隐约约看见萧叡把她抱上马,用大氅将她围住,紧紧地搂在身前。他的怀抱很温暖,令意识有些模糊的阿妧感到安心,而后便闭上了眼,再次陷入昏睡。 雪停了,外面的风却很大,侍卫们将外间的门关上,用一块石头抵在门后。屋子里生了火,树枝搭起的木架上串着刚刚收拾干净的野兔,正在烧烤着。 阿妧看见他们身上仍旧穿着昨日行猎时的戎装,猜测他们是晚归时突遇风雪,才在这里暂时歇脚。至于救了自己,应当是个巧合吧。 侍卫们围着火堆席地而坐,看见阿妧从里间出来,纷纷起身向她行礼。阿妧也微笑着向他们致意,随后走到萧叡的身旁。 外间只有一个矮榻,萧叡坐在那里。由于习惯,他的肩背挺直着,那把几乎从不离身的佩刀摆放在他身侧。 阿妧将手中的玄色大氅递给他。 萧叡看了一眼,没有接:“不用,你穿着吧。” 屋子当中的火堆熊熊燃烧着,时而发出噼啪的声响,散发出充足的热量,阿妧觉得不是太冷。不过他不要,阿妧也只好仍旧拿着。 她也在那方矮榻上跪坐下来,将氅衣搭在腰下,护住了膝盖,双手交握着放在氅衣之上。 野兔是萧叡的侍卫昨日行猎的时候顺手猎得的,昨夜到达这间屋舍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大家便早早地歇下,这会儿醒来都觉得腹中饥饿,于是简单收拾一下便放在火上烤。时候不久,现在还没有熟。 阿妧看向萧叡,问道:“昨日应当是昨日,”她也不很肯定,“殿下是在哪里见到我的?” 萧叡大致回想一下,告诉了她。 阿妧清秀的眉再次蹙起,萧叡说的那个地方与她昨日遇刺之地显然并不相符,而且听萧叡话里的意思,昨天只见到了她一人。 这起事件当然是针对她的,不过只将她打晕,又扔在山里,看起来是要做什么呢?制造出一场意外的表象?她有些糊涂了,同时也有点担心昨日与她同行的侍卫们情况如何。 萧叡与她相对而坐,看见她微微垂着头,发上的金穗钗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落了,秀丽的长发倾落下来,瀑布一样披散在少女纤瘦的肩上。 那样柔弱的c带着点轻轻愁绪的姿态和神情,有一瞬间令他想到露水划过的稚弱花蕊上的细瓣,纤细而美丽。 阿妧似乎有所感应,抬起了头,对上他的视线。忽然想起自己还没有向他道谢,于是微微倾身,对他道:“殿下又救我了一次,谢谢您。”她看着萧叡,目光诚恳,“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希望可以报答殿下。” 不是她非要这样客气冷淡,实在是隔得太久了,她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跟萧叡相处。 “你客气了。”萧叡说完这一句,便没有再开口。 一片寂静之中,忽然传来了拍门声。靠近门边的侍卫立即起身,将那块石头挪到一旁,让进一个人来。 那人的怀中捧着一包果子,是方才巡视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摘来拿给萧叡。 冬天的水果本就稀罕,更遑论这山间的野果,如婴儿的拳头一般大小,圆溜溜红艳艳的,水润而诱人。 萧叡没有要,命几个侍卫自己分了,最后剩下两三个最好的,都拿给了阿妧。 阿妧瞥了一眼那几个野果。出于礼貌,她拾起其中一个,擦干净了,直起身子抬手递到萧叡面前。 萧叡仍然没有伸手去接,却是就着阿妧递过来的动作,直接低头咬了一口。 阿妧一下子愣在那里,伸出的手收回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她眨了眨眼,有些疑惑地道:“殿下?” 好在先前似乎只是萧叡无意间的一个动作,在阿妧开口询问之后,他便抬手将她手中的野果接了过来,只是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她的。 野兔很快也被烤熟,滋滋地往外冒油,同时散发出一阵阵诱人的香气。 填饱了肚子,趁着雪晴,一行人略作收拾便走出了屋舍,向着行宫的方向行去。 阿妧在侍女的陪同下走进殿中,面带微笑,一路上与经过的人点头致意。她注意到自己的席位后面垂挂着一副江山图,因而停住了脚步,站在那面长案前观看。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走过来,阿妧转头,看见了任城王。她转身行礼,向萧怿微一福身:“王爷。” 任城王丰神儒雅,目光亦很温和,也看向那幅画:“这上面是荆襄的山水吧?郡主的家乡是否也像这画里一般?” 阿妧点点头,同时又有点惊奇:“王爷曾去过荆州吗?如何一眼就能认出来?” “父亲在时,孤王曾随他南征,赤壁的那一仗令人印象深刻。”那一仗大魏损失惨重,实在不是什么好的记忆,然而他淡淡的语气说出来,好像并不带着什么情绪。 一旁的高几上摆着一个广口小铜钵,里面插着红梅和松枝,因为土壤铺得过浅了,梅枝又有些多,有几枝将要倾倒。 阿妧一面与他寒暄,一面走到铜钵前,将多余的梅枝捡出来,剩下的与松枝一道再简单插贮一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迷梦 晋江文学城首发  有一种热闹之中的孤寂。 因为人太多, 阿妧下来的时候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了。她一只手扶在楼梯的栏杆边上,小心地避免撞到别人, 这样走了几步, 才来到萧叡的身旁。 “方才我跟着女郎们过来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表哥了。”她当时在楼上, 不远处的园子里战况正激烈,因而也看了一时, 这会儿不由好奇问道,“这样冷的天, 也能打马球吗?” 萧叡没有说话, 倒是他身后的一个年轻男子闻言笑了。他就是方才萧权突然发难的时候把刀递给萧叡的人, 此刻听见少女娇软又带点稚气的声音, 不由笑道:“我大魏武风盛行, 男子无不崇尚骁勇矫健,这样的天气算得了什么?若是再冷一点,没准可以看见我们在冰上打马球。” “真的?”阿妧长在荆襄,从来没听说过还能在冰上打马球。 萧叡垂目看她一眼, 见她一脸的向往之色, 开口道:“击鞠除了娱乐, 还有讲武之意, 划分战队,彼此追跑拦截, 以检验双方的骑术水平与配合能力。” “这么复杂吗?”阿妧本来只是觉得好玩, 没想到里头还有这么多门道, 随即想到先前萧叡在场上的英姿矫健的模样,不禁眉眼弯弯地看着他,“那表哥胜了这么多场,是不是说明你的骑术特别高超?” 先前那人仿佛觉得她有趣,又呵呵地笑起来。 阿妧有些恼,她本来是看萧叡一直沉默着,想跟他说说话罢了,就算找的话题有些尴尬,这人一直笑她算怎么回事? 小姑娘一时间被弄得有些说不出话来,原先莹白的小脸上泛起了一层浅浅的粉色,长长的眼睫先是低垂下去,扑扇了一下,而后又缓慢地抬起来,视线向着萧叡的面上投去,带着点求助的意味。 萧叡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而后抬手指了下身后那人:“河东陆家的二公子,陆劭。” 阿妧对他是没有什么兴趣的,出于礼貌,还是微微转头看向他,面带微笑地问候致意。 旁边公子女郎们的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几乎将阿妧的声音盖了过去。她于是没再说话,顺着那谈笑声望过去。 听见一个浅紫衣衫的女孩子道:“你既然看不上,那就归我了。”她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香瓜,上下抛掷着。那香瓜是黄铜浇筑而成,金灿灿的,样式精致漂亮,本是一个县侯家的公子方才赢了马球得的赏。 那公子似乎与她相熟,也不以为忤,只笑着道:“哪里会看不上,不过你要是喜欢,就只管拿去。只是有一条,一会儿姑娘画的岁朝若是赢了彩,也要把得的赏回送给在下才行。” 那女子闻言佯怒:“小气!真当本姑娘贪你这点子东西不成?”语气里却是掩饰不住的欢欣。 周围人看着都齐齐笑起来,阿妧也能看出那两人明显是郎有情妾有意,故意在耍花腔,也被逗笑了,微微抿着唇,嘴角上翘。 这时候有人大声地道:“殿下,咱们上去吧!姐姐们估计都等急了。” 论地位这里是萧叡为尊,众人都看向他,见他点了点头,于是欢呼一声,呼朋结伴地上了望楼。 阿妧站在萧叡旁边,见他不动,于是跟他一起等了片刻,看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与他一道走上楼梯。 望楼一共五层,因顶层风大,故而女孩子们只在三楼画岁朝。快要到的时候,萧叡忽然停住了脚步。 阿妧也站住,有些不解地看向他,却见他自袖中摸出了一串藏红色的沉香手串,递给她。 “给给我的?”阿妧有点惊讶。 “我不信佛,留着也无用。” 阿妧明白过来,这是他在马球赛上赢得的。低头看了一眼,沉香的颜色极深,质地细腻温润,显是上品。风吹过来的时候,有一种淡淡的c沁人心脾的香味儿送入鼻端。 虽然他说是自己用不上才送给她的,但是在阿妧看来,萧叡此举应当是示好的意思,她心里自然高兴,因而推辞了一下就收下了。同时压低了声音向他道:“一会儿要是我画的岁朝得了赏,表哥也收下好不好?” 她主动这么说,倒也没有联想到方才楼下的那一幕,只是单纯的投桃报李。 萧叡却没有点头,只淡淡道:“再说吧。” 身后传来脚步声,阿妧回头,看见魏帝在几位宗亲大臣的陪同下也步上楼梯,下面站立着侍卫仪仗。 “你们在玩什么?朕在下面都听到笑声了。”魏帝的脚步很快,一边步向室内,一边说道。经过阿妧身旁的时候抬手免了她的行礼,叫她与萧叡一道进来。 “是陛下。”“参见陛下。”“王爷。” 屋子里响起此起彼伏的行礼声音。 一个女官上前道:“回陛下,遵皇后娘娘的意思,姑娘们画好了岁朝图,正在请郎君们品鉴。” 萧谡道:“可有了结果?”边说边移步到一张画案前。 “回陛下,还没有。” “正好,朕跟几位爱卿转到这里,也一道看看。” 闻言,萧谡身后的宗亲大臣也跟上他脚步,一起上前。 第一幅图就是崔青蘅的寒山孤松图,魏帝看了片刻,点点头,抬头见崔氏女立在案旁,没有说什么,径自转到了下一张画案前。 接下来的几幅图均是草草扫过一眼,不予置评。那几张画的主人见到魏帝这个样子,心中不免失望,又有些惭愧,怏怏地垂下头去,而快要轮到的则在心里暗暗焦急。 阿妧也感到有点紧张,心扑通扑通地跳着,一双眼一直追随着魏帝的动作。萧叡看她一眼,随后又转开了视线。 “这个倒还有些意思,”魏帝停下了脚步,指着案上的图画对胞弟萧怿道,“你看这青山的着色——” “是,”任城王萧怿接过他的话,“这种调色的技巧和运笔的手法都相当成熟,又有一定的灵气,实属难得。” 被魏帝和任城王两人一道夸赞,特别是方才经过那几张画案的时候,魏帝的神情还稍稍绷着,此刻却眉目舒展,于是众人的眼睛也都向她看过来,阿妧的脸不由得微微生出些晕红。 “陛下过誉了。” 她向魏帝施了一礼,起身之后面带笑意地看向萧叡,甚至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重又被魏帝吸引过去,悄悄地向萧叡眨了眨眼——你看,我说陛下他会喜欢的吧? 萧叡自然看懂了她的意思,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意。 阿妧没有来得及在意这一点,因为她听见魏帝问道:“小阿妧,这是你一个人画的吗?” 语气很和蔼,令阿妧没有什么顾虑,她很诚实地道:“回陛下,臣女在作此画之前曾向叡表哥请教过。”她站在魏帝的身边,伸手在画上点了一下,“这两只猫儿其实是表哥看我画得不太好,才又添上的。” 魏帝听完,微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温和的神情稍稍减淡了。 任城王萧怿道:“这一处增添得倒是绝妙,既填补了原本的不足之处,又于静物之中展现生机与活力,且此处的画工显然更要精妙一些。” 任城王本身就是大魏数一数二的才子,倚马千言,落笔成赋,于诗画琴棋等方面造诣颇深,他这样说,大家也都信服。 魏帝闻言,先是不语,而后摇了摇头:“岁朝是格式画,摹静物已是足够,强要出新反而不美。” 萧怿没有分辩,他的这位皇兄远远不是表面上那般的宽厚平和。微垂下眼睫,道了声“是”。 阿妧有些糊涂了,先前看魏帝的样子,他对自己的那幅岁朝分明没有什么意见啊,怎么一听到萧叡也有参与就变了态度? 魏帝也只是偶然兴起,这才上楼来看看,这会儿也没什么心情再品评下去了,只向着儿郎们道:“既然是皇后交付你们的差事,那朕就不越俎代庖了,你们接着评鉴。”又转头看向阿妧,“小丫头,你的画不错,也请大家一起看看。若能拔得头筹,朕有赏。” 阿妧想着这赏是要送给萧叡的,不由好奇,仰着脸问道:“是什么啊?” 魏帝却笑着摇摇头:“不可说。”随后就在大臣们的陪同下出了屋子。 因为隔得远,白鹿暂时没有被惊动,而是静静立在高岗之上,姿态优雅而从容。 这样硕大的一头白鹿,当然是极其罕见的。不过打动萧叡的却并非它的美丽与珍奇,而是他曾在母亲的画里看到过眼前的这一幕。 ——落木千山远,林深时见鹿。 他立即决定猎回这只无意中撞入他视线的美丽生灵,于是催马疾行,向着那处高岗驰去。然而那牲畜仿佛通灵,还未等他近前便撒开四蹄逃得无影无踪。 萧叡立即追了上去。 他精于骑射,又在战场之上历练数年,整个洛阳城中能胜过他的也没有几个,然而碰到这头警觉又矫健的白鹿,他似乎也有些束手无策。 一连追踪数个时辰,却始终处于将要靠近却又不能得手的状态。终于在靠近一处山谷的时候,萧叡看着那头白鹿被自己追赶到了一片密林之中。 他停下了马,仰头看一眼沉灰色的天空。 算了,人都不在了,猎到那只鹿又有什么意义。 他勒马转身,欲沿着原路返回。 正在这时,一个探路的亲随忽然道:“殿下,那边躺着一个人,似乎是个女子。” 他有些惊讶,命那人上前查看,很快得到了答案。 他名义上的那位表妹,因为昨日随皇帝出猎的时候有些累到了,今早便待在营帐内休息,不知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处,而且是昏迷的状态。 他朝着亲随指引的方向,驭马上前,在阿妧昏倒的地方停下来。却没有立即下马,而是保持着手握缰绳的姿势,低头俯视着昏迷的阿妧。 李恂跟在萧叡的身后,看见少女躺在冰冷的地上,双目紧闭,纤弱的身子似乎已冻得僵硬了,脸颊和嘴唇都微微发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重逢 晋江文学城首发 汉末以来, 天下大乱,原本依附于汉室的西域各国渐渐生出异心, 杀汉朝长史以自立, 西域都护府形同虚设,中原也因此失去了对西域各国的控制。 萧谡即位以来, 一向主张征伐,拜族兄萧则为镇西将军, 都督雍凉诸军事。萧叡从军时就是在镇西将军萧则的帐下。萧则去年督众大破羌胡联军,平定河西。 今年年初, 鄯善c龟兹c于阗各国皆遣使奉献, 西域复通。为了控制西域各国, 萧谡决定设置戊己校尉。而萧叡在四年从军期间曾随萧则立下过无数战功, 对西域的情况亦十分熟悉, 所以魏帝先要询问他的意见。 进门的时候,有侍女迎了过来,向阿妧道:“陛下与王爷有要事商议,请郡主先到花隔里稍待。” 阿妧没有多问, 跟着宫女去了花隔间等待。拿起案子上的一本书, 坐在榻上安静地翻看。 没有等很久, 只看了大约十来页, 听见花隔外面传来脚步声。阿妧放下书,转头一看, 有两个人的影子映在屏风上面, 其中一个身影高高劲瘦, 稍稍偏转头,正在听旁边的人说话。 两道身影转过了屏风,魏帝停止了与萧叡之间的交谈,看着少女从榻上下来,姿态从容地向自己行礼,神色温和地向她道:“好久不见了啊,小阿妧。” 魏帝很忙,从去年入宫到现在,阿妧见到他的次数一双手都能数得过来。他这样跟自己寒暄,阿妧猜测也没有什么事情,只是顺道把她叫过来说两句话而已。 “陛下日理万机,臣女倒是想时时地见到您,可又怕耽误了陛下处理朝政。” 魏帝笑了笑,指着萧叡道:“你表哥这一向也忙得够了,朕打算今日给他一天的休沐。正好你也在,让他陪你去宫外转转。” “去宫外?”还是跟萧叡一起。 阿妧感到有点儿意外,轻轻地往萧叡那边瞟了一眼,见他笔直地站在那里,神色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怎么,不想去?”魏帝扬起眉,看向阿妧。这样年纪的孩子哪有不爱玩的,少女的眼睛在听到可以出宫的时候很明显地亮了一下。 果然,魏帝听见阿妧道:“臣女确实许久没有去过宫外了。”她转向萧叡,轻轻地一福身,“如此,就劳烦表哥了。” 魏帝没有再留他们,只叮嘱萧叡一句:“出去要带着侍卫,多留神。”又看一眼阿妧,“照顾好你表妹。” “是。” 萧叡不当值不上朝的时候一向穿得简单,故而这会儿也不用再换衣衫。他顺道陪阿妧回了一趟明宣殿。 因为怕萧叡等得久了,阿妧换衣的动作很快。她穿的仍是女装,没有过多的打扮,但已足够令人惊艳。 出来的时候,萧叡的视线往她身上扫了一下,开口道:“出去的话,穿男装比较方便。” 阿妧觉得这是在洛阳,天子脚下,应当不会出什么意外。而且是跟萧叡出去,她当然还是想穿女装的,到时候两个人并排往街上这么一站,路人看着多般配呀。 她当然不会直接说出来,而是摇了摇头,微带央求地道:“有表哥在,不会有事的。” 萧叡当然不是怕出什么事,毕竟身边都有侍卫跟着。他看着阿妧轻轻扬起的小脸,一双水盈盈的眼睁得大大的,也正看向他。 “随你。” 阿妧开心得转了一个圈,脚步轻盈地迈下了台阶,嫩绿色的裙摆随她动作上下飘荡着。回头看萧叡一眼,眉眼弯弯地道:“那我们走吧。” 两人出宫门的时候将近午时,阿妧抬手挡在额前,仰头瞄了一下头顶不算炽烈的太阳,问身旁的萧叡:“表哥,你饿不饿?” “还好。你呢?” 萧叡的性格算不得多体贴,不过跟小姑娘出来,也没有把人家干晾着的道理,所以当听到阿妧说自己有点饿,萧叡想了想,道:“我知道洛阳有几家酒楼,里面的菜色尚可,要不要去看看?” 阿妧对酒楼不太感兴趣,她踮脚朝前望了一望:“表哥,那边的街上好像有很多摊位,我们过去看看吧。” 其中一家是临街的店铺,开了许多年的老店了,主要售卖肉脯酥饼之类的小食。萧叡抬手指了一下,对阿妧道:“这家还不错。” 没想到他对这种街边的小店还有了解,阿妧问道:“表哥以前来过这家?” 见他点头,阿妧连忙挪了几步,站到一个汉子的后面。人太多,前面已经排起了长队。不过有萧叡在旁边,阿妧倒也不会觉得等得不耐烦。她招招手,示意萧叡站到自己身边来,跟她一起排队。 虽然是带着侍卫出来的,但他们都是普通人的打扮,混在人群里,阿妧一时倒也想不起他们,故而也就没有想到要以势压人。 萧叡从军多年,也早没了那种天潢贵胄的架子。 两个人就这样耐心等着。 萧叡话少,站在阿妧身边,听她叽叽喳喳c语气欢快地谈论着以前在南郡没见过的事物,偶尔在她开口提问的时候才回她几句,这样排队等候倒也不无聊。 很快就轮到他们,阿妧要了两包小食,付过钱,递给萧叡一包。 他摇摇头,没有接。 阿妧只好一个人拿着,边走边吃。 因为味道不错,咬起来又香又脆,很合阿妧的口味,她在不知不觉间就把两包酥饼都给吃完了。不再觉得饥饿,一双眼睛便四处扫视,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偶尔激动起来,眸子里闪着熠熠的光。 “这个这个,”阿妧的视线一下子被前面摊位上挂着的狐狸面具吸引住了,拉着萧叡过去看,指着那个面具道,“这个是不是特别可爱?” 她将那只狐狸面具从支架上摘下来,搁在脸上比划了一下。 “挺好的,戴着吧。”萧叡点点头,把钱递给摊主。 阿妧一只手拿着面具,一只手正在摆弄系带,忽然,透过面具上的两只眼,她看见萧叡身后不远处的一人正悄悄从背后抽出一把刀来,目光森寒地盯着萧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对谈 晋江文学城首发 ——落木千山远, 林深时见鹿。 他立即决定猎回这只无意中撞入他视线的美丽生灵,于是催马疾行, 向着那处高岗驰去。然而那牲畜仿佛通灵, 还未等他近前便撒开四蹄逃得无影无踪。 萧叡立即追了上去。 他精于骑射,又在战场之上历练数年, 整个洛阳城中能胜过他的也没有几个,然而碰到这头警觉又矫健的白鹿, 他似乎也有些束手无策。 一连追踪数个时辰,却始终处于将要靠近却又不能得手的状态。终于在靠近一处山谷的时候, 萧叡看着那头白鹿被自己追赶到了一片密林之中。 他停下了马, 仰头看一眼沉灰色的天空。 算了, 人都不在了, 猎到那只鹿又有什么意义。 他勒马转身, 欲沿着原路返回。 正在这时,一个探路的亲随忽然道:“殿下,那边躺着一个人,似乎是个女子。” 他有些惊讶, 命那人上前查看, 很快得到了答案。 他名义上的那位表妹, 因为昨日随皇帝出猎的时候有些累到了, 今早便待在营帐内休息,不知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处, 而且是昏迷的状态。 他朝着亲随指引的方向, 驭马上前, 在阿妧昏倒的地方停下来。却没有立即下马,而是保持着手握缰绳的姿势,低头俯视着昏迷的阿妧。 李恂跟在萧叡的身后,看见少女躺在冰冷的地上,双目紧闭,纤弱的身子似乎已冻得僵硬了,脸颊和嘴唇都微微发青。 这样的情形不由令李恂想到一年前的那一幕,何其相似。那时的阿妧也是这样倒在萧叡的马下,而萧叡毫不犹豫地救了她。 现在呢? 李恂不禁看向自己的主子。这件事太过诡异,他也有些分不清小郡主究竟是为人所害还是在使苦肉计。 然而不管是哪一样,在李恂看来,掉头就走不去理会才是最正确的选择。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小郡主有多亲近和依赖自己的那位皇后姑姑。而姜后害死了甄皇后,她必须得死。真到了那一天,小郡主何以自处? 不过转这么多念头也是无用,李恂跟着萧叡这么多年,从邺城到西北再到洛阳,自然清楚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将军,属下去看看郡主情况如何。”李恂道。 “不用。”萧叡止住他,而后自己下了马。 天色更沉,有零星的雪花飘落,沾在少女的发间和肌肤上,一触即化。 萧叡解下了氅衣,蹲下来,将她纤瘦的身子围得严严实实,而后一把将她抱起来。 他骑着马,一手揽住她,一手控着缰绳。她太瘦,太小,整个人几乎都缩在他的怀里。 雪越来越大了,天色暗得几乎看不见路。鹅毛一样的雪花纷坠,落在阿妧的脸上和发上,就连长长的睫毛也都沾了雪。萧叡把氅衣往上拢了拢,遮住她小小的脑袋。 马蹄在地上踏出雪印,萧叡的头上和衣上积满了飞雪。他们已经走出太远,不太可能在这样的天气下顺利回到营地。 于是在经过山间一处废弃屋舍的时候,萧叡下令停下来休整,等到天明雪晴之时再回去。 这屋舍仿佛废弃未久,里外都还是整洁的模样,只是积了一层薄灰。亲随们将里间的屋子简单擦拭了一下,又生了火,随后便退回到外间。 萧叡把阿妧轻轻地放在小屋里的榻上,她仍在昏睡,没有中毒,没有外伤,可能是冻晕过去的。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探一下脖颈处的肌肤温度,没有起热。把氅衣掖好,盖住她的全身。 冷风呼呼地灌进来,席卷着雪花从床榻对面的窗子里飘入。萧叡走过去,试着关上窗,只是这窗子似乎坏了,关到一半便再关不上,始终留着一寸宽的缝隙,任由寒风侵袭。 他怕一使力整扇窗就会掉下来,便不再管它,转身将火盆挪到榻边。 柴火燃烧了一会儿便散发出热度,应当没有那么冷了。只是烟可能会有些呛人,他看了一眼榻上昏睡着的女孩。 算了,就这样吧。 萧叡坐到床榻的另一头,靠在墙壁上,闭目休憩。 夜应当是很深了,萧叡听到榻上的响动,睁开了眼睛。 “醒了?”他转头看她一眼,屈起右腿,手臂搭在膝盖上。 她似乎冻得厉害,双手交抱着,揉了揉已经有些冻僵的胳膊,随后便意识到这样并不能使自己暖和起来。 于是手撑在榻上,三两下便爬到他身侧,仰头看着他,声音可怜又娇软地道:“我好冷啊。” 萧叡想不出来有哪里不对,只是很自然地解下了自己的大氅,披在她身上。 小小的身子被完全地笼罩住,只将少女美丽的脸庞露出来。 她跪坐在他身前,倾身靠在他屈起的腿上,似乎有些无聊,手指在他膝盖上轻轻敲着。那声音几不可闻,却像是鼓点一样,密密麻麻地撞在他的心口。 他想要将她推开,或者把腿放下,无论是哪一种方式,只要能够摆脱这种突如其来的c完全不受控制的感觉。 然而根本动不了,只能被动地听见那娇软的声音继续道:“我是被人打晕的,现在后颈还很痛,你会帮我报仇吗?” “当然。”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没有问她为什么要他帮她,也不在乎伤她的人是谁,只知道她开口了,他好像就没有拒绝她的理由。 她似乎很开心,轻轻地笑着,而后扯了一下他的衣袖,有些疑惑:“你怎么都不看我?墙有什么好看的?” 他很顺从地低下头来,对上了那双澄透的眼睛。 不受控制地再次抬手,却感到了肌肉的僵直和呆滞,动一下都会钝痛,是心跳得过快,像将塌的城门和驰来的利箭,在一瞬间将他击溃c掩埋。 抬手抚上她的脸颊,反被她捉住了手掌,他看见她饱润水艳的唇咬住了他的手指,霎时浑身一激灵,像是有无数虫蚁在啃噬骨髓,酥麻到极致。 心脏里奔涌而出的血液在飞速流动,整个人都有一种难以克制的燥热的疼痛。 是太热了,地上的柴火已经燃烧到最盛,火苗高高地跳窜着,像是烧在了他心里。 他无法克制那灵魂深处发出的剧烈颤抖,额前的青筋突突地跳着,呼吸变得粗重起来,喉结上下滚动。 心里的猛兽扑出来,尖利的兽爪按住了身下的猎物。 风更大了,几乎要将那扇摇摇欲坠的窗子彻底吹垮,飘雪从缝隙里钻进来,有几片吹到他裸露的肌肤上,瞬间被炽烫的温度融化。 当他握着女孩的细腰射出来的时候,听见她在耳边轻声道:“天亮了。” 萧叡自然知道她为什么过来,因而没有作一些无谓的寒暄。他坐在内室的矮榻上,一方书案的后面,左手抚着刚刚放下的竹简,眼睛望着她,示意她开口。 在过来的路上,阿妧把即将出口的措辞在心里过了许多遍,多半是带着怒气的,然而此刻见到他,那几丝的气愤便化作了委屈。 她站在那里,两个人之间隔了一方几案与数尺的距离,微微垂着眼,双方的视线对上。 阿妧的手在袖子里攥紧,声音很轻地问道:“我昨天在杏花林等了很久,你为什么没有来?”心跳得有些快,在等着他的回答。 女孩的整个身子都是紧绷的,双手下意识地贴在身侧,隐藏在袖子里,此刻想必正紧握成拳。萧叡很容易便看出她的紧张和在意,他本可以随意编一个借口安抚她,像这样的小女孩,哄起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可萧叡没有,他偏偏选了最诚实c也最能激怒她的说辞。盯着阿妧的眼睛,他神色平静地道:“我好像没有答应过你。” 血一下子涌到那张莹白如玉的脸上,又在顷刻间如潮水般退去,阿妧的双手仍是紧握,却能感到指尖在一阵一阵地发凉。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冰凉之后,她只觉得自己的头脑一阵清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萧叡看着她的小脸在一瞬间涨红,顷刻间又变得苍白,纤瘦的身体似乎微微晃动了一些,那双澄透的眼睛无意识地眨了眨,长睫轻颤。这样的纤弱美丽,引人垂怜的姿态。他却不准备再说些什么,好让她的心里能够好受一些。甚至轻轻挑了下眉,等着她接下来的反应。 或许是怒火,毕竟她昨天等了整整一个下午,而且狠狠淋了一场雨,再加上他方才的回应,足够激怒她。或许是委屈,她会不会哭? 然而阿妧重新对上他的眼睛,沉默了一刻,最终低声道:“是我记错了。” 走出房门的时候,阿妧在心里责怪自己,她应该表现得更加自然一些才对,不要因为他的一句话就生出落荒而逃的冲动,那样太狼狈了。又觉得自己不够成熟,还什么都没有说就这样出来了,两个人发生矛盾,不应该要把问题一条一条地说清楚,然后再解决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灯会 晋江文学城首发  秋意深浓, 一阵风刮过来, 金黄色的树叶便簌簌地落下来, 脚下的小径已经铺满了落叶,踩上去的时候会发出窸窣的声响,转瞬又被少女们的欢声笑语盖过去。 还未到, 一个眼尖的女郎指着前方的高楼, 惊呼了一声:“你们快看!” 阿妧闻声抬头,只见御苑里一座九层的高楼拔地而起, 却不是平常见到的样子了,而是花团锦簇,里里外外的都缀满了鲜花,完全地被搭建成了一座花楼,在秋日的艳阳下美得就像是一个幻梦。 少女们都激动起来,她们还没有见过这么高c这么美的花楼呢,声音雀跃地道:“郡主,我们快过去看看吧!” 阿妧也有些被惊艳到了, 她素来喜爱这样美好的事物, 听了那少女的话, 点点头道:“那便去吧。” 到了高楼的下面,有人问那守在楼下的侍卫:“这花楼是谁搭建的?” “卑职也不清楚。”那侍卫回她, “只知道是送给郡主的生辰贺礼。” 这时节百花凋零,若要搭成花楼, 只得从特意建的暖房中取花, 更遑论这样一座高九层的花楼, 不知要耗费多少鲜花,真真是大手笔,怕是整个洛阳城的花都被搬到这里来了。 一时间众人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看向阿妧,神色里既惊奇又羡慕。 “那会是谁呢?”若是魏帝和姜后,侍卫们肯定是知情的。 一个县侯家的女郎笑着道:“不用猜,肯定是某个爱慕郡主的人!” 虽然好奇,但是看着小郡主的脸上轻轻刷过一层粉红,肌肤变成了淡淡的瓷粉色,眼睫轻垂,她们也不好再追问下去。 崔青蘅挽着阿妧的手臂道:“我们上去看看吧。” 楼太高,少女们只上到三层。阿妧边走边看,只见楼梯的栏杆上也都扎满了鲜花,一路上芬芳扑鼻。屋子里也四面都是蔷薇芍药等数十种名花,宛如花海。 她走到一个高几的紫檀木架子旁边,架上摆放着一盆水仙,正是怒放的时候,芳香袭人。 阿妧低头嗅了一下,一个少女来到她身旁,问道:“郡主,等花楼拆掉的时候,能把那几株牡丹送给我吗?”她指了一下那边的几株云粉和姚黄。 鲜花无法长久存活,故而在枯萎之前就要把花楼拆掉,散落的花则由主人自行处置。侍卫说这花楼是送给阿妧的贺礼,那这里面的花她应当有权利处置,于是点点头:“当然可以。” 那少女闻言更加欢欣,合掌道:“多谢郡主!” 不一会儿,姜后派人来找阿妧,说是让她过些时候回明宣殿等她。阿妧左右无事,于是想先回去。跟崔青蘅打过招呼,提裙步下台阶。回头看见那些女孩子仍在花丛中笑闹着,她也不由一笑。 走到楼下,忽然听到上面有人叫她。 “郡主!” 阿妧循声抬头,看见头顶处的栏杆上站着几个女孩,她们笑着将手一扬,掌心的花瓣被风吹得飘飘荡荡,像是飞花雨一样,向着阿妧这边飘过来。 阿妧躲避不及,惊呼了一声,抬手去挡,秋风将她的衣袖吹得飘举起来,连同飞花一起扑打到脸颊上。 她好笑又无奈,放下了手臂仰头道:“你们别闹了。”语气里却没有丝毫的责怪。 头发和衣裙上都沾了花瓣,阿妧走到离花楼不远的一个亭台上,站在栏杆边让侍女将身上的花瓣拂落。 目光仍然落在那座花楼上,太美好的事物总是让她舍不得移开眼,耳边依稀传来笑语声,风里有暗香,阿妧觉得自己有些沉醉了。 这时,身后响起了脚步声,有人走到她旁边,劲瘦挺拔的身影将阳光都遮挡住。 阿妧转头看了一眼,见萧叡身着甲衣,腰间佩着长刀。他执掌宫廷宿卫,应当是巡视到了这里。 “这花楼很漂亮。”他随着阿妧的视线看过去,忽而问道,“郡主喜欢吗?” 阿妧的心里有一个猜测,只是不能肯定,她再次转过头,发上的步摇坠子随她动作轻晃两下,发出簌簌的声响。 她正要开口,却见一个侍卫打扮的人快步过来,行过礼后,便来请萧叡回值房,道是有要事急需处理。 萧叡没有说话,转身随他大步离开。 阿妧回到明宣殿里,姜后已经在等着她了。 姑侄两个闲话几句,姜后忽然道:“陆家的二公子,妧儿觉得怎么样?” 阿妧心里头一惊,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问,一时又想到那陆劭,却是没什么感觉,摇摇头:“谈不上怎么样,侄女跟那陆二公子并不相熟。”又看向姜后,“姑姑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姜后一笑:“下午的时候恍惚听到个消息,说是陆二郎对你有意,所以姑姑先来问问你的意思。” 阿妧抱着她的手臂,柔声道:“侄女还小,不想过早考虑男女之事,只想多多陪伴姑姑。” 姜后唇边笑意更深,抬手抚了抚她的头发:“寻常人家的女子,及笄之后就该定亲了。不过你是姑姑的侄女,大魏的郡主,倒是不用着急。”声音缓缓地道,“天底下的好儿郎多着呢,咱们慢慢挑。” 谈到这个话题,阿妧难免害羞,随意应付了几句便扯到别事,好在姜后似乎也没有要将她跟陆劭凑做一对的意思。 一时又谈到冬猎之事,每年深秋时节,魏帝总要到洛阳附近的伏牛山行猎,而后便在汤山行宫住上一阵子,直到春暖方归。 姜后道:“大概下个月就要出发,所以现在就该准备着了。”说着看一眼时辰,“这会儿陛下应当下了小朝,跟姑姑一道去未央宫,听听陛下怎么说。” 姜后起身下榻,叶绯儿像往常一样上前扶她。然而姜后好似没有注意到,只向阿妧伸出一手:“快些儿吧,小侄女。”语气宠溺。 阿妧笑着牵住她的手,故意调侃道:“姑姑怎么这么着急啊,是不是思念陛下了?” 姜后点点她的鼻尖,笑而不语。 叶绯儿慢慢放下双手,抬眼看着两人的背影。 他低下头去,一只手抵在膝盖上,撑着额头,触到一掌心的汗。 萧叡闭了闭眼。 心跳得很快,咚咚咚咚,像是撞城锤的敲击声,在这间过分安静的废旧屋舍中尤为明显。 梦里的情形太不堪,那种怦然的c难以掌握的炙热像是针在扎,让他坐立难安。 萧叡起身下榻。 走到沉睡着的阿妧身侧,在她旁边坐下来,一只手撑在榻上,慢慢俯低了身子,静静看着她。女孩的睡颜很安静,神色平和又安心。 他却像是着了魔一样,无法控制地伸出手。被压在内心深处c只在夜深时分出现在梦里的那种扭曲的冲动再次升起,令他扼住了阿妧的脖子。 他的手多么有力,只要轻轻一扭,就可以将少女纤细的脖颈拧断。从此屡屡在梦里出现,令他辗转难安的旖旎就会消失,他还是他,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睡梦中的女孩仿佛也感知到了危险,秀丽的眉微微一蹙,低低唤道:“表哥” 宛如魔咒被打破,清风吹过灵台,萧叡忽然回神,身子微微动了动,掐住阿妧的手缓缓松开。 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在她的脖颈处轻轻摩挲了两下,用指腹感知着少女肌肤的柔润和细腻。随后慢慢向下,指尖划过女孩胸前的饱满,再向下,停在纤细的腰间,解开了她的衣带。 阿妧醒过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 窗外雪地的反光刺得她眼睛有些不适,抬手挡了一下,而后放下手臂,看到眼前陌生的环境,有些愣怔。 她手撑着从榻上坐起来,感到后颈处有些疼痛,眉头微皱,又抬手揉了揉,很快便想了起来。 应该是昨日午后,她站在营帐的外面,看了看天色,觉得像是要下雪,又实在受不住山间的寒冷,于是禀过了魏帝,在近侍的护卫下先行返回行宫。 途中忽然遇刺,一片混乱之中被人从身后一掌击晕,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阿妧低头看着盖在自己身上的玄色大氅,又回忆了一会儿,而后伸手将它掀开。抬脚下了榻,怀抱着氅衣走到外间,果然看到了萧叡。 她记得自己昏迷途中曾醒来过,隐隐约约看见萧叡把她抱上马,用大氅将她围住,紧紧地搂在身前。他的怀抱很温暖,令意识有些模糊的阿妧感到安心,而后便闭上了眼,再次陷入昏睡。 雪停了,外面的风却很大,侍卫们将外间的门关上,用一块石头抵在门后。屋子里生了火,树枝搭起的木架上串着刚刚收拾干净的野兔,正在烧烤着。 阿妧看见他们身上仍旧穿着昨日行猎时的戎装,猜测他们是晚归时突遇风雪,才在这里暂时歇脚。至于救了自己,应当是个巧合吧。 侍卫们围着火堆席地而坐,看见阿妧从里间出来,纷纷起身向她行礼。阿妧也微笑着向他们致意,随后走到萧叡的身旁。 外间只有一个矮榻,萧叡坐在那里。由于习惯,他的肩背挺直着,那把几乎从不离身的佩刀摆放在他身侧。 阿妧将手中的玄色大氅递给他。 萧叡看了一眼,没有接:“不用,你穿着吧。” 屋子当中的火堆熊熊燃烧着,时而发出噼啪的声响,散发出充足的热量,阿妧觉得不是太冷。不过他不要,阿妧也只好仍旧拿着。 她也在那方矮榻上跪坐下来,将氅衣搭在腰下,护住了膝盖,双手交握着放在氅衣之上。 野兔是萧叡的侍卫昨日行猎的时候顺手猎得的,昨夜到达这间屋舍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大家便早早地歇下,这会儿醒来都觉得腹中饥饿,于是简单收拾一下便放在火上烤。时候不久,现在还没有熟。 阿妧看向萧叡,问道:“昨日应当是昨日,”她也不很肯定,“殿下是在哪里见到我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星河 晋江文学城首发 早先特意将长发束起, 穿一身样式宽大的青布袍,扮作男子模样。出了陇西, 毫不停歇地往东走,风餐露宿地行了几日, 才刚抵达天水郡就出了意外。 她倒下的时候似乎听到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费力地睁开眼,想要看清,视线却越来越模糊,直至陷入一片黑暗。 再醒来时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简易搭起的营帐里,只摆放了一张草席并一方几案,几案上搁着一碗清水, 除此之外, 别无他物。 小半天的时间里,阿妧已经弄清楚了事情的经过。 救她的是魏国的一支军队,刚刚结束了对西域诸胡的战争,正要班师回洛阳, 路过天水的时候听闻悍匪作乱, 其罪累累, 于是拨出了一个小队上山剿匪,结果在山脚下就碰见了那伙贼人劫财害命, 当即干脆利落地将其斩杀。 阿妧不知与她一道被劫的人去了何处, 想来应是拿回了自己的财物, 各自散去了。她将身旁的包裹放到几案上, 打开来,翻检了一下,没有钱。 钱都让劫匪搜刮走了。她当时晕了过去,自然没办法拿回来。好在这支军伍的人心肠很好,没有将她丢在那里。 阿妧醒来时见到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子,穿着铠甲,面容温和,看打扮和气度都不像是普通的士兵,阿妧猜测他至少是一个中级将领。 经过交谈,阿妧得知那人名李恂,也是荆州南郡人。 而阿妧的父亲姜永正是南郡太守,曾掌管此地十余年。荆州自来为兵家必争之地,战乱不断。一年前,东吴叛魏自立,姜永举南郡之众抵抗吴军。 荆州再次陷入战火之中,阿妧的生活因此发生巨变。她自幼丧母,颠沛流离之中谁也顾不上谁,父亲姜永战死,兄弟姊妹也都失散,阿妧跟一个将她从小抚育到大的乳母相互扶持着逃出了荆州。 她知道有人在找她,而她害怕被那个人找到,心中既担忧又恐惧,只能不停地往远处走,远离了荆襄,来到陇西。然而平静的日子没有多久,一直陪伴着她的乳母却病逝。 阿妧心中茫然,在安葬了乳母之后,看着坟前的一抔黄土,泪水模糊了双眼,一时间也不知该何去何从。 她在暮色四合的时分回到那间暂居的小屋,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眼中又是一酸,忽而想起乳母临终前叮嘱她的话—— “去洛阳,去找你的姑姑,她是魏国的皇后,定能庇护于你。” 洛阳,千里之遥。 阿妧不过刚走出陇西就再次感受到了这世道的艰难与险恶,她现在回想起那帮匪徒穷凶极恶的样子都还觉得后怕,再要她一个人继续上路,她是万万不敢了。 “将军,”阿妧殷殷地看向李恂,再三表达了自己的谢意,又恳切地道,“刚刚我听将军说,您率领的这支军队也是回洛阳的,可否允我同行?” 李恂自然能够猜出她心中所想,他本是古道热肠之人,再加上两人是同乡,能帮的他自会帮上一把,只是这回情况却有些不同。 李恂摆摆手道:“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副将,不是什么将军,小兄弟莫要如此称呼。”他向阿妧解释,“若是此番带兵剿匪的只我一人,倒也好办,只是这回我是随上司一道出来的,是以不敢私自将你留下。” 阿妧的心一下子揪起来,手指在衣袖上摩挲了两下,刚要开口,却又听见李恂说道:“要不这样吧,我带你去请见将军,把你的难处对他说一说,看将军愿不愿行个方便。” 阿妧本以为他要拒绝自己了,那双盛满了期冀的眼眸渐渐地暗下去,却在听到后面的话之后倏而明亮起来,看着李恂道:“这样可以吗?我我有些担心,万一他要是” 阿妧有点紧张,一方面是要跟一个素未谋面的将领打交道,她毕竟还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这时候就感到有些应付不来,另一方面也实在是担忧自己的前途,对方要是不好说话,她大概过不了今晚就要被赶出军营了吧? 李恂度她神色,面上现出温和的笑意:“不必紧张,一会儿我先帮你说上几句。再者也不是什么大事,将军未必在意,单是看在你是我同乡的份上也不会为难你。”他说完,想了想,又补充道,“将军应该会同意的。”语气有些微的笃定。 “为什么呢?”阿妧问道。 “我刚刚想起来,你当时就昏倒在将军的马下,是将军把你抱上马,又带回来的。”李恂向她道,“既然救了你,就没有道理再为难你,而是很可能会帮到底,对吧?” 听到这话,阿妧心上笼罩着的那一层担忧一下子就被吹散了,放下心来的同时,也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将军生出些好感来。毕竟是救了自己的人,且从李恂的言语神态中也能够读出他对那位将军的崇敬之意,阿妧的心中隐隐有了些许的期待。 李恂动作很快,既然说定了,也就不再耽搁,立即起身出了营帐。 阿妧留下来等他传唤。 她跪坐得久了,腿有些麻,手扶着几案站起身,动作间感觉到头发有些松散。抬起手来摸索了一下,摸下来半枚断掉的木簪,而一头乌发则没有了束缚,彻底散开来,有些许的凌乱。 阿妧用手指一点一点理顺,没有发簪,只好用一块头巾包住。西北风沙大,头巾束发倒也是男子常见的装扮。 外面有人在叫她了,阿妧低头迅速将衣衫收拾齐整,端起案上的那碗水喝了一口,冰凉的水带来的冷意滑过舌尖喉头直入肺腑,压下了那股子紧张局促。 掀开营帐的帘子,冷风扑打过来,更像是刀子割在人的脸上。阿妧眯了眯眼,定睛一看,萧瑟的旷野中扎起了十来个军帐,四处都有人守卫巡逻,然而却不闻人语,四野唯有风声,篝火在风中闪烁如星。 这是十月的西北。 李恂就在对面不远处的营帐前等她,阿妧快步走过去,见他指了指身后的营帐,向自己示意,眼神和善,隐隐带着鼓励。 在通报声响起后,营帐里传来一道声音。阿妧知道,这是允许她进去的意思,于是轻轻吸了口气,掀帘入内。 这是主将的营帐,然而也是同样的简朴,没有什么多余的陈设。阿妧一进去就看到正当中的一张几案,有个人端坐在案后,他身旁几步远的地方是一个木架子,上面挂着沉重的铠甲,昏黄的烛火照在上面,映出一片寒光。 案后的那人则只是一身素简的服饰,他低着头,拿了一块干净的白布,正在擦拭手中的长剑,听到有人进来也不曾抬头,只是专心做他自己的事。 “将军,”阿妧先开口,也不管他是否看自己,微微躬身,向他行了一礼,而后道,“天水匪患猖獗,若非将军出手相助,只怕在下与今日同行之人皆成贼匪刀下亡魂,将军大恩在下没齿不忘。” 阿妧道完谢,见对面的人没什么反应,有些拿不准他的意思,但想着李恂已经帮自己说过话了,应该没什么问题,只好厚着脸皮又重复一遍:“在下听说将军在西域打了胜仗,正要班师回洛阳,不知可否允我同行?”她神情恳切,几乎带着哀求的意思,“我不会麻烦将军的,只要让我跟着军队一起走,或者也可以在将军身边伺候,略微报答将军对我的救命之恩” 那人闻言,方抬起头来,现出一张年轻的脸庞。对上他的视线,阿妧欲待出口的话一下子就卡在了那里。 眼前的人无疑是英俊的,甚至是阿妧从未见过的好看。然而那人身上却有一种嗜血的气质,这种气质甚至盖过了容貌,让人在见到他的第一眼时生出的不是好感,而是惧意。 就像是他手中的那把古剑,饮人血多矣。 阿妧将视线转到那把剑上面,见它已经被擦干净了,然而却怎么也挡不住那扑面而来的血腥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同住 晋江文学城首发 “你不要这样, 我没有事。”阿妧将流苏扶起来, 向殿内走去,“何况这本来也不是你的错。” 进到暖香融融的寝殿,阿妧才觉得一路上的风雪严寒被驱散了一些。侍女们很快备好了热水, 请她去水房沐浴。 屏风后面, 流苏伸手替她解着衣带。等到褪下中衣,少女赤洁的身体一点点显露出来,流苏的视线无意中扫向她莹白如玉的颈子,微微一愣。 “怎么了?”阿妧稍稍偏头, 双手将一头秀发拢在左肩处,看着她道。 “没什么。”流苏将阿妧换下的衣物搭在一旁的木架子上, “郡主请沐浴吧。” 等到换过一身干净的衣裳,从水房里出来, 得知阿妧平安归来的姜后也回到了出云殿, 姑侄俩又再叙话半晌。 行宫的主殿朝华殿里,萧权被黄门领到内殿。他恭敬地跪下,向魏帝行礼。 许久没有等到叫他起身的命令,萧权抬了头,向前方看去。只见魏帝神色冷淡地瞥他一眼, 从上首处慢慢地踱过来。 到了近前,萧权刚要开口, 忽然自己的胸口被狠踹一脚。 这一下正中他心口, 力道极大, 几乎将他的身子踢飞出去。 萧权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也不敢露出十分的痛苦之色,双手撑着直起了身子,又再端正跪好。 “父亲。”他仍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唤着魏帝。 萧谡却懒得看他作态,声音冷厉非常,俯视着他道:“你当真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朕是怎么警告你的?看来你是一句都没听进去。刺杀暗害,你还会些什么?”魏帝指着他骂道,“下作的东西!” 萧权垂首不语。 “你是受了谁的指使去暗算永宁?”魏帝再问。 萧权心中一惊,害怕牵连到叶绯儿,仰头看向魏帝,故意道:“谁会指使儿子?事到如今,我也不怕说出来,我就是不喜欢她!父亲,你不觉得你对她的宠爱已经超出寻常了吗?还是说你的亲生儿子也比不上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所谓侄女?” 魏帝冷冷地看着他:“这就是你要置她于死地的理由?二郎,你真让朕失望。” 他走到一旁的木架前,手按着搁在上面的佩剑:“你是不是觉得你是朕的儿子,无论做什么朕都不会把你怎么样?” 朝华殿明亮的烛光下,魏帝背对着他,微微低着头,那样伸手按剑的姿态。萧权的脸白了,身子微微颤着:“父亲儿子知错了父亲。”他向魏帝叩首,“儿子再也不敢了。” 他怎么会以为魏帝不会把他怎么样?他连甄皇后都舍得杀。 他不该去挑战他的,他是天子。 “滚到封地上去,朕不想再看到你。”魏帝最终还是没有拔剑,他把手放下来,转身命令萧权。 走出朝华殿,萧叙正等在外面,见到萧权的神色,心知不妙,但还是走上前去,问道:“父亲怎么说?” 萧权将魏帝的旨意告诉他。 “二哥,你太冲动了。”萧叙的语气尽量保持平缓,但是很明显地表达了自己的不赞成。 萧权却丝毫没有听进去,他在想有什么法子可以留下来,不必赶赴封地。 一时无法,长久的沉默之后,萧权忽然想到了什么,向萧叙道:“我听说那女子是被太子送回来的,有这回事吗?” 萧叙很快领会到他的意思,点点头:“是有侍卫这么说。” 没有几天,魏帝将成安王萧权发作了一通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出来,成安王以自己尚未成亲为由,乞求留在洛阳。 魏帝虽然应允,但却将他由王爵贬为侯爵,并且命令他成婚之后立即赶往封地。 虽说突然,但身在行宫的众人已经隐约能够嗅出些端倪来。成安王此次被贬,多半与永宁郡主遭逢的那一场意外有关。 天气晴朗,路上的雪也都化得干干净净。趁着午后暖和,阿妧在花园中散步,崔青蘅陪在她身边。 两人在一株梅树旁停下了脚步,崔青蘅道:“郡主,我有一件事想要请你帮忙。” 阿妧看向她,很自然地道:“你说。” “是这样,太子殿下年已弱冠,我家中有一堂妹,也已经及笄,长辈们有意将她嫁与太子。不过因为前些年殿下一直在军中,家中长辈不太清楚殿下秉性如何,所以” 阿妧没有想到她是来问这个的,一时愣在了那里,半晌后,想了想道:“原本姐姐相问,我应该知无不言的,不过说实话,除了刚刚进宫的那几个月,我跟太子其实也没有什么往来。认真说起来,与他也不是很相熟,要问其为人秉性,我确实无法回答。” 听她说完,崔青蘅却没有显露出失望的样子,而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因为崔家与魏帝的恩怨,她当然是不希望家里人再跟皇室扯上什么干系的,只是家人相催,这才不得不前来询问阿妧。 眼见她也说不出什么来,也算自己完成了任务,遂放下此事,向阿妧道:“无妨,此事未必能成,我也只是随意问问。” 两个人再向前行去。 她们这边说话,却没有料到在几丛梅树后面,有人将她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看着小郡主离开的身影,陆劭轻笑一声,对萧叡道:“原以为郡主性情只是傲慢冷淡,现在看来,或许还要再加上薄情二字。殿下,小郡主看着不像是真心将你当成表兄。” 萧叡道:“又不是你的表妹。” 陆劭但笑不语。过一会儿,又向他道:“陛下心软,允许萧权暂时留在洛阳,殿下如何应对?” “萧二郎是个蠢人,不过也还有些用处,留便留吧。”萧叡不以为意。 少女们都激动起来,她们还没有见过这么高c这么美的花楼呢,声音雀跃地道:“郡主,我们快过去看看吧!” 阿妧也有些被惊艳到了,她素来喜爱这样美好的事物,听了那少女的话,点点头道:“那便去吧。” 到了高楼的下面,有人问那守在楼下的侍卫:“这花楼是谁搭建的?” “卑职也不清楚。”那侍卫回她,“只知道是送给郡主的生辰贺礼。” 这时节百花凋零,若要搭成花楼,只得从特意建的暖房中取花,更遑论这样一座高九层的花楼,不知要耗费多少鲜花,真真是大手笔,怕是整个洛阳城的花都被搬到这里来了。 一时间众人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看向阿妧,神色里既惊奇又羡慕。 “那会是谁呢?”若是魏帝和姜后,侍卫们肯定是知情的。 一个县侯家的女郎笑着道:“不用猜,肯定是某个爱慕郡主的人!” 虽然好奇,但是看着小郡主的脸上轻轻刷过一层粉红,肌肤变成了淡淡的瓷粉色,眼睫轻垂,她们也不好再追问下去。 崔青蘅挽着阿妧的手臂道:“我们上去看看吧。” 楼太高,少女们只上到三层。阿妧边走边看,只见楼梯的栏杆上也都扎满了鲜花,一路上芬芳扑鼻。屋子里也四面都是蔷薇芍药等数十种名花,宛如花海。 她走到一个高几的紫檀木架子旁边,架上摆放着一盆水仙,正是怒放的时候,芳香袭人。 阿妧低头嗅了一下,一个少女来到她身旁,问道:“郡主,等花楼拆掉的时候,能把那几株牡丹送给我吗?”她指了一下那边的几株云粉和姚黄。 鲜花无法长久存活,故而在枯萎之前就要把花楼拆掉,散落的花则由主人自行处置。侍卫说这花楼是送给阿妧的贺礼,那这里面的花她应当有权利处置,于是点点头:“当然可以。” 那少女闻言更加欢欣,合掌道:“多谢郡主!” 不一会儿,姜后派人来找阿妧,说是让她过些时候回明宣殿等她。阿妧左右无事,于是想先回去。跟崔青蘅打过招呼,提裙步下台阶。回头看见那些女孩子仍在花丛中笑闹着,她也不由一笑。 走到楼下,忽然听到上面有人叫她。 “郡主!” 阿妧循声抬头,看见头顶处的栏杆上站着几个女孩,她们笑着将手一扬,掌心的花瓣被风吹得飘飘荡荡,像是飞花雨一样,向着阿妧这边飘过来。 阿妧躲避不及,惊呼了一声,抬手去挡,秋风将她的衣袖吹得飘举起来,连同飞花一起扑打到脸颊上。 她好笑又无奈,放下了手臂仰头道:“你们别闹了。”语气里却没有丝毫的责怪。 头发和衣裙上都沾了花瓣,阿妧走到离花楼不远的一个亭台上,站在栏杆边让侍女将身上的花瓣拂落。 目光仍然落在那座花楼上,太美好的事物总是让她舍不得移开眼,耳边依稀传来笑语声,风里有暗香,阿妧觉得自己有些沉醉了。 这时,身后响起了脚步声,有人走到她旁边,劲瘦挺拔的身影将阳光都遮挡住。 阿妧转头看了一眼,见萧叡身着甲衣,腰间佩着长刀。他执掌宫廷宿卫,应当是巡视到了这里。 “这花楼很漂亮。”他随着阿妧的视线看过去,忽而问道,“郡主喜欢吗?” 阿妧的心里有一个猜测,只是不能肯定,她再次转过头,发上的步摇坠子随她动作轻晃两下,发出簌簌的声响。 她正要开口,却见一个侍卫打扮的人快步过来,行过礼后,便来请萧叡回值房,道是有要事急需处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幻想 晋江文学城首发  阿妧睁开眼, 微微迷糊地往前看了一下, 正对上萧叡黑而亮的眸子,有些惊喜地道:“你醒了?” 萧叡没有说话, 视线从她脸上转开, 落在了被阿妧的手臂压住的衣袖上面, 轻轻扯了一下,示意她起身让开。 阿妧反应过来, 连忙直起身子要站起来, 结果跪坐得太久, 双腿都已麻了, 还未站稳就又跌回去,身子本能地前倾,一下子跌到掀开衾被起身下榻的萧叡怀里。 阿妧顿时僵住,又羞又窘, 脸儿一下子涨红, 连忙从他怀中退出来,微微低着头道:“抱歉,我没有站稳,不是有意冒犯。”声音都有点颤。 等她退到一边,萧叡坐在榻边弯腰穿靴, 随后起身披上衣甲, 大步出了营帐。 直到他的背影在视线中消失, 阿妧的一颗咚咚乱跳的心才放回了原处。 她揉了揉还有些发热的面颊, 目光落在被风吹得轻轻晃动的帐帘上面。她能听见萧叡在外面说话, 声音低沉的,偶有一两句送入耳中,是在吩咐士兵拔营启程。 军队的动作很快,不消多时便已收拾完毕,阿妧背着行李候在一旁,看着面前整齐排列的队伍。李恂随在萧叡身后,一齐从队伍的后方打马过来。 阿妧看见走在前面的那匹黑色骏马,行得并不快,仿佛是踱着步子似的,马上的人也是一身黑色的甲衣,英姿雄健的样子几乎要与那匹骏马融为一体。马蹄声哒哒的,一下一下,像是鼓点一般,敲打在人的心上。 那人现下并无一丝病痛昏迷的憔悴模样,又恢复了阿妧初见时的冷峻与淡漠,很快就行到了近前,马蹄翻起一阵黄尘,连同冷风一齐向阿妧的面门吹去。 阿妧连忙退避,风止尘歇的时候才又抬起头来。 李恂随萧叡一道在军前勒马停驻,转头看见阿妧孤零零地站在道旁,不由向萧叡道:“将军,不若就带着她吧,我见此女医术甚佳,留在军中充当军医也算尽其所用。”他知道萧叡不惯让人服侍,因而没再提让阿妧留在身边伺候的事。 这已经是李恂第二次为那个女孩说项了,萧叡也懒得再驳他,只淡淡道:“随你。” 阿妧见李恂翻身下马,面露欣喜地向自己走来,接着便听他说道可以允许自己同行,琉璃一样的眸子刹那间亮起来,再三向他道谢。 “你可会骑马?” “我会。”阿妧连忙点头。 这一个小队都是骑兵,再加上萧叡下令要在日落之前追赶上大部队,因而一路疾驰,几乎没有停下来歇息过。所幸阿妧的骑术还算不错,勉强也能跟上他们。 从天水到洛阳,又是十余天的路程。阿妧发现萧叡不光是那支剿匪的小队首领,到了数万人的军队中,仍然是人人尊重敬畏的将军。阿妧觉得他的身份应当不会低于她的父亲。 因为这段时间她跟李恂走得比较近,所以时常也能见到萧叡,根据她的观察,这个人虽然面上冷了些,但其实挺好伺候。 除了最开始有些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阿妧发现他虽然不怎么跟自己说话,但也没有恶声恶气过,再加上阿妧一直记着他的救命之恩,故而她还是对萧叡很有好感的。 平静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等到阿妧治好了军中又一个病人之后,队伍已经渡过黄河,绕过北邙山,眼前便是雄浑壮阔的洛阳城。 因为军队不能入城,李恂他们还要在城外等候面圣的诏令,而阿妧也没有了再留下的理由,故而收拾好自己的行李之后便向这段时间认识的人道别。 李恂送她出营门。 因为知道她是去投亲的,所以倒也不很担心,只简单嘱咐了几句,又大致讲了下洛阳城内的情状便要回营。 阿妧却叫住了他。 她嘴唇张合几下,却没出声,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半晌后才鼓足了勇气,对他道:“我就是想问一下,将军他是叫” “李副将!”阿妧的话一下子被打断,两个人同时转过身去,看见一个士兵快步跑来,还未站定便道,“将军找你,请速速回营。” 李恂不再耽搁,迅速跟在来人后面,大步而去。 阿妧心里有点失望,这阵子她跟军中所有人都一样,呼萧叡为将军,然而就在方才的临别时刻,她才突然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她的这位救命恩人姓甚名谁。 一方面是好奇,一方面是想着,自己万一要是运气好,能够顺利地和姑姑认亲,往后应当有能力报答他和李恂。随即又想到,反正还有李恂,有他在,那位将军应当也不难找,于是不再纠结了。 阿妧的运气确实很不错,没有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认亲的门路,在进入洛阳城的第三天,阿妧的姑姑c那位深居内宫的魏国皇后就听到了她的消息,命人将她带进宫。 萧叡入城的时候是一个阴天,浓云翻滚着,几乎要沉沉地压下来。 他已经四年没有回过洛阳,城内的情形既熟悉又陌生。没有多看,直接去了城北的一座宅院。 萧叡十五岁的时候生母甄皇后被杀,他自己也被贬为庶人,发配从军,此前没有开府,这里的宅院是妹妹长乐公主所建,里面供奉着两人母亲的灵位。 宅邸一直都有人打理,仆人们也早知道他要回京,这会儿得到消息,都出来跪迎。 甄皇后的乳母个年迈的老嬷嬷被萧叡扶了起来,抬起袖子擦干净面上的泪水,领着仆人一道出去。 身后的门被轻轻关上,屋子里就只剩下了萧叡一人。灵堂空荡荡的,也很素简。甄氏死在邺城,也葬在邺城,萧叡甚至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现下也只能对着灵位凭吊。 他跪下磕头,起身走到甄氏的牌位前。明知道这里每天都有人细心打理,干净得一尘不染,还是忍不住地轻轻擦拭,动作极温柔,带着敬意。 手抚着灵牌,头低下去。 母亲,我回来了。 阿妧被一名容颜秀丽的侍女领着,从长长的宫廷甬道经过,一直来到位于内宫正北处的明宣殿。 魏国崇尚简朴,一路所见都是较为普通的陈设,然而眼前的明宣殿却有一种超出寻常的奢华,阿妧因此感到惊异。 随侍女入内,只见其中鼎铛玉石,明珠莹莹,地面上铺设着青金砖,光可鉴人,鼻端有木兰香萦绕。阿妧想着,这就是大魏皇后的寝居了。 从此间的种种装饰陈设可见,她的姑姑姜皇后应当是很得宠的。 姜后端坐在高榻上面,穿着一身燕居的常服,长发也只绾成了一个简单的高髻,看上去只有三十左右的样子,显得很年轻,却姿态端庄,不需要刻意地维持,就有一种母仪天下的气度。 见到侍女领着人过来,姜后的视线落在阿妧的身上,命她抬起头来。 两个人对视了一瞬,却是姜后先开口,她问道:“你是妧儿?” 并不很确定,也没有完全相信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姑娘,然而姜后的眼神依旧是柔善的,语气也很轻柔,就像是她整个人一样,不言不动的时候都能给人一种亲和力。 阿妧忍不住鼻尖一酸,连连点头,语声微颤地道:“姑姑,我是妧儿” 从南郡城破到如今,阿妧已经过了整整一年的颠沛生活,无依无靠,现下望着姜后那一张与父亲有些许相似的面庞,她心中的激动和喜悦都无法言说,眼泪不由自主地涌出。 姜后命阿妧上前,取了帕子替她擦眼泪,轻声道:“我与家中失散的时候,你还未出世。”在阿妧进宫之前,自然有人把打听到的情况都汇报上去了,故而姜后先提了几句往事。 那是比现在还乱的世道,群雄逐鹿,年年征伐,姜后也是在战乱之中才遇到如今的魏帝,随他去了魏国。而阿妧的父亲姜永在成为南郡太守之后,则因为西蜀借荆州,成为了蜀国臣子,因而彼此十余年不通音信。 “前两年陛下得荆襄之地,姑姑才知道兄长原来就是南郡的太守,原本说再等一阵子就去求陛下,把你父亲调入京师,好一家人团聚,谁知”姜后念及亲人,心中也是疼痛难当,不觉泪下。 因姜后只知大概,因而止住了眼泪,向阿妧问道:“你们这些年都是怎样过的?家里还有什么人吗,怎么只你一人来找姑姑?” 阿妧从头将事情细细说了一遍,末了道:“父亲在城破时阵亡,兄长和阿姐应当还活着,只是当时太乱,我们失散了” 姜后听她诉说着当时的惨状,震惊之余也觉心疼,不由得揽她入怀,摸着她的头道:“都过去了,以后就在姑姑身边,有姑姑疼你。你哥哥姐姐也不用担心,我会请陛下派人寻找他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情敌 晋江文学城首发 可萧叡没有, 他偏偏选了最诚实c也最能激怒她的说辞。盯着阿妧的眼睛, 他神色平静地道:“我好像没有答应过你。” 血一下子涌到那张莹白如玉的脸上, 又在顷刻间如潮水般退去, 阿妧的双手仍是紧握, 却能感到指尖在一阵一阵地发凉。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冰凉之后, 她只觉得自己的头脑一阵清明,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萧叡看着她的小脸在一瞬间涨红,顷刻间又变得苍白,纤瘦的身体似乎微微晃动了一些,那双澄透的眼睛无意识地眨了眨, 长睫轻颤。这样的纤弱美丽, 引人垂怜的姿态。他却不准备再说些什么,好让她的心里能够好受一些。甚至轻轻挑了下眉,等着她接下来的反应。 或许是怒火, 毕竟她昨天等了整整一个下午, 而且狠狠淋了一场雨, 再加上他方才的回应,足够激怒她。或许是委屈,她会不会哭? 然而阿妧重新对上他的眼睛, 沉默了一刻,最终低声道:“是我记错了。” 走出房门的时候, 阿妧在心里责怪自己, 她应该表现得更加自然一些才对, 不要因为他的一句话就生出落荒而逃的冲动,那样太狼狈了。又觉得自己不够成熟,还什么都没有说就这样出来了,两个人发生矛盾,不应该要把问题一条一条地说清楚,然后再解决吗? 然而说到底,还是因为心头梗着些什么,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可能是莽撞的毛病又犯了,她转过身,折回了萧叡的书房。 坐在案后的萧叡看到阿妧去而复返,眼底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神色。 “还有事?”这次他没有看她,而是重新拿起了竹简,视线落在那上面。 “是,我有一些话想跟表哥说。”阿妧不自觉地将脊背挺直,双手交握着放在身前,“就在昨天之前,我一直以为” 阿妧停顿了一下,去看他的反应,却见萧叡仍旧低着头看书,似乎对她将要出口的话并不感兴趣。 八风不动的样子,一下子把阿妧斟酌好的言辞打得七零八落的。她微微抿住了唇,一时不再开口了。 两个人一站一坐,室内的气息暗暗流动,与彼此间的呼吸思绪纠缠起来,涌动成不断交汇的缓缓潮水,最终到达一个令人无法忍受的顶点,将要倾覆。 “算了。”阿妧松开了手,“我忘了要说什么。” 走出了书房,没再回来。 晚上,阿妧梳洗之后,穿一件白色的寝衣躺在榻上。 流苏吹灭了外间的灯火,只留下屋子里的一盏。走到榻前,正要放下帐幔,阿妧忽然坐起来,一只手撑在榻上,长发从肩头垂落,声音软软地道:“跟我说会儿话吧。” 流苏知道她下午的时候从平原王那里回来之后心情就很不好,晚膳也只用了一点。于是把帐幔放下,将枕头往上挪了挪,让阿妧靠在那上面。自己也上了榻,坐在她身边,问道:“郡主想聊些什么?” 阿妧微微垂着头,手指一下一下地揪着盖在身上的衾被,半晌没有开口。 流苏耐心地等着。 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来,眼睛看着流苏,开口道:“就是一个你以为跟你关系特别好的人,其实并没有把你当回事,这种情况下你会怎么做?” 流苏道:“郡主说的是平原殿下吗?” 阿妧点点头。 流苏将被子往上掖了掖,又问道:“仅仅是关系好吗?”她是差不多阿妧进宫之后就到了她身边的,作为旁观者,其实看得要比阿妧更清楚一些。 小郡主一开始可能只是由于感激才对平原王生出的好感,又因为没有什么玩伴,才格外亲近他这个表兄。然而将近四个月的时间,阿妧明显地对萧叡感情日深。她大方c温柔c懂事,跟宫里的很多人都相处得很好,几乎没有人会不喜欢她。然而阿妧在面对萧叡的时候,却是所有人都看得到的热情,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流苏的暗示阿妧听懂了,她自己想了一想,平常的时候可能感觉不到,但有些比较关键的事却会一直存在于脑海中。比方说上次两个人一起出宫,阿妧看到他受伤,心里头那一瞬间的紧张和慌乱,甚至情不自禁地说出心疼他之类的话。再比如说这两天,萧叡无意之中的一句话或者是一个动作都会让她想很多。 阿妧不是个会自欺的人,她双手抱住自己的膝盖,转头看着流苏,道:“我明白了。” “那郡主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其实萧叡说得没错,他昨天的确没答应她来着,错就错在阿妧太自以为是,以为自己都那样低声下气地央求他了,他一定会答应,结果一场大雨将她浇了个清醒。 阿妧很自然靠在流苏的肩头,声音低低地道:“我觉得一直这样挺没意思的,这次算是个误会,不过他对我的态度摆在那里,我真要去喜欢他的话,感觉会很累。” 她胆小,又很怕麻烦,不然当初在来洛阳的时候也不会为了安全一事死活非要赖在萧叡的军营里。 流苏表示赞同,道:“这样想也很正常。”她抬手摸了摸阿妧的脸,“我们郡主生得这么好看,本来就该让人宠着的。他不把你当回事,你也撂开手就是了,好儿郎多的是呢。” “你胡说什么啊,就会哄我。”阿妧被她逗笑了,拨开她的手,重新在榻上躺好。 “睡吧。”流苏替她盖好被子。 春光正好,宫里各式各样的花都开了,走到哪里都能闻到一阵花香。 阳光和煦而不暴烈,阿妧沐浴在春阳之下,双手攀着绳子,在秋千上慢慢晃悠着。少女淡粉色的衣裙被春风吹得轻轻飘起来,偶尔沾上了几瓣落花。 魏帝和姜后在殿中议事,怕她坐不住,就让她在殿外的院子里转转。 任城王萧怿走过来,阿妧看见,忙从秋千上起身,向他行礼。 “你接着玩吧,我就在这里站站。”任城王还只将她当做一个孩子,颀长的身影立在她面前,将阳光遮挡住了。 阿妧对着他的时候总是感觉不到拘束,于是依言坐回到秋千上,很自然地和他交谈。 “王爷是要去见陛下吗?” “不是,只是随意走走。”魏帝对他始终有着一层隔阂,并不愿时常见到他。 阿妧双手抓着绳索,将头靠在一只手臂上,仰着脸道:“上次的事,还未谢过王爷。”她足尖点在地上,防止秋千的晃动,“前两天我让人把您的衣衫送过去,婢女说您不在,后来王爷有没有看到?可有不妥之处?” 任城王笑着道:“并无不妥。只是些小事,无需挂怀。” 两个人又谈到去年冬至的那幅岁朝。 阿妧的视线在无意之中扫了一下,忽然看到不远处的一道劲瘦身影正向这边走来。 她停止了与任城王的交谈。 然而对方的脚步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甚至都没有看阿妧一眼。径自从秋千旁的甬道上走过,经过的时候也没有开口,连问候都欠奉。 阿妧原本打算等他走近之后就起身,大方得体地跟他打个招呼。然而看到萧叡这个样子,阿妧也就歇了这份心。 他不理她,她也就当做没看见他,这样才公平。 等走到殿中,萧叡却还没离开,正在跟魏帝说些什么。 姜后见她过来,声音柔柔地唤她:“正说着你呢,可巧就来了。” “我?”阿妧心里好奇,行礼之后便在她身边坐下,“说我什么?” “我们小阿妧心灵手巧,前些时日做的五色签都成了洛阳城里的文人士子们竞相追捧之物了。”魏帝拿起案上的花笺,“听说是用牡丹花汁染制成的,怎么想到的?”一时又向姜后道,“我看宫里的花笺也可以改成这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嫉妒 晋江文学城首发  阿妧看着也忍不住笑起来。 侍女流苏端着茶水走进来, 放下了杯盏,向她道:“郡主忙了许久了, 先歇一歇,喝口水吧。” 少女闻言抬起头来, 露出一双灵慧动人的眼睛, 眼底犹有笑意。 “郡主做这些花笺是要做赠礼用的吧?这般用心,也不要人帮忙。”流苏是阿妧被封为郡主之后由姜后擢拔上来的,放到她身边做了贴身女官, 掌管她宫里的一应事务。两个人脾性相投,相处了这几个月,感情已经很好,故而言行间也较为随意。 阿妧看一眼玉案上的各色花笺,道:“闲着无事做的, 谁若喜欢都可以拿去。”又转头拾起那一张刚刚画好的狸猫小笺, 吹了吹已经半干的墨, “不过这个我要收好。” 流苏笑了笑, 心下已有几分了然:“这个是不是郡主特意准备送给平原殿下的?” “你怎么那么多话?”阿妧被她说中,小脸一阵发烫,双颊染上了芙蓉一样的颜色,更衬得那双晶莹的眸子熠熠发亮。 “不过说起来,却是有些日子没见着平原殿下了。”流苏道。 阿妧大多数时候都是待在姜后的明宣殿里,萧叡以前三不五时地会过来向姜后请安, 两人见面的机会倒也不少, 不过最近这段时间确实是很少见到他了。 “可能是太忙了吧, 表哥前阵子不是被陛下封做五官中郎将?” “也有可能。”流苏点头。 主仆俩没再纠结这件事,转而谈到明日的游园会。 天气渐暖,姜后邀请京中的贵族少女到御苑赏花,命阿妧主持这件事。因为没有长辈在,都只是少女们聚在一处游玩,故而阿妧也不很紧张,与流苏商量了一会儿便睡下了。 到了第二天,阿妧被少女们围拥着,从宫殿里出来,向着御苑那边走过去。一路上都是繁花盛开,一树一树的,红云绿雨一般,看得人心旷神怡。 少女们轻松而欢快地交谈着,长长的裙摆拖过了地面,沾上了花瓣和尘土,却没有人在意。 刚刚转过一条长廊,阿妧眼尖地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向一旁的崔青蘅道:“姐姐们先过去吧,我一会儿就到。”说完便快步离开了人群。 崔青蘅看一眼她的背影,随后收回目光,对同伴道:“郡主有事,我们先走吧。” 阿妧提着衣裙迈过台阶,来到月台上,前方是一排汉白玉的雕栏,萧叡正站在栏杆边,身影劲瘦而挺拔,背对着阿妧。 她起初脚步轻轻地,想趁对方不注意走到他背后吓他一跳,走了两步却觉得这样太幼稚了,萧叡怎么可能会被她吓到。于是步子放重了些,大大方方地走到他身边。 “表哥怎会在此处?”阿妧偏过头去问他。 萧叡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不想理她,没有回答。 阿妧过来的时候便看见他双臂搭在横栏上,微微低着头,正在凝视手中的一枚玉佩,手指轻轻在上面摩挲着。 一时好奇,阿妧伸手指了下,口中道:“这个” 话还没说完,萧叡却很快将掌心一合,收回手,把玉佩放入袖中。 很明显的冷淡与防备。 阿妧的动作僵了一下,有些尴尬地把手放下。转过头去,看着不远处繁花盛开的御苑。 月台下的风吹过来,撩动了她的衣衫和长发,一下子将阿妧的思绪吹得有些远。其实从一开始萧叡对她的态度就是不冷不热的,阿妧起初没有在意,一是觉得他本性如此,二是他待别人其实更加冷淡,阿妧觉得这样已经足够,毕竟两人的关系也没有亲近到那个份上。 然而认识的时间久了,阿妧便觉得两个人之间是越来越熟悉的,于是本能地开始渴求更多,对萧叡的要求也更高了些,会希望他注意到自己,关注她的想法,渴望对方像自己对他那样对待自己。说得严重一些,就是矫情。 想法一多,阿妧在面对萧叡的时候,心里渐渐就生出一种敏感来,所以他刚才那个下意识的动作,真的是有些伤到她了。 不过到底是芝麻大点的事,阿妧也没有把自己的这种心情表露出来,只是心里闷了一下,很快就平复下来。 “最近朝中无事,闲来四处走走,见这里风光不错。”萧叡先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那一种诡异的沉默,“所以上来看看。” 阿妧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听了萧叡的话,她不由笑起来:“我是跟朝中大臣的女儿们一块过来的,本来要到御苑去,结果在下面就看到表哥了。”她的语气里带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仰着头道,“宫里这样大,随便走走就遇到了,表哥你说,咱俩是不是很有缘啊?” “可能吧。”萧叡没有反驳。 几只麻雀飞下来,在栏杆上停留了片刻,叽叽喳喳叫了几声,随后便跳到地面上去,头一点一点地啄食。 阿妧想起来昨晚做的花笺还带在身上,忙取了出来,递给萧叡道:“这个是我做的,送给表哥,你看看喜不喜欢?” 萧叡接过,扫了一眼,点点头道:“挺好的,你费心了。” 见他没有拒绝,阿妧心里更加高兴,又想到他说最近不忙,于是向他道:“表哥,我前些天路过临渊阁的时候,发现那边有一片杏花林,花就要开了,而且那边好像没什么人去。”她眨眨眼道,“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萧叡显然不是很理解她的想法:“这宫里哪里没有花?” “不一样嘛,这御苑里人来人往的,而且我喜欢的杏花它只栽了几株,哪里比得上临渊阁那边的?”她扯了扯他的衣袖,“去嘛,再晚一点花就谢了,一年就开一次的。去吧去吧”他不点头,她就一直念。 萧叡烦不过,只好转头去看她。 刚要说什么,月台下面却有几个女孩子在向阿妧招手,娇娇的声音传入耳中:“郡主,你还不过来,我们都要走了。” “嗳,来了。”阿妧不知道已经耽搁了这么久,不好让别人一直等着,于是向萧叡道,“表哥,我就先过去了。”同时不忘了叮嘱他,“明日午后,就在临渊阁的西北角,不见不散呀。” 她说完便转过身,脚步轻盈地下了月台,那几个等着的女孩子拉过她的手,几个人互相挽着,一起往前行去。 等到那抹纤柔的身影消失在一处拐角,萧叡将视线收回,落在方才阿妧送给他的花笺上。 他随意地翻看了一下,手从栏杆上递过去,刚要松开扔掉那花笺。想了想,还是收了回来。 第二天中午,阿妧收拾好,连午膳都懒得吃就急急地出了明宣殿。 流苏在后面叫她:“郡主,带两个侍女跟你一起去呀!” “才不要,”阿妧回头看她一眼,“她们太慢了,根本就跟不上我。”赏花这么美好的事情还要人跟着,多煞风景啊! 流苏无可奈何地看着她的背影。 临渊阁离明宣殿有一段不短的距离,阿妧足足走了两刻钟才到。不过她心情愉悦,故而这么长的一段路走起来也不觉得累。 快要到的时候,果然一抬头就看见了不远处成片的杏花海。与阿妧预料中的一样,此刻的杏花已经完全开放。因为花树太多,枝头挤挤挨挨的,连缀成片,看起来就像是天边的云霞一般。 阿妧高兴得想要欢呼,不过到底是没好意思,她怕万一被人看到了就不好了。快步地向那片杏林走过去,同时视线在四处搜寻着萧叡的身影。 等到了一棵杏树下,阿妧左顾右盼,还是没有看到萧叡。她仰头望了一下头顶的太阳,簌簌的花瓣飘落,有一片砸到她的脸上。阿妧抬手拂掉。 阳光透过枝上花朵的缝隙间洒下来,阿妧仍仰着头,估摸了一下时辰,还很早。 是她来早了。 阿妧等啊等的,一直等到快要天黑。她没吃午膳,这会儿饿得受不了,有些站不住了。 起初等不来萧叡,她心里还怀抱着一丝希望,想着他晚一点会过来。后来随着时间的一点点流逝,阿妧觉得他是真的不会来了,但同时心里又有一股气,非要一直等下去,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较劲。 她心里憋气,到最后大部分时间都低着头,蹂|躏着地上的落花,没留意到天气很快就变了。出门的时候还是艳阳高照,傍晚的时候却有乌云压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祈求 晋江文学城首发 叶绯儿借着关门的动作, 把手从他掌心抽出, 同时轻声地道:“皇后今日歇得晚了些, 我才一直不得空” 萧权最烦她总是提起姜后, 当即摆摆手道:“算了, 不说这个。”上前抱住她, 一贯狠戾的眼中也不由沾上几分柔情, “有没有想我?” 叶绯儿略微回抱他一下,随即放下了手, 对他道:“听我说,找你来是有要事。” 萧权见她神色郑重, 不由道:“怎么了?你说,我听着。”一面说,一面松开她,两个人在榻上对案而坐。 叶绯儿道:“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自姜氏女入宫之后,皇后已经渐渐冷落我了?前些日子还不怎么, 近来我总有些不安。”她微微蹙起眉头,清丽的脸上现出一抹愁绪, “而且小郡主对我似有敌意, 很是防备的样子,我担心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萧权性情粗豪,没有她这么善感, 听她一说, 不免将旧事重提:“你在那婆娘身边经营这些年, 能有什么好处?费尽心力地压下了那几个老资历的尚宫,如今又要跟一个小女孩争了么?” 见她眉头皱得更深,只得放缓了语气道:“早说让你嫁给我,王妃难道不比什么劳什子的女官强?” 叶绯儿心里冷笑,面上却还是一派端凝,眉目舒缓了些,倾身向他道:“你是王爷,怎么可能娶一个罪臣之女做王妃?非但不能,二郎,”她美丽的眼睛看着他,神色认真地道,“为了将来,你必须要娶一位出身高贵的女子。没有一个强有力的岳家,你拿什么去跟太子争?” 萧权沉默了一会儿,想到年初行刺萧叡一事之后,魏帝给他的警告。 “他已经是太子,我还能怎么做,把他从那个位置上拽下来吗?” “怎么不能呢?”叶绯儿的手向前一伸,主动覆在他手背上,“你们都是陛下的儿子,他能做太子,你为什么不能?” 萧权对上她的视线,仿佛受了蛊惑一般,缓缓点头:“我知道了。”一时又觉得心中歉疚,握紧了叶绯儿的手道,“即便我不得已娶了别的女人,但我心里只有你一个,将来” 叶绯儿止住他:“太远的事我们就不说了,先来谈谈眼下吧。”她的眼中闪过厌恶的神色,向萧权道,“我不喜欢那位小郡主,你有没有办法让她消失,不要再出现?” 她很少这样直白地向他表达自己的好恶,而且是完全没有办法的样子,前来向他求助。 因为叶绯儿的缘故,萧权自来也是不喜姜后的,一时想到她的那位侄女,不过是个美丽又稚弱的小女孩,摆设一样的郡主。 他的眼神转为狠戾:“放心吧,我会帮你处理。” 今年洛阳的冬天出奇的冷,刚进入十月就下了一场雪。魏帝的兴致却很高,到达位于伏牛山下的汤山行宫之后便时常地外出行猎,文武百官皆随从在侧。 这一日中午,在临时扎起的营帐外面,已经林林总总地堆了许多的猎物。 阿妧刚刚走出营帐,就听到前方传来的一阵朗笑声,原来是魏帝亲自猎到了一只珍奇的白虎,因而极是开怀。 百官们皆连声赞颂。 魏帝一面走,一面向随从的中官吩咐:“等这老虎的腿伤好了,送到江东去,让孙家的小儿也看看,朕猎得的这只白虎比不比得庱亭之虎?” 魏吴两国已于去年正式断交,东吴明面上还未称帝,但不附之心昭然若揭。听闻吴主好射虎,时常乘车驱驰于庱亭原野,以与虎搏击为乐,还因此受到了朝臣的抨击。魏帝此举,一是示威,二来也有几分嘲讽之意。 阿妧远远地看见了那只白虎,关在笼子里,受了伤,淋漓的鲜血沾在白色的皮毛上,眼睛警惕地盯着人,时常发出一声低低的怒吼,抬起没受伤的爪子撕扯着铁笼子。 她看了一眼,因为有些害怕这样庞大又极具攻击力的野兽,很快偏过头,转开了视线。 叶绯儿款款地走到她身边,唤了一声郡主,也瞥了一眼那白虎,而后向阿妧道:“郡主若是害怕的话,不如先到那边歇息一会儿,跟几位女郎说说话吧。”抬手指了一下几个贵女所在的地方。 突如其来的亲热使得阿妧立刻心生警惕,她扫了叶绯儿一眼,淡淡道:“不用,我在这里站一会儿就回去了。” 叶绯儿笑了一下,没说什么,微微躬身便退下了。 阿妧看着她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有些不明白她要做什么。 上次无意中撞见了叶绯儿跟萧叡见面,但因为从萧叡那里问不出什么,阿妧也无法肯定叶绯儿是不是他的人。 也有想过把叶绯儿的反常告诉姜后,但阿妧没有证据,叶绯儿毕竟从小在姜后身边长大,论感情不会比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侄女少,说不定自己还会被扣上一个诬陷他人的帽子。所以她选择暂时不说,而是静静观察,看看叶绯儿究竟是什么意图。 想得太出神,没有留意到有人走到了自己身边。直到陆劭开口,阿妧才回过神来,听见他道:“郡主在想什么?” 阿妧摇摇头:“没什么。” 陆劭捉着手中的小狐狸,向她道:“今日运气好,猎得这小东西,听说郡主对白狐也很是喜爱,不如将它送给郡主?” 阿妧的心思丝毫没有放在他的身上,听见这话,随意地扫了一眼:“谢谢,不用了。”说罢很快就走了。 陆劭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离去,忽而低头笑了一下,捉住那白狐的脖子,轻声道:“小郡主看不上你呢,嗯?” 萧叡站的位置不很偏,但他话少,周身的气质既沉且严,虽然年纪轻轻,威势已然凝于骨中。几个年轻的公子站在他身侧,也都不敢开口。 有一种热闹之中的孤寂。 因为人太多,阿妧下来的时候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了。她一只手扶在楼梯的栏杆边上,小心地避免撞到别人,这样走了几步,才来到萧叡的身旁。 “方才我跟着女郎们过来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表哥了。”她当时在楼上,不远处的园子里战况正激烈,因而也看了一时,这会儿不由好奇问道,“这样冷的天,也能打马球吗?” 萧叡没有说话,倒是他身后的一个年轻男子闻言笑了。他就是方才萧权突然发难的时候把刀递给萧叡的人,此刻听见少女娇软又带点稚气的声音,不由笑道:“我大魏武风盛行,男子无不崇尚骁勇矫健,这样的天气算得了什么?若是再冷一点,没准可以看见我们在冰上打马球。” “真的?”阿妧长在荆襄,从来没听说过还能在冰上打马球。 萧叡垂目看她一眼,见她一脸的向往之色,开口道:“击鞠除了娱乐,还有讲武之意,划分战队,彼此追跑拦截,以检验双方的骑术水平与配合能力。” “这么复杂吗?”阿妧本来只是觉得好玩,没想到里头还有这么多门道,随即想到先前萧叡在场上的英姿矫健的模样,不禁眉眼弯弯地看着他,“那表哥胜了这么多场,是不是说明你的骑术特别高超?” 先前那人仿佛觉得她有趣,又呵呵地笑起来。 阿妧有些恼,她本来是看萧叡一直沉默着,想跟他说说话罢了,就算找的话题有些尴尬,这人一直笑她算怎么回事? 小姑娘一时间被弄得有些说不出话来,原先莹白的小脸上泛起了一层浅浅的粉色,长长的眼睫先是低垂下去,扑扇了一下,而后又缓慢地抬起来,视线向着萧叡的面上投去,带着点求助的意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告白 晋江文学城首发  两个人一起走下陛阶。 李恂一手按剑,跟在他身后, 有些不安地道:“将军此次陛见, 天子的态度如何?”他仍然是军中的称呼。 这样一问, 方才的情形便又浮现在萧叡眼前,他默然片刻,只淡淡道:“尚可。” 确实是没什么可说的, 诚然在十五岁之前他是天之骄子, 祖父爱重,大臣拥戴, 然而在生母被杀之后便一夕从云端跌落。 发配从军, 做的是最低等的斥候, 九死一生才升到了将军的位置。魏帝也好像忘了还有他这么一个儿子, 三年来不闻不问。 还是在一年前与龟兹的战争中,偶遇敌方首领,他率领八百士兵将对方的数千精兵尽数杀退,更重伤了敌方首领,如此才令恰好在西北大营犒军的魏帝重又看到了他,恢复了平原王的爵位。 李恂道:“陛下春秋正盛,几位殿下与您的年岁也差不了多少。且将军离开洛阳数年, 朝中的形势早已翻覆,那几人背后各自都有大臣支持, 属下觉得将军不若暂时韬晦, 以待时势变化。”就是劝他暂且忍耐, 不要因为仇恨冲昏了头脑。 萧叡走下最后一级台阶, 举目望向前方,先没有说话,最后才微微颔首:“我知道。” 两个人都没有提起姜皇后——太深切的仇恨,已经不需要用言语来表达。 站立了片刻,继续往前走,李恂的目光倏而定住,看着不远处的纤秀身影,有些惊讶地道:“她怎么在这儿?” “皇后的侄女,来认亲的。”萧叡语气平静。 “那你”李恂微微一怔,随即看向他。 从两人拐过身后那条小道,阿妧的目光便一直落在萧叡身上,显然是在等他。小姑娘长得漂亮,嘴又甜,先前在未央宫的时候就很得帝后的喜欢。她跟他搭话,萧叡也就和和气气地回她,一番交谈下来,这女孩已然把他当作了可以亲近的同辈。 萧叡看见她,脚步没有什么停顿,同时她也从对面走过来,到了近前,面上露出微笑,向他身旁的李恂道:“李大哥也在啊?”语气里带着重逢的欢欣。 知道她跟姜后的关系,李恂心下自然对她再无好感,不过也不会直白地显露出来,而是仍旧温和向她问候过,随即按照侍卫的习惯站到远处,等萧叡跟阿妧说完话。 洛阳的冬天并不很冷,阿妧却有些畏寒,她穿着通身紧窄的曲裾,里外裹了三重,外罩一层素白的软帽披风,许是身量纤瘦,这样的打扮也不显厚重。迈着步子走过来的时候,整个人轻盈得像是一片云朵。 风有些大,她起先是戴着兜帽。帽沿上绣了一枝舒展萼梅,是白云上的唯一点缀。 见萧叡只着一身单薄的衣衫,阿妧便觉得自己穿得太夸张了些,抬手取下兜帽。从湖面上掠过来的风恰好吹起了她鬓边的一缕长发,正贴着右边脸颊,阿妧伸手按住了,拢到耳后,微微偏头,看着萧叡。 “风大,怎么站在这儿?”听起来像是关心似的寒暄,然而萧叡却没有看她,而是将目光落在了阿妧身后的湖面上。 “我在等表哥啊。”阿妧面带微笑,双目晶莹地望着他。 “嗯?”萧叡的视线漫不经心地转了转,见四处都没有什么人,很冷清。 阿妧从认识他的时候起就知道他性情淡漠,不算什么好相与的人,不过他现下对自己的态度已是比在军营的时候好上太多了,故而阿妧没有在意他言语中的冷淡,而是继续道:“先前不知道表哥身份,我还在想要如何报答表哥的救命之恩,还有这一路上表哥跟李大哥对我的照顾。” “你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 “可是我觉得对我来说很重要啊。”阿妧认真地,同时又有点纠结,双手交握着 ,在袖子里绞拧了一会儿,“不过现在又有些不同了,表哥是平原王,我好像没有什么能够报答你的”她低头想了一会儿,复扬起脸来,眨了眨眼,问道,“那表哥有什么喜欢的吗?”先不论报答,她想着多多少少也要表示一下,送点什么才好。 ——你姑姑的命,给吗? 萧叡笑了一下,视线从湖面上收回,落在那一张单纯又美好的小脸上:“真的没什么,回去吧,不要想太多。” 虽然有一点失落,但阿妧转念又觉得,萧叡这样施恩不图报,才是君子之风,心中好感更甚,于是甜甜一笑,对他道:“那我先回去了,改天再去拜会表哥。” “嗯。” 等到女孩的背影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一处拐角,李恂上来道:“将军现在是要出宫吗?” “去公主府。” 阿妧回到明宣殿,几个宫装的侍女快步迎上来,笑着道:“姑娘回来了,娘娘正在侧殿等着您。”一个侍女走近,扶着阿妧手臂,边走边道,“奴婢们布置了一上午,姑娘也去看看合不合心意。” 姜后没有再另外为阿妧安排住处,而是直接将她留在了明宣殿中,就住在侧殿,以示对她的亲近与疼爱。 阿妧随着侍女们款款地走过去,跨过殿门的时候,看见一座巨幅的山水屏风立在殿中左侧,姜后正站在屏风旁边。她身旁是一个穿着鹅黄衫子的少女,看起来比阿妧大了两三岁,身上有一种书卷气,容颜秀丽,姿态端方。 姜后自己没有儿女,故而很是喜欢年轻女子的陪伴,这一点从明宣殿里大多都是容貌清丽的少女可以看出来。叶绯儿就是这些侍女中最为出众的一个,她本是罪臣之后,被罚没入宫中,七八岁的时候就到了姜后的身边,习诗书擅礼仪,渐渐出落得清丽脱俗,极受姜后的宠爱,命她做了明宣殿里的女官,辅助姜后处理后宫事宜,身份只在几位尚宫嬷嬷之下。 这些事在方才过来的时候侍女就已经告诉阿妧了,同时一个小侍女又向她道:“不过姑娘是娘娘的亲侄女,照奴婢们看来,娘娘还是更宠爱姑娘一些。” 阿妧笑了,她不过昨天才刚来到洛阳宫,以后会怎么样其实并不清楚,不过可以看出来姑姑的确是挺喜欢她的。 姜后看见她进来,温柔的脸上现出笑意,携着阿妧在侧殿内外走了一遭,最后在大榻上坐下,问她道:“都还喜欢吗?有什么需要的尽可以跟几位嬷嬷说。这几人你先使着,到时我再亲自给你挑几个伶俐些的婢女。”指了指侍立在一旁的几个小宫女。 阿妧自然没有不满意的,同时又有些受宠若惊,但到底是自己的亲姑姑,也不会跟她生分,便接过替姜后捶腿的侍女。 她会一些推拿,手上的力道颇令人感到舒适,姜后听见她软软的声音道:“姑姑已经很疼妧儿了,妧儿哪里还好再有什么要求,这样下去,我都怕自个儿要被姑姑宠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3.浅浅 晋江文学城首发 阿妧也有些被惊艳到了, 她素来喜爱这样美好的事物, 听了那少女的话,点点头道:“那便去吧。” 到了高楼的下面, 有人问那守在楼下的侍卫:“这花楼是谁搭建的?” “卑职也不清楚。”那侍卫回她,“只知道是送给郡主的生辰贺礼。” 这时节百花凋零, 若要搭成花楼, 只得从特意建的暖房中取花,更遑论这样一座高九层的花楼,不知要耗费多少鲜花,真真是大手笔, 怕是整个洛阳城的花都被搬到这里来了。 一时间众人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看向阿妧,神色里既惊奇又羡慕。 “那会是谁呢?”若是魏帝和姜后,侍卫们肯定是知情的。 一个县侯家的女郎笑着道:“不用猜, 肯定是某个爱慕郡主的人!” 虽然好奇,但是看着小郡主的脸上轻轻刷过一层粉红,肌肤变成了淡淡的瓷粉色, 眼睫轻垂,她们也不好再追问下去。 崔青蘅挽着阿妧的手臂道:“我们上去看看吧。” 楼太高,少女们只上到三层。阿妧边走边看, 只见楼梯的栏杆上也都扎满了鲜花, 一路上芬芳扑鼻。屋子里也四面都是蔷薇芍药等数十种名花, 宛如花海。 她走到一个高几的紫檀木架子旁边, 架上摆放着一盆水仙, 正是怒放的时候,芳香袭人。 阿妧低头嗅了一下,一个少女来到她身旁,问道:“郡主,等花楼拆掉的时候,能把那几株牡丹送给我吗?”她指了一下那边的几株云粉和姚黄。 鲜花无法长久存活,故而在枯萎之前就要把花楼拆掉,散落的花则由主人自行处置。侍卫说这花楼是送给阿妧的贺礼,那这里面的花她应当有权利处置,于是点点头:“当然可以。” 那少女闻言更加欢欣,合掌道:“多谢郡主!” 不一会儿,姜后派人来找阿妧,说是让她过些时候回明宣殿等她。阿妧左右无事,于是想先回去。跟崔青蘅打过招呼,提裙步下台阶。回头看见那些女孩子仍在花丛中笑闹着,她也不由一笑。 走到楼下,忽然听到上面有人叫她。 “郡主!” 阿妧循声抬头,看见头顶处的栏杆上站着几个女孩,她们笑着将手一扬,掌心的花瓣被风吹得飘飘荡荡,像是飞花雨一样,向着阿妧这边飘过来。 阿妧躲避不及,惊呼了一声,抬手去挡,秋风将她的衣袖吹得飘举起来,连同飞花一起扑打到脸颊上。 她好笑又无奈,放下了手臂仰头道:“你们别闹了。”语气里却没有丝毫的责怪。 头发和衣裙上都沾了花瓣,阿妧走到离花楼不远的一个亭台上,站在栏杆边让侍女将身上的花瓣拂落。 目光仍然落在那座花楼上,太美好的事物总是让她舍不得移开眼,耳边依稀传来笑语声,风里有暗香,阿妧觉得自己有些沉醉了。 这时,身后响起了脚步声,有人走到她旁边,劲瘦挺拔的身影将阳光都遮挡住。 阿妧转头看了一眼,见萧叡身着甲衣,腰间佩着长刀。他执掌宫廷宿卫,应当是巡视到了这里。 “这花楼很漂亮。”他随着阿妧的视线看过去,忽而问道,“郡主喜欢吗?” 阿妧的心里有一个猜测,只是不能肯定,她再次转过头,发上的步摇坠子随她动作轻晃两下,发出簌簌的声响。 她正要开口,却见一个侍卫打扮的人快步过来,行过礼后,便来请萧叡回值房,道是有要事急需处理。 萧叡没有说话,转身随他大步离开。 阿妧回到明宣殿里,姜后已经在等着她了。 姑侄两个闲话几句,姜后忽然道:“陆家的二公子,妧儿觉得怎么样?” 阿妧心里头一惊,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问,一时又想到那陆劭,却是没什么感觉,摇摇头:“谈不上怎么样,侄女跟那陆二公子并不相熟。”又看向姜后,“姑姑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姜后一笑:“下午的时候恍惚听到个消息,说是陆二郎对你有意,所以姑姑先来问问你的意思。” 阿妧抱着她的手臂,柔声道:“侄女还小,不想过早考虑男女之事,只想多多陪伴姑姑。” 姜后唇边笑意更深,抬手抚了抚她的头发:“寻常人家的女子,及笄之后就该定亲了。不过你是姑姑的侄女,大魏的郡主,倒是不用着急。”声音缓缓地道,“天底下的好儿郎多着呢,咱们慢慢挑。” 谈到这个话题,阿妧难免害羞,随意应付了几句便扯到别事,好在姜后似乎也没有要将她跟陆劭凑做一对的意思。 一时又谈到冬猎之事,每年深秋时节,魏帝总要到洛阳附近的伏牛山行猎,而后便在汤山行宫住上一阵子,直到春暖方归。 姜后道:“大概下个月就要出发,所以现在就该准备着了。”说着看一眼时辰,“这会儿陛下应当下了小朝,跟姑姑一道去未央宫,听听陛下怎么说。” 姜后起身下榻,叶绯儿像往常一样上前扶她。然而姜后好似没有注意到,只向阿妧伸出一手:“快些儿吧,小侄女。”语气宠溺。 阿妧笑着牵住她的手,故意调侃道:“姑姑怎么这么着急啊,是不是思念陛下了?” 姜后点点她的鼻尖,笑而不语。 叶绯儿慢慢放下双手,抬眼看着两人的背影。 阿妧站在河边,极目遥望平野的尽头,可以望见北邙山的轮廓,山脉在平野之上远天之下连绵起伏,有一种苍莽雄壮的气魄。 收回视线,无意间瞥向不远处的萧叡和萧道凝。 阿妧听说魏帝之所以立萧叡为太子,尚书右仆射陆骏和中军大将军萧则的进言起了不小的作用。所以他今日出宫赴宴,更多的应该是为了跟两家联络感情吧? 一行人刚刚到达郊外,萧道凝便缠着萧叡教她骑马。阿妧看着她一身的胡服装扮,原来是为了这个吗? 没有多想,一旁的陆劭已经摆弄好了渔具,招呼阿妧。 “小郡主,站着干什么?”见阿妧目露疑惑,抬起手中的鱼竿向她示意,“教你钓鱼。” 阿妧拢一下自己的衣裙,在他身边的一个小杌子上坐下,一只手支着下巴,偏过头对他道:“我会钓鱼啊。” 陆劭有点意外,笑了一下:“是吗?看不出来。” 秋日凉爽的风吹过来,让人倍感舒适,阿妧心情好地道:“我家就住在江边上,不光是钓鱼,我还会游泳”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没有说太多,把头转过去,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 陆劭把挂了鱼饵的钓竿递给她。阿妧接过,动作熟练地抛竿,随后便耐心地等着。 她抬头望着远处的山林,偶尔垂目扫一下钓钩有无动静。 怕惊扰了鱼儿,陆劭跟她说话的时候便压低了声音,稍稍倾身向她这边靠过来。两个人隔得有点近,阿妧没有注意,顺着他的话随意回了几句。 她望着前方,然而却莫名感到身后有人在看她,像是芒刺一般,带着些许寒意,令她感到极为不适。 阿妧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然而什么也没发现。 难道是错觉?她转过头来,微微皱眉,疑惑着。 萧叡从陆府出来的时候没有避着人,再加上陆劭一贯是个爱热闹的性子,平时身边就围拥着一大帮洛阳城的贵族少年,因而现下也就有许多人一道跟了出来。 众人自然是以太子为中心的,见陆劭跟小郡主正在钓鱼,也不好打扰,只围在萧叡的身边。 一身胡服的萧道凝正牵着一匹白马,看向萧叡的时候明显带了几分羞意。她性子不算太好,但也是明眸皓齿的一位佳人,今日的打扮又特意凸显出纤秾合度的身材,看上去颇有几分英姿。几个儿郎也都愿意捧着她。 萧道凝见状,心中更是得意,半是仗着养父与萧叡的关系,半是撒娇耍痴地道:“阿兄,小妹近来苦练骑术,不知成就如何,可否请你指点?” 众人见她言语亲昵,似对太子殿下有意,又想到萧叡年已弱冠,该是指配婚事的时候。凭着陛下对大将军的信重,将他的养女扶作太子妃倒也不是不可能,于是都看向萧叡。 萧道凝也紧张地抓住了手中的缰绳,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萧叡站姿笔挺,他今日穿着常服,却因为行军多年的习惯,仍像穿着戎装一样,劲瘦而挺拔。没有看萧道凝,只淡淡地道:“你客气了。” 萧道凝见他没有拒绝,一张俏脸绽开笑容,动作利落地上了马,挥动缰绳纵马驰骋。跑了一圈,勒马停驻,正要走向萧叡,却见他心不在焉的,目光时时扫向河边的两人。 当下俏脸含煞,向跟随自己的侍女道:“这女子究竟是哪里冒出来的,我怎不知道皇后还有什么亲人侄女?倒是好本事,将殿下也给迷住了。” 侍女没有她那一份敏感,实在瞧不出太子对永宁郡主哪里特殊了,只好道:“毕竟也是殿下的表妹。” “她算哪门子的表妹,徽儿姐姐跟我才是殿下正经的妹妹!”萧道凝咬着牙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4.求婚 晋江文学城首发  身后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深秋的晚风携着沁人的凉意席卷进来,将屋子里的仅有的一盏灯烛吹得火苗微晃。 萧权闻声转头,看见来人, 面上的焦急之色顷刻间散去,带了几分笑意,上前拉住她的手:“怎么才来?” 叶绯儿借着关门的动作,把手从他掌心抽出, 同时轻声地道:“皇后今日歇得晚了些,我才一直不得空” 萧权最烦她总是提起姜后, 当即摆摆手道:“算了,不说这个。”上前抱住她, 一贯狠戾的眼中也不由沾上几分柔情, “有没有想我?” 叶绯儿略微回抱他一下,随即放下了手,对他道:“听我说,找你来是有要事。” 萧权见她神色郑重, 不由道:“怎么了?你说, 我听着。”一面说, 一面松开她,两个人在榻上对案而坐。 叶绯儿道:“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 自姜氏女入宫之后,皇后已经渐渐冷落我了?前些日子还不怎么, 近来我总有些不安。”她微微蹙起眉头, 清丽的脸上现出一抹愁绪, “而且小郡主对我似有敌意,很是防备的样子,我担心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萧权性情粗豪,没有她这么善感,听她一说,不免将旧事重提:“你在那婆娘身边经营这些年,能有什么好处?费尽心力地压下了那几个老资历的尚宫,如今又要跟一个小女孩争了么?” 见她眉头皱得更深,只得放缓了语气道:“早说让你嫁给我,王妃难道不比什么劳什子的女官强?” 叶绯儿心里冷笑,面上却还是一派端凝,眉目舒缓了些,倾身向他道:“你是王爷,怎么可能娶一个罪臣之女做王妃?非但不能,二郎,”她美丽的眼睛看着他,神色认真地道,“为了将来,你必须要娶一位出身高贵的女子。没有一个强有力的岳家,你拿什么去跟太子争?” 萧权沉默了一会儿,想到年初行刺萧叡一事之后,魏帝给他的警告。 “他已经是太子,我还能怎么做,把他从那个位置上拽下来吗?” “怎么不能呢?”叶绯儿的手向前一伸,主动覆在他手背上,“你们都是陛下的儿子,他能做太子,你为什么不能?” 萧权对上她的视线,仿佛受了蛊惑一般,缓缓点头:“我知道了。”一时又觉得心中歉疚,握紧了叶绯儿的手道,“即便我不得已娶了别的女人,但我心里只有你一个,将来” 叶绯儿止住他:“太远的事我们就不说了,先来谈谈眼下吧。”她的眼中闪过厌恶的神色,向萧权道,“我不喜欢那位小郡主,你有没有办法让她消失,不要再出现?” 她很少这样直白地向他表达自己的好恶,而且是完全没有办法的样子,前来向他求助。 因为叶绯儿的缘故,萧权自来也是不喜姜后的,一时想到她的那位侄女,不过是个美丽又稚弱的小女孩,摆设一样的郡主。 他的眼神转为狠戾:“放心吧,我会帮你处理。” 今年洛阳的冬天出奇的冷,刚进入十月就下了一场雪。魏帝的兴致却很高,到达位于伏牛山下的汤山行宫之后便时常地外出行猎,文武百官皆随从在侧。 这一日中午,在临时扎起的营帐外面,已经林林总总地堆了许多的猎物。 阿妧刚刚走出营帐,就听到前方传来的一阵朗笑声,原来是魏帝亲自猎到了一只珍奇的白虎,因而极是开怀。 百官们皆连声赞颂。 魏帝一面走,一面向随从的中官吩咐:“等这老虎的腿伤好了,送到江东去,让孙家的小儿也看看,朕猎得的这只白虎比不比得庱亭之虎?” 魏吴两国已于去年正式断交,东吴明面上还未称帝,但不附之心昭然若揭。听闻吴主好射虎,时常乘车驱驰于庱亭原野,以与虎搏击为乐,还因此受到了朝臣的抨击。魏帝此举,一是示威,二来也有几分嘲讽之意。 阿妧远远地看见了那只白虎,关在笼子里,受了伤,淋漓的鲜血沾在白色的皮毛上,眼睛警惕地盯着人,时常发出一声低低的怒吼,抬起没受伤的爪子撕扯着铁笼子。 她看了一眼,因为有些害怕这样庞大又极具攻击力的野兽,很快偏过头,转开了视线。 叶绯儿款款地走到她身边,唤了一声郡主,也瞥了一眼那白虎,而后向阿妧道:“郡主若是害怕的话,不如先到那边歇息一会儿,跟几位女郎说说话吧。”抬手指了一下几个贵女所在的地方。 突如其来的亲热使得阿妧立刻心生警惕,她扫了叶绯儿一眼,淡淡道:“不用,我在这里站一会儿就回去了。” 叶绯儿笑了一下,没说什么,微微躬身便退下了。 阿妧看着她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有些不明白她要做什么。 上次无意中撞见了叶绯儿跟萧叡见面,但因为从萧叡那里问不出什么,阿妧也无法肯定叶绯儿是不是他的人。 也有想过把叶绯儿的反常告诉姜后,但阿妧没有证据,叶绯儿毕竟从小在姜后身边长大,论感情不会比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侄女少,说不定自己还会被扣上一个诬陷他人的帽子。所以她选择暂时不说,而是静静观察,看看叶绯儿究竟是什么意图。 想得太出神,没有留意到有人走到了自己身边。直到陆劭开口,阿妧才回过神来,听见他道:“郡主在想什么?” 阿妧摇摇头:“没什么。” 陆劭捉着手中的小狐狸,向她道:“今日运气好,猎得这小东西,听说郡主对白狐也很是喜爱,不如将它送给郡主?” 阿妧的心思丝毫没有放在他的身上,听见这话,随意地扫了一眼:“谢谢,不用了。”说罢很快就走了。 陆劭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离去,忽而低头笑了一下,捉住那白狐的脖子,轻声道:“小郡主看不上你呢,嗯?” 进入汤山行宫,阿妧与萧叡分道,在近侍的护卫下回到姜后所在的出云殿。 侍女们跪迎,流苏尤为自责,为着自己没有保护好阿妧,因而伏地大拜不愿起身。 姜后一早便去了魏帝那里,询问有没有阿妧的消息,这会儿暂时还不知道她已经回来,不过已经有宫人赶去禀报。 “你不要这样,我没有事。”阿妧将流苏扶起来,向殿内走去,“何况这本来也不是你的错。” 进到暖香融融的寝殿,阿妧才觉得一路上的风雪严寒被驱散了一些。侍女们很快备好了热水,请她去水房沐浴。 屏风后面,流苏伸手替她解着衣带。等到褪下中衣,少女赤洁的身体一点点显露出来,流苏的视线无意中扫向她莹白如玉的颈子,微微一愣。 “怎么了?”阿妧稍稍偏头,双手将一头秀发拢在左肩处,看着她道。 “没什么。”流苏将阿妧换下的衣物搭在一旁的木架子上,“郡主请沐浴吧。” 等到换过一身干净的衣裳,从水房里出来,得知阿妧平安归来的姜后也回到了出云殿,姑侄俩又再叙话半晌。 行宫的主殿朝华殿里,萧权被黄门领到内殿。他恭敬地跪下,向魏帝行礼。 许久没有等到叫他起身的命令,萧权抬了头,向前方看去。只见魏帝神色冷淡地瞥他一眼,从上首处慢慢地踱过来。 到了近前,萧权刚要开口,忽然自己的胸口被狠踹一脚。 这一下正中他心口,力道极大,几乎将他的身子踢飞出去。 萧权闷哼一声倒在地上,也不敢露出十分的痛苦之色,双手撑着直起了身子,又再端正跪好。 “父亲。”他仍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唤着魏帝。 萧谡却懒得看他作态,声音冷厉非常,俯视着他道:“你当真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朕是怎么警告你的?看来你是一句都没听进去。刺杀暗害,你还会些什么?”魏帝指着他骂道,“下作的东西!” 萧权垂首不语。 “你是受了谁的指使去暗算永宁?”魏帝再问。 萧权心中一惊,害怕牵连到叶绯儿,仰头看向魏帝,故意道:“谁会指使儿子?事到如今,我也不怕说出来,我就是不喜欢她!父亲,你不觉得你对她的宠爱已经超出寻常了吗?还是说你的亲生儿子也比不上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所谓侄女?” 魏帝冷冷地看着他:“这就是你要置她于死地的理由?二郎,你真让朕失望。” 他走到一旁的木架前,手按着搁在上面的佩剑:“你是不是觉得你是朕的儿子,无论做什么朕都不会把你怎么样?” 朝华殿明亮的烛光下,魏帝背对着他,微微低着头,那样伸手按剑的姿态。萧权的脸白了,身子微微颤着:“父亲儿子知错了父亲。”他向魏帝叩首,“儿子再也不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脱逃 晋江文学城首发 台上表演的是洛阳城里最有名的一个舞者, 曾在城中献艺, 观者如山,此次应邀进宫为冬至宴献舞。 刚跳完一段,丝竹声暂歇,女宾的席位间已经有几个少女迫不及待起身上台, 向那位大家请教。 崔青蘅也起身, 向阿妧伸手:“我们也上去看看吧。” 阿妧推辞了一下:“我以前在荆襄没有跳过这种舞,怕跳不好。” “不要紧, 苏大家约莫要教几支她新编的舞, 我们也都没有见过的。” 崔青蘅说着,已经拉过她的手,恰这时台上的少女见到两人动作,也在上面招呼她们,叫着快来,阿妧便离了席位, 与崔青蘅一道缓步上台。 四五个少女都围在苏大家的身旁, 见她轻舒广袖,在乐工的配合下,做了几个简单的动作, 因为刻意放慢了节奏,更显得姿态舒展,意境悠然。 阿妧跟着苏大家的步骤, 眼睛一直在注意她的动作, 然而避免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 而是同时注重自己的姿态,以免显得太过僵硬。 阿妧穿着时下盛兴的大袖襦裙,这种衣衫很适合跳舞,柔韧的身体做出种种舞姿的时候,裙摆转动得就像是花瓣层层打开一样,纤柔的手臂犹如柳枝,仪态舒展着,十分的优美动人。 与其他人一样,阿妧在跳这支舞的时候并不像苏大家那样娴熟有韵味,然而她的身姿十分出众,又是那样美的一张脸。少女的身体轻盈地旋转的时候,众人一时都看得呆愣住,久久移不开眼睛,有的甚至都忘记了呼吸。 许久之后,不知是谁的一声喝彩打破了沉寂。 苏大家将舞台让给了少女们,她微笑着道:“几位女郎都跳的很好,再稍稍练习一下。我不看着,女郎们可以自然一些。” 少女们躬身道谢,苏大家侧身避过,自己先下了台子。 阿妧站立片刻,看崔青蘅舞步更加熟练,于是请她指点自己。 “崔姐姐你看,我这个手势对吗?”她双手合十于胸前,而后翻转一下右手,纤指捻成花朵的模样,只是有些拿不准位置的高低。 崔青蘅扶住她的手臂,轻轻往上抬了一下:“停在这里就好。” 阿妧默默记下了,正要继续,却听见她轻声地问道:“阿妧,你喜欢平原殿下吗?” “什么?”阿妧愣住了,下意识地回道。但她确实听清了崔青蘅的话,见对方正望着自己,于是放下手臂。 她向台下男宾的位置看过去,很容易就看到了端坐在案后的萧叡。他已经换下了上午打马球时的装扮,穿着一身素简的衣裳,略微低着头,轻轻地将手中的酒樽放在案上。 阿妧垂目思索了片刻。 她这个年纪,其实并不太容易直视自己的内心,很多时候都只是跟着感觉走。认真想一想,她确实是对萧叡有好感的,对方出众的外表,沉凝的气质,以及他给予自己的帮助,足够令她这样的小女孩对他生出好感来,这也是阿妧愿意去亲近对方的原因。 但要说这好感有多少,够不够得上崔青蘅所说的“喜欢”二字,阿妧自己也是不太清楚的。 不过虽然性格相投,崔青蘅对她也很友善,但毕竟认识也没多久,少女的羞涩和拘谨令阿妧选择隐瞒自己的部分想法,她向崔青蘅道:“我在来洛阳之前曾见过表哥,他帮过我。而且我在宫里除了姑姑,也就是跟表哥略微熟悉一些。” 崔青蘅看着她的眼睛,少女的目光清澈,像是一汪静水,一望即知的澄透。她喜欢这样单纯美好的女孩,所以不希望她被卷入到宫廷的争斗当中。因为崔氏一门就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而刚刚回到洛阳的平原王,现在无疑就站在了政治漩涡的中心,远离他才是最好的选择。 听到阿妧的话,崔青蘅没有再说什么,交浅言深终究不妥。 晚宴过后,未央宫的侧殿里,阿妧陪着姜后一起去见魏帝。 萧叡也在,他站在大榻旁边c魏帝的身侧,榻上摆着一张几案,左右两边都堆着竹简,不远处的鎏金莲花炉正丝丝缕缕地往外散发出轻烟。 他起先稍稍倾身向前,与坐在榻上的魏帝一道在看一份竹简,听到姜后与阿妧进来的动静便直起身子,转头看她们一眼,等两人走近,向姜后行过一礼。 “你们来了啊。”魏帝搁下了奏章,向姜后道,“朕今早还说,若是小阿妧的岁朝图能拔得头筹,朕也有赏。皇后替朕想想,该赏些什么才好?” 阿妧方才进门的时候就看到魏帝正在处理奏章,没想到他这样忙却还记得跟自己的一句戏言,而且又主动提起。 但今日赢了岁朝,阿妧猜测大部分的原因还是旁人看到魏帝夸赞自己,这才给的面子,未必她那幅画就真是最好的。因而现在一回想,双颊隐隐有如火烧,一双眼盈盈的,轻轻垂下了羽睫。 姜后笑道:“不拘是什么,都是陛下对她的恩泽。依臣妾看,只要不是过重的赏赐就好。” “那怎么行。”魏帝并不赞同,而且似乎早就有了主意,“依朕的意思,却是要封个郡主。封地嘛,就定在永宁。” 阿妧心中大震,脸上的薄晕飞快地褪去了,又变成莹白的颜色,抬头与姜后对视一眼,随即跪到地上。 姜后也起身,向魏帝推辞:“妧儿虽是臣妾的侄女,但才德鄙薄,又无尺寸之功,实在当不得如此名分。陛下的好意,臣妾与侄女都会记在心里。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有什么当不得的?”魏帝让阿妧起身,又命姜后坐下,“皇后的侄女,朕不过封个郡主,谁又敢多说什么?” 女官叶绯儿扶着姜后重又在榻上坐下,随后直起身子站着,微垂着颈子,眼角余光在阿妧的身上扫了一下。 阿妧仍跪在地上,脊背挺直,眼望着魏帝,语气诚恳地道:“陛下容禀,臣女远在荆襄,父亲曾是蜀臣,归于大魏也不过数载。但臣女也听说过陛下曾下达的一道诏令,诏曰后族之家不得当辅政之任,不得横受茅土之爵。此诏一出,天下皆称陛下贤明。如今臣女无功无禄,却要生受如此封赏,难道不是与陛下的这道诏令相背了吗?万请陛下收回成命。” 萧叡好似对魏帝突然提出的这个想法并不感到意外,抑或是没有什么兴趣,从姜后过来之后便一直沉默着,没有发表意见。身姿笔挺地站在那里,只在方才阿妧开口推辞的时候,微垂下眼睫看了她一眼。 阿妧说完,室内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不远处的烛火静静燃着,暖黄色的光映照在每个人神态各异的脸上,袅袅的香雾似乎在空气中静止了,有一种低沉又压抑的气氛迅速地蔓延开来。 过了好一会儿,魏帝却笑了,声音轻轻的,室内的气氛便陡然松懈下来。 阿妧缓慢地长出了一口气,听见他道:“你若是男子,有那乱政的本事,朕也就不封你了。可你一个小姑娘,即便是做了皇后,又能有什么妨碍?”说着便下了榻,抬手将她虚扶起来,“好了,此事不必再说。你再推辞,朕可要生气了。” 见他打定了主意,姜后也不敢再反驳,于是携阿妧一道谢恩。 又说了一会儿的话,帝后便要准备就寝了,阿妧向两人行礼告退,与萧叡一起走出殿门。 傍晚时下起了小雪,这会儿空气中仍然飘洒着雪花,地面上积了薄薄的一层,还没有能够盖过道路,只是细碎的,像是地面上洒了一层盐。柳絮一样的雪花落地即化,剩下的便是还没有来得及融化的雪沫子,脚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 阿妧没有要侍女撑伞,而是自己抬手戴上了兜帽。走下陛阶的时候,看见洛阳宫灯火辉煌,在沉沉夜幕的衬托下,犹如一尊伏卧着的巨兽。 天气有些冷,阿妧双手交握着藏在袖子里,走了两步,摸到了腕上的沉香手串,才忽然想起了什么。 魏帝的封赏来得太过突然,让人猝不及防,阿妧的心思一下子被这件事占据住了,满满都是惶恐和不安,因而忘了先前跟萧叡说的投桃报李一事。 现在想起来,却又有些为难了,她这会儿手里没有什么能够送他的。 要不把手串还给他? 不合适吧? 不然就回头再补上? 她站在原地纠结了一会儿,方才跟她并肩而行的萧叡就往前走了几步。 “表哥。”阿妧叫住他。 萧叡闻言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他站在下面,离阿妧有好几级台阶,此刻正仰着头看她。 阿妧双手从衣袖里伸出来,捋了一下袖口,露出右腕上藏红色的沉香手串,双目晶莹地看着他,唇角若含笑意:“我很喜欢,谢谢表哥。” 雪还在下,一阵风吹过来,将地上的雪沫都吹卷起来,与冷空中的裹挟在一起,吹成了一片雪雾,几乎把人的视线都遮挡住。 茫茫的雪雾里,借着身后未央宫明亮的灯火,阿妧看见对面的萧叡仍是微抬着头,与自己对视,目光微微一动。 冬去春来,天气还不算十分暖和,广明宫的侍女们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换上了轻薄的春衫。她们一边轻声说笑,一边指挥着小内侍们把园子里大树的树身上捆扎着的草甸子拆下来。 靠近一株大树的时候,正好听到有小猫的喵喵声,抬起头来一看,却见一只通身白雪的猫儿正站在树杈上,也不知是怎么上去的,看样子是想要跳下来,却又不敢,正急得使劲叫唤。 侍女们怜爱得不得了,看小猫探头探脑欲下又止的模样,纷纷讨论该怎样解救这小东西。 萧叡从园子里路过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那猫是他去年回来的时候,妹妹长乐公主送给他的,他也没怎么管,只交给了侍女照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6.释怀 晋江文学城首发  阿妧脸色苍白地摇摇头, 一句话也不说。 流苏问不出来, 也不勉强,抬手替她顺了顺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发:“那郡主要先沐浴吗?”见她点头, 自去吩咐侍女。 氤氲着热气的浴房里,阿妧由流苏服侍着褪去衣衫。双足踏进浴池,将身体完全浸泡在热水里,这个时候她才感觉到了一点暖意。 流苏在身后为她沐发, 看见少女屈膝而坐, 双臂撑在膝盖上,用手捂着脸, 温热的池水顺着指间的缝隙流淌下来。 阿妧身上未着片缕, 怔忡之后便低下头来,安静地清洗着。少女赤|裸着的身体无疑是极美的, 在蒸腾的水雾中似乎又带了一点虚渺和幻化的意味。 流苏贴身服侍她大半年, 最清楚少女的身体一日日怎样地变化着, 就像是一朵花,不知不觉间就开了。 流苏替她拭去身体上的水珠, 取过干净的衣裙给她换上。等到将一头长发也都擦干, 夜已经深了,该是将息的时候。 “郡主, ”流苏抬起头来, 去看镜子里少女美丽的脸庞, “时候不早了, 该歇息了。” 阿妧仿佛被她唤醒一般, 也下意识地抬头,看到了镜子里怔忡而迷惘的自己。她缓慢地眨眼,袖子里的手动了一下,而后忽然站起身来,匆匆地向殿外走去。 明宣殿的主殿,此刻也都熄灭了大半的灯火。 叶绯儿在里间,正在吩咐侍女吹灭灯烛,忽然听到开门的声音,转头一看,小郡主披散着长发快步进来,长长的裙摆被风吹得扬起。 不由得眉头一皱,上前拦住她:“郡主,娘娘已经歇下了,有事明日再来吧。” 阿妧从夜风中奔跑过来,脸色苍白而冷肃,向她道:“我有事要见姑姑。” 叶绯儿正要说话,内室垂挂着的帐幔忽然动了一动,里间的人影坐起身子,接着姜后的声音传了出来:“是妧儿吗?” “姑姑,是我。”阿妧推开了叶绯儿挡着她的手臂,在听到姜后叫她进去之后便快步入内。 叶绯儿慢慢将手放下,转头看着阿妧的背影,随后走到一盏灯烛下面,将它熄灭。 侍女拉开帐幔,穿着寝衣的姜后已经坐起来,靠在榻边。她挥退侍女,招手叫阿妧上榻。 “怎么了,脸色这样差?”姜后把她娇小的身子拥在怀里,“是谁欺负我们妧儿了吗?告诉姑姑,姑姑替你出气。” 阿妧的眼中一阵酸胀,她眨眨眼,止住了那阵子热意,离开姜后的怀抱,坐正了身子向她道:“姑姑,我傍晚时去了一趟广明宫,无意中听到太子的几个心腹在说话,他们说甄皇后的死和你有关,还说”阿妧有些说不出口。 “哦?”姜后的反应有些出乎阿妧的意料,她似乎并不很意外,看着阿妧道,“还说什么?是不是说等到太子即位便要杀了我?” 阿妧心中一震,原来这些姑姑都知道吗? 她心里更加惶惑,这里头牵扯到的都是这个王朝最上层之间的争斗,远远不是她以前所接触和感知到的世界。 她现在觉得来到洛阳这大半年所见到的一切都像是蒙在一层虚假的幕布里,表面繁花似锦,而广明宫里的那一幕,仿佛是幕布的一角被拉开,让她在无意之中窥到了背后的血腥与可怖。 而姑姑是她的亲人,她们是一个姓氏,来到洛阳之后是她养着她,疼爱她,给了她所有的尊荣和关怀,在冷静下来之后,她当然选择来向她报信。 现在姑姑告诉她,她知道? 姜后将阿妧的手握在掌心,女孩的小手现在还有一点儿凉,她轻轻摩挲着,声音温柔地道:“元皇后的死是宫里的一个禁忌,从来没人敢提,所以你才一直都不知道,现下才会这样意外。” 阿妧的眼睛看着她,明显是有话要问,姜后继续道:“他们说元皇后的死跟我有关,这话对,却也不对。说起来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姜后微抬着头,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陛下是在御极之前遇到的元皇后,对她一见倾心,娶为夫人,恩爱十年。后来爱弛,又娶了我跟李贵嫔。定鼎洛阳的时候,元皇后留在邺城,听说常有怨语,陛下大怒,将她召来洛阳,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又将她赐死了。”她看着阿妧,“再往后就是姑姑被立为皇后。” 阿妧也抬头,对上她的视线:“那为什么太子这样恨您?” “傻孩子,”姜后一笑,“陛下杀了他的生母,不管是什么原因,他总要找到一个人去恨,不能恨陛下,那便迁怒于我,毕竟是我导致了元皇后的失宠,如今又占了他母亲的位置。”她抚着少女柔顺的长发,“他只能这样去想,不然一个没了娘的孩子,要怎么去宣泄这仇恨?” 阿妧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乱得厉害,袖子里的手攥紧了,看着姜后道:“那姑姑会有危险吗?太子这样恨您。” “你见过杀太后的皇帝吗?”姜后顿了一下,似乎想到什么,忽然觉得有点难受,“假如有一日陛下那姑姑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后,历朝都是以孝治天下,朝中的大臣们也不会看着你表哥胡来的。” 阿妧想到将来,仍是有些忧心,伏在姜后的膝上道:“既然甄皇后是陛下所杀,那与姑姑又有什么干系呢?太子恨您实在没有道理。”她想着,“有没有法子解开彼此之间的心结?” 姜后笑着,叹了口气:“道理摆在那里,只是谁能够忽略了本心。其实我也能理解他,毕竟你表哥也是姑姑看着长大的。元皇后去时他也才跟你一般大,那时整天地跪在未央宫外面,哀求陛下不要杀他母亲,磕得头破血流的,我看着也是心疼得要命。后来姑姑本打算将他养在膝下,谁知他又因为忤逆陛下被废为庶人。” 阿妧沉默了,慢慢直起身子,看着她。 “你想的是对的。”姜后轻轻拍一下她的手背,“你表哥年少时性子桀骜又顽固,丧母之痛几乎成了他的心魔,令他行事愈发偏激。不过姑姑也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我善待于他,时间久了,他也总有化解执念的那一天。” 阿妧想到自己从衣柜里出来突然见到他的那一幕,一颗心又开始紧张得砰砰跳起来,那样阴郁又冷酷的一双眼,看着她的时候,满满的都是嘲弄的恨意,真的能够放下执念吗? 她把当时的情形告诉了姜后。 听完,姜后先没有说话,而是想了一想,忽而笑起来,抬手抚着阿妧的一侧脸颊:“傻妧儿,他只是吓唬你罢了。”对上少女明显不解的眼眸,姜后又道,“我猜你之所以能够偷听到他们谈话,也是他们故意安排的,不然哪有这样的巧合?” “可是,他为什么要吓唬我?” 少女灵动澄透的眼睛里有光影流过,惊疑,迷惘,不解,姜后看着她,手指下女孩的肌肤盈润光洁,微微仰起头来,整个人像是一朵将开未开的花。 “我也不知道,只是这样想着,他毕竟没有真正伤害过你。”姜后道。 是这样吗? “好啦,”姜后拍拍她的背,“别害怕,今晚跟姑姑一起睡,等睡醒就把这些事都忘了。”将里侧的衾被递给她。 阿妧躺在了榻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姜后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了,并不像她先前想得那样严重,所谓的杀母之仇,听起来似乎只是一个误会,只是源于少年的心结。 然而等到她迷迷糊糊地入梦,梦里却全都是与萧叡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当她换了一个角度来审视两人之间的关系,便发现了他的冷淡和漠视并非是天性使然,也不是纯粹的对她不感兴趣,而是明明厌她至深却不得不敷衍。 梦中的情景转到那天两人在宫外遇刺,血色充斥了整个梦境,萧叡锋利而阴郁的眼睛像是黑色的漩涡一样凝视着自己,他手中提着长剑,没有刺向那摊贩,而是戮入她的腹部。 “啊!”她猛然间惊醒。 天光大亮,阿妧闭了闭眼,等到适应光线才又睁开。姜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床,吩咐了不要吵醒她。 小腹那里刀割似的疼,她一只手捂着肚子,掀开衾被下榻,却看到床铺上的一片血迹。 阿妧惊叫了一声。 还没等回到行宫,萧叡一行人便与前来寻找他们的侍卫们相遇了。 进入汤山行宫,阿妧与萧叡分道,在近侍的护卫下回到姜后所在的出云殿。 侍女们跪迎,流苏尤为自责,为着自己没有保护好阿妧,因而伏地大拜不愿起身。 姜后一早便去了魏帝那里,询问有没有阿妧的消息,这会儿暂时还不知道她已经回来,不过已经有宫人赶去禀报。 “你不要这样,我没有事。”阿妧将流苏扶起来,向殿内走去,“何况这本来也不是你的错。” 进到暖香融融的寝殿,阿妧才觉得一路上的风雪严寒被驱散了一些。侍女们很快备好了热水,请她去水房沐浴。 屏风后面,流苏伸手替她解着衣带。等到褪下中衣,少女赤洁的身体一点点显露出来,流苏的视线无意中扫向她莹白如玉的颈子,微微一愣。 “怎么了?”阿妧稍稍偏头,双手将一头秀发拢在左肩处,看着她道。 “没什么。”流苏将阿妧换下的衣物搭在一旁的木架子上,“郡主请沐浴吧。” 等到换过一身干净的衣裳,从水房里出来,得知阿妧平安归来的姜后也回到了出云殿,姑侄俩又再叙话半晌。 行宫的主殿朝华殿里,萧权被黄门领到内殿。他恭敬地跪下,向魏帝行礼。 许久没有等到叫他起身的命令,萧权抬了头,向前方看去。只见魏帝神色冷淡地瞥他一眼,从上首处慢慢地踱过来。 到了近前,萧权刚要开口,忽然自己的胸口被狠踹一脚。 这一下正中他心口,力道极大,几乎将他的身子踢飞出去。 萧权闷哼一声倒在地上,也不敢露出十分的痛苦之色,双手撑着直起了身子,又再端正跪好。 “父亲。”他仍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唤着魏帝。 萧谡却懒得看他作态,声音冷厉非常,俯视着他道:“你当真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朕是怎么警告你的?看来你是一句都没听进去。刺杀暗害,你还会些什么?”魏帝指着他骂道,“下作的东西!” 萧权垂首不语。 “你是受了谁的指使去暗算永宁?”魏帝再问。 萧权心中一惊,害怕牵连到叶绯儿,仰头看向魏帝,故意道:“谁会指使儿子?事到如今,我也不怕说出来,我就是不喜欢她!父亲,你不觉得你对她的宠爱已经超出寻常了吗?还是说你的亲生儿子也比不上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所谓侄女?” 魏帝冷冷地看着他:“这就是你要置她于死地的理由?二郎,你真让朕失望。” 他走到一旁的木架前,手按着搁在上面的佩剑:“你是不是觉得你是朕的儿子,无论做什么朕都不会把你怎么样?” 朝华殿明亮的烛光下,魏帝背对着他,微微低着头,那样伸手按剑的姿态。萧权的脸白了,身子微微颤着:“父亲儿子知错了父亲。”他向魏帝叩首,“儿子再也不敢了。” 他怎么会以为魏帝不会把他怎么样?他连甄皇后都舍得杀。 他不该去挑战他的,他是天子。 “滚到封地上去,朕不想再看到你。”魏帝最终还是没有拔剑,他把手放下来,转身命令萧权。 走出朝华殿,萧叙正等在外面,见到萧权的神色,心知不妙,但还是走上前去,问道:“父亲怎么说?” 萧权将魏帝的旨意告诉他。 “二哥,你太冲动了。”萧叙的语气尽量保持平缓,但是很明显地表达了自己的不赞成。 萧权却丝毫没有听进去,他在想有什么法子可以留下来,不必赶赴封地。 一时无法,长久的沉默之后,萧权忽然想到了什么,向萧叙道:“我听说那女子是被太子送回来的,有这回事吗?” 萧叙很快领会到他的意思,点点头:“是有侍卫这么说。” 没有几天,魏帝将成安王萧权发作了一通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出来,成安王以自己尚未成亲为由,乞求留在洛阳。 魏帝虽然应允,但却将他由王爵贬为侯爵,并且命令他成婚之后立即赶往封地。 虽说突然,但身在行宫的众人已经隐约能够嗅出些端倪来。成安王此次被贬,多半与永宁郡主遭逢的那一场意外有关。 天气晴朗,路上的雪也都化得干干净净。趁着午后暖和,阿妧在花园中散步,崔青蘅陪在她身边。 两人在一株梅树旁停下了脚步,崔青蘅道:“郡主,我有一件事想要请你帮忙。” 阿妧看向她,很自然地道:“你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7.承欢 晋江文学城首发 侍女们跪迎, 流苏尤为自责, 为着自己没有保护好阿妧,因而伏地大拜不愿起身。 姜后一早便去了魏帝那里, 询问有没有阿妧的消息,这会儿暂时还不知道她已经回来,不过已经有宫人赶去禀报。 “你不要这样, 我没有事。”阿妧将流苏扶起来, 向殿内走去,“何况这本来也不是你的错。” 进到暖香融融的寝殿,阿妧才觉得一路上的风雪严寒被驱散了一些。侍女们很快备好了热水, 请她去水房沐浴。 屏风后面, 流苏伸手替她解着衣带。等到褪下中衣, 少女赤洁的身体一点点显露出来,流苏的视线无意中扫向她莹白如玉的颈子, 微微一愣。 “怎么了?”阿妧稍稍偏头,双手将一头秀发拢在左肩处, 看着她道。 “没什么。”流苏将阿妧换下的衣物搭在一旁的木架子上,“郡主请沐浴吧。” 等到换过一身干净的衣裳,从水房里出来,得知阿妧平安归来的姜后也回到了出云殿, 姑侄俩又再叙话半晌。 行宫的主殿朝华殿里,萧权被黄门领到内殿。他恭敬地跪下, 向魏帝行礼。 许久没有等到叫他起身的命令, 萧权抬了头, 向前方看去。只见魏帝神色冷淡地瞥他一眼,从上首处慢慢地踱过来。 到了近前,萧权刚要开口,忽然自己的胸口被狠踹一脚。 这一下正中他心口,力道极大,几乎将他的身子踢飞出去。 萧权闷哼一声倒在地上,也不敢露出十分的痛苦之色,双手撑着直起了身子,又再端正跪好。 “父亲。”他仍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唤着魏帝。 萧谡却懒得看他作态,声音冷厉非常,俯视着他道:“你当真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朕是怎么警告你的?看来你是一句都没听进去。刺杀暗害,你还会些什么?”魏帝指着他骂道,“下作的东西!” 萧权垂首不语。 “你是受了谁的指使去暗算永宁?”魏帝再问。 萧权心中一惊,害怕牵连到叶绯儿,仰头看向魏帝,故意道:“谁会指使儿子?事到如今,我也不怕说出来,我就是不喜欢她!父亲,你不觉得你对她的宠爱已经超出寻常了吗?还是说你的亲生儿子也比不上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所谓侄女?” 魏帝冷冷地看着他:“这就是你要置她于死地的理由?二郎,你真让朕失望。” 他走到一旁的木架前,手按着搁在上面的佩剑:“你是不是觉得你是朕的儿子,无论做什么朕都不会把你怎么样?” 朝华殿明亮的烛光下,魏帝背对着他,微微低着头,那样伸手按剑的姿态。萧权的脸白了,身子微微颤着:“父亲儿子知错了父亲。”他向魏帝叩首,“儿子再也不敢了。” 他怎么会以为魏帝不会把他怎么样?他连甄皇后都舍得杀。 他不该去挑战他的,他是天子。 “滚到封地上去,朕不想再看到你。”魏帝最终还是没有拔剑,他把手放下来,转身命令萧权。 走出朝华殿,萧叙正等在外面,见到萧权的神色,心知不妙,但还是走上前去,问道:“父亲怎么说?” 萧权将魏帝的旨意告诉他。 “二哥,你太冲动了。”萧叙的语气尽量保持平缓,但是很明显地表达了自己的不赞成。 萧权却丝毫没有听进去,他在想有什么法子可以留下来,不必赶赴封地。 一时无法,长久的沉默之后,萧权忽然想到了什么,向萧叙道:“我听说那女子是被太子送回来的,有这回事吗?” 萧叙很快领会到他的意思,点点头:“是有侍卫这么说。” 没有几天,魏帝将成安王萧权发作了一通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出来,成安王以自己尚未成亲为由,乞求留在洛阳。 魏帝虽然应允,但却将他由王爵贬为侯爵,并且命令他成婚之后立即赶往封地。 虽说突然,但身在行宫的众人已经隐约能够嗅出些端倪来。成安王此次被贬,多半与永宁郡主遭逢的那一场意外有关。 天气晴朗,路上的雪也都化得干干净净。趁着午后暖和,阿妧在花园中散步,崔青蘅陪在她身边。 两人在一株梅树旁停下了脚步,崔青蘅道:“郡主,我有一件事想要请你帮忙。” 阿妧看向她,很自然地道:“你说。” “是这样,太子殿下年已弱冠,我家中有一堂妹,也已经及笄,长辈们有意将她嫁与太子。不过因为前些年殿下一直在军中,家中长辈不太清楚殿下秉性如何,所以” 阿妧没有想到她是来问这个的,一时愣在了那里,半晌后,想了想道:“原本姐姐相问,我应该知无不言的,不过说实话,除了刚刚进宫的那几个月,我跟太子其实也没有什么往来。认真说起来,与他也不是很相熟,要问其为人秉性,我确实无法回答。” 听她说完,崔青蘅却没有显露出失望的样子,而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因为崔家与魏帝的恩怨,她当然是不希望家里人再跟皇室扯上什么干系的,只是家人相催,这才不得不前来询问阿妧。 眼见她也说不出什么来,也算自己完成了任务,遂放下此事,向阿妧道:“无妨,此事未必能成,我也只是随意问问。” 两个人再向前行去。 她们这边说话,却没有料到在几丛梅树后面,有人将她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看着小郡主离开的身影,陆劭轻笑一声,对萧叡道:“原以为郡主性情只是傲慢冷淡,现在看来,或许还要再加上薄情二字。殿下,小郡主看着不像是真心将你当成表兄。” 萧叡道:“又不是你的表妹。” 陆劭但笑不语。过一会儿,又向他道:“陛下心软,允许萧权暂时留在洛阳,殿下如何应对?” “萧二郎是个蠢人,不过也还有些用处,留便留吧。”萧叡不以为意。 身旁的女官微微侧着头,轻声对阿妧道:“那是平原王殿下,陛下的嫡长子,刚刚从西北大营回来。”她一面走,一面向她道,“应当是跟您一样,在这里等候陛下的召见。” 阿妧有些惊异于他的身份竟然这样高,未及多想,跟着女官一起走到了萧叡的身旁,向他行礼,随后在不远处站住了。 那女官先进去通报,就剩下阿妧跟萧叡两个人站在外面。阿妧站在靠近门边的地方,见无人注意,悄悄地转过头去。 他现下穿一身朝服,身侧没有佩刀,不着戎装的样子让阿妧感到有一点陌生。不过因着行军多年的习惯,仍然是站姿笔挺,像是穿着军服一样。 似乎是察觉到了来自左前方的视线,萧叡的目光微微调转。 阿妧唇角微弯,刚要开口,随即发现萧叡的视线越过她的头顶,向大殿里面看去。接着里面便响起了脚步声,有人走过来,恭敬地道:“陛下请王爷进去。” 阿妧转过头去,仍旧站在原处,听见萧叡向自己走过来。他身高腿长,步伐很快,几步就迈进了殿门,经过阿妧身侧的时候带起了一阵轻风,拂动她颊侧垂落的鬓发。 “姑娘也请跟奴婢进来吧。”女官的声音道。 还未走近,阿妧就听到宽大的隔断屏风后面传来姜后的声音,轻柔悦耳,接着便是男子低而沉的笑声。 转过了屏风,看见榻上坐着两个人,靠得不是很近,但彼此间隐约有一种亲密的氛围。 上首是一个清隽儒雅的中年男子,三十五六的年纪,一只手扶在榻上的横条大案上面,透窗而入的晨光正照在他的上半身,看起来像是将他的脸镀上了一层光,有一种风采照人的意味。 这就是萧叡的父亲c大魏的皇帝了。 阿妧连忙拜伏下去,口中道:“臣女拜见陛下,请圣恭安。” “起来吧。”魏帝的语声中含着些许笑意,听起来很是愉快,向姜后道,“这就是皇后的小侄女?来,到你姑姑身边坐着。” 阿妧站起来,抬头的时候正看见姜后向她伸出一手,连忙上前几步,在她身边坐下了。 魏帝看看阿妧,又看看姜后,点点头道:“你们姑侄俩倒是长得有几分相似,一看就是一家人。” 姜后微笑着摇头,爱怜地抚了一下阿妧的头发:“陛下说笑了,臣妾年轻的时候哪有妧儿这样好看?更不用说如今老了” “老什么,你比朕还小几岁。”萧谡(su)目光温和,对着姜后时的语气就像是寻常的丈夫。说完又看向阿妧,问道,“小阿妧呢,今年多大了?” “回陛下,臣女刚满十四。”阿妧微垂下眼睫,恭敬道。 萧谡笑了笑:“不用这样拘束,朕这里没有这么多的规矩。”向阿妧道,“你是皇后的亲侄女,论理,也该叫朕一声姑父。” 魏帝和颜悦色的,阿妧却不敢真的顺杆往上爬,好在他也没有介意。 又提到阿妧的父亲,她听见萧谡道:“姜太守是忠臣,朕已下令褒奖姜氏一门,赐你父亲县侯的爵位。” 阿妧与姜后一齐谢恩。 先前进门的时候,阿妧跟萧叡几乎是前后脚的,然而她已经端坐在姜后的身旁,跟帝后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了,却始终没有听见萧叡开口。 她装作不经意地看向他,见他站在离着大榻数丈远的地方,那双锐利的眼平直地望向前方,却是谁也没有看,视线落在虚空之中。 萧谡也终于将目光转向他,四年来,父子两人也只在一年前的西北大营里见过一面。与那时相比,眼前的少年很明显的褪去了青涩,眉峰眼角都已流露出棱角来。 魏帝起身下榻,低头整理一下衣袖,几步踱到萧叡的身前,似乎打量了他片刻,语声轻淡地道:“瘦了。” 萧叡微微抬眼,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看着眼前这一张分明熟悉的c却又如此陌生的脸,他的太阳穴那里突突的疼,袖子里的手克制不住地握紧,末了又缓缓松开,低哑地道:“谢陛下关心。” “嗯,”魏帝点点头,向他道,“你是明年及冠,那先不急着开府,仍旧住在宫里。” “是。” 宫人布好了早膳,过来请帝后。萧谡转过头:“别坐着了,随朕来用膳。” 姜后拍拍阿妧的手,示意她跟上,自己则快走两步,先跟着宫人出去为萧谡布膳。 阿妧走在最后面,前面是萧叡高高劲瘦的身影,她故意加快了脚步,几下子就来到他身边,微微仰着头,那双猫儿一样的眼睛盯着他看了片刻,轻声问道:“你还记得我吗?” 萧叡没有说话,倒是魏帝好像听到了阿妧的话,转头看向他二人,问道:“怎么,小阿妧以前见过你叡表哥?” “见过,”阿妧在宫人安放好的席位上端正跪坐,向魏帝道,“臣女在来洛阳的路上碰见了山匪,是殿下救的我,后来我就跟着殿下的军队回京了。” 姜后往魏帝的碗中挟了一块炙肉,他慢慢咀嚼着,听完阿妧的讲述,笑着向姜后道:“怪不得一直往他那边看。” 阿妧的脸一下子臊得通红,连耳朵根都泛起红潮,恨不得把脸埋进手心里去。 魏帝却又点点头,对萧叡道:“都是自家亲戚,朕也望着你们感情好。” 阿妧听见这话,稍稍收敛了羞赧的样子,抬起了眼睛,琉璃一样的眸子光彩流溢,定定地看向萧叡。她想看看对方会是什么反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8.深渊 晋江文学城首发 进门的时候,有侍女迎了过来, 向阿妧道:“陛下与王爷有要事商议, 请郡主先到花隔里稍待。” 阿妧没有多问,跟着宫女去了花隔间等待。拿起案子上的一本书, 坐在榻上安静地翻看。 没有等很久, 只看了大约十来页,听见花隔外面传来脚步声。阿妧放下书, 转头一看,有两个人的影子映在屏风上面,其中一个身影高高劲瘦, 稍稍偏转头,正在听旁边的人说话。 两道身影转过了屏风, 魏帝停止了与萧叡之间的交谈,看着少女从榻上下来,姿态从容地向自己行礼,神色温和地向她道:“好久不见了啊,小阿妧。” 魏帝很忙,从去年入宫到现在,阿妧见到他的次数一双手都能数得过来。他这样跟自己寒暄, 阿妧猜测也没有什么事情,只是顺道把她叫过来说两句话而已。 “陛下日理万机,臣女倒是想时时地见到您, 可又怕耽误了陛下处理朝政。” 魏帝笑了笑, 指着萧叡道:“你表哥这一向也忙得够了, 朕打算今日给他一天的休沐。正好你也在,让他陪你去宫外转转。” “去宫外?”还是跟萧叡一起。 阿妧感到有点儿意外,轻轻地往萧叡那边瞟了一眼,见他笔直地站在那里,神色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怎么,不想去?”魏帝扬起眉,看向阿妧。这样年纪的孩子哪有不爱玩的,少女的眼睛在听到可以出宫的时候很明显地亮了一下。 果然,魏帝听见阿妧道:“臣女确实许久没有去过宫外了。”她转向萧叡,轻轻地一福身,“如此,就劳烦表哥了。” 魏帝没有再留他们,只叮嘱萧叡一句:“出去要带着侍卫,多留神。”又看一眼阿妧,“照顾好你表妹。” “是。” 萧叡不当值不上朝的时候一向穿得简单,故而这会儿也不用再换衣衫。他顺道陪阿妧回了一趟明宣殿。 因为怕萧叡等得久了,阿妧换衣的动作很快。她穿的仍是女装,没有过多的打扮,但已足够令人惊艳。 出来的时候,萧叡的视线往她身上扫了一下,开口道:“出去的话,穿男装比较方便。” 阿妧觉得这是在洛阳,天子脚下,应当不会出什么意外。而且是跟萧叡出去,她当然还是想穿女装的,到时候两个人并排往街上这么一站,路人看着多般配呀。 她当然不会直接说出来,而是摇了摇头,微带央求地道:“有表哥在,不会有事的。” 萧叡当然不是怕出什么事,毕竟身边都有侍卫跟着。他看着阿妧轻轻扬起的小脸,一双水盈盈的眼睁得大大的,也正看向他。 “随你。” 阿妧开心得转了一个圈,脚步轻盈地迈下了台阶,嫩绿色的裙摆随她动作上下飘荡着。回头看萧叡一眼,眉眼弯弯地道:“那我们走吧。” 两人出宫门的时候将近午时,阿妧抬手挡在额前,仰头瞄了一下头顶不算炽烈的太阳,问身旁的萧叡:“表哥,你饿不饿?” “还好。你呢?” 萧叡的性格算不得多体贴,不过跟小姑娘出来,也没有把人家干晾着的道理,所以当听到阿妧说自己有点饿,萧叡想了想,道:“我知道洛阳有几家酒楼,里面的菜色尚可,要不要去看看?” 阿妧对酒楼不太感兴趣,她踮脚朝前望了一望:“表哥,那边的街上好像有很多摊位,我们过去看看吧。” 其中一家是临街的店铺,开了许多年的老店了,主要售卖肉脯酥饼之类的小食。萧叡抬手指了一下,对阿妧道:“这家还不错。” 没想到他对这种街边的小店还有了解,阿妧问道:“表哥以前来过这家?” 见他点头,阿妧连忙挪了几步,站到一个汉子的后面。人太多,前面已经排起了长队。不过有萧叡在旁边,阿妧倒也不会觉得等得不耐烦。她招招手,示意萧叡站到自己身边来,跟她一起排队。 虽然是带着侍卫出来的,但他们都是普通人的打扮,混在人群里,阿妧一时倒也想不起他们,故而也就没有想到要以势压人。 萧叡从军多年,也早没了那种天潢贵胄的架子。 两个人就这样耐心等着。 萧叡话少,站在阿妧身边,听她叽叽喳喳c语气欢快地谈论着以前在南郡没见过的事物,偶尔在她开口提问的时候才回她几句,这样排队等候倒也不无聊。 很快就轮到他们,阿妧要了两包小食,付过钱,递给萧叡一包。 他摇摇头,没有接。 阿妧只好一个人拿着,边走边吃。 因为味道不错,咬起来又香又脆,很合阿妧的口味,她在不知不觉间就把两包酥饼都给吃完了。不再觉得饥饿,一双眼睛便四处扫视,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偶尔激动起来,眸子里闪着熠熠的光。 “这个这个,”阿妧的视线一下子被前面摊位上挂着的狐狸面具吸引住了,拉着萧叡过去看,指着那个面具道,“这个是不是特别可爱?” 她将那只狐狸面具从支架上摘下来,搁在脸上比划了一下。 “挺好的,戴着吧。”萧叡点点头,把钱递给摊主。 阿妧一只手拿着面具,一只手正在摆弄系带,忽然,透过面具上的两只眼,她看见萧叡身后不远处的一人正悄悄从背后抽出一把刀来,目光森寒地盯着萧叡。 “表哥小心!”阿妧本能地呼喝一声,扔了手中的面具,指着他背后道,“有刺客!” 萧叡是做过斥候的人,警惕性自然不低,即便是没有回头,早在阿妧刚要开口的时候便已感觉到了来自背后的一阵寒意。 “有刺客!保护公子!”经阿妧一提醒,侍卫们也都察觉到了不对劲,拔刀上前护卫。 然而在侍卫们上来之前,嗖嗖的箭矢破空而来,竟像是由机弩发出的,威力十分骇人。很快便有人受伤,响起了一片惊呼声,方才还算热闹的街面一下子散得干干净净,只余下刺客与阿妧一行人。 萧叡一手环抱着阿妧,带着她左右挪腾,躲避射来的箭矢。正在这时,那卖面具的摊贩竟也从下面抽出一把刀来,因为离得太近,阿妧的后背正对着那摊贩。 那人举起了刀,向着阿妧的后背劈砍过去。 萧叡目光一动,手上动作更快,在对方的刀落下之前将长剑送入他的身体。利刃贯入肚腹的声音令人牙酸,阿妧的身子僵了一下。 侍卫听萧叡的命令,先去解决那手持弩箭的几个人。那几人武艺不俗,射光了全部的弩箭,又与侍卫们缠斗了好一会儿才被拿下。 战斗止歇,阿妧看着地上淋淋的血迹,有点儿腿软。她从萧叡的怀中脱开,往后退一步,一只脚踢到了那只狐狸面具,低头一看,那面具已被踩踏得不成样子了。 阿妧的目光落到那个已经一身是血的摊贩身上,胃里忽然一阵痉挛。她低着头,小声地道:“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该缠着表哥来这里。” 萧叡却揽住她的肩膀,强硬地令她转过身子。力道不轻,阿妧觉得肩胛处有点儿疼。 “跟你没关系,去那边等我。”他指了一下不远处,叫一个侍卫带她过去。 等阿妧走远一些,萧叡转过头来,看了李恂一眼。对方会意,跟上他的脚步,两个人一起往前走了一段路。 萧叡低头思索片刻,对李恂道:“去找驸马,请他暂时收手。”他看着李恂,“你知道该怎么说。” “是。” 李恂虽然意外,但萧叡的命令他一贯都是绝对的服从,因而没有表示疑问。 他看一眼先前被萧叡一剑刺入腹中的刺客,心里也明白那是长乐公主派来的。或许是试探姜后,或许是真的想要永宁郡主的命。因为立场摆在这里,萧叡虽然没有参与,但也从没有表示过反对,而是采取一种默认的态度。 然而等到真的发生了,萧叡却表示出了要阻止的意思,李恂看不出来他是不想看到那女子死在自己面前,还是有着别的什么心思。 他没有再细想这件事,而是将目光转到那几个被拿下的刺客身上。很明显,这是一拨专门针对萧叡的刺客,从杀伤力巨大的弩箭,到武艺不俗的杀手,差不多可以猜出幕后之人的身份。 “将军,要不要属下把这几人带回去拷问一番?”李恂问道。 “不必,”萧叡转身回去,很直接地吩咐侍卫,“枭首。” 他走到阿妧的面前,看见小姑娘已经缓了过来,脸色不像刚才那样白得吓人。 “走得动吗?”萧叡问她。 阿妧没有回答,而是眼睛盯着他的左臂,等到看清真的是血,不由双手抱住他的胳膊,一脸担忧地道:“你受伤了。” 萧叡转头看了一下,想起来是方才抱着她躲避箭矢的时候不小心被擦了一道口子。伤口不深,他也没注意到。 萧叡拂开她的手:“无事,一点小伤。” “可是”女孩的目光从那道伤口转到他的脸上,眉头轻轻蹙起,澄透莹然的眼睛里似乎有水光,与他对视着,轻轻缓缓地道,“我会心疼啊。” 萧叡的手无意识攥了一下,很快松开。 “我帮你包扎一下吧,很快的。”阿妧把路边一个倾倒的杌子扶好,请他坐在上面。 萧叡没有再拒绝。 阿妧倾身靠近他,用撕好的布条缠在他的伤口处,一边缠一边问:“这样会不会疼?” 少女香甜温热的气息拂过来,耳朵酥麻得厉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9.终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宫道上没有人, 黑黢黢的一片, 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一下一下的, 慌乱而狼狈。她起初是快步地走着, 到后来脚步越来越快,最后不由自主地奔跑起来。 夜风吹过来, 阿妧感到自己浑身都是冷汗, 内衫紧紧地贴在肌肤上, 黏腻而不适。 回到寝殿的时候, 流苏发觉她神色不对, 上前握住她的手, 边走边道:“怎么手这么凉?是出了什么事?” 阿妧脸色苍白地摇摇头, 一句话也不说。 流苏问不出来, 也不勉强, 抬手替她顺了顺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发:“那郡主要先沐浴吗?”见她点头, 自去吩咐侍女。 氤氲着热气的浴房里, 阿妧由流苏服侍着褪去衣衫。双足踏进浴池, 将身体完全浸泡在热水里,这个时候她才感觉到了一点暖意。 流苏在身后为她沐发, 看见少女屈膝而坐, 双臂撑在膝盖上,用手捂着脸, 温热的池水顺着指间的缝隙流淌下来。 阿妧身上未着片缕, 怔忡之后便低下头来, 安静地清洗着。少女赤|裸着的身体无疑是极美的,在蒸腾的水雾中似乎又带了一点虚渺和幻化的意味。 流苏贴身服侍她大半年,最清楚少女的身体一日日怎样地变化着,就像是一朵花,不知不觉间就开了。 流苏替她拭去身体上的水珠,取过干净的衣裙给她换上。等到将一头长发也都擦干,夜已经深了,该是将息的时候。 “郡主,”流苏抬起头来,去看镜子里少女美丽的脸庞,“时候不早了,该歇息了。” 阿妧仿佛被她唤醒一般,也下意识地抬头,看到了镜子里怔忡而迷惘的自己。她缓慢地眨眼,袖子里的手动了一下,而后忽然站起身来,匆匆地向殿外走去。 明宣殿的主殿,此刻也都熄灭了大半的灯火。 叶绯儿在里间,正在吩咐侍女吹灭灯烛,忽然听到开门的声音,转头一看,小郡主披散着长发快步进来,长长的裙摆被风吹得扬起。 不由得眉头一皱,上前拦住她:“郡主,娘娘已经歇下了,有事明日再来吧。” 阿妧从夜风中奔跑过来,脸色苍白而冷肃,向她道:“我有事要见姑姑。” 叶绯儿正要说话,内室垂挂着的帐幔忽然动了一动,里间的人影坐起身子,接着姜后的声音传了出来:“是妧儿吗?” “姑姑,是我。”阿妧推开了叶绯儿挡着她的手臂,在听到姜后叫她进去之后便快步入内。 叶绯儿慢慢将手放下,转头看着阿妧的背影,随后走到一盏灯烛下面,将它熄灭。 侍女拉开帐幔,穿着寝衣的姜后已经坐起来,靠在榻边。她挥退侍女,招手叫阿妧上榻。 “怎么了,脸色这样差?”姜后把她娇小的身子拥在怀里,“是谁欺负我们妧儿了吗?告诉姑姑,姑姑替你出气。” 阿妧的眼中一阵酸胀,她眨眨眼,止住了那阵子热意,离开姜后的怀抱,坐正了身子向她道:“姑姑,我傍晚时去了一趟广明宫,无意中听到太子的几个心腹在说话,他们说甄皇后的死和你有关,还说”阿妧有些说不出口。 “哦?”姜后的反应有些出乎阿妧的意料,她似乎并不很意外,看着阿妧道,“还说什么?是不是说等到太子即位便要杀了我?” 阿妧心中一震,原来这些姑姑都知道吗? 她心里更加惶惑,这里头牵扯到的都是这个王朝最上层之间的争斗,远远不是她以前所接触和感知到的世界。 她现在觉得来到洛阳这大半年所见到的一切都像是蒙在一层虚假的幕布里,表面繁花似锦,而广明宫里的那一幕,仿佛是幕布的一角被拉开,让她在无意之中窥到了背后的血腥与可怖。 而姑姑是她的亲人,她们是一个姓氏,来到洛阳之后是她养着她,疼爱她,给了她所有的尊荣和关怀,在冷静下来之后,她当然选择来向她报信。 现在姑姑告诉她,她知道? 姜后将阿妧的手握在掌心,女孩的小手现在还有一点儿凉,她轻轻摩挲着,声音温柔地道:“元皇后的死是宫里的一个禁忌,从来没人敢提,所以你才一直都不知道,现下才会这样意外。” 阿妧的眼睛看着她,明显是有话要问,姜后继续道:“他们说元皇后的死跟我有关,这话对,却也不对。说起来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姜后微抬着头,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陛下是在御极之前遇到的元皇后,对她一见倾心,娶为夫人,恩爱十年。后来爱弛,又娶了我跟李贵嫔。定鼎洛阳的时候,元皇后留在邺城,听说常有怨语,陛下大怒,将她召来洛阳,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又将她赐死了。”她看着阿妧,“再往后就是姑姑被立为皇后。” 阿妧也抬头,对上她的视线:“那为什么太子这样恨您?” “傻孩子,”姜后一笑,“陛下杀了他的生母,不管是什么原因,他总要找到一个人去恨,不能恨陛下,那便迁怒于我,毕竟是我导致了元皇后的失宠,如今又占了他母亲的位置。”她抚着少女柔顺的长发,“他只能这样去想,不然一个没了娘的孩子,要怎么去宣泄这仇恨?” 阿妧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乱得厉害,袖子里的手攥紧了,看着姜后道:“那姑姑会有危险吗?太子这样恨您。” “你见过杀太后的皇帝吗?”姜后顿了一下,似乎想到什么,忽然觉得有点难受,“假如有一日陛下那姑姑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后,历朝都是以孝治天下,朝中的大臣们也不会看着你表哥胡来的。” 阿妧想到将来,仍是有些忧心,伏在姜后的膝上道:“既然甄皇后是陛下所杀,那与姑姑又有什么干系呢?太子恨您实在没有道理。”她想着,“有没有法子解开彼此之间的心结?” 姜后笑着,叹了口气:“道理摆在那里,只是谁能够忽略了本心。其实我也能理解他,毕竟你表哥也是姑姑看着长大的。元皇后去时他也才跟你一般大,那时整天地跪在未央宫外面,哀求陛下不要杀他母亲,磕得头破血流的,我看着也是心疼得要命。后来姑姑本打算将他养在膝下,谁知他又因为忤逆陛下被废为庶人。” 阿妧沉默了,慢慢直起身子,看着她。 “你想的是对的。”姜后轻轻拍一下她的手背,“你表哥年少时性子桀骜又顽固,丧母之痛几乎成了他的心魔,令他行事愈发偏激。不过姑姑也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我善待于他,时间久了,他也总有化解执念的那一天。” 阿妧想到自己从衣柜里出来突然见到他的那一幕,一颗心又开始紧张得砰砰跳起来,那样阴郁又冷酷的一双眼,看着她的时候,满满的都是嘲弄的恨意,真的能够放下执念吗? 她把当时的情形告诉了姜后。 听完,姜后先没有说话,而是想了一想,忽而笑起来,抬手抚着阿妧的一侧脸颊:“傻妧儿,他只是吓唬你罢了。”对上少女明显不解的眼眸,姜后又道,“我猜你之所以能够偷听到他们谈话,也是他们故意安排的,不然哪有这样的巧合?” “可是,他为什么要吓唬我?” 少女灵动澄透的眼睛里有光影流过,惊疑,迷惘,不解,姜后看着她,手指下女孩的肌肤盈润光洁,微微仰起头来,整个人像是一朵将开未开的花。 “我也不知道,只是这样想着,他毕竟没有真正伤害过你。”姜后道。 是这样吗? “好啦,”姜后拍拍她的背,“别害怕,今晚跟姑姑一起睡,等睡醒就把这些事都忘了。”将里侧的衾被递给她。 阿妧躺在了榻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姜后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了,并不像她先前想得那样严重,所谓的杀母之仇,听起来似乎只是一个误会,只是源于少年的心结。 然而等到她迷迷糊糊地入梦,梦里却全都是与萧叡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当她换了一个角度来审视两人之间的关系,便发现了他的冷淡和漠视并非是天性使然,也不是纯粹的对她不感兴趣,而是明明厌她至深却不得不敷衍。 梦中的情景转到那天两人在宫外遇刺,血色充斥了整个梦境,萧叡锋利而阴郁的眼睛像是黑色的漩涡一样凝视着自己,他手中提着长剑,没有刺向那摊贩,而是戮入她的腹部。 “啊!”她猛然间惊醒。 天光大亮,阿妧闭了闭眼,等到适应光线才又睁开。姜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床,吩咐了不要吵醒她。 小腹那里刀割似的疼,她一只手捂着肚子,掀开衾被下榻,却看到床铺上的一片血迹。 阿妧惊叫了一声。 徐尚宫也脱鞋上榻,在她对面坐下来。 流苏命侍女奉上茶盏。 “郡主这一向都待在殿中做些什么呢?几位大人家的女郎都来问,说是许久没见过郡主了。”徐尚宫问她。 阿妧随意挑了几件琐事回她,随后把书简都合上,放在一边,看着她。 徐尚宫是姜后身边的老人了,做了许多年的掌事嬷嬷,平素十分的工整刻板,行事一丝不苟。她待阿妧还算温和亲近,不过因为太忙,等闲也不会跑来闲聊。 “老奴过来是有一桩事想要告诉郡主。” 她的语气颇为严肃,阿妧不由得坐正了,听见她继续道:“就在今日,陛下封了平原王殿下做太子,诏书刚刚下来。” 阿妧心里有点惊讶,同时又升起了一丝说不清的感觉。 不过萧叡是元后嫡子,年岁又长,且姑姑没有孩子,他做太子也是顺理成章之事。阿妧感到惊讶只是因为觉得魏帝春秋正盛,没有料到他会这么早就立太子。 “东宫的位置定下来,朝中人心也就安定了,这是好事。”阿妧道。 少女的声音还有些许的青稚,这样一脸严肃地点评着,倒有几分装着小大人的样子。徐尚宫干瘦的脸上不由得现出笑意,温和地道:“许久都没听郡主提起过太子殿下了。” 她称呼转变得极快,阿妧尚未适应,先微微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又沉默片刻。 一厢情愿就是这样的,你把他放在心上时时想着,一天就恨不得提八百遍,若是心冷了撂开手,不再一味地贴上去亲近,也就跟不认识一样的。 阿妧这几个月已经很少见到萧叡了,也不去想,心思慢慢就淡了。毕竟还是小女孩。若是有人知晓,没准还要骂她一句性子漂移c浮浪不定,但她又不曾伤害过谁,既是自己的感情,当然是她想怎样就怎样。 “是吗?”阿妧的一只手从案上放下来,覆在另一手的手背上,姿态放得轻松一些,“我没有注意到。” “今时不同往日,郡主。”徐尚宫精睿的眼睛里闪出些微光,“您现在应当多亲近太子殿下。” 这当然是对的,太子是未来的皇帝,没有人会不想要亲近和巴结他。 “好的,我明白了。”阿妧表示受教,没有去反驳她。 “那么郡主,您打算什么时候去恭贺殿下?”徐尚宫趁热打铁地道。 “恭贺?”萧叡未必会想要看到自己吧,阿妧想到他冷淡的样子,心里有点抗拒。 徐尚宫脸上的笑意一收,又恢复了那个工整刻板的样子,姿态还是恭敬的,神色却有些严肃地道:“总要去恭贺一声的,也是个意思。不然听到消息的人都去了,单是郡主没去,看着也不大好。” 她是积年的老嬷嬷,姜后平素对她也是尊重的,现下稍稍摆出一副教导的样子,阿妧就有些扛不住了,抬起头看了流苏一眼。 流苏的心情显然也有些复杂,看看她,又看看徐尚宫,最终微垂下头,便是让她自己拿主意。 “现在吗?”阿妧也不太清楚时辰,转头看一下身后的纱窗,有晚霞的光透进来,天还不算太晚。 徐尚宫道:“这样的事当然是赶早不赶晚,不过还是随郡主的意思,明天再去也可以。” 阿妧也就是这会儿被她一直劝着才会动摇,等到了明天估计就不想去了。且萧叡的住处离明宣殿也不远,根据阿妧以前的经验,这会儿萧叡应该已经下值,回到了广明宫。夏日昼长,如果她动作快的话,天黑之前就可以赶回来。 “那我就过去吧。”进宫大半年,这些人情往来之事其实姜后也教了她不少。不管这次徐尚宫过来是姑姑的意思,还是她自己的主意,阿妧都不在意,毕竟不是什么坏事。 “这样很好。”徐尚宫点点头,眼底浮现一丝赞许,“老奴送送您。”说着起身下榻。 阿妧来到广明宫,侍卫见到是她,虽然有点意外,但还是很快入内通报,将她领到一间待客的屋子。 “殿下还有要事处理,请郡主在此处稍候片刻。” 侍女奉上茶水,阿妧一时没有接稳,茶汤一下子洒在了衣裙上,顷刻间便将素白的裙子染上好大一片污迹。 “奴婢该死!郡主恕罪!”侍女慌忙请罪。 阿妧摆摆手:“不关你的事,是我没接好。”她看着衣裙上的污迹,接过侍女递来的手帕擦了擦,也只将茶叶沫擦掉了,那一大片浅褐色的痕迹却是去不掉的,向侍女道,“可以带我去更衣吗?” 来到一间换衣裳的屋子,阿妧入内,让侍女在外面等她。 打开衣柜,选了一件跟她身量差不多的襦裙换上。正低着头系带子,忽然听到外面侍女说话的声音,道是自己内急,请她通融片刻。 “你去吧,我认得路,一会儿自己过去。”阿妧道。 那侍女连声道谢。 阿妧换好衣裳后又低头检视一遍,见无不妥之处才放下双手,走到几案边将自己来时的衣裙叠好,先放在那里,预备走的时候带回去。 吹熄了屋子里的烛火,走出房门。这样一番耽搁,天色更暗了些,远处的太阳几乎要完全沉入西天了。 阿妧沿着原路返回,还没走到一半,经过一间房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在说话。起初她没有留意,只是那声音颇为熟悉,听着像是李恂。 阿妧停住脚,仔细辨认了一下,确认是他。想着跟他说话的应该就是萧叡吧,那正好可以等他出来,就不必再去候客厅了。 因为不确定,阿妧就又站了一会儿,她只想等屋子里人的开口听一下是不是萧叡,然后再走到一边去等,没有故意要偷听的意思。 然而却听见李恂道:“姜氏毕竟与元皇后的薨逝脱不了干系,将军如今被立为太子,她会不会再从中作梗?” 阿妧霍然抬首,双目圆睁地盯着那扇门,脚步不由自主往那里移过去,想要听清楚他们说的是不是自己的姑姑。 聚精会神之下,更加清楚地听见一人道:“姜氏有何惧,不过空占着一个皇后的名头,殿下即位之日便是她的死期!” 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开,阿妧整个人都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正在这时,屋子里的人似乎察觉到有人在偷听,低喝了一声:“谁!” 阿妧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远离那间屋子。廊下都是空旷地,没有什么能够躲避的地方,她从廊道上一路地奔逃过去,又跑回了那间换衣的屋子。 双手用力地推开门,闪身进去,又迅速回身把门合上。似乎有人追了过来,阿妧敏锐地听到了脚步声。 她心里发急,屋子里没有掌灯,又是背光,昏暗暗的一片。大步上前,拨开垂挂着的帘幕。她跑得太快,几乎要跌倒,刚进到内室,就听见屋门被推开。 耳畔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阿妧手脚发软,四处乱转着,借着日暮的天光环顾室内,墙角c屏风一一扫视过,目光定在了那间衣柜上面。 她拉开衣柜躲了进去,刚合上柜门就听见有人走进内室。 阿妧浑身绷得紧紧的,也不敢靠在柜子上面,一颗心怦怦直跳,几乎要从胸腔中蹦跳出来。她用力捂着嘴防止发出声音。衣柜狭小,又是夏天,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出了一身的汗,黏在身上极不舒服。 有人在叫她,声音里似乎还含着些笑意,阿妧听出来是萧叡,想到他们方才在屋子里说的话,竟然克制不住地开始发抖。 萧叡往衣柜这边走过来的时候阿妧觉得自己快要死了,额上的一滴汗流进了眼睛,她艰难地眨眨眼,感受到了一种寒意正在向自己袭来。 那脚步声似乎只在柜门前停留了一瞬便转开了,随后四周便陷入了寂静之中,阿妧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放下双手。 她没敢立即出去,在柜子里又待了一会儿,身体长久地保持着紧绷的姿态,已经有些累了,脚也有些酸。 阿妧刚想换个姿势,就发觉了自己的异样——她只穿着一只鞋,另一只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跑掉了。 她又开始紧张了,萧叡知道是自己,是不是因为看到了那只鞋?她拼命地回忆自己是什么时候弄掉那只鞋的,结果想不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四周还是很安静,她忍不住把柜门推开了一点,往外看了一下,没有人。又呆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动静。 阿妧小心翼翼地从衣柜里面出来,此刻屋子里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她低着头在地面上搜寻自己的那只鞋,没找到。 刚抬起头,猛然看到萧叡出现在眼前。 阿妧尖叫一声,头皮都要炸开。 萧叡慢慢走上前来,到了一个很近的距离。阿妧觉得自己的心跳都要停止了。 她一只手紧张地抓着自己的前襟,双眼圆睁着,流露出惊恐的神色。仰着头看着对方越来越近,克制不住地想要后退。 幽暗的光线里,两个人的眼睛对上,萧叡居高而临下,眼底带着嘲弄的味道,看向她:“见到我很害怕?是因为心虚吗?” 去掉了那层伪装的男子此刻完全地现出本来面目,英俊而瘦削的脸上满是阴郁的神色,眼睛沉黑,像是深不见底的寒潭。少女的脸色更苍白了,垂下头,避开他的视线,微微发着抖,说不出话来。 “你听见了什么?是不是我要杀你姑姑?”他抬手钳住女孩的下巴,迫使她仰头看着自己,“要告诉她吗?嗯?” 没办法装傻了,此刻她开始担忧自己的性命。 对方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力道稍重,令她感到有点儿疼。同时这样近的距离她也能毫不费力地就感知到萧叡身上不加掩饰的杀意,与他征战沙场多年带来的血煞气不同,阿妧是真的觉得他想要杀了她。 “我不会说。”阿妧声音弱弱的,却还是命令自己看着他的眼睛,“我不清楚你们之间的恩怨,也不会去掺和。你们一个是太子,一个是皇后,不管是为了什么争起来,结局都不是我能够左右的。我会当做什么都没有听到。” 萧叡的手松开,转而落在她的脖子上,阿妧立即感受到了一种悚然的凉意。 然而他却笑了,略微瘦削的脸倾压下来,两个人隔得更近,几乎就要挨上。 “很好。”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郡主,你是个乖女孩。” 阿妧很不能适应与人挨得这样近,对方松开了对她的钳制,她便立即后退数步,同时警惕地盯着他。 “郡主是在找这个吗?”萧叡从一个柱子后面拾起阿妧遗落的绣鞋,放在她脚边,见她呆呆的没有动,“要我帮你穿?” 他果真蹲下,一只手握住阿妧的脚踝,不出预料地感受到了女孩的身子一阵紧绷。 “不用,我自己来。”阿妧反应过来,立即道。 萧叡起身,仍站在她面前,嘴角勾起一丝恶意而嘲弄的笑。看着她倾身去穿鞋,长发像瀑布一样地垂落。 阿妧把鞋穿好,抬起头来,略带迟疑地看他一眼,听见他道:“你可以走了。” 时辰尚早,她们一边低声交谈着,一边耐心等候。 毕竟是很难得的大宴,一年到头也没有几次,故而每个人的脸上都带了些笑意。与身边的人致意问候的时候,也在心里斟酌着片刻之后要如何与宴会的女主人姜皇后拉近关系。 在此之前,这些贵妇人和女郎们自然也都听说了姜皇后的侄女进宫一事。传闻姜女有殊色,貌美倾城,又举止落落,姿仪无双,比起当年有洛神之誉的元皇后还要胜上几分,故而心里也都怀有几分好奇,猜测今日姜皇后会不会带她出席。 过不多久,最靠近门边的席位上忽然就安静了下来,里面的客人们仿佛也都感知到了,下意识地停止了交谈,抬起头来向着门口望去。于是片刻前还响着轻微语声的大堂,一下子就变得落针可闻。 在引导女官的后面,阿妧陪同着姜后一齐踏入大堂。当她出现的时候,几乎在一瞬间就吸引住了所有人的视线。她能感觉到许许多多的目光向她射来,或是好奇,或是探究,更多的还是不加掩饰的惊艳。 阿妧第一次出席这样的场合,被这样多的目光注视着,难免会感到紧张。她双手交握着,平放在身前,学习着姜后的姿态,以一种很端庄的样子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有人认出她身上的衣裙是用上贡的云霞锦制成。这种锦缎极为难得,一年也不过只得匹,看样子姜后竟把所有上贡的云霞锦都用给了这位小侄女。有几个女郎看着,眼中是止不住的欣羡。 不过这位姜姑娘倒也真衬得起这身华贵的衣裙,她长得很白,衣裙是浅浅的水红色,无论是那冷月一样的小脸,还是从广袖中伸出来c交握在身前的柔荑,被衣裙衬着,愈发显出透润瓷白的颜色。 姜后为人亲和,并没有什么架子,携着阿妧在上首入座之后,微笑着接受了堂下来客们的行礼。她让众人落座,随后对阿妧道:“你带着女郎们去那边的望楼吧,就在那边画岁朝,儿郎们在园子里打马球,你们在那里也瞧得见。” 座中的女孩们闻言都兴奋起来,她们早先已经知道了今日要比试画岁朝,有几个是洛阳城里素有才名的,互相之间也不很服气,故而一早就存了暗暗较劲的心思。 阿妧在几位女官的陪同下,带着二十几位女孩子一起来到明思园的望楼上。 这些女孩子大都长在洛阳,彼此之间相熟,有要好的便约好了一起作画,于是很快便分出了十来个队伍。 望楼上阔大的厅堂里并排摆放着十几张长条的画案,女郎们站立在案前,或提笔,或沉思,身后的侍女则安静地立着。 阿妧右手边是清河崔氏的一个女郎,生得明丽端艳。她起先执着画笔,没有画多久,眼角余光瞥到一旁的阿妧,见她侧颜柔和静美,从修长的脖颈往下,到纤柔的肩膀和手臂,曲线十分的优美漂亮,不禁看住了。放下画笔,走到阿妧的身边看她作画,见青山茅屋已经初具雏形。 过了一会儿,她问道:“姜妹妹怎么也是一个人?” 阿妧画得认真,没注意到近侧站了一个人,等到声音响起,才意识到是在叫她。 “我吗?”阿妧转头去看她,微笑着道,“我初来洛阳,各位姐姐妹妹都还不太认得,是以不敢冒昧相扰。” 对方没有再说话,而是点点头,请她继续。 阿妧于是接着作画,只是有人在旁边看着,不免让她感到有些微的不自在。她一面低着头运笔,一面关切地道:“崔姐姐不画么,我看时间快要到了。”约定的时间是一炷香。 崔青蘅笑了笑:“我不急。” 阿妧听她这话,不免又偏过头来看她一眼,见她目光仍落在自己的画上,似乎是在很认真地品鉴。 等到阿妧最后落笔,不知道是谁惊呼一声:“哎呀!他们来了!” 厅堂里的少女闻言,齐齐抬头,有急性子的提着裙摆就往望楼的栏杆边跑去,果然看见锦衣轻裘的儿郎们已经结束了马球比赛,骑着马出了园子,正成群结队地向着望楼这边过来。 品评的人快要到了,阿妧不禁看向一旁的崔青蘅,却见她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俯身提笔,动作不疾不徐,然而落墨极快,寥寥数笔便画出了一幅寒山孤松图,接着又在画纸的上方空白处题诗,也是眨眼之间便已完成。定睛一看,竟是狂草。 阿妧心里有点惊讶,不由赞道:“崔姐姐果然好文才。” 崔青蘅又是一笑:“我像你这样大的时候,才华远不如你,只胜在勤奋,多练了几年而已。” 她们这边说话,那先前跑出去的女郎回过头来,笑着问屋子里的人:“你们说,他们那边是谁赢了?” “那还用问,必定是成安殿下。” 成安王萧权,魏帝第二子,生母早亡。其为人勇武,有气力,这几年在洛阳大大小小的赛事中向来都是出风头的那一个,故而方才那女郎这么一问,立刻就有人这样回答。 “那姑娘这一回可就猜错了,”女孩们还在叽叽喳喳地讨论,一个下等武官打扮的男子上得楼来,他负责马球赛的裁判一事。没有入内,而是就站在楼梯边向女郎们道,“成安殿下与平原殿下各自带领着一队,这回胜的却是平原殿下,而且是大胜!” “平原王?那不是”先前还热烈讨论着的女孩子们一下子压低了声音,交头接耳。 阿妧听到萧叡赢了,原本平静的眼睛一下子放出光彩来,她跟着那些少女们一起来到栏杆边,果然看见萧叡骑着一匹黑马,正行在人群的最前面。 忽然,黑马的斜后方不知怎么的又挤过来一匹骏马,马上的人身着锦衣,目光冷厉地唤了一声:“兄长!” 两匹马相撞了一下,黑马不悦地轻咴,萧叡安抚性地拽一下缰绳,冷峻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向萧权。 “今日比了一场,弟才知道兄长风采依旧,倒是让我想起以前师傅教导你我兄弟几人时的情形了。”萧权将身上的裘衣解开,扔到地上,“方才不够尽兴,弟想与兄长单独切磋切磋,不知可否?” 他说到最后一字,反手从背后抽出长|枪,显是有备而来。臂上运力,直直地向萧叡刺过去。 变故一生,不独是跟着他们的儿郎们一脸讶然,就连望楼上的女孩们也都惊住了,竟是说不出话来,只屏住了呼吸,睁大眼睛看着下方兄弟二人的比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0.番外 晋江城首发  侍女们跪迎, 流苏尤为自责,为着自己没有保护好阿妧,因而伏地大拜不愿起身。 姜后一早便去了魏帝那里, 询问有没有阿妧的消息,这会儿暂时还不知道她已经回来, 不过已经有宫人赶去禀报。 “你不要这样, 我没有事。”阿妧将流苏扶起来,向殿内走去, “何况这本来也不是你的错。” 进到暖香融融的寝殿,阿妧才觉得一路上的风雪严寒被驱散了一些。侍女们很快备好了热水,请她去水房沐浴。 屏风后面,流苏伸手替她解着衣带。等到褪下中衣, 少女赤洁的身体一点点显露出来,流苏的视线无意中扫向她莹白如玉的颈子, 微微一愣。 “怎么了?”阿妧稍稍偏头,双手将一头秀发拢在左肩处, 看着她道。 “没什么。”流苏将阿妧换下的衣物搭在一旁的木架子上,“郡主请沐浴吧。” 等到换过一身干净的衣裳,从水房里出来, 得知阿妧平安归来的姜后也回到了出云殿, 姑侄俩又再叙话半晌。 行宫的主殿朝华殿里,萧权被黄门领到内殿。他恭敬地跪下, 向魏帝行礼。 许久没有等到叫他起身的命令, 萧权抬了头, 向前方看去。只见魏帝神色冷淡地瞥他一眼,从上首处慢慢地踱过来。 到了近前,萧权刚要开口,忽然自己的胸口被狠踹一脚。 这一下正中他心口,力道极大,几乎将他的身子踢飞出去。 萧权闷哼一声倒在地上,也不敢露出十分的痛苦之色,双手撑着直起了身子,又再端正跪好。 “父亲。”他仍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唤着魏帝。 萧谡却懒得看他作态,声音冷厉非常,俯视着他道:“你当真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朕是怎么警告你的?看来你是一句都没听进去。刺杀暗害,你还会些什么?”魏帝指着他骂道,“下作的东西!” 萧权垂首不语。 “你是受了谁的指使去暗算永宁?”魏帝再问。 萧权心中一惊,害怕牵连到叶绯儿,仰头看向魏帝,故意道:“谁会指使儿子?事到如今,我也不怕说出来,我就是不喜欢她!父亲,你不觉得你对她的宠爱已经超出寻常了吗?还是说你的亲生儿子也比不上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所谓侄女?” 魏帝冷冷地看着他:“这就是你要置她于死地的理由?二郎,你真让朕失望。” 他走到一旁的木架前,手按着搁在上面的佩剑:“你是不是觉得你是朕的儿子,无论做什么朕都不会把你怎么样?” 朝华殿明亮的烛光下,魏帝背对着他,微微低着头,那样伸手按剑的姿态。萧权的脸白了,身子微微颤着:“父亲儿子知错了父亲。”他向魏帝叩首,“儿子再也不敢了。” 他怎么会以为魏帝不会把他怎么样?他连甄皇后都舍得杀。 他不该去挑战他的,他是天子。 “滚到封地上去,朕不想再看到你。”魏帝最终还是没有拔剑,他把手放下来,转身命令萧权。 走出朝华殿,萧叙正等在外面,见到萧权的神色,心知不妙,但还是走上前去,问道:“父亲怎么说?” 萧权将魏帝的旨意告诉他。 “二哥,你太冲动了。”萧叙的语气尽量保持平缓,但是很明显地表达了自己的不赞成。 萧权却丝毫没有听进去,他在想有什么法子可以留下来,不必赶赴封地。 一时无法,长久的沉默之后,萧权忽然想到了什么,向萧叙道:“我听说那女子是被太子送回来的,有这回事吗?” 萧叙很快领会到他的意思,点点头:“是有侍卫这么说。” 没有几天,魏帝将成安王萧权发作了一通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出来,成安王以自己尚未成亲为由,乞求留在洛阳。 魏帝虽然应允,但却将他由王爵贬为侯爵,并且命令他成婚 一一一一一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一一一一这是华丽的分割线一一一/i 之后立即赶往封地。 虽说突然,但身在行宫的众人已经隐约能够嗅出些端倪来。成安王此次被贬,多半与永宁郡主遭逢的那一场意外有关。 天气晴朗,路上的雪也都化得干干净净。趁着午后暖和,阿妧在花园中散步,崔青蘅陪在她身边。 两人在一株梅树旁停下了脚步,崔青蘅道:“郡主,我有一件事想要请你帮忙。” 阿妧看向她,很自然地道:“你说。” “是这样,太子殿下年已弱冠,我家中有一堂妹,也已经及笄,长辈们有意将她嫁与太子。不过因为前些年殿下一直在军中,家中长辈不太清楚殿下秉性如何,所以” 阿妧没有想到她是来问这个的,一时愣在了那里,半晌后,想了想道:“原本姐姐相问,我应该知无不言的,不过说实话,除了刚刚进宫的那几个月,我跟太子其实也没有什么往来。认真说起来,与他也不是很相熟,要问其为人秉性,我确实无法回答。” 听她说完,崔青蘅却没有显露出失望的样子,而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因为崔家与魏帝的恩怨,她当然是不希望家里人再跟皇室扯上什么干系的,只是家人相催,这才不得不前来询问阿妧。 眼见她也说不出什么来,也算自己完成了任务,遂放下此事,向阿妧道:“无妨,此事未必能成,我也只是随意问问。” 两个人再向前行去。 她们这边说话,却没有料到在几丛梅树后面,有人将她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看着小郡主离开的身影,陆劭轻笑一声,对萧叡道:“原以为郡主性情只是傲慢冷淡,现在看来,或许还要再加上薄情二字。殿下,小郡主看着不像是真心将你当成表兄。” 萧叡道:“又不是你的表妹。” 陆劭但笑不语。过一会儿,又向他道:“陛下心软,允许萧权暂时留在洛阳,殿下如何应对?” “萧二郎是个蠢人,不过也还有些用处,留便留吧。”萧叡不以为意。 自魏帝收复西域,往来洛阳与西域各国贸易的商人日益增多,像这样高眉深目却能说一口流利中原话的胡商如今也是随处可见。 阿妧拾起一个笼子样的东西看了看,问道:“这里头是什么?蝈蝈吗?” 那胡商被她逗笑了:“这可不是蝈蝈。”随后向她解释,“不知姑娘可曾听说过寻香蜂?昔日大魏的皇帝陛下派人攻打西域,深入到千里黄沙之中,就是利用这种黑蜂追踪到敌方的踪迹,这才出其不意,一举歼灭了胡人的主力。” “这么厉害?”他说得活灵活现的,令阿妧感到惊讶不已,“既然是寻香蜂,那就是追踪着香气才能找到对方的踪迹,是什么香气?” 那胡商见她一点就通,想来是个识货的,取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道:“这里头就是了,取出一点洒在身上,不管走出多远,只要把这小笼子里的黑蜂放出来,它就能吸引其他的蜜蜂一起追踪到香气的源头。” “真的假的?”阿妧还没听说过这么神的宝物,“我可以试一试吗?” 那胡商有些为难,这黑蜂放出来容易,再要捉回来可就难了,故而都是用一只少一只。 他们这边兴致勃勃地聊了半天,萧叡站在一边等了一会儿,忽然走到阿妧身边,将一把银钱扔给那胡商,把所谓的寻香蜂买了下来,而后连着那瓶子香粉一起递给阿妧。 “拿着吧。” 阿妧接过,疑惑地看他一眼,觉得他今天有点反常。没有多想,很快跟上他的脚步。 两个人在前面走着,几个侍从牵马跟在后面。 阿妧手捧着蜜蜂笼子道:“这东西真的那么神吗?不管人走到多远都能被它找到?”萧叡没有多问就买了下来,应当对这玩意儿有所了解吧? 谁知他却摇了摇头:“一定范围内有效,太远的话,基本没有作用。” 阿妧惊讶道:“刚才那个人不是这么说的呀,他说在西域的万里黄沙之中都能用,大魏的军队不是靠它指引道路才歼灭了敌军吗?”说着忍不住回头看一眼那胡商,眼里闪过不解。 一一一这是华丽的分割线一一一/i 小说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一一一一一这是华丽的分割线一/i “哪有什么克敌必胜的宝物,那是大将军派人策反了敌方的一个高级将领,为了让对方害怕,才故意说是用的黑蜂。”萧叡道。 阿妧仰头看他:“为什么你会这么清楚?” “因为深入敌营负责策反的人是我,黑蜂的消息也是我放出去的。”萧叡转头对上她的视线。 “是这样啊。”阿妧一时不知道说什么,随后又忽然想到,“既然你知道这不是什么宝物,那为什么还要买它?” 萧叡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看着前方:“没什么,拿着玩吧。” 到了一个街口,萧叡向阿妧道:“我还有事,你自己先回去吧。”转头吩咐侍从护送她回宫。 阿妧点点头,两个人在路口分开。 走了没多远,忽然看到前方一个熟悉的身影,清丽而脱俗,正是叶绯儿。 阿妧走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并没有打算上前去问候一下。因为她心里清楚叶绯儿并不喜欢自己。不过阿妧这样跟在她后面走了一段路,有意无意的,总觉得今日叶绯儿的行踪有些鬼祟。 她本来不想管,正要走开,忽然想到今早姜后问起叶绯儿的时候,一个宫女说她生病了,在自己的房间里休息。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阿妧也不例外。她脚步顿了一下,回身从侍从那里取过幂篱戴上,白纱遮挡住了面容,随后加快了脚步,跟得更紧一些。 到了一家客栈外面,阿妧把蜜蜂笼子交给侍从,叮嘱他们,若是自己半个时辰还没出来,就放出黑蜂,跟着它找到自己。 阿妧看见叶绯儿进了客栈的一间房,众目睽睽的,她当然不可能趴在门口偷听,因而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没看到什么人进去,一时又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无聊,正要离去,房门却在这时开了。 阿妧慌忙闪身躲在一根柱子后面,见她离去,看样子像是去接什么人。转瞬的功夫,又看到叶绯儿跟着萧叡一起踏上客栈的楼梯。 阿妧惊讶极了,眼看就要迎面撞上。她此刻正站在房门口,躲避不及,索性飞快地推门进去。 房内的落地罩外是一方小榻,会客用的,阿妧直接进到了里面,摘下了幂篱拿在手里,后背抵着一方书橱,侧耳听着外间的动静。 不一时果然听见他们进来,似乎在小榻上坐定了,接着便是店小二端茶上水的声音。等到门再次关上,房间里有一瞬间的寂静。 阿妧屏住了呼吸,她实在意外,因为印象里萧叡跟叶绯儿是素无往来的。且那件事过后,在阿妧看来,这两个人的立场甚至应该是相对的。 因为害怕被发现,阿妧站的位置有些偏里,饶是她听觉敏锐,那两个人的声音一个偏低沉,一个又很轻柔,她实在是听不清,因而心里有些发急。 不由得轻轻挪动两步,又将头往木隔上靠了靠,侧耳细听。这一回隐约听到了皇后等字眼,她的心怦怦直跳。 没过多久,外间响起了叶绯儿起身告辞的声音。似乎只有她一人出去了,而萧叡仍坐在榻上。 阿妧不敢出去,同时在心里暗道他怎么还不走。许是她的祈祷起了作用,阿妧听见脚步声响起。刚要松一口气,接着便发现那脚步声是向着里间过来的。 阿妧的心跳重新加快,身子紧紧贴着书橱的一壁。眼见没法躲下去了,她直起身子,咬咬牙,刚要抬脚出去,结果眼前一道银光划过。她还没有看清,泛着凉意和血腥气的长剑就已经指上了自己的咽喉。 她猝不及防,后背再一次抵上书橱,双眼睁得圆圆的,脸颊涨红,双手握着幂篱,神色惊慌地看向萧叡。 没有料到是她,萧叡微微皱眉,很快将剑放下。 “怎么是你?”见她还呆呆地靠在那里,不由伸手拉她一下,“你在这儿做什么?又偷听我说话?” 阿妧身子绷得太久,腿也有些麻,不防被他这么一拉,一下子没站稳,轻呼一声就要往前跌去。萧叡只好扶住她,一只手半抱着将她带出来。 两个人的距离很近,阿妧仰头看着他略微沉肃的脸颊,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姜后那天说的话——傻孩子,他那是吓唬你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