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海仇深不归路》 正文 第一章 中元 七月半,中元节的夜色中,万盏荧荧河灯照亮了梧桐河的粼粼水波。人们自两岸将这些河灯放下,任它们铺满宽阔的河面,一片一片,顺水而去,梧桐河便好似成了一条燃光的冥道,指引着孤魂归去。 当大人忙着放河灯时,便不大顾得上孩童了。于是在靠近上游一处芦苇从生的岸边,两个小儿吵了起来。 “你的河灯烛火微弱,又是纸做的,还小不拉几,漂不了多远!” “纸做的又如何!我在河边玩耍,还常常从水里捡到远处飘来的纸风车c纸人一类的玩意儿,倒是你那个河灯,一放进河里便歪倒了,肯定没漂多久就沉了!” “哎哎,让一让。”他们正面红耳赤之际,一个扎着两个朝天羊角髻c约莫九岁的女童,手捧一个巨大的河灯,示意他们让开。两个小儿看着她手中那庞然大物都被唬住了,愣愣地让开了路,于是那女童便悠然从他们中间穿过了。 两小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呼”地一下跟在女童身后跑去。 “你们跟来作甚?”连念云抱着河灯在岸边蹲下,头也没抬,烛火的荧光明明暗暗照在她巴掌大的脸上,照出她细长上挑的双眼c纤长的羽睫与右眼睑下一点懒洋洋的泪痣。两个小儿都是一副看到漂亮姊姊的欢喜殷切神态,左一个右一个紧紧地挨在她的身后。 “云姐姐,你这个河灯好大好漂亮啊!”左边小儿羡慕地赞叹道。 “谬赞了,这是我自己做的,独此一家,无处可买。”连念云闲散地应答着,将那河灯放进河里,也不让它顺水漂走,只是一下一下拨弄它。那河灯被她弄得像是一朵大花,在河里徐徐旋转。 另一小儿还惦记着他们先前的争辩,不忘借题发挥,“你看,云姐姐这个河灯如此宽如此大,定能漂得很远;你那个那么小,只能漂得很近,绝不比我的漂得远!” “你你胡说!”对面小儿一听便涨红了脸,“云姐姐的河灯大,能漂得远,但也不代表河灯小,就漂不远!” “哼,若是河灯小了亦能漂远,云姐姐又何必费那材料做那么大,你是当云姐姐不聪慧还是不明理?” “你”那放了小河灯的小儿被堵得张口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 连念云玩够了她的大河灯,终于松了手,让它一晃一晃地漂走了,她回过头,嘴角挑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用那上挑的眼角飘忽地看着他们。 “其实,你们不必吵闹的,”她闲闲地说,“你们以为,放了这河灯,它能一直顺着河水漂吗?错了,所有河灯都不能漂到半路的,尔等的争辩毫无意义。” “为何?”两小儿一听都瞪大了眼睛,一脸不解地看向连念云。 “因为嘛”连念云眨了眨眼睛,“河灯是人间通向冥界的信物,因此所有河灯在半路,都会漂到冥界里。” “云云姐姐”一个小儿有些磕巴地问道,“冥界冥界是什么地方?” “你这都不知道啊?”连念云斜斜地睨了他一眼,“冥界,便是有许多恶鬼的地方,比如罗刹” “啊!”两个小儿顿时面色煞白,拔腿就顺着梧桐河上游跑,跑得离梧桐河下游的漫漫河灯越远越好。连念云看着他们的远去身影,弯起眼睛笑出了眼下的卧蚕。 “云儿,怎的吓唬弟弟。”刚刚走过来寻她的白须老者正好看到这一幕,有些责怪地说。 “没嘛,我只是照着一本志怪上念的,”连念云看见老者,顿时开心地跑上去,抱住老者的手臂撒娇,“师父,今天爹爹他们定是出来了,云儿特别想念他们,你带我去下游人多的地方找他们可好?” 曾因一手精湛医术而闻名江湖的回春老人看着自己这个活宝徒弟,无奈地摸了摸她的两个冲天的羊角髻,“好好好,不过师父不能保证能找到你爹爹他们,到时候你可不许冲师父哭闹。” “哪能啊,师父医人一等一的好,身上的功德积了那么厚,有师父带着,找人定是顺风顺水的。” 回春老人听着她的话,哭笑不得地摇头,“真是”他眼底一丝黯然一闪而过,却还是被徒弟逗开心了,“真是会贫嘴。师父救那么多人,只盼能抵消以前犯下的罪过喽。来,要找你爹爹就快走吧。” 师徒二人正欲离开这处,不想方才尖叫着跑去上游的人却又尖叫着跑了回来,将他们吓了一跳。两人一同回头,看到那两个平日顽劣不堪的小儿一前一后跑得喘不上气,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你们在搞些甚么幺蛾子?”连念云皱了皱眉头,看着他们冲到自己面前,呼哧呼哧地大口惊喘着。 “云云姐姐,回春爷爷,冥界冥界的鬼来了!”两个小儿抖着声音,齐齐说道。 “什么冥界的鬼啊,”连念云忍不住白了他们一眼,“师父我们走。” “真真的!”一小儿惊恐万状道,“就就人那么大,漂在河里,头头发全散着我们都看得很清楚!” “师父走罢你说什么?”正推着回春老人离开的连念云听罢一惊,顿住了脚步,“你说人那么大?那是人?” “带我们去看看。”回春老人说。 “不不必”他们颤抖着,一前一后地抱住了回春老人的大腿,“看漂漂漂漂过来了” 此处因是在比较上游的地方,放河灯的人不是太多。暗色的河水里,可以隐隐看到一个竹筏的影子,漂漂停停。有时边上一两盏河灯漂过去,便能照出那竹筏上面的一人躺着的身形。 连念云不知从何处抓来了一根长木棍,费力地抱在手里。 “云儿,你只是总角之年,这河不知有多深,还是师父” “师父您年纪大了,在岸上看着吧,交给云儿就好,”连念云脱下鞋袜,解下身上的披帛,不顾沾湿下裳,抱着木棍顺着几颗岸边石便往河中蹚去,“虽说爹爹从不让云儿习武,但作为凤凰府的少当家,身体底子还是有的,您就放心吧。” 两个小儿哆哆嗦嗦地抱着回春老人的大腿,战战兢兢地看着抱着长棍接近那竹筏的连念云。 “不不是说冥界应该在在下游么,怎怎的恶鬼在上游便出现了” “闭嘴罢。”连念云回头瞪了那哆嗦小儿一眼。 她的下半身全部浸在了河水里,有些凉。连念云常在白天跑进梧桐河疯玩,但在夜晚蹚水还是第一次。她泡在水里,好似融进了夜色中,偶有河灯撞在她的手臂上,这夜色便好像被撞破开,显出些流转的光华来。 她费力地用长棍卡住竹筏,使出了吃奶的力劲将它往岸边拉。 竹筏原本不听话地晃了几下,最后还是摇摆着向她这边来了。连念云咬着唇,额上流下一滴汗,脚下费力的踩紧那河中粗糙的泥沙。她此时无比懊恼,为何出身凤凰府,自己的父亲却从不让她沾府内武学,反倒是将她送出府去学医。 “终于过来了,可要累死我”她一边拖着竹筏一边往后退着,眼看那竹筏终于要到眼前了。连念云喘了口气,伸手拉过竹筏欲一探究竟。 一看她就愣了。 周围的河水上还飘着三四盏河灯,泛着温和的烛芒。她看见那荧荧的波光投在那人的面庞上,照出了一副她从未见过好容颜,俊美无匹,俊秀无双。尽管那少年紧闭着双眼,头发散乱,嘴唇泛着病态的白,但连念云还是看呆了。 这样摄人心魂的五官,仿佛能将周围河灯的光芒全数夺去。 她抿了抿唇,努力绷紧本筋疲力尽的身体,拼尽全身力气,最终将竹筏拉上了岸。 两个畏畏缩缩的小儿跟在回春老人的身后,一边小心地看着连念云侧过那少年的脸,一边慢吞吞地走过来。 “云儿,可还记得师父教过你的。”回春老人说。 “自是记得。”连念云答道。她探鼻息,把脉,试试少年的胸口的心跳,最后丈量了他的上腹,双手交叠按压下去。 少年猛地吐出一口水,猛烈地咳嗽起来,连念云急忙冲上前助那少年起身,同时拍着他的背。 “咳,咳咳咳” “慢点,慢点”连念云揪心地听着少年歇斯底里的声音。那声音带着很重的暗哑与无力,但细细听还是能听出原先清朗的音色。 回春老人看着她挑不出错的操作,满意地点了点头。 两个小儿有些害怕又有些好奇地围上来。 少年咳了很久,终于将腹中的水都咳了个干净。他有些无力地向后仰去,连念云急忙伸直了她短短的手臂,努力地托住他的上身。她还只是个九岁孩童,要托住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还是有一定难度的,但因为身体素质算好,因此还是勉勉强强支撑住了他。 “哥哥,我知道你很累,但你也不要这样一股脑往后躺,”连念云脆脆地说着,用手扶着将少年的身体缓缓放下,“就是你要倒,也稍微控制一下角度,向我这处倒啊。” 少年面容与唇色俱是十分苍白,衣服四处破损,头发纠结,眼中布满血丝,但是连念云还是觉得他很好看。她弯起细长的眼睛冲他笑了一下,本是眼神涣散的少年被她这一笑笑得有些愣。 “你是溺过水,应该觉得口中有淤泥,”连念云看着他,自顾自地解释道,“但是你现在没有吐泥的力劲,用水给你漱口易呛咳。因此现在最先要做的,便是让你恢复力气。” 她笑眯眯地从怀中掏出一颗糖,撕去糖纸。 “幸好我带着,来,”她轻轻拨开少年的嘴唇,将糖塞进他的嘴里,“莫要嫌弃脏,恢复力气是要紧事。你先含着,我去下游找大人们,将你抬回城里。我与我师父一老一幼,可抬不动你。” 她摸摸少年的混乱纠缠的头发,将她下河之前丢在一边的披帛拿来,随意折了者盖在他的身上,“好看的大哥哥,你先吃吃糖,在这里躺一下。等大人们把你抬回城里,我师父便帮你医治。他可是一个隐世的大神医哟。” 她最后冲他眉眼弯弯地一笑,上挑的眼角与眼下的泪痣都带出了一种孩童式的温柔纯真。随后她站起来,冲回春老人挤了挤眼睛,又瞪了瞪那两个傻乎乎看着的小儿,施施然离去。 少年转着眼珠,看着她离开。他感受到了舌尖漫开的浓郁奶香,还有鼻尖嗅到的小女孩身上带着奶味的甜香——那件披帛只能堪堪遮住他的手臂,却也能挡一些风,没有让他过分受凉。 他沉默着,嗡嗡作响的脑子咯吱转起,慢慢想起了溺水前的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画册 “那哥哥长得可好看了,云儿从未见过那么好看的人。娘亲,你要不随云儿去看一眼?” “能有多好看?没见过世面的丫头。”说话的是连念云的大哥,凤凰府的下一任当家连念波。自家妹妹跑到下游搬了救兵,转身便撞见了他们,这小女娃一会儿抱着爹爹的手撒泼打诨,一会儿抱着娘亲的手撒娇耍赖,嘴里不断念叨着那被救上来的少年有多么好看,要拉着他们回去看来着。 连念波颇觉吃味。 “当然好看,比大哥你好看多了!”连念云回头扮了个鬼脸,便将后脑勺和两个朝天羊角髻对着他,继续抱着她娘的手撒娇。 “云儿,天晚了,你若现在去,那哥哥大约已被抬回城了。”凤凰府掌门夫人摸了摸连念云的头说道。 她略施粉黛,唇珠丰润上翘,眉若弯月,双眼明亮有神。连念云站在她身边,五官神采都与她有几分相似。掌门夫人年轻时曾在武林颇有名气,也是因昳丽姿容同不凡身手闻名的一个江湖女侠,后来同丈夫同隐于一叶城,才逐渐失了名气。 “娘亲你是说真的吗?”连念云苦下脸,“那可如何是好。” “你放心好了,你师父有妙手回春之名,定是能将你那好看哥哥医治好。他人既然在这一叶城中,你还怕寻不到机会再见他不成?”掌门夫人好笑道,“今天晚了,不如同娘亲和爹爹一道,回府上住两天。娘亲差个下人与你师父通报一声便好了。” “好啊!”连念云顿时兴奋了起来,“云儿要回府上住!” “丫头又要闹得府上鸡犬不宁了。”连念云的大哥二哥对视一眼,无奈扶额。为何别家的妹妹都文静可爱,他们家这个却比一个弟弟还要无状百倍,每次回府上住都把下人们折腾得团团转。每当她大闹凤凰府,他们都要万分感谢父亲的远见——得亏没让她学武,这要是练了武,还不知要成什么样子。 凤凰府众人一行浩浩荡荡,向府上走去,周围的百姓自发地让出一条道来。凤凰府原是武学门派,就算最后归附朝廷,行治理一叶城之职,府上的人也没什么架子,出门从不习惯坐轿,一般只是差一些下人一起。而这天中元,要放河灯,更是近乎全府出动,只留下一些无亲无故的弟子看守府上。 “爹爹,云儿这次回去要学武。”连念云忽然跑到凤凰府掌门身侧,仰起脸看着自己爹爹说。 “又是这般,”掌门一面大步走着一面摇头,“你先随你回春师父安心练得一手好医术,莫要想这些有的没的。” “可是爹爹,云儿出生凤凰府,若是一点武功都不会,将来行走江湖岂不是遭人笑话?”连念云小跑跟在一边,不服地说。 “凤凰府早就隐退了,你若将来真的要行走江湖,打的也是你师父回春老人的名号。能扶伤救人,便是万般皆可的好本事了。” “可是爹爹,扶伤救人却没有自保的能力那算什么!”连念云气得直跺脚,“哥哥他们都是四岁便习武了,你却总是千般万般不让我接触武学,难不成你就是认定了,我就是那天生的练武蠢材,朽木一颗,学了武功会给你丢人不成?” “说的什么话!”凤凰府掌门神色一凛,甩开她的胳膊大步向前走去。 “爹爹,爹爹!”连念云忿忿不平地跟上去。她想起自己之前在梧桐河中拼劲全力才能站稳的情状,打定主意这次回家,一定要让凤凰府掌门教她些什么。 “医者行走江湖救人,而江湖上各种武功千奇百怪,能让人受内伤或中毒的数不胜数。我若是没有点内力,如何能医得了那些内伤,如何能为病人逼毒!” 她一面跑着跟在后面,一面用她那还带着稚气的声音愤然叫喊着。大路两旁的人听到她的声音,都纷纷向这对一叶城内知名的父女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凤凰府掌门眉头一皱,停下了脚步。连念云急忙跑上来停到他跟前,抓着他的手,有些气息不平地鼓起眼睛看向父亲。 “罢了!”掌门看了她片刻,头痛地一甩袖,“你既然想学内功,爹爹回去便给你一本府上典藏已久的内功书,这本内功极其精妙,就连你哥哥他们也未能修习。你若是有自信,自己拿去研读罢!” “真的?”连念云欢呼一声,一把抱住凤凰府掌门,“谢谢爹爹!” 她无赖般地扒在了掌门腰上。凤凰府掌门无奈,只得把她抱起来又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他精气内敛,身形笔直,脚下生风,单是走路,便能让人窥出当年叱咤武林的风范。 又一昼,又一夜。 几日过去,凤凰府这回却没有同之前一般,被回来小住的少当家弄得鸡飞狗跳。 凤凰府的下人每每看到那个头上竖着两个角c看起来十分可爱的女童身形时,心里总要咯噔一下,硬着头皮迎上去,不想那平日里精力旺盛过度的小丫头,却没有各种胡作非为。下人们犹疑着向她望去,总能看到她手里拿着一本书,柳叶般细细长长的眉都紧紧锁在了一起。 凤凰府的弟子们练武时,也不见那个又漂亮又嚣张的少当家冲进来捣乱;连念云的大哥二哥在府内一片安宁的氛围中,也时常怀疑自己的妹妹究竟有没有在家中,直到看到她捧着书坐在树底下冥思苦想,这才恍然大悟。 待到第四日,连念云翻着手中的所谓内功秘籍,绷着脸赌住了正走进府内的掌门,三分恼怒的目光从从她垂着的上眼皮同长睫毛中泻出来,不满二字鲜明地挂在她吊起的细长眼角。 “爹爹,你莫是拿了本狗屁不通的连环画来骗我,”她堵在路中间,将手中的书往地上一摔,“什么内功秘籍,你当我傻么!” 掌门脸一沉。 “云儿,”他强忍着暴怒,“捡起来!” “捡就捡,捡了我就拿出去喂狗!”连念云看出自己爹爹是真的动怒了,说话都带了哭腔,“这都是些什么玩意,你若是想要戏耍我,好歹也拿本像样点的,拿本画册糊弄我,我还真以为里面有什么精妙的东西,埋头看了那么多天,白白叫别人笑话了去!” 她一把抓起地上的书,嚎啕大哭着跑出了门。掌门阴沉着脸,看着她牵过放在门口的一匹白马,两下跳了上去,缰绳一甩,那马长啸一声,不一会儿便驮着她不见了踪影。 “掌门”随行的一名管事有些犹豫地看了看连念云远去的方向,“少当家说,要将那涅槃书拿出去喂狗” “她不会的,”掌门揉了揉眉心。 “这” 掌门看见各部管事都有些欲言又止,叹息了一声。 “我说句实在话吧,”他说,“自拿到这涅槃书,我是研究了许久也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这般拿在手里,又好像怀揣了一状书写着我罪恶的文章。她若是要丢,便丢罢。” “可掌门,这这可是涅槃书啊”周围管事们都是难以置信的模样。 “我知道,”掌门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我累了,你们也累了,先回去歇息罢。” “当年为了这本书,江湖上所有人都疯了一般,杀戮四起血流成河,你如今任由少当家这这是否也太不妥” “就先这样吧,”掌门望了望灰白的天,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是怀着私心,想看看凭着云儿所谓的天煞之资,能否看出些什么来,结果她亦同我一般一无所获。或许真如那时的江湖传言一样,这本涅槃书,只是当年的凤凰府为了掩人耳目,做出来的一本假书,而为它犯下滔天罪过的所有江湖人,俱是满手鲜血的傻子” 他接连叹息了好几声,便走进门去,给在门口面面相觑的管事和下人们留下了一个略显萧索的背影。 此时一叶城的一个客栈中,备受崇敬的回春老人正为最近的病人端上一碗药。 “你的身体已无大碍,当然,除去你那心脉纠结气血浮躁的异象。”回春老人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少年,皱着眉头说,“本作为医者,我理应为你调顺一切不虞,但你拒不配合,不肯说出为何所伤,纵然我有万般能耐也无可奈何。” 那少年束了冠,一绺头发落下,挡在他安静的面容前。他已经换了一身白衣,但单单是坐在那,也好像能发光一般,令人无法忽略。 回春老人常住这家客栈,他便随着回春老人在这住了四天,这四天内但凡女客结伴路过,都会被他的身上那份气质所吸引,好奇地望过来,随后又会立刻通红了脸,加快脚步离开。 “不必了,”少年面色平静地说道,“回春前辈既然无法看出我是为何所伤,便不可能有医治的法子。” 回春老人身形一震,“你认得我?” 他很多年前便退隐江湖,就是当今凤凰府掌门那一辈人,也只是听了个虚无缥缈的名头,若不是自报家门,那掌门也不可能认得出他。他原以为像这少年这般年轻的人,是万万不可能听过他的名号的。 “自然认得,”少年说,“这四天承蒙回春前辈照料,晚辈心下感激,方才刚刚想起,还欠着前辈一声久仰。” 回春老人摇摇头,苦笑,“有何久仰不久仰的,我如今也就是一无名小卒罢了。当年那副虚名又何足挂齿。” “回春前辈说的哪里话,”少年神色平静地看向他,“曾几何时,回春前辈那一手精湛绝伦的医术,在江湖上又有谁能不知c谁能不晓;而回春前辈隐退前那大噪江湖的轶事,如今也值得江湖后生津津乐道呢。” 几句话在旁人听起来,毫无疑问是在奉承,然而他说这话的时候,依旧脊背笔直,姿态优雅,气质沉静如水,安静得就像一幅画。 听了这话的回春老人,却面色陡然一变,拄在手中的拐杖忽地跌落在地。 少年看了他一眼,轻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晃得一边偷窥的客栈丫鬟眼睛都忘了眨。他施施然站起身,没有理会回春老人为他端上的那最后一碗药,只是慢慢地卷了卷袖子,放出个元宝来,这举动令回春老人怔了怔。 “既然前辈说,除了心脉异象其它没有大碍,那晚辈便不叨扰了,免得坏了前辈潇洒自得的归隐生活。”他说,“这个就当归还前辈这几日的医治恩情罢,晚辈只是溺水,这一个元宝肯定足够了吧?” 他直视回春老人,面上隐隐透出一丝讥讽,“晚辈命薄,可欠不起回春鬼手的情。” 回春老人好似站不住一般,跌坐在他身后的椅子上,用颤抖的手捂住了胸口。 少年对回春老人的种种反应视而不见,他拿起放在一边的斗笠,向客栈外走去,并最后对捂着胸口不断喘息的回春老人抛下一个冰冷的眼神,“最后容晚辈置喙一句,前辈救人功德这般深厚,只怕早就触怒了阎王爷呢。趁着在这人世间还有几日可活,奉劝前辈及时行乐罢。” 他说完,带上斗笠,走出客栈,隐没在了街外的人潮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美男 连念云一手抓着缰绳,一手紧紧攥着拿本叫她发怒的“连环画册”,攥得皱成一团。胯下白马飞快地催动四蹄,跑过了一个又一个街巷,带起的大风吹干了她脸上交错的泪痕,她茫然四顾,才发现自己不知跑到了何处。 “白莲,停一停。”连念云吸了吸鼻子,拉紧缰绳对白马轻声说道。 白马听话地放缓了速度。连念云就这样握着绳子,任由那马漫无目的地顺着街道闲逛着,而她则抓着那本书,坐在马背上茫然地发愣。 “罢了罢了,”她低声自语道,“爹爹不愿让我学武,我又何必跟他拗着,伤了感情。” 她松开手,将那本她眼中的“连环画册”上的褶皱抚平。 “待到我年纪大些,便出了这一叶城,去拜入别的门派,”她抬起手臂抹了抹脸,将那些风干的泪痕尽数抹去,泛红的眸子里显出不服输的神情,“待到那时,纵使爹爹有万般能耐,又能如何阻拦我?” “在家中也住了那么久,回去找师父罢,”连念云抱紧手中的书,发出一声含混的轻笑,调转马头向回春老人常住的南市的方向去。 一叶城很大,南北两道长长的街道自东向西并行穿过,城市正中则是南北走向的天年街,与南街北街交汇。南市便在一叶城的南街上,距繁华的天年街不远。这附近人流密集,商铺众多;梧桐河分出的一条水道自南街的石板桥下流过,两岸花木繁荫,正是自然与生活的意趣相得益彰的一个好处所。 连念云骑着马,随着人流自石板桥上路过。她个子虽矮,但在马背上挺起身子,也能越过前方攒动的人头,看到南市上的某个商铺被围的水泄不通的景象。 她顿时心生好奇,扯了扯手上的缰绳,停在街边伸长了脖子观望。 “瞧一瞧,看一看啊!天下第一门派不知山的独门轻功《绝鸿步法》,便宜卖了啊!”围观人群正中央的小贩摆了个地摊,上面堆满了一本本手抄的书,他正手持一本朝旁边的人吆喝着,“十文钱一本,童叟无欺!学了既能加快脚程,又能强身健体!” “你这个秘籍是不是真的啊?”有人问他。 “老伯,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小贩举着他那本书,神气无比,“这书可是我这次出城,花了高价向水上兄弟会的分舵主买来的!水上兄弟会前些年派人混进了不知山,将这本《绝鸿步法》盗出,因此现在整个江湖上懂得踏水之学的就只有这两个门派。你若买一本回去,绝对吃不了亏!” 一叶城的居民们都安安分分地在城里待惯了,太久没接触过外面江湖上的东西。现在这外来的“轻功秘籍”被人带入,顿时引发了哄抢。 连念云一听到轻功二字,也是颇感兴趣。她调转马头,一路拨开前方的人群,口中念着“借过借过”。那些围观的人一看是这活宝,都不约而同地给她让了开去,于是她便骑着马挤到了那个地摊边,瞪着眼睛瞧着地上的那堆书。 “哟,这不是云儿嘛!”小贩一看见连念云,顿时喜笑颜开,“买几本秘籍回去给你爹爹兄长他们练练吗?还有凤凰府的那些个弟子,也买些给他们练练!这可是江湖第一轻功,可别怪我说实话,就是你们凤凰府的轻功,同这绝鸿步比起来也还差得远呢!” 连念云自是不认得这个小贩,但整个一叶城中就没有人不认得她的。眼下小贩想到了凤凰府中的那一群练武的人,顿时觉得这都是些好主顾,便抓着连念云不停推销着。 连念云歪着头打量着那些书,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见旁边忽然有人问道:“你这儿可有城图卖?” 这人的声音还带着少年人的清脆,犹如玉石敲击,分外动听,听得周围热火朝天哄抢《绝鸿步法》的人都不禁怔了怔。 小贩也是有些恍惚,随后一转头,便看到了他身后一个头戴斗笠c气质出尘的少年,他哈哈一笑,“公子一定是新来吧?我们这一叶城啊,除了南北市做生意的商贩,进出的人寥寥无几,城图这种东西啊,没人卖的!你就是走遍了整个一叶城也找不到!” 说罢,继续推销着他的书。但围观的市民们似乎都被这公子吸引住了,纷纷盯着他看,半天挪不开眼。 那公子听了小贩的话,在原地沉默了片刻,便安静地从连念云面前走过了。连念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却忽然又见他在那地摊前停下,注视着那那些书,道,“你这些秘籍,没用的。” “哎,你什么意思!”小贩跟被人揪了尾巴那般跳起,“你是在说我卖假书不成?” 然而那少年却没有理会,只是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先前在地摊前挤成了一堆的人群都愣愣地看着他,自发地让开一条道来。他带着斗笠的清峻身影逐渐远去,而之前无比热情抢书的人一个个都好似被勾了魂,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半天回不过神来。 “哎哟,”方才那个问小贩真书假书的老伯忍不住感慨起来,“这一叶城封城那么的些年,我都没见过这般姿容超脱的人物了!” “那可不,这城中进出的人少得可怜,忽然间见到这么一个俊俏的公子,倒是叫我觉得新奇了!”一个大婶接了话。他们都在一叶城里生活了许久,纵然每日在城内过得十分安乐,却也觉得生活缺点变化。 围观的人群纷纷对这新出现的俊秀公子议论着,竟逐渐散开了去。小贩十分着急,大声喊着想要召回客人,但那些人好似都没听到他说话一般径自走了。连念云也急忙催着马,想追着那少年去,小贩慌慌张张冲上来拉住她,道:“云儿,不买些回去给你们凤凰府上的人练练?” 连念云笑,“不了,叔叔。我爹爹可从不愿让我插手武学,我若是买回去,估计还得挨板子。”她说着,眼睛灵动地一转,“或者你现在给我表演一番这轻功,我若是看着觉得好,便向你买两本?” “我怎的会这轻功呢?我是说你们啊,”小贩急切地说,“你们拿回去练,便知道这秘籍有多好了!” “你不会啊?”连念云脆脆地说着,用眼角斜视了他一下,“叔叔,你莫要欺负我小孩见识少。这么好的东西,若是真的有用,你怎么不自己练呢?” 说罢,她扬起下巴带点傲气地睨了他一眼,便甩了甩缰绳,将小贩抛在脑后。 贯穿一叶城的南街一眼望不到头,那少年一直沿着街边走,并未驻足,只是一边走一边看着街边的铺子。连念云骑着马,悄悄地跟在他后面,身下的马蹄一下一下地在石板上敲出脆响,轻快如同她雀跃的心情。 这个哥哥虽说用斗笠遮了脸,但是但看身形同气质,却着实惹眼得很。连念云歪着头看着他,想到了中元那日的事,偷偷笑了起来。 她也不跟上去,就这样缀在后面尾随着他。 少年好似并没有目的地,他就这样一路走着,一路看着,风将他笠帽帽檐吹起了些,那俊秀的轮廓便在斗笠下若隐若现。他本是在这商铺林立c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却遗世绝俗,自成一幅落笔柔和的水墨丹青。连念云忽然有些踟蹰,她本想观察一下便厚着脸皮上去烦扰他的,但到现在,一向肆意妄为的她却破天荒地舍不得去破坏这美好画卷了。 她拉住了马,看着少年的身影故作老气横秋地叹息:“这哥哥是个仙人,我却是个凡人。凡人如何能打扰仙人?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唉,唉,唉!” 她这边正感叹着不敢上前,那边却忽然落下个红手帕来。 红手帕直直冲着那少年飞来,差一点儿就要打到他面上去了。少年移动脚步让了开去,那手帕“扑”地掉落在地,上面金色的绣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缀在后面独自吟诗的连念云顿时感到一阵不满,这手帕可真是破坏了她欣赏美男子的心情。 这手帕是自正前方喧嚣处打来的。连念云看了一眼,发现那儿是天年街同南街交汇处的红媒台。这红媒台上最兴的一事就是招亲,因一叶城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户小姐太多,她们总是长到了婚龄也没接触过几个男子,因而这南市便设了个红媒台。待到这些大户小姐想嫁人时,便会让之前派媒人来提过亲的公子便全数站在红媒台边,大小姐自己便躲在红媒台后,当与某位公子看对了眼时,便用手中的红帕子砸他。 “恭喜公子,贺喜公子!”前方一众侍卫喜笑颜开地拥了上来上来,“我家小姐看上了你,来随我们去罢!” 那少年显然不明情况,“随你们去哪?” “去见见我家小姐呀!不过公子看着倒是面生,等会儿见到我家管家,记得报一报名字年龄同家世!”那群侍卫喜气洋洋地拥着少年向前,少年不明所以,莫名其妙地跟着他们走着。 前方将红媒台里三圈外三圈围着的侍卫下人们齐齐欢呼起来,这其中夹杂着其他来提亲的公子不满的牢骚声。连念云一瞧这架势便吓坏了,这不是一叶城大富绅方家的下人们么?这方家财大气粗的,若是这哥哥跟他们去了,可就别想再出来了,就这样糊里糊涂地给方家当女婿罢! 她一甩缰绳,胯下白马倏地冲了出去,将前方的一层层的侍卫全数冲得东倒西歪。 “哎哟!谁在此撒野?”侍卫长怒喝一声,一转头却看到了一个头上尖尖羊角髻c坐在马上神采飞扬的小女孩儿,顿时噤了声。 连念云在那少年身侧刹马停住,转过头冲着侍卫长嘻嘻地笑。 “侍卫长叔叔,对不住啦,我家白莲跑得鲁莽了些,下次去方家玩,我给你们带些家里的好酒!”她笑道。 侍卫长一看到是她便顿时发不出脾气了,而且这可是城主的女儿,他就是想法也没那个胆儿发,“小祖宗别折煞你叔叔了,上回你给送那坛酒烈到一喝就醉,最后我们只得兑水进去,喝了半年才喝完,你还是自己留着吧!不过你忽然骑着马冲进来是要做甚啊?” 连念云没回答他,转而看向那名少年,一双月牙儿似的眼睛闪闪发光。 “哥哥,”她甜甜地笑着,“自中元那日从河里将你捞上来后,我还没去师父那儿探望过你呢,想不到这般在路上便见到了,真是好有缘分!” 那少年猝不及防,右手一下被她以双手握住。连念云十分亲热地抓着他的手,眉目唇角都带着欢喜的神色。 “是你啊。”他低声说道。 “是啊,哥哥你还记得我!”连念云开心地笑了,她翘起下巴看向旁边的红媒台,道,“哥哥,我问你个问题,你可曾想娶亲?” “娶亲?”那少年疑惑,“我为何要娶亲?” “那便对了!”连念云大笑起来,她又转向那个侍卫长,“叔叔,你听见没?方姐姐扔了手帕,但这哥哥可没想娶亲!” 她不等那侍卫长回话,便对那少年连连招手,“哥哥你快来我这儿坐着,我带你出去!若是还待在这儿,等会儿方姐姐闹起来,你可要被方家强行招婿了!” 少年怔了怔,翻身上马,坐在了小不点女娃儿的身后。 “那我们走啦!”连念云一面脆生生地喊道,一面甩动缰绳。白马撒开四蹄向前奔去,前方堵成人墙的方家侍卫慌张地让开,却你绊到我我绊到你地摔了一地。连念云在风中大笑,抓着缰绳赶着马,带着身后的少年奔出了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游城 马蹄清脆,街道两边的店铺人家都光影似的倒退去。 又是策马疾驰,但这回连念云的心情却与来时大相径庭。耳畔的风快活地呼呼作响,她一手握住缰绳,一手将压在身下的拿本皱巴巴的连环画册扯了出来,眼珠转了转,忽然一侧身将它丢到了身后少年的怀里。 少年猝不及防地接住了,透过斗笠垂下的纱不解地看着她。 “哥哥帮我先拿着罢,这劳什子总碍在这儿我控不好马。”连念云笑道。 少年应答了一声,慢慢地翻着手里的书,看到了一幅又一幅的画。那画倒是十分的惟妙惟肖,纸上的彩翼大鸟光彩夺目,好像就要从画中飞出向天上扶摇而去。 “画的很好看吧?”连念云一边纵马疾驰,一边随意地往身后瞥一眼说,她已经完全将这本所谓内功秘籍当成是画册了,“也不知是哪位画师作下了这些画作,实在是神来之笔呢。” “你为何会持有这本书的?” “我爹爹给的,”连念云不愿多说此事,“哥哥,我一路跟着你许久了,你原是想去何处的?” 她放缓缰绳,白马的速度便渐渐慢了下来。他们已经进到了一叶城的南市范围,南市上有着各式各样的酒楼c赌坊c钱庄茶馆c卖珍奇玩意儿的店铺,令人应接不暇,在他们身侧,无数商贾带着千奇百怪的货物匆匆走过,天南地北的都有。 “我没有想去何处,”少年低声说,“只是这城太大,有些搞不清方向了。” 连念云歪着头笑,眉眼弯弯,“这倒是。我小时候刚出这一叶城中鬼混的时候,也常常迷路,最后还得劳烦家里一群侍卫跑出来寻我。不过这一叶城内的街巷虽复杂得叫人眼花缭乱的,却倒也是个有趣之处。” 少年没有回答,他正垂着头,整张脸隐没在斗笠后,看不清表情。连念云拉住缰绳,说道:“下去走走吧?这上午我一直坐在马上,屁股都坐疼了。” 少年应了一声,翻身下马,俊秀的轮廓在斗笠下一闪而过,连念云心中暗叹了一声,正欲跳下,却见那少年伸出手,将看上去腿太短不能自己下马的她抱了下来。 连念云双腿凌空,呆了呆,便下意识地伸出手捉起那少年的斗笠。 少年迅速地将她放在地上,将她手中的斗笠又拿走带了回去。连念云偎在他身边,笑得有些淘气,想到刚刚的事,便出言调侃起来。 “哥哥那么好看,为何要用斗笠掩面,是因为怕被太多姐姐扔帕子招婿么?” 她状似天真地咯咯笑着,胸口却砰砰直跳。抬起那少年斗笠的瞬间,她第一次轻轻楚楚地在白日下看清那少年的五官。他的眼中好似有被揉碎的寒星,万点光芒浮浮沉沉,差点就要将她溺死在里面。她第一次如此清楚地认识到,原来她看过的那些传奇中所说的倾世容貌,是当真存在。 连念云觉得有些眩晕,她紧紧地靠在少年身上,以掩饰着自己的异状。 “你的马不要了么。”少年低声说道,牵过立在一边的白马。 连念云眨了眨眼睛,唇角向上翘起,“那就劳烦哥哥替我先牵着吧。” 他们顺着南市的这条街往下走着,少年一只手牵着白马,另一只则被连念云双手抱住。连念云晃着两个尖尖的羊角髻,细长的眼睛弯成月牙儿,从斗笠底下偷偷地看他。 “哥哥,我叫连念云,你可以叫我云儿。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迟疑着,“束楠。” “束楠哥哥。”连念云的眼睛眯成一道缝。 束楠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你姓连?” “是啊,我出身城北凤凰府,”连念云说,“不过你应该不认得,我爹爹说现在的凤凰府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出了一叶城便无人知晓了。” “是么,”束楠淡淡地说,“可惜了。” 一阵风迎面吹来,吹得路两边的梧桐簌簌作响,将束楠的衣摆吹得轻轻飘动。街上人流如织,但路过的人都会禁不住转过头看向他,看他一身素衣,看他遮掩面容的斗笠,看他牵着的白马,还有他旁边头顶冲天羊角髻的小女孩。 南市最繁华的天年街,遍布着最一叶城中密集的商铺,几个最热闹的酒楼c茶馆c赌坊c戏台也都在这条街上,从早到晚,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一叶城中的居民都说,天年街上有着城中最奇异的物件儿,最有趣的商贩,更是有着最令人心生向往的美貌歌女。 束楠安静的被连念云拉着走着,他似乎对街边的景象起了些许兴趣,微微侧了头去看,但思绪又好像飘到了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连念云晃了晃他的手臂,“你是想要那个么?” 她指了街角,那有个被束楠若有所思地盯了许久的糖人小摊。 “那个伯伯自我很小的时候便在南市吹起糖人了,他在我们城里可出名了呢,”连念云眨巴着眼睛,“哥哥,你牵着白莲慢慢走,我很快就回来的。” 她松开了拉着束楠的手,向围在糖人边上的人堆挤去。她虽个子小,但头上那两个羊角却很是晃眼,束楠注视着她,看她蹦蹦跳跳一路向前,只消甜甜地说一句话,前面的人便会给她让路。人们熟稔地摸摸她两个冲天的羊角,并从最内圈传出了糖人给她。连念云接了糖人,笑眯眯地道着谢,挥舞着手中的两个铜板,旁边的人便又会帮她将铜板传了进去。 在众人的帮助下,她买好了糖人,便回过身,将两个糖人抓在手中向束楠哒哒跑来。 “你一根,我一根,”连念云念着这句话,两个糖人在她手中发出清脆的磕碰声,“啊,你手上还拿着拿本画册,那我帮你剥了糖纸罢。” 她撕掉那块大大的糖纸,然后将那个糖人高高地举给束楠。 糖人在嘴中化开,甜丝丝的。连念云含着糖人,抱着束楠的手臂,带他逛着天年街,一路聒噪地说着话。束楠神色淡淡地听着,时而会问她点儿有关一叶城的问题。连念云自小在一叶城中撒野,自然是对答如流,随后又会自顾自地延伸开去,天马行空地扯东扯西。 盛夏软风中的无尽长街,在逐渐西斜的夕阳中,被两侧房屋投下了温柔的阴影。连念云指认着街上各个有趣的地方,她说了一路,好似在面对着束楠时,总有说不尽的言语。 街边房屋倾斜的屋顶被染得通红。白日开张的店铺收了工,那些做夜晚生意的又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 落日渐沉,光阴流逝好像变得迅速了。他们逛遍了周边的长街商铺后,在南市在一家酒楼落了脚。连念云双手托腮,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对面的少年倒着茶。束楠已经摘了他那顶的斗笠,露出了那副格外好看的面容,他整理着桌子上的碗筷茶杯,给连念云倒上了满满一杯茶,动作十分赏心悦目。 连念云已经在盯着他发愣了。束楠将茶杯推到她跟前,用他那白皙修长c骨节分明的手在连念云眼前晃了晃。 “茶为你倒好了,长角的小丫头片子。” “咦,你怎的那么叫我!”连念云猛然回神,“同我家里那些个哥哥叫得一般,什么意思,难道你们这些男子一个两个都没有经历过总角之年么?” “兴许是因为我和你哥哥都有同一种感觉罢。”束楠端起茶,浅浅地抿了一口。 “什么?” “感觉你头上这两个不是绑上去的,而应该是天生就长在哪儿的。” “束楠哥哥,你这是在说我是夜叉不成,”连念云戳着桌上的鱼,稍微抬起细长的眼睛盯住他,语气有些阴恻恻的,“那你可得小心了,若我是夜叉,待到夜深人静之时,我便去寻你,将你拆分几块,一块一块地吃了” “小孩子家家哪里学来的这些话。”束楠偏头看了她一眼。 “我不小了,再过几年便及笄了。何况你也就比我大几岁罢了,装什么老妖怪。”连念云被他那一眼看得有些心神浮动,说出来的话越发无状。 连念云肆意妄为惯了,她这般童言无忌,对着一个才认识了一日的人,终归也有些无礼。但束楠无所谓地笑笑,也没接着说什么,而是转过头看向窗外。 钟声回荡在天年街上,远远近近有红色的灯笼亮起,一颗一颗,就好像前前后后地飘在空中一般。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入夜的天年街热闹依旧。连念云笑盈盈地看看对面的束楠,又看看下面的天年街。 “束楠哥哥,一叶城很有意思吧?” 束楠收回目光,给她递了一个疑问的眼神。 “我从小生长在此,虽说是凤凰府的出身,但在我四岁的时候,便跟着我师父一道住在这外面了,”连念云用筷子一下一下地戳着碗,细长的眸子里盛满了温柔的光,“我今年九岁,跟着师父的这五年里,我走遍了城中的每一个角落,认识遍了所有大酒楼c大客栈的掌柜,受到过很多很多人的照拂。虽说没能留在凤凰府学武,我一直挺不满的,但转念一想,其实我也收获了很多别的东西,做人不能太贪心。” 束楠看着她,专注地听。连念云被他这样盯着,双颊逐渐泛起粉红,她微笑着,收起了所有的嚣张跋扈,右眼下的泪痣更衬得她换了个人般,温婉又娇俏。 “我爹爹现在算是城主身份吧,管理城中百姓,本是高高在上的。但我作为城主的女儿,却认识了那么多平凡又好心的人,”连念云笑着说,“有时我在想,将来一定要去外面看看,但是一转头又觉得自己舍不得了束楠哥哥,我说句实话吧,你不许笑我,”她变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低下头,闭上了眼睛,柔软纤长的睫毛轻轻垂下来,“其实自从我第一次将你从梧桐河里救起,我便发觉自己很喜欢你。和你相处一日后,我好像更喜欢你了。” 束楠静静地听着,完美的侧脸如同上好的美玉。 连念云面颊升起红霞,但又十分坦荡地问道:“嗯我也拉着你逛了一天了,你若觉得这里还不错,可以在城里多住些时候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火起 束楠最后还是没有回答,因为天年街入夜后的一个大节目开始了。 就在他们用饭的酒楼对面,搭着一个雕栏玉砌c装饰华美c二三层中间架空的戏台。束楠本没看出它是做什么用的,直到那戏台上红烛亮起,竹笙吹响,黛眉水袖的姑娘流云般从二层戏台中一个个走过,挤在街上的人们争先恐后地涌入,他才知道便是连念云说过的同悦楼。 连念云兴奋地一跃而起,拉着他去看。 束楠依旧神情淡淡,他可有可无地跟在连念云的身后,看她同一个穿着戏服的姑娘打了声招呼,便要到了二层雅间的一个最好的座位。 “请束楠哥哥来看看我们一叶城漂亮姐姐们,”连念云挑着她的吊梢眼盈盈笑着,一副打着小算盘的模样,古灵精怪,“说不定你觉着大饱眼福,便同意留下来了!” 束楠但笑不语,连念云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夸张地捂了脸,“完了,束楠哥哥,看你看多了,等下我见到红梳姐姐月雅姐姐,都要觉得她们丑了。” 轻歌曼舞,衣裙朦胧。同悦楼中点着上好的熏香,温软夏风中美貌戏子的歌舞令人心神漂浮。红梳与月雅是同悦楼的红牌戏子,一个着红,一个着白,俱是美好的二八年华,明眸乌发,笑靥动人。一曲唱罢,她们挽起长长的裙摆,过来逗着连念云,含羞似水的眼波时不时飘到束楠这边来。 束楠安静着坐着,任由她们偷瞧,不作言语。 待到夜深时,束楠将连念云送到回春老人所在的那条街上时,连念云还在碎碎念着,一双眼睛黏在束楠身上。 “束楠哥哥,我想让红梳月雅姐姐对你施美人计,但你竟对红梳月雅理都不理!不过也难怪,你天天照镜子,应该早就对人的容貌免疫了。就是我明天带你去青楼看花魁,估计也是做无用功” 束楠原本想任凭她这般聒噪下去,但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插了嘴,“你还能去青楼?” “能啊,青楼怎么了哎呀,好像也是。你是男子,我一个小丫头,带你进去确实是有些奇怪了。”连念云一拍脑门,也对自己的话有些无语了。 束楠抱了手臂,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很淡的笑。 连念云的眼睛都有些发直了,她在原地愣了愣,忽然上前一步,抱住了束楠的手。 “束楠哥哥,”她抬起脸看着他,声音稚气又柔软,“我今天跟你说的,在城里多住些时候,考虑一下罢” 束楠的浅笑转瞬即逝,他轻轻地退开手边的小姑娘,再将白马的缰绳交到她手里,“时候不早了,夜深露重,回去找你师父吧。” 连念云咬着下唇看着他,束楠没有理会,又将一本书递给她,“还有你的画册,别忘了拿。” 最后他也像一叶城中许多人都喜欢的那样,伸出手摸了摸她头上的羊角髻,随后便理了理衣服,转身离去。 在入夜的晚风中,他乌黑油亮的长发被丝丝吹起,被吹的更贴身的衣物勾勒出线条极其流畅的身形。连念云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夜色中,忽的惊觉,这个她第一眼便喜欢上的少年,背影竟显得格外瘦削而萧索。 她垂下了眼帘,在风中站了一会儿,随后一手抱书一手牵马,走回了客栈中。 回春老人在一叶城中十分受百姓尊敬,只不过居无定所,每过一段时间便要换一个地方住。他来带这家客栈的时候,掌柜将二层的一个最大的房间包给了他。连念云抱着书本走进去的时,发现房间中还亮着烛火,回春老人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撑着皱巴巴的眼皮看着她。 “师父,您还没睡啊。”连念云同回春老人打了个招呼。 “云儿,”不知是不是烛火昏暗的原因,回春老人看上去特别的苍老憔悴,“明日,你同我一道外出云游可好?” “云游?”连念云惊讶地叫出声,“师父是何意?” “你不是总是向往那江湖么,”回春老人疲惫地说,“你也随我学了一手医术,虽说还远远达不到精纯,但医个小伤小病也不是问题了。明日我们便出城罢,去那江湖上开开眼界总是好的。” 连念云只觉得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师父,为何那么突然?我还没同爹爹他们告别。” “你先收拾好行囊,明日一早,师父同你去凤凰府知会你爹爹,然后便能一路顺着梧桐河出城。这样如何?” “我那,师父,我,我先收拾。”连念云惊疑不定地说。 “这就对了,”回春老人说,“一叶城可以再回,但年轻人啊,学东西还是要趁早。” “嗯。”连念云睁着细长的眼睛,有些怔愣地应答道。 回春老人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回去休寝了。连念云吹灭烛火,回到自己房里,好似还没回过神来地收拾着行囊,一边收着,便感觉眼睛逐渐地湿润了。她在这城中长到九岁,自四岁起便当了一叶城的混世魔王,城里的伯伯嫂嫂c叔叔婶婶们都是看着她长大的。她还记得有一段时间她天天到别人家里蹭饭,一天换一家,那些善良好客的市民都做了她最爱吃的菜,并都喜欢在旁边慈爱地看着她。 到头来,她还是要离开这里的啊连念云吸了吸鼻子,又想到了束楠。她叫别人在城里多住些时候,到头来却自己先走了。也罢,若是她走了,拒绝了她的束楠也不会有负罪感了。 其实,也一直都是她自己在任性罢。 她灭掉房中的灯盏,抱着行囊,和衣而睡。 月过中天,风声瑟瑟。火因风起,一夜燎城。 连念云自一片灼热中睁开眼,周边一片黑暗,但窗外却映出了橙红的色彩。她抱着行囊,睡眼朦胧地抹着汗,起身打开窗户,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窗外的每一栋她能看见的房子,都在燃着火焰。耀眼的火光包围了房屋的外墙,从翘起的房檐冲天而起。整条街道都冒着滚滚浓烟,民居c商铺c茶楼c饭馆,这所有的一切,都好像被一只手压着,浸泡在了那熊熊的火海之中。 连念云下意识地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她张大嘴,揉了揉眼睛,却听到房顶处传来“砰”地一声,一根燃烧的柱子从她窗外跌落,浓重的热浪扑面而来,几乎要烧伤她的睫毛。 “啊——” 她惊恐地叫喊起来,猛地撞开房门,顺着客栈楼梯冲下去。客栈已四处起火,噼啪声四起,呛人的烟雾使她连连咳嗽。她想冲出门去,却又被什么东西绊倒。连念云惊惶地从那人身上爬起,将他翻过来,发觉手上沾满了血。 混乱中她听见回春老人沙哑而撕心裂肺的吼声:“云儿,快走,快走,快——走——” 一道黑影一闪而过,回春老人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颈间喷出鲜血,整个人好像一个漏气的麻袋,从二楼直直栽倒,堕入了底下的火海中。 “师父!”连念云茫然地喊道,她下意识地想跟过去,身后的火焰却烧到了她的衣服。连念云尖叫着,拼命砸推着大门,门被她撞开,她跑出了街上,又不知所措地停下。街两边整齐的房屋就像两条长长的火龙,张牙舞爪滚滚不休,她四下望着,不知该跑到何方。 不远处的房屋内,有人尖叫着跑了出来,下一秒却血溅满地,软软倒下。连念云吓得头脑空白,仓皇四顾,发觉街道上堆满了尸体。井喷的鲜血蜿蜒成河,沾湿了她的下裳。 “不,不”她喃喃着,“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她漫无目的,疯狂地向前跑去。烧红了的房屋在她身后轰然坠落,满城的尸体堆积如山。她看到前方的火海之中,一道身影轻盈地从一群奔跑的人中掠过,手中的匕首闪着耀眼的红芒,下一刻飞溅的鲜血如同花瓣一般飞洒漫天,融进了那滚滚燃烧的火焰中。 手起匕落,见血封喉。 那人恍若自火焰中生,动作简洁优美,充满了血与火共铸的绚烂绮丽。 所有跑出来的活人都经他匕首破碎般倒下,四处弥漫的鲜血如同地狱中盛放的死亡之花。他取去了最后一人的性命,在颜色浓重的火海之中,安然转身,浓黑透亮的长发在空中勾出一道无比吸人眼球的轨迹。 “不”连念云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束楠束楠哥哥?” 她的情绪处在崩溃的边缘,颤抖着向那人走去。 束楠轻轻拂去他匕尖的一点血腥,身上白色衣服洁净如初。他没看连念云一眼,从她身边大步经过。 他依旧是那样眉目俊秀逼人,一眼望去有如天上神明,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的那双眼睛,映着火焰的浓重色彩,夺目到几近刺眼。 “束楠哥哥?你在干什么!”连念云撕心裂肺地尖叫着,泪水夺眶而出。 她一路惊逃,束楠则如同地狱修罗般杀遍了路上那些自着火的房屋中逃出来的人。连念云一开始还不愿相信,她总以为自己是在梦中。她可是被一叶城宠着长大的——她何时见过这样人间地狱般的的场面呀。 她眼睁睁地看见前方的同悦楼中,红牌戏子红梳头发凌乱,裹着棉被逃了出来,站在束楠面前连声哀求,束楠却宛若一个无情的神明,在她冲上来的那一刻,便将手上的匕首刺入了她的胸口。红梳瞪着眼睛直直地栽倒下去,连念云被吓得喊都喊不出,她连忙朝反方向逃窜去,心头剧痛。 她自小便喜欢上同悦楼去听曲撒泼,那时的红梳也只是一个刚刚十岁小姑娘,她们从小玩到大,亲密又熟稔。连念云看着她渐渐长成少女,看着她变成同悦楼的红牌,却怎么也没想到,还能亲眼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 她身前身后的一堆一堆的尸体都着了火,火焰嚣张地堵住了整条路,她别无选择,只能朝往一些狭窄的小巷中钻。但束楠却总是如同跗骨之蛆一般地出现在她身后,在她面前将街边逃出的人屠戮殆尽。 连念云觉得自己要疯了,惊惶c恐惧c悲愤在她心中交织了成了凌乱的一团。她的脑中一片空白,只是慌乱地不停跑着,也不知跑了多久。 看到了面前最熟悉的街道与府邸,她忽然反应了过来。 “束楠,你究竟在干什么!你快停手——停手啊——”她歇斯底里地叫喊着,豆大的泪珠不断从她眼中滚落。 传说上古年间,有红色凤凰降临,城中人以为福兆,便在城中建起凤凰庙,祭拜凤凰。后来却有一场无名火起,凤凰庙被烧成了灰。后人在凤凰庙的原址建了凤凰府,传授绝世武功,府内弟子皆崇拜凤凰图腾,自此凤凰府成为一名震江湖的武学门派。 直到后来,凤凰府隐退,依着凤凰府发展起来的一叶城闭城,最终也没能逃脱灰飞烟灭的命运。 当看到烧得仿佛要沸腾起来的凤凰府时,连念云已经完全疯了。她涕泪横流,想也不想地向着那个以及几乎燃成了巨大火球的院子冲去。就在她即将融入火中的那一刹那,有人勾住了她的后领,将她提了出来,猛地摔落在街边。 “你放开我——”连念云剧烈挣动着,泪水在沾满烟灰的脸上留下了纵横交错的痕迹,“束楠,你这个卑鄙无耻,忘恩负义的小人——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束楠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一双琉璃似的眼睛反射着冷冷的光,“你不需要知道。” 他忽然鬼魅般飘上前,迎上了那个自凤凰府中逃出c浑身是火的人,手中匕首自那人胸口穿过。那人惨叫一声,跌落在地。连念云失声痛哭,手脚并用地爬上前,也不顾那人身上的火焰与鲜血,双手搂住他,“二哥,二哥!” 她拼命拍着那人的脸,但那人已经没了声息。房屋倒塌声c火焰噼啪声中,连念云听到有人放声大笑,笑声激狂无比,笑得人心惊肉跳。连念云抬起头,看到束楠站在凤凰府内院的房顶上,身前身后都有烈火在燃烧,他纵情笑着,寒凉刺骨的冷意从他笑声中透出,俊秀无双的眉目明艳骇人。 “凤凰府,凤凰府,好一个凤凰府!哈哈哈哈哈” 雄浑的内力井喷而出,四周的空气被搅动不止,狂风不息,狂浪般的热气惊骇不休,浓郁的火焰爆炸一般喷涌而出,发出轰鸣,红光冲天而起,如同层层开遍的金灯,烧透了凤凰府的每一寸土地。 在震天的炸裂声中,凤凰府轰然倒塌,化成一片灰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出城 一片火海里,连念云满脸冰凉的泪,她几次想站起身,却又手足发软地跌倒下去。 “不”她喃喃道,“爹,娘,大哥” 一瞬间烧毁一整个府邸,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内力才能做到这种地步。地面还有些燃得只剩下半块的横木,蹦出一点两点火星。除此之外,原先气派的凤凰府已经被夷为平地,里面的人全部被烧成了灰,尸骨都没有留下一点。 束楠从灰烬中走出,他的袖子在他那一瞬间释放的内力下燃起了火苗,他不在意地拍拍,将那火苗拍灭,神色如常地从连念云身边走过。 连念云拼尽了全身力气,猛地伸手拽住了他的衣摆。 “束楠,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小人,”她噙着满眼泪水,颤抖的声音中满是恨意,“有种你便杀了我,不然将来,我若见到你,必然要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束楠轻巧地将衣摆从她手中抽出,什么都没听到一样,抬起眼睛看她一眼,眼神平静无波。 连念云浑身颤抖起来,她感到对方好像在看一只蝼蚁。 “你们府上的所有人都是该死的,”束楠淡淡地说,“不杀你,也是可怜你罢了。你若想自寻短见,那就请便吧。” 夜风乍起,他黑亮的长发随飘扬着,五官在火光映衬中秾艳如烧。他顺着乍起的夜风轻轻跃上对面着火的房屋,将泛着寒光的匕首收入腰间。 连念云泪眼模糊,她看着那人逐渐远去,喉头却哽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天空渐渐泛白。 树上的麻雀蹦落在地,喳喳叫着,似乎是觉得四周好像有些不一样了,正疑惑着发生了什么。 一叶城已是一片死城。 连念云艰难地支起身子,从地上爬起来,她流干了所有的泪,通红的双眼肿得像两个水泡。她多么希望一睁眼,发现这只是一场荒谬的梦,然而周围依旧冒着轻烟的房屋,堆积的尸山,都在提醒着她,这一夜巨变都是确确实实发生过的事。 连念云摇摇晃晃地站着,头晕目眩,喉咙被烟熏得要破裂一般的疼。绝望的情绪占据了她整颗头脑,在她爬起的那一瞬间,她冲动地想撞在旁边的柱子上,一了百了。但她还是拼尽全力克制住了自己。 “不可以,”她发抖着告诉自己,“不可以,你的命是爹娘给的,你要留着这条命为他们报仇。” 她捡起地上滚落的包裹,紧紧抱在怀中,想起前一天回春老人还说要同她一道云游,当时她还在犹犹豫豫,伤感不舍,谁知世事巨变,她之前所有的情绪都成了笑话,而回春老人,更是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连念云很想再次放声大哭,然而她已经一滴眼泪都流不出了。 “没事,师父,”她哑着嗓子轻声说道,“徒儿会完成你的遗愿,一闯江湖,将来练得一身好武艺,杀了那恩将仇报的小人,好祭奠您老人家。” 她跌跌撞撞,抱着她二哥的尸首,来到了梧桐河边。 一叶城已经死透,而梧桐河却一点也没受波及,依旧那样清澈开阔。她在河边柳树翠绿繁茂处找到了一片松软的土,用手挖出了一个浅浅的坑,挖得双手伤痕累累。她将她二哥埋了进去。想到那日将束楠从河中救起,心中凄惶。 若是当初没救他,也不会有今日吧她痛苦地想到。 她又回到城中,从死寂的街道中穿行而过,街上除了她,没有一个活人,只有那被烧得残破的房屋下堆满的尸体。 满目都是这幕景象,心中的悲恸已逐渐麻木。她来到已经被烧得看不出原样的同悦楼,在灰堆中只找到月雅的发簪,随后她在看见了颈间被割开了一个巨大裂口的红梳,便又艰难地拖着她,将她同月雅的发簪一同埋在梧桐河边。 她又回头,这次找到了回春老人的尸体,也同样在梧桐河边埋了。 她就这样寻找着她能认出的人,一个个埋着,将他们放入她亲手挖出的坑中。那个人可能几天前还同她说过笑,可能很久前让她蹭过饭,可能是街边送了她一篮子菜的大娘,也可能是曾经给她说过故事的老爷爷。 捧一手黄土,让土从指缝间漏下,让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容尽数沉入土地的心腹中。 一天就这样过去了,斜阳通红,血一样的颜色笼罩在寂静的一叶城上,连念云只觉得一双手都不是自己的了。她在梧桐河边静静站立了很久,等到夕阳完全沉下,才发觉心腹绞痛。 “对不起,念云太无能,没有办法为所有人收尸。” 她闭上眼睛,感受着心中那麻木的悲痛一点一滴地化为了巨大的恨意。她面向城中,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头。 艰难起身,她捂住起伏的胸膛,向这座生养她的城看了最后一眼。 一片焦土,几缕灰烟。 她蹲在河边洗净了自己的脸同双手,抱起一边的包裹,咬紧牙关,一步一步向梧桐河的上游走去。 梧桐河上游有船家,这也是一叶城唯一通向外界的路。一叶城三面环山,一面临河,交通十分封闭。自凤凰府隐退,一叶城闭城后,里面的人很少出去,外面的人很少进来。因为没有什么生意可做,船家都搬到了一叶城上游很远的地方,行路的话要花费很长时间。 连念云只在很小的时候同父亲出过一次城,那时她还不大懂事,也不记得出去做了些什么。现在她也不识得路,只能茫然往前,不敢停歇,因为一旦停下来,一阵巨大的仇恨便会攫住她的心,让她失了神智。 一轮明月升起,悬在梧桐河上,一如既往。 连念云忽然想起她一天都没吃东西,她从包裹中掏出一块硬烧饼,一边磨着牙一边走着,腹中的绞痛已经全数败坏了她的食欲。 再走了很长的一段路,前方灌木渐密,河面愈发开阔,弥漫着绸白的雾气,一眼望不到对岸。连念云终于看见了河岸边小船的黑影,她收起手中烧饼,小心地向下走去。 “你好,船伯伯——” 她走到船前,试探地出声叫道。 在船里点着一盏煤油灯的老头转过头来,朝她摆了摆手。 “今晚不接客了。小姑娘,明日请早。” 连念云愣了愣,只好说道:“打扰了。” 她站在风里,细细地想了想,于是转身坐到了岸边,想着就在这里勉强过一夜。梧桐河的湿冷的水汽使她伸手环住了自己的胳膊,她鼻子有些酸。这里不是一叶城,再也不能随意找一处人家,撒娇耍赖地蹭着住了。 老头见她就在边上坐下,有些好奇地问道:“小姑娘,天那么晚了,怎么不回家啊?” 家已经没了。连念云想着,嘴上说:“不了,明日一早我便乘船出发。” “你要去何处啊?” 何处?连念云一愣,她也没想过这个问题。 是啊,她要去何处呢? 就在这时,忽然有打斗的声音传来了。 连念云和船上老头齐齐扭头去看,看见河面上有人踩着水向岸边跳来,那人身后有人手持一个长长的东西,猛地朝前面的人的头劈下。那人扭身用手中武器架住,两人便在水面打起来了。在他们身后还有踏水而来的好几人,都持着各自的武器,乒乒乓乓乱斗着。 连念云睁大了眼睛。船上老头好像害怕波及到自己一般的,往船里缩了一下。那些人打了许久没分出胜负,忽然有一人似乎是踩水没踩稳,猛地自河中跌落。 “杨师弟!”有人惊叫一声。 一人猛然发力,手中武器挥舞地让人花了眼,以一敌三不落下风。剩下的人顿时得空,手中的东西一下敲到对手后脑勺上,对手见占不到便宜,纷纷凌空而起,踩着水远去了。 那几个人站在水面上摇摇晃晃,手忙脚乱地扶住那个落水的人,架着他向岸边踏水而来。 “杨师弟,你怎么样?” “还能怎样,”这是个少女的声音,“不就是湿了嘛,平日叫他多练轻功他总偷懒,自讨苦吃。” “不c不用你管!”那个被架着的人叫道。 连念云有些好奇地伸长了脖子,望着一路走过来的那四个人。平时凤凰府掌门就连让她接近练武场都不愿,以至于她自家武功都没怎么见识过,就更别提其他门派的了。这样碰到了别的习武的人,让她感觉有些新鲜。 那四个人走到岸边,看到那小船,忽然一喜。“快看,这有船家。”那少女说道。 “太好了,今日连夜赶回去,明日便能回到不知山了。”又有一身形瘦小的人接嘴。 老头冲他们摆手:“今夜不接客,各位明日请早。” “你这老头怎么说话的,”那个掉进水里摔成了落汤鸡的人嚷嚷道,“你知道我们出自哪个门派吗?” “你出自哪个门派干我何事,”老头说,“我做生意自有一套规矩,人人都同你们一般想连夜行船,我哪里来的时间休息?” “老爷爷,你就帮个忙吧,”那少女说,“此地一派荒凉,没有人家,我们年纪还小,不习惯一夜露宿。” “有何不习惯的?”老头说道,“往岸上那茂密的灌木丛里一躺便得了。你们如此娇贵吃不得苦,如何习武?” “你”少女被他赌得说不出话来。 “金铃师姐,别说了,我看这老头就是看我们年纪小好欺负,故意不载我们的,”那个落汤鸡一般的人说,“我将他船拆了,看他如何与我们犟。” 说着将腰间的佩剑抽出来,周围人还没反应过来,他便一剑敲在船头,发出“哐”地一声。船上老头气愤地伸出手指着他,半晌没说出话来,他又接着一剑,又是“哐”地一声响。 连念云一听便急了,大喊一声:“你住手!” “谁在那儿?”之前那个以一敌三的人出声问道。他个子最高,一直负手立在一边,没有插话。 “我看不下去了,”连念云有些生气地说道,“这位拿剑在这胡乱砍的小哥哥,你若要犯蠢自己在一边犯去,莫要连累别人明日坐不得船。” “你说我犯蠢?”落汤鸡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说。 “你自己说要坐船,却又要把人家船伯伯的船拆了,这不是犯蠢是什么?我就没见过你这般没脑子的,”连念云讥讽地说,“你若拆了人家船,那便自个儿游着走罢。都摔成了落汤鸡了还不够满意。” 那以一敌三的高个子一听,忍不住“嗤”地笑了。落汤鸡气呼呼地看着她,看上去想冲上来把她砍了,又听见旁边的人笑了出来,气得狠狠地跺了跺脚,“李通师兄,你笑个甚?” “杨师弟,可以了,人家说挺有道理的,”李通师兄忍着笑说,“收了你的剑罢。还有那边的小妹妹,你大可放心。杨师弟他练剑练得不到家,是拆不成船的。” “那最好了,”连念云翻了翻眼睛,吊起的眼角透出一丝嘲讽,“看来还是有明理的人的。我还当是一群野鸡门派出来的,本事没多少,就知道犯蠢和欺负老人家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核心弟子 “野鸡门派”四字一出,除了那李通,另外三人都纷纷翻了脸。 “小丫头片子,口气不小啊。”少女不满地说道。 “你可知我们是什么门派?”那个身材精瘦的矮小少年说道,“江湖敢这般说我们的人可没有几个。” “我不知你们是什么门派,我也不想知道,”连念云说,“我只知道你们刚刚蛮不讲理,仗势欺人。任何一个好门派教出来的人,都不该是这幅样子。” 她又有些想哭了,她想起了自己的凤凰府。 “哦,那你又是什么粪土门派?”那落汤鸡少年鼻孔仰天嘲笑道。 连念云眼圈通红。她忽然意识到,凤凰府已经化成飞灰,她早就没了倚仗。刚刚她一个暴躁便露了真性情,得亏对面的人还是些少男少女,若是碰到了江湖上的一些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恐怕她现在已经没命了。 她又想起束楠,心中愈发的难受,那份恨意也愈发的沉甸甸起来。 “好了,你们都闭嘴罢,”李通说话了,那另外三人纵使一脸不服,也都乖乖闭了嘴,“我早就教训过你们,不要恃才而骄,你们偏偏不听。若是刚刚有其他门派的人在场,不知山的脸面都要被你们丢尽了。” 他转向连念云:“小妹妹,刚才他们的话莫要放在心上,我在这给你陪个不是。” 连念云通红着眼圈转过头,虽说在心中提醒过了自己,但她还是收不住这性子,“哼,你到是明理。” 李通笑了笑。 “也希望你莫要因此对不知山的印象打折扣。”他说,“他们三个因为是最年轻的核心弟子,行为做派多骄傲了些,其实心地不坏。” 连念云没有回他,她正努力地绷着不掉泪。况且她也不懂得这不知山是什么,不存在印象变坏这一说。 这时,那个船上的老头忽然开口了:“你们是不知山的核心弟子?” “正是。”李通说。 那落汤鸡少年接着从鼻孔中哼了一声。 “真是不像话,”老头说,“不知山对核心弟子的行为管教真是越来越放松了。若不是你还像样点,我便不理你们了。你们上船罢,不知山作为名门正派,保了这一方安宁,我还是很敬重的。这次你们沾了门派的光,我连夜送你们回去,不过船费要多收些。若是下次再让我看见你们这般无状,别说核心弟子,就是你们是门主也不管用。” “谢谢船伯!”李通一喜,领头登上了船。 另外那三人也上了船。少女和矮个少年都给老头赔了不是,那落汤鸡少年却还是哼哼唧唧的,约莫是拉不下面子。老头也懒得理他,扭头招呼起了连念云。 “小姑娘,”他唤道,“你要去何处?我顺道送你,不收银子。” “啊?”连念云眼眶还红着,“这不好吧” “上来吧,我做生意做多了,一眼便看出你定是家中遭了难了。而且你那么仗义,心地又善良,我也乐意帮帮你,”老头说,“来,快上来。” 连念云的鼻子更酸了,她飞快地擦了擦眼睛,然后上了船,“谢谢船伯伯。” “不客气,”老头说,“你要去那儿?” “嗯”连念云犹豫着,“和他们一起吧。” “你也去不知山?”老头问。 “嗯。”连念云垂着头回答道。 刚刚听这船伯的话,那不知山是一名门正派,保了一方平安,反正她已经无处可去,倒不如跟着这群少男少女一道,去看看这不知山究竟是何情状。 那落汤鸡少年一听她这话,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哟,你也是不知山的啊?可我好像从未见过你,而且你居然还不认得我们你是外门的吧?真是奇了,一个小小的外门弟子还敢在我们面前装蒜,真不知道你哪来的胆子。” “我不是你们门派的,”连念云说,“而且我也不觉得有什么不敢的。” 她咽下差点脱口而出的嘲讽,转头看向江面。 “那你跟着我们去不知山做什么,”落汤鸡少年说,“奸细?想混进不知山打探消息?” “杨旋!”旁边的少女好像忍不住了,一掌劈在落汤鸡少年的头上。 “金铃师姐,你打我作甚!”落汤鸡少年杨旋嗷嗷叫道,龇牙咧嘴地捂了头。 “让你别那么多嘴!”少女不客气地说,“整日不学好,就会说些傻话,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杨旋哼哼唧唧地捂着头,不作声了。连念云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去盯着江面,然而那少女却坐到了她身边来。连念云愣了愣,疑惑地看着她。 “我叫金铃。”少女自我介绍道,她长着一双圆眼睛,在船内暗黄的煤油灯下闪闪发光,不算漂亮,但颇有精神。 “连念云。” “名字真长,我叫你小云罢,”金铃说,“那个矮瘦精壮的是吴铭;高个子是李通师兄,他在不知山的核心弟子中也是出类拔萃的;还有那个落汤鸡是杨旋,在核心弟子里年龄最小,整日就知道贪玩,不懂得学好。” “喂,叫谁落汤鸡呢!”杨旋叫唤道。 金铃没理他,继续同连念云说着话:“我们本是出来为门派送一些布匹,不想半路被盗匪劫了去,才一路追到了这里。我看这人迹罕至,如此荒凉,你一个小女孩儿,怎么自己出来了,难道就不怕碰上那些盗匪,将你拐了去?” 她说着,一边用圆眼睛上下瞧着连念云,目光有些怀疑,“还是说你武功很好,不怕那盗匪?” 身为不知山的核心弟子,金铃自然知道江湖上那些真正的天才,四五岁就展露惊人头角,岁就可以独自行走江湖。他们不知山的核心弟子中也有一个,对于那人,金铃一向都是欣羡不已。眼下她觉得这连念云年龄虽小,一身衣服脏兮兮的,但气质不俗,眼中光华流转,一定有些来历。 不想连念云摇了摇头,“我不会武功。” “不会武功?”金铃惊讶,“那你怎敢独自一人到这么个荒凉的地方。” 连念云闭了闭眼,“我家刚被灭门了。” 说出这话的时候,她内心揪痛,但努力绷住了脸,不显出一丝一毫的哀伤。满门被灭,这是事实,只有先平静地正视事实,她才能沉下心来,想那报仇的事。 巨大的恨意又攫住了她的心。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将这翻滚的情绪平复下去。 旁边的三个少年本在漫不经心地听着她们对话,连念云“灭门”二字一出,他们都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来,三双眼睛一齐盯在了连念云脸上。 金铃倒抽一口冷气,“对不住。” “没事,”连念云轻轻地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她转过头,安静地看着湖面,不作言语。 船内气氛沉闷了一阵,不知山的四个核心弟子都愣愣地盯着她。过了半晌,李通打破了这片诡异的肃静。 “小云妹妹,”他忽然说话,将在边上发怔的金铃吓了一跳,“你这句话的意思,是想要为家人报仇么?” 连念云垂下眼帘,上挑的眼角暗暗带出了些狠意,“那是自然。若是有人灭了你满门,你难道不想将那仇人剜目割喉,剥皮去骨,碎尸万段,以解心头之恨?” 河面上一阵风吹过,四周水汽茫茫,看不清远方,四人俱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可惜,我有心无力,”连念云轻声道,“我一个无用的孩童,看着那个灭了我满门的人就这么离去,却什么也做不了” 她纤长的羽睫在风中轻轻飘动着,右眼下一点泪痣悲恸黯然。 不知山的四人看到她绝望凄凉的神情,都觉得十分不忍。 “小云,”金铃看着她,开口道,“既然这样,不如你同我们一道,拜入不知山学艺,练得一身本事后再寻你那仇人,为家人报仇,你看如何?” “对啊,好主意!”杨旋猛地一击掌,“我们不知山可是天下名门正派之首,就是最一般的内门弟子,出师后在江湖上也是中游水平,你若拜入不知山,还愁将来报不了仇不成?” 他昂首挺胸,仰天大笑,“拜入不知山,在江湖上报出你的名号,别人都会对你礼让三分,知道什么叫做天下第一门派吗,这便是了!” “杨师弟,”李通说,“不知山名门正派,专心武学,崇尚道义,不是拿个名号来炫耀的。” 杨旋又被训了,他霜打的茄子一般瞅着李通,又不敢反驳他。 纵使依旧在悲痛与仇恨中煎熬着,但看到这副情景,连念云还是忍不住眼睛一弯。 “这位杨旋哥哥,我之前还道你是骄纵无礼c惹人讨厌之辈,不想你其实只是头脑空空容易犯二。我不该与二傻子计较的,真是错怪你了。妹妹在这给你陪个不是。” “你说什么呢!”杨旋被她说的极恼,但一想到她全家被灭,还是硬生生地忍住没回嘴。 “金铃姐姐,”连念云转头看向金铃,“你说让我拜入不知山,这既然是天下第一的门派,那收徒可有规矩?” “嗯不知山内门收徒是极严,想要成为核心弟子那是难上加难,外门的话肯定要好些,”金铃思索道,“不过具体情况我倒不是很了解。李通师兄,你懂得么?” “不知山有兼济天下之志,只要来者心怀正义c不曾做过那丧尽天良之事,便可拜入外门,”李通说,“但这些年来不知山声名远播,外门收的人越来越多,弟子愈发冗余,能进入内门的又极少,所以日子会比较清贫。” 连念云点点头,“清贫倒也无妨,能学武便好。” “一般外门只能学到些皮毛,弟子多是打杂的,真的想学本事还是要进内门,”李通补充,“外门弟子也是有机会的,但条件比较严苛。你若有此志向,还是要下苦功夫才行。” “李通哥哥,”连念云仰起脸,朝李通浅浅地笑着,“我全家都被人害得尸骨无存了,你看我像下不了苦功夫的么?” 李通一愣,一下子没接得上她的话。 那一瞬间气氛又有些凝滞了。 然而下一刻,无时无刻不在犯二的杨旋忽然凑了过来,伸出手大喇喇地拍在连念云的肩膀上。 “既然如此,从此你便是我师妹了!以后多说些好听的话,好让师哥罩你,知道么!” 他一边豪气千云地说,一边重重地上下拍了连念云的肩膀。连念云脸一抽,数句嘲讽的话语瞬间涌到了舌尖;而他的师兄师姐三人都一副不忍直视的模样,纷纷转过脸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不知山 天光渐明,河面上的雾气逐渐散去。 连念云的面颊贴在柱子上滑了一下,便猛地惊醒。她揉揉眼睛,惊觉面前是一望无际的碧色水面。小船依旧慢悠悠地向前,在两翼的水上划出一道道折痕,扰乱了它自己投下的影子。 “老爷爷,这里是碧霞湖了么?”她听见金铃的声音响起。 “是了,不知山已经近了。”船伯疲惫地回答道。 连念云头痛欲裂,一瞬间还以为自己还在梦中,但紧接着昨日发生的事便一个接着一个的,在她眼前放映而过。 她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地站起身。 “小云,”金铃看到了她,伸出手招呼着,“你怎么了,脸色好差。我这有些点心,你要不要吃?” “谢谢金铃姐,先放在那儿罢,”连念云虚弱地说,“我先缓缓。” “这里是碧霞湖,湖边就是不知山了,”金铃说起自己的师门,眼睛都在泛光,“湖连着山,一到日落,那场景美不胜收。你以后也可以经常看到的。” “嗯。”连念云冲她笑笑。 “我带了梳子,你照着水面梳梳头吧,”金铃说,“待会儿我便带你去见我师父。他是金橙门门主,很好说话的。你先梳理整齐,给他留个好印象,说不定他一看你便欢喜,直接把你收到内门了。” “金铃姐真是说笑了,”连念云看着自己破烂泛灰的衣服,“怎么看也是个小乞丐的模样。” 没有侍女在身边,她不懂得扎那羊角髻,只能将头发分成两股,在脑后堪堪绑了两个结任它们垂落,这发型配着她那细长眼睛飞扬眼角,整个人顿时大了几岁。 金铃仔细看着她,感慨道:“何来的小乞丐一说,小云妹妹分明就是那美人胚子。” 船伯撑着船,青色的湖面不断收窄,小船从漂满了湖面的树叶上压过,两边的矮树几乎要将它们的枝条伸到了人的跟前,目力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碧绿。忽然阳光透出,一片开朗,环形舒展的岸边,一望群山高耸。 “我们回到了。”金铃第一个跳上了岸,满脸愉悦。 这是个山谷叫作碧霞谷,两边有农田有人家,是依附着不知山存在的;而若要进到门派中拜师,还要先爬上去山去。连念云跟在那四人身后,一边顺着小道爬着,一边颇好奇地四顾。她看到不知山植被遍布,白雾缭绕,灵气四溢,便知是个学武的好处所。 作为天下第一门派,不知山并非枉得虚名,而这么些年她一直呆在一叶城里,却倒像个井底之蛙了。 山间有弟子持剑把守,看到连念云是跟着这四人一并上来的,便没有过问。 “你看见没,我们核心弟子在不知山是很有地位的。”杨旋仗着自己个头高一些,一只手大大咧咧地搭在连念云肩上。从今早醒来后,这小子便一直有意无意往她脸上瞟。连念云不知是何意,也一直没有理过他。 “我一直很奇怪,你二成这样,是怎么当上核心弟子的。”连念云的嘲讽张口即来。 “你可别瞧不起人!”杨旋说道,“我虽然轻功不大好,剑法练得也不大好——” “嗯,什么都练得不大好。”连念云点头。 “你听我说完!”杨旋忙截住她的话,“虽然这两样都不好吧,但若是比刀法,比棍法,比鞭法,比其他任何兵器,除了那个白涯门的那个变态师兄,核心弟子里可没人能比得过我。” “真的?”连念云歪头。 “那是自然!”杨旋挺起胸,“就连李通师兄也比不过我,不信你问他。” 金铃在一边拆他台,“小云,我解释一下,我们不知山在江湖上最出名的就是轻功和剑法。至于杨师弟这样的,你可以理解为不务正业。” “哦”连念云恍然大悟。 “金铃师姐,你怎么总和我过不去呢”杨旋欲哭无泪。 他们就这么说着,脚下的台阶暂时到了尽头,一登上去便看到了这半山腰上的开阔平地,看起来就像是被人用某种武功将一个山头平平地削了去才形成的。平地上有一个巨大的练武场,能容上千人;再往前走便是一座大殿,檐牙高耸,气势磅礴。 大殿门口站着两个童子,看着比连念云还小些。金铃同那两个童子打了声招呼,便领头走了进去。大殿里面是一处园林,种着些松竹,中间有一个清澈的金鱼池,周围还有四通八达的道路,十分宽阔,路边建着各式各样的房屋,同大殿外观一个风格。 金铃一直领着他们走着大路,最后跨进了那处最正中大堂中。大堂外挂着块匾,上面大气恢宏地题着的两个大字:不知。 “同大总管通报一声,就说李通c金铃c吴铭与杨旋送了布匹回来。如果路上碰到金橙门门主,也叫他过来一下,就说金铃想介绍一个新弟子给他。” 大堂中的童子应了声,转身出去了。 “金铃,我同吴铭先回青屿门了,布匹你就由你转交罢,”李通说着,吴铭便把身上背着的布匹放到了中间的桌上,“你招待好小云姑娘。我先回去洗个澡,这一天不洗澡怪难受的,在路上还好,一回到这儿就要忍不住了。” “行吧。”金铃说。于是李通和吴铭两人都出去了。 “你不走么?”金铃圆圆的大眼睛一转,盯到了杨旋身上。 “不走不走,我又不似李通师兄那般有洁癖,”杨旋摆着手,“我得留下游说师父,让他把云师妹收到我们门下来。” “说的真是轻巧,那你得加把劲。要是师父把小云发到了外门,我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金铃说。 “哎别啊,我就是试试,”杨旋郁闷,“能不能进内门,这不主要还是看云师妹的根骨同悟性么。”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连念云一直在旁边仔细地打量着这处厅堂。要是她没猜错,这厅堂就是平日交接工作同接待外客用的。这厅堂极其宽敞,堂内长桌c茶具等各种用具都十分齐全,四处挂着写意的画卷,正中央的墙上还题了一幅刚正遒劲的字。 凤凰府也有一处这样的外厅,光是论外观唬人的程度,竟还比这不知山的更甚。不知山是刚劲大气的风格,没有太多的装饰;而凤凰府却相反,虽然一叶城闭城后几乎没有访客,但外厅却依旧是华美无比,雕镂c珠帘c花烛c檀木,无一不浮华又惹眼,叫人联想到门派雄厚的财力同府上人飞扬恣肆的个性。 连念云曾疑惑她那个性严谨的父亲怎么会弄了个这样的外厅,她父亲说是前人修的,连念云还为此笑了好久,说她祖辈如此风流,结果一到她父亲这却变得不解风情起来,也难怪上天要让她生得这样跋扈,好补上自己爹爹缺的那份,所以她的淘气归根结底是她爹爹造成的,不应该为她闯下的祸责罚她。说了这番话后她便被凤凰府掌门关进了书房,罚抄经书一百遍。 现在想起往事,总叫她心中泛酸,怨怨恨恨。 “这里便是不知殿了,”金铃见她颇有兴趣地四处瞧着,便为她介绍道,“若是有外人能上这来,通常可都是贵客。其实按照一般的程序,所有想要拜入不知山的人都是经山间守门弟子的通报,再经外门总管的盘查,最后方可准入不知山的。像你这样直接就上不知殿来见内门门主,可得感谢半路上遇见了我们。” “是啊,云儿可是大大地沾了你们这群核心弟子的光,”连念云对她露出个笑来,“师兄师姐为人如此侠义,心肠又极好,实在是叫云儿感激涕零,做牛做马都无以为报。” “你说话怎的油腔滑调的。”金铃被她逗笑了。 “对了,金铃姐,你们说的什么金橙门c青屿门的,那些都是什么啊?”连念云问道。 “这些都是不知山的内门,你竟不知道么,”接话的是杨旋,一脸的不敢相信,“你以前要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就是一点江湖事不知的穷酸破落户吧——” 连念云眼角斜飞地睨了他一眼,“我又不是那百科全书,如何能得知你们不知山内部的事。” “不知山内门有四个,分别是白涯c青屿c金橙同红翎,”金铃说道,“白涯门是一群武痴,青屿门多是好读书c轻功佳的翩翩少年,红翎门都是些自以为天仙的大小姐,”说道这里她翻了个白眼,“还有我们金橙门,我们门主见识广博c脾气极好,喜收些偏才怪才。像我因擅机关,还有杨师弟擅弄除剑外的各种兵器,都被他直接收进了门下。” 连念云听着她这话,反应飞快,“门主会收懂医术的人么?” “你懂医术?”金铃惊讶地瞧了她一眼,“那可真是太好了。如果你练武资质在上乘,又懂医术的话,师父很有可能会收你,就算你没有任何武学底子也不要紧的。如果说你进步快,甚至还有可能会被推荐成核心弟子。像杨师弟当初就是没有底子,但起步神速,正好师父当时又喝了一点酒,一激动就给提成核心了。虽说我觉得他现在多半为推荐了杨师弟,丢尽了金橙门的脸面而十分后悔” “喂喂,师姐,你介绍便介绍吧,为何总是要顺手拆一把我的台”杨旋惨叫。 “总之,我师父,也就是金橙门门主他收徒是最随心所欲的一个,”金铃不理会他,继续说道,“所以我让你先见他,这样你被收进内门的机会就远比从外门挤进来要大多了。” 这边说着,门外忽然传来了个声音,音调颇高,但却十分沙哑,听起来阴阴沉沉的。 “我说金门主,你是不是太宠你这徒儿了,你听听她说的这话,就好像当我这外门总管不存在似的。” 金铃同杨旋一听这声音,双双变了脸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外门总管 连着大厅的外游廊上三人的脚步声响起,伴随着那沙哑的声音愈发的近了。 “我可能是糊涂了,总记着外人要想进不知山,首先得给我见过,连规矩什么时候改了都不懂。我这个小小的外门总管在这,斗胆想请金门主赐教一下,外人拜入不知山,究竟何时变成由核心弟子引荐了?” 另一个人含混地笑了声,而那哑嗓子还不肯放过地说个不休。 “我看我真是就摊上大事了,这活儿都被核心弟子给抢走了,我还死皮赖脸地留在不知山做什么呢?还是赶快收拾好东西趁早滚下山吧,别等到最后给掌门逐出去,那可太难看了。金门主,你说是吧?” “怎么外门楚总管也跟来了!”金铃三分恼火,七分慌张,“我没说叫他啊!” 连念云将目光投向大厅同游廊连接的那个侧门,她先是看到了之前去找人的那个童子,接着看到了三个跟在后面的人:中间一人约莫三十,生着一双带笑的桃花眼,唇边蓄着些胡须,烫金袖口,步履生风;左边一人更年长些,走路目不斜视,一脸严肃的模样;而右边一人是看起来最年轻的,就是他一直在喋喋不休,他五官倒是生得细致,眼中却闪着阴狠的光,衬得整个人也阴柔狠厉。 三人跟着童子跨进大厅。不知为何,杨旋一看见那阴恻恻的外门总管,顿时脚底抹油想溜,结果还是被金铃捉住,押了上去。 “师父,”金铃微微倾身,“大总管,外门总管。” 杨旋在一边跟着她哈哈着。 “哎哟,杨旋啊,”外门总管方才闭上嘴,一见到杨旋又森森地笑了,“前些天你把那外边园子里的杨桃摇得遍地都是,我还没找你算账你便出任务去了。正好今天撞见你回来,你自个儿说说该怎么办吧。” “打扫十日果园。”杨旋低着头哼哼。 “十日怎么够呢,为了让你记住这教训,你至少要扫一月,”外门总管冷笑着说,“我刚遣走了在果园轮值的外门弟子,你现在便扫去罢。记着扫出来的叶子运到山脚下放着,好给山底下村民们做肥料。” 杨旋哭丧着脸走了。 外门总管眼睛一转,又盯在了金铃身上,“咦,这不是金门主的得意门生金铃姑娘么,怎么着,去外边出了一趟任务,翅膀可硬了?都能为我这个小小的外门总管分忧了呢,真是叫我不胜惶恐。” 金铃抱过桌上的布匹,咬着下唇不说话。 “怎么了,一副委屈得不行的样子,难道我有说错吗?”外门总管冷冷笑着,不依不饶,“抱了块布回来就以为自己能登天了?是不是觉得任务太简单了,简单就和我说啊,下次我叫大总管给你安排个难的,好让你能炫耀。” 金铃毕竟是女孩子,脸皮薄,被说了这么两句,眼泪便在眼眶里打转了。大总管来验收布匹,本是想要沿袭他一贯严苛的风格,好好地挑一挑这帮心高气傲的核心弟子的刺儿的,但被外门总管这一掺和,他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 “好了,金铃,布匹我不看了,你去放到储物司吧。”大总管摆摆手。 “别啊,大总管,你这可是玩忽职守了?”外门总管语气尖刻,“金铃,你拿来给我看看。这么意气风发地回来,那布匹要是有了一点瑕疵,你们几个都该罚。” 看着已经快哭出来的徒儿,金橙门门主终于说话了。 “好了,休夷,”他无奈地说,“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就饶了铃儿这一次吧。” 外门总管瞪他一眼,“你宠徒儿宠到无法无天,都快厉害到把我给替下去了,你还叫我给你面子,要点脸吗?”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金橙门门主讪讪地笑着,“铃儿我回去自会责罚她的,也请你念在她是我徒弟的份上,好让我自行处理罢。” 外门总管笑得让人觉得瘆得慌,“那倒是,责罚金铃那是你金门主的分内之事,我要是插手,那倒显得我无理取闹了。但是金门主,我好像听说你要越过我,为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人开后门,直接收归你金橙门门下啊?审查外人本就是外门的事,金门主却要插手,这又是什么道理了?金门主双重标准,可叫人好不服气。” 他说得一点余地都没留,金橙门门主尴尬了片刻,最终还是摇摇头,“我我并无此意。” 金铃一双眼睛瞪得跟铜铃一般,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外门总管同金橙门门主。 金门主叹了口气,“铃儿,外门总管大人大量,不追究你的不敬,你还不快过来同我回金橙门罚跪。” 金铃瞟了一眼连念云,“师父” “还不过来!” “是,”金铃细声说道,“谢谢外门总管” 外门总管冷笑地着看着他们,一言不发。 金橙门门主看了看他,又看看连念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从侧门走了出去。金铃走时还一副不甘心的样子,转头就想把连念云一起叫出来,但金门主在门外扯了她一把,她便惊叫一声被拉出去了。 “大总管是想留在这里看我审查人不成?”那师徒二人一走,外门总管又将矛头对准了大总管,“我看还是不要了吧。大总管事务繁忙,还是速速回去处理的好,免得到时处理到三更半夜,反倒又要怪罪到我的头上。” 不知山的大总管看上去严肃又刚正,可被这外门总管这么一说,却也好像没脾气一般,只是在临走时拍了拍外门总管的肩膀,饱含深意地叹了口气,便也抱着那卷布匹走了。 大厅里顿时只剩下了连念云同外门总管两人。 连念云一直站在一边,看得有些发愣。离开的那两人一个是掌管整个门派事务的大总管,一个是掌管一门的门主,可对着这看起来资历更浅c地位也更低的外门总管,却好像是处处忍让一般,这着实离奇。 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外门总管,想要发现他究竟有何过人之处。 就在她偷偷打量着外门总管的同时,对方也正毫不避讳地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边,好像是在菜市挑菜一样,然后脸上又露出了他那瘆人的笑。 “年龄倒还小,看起来根骨居然不错,”他说,“你过来,扎个马步我看看。” 连念云听话地过去了,扎了马步给他看。 外门总管围着她走了一圈,一边走一边用挑剔的目光仔细看着,“背不够直,肩耸着,脚下虚浮无力我还道看起来根骨不错,原来只是个花架子啊?”他一边说着,一边绕道她背后,伸出两根手重重地探了探。连念云被他这力道弄得向前踉跄了两步。 身后的声音忽然凝滞住了,连念云忙着站稳脚跟,也没注意,等到她再将马步扎起来的时候,忽然听见那个沙哑阴柔的声音说:“行了,停下吧。不知山不会收你的,现在下山去。” 天上好像炸出一个雷来,将连念云劈懵了。 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为什么?” “为什么?”外门总管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好笑,“小丫头,你能不能留下,那都是我一句话的事,难道我不收你,还得向你汇报理由么?” “可可是为什么,”连念云说,她感觉指尖有些发冷,“李通哥哥告诉我,只要未做过那大恶不赦之事,愿意吃苦,便可以被收入外门啊” 外门总管懒懒地瞟了她一眼,那一瞬间和竟她之前吊着眼睛看人的模样极为神似,“小丫头,你把不知山想得太美好了。我们又不是那回收垃圾的,来一个收一个。要是每一个碰上了饥荒c洪灾的人都上我们这来混日子,那不知山早就要没落了。没什么好说的了,现在下山去。” 连念云垂着眼睛自睫毛底下看着他,她细细地咬着牙,下颌微微发抖。 “哎哟,怎么又是一副委屈得不行了的模样?”外门总管挑了一边眉看着她,“丫头片子就是麻烦,整日要哭不哭的。既然你不服气,那我便告诉你缘由罢,免得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他嘲讽地笑着,“第一,你巴结核心弟子,想要走后门,这便是心怀不正之术,违背不知山的风德;第二,你没有任何武学基础,进来就是给外门徒添了一张要吃饭的口,加重不知山的开销却又对不知山没有价值;第三,你经脉不通,资质颇差,在不知山外门收了那么多人,我就没见过资质那么差的。现在,马上下山去!安安分分待在家里,到了年龄便找个人家嫁了,相夫教子才是你的归宿。莫要再妄想拜师学武,你就是学了也是那扶不上墙的烂泥!” 他说完这番话,击了击掌,唤来了一直守在门外的那童子,“将这小丫头领下山去,看着她确确实实地出了碧霞谷,盯仔细些,小心别让她再偷偷上来!” 他说着,一拂袖便从侧门出去了。 童子应了声,走到了连念云面前,“请跟我走罢。” 她见连念云低低地垂着头,全身上下都在细碎地发抖,又补上一句:“你再不甘也是没用的,楚总管说不收便是不收了,你还是莫要抱着侥幸心理的好。别在这拖着了,快走罢。” 然而连念云依旧站在原地没动。童子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说话的声音不禁带上了些许鄙夷,“自己资质不好,便不要怪不知山不收你,天下第一门派,你以为是那么好进的么你,你怎么了?”她终于注意到了连念云那白得如同死人的脸色,心中一惊,连忙上前查看。 连念云只觉得头脑发晕,眼前一阵一阵的炫目的白。 外门总管的话还在一句句地回荡在耳边,同她心中丧家的痛c对仇人的恨还有无法亲自手刃仇人的绝望等种种情绪拌在了一起,她浑身虚软,腹下疼痛,头也是要炸裂了一般,便难耐地想蹲一会儿。 然而她腿一动,意识便一阵模糊,万千情绪没过她的头顶,好像要将她的意识淹没。她在这饱和到令她几欲作呕的情绪中晕了过去,晕倒的那一刻,只意识到了盘踞在心头的那份浓浓怨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波折 “她如何了?” “回楚总管,不碍事的。她是受了风寒,又太过劳累没怎么进食,再加上急怒攻心,便一下烧起来了。我让她在床上发一日汗,过两天应该就没事了。” “急怒攻心?这倒真是有趣了,她有什么好怒的?”那沙哑阴柔的声音冷笑着,“丫头片子就是麻烦,说轻了不当一回事,说重了又要掉眼泪,我不过是如实相告,她便要用晕倒来让我折寿!这下好了,整个门派都知道有个丫头在我跟前倒下去了,掌门还要特地就这个事把我召过去。我让她下山安分待着等嫁人是为她好,怎么反倒显得我像做了一回恶人一般!” 昏迷中的连念云在衾被中大汗淋漓地一挣。 外门总管阴沉沉地看了她一眼,就一副不愿多看的模样转身离去了。他沉着脸走出处院子,浑身散发着森然冷气,大路上的不知山弟子们远远地看到他,便纷纷都绕路而去。 他顺着台阶一路向上,走一段歇一段,最终走上了一处庞大的亭台。 这便是不知山著名的通天台,沿着山侧的断崖而建。人站在上面向下望去,只能望到远远地架在底下的一处铁索桥,再往下便是黑黢黢看不见底的深谷了,十分可怖。不知山轻功“绝鸿步”同镇派剑法“天衡剑”名震江湖,将这两样修得足够深的高阶核心弟子有时到通天台来练习,他们踩着这断崖突出的石头上下飞跃,有如天外飞仙,白衣飘飘,剑光闪闪,那场景叫人既是惊叹又是害怕。 通天台连接着一处别院,那便是不知山掌门的所在了。外门总管从通天台路过,面无表情地一路向前,最后推开别院的门走了进去。 不知山掌门正在房内书桌前,旁边还坐着金橙门的门主,门主身边跟着形影不离的亲传弟子金铃同杨旋;掌门另一侧还站着两个人,分别是青屿门的李通同吴铭,他们正背对着外门总管,似同掌门汇报着什么。掌门一边看着手中的文书,一边神色淡淡地听着。 门“嘎吱”一声,正说话的李通惊了一下,立马止住了话头,四个核心弟子都不约而同地转头朝刚进来的外门总管看去。 “休夷,你来了,”掌门一看见他,便放下了手中的文书,“李通,金铃,吴铭,杨旋,你们先回去罢。我同金门主还有外门总管有事要商议。” 四个核心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李通应了一声“是”,便推着金铃拉着杨旋一团乱地出去了,吴铭十分自觉地跟在他们身后。金铃从外门总管身边经过时,扭过头瞪着她那双大眼睛,好像想说些什么,但却被李通向前一撞撞出了门去。吴铭走在最后,顺手带上了门。 “李通师兄你做什么!”金铃不满,但又害怕被里面的人听到,只能低声抱怨。 “你还问我做什么,你是想怎样,当着掌门同你师父的面与楚总管吵起来不成?”李通小声责备她,“你也十二三岁了,做事怎么还总这么鲁莽!” 金铃找不到话来反驳,一脸不忿的模样,这时她看到杨旋侧着耳朵,整个人跟一块牛皮糖似的贴在了门上。 “你在干嘛?” 杨旋朝她嘘了一声,专注地听着里面的动静。 金铃明白了,于是她也学着杨旋将耳朵贴在了门上。李通看着这师姐弟二人,又看了看呆立在一边的吴铭,叹了口气,也加入了听墙角的队伍中。 里面有茶盏磕碰的声音,伴着掌门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休夷,那小姑娘也才九岁,正是适合练武的年龄。当年周边村子闹蝗灾,人一股脑地涌上山来,你连那些二十好几的青年都收,为何这次却这般固执?” 外门总管的声音依旧沙哑,语气紧绷绷的,“我说了,那丫头手脚不协调,根骨奇差,一点儿练武的天赋都没有,就是练个二十年都不能练会个一招半式。到时候消息传出去,平白让江湖人笑话不知山收了个废物。” 金铃听得一脸气愤,“他一个不懂武功的外门总管,见了小云一面就下这般定论,掌门要听他的才怪!” 不想掌门却没有就他的话追究进去,而是啜了一口茶,皱着眉头思索着。 金门主的声音插了进来:“休夷,铃儿同我说,这小姑娘满门被灭,现在已经无家可归了,实在是怪可怜的。许多外门弟子也都不大精通武功,你就当发发善心,将她收到外门。而且说不定她根骨虽差,但悟性奇高呢,她还那么小,潜能是无法估量的啊。” 外门总管嗤笑了,“金门主,你掌管内门,银子花不完,手下也都是天资好的弟子,这般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当外门是收容所么,编个可怜的身世就全都收了?真是好笑,我劝你还是管好自己的事,别把手伸得那么长。” “休夷,话不是这么说的。”掌门道,“你若是觉得手头紧,同内务司说一声,没有人敢不给你拨银子。刚刚李通他们同我说过情况,我也觉得这小姑娘可怜的紧。你收了她,就当收个书童罢了,又不碍事。” “碍不碍事只有我自己知道,掌门日理万机,就别操那份闲心了,”外门总管冷笑,“你们一个两个都为她说话,让我这般不好做人。我知道,我筋脉寸断,内力尽失,你们都不将我放在眼里。既然如此,你们做主收了那小丫头,我收拾东西从不知山滚出去。” 他这话说完,房内一片寂静,不知山掌门同金橙门门主都沉默了。 连李通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一脸惊讶,“云姑娘究竟怎么他了,为何外门楚总管要同那三贞九烈的妇人一般?” 金铃听得直跺脚,“还用说么,他就是铁了心的不想收小云,真是气死我了” “哎哟,师姐,你小声些”杨旋吓了一跳,急忙把她推离了房门前。金铃闹出的动静有些大,他们担心里面的人跟出来,便连忙推着她逃也似的离开了通天台。 就在他们刚刚离开,新的对话声又传出来了。 “休夷,”金橙门门主道,“金铃同我说,这姑娘铁了心的要学功夫为她家人报仇。能有这般心志的人,就是天分不够,也能通过后天的努力迎头赶上的。” “报仇?那更不行了!”一直都是冷嘲热讽的外门总管,听到这两个字却忽然跟个被点燃的炮仗般,猛地地炸开了,“心怀这种目的来到不知山想学武,你们反倒是认同了?不知山弟子都求浩然心胸立于明月清风间,怎么能有这种龌龊心思?” 他说着不知不觉地站了起来,激狂地拍着桌子,“你们一路顺风顺水,没有尝过仇恨的滋味,我现在便告诉你们罢,这些年来我既怨恨自己遭人陷害武功尽失,却又庆幸筋脉尽断不会有补救的法子,不然要是一朝能让我找回之前功力的七成,我都能掀翻整个不知山泄愤!”他扫视过面面相觑的两人,语气激烈,“不错,仇恨是能让人心志坚韧,不惧吃苦,但若是收下她,冤冤相报又何时能了?” 一 连念云神色恹恹地喝粥,她头上搭着条毛巾,只觉得浑身发热,脑中嗡嗡作响。一个童子端了个脸盆进来,将搭在她头上的毛巾取下,浸入了盆中的凉水里。 “请问,我身上的包裹呢?”连念云将碗放床边的椅子上,有气无力地问道。 “在外厅。” “请帮我拿来行吗?” 童子的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去了外厅帮她将那包裹拿了进来。连念云道过了谢,打开那个包裹,发现东西都还在,便放下了心。她看到拿本画满了彩翼大鸟的连环画册,心中一紧,便将书取了出来,抱在怀里。 这是凤凰府掌门给她留下的唯一一件遗物,想起那日的争吵,连念云只觉得心中刺痛,为自己的任性后悔不已。她抱着拿本硌人的书,昏昏沉沉地靠在床头。 在过去的那么些年里,她一点小伤小病都没有过,最多就是因为胡闹把自己磕着了。而现在她在一个陌生的门派中发了烧,无亲无故,受人冷眼,还要随时准备被赶出去。其实不知山的确算好了,没有丢下她不管,还叫了大夫来给她看了病。毕竟,她还不是这门派中的弟子,而且不知山好像也不打算收她。 因为还在病着,她觉得有些疲倦,收好包裹躺下。那童子将浸好的毛巾重新搭在了她头上,便端着水盆走了出去。 童子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三个人从那门口拥进来。 “小云,”金铃出现在她前,一脸担忧,“你感觉怎样了?” “放心好了,一点风寒罢了,就是在病中会有些难受,”连念云躺在床上对她笑了笑,“我还担心你呢,你昨日回去后,金门主没重罚你吧? “师父他老人家哪能啊,他平日里最宠金铃师姐了,”杨旋在一边忿忿不平地开口了,“云师妹,你都不关心一下我,我才是真正被罚的那一个啊。我昨日扫完了一整个果园,结果没赶上练剑,又被白涯门门主罚练到晚上,现在手都抬不起来了。”他一边说着一边龇牙咧嘴地抬着手,好像那根手臂被折断了一样。 连念云弯了弯眼睛,金铃翻了翻眼睛。 “你那是活该,谁让你没事去果园里闹,把整个果园的杨桃都快摇没了,我都觉得你过分,”金铃说,“小云你放心好了,我师父只是回去说了我两句,他反倒是仔细地问了我你的情况呢。现在你这一晕,掌门也都知道了,今早还将我们四个叫去问了一下。” “是吗?”连念云说。 “是啊,我们刚从掌门那回来,本来吴铭同我们一起的,但来这的路上经过青屿门,他便自己转回去练剑了。”李通说。 “其实我觉得吴铭师弟应该去白涯门的,”金铃颇感兴趣地说,“整天一副呆呆的样子,就想着练他的剑。李通师兄,你说当初你们李师伯怎么就看上他了呢?” “我怎么知道,你自己去问他啊,”李通无语地回答道,“不过话说回来,刚刚看掌门同金师叔的意思,是想做一桩好事,让楚师叔将云姑娘收到外门的,但楚师叔好像还是不愿。也不知道最后究竟如何,云姑娘到底能不能真的成为我们的师妹。” “楚师叔?”金铃疑惑。 “你不知道?楚师叔就是那外门总管,”李通说,“他与掌门他们一辈,是当时最小的核心弟子。” “什么?”金铃和杨旋都叫了出来,两个人的表情都十分精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往事 “真不知道,从来没听说过,”杨旋一想到外门总管就一脸郁闷,“我就觉着他整日都好像喉咙中被卡了刺,看谁都不爽,天天找变着法子茬儿罚人,自从我进入不知山,都被他罚了几十回了。我还当他自己不懂武功,就嫉妒我们这群弟子来着。” 连念云躺在床上,眼睛半睁不睁的,说话鼻音有些粗重,“原来是这般,我说昨日我见金门主同大总管好似都对他有些忌惮一般,还觉着奇怪得很” “那是自然,”李通说,“外门总管当核心弟子的时候,那可是天骄之子,天纵奇才,同一辈的师兄弟中没人比得过他的。” “可他为何现在一点武功都不会了?”金铃问道,“若是他比掌门还要强得许多,为何现在在当这什么劳什子外门总管?”说着她便撇了撇嘴,“虽然说按他那个讨人厌的性子,当掌门也不会有人支持的,但也不至于就占着这么一个和武学一点边都不沾的职位啊?” “金铃,你可别太有偏见,我听我师父说,当年的楚师叔大方开朗,长得又好,说是人见人爱也不为过,”出身青屿门的李通身边没有整日闯祸被罚的师弟,对外门总管的看法也要客观不少,“他年龄最小,武功却最高,灵气四溢,一点就通。我拿别人来对比一下,白涯门的许师兄你们总该知道吧?” 金铃与杨旋点头,连念云疑惑。 “白涯门的许开阳师兄,”杨旋看到连念云的神情,为她解释道,“一个很变态c很变态的师兄,不仅剑法和轻功比我强上数倍,就连刀法c棍法c鞭法c杖法c矛法等等各种法,也比我强上数倍。” 金铃推了一把杨旋的脑门,推得他嗷嗷叫。 “你拿许师兄同你自己作比较,一点也没显出他的厉害之处,”她一边没好气地说着,一边又面露向往,“许师兄是我们这一辈核心弟子的第一人,那可是真正的天才,他今年仅十五岁,便已经将不知山的两门绝学《绝鸿步法》c《天衡剑法》修炼至了第八重,我这么说你可能没什么概念,但是现在我们绝大多数的核心弟子,也仅是在绝鸿步第二重c天衡剑第四重左右徘徊。而且这两套绝学越往后修提升就越明显,只要两样都达到第五重,便可以说武功超过江湖上的占绝大多数的平庸之辈了。” 连念云倍感新奇地听着,“这么厉害的么?” “还有更厉害的,”李通接话,“十五岁修成第八重的许师兄已经是惊世天才,那么当年的楚休夷,也就是我们现在的外门总管,十三岁便已经将绝鸿步修至第八重c天衡剑修至第九重了。” “李通师兄,你说的是真的?”金铃惊叫。 “前些年的一个十五的夜晚,我听到我师父是这么说的。当时他与白涯门文师伯在青屿院内小聚,喝多了酒,说话大声了些,便被路过的我听见了,”李通说道,“他们都醉了,神情有些激动,说的绝不可能是假话。” “他们为何要激动?”金铃问道。 “他们在互相怪罪,也怪罪掌门,怪罪金师叔,怪罪伍师伯,他们自责当年不争气,连累了楚师叔以一人之力抗敌救下他们,最后害得楚师叔筋脉寸断,内力全无,”李通苦笑着,“罢了罢了,这些也不是我们该议论的事。总之现在的楚师叔虽然只是外门总管,但话语权是一点也不输的,就是掌门也都要让他三分。金铃,我要特别告诫你,”他忽然严肃地看向金铃,“不要太与他做些意气之争,知道么。你师父昨日是看在你年纪小的份上才没与你计较,若你今天还他旁边说楚师叔的坏话,他也是要生气的。” 金铃咋舌,“我不知道啊”她目瞪口呆地说,“李通师兄,还好你告诉了我,要是你不说,我等会儿回去见到师父,可能真的又要跟他大骂一番楚总管” “所以不要那么莽撞,别总是想到什么说什么。”李通道。 金铃没接话,她听了这一番故事,同杨旋在一边齐齐发起了愣。 “云姑娘,我说那么多,其实也是想让你做好心理准备,”李通说完了金铃,又转过头看向连念云,“楚师叔他不愿收下你,就是掌门和金师叔他们也没法做主。你的遭遇我很同情,天下门派那么多,不知山虽然是其中佼佼者,但若是想学武,也不是只有这一家。你不必如此绝望,路有那么多,总会找到一条能走的。” 连念云惨淡地笑了一下,“李通哥哥,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她疲惫地闭了眼睛,虚弱地说道,“你说的很有理,我确实有些着急上头,加上受了凉,又没怎么吃食,这才晕过去的,我应该是太恨了罢。”她苦笑,“你放心好了,若是外门总管他真的要赶我走,我也不会一哭二闹三上吊,更不会心灰意冷自我了断的。我之前就说过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仇我是一定要报的,前提是我还要有一条命在。” 混沌中,她又看到了一叶城内冲天的火焰。 她从客栈的火帘中跌下来,全身都跌得又酸又疼,眉毛c头发和衣服都蹿起了火苗,烧得她酷热难耐。她艰难地在地上翻滚着,忽然又看到了那个鬼魅般的身影,他的匕首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一招取尽人的性命。 愤怒与仇恨惊涛骇浪般涌进她的心头,“束楠!”她拼尽全身力气尖叫道,“你有胆便别走,你就是到了天边,我也要找到你,将你碎尸万段,给被毁了的一叶城陪葬!” 那人乌黑的长发在火光的映衬下闪耀着,他毫不在意地看了她一眼,眉目秾艳如烧。他将匕首收入腰间,轻巧地跃上房顶,身形飘忽如同幽灵,瞬间隐入黑夜中。 “你回来!”她发疯一般地挣动着,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上的包裹中滚出。她拾起一看,是那本凤凰府掌门拿来骗她的连环画,封面上写着四个大字:绝鸿步法。 “绝鸿步!”巨大的惊喜淹没了她。她狂乱地翻着书,翻得书页哗哗作响。几百张书页上的文字洪水一样涌进她的脑海里,如同醍醐灌顶,她好像乘上了拥有遮天双翼的鸿雁,顺着风在万卷流云中穿行而过。 身体轻得好像都不属于自己了,她足下轻轻一点,便已移动数尺。那个令她心心念念恨不得千刀万剐的身影忽地出现在不远处,她酣畅淋漓地大笑着,伸手便将几欲逃离他扯到跟前。 “束楠,你杀我家人,毁我家乡,我要你不得好死!” 她又笑又叫,挥动手中不知从何而来的大刀,毫不犹豫地冲着对面的人迎头劈了下去。 连念云猛地惊醒了,被子被她卷得乱七八糟。她浑身是汗,脑门跟顶了一个锅炉一般,房间里好像还回荡着她刚刚在梦中发出的笑声。 她明白了,刚刚不过是做了一个复仇的梦。这令她觉得好像从云端跌落,摔到了地上。她身心都疲惫到了极点,黯然地整理好被子,刚想翻个身,忽然惊觉旁边有人。 连念云吓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缓慢地向旁边看去,看到外门总管搬了张凳子坐在她床边,一手放在床头柜上撑着脸看着她,面色极度阴沉。 “醒了?”他没好气地说着。 连念云不知他是何意。她的脑子有些乱,刚刚梦中的内容和李通说过的那些故事纠缠成了乱麻。她犹豫地看着外门总管,目光闪烁不定。 “醒了就好,我来是要告诉你一件事的,”外门总管的口气无比差劲,“我不想收你,但是掌门还有金门主都为你求情,而且你的身世确实也比较惨,我只好退一步,”他把头偏到一边,厌烦地说,“总务司暂且收下你当丫鬟,同样归我管,吃穿住都算在外门。至于学武,我先观察着。你只有表现好,才有可能被转为弟子。” 他看见连念云依旧一副傻傻的模样,烦躁地说:“我说得够明白了罢,你清楚了么?” “清c清楚了,”连念云有些激动地回答,口齿都有些不清了,“谢谢,谢谢外门总管。念云感激不尽。” 这惊喜令她差点哭出来。她原以为此事已经毫无转机,她必将江湖流离,复仇遥遥无期,想不到还是等来了机会。 “没什么好感激的,你可别以为自己捡了宝,你那个天分,能打动我那是难上加难。”外门总管哼了一声,“好好养病罢,别整天想着打打杀杀的,当个丫头还是要通达点的好,不要给自己找罪受。” 连念云喜笑颜开,原本暗淡的泪痣都灿烂生华,“感谢您的宽宏慈悲,您不计较我的愚钝,同意让我留下,便已是天大的恩情了。念云一定会好好表现,竭尽所能办好分内的事,努力报恩,争取能让您看上眼,绝会不给您添一丝一毫的麻烦的。” 外门总管对她的话嗤之以鼻,双臂环抱着胸转身出去了。 连念云仍自在床上兴奋着,她不知道,当外门总管踏出她的房门时,脸上万年不变的嘲讽同阴狠忽然就好像被风吹散了一般。他怆然地仰起头望着天,脸上尽是不忍与痛苦,长叹一声,不能自抑地用手覆住了双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绝鸿步 两天后,连念云病愈。她从药房中搬了出来,随着外门的童子来到了比较远的院落中。 “在不知山做杂活的人都住在这片,”童子对她说,“你可以找一个空房住下,东西自行收拾,缺什么就同内务司报,楚总管明日起会给你安排活儿的。” 连念云朝童子笑着道谢,表示自己明白了。那童子看起来有些羞赧,他站在原地吞吞吐吐了一阵,又忍不住红着脸嘱咐了她两句。 “炊事c账房c书院c内务等各处都有不同的管事,楚总管会将你分到不同的管事手底下做事,”他说,“有的管事脾气不大好,你要少说话,多做事,这样会好过许多。” 连念云礼貌地点点头,但其实心里不是很在意。 自第二日起,连念云便正式开始了她在天下第一门派的杂役生活。她先是被分到了厨房,做些打下手的事情,捡柴c挑水c洗碗c擦桌,样样都做。她本是大小姐一个,在凤凰府的时候,每次进厨房都是去捣乱的,后来与回春老人学医后,采药配药煮药倒是学得有模有样,但像擦桌洗碗这种事也是有下人在做。所以现在让她进厨房干活,反倒是添了不少乱子。 “你怎么什么都不会?”厨房里切菜的小妹生气地说道,“叫你洗案板,油都洗不干净。你以前是怎么过活的?居然还没被你以前的主人家骂死!” 连念云很想嗤笑,并回那切菜小妹一句“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般天生就是下贱命么”,但她使劲按着她那冲脾气,低着头不说话。 她以前在一叶城的时候,因为活泼开朗会说话,整日笑嘻嘻的,十分招人喜欢。最重要的是,她背景硬,虽然闯出了无数的祸来,但一叶城的居民常是直接原谅她了。别人态度好,她便会为自己闹出的事而愧疚,诚恳致歉并出钱赔那些被她损坏的物件,反倒会让对方更喜欢她。 但是现在她已经不是在一叶城了,她只是不知山厨房的一个小小的丫鬟,只要一犯错,任何人都会二话不说先将她骂一顿,骂得劈头盖脸,而她的第一个反应都是要跳起来骂回去。每当有人要骂她,她只好拼命让自己的脑子放空,尽可能地不去听,免得犯下大错,给外门总管将她逐出不知山的理由。 她忍得很辛苦。肆意妄为是她的本性,而这样压抑本性,就好像在她身上绑了块巨石,要将她淹死在水里那般难受。 连念云每天起床时,都会想一想那日燃烧的一叶城,成灰的凤凰府,她便会心中充满恨意,从而更加拼命地干活。而每当天黑,她筋疲力尽地回到房里时,便会拿出那个偷偷扎的布娃娃,一针一针地往它身上戳。仇恨使得她学会了忍耐,她开始懂得如何死命压制住她的胡搅蛮缠与得理不饶人,却保持了她性子中活泼积极的那部分,时常逗得厨房中大人们乐不可支。她因为天生聪颖,学东西快,不久就能将事情做得又麻利又让人挑不出刺来,厨房的所有人都开始像当初一叶城的居民那般喜欢上了她,而她藏在房间中的布偶则被扎得千疮百孔,浑身没有一处不漏棉絮的。 在厨房做事的那段日子里,她发现了自己对烹煮吃食十分上手,这好像是和她炼药的天赋是同源的。有时厨子想要偷个懒,她便会搬来一张凳子,接过厨子手中的锅铲,在升起的油烟中被呛得连连咳嗽,然后不知山的弟子们都会发现那日的菜尝起来莫名的可口,忍不住多吃了些。他们也不知是厨师换了,只当是自己练武练得胃口大开罢了。 就这么过了三个月,连念云在厨房里奔前走后,把所有的事都做了个遍,却连外门总管的影子都没看到过。正当她开始有些疑惑的时候,炊事的管事忽然告诉她,她被换到了马厩,明日起可以不用到厨房来了。 不知山的马厩在更低矮的地方,比较靠近碧霞谷。马厩的管事人懒脾气又暴躁,从不给下面的人做指示,但巡视的时候若是发现有一点不合心意,便会直接用脚踹上去。连念云大气不敢出地看着他将一个男孩踹到头破血流后,就飞速地学会了如何打扫马厩与照顾马的饮食起居,就好像身后有人拿鞭子赶着一般。最后管事发现发现,她照顾的马总比都显得比别处更有精神,他找不着理由踹她,就再也没到她这儿过了。 于是连念云常把自己的马群带到山谷下,放他们在那儿活动活动吃吃草,她自己则骑在马背上甩着缰绳,找着当年骑着白莲在一叶城的街巷中疾驰的感觉。 这天天气晴好,空中万里无云。连念云将马群赶到了一处水边,便骑了一匹马顺着溪水的上游去了。此时已经入秋,空气干爽,从山谷上能看见远处碧霞村中金黄的麦田,马驮着她兴奋地一路碎步向前,蓬起的乱草在马蹄下发出脆脆的响声。 连念云感受着风,思绪飘回从前。她感到久违的畅快,又感到悲伤与恨意在心中翻涌。外门总管总是很忙,根本就没工夫关心她表现得怎样。这样蹉蹉跎跎,也不知何时才能学武为家人报仇。 她忽然刹住马,将马头转了个向。此时已经是在山谷深处,再往前一点便是断裂的山壁,山壁下方有一大片光滑的岩石,她一直沿着走的那道溪水正是从山壁的石间不断地渗出。 马好像有些害怕,腿在微微发抖着。她从马背上翻下来,安抚地摸了摸它,便从那断裂处伸出头,看着下方站在溪水两边的那群人。 那群人皆穿着素白衣衫,袖口的金色丝线被阳光一照便反射出耀眼的光。连念云立刻想起了李通他们每次来找她时,都是穿的这套衣服。这些人各站溪水的一边,溪水中间还有一块巨石,一个白衣人立于其上,身形挺拔,衣摆无风自动。 连念云猛地兴奋起来,她意识到这是练武中的不知山核心弟子。 “绝鸿步的第四重,能自水中借力,蹬水而起,如同鸿雁从水中展翅起飞,扶摇而上却不湿衣,”那白衣人说道,声音威严有力,“现在你们许多人都是刚刚达到第三重,若想更快地突破到第四重,便要多多借水练习。” “文师伯,诗虹有个疑问,”一个头发很长,束起来还落到了腰间的姑娘开口问道,“这溪水就这么浅浅一层,若是落脚重了些,岂不是从那水下岩石上借力?何况这么一点点的水,若是能借力而起,又能到多高?” 那白衣人,也就是白涯门的门主文同渊,听了这姑娘的话,脸上透出个高深莫测的笑来。 “绝鸿步中的踏水之学,本就是要自水面借力,踩得越浅说明越炉火纯青,因此这水是深是浅都没有关系。你们现在最不济的也都有第二重,也自然明白,若是在那江河湖水中踏深了些,便极容易落入水中,因此这浅水反倒能强制你们踩在水面上,”他负着手道,“至于你问的借力能到多高,你功夫没练到家,自然不懂得绝鸿步的奥妙在于一字轻,能踩越浅的水,则说明你的身子愈轻,自然也能跃得更高。” 他面向左面那群弟子,忽然出声叫道:“杨旋。” “弟子在。”杨旋踏了一步出来。因为隔得比较远,不怎么看得清他的表情,但连念云总觉得他那一步踏得有些犹豫。 “你先示范一下,从水面穿过到对岸去。” 杨旋在原地踟蹰了片刻,还是挺直身子一提气,双脚朝那浅浅的溪流中点去。他双足好似有风拖曳着,轻巧地踩过了边上的水面,但到了中间石头突起的地方,却不知怎么的脚下一滑,身体向后一仰便在水中摔了个四仰八叉。 两边的核心弟子哄然大笑,刚刚向白涯门门主发问的诗虹身边,一群姑娘笑得尤其欢快。躺在水中的杨旋头发乱蓬蓬地坐起来,衣摆后背全都湿了。站在岸边的金铃一跺脚,也提气一跃踩进了溪水之中,她就像只轻盈的雨燕从水面上一掠而过,经过杨旋那处时双手托住他的腋下将他捞起,带着他跳到了对岸。 “好了,好了,你们不要笑,等会儿到你们自己做的时候不见得比杨旋做得好,”白涯门门主看那群姑娘笑得快岔了气,无奈地摆摆手,“刚刚你们见到的便是两个将绝鸿步练到不同层次的人踩在水上的结果。杨旋他年纪还小,绝鸿步第三重还不稳倒也情有可原。他落脚不够轻,因此在中间水最浅处容易踩到这岩石上滑到。而金铃姑娘的绝鸿步第三重则非常扎实,而且她能拖着杨旋,相当于是负重从中间踏水而过,这说明已经离第四重练成不远了。” 周围都安静了下来,弟子们都认真地听着,只有金铃站在杨旋旁边插着腰,头上一根头发翘着,刚刚白涯门门主的夸奖完全没有效果,她整个人看起来气呼呼的。 “下面再让你们看看绝鸿步的第四重,”白涯门门主说道,“依然,你来。” “是。”一个柔柔的声音响起,聚在一起的那七八个姑娘中,有一个站了出来。她白衣纤腰,亭亭玉立,即使看不清脸,单看这身形也分外动人。 依然轻盈地落入水中,飘起的长长衣袖翩然如同蝶翼。她自浅浅的水面一跃而起,腰间长剑忽然出鞘,剑身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整个人好像下凡的仙子,岸边的男弟子都齐齐地瞪大了眼。依然在空中旋转了半圈,长剑划出半道明亮的弧,随后收归鞘中,她轻柔地落到了对岸,速度比刚刚金铃要快了不少。 男弟子的脸几乎全都转到了依然的方向,依然则径自在岸边站着,不作言语。连念云觉得金铃有些嫌弃似的,因为依然一过来,她便走到了边上去,站得离这个仙子般的姑娘远远的。 “依然的身法非常轻,因此场面看起来十分好看,”白涯门门主咳嗽一声说道,男弟子们都浑身一震,重新看向他,“绝鸿步的第四重主要就是这个自水中高高跃起的效果,刚刚你们也看到了,她蹬在这水面就好像蹬在地面上一般。不过依然,你足下不够平稳,在空中会摇晃。若是在水上跳起对敌人使用动作较大的天衡剑第六重,容易乱了章法。” “弟子知道了。”依然柔柔地说着。 白涯门门主点了点头,重新看向核心弟子们,“绝鸿步的第三重往第四重会是你们在这个轻功上的第一道坎,内门非核心的弟子中,会有三分之一的人一生都卡在第三重上。你们的练武天资都还算高,倒不可能一生都练不成。但若有人一年还突破不了,那就会被请回你们原来的门中了。有人还在第二重的,多多练习尽快赶上。我说的这一年时间是针对这里的所有人的。” 小溪两岸一片寂静,弟子中似乎有人惊慌了起来。 “为了让你们更有动力,我特地将开阳喊了过来,你们都认识的,”白涯门门主说道,“开阳本该在通天台,但我想让他给你们演示一下真正绝顶的绝鸿步四重。你们都是同龄人,同为核心弟子,我希望你们能多向他看齐。就是天资不如他,也要勤能补拙,将来出了江湖,也能为不知山增光。” 所有人听了白涯门门主的话,都默不作声地看向了小溪右侧最边上的那个人。那人背对着连念云坐着,身板笔直c气质沉稳,他一直拿着本书在看,从未抬过头。离他最近的是两个姑娘,两人好像一直都很紧张,站姿都有些僵硬。 “开阳,”白涯门门主和蔼地看着他说道,“我来之前同你说过的,你来试试罢。这里大多数都是师弟师妹,你同他们做个示范。若有落石掉到这边来还有我挡着,不必有所顾忌。” “是。”那人终于放下书站了起来,他身形挺拔,周身环绕着沉肃的气息。周围的人都下意识地退开了两步,就连白涯门门主也让到了岸边。 那人漫不经心地向前踏了两步,踏入小溪中。他不似金铃和依然一般是在水上跳跃,而好像只是在踩着水行走,连念云只觉得眼前一花,他就已经一下移到了那溪水的中心,并且不知何时还转了个身,正看向她这边的山头。 连念云揉了揉眼睛,还没来得及惊叹,心中就忽然升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下一刻,那人忽然跃起,这不是鸿雁起飞,比那鸿雁起飞快多了,他整个人就好像是被一阵风吹起一般,轻c速c稳,连念云大吃一惊地抬起头,她看见那人的雪白衣袖闪着刺目的光,在风中猎猎飘动。耀眼的剑光带着凌厉的剑气冲着山头刺去,甩出几道令人眼花缭乱的弧,却又让人看不清持剑人的动作。 因为距离近,她甚至听到了肃杀的破空声,伴随着头顶上的一阵巨响,身后的山岩开始松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内门 连念云大惊失色。想不到偷看核心弟子习武,都能惹上杀身之祸。这难不成是冥冥之中外门总管的诅咒? 她反应极快地飞奔上马,狠狠地一拉缰绳,马长啸一声,撒开四蹄向来时的路奔去。一路上山体摇动,巨石崩落,她扯着马左躲右闪,一张脸吓得煞白。 许开阳在半空中踩着落石,又向上跃起了一段,数道剑光漫起,就像削葱一般将他削下的那山头切成了数小段。连念云在马上俯低身子,尽可能地躲过向她迎面飞来的那石块土块。她可以肯定许开阳是看到自己了,不过当即她没有心思考虑些别的,只有一门心思地逃命。 幸好她马术极好,在这狭窄的山崖上躲着巨石既没坠落也没被砸中。之前在凤凰府她爹爹不让她学武功,她只能把全身过剩的精力花在了骑马上,最后就连整个凤凰府中都没有人的马术能与她匹敌。 小溪间惊呼声四起,许开阳一路踩着自己弄出来的落石,手中的剑一刻不停,那数小段山体都被他划成了齑粉。有些从泥土中崩出来的落石他没顾得上,落到了围观的弟子们那边,也被白涯门门主尽数挡去了。 “许开阳师兄!”金铃激动地叫着,对岸的诗虹和她身边的姑娘也是一副激动的神色 “这哪是绝鸿步第四重啊借着四溅得看不清的碎石都能踏空自上,许开阳师兄分明就是连第八重都使出来了啊”李通眯起眼看着空中那个身影,径自感叹道,“还有削铁如泥的天衡剑第七重,原来是这种效果,真是开了眼界了。”。 一直到了一处田间,连念云才拉着缰绳让马跌跌撞撞地停下来。她捂着胸口,面色发白地喘着气,惊慌的情绪还未褪去,心中却又有一丝兴奋升起。来不知山将近半年,她终于见识到了核心弟子们口中的天才,也真正认识了传说中名扬天下的不知山武功。身法莫测,削石如削葱。如果她也能修习那《绝鸿步法》c《天衡剑法》 想到这,她心中一沉。这半年来,她连外门总管的面都没见过一次,时间没有使仇恨淡去,反而像那蚌中的砂砾一般,被磨得愈发分明。她维持着表面的安顺,内心却在求不得中日益焦躁,在情绪最激烈的夜晚里,她差点就要收拾东西离开不知山。到最后她撕着手中的被褥,拼命让自己冷静,告诫着自己她没有背景,不懂武功,要是离开了不知山,更是前路迷茫。 再忍忍。她咬着牙,忍下去,说不定有一天,她也能练成许开阳那样的功夫,然后再到江湖上,为永远死去的一叶城报仇。 连念云依旧日复一日地洗马c喂马c放马。自见识过许开阳的本事后,她要离开的念头终于退去,同时又对习武却愈发地渴望,但她那时起便再也没见到核心弟子到山中去训练了。连念云又心乱如麻地熬过了一月,待到北风渐起,山中的草全数枯黄了去,她裹紧外袍,在风中边搓着手边赶着马上山,忽然想到前几日是她的生辰。 她又长了一岁。 爹不在了,娘不在了,她自己也不记得了。连念云忽然笑起来,笑声在山中凄凄回荡着。不错,她什么都不是了。曾经是万千宠爱的凤凰府掌门幼女又如何,现在不过是个杂碎罢了,谁会在意呢? 她百感交集,一面走着一面在风中流着泪,眼中恨意分明。待她红着眼睛将马全数赶进马厩,一转身,忽然发现门口有一童子侍立着,局促不安地看着她。 她一愣,迅速收拾了脸上愤恨的表情。 “真是对不住,方才来的太匆忙,便没注意到你,”她客客气气道,声音有些许哽咽,“请问是有什么事么?” “外门总管说,明日起,你被调到内务司,做些清扫内门弟子房舍的工作。你今日便收拾好去寻内务司的管事罢。”童子好似被她之前的表情吓住了,不安地将话说完,便急切地扭头便走了,留下连念云在马厩中站立着。 连念云自嘲一笑,待那童子走远,才拖着疲累的身子在往山上去,与那脚步慌乱的童子保持着距离。 她又来到新的一处工作了。清扫内门弟子房舍要比在马厩轻松些,她也借这个机会,认识了不知山四门的具体位置。白涯门在最北端,地势最高,再往北走些便是一处寸草不生的山崖。这里人最少,弟子们的房舍少有布置,十分简洁,打扫起来最快。青屿门在东,背靠一处杏林,青屿院花草树木俱齐,十分幽雅,房舍也排列得错落有致;只是地处偏僻,她第一次被分到青屿门打扫时,在外面的羊肠小道绕了许久都没找到路,最后还是一个眉目清秀的弟子将她领进去的。红翎门离青屿门不远,修缮得十分漂亮,红翎院中养着许多花猫,女弟子们偷偷藏了不少胭脂水粉,连念云一进她们房中便敏锐地闻了出来。金橙门在偏南的地方,有着四门中最大的院子,弟子们的房舍中放着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是最多的,每当被分配去打扫金橙门时,连念云总会十分头疼,因为她分不清那些杂乱的房间中放的究竟是不是垃圾。曾经她清理了一个弟子的箱子,结果被那弟子告到了内务司中去,说是她将他做的火药给倒掉了,最后还是金铃插了手,那弟子才没有继续追究。 但在内务司有一个好处,连念云总算是能名正言顺地接近这些内门的弟子了。虽说每次她要等他们都外出练武时才能进去打扫,但在这弟子云集的地方,她还是时不时能听到一些令她感兴趣的对话。 “现在是年末了,核心弟子的考核快到了罢。听说有几人始终突破不了绝鸿步第二重,他们若是被遣返,我们今年的机会是要大一些的。” “别说笑了,师傅都说了核心弟子贵精不贵多,我看还是安下心好好练习罢。” “我也这么觉着,人家第二重都要被遣返,就更别说我们这些第一重都没练好的了。” “绝鸿步这前几重都如此困难,等到了第八c第九重,那不是难于登天?” “你还想到第八c第九重?莫不是在做春秋大梦,你没听师傅说么,一般内门弟子的资质,这一生中能突破到第四重便已经是上天赐福了。” “这练功,讲究的是顿悟。说不定运气一来便突破了呢?若是说我花了一生的时间都突破不了第三重我是不信的。莫说分什么内门弟子c核心弟子的,核心弟子不也都是从内门弟子中选出来的嘛!” “你可别说,人家的天资摆在那里。你瞧瞧那许开阳c王心c徐卉雨,那李通c乔依然c郑嘉纶,哪个练绝鸿步不都是轻而易举的?” “可别提许开阳,那可是个变态,我就是三辈子都练不成他那样。上周我听文师伯说,他绝鸿步第九重已经快成了。” “这还是人么?我四年一重,他一年四重” “许开阳一年四重自有他的道理。这绝鸿步啊,和天衡剑是反过来的。天衡剑是一开始突飞猛进,越到后面越上不去;但绝鸿步最难的反倒是固基,第一重是一道小坎,第三重到第四重是一道大坎,第五重到第六重又是道坎,等突破到了第六重,便愈发得心应手,第七c第八c第九重常常是一口气便成了。” “原来如此啊!我有一次回青屿门回得比较晚,正好碰到了李通,我问他绝鸿步多少重了,他说快第六重了。我一想,他在不知山中练武天赋排第二,一开始与第一人许开阳也就是差了一重半,现在许开阳第八重,他还没第六重,这差距可不是越拉越大了么?今天听你这么一说,原来还有这样的道理!” “哎,这话我就不服气了,论天赋,我们白涯门除了许开阳,可还有王心师兄与徐卉雨师姐呢!他们哪个的功夫不在你们李通之上?” “王心和徐卉雨多大?李通多大?拿他们来同李通比,你怕是失了智罢” 内门弟子们的对话到此变成了无意义的争执,连念云便抱着扫帚走掉了。 待到下次李通他们来找她时,连念云笑得颇有深意地冲李通挤眉弄眼。 李通一脸不解,“云姑娘,你这是何意?” “李通哥哥,平日见你彬彬有礼的,想不到装大尾巴狼还挺像嘛,”连念云说,“不知山仅次于许开阳的天才?绝鸿步第六重?你居然那么厉害,相识那么久,都没见你同我说过的。” “不敢当不敢当,我与许师兄差远了。”李通连忙否认。 金铃在一边直笑,“李通师兄最怕有人夸他了,每次被人这么说,他都硬是要拉着别人解释好久,要不知道的人听到他这说法,还要以为他是不知山最差的弟子。” “我们金橙门的人都觉得,核心弟子中除了许开阳,就没人能比得上李通师兄了,”杨旋看着连念云说,不知怎么口气有些酸酸的,“红翎门应该也是这么认为的,之前我无意间听见红翎门的林诗虹谈起李通师兄,简直把他夸上了天。云师妹,你是不是和她们一样,也觉得李通师兄很好?” “李通哥哥有什么地方不好?风华正茂,谦谦君子,讲话又得体,谁不喜欢啊!”连念云的好话信手拈来,李通在一边站得都有些窘迫了,“李通哥哥,你都绝鸿步第六重了,我拜你为师,你教我好不好?” 李通处在窘迫中没接上话,连念云一下从椅子上跳下,拉着他的手臂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云姑娘,别开玩笑了”李通被她看得慌了,面颊泛红眼神躲闪,“内门弟子私传绝鸿步和天衡剑,被发现了可是要被废武功的” “啊那么要紧么好啦,我只是逗你罢了,”连念云心里顿时空了,但还是对李通笑嘻嘻的,“不碍事不碍事,莫要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我那么喜欢李通哥哥,舍不得为难你的。” 她一面盈盈笑着调侃着李通,心中思绪转过了千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五年 奇险山崖生怪草,豁出性命可采撷。 不知山周的几座荒山同那几面险峻的山崖,都是鲜有人迹的地方。弟子们平日都在各自门派间练武,偶有兴致便到风光旖旎的碧霞谷c碧霞村间游玩,或是到碧霞湖去戏水;若是要下山去出任务,要么是顺着碧霞谷骑马出去,要么是从碧霞湖上乘船出去。相较之下,这四周自不知山连绵而出的小山峰,倒是绝对的荒凉之地了。 就在一处荒芜又陡峭的山坡上,冲天的巨木好似被刷子刷过,树边丛生的野草长了齐人高,草间簌簌作响着,不久便走出了个姑娘。这姑娘眼角斜飞,双目滟滟,上眼皮略微肿起,右眼下一点朱砂痣,唇珠莹润上扬,乌黑似漆的长发分成两束在脑后扎起,松松垂落在身后。她穿着粗布衣裳,腰间的束带却勾勒出了玲珑浮凸的身段,一只手上挎着一个装着各种药草的布袋,另一只手则握着一把小巧的刀。 自连念云进入不知山已将近五年。 现在的连念云,已经从一个万事皆宣泄于口的愤世嫉俗黄毛丫头,长成了心思细密的少女。外门总管依旧当她不存在一般地拖着没将她收入外门,但自从三年半前发生了一件事后,连念云便掐灭了习武的念头,从而转去学了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儿来。平日只要一得闲,她便会跑到藏书阁中坐着,将当中的书全数翻了个遍。她房间的各处还藏着些古怪的道具,有很多甚至连不知山内的弟子们都不知道来历。 连念云用手背抚了抚额前被汗浸湿的发,将小刀收入刀鞘中,小心翼翼地护着布袋里冒头的药草们,踩着脚下的乱草往不知山的方向走回去。她一路走着,一路停下来又采了些别的药草。等走了许久,午时的太阳略微光芒刺目,她终于看到了不远处挨着青屿门的杏林。连念云喘了口气,顺着小道走上,忽然听见前方传来了她熟悉的声音。 “林师妹,你有何事要找我么?” “真是见外,李通师兄,没事我就不能找你么?”说话的姑娘与李通一样一身绣着金边的白衣,头发极长,束起却还垂落到了后腰,她仰着头挡在李通跟前,语气嗔怪地抱怨着。 “林师妹若是有什么奇异见闻或习武心得,想要与人分享的,我自是十分欢迎,”李通耐心有礼地对她说,眼中却露出些许无奈,“只是现在正是午时,烈日当空,师妹又练了一上午的剑,想必是十分辛苦,应该回房休息的好。有什么话可以来日再谈。” “李通师兄,这一点点太阳我一个姑娘家都不在意,你又在怕甚?”林诗虹不依不饶地抓住了李通的手臂不让他走,“你若是真的心疼我,便请我到你房中说话罢。” “男女授受不亲,林师妹,不是在下不愿意,只是在下实在是害怕污了师妹的名节。” “有什么好污的!我不在意,你不在意,又有谁会在意?”林诗虹抱着李通的手臂不放,“李通师兄,你就坦坦荡荡的不就行了,莫要顾虑这顾虑那的!” “林师妹” 前方一男一女你追我赶,拉拉扯扯了许久。李通小心翼翼,林诗虹死缠烂打,待到最后,李通总算是将他红翎门的师妹给哄走了,他心有余悸地站在原地,摸了摸脑门上的汗舒了口气。 连念云忍笑,捏着鼻子学着林诗虹的声音叫道:“李通师兄——” 方才放松下来的李通顿时头皮一炸,浑身紧绷地看向林诗虹离去的那处。 连念云忍不住了,咯咯地笑了起来。李通一听是她,那副严阵以待的模样消失了,也跟着她无奈地笑出声。连念云抱着她的药草包,一边笑一边从一棵树后走出,眼角飞扬,眼睛眯成了一道月牙儿。 “李通哥哥真是不懂得享福,貌美师妹投怀送抱还千般推拒,若我是你,定是来者不拒的。”连念云笑嘻嘻地走到李通身边,与他一道朝山上走去。 “照这么说,这世间的姑娘们倒要庆幸你生成了女子了,”李通眼中也盛满了笑意,“要是你生成男子,定是有着一副好皮囊最懂花言巧语的浪荡公子,不知要伤了多少姑娘的心。” “那可不一定,处处留情可不比处处无情,李通哥哥这样二话不说全数拒绝了去,真是叫人心碎一地,倒还不如全盘接收。”连念云一脸正经地说着,将手上的布袋解下来放到了李通手中,让李通帮她拿着。 “云姑娘,这可真是你心中所想?”李通问她。 连念云眨了眨眼睛:“你说呢?” 李通意识到了她的圈套,扶着额头笑着摇摇头,“可千万别,承受不起。在这世间我有一人厚爱便够了。” “谁厚爱你?”连念云眼睛一瞪,举高了手一下弹在了李通的额头上,随后她转身快步走向前,头也没回地将李通抛在身后。 “云姑娘,你慢点走,等等我”李通身量颀长,轻功精湛,却一路小碎步追着连念云,假意一副追不上她的样子。 “花言巧语,谁要理你!找你的林师妹去罢!”连念云背着手扬着头,趾高气扬地走在前面。 两人一路打打闹闹,最后走到了安静幽雅的青屿院。李通将药草交还到连念云手中,看见她白皙的脖颈上沾了些草屑,忍了忍没忍住,伸手帮她拂去了。 连念云觉得痒,缩起脖子弯着眼睛笑,“你做甚,不可调戏良家少女。” “在下知错,恳请云姑娘原谅,”李通恭恭谨谨地收回了手,又仔细地端详了她精致修长的眉眼片刻,“快回去歇息罢。下回若是在假日去采药,记得叫上我。” “当然叫你,白来的劳力傻子才不用呢,”连念云说,“嗯不请我去你房里坐坐?” 李通怔了怔,清俊的脸上好似东风拂过般露出了个笑。 “下回和你一道采药回来,一定邀你来坐坐。”他说。 “那李通哥哥,你要记得噢。”连念云歪了歪头,右眼下的泪痣透出了些微温柔。 她告别了李通,转身走回她偏僻的小院。此时正值春天,满树的海棠花铺了一地,连念云从又密又碎的花瓣中踏过,脸上的笑容一直都没收住。她走回房间里,轻快地收拾了刚带回来的药草,泡了些瓶瓶罐罐,随后烧水沐浴,生火做饭,周围得闲的不知山杂役们都被香气纷纷吸引了过来,跑到她这来蹭饭吃。 “云姑娘的做饭手艺的确是好,”一个木匠端着碗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啧啧称赞,“要是谁能娶到云姑娘,那可真是有福气啊!”。 “那可不,不是有两个金边白衣的核心弟子常来找云姑娘么,”一个洗衣妇接话道,满脸八卦的样子,“照我看啊,他们都对云姑娘有意思,就是不知云姑娘中意哪个了。” “那还用说,肯定是长得比较俊的那个呗,”另一个洗衣妇说,“翩翩少年郎,要是我再年轻些,看了都要心动。而且听说人家是青屿门最出众的弟子,将来指不定还是青屿门门主呢” “那云姑娘不就是门主夫人了?哎呀,可真是麻雀变凤凰” 连念云就在一边听着她们没头没脑地喋喋不休,也不插话。待到月过天庭,她送走了那帮吵闹的人,收拾了东西回到房间,这才开始了她真正的生活。 她床头摆着几十本册子,这都是她在不知山书斋中看过之后回到房间默下来的。这四年来,她将不知山中藏的医书c游记c志怪c奇门遁甲c阵法机关一类的书几乎全都翻了个遍。连念云意外地发现,她似乎学什么都很得心应手,对于书中记载的那些奇门异术,但凡是有用的她都能轻松辨认出。只要是能找到东西让她实践的,她都会顺手带回来一些,在房里钻研到半夜,这四年过去,那些书上的东西竟都被她弄成了七七八八。对精巧的机关她一开始倒是有些苦手,但自从请教了一下金铃后,她便马上领悟了其中的奥妙,直到后来她在机关上遇到什么问题,金铃都再也解不出了,最后都是靠她自己完成的。 连念云自学机关学了一段时间后,去金橙门打扫时,见四下没人,便偷偷地拆了那些弟子们在房间中装的机关,又试着原样装回去。她弄机关弄得如鱼得水,还暗地里顺了些有趣的小玩意回来,金橙门弟子都没发现。直到有一日,她拆了一个弟子床头的暗格,猛然在里头发现了一本书,封面上写着“绝鸿步法”四字。 当时她便浑身一凛,跑去将那弟子的房门关上,用椅子顶着,便在床边的地板上坐了下来,快速地翻看起来。等到她抬起头时,发觉离弟子们习武回来不剩一刻钟了,于是连忙将秘籍放回,将暗格装好,马马虎虎地将剩下的房间扫了个遍,抱着扫帚便匆匆走了。 她晚上回到院子里,靠着白天的记忆默下前半本《绝鸿步法》,开始尝试自己练习起来。然而这回,连念云终于尝到了何为“学不会”的滋味,她在看书时觉得十分清晰,但练起第一式时却觉得好似有什么东西堵住了般,怎么做怎么别扭。她以为是自己的记忆出了差错,等找到了机会又偷偷潜进了那弟子的房里,却发现她默下的前半本一字不差。这一回,她将整本《绝鸿步法》都记下并且默了下来,到练习的时候却依旧是万般不对。 她钻研了一月有余,对第一重第一式依旧是一头雾水。在一个得空的日子,连念云借送些水果的名义,到金橙门找了杨旋,并旁敲侧击地问他绝鸿步第一重第一式练了多久。 “第一式?那是什么?”杨旋茫然道,“哦,哦那个啊,那难道不是自己看着书,一次就学成了么?你忽然这样问我,我都没反应过来。当初师傅命我们自学第一重前五式,我好像就看了一个晚上罢。” 他看起来一点都没放在心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连念云给他送的果篮上了,“云师妹,你竟主动给我送水果!我真是太受宠若惊了我好高兴啊!” “我还不是你师妹。”连念云的心沉到了谷底,首次反驳了杨旋对她一直以来的称呼。 她勉强陪杨旋坐了一下午,便找了个借口告辞了。等她匆匆忙忙回到自己房里,昏了一般地倒在房中的椅子上时,满脑子都响着外门总管“这丫头根骨奇差”的声音。她还想起了之前在凤凰府里,她爹娘都千般万般拦着不让她学武。 她用手捂住眼睛,没有流泪。过了那么久,她好似已经不会再哭了。不能习武,不是别人要针对她,而根本是她自己天赋差的缘故。难怪外门总管一直拖着不收她,免得影响了她的自尊心。倒是她自己一直不识好歹,痴心妄想要进外门。 罢了罢了。她收拾好情绪,从此收了心,一心一意钻研起医c毒c机关c暗器等偏门玩意来。 复仇的方法千千万,江湖上也不是人人都会武功,她没必要在这一条路上吊死。 后来她从内务司被调走,时隔一年,再一次走进金橙门时,里面那些弟子们自己做的东西对她来说,都是些小儿科的玩意了。 连念云点了一盏油灯,借着暗黄的灯火打磨着暗器。她面前瓶瓶罐罐一字排开,有些装得是能救命的药水,有些却是致命的毒剂。她专注地低着头,幽幽的光线透过药与毒的瓶子投到她的垂着的脸上。 她原本分明的五官在一片明明暗暗的光影下,显得模糊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群英会 “最近的任务出的真是多,累死人了!” “就是啊,这月才过半,我已经跟着送了五次布匹c三次铁器同两次棉絮了,真是搞不懂内务司要那么多东西做什么!昨日我还见到大总管跟着一个物资队上山,一大群的牛,个个都拉了满车的冰镇西瓜!门派这是打算让所有人一个夏天都靠吃西瓜度日么?” “这你就不懂了吧,内务司大量采购物资,是因为江湖上六年一次的群英会要在不知山办起来了!” “群英会?那是甚?” 连念云挎着她的药草包,拿着把大剪子修着路边的七里香,并时不时从剪下的花中悄悄拾几朵塞进包里。不远处的海棠下,几个偷闲的内门弟子坐成了一排,漫无边际地闲聊着,连念云一边剪花,一边竖起耳朵听着他们说话。 “果真是入门派不久的年轻人,竟不知道群英会啊!”说话的那个弟子腰背宽阔,唇边泛着些青色,看起来早已弱冠了,“这群英会可是江湖上的一个大事项,六年一次,每次都由几个大门派承办的。上次的群英会在洛北陵,那时我也还小,是陪着几个去观摩学习的核心弟子一道去的。群英会上汇集了江湖各个门派最杰出的年青一代弟子,相互切磋,一决雌雄,许多原本默默无闻的弟子在出江湖前,都是在这场盛会上一战成名的,”他想起了当年的盛况,摇着头啧啧赞叹道,“群英会上英才辈出c精彩纷呈,要真正见识过,才能明白何为山外有山啊!” “意思就是群英会上都是些如同我们这般年龄的人么?”他旁边的师弟问道,“当年的群英会,许开阳也参加了么?” “许开阳那时才多大,天衡剑都没练几重呢。他c徐卉雨还有好几个现在已经出师了的师兄倒是被安排去开眼界了。当年不知山最冒尖是青屿门的宣与晖,在群英会上拿了第三,现在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啊!”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那时我还刚入不知山,整日就懂得打滚玩闹,只记得有一回我偷溜进青屿门,多手拔秃了宣与晖种的一颗金桔,还嫁祸给了一个师兄,结果那师兄被他揍得三天下不了地” “你小子倒是坏!” “不过要是论起天资,当年宣与晖也就比现在的徐卉雨要好些罢?而我听我师父说,咱们现在的许开阳,那可是不知山几十年一遇的天才,这回的群英会有他参加,那这会上的第一名还不要被不知山收入囊中?” “我看便是!听说前几日许开阳已经收到了楠天幕府的进修邀请了。楠天幕府是个什么地方?这江湖上最懂得网罗少年英才的地方!这许开阳还没参加群英会就已经被楠天幕府瞧上了,那恰恰是他实力的体现啊!” “真是羡慕啊,我也想去楠天幕府瞧瞧!但凡是从那出来的人,哪一个不是名震天下的江湖豪杰?” “你们在做甚?”一声厉喝传来,红翎门门主伍丰琦手持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出现在他们身后。几个闲聊的外门弟子皆被吓得跳起,顿时如老鼠见了猫般朝四处逃散去了。 见没有东西可听了,连念云只好利落地剪完了最后的几根枝条,随后端详了一下这丛齐整的七里香,感觉不会被管事挑错了,便拢好手上的药草袋,往边上一个偏僻的小径走了下去。 上月她被调到了园艺组做事,这活儿对她来说最是轻松,喷药c浇水c施肥c剪枝,样样都是她擅长的。别的小丫头在抱怨着这工作日晒雨淋,或是被花草中的各种虫子吓得鸡飞狗跳的时候,她总是早早弄好收工了。这般她便空出了更多的时间,可以到后山去采些异草的种子,拔些偏门的药草回来,或是在院子里悄悄捣鼓她的东西们。 连念云抱着布袋,从那些绵长又起伏坎坷的山丘上跋涉过,她汗津津的脑袋上顶一个大草帽,双手和脖子都被晒得有些发红。她布袋里的东西越装越多,衣襟c袖口c衣摆下粘着的苍耳子也越发的密了。 连念云喘着气,拨开前方的乱草,坐在了一块火烫的大石头上。她用一小块布隔着手,将粘在身上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个一个拔下来,然后丢在石头的另一边。那石头底下忽然瑟瑟缩缩地响了起来,连念云没注意,继续将那些草屑草籽什么的丢过去,方一伸手,便触到了一人温热结实的腹部。 连念云恍惚了一瞬,忙转过头去看。石头底下坐起了一个眼神锋利的面瘫青年,周身散发着极不好对付的气息,但他头发和上衣上掉满了各式各样刚刚被连念云扔的绿色玩意儿,一眼看上去却滑稽得很。 “啊!真是对不住,我没注意到这儿有人,”连念云既觉得抱歉又觉得好笑,神情纠结了一瞬,“你躺着别动,我帮你摘下来。” 她摁住那人的双肩,想要将意欲起身的那人摁回去,不想那人上身硬邦邦的。连念云不愿多施力,软软地戳着他的肩,嗔怪道:“躺回去罢。你若起来,我可就不管摘了。” 那人停滞了一瞬,依言躺了回去。连念云三下五除二地将那些个杂物都摘干净了,她早就瞧见了那人呼吸略急,身上潮湿,她摘那些苍耳草籽的的时候是又感觉手下微微发烫,摘完便出言问道:“你受伤了?” 那人不语,显然是不愿多讲。 “不必强装了,你胸腹受伤,又躺在这不动,天气炎热,伤口早就发炎了,”连念云毫不客气地睨他一眼,“你年轻力壮,武功高强,要是换成个身子弱的,早就疼晕过去了。真不知你怎么想的,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要跟个兔子似的往草里躲,不赶快回山里找人救治,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不知山的群英会可要被人夺了风头。你说是不是?许开阳哥哥。” 许开阳重重地咳了声,道,“你是谁?” 连念云扮了个鬼脸:“无名小卒罢了。我看看你的伤。” 她不等许开阳应允,直接伸手掀了他的上衣。许开阳显然觉得不妥,将头转到了一边去。 “有什么好怕的,我是大夫。就是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黄花大闺女,在大夫跟前也不是要言听计从。”连念云说。 其实她除了做杂活,就是在房里暗暗捣鼓些小玩意儿。虽说平日里也能跟不少不知山弟子打照面,但弟子们自持身份,她也没兴趣搭理,便也是两不相干的关系。倒是有两三个内门弟子为她相貌吸引想来打听她,但她空闲时不是外出摘些怪草,就是闭门不出,那些弟子颇觉没趣,也就没再继续下去了。至于这个“大夫”的名号,更是谁都没听说过的。 不过许开阳不常与别的的弟子一同习武,他连一票师弟师妹都不怎么认得,就更别说不知山中干杂活的人了。连念云这般理直气壮地说她是大夫,他也没多怀疑,任由她看了。 “你这是被沾了毒的鞭子打的啊,”连念云翻开他胸前的衣服,细细看着,“皮肉翻卷,都流脓了这是什么鞭子,这么厉害。”她又看到许开阳腹部的已经紫了一片,似有扩散之势,啧啧摇头,“幸好你内力深厚,并懂得自行封住八脉,不然纵使我有千般计策,也没办法在这一时半会儿为你祛毒。” 她从布袋底部掏出一个一直随身携带的小布包打了开,从当中掏出小刀c布条c丝线,与几瓶药膏,先点了火将小刀烧了片刻,便拿在药水中浸过的布条按着他的伤口,拿小刀切了为他排脓排毒。许开阳的伤处被她切得脓水毒血汩汩地流,他轻哼一声,便紧绷上身,任由她随意动作着。连念云将这些郁结的东西都排得差不多后,便将药洒在布条上,先将布条敷在他伤处,为他化去脓肿。 她在做这些活的时候,双眼闪闪发光,好似在做一件让她十分有兴致的事一般。 等敷上了布条,连念云给他擦了擦汗,坐在一边等着,饶有兴趣地瞅着他。 “天枢c天璇c天机c天权c玉衡c开阳c摇光七星,在天上排成斗形,斗柄可指方位,为北斗七星,”她晃着一根手指,笑吟吟地说,“许兄,你可是有一兄长,唤作许玉衡?” “” “没有么?”连念云一脸遗憾,又拍掌道,“那你定是有一弟弟,唤作许摇光!” 许开阳本来腹部沾了消炎的药水,锥心地疼,听她这么乱说一气,顿觉好笑,严肃的神情一时间缓和了少许。 “许兄,你是惹上什么仇家了?”连念云好奇地问道,“啊,不对,不是仇家,这人可不是想要你性命,这鞭子上染的也就是一般的蛇毒,中了只是能让人手脚发麻身形迟缓而已。不然要是稍微厉害点的毒,从你腹部那么大的伤口侵入,就是神仙来了都救不了你。” 许开阳有些戒备地拢了拢腰侧的什么东西,默不作声。连念云看着他这寡言少语的模样,猛地就想到了五年前的束楠,顿时一顿恼意涌上来,伸手就朝他手下护着的那些东西探去。 “别动”许开阳想要腾挪,奈何触到了腹部的伤口,“嘶”了一声。连念云反应神速,一伸手便抢了出来。原来那是一沓质地柔软的绢布,上面印着些字,还散发着些许清香,却不知怎么被折得乱七八糟的,上头的几片还被撕裂了。 “咦咦咦,这是要发给各门派的群英会请柬啊,”连念云拈起一张歪着头瞧着,“怎么成了这般模样,看来是有人要抢你请柬,你不从,他便用鞭子伤了你。我说的对么?” 许开阳一脸无奈,“是,那人抢去了数十张罢。还请姑娘不要声张。” “终于肯理我了?”连念云将请柬抛还给他,“切”了一声,“放心罢,请柬丢了与我何干,我管这闲事做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