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世录》 楔子 亡卜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民国十五年,腊月二十四,是夜送灶神,备旧灯檠,以竹筷作杠,小儿糊纸轿,载灶马,焚送门外,以祈来年家运昌盛。 千古镇,齐家大宅内外一片繁忙,十岁的齐敏好似脱缰野马,在一群忙碌的门徒中穿梭,人还未进后院,脆亮的声音已经在院子里打了个来回。 “老祖宗,老祖宗……” 齐敏还未冲进灶房,一双大手将他从地上捞起来,在半空中打转,黑脸的中年汉子故作凶相道:“吼个蛋儿哟!没看到阿爷在补灶?当心他把你填进灶膛。” 齐敏的视线越过黑脸汉子的肩膀,伸长脖子向灶房里探去,橘色的夕阳穿越高墙和树梢,斑斑驳驳落在灶房中,阴暗之下,一个半明半暗的人影端坐在灶膛前。 老人已是仗朝之年,身子却格外硬朗,一件白色麻布长衫穿在身上,肩背的线条清晰笔挺,挽起的袖口下,一双手略显干瘦,筋脉在皮肤下隐隐欲出,此时那双手正捏着一把泥铲,小心翼翼清扫过炉灶上的积灰后,他双手捧起一只泥坛。 齐家有百年基业,这只蛊坛也有百年历史,坛口上,斑驳的青螣蛇纹若隐若现,以蛊涎和虫巢腐泥混合而成的材料有着特殊的质感,再加上那线条简洁却特有一股龙蛇之风的青螣纹路,令不过一尺宽高的蛊坛有如上古神器般,透着神秘,所有凹凸纹路间,浸满了整个齐家蛊族百年间的沧桑炎凉。 老人抚着蛊坛上的细纹,仿佛隐约可听到蛊坛中的青螣蛇蛊隐隐响动,他稍稍顿了顿神,又不禁长叹一声,是,这里曾经炼就了齐家最引以为傲的青螣蛇蛊,但现在已是蛊去坛空。 属于齐家的巫蛊时代,早已过去。 齐家禁蛊已有三十余年,自从当年他一声令下,命齐家所有后代及门徒再不许涉手巫蛊之术后,传承数百年的齐家青螣蛊门就这样停滞在他的手上,百年间以蛊为伴的齐家自绝所有精妙蛊虫,直至如今回想起那场面,仍惊心动魄。 也是那年,他的手纹上,多了一道断痕。 而今,每年腊月二十四送灶神的日子,他都会来修缮灶膛,亲手擦拭这齐家仅剩的唯一一只蛊坛。 他是齐秉医,八十四岁,齐家当家人,齐家三百门徒心中的老祖宗。 齐敏大概是齐秉医表兄或是表弟的什么后代,绕来绕去太远的关系,也就懒得去弄清了,齐秉医这一脉虽为齐家主脉,但膝下子孙皆为单传,独子齐以参加甲午海战一去不回,三代单传的亲孙子齐孤鸿也被他送往国外留洋,倒是旁系发展得人丁兴旺,有如繁茂的枝叶缠绕在他这一根主脉周遭。 齐敏此时被黑脸汉子横着抱在肩头,凑在黑脸汉子耳边轻声道:“阿彦,你可是齐家的门徒,怎么让老祖宗自己动手擦那破坛子?” “嘘!不许胡说,今日是灶王爷回天庭的日子,灶王爷可要把咱们说的话都带上天给玉帝佬儿听的!”阿彦说着放下齐敏,“你,慌慌张张突然跑来是为什么?” “对了!”齐敏吐了吐舌头,突然一拍脑门儿,“他们让我来通禀老祖宗,是阎喜来了!” 阎喜,这两个名字灌入阿彦耳中时,他的双眼不自主便瞪大了。 没人知道阎喜有多大年纪,有什么亲人,生从何来死往何处都无人可知,但他们知道一件事--阎喜知晓所有人的一切。 若说这世上当真有本领通天的卜者,非阎喜莫属,他是个瞎子,双眼看不见人,却能看到所有人的命运。 齐秉医显然也听到了阎喜的名字,这才拍拍手,抓起旁边的抹布擦掉手上的灶灰,放下袖子时,齐秉医顺手从口袋中摸出一枚药丸递给阿彦。 “芸香丸,等等放在灶膛里烧了,能驱蛊虫。” 阿彦连连点头,“去城里的那几个小子估计已经接到小少爷了,他最喜欢闻芸香的味道……” 阿彦口中那位小少爷不是别人,正是留洋归来的齐孤鸿,虽然人还未到,可只是提起他的名字,就足以让齐家上下眉眼间都挂满笑意。 只是,当阿彦说完这句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齐秉医已经拉着齐敏走向跨院,一老一少环手相挽,不知是否因齐敏的衬托,以至于齐秉医那背影一闪而过之间,隐约透着些苍迈。 齐敏只说带齐秉医去找阎喜,这一走就走了半盏茶的功夫,竟一直走到齐家大宅门口,此时已经有十来个门徒围在门边,正探头往外看着。 朱漆红门外,一阵怪腔怪调的西皮流水越过人群传入门中,那不羁又恣意的腔调一响,齐秉医嘴角不自主便勾起一抹笑意,他轻轻咳了一声,门徒们纷纷回过头来,立马给齐秉医让开了一条路,随着他摆摆手,所有门徒立马不动声色地离开了。 破衣烂衫的阎喜此时就斜靠在门口一尊麒麟身上,翘着脚、哼着曲,他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玳瑁眼镜,一双盲眼隐藏在茶色镜片下,阎喜的唱腔没停,只是当齐秉医走近时,他顺手拍了拍身旁的台阶,示意齐秉医坐下。 一曲西皮流水唱到落日西斜,齐敏已经不知是第几次烦躁地站起来,最终又乖乖回到老祖宗身旁坐下。 直到阎喜终于停下,齐秉医才沉声道:“你已经好久不来了。” 以往的每年腊月二十四,是齐家祀蛊的日子,也是阎喜登门为齐秉医占卜的日子,齐秉医决定禁蛊那年,心中已有决定,既然断了蛊术,就是宣告齐家避世,以后似乎也不再需要苦心费力战战兢兢地揣测这庞大家族的命运,本想借着那年的腊月二十四将这一决定告诉阎喜,但让齐秉医没想到的是,仿佛早已知晓了齐秉医的想法般,那年的腊月二十四,阎喜压根儿没有出现。 那年,齐秉医也是坐在门口这尊麒麟旁,一直等到夜幕深深时,齐秉医突然摇头发笑,心想,他既然是本领通天的盲巫,想必早已洞悉自己的心念,齐秉医不由赞叹阎喜的卜术,心里却也多少有些寂寥。 尚未告别,就是几十年不见。 阎喜的视线始终指向远方,“既是无事,来做什么?老子靠算命手艺填肚子,你不需要我再占卜,难不成要我来讨饭吃?” 语气里,尽是埋怨。 齐秉医摇头苦笑,“那既然来了,就是有事了?” 阎喜的嘴唇动了动,喉结翻滚,却终是什么都没说。 齐秉医继续道:“来都来了,为何不进门?莲子糕都备好了。” 阎喜爱吃莲子糕,齐秉医却不喜欢,可有些事情成了习惯终究难改,阎喜几十年不来,但这几十年间,腊月二十四的莲子糕却从未断过。 “进不去,”阎喜的声音低了几分,听不出情绪,“迈过这门槛,都是一股子死人味儿。” 此话一出,阎喜和齐秉医都沉默了,倒是旁边的齐敏眼珠儿转了转,十来岁的孩子也明白了阎喜的意思,腾地跳起来,瞪眼指着阎喜道:“你胡说八道!你家才一股死人味儿!” 阎喜突然抬头,目光似是盯上了齐敏,虽然明知他是个瞎子,齐敏却还是被阎喜的眼神吓了一跳,紧跟着,齐敏便看到阎喜缓缓摘下眼镜,眼眶处黑黝黝的空洞令齐敏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阎喜将眼镜准确无误地放在齐秉医手中,齐秉医尚且能感觉到镜腿儿上的温度,低声喃喃道:“这还是我当年送你的。” “不是送,”阎喜闷声闷气道:“是我向你借来带的,我阎喜一生不欠任何人,现在还你。” 说罢,阎喜猛地站起身,似乎是生怕再耽搁半分,翻江倒海的情绪便再压抑不住,他急匆匆往前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下步子,佝偻的身子一怔,侧身对齐秉医低声道:“我将来再见不到你了,这眼镜你好生留着,一定好生留着……” 阎喜快步走远,唯有那不羁的唱腔仍远远地响着,不知为何透着阵悲凉。 好似哭腔。 “老祖宗,”一直愣神的齐敏突然拽住齐秉医的袖子,“那老瞎子是在胡说八道,对不对?齐家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齐秉医没说话,静静地望着齐敏,手掌从他的瓜皮头上拂过。 “老祖宗!”齐敏急了,用力摇晃齐秉医的袖口,“阿彦说今天灶王爷上天,他万一把瞎子的话告诉玉帝佬儿怎么办?玉帝佬儿把他那胡话当真了怎么办?” 齐秉医仍旧没有说话,一切在心中早已有答案,他知道总有这一天,齐家能禁蛊,却终究躲不过与精绝蛊术相伴而来的祸患。 老人的沉默令齐敏又气又急,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 在一片大红灯笼之中,齐敏哭得惊天动地来势汹汹,少年不知愁何故,只觉得一颗心好似要被拧烂捏碎。 不过是十岁的孩子,却也隐约感到他背后这座庞大的王国,即将倾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章 少年如星辰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藏蓝色的海面上,水汽氤氲,在一片雾蒙蒙中,齐孤鸿眯起眼睛,隐约能看到远方的海岸。 自从离开这片土地,至今已是三年。 时值隆冬,还有几日就是新春佳节,海风拂面,带来阵阵寒意,齐孤鸿紧了紧羊绒大衣的衣领,以一张毫无表情的脸压制着心中的激动。 三年前,齐孤鸿被爷爷齐秉医送往西洋学医,如今三年时光过去,齐孤鸿虽是学了不少西医方面的知识,可令他心中感触最多的,却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 自幼年时,齐孤鸿时常听人说起他们齐家蛊术如何神乎其神,然而就在齐孤鸿刚出生不久,齐秉医便宣布,不论是齐家本族还是齐家门徒,再不许使用任何蛊术。 即便齐秉医对这唯一的孙子宠溺无度,但只要齐孤鸿提起关于齐家青螣蛊术的事情,齐秉医都只字不语脸色大变,甚至但凡有人对齐秉医提起蛊术,都会受到齐孤鸿的严惩重罚。 只是,青螣蛊术毕竟在齐家流传延转了百年,就如同住了太久的老宅,多少会留下岁月的痕迹,齐孤鸿幼年时最大的乐趣,就是在家中各个角落,寻找齐家蛊术留下的痕迹,十几年间,他用自己的想象拼凑出了他自己对于蛊术的认知--那是老祖宗留下的神迹,以特殊的蛊术,对虫子的操控驱使,完成人们本身无法完成的事情。 在齐孤鸿看来,只要有了蛊术,便有了远超普通人的技能,也难怪在千古镇上,即便齐家早已封锁蛊术,可平头百姓但凡见到齐家人,还是毕恭毕敬钦佩不已。 在外留洋那几年间,齐孤鸿忍不住将家传蛊术的神秘之处说与同窗,那些同窗来自各国各地各个种族,还有不少中国人,但相较齐孤鸿,他们最大的共同之处便在于所有人对蛊术都嗤之以鼻毫无信任,在他们看来,人类花费几百年时间去调教虫子,本身就是无稽之谈,即便是真有这种能力,奈何那虫子不过只需脚尖儿碾一碾便化作肉泥,哪怕就算能教会虫子说人话,又有什么用? 起初的一两年,齐孤鸿还会与人争辩,可随着身边的同窗越来越将他划分为异类时,齐孤鸿也不免感到茫然。 在那些异国他乡的岁月中,齐孤鸿孤枕难眠,捣枕捶床间,他时常想起自己的少年时代,想起齐家人,想起儿时玩伴唐门蛊术传承人唐忌夜,想起千古镇上老百姓对齐家人的崇拜,如若蛊术真是无稽之谈,那么他们对齐家的崇拜,难道也只是愚昧无知? 尤其是当年的万人宠爱与如今的寂寥难耐,那种对比令齐孤鸿变得越发沉默寡言。 要说在同窗中,完全没有一个人相信蛊术倒也不可能,只是说起那人时,齐孤鸿反倒感觉心中格外别扭。 那人名叫中岛鸿枝,生于日本琦玉县,他与齐孤鸿是同班同学,对蛊术十分热衷,经常围在齐孤鸿身边追问蛊术的神秘之处,还时常托人去找些关于巫蛊之术的资料来与齐孤鸿分享。 或许对于齐孤鸿来说,迫于那种无人理解的苦闷和排挤之下,中岛鸿枝的出现对于齐孤鸿来说本应该像是海洋上的一根圆木、沙漠中的一汪清泉。 可齐孤鸿却始终与中岛鸿枝保持着距离,即便巫蛊之术乃是齐孤鸿孜孜不倦乐在其中的话题,但就因为对方是中岛鸿枝,齐孤鸿便不会多说一个字。 就因为,中岛鸿枝是日本人。 就因为,齐孤鸿的父亲齐以当年以军医身份参加甲午海战,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少年的仇恨往往是一种符号式的东西,他觉得应该恨,就这么恨了,全然没在心中问过缘由,或许在一些孤寂的夜晚,齐孤鸿也曾经想和中岛鸿枝聊聊,那些三年来无人愿意倾听的话压在心中,每逢夜晚便如野兽般呼之欲出,可再到清晨,理智扼住感性咽喉时,他的恨意又在强迫他闭嘴。 反倒是中岛鸿枝越是靠近,齐孤鸿就越是本能的躲避,这似乎成了那三年间,比起无可倾诉,更让齐孤鸿纠结的事。 好在,终于都过去了。 在海上看,陆地仿佛近在咫尺,但齐孤鸿知道,这船还要在海上航行一下午,从今早到中午,他已经找船上的海员确认了六七次,待到傍晚时分,大抵是要吃过晚饭之后,巨轮便会入港,他也可以真正踩踏到那片让他朝思暮想的土地。 中午的时候,齐孤鸿在餐厅草草吃过中饭,巨轮上的乘客虽然十之七八都是中国人,但供应的仍旧是西式餐点,面包黄油早已味如嚼蜡,齐孤鸿随便吞下几口,迫不及待地等待着家中的吃食,那些辛辣的云椒、浓厚的汤汁、复杂的香料,光是想想便让齐孤鸿垂涎三尺,再看船上其他旅者仍旧一身西洋打扮,像模像样地拿着刀叉,似乎对这最后的餐点恋恋不舍的样子,竟让齐孤鸿莫名生出些许鄙夷。 晚饭是不打算吃了,哪怕是饿着肚子,只要一上岸就要好好饕餮一番,就算是街边的小摊,于齐孤鸿而言也是丰盛大餐,思维一旦控制味蕾,齐孤鸿便迫不及待来到甲板上,胡思乱想一阵后,再望向天边时,橘红色的夕阳已经无限逼近海面,墨蓝色的天穹好似一块锦缎压在头顶。 不少旅者也来到了甲板上,或是依依不舍地看着远方的西洋,或是和齐孤鸿一般眼巴巴地望着家乡,而在这片人群之中,齐孤鸿的目光注意到了不远处的一人。 那人所在的那块甲板较高一些,大概高出一米,齐孤鸿所处的甲板上站满了人,但那人所处之地却只有他一个。 最让齐孤鸿感兴趣的,则是那人周遭的摆设,人嘛,若是刨去贫富贵贱,大多都是一样的,五官长得好看也好难看也罢,毕竟都是鼻子眼睛,但周遭的事物却能衬托出一人的不凡,只见那人坐在一张太师椅上,面前是一张八仙桌,没有铺那种白得颇显廉价的桌布,即便是在夕阳之下,鸡翅木桌面也散发着包浆后特有的柔润光泽。 一套龙泉窑杯碟摆在男人面前,修长白皙的手指捏着一只杯盏,浑然天成,仿佛除了那只手,再无人有资格碰触那样的瓷器。 杯碟中盛放的,是几碟小点心,齐孤鸿叫不出名字,只看得出精致,三四块点心规规整整堆叠在一起,男人捏起一块,放在嘴边咬上些许,微微皱眉又放下,举起杯盏品上一口香茶,那皱起的眉头才忽而又展开,重新放下杯盏后,这才落下了衣袖,长衫马褂穿在他身上,透着一股别致的韵味,袖口领边上精致翻覆的血红苏绣纹饰,与他的肌肤相得益彰。 若是不看这人长相年纪,光是将他周遭一切精致华贵的物什堆叠在一起,齐孤鸿能想到的,大概应该是和爷爷年纪相仿的尊贵老者,但也正因为不是如此,才让齐孤鸿忍不住对他万分好奇--那不过是个与自己年纪不相上下的年轻男人,本该是青涩稚嫩的年纪,可周身从指间到发丝透出的华贵气息,反倒让人觉得那些物件无论如何精致,都配不上他的气质。 于一群洋人中,齐孤鸿和男人虽然同为异类,可对“异类”这种定义的态度却有天差地别。 几年间身为异类,尽管齐孤鸿不愿承认,但心中某些角落总存留一些愤然与不甘,然而在这男人身上,所有一分一毫与他人的截然不同,似乎都在低沉叫嚣。 “我,就是不愿与尔等蝼蚁一般,就是不屑与尔等俗物为伍。” 正因如此,以至于对方即便是个男人,也不由得令齐孤鸿看到愣神,只觉这人虽然坐在甲板一隅,却足以让整个甲板上乌泱泱的百十来号人都在一瞬间暗淡无光。 然而也是在这时,男人刚捏起一块点心送到嘴边,再想吃第二口的时候,一对眉毛忽而再次皱起。 上一次或许是因为不满,但这次却显然是痛苦,齐孤鸿的心莫名提到嗓子眼儿,不知为何,他还尚未思考,脚步已经不受控制地向那男人所在的方向迈出两步。 人还未到近前,齐孤鸿突然看到男人的表情大变,他猛地起身,痛苦地握拳撑住桌案,一只手上青筋毕现,白皙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朱唇开启,便是一阵翻江倒海的呕吐。 在那摊呕吐物中,有什么东西蠕动起来,齐孤鸿看得愕然,便见一只朱红色的虫子突然腾起一对螯钳,忽闪着翅膀,发出一阵刺耳的噪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蛊”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如若单单只是呕吐,或许是晕船,但那男子口中吐出的竟是只大概有两截指头长的毒虫,而且单单看那毒虫翅膀上的毒刺,便知道不是什么善类! 甲板上的人纷纷被眼前之景震惊,众人愕然看着那毒虫,呆愣了约有两三秒钟,这才纷纷回过神来,顿时尖叫出声。 一时间,甲板上乱成一片,慌乱的旅者们夺路而逃,避恐不及地向船舱中跑,人群中惊慌失措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海面似乎都为之震动,暗黑的海面波澜四起,船身也随之摇晃,以至于齐孤鸿刚跑出去两步,身子不稳,险些摔在地上。 但齐孤鸿只是稍稍稳了稳身形,便又是一个箭步冲去,只是他狂奔的方向与他人相背,乃是直奔男子所在的方向。 齐孤鸿几乎没有思考,在看到那毒虫的瞬间,一个字便在他的脑海之中闪现而出。 “蛊”,一定是蛊。 虽说生在炼蛊世家,可齐孤鸿还从未亲眼见过蛊虫,记得留洋时,中岛鸿枝每每抓到一些奇怪的虫子,都会去找齐孤鸿,追问他是不是蛊虫,但每次齐孤鸿都嗤之以鼻,不是因为对中岛鸿枝的厌恶,而是那些虫子,虽然样貌怪异,但充其量只能算得上是奇怪。 而在齐孤鸿心中,炼蛊之术堪称神技,蛊师炼制出来的蛊虫,又怎会那般稀松平常。 正因如此,在见到那蛊虫的瞬间,齐孤鸿心中涌出一种复杂的情绪,既害怕又兴奋,全然忘了什么叫危险。 思维奔驰之时,齐孤鸿已经纵身一跃跳上男子所在的甲板,此时男子俯身跪地,痛苦地呕吐不止,只是还不等齐孤鸿靠近他的身边,一把兵器夹带着呼啸的风声和凛冽的杀意横在齐孤鸿面前,距离他的鼻尖仅有半寸,额前一缕发丝已飘然落地! 那把兵器造型奇怪,以乌金制成,有男子手臂长,一头是四棱利刃,另一头则是造型怪异的镂空雕刻蟾首,繁复精致的花纹遍布整把兵器周身,造型好似降魔杵,但又不完全一样,准确来说是因为那兵器的造型太过诡异,尤其是那蟾蜍的脸上竟然好像有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使得整把兵器好似邪物。 兵器的利刃散着寒光,齐孤鸿甚至能闻到兵器上的血腥味道,那些花纹常年被鲜血浸泡,已经染上了特有的血色,而握着兵器的那只手上,白色的骨节毕现。 齐孤鸿顺着那只手向上看去,目光落在了一名女子身上,她着一身全黑的短打装扮,布料上的暗纹绣着怪异的图腾,纤细的腰身上打着板带,袖口和裤腿都束紧了,一看便是练家子,这一身装扮不但突出了少女特有的曲线,更是凸显了少女的英姿飒爽。 少女看起来不过十六七的年纪,眼中却投射着令人胆寒的杀意,齐孤鸿刚刚光顾着注意那男子,此时才发现这少女始终守在男子身边,看来是仆从。 齐孤鸿吞了口口水,耳边又响起男人剧烈呕吐的声音,齐孤鸿凝视着少女的目光,低声道:“我没有恶意,我是医生,或许能救他。” “救他?”少女的嘴唇几乎未动,冷冷一声道:“你也配。” 依照齐孤鸿的脾气,心中早已窜起一阵怒火,只是一来因这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二来则因为他实在紧张这男人,其实在狂奔而来的时候,齐孤鸿心中已有短促的思量--自从他注意到男人开始,男人的身边从未出现过任何人,按理来说不该被人下毒,倒是桌上的几碟点心着实可疑。 因为齐家是蛊术世家,虽已退隐江湖,但难免会有人来滋事,齐孤鸿不谙蛊术,更须处处提防,为此,齐秉医教过齐孤鸿一些防蛊的措施,其中之一就是不能吃生食凉物。 据齐秉医说,阴蛊大多是一种粉末,可以下在食物中,服下便会中蛊,因为蛊虫怕热,所以冷食是尤为要小心的。 考虑到这几点后,齐孤鸿越发认定男子怕是被人下了蛊,正当他想将自己的猜想告知少女时,却见少女正眯着眼睛,目光急切地在甲板上巡视,四处寻找着什么人。 趁着少女四下顾盼的功夫,齐孤鸿已经凑到男子身边,手刚挨上男子的肩膀,男子柔若无骨的身子一软,便歪在齐孤鸿身上,齐孤鸿连忙掀开男人的斜襟马甲,伸手去按他的肚子。 齐孤鸿曾听家中一名门徒说过,蛊毒分为生蛊和阴蛊,阴蛊无形而生蛊有形,无形者为毒,慢慢侵蚀人体,有形者既虫,在体内撕咬五脏六腑,虽然听起来似乎阴蛊不如生蛊凶猛,但实际上生蛊易解,而阴蛊难解。 故而,当齐孤鸿的手在男子的腹部按了又按,感觉到他腹中的蠕动突起时,便知道这男人中的乃是生蛊,慌忙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一枚药丸。 若解生蛊,只需将蛊虫从体内排出即可,齐秉医曾为齐孤鸿准备过一些解蛊的药丸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齐孤鸿留洋三年,药丸都快生霉也无用武之地,没想到竟然会在这时派上用场。 正当齐孤鸿想将药丸喂给男人时,身旁的女子发出一声怒喝,齐孤鸿又惊又恼,冷眼迎上少女的目光,一时间两人怒目相对,气氛剑拔弩张,只是还不等少女有所反应,男子向少女递了个眼色,少女这才欲言又止地垂头向后退了一步。 那少女身上杀气过重,如同只猎豹,总让人觉得危险,齐孤鸿警惕地望着少女,而就在这时,男子无力地抬起只手,手掌向下,一只修长的手指稍稍一晃,指向不远处,女子当即会意,纵身一跃,翻身便从甲板上跳了下去。 此时已然空无一人的甲板上,少女单膝落地,一只手撑在地上,约停顿了那么两秒左右,少女猛地举起另一只手掌,向那甲板上狠狠拍了下去! 为了防水,甲板的木头刷过清漆,一块块半尺宽窄的木头看起来尤为厚重,然而在那少女一掌之下,似乎也被震颤了一般。 而就在齐孤鸿还没弄明白少女的意图时,突然听到甲板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那声音令人头皮发麻,齐孤鸿想分辨声音传来的方向,却发现那声音乃是从四面八方汇拢而来,棕褐色的甲板上,隐约出现了一些红色的斑点。 红色斑点起初顺着甲板的缝隙钻出来,很快便填满了每一条缝隙,再之后便覆盖住整个甲板,犹如潮水,而且速度极快,前后不过两三秒的时间,整片甲板已经全是一片殷红! 齐孤鸿又惊又奇,眯着眼睛去看甲板上的情况,可不看还罢,细细一看,竟发现覆盖在甲板上的红色东西,竟然是一只又一只小小的红色虫子,既是能从甲板缝隙中钻上来的,个头儿必然大不到哪儿去,但竟能覆盖整片甲板,由此可见数量之多,岂是牛毛可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我是金寒池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细小的红色甲虫虽然不过指甲大小,但数量庞大如此,也足以令人胆寒,齐孤鸿顿觉浑身汗毛竖立,不住打了个寒噤,齐孤鸿将视线转向那少女,不知那些虫子是从何处而来,又是如何被少女给……引上甲板! 齐孤鸿能感觉到那些甲虫乃是受到少女的操控,而蛊术,便是蛊师操控虫子的秘术,由此可见少女应该就是蛊师! 光是想到这一点,齐孤鸿心中的激动之情便溢于言表,自己苦苦追寻研究多年的东西,没想到此时此刻竟然亲眼得见! 而在那齐孤鸿叫不上来名字的蛊虫冲上甲板后,立刻齐刷刷地向着人群冲去,瞬间便涌入了众人脚下,一时间惨叫声此起彼伏! 望着旅者被蛊虫团团围住,齐孤鸿心头一紧,对着那少女大吼一声道:“你要干嘛!” 话音未落,男人轻轻拽住了齐孤鸿的袖口,他刚一低头,竟然在虚弱的男人脸上看到了一抹诡异的笑意,男人虽然没有开口,眼睛却好像在说话,似乎在让齐孤鸿等着看好戏。 约莫有那么三两秒,纷乱的人群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红色的人! 准确来说是被厚厚的一层蛊虫包裹的人! 齐孤鸿瞪大了眼睛,发现那些蛊虫虽然涌入人群,但是只是在旅者脚下的甲板上游窜,然而不知为何,那人似乎是个特定目标,是少女操控蛊虫要找的人,那些红色蛊虫纷纷爬到那人身上,齐孤鸿甚至没来得及看清那人的长相,连身材和性别都尚未辨认,那人就已经变成了个虫人! 旅者们避恐不及地逃窜,与那人拉开距离,一大片甲板上顷刻间就只有那个虫人,蛊虫在那人身上不停游走爬行,令齐孤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此刻此景,齐孤鸿不用再问什么,也知道那人必然是少女的目标,应该就是给这男子下蛊的人。 只是,齐孤鸿不知道少女要如何对付那人,即便是给男子下蛊,也不至于要他的命,至少在齐孤鸿的印象中,蛊术虽然本就是巫毒之术,可齐家的蛊师却都是宅心仁厚之人…… 就在齐孤鸿心中思索时,却见那虫人扭动身体,竟然向甲板边缘的围栏蹒跚而去,紧跟着,那人好像明知围栏外是深不见底的汪洋大海,仍旧毅然决然地身子一耸,翻身滚了下去! 少女始终半跪在地上,眼睛死死盯着虫人,见到虫人跳海后,这才一个箭步冲到围栏旁边。 齐孤鸿所处的甲板虽然较高一些,却仍是看不到海面,不过既是跳海,若非水性极佳,十有八九保不住命。 可就在齐孤鸿这样想的时候,一股直径足有两米的水柱,竟然兀地腾起,冲出海面! 齐孤鸿小时候曾听过游龙戏水的故事,说游龙吐出的水柱可通天,眼前出现此景,简直怀疑是游龙吐水再现眼前! 但是稍稍定了定神之后,齐孤鸿突然发现那些并非水柱,而是一种墨蓝色的……虫?蛇?齐孤鸿分辨不清,那“水柱”乃是由无数蛇虫缠绕在一起而成,大概有成年男人手臂粗细,因缠绕在一起并不停游动,也无法确认长度,但光是看到那壮观景象,便令人愕然。 而在虫柱冲上水面后,竟然比甲板还高一些,好像要向少女示威般,故意在甲板旁扭动身体,与此同时,一个人已经被虫柱托起来,就稳稳地站在虫柱顶端! 这人刚刚一直被少女操控的虫蛊所包裹,此时尽散,齐孤鸿才看清了她的长相,虽然穿着一身男装,但湿漉漉的长发搭在肩头,乱发之下,是一张二十几岁的女人的脸,女人面容妩媚,眼神冰冷,居高临下地对着少女冷笑一声道:“休伶啊休伶,叶家养你那么多年,难不成你就只学会了个寻尸蛊?雕虫小技也敢造次!” 被唤作休伶的少女此时已经连连退后几步,虽然在这女人面前技拙一分,但身上的气势却丝毫未减,“既能如此嚣张,何不上来比划比划!” 女人操控的蛊虫自水下而来,显然是无法离水上岸,女人也不废话,将冰冷的目光瞥向齐孤鸿所在的方向,她眯着眼睛望着齐孤鸿怀里的男子,嘴角勾起了一抹心满意足的笑容。 齐孤鸿本来捏着药丸正递到男子嘴边,只是因休伶阻挠而尚未喂服,但怀中的男人却已经闭上眼睛,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那张脸自惨白转为铁青,看起来和死人没什么差别。 女人的目的达到,仰天大笑一声,随着她口中发出一阵奇怪的窸窣声后,脚下的虫柱已经如同鲤鱼打挺般一个翻身,托着女人向海港所在的方向迅速游走而去,眨眼间便只剩下一个黑点。 直到女人远去,齐孤鸿仍旧长大着嘴巴,此时甲板上已经恢复平静,齐孤鸿甚至不敢相信自己刚刚看到的事情真正发生过,倒是有人轻轻拽了齐孤鸿的袖口,他这才回过神来,顺着那只手的方向低头一看,便看到男子正眯着眼睛望着自己。 正全神贯注的齐孤鸿不免被吓了一跳,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道:“你没死啊?” 男子的眼睛是丹凤眼,闻言便犯了个白眼,他不耐烦地对着齐孤鸿努努嘴,指向自己的腰带,齐孤鸿这才注意到男子腰间佩着一只精致的香囊,他疑惑地拿起香囊,男子点头示意让齐孤鸿打开。 两指探入香囊,齐孤鸿摸出一枚药丸,喂男子服下后,不到片刻,男子突然脸色大变,翻身对着地上又是一阵狂吐,几只蛊虫在甲板上乱窜,休伶两步上前,摸出一个纸包,将里面的灰色粉末抖落在蛊虫身上,那些看起来狰狞无比的蛊虫立刻发出了刺耳的叫声,几阵挣扎之后便软趴趴地不动弹了。 齐孤鸿眯着眼睛望着休伶手中的粉末,不免感到好奇,不知是什么东西,竟然能轻而易举杀灭那些凶悍蛊虫,不过休伶并无解释的意思,反倒是有些介意地迅速将纸包收回口袋。 那种警惕和防备令齐孤鸿尴尬不已,倒是耳边很快响起了男子的声音。 “那是滕根、败岁、荨麻草制成的蛊药,专门对付薷蝎蛊的。” 齐孤鸿循着声音转过头,一见男人便愣了下,只见刚刚还虚弱得好像随时会死的男子,在一阵狂吐之后,竟然迅速地恢复了生气,此时正歪着头望着齐孤鸿,很是邪魅地一笑。 “我是金寒池,你叫什么名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擦肩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金寒池……齐孤鸿蠕动嘴唇呢喃着这个名字,寒池,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冬日里冰封的池水,光是那画面在脑海中闪过,一股寒意便不由自主地在齐孤鸿心头升腾窜起。 但这名字,却与面前的男子格外匹配,冰封池水,正如男子那寒冰三尺般的眼神,淡然和慵懒之中,有着与世人保持距离的孤傲,尤其是那句“我是”,仿佛世人理所当然地应该知道他的名字,若有不知,反是罪恶一般。 金寒池清了清嗓子,齐孤鸿这才回过神来,望着对面的金寒池道:“我叫齐孤鸿。” “齐……”金寒池的眉头皱了皱,正当齐孤鸿以为他要说些什么,便见金寒池又恢复了如常神色,“刚刚,多谢你的解蛊药。” 即便是道谢,语气也是高高在上,齐孤鸿有些不悦,按照他的脾气,对于这等傲慢之人,可能早就转身就走,不会多一句废话,但是对男人的好奇却令齐孤鸿迈不开步子。 “你们,是蛊师?” 金寒池没有回答,只是微微抿了抿嘴唇,似乎觉得齐孤鸿的问题无趣。 齐孤鸿显得有些尴尬,耐着性子继续问了一句道:“你明明就有解蛊的药,为什么不用?” “她想让我死,我不死之前她是不会走的,”金寒池说着,望向刚刚那女子离去的方向,“那我只能死给她看咯!” 金寒池的语气,像个喜欢恶作剧的孩子,根本不像在讨论生死之事。 “她是专门为杀你来的?用蛊?她是谁?” 金寒池是一个不喜欢说废话的人,他听闻这话之后,缓缓转过头来,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这笑容换在别人脸上,或许被当做一个温和的笑容,可在金寒池脸上的话,便充满讥讽,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你觉得,我有必要告诉你吗?” “你……”齐孤鸿满心怒气早已遏制不住,自己在西洋留学已经受了几年的怨气,没想到眼看要回归故土,还会受到同胞如此的待遇,当即也顾不上金寒池的身份,对着他怒声道:“好歹我也算救你一场,早知道就该不管你的!” 齐孤鸿说罢这话转头便走,金寒池的声音不慌不忙地从他背后传来。 “对啊,如果我是你的话,也不会管我呢!更何况就凭你那蛊药,还以为当真能解叶家的薷蝎蛊?你只会让你自己很危险罢了。” 金寒池的语态仍旧轻佻不屑,也没有想要挽留齐孤鸿的意思,纵然齐孤鸿心中对于他所说的什么叶家、什么薷蝎蛊有着百般的好奇,但是步子已经迈开,心中的倔强逼迫齐孤鸿无法回头,转身向船舱的方向走去。 有了刚刚金寒池和叶姓女子闹了那么一场,船舱里早就炸开了锅,好在游轮马上就要入港,此时大家已经提好了行李,不少人抱着怀中的家当守在船板一角,迫不及待等着船一入港就马上离开这毒虫遍布的游轮。 齐孤鸿的船票是甲等舱,虽说在海外一直忍受着不被理解的困苦,但是在物质生活上,齐孤鸿向来是什么都不操心的,齐家的门徒遍布大洋五洲,在海外也受到一些人的暗中照顾,吃喝拉撒这种小事儿从来不需要他这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亲力亲为。 此时,甲等舱里的乘客早已离开,整个走廊中空荡荡的,齐孤鸿回到船舱中,将随身带着的箱子放在脚边。 箱子里装着的不过是一些贴身物品,说来说去,三年留洋生涯,竟然没给他留下些什么,齐孤鸿望着狭窄的舷窗,遥遥望见港口,心中有些落寞。 寂寥之间,金寒池的话语声又在齐孤鸿的脑海里回响出声。 会让自己很危险?什么危险?只因为自己给金寒池喂了解蛊的药,所以叶家会找自己的麻烦?齐孤鸿忍不住摇头苦笑,自己刚刚亲眼所见休伶和叶姓女子的恶斗,在这些技艺高超的蛊师面前,自己简直如同一只弱鸡,何苦要找自己的麻烦? 巫蛊之术向来都是家族传承,不管是金家还是叶家,相信都有着庞大的家族和传承数百年的独门蛊术,是的,就像当初的齐家一样。 只是爷爷齐秉医决定禁蛊,若非如此的话,或许现在的自己也和他们一样,掌握着常人所不敢想象的巫蛊神技…… 嫉妒?羡慕?还是不甘?这些情绪汇聚在一起,再加上齐孤鸿早已知道自己注定绝对不可能涉及蛊术一门,想来想去竟然有些郁闷,好在游轮的汽笛声兀地响起,游客们纷纷上岸的声音引起了齐孤鸿的注意。 终于回来了,对故土的渴望冲散了齐孤鸿的愤懑,他深吸了口气,拎起箱子爬上舷梯,登上甲板,混在人群中,迈向坚实的土地。 离开港口的时候,齐孤鸿下意识在人群中寻找金寒池的身影,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那股落寞再次袭上心头,毕竟是齐孤鸿苦苦追寻多年的蛊术和蛊师,没想到终究还是擦肩而过。 游轮停靠的港口位于沙汕头,开辟于1860年的汕头港素有岭东门户、华南要冲的称誉,作为民国三大港口之一,吞吐量自然不言而喻,齐孤鸿拎着箱子走在纷乱的人群中,走了足足十来分钟才终于来到大路上。 自汕头下船后,还要几番辗转才能回到位于湘西的千古镇,好在已经有人给齐孤鸿定好了下榻的饭店和车票,在抵达饭店前,齐孤鸿打算先去找点吃的。 随着沙汕头的发展,汕头早已成了繁华的大都市,短短三年间便与当初齐孤鸿自此离开时大有改观,洋楼林立酒楼遍地,可齐孤鸿四下顾盼,在林丛的西餐厅中,不过是想找家当地的小吃店,即便是广东风味,也想吃点地地道道的中餐。 街角的一家云吞面很快便吸引了齐孤鸿的注意力,他稍稍加快步子向馄饨摊走去,人还未落座,便对老板张罗一声道:“老板,云吞面,再来一只叉烧包。” 当年齐孤鸿自汕头前往西洋时,曾在汕头逗留过几日,那时是他第一次品尝到岭南美食,只是前后三年,再坐在这街边小摊上,心境却是截然不同,再难有少年的无忧无虑。 老板应了一声,云吞面便下了锅,转手从匣子中端出一碟叉烧包,“先生,叉烧包有些凉了,要热热么?” 齐孤鸿腹中空空,便摆摆手道:“也罢,就这么端上来吧。” 叉烧包摆在面前,齐孤鸿刚伸手拿起,一只清瘦的手兀自横空而出,这便钳住了齐孤鸿的手腕。 “外食,最好还是不要吃凉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陌生邀约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那只手出现的瞬间,无数个名字在齐孤鸿的脑海中闪过,就是没有金寒池。 但是,偏偏就是金寒池。 大概是身体恢复了一些,金寒池的脸上多少有了些血色,他正以一只手撑着下巴,歪头打量齐孤鸿,脸上带着孩子般烂漫的笑意,那熟稔的样子好似老友见面,一时间让齐孤鸿有些恍惚,觉得好像已经与他相识多年。 不过齐孤鸿很快回过神来,他和金寒池的关系可绝对称不上好,尤其是在船上,金寒池那几句尴尬的回应让齐孤鸿很是不满,他毕竟是齐孤鸿,作为齐家单传嫡系,自幼便在其他旁支的宠溺和赞扬以及齐家门徒的尊崇和侍候中长大,一身的傲气不必言明,当然不会和金寒池这种目中无人的家伙打交道。 齐孤鸿想到这里手腕一翻,巧妙地甩开了金寒池的手,然而叉烧包递到嘴边却已经没了下咽的欲望。 “街头小摊没什么好吃的,就当做是答谢,”金寒池正了正身子,竭力做出一脸正经的表情,“我来招待你吧。” “不用了,”云吞面正送到面前,齐孤鸿头也不抬地盛了一勺汤送到嘴边,“街头小摊,正适合我。” “寻尸蛊也适合你?” 金寒池话刚说完,一直守在身边如幽灵般默不作声的休伶已经将手伸向齐孤鸿的后颈,手指翻覆间,一只红色甲虫已经被休伶捏在指尖。 之前在甲板上见到这红色甲虫的情景如今还历历在目,齐孤鸿的身子下意识向后退去,眯眼皱眉道:“寻尸蛊?你给我下蛊?” “这寻尸蛊乃是蛊虫中最为普通常见的,用来寻人,是个蛊师就会,未必一定是我,”金寒池挑着眉毛,饶有趣味地打量着齐孤鸿道:“听说青螣齐家早已禁蛊,看来是真的,你真的不通蛊术。” 在这里被人认出青螣齐家的身份,齐孤鸿并未感到高兴,反倒是感受到了金寒池刚刚提到的“危险”,他警惕地望着金寒池道:“你怎么知道我是青螣齐家?” “你给我吃的蛊药,不就是你们齐家特有的解蛊药么,”金寒池的年纪与齐孤鸿不相上下,不过二十岁出头的样子,但是不知是因他家世显赫,还是精通蛊术的缘故,总觉得这金寒池在自己面前有种高高在上的气势,此时发觉齐孤鸿当真不懂蛊术,不仅咋舌摇头道:“可惜了齐家那么多精妙的绝技。” 齐孤鸿没有理会金寒池,心中明了如若是金寒池给自己下蛊,必然不会告诉自己,也就是说除金寒池外还有人在暗中跟踪自己,这大概就是金寒池口中所说的危险,齐孤鸿不由得皱紧眉头,随手甩下一枚银元后腾地起身,二话不说便要走。 然而,休伶的手不知何时搭在了齐孤鸿的肩头,竟然硬生生将他按回了座位上! 无奈齐孤鸿一个二十多岁的大男人,竟然被个小丫头钳制住了,身子动弹不得,心中便不免又恼又怒,“你到底想干嘛?” “保护你啊,”本该一本正经的话,从金寒池口中说出来却像小儿戏言,他接过被休伶困在掌心的寻尸蛊,故意猛地出手在齐孤鸿眼前一晃,见齐孤鸿被自己吓到,金寒池得意大笑,指尖轻轻一弹,寻尸蛊已经飞出去,正落在一个叫花子身上,“我说过,叶家会对你很感兴趣,所以,你跟我在一起,会比较安全。” 金寒池语气笃定,越是如此,齐孤鸿就越抵触,心说自己返回饭店便是,能有什么危险?更何况有危险也好过和这个趾高气昂的家伙相处,没好气道:“多谢,不过就算不和你一起,我也死不掉。” “哦?可是,”金寒池的音调突然抬高几分,凑到齐孤鸿面前,眯着眼睛道:“你该不会是害怕和我在一起吧?你可是出自堂堂青螣齐家,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现任族长是齐秉医,听说他有个亲孙子叫……” 金寒池的话说到这里,齐孤鸿骑虎难下,自己若是不去,恐怕会被传出齐秉医的孙子畏首畏尾之类的话,想来这金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光是被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自己大概也要名声在外了。 齐孤鸿的脸色有些难看,低声道:“你想去哪儿?” 金寒池没有说话,手指一挑,休伶立刻发出一声呼哨,两匹骏马优哉游哉地从旁边的一条巷子中踏蹄而出,正停在金寒池和齐孤鸿身旁,休伶从怀中摸出了一只约有两指宽的瓷瓶,打开堵在瓶口上的油布后,两只小虫从瓶口爬出,在休伶的掌心中打转。 两只小虫乍一看像是蟋蟀,两只触角很长,但是身上的颜色却是诡异的淡紫色,头上除触角外,再无眼耳口鼻。 休伶将两只小虫放在马耳边,两只小虫眨眼间便顺着马毛爬进马耳,消失不见,那两匹马跟着甩了两下脑袋又打了个响鼻。 金寒池见齐孤鸿看得专注,故作严肃地解释道:“这是玩乐蛊,哪里有什么吃喝玩乐的好地方它都知道,等会儿我们跟着它就知道去哪儿了。” 齐孤鸿转过头向金寒池撇了个白眼,三岁的孩子一听也知道他是在胡诌,见齐孤鸿没好气儿,金寒池反倒哈哈大笑,好似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般得意。 金寒池对着齐孤鸿努努嘴,自己已经率先翻身上马,齐孤鸿愣了一下,疑惑地指着休伶所在的方向道:“那她……” 还不等齐孤鸿这话说完,他一转头便看到休伶一个箭步窜到一面围墙下,猛地腾起一跳,双腿借力在墙上猛蹬几步,人已经翻身爬上围墙,身轻如燕却又稳若泰山,双手平展,飞身几步便在房脊上冲了出去,眨眼间没了踪影。 齐孤鸿再一回头,便迎上金寒池得意的笑容,心说这主仆两个都好生奇怪,齐孤鸿一面是出于对金寒池的好奇,一面是碍着面子无法拒绝,这也翻身上马,随着金寒池双脚在马肚子上踹了一脚,高声喝道:“驾!”那一人一马已经飞身冲入人群。 齐孤鸿心想幸好小时候常常骑马,否则又要被金寒池嘲讽,可还不等他拽动缰绳,胯下的骏马突然自己疾驰狂奔而出,齐孤鸿下意识俯身压在马背上,这才勉强稳住身形。 夜幕低垂,灯红酒绿之下尽是面容各异的行人,在那群面容模糊的人中,金寒池策马横冲直撞,时不时发出一阵恣意的大笑,高雅之外,又透着一身的纨绔之气,可不知为何,齐孤鸿莫名就放下了警惕。 齐孤鸿不识蛊,但多少能识人,他知道金寒池不是坏人。 坏人大多像暗夜中的影子,可金寒池却像一道光,不管是身处在怎样的人群中,都散发着与众不同的光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天降小楼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骏马在人群中飞驰,于金寒池而言,好像一场刺激的游戏,但背后的齐孤鸿却是胆战心惊,生怕冲撞路人。 然而跟在金寒池的背后,仔细想想,齐孤鸿突然觉得自己这份担忧着实好笑--金寒池越是肆意,周围的路人越是畏怯,自然会躲着他,反倒是自己这般小心翼翼,令路人察觉到了他的紧张,既对他再无半点提防,恨不得在路上横着走。 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便是如此,好像孔明锁环环相扣,人强我弱,人弱我强,高低胜负不必言说,一举一动之间已有定论,就比如说,金寒池在自己面前的恣意放肆。 狂奔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纵然汕头城规模不小,但也走遍了大半个城,他们显然已经远离了繁华地带,周遭的商铺酒肆也渐渐稀落起来。 金寒池的马就这样猛地停在一个巷子口,齐孤鸿的马好像早已有所感知般,也是猛然停下,差点儿将齐孤鸿从背上甩下来,见他那狼狈模样,金寒池哈哈大笑道:“我早说了,那是玩乐蛊,下在马身上,就会指挥马儿往好玩的地方跑,由不得你指挥。” 直到这时齐孤鸿才发现,刚刚一阵狂奔中,这马似乎的确也没听从自己的指挥,虽然认定那蛊肯定不是用来找什么吃喝玩乐的地方,但可以肯定的是,刚刚必然是蛊虫在操控这两匹马。 几乎是在金寒池翻身准备下马的瞬间,休伶的身影也从院墙上飞身落下,好似猫儿一般悄无声息落在地上,起身时正扶着金寒池的胳膊,她朱唇紧闭,严肃地对着金寒池点点头,金寒池顺手便将缰绳交给休伶,“你就不要进去了。” 休伶愣了一下,有些担忧道:“主人……” 金寒池不满地“啧”了一声道:“我们要去的是男人享受的地方,你跟着像什么话!” 说罢,金寒池转身热络地揽着齐孤鸿的胳膊,不由分说便拽着他往巷子深处走去,一边走一边道:“我给你说,这地方可好玩了,简直是男人的天堂。” 说是要去花柳巷,齐孤鸿心里还有些紧张,从小到大,齐孤鸿还从未去过那种地方,只是不愿在金寒池面前露怯,硬着头皮也就跟去了。 金寒池带着齐孤鸿在巷子里七拐八拐绕了几圈儿,起初齐孤鸿还老老实实跟在金寒池身后,但是走了一阵后,齐孤鸿发现金寒池每次走到转弯的地方,也是在四下顾盼,看样子他也不熟路,不免警惕地问道:“你到底知不知道要去哪儿啊?” “这是当然……”金寒池没看齐孤鸿,仍旧在踮脚探头,语气也有些没底气,就在这时,金寒池的目光看到几个正在交头接耳的男人,立马道:“就在这边!” 说罢,金寒池拉着齐孤鸿在小巷里快步狂奔起来,这家伙太过孩子气,齐孤鸿忙不迭道:“你慢着点儿,那地方又不会跑了。” “这可说不准,要真是跑了就找不到了!” 金寒池的话听起来有些莫名其妙,不等齐孤鸿明白他的意思,人已经被金寒池拽着,绕过一个转角。 那座红色小楼就在逼仄的巷子尽头,小楼面积不大,共有三层高,每一层飞檐四角都有栩栩如生的角雕,圆木梁柱刷着红漆,刻着精致纹路,二层和三层的回廊上飘着红色的轻纱帷幔,隐约可见房内的旖旎灯光和曼妙身姿,虽然相距还有十来米远,已经能听到小楼内女子银铃般的笑声。 在周围那些低矮陈旧的灰色建筑衬托下,小楼的颜色越发鲜亮,那种突兀让齐孤鸿的心中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那小楼似乎应该是在某个夜晚,悄无声息地从天而降,同时带来了鼓乐声声轻歌曼舞,带来了妙龄女子和人间春景。 似乎是为了印证齐孤鸿的想法一般,他的耳边灌入了行人的交头接耳。 “以前怎么从来没发现这地方?” “是啊,我就住前面的巷子,就算是新盖的,也得有点儿动静才对!” “还有这些姑娘……不是我说大话,老哥吃了十来年的花酒,还从来没见过这些姑娘,看长相也不像岭南女子!” 齐孤鸿不由得蹙眉,虽说小楼中散发着酒香飘荡着歌声,但在这份繁荣之景下,总透着诡异,而正在齐孤鸿沉思的功夫,金寒池已经推了推他的肩膀,不怀好意地一笑道:“怎么?看傻了?还以为你是老实人,哎,酒色财气面前,果然都难免俗。” 齐孤鸿懒得搭理金寒池,只是指着小楼道:“你以前来过?不觉得这地方不对劲儿?” “没来过,”金寒池背着手,仰头打量着小楼,莞尔一笑道:“但是里面有熟人。” 正在这时,一阵晚风拂过,轻纱帷幔被吹起,廊前或站或坐、或抚琴或轻歌的姑娘们将面容展露在众人面前,那些上一刻还在嘀咕着小楼不对劲儿的男人们再顾不上猜疑什么奇怪之处,着了魔一般,便向小楼走去。 而齐孤鸿也在金寒池的拉扯之下,走进了小楼中。 迈步进门后,齐孤鸿便不免因这小楼内的别有洞天而咋舌,楼内装饰堪称金碧辉煌,红色的墙面上,以金粉画着大团大团的牡丹,桌椅板凳均为檀木,散发着淡淡的馨香,十几张桌椅上,女子陪伴着宾客或是低语或是嬉笑。 金寒池对这样的声色犬马之地早就习以为常,进门后,便有女子迎上前来,金寒池也不说话,笑着一指楼上,女子当即会意,笑道:“先生,雅间请。” 上了二楼,楼梯左右是三四个雅间,金寒池和齐孤鸿在女子的引领下,来到了最内侧的一个房间里,女子立马斟茶倒酒,“先生稍等片刻,这就去给您安排姑娘。” 金寒池抿唇点头,趁着齐孤鸿四下顾盼的功夫,金寒池已经将一只酒杯推到了齐孤鸿面前,揶揄地笑道:“怎么?第一次吃花酒啊?算不算我带你长见识了?” 齐孤鸿的脸不自觉便红了,闷声道:“这有什么自豪的?” “自豪倒是谈不上,但是年轻人总该虚心求教嘛,”金寒池意味深长道:“这吃花酒啊,有吃花酒的特殊技巧。” 说着,金寒池覆手,手掌在齐孤鸿的酒杯上拂过,指缝间,一些细小的白色粉末落入酒中,眨眼间便消弭于无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吃花酒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那个动作虽然细微,但却被齐孤鸿真真切切看在眼里,他一把钳住金寒池的腕子,“这是什么?” “好东西,”金寒池转过头来,一本正经地望着齐孤鸿道:“我看你身子骨太虚,我可是叫了不少姑娘来陪我们,这东西可保你……呵呵呵!” 后面的话,金寒池没有说完,只是很猥琐地大笑,然后不由分说便给齐孤鸿猛灌了一杯,齐孤鸿早已知道金寒池不会害自己,不过也相信这东西不是什么壮身用的,与其琢磨,不如等金寒池给自己答案,干脆就看着金寒池左一杯右一杯地喝酒。 金寒池很奇怪。 齐孤鸿也算是各式各样的人都接触过了,其中自然也不乏贪恋女色的男人,只要提起女人就会双眼放光。 可金寒池却不同。 几个姑娘很快鱼贯进门,一个个长得鲜嫩欲滴,好像刚摘下的水果,还带着露水一般,艳而不俗。 姑娘们将金寒池和齐孤鸿簇拥其中,只是金寒池始终和姑娘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抿着嘴唇看不出喜怒哀乐,姑娘敬酒他就喝一杯,姑娘夹菜他就吃一口,没有拒绝,也看不出高兴。 既然对女人没兴趣,为什么要来吃什么花酒? 而在这时,当初引他们进门的姑娘坐在金寒池的身边,正端起一只杯子,“先生。” 金寒池接过酒杯正准备向嘴边送去,手上的动作却突然停了,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姑娘,“你喝。” “我……”姑娘笑着,身子微微后退,不动声色地拒绝着金寒池。 “不喝?”金寒池的眉毛皱了皱,似是不悦,突然他将酒杯送到嘴边,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在姑娘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只手搂着姑娘的后颈,不由分说贴上了她的唇间,酒水就这样被送入姑娘口中,“那就只有我喂你喝了。” 说罢,金寒池忍不住得意大笑,旁边的姑娘们也跟着起哄,尤其是那被金寒池轻薄了的姑娘,抿着嘴唇又气又恼,脸上羞得红霞满天,嗔怪地一跺脚道:“先生真是会拿人取乐!” “我不光会拿人取乐,还会让人逍遥快活。” 金寒池的嗓音很低,充满了诱惑的气息,姑娘虽是故作娇羞,但毕竟是这风月场中的女子,当即会意道:“那就只有请先生移驾楼上,最好玩的,可都在三楼。”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接下来的娱乐项目不言而喻,齐孤鸿尴尬地将视线转向一边,可袖子却被金寒池拽住了,不由分说拉着齐孤鸿就要上楼。 “喂,”齐孤鸿连忙扯着袖子挣扎道:“你玩你的,拉上我做什么。” “好东西当然要与人共享的!” 齐孤鸿低声推辞,金寒池却不闻不问,硬是将他强行拉上三楼。 三楼较之楼下两个楼层较小,但空间开阔,整个三楼就只有一张硕大的楠木床,挂着暗红色的纱帘,此时还在随风轻轻摆动,金寒池就这么拽着齐孤鸿大大咧咧地在铺满锦缎床被的大床上坐下,翘着二郎腿,两只手反撑在床上,斜着身子,一脸慵懒地望向那两个跟随而来的姑娘。 两个姑娘穿着暗红色的旗袍,身上绣着精致的花式纹路,此时两人就站在齐孤鸿和金寒池对面,抿唇一笑,将手送到了颈边,似是要解开纽扣。 “你你你!”齐孤鸿再忍不住,一张脸涨得通红,甩开金寒池的手就腾地起身,“要玩就自己玩,少拉上我!”说着,齐孤鸿往前愤愤走了几步,仍不解气般转头骂了一声道:“臭流氓!” 金寒池没有搭理齐孤鸿,而是对着那两个姑娘一摆手道:“看,惹齐少爷生气了吧!” 一个姑娘闻言便凑到了齐孤鸿身边,柔若无骨的胳膊揽着齐孤鸿的脖子道:“奴家不知道哪里做错了,还望齐少爷见谅……” “我告诉你哪里错了,”金寒池高声道:“错就错在你们的档次太低,没诚意,要陪咱们齐少爷,至少也得让叶君霖亲自来吧。” “叶君霖”这个名字刚一出口,齐孤鸿明显看到搭着自己肩膀的女人脸色有变,那不悦之色稍纵即逝,姑娘强装出了一脸懵懂无知的笑容,“不知道先生说的是什么人,我们小楼里可没有……” “别装了,”金寒池砸吧着嘴,搔了搔头发,仰面对着头顶的房梁喊了一声道:“明人不做暗事,叶君霖,出来喝一杯吧。” 齐孤鸿的视线顺着金寒池望着的地方看去,正疑惑金寒池在看什么,便看到房梁上垂下一只脚,从大小看来,明显是女人的脚,但脚上穿着的却是一双马靴,那只脚的主人垂着一条腿,另一条腿仍踩在房梁上,颇有不屑地哼笑一声道:“我和你金寒池可没有要好到可以同桌喝酒的份儿上,你若想喝,就在下面接着吧!” 话音未落,女人捏着酒杯的手倾斜,香味浓烈的酒自房梁上洋洋洒洒而下。 一滴滴晶莹剔透的酒水,在齐孤鸿眼中看来就好像慢动作一样,在黑漆漆的房顶映衬下,犹如夜空中雨滴垂落。 而就在一滴酒水即将滴落在齐孤鸿额前时,耳边突然响起一阵呼啸风声,伴随着金寒池的一声怒吼--“小心!” 酒杯倾斜那一刻,金寒池已经翻身从床上跳起,扯过床上的锦缎薄毯,双手一旋,锦被腾空飘在半空,还未落在金寒池头上,他已经飞身从床上跳下,顺势将齐孤鸿也盖在了锦被之下! 齐孤鸿被金寒池撞了个跟头,立刻也察觉到了危险,此时便听到金寒池在锦被下不满地埋怨道:“都说最毒不过妇人心,老祖宗的话果然有大智慧,看来你叶君霖真是打算当一辈子寡姐,当真不准备嫁人了啊!” “男人若是都像你这样,”叶君霖不怒反笑,声音也由远及近,纵身一跃便从房梁上翻身跳下,正与金寒池和齐孤鸿相对,“不嫁也罢呐。” 两人的语气中听不出敌对的怒意,但是每个举动都是奔着取人性命而去,欢声笑语中顺手取人首级,想想看实在不寒而栗。 齐孤鸿被金寒池用锦被罩着半个头,看不清叶君霖的长相,只看到她的下半身穿着精干的骑装长裤马靴,此时那双脚正一步步向齐孤鸿和金寒池走来,步子中尽是杀气,嘴上却逗趣道:“抱得这么紧?怎么?你金寒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男人了?” “齐家的男人,换做你,你不喜欢?” 金寒池这话一出口,叶君霖的脚步先是顿了顿,随即加快速度,两步到了近前,一把便掀开了两人头顶的锦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女亦如英儿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金家…… 叶家…… 听到金寒池喊到“叶君霖”这个名字的时候,无数思绪在齐孤鸿的脑海中犹如电光火石般炸响,难不成这就是金寒池口中一直提到的叶家? 齐孤鸿知道,游轮上碰到那个驾蛊虫而去的女子是叶家人,为此,金寒池声称齐孤鸿被叶家人盯上了,为了齐孤鸿的安全,让他跟在金寒池身边,可金寒池口口声声要带齐孤鸿避险,却又带他来这小楼吃花酒,摆明了是故意来找叶家人。 这个金寒池的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只是还不等齐孤鸿想明白这个问题,叶君霖已经两步到了近前,一把便掀开金寒池和齐孤鸿挡在头顶的锦被! 齐孤鸿瞪大眼睛,心中惊愕,却又凭着好奇,本能地望着面前的叶君霖,他的目光立马迎上了一双乌黑的眸子。 让齐孤鸿没想到的是,这叶君霖年纪不大,看起来充其量二十岁,马靴马裤之上,穿着一件白色衬衫和棕色马甲,衬衫袖口挽起,手臂纤细但线条结实,一头乌黑的长发编成了根麻花辫,侧垂在肩头,英姿飒爽间颇有几分男孩子的英气,但那气息又与休伶不同。 如若说休伶像夜,那么叶君霖就像光,休伶是杀手,叶君霖则更像君王。 鲜有女人身上会有如此干练飒爽的气质。 不过只是短短一瞥,还不等齐孤鸿细细品味叶君霖那颇具巾帼之气的五官,突然就听到耳旁生风,一道黑影从齐孤鸿耳边擦过,他几乎感觉到风声自耳廓呼啸而过,顺着那黑影眯眼一看,便见到一只怪虫直奔叶君霖便去了! 怪虫自齐孤鸿背后而来,不用猜也知道是出自金寒池之手,可齐孤鸿根本顾不上金寒池,心中竟隐隐替叶君霖捏了把汗。 只是那叶君霖也不是好对付的角色,眼看怪虫直奔自己而来,脸上竟然没有半点儿惊愕之色,不慌不乱地一把攥住床边帷幔,紧跟着墩身踏地腾空而起,纵身一跃便向齐孤鸿而去,一只脚踏齐孤鸿的肩膀借力,身躯在半空中旋了一圈儿正躲过怪虫,而待她再落地时,马靴直奔那怪虫便去! 直到怪虫落地的时候,齐孤鸿才终于看清了怪虫的模样。 只见那怪虫看起来好似一只青蛙,巴掌大小,通体墨绿,竟然好似一块墨翠般,漆黑之中透着隐隐的翠绿色,皮肤好似是透明的,又好像表皮有一层液体包裹,而在那青蛙背上,一个个疙疙瘩瘩的凸起遍布背身。 最为诡异的当属那青蛙的脸,嘴巴大得夸张,两只嘴角几乎到了后颈,除了两只凸起的眼睛之外,额头上还有一只好似眼睛的东西,当齐孤鸿看向那青蛙的时候,青蛙竟好像察觉到了一般,好似有意识似的,额上之眼竟与齐孤鸿相对! 齐孤鸿当即倒吸一口凉气,紧跟着,眼睁睁看着叶君霖的马靴落在了怪虫身上,霎时间,一声“吧唧”的声音在房中炸响,随着那怪虫身上汁液四溅,房里竟弥漫着一股草药与血液相混合的气味。 联想到金寒池之前所为,齐孤鸿立刻意识到那怪虫应该是蛊虫,只是没想到竟然被叶君霖就这么轻而易举地一脚踩死了,齐孤鸿甚至觉得好笑,难不成一直被自己当成神技的巫蛊之术原来也不过如此,莫非只是被自己夸大神化了? 只是就在齐孤鸿这样想着的时候,背后突然响起了一阵大笑,他循声转过头去,便见到金寒池如同个孩子般坐在床上捧腹大笑。 蛊虫乃是金寒池放出的,直奔叶君霖面门而去,显然是想要叶君霖的性命,然而蛊虫就这么被踩死,金寒池不但不怒不慌,反倒大笑,齐孤鸿下意识便往旁边退了一步,与金寒池保持着距离。 越来越觉得这家伙是个怪胎。 而金寒池这么一笑,本来站在对面得意洋洋的叶君霖表情也不由几分怔怔,她眯眼皱眉,警惕地望着金寒池,冷哼一声道:“不过是踩死你一只蟾蛊,莫不是伤心疯了?” “伤心是肯定要伤心的,”金寒池笑得好似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强忍着笑意挤出来几个字道:“只不过,该伤心的人不是我。” 说到这里,金寒池勉强绷着一脸正色,一只手捂着肚子,在床上坐直了身子,“素闻五大家族中,你叶家当家人叶君霖为了你门下的姑娘们可是舍得拼命的,要是……” 金寒池说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又是一阵笑声爆开,可齐孤鸿和叶君霖却怎么都笑不出来了。 小楼的三楼,除了金寒池、叶君霖和齐孤鸿之外,还有另外两个跟着一同上来的姑娘,此时两个女孩儿正站在叶君霖身后不远处,一脸惊怕地望着叶君霖,只是两个姑娘看起来并无异状,不知道金寒池在得意个什么劲儿。 “别急,别急,”金寒池一边说,一边摸出了怀中一枚镀金的怀表,他按动卡扣,金灿灿的表盖被翻开,金寒池盯着表盘上的秒针,“三,二,一……” 话音未落,其中一个姑娘突然脸色大变,随着金寒池那最后一声,姑娘立马躬身捂住了肚子,一张姣好的面容霎时间花容失色,长大了嘴巴干呕起来。 “金寒池!”叶君霖凝望着姑娘,压低嗓音怒吼一声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此时不需金寒池回答,齐孤鸿心中已有了个大概——金寒池是给那姑娘下蛊了! 在齐孤鸿的脑海中,从他们进门落座再到移步至此发生的所有情况都在他脑海中犹如走马灯一般闪现,一个画面立刻引起了齐孤鸿的注意。 对,是那杯酒,就是那杯酒! 当时那姑娘给金寒池敬酒的时候,反被金寒池按住,轻薄了一番,只是当时在众人看来,金寒池乃是为了轻薄姑娘,可是细细反思下来,那酒却是金寒池先含在口中再喂给了姑娘的。 齐孤鸿清楚记得金寒池始终和姑娘们保持着距离,如若说是下蛊的话,那是唯一的机会。 可是,若真是如此,那蛊是从何而来?难不成说……是金寒池的口中有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口中有蛊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在齐孤鸿的意识中,巫蛊乃是剧毒之物,怎么可能放在口中?如果金寒池的酒中的确有毒,那他自己呢? 不远处的女孩儿发出一阵阵痛苦的呻吟,身子已经蜷缩着跪在地上,令齐孤鸿不由自主想到了金寒池在甲板上中蛊后的反应,可是无论女孩儿如何干呕,却始终什么都吐不出来。 望着女孩儿痛苦的样子,叶君霖那本就凌厉的面容已然变颜变色,她怒视着金寒池,只是还不等叶君霖开口,金寒池已经擦着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摇头道:“你知不知道一句话,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 自从金寒池进门的时候就知道这小楼不对劲儿,故而在齐孤鸿的酒杯中下了蛊药。 早在千百年前,巫医不分家,巫术本就是为了救人治病而生,巫蛊也是如此,蛊在白苗手中,乃是起死回生的秘术,后来被居心叵测的人所利用,才有了蛊毒一说,但是就如同有句话说“是药三分毒”,救人的药可能有毒,下毒的蛊也可能救人。 金寒池给齐孤鸿酒杯中下的蛊,如若单独使用,的确会令人中蛊,但是因为那酒中本就有蛊,两种蛊毒反倒相生相克互为中和了,所以金寒池和齐孤鸿服下蛊酒后仍安然无恙。 但是这些叶家的女子深知蛊中有毒,也提前服用了她们叶家的解蛊药,可那种解蛊药与金寒池服下的蛊药相克,她喝下了金寒池喂入的酒,反倒中蛊。 金寒池摆弄着手指头,碎碎念道:“你那蛊酒应该是妊蝎蛊,你给她们服下的乃是蝎子草,而我的蛊药是墨蟾蛊,蝎子草刚好会催生蟾酥蛊迅速蛊发,这样一来……” “是休伶……”叶君霖双手攥拳,愤愤然地低声咒骂道:“该死……是休伶告诉你的!” “这也不能怪她,跟着我是她的选择,要怪也只能怪你们叶家没有男人嘛……” 听到这里,齐孤鸿似乎捋顺了休伶和金家、叶家的关系--休伶本是叶家养大的,这一点在海上时,便听那叶姓女子说过,但是后来因为一些缘由,成了金寒池的仆从,而金寒池则是从休伶口中得知了叶家的蛊术。 齐孤鸿听说过,自古以来一蛊一解,不光是每一种蛊和其他蛊不同,哪怕是同一种蛊,因为养蛊的人家不同,炼蛊的方法不同,导致同样种类的蛊彼此之间也有区别,故而每个家族对于本族的蛊术都严格保密,若是炼蛊的方法为外人所知,那么带来的不只是炼蛊秘法泄露,更威胁到家族的生死存亡。 金寒池话说到一半突然噤声,眯眼打量对面的女孩儿,那跪在地上的女孩儿捂着嘴巴,好像是口中有什么东西即将呼之欲出,可是还不等她将手放开,口中却突然发出一声诡异的声响。 女孩儿的动作好像是要打嗝,口中发出的气声却像青蛙“呱呱”的叫声。 同时,齐孤鸿发现那女孩儿额前的碎发、身上的衣衫都已经被浸湿了,他起初还以为是汗水,可现在一看,那些液体顺着下巴往下滴落,悬得很长,看起来十分粘稠,就好像是什么粘液。 这让齐孤鸿想到叶君霖刚刚踩死的那只蟾蜍身上的粘液。 女孩儿浑身上下已经覆满了粘液,口中还在不停地发出蛙鸣声,她痛苦地勉强想要回头去看叶君霖,但身子就好像僵硬了一般,身子一歪便整个仰在地上,痛苦的双眼死命盯着叶君霖,眼神之中写满了哀求。 始终站在一旁的另一名女孩儿见到此状,立马想要上前将那女孩儿扶起来,金寒池却连忙提醒一声道:“别碰哦!她身上的蛊涎好毒的。” 蛊涎,说的是蛊虫的分泌物,多有剧毒。 金寒池下给这女子的应该是阴蛊,因女子之前服用的蛊药催生墨蟾蛊迅速发作,阴蛊已经在体内成型,所以才会分泌出蛊涎。 那女子的脚步僵在原地,看了看金寒池又看了看叶君霖,却见叶君霖也是抿着嘴唇,愤愤地一摆手。 有了叶君霖的授意,女子只能望着痛苦万分的同伴为其揪心,却无计可施。 金寒池好像在看戏般,欣赏着叶君霖脸上的表情,故作遗憾地摇摇头道:“我刚刚可没想害你,那只墨蟾本来是用来给她解蛊的,谁知道你问都不问就一脚踩死了,你说我该说点儿什么好,自作孽不可活?” 事关生死性命,金寒池说的简直是天底下最恶毒的风凉话,现在齐孤鸿也明白了金寒池刚刚的得意,他明知道叶君霖会踩死墨蟾,现在又说什么墨蟾乃是唯一的解药,摆明了是要让叶君霖心中愧悔,绕这么一大圈设下这么个套,不过是为了耍戏叶君霖罢了。 见对面的叶君霖仍旧一言不发,金寒池用怜悯的目光望着叶君霖道:“要不然,你试试看求求我?说不定我会给她解蛊的,虽然她这长相不大合我胃口,但毕竟是你叶家人,算我冲着你叶君霖这张脸,给你点儿面子。” “啊?求你?”叶君霖哼了一声,使劲儿地揉了揉耳朵,“你既然这么了解我叶家人,难不成不知道我叶家的女子,从来不求男人?” “那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就这么……”金寒池做作地长出了口气,惋惜道:“香消玉殒了。” “那也未必……”叶君霖不动声色地轻声一句道:“要是换做你来求我允许你为她解蛊,我倒是可以考虑……” 两人话语中你来我往,好似在打哑谜,一个是下蛊的,一个是被下蛊的,两人却不慌不忙,反倒是齐孤鸿心下焦急,毕竟医者仁心,哪里还顾得上金寒池和叶君霖之间的恩怨纠葛,他趁两人说话的功夫到了女子身边,只见女子浑身僵硬,皮肤上正泛起一个个古怪的脓包。 齐孤鸿转头望向金寒池,心想这金寒池是个孩子脾气,倒要想想用什么办法才能哄着他给这女子解蛊。 而金寒池听到叶君霖的话之后也不生气,只是撅着嘴哼了一声道:“小爷才不干呢!” 只是这话刚说完,金寒池脸上放肆的笑容渐渐凝固起来,人虽仍坐在床上未动,目光却在警惕地环顾四周。 叶君霖瞥见金寒池脸上的表情变化,不住抿唇一笑,随着那嘴角扬起的片刻,叶君霖单手一扬,甩动腕子的时刻,一枚银针直奔金寒池头顶便去。 金寒池没有躲闪,心知那银针并非冲着自己而来,而是直奔悬挂在大床上方挂着帷幔的木头架子,在那架子正中,也是正对大床中央的位置,悬挂着一枚荷包,叶君霖的银针,就正打中荷包。 霎时间,一股带着浓香的白色粉末,洋洋洒洒飘散开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以蛊为套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白色的粉末,好似飘雪般,落在了红色的锦缎床被上,金寒池就坐在床上,些许白色粉末也落在他头上,那本来向后梳得油光水滑的头发上此时好似被白雪覆盖。 只是金寒池连动都没动,只是闭着眼睛,好似老僧入定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房间里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金寒池和叶君霖都不动,只有齐孤鸿的视线在两人中间游移,猜测着两人接下来的举动。 就在齐孤鸿刚刚望向叶君霖后,重新将视线转向金寒池身上时,突然看到金寒池的肩膀动了动。 不,准确来说,动的不是金寒池,而是金寒池身上的衣服。 金寒池穿着长袍马甲,黑色的马甲肩头绣着一朵暗红色的牡丹,刚刚就是那牡丹动了,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牡丹之下蠕动,令那牡丹如被风吹拂。 齐孤鸿本能地打了个寒噤,甚至怀疑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可就在这个时候,齐孤鸿却清楚看到一根黑色的尾刺戳破了牡丹的花瓣,不过指甲长短的尾刺散着寒光,四处转了转,好似在寻找攻击对象。 “小心!”齐孤鸿本能地对着金寒池大吼一声,也就在他这一声出口的瞬间,金寒池已经猛地睁开眼睛,双眼之中精光迸射! 金寒池已经感觉到了身上的异常,二话不说立马一把扯开了衣扣,迅速脱掉了身上的马甲和长袍。 在长袍之下,金寒池穿着一身白色的锦缎底衣,此时齐孤鸿吞了口口水,便见那白色的锦缎底衣上,遍布着小指长的虫子。 因距离太远,齐孤鸿起初看不清那到底是什么虫子,但是随着洋洋洒洒的粉末继续落下,落在金寒池的衣服上,那些小虫好像被唤醒了一般,先是尾巴摇摇晃晃地竖起来,尾巴向背脊卷翘,黑色的背脊上,黑甲发出油亮的光,随后那些小虫便都开始蠕动起来。 看到这时,齐孤鸿一下便认出那些虫子居然都是些蝎虫,密密麻麻遍布金寒池全身,粗略一看至少有上百只! 无数毒蝎加身,且不说那些毒蝎万刺齐发,光看那毒蝎的样子,便感觉必有剧毒,估计只是被蛰上一下,恐怕就性命堪忧。 只是这么短短一秒的功夫,齐孤鸿浑身冷汗顺着额角便流了下来,脑袋也随之飞速转着,思索着该如何金寒池解围。 然而金寒池只是思索片刻,竟然纵身从床上跳下,如同一道闪电般,飞身向床头冲去。 在床头两侧,各自摆着两座侍女造型的灯柱,大海碗里装满灯油,灯芯在油光之上飘摇。 金寒池毫不犹豫一把抄起灯油,劈头盖脸地向自己身上倒了下去,一时间,灯油立刻覆满金寒池全身! 齐孤鸿尚且不知金寒池的盘算,只是盯着那灯芯,若是灯芯落在身上的话……后果不堪设想!金寒池这岂不就是引火烧身! 可齐孤鸿万万没想到这便是金寒池的打算,齐孤鸿死盯着的灯芯就这样顺着灯油下落,整个动作在齐孤鸿的眼中如同慢动作一般,他眼睁睁盯着那灯芯火苗在接触到金寒池衣衫的瞬间,整个金寒池立马好像个火人一样,全身上下,尽是熊熊燃烧的火焰! 金寒池整个人都被橘红色的火光所笼罩,而在火光四起的时候,金寒池顺势拽起掉在地上的锦被裹在身上,整个人顺势在地上滚了出去。 直到这时,齐孤鸿才明白了前因后果--叶君霖早就在床上下了蛊,所以刚刚才会那般气定神闲,金寒池刚刚曾坐在床上,身上早就沾染了生蛊,那些如冬眠般正在蛰伏的生蛊必然是被那些粉末所唤醒,也就是说,床上的生蛊配合锦囊中的粉末,就好像是一个圈套,一个用蛊来设下的圈套,金寒池则正中了叶君霖的圈套。 而金寒池必然是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在发现身上的生蛊后,金寒池立刻引火烧蛊,然后再灭火。 齐孤鸿在搞明白了两人的计谋之后,不免为叶君霖提前准备好的圈套而咋舌,更因金寒池竟然放火烧身的沉稳和魄力而惊叹! 若是常人的话,在生死关头恐怕早已慌了神,怎会想出这种计谋,更何况这是拿命在赌,若是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的话,就算不要命,也免不了烧伤。 这种十中八九都不敢做的事情就这么发生在金寒池的身上,而他竟然还没有丝毫慌乱,如果说齐孤鸿起初只是觉得金寒池是个怪胎的话,现在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对这怪胎,似乎有了几分钦佩。 在齐孤鸿沉思的功夫,金寒池已经翻身从地上爬了起来,一甩手将燃烧殆尽的锦被甩在地上,只是他身上穿着的底衣乃是丝绸所制,此时也被烧得破洞遍身,肩头一处还在烧着,金寒池颇为不经意地伸手在肩头拍了两把,随即抬起头来,冷眼望着叶君霖。 “这件衣裳,很贵的。” 话音未落,金寒池已经从怀里摸出了一只瓷瓶,对着地上狠狠一摔,碎裂的瓷瓶中空无一物,倒是一股怪异的气味霎时间充斥了整个房间,还不等齐孤鸿反应过来,突然觉得什么液体迸溅在自己的脸上,齐孤鸿顺着那液体迸溅的方向看去,只见地上的女子正瞪大了眼睛望着自己。 那双眼几乎要从眼眶之中掉出来一般,可最让齐孤鸿感到惊恐的并非那双眼睛,而是女人的眼神。 那……已经完全不是人的眼神,好似野兽盯着猎物一般盯着自己。 齐孤鸿下意识刚想退后,女子已经在地上翻了个身,虽说仍旧趴在地上,但是四肢着地,那样子好像进入了攻击状态一般,与此同时,就看到那女子的嘴巴突然长大,一条滑溜溜的舌头竟然伸出了足有半米长,十分灵活,好像有生命似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着齐孤鸿便去了! 齐孤鸿甚至还没看清那舌头如何过来,突然就感觉到喉咙间一紧,那舌头迅速收缩,齐孤鸿头脑绷涨喉咙发紧,已经无法呼吸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蟾蛊连心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女子中了金寒池的墨蟾蛊,又因体内有其他药物而引发蛊毒迅速发作,最后因金寒池瓶中的蛊药那么一催发,墨蟾蛊已经在女子的口中成了型。 虽说对蛊术的了解不多,可是通过刚刚所见所闻,齐孤鸿已经能参透其中的原理。 可齐孤鸿无论如何没想到的是那墨蟾蛊竟然让女子如同蟾蜍一般,舌头奇长无比,眼下再看那女子,全然没有了人类的思维,就好像野兽面对猎物一样,用凶狠而贪婪的目光望着齐孤鸿。 此时除了金寒池仍旧一脸不慌不忙的样子之外,对面的叶君霖也慌了神--女子中了蛊,脑袋里哪里还记得自己是什么叶家门徒,齐孤鸿一死,下一个目标就是叶君霖,可女子不记得自己是叶家人,叶君霖却知道这些女子是自己身为叶家当家人,拼了命守护的人。 金寒池这一招以敌制敌可谓是耍得漂亮,一个不起眼的动作便将叶君霖推向了左右为难的生死关头! 齐孤鸿自然顾不了那么多,脖子被那滑溜溜又有着极大韧性的舌头缠着,下一秒恐怕就要窒息而死,在死亡临近的瞬间,人便只剩下了求生的本能,齐孤鸿不假思索两手攥住了那舌头,无奈舌头上遍是蛊涎,齐孤鸿扯着袖子裹在手上,这才勉强攥住舌头,死死地往反方向扯着,脖子上这才松出了些足够让他喘息的空间。 女子的口中发出一阵阵愤怒的呜咽声,咕噜咕噜的,好像有只青蛙在她嗓子眼儿里发声,齐孤鸿盯着那女子,脑海之中思量着破解之法,此时手中若是有把兵器,哪怕只是匕首,至少也有回旋的余地,手上已然渐渐吃不住力气,这样下去的话…… 然而就在齐孤鸿这样想着的时候,在那女子的口中,齐孤鸿似乎看到了什么。 女子的嘴巴大张着,在那黑漆漆的嘴巴里,齐孤鸿看到一抹绿光一闪而过,是一双绿色的眼睛! 在女子的口中,有个什么奇怪的东西,如同寄居在女子口中一般。 想到这里,齐孤鸿不免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右手手肘收回,在那舌头上死命缠了一下,与此同时脖子上也收紧了,齐孤鸿却没有半点儿松懈,顺势狠狠发力,将那舌头缠在自己的手肘上,左手手肘依法炮制。 此时的齐孤鸿微微屈膝,他不是习武之人,不懂什么扎马步,只知道这样下盘较稳,然而双脚仍是在地上摩擦着,缓缓被女子向她那边扯去,齐孤鸿干脆将身子向后仰去借力,好似拔河。 而随着齐孤鸿的动作,女子的嘴巴不停大张,整个嘴唇泛白,几乎快要被撕裂。 也就是在这时,女子口中的怪物竟然被扯出来了一些,齐孤鸿不禁骇然,这才发现扯着自己的竟然不是女子的舌头,而是那怪物的舌头。 对,是一只盘踞在女子口中的怪蟾,想来就是金寒池口中所说的什么墨蟾蛊! 对面的叶君霖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二话不说便冲到齐孤鸿身旁,一把搂住了齐孤鸿的腰身,抱着他使劲儿往后拖着,同时对着另一女子大吼一声道:“抱住她!把那东西扯出来!” 女子本来看得发愣,被叶君霖吼了这么一嗓子才回过神来,二话不说跪在地上死死抱住女子的腰身。 三人一齐发力,女子的嘴巴几乎快要裂到下巴,一张墨绿色的嘴巴也在女子的口中显形,齐孤鸿甚至能看到墨蟾口中连在舌头上的绿色血管! 犹如看到了希望一般,叶君霖愈加发力,拽得齐孤鸿腰身生疼,看叶君霖这架势是打算一鼓作气将墨蟾蛊从女子的口中拽出来。 可对面的女子却突然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呜咽,豆大的汗珠儿从额角滚落,女子的眼中满是哀求,似乎在祈求叶君霖停手,巨大的痛楚令女子的面容都已扭曲! “我说,”金寒池终于开口,慵懒的声音从齐孤鸿背后不慌不忙地传了过来,“叨扰各位,请容鄙人插一句嘴,这墨蟾蛊乃是和她的五脏六腑连在一起的,若是强行拖出来的话,恐怕……” 金寒池的话语中,充斥着小孩子恶作剧成功后的得意,就连齐孤鸿听到也是怒不可遏,更何况叶君霖,她甚至没给金寒池一个把话说完的机会,猛地一个侧身,一只手还揽着齐孤鸿的腰,一只手已经如闪电般掐住了金寒池的脖子。 金寒池的个头儿比叶君霖高出足足一个头,叶君霖的手就死死捏着金寒池的脖颈,他的皮肤本就白皙,被叶君霖攥住的地方此时已经毫无血色,而是金寒池却纹丝不动,即便穿着一身破衣烂衫,脸上却仍旧有着一种如帝王般睥睨众生的傲然。 “你以为你杀了我,她就能活了?”金寒池从牙缝儿里挤出这么几个字,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我金寒池在你叶君霖眼里可是烂命一条,比不上你门下的姑娘金贵。” 叶君霖的手仍没有半分松懈,那双深邃如一汪潭水般的眼睛中冒着怒火,“她死了,我会让你垫棺材!” “你要杀我,我肯定不会拒绝,”金寒池的脸由白转为惨白,此时又已涨红,声音已是气若游丝,嘴上却不忘占便宜,“谁叫我这么怜香惜玉……” 金寒池那表情有着种“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坦荡荡,说到深情处,还不忘举起手来,向叶君霖的脸颊抚去。 只是还不等金寒池的手落在叶君霖的脸上,她已经下意识退后一步,金寒池手中的毒液只差一分便蹭到叶君霖的脸上! 叶君霖忍不住怒喝一声“大胆”,随即喉咙里发出一阵诡异的呼哨声,房顶顿时便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爬动,而且个头儿不小! 听到那声音的时候,齐孤鸿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对面的金寒池则是摇头一笑道:“怎么,为了杀我,连伴生蛊都用上了?” 只是还不等叶君霖作答,齐孤鸿忍不住对着面前的女人大吼一声道:“不要!” 叶孤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是直觉告诉他这样做实在是冒着生死之险--面前那女子因痛苦而近乎崩溃,反手一甩,袖口中,一柄匕首已经顺着女子的手腕滑了下来,稳稳地落在女子的手心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伴生蛊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死神的唇齿鼻息中有一股特别的血腥腐肉气味,正在整个房间中蔓延,令叶孤鸿浑身紧绷,亦或者说是因为脖子被那舌头缠着,因窒息而带来了思绪上的混乱。 总之不管到底是因为什么,齐孤鸿此时已经顾不上自己,见到那女子反手握着匕首的瞬间,他立刻松开手,向女子奔去,而舌头上的力道丝毫不减,也将齐孤鸿顺势向那女子拽去。 叶君霖和齐孤鸿同时松了力气,那女子的身子便本能地向后仰去,而在背后抱着中蛊女子的另外一名女子已经重心不稳躺在地上,另一女子则刚好压在她的身上。 混乱之中,齐孤鸿始终死死盯着女子那只握着匕首的手,眼看着女子攥紧匕首,反手在半空中划出了个干脆利落的弧线,口中的毒舌就此被划断,一股腥臭的汁液顿时在半空中四散开来。 那根舌头的另外半截儿就这么孤零零地挂在齐孤鸿的脖子上左右摇晃,另外一截则迅速地缩回了女子的口中,腥臭的黑色液体覆在她的嘴巴四周,女子的目光空洞洞的,口中、腹内的剧痛已经消失了,唯有那阵怪声,尽管女子双唇紧闭,蛙鸣般的怪声仍旧从她的口中源源不断地传出来。 齐孤鸿奔向女子的脚步就此停在原地,他眯着眼睛打量着女子,此时房间里只有女子口中的怪声,反倒衬出了房间里诡异的静谧。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说的出来什么。 女子那只握着匕首的手还无力地垂着,目光毫无焦距地望着地上的某一处,似乎正在思考。 “你……”齐孤鸿吞了口口水,那阵沉默让他觉得所有人好似雕塑,这种静谧令人窒息,他勉强开口低声道:“没事儿吧?” “咕……咕……”女子没有说话,唯有口中的声音好似在回应着齐孤鸿,“咕……” 叶君霖反倒被齐孤鸿那声音唤醒了,两步上前正想查看女子的情况,可还不等叶君霖的脚步到了近前,那女子突然怪叫一声,紧跟着便看到她长大了嘴巴,断掉半截儿的舌头猛地缠住了女子的手臂,竟然缠住了她的手臂向口中送去! 女子的嘴巴大张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舌头卷着她的手,匕首落地,那只手竟然被她吞进口中,紧跟着是手腕,然后是小臂! 此时就连见多识广的叶君霖也不由得惨叫一声,眼看着齐孤鸿已经冲上前去死死抓着女子的手臂往外拽着,叶君霖干脆一个转身逼向金寒池,“解药拿来!否则我保不住你的性命!” “解药?”金寒池冷笑一声,瞥着地上那一滩被叶孤鸿踩烂的墨蟾留下的烂肉,“我不是已经给过你了么?” “少废话,金寒池,我叶君霖说话向来不说第二遍,你若是不想陪葬的话……” 随着叶君霖说完这话,一只巨大的黑色蛊虫从天而降! 那黑色蛊虫就落在弓身蜷在地上的女子身边,个头大小竟然和那女子差不多,浑身漆黑的甲片上散发着乌黑的光,一条尾巴高高耸着,毒针闪着寒光。 居然……齐孤鸿头皮发炸,那居然是一只蝎子! 随着呼吸,蝎子腹部的甲片还在微微开合,露出腹下粉嫩的皮肉。 蝎子三对足在地上迅速爬行,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就是刚刚在房顶响起的声音,此时蝎蛊已经到了叶君霖的背后,如同卫兵一般威风凛凛。 金寒池眯着眼睛打量着那只蝎蛊,脸上竟然没有半点儿惊恐的神情,反倒是颇有嘲讽地冷笑一声道:“都过了这么长时间,你这伴生蛊,也没什么长进嘛!” “有没有长进……”叶君霖抿着嘴唇,冷笑一声道:“一试便知!” 话音未落,随着叶君霖口中发出一阵嘶嘶声响,紧跟着便看到一枚毒刺竟然直奔金寒池面前便去了! 那毒刺好似箭矢破风而行,骤然发出撕裂空气般的呼啸之声,速度极快,如同一道寒光闪过。 此时齐孤鸿就站在金寒池身旁不远处,光是看到那蝎蛊就知道必定是剧毒非凡,此时浑身紧绷,替金寒池紧张不已。 可齐孤鸿没想到的是,就在这时,一只手猛地攥住了齐孤鸿的手臂,竟然将他一把拽了过来,就挡在金寒池的面前。 整个过程不到一秒,在一秒钟之前,齐孤鸿还在担忧金寒池的性命,一秒过后,自己已经代替金寒池站在了鬼门关前! 那毒刺直奔齐孤鸿的面门而来,他瞪大了眼睛,身子想要躲闪,但背后那只手死死擒着他的手腕,将齐孤鸿的手臂反扭在背后,那只手力道极大,齐孤鸿的身子别着,根本动弹不得。 说时迟那时快,电光火石之间,面前一道黑影闪过,抓着齐孤鸿的另一只手臂,身子借力横飞,马靴脚尖勾起,正将那毒刺踢偏。 也多亏了叶君霖的这一脚,毒刺偏离了原来的方向,正打在了不远处的床柱上,入木三分。 直到眼看那毒刺落下,齐孤鸿这才深深地吸了口气,叶君霖松开了齐孤鸿的手腕时,他顿时觉得半个膀子都酸软无力,若非凭着两条腿还直挺挺地撑着身子,恐怕此时整个人已经倒地。 叶君霖松开齐孤鸿站稳身子,目光恶毒地瞪着齐孤鸿背后,咬牙切齿道:“卑鄙!” 卑鄙,的确是卑鄙!齐孤鸿这才反应过来,刚刚那毒刺飞来的时候,乃是金寒池将自己拽过去当成肉盾,若不是叶君霖那一脚踢飞毒刺的话,自己现在已经一命呜呼。 起初还本以为这金寒池虽然为人有些贱,但是好歹不算坏人,但到了这一刻,齐孤鸿才明白爷爷当年说过的话--但凡未到生死关头,连佛祖都看不出谁是假好人,谁是真毒蝎。 齐孤鸿气得身子颤抖,背后的金寒池却仍旧是一脸不痛不痒的模样,反倒是对叶君霖颇为不满,甚至有些委屈地望着叶君霖道:“没想到,你是真的想要我的命……那,就只能玩真的了!” 话音未落,金寒池的眼中寒光毕现,只是,叶孤鸿不免有些纳闷儿,金寒池身上的衣服已经被烧了,浑身上下就只有那件破破烂烂的汗衫,即便是想要反击,也是双手空空。 就在齐孤鸿这样想着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吼声,那声音是从楼下传来,尽管都是些男人的声音,但吼声中充满了惊慌失措。 金寒池得意一笑,对着对面的叶君霖露出了个抱歉的表情,随即攥住了齐孤鸿的手腕,猛地将齐孤鸿向窗边推搡了一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三掌报恩情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齐孤鸿被金寒池用力拽着,那动作让他不由自主想到了刚刚被金寒池拉着做肉盾时的情形,心中不由得有些抵触,本能地将身子往后拔了一些,金寒池顿了顿,眼神之中有些责备,“干嘛?想陪叶君霖去死?不要吧,我会不高兴的。” 还不等齐孤鸿说些什么,楼下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吵,叶君霖的眼神中也露出了警惕之色,而在那些喊叫声中,夹杂着一些“啪嗒”、“啪嗒”的声音,就好像有一双双湿漉漉的脚拍打在地上发出的声音。 齐孤鸿下意识看向叶君霖,只见叶君霖的视线投向了齐孤鸿这边,准确来说,她并不是在看齐孤鸿,叶君霖的视线越过了齐孤鸿的肩膀,看向他的身后,与此同时,齐孤鸿感觉到背后有什么东西挡住了窗外的月光,叶君霖的脸也被笼罩在了阴影之中。 在一片黑暗之中,叶君霖的脸色变得格外难看。 在此之前,不管是见到金寒池,还是金寒池给女子下蛊时,叶君霖的脸色都不至于如此,但是此时她的表情,简直如同地狱中的阎罗。 “你终于肯露面了,”叶君霖咬着嘴唇一字一顿道:“休伶,我等你好久了。” 齐孤鸿转过头时,正好迎上了休伶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她正坦然地望着叶君霖,因逆着光,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然而紧绷的肩膀却无时不刻地暴露出了休伶的紧张。 金寒池兴奋地不住鼓掌,趁着齐孤鸿发愣的功夫,已经将他拽到了窗边,对着齐孤鸿的耳边轻声道:“难得一见的大戏,你可要看好了。” 齐孤鸿多少猜到了些休伶和叶君霖之间的关系,这休伶乃是叛逃了的叶家人,而刚刚金寒池自己也说过,叶君霖对门徒中的女子是舍得拼命的,想来必然没有负了休伶,至于她是如何归顺到了金寒池的门下……凭着齐孤鸿的猜想,这金寒池应该是用了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此时齐孤鸿突然想到在巷子口的时候,金寒池曾对休伶说过,他们是要去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找乐子,不方面休伶随行,然而眼下再看,金寒池早知道这小楼春院乃是叶家的产业,不让休伶来,是不想让她和叶君霖碰面,但是此时金寒池遇险,休伶挺身而出,不难看出休伶对金寒池的忠诚。 这一番对决,必然是你死我活的事情,但作为指使者的金寒池却能有着一副看人做戏的释然之态,简直让齐孤鸿觉得……他不是人! 对,没有正常人的喜怒哀乐,没有正常人的焦急忧虑,甚至没有正常人的正邪之分! 而在金寒池这话刚说完的时候,休伶已经纵身从窗台上跳了下来,两步便到了叶君霖面前,齐孤鸿看着休伶的背影,莫名看出了一种视死如归的坦然。 休伶距离叶君霖不过五米左右,微微屈膝弓着马步,双手握拳与叶君霖相对,就听到叶君霖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道:“练武的拳脚功夫,唱戏的唱念做打,巫蛊的养蛊放毒,这些都是我教给你的,教得一心一意毫无保留,只可惜当初教你的时候,我可没想过有一天你会用来对付我。” 叶君霖虽然是在笑着说,可是声音之中却透着悲哀和无奈。 对面的休伶不做声,仍旧与叶君霖相对,仿佛在等着叶君霖出招。 齐孤鸿望着休伶的背影,突然觉得此刻的休伶那么可怜--既然能对金寒池如此忠诚,说明休伶并非没有本心,可是此时身前是曾经教她养她的叶君霖,背后是她现在追随守护的金寒池,且不管当初休伶为何背叛叶家,但说此时站在中间的她,除了稳稳地站着,等着叶君霖主动出手之外,还能做些什么? 良知还允许她做些什么? 相比较之下,金寒池越是轻松,齐孤鸿对他就越是憎恶,如果自己是休伶的话,必然不会追随这种没心没肺的家伙。 耳边那奇怪的声响越来越近,已经到了最近的一层台阶上,齐孤鸿下意识向那方向看去,立刻便见到一只浑身长满了诡异花斑的蟾蜍已经到了门口。 之前那两名女子此时就在门口附近不远处,中了墨蟾蛊的那个还在不停将自己的手吞下喉咙,半截手臂已经血肉模糊,另外一个差点儿被吓傻了,只知道本能地扯着她的手臂往外拽,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逐渐逼近的危险,直到一只蟾蜍已经到了她的身边,一股腥臭的毒液喷溅在女子袒露在外的手臂上,顿时便听到一阵好似肉皮被扔进锅里时发出的“滋滋”声响。 顷刻之间,女子的手臂上,一大块皮肤已经被腐蚀,化作一滩血水向下流去! 女子登时发出一阵惨叫,叶君霖下意识回头一看,也顾不上那女子,此时叶君霖已经被逼到了绝境,咬牙切齿地对着金寒池道:“你以为唤出这些低等的蛊虫就能奈我叶君霖如何?金寒池,这是你逼我的!” 叶君霖说这话的时候,齐孤鸿已经被拽到了窗边,本来听叶君霖说话正听得出神,却突然感觉到手下的窗框突然动了一下,这突如其来的触感令齐孤鸿头皮发炸,下意识看了一眼,却见手掌下的窗框居然动了一下! 那是黑褐色的木质窗框,看起来十分坚硬,可是此时却在轻轻蠕动着,齐孤鸿下意识喊了一声,连连往后退了两步,他眯着眼睛注视着那窗框,便看到窗框已经被……分解?! 窗框上,一只蝎子爬动着,已经脱离了窗框,而它离开的地方,出现了一个缺口。 齐孤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接下来的场景却让他不得不相信,只见剩下的“窗框”也在不停蠕动着,眨眼之间,整个窗框已经分解成了十来只蝎子。 也就是说,那本来就不是什么窗框,而是静止不动的蝎子所组成的…… 不等齐孤鸿消化掉这个事实,此时不光是窗框,还有窗台,窗户旁边的椅子,房间里所有一切物件都在蠕动,分解,变成了一只只蝎子,就连脚下的地面也在蠕动起来。 身旁的金寒池此时脸上终于有了变化,可是那种惊恐显然是装出来的,他有些做作地捂着嘴巴道:“还真是心急!本来还想陪你多玩一会儿来着!” 话音未落,金寒池已经拖着齐孤鸿向尚未完全分解的窗台上跳去,叶君霖上前想要阻拦,休伶却死死挡在了叶君霖的面前。 叶君霖稍有一愣,似乎还不敢相信休伶会为了金寒池而与自己为敌,但是她很快便反应过来,脸上的表情也转为了凶狠的决绝,对着休伶的心口便是一掌! 齐孤鸿曾经见识过休伶的身手,且不说她力气有多大,但速度至少是惊人的,即便是不能反击,至少也能躲过叶君霖那一掌。 只是休伶并没有。 不光是这一掌,叶君霖接下来连出三掌,每一掌都拍在休伶胸前,正中她心口窝的位置,休伶扎着马步的脚连连退后了几步,但是对应着叶君霖的攻击姿势却是未有改变。 “叶家养我三年,我让你三掌,当家的,接下来,就不客气了……” 休伶的话说得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好像利刃,在划分开与叶家的关系。 可就在如此紧张的时刻,金寒池居然打了个哈欠,似乎是倦了一般,对着齐孤鸿轻描淡写道:“行了,到了该吃宵夜的时间了。” 话音未落,金寒池已经扯住了齐孤鸿肩头的衣衫,扯着齐孤鸿纵身向外一跃。 在齐孤鸿身子翻出窗外的瞬间,他清楚看到金寒池从怀中摸出了一只小小的瓷瓶,向窗内扔了进去,与此同时,再回头的时候,齐孤鸿已经被金寒池扯着,纵身跳到了窗外一座民宅的屋顶上。 而那被月光笼罩着的小楼,此时已经崩塌瓦解,化成了密密麻麻的毒虫,将人包裹其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化虫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站在民宅的灰瓦屋顶上,一阵夜风袭来,吹散了齐孤鸿身上的冷汗,吹得他浑身一个激灵,只见对面那座小楼正在逐渐萎缩,就好像一具迅速腐蚀溃烂的尸体。 而之前在小楼中饮酒作乐的男人此时已经乱了阵脚,就好像马蜂一样四处窜逃,从小楼中逃出来,有些人一边逃一边吐,蠕动的怪虫从他们口中倾泻而出。 齐孤鸿与金寒池站在屋顶,耳边是一片寂静,仿佛有什么东西阻挡在他们与那座小楼中间,所有的嘈杂声此时都被过滤掉。 可越是安静,就越令人感到恐慌。 唯有金寒池,平静得就好像只是小憩了片刻,又或者,正如金寒池自己所说,刚刚发生的一切在他眼中,不过只是看了一场电影。 金寒池转身就走,此时他站在尖尖的屋脊上,双手张开,歪歪扭扭好似过独木桥般在屋顶上慢慢走着,皎洁的月光洒落在他那破衣烂衫上,好似个孩子般天真无暇,时不时还因身子的倾斜发出一声惊呼。 齐孤鸿就这么看着金寒池的背影,一时间看得呆愣,他越发捉摸不透金寒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要知道,在他的背后就是生死恶斗,可他竟然就是偏偏没有回头看一眼! 背后的小楼已经彻底瓦解,毒虫四窜,时不时能听到路人发出的惨叫声,那座小楼整个都是由蛊虫组成,如此数量庞大的蛊虫就这样充斥了街道,相信在几天之后,汕头的百姓都会为此提心吊胆,毕竟这样的事情与那些平头百姓而言乃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甚至在齐孤鸿的心中,也是一笔浓墨重彩。 但是金寒池却淡定得过分,似乎是感觉到了齐孤鸿的视线,他突然稳住身子转过头来望着齐孤鸿,月光就正洒在他的脸上,金寒池笑得天真烂漫啊。 “站着干嘛?折腾了这么一大通,你不饿啊?” 齐孤鸿走不不了,他的脚步好像被一根无形的钉子钉在了屋脊上,让他一步都动弹不得,只能死死地盯着金寒池。 此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跟着金寒池不是,与他分开也不是。 齐孤鸿突然感到心中悲凉,这么多年他一直在探索、追逐、寻找着巫蛊秘术,甚至对于爷爷下令禁蛊的决定有所埋怨,但是这一刻,二十几岁的齐孤鸿突然开始思索,他是不是错了。 没心没肺如金寒池一般,自然体会不到齐孤鸿那复杂的心理变化,他只是伸手去拽齐孤鸿,“走吧,你不是喜欢吃路边摊?我知道有一家肠粉很好吃……” 这一次,齐孤鸿没有犹豫和退缩,不假思索便用力甩开了金寒池的手。 “你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齐孤鸿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好像有只手掐着他的喉咙,令他发不出声音,然而齐孤鸿却觉得自己要说,必须要说。 他觉得金寒池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这一场恶斗,让叶君霖手下的一个女孩儿中蛊,即便不死,将来也会成了残废,而且还不知道那蛊毒是不是会伴随女孩儿一生。 是这一场恶斗,让金寒池将休伶留在了一个极其危险的地方,叶君霖对休伶已经起了杀心,徒弟再怎么厉害,总归敌不过师父,金寒池若是头也不回这么一走,休伶恐怕是有死无生。 是这一场恶斗,让整个汕头城在十天半月甚至几年之内,都会被笼罩在对巫蛊的畏惧和恐慌之中,尤其是那些来到小楼中寻欢作乐的男人,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至死都不会忘记今天的恐怖之景。 可金寒池却没有任何反应,就好像压根儿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一样。 齐孤鸿每一句话都说得掷地铿锵,似乎在逼迫金寒池给自己一个交代,然而对面的金寒池只是歪着脑袋,饶有趣味地打量了齐孤鸿片刻之后,走过来挽住了齐孤鸿的胳膊。 “这种事情,就不能一边吃宵夜一边聊么?” 不能,因为这种故事不下饭,因为这种故事令人寝食难安,因为这种故事几乎将齐孤鸿推向了一个人生中从未遇到过的爆发点,让他无法平静下来。 齐孤鸿的执拗终于消磨掉了金寒池最后的耐心,他停了下来,搔了搔头发,有些不耐烦地长出了口气。 “齐孤鸿,你这个人,好蠢,”金寒池说得格外认真,就好像在辩论着一个学术命题,“你难道只能看到你所看到的,就不会想想别的?” 金寒池好像是痛下决心一般,终于决定要给齐孤鸿一个交代,他耸着肩膀冷笑一声道:“你心疼那个女人?那你有没有心疼过我啊?真是讨厌。你忘了我在船上的时候,她叶君霖派出的人是多想要我的命来着?你我刚入小楼的时候,叶君霖的人就已经给我们下蛊,若不是我提前给你吃了解蛊的药,那你要可怜的就是你自己了。” “叶君霖为什么要杀你?” 齐孤鸿说这话的时候,突然想到自己在船上的时候,就已经问过金寒池这个问题,但是当时的他很简单干脆地拒绝回答,此时他或许也不会回答,但齐孤鸿必须要问。 金寒池舔了舔嘴唇,显得越发疲倦,“看来齐秉医真是什么都没有教过你,要是解释起来的话,可就是一个很复杂很复杂的故事了。简单来说吧,刚刚你也看到了,叶君霖的伴生蛊是蝎子,在五大家族中,叶家就是以蝎蛊闻名的,那么问题来了,我问你,你了解蝎子么?” 齐孤鸿本能地摇头,他不懂,他知道这足以令他感到羞愧,可是羞愧的感觉却比不上求知来得强烈。 “公蝎和母蝎交配后,母蝎会吃掉公蝎,以公蝎的营养来养育自己和后代。在叶家,女人为大,叶家的男人为了女人可以做出任何牺牲,一直牺牲到叶家没有任何男人,吃不了自己的男人就要去吃别人。就连你刚刚看到的、怜悯的那些男人,其实也是她们的食物。” 叶家的女人向来是以男人的精血来喂养叶家的蛊虫,故而富可敌国的叶家会做这种花柳生意,为的就是吸食男人的精血,甚至那些进入小楼吃酒的男人,吃的酒中也有叶家特有的蛊毒。 只是金寒池有些特殊,叶君霖想用他来喂养自己,毕竟是詹丑金家,光是这细皮嫩肉就比普通的男人可口。 “所以说,世界嘛,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你不吃别人,就会有人来吃你,杀伐决断,就是为了这种事情创造出的词语,正因如此,你大可不用怜悯那些男人,色字头上一把刀,中蛊也好,被吃了也好,都是他们自己选的,要我说,你不如同情同情我,我连叶君霖的手指头都没摸过,她就想吃我,你说我是不是很无辜啊?” 话音未落,金寒池做出了一个可怜巴巴的神情。 说到这里的时候,齐孤鸿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被金寒池拉着走出去很久,越过了几座房顶,金寒池拉着齐孤鸿顺着院墙上跳了下去,走出小巷,对面就是灯火通明的街道,金寒池就站在巷子口,灯红酒绿的旖旎落在他的肩头,显得很是应景。 “那休伶呢?”齐孤鸿没有随着金寒池一起走出去,“你是怎么把她从叶家带过来?为什么要带她过来?既然你已经带她离开叶家,为什么又不管她了?” 齐孤鸿的问题问得很急促,有一种迫不及待,可是实际上,齐孤鸿并不是特别关心休伶,他所问的一切问题,都只是想要一个证据,证明金寒池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齐孤鸿明白这一点,对面的金寒池似乎也已经察觉到了,所以在齐孤鸿问了这么一长串有关他人品的问题之后,金寒池经常挂在脸上的笑容终于凝固下来。 “其实我这人是不大想、也不大需要别人了解或者理解我的,所以你这些问题我不会回答,”金寒池说的淡然,“也懒得回答。” 被金寒池拒绝之后,齐孤鸿也说不上自己是恼怒还是什么,愤愤然地追问一句道:“哪怕我觉得你是坏人?” “嗯,哪怕你觉得我是坏人。”金寒池说着转身,两只手搭在脑后,晃晃悠悠地一边走一边说道:“我要是天天在你身边念叨我是好人,你会信么?所以说的再多又是何必。更何况即便我觉得自己是好人,你偏偏觉得我是坏人,那我又该如何?在我脑门儿上刺上‘好人’二字?好好坏坏,本来那么简单的比划,都被你们这种庸人搞得麻烦了……” 金寒池话音未落,齐孤鸿已经两步追上前来,一把握住了金寒池的肩膀。 “哪怕……哪怕我会因此讨厌你,你也不会解释?” “讨厌?”金寒池突然笑得前仰后合,“我是金寒池,什么都经历过,还会怕别人讨厌我?” 说到这里,金寒池终于恢复一脸正色。 “齐孤鸿,你该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腕间图腾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之前一直拖着自己不肯撒手的人突然要让自己走,这种滋味有些诡异。 金寒池靠在墙壁上,转头看向外面的街景,“临走的时候我已经抛下了解蛊药,轮不到你齐孤鸿替叶君霖操心,只是她能否想到那是解药,就要看她叶君霖如何看待我了。我金寒池此生不负任何人,但也从不帮蠢人。” 话说到一半,金寒池突然意味深长地看着齐孤鸿,似笑非笑道:“也包括你,所以千万不要让我觉得你太蠢。” 这话刚说完,一辆小轿车不偏不倚地停在了巷子口。 不知为何,齐孤鸿看到那辆小轿车,好像看到了自己的离去,而金寒池刚刚说了太多话,每一字一句,都好像是两只小手在拉扯着齐孤鸿,让他分不清金寒池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这种尚未得出定论便要离开的感觉,让他怅然失神。 仿佛是看出了齐孤鸿的忧郁,金寒池突然笑了一声。 “你放心,这一切不会就这么完了,你是齐家人,血脉决定了你必然要卷入一场恶斗之中,”金寒池说到这里,突然近身上前,一把握住了齐孤鸿的手腕,“更何况,你已经被卷进来了。” 借着微弱的路灯,齐孤鸿看向自己的手腕,顿时不禁咋舌,只见手腕上不知何时印下了一个一寸见方的图案,如刺青一般,好像是什么诡异的图腾,仔细辨认下来,竟然是一只蝎子。 “这是叶君霖送你的大礼,你可要好好保存着,她早晚都会再来找你的。” 齐孤鸿在心中思索这图腾是什么时候留下来的,印象之中,在小楼上的时候,叶君霖的确是握住过自己的手腕,是为了帮自己挡掉伴生蛊的毒刺,难道就是那个时候?可自己当时却并无半点儿察觉,此时这图样印在手臂上也是不痛不痒,但就是任凭他怎么用力搓揉擦拭,都擦不掉。 就在齐孤鸿因那小小的图案而迷惑不解时,金寒池突然轻声道:“齐孤鸿,你知道怎么炼蛊么?” 金寒池突如其来的问题让齐孤鸿有些纳闷儿,但他很快就发现金寒池并不是向自己提问,而是在对自己发出郑重的提醒。 “巫蛊之术,自古上便有其规则,将五种毒虫放入蛊盅之中,任其互相厮杀、互相蚕食,最后一只将集五毒于一身,是为蛊。”金寒池说到这里,视线有些迷离,街上旖旎的街灯照在他的眼瞳之中,他却似乎在梦呓,“巫蛊五族,早晚也会有这一天,只是不知道到时候,你我之间是谁死谁生。” 齐孤鸿一瞬间便明白了金寒池的意思。 五大家族各有其独门秘术,虽说如今巫蛊之术已经隐退,如海面之下的冰山,然而不见其形,却并不代表已经消弭,至少五大家族还在繁衍生息。 但是也正因如此,五大家族之间也总会有个决断,或许是为了生存,或许是为了权利,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没有永远的和平,尤其是在眼下兵匪横行的乱世浮生。 这句话好似重锤敲击在齐孤鸿的心头,此时仍旧在发出阵阵余音,但金寒池似乎已经不想继续讨论下去。 “去吧,能躲就躲能逃就逃,只是,你我不相见,是最好。” 几分钟之后,齐孤鸿已经坐上了小轿车,他不会再回酒店,也不会再坐火车,为了防止叶君霖在路上围追堵截,金寒池特地为齐孤鸿准备了这辆小轿车,将一路送他回到千古镇。 话说回来,如若正如金寒池所说,叶君霖因巫蛊五家的地位与齐孤鸿为敌的话,那么按理来说齐孤鸿同样应该警惕提防金寒池才对。 可他没有,也不打算这样做,或许是因金寒池说的那最后一句话,金寒池不想再与他相见,不想与他为敌,虽然不知到底为什么,但齐孤鸿偏偏愿意相信金寒池这句话。 又或者如金寒池所说,他希望自己,希望齐家永远禁蛊,希望他齐孤鸿做一辈子的废物,也好过在你争我夺中,变成怪物。 从汕头前往千古镇,乃是一个漫长的路程,一路上,金寒池派来的司机始终一言不发,给了齐孤鸿足够的时间反思金寒池的话,在这些含混的话语中,他隐约窥见了当年爷爷下定决心禁蛊时的用心良苦。 本想此番回去劝说爷爷传授自己巫蛊之术的齐孤鸿就这样犹豫了,他没办法面对这样的选择。 生与死。 英雄或废物。 一路行走,齐孤鸿干脆在车上睡了个昏天暗地,只是这一觉睡得并不好,在每一个梦中,都有金寒池断断碎碎的话语,那些片段一次次让齐孤鸿从梦中醒来。 只是,在那些话中,如果说有关蛊术的部分只是让齐孤鸿感到震惊,那么唯有另外一句话,让齐孤鸿难过。 “我是金寒池,经历了那么多,难道还会怕人讨厌我?” 齐孤鸿一遍遍重复着这句话,始终读不通,人到底会经历怎样的事情,才会不再害怕别人讨厌自己?是因为已经被讨厌到习惯?还是那些事情已经让他无暇顾及自己是被人喜欢还是讨厌? 按理来说,一个不怕被人讨厌的人才能活得恣意痛快,即便是在万千宠爱中长大的齐孤鸿,也不敢说自己不怕被人讨厌,故而金寒池的声音每次在耳边回响起来的时候,齐孤鸿都会感觉到一种好似被人在心头狠狠捏了一把似的难过。 车子一连在路上走了几天,除了停车吃饭睡觉外,齐孤鸿与金寒池的手下没有任何交谈,甚至也忘了是第几天时,齐孤鸿开口发问。 “请问,今天是腊月二十几了?” “二十四,”在前面开车的人声音平稳地回答,从那声音中听不出任何感情色彩,“下午便可抵达千古镇。” “哦。”应了这么一声之后,齐孤鸿不知道还要说些什么,便转头看向窗外,路上还有一阵子路程,但是周遭的景色已经渐渐熟悉起来,那些星星点点坐落在山脉中的民宅,勾起了齐孤鸿幼年时的记忆。 “齐先生,”片刻沉默后,刚刚说话的人再度开口,“非常抱歉,我们只能送您到镇子口。金家有规矩,不可靠近齐家大宅百米之内,望您见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头等门徒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千古镇是个有着千余户人家的镇子,虽然称得上十里八乡的大镇,镇上也有火车站,但只是用来为军阀运送物资,运送乘客的火车从不在千古镇的火车站上停靠,更何况如今世处乱局,镇上的军阀今天来明天走,哪个军阀坐镇,火车站就跟谁的姓,军阀蛮横起来,比山里的土匪还要不讲理,乘客遭劫的事情也早就不稀罕了。 腊月二十四,天还不亮的时候,齐家几名门徒就已经骑马向城内赶去,向火车站的工作人员询问后,得知今日就只有一班火车会在此停靠,门徒们这便眼巴巴地在火车站里等候起来。 那一班火车起初刚停靠之时,在汽笛轰鸣声中,满脸兴奋的门徒便迫不及待地在人群中寻找齐孤鸿的身影,可随着车站里的人越来越少,齐孤鸿却始终没有露面,几名门徒脸上的表情也越发难看。 “怎么办?”眼看最后一名乘客从火车上下来,一名最为年幼的门徒不免急得直瞪眼道:“小少爷是不是不在车上?” “不可能!吉祥,你别他娘瞎说,老祖宗说小少爷今天回来,难不成会骗人?依我看……”年轻的毛头小子踮脚向车窗内望去,“少爷该不会是睡着了,忘了下车吧?我上去看看!” “阿夭!回来!” 这声音很轻,却透着威严,说话的门徒和其他几人年纪相仿,也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不过长相比其他几人清秀斯文许多,身上也有种同龄人身上罕见的沉稳,他理了理一身素色长衫,环顾四周,向一名列车员走去。 吉祥和阿夭望着年轻人的背影,吉祥吐了吐舌头,轻声道:“有文戚在,还用你想主意?你那脑子,不顶文戚十分之一!” 阿夭本来正想上车,刚刚被文戚喝了一声才停下动作,此时一只手还拉着火车车门旁的一根铁把手,听闻吉祥的话,不住鄙夷地撇撇嘴道:“是是是,就他最聪明,只可惜他不姓齐嘛!” 这话说来似是无心,但是轻描淡写之中,透漏出的却是所有齐家门徒的心声。 文戚在这一班门徒之中,无论是聪明才智还是待人接物,都比一般门徒更加出色、显眼,说人中龙凤也不为过。 以往,在齐家尚未禁蛊之前,曾有这么一条规矩,所有的门徒依照能力,划分出三六九等,等级越高的,越能学到更为厉害的蛊术,能力低的,自然就只能学一些寻尸蛊、阴蛇蛊、信蛊之类的低级蛊术,而这些蛊术也注定了他们在齐家只能做个打杂跑腿的篓子。 所以说,如若齐家并未禁蛊的话,文戚八成能学到最为精妙的蛊术,当然,说的只是在门徒之中传授的蛊术,毕竟齐家一些绝门蛊术是只传给嫡系血脉的,门徒再怎么聪明,但碍于血亲的差别,只能苦叹自己投错胎。 不过即便只是传授给门徒的蛊术,也是神乎其神的绝技,故而齐家才能吸引如此多的门徒为齐家效力,据说,在齐家最为兴盛的明末时期,齐家门下足有门徒三千,堂口无数,遍布大江南北,在明清乱世,不少势力都想将齐家收入麾下,为其助力,只可惜齐家有族规,不入军戎,为此也得罪了不少人。 那时的齐家族长可谓是一呼百应,估计当时权柄通天的族长定然不会想到他的后代,齐秉医,竟然会做出禁蛊的决定。 因不少门徒都是被齐家蛊术所吸引,才甘愿成为齐家门徒,故而在齐秉医宣布禁蛊之后,同时也做出了另一决定--所有因想修习蛊术而进入齐家的门徒,如若因禁蛊想要离开齐家,齐秉医绝无阻拦,不仅如此,还会赠钱一笔,作为安顿料理之用,但是自此之后,离开的门徒与齐家再无关联,不管因何缘由,也不可再踏入齐家大宅一步。 故而,因禁蛊而离开齐家的门徒不在少数,但齐秉医的个人魅力也留住了不少人,甘心情愿继续守护齐家。 比如文戚,就是其中之一。 眼下,文戚正在和列车员低声交谈,阿夭用肩膀推了推吉祥的肩膀,压低了嗓音,鬼头鬼脑道:“哎?要不咱们放个信蛊,问问家里人?万一小少爷已经回去了呢?” “别开玩笑了!”吉祥脸色大变,“用信蛊?万一被文戚发现了,告诉老祖宗怎么办?” 吉祥和阿夭虽然年纪不大,但在来齐家之前,也从草鬼身上学到过一些蛊术,比如信蛊之类,可以用来传信的简单蛊术,对他们来说只是小儿科,而且信蛊并非毒蛊,有些门徒偶尔为了偷懒躲闲也会偷偷用一用,无伤大雅的事情,彼此间心照不宣,不被齐秉医知道便是。 见到吉祥担忧的样子,阿夭讥讽地冷笑一声,指着文戚的背影,对着吉祥摆摆手,做了个“不必担忧”的手势,随即便看到他从怀里掏出了只小瓷瓶,将瓷瓶打开后,一只淡青色的小虫子忽闪着翅膀便从瓶子中飞了出来。 蛊虫刚飞出来,阿夭突然伸手,在吉祥的头皮上使劲儿挠了挠。 说来也有意思,这信蛊是以人的皮屑为食,阿夭在吉祥的头上抓过一把后,摊开手掌,信蛊便落在阿夭的指甲上,同时,阿夭的另只手也开始在手掌上轻轻地敲了起来,他敲击的动作有长有短,间隔有序。 据传,信蛊是上古时期,由一名蛊师炼制而成的,那名蛊师乃是在蚩尤的部队中为其效力,而某次战役中,他所在的队伍遭俘,被关押在一处山洞中,蛊师为了将信息传递出去,便利用山洞中的几种飞虫炼制出了信蛊。 炼制信蛊时,所必需的一种虫子叫做吱孓,这种虫子会模仿敲击的频率,如鹦鹉学舌般,会重复声音的频率,正因这一点,信蛊在进食的时候,蛊师便可将需要传达的消息以长短有序的敲击来表示,继而通过信蛊传递消息,吉祥和阿夭还曾听文戚说起过,信蛊的这种传递方式很像发电报,只不过人家是用个铁盒子来敲,在阿夭看来,反倒不如信蛊这么简单方便。 而炼制信蛊所需的其他几种飞虫大多是飞得较快的,听说齐秉医的爷爷当年炼出来过最厉害的信蛊,一夜之间便可将消息自湘西一带送至北平。 随着阿夭将信息利用特殊的编排方式在掌心敲了一遍之后,信蛊也吃饱了,忽闪着翅膀在半空中盘旋了一圈儿,摇摇晃晃地飞了起来。 “啧啧,”吉祥盯着那信蛊,鄙夷地摇头道:“幸亏老祖宗禁蛊,否则就凭你这炼蛊的本事,恐怕要当一辈子篓子咯!” 阿夭也盯着他那只好似喝醉了一般的信蛊,脸上很是挂不住,然而就在他正想张口反驳时,突然看到一道绿光闪过。 那是一条青蛇蛊,眨眼间便将那信蛊吞入口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青蛇蛊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夜幕,已经渐渐低暗下来,吃饭之前要送灶神,街头巷尾鞭炮齐鸣,那炮竹声越是响亮、越是喜庆,就越衬托出了火车站里的冷清。 而在这份冷清之中,那条青蛇蛊周身都散发着冰冷的杀气,如同一条碧色竹箭在半空横飞,带起“嗖”的一声风啸。 青蛇蛊淡绿色的身体上,隐隐约约缠绕着墨绿色的条纹,每一道纹路,都是缠绕在皮肉下的剧毒,暗赤色的血盆大口张开,一排毒牙上仍挂着浅翠色的蛊涎。 事情发生得太快,等阿夭回过神来的时候,那青蛇蛊已经吞下信蛊,身子一闪而过便不见了,阿夭下意识回头去看,只见青蛇蛊的身子已经稳稳地落在了不远处的一根柱子上,身体盘绕着柱子,头身昂着,一双乌黑如豆的蛇眼正盯着阿夭和吉祥。 那种目光,正是野兽窥视着猎物时的眼神。 阿夭下意识将吉祥往身后拽了一下,心下不禁盘算起来。 青蛇蛊,乃是齐门蛊术中颇为烈性又十分罕见的一种,其蛊涎可以用于治疗小儿失魂和妇人难产,但是还需要配合其他好几味中药,用以调和青蛇蛊超乎寻常蛊术的剧毒。 因为,这青蛇蛊炼制的过程,可以说有些残忍,当年阿夭刚开始学习炼蛊的时候,一听说青蛇蛊的炼制方法,便不由得为其残忍程度而震撼。 炼青蛇蛊,需采用竹叶青蛇,五条竹叶青蛇需由同一条母蛇产下,说白了就是令其手足相杀,唯有这样才能保证青蛇蛊毒性的纯粹。 炼蛊要选端午节前七日,将五条毒蛇放在一只蛊坛中,将蛊坛完全封闭,任由毒蛇因空气和食物的匮乏而在蛊坛中厮杀,七日之后,端午节当天开坛,取活下来的最后一条。 此时留下的这条蛇还算不上蛇蛊,还需以雄黄、未柑、葡芽草等几味草药泡酒,以药酒浸泡毒蛇。 众人皆知,毒蛇最怕雄黄,但是若要炼成蛇蛊,毒蛇必须挺过这一关。 毒蛇若能在药酒中浸泡一天一夜而未死,便可将蛇取出,接下来的,便是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一个步骤,就是促毒。 这促毒,说来有一语双关之一,促发的,是两种毒。 一种是动物躯体上的毒性,另一种,则是怨毒。 天下万物皆有灵性,在动物中,蛇则是格外有灵性的,故而上古神话中,蛇仙化妖的故事最为常见,幼蛇为母报仇、母蛇救子赴死,类似的故事在民间屡见不鲜。 但为了炼制蛇蛊,逼出蛊蛇的阴毒之气,必须令子食母。 从药酒中捞出来的毒蛇,会同母蛇一起放进同一只蛊坛中,令蛇蛊吞食母蛇,只有完成最后这一步,方才称得上被炼制为真正的青蛇蛊。 在所有步骤中,任何一步出现差错,炼蛊都会失败,由此不难窥见,炼制青蛇蛊,着实难于登天。 齐家,上古有号青螣齐家,其图腾青螣既为青蛇,螣取意为小龙,但是虽说齐家乃是以各类蛇蛊为其独门秘技,但这青螣蛊却是禁术之一,因齐家虽为巫蛊世家,但是齐家人向来以宅心仁厚、为人忠正为家规,自然不肯取用如此残忍的炼蛊之法,也不肯将蛊毒用于害人,只作为医者之术,即便是有蛊毒,也只是为了保护齐家不被他人所害。 如今禁蛊已久,能在这里见到青蛇蛊,阿夭不免感到脑袋里翻江倒海一般,惊愕得不由得长大了嘴巴。 此时青蛇蛊正盘在柱子上,对着阿夭和吉祥吐着芯子,那“嘶嘶”声犹如恶鬼喘息,令人不寒而栗。 阿夭眯眼望着那青蛇蛊,与那豆子般的黑眼对视,人炼蛊容易,但训蛊往往比炼蛊还难,其中一条要诀就是不能怕,一旦暴露了怕意,打从根儿上便输了。 天地万物互相制衡,从本源上来讲,判出输赢靠的往往是一个气场,人与人之间如此,人与蛊之间也无例外。 被阿夭这样凝视片刻,青蛇蛊的脑袋一转,头向上昂着,将视线转向了在阿夭背后颤抖的吉祥。 “别怕,”阿夭的手从背后绕过去,攥住了吉祥的胳膊,“怕就完了。” “怎么不怕……”吉祥拖着哭腔,“这蛊一看就是许久未曾喂养,出来觅食,这要是……” 吉祥说到这里便说不下去了,但他说的没错儿,虽然不知道这青蛇蛊究竟是何人喂养的,不过刚刚必然是被信蛊所吸引。 这青蛇蛊养到这样的程度,看起来有些时日,养青蛇蛊起初只用一些虫鼠便足以,但是一旦喂养到后期,就要以人为食。 准确来说,是以人为食器。 炼成的青蛇蛊会自己寻找猎物,一般是精壮的男子,青蛇蛊咬人后,将蛊毒留在人的体内,此时蛊毒会在人的体内形成小蛇,啃噬人的五脏六腑为食,然后钻出人的身体皮肉,此时青蛇蛊便以这些小蛇为食。 所以,人只是青蛇蛊为自己培养食物的器具,这样说并不为过。 这青蛇蛊看来已经是饿极了,眼神之中尽是呼之欲出的口腹之欲,阿夭深吸了口气,一只手翻出裹在腰带里的一把匕首,另一只手则搭上了吉祥的手臂。 安静得令人窒息的车站中,只听阿夭突然大吼一声道:“跑!上车!” 说罢,阿夭顺势将吉祥向后面推了一把! 吉祥本来就被那青蛇蛊吓得整个人发懵,此时根本没反应过来,全然凭着本能,依照阿夭的指挥,头也不回地向火车上冲了过去,任由两条腿好像不听使唤的木桩似的,拼尽全力赶在双腿彻底软掉之前蹿上了火车。 在吉祥向火车狂奔的时候,只觉得背后阵阵凉意袭人,却不知那条青蛇蛊在他迈出第一步的时候,便如箭矢一般将吉祥飞身而去! 与此同时,阿夭的眼睛始终死死盯着那条青蛇蛊,他握着匕首的掌心里都是汗,却死死攥着匕首,浑身的肌肉紧绷,眼看着那条青蛇蛊向吉祥的背影奔去时,阿夭不慌不忙,眼看那条蛇蛊从面前擦过,尾巴几乎快要扫到阿夭脸上时,他猛然出手。 电光火石见,阿夭的手已经攥住了青蛇蛊的尾巴。 蛇身很凉,凉意可入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黄雀在后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永远,要盯好自己的后背,那是你的命。” 这是齐秉医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阿夭虽然生性顽劣贪玩,但这句话是切切实实记在心头的。 吉祥冲出去的时候,阿夭就料到那青蛇蛊必然会袭击以后背示人的吉祥,而这,也是阿夭在等待着的。 只不过,青蛇蛊盯上的是吉祥的后背,阿夭盯上的,则是青蛇蛊的后背罢了。 那青蛇蛊的尾巴滑溜溜的,阿夭也无暇顾忌什么蛊毒,恨不得用指甲抠住蛇身上的鳞片,只要能将这青蛇蛊死死攥在手中! 青蛇蛊本来飞身而出,被阿夭这样从背后拽住,整个身子在半空中绷直了,而阿夭的速度极快,不等蛇身垂落,另一只手上的匕首如同闪电一般,便在半空划下一道弧线。 似乎是察觉到了危险一般,青蛇蛊猛地转身,半个身子好像铁钩,在半空反扭着直对阿夭。 虽然直对蛇头,可阿夭手中的匕首已经收不回来,干脆顺势向蛇头下三寸,最为柔软的白色腹部挥了下去,利刃立刻在青蛇蛊的腹部划出了一道伤口,霎时间蛊毒四溅,迸溅在阿夭的手臂上,立刻看到衣服被烧出了一个个星星点点的洞,手臂上的皮肤也紧随其后散发出一股焦灼的酸臭味儿。 不远处的列车员终于看到了此情此景,吓得顿时惨叫一声,与此同时,不远处也传来了文戚的吼声。 “放手!” 文戚的声音中满是暴怒,被他喝了一声,本就全身紧绷的阿夭就此脱了手,那青蛇蛊也立刻蹿到了火车下面,眨眼间便不见了。 身旁的文戚几步便冲到了阿夭身旁,先是低头往火车下面看了一眼,确认青蛇蛊已经逃脱后,这才转头望向阿夭,攥着他的胳膊,关切不已道:“没事儿吧?” 文戚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只瓷瓶,将其中的粉末迅速洒在阿夭的伤口上,一股白烟腾然而起,疼得阿夭呲牙咧嘴,豆大的汗珠儿从额角掉落,但终是没发出一声叫痛声。 “这是荣草、蒜芽制成的解蛊药,疼是疼了些,但是好歹能驱蛊毒,”文戚埋头帮阿夭擦药,头也不抬地柔声责难道:“你怎么总是这么莽撞?那蛇碰不得,再遇到这种事情记得喊我……” 阿夭盯着文戚,他的眉毛很密,但是眉尾处有一道断痕,此时因眉头紧皱,那道断痕也被挤在一起的眉毛所填平了,阿夭看得入神,抿着嘴低声道:“文戚,你知道……那是青蛇蛊。不是你炼的吧?” 文戚正在擦药的手突然停下了,他抬起头来望着阿夭,“为什么这样问?” 阿夭不知道,他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问出口的,可这就是直觉,所有没有理由的想法往往都来自直觉,他觉得就是文戚,除了他之外,其他门徒根本没有能炼制出青蛇蛊的能力。 但如若真是文戚的话,那事情的性质便不同了,阿夭用的什么信蛊,只是无伤大雅的小玩意儿,即便是被齐秉医知道,充其量是被训斥一番,连禁堂都不用罚,便可了之。 可擅自炼青蛇蛊,却是犯了忌讳的事情,即便是在齐家尚未禁蛊的时候,手下门徒也不能擅自炼制青蛇蛊。 阿夭和文戚不由得都陷入沉默,倒是吉祥此时已经从车上跳下来,擦着头上的冷汗,甩着手道:“怎么可能是文戚嘛,门徒不能炼青蛇蛊,他怎么会不知道?” 吉祥是没心没肺到骨子里的家伙,说起话来也口无遮拦,但他这句有口无心的话,却使其他两人听出另一番深意。 “好了,”阿夭见文戚脸色不好看,便拽下袖子,手臂还在隐隐作痛,但只是火辣辣的灼痛,并非蛊毒带来的那种隐痛,看样子蛊毒是被这解药给驱散了,他不以为然地抹了把脸上的汗,“小少爷估计都已经回去了,我们还在这儿耽搁,小心回去要挨骂。” 说罢,阿夭已经转身向车站外走去,两只手搭在脑后,晃晃悠悠一身痞气,吉祥也紧随其后,好奇地追问阿夭刚刚如何对付那青蛇蛊。 “这还用说,我阿夭一出手,哪儿还有我制不服的蛊,你是没看到,我当时一个鲤鱼打挺侧身一躲,又是一个猛龙出海,刚好擒住它……” 阿夭好似天桥上的说书人,说得那叫一个唾沫横飞,然而脸上虽然是兴高采烈,心中却藏着一片阴霾,他隐约感觉到脊背似乎正被一种不善的目光盯着,那目光,令他感到浑身焦灼。 文戚带着阿夭和吉祥骑马赶回千古镇的时候,刚进镇子口便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此人穿着灰色羊绒大衣,头上压着礼帽,手中拎着只小小的咖啡色皮箱,正不慌不忙地踩着青石板路向前走去。 一见那身影,吉祥便忍不住张口喊道:“少……” 话音未落,阿夭已经策马凑到吉祥身边,连忙挥手打断吉祥的声音,只见阿夭脸上露出一抹坏笑,扬着马鞭在马屁股上狠狠抽了一下,骏马疾驰,正擦着齐孤鸿的身边而去,马上的阿夭弯身,顺手便夺过了齐孤鸿手中的皮箱。 齐孤鸿本来心事重重地向齐家大宅走着,一边走,一边暗自在心中琢磨着金家那两名仆从的话,思量着金家为何不能靠近齐家大宅,谁知手上突然被拽了一下,皮箱就已经脱手。 “你!”齐孤鸿下意识大叫一声,心说光天化日之下难道还有人打劫?只是正这么想着,便看抢了皮箱的人策马冲出去好几米,此时正单手扯动缰绳,骏马扬蹄,兜转了身子,那人也正与齐孤鸿相对。 那一脸坏笑的不是别人,正是齐孤鸿熟悉的阿夭。 宽宽的石板路上,阿夭的马仰脖嘶鸣,他在马上笑得前仰后合,还指着齐孤鸿道:“看什么看?没见过打劫的?” “你这厮,”齐孤鸿哭笑不得,摇摇头道:“几年不见,身上的痞气越发重了!” 齐孤鸿与阿夭刚好是同年所生,月份上稍比阿夭小那么几月,两人一个是农历二月生,一个是农历八月生。 门徒之中,当属阿夭与齐孤鸿最为年纪相仿,可谓是陪在齐孤鸿身边长大的,虽说齐家门徒和本家嫡系在身份上有所悬殊,但阿夭生来就是桀骜不羁的性格,齐家门徒不计其数,齐孤鸿偏偏就拿这阿夭没有办法。 阿夭挥手将皮箱扔进吉祥怀里,拍着自己的马背道:“齐家大少爷养尊处优,怎么能让你自己腿儿着回去?怎么,要不要蹭我的马,送您一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门徒三百,盼君归来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若是步行,从中街走到齐家大宅,差不多需要一盏茶的功夫,可在阿夭的马上,齐孤鸿觉得自己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等骏马停蹄时,人已经到了齐家大宅门口。 三年未归,门口的朱漆似乎暗淡了一些,但整个门楼前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却足以映红半扇天穹。 “人呢?”阿夭拽着缰绳,人还没下马,清脆的声音已经响彻整个齐家大宅,“少爷回来了!” 阿夭的声音在这足有几百年历史的大宅内横冲直撞,很快的,无数脚步声忙不迭涌向了前院。 齐孤鸿刚迈上几层台阶,抬眼望去,朱漆红门中已经密密麻麻满是人头攒动。 齐家大宅历经百年,门徒无数,即便是在禁蛊后,仍有门徒三百,因齐秉医下令禁蛊,这些留下的门徒改为医者,平日里常游走于十里八乡,为附近的乡亲百姓治病疗伤,唯有过年的时候,才会重聚在齐家大宅中。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毕恭毕敬地站着,虽然没人说话,但是众人眼中都有着无法遏制的激动,如涌泉于眼中呼之欲出,直到齐孤鸿抬腿迈入那道门槛,三百门徒的声音骤然响起,足以撼动整个千古镇。 “少爷,您回来了!” 门徒之中,年长的倒还规矩,年幼的则早已经按捺不住,纷纷入潮水般向齐孤鸿身边凑上来! 在一片簇拥之中,有人接过齐孤鸿的围巾和礼帽,有人帮他脱掉了大衣,又有人递上早已洗好烫展的衣服,等齐孤鸿走过第一道跨院的时候,身上已经换上了那套他在家时常穿着的青衫马褂。 齐孤鸿走到正堂门口,门徒们在门外停下脚步,身姿笔挺地守在门外。 正堂内灯火通明,堂内正中那副腾龙入水图乃是齐秉医决定禁蛊那一年,由齐秉医亲手挂在正堂上的,此时齐秉医就坐在图下的一张太师椅上,听闻有人进门,齐秉医放下手中的茶盏,在一片橘红色灯光中看到了齐孤鸿,他的脸颊微微泛红,不知是天气太冷,还是因归家而激动,甚至于迈入正堂时,身子几乎一歪。 少年游学三年,不管是身高个头儿、眉眼长相,还是气质谈吐,显然都有极大的变化,齐秉医藏不住笑意,对着齐孤鸿招招手道:“回来了?刚好,正赶上开席。” 齐秉医一边说着,一边从身旁的八仙桌上拿起一只橘子递向齐孤鸿,“刚剥好的福橘,吃过饭再吃。” 三年时光,在少年身上会留下打磨雕刻后的变化,但对于齐秉医这等老人而言,时光已是不值一提,岁月早已在他的鬓发上洒满白雪凡尘,要说唯一的不同,也只是身上的淡然和安详增添几分,或许还有些苍迈和倦怠,齐孤鸿的鼻子莫名有点儿酸,他咧嘴一笑,两步到了齐秉医面前,一只手提着衣衫下摆,“噗通”一声便跪在青石地砖上。 “爷爷,我回来了。” 齐孤鸿的双手搭在齐秉医膝头,任由那双沟壑纵横的手在他的头上轻轻拂过,一点一点,勾起儿时的记忆。 多年游学时光带来的寂寥和委屈,仿佛都被这双手轻易磨平,人如再少年,仿佛从未离开过家。 齐家的家宴向来声势浩大,送灶神的日子更是草率不得,眼下,齐家大院里,几十张桌子内内外外摆满了三道跨院,不管是本家、外系,还是门徒、家丁,哪怕是做饭洗衣的老妈子,此时都端坐在席上。 上下一视同仁,不谈等级差异,进了齐家的门,就都是齐家的人,这也是齐家的家规之一。 身为嫡系唯一的单传,齐孤鸿坐在齐秉医身边,面前的饭菜冒着腾腾热气,即便是在腊月寒冬的月夜下,整个院子里也是热火朝天,几个门徒下午已经偷喝了几杯,此时干脆赤着上身坐在席间,齐孤鸿认得,那是齐家门徒中元老级的人物,年轻的也有五十几岁,赤裸的肩头都有青螣图样的刺青,自锁骨开始,爬满半个肩臂。 饭菜香味引得齐孤鸿吞了口口水,行路一天,早已经饥肠辘辘,但即便是他,也只能毕恭毕敬等着老祖宗齐秉医发话。 “老祖宗,”齐敏此时坐在齐秉医另外一侧,故作一脸小可怜的模样,拽了拽齐秉医的袖子道:“你快讲话嘛,敏儿肚子里都快打鼓了!” 齐秉医揉着齐敏的脑袋一笑,眼见最后两名家丁也在席间落座,这才端着酒杯起身。 “诸位,今日送灶神,眼看就到年关,今后几日免不了大家都要忙活起来,所以还要有劳各位再辛苦几日!大年初一领过红包,就都可以回家省亲去了!” 齐家人向来和善,没什么架子,身为族长的齐秉医也不外如此,此时草草说了几句后,齐秉医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后挥手道:“开席!” 送灶神是年关的第一顿大席,也是直到除夕前最热闹的一顿,随着齐秉医这话一说完,众人纷纷高声应和,整个院落中立马热闹起来,齐家上下推杯换盏,好一片和乐融融。 齐孤鸿坐在齐秉医身旁,刚想要伸手夹菜,筷子却突然收了回来,他的视线在周遭巡视一圈儿,忍不住对着身旁的齐秉医问道:“爷爷,怎么没见唐忌夜?往年开席第一顿他总是要来祝贺的,该不会是还不知道我回来了吧?” “唐哥哥呀!”坐在旁边的齐敏刚想夹菜,听到齐孤鸿这话,忙回头道:“前两年的时候,唐哥哥他……” 不等齐敏把话说完,齐秉医已经用一块狮子头堵住了齐敏的嘴,摆手对齐孤鸿道:“他的事情,改日再慢慢和你说。” 唐忌夜乃是和齐孤鸿一同长大的玩伴,也是结伴念书的同窗,可以说,齐孤鸿活了多少年,便于唐忌夜相识了多少年。 这唐家在千古镇上虽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家中也只有唐忌夜和母亲二人,但之所以能和齐家如此交好,乃是因为唐家同属蛊门中人,听说唐家本族在巫蛊一界中,还非常有名。 只可惜唐忌夜身为旁系末支,本就不通什么蛊术,所以在千古镇上,除了齐家知道唐家身份外,其他人都将唐家当成寻常百姓,反倒不解唐家何德何能,可以与齐家亲近。 儿时玩伴未能到场,齐孤鸿心中不免有些埋怨,正打算再追问下去,门外一阵马嘶声却打断了齐孤鸿的思绪,只见在大红灯笼的映照下,一个身穿军绿斗篷、作戎装打扮的人翻身下马,进了宅院,而在他身后,几十个兵丁也正向宅内走来。 为首之人衣着不凡,手始终搭在腰间,白色手套下,隐约可见被磨得发亮的配枪,只是此人一张口,一口的粗鲁却着实令人反胃,隔着几张大桌,此人蛮不客气便向齐秉医喊道:“齐老爷子,这齐家伙食不错啊,可能让我王大雄也蹭一口吃食?” 齐秉医头也没抬,手中的筷子微微一挥,指着军阀背后,那十几个正要进宅的兵丁,“抱歉,王司令,我齐家宅子小,容不下这么多外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不近兵戎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在齐家,不与军戎为伍,乃是家规之中重中之重的一条,当年齐家的族长早有预见,天下之事,分分合合必引战火,而巫蛊本就不是寻常人所能习得的秘术,若是放在用兵打仗中,大败敌军自然不是难事,但是这种异禀之力,也注定会招致灾祸。 齐家本就不是喜欢树大招风造人羡妒的家族,哪怕只是为其他军阀效力,也唯恐得此神力相助的人,最终会因贪欲或惧怕而反害齐家。 正所谓怀璧有罪,古人言向来并非毫无根据。 而这一队军阀,一看便是来者不善,齐秉医此话一出,便看到那自称王大雄的王司令变了脸色,他那两道乱眉一抖,只得摆摆手,令紧随其后打算跨入院门的几名兵丁退后,守在宅院之外。 原本热闹异常的院落此时一片寂静,唯有齐秉医自顾自地饮酒吃菜,时不时地给身旁左右的齐孤鸿和齐敏夹菜,活似根本没看到王大雄一般。 齐秉医的态度令王大雄好生尴尬,他低声咳了一声,讪笑着两步向齐秉医走来,绕过了两张桌子,眼看距离齐秉医就只有一张桌子之隔的时候,齐家门徒中的一名长者正举杯饮酒,人虽然是抬着头,看都没看那王大雄,桌下的脚却伸了出来,一条腿挡住了王大雄的去路。 如果齐孤鸿没记错的话,要称呼这位长者一声梁阿公,门徒中年轻一辈的梁彦便是他的亲侄子,也是跟着他进了齐家,梁阿公只有一条手臂,听说他的右手是当年为了救齐秉医,替他挡住一只蝎蛊,被蝎蛊毒废了半条手,为了保命,他的那条手臂还是被齐秉医亲自砍断的。 此时梁阿公也赤着上身,右肩下面只有一截肉疙瘩,图腾也只剩一半,此时他便仰头与王大雄对视着,一脸凶神恶煞地望着王大雄,冷笑一声道:“后生,前面就是齐家主桌,我在齐家呆了六十年,都没资格坐在那张桌子上,你看那里哪儿有你的位置?” 若说王大雄刚刚还是强作自如,那么此刻就再也装不下去了,他的脸色铁青,从牙缝儿里挤出来几个字道:“哦,那你想让我坐在哪儿?就在这儿站着?” “实在抱歉,”被大家唤作阿彦的梁彦此时已经站起身,对着王大雄赔笑道:“只能说王司令来得不巧,今日是齐家的家宴,向来有不待客的传统,不如王司令改日再来,或者……” 阿彦说着搬出来一把椅子,放在了几张桌子中间的空地上,王大雄咬着牙环顾左右,见齐家门徒正用不善的目光望着自己,咬牙切齿地低声道:“齐老爷子,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我王大雄今天可是送礼来的,您老人家就则样对待我,是不是有点儿太那个了?” “我齐家无名无能,哪里好意思收王司令的大礼。” 齐秉医这话虽然是笑着说的,但是话语之中却透着拒人千里的冰冷和决绝。 只是对面的王大雄光顾着听后半句鼓吹,全然没在意前半句,洋洋自得地自顾自道:“谁不知道咱们齐家炼蛊的本事那叫一绝,”王大雄说到兴奋之时,忍不住一拍大腿道:“我早就听说了,这蛊可是厉害,根本不用人到跟前,连个枪子儿都不用,就能要了别人小命,这要是用在打仗上,那我王大雄可就不是千古镇这么一个小破地方的什么狗屁司令了,到时候岂不是要当湘西总司令……” 王大雄说得唾沫横飞,根本没注意到齐秉医的眼色已经越发不悦,他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抬起头来望着王大雄道:“听王司令的意思,是说想用蛊术来杀人?” “那是当然!”王大雄的眼珠儿一横,梗着脖子道:“打仗打仗,不死人怎么叫打仗?” 齐秉医抿着嘴唇点点头道:“那,老朽借问一句,打的是什么人?” “敌人!”满脸横肉的王大雄一脸凶相道:“当然是和我王大雄作对的人!” “哦,那打不打百姓?” “这个嘛,”王大雄听明白了齐秉医的意思,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脖子,将视线转向一边,支支吾吾道:“打仗嘛,多少难免会有误伤,不过要是有了齐老爷子的蛊术,想杀谁就杀谁,到时候不也就不会误伤百姓了不是?” 齐秉医听到这里,冷笑一声站起身道:“不管是兵是民,都是人,既然有屠杀,就必然会伤及无辜,此番王司令之所以能进驻我千古镇,也是经过一番恶战,你只知道你坐稳了这司令的位置,但你可曾知道在这一战中,多少无辜百姓因你这‘司令’二字的头衔而冤死?” “打仗就是打仗,”王大雄被齐秉医的语气激怒,恼羞成怒地争辩道:“谁死谁活老子不管,可是这司令的位置,就算不是我坐也总有别人来坐!仗总归是一定要打的,你们齐家帮我就是帮你们自己,否则别人打进来了,到时候还会不会这么客客气气地来跟你商量,老子可就不知道了!” 王大雄说到这里猛地起身,一拽披风便跨着四方步向门外走去,刚走出两步,王大雄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回过头来,对着齐秉医哼了一声道:“齐老爷子,就算不为你自己考虑,也要为你们齐家这么多张嘴考虑,为千古镇这么多老百姓考虑!” 不过片刻,王大雄已经率领手下离去,只是大宅门前的街上,久久都响彻战马嘶鸣之声,那声音仿佛要踏破千古镇的大道长街,要踏破这座镇子难得的宁静。 王大雄闹了这么一场,宴席是吃不下去了,齐秉医深吸了口气,对着齐家众人摆摆手道:“你们继续,照常吃喝,老朽年事已高,先去休息了。” 齐孤鸿想陪在齐秉医身边,然而齐秉医却对他使了个眼色,摇了摇头,“你是齐家的嫡亲,要在这里坐镇……” 话说到一半,齐秉医突然停了下来,他那有些昏黄的双眼环视着齐家大宅,苍迈的手掌紧紧握着齐孤鸿的手臂,若有所思道:“总有一天,你要靠你自己,坐稳齐家这个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是那个唐忌夜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气氛这种东西,一旦被破坏了,总是难以恢复,而齐孤鸿转身回到席上的时候,总觉得气氛有些怪怪的。 众人虽然仍在推杯换盏,但那气氛中,好像隐隐弥漫着一丝萧条之气。 齐孤鸿不知道在自己离家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过什么,可这种感觉总让他觉得齐家变了。 好像是一座年久失修的老宅,在乱世的风雨飘摇中,已是摇摇欲坠,似乎只需一阵狂风就能令这百年基业垮塌崩析。 齐孤鸿不愿这样想,毕竟是自己留洋海外时心心念念惦记着的家,不愿一回来就面对这样的局面,他使劲儿摇了摇头,似乎试图将这想法从脑袋里面甩出去,干脆举起酒杯,高声对着齐家众人道:“诸位,且不管他是谁来闯也好来闹也罢,这是齐家!来!喝酒!” 小少爷的话多少让大家欣慰一些,喝酒划拳的声音再次响起,在院落中一声比一声高起来。 齐孤鸿举杯向桌上的长辈们一一敬了一圈酒,国外的红葡萄酒再好喝,也抵不过家中自己酿的烈酒,尤其是齐家的酒,自有一股竹叶的清香,喝下时爽口,过了胃又上头,他觉得头有点儿晕,人也不住有些兴奋,余光瞥见坐在身旁的齐敏好似心不在焉,齐孤鸿一伸手将齐敏拽到自己身边,在他的脑袋上使劲儿揉了一把。 “干嘛?小小的年纪搞得老气横秋的,”齐孤鸿揉着齐敏的瓜皮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是调皮得要命,齐家上下都拿我没办法!” 的确,齐孤鸿小时候,齐家虽然已经禁蛊,但是还活在当年的光环中,他这个大少爷自然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相比较之下,齐敏的确不如当年的齐孤鸿那样无忧无虑天真肆意。 齐敏靠在齐孤鸿身边,撅着嘴赌气般瓮声瓮气道:“我不高兴。” “不高兴?”齐孤鸿干脆将两手伸到齐敏的胳肢窝下,将他抱到自己腿上,“说,谁惹我这小侄儿不高兴了?” 在齐家本家这些孩子中,齐敏最受齐秉医的喜欢,自然也与齐孤鸿走得最近,不过毕竟是十岁的男孩子,被齐孤鸿这样抱在腿上,小男孩儿的叛逆之心既起,挣扎着要跳出来,嘴上还嘟囔道:“还能是谁啊!就是那个老瞎子呗!那个什么狗屁阎喜!就是他,他说齐家……” 齐敏的话还没说完,主桌上的长辈都已经变了脸色,齐敏的爹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吹胡子瞪眼地望着齐敏,小小的孩子立马被吓得不敢说话,齐孤鸿一看气氛不对,连忙护着齐敏,此刻便见到齐敏的爹两步到了齐敏面前,二话不说拎着齐敏的手,也不对齐孤鸿做任何解释,揪着齐敏便匆匆离席了。 关于阎喜,齐孤鸿倒是有所耳闻,听说是有名的巫者,能卜天地来未,当年齐孤鸿出生之前,齐秉医还特地请了阎喜来占卜,可是自从齐孤鸿记事起就从未见过阎喜,此时听到这人的名字不免有些好奇,便向身旁的长辈追问道:“那个阎喜,又出现了?” 气氛一时间很是冰冷,长辈们显然都听到了齐孤鸿的话,但是却没有一人回答,众人都纷纷垂着头望向别处,偏偏回避着齐孤鸿的问题。 这让齐孤鸿不由自主联想到了齐敏刚刚的话,难不成说,是齐家要出事儿? 齐孤鸿忍不住想去找齐秉医问个究竟,但是思来想去,如若真是要出事儿,齐秉医反倒偏偏不会告诉自己,齐孤鸿不免一时间又是着急又是郁闷。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名门徒突然急匆匆地从院外走入,一边走还一边疑惑地搔着头发,一脸茫然不解的样子,径直便来到了齐孤鸿身边,将一根细细的纸卷递给了齐孤鸿,“小少爷,有人交给你的。” “哦?”齐孤鸿打量着手中被卷得好似牙签般的纸卷,“什么人送来的?” “不知道,就只是说要给您的。” 不知道?齐孤鸿有点儿纳闷儿,他走了三年,在镇上除了齐家本家外,少有什么朋友,如若是他齐孤鸿的朋友,门徒们必然应该认识才对。 思量间,纸卷已经被齐孤鸿给打开,上面只是简单地写了一行字。 “无猜故友,特邀语花楼一见。” 字条上没有落款,但是看到那字体的瞬间,齐孤鸿顿觉浑身的血都热了,腾地一下便从椅子上跳起来,二话不说便对着面前的门徒问道:“语花楼在哪儿?” 齐孤鸿的声音有些大,引得一桌子的长辈都用异样的目光望着齐孤鸿,那门徒更是被吓得不知所措,齐孤鸿急道:“愣着干嘛?到底在哪儿?” “少、少爷,语花楼就在前街,您这时候去的话……一去就能看到,眼下这时辰,也就只有语花楼还亮着灯笼了,看到挂着一排红灯笼的地方就是了……” 齐孤鸿摆摆手驱下门徒,将纸条放在袖袋中,转头对着本家的长辈一作揖道:“叔叔伯伯,朋友邀我小叙,孤鸿先告辞了!” 就在齐孤鸿正要起身时,一位叔伯有些顾虑地问道:“孤鸿啊,都这么晚了,究竟是什么人,要喊你到语花楼那种地方去?” 齐孤鸿并未注意到对方语气中的异常,只顾兴奋地答道:“是忌夜啊!” “忌……夜?” 桌上的几人都一连发出了惊呼声,半晌,那叔伯蠕动着唇角,颤颤巍巍道:“哪个忌夜?” 齐孤鸿此时已经顾不上其他,只知道急着要见唐忌夜,匆忙回答一句“当然就是那个和我一起长起来的唐忌夜”后,人已经向门外去了。 齐孤鸿不知道语花楼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几位叔伯听到唐忌夜和语花楼之后为何如此紧张,他只知道那纸条上的,是唐忌夜的字迹。 那个在私塾考试时帮自己打小抄、受罚时帮自己抄《诗经》、烧了私塾陪自己被打到半死的唐忌夜。 时近深夜,家家户户已经熄灯休憩,齐孤鸿拎着衣摆在街上急急地走着,依照门徒的指引,齐孤鸿绕过前街,远远便看到了一座挂着大红灯笼的小楼,只是人还未到近前,一股香艳的脂粉气混合着小楼前大量马匹身上的腥糟之气就已经到了鼻尖。 那香味化作齐孤鸿心头的困惑,直到他终于走到小楼前,看到了写着“语花楼”几个大字的招牌时,才终于明白了本家叔伯那奇怪表情的由来。 他是……唐忌夜啊!怎么会逛青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见过齐小爷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语花楼,千古镇上唯一一家青楼,是在齐孤鸿离开后才开起来的,故而他有所不知也不足为奇。 此时语花楼的正门口停着二十几匹马,马腿马腹溅上了泥点,一看便是自山里远道而来的,正不耐烦地打着响鼻,似乎是想催促门内正逍遥快活的主人。 齐孤鸿的脚步顿了顿,向门内打量,里面坐着的都是些不善之辈,再抬头向上观瞧,正看到二楼窗前,一个男人正在低头打量自己。 男人生得很好看,不夸张的说,长得竟然有那么几分女相,样貌很是清秀,擦着头油的头发向后梳去,身子斜靠在窗框上,一条腿微曲,脚掌踩在窗框另一边,另一条腿则搭在窗外,不慌不忙地晃着。 但让齐孤鸿对这男人印象深刻的,并不是他那恣意之态,也不是那俊美相貌,而是他鼻梁上的眼镜--明月高悬,夜已过半,男人却带着眼镜,着实好生奇怪。 正当齐孤鸿这样想着的时候,另一人已经晃晃悠悠地凑到男人身边,灯光拢住他半边身影,模糊之中看不清楚容貌,只听这人对着齐孤鸿喊了一声道:“愣着干嘛,上来!” 人与动物之间最大的区别,大概就在于人有着动物所没有的记忆,脑袋好像杂货铺,总能记住数以千万计的事物,一些自以为自己并未刻意记住的事情都藏在大脑深处,好像海水下的冰川,而当那些自以为被忘记的事情,突然从脑海之中被召唤出来的时候,人总会讶异,会震惊,会因自己竟然在不经意间记住了某些压根儿没放在心上过的事情而错愕。 就比如此时,齐孤鸿浑身一个激灵,他从未想过自己竟然如此清晰地记着唐忌夜的声音,以至于在他声音响起的瞬间,就好像有一道闪电在脑海中闪过。 语花楼二楼,唐忌夜对着楼下喊了一声后,懒洋洋地斜晃着身子,回到桌椅前坐下,端起了一只酒杯,刚送到嘴边又重新放下,宽大的手掌在身旁的姑娘腿上拍了一下,顺势摸了一把,对着姑娘道:“去,再点两盏灯,你们老鸨子真是吝得发紧,老子把这儿都包了,她倒好,连盏灯都舍不得点。” 姑娘一边娇笑,一边躲着唐忌夜那几乎摸向她大腿根儿的手,“唐爷这是哪里的话,你看看,”姑娘指着屋内,不管是橱柜上、桌上、床头,四处都摆着灯盏,大大小小足有二十来盏,将房间照得灯火通明,“我娘恨不得把整个语花楼的灯都端过来了,您这话可真叫我都要替我娘委屈!” “别废话!”唐忌夜一挑眉,顺势在姑娘的屁股上捏了一把。 姑娘躲着唐忌夜的手,人已经到了门边,对着唐忌夜打趣道:“唐爷,看着高大威猛的……” “放屁,我这是看着么?”唐忌夜的衣襟微微敞着,灯光下露出一身结实的肌肉,“老子本来就威猛,这你不知道?” “唐爷,”姑娘抿着嘴忍笑地打趣道:“您该不会是怕黑吧?” 窗外吹进一阵凉风,房内烛光摇曳,窗边的几根蜡烛也被吹灭了,唐忌夜的半张脸就此黑了下来,姑娘一看唐忌夜脸色不对,立马噤若寒蝉道:“我……我这就去端油灯过来!” 唐忌夜脸色不对时,总要有人死。 好在那姑娘跑得快,唐忌夜闷头喝了杯酒,重重放下杯盏。 “喂,”坐在窗前的男子没回头,背对着唐忌夜道:“我叔公今天去过齐家,你知道的吧。” “你们瞎子之间的事情,老子没兴趣。” “但是,瞎子的直觉往往都很准的,”男子仍旧头也不回,“所有人都以为你已经死了,但你偏要再会齐孤鸿,以后会很麻烦的。” “麻烦也是我的麻烦,落不到你身上,再说,你那不叫直觉准,”唐忌夜哼笑一声,将一颗花生米丢入口中,“你个狗东西是胆小。” “随你怎么说,你开心就好。”男子说着,终于转过头来,虽然带着墨镜,却遮不住他精致的面容,对着唐忌夜露出了个无比灿烂的笑容,“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齐孤鸿啊,很衰,惹上他,你要倒霉的。” 唐忌夜这次没说话,只是两指捏起一颗花生米,手腕一甩,手中的花生米已经向瞎子的墨镜上打去! “啪”的一声脆响之下,瞎子的墨镜顿时碎成了八瓣儿,疼得瞎子呲牙咧嘴,暴怒地从窗台上跳下来,大概也是怒极了,瞎子没分辨出唐忌夜所在的方向,指着门口,破口大骂道:“姓唐的你这王八蛋!我跟着你鞍前马后给你当军师,你反倒捉弄我!你个缺德带冒烟、祖孙祸三辈的!我咒你生的儿子没屁眼、睡的婆姨没奶子!” 瞎子骂得唾沫横飞,字字句句那叫一个恶毒,然而唐忌夜却不怒反笑,瞎子只听得唐忌夜在自己右前方笑得前仰后合,手还仍在兴奋得不住拍着桌子,这才发现自己指错了方向,可瞎子心中有些纳闷儿,自己刚刚明明听到脚步声是从前方来的,难不成说…… 没错儿,正被瞎子猜中了,他此时指着的并不是唐忌夜,而是齐孤鸿。 再说齐孤鸿,听到唐忌夜的声音之后,立马就迈门而入,谁知他人刚进门,大堂内坐着的那二十来个正搂着姑娘喝酒划拳的彪形大汉,都齐刷刷地抬起头来,几十道视线都落在了齐孤鸿一人身上。 那些大汉个顶个凶神恶煞膀大腰圆,脸上、胸前、肩头的伤痕纵横,椅子旁大多还靠着把开山刀,腰间束着板带、肩头袖口上甲,一看便是山匪的打扮。 齐孤鸿此时满心都是关于唐忌夜为何来了这种地方的狐疑,丝毫没理会那些大汉,冷眼将众人扫视一眼,那空无一物的目光令几名大汉不悦地皱起眉头。 好在老鸨一看情形不对,立马上前拽着齐孤鸿道:“小爷,咱语花楼今天有位大爷包场,小爷您想快活,还是改天再来吧!” 齐孤鸿对着老鸨子一指楼上道:“我找朋友。” “朋友?”老鸨子看了看齐孤鸿,又抬头看了看楼上,疑惑一声道:“您找……您是齐家小爷吧?” 老鸨子话音未落,那二十几名彪形大汉竟然齐刷刷地一同站了起来,众人猛然间如此声势浩大,也不由得让齐孤鸿心头一惊,侧身望向众人,“你们想干什么?” 一群凶神恶煞满脸横肉的山匪将齐孤鸿团团围在中间,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空气中仿佛都充斥着杀气,齐孤鸿在心中暗自盘算,虽说这些是群土匪,但是多少应该听说过齐家的门号,而自己现在就站在门口,真是拔腿就跑估计也不成问题,只是自己若是逃了,那唐忌夜怎么办?那小子斯文得像只弱鸡,比自己还要书卷气,这样的阵仗估计要把他吓个半死…… 然而就在齐孤鸿这样想着的时候,就听到那些山匪突然齐齐地开了口。 “见过齐小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人已不如故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齐小爷,我们当家的在楼上等你……” “都他娘的等半天了!” “您老人家就别墨迹了!” 几名山匪说着已经凑上前来,将齐孤鸿推上了楼梯,直到齐孤鸿迈上那一层层阶梯走上二楼的时候,人仍在错愕之中。 他们……当家的?唐忌夜?他是这些土匪的当家的? 在齐孤鸿的记忆中,那个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唐忌夜,乃是个害羞内向的书生,时常穿着一身打着补丁的素色长衫,笑起来的时候如春桃粉瓣,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和这些土匪联系在一起。 难不成是搞错了? 可是那声音,那字条,除了唐忌夜,绝不可能是别人,齐孤鸿不会认错,那是陪了自己二十几年的字迹和声音。 而就在齐孤鸿还没来得及搞明白这些问题的时候,人刚到门口,就被那戴墨镜的家伙指着鼻子劈头盖脸一通臭骂,齐孤鸿从小到大还从未被人这么痛骂过,更别说这等粗俗不堪的句子,脸色顿时变得格外难看,一只手还死死攥着长衫衣摆,刚刚落稳的脚又抬了起来。 “抱歉,”齐孤鸿咬了咬牙,“找错人了。” 说罢,齐孤鸿甚至没往房里看一眼,人已经转身向外走去。 “来都来了,怎么要走?”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房里传出来,齐孤鸿转头一看,便看到一名男子正坐在桌前,桌上还有三粒花生米,他一掌拍着桌子,震得那三粒花生米蹦跳着蹿到半空,男子立马张嘴,接住了三粒花生米,一边鼓着腮帮嚼着,一边对着齐孤鸿咧嘴一笑,“干嘛?认不出我来了?” 认不出,的确是认不出。 眼前的男人一头长发,用一根麻绳随意扎在脑后,青涩的胡茬儿纵横,也不知多久没有细心打理过了,一身短打装扮,上身穿着麻灰色衣衫,领口开敞,胳膊肘儿向后搭在椅子上,袒露出了胸膛,一脸恣意不羁地看着自己,齐孤鸿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还哪里能找到当年那书生气? “喂,我是唐忌夜啊。” 如若不是唐忌夜亲口说出这一句的话,齐孤鸿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面前的人真的会是唐忌夜。 只是,到了这一刻,齐孤鸿才真正意识到了物是人非的意思,来时路上,肚子里那一腔的话就此卡在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出来了,齐孤鸿觉得走也不是,留,却也不是,现在的唐忌夜身上处处都是与自己截然不同的气息,让他觉得根本无法在唐忌夜对面落座。 “你好,”刚刚指着齐孤鸿破口大骂的瞎子此时一脸的尴尬,两步到了齐孤鸿的面前,伸出手来,“我是盲丞。” 盲丞笑起来的确好看,比当年的唐忌夜还要天真烂漫,只是齐孤鸿终究还是没能伸出手来和盲丞握手。 “坐啊,”唐忌夜始终没站起来,只是挥着筷子对齐孤鸿比划一下道:“菜都凉了!” “我去让老鸨子再换一桌,”盲丞说着就往门外走,大概是因为激动,走到门口的时候,脑门儿结结实实撞在门框上,他连连“哎呦呦”地叫痛,一边揉着脑门儿,一边转过头来,对着桌子的方向一笑道:“当家的,给齐先生挑个什么样的?还是叫姑娘们上来,让齐先生自己挑?” 唐忌夜正在倒酒,头也不抬道:“给他叫什么姑娘!年纪轻轻的!” 这话让齐孤鸿觉得好笑,唐忌夜明明比他还小一岁,但是想笑的情绪压制下去后,齐孤鸿又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唐忌夜变了,的确是变得好像比自己还要成熟老练了。 “盯着我看什么?”唐忌夜的话打断了齐孤鸿的思绪,只见他正咧嘴笑着,将酒杯送到齐孤鸿面前,“我脸上长花儿了?哎,我说,你留洋这么长时间,有什么新鲜事儿,倒是说来听听!洋人长什么样儿?也是一个鼻子俩眼睛?” 齐孤鸿知道唐忌夜是在和自己没话找话说。 当年齐秉医决定送齐孤鸿出去留洋的时候,唐忌夜虽然极力掩饰,可是不光眼神,甚至连指甲到发丝都透露出对齐孤鸿的羡慕,齐孤鸿不得不承认唐忌夜比自己聪明,念私塾的时候,功课也总是最好的,如若是他留洋的话,想必定然能成就一番事业,甚至齐孤鸿去求齐秉医资助唐忌夜与自己一同留洋,只可惜齐秉医都已经同意,但是唐忌夜的母亲却拼死阻拦。 而齐孤鸿在外修学的时候,每每遇到什么稀罕的事情,本能的第一反应就是想说给唐忌夜听,以至于他总是觉得,自己留洋在外最大的痛苦不是孤身一人旅居异国,而是他唐忌夜不在身边。 人总归不能有念想,但凡有了个惦记的人,就会觉得除他之外,任何人都不对。 甚至在回来的路上,齐孤鸿都在盼望着和唐忌夜见面,想把自己的所见所闻都说给唐忌夜听。 但是齐孤鸿现在一句都说不出来。 唐忌夜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唐忌夜,不再是那个青衫少年,不再会坐在自己对面,拄着脑袋浅笑着听自己说话。 人已不如故,纵然千言万语,如何说? 唐忌夜见齐孤鸿若有所思,哼笑一声道:“该不是在国外什么稀罕事儿都没碰到吧?” “倒是也有,”齐孤鸿意味深长地摇头苦笑道:“只是都不如见到这样的你稀罕。” 唐忌夜的脸色一时间有些难看,端起酒杯送到齐孤鸿面前,不等齐孤鸿举杯,唐忌夜已经一饮而尽。 “不如说说你,”齐孤鸿盯着手中的酒杯,摇曳的酒水中,映射出了房内的灯火通明,这大概是唐忌夜身上唯一没变的地方--他怕黑,以前家里一到夜晚总是燃着灯,只是现在看来,他怕黑的毛病比以前尤为更甚,“这几年怎样?” 唐忌夜耸了耸肩膀,搭在椅子上的手晃了晃,指着自己道:“没什么好说的,听到的,总不如看到的。” 唐忌夜说话的时候,齐孤鸿已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下咽喉,一股热辣又反涌上来,胸腔好像有把火在烧。 齐孤鸿好奇,比唐忌夜对自己的好奇多得多,他想不透,是什么能让一个人在三年间脱胎换骨,活似变了个人。 两人正说话间,楼下传来了一阵争吵声,在那阵嘈杂声中,传来了盲丞的声音。 “别动!你放开我!哎?我的眼镜呢?眼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身份置换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眼镜的声音响起的瞬间,唐忌夜腾地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二话不说直奔楼下去了。 他的身形太快,以至于唐忌夜走到门口的时候,齐孤鸿仍旧处在一片错愕之中。 那个身影让他想到当年的自己。 以前的唐忌夜太老实,在书馆总是受人欺负,毕竟他那时候只是个小家小户的普通孩子,往往在这种时候,总会有大户门庭出身的齐孤鸿挺身而出替他撑腰。 唐忌夜与寡母一同生活,不惹是生非,即便被人打得浑身是伤、嘴角淤青,可是站在齐孤鸿面前,却只是擦着嘴角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而一看到唐忌夜受欺负,向来儒雅斯文的齐孤鸿就会如脱缰野马一般冲出去替他抱不平。 但现在都变了,唐忌夜已经不再需要齐孤鸿来保护,他也有了他自己需要保护的人。 回过神来的时候,齐孤鸿也慌忙冲下楼,便看到唐忌夜正站在盲丞身前,好似当年的齐孤鸿一样,拽着盲丞,将他挡在自己身后。 唐忌夜冷眼望着对面的几个纨绔公子,齐孤鸿认得出,那是千古镇上几个富商家的儿子。 因齐家是大户,所以和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多多少少难免有些往来,几人看来是喝醉了,打算来语花楼寻花问柳,只可惜语花楼今日被唐忌夜给包了下来,山匪们的暴脾气不用说,当然是想将几人赶出去,争吵之中难免有推搡,可怜了下楼来找老鸨的瞎子正被卷入其中。 此时一身酒气的周家少爷正指着唐忌夜,冷哼一声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山上的土匪罢了,就凭你也要包下来语花楼?你也配?” “包下这语花楼,难道不行?”唐忌夜一手撑腰,不慌不忙地打量着语花楼,突然笑了一声,转头望着那周家少爷道:“老子要是高兴,连你也包下来,让你晒屁股给我们看,也未尝不可嘛!” 周家少爷哪里听过这么糙的话,顿时脸色一变,抬手便掀翻了一桌酒席,顷刻间,酒菜散落满地,那周家少爷露胳膊挽袖子就要上前! 一名山匪立刻挡在了周家少爷和唐忌夜中间,此时便看到唐忌夜皱着眉头对着那山匪的屁股上踹了一脚道:“干嘛呢?欺负人啊?还是你怕你当家的打不过他,护短啊?” 山匪挨了一脚,人往前扑了两步,正将那周家少爷摁在地上,山匪膀大腰圆身长八尺,此时压得那周家少爷“哎呦哎呦”直叫,山匪却顾不上许多,转头望着唐忌夜赔笑道:“哪里的话,大当家的打他三五七八个都是绰绰有余!” “那就闪开。” 唐忌夜说罢,拽了拽自己的衣衫,身旁有山匪递上一把开山刀,唐忌夜看都不看便扔在一边,鼻孔出气哼了一声道:“就凭这几个货色,还用兵器?”说罢,唐忌夜指着面前四个文弱公子道:“你们是一起上啊?还是一个一个来啊?” 那四人大概也是醒了酒,四个互相对视了一眼,怒吼一声给自己壮胆,随即一拥而上,直奔唐忌夜便去了。 四人中,有个身高腿长的最先到了唐忌夜面前,伸手对着唐忌夜脸上就是一巴掌,只是掌还没落下,唐忌夜已经弓身闪过,反倒顺势抱住了这人的腰身,将他扛在肩头,对准了这少爷的屁股上狠狠的就是一巴掌,“看来你是有娘养没娘教,你爹可要给我付工钱!” 话音未落,另外一人已经抡起椅子对着唐忌夜的后背便去了! 唐忌夜尚未回头已经感觉到了背后呼啸生风,只见他立刻一个转身,那椅子便结结实实地落在唐忌夜扛起那人的屁股上,立刻疼得那人呲牙咧嘴一阵惨叫,唐忌夜顺势将背上的人向抡着椅子的人扔过去,两人抱团便从大门里冲出去,顺着楼梯滚出去七八米远。 唐忌夜拍了拍手,转头看向另外两人,咧着嘴不羁一笑道:“怎么?还来过两招么?” 都是富家公子,平日里养尊处优,今天乃是仗着酒胆儿和唐忌夜动手,眼下酒已经全醒了,望着唐忌夜便吞着口水往后退了两步,只是还不等两人屁滚尿流逃到门口,站在厅堂中的唐忌夜纵身一跃跳上桌子,脚尖儿正落在碗碟中间,只见他连连踩着三张桌子跳过,桌上的碗碟却分毫未动,甚至连杯中的酒也一滴都没洒出来。 越过半个厅堂的唐忌夜一个翻身落在门口,正挡住两人去路。 “且慢,这么就想走,”唐忌夜微微低着头,额前碎发垂落,随着他抿唇一笑,手已经搭在了两人的肩膀上,“可不大合适吧?” 几分钟之后,整个大堂所有桌上的酒席已经被全都换了一桌,不用说,自然是那几个公子哥掏腰包,只是这事儿并非掏腰包便能解决的。 此时唐忌夜就坐在正堂中的一张桌子上,翘着二郎腿,两只手撑着桌子向后斜靠,居高临下地望着跪在大堂正中的四个公子哥儿。 “搅了我的酒席,不算什么,反正我只是个下山来打家劫舍的土匪,你们这算是替天行道声张正义,我能理解,”唐忌夜说得语重心长,到了这种时候反倒满脸一本正经的样子,“但是呢……” 唐忌夜的目光从四人脸上扫过,那刚刚还一脸张扬跋扈嚣张之气的公子哥儿们一个个都变了脸色,跪在唐忌夜面前浑身颤抖噤若寒蝉。 “你们浪费粮食,”唐忌夜话锋一转,指着满地散落的酒菜道:“这个我不能忍!” 说着,唐忌夜已经从桌上跳下来,正落在几人面前,“几位都是读书人,应该听说过‘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农人辛辛苦苦种的粮食,好不容易凑出这么一桌饭菜,你说掀翻就掀翻了,考虑过老农叔伯的感受么?” “这个……”周家少爷捂着胸前的伤,垂着头不敢看唐忌夜,支支吾吾道:“我们已经出钱赔了……” “赔?我呸,”唐忌夜冷笑一声道:“我这是也为了你好,浪费粮食的人,死了要下地狱做恶鬼的,为了不让你做恶鬼,不如……” 话音未落,唐忌夜的手已经按住了公子哥儿的脑袋,一把将他那张高贵的脸按在地上的一滩残羹剩饭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但行好事,相忘于江湖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人不如狗,是什么感觉? 如果是一条狗在地上舔舐残羹剩饭,或许都不会有人多看一眼,但是四个富家公子舔食着地上的饭菜,那感觉却有些诡异。 倒是那些山匪看到眼前此景,都纷纷拍手大笑,唯有齐孤鸿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儿。 他不心疼这些纨绔子弟,心疼的,是一去不复返的唐忌夜。 尤其是那周家少爷,勉为其难地舔了两口便不住捂着嘴冲出门吐了起来,半晌后摇晃着回来,拖着哭腔对着唐忌夜道:“这位爷,虽然还不知是何方神圣,但是小弟今日的确有所冒犯,钱也出了,罚也受了,就求您放我走吧!” “我没说不让你走啊!”唐忌夜一脸坦然道:“但是,总得吃饱了再走嘛!” 说罢,唐忌夜使了个眼色,两名山匪已经上前按住了那周家少爷,唐忌夜清了清嗓子道:“你们看好了,千万让几位大少爷都吃饱了。” 扔下这话的唐忌夜转身向楼上走去,齐孤鸿也紧随其后,刚进门便指着已经重新落座的唐忌夜道:“你非要这样?” “哪样?”唐忌夜刚夹起一块烧肉,低头看了看面前的菜碟,他这便放下烧肉,“那……你要不高兴,我换一样?” 齐孤鸿两步上前夺下唐忌夜手中的筷子狠狠摔在地上,“你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他们明明已经认了错,也被你羞辱过了……” “认错?”唐忌夜歪着脑袋,好像在沉思着什么关键的问题似的,砸吧着嘴道:“你觉得那是认错?” 齐孤鸿激动地咆哮道:“他明明说他已经知道错了,又求你饶了他……” 唐忌夜突然一挥手,打断了齐孤鸿的话,“我且问你,人为什么要认错?” 认错,是为了以后不再犯,而不是为求得原谅,如果只是希望被原谅,他日又一犯再犯的话,这种认错有多廉价? “更何况,这里的认错,”唐忌夜先是指了指自己的嘴,而后手指又滑向了胸膛,“和这里的认错,你相信哪个?” 齐孤鸿赌气地在唐忌夜对面坐下,别着身子不看唐忌夜,低声道:“但是他已经认错了,你如何知道他认错不诚?如何知道他改日会再犯?” “因为真正的认错只在心里不在嘴上,更何况,”唐忌夜突然大笑一声道:“他恨我恨到骨子里,不处处做对已是最好,怎么会认为自己做错了?” 齐孤鸿无法反驳唐忌夜的话,他的所作所为如果是对自己的话,哪怕自己真的错了,也不会就此放过唐忌夜,恨之入骨且是不用说,又如何遵从一个自己痛恨的人说过的话? 见到齐孤鸿沉默不语,对面的唐忌夜突然站起来,两只手撑着桌子,“齐孤鸿,你觉得人会变么?” 人,是会变的,这世间唯一不变的道理,就是一切都会改变。 从唐忌夜身上,齐孤鸿已经得到了答案。 “但是,人是只会越变越坏,不会越变越好,尤其是在痛击之下,”唐忌夜难得换上了一脸严肃的表情,但这表情同样让齐孤鸿感到陌生,这种严肃之下潜藏着悲痛和决绝,是他在以前的唐忌夜脸上从未见到过的表情,“就像我。” 齐孤鸿觉得有什么情绪卡在自己的心头,他端起一杯酒痛饮而尽,咬着牙道:“那你到底是为什么变了?” “为什么?”唐忌夜歪着头思索片刻,摇摇头道:“问了又当如何?反正变了已是变了,即便你知道为什么,又不能回到当年去改变,问了反倒无趣,不是么?” “不是!”齐孤鸿终于忍不住了,大概是今晚喝了太多的酒,借着这酒意的模糊和朦胧,他转过头来,对着唐忌夜怒斥道:“就算无趣也要问,因为不能不闻不问!你于我而言又不是什么陌生人,你想让我一笑了之,我做不到!除非从今往后都不见你了!” 齐孤鸿不是一个会说狠话的人,即便是想要骂人,也总是字斟句酌,他说过之后,好似老牛般喘息,眼帘上还挂着怒意,心中却隐隐有些后悔了。 长久的沉默,好似烛光在房间里摇曳,将两人的身影变短又拉长,刚进门的时候,圆月正悬挂在窗前正中,此时已经偏出窗外,看不见了。 齐孤鸿闷声喘着气,没有人捂着他的嘴巴,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好似有团棉花卡在喉咙里,不管他想要说出的是什么,声音都被迅速吞噬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楼下重新响起了喝酒划拳的声音,那阵嘈杂声仿佛让唐忌夜重新感到安全。 人终归是一种惯性向前的动物,一旦养成一种习惯就不大想改,尤其是唐忌夜和齐孤鸿这样的一根筋。 “我知道总会这样,”唐忌夜突然笑了,他重新坐下来,给自己的杯中倒满了酒,“我知道你见我的时候会感到艰难,而我又何尝不是这样。瞎子说的没错儿,我和你大概本就不该再相见,既然已经变了,就要承认,变了的事情很难再回去,人也一样。” 人生一世,想退回去,往往都是徒劳的白费力气。 如若天下的人和事都可以回去,时间还有何意义? 齐孤鸿说不出话,虽然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让唐忌夜变成这样,但他隐约能感到那是可以堪称天崩地裂的事情,唯有这等事情,才能让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变得无所畏惧,那将是生死关头的一记重锤,将他推出来,让他不得不脱胎换骨拔层皮肉。 “可是,就没有任何事是我还能为你做的?还能让你回去的?” “没有了。” 唐忌夜回答得简单干脆,没有半点儿犹豫,轻描淡写道:“朋友这种东西,一起吃吃喝喝就好,其他的东西太重了,连我自己都不想背着,如若再强加于人,就是我的错了。” 这话听起来真漂亮,圆润又和气,可是在无形之中却好像太极拳一样,不动声色地将齐孤鸿推得越来越远,这让他终于意识到,唐忌夜变了,变得不是他的外表,不是他的性格和气质,而是他唐忌夜本身。 那个对齐孤鸿而言最熟悉的人,不愿再与他靠近了。 如果是争吵倒也罢了,哪怕吵得昏天暗地日月无光,可只要愿意说,到最后总能找到一个缺口来突破。 怕,就怕不肯说,不愿说。 齐孤鸿心中憋气,抢过酒壶往杯里倒酒,可是酒壶却被唐忌夜给握住,任由齐孤鸿暗自与他角力,桌下的手脚都绷紧了,偏偏就是拗不过唐忌夜半分。 “齐孤鸿,你走了三年,千古镇已经没有唐忌夜了,只有一个响马头子叫唐鬼。” “我不知道!我不认识什么唐鬼!” “你可以选择不认识他,但是即便你抗拒唐鬼,唐忌夜也不会回来,当年那个唐忌夜已经死了,”唐忌夜说这话的时候,嘴角竟然还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你啊,喝醉了,我得差人送你回家了。” 齐孤鸿没有说话,仍旧望着那只酒壶,他的手握着壶身,唐忌夜握着壶颈,齐孤鸿不由眯起眼睛想着,是啊,的确不是唐忌夜,唐忌夜哪有这么大的力气呢。 “好了,早点回去吧,”唐忌夜的声音在齐孤鸿的耳边含混地响着,时而近,时而远,“这人世间啊,很多东西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别去追,太累,不如但行好事,相忘于江湖……” 唐忌夜所有的话,在齐孤鸿的耳边都化成了一阵模糊的呓语,朦胧不轻,包括最后那句,“所以这次,是我错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险境将至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齐孤鸿走了,语花楼的酒宴尚未停。 唐忌夜正往杯中倒酒,倒了一半觉得烦了,干脆举起酒壶向口中倒去。 “我就说过,”盲丞的声音自门外响起,“你找他来,本就是个错。” 唐忌夜已经很久没有做错过事情了。 从他落草为寇的那一天起,到现在,一千零八十天,他没做错过任何一件事情,一个年轻的毛头小子,百无一用的书生,时至如今能成为一个山寨的当家人,唐忌夜这一路简直比上刀山还要凶险,一步一步,任何差错都足以他丢了性命。 但是过了这么久,这么三年,这么一千多天,唐忌夜还是做了错事。 错在齐孤鸿身上。 “你的命门啊,”盲丞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唐忌夜的身旁坐下,他习惯性地想要伸手拍唐忌夜的肩膀,刚伸出手才意识到唐忌夜每次都会躲开,本以为自己这一次照例会扑空,但却没想到他这次结结实实地拍到了唐忌夜的肩头,错愕令他不由得有点儿结巴,断断续续道:“就是你的感情。” 唐忌夜是不能动感情的人,不管是亲情还是友情,一旦动了感情,就全然不分什么胜负对错,能为了朋友去两肋插刀的人不多,但他唐忌夜绝对是其中一个。 类似的话,盲丞已经不是第一次对唐忌夜说,甚至在这次他决定要见齐孤鸿之前,盲丞就已经在他耳边絮絮叨叨过不止一次了。 然而人啊,哪里是那么能听得进去别人说话的动物,正因为有思想,所以人才是人,也因为有自己的思想,所以难以轻易听信。 唐忌夜也未尝不是没想过,可是想见,就是想见了,如果一个人要见想见的人都要分析个前后对错,那现在的自己,还和当年那个百无一用的书生,有什么区别呢? 现在的唐忌夜早已不怕犯错,早已不想再活得小心翼翼,他是这山寨的当家人,是整个山头的主人,或许将来某日还能混个军阀当当,他有男人的野心和斗志,为的就是自己可以恣意的犯错。 “我想犯错就犯了,犯了还能坦然的扛着。” 这才是男人想做,也应该做的。 唐忌夜懒得和盲丞再废话,一摆手道:“老子累了,你出去吧,明早回山的时候再喊我。” “让哪个姑娘来陪你?” “你他妈的是不是不懂规矩?” 盲丞吐了吐舌头,讪笑一声道:“是是是,你开心就好!” 说罢,盲丞退着就要出门,人刚到门口,便听到了唐忌夜懒洋洋的声音,“叫人再端来两盏灯!” 唐忌夜借着酒意,睡得格外深沉,这些年来,他唯有以烈酒方可助眠,又唯恐自己深夜醒来,所以必要喝个烂醉如泥,哪怕是第二天起床头痛欲裂,也好过半夜惊醒。 因为,唐忌夜的夜里,总有鬼。 在唐忌夜昏昏睡去的时候,齐孤鸿正走在街头,离开语花楼时,他向老鸨要了壶酒。 “齐小爷,您不在这儿喝?哎呦我们这酒壶可是挺贵的!这可是燕京八绝……” 齐孤鸿攥着酒壶,另只手从怀中抽出一柄折扇扔给了老鸨子,含混一句道:“抵酒钱了。” 齐孤鸿说罢便向门外走去,刚跨出门的时候,听到老鸨子在里面嫌弃地埋怨一声道:“什么破玩意儿,还当宝贝呢!去,把酒钱和壶钱都一并算在唐鬼头上了!” 那柄折扇,的确是有些旧了,罗汉竹作骨,纸扎扇面,上面画着翠竹,因画扇的人说过,“人当如竹”。 扇是把好扇,算不上什么名贵之物,却是齐孤鸿的心头好,因常年带在身边,故而旧得纸页已有毛茬。 但是不管是造物廉价,还是扇面折旧,总归是唐忌夜亲手画的,在他人看来一文不值,在齐孤鸿心中却有千金价。 只可惜,人若变了,和死了无异,即便是千金,他齐孤鸿也不要了。 千古镇的大街上,齐孤鸿自顾自地走着,手中握着酒壶,在空无一人的大路上走得歪歪扭扭。 “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然诺重……”齐孤鸿念到一半突然莫名发笑,端起酒壶猛灌一口,“诺?诺在哪里?诺重在哪里?” 齐孤鸿自顾自往前走,却不知背后阿夭和吉祥正远远跟着,齐孤鸿深夜不归,即便不需齐秉医嘱咐,手下的门徒也早已经出来找了,此时两人不敢惊动齐孤鸿,只得不远不近在后面守着。 “阿夭,”吉祥的眉毛此时拧成了个八字,叹了口气道:“你看少爷,心里不痛快啊!” “少爷有少爷的烦恼,”阿夭嘴里叼着根草棍,望着齐孤鸿的背影道:“哪里是你能看明白的?” “烦恼就是烦恼嘛,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要是有烦恼,烦的也是明天吃不上红烧肉,少爷要是有烦恼,烦的是……” 阿夭说到一半儿,便说不下去了,吉祥歪着头望着阿夭道:“烦的是什么?” “我说不出来,”阿夭有点儿恼羞成怒道:“但是肯定是大事儿就对了,是咱们这种篓子想不出来的大事儿!” 吉祥不再追问阿夭,只是看着齐孤鸿的背影有些心疼,他常听人说一个词叫做失魂落魄,以前不懂,现在突然就懂了。 齐孤鸿走得跌跌撞撞,一会儿在大街左边,一会儿又到了右边,眼看着前面有座石桥,吉祥终于按捺不住,生怕齐孤鸿落水,连忙两步上前就想去扶着齐孤鸿,然而还不等吉祥冲出去,阿夭却突然拦住了吉祥。 “你干嘛!”心知齐孤鸿喝多了,吉祥也不避讳,本能地嚷了一声道:“少爷万一掉下去怎么办?” 阿夭没有回答吉祥,他吐掉了口中的草棍,一脸警惕地环顾四周。 “千古镇上,大概有什么东西混进来了。” 夜幕低垂,大街两边都是鳞次栉比的民宅,屋檐高矮错落,在月光之下好像一个个沉睡着的石兽。 但是在这些寂静的宅院之中,阿夭却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他说不出来是什么,然而直觉却在他的血液之中叫嚣。 是危险,与千古镇格格不入的一种危险。 正当阿夭说话间,四五道利箭般的黑线突然从天而降,直奔齐孤鸿而去! “快!”阿夭怒吼一声,脚下已经生风一般向齐孤鸿奔去,“保护少爷!” 眨眼间,就看阿夭两步冲到齐孤鸿身边,纵身一跃扑向齐孤鸿,将这位齐家唯一的嫡系少爷死死压在身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最危险的战役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齐孤鸿一觉睡醒的时候,已是天光大亮。 脑袋闷痛,就好像被人狠狠砸过一锤似的,身子稍稍一动,浑身的筋骨也跟着疼,想要开口说话,嗓子却干哑得好似塞了张砂纸。 “别动,”齐秉医的声音在齐孤鸿耳边传来,对着门外喊了声道:“把熬好的粥端过来。” 齐孤鸿勉强睁开眼睛望着齐秉医,不免有些愧疚,多少也是担心被骂,只好对着爷爷尴尬一笑,只是对面的齐秉医脸上却没有表情,默默地接过下人送上来的粥,喂给齐孤鸿吃了两口。 “好点儿了么?” “嗯。” “以后不能再喝这么多酒。” “好。” 齐孤鸿始终在垂着头等着,他想到自己当年第一次喝醉被齐秉医痛斥的场景,本以为今日齐秉医也会将自己痛骂一番,毕竟是刚刚回来,就如此烂醉如泥,别说是齐秉医,要是换做自己,估计也难免要发一通火。 只是齐孤鸿没想到的是,齐秉医并未发怒,只说让齐孤鸿再睡一会儿。 “中午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晚上一起吃晚饭就是了。” 齐秉医的态度让齐孤鸿感到有些惊讶,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以前对自己万分严厉的爷爷,反倒是这样的态度,让他有些不适应了。 长久没喝过家乡的白酒,人不免有点儿不适应,齐孤鸿觉得脑袋里好像装着一滩浆糊,稍稍一动便觉得头晕脑胀,昨晚的事情倒是多少能想起来一些,不过也不清晰了,只剩下一些零零散散的片段。 这样倒是也好,那些为数不多的片段似乎都在提醒着齐孤鸿,让他不要再想下去了。 困意重新袭来,齐孤鸿蹭着身子,想要躺下再睡,伸手拽被子的时候,看到自己的袖子不知何时被人挽起,此时那只小小的蝎子图腾就袒露在外,以齐秉医的心思缜密,想必是早就看到了,齐孤鸿心中不免有点儿别扭,连忙拽下了袖子,这才重新躺在了被子里。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从齐孤鸿的房里出来之后,齐秉医关好了房门,转身向外,发现送粥的佣人仍旧站在门外,手中还端着两只粥碗。 齐秉医两步上前,“还守在这儿干嘛?去给他们端过去。” “是!” “粥里有加了芭蕉和莲梗么?” “加了,加了!” 齐秉医向来儒雅慈祥,但发生了昨晚的事情后,始终有一层乌云笼罩在他的眉梢,齐家的下人战战兢兢,生怕惹恼了齐秉医。 齐秉医说罢转身就走,下人也紧随其后,两人离开了齐孤鸿住的院落,迈过两道跨院直奔后院,最终来到了一间厢房中。 房间不大,只容下两张土炕,炕上正躺着阿夭和吉祥,还有几名医者在房内给两人刚刚把过脉,见齐秉医来了,连忙起身作揖问好。 几名医者乃是齐家的门徒,齐秉医说起话来也无避讳,开门见山道:“怎么样了?” “回老祖宗,蛊毒倒是逼出去了,倒是需要多养上两天,也多亏是精壮的小伙子,否则恐怕是抗不过去了。” 齐秉医没有搭茬,眯着眼睛将阿夭和吉祥打量了一遍,两人躺在床上,浑身的皮肤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但是身上并无任何伤口,倒是皮肉硬邦邦的,就像死肉。 昨天夜里,齐孤鸿出门赴宴迟迟未归,几名门徒外出寻找,最终就在小桥上找到了阿夭和吉祥,以及被两人护在身下的齐孤鸿,当时齐孤鸿身上并无外伤,倒是阿夭和吉祥奄奄一息,众人立刻将他们三个一并抬了回来。 此时的齐孤鸿,还不知道是阿夭和吉祥帮他逃过一劫保住性命。 齐秉医打量着床上的阿夭和吉祥,若有似无地叹了一声,嘴上虽然什么都没说,疼惜却几乎从眉眼间满溢出来。 似乎是察觉到了齐秉医的视线般,阿夭的眼皮动了动,眼睛微弱地睁开了一条缝儿,望着齐秉医,“老……” 话还没说完,齐秉医已经摆摆手,“再休息一下。”齐秉医说着转向身旁的下人,“把粥留下,你们先出去。” 齐秉医端着粥碗,一勺一勺吹凉了才送到阿夭的嘴边,对于家中的这些年轻孩子,齐秉医向来是一视同仁,如何对待齐孤鸿,就如何对待他们,大概这也是这些门徒之所以愿意忠心耿耿追随齐秉医的原因。 好歹吃下了半碗粥后,阿夭的脸色才终于好了一些,他看了看身旁的吉祥,对着齐秉医轻声问道:“老祖宗,小少爷呢?没事儿吧?” “已经睡醒了,”齐秉医轻叹了一声,不知道是从哪一年开始,齐秉医迅速地消瘦下来,脸上沟壑纵横,终于有了老态,此时他挑着眉毛,眼帘下垂,嘴角也向下勾着,摇摇头道:“多亏了你们了。” 阿夭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我们保护少爷,这是理所应当的,只是,老祖宗,那些人不对劲儿!我敢打包票,那些人肯定不是镇上的人。” 如若是镇上的人,怎么会对齐家人用蛊术?而且,阿夭虽然因来到齐家时便已经禁蛊,因而并未见识过真正的齐家蛊术,但是凭他的眼力也可以看得出昨晚所见的蛊术非同一般。 “老祖宗,难道说……镇上来了什么危险的人?”阿夭突然紧张起来,千古镇上要是来了厉害的蛊师,那么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奔着齐家来的! 齐秉医始终没有说话,而是看着阿夭身上,蛊毒留下的痕迹。 在阿夭面前,齐秉医已经是个垂暮老者,但他也有年轻的时候,在他像阿夭这么大的时候,也曾经血气方刚,他曾与众多蛊师斗蛊,声势浩大的时候,足有上千名蛊师前来观战。 但要说起最险的一次,却是在齐家自家的后院。 那一次并没有隆重的排场,也没人观战,甚至没人知道那一场恶战,但对齐秉医来说,那一场斗蛊之所以危险,是因为与齐秉医斗蛊的那个人,她是真的想让齐秉医死,特别特别想。 齐秉医最终还是因谦让了她而故意输了,身上也中了对方的独门蛊毒,虽然她走的时候留下了解药,不过后来的一段时间里,他身上也呈现出了和阿夭、吉祥一样的症状。 所以,有人说,经历的不同,看到的也会不同,这话一点儿不假,阿夭看到的是中蛊这一事情的可能性,齐秉医看到的却是结果。 世间的事情,的确是不能靠躲来解决的,齐秉医轻叹了一声,只是十几年前就听说了她的死讯,即便是登门寻仇,也不会过这么多年,那么,叶家人,为什么会在千古镇出现? 旁边的阿夭还在自顾自地说着什么,回过神来的齐秉医摆摆手打断了阿夭。 “你慢慢说,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 夜半埋伏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夜凉如水,凉月洒满屋脊,两个男人斜靠在屋顶,看起来较为年轻的那个穿着一身猎装,摆弄着手中的一柄马牌撸子,口中还时不时哼着小曲,较为年长的大概有二十五六岁左右,穿着一身黑色夜行衣,正紧张地巡视四周。 “我说,”年轻男人瞥了年长那个一眼,哼笑一声道:“紧张什么?你不是说齐孤鸿一点儿蛊术都不会么?” “他是不会……” 较为年长的男人只是说了这么一句便不做声了,他深吸了口气,但仍旧掩饰不住心中的紧张和焦灼,年轻的男人还在哼着小曲,那声音令年长的男人十分烦躁,可碍于身份地位,也不好让他闭嘴,反倒令年长男人心中更加慌乱。 “喂,”年轻男人终于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道:“有我叶景莲在,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叶景莲说得底气十足,可年长的男人只是暗自在心中觉得好笑。 人的名儿,树的影儿,这叶景莲在外人看来,是叶家当家人叶君霖唯一的弟弟,自幼深受叶君霖的宠爱,其身份地位自然不用说,可若不论他叶家人的身份,在这社会上,就只是个三脚猫的蛊师罢了,叶君霖宠爱弟弟,是她自己的事情,别人却没有义务替她娇惯这个骄纵成性的毛头小子,毕竟又不是四海之内皆他妈。 不过虽然如此想着,男人嘴上却还是应了一声道:“我自然知道叶公子的名声,担心自然是没必要,只是天色晚了,难免有齐家门徒跟在他身边。” “齐家门徒里,最厉害的不就是你了么?” 叶景莲的声音有点儿大,正赶上不远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引得那较为年长的男人一下变了脸色,面容阴沉地看了叶景莲一眼后,男子从怀里抽出一条黑色面巾盖在脸上,咬了咬牙道:“有人来了。” 那阵脚步声踉踉跄跄,光是听那声音也是带着醉意,年长的男人悄悄摸向了飞檐,探头向下看了一眼,便看到从不远处摇摇晃晃而来的齐孤鸿,在齐孤鸿的身边,并未发现其他人。 正是动手的好时候吧。 就在年长的男人这样想着的时候,叶景莲也摸了过来,年长的男人下意识回过头看向叶景莲,月光从他肩头洒落,在叶景莲的肩上,一根蝎子尾巴立着,毒针在月下发光。 看到那毒针的瞬间,年长的男人立刻焦急地低呼一声道:“你干什么?不是说好了用阴蛊吗?” 阴蛊无形,会在人体内慢慢释放蛊毒,而生蛊有形,凶猛的生蛊形态各异,如凶猛野兽,可在瞬间令人致命。 “说好?”叶景莲突然不无讥讽地哼笑一声道:“说好什么?我这可是帮你!你不是想让齐秉医重新炼蛊么?光给齐孤鸿下阴蛊,他就一定会重新开始炼蛊?” 年长的男人急切地在叶景莲耳边道:“眼下叶孤鸿回来了,他要是知道有人盯着齐孤鸿,觊觎齐家血脉,即便是为了保护齐孤鸿,也必然会收回禁蛊的命令,重新开始炼蛊!” “幼稚!你别忘了,齐孤鸿是他亲孙子,可你们是什么东西?不过只是门徒罢了,他就算教了齐孤鸿,也未必会教给你们。” “那我也自有能学到的办法!倒是你,若是用生蛊害了齐孤鸿的性命怎么办?” 如此关键时刻,两人竟在房顶上争吵起来,较为年长的男人焦急地望着叶景莲,而叶景莲则盯着齐孤鸿,眼看着齐孤鸿已经走到了攻击范围内,叶景莲不耐烦笑了一声道:“就算是杀了他又如何?到时候不是称了你的心意,干脆让你当齐家当家人算了!” 话音未落,叶景莲肩膀一耸,甲蝎蛊已经纵身一跃从叶景莲肩头蹿下,好似一道黑影直奔齐孤鸿而去。 叶景莲此时瞪大了眼睛盯着自己的甲蝎蛊,因为激动,连嘴巴都长大了,在叶景莲的眼中,满是兴奋和对血腥杀戮的渴望。 只是那甲蝎蛊刚蹿出去不到半米,只见年长的男人手臂一挥,一道绿光闪过,竟然缠住了甲蝎蛊,以至于本来向齐孤鸿冲去的甲蝎蛊在半空中被撞飞,方向改变,被那绿光缠住,一同落在了不远处一堵院墙上。 不过一掌宽的院墙上,一条青蛇蛊和一只甲蝎蛊相对而立,青蛇蛊耸着上身,口中吐出鲜红色的芯子,此时正昂着头跃跃欲试,而对面的甲蝎蛊在气势上也不让分毫,只见甲蝎蛊的尾巴摇晃,毒针始终对准了青蛇蛊。 “你干什么!”叶景莲忍不住一声暴怒,也不知道是因为甲蝎蛊被青蛇蛊缠住,还是因为年长男人打断了自己期待已久的好戏,令叶景莲好像个暴君一般,立刻举起枪来对准了年长男人的后脑勺。 脑袋被那冰冷的枪口对着,年长的男人眼中的怒火也渐渐熄灭,咬着牙道:“齐孤鸿不能死,你不就是想要将齐家为你们叶家所用,然后逐渐吞并其他三个家族么?如果齐孤鸿死了,齐秉医也总有驾鹤西去的一天,到时候齐家就只是一盘散沙。” “行了!别装好人了!你比任何人都清楚,齐孤鸿不死,你就要给他当一辈子门徒,就算你说你甘心情愿,你觉得,会有人相信么?” 不远处,那甲蝎蛊和青蛇蛊仍在缠斗,只见甲蝎蛊直奔青蛇蛊而去,毒针在半空中摇晃,而那青蛇蛊血盆大口张开,一边寻找甲蝎蛊的软肋,一边躲着它的毒针,然而就在这时,甲蝎蛊突然靠近,嘴巴猛地张开! 那甲蝎蛊的嘴巴竟然张成了六瓣,好像一朵诡异的怪花一般,张开的嘴巴甚至比甲蝎蛊的身子还大,口腔之中遍是剧毒无比的蛊涎和密密麻麻的细齿。 而那甲蝎蛊并无上前撕咬的意思,反倒是连连往后退了两步,只见甲蝎蛊的喉咙猛地收紧,然后一阵用力之下,一根毒针对准了青蛇蛊便飞了出去! 墙上立刻响起了青蛇蛊嘶嘶的声音,年长男人不由得有些心疼,可他此时根本顾不上自己的青蛇蛊,眼见着不远处的齐孤鸿正要走上小桥,而身旁的叶景莲猛地挥手,几只毒蝎立刻好似箭矢在半空横飞,眨眼间直奔齐孤鸿便去了! “你!”年长的男人忍不住怒喝一声,双腿蹬地,就打算去救齐孤鸿,可他还未来得及冲出去,叶景莲已经从背后突然攥住了男人的手臂,男人差点儿从屋檐上甩出去,怒得转头恶狠狠瞪着叶景莲,却见叶景莲努着嘴指了指不远处的齐孤鸿,原来是阿夭和吉祥不知从何处冲出来,已经挡在了齐孤鸿身前。 叶景莲瞥了一眼齐孤鸿那边,冷笑着摇了摇头,“果然啊,我娘说的没错儿,心软的人大多难成大事。” “但我也没听说过心狠手辣的人就一定能活得长久……” 年长的男人话音未落,叶景莲已经突然伸手拽掉了他脸上的面罩。 “文戚,要是只能做别人家的门徒,看门狗,活得再久,又有什么意思?”叶景莲说罢,对着文戚莞尔一笑道:“下次再让我失望,就杀了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门庭乱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昨夜情况紧急,阿夭和吉祥自然没能看清当时的状况,所以被齐秉医问起来的时候,阿夭不免一头雾水。 “老祖宗,我当时……” 见到阿夭那一脸沮丧的表情,齐秉医拍了拍阿夭的肩膀,也罢,他能在关键时刻舍生忘死的救齐孤鸿,这一份忠心可鉴,自己也没办法对他要求更多了。 然而阿夭却仍旧绞尽脑汁地琢磨着,试图搜集出一些线索,他眯着眼睛琢磨一阵,突然一拍大腿道:“等等!老祖宗,我记得当时有一阵奇怪的声音。” 齐秉医没说话,只是挑了挑眉毛示意阿夭继续说下去,就看到阿夭眉头紧锁,眯着眼睛道:“是嘶嘶的声音,就好像……蛇!” 蛇? 阿夭说过这话之后,一直盯着齐秉医,等待着他的下文,然而在沉默许久之后,齐秉医的脸色越发阴沉难看,却终究是一言不发。 “老……老祖宗?”阿夭试探性道:“也可能是我听错了,可能……” “好了,”齐秉医一摆手,打断了阿夭的话,“你再休息一下,等会儿我命人去送药过来,今明两天只能吃点清粥,后天就可以照常吃饭了。” 说罢,齐秉医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 临出门的时候,齐秉医身子一晃,扶住了门框才勉强站稳了,刚打开门时,一阵寒风袭来,夹卷着一些早已干枯的黄叶,从齐秉医的肩头扫过,这一阵凉风让齐秉医觉得凉到了骨子里,这才发现衣裳已经被冷汗打湿了。 阿夭和吉祥中的是蝎蛊的蛊毒,齐秉医当年和那个人因种种机缘曾经打过不止一次交道,对于她们叶家的蛊门有些了解,故而在看到阿夭和吉祥中蛊的情况后,第一时间便认出了是叶家的蛊门。 当年那一战之后,五大家族曾有约定,互相之间不能近对方的家宅百米之内,否则各家的镇宅蛊必然会倾巢出动,施以痛击,但是现在,叶家却到了千古镇,到了齐家的地盘上来。 而自从齐秉医禁蛊,已经许久没有和其他四个家族打过交道,那个人也死了,齐家和叶家没有任何瓜葛,他们这一次的突然出现,让齐秉医察觉到了危险。 叶家必然是出了什么事情,齐秉医现在还不知道这些事情对齐家来说到底是好是坏。 本来叶家的突然出现已经足以让齐秉医焦头烂额,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件事情的复杂程度似乎远超他的想象。 自齐家禁蛊后,上上下下不得再炼蛊、下蛊,尤其是齐家的蛇蛊,而齐秉医的目的就是让齐家蛊术彻底从世人的视线中消失。 可是如今,齐家的蛇蛊与叶家的蝎蛊一同出现绝非偶然,即便是年近百岁的齐秉医也不得不慌乱。 蛇蛊重现只有两种原因,其一,是叶家或者其他家族掌握了齐家的蛊术,其二,是齐家内部,有人违抗自己的命令私自炼蛊。 在齐秉医看来,其后者远比前者更为恶劣。 腊月二十五,齐家大宅内内外外都是一片张灯结彩的喜庆气氛,作为齐家族长的齐秉医站在院落中,不禁打了个哆嗦,前院有孩童们放炮嬉戏的声音,可齐秉医耳中听到的,却是阎喜的那句话。 年关将近,齐家却要垮了。 直至傍晚时分,齐孤鸿才终于从床上爬起来,这一场酒喝得太醉,齐孤鸿觉得意识仍旧有些混沌,他拉开了衣橱,里面整齐地挂着一排排素色长衫,齐孤鸿挑出了一件暗红色的穿在身上,整理袖口的时候,齐孤鸿看到了绣在袖口内里的一块图样。 图样是齐家的图腾,一条如螣龙般的青蛇盘绕在图样正中,周围围绕着的是一条条小蛇,好似众星捧月。 几乎是从齐孤鸿记事儿起,他就时常在齐家各处看到这种图腾,包括他的每一件衣服上,那时懵懂无知的齐孤鸿也时常向齐秉医问起这图腾的含义。 “青螣,代表齐家的主脉,周围的这些小蛇,则是齐家的旁系和门徒,你要记住,虽然我们是主脉,但齐家并非我们这一支血脉撑起来的,不管是旁系还是门徒,他们都是齐家人,是撑起整个家族的祭奠。” 齐孤鸿看着那些图腾,突然想到了金寒池,他的衣服上也有特殊的图腾,初见时猜不出含义,后来看到了金家蛊门,才知道是蟾蜍。 只可惜蟾蜍这种东西长得太丑,无论如何,总觉得和金寒池扯不上关系。 齐孤鸿沉思的功夫,已经有下人在门外敲门,“小少爷,饭菜准备好了,老祖宗在房里等着您呢。” 齐家的晚饭,大部分时间只有齐孤鸿和齐秉医两个人,用餐的地点则在齐秉医住的主院,齐孤鸿此时已经换好衣服,外面的天色黑得阴沉,下人手中拎着一柄灯笼,齐孤鸿就跟在下人身后,越过两道院落,来到了齐秉医的宅院中。 齐孤鸿进门的时候,最后一道菜才刚端上桌子,是一盅丝瓜排骨汤,齐家用餐清淡,多以青菜为主,烹饪的手法也取最简单的,可还原食物的本味,而最为特殊的用餐禁忌,大概是齐家从不吃冷食,即便是在家中,齐孤鸿这么多年也很少吃到冷盘。 “来了,”齐秉医此时正举着一本古籍,借着灯光翻阅,听到齐孤鸿的脚步声,齐秉医头也不抬,“坐吧。” 齐孤鸿以为齐秉医看的是齐家炼蛊方面的典籍,好奇地凑到齐秉医身边探头去看,然而发现齐秉医手中的,不过只是一本宋徽宗诏编的《政和圣济总录》,与宋太宗那本《太平圣惠方》本意相同,但在其内容上,却比《太平圣惠方》更为详细,涉及的方方面面也更为广泛。 发觉齐秉医看的是医学典籍,齐孤鸿耸了耸肩,来到了齐秉医对面坐下,一只手拄着脑袋,歪着头道:“爷爷,外面都说齐家蛊术如何如何高深莫测精妙绝伦,可现在齐家门徒只是在外面做行脚医,未免也太可惜了。” “怎么?不想让他们做行脚医?”齐秉医笑了一声,合上了手中的书卷放在一边,抬起头来望着齐孤鸿道:“我送你到外面游学多年,不如你开个正经医院,将齐家这些门徒都一并收入你的医院中便是了。” 或许是因为齐秉医的语气太过轻描淡写,听起来总像是句玩笑话,齐孤鸿将他这建议在脑袋里转了一圈儿,西医院?行脚医?不,总觉得联系不到一起去。 见齐孤鸿没有当回事儿,齐秉医逐渐收敛了脸上的笑意。 “孤鸿,北平和上海,你更喜欢哪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 人未归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北平嘛,现在正是闹各种运动的时候,各种先进思想很多,在外游学的时候,也经常听一些有思想的国内同窗说起,想要去北平闯出一番事业,我觉得北平是个学东西的好地方,虽然说我是学医出身,但是如今乱世,想要学以致用,还真是要在风口浪尖上闯一闯。至于上海,十里洋场,繁华自然是不用说的,各国的洋人很多,国外的一些同学都有家友亲朋在上海经商,如果是上海的话,首先医学方面的条件可能更加优越和先进一些……” 齐孤鸿说着,端起汤碗,盛好了一碗汤送到齐秉医面前,可他刚放下汤碗,却突然觉得不对劲儿。 “爷爷,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说起这个?”齐孤鸿诧异地望着齐秉医,心跳都有些加速,“您不想让我在千古镇待下去?” “好歹也是在外面见过世面的人,”齐秉医有些责怪道:“好男儿志在四方,怎么能一心想要守在千古镇这么个小地方?” 齐孤鸿在外面飘了三年,心心念念盼望的就是回家,回到他熟悉的齐家,这座深宅大院于他而言就像是一座坚不可摧的城堡,有齐家门徒守护,有千古镇的百姓尊崇,齐孤鸿并不是贪恋享受的人,可是在外久了,多少思念家乡的温存。 但听齐秉医的意思,却是亟不可待地想要把自己往门外推。 齐秉医捏着汤匙送到嘴边,吹了吹却又重新放下。 “齐家禁蛊多年,这你是知道的,对于齐家来说,该有个新的开始了,这也是我送你出去学医的原因,既然你也想到了学以致用,出去闯闯未必不是好事儿,毕竟从国外学了那么多先进的西医理念,如果只是留在千古镇的话,实在可惜。” 齐孤鸿怎么听,都觉得这话不像是该从齐秉医的口中说出来的,他在外多年,每每和国内的同窗聊起回国的事情,听到的大多是他们自己想要出去闯荡一番事业,家人却希望他们守在家中。 中国人讲究个传统,而在传统观念中,最为重要的一个观念便是叶落归根,不管在外面飘了多久,终究是以家族血脉为重。 想到这里,齐孤鸿情不自禁地轻声一句道:“难道不该是落叶归根么?” “根……哈……”齐秉医突然笑了一声,那笑声之中却有着一阵怅然失神,“若这根早已朽了,烂了,何不摒弃旧有,另寻新生?” 门外,隐约还能听到孩童们的嬉笑声,辞旧迎新,对于小孩子来说是又长大一岁,对于老人来说,却是身下黄土渐增,齐孤鸿在齐秉医的话语中,隐约听到了无奈和悲哀,那些本不该出现在齐秉医身上的东西。 毕竟齐秉医是齐家的族长,是齐家的老祖宗,是整个一族的主心骨,说是这家族中的土皇帝都不为过,齐孤鸿不知道他这份悲凉究竟从何而来。 除非,就像齐秉医所说,齐家已经朽了,烂了。 一阵苦涩的情绪卡在齐孤鸿的喉咙里,他咬着嘴唇望着齐秉医,突然想到了金寒池之前对他说过的话,鼓起勇气深吸了口气道:“爷爷,我们齐家,到底怎么了?” 就在齐孤鸿说这话的时候,院外所有的嬉笑声和炮竹声都停了下来,天地之间似乎都已清场,只为等待齐秉医接下来的回答。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送你学医么?” 齐家,虽是巫蛊世家,但也主要以治病救人为重,齐秉医取“医”字为名,不难看出先辈对他的期望,而齐秉医之所以送齐孤鸿前往海外学习西医,其用意,就是在齐家禁蛊之后,以齐孤鸿的未来为一个节点,彻底改变齐家的命运。 自古巫医不分家,可是从齐孤鸿开始,这巫和医,就要分开了。 依照齐秉医的心愿,是让齐孤鸿成为一个医者,单纯的医者,与巫再无关联。 “好,”虽然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齐孤鸿感觉到齐家的命运将在自己身上发生最大的扭转,他虽然自幼事事听从齐秉医的安排,可这件事情中,自己就站在分叉路口上,就好比那个掌舵的人,有个声音在齐孤鸿的心底嘶啸,让他不能就这样含混过去,那种激动化作胸口的剧痛,他抬起头来望着齐秉医,“我可以做一辈子普普通通的医生,可是,您能不能让我知道,齐家为什么禁蛊?到底发生了什么?” 夜色沉得厉害,好像一张锦被铺天盖地,窗外凉风习习,屋内灯火摇晃,齐孤鸿有些看不清楚齐秉医的面容,而对面的齐秉医,则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似乎是在回忆,又似乎是在逃避回忆。 “我这么多年,都在找你爹。” 这句话好像一记重锤敲在齐孤鸿的心头,以至于多年以后他都清楚记得齐秉医说这话时的神态,他的眉头紧紧皱着,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在那短暂的颤抖中,流露出的是痛苦。 齐秉医始终觉得齐以没有死,他的失踪,也不像众人想象中那么简单。 当年齐以离家的时候,曾对齐秉医说过一段话。 “我是齐家的血脉,齐家又以‘百蛊医人’为族规,如今战事在即,若不敢舍身赴死上阵杀敌,即便是苟活下来,又有什么资格做齐家的家主?连这点勇气都没有的人,有什么资格领导整个家族?” 当齐以说出这段话的时候,齐秉医就明白了他主意已定,除了帮他打点行囊之外,再也没有什么能做的。 就这样,齐以加入甲午海战,那年他的肩头增加了两个身份--甲午海战军医,以及,一名新婚丈夫。 齐家上上下下为齐以和妻子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婚事,在拜堂成亲的第二天早上,新婚夫妻两个向齐秉医敬茶之后,齐以便带着他那刚刚自上海同济德文医学堂学成归来的妻子以军医的身份上了前线。 甲午海战打了九个月有余,整个齐家上下每天都在期盼着前线的来信,每日,都会有来自辽东和京城的信蛊,哪怕只是个再细微不过的消息都不肯遗漏。 齐家人就这样一直眼巴巴地等着,等到《马关条约》签了,等到大战终于偃旗息鼓,等到中日决定交换战俘。 夏末的时候,第一批战俘乘日本丰桥丸抵达天津港,大沽炮台守亲遣镇海号炮舰接回的九百七十六名俘虏中,没有齐以,自乾线堡送回的俘虏中,同样,没有齐以的身影。 而那之后也没有第三次、第四次战俘遣返,甲午海战,就这么结束了,可是齐秉医却没等回他的儿子。 听到这里的时候,齐孤鸿已经哽咽到无法发声,他勉强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了几个字。 “后来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 七年之愧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齐孤鸿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意识到了一些问题的严重性,他开始发现一些问题他根本不敢问,也不能问,那些事情早已盖棺定论,即便是问了,也不过只是徒增伤心,可如果不问,却总觉得胸前有那么一寸,不甘心。 而事情的真相,也如齐孤鸿的猜测一般,在漫长的等待中,齐秉医终于渐渐接受了齐以的死。 那毕竟是一场战争,在战争中死去的人不计其数,齐以是齐秉医的儿子不假,但若是将他和其他人放在一起,却并无什么特殊之处,不管他长相如何,富有与否,有什么本事,在死亡面前,都是和芸芸众生一般的无力。 可老天爷偏偏就是不肯就此罢手,在齐家终于恢复平静的时候,有个人回来了。 那是在战争结束七年之后,齐以的妻子回来了,还带着八个月的身孕。 没人知道齐以的妻子是怎么出现在齐家大门口的,是佣人清晨开门扫地时,发现了这位七年前曾经露过一面的少奶奶。 而她出现的时候已经神志不清,齐秉医命人将她安顿在他们新婚的房里后,她便坐在床头不停垂泪。 齐秉医本想等她精神状况稳定一些之后,再询问关于齐以的事情,毕竟她的出现在齐家引起了不小的骚动,所有门徒都沸腾了,跃跃欲试地打算出去寻找齐以,只要确定他还活在世上,不管是上刀山下火海,他们都要将齐家的下一任当家人带回来。 但是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当天晚上,齐孤鸿的母亲便临盆了,而他呱呱坠地的那一刻,嘹亮的哭声中,母亲也咽了最后一口气。 稳婆说不清齐孤鸿的母亲是因难产而死,还是本就奄奄一息,但齐秉医却明白。 打从齐孤鸿的母亲出现在门口时,齐秉医便看到了她身上留有齐以的伴生蛊留下的痕迹,齐家的每一代血脉继承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伴生蛊,往往由上一代协助炼成,可以说是护身蛊,人在蛊在,蛊亡人亡。 除了齐秉医之外,没有人见过齐以的伴生蛊,故而也只有齐秉医能看出,这是齐以使出了最后的办法,想方设法将妻子和血脉送回族中,而她,身为一名母亲,为了孩子的出生,也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这一路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生命,所以在完成使命的那一刻,她才终于得以解脱。 齐孤鸿的母亲下葬的那一天,下人在她衣裳里发现了一张纸条,上面是齐以的字迹,写着三个字,“齐孤鸿”。 而后,齐秉医不见任何人,他抱着齐孤鸿在房里发呆,整整七天,没人知道齐秉医在想什么。 七天之后,齐秉医的房里来了一位客人,就是那个人,齐秉医与她达成了一笔交易,只要她能帮齐秉医找到齐以,齐秉医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但是从最后的结果来看,对方必然是未能占到任何便宜,但齐秉医却并没有就此放弃。 齐秉医的第一次放弃,是因为认定了齐以已死。 在那七天时间里,齐秉医一直在思考,七年啊,他以为齐以已死的时候,他还活着,在那漫长的七年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是怎样的囚困令他无法归家,又是怎样的囚困令他受尽煎熬,但就在齐秉医放弃的时候,齐以却没有放弃,还为齐家继承了香火。 齐秉医不知道齐以会不会恨自己,但齐秉医自己已经恨了,在那漫长的七年里,在亲生儿子挣扎反抗的时候,他无所作为得如同一个懦夫。 而这一次,无论如何齐秉医都不会再放弃,而后的齐秉医直到现在仍在寻找,这也是齐家之所以有那么多门徒在海外奔走的原因。 “人的心里,终归是要有些执念,”齐秉医说到这里突然笑了,笑容苦涩,好似黄连,“有执念的人,总是能比常人活得更久一点。” 在听齐秉医说这一番话的时候,齐孤鸿不觉间始终死死攥着筷子,以至于当齐秉医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手中的鸡翅木筷子竟然被他硬生生折断了。 齐孤鸿从未向齐秉医询问过自己的身世,或许在他不记事的时候也曾问过,但大概那时齐秉医的反应让年幼的齐孤鸿意识到这个问题是个禁忌,故而不敢再提。 而今听到齐秉医说罢这前因后果后,齐秉医的脸上虽然露出了坦然,齐孤鸿心头却是沉重万分。 “我或许等不到见他一面了,这个任务,往后要交给你,”齐秉医凝望着齐孤鸿,目光如炬,“一定要等他回家。” “可是齐家已经不再是齐家!齐家已经禁蛊,你又要让我去北平,还有谁能在这里等他回来?” 齐孤鸿有些激动,说到最后几乎是在呼喊,他不是在责难或是怨恨齐秉医,他怨恨的,是老天不公,是世事无常,与无理的天道抗衡,让齐孤鸿无能为力到恼羞成怒。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你想见的人,早晚都会出现,至于时间地点,都不是束缚,”齐秉医深吸了口气,他多年来一直在用这句话来说服自己,不知道是否能说服年轻气盛的齐孤鸿,“只是,你必须要走,你若是不走,恐怕等他回来的时候,齐家就没人了。” 在齐秉医的话语中,齐孤鸿感觉到了危险,那种危险竟有些似曾相识,仔细想来,就像金寒池那一番话中曾经有意无意透露出的警告。 齐秉医的面容看起来严肃了不少,他正襟危坐,面容肃穆地望着齐孤鸿道:“我下令禁蛊,是从你出生那年开始,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 “保护我?” 齐孤鸿并没有说完后半句,但他却忍不住在心中逼问,如果说齐秉医真的想保护自己,难道不该教自己炼蛊?让自己成为叶君霖或是金寒池那样的人?如果这是保护的话,为什么让自己如此羸弱?在庞大的巫蛊之术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似乎是被齐孤鸿的问题激怒了一般,齐秉医的语气有些急促起来。 “你当真以为蛊术可以保护你一生?唯一能让你平平淡淡却也平平安安的办法,就是让齐家消失!你以为你爹的失踪那么简单?若他不懂巫蛊之术的话,早就作为战俘一起被遣返回国了!他们不让他回来,却也不让他死,看上的,不就是齐家的蛊术!怀璧有罪,怀璧有罪啊!时至如今,你为什么还要抱着这么块烫手的山芋往这乱世中闯?我已经失去了唯一的儿子,难道还要让我亲手用蛊术葬送了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 血脉祸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这二十几年来,齐秉医对齐孤鸿隐瞒了太多的事情,但是今天,他没有再隐瞒任何,因为逐步逼近的危险让齐秉医感觉时间不多,他甚至觉得自己连好好和齐孤鸿说说话的时间都所剩无几了。 甲午海战,只打了一年,就已经让齐秉医失去了一个儿子,而今的世道却比当时还要混乱,军阀混战,各种战争、活动、新思想都在席卷整个国家,而在多方势力的争斗中,蛊术的神秘和强大无疑会成为多方势力争夺的对象,这一点在齐家经历的千百年历史之中早已有过无数次的先例,根本不需要齐秉医思考,结论就摆在眼前。 在齐家的历史中,他们曾经不止一次为了避祸而蛰伏,这一次也不例外,是齐以的事情让齐秉医下定决心,或许唯有一次做得彻底,他的子孙后代才可真正的世代昌平。 更何况,时代已经变了。 齐秉医始终记得,在齐以还没离家之前,某次,他手下一名得意门徒被清军所伤,纵然精通蛊术,可是蛊虫在洋枪火炮面前却显得不堪一击,就是那次的事情让齐秉医感觉到蛊术这一神秘的上古之术,已如风中残烛年迈老者,他和他的蛊术,都该从时代的洪流之中退出了。 而后,因种种事情作为催化,也促成齐秉医最终做出禁蛊的决定,正因为方方面面的因素太多,齐秉医对自己的这个决定根本不做任何犹豫和怀疑,他决定了,并且,不会改变。 齐秉医如今就是如此坚定地望着齐孤鸿,表情如他当年决定禁蛊时一般坚定,他突然觉得有些累了,轻叹一声道:“菜都凉了,我让他们再热热……” 不等齐秉医说完,对面已经响起了齐孤鸿的声音。 “我不明白。” 如若是在齐秉医说这些话之前,齐孤鸿或许会答应齐秉医,就此断了对蛊术的念想,去上海,去北平。 可是现在不行。 齐孤鸿已经知道了父亲的事情,既然要等他回家,自己要做的难道不是该守住这个家?难道不是要让自己先变强大?难道要对世道妥协,要一味逃避? 人就是这么一种奇怪的动物,不管听多少别人的道理和训导,看到多少别人的经验和教训,却总要觉得自己是个强大的例外,不撞到头破血流,不品到切肤之痛前,总是不甘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 望着齐孤鸿那一脸的倔强,齐秉医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轻到无力。 “那,不如我告诉你唐家的事情……我知道你那晚去见他,而且,整个千古镇的人都以为唐忌夜死了,只有我知道他还活着。” 齐秉医突然提起唐忌夜的事情,多少分散了一些齐孤鸿的注意力,而当他听到这一句的时候,齐孤鸿突然明白了为何自己在家宴上向叔伯们提到要去见唐忌夜时,他们一脸的愕然究竟从何而来。 在齐孤鸿离开那年,千古镇上突然来了一批人,那批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留下了雨夜中的一排排马蹄印记,还有唐家寡母孤儿的两具尸体。 齐秉医之所以知晓这一切,是因为唐忌夜的死尸,是他安排的,是他偷梁换柱才保住唐忌夜那条命。 唐忌夜家的经历与齐以的事情带给齐孤鸿的惊诧简直不相上下,他的眼中立马充满了惊愕,几乎是脱口而出就想问齐秉医为什么不救他们母子俩。 但是好在问题到了嗓子眼儿的时候,终究是被齐孤鸿给咽了回去。 如果齐秉医可以的话,他不会见死不救,面前的这个结果只是说明那件事情远在齐秉医的控制能力之外,救出唐忌夜,已是他竭尽全力所为。 “你知道的,唐家也是巫蛊世家,名不见经传的唐忌夜也是五大家族之一的后代,可你也看到了,就因为他是唐家血脉,不管他如何努力避世,但身上的血脉注定了他终究是逃不掉。你该学学忌夜,他已经学乖了,但他是用他娘的命才换来了这份了悟,那你呢?你想用多少人的命来换一刻清醒?” 以他人的性命来换自己的清醒?齐孤鸿想笑,自己何德何能?可不管齐秉医用怎样的说法劝说自己,齐孤鸿始终不甘心,他知道如果自己就这样听从齐秉医的安排逃往他处,那么不管多少年之后,午夜梦回时,自己都会对自己万分痛恨。 这注定了是一场无法结束的谈话,齐孤鸿和齐秉医彼此都不肯妥协,而且同样明白对方的不妥协。 就在饭菜已经彻底凉透的时候,门外的一阵嘈杂声终于打破了爷孙之间的沉默。 “这是老祖宗的内宅,岂是你这种人想进就进的?你再敢迈进去一步试试!” 喊话的是阿彦,声音之中满是暴怒。 没错儿,正如阿彦所说,齐秉医的内宅除了几个进来清扫的佣人之外,就连本家的人,在没有通禀的情况下也不能随便进出,这是齐家上下都知道的规矩。 那么就是说,来者,并非齐家人。 阿彦的声音令齐孤鸿下意识扭头往门外看去,人还没完全转过去,已经迎上了一双凶神恶煞的眼睛。 来者长着一双三白眼,上眼皮耷拉着,下面却露出了眼白,一脸奸诈凶相,齐孤鸿见到这人之后稍稍愣了一下,似乎是见过,再看到此人一身戎装的时候,齐孤鸿突然反应过来,来的这不是别人,正是昨天酒宴前“登门拜访”的王大雄。 这一次,王大雄已经没有了昨日的耐心,只见他将拦着他的阿彦一把推开,两步走到齐秉医的身边大大咧咧坐下,人还未坐稳,已经将手中的盒子炮重重拍在桌子上。 那一声脆响令齐孤鸿心头燃起了一丝怒火,是他对王大雄的憎恶,对丘八的鄙夷,更是对战争的痛恨。 整个过程中,齐秉医眉眼不抬,只是轻声对着门外的阿彦道:“阿彦,叫人把饭菜撤下去吧,小少爷的胃口不好。” 阿彦心不在焉地伸手招呼佣人,目光始终凝望着齐秉医,不光是阿彦,此时还有十来名门徒就守在齐秉医的内宅大门口,但是这一次的情形却已经与昨日截然不同,在每个门徒身后都站着个兵痞,握着枪顶着齐家门徒的后脑勺。 每个人的眼中都有愤怒和不甘,还有一丝渴望和担忧,那些复杂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齐秉医身上。 就连齐孤鸿都恨不得去劝说齐秉医--如若齐秉医肯出手,就凭王大雄之辈,也有资格在齐家耀武扬威? 然而齐秉医仍是一脸泰然自若,他抬头望着齐孤鸿,似乎是在劝他离开,但越是这样,齐孤鸿反倒坚定起来,只见他起身坐在了齐秉医的身边,用动作在无声地表达着他的决定。 齐孤鸿不会走,只要齐秉医还在这里,他就不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 迫眉睫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夜风凉,深宅寂寂。 王大雄的人占据了半个庭院,无奈蛊族齐家本有通天之术,此时就只能被那黑黝黝的枪口指着。 齐秉医望着桌上的残羹剩饭,深吸了口气打破平静。 “王司令此番为何而来,老朽心知肚明,只可惜,实在帮不上你。” 王大雄也不急着搭腔,嘴里嘬着牙花子吸溜了一声,将一口黄痰吐在青砖上,摇头冷笑道:“齐老爷子,我王大雄是个粗人,不会拽文,扛枪杆子出身,说话直来直往,我的要求不高,城外现在来了一支队伍,你只要帮我打垮那支队伍,什么都好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以后再也不劳烦您老人家。但是你如若不肯答应的话,就别怪我王大雄做事儿糙……” 说罢,王大雄的视线瞥向门外,从那些被兵痞用枪指着头的门徒脸上扫过,他的视线冰冷,就好像眼中所见,只是些走兽,甚至没有生命的死物。 “你们齐家有什么了不起?你要是用蛊帮我打仗,那行,”王大雄一拍桌子,竖起了根大拇指道:“那你在我这儿就是这个!但是你要是不为我所用的话,那你齐家人在我这儿跟普通人也没啥区别,就别怪我用他们给我堵枪眼了!” 门外的阿彦听闻这话,身子一梗,向着那王大雄怒道:“姓王的!我们齐家的门徒怕什么,都不怕死,但是你就算以性命相逼,也休想让老祖宗替你干那些丧尽天良伤天害理的事儿!老祖宗,我们……” 不等阿彦把话说完,齐秉医轻轻一挥手,打断了阿彦的话,他转过头来,意味深长地望着王大雄道:“老朽是真想和你讲讲道理,也罢,只可惜说了你也听不进去。但我齐家能在千古镇占据这么一席之地,必然有其缘由,你若想拼个鱼死网破,老朽,怕是也只好成全。” 齐秉医这话说的气定神闲,可是话语之中已经透出了阵阵寒意,以至于那本来不屑大笑的王大雄连笑声都少了些底气,他深吸口气强作镇定道:“我王大雄是在枪口下面讨生活的,脑袋就在裤腰带上别着,反正你齐秉医不替我出手,将来总有一天也要替别人出手,不如咱们现在就比划比划……” 王大雄话音未落,人已经向齐秉医探了过去,只是还不等他碰到齐秉医,一只手已经伸出来,死死攥住了王大雄的手腕。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齐孤鸿,只见一身斯文气的齐孤鸿此时怒视着王大雄,手上的骨节泛白青筋毕露,修长的手指好似镣铐般,死死扣住王大雄。 齐孤鸿从小到大鲜有与人发生冲突的时候,多半是因为家中总有门徒保护左右,故而轮不到他亲自出手,以至于到了这个时刻,齐孤鸿甚至觉得不知道如何才能让自己看起来更为凶狠一些,只能咬着牙故作凶相道:“我不管你是谁,但这是齐家,轮不到你造次!” “齐家?”王大雄冷笑一声道:“齐家怎么了?是哪儿牛X?比别人多了鼻子眼睛?要是没有蛊术,你们齐家屁都不是!更何况,谁知道这巫蛊巫蛊的,是不是街头百姓以讹传讹?” 说到这里,王大雄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滴溜溜一转,望向了齐秉医,满面恍然道:“还真是这么个道理啊!齐老爷子,要不今儿就劳烦您露一手?让我们也见识见识蛊术的厉害之处,否则,我可就没这么多好脾气了!” 众人将视线齐刷刷地投向了齐秉医,不管是门外的那些兵痞,还是齐家门徒,众人都不由自主屏住呼吸,各怀心思地凝视着齐秉医,不知道他接下来会作何应对。 唯有齐孤鸿此时已被激怒,王大雄的不屑、对齐秉医的挑衅、以及对巫蛊的怀疑,令齐孤鸿心中莫名升起一阵暴怒,仍旧抓着王大雄手腕的那只手反手一扭,试图擒住王大雄。 可也就是这么一下,本来被齐孤鸿死死攥着的王大雄突然错手一伸,反倒扭住了齐孤鸿的手腕,霎时间,一阵钻心的疼痛经由手骨自下而上,齐孤鸿疼得眉头紧皱浑身一凛,另一只手本能地挥手向王大雄猛地出拳。 然而还不等齐孤鸿的拳头逼近王大雄,就看到王大雄挥起手枪,枪托正中齐孤鸿的下巴,那阵剧痛令齐孤鸿无法思考,只觉得嘴巴中一阵温热甜腥,血味儿立刻在口鼻之中蔓延开来! 疼痛令齐孤鸿大脑一片空白,只知道愕然地望着面前的王大雄,全然没有听到门外门徒的叫嚷声,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门外已经乱成了一片。 混乱之中,不知道是谁开了枪,兵痞和门徒们打在一起,混成了一片粘稠的黑影,这百年大宅被吵得天翻地覆,空气之中飘散着陈腐的烟尘气味。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老祖宗”,齐孤鸿者才回过神来,将视线投向了齐秉医。 他在等,门徒们也都在等,大家都在等着齐秉医出手。 齐孤鸿眼看着齐秉医搭在桌边的手指微微抽动,可是直至最终,齐秉医却仍旧没有想要出手的意思。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响亮的枪声突然自主院大门响起,有人连开了六枪,那枪声冷静而威严,霎时间令整个宅院都沉寂下来。 突然出现的人打破了宅院内的乱局,众人将视线投向了门口,只见一名穿着军绿色大氅的男人出现在宅院门口,头上戴着崭新的军帽,大氅下面的,是整齐笔挺的毛呢军装,腰间挎着佩刀,手中握着枪,此时就面无表情地看着宅院内的乱局。 同为军人,但不难看出男人与王大雄绝非一丘之貉,他身上自有一种王大雄之辈无法企及的气质。 男人的出现,令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静静地望着男人,见所有人终于停下,男人脸上的表情没有半分变化,只是放下了手中的枪,气定神闲目空一切地径直向内宅走去,一步步,来到齐秉医面前。 男人的视线淡然地望着齐秉医,全然没有将王大雄和齐孤鸿放在眼里。 不知为何,齐孤鸿望着那男人,心里骤然蹿升出一阵寒气。 这男人五官清朗剑眉料峭,面部棱角分明,如刀刻斧凿般,透着大刀阔斧的英气,看那面相,当属将才,即便脸上并无表情,也令人本能心生畏惧。 齐孤鸿擦着口唇边的血水,凝视着男人,他的身上有着一种特殊的气质,似乎会强迫众人不得不去关注他似的。 “齐老先生,”男人开口,声线也满是阳刚,“在下赤蛰章家子弟,不日前驻扎于千古镇外,帐内杂事繁多,未能立刻登门拜访,还请齐老先生见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 镇宅蛊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上古时期,蚩尤部落炼制蛊术,由苗人继承,繁衍出不同分支,而后,几个较为突出的家族自成一派,逐渐发展壮大,有了自己本族特有的蛊术,形成了一定规模。 犹如三国鼎立一般,五大家族成为了苗蛊中最为出色的五个代表派系,历千百年,发展至今。 因齐秉医的三缄其口,齐孤鸿只知道蛊族共有五家,齐家为其中一家,而这次回来后,齐孤鸿渐渐知道除了齐家之外,蛊族还有叶家、金家,以及唐家。 数来数去共有四家,齐孤鸿一直好奇那最后一家是会是什么,而今见到这自报名号赤蛰章家的军阀,蛊族五家的轮廓已经在齐孤鸿的脑海中成型。 齐、唐、叶、金、章。 “晚辈姓章名杳,章喾海之子。” 虽然同为军阀,但章杳说起话来规矩客套,一看就是出自大家门庭,此人年纪比齐孤鸿年长一些,似乎有三十岁上下。 齐秉医的视线只是轻轻从章杳的脸上扫过,沉声道:“我曾见过你,不过也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章喾海走的时候,五族闹得正凶,齐家派了人前去吊唁,没有入你章家正宅……” 说到“章家正宅”四个字的时候,齐秉医的神情有些怪异,他眯着眼睛望着章杳,眼神之中似乎有责备之意。 齐秉医说的是齐家和章家的过往,在齐孤鸿的记忆中,那些往事完全是一片空白,不由茫然,不知齐秉医这目光意味何在,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齐孤鸿突然从一片安静中,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起初齐孤鸿以为是幻听,大概是昨晚酒喝了太多,可是随着他使劲儿揉了揉耳朵之后,那声音却越来越明显了。 嘶,嘶嘶。 这声音令齐孤鸿浑身汗毛竖立,他皱着眉头环顾四周,那些声音似乎是从墙角、天花板、地缝之中传出来的,可是齐孤鸿扫视一圈并未看到异常,就在他正准备开口发问的时候,却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 起初是斜对面的头顶,天花的角落里出现了一些黑影,齐孤鸿以为是灯影,但他很快发现那些黑影竟然好像活物一般,顺着墙角蜿蜿蜒蜒地攒动着。 紧跟着是地面、墙壁,还有一片黑影自那副游龙入水图之下蔓延开来,无根而生,不知是为何物。 这些诡异的黑影越来越多,在逐渐将他们笼罩其中,齐孤鸿顿时感觉凉意袭来,令人无法呼吸。 就连王大雄也发现了那些黑影,他焦急地环顾四周,想开口向齐秉医讨个说法,却看齐秉医此时正凝视着章杳,目光如三尺寒冰。 在那些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的“嘶嘶”声中,齐秉医终于开口。 “五族有约,彼此不可近他族宅院百米内,你不该坏了规矩。” 声音不大,却格外威严。 章杳凝视着齐秉医,眼帘低垂,不慌不忙地沉声道:“章杳身为后辈,不知前世恩仇,若是千山万水之远倒也罢了,只是既然到了这千古镇上,前来拜访乃是礼应之举,不来反倒心中生愧。倒是齐老先生全然不必以镇宅蛊相对,章某绝无恶意。” 章杳这话说得不但客气,而且还很是无辜,就连齐孤鸿听了都不由自主为之动容,下意识将视线投向齐秉医,不知他会如何应对。 正当齐孤鸿的视线落在齐秉医身上时,齐孤鸿突然听到了一阵“嘶嘶”声。 那声音比刚刚更为清晰,齐孤鸿瞪大了眼睛,只见齐秉医闭着眼睛似乎在沉思,整个人一动不动,唯有双唇微微颤抖着,而那声音……如果不是齐孤鸿就站在齐秉医身边的话,无论如何他也不会相信那蛇语般的声音是从齐秉医的口中发出来的! 宅院内外,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情形,气氛威严到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出,只能瞪大了眼睛呆愣地盯着齐秉医,就在自他口中发出的“嘶嘶”声终于停下来的时候,房内那阵“嘶嘶”声以及在房间四周游窜的黑影也终于消失了。 气温仿佛有所回升,齐孤鸿终于松了口气,而齐秉医也终于睁开了眼睛。 “既然是拜会,”齐秉医凝望着沉沉夜色道:“我这把老骨头你见也见了,那就请回吧。” 齐秉医的逐客令下得干脆,对面的章杳仍旧垂着眼帘,看不出他的心思,倒是那王大雄见周遭的危急已经解除,立马又变得张牙舞爪起来,他先是向章杳身后扫视一周,确认整个内宅中并没有他带来的人后,王大雄脸上立马显露出了狗仗人势之态。 “姓章的,行啊,”王大雄又是一口黄痰,这次就吐在章杳的脚边,差一点儿就沾在他的军靴上,王大雄反倒为此而得意洋洋,趾高气昂地望着章杳道:“你小子胆子不小,知道我王大雄在这儿,居然还敢单枪匹马就来了!” 听到这里,齐孤鸿可以肯定这章杳就是刚刚王大雄口中所说,近日来驻扎在城外的军阀,两人为敌,王大雄此番前来就是希望齐秉医替他出手,以蛊术摆平章杳,如今见到敌人只身前来,王大雄心中自然诡计横生。 章杳一言不发,手仍垂在身前,只是低下头去看向他脚边的那口黄痰,眉毛不由自主地皱了皱。 王大雄并未注意到章杳的表情变化,他翘着二郎腿,唾沫横飞道:“这千古镇是我王大雄的地盘,我劝你带着你的人立马滚蛋,最好今晚就拔营,不然的话,老子今天就在这齐家解决了你!” 面对王大雄的出言不逊,章杳如同充耳不闻,就连齐孤鸿都感到惊讶,以章杳的非凡气度,相信在军阀中应该是一股不小的势力,否则也不会令王大雄无计可施。 但是他偏偏竟然忍了? 齐孤鸿疑惑地望着章杳,视线也随着章杳的目光投向他脚上的军靴。 就在这时,齐孤鸿突然感觉到一阵凉意在身上蔓延,虽然不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但不管是什么,无疑是危险的。 因为,王大雄吐在章杳军靴旁的那口黄痰,竟然不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 解残局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齐家是大家族,眼下住的这所宅子是百年前建造的,齐孤鸿对此有着几分了解,听说当时祖上因某种原因,举家迁徙到了千古镇上,从此便在这里扎根下来。 而这座宅子建造的时候颇为讲究,地上的青石板乃是从临县的一座深山中开凿并运送过来的,即便是经历百年,仍旧完整如初,而经过多年的踩踏,令砖石竟然有了特殊的光泽。 此时章杳面前的那块砖石便光滑如镜,全然不见王大雄那口黄痰的踪迹。 齐孤鸿心中骇然,但王大雄自然是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仍旧令人生厌地喋喋不休着,“姓章的,这千古镇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就凭你那点儿人,也想和我王大雄的队伍比划比划?那个词儿怎么说来着?不自量力!对,简直就是不自量力嘛!” 王大雄似乎忘记了章杳的驻军如何令他寝食难安,此时见到落单的章杳,立刻暴露出小人得志便猖狂的本性。 在王大雄的废话连篇中,齐秉医清了清嗓子,打断了王大雄的话。 “这是我齐宅,”齐秉医沉声朗朗道:“不管二位究竟有何瓜葛,还请勿在此动杀手,扰了我齐家的清明。” 王大雄得意大笑一声道:“老头子,这你放心,我王大雄当然不会……” 齐孤鸿没有注意王大雄在说什么,而是将视线投向了章杳--齐孤鸿发现,齐秉医那话明明是对章杳说的。 对面的章杳也终于抬起头来望着齐秉医,义正言辞道:“晚辈的本意,就是想为齐家赶走某些乌噪之人。” 王大雄的笑容顿时变得有些尴尬,拍桌瞪眼望着章杳道:“姓章的你说什么呢?老子看你是死到临头还要嘴硬,你……” 王大雄一边说话,一边搔着头发,轻轻抓了一下还不过瘾,干脆摘掉帽子,伸手在头皮上狠狠抓挠了两下。 就在王大雄骚动头发时,齐孤鸿清楚地看到什么东西从王大雄的头皮上掉落下来,虽然那东西一闪不见了,但紧跟着,越来越多的小黑点儿掉落在王大雄的肩头,齐孤鸿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竟然是一只只黑色的小蜘蛛! 那些蜘蛛长手长脚,迅速地从王大雄的衣领、袖口甚至耳朵里钻了进去,王大雄却浑然不觉,仍旧耀武扬威,直到一只蜘蛛爬到了王大雄的眼角,正视图从他的眼睛里钻进去的时候,王大雄终于察觉到异状,他一把从眼角抹掉了一只蜘蛛,七尺的汉子,竟也被吓得不由得大叫一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蜘蛛,蜘蛛,王大雄的衣服上、坐着的椅子上,甚至在桌边,眼下可见的都是黑色的蜘蛛在他周身游走,王大雄疯了一样伸手拍打,尖声叫着手下的卫兵进来帮忙,然而那些卫兵冲到门口,一看到泰然坐镇于房内的齐秉医时,那炯炯的目光令他们不敢靠近一步。 王大雄好似疯了一般手舞足蹈,最终尖叫着冲出内宅,在卫兵的拥护中落荒而逃,章杳望着王大雄的背影,仍旧冷着一张脸,摇摇头道:“许是要去医馆吧,他不是不信这世间有蛊?是时候该有人告诉他的。” 虽然嘴上这样说着,可章杳却走到门口,正来到阿彦面前,只见章杳从怀里摸出了个小纸包交给阿彦。 “这是解药,劳烦小哥给他送去吧,”章杳若有所思一声道:“晚辈自然不会给齐家惹麻烦。” 说罢这话,章杳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而是解开大氅挂在墙边的衣架上,随后来到了齐秉医对面坐下,双手撑着膝盖,身子坐得笔直。 “齐老前辈,齐家曾为五族之首,老先生又是如今五族中最为德高望重的当家人,章杳此次前来并非是来惹麻烦……” “你如果不想惹麻烦,就不该来,”齐秉医始终不去应对章杳的目光,望着远方沉沉夜色道:“更不该在我齐家用你们章家的蛊术。” 时至如今,齐孤鸿已经见识到了金家的蟾蜍蛊门、叶家的蝎蛊蛊门,齐家是青螣蛇蛊,这章家是蜘蛛蛊,如此看来就只是不知道唐家是什么蛊门了。 章杳的眉头微微皱起,仍旧坚持道:“时局不稳,五族处在风口浪尖上,总要有人出来话事。” “如今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齐家禁蛊多年,自然不会搀和其中。” 齐秉医的语气坚定,而且话说到这里后,便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他挥了挥手,命佣人将桌上碗碟收拾下去,顺手抄起了手边的医书,不打算赶走章杳,却也不打算待客。 “也罢,”章杳微微侧着头,若有所思道:“那这件事情暂且不提,不过,齐老前辈当年与先父曾有一盘残局,先父直至撒手人寰时仍旧惦记着那盘棋局,此次,章杳便是想来替先父完成夙愿。” 听到章杳说起那什么残局的时候,齐秉医握着书的手不由得一颤,双眼也仿佛失焦般,目光不知道指向了什么地方。 “自齐老前辈那次离开章家后,直到现在,那盘棋始终未曾动过。” 章杳说到这里,举起手来拍了拍巴掌,很快,门外便有人抬着一张棋盘送来,又齐家门徒自内宅门口接过,一直举到了正屋门口。 齐秉医远远地凝望着那棋盘,齐孤鸿也不由得好奇起来,只见那棋盘看起来有些旧了,果然如章杳所说,几年都纹丝未动,上面落下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棋子好像都长在了棋盘上一样,就连“楚河”、“汉界”的字样也不很清晰了。 棋盘上,双方的棋子都所剩不多,齐孤鸿大概看了一眼,他对象棋研究不多,看不出个究竟,却能猜到必然是一场苦战。 而章杳始终凝望着齐秉医,嘴上虽然什么都不说,目光却如逼迫。 直到齐秉医终于长叹了一声,这才应允门徒将棋盘端进来,放在了桌上。 “自先父过世后,”章杳凝视着棋盘,目光含情脉脉,嘴角微微上扬,自嘲地笑道:“章杳日日都会研究这棋盘,时至如今,有些事情多少该做个了断。” 章杳话音未落,齐孤鸿便看到摆在章杳这边的棋盘上,一枚黑色的“車”竟然自己动了起来,一步步慢慢向棋盘那边,齐秉医的“象”爬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 盲军师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那棋子摇摇晃晃,就好像个醉汉一般,站在一旁的齐孤鸿不由自主长大了嘴巴。 然而就在那棋子即将走到“楚河汉界”的时候,齐秉医突然一掌拍在了桌上,霎时间,齐孤鸿眼看着几只好像米粒大小的黑色蜘蛛从棋子下面逃窜四散,那棋子也歪歪扭扭地落在棋盘上。 齐秉医的面色如常,语气泰然,但是话语中却透着不可置疑的威严。 “在齐家,还是收好你的蛊。” “是,”眼见着自己的蛊被齐秉医驱散,章杳脸上并无不悦,而是毕恭毕敬地对着齐秉医一抬手,“是晚辈不懂规矩了,还请齐老前辈先来。” 齐秉医人未动,对着一旁全神贯注的齐孤鸿道:“你先回去休息吧。” “我……” 齐孤鸿正想反驳,齐秉医抬起头来瞥了齐孤鸿一眼,那目光令齐孤鸿噤声,只好站起身。 不只是齐孤鸿,连同守在院落中的门徒也一并退出了齐秉医的内宅。 整个正厅中,就只剩下齐秉医和章杳两人,还有灯烛下,摇曳飘渺的身影。 那天晚上,齐孤鸿始终捣枕捶床辗转反侧,直到天明时分才稍稍睡了一会儿,这一夜对他来说简直是煎熬,睁眼发觉天光大亮才算松了口气,齐孤鸿草草洗漱一番便向内宅去了,可是人到门口,却看到齐秉医的大门紧闭,听守在外面的下人称,那个叫章杳的天亮时才离开,齐秉医一夜未眠,说是要休息,谁都不见。 日子已是腊月二十六,家宅中越发繁忙,四处都是家丁门徒跑进跑出,齐孤鸿在宅子里呆不住,干脆出门去闲逛。 街头巷尾,处处年味儿十足,齐孤鸿站在十字路口看着喜气洋洋的人流,心里却是空落落的。 往日总是有个人跟在他身边,随他闲逛,陪他胡闹,心心念念盼着回来,没想到又是孤身一人。 “哎呀,别乱跑!” 正当齐孤鸿胡思乱想的时候,耳边一阵妇人的惊呼声将齐孤鸿突然从思绪之中硬生生拽了回来,他循着声音响起的方向看去,正看到一名妇人追着顽劣的孩童从身边经过。 妇人两步急急地跑出去,一把将孩童揽入怀中,责难道:“再这么胡闹,小心被唐鬼捉了去!” 一瞬前还如脱缰野马般的孩子,在听到“唐鬼”的名字之后,立马乖巧得像只猫儿。 齐孤鸿有些晃神,小时候,齐秉医也会这样吓唬他,但用的多是什么山妖水怪之类,没想到在现如今的孩子眼中,唐鬼远比山妖水怪可怕多了。 轻叹一声,齐孤鸿感到风凉,紧了紧衣领,本想回家,可是走了几步总觉得心头郁结,正碰上几名门徒策马从城里采买回来,齐孤鸿干脆夺了一人的马,问清山寨所在,扬鞭便向山里去了。 唐忌夜的山寨无名,镇上的人只知道山寨的大当家的叫唐鬼,至于这唐鬼究竟是何人,却无人可知,但是无一例外的是,从来没有人会将唐鬼和当初那个斯文老实的唐忌夜联系在一起。 齐孤鸿此时就扬鞭驰骋在上山的路上,山上雾气大,地上泥泞,马蹄在山道上打滑,偏偏齐孤鸿心急,鞭子抽得山响,几次险些从马背上被甩下去。 仔细想想,这荒山虽然就在千古镇外不过几里的地方,但是齐孤鸿却没怎么来过,唯一的一次是和齐秉医赌气,十二三岁的孩子要离家出走,还拉上唐忌夜一起,结果赶上了数年不遇的暴雨,两人被困于山中,若不是齐秉医派门徒搜山,恐怕是要冻死在山里。 只是此时再想起这事的时候,齐孤鸿使劲儿摇了摇头,仿佛这样就能将旧时的回忆从脑袋里甩出去。 回忆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往事重提旧景重现,会让人错觉重回当年,甚至连对那人的态度和看法也会有所转变,但是回到现实之后就会发现物是人非。 无论回忆里的那人再暖,现实中总是冷而硬,任凭你一颗暖呼呼的心肠捂上去,也难有回应。 齐孤鸿行至半山的时候便看到了高大的山门,行至近处,堡垒般的山墙和足有两米高、以木干钉成一排的木门便尽入眼底。 山门大开着,几名山匪模样打扮的人正在院落附近巡视,见有人策马而来,本想将其拦住,但认出是齐孤鸿后,山匪便不做阻挠,眼睁睁看着齐孤鸿的马冲进了山寨内。 “哎?你说啊,”一名山匪仍凝望着齐孤鸿的背影,推了推身旁另外一名山匪道:“这瞎子真是神了啊,怎么就知道这姓齐的要来?” 另一名山匪正要答话,一巴掌已经抽在了他的后脑勺上,疼得这山匪连连叫痛,回过头来便看到盲丞正站在身后,暗紫色的长衫熨烫整齐,披挂在他孱弱的身躯上,白色的袖口翻卷,露出一只白皙的腕子,此时那只手还悬在半空,啧啧两声道:“瞎子也是你叫的?” “军师!”挨了打的山匪捂着脑袋,忍不住连连喊冤道:“是大锤叫的!不是我!我是刑三” 直呼盲丞为“瞎子”的大锤见刑三替自己挨了打,大笑着跑远了,只剩下这叫痛的刑三呲牙咧嘴,叹了一声道:“军师,你说说你,瞎了都能算出来这姓齐的会来,怎么就连听声辩位都不会呢?” 盲丞自知自己又找错了方向,故作嘴硬道:“我是军师,能占卜相卦推演世事即可!那诸葛亮能布阵作局呼风唤雨,他会听声辩位吗?” 刑三低声咕哝一句道:“可诸葛亮又不瞎。” 盲丞挥手又要打,刑三立刻躲开,盲丞的一巴掌打在柱子上,疼得他连连叫痛,刑三见盲丞疼得跳脚的样子,强忍笑意道:“军师,你自己也说了,你又不是个能动手的,以后就别跟我们比比划划的了!” “兔崽子!”盲丞叫骂一声道:“我早已看出你今日要有血光之灾,本来还能给你指点一二,但你要这么说,我还偏偏不告诉你了!” 刑三知道盲丞的卦数乃是十中九准的,眼珠儿一转,立马凑上前去,谄媚道:“别啊!军师,我知道错了,知道错了还不行吗?你说说我这血光之灾是什么灾啊?” “什么灾?”盲丞梗着脖子道:“这我不能说,说了是泄露天机,我只能告诉你该如何化解。” “怎么化解?” “晚上吃饭的时候,把你的肉都给我吃,就能化解,”盲丞说的那叫个一本正经,“不然的话……啧啧。” 刑三歪着脑袋看了盲丞半天,突然瞪大眼睛道:“我不信你这个!你想骗我!你要是能算得准,怎么还打在柱子上了?” “我那是故意的!” 盲丞说罢一跺脚,摇头晃脑便走,一边走还一边叹道:“土匪就是土匪,目光短浅,不听劝啊,不听劝!” 刑三眼看盲丞走远后,撇了撇嘴往那柱子上扫了一眼,讪笑道:“哎,军师就是军师,嘴可真他娘的硬啊,还说是故意的……” 然而话刚说到一半儿,刑三却变了脸色。 只见在那柱子上,一只小拇指长短的蝎子被盲丞一掌拍成了肉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 阎罗殿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阎罗殿”,三个大字写在一块粗糙到连边角都没有打磨的木板上,那三个大字苍劲有力,已经全然察觉不到少年笔触的儒雅稚气,唯有极为相熟的人才能勉强看出一些过去的痕迹,此时这块木板就挂在唐鬼山寨正厅的门口。 身为个土匪,唐忌夜没想到会写字也是一件遭人笑话的事情,于是在亲自提笔写了这“阎罗殿”三个字后,唐忌夜自此封笔,从那之后,日夜相伴的笔墨纸砚,再未碰过分毫。 阎罗殿内,背靠山墙砌着一张宽大的土炕,上面铺满各类珍稀兽皮,活脱脱像座小山,此时唐忌夜就缩着脖子躺在那堆小山里,他懒洋洋地斜躺成了个卧佛的姿势,一只手撑着脑袋,不耐烦地望着坐在对面喋喋不休的王大雄。 “你啰嗦不啰嗦?” 不过只是一夜光景,王大雄却消瘦了不少,本是满脸横肉的脸颊已经凹陷,连颧骨都凸了出来,腮帮子还在鼓动,咬着牙道:“是他!肯定是他下蛊害我!难怪他的队伍没多少人,但偏偏就是打不垮,他一定是用蛊了!” 王大雄好像听不到唐忌夜的话一样,自顾自地絮絮叨叨,话说到一半儿,一阵瘙痒令王大雄神经紧绷,现在哪怕只是清风吹拂也会让王大雄好似发狂般,跳起来在身上不停拍打,他特意只穿着一套白色的底衣,就是为了确定身上不再有那该死的蜘蛛。 “该死!该死!”王大雄跳脚怒骂,两只手在头上胡乱搔弄,好像恨不得将头发扯下来般,瞪大了满是红血丝的眼睛道:“他娘的……我要杀了他!” 唐忌夜伸了个懒腰,摇头笑道:“他不会下蛊,你都干不掉他,更何况他会呢。” “你不是也会下蛊吗?” 唐忌夜眯着眼睛想了想,“老子倒是会,可是……”唐忌夜歪过头来望着王大雄道:“我凭什么要帮你下蛊呢?” 王大雄额头青筋暴起,只见他伸出一只手,五根肥硕的指头对着唐忌夜晃了晃,歇斯底里地吼道:“五五分!只要你帮我干掉他,他手下的兵丁枪炮,我和你五五分!” “哦。” 唐忌夜只说了这么一句后,便重新懒洋洋地沉入了他那堆皮草之中,只剩下翘着二郎腿的两条腿还露在外面,优哉游哉地摇晃着。 唐忌夜的反应让王大雄费解又恼怒,此时他也顾不上别的,正处在狂躁之中的王大雄干脆两步冲到了唐忌夜面前,一把将他从皮草中捞了出来,手提着唐忌夜的衣领,使劲儿摇晃着他的上身,怒吼道:“那你他娘的到底想咋样?你他娘的……” “你再敢骂我娘一句……” 唐忌夜好似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可是惺忪的双眼中却迸发出寒光,与此同时,王大雄感觉到了腹下三寸的一阵寒意,低头一看,一道寒光正横在他的命根子前。 说话间,唐忌夜已经从皮草中爬了起来,盘着腿吊儿郎当地坐着,对着王大雄扬了扬下巴道:“不要总是骂人,有什么话是不能好好商量的?我又没说不肯帮你,只是五五不行……”唐忌夜舔了舔嘴唇,狡黠一笑道:“我要三七。” 王大雄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唐忌夜,要不是忌惮腹下的那把刀,王大雄恐怕自己现在已经将唐忌夜撕成了八瓣儿! “你、你……”王大雄看着唐忌夜那散着邪气的眼睛,突然觉得这小子简直比章杳还要可怕,王大雄心中又是恼怒又是无奈,一咬牙道:“那我不找你帮忙了还不行吗?” “你是小孩子吗?”唐忌夜凑到了王大雄的面前,逼视着王大雄,轻声道:“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问过老子同意么?你睁大你的狗眼看看你在什么地方?” “我……我在你的山寨。” “呸,老子告诉你,这是我唐鬼的阎罗殿,岂能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这世上哪有什么阎罗殿?这明明是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可是这话从唐忌夜的口中说出来,却令王大雄不寒而栗,他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可脖子只是稍稍动了一下,后脑勺的头发已经簌簌掉落几根,后颈也感觉到了阵阵凉意,王大雄余光向后瞟去,便看到脖子后面也横着一把刀。 唐忌夜的那两把圆月弯刀好像幽灵般,一把横在他下身,一把横在他颈后,令王大雄动弹不得,好似木头人一样浑身紧绷一动不动。 王大雄的声音里已经透着哭腔,“那你到底想干啥?” “当司令的感觉,”唐忌夜打量着手中磨得发亮的刀柄,“也让我试试嘛。” “我答应你!答应你还不行吗!章杳七成的兵力和武器都分给你!” “不,不是章杳的七成,”唐忌夜歪着头想了想,认真地望着王大雄道:“我说的,是你和章杳的兵力加在一起的七成,要不然,恐怕不够我玩的啊。” 等唐忌夜放下手中那两把圆月弯刀时,双腿瘫软的王大雄踉踉跄跄,逃也一般从唐忌夜的阎罗殿里冲出去的瞬间,几乎两腿发软跪在地上,整个人都是靠手下的卫兵将他抬到马上。 望着王大雄那落荒而逃的背影,唐忌夜冷笑一声道:“就凭这种货色,也敢来和老子讨价还价,哎,怎么作死不好,偏要这样?” “他是作死,那你呢?” 来者的声音有些颤抖,人出现在唐忌夜面前时,连肩膀都在不停颤抖着。 看着齐孤鸿那反应,唐忌夜便知道齐孤鸿已经来了有一会儿了,而他和王大雄之间的对话,齐孤鸿听得一字不落。 唐忌夜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但是很快又恢复了那一脸没睡醒的样子,只是,齐孤鸿只看到了唐忌夜的一脸不屑,却没看到他在皮草中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唐忌夜眼珠儿一转道:“你来干嘛?不怕我这山寨里的龌龊事儿脏了你齐家少爷的眼?” 唐忌夜语中带笑,可这话听起来却又格外认真,令一股怒气在齐孤鸿心中上下攒动。 “我不知道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你就打算一直这么堕落下去了?” 不等齐孤鸿把话说完,唐忌夜已经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一步一步向齐孤鸿走去。 站在门口的齐孤鸿挡住了门外的天光,唐忌夜就站在他的阴影中,忽明忽暗的脸庞上看不出表情。 “你都不知道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能说我是堕落了呢?我明明是进步了,”唐忌夜说到这里的时候,人已经到了齐孤鸿面前,嘴角扬起一抹不羁的笑容道:“我可是好不容易才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更堕落的时候,你都没看到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 林中聚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风声过耳,马蹄交叠,齐孤鸿对唐忌夜最后的念想好似枯叶,一阵狂风过境,轻而易举就被吹成了渣。 来时的路上,齐孤鸿曾经想过,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和唐忌夜好好谈谈,虽然早已料到他八成不会说,但是他终归是唐忌夜,即便这三年他变成了唐鬼,但之前的二十多年,不都是那个跟在齐孤鸿身边的唐忌夜么? 然而听到唐忌夜与王大雄的对话之后,齐孤鸿暴怒至极,忍不住又吵了起来,尤其是唐忌夜望着他的眼神,那么陌生,令人胆寒。 “烂透了……”齐孤鸿低声嘀咕道:“这人烂透了!” 在山中激荡回响的马蹄声轻而易举便盖过了齐孤鸿的声音,同时,那马蹄声也唤醒了有心人。 阎罗殿里,唐忌夜正焦恼地在房内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絮絮叨叨道:“他娘的不识好人心!他以为他是谁?混蛋……” 正说话间,盲丞悄无声息地进了阎罗殿,唐忌夜猛地回头发现身边多了个人,不禁被吓了一跳,但是怨怒很快占据了唐忌夜的脑海,他顺手便拉着盲丞继续絮叨道:“你说!他以为他是谁?根本狗屁都不懂,什么都没经历过,还想来教育我……” “你想去就去吧。”盲丞的声音很轻,那张很好看的脸上带着笑,意味深长地望着唐忌夜所在的方向。 不过只是这么轻轻一句,却令唐忌夜突然闭上了嘴,他诧异地望着盲丞,长大了嘴巴却说不出话。 “去吧,”盲丞又重复了一句,“你在这儿抓心挠肝的,哪里是因为他来找茬惹你生气?你是想去又说服不了自己。反正你现在不去,终究也是熬不住的,既然是想救人,当然要趁早。” “瞎子,你……”唐忌夜难以置信地伸出手在盲丞的眼前晃了晃,恨不得摘下盲丞鼻梁上的墨镜,看看他到底是真瞎还是假瞎,而盲丞却推开了他的手,淡然道:“有叶家蛊族的人在附近,目标当然不是你,自然就是齐孤鸿了。想去就去,别婆婆妈妈的!” 等盲丞这话说完的时候,唐忌夜已经挎着那两把圆月弯刀冲到了阎罗殿的大门口,一条腿刚跨过门槛,唐忌夜突然想到什么,随手一挥,一枚石子正打中盲丞的脑门儿,登时在那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一个红印,“你个王八蛋才婆婆妈妈!” “唐忌夜!你欺负个瞎子!你不是人!” 唐忌夜两步跳上马,人还没在马背上坐稳,他的坐骑“夜叉”已经如弦上箭般飞了出去。 黑马“夜叉”乃是野马,是唐忌夜抓回来生生训出来的,为了驯这匹马,唐忌夜和夜叉都混得满身是伤,尤其是唐忌夜,连肋骨都断了两根,但也正是这种经历,让夜叉就好像能明白唐忌夜的想法般,顺着山间小径上齐孤鸿留下的马蹄印便冲了出去。 山林中,苍柏参天,唐忌夜自山上向山下去追齐孤鸿,在斑驳树影中,隐约能看到齐孤鸿的身影,那阵阵马蹄声犹如在唐忌夜耳边呼啸。 若是任凭夜叉就这么跑着,大概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能追上齐孤鸿,然而唐忌夜在山头上巡视了一周,却在夜叉背上拍了一把,命它向另外一个方向冲去,只见夜叉纵身从几棵腐木和沟谷上飞身跨过。 这条路对夜叉和唐忌夜来说都太熟悉,夜叉马蹄不停地冲上一座小山崖,唐忌夜立刻搂住夜叉的脖颈,顿时感到身体失重,风声猎猎中,夜叉自小山崖上飞冲直下,稳稳地落在地上,此时唐忌夜再一回头,齐孤鸿已经被他落下了一大截。 唐忌夜策马挡在了齐孤鸿的来路上,夜叉来回徘徊两步,打了个马嘶,仿佛是在因齐孤鸿慢吞吞的动作而不耐烦,唐忌夜顺手揪掉一根草棍叼在嘴里,歪头在树枝缝隙中寻找着齐孤鸿的身影。 可就在这时,耳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引起了唐忌夜的注意,本来眯着眼睛的他突然神色一凛,目光在四周巡视一圈儿,立刻看到了一根树叉上的身影。 树杈上正坐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身着一身卡其色猎装,头上还带着一顶猎鹿帽,此时就笑眯眯地望着唐忌夜。 然而不管少年那张白皙的脸上五官多么精致,唐忌夜都不关心,他第一眼看向的,是少年的两只手,只见少年的一只手攥成拳头,手心里似乎攥着什么东西。 唐忌夜仰头与少年对视,啧啧两声道:“小伢子,不知道这是谁的地盘就不要乱闯,有些地方,有命进,没命出的。” “比如呢?”少年没有丝毫畏惧,“比如你唐鬼的阎罗殿?” “啊,原来你知道啊,”唐忌夜点点头道:“没错儿,比如我唐鬼的阎罗殿,就算你是叶景莲也不行。” 素闻叶家有个长得特别特别好看,性格特别特别邪恶的小少爷,刚刚齐孤鸿离开的时候,唐忌夜看到一只蝎子趴在齐孤鸿的裤管上时,便猜到了肯定有叶家人在附近,眼下再见到这少年,自然也联想到了是谁,应该就是跟着那只蝎子在找齐孤鸿,故而才会和唐忌夜一样,停在半路上等着齐孤鸿的出现。 听唐忌夜说出自己的名字,叶景莲忍俊不禁,小孩子般晃着脚,洋洋得意道:“果然是唐鬼啊,真是聪明……” 不等叶景莲这话说完,唐忌夜手中的圆月弯刀已经飞了出去,在半空回旋着,不偏不倚刚好砍断了叶景莲身下的那根树杈,树杈登时发出“咔吧”声响,伴随着无数树枝折断树叶摩擦的声音,叶景莲也向树下坠去。 事情发生得太快,等叶景莲从一堆杂乱的树杈中睁开眼时,唐忌夜已经到了他面前。 唐忌夜半蹲着,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叶景莲,哼笑一声道:“你都知道我是唐鬼,怎么就不知道老子最不爱听人拍我的马屁呢?说,你跟着齐孤鸿干嘛?” “我啊,”叶景莲十分认真地思考片刻,露出了个格外灿烂的笑容道:“想喝他的血呢!” “他的血有什么好喝的?”唐忌夜也不恼,反倒是很诚恳道:“喝血啊,一定要喝恶人的,味道会比较特别,不如你跟我阎罗殿里走一遭,不就是血么?管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 观好戏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唐忌夜拎着叶景莲的领子,好像拎着只小鸡一样,将他从树杈中拎出来,那架势好像要将叶景莲马上割喉褪毛生吞活剥了。 “怎么?你要带我去阎罗殿?”叶景莲也不紧张,任由唐忌夜拽着自己,反而顺从地跟着唐忌夜往前走了两步,口中埋怨道:“那我准备的好戏,齐孤鸿岂不是看不到了?我可是琢磨了好一阵子呢!” 听到这话,唐忌夜有些不满地哼了一声,依照他的想法,反正自己是来救齐孤鸿的,只要自己带走了叶景莲,保证他不能对齐孤鸿下手便是,他倒还懒得见齐孤鸿呢,免得又要听他啰哩啰嗦婆婆妈妈。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正当唐忌夜这样想着的时候,齐孤鸿的马蹄声已经近了,正纠缠一团的唐忌夜和叶景莲不约而同地抬起头,都将视线投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只见在两棵参天古树后,齐孤鸿的身影一闪便出现在了唐忌夜和叶景莲面前不到十米的地方。 “哎呀!看来要提前开场了!” 叶景莲那兴奋的声音引得唐忌夜心头一惊,只是等他回过头时已然来不及了,只见叶景莲反手一指,一只蝎蛊如箭矢般从叶景莲的肩头蹿起,直奔齐孤鸿便去了! 唐忌夜眼看着那蝎蛊直奔齐孤鸿而去,当即大吼一声,同时手中的圆月弯刀也出了手,直奔齐孤鸿便去了! 本来齐孤鸿正在马背上痛斥着唐忌夜,那骤然响起的吼声惊了齐孤鸿,也惊了他胯下的骏马,齐孤鸿下意识抬眼向前望去,便看到闪着寒光的弯刀已经直奔自己而来! 只是,与唐忌夜不同的是,齐孤鸿眼前就只有那柄弯刀--没有蝎蛊。 唐忌夜本来并无担忧,这两把圆月弯刀在他手里就好像自己的左膀右臂般,他自有信心,凭着他手中的力道,这弯刀自然能在蛊虫到了齐孤鸿面前时,便能将蛊虫劈成两截儿。 可就在唐忌夜的视线跟着弯刀向齐孤鸿逼近,直到距离齐孤鸿不过一米的时候,那只蝎蛊竟然凭空消失了! 按照唐忌夜的预想,弯刀砍到蛊虫之后自然会改变方向,可眼下毫无遮挡后,弯刀对准的,便是齐孤鸿的喉咙! “闪开!” 唐忌夜本能地怒吼一声,齐孤鸿随着那声音立刻向后仰去,身子平躺在马背上,眼见着那弯刀顺着自己的鼻尖儿飞了过去,来势汹汹地砍在了一棵树上,足有腰肢粗细的大树就这么被硬生生砍断了。 齐孤鸿躺在马背上半晌都没反应过来,此时心中设想一番,那弯刀若是落在自己身上的话,全尸肯定是留不住了! 难不成这唐忌夜是想要了自己的命吗?! 这个想法令齐孤鸿从马背上爬起来,怒吼着望向唐忌夜道:“你疯了是不是!” 在树丛之中,齐孤鸿立刻找到了唐忌夜的身影,不光是他,还有站在唐忌夜身旁的少年,只见少年此时肩头中了一刀,半个身子已经被血染红,另半边的身子则被唐忌夜死死钳着。 血人儿般的少年令齐孤鸿骇然,他长大了嘴巴望着唐忌夜,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唐忌夜道:“你居然……你居然也会杀人了?!” 齐孤鸿是西医,解剖课上各类的尸体早已看成了家常便饭,他不怕血,却怕双手染血的唐忌夜。 “我?杀人?我是土匪,你见哪个土匪不杀人?”唐忌夜本能地应了一句,可是说到一半儿,却觉得不对劲儿,他循着齐孤鸿的视线望去,直到此时才发现站在自己身旁的叶景莲不知怎么搞的浑身是血。 可是,唐忌夜清楚记得自己并未碰过他,一根头发丝儿都没有。 唐忌夜自然不知道就在他紧张齐孤鸿的时候,叶景莲以他那把圆月弯刀在肩膀上狠狠划下一刀,竟然是让他的刀,溅上叶景莲的血。 “这么看来,你刚刚也是想杀我?”齐孤鸿说着气话,虽然明知道唐忌夜不会,可他亲眼所见就是如此--叶景莲放出的其实是只幻蛊,故而才会在蛊虫逼近齐孤鸿时突然消失,以至齐孤鸿只看到唐忌夜向自己挥刀却不知为何,更何况怒气正上心头,齐孤鸿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唐忌夜这样做的理由,干脆对着唐忌夜大吼起来。 “我杀你?为什么杀你?你疯了吧?!”唐忌夜也是咆哮开口,喊得他胸腔生疼。 那阵阵痛楚让唐忌夜突然想到了什么。 三年了吧,他从未大吼过,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也未曾动怒,就连盲丞都说他冷得像块木头,没情绪似的,可现在却只想和齐孤鸿大吵一架。 “我看疯了的是你!”齐孤鸿翻身下马,两步走到唐忌夜面前,“你要想杀我,正大光明的来就行!我是真没想到人命在你眼里就形同草芥,当初先生教给你的仁心待世呢?都忘干净了吗?” 齐孤鸿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瞥见不远处的叶景莲,只见那眉目清秀的少年此时浑身瑟缩如风中落叶,战战兢兢地望着唐忌夜,好似看着恶鬼阎罗般,齐孤鸿一咬牙,拽着叶景莲将他护在自己身后。 别人都怕唐忌夜,齐孤鸿却不怕,他仍旧对着唐忌夜怒吼道:“没想到你这人是真的烂透了!无药可救!” “对!我是烂透了,”唐忌夜说话间却死死拽住了叶景莲的袖子,“但是我不像你,你齐孤鸿是蠢透了!” 唐忌夜有千言万语,可此时正在气头上,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向齐孤鸿解释,自母亲死后一直如一潭死水不起波澜的情绪被齐孤鸿轻轻碰触便浪起千层,此时又急又气,只知道要将叶景莲从齐孤鸿身边拽开。 可唐忌夜的手刚碰到叶景莲的胳膊,就听到叶景莲发出一声惨叫,另只手拼命抓着齐孤鸿的胳膊,“大哥救我!救救我!” “好……”唐忌夜忍不住咬着牙道:“果然是一出好戏!” 唐忌夜那凶神恶煞的目光令齐孤鸿因愤怒而浑身颤抖,他猛地一把将唐忌夜狠狠推开一把,二话不说便拉着叶景莲上马。 策马扬鞭离开时,齐孤鸿回过头来,望着孤零零站在荒草中的唐忌夜,总觉得这一眼恐怕是最后一眼。 “从今往后,我不会再管你,”齐孤鸿的语气异常平静:“你要做人就做人,要做鬼就做鬼,都随你吧!” 这样的唐忌夜,他往后也不想再见了。 齐孤鸿就扔下这么句话便策马扬鞭而去,他的身影几乎快要消失在树丛中时,唐忌夜才终于回过神来,忍不住对着齐孤鸿的背影咆哮道:“不管就不管!老子再管你就是小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 不相见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齐孤鸿带着叶景莲离开时,唐忌夜喊得嗓子生疼,胸口好像快要炸开了一般,夜叉扬蹄马嘶,好像在嘲笑着他。 夜色低迷,风吹枯叶,周遭的寂静令唐忌夜也终于平静下来,他重新环顾四周,望着齐孤鸿离去的方向,心中仍旧有些担忧,素闻那叶景莲是只神经兮兮的疯狗,或许正因为他不是叶家的当家人,又不用承担什么责任,所以做起事情来格外疯狂,要说他想喝齐孤鸿的血,唐忌夜一点儿都不怀疑。 也罢!说了不管就是不管了! 唐忌夜在心里咒骂了这么一声,转头向夜叉走去,翻身上马后便向山寨驰骋而去。 山林被暗夜覆盖,唐忌夜策马奔驰,马蹄踏枯叶,在那蹄声和树叶的声响之外,还有一些声音。 不是鸟鸣,也不是风声,那声音好似鬼魅的低语,缠绕在唐忌夜周身,他将身子压低一些,靠近夜叉,摸到它厚重的皮毛和温暖的身躯多少能让唐忌夜稍稍安心,但恐惧终究是未能驱散。 就在那无边的黑夜中,唐忌夜突然感觉到脚腕紧了一下,好像有只手在抓着他的脚腕一般,紧跟着,又是一只冰冷的手触碰到了唐忌夜的脊背…… 随后,无数只冤魂的手疯了一般向唐忌夜追来,想要将他从马背上扯下来,风中夹杂着冤魂的哭声和笑声,交叠在一起,令唐忌夜浑身汗毛竖立! 唐忌夜再也顾不上其他,用刀背在夜叉的屁股上猛抽了一下,这烈马立刻疯魔般狂奔,四蹄腾空。 离山寨还有不到一里路的时候,透过斑驳树影,已经隐约能看到灯光,几名山匪一人手提好几盏灯笼,骑马自山寨而出,四处寻觅着唐忌夜,眼看着失魂落魄的唐忌夜出现,山匪们立刻凑上前去,以灯光将唐忌夜笼罩其中,此时才看到他那惨白的脸色稍稍好了一些。 在众人的前后簇拥之下,唐忌夜下马进了阎罗殿,灯火通明的大殿里,盲丞坐在长桌边,还有几个山匪守在后面,眼看着唐忌夜在长桌上坐下,几名山匪才终于落座。 桌上饭菜齐备,唐忌夜却不觉得饿,捧起面前的酒坛,咕咚咕咚喝了一气,这才喘着粗气放下酒坛,抓起了一块炖牛骨往嘴边送去。 盲丞抿唇一笑,也伸手去夹菜,他的饭菜是特别准备的,各样饭菜都准备一点,放在他手边可及的地方,也算是唐忌夜对这瞎子唯一的照顾,此时盲丞的筷子在碗里动了动,触到了一块肉骨头,块头还不小,盲丞的眉眼笑得弯弯,放下筷子打算伸手去拿骨头,可手到了碗里,在菜汤中摸了摸,那块骨头却不见了。 这骨头不在别处,乃是坐在他旁边的刑三趁着盲丞放筷子的功夫摸去偷吃了,此时刑三吸吮着骨头上的汤汁,正坏笑着望着盲丞,心说道:你说我要是不给你吃肉就要有血光之灾,那我偏不信!不但不信,还要吃了你那份! 正当刑三这样想着的时候,盲丞就好像看到了他的动作一般,缓缓转过头来,两只黑洞洞的眼眶正与刑三相对,那眼神儿看得刑三一激灵--糟糕,盲丞什么方面都好说话,单单在吃这一方面,若是惹恼了他,可没那么容易收场。 想到这里,刑三立马弓着身子,偷偷摸摸地起身换了个位置。 仿佛又是感觉到了刑三的离开似的,盲丞这才缓缓转过头去,将视线投向了唐忌夜的方向,莞尔一笑道:“大当家的很少夜出,今儿这是去哪儿了?” 唐忌夜本来抓起骨头刚啃了一口,提起这事儿便气不打一处来,凶狠的目光盯着盲丞。 “我说,瞎子。” “哎!”盲丞笑得格外灿烂,一只手撑着下巴,端着肩膀,乖顺地望着唐忌夜道:“瞎子在这儿呢!” 唐忌夜忍着怒气,竭力令语气听起来平和沉静,对着瞎子轻声道:“你说你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对吧?” “是,爷,您说啥都对!” “那既然你什么都能算出来,今天我要面客的事情,也能算出来的吧?” “没错儿,爷让我算啥我就算啥!” “那你也知道姓齐的会来吧?” “爷想让我知道我就知道……” 盲丞越是故作乖巧,唐忌夜就越是恼怒,气不打一处来的唐忌夜反手一甩,手中的骨头已经直奔盲丞飞了出去。 若是依照往常,盲丞此时怕是要挂彩,尤其是唐忌夜正在气头上,手上的力道也比平时大了几分,就连旁边的几名山匪见到此景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替盲丞捏了把汗。 然而今日偏偏就是不同! 唐忌夜刚把骨头飞出去,盲丞一抬手撞掉了桌上的筷子,眼看着就要中招时,盲丞正好弯腰去捡东西,好死不死就躲过了唐忌夜那一下。 而骨头从盲丞头顶飞过,不偏不倚正打中了不远处的刑三,骨茬砸在他脑门儿上,险些生生抠掉块肉! 刑三哀嚎一声,捂着脑袋大叫道:“军师!还真让军师说中了!血光之灾啊!” “都给我闭嘴!” 唐忌夜一声怒吼,人已经翻身跳上桌子,直奔盲丞面前,捏着盲丞的下巴逼迫他与自己对视。 “你早知道我和王八蛋说话的时候齐孤鸿会来,你却不告诉我?” 唐忌夜捏得盲丞骨头生疼,可他却笑着道:“告诉你什么?我告诉过你的多了,我还告诉过你,这一次齐孤鸿回来,你若见他,后半生免不了因他凭添麻烦,更有性命之忧,可是大当家的都不肯听,瞎子我还哪敢多嘴呢?” 望着盲丞那狡黠的笑容,唐忌夜恨不得捏碎这厮的下巴,“你再敢背后捣鬼,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下酒,让你眼不得见、口不可言!” “回爷的话,爷开心就好,盲丞我求之不得!” “你……” 盲丞笑着从唐忌夜的手中挣脱开来,语态半真半假道:“你的命格,我是算过的,往后吃苦的日子还多着呢,尤其是和那齐孤鸿在一起,反正我知道我劝你的话你都不会听的,既然如此,倒是不如割掉我的舌头,免得你说你这军师吃白饭,拿不出好主意哟!” 这话令唐忌夜有些难堪,他赌气地低声道:“那你真是多虑了,我说过,从今往后绝不见他。” “嗯,那自然是最好的,”盲丞认真地点点头,忽而道:“不过,大当家的还是不要乱许诺,你又不会狗叫。” “你什么意思?” “汪汪!”盲丞调皮地一笑道:“谁见了谁是小狗!” 唐忌夜气得脸颊涨红,一拍桌子道:“来人!给我把这瞎子拖出去喂狗!” “别啊,爷,您还有用的着我的时候!” “你少恃才傲物,老子就不用你怎么了?” “那好,”盲丞赌气地撅着嘴道:“除夕夜,除夕夜啊!爷您千万别求瞎子我替您占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 身可动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骏马疾驰如风,齐孤鸿拽着缰绳,使劲儿踢着马肚子,背后的叶景莲乖顺地抓着齐孤鸿的衣服,满身的血几乎凝固了。 叶景莲失血过多,嘴巴已经毫无血色,可他的嘴角却微微上扬,勾出一个诡异的弧度,同时,受伤的左臂向前探了探,抓住了齐孤鸿的上臂。 齐孤鸿抓着缰绳的那只手臂袖口翻起,那只刺青般的蝎子就静静地潜伏在他的手臂上,仿佛已经等待了许久,在叶景莲的手贴在齐孤鸿手臂上时,那只蝎子立刻迫不及待地动了动尾巴,蠢蠢欲动地摇晃着身躯,向齐孤鸿的肩膀爬去! 虽然是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可齐孤鸿却对此浑然不觉,更没有注意到叶景莲那古怪的笑容,只觉得背后的人贴上了自己的身子。 叶景莲就紧紧贴在齐孤鸿的背后,控制着那蛊虫向齐孤鸿的手臂上爬着,而它的目的,自然是向齐孤鸿的心口,可是就在那蛊虫接近齐孤鸿肩膀的时候,一只造型奇怪,好似壁虎般的蛊虫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竟然直奔蝎蛊而去。 那只蛊虫只是大体上看起来像是壁虎,可是嘴巴却比壁虎更长一些,四爪遒劲有力,头上竟然还生出了两只龙角! 等叶景莲发觉的时候,那壁虎般的怪虫已经直奔蝎蛊而去,一口将那蝎子吞入口中! 伴随着那蝎蛊被壁虎吞噬,叶景莲的脸上,表情已经惊骇得无以复加,他长大了嘴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中所见,要知道,那蝎蛊可是他叶家独有的蛊门,没想到竟然会被只不知名的怪虫就这么轻而易举吞噬入腹! 叶景莲想不明白。 在这之前,叶景莲曾经拉拢齐家门徒文戚,他曾从文戚口中得知齐孤鸿根本不会任何蛊术,那么这只叶景莲叫不上名字的奇怪蛊虫究竟是从何而来?从这形态来看,也不是齐家的蛇蛊蛊门啊! 叶景莲不过只是震惊罢了,却不知道就在这个时候,千里之外的庆城内,本来正坐在床边读书的叶君霖突然从床上摔了下来。 夜读,乃是叶君霖的习惯,每晚如此,更衣洗漱之后的夜读时间也是身为族长的叶君霖一天中最清闲的时光。 可是正当叶君霖捧卷读书时,一阵痛感突然自她的肩头袭来,随即贯穿整个脊梁,疼得叶君霖本能的身子一歪,向床下摔了下去! 守在门口的丫环立马冲了进来,两个丫环手忙脚乱地扶起叶君霖,将她抬到床上,慌忙问道:“家主,您这是怎么了?” 叶君霖根本无法回答,她的脸色好像一张白纸般,毫无半点儿血色,只见她的双唇蠕动着,颤颤巍巍道:“蛊药!给我!我要定身蛊的蛊药!” 身为叶家的继承人,叶君霖精通叶家各种蛊术,此时自己浑身酸麻疼痛,尤其是后腰的位置,就好像被人生生剥掉了肌肉一般,叶君霖自然知晓这情况乃是因为定身蛊反噬之后的结果。 而叶君霖已经许久未曾亲自给人下蛊,上一次下定身蛊还是在红楼的时候,她将蛊虫下在齐孤鸿的身上,为的是有朝一日能找到齐孤鸿,可是没想到这么快便被人发现并且反噬了! 齐孤鸿是齐秉医的亲孙子,身为齐家族长的齐秉医自然没有道理认不出这定身蛊,可是叶君霖自然有把握,知道定身蛊这种对齐孤鸿并无危害的蛊术是不会激怒齐秉医,即便是被他发现,也不会有什么过失才对,但是如若如此的话,又是谁反噬了自己的定身蛊? 叶君霖在床上疼得来回打滚,豆大的汗珠儿顺着额头上滚落,也幸亏是她叶君霖,即便是疼成这幅模样,硬是没有张口叫痛,倒是将守在床边的丫头们吓了一跳。 几个丫头慌里慌张差事叶家门徒为叶君霖熬解蛊药,本来就是刚入夜,这么一嚷嚷,倒是惊动了住在隔壁院落的老夫人。 老夫人乃是当家人叶君霖的母亲,可以说,能够有今天的叶君霖,老夫人绝对是功不可没。 伴随着院子里的嘈杂声响,一名下人推着木头车,推着老夫人出现在了叶君霖的院落中,灯光映照在老夫人的脸上,映照出了老夫人一脸焦急的表情。 “霖儿怎么了?” 老夫人向来严厉,连声音都冰冷得不带一丝情绪,此时她一张口,院落中的下人即可噤若寒蝉,浑身哆嗦着不敢开口,在老夫人逼视的目光中,才终于有个丫环轻声道:“老、老夫人,家主好像是被定身蛊给反噬了。” 闻言,老夫人挥手指向房内,丫环眼明手快,立马推着老夫人向叶君霖的房内而去。 等那木头车端端正正地停在叶君霖床边,老夫人眯着眼睛望着床上的叶君霖,刚刚服过药的她此时脸色惨白满头是汗,一丝乱发贴在额角,老夫人皱眉望着叶君霖道:“你这是怎么搞的?” 叶君霖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身旁的丫环连忙替叶君霖应声道:“回老夫人,族长乃是因蛊毒反噬……” 话音未落,老夫人那一巴掌已经甩在了丫环脸上。 “老身让你说话了吗?” 不过是短短一瞬,那丫头的脸颊立刻红肿起来,却也不敢叫委屈,只能垂着头强忍着泪光,轻声道:“老夫人,奴儿知道错了。” 老夫人并未理会那丫头,而是望向叶君霖,她不过只是清了清嗓子,叶君霖却已经感觉到了那声音中的不耐烦,勉强张口开腔道:“是下在齐孤鸿身上的定身蛊。” 叶君霖刚说出那个“齐”字,老夫人的脸色骤然一变,“他?他齐家人竟然敢反噬我叶家的蛊虫?好啊,我就知道他齐家人都是忘恩负义之辈!果然被我猜中了!” 话未说完,老夫人已经使唤着身边的丫环,看那急切不已的架势是要让丫环推她出门,叶君霖见状连忙拽住了老夫人的手腕,“娘!应该不是齐家人!我觉得这事情不对!” 早在蛊毒反噬的时候,叶君霖就已经想过,齐家与叶家有约,绝不以巫蛊伤害对方家族,想来绝非齐秉医所为,更何况自己给齐孤鸿下蛊已有多日,齐秉医就算是要以蛊毒反噬,也不用等这么长的时间。 思来想去,叶君霖望向了不远处的一名门徒道:“莲儿最近还没有回来,是么?” 不等那门徒回应,叶君霖的母亲骤然一声利喝道:“霖儿,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怀疑是莲儿做的?不可能!他是你亲弟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 女儿心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叶景莲比叶君霖小两岁,是叶君霖唯一的弟弟。 说起这叶景莲的性格,不得不说和老夫人叶旻有着绝对的关系。 虽然是叫“老夫人”,但叶君霖的母亲叶旻不过四十出头,叶君霖和叶景莲出生后不久,叶旻因一场变故废了双腿,故而从未当过叶家的族长。 在叶君霖之前,上一任族长是叶旻的姨妈叶皎阳,因叶皎阳的女儿叶齐早夭,叶旻又断了双腿,叶皎阳临死之前将族长的位置直接传给了年纪尚幼的叶君霖。 乳臭未干的叶君霖只是名义上的族长,叶家的一切事宜实际上都是由叶旻从中操持,说形同垂帘听政也不为过,而叶旻断了双腿之后性格大变,对家中上下十分严苛,不光是对那些门徒和下人,对叶君霖也是苛刻得过分。 叶君霖始龀髫年便成为族长,风光背后,自然也要背负常人无法想象的压力,不管是炼蛊还是练武,叶旻对叶君霖的要求都远远严格于他人。 从七岁那年开始,叶君霖因为未能达到叶旻的要求,而彻夜在禁言堂内被罚跪,便已经成为家常便饭,叶旻对叶君霖的苛刻程度,就连叶家的门徒和下人都看不过眼,差不多也是那两年,叶旻在门徒中找来了一对双胞姐妹休伶、休仟来陪叶君霖练功,这三个垂髫小女便成了难姊难妹。 本是要说说叶景莲的骄纵,之所以说了这么多叶君霖,为的便是从中比对,若是与叶君霖相比,叶景莲的日子简直是天上人间。 叶家是母系家族,历代族长都是女人,男人多是入赘,结婚生子后,男子便离家而去,不再入叶家门,生下的男孩儿年满十三岁也会被遣送离开,唯有叶景莲是一个例外,不光是他的命运与其他叶家男孩儿相比是个例外,他本身出现在这座上上下下足有百十号人的大宅中,也是个例外。 整个叶家百十号人里,只有他叶景莲一个男孩儿。 身为族长叶君霖的弟弟,叶景莲自幼受到家中上下宠溺,自然是不用说,小小年纪便养成了张扬跋扈目空一切的性格,而叶君霖和全族上下对叶景莲的呵护疼爱却仅仅只是一部分,真正造成叶景莲性格如此的,绝对离不开叶旻对他的放纵。 从小到大,只要是叶景莲想做的事情,叶旻从来没有过任何阻挠。 同样身为叶旻的子女,叶景莲和叶君霖受到的待遇,绝对是天壤之别。 叶君霖此时只是问了句叶景莲最近的行踪,因为自己下给齐孤鸿的定身蛊并非没有其他解蛊的办法,而今却有人偏偏要将蛊反噬在自己身上,必然是中间出了什么差错,可是不过只是一句询问,却遭到了叶旻的怒斥。 卧在病榻上的叶君霖望着叶旻,这几年,她已经不大过问族中事宜,大部分交给叶君霖打理,也在帮她竖立族长的威信,但唯独在关于叶景莲的事情上,叶旻对叶君霖分毫不让。 疼痛和委屈令叶君霖有些心酸,望着她虚弱的面庞,叶旻的口气才终于缓和下来,轻叹一声道:“莲儿是调皮了些,男孩子本来长大就很慢,好在他也不过只是贪玩,总归不会惹祸的,倒是那齐家,我听说你在汕头见到了齐家的小少爷,果然是个废物吗?” 叶君霖抿着嘴唇哼了一声道:“齐家怕是真的要亡了,倒是金寒池好像想和那齐孤鸿走近一些。” “金家还指望着兴复大清,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即便是匡复大清,他金家也只是爱新觉罗氏的走狗,也苦了他金家对当狗这种事情还如此执着。” 金家属皇室宗亲,往上数几辈儿,金家一女有幸成了帝王的宠妃,整个家族也跟着平步青云鸡犬升天,而后一直依仗皇亲贵戚的身份,自以为比其他四个家族都要更高贵,且不说其他几个家族如何看待,总之叶家对金家是向来没什么好印象。 双腿残疾的叶旻坐着木轮车椅靠近了叶君霖的床榻,拍了拍叶君霖的手道:“齐秉医那个老东西要是真的如他所说禁了蛊,齐家就算是彻底垮了,到时候以章家和唐家的性格,自然会有人出头,我们叶家离其他几族最远,大可以坐山观虎斗,等待时机坐收渔利。” 叶君霖疼得厉害,虽说已经服下了解药,但是那定身蛊乃是以她的鲜血喂养,此时被蛊反噬,浑身的血气大有亏损,连喘息都感到吃力,而在这种时刻,叶旻却还在絮絮叨叨地和自己说着其他几族的事情,难免令叶君霖有些心烦。 叶君霖觉得,母亲从来未曾将自己当做女儿看待,叶君霖记得自己某次看到一名门徒的小女向那门徒撒娇,小女和叶君霖年纪相仿,靠在母亲怀里糯声撒娇,虽然是小女无理得近乎耍赖的娇嗲,门徒却仍旧满脸笑意,伸手轻轻抚着小女的头发。 那感觉……好生羡慕啊! 不过只是寻常母女之间的撒娇,对叶君霖来说,却好像饥肠辘辘的人看到了龙肝凤髓美味珍馐,她不觉间竟然看得呆愣,恨不得自己也能上前对着那门徒撒撒娇。 可叶君霖知道自己不能,叶旻不会那样对她,也不会允许她对任何人撒娇,更不会允许她表现出任何软弱。 只因她是叶家族长,哪怕活得像块木头,像块铁,哪怕所有的心酸都咽进肚子里,也不能做出任何违背身份的事情,叶旻想让她变得很强,变得完美无缺,变得毫无破绽,却忘了这世界上但凡是人都总有缺陷。 除非不是人,除非活得不像人。 叶君霖深吸了口气,叶旻在耳边理性的喋喋不休让她反倒感觉心中酸涩,她摆摆手道:“娘,我累了,您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累了?哦,”叶旻愣了一下,许久未曾听叶君霖喊累,甚至忘了她也是会累的,直到此时叶旻的脸上才终于展露出了一些母性的柔和,“那就睡吧,明日还要商讨分会的事情吧?” 叶君霖没有回应,钻进被子里,转过身背对着叶旻。 直到听到叶旻的声音远去,房内终于空无一人的时候,叶君霖才终于长出了口气,眼泪瞬时从脸颊上滑落下来。 高高在上的叶家族长,活得比任何人都孤独而悲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 局未结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疾驰的马背上,那只古怪的壁虎状蛊虫一口吞掉了蝎蛊后,立刻钻进齐孤鸿的衣服中便不见了。 叶景莲始终盯着那蝎蛊,一时间长大嘴巴有些晃神,齐孤鸿策马正一个疾驰转进街巷,叶景莲身子一歪,差点儿从马背上被甩下去。 齐孤鸿这时才想起背后的叶景莲,他伸手从背后将叶景莲护着一些,轻声问道:“怎么样?前面就是我家,等下先给你包扎伤口。” 叶景莲抿着嘴唇,惨白的嘴唇微微扬起,格外乖顺地点点头,“多谢大哥。” 齐孤鸿长出了口气,乖巧的叶景莲让他想起总是缠在身边的齐敏,好似个小弟弟,多少让齐孤鸿莫名有些喜欢,或许其中或多或少也有些内疚,毕竟是唐忌夜将他伤成了这样。 进了千古镇的时候,天色已经黑得不见五指,从语花楼门口经过时,齐孤鸿下意识向小楼二楼瞥了一眼,明知道唐忌夜自然不在,可是只要想到与他有所重叠的地方,就总让齐孤鸿心中生出些许异样。 好不容易策马停在齐家门口时,齐孤鸿远远地便拽着缰绳,让疾驰的骏马慢了下来,他小心地从马背上跳下来,叶景莲仍坐在马背上,微微垂头望着齐孤鸿,惨白的月光照在少年惨白的脸上,少年熟稔地对着齐孤鸿张开双臂,动作自然得好像曾无数次发生过。 齐孤鸿愣了一下,随即向少年张开手,正准备将他从马上抱下来的时候,一阵马蹄嘶啸打破了长街的寂静,齐孤鸿转头,正看到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划破夜色,如同一道闪电般,眨眼间便到了齐孤鸿的面前。 来者乃是孤身前来,翻身下马时,军绿色的毛呢大氅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裹挟着猎猎风响,等那大氅落下时,齐孤鸿才看清了来人的长相。 章杳。 他的出现令齐孤鸿感到意外,本能地生出一些戒备,皱着眉头望着章杳,章杳却并未看向齐孤鸿,而是径直来到了马下。 “原来你在这里。” 章杳这话,是在对叶景莲说,章杳两只手扶住了叶景莲的腰身,将他从马上抱下来后,直接将清瘦的少年横在了自己的肩头。 “齐少,”章杳那张刀刻斧凿的脸上似乎很难有什么表情,语气也硬平,对着齐孤鸿道:“这是朋友的小弟,在我帐中逗留数日,今日正愁着找不到他,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了。” 虽说是熟人见面,可章杳却好像与这少年并不相熟,至少根本没有熟人应有的态度--少年那血染的肩头,在章杳眼中仿若视而不见。 “哥,放我下去,这哥哥还邀我去他家玩。” 叶景莲趴在章杳肩头,两只手懒洋洋地垂着,撒娇般在章杳的腰间拍了一把,他这回答虽然终于让齐孤鸿不再怀疑两人之间的关系,但其二人的表现却让齐孤鸿难以接受。 这么重的伤,难道他们都不在意? 齐孤鸿上前一步道:“章兄,这小兄弟的伤口最好及时医治,眼下天气寒凉,若是耽误了,恐怕会落下病根,他日难以医治……” 不等齐孤鸿说完,章杳已经打断了他的话。 夜幕下,不知何时开始飘落星星点点的雪花,章杳就站在雪中,任由鹅毛般的雪片落在他的肩头、眉间,他的身形挺立,望着齐家大宅内,轻声道:“那不是他能去的地方。更何况……”章杳转过头来,终于正视了齐孤鸿一眼,“若是齐家的医蛊,章某自然毫不怀疑,但若是齐少的西洋医术,便是罢了,我军中也有军医……” 齐孤鸿好心地劝说一句道:“齐某虽然刚刚修学归来,但也医治过不少患者……” 齐孤鸿显然没有说到重点,章杳琥珀色的眸子凝望着齐孤鸿,意味深长道:“西医,遍地都是,蛊医,却是没有了。” 说罢,章杳转身将叶景莲横放在他的马上,不等叶景莲挣扎,章杳已经扬鞭抽了一把,黑马立刻向夜色之中冲出,大概,是将叶景莲带去他该去的地方了。 目送叶景莲化作一个黑点消失在长街尽头后,章杳好像没看到齐孤鸿一样,军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干脆的声响,径直向大宅内便去了。 这是齐孤鸿在齐家第一次受到这样的忽视,他望着章杳的背影,眉头不由一颦,对着章杳的背影一招手道:“喂!” 章杳的步子顿了顿,转过头来,视线却只是在齐孤鸿脸上蜻蜓点水般掠过,而是凝望向了齐孤鸿的身后。 那视线令齐孤鸿很是疑惑,他顺着章杳的视线转过头去,自己身后却是空空如也,齐孤鸿未曾看到那只壁虎般的蛊虫眼看齐孤鸿终于到了齐家大宅门口,便从他的袖口中跳出,落在地上便向唐鬼山寨而去。 但是,这一切都被章杳看在眼里。 齐孤鸿满头雾水,再回过头时,章杳已经扬长而去,齐孤鸿快步跟着他进入内宅时,远远便看到齐秉医的宅子亮着灯火,好像在等待什么人,随着章杳进门,那两扇门竟然就这么关上了,压根儿没有等待齐孤鸿的意思。 “少爷,”守在门口的佣人拦住了齐孤鸿,“老祖宗说了,谁都不能进去。” “那他呢?”齐孤鸿心中愠怒,但出于礼貌,还是压低了声音,忍怒道:“他怎么能进去?” 能守在齐秉医内宅里伺候的,大多是跟了齐秉医一辈子的老资格,年纪也有一大把了,此时这老者望着窗内摇曳的烛光,轻声道:“那盘棋下完之前,老祖宗怕是停不下来了。” 这话齐孤鸿听在耳中,似乎是懂了,可是似乎又有些深意,是他没能懂的。 人和人在一起相处久了会有一种默契,与血缘无关,而是由一起遭遇的经历堆砌而成,那种默契,是“除他之外,别人都不懂”。 正因为守在齐秉医身边几十年,那老者才能看出齐秉医的焦虑和担忧,那种几十年间在齐秉医脸上都鲜有出现的不知所措。 齐孤鸿向后退了两步,退到了院子中,赌气地低声道:“那好,那我就在这儿等着他们下完。” “少爷,雪夜天寒,这盘棋,没那么快。” “他们下多久,我就等多久!” 然而事实证明,有些时候,年轻气盛的负气话会像自己挥出的巴掌打在自己脸上。 那晚,齐孤鸿等了足有一个时辰,身子冻得好像轻轻一动就会碎掉时,他终于等不住,回房睡了,本想明天一早再去找齐秉医,可他醒来时,却得知齐秉医仍旧不见人,如老者所说一般,那盘棋果然还没下完。 腊月二十七、腊月二十八、腊月二十九。 章杳自齐孤鸿腊月二十四归家后的第二天,既腊月二十五晚初次造访齐家,与齐秉医开始了那盘残局,而后,齐秉医闭门不见人,即便是嫡亲齐孤鸿也不可入内宅一步。 眼看年关将至,齐家却没有丝毫闹春的喜悦气氛,但是,却有一丝诡异的气息,在整个齐家大宅内外蔓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 悟童言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民国十五年,这一年的冬日只下了一场小雪,零零星星有雪片飘散,简直显得有点儿可怜。 那一场雪甚至未能打湿齐家大宅的青砖,唯有落叶飘零,在石板上盖了薄薄的一层。 齐孤鸿爬到了后院的一座小楼上,从这座小楼上能看到半个齐家宅子,没办法,齐家实在太大,还有大片土地在视野之外,但是在这里刚好能看到齐孤鸿和齐秉医住着的院落。 小时候,齐孤鸿时常爬上小楼,幻想着哪一天能从这金丝鸟笼中飞出去,真的漂洋过海飞了那么一圈再回来,宅子变得矮了、小了、旧了,也陌生了。 眼看着明天就是大年三十,齐孤鸿坐在小楼上环视齐家宅院,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地上的落叶太多了,飞檐上的尘土太多了,唯独家中的人少了,怎么都让齐孤鸿无法将眼前的宅院与以往每年过年时张灯结彩人头攒动的齐家联系不到一起去。 但腊月二十四的时候,家中明明还不是这样。 齐孤鸿本能地将这一切变化与章杳的出现联系在了一起。 金寒池说,叶君霖接近自己,必然有着她的目的,对于齐家的目的,那么章杳呢?他来齐家,难道只是为了下棋? 想到这里,齐孤鸿下意识将视线投向了齐秉医的宅院,大门仍旧紧闭,唯有下人们在院落内扫地、洒水,好像什么都未曾改变一般。 正当齐孤鸿沉思着的时候,一阵轻快的脚步声踏着一层层阶梯蹦蹦跳跳越来越近,齐孤鸿回过头的时候,一个梳着瓜皮头的小脑袋瓜已经露出来,正对着齐孤鸿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 什么心事在这样的一个笑容之下,都显得微不足道,甚至乌云密布的天空也在这时晴朗起来,齐孤鸿向齐敏张开手,也不由自主地扬起了嘴角。 齐敏两步蹦着就到了齐孤鸿面前,却绕开了他的怀抱,学着齐孤鸿的样子想坐在围栏上,只是个头儿还不够高,两只手撑着栏杆使劲儿蹦了一下才勉强坐下,两条腿悬空地晃了起来。 “叔儿!” 齐敏的声音格外清脆,好像玉器敲击在一起发出的声音,这齐家上上下下亲眷众多,齐敏唯有见到齐孤鸿才会这么高兴,记得当年他三两岁的时候,齐孤鸿还在念书,小家伙牙牙学语,连走路都踉跄,可每天一到齐孤鸿下学的时候,见个人就央人家抱他到门口去迎齐孤鸿回家。 齐孤鸿的手在齐敏的脑袋上揉了一把,笑眯眯道:“干嘛?以前都嚷着要我抱,现在怎么?不稀罕我抱了?” “敏儿长大了!”齐敏的脸颊涨得通红,梗着脖子嚷嚷了一声,可嘴上这么说,手却撑着身子,往齐孤鸿身边凑了凑,“哥,你伸手。” “怎么?有好东西要给我?” 齐孤鸿笑眯眯地问着,顺势张开了手。 小时候,齐秉医常说齐孤鸿的手长得小,手小的人大多不会贪心,因为知道自己抓不住多少,但若真是有掌小而心贪的人,往往会因自己的贪心而自食苦果。 不过即便手掌比一般人要小一些,但与齐敏相比,还是大了将近一半,齐孤鸿见那小小的手掌里不知攥着什么,摊在自己手上,将一枚包着花哨糖纸的糖果放在了齐孤鸿手心里。 “这叫翘格吉特……”齐敏使劲儿皱着眉头琢磨着,喃喃道:“不对,好像是……巧格吉……” 齐孤鸿不住笑道:“是巧克力。” 齐敏的小脸刷的一下又红了,“你是留过洋的,当然知道!不过,叔儿,这东西真那么好吃吗?” “怎么?你还没吃?” 齐敏从小棉袍的衣兜里又翻出了一颗,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儿里,“我爹只给了我三颗,给你一颗,我一颗,还有一颗留给老祖宗。我爹说了,是西洋带来的,就这么几个呢!” 那枚巧克力对齐敏来说如珍宝般,贴身放在怀里,此时已经融化,齐孤鸿忍笑道:“那你怎么不吃?瞧,都化了!” 黑色的液体黏在齐敏的小手上,他瞪大了眼睛望着那枚软趴趴的巧克力,一下急得快要哭,“怎么会化呢?” 齐孤鸿不做声,拿起齐敏手里那枚巧克力,剥掉糖纸送到齐敏的小嘴边,“这东西就是怕热的……” 巧克力已经到了嘴边,齐敏却不张口,淡淡的眉毛蹙着,明明是吞了口口水,嘴上却执拗道:“我先不吃,我的这块,要留到大年初一再吃!” “放心吃吧,”齐孤鸿笑着将巧克力送到齐敏嘴里,“我的这块给你!” 温热的巧克力粘在齐敏唇边,舌头稍稍一动,阵阵醇香便在口中晕染开来,苦中有甜,又伴着奶香,齐敏甚至没听到齐孤鸿那句话,口中味蕾全部炸开一般,还哪里顾得上什么过不过年的,粉嫩的舌头一卷,小小的脸颊已经鼓了起来。 直到一整块巧克力在口中化开,齐敏都舍不得张口说话,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唇,小手刮着蹭在唇边的巧克力送到口中,恋恋不舍地吸吮着手指,眼睛都长大了。 望着齐敏那样子,齐孤鸿噗嗤一笑道:“瞧你这出息,不过是巧克力罢了,有机会我再给你买点。” “买?哪里能买到?” 齐敏乃是齐家的血脉,也是锦衣玉食长大,对钱没什么概念,故而这买不到的吃食对他来说才有特别的吸引力,眼下听齐孤鸿这么一说,立马睁大眼睛望着齐孤鸿。 “这个嘛,上海和广州许是都能买得到的,北平应该也可以。” “上海不是很远?比去镇上远得多吧?”馋猫儿光惦记着巧克力,拽着齐孤鸿的袖子道:“那你什么时候去北平上海?” 齐敏的话,触动了齐孤鸿的某根神经,心头针扎般的疼了一下,他深吸了口气,微笑着望着齐敏,将手中的巧克力塞回了小家伙的手中,“来,这块还给你,自己好好留着,等到过年时吃吧。” “我不,”齐敏喉结翻动,小手推着齐孤鸿的手,齐孤鸿本以为他是要推让,还想夸他如孔融,谁知道小家伙吞着口水道:“先存在你这里,我怕我忍不住吃了。” “那你就不怕我吃了?” 齐敏眨巴着眼睛看了看齐孤鸿,“你?你留洋的时候肯定经常吃嘛!怎么和小孩子抢东西吃!” 齐敏说罢扑上来抢,齐孤鸿顺势抱着他在半空中抡了好几圈儿,叔侄俩的笑声,多多少少驱散了齐家大宅之上的阴霾。 玩了一阵子,眼看天色已晚,齐孤鸿才抱着齐敏从小楼上下来。 “叔儿,你慢点儿,”下楼梯时,齐敏搂着齐孤鸿的脖子道:“天都黑了,这院子里怎么没人掌灯啊?” 齐孤鸿盯着脚下,随口安抚道:“许是大家都忙着。” “才不是呢,这几日不知怎么,好多人都背着包袱出门了,好像是要出远门,”齐敏说得轻描淡写,只是单纯表达着孩子的所见所闻,却并未细思其中缘由,“真是的,大过年的,好像都不打算回来了似的!” 孩子的眼睛,有时候反倒能看到一些最细微的表象,齐敏无心的一句话,却让齐孤鸿思绪万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 终将尽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大年三十,一大清早,街头巷尾便响起了鞭炮声。 在一片刺鼻的硫磺气味中,两个乞丐坐在街角,双手揣在袖子里,探头向齐家的方向望去。 其中一个乞丐推了推身旁那个道:“你说,齐家今年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听说本家的小少爷回来了,按理来说怎么也该热闹一番才是,不过看这架势,”另一个乞丐撇了撇嘴道:“今年怕是没戏。” “不会吧?齐家最讲规矩,这几十年的规矩说破就破了?” “你看那宅子死气沉沉的,恐怕是出事儿了。” 往年的大年三十,天一亮,齐家大宅内外便要忙活起来,整个千古镇上,第一户放炮的必然是齐家,而且自从齐秉医禁蛊开始,除了宅子里的家宴外,每年都会在齐家大宅外摆上几桌饭菜,凡是千古镇上的人,倘若家犯孤、贫,哪怕是乞丐,都可以来齐家特设的这顿百家宴上热闹热闹。 齐秉医是想为齐家积点阴德,但是现在看来,做的怕是还不够。 接连熬了几天,齐秉医好像苍迈了不少,此时他坐在内宅的厅堂前,对着面前热腾腾的饭菜出神。 除齐秉医外,桌上还围坐着几名门徒,为首的是文戚,坐在文戚对面的是阿彦,还有阿夭和吉祥。 下人端来汤羹摆在圆桌正中的时候,齐秉医才开了口,“菜都上齐了?” “老祖宗,齐了,”下人应了一句,却没有退下的意思,支吾了一声道:“小少爷一早就起来,在跨院那儿等着见您呢。” 齐秉医没有犹豫,摆摆手道:“让他先回房,我等下会过去。” 下人点头退下,临走的时候关上了房门--这几日来,齐秉医每日夜里下棋,白天便会在房内摆上好几桌饭菜,堪称流水席,席上宴请的是齐家门徒,都背着行李而来,吃过了便走,而每次摆宴时,齐秉医都吩咐下人关好房门,每次都是如此,很快成了规矩。 关好门后,下人端着托盘向宅子外走去,正看到齐孤鸿盯着自己,小少爷没吃早饭,睡醒了便杵在这里,看得下人也心疼,叹了一声道:“少爷,老祖宗说了,办完事情就去您那儿。” 这几天以来,齐孤鸿一直在等,他始终在心中宽慰自己,说不定齐秉医只是忙,等到年关到了,到时候就可以休息了,可是眼看都已经到了大年三十,齐秉医却仍旧闭门不见,整个齐家上上下下没有半点儿过年的气息。 齐孤鸿已经骗不住自己了,齐家,必然是出事儿了。 下人的话令齐孤鸿恼怒,自己是众人眼中的齐家继承人,可眼下齐家暗流汹涌,他却一无所知,这种感觉令齐孤鸿感到自己有如困兽,他忍不住对着下人吼了一声道:“要我等到什么时候?!” 这一声吼声在整个院落中回响,梢头落叶颤颤巍巍地掉落,回声嗡嗡震耳,直送到了内宅,即便是关着门,房内的众人也听到了齐孤鸿的怒吼。 门徒们纷纷将视线投向齐秉医,可唯有齐秉医好像没事儿人一样,他端起了手中的酒杯,对着众人举起酒杯道:“抱歉了,诸位,今年的年夜饭,要提早吃。” 这一刻,任何人都可以慌乱,唯有齐秉医不能。 这是一盘大棋,关乎血脉,关乎家族,关乎命运,每一步都要走稳落定,他齐秉医输不起。 门徒们犹豫片刻,心中藏着疑问,可直至最后也只好随着齐秉医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齐秉医将酒杯放下,深吸了口气道:“在座的诸位都是齐家的门徒,守了齐家这么多年,当初也是因我齐家蛊术慕名而来,只可惜我齐秉医无能,做出禁蛊之决议,还牵连诸位多年,实在是抱歉。” 高高在上的齐秉医对着众人说出这样一番话,实在令众人惶恐,几名门徒立刻站起来,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在齐秉医面前。 “老祖宗,”阿彦眉头紧皱,表情都因激动而有些扭曲,“我不知道别人,反正我阿彦是心甘情愿跟着老祖宗的!在齐家一辈子也无怨无悔!您这是……是要赶我们走啊!” 阿彦等人近日来早就发现齐家门徒越来越少,可是却不知道他们究竟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们为何会走,没想到自己也要迎来这一刻了。 “齐家……”齐秉医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来环视着内堂这座房间,自齐秉医继承了族长的位置开始,他就一直住在这里,就在这个房间中,他曾经做出过无数个重要的决定,而这一次的决定,将是最后一次,“千百年了,即便是个人,也累了,该歇歇了。” “老祖宗……” 不等阿彦把话说完,齐秉医清了清嗓子道:“吃吧,最后一顿年夜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老祖宗!” 阿彦几乎是吼出声来,他一掌拍在地上,青砖竟然裂开了几道缝隙,齐秉医瞥见了那缝隙,不由呆愣片刻。 “果然是老了……”说罢,齐秉医指着饭菜道:“都起来,开饭。” 齐秉医不想再讨论的事情,没人能强迫他,这一点齐家门徒最清楚不过,其他门徒已经起身回到饭桌旁,阿彦却仍旧跪在地上,七尺高的汉子弓着身子,好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垂着头,眼泪一滴滴掉落,顺着缝隙悄无声息渗入青砖中。 其他门徒也好不到哪儿去,讪讪地动着筷子,可饭菜到了嘴边却咽不下去。 “老祖宗,”阿彦哽咽出声道:“我要留下,阿彦哪儿都不去。” 齐秉医正在夹一根青菜,轻描淡写道:“齐家早已没有蛊术,你也留下?” “留!” “哪怕齐家亡了,你也留下?” “留!” “哪怕……”齐秉医凝望着阿彦,“齐家人都死尽了,你也留下?” “留!” 吼出这一声的时候,阿彦抬起头来,额头青筋暴起,他忍得很努力,却终究没能忍住,眼泪顺着眼角大滴大滴地滚落。 齐秉医的目光格外认真。 “那又是何必?人啊,生来就是为了活下去的,走吧,齐家还有用得着你们的时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 年夜宴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齐孤鸿不知道自己在门外等了多久,天空始终阴沉沉的,看不出时辰,也不知是几时,房门终于被打开了。 走出来的,是阿彦,额头淤青渗血,一看便知道是磕头磕的,可阿彦表情麻木,眼睛红肿,好像行尸走肉般往前走着,让人不敢妄自揣测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阿彦好似没有看到齐孤鸿般,径直从他身边经过,齐孤鸿连忙两步追上前去,拽着阿彦的胳膊道:“阿彦,你这是怎么了?里面到底怎么了?爷爷和你说什么了?” 被齐孤鸿这么一扯,阿彦捧在身前的手抖了一下,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齐孤鸿这才发现他手中捧着一只木头匣子,在地上这么一摔,盒盖也开了,从里面掉出了几枚银元和一块金锭。 齐孤鸿正打算弯身去捡,可看到地上的银钱,齐孤鸿的鼻子突然酸了。 阿彦要走了,也不打算回来了,而凭齐孤鸿对阿彦的了解,这绝非他所愿。 那么就是爷爷的决定。 齐孤鸿的焦急已经变成恼怒,他拽着阿彦的胳膊吼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为什么要让你走?为什么?!” 齐孤鸿的嘶吼声终于让阿彦回过神来,他茫然地蹲下身子,将银钱放回匣子里,这才重新站起身。 阿彦的肩膀耷拉着,身上透着一股颓然,凝望着齐孤鸿的双眼盈盈闪光,连那声音都透着艰涩。 “小少爷,再见……再见!” 说罢,阿彦不敢再看齐孤鸿一眼,硬生生扯开了齐孤鸿拽着他的手,大步流星头也不回便向门外去了。 第二个从房内走出来的是文戚,后来还有阿夭,有吉祥,齐孤鸿扯着每个人声嘶力竭地询问,可是答案无一例外都是缄口不言。 直到最后一名门徒从齐孤鸿面前走过时,齐孤鸿早已没有力气去拦着门徒,只觉得身子一软便歪在地上。 日头已经偏西,橘色的夕阳染上了一片死气沉沉的阴霾,最后一名门徒踉跄着迈过门槛,齐孤鸿凝望着那背影,强撑着身子,以最后的一丝气力对着那身影大吼一声道:“为什么!你们为什么都走了!为什么……要走啊?” 为什么,要离开齐家呢?这不是你们一直守护着的地方么?是因为齐家大祸临头么?可爷爷不是说过,是你们和齐家血脉一起撑起了齐家啊!如果连你们都走了,齐家怎么办? 我的齐家,可怎么办啊…… 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流到脖颈里,灌入心中,齐孤鸿感觉凉意彻骨,他静静地撑着石板地面,双手却早已感觉不到凉意。 街上,不知又是谁家放起鞭炮,孩童的嬉笑声遮盖住了齐秉医的脚步声,直到一双脚停在了齐孤鸿面前。 鞭炮声结束那刻,齐孤鸿听到了齐秉医的声音。 “这样的话,怎么做齐家的家主呢?怎么撑起一个家族呢?” 是啊,自己的确是撑不起来,如若不然的话,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还想不出个办法,而只能眼看着所有人离开? 可是…… “齐家在哪儿啊?”齐孤鸿缓缓抬起头来,任由眼泪在脸上肆意横流,他沙哑的声音对着齐秉医吼道:“齐家还在吗?!” 齐秉医没有看向齐孤鸿,而是拍了拍手,下人应声而来,回避着跪地不起的齐孤鸿,直接来到了齐秉医面前。 “老祖宗。” “上菜吧,晚上还有棋局,准备我和孤鸿的饭菜就够了。” “是。” “过年了,给他烫壶好酒。” “是。” 齐孤鸿忘了自己是如何被人扶到齐秉医的房间里,有人塞给自己一只手炉,暖意通透,却令他心中难捱,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皮肤发皱,但也哭不出来了。 双眼红肿得看不清齐秉医,齐孤鸿干脆任由视线模糊而毫无焦距地凝视着不远处的窗外。 没有月光,却也没有夕阳,天地混沌如末日般。 饭菜端上来,齐秉医坐在齐孤鸿的身边,往他的碗里夹了几块鱼肉,还不忘抠下了鱼眼睛送到他碗里,齐孤鸿自幼备受宠爱,但凡吃鱼,眼睛总是要给他的。 “吃吧,晚上我还要下棋,要早点吃完。” 齐孤鸿好像木偶般,缓缓转过头去望着齐秉医。 “这盘棋,就那么重要么?” “是,很重要。” “重要到关乎生死?” “对,关乎生死。” 齐秉医喜欢打太极,他说以柔克刚,齐孤鸿以前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现在终于懂了。 不管齐孤鸿如何逼问,齐秉医总是不温不火就能将他推开千里。 “所以,你就这样看着齐家散了?” 这一次,齐秉医没有马上回答齐孤鸿,他的筷子悬在半空,左瞧右看,最终挑了一块齐孤鸿喜欢的卤牛肉放进他的碗里,“多吃点。” 齐孤鸿盯着他那堆满饭菜的饭碗,毫无情绪地轻声道:“我们呢?他们走了,我们怎么办?” “明日,去北平。” 好了,这一次终于没有任何余地了,齐孤鸿突然明白了齐秉医为何如此释然,因为这一次,真的是到绝路了。 他们可以走,但是齐家大宅带不走,齐家的名声带不走,他们终于要离开此地,离开齐家的荣光,然后前往北平,隐姓埋名过普通人的日子。 从今往后再没有蛊族齐家,他也不再是什么小少爷,以后,他是西医齐医生。 齐孤鸿端起饭碗,夹着菜不停送到嘴边,最后干脆抓着碗、扒着饭往嘴里塞。 是啊,要多吃一点,明日就要背井离乡,家乡的饭菜,此生怕是都吃不上了,齐孤鸿大口咀嚼着这些熟悉的味道,恨不得将它们全部记下来,可是拼命夺眶而出的眼泪滴滴掉落在饭碗里,令这些饭菜咸涩得难以下咽。 “来,”齐秉医倒满了一杯酒送到齐孤鸿面前,“齐家的青竹,最后一坛。” 齐孤鸿口中的饭菜还尚未咽下去,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齐秉医倒了一杯,他便喝了一杯,齐秉医倒了三杯,他也喝了三杯,只觉得今日的酒格外香甜,格外易醉。 三杯酒下肚,齐孤鸿刚放下饭碗便趴在桌上不省人事,多亏齐秉医拽了一把才没摔在地上,齐秉医望着他的侧脸,伸手帮他抚开了额前的碎发。 即便现在看起来还是个孩子,但也总归要长大。 齐秉医深吸了口气,不敢再做留恋,对着守在门口的下人道:“行李都准备好了吗?” “回老祖宗,准备好了。” “好,”齐秉医强忍着心头的情绪,不多看齐孤鸿一眼,对着下人一摆手道:“带他走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七章 曲终散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齐家祠堂内彻夜灯火通明,自从吃罢了年夜饭后,齐家本家都跪在齐家祠堂中。 整个齐家祠堂是个四四方方的房间,长宽各有十来米,在祠堂的山墙方向特意修建了石台,供奉着一排排如小山般的祖先灵位。 而祠堂的顶棚由条状石材互相交错搭建而成,石材和石材中间的缝隙恰好形成了一个又一个小天井,一条条锦缎飘带绑在石材上,自上垂落而下,有些是前几年新挂上的,有些,因年头太久早已泛黄。 每一条飘带上,都写着祖先名讳。 祠堂内有多少灵牌,就有多少缎带,齐家相信,祖先亡故后,灵魂可沿着缎带攀爬而上,直上天庭。 齐敏此时依偎在母亲怀里,时至子时,他已经断断续续地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好几次,肚子里咕噜噜叫着的齐敏忍不住拽着母亲的袖子道:“娘,敏儿饿了,叫婆子端碗羹嘛,这是什么时间了?是不是该吃饺子……” 话音未落,齐敏的父亲伸出手来拍了拍齐敏的脑袋,这向来严厉的父亲今日也显得格外温柔,对着齐敏柔声道:“再睡会儿吧,等老祖宗的吩咐。” 慈父没有告诉齐敏,家中早已没了下人,自年夜饭吃罢了之后,齐秉医已经将家中所有下人遣散完毕,他们将齐家打理得干干净净,一切井然有序,然后便离开了。 偌大的齐家,现在就只有他们这些本家人了。 齐敏不满地撅起嘴,目光在房间内环视,偌大的齐家祠堂足足跪着上上下下几十号人,密密麻麻排列纵横,齐敏的眼睛在人群中来回扫视几圈,却没找到齐孤鸿的身影,不由得拽着母亲的袖子道:“娘,我叔儿呢?他还拿了我的巧克力,他说大年初一的时候……” “敏儿睡吧,”齐敏的母亲突然一把将齐敏搂进怀里,让他的头贴紧自己的胸膛,免得被齐敏看到她那已经夺眶而出的泪,“到了吃饺子的时候,娘会叫你的。” 祠堂内安静得吓人,只有细微的喘息声,但是无一人发出叹息,所有人都神经紧绷,将视线投向跪在最前方的齐秉医,耄耋之年的他已经在这里跪了几个时辰,没有人知道他在干嘛。 祈求祖先庇护?为族人祈福?亦或者,只是在向祖先询问通往黄泉之路? 直到镇子上响起了喧天震响的鞭炮声,那阵阵喜庆的炮竹声在宣告又一年的辞旧迎新,依照古时候的风俗,这炮竹乃是为了赶走年兽,只是,齐家已经不需再放什么炮竹。 不管是为了庆祝,还是为了驱赶灾难,齐家的腐朽,已经无法得救。 炮竹声声,仿佛在将齐家与这尘世划开界限,这世间所有的热闹、庆贺,那一丝一毫的人间烟火,再与他齐家无关。 直到炮竹声平静下来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那是军靴马刺一声声敲击在青石板上的声音,自远而近,不慌不忙,每一步稳稳地踏在众人心尖儿上。 听到这声音时,齐秉医终于站起身来,他整理整理身上那件朴素的素色长衫,穿越过跪在两侧的齐家本家,径直向门外去了。 将、士、士、象、马。 将、士、卒、卒、炮。 稀稀落落的几枚棋子落在棋盘上,竟连这棋局都显得荒凉。 齐秉医与章杳相对而坐,两杯清茶早已没了温度,齐秉医端起来喝了一口,凉茶苦到了骨子里,他伸出手挪动棋子,胜负似乎早在多年前已经有所定论。 章喾海人已死,但这残局还没下完,棋尚未下完,章喾海的魂就还没散,仍旧纠缠着齐秉医,不肯放手。 跳马、走卒、上炮。 齐秉医在抬起肩膀挪动棋子时,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关节咯吱咯吱响动,这几天以来,他思考的时间越来越长,也越来越觉得这盘棋,早在章喾海死前就已经布好了,不过只是几个棋子,章喾海却想到了所有可能性,不管齐秉医选择动哪一步棋子,都挣脱不出章喾海为他、为齐家安排好的路。 世相万千纵横捭阖,都在这一张棋盘上,章喾海的每一步棋都指向了齐家的消亡。 唯有断尾求生。 天色将明的时候,章杳将最后一步棋落在了齐秉医的“将”上。 将亡,而国将不再。 落下这枚棋子的时候,齐秉医突然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他将不再带着桎梏和镣铐强撑着,与曾经的罪恶相抗,为家族的兴衰难眠。 人终究是自私的,在所有人都为齐秉医那族长的身份而羡慕不已时,谁又曾知道,齐秉医无数次希望自己不是什么族长,他只是花甲老人,不想为庞大的家族所负累,可他放不下来。 这种无奈和悲哀又有谁能懂? 章杳长舒了口气,端起茶杯来呷了一口,点点头道:“先父曾说过,齐家的茶最好喝,如今有幸一品,果然名不虚传。” “喝吧,以后就喝不到了。”齐秉医静静地望着章杳,眼中竟然没有半分恨意,就好像看着身边任何一个熟络的晚辈一样,只有慈光。 “罢了,再好喝的茶,总有喝光的一天,再精妙的棋局,也总有断出输赢的一天。” 齐秉医点点头,望向窗外,大年初一的第一缕阳光已经照进内宅,齐秉医突然有些恍惚,自他生在齐家开始,这内宅里从未如此清净,竟然真的只有他和章杳两人。 原来这才是孑然一身。 “我齐家认输。” 章杳站起身,轻轻地摘下挂在衣钩上的大氅,大氅挥起,随着章杳手腕一转,正妥帖地落在他的肩头,顺手抓起军帽扣在头上后,章杳轻声道:“前辈,章杳告辞。” “也好,齐家还有些身后事要料理,就不留客了。” 这场维持了七天的棋局终于下完了,大年初一,空无一人的齐家宅院中,齐秉医和章杳慢慢地踏着每一块青石板,向大宅外走着。 齐秉医亲自将章杳送出大门,望着他的背影,齐秉医突然想起章喾海,想起自己曾经与章喾海血海杀敌、进出死地,可没想到最后终究还是要分个生死。 原来人这辈子真的有些东西不能相让,原来有些规矩真的不能打破,这纠缠了半生的事情,在尘埃落定之时,好像个笑话,所有齐秉医自以为能打破的东西,什么家族之争、情爱之恨、八拜之情,到头来都在嘲讽着齐秉医的自以为是。 大街上,领了岁钱的孩子们举着花糖纸灯,互相竞逐,从齐家宅院前经过,刚跑了一半儿,远远便听到镇子口响起枪声,大人们立刻呼号着拉扯孩子们回家。 说是嘈杂纷乱也好,说是喜庆热闹也罢,齐秉医八十几岁,这种场面他早已看腻了,也不管镇子口的军阀正在举枪策马逼近,只是伸出两只苍迈的手,抓着那两扇朱漆红门,缓缓关上。 而后的事情,便无人得知,不过县志有载-- “民国十五年,军阀王大雄为平夷蛊祸乱,灭蛊族齐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八章 至荒原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大年三十,齐孤鸿在他和齐秉医两人的年夜饭上一睡不醒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那场梦里,齐孤鸿置身北国,漫天盖地都是他从小未曾见过的白雪,茫茫雪原中,时不时能看到一些枯树,枝杈好像怪手一般伸向天穹,仿佛在抓、在找些什么。 整场梦里,齐孤鸿都在不停地走,不停地找,可他却不知道自己在找些什么。 之所以说那场梦很长很长,是因为,齐孤鸿觉得自己好似在梦里度过了几十年,他明知道是梦,知道自己在梦里度过了漫长的岁月和时光,但是却不知道该如何醒过来。 直到脚下的雪层突然发出了一个奇怪的声音,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崩裂了。 不知为何,齐孤鸿总觉得,这漫天大雪的地方就是齐家,整个梦境,都是齐家庞大的家族。 而脚下震颤开裂的,则是他自幼赖以生存成长至今的齐家根脉。 那地动越来越强烈,齐孤鸿的身子也跟着摇晃不止,他眼看着地面渐渐开裂,自他的脚下开始延伸,扭曲着,交叠着,分裂成了一道巨大的鸿沟,将摇晃着的齐孤鸿吞噬其中。 直到这个时候,齐孤鸿才终于睁开眼睛。 日光照在眼帘上,好似梦境中的白雪,那阳光也摇晃着,从一扇小小的窗户中照射进来。 齐孤鸿环视四周,眼中可及之处,是一块块木板,其中两块木板上还开着小窗。 这是齐家的马车,只是与以往有所不同,在齐孤鸿记忆中,齐家的马车内,会以青色锦缎挂在木头上以作为装饰,那种青色锦缎上,总会绣着作为齐家标识的青螣图腾。 而今锦缎被撤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木板。 是有人不想被人发现这是齐家的马车。 没有了门帘遮挡,齐孤鸿一目了然地看到了车外的情况--没有人赶车,只有一匹马拖着齐孤鸿不停地向前跑着,仿佛没有目的地,在荒野之中穿行。 天边的日头还在东边的群山之中懒洋洋向半空中爬去,是早上,齐孤鸿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觉得头晕脑胀,此时已经可以肯定是昨天晚上的酒有问题。 齐孤鸿举目四望,眼中可及之处只有长满杂草灌木的荒山,完全是齐孤鸿从未见过的景致。 如果说齐秉医是铁了心要将齐孤鸿送走的话,那么这匹马大概是昨天晚上吃过饭就带着自己离开了齐家,已经跑了整整一夜了。 自己,已经离家很远了。 一想到这一点,齐孤鸿的心立刻好像被一只小手抓了一把似的,疼得厉害,他转过头扫视着马车车厢,整个车厢内除了自己之外,就只有两只手提箱,一只是齐孤鸿回国时带着的,装着一些西洋医书和日常用品,而另一只箱子是齐秉医出门时用的,齐孤鸿望着那只箱子,手不由得有些颤抖。 齐孤鸿不知道里面会有什么,吞了口口水伸出手来,就连打开那箱子都需要些勇气。 箱子没有锁,搭着挂扣,齐孤鸿在摇晃的马车车厢中掀开箱子,一些东西立刻从里面散落出来。 有金条、法币、几本中医医书,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齐秉医就这样把他送出了齐家,甚至没给齐孤鸿一个自己打点行装的机会,他望着那只箱子,能感觉到齐秉医对他最后的关怀和疼爱,但这些东西,却没有一样是齐孤鸿想要的! 银钱钞票散落在车厢中,齐孤鸿呆愣地望着那一地的钞票,鼻头酸涩,视线也渐渐模糊起来。 说好的去北平呢?难道就只是让自己一个人去?那么他们呢?齐家人呢?齐孤鸿意识到齐秉医的决定并不是要遣散了齐家,被遣散的人就只有他自己,简直…… 如同流放。 齐孤鸿咬着牙,拽着袖子在脸上擦了一把,他从箱子里抽出一件外套,将重要的东西随便打成了个包袱背在背上,随即抓着门框,忍着那令他作呕的晕眩,强撑着从车厢中爬了出来。 骏马仍在疾驰,向北方,齐孤鸿翻身爬上马,两只手拽着缰绳,试图调转方向,可这马却完全不听自己的指挥,一直向更北的方向狂奔。 这让齐孤鸿立刻联想到了在汕头时,金寒池给他的马下的蛊,想来齐秉医自然不会任由他被马带着到处乱跑,自然也给这马下了蛊,若非解蛊,恐怕这匹马会一直奔向北平吧? 用力拽着缰绳试了几次后,齐孤鸿心中一阵焦恼,他自幼对蛊一无所知,更别说什么解蛊了,可这畜生又听不懂齐孤鸿的话,恨得他牙根发痒,恨不得挥刀一刀将这马砍死算了。 在狂野中奔驰,不过只是半盏茶的功夫就已经跑出了几里地,这样下去只会离齐家越来越远,齐孤鸿一想到这里也再顾不上别的,趁着马车跑到荒草绵软的地方,干脆纵身一跃翻身跳下,顺势滚落在了草丛中。 果然,马车的确是受蛊虫控制,压根儿没理会车上的乘客已经半路下车,而是向着齐秉医指挥的方向继续前行,齐孤鸿咬了咬牙,拍掉了身上的尘土,他转过头去望着相反的方向,方圆几里不见人烟。 可他不会就此停下来,不会就此离开齐家! 齐孤鸿背着行囊,一路向相反方向走去,途中经过一户农家,暗自庆幸没有一赌气将银钱都扔在马车上,便以几枚银元向农户换了匹矮马,问明方向后便向千古镇驶去。 这一路的过程对于养尊处优的齐孤鸿而言有多艰辛,在此按下不表,且说那千古镇终于在层迭的远山中出现在齐孤鸿视线里时,血色的霞光已经染红了半片天穹。 在那片霞光里,齐孤鸿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儿,皱着眉头望着千古镇,顿时便看到浓浓黑烟笼罩在整个镇子上。 那烟雾最为浓厚的地方,正是齐家大宅所在。 一时间,所有愠怒在齐孤鸿心中顿时化作飞灰,一颗心因担忧而提到了嗓子眼儿,齐孤鸿二话不说,一脚踹在早已疲惫的矮马身上,他的嘶吼声在整片山野之中发出阵阵回响,好似要划破那弥漫的硝烟。 “驾!” 与此同时,又是一声炮弹爆炸的声音,落在了齐家大宅之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九章 闹山寨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大年三十,语花楼里格外清冷,除了几个扫地煮饭的婆子老妈之外,姑娘们都不在了。 并非回家省亲,而是上唐鬼山寨里热闹去了。 若是旁人的话,自然是请不动整座语花楼里的姑娘,但唯独唐鬼是个例外,用老妈子的话来讲,“唐鬼若是高兴,整个千古镇都是他的。” 此言虽大,但的确不虚。 唐鬼山寨并非唐鬼所建,老寨子建在顶峰下的山坳里,以前的当家人是被唐鬼给赶走的,唐鬼说他作恶多端,可又嫌他恶得不够彻底。 人嘛,既然决定了要做恶人,何不恶得彻底通透? 自唐鬼占据山寨后,山寨日益壮大,土匪越来越多,加盖的山楼沿着山势走向层迭而起,看似无心搭建,但远远看去,却又有种仙隐楼阁恣意放纵的意味。 下午的时候,山寨中的山匪已经喝了一通,唐鬼喝醉了,躺在个女人的腿上睡了一觉,而后嫌弃那女人太瘦,骨头硌得他头疼,干脆就爬起来继续饮宴,整个阎罗殿被灯火照得通明,犹如白昼,到了傍晚时分,唐鬼亲自到宅子里放响了一长串鞭炮。 举着火把将那鞭炮点燃之后,唐鬼第一个跳脚跑远了,装模作样地躲在盲丞背后,一只手捂着耳朵,一只手抓着盲丞的肩膀道:“哎呀,这放炮的架势还是挺吓人的,只可惜你盲丞看不到!” 唐鬼的话刚说了一半儿,鞭炮声已经响起,盲丞没听清楚后半句,嚷嚷着问道:“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唐鬼在盲丞的耳边尖声大叫道:“你要不要感受一下鞭炮?” “什么?干收几个红包?” “对!要不要?” “要!” 两人在鞭炮声中吼着,盲丞没听明白唐鬼真正的意思,也没有看到他脸上的坏笑,只觉得背后的唐鬼将他狠狠推出去一把,盲丞脚下踉跄,只觉得身子直奔那炮声最响亮的地方便去了! 山匪们有的站在山墙上,有的站在碉楼上,还有的就凑在鞭炮旁不远处,所有人都看到盲丞好像飞蛾扑火般,张开臂膀向那鞭炮扑了个满怀,顿时笑声迭起。 盲丞心中慌乱,可越是着急就越分辨不出声音传来的方向,在那即将炸完的鞭炮旁,好似小丑般不停跳脚,吓得连声大叫。 “唐鬼!”鞭炮声停下的瞬间,盲丞的脑门儿上连汗珠都掉了下来,“我要日你的大爷!” 唐鬼一阵大笑声很快盖住了盲丞的声音,他装作好心地凑上前去,拉着盲丞的手道:“我想你眼睛看不到,问你要不要感受下鞭炮,明明是一片好心,你瞧瞧,居然还要怪罪我,这大过年的,真是让老子心中好生难安啊!” “放你二大爷的屁!”斯文儒雅如盲丞一般,也忍不住跳脚大骂,直到唐鬼将个红包塞进他怀里,这厮抓着红包摸到里面沉甸甸的银元,才终于停下了叫骂,但心中的怒气仍旧未消。 山寨里庆贺辞旧迎新向来都是热闹的,山匪们喝酒划拳的声音响彻整个山头,今年又有语花楼的姑娘助兴,那些山匪们的叫骂声和姑娘娇滴滴唱曲的声音掺杂在一起,好一片喧阗之景。 而唐鬼就坐在那堆兽皮之中,懒洋洋地斜躺着,望着闹成一团的山匪们,嘴角挂着笑,有姑娘端着酒杯送到嘴边,他便喝上一口,有什么瓜果桃梨送到面前,他也不说话只管吃,山匪们望着唐鬼,时不时有人来敬酒,说的都是糙话,意思是拜对了山头,跟着唐鬼才有这样的好日过。 人人都高兴,但是这些人都没看出唐鬼的心事,却偏偏是盲丞这瞎子,眼看不到,心里却有所察觉。 盲丞不喝酒也不划拳,小心翼翼向唐鬼那边走去,几次撞上山匪们划拳的拳头,被打得呲牙咧嘴,好不容易在老鸨子的搀扶下来到了唐鬼身边,拽着熟悉的虎皮,凑到唐鬼身边坐下。 有姑娘正将一颗剥好的荔枝送到唐鬼嘴边,唐鬼没吃,顺势摸过来,塞进了盲丞嘴里,对着他笑眯眯道:“怎么?我的师爷,消气了?” 盲丞梗着脖子不看唐鬼,哼了一声道:“和你这等小人,没什么好生气的。” “哦,那是觉得我这儿的姑娘不够漂亮,你亲自来给我倒酒?” “我是师爷,不是花女儿!” 唐鬼拿盲丞寻开心,盲丞被揶揄了两句,干脆不答腔,身子坐得板板直,好似块木板似的,一扭头道:“我说,今天可是大年三十。” “废话,他娘的老子又不是傻子,连今天是大年三十儿都看不出来?要你提醒?” 盲丞鼻孔出气,哼了一声道:“你就不想找我占卜?” 唐鬼噗嗤一声笑了,想起当日曾因为齐孤鸿的事情和他赌气,盲丞那时说过,大年三十的时候,唐鬼千万别求他占卜,没想到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占卜?有什么好占的?”唐鬼伸了个懒腰道:“老子这是土匪窝子,都是些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讨生活的,不比城里那些金贵的富商,蹲个茅房都要算算对着哪边才吉利!老子连自己明日有命没命都不知道,不算,不算!” “你不为自己算,就不为别人算?”盲丞摆弄着自己的手心,摩挲着手心上的纹路,摇摇头道:“别人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师爷还能不知道?” 盲丞的话听起来酸溜溜的,可是恰好却摸中了唐鬼的命门--下午喝醉酒后,唐鬼做了个奇怪的梦,打从那个梦里醒来,他的右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无意间还在思量,自己这山寨一片歌舞喧天的,自然是喜庆得不能再喜庆,那么,是谁要出事儿了?莫非是齐家? 齐家流年不利,唐鬼早就知道,否则那瞎子阎喜也不会亲自登门齐家,只是,往年不出事儿,偏偏赶着齐孤鸿回来的时候出事儿,唐鬼嘴上说不惦记,但说他真不去想,那是骗鬼的。 正说话间,唐鬼的眼皮又是一阵急切地跳了起来,可望着瞎子那趾高气昂的样子,唐鬼冷哼一声道:“不算,老子没什么可挂念的人。” “那好,不算的话,”盲丞“唰”地起身,拎着长衫的衣角,不慌不忙道:“我就先回去睡了。” 唐鬼眼看着瞎子一路走到门口,盯着他那背影忍不住骂了一声,干脆起身坐在山匪中间喝起酒来,只是不知为何,今天的酒怪怪的,怎么都喝不醉,反倒是压在心里的事儿越来越清醒。 这么一闹便闹到了清晨时分,不知是哪个山匪喊了一声,说外面的天快亮了,唐鬼终于摆手驱散众人,等这阎罗殿里只剩他一人时,躺下正想要睡,右眼皮子却不识趣地猛跳起来。 干他娘,不管!说了不管就是不管! 唐鬼心中和自己这么嘀咕一阵,翻身蒙头大睡,一觉醒来时,正看到盲丞坐在自己身边,明明是个瞎子,此时却弯着腰,一张清秀的脸凑近了唐鬼,好像在凝望着他一般。 “你干嘛?”唐鬼下意识将瞎子推远一些,咒骂一声道:“过来看老子有没有喝死啊?” “大年初一,劝你别说那个字,”盲丞笑眯眯地望着唐鬼,继而道:“城里打起来了,现在,你要不要我帮你算一卦?” 盲丞话音未落,山脚下的炮声已经传到了唐鬼耳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章 废土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齐孤鸿冲进千古镇的时候,王大雄正带人围守在齐家正门。 攻打齐家的命令,是凌晨时分,由王大雄亲自下达的,头一天晚上的三十夜里,兵营中的战士们各显神通搞来了些酒,大家好好喝了一通,闹到了半夜,凌晨时都还尚是醉眼迷离,就听到王大雄的副官突然要求立刻集合,出兵前往齐家。 此时,王大雄正站在阵营之中,好像个木头人似的,机械地一下下挥着手,指挥士兵们将集束手榴弹扔进齐家。 从开战到现在,这是第三次密集火力覆盖,齐家未有丝毫反抗,就连大门也紧紧关着,里面没有任何动静,甚至令人怀疑里面是不是根本就没人。 战士们虽然心有疑窦,却只能依照王大雄的命令,继续向齐家宅院内投掷手榴弹,身边的副官终于忍不住了,凑到王大雄耳边轻声道:“司令,咱们这手榴弹也不是不要钱,现在章杳的人就驻扎在城外,犯不上都浪费在齐家啊!” 副官说得语重心长,然而在他说完这一席话后,王大雄仍旧如同木头似的,转动着僵硬的关节,那双凶神恶煞的眼睛里此时没有丝毫光亮,目光毫无焦距地投向远方。 跟在一旁的副官越看王大雄那模样越觉得奇怪,试探性地伸出手来,在王大雄面前晃了晃,然而就在这时,王大雄突然转过头,眯着眼睛望向镇子口。 那空洞的目光令副官不由自主感到浑身一个激灵,他向着王大雄望着的地方看去,可除了空荡荡的长街根本一无所获。 王大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看向镇子口,但有个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响了一声。 有人来了。 齐孤鸿还未进入镇子便听到了炮弹炸响的声音振聋发聩,心也不由自主跟着一紧,刚进主街,便看到了围在齐家门口的兵丁。 此时齐孤鸿已经无暇思考这些兵丁为什么会出现在齐家门口,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冷静。 一定要冷静,即便双手已经颤抖得抓不住缰绳。 齐孤鸿猛拽缰绳驰入后街,耳边听着连天的炮火声不断炸开,就连脚下的地面都在颤抖,齐孤鸿咬紧牙关,整个脑袋好像都麻木了一样。 什么都不能想,不敢想。 眼看就要冲到齐家门口的时候,又是一声炮弹炸开的声音正落在齐家宅院中,齐孤鸿身下的马受了惊,前蹄卧倒摔在地上,齐孤鸿眼前天旋地转,人已经顺着马背滚落在地。 飞溅的石子、砖块有如雨点般砸落在齐孤鸿身上,他却丝毫觉察不出疼似的,踉跄着起身便冲向后门。 准确来说,门已经不在了,齐家后院的围墙都已经被炮火炸成了断壁残垣,齐孤鸿翻身越过垮塌的砖墙,冲进后院。 后院的最后一道跨院住着下人,然后是门徒,再往前,几道院落中住着的是齐家本家,依照血缘亲疏依次向中心排列,最中间的是齐秉医的内宅。 而现在所有的房子已经在炮火的攻击下被夷为平地。 直至此时,齐孤鸿似乎才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做满目疮痍,他眼中所见之处,哪里不是疮痍?哪里不是废墟? 不停炸落在齐家上空的炮火令齐孤鸿连痛心的功夫都没有,他伸出胳膊挡在头顶,一边躲避着炮火的攻击,一边眯着眼睛在废墟之中寻找着。 齐孤鸿终于明白了齐秉医为何在过年前就开始遣散了齐家人,先是门徒,而后连下人也被全部遣散,他早已预知了这场灾难终将降临,那么齐家的本家呢?齐秉医呢? 还有……活口么? 就在齐孤鸿这样想着的时候,一枚炮弹正在他身前不远处落下,齐孤鸿本能地立刻俯身躲在一道断壁之后,爆炸的气浪几乎将他推翻,轰鸣声如同在大脑中炸开似的,令齐孤鸿头晕目眩。 在这枚炮弹落下之时,齐孤鸿面前不远处整面墙都彻底垮塌下来,在一片废墟后面,齐孤鸿看到了一座建筑,起初他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使劲儿揉了揉眼睛后,齐孤鸿瞪大了眼睛,盯着那座祠堂--在大片的废墟之中,那座祠堂竟然完好无损,甚至未曾蒙尘,就好像有一层无形的保护罩,将那座祠堂笼罩其中一般! 越是与周围的废墟对比,那座祠堂的存在便越是令人感到讶异,齐孤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踉跄着扶着残垣起身,在连天的炮火声中,向那祠堂猛冲过去。 三步、两步、一步,逐步逼近那祠堂时,一种奇怪的感觉也在齐孤鸿的心中越发强烈,祠堂的情况太过奇怪,这份不同寻常似乎是在提醒着齐孤鸿什么,但他却无法确定即将发生的事情到底是好是坏。 祠堂的大门以厚重的桐木制成,齐孤鸿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前脚刚迈进祠堂时,一枚炮弹已经在齐孤鸿身后炸开,猛烈的气浪将齐孤鸿推进祠堂中,双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 整个齐家大宅都被笼罩在硝烟之中,仿佛暗无天日,微弱的阳光从一个个小天井中挤进来,勉强照亮祠堂内的情况,祠堂不光能抵御炮弹的攻击,似乎连枪炮的声音也被阻隔在门外,在这份诡异的静谧中,一股压抑的气氛令齐孤鸿喘不过气来。 齐孤鸿跪在地上,咬着牙缓缓抬起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小孩子的脚,一只脚上穿着布鞋,另一只脚只剩白色布袜,孤零零地垂着。 是齐敏吧……这个想法在齐孤鸿心头闪过的时候,眼泪刷得一下便顺着脸颊滚落下来--那双脚悬在半空,随着大地微弱的颤动而微微摇晃着。 视线继续上移,齐孤鸿终于确认眼前人的确是齐敏,不过十来岁的孩子,脖子上缠着缎带,瘦小的身体悬挂在半空,好像枝头落叶,一阵风就会将他吹下枝头,并坠落。 泪水模糊了齐孤鸿的视线,让他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在朦胧之中,齐孤鸿看到了很多熟悉的身影,叔伯,堂兄弟,姨娘,他们都悬在半空,与齐孤鸿保持着永远无法靠近的距离。 口袋里的巧克力不知道什么时候化了,那种粘腻的痛苦令人窒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一章 神盲巫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唐忌夜想不起来自己昨晚究竟喝了多少酒,炮弹炸落在千古镇上,唐忌夜却感觉脚下的地面仿佛在震颤。 “怎么回事儿?谁和谁打起来了?” 说话间,唐忌夜已经冲到院子里,远远便看到了镇子上的硝烟弥漫,山匪大锤正在哨楼上看热闹,见唐忌夜出来,猴子般从楼梯上跳下来,“大当家的,是驻扎在城东的丘八攻进镇子去了!” 唐忌夜眉头紧皱,一边接过盲丞递来的衣服披在身上,一边急切问道:“百姓呢?” “都没事儿!”大锤坏笑着答道:“直接攻进镇子正中!大过年的,估计这些丘八也熬不住,许是去抢富户了,真他娘的啊,这年头丘八抢起咱土匪的饭碗了……” 大锤的话只说到一半儿,见对面的唐忌夜脸色阴沉得如同山雨欲来,大锤立马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唐忌夜发起脾气凶似阎罗,他缓缓地转过头,盲丞仍跟在他身边,此时他穿着一身打满补丁的灰色长衫,两只手揣在袖子里,一双瞎眼笑得如弯月般眯起来,可这份乖顺在唐忌夜眼中看来却是无比狡黠。 “瞎子……” “哎!当家的!” “你早就算到齐家会出事儿,为什么不告诉我?” 盲丞抿着嘴唇,好似个孩子般歪着脑袋认真地想了想道:“是大当家的你死活不肯求我给你卜卦,瞎子明知真相却不能说,这心里哟,真是抓心挠肝了一晚上!” 瞎子说得那叫一个惺惺作态,唐忌夜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揪住瞎子的领子,“生死攸关岂是儿戏!你个王八……” “大当家的,”瞎子拽住了唐忌夜的袖口,仍旧不温不火地笑着道:“这一劫乃是我叔公阎喜早就算出来的,就连齐秉医都躲不过去,你去了又能如何?” 唐忌夜执拗地咬着牙低声道:“齐秉医当年救我一命。” “所以你也想救齐家一条人命?”盲丞顺从地点头道:“也好也好,当家的开心就好,不过他还真是给你留了一条。” 瞎子语速飞快,这话刚说完,唐忌夜的叫骂声已经卡在喉咙里,他诧异地望着盲丞,只见这厮脸上笑意更浓道:“我替大当家的算过了,齐家虽以蛇为蛊门,但其族号为青螣,螣既龙,故齐家走大字,以辰时开战,然辰龙、戌狗相冲,镇宅蛊能撑到戌时,以大当家的速度,还够吃口饭,再下山救人也不迟……” “吃你娘的饭!”瞎子絮絮叨叨阐述卦象时,唐忌夜已经穿戴整齐,正命人去取他的圆月弯刀,指着盲丞道:“别啰哩啰嗦,还有什么一并说了!” “哦,差点儿忘了,”盲丞一拍脑门儿道:“齐家的宅子乃是奇门遁甲开八门的构象,大当家的当以休门入,以死门出……” 唐忌夜正在扎板带,听闻这话瞪大了眼睛道:“以死门出?你是怕老子死得不够早?” “不不,一定是死门的,瞎子我的话您还不信?”盲丞说得一脸诚恳,恨不得拍着胸脯起誓,只是话说到这儿,盲丞突然搔着头发掰着指头,莫名地扭捏起来道:“不过,倒是还有个事情劳烦大当家的帮忙,眼下死门应该正位于齐家文禄门的位置,自古都是齐家考上秀才的文人才可以走文禄门,眼下宅子都炸得稀烂,当家的从文禄门出来时,可否帮我把文禄门的脊兽捡回来?那东西,我想要好久了,没瞎的时候每次经过都要看上几眼呢!” 眼下正是生死攸关的时候,盲丞居然还惦念什么脊兽?唐忌夜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道:“你想要?自己滚下山去取吧!” 说罢这话,唐忌夜双指含在唇间发出一声呼哨,随着脆响声在院落中回荡,不远处立刻响起一阵马蹄声,夜叉踏蹄扬起一阵烟尘,眨眼间已经停在唐忌夜面前。 一身黑衣的唐忌夜骑在浑身乌黑的夜叉身上,如同一道黑色的箭矢消失在松柏环绕的山间小径上,瞎子看不见,视线却始终望着唐忌夜离开的方向,直到一人一马彻底消失不见,盲丞才终于伸了个懒腰,转身对守在一旁的大锤道:“师爷我一夜没睡,先去歇着了,记着,亥时一刻,带着马灯到山下去接大当家的回来,他怕黑,伺候不周小心被他剥皮拆骨!还有,多备些止血的刀伤药。” 众人望着盲丞远去的身影,不禁啧啧有声,这哪里是瞎子师爷,简直是活神仙! 寨子里的山匪无一不对盲丞心服口服,就连那唐忌夜,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也是对盲丞佩服得紧,相处三年,若非盲丞处处提点,唐忌夜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次,对他的话自然毫无怀疑。 故而,进了千古镇后,唐忌夜直奔齐家后宅,在弥漫的硝烟之中寻找休门的位置,眼看着日头偏西,戌时将近,时间已经不多了。 齐家祠堂外,炮火声一声比一声强烈,越发能够穿透那些门窗院墙,传入祠堂之内,可齐孤鸿早已对此毫无反应,甚至对于那些不停掉落在肩头的石子亦毫无察觉。 齐孤鸿望着齐敏,那不过只是个十岁的孩子,齐孤鸿想不通为何要将他卷入这一切,齐家人为何选择自缢,为何要将这孩子也带上,为何自己会被送走,而不是别人…… 为什么,死的不是自己? 齐孤鸿想将齐敏的尸体抱下来,想为他下葬,可是放眼望去,整个祠堂内,四处挂满了百十来号齐家本族的尸体,数不胜数,齐孤鸿如何将他们全部安葬?齐孤鸿突然觉得好笑,自己身为齐家下一任族长,眼看着全族血亲被灭门,可即将成为族长的他竟然连为他们送终的能力都没有,却要面对自己的苟且偷生。 可就在这时,一个人的身影闯入了齐孤鸿的视线中——在悬挂于半空的尸体中,齐孤鸿隐约看到了齐秉医,他正垂着头,跪在祖宗灵位前,那姿势仿佛在向祖先请罪,请求祖先原谅他未能保护好这个有着数百年历史的古老家族。 齐秉医的身影令齐孤鸿心头一紧,他踉踉跄跄地冲到齐秉医身后,还差十来步的时候,齐孤鸿的步子却停了下来,他凝望着齐秉医的背影,不敢靠上前去,他的心中还残有一丝希望,再靠近一步,那希望恐怕就要破灭…… 头顶,一块碎石坠落,呆愣着的齐孤鸿被砸中左肩,虽然早已意识不到疼痛,但却让他回过神来。 早在齐孤鸿冲进祠堂时,便注意到整个齐家祠堂四面墙上都布满了诡异的黑影,那些黑影好像有生命一般,光影变化之间,在墙上幻化成各种诡异的图像。 有了上次章杳出现时的经历,齐孤鸿知道这是齐家的镇宅蛊,正因这镇宅蛊的保护,祠堂才能在炮火中安然无恙,可是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墙上的光影已经变得格外模糊,几不可见,而镇宅蛊渐渐失效,祠堂也开始受到炮火侵袭,岌岌可危。 失去亲人的痛苦和面对生死的危急同时压在齐孤鸿的双肩上,突然,一块巨石砸中齐秉医的后腰,齐孤鸿顾不上许多,猛地冲上前去,大吼一声“小心”,同时人已经扑上前去抱住了齐秉医。 是的,是已经僵硬的齐秉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二章 不要回头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齐孤鸿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面对尸体的时候,那是一堂解剖课,那尸体硬邦邦的,齐孤鸿突然想到肉摊上的猪肉,新鲜的猪肉尚且不会僵硬如此,人,为什么会这样呢? 随着齐孤鸿经历了一堂又一堂解剖课,他以为自己早已对尸体毫无反应,但抱住齐秉医那僵硬的尸体时,齐孤鸿顿时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人揉烂撕碎。 齐秉医浑身的关节已经僵硬,故而即便是已经死了,还保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双肘双膝撑地,那姿势卑微到无以复加,因关节和肌肉的僵硬无法改变,即便是死了,也是带着这份卑微而去。 为什么要这样?齐家到底遭遇了什么,才会让齐秉医以这样的面貌离开这个世界?明明是高高在上的齐家族长,到底是什么在一夜之间倾覆了整个齐家? 然而在齐孤鸿打量着齐秉医的尸体时,痛苦很快被惊诧所取代,齐秉医的尸体,很诡异,十几根铁钉将齐秉医的手腕、手肘、膝盖、脚踝固定,地上那一大滩鲜血正是从钉子穿透皮肤肌肉的位置流出来的,齐秉医绝非自杀,这种死法,绝非常人自己能做到的,反倒是故意用钉子将齐秉医钉成了这种叩拜的姿势。 而且钉子并非只在关节,齐孤鸿的视线瞥向齐秉医的脸上,只是短短地瞥了一眼便不敢再看,可即便如此,齐秉医那张被七根钢钉钉进七窍、眼耳口鼻都凝固着黑血的脸,也如同被凿刻在齐孤鸿的脑海中一般。 这种残忍简直令令人发指,那是齐孤鸿唯一的血亲,是他最尊崇敬爱的人,可是却被人如此蹂躏! 愤怒和痛苦袭来之时,又是一阵炮弹炸响的声音在齐孤鸿头顶上方响起,随着那炮弹炸裂,整个天井都被炸得粉碎,顷刻间,轰鸣声炸响不绝,齐孤鸿的耳朵里响起了嗡嗡的蜂鸣声,气浪引起的刺痛令他蜷成一团。 手边无意间触到了什么东西,齐孤鸿低头一看,是一本古书,就放在齐秉医的面前,古书本是摊开的,齐秉医跪在地上的姿势就好像在看书,此时齐孤鸿抓到古书,下意识揣进怀里。 就在齐孤鸿正准备翻身爬起的时候,一枚巨石落下,正向齐秉医砸去,齐孤鸿下意识想要扑上去扯过齐秉医的尸体,然而伸手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了,他眼睁睁看着那块足有一米来长的巨石砸在齐秉医的身上,硬生生将他那坚硬的尸体砸在巨石之下。 齐秉医的面容早已扭曲,半个身子都被压在厚重的石板下,只剩下一张侧过来的脸,那双钉入铁钉的双眼以一种诡异的姿态与齐孤鸿对视着。 那个眼神,好像利剑自喉口插进齐孤鸿的心中,疼得他喘不过气,疯了一般扑上去拽住齐秉医半边的肩膀,试图将他从石板下面拽出来。 其实直到最后,齐孤鸿始终想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要那样做,齐秉医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为了一具尸体搭上自己的命? 可是,人这一生啊,孝道有时候是一种很不实用的东西,包括后来的什么家仇国恨,当时的齐孤鸿自然想不到这些东西居然会牵绊他半生,但也正是看似对生存而言毫无用处的东西,才让人和动物有了区别。 就在齐孤鸿拼命拉扯着齐秉医的尸体不停往外拽的时候,稀稀疏疏的夕阳中,一道阴影从齐孤鸿的眼前闪过,周遭的一切都好像慢动作一样,炸裂的炮火声、从天而降的碎石,一切都减慢了速度,如同一场庄严的朝圣。 在那模糊的夕阳中,齐孤鸿终于看清楚那道黑影——是一枚巨石,正对准他所在的方向砸落下来。 呼,还好,该来的终于来了。 策马疾驰的唐忌夜直奔后巷,心中牢记着盲丞的话,自休门而入,就在夜叉扬蹄越过一段残垣断壁时,唐忌夜看到整座齐家大宅中最后一座建筑倒塌,他一眼便认出那是齐家祠堂,立刻狂奔而去。 直至多年之后,回想起当年的那一幕,唐忌夜仍旧忍不住感慨,当时整个齐家大宅已经被彻底夷为平地,满天都是炮火,遍地都是尸体,可他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就能一眼从人群之中发现倒在废墟里的齐孤鸿。 那一身青衫,好像多年都未曾改变,身上却遍布尘土,散发着阵阵死亡的气息,唐忌夜在夜叉右侧脖颈上猛拍一下,夜叉当即会意,向祠堂所在的方向冲过去,唐忌夜并未下马,在夜叉从齐孤鸿身旁略过时,唐忌夜猛地弯身,一把抄住了齐孤鸿的衣服,将他拎上马,横放在马背上,而后头也不回地向死门而去。 齐孤鸿的身子柔若无骨,周遭的炮弹仍旧一声声炸落,唐忌夜顺手在齐孤鸿的鼻子下面摸了一把,手上立马沾了一手粘腻的鲜血,然而还好人还活着。 唐忌夜不会回头看,当年唐家被一把火烧了,齐秉医将他从废墟里救出来时就告诉过他,不要回头,不管发生了什么,不管死掉的是谁,只有活下来的人最重要。 没想到这句话会以这样的方式报还给齐秉医。 与此同时,齐家大宅外,副官仍旧站在王大雄身边,时不时有士兵来报,弹药已经匮乏,要是按照这么下去,真是和章杳打起来,他们只能去和人家拼大刀了,副官听得急在心里,可是他早已不止一次提醒过王大雄,偏偏王大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是不为所动,只是不停下令轰炸齐家。 也不知道这王大雄上辈子是对齐家有什么深仇大恨,副官暗自咬牙,眼看着太阳偏西,这齐家人别说是会下蛊,哪怕是有铜头铁臂,也早就已经死绝了。 想到这里,副官转过头去,正要劝说王大雄,那齐家大宅内发出一阵轰鸣声,副官下意识捂住耳朵,只见齐家最后一座建筑,齐家祠堂,已经在那轰鸣声之中垮塌了。 不知为何,望着那一片废墟般的齐家,副官突然觉得心里咯噔一声,只是还不等他琢磨明白自己这情绪究竟从何而来的时候,身旁突然响起“嗵”的一声。 就在齐家祠堂垮塌的时候,始终如同个木头桩子般站着的王大雄竟然也倒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三章 嗜血阎罗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千古镇内,废土漫天,副官看了看齐家大宅又看了看倒在自己身旁的王大雄,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足足呆愣了有那么一秒钟左右,副官才终于回过神来,立马飞速挥手招呼着手下的士兵扶起王大雄。 “收队!”副官急切下令,同时手忙脚乱地跟士兵一起将王大雄往马上拽,身边不远处的士兵下意识问了一声道:“长官,那这齐家怎么办?” 副官想都不想便骂了一声道:“什么怎么办?人都死绝了……” 几名士兵此时正呆愣不已地望着齐家大宅,副官顺着众人的视线望去,已经到了嘴边的咒骂又生生地咽了回去,只见在那废墟之中,竟然冲出了一匹黑马! “长官……”士兵颤颤地问了一声道:“这个……” “妈的,命可真硬,”副官不假思索地骂了一声道:“还能怎么办?不留活口!” “是!” 在副官的命令之下,十来名士兵立马端着枪向唐忌夜和夜叉扫射过去。 马上的唐忌夜摁着齐孤鸿,目光之中正搜索着文禄门的所在,对此,唐忌夜倒是有点儿印象,从小跟着齐孤鸿在齐家进进出出,齐秉医时常逗着两个小家伙,说等他们考上功名,就让他们高头大马走文禄门,只是谁也没想到科考废了,大清亡了,齐家灭了,这文禄门,成了齐孤鸿和唐忌夜最后的出路。 正在这时,从废墟之中扫射而来的子弹直奔唐忌夜的眉心而来,他没听到枪声,只是暗自感觉心头一紧,本能地弓身趴在齐孤鸿身上,顿时察觉到阵阵寒意夹杂着子弹的呼啸声贴着他的肩脊划过。 哈,有意思。 说不上是恼怒,反倒好像个被勾起了挑战欲望的孩子,唐忌夜的嘴角勾起了一丝笑容,的确,这些游兵散勇还不至于激怒他,充其量不过是玩玩罢了,想到这里,唐忌夜用肩膀顶着不断往马下溜的齐孤鸿,同时双手抽出腰间两把圆月弯刀,在人纵身一挺的时候,一只脚仍旧踩着马镫,另一条腿抬起来,以膝盖压住齐孤鸿的脊背,半个身子在马上挺起来,两道圆月弯刀破风而出! 唐忌夜想不起来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肯相信任何人,他信的,就只有胯下的马,手中的刀,此时那两把圆月弯刀在他手中好像有了生命一样,穿过一道道断墙,直奔那两名开枪的士兵而去! 一下午的扫射没有收到来自齐家的任何反抗,这让王大雄手下的士兵们凭空增添了太多无谓的自信,他们没有意识到副官扶着王大雄仓皇离开后,给他们留下的是死神的请帖。 一名士兵此时正端着枪,压根儿不打算瞄准,平日里少有机会如此挥霍子弹的士兵此时只顾着手握机枪,感受着子弹破膛而出带来的杀戮快感,就在这时,眼前突然湿了一片,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迸溅过来,眼睛一眨,眼前瞬间变成一片血色,那士兵瞪大了眼睛,还不等他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时,一阵凉意已经从脖子后面划过。 是的,是划过,那凉意从后颈划过脖子穿过下巴,再眨眼的时候,视角变得有些奇怪,他感觉天旋地转,头在地上不停滚着,沾满了泥土,脑袋贴在地上,在那混乱之中只看到一具没有脑袋的身体就在自己后方不远处,他拼命瞪着眼睛向上看,在翻滚的视线中死死盯着那具身躯,越看越觉得眼熟。 啊,原来是自己的身体啊。 一刀,两个人,两刀,四条命,剩下的士兵还没弄明白刚刚闪过的两道寒光到底是什么,便看到身旁的战友们已经倒下四人,锋利的刀锋带来脖颈上整齐的刀口,地上只剩下四个好似西瓜般在地上骨碌碌滚过的脑袋,满是鲜血的脑袋很快沾满泥土,好像四个裹满糖浆的冰糖葫芦。 等到有人回想起那两道银光,视线跟着刀锋离开的方向追过去时,便看到废墟中站着唐忌夜,他一条腿半跪在马上,抓着弯刀的双手交错在胸前,犹如阎罗恶鬼。 “快!逃!” “不行!副官有令不留活口!” “他娘的副官自己都跑了!” “炮呢?榴弹炮呢?” 王大雄的阵营中乱成一团,不知道是谁装填了最后的炮弹,向唐忌夜所在的方向发射过去。 齐家宅内,唐忌夜挥刀而出的时候,夜叉马不停蹄,已经跨过最后一道跨院直奔死门文禄门,唐忌夜不屑与那些虾兵蟹将再做周旋,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他眯着眼睛在文禄门的废墟中搜索着,直到目光在一片废墟中搜索到了一块青色的石刻。 石刻仅有巴掌大小,身形似龙,背有绿甲,上古有神话相传,龙有九子,其第八子雅好斯文、平生好学,即是这负屃,齐家以负屃为文禄门脊兽,自然是希望齐家子孙如龙子好学,得高官厚爵。 虽说文禄门已经被炸垮了,但这负屃脊兽仍保存完整,只是被几块巨石压在下面,若不下马自然是拿不到,而盲丞那眼巴巴的表情从唐忌夜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一咬牙,眼看着还有十几步就到文禄门的时候,对着夜叉喝了一声。 冥冥之中说来也巧,就在唐忌夜刚下马的那一刻,一枚炮弹正炸在了文禄门上方! 好在唐忌夜眼明手快,眼看着炮弹飞来的时候便对着夜叉屁股上狠抽一把命其往相反方向跑去,同时自己翻身扑倒在地上。 那炮弹令大地震颤,唐忌夜感觉身体几乎被震起了三寸重重摔在地上,然而此时唐忌夜心中想着的,却不是在自己十米开外爆炸的炮弹,而是盲丞,这瞎子真是……唐忌夜忍不住想笑,干脆便在这废墟之中朗声大笑起来。 爆炸的,是王大雄不知从哪儿抢来的最后一枚炮弹,在炮弹爆炸和碎石乱瓦掉落声终于停下后,齐家大宅内外一片寂静。 士兵们死死盯着废墟,莫名感觉到一阵杀意,令他们感到心都揪紧了,眯着眼睛望着那片烟雾缭绕的废墟。 一片厚重的尘土之中,众人看到了屹立于碎石之上的嗜血阎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四章 盖数之始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夕阳,在天边渐渐垂落,茸毛般暖洋洋的橘黄色光亮笼罩着千古镇的城墙。 天快黑了,时间不多了。 齐家大宅门口,十来个士兵好像被绑住双脚的弱鸡,歪歪扭扭或跪或瘫在地上。 人的希望,一定是藏在脊梁里的,故而一旦被抽离,人便会浑身无力,连身子都直不起来,就像眼前这些士兵。 与跪在大路中央的士兵相对的是站在石台上的唐忌夜,他此时便懒洋洋地斜靠在门口那尊麒麟身上,一只手一只手撑着地,一只手搭着麒麟抬起的左膝,身下是被炸得千疮百孔的石台,背后是满目疮痍的废墟,可唐忌夜坐在这里,却好像坐在王座之上。 虽然尘土遍身,但是尘土挡不住唐忌夜那张略显黝黑的面容,挡不住那双乌黑的眸子,乱发和胡茬映衬着眼中的不屑,此时正居高临下打量着地上的士兵。 好像猫抓老鼠,游戏一旦玩到这个时候便没劲了,唐忌夜伸了个懒腰,对于连告饶力气都没有的对手,不管是折磨也好复仇也罢,都不会带来丝毫乐趣,唐忌夜想到这里打了个哈欠,抓着手中的弯刀,撑着身子从地上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到了一名士兵面前。 那双以牛皮细带绑至小腿的靴子刚落到士兵的面前,士兵立马好像看到恶鬼一样,跪在地上哆哆嗦嗦道:“大爷!大爷我家里上有老下有……” 唐忌夜抬手,弯刀的刀尖轻轻勾住士兵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着,刀尖冰凉刺骨,却凉不过唐忌夜的目光,“你说你上有老下有小,那里面呢?”唐忌夜扬了扬下巴,指着背后的齐家,“你要进去数一数里面老老小小一共多少尸体吗?” “大爷,我、我就是个替人卖命的,我……” “卖命?哦,”唐忌夜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道:“既然你把命都卖给他了,那他欠的人命,你们来还吧!” “大爷……” 士兵又是哀求着惨叫一声,可是勾着下巴的力道却突然被抽离了,他诧异地睁大了眼睛,只见唐忌夜已经蹲在了自己身边,对着自己勾了勾手,士兵不免疑惑不已,此时便见唐忌夜撇了撇嘴,晃了晃自己手中的弯刀,又指着士兵身后背着的步枪勾勾手指。 “杀人太多,刀会钝。” 民国十六年大年初一那天,千古镇的老百姓们躲在家中不敢外出,甚至有人打理细软,随时准备逃避战火背井离乡,连天的炮火声直到傍晚才停下,当百姓们胆战心惊地从家中探头出去查看情况时,街头一连响起了十三声枪响,最后一声脆响的声音停止后,山匪唐鬼骑着他那匹夜叉,自城中驰骋而出。 亥时,今日天黑得格外早,静谧的山林中,几名山匪策马站在黑暗中,耳边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响。 “大锤,”刑三的马就贴在大锤的马旁边,时不时耳鬓厮磨地蹭一蹭大锤的马,搞得刑三时不时就要拽着缰绳将马头拽过来,他对着大锤轻声道:“什么时辰了?到一刻了吗?大当家的怎么还不回来?万一他看不到咱们,走岔路了怎么办?” “你他娘的是问题篓子么?”大锤不耐烦地骂了一声,他看了看手中的马灯,六个山匪提着将近二十盏灯,没办法,谁都知道唐鬼怕黑,正因如此,没见到唐忌夜之前,山匪们也不敢点灯,生怕等得久了,灯油都烧干了,他抬头看了看天上明月,通过月光与山巅的角度判断着时间,“师爷说了,亥时一刻,再数五十个数儿。” 刑三摆着指头数着数儿,“四十九……四十八……三十七,不对,四十七……” 山匪们都望着不远处的黑暗,自从唐鬼当上山寨的大当家后,下令山匪们在山脚下的河道附近挖坑,开了一条分支,正绕着山脚蜿蜒盘旋,从那之后,山寨便以河为界,除了这山上的山匪,没有人会越过这条河界。 “九、八、七……” 刑三正在数着,大锤却竖起耳朵,他眉头紧皱道:“老三,你给我闭嘴!” 就在不明缘由的刑三刚闭上嘴的时候,山中响起了一阵马蹄声,这声音并不急促,甚至有点儿疲倦,其中却夹杂着胜者的得意,马蹄踏水而过,发出几声脆亮的涉水声,那声音响起的瞬间,大锤的眉头立刻舒展开来,高声大喝一声道:“点灯!” 马灯一盏一盏地亮起来,好似黑暗中一只只接连苏醒的萤火虫,逐渐照亮了整条山道,刑三敲着火石,刚点起最后一盏灯时,唐鬼已经旋风一般冲进马队,一把接过刑三手中的马灯,调转马头道:“兔崽子们,都他娘的什么时候了,才想起来给老子点灯!” 唐鬼向山寨中飞驰,他的出现令所有人心中的焦虑担忧都被这阵旋风卷走了,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有什么好高兴的,但是大当家的回来了,这就是好事儿,众人于是眉开眼笑,也纷纷策马扬鞭跟着唐鬼向山寨奔去。 亥时过半,和衣躺在床上的盲丞正在听伴书童给他读书,翻过一页后,盲丞招招手:“不读了,大当家的该回来了。” 伴书童连忙扶起盲丞向阎罗殿内走去,刚进了阎罗殿便听到唐鬼一行人吆喝着马,停在大院中的声音,盲丞也不理会,张罗着守在阎罗殿里的山匪道:“止血药都备好了吗?” 盲丞话音未落,唐鬼已经进了阎罗殿,大锤紧随其后,肩头还扛着齐孤鸿,刑三忙对盲丞道:“师爷,这次您可算错了,这齐少爷就是点儿皮外伤,你还嚷嚷着多准备点儿止血药,我们还以为多重的伤呢,您看……” 不等刑三把话说完,盲丞两步到了唐鬼面前,仍旧是揣着袖子,笑眯眯地望着唐鬼道:“大当家的,我让他们准备了止血药和五蒜酒,您这肩膀上的伤若是不好好治,要落下病根子的。” 有了盲丞这话,众人纷纷瞪大了眼睛,将视线投向唐鬼,直至此时众人才发现唐鬼今日脸色白得不同寻常,望向他的背后时,顿时看到唐鬼左边半个膀子的衣服早已被血浸湿,凝固成了黑色的血痂。 “你他娘的真是什么都知道啊!”唐鬼说轻不轻说重不重地一下下拍着盲丞的脑袋。 “那当然,”盲丞装作听不出唐鬼话里的讥讽,一本正经道:“今日初一,盖数之始,大哉乾元,是元日,又名鸡日,当家的与鸡犯冲,今年又逢禳鬼欲衰,有刀伤,而齐家在北边,属烽火之位,盖以五行为三焦穴所在,故而有刀伤肩膀之灾!” 望着盲丞那如孩子背过书文等着表扬的表情,唐鬼忍不住想笑,今日若不是盲丞让他去捡那什么劳什子脊兽,唐鬼恐怕正被炮弹砸中,围着盲丞转了两圈儿将其打量一番后,唐鬼嘬着牙花子道:“那既然你什么都知道,知不知道老子现在在想什么?” “爷现在累了,”盲丞揣着手,乖巧地应声道:“正想上了药去歇着,我这就让他们去给齐少爷腾出个干净房间,给他处理伤势,顺便再找两个人守在门口。” “行,算你小子聪明。” 唐鬼说罢向自己的软榻上走去,有人送来了吃食和干净衣裳,唐鬼也不避讳,解开腰带敞开衣襟,胸前腰腹上结实的肌肉还挂着些许汗珠儿,懒洋洋地躺下任人给自己擦血上药。 盲丞摸索着走到门外,嘴里还不住地嘀咕道:“让我个瞎子又当师爷又当管家,可恶可恶,真是实打实的恶棍!” 大锤和刑三正从阎罗殿内出来,两人一左一右走在盲丞身边,大锤在左,却在盲丞的右肩头狠狠拍了一把,疼得盲丞直叫,挥手便冲着刑三脸上甩了一巴掌,那刑三又是委屈又是叫痛,倒是大锤笑得前仰后合,对着盲丞道:“师爷这手劲儿可真不小!” 盲丞一听声音便知道是又打错了人,嘴上却咬着牙不肯承认,不耐烦地摆手吩咐道:“你还闲晃个什么劲儿!赶紧去给齐家少爷准备空房!” 大锤听命,一溜烟就跑了,剩下刑三捂着脸哼哼,盲丞在他肩头推了一把道:“行了,别装了,你去,悄悄把当家的那件血衣拿出来,可别被他发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五章 大哉乾元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北平,金家。 七进七出的大宅院里,下人们正在张灯结彩,不少身形富态的大老爷们进进出出,大清朝灭亡以后,这些人虽然退掉了顶戴花翎,但其中不少人转而在新政府中为自己谋取了一官半职。 王朝虽然是变了,但人没变,好人仍旧是好人,坏人,也仍旧是坏人。 在这些人中,有些仍旧效力于北洋政府,但更多的人已经转投了国民政府,毕竟世事难测,这两年又是时局不稳,说是段祺瑞掌权,但早就有人传出风声,称段祺瑞如今仅是傀儡,所谓的善后会议也只是缓兵之计罢了,这北洋政府,恐怕也要如大清一般烟消云散。 只是,北洋政府也好,国民政府也罢,对于金家来说,都没什么太大区别,反正满清时代已经过去,而作为满清遗贵的金家有着他们自己的生存法则--看似平头百姓,却游走于多方势力之中。 在如今动荡的时局之下,唯有跳出局外,才能够明哲保身。 金寒池今日穿着一身暗红色的长袍马褂,长袍上以颜色较暗的丝线绣满大团大团的牡丹,盛放了满身,如他脸上的笑容一般,满面春风地迎来送往,很快,正堂里的礼物已经摆不下了。 往上数几辈,金家曾经出过一位王妃,而且还是宠妃,再加上金家人精于权柄之术,故而虽然王朝更迭换代,金家的地位还是尤为特殊,每逢年节,都会有各种各样的人送来诸多珍奇异宝。 自从在潮汕与齐孤鸿一别后,作为新任族长的金寒池便回到家中开始准备年节事宜,时逢家中的太祖母过九十寿诞,今年的春节,更要比往常热闹许多。 送走了一批客人后,金寒池有些倦了,来到二进院的偏房里躲清闲,休伶就守在门口,虽然是大年初一,在一片欢声喜气中,休伶却仍旧警惕地冷着脸。 金寒池躺在躺椅上,休伶的身影挡住了冬日的阳光,金寒池望着那略显纤弱的背影,忍不住摇摇头道:“大过年的,你好歹换件喜庆的衣服,总是穿一身黑衣,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金家家底薄了呢。” 休伶没有回头,手却局促地拽了拽衣襟,在她的房里,就只有那么两三套黑色衣衫,一年到头翻来覆去地穿,被金寒池这么嫌弃,竟让她不知所措。 不过即便迎来的是一片沉默,金寒池却还是明白了其中缘由,他清了清嗓子,站起身招来了个丫环,对着那丫环耳语了两句,丫环连忙笑盈盈地点头,伸手去拉休伶。 “休伶姑娘……” 丫环的手刚碰到休伶,休伶立马好像触电一般反手攥住了丫环的手腕,引来那丫环一声尖叫,背后的金寒池喝了一声,休伶这才回过神来,闷声道:“你要干嘛?” “我、我,”丫环怕得几乎要哭,支支吾吾道:“少爷让我带您去换身衣裳。” 休伶想张口,可嘴唇蠕动片刻,终始没有发问也没有反驳,只道:“走吧。” 两个女子间所有细微的动作都被金寒池捕捉在眼里,休伶虽然正值妙龄,可不管怎么看也不像个小丫头,想到这里,金寒池耸了耸肩膀,忍不住摇了摇头。 没有了守在门口的休伶,阳光洒落在金寒池身上,他眯着眼睛,懒洋洋地任由阳光好像只毛茸茸的小手在他脸上轻抚,半睡半醒间,一片阴影落在金寒池的脸上,他的眉毛抖了抖,紧跟着便听到来人开口。 “禀少爷,小的回来的。” 这人的话还未说完,门外已经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声响,是衣料摩擦的声音,休伶走起路来没有声音,待到前来报信的小厮察觉时,休伶已经挡在了他面前,将小厮隔在门外,一脸警惕道:“什么人?胆敢擅入少爷的宅子。” “休伶,”金寒池懒洋洋地喝了一声,“是我让他进来的。更何况,大过年的,你何必如此草木皆兵。” 休伶不做辩解,闻言让到一边,小厮这才进了门,双手掸了掸袖子跪在金寒池面前的地上。 金寒池眯着眼睛斜睨了那小厮一眼,“拜年的接福帖送去了吗?” “回爷的话,送过去了,不过叶小姐没收。” “礼物呢?” “也没收。” 金寒池撇了撇嘴,忍不住一笑道:“这叶君霖啊,真是小心眼儿!那她总该留你喝杯茶吧?好歹是我金家的人,两军交战尚且不斩来使,过年给她送礼难不成还送出了罪过不是?” 小厮歪着头,想了想道:“茶虽然没喝,但叶小姐倒是让小的给爷带样东西过来。” 说罢,小厮两个膝盖在地上挪着,几步小碎步到了金寒池的面前,一只手掀开了衣襟。 “爷……” 伴随着小厮的声音,一只黑色的蛊虫自小厮的袖口中猛地冲出来,直奔金寒池的面前。 蛊虫是一只蝎子生蛊,尾巴高高扬起,毒刺正对准了金寒池的眉心,六只螯钳在半空中张牙舞爪地挥舞着。 不过只是一秒钟的时间,蛊虫已经冲到了金寒池面前,可他却分毫未动,只是凝视着面前的蛊虫,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而在蛊虫的毒刺即将刺入金寒池眉心的时候,一道黑影闪过,那把乌金蛊血杵已经从蛊虫的身体中间直接贯穿,蛊虫顷刻间停在了金寒池面前不到半寸的位置,周遭的一切都凝固了,如同时间已经停滞。 此时休伶穿着一件粉色棉袍,长裙上绣满了夹竹桃,乌黑的长发在脑袋上盘成两个发髻,分在左右,上面还绑着粉红色的锦缎发带。 如果只是看休伶这一身穿着,自然是十六七岁尚未出阁的闺中少女,面容娇小中透着甜美,可那双眼睛中的神采却是彻骨冰凉,再看她的姿势,练家子的架势透露出来,带着一股雷厉风行的杀气。 金寒池仍旧望着那只蛊虫,突然笑了,而跪在地上的小厮仍旧凝视着金寒池,身体僵直,脸上却面无表情,好像刚刚发生的事情全然与他无关似的。 “这叶君霖啊!”金寒池摇摇头,摆手让休伶挪开了蛊虫和蛊血杵,“真是小心眼儿。” 金寒池直起身子往小厮面前探了探,指头掀开了小厮的眼皮,在他的上眼皮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黑色的纹路,看起来令人很是胆寒,金寒池却不以为然,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叶君霖给他派去送过拜年礼的门徒下了蛊,以此潜入金家,原来又是想杀他呢。 “这是叶家的蛊门,”金寒池对休伶道:“你看怎么解?” 休伶乃是由叶君霖培养长大的,对于叶家的蛊门了如指掌,此等小事自然不在话下,她不假思索道:“水桃丸两颗半,腹地虫两只研磨成粉,以无根水喂下吞服,等吐干净了之后,再给喂下蝎蜕一副。” “那就吩咐人去办吧。” 休伶点头,正要出去招呼人进来,便见到一名小厮正急急忙忙冲到院子门口。 “少爷,珙王爷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六章 血脉相隔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珙王爷此时坐在正堂上,大腹便便的他以那两根粗得像做炸货的筷子般的指头捏着一块糕点,仍旧不满足地往嘴里填着。 记得珙王爷去年来的时候,还算勉强能将身子塞进太师椅里,但是今年再来,屁股两边的肉已经从椅子扶手下面挤了出去,用金寒池的话来说,实在是不愿相信他身上也有金家的血脉。 金家家族,也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当年金家的女儿嫁入宫廷成为宠妃,其子自然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王爷,依照寻常人的想法,或许会上演一场争逐帝位的戏码,但金家却没有这样做。 金家想方设法让金家和皇室结合生下的后代成为百无一用的废物王侯,然后将远亲的女儿嫁给王爷,或是令金家后代迎娶郡主,以此保证金家血脉始终与王室保持联系,但同时本家又是独立于宫廷的家族。 虽然在一般人看来,若是能掌握帝氏的资源,自然是想拢住江山,可金家却甘愿做闲云野鹤,甚至在金家人看来,金家血脉远比王侯更为重要。 金家是金家,王室是王室,金家始终保持着血统的独立性,将金家的主要血脉隔绝在王室之外,直到金寒池这一代亦是如此。 正因如此,这珙王爷虽然算是金家血脉中地位最为显赫的,但是在金家自己人看来,也不过是宫内的废物罢了,更何况大清已经灭亡,这位旧日的王爷,更是无足轻重。 论辈分来算,珙王爷是金寒池的表叔。 当年金寒池的祖母嫁入宫中,生下一子一女,儿子便是珙王爷,女儿则嫁给了金家本家,后来生下了金寒池。 因血脉的缘故,珙王爷每年都会来来拜年、祝寿,但是这几年来,他的目的渐渐变得很有意思。 金家有家规,留在皇宫中的后代是没有资格修习金家蛊门的,即便是皇室,金家也不允许他们带走金家的独门蛊术,凡是金家的子女,只有两条路可选,一是在宫中安心做皇室,二是在金家本家修习蛊术,继承金家。 这两条路虽然截然不同,但是各有长短优劣,只看金家的安排罢了,说不上是谁吃亏,在宫中的也是享尽荣华富贵,鲜有人因为不能修习蛊术而感觉吃亏。 可随着大清灭亡,皇室也成了平头百姓之后,珙王爷便开始另有心思了,他只是个满清遗贵,虽说吃喝不愁,也因旧日的关系,多多少少保留着一定的权利和地位,但是随着北洋政府和国民政府的崛起,手中若是仅仅只有当年留下的权利,恐怕总有一日会在时代的洪流中被淹没。 相反,金家虽然不为任何一方势力卖命,可因为掌握金家蛊门,在乱世之中反倒成了多方势力的拉拢对象,眼看着自己的王爷府门庭冷落车马稀,金家反倒是迎来送往人不绝,珙王爷自然是坐不住了。 差不多是在四五年前开始,珙王爷提出了想要让自己的大儿子允瓛回到金家本家修习蛊术的事情,但是关于这个要求,甚至不需要族长应允,金寒池的祖母首先提出了反对。 珙王爷不止一次苦口婆心地游说他的母亲,毕竟允瓛也是老祖母的孙儿,可用老祖母的话来说,血亲是血亲,规矩是规矩,金家的规矩本来就决定了要将血亲分离开来,她说过,只要她一日不死,这规矩就不能在她眼前破了。 人大多是如此,能不撕破脸皮的时候都会尽量用柔和的方式,可若是真的下定决心要做什么,真到了必须撕破面皮的时候也要不留余地,尤其是关乎生存的问题。 故而,这两年珙王爷的手法愈发极端,甚至在外面勾结了一些人来对付金家本家。 此时听说珙王爷前来,金寒池伸出手,阳光照在他的皮肤上,能清晰看到薄薄一层皮肉下的紫色血管,密密麻麻有如蛛网。 休伶如惯常般扶起金寒池,帮他整理好了衣摆,金寒池这才迈步向门外去,一边走,一边苦笑道:“真是,想过个安生年越来越难了,我是多讨厌那些苍蝇跳蚤啊。” 不慌不忙地迈过两道跨院,时不时能碰到不少人向金寒池问好请安,不管是下人还是客人,金寒池都微笑着与人打招呼,金家内外都觉得这位族长慈眉善目斯文儒雅,可只有在金寒池身边待得久了的人,才知道他的另外一面。 比如休伶,她就很清楚,因为太多次看到过金寒池的决绝和冷酷。 时常冷着脸的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笑面虎,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犯错,什么时候会被生吞活剥。 金寒池走到前院的时候,珙王爷正在和金家本家人絮絮叨叨唾沫横飞,说的,不过是翻来覆去的老一套。 “甭管老祖宗当年怎么定的规矩,但是现在时代变了,既然朝廷都不在了,我们这些宫里的人,也该和本家一样,一视同仁才对。” 珙王爷说到这里,望向了金寒池的父亲,金父老来得子,如今年近五旬,前两年刚将族长的位置交给了金寒池,他和温润如玉的金寒池不同,当年他做族长的时候是把子硬骨头,如今听到这话,垂着眼帘吹着杯中清茶,好似听不到珙王爷的话一般。 许是觉得有些尴尬,珙王爷咳嗽了一声,瞥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允芝,允芝是珙王爷的二儿子,头两年,允瓛因为老祖母不答应他修习蛊术的事情生了气,自那之后就只有允芝陪着珙王爷前来拜贺,在得到了父亲的暗示后,正盯着盘子里的点心拿不定主意的允芝连连应声点头道:“是,我爹说的是,都是金家人,我们怎么就不能炼蛊了?” 相比较允瓛,金寒池觉得允芝更像珙王爷,不管是身形,还是脑力,这一番无脑的话令金寒池好笑,一边迈步进门,一边不加掩饰地笑了一声,他环视着房间,正对着大门摆着两把太师椅,平日里是老祖母和金寒池的位置,其他的本家,哪怕是长辈,也只能坐在客席上,但今日老祖母没出来,珙王爷就大大咧咧地坐在老祖母的位置上,令金寒池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他两步走到太师椅前,端起桌上一盘点心,是专门为金寒池做的莲子糕。 允芝只是头也不抬地应付了一句,压根儿没注意到金寒池进来,他终于打定主意,向一块芸豆糕伸出肥爪,手还未碰到芸豆糕,就见到一只白皙的手挡在了他的面前。 “尝尝这块,”金寒池笑眯眯地望着允芝,左手捏着右手袖口,右手已经将一块莲子糕送到了允芝面前,“看看吃不吃得惯这味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七章 无知者悲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这世界上总归有些蠢人,说不上是因为轻敌还是太自以为是,又或者说,压根儿不觉得自己在作死。 允芝不假思索便接过金寒池递过来的莲子糕,他与他的这位表兄不常相见,但是背地里却对金寒池不屑,用他的话来说,既然金寒池能做族长,那自己也未必不能,反正只是每逢年节在席上坐着的位置不同罢了。 无知的人并不可恨,而是可怜。 “这个……”允芝嚼着莲子糕,刚嚼了两口,眉毛便不由得皱了起来,忙将嘴里的莲子糕吐了出来,就吐在金寒池的脚边,咧着嘴低声咒怨道:“也太难吃了吧?什么东西?苦了要命!” 金寒池吃的莲子糕都是厨房特制的,他不吃糖,偏爱莲子的苦味,毕竟这世间所有事情不可能只吃甜头而不肯吃苦,有得需有舍,金寒池宁可先将苦的吃了,再品甘甜。 先去舍,再来得,这样似乎更好掌控自己的生活。 望着肥头大耳的允芝一边摇头一边连连将几块麦芽糖塞进嘴里,金寒池不禁笑道:“有些时候,要尝到甜头总该吃些苦,没有人能逃过这个道理,只想食甘,必尝大苦。” 允芝没有听明白金寒池话里的意思,不远处的珙王爷却是眉头一皱,紧跟着冷笑一声道:“依着寒池的意思,是觉得这族长的位置坐起来太苦了?” “嗯,”金寒池很是认真地点点头,缓步来到了珙王爷旁边坐下,“的确是苦,吃过就知道。” 珙王爷听罢哈哈大笑,探着身子靠近金寒池,半真半假道:“若是太苦,不如就分出来,让大家替你分担分担嘛。” 这话一出,坐在堂内的金家长辈纷纷抬起头来凝望着珙王爷,一个个神情复杂,珙王爷却不以为然地拍了拍椅子扶手道:“别管以前是在宫内还是宫外,反正现在大清朝都没了,咱们金家也该洗洗牌,对我们一视同仁了。” “王爷享惯了荣华富贵,本家的苦,你们怕是吃不惯的,”金寒池的视线越过门槛,直入门外的大宅,从他坐着的位置往外看,视线能一直探到几道大宅之外,再向外看,视线便已经不可及了,这个位置也好,视角也好,似乎都在时时刻刻地提醒着金寒池,这庞大的金家,是他肩头的重担,想到这里,金寒池若有似无地轻笑一声道:“不当家不知其中辛苦,毕竟不是儿戏。” “这话我承认,不过,当过了不就知道了吗?” 珙王爷年事已高,正逢世道纷乱,他这一脉正处在风口浪尖上,他已经没有时间可等,即便明知道着急多会误事,却也无路可退了,珙王爷的视线毫不避讳地凝视着金寒池,仿佛在逼他给自己个答案。 那道视线步步紧逼,跳梁小丑般的急促令金寒池突然想笑,他扬了扬下巴指着不远处的允芝,轻笑道:“这不是已经尝过,发觉不适合了么?” 不远处的允芝尚且不知道金寒池这话的意思,只是发觉父亲在看着自己,目光似乎有些责备,年仅二十岁的允芝立马好像个受委屈的孩子一样,肥嘟嘟的面颊鼓了起来,视线在金寒池和珙王爷之间游移。 被金寒池的暗示给摆了一道,珙王爷再也按捺不住,一拍桌子道:“寒池,有什么话不如直截了当的说,不用拿着块莲子糕跟我打太极,你不就是不肯……” 还不等珙王爷这话说完,允芝突然哼哼了一声,像猪叫,声音在胸腔咕哝着,却卡在喉咙里,好似被人掐着喉咙一般。 珙王爷愣了一下,他正想开口责备,可是一转头便看到允芝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此时正一脸痛苦地捂着胸口。 “允芝?” 珙王爷想要起身,无奈身上的肥肉卡在椅子中间,他使劲儿地撑着椅子扶手挣扎了一下,却仍旧拔不出身子,而就在此时,允芝打了个无比响亮的响嗝,紧跟着“哇”的一声张开嘴一泻千里。 从进了金家的门开始,允芝不知道吃了多少东西,此时这么一吐,地上是一大滩黏黏糊糊的东西,有瓜果有糕点,浆糊似的搅合在一起。 吐了这么一气之后,允芝又打了个嗝,他眨巴着眼睛,一脸无辜地望着地上的东西,好像仍旧不敢相信那些东西是从自己口中吐出来的。 金家众人看了看允芝,又看了看地上的秽物,起初并未察觉异常,但是很快的,当他们望向那一滩东西的时候,立刻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那一滩东西中,有一些米色的东西,星星点点夹杂在秽物中,正在蠕动不止。 珙王爷虽然不会炼蛊,但毕竟对金家蛊门多多少少有所了解,他瞪大了眼睛望向允芝,只见允芝的嘴角仍挂着秽物,一只米白色近乎半透明的蜘蛛正在顺着允芝的嘴角往下爬,向他的领口之中爬去,珙王爷此时再也按捺不住,抵着扶手腾地起身,身子踉跄着从椅子中挣扎出来,整个人好似个肉球般扑倒在地,连滚带爬冲到允芝面前,一把扯开了允芝的衣领。 胸前是一团白花花的肥肉,随着衣服被扯开,允芝的肉直打颤,此时在他胸前正中心的位置,差不多是巴掌大小的一块皮肤呈现半透明状,足有拳头大小的凸起,隔着薄薄的皮肤能看到下面有一团东西正在不停蠕动。 那是一团蛊虫,而且正在以飞快的速度长大,刚掀开衣服时只是米粒大小,不过片刻的功夫,已经长成了小指甲大小,到了这时便已经可以清楚认出那是一只只蛛蛊,八条腿挣扎不已,几欲将皮肤戳破。 允芝试图低头,因碍于下巴上的肥肉,用尽了力气才勉强稍稍低下些头,眼珠儿使劲儿往眼眶下面瞟,这才看到了胸口那一大团虫卵般的东西。 顷刻间,整个院落中响彻允芝杀猪般的惨叫,允芝连人带椅子全都翻滚在地,好似被捅破了气管的死猪般摊开四肢,手脚抽搐不止。 而那一团蛛蛊中,不知哪只蛊率先突破了阻碍,冲入允芝的血管,带着其余的蛊虫沿着血脉向他的全身游走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八章 得必有失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张灯结彩的金家大宅,空气之中满是喜气洋洋,四处都是忙碌奔走的人群,两个丫鬟正捧着瓜果向内宅走去,一个用肩膀推了推另一个道:“你猜,今年大少爷给什么赏?” “这个嘛,我说不准,”丫鬟抿着嘴唇歪头思索片刻道:“大少爷出手最阔绰,想当初他还不是族长的时候,年年都要给下人赏点什么,如今都成了族长,谁知道会给些什么呢!” “族长……”起先问话的丫头听到这里,忍不住轻叹一声道:“说是族长,可太夫人和老爷都还在,当真会把这么一大家子都交给少爷?” “这可就不是咱们操心的事情咯……”这丫环一边说着,一边使了个眼色,再迈过这道门槛便进了金寒池的宅院,眼下金家本家都聚在里面,被人听到她们这等粗使丫鬟嚼舌头根子,岂不是大过年要落下一番训斥,想到这里,丫鬟连忙闭口不言,满脸堆笑地端着瓜果向厅堂走去。 谁知道丫鬟还没到门口,一道黑影突然冲出,还未来得及看清楚到底是谁,来者已经“嘭”的一声关上大门,对着门外的丫鬟怒斥道:“都滚出去!传令,谁都不许进这院子!” 两个丫鬟被骂得一头雾水,手中的托盘险些掉下,呆愣了片刻才意识到里面出了事儿,慌忙奔向门外去传令。 走出二道跨院后,两个丫鬟正撞上了迎面而来的几名佣人,头也不抬地忙不迭道:“去去去,都出去,里面传令下来,说谁都不让进去……” 丫鬟话音未落,那几名佣人后面已经传来了一个庄严而苍迈的声音。 “怎么着?嫌我这把老骨头拖累他们,连我都不让进去了?” 这声音刚一响起,丫鬟顿时一愣,“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太、太夫人!奴婢不知道是太夫人来了,还请太夫人恕罪!” 金寒池的祖母当年在宫中的时候算不上宠妃,这也是金家的策略之一,他们压根儿不需要自己的骨血在混乱的宫廷中占据什么重要位置,毕竟,众人瞧不上眼的废物往往能活得更久,而在皇帝驾崩后,老祖母便被接回了金家安养晚年,大概是因为当年根本不曾在宫中因追逐权势勾心斗角,所以格外长命。 此时这富态的老太太摆摆手令奴婢起身后,便在两名佣人的搀扶下向金寒池的宅院走去,刚迈进院落,众人便听到了房内嘈杂的争论声,其中还夹杂着珙王爷惊慌失措的怒吼,大门打开时,金家的老祖母正看到珙王爷以肥硕的爪子揪着金寒池的衣领。 “你个王八羔子!我的允芝若有个三长两短,我让你赔命!” 就是这样一幅混乱的场景出现在了金家太夫人面前,同样的,伴随着她的出现,所有的一切全部静止不动了。 珙王爷的手中还擒着金寒池的领子,然而手却僵在原地松不开了,别看这珙王爷已经年过五十,然而在太夫人的面前仍旧像个孩子一样不知所措,目光在太夫人脸上凝固半晌才终于回过神来。 只是,还不等珙王爷松开手,太夫人已经清了清嗓子道:“王八羔子是说谁来着?他若是王八羔子,你是什么?往上数三辈儿,是不是连老身都捎带手的骂了?” 太夫人的语气平缓,不慌不忙,眉梢甚至还挂着慈祥的笑意,然而她这一番话却令珙王爷噤若寒蝉,说不出话来,慌忙将手松开后,才转身向太夫人行了个大礼。 “儿臣……不,儿子给娘亲请安。” 太夫人轻轻摆手,在佣人的搀扶下,目不斜视地来到太师椅上坐下,那端庄的目光之中,似乎压根儿没有注意到已经口吐白沫神志不清的允芝,珙王爷的肩膀颤了颤,人干脆没有起身,扭着身子转向太夫人,两只膝盖前后挪动,跪着爬到了太夫人面前。 “娘亲,允芝他好歹是金家的血脉,和寒池一样,是您的亲孙子,就算我们在宫中这一脉未能传习蛊术,您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您的孙儿就这么被害了啊!” 珙王爷一字一句说的悲悲切切,就好像刚刚那个耀武扬威的人压根儿不是他一般,已是知天命的年纪却仍如同个孩子一般跪在太夫人膝下,一只手拉着太夫人的袖子轻轻扯着,目光之中满是祈求。 只是太夫人的目光根本没有在珙王爷的脸上有所逗留,而是越过他,直接望向了金寒池。 “寒池,今年这个年,过的可真是热闹啊。” 太夫人的话语意味深长,金寒池闻言儒雅一笑,微微颔首道:“孙儿幼稚,爱胡闹,扰了奶奶的清闲,是孙儿不对。” 祖孙二人的话简直就是再平常不过的家中闲谈,若是放在茶余饭后,自然是再平常不过,可眼下刚闹过允芝这么一茬事儿,两人过于淡然的反应反倒让金家其他族人不解。 金家人都知道太夫人宠溺金寒池,金寒池的父亲本就是金家本家一脉,金寒池的母亲又是太夫人的亲女儿,他当上族长的位置虽说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可是若没有太夫人的一手扶持,金寒池这族长的位置也不会坐得如此顺风顺水。 珙王爷一看太夫人丝毫没有愠怒之意,反倒压根儿没有将他的儿子允芝放在眼里,干脆勉强撑着地面,支撑起他肥硕的身体,摇摇晃晃地奔到金寒池的面前。 “寒池,允芝是鲁莽了些,可也是你的兄弟,你就看在太夫人的面子上,饶了他吧!” 珙王爷这话听起来虽然是哀求,但无形之中却是以太夫人的名义压制金寒池,只不过在金寒池眼中看来,珙王爷这一番话着实可笑,他摇摇头苦笑一声道:“就是因为允芝是兄弟,所以寒池身为兄长,才更要好好教导他,不过只是一些小小的警惩,叔父何必如此大惊小怪。” 金寒池一边说着,人已经到了允芝面前,一只手撩起衣摆,人也跟着蹲下身,在珙王爷还尚未看清的时候,金寒池的手从耳后一扫,指尖中已经多了一根银针,他将银针捏在手中,轻轻挑破允芝胸前那层近乎透明的皮肉,霎时间,肉粉色的蜘蛛立刻犹如潮水一般从允芝的胸前倾泻而出。 除了珙王爷外,金家其他本家对这种最低级的生蛊并不恐慌,任由那些蛛蛊四窜,隐入砖石地面中的缝隙。 金寒池拍了拍手,一脸的轻松,珙王爷却丝毫放心不下来,他指着允芝身上凸起的血管道:“这里面是不是还有蛊虫?” “不打紧的,”金寒池耸了耸肩道:“这些蛊虫即便是在体内,也死不了人,无非是,每到下雨雷鸣的时候会浑身抽搐罢了,寒池等下就差人去熬些解蛊的药……” 珙王爷瞪大了眼睛盯着金寒池,可就在他听得正认真的时候,耳边不远处却传来了太夫人的话。 “既然寒池都说了死不了人,那解蛊药就算了,”太夫人顺手从桌上抓起了一把瓜子,不慌不忙地一边剥着一边道:“不就是听到打雷会抽几下么?就留着当教训吧!” 珙王爷闻言愕然,对着太夫人不假思索便吼出一声道:“娘……” “犯了规矩就得受罚,”慈眉善目的太夫人仍旧笑容和蔼,可那话语传入珙王爷的耳中,却犹如三尺寒冰,只听她一字一顿道:“否则,还要规矩做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九章 命不由己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在这偌大的金家,不管族长是谁,但只要太夫人在,她的话便是说一不二,没有人敢反驳,即便是身为太夫人嫡子的珙王爷,在听到太夫人下令之后,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儿子受尽折磨,甚至连句求情的话都不敢多说。 “行了,大过年的,看你们板着张脸也看得烦了,”太夫人想了想,将手中的瓜子放回盘中,拍拍手道:“你们自己闹着吧,寒池,陪我去你房里说说话。” “是。” 金寒池撇下允芝,目不斜视地从无计可施的珙王爷身边擦肩而过,扶着太夫人径直向他的房间走去。 当年金寒池刚生下来不久,太夫人便被接回金家,在金寒池的印象中,他是太夫人看着长大的,印象中最深刻的记忆,便是太夫人每天晚上都会在他房里哄他睡觉。 对于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来说,再也没有什么人,会比每天晚上闭眼前和每天早上睁眼时都能看到的人更亲。 每每搀着太夫人的胳膊,都让金寒池觉得自己又重新变成了个孩子,虽然在继承了族长之位后,他对人生有了新的领悟,对于肩负的重任也感到更多无奈,但只要在太夫人面前,他便能感到无忧无虑的安心。 祖孙两人进了金寒池的房里,丫鬟识相地关上房门后守在外面,只留这祖孙两人在房中说些体己话。 金寒池扶着太夫人在他床头坐下,自己则像幼年时一般,坐在床边的脚踏上,轻轻地帮太夫人捶着腿,似是不经意道:“奶奶,寒池哪里是想拿允芝下手,眼下看他们父子也知道错了,改日是不是还是叫人将蛊药送去?” “送什么?那珙儿乃是我亲眼看着他长大的,允芝他娘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你以为给他们解了蛊,他就会对你死心塌地感激涕零?”太夫人抚着金寒池的头发,摇摇头道:“寒池啊,世道变了,如今乃是兵荒马乱的年头,越是这时候,这族长便越不好当,奶奶我不是什么心狠的人,可为了你,只能这样。” 金寒池没有应声,窗外斜阳洒在脚下,他不轻不重地帮奶奶捶着腿,嘴上不语,心中却有所思。 “对了,”太夫人轻轻拦住了金寒池的手,歪着头笑眯眯地望着他道:“叶家那姑娘呢?叫什么来着?” “回奶奶的话,是叶君霖。” “对,”太夫人轻轻拍了拍脑门儿道:“是老糊涂了,未来孙媳妇的名字都记不住!” 若是他人对金寒池这么说,他自有打太极的招数,别人怎么开口,他就能怎么把话原封不动地送回去,但是他那一套招数唯独在奶奶面前使不出来,反倒像个孩子般有些不好意思,执拗道:“哪里有谁家的奶奶让连名字都记不住的人做自己孙媳妇的?” 太夫人看出了金寒池的羞涩,偏偏道:“我记不住不打紧的,你能记住就行,给奶奶说说,你和那丫头怎么样了?到底是什么打算?难不成要我这把老骨头亲自去为你提亲不成?” 金家与叶家素有往来,但是从未和亲,在两个家族百年的交往中,也从未有过先例,第一个提起和亲的,便是太夫人,说起来,那还是大清未亡那几年,太夫人早看出这帝室王朝即将腐朽,之后的一场动荡在所难免,几大家族也必然受到波及。 为了给金家想到一条万全的后路,太夫人的首选之策,便是让金家与叶家和亲。 那时候金寒池还小,太夫人拉着他和叶君霖的手,说要给他们配成一对小夫妻的时候,金寒池甚至还不知道“夫妻”二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而后,这事情似乎成了两家已经定下来的事情,金寒池就这么慢慢长大,渐渐明白了夫妻的含义,故而对叶君霖也渐渐有了些不同的情愫。 但是,天底下的事情,毕竟有着太多天不遂人愿,比如什么天灾人祸,比如什么横刀夺爱,比如什么父母之命。 什么事情若是注定被老天阻碍,那么阻碍的方式可就多了。 只要一想到这件事情,金寒池那双明朗如星辰般的眼睛上便被盖上了一层迷雾,他竭力隐藏着自己的情绪不想被太夫人发现,然而那隐约闪烁的目光却早已将他的心思流露于脸上。 毕竟是看着金寒池从小长大的人,即便是金寒池的一个眼神,也难以逃出太夫人的法眼,老人如炬般的目光略有闪烁,岔开话题轻描淡写道:“我听说,叶家那个儿子叶景莲好像和章家走得很近。” “啊,”金寒池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道:“我派人去叶家送礼,听说叶景莲不在。” “那孩子和你们年岁差不多,又没有兄长,叶君霖毕竟是个女儿家,你做哥哥的,多和叶景莲走动走动,对咱们两家也是好事儿。” “嗯,先前没找到机会,将来若是有机会了,会走动走动的。” 金寒池的目光始终望着窗外,天边那一抹斜阳已经落了下来,与院子里那棵树重叠在一起,金寒池隐约记得自己小时候曾和叶君霖一起爬过那棵树,叶君霖爬上去后不敢下来,金寒池伸出手去扶她,似乎她是顺从他扶着下来的,又似乎是把他推开了,金寒池眯着眼睛凝望半晌,竟然想不起来当初究竟是怎样的经过。 “我说,”太夫人拍了拍金寒池的肩膀,强迫他转过头来与自己对视,语重心长地叹了一声道:“寒池,这世上的事情变化太快,不会有那么多机会等着你。” 这话虽然是真理,可听起来毕竟艰涩,自己身为金家族长,看似掌握着极大的势力,可在世界面前,却也只能接受这无常的法则,着实令人心酸。 不等金寒池回应,太夫人已经继续开口道:“那叶家的丫头就算不肯嫁你,也不能让她进了章家的门,你不能这么一直等着了,齐家亡了,天知道接下来会是哪一家?你现在坐在这个位置上,不能只由着自己的性子,整个金家,可都在你的肩膀上压着。” 太夫人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拍了拍金寒池的肩膀,那动作虽然轻柔,可是落在金寒池的肩头,却仿佛有千斤重。 是啊,自己的人生,从生下来那天起就不是为了自己而生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章 半城叶家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业城有大户叶家,号称叶半城,世世代代都是女人当家,如今的族长仅有芳龄二十,貌美如花尚未婚配,名叶君霖。 叶家占据了半座业城,大片宅院错落有致,可以说,是有了叶家之后,才有了整个业城的丰饶,以及周边城镇对业城的向往--业城多美女,美女皆在叶家。 业城为山城,有良沧河自城中穿行而过,河的左岸此时是锣鼓齐鸣炮声喧天,家家户户都在庆祝新年,而河的右岸却是一片静寂。 汉人的初一与叶家没有关系,叶家为苗疆蛊族,虽然落居在业城,但是仍旧保持着苗人的习惯。 叶家后院有兵器库,在河对岸的鞭炮声中,一名年轻貌美的门徒身着黑衣,脚步匆匆地推门进去兵器库中。 一排排木架子上摆着各式各样的洋枪火炮,房内光线阴暗,叶君霖就站在那一排架子前,在那一排排手枪之中仔细寻找着什么。 听到门徒进门的声音,叶君霖并未回头,轻声问道:“有消息了吗?” “回族长,”门徒的声音清脆,仍旧是少女稚嫩的声音,但是说起话来却是简单干练,没有半点儿拖泥带水,“还是没有消息,我们以蛊寻过,小少爷大概是涂了蛊药,以寻尸蛊也寻不到。” 寻尸蛊,当初乃是白苗的蛊师炼制的,据说当年蚩尤黄帝一战,不少士兵死于战事中,因战局混乱,许多战士们的尸体散落各处,其亲人为了能让战士们回乡安葬,特意祈求蛊师想办法帮他们寻找尸体,故而才有了寻尸蛊。 此蛊虽然名为寻尸,但是用来寻找活人也是一样的道理,只需以被寻找之人的贴身物品烧成灰后用来喂蛊,便可以寻找到对方之所在。 叶君霖听到门徒的回应之后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盯着那一排武器。 少了两把手枪。 叶景莲虽然是叶家之后,但因叶家家规--男人不可修习蛊术,再加上母亲叶旻对叶景莲的纵容,导致叶景莲不学无术,对蛊术压根儿一窍不通。 所以,与擅长叶家蛊门的叶君霖不同,叶景莲喜欢洋枪火炮,说这东西简单直接。 “眼下都是靠枪管子说话的时代,谁还用什么蛊呢?” 这便是叶景莲常常挂在嘴边的话,虽然叶君霖始终觉得不对,可毕竟叶景莲即便是对蛊有兴趣也因其性别而无法修习蛊术,故而觉得若是反驳他反倒会令他伤心,正因如此,叶君霖对叶景莲的这番话从不发表言论,只是他既然喜欢枪,叶君霖就常常命人去买些捷克、德国的枪炮来供他把玩,若是枪玩得好,多少也可以防身的。 叶景莲喜欢凑热闹,尤其是这两年年纪大了,叶家上下就只有女人,叶景莲觉得烦了就经常会跑出去玩,起初只是三两天,后来渐渐发展到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人,眼下正值汉人的新年,叶君霖怕他在这么乱的时候会出什么事情,加上前两天叶君霖自己被蛊反噬,总觉得这事情与叶景莲有关。 “传我的命令,”叶君霖望着枪架上空着的位置,对着身后的门徒道:“传我的命令,派更多人手出去,一定要找到小少爷。” 门徒点头道:“是,不过,族长,若是找到小少爷的话,要将他带回来吗?” 叶景莲不会下蛊,但是叶家的门徒却会,若是想要将他带回来,随便下个什么蛊,也不是没有办法。 但是叶君霖却果断地摇头道:“不用,找到人的话,暗中保护便可,他想回来的时候自然会回来了。” 叶景莲在叶家的张扬跋扈乃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即便是叶君霖也拿他没办法。 “对了,”突然想到什么的叶君霖招招手,对着门徒道:“另外加派一队人前往千古镇。” 门徒有所狐疑,一双柳叶弯眉微微皱着,望着叶君霖道:“族长的意思是,小少爷有可能在齐家?可是……” 叶君霖有点儿不耐烦,“让你去就去,不要啰嗦。” “可是,”门徒被呵斥了两句,但仍旧忍不住对叶君霖关切道:“族长过两日便要闭关,若是将家里的人都派出去的话,谁留下来保护您?” 叶君霖每年都会闭关一阵子,家中门徒都会守护在侧,生怕有人会在这时候前来闹事,但叶君霖也正是因为想到这一点,才生怕自己闭关的时候叶景莲会遭遇危险,对于门徒的关心,本有些不耐烦的叶君霖强压住了急切,摆摆手对门徒道:“我自有办法,先找到景莲才是要紧事。” 门徒有些担忧地点点头,转身正要往门外走,人还没到门口,却听到院子里已经传来了老夫人的声音。 “霖儿不用担心,有景莲的消息了。” 门徒立刻跪在地上请安,老夫人被佣人以木质轮椅推着,人已经进了兵器库,她就停在整个兵器库正中的空地上,些许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却令那张脸显得更加阴暗。 “见过母亲。”叶君霖垂着眼帘,毕恭毕敬施礼后,有些急切地问道:“母亲,景莲去哪儿了?” “被你猜中了,就在千古镇。” 叶君霖的眼皮突然跳了一下,“是齐家?” 老夫人摇摇头道:“不是,章家那小子的队伍就驻扎在千古镇外,已经派了人来送信,说是景莲在他那里逗留,估计要玩上两天才会回来。” 一听到“章家”二字,叶君霖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章家为何会跑到千古镇?那里向来是齐家的地盘,五大家族有约互不相犯,这章家该不会是犯了背信弃义的老毛病吧?” 老夫人叶旻没有马上回答叶君霖的问题,而是对着身边的下人摆摆手命其退下,待到整个兵器库里只有叶旻和叶君霖两人时,叶旻转着轮椅贴近了叶君霖,一脸凝重地望着她道:“如今世道变了,是到了该洗牌的时候了。” 叶君霖抿着嘴唇,沉沉地吸了口气,既然注定了是要风起云涌的时代,身为族长的自己,注定是要被卷入乱局之中,命不由己,即便是为了叶家,她也必须要撑起整个局面。 “我听说,金家的金寒池前两日派人来给你送了礼物,你没收?” “是,”叶君霖不知道叶旻对于此事是责怪还是认同,说起话来也有点儿没底气,轻声道:“叶家向来不过汉人的节日,他金寒池是知道这一点的,所以君霖便差人将礼物退回去了。” “然后你就让他的人就这么回去了?”叶旻歪着头,认真地望着叶君霖。 “是。” 叶君霖回答的坦然,叶旻也跟着点点头,表情似乎是有些遗憾似的,“寒池那孩子倒是不错,只可惜现在金家的心思根本不在蛊门上,大清虽然亡了,可金家人还是手拥权柄,听说正在谋划着复兴大清,也不知道会走到哪一步。倒是你和寒池,最近不曾走动过?” 叶君霖没有将在汕头和金寒池动手的事情告诉叶旻,只是微微抿着嘴唇点了点头。 望着叶君霖的面容,叶旻若有所思片刻后,轻声道:“章家那孩子对你有心,和寒池保持着距离于你而言倒是好事儿,况且,金家家大业大,若真是和亲,我叶家不好掌控局面,反倒容易成了金家的附庸,倒是章家,本身也没有多少人,说起来总归比金家更好掌控,而且,我听说齐家出事儿了,章杳若真是吞了齐家,而你再和章家那孩子走到一起,说来也是坐享其成强者联手。” 叶旻后来说的那些话,叶君霖有点儿没听进去,待到叶旻刚说完这话,叶君霖立马问道:“齐家出事儿了?什么事儿?” “这个……”叶旻挑着眉毛望着叶君霖,目光略有责备道:“于你而言很重要吗?” 叶君霖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不对劲儿,替自己打了个圆场道:“我只是关心景莲,若是章家和齐家在千古镇上起了争端,景莲恐怕会被波及其中,他又不会下蛊。” “这也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 叶旻这话说的干脆决绝,眯着眼睛望着叶君霖道:“你是叶家的中流砥柱,你要考虑的只是如何在这乱局之中保住叶家的人,保住叶家的地位和名望,其他的一切,都是你该关心的问题,哪怕是景莲。” 这话令叶君霖呆愣了一下,她望着叶旻,好像难以将那个对景莲宠溺备至又对自己严苛万分的母亲与面前的叶旻联系在一起。 直到说完这句话后,叶旻已经转头招呼外面的佣人进来推她出门,临走时,叶旻对着一直毕恭毕敬守在门口的门徒道:“传我的话,说老夫人有令,任何门徒不得外出,全都留下来守护族长闭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一章 拱手奉上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民国十五年,军阀混战,各地方势力明目繁多,今天刚成立明日便被打垮的军队更是数不胜数,相比较之下,能追随在章杳帐下,对于士兵们来说倒是一件好事儿。 只是,章杳的队伍很奇怪,其他军阀势力都是来则不惧,恨不得能尽量多吸收士兵在麾下,章杳却从不肯随意收编敌人的队伍。 凡是和章杳交过手的军阀都发现了这支军队的奇怪之处--人总是只有那么多,从不增加也不减少,在这种战事纷乱的年代,这种情况实属少见,甚至称得上是诡异。 大年初一,章杳派人去城里购置了些吃喝,来犒劳自己麾下的战士,军营之中一时间喜气洋洋,章杳却坐在自己的帐内,低头盯着一张泛黄的照片出神。 叶景莲躺在章杳的行军床上,身上的伤口早已被处理好了,章杳派人给他准备了一身干净衣裳,叶君霖却不肯穿,偏偏喜欢裹着章杳那身对他而言太过肥大的大氅,此时整个人都被卷在大氅中,孩子般在章杳的行军床上打滚。 “杳哥,”叶景莲喊了两声,见章杳不理会自己,又抬起腿来晃了晃,而后干脆蹦起来,跑到了章杳背后站定,“你说城里怎么样了?” 当日,章杳将叶景莲扶上自己的马,令识途骏马将他带回军营,帐内的副官认得叶景莲,知道这是章杳的座上宾,便要帮他包扎伤口,谁知叶景莲偏偏不肯,硬是等着章杳回来,让他亲自给自己擦拭血迹、包扎臂膀。 对于叶景莲在齐家的出现,章杳有些不悦,口气虽然算不上严厉,但配合着他那本就冰冷的面容,还是展露出了一些威慑力。 章杳对叶景莲的原话说的是不许他去齐家。 “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叶景莲对此嗤之以鼻,“那你怎么就能去?你去得的地方,我怎么去不得?因为我不会下蛊?” 章杳和叶君霖不同,他有自己独有的方式和叶景莲打交道--对叶景莲好,但是永远不会和他拉进距离。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便是如此,走得太近,很多事情发生重叠后,就会变得混乱并麻烦,而不和任何人接近则是章杳的处事方式,或许会觉得孤独,但孤独总好过给自己添麻烦,一个人的生活永远比两个人、三个人更简单。 此时,叶景莲不动声色地凑到了章杳后面,探头一看,发现章杳手中捏着的是一张旧照片,上面的人脸模糊不清,只能认出来照片上的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两人差不多是二十来岁的年纪,拘谨地站在一起,姿势有些僵硬。 照片本就模糊,而且年代太过久远,可叶景莲只是随意瞥了一眼,却总觉得照片上的人眉眼看起来有些熟悉,只是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不过,就在叶景莲想要仔细分辨的时候,章杳却突然回头。 大概是刚刚看照片看得太过认真,故而叶景莲的莫名出现让章杳多少受惊,他本能地向旁边挪动了些身子,这才发觉叶景莲正盯着自己手中的照片。 “杳哥,”叶景莲扶着桌子顺势一跳,人已经坐在了桌子上,努着嘴指了指章杳手中的照片,“这是谁?” “不是谁。” 章杳并不打算回答,连敷衍的意思都没有,而他接下来的动作令叶景莲瞪大了眼睛--就好像是对待一张废纸般,章杳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照片撕了个粉碎。 这一举动无疑让叶景莲百思不得其解,若不是重要的照片,为何行军打仗都要带在身上?若非是重要的照片,为何会让章杳看得那么出神? “那你为什么要撕了?”叶景莲心中的好奇被勾起来,见章杳没有回答自己的意思,叶景莲心中有恶趣味油然而生,嘴角扬起了一抹坏笑,二话不说便伸手去抢那些碎纸片。 见到几片碎照片已经被叶景莲握在手里,章杳倒也不着急,不慌不忙地伸出手来,只见他的手掌平行于桌面,手心向下,一些黑色粉末洋洋洒洒地落在桌子上,紧跟着,所有的照片就好像是被一些无形的东西啃噬着一样,速度飞快地只剩下了一些碎屑,然后在叶景莲眨眼的瞬间,最后一丝碎屑都消失不见。 那些蛛蛊啃食掉照片碎片后,迅速消失在了桌子的缝隙中。 叶景莲使劲儿揉了揉眼睛,本想表示惊讶,但身为一个对蛊术一窍不通的人,叶景莲心里有点儿酸溜溜的,嘴上逞强地咕哝了一声道:“没劲。” 那张照片似乎并未太持续地吸引住叶景莲的好奇心,齐家的事情很快吸引走了他的注意力,叶景莲推了推章杳的胳膊道:“杳哥,我听城里都炸了一天了,要不我们去看看齐家怎么样了?” 章杳不作答,只是面无表情地望着叶景莲。 叶景莲自幼养尊处优惯了,家中上上下下的女人哪个见到他不是毕恭毕敬卑躬屈膝?故而冷不丁被这样的视线凝视着,虽然尚且不知道章杳这表情的含义,却也让叶景莲有点儿紧张,撅着嘴道:“不过只是看看罢了,远远看看,反正炮声都停了。” “你为什么那么关心齐家的事情?” 叶景莲从桌上跳下去,耸了耸肩膀,歪着脑袋想了想道:“不是关心,也没什么原因,只是很奇怪,就是莫名其妙很讨厌齐家罢了,可能是不喜欢‘齐’字吧,念起来也不舒服,舌头两边顶着牙,搞不好还会咬到舌头,不想说起这个字。” 如果因为不想说起一个字,就想灭了一个家族,那么恐怕连皇帝佬儿都不会有叶景莲这么任性,望着叶景莲的背影,章杳缓缓地摇了摇头。 正当章杳摇头的时候,在帐内蹦蹦跳跳的叶景莲突然回过头来,他瞥见了章杳摇头的姿势,但是对此并不在意,而是兴致昂扬地对着章杳道:“杳哥,齐家若是亡了的话,下一个目标是谁?金家?那金寒池长得未免太好看了点儿,我不喜欢。” “因为你不喜欢,所以也想灭了金家?” 章杳问得很随意,叶景莲的回答却格外认真,只见他点点头道:“反正也没什么不好的,金家不是总觉得自家是皇亲贵戚,便总摆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吗?有什么意思呢?不如也灭了算了,然后就是唐家。” 叶景莲的口气就好像小孩子搭积木似的,盖起来一个世界再推翻,在他看来好像就只是动动手指头的事情,就连寡有笑意的章杳也不由自主地笑了一声道:“那么然后呢?就是我章家?” “才不呢!”听到章杳的话,叶景莲两步跳到了章杳面前,两人中间隔着一张桌子,叶景莲就弯下腰,半个身子趴在桌上,两只手拄着下巴道:“杳哥不一样,你娶了叶君霖,将来咱们就是一家人,到时候连她都姓章,还分什么你我了?” 叶景莲对叶君霖向来是直呼其名,章杳早已经见怪不怪,只是他倒真没想到自己这位未来小舅子对自己的评价还算颇高,章杳有些累了,他捏了捏鼻子,有些漫不经心地问道:“可你叶家也是五族之一,向来都是女人当家做主,你姐姐会和我联姻?” “这事情不由她,我让她嫁,她就得嫁,”叶景莲自信满满地一拍胸脯道:“女人总归是麻烦的,叶家已经麻烦了这么多年,是该到头儿了。” “她嫁给我,将来你来执掌叶家?” “不,”回答这问题时,叶景莲的表情格外认真,一本正经道:“这劳什子家族我早就呆烦了,要么让它姓章,要么就由着它自生自灭算了,反正我有杳哥就好,什么叶家不叶家的,我才懒得管呢。” 叶景莲认识章杳的时候,恰好是章杳和叶君霖斗蛊之时,那时叶君霖年岁还小,本身又比章杳小很多,那场斗蛊的结局不言而喻,但叶君霖没想到,自己的败下阵来,却会让叶景莲因章杳的蛊术而对这位他压根儿就毫无了解的大哥崇拜不已。 甚至,不惜将自己的家族拱手奉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二章 家何在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唐鬼的山寨里,刚包扎好伤口的唐鬼懒洋洋地躺在虎皮上,歪着脑袋若有所思,他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猛地坐起身来。 “我的衣裳呢?” 脱下来的血衣被手下的山匪拿走了,唐鬼目光扫视,四处搜罗一圈儿却没发现衣服在哪儿。 “回大当家的,被拿去洗了。” 唐鬼山寨里没有女人,男人嘛,说起做家务活儿,多少事喜欢躲懒的,就连唐鬼这当家人的衣服也懒得洗,为了这事情,唐鬼没少抽他们,可谁知今天居然有人这么积极起来,不免让唐鬼十分狐疑,皱着眉头道:“谁拿去洗了?” 围在阎罗殿里的山匪中,不知是谁回了一句道:“好像是军师。” 果不其然!唐鬼一拍大腿道:“就知道这家伙没安好心!” 后院的水井旁,盲丞正在唐鬼的衣裳中摸索着,手里很快摸到一块硬邦邦的东西,是裹在衣裳之中的脊兽,虽然只剩下半个,但仍能摸出来是负屃的形状,瞎子那张微翘的小嘴立马咧开,笑得那叫一个心满意足。 将负屃揣进怀里之后,盲丞起身,将衣裳随手扔在一边,对着随行的山匪道:“给大当家的洗洗吧,随便洗洗就行,他不讲究的。” 盲丞揣着负屃的脊兽并未直接回自己的房间,而是从安置齐孤鸿的房间前面绕了一圈,他停在房门口,对着守在门边的两名山匪道:“他要是醒了,别直接告诉大当家的,先叫我。” “是。” 山匪回答得很是干脆痛快,但盲丞却叹了一声,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山匪不免好奇地追问。 “军师叹的什么气?” “我叹的?”盲丞意味深长,摇头苦笑道:“是天机。” 盲丞知道有很多人羡慕自己能洞晓天机,可盲丞也知道,那些人绝不可能明白自己的痛苦。 知天机有什么好?反正,就算知道了也是无力回天,盲丞难过,他觉得,明知是不归路却只能顺着绝路往下走反倒不如不知道。 他早已看惯了他人的生,也看腻了他人的死,他不想知道,知道了却无能为力,太痛苦了。 盲丞回房后并没睡,他坐在窗边,从他的窗口探出去,正好能看到齐孤鸿住着的房间,瞎子眼不可见,目光却始终凝视着齐孤鸿房间的方向,直到两盏灯笼着橘红色的火光缓缓逼近齐孤鸿的房间,最终推门进去,瞎子听着那脚步声,这才苦笑一声,摇头起身上床。 看来命运果然是改不了。 唐鬼迈入齐孤鸿房门时,眉头不禁皱了皱,房门口守门的山匪早已经靠在门边睡得像死猪,因为知道这山寨太安全,所以并无半点警惕,而这房间里阴沉厚重的黑暗也让唐鬼想要骂娘,他唐鬼难道是穷得买不起蜡烛了?周围这么黑,他压根儿看不清齐孤鸿的脸。 即便有两盏灯火,唐鬼的眼前却仍旧是一片模糊,他凭着感觉凑到了齐孤鸿的床边,火光探到了齐孤鸿鼻尖儿时,他这才终于看清楚了齐孤鸿的脸。 当年两人一起念私塾的时候,齐孤鸿总是在课堂上打瞌睡,而且每次都睡得格外香甜,深眠的面容格外安详平静,故而总是引得先生分外恼怒。 但是,估计齐孤鸿这辈子都不会睡得那么安心了,此时他虽然闭着眼睛,但是睫毛不停眨动,指尖儿也在微微抽搐,不知是什么样的噩梦钻进了他的脑海,令齐孤鸿的表情看起来如此痛苦。 唐鬼转身坐在了不远处的桌上,将灯盏一左一右放在自己的面前,朦胧的光线之中,至少能确定齐孤鸿就在自己面前不远处,他刚刚安心下来时,齐孤鸿浑身突然猛地一颤,骤然便从床上坐了起来。 “你们别走!” 齐孤鸿是伴随着一声喊声惊醒的,一只手还向前伸着,仿佛想要抓住什么,然而梦醒之时才意识到自己的手中只剩一片虚空,他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盯着自己那空空如也的手掌,足足用了好半天的功夫才确认自己刚刚是在一场梦中。 从齐孤鸿那茫然的表情看来,他似乎还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或许连他晕倒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想不起来了。 不过等他想起来的时候,肯定会很痛苦。 梦境很痛苦,醒来也很痛苦,若生命只剩下苦楚,不管是梦是醒都很疼的时候,人该怎么办?还有哪里可以逃避? 果不其然,正如唐鬼的猜测--齐孤鸿微微皱着眉头,已经回想起了在他晕倒前发生的事情,那些痛苦的记忆让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只手攥着被子,死死地捏着拳头。 唐鬼自然能猜到齐孤鸿的反应,毕竟,他此时经历的事情,唐鬼早就已经经历一番了。 “要吃点儿什么吗?” 唐鬼突然发声,让齐孤鸿被吓了一跳,他瞪大了眼睛望着坐在桌子旁边的唐鬼,不假思索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唐鬼没找到这个问题的重点,皱眉道:“我?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这是我的山寨,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我在这儿坐了这么长时间你才发现我,你也瞎么?” 唐鬼并未生气,但这问题问得格外诚恳,他知道齐孤鸿会有一段时间的抗拒和痛苦,不过身为过来人,在经历了那些痛苦之后,唐鬼意识到痛苦是很没意思的东西,他已经走过了那种没意义的弯路,不想让齐孤鸿也经历一次,对着齐孤鸿轻描淡写道:“我再问你一遍,要不要吃点儿东西?” 齐孤鸿没有回答唐鬼,而是翻身下床,大概是睡着的姿势不对,两条腿已经麻了,故而脚刚迈出一步,整个人便软在地上,但齐孤鸿没有丝毫停顿,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房门,踉跄地直奔山寨外而去。 唐鬼咬着牙骂了一声,想去端灯盏却已来不及,只好跟着齐孤鸿一起冲入夜色中。 寂静的山寨里,只有齐孤鸿和唐鬼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好在山寨的山门紧闭,齐孤鸿试着推了一把,厚重的木门纹丝不动,他转过头来巡视一圈儿,立马冲上了山门旁不远处的哨楼。 齐孤鸿和唐鬼冲上哨楼,将正在哨楼内打瞌睡的山匪吓了一跳,唐鬼没好气地踹了一脚道:“滚下去!” 一阵慌乱的脚步声远去后,哨楼上便只剩下了齐孤鸿和唐鬼,齐孤鸿焦急地向远处眺望,然而茫茫夜色中根本找不到齐家所在的方向,唐鬼更是焦躁,身处于黑暗中,紧迫感令他无法呼吸。 “你到底要干嘛?”唐鬼忍不住叫骂一声,一把攥住了齐孤鸿的肩膀,强迫他转过头来与自己对视着。 然而见到齐孤鸿那张挂满泪水的脸时,唐鬼那只力道蛮横的手却软了。 “齐家,还在吗?”齐孤鸿的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在颤抖。 唐鬼咬了咬牙,那段被他埋藏在心中许久,始终不敢翻出来的记忆在这一刻复苏,他凝视着齐孤鸿,回想着当初的自己。 那时的自己也是如此,明明已经知道了答案,却还是想问个究竟,可真正听到答案的时候呢?那种感觉,唐鬼却想不起来了,以至于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回答齐孤鸿。 在,不在,不过是嘴唇开合的两个动作,但对唐鬼来说却如同一把尖刀利刃,令他不敢开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三章 活着的资格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齐孤鸿的脑袋里面有些东西,模糊而朦胧的一团,他隐约知道那团东西很危险,不敢触碰,但是他也知道,自己想要的答案就在里面。 昏迷之前最后的记忆,时刻都可以在眼前重现,可齐孤鸿不敢想也不敢看,他的手悬在胸前,隐约还能感觉到揣在胸口的东西,是那本古书,它的存在时刻提醒着齐孤鸿不能逃避,那些事情是事实,不管多么残忍,他都必须接受。 齐家亡了。 那自己呢?自己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要活着? 齐孤鸿的脑袋有点儿乱,他低声喃喃道:“齐家没了,我还是齐孤鸿吗?门徒们都不在了,宅子也不在了,没有了,不再是齐家了,那我……还是谁?” 望着齐孤鸿那茫然的视线,唐鬼的心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小手死死掐了一把,但除了同情之外,心中又有些恼怒。 唐鬼与齐孤鸿不同,他不是那个大户人家娇生惯养的少爷,自幼就和母亲相依为命,日子清贫,常常在齐孤鸿身边相伴的唐鬼隐约能感觉到齐孤鸿那养尊处优的生活是什么滋味儿,说没有羡慕嫉妒,那是在骗鬼。 所以,此时的唐鬼也知道,齐孤鸿的感受永远不可能和自己一样--自己失去了相依为命的母亲,可他本来就命贱如草,但齐孤鸿不同,他是含着金汤匙的少爷命,现在却也成了平头百姓。 唐鬼不知道如何安慰齐孤鸿,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安慰他,有什么好安慰的?劝这大少爷想开点儿,反正老百姓也是柴米油盐吃喝拉撒的过日子,他凭什么高高在上?不过只是拿走了他本来就比别人多的东西,让他变得和普通人一样,这种日子有什么可痛苦的? 人和人之间本来就是不平衡的,唐鬼年少无知的时候曾经也想过,为什么他是普通的他,齐孤鸿是尊贵的齐孤鸿,现在齐孤鸿只是变得和常人一样了,与其思考自己怎么会变得和常人一样,为什么不去想想他有什么资格高高在上? 唐鬼深吸了口气,望着齐孤鸿那背影,仅剩的同情在这一想法冒出来之后,仅剩的同情也化作飞灰,是的,按理来说他有过和齐孤鸿相似的经历,或许应该理解他才对,但唐鬼做不到,他早已经练就铁石心肠,他知道自己是如何熬过来的,故而那种痛苦在他看来轻描淡写,根本懒得去对齐孤鸿做出什么安抚。 活着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在这种艰难的对比之下,其他所有事情都微不足道,就连痛苦都是多此一举。 只是现在的齐孤鸿仍旧不能明白,他和唐鬼之间的经历就好像一座独木桥将两人分隔在两边,已经撑过去的唐鬼站在对岸,但这边的齐孤鸿却还有一段路没走完,他望着齐家的方向,忍不住伸出手,想要触碰什么,但是落在指尖儿上的只有冰冷的雪片。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哪怕他哭到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哪怕他跪在齐家的废墟中磕头祈祷长跪不起,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人生的轨迹好像突然被一把巨斧硬生生砍断,齐孤鸿不知道自己的下一步在哪儿。 “我还活着干嘛呢?” 齐孤鸿语态坦然,并没有什么痛苦或是不甘,他只是平静地提出了这个问题,他不知道,不明白接下来的人生对于自己而言还有什么意义。 说完这话,齐孤鸿的身子已经向围栏前面探出了一步,身下是四五米的高度,距离地面明明不远,却怎么都看不清楚。 或许纵身一跃之后就会是解脱。 这想法来的莫名其妙,但对于齐孤鸿来说却是唯一的路,他的齐家没了,从小到大围聚在他身边的那些人,此时都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只剩他了,只剩脚下这一步了。 齐孤鸿想到这里的时候,人已经到了木头围栏前,两只手撑着木头围栏,他闭上了眼睛,只差一步……只差一步了…… 就在这时,一只强劲有力的手突然出现在齐孤鸿的背后,将他的身体向外猛地推了一把! 齐孤鸿身子不稳,半个人随着那股力道立刻翻出了栅栏,整个过程太快,不过是半秒钟的时间,齐孤鸿本能地伸出一只手死死攥着木头围栏,所有痛苦带来的茫然立刻在这时如拨云见日般消散。 人在危险和死亡面前总是清醒的,他瞪大了眼睛,感觉身子悬空,全身的重量都施加在那只手上,随时都会从小楼上坠下,直到这一刻,齐孤鸿才明白了死亡的含义,他感觉自己的视线突然变得无比清晰,目光之中,正迎上了站在围栏旁边的唐鬼。 “唐忌夜!”齐孤鸿本能地大吼,只见唐忌夜此时双手环抱在胸前,一脸优哉游哉的表情,望着摇摇欲坠的自己,脸上的表情竟然轻松得好像在看戏一般,齐孤鸿立马大叫道:“拉我上去!” “唐忌夜?”唐鬼纹丝不动,反倒是好奇地看了看自己身边左右,“谁是唐忌夜?” 唐鬼哼笑一声,他的眼睛不大好使,只能弯着腰凑近齐孤鸿才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唐鬼想起了当初的自己,想来也是这副样子吧,第一次从这种角度来看,还算蛮有意思。 当初想要寻死觅活的自己看起来应该也是如此狼狈、无能,像个废物。 唐鬼说不上是在嘲笑齐孤鸿还是嘲笑记忆中的自己,他饶有趣味地调侃着齐孤鸿道:“你不是想死吗?想死其实很难的,在这种时候需要有人帮你一把,反正这里也没有别人,看在唐忌夜和你素有旧交的份儿上,我就帮你一把。” 唐鬼说的太过轻描淡写,而且语气坦诚并认真,是的,他说的都是实话,他最了解想死却又不敢,是一件多么艰难又羞于启齿的事情。 “有些事情一咬牙一闭眼就行了,既然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着,去死其实挺适合你的。” “唐忌夜!”齐孤鸿想要使出全身力气去骂人,可是无奈力道都在手上,就连这咒骂声听起来也有气无力,他勉强从牙缝儿里挤出了一声咒骂道:“你王八蛋!你不是人!” 齐孤鸿的手指已经开始松动,身子好像风中落叶般摇晃不止,他的两腿在半空中蹬着,试图借力爬上去,但越是乱动,身体便越是摇摇欲坠。 唐鬼凑近了齐孤鸿的脸,齐孤鸿的脸上已经因为恐慌和紧张而挂满了汗珠儿,只可惜唐鬼看不到,他的脸距离齐孤鸿就只有半寸,鼻尖儿几乎贴上鼻尖儿的时候,两人的视线才终于对在一起,唐鬼轻声道:“所以说,你现在想活下来了?” 想活下去?齐孤鸿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问题似乎又绕回去了,齐家没了,自己到底要选择生还是死?他不知道,但脑海之中总有个声音在嘶吼,不管是什么答案,要先上去再说。 本能有时候会比理性先做出答案,齐孤鸿咬着牙一字一顿道:“你先拉我上去!” “我是不会拉你上来的,”唐鬼直起身子,仍旧抱臂看戏,“你不是觉得没有了齐家给你撑腰你就不想活了么?我不会给你撑腰,也不会救你,今天不会,以后也不会,这是我给你上的第一课……” 夜风呼啸过耳,唐鬼的声音在齐孤鸿听来却格外清晰,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头。 “从今往后,这世上能靠得住的就只有你自己,你能让自己活下来就活,你保不住自己的命就去死,不会再有人帮你,死活与否不再是你可选的,想活下去,首先要有能保住性命的资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四章 生之代价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人生之生,谈何容易?人生之死,又谈何容易? 唐鬼说完那番话之后便回了房里,后来很多年过去后,齐孤鸿始终记着自己当时是如何在烈烈寒风中,使出了全身力气爬上哨楼围栏,当两条腿落在结实的木地板上时,齐孤鸿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胃里阵阵地泛着恶心,几乎要吐出来,鼻涕眼泪也止不住地流出来。 一只手因抓着围栏太久而脱力,不停颤抖,手腕也酸楚得好像随时都会断掉,两条腿仍旧不停颤抖,可就是这些感觉,让齐孤鸿意识到自己还活着,还要对这副身体负责。 那天晚上,齐孤鸿好像流干了自己这辈子所有的眼泪,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山下有人放鞭炮。 今天是大年初二,年节已过,虽然必然会有人注意到齐家的倾覆,但是这并不会影响到其他人的生活,他们还要过年,还要庆贺,还要吃吃喝喝。 齐孤鸿突然觉得饿了。 人要是将自己往可悲的地方想,越想便越觉得自己可悲--无家之人,在寒风冷夜悬在哨楼上生死一线,年节之时失去了自己曾经拥有的一切,还要看着别人家中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可以显得自己可悲的事情多了,但齐孤鸿知道这道理,不敢想也不愿意想,在经历过一番生死之后,什么都显得不重要了,反正眼泪也流干了,什么都结束了,既然是选择要活下去,就得好好活着。 齐孤鸿从哨楼上爬下去的时候,几名山匪正打着哈欠从房里出来,对着齐孤鸿的身影窃窃私语,他们的距离太远,齐孤鸿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可是那些交头接耳的议论令他感到如芒刺在背。 如若是以前的齐孤鸿,自然是受不了这个,即便昨天一晚的经历让他明白了许多,可这种感觉还是令他浑身不是滋味儿。 正在这时,耳边响起了一声不轻不重的咳嗽声,那声音清脆,在清晨的鸟叫中显得格外好听,让齐孤鸿忍不住转过头去望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声咳嗽声打住了山匪们的窃窃私语,齐孤鸿循着声音便看到了盲丞,他仍旧穿着一件打着补丁洗得泛白的长衫,此时端端坐在门廊下面的台阶上,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两只手交叠搭着膝盖,眼镜昨日被鞭炮炸到,有一道裂痕,不过瞎子并无察觉,仍像模像样地将那眼镜戴得端端正正,端着那姿势显得略有些拿腔作调,微笑着望向齐孤鸿。 “齐少爷,昨天晚上休息得可好啊?” 盲丞的问题令齐孤鸿浑身不舒服,虽然是个瞎子,但齐孤鸿总觉得他绝对知道自己昨天晚上在哨楼上待到天明,于是这问题便显得格外刻意。 齐孤鸿沉了沉声,人已经到了盲丞面前,“请问,有什么可以吃的东西吗?” “有,”盲丞回答的干脆,“不过没有白食。” 盲丞就望着齐孤鸿所在的方向,嘴角还带着客客气气的微笑,可这话却令齐孤鸿的脸一下红到了耳根。 自己不是什么客人,也没有什么白食给自己吃,齐孤鸿从没想过自己想要吃一口东西竟然也会成为这么艰难的事情,这份羞辱令齐孤鸿感到一阵怒意自心底油然而生,愤愤然地转身便向山寨外的方向走去。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只知道自己不想留在这儿。 背后立刻响起了盲丞那含着笑意的声音,“齐少爷,这天底下啊,与‘活着’相比什么都不重要,什么地位、什么面子都是狗屁,你摸摸自己的肚子,别让尊严害了性命。” 齐孤鸿没有回身,微微侧过头,厌恶地望着盲丞所在的方向,咬着牙道:“人生在世若是连尊严都不要,活着有什么意思?” “哎呀,”盲丞嘴贱,笑嘻嘻道:“说的就好像您以前有过似的。是,这千古镇上谁见到齐少爷都要毕恭毕敬作个揖问个好,可是如若不是看着齐家的话,他们可会?您那尊严也好面子也罢,是打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是别人塞进你手里的,眼下齐家没了,您那面子早就跟着埋进废墟了。” 盲丞的声音中始终带着笑意,可话语却好像尖刀,一下一下剐着齐孤鸿的心,疼得他喘不过气来。 似乎是觉得这样仍旧不够,盲丞继续道:“别人给来的尊严,别人也能拿走,真正的面子是靠自己赚来的,你有资格就有面子,没有资格就没面子。” 齐孤鸿愣了一下,突然觉得奇异,盲丞这话和唐忌夜昨晚说的话如出一辙,就好像是两人事先商量好的,可是齐孤鸿稍稍琢磨片刻就明白,并非是两人提前串通,这两人之所以会说出一样的台词,不过是因为他们说的本就是真理。 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齐家给的,没有一样东西是靠自己的双手赚来的,所以齐家没了,自己也一无所有,是真正的一无所有,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真真正正的什么都没有。 到了这一步,谈什么都没有意义,什么愤怒、痛苦、悲哀,无论这些情绪如何翻江倒海,都不能换成一粥一饭一餐一宿,他可以躲在情绪里不肯走出来,但衣食住行,这些真真切切的事情时时刻刻都在他的耳边叫嚣。 就比如此时,齐孤鸿大可以赌气走出山寨,那么然后呢?去街头乞讨?去风餐露宿?且不说吃喝,就说活命,若是被王大雄看到自己出现在街头,脑袋下一刻大概就会被野狗叼走。 在生存的压力面前,齐孤鸿竟然痛苦不起来了,他拽着袖子擦了擦脸,“那,我可以做点什么换饭吃?” 盲丞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释然的微笑,他好像打从一开始就没什么情绪,到这时候也不觉得惊讶,诚恳又认真地问道:“那你会什么?” “我会写字,会给人看病,会……” “哈哈哈!”盲丞笑得很生硬,“齐少爷找错地方了,你这些本事若是在城里替人写封书信或是找个书馆当教书先生倒是可以,只是,我们这里是土匪山寨,用不上这些斯文儒雅的本领。这样吧……” 盲丞歪着脑袋想了想,对着不远处的山匪喊了一声道:“大当家的衣服洗了吗?” “没有!”土匪立马欢快地应声,同时将视线齐刷刷地投向齐孤鸿,那目光摆明了是想看一场精彩的好戏。 接下来,盲丞什么都没说,只是仍旧笑眯眯地望着齐孤鸿,摆明了是等着他开口。 牙关紧咬,齐孤鸿想起了盲丞刚刚说的话,自己这一生二十多年来所拥有的东西都是别人赐予自己的,不需要他努力争取,甚至不需要他开口去讨要,正因如此,就连一句张口祈求的话都显得艰涩。 唯有生存的压力在背后推着他,肚子里的饥饿在提醒着他,齐孤鸿咬着牙,轻声道:“我去洗。” “那还真是劳烦齐少爷了,”盲丞微笑着答道:“反正大当家的那件血衣也是因救你而受伤染血的,也算是你应当应分的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五章 快意恩仇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齐孤鸿活了二十几年,第一次知道,原来冬天的井水这么凉。 手中是唐鬼的血衣,齐孤鸿使劲儿搓了好几次,上面仍旧染着淡淡的血迹,这是自己醒来后,除了齐家被灭门外第一件能牵动他情绪的事情,没想到那个脱胎换骨的唐鬼会为了救自己,受这么重的伤。 背后响起了脚步声,但齐孤鸿没有回头,不需要看也能认出脚步声来自何人,他仍旧洗着手中的血衣,看到有人将一碗饭菜放在自己手边的地上。 “吃完饭再洗。” 唐鬼的声音里没有什么情绪,齐孤鸿也没有,他放下衣裳,在袖子上擦擦手,两只手已经冻得通红,他用肿胀的手指艰难地抓起筷子,咬了一大口馒头之后,扒拉着饭菜塞进嘴里。 是的,齐孤鸿什么都没想,他饿,就只是饿,不想考虑什么吃相,也不想再惺惺作态地拿捏什么面子问题,齐孤鸿从来没觉得自己活得这么简单过,他什么都不需要顾及了。 唐鬼坐在齐孤鸿对面的一块石头上,歪着头望着齐孤鸿,这让齐孤鸿突然想到自己这次回来之后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陌生感,不知道唐鬼见到此刻的自己是否也会感到陌生。 应该会的。 齐孤鸿从爷爷齐秉医的口中隐约听说过发生在唐家孤儿寡母身上的事情,他知道是那件事情让唐忌夜脱胎换骨变成了眼前的唐鬼,之前他不懂,现在却仿佛明白了。 两人沉默许久,齐孤鸿以前从未如此狼吞虎咽,也从未觉得粗面吃起来竟然这么香,一大碗饭菜眨眼被自己风卷残云,当他用最后一块儿馒头沾着菜汤往嘴里送的时候,唐鬼终于开口了。 “人生在世,吃饱了就会少很多烦恼,所有的事情都会过去。” 其实只要看看眼前的唐鬼,齐孤鸿就知道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过去、无法改变的,只是他没想明白一件事儿。 到底是为了让一些事情过去才要改变,还是因为改变了,那些事情才过去了。 换言之,是不是自己为了想要让一些事情过去,就必须要做出改变? 这个问题让齐孤鸿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他抬起头来,朝阳正好,暖洋洋的日光落在唐鬼的肩头,他的身影这才多少恢复了一些熟悉感,齐孤鸿望着唐鬼,一字一顿道:“所以,你才变成了今天这幅样子?我也会吗?” 为了忘记齐家,或者说为了重新开始,自己也要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吗? 不过唐鬼显然没有齐孤鸿这么悲痛,他听到这个问题之后情不自禁地哼笑一声,那个笑容让齐孤鸿觉得自己在他眼中看来大概很幼稚,但是紧跟着,唐鬼的表情变得郑重不少。 “你不会,因为你和我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同样是失去了至关重要的人,同样是成为了这天底下的飘零浮萍,有什么不一样的? 唐鬼撑着膝盖,摇摇头道:“你可以恨,但是我连恨都不能恨,连仇都不能报,我之所以选择变成这样,是因为我不想再做唐忌夜,可你还可以是齐孤鸿。” 这话多少吸引了齐孤鸿的注意力,他疑惑地望着唐鬼,“为什么?” 一丝沉重的悲痛从唐鬼的眼中一闪而过,随即,他很快又恢复了那一脸混不吝的表情,耸了耸肩膀道:“因为你有仇人,你可以血刃仇人,我不能,我的身上流着仇人的血脉。” 齐孤鸿眯着眼睛,在心中重复着唐鬼的话,他有些听不懂。 见到齐孤鸿那茫然的表情,唐鬼哈哈大笑一声道:“要杀我和我娘的人,是我爹啊,这么说你是不是就明白了?” 唐鬼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轻描淡写的有些过分,甚至不如市井间长舌妇讨论起他人家长里短时表现出的那份关切,就好像是在讨论着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可身为倾听者的齐孤鸿却被唐鬼这话给惊呆了。 齐孤鸿只知道唐忌夜的父亲从未出现过,他不提,齐孤鸿也不问,但是谁能想到,在自己人生中二十几年都从未出现过的父亲,一旦出现,竟然是来要自己的命。 甚至于,齐孤鸿觉得自己的事情在唐忌夜的遭遇面前竟然有了那么几分微不足道! 唐鬼伸了个懒腰道:“这人世间的爱恨情仇啊,论其实际,都是无用的东西,可偏偏是这种东西让人有了执念,有了牵绊,牵绊是种好东西,虽然是庸人自扰,可若是连牵绊都没有,才觉得活着毫无意义。比如说我,连仇都不能报,以唐忌夜的身份活下去毫无意义,自然想要换个身份。但你不一样,你不是还可以报仇么?” 报……仇? 若非唐鬼提起,齐孤鸿甚至忘记了这么件事儿,毕竟不管那王大雄在齐家面前多么不堪多么卑微,可在自己这个手无缚鸡之力又对蛊术一窍不通之人面前,王大雄偏偏就是让齐孤鸿无计可施。 不管是暗杀也好,明目张胆的对阵也罢,齐孤鸿知道自己百分之百没有胜算,不过只是搭上一条命罢了,虽然不曾承认这一点,但齐孤鸿知道,这才是让他痛苦万分的原因。 似乎是一眼看穿了齐孤鸿的想法一般,唐鬼眨了眨眼睛,得意一笑道:“你做不到的事情,不是还有我么?” 一瞬间,人突然有种恍惚,在很久很久以前,这是齐孤鸿会对唐鬼说的话,自己是那个守护着他的人,而现在,正应了那句“风水轮流转”,一切似乎都反过来了。 “我早就想过了,”唐鬼站起身来,双手叉腰望着远方的山下,“不就是个王大雄么?在老子眼里连碟咸菜都算不上,我这山寨里别的没有,土匪恶霸多的是,凶起来一个比一个有办法,对付个王大雄还是绰绰有余。我欠你家老头子一条命,替你报了仇,也算我对你齐家互不相欠,到时候你想做你的医生就做医生,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唐鬼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目光刚迎上齐孤鸿那双眼时,便看到了他眼中的闪烁盈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六章 鸿鸟渡江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王大雄今日这一仗,打得简直只能用诡异两个字来形容。 副官追随王大雄已久,这家伙虽然的确没有什么指挥方面的天赋,但是最基本的道理还是明白的,对付齐家的这一仗根本不像是打仗,反倒是孩子气的报复,不顾任何后果。 而这一仗打完后,王大雄马上脱力晕倒了,副官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派人将王大雄安顿好后,副官脚步匆匆地出了帐篷,下令加强守卫--部队整整六成的军火今天都被王大雄用来泄恨,而章杳的队伍就在城的另一边,若真是打起来的话,没有半点儿胜算,即便是不为王大雄考虑,副官也得为自己考虑,他可不想没头没脑地死在乱战之中。 王大雄麾下不过只有两百来人,和副官一样,他们也觉得今天这仗打得莫名其妙,有点儿让他们说不清楚滋味儿。 副官下达命令的时候,战士们正在因王大雄今天的反常表现交头接耳,受命的两名士兵懒洋洋地端着枪起身,好似拖着扫把般,本来也是,没有了子弹的枪,甚至还不如扫把。 说话间,两人拖拖踏踏地便到了营帐之外,一边漫不经心地巡逻,一边延续着刚刚的话题。 “要我说啊,这中间肯定有事儿,”其中一名士兵笃定道:“都说那个什么章杳会下蛊,你说有没有可能是他给咱们司令下蛊了?” “这不好说!”另外一名士兵连声点头应和道:“要不然的话,你看司令今天那个反应,啧啧,仔细想想还他娘的有点儿吓人呢!” “万一要真是中蛊了可怎么办?这不是要把咱们都给搭进去吗?” “不过,”那士兵拍了拍同伴的胳膊,歪着脑袋沉思道:“都说下蛊下蛊的,又说章杳会下蛊,又说那个什么齐家会下蛊,可谁知道是真是假呢!反正都没见过,只是信口胡说,谁知道这世界上还不是真的有蛊……” 战士这话刚说完,在他们两人的脑袋中间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那声音如鬼魅一般凭空出现,虚无缥缈地应了一声道:“蛊,当然是真的有的!”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将两名士兵吓了一跳,两人下意识地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看到一双夜空般深邃的眸子,还不等那士兵做出反应,便看到一只黑色的小虫突然跳进了自己的口中。 那毛茸茸的虫子顺着舌头飞速向口中蹿了进去,经过喉咙,令其感到一阵刺痛,然后是食道,肠胃…… 紧跟着,士兵便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 眼看那两人软趴趴地摔在地上,唐鬼这才耸了耸肩膀,继而向黑暗中招了招手,只见齐孤鸿横在夜叉背后,任由那夜叉好像散步般不慌不忙地走到了唐鬼的面前。 齐孤鸿有些羞恼,咬着牙道:“你这匹马难道就不能让我好好骑着吗?” “不能,”唐鬼回答得分外认真,“我的夜叉,就只认一个主子,除了主子之外,岂能容得下别人耀武扬威地爬到它背上?将你当货物般的横在上面已经是很给面子,你还挑剔什么?” 齐孤鸿发现自从自己在唐鬼面前弱势下来之后,这家伙越发无法无天了,对自己说起话来也一点儿都不客气,只是自己寄人屋檐下,只能忍气吞声,看来报过家仇之后,这唐鬼山寨的确是呆不下去了。 而且不光是唐鬼,齐孤鸿隐约感觉到那个给唐鬼做师爷的瞎子盲丞对自己似乎也有几分敌意。 在后院洗衣吃饭的时候,唐鬼主动提出了要帮齐孤鸿报仇,这话令齐孤鸿心中感动不已,然而还不等他说什么,不远处已经响起了盲丞的声音。 “爷,”齐孤鸿和唐鬼顺着声音望去,便看到盲丞正侧着身子贴在屋子拐角的地方,身子贴墙,只露出来半个脑袋,一只手搭着墙壁,好像已经躲在那里偷听他们已久似的,此时被人发现也并不觉得不好意思,笑眯眯地望着唐鬼道:“要出去做事儿,要不要瞎子给爷算一卦啊?不要钱的!” 盲丞说到算卦要钱,令唐鬼的脸上很是挂不住,咬着牙闷声骂了一句道:“你个王八羔子,吃老子的饭,睡老子的床,他娘的算一卦还想跟老子要钱?” “听说城里点墨阁新到了一批文房四宝,都说特别好,”瞎子的手指头一下下在墙上轻轻敲着,欲言又止间好像个孩子,“瞎子也想买一套。” “买?”唐鬼哼笑着骂了一声道:“老子什么时候花钱买过东西?想要是吧?等着,老子去给你抢一套。” 有了唐鬼这话,盲丞马上喜笑颜开,这才跳着脚蹦蹦跳跳两步到了唐鬼面前。 盲丞在地上摸索一阵,唐鬼将一只小板凳递给他,这厮便坐在了唐鬼和齐孤鸿中间,两条腿规规矩矩地拢在一起,手就搭在膝盖上,歪着脑袋望着唐鬼。 “爷报个数儿吧,总算什么六爻、易数都烦了,今儿玩个新鲜的,瞎子给爷测个字。” 唐鬼没多想,只是指了指齐孤鸿道:“既然是你的事儿,就测你的字儿,瞎子,给爷算个‘孤’字……哎!不,‘孤’字儿听着不吉利,你给爷算个‘鸿’字吧!” “好嘞!” 盲丞笑眯眯的应声,一只手便在另只手的手心儿里写写画画起来,齐孤鸿好奇,望向瞎子的手,就看到那只手白嫩得有点儿过分,比女人的手还要细腻,日光落在他的掌心中,齐孤鸿突然发现,这盲丞没有掌纹。 整个手掌之中干干净净,连半点儿纹路都没有。 正当齐孤鸿仍在惊讶的时候,盲丞已经抬起头来,脸上是那惯常挂着的笑容。 “回当家的,这个‘鸿’字啊,为江、鸟,鸿鸟若欲渡江,非大鹏之辈不可及,若欲强渡,必将身陷囹圄。” 唐鬼不耐烦地一摆手道:“说人话。” 盲丞连连笑答道:“是,爷,这意思就是,这仇啊,凭你们俩报不了!” 盲丞这话一说完,唐鬼立马一个飞腿横扫过去,好像提前预感到了唐鬼要出手般,不等他那一脚到近前,盲丞已经蹿着跳了起来。 “爷,这世上没人比瞎子对您老人家更忠心,不能眼睁睁看着您往火坑里跳,”瞎子笑着,还做了个鬼脸道:“瞎子虽瞎,可不说假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七章 身陷囹圄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唐鬼大概是和这瞎子打打闹闹惯了,似乎并未将他的话太过当真,可齐孤鸿却心有芥蒂。 吃罢饭后,唐鬼命人给齐孤鸿去找套衣服换上,只是这山寨里土匪的衣服穿在齐孤鸿那单薄瘦弱的身上,怎么看怎么别扭,唐鬼干脆带着齐孤鸿去了盲丞的房间。 整个山寨上上下下也就只有盲丞穿着打扮还算斯文,唐鬼一脚踹开他那房门的时候,盲丞正在桌上写着什么,听到唐鬼进来,急匆匆将那张纸叠起来揣进怀里,然后便跳到了衣柜后面,单单露出来了个脑袋,小心翼翼地望着唐鬼所在的方向道:“爷,瞎子知道错了,下次说话不这么直了,您可千万别打死我!” 唐鬼懒得理会瞎子,直奔他的衣橱便去了,伸手将里面的衣服随手拽出来,翻看一下,不满意便扔在地上。 盲丞过得寒酸,衣裳多有补丁,此时听到唐鬼翻弄衣服的声音,盲丞立马急了,那表情简直比刚刚生怕唐鬼跟他动手时还要恐慌,立马蹿出来一把拽住唐鬼的胳膊道:“爷,您打我可以,抢我的衣服可不行啊!” 唐鬼一把推开瞎子,继续东翻西找,眼看箱子见底才终于找到一件满意的衣裳,盲丞登时扑上前来,刚一摸到那衣料,眼泪都快掉下来了,“爷,这是瞎子压箱底的老存货,过年都没舍得穿!爷,瞎子忠心耿耿,您可不能这么对我啊!” “行了行了,”唐鬼不耐烦道:“老子改日下山给你抢上个十件八件,让你一天三套换着穿!” 唐鬼说罢,拉着齐孤鸿便出门,一直走出了大门口,齐孤鸿仍能听到盲丞凄凄切切的哀嚎声。 “你骗人!跟你这么多年!你就没给我买过一件衣裳!” 盲丞是个有意思的,只不过齐孤鸿的心思并不在此,他换上唐鬼递给自己的衣服后看了看窗外,时间已过晌午,齐孤鸿深吸了口气道:“报仇的事情,我们怎么办?” “不着急,”唐鬼在前,晃晃悠悠地走进了阎罗殿,将整个身子扔进那一堆毛茸茸的兽皮中,抻了个懒腰道:“天大的事情,睡醒了再说。” 齐孤鸿不知道唐鬼昨晚一夜未睡,肩头的伤口很深,只是他一直惦记着齐孤鸿,竟然忘记有伤,包扎好了伤口后才觉得疼得撕心裂肺。 这三年来,唐鬼身上经常受伤,他也因此掌握到了一条规律,但凡是那些经常受伤的地方,会渐渐因为伤口结痂、皮肤粗糙而难以再被触痛,唯有小心翼翼保护着的地方,皮肉娇嫩,一旦受伤就疼得厉害。 唐鬼玩的是双刀,最在意的地方便是自己的双肩及后背,若不是当时一心只护着齐孤鸿,又怎会有人能伤到他的要害。 这一切都是齐孤鸿不知道的,但他能看出唐鬼脸上的倦容,故而也不在催促,顺势坐在了唐鬼对面。 人总归不能静下来,之前不管是被盲丞羞辱也好,被唐鬼打动也罢,总能分散些他的心思,可一旦静下来了,心中的酸楚就如同开闸放水般,一时间停不下来。 齐敏、齐秉医,齐家上上下下那一张张脸都在齐孤鸿的面前闪现,走马灯一般不肯停歇,所有熟悉的声音从阴曹地府传来,一声声呼唤着齐孤鸿。 不知不觉间,脸上又是一片冰冷,齐孤鸿自己尚未察觉,倒是唐鬼扔来了一张兽皮,正从他的脸上擦过,那兽皮落下时,唐鬼已经翻了个身,背对着齐孤鸿。 “没事儿不要想七想八的,很浪费力气,有那个时间不如想想今后,老天爷是不会为谁停下来的,你的路若是不自己迈开步走出去,就只能永远停在这儿,直到那些没意义的痛苦缠得你想走都走不动的时候。” 齐孤鸿望着唐鬼的背影,说完这番话后,他重新恢复了平稳的呼吸,就好像这一番话压根儿不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一般,但这番话却让齐孤鸿沉思许久,他没有理由不相信唐鬼,他知道,对面这个看似若无其事的人曾经经受过与自己不相上下的痛苦和劫难。 这些看似轻描淡写的话,都是他自己一步步从泥潭中走出来的经验。 报仇,雪耻,为家人送葬,这是齐孤鸿现在唯一能想到的事情,再之后的,他也不敢想了。 只是听唐鬼所说,王大雄似乎不具备任何威胁,但盲丞的话也让齐孤鸿心有顾虑,他望着唐鬼肩头的伤,暗暗深吸了口气。 唐鬼一觉睡到下午,醒来便张口骂娘,嚷嚷着土匪们伺候不周,不给他饭吃,酒菜摆了满桌,土法自酿的烧酒一开坛便涌出阵阵酒香,唐鬼连喝了两碗,好像压根儿忘了晚上要夜探王大雄军营的事情。 用唐鬼的话来说,什么事情都不必担忧,该来的时候自然会有办法,凡事心至则满,用不着惺惺作态故作紧张,齐孤鸿不知他是如何学来的这份淡然,只是他用了好久时间,才终于对唐鬼的这份自信有了信任。 一顿饭一直吃到了夜色低迷,唐鬼擦了擦嘴,望着无月的天穹,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道:“好啊,好,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怎么着?齐少爷,咱们走一遭?” 在唐鬼说这句话之前,所有山匪们仍在喝酒划拳,而他说完这句话之后,所有人立马噤声,一个个齐刷刷将视线投向唐鬼,神情肃穆地望着唐鬼,随时准备好要出发似的。 有人将双刀递给了唐鬼,他顺手挂在腰带上,带好风帽后,唐鬼脸上就只剩下一双眼睛还在外面,目光巡视一圈儿,不禁哼笑一声道:“他娘的,老子就是去搞个王大雄,你们这么紧张干嘛?谁他娘的带这么多人去暗杀?暗杀嘛,”唐鬼比划了个蹑手蹑脚的动作,“当然要暗了!都给我在家里守着,老子撒泡尿的功夫就回来了!” 骂了这么一声后,唐鬼已经出门去牵马,在攒动的人群中,盲丞挤了出来,凑到齐孤鸿面前。 “当家的眼睛不好,怕黑,就只好有劳少爷您做他的眼睛,”盲丞的双手揣在袖子里,仍旧是那一脸不温不火的笑容,“他若有个三长两短的话……”盲丞说着环视自己的背后,噗嗤一笑道:“这一大家子人,齐少爷您想要哪种死法,都满足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八章 手起刀落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齐孤鸿不知道唐鬼怕不怕黑,他只知道唐忌夜很怕,从小就怕,本以为他成了唐鬼之后已经变得刀枪不入无所畏惧,没想到小时候的毛病还是没能改掉。 本想着下山的时候帮唐鬼指挥夜叉,可齐孤鸿没想到自己上了马就被横在马背上,好像个货物似的,那夜叉更是根本不需要谁来指挥,听到一声口哨后便轻车熟路地向千古镇的方向去了。 直到那两名士兵在唐鬼身旁倒下的时候,齐孤鸿仍旧头重脚轻晕的想吐,他勉强从马背上爬下来,指着那两名士兵道:“他们没事儿吧?” 唐鬼横了齐孤鸿一眼道:“你关心他们?要不要再给他们把把脉开点药?” “不是,”齐孤鸿低声咕哝一声道:“我就是问你用了什么法子让他们晕过去了,会不会害了他们性命。” “哈,”唐鬼颇有嘲讽地笑了一声道:“他们对你齐家动手的时候,怎么没问问你会不会害了你家人性命?既然是来报仇,就不要惺惺作态的装什么好人了。” 这话好像一记重锤敲在齐孤鸿的心头,没错儿,自己确实是报仇来的,反正就如唐忌夜所说,夜黑风高,今夜必有人死,的确轮不到自己想什么。 恩怨情仇加身,齐孤鸿已经做不了好人了。 将那两名浑身瘫软的士兵拖到草丛中藏好后,唐鬼在夜叉的屁股上拍了一把,夜叉马蹄嗒嗒,好像有意压低声音似的,不慌不忙地隐入了黑暗中,军营外的小径上,只剩下唐鬼和齐孤鸿两人,唐鬼这才推了齐孤鸿一把。 “看看里面的情况。” 齐孤鸿垫着脚尖儿向内扫视,军营中四处燃着一些火把,火光有气无力地攒动着,像那些昏睡着的士兵一般--那是杀人杀累了之后的倦怠。 几个负责巡逻的士兵睡得东倒西歪,几个帐篷的帘布都盖得严严实实的。 在这几支帐篷中,齐孤鸿注意到了一支帐篷不太寻常。 那帐篷比其他帐篷要大,门口不远处坐着两名守卫的士兵,在整个军营中,若有这样待遇的并非王大雄,也实在想不到其他人了。 齐孤鸿想转头对唐鬼说话,可人刚转身差点儿撞上唐鬼,原来这家伙怕黑,故而离自己站得很近,齐孤鸿起初本能想要退后一步,但转念一想,却是轻轻地拽住了唐鬼的袖子,“我找到王大雄的帐篷了。” 唐鬼任由齐孤鸿拽着自己,脸上故作一副不在意的样子,生怕被齐孤鸿看穿自己怕黑似的,漫不经心道:“哪儿呢?” “前面。” 齐孤鸿指着王大雄帐篷所在的方向,唐鬼的视线明明也投向了那里,却仍是问了一声道:“守卫的有几个?” 果然是看不见啊,齐孤鸿不免深吸了口气,轻声道:“两个。” 唐鬼点点头,拽起了腰间的衣裳,在他的板带上,整齐地挂着几只小瓶子,此时唐鬼熟练地摸出一只小瓷瓶,看都没看便将瓶子打开,两只灰黄色的小虫立马从瓶子中爬了出来,顺着唐鬼的手腕一直爬上肩头,齐孤鸿光顾着盯着那两只只有拇指指甲长短的虫子,完全没听到唐鬼招呼他行动的低沉口令,回过神来时,唐鬼已经摸进了军营里。 四处一片静悄悄的,只有火把燃烧时发出哔哔啪啪的声响,以及士兵们沉重的鼾声,唐鬼与齐孤鸿并肩,两人垫着脚尖儿,不过片刻已经到了军营中央,距离王大雄的营帐就只有五米左右的距离。 唐鬼在这里停了下来,从腰带里翻出一只小小的纸包,里面包着一些粉末,唐鬼将那粉末对准了两名士兵所在的方向猛地一吹,粉末已经洋洋洒洒直奔两名士兵去了,而同时追出去的,则是如同箭矢般的两只蛊虫。 齐孤鸿的眼力好,目光追着那两只蛊虫,只见蛊虫刚落在两名士兵的身上,便摇晃着长长的尾巴,四只爪子如飞,眨眼间已经到了士兵的肩头,跳蚤似的顺势弹跳,一下便蹿进士兵的耳朵里便不见了! 整个过程都被齐孤鸿看在眼里,他瞪大了眼睛,情不自禁地张开嘴巴望着其中一名士兵。 自蛊虫钻进士兵耳朵里后,齐孤鸿的视线便死死盯着那士兵,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事情,随着时间一秒、两秒的过去,那两名士兵并无反应,仍旧睡得好像两条死狗。 可是不知为何,齐孤鸿却感觉到一股诡异的气氛在四周悠然而起,他眯着眼睛望着那两名士兵,将两人上下打量着,片刻间,齐孤鸿猛然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终于明白了诡异之处的所在! 这两人仍旧酣睡,胸前随着呼吸起伏,但是就在那两只蛊虫钻进士兵的身体之后,那士兵的鼾声便停了--嘴巴仍在开合,但是鼾声,甚至呼吸声,好像被抽离了一般,什么都听不到了! 齐孤鸿瞪大了眼睛愕然望着那两名士兵,唐鬼却是一副早已习以为常的样子,他推着齐孤鸿的肩膀轻轻推了一把,向他使了个眼色之后,人已经钻进了营帐中。 王大雄的营帐里亮着两盏灯,一盏放在门口,另一盏在床边不远处,齐孤鸿进门后,唐鬼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齐孤鸿将灯端过来,与此同时,唐鬼已经来到了王大雄的床头,他的脚步轻轻,两只手摸向腰间,在寂静的军营中,能听到利刃出鞘时的特殊声响,待到齐孤鸿将灯盏端到唐鬼面前时,火光映照在利刃上,立刻闪现出了一道寒光。 齐孤鸿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上,他觉得自己好像在梦游,之前唐鬼对自己说起什么报仇也好雪恨也罢,对他来说都是一件朦胧而虚无缥缈的事情,可只有人真正走到这一步的时候,齐孤鸿才有了一种突然睡醒了的感觉。 是的,自己要杀人了。 唐鬼的两把弯刀在灯烛下闪着特殊的光,那是杀人太多之后,利刃浸血所致,唐鬼反手握着两把圆月弯刀,两手手腕交叠,两把刀的刀尖相对,形成了一个圆环,在那圆环中间留有一些空挡,正足够王大雄将脖子深入其中。 齐孤鸿连大气都不敢出,眼睁睁看着两把弯刀的刀锋缓缓逼近王大雄,他见识过唐鬼的功夫,知道这一刀下去之后,王大雄必然是人头落地,故而不由得有些呆愣,倒是唐鬼轻轻踢了他一脚,示意他将灯盏凑到王大雄近处。 本来齐孤鸿是不敢看也不想看的,可眼下却不得不弓身将灯盏送到王大雄胸前。 就在那两把刀已经锁在王大雄喉口,只等唐鬼手起刀落的时候,唐鬼口中却不由自主发出一声低呼,齐孤鸿顺着唐鬼的目光向王大雄脸上望去,顿时也是浑身一抖,手中的油灯竟然也落在了王大雄的被子上。 火苗“嗖”的一下顺着四溅的灯油蹿起来,齐孤鸿立刻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去按住了那被子,无奈油灯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门外紧跟着也响起了脚步声。 “司令,出什么事儿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九章 生死不一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齐孤鸿和唐鬼只是往王大雄的脸上看了一眼,但就是这一眼,却让他们感受到了极大的震惊,好像有一声炸雷在脑海之中炸响一般。 躺在被子中的王大雄面容安宁,被子平铺在他的身上,看起来就好像睡着了一样,但是王大雄脸上的颜色却绝对不是活人脸上应有的颜色--铁灰发青,就好像是刚从土里挖出来的死人一样。 齐孤鸿不慎打翻了油灯,手忙脚乱扑灭火焰的时候,脑子里不停思考着眼前所见的情况,他清楚记得自己下山进入齐家后宅之前,明明看到王大雄站在阵前指挥着麾下的士兵对齐家进行猛烈的炮火攻击,他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张脸,毕竟是仇人的面容,几乎能够印刻在脑海之中。 但是谁能解释一下,王大雄为什么成了死人?这中间不过仅仅经历了一天的时间,但看王大雄这情况,明显已经死了至少三天,齐孤鸿是学医的,学解剖的时候早就见过了不少的尸体,在这一方面他绝对不会出错。 一天,三天……数字在齐孤鸿的脑海之中翻来覆去地环绕,越想越感到匪夷所思,面前虽然是熊熊燃烧的烈火,齐孤鸿却感觉背后一阵发凉,好像有只小手顺着他的脊背往上爬着,轻轻撩拨着他身体内最为恐惧的地方,那每一次轻轻的触碰,都勾起震惊惶恐和匪夷所思。 一些琐碎的念头在齐孤鸿脑海之中不停闪现,直到此刻他才终于明白进入营帐之后感觉到的那一抹若有似无的诡异气氛究竟从何而来,是这房间太安静,是空气之中弥漫着腐肉的气息,而这一切都来自面前这个死人。 正当齐孤鸿勉强按灭了被子上的火焰时,门外副官的声音打乱了帐外的平静。 副官早就觉得王大雄不对劲儿,齐家彻底垮了之后,王大雄就突然脱力摔倒,故而副官才终于可以下令停止进攻,而后,几名士兵牵着王大雄的马,将昏迷的王大雄带回营帐,将他安置在了房里,在那之后王大雄就没有醒来过,虽然请了军医来看,却也说不出个一二,只说可能是劳累过度,休息休息就好了。 眼看着王大雄昏迷这么长时间,副官心里七上八下,虽然回了自己的营帐,却始终睡不着,一直在盯着王大雄这边的动静,正因如此,副官才会被王大雄营帐里东西落地的声音吵醒,甚至来不及披上件衣裳便匆匆赶到了王大雄的营帐外。 轻轻一声询问后,营帐里没有任何回应的声音,副官狐疑地向营帐内望去,清了清嗓子,又问了一声道:“司令,出什么事儿了吗?” 营帐内,齐孤鸿和唐鬼四目相对,在副官声音响起的瞬间开始,两人便保持着刚刚的姿势一动不动,在外面的声音又响了一声之后,齐孤鸿和唐鬼面面相觑,知道这次是躲不过去了。 唐鬼眯着眼睛往帐外瞟了一眼,他对着齐孤鸿晃了晃手腕,那两把明晃晃的圆月弯刀立刻跟着他的动作而动了动。 两人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只是眉眼相交也心有灵犀,齐孤鸿当即会意,立刻颦眉摇了摇头。 有了唐鬼之前那一番语重心长的教导,齐孤鸿知道是时候收起自己泛滥的怜悯之心了,但是眼下情况复杂,唐鬼的身手再好,终究招架不住外面整个军营的士兵,若是这么硬杀出去的话,那齐孤鸿也不必担心盲丞会对自己如何,反正他们两个恐怕都保不住命了。 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先稳住外面的副官,齐孤鸿急得脑门儿冒汗,但一想到这一点之后,齐孤鸿的脑袋里反倒冒出了个主意。 唐鬼正在因齐孤鸿的优柔寡断有所不满的时候,就看到齐孤鸿对着他摆摆手,随即又指了指门外副官站着的方向,正在唐鬼还没明白齐孤鸿的意图时,就看到齐孤鸿收紧下巴压低声音,声线因此骤然间变得浑厚起来,对着门外的副官沉声应了一声道:“没事。” 齐孤鸿曾和王大雄打过两次照面,对他的声音也算熟悉,此时仓促地模仿了一下,好在只是两个字,即便是有所不同,相信也不会令副官起疑。 倒是对面的唐鬼听到齐孤鸿的声音之后立刻长大了嘴巴,无声地笑了起来,唐鬼竭力强忍着笑意用手指上下指了指齐孤鸿,似乎是对他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感到难以置信。 在以前,齐孤鸿和唐忌夜每日厮混在一起的时候,唐忌夜是个文弱书生,齐孤鸿比他张扬一些,但比起镇上那些招摇过市的富家子弟,也是低调乖巧的。 而现在,齐孤鸿正直善良依旧,唐鬼却可以笑话他的老实木讷。 齐孤鸿有点儿不好意思,摆摆手示意唐鬼噤声,与此同时,门外再次传来了副官狐疑的声音。 “司令……睡了这么久,要不要吃点东西?我去准备。” 齐孤鸿的眼睛眨了眨,沉声应了一声道:“好。” 门外的人影稍稍摇晃了下身子,继而转身向远处走去,唐鬼眯着眼睛向外看了看后,推了齐孤鸿一把道:“你怎么答应了?等着他等会儿进来把我们抓个正着?” “不然怎么办?”齐孤鸿皱着眉头环视四周,现在出去恐怕要被人撞上,而且王大雄这情形太过诡异,总让齐孤鸿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他一边思量着对应之策,一边对着唐鬼答复一声道:“若是直接打发他走了,岂不是更要被怀疑?”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收场?” 唐鬼说这话的时候,顺势干脆坐在了王大雄身边,好像丝毫不在意自己身边躺着的是个死人,他的脸上依旧挂着那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两把圆月弯刀仍在手边,刀鞘上有两个铁链,将两个圆环连在刀柄上,唐鬼的手指头刚好扣在圆环中,任由两把弯刀脱出手腕,垂在两侧晃着。 这一切,似乎都和唐鬼毫无关系,他不介意身后的死人,也不介意即将返回的副官。 唐鬼好像什么都不怕,可齐孤鸿心下焦急,两道眉头紧蹙,思量着逃生之法。 就在这个时候,齐孤鸿的手不经意地抚着心口,指尖却碰到了藏在怀中的什么东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章 偷梁换柱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静悄悄的军营里,副官转身向伙房走去,一边走,一边皱着眉头思索着王大雄刚刚的反应。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 副官回想着自己向王大雄帐内走去时,一路上所有的经历,怎么想怎么觉得哪里出了什么问题,但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 队伍里的伙夫早已睡了,副官四处翻找,最终找到了些杂面饼和腊肉,王大雄对吃喝有些挑剔,可眼下已是午夜,再加上副官心里总是莫名感到七上八下,也没心思给他准备什么吃喝,干脆将饼和肉随便摆进盘中便端向王大雄的营帐。 是王大雄的声音?不。那么,反应呢?也不是。副官细细思量时,人已经到了营帐门口,就在副官的余光无意间扫向躺在帐篷左右的两名卫兵时,他似乎突然反应过来奇怪的问题究竟出在哪里--自己刚刚出现在营帐门口的时候,这两名卫兵就在睡着,自己和王大雄对话的声音竟然也没能叫醒他们,就好像睡死过去了一样。 即便是再累,但毕竟是守夜的卫兵,此二人不同寻常的表现让副官更加坚信自己的直觉,一定是出事儿了! 想到这里,副官再顾不上其他,一只手端着盘子,另一只手顺势捞起一名士兵的领子,抓着他的衣领使劲儿晃了晃。 正在昏睡的士兵终于睁开眼睛,睡眼惺忪地望着副官,短暂的茫然之后立刻反应过来,翻身从地上跳起来,毕恭毕敬地望着副官。 “敬礼!” 副官没有听到任何声音,这两个字是他通过副官的口型判断出来的,那卫兵明明张口应答,可是话语声到了耳边却好像被抽离了一般。 那卫兵也很快察觉到这一点,愕然地看了看副官,又张大嘴巴喊了两声,发现依旧没有声音发出来的时候,那卫兵急得快要哭出来,比手画脚不知道想表达些什么,副官气得忍不住怒骂一声道:“出事儿了你们都不知道?快进去看看司令!” 卫兵的话只说到一半,仍旧保持着刚刚的口型,人却是呆愣在原地。 副官说的话,他一个字都没听见,这卫兵不光说不出话来,也听不到任何声音,自然完全没能察觉帐内的情况。 诡异的情形令副官的脑门儿上骤然冒出了冷汗,他咬着牙低声咒骂一句,手中的盘子已经被扔了出去,正砸中了旁边的另外一名卫兵,而这名卫兵很快也即将发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诡异情形,但副官无暇顾忌这么多,他摸出了手中的配枪,对着里面喊了一声道:“司令?” 副官一边喊着,一边蹑手蹑脚凑近了帐篷,他正想伸手去掀开营帐的帘布,然而手还没碰到帘布,一个人影已经借着灯光映照在了帘布上。 准确来说,那是黏在一起的两个身影,副官不由得愣了一下,迅速向后退了一步,手中的枪也端了起来,正对着那个人影。 房内的人影已经看到了副官的动作,不由得哈哈大笑一声道:“怎么?想开枪吗?来啊!看看先死的是哪一个!” 副官勉强能判断出说话的人位于两人中较后方的位置,基于这个判断,副官发现后面的人乃是以手臂钳制着前面的人,以此作为前提进行判断,不难确定前面的人乃是王大雄。 虽然不知道后面的那个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但副官可以肯定的是,王大雄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 “司令!”副官叫了一声,王大雄只是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声,似乎是被人捂住了嘴巴,副官咬了咬牙,端着枪道:“别乱来!” “这可不好说,”对方痞里痞气地笑了一声道:“我这手不大好使,尤其是怕被吓到,你声音最好小一点,否则小心我的枪走火!” 说到这里,那人顿了顿,对着副官道:“把你的枪扔进来。” 帘布被那人用脚掀开一角,露出了对方脚上的靴子,副官一看便知道是山上的响马,“你是唐鬼?” “不错啊,有点儿眼力,这就认出老子了,”唐鬼斯毫不介意被对方看穿了自己的身份,反倒是有些洋洋得意道:“既然认出来了,就该知道你爷爷我是个心狠手辣的,你要是不想让他丢了性命,就赶紧的吧!” 副官皱着眉头深吸了口气,从那帘布被掀开的缝隙中,能看到王大雄的两只脚,副官脑海中短暂的天人交战,最终只得将手枪扔进了营帐之中。 “行,还算个知道死活的,去,带着你的人都闪开,给老子让开个地方!” 唐鬼一边说着,一边钳制着王大雄,他伸手在王大雄背后推了一把,命其弯腰将地上的手枪捡起来,一只手以弯刀勾着王大雄的喉咙,另一只手夺过手枪对准外面的副官。 副官带着卫兵往后退出了十来步的时候,唐鬼吹了个口哨,很快,马踏沙地的响动声打破了帐篷内外的平静,夜叉不偏不倚停在了营帐门口,唐鬼一把将王大雄推出营帐。 副官这便看到王大雄的头被唐鬼蒙着,两只手被反绑,人好似个麻袋似的被唐鬼丢上马,紧跟着,唐鬼也翻身上马。 整个过程中,唐鬼手中的手枪都对准了副官,令其不敢造次,直到唐鬼骑着夜叉好似鬼魅一般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直到军营中重新按几个下来,副官望着唐鬼离开的背影,仍旧感到不可思议,那两名被下了蛊发不出声音也听不到声音的士兵惶恐不安地在副官面前比手画脚时,他这才终于反应过来,立马怒吼一声道:“都愣着干嘛?追啊!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司令出事儿!” 军营中,不管是睡醒的,没睡醒的,所有士兵已经迅速爬起来,茫然地望着急得团团转的副官。 “听我的命令,你们都……” 副官刚把话说到一半儿,一个诡异的影子突然从他的脑海之中一闪而过。 王大雄,不太对劲儿…… 副官仔细思索着王大雄被唐鬼挟持着从房中出来时的样子,那身材,似乎是太瘦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一章 金蝉脱壳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时间到回到一盏茶之前。 齐孤鸿和唐鬼被困在王大雄的营帐中,除了他们两个之外,还有王大雄那具已经死了至少三日的尸体,齐孤鸿已经无暇去思考王大雄为何死了三日竟然还能发号施令攻击齐家,他们现在最急需解决的问题在于如何从这插翅难飞的军营之中逃出生天。 也就是在这时候,齐孤鸿摸向自己的胸口,在盲丞那件衣裳中摸到了一张字条。 “李戴张冠,金蝉脱壳”。 这几个字写得清秀,如清瘦的盲丞一般,看到那几个字,仿佛能听到盲丞在他们耳边轻声絮语的声音,那声音很轻,还带着些许狡黠的笑意。 齐孤鸿稍稍思量片刻,顿时感觉脑海之中如有惊雷炸开一般--并非是因为听过盲丞的暗示想到逃生之法,齐孤鸿惊讶的是,他没想到盲丞好像早已经料到了会发生的一切。 倒是唐鬼对此并不感到惊讶,反倒是忍不住一笑,凭着他这三年间与盲丞培养出来的默契,唐鬼已经明白了盲丞这字条上的意思,立刻推了齐孤鸿一把道:“你还愣着等上菜呢?” 齐孤鸿这才反应过来,两人互相交换了个眼色,将目光转向了床上的王大雄,立刻手忙脚乱地开始扒王大雄的衣服。 眨眼间,一套军装已经被他们从尸体身上扒了下来,虽然一掀开被子就闻到了尸体身上散发出的一阵阵恶臭,尤其是在扒掉衣服之后,那恶臭的味道越发明显。 齐孤鸿和唐鬼对视了一眼,都是一脸嫌弃的表情,唐鬼更是干脆,直接将衣服塞进了齐孤鸿的怀里,那眼神显然是在催促齐孤鸿换上衣服。 “凭什么是我!”齐孤鸿忍不住低呼了一声,唐鬼坏笑道:“难道是我穿?让他们看看弱不禁风的齐孤鸿绑架了他们的头儿?然后把你乱枪打死?” 虽然这话让齐孤鸿心里很是别扭,自己明显是被唐鬼狠狠地嘲讽了一把,但话糙理不糙,若是自己来“绑架”王大雄的话,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硬着头皮换上王大雄的衣服后,齐孤鸿将盲丞那套衣服随便叠了一下塞进后腰,此时门外已经响起脚步声,齐孤鸿和唐鬼甚至没时间商讨一下对策,副官的身影就已经出现在门外,倒是唐鬼的反应飞快,一把拽过齐孤鸿,一只胳膊死死钳住他的脖子。 “喂,”齐孤鸿顿时感觉无法呼吸,忍不住低声斥责一声道:“你能不能轻点儿?真想掐死我吗?” “你懂什么?”唐鬼故作很是认真的样子,一本正经道:“这叫假戏真做!” 而后便发生了刚刚那一幕--唐鬼挟持着“王大雄”,以他作为肉票和肉盾扬长而去。 直到两人离开的时候,副官才终于发觉到不对劲儿的地方在哪儿,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刚刚看到的“王大雄”太过瘦弱,和平日里看到的王大雄简直天差地别。 想到这里,副官怒得跺脚叫骂一声,率先冲进了营帐中。 帘布刚刚被掀开的瞬间,副官立刻闻到了一股恶臭,那味道就像什么动物腐烂多时,地上趴着个人,身着白色内衫,面朝下,那阵阵恶臭的味道就是从这人身上发出来的。 恶臭让副官几乎没办法思考,看到那人时更是愣了一下,他连忙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指着地上的人,对着身边的士兵下令道:“翻过来!” 两名士兵硬着头皮扯着地上那人的手脚将他翻了个身,抓着手腕那士兵刚摸到那人的手腕,便感觉到了皮肤上令人作呕的粘腻,等他们将那人翻过来,一见到那人严重腐烂的正脸时,士兵的头皮几乎炸了,抓着尸体手腕的手也脱了力,手腕从士兵的手中滑出去,倒是人皮黏在了士兵的手上,那小兵立刻吓得跳脚大叫,疯了一样猛甩双手。 副官无暇安抚那士兵的惶恐,只是盯着地上的尸体看着。 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此时王大雄的脸已经比刚刚齐孤鸿和唐鬼看到时腐烂得更甚,整张脸就好像是一块烂掉的南瓜皮,青绿色的脓水遍布整脸,五官也因为脂肪和皮肉腐烂导致面部塌陷而随之扭曲,副官用力捂着嘴巴才控制自己勉强没吐出来,但五脏六腑早已是翻江倒海。 副官一把推开背后的士兵冲出营帐,一只手撑着木桩,大口喘息着营帐外的新鲜空气。 鼻腔之中仍有残留下来的腐臭气息,副官狠狠地喘了两口气,只觉得头脑发胀,几乎快要晕倒,而营帐内看到的那张脸还在他的眼前闪现,副官凭着记忆将王大雄的脸和那张腐烂的脸重叠在一起。 没错儿,就是王大雄。 心中就好像刚刚地震过一般,副官瞪大了眼睛,仍旧不敢相信刚刚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朝阳已经在群山之后散发出了些许光亮,在青色山峦顶端勾勒出了一圈淡黄色,副官却觉得,今日这天,似乎是不会再亮起来了。 副官就坐在营帐外,整个人好像个木头人似的,直到天色完全亮起来,也不知道军医站在身边喊了多久,他才终于回过神来。 视线缓缓从军营中扫过,副官茫然地望着四周,总觉得昨晚发生的事情那么不真实,然而在他视线所及的地方,士兵们一个个都是无精打采的样子,心事重重唉声叹气,副官这才缓缓抬起头来,望着身旁的军医。 “司令已经死了五天了。” 不是三天,而是七天……不,准确来说,那“四天”只是短短一夜造成的错觉,如果齐孤鸿和唐鬼也在这里,他们就会知道,王大雄的尸体是在一夜之间迅速腐烂的。 没有人说的清楚王大雄的尸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诡异的现象,副官使劲儿琢磨着,自己前一日跟着一同出发打仗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王大雄。 副官猛地回想起来,当日打仗的时候,王大雄坐在马上好似个傀儡,但至少他没死啊!动作虽然僵硬,但至少能看出来是个活人。 难不成说,自己是在一具尸体的指挥之下打了一场仗? “不可能!肯定不可能!”副官咬着牙骂了一声,扶着木桩勉强撑着自己摇晃的身躯从地上站起来,他眉头紧锁,对着军医低声道:“这个人肯定不是司令,司令被唐鬼劫走了,去,传我的命令,在救回司令之前,所有的命令由我代替司令传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二章 鬼乱千古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这世上没有什么傀儡比死人更听话。 在那短短几秒钟内,副官突然想到了什么,那是突然开了窍的感觉,一些想法在他的脑海之中闪现出来,有如一道天光,霎时间,他觉得整个人都清明了。 副官现在需要明白的问题并不是王大雄的死活,那对他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其他人相信王大雄还活着,这样一来他就可以暂时站在王大雄的位置上发号施令,这瞒天过海的招式耍上一天也好,两天也罢,反正副官站在王大雄身后觊觎他的位置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现在正是翻身上马,为自己的后半生做打算的好时候。 在城内的百姓还在为齐家的一夜消亡唏嘘不已的时候,他们尚未察觉到厄运已经降临到了自己身上。 天亮了,魔鬼出动,千古镇大乱,浩劫将至。 曾经的齐家大宅位于千古镇正中,对面是一片低矮的民居,水絮家就住在那一片民居之中。 水絮年有十七,家中已经为她订了亲,只因十五岁的弟弟水帤年幼体虚,为能在家中帮父母照顾弟弟,水絮才尚未出阁。 齐家被灭门那天早上,水絮正在后院给弟弟煎药,第一声炮弹炸响的时候,水絮的手哆嗦了一下,差点儿将药壶摔在地上,事实上那药壶最终也未能逃离厄运,在三发炮弹炸裂的时候,架在一起的木桩倒了,药壶被砸得粉碎,水絮也差点儿被砸伤。 那一刻水絮有种天翻地覆的感觉,仿佛世界末日将至,弟弟冲出来找她,水絮这才知道,齐家大祸临头。 炮弹炸了一天,水絮一家人也提心吊胆了一天,直到夜幕低垂的时候,这一场浩劫终于有了停下的苗头,水絮一家人在担惊受怕中过了一夜一天,第二天的平静让他们以为这一战终于结束,在战争冷酷的余威之中,一家人围炉吃着晚饭,一边为齐家的悲惨遭遇唏嘘,一边在心中因这场浩劫总算未能殃及池鱼而庆幸。 但是在水絮将碗里的两片腊肉夹进弟弟碗里的时候,她还没未能想到该来的已经来了。 水絮的筷子还没送到弟弟碗里,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叫嚷声迭起,嘈杂之中,水絮的筷子一抖,两片腊肉掉在桌上,她还没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面前的木板门已经被人一脚踹开。 几个小兵冲进房里,二话不说便对着家中东翻西找,柜子上的簸箕被扫翻在地上,谷子落了满地,溅进了水絮的眼睛里,她下意识的闭眼,手腕已经被一人扯住。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水絮的双眼正迎上了一双有如贪婪野兽般的双眼,那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水絮,眼中露出贪婪的欲望,一只手已经在水絮纤弱曼妙的身躯上上下其手,兴奋而用力地抓扭着水絮身上的皮肉,以此宣泄着他的亢奋。 水絮惊声尖叫,她的声音和父母的喊叫声重叠在一起,那声音中有惊恐,有无助,还有悲愤和不知所措,水絮被那小兵压在饭桌上,饭菜推洒了一地,汤汁溅在她的脸上。 水絮感觉天旋地转,她本能的尖叫,却连她自己都听不到自己的声音,还有衣料被撕裂的声音,木头桌子摇晃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桌脚撞击地面的声音,她通通都听不到。 唯有弟弟水帤扑上来时的怒吼声划破了所有寂静,水絮被压在桌上,小兵的两只手死死按着她的肩膀,水絮用尽力气扭过头,越过小兵那张扭曲兴奋的面容,她看到了背后不远处的弟弟,那张因疾病缠身而惨白的面容此时激动得泛红,孱弱的身躯拼命想要扯开那小兵,痛苦和愤怒让那张脸显得格外虚幻不实。 “走!”水絮惨叫着,“跑啊!帤啊!快跑!” 喉头的酸涩和心中的急切令水絮的声音听起来尖利刺耳,她看到两名小兵冲到了水帤身后,一只手钳住了水帤的脖子,好像提着只小鸡一样拎着他,在混乱和摇晃中,水絮看到了利刃上的寒光,她撑着桌面,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力气,猛地向后一撞,终于将那小兵推开,也不管自己凌乱的衣衫和早已被扯成碎片的长裙,疯了一样扑向抓住弟弟的小兵。 可惜,终究是晚了一步。 尖刀刺穿皮肉筋骨发出的声音原来是那么刺耳,水絮扑到弟弟面前时被绊了一跤,双膝跪在地上,她的双手下意识扑向弟弟的腰身,就在距离水帤的身子还有一尺的时候,带血的刀尖出现在她的眼前--从水帤的背后插进来,刺穿了他的肚皮和那件水絮特意在过年前为他赶制的衣裳。 鲜血顺着刀尖儿掉下来,滴落在水絮的鼻尖儿,随即,好像洪水倾泻般,霎时间便染红了水帤的衣裳,还有水絮的视线。 水絮觉得自己的身体和魂儿都被撕裂了,她好像能飘到半空,俯视着一片狼藉中的自己,那个她呆愣地抱着弟弟的腰身,攥紧的双手仍旧未曾放开,狼狈又可悲,直到尖刀从水帤的身体内被拔出来,那纤瘦的身子软软地倒在了水絮身上。 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平静下来,水絮觉得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了,家中供奉的神像倒在地上,冷眼望着这个家中发生的一切,在惨无人道的兽行之下,连神明也束手无策。 那天晚上,遭殃的并不只是水絮一家,千古镇上几百户人家都未能幸免,王大雄的士兵在副官的命令下,如饿鬼般涌上街镇,踹开每一户人家的房门,不管是贫苦人家还是名门富户都被洗劫一空。 妇女、孩子和老人的惨叫声在整个千古镇的上方回响,熊熊火焰仿佛要将这座古城燃成灰烬,映红了半扇天穹的火光之下,尽是失魂落魄的视线,没有人哭,也没有人喊,他们的嗓子哑了,眼泪也流干了,对这人世间最后的希望都已经被抽空了。 对求生都无能为力,哭嚎又有什么意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三章 替罪之尸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齐孤鸿和唐鬼赶回山中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亮起来了,在山匪们的前呼后拥下,两人策马进了山寨。 唐鬼刚翻身下马,便急匆匆地冲到了盲丞的房门口,正符合他那山匪的性格,一脚便踹开了盲丞的房门。 “爷!”刚听到那踹门的声音,盲丞便猜到定然是唐鬼来了,他从被子里挺起半个身子,拽起被子护在自己身前,一脸惊恐地望着盲丞道:“爷您要干嘛?” 唐鬼哼笑一声,人已经跳到了盲丞的床上,一把将盲丞从被子里揪了出来。 “这个时间过来,你说爷想干嘛?”唐鬼逼近了盲丞的脸,盲丞没带墨镜,空洞的双眼中没有眼球,一对凹陷的肉洞与唐鬼对视着,唐鬼笑道:“爷自然是想你了,想得一刻都等不了了。” “爷,”盲丞尴尬地笑着,悄悄往后退了退身子道:“瞧您这话说的,咱每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您怎么这么急性子呢!” “滚蛋,”唐鬼将他拎起来靠在墙上后便嫌弃地甩开了盲丞的领子,盘腿坐在盲丞对面,一脸正色道:“没想到你个瞎子知道的还不少,说,你还知道些什么?” 在唐鬼对盲丞说这一番话的时候,齐孤鸿就站在不远处,他在房中的桌子前落座,来不及换掉王大雄那一身带着腐臭气味的衣服,眯着眼睛望着盲丞。 唐鬼说的没错儿,瞎子知道的的确不少,这也是此时齐孤鸿所好奇的问题所在--这瞎子究竟是如何知道他们将要遇到危险?而且不但能准确知道他们将要遇到的是什么样的危险,甚至连对应的办法都能想出来。 李戴张冠,金蝉脱壳,若不是齐孤鸿在衣服里找到了盲丞留下的那张字条,又如何能想到自己假扮王大雄,让唐鬼“绑架”王大雄,从而在数百名士兵前大摇大摆地离开军营? 在此之前,齐孤鸿向来对求神拜佛问卜算卦之类的事情嗤之以鼻,如今看到盲丞的本事,不由得让他对自己之前的看法产生质疑。 就在齐孤鸿这样想着的时候,盲丞揉了揉空洞洞的眼眶,对着唐鬼天真一笑道:“爷,您说什么呢?瞎子看不出来您是什么意思啊!” “废话,你当然看不出来,你瞎!”唐鬼骂了一声道:“我问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王大雄已经死了?” 瞎子靠在墙上,格外认真地抠着藏进指甲里的灰尘,这山寨乃是以前的山匪所造,早已经有年头了,瞎子虽然看不见,却能感觉到,每次唐鬼和那一群土匪高声划拳喝酒的时候,房梁上的灰尘被震动,会洋洋洒洒落下来。 太古老的宅子,就不大经得起他们这么折腾了。 “唔,”瞎子撅着嘴,若有所思了片刻,耸了耸肩膀道:“打仗嘛,肯定有人要死,只是该死的,其实并不是王大雄。” 清晨第一缕朝阳越过唐鬼的肩膀,落在了瞎子的脸上,虽是红彤彤的朝阳,可落在盲丞的脸上,却显得他那张脸惨白得有些过分,齐孤鸿不知为何有种错觉,总觉得盲丞好像活不了多久的。 这个想法刚从齐孤鸿脑袋里冒出来,他便觉得浑身一个激灵,本能地摇摇头,仿佛如此这般就能将那个想法从脑袋里面甩出去似的,然而刚一回头,正迎上瞎子对他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瞎子就望着齐孤鸿所在的方向,但那双眼的空洞让齐孤鸿吃不准他是不是在看着自己,只见盲丞耸着肩膀一笑道:“那王大雄的寿数早就尽了,他该死,这我是知道的。大当家的和齐少爷这一番出门是从东边出去的,下山的时候走了三道弯,进军营自西北方而入,遇到的那两个人嘛,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一个属兔一个属鼠,那两位的命理正好与您二位的命理相克,故而遇到麻烦事儿是必然的……” 盲丞讲了一大堆,齐孤鸿一字一句听得仔细,唐鬼却没这么多耐心,他不耐烦地瞪了盲丞一眼道:“瞎子,说人话,我就问你,这王大雄到底是怎么死的?” “您别急嘛,”盲丞撅着嘴,歪着脑袋,咬着拇指的指甲道:“齐少爷,若是我没猜错的话,齐家老祖宗的死状,应该不大寻常吧?” 死状,不寻常…… 盲丞刚说出这话的时候,齐孤鸿顿时感觉到浑身一凛,唐鬼虽然一脸茫然,但齐孤鸿却明白盲丞的意思。 齐秉医死的时候,手脚四肢关节都被钉在地上,他跪在地上面对祖先牌位,如同在给祖先谢罪一般。 那些不敢回想的场面再次闪现在齐孤鸿眼前时,顿时令他感到浑身汗毛竖立,冷汗都快要掉落下来。 对面的盲丞正笑眯眯地望着齐孤鸿,等他开口,无奈之下,齐孤鸿吞了口口水,只得结结巴巴地重述了一遍齐秉医死时的惨状。 唐鬼听得呆愣,半晌没回过神,直到盲丞再次开口,他这才盯着盲丞,只见那双绛紫色的双唇微微开启。 “应该不止如此吧?还有呢?齐家的其他人呢?” “他们……是吊死的。” 那一具具悬在半空的尸体再次闪现在齐孤鸿眼前,他们以绣着祖先名号的丝绦悬梁自尽,齐家所有血亲全部如此,除了自己之外,未有一人幸免。 “那就是了,”盲丞脸上露出了宽慰的笑容,一脸了然于胸的表情,点点头道:“这是蛊咒。” 蛊咒,以众人的怨气滋养家中主蛊,一般是族长的伴生蛊,不难猜想,族长的伴生蛊本来就是蛊术之中最厉害的,更不要说以全族人横死的怨气来喂养。 “也就是说……”唐鬼的视线在齐孤鸿和盲丞之间游移,颤声道:“齐家人并不是被王大雄逼死的,他们自己选择了悬梁自尽,为的就是以蛊咒来报复王大雄?” 唐鬼说完后,没有人回答他,整个房间寂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齐孤鸿和唐鬼的视线全部凝聚在瞎子那张脸上,大气都不敢出,等着他给出个答案。 “这个啊……”盲丞深吸了口气,摇摇头道:“是报复,可报复的不是王大雄,王大雄只是个死人,是个傀儡,是替罪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四章 浴火再生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齐孤鸿越来越听不明白了。 依照瞎子的说法,齐秉医惨死如此,是为了以蛊咒报复那些将齐家逼入死境的人,而表面上看来,逼死齐家人的是王大雄,但实际上却是另有其人? 那么,会是谁? 朝阳已经完全亮起来了,自门外照在齐孤鸿的身上,他背对着门外坐在桌子前,眯着眼睛思索着自己回到齐家后发生的所有事情。 自始至终,齐秉医只告诉齐孤鸿说齐家有一场劫难,直到此刻,齐孤鸿还记得齐秉医那苍迈的声音一声声地重复着,倾诉着,他说齐家已经太过陈腐了,这个庞大家族需要有一场重生。 所谓凤凰涅槃,必先浴火。 齐家以整个家族的灭亡达成了这场极其惨烈的浴火,而作为唯一的火种,齐家能否涅槃,这一重担就压在了齐孤鸿的身上。 他似乎隐约明白了齐秉医的良苦用心。 只是……话题扯远了,齐孤鸿强迫自己从沉重的心绪之中挣脱出来,他重新捋了一遍自己回家后的所有遭遇。 首先是在汕头遇到金寒池和叶君霖,因为只是短暂交集,齐孤鸿无从判断金寒池究竟是敌是友,不过从他的举动可以看出来,他对齐家多少有所顾忌,不然不会仍旧守着五族的规矩,不肯靠近齐家大宅。 叶君霖这个女人让齐孤鸿的印象非常深刻,也能看出来叶君霖和金寒池水火不容,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若是这样来看,叶君霖和金寒池这两人之中,至少有一个是站在齐家这边的。 当然,说的是以前的齐家——那个令他们有所忌惮,并且有着利用价值的齐家。 现在的齐家就只有齐孤鸿这么孤零零的一片浮萍,连被碾压的价值都没有。 而后呢?再出现的人就是章杳了。 不知为何,章杳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刚出现在齐孤鸿的脑海中,他下意识打了个激灵。 章杳的身上带着一种诡异的气息,像野兽,令齐孤鸿感到危险。 在齐家灭门前,章杳和齐秉医下了一场足足维持七天晚上的棋局,然后,齐家便亡了。 事实突然变得很清晰,章杳自然是最有可能的人选,可齐孤鸿甚至不敢相信是章杳做了这一切。 因为,如果是他的话,齐孤鸿觉得……这仇,自己大概是报不了了。 齐孤鸿没有了当初要找王大雄寻仇时的那种自信,他恍然发现之前的自己很好笑,王大雄再怎么兵力雄厚也不过只是个军阀,有什么能力能够令齐家溃败如此?齐孤鸿为自己选择了最简单的对手,殊不知这世上该躲不掉的事情注定躲不掉。 如果真的是章杳的话……齐孤鸿深吸了口气,他大概还需要重新想想自己今后的何去何从,他需要用多少年时间才能成长到有与章杳对抗的能力和资格。 “他娘的,”唐鬼叫骂的声音打断了齐孤鸿的思绪,只见唐鬼对着盲丞那消瘦的肩头推搡了一把,瞪着眼睛道:“你不是自称通天地、晓来未么?老子没工夫听你说那些废话,我就问你,动手的人到底是谁?” 盲丞委屈地撇撇嘴道:“爷,瞎子要真是全知全能,岂不早就猜到了爷的坏脾气?那还至于天天被您非打即骂?” “你知道也得知道,不知道也得给爷想个办法知道。” 见唐鬼那一脸凶相,盲丞连连往后躲了一些,小可怜似的一脸委屈地望着盲丞道:“爷,要想知道这事儿,还得您来啊!您唐鬼的蛊术在这整个山寨里都是出了名的,咱这山寨若不是仰仗着爷您那近乎神技的蛊术,能潇洒风光如今日?” 盲丞这马屁拍到了唐鬼的心坎儿上,在此之前,那十几年的相伴时光中,齐孤鸿都不知道唐鬼会蛊术,此时一听,顿时有些疑惑,惊讶地打量着唐鬼。 唐鬼很自然地将齐孤鸿的视线当成了崇拜,理了理衣裳坐直身子,目光高傲地扫过齐孤鸿,“怎么?想不到吧?” “你是什么时候学的炼蛊?”齐孤鸿皱着眉头问道,对那句“知人知面不知心”又有了新的理解,倒不是对唐鬼有意见,只是没想到日日相见的人也会有自己没看过的另一面,而这句话中缠绕的余音,便是因自己不通蛊术,但唐鬼却是行家里手,因此而产生的些许嫉妒罢了,“我怎么从来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唐鬼哼笑一声道:“爷身上的本事多了去了,你可得慢慢发掘呢。” 盲丞见唐鬼心情好转,这才凑到了唐鬼身后,提醒一声道:“爷,这王大雄已经是个死人了,却能带兵打仗,我看这事情十有八九和下蛊有关,若是能查清楚王大雄中的蛊,是不是就能顺藤摸瓜……” 盲丞一边说,一边做了个摸索的手势,白皙修长的手指顺着唐鬼的胳膊往上爬了三寸, 立马被唐鬼厌恶地甩开,“废话,你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老子还想不明白?” “你们可知道城外除了王大雄的队伍,还有一个军阀?”齐孤鸿皱着眉轻声道:“那人叫章杳,据说,他也会下蛊。” 齐孤鸿看向盲丞,盲丞闻言后张着嘴装傻,而唐鬼的表情则是真傻,他似乎压根儿没察觉到有一支奇怪的队伍就潜伏在他的眼皮子之下。 唐鬼低声嘀咕一声道:“你不要别人说什么你都信,这年头会下蛊的人哪有那么多?” “可千古镇也不是什么兵家必争之地,既然已经有了王大雄,那章杳的队伍为何还非要驻扎于此?就是为了王大雄?” 齐孤鸿这话说的意味深长,言下之意,章杳的目标是蛊族齐家,这正好解释了章杳部队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以及齐家被灭门的缘故。 唐鬼摆摆手,不耐烦地打断了齐孤鸿的话道:“如果真是你说的那个什么军阀,他为何要给王大雄下蛊?直接用自己的队伍动手不就行了?” 在和齐秉医短暂相处的几日中,齐孤鸿多少已经捋顺了蛊族五家之间的关系,不过唐鬼身为家族旁支,又隐居在小小的千古镇,似乎对此毫无所知。 “五家族有约,互补干犯,章杳身为章家族长,若是对齐家动手,首先就破坏了这五族之间的规矩,而且,他若是灭了齐家,等于将自己暴露出来,成了出头鸟,”齐孤鸿深吸了口气道:“就算他有这样的能力,也不会轻易暴露,自然是找个替罪羊帮自己出手才是最好的选择。” “我看未必,”唐鬼舔了舔嘴唇,脑袋里始终想着那天叶景莲出现在齐孤鸿身边的事情,在他看来,叶景莲反倒是最有可能的人,这疯子单枪匹马,给王大雄下蛊令其成为自己的傀儡,倒最符合叶景莲的选择,更何况,唐鬼乃是亲眼所见叶景莲有心害齐孤鸿,只不过一想到齐孤鸿那日误会自己,现在若是说起这事儿,却像是自己在对齐孤鸿解释辩驳,他本就认为齐孤鸿亏了自己,心里憋气反倒不想说,只是不耐烦地一摆手道:“行了,你知道个屁!我今天就带起人手去抬了王大雄的尸首回来,到时候是谁下蛊、下了什么蛊,一看便知。” 傍晚时分,正当唐鬼和齐孤鸿一边吃饭一边商量着晚上如何再探军营的时候,山匪刑三急急匆匆冲进了阎罗殿。 “大、大、大当家的!”刑三急得咬了舌头,顾不上叫痛,呲牙咧嘴道:“不好了!” “大什么大?是你大还是我大?上面大还是下面大?”唐鬼正在啃一块排骨,顺手便丢出去正砸在刑三那油光锃亮的大脑门儿上,“你他娘的是被火烧了屁股了?” 刑三急得舌头打结,“大当家的,王大雄的队伍在镇上又抢又烧的……” 不等刑三这话说完,唐鬼已经腾地一下跳了起来,义愤填膺地一拍桌子道:“他娘的!这是戗行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五章 土匪的道义美学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齐孤鸿回房换了身衣裳,等他再出来的时候,整个唐鬼山寨中的山匪已经整装待发,唐鬼正站在土匪中间,由两人帮他绑好腰带,顺手将那两把明晃晃的圆月弯刀挎在腰间。 “你这是要去和王大雄的人动手?”齐孤鸿有些疑惑又有些关切地凑到唐鬼的身边,“他手下的兵力可是不少。” “你看老子这缺人么?”唐鬼不屑地骂了一声,目光环视周遭的山匪,这些曾经无数次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土匪们眼下都是一脸威严凛凛地望着唐鬼,只等他一声令下,唐鬼满意地哼笑道:“再说了,谁不知道这千古镇是老子唐鬼的地盘?他在我的地盘上打劫,这是太岁头上动土,我能就这么由着他们无法无天?” 唐鬼说的义愤填膺,齐孤鸿却只是想笑,“你自己就没在千古镇上烧杀掳掠过?” “有,”唐鬼很认真地想了想之后,又很认真地答了一声,可他脸上并无半点儿愧色,反倒是一本正经道:“但是!就算是打劫,也只有老子能劫!” 见齐孤鸿表现出一脸的难以置信,唐鬼拍了拍齐孤鸿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这么想,你要是个爱吃的人,能忍着自己爱吃的东西被别人吃了么?你要是个男人的话,能容人你上过的娘们儿被别人上么?” “什么叫‘要’是个男人?”齐孤鸿瞪着眼睛道:“我就是!别以为你这么说完就显得你比军阀高尚!” “我本来就比他们高尚!”唐鬼挺直身板儿,义正言辞道:“我是这么想的,老百姓们不容易,被土匪打劫也就算了,怎么能再被军阀抢了呢?老子既然抢了他们,就要对他们负责,这是江湖道义,你不懂。” 齐孤鸿搞不懂唐鬼的逻辑,反正在他看来,土匪和军阀都是同一路货色,所以完全不理解唐鬼的这份高傲和责任感究竟从何而来,他摇摇头道:“那预祝你护城成功。” “你他娘别想跑!”唐鬼说话间已经到了门口,胡哨一声招来闪电,顺手将齐孤鸿拎上马,“军阀嘛,让这些兔崽子去对付就行了,我和你还有更重要的事儿。” 齐孤鸿没坐稳,勉强挣扎着从马背上爬起来,“什么事儿?” 唐鬼翻身上马,神秘兮兮地在齐孤鸿耳边轻声一笑道:“找死人去。” 唐鬼麾下的这一批山匪很奇怪,平日里看起来嘻嘻哈哈没个正行,但说到打仗的时候,一个个又是整装待发训练有素,比起正规军队也丝毫不差。 “大当家的,”一群山匪在山门口策马排好了队伍后,一个个脸上兴奋异常地望着唐鬼,大锤高声问道:“咱今个儿跟他玩个什么辈分的?是爷爷训孙子,还是老爹训儿子?” 齐孤鸿疑惑地望着唐鬼,就看到唐鬼得意一笑道:“这爷爷训孙子,就好比你爷爷训你,是雷声大雨点小,老爹训儿子呢,自然是往死里打,当然了,你现在既没有爷爷也没有爹,说了你未必懂。” 这话噎得齐孤鸿竟然说不出话来,唐忌夜当年可是细腻得小心翼翼,从不揭人伤疤,可唐鬼的确是变了,说起这种戳人心窝子的话丝毫没有愧疚。 唐鬼没理会齐孤鸿脸上的愕然,不假思索地对着面前的山匪道:“那还用说吗?既然都已经下了山了,你要是只吓唬吓唬人家就完了,那他们得多失望!人活着就不能失信于人,尤其是干咱们这一行的!说抢就得抢,说杀就得杀,否则还哪有威信?去吧!好好拾掇拾掇那些龟儿子们!” “好嘞!” 有了唐鬼的允诺,山匪们一个个表情激动,二话不说策马扬鞭直奔山下便去了。 那一群土匪自山间穿过,扬起了一片尘雾,有如百鬼夜行一般,唐鬼的脸上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望着那些山匪的身影,齐孤鸿突然有点儿恍惚,怎么都觉得这些人与自己印象中凶神恶煞无恶不作的山匪有几分不像。 “来吧,齐少爷,”唐鬼在呆愣的齐孤鸿肩头用力拍了一把,“跟老子走一遭吧!” 千古镇上,王大雄的副官此时骑着的是王大雄的那匹马,手中扬着的是王大雄的那根马鞭。 王大雄的马是波斯马,头高身壮,副官骑在马上,俯视着身边的士兵们,不由自主地将身板也挺直了不少,目光之中带着傲气,眯着眼睛望着手下那群恶鬼们在城内烧杀掳掠。 “传我的命令下去,”副官几乎是自然而然地便继承了王大雄的语气,“想怎么玩都无所谓,但是正事儿不要耽误了,先把硬家伙都抢回来!” 副官口中所谓的硬家伙,说的自然是金条银元和枪支,这是他现在想要将王大雄取而代之所最需要的东西。 手下的士兵了然,听过命令后转身要走,副官再次嘱咐了一声道:“听着,但凡有私藏私扣的,一律重刑招呼!” 士兵点点头,见副官没有再说话,这才转身走了。 副官对于城中嘈杂的呼喊声、求饶声早已经习以为常,他摆弄着手中的马鞭,暗自思量着。 这些当兵的都是些血气方刚的壮小伙子,在军营里早已经憋出了毛病,若是不让他们快活快活,也坐不稳自己的位置,但是,钱是最关键的,这关乎枪支,关乎兵力,关乎到自己是否能够在这匹波斯马上坐得长久。 打仗便是如此,今天是你的,明天就可以是别人的,而男人对权利的渴求是永远不会终结的,副官从未想到自己有一天可以坐上王大雄的位置,可是一旦一不小心坐上来了,便不再想下去了。 正当副官这样想着的时候,背后突然响起了一阵枪声。 副官所处的位置是城门口,他的士兵乃是自身后扑向城内的百姓,难不成说是自己队伍中有人反水? 他娘的,不应该啊! 副官下意识回头,人还没看清楚背后的情况,就感觉到胸口凉了一下。 土匪如山魈般的大笑声,交叠的马蹄声,所有的声音包裹在副官周身,他眯着眼睛低下头,胸口不知何时湿了一块,尖刀从胸口被拔出来的时候,那个肉窟窿血流如注,迅速打湿了他身上的衣服。 被风一吹,凉到了心里。 风仍旧在吹着,副官脑袋里一片空白,他只知道死死攥着手中的缰绳,竭力稳住身子,不行,他不能倒下来,不能摔下去,可是…… 不行。 千古镇内,老百姓们躲在家中,以家中的桌椅柜子死死抵着房门,直到外面撞门的人突然发出尖叫和怒吼。 有人在门板缝隙里看到了挥刀而来的山匪,那些山匪与丘八厮杀在一起,百姓们先是愕然,而后,不知是谁最先反应过来,爬上楼梯自楼上的天窗中爬出去,站在房顶上大吼一声,“唐鬼来了!” 这声音如接力一般,越来越多的百姓爬上屋顶,声音此起彼伏。 “唐鬼来了!” “是唐鬼!” “唐鬼终于来了!” 终于,这一次,百姓在提起唐鬼的名字时,竟然挂着喜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六章 暗夜寻尸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唐鬼从来不介意齐孤鸿嘲讽自己是令人痛恨的过街老鼠,在他看来,至少自己不是以前那个籍籍无名任人欺辱的唐忌夜,这一点已经让他很满足了。 在齐家灭门之前,齐孤鸿并未品尝过任人欺凌无从反抗的感觉,就好像南方人没吃过北方的面,就好像山里的人没看过蓝眼睛黄头发的洋人,人对自己从未亲身经历过的事情总是自以为懂,自以为就是自己想象中的样子,殊不知真正的感觉,只有经历过才能理解。 此时唐鬼正和齐孤鸿奔向王大雄的营地,尚且不知满城的百姓都在用兴奋的声音喊着他的名字,如同文武百官对当朝天子的崇拜呼声。 夜叉跑得快,齐孤鸿早已习惯,他们与山匪背道而驰,不过片刻功夫已经来到城外王大雄的驻地。 王大雄……不,准确来说,眼下已经应该称呼那是副官的队伍了,那些丘八此时正忙着在山中烧杀掳掠,营地空空,只有几个游兵散勇百无聊赖地守营,因未能去城中快活而抱怨着,当然无暇顾及正在悄悄摸入营地的齐孤鸿和唐鬼。 有了上一次的经历,此番两人轻车熟路便找到了王大雄的营帐,打晕守在门外的士兵对唐鬼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翻手覆手的功夫,士兵已经倒在地上,唐鬼和齐孤鸿这便钻进了营帐中。 齐孤鸿眯着眼睛将营帐扫视了一番,帐内的摆设和他们上次来时看到的并无区别,连桌椅摆放的位置都没有改变,唯一不同的是,王大雄的尸体已经不在床上,取而代之的是几件衣服和枕头,鼓鼓囊囊地藏在被子里,远看好似个人形,近看便令人发笑。 副官想事周密,自己现在属于挟天子以令诸侯,若是被人知道这天子已死,其他人又怎会任由发号施令的大权被握在他的手中?但若是任由王大雄的尸体就这么摆在房内,那臭气熏天的尸臭味岂不是在时刻引着他人来发现? 故而,副官想到了一个办法。 “尸体肯定是被藏起来了!” 齐孤鸿轻声说了这么一句,立刻引来了唐鬼鄙夷的目光,他压低了声音,虽然是用气声,但其中的鄙夷和斥责意味却丝毫不减,对着齐孤鸿道:“这他娘的还用你说?老子拿脚趾盖儿都能看出来!” 听说,世上的人都是有劣根性的,只是因为老祖宗教的仁义礼智道德儒雅而被隐藏起来了,一想到这一点,齐孤鸿马上就能理解现在的唐鬼——当了土匪对他来说反倒是一种解放,所有的坏毛病都可以被理直气壮地摊开到桌面上,自大也好,蛮横也罢,所有的臭毛病都变成了唐鬼的武器。 齐孤鸿不和唐鬼计较,隐约还有些羡慕,他学着唐鬼的样子瞪着眼睛骂了一句道:“那你个王八蛋倒是用指甲盖儿看看我,也让我见识下你脚趾盖儿上的眼睛。” 唐鬼挨了这么一句,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大笑出声,一拍齐孤鸿的后脖颈道:“行啊,会骂人了,齐孤鸿你长大了!” “少来!”齐孤鸿推开唐鬼,挺直身子环视着房间四处,“你说,他们会不会是把王大雄给埋了?要是埋到乱葬岗,我们怎么找?总不能一具一具翻吧?” “哈,刚刚骂人的时候不是挺有本事的吗?现在不行了?”唐鬼洋洋得意道:“还得靠老子吧?” 齐孤鸿不做声,眯着眼睛打量着唐鬼,在他拿出个主意之前,不打算发表意见。 唐鬼等了片刻,没等来齐孤鸿的哀求,这才恍然反应过来,这是齐孤鸿,不是他家里那个任人宰割的瞎子,这才无趣地耸了耸肩膀,从怀里摸出了个小纸包。 齐孤鸿来了兴致,好奇地望过去,只见纸包被摊开后,里面是一些黄褐色的粉末,唐鬼装模作样地将纸灰在地上撒出了一个奇怪的形状——好像是什么动物,四腿、长尾、扁嘴。 “这是什么?” “壁虎。” 壁虎是唐家的图腾,也是虎麟唐家的蛊门,如齐家的青螣一般。 那些粉末洒在地上后,片刻都没有动静,齐孤鸿不免有些疑惑,挑眉看了唐鬼一眼,他却是一脸悠闲,将余光扫向地面后,对着齐孤鸿努努嘴。 齐孤鸿顺着唐鬼的视线看过去,顿时发现撒着粉末的地面上,土壤稍稍动了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从下面钻出来,齐孤鸿立马蹲在地上,这便看到了一只奇怪的动物。 起初齐孤鸿还没认出来那到底是什么,钻出地面的脑袋只有小手指一截那么大,而且两只眼睛奇大无比,光是那两只眼珠儿便占据了整个脑袋。 那小东西的眼睛与唐鬼很像,琥珀色,近乎透明,就好像一滴水珠儿,轻轻一戳就会破裂般。 直到那东西整个身子从地下钻上来后,齐孤鸿才认出那的确是一只壁虎,只是身子很小,加上尾巴也不过只有一根指头那么长,黄褐色的皮肤上沾着泥土,“嗖”的一下便蹿到唐鬼身上,顺着他的裤腿爬上肩头,唐鬼将手放在肩头,那只壁虎立马爬上了唐鬼的手,在他的手心上下乱窜着。 “这是……”齐孤鸿虽然已经猜到了个大概,却还是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蛊?” 唐鬼点点头道:“寻尸蛊。” “寻尸蛊?” 齐孤鸿曾在金寒池手上见过寻尸蛊,只是一只红色甲虫般的蛊虫,与此时看到的这只壁虎截然不同,不免疑惑地喃喃了一声。 唐鬼任由那只寻尸蛊在他手臂上爬着,人已经将营帐掀开一条缝儿,见门外无人,这便带着齐孤鸿迅速向营地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轻声解释道:“蛊族五家,每家都有自己独特的蛊门,故而所用的蛊也有不同,这寻尸蛊也是如此,虽然形态不同,但用途一样,都是为寻人所用。” 齐孤鸿默默点头,因虎麟唐家以壁虎为蛊门,故而寻尸蛊是壁虎形态,这一点他倒是理解,只是不免好奇他唐家的寻尸蛊会是什么形态。 “对了,”齐孤鸿对蛊术兴致浓厚,想起刚刚唐鬼在地上撒出来的那个壁虎形状,不免问道:“那你的寻尸蛊为什么是从地下钻上来的?” “因为老子是土匪啊!” 唐鬼答得坦然,自从他主掌唐鬼山寨,便炼了不少蛊,散在山间、镇上,这些蛊虫犹如他的耳目,表面看来,唐鬼山寨的土匪只是住在山上,鲜有下山,但在这方圆百里的地下、树上,甚至百姓家中,那些灶膛、房梁、柴房等等暗不见光的角落里,都藏着唐鬼的“耳目”。 齐孤鸿听闻此话不禁骇然,也就是说,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到处都是唐鬼的蛊。 “那,有了蛊药,还需要画下自家图腾,才能将蛊引出来?” “不用。”唐鬼一边说着,一边将寻尸蛊放在了夜叉身上,寻尸蛊立刻钻进了夜叉的鬃毛中,引得夜叉不满地甩了甩头。 齐孤鸿皱眉,“可是你刚刚不是在地上画了你们唐家的图腾吗?难道是多此一举?” “多此一举啊……算是吧,”唐鬼翻身上马,对着齐孤鸿咧嘴一笑道:“这样看起来才他娘的比较厉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七章 尸在床下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唐鬼将蛊虫放在了夜叉的身上,本以为夜叉会将他们带往郊外,毕竟是去找王大雄的尸体,估计是不会被埋在附近。 可夜叉焦躁地来回踱步片刻,竟然向着营地中就去了。 唐鬼愣了一下,忙将夜叉一把拽回来,唐鬼把手搭在夜叉背上,寻尸蛊很快便顺着唐鬼的手臂爬了下来,居然奔着军营便去了。 “他娘的,”唐鬼骂了一声道:“这帮人真行啊!就把死人埋在营地里了?” 事情有异,齐孤鸿不免疑惑万分,他跟在唐鬼身后,任由寻尸蛊将他们再次带回了王大雄的营帐中,之前唐鬼洒在地上的蛊药还在,两人就这么眼看着寻尸蛊从爬出来的地方又钻了回去。 齐孤鸿挑着眉毛看了唐鬼一眼,压低了声音道:“我说,该不会是你的寻尸蛊不灵吧?” “放屁!”唐鬼骂了一声,远处隐约传来城里的兵痞和山匪缠斗的厮杀声,相比之下,唐鬼的声音有些大,他忙压低了声音道:“老子的蛊,从来就没出过问题!” “那这是怎么回事儿?” 唐鬼没理会齐孤鸿,在房间四处搜索起来,直到唐鬼挪开了王大雄的那张破床。 木头床下面的泥土呈褐色,显然是前不久刚被挖开过,唐鬼顿时哼笑一声道:“我知道了!就凭这障眼法还想骗他爷爷我?笑话!” 齐孤鸿疑惑地盯着地面,他也是没想到王大雄的人竟然真的将王大雄的尸体就埋在他的床下,这个想法在齐孤鸿脑海之中闪现,他登时灵机一动道:“是有人将他偷偷埋在这儿的,那些兵肯定不知道王大雄已经死了。” “那跟你我没关系,”唐鬼已经从墙边拎起了一杆枪,以枪头的刺刀对着地面挖了起来,一边挖一边道:“老子只想知道他娘的到底是谁给王大雄下蛊,谁给他下蛊,就是谁害死了你们家老头子!” 唐鬼虽然是山匪,却也懂报恩,当年若不是齐秉医救他一命,那唐忌夜早就已经死在了大火之中,人若是连恩情都不记得,那就与野兽无异,用唐鬼的话来说,他当土匪就是为了能随心所欲,能快意恩仇,是当土匪最大的好处。 齐孤鸿被唐鬼的话所触动,这才回过神来,两人一同动手,地面的土很快被刨开一尺。 尸体埋得浅,齐孤鸿率先摸到了王大雄的手,唐鬼见状推开齐孤鸿,抓着那死鬼的手腕往外一拽,王大雄半个硬邦邦的身子已经被唐鬼从地里拽了出来。 正在两人对视的功夫,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响动声。 千古镇上,兵痞如凶神恶鬼般在城中烧杀掳掠。 水絮眼睁睁看着弟弟水帤就这样在自己面前倒下,顿时感到心痛仿佛要将她整个人撕裂一般,她紧紧地抱着水帤的尸体,感受着他的体温在一点点地褪去,阵阵心痛从胸中冲出,化作嘶吼,却仍旧无法完全将那爆裂的痛苦完全倾泻出来。 “水帤!” 背后,一名小兵拉扯着水絮的胳膊,抱着她的腰身将她向后拖着,水絮却不肯松手。 她不能和水帤分开。 背后的拉扯令水絮烦躁不已,她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抓起地上的一块砖石猛地转身,对着小兵的头上狠狠砸了下去。 小兵惨叫着捂着脑袋,眼睛已经被血染红,立马怒吼着端起枪来。 当那黑黝黝的枪口对准自己的时候,水絮竟然没有丝毫恐慌,只觉得坦然。 另一个世界好像对她张开了双手,不管到底是什么地方,她都无所畏惧,她知道她最心爱的弟弟在那个世界等着自己。 然而就在小兵即将扳动扳机的时候,一枚飞刀越过水絮的肩膀,狠狠插在小兵的手腕上,他下意识开枪,枪口上扬,子弹就擦过水絮的头顶,却打在了背后的门梁上。 小兵的手被飞刀贯穿,白森森的骨头露在外面,筋肉绽开,他抱着手腕倒在地上疼得打滚,身旁的几名小兵也很快反应过来,齐刷刷地端起枪。 水絮很快发现他们的枪口并非对准自己,而是向着自己身后,她下意识回过头,在血色夕阳中,一个五大三粗的山匪着一身青砖色的短打装扮,腰间缠着棕黄色的板带,肩膀上缝着一块狼皮,狼皮下面,沿着左肩膀到右臂腋下缠着几条带子,带子上齐刷刷地卡着几排明晃晃的飞刀。 山匪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脸上挂着青涩的胡茬,此时一只手搭在腰间,另一只手摸向胸口,对着那几名小兵不屑地哼笑一声道:“这么多老爷们儿欺负个小姑娘,还有没有点儿廉耻了?” “你、你是什么东西?” “东西?呸!”山匪吐了口口水,瞪着眼睛对着那小兵道:“老子是你爹你都认不出来了?老子是刑三,从今往后你们都跟着爹爹我改姓刑了!” “你他娘……” 小兵这话刚出口,刑三手腕一翻,飞到已经直奔小兵的脸上去了,不偏不倚地插进了小兵的脸颊上,贯穿了他的腮帮,鲜血霎时间汩汩而出,小兵疼得抱着脸颊弓起身子,连叫痛的声音都含混不清。 刑三瞪着眼睛道:“敢跟你老子‘他娘、他娘’的说话,反了教了你!” 旁边的几名小兵愕然,也不知道是谁先开了一枪,刑三立马闪身而过,接下来,子弹如同雨点一般落下,水絮只觉得耳朵好像快聋了,那枪机的呼啸声在她耳边接连炸响,火光之中,身子被人搂住,天旋地转中冲到了门外。 刑三搂着水絮躲在门板后面,不慌不忙地叫了一声道:“你爹我赶时间,没工夫陪你们逗着玩,老子这就送你们上路,来时投胎再给我当儿子吧!” 还不等水絮站稳身子,她便看到一柄又一柄飞刀从自己背后飞了出去,正中那几名小兵喉头,鲜血迸溅而出,那几名小兵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人就已经倒地,甚至在他们躺下的时候,手指还在惯性地扣动扳机,扫射向了门外闻声而来的其他士兵。 那些士兵们很快发现山匪涌入了千古镇上,不少士兵在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的时候,便死在了山匪的手中。 剩下的士兵们四处寻找着长官的身影,然而等待他们的却只有副官的尸体。 夕阳之中,游兵散勇们好像无头苍蝇似的,在一名军官的号令之下,屁滚尿流地向城外的驻地撤兵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八章 流水司令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千古镇上的乱战因唐鬼山寨那些山匪们的出现而被迫终止了,那些士兵们冲进城中时趾高气昂,撤出来的时候却灰溜溜的如过街老鼠。 王大雄“抱病”,副官战死沙场,除了此二人外,军营中能说得上话的要数教官杨勇,此人虽为酒囊饭袋,但仗着自己是王大雄的小舅子,又挂着个徒有虚名的教官头衔,在军营里只要有机会,少不了对士兵们指手画脚,眼下王大雄和副官都不在,更是他耀武扬威的时候。 杨勇率领士兵们一路抱头逃窜回到军营中,进了门便直奔王大雄的营帐。 之前副官将王大雄的尸首埋在地下,并对杨勇谎称王大雄得了传染病,本来急着要去探望姐夫的杨勇听闻此事对王大雄的营帐退避三舍,眼下副官已死,军营上上下下乱成一锅粥,杨勇到了王大雄的营帐前,硬是鼓起勇气捂着口鼻钻进了王大雄的营帐。 “姐夫,城里出事儿了!咱们的兵本来在城里抢钱来着,谁知道山上的山匪下来了……” 杨勇一边说话一边往军营里进,话刚说到一半儿,正看到唐鬼拽着王大雄的胳膊将尸首从土里拽出来。 王大雄那张脸已经烂得难以辨识,房里的恶臭味道更是在提醒着杨勇--王大雄死了。 “来人啊!” 杨勇杀猪般地尖叫着,他甚至没能捋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唯有恐慌令他尖叫不止。 军营早就乱成一锅粥,杨勇这么喊了一嗓子,竟然没有士兵顾得上他这边,倒是唐鬼眼疾手快,一把挥起圆月弯刀对准了杨勇怒吼一声道:“闭嘴!再敢喊一个字儿老子就剐了你!” 唐鬼一边说着,一边对着齐孤鸿使了个眼色,齐孤鸿当即会意,也顾不上什么避讳,硬生生将王大雄的尸首从土里拽出来扛在背上。 那杨勇被唐鬼威胁着,举起双手一动不敢动,眼睁睁看着两人策马离去之后,才终于恢复神气,对着军营中的士兵扯着嗓子嚷嚷道:“来人啊!出事儿了!司令被土匪给杀了!” 杨勇是个没胆子的,他只知道姐夫死了,自己的靠山没了,此时又是惊恐又是愤怒,蹿到了操场上那堆没头苍蝇般的战士们中间,跳梁小丑般指手画脚道:“都听我说,司令被山匪唐鬼给害了,城里不少兄弟也被唐鬼给杀了,咱们不能放任这些山匪们为非作歹!听我的命令,马上列队,一定要上山把司令的尸首抢回来!” 杨勇想的很单纯,最基础的本能告诉他,他是王大雄的小舅子,不能任由王大雄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不然不说别的,哪怕他屁滚尿流地逃回家,也没办法对姐姐交代。 而眼下的事情在杨勇看来也非常简单,他不知道王大雄已经死了好几日,也不知道是副官将王大雄的尸首偷偷埋起来了,反正他看到的就是唐鬼和齐孤鸿拉着王大雄的尸首,他自然就认定是唐鬼和齐孤鸿杀了王大雄。 杀进唐鬼山寨为王大雄报仇,是杨勇那个不大转筋的小脑袋里唯一能想到的事情,自然也就不假思索对着士兵们下令了。 只是杨勇虽然喊得义愤填膺,麾下的士兵们却似乎并不买账,他们冷眼看着杨勇,心中的想法却是认定了此事与自己无关。 王大雄活着的时候,他们如何听命如何行军都是理所应当的,可现在王大雄都死了,他们犯不上因为一个死鬼去卖命。 士兵们冷漠的目光让杨勇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法让这些士兵们听令,他目光扫视着面前的士兵们,余光很快瞥见了不远处的几口箱子,箱盖还敞开着,装在里面的是士兵们尚且未能来得及瓜分的金条银元。 这些兵痞的目的很直接,对他们来说,跟着的是王司令还是杨司令都无所谓,关键的问题是跟着谁能有肉吃。 杨勇现在只有两条路能选择,要么是坐上王大雄的位置,要么是灰溜溜地滚回家,后一个选项虽然看似安全,可杨勇好歹是个男人,过惯了在军营里仗着王大雄的淫威耀武扬威的日子,让他就这么放弃自然是不甘心。 可要想让这些士兵听命于自己,还是需要一些手段的。 杨勇的脑袋想起正经事情虽然不大灵光,可若说是馊点子的话,倒是一个接一个,在一众士兵疑惑的目光中,杨勇的脑袋里突然蹦出来了一个馊主意。 “都听我说,咱们这一行不光是要为司令报仇,最关键的是……”杨勇一边在脑子里编排,一边装模作样地信口开河道:“那唐鬼山寨中,可是金银财宝无数!” 随口编出来的瞎话刚一说出来,就连杨勇自己都眼前一亮,好啊!自己这话算是说到这些兵痞的心坎儿里了!尤其是看到那些兵痞双眼放光之后,杨勇更认为自己这番谎话编得简直精妙绝伦。 “你们想想,那唐鬼的山匪在这千古镇上打砸抢烧也不是一天两天,好东西自然是早被他们抢走了,咱们若是能拿到唐鬼山寨里的宝贝,不光是能为司令报仇,将来更是有钱去招兵买马,将司令的队伍发扬光大,将来在九泉之下见到他也不算无颜相对!” 山匪们自然是不在乎如何面对王大雄,他们只是对唐鬼山寨里的宝贝垂涎三尺,而今有杨勇的鼓吹,再加上为王大雄报仇这等义正言辞的理由,一个个便已经按捺不住了。 “听着!”杨勇知道王大雄还有压箱底的弹药,当即便下了命令,“从现在开始,听我的指挥!” 当兵的便是如此,谁的手里攥着钱、握着枪杆子,谁就是当家的,司令是王大雄还是杨勇,对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他们唯一在意的是跟着谁有肉吃。 当天晚上,杨勇命人把在城里抢来的几只羊给宰了,热汤热水地让士兵们吃了一顿饱饭,而他则将自己关在王大雄的营帐中,面对着墙上那幅连轮廓都模糊不清的地图绞尽脑汁地思索着。 天亮时分,杨勇已经制定出了一项他自认为无比高明的剿匪计划,只等战士们休息够了,就打算攻上唐鬼山寨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九章 替鬼解蛊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唐鬼和齐孤鸿抵达唐鬼山寨的时候,适逢山匪们也刚刚从镇上返回。 “大当家的!”刑三和魏大锤在队伍最前面,刑三人还没下马,便一脸兴奋地对着唐鬼道:“您是没见到,那些当兵的也太怂了,根本不是咱的对手,一个个都被吓软了……” 不等刑三把话说完,唐鬼已经瞥见了坐在刑三怀里的水絮。 水絮一脸无神的样子,身子软趴趴地靠在刑三的臂弯中,若不是被刑三扶着,恐怕早就已经从马上摔下去了。 唐鬼嘴上一个字儿都不说,手中的圆月弯刀已经飞了出去,刀柄在刑三头上狠狠敲了一下之后再次回到唐鬼的手中,那一下敲得刑三差点儿从马上掉下去,忍不住捂着脑袋哎哎呀呀叫痛不已。 “大当家的!”刑三觉得委屈,一脸无辜地望着唐鬼,“小的这是哪儿惹大当家的不高兴了?” “老子他娘的让你下山教训那些丘八,谁让你抢女人上来了?” “大当家的,这不是我抢来的啊,是那些丘八……” “闭嘴!”唐鬼瞪着眼睛道:“不知道山寨里不留女人吗?你想让她留下也行,从今往后你的饭就别吃了,给她吃,你饿着!” 唐鬼山寨的确不留女人,即便是叫青楼的女子来,也是快快的来了快快的走,从上到下,自唐鬼,到做饭的师傅,身边都没有女人的踪影。 不过这水絮的情况特殊,爹娘兄弟都被丘八给害了,刑三也是看她可怜,若是就将她自己这么扔下去,恐怕是活不了了。 只是唐鬼压根儿不听刑三解释,倒是旁边的魏大锤轻轻地用肩膀推了推刑三,“你可别说话了,这是有股子邪火儿没地儿发呢!” 终究是魏大锤有眼色,唐鬼的确是生闷气,气的是天色这么暗,却没有山匪下山来接他。 唐鬼夜盲,这一点是山上的山匪心照不宣的事情,故而唐鬼很少在夜晚出门,即便是遇到迫不得已的事情,山匪们也会提着灯笼在山脚下等着他。 今日,唐鬼和齐孤鸿驮着王大雄的尸体回来,到了山脚下,唐鬼心里便慌了神,这才发现山脚下空荡寂寥,压根儿没有那些山匪的踪影。 本来扶着王大雄尸体的齐孤鸿坐在唐鬼身后,眼下他突然察觉到了唐鬼的纠结,再加上盲丞以前说过的话,齐孤鸿当即会意,“你要是看不见的话,不如我来骑。” “放屁!”听到这话,唐鬼忍不住破口大骂一声道:“谁说老子看不见来着?” “你不逞强会不会死?”齐孤鸿轻声说了一句,同时人已经在夜叉背上拍了一把。 这夜叉向来只听唐鬼的指挥,他本以为夜叉不会理会齐孤鸿,正洋洋得意想要揶揄齐孤鸿,却没想到夜叉竟然乖乖地停下来了。 齐孤鸿说话间翻身下马,将王大雄的尸体靠在唐鬼身上,自己到了唐鬼前方坐下,拍着夜叉的脊背道:“真是匹好马,连主子害怕都被他看出来了。” “你!” 唐鬼叫骂的时候,齐孤鸿已经踢向夜叉侧腹,指挥着夜叉向山上去了。 夜风习习,周遭是一片不见五指的黑暗,自己的背后还贴着一具死尸,唐鬼起初还绷着劲儿挺直腰板儿装作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直到四下里再次响起那阵诡异的窸窣声,唐鬼再也绷不住了,紧紧攥着齐孤鸿肩头的衣裳。 行了,这算是自己最丢人的一面在齐孤鸿面前展露无遗了,再加上王大雄的尸体一路贴在身上,衣裳上沾染上了难闻的尸臭味儿,也难怪唐鬼憋着一股子邪火儿,正好撒在了刑三身上。 夜叉在山寨大院中央停下来,似乎很是厌恶它背上驮着的死尸,仰着脖子嘶啸一声,仿佛在催促他们下马,山匪们立刻上前帮忙扶着王大雄的尸体下来,刑三殷勤地凑到唐鬼身边向他伸出手试图扶他下马,被唐鬼一脚踢开,“滚蛋!老子用你扶!” 盲丞就坐在阎罗殿门口的门槛上,他虽然看不见,却能认出唐鬼的声音,听到唐鬼那想撒气却没理由的憋气声音,忍不住捂着嘴偷笑,唐鬼一眼便看到了双手拢着膝盖的盲丞,叫骂一声道:“狗日的瞎子!老子回来了你都不来迎?反了你了!” “爷,”盲丞挨了骂也不生气,笑咪咪地凑到唐鬼面前,嬉皮笑脸道:“瞎子不是算准了爷这个时候要回来,一早就在这儿等着了。” “你……” 不等唐鬼把话说完,盲丞又道:“瞎子不光在这儿等着爷,还叫人替爷准备好了家伙什儿……”说到这里,盲丞的脸色严肃了几分,消瘦的手臂在清汤寡水的长袖里好像两根筷子,对着唐鬼比划了个“请”的手势。 “只等爷动手解蛊了。” 盲丞指向的方向,正是后山最高的一间房子。 唐鬼山寨楼宇众多,但是唐鬼炼蛊却是在那间远离众人的房子。 说到这一点,唐鬼的解释和齐秉医挂在嘴边的话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蛊这东西,说起来是神技,可是对人多有妨害,人世间什么好处都不是能白白得来的,有得必有失,这种东西最好避着人。” 不像是齐孤鸿对蛊术的好奇和崇拜,唐鬼和齐秉医对蛊术有着一种抵触和敬畏,这是齐孤鸿现在还无法理解的。 手下的山匪好像扛死猪一样将王大雄的尸体扛上了后山那间小房门口,在门口点燃了十几盏烛台之后便离开了,就连盲丞也只是守在门口,没有丝毫想要进去的样子。 唐鬼推开门直入其中,却在齐孤鸿想要跟进去的时候关上了门。 眼看那木门即将闭合的时候,齐孤鸿伸手拦住了唐鬼。 “等等,我也要进去。” 唐鬼一愣,瞪着眼睛道:“我是进去解蛊。” “我知道,所以我才要进去。” “不行!” 唐鬼一字一顿,十分决绝地如此拒绝了齐孤鸿,他脸上的表情却让齐孤鸿感到十分诡异。 “这个……”唐鬼舔了舔嘴唇道:“你不懂,下蛊解蛊是很危险的事情,解蛊也是一样,你在旁边的话……太危险了。” 虽然在唐鬼说罢这话之后将视线转向了一边,但所有细微的情绪仍旧未能逃脱齐孤鸿的眼睛。 “你到底在怕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章 大仇已报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朝阳的羽芒洒落在军营中。 章杳的军营就驻扎在千古镇另一侧,与王大雄的队伍呈分庭抗礼的阵仗,但是,以前王大雄的军队人多马壮,章杳的队伍只是那么百十来个士兵,静悄悄地盘踞在城外,仿佛一直静悄悄的沉睡者,就连王大雄派兵在千古镇内打砸抢烧的时候,章杳的队伍也没有任何应对。 城里的炮火声接连响了几天,叶景莲有些坐不住。 营帐中,章杳正伏案读书,书页翻得有些慢,时不时出神地将视线投向远方,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叶景莲是在章杳的营帐中同他一起吃的早饭,吃过早饭后已经察觉章杳没有与他交谈的意思,可即便如此却也没有走,在营帐中来来回回地踱步。 焦躁早已展现在叶景莲的步履中,若非章杳这般沉得住气的,恐怕早被他那步履搅得心烦意乱。 “杳哥,”叶景莲终于沉不住气了,他来到章杳的桌案前,双手撑着桌子,“我想去城里看看。他们闹得这般天翻地覆,城里定然热闹着呢。” 叶景莲说过这话之后,仍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等待章杳回答的态度有些逼问的意思,然而在半分钟之后,章杳才头也不抬地吐出了两个字道:“危险。” “不碍事儿的!”叶景莲亟不可待道:“千古镇本来就不大,里面也已经打完了,我去看看就回来,总归要知道他们闹成了个什么样子不是?再说了,王大雄的人都是酒囊饭袋,和杳哥的人比不了,齐家又灭了,我能有什么危险?” “齐家的人,不是还没死尽?” 叶景莲只穿着一件丝绸底衣,银灰色的袖口一甩,大言不惭道:“门徒都散了,齐孤鸿倒是没死,不过凭着他个文弱书生,能折腾出来天大的事儿?更何况他本身便对蛊术一窍不通,没什么好怕的。” 在叶景莲看来,齐孤鸿此时就像是刚出生的弱鸡,根本拎不起来,别说是害怕,说实在的,叶景莲倒是真想见见齐孤鸿,一想到当日他在山上被自己骗的团团转,甚至因自己与唐鬼争执的场面,叶景莲还忍不住感到好笑。 “那唐鬼也不会站在他那边的,”叶景莲连连笑着,一边笑一边摇头道:“这家伙未免也太好骗了,雕虫小技就能把他骗的团团转,我倒是想看看这家伙还能干点儿什么。爬不起身的余孽啊,多好笑的戏码。” 章杳听罢这话,终于抬起头来看向叶景莲,只是他的表情有些复杂,令叶景莲看不出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脸上的笑意也不由得收敛了一些。 须臾,章杳终于缓缓开口:“既然在你看来,齐孤鸿已经如风中落叶池中蜉蝣般不堪一击,为何还要去看他的笑话?当真会觉得好笑么?” “自然是好笑来着,齐家不是自诩大家族么?” 章杳凝望叶景莲片刻,歪着头望着他道:“你恨齐家么?” “恨啊。” “齐家可曾负过你?” “没有啊。” “既然如此,恨从何来?” 叶景莲耸耸肩膀,一脸轻松自如的表情。 “我不过就是不喜欢那般高高在上的人罢了。” 章杳凝望着叶景莲那双好看的眼睛,虽然两人近在咫尺,章杳却感觉到了一种很遥远的隔阂和距离。 有些人注定是不能带在身边做朋友的,那种人身上有着毁灭的气息,如炸弹一般,他们不在乎引爆自己,只渴求破坏的快感。 都说多了朋友多条路,可章杳在江湖漂泊已久,早就明白一个道理,有些时候,多余的朋友,会带来灾祸。 “还有啊,”叶景莲突然凑近了章杳,对着他神秘兮兮地低声一句道:“我在城里还有个朋友,答应给我带了好东西,杳哥就不想看看么?” 章杳并不在意叶景莲口中的到底是什么好东西,他只是不想看叶景莲在自己面前跳梁小丑般晃来晃去,他深吸了口气,摆摆手道:“想去就去吧,我派两个卫兵跟着你。” “不用!”得到了章杳应允的叶景莲登时兴奋异常,如获大赦一般,迫不及待便向门外去了,“杳哥等着我好消息便是,晚上回来时带好吃的给你!” 章杳凝望着叶景莲离去的背影,脊背都写满了兴奋。 叶景莲的确兴奋,他兴奋于看齐家的笑话,兴奋于带好东西来给章杳,或许会像番邦向帝王进贡一般--毕恭毕敬将好东西呈上来,小心翼翼地等待,只求对方一句夸赞,或许只是点头应允。 一个人若是喜欢了另一个人,甚至达到了爱慕和崇拜的层面,自身便低卑到了尘埃里,这件事是悲哀的,就连高高在上的章杳也觉得叶景莲那么可悲。 人若没有仁义礼智的道德约束,就只是野兽,但若因崇拜另一人完全失去了自己的意志和抉择,便连野兽都不如,仅仅只是蝼蚁。 听到叶景莲扬鞭而去后,章杳放下了手中的书。 因为不想和某人讲话而要刻意假装自己在忙什么,说来也蛮好笑。 章杳歪着头望着营帐外,帐外无人,士兵们都在休息,章家部队昼伏夜出,有他们自己的规矩。 烈日当头,四下却安静得如暗夜,章杳长长出了口气,从脑海中抽出最近发生的事情,细细整理着自己的思路。 齐家的事情,算是终结了,齐孤鸿虽然还活着,但对章杳来说,就和死人毫无分别,反正不通蛊术的齐孤鸿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所以章杳之所以觉得叶景莲好笑,其中最根本的原因在于,叶景莲做起事来终归还是个孩子。 比如齐家的事情,章杳逼死齐秉医,是因为他和齐秉医的仇恨,而他也真的报了仇,而且报得漂亮。 可叶景莲呢?齐家与叶家并无瓜葛,叶景莲却锱铢必较如此,实属好笑。 章杳撑着下巴坐累了,干脆仰靠在椅子上,摆弄着桌上的笔。 再到明年霜落时,他便年满三十岁,总该考虑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了,毕竟他对齐家的痛恨已经抹平,接下来该进行下一步才是。 年已经过完了,是否该在正月十五的时候去叶家拜节?顺手将这个跟屁虫似的叶景莲送回叶家,免得在身边看着心烦。 至于叶君霖,章杳思来想去,从她身上下手终归麻烦,不过好在章杳现在有了其他的牌面,不需要和叶君霖本人周旋,接下来要做的只是想办法将她娶过门便是。 还有什么要做呢?章杳想不起来了,为了报仇,他筹备已久,满身心都专注于此,以至于大仇已报之后,反倒不习惯这种轻松和闲散了。 正当章杳想到这里的时候,眼皮却不由得跳了跳,是右眼,好像不大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一章 活不见人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钱呢?” “在!” “包袱呢?” “在!” “就只有他一个人不见了?” “是!” 年久失修的破败驿馆里,阿夭和吉祥相对而立,吉祥心里着急,急得他嘴上就只能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往外蹦,倒是对面的阿夭忍不住骂了一声道:“你就会说一个字儿啊?” 此地近蜀地,按理来说气候不会有太大的变化,但不知为何天气干燥,吉祥一整天都在外面找人,连口水都顾不上喝,此时干燥的口中好似螃蟹似的挂着白沫,焦急道:“方圆几里我都找遍了,就是没有文戚的人影啊!” “我不是说让你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回来吗!” “放屁!你还当真让我去挖地啊!” 吉祥比阿夭小两岁,加上阿夭总是捉弄他,故而平日里对阿夭有几分敬畏,说起话来也是毕恭毕敬,今日乃是急了,故而忍不住对着阿夭嚷嚷起来。 事情是这样,除夕前,齐秉医遣散了齐家门徒,临别的宴席上,齐秉医帮这些门徒们安顿了后路--蜀地杉城县有个医馆,乃是齐秉医旧友所设,反正齐家门徒在齐秉医禁蛊之后,早已经开始从医,若真是能悬壶济世救死扶伤,倒也是好事儿,故而齐秉医安排了阿彦、文戚、阿夭和吉祥前往杉城县的医馆,让他们在当地安家落户。 虽然当初离家时,人人皆有不舍,但毕竟是齐秉医的命令,正如齐秉医所说,这是他身为族长下达的最后一道命令,几人不可不从。 杉城县距离千古镇有好几日的脚程,他们虽然骑着齐家的快马,但无奈路途崎岖,前日已经在荒地跑了一天一夜,昨日晚上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么个小驿站,便在这里休息下来。 难得有个安稳觉可睡,吉祥不知道别人,反正他是一倒头下去就睡了个昏天暗地,直到天亮时分,阿彦神情肃穆地将他们从梦中叫醒,吉祥这才知道文戚不见了。 情况正如吉祥所说,文戚的衣物包袱还在房里,人却不知去向。 “该不会……”吉祥舔了舔嘴唇,视线四下巡视着找水喝,可人刚看到水壶,一个想法却在吉祥的脑海之中冒出来,纵然是嗓子渴得冒烟,却突然忘了喝水的念头,只知道哆哆嗦嗦地对着阿夭道:“被狼叼走了?” 这地方的确有狼,刚住进来的时候,老掌柜的就说过,晚上睡觉的时候要用三四根门闩闩住门板,否则,这周遭的狼早已经饿得眼睛都绿了,才不管什么活人死人男人女人,但凡看到是能吃的东西,都要来拼上一拼的。 吉祥话刚说完,阿夭两指交叠在吉祥的脑袋上狠狠弹了一下道:“你傻的?狼会把他叼走?再说,你当文戚和你一样傻,大半夜出去喂狼?” “说不定是去解手?” “你去解手的时候也要穿戴整齐,连腰带都束好?” 正如阿夭所说,文戚离开的时候将衣物全部穿戴好,是趁着他们半夜睡着的时候偷偷摸出去的,如此一来,证明文戚是主动离开的,这说明他必然是要为了去完成什么目的。 会是什么? 吉祥仍在自顾自地猜测着,只是他的那些猜想在阿夭听来都十分可笑,便也不理会吉祥。 阿夭有着他担心的事情,大家虽然是一同自齐家离开,虽然文戚也听命于齐秉医,答应前往杉城县从医,但不知为何,阿夭总觉得文戚心里藏着不简单的念头。 正当阿夭这样想着的时候,一阵马蹄声旋风般停在门外,吉祥和阿夭抬眼,便看到阿彦的身影翻身从马上跳下来,大步流星便进了驿馆的厅堂。 阿彦本来就是个五大三粗的黑脸汉子,在外奔波一日,脸上沾满了尘土,但除去这两点之外,最关键的问题在于阿彦的情绪似乎不大好,这是令他那一张脸惨灰铁青的主要原因。 “阿彦……”吉祥有点儿不大敢往阿彦身边靠,虽然是在和阿彦说话,可吉祥人却下意识躲在阿夭的背后,只是探出来半个脑袋望着阿彦道:“有文戚的消息了吗?” “问的是屁话。”不等阿彦说话,阿夭已经微微歪着脑袋对着背后的吉祥低声咒骂了一句,心说若是找到了的话,阿彦怎么会顶着这么一张铁青的脸色回来。 背后的吉祥吐了吐舌头,身子往后退了退,阿夭这才对着阿彦轻声问道:“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他的马。” 阿彦发觉文丞不见之后便在四处搜查,终于在距离这里不到十里地的地方,发现了文戚的马。 身为齐家层级较高的门徒,文戚的马也比阿夭和吉祥的要好一点,被阿彦发现的时候,那匹白色骏马就孤零零地站在荒原中的一棵枯树下。 发现马之后,阿彦回首重新检查了四周的马蹄印。 在那棵枯树两边的来路和去路的两个方向上,都能看到大量马蹄印,看来是有什么队伍成群结队从附近经过,而除了那一大堆的马蹄印之外,还有一行单独的马蹄印,与大队伍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样子是在跟踪他们。 根据那单独的马蹄印逆推回去,来路正始于客栈。 此时阿彦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两拨来路不同的马蹄印,可见文戚是追着那些人去了,但不知为何原因,他将马留在了中途。 只是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阿彦都觉得此时文戚危险,否则不会将自己的马留下,而阿夭和吉祥的脸色正好也印证了阿彦的想法。 “几位,”几人思量间,老掌柜的正从后厨出来,身上还扎着围裙,搓着双手道:“你们的朋友可是找到了?我刚蒸好了馒头,几位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再去找?” “老掌柜的,”阿彦无暇理会馒头的事情,只对老掌柜道:“这附近可有山匪?” “这个嘛……”老掌柜的舔了舔嘴唇,支吾一声才道:“倒是……的确有一伙马贼,只是这周遭荒凉,他们偶尔从此途径,绝不会在此打劫。” “应该是了,”阿彦咬着嘴唇,低声道:“他许是去跟踪那伙山匪,被人发现后就被掳走了。” 阿彦说罢,起身就要向门外去,阿夭却抢先一步挡在了门口。 “阿彦,”阿夭眉头紧锁,“你先别急,且听我问你,你可曾想过,那些山匪又没有打劫我们什么,文戚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跟踪什么山匪?” “对啊,”吉祥的眼珠儿转了转,当即明白了阿夭的意思,也在旁边搭腔道:“我们的银子都在,他无缘无故的……” 话刚说到这儿,吉祥突然觉得有点儿不对,转头与阿夭对视了一眼,两人当即了然,二话不说冲进了房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二章 死不见尸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阿夭和吉祥冲进客房时,一眼便察觉到阿彦那张床的床单不对劲儿。 床单本来是垂向地面的,这事情吉祥记得清楚,昨天抵达之后,阿彦让他将匣子藏在床下,吉祥毛手毛脚,不小心将床单掖在床板下,故而阿夭特意让他将床单拽好,免得被有心人看到,发觉有东西藏在下面。 但是眼下那床单仍旧有一块掖在床板中。 是有人动过床单,除了文戚,还会有谁? 阿夭已经猜到了答案,吉祥却不死心,仍是两步冲上前去将床单掀开,果不其然,如他们的预想一般,那四只匣子都不见了。 当初自齐家离开的时候,齐秉医给了每人一只匣子,里面装着一些散碎银子,以及一本医书抄本,说是留给他们做个纪念,也算是齐家医术留给世人的最后一些东西。 为了上路方便,几人将银子兑换成了钱票带在身上,匣子则作为纪念另外带着。 “是文戚把匣子偷走了!”吉祥拖着哭腔,直言不讳地说出了他的猜想。 准确来说,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吉祥的话根本不是猜想,基本是事实了。 阿彦的脸色越发难看,微微闭目沉思片刻之后,阿彦轻声道:“事情还是不对劲儿,若是文戚带走匣子,那马蹄印怎么解释?” “肯定是和土匪串通一气的!”吉祥孩子般气哼哼道。 “土匪要医书做什么?” “那谁知道了!可要不然的话,他的马蹄印怎么和山匪的在一起?” “可若真是要和土匪一起走,为何半路弃马?若是不打算骑马走,何不当初就由土匪来这里接他,直接骑着土匪的马走?而且从那马蹄印看来,文戚并非和山匪同路,而是在远远地跟着他们。” 阿彦问到这里的时候,吉祥再也回答不出来了,他说不上个一二三,只觉得这些是无关大局的细节问题。 “不,一件事情中有太多无法解释的不合理状况时,不能说那些事情本身就是无法解释的,”阿彦一字一顿沉声道:“我们之所以解释不了,是因为我们想问题的层面太浅薄,如果想的深了,就知道这中间到底藏着什么猫腻了!” “总之……”之前一直不发的阿夭此时终于开了口,“现在关键的事实在于匣子不见了,那么问题就在于偷走匣子的人到底是要干嘛?匣子里面不过只是普通的手抄本罢了,而且我们几个人的手抄本内容都完全一样,为什么要把我们的匣子都拿走?” 阿彦闭目沉思,对面的阿夭和吉祥不敢说话,房间里寂静得好像连空气都凝固了一般。 就在这片寂静之中,阿彦听到一阵窸窣声,他猛地起身,两步冲到门口,便看到老掌柜的正站在门外。 “小兄弟,”老掌柜的被突然冲过来的阿彦吓了一跳,慌忙举起手晃了晃手中的笼屉,“馒头,吃吗?” 老掌柜的看起来有六七十岁,脸上布满皱纹,此时正笑眯眯地望着阿彦等人。 吉祥并未看出异样,而阿夭只是觉得老掌柜的那笑容看起来有些奇怪,就在阿夭琢磨着老掌柜的那笑容到底哪里不对劲儿的时候,阿彦已经猛地上前,一把揪住了老掌柜的领子将他推到墙上。 冒着腾腾热气的馒头滚落在地,沾上了尘土,老掌柜的却无暇顾及, 一脸惶恐地望着阿彦,惊慌解释道:“小兄弟,我、我什么都不知道,这事情和我没关系……” “呵,”阿彦冷笑着,隐藏在浓密胡须下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弧度,“如果和你没关系,那你怕什么?如果你什么都不知道,怎么知道出事儿了?” “这个……不是你们……” “少废话!”阿彦脸上的笑意收敛起来,怒视着老掌柜道:“我没时间和你逗闷子!” 阿彦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在老掌柜的怀里摸索起来,果不其然,他的手摸到一块硬邦邦的东西,是两块银元。 “掌柜的,你这生意可是真不错,”阿彦冷笑道:“知道以外面的市价,要卖多少馒头才能赚这么多银元吗?你这一笔生意做的可真是划算。” “大爷……”老掌柜的换了称呼,同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我也没有办法,那些人可是土匪啊,若是不按照他们说的办,那我这店,我这条老命,可都保不住了!” 老掌柜跪在地上磕头如鸡啄米,阿彦冷眼瞥了他一眼,拎着他的领子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说,他们到底让你做了什么?” 山匪是昨天晚上他们睡下之后来的,给了老掌柜的两块银元,命他给山匪们开门,而后山匪偷走了匣子。 “按你这么说,”阿彦狐疑地打量着老掌柜的,“我们刚睡下,他们就来了?” “是!是!”老掌柜的连连点头,“就是你们刚睡下的时候。” 山匪来的时间很准,好像就是专程在外面等着他们睡着,而且这些人的目的也很明确,正是那几只匣子。 老掌柜的说这些山匪打家劫舍无恶不作,这么说来,不会为了几本医书专门跑这么一趟,除非他们不知道里面装着的是医书,拿了东西就走了。 但是不管那些山匪的目的到底是如何,可以肯定的是,文戚听到了山匪进门的声音,故而追了出去。 唯有这种猜想能够与所有线索拼凑成的事实相符。 阿彦恶狠狠地瞪了那老掌柜的一眼,“你可知道那些山匪所在何处?” “他们在哪儿我不清楚,只知道他们每月初七都要到城里去拿富户为他们准备的粮食。” 山匪抢劫抢成了月俸,城中的富商为了日子过得顺遂,就只能商量好,家家户户拿出些银钱粮食给山匪,反正结果都是一样,主动拿出来,也好过做无谓的反抗。 阿彦的视线从泥土墙上的小窗口中望出去,漫天荒芜之景的尽头,的确有个小小的城镇。 “滚吧,”阿彦收回视线,对着老掌柜的骂了一声道:“趁着我还不想刁难你这副老骨头。” “是!是!”老掌柜的如获大赦,捡起笼屉,连滚带爬便向后院去了。 “我们去城里走一遭吗?”吉祥看了看阿夭,又看了看阿彦,发觉两人神色凝重,似乎各怀心思。 听说阿夭和阿彦是远亲关系,阿夭是阿彦的晚辈,两人相差十多岁,论辈分,阿夭要叫阿彦一声叔叔,如今齐家散了,两人本该是最亲近的关系,可阿彦对阿夭却是最为严厉。 此时吉祥问过这话,阿夭想都不想道:“废话,当然要去!” “不行。”阿彦同样想都不想便否定了阿夭的想法,“城里,我自己去,你们继续往杉城县去,我若是找到文戚,自然会带着他去和你们会合。” “往杉城县路上还有一道垭口,堪称天险,还不如我们等着你一起出发,”阿夭执着地对着阿彦建议道:“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我知道那道垭口,从这里北行两日才会到垭口,垭口下还有个小镇子,”阿彦凝眉思索着,低声道:“城中险恶,我自己去便是,你们在镇子里等我,在镇上等我两日,若我没出现,你们就直接去杉城县。” 阿彦的语气十分决绝,若是以前,他都已经这样说了的话,阿夭断然不会再说什么,可这次却不同,阿夭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让他觉得很不对劲儿。 “你明知道文戚不对劲儿的,谁知道他这次莫名其妙不见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明知道危险,还不让我们跟去,难道想去送死不是?” 阿夭说这话的时候,天边飘来一片乌云,遮盖了日光,天色显得越发阴沉,而阿夭的语气也愈发急切。 “总之我不管!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 阿夭说完最后一个字,晴空万里,突然炸开一道闪电,白光撕裂天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三章 表子的专业素养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千古镇中,街头的商铺已经接连几日没有开门。 先是除夕夜齐家一战,再是丘八闹城,千古镇上人心惶惶,已经不敢去预测还会有什么灾难会降临在他们头上。 语花楼,姑娘们都躲在二楼尽头的一个小房间里,老鸨子坐在贵妃榻上吞云吐雾,可即便是上等的云土,也不能缓解她心中的恐慌,语花楼在千古镇上开设的日子不长,她好不容易才赚了几把爽快的银子,而今千古镇闹成这个样子,若非那天唐鬼的人及时赶来,恐怕语花楼也要被丘八们洗劫一空。 当日一劫虽然是勉强逃过去了,可之后呢?就算丘八不再来闹,城里也总需要一阵子才能安稳下来,俗话说,饱暖方可思银欲,连脑袋都保不住的时候,谁还会来语花楼里花天酒地? “妈妈,”坐在窗边的丫头年纪较小,这几日的惶恐令她寝食难安,眼看着瘦下去一大圈儿,消瘦的颧骨突立,那张脸上毫无半点福相,此时拖着哭腔,显得那张脸上更是苦相连连,哑着嗓子对着老鸨子道:“要不,咱们走吧,换个地方。” “换什么地方?”姑娘中,立马有人叹着应了一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妈妈连交了三年租子,就这么走了,难不成换个地方再重新租个宅子?我们哪儿来那么多钱?” “是啊,还不说各种摆设要添置,毕竟是做卖笑的生意,客人是来享受,不是来看你这一脸哭相的。” “可是我们就留在这儿,没有生意岂不是要活活饿死?” “眼下是乱世,人人保命都难,更别说是出来消遣,若非是到上海北平那般大城市,恐怕没有我们吃饭的路子了……” 女人啊,总归是头发长见识短,几人七嘴八舌说的越来越悲观,角落里已经有人嘤嘤低声抽搭起来,老鸨子听得越发心烦,恨不得骂上两句将她们赶出去,免得一个两个好像苍蝇似的嗡嗡乱叫,可老鸨子毕竟是一把年纪,她知道这些姑娘如花一般,既好看,也弱不禁风,都到了这节骨眼儿上,正是怕出事儿的时候,故而硬生生将心头的烦闷咽了回去。 “都别说了,叽叽喳喳也想不出什么办法,不如就好好休息两日,看看情况,反正有唐鬼在,你们还怕没饭吃?” “对!”老鸨子这话说完,姑娘们中立马有人回应道:“有唐鬼在,千古镇乱不了的!” “是!” “唐鬼总归会护着咱们的!” 正当姑娘们的脸上稍稍有了些希冀时,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发出吱嘎一声响,门口的几个姑娘立马被吓得惨叫连连。 语花楼的姑娘们都躲在这房里,那么开门的是谁? 在这时刻,胆子再大的姑娘都再受不起惊吓,一群人惶恐不安地看向门边,就连老鸨子也直起身子,紧张地看向门口。 来人好像故意和姑娘们逗闷子似的,推开门的速度极慢,在一阵悠长的声音中,那张白皙稚嫩的脸终于出现在姑娘们眼前。 少年十七八岁的年纪,看起来还嫩,眼看他只是只身一人前来,身边并无他人,老鸨子这才松了口气,随即没好气道:“毛还没长齐的兔崽子,到我这语花楼干什么?” 少年穿着不凡,若是平日,老鸨子早就笑眯眯地凑上前去了,只是今日情况不同,语花楼上上下下哪个有心情待客? “几位刚刚说的唐鬼,”叶景莲不理会老鸨子的责难,落落大方地进了房间,对着个姑娘问道:“可是山上的山匪唐鬼?” 姑娘不敢应答,将脸别过去,不肯去看叶景莲,叶景莲微微皱了皱眉头,“你们不是怕没饭吃吗?有生意都不做?” 老鸨子有些心烦意乱,而且不知为何,叶景莲那张脸虽然好看,却透着邪气,她这一辈子阅人无数,有些事情不需要去思考,凭着直觉就能作出判断,没好气地对着少年道:“老娘今日不想做生意,你还是赶紧回家找你爹娘去吧……话说……” 说到一半儿,老鸨子狐疑地望着叶景莲,“前后门都锁着,你是怎么进来的?” “敲门啊!”叶景莲两步走向老鸨子,干脆在老鸨子身旁坐下,两条腿盘起来,晃了晃左手中那一把银元道:“我娘说,空手敲门敲不开的话,就用银子敲,总归能敲开的。” 叶景莲一边说话,一边倾斜着手掌,一把银元缓缓落在老鸨子面前,都是足银,撞在一起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危险当下,银子总归不如命重要,老鸨子并未被叶景莲手中的银元所吸引,虽说若是往日,这些银元足够将语花楼里所有姑娘包下一整夜。 “啊……”手中的银元全部掉落,老鸨子却连看都没看一眼,叶景莲不免有些失望,耸了耸肩膀道:“老鸨子,你可不专业,我娘说过,不爱钱的女人,做不了表子。” “你娘这话说的没错儿,”老鸨子冷笑一声道:“看来,做表子这方面,我还真是没有你娘专业。” “做表子的女人未必是坏女人,但是不会做表子的女人肯定不是好女人!”叶景莲说的一脸诚恳,“我娘是不是比你专业我不知道,但我娘说过,银元不管用的时候,就用硬家伙。” 叶景莲一边说着,右手已经摸向腰间,一把黑得发亮的手枪立刻出现在他的手中。 房里的姑娘们立刻倒吸一口凉气,胆子更小的,更是忍不住发出惊呼声,有人早已站不住,迈步向门外去。 “今日,谁都不许出去,”叶景莲未曾看向那些姑娘,目光仍旧望着老鸨子,他的左手抓着银元,右手抓着枪,两只手同时伸到了老鸨子面前,笑眯眯道:“老鸨子,我这两只手,哪只好看一点?” “你……”老鸨子深吸了口气,即便是刚吸了福寿膏,却被叶景莲这一下给吓得清醒起来,咬着牙低声道:“到底想干嘛?” “来清楼,当然是吃花酒,”叶景莲说的一脸认真,“千古镇上死了这么多人,当然要热闹热闹,去去晦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四章 知,而送死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荒郊,四处如沙漠般寸草不生,马蹄踏过黄沙,挟风夹土。 漫天扬尘中,吉祥睁不开眼睛,只能凭着声音跟在阿夭身后。 此时若是张嘴说话,肯定要吃上一大口黄沙吧,不过就算不是如此,吉祥也不会说话。 他知道阿夭在闹脾气,现在找他说话,肯定会挨骂。 阿夭的确不高兴。 阿彦走了,倔得像头牛,死活不肯听阿夭的劝说,他坚持一个人前往镇子上去找文戚。 “我不管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是他偷走了匣子还是他追出去了,我都必须去找一个说法回来。我知道这一路艰险,正因如此,才要你们两个自己去杉城县,记住老祖宗说过的话,齐家有朝一日还需要你们。” 阿夭生气,他气阿彦不听他的劝,他已经感觉到了危险,而且,还有一种感觉是他现在不敢确认的。 阿夭觉得阿彦是去送死,文戚这个人,让阿夭觉得很危险。 人在生气,鞭子不停地往马身上抽,可马不知道人为什么生气,死命地往前跑也就顾不上别的,一棵枯树横在路上,马知道本能地卧下,阿夭本能抓住缰绳,人却从马背上翻了出去,在地上滚了三四个跟头才停下。 “阿夭!”吉祥叫着,停下马跳下来冲到阿夭身边,阿夭却将吉祥的手推开,自己艰难地从地上坐起身,拳头狠狠砸在地上。 “他为什么就不肯听我的!” 吉祥本来在心里劝着自己不要搭腔,可嘴巴还是忍不住张开了。 “阿夭,彦叔儿肯定有他的打算。我们还是走吧,他说了,齐家以后还用得上我们,得把老祖宗留下的东西保护好。” “那他呢?!”阿夭吼了一声,怒气是泄了,鼻子却也莫名其妙地跟着酸了起来,“不就是个文戚吗?明知道不对劲儿为什么还要去送死!就不能不管吗?” “彦叔儿说了,”吉祥虽然预想到了阿夭会把自己推开,却还是拽了拽阿夭的袖子,“有些人是颗毒瘤,早晚要除掉,晚不如早。”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能一起去?说不定还更保险。若是没有能力,明知是去送死也要去吗?” “阿夭,”太阳自背后照在吉祥头上,整张脸都埋在阴影之中,“这问题,你问问你自己,如果你是彦叔儿的话,会怎么选择?” 吉祥虽然傻乎乎的,可傻人想问题往往更加直接透彻,比如此时。 “那当然……” 阿夭的话已经到了嘴边,但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如果是他自己的话…… 也是会去的,明知道两难也要去,自己的命和齐家的未来相比,轻如鸿毛,死不足惜。 这听来可笑,却是关乎人性的忠诚,阿夭知道自己不能再责怪阿彦,但他只是难过,只是想责怪自己,明知道阿彦有危险,其实他应该不管不顾地跟着阿彦一起的。 但这样一来,同样的问题又落在了他的身上,是顾着阿彦,还是继续活下去,守护老祖宗留下的东西,等待齐家他日潜龙得水的一天,再尽一份力。 阿夭知道,齐家若想卷土重来,必然有着诸多危险,到时候不管是他还是吉祥,包括阿彦,总会有人为此牺牲,自己所要做的抉择,只是这条命选择死在今日,还是他朝。 齐家的发展才是主线,他们每个人的命运只是这条主脉上的一段段凝聚其中却有断有续的丝线,是一个个卒子,等待着最合适的时机,为齐家大业,舍生忘死。 阿夭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重新翻身上马。 “走吧。” 吉祥点点头,也跟在阿夭身后上马,“前面有个村子,我们可以进去找口吃的。” “都什么时候了,”阿夭习惯性地对着吉祥嘟囔一声道:“你光顾着吃。” “听说那村子里有个庙,替人祈福最灵验,你要不要去?” 阿夭低声嘀咕着咒骂一声,而后闷声闷气道:“那就赶紧走,别废话了。” 吉祥和阿夭马不停蹄赶路的时候,驿站的老掌柜的正跪在后院的偏房里。 自吉祥和阿夭离开后,老掌柜的便颤颤巍巍地关上了店门。 偏房里供着一尊菩萨,此时老掌柜的两只手中抓着两枚银元和几枚铜钱。 铜钱是阿夭临走时给的,虽然知道老掌柜的放了山匪进来,阿彦为此恶狠狠地凶了老掌柜的几句,但临走的时候还是嘱咐阿夭将住店的钱如数付给老掌柜的,连那一笼被打翻的馒头也得赔给人家。 阿夭给钱的时候,冷笑着揶揄了老掌柜的几句,大意是,虽然老掌柜的暗地里害了他们,但是他们不会为此就做了恶人,至于谁帮了恶人害了好人,谁心中有愧,谁自然会菩萨面前抬不起头。 此时,那几句话还在老掌柜的耳边回响,以至于他抓着铜钱的手颤抖不已。 只是不知是不是因为左手那两枚银元更重一点,他的左手颤得更厉害。 阿夭因老掌柜的放了山匪进来而责难他,但阿夭却不知,这两枚银元根本不是山匪给的。 老掌柜的并不需要因为山匪心中有愧,毕竟本来就没什么山匪,这两枚银元是文戚给他的。 “你要记住两件事情,第一,如若他们问起,就说是山匪进来拿走了匣子,我是追着山匪去了;第二,说错话会丢了舌头,老伯虽然看起来年事已高,但这两句总该记得住吧?” 老掌柜愧悔,愧悔他不该听到房里的声音前来查看,否则也不会撞见鬼鬼祟祟出门的文戚,不会看见文戚跟着一群士兵离开,更不会被卷入这事情里。 “菩萨啊,”银元和铜钱终于从老掌柜颤抖的手中掉落,脆响之中,老掌柜的在菩萨面前磕头不止,“我也是没有办法啊!那可是一帮拿着枪杆子的!我不是贪图这钱财,我真是,我真是没办法呀!” 老掌柜的一生没有撒过慌,老了老了却干了这么一档子事儿,他总觉得那黑脸汉子这次去了恐怕要掉脑袋,可自己终究没敢说出真话,是文戚的威胁让他破了自己的规矩,到老了却违背自己一生不撒谎不害人的原则。 命和原则,到底哪个重要? 有人为了原则不要命,有人为了保命放弃原则,老掌柜的不知道自己做的对还是不对,他只是难过,他磕头抬头的间隙中能看到菩萨的目光,正如阿彦所说,那目光令他在菩萨面前抬不起头来。 错了就是错了,他害人性命了,再怎么磕头道歉,命,是换不回来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五章 羞恼何来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军师,”阎罗殿里,大锤坐在条凳上,一条腿踩在条凳上,一条腿垂下去,无聊地晃来晃去,“您老人家占卜是一把好手,给咱们算一卦呗。” “你才是老人家!”盲丞坐在桌子前面,唐鬼虽然不在,但他早已习惯了,仍旧坐得规规矩矩,腰板儿挺得笔直,加上他那一套青绿色的长衫,活似一根翠竹挺在桌前,两只手搭在膝盖上,“说吧,想让军师我给你算什么?” “算算今晚什么时候吃饭啊!”刑三在旁边插了句嘴,却正说出了大锤的心事,说得大锤连连点头。 “有病!”盲丞的眼皮子动了动,可能是想翻白眼,只是无奈他没有眼球,使得那动作显得很是怪异,“你不知道揣测天意是要折寿的吗?吃个饭的事情,也让我给你算一卦?” 嘴上虽然这样说,可盲丞这话刚说完,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起来,咕噜两声,十分响亮,引得大锤和刑三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天色已经晚了,盲丞看不见,但山匪们能看见,自唐鬼和齐孤鸿带着尸体上了后山的小屋之后,两人一直没有下来,山匪们等大当家的回来吃饭,已经等到前胸贴后背,可唐鬼却仍旧没有回来的意思。 “要不,我去看看?”刑三撑起身子,自作聪明地一笑道:“拎着灯笼上去,就算被大当家的看到,只当我是给他送灯笼去了。” “呵呵,”大锤歪着脑袋望着刑三道:“去呗,想死就去找死嘛。” 后山用以炼蛊的小屋乃是山寨的禁地,除了唐鬼之外,其他人不可靠近,今日齐孤鸿能跟着上去,已经让众人大吃一惊了。 不过齐孤鸿是齐孤鸿,刑三知道自己和人家没得比,只得垂头丧气地重新坐了下来。 “等着吧,”盲丞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子里摸出来了一块凉馒头,这是他中午饭时偷偷藏在袖子里的,“你们大当家的还有一阵子才能下来,至少还得和那姓齐的吵上一架,那两人吵架,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要一阵子的。” “好啊,”大锤盯着盲丞手中的馒头,“你早猜到他们要吵架,要害得咱晚上饿肚子的,是不是?” 大锤话音未落,盲丞已经感觉到手中的馒头被人抢走,急得直叫道:“喂!算卦占卜的时候一口一个军师叫得恭敬,军师的吃食你也敢抢!” “饿肚子的时候,谁还顾得上谁是军师啊!”大锤一边说,一边将馒头往嘴里塞,踮着脚推开上前扑强的刑三,囫囵吞枣似的将馒头咽了下去。 盲丞知道自己抢不过山匪,干脆也不抢,酸溜溜地开了腔道:“我说了多少次,吃饭要细嚼慢咽,你连嚼都不嚼,肯定没尝出来这馒头味道古怪吧?” 若非盲丞提醒,大锤还真没注意,但是此时舌头在唇齿间滑过,好像的确捕捉到了一些诡异的味道,“你、你在馒头里夹了什么?” “都是群莽夫,连巴豆的味道都尝不出来,”盲丞这才得意起来,揣在袖子里的手抽了出来,手中又变戏法般的变出来了半个馒头,在大锤面前晃了晃道:“你当我盲丞是谁?早料到你要抢我的馒头,所以特意为你在里面加了点好东西,怎么样,我这儿还有半个,你还要吃么?” 大锤吞了口口水,分不出盲丞那话到底是真是假,咬着牙伸出手道:“吃!你敢给我就敢吃!” 只是,嘴上虽然逞强,然而不等大锤的手伸到盲丞面前,肚子已经咕噜噜地起了反应,他捂着屁股,想高声咒骂都没时间,只得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向茅厕跑去。 “真是胆小!”盲丞得意洋洋,掰了一小块馒头,也不管刑三在什么地方,自顾自对着面前的空气晃了晃手中的馒头,“你呢?敢不敢吃?” “您来,”刑三吞了口口水,“军师的馒头,还是军师自己吃!” “我劝你还是吃一点,大当家的今天是不会回来了。” 刑三仍旧不敢接盲丞递过来的馒头,他的目光穿过大门,望着山上那个小小的光点,看样子,又被盲丞说中了。 山顶小屋中,唐鬼已经和齐孤鸿对视许久,对面的齐孤鸿一言不发地凝望着自己,却没有任何妥协的意思,唐鬼干脆一推桌子,怒道:“行,你不走,我走行么?不就是解蛊么,你来!” “唐忌夜……” “我说了多少次,我不是唐忌夜。” 齐孤鸿没理会唐鬼的狡辩,一字一顿道:“你为什么恼羞成怒。” 这虽然是一个疑问句,但齐孤鸿的语态中没有想要知道真相的欲望,他只是坦然地说了个真相,关于唐鬼正在畏惧什么的真相。 “我?恼羞成怒?”唐鬼连连讥笑了两声,高声道:“老子他妈的凭什么要恼羞成怒啊?我就是不愿意别人看我解蛊怎么了?万一你想偷学呢?老子这是唐家的蛊门,你姓齐的凭什么在这儿看着?” “你若是不怕,为什么不肯让我看?” “我是怕你被吓到!”唐鬼猛地凑到齐孤鸿面前,两人的鼻尖几乎碰到鼻尖,唐鬼故作神秘道:“你又没看过解蛊,百虫缠身,我怕你见不得这个。” “我不怕,”齐孤鸿的声音四平八稳,“你不怕,我就不怕。”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唐鬼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后路了,他就是想不明白一个问题。 整个山寨里,那么多的土匪,一个比一个凶恶,可在他唐鬼面前都乖得好像栅栏里的小白兔,但唯独这手不可缚鸡的齐孤鸿,却偏偏会令他无计可施。 大概是因为自己欠了他的?年少时的事情,虽然不想说,但唐鬼终究认定自己是个讲道义的人,以前齐孤鸿保护过他,自己容这么个累赘留在山寨,就当是报还给他。而他这小身板儿不比那些土匪,打是打不得,也罢,干脆就当他太弱,让着他好了。 对,这么安慰自己是说得通的,就当是让着他,反正自己没什么好怕的。 想到这里,唐鬼深吸了口气,咬着牙指着齐孤鸿道:“你记住啊,可是你自己要看的,到时候被吓到了,别怪老子没提醒过你。” 说罢,唐鬼起身,从墙角端起一只坛子,又拿起了几只土碗。 不知怎的,今日的手莫名抖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六章 卑鄙交易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一整条街上,就只有语花楼二楼的一间房里亮着灯,几个姑娘躲在隔壁黑暗的房里,竖着耳朵贴在墙上,屏息窃听。 房门被人轻轻推开,几个姑娘被吓了一跳,就看到老鸨子摸着黑进门,也凑到墙边,对着姑娘们轻声道:“听到了么?隔壁那小子说了什么?” “妈妈,”姑娘们摇头,压低声音道:“听不大清,只说,好像提到了唐鬼的名字。” 隔壁房中,叶景莲正在和姑娘说话,视线有意无意瞥向那面墙。 隔墙有耳的道理,叶景莲如何不懂?但他不怕,只是觉得好笑,不过随她们也罢,想听便听好了,反正就算是唐鬼来了,他也是不怕的。 想到这里叶景莲反倒饶有趣味地抬高了音量,他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对面的姑娘,“听说,每次唐鬼来都会找你,最喜欢你去陪他?” “这个……也不是最,唐鬼只是看哪个顺眼便找哪个罢了。” “这么说,他是雨露均沾咯?” “也不是,他本来也对姑娘没什么兴致,只爱喝酒。” “哦……” 叶景莲撅着嘴望着姑娘,心想也是,自己怎么看也看不出这姑娘哪里好看,胭脂俗粉而已,唐鬼的眼光若只是这种层次的话,那才真是叫人失望。 叶景莲从小就认定了他心中好看的标准,也早就见过他认为好看的那人,而且越是因为那人不在身边,就越觉得好看,而且越是这么想,越觉得那人竟然跟着金寒池走了,真是可惜,是糟蹋,是暴殄天物。 那人的身影跟着这个念头一起闪现在叶景莲眼前,好像被一只小手在心口上抠了一下,他摇了摇头,重新抬起头来端详面前的姑娘,一脸认真地砸吧着嘴道:“你不行,我认识个姑娘,叫休伶,长得比你好看许多。对了,你会唱戏么?” “我……” 是叶景莲随心问起,可不等姑娘回答,他又摇头道:“算了,你唱的肯定没休伶唱的好听,还是别唱了。” 姑娘虽然是做卖笑生意,可也不是没脾气,眼下兵荒马乱人心惶惶,本就没有做生意的心思,更何况这毛头小子进门总问唐鬼的事情,语气趾高气昂好似天皇老子般不可一世,要知道,唐鬼是谁?是姑娘们心里的神,岂能是这臭小子可比的,自己没嫌弃他就算了,他却还说这种话? “小爷,”姑娘意味深长道:“岄儿虽然不知道小爷说的这位休伶姑娘是哪家窑子的,但小爷看不上岄儿,唐鬼也未必看得上您说的那位姑娘,反正唐鬼在我们这儿从来不说这种话……” 姑娘话未说完,叶景莲的半个身子已经上了桌子,一条腿抵在桌上,一只手捏住了姑娘的腮帮。 “休伶可不是窑子里的人!” 不过只是眨眼之间,叶景莲眼中怒意满溢,那怒火令姑娘心跳加速,水汪汪的大眼中尽是不安,肩膀筛糠似的哆嗦起来。 “怎么?怕了?唐鬼不曾这样对过你们?”叶景莲乖张阴鸷地笑了一声,摇摇头道:“这千古镇好生奇怪,山匪不像山匪,窑姐不像窑姐,倒是有趣!” “毕竟是小地方,比不上业城县,”一个男人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对叶少爷招待不周,让您失望了。” 男人的声音引起了叶景莲的注意,他抬起头来,目光看到站在门口的文戚时,脸上这才重回笑意,手上随意一甩,那叫岄儿的姑娘已经摔倒在地,叶景莲连看都没看一眼,只是不耐烦地摆摆手,任由岄儿连滚带爬向门外去。 文戚两步进门,顺手关上了房门,叶景莲重新回到椅子上坐好,略有不满地嗔怪道:“还不是因为你来得太晚,我才只能找这些俗货解闷儿!你可知……”叶景莲的表情简直正经得不像话,“我有多无聊!” “东西我带来了。” 文戚没有理会叶景莲的废话,不是因为他瞧不起叶景莲或是觉得他无趣,只是文戚非常明白自己的位置,叶景莲只是无聊,但再无聊的人也不会和自己的狗成为挚友。 好在文戚这句话成功勾起叶景莲的兴趣,让他无暇在意文戚并没有理会自己的话题,他眨巴着眼睛,一脸兴奋地望着文戚,目光示意着文戚将东西拿出来。 一秒,两秒,短暂的沉默中,叶景莲勾起的嘴角慢慢下垂,不耐烦地催促一声道:“带来了就拿出来吧。” “叶少爷,”文戚舔了舔嘴唇,“我们的交易……” “放心好了,你把东西交给我,以后就是我的人,我带你去章家,不说是荣华富贵,但至少比你在齐家强百倍。” “您已经和章司令说好了?” 叶景莲哼笑一声,他看出了文戚目光中的战战兢兢,毕竟在文戚眼中,章杳是那么的高高在上遥不可及,也正因如此,叶景莲本能地将自己放在了和章杳一样的位置上,趾高气昂地对着文戚道:“这种小事,我和杳哥说一声就是了,有什么好担心的。倒是你,跟了杳哥,以后就是他的兵,不要再想齐家的事情,反正你也回不去了。” 文戚没有说话,从他和叶景莲搅合在一起的那天开始,他就知道了自己已经不再是齐家的人。 只是,当初的文戚目的很简单,想尽办法不过只是想学习一些蛊术罢了,齐家禁蛊是齐秉医的决定,在文戚这么个一心只为学习蛊术的人来说,他觉得自己是被殃及的池鱼,要和齐家一起背负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多有不甘,但蛊族五家,离开齐家,他也进不了别家蛊门,留在齐家虽是鸡肋,却也只是唯一的选择。 若非有对蛊术执着的欲念,文戚怎会受到叶景莲的诱惑?也正是这诱惑引得他一步步往下走,与叶景莲达成了交易,窃取齐家关于蛊术的秘录。 只是文戚没想到他的计划还未曾来得及实施,齐家却突遭变故。 大家族的兴衰对一座城镇来讲都如同地震般,又何况他们这些小人物,命运自然是天翻地覆。 齐家灭门后,文戚和其他门徒一样,带着齐秉医交给他们的医书离开齐家,前路渺茫之时,苦闷的文戚几次不甘地翻看医书,惊然发现其中一页上写着一些他看不懂的文字,而且在他偷看了阿夭和吉祥的医书后,发现每人的书中都有这样一页特殊的内容,而且每一份上面的内容尽不相同。 这一想法令文戚醍醐灌顶,虽然他看不懂,却可以作为与叶景莲交换未来的筹码。 “我敢肯定,上面的内容肯定是关于齐家蛊术的记载。” 虽是假话,文戚却说的信誓旦旦,唯有如此,他才有和叶景莲进行交易的资格,而叶景莲也是从这一消息上,察觉到齐秉医死时为齐家布下了一盘棋。 一个已被灭门的家族想要凭靠一个废物死灰复燃,仅凭几张纸就能做到?叶景莲觉得有趣,这好像戏园子门口贴出的戏牌,短短几句话,却会让人对这场戏充满无限遐想。 正是这一兴趣,引得叶景莲为文戚安排这条将他送到章杳手下的后路,此后才有了两人的这一笔交易。 叶景莲好奇齐家蛊门如何神乎其神,文戚关心自己来日落于何处,两人顺理成章的一拍即合。 灯光下,文戚将手中的医术送到叶景莲手中时,他并不觉得自己卑鄙。 人在前程无路时,思考的只是如何使出各种手段,还哪有功夫思考卑鄙为何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七章 蛊自何处来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夏冬草三钱,蒲蒜子三钱,箜蓉三钱,立秋……立秋日封入土下蜈蚣七只,乌梢蛇毒一滴……” 唐鬼山寨山巅小屋中,唐鬼一边碎碎念着,一边从一整面墙的木头架子上取下各种容器,瓶瓶罐罐碗碗坛坛。 有了之前的那一番争执,齐孤鸿是打定主意要在这里看唐鬼解蛊,唐鬼也只能由着他,干脆将齐孤鸿当成透明的,自顾自准备着解蛊需要用的东西。 “这些都是解蛊要用的东西?”齐孤鸿看了片刻,忍不住开腔问了一声。 “春根……还有……”唐鬼正在思索着,齐孤鸿突然开口,将他吓了一跳,劈头盖脸便对着齐孤鸿嚷嚷道:“谁让你说话来着?你一说话我就……我不让你留下就是怕你打扰我的思路!” 齐孤鸿没见过人解蛊,但是至少他曾见过金寒池和叶君霖下蛊,与人家的轻松自如相比,唐鬼简直好像在难产一般。 “那能一样吗?”唐鬼的脸有些热得发胀,梗着脖子反驳道:“你只是看到他们下蛊的时候,却没看到炼蛊的时候,炼蛊为初始,解蛊为终结,开头和结尾这两头才是最艰难的,你是光看到贼吃肉,没看到贼挨打!” 齐孤鸿不与他争辩,干脆抱臂看着唐鬼解蛊的过程。 虽说在心中劝说自己,让自己不要拿齐孤鸿当回事儿,但越这么想,唐鬼就越清楚地记得齐孤鸿就站在自己身后,调制蛊药的动作也不顺,好不容易才将几味药捣碎,与牛血搅在一起。 “这是牛血?” 齐孤鸿再一次忍不住低声问了起来,唐鬼头也不抬道:“不然是你的血?” 大概是察觉到自己的口气恶劣得过头,唐鬼终于还算耐心地解释一句道:“牛血气味重,蛊虫对这味道十分敏感,自然会被牛血的味道吸引出来。” “可是……”看着唐鬼将几味药混在牛血中,齐孤鸿越看越觉得心里没底儿,“你这真的是在解蛊?为什么看起来和郎中配药没什么区别?” 唐鬼没理会齐孤鸿,将牛血和药材一股脑倒进了一只瓦罐中,在下面以泥炉煨小火。 牛血果然如唐鬼所说一般气味腥臭,小火烘得牛血咕噜噜地冒着小小的气泡,热气蒸腾开来,整个房间里都蔓延着血腥和中药混杂在一起的味道,而王大雄的死尸就在一旁,这两种味道掺杂在一起,反倒形成了更大的杀伤力。 那味道令齐孤鸿闻着想吐,正好奇唐鬼为何毫无反应时,齐孤鸿便看到原来唐鬼一直没有呼吸,从怀里抽出一条面巾绑在脸上之后长长吸了口气,这才对着齐孤鸿道:“我问你,什么是医?” “医,当然是治病救人为医。” “那好,我再问你,巫呢?” 齐孤鸿当下明白了唐鬼的意思,这话不用唐鬼说,齐孤鸿还很小的时候就时常听齐秉医在自己耳边说着,所谓巫医不分家,巫医不分家,说的就是这么个道理。 巫术和医术从远古时代来讲,的确是同根同族的,只是巫术后来偏向于精神层面,医术偏向于生活层面,两者的区别才逐渐增加,但是从巫者进行巫术时所采用的一些辅助道具,如朱砂、雄黄这类在医学上用于安神或是驱寒的物品中,不难看出多少还是留有医术的痕迹。 更有甚者,齐孤鸿曾听说一些巫师在进行巫术仪式时,会用一些特殊的迷香,但凡医者都能认出那些迷香有着令人致幻神志不清的功效,巫者却坚持称那是人与神之间进行交流的方式。 齐孤鸿发觉自己的思路飘得有点儿远了,他绕回正题问道:“我说的不是巫术,是蛊,我问你解蛊的方式为什么看起来和中医配药一样。” “你想想看蛊术是从哪里流传下来的?蚩尤民族本来就信奉巫术,你家老祖宗没告诉过你,蛊术以前也是用来治病的?” 话说起来有点儿远,混沌之后,大禹治水,继而巡游四方,在大江南北发现了种种以前未曾见过的野兽飞虫,在这一认识的过程中,渐渐有人发现一些虫子有着治疗疾病的功效,如蚯蚓、蝉蜕、蛇皮等等,后用以成药。 死的虫子能入药,活的虫子则有活的用法,比如水蛭,就有吸毒的效果。 这些简单的虫子可以对付简单的病症,巫医就像发现了新大陆般,开始利用各种虫子的不同配比研制出各种治疗的方式,那支巫医一脉就是后来的蛊族,至于蛊族又是如何分裂成了治病救人的医蛊与巫蛊,就是另外一说了。 蛊族逐渐掌握了虫子的奥秘,又以虫子辅以草药,发现在各种草药的作用下,虫子会产生不同的功效。 “怎么说呢……”唐鬼舔了舔嘴唇,发觉自己干巴巴的给齐孤鸿解释起来有些困难,便道:“这样吧,你看我解蛊的过程就明白了。首先,我用这几味草药加上牛血,以这种气味将他身体里的蛊虫吸引出来。” 唐鬼说的这种办法,也是起初的蛊族通过观察得出的结论。 虫和草药,都是自然产物,蛊族发现这两种东西之间有着相互影响的作用。 飞虫会促进植物的播种和繁衍,相应的,为了吸引虫子,植物在进化过程中,也为了配合虫子衍生出了其他的特性,比如一些植物在进化过程中意识到某种飞虫会对某种气味特别敏感,有特殊气味的植物可以得到更多的播种机会,这可以说是植物的特殊智慧,也可以说是自然的物竞天择,在这一变化之下,植物也对自己的特性有了优胜劣汰的进化。 在蛊族发觉到植物可以对虫子产生影响之后,才有了以虫子辅以草药炼蛊的意识,而后,才有了包罗万象百种千类的蛊毒。 “所以,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唐鬼说完,歪着脑袋望着齐孤鸿,他这认真的样子,让齐孤鸿隐约想起他当年在学堂时的模样,意识不由得有些恍惚,被提醒了一声才回过神来。 “所以,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唐鬼洋洋得意地笑了一声,从墙边拿起了一柄小锄头来到墙角,大刀阔斧地刨开一个二尺来深的坑后,唐鬼弓身下去,从坑里抱出了一只陶土坛子。 “猜猜,里面有什么?” 齐孤鸿见唐鬼那笑容不怀好意,已经猜到坛子里必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蛊术对他来说,任何细节都有着极大的诱惑力,不由自主地还是凑近了坛子。 坛子从地下挖出来,还带着泥土的气息,潮气向脸侧侵染而来,还不等齐孤鸿的耳朵贴上陶土坛子,便听到坛子中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声音不大,但是极其密集,是什么东西在坛子之中迅速爬行,步履躁动。 “这是去年立秋时封在坛子里的蜈蚣,封了一整年,早就等不住了。” 唐鬼并不急着打开坛子,而是将坛子交给齐孤鸿,抓住那坛子的瞬间,齐孤鸿顿时感觉自己的双手掌心麻酥酥的,浑身好像有闪电经过似的,狠狠地打了个激灵。 “放心,”见到齐孤鸿那样子,唐鬼装作一脸过来人的老成样子,教导道:“慢慢就习惯了。” 嘴上这样说着,唐鬼转身在架子上抓起了一只小小的白色瓷瓶。 齐孤鸿正疑惑那瓶子中会是何物,思量之时,唐鬼猛地凑上前来,将瓷瓶在齐孤鸿的耳边晃了晃,齐孤鸿本能地以为会是什么虫子,吓得又是浑身一阵战栗,引得那唐鬼捧腹大笑,齐孤鸿这才注意到里面响起的只是液体摇晃的声音。 “胆子这么小……”唐鬼一边说着,一边拔出瓷瓶上的塞子,另只手则小心翼翼地掀开陶土坛子的封口,将瓷瓶中的翠绿色液体倒入陶土坛子中,“怎么炼蛊?” 事实上,齐孤鸿根本没注意到唐鬼他后半句说了什么,他只知道,在那一滴液体滴落于陶土坛子中的瞬间,整个坛子便在他怀里剧烈地摇晃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八章 银钱买命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小城,旧街巷,黄土路坑洼不平,大概是夏日时的雨,导致街上泥泞,但这街头大概没有多少人走过,才会导致路面有高有低。 年关刚过没几日,街上百姓却不多,一个个脸色也难看,蜡黄如那漫天的黄土路一般。 来时,阿彦特意观察了城镇周围的情况,一路上只有稀稀落落一些庄家,也不见往来经商的马车,这样的边陲小镇就好像被老天爷遗弃了似的,兴不起什么风浪,只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过活。 老掌柜的说这是座县城,但在阿彦看来,充其量只能算是个村落罢了,数不上一百个数就能骑着马从街头走到街尾,来来回回遛了一圈儿,阿彦才终于找到了一家面摊。 面摊是最简易的那种,以挑担在两头分别挑着几张条凳,另一边是个小小的灶台,火不停,锅子上的水总是小小地滚着,在千古镇倒也有这种面摊,多是走街串巷的卖,而这面摊却停在街角不动,许是生意不好,老板连吆喝的力气都没有了。 老板坐在石台上眯着眼睛打盹儿,阿彦自己扯了张条凳坐下,吆喝一声道:“老板,来碗面。” 吆喝到第三声,老板才终于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道:“来了。” 揉好切好的面在木头灶台的抽屉里,已经干了,扔进水里很快被煮的细碎,捞出来后撒上些干巴巴的葱花便送到了阿彦面前。 好在阿彦并不饿,他跑了一天一夜,粒米未进,早忘了饿是什么滋味儿,他只是想找人说说话。 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想打听消息而不引人生疑,最好的方法便是与人闲聊,而谁会平白无故与人闲聊?自然是收了钱的人。 阿彦心不在焉地挑着面条,顺手摸出一枚银角子扔到老板面前,“老板,一碗面多少钱?” 不管一碗面多少钱,一个银角子也太多了,多到这破落小村的老板许久都见不到面额这么大的银钱,眼睛有点儿发圆,“这个,这个太多了,我找不开。” “那先别找,”阿彦放下筷子,饶有趣味地望着老板道:“老板,你这城里没什么人啊。” “是,能出去讨生活的都出去了,剩下的都是些老弱妇孺,看着老天爷的脸色吃饭本就不易,附近又有山匪,隔三差五就来闹一场。” 阿彦嘴角微微扬起一些,好,不用引导,这老板已经顺着他想聊的问题聊下去了。 “山匪?”阿彦故作惊奇地问道:“这地方还闹山匪?闹得凶么?” “我们这地界太穷,山匪都懒得闹咯!前几年山匪来打劫的时候,打劫一户人家,把那一家人都打死了,挂在城外的树上喂鹰鹫,打那之后再也没人敢闹,山匪干脆抢了那家的宅子,到了日子就来住上几天,等着老百姓自己把钱送过去。” 这情况,看样子和老掌柜说的分毫不差,阿彦便放下心来,继而问道:“那宅子就在你们这城里?山匪就住在身边,你们就不怕?” “怕有什么用呢?那宅子在东城门口,倒是离我们挺远,土匪住下后,附近几家人都搬空了,眼下东城门口就只有那一座宅子偶尔还有山匪出入了。”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面条已经泡成了一碗面汤,阿彦在怀里又摸了一遍,这才摸出来两枚铜板,故作惊讶道:“哎哟,原来我这儿有零钱来着,老板,铜板给你,那银角子还是还我好了!” 老板愣了一下,这银角子在他手中刚焐热,让他还回去,该是有多不舍?毕竟虽然明知道这钱不属于他,但钱这东西就是有一种特殊的魅力,总能让人失去理智,不过眼看着坐在条凳上的阿彦一站起身足足比他高出一头还要多些,即便不舍,老板还是将银角子送回到阿彦手上,不甘地跺了跺脚后,背起挑担就走。 “老板,谢了。” 阿彦忍笑,摆摆手对着老板离开的方向招呼一声后继而来到马旁,人还没抓起缰绳,就听到马后响起一声哼笑声。 “臭小子,拿点儿银子故意从人家嘴里套话,套出来又把钱要回去了,可真是不地道!” 此人声音老迈,只闻其声不见其身,阿彦翻身上马,这才看到被马挡住的方向,一个穿着破烂的老头儿正坐在墙角。 老者是个瞎子,两只手揣在袖子里,衣衫褴褛不说,一脑袋的头发也好像烂拖把似的,黏在一起的发丝间还挂着草棍儿。 是个叫花子。 阿彦笑了,闷声闷气地对着老者逗趣道:“老伯,我压根儿也没说要用钱从他嘴里买消息,是他自己误会了不是?” “那你就不想知道,他怎么会知道你是来打探消息来的?” “我……” 阿彦本来笑着,可是将老者的问题在脑海之中稍稍过了一遍后,阿彦顿时感到不对劲儿,再向面摊老板离去的方向看去时,早已找不到人了。 阿彦脸上的笑容凝固起来,这次轮到老者讪笑,那干瘪的笑声好似老鸦鸣叫,明明是烈日当头,阿彦却感觉背后阵阵凉意蔓延,他凝望着那瞎子,与其对视半晌,沉不住气地开口发问道:“老伯,晚辈少不更事,还请前辈指点一二。” 叫花子还未说话,先伸出手,虽然是瞎子,手掌却向着阿彦所在的方向摊开。 “你当我是叫花子,想让我陪你聊一会儿,当然要先给钱了。” 阿彦哭笑不得,又摸出几枚同伴放在叫花子的手心儿里,“老伯,您这真是……” 不等阿彦把话说完,那叫花子却手心翻覆,几枚铜钱滚落在黄土地上,轻飘飘的连点儿动静都没有。 阿彦呆愣,这才意识到来者不善,略有愠意道:“这是何意?” “叫花子也要分三六九等,”老叫花子说的一本正经,只见他微微向阿彦凑了过来,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会算命的叫花子,可不是几枚铜钱就能打发得了的。你自己想想看,一个银角子,换你条命,值不值?” 怀里的银角子仍是热的,还沾染着面摊老板手上的温度,阿彦凝望着老叫花子,在那两片已经碎裂的茶色镜片下,阿彦看到了两个黑乎乎的洞,顿时感觉好似有闪电在脑中闪过,二话不说便将银角子递给叫花子,同时,膝盖也本能地软了下来。 “别跪!”老叫花子低声提醒了一声,随即脸上表情一转,抓着银角子摸了摸,脸上满是笑意道:“这就对了,来从来处来,去往去处去,你给我银子,我教你避祸,一举两得,一举两得!” 老者口中唱着奇怪的唱腔,对着阿彦招招手,口中的西皮流水未停,同时,手已经在阿彦的手心里,写了一个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九章 一次不忠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三更天,章杳的队伍正在操练。 天气比前几日稍有回暖,战士们赤着上身,一个个身上通红,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一只蜘蛛形状的纹身伏在脖颈一侧。 章杳站在风中,任由副官章为民将披风披在他的身上。 “他还没回来?” 不需章杳多说,章为民也知道章杳口中的“他”,究竟是谁。 “大概是去千古镇上的语花楼了。” “哦。” 章杳不关心叶景莲去哪儿,对他来说,叶景莲去哪儿都没有分别,不在自己眼前令自己心烦便是极好的。 “明日让人备齐车马,”章杳稍稍缩了下脖子,章为民立刻帮他扣紧了披风上的纽扣,就听到章杳继续道:“业城县离这里还有不少距离,再不出发,恐怕赶不上正月十五。” “司令,”章为民道:“需要叶景莲一人的车马还是……” “我和他一起去,”章杳没有过多解释,“我们走后,你率领部队向南方开拔。” “是。” 章为民跟着章杳一起长大,是章杳的左膀右臂,留他带着队伍,章杳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而今唯一需要章杳稍有费心的,便是那个叶景莲了。 正当章杳这样想着的时候,营帐外已经响起了马蹄声,章杳眯着眼睛顺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山边的朝阳仍裹在云雾间,影影绰绰中,便看到叶景莲好似脱缰野马般到了营帐前,好在这小子还算精明,在营帐外翻身下马了。 叶景莲的出现并未打扰到队伍的操练,章杳麾下的士兵一个个好似没看到叶景莲似的,仍旧在继续进行操练,叶景莲越过人群,蹦蹦跳跳来到了章杳面前。 “杳哥!” 章杳幼年时曾有幸见过天子上朝,大清朝亡了后,他如何都想不起臣子见到天子时是如何卑躬屈膝犹如卧犬,而今见到叶景莲,终是又想起来了。 叶景莲到了章杳面前,一脸期待地望着章杳,似乎是在等着他询问自己什么,等了片刻,章杳略显为难地张口道:“去哪里疯了一夜?外面那么危险,会叫人担心。” 章杳的语气平硬得不能再平硬,他是章家人,生活在父亲章喾海身边,从来不知道其他人是如何关心别人的,而后自己见到听到许多,才终于摸索着学来了一些关怀他人的口头皮毛,用在叶景莲身上,连他自己都觉得生硬而虚假,但偏偏叶景莲听到这句之后,显然是十分满足。 章杳有时候会思考一个问题,自己说出口的话,在被对方听到时,在这中间会不会经历过什么?被改变过?粉饰过?还是别的什么? 为什么有时候自己说出的意思在别人听到后会被理解成另外一种意思?就像此时,他明明只是在没话找话罢了,叶景莲难道没听出来这其中的敷衍?他究竟是如何将自己的话当成了对他的关心来着? 不过因为叶景莲压根儿就没能理会章杳的意思,所以也没有多想,乖顺地站在章杳面前道:“杳哥,你何必担心我?我都说了,千古镇上都已经闹成那个样子,哪里还会有什么危险?就算是有危险,我一报出杳哥的名号,还担心有人会拿我怎样么?” 章杳这次再也接不下去了,他不再应答,好在叶景莲话多,不等章杳回应便继续喋喋不休道:“不过,你猜我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什么?” 叶景莲吐了吐舌头,故作神秘地缩着脖子,使劲儿将章杳往军营里面拽着,按着他在椅子上坐定后,叶景莲才掏出了怀里的几本册子。 文戚将医书交给叶景莲的时候,问叶景莲自己能不能留着那几只匣子作为纪念,叶景莲本就嫌弃木头匣子笨重,一摆手便允了他的要求,只将四本医书揣进了自己的怀中。 此时,叶景莲将那四本泛黄的医书放在章杳面前,见章杳毫无表情,叶景莲连忙翻开册子,找到了文戚给自己看的那几页。 叶景莲的手指纤长,动作起来倒是很好看,但因为动作太快,总显得那动作很是粗鲁,只见他三下五除二便将那几张纸从医书上撕下来,随手将剩下的医书甩到一边。 将那四张纸推到章杳面前后,叶景莲便双手拄着下巴撑在桌上,巴巴地望着章杳。 章杳望着四张纸,心里只是想着一个念头--自己大概的确没看错,这叶景莲是个暴殄天物的,对待什么东西都如此粗暴,就好像天生只为毁坏而来。 心中如是般想着,章杳嘴上随意问了一句道:“什么东西?” “你绝对猜不到!”叶景莲脸上的兴奋若是液体的,恐怕此时都快要顺着脸颊融化下来了,他将声音压低三分,神秘兮兮道:“这是齐家的蛊术!” 齐家蛊术?章杳对此不置可否,两根指头捏着那几张纸看了看,“你能看懂上面的字?” 叶景莲丝毫不觉愧疚,坦然地摇摇头道:“看不懂。” “既然是看不懂,又如何断定这一定就是齐家的蛊术秘诀呢?” “如果不是的话,齐秉医那老头子为何要这么神秘兮兮的……” 不等叶景莲把话说完,章杳清了清嗓子道:“齐秉医毕竟是长辈,无论如何都要尊重,更何况他人已仙逝,死者为大,不可目无尊长。” 叶景莲撅着嘴,被章杳斥责了这么一句,不免显得有点儿委屈,吸了口气才继续道:“反正,齐家人如此珍重这东西,想来肯定是意义非凡,再说……再说……” 伶牙俐齿如叶景莲般,在章杳面前也说不出来话了,他憋了一阵,郁闷地望着章杳道:“杳哥,你是不是不喜欢这东西?我好不容易搞来的。” “不是不喜欢,这东西,谈不上什么喜欢还是不喜欢。” “可你若是掌握了齐家的蛊术,岂不是就能吞并另外那三家了?” 另外三家?叶景莲说的轻描淡写,就好像他叶家并未被算入其中似的。 章杳懒得和叶景莲聊这些,他想不想要吞并其他蛊族三家,是他章杳自己的事情,即便是要吞并,他也有他自己的方式,不需要叶景莲用这般儿戏的手段来给他惹麻烦。 “话说,”章杳岔开话题道:“这东西是你从哪儿从来的?” 为了表示这东西的可信程度,叶景莲故意神秘兮兮道:“我在齐家有个眼线,齐家垮了,他想办法帮我搞来了这东西。” “可是,他终归是齐家的人,凭什么要帮你?” 若非章杳提起文戚,叶景莲简直忘了自己和文戚之间还有一笔交易,他一拍脑门儿道:“我是答应他……” “答应什么?” 虽然在文戚面前说的大言不惭,但是现在要亲口同章杳说这事情,叶景莲却不由得结巴起来了,他支支吾吾一声道:“杳哥,是这,他当初进齐家就是想学蛊术,自然知道杳哥的本领通天,而杳哥你这里的兵力又算不上多,我只是想,多个人总归……” 望着叶景莲那吞吞吐吐的样子,章杳觉得好笑,他干脆开门见山道:“你是以让他进入我的军队为筹码和他交换来了这东西吧。” 章杳不过只是说了一句话,叶景莲心中却犹如翻天覆地般产生了无数种猜想,莫非章杳觉得文戚不配?又或者章杳觉得这些废纸不值? “那,那杳哥要是不乐意的话,我去驳了他也行的!” 章杳摇摇头道:“不是不乐意,这种事情,说不上乐意,也说不上不乐意,我只是想问问你是否有听过一句话,叫做‘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章 百次不用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在章杳说这话的时候,同样的话也在文戚的耳边回响起来。 作为中间人的叶景莲并没有考虑到这么复杂的问题,但这却是章杳和文戚不得不考虑的。 自己就这样以齐家的蛊门秘籍作为敲门砖进入章杳的麾下,他能对自己有多少信任?文戚必须要想明白这件事情,这是他的前程命脉。 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文戚正躺在小镇东城门的一座宅子里,将他五花大绑扔在这里后,叶景莲派来协助他的几名士兵就躲在了后院,随时等待着阿彦等人的到来。 他们来的有些晚,以至于文戚有大量的时间胡思乱想,但他并不心慌,他知道阿彦他们肯定会来,即便是没有自己编造的那一串谎言,就算是为了将医书夺回去,他们也一定会来。 侧躺在地上,文戚的半张脸都贴在茅草上,倒是不冷,反倒有些暖意,这种质朴而粗糙的触感让他感到踏实,从今往后,文戚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能如此踏实了。 宅子许久没有人住,屋顶漏了,那些山匪们自然也是不会修缮的,文戚的余光向天上望,夕阳斜下,不知道是不是要等到夜里。 就在这时,放哨的卫兵从破窗里轻声招呼一声。 “人来了。” 文戚没有回应,他只是暗自深吸了口气。 好了,人要来了,他也要开始演戏了。 起初察觉到的是马蹄声,而后是脚步声,直到破旧木门发出吱嘎声,已经褪去温度的夕阳随着房门被推开而跟进了房中,日光自背后照射下来,阿彦的身影,就是这样出现在了文戚眼中。 由于是躺在地上,角度十分奇怪,所以文戚需要一些时间才能确定阿彦的行动,直到他得到确认时,阿彦已经两步到了文戚面前。 阿彦虽然比文戚年长不少,可两人在门徒中的等级相同,起初文戚以为是因为阿彦炼蛊不如自己,后来发现,阿彦比自己落下的地方不仅仅是在炼蛊,还有很多其他的因素,比如眼下,他就明显不如自己会演戏--阿彦没有惊讶,没有询问,不光是好像早有预料,更掩藏不住眼中对文戚的失望。 不会演戏,多少是因为人不够精明,足够精明的话,自然也不会松开自己身上的绳索吧。 文戚任由阿彦帮自己解开身上的麻绳,对着背后的阿彦道:“你从哪里来?” “驿馆,发觉你不在,就一路找来了,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只是东西不在了。” 文戚本来是为自己准备了台词的,甚至还包括自己一路上是如何被山匪绑架的,但是阿彦不问,他的台词一下没了用武之地,忍不住在心中埋怨阿彦破坏了自己的兴致,连演戏的情绪都没了。 “只是你一人来的?” “对,想你眼下应该没什么危险,我一人来就够了。” “阿夭和吉祥呢?” 这一次,阿彦没有直接回答文戚,他已经解开了文戚身上的麻绳,见文戚仍旧没有和自己面对面交谈的意思,阿彦干脆起身绕到了文戚面前,两人就这么盘腿坐着,天光洒下来,别无二致地落在两人肩头。 光线一样,可阿彦总觉得文戚脸上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明。 “你……” 文戚准备好了台词,阿彦却没有,他的嘴唇有些干涩,脑袋也有些乱,干脆只是凭着心里的想法开了腔。 “齐家这一辈儿这么多门徒,老祖宗最看重你,这一点你是知道的。” 不对,文戚的脑袋微微晃了一下,这台词不对,按理来说,这台词应该是在阿彦死前才会说的,他打乱了自己的节奏,文戚接不下去,干脆道:“阿彦,你想说什么就开门见山吧。” “我这次来,只问你一句,你还跟我回去吗?” 文戚其实曾经想过,阿彦可是知道他这一番来了会有危险,简直算得上是送死? 这个问题,对于文戚来说其实很有趣,如果阿彦不知道,那只当自己这一场戏演给傻子看,当做是对牛弹琴了,但眼下看来,阿彦是知道了的,而且即便知道了,也还是来了。 “我也问你个问题,你为什么想我跟你回去?”文戚的声音平静,“是手足情谊?” 阿彦知道答案,他这一路上若不是发现了那么多诡异的蛛丝马迹,那他就是本着同门之情,为了文戚这条命而来的。 但他终究发现了,那么目的就不同了。 “我只是不想承认老祖宗看错了人,我愿意相信你还是有情有义有德有信之人。” “在你眼里,情义德信与前程相比,哪个重要?” 文戚既然这样问了,阿彦也就知道答案了,他暗自咬了咬牙,摇摇头道:“你这样难道就不怕老祖宗九泉之下为你所不齿?” “即便不齿,也是九泉之下的事情,我只想过好今天明日,”文戚深吸了口气,有些失望,他准备的戏码本不该是这样的,既然不能做到精彩,再演下去也毫无意义,“阿彦,天要黑了,有什么话,就快点说吧。” “是你偷了东西走了,也是你设下圈套引我们来,你明知我是为你而来,即便如此也想对我动手吗?” 文戚笑了,既然两个人已经面对面坐在这里,答案早就不言而喻,难道非要嘴上说个清楚才能死心? “不要以什么道德伦理来讨论我的对错是非了,结果你是知道的,就算我没有设下圈套,你们几个为了那些医书也总会来找我,哪怕追到天涯海角。难道你敢说,你就从未想过此行是来杀我的?从我走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我们中间总会有人生,有人死,这不也是你没有让吉祥和阿夭和你一起来的原因吗?” “人恶,即以恶人之念行恶举,你以你的想法来揣测我的想法,我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那就不要狡辩了,说点别的,”文戚眯着眼睛打量着面前的阿彦,“你可还记得我刚进齐家的那一天吗?” “记得。” 少年时的文戚独自提着行囊来到齐家,老祖宗亲自问他为何想要学蛊术,文戚不肯说,但眼中满是执拗,看得人心疼,也是因那眼神儿,让阿彦在这些门徒中忍不住多照顾文戚几分,尤其在文戚初涉蛊门,对一切都茫然失措时,也是阿彦拍着他的肩膀宽慰他。 “放心,你天资聪颖,一定能成为一流蛊师的。” 阿彦说那话时的情形,他记着,文戚也记着。 “可是你骗了我,”文戚声音低沉,如沉沉的海波,没人能看清楚下面隐藏着什么,“我为习蛊而来,不能修习,难道还不许我走?” 自十来岁起,阿彦大半生都追随着齐秉医,甚至不容他人说齐秉医一句坏话,故而在文戚说出这话后,即便是齐秉医已死,他也忍不住替齐秉医申辩道:“禁蛊乃是全族的决定,我们身为门徒,就只能尽忠!” “我告诉你什么是忠,忠是你梁彦今日明知死路一条,但为齐家,仍要来寻我,”文戚激动起来,挺直了身子对着阿彦高声道:“是你的愚忠害死了你,但我不会死的!” 文戚说这话的时候,阿彦的手臂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他低头一看,只见皮肤之下,一条黄褐色的小蛇正沿着他的血管向上攀行。 青螣,是为齐家蛊门。 阿彦看到皮下生蛊速度极快,以这般速度,除了等死,再无解蛊之法,即便是下蛊的文戚想要救他,也没有让生蛊停下的办法。 “齐家人授你蛊门,而今你以齐家蛊门杀齐家人?” 剧痛之下,阿彦却忍不住大笑,文戚是将生蛊藏在麻绳中,故而自己帮他解开麻绳时才会中蛊,他之所以觉得好笑是觉得文戚为自己设计的这种死法还颇有禅意--放虎归山,恶果自食。 这蛊乃是文戚炼的缠脉蛊,会啃食阿彦的血管,死亡的速度很快,文戚知道阿彦的时间不多,他没有时间解释,只能加快语速道:“阿彦,我要报仇的,我爹娘当年中蛊而死,我是要报仇的!我这一生就只想学蛊,谁都不能阻挡我!你别恨我,别恨我!” 文戚的声音很小,就算是真情流露,也要忌惮门外章杳士兵听到他的话。 此时,阿彦的皮肤已经变色,因血管被啃噬但皮肤尚未破裂,淤血拥堵在皮下,这淤血的颜色很快顺着阿彦的左臂进了他的心口,阿彦挣扎着发出两声痛苦的呜咽,那呜咽声掩住了文戚最后的话。 不要恨他,他也有苦衷,不知道阿彦死前是否听到,可否将这话带给九泉之下的恩师齐秉医。 天色晚了,几名士兵站在门口,无动于衷地看着手脚抽搐的阿彦最终一动不动,他们只觉得事情解决得比他们想象中顺利,若是现在返回千古镇外的军营,还能赶得上晚饭。 “你们走吧,”文戚摆手,不指望谁能理解他心头的痛,“毕竟同门一场,我安葬过他,就会回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一章 镣铐加身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叶景莲于千古镇上逗留已是数日有余,明日就是叶君霖闭关的日子,想到胞弟尚未抵家,叶君霖总归是放心不下。 房内,几个贴身丫头正在给叶君霖准备闭关时要穿的衣裳。 叶家每一代族长都会有专门闭关炼蛊的时候,炼蛊时要穿一种特制的衣裳,轻薄如蝉翼,没有人知道是以什么材料制成的,非常珍贵,整个叶家就只有那么几件,一直封在锦盒中,世代相传。 此时叶君霖心中装着事情,连丫环走路的声音都令她心烦,干脆一摆手将几人都驱散出去。 “族长,”丫环走到门口,想到叶君霖还没吃完饭,便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声道:“可还要送些宵夜过来?厨房今日准备了些您最喜欢吃的……” “不要。” 叶君霖说话如她做事一般干练简单,说了这么一句之后,丫环不敢再多嘴,连忙退出房间。 只是就在房门即将关上时,木轮车的声音打断了丫环们的动作,不用看便知道是老夫人叶旻来了,丫环连忙将已经关上一半的门重新推开,有人抬着叶旻的木轮车将她送进了叶君霖的房间。 虽然心思烦闷,叶君霖还是毕恭毕敬地迎上前来,“母亲。” 叶旻的木头车落在圆桌旁,叶君霖也坐在了对面,丫环端来茶盏,叶旻只是抬了抬眼皮,丫环立马会意地退出门去。 “母亲,夜已深了,怎么还没休息?” 叶旻没看叶君霖,而是将视线转向窗外,“明日你便要闭关,我哪里放心得下,自然是要来看看的。” “也不是第一次了,母亲无需牵挂。” 叶君霖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在犯嘀咕,从自己继承族长的位置到现在,闭关也有几次了,从未见过叶旻如此关切地前来问候,从第一次到上一次,小的时候自己还会期待她来关怀一番,而后早就无所期待了。 这不是什么好事儿。 果不其然,叶旻只是心不在焉地随口问了两句关于闭关的事情后,便话锋一转道:“景莲要回来了。” “莲儿?”听到叶景莲的名字,叶君霖稍稍睁大了眼睛,“什么时候回来?怎么也没通禀一声?骑马吗?我看还是派人去接他。” 叶旻挑了挑眉毛,有些责怪地对着叶君霖道:“你是个姐姐,但也是个族长,景莲好歹是男孩儿,也是这个年纪了,他的事情自己能处理得好的,你的心思该在你的事情上。” “是。” 从春节前到现在,不少杂事让叶君霖心烦意乱,眼下叶景莲要回家,总算是有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是看起来,叶旻并不关心此事,也不打算让自己关心。 “只是……”犹豫再三,叶君霖还是忍不住嘱咐一声道:“母亲,君霖闭关的日子久,恐怕那孩子又要跑出去……” 叶旻一摆手道:“放心好了,老身自有办法将他留下,不过,这次倒是有个人要和他一起回来。” 若是叶景莲的朋友,叶君霖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只是这次叶景莲是逗留在章杳处,而章杳对自己有别有心思,聪明如叶君霖般,自然猜到了会与叶景莲一同回来的人会是谁,不由得沉声道:“他来干嘛?” “你管他来干嘛?”叶旻似乎对叶君霖这态度不太满意,“你不想让他来?” “齐家被灭门,若真是章杳所做,那此人便是狼子野心,谁知道他登门到我叶家来,又想作何。” 叶君霖说着,别过身子,侧身背对着叶旻,倒是叶旻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你别管章家那小子对齐家做了些什么,即便齐家的事情真的是他所为,那也只能说明章家这小子有本事,你倒是想想,那金寒池怎么没本事对付齐家呢?我早说过,能和章家联手,对我们叶家也不是坏事儿。” 叶旻话中的意思很简单,章杳会害齐家,但未必会害叶家,只是,叶君霖的想法却和叶旻全然不同--章杳能如何对齐家,也能如何对叶家。 几年前,叶君霖曾见过章杳一面,初见便觉得此人眉宇阴鸷,叶君霖扪心自问,自己何德何能,有着怎样的魅力,能让章杳对自己神魂颠倒,全心全意只为叶家贡献? 人啊,终究不能把自己看得太高,看得越高,就会摔得越惨,这是叶君霖的人生智慧。 叶君霖不知道这么简单的道理,叶旻为什么不明白,难不成是年纪大了?又或者说是因为叶家这些年来太过顺遂,让叶旻失去了对危险的感知力?在关于叶家的未来这一问题上,叶君霖没有叶旻那么乐观,于她看来,命运必有风浪,否则为何叫“命”、“运”?而家族更是如此,比如齐家就是个例子,顺遂太久,就到了要遇到危难的时刻了。 毕竟,所谓“运”者,就如海上大浪,总有高低起伏。 叶旻见叶君霖目光倔强,知道她自有她的心思,但叶旻也有自己的决定,既然说不通干脆不说,反正她掌控叶君霖也不是一天两天,干脆一摆手道:“罢了,反正他们来的时候你在闭关,章家那小子,我来招待便是。你只管好好闭关,早日把那蛊炼出来,记住,一定要赶在其他几家之前。毕竟……我这条老命就全靠你了。” 在说这话的时候,叶君霖突然发现叶旻的表情是那样的奇怪,令叶君霖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冷颤,她不敢细想,越想越觉得那目光之中的深意,实属恐怖。 只是,在叶君霖还未细细品出那目光中的深意时,叶旻没给叶君霖争论的机会,已经招呼下人送她出去了。 夜色中,叶旻的身影越走越远,叶君霖恍然发现,在自己的印象中,看到母亲的背影总比正面更多,她仿佛总是在远离自己,隔绝自己,她擅自帮自己做出决定,却甚至不给自己一个和她商讨的机会。 世上的事情多了,人也多了,只要人和事情交叠在一起,就总会有不同的决定和选择,什么事情都不可怕,只要商量总有解决的方式,但可怕的是对方不肯商讨和沟通。 尤其是这几年来,叶君霖不知道是因为自己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见,还是因为叶旻对自己和叶家的管控更加严格,总之,叶君霖越来越害怕、越来越抵触叶旻对自己的这种控制。 那种被围困其中无法挣脱的感觉让叶君霖想要逃脱,她越来越感觉到这个族长的身份就好像镣铐加身,已经让她无法呼吸了。 这样的日子要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是不是,该想办法解决?如果自己真的能赶在其他五族之前炼成长生不老的返生蛊,那么,自己是不是一辈子都要活在叶旻的掌控之下?甚至,如果真的有长生不老,那么足以长达千百年的余生中,自己都要任凭叶旻摆布? 若真如此,简直可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二章 所求实虚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章杳的营帐中,士兵已经送来了早饭,章杳没有胃口,叶景莲吃了两口也放下筷子。 “杳哥,我倒是觉得事情没那么麻烦,你想,你的本领通天,那文戚不过是个小喽啰 ,是齐家的一条走狗,即便让他呆在这里,充其量只是个看门跑腿的,能惹出什么麻烦?” 章杳不知道如何对叶景莲解释,事实证明,两人之间经历、阅历和眼力不同,便根本无法理解对方思考的问题,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便沟通,也是对牛弹琴。 “不说这个,”章杳岔开话题,“我让人准备好了车马,明日去业城县。” 章杳只说去,没说是谁去,叶景莲本能地以为章杳要将自己赶走,顿时便急了,腾起身子道:“杳哥,是不是我留在这里让你觉得麻烦了?” 叶景莲在章杳面前举手投足都如个孩子,章杳勉强挤出来个笑容安慰道:“别急,是我和你一起去。年关的时候没能去你家向叶老夫人请安,眼看就是正月十五,我好歹该去一趟的 。” 其实只要章杳愿意解释,具体给出什么样的解释,对于叶景莲来说都不重要,他只是需要知道章杳并不讨厌自己便已足够,听到这话当即放下心来,耸了耸肩膀道:“我家有什么好去的?哪里有这军营里好玩!” “你出来多日,你母亲和姐姐总会惦念。” 叶景莲撇撇嘴道:“惦念也只是唠叨罢了,再说,叶君霖大概明日就要闭关,去炼那个什么返生蛊了。杳哥,你说这世上,当真有什么长生不老么?” “返生蛊……”章杳听到这名字后,忍不住呢喃一声,摇摇头,“呵。” 自从蛊术流传至今,时常能听偏门蛊师说起什么特殊的蛊术,什么起死回生,什么刀枪不入,但事实证明只不过是假象罢了。 但这返生蛊却不同其他,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在于,返生蛊当初那是进献宫廷的神秘蛊术,听说皇帝还为此特意将进献返生蛊的那位妃子封为宠妃,此人就是金家的长辈。 不过说起返生蛊的真假呢,反正章杳从未听说过哪个皇帝真的长生不老了。 章杳想不通,为什么那么多人会为长生不老而执着,毕竟这事情只是听起来便让人感到好笑,他更是没想到叶君霖居然也会相信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看样子叶君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聪明,章杳觉得,这对自己来说反倒是件好事儿。 叶景莲仍在低声嘀咕着关于返生蛊的事情,他是始终不相信叶君霖能炼成什么返生蛊,不过,他是叶家的异类,叶家的大事小情在他看来犹如看一出戏,胜负成败,他是不关心的。 他只关心,他觉得好玩的人是不是仍旧那么好玩。 比如千古镇就很好玩,齐孤鸿也很好玩。 章杳明知道齐孤鸿从齐家逃出去了,但也没有继续追捕齐孤鸿的意思,叶景莲想不通,如果换做是他的话,肯定还是要玩一玩的,就像老猫抓到老鼠之后,自然不会急着去吃,肯定要先逗弄一番才是。 叶景莲想到这里,转过头去望着章杳,章杳的脑袋里都有些什么呢?自己关心的事情他似乎从不关心,那么,他在关心着的是什么? 正当叶景莲这样想着的时候,营帐外已经响起马蹄声,士兵呵斥着令其人下马,叶景莲猜想此人定是文戚,若非是他,也不会不知道章杳军营内的规矩,马是不能进军营的。 自己带来的人还未和章杳碰面就先给自己丢了人,叶景莲有些不满,起身掀起帘子出了营帐,远远就看到文戚失魂落魄地从马上下来,好似个刚入学堂的孩子,对周遭的一切一窍不通,士兵们只是命他下马后,便将他扔在一边置之不理,以至于文戚茫然地看向四周,不知所措。 章杳的队伍刚刚驻扎于千古镇上时,文戚虽然不像其他门徒一样猴急地跑去看热闹,但是从镇子上进出往来,说没关心过,那是骗人的。 可要说走进这军营,还是文戚第一次,站在军营门口的时候,文戚感觉到了一种巨大的陌生感和压迫感,他深切地感觉到了一种感受,在这扇门之后,他的生活将完全改变。 而路就在脚下,是否要前行,是他自己的选择,很多谋划已久的事情,到了紧要关头反倒让他感到畏怯,不敢迈出这一步去。 正当文戚盯着自己的脚尖儿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军营里响起一声呼声,被叶景莲那陌生的声音呼唤自己的名字,文戚突然觉得浑身不自在。 夜色已经暗下来了,章杳队伍中的士兵们正准备吃过睡醒后的第一顿饭就去操练,此时人人端着饭碗,目光齐刷刷地如同盯着异类一般看向文戚。 叶景莲大摇大摆自人群中穿过,对着文戚颐指气使道:“来了怎么不进来?还要我出来领你不是?杳……章司令都等急了!” 过了多年之后,文戚终是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被叶景莲带到了章杳面前,这不是他第一次见章杳,第一面是在齐家,文戚这几日虽然一直在想着跟随章杳的事情,可当他见到章杳时,之前见面的场景重叠在眼前,让文戚不由得想起上次见到章杳时,自己还是齐家的人。 章杳,会如何看待自己? 正当文戚这样想着的时候,章杳已经开口。 “你来我这里,想做些什么?” 想做什么?文戚不知道,他对自己的未来一片渺茫,心中虽有想法,但他不敢说,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提出要求的资格。 章杳是简单干脆的人,没有和文戚攀谈的兴致,文戚来这里的前因后果章杳早已了解,此时他歪着头打量着文戚,目光锥子般锐利,直奔文戚心底。 这年轻人看起来斯文儒雅,若不是自己面前的几张纸,章杳很难将他与背叛家族蛊门的叛徒联系在一起。 心有宏图之人,并有大欲,欲强者,必自危且危其左右。 见文戚半晌不说话,叶景莲便擅自替文戚做主道:“杳哥,他初来乍到,能做什么?安排他和新兵一起操练便是了。” 章杳没回应,而是一直凝望着文戚,在叶景莲说过这话之后,章杳发现文戚的肩膀便垮下去了半截。 是心凉了吧。 大概是没想到自己费劲千辛万苦,连忠义德行一并摒弃后,换来的结果却是在章杳麾下当个打杂的小兵。 没了底气后,文戚站着的姿势都松松垮垮的,看得章杳也别扭,他对着文戚招了招手,指着面前的椅子,示意他坐下。 “我且问你,”章杳沉声道:“齐家,当真是没有活口了?” 文戚抿着嘴唇,略有思索道:“回司令,文戚乃是在齐家灭门的前一日便听从齐家族长授意离家了,至于齐家灭门的事情,文戚也只是自叶少爷口中得知。” 文戚还记得自己当初刚听到这一消息时的心情,有惊恐,惊自己命大,只差一步便差点做了齐家的陪葬品,但再往深一层想,又有感激,感齐秉医已知天命,赶在灾祸来临之前将他们派遣出去,感激过后,不免又为齐秉医感到可悲,悲他在齐家权柄通天叱咤数十年,却连自己和族人的性命都保不住。 只是在这些情绪都沉淀下去之后,文戚必须要想到自己,齐家如何,都是过去了的事情,但他是个大活人,要衣食住行,要考虑前程,要在这风雨飘摇的乱世之中为自己求安身立命之本。 “好,”章杳阅人无数,察言观色早已算不上本事,他知道文戚没有撒谎,“那,齐孤鸿也当真是不通蛊术?” “没错。”这个问题文戚回答得信誓旦旦,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至少在他知道的,齐孤鸿的确不会,这也是他对齐家再无念想的原因。 “那好,最后一个问题……” 章杳这话只说到一半,脸上的表情却有所变化,起初是紧皱的眉宇抖了抖,而后,嘴角抽搐,那张英气十足的脸,突然扭曲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三章 蜈蚣解蛊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山间风寒,马跑的快,又是逆风而驰,迎面而来的风吹在脸上,好像刀子割着阿夭的脸颊。 他死命地往前跑着,再翻过两道山,就是拦在杉城县前面的垭口了。 一路上,吉祥曾经几次提议阿夭停一停。 “反正我们是要和彦叔儿会和的,在路上等一等他也无妨,阿夭,你这样跑下去,就算你能撑得住,马也撑不住,你这么死命的往前跑,我总觉得……” 后半句,吉祥没能说出口,喉咙哽咽着,好像有一团棉花塞在他的喉头,他不能说,生怕那话说了就成了真的--阿夭这么不要命的跑着,总是让吉祥有种错觉,就好像阿夭已经认定阿彦不会再追上来了似的。 “少废话,”阿夭一张口,一大团风便冲进了嗓子,好像一只拳头在他喉头狠狠砸了一锤似的,他咽下那口凉风,转过头对身旁的吉祥吼道:“你要是不想跑就留在这儿,我累了,要找个暖暖和和的地方睡一觉!” 骏马在山间穿行,阿夭的身子一起一伏,声音也成了颤声,他赌气地吼了一声后,便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阿夭觉得自己脑袋空空,他什么都不敢想,什么都不能想,反倒什么都不想,正适合他现在的状态。 阿夭搞不明白人的脑袋为什么那么奇怪,只是一件小小的事情,便能引发无数种猜想,揣测出万千可能性,越想就越让人心生惧怕,所以,什么齐家,什么医馆,什么文戚、阿彦,都撇在脑后好了。 毕竟,阿夭甚至不知道他要去哪儿,去垭口?等阿彦?等不到呢?再去杉城县?当医生?当一辈子吗?齐孤鸿呢?能东山再起吗?从今往后,名声显赫的齐家还会再被世人记住吗? 阿夭只能将这些疑问都压在心底,不敢触及。 此时,唐鬼山寨的后山小屋中,齐孤鸿怀里抱着那只陶土坛子,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一瞬间已然是冒出一身冷汗,他强忍着才没能尖叫出声。 怀里的坛子就好像个烫手山芋,可齐孤鸿又不敢就这么将它抛开,本能地抬眼,以惶恐而不知所措的目光望着站在不远处的唐鬼。 发觉唐鬼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时,齐孤鸿才意识到这家伙是故意的,他故意将坛子丢给自己,故意吓唬自己。 “你有病吗!” 齐孤鸿忍不住骂了一句,正因从唐鬼的表情中看出这坛子并无危险,所以才感觉到了愤怒。 只是,挨了这么一句,唐鬼不怒反笑,指着齐孤鸿道:“我有病也不怕,你有药,你是医生。” 齐孤鸿恨不得将怀里的坛子扔给唐鬼,却怕失手,此时静下心来,就发现怀里的坛子已经摇晃得越发厉害了,他咬着牙道:“这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放出来看看不就知道了?”唐鬼对齐孤鸿做了个手势,等着齐孤鸿动手,他不但在等着齐孤鸿动手,更在等着齐孤鸿不敢动手的样子,见齐孤鸿面露犹豫,这才满意地耸了耸肩膀道:“你不敢,那我来。” 唐鬼不由分说便抢过了齐孤鸿手中的坛子,掀开坛子上的封口后,迅速地将坛口挪到王大雄的尸体上方。 齐孤鸿死死盯着坛口,只见几条黑乎乎的东西从坛口中飞落出来。 那些东西足有手指粗细,身体卷曲,在这房间里大大小小十几盏烛光的映照下,那东西身上的硬壳黑得发亮,眨眼间便掉落在王大雄的尸体上。 王大雄的尸体早已溃烂得分不清眉眼,等那东西落稳在一堆粘腻的烂肉中时,齐孤鸿这才认出那是蜈蚣,当是如唐鬼所说,正有七条。 “我刚刚滴进去的东西,就是乌梢蛇的毒液。” 唐鬼解释称,这些蜈蚣自秋日便被关在陶土坛子中,身上的毒性早已经憋不住了,被乌梢的毒液这么一逼便会激发出来。 “就用这蜈蚣……”千古镇虽然多虫,但齐家为蛊族,禁蛊之后,对虫子也很是敏感,齐家上下鲜有看到各类蛇虫出现,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齐孤鸿此时见到这种乌黑发亮的蜈蚣,浑身的鸡皮疙瘩便止不住了,他吞了口口水,强忍着恶心道:“就能解蛊?” 蜈蚣刚掉落在王大雄身上,卷曲的身子刚刚伸展,就好像是为了应答齐孤鸿的疑问般,蜈蚣顺着腐肉便钻了下去,一时间看不到蜈蚣,只能看到王大雄的皮肤蠕动。 唐鬼没有马上回答齐孤鸿,他双手抱臂,正饶有趣味地打量着那几条蜈蚣。 “看样子,果然是饿了。” 正当唐鬼说着的时候,王大雄的尸体突然发出了一声尖利的惨叫! 齐孤鸿下意识地躲在唐鬼身后,愕然不已地盯着王大雄的尸体,发觉唐鬼并无慌张,齐孤鸿的视线这才越过唐鬼的肩膀,打量着王大雄的尸体。 尖锐的惨叫声虽然停下了,但是王大雄的喉咙里仍旧响着一阵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吱吱啦啦的,齐孤鸿硬着头皮向王大雄的喉头看去,这便看到王大雄的喉结正在上下滚动,就好像在吞咽什么东西。 难不成是诈尸了?齐孤鸿下意识想问,可是转念一想,便可以肯定自然不是如此,忙将自己幼稚的问题重新咽了回去。 “是蜈蚣吧?” 听到齐孤鸿在自己身后发问,唐鬼耸了耸肩膀道:“对,是蜈蚣,还有蛊。” 唐鬼兴致盎然地盯着王大雄的尸体,看都没看齐孤鸿一眼,轻声解释起来。 之前用了几种草药和牛血烘煮,以草药和牛血的味道将王大雄身体内的蛊给逼了出来,这一步是前因,而利用这些毒性极大的蜈蚣来吞噬那些蛊毒,则是后果。 眼下,不光是王大雄的喉咙,还有他的身体各处,皮下的蜈蚣扭曲攀行,一个个好像在追赶猎物似的,蠕动的速度极快,齐孤鸿很快看到本来堵在王大雄喉头的蜈蚣再次发现猎物,猛地向王大雄的脸颊上蹿了过去。 此时便可以清晰看到王大雄脸上的蠕动和凸起。 与其说那是一张脸,不如说更像是一团烂肉,齐孤鸿只能通过从脑海中寻找自己最后见到王大雄时的场面,才能联想起他的那张脸到底长成什么样子。 要说最后一次,自然就是炮轰齐家的时候,齐孤鸿策马冲出城中时,曾在废墟中看到过骑在马上的王大雄。 那时候的王大雄就已经死了。 齐孤鸿曾经听说过各种关于死人的恐怖故事,国内有僵尸,国外有吸血鬼,但是对于一名医生来说,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什么尸体能够自己动起来,否则学校的解剖室岂不是要夜夜笙歌的。 但是,当时自己根本没发现王大雄已经死了,他坐在马上,还在挥手下令,甚至还在和周围的士兵说话,怎么可能会是死人?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唐鬼对于齐孤鸿那难以置信的追问有些不耐烦,他摆摆手道:“那时候的王大雄已经死了,只是尸体被蛊操控,所以看起来死而不僵栩栩如生。” “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齐孤鸿忍不住一脸狐疑地望着唐鬼道:“对方竟然有本领能用蛊操控死人,你确定,就凭这几条蜈蚣,就能解蛊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四章 皮下之战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身为医生,齐孤鸿对生死之事最为敏感,生就是生,死就是死,在他看来,这世间没有什么事情能比生死还大。 这样说来,能操控死尸的人,自然是最厉害不过的了。 “你的问题怎么这么多?”唐鬼不耐烦地嘟囔了一声,竭力让自己耐心地对着齐孤鸿解释道:“你看,他虽然已经死了,但是蛊虫并未离开尸体,这就只有一种可能性……” “什么?” 唐鬼眯着眼睛,脸上终于稍稍有了些正经的神色,低声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下蛊的人以生蛊来控制王大雄的尸体,那么生蛊之所以没能离开尸体,是因为这些生蛊虽然能进行操控,可毕竟还尚未完全长成,这样一来,以这些剧毒的蜈蚣,应该就能对付得了了。” “可是如果你猜错了呢?” “猜错了的话,”唐鬼起初沉声,发觉齐孤鸿听得全神贯注时,趁其不备猛地大叫一声道:“那就拉你赔命!” 唐鬼几乎是贴着齐孤鸿的耳朵大喊一声,这一下将齐孤鸿吓得浑身一个激灵,本能地连连往后退了两步,差点儿摔在地上,忍不住对着唐鬼怒骂一声道:“我看你的确是脑子有病!” “嘘!” 不等齐孤鸿继续骂下去,唐鬼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一把抓住了齐孤鸿的胳膊,指着王大雄的脸颊道:“你看,那是什么?” 齐孤鸿本是怒气难平,但是顺着唐鬼的视线看过去之后,顿感头皮发炸,一只手也下意识地捂住嘴巴,否则恐怕早已吐出来了。 只见在王大雄脸上,刚刚那只于皮下爬行的蜈蚣已经从王大雄的脸颊下面爬了出来,还带起了一块烂肉缠在身上。 蜈蚣停在王大雄的脸颊上,口器扭动,似乎在寻找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王大雄左眼眼眶中那颗早已浑浊的眼珠儿突然动了一下,蜈蚣立马向那眼珠儿蹿了过去。 蜈蚣势如闪电,上身拱起,那姿势好似游龙入水,猛地扎入王大雄的眼眶里,眨眼间便不见了。 直到那蜈蚣的尾巴也消失在王大雄的眼眶中,齐孤鸿吸了口气,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甚至忘了呼吸。 “你就是让我看它在别人的眼眶里钻来钻去?” “你先别急着说话!”唐鬼一脸看好戏的表情,仍旧全神贯注地盯着王大雄的那张脸,“还没开始。” 齐孤鸿不知道唐鬼究竟在等着什么,刚刚的场面对他来说太过骇然,可不看却又耐不住好奇。 蜈蚣不知钻进了什么地方,反正只是一滩烂肉,皮肤器官之间再无阻隔,凭着齐孤鸿的猜测,估计是顺着气管或者食道钻进了肚子里,可他越是想知道答案,那蜈蚣却不知为何,一下没了动静。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小屋门窗钻风,吹得房中灯烛摇曳,在摇摇晃晃的烛火灯光中,齐孤鸿盯着眼前不远处的那具尸体。 这种寂静有些诡异,却让齐孤鸿隐约感觉到接下来好像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发生。 齐孤鸿从小到大的直觉都很准,总是能在关键时刻有种特别的预感,虽然那种预感每次都显得很不可思议,在事情发生之前,绝对不会有人相信,包括齐孤鸿自己,但是在事情发生后,便能让所有人都震惊哑然于这些巧合带来的冲击力。 一旁的唐鬼并没有齐孤鸿那么敏感,他等了一阵子,已经有些沉不住气了,加上自己刚刚信誓旦旦给齐孤鸿说了有好戏看,眼下又是这幅状况,脸上不免挂不住,他放下手臂,就打算去看看王大雄的尸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嘴里还不住低声嘀咕道:“干嘛?睡着了?” “别!” 齐孤鸿本能地拉着唐鬼将他猛地一把拽回来,那种危险来临前的感觉实在过于真实,齐孤鸿本能地攥着唐鬼的袖子死死不放。 “干嘛?”唐鬼没被面前的情形吓到,反倒因齐孤鸿的反应意外,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一声道:“怕我会死啊?” 话音未落,唐鬼突然发现齐孤鸿的表情奇怪,他长大了嘴巴,双目圆睁望着王大雄的尸体,唐鬼立马转头向他视线落下的方向看去,顿时看到一条蜈蚣从王大雄的太阳穴中向外挤着! 王大雄的太阳穴被那条蜈蚣硬生生地钻开了个洞,齐孤鸿来不及惊愕,很快便发现那蜈蚣似乎不是自己爬出来的,而是……挤,是的,是挤,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里面将那条蜈蚣顶了出来。 而且,齐孤鸿发现了一个更重要的问题,在模糊的血肉之下,齐孤鸿勉强发现那条蜈蚣身上有着一道道暗紫色的纹路,而且,那些对足也和之前看到的蜈蚣不同。 只见这条蜈蚣的对足末端好像有爪子般的倒刺。 此时蜈蚣的前半部身子在半空悬着,也正因如此,齐孤鸿才觉得这蜈蚣是被挤出来的,而正是这样的角度,让齐孤鸿有机会能仔细打量蜈蚣的前足,在缠绕的血丝下,那倒刺好像铁钩一样,锋利无比。 很显然,这蜈蚣绝不是之前唐鬼放进王大雄体内的蜈蚣,但若非如此的话…… “他中的,是蜈蚣的蛊门,对不对?!”齐孤鸿激动不已地拽住了唐鬼的袖子,因音调太高,声音都跟着颤抖起来。 唐鬼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那声音之中尽显讥讽,只是这讥讽并非是对齐孤鸿,而是对面前那些蜈蚣蛊的主人。 五族之中,的确有一支家族善用蜈蚣为蛊,并以蜈蚣为其族蛊门。 “章家,就是章杳的章家。” 起初唐鬼就猜想到了是章杳给王大雄下蛊,用什么草药将蛊引出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用什么蛊来解了王大雄身上的蛊。 解生蛊就要硬碰硬,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正因如此,唐鬼特意用了蜈蚣,这样一来,若王大雄中的真是章家的蜈蚣蛊,以蜈蚣对蜈蚣,总归不至于惨败。 此时,唐鬼意识到自己的猜想得到证实后,已经无暇关心这次解蛊胜利与否,唐鬼现在最感兴趣的,是章杳。 趁着唐鬼思量之时,王大雄太阳穴中的那只蜈蚣蛊已经彻底从太阳穴中被挤了出来,身子蜷缩着落在地上,用力扭曲抽搐几下之后便一动不动,最后的挣扎中,齐孤鸿听到了一阵吱吱叫声,就和刚刚在王大雄体内听到的声音一样,齐孤鸿这才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正如唐鬼所说,章杳下在王大雄体内的生蛊并未有足够的时间能够完成生长,在唐鬼那至毒的蜈蚣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而刚刚在王大雄的皮肤之下,身体之内,发生的便是一场蜈蚣与蜈蚣之间的战斗。 很显然,唐鬼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五章 斗,必有生死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齐孤鸿有时候会想起一些自己很小的时候发生的事情,比如说,斗鸡,斗鸟,斗蟋蟀。 当年齐家刚禁蛊不久时,家中门徒时常闲得无事可做,大家便凑在一起找乐子,其中一些较为流行的事情,就是斗点儿什么。 斗,是男人的爱好,从远古时代开始,力量就是男人强大与否的象征,而为了证明力量,就必须要比出来个输赢,这就是男人天生斗性的来由,不能自己亲自露胳膊挽袖子上阵,斗点儿别的,也总是能解馋的。 只不过这种找乐子的方式在齐家只是流行了非常短暂的一段时间,就在齐秉医的命令之下宣告终结。 齐家族长齐秉医有命,不管是斗什么,只要沾上这个“斗”字,便一概禁止。 有人在暗地里讨论,齐秉医之所以会下达这样的命令,大概是这个“斗”字,会让他联想到斗蛊,但是,事实却并非如此。 齐秉医后来对齐孤鸿解释过,为什么不许他们斗来斗去呢?因为这斗,就是比拼,既然是比拼,就要分出上下,分个生死,赢的那一方倒是好说,欢天喜地,可输家怎么办?输掉的若仅仅是鸡是鸟也就罢了,可一旦养成他们这种斗性,将来就会死人。 地上的那两只蜈蚣,就让齐孤鸿联想到了自己小时候极为难得才有幸看到的斗鸡,他始终记得,那只斗败了的鸡被胜者生生咬破了喉咙,鲜血染红胸前的羽翎,嘶鸣声中满是不甘。 齐孤鸿的思绪有些混乱,他对着唐鬼低声喏喏道:“这两条蜈蚣,斗输了的会死,对吧?” 唐鬼一时间没能理解齐孤鸿话里的意思,耸了耸肩道:“那是自然。” “那么……”齐孤鸿吞了口口水道:“你和章杳呢?你赢了,那他呢?” 唐鬼没说话,仍旧盯着王大雄的尸体,他之前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蜈蚣会突然钻进王大雄的眼眶,此时看到一条又一条蜈蚣从王大雄的太阳穴中钻出来,他一下想明白了。 原来,章杳下给王大雄的这种蛊,是钻进了王大雄的脑子里,所以才能操控一个死人,而王大雄死了之后,这些蛊虫便分食了王大雄的脑浆,所以自己放出去的蜈蚣才会跑到脑壳里去找那些蛊虫。 没想到章杳居然能下这种蛊……唐鬼一时间觉得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儿,他一边咒骂着章杳残忍,可另一边却又忍不住羡慕章杳的本事,毕竟这种蛊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炼出来的。 “喂!我问你!”齐孤鸿等了半天,发现唐鬼根本没理会自己的话,不免有点儿急了,用力拽了唐鬼一把,唐鬼这才回过神来,不满地望着齐孤鸿,“他什么他?他怎么了?当然也要死的!” “你解了王大雄的蛊,所以下蛊的章杳也会死?” “不然呢!” 唐鬼说罢,一把甩开齐孤鸿的手臂,不耐烦地向门口便去了。 望着唐鬼的背影,齐孤鸿突然发现唐鬼的反应甚是奇怪,如果章杳死了,他们岂不是大仇得报?但是,为什么唐鬼的脸色,要那么难看? 齐孤鸿终究还是对巫蛊这个庞大世界的游戏规则不太了解,他现在只知道一个逻辑--有人下蛊,就会有人中蛊,有人解蛊,就有人被反噬。 比如章杳。 几十里外,章杳的军营中,文戚正在等着章杳问自己最后一个问题,却发现章杳的表情愈发古怪。 身旁的叶景莲率先发现不对劲儿的地方,只见他猛地冲到章杳面前,一把扶住了章杳的肩膀道:“杳哥!杳哥你怎么了?” 章杳没说话,只是两只手掌张开,按着自己的脑袋,他的眼睛执拗地盯着某个地方,额头上的青筋也因痛苦而爆了起来,即便是如此铁骨铮铮出入沙场的铁血汉子,此时喉咙中也响起因痛苦而引发的呜咽声。 “杳哥!” 叶景莲急切地喊了一声,可见章杳这样子却又无计可施,他越是焦急地喊着,章杳便越是心烦,咆哮地大吼一声道:“闭嘴!滚出去!找章为民来!” 章为民站在操场上,本来正准备组织着士兵们操练,可是莫名的,右眼皮跳个不停,心也好像崩豆一样,跳得很是烦乱,他不知为何,只是视线不由自主地投向章杳的营帐,总觉得好像是要出什么事儿,那阵烦乱让他根本什么都做不了,暗自咬了咬牙就往章杳的营帐跑去,刚跑出没两步,就迎上了一脸慌张的叶景莲。 “章副官,快!快!杳哥出事儿了!” 章为民没理会叶景莲,他对这叶景莲的讨厌早已经不是一天两天,此时更觉得他好像个累赘,一把推开挡住自己去路的叶景莲,两步冲入章杳的营帐中。 章杳会炼蛊,章为民的本事便是从章杳身上学来的,此时一眼便看出章杳乃是中蛊,章为民一只手攥住了章杳的手,任由他因疼痛死死攥着自己的手,那只手好像铁钳,几乎要将章为民的手骨捏碎。 “司令,”章为民的另一只手此时已经翻开了章杳的眼皮,只见在他青白色的眼皮下面,一条条细小如发丝般的蜈蚣正在蠕动,“是咱们下的行尸蛊!” 行尸蛊,便是章杳当日下在王大雄身上,用以操控王大雄尸体的那种蛊,而今,那种蛊毒发作的迹象出现在章杳身上,其缘由不言而喻--章杳被自己下的行尸蛊给反噬了。 章为民的脸色难看,但人却并不慌张,他今年虽然只有二十几岁,但是跟着章杳已有整整二十年,刀尖舔血的日子让他见到了太多他该看不该看的事情,这种小事儿,已经无法引发他的慌乱。 叶景莲的目光看向章为民又看向章杳,只见章杳勉强撑着身子坐在桌案前,章为民则快步来到了章杳的行军床下,从床铺下面拽出了一只黄铜木的箱子。 箱子里分好几层,章为民轻车熟路地翻开每一层,从里面取出自己要用的东西。 一叠铜锈,一块凝固已久早已变色的血块,一些草药。 “司令,”章为民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块干净毛巾递到了章杳面前,“我可就开始了。” 章杳不屑地将那块毛巾扔到一边,这点疼他早已习惯,还不至于要咬着这东西,在文戚面前出丑,只是疼痛的确已经让他说不出话来,便对着章为民闷哼一声作为回应。 章为民顿了顿,这便拆下了他腰间的武装带在桌上摊开,只见章为民的那条武装带很有意思,外面的一面上面挂着配枪,装着子弹,而内侧的这一面上,竟然塞着各种纸包、铁盒及刀具。 “解这种蛊,”章为民这话也不知道是在对叶景莲解释,还是说给自己以求安心,只听他喃喃道:“要先在脑袋上……开一个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六章 有心归隐,无地安身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齐孤鸿只知道章杳是给王大雄下了蛊,但是归根结底那种蛊叫什么名字,他也说不上来。 只是,望着地上那一滩烂肉,齐孤鸿知道,事情总算是终结了。 章杳给王大雄下蛊,令王大雄受其操控,灭掉齐家,现在蛊毒反噬,章杳遭到了应有的报应……齐孤鸿在脑海中将这些思路整理了一遍,按理来说他该感到轻松才对,可不知为何,却觉得心情反倒更加沉重。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 恍惚间,唐鬼已经出了门,他自己拎着四只灯笼,可是人虽然出了门,却没有马上离开,齐孤鸿马上反应过来,对,唐鬼是怕黑的,他这便提着剩下两盏灯笼跟了出去。 直到齐孤鸿来到唐鬼身边,唐鬼这才迈开步子向山寨走去。 两人一路无话,只有脚步声落在地上,沙沙地响,齐孤鸿总盼望唐鬼能说点儿什么,哪怕是和他斗嘴,好歹有那么一点声音,能扰乱他脑海中的思路,让他不要胡思乱想。 虽然连齐孤鸿都不知道自己该想些什么,大仇得报后,自己身上背负着的最后一点羁绊也就这么垮掉了,人如水中浮萍,不知道还能想些什么,反正所有事情都已经与自己无关了。 齐孤鸿想叹气,又生怕此时自己长吁短叹会引来唐鬼的嘲讽,憋闷地跟着他一路走到山脚的时候,唐鬼才终于开了口。 “今后打算去哪儿?” 唐鬼问的这个问题,正是齐孤鸿不敢想也不愿想的问题,自己能去哪儿?反正不管去哪儿,眼下唐鬼问了这个问题,自然是不想让自己留在他的山寨中。 齐秉医留给自己的银钱还在,若是这一辈子不想有什么出息,怎么都能糊口。 想到这里,齐孤鸿意味深长地出了口气,听不出来是笑,还是无奈,“找个僻静无人山秀水美的小地方,当一辈子郎中,讨个老婆,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吧。” 齐孤鸿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所以这个答案只是敷衍,不光是敷衍唐鬼,也是敷衍着无所适从的自己。 只是这样一来,齐家就真的从这世界上销声匿迹了,不知道唐鬼听到自己的答案,会不会嘲笑自己没出息。 果不其然,齐孤鸿说过这话之后,唐鬼果真如他猜想一般,不无嘲讽地笑了一声。 “踏踏实实?你想的真美。” 唐鬼并非在嘲笑齐孤鸿胸无大志,他嘲笑的是齐孤鸿想什么事情想的太过简单。 “你生为齐家人,一辈子都是齐家人,就算你想隐居山野,你以为你真的能做的到吗?” 唐鬼说这话的语气非常认真,甚至还有些沧桑。 齐孤鸿和唐鬼就这样站在一片阴影之中,乌云隐蔽了月光,毛茸茸的灯火光亮自下而上落在唐鬼的那张脸上,烛火摇晃,目光也在游移。 “人啊,总是在过着太平日子的时候想有一番壮举,可日子真的翻天覆地之后,又想恢复平静,可这世上的事情哪有那么简单?每个人的命运都是老天爷安排好的,凭什么任君挑选?更何况人这一生,命运高低起伏总是在变化,即便老天爷不操控,自己也总想折腾折腾,人活着就是为了动起来,心要动,脑子要动,路就会动,这是生而为人的犯贱本性。” 从齐孤鸿这次回国见到唐鬼之后,还是头一次听到他心平气和地和自己说了这么一长串话,话里话外,都有着唐鬼对人生的嘲讽。 不过,此时的齐孤鸿已经累了,他摇摇头道:“那是你的选择,可我经历得已经够多了,不想再经历了……”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唐鬼突然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齐孤鸿道:“我还是那句话,生而为人,生在家族中,生在命运里,人生中的每一件事情,便都被冠上了‘身不由己’。” 齐孤鸿凝望着唐鬼的双眼,复杂的神色和那句意味深长的话让齐孤鸿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自己的确是经历了家族的倾覆,可唐鬼呢?他又何尝不是经历了母亲惨死,经历了自己家族中戏剧性的自绝后患?虽然齐家失去的是整个家族,可唐忌夜母子遭遇的是骨血相残,谁又能比谁好过? 而再联想到唐鬼如今的山匪身份后,齐孤鸿一下便明白了唐鬼上一句话之中深藏的含义。 或许唐鬼根本不想当土匪,或许他和现在的齐孤鸿一样,在失去一切之后只想静静地在山野中休眠,不再问人间是非,但是也必然有一些事情让唐鬼意识到自己的欲求根本是奢望。 家族,不会轻易放过他们,不仅仅是齐、唐本家,还有其他几个家族,他们的命运从出生那天冠以家族姓氏的时候,就注定逃不掉了。 阎罗殿里,盲丞正蜷在唐鬼那张大床的一角,靠着墙打盹儿。 不远处的长桌上,大锤别扭地扭着身子,那半个巴豆馒头害得他跑了十几趟茅厕,正琢磨着如何在盲丞身上讨回来时,就见那盲丞突然坐直了身子。 “好了,”前一秒还在昏睡的盲丞这一刻已经精神抖擞,他对着阎罗殿内外的土匪张罗一声道:“时候差不多了,提着灯笼去接大当家的回来吧……” 山匪们鱼贯而出,脚步声中,盲丞小声的细碎嘀咕:“再不去接回来,说着说着又要吵起来了。” 刑三没有跟着土匪们出去,听到盲丞的呢喃声,刑三好奇地问道:“军师,谁和谁要吵起来了?” 盲丞没想到刑三就跟在自己身后,声音几乎是贴在自己耳边,吓得盲丞浑身一个激灵,跳脚闪开两步,怒道:“你贴在我身边干嘛?想吓死我啊?军师我好干净,没事儿离我远点儿!” 刑三撇撇嘴道:“您自己嘀嘀咕咕的,我还以为是这山寨上上下下没人跟你说话,好心好意来搭个茬让你显得不那么孤零零的,真是不知好歹……对了,到底是谁和谁吵起来?” “谁和谁吵起来都与你无关,”盲丞没好气地应了一声,摇摇头低声道:“眼看就要出事儿了,也就只有他们两个还有心情拌嘴吧。” 章杳营帐中,帐帘垂落,外面的士兵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在帐外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每日例行的操练,虽然从落在帐幕上的影子能看出里面的人正在忙碌着什么,但士兵们并不担心。 有章杳在,没什么好担心的。 只是,叶景莲从未见过如此痛苦的表情出现在章杳的脸上,在他心目中的章杳简直可以说是刀枪不入无所不能。 而在听说要在章杳脑壳上开个洞的时候,叶景莲登时急了,指着章为民道:“什么?开个洞?你这是要害死杳哥吗?混账东西!” 叶景莲急得大骂,对面的章为民未曾还嘴,只是冷冷地看了叶景莲一眼。 “那么,你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七章 物似主人型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有言如是称,物似主人型。 一条狗跟在主人身边久了尚且会随其习性,何况一个人。 章为民虽然只是章杳手下的一名副官,但是在那一刻,当他冷眼望着叶景莲的时候,目光之中的寒意竟让叶景莲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章杳。 那目光如出一辙,令叶景莲说不出话来。 好在文戚适时为叶景莲解围,他轻轻地拽着叶景莲猎装的袖子,将他往后拽了一步,在叶景莲耳边轻声耳语道:“行尸蛊是以蛊虫入脑操控人身,炼蛊时,炼蛊之人需刺破自己的太阳穴取血,以喂养蛊虫,故而在蛊毒反噬之时,蛊毒便会入下蛊人之脑内,与被下蛊之人症状相同,然毒性盖加之十倍,故而需要立刻开脑解蛊。” 叶景莲本不会相信文戚的话,在他看来,文戚不过只是一条狗,以前是齐家的狗,现在是他的狗,狗再厉害,人也不会听从狗的劝说,但眼下,他实在是被文戚的话给吓到了。 盖加之十倍……叶景莲紧张不已地望着章杳,不知他还可否活命。 不过从章为民的态度看来,事情好像也没有叶景莲心中所想那么恐怖,只见章为民动作熟练地从武装带中取出一把只有大拇指粗、巴掌长的小锤,还有一根金属棍。 金属棍极细,直径不过与一枚银元的厚度差不多,以纯银打造,中空,章为民此时左手持银管,右手持小锤,将银管对准了章杳太阳穴的位置,以小锤辅以上方。 叶景莲忍不住攥住了衣摆,紧张不已地盯着章为民手上的动作,然而就在他以为章为民要动手的时候,章为民却冷眼瞥了叶景莲一眼。 “叶少爷,还请回避。” 章为民虽然说了个“请”字,可目光之中全然没有恭请的意思,叶景莲还想辩驳,文戚却拽了拽叶景莲,向他使了个眼色,叶景莲这才随着文戚走出了营帐。 “章家蛊门,自有其秘术,解蛊之时,是不会允许外人在场的。” 文戚的解释非但没能让叶景莲理解,反倒不满地哼了一声道:“那也是碍于你在一旁,我和杳哥马上是要成了一家人的,怎么会避讳我?” 叶景莲虽然不比文戚年幼太过,可是话里还是让文戚听出了他的幼稚。 一家人又如何?即便是每天同吃同住的人也各有心思,更何况章杳即便是与叶家联姻,在最乐观的情况下,也只是与叶君霖同心,以章杳那般性格,在他而言,这场婚姻是与叶景莲全无关系的。 文戚不再安抚叶景莲,想从帐幕上映出来的影子观察里面的情况,却发现章为民刻意挡住了章杳,从外面能看到的,就只有章为民的背影。 时间点滴而过,文戚始终站在营帐门口,任由那叶景莲心思烦乱地在营帐前徘徊,起初,文戚为了打发时间还数着叶景莲来回徘徊的圈数,可数到三十几的时候也就数乱了,凭着感觉估计下来,大概是在叶景莲走了差不多五十圈左右的时候,营帐里终于传来了响动。 “进来吧。” 说话的是章杳,听到那平稳如故的声音,简直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听到这个声音后,叶景莲的心才算是落下,立马撒腿奔入营帐中。 章杳的头上裹着纱布,叶景莲看得心疼却也不敢碰,急切地问了一声道:“杳哥,你可是好了?” 站在一旁的章为民此时正在收拾工具,他以破布将银管和小锤包裹在一起,严严实实裹上了好几层,章杳盯着他的动作,不忘嘱咐一声道:“记得埋得深一点。” “是。”章为民应了一声,顺手拿起了桌上的一只白瓷杯盏,文戚偷偷瞥了一眼,只见那杯盏中一片血红,血污之中,有十几只头发丝粗细的蛊虫正在其中蠕动。 章为民应该是用银管辅以小锤插进章杳脑中,然后将其中的蛊虫吸引出来,从而清除了反噬在章杳脑中的蛊虫。 只是这些过程只是文戚凭借猜想,因这种办法太过粗暴,齐家是向来不会如此行之的,不知章杳是一直如此解蛊,还是因为反噬的速度太快、毒性太大,只能以此种方式处理。 不过不论如何,由章杳的脸色来看,蛊毒的确是已经被清除了。 章杳的脸色虽然仍旧十分难看,不过至少已经镇定下来,那种痛苦的表情也已经消失,他没有理会叶景莲的关切,只是对着文戚做了个手势。 依旧是请文戚坐下,但这一次,章杳指着的是最为靠近他身旁的位置。 在章杳做出这一手势之后,就连叶景莲都感到惊讶,是的,就连他都没有资格以如此亲近的方式坐在章杳身旁。 叶景莲的表情让文戚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劲儿,可他全然没有受宠若惊,文戚知道所有莫名其妙的过高待遇背后定然都隐藏着自己未能察觉到的危险,比如此刻,章杳并非野兽,却比野兽更令人感到危险。 “我刚刚正准备问你最后一个问题,”章杳指了指自己的头,耸肩做了个无奈的表情,“但是……” 文戚抿着嘴唇道:“司令的问题,文戚自然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不急,”章杳摆了摆手道:“我现在想重新问你一次第二个问题。” 齐孤鸿,是否当真不通蛊术。 如若是刚才,文戚定然回答得坦荡荡,但是现在情况摆在眼前,文戚的心不由得沉了一下。 片刻思量,文戚正思索着自己当如何回答,他已经无暇顾及答案的正确,只需思索如何回答才能让章杳不至于发怒。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正在此时,章杳已经一把攥住了文戚的领子,猛地将他拽过来,两人的面容相对。 “需要思考这么长时间吗?” 不管章杳是否是有耐心的人,文戚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要求他的耐性,他的喉头发紧,越是这时越说不出话。 “司令,我真的……” “我给你三个数的时间,我只需要答案,不需要解释。” 一,二,三,文戚知道,自己已经命悬一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八章 至阴小宅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幼年经时,唐忌夜时常走在齐孤鸿身后。 那时候的唐忌夜以为,只要有齐孤鸿的身影挡在自己身前,便没有什么事情可怕。 可是后来呢?自己眼睁睁看着母亲浑身是血死在自己面前的时候,齐孤鸿在哪里? 唐忌夜并不是恨齐孤鸿,他只是突然明白了,是人生给他上了一课,让唐忌夜明白,人生在世,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自己。 此时,山匪们已经提着灯笼聚在山顶接唐鬼下山,在一片暖洋洋灯烛火光的包裹中,唐忌夜甩下了齐孤鸿,向山寨走去。 心乱得诡异,连呼吸都跟着乱了,唯有不停行走才能让唐鬼稍稍忽视自己烦乱的心思,但即便如此,一种莫名而来的恐慌还是不停在心底发出若有似无的警告。 唐鬼许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起初刚当山匪的时候时常被这种感觉困扰,直到他意识到这种感觉既是恐慌后,便突然不再怕了。 人既是如此,恐惧往往来自于未知,一旦知道是什么后,恐惧也就无所谓恐惧了。 那之后,就很少有东西再能够触动唐鬼,故而,当这种感觉再次来袭的时候,唐鬼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的意识告诉他,有些事情要发生了,而且会很快,但他不知道那会是什么。 直觉驱使着唐鬼人还没迈进阎罗殿便不耐烦地嚷嚷起来,“瞎子呢?” 是盲丞嘱咐着让山匪们前去接应唐鬼,下达了那一指令后,盲丞便向山寨中的一座小屋去了。 唐鬼在山寨中有着一间专门用来炼蛊的小屋,同样的,身为专门为唐鬼占卜的军师,盲丞也有着相同的特殊待遇,属于他的那间小屋在山寨后方。 拥挤的唐鬼山寨中楼宇林立,唯有盲丞的小屋,独立于山寨一角,不与任何房间相连。 这间小屋乃是后来加盖出来的,当初唐鬼让盲丞做自己的军师时,曾经还算客套地问了问他有什么要求,而盲丞唯一的要求,就是请唐鬼给他盖这么一间屋子。 唐鬼听到盲丞的要求后,觉得不过是间屋子而已,便满口答应下来,但直到破土动工时,唐鬼才发现盲丞的要求多到让人心烦--木头,需取山阴处常年不见光的槐树;黄泥,要坟头土;钉子,需棺材钉;和泥的水,要用深潭死水;就连火砖,在烧制的时候,也必须以尸油引燃。 修建屋子的工匠,是盲丞要求唐鬼特意从山外请来的为人造阴宅的工匠,故而山寨内的山匪们并不知道这小屋所采用的诡异材料和古怪工序,但他们都能感觉到那间小屋里透出的阵阵阴气,即便是晴天白日也不愿靠近小屋半分。 因材料和工序的特殊性,小屋整整耗时一年才建成,而在建成之后,就连盲丞自己也从不去那小屋,引得唐鬼没事儿就骂盲丞糊弄人,骂他特意取至阴的金木水火土搞了这么个比墓穴还阴的小屋,骂他胆小不敢去那阴森小屋,骂他装模作样却胆小如鼠。 每次挨骂的时候,盲丞都笑呵呵的不吭声,只等唐鬼骂过后,偶尔才会解释上一两句。 盲丞说,特殊的东西自有特殊的妙用。 此时听说盲丞在那小屋里,唐鬼不免有些惊愕,盲丞这一诡异的举动似乎在冥冥之中应和了他那不大好的直觉,唐鬼脸上的神色也不由得凛然三分,皱着眉便向小屋走去。 夜半的毛月亮在云层中若隐若现,犹抱琵琶半遮面,唐鬼提着灯笼向小屋走去,手中的灯光能照亮前路,但背后仍旧是黑的,唐鬼总觉得在那片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正在跟着他,试图寻机将他拖入黑暗中。 唐鬼加快脚步,试图将恐惧甩在黑暗里,孤零零的小屋出现在眼前时,唐鬼已经顾不上去回忆那小屋是如何阴森,想到盲丞在里面,他便两步冲入其中。 小屋内,墙壁四周刷着黑灰,那是给死人烧纸时留下的纸灰,而且盲丞当时特意命山匪四处寻找,专门搜罗为横死之人烧纸留下的纸灰。 月光落在黑乎乎的墙壁上,光线就好像被怪兽吞噬了一般,唐鬼推开房门,在灯笼光线的照射下才勉强找到了盲丞的身影--小屋内空无一物,只有盲丞跪在正对房门的墙边,人面对着墙壁。 四周的气氛诡异得好似阴曹地府,唐鬼咬着牙低声道:“你个瞎子,大半夜装神弄鬼吓唬人吗?” 唐鬼说着,提着灯笼就要进去,盲丞的声音却抢在唐鬼迈步而入之前响了起来。 “大当家的还是站在门外就好,这房间见不得光。” 盲丞说的客气,但是语气之中有着不肯妥协的坚决。 整个山寨的山匪都知道唐鬼怕黑,山匪每月都要赶着马车到山下掳掠大批蜡烛灯油回来,只为阎罗殿在夜里亦能光明如白昼。 而这一点,莫过盲丞知之最甚,平日里他就如父母保护孩子远离危险般,处处小心地保护着唐鬼远离黑暗,恨不得连唐鬼半夜如厕的时间都占卜出来,好让山匪按时醒来去给唐鬼掌灯,毕竟在做军师这方面,盲丞还是尽职尽责,唐鬼身为大当家的,若是被手下的山匪看到他在黑暗中惊慌失措的样子,难得竖立起的威信有恐付之东流。 只是今日盲丞没有妥协的意思,他说的很明白,唐鬼既然怕黑,自然可以在门外等着,但是灯盏无论如何都不可进门。 盲丞说这话的时候,仍旧背着身子对着唐鬼,这让唐鬼有些恍惚,莫名地怀疑 和自己说话的人并非盲丞,他咬了咬牙,眼看着自己和盲丞之间就只有区区不过十步的距离,硬着头皮将手中灯盏放在门外。 脚步刚迈入房内第一步时,四周便完全暗下来了,唐鬼凭着直觉迈动步子,根据记忆走向盲丞所在的方向。 大步流星走了几步,盲丞开口道:“大当家的,停吧。” 唐鬼弯腰伸手摸索一下,指尖儿便碰到了盲丞肩头,若非盲丞提醒,任由自己继续往前走,恐怕已经踢到盲丞。 漫天盖地的黑暗令唐鬼喘不过气,他弓着身子,扶着盲丞的肩膀坐下后便急急开腔,企图以声音驱散恐惧,他不满地咒怨一声道:“你个瞎子,装神弄……” 那个字被唐鬼咽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不满的一声冷哼,“装什么神秘!” “大当家的感觉如何?”盲丞挺直腰板儿,唐鬼看不到他的脸,但凭着声音中的笑意便能猜到此时瞎子脸上的得意洋洋,“现如今咱们两个就一样了。” 是的,盲丞觉得很开心,现在的唐鬼,和他这个瞎子一样了。 盲丞的声音很轻,唐鬼总觉得在他的声音之外,还有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守在周遭,令唐鬼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心中的压迫感令他恨不得马上起身冲出去,逃出这个鬼地方。 但是,总要等盲丞一起走,毕竟他做瞎子的经验比自己丰富多了,如果没有他搀扶着自己,仅凭他这怕黑怕得要死的唐鬼,当如何逃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九章 险境将至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和你一样?老子只是夜里看不见,你是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瞎!”空旷旷的房间里,唐鬼的声音撞上墙壁,化作模糊的回声,那回声好像无数只小手撩拨唐鬼的神经,他咬着牙低声骂了一句道:“听你放你娘的屁吧!” “大当家的,”盲丞的声音仍旧是满含笑意,可说出的话却令唐鬼慎得慌,“在这里,可不好乱讲话,会被听到的。” 会被听到?被谁听到?唐鬼不知道。 只是在盲丞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唐鬼立刻觉得,在黑暗中仿佛有人正饶有趣味地望着自己,那些不可见光的灵魂正在侧耳倾听。 那种恐惧自唐鬼的毛孔钻进身体,与血液混为一体,在他的身体内上下流转,唐鬼恨不得马上逃离,但他是为了问题而来,问题没有解答之前不会走也不能走,想到这里,唐鬼急慌慌地开口道:“瞎子,我说……” 盲丞突然开口打断了唐鬼的话,黑暗中,盲丞的声音慢条斯理道:“能让大当家以放下烛火为代价而来,必然是有要事所求,但是,大当家的先不要着急,你先听听。” 说过这话后,盲丞不再开口,黑暗中,唐鬼看不到他的身影,只是也没听到盲丞有所动作的声音,知道他此时仍然面向着墙壁,紧跟着,唐鬼便感觉到盲丞拉住自己的手腕,按着他的手掌贴在墙上。 墙壁,有细微的震动,那是细碎的声音敲击着墙壁。 黑暗中,声音像虫子,在四周蠕动,细碎的声音撩拨着唐鬼的神经。 那些声音起初轻缓,细细品来,便找到了轻缓中的急促,如在奔走逃离,若是似咀嚼般细细嚼食那声音,便能在其中觉察到一些低沉的呜咽。 唐鬼大气都不敢出,冰冷的恐惧正从墙壁上源源不断地传递到他的身上,就连盲丞抓着他腕子的那只手都凉得过分,与死人无异。 “大当家的可知,它们……是什么吗?” 它们是恐惧,是潜藏在黑暗中的危险气息,但正因唐鬼不知它们究竟为何物,故而恐惧才会令他近乎窒息,声音干涩地开口道:“是什么?” “是你的蛊,你的蛊害怕了,因为,险境将至。” 盲丞就在唐鬼身边,他的声音却自四面八方包裹着唐鬼,他说,恶蛊以怨气炼成,因这间小屋以至阴之物搭建而成,故而能敏锐地察觉到蛊虫的心绪。 很多时候,动物是比人更敏锐的,比如在地震洪水前夕,求生的本能会令它们比人类更早做出反应,此时此刻亦是如此。 盲丞能占卜,是巫者,既然欲知天地,必定也要从自然万物之中察觉所有细碎的预兆,眼下,便是唐鬼的那些蛊虫想要告诉盲丞,险境将至。 这份危险是唐鬼也感觉到了的,正因有所感知,才迫不及待想要来找盲丞问卜,向天地问出一个答案。 “万事万物,求一个圆满完整。何为圆满完整?首先一点便是‘完全’,不可有缺,但也不能多,多了便成了异处,更重要的是要对,在对的时间将对的东西放在对的位置上,完成这一点,才能得到一个圆整顺遂。人求圆整,事求顺遂,达不到这两点,人不安,事不成,路不平。” 盲丞的声音中有着一种绝对的坚定,这种坚定给他整个人都带来了别样的威严,唐鬼完全忘记去咒骂指责他,此时就如幼儿端坐于师长面前,只有渴望求知寻之指点,而全无反驳质疑。 “那你的意思是,”唐鬼的语气罕有如此乖顺,儒声道:“我现在不在圆整顺遂之中?” “哈,”盲丞忍俊不禁,“若是在的话,大当家的怎会来此地?” 人不安,事不成,路不平,这就是唐鬼来这里的原因,也是他恐惧的根源,那恐惧令唐鬼惶惶不安,甚至让他觉得只要能够驱散这恐惧,甘愿付出任何代价。 是恐惧令人虔诚。 “那么,”唐鬼舔了舔嘴唇道:“我该怎么办?” “大当家的是聪明人,世间果必有因,想扭正其果,必先寻其因之根源。” 既然“对”是需要在对的时间将对的东西放在对的位置上,那么,“不对”便是因为……唐鬼想到这里,突然皱起眉头。 “你不喜欢齐孤鸿。” 唐鬼敏锐地察觉到盲丞的话里有话,自己的错,就错在于将错误的齐孤鸿在齐家灭门这个错误时间带进唐鬼山寨。 “是,”盲丞回答得干脆,干脆得甚至有些超乎唐鬼意料,“我不喜欢他,因为他就是大当家的命中的祸患。” 如果危难是果,齐孤鸿就是那个因,是他的出现,让本来安心做山匪的唐鬼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将自己卷入了危险。 可是唐鬼能怎么办?恐怕错的已经错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如何,难不成将齐孤鸿赶出山寨?就算自己这样做了,已经注定了的祸患真的能够扭转? “大当家的不必纠结此事的,”盲丞语态轻松道:“祸事已然注定,大当家的注定躲不过齐孤鸿这一羁绊,自然也躲不过与他相伴而来的灾难,自天道来讲,这是你的命,自人事而言,这是你的选择。” “我这一次,难道就无论如何都躲不过了?” 唐鬼虽然喜欢欺负盲丞,但是,有资格被他欺负的,往往是他最亲近的,唐鬼认可盲丞,也信任盲丞,因为自他成为山匪,这三年来但凡遇到棘手事情时,只要他有求,盲丞必然会帮他想出一个解决之法。 此时,唐鬼也如以前一样,在黑暗中满怀期待地望着盲丞所在的方向,等着他给自己一个答案。 “大当家的若是想躲,自然躲得过,可你不想躲,”盲丞说到这里,极其轻松地长出了口气道:“不过还好,瞎子已经替大当家的下过命令,让那些兔崽子们去磨刀了,我特意嘱咐过的,要磨得越锋利越好,兵戎相见的时候便会知道,磨刀时有多卖力气,砍杀敌人的时候就有多轻松,他们磨的,是他们自己的命。” 盲丞的意思很明显,一战在所难免。 “我们有几成胜算?” “十成十……”盲丞的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感情色彩,平静得有些过分道:“没有胜算。” 说过这话之后,整个房间陷入了沉寂之中,唐鬼一直没有说话,他在等,他以为盲丞还会对自己说些什么,可他并没有。 唐鬼急得抓心挠肝,终于耐不住道:“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必死无疑?” “死的不是大当家的,这一卦乃是为山寨的山匪们而卜,我是山寨的军师,要对所有人负责。” “怎么会呢?”唐鬼急了,挺身抓住了盲丞的肩膀,“你肯定有办法的!” “办法啊……”盲丞肩膀的骨头被唐鬼握得生疼,他龇牙吸了口凉气,委屈道:“这是瞎子的错,给大当家的养成了习惯,让大当家的误以为盲丞我真的不管到什么时候都能想出办法,所以一旦想不出来,就是瞎子罪该万死了!哎,反正大当家的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反正是瞎子我自食苦果……” 盲丞的话听起来是自责,可唐鬼却听出了他的话里有话。 是自己选了不归路,不是瞎子的错。 这一想法刚冒出来,唐鬼攥着瞎子肩膀的手也软了下来。 “那么……几时开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章 立状投名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章杳以蛊术操控王大雄灭齐家,偌大的齐家只剩下齐孤鸿这么个对蛊术一窍不通的废物点心,故而章杳才没有赶尽杀绝,毕竟齐孤鸿在他眼中简直如蝼蚁一般,可而今,章杳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被蛊毒反噬,若不是副官章为民及时在自己太阳穴上开了个洞,硬生生将行尸蛊从自己脑袋里面逼出来的话,那么现在自己就是第二个王大雄。 可是,下蛊的人到底是谁?文戚曾经信誓旦旦称齐孤鸿不会下蛊,难不成是文戚骗自己? 章杳问过这个问题之后,静静地凝视着文戚的双眼,从他的眼中,章杳看得出来文戚的确不知情。 是啊,他不过只是齐家的一条走狗,怎么会知道这种事情? 章杳的动作让叶景莲有些惊愕,他意识到章杳发怒了,慌忙在脑海之中不停思索着,直到唐鬼的名字在他脑海之中骤然闪现,叶景莲迅速冲上前来对着章杳道:“杳哥,我知道了!不是齐孤鸿,他是不会下蛊,但是唐鬼会,肯定是唐鬼!” “唐鬼?”叶景莲的回答让章杳这才缓缓松开了文戚,皱着眉头道:“什么鬼?” 唐鬼是山中的山匪,叶景莲如是般回答着,倒也难怪,区区山匪自然不在章杳的关心范围内,当初刚驻扎在此地的时候的确有人对章杳提起过山上有土匪,不过章杳从不认为他会成为自己的威胁,所以连名字都懒得记住了。 而今看来,唐鬼并非普通山匪,因为他会下蛊。 会下蛊,并且又姓唐…… “是虎麟唐家子嗣?” 五大家族中,当属虎麟唐家最为神秘,甚至于其他四大家族竟然不知道虎麟唐家的族地究竟在什么地方。 不过,与之伴随而来的,也是唐家的低调,章家多出兵戎,齐家为医,叶家行商,金家更是皇族世家,但唯有这虎麟唐家没有折腾出什么风浪。 在外界也曾有人揣测,唐家或许是因其蛊门不甚精妙,所以才如此低调以求避祸。 在章杳看来,唐家之所以能和其他四个家族一起并列为五大家族,并有自家蛊门,说明唐家必然有其非凡之处,否则,怎可能存留至今而不是被其他几个家族吞并? 但是因其低调而无害,章杳并未将过多心思放在唐家,他要做的是大事儿,自幼便知道不为无意义的事情浪费时间。 而今听说唐家的子嗣和苟活于世的齐孤鸿搅和在一起,章杳顿时来了兴致。 叶景莲惊讶于竟然也有章杳不知道的事情,立刻殷勤地对章杳解释道:“此人的确是唐家后代不假,不过也只是旁系,与唐家本家没什么联系,而且,听说是一直只是孤儿寡母两人一起隐居在千古镇上,前几年的时候,唐家派来一支神秘队伍来绞杀余孽,其母死于唐家人手中,他自己则上山为寇。” 文戚始终坐在一旁,思索着叶景莲的话,据他所知,在这千古镇中姓唐的人本就不多,而和齐孤鸿关系不错的,则就只有一人,再加上灭门之说…… “叶公子所说,可是当年与我家少爷一起长大的唐忌夜?” 文戚脱口而出,叶景莲立刻转过头来望着文戚,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道:“你家少爷?” “不……我只是……”文戚不知如何辩驳,毕竟只是说习惯了而已,立刻低下头来,低声岔开话题道:“唐忌夜孤儿寡母在镇上生活多年,还从未听说过他通晓蛊术……” 叶景莲挑着眉毛望着文戚道:“你的意思,是我在这里空穴来风咯?” “文戚不敢。” 文戚知道叶景莲的性格喜怒无常,此时更是深切感觉到了那句“伴君如伴虎”的含义,早在与叶景莲合作之初,文戚就知道与叶景莲说话时必须时时小心句句谨慎,而今真是做起来却才知道实属不易。 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一天,才能爬到一个能放心说话的位置上,也不知道那一天是不是遥遥无期。 好在章杳懒得听叶景莲训斥文戚,他摆摆手打断了两人,自顾自地喃喃一声道:“看样子,斩草总归是要除根的。” “是!”叶景莲连声应和道:“我娘也说过,既然是斩草就要除根,否则余孽当道后患无穷,我娘还说,心慈手软的人是做不成大事的。” 也算是看在叶景莲母亲叶旻的份儿上,章杳才任由叶景莲说完了这一串废话,他歪着头,饶有趣味地望着叶景莲道:“那依照你的意思,这件事情当要如何处理?” “自然是以绝后患!”叶景莲说到那个“患”字时,收回来的双唇勾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但即便如此却是掩盖不住他语气中的恶毒,“趁着齐孤鸿和唐鬼还没有兴风作浪的能力!杳哥,以我看,不如带着你的队伍杀上唐鬼山寨,以杳哥的本事,估计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就能让他们从这世上消失了。” 章杳对此并不怀疑,他甚至压根儿不觉得齐孤鸿和唐鬼会成为自己的对手和阻碍,但是,队伍毕竟是他的,叶景莲这种替他擅行主张的指手画脚令章杳不悦,故而未曾理会叶景莲的话,而是转头看向文戚。 “唐鬼的事情你并不知情,第二个问题不算你骗我,那我现在来问你第三个问题。” 文戚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身子,章杳的问题,就像一步棋,一条路,一道桥,步步紧逼,文戚不知道哪个问题就会将他推向悬崖,毕竟这是章杳的军营,若是他想要自己的性命,也未免太过容易。 “你既然是出自齐家,来到我这里,想必是下了极大决心的。” 文戚在脑海之中稍作思索,随即认真地点了点头。 说实话,文戚也希望自己是一个忠诚的人,而且他并不避讳在章杳面前展露这份忠诚,毕竟只有忠诚的人才值得信任,如若此时他为谄媚章杳而表现他对齐家的不齿,试问这样就会令章杳信任他?并不会的,只会令章杳对他有所唾弃。 果然,看到文戚的答案,章杳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道:“良将必以忠诚为其根本,且不说你对齐家忠诚与否,毕竟齐家灭门,你是该为自己找一条出路的。但是我现在最关心的是,你会如何向我表现你对我的忠诚?” 章杳的问题让文戚看清了章杳的目的,他是在一步步将自己推向毫无退路的地方。 想要表现忠诚,自古以来最好的办法就只有一个。 “我愿意……”文戚一字一顿:“立状投名,以示肝胆赤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一章 小城闹鬼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投名状……投名状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为表忠心,什么都愿意做,不管打砸掳掠,还是杀人放火。 文戚一脸斯文,故而当他说出这样的话后,果然引起了章杳的注意。 而就在章杳好奇文戚要交给自己怎样一张投名状的时候,百里之外的小城中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说的简单准确一点,是闹鬼了。 夜半时分,小镇城门口的破旧宅子院门大敞四开,一高一矮两名山匪翻身下马,一人手中拎着个酒瓶子,边喝边向宅子中走。 “我说,”高个子山匪的舌头都大了,“前两天他们说的那个镇子,叫什么镇来着?” “是千古镇,你这猪脑子,大哥说了好几次你都不记得!是酒把脑子喝坏了!” 高个儿土匪听到这话瞪着眼睛瞥了那小个子手中的酒壶,“你他娘的没喝?别废话了,先去生点火,这鬼天气,要把人冻死了!” 小个子晃晃悠悠地往宅子里走,大个儿跟在后面,借着酒意啰啰嗦嗦地嘀咕道:“那个什么千古镇,听说镇子外面也有一伙山匪,为首的姓什么我想不起来了,但是人家说,那唐什么的日子过的可比咱们滋润多了!” “你瞧,姓唐啊,你不是知道吗!” “你他娘听话总听不到重点!他姓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家的山寨有油水!要我说,不行的话咱也去投靠那个唐什么的算了……” “别乱说话,”小个子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手中捡柴火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对着大个子道:“那些山匪日子之所以过得好,乃是因为千古镇上大户多,但是你忘了大哥说什么来着?这两天有人送信过来,说有两伙军阀守在千古镇外,这年头,丘八比土匪还要恶,有他们在,还轮得到咱去分一口汤喝?” “丘八……”大个子喝得舌头僵硬,眼睛也发直,喃喃一声道:“这年头丘八也靠抢老百姓过日子?” “只要能赢,他们什么不干?” 大个子耸了耸肩膀,将酒壶送到嘴边,“土匪的日子也不好过哟!要不干脆跟着军阀去混日子算了,反正都是打家劫舍,跟着军阀打劫,还落个名头,抢都抢得光明正大……欸?你还有酒吗?” 大个子拿着酒壶使劲儿晃了晃,果然是空了,只是小个子好像没听到他的话似的,仍旧自顾自道:“听说,以前镇子上有一家大户,姓齐,齐家人本事可大,有他们守着千古镇,所以土匪也好军阀也罢,都不敢在千古镇上造次,但这次是碰上了硬家伙,整个齐家都被军阀给灭了,依我看啊,这样的军阀队伍也跟不得,树大招风,早晚是要惹上祸事的……” “灭门啊,我好像听说过,”大个儿见小个子不理会自己,已经上前擅自夺下了小个子手中的酒壶,此时小个子已经在正堂的空地上燃起了一小堆火,大个子顺势坐在了一旁的茅草上,口齿不清道:“听说是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大个子说到一半儿突然不吭声了,他见到小个子此时正在若有所思地盯着他面前的地面,饶有兴致地对着小个子的屁股上踹了一脚道:“嘿,看什么呢?地上长花了?你盯着没完没了的!” “这地上不对劲儿啊,你看,”小个子盯着地面,那块土的颜色比周遭稍深一些,应该是地下的湿土,“这里是不是埋着什么东西?” “埋啥?”大个子哈哈笑了起来,刚灌下去的酒混着口水沿嘴角流出来,晶晶亮的液体挂在胡子上,就听到大个子摇头晃脑道:“你当是有人把宝贝埋在这儿?要真是宝贝能被你看出来?你说是埋着死人我还信!” 就在大个子这话刚说完的时候,小个子突然尖叫一声,他本来蹲在火堆旁盯着那一块地面,此时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被吓到似的,整个人坐在地上,手脚并用连连后退,都顾不上身后是火堆。 “你他娘的!”眼看小个子差点儿一屁股坐进火堆里,大个子的酒也醒了大半,拎着小个子的领子将他往自己这边拽了一些,又骂了一句道:“你他娘的,见鬼了吗!” “地上……”小个子使劲儿揉了下眼睛,嘴唇哆哆嗦嗦道:“地上刚刚突然动了一下!” “我早给你说过,不能喝酒就别喝……”大个子一边说,一边顺着小个子指着的方向看过去,然而话刚说到一半儿,大个子也愣住了。 这次,是他亲眼看到那地面稍稍动了一下,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 “这个……他娘的……”大个子浑身一个激灵,酒已经完全醒了,冷汗顺着额头冒出来,覆盖了一整个脑门儿,“这……” 大个子以前常和小个子说,做人啊,尤其是做土匪,要想在刀尖舔血的日子里多活几年,必须要掌握一个技能,就是不要多管闲事儿,具体落在实施上,就是遇到什么怪事儿的时候,千万记得要先躲开。 但话虽然这样说,可事情真正出在眼前的时候,就知道做起来没那么容易,大个子此时已经全然忘记了自己当初说过的话,不等被吓得发愣的小个子开腔,他自己已经从茅草上爬起来,顺手翻出了腰间的一把匕首,对着地上那块土捅了捅。 泥土曾经被人挖开过,虽然重新盖上去,但土壤显然松散许多,刀轻而易举便扎进去。 大个子眯着眼睛,细细分辨着手上的感觉,刀插进去的时候,并没有碰到什么东西。 莫非是错觉? 然而就在大个子将土稍稍拨开一些的时候,一条细细的绳子突然出现在土壤中。 “这是什么?”大个子有点儿纳闷儿,他揉了揉酩酊的醉眼,盯着那根绳子。 绳子充其量只有他小指头一半儿的粗细,呈黑色,之所以让大个子感到奇怪,是那绳子看起来很软,很湿润,表面甚至还有光泽。 好像不是绳子那么简单。 就在大个子这样想着的时候,那根“绳子”竟然兀自动了起来! “绳子”的身体扭曲着,还不等大个子看清,已经“嗖”的一下从土里钻了出来,躲着火光迅速游走了。 “是蛇!” 小个子率先反应过来,听到他那一声怪叫后,大个子才意识到是一条蛇从土里钻出来了……难怪刚刚看到土里有什么东西在动。 惊慌之后,大个子长出了口气,同时对着小个子骂了一声道:“老鼠胆子,不过是条蛇,看把你吓得那个德行!不过……” 大个子又想不明白了,这地方虽然是有蛇,但是都在荒郊,镇子里鲜有看到,更何况而今乃是冬日,蛇都在冬眠,而这一条又这么小,难不成是因为他们点火,所以蛇被惊动了? 直至此时,大个子还不知道,被惊动的不仅仅只是蛇。 “行了,反正就是条蛇,”大个子推了推小个子,“去,马背上的褡裢里还有酒,你再去拿两壶过来,反正今日不回山寨,就好好喝个痛快……” 大个子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土里又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莫非还是蛇?难不成这地方是个蛇窝?这宅子被他们霸占下来已经有些时日,光是大个子就在这里睡了不知道多少次,要真是蛇窝的话…… “呃”。 一个干哑粗糙的声音从地下传来,打断了大个子的思绪,紧跟着,地面再一次动了起来,只是这一次的动静比上次大多了。 大个子和小个子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只见在那翻动的土壤中,一截惨白发青的手指在土层中钻了出来,紧跟着是手掌,两只手都翻出来后,胳膊在土中迅速挣扎了两下。 等这两个山匪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见一个人已经从土里露出了死人般铁青的脸,正茫然地望着两人,凝视片刻,那“死人”突然张开了嘴,正当大个子怀疑他要咬人时,就看到他吐出舌头,两条细细的小蛇从他口中掉落出来。 “诈……诈尸!闹……闹鬼啦!”小个子终于叫出声来,只觉得大个子已经从背后拎起他的领子,二话不说扯着小个子就往门外狂奔而去。 惨叫的声音,酒壶砸碎的声音,夺路而逃的马蹄声,所有的声音渐行渐远后,凝望门外的阿彦这才收回视线,他坐到火堆旁,用僵直的动作缓缓搓热早已毫无知觉的手掌后,先在怀里摸了一把,确认东西还在,他才抖了抖衣裳,将仍在衣服里游走的数十条小蛇捏出来甩在地上。 时间不多,等身子稍稍不再那么僵硬时,阿彦便迫不及待地起身向门外去了。 夜光下,阿彦凝望着北方,那是算命瞎子指给他的方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二章 故技重施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原本预计至少有两日的路程,在阿夭没命的风跑之下,只用了两日一夜便抵达了。 阿夭和吉祥将马停在垭口下的小村落时正是子夜,村落中,家家户户的百姓早已休息,隐约还能听到男人粗重的鼾声和婴孩抽泣的夜啼声。 好在,村落尽头的一户小院还亮着盏灯笼,看到门口挂着的幡子,吉祥这才终于松了口气,总算还有住店的地方。 开店的老汉早已睡了,开门时仅穿着贴身衣裤,给两人开了门后便迅速回到屋子里。 “东屋还有一间空房。” “老人家,我们旅途劳顿粒米未进,您这里还有没有可吃喝的?” 吉祥还去问人家寻吃喝,阿夭却已经进了东屋,他连脸都懒得洗,脱了外衣便钻进了床铺中。 被子是冷的,还有些潮气,但阿夭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是不饿么?不是,还是饿的。特别困?也不是,不马上睡也行。 可阿夭等不了,他想马上睡着,最好睡个三天三夜都不要醒,更好的,是一睁眼就能看到阿彦。 故而,当吉祥拿着两只馒头进来后,推着阿夭的肩膀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的时候,阿夭压根儿懒得搭理吉祥,翻了个身,连眼睛都懒得睁。 “还是吃一点,你从阿彦走了之后就没吃过东西了,”吉祥一边嚼着馒头,一边含混不清道:“还有汤呢,馒头虽然是凉的,汤还热,热汤热水吃一点,暖了身子才睡得香。” “我不吃,”阿夭闷声闷气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你也别和我说话。” “好心喂了狗!你不吃那我都吃了!” 阿夭没回应,寂静的房间里,听着吉祥咀嚼的声音,是啊,饿的时候,冷馒头都香,只是阿夭现在脑袋乱,乱到他都想不起来馒头的味道。 只是……一个奇怪的念头突然在阿夭的脑海中闪现,那个念头之诡异程度令阿夭再也睡不着,腾地一下翻身从被子中爬了起来。 昏暗的烛光中,吉祥正在将最后一块馒头塞进嘴里,不满足地伸出舌头,将掌心中的馒头残渣也一并卷入嘴里,他的另只手中端着汤,房内冷,汤碗里倒是飘着氤氲热气。 阿夭盯着汤碗,急切地问了一声道:“这是什么汤?” “笋子和瓜丝,”吉祥吹了口气,故意将香味吹到阿夭面前,“怎么?还说不喝,闻到香味了吧?要不我再去给你盛一碗?这味道不错,不是残羹剩饭……” 不等吉祥把话说完,阿夭已经翻身跳下床,警觉地向窗外看了一眼。 “喂,”吉祥纳闷儿地望着阿夭,“厨房在后面,你找什么呢?” 待到阿夭再转过头来时,吉祥发现他的脸色难看得厉害,瞪着眼睛望着吉祥道:“你就没觉得不对劲儿?这是什么地方?老百姓穷得恨不得吃土,谁家煮了新汤不喝留着过夜?” 是的,这就是阿夭觉得不对劲儿的地方,他们半夜而来,主人家怎会有热汤?这简直……就好像是早就知道他们会来似的。 吉祥先是被阿夭的表情吓到了,思索片刻才明白了阿夭话里的意思,立刻又被他的猜测给吓到了,吉祥盯着手中的汤碗,颤声道:“你的意思是说,这汤里有毒?” “不是汤,是馒头,也不是毒……”阿夭急切地低声解释道:“你忘了吗?蛊毒怕热,都下在冷食里,为什么汤是热的而馒头是冷的?” “我是中蛊了?”吉祥的脑门儿上冷汗已经顺着眉尾滚落,也不知是真的中蛊还是被吓到了,顿时就觉得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长大嘴巴干呕了一下。 “吐!”阿夭见状已经冲到吉祥身边,二话不说两根指头已经探进吉祥口中,对着他的嗓子眼儿狠狠戳了两下,“赶紧吐!还有救!” 阿夭起初还顾忌着隔壁的主人家,一直压低声音,但是此时早已顾不上其他,而在东屋折腾出一阵动静后,吉祥的干呕声中,阿夭听到隔壁响起了一阵窸窣声响。 吉祥被阿夭抠着嗓子眼儿,“哇”的一口将汤汤水水喷了一地,可这还不够,他恨不得把胃曩都吐出来,阿夭的手指已经从嘴里抽了出去,吉祥刚吐完一口,立马又抠着自己的嗓子眼儿。 而在这时,阿夭已经趁着吉祥大声呕吐的档口,直奔对面的西屋便去了。 木头门摇摇欲坠,阿夭一脚踹开木门,便看到老汉此时仍旧披着衣裳,正站在西屋正中,老人手中握着一把早已生锈的猎刀,手腕一哆嗦,刀尖便上下摇晃不止,颤颤巍巍地对着阿夭。 “你是给我们下蛊了?” 阿夭的声音低沉,老汉房中只有一盏灯,在阿夭右后方,烛火映衬着他的脸色十分阴森,活似个阎王。 老汉几乎快要哭出声来,“蛊?什么蛊?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只知道……是他们让我洒在馒头上的……是我儿,我儿被他们抓走了……你们不死,我儿得死啊!” “妈的!” 阿夭忍不住还是骂出来了,在齐家时,老祖宗最反感他们说脏话,但现在阿夭再也忍不住了,他没想到同样的跟头他们居然又摔了一次,而且,屡次或是买通或是威胁一些无辜之人来与他们作对,躲在幕后的人……该有多卑鄙? 而今阿夭可以肯定的是,绝对不是上一次那家店的老板说的什么山匪,若真是山匪,根本没必要一路跟着他们,专与他们作对。 那么,一心想让他们死的人,到底是谁? “我问你,”阿夭沉声,尽量压抑着口吻中的怒气,“让你这样做的人到底是谁?” “我不能说!” 老汉几乎是嘶吼出声,他手中的刀仍旧对准阿夭,光线之下,寒光抖动。 阿夭忍不住冷笑一声道:“是他们绑架了你儿子,以此威胁你来害我?” “是……” “那绑架你儿子的人可是坏人?” “是……” “我可是坏人?” “你……” 老汉犹豫了,他的头微微垂着,不敢与阿夭对视,这逃避的目光令阿夭忍不住怒吼一声道:“我不是坏人!你明知我不是坏人,却要帮坏人去害一个好人,你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若不死,我儿就要死了!” 老汉怒吼一声,身下双腿已经有了动作,整个人踉跄着向阿夭扑了过来! 刀尖,很不专业地对准着阿夭的肚子,以这种钝得要命的刀,恐怕充其量也只能划破阿夭的肚皮,而且还是在阿夭不躲避的情况下。 可阿夭凭什么要用自己的命去换老汉儿子的命? 刀尖距离阿夭还有不到一尺的时候,阿夭猛地侧身一转,老汉的脚下停不住,人已经直奔墙边去了,阿夭见他眼看要撞在墙上,忍不住伸手拽了一把,老汉这才转过身子站稳脚步。 “你且听我说,你帮了恶人,恶人也未必会放过你,可好人总会帮你的,这世上不还是好人多……” 阿夭竭力忍着怒气向老人解释着,可与阿夭相对的那双浑浊的眼睛已经因激动而泛红,老人还未站稳身子,已经再一次向阿夭扑过去。 只可惜,老人想与阿夭博弈,实力实在是相距甚远,这种拼杀对阿夭来说连游戏都算不上,简直乏味到无法忍耐,阿夭干脆在躲避老人的同时,顺势一把夺下了老人手中的猎刀。 “你杀不死我的,”阿夭摇头,“说不定我还可以……” 不等阿夭把话说完,老者已经再一次扑上来,此番,老人已经失去武器,阿夭也不再有躲避的意思。 然而就在老者双手张开试图和阿夭拼命的时候,他却脚下拌蒜。 仍旧是一尺的距离,这次阿夭没能反应过来,只见老者踉跄着将整个身子都甩向自己,在接近刀锋的时候,阿夭从老者眼中看到愕然和恐惧,只是他的脚步已经停不下来…… 就是这样,阿夭眼睁睁看着老者在距离自己还有一尺的时候,一条腿被绊住,身子也以一条弧线滑下去,整张脸正好迎上刀锋。 阿夭那句没说完的话就此卡在了喉咙中,他想说,或许他可以帮老者。 “阿夭,”吉祥的声音自阿夭身后传来,腹痛令吉祥脸色惨白,然而听到这边的喧杂声,他还是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扶着墙,勉强挣扎着走来,“怎么了?” 吉祥说完这话时,正看到阿夭缓缓转过头,脸色难看地望着自己,而顺着阿夭的脸往下看,吉祥便看到了跪在地上的老者--那把刀贯穿了他的整个眼眶,鲜血沿刀身蜿蜒,染红阿夭的手腕。 “你杀人了……” “我……”阿夭此时才反应过来,松开双手时,老者已经重重倒在地上,“他……是他下蛊想害死我们……是有人在追杀我们!” 也不知是因蛊毒发作的痛,还是因目睹死亡的恐慌,吉祥也身子一软,顺着墙边溜了下去。 “不行!”阿夭咬着牙,两步上前扶起吉祥,“我们不能死的,我带你走,杉城县去不了了,我们不该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三章 离别有时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齐孤鸿知道盲丞并不喜欢自己,依照他的性格,听说唐鬼是去找盲丞之后,他本是不会去的。 只是现在情况不同,齐孤鸿清楚记得刚刚唐鬼下山的时候,步子显然是乱了,齐孤鸿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解了王大雄身上蛊毒的事情会让唐鬼如此慌乱。 他必须要一探究竟。 正因如此,齐孤鸿才听到了门内唐鬼和盲丞的对话--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这次必将战死?” “是。” “我的弟兄们,也会死?” “是。” “你也会死?” “是。” 小屋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好像时间都凝固了,而站在门外的齐孤鸿,更是觉得自己浑身的血都要凝固了。 “大当家的若想躲过这一灾祸,就只有一种选择。” 齐孤鸿隐约能猜到盲丞会说什么,但他不想也不敢听到唐鬼的回答,不远处的阎王殿里响起几个山匪吆喝的声音,齐孤鸿以那声音为掩护,迅速迈开步子。 只是,他本以为自己能逃避唐鬼的答案,可命运注定就是如此,他终究没能躲开,唐鬼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大概是因为坚定,所以远比此时任何嘈杂的声音都要更加清晰。 齐孤鸿听到唐鬼说,“我选”。 伴随着唐鬼那声音,在齐孤鸿心中也响起了一个声音,那是巨石落地时“嗵”的一声,砸穿了齐孤鸿的心,将他整个人砸得通通透透。 时值午夜,齐孤鸿回房,他坐在厅堂中的圆桌前,任由月光好像潮水般,涨潮落潮,靠近离去。 心情格外平静。 齐孤鸿心里没有丝毫怨恨,他知道自己没有怨恨唐鬼的原因。 齐家被灭,自己乃是风口浪尖上的烫手山芋,唐鬼救自己,留自己,帮自己,与情与理都已是仁至义尽。 今后的路总要自己走。 天快亮的时候,齐孤鸿躺到了床上。 唐鬼山寨是个好地方,不知道建造的时候是不是用了什么特殊的木材,虽然今年的严冬比往年更加寒冷,但房内却感受不到丝毫凉意,齐孤鸿听山匪说,这山寨不但冬暖,且夏凉,说这话时,那山匪脸上的享受表情,就好像一辈子都不想离开这地方似的。 而齐孤鸿现在只想睡个好觉,等到这一觉睡醒,也就是时候上路了,尽管还不知道要去向何处,但是离开这里,离开了唐鬼的保护范围内,他恐怕就少有这样的机会了。 大仇得报,自己是不是该去北平?眼下齐孤鸿唯一的牵挂,就是生死未卜的齐以,要等父亲回家,不知道北平和沪上哪里希望更大。 齐孤鸿这一觉睡得特别香甜,他已经没了情绪,理性地告诉自己的身体必须要睡好,故而再一睁眼的时候,从纸窗外照射进来的斜阳已是橘红色,那颜色让齐孤鸿想到自己刚回家时,齐秉医剥给他的那只福橘,他喜欢吃橘子,可是那样香甜的橘子,由齐秉医纤细而灵巧的手指拨开,将上面的脉絮也剥得干干净净,薄薄的皮晶莹剔透,在齐秉医暖和的房间里,烤着火炉,咬一口橘子,任由酸酸甜甜的清凉汁水在口中蔓延开来…… 齐孤鸿没有流口水,眼睛却酸了,好在门外的山匪适时打断了他的思绪。 “齐少爷,我们大当家的有请。” 该来的,终于来了。 其实清晨时分,齐孤鸿就已经脱掉了盲丞的衣裳,他自己那件衣服已经洗得干净,和山匪学着用针线将破洞补好,虽然有些补丁但干净平整,齐孤鸿早早便换好衣服,他不能带走别人的东西,该早早换好,等着上路的时候来临。 推开门时,齐孤鸿意识到今日的山寨里平静得过分,此时正是吃饭的时候,山匪们早该热热闹闹聚在阎罗殿才是,但今日,空荡荡的院落中就只有稀稀落落几个山匪。 阎罗殿前的空地上,唐鬼正在给夜叉喂草料,上好的草料送到夜叉嘴边,夜叉却视若无睹,反倒是打着响鼻躲开唐鬼殷勤送上的草料,鼻涕这便喷了唐鬼满手。 “哎呀,你他娘的!”唐鬼骂着用草料抽夜叉的脑袋,“老子送到嘴边儿都不识抬举!你个蠢货就不能有点儿眼力?不知道这是谁的地盘儿?” 齐孤鸿的步子顿了顿,清了清嗓子,这才继续向唐鬼走去。 见到齐孤鸿,唐鬼甩手将草料扔在一旁的地上,不解气地对着夜叉骂了一声道:“饿死你个狗日的!”骂过之后才转头对齐孤鸿招呼了一声:“走,带你下山吃酒,庆祝一下。” 马已经备好了,齐孤鸿望着那马就知道是唐鬼精心准备的,这马虽然算不上高头大马,但身材精壮,肌肉线条结实精干,一看就知道是擅长跑远路的。 也罢,齐孤鸿忍不住想笑,别看这唐鬼表面上没心没肺,实际上也是心思缜密的。 既然唐鬼已经有了决定,齐孤鸿也不好敬酒不吃吃罚酒,他翻身上马,跟着唐鬼不慌不忙向山寨外去了。 “今日庆祝所为何事?” “为你大仇得报。” 是啊,报仇之后,也就没什么事情好做,的确是该好好庆祝。 要一起喝一场大酒,聊遍过往趣事,然后抱拳拱手,相忘,且不回头。 这样想来,齐孤鸿反倒有些迫不及待。 一路上,唐鬼细细碎碎地说了些话,他说喝酒的地方在语花楼,今晚他已经将整个语花楼都包了下来,让他们准备了最好的酒,产自某地某处,又找了最好的姑娘,来自何方何地,唐鬼说的话太多,具体的,齐孤鸿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唐鬼说,今晚要与他喝个不醉不休。 大概是说的太兴奋了,又或者是心里惦记着些别的什么事情,齐孤鸿发现唐鬼今晚好像不是那么怕黑了。 不过也罢,唐鬼是个好命的,山寨上上下下的山匪将他奉为神明,身边又有个能为他出谋划策趋吉避凶的盲丞,唯独不就是怕黑么,多点几盏灯烛便是了,齐孤鸿望着唐鬼的背影,的确没有什么需要自己为唐鬼担心的。 两人一行来到千古镇,整条黑漆漆的街道上,远远便看到了语花楼中灯影绰绰,这几日千古镇被折腾得不轻,百废待兴,四目疮痍,语花楼为了今日唐鬼的到来而特意装点了一番,可即便如此,也如风中残烛,让唐鬼想到上了年岁的老鸨子。 青春不再,涂脂抹粉也盖不住岁月剥蚀,脂浓粉艳反倒是掩耳盗铃般可笑。 唐鬼来到语花楼门口,人还未下马便高声嚷嚷了一声,“人呐?” 姑娘们花团锦簇般蜂拥而出,将唐鬼拢在其中,簇拥着便进了灯火通明的大堂。 木门随之关上,寂夜,空荡荡的街道重新恢复平静,就好像两人从未出现。 那扇朱漆红门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唐鬼和齐孤鸿登门而入,自此不涉人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四章 饮尽恩仇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这时候,恐怕也就只有唐爷有这个魄力,还敢来吃花酒!” “听你这意思,怎么好像不想让唐爷来?” “那群丘八可不是好惹的,我这不是替妈妈关心咱的金主么!” “唐爷可用不着你惦记,你啊,既然知道是金主,那就好生伺候着!哎?菜呢?怎么还没备好?等会儿小心唐爷等急了,老娘可要好好收拾你的!” 语花楼后厨,老鸨子将姑娘责骂了两句,催促着她盯着厨房赶紧上菜后,便扭臀摆胯地向二楼去了。 姑娘吐了吐舌头,唐爷好伺候,倒是老鸨子夹在中间,比唐爷啰嗦多了,她摇摇头,心中感叹可惜自己没生得一副好皮囊,只能做个三等姑娘,在后厨盯着上菜。不过听楼里的姐姐们说,皮囊生得不好也不重要,若有一张巧嘴口吐莲花,还是能往上爬的。 哎,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像那些姐姐们一样伺候唐爷喝酒。 姑娘想起了犯愁的事情,忍不住叹了一声,转头向厨房里看去,一个二十来岁的白嫩小伙子此时背对着自己,他刚切好蒜米,正在往一盘凉菜上撒着,姑娘没理会小伙子,进了厨房端起早已准备好的酒壶就要走,谁知道刚一转身正和那小伙子撞了个满怀。 小伙子是刚来的,今日才是头一日上工,说是念书念了多年也没念出名堂,而今父母重病,只能出来做工讨生活,老鸨子见他可怜才收留下来,刚来便在厨房里做起帮厨了。 姑娘正撞进小伙子怀中,幸好那小伙子顺势扶住她的腰身,人这才没摔倒,但手中的酒壶却是结结实实砸在地上,摔了个稀巴烂。 “哎呀!你没长眼睛……” 姑娘叫骂的声音只到一半便停了下来,是小伙子那一双星辰般的眼睛将她的咒骂声硬生生给挡了回去。 人若是生的好看,就连做错事情,也让人怪罪不起来。 “姑娘,真抱歉,”小伙子松开了姑娘的腰身,从怀里抽出一方帕子递给姑娘,指了指迸溅在她身上的酒,“真是对不住,把姑娘这么好看的衣裳都弄脏了。” “我……”姑娘低声呢喃了一声,拿起帕子擦了擦衣衫,声音软糯了许多,“我这不碍的,是给唐爷的酒打翻了就不好了。” “姑娘稍等片刻,我这就重新打上一壶!” 小伙子说着便挽起袖子,一截白皙得堪比女子的手腕甚是纤细,就连腕子翻转的动作也那么好看。 手上动作不停,小伙子嘴上也和姑娘轻声寒暄起来:“我是新来的,手笨,给姑娘生麻烦了。不过,想来姑娘在这语花楼里时日也并不长吧?” “我?我跟着妈妈有几年了。” “哦?”小伙子手上的动作稍稍停下,一脸惊讶地望着姑娘道:“不会吧?看姑娘的年纪甚是年轻,说是年方二八都让人意外呢。” 这姑娘不比楼里的头牌,受到这样的夸奖实属稀罕,心中小鹿都不免不安分地跳了起来。 那边,小伙子腕子一转,打酒的半截竹筒已经盛满了一桶琼浆,继而不停地灌注进了白玉酒壶中,整个动作流畅,虽然那竹筒中酒液满溢却一滴未洒,而在最后一滴酒灌入酒壶后,另只手从酒壶上轻轻扫过。 小伙子侧身挡住酒壶,扭着脖子对姑娘客客气气道:“这里还有许多小的不懂的规矩,将来可就要劳烦姑娘多多照顾了。” 趁着姑娘只顾着盯着他那张英俊得好似从画像中走出来的脸时,小伙子的指甲在壶嘴上蜻蜓点水,等手掌离开那酒壶时,酒壶盖子已经盖好,只是姑娘看得痴迷,丝毫没注意到那个小动作。 酒壶递到姑娘眼前时,她才回过神来,“啊……这个,你还哪里用我照看呢,眼下帮厨只是暂时的,说不上哪天妈妈看你生得俊俏,就要把你派到前厅去跑堂接应了。” “我哪里生得好?姑娘生得如此娇美,不也只能做些杂事,我又怎敢奢求什么?只盼望跟在姑娘身边,能有姑娘照顾几分的话,已经是莫大福分。” 小伙子说着,抿起嘴唇对着姑娘一笑。 不过是淡淡一笑,却令姑娘脸上烧起了一片红霞,姑娘生怕被小伙子看到自己的窘态,端起酒壶脚步匆匆地便向楼上去了。 真是糗了,姑娘低声嘀咕着,被他看到自己这副花痴模样,不知道要如何取笑,可谁能料想到一个帮厨的小伙子会生得这么好看? 姑娘一边想着,人已经到了二楼。 因是唐鬼来了,所以就连楼梯走廊上都点满了烛火,走廊尽头的雅厅里更是灯火通明,姑娘走到门口,人还未进门,已经有人接过她手中的酒壶,随即,一扇关上的木门便将姑娘挡在了门外。 唐鬼是贵客,既然是他来了,老鸨子简直不允许不入眼的姑娘出现在他眼前。 此时雅厅里簇拥着的是整个语花楼中最美的姑娘,将唐鬼和齐孤鸿包饺子似的裹在中间,有人倒酒有人夹菜,唐鬼甚至不用说话,只需他一个眼神,姑娘们就能猜出来他想要什么。 齐孤鸿本就不适应被人这样伺候,面前的碟子都夹满了菜,齐孤鸿的筷子却一动不动。 “怎么?”唐鬼饶有趣味地打量了齐孤鸿一眼,扑哧一声笑道:“你这意思是要让她们喂你,齐孤鸿啊齐孤鸿,果然是你小子有心计!”说罢,唐鬼好像个赌气的孩子般,也将手头的筷子一推,对着旁边的姑娘道:“老子也不吃了,你们不喂老子就不张口!” 齐孤鸿没有和唐鬼开玩笑的意思,他深吸了口气,鼻腔之中满是脂粉香味,这样的环境令他有些坐不住,更何况他有心事拥堵在心中好似打鼓一般。 仿佛是看出了齐孤鸿的心思,唐鬼对着身旁的姑娘们一摆手道:“行了,都下去吧,你们一个个好似拿香料喂大的似的,都呛到咱们齐少爷了,去吧,都该干嘛干嘛去,咱齐少想和我这臭土匪说说体己话。” 姑娘们如何鱼贯而入便如何鱼贯而出,偌大的房间此时就只剩下了齐孤鸿和唐鬼。 人一散,空气都跟着凉了,齐孤鸿望着眼前的菜碟,各样东西夹满反倒好像吃剩下的折箩。 道理就是如此,世上好东西很多,可是任何东西多了都不好。 唐鬼搔了搔头发又搓了搓腿,齐孤鸿鲜有见到他这种不自在的样子,土匪做惯了,八成是早忘了学堂里的规矩,齐孤鸿这次归来,初见唐鬼时,嫌弃他那没规矩的样子,见惯了,又羡慕唐鬼能放下那些劳什子桎梏,而现在他又不自在了,想来,是自己桎梏了他。 总是这样沉默下去终究不是事儿,夜再长也有天亮的时候,就在齐孤鸿打算打破沉默的时候,唐鬼率先有了动作,只见他捏着酒壶给齐孤鸿倒了杯酒,两只手毕恭毕敬地将酒盅摆在了齐孤鸿面前。 “喝酒。” 酒是同样的酒,但因一些琐碎的细节就变了味道,比如唐鬼那客套得有些疏远的架势,就足以让齐孤鸿觉得这酒难以下咽。 “喝酒。” 唐鬼将杯盏向齐孤鸿推了推,又说了一遍。 以前的唐忌夜滴酒不沾,但是唐鬼却是个贪酒的,相处这几日,齐孤鸿从未看过他哪天夜里没有喝酒,可今日不同,唐鬼的杯子是空的,只道是让齐孤鸿喝。 也罢,齐孤鸿知道这杯酒唐鬼想让自己喝,也知道他不能喝,但既然是他的决定总有他的道理,喝酒喝吧。 想到这里,齐孤鸿端起酒杯,嘴角露出了一抹笑。 送别的酒,总要笑着喝。 只是酒杯已经到了嘴边,齐孤鸿却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卡住喉咙般,以至于他的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近来多有叨扰,不能再给你添麻烦,”齐孤鸿抓着杯子的手很用力,否则,手都会颤抖起来,这么好的酒只给他一人独享,洒了自然不好,他用力地吞了口口水,继续道:“这些日子,承蒙关照。” 说罢,齐孤鸿张口,杯中酒空,烈酒顺着他的喉咙翻动滚下,一口饮尽恩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五章 最后一卜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盲丞靠着床柱坐在床边,指尖轻轻地划过床柱,从小到大,眼睛看不到,身上的其他感官就格外敏锐,比如此时,他的手指拂过游龙浮雕,脑海之中已经能拼凑出一些形象。 只是,对于盲丞而言,那是一个奇怪的图案,由杂乱的线条拼接而成,让他无法形容。 盲丞不知道他脑海中想到的是不是龙,他还没看过腾龙图案那年,就已经瞎了。 也罢,别人眼中的龙是什么样,与他盲丞无关,他只需看清他心里的世界便以足够,毕竟世界上有那么多人,每个人的眼中,世界都有不同的模样,在这一点上,他一个瞎子尽管可以随意任性。 除了手边的床柱,盲丞又摸了摸身下的床框,顺着床摸到了一套衣裳,是那套他自己都舍不得穿的衣裳。 衣服被齐孤鸿叠得整整齐齐,光滑的面料有些凉,齐孤鸿遗留下的体温早已散去了。 盲丞将衣服又叠起了一折,折得小小的之后放在枕头旁边。 房间里太过安静,唐鬼的声音在盲丞耳边响了起来。 “我就只有一条路可选?” “是。” “齐孤鸿和弟兄们,只能选其一?” “是。” “可如果我不选呢?” “大当家的,有人生就要有人死,世道轮回即使如此,您是咱们山寨的大当家,可您毕竟不是玉皇大帝,更何况就算是玉帝佬儿,不也得循着天道么。” 唐鬼一时间没说话,可从那声音听来,盲丞知道唐鬼此时正在抓耳挠腮,他急了,不甘心接受这样的安排,却又无计可施。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 此时唐鬼已经急了,盲丞不敢乱说话,舔了舔嘴唇之后对着唐鬼挤出来了一个格外灿烂的笑脸,一脸谄媚道:“我若说没有,大当家的会不会打死我?” 唐鬼回答得利落干脆,“会!” “那好吧……或许有,但是……”瞎子搔着头发道:“我不知道会有几成胜算,更不知道这样逆天而行到底有没有意义。” 唐鬼瞪眼道:“原来你他娘的不只是个瞎子,还是个骗子!你不是说天下的事情就没有你算不出来的吗?” “瞎子能算出来的,是命运之内的,大当家的非要跳出命运因果,那么,结局早已与命运既定不同,这几生几死,就不是瞎子我能算出来的了……就算这样,大当家的,也真的打定主意要一意孤行?” 思绪流转到这一刻的时候,门外的窸窣声音打断了盲丞的思绪。 大锤早就站在门口了,虽然他刻意放轻了脚步声,但盲丞还是听到了响动,知道大锤此时正站在门口偷瞧自己,便不满地哼了一声道:“看够了没有?再看可就要收钱了!” “军师,”大锤笑眯眯地凑上前来,将盲丞打量了一眼,不怀好意道:“我哪里敢进来啊!就您刚刚那动作,那叫个温柔!那叫个细腻!简直好像在摸着个娘们儿!您是没看到……” 盲丞不耐烦地打断大锤的话,哼了一声道:“我自是看不到,我是瞎子你不知道?” 大锤吐了吐舌头,盲丞的手挥了一下道:“去,想说什么自己找地方坐,难不成还指望我个瞎子给你拿凳子吗?” “我不坐了,”大锤稍稍恢复了正色,对着盲丞道:“军师,有些事情怕是要劳烦您出去走动一趟。” “你小子学会说人话了啊,”盲丞挑了挑眉毛道:“这是大当家的原话吗?” “是……” “放屁!他会说什么劳烦我走动走动?他原话说的是什么?” “这个……”大锤哭笑不得,学着唐鬼的语气道:“去,让那瞎子收拾点细软,连夜滚去给老子办事儿去!” 对于唐鬼的咒骂,盲丞并不惊讶,在他看来,唐鬼不骂人那才叫见了鬼了,盲丞撩着长衫衣摆,翘起来的二郎腿换了另外一边,梗着脖子道:“你回去告诉大当家的,这要就是他求人的态度,那还是别求了,我瞎子也不值得他这么恭恭敬敬的来请。” 瞎子说话那叫一个酸,远远站着的大锤已经闻到了酸劲儿,无奈地一跺脚道:“您看!您看!我说好听的也不行,依着原话说也不行,您老人家倒是说说,怎么才肯跟着我们走啊?” “你先说,到底干嘛去。” “这个嘛,大当家的说他有个不错的朋友,近日来遇到了些事情,想请军师前去帮忙卜一卦看看吉凶。” “他想让我什么时候动身?” 大锤一看盲丞这态度有门儿,连忙应声道:“大当家的说了,最好立刻就走。” “最好?”盲丞细细的眉毛挑了挑,“什么叫最好?这时辰最好?他说这时辰好,还是别人说好?能捡钱算好还是能保命算好?我呸!他会占卜还是我会占卜?跟个算命的瞎子抢饭碗,他不要脸!” 盲丞骂了一长串,唾沫星子横飞了大锤满脸,他却也不敢躲,只能连连点头哈腰地应声。 “去,”盲丞顺着气儿,对着大锤一摆手道:“爱去哪儿去哪儿,我不管,反正我瞎,你去准备车马,寅时再出发。” “寅时?”大锤有些紧张,眯着眼睛望着盲丞道:“军师,大当家的可说……” “还要我再骂一遍是不是?好好好,军师我再骂一遍给你听,去,我先骂着,你先去给我倒杯水,你个废物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我才是算命的,什么时辰最好要我说的算!我说的算!” 盲丞很少发火,他是个好脾气的,被唐鬼怎么欺负也只是蹦高骂两句就算了,今日这种火冒三丈的样子还是山匪们第一次见到,也就没人敢跟盲丞讨价还价,连忙依照着他的吩咐前去收拾起东西了。 “手脚都麻利点儿,滚蛋吧!” 将大锤赶出去后,盲丞又坐回了床边,继续摸着那雕花床住。 说实话,住了这么长时间,还真是有点儿舍不得,盲丞想着拍了拍雕花床,摇头苦笑道:“真是对不住你,否则的话,我一定带着你一起走的。” 盲丞需要一些时间,最后和这里告别。 关上屋门后,盲丞摸索着墙壁,命人送自己进了那间专属于他的特殊小屋。 他要在这里占最后一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六章 相伴一程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章杳的阵营中,文戚已经离开很久了,营帐外响起了战士们操练的声音,章杳探头望向营帐外,这才恍然发现天色不知何时已经深了。 叶景莲还在他的营帐中,即便章杳不和他说话,叶景莲也有自己打法时间的方法,比如此时,他正在纸上写写画画。 “你觉得那个文戚有几成把握?” 章杳开口发问时,叶景莲手中握着毛笔,拳头上沾着墨渍,他忘乎所以地伸手擦汗,几下便把自己擦成了个大花脸,头也不抬道:“杳哥,现在我们不急着回叶家了吧?” 叶景莲不喜欢叶家,从他甚至不肯说是他的家这一点上便能看出来,听章杳没回应,叶景莲扬起了他那张大花脸,对着章杳道:“反正不是需要点儿时间斩草除根么?” “你觉得文戚需要多少时间?” 叶景莲毫不在意地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章杳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道:“他好歹也是你带来的人,你就一点都不关心他的死活?” “蝼蚁终究只是蝼蚁,我不是佛,顾不了蝼蚁的死活。”叶景莲说这话的时候,满脸的轻松自在,对着章杳道:“反正他要是做不成的话,杳哥你肯定是有办法的,只是需要花点时间嘛,反正我也不想回去。” 叶景莲自顾自说了这么一番话,发觉章杳许久不回应,才看到他的脸色有点儿难看,他不关心文戚的死活,只怕章杳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连忙解释道:“我娘说过,做大事的人只需要关心大事,若是每个人的死活都要念及,注定是什么都做不成的。” 说这话的时候,叶景莲挺了挺胸脯,似乎想要表现自己就是他口中那种“做大事的人”。 章杳抿着嘴唇,思索片刻道:“这话,是你娘告诉你的?” “这个……”叶景莲犹豫了两秒,才用力点头,高声应了一声道:“是!” 章杳没有继续纠结这件事情,他指了指叶景莲的脸,“你去洗洗脸,脸都花了。” 说实话,章杳虽然只和叶君霖见过区区几面,但是他早就发现了,叶景莲和叶君霖长得并不像。 语花楼内,齐孤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烈酒在胃里灼烧,反倒驱散了心底的寒意,他觉得浑身都舒畅起来,但对面的唐鬼却仍是不说话。 “说吧,随便说点什么,”齐孤鸿轻声道:“时间不多了。” 唐鬼没应声,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月亮后,转头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刚送到嘴里便皱起眉头,又吐在了碟子中。 齐孤鸿看到菜碟上凝固的油脂,摇摇头道:“已经凉了,叫人热一热吧。” “算了,”唐鬼摆手:“时间不多了。” 他们没时间了,端下去加热后再端上来需要不少时间,齐孤鸿恐怕等不到那时候了。 齐孤鸿望着唐鬼,总觉得他有什么话想说,但是,为什么不说? “你放心,”齐孤鸿心中有个答案,他长出了口气,和蔼地微笑道:“我不会恨你的。” “哈!” 这次轮到唐鬼笑出声来,他就像是看个小丑一样望着齐孤鸿,“你凭什么恨我?你又为什么恨我?” “想让我回答你这个问题的话,你先回答我,”齐孤鸿指了指面前的酒杯,“这酒你为什么不喝?” “因为我没有选择。” 因为没有选择,所以只能这样做,唐鬼的答案,令齐孤鸿无法反驳,而且他此时也顾不上反驳唐鬼的回答--腹内有些痛,之前以为是因空腹喝酒,但是眼下那刺痛已经变成了暗暗的绞痛。 “要怪的,是你自己,”唐鬼垂着头,虽然看起来好像是在专心地把玩手中的象牙筷,但齐孤鸿能感觉到他是不肯与自己四目相对,只有回避齐孤鸿视线的时候,他才能继续说出他想说的话,“走了就是走了,怪你还要再回来。” “我不该恨你,你也不用怪我,要回来是我的选择,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包括现在,都是我自己选择的。” 齐孤鸿的声音很沉稳,并没有丝毫激动的情绪,他只是死死抓着膝盖,腹中的疼痛自他察觉不对之时到现在,已经愈演愈烈,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阵胀痛,他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腹部扭动,伸出手刚在肚子上揉了一把,便觉得什么东西向上翻涌上来。 随着“哇”的一声,齐孤鸿遏制不住,秽物已经吐了一桌子。 一天没吃东西,齐孤鸿本以为自己吐出来的会是胃液,可是低头一看,竟然是一大滩粉红色的液体。 难不成是吐血了?吐血都是武侠小说里的桥段,齐孤鸿觉得好笑,自己何必要吐血?他不觉得有什么事情让自己难过到悲痛欲绝,他只是觉得可惜,望着面前那几碟被喷溅上秽物的饭菜,摇摇头道:“真是对不住,浪费了你为我准备的这么一桌送别宴,等会儿只能让姑娘们给你换上一桌再来下酒了。” 每个人在世间都有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其他人就只能相伴一程,不管是五年十年,但终究,也只能算是相伴一程,注定总要分别。 齐孤鸿应该感谢,感谢唐忌夜陪自己长大,感谢唐鬼送自己离开。 腹痛并未就此停下,反倒疼得越发放肆,齐孤鸿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撑着桌面,以此才没有倒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疼痛带来的幻觉,齐孤鸿听到旁边的唐鬼终于开口说了句话。 “你本是早就该死了的人。” 对啊,齐家灭门的时候自己就该死了,凭着百无一用的自己,凭什么苟活多年?齐孤鸿对这一点丝毫没有反驳的意思,他只是竭力凝聚着视线看着桌上的那一滩秽物。 本来只是想随便看点什么来吸引齐孤鸿的注意力,他知道自己的脑袋有点儿乱了,总觉得那疼痛随时会让他昏厥过去。 但也是在这时,齐孤鸿看到那一滩秽物中有什么东西在动。 那是一些细小的粉红色的东西,起初齐孤鸿以为是血丝,现在才看出来那并不是,而是一些好像肉丝、肠子一样的东西,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正在秽物之中蠕动着。 “这个,就是蛇蛊吧?”齐孤鸿一边说着,一边拿起筷子夹住一根蠕动着的小蛇,“你以齐家的蛊门,送齐家人上路,也是算是做的圆满。” “是吧,”唐鬼没理会齐孤鸿后面的感慨,而是凑近过去端详着那小蛇,仔细辨认之后才格外认真地点点头回答道:“的确是蛇蛊不假。” “下在酒里,蛊发不治的速度也最快,对吧?” “应该是,反正我唐家的蛊门是这样,估计你们齐家也是如此。” 齐孤鸿和唐鬼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云淡风轻的简直不像话,就好像是在聊着什么家常一般,可齐孤鸿的视线却已经模糊了。 就是在那模糊的视线之中,齐孤鸿看到坐在对面的唐鬼拿起了酒壶,他没有用酒杯,而是直接将壶嘴对准了自己的嘴巴,喉结上下滚动间,已经被他灌下了大半壶。 “我没有办法,没得可选,”唐鬼将壶中酒饮尽后才放下酒壶,心满意足地拽着袖子擦了擦嘴道:“一边是跟唐忌夜一起长大的光屁股娃娃,一边是跟着唐鬼出生入死的王八羔子们,你让我怎么选?也罢,既然我生来就和你一起,不过就是一辈子嘛,我陪你走到头便是。唔……这果然是蛇蛊。” 语花楼后厨,送酒的姑娘探头往后厨看去,想去偷看那眉清目秀的小哥,可等了一阵却找不到他的身影,倒是老鸨子催促着她给楼上添一壶酒去。 “今个儿是怎么了?不喝酒也不要姑娘陪着,”老鸨子自言自语地嘀咕一声后,对着姑娘道:“你快去再送一壶酒上去,凭着唐鬼的酒量,此时三坛五坛都该喝空了才是。” 姑娘应声端着酒壶便往楼上去,老鸨子站在楼梯下,向楼上的方向看去,刚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随之而来的便是酒壶被砸得粉粉碎的声音。 “死丫头!”老鸨子骂了一声,同时急切切地往楼上走,“就这笨手笨脚还想做头牌?等着我扣光你的月钱!” 骤然响起的惨叫声打断了老鸨子的咒骂,那尖叫令老鸨子不由得浑身一凛,脚步也就此停在了楼梯上。 稍稍回过神后,老鸨子才继续向楼上冲,一边跑一边骂道:“叫什么叫!出了人命了似的!丧门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七章 三岔路口,命运相迥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文戚是在天亮之前回到章杳阵营中的,他本无意,但偏偏叶景莲那一番话就是灌入了他的耳朵里,想不听都不行。 不过还好,身为走狗这种事情,是文戚早有预料,所以也并不觉得惊讶了。 倒是章杳率先察觉到门外有人,手中把玩的一枚石子飞出去,正冲开营帐的幕帘,文戚的身影就此出现在两人眼前。 “你……”叶景莲先是将文戚打量了一眼,随即忍不住笑道:“怎么?你这是知道立投名状没有希望,所以干脆给自己找了份后厨帮工的活儿吗?” 文戚面无表情道:“叶公子说笑,不过,事情已经办妥了。” 文戚进来的时候脸上没有任何喜色或者愠色,平静得让叶景莲以为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不过章杳反倒因此觉得这个人不一般。 年纪轻轻却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的,身上往往隐藏着更大的潜质。 在这一点上,叶景莲于文戚根本没法比,刚听到文戚说罢这话,叶景莲便迫不及待地问了一声道:“办成了?你当真杀了齐孤鸿?” 虽然身为军阀,但章杳听到这个“杀”字的时候,还是觉得不大悦耳,大概是因为与它的读音有关,章杳听到这个字之后下意识地舒展了一下紧绷的身体,是那个字让他有些紧张了。 “人就在语花楼,并未暴露,”文戚轻声道:“不过司令若是有兴致的话,也可以……” 文戚的用意便在于不要将齐孤鸿的死指向到章杳这支队伍身上,但狂妄如叶景莲,巴不得天下人不知道他在灭了齐家这件事情上也有份,哪里还考虑得上什么保密,只见他腾地起身,对着文戚道:“那还愣着干嘛?当然要去看看了!” 章杳没有作声,他默默起身脱掉军装,换上一身便装之后,副官已经备好了马,三人一行就这么出了军营,直奔城内而去。 出千古镇镇子口有一条三岔路口,一方通往千古镇,一方通往驿道,另一方则通往章杳的军营,自古以来,兵家良将在扎营驻寨时,多会选择交通咽喉,章杳选择的这一地界,不但能保证队伍可以直通千古镇,而且如若有其他队伍想要进入千古镇,也必须要从章杳的军营旁经过,可谓是最佳地点。 今日,三人刚走到十字路口的时候,正看到一辆马车疾驰而过,叶景莲太过兴奋,一直在扬鞭催马,险些和那马车撞在一起。 “混账东西!”马车惊了叶景莲的马,骏马扬蹄,险些将叶景莲从马背上甩下来,那叶景莲也不管是自己横冲出来有错在先,对着马车便怒骂了一声。 马车车夫对叶景莲的叫骂声充耳不闻,这叶景莲刚刚差点儿落马出丑,又被马车车夫无视,令他觉得自己在章杳面前丢尽了面子,二话不说便拔出枪来,对准了马车所在的方向。 往往是什么都没有的人,才特别想要面子,这话放在叶景莲身上再合适不过,倒是章杳在马肚子上踹了一脚,抢先挡在了叶景莲和马车中间。 “抱歉,”章杳打量着马车车夫,只见这车夫穿着一身素色的短打装扮,但身上的肌肉紧实,看起来并不像是普通的百姓或庄稼汉,不免令章杳觉得有些好奇,他一边思量,一边对着那车夫道:“小弟鲁莽,惊了诸位,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马车车夫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多做逗留的意思,扬鞭在马屁股上猛抽了一下,马车这便腾地冲了出去。 疾风吹起马车窗帘,在那小小的车窗中,章杳看到了一张脸,那张脸生得清秀俊俏,干干净净的,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的样子,只可惜那副玳瑁眼镜遮住了他的双眼。 原来是瞎子。 马车与章杳等三人擦肩后,直奔驿道便去了。 千古镇特产一种蜜桔,便是齐孤鸿最爱吃的那种福橘,以前大清尚未覆灭时,皇帝吃过一次便喜欢上了,自那之后,千古镇上的蜜桔年年都要悉数全部进贡,本是一方水土培植出的特产,由本地人播种、照料、采摘,可本地人却吃不到,这说来其实也好笑。 而为了能在蜜桔尚未腐烂之前送入宫中,地方官特意修了这么一段路,转为进贡蜜桔而用,说到底,几大车几大车的蜜桔送入宫中,皇帝充其量只是食之一二,但是底下人殷勤谄媚的热情却不会因此而有丝毫褪减,地头儿挡着官道,禁止其他商队堵塞官道耽误进贡,满心期待皇帝品尝蜜桔时能念他们的好,这份好自上而下一级一级传递下来,即便不能加官进爵,或许也能添些油水。 只是,当时的地方官还没想到大清也有灭亡一日,驿道也有废弃之时,但是大清虽然亡了,可过往的商队却在老早以前就因为这条驿道被霸占导致交通不便而不肯再从千古镇上经过,久而久之,便闭塞了千古镇的卖卖和交通。 千古镇可怜,因一条官道闹了个鸡飞蛋打,闹得姥姥不亲舅舅不爱,闹得与世隔绝再无往来。 荒废已久的驿道甚是颠簸,盲丞在马车里左摇右摆,他小心翼翼地扶着挡板,脑袋终究还是狠狠撞在了窗框上。 “我说,你小子就不能慢点儿吗!” “刚出门就触霉头,”大锤的声音自马车车篷外传来,“当然要躲得远远的!驾!” 大锤说着,马鞭又在马屁股上狠狠抽了一鞭子。 唐家山匪素不与镇上人往来,他们与千古镇的关系很简单,就是单纯的抢劫和被抢的关系,用唐鬼的话来说,土匪怎么能和老百姓搞好关系呢?混熟了还怎么下手。 而唐鬼本身也对当兵的没什么好感,故而自然不会和章杳的队伍搅和在一起。 因这两点,那章杳、叶景莲和文戚对大锤来说都是生面孔,他不认得那是什么人,但是能感觉到来者不善。 盲丞听大锤的语气有些不对劲儿,便多问了一句道:“是碰上了什么人?” “三个男人,”大锤知道盲丞看不到,所以描述得很详细,连衣着都描述一遍后,又不忘加了一句他自己的评价,“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盲丞抿着嘴唇想了想,他的眼睛看不见,但是能感觉到风和光,知道有阳光的方向能照得脸上暖洋洋,知道风吹来的方向清爽,故而此时将脸转向了窗外。 “军师,”刑三见了盲丞那样子,忍不住砸吧着嘴道:“您能别这样吗?明明是瞎子却装得好像能看见什么似的,看着多瘆人啊!” “我吹风都不行吗?”盲丞刻薄地骂了一声,他不敢和唐鬼斗嘴,知道唐鬼捉弄他时向来手下不留情,故而在唐鬼面前装得格外乖巧,但是人总归是有脾气的,对着唐鬼不敢发,就要对着山寨里的山匪们发,“三儿,那三个人是向着城里去了?” “是。” “身上可有背着行囊?” “没有。” 身上没有行囊,那就不是外地人,可从大锤形容的装扮和座驾来看,又不像是城里的本地人,这样想来,盲丞心中已经有了个大概。 盲丞的嘴角就此勾起了一抹笑容,拉家常似的对着刑三道:“大当家的可告诉过你,我们此行要去什么地方,要去多久吗?” “这个……”刑三嘴上打结巴,支支吾吾片刻道:“大当家的只说是件小事儿,好办得很,不耽误功夫。” 听过刑三的话之后,盲丞许久没有应声,只是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那目光令刑三浑身一个激灵,忍不住轻声道:“军师……” 盲丞终于开腔,讥讽地笑了一声道:“你以为就凭你也能骗得了我?” 这话好似一记重锤敲在刑三的心头,几乎恨不得将真相竹筒倒豆子似的吐个干净。 “小事儿?屁!依我看这事情麻烦得很,”盲丞哼了一声,摇摇头道:“一时半会儿可是办不成的。” 刑三高高悬起的心因这话才终于放下,看样子盲丞并未察觉到什么,他试探性地问道:“那依军师的意思……” “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有个屁用?我要说让你现在带我去千古镇,你肯吗?你当然不肯,你怕唐鬼要了你的脑袋。也罢,既然是他的意思,去就去,就当我看重这些年的交情。” “交情……大当家和您的交情不就是欺负您吗?” 盲丞咬着牙伸手在面前胡乱摸了一气才抓到刑三的领子,本是想耍帅,可这动作怎么看都只让人觉得有趣,盲丞揪着刑三的领子,“瞎子也是想娶媳妇的,旁边还有个漂亮姑娘在,你就这么诋毁我?” “您怎么知道有姑娘在?” “废话,你刚刚说话打磕巴,若不是因为旁边有个漂亮姑娘,就是因为你骗了我,这两点你总要认一点的。” 刑三身边的确坐着个漂亮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刑三从千古镇中救出来的水絮,只是,刑三知道自己刚刚并没有在看水絮。 盲丞话里有话,但他还是给刑三留了个台阶,这台阶,刑三不得不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八章 生死不凭天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唐鬼喜欢捉弄盲丞,知道盲丞是自己的身边人,怎么捉弄都不会与自己反目,也正因他是身边的人,他必须要给盲丞想好一条后路。 而且唐鬼知道,聪明如盲丞一般,怎么可能猜不到自己的心思,不过也无所谓,反正等盲丞知道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了。 就像盲丞之前说过的,他能算的,是天命,唐鬼偏要逆天而行,盲丞又如何能算出他的计划和行踪。 人总是将自己的命运放在上苍手中,唯有夺回来的时候,才可以自己掌控自己的生命。 不管是生,还是死,都是自己的选择,是谓自由。 就像此时此刻,唐鬼躺在语花楼里,这一场“死亡”,也是他亲自设计的游戏过程。 文戚带着章杳和叶景莲抵达语花楼的时候,整个语花楼里上上下下哭成了一片,姑娘们梨花带雨,哭花了脸上的脂粉,哭声自二楼窗内传出来,章杳的脚步没有迟疑,直奔二楼便去。 雅厅里,姑娘们坐在地上,一个个哭得身子瘫软,活似死了丈夫,唐鬼被一个姑娘抱在怀里,姑娘脸上的妆已花了,混着胭脂的泪水掉在唐鬼脸上,那张铁青的脸此时如小丑的花脸,令人生笑。 另一旁的齐孤鸿此时就显得孤零零的,他仍旧保持着坐在桌子前的姿势,只是身子瘫软似烂泥,仅凭上身完全压在桌上的重量才维持着他的死尸未能倒下。 章杳先认出齐孤鸿,既然如此,另一边的便是唐鬼,他眯着眼睛打量起了唐鬼。 留了一个会蛊术的山匪在千古镇,而自己却全然不知,章杳这次不得不承认自己功课做的不到家,故而之后也让副官章为民打探了一下唐鬼的身世,但除了叶景莲所说的之外,章为民并没有带来什么新鲜的消息,唐鬼和唐家本族的关系,章杳仍旧一无所知。 他只能看到此人着一身破破烂烂的山匪装扮,面容倒是俊朗,但是眉眼间有戾气,或许正因如此,才注定他要被唐家本族当做异己来排除,毕竟,神秘莫测如唐家,恐怕的确容不下这种张扬跋扈的个性。 这是章杳此生见到的第二个唐家人,前后两个截然不同。 死尸便是死尸,看两眼便没什么可好奇的,章杳这便转头看向了文戚。 文戚来往得匆忙,还来不及换掉帮厨的衣裳,语花楼的姑娘中,有几人认出了文戚。 上一次在语花楼中与叶景莲相见时,文戚乃是趁夜而来,一直低着头,以帽子遮住半张脸,而此次,他为了以帮厨的身份混入语花楼,特意换了行头和发式,但是当姑娘们见到文戚和叶景莲站在一起时,顿时记起他曾来过。 当日叶景莲来时引得姑娘们背地里的厌恶,知道此人绝非善类,而他这次再来,就是唐鬼死时,如此看来,不难猜到他和唐鬼的死因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至于文戚嘛,既然是跟在恶狼身边,自然也不是什么好鸟,潜入语花楼后厨,更是心怀叵测,这些语花楼里的姑娘们日日和男人打交道,一个个那精明劲儿简直是狐狸和猴儿配的种,又怎会想不到唐鬼是被文戚下毒致死? 只是,想到了也只是想到了,她们什么都做不了。 自古有言,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若是可以,谁不想做有情有义的人?只是她们甚至没有生存的能力,命运已经将她们逼成了娼妓,还有什么能力去谈什么重情重义?做到最多的,也只能是暗自用满含恨意的目光望着三人。 唐鬼和齐孤鸿的七窍尽是黑血和生蛊的尸体,不时还能看到两条生蛊从他们口鼻中进出,文戚下的,是齐家的寒心蛊,冰蛇生蛊游走于血液中,可令人全身血液凝固,五脏六腑至低温,听说最厉害的蛊师下的寒心蛊能令人内脏冻住,剖开中蛊人的胸腹,可见器官结冰。 这在齐家算是较为精深的蛊术,禁蛊多年,也不知道文戚是从何处习得,不过章杳并不在意这些,眼下可以肯定这唐鬼和齐孤鸿已经死透了,章杳便对着文戚和叶景莲一摆手道:“想办法把尸体弄走吧。” “弄走?”老鸨子惊得忍不住低呼一声道:“这位大爷,你们这是要把唐……” 老鸨子一直恭恭敬敬地称唐鬼为唐爷,不过那可是唐鬼还活着的时候,是她们那位唐爷还能为她们遮风挡雨的时候,而今,讨好一具死尸并不能给她们带来任何庇护,反倒有可能惹恼了唐鬼的仇家敌手。 想到这里,老鸨子稍作停顿便继续道:“要把唐鬼这死倒儿带去哪儿啊?” 章杳歪着脑袋,若有所思地将这老鸨子打量片刻,他在从老鸨子的表情中辨别她对唐鬼的关切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唐鬼若真是能让妓女都为他掏心掏肺,那可算是真本事。 “去哪里并不重要,”章杳沉吟半晌才开口道:“但是你总归不想让他的死尸就停在你这里吧。” “这个……”老鸨子不免有所迟疑,的确,尸体停在这儿,那她语花楼的生意算是做不成了,虽然唐鬼这一死令姑娘们失魂落魄,压根儿没有心思接客,更何况唐鬼之死和齐家的灭门比起来都是不相上下的轰动大事,镇上怕是也没人还有闲心来逛窑子,可是老鸨子另有顾虑,“大爷,您把他埋在哪儿,这我们管不着,只是能不能告诉我们个地方,万一那些山匪们找下来,老身对他们好歹也有个交代,否则他死的这么不明不白,那些山匪们一个个凶神恶煞啊,老身怕是要脑袋不保啊!” “放心,唐鬼死了,这镇上除了他之外,”叶景莲在这时替章杳抢先开口,他指了指章杳,对着老鸨子一笑道:“不会再有人要你们的脑袋。” 不知为何,叶景莲一笑,老鸨子便感到心底阵阵恶寒,她的嘴唇打颤却也不敢再说什么。 章杳转身下楼,叶景莲和文戚紧随其后,刚走到一楼的时候,一名姑娘正迎面走来。 姑娘生的算不上花容月貌,仅仅只能算顺眼罢了,加上那一双眼睛哭得红肿,显得更是怪异。可姑娘现在不关心这个,她只知道自己伤心得厉害——她还等着自己有朝一日当上头牌的时候能有机会亲自陪唐鬼喝酒,看来这个梦想这辈子也只能是个梦了。 章杳看到姑娘迎面走来,失魂落魄的姑娘压根儿没看到他,盯着自己的脚尖儿闷头向前走着,就在章杳的目光注视之下,直勾勾地撞在了章杳胸前。 “对、对不住,”姑娘哭得喉咙沙哑气声闷沉,“我没有……” 姑娘正想说自己没看到,可是当她用自己那双眯成了一条缝儿的眼睛打量眼前人时,却呆住了。 姑娘第一个看到的不是气度非凡的章杳,也不是面容精巧的叶景莲,而是站在后面的文戚,她盯着文戚那一身帮厨的衣裳,嘴巴张大得足以塞进去一枚鹅蛋,一声哽咽好像快要背过气去,使劲儿猛抽了一口气后,姑娘尖声叫道:“是你!是你害死了唐爷对不对?就是你!” 嘴上一边喊着,姑娘已经冲到文戚面前,粉拳对着他的胸口狠狠锤砸下去。 “你还说让我照顾你!你还装可怜混进来!你就是为了害死唐爷!你就是……混账!恶棍!” 姑娘口齿不清地咒骂着,骂得上气不接下气,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难过,那些咒骂声绕来绕去终究没有说到她心底的痛处,故而总是不疼不痒。 其实就连姑娘自己都不知道,她的难过其实是因为不解和惊愕,她想不通,生着那么斯文儒雅的一张脸,可内里的心,怎么会那么恶! 追下楼的老鸨子见状慌忙将姑娘拽到一边,姑娘撕扯着文戚的衣裳不肯松手,老鸨子干脆差使两个姑娘将她硬是拉开,这姑娘脚下不稳,踉跄着撞在墙边,脑袋上鼓起个大包,有气无力地倚着墙边低声垂泣,令老鸨子看得心疼,毕竟虽然只是下等,却也都是她的姑娘,只是此时对她狠才是爱,由着她对这些凶神恶煞胡来,恐怕性命不在。 “对不住!大爷!”老鸨子脚下一软,干脆顺势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姑娘们不懂事儿,冲撞了您老人家……” 章杳面无表情地望着老鸨子,他很好奇此时站在这里的若是唐鬼,会是怎样的情形。 须臾,章杳才轻声道:“谁来找你的麻烦,就让他们到军营里去找章杳,记住,杳无音讯的杳,紫绶金章的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九章 驭人之术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唐鬼一死,山里的土匪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章杳从老鸨子和语花楼里姑娘的表现来看,便知道唐鬼平日里笼络了不少人心,婊子尚且如此,何况出生入死的兄弟。 章杳命人将唐鬼和齐孤鸿的尸体带回了军营,经过一些特殊处理之后埋在黄土之下。 麾下士兵埋葬此二人时,章杳一直在望着那些士兵。 不知道自己死时,将会被如何安葬,不知此时跟在自己身边的人,那时还会不会在身旁。 这个问题让人越想越不敢想,章杳经历过的事情太多,正因如此,他已经悟透了一个道理,很多事情不必多想,即便想出千万种可能性,最后的结果就只有一种,中间猜测的过程都是浪费时间,真正简单的方式是沉下心来,慢慢等待答案。 老爹章喾海在死前与齐秉医下了一盘棋,虽然在他死前,那盘棋终究没能下完,但是章喾海就不着急,他知道那盘棋局不该由他来结束,真正该落下那一步将军子儿的人,是他的儿子章杳。 章杳从不觉得自己是受上天眷顾的那类人,唯一幸又不幸的,是他有个很厉害的父亲,在死前便将死后多年的事情都算清楚了,他预判了齐秉医所有的行动,并根据他的预判做出应对,一步一步反推过来,为章杳安排了一条只有赢没有输的棋路。 他知道自己最后肯定会赢,但不知道每一步计划究竟为何,只能跟着章喾海留下的路往前走,那种滋味儿很难捱--有人告诉你那是一条通往胜利的路,可路上满是迷雾,让你不知道胜利是否真的在前方,该相信别人还是相信自己,这是时时刻刻都要面临的选择。 好在,几天之前,结局告诉章杳,章喾海是对的。 《楞严经》有言曰:爱河干枯,令汝解脱。章喾海的死没能解脱他自己,他的解脱,需要以别人的死作为药引,才能令痛苦和不甘得以除根。 章杳知道自己做不到章喾海那么远谋深算,他也不是什么遵从父命的愚孝之人,他走了章喾海要让他走的路,只因他们恰好有相同的目的,而现在,章喾海安排的路,他已经走完了,接下来要做他想做的事情。 齐家解决掉了,还有另外一家需要处理,那不在章喾海的计划之内,章喾海终于抹平了将他折磨致死的不甘心,但章杳还有自己的仇恨。 齐唐二人的尸体很快被埋好了,地面被重新填平,除了泥土颜色略深之外,与他处别无二异,章杳知道唐鬼手下的山匪们肯定会冲杀而来,但他不知道他们能否料想到他们心目中手眼通天的大当家就跪在章杳脚下。 章杳凝望那地面片刻,冲破重重土层仿佛还能看到齐孤鸿和唐鬼的面容,沉思些许后,章杳向营帐内走去,叶景莲也拉着文戚紧随其后。 叶景莲对待文戚的态度和善了一些,皆因他今日这一张投名状他递得漂亮。 天色渐暗,章杳坐在桌前,他的桌子隐藏在夕阳照不到的地方,文戚发现,章杳并不喜欢阳光。 所以此时与章杳相对的文戚便站在最后的余晖之中,阳光照得他睁不开眼,即便眯缝着眼睛也看不清近在咫尺的章杳。 在看不到对方表情的时候,一句相同的话能被理解出多种含义,文戚有些紧张。 “以齐家的蛊,送走了齐家最后的遗孤,的确不错。” 文戚想说点什么,随便说点什么作为回应,但是章杳的语态本就毫无感情色彩,文戚无从判断他是在夸奖自己的干脆利落还是嘲讽自己的吃里扒外,故而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叶景莲率先打破平静,有些得意地对着章杳道:“杳哥,我看好的人没错的,安排他在你手下做个小兵总归没问题了吧?” 章杳没说话。 斯文儒雅的人若是有了野心,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那么这个人便已经比世上不少人都精明许多,但是如若野心太大的话,就会很危险。 章杳带兵打仗多年,对驭人之术有他自己的心得,太厉害太聪明的人往往是双刃剑,就好像捧在手里的炸弹,处理好了,能帮自己摆平很多困难,处理不好,自己也要跟着粉身碎骨。 想要知道一个人想要什么,首先要知道这个人被剥夺过什么。 首先,要给文戚学习蛊术的机会,其次,要弥补他在齐家未能受到的重视。 因对文戚了解不多,章杳能想到的暂时就只有这两点,但是章杳觉得,凭着这两点,已经足以让文戚对自己有所感激,至于信任和忠诚,那是后话,毕竟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往往都不是那么好。 对面的叶景莲还在自说自话着什么,文戚碍于面子有一句没一句地回应着他的废话,直到章杳打断了叶景莲的絮絮叨叨。 “既然你已经表露诚意,我也知道你的心思了,从今日起,你就跟在章副官身边给他打下手。” 章杳知道文戚的位置很尴尬,自己军中的士兵都是章家人,若是放在旧时候,该称他这支队伍作嫡系的章家军,若是直接将文戚这么个外人安排在太高的位置上,手下的人难免有不满,但章杳对文戚很感兴趣,还等着他为自己上演一出好戏,不想让他打从一开始就心寒意冷无心出演。 跟在副官身边虽然没有实际的军职,但是章杳的目的很明显,是要重点培养文戚,机智如文戚一般,自然不会看不明白他这一层深意,这段时间,就可以算作是特意留给两人互相了解的时机。 后话嘛,留到以后再说便是。 果不其然,在章杳说过这话之后,对面的文戚虽然没有什么明显的表示,但是章杳已经从他的双眼中看到喜悦的神采。 隐藏在黑暗中便是有这么一点好处,能够尽量保护自己,又能最大限度看到暴露在阳光下的一切。 叶景莲不懂军中的职位之分,只道是催促文戚快点向章杳道谢,这种奇怪的感觉让文戚觉得很尴尬--叶景莲好像将他自己当做了文戚的家长一般,自己本身就不通人情的人,反倒要教文戚如何做人,的确奇怪。 好在章杳一摆手让叶景莲作罢,继而对着文戚道:“你现在就去找章副官,让他通知下面的人,今夜不操练,大家好好休息一晚,黎明时分集合,杀入唐鬼山寨。” “是。”文戚点头走出营帐,营帐的帘幕还未放下,叶景莲已经迫不及待地凑到了章杳面前,一脸兴奋地问道:“怎么,杳哥,咱们要打仗?” “唐鬼手下那一批山匪早晚要找上门来,即是如此,不如先发制人。” 章杳望着门外的余晖,他是从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一道理的?斩草就要除根,否则不如不动,这无关乎什么有否慈悲心,做到一半就停下的事情,注定后患无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章 同门世仇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北平城自公元前一千一百二十二年至民国十五年,已经有三千零四十八岁,在历史长河中星罗棋布的城池里,算是老资格。 城市是一个物件,归属于统治者,统治者有给物件改名的权利,这个城市随着统治者的改变,曾经换了二十来个名字,这就好像一条阿猫阿狗或是个孩子,被过继到他人家,就要更名改姓,没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什么燕都、幽州、南京暂且不说,就说近的,比如,元朝吧。 北平有个地方叫北海,这个北海像个姑娘,自元时起,帝王们看中了这个姑娘,元、明、清各朝的帝王在她身上带满各类珠簪玉佩,既北海中的广寒殿、白塔山、静心斋等等,是各朝代皇家在北海中修建的园林。 北海原为大金离宫,至元代,忽必烈居于离宫中,并以北海为中心修建新都城,自此,这座城市被命名为大都,这二字在汉人口中叫“大都”,在突厥语中叫“汗八里”,意思是大汗住的地儿。 这个名字一直沿用到明朝,汉人取代蒙古人接管了这座城市后,也抹除掉了它的突厥语名字,朱重八为求北方安宁平定,将大都改名为北平,这是“北平”二字第一次正式在历史长河中留下印记。 至后,北平一直在无数人手中轮转,顺天府,京兆尹,一次次的更迭,意味着这个城市的地位变化,也意味着它在当权者眼中的被宠幸程度。 这些对金寒池来说并不重要,虽然金家有一半的血脉曾经在历朝历代都有幸位列于皇室贵族,但金寒池并不羡慕,他从小的梦想就是做个世外之人,当个逍遥神仙。 只可惜命不由己。 不过上苍总喜欢以对凡人命运的翻云覆雨来彰显自己的伟大之处,它将意外、不平和冲突弹指一点,抛在世人身上,以渺小众生的无奈、反抗和悲鸣作为神明的余兴节目。 为此,上苍偏要让不喜权贵的人权贵加身,让欲求不满的人满眼重欲。 就好比让金寒池从不视为绝技沾沾自喜的蛊术成为珙王爷一家可望而不可即的神技。 珙王爷家住喳儿胡同,大清还在的时候,只有权贵名仕才能住在附近,大清灭了,皇亲贵戚特权不在,这儿也就成了谁都能来的地界。 年节过了一半,买卖生意人们已经纷纷出门讨生活,胡同里绵长的吆喝声又回来了,此时,卖药糖的小贩走街串巷,正在胡同口儿长长地吆喝了一声,那声音余音还未落下,允芝便打了个脆亮的嗝儿,正映衬着那声音。 嗝声在厅堂内发出了短促的回响,允芝肥硕的身子跟着翻涌了一下,坐在太师椅上的珙王爷立刻露出了半是关切半是痛恨的表情。 他的关切是对儿子,至于痛恨,自然是对金寒池。 允芝吸了吸鼻涕,手在胸前捋了两把,目光转向珙王爷时便作势要哭似的,只是眼眶还未湿润,他的身子突然抽搐了一下,允芝茫然地看向自己的四肢,继而惶恐不安地望向珙王爷,眼圈跟着就红了。 “行了!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 允芝看着的是珙王爷,但还不等父亲做出回应,大哥允瓛的声音便从门外传来。 允瓛此时穿着一身练家子的短打装扮,黑色的衣衫之下,一身结实的肌肉隐约可见。 两人虽然是兄弟,但允瓛的身材却和允芝有着天壤之别,允瓛是珙王爷的长子,小时候一直认定了自己将来要继承父亲的王爷之位,故而对自己要求十分严格,不光是自幼习武,对于吃穿用住也非常讲究,只是他没想到,自己为了成为王爷做的一切准备,却因大清的覆灭而全都成了无用功。 允瓛的声音令允芝又忍不住抽了一下,这一次他没有再去看珙王爷,而是将目光向门外转去,越过允瓛的肩膀望向外面的天穹。 允芝听说,金寒池给自己下的蛊会令自己在打雷天气里抽搐不止,但眼下寒冬腊月,怎会打雷? 其实,那日允芝跟着珙王爷回家后,金寒池曾经派人送来了解蛊药,当时,允芝正吐得天翻地覆,肚子里的东西翻江倒海地往外涌,允芝只能竭力缩着自己的嗓子眼儿,生怕会将肠子肚子一并都吐出来。 解蛊药以白底蓝花瓷罐装着,被放在红漆金线食盒中,被送来的时候还冒着热气,允芝吐了一天一夜,前胸都快贴上后背,此时只要能给他解蛊,哪怕让他跪下叫爷爷都不是问题,故而在看到那碗解蛊药的时候,允芝恨不得爬过去。 来送药的,自然是金寒池的人,这珙王爷虽然可恶,但毕竟是自家人,金寒池只是想给他们一个教训,这巴掌打完了,甜枣是必须要给的,为了表示对允芝的重视,金寒池特意派了休伶来送药。 只是还不等休伶将碗送到允芝面前,允瓛如一阵旋风般冲进来,挥手便打翻了休伶手中的药汤。 碗落在地上,碎成了八瓣儿,允芝见状长大了嘴巴,本是要“哇”的一声哭出来,但哭声最终还是化成了一阵呕吐。 休伶盯着地上的碗,冷若冰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药洒了无所谓,反正休伶本也不愿意来送药,她不知道珙王爷和允芝究竟是如何质疑了金寒池的族长身份,又是如何对她的主子不敬,但金寒池向来不是喜欢滋事的人,他既然给允芝下蛊,必然是做了过分的事情。 主子生气了,做奴才的该比主人更生气,休伶才不想给伤了她主子的人送药,她只是碍于金寒池的命令不得不来,眼下药洒了,她该高兴,唯一能让她可惜的只有那只碗,毕竟,打碎的是金家的碗。 允芝是外人,他的性命在休伶眼里,不如金家的一只碗金贵。 “哈,”允瓛讥讽的笑声打断了休伶的思绪,她抬起头来,便看到了允瓛那张因愤怒而有些扭曲的脸,“他金寒池下了蛊,以为来送药就能一笔勾销?做梦!” 休伶打量着允瓛,她跟在金寒池身边见过不少达官权贵,其中的年轻人都长得蛮好看,金寒池告诉休伶,那是因为上辈子修的好,老天爷给了他们一个好家世,连带着也给了一张有福的脸,但是人的长相在年纪大了之后便会有所改变,变得是好是坏,都要看修行,因为相由心生,若是不做善事,福报耗光了,那张好面皮也就跟着毁了。 休伶没读过书,但她觉得金寒池这话不假,因为她跟在金寒池身边这么久,乃是一点一滴看着金寒池长得越来越好看。 和那些达官权贵相比,休伶觉得允瓛长得不丑,就是不知道年纪大了后会怎样,金寒池说这面相差不多是在而立之年之后就会有所变化,想到这一点,休伶突然张口对着允瓛道:“贝勒今年多少岁了?” 休伶很少开口讲话,张口有些生涩,尤其是因这问题也好生奇怪,故而在她开口后,允瓛愣了一两秒。 允瓛不知道面前的妙龄女子为什么问这个问题,本来,在他刚看到休伶的时候,还在心中暗自为这么好看的姑娘偏偏在金寒池的身边而愤愤不平,只是在允瓛还未回答的时候,休伶已经摇了摇头。 也罢,面相变得更好还是更坏,等事情发生之后自然有答案,现在问了也没有意义,再退一步来说,允瓛和金寒池为敌就是和休伶为敌,敌人长得好坏,和她休伶又有什么干系? 休伶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就突然觉得自己留在这里毫无意义,她的芊芊玉手盖好了食盒的盖子,“解药我已替主人送来,你们不喝是你们的事情,他会以为你们喝了的。既然如此,我就先走了。” 说完这话,休伶直奔门外而去。 允瓛心中有怒气,他想拿休伶撒气,但是他不敢,毕竟是金寒池身边的人,蛊术自然了得,哪怕只是个打杂的,若是抛下身份地位的话,也比他们珙王府的人厉害百倍。 望着休伶离去的身影,允芝忍不住急切地喊了一声道:“大哥,那是解药啊!” “解药怎么了?”允瓛心中怒气难平,虽然是在回答允芝,却是在对着休伶离开的方向大吼道:“这蛊咱们不解了,就留着,让你好生记住他金寒池是如何对你的!这个恨,我们家世世代代都忘不了的!” 这话,休伶是自然一字不落地都听进了耳朵里,她的脚步未有迟疑,一个念头也从心里冒了出来--珙王爷这一脉是属狗的,狗嘛,只记得你打过他,只记得要报还回去,这种只能看到短处却看不到大局的人,总要坏事。 休伶不能允许一窝疯狗乱了金寒池的大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一章 落雪惊雷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休伶总觉得自己与金寒池相比,简直什么都不懂,这是一个女人崇拜上了一个男人后最初的感受。 但是在面对珙王爷一家的事情上,休伶的直觉很准。 那天,休伶送来的蛊药被允瓛打翻后,允芝又边吐边哭了一天一夜,再过一天,肚子里的蛊虫全部吐得一干二净,之后便如金寒池所说,身子便全无大碍了,只是偶尔打嗝。 允芝不敢大鱼大肉,只能吃些汤汤水水,这样一来倒是瘦下去不少,只是之前胖得久了,现在瘦下来,那张脸不但未显清秀,反倒因那些松垮的皮肉显得老态纵横。 本来已经放下的心因身体的抽搐又提了起来,允芝望着天穹,不过刚过了晌午,天穹却阴沉得怪异,好像有一片芸豆糕挡在了日头前,令整片天空都雾蒙蒙的。 允瓛没理会允芝的表现,虽然是他的亲弟弟,但允瓛对弟弟的情感,就只有满满的鄙夷,这个小胖子简直没有资格做他的弟弟,若不是因他的愚蠢,也不会中了金寒池的蛊。 一想到这里,允瓛便忍不住对着允芝高声呵斥一声道:“你就不能把你的嘴巴合上?总是张着,好像个傻子。” “啊?”允芝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才意识到允瓛是在对自己说话,他连连应了一声“哦”,嘴巴却又保持着痴呆的半张姿势不动了。 允瓛咬着牙使劲儿一摇头,这便是他厌恶允芝的原因,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脑子里只想着吃喝,所以不管给他说什么话他都好像记不住似的,令允瓛连呵斥他的力气都没有了。 眼看着允瓛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珙王爷连连摆手,“行了,你也别怪他了,本来也不是他的错。” “金寒池是何等聪明的人?若不是他犯傻,怎么会触得金寒池动怒?!” 允瓛说这话的时候满含怒气,说实话,珙王爷和允芝的确不如允瓛聪明,所以并未察觉到隐藏在他那怒气之下,还有一丝酸溜溜的情绪。 那是恼羞成怒的羞,是因那羞耻才引发了怒气。 允瓛羞的是自己不如金寒池聪明,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一点--他们尚且年幼时,允瓛和允芝只有在省亲的时候,才会和其他的金家子嗣聚在一起,允瓛身为皇室,本以为自己会比金寒池高一头,可是真正聚在一起的时候,金寒池的风度才华,他身上的等等种种,哪怕只是一根头发一片指甲,都让他比允瓛更受金家众人喜爱,就连允瓛的母亲都在允瓛面前数落他不如金寒池。 都说三岁看老,允瓛最怕的是,少年时的自己不如金寒池,长大后的他也与金寒池不可匹敌。 由此可见,允瓛对金寒池的仇恨和厌恶以及攀比之心,早在年少时便已经扎根,只是少年时的他还以为自己可以世袭王爷之位,这种身份多多少少能成为他地位上的筹码,而今大清亡灭,允瓛知道自己已经丢了在金寒池面前唯一的优势,火急火燎想要修习金家蛊术,就成了允瓛唯一的目的。 允瓛的眼中满是戾气,看得珙王爷又是心疼又是担忧,甚至生出了一些对儿子的畏惧,大概是为了多少挽回一些身为父亲的尊严,珙王爷深吸了口气道:“允芝可能是说错了些话,可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们这一脉,本就是金寒池的眼中钉、肉中刺。” “哈。” 允瓛的口中再一次响起了那种不无讥讽的笑声。 差不多是看到了金寒池的睿智后,允瓛就开始讨厌允芝的痴傻,这种感觉很尴尬,一方面,允瓛很需要允芝,他需要允芝的愚蠢来衬托自己的睿智,但另一方面,他又痛恨和自己相同的血脉会孕育出允芝这样的蠢货。 有人说,一个人讨厌另一个人身上的缺点,大部分情况是因为那种缺点也存在于自己身上,因为人有着认可自己的本能,所以不能因自己的缺点而恼怒,就只能将这种恼怒转嫁到有同样缺点的人身上,又或者说,自己想要通过嘲笑那种缺点的方式而欲盖弥彰地伪装得好像自己并没有那种缺点似的。 总之不管怎么说,归根结底,允瓛害怕的是他身上的血脉,他知道人往往看不到自己的缺点,他生怕自己在金寒池的眼中,就如他眼中的允芝一样可笑又愚笨。 而且随着允瓛年纪越大,他就越怀疑自己身上的血脉,因为他发现父亲珙王爷在自己眼中也同样愚蠢。 “眼中钉,肉中刺?哈,”允瓛忍不住又笑了一声,在大清灭亡,父亲失去特权之后,他就已经懒得遮掩自己对父亲的鄙夷了,“就凭我们,也想被金寒池防备?你觉得我们配?” 没有了皇权,他们就只是普通人,这一点允瓛早就在同窗对待他的态度中意识到了,可以说,他是家族中第一个感受到世态炎凉的人--以前在学堂里,身为皇室的允瓛享受着同窗对他的崇拜和敬佩,虽然他也知道有人在背后的诋毁,觉得他不过只是仗着身份地位耀武扬威,但那时的允瓛有资格认为那只是他人对他的羡慕和嫉妒。 那时候的允瓛还不知道恶犬再被欺压后,如若有机会翻身,会变本加厉地报回。 直到大清灭亡,允瓛恍然发现那些曾经对他畏首畏尾怯懦谦卑的人都跳出来反击,有些是因为不在特权压迫之下,将自己曾经潜藏的不满展露出来,有些则是因过往的自卑来讨债,单纯地为了报复而报复。 越是被踩在泥土越深处的人,报复起来,就越是不遗余力。 允瓛的性格也是在那时起发生了变化,以前他对父亲的厌恶只是因过早的发现了父亲的愚蠢,以后的厌恶还夹杂着不甘和痛恨,他的父亲,为什么给了他含着金汤匙享受众人膜拜呵护的身世,为什么又夺走了他被人仰望尊重的身世? 虽然一切皆大清亡灭,可允瓛恨不了大清,人终归欺软怕硬,他能恨的,只有最纵容自己的父亲。 痛恨最猛烈的时间只维持了半年,允瓛甚至懒得和父亲说话,半年后的某一天,允瓛发现痛恨毫无用处,有用的唯有改变。 那么,如何改变?如何才能让自己重新拥有过去的地位?在思考这件事情上,允瓛用尽了所有力气,只要能让他恢复世人对他的膜拜,允瓛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比如现在,允瓛觉得自己要做的第一步,就是学习蛊术,至少这一点可以保证他在能力上与金寒池不相上下。 那么如何能够学习蛊术? “改日吧,”珙王爷坐在太师椅中,他和允芝一样肥胖,故而此时坐着的姿势也和允芝极为相像,他的手就搭在他那小山一般凸起的肚子上,两只手环在一起,两只大拇指无谓地环绕在一起,以那些没有任何意义的动作排解着他的忧虑,“改日我再去找太夫人商量商量。” “商量?你有什么资格去和她商量?” 商量商量,其中第一个字就在于商,什么叫商?商是买卖,有买有卖,有进有出,现在珙王爷身上没有任何有利条件能让他去和太夫人做买卖,既然没有利用价值,对方凭什么让步? 虽然这种不客气的态度由来已久,可允瓛这话还是让珙王爷愣了一下,他呆呆地望着面前这个人,不敢相信他是自己的儿子,不敢相信自己的儿子会用这样的语气和自己说话。 允瓛望着呆愣的父亲,越发因他的愚蠢而感到可笑又悲凉,只是他的这位老父亲多少还有利用价值,所以允瓛竭力压制着自己心中的鄙夷,耐着性子解释道:“如果太夫人还看重你的话,当日就不会不同意让金寒池给允芝解蛊,你以为仅凭血缘,就能让太夫人为你让步?滑之而大稽!这金家,什么时候讲过血缘?” 血缘……珙王爷细细思量着这两个字的含义,他对比了一下,自己当初还是皇亲贵戚的时候,太夫人至少每月都会见他一次,只是聊起来的都是给他安排的任务,而后,当他不再是皇亲贵戚后,再想见太夫人,便就只有年节之时了。 相比较之下,珙王爷觉得自己真是一位好父亲,不管允瓛多么蛮横,允芝多么愚蠢,他的父爱都是那么深。 允瓛一眼便看出珙王爷的思绪又飘远了,他敲了敲桌子将珙王爷的思绪又拽了回来。 “没有利用价值,就要给自己创造利用价值,”允瓛知道自己这样说父亲未必能懂,他干脆简洁明了地道出了自己谋划已久的计划,“你记得上上上月祝寿宴上见到的那个东瀛人中岛江沿吗?金寒池手上大部分生意都要经他的手,你何不去和中岛江沿搞好关系?将他拉拢过来,让他帮你一起对付金寒池,以财路作为威胁,让他传授我们金家蛊术!” 这一计划允瓛思虑许久,如今说的太简单,珙王爷一时半会儿难以消化。 而在这时,天上突然响起一声惊雷,允芝跟着浑身一阵抽搐,在他身上的肥肉尚未停止抖动的时候,第一片雪已经落在院内的青砖上。 “下雪了……”珙王爷的思绪再一次难以遏制地飘远了,他若有所思道:“落雪惊雷,这是有人作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二章 生死之别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十来天之前,齐孤鸿还在回国的游轮上,他所需要抵抗的,只有微乎其微的离别感,更多的是对故土的渴望。 那时候的齐孤鸿从未想过自己生于斯长于斯的大宅会在一夜之间覆灭,自己会痛失家人,更会在前途渺茫之时,被自己的挚友给……给什么? 齐孤鸿在思考着一个恰当的措辞,背叛?不,背叛这个词是用在叛徒身上的,叛徒是反抗共有团体的,自己和唐鬼算得上什么团体吗?当然算不上。 那么是被暗害?齐孤鸿觉得说暗害也不合适,嗜酒的唐鬼不肯喝那壶酒的时候,齐孤鸿就已经知道其中有古怪,可自己还是喝了,而且是主动喝的,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唐鬼解了王大雄身上的蛊,令章杳受到反噬,他为了帮自己招致祸事,不管被反噬的章杳是否已死,唐鬼和章家的梁子算是结下来了,遭到报复是早晚的事情,唯一解决的方式就是提着齐孤鸿的脑袋去求和。 毕竟唐鬼是山大王,他要为跟着他的那些弟兄们做出考虑,这些齐孤鸿都能理解。 只是那酒里的蛊,未免也太疼了,以至于在钻心的疼痛持续一阵子之后,整个身体已经麻木,齐孤鸿学医的时候曾经与人讨论过,掌管痛感的神经是不是有保护人体的意识?是不是会在剧痛之下关闭痛感神经? 齐孤鸿觉得肯定是会有这种可能的,否则为什么有时候在心痛到无以复加的时候,反倒会突然察觉不到痛? 反正痛了太久之后,齐孤鸿便觉得身子已经失去知觉,自己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这是死亡吗? 在齐孤鸿四五岁的时候,齐家有一位长辈辞世,那是年幼的齐孤鸿第一次思考着死亡的意义,那位长辈躺在灵柩中,好似熟睡着一般,那时候的齐孤鸿便在想,人死了,是不是就在一直睡着?那什么时候会醒呢?有什么方式可以唤醒亡者吗?自己的父亲齐以,他可以被唤醒吗? 眼下,齐孤鸿觉得自己身处在一片混沌之中,他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只觉得自己在一片重重的黑色迷雾之中,那感觉好似在游泳,又或者说,自己很有可能是在飞行。 当齐孤鸿思考着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的时候,另一个谜团在他的心头闪现。 与其说是谜团,不如说是一个奇怪的感觉,他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可一时间根本说不出来问题究竟出在什么地方。 齐孤鸿只知道这种诡异的感觉与唐鬼有关,但是他实在想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在自己陷入这一团黑暗之前,唐鬼在做什么?以他那种标志性的笑容看着自己?不是。道歉?表达苦衷?不不,都不是。 齐孤鸿怎么都想不起来,但他隐约记得唐鬼必然是做了一件令他感到不可思议的事。 也罢,究竟是什么都不重要,齐孤鸿望着眼前的黑暗,不知道自己要在这里多久,有人说,人死后会去阴曹地府,自己什么时候去?是要将这一片无边的黑暗走到尽头吗?死者的世界是否也像活人的世界,有年龄的差异?那以什么方式划分时间?什么时候才是终结? 正在齐孤鸿这样想着的时候,黑暗中传来了一个雾蒙蒙的声音。 那团混沌的黑暗让齐孤鸿失去了辨别方向的能力,而且,这种黑暗好像是有质感的,就像棉花,像云雾,那声音自迷雾中穿越过来,因迷雾的重重阻拦而变得雾蒙蒙软绵绵,好似从四面八方而来。 起初是不清晰的,好像喉咙深处的呜咽,后来,声音渐渐有了轮廓,齐孤鸿先认出了那是唐鬼的声音,而后才发现他是在喊自己的名字。 “唐忌夜?”齐孤鸿喊着,他始终还是称唐鬼为唐忌夜,那个“鬼”字,总让他说不出口,似乎是不愿承认唐忌夜变得人不人鬼不鬼,齐孤鸿觉得自己的嗓子里好像堵着一团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急切地又喊了一声,“你也在这里?你也……” 你也死了吗? 齐孤鸿分辨不出来自己的焦虑中是否还有一丝窃喜,如果唐鬼也死了,好歹黄泉路上有人一程相伴。 但是他始终喊不出声,唐鬼听不到他的声音,只是一声一声唤着齐孤鸿的名字,那声音由远及近,有小变大,最后好像就在齐孤鸿的耳边,他想要伸出手脚去摸索,感觉自己一伸手就能抓到唐鬼,却无奈与手脚动弹不得。 而那声音最后几乎就贴在他的耳朵上喊着,声音大如惊雷,锐利得仿佛要刺穿齐孤鸿的耳膜。 这种疼痛感瞬间唤醒了齐孤鸿身上所有的神经,他就像溺水之人猛地从水中抬起头似的,身体本能地做出反应猛地深吸了口气。 第一口空气,让齐孤鸿有了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不知道婴儿离开母体第一次呼吸时是否也是如此,齐孤鸿贪婪地吸吮着空气,眼睛也紧随之后睁开。 四周仍旧是黑暗,但不同于之前那种迷雾一般,双眼多少能够辨识到周遭事物的轮廓,比如说,有一堵墙在他的面前。 发觉自己可以重新控制自己的手脚时,齐孤鸿立刻迫不及待地在四周摸了一把,手掌立刻碰触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上面还有轮廓凸起,齐孤鸿的手指顿了顿,细细地在那东西上摸了摸,想辨认出到底是什么东西,可还没等他认出来,一只手已经将齐孤鸿的手推开。 “有病啊你!睡梦魇了?” 声音是唐鬼的声音,和梦里一致,齐孤鸿没理会他的话,有些迫不及待道:“你也死了吗?我们这是要去阴曹地府了吗?” 唐鬼的声音有些沙哑,就在齐孤鸿耳边不远处,只是这一次没有那么尖利刺耳,而且,伴随着他的话语,齐孤鸿能感觉到一丝软糯的气息向自己飘来,是唐鬼身上那熟悉的烟酒气,他的声音慵懒,好像还有些虚弱,慢吞吞道:“阴曹地府啊,要去你自己去,老子不想死。” “那么……”齐孤鸿听着唐鬼的声音,的确不像是死鬼的声音,他重新审视着四周,他们身处一个黑暗、逼仄、狭窄的地方,齐孤鸿身躯右侧贴着唐鬼的身子左侧,而他的左边、头顶、背后都贴着木板,是的,非常厚的木板,撞击的时候发出沉闷的声音,凭着触感可以肯定不是墙壁。 齐孤鸿望着四下里,不知道这里和阴曹地府有什么区别。 “我们这是在哪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三章 人到舍昂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我们这是在哪里?” 经过两天的颠簸,马车停了下来,盲丞等着刑三扶自己下马,然而刑三并没有接住他伸出来的手,盲丞反倒察觉到有人从自己身边下去了,还听到刑三关切地轻声道:“小心,不着急的,慢着点儿。” 混账东西!盲丞在心底骂了一声,刑三这家伙没见过女人吗?盲丞很好奇一路上坐在自己身边的女人长得到底有多好看,这家伙竟然压根儿忘了自己似的,只顾着那姑娘了。 将水絮扶下车后,刑三才伸手去拉盲丞,盲丞好似孩子般赌气地推开刑三的手,摸索着车篷,撅着屁股从马车上退了下去。 盲丞知道自己的脚落在了柔软的泥土上,人刚站稳,街头嘈杂的声音便灌入耳中。 行人一边走路一边交谈,声音脆响,夹杂着欢快的笑声,他们说着的是地方话,是盲丞听不懂的方言。 街上的马蹄声不多,再加上脚下的土地并非石板,由此可见他们是在一个小地方,而这里的气候显然比千古镇暖和许多,看样子他们一路上是在向南走。 身为瞎子,盲丞有着他独特的感受世界的方式,眼下他唯一比较好奇的是,街上银器叮当作响的声音很多,叮叮当当的,很是悦耳。 盲丞从小生活在深山中,第一次离开村子便是被唐鬼带到山寨里,对于外界的一切,他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书本上关于山川河流的地理描述对于一个瞎子来说实在难以理解,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盲丞做出的第一个反应便是警惕。 在这里,盲丞不再是手眼通天知晓一切的山寨军师,此时他就只是个初出世事的二十岁少年了。 其实刑三和大锤也对这地方一无所知,他们只知道唐鬼让他们带着瞎子到这个叫舍昂的地方来。 舍昂是个小寨子,属于云南苗人的地界,刑三和大锤是一路先进了云南,自上面的州府一层一层打听下来,费尽周折才找到这个地方,好在两日昼夜不息的马不停蹄之后,总算是找到了。 对于刑三和魏大锤来说,舍昂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与唐鬼有什么关系,他们都全然没有概念,两人粗野愚笨,一路上都在琢磨,琢磨着唐鬼为什么要让他们来这里,毕竟若真是让瞎子为人占卜的话,带瞎子来便是,何必非要带上水絮? 其实最终的答案就只有一个,因为水絮是山寨里唯一的女人,因为山寨里会发生一些事情需要让女人和瞎子回避,那必然是一件凶险的事情,凶险到傲气冲天如唐鬼一般都不敢保证他绝对能够保护得了水絮和盲丞。 路上,两人趁着去解手的时候曾经就这个问题商讨过,大锤和刑三都互相认为对方愚钝,所以当听到对方竟然和自己想法一致的时候不免十分惊讶,同时也更加认定了自己的预想非常准确,故而不由得忧心忡忡。 “大当家的这是怕军师出事儿,要我看,不如把军师送到地方之后,我就杀回去帮忙。” 大锤说这话的时候一脸跃跃欲试,那架势好像恨不得现在就杀回去似的,只是听到他这话后,刑三却摇摇头,他比大锤谨慎一些,沉声道:“大当家的之所以派咱们两个过来,就是为了保护军师,大当家的待军师如何,咱都知道,捉弄归捉弄,骂归骂,他是怕军师死的。咱保住军师,也算是替大当家的稳了心神。” 所以,当大锤和刑三从马上跳下来的时候,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还好,一路上安全地将盲丞护送过来了。 舍昂这寨子不大,但看起来很是热闹,街上人头攒动,瞎子看不见,两只手揣在袖子里,凭耳朵听热闹,竟也听得脸上露出喜色,虽然语言不通,可真真是觉得这地方有趣。 对于一个能够预料未来的人来说,能遇到意料之外的事情实属难得,瞎子觉得唐鬼将自己扔到这里,算个惊喜。 只是瞎子的注意力也并未完全放在街头的喧闹声上,此时他一边听着铁匠打铁、农人卖羊的声音,一边注意着大锤和刑三那边的动静,便发觉两人正在找一个叫察戈的人。 舍昂村寨中懂官话的人不多,刑三和大锤在街上找人问了半天,当地民风淳朴,百姓们脸上虽然都非常热情,却无奈对他们的语言一窍不通,倒是有个聪明的,他看不懂两人的比手画脚,干脆对着大锤和刑三摆摆手,拽着两人使劲儿指着地上,然后一溜烟便跑了。 大锤和刑三茫然对视一眼,刑三喃喃一声道:“他这意思,是让咱们在这儿等着吧?” “等什么?等开饭啊?” 说到开饭,两人才想起今早还未吃饭,街上倒是有两三个卖吃喝的小摊,刑三推了推大锤道:“你先去买点儿吃的,不然等会儿瞎子饿了是要乱嚷嚷的。” “哦,”大锤说着伸出手,“钱。走的时候大当家的把钱都给你了,你还指望老子自己掏腰包呢?” 刑三咒骂一声,从怀里摸出一块银角子,临走时,唐鬼特意给他们带了许多散碎的银角子,说这穷乡僻壤不认银元纸笔,唯有真金白银才是硬家伙。 大锤攥着银角子正向那小食摊走去时,刚刚指手画脚那人已经跑回来了,一边急急跑着,一边拽着他身旁的男人,口中叽里咕噜地对男人说些什么,看来是在催促。 男人穿着打扮与当地苗人一样,黑色褂子上以蓝线绣着纹饰,但他的长相却不像本地人,而且看那样子,并不像是地里干活儿的农人,被人这么拽着,男人还有些不情愿的样子,慢吞吞地到了刑三面前后,有些不耐烦道:“什么事儿?” 进寨子半天,刑三终于听到了一句汉话,虽然有些生涩,可还是足以令刑三有些激动,搓着手道:“兄弟,劳烦你帮个忙,我想找个人,咱们舍昂有没有个叫察戈的人?我们是……” 不等刑三把话说完,男人的眉头抖了抖,一脸警惕地望着刑三,“你找察戈做什么?” 男人这话好似一盆冷水泼在刑三头顶,脸上的笑容也跟着凝固起来,“我……” 该说什么来着?刑三猛然间想起当初自己走的时候唐鬼也没告诉他该说什么,只是说将一面铜镜放在了盲丞的包袱里。 “那瞎子生来穷命,对他自己那点儿破家当盯得最紧,东西放在他那里,只要他没死,肯定不会丢,到时你就将铜镜给那察戈便是。” 刑三想到临行前唐鬼的嘱咐,这才一拍脑门儿向马车附近跑去。 果不其然,正如唐鬼所说,此时盲丞虽然站在街边听热闹,却仍旧死死将他那小包袱挎在胳膊上,刑三两步到了盲丞面前,伸手还未碰到那包袱,盲丞立刻闪开,脸上的喜色不见,瞪眼对着前方的空气吼了声道:“干嘛?” “别废话,”刑三着急,顾不上解释,“我拿东西。” “你拿什么东西?我的包袱里哪有你的东西!哎?” 盲丞嚷嚷着,无奈他瘦得跟竹竿似的,哪里争抢得过刑三,而那刑三抢走他的包袱后,一边在包袱里摸索,一边绕着圈儿跑,盲丞手里扑了空,急得他眉头蹙在一起,跳脚大骂道:“天杀的混账王八蛋!连瞎子的东西你都抢!” 盲丞在街头骂得脆响,引来周遭百姓围观,刑三却没工夫搭理他,在几件细软之中摸索一阵,刑三摸到那面硬邦邦的铜镜,将包袱甩给盲丞后便跑到男人面前。 “喏,”刑三将镜子在男人面前晃了晃,“我来把这东西……” 不等刑三把话说完,男人已经一把抢过铜镜,只见男人双目圆睁,嘴唇也跟着颤抖起来。 “我是军师!别以为离了山寨我说话就不算了!你等着,这事情我记下!将来碰到唐鬼,狠狠告你一状,让他打断你的腿……” 在盲丞细碎的骂声中,刑三听到男人声音颤抖道:“你和什月什么关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四章 黄土之下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在那个男人……不,准确来说,是察戈,他说这话的时候,刑三就已经在心中默默认定了他一定就是察戈。 刑三不知道察戈到底是什么人,也不知道唐鬼为什么要让他来找察戈,更不知道察戈和唐鬼,还有察戈口中那个什月到底是什么关系。 眼下,刑三仅仅只知道两件事情,除了这男人就是察戈之外,刑三还意识到,这个察戈并不是什么好打交道的人,与他交往有些危险,必须处处谨慎。 这简直……刑三在心底里叫苦不迭,从他进了山寨便一直跟着唐鬼,他这位大当家的虽然性子急脾气臭,可却是他们的主心骨,此时刑三不停感慨,多希望他的主心骨能从天而降,为他指点迷津。 只是刑三并不知道当他在心中呼唤着主心骨的时候,他那位主心骨此时正在泥土之中。 自从睁眼后,唐鬼便觉得脑袋闷闷沉沉,他干脆闭了眼睛,可身子还是不畅爽。 泥土中是有稀薄氧气的,这是植物昆虫能在泥土中生存的原因,可人看起来虽然比动物植物厉害许多,能够肆意摆布动物植物的生命,但论其在地下生存的本事,人还不敌动物植物十分之一。 旁边的齐孤鸿因惊慌导致呼吸有些急促,唐鬼懒洋洋地哼了一声道:“你慢着点儿喘气,要吸气就吸你那边的,别吸老子这边的,我不想和你一起被憋死。” 唐鬼的话令人发笑,是气啊,难不成还要像分田划地一样各占一边?但齐孤鸿没心情笑,他皱起眉头,“我们会被憋死?这是在地底下?” “废话,”唐鬼说着,敲了敲面前的木板,虽然知道齐孤鸿看不到自己,可他却仍旧忍不住对着齐孤鸿那边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你看,我们像不像是在棺材里?” 齐孤鸿又是一声低呼,只是这次他记住了唐鬼的嘱咐,少吸气,喘到一半的呼吸就此憋住,呆愣道:“棺材?我们俩在棺材里?” “你别误会,我没想跟你合葬,”唐鬼躺着的姿势并不舒服,他在狭窄的空隙中勉强将胳膊挪上来,使劲儿将小臂垫到后脑勺下面的时候,还在齐孤鸿的腮帮上捣了一胳膊肘儿,勉强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后道:“要是能出去,老子第一个就出去了!” 齐孤鸿此时注意到自己是平躺在棺材里的,手脚想去推棺材盖儿,但无奈空间狭窄,胳膊腿儿都无法完全伸开,只能用两个膝盖使劲儿向上顶。 棺材盖儿的确纹丝不动,是啊,要是能出去的话,唐鬼早就出去了。 别急。 齐孤鸿在心底里自言自语,这时候急是没有用的,他竭力让自己的思绪沉下来。 短短十几日,自己险中求生不下数次,老天爷留给他这条命不是为了让他这么莫名其妙死在土里的。 可是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儿?谁把他们葬在这里?是以为他们死了?可他们为什么没死? 齐孤鸿一步步地逆推回去,脑袋里面好像突然响起一声惊雷般,他猛地转头,脑袋正撞上唐鬼的胳膊肘儿,但齐孤鸿没工夫叫痛,急切地对着唐鬼问了一声道:“你也喝了毒酒?” 是的,齐孤鸿的记忆终于清晰起来,他记得在自己倒下之前,看到唐鬼也喝了那壶酒。 “毒酒……你俗不俗?武侠小说还是宫廷野史看多了?谁用毒啊?我是蛊师,我靠下蛊混饭吃!” 唐鬼显然觉得齐孤鸿认为自己给他下毒是在诋毁他,语态之中尽是不满之意,只是齐孤鸿此时懒得理会他对于“巫蛊高深精妙于毒药之上”这一理论的执着,急切道:“你为什么要喝?” “你别多想,第一,我没打算陪你死,那他娘的叫殉情,老子喜欢女人,天底下尚且不可能有值得我陪着去死的女人,更何况你个男人;第二,蛊,不是我下的。” 蛊……不是他下的? 齐孤鸿当日听到唐鬼和盲丞的对话后,一直以为唐鬼为了山寨的弟兄要丢卒保车,舍了自己的性命来换他山寨的安宁,故而那日他心甘情愿饮了毒酒。 是的,齐孤鸿的确是心甘情愿,而他的心甘情愿乃是为了唐鬼,可他怎会想到,要他性命的人并非唐鬼? “行啊,反正也出不去,既然你想知道,我就慢慢说给你听。” 唐鬼一只手枕在脑袋下面,另只手则沿着棺材的缝隙慢慢地摸索着,同时,对着齐孤鸿不慌不忙地说了起来。 事情,还要重新追溯到那日唐鬼与盲丞对话时。 盲丞有句话说的很对,唐鬼就是习惯了不管遇到什么,盲丞都能替他想出个主意,所以他不肯相信自己无路可退。 就算盲丞不能给他指条明路,他也不会束手就擒,这一点就和齐孤鸿刚刚的想法相同--他唐鬼九死一生活得不易,自己脱胎换骨拔层皮,不能就这么认输。 那天晚上,唐鬼和盲丞的谈话并不愉快,他知道盲丞没辙了,而他没有时间恼怒,他必须想出个法子,既然老天让他死,而他不想死,在与天命抗衡前,他要先知道老天爷想让自己怎么死。 “有一条丧家之犬想要害死齐孤鸿,大当家的认为,宵小之辈害人时,最喜用什么姿势?” 自然是暗箭中伤。 想伤齐孤鸿,必然要近其身,但是这个人不可能大摇大摆进唐鬼山寨,自然就会在其他地方潜伏起来。 唐鬼大可以处处提防,甚至躲在山寨不出门,可这不是解决之道,他必须要先发制人。 想要将躲在暗处的人引出来,需要一个诱饵,这个诱饵就是给对方一个能害死自己的机会,有了这个机会自然可以引对方动手,只要动手,就要亮出真身。 除了山寨外,在这千古镇上,唐鬼只去一个地方,他和那个躲在暗处的人都知道这个地方,就是语花楼。 既然他在语花楼等着自己,那依着唐鬼的性子,自然是要去会上一会的。 语花楼里的婊子们喜欢唐鬼,因为唐鬼厚道,人之待我,我之待人,所以对于唐鬼让她们帮忙打探消息的要求,姑娘们当然乐意效劳,故而那个新混进来的小厮就成了唐鬼重点关照的对象,若想下毒,没有什么身份比后厨帮工更好。 蛊毒怕热性,只能下在凉菜中,菜可以不吃,酒必然要喝,所以那壶酒刚端上来的时候便被唐鬼盯上了。 “我给你倒酒的时候验查过,酒中有蛊。” “可你还是喝了。” “对啊,”唐鬼说的轻松自在,“他想我喝,那我当然要喝。” 文戚带着章杳和叶景莲进门时正看到姑娘们抱着倒在地上的唐鬼痛哭不止,但文戚终究是来晚了。 他若是早来一盏茶的功夫,便会看到姑娘们给唐鬼和齐孤鸿喂下了解蛊药。 他若是晚走一个时辰,就会看到唐鬼在进门时,便偷偷将装着解蛊药的纸包塞给了老鸨。 都说世事难料,可只有将命运握在手中的人,才有掌控游戏规则的资格。 唐鬼喜欢这场游戏,因他是游戏的主导者。 可齐孤鸿直至此时仍旧一头雾水,他是看客,只能看到已经发生的事情,却料想不到唐鬼的下一步棋。 “所以说,”齐孤鸿的声音有些颤抖,半是因为诧异,半是因为恼怒,“你早就知道了所有事情,但是,什么都没告诉我。” 唐鬼没有马上回答齐孤鸿的问题,他短暂思量片刻后,喃喃一声道:“齐孤鸿,你喜不喜欢看戏?” 齐孤鸿明白唐鬼的意思,看戏嘛,总是从未看过的那一场最好看,因为,永远猜不到结局。 齐孤鸿多希望自己能有唐鬼那份泰然自若,比如此刻,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他却没有办法拿出那套看戏的姿态,他现在只想知道一个问题。 “在我们死之前,要怎么离开这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五章 恶匪出山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生死,往往只在一线之间,出去便是生,出不去就是死,齐孤鸿的意思很明显。 就在齐孤鸿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唐鬼那只在棺材四周摸索着的手已经停了下来。 唐鬼的手指,停在他身子右侧。 木板上刷了清漆,但是隐约还是可以摸得到纹路,唐鬼手指落下的地方就在年轮中央,木板中最为薄弱的地方。 他们躺在棺材里,棺材在泥土中,想从上面出去是自寻死路,首先,压在泥土中根本无法打开棺材盖子,其次,即便是打开了,泥土会不停下陷,令他们窒息其中。 相比较之下,侧面的优势在于将木板踹开后,可以将下方的泥土压实,给他们留有一定空间。 “可是,”齐孤鸿低声问道:“为什么不是下面?如果是下面的话,有棺材挡着,还有挖土的地方。” “下面啊?”唐鬼若有似无地轻笑一声道:“等会儿你就知道了,下面有好东西。你先别废话了,去,给我腾点儿地方。” 齐孤鸿勉强侧过身子,竭力将自己的身子贴在他那一侧的棺材板上,连肚子都收紧了,紧跟着便感觉到唐鬼翻身向自己这边靠过来,他的脚一下下踹在木头板上,于泥土之下发出闷沉声音,若是在地上,那木头板恐怕两下就要被唐鬼踹穿,但这是在地下,塞在外面的泥土让唐鬼使不上力气。 一下,又一下,唐鬼每次发力的时候,身子都因反作用力撞在齐孤鸿身上,一下两下之后,齐孤鸿也找到了规律,可以在唐鬼发力的时候推着他的后背给他助力,就这样,差不多在五十多下之后,棺材板上终于响起一声“咔嚓”声响。 那是木质纤维断裂的声音。 听到那声音的时候,齐孤鸿仿佛感受到了生存的希望,然而在这一下之后,唐鬼却不动了。 齐孤鸿能感觉到唐鬼重新调整了姿势,他恢复了之前的姿势,平躺在棺材里便不动了。 “怎么了?”齐孤鸿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声,“不出去吗?” “再等等,”唐鬼刚刚用力过猛,此时呼吸有些吃力,他慢慢地喘了口气,声音嘶哑道:“时间还没到。” 城外,山上,唐鬼山寨里。 平时唐鬼不在时,土匪们便不会点亮那么多灯烛,一方面是他们不那么怕黑,另一方面则是节省下来供唐鬼取用,但是今天有所不同,整个阎罗殿在烛光的照射下好似白昼一般,蜡烛摆在门边,摆在灯柱上,摆在角落里,那些摆不下的,干脆全都摆在唐鬼的那张床上,密密麻麻星罗密布,场面极其壮观,唯一可惜的,是这盛景,唐鬼未能亲眼得见。 十来米的长桌上摆着大大小小的酒碗,几名山匪抱着酒坛,脚步不停地将酒接连倒在一只又一只酒碗中,倒空了的酒坛索性就被他们直接砸烂在地上。 山匪们有些感慨,毕竟过年都没这么热闹,若是唐鬼能看到就好,他最喜欢这种痛快的感觉,这种处处透着一种“日子不过了”的场面,一定是极合他胃口的。 因为毁灭最能给人带来快感,人,就是这么奇怪。 酒倒满了,但山匪们没有喝,他们在等人。 这山寨中若是唐鬼、盲丞、刑三和魏大锤都不在,那么说话最管用的人就是韩痞子了。 韩痞子是山寨里的老资格,跟着以前山大王的时候,山大王对他的评价就四个字,又爱又恨。 爱他的狠,恨他的疯,这人是一把好剑,却不受控制。 那时的山大王若是能料到将来韩痞子跟上唐鬼之后是如何忠心耿耿任其摆布,不知该会有多伤心。 没人想的起来韩痞子是为何上山当了匪,但他们都觉得这并不重要,韩痞子那疯狂狠毒的劲儿,注定了他生来就该当土匪。 唐鬼时常觉得韩痞子很像夜叉,野马才算的上好马,只是这份好如烈酒,不是每个人都能享受,唐鬼觉得自己来到山寨里有两件事情很难得,其二是驯服夜叉,其一是驯服了韩痞子,唐鬼觉得这是自己的幸运。 眼下唐鬼不在,韩痞子觉得自己更要站出来替唐鬼掌控大局,他的神经都随之紧绷起来,亲自盯着土匪们找出了山寨中最金贵的东西,亲自看着他们将那些东西装车,亲自为马车套好缰绳,亲自扬鞭目送十几匹马载着山寨的命根子驶向黑暗。 一车又一车的东西就这么离开,山寨也跟着空了,马走远后,韩痞子才回到阎罗殿里。 山匪们都在等着他,眼看着韩痞子走到了长桌尽头,在稍稍偏右的位置站定。 长桌尽头最中央是唐鬼的位置,但就算唐鬼不在,韩痞子也不会站在唐鬼的位置上,不管那个位置看起来多么诱人,韩痞子是粗人,不懂用兵之道,可他知道自己只是将臣,不管唐鬼在与不在,他都是王,韩痞子只敢也只愿站在王的位置旁,带好这班兄弟等王归来。 “都准备好了吗?”韩痞子的视线从众人面前扫过,他听得到自己的声音如洪钟般响亮,但比起唐鬼还是差了那么几分。 下面的山匪们没有应声,可他们坚定的目光已然是最好的答案。 韩痞子十分满意,他端起了酒碗。 每个人的面前都摆着一只碗,所有人随着韩痞子的动作端起酒碗之后,长桌上仅留着一只碗,摆在唐鬼的位置上。 “兄弟们,”韩痞子猛吸了口气,借着那气势高声道:“老子是粗人,不会说什么官话,但是你们他娘的都给我听好了,咱爷们儿手里的刀不是白磨的!知道咱们这次要去干什么吗?” 韩痞子凝望着众人,火光中,那一张张面容涨得通红,他们那份迫不及待跃跃欲试令韩痞子的音调也跟着提高了三分。 “回家!”韩痞子大吼一声道:“咱们这就去接大当家的回家!” 随着韩痞子举杯畅饮,众人也跟着仰头,喉结翻滚,烈酒在胃里燃起一把火,借着那一股气,山匪们将手中的土碗摔在桌上地上,一脚一脚踹翻了摆在他们脚边身后的酒坛,将满屋子的酒香都砸得稀烂。 土陶瓷碗的碎裂声中夹杂着山匪们一声又一声的嘶吼。 “回家!回家!” 至此,整个阎罗殿里就真的只剩下唐鬼的酒碗。 山匪们借着酒意冲向门外,冲向黑暗中,韩痞子则留下断后。 临走前,韩痞子顺手拿起了墙上的火把扔向地上,火苗沾上酒香的瞬间,火苗立刻膨胀起来,火舌蹿上半空,地上的酒液被火引燃,曲折如游蛇在房中蜿蜒。 热浪瞬间袭来,韩痞子却不急,他不慌不忙地向门外退去。 人迈出门槛的时候,外面的凉意便于房内的炙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韩痞子停在这里,在熊熊烈火之中,仍能看到那只酒碗摆在桌上,在火苗的恣意舞蹈中泰然自若。 大当家的,别急,咱这就去接您回家,这阎罗殿咱不要了,这山寨也不要了,哪里有大当家的,哪里才是山寨,哪里才是咱这群早该下地狱的悍匪得以藏身的家。 唐鬼喜欢光,不管燃多少灯烛,他总嫌阎罗殿里不够亮,韩痞子有些感慨,不知此时阎罗殿和整个山寨付之一炬的景象能不能让唐鬼满意。 山匪们就此借着火光下了山,浑身的血气方刚令他们在山间驰骋,风驰电掣般已经冲到了千古镇上。 抵达城镇时,山匪们回头望着他们的山寨,位于山峦顶端的唐鬼山寨此时成了一个橘红色的光点,这样一看,整座山都好像一盏油灯。 唐鬼其实也并不喜欢光,但是相比之下,他更讨厌黑,人生嘛,无非只是在讨厌的东西和更讨厌的东西之间选择一个较容易接受的。 山匪们最后一眼望向山寨,阎罗殿在这一刻轰然倒塌,火焰就此燃尽,沉入深海般的黑暗中,一直以来,他们都在为唐鬼护着掌心这一盏光,一直护到唐鬼已然不在时,山匪们也就了无遗憾了,他们没什么好伤感,心中已是迫不及待要随唐鬼一起寻找新的光亮,尽管,还没有人知道光在何方。 毕竟此时眼前的就只有长夜将至,黎明不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六章 唐鬼出棺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唐鬼踹开的地方位于棺材板儿的斜下方,后面的泥土多半被踹得紧实,棺材板儿此时斜在泥土里,唐鬼的另只手就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土地,将土层拍实,为下一刻的出逃做准备。 齐孤鸿一直没有吭声,用鼻子一下一下小心翼翼地呼吸着,此时他的脑海中一直在思索着一个问题。 自己刚刚的思路又想偏了,齐孤鸿发现,自己在第一时刻质疑的是唐鬼为何知道真相却没有告诉自己,可是等这愠怒的劲儿消了之后,他发现自己更应该关心的是另一件事--唐鬼已经知道了所有真相,但自己还并不知道。 齐孤鸿只知道唐鬼发现有人要害他们,于是就顺着对方的戏本演了这么一出,在敌人面前假死,然后呢?让他们将自己埋进棺材里,这就完了? 不,肯定不是的。 然而转念一想,齐孤鸿好像又突然明白了什么,他瞬间了解了唐鬼的心意,心头顿时涌现出了喜悦。 这世界上最安全的敌人,就是已经死了的敌人,唐鬼假死,为的是让对方放下警惕,然后在敌人最为懈怠的时候,一击制敌。 齐孤鸿欣喜若狂地说出自己的猜测后,兴奋不已地等待着唐鬼的回答作为验证,对面的唐鬼只是懒洋洋道:“你这脑瓜儿转得未免也太慢了。” 以前,齐孤鸿比唐忌夜机灵,因他自幼长在大宅中,见的人多,打交道的事儿多,懂的自然也多,可他在上三流的社会里,接触到的大多是和善恭敬,即便是心有所不满也要小心翼翼隐藏在假笑的面具之下。 而自下九流里摸爬滚打起来的唐鬼,遇到的则大多是齐孤鸿连想都不敢想象的丑恶,野兽般的厮杀中,唐鬼无处可退,只能迎头痛击,而人若想要成长,没有什么能比赤裸裸的生存挑战让人学到更多。 齐孤鸿满心的兴奋被唐忌夜泼了冷水,报复般道:“我的脑袋自然是没你灵光,那既然你已经什么都早就想到了,倒是说说咱们现在怎么出去?” 只有出去了,才能揪出敌人,只有除了敌人,才能性命无忧,如果说以前为齐家报仇其实是一件可报可不报的事情,那么此刻的生死,就成了迫不及待需要做出决断的问题。 “出去很简单,”棺材外的土质很松软,而且从这温度和潮湿程度来判断,唐鬼知道他们被埋得不深,“但是现在有一个关键问题。” 章杳在将他们埋进来的时候,做了一个小小的特殊处理。 “齐孤鸿,我不知道你懂不懂一个道理--聪明人,从来不会做任何没有意义的事情。” 齐孤鸿不知道唐鬼为什么将话题绕到这里,“什么意思?别告诉我你在说你自己,就算你现在把自己夸得天花乱坠,眼下我也没心情吹捧你。” “如果是我就好了,”唐鬼忍着苦笑,的确,周遭近日来发生的事情,让唐鬼意识到自己的敌人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那份聪明足以令唐鬼自惭形愧,他闭上眼睛抿了抿嘴唇道:“说正经的。” 依着唐鬼刚刚说的话茬,聪明人只做有意义的事情,而有些时候,凡人会看到他们在做一些没意义的事情,实际上那只是凡人的愚钝无知,他们觉得那事情没有意义,只是他们猜不透聪明人的心思,搞不懂聪明人在那种“没意义”之下潜藏着的特殊意义。 “我总觉得这件事情很可怕,”唐鬼将右手收了回来,他的手掌上沾满了泥土,还有一些虫子的尸体,唐鬼注意到他已经摸到了很多只死虫,而且都是新死的虫尸,“你知道他在做的事情对你而言很危险,可你猜不透看不穿,甚至不知道危险将从何而来。” 每次唐鬼遇到这种人的时候都会感觉到死亡步步紧逼,他最怕的,是自己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嗯,聪明人,从来不会做没意义的事情,”齐孤鸿若有所思,“也不会说没意义的话。” 是,唐鬼也是聪明人,所以他这一番论调绝对不可能是毫无意义的絮絮叨叨。 聪明人把他们塞进棺材迈进地里,为什么呢?给他们人生尽头最后的颜面?不,齐孤鸿心善,可他没理由将敌人也想得如此仁慈,对方既然要害自己于死地,又怎会给他们下葬? 这就是唐鬼口中,聪明人做的那件事,只不过就在齐孤鸿思考的时候,唐鬼已经想出了答案。 聪明人费尽心机将他们埋在这里,就是为了保证他们必死无疑。 此时齐孤鸿彻底理解了唐鬼的意思--很多大道理,是要有相同的经历,感同身受之后才会真正理解--齐孤鸿也感觉到了那种危险,那种躲在迷雾之后,看不清轮廓搞不懂原理但是绝对真切存在着的危险,就像是一只手环在他的脖颈左右,虽然尚未真正降临,可齐孤鸿已经知道那只手随时都会掐住他的命脉咽喉。 “北极星渐暗的时候,寻尸蛊会带着我的山匪们冲杀而来,到时候你我二人之中将有一人成功逃出去,带着他们冲锋陷阵,斩杀敌人首级。” “为什么是我二人中的一人?” 齐孤鸿因唐鬼的这句话警惕起来,在黑暗中寻找着唐鬼的眼睛,寻找着他的表情,齐孤鸿急于知道他是在和自己开玩笑。 “齐孤鸿,你想过你为什么要活着吗?” “我……” 齐孤鸿答不上,所有牵绊着他活下去的原因,都显得微不足道,齐孤鸿发现自己太弱了,甚至不被人需要,正因如此,哪怕自己被深埋黄土之下的此时,恐怕也不会有人因为需要他而急于想要找到他。 是啊,一个连明日落在何处都不知道的人,为什么要活着?难道就仅仅只是依循本能?那未免与野兽蝼蚁的求生本能一样卑微。 “齐孤鸿,你听好了。” 齐孤鸿的沉默让唐鬼有些恼怒,他的声音略显急躁起来,音调也高了那么两分。 “他们把我们埋在这里,就是为了保证我们不但被埋在土里,而且出不去。” 唐鬼摸到在他和齐孤鸿的身下有一个机关,刚刚他曾经轻轻将身子撑起来,当他的身体重量离开棺材板儿底部时,身下有一块铜片轻轻抬了起来。 土里突然死了这么多虫子只说明一种可能,这些虫子是被毒死的,唐鬼是蛊师,自然了解蛊师的思路,就像他对齐孤鸿说酒里有毒的话嗤之以鼻,因为蛊师想要害人,是不屑用毒的,他们的蛊自然会让人死得受尽折磨痛不欲生。 如果唐鬼没猜错的话,蛊就在铜片之下,如果唐鬼和齐孤鸿离开棺材,铜片失去了重量的压制,蛊毒会瞬间倾泻而出。 唐鬼曾想过,可以让齐孤鸿在下面顶着铜片,自己爬出去之后再来救他,但是再一想想,对方既然动手做了,便不会留下破绽,唐鬼知道自己的敌人很聪明,他看不明白对方到底在想什么,只能让自己的想法更加复杂,才能保证他的思路与对方尽量接近。 这样想来,唐鬼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铜片需要的重量自然是经过计算的,自己爬出去后,铜片中的蛊毒仍旧会泄露出来,即便速度没那么快,但齐孤鸿也会中蛊,根本挨不到唐鬼回来救他的时候。 最关键的一点在于,唐鬼早就料到自己的敌人是章杳,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被埋在军营中--土壤里有马粪的气味,除了军营之外,他处不会有这么多马,而在他尚未完全苏醒的时候就听到了很多脚步在自己头顶来来去去,那些脚步声响亮,绝非百姓穿的布鞋,而是丘八穿的军靴,再加上时不时能听到士兵立正时枪托砸在地上的声音。 真他娘绝了,章杳居然就把他们埋在眼皮子底下,这样一来,如果是唐鬼或者齐孤鸿一个人出去的话,只要一冒头就会卷入乱战,根本无暇回来救另一个人。 黄土之下,唐鬼的思虑几乎穷竭。 黄土之上,章杳摆弄着桌上两颗黑豆。 黑豆是叶景莲带来的,叶君霖说多吃黑豆能给男人补气,故而特意煮了给叶景莲,他懒得吃,就献宝似的给了章杳。 一把黑豆吃的只剩两颗,章杳不吃,就这么看着。 一个,还是两个? 唐鬼需要考虑的,是,要让一个人活?又或者,如何才能让两个人都活。 章杳觉得好奇的,是,结果会是一个人死?还是两个人都会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七章 弃臂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人生长路行至如今三十余载,章杳从未想过要为一个人去死,一个人的人生,只是自己的人生,自己的人生,为何要和别人绑在一起? 章杳习惯了孤独,他不明白,唐鬼为什么要帮齐孤鸿。 为什么,要为他深陷泥潭? 为什么,要为他不计代价? 为什么,要为他舍生忘死? 章杳知道或许自己不会再见到唐鬼和齐孤鸿,今日剿灭唐鬼山寨后,他将率领队伍拔营而去,两人的尸体就此掩盖在黄土之下,也许多年之后他还会重回这里,到时地下就只剩两具森森白骨而已。 不过或许其中也有一个会出来,这反倒是章杳更想看到的局面,如果到时候有一个人出来的话,那会是齐孤鸿,还是唐鬼? 章杳希望是后者,如果是唐鬼作为对手的话,应该很有趣,而且他想知道唐鬼为何会在关键时刻放弃齐孤鸿,或许还会因为这件事情请唐鬼吃顿酒,和他聊一聊,至于其他的事情便是后话,但章杳并不担心,唐鬼是个聪明敌人,如果可以与他相伴为敌作为游戏的话…… 章杳突然有些舍不得唐鬼就这么死去。 正当章杳这样想着的时候,桌上的那两枚黑豆轻轻抖动了一下,那是大地的震颤,正激起敏锐地传到章杳的指尖。 不远处的深深土下,唐鬼说了很多,虽然还没说完,但齐孤鸿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别说了。” 齐孤鸿稍有迟疑,但终究还是高声喝止了唐鬼,他不想再听下去,唐鬼说的越详细,齐孤鸿心中五味杂陈的念头就越是互相撞击的厉害,其中最为尖利叫嚣着的,是生存和道义的搏杀,齐孤鸿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他生怕唐鬼说的太多,会引他犹豫。 “你走,我留在这里。” 齐孤鸿用力将脊背顶向棺材板儿,他有些怕,怕唐鬼还未离开时蛊毒便已倾泻,故而以双膝狠狠顶住棺材板儿。 如果可以的话,告别的姿势,希望可以好看一点。 “放你娘的屁,”唐鬼冷笑着骂了一声道:“我刚刚问你什么来着?” 唐鬼刚刚问过齐孤鸿,他为什么要活着,齐孤鸿想不出答案,正因没有活着的原因,他才觉得该死的人是自己。 “那是因为你现在还没开始等死,如果我走了,留你在这里知道死亡正在逐步逼近的时候,你才会明白自己为什么想要活下去。” 唐鬼的意思很明显,战场越遥远,战士们就越勇敢。 齐孤鸿没理会唐鬼,他现在不想听唐鬼对自己说任何话,总之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唐鬼替自己留在这里等死,于情义来说,唐鬼是因自己卷入这趟浑水,他不该死;于道理来说,没了唐鬼,自己出去也是一死,自己本不该活。 所以,在唐鬼说这话的时候,齐孤鸿就已经伸出手去摸着背后,他找到了唐鬼说的那块黄铜片,然而在那块黄铜片上,齐孤鸿还摸到了一把子粘腻的东西。 心底一惊,齐孤鸿跟着便倒吸了一口凉气,正如唐鬼所说,生死横在面前的时候,人才开始理性思考,他在这一刻突然怕了,本能地对着唐鬼问了一声道:“这是……是蛊泄出来了吗?” “哈!” 唐鬼笑了一声,可那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 齐孤鸿被唐鬼笑得没了底气,但从这笑声中可以推论,自己手中粘腻的液体不是蛊,且并无危险,齐孤鸿知道唐鬼什么都不怕,但他知道唐鬼怕自己深陷险境,只要他未怕,自己便安全。 可是……那会是什么? 心中思索着,齐孤鸿已经将指头递向鼻尖,因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手指便直接撞上唇间。 其实在手指凑向鼻子下面时,齐孤鸿已经感觉到了血腥的气息,舌尖轻点,鲜血特有的甜腻和咸腥便在口中晕染开来。 血,大片的血,齐孤鸿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袖子和半边衣裳都黏糊糊的,这么多的血…… “唐鬼?!” “齐孤鸿,”唐鬼的声音越发干涩,“你听好了,我来告诉你你为什么要活着,你这个废物……你这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废物现在有个任务。你得带我出去,你要……带我离开这里……” 人会因很多事情而恐惧,但大抵说来,主要有两种,一种是当自己受到危险裹挟时,另一种则是自己在乎的人身处险境时。 齐孤鸿此时很害怕,他不知道唐鬼对他自己做了什么。 唐鬼闭着眼睛,已经能感觉到大地的震颤,“时间快到了,你记住,向上刨土,带我出去。” “那蛊呢?” “他娘的用不着你管。去,我的人来了,”唐鬼咬着牙低声呵斥一句道:“赶紧他娘麻利儿的动起来,别让老子骂你!” 唐鬼若还能动,断然不会让齐孤鸿动手,此时齐孤鸿的脑袋里一片空白,他只知道唐鬼为了能让他们两个离开做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他是以那件事情作为代价,来换取着两人的性命。 齐孤鸿不能负了他的好意。 双手在泥土之中好似游泳似的用力刨着,齐孤鸿将后背如弯弓般拱起,顶起上方的沙石,同时,齐孤鸿的两条腿不停向下跺,唯有踩实泥土才能为他们争取更多空间。 是,正如唐鬼猜测,他们被埋得并不深,当齐孤鸿的身子可以半立起来的时候,头顶已经能感觉到马蹄落在大地时带动的震颤,以及军营中满是惶恐的怒吼声,约莫着再往上半臂左右的高度,就能冲破土层。 “唐鬼!” 不停落下的泥土中,齐孤鸿叫了一声,但他没有听到唐鬼的回应,只听到一些诡异的声响。 怎么形容呢?就说吃骨头吧,不知诸位喜不喜欢吃羊骨。 羊骨棒儿的关节处,总是掰开了吃起来方便,而掰开的时候,筋膜会因整个附着在骨头上的表面被掀开而发出特殊声响。 此时齐孤鸿听到那声音后,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掰开骨关节时的声音。 “马上!”唐鬼闷闷地应了一声。 齐孤鸿紧跟着便听到唐鬼大大吸了口气,在一声剧烈的撞击声和怒吼声中,脚边的棺材也发出被猛烈撞击的声音。 吼声尚且未停止时,唐鬼的手已经一把攥住齐孤鸿的脚腕,此时齐孤鸿才意识到自己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他不敢多想,一把猛地将唐鬼从棺材里捞出来,同时一只脚踹着棺材盖儿借力,脑袋和肘子已经冲破土层。 齐孤鸿和唐鬼从土里冒出头来的时候,营地中已经开战,章杳本打算在天明时分杀进山寨,却没想到这些山匪反倒先他们一步攻了进来。 瞎子是算命的,可他算的是天道,而唐鬼想要做的,是逆人为事,逆天而行,就连盲丞尚且不知唐鬼要作何,又何况章杳呢? 章杳的士兵们虽然有些意外,但也并不慌乱,在他们看来,唐鬼的人充其量只不过是根本不值得他们有所畏怯的丧家之犬罢了。 乱战中,韩痞子首先看到了齐孤鸿的脑袋,乍一看还被吓了一跳,以为齐孤鸿被人种进了土里,韩痞子整个人从马上跳下来,人还没站稳,顺势半跪在齐孤鸿面前,拔萝卜似的拽着齐孤鸿的脑袋,三五下将齐孤鸿从土里拽了出来。 齐孤鸿半个身子露头,脚胡蹬乱踹地拨开身旁的土,手却还死死攥着唐鬼的手不肯松开。 此时,唐鬼的肩膀已经露出来,齐孤鸿弯腰几乎趴在地上,两只手往唐鬼的腋下去,想将他从土里抱出来。 然而齐孤鸿的右手自唐鬼腋下捞住他的胳膊,左手却扑了个空,他愣了一下,惊愕地又捞了一把,左手并未碰到任何实物,再次勾了回来。 韩痞子并未注意到这点,他半个人跳进土坑里,抱着唐鬼的腰身将他从坑里拖了上来。 直到唐鬼露出半个身子时,齐孤鸿长大了嘴巴,同时,眼泪咕噜噜地便从眼眶中滚落。 唐鬼左边肩头血肉模糊,该有胳膊的位置哪有胳膊?齐孤鸿能看到的只有一茬烂肉,刀锋能将衣衫砍出整齐的裂口,可皮肉筋骨不那么容易被砍断,那参差不齐的缺口,是一刀一刀砍出来的,这让齐孤鸿明白了自己刚刚听到的嘶吼声从何而来。 “大当家的……”韩痞子也说不出话来,只是他稍作停顿已经心下了然,二话不说,韩痞子已经挥出腕子。 砂锅大的拳头,狠狠地抡在齐孤鸿脸上,将齐孤鸿砸出了个跟头! “齐孤鸿!你个牲口!老子日你娘的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八章 断臂双刀客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韩痞子,姓韩,众人叫他痞子,只因除痞子外,再无一个能准确形容他的词。 来唐鬼山寨前,韩痞子天不怕地不怕;来唐鬼山寨后,韩痞子仍旧不怕天地,但他怕了唐鬼。 不说别的,光是唐鬼手中那两把圆月弯刀,便令韩痞子崇拜不已,可他从未想过自己能有和唐鬼一样的双刀,他知道整个山寨内,除了唐鬼,别人都不配。 可韩痞子也没想到,唐鬼丢了只膀子,再不能握住两把双刀。 唐鬼究竟是如何自断手臂,韩痞子不清楚也不想清楚,但他知道若不是因齐孤鸿,唐鬼断不会如此,所以韩痞子恨齐孤鸿,恨到骨子里,是齐孤鸿,毁了韩痞子对这世间仅有的希望。 齐孤鸿被这一拳打得七荤八素,人本就仍在对唐鬼断臂的惊愕中,然而就在这时,齐孤鸿的余光中突然看到一个黑点儿直奔他们飞来。 那个黑点不过如个豆子大小,却带着破风之势,力量足以穿透人的头颅,齐孤鸿望着那个黑点儿穿破重重阻碍,直奔唐鬼所在的方向而去,此时他也顾不上思考什么韩痞子的事情,只觉得浑身一个激灵,本能地向唐鬼扑了过去。 唐鬼本坐在地上,一只手死死捂着断臂,同时用力咬着嘴唇,然而唯有手臂被生生折断的疼痛占据了唐鬼的全部心神。 故而齐孤鸿猛地扑向唐鬼将他按在地上的时候,唐鬼还没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是冷箭,自阴暗的角落射向唐鬼和齐孤鸿。 军营的哨楼上,章杳坐得四平八稳,天还未亮,章杳推开了章为民送上来的望远镜,在这样的情况里是什么都看不清的,哪怕战场就在他的脚下。 随着箭矢自手中飞出后,叶景莲放下了握箭的手臂,他眯着眼睛,视线顺着箭矢飞出去的轨迹追了出去。 章杳懒得问他是否射中目标,反正对叶景莲来说这只是个游戏,他睡饱了,正是要释放精力的时候,而且丝毫不觉得自己在占据绝对有利局面下还要对弱势者放暗箭有什么可耻。 此时章杳只关心一个问题,齐孤鸿和唐鬼是怎么出来的?毕竟,自叶景莲拉弓放箭时,章杳便料想到两人必然是已经上来了,否则整个战场上还有什么能让叶景莲感兴趣的目标么? “欸?”叶景莲的惊奇声在章杳耳边响起,紧跟着便看到叶景莲冲到章为民面前夺过他手中的望远镜,向战场上扫视过去。 “杳哥!”叶景莲看了一阵后,将望远镜推到了章杳面前,对于这种强制性的动作,章杳本能地想要推开,可还不等他有所动作,便听到叶景莲的惊呼声,“唐鬼的胳膊断了!” 胳膊断了? 章杳接过望远镜时,脑海之中已经开始不停思索起来,他已经料想到了唐鬼的法子--这家伙砍断了自己的手臂,以手臂死死顶住机关,以此为两人争取到了逃出来的机会。 真不错。 章杳本来毫无兴致,但唐鬼的这一做法却让他稍稍被勾起了兴趣,身子也微微挺了起来。 整个战场上,章杳的军队与唐鬼的山匪在人数上根本不匹敌,唐鬼的山匪全无胜算,但是即便如此,唐鬼还是以自己的一条手臂作为代价从地下爬了出来,那么之后呢?他想干什么?逃跑? 章杳突然发现自己有些猜不透唐鬼的计划,但章杳非但没有畏惧,反倒觉得有趣,自己终于遇到可以打发时间的对手了。 唐鬼被齐孤鸿扑倒在地,一滴鲜血掉在他的脸颊上,迅速顺着脸颊滚落下去,说来奇怪,唐鬼本以为自己除了胳膊上的疼痛之外再感觉不到任何,可那滴鲜血滑落的感觉却非常清晰。 “你流血了。” 唐鬼的声音很轻,还有些虚弱,他知道是利箭划破了齐孤鸿的耳垂,若不是齐孤鸿刚刚挡了那一下,中箭的应该是自己。 唐鬼不喜欢看自己人流血,他觉得那是对他地位和能力的质疑。 那双如寒夜明星般的眼睛令齐孤鸿有些呆愣,是耳边的马蹄声让他回过神来,伸手试图将唐鬼从地上拽起来,“走,我带你走。” “闪开,”唐鬼推开齐孤鸿的手,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他咬住肩头上一块布头,另一只手用力扯下一条破布,草草地往自己那截断臂上缠。 鲜血很快染红了那块破布,唐鬼却好像没事儿人一样,在包扎伤口的时候,唐鬼的视线一直望着暗箭飞来的方向,他的目光炯炯,嘴角扬起了一抹冷笑。 看样子他们都在等着自己上场,那就只能陪他们玩玩了。 平日里,唐鬼都会控制自己尽量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他愿意活得像野兽一样,遵循本能,只有这样才能保持最敏锐的直觉,就像此时,唐鬼察觉到如果自己不解决掉某个人的话,他和他的这一班子兄弟们,恐怕难以全身而退。 所以当章杳将望远镜的视线投向纷乱的人群中时,他第一眼便看到了唐鬼--他和别人不一样,不管身边有多少人,都无法掩藏住他身上那种野兽般的杀气。 断臂唐鬼用仅剩的右手握着圆月弯刀,身子向前倾斜,整个人好像一头豹子般,穿越乱战中的众人,目标明确地直奔哨楼而来,就在距离哨楼还有七八米的时候,唐鬼顺势跳上了一辆马车,踏着马头猛地一跃而起。 身子悬在半空的时候,唐鬼手中的圆月弯刀已经飞了出去,伴随着呼啸风声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章杳坐在哨楼之上,此时所有人都如他脚下的蝼蚁,却未有唐鬼飞身跳起,只有他,与自己站在同样的高度上 圆月弯刀自哨楼右侧两根柱子之间的空挡飞进哨楼,章杳并未回头,余光已经看到弯刀向他的脖颈而去,就在弯刀距离他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时,章杳的身子迅速向后仰去,弯刀贴着他的鼻尖划过。 章杳毫发未损,倒是叶景莲躲闪不及,被弯刀划伤了手臂,鲜血迸溅之时,就听到叶景莲怒吼一声,然而不等他做出反应,唐鬼已经挥出了另一把刀,同时在第二把刀向哨楼中飞去时,第一把刀也被他稳稳地握在手里。 唐鬼摇摇头,一只手的确是不如两只好用,看来女娲造人时偏要生出两条手臂也并无道理。 哨楼上,章杳虽然躲过了两把弯刀,但是被勾起的兴致再也难以压制下去,章杳的鼻腔中灌满了血腥的气息,心中充斥着兴奋狂暴的杀意。 叶景莲正想拉开弓箭指向唐鬼,却看到章杳已经起身,一脚踩在围栏上。 一瞬间,章杳挥着大氅如蝙蝠般横飞在半空中,等他顺手解开大氅任其飘远时,人已经单膝跪着稳稳落地。 这是章杳和唐鬼的第一次相见,章杳的脸上弥漫着一种意味深长的笑容,正与唐鬼那一脸杀气相对。 四目而视,剑拔弩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九章 故人往事沉芥蒂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舍昂这村子不大,但甚是热闹,察戈的家并不在村寨中心,却是进进出出村子的必经之路。 瞎子、刑三、魏大锤和水絮已经在察戈家住了一晚。 天不亮的时候,察戈便不见人影,刑三翘首盼了半个时辰,远远看到察戈担着两桶水回来,连忙出门迎了上去。 “打水去啦?”刑三堆着一张笑脸,“我来帮你……” 只是还不等刑三伸手接过察戈肩头的担子,察戈却黑着脸喝了一声道:“进去!” 刑三被察戈这一声呵斥喊得有些发愣,过往在唐鬼山寨里,刑三虽然算是脾气好的,但再好也是山匪,此时不免有点儿憋气。 盲丞睡醒后便摸到一把小板凳坐在门边,戴着茶色眼镜的双眼面向门外的街道,津津有味地听着街头的动静,察戈连看都没看瞎子一眼,径直从他身旁经过,直奔门内而去,将两桶水放在了院落中央。 魏大锤此时从后院的厨房出来,对着察戈一笑,拎起水桶道:“这水桶送到后院去?” 对于魏大锤的主动帮忙,察戈不但没有半点儿感激的意思,脸色反倒愈发难看,黑着脸道:“你进厨房了?谁让你进厨房了?” 瞎子的生活规律,每天早上起来不给吃的就要嚷嚷,这几个人中,唯独这瞎子没眼色,丝毫没有寄人篱下的意思,大早上起来便碎碎唠叨刑三和大锤要饿死他,那水絮一直不怎么说话,听到盲丞的絮叨便默默进了厨房去煮饭。 一个嚷嚷着要吃饭,一个责难他们擅自进了厨房,倒是将魏大锤和刑三夹在中间怎么都不是,两个人在唐鬼山寨里哪里受过这种窝囊气,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只能忍着白眼。 察戈的脸色铁青,差点儿撞上端着饭菜出来的水絮,水絮被这黑脸汉子吓了一跳,勉强开口道:“我只是煮了些白粥,你也吃一点吧。” 长久不说话,眼下让水絮随便说点儿什么都很艰难,听察戈没有回应,她低下头正想要走,却不想察戈突然猛地一把攥住了她的腕子。 “啊!”水絮下意识尖叫了一声,刑三忙凑上前来,手已经握住了察戈的肩膀,“你干什么?” 察戈的身材健壮,刑三抓了一把他却毫无反应,一只手夺下水絮手中的粥碗,一只手翻过水絮的腕子,只见察戈的视线在水絮手指甲上来回扫视了一圈儿,见水絮并没有蓄指甲,这才松开了水絮。 刑三见察戈放开水絮,便也放开了察戈的肩膀,人却绕到察戈面前,“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是怕我们在饭菜里下蛊。” 盲丞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自打他听到察戈因为众人进了厨房而发怒时,便已经想到了察戈的顾虑,盲丞曾经问过刑三这察戈年有几何,四十多岁的汉人住在苗人村寨里,本就需要处处提防,而他也没有讨老婆,由此可见这人警惕心强得有些过分。 这样一来,性格古怪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盲丞从不否认自己没眼色,用他的话说,他连眼睛都没有,哪儿来的眼色,此刻也毫不在意自己的话让察戈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察戈闻言瞥了瞎子一眼,他不知这瞎子是什么身份,只知道他说话着实令人生厌,此时两步走到门口,嘭的一声关上大门。 “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你们不能出这个门。” 察戈语气严厉,说罢后便进了自己的房间,将房门关得山响,大锤咬着牙动着嘴唇无声地咒骂了一声,刑三则去接过水絮手中的粥碗,找到了一张小桌子,张罗着吃早饭。 捧着饭碗时,大锤深吸了口气,看着清汤寡水的粥,察戈家的粮食不多,水絮不敢擅动,做出来这粥里就只有几粒米飘在上面,看得人好生凄凉,大锤摇摇头道:“也不知道大当家的到底怎么想的,偏要让我们来受这鸟人的气!” “行了!”刑三按着大锤的腕子,努着嘴指了指察戈的房间,摇摇头道:“来都来了,既然是大当家的的嘱咐,咱还能说些什么。” “军师,你不是什么都能算出来吗?”大锤用肘子推了盲丞一把后道:“你倒是给咱算算,这日子他娘的过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盲丞在桌上摸了两下,刚摸到粥碗送到嘴边,他不慌不忙地喝了一口后才轻声道:“我不算。你们不是带我来给人算命的吗?要让我给他算命的人还没来,军师我什么都不算。” 大锤气得瞪眼,却又拿盲丞没办法,却听那盲丞轻声问道:“对了,你们闲了去找那察戈帮我问点事情呗?” 盲丞睡醒后就一直坐在门口,虽然听不懂当地的方言,但是这一早上他已经从无数人口中听到两个字。 “你们去问问‘董翁’是什么意思?” “不去,”大锤想都不想便拒绝了,“要去你自己去,想让我们替你看他的脸色?你还是尽早打消这主意。” 这一行四人和察戈相处得并不好,昨日刚碰面时,刑三刚拿出那枚铜镜,察戈便追问着他们和什月是什么关系,可大锤和刑三根本没听过什月这个名字,哪儿能说出个一二三,这几人中最精明的当属盲丞,可那瞎子却只知道装傻充愣,一点儿忙都帮不上。 察戈脾气急,见刑三和大锤不肯回答,夺下铜镜就要赶他们出村子,情急之下,刑三只说是他们大当家的唐鬼让他们来找察戈。 “唐鬼?你们大当家的,姓唐?” 也不知为何,听到唐鬼的姓氏之后,察戈的脸色就变得格外复杂,他的嘴唇都跟着微微颤抖起来,似乎是在畏怯什么。 但好在察戈也不再追问什月的事情,只见察戈紧张地扫视着周围的人群,好像在担心什么一般,做贼似的慌里慌张将几人带回了家中。 刑三和大锤都不知道这察戈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唯有瞎子对这事情丝毫不担心。 “放心好了,就算他不怕咱大当家的,他也怕唐家人,所以嘛,无论如何都会让咱们住下来,一直住到我们等的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章 失踪少年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察戈就坐在他那间略显昏暗的卧房里,因为常年不见光,而他又有燃香的习惯,那些无法弥散而去的香味便在房间里扎了根,缠在木头床上,缠在五斗柜上,缠在那张他长年坐着的藤椅上。 自己住在这里,有多少个年头了?察戈想不起,也一直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是此时摸着手中的铜镜--这面铜镜是自己送给什月,什月爱不释手,每次见她,她手中总是拿着铜镜。 自她离开之后,自己有二十多年没见过这面镜子,算下来,那住在这里就有二十多年了。 刚开始那几年察戈经常想,以后是不是还能再见到什月,她会回来吧?总会回来的。 尤其是村子里发生了那桩惨案之后,察戈认定什月一定会回来,这是她的家,那个带她离开的男人背叛了她之后,除了这里她还能去什么地方? 察戈就是抱着这样的希望守在舍昂,可是,岁月会模糊记忆,也会削弱希望,察戈想不起来自己是从哪一天开始,是第三年?第五年?还是什么时候,在某天早上,他睡醒之后看着天边的朝阳,突然意识到什月不会再回来了。 是直觉给了他答案。 二十多年,察戈没想到自己等来的是这面镜子,他甚至不知道什月还是不是在人世间,他只能等,等那个姓唐的人来,给自己一个答案。 这差不多就是寡居多年的察戈能容忍这几个外人住在自己家中的唯一原因。 起初察戈是因为什月留在这里,后来在村寨中发生的事情多了,人生变得复杂如蛛网,留下的原因渐渐也就变了,为了讨生活,察戈起初是帮人给外乡的亲朋写信,后来渐渐有人送孩子来他这里学些汉字,莫名其妙便成了个教书先生。 当年的察戈恐怕一辈子都想不到自己会过这样云淡风轻的生活,刀尖舔血的人,竟然也习惯了琐碎的鸡毛蒜皮。 近日正逢村寨中一年一度的盛典,孩子们本来都回家帮忙做农活去了,中午的时候,有人来敲门,叽里咕噜地说着当地的方言。 敲门的人很焦急,大锤和刑三疑惑地望着来人,就听到察戈匆匆应了几声,将对方打发走之后,便回房里取下了挂在墙上的猎刀。 是出事儿了。 瞎子仍是坐在门边,他听不出察戈在哪儿,干脆仰脖望天道:“你要不要我帮你算一卦啊?” “用不着。”察戈随口应了一声便向门外去,关门前不忘嘱咐一声道:“不许用厨房,不许出这道门。” 大门还未被察戈完全关上的时候,瞎子便不满地哼了一声道:“不让用厨房?想饿死我们啊?大锤,三儿,你们去看看有什么能吃的。” “军师,”大锤就坐在盲丞身边,熊掌般的大手在盲丞膝盖上拍了一把道:“我看咱们还是老实点儿,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要是被赶出去,估计附近连个住店的地方都没有。” 盲丞不满地撇撇嘴道:“那你就等着吧,天黑之前他回不来,你猜他会不会给咱们煮宵夜?” 刑三和大锤有时候分不清楚盲丞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不过他这话却是一语成谶,果不其然,几人一直等到圆月高悬的时候,察戈才回来。 人虽然回来了,但寨子里仍不安宁,察戈进门之后也不说话,只是进了后厨,半天端了个笸箩出来,里面有几张饼,他自己叼着一块,随手将剩下的递给大锤几人。 盲丞接过麦饼,心不在焉地掰开一块儿,对着麦饼递过来的方向道:“你还要出去吧?” 察戈稍稍愣了一下,他发觉刑三和大锤正在用一种奇怪的眼神儿望着自己,有些警惕地对着盲丞道:“你问这个干吗?” “你们寨子里出事儿了,而且这事儿还没解决,你就不想让我帮你算一卦?”盲丞一脸诚恳地用力点头道:“我算卦很厉害的!真的!” 察戈犹豫着伸出手在盲丞眼前晃了晃,盲丞感觉到他的手在自己面前带起的风,干脆摘掉了鼻梁上的眼镜,露出鼻子两边的两个窟窿,对着察戈灿烂一笑道:“你别试了,我是真瞎。” “你怎么知道我们寨子里出事儿了?” 盲丞正要送到口中的麦饼又被他放了下去,有条不紊道:“我们是昨天来的,你们这村寨白天虽然热闹,但是吃过晚饭就都睡了,夜里没什么响动。但是你听……” 外面嘈杂的声音已经替盲丞回答了察戈的问题,整个寨子中一片混乱,到处都是脚步声和说话声,隐约还能听到一两声妇女焦急的抽泣声。 “你出门的时候带着猎刀,说明你要进山,说说吧,是不是谁家丢了小孩儿?你们去山里找了一天还是没有找到,我说的对不对?” 察戈惊得合不拢嘴,这瞎子说的一字不错。 今日登门前来的,便是察戈教的一个孩子的父亲,那孩子昨晚说是到察戈家来温书,可今天一天都不见人,无奈之下父亲登门来访,这才知道孩子昨晚并没到察戈这儿来。 而父亲当时站在门口和察戈叽里咕噜说的那几句,便是猜测孩子可能是偷偷去看龙潭了。 “董翁在山里,传说在招龙之前,夜里到山上龙潭便能看到董翁,但是前去龙潭的路非常凶险,大人三令五申不许孩子私自前往,所以那孩子才编了个谎说是到我这儿来了。” 察戈也是一脸的焦急,两条眉毛都快拧在了一起,舍昂坐落在群山之中,龙潭位于舍昂东边的山顶上,莫说是孩子,就是大人也不敢在深夜独自前去。 眼看今日在山里搜了一天,大家伙拎着猎刀直奔龙潭,但一路上却压根儿连一点儿线索都没找到,说察戈不着急,那是骗人的。 察戈打量着面前的瞎子,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会算卦,无奈他已是病急乱投医,“那……你帮我算一卦?” “不急,不急,我算可以,”瞎子摆摆手道:“但是,你得告诉我董翁是什么意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一章 请董翁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董翁,是当地方言,“董”字,意为“齐”,“翁”字,则是龙,将两个字放在一起以汉话来翻译,既为招龙。 招龙是当地最为热闹的节日之一,仅次于最盛大的祭祖仪式“吃牯藏”。 这招龙仪式乃是在每年春种开始前举行,据说每个村寨都由龙保护,一旦龙走了,村寨中的百姓便会浑身乏力、倦怠易病,故而要在开始新一年劳作前请龙回来保护山民。 董翁,其实又称“董引兴”、“董麻海”,这董引兴和董麻海是两个人名。 苗人自古信奉枫木为神木,据传,上古时期,枫木心中孕育出了蝴蝶,蝴蝶与清水塘旁的泡沫婚配生下十二个蛋,孕育出了龙、虎、蛇以及第一个人类姜央,故而苗人相信龙便是从枫木中孕育出的。 神话中有记载,一苗人砍断了一棵枫树,发现董引兴和董麻海就在枫树中,苗人信奉二人为龙,招龙仪式便是招董引兴董麻海。 除了这两人之外,据说枫树中还有另外两人,既“卖榜”、“卖留”,不过此二人与龙无关,苗人认定他们是人类的第七世,也就成了苗人吃牯藏祭奠先祖时的歌颂对象。 察戈好歹算个老师,三两句间便将董翁的意思解释得清楚明白,盲丞一时间没说话,半晌才舔了舔嘴唇道:“合着我们这一趟来是正赶上你们这儿的大节了!” “算是吧,”察戈不耐烦地应付了一句道:“那孩子许是丢在山路上了,你到底能不能帮忙?” “能,不过,光是算的话,已经有点儿来不及了,”盲丞歪着脑袋想了想道:“不如我给你想个更简单的办法,能让你们直接找到那孩子。” 察戈的眼中露出兴奋的神采,然而稍作犹豫后仍有担忧,“你……有什么办法?” “带我去那个孩子的家,”盲丞一边说话,一边挽着袖子站起来,估计他本来是想摆出个大师出马的架势,只是站起来时身子不稳,晃晃悠悠的险些摔倒,勉强站稳了身子才沉声道:“我这次就破例给你们做个法。” 盲丞说完这话,且不说察戈的反应,倒是魏大锤和刑三先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是一脸震惊。 和瞎子相处也有那么几年光景,他会做法?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听说。 魏大锤正想开口发问,刑三却在背后轻轻拽了拽魏大锤的衣裳--他不知道盲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此时拆穿未免要打乱盲丞的计划。 “算卦,无非只能算出个大概方位,我若是做法确定那孩子在什么位置,你们直接去找不就简单了?” 察戈有些犹豫地问道:“你做法的话,具体需要怎么做?” 盲丞摇头晃脑道:“你不需要知道具体的步骤,只需带我去那孩子家里,给我一样他的东西,到时候我自然能带你们去找到孩子的下落。” “什么?”察戈愕然一声道:“你也要去?” 自从几人来到察戈家后,察戈就好像金屋藏娇似的,生怕他们被外人看到,盲丞听了这话不免跳脚道:“怎么?不敢带我出门啊?嫌我长得不好看给你丢人了?” “你们几个是外人,这几日赶上招龙,还是不要出去为好。” 听察戈这意思,招龙是不许外地人参加的,但是盲丞之所以要这样做,为的就是想去凑一凑招龙的热闹,故而他也不着急,干脆拿腔作调地重新坐下,翘着二郎腿,脚上的布鞋跟着一上一下地晃着。 “那我也没办法了,不让我做法我没办法找人,就只能劳烦你们在山上慢慢找了,不过别怪我提醒你,那孩子可在山上呆了一天一夜,大白天你们都找不到,晚上寻人,你估计你有几分胜算?” 察戈知道盲丞是在威胁自己,他盯着盲丞,这家伙越是一脸轻松,察戈就越是拿他没办法,活像头狮子似的来回踱步半晌,察戈才终于咬了咬牙道:“好,我答应你,但是你要先把衣服换了。” 察戈给盲丞找了一件当地人的服装扔给他,又对盲丞再三嘱咐道:“你记着,在他们面前不要说话,有什么事情悄悄在耳边说给我便是。” 盲丞不知道这招龙究竟会是怎样的仪式庆典,为何会对外地人讳莫如深,可越是这样他便越是好奇,洋洋自得地起身,对着两旁的空气招呼道:“来啊,伺候军师我更衣了!” 刑三和大锤架着盲丞进门,两人粗鲁地三两下将盲丞的外衣剥了,大锤还在伸手扒盲丞的里衣里裤,急得盲丞捂着腰带连声叫道:“我让你帮我换衣服,没让你把我扒了!” “军师啊,”刑三拿着察戈准备的衣服站在一旁等着,无奈地摇摇头道:“您老人家到底作的什么幺蛾子?能不能先给我们透露一下,我们哥儿俩心里也好有个底儿,你又没有那个金刚钻,这不是憋着要打自己的脸吗!” “你懂什么!”盲丞露出了个神秘笑容,“我说有办法就一定有办法,军师我做事,什么时候要你们操心的!” 刑三看了魏大锤一眼,无奈地吐了吐舌头,魏大锤干脆摆出了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优哉游哉地等着看盲丞丢脸。 两人给盲丞换好衣裳,只是这当地人的衣裳他们也不懂该怎么穿,搞得斗篷不像斗篷,袍子不像袍子,盲丞好似个四不像似的走出来,察戈一见便皱紧眉头,三两下帮盲丞将衣裳整理好。 “我说,”临到门口,察戈不放心地又问了一声道:“我告诉你的,你可记得?” “记得记得,出了这扇门,你说什么是什么!” 盲丞说着,乖巧地拽着察戈的衣摆,他这么一打扮起来,倒是和舍昂村里十七八岁的少年没什么两样,可察戈不免心中起疑,也不知道这瞎子是不是真有他自己说的那么大本事。 推门出了院子,盲丞能听到身边四处都是嘈杂的脚步声,人们正在奔走相告着什么,察戈拽着他的袖子一步步拉着他向前走去,差不多走出了一百步,然后转入巷子中。 在一阵七拐八拐中,盲丞能感觉到身边经过往来的人越来越多,他知道他们的目的地也越来越近了,直到察戈带着他在一座大宅前停住了脚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二章 糟酒暖心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老鸨子,今年有多大岁数了?她从来不去算自己的年纪,光是看着镜子里那张珠黄老脸就已经够让她心痛,何必还要去算那戳心窝子的年龄。 她一是不计算自己的年纪,二是不计算自己伺候过多少男人,反正后者比前者多得多。 老鸨子是个好女人,如果她不是老鸨的话,会成为某个男人专属的好女人,不过大概也要得益于伺候的男人多了,才掌握了伺候男人最关键的心得。 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要傻,能真傻就真傻,不能真傻,就要学着装傻,太聪明的女人不但给男人惹麻烦,也给自己凭添烦恼。 所以,老鸨子从未好奇过唐鬼这一次到底闹的是哪一出,她知道唐鬼还没死,却不知道接下来他会不会死。 不好奇是真的,不关心是假的。 语花楼里的姑娘们一夜没睡,直到天亮时分才稍稍有了些睡意,但是朦胧中便立刻被城外的枪炮声给惊醒了。 城外打起来了,枪声传来的方向是章杳的营地,姑娘们不关心章杳的死活,她们只想知道唐鬼安全与否。 老鸨子始终坐在一楼大堂,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攥着手帕,她的脑袋里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唐鬼要是死了,可怎么办?这千古镇,还有安生日子吗?就说与千古镇相隔不远的一个镇子吧,真是的,老鸨子都想不起来那镇子叫什么名字,这两年军阀走马灯似的来来回回,一个镇子真不如个婊子,随便谁想给改名字就改名字。 若是没有唐鬼坐镇的话,这千古镇,不知明日花落谁家。 正当老鸨子这样想的时候,有人进入了大堂。 自打章杳带着唐鬼的尸体离开后,大门始终没关,老鸨子压根儿忘了这一茬,两扇门被风吹得开了又合,大地在炮火下震颤,带着那门板也哆嗦得厉害,那只苍迈的手就是在门板即将被关上的瞬间伸了进来,他推开两扇门,脚步迈过门槛,四平八稳地落在了地上。 “大爷,这都什么时候了!”老鸨子头也不抬地哀声道:“姑娘们今日不待客,大爷您还是换个地方痛快吧。” 来人没有回应,老鸨子有些不耐烦地抬起头,然而目光与这人相对,溜到嘴边儿的话就被她硬生生咽回去了。 此人看起来四五十岁的年纪,五官端正,年轻时大概英俊潇洒,然而不知人生中经历过什么事情,脸上写满了阴鸷煞气,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眉眼不动,可即便如此也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着的威严之气。 老鸨子本能地站起身,揪着手里的手帕,声音柔和了三分,透着些许哀求之意。 “这大清早的,您来我们这儿……” “来壶酒,”男人一张口似乎都冒着寒风,“暖暖身子。” 老鸨子不敢再说什么反驳的话,连忙甩着手帕张罗着让姑娘们热酒,同时不忘顺嘴对着那人问了一句道:“要不要给您准备点吃的?” 男人很认真地微微皱眉思索了片刻,终究是摇摇头道:“不吃了,吃多了跑不快。” “您这话说的……”老鸨子试探性问了一声道:“看你这样子可不急着跑,想跑的人,还哪有功夫来这儿吃酒。” “未必,不是有人临死前还不忘来你这儿喝一口?”男人说着,环视整个大堂中的雕梁画栋,“我倒是也好奇,你这里的酒,会有多好喝。” 男人的话令老鸨子心头一惊,她知道男人口中说的人是谁,依照她的习惯自然是装作听不懂,断然不会多做打听,但是眼下关乎唐鬼生死,老鸨子惦记着唐鬼那杀千刀的,忍不住问了一声道:“官人,可是为了城外的人而来?” 老鸨子说话的时候,头便望向章杳的营地,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是。” 男人倒是简单干脆,没有半点儿含糊的意思,直接便应了老鸨子的话。 老鸨子的眉毛皱了皱,“那……您是为了帮那些土匪们而来?” 话说到这里,老鸨子才注意到男人的背后背着一样东西,看样子好像是兵器,不过由黑布裹着,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家伙,而从男人的穿着打扮来看,五十多岁的人,身上没有一丝赘肉,必然是练家子,而他身上穿着一身黑色衣衫,一打眼便知道面料上乘剪裁精良,绝对不可能是土匪。 老鸨子自认为阅人无数,一般人站在她面前,上下扫上两眼便能断出个大概,这种识人之术源自于老鸨子的直觉,但太相信自己的直觉,反倒会让分析能力被弱化,就像此时,老鸨子凭着直觉在脑海中思索着他该是个什么人,却怎么都想不出答案。 只因这人,与老鸨子之前见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她的直觉因她以前见过的人而成,没见过的人,就成了谜。 老鸨子在问男人那个问题时,心中已经想到了答案,或者说,是她已经想到了她自己想要听到的答案,只可惜男人的答案与老鸨子的希望相反。 “山匪?帮他们?”男人干笑了一声,伸手想要端酒壶,老鸨子忙上前抢过酒壶去帮男人倒酒,男人望着酒液汩汩而出,摇摇头道:“他们的死活与我何干。” 老鸨子满心的希望就像被雨打湿的风筝,忽闪着一下掉入谷底,酒杯早已满了,她却毫无察觉,盯着男人颤颤巍巍地轻声道:“那您……该不会是来要唐鬼的脑袋吧?” “我若不想他活,此刻就不会身处此地,”男人也没理会老鸨子一直倒酒的动作,只是自顾自拿走他的酒杯,仰起头来一饮而尽,“我若想他死,二十几年前他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话说到这里,男人顿了顿,皱起眉头道:“这酒也不怎么样,看来你们口中赫赫有名的山匪唐鬼也没见过什么好东西,这种糟酒也能入得了口?” 男人说着,抢过老鸨子手中的酒壶闻了闻,拿着酒壶拿不定主意还要不要喝第二杯,最终仍是皱着眉头就着壶嘴灌了几口。 老鸨子直至此时才 回过神来,焦急地叹了口气道:“官人既然是为救唐鬼而来,怎么还能沉住气在这儿喝酒?” “你急什么?他没那么容易死的。”男人说罢,一直喝光了一壶酒才终于放下酒壶,起身来到门口时,男人对着老鸨子道:“他不会再来,你也不需等,今日终有一场恶战,要把门关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三章 苗地汉人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深宅大院人声鼎沸,进出往来的人都急匆匆的,当一波海浪般的脚步迎面而来时,盲丞能感觉到察戈将他拽到一边,躲过了大批人群后,才进了大院。 察戈一直很小心,盲丞却只顾着好似逛花园一样,普通人来到一个陌生地方,用双眼一看便一目了然,而瞎子有他自己认识世界的特殊方式,用他的话来说,他的耳朵、鼻子、甚至脚底板,这些东西加起来比眼睛还好使。 越是敏锐,就越能察觉到一些普通人所无法察觉的东西。 比如此时此刻,盲丞知道他们进的这一间小院平日里没什么人走动,地面虽然铺着和外面一样的青石板,但是外面的石板已经被磨得光滑,这间院子中的石板踏上去却有些干涩--唐鬼总嘲笑他走路拖着步子的样子好似活不起了似的,可盲丞懒得解释,他是在用他脚底板上的眼睛帮他看路。 盲丞知道身边没什么人了,忍不住对着察戈感慨一句道:“这是什么地方?好气派啊!” “我说了不要让你说话!” 察戈忍不住低声呵斥了一句,话音未落,房里有人听到察戈的声音便张口问了一声。 对方说的是地方话,盲丞听过后凑到了察戈耳边,“他是不是问外面的是谁?” 盲丞每日坐在门口卖眼可不光是打发时间,他从每个人的语气、声音远近、谈话方式中渐渐摸索到了一些词汇的意思,打个比方说,要是听到两个男人远远碰头,那他们说的第一句话可能是在打招呼或者喊对方的名字,如果一句话经常反复从多个人口中说出,就说明不是什么专用词汇,是每个人都会说的,就有可能是汉话里“你好”、“再见”之类词语。 听得多了,盲丞在心中暗自归纳、分辨其中含义,一些词已经记在心里。 察戈没理会盲丞,手在他嘴上轻轻捂了一下,示意他闭嘴,而就在这时,房里说话的人已经走了出来,脚步声轻而慢,沙沙作响,透着老迈。 刚刚那声音太远,又干涩得厉害,盲丞只知道是老者的声音,却分不出男女,等此人到了近前才听出来原来是个老妇人。 察戈丝毫不关心盲丞是否能听懂他们的对话,只是自顾自地用方言与老妇人交谈着。 丢了的孩子叫守汶,是老妇人的孙子,守汶刚出生不久便一直随老妇人在山里生活,近两年年岁大了,老妇人才带着他搬回了村中。 老妇人可以说是守汶唯一的亲人,如今守汶丢了,老妇人乃是最为焦急的,无奈自己年事已高腿脚不便,只能留在家中等消息,故而此时一见了察戈便亟不可待地问了起来。 人自然是没找到,察戈只能如此回答,本来察戈还在犹豫到底是否要告诉老妇人这瞎子能帮忙做法,直到他看到老妇人那一脸焦急时,才深吸了口气,沉声地对着老妇人道出了他们的来意。 做法?老妇人听闻这话显然有些惊愕,她将盲丞上下打量一番后便问盲丞要做的是什么法。 “他做的……”察戈抢先替盲丞开口回答,可还不等他把话说完,老妇人却突然摆手打断了察戈的话。 “你用的,是汉人的法术,还是苗人的法术?” 老妇人说话的速度很慢,说出来的,是略显生涩的汉语。 察戈顿时一愣,瞪大了眼睛望向老妇人。 在这整个过程中,盲丞都保持着微笑的表情,只是表情虽然始终没变,心里面的想法却已经颠覆了几个来回--察戈诧异了很久都没说话,盲丞起初以为他是惊讶于老妇人会说汉话,但是如果仅仅只是这一点,不足以让察戈惊愕这么久才对。 唐鬼曾说盲丞是个人精,看不到人的脸,却能看穿人的心,每逢唐鬼这么说,盲丞都会笑称这是老天爷给他的补偿。 老天爷其实是公平的,能看到脸的,往往看不到心,而连脸都看不到的,若是连心也看不到,岂不是太难活在这世间。 果不其然,正如盲丞的猜测,察戈的愕然的确是因为他没想到老妇人会在盲丞面前暴露她会说汉话这件事。 老妇人会说汉话,也与汉人打交道,这是她苦苦隐藏多年的秘密。 能够被长久隐藏的秘密往往都很重要,要么是因为那个秘密很值钱,要么是因为那个秘密关乎生死。 见盲丞和察戈都不作答,老妇人又问了一声道:“你认识什月?” 又是这个问题,盲丞忍不住在心底里笑了一声,脸上却仍旧挂着那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装作听不懂老妇人的话,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答,在察戈给他信号,让他得以确认老妇人非常安全,自己可以与之交谈之前,他什么都不会说。 在几秒钟的沉默之后,察戈深吸了口气,轻声道:“他们也不知道什月的事情,但是他们认识姓唐的。” 老妇人年事已高,那张脸上写满了岁月沧桑,按理来说,这样的一张脸早该无论听到什么都能保持波澜不惊,可是在听到察戈的话后,她的眉毛还是不住抖了抖。 自己的猜想看来都对,身为汉人的察戈当年是因为什月留在这里,他独居多年甚至没有个亲朋来访探,一个与全世界都断了瓜葛的人,如今竟然能容一个汉人在他身边,其中缘由必然与什月有关。 想到这里,老妇人迫不及待地问了一声道:“你认识的人叫唐什么?多大年纪?人在何处?” 老妇人已经等不及了,想要马上知道什月的消息,然而盲丞却仍旧只是微微一笑道:“那事情不着急,您老人家总有一天能亲眼得见,眼下最重要的,莫不如是我先帮您找到那孩子?” 老妇人看了盲丞一眼,这瞎子倒是精明,老妇人知道自己无需提防他什么,聪明人往往是不屑于用低劣手段行骗,同样,自己也不必试图从他口中窥探什么,老妇人知道自己什么都问不出来。 “那好,那你想怎么做法?” “很简单,我要那孩子的姓名、生辰八字,还有他的一只鞋子。” 不等老妇人开口,察戈先将信将疑地问了一句道:“就这么简单?” “对,就这么简单,不过……”盲丞脸上笑意更甚,“你们不要再问我怎么做法,反正我也不会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四章 村落崭新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城里的落日,永远不及山里的十分之一,层峦迭起的山峰高高低低,让金寒池想到他曾在舞乐舫上看过的一种舞蹈,数名女子扭着高深高低起伏,映衬海浪的波澜,听说那些女子每天晚上都睡在甲板上,以此感知熟识海浪的频率。 可海浪哪会有什么固定的节奏?否则,又怎还有大海身上特有的那种永远无法被征服的魅力。 山峦之后的,便是橘色的夕阳,金寒池很少吃橘子,喜欢吃,却不敢吃,总怕会上火,毕竟他身为金家族长,永远不知道自己下一刻会见到什么人遇到什么事,只能让自己永远保持在最完美的状态。 只是偶尔也有忍不住的时候,金寒池便会剥了个橘子,自己吃上一牙两牙,最多不能超过三牙,剩下则递到休伶手里,很少有人看到休伶吃东西,在金家大部分人眼中,休伶不吃不喝好似个木头,只有这时,她便捧着橘子找个地方坐下,剥好橘子送到嘴边,樱桃小口咬开一半,慢慢地吸吮着汁水,眉头也跟着时不时挑一下,似乎是在认真品着其中滋味。 某次金寒池严惩了个家奴,就是因为他尚未通禀便匆匆进门,时值休伶正在吃橘子,听到脚步声立马起身将橘子藏在身后,金寒池亲眼看到她的表情由个黄毛丫头才有的轻松惬意又变成了那种箭在弦上的寒冷紧绷。 没人说得清金寒池为什么生气,休伶多少能猜到,她不爱说话,但是不傻,只是休伶不敢猜,那两种可能性好似独木桥的两端,猜错了便是粉身碎骨。 还是说夕阳吧,起伏的夕阳似少女,如海浪,再往上,颜色由浅灰到铅色再至墨蓝,不规则地晕染在一起。 “好看,”金寒池指着天幕,“这颜色若是能做成一块料子多好,穿在身上,如上云端。” 休伶正从房里走出来,抬头凝望着那天穹,默不吭声地看了半晌。 山林中,一棵大树横倒在地,树身上遍布青苔和不知名的小花,一大块舶来的毯子被铺在树身上,若是换做他人,恐怕要心疼这么好的毯子被糟蹋,可金寒池不管,他只爱惜他自己。 毯子再好又如何?反正金寒池身上的吃穿用度,不管是多好的丝绸锦帛,每年都会固定换新的。 金寒池不喜欢一样东西在身边留太久,东西会落上灰尘,也会缠上回忆,不管是灰尘还是回忆,都会让一件东西变得沉重,他知道自己是要不停向前走的人,不想被沉重的桎梏加身。 此时金寒池就坐在那毯子上,手边的树上是潮湿的泥土,他身上的衣衫片尘不沾,一只手撑在毯子上,身子懒洋洋地斜躺着。 在刚刚那副夕阳山水画中,又多了少女纤弱的身影,金寒池静静地看着,突然开口道:“良辰美景,你只需看过记在心里,人啊,总有一刻要为自己活着。” 金寒池知道休伶看的是夕阳,心中惦记着的却是他金寒池想要的料子,她哪里为她自己想过什么。 休伶被金寒池说的脸上有些潮热,她侧着身不敢看向金寒池的眸子,反正自己不管看与不看也已经早被他看穿心思,只得低声道:“主人,床铺已经铺好了,主人数日兼程劳顿,不如早点休息。” 金寒池为了赶到此地,的确在马车上昼夜不停地颠簸了几天,不过他并不觉得累,只是躺在马车里抱着手炉看窗外的风景由北平的萧条之境向夷南的山秀水美转化罢了。 事情还要说起三天前,金寒池突然对休伶说,夷南有个景色宜人的小村寨,可以去看看,一个时辰后,他们就已经坐上了出发的马车。 而眼下,那个名叫舍昂的村寨就在金寒池的脚下。 顺着休伶声音传来的方向,金寒池看了一眼那座猎人休憩的小屋,休伶特意向猎户买了这小屋,虽说是收拾打理了一下,但小屋立在这里已有几十年光景,搭建小屋所用的原木中间填塞了各种经年累月留下的烟火气息,即便是妙手天仙想要收整一新也无从下手。 金寒池的视线在陈旧的小屋上扫过一圈儿后,又望向了山脚下的舍昂村寨,和这猎人小屋相比,舍昂的村寨真是崭新一片。 舍昂村寨的屋子多以木头泥巴建造而成,房顶在木头上铺着石片来挡雨避寒。 刚砍下的木头多呈棕褐色,随着时间累积风雨磨砺渐渐成为黑棕色,石片也是如此,岁月会将崭新的青色石片在人们尚未察觉的情况下悄悄变成铅灰色。 对于这些转变,住在屋檐下的人们往往是无从发觉的,多是某天突然抬头,看到那颜色的潜移默化,才恍然感慨年轮更迭。 不过在初来乍到的外人眼里,对这些颜色却是十分敏感,金寒池看着那略显青涩的石板和尚未腐朽的木材,便能看出屋子是刚修造不久,而整个村子的屋子都如此崭新,崭新的程度好像都在一个时间段里,这样一来只有两种可能,若不是整个村子整体搬到了这里,便是村子遇到了什么灾害以至于所有房屋倒塌倾覆,他们不得不一同搭建崭新的家院。 金寒池此时还尚且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但他知道自己很快就会知道。 这个名叫舍昂的村寨有着几百年的历史,金寒池一想到不知曾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在这里心中便有些迫不及待,起身便向房中走去。 阴暗的房间里,夕阳从木头的缝隙中照射进来,休伶自背后问金寒池要不要掌灯,被他一挥手拒绝了,而后便看到金寒池走到墙角。 在一张被磨得光亮的躺椅上,一个少年正蜷成一团地坐着,他双手环抱着膝盖,眼睛盯着面前的脚丫,眼神儿在十个脚指头上不停更迭,抿起来的嘴唇上写满警惕。 听到金寒池进门的声音,少年立马抬起头来,以惶恐不安如惊弓之鸟般的眼神望着金寒池。 “怎么样?你都想好了吗?” 少年没有回答,喉结上下翻覆,可是因紧张而干哑的喉咙里已经挤不出一丝唾沫。 金寒池拿少年没办法,摇摇头苦笑一声,从桌上拿起了一只茶杯递给少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反正无论如何都要说,再不说的话,我可要伤害你了。” 少年的肩膀颤抖了一下,自他被金寒池从龙潭带到这个地方来后,金寒池从未碰过他一根指头,可不知为何,少年总对他有所畏惧。 或许是因为自己常年和外婆住在深山中,从未见过金寒池这样光鲜亮丽的人,可如若单单只是陌生,应该不至于让少年感觉到一种致命的危险。 “守汶,有些事情,告诉我,好过告诉别人,这个道理你现在听不懂,将来总会慢慢明白。” 金寒池的语速很慢,一字一顿,说的诚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五章 厄运陈腐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盲丞坐在老妇人的偏厅里,桌上摆着只盘子,盘中的糍粑已被盲丞吃完了,此时他正以几根青葱般的指头在盘子里摸索着,将残渣送进嘴里,一脸的心满意足。 老妇人和察戈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吃,两人都不说话,他们生怕自己一张口,脸上藏不住的焦急便从嘴里流露出来。 倒是盲丞一点都不着急,他是个瞎子,从小到大人人都想占他便宜,故而这么多年他掌握的最重要的生存技能,就是与人讨价还价。 盲丞知道,找不找到守汶对自己来说丝毫都不重要,但对老妇人和察戈来说却有着极为重大的意义,谈判好比做生意,当一方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什么都不需要时,其实就已经掌握到了最好的筹码和武器。 果不其然,在一阵无言的对峙之后,老妇人深吸了口气,报出了守汶的生辰八字,又将一只鞋子放在桌上。 “鞋子……是洗过的吗?”盲丞对鞋子敬而远之,听老妇人说是洗干净的,这才放心地拿在手上,他也不知对着什么地方灿烂一笑道:“那你们可以出去了。” 盲丞听到两人推开房门,迈出门后重新关上门,他等待片刻确认房间里没有呼吸声,两人没有躲在门口后,这才从底衣里小心翼翼摸出一只小瓷瓶子。 “小东西,这次轮到你大显神通了。” 盲丞会炼蛊吗?不会。但是这并不妨碍他身上有蛊虫,反正他没有,唐鬼也有。 当年唐鬼请盲丞出山,三顾茅庐之后,盲丞对唐鬼说了这样一句话。 “你想让我给你解蛊来找我便是,我是瞎子,出了家门,哪儿都不去。” “我带你走,去哪儿,哪儿就是你的家。” “可是我跟着你走,万一哪天我找不到你了怎么办?” “我想让你找到我你便能找到,我不想让你找到的话……” “那我不去。” 瞎子没跟唐鬼出山前,就靠给邻里乡亲寻卜问卦,他不要钱,只要吃喝,一卦换三天饭食,按日子排着送,唐鬼来找盲丞的时候,他的吃喝已经排到了五年之后。 盲丞当然不想走,且不说自己会不会被唐鬼扔在外面,且说他在这村里还存着五年的吃喝,只知玩乐不愁吃穿的日子,那叫一个活似神仙。 后来唐鬼最终是如何说服盲丞暂且不表,只是在盲丞提出他的担忧后,唐鬼给了他一只装有寻尸蛊的瓶子。 “有了这样东西,你就能找到我,不管天涯海角是死是活。” 盲丞知道这寻尸蛊总会派上用场,因为自打唐鬼第一次来时他就知道总有一天自己会和唐鬼分离,只是他没想到,这东西竟然会在自己想要找到唐鬼之前,先发挥了用处。 老妇人和察戈出了门之后,盲丞在房里嘟嘟囔囔念念叨叨,以此迷惑门外的老妇人,与此同时,他手中不停地将鞋子摆在面前,依照唐鬼教给他的方法,将一些蛊药洒在鞋子中,然后打开装有寻尸蛊的瓷瓶。 蛊药以草药、泥土、香灰,总之是一些盲丞叫不上名字的东西制成,将其放在鞋子中后,寻尸蛊自然会钻进鞋子里,饕食蛊药的同时也会记住留在鞋子里的信号,然后自然会带盲丞找到鞋子的主人。 唐鬼说,蛊虫会记住鞋子的大小、气味、鞋子主人的一些特质甚至肤质、通过鞋底的磨损程度还能判断出主人的身高体重身材。 盲丞笑,说,这本事和他很像。 唐鬼又说,这蛊虫不给吃的不干活儿,所谓下蛊,就是人和虫子的互相帮助。 盲丞还笑,说,那这就叫各取所需互相利用。 唐鬼很认真地点点头,说这一点也和盲丞很像。 盲丞后来知道唐鬼会下蛊之后经常会想,他当初是不是给自己下蛊了?不然自己为何总是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跟着他离开,就算自己能够通宵天地探查未来,反倒就是自己身上的一些事情,连自己都想不清。 趁着盲丞沉思的时候,耳边响起忽闪忽闪的声音,声音细小,是那蛊虫吃饱了,扑闪着翅膀正在半空打转。 盲丞第一次用寻尸蛊,虽然之前唐鬼怕他害怕,已经将用蛊的细节全部交代得清清楚楚,可是毕竟是第一次,盲丞心中半是兴奋半是好奇,任由那蛊虫落在他的耳廓上,自己还忍不住侧着身子伸长耳朵等着。 虫子应该很小,盲丞自认为自己敏感,却判断不出虫子落在自己耳廓上的是几条腿,他任由小虫一点一点钻进耳朵里,凉冰冰的,蜷缩在耳中便不动了。 门外响起察戈敲门的催促声,有些不耐烦地轻声问道:“你还要多久?他们又要去搜山了。” 察戈站在门外有些站不住,一方面是不知道盲丞是否真有能够帮助他们的本事,另一面则是生怕老妇人会抓着这空当问他关于什月的事儿,他对什月的心思世人皆知,自己却不知道她的情况,这话察戈说不出口。 爱情如果是神圣的,是值得付出一切的,那察戈这种只知道一门心思闷头爱着却始终毫无行动的情感,不知道是不是对爱情的不忠不义不配不值。 察戈等了片刻,没有等来盲丞的回应,正当他耐不住一把拉开房门时,盲丞正站在门边,他双手用力推门却没想到门正被察戈拉开,瘦弱的身子便从门内跌了出去,被察戈揪住领子,整个人转了一圈儿摸到察戈的手臂这才站稳。 “干嘛干嘛!”盲丞挣扎着推开察戈揪着自己领子的手,“急什么!心急就能吃热豆腐了?我是巫师,你有没有点儿最基本的尊重?” 察戈显然没有,既没将盲丞当成巫师,也不打算对他尊重,察戈双手抱臂望着面前的盲丞,“你做完法了?” 这声音里显然充满了不信任,盲丞哼了一声道:“当然做完了。” “不行的话,我们就跟着他们一起去找。” “不行?什么叫不行?你不行还是我不行?”盲丞终于站稳身子,他本是习惯性地想将两只手插进袖口,然而换上了当地人的衣裳,发现这里人穿的衣服袖子短而紧窄,一下子没能伸进去,搞得这动作有些尴尬,他便顺势将手收回来抱在胸前道:“他们去找,那就让他们找去便是,咱们这是找人,又不是比赛,反正人就在那里,我们去带回来就好。” 说罢,盲丞得意洋洋便往门外走,心中暗暗思量着背后的察戈看到自己这胸有成竹意气风发的背影时,会是怎样的表情,只是人刚走出去两步便撞在墙上,疼得他捂着脑门儿咿呀呀叫痛,倒是察戈拎着他的领子将他重新拽到了正路上,过门的时候还不忘将他提起来越过门槛再放下。 “行了行了!”盲丞被勒得几乎断气,“你不用这么客气!” 察戈没理会他,眼看着前方不远处就是集结在大门口的众人,便凑到盲丞耳边轻声一句道:“还是客气一点好,反正,如果找不到人,我就活剥了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六章 望族落魄人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守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从小跟着外婆在山里长大,每日与飞禽走兽蛇虫鼠蚁相伴,他不知道自己知道的事情中有什么是面前这绫罗加身的富贵之人想知道的,如何唤醒冬蝉?如何令蛇脱皮?还是如何命蜜蜂飞离蜂巢放弃蜂蜜? 不是,都不是,这个人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找自己,肯定不是为了这些问题。 可自己还会知道什么? 正当守汶不知所措的时候,金寒池突然发出了一阵浑厚的咕噜咕噜声,如开水冒泡的声音,听得守汶一阵胆寒--他怕自己没遇到过的东西,不管是金寒池这种他从未见过的富家子弟,还是熟悉百虫的他从未听过的虫鸣。 守汶本以为这声音是金寒池发出来的,然而仔细看过之后,才发现那声音自金寒池肩头传来,守汶的目光盯着金寒池肩上,便看到一只蟾蜍正乖巧地趴在金寒池肩头! 那蟾蜍呈金黄色,身上遍布铜钱般的凸起,尤其是额头,一枚凸起与那两只眼睛一样大,乍一看好似是只天眼。 金寒池听到声音后并无惊讶之色,反倒是轻轻拍了拍肩头,然后自怀中摸出了一枚锦囊,从中取出一枚药丸似的东西放在掌心之中,然后好似哄着孩子般对着那蟾蜍道:“饿了?” 蟾蜍不理会那药丸,一双凸起的眼睛滴溜溜转动,守汶看到蟾蜍的眼睛在房内巡视一圈儿,起初两次从自己脸上扫过都并无逗留,最后不知怎地落在自己脸上竟然不动了。 “这是什么东西!”毕竟是个孩子,怕归怕,怕到了最后便成了怒,挥手将手中的水杯狠狠砸出去。 金寒池没有动,蟾蜍也没动,休伶手中的乌金蛊血杵轻描淡写地击中水杯,竹筒水杯顷刻被击碎,一枚碎片横飞出来砸在守汶眉心,血液在伤口周围慢慢涌动,然后顷刻间顺着鼻梁滚落。 直到凉意滚落在鼻尖时,守汶才终于感觉到疼痛,“哇”的一声叫出来,伸手捂住了眉心,鲜血从他的指缝儿间钻出来,染红了手背。 金寒池就好像没听到守汶的叫痛声似的,反倒是轻笑一声道:“幸好你没砸到詹丑,否则,你会死的。” 休伶不做声地收了乌金蛊血杵,两步来到守汶面前,强行扯开他的手,指甲缝儿里的蛊药轻轻洒落在守汶眉心,鲜血迅速被止住,痛感也了无踪影,但怒意仍在,守汶从藤椅上跳起来,指着金寒池的鼻子道:“你到底想干嘛!你要想杀我,杀就是了!” 站在守汶身旁的休伶还尚未走开,人未动,手却如闪电般猛地伸出来一把攥住了守汶的手指,此时只需她轻轻用力就能折断少年稚嫩的手骨,相比之下眉心的皮肉疼痛就是小菜一碟,这骨头断裂的痛才叫痛不欲生。 好在金寒池使了个眼色,休伶这才松开了守汶的手。 “我为什么要杀你?你的命对我来说全无意义。”金寒池说着抖了抖衣摆站起来,他向守汶走去,经过窗边的时候,目光扫向窗外,夜色中远远能看到山峦间的灯影,“有人在找你。” “那当然!”守汶跳着脚道:“我阿爷是舍昂的主事人,等他们找到我,你……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金寒池上下打量着守汶,少年穿着一身粗布衣裳,袖口领口被磨得发白,手肘膝盖还打着补丁,金寒池忍不哼笑了一声道:“你真可怜。” “你说什么?!” 小心翼翼埋藏在心底的心虚此时被人连根不剩挖出来,守汶的脸色越发难看,可金寒池接下来的话却令他无力反驳。 “小门小户的孩子,尚且有家人捧在手心里,相比之下,虽然生于名门望族却不受待见,岂不是更可怜?” 人总是越没有什么就越要强调什么,别人的猜忌令守汶心虚,可高声反驳却更是自揭伤疤。 “谁来找你我不关心,我只在意真正能找到你的人。”金寒池说这话的时候,耳边的那只被他唤作“詹丑”的蟾蜍还在咕咕作响,直到金寒池语气轻柔地对着那蟾蜍轻声道:“行了,我都知道了。” 直到金寒池说了这话之后,詹丑才伸出舌头卷住金寒池手中那颗黑乎乎的丸子,大嘴上下咀嚼两下,便缩进金寒池的衣服里不见了。 守汶将这所有事情发生的过程都收入眼底,他不可思议地望着金寒池,结结巴巴一声道:“你……也可以和它说话?” “也”,一竖被两个弯钩包裹其中,意味着被裹进了相同的团体里。 金寒池其实不大听到这个字,也不太喜欢这个字--他生来就是金家嫡系,而今又成了金家的当家人,对于一个生来就含着金汤匙并且自己也知道自己地位尊贵的人来说,他怎么会喜欢别人擅自与自己相提并论。 但是此刻金寒池并不觉得生气,只是觉得有意思,这样说来,面前的守汶“也”可以和虫交谈? 只可惜金寒池已经没有足够的耐心和时间慢条斯理地客套询问,詹丑突然出现提醒他危险近在眼前,金寒池只能速战速决。 想到这里,金寒池从怀里摸出了一样东西。 金箔纸盒里,一枚好似娃卵似的东西滴溜溜乱转,那东西足有一枚樱桃大小,鲜艳如血,守汶乍一看差点儿真将那东西当成樱桃,反而再仔细一看,就发现那东西外表皮好像是透明的,发出颜色的是里面鲜红的液体,在那东西滚动之间,液体竟然好像还在摇晃。 休伶捏起了那颗东西,守汶下意识后退,“这是什么?” 趁着守汶张口说话的功夫,休伶已经捏开了守汶的嘴巴,他清楚感觉到那东西落入自己口中之后,好像有生命一般蹿入自己口中! 不,不是滚落,守汶之所以觉得那东西有生命,是因它的速度极快,钻进自己的喉管之后便在食道里横冲直撞砸进胃里,顿时,一股辛辣的气息便在整个身体内炸裂开来。 “这……” 守汶表情狰狞痛苦,可他只是开口发出一个字后,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那张童稚的脸此时呆滞如行尸走肉般。 金寒池下给守汶的,是吐真蛊。 在蛊师手中,不同的虫子可以炼制成千千万万中用法大不相同的蛊,但在金寒池眼中,不管是能帮人敛财纳物的蛊,还是能让人刀枪不入的蛊,都不如这吐真蛊。 能确定面前的人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这样的一种特殊功效,多么令人感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七章 关于命运的游戏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守汶年纪不大,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年,他知道的事情也不多,外婆对于他的身世都守口如瓶,就连村中主事人就是他的亲爷爷这种事情,也是在跟着外婆出山来到舍昂村落中才得以知晓的,这样一来,还能知道他知道些什么? 不过,在吐真蛊的协助之下,金寒池终于还是挖掘到了一件让他颇为感兴趣的事情。 差不多是在两年前,守汶的外婆突然病重,深感自己时日无多,久卧病榻之时,外婆告诉了守汶一件事情。 在舍昂的村落下,埋藏着守汶家族的秘密,如若有一天,守汶被迫离开舍昂村落的话,记得要将那个秘密带出来。 事情才刚说到关键的问题上,几乎只是引出了一个引子而已,守汶却突然不开口了,他仍旧是那副呆滞的表情,并不像是在对金寒池隐瞒什么,金寒池忍不住好奇地探出身子凑近了守汶。 “到底是什么秘密?” “我不知道。” “下面埋着的是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 背后的詹丑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金寒池最后的耐心终于被耗尽了,他的身子重新仰坐在椅背上,眯缝着眼睛打量着守汶道:“那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守汶的视线恍惚,在房间里面四处巡视,似乎在找些什么,金寒池注意到他的喉结上下翻动,使劲儿吞了几次口水,好像很难受的样子,紧跟着,在他干涩的声音中,金寒池听到他模糊不清道:“我知道,杀……你” 守汶的舌头硬了,说起话来含混不清,他的视线并没有看向金寒池,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低声喃喃道:“杀了你,我知道我可以杀了你,别,我可以……” 休伶想要上前查看守汶的情况,金寒池却摆摆手推开了休伶,他伸出手来捏住了守汶的腮帮,守汶的舌头立马条件反射似的蜷起来,金寒池趁机看向他的舌底。 中了吐真蛊的人,舌底会生出一些细小的芒刺,故而对方一旦撒谎,那些芒刺便会突然生长,最长的足有手掌那么长,顷刻间刺穿说话之人的下颌。 可是就在金寒池看向守汶舌底的时候,却发现那些细小的芒刺突然间缩了回去,从守汶的舌底消失了,就好像从来没有生出来过一样。 “有人解了他的蛊?”此时就连向来波澜不惊的金寒池也忍不住低呼了一声,他不敢相信有人会解了他下的蛊,“这不可能!” 金寒池整个人都处在惊愕之中,故而当那颗吐真蛊从守汶口中飞出来的时候,金寒池再想躲闪已经来不及。 他金寒池自己下的吐真蛊竟然冲进了他自己的嘴巴里面,那辛辣的味道与刚刚守汶的感觉别无二致,金寒池仍旧长大了嘴巴,他伸手抚着自己的胸膛,不敢相信刚刚发生的事。 “主人!”休伶大叫一声冲到金寒池面前,她心中焦急却无计可施,本能地攥住了守汶的喉咙。 “别动!”金寒池竭力遏制着恼怒,对着休伶道:“放开他,黄口小儿,没那么大的本事。” 既然守汶不能自己解蛊,那就是有人替他解了蛊,金寒池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来找守汶的人。 肩头的詹丑已经向金寒池通报了危险,是有人正在用寻尸蛊寻找守汶,金寒池听说舍昂村中并无人会下蛊,看样子是碰上了同行。 这孩子还有自己用的上的地方,金寒池中了吐真蛊,知道自己现在不便与人过招,干脆对着休伶道:“你去把他送到半山腰上。” 身上的吐真蛊虽然解了,但守汶此时浑身乏力,脸色苍白,脑袋下垂,几乎贴在胸膛上,金寒池看了守汶一眼,从他头上拔掉了几根头发,又剪掉他的一些指甲,随后才让休伶将守汶带走。 “我不想让他记得今天发生过的事情,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主人。” 话音未落,休伶已经挟起守汶,带着他消失在夜色山间。 半山腰上,盲丞死死揪着察戈的袖子。 大部队已经走远了,走的是和他们不同的方向,因为盲丞让察戈走的,是他们白天已经巡视过的地段。 “怎么回事儿?”察戈将盲丞拽到一边,急切地低声问道:“这一片都已经找过了,明明不在这里。” “你信不信我?”盲丞撅着嘴道:“反正你都跟我走到这儿,信不信也不由你了!” 盲丞说的是实话,察戈没办法,只能跟着盲丞继续往前走,也好在其他人都走远了,察戈好歹可以和盲丞放心交谈。 两人远离了大部队,仅凭察戈手里的一盏灯笼,光线略显暗淡,好在瞎子却并不需要光,他只是拉着察戈的袖子。 被盲丞这样拉着,察戈渐渐也习惯了,反倒突然觉得好像不那么讨厌盲丞了。 这家伙需要照顾,需要被照顾的人往往不是很危险,这大概就是察戈不再那么厌恶盲丞的原因,他开始刻意将比较好走的路让给盲丞。 “你说你会做法,你是巫师?” “唔……” 察戈等着盲丞回答,却发现这家伙正在皱着眉头,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稀奇了,察戈在心中想着,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让这话唠突然变得不爱说话了。 盲丞没有眼睛,他的耳朵就是他的眼睛,此时,他的这对“眼睛”正在向他诉说着。 当初唐鬼将寻尸蛊交给盲丞的时候,曾经不放心地问过。 “要不要我教你怎么用?” “我是瞎,不是傻。” 盲丞不想让唐鬼教自己怎么用寻尸蛊,因为他想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自己不愿意跟着他出去,就是总觉得唐鬼有一天会撇下自己,那么到时候呢?盲丞虽然对唐鬼直言袒露了自己的担忧,可他又想知道如果自己找不到唐鬼的话,生命会走向什么地方。 是的,盲丞能算出任何人的命运,但他算不了自己的,不是不能,而是不想。 首先,这瞎子总说命越算越薄,越算越差,其实从另一种角度来讲,是瞎子已经从那些找他算卦的人身上发现了规律,他们之所以找他算卦,虽然是为了想听到好听的答案,但事实是往往因事情起先已经令他们担忧不已,他们才会以求神拜佛占卜问卦来祈求寄托,所以既然是已经出现了不好苗头的事情,神明又怎会给出好的结果? 正因为清楚这一点,瞎子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不愿用占卜来解决,他觉得那是自欺欺人,就好比已经预知到唐鬼会离开自己,又何必去算?相比之下他是应该想通,和自己和解,让自己明白该走的就该走。 再高明的算命先生,也做不到逆天而行,顺应天道,才是他们该做的。 而其次呢,瞎子看过太多来找他问命运的人,解答得多了,瞎子就经常想一个问题,这些人在知道自己的命运之后,会不会觉得人生很无聊?反正瞎子觉得如果是自己肯定会这样想。 他已经瞎了,看不到花花世界,就不想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无聊了,不如就把自己当做一叶孤舟,扔进海里,不管发生什么都去享受,当做惊喜。 所以,瞎子毅然决然地拒绝唐鬼教自己寻尸蛊的使用方法,等他找不到唐鬼的时候,会用就用,不会用就不用,都是老天的抉择。 只可惜事情并没有瞎子想象中那么诗意,恰恰相反,他感觉到更多的是愤恨。 这寻尸蛊真好用,简单得很,唐鬼到底以为他的脑子有多不好使,才会非要教他这蛊的用法? “前面!”盲丞凭着耳朵里的声音,指着右前方不远处,对着察戈欣喜道:“就在前面两里地外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八章 怎容恨意不平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这瞎子满脸的兴奋不像是装出来的,令察戈也不免跟着他一起兴奋起来,两人快步地向瞎子指向的方向走去,可是刚跑出去还不到十步,盲丞脸上的表情突然变了。 使用寻尸蛊其实非常简单,蛊虫飞到盲丞的耳朵里后,会发出吱吱声,那声音时大时小,盲丞发现自己往正确反向走时,蛊虫的叫声就会变小,可一旦他走向了错误的方向,蛊虫的叫声就会变得聒噪刺耳,以此来提醒他,所以自己只需要不停换方向,根据蛊虫的声音就能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 可是在盲丞跑出去几步的时候,耳朵里的聒噪声突然变得很大,提醒着他走错了方向,盲丞立刻停下来,他先是在左右相差不大的角度中进行调整,然而却都不对。 那蛊虫的叫声令盲丞感到烦躁,他慌忙调整方向,直到蛊虫的声音终于变得微弱一些时,盲丞确认了方向,立刻向前走去。 只是,人刚走出去两步,盲丞突然停顿下来。 “怎么回事儿?”察戈在一旁诧异地问了一声道:“我们这是……” “闭嘴。” 不用察戈把话说完,盲丞已经猜到了他想说什么,盲丞之所以停下来,也是因为他发现了这一诡异之处。 他们走的,是完全相反的方向。 也就是说守汶在短暂时间内突然变了方向,而且速度极快,若非是飞,距离怎么会突然相差那么远? 正当盲丞这样想着的时候,耳中的蛊虫突然又大叫起来,那刺耳的疼痛令盲丞忍不住捂住耳朵,他凭着感觉再次调整方向,连忙跑了几步,蛊虫的声音因他跑出的这几步刚刚变弱后却又再次聒噪起来。 盲丞只能不停地调整方向不停狂奔,才能令耳中的蛊虫不至于刺穿他的耳膜,慌乱之中他已经顾不上去拉着察戈帮自己避开危险,只觉得双脚踏在荒草上,半人高的灌木丛划破了他的衣衫,因双手本能想要摸到东西,以至于那两只手都被荆棘划得血肉模糊。 可是盲丞不能停下来,只要稍作停顿,蛊虫的声音就会刺耳得令他感到痛不欲生。 与此同时,休伶已经带着守汶停在了不远处的半山腰上。 休伶将守汶放在空地上,只见守汶已经稍稍恢复了意识,他茫然地望着四周,不知所措地看向休伶。 “这是什么地方?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休伶只是静静地看着守汶,同时在腕带中摸出了一只小纸包。 “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回答我?” 守汶被吓坏了,此时他已经不再思考自己是否能和休伶交谈,是否可以问她问题,他只是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一样,将自己的疑问和畏惧一股脑地抛给休伶。 “不用回答,”休伶一边说着一边打开纸包,“反正你都会忘记。” 纸包里的粉末,是以合杜、甘蜮和忘忧草磨成粉末来喂养蛊蝎,等蛊蝎体内完全都是药后,将蛊蝎在暴雨下痛淋三日,又在满月下照射三日,最后将蛊蝎的尸体在乱坟岗埋七日,取出后研磨成粉,从而炼制成的一种蛊。 这是叶家的蛊门,当年叶君霖亲自教给休伶时,曾经告诉过休伶,这种忘忧蛊能够让人失去记忆,不管是快乐的还是痛苦的。 “失忆,有时候也是一件好事儿。” 那些话固然与守汶的事情无关,休伶只是在这一刻突然回想起来罢了,过去的事情像潜藏在暗处的野兽,总是会在人毫无察觉的时候突然跳出来,将自己狠咬一口。 休伶的手在这一刻停顿下来,然后她很快调整着,让自己忘记那些话,她劝说自己,让守汶忘记这些事情,对他来说是件好事儿。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但休伶能感觉到,年少的守汶被卷入了一些并不值得人欢喜的事情中,他的身世好似漩涡将他拖入洪流深处,忘记,反倒是一种保护的方式。 药粉被倾灌入守汶的口中,看到守汶的视线再次变得模糊茫然起来后,休伶终于起身。 休伶跳上树梢环顾四周,可以确定周围的环境安全,在少年熟睡的时候,没有什么东西会对他构成危险,而且,不远处有一盏灯火正在向少年逼近。 明确这一点之后,休伶转身潜入黑夜,在树梢之间飞扑跳跃,划向的姿势像只飞燕,她急着回去,山上树屋里,还有她放心不下的主人。 此时,小木屋中,金寒池双手撑着桌子站在窗前,他咬着嘴唇,突然感觉到了一种令人厌恶的危险。 自己竟然中了吐真蛊,而且刚刚金寒池已经做过尝试,发现自己根本解不了这蛊。 为什么? 金寒池在短暂思索之后,决定将解蛊的事情先放在一边,此时他心中更多的并不是对解蛊的迫切,而是对下蛊人的厌恶。 金寒池不喜欢吐真蛊,他想听别人说真话,但并不代表他想对别人说真话,这种被人控制的痛恨已经干扰了金寒池的思绪,他发现想让自己平静下来思考如何解蛊需要一个前提,他要先泄恨。 早就意识到以寻尸蛊寻找守汶的那个人会成为自己的敌人后,金寒池便留下了守汶的头发和指甲。 金寒池手边不远处的桌上,正摆着一只小小的箱子,箱子四角包金,五面以珐琅彩作为装饰,打开箱子之后,里面有两个精巧的木头折叠层,里面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只见他轻车熟路地从里面找出了一只官窑小碗,一只白玉杵,还有个小纸盒。 纸盒里面装着的,是解蛊药,专解寻尸蛊的。 在金寒池的箱子中,都是各种炼制解蛊药的原材料,方便他根据不同情况不同蛊毒进行调配,毕竟炼蛊讲究凶狠,解蛊讲究精妙,但是唯独这解寻尸蛊的药是金寒池会提前配制许多,他需要许多解寻尸蛊的药以备不时之需。 天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找到金寒池,而天知道喜欢用寻尸蛊确认他人行踪的金寒池本人多不喜欢被人找到。 备好解蛊药后,金寒池从一只小瓷瓶中找到了他炼制了很多的寻尸蛊,正如刚刚所说,和解寻尸蛊的蛊药一样,金寒池也炼制了很多寻尸蛊,就像他当时随时下在齐孤鸿身上的寻尸蛊一样,他需要自己随时都能有许多寻尸蛊,以保证他随时能找到自己想要找到的人。 金寒池将解蛊药放在官窑小碗里,又在里面添加了守汶的头发指甲后,将一只寻尸蛊丢进了碗里。 蛊虫落在解蛊药中,立马发出了刺耳的吱吱声响,那解蛊药本就是用来克制寻尸蛊的,固然令蛊虫痛苦不已,金寒池盯着那只细小的蛊虫,他金家独有的寻尸蛊浑身呈红色,落在灰白色的蛊药中后,浑身沾染上了蛊药的药粉,想飞却飞不起来,只能因痛苦不停挣扎。 就在这时,金寒池手中的白玉杵对准蛊虫落下去,“嚓”的一声,蛊虫汁液四溅,迅速和蛊药、头发、指甲混杂在一起。 做这所有事情的时候,金寒池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的右手在箱子里摸出火石,点燃一张纸扔进碗里,将蛊虫尸体和那碗里的一切一同焚烧起来。 如此一来,蛊药生效,蛊毒得解,所有一切都化作粉末融合在一起。 就在火苗从碗里蹿起的瞬间,半山腰上,瞎子已经根据寻尸蛊的指引冲上半山腰的空地,直到耳朵里蛊虫的声音稍稍微弱下来,他才终于得以松了口气,感觉浑身的力气已经被抽空,两条腿跑得酸软,好像木桩一样,若不是怕在察戈面前出丑,他几乎想要趴在地上。 察戈紧随其后,惊讶于自己竟然没个瞎子跑得快,只是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跟在盲丞后面刚站稳,嘴上还来不及把气喘匀,骤然发现面前的空地中正躺着个少年。 几乎不用上前查看,察戈也能确认那个孩子正是守汶,不由得想要回过头去。 “是他!找到……” 察戈刚看向盲丞,还不等他欣喜地将这一情况告诉盲丞,口中的话却被盲丞的一声惨叫打断。 盲丞跪在地上,那吼声撕心裂肺,两只手死死地捂在脑袋两侧,疼痛令他那张清秀面颊上的五官全部扭曲在一起。 察戈距离盲丞三四步远,却能听到盲丞耳中一阵刺耳的吱吱叫声,就在那叫声即将达到极限的时候,察戈听到“嘭”的一声炸裂声。 此时盲丞已经早已听不到那声音,他只觉得耳朵里天翻地覆。 霎时间,鲜血已经将盲丞捂着脑袋的那只手染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九章 拖向地狱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就在盲丞的耳朵被反噬的寻尸蛊炸开时,唐鬼正躺在地上,恶战一天一夜,生死抉择就在此时。 唐鬼在盲丞为自己占卜的时候就已经打定主意要和章杳拼死一搏,只是那时候他还没想到事情比他想象中复杂许多。 让唐鬼真正意识到这一点的,是章杳从哨楼上飞身落下的时候。 那双眼中闪耀着的,已经不像是人眼中的神采,那是野兽,充满对血液和死亡的贪婪渴求。 唐鬼手中一把圆月弯刀已经入鞘,另外一把圆月弯刀自唐鬼身后左侧飞过,从他的身后绕了一圈儿到了面前。 等章杳在地上站定的时候,唐鬼已经伸出仅剩的右手顺势握住飞到面前的弯刀。 刀锋微有颤抖,唐鬼翻着腕子将弯刀收到背后,下巴微微扬起,打量着对面的章杳。 面前这个,应该就是自己需要对付的死敌,是那个给齐家下蛊,逼死齐秉医,令齐家灭门的人。 唐鬼打量着他,发现章杳和自己年龄相差不大,充其量比自己大个五岁左右,他的脑海之中浮现出了鬓发花白的齐秉医的身影,幼年时,唐忌夜十分敬佩齐秉医,常常在心中暗自羡慕甚至嫉妒齐孤鸿有个这样的爷爷,他不知道面前的章杳究竟是用了怎样阴狠的手段,才能将睿智慈善的齐秉医生生逼死。 唐鬼并不是那么理性的人,或许以前的唐忌夜是,可现在的他不是,压抑了十来年的屈辱和忍耐令他早已忘记克制为何物,此时只想冲上前去,拼了性命取下章杳的首级。 只是,章杳并不动,唐鬼也没动。 高手之所以是高手而不是莽夫,因为他们有智慧,不是单纯的野兽。 章杳刚刚在哨楼上看到了唐鬼操控那两把圆月弯刀的本事,心中不禁骇然,那双刀就如他的左膀右臂,不知道唐鬼究竟练了多少年,但这样的功夫,就连征战南北多年的章杳也鲜有看见,堪称奇人。 若是能将这样的人收入麾下,该是多好? 章杳打量着唐鬼的身形,除了少一条左臂之外,唐鬼一身精干的肌肉十分协调,乍一看居然找不出什么攻击的破绽,而唐鬼那条断臂在章杳眼中看来,也算不上是什么缺陷,反倒令人钦佩--能在关键时刻自断手臂的人,如此的杀伐果敢当机立断,实属是良将之才,章杳放眼自己的整个军队,料定无有一人能在唐鬼之上。 想到这里,章杳的心中竟然油然而生了一些钦佩之意和爱才之心,他捏了捏鼻梁,在弥漫的硝烟气息和黎明前刮骨钢刀般的冷风中,章杳伸手解开了领口的扣子。 天还仍旧没亮,章杳脱掉呢子军装,露出里面的白色衬衫,在将呢子军装完全脱掉抓在手里的时候,章杳将军装上的一条皮带抽下来后,才将军装随手扔在一边。 皮带已经被磨得发亮,章杳将皮带一端咬在嘴里,抓住皮带的另一端,自右腋下绕到左手臂外侧,如此缠了两圈之后,章杳的左臂便被固定在了身体一侧。 “哈哈哈,”唐鬼忍不住大笑一声,他看着章杳那干净得有点儿刺眼的白色衬衫,要知道自己可是生生断掉了一条手臂,鲜血染红半边衣衫,而章杳呢?“怎么?你这样是想替我讨个公平?” 章杳刚刚固定好了皮带,又摸出腰间的配枪扔在地上,顺手拔出了挂在左侧腰间的佩刀。 寒光四射之中,章杳轻声道:“我不是君子,但是也不想占土匪的便宜。” “那真抱歉,你还不太了解土匪,”说这话的时候,月光洒落在唐鬼脸上,趁得他那张半明半暗的脸好像地狱中的夜叉般,只见他隐藏在黑暗中的那半边嘴角扬了起来,勾起一丝冷笑道:“我这种土匪,就最喜欢占人便宜!” 话音未落,唐鬼的腕子又是一转,将弯刀横在身前,同时身子也在原地转了个圈,弯刀就顺着他的身形,如旋风一般飞出去。 章杳对唐鬼的弯刀颇感好奇,因唐鬼挥出弯刀时,身子好似落叶般打转,故而弯刀在半空中也呈弧形轨迹平飞,刀从自己的左侧绕到身后,章杳明显感觉到弯刀在自己背后划出了一道弧度。 那弯刀的轨迹就好像是唐鬼提前设计好的,而且精准得令人咋舌,章杳只觉得那刀尖儿从自己的衬衫上划过,伴随着细微声响,衬衫自肩头以下一寸的位置被刀尖儿划开一圈儿,冷风立刻直接拍在皮肤上。 是唐鬼控制着刀尖儿划破他的衣衫同时对他的皮肤毫发不损。 章杳一直以来都以为这种抓住老鼠之后慢慢戏弄的游戏只有自己喜欢,却没想到唐鬼原来也有这种特殊嗜好。 这短短的一瞬间,无数想法都自章杳的脑海中冒出来,好像炸裂在天边的烟花,只是章杳的身子却不能动,他知道所有的轨迹都是唐鬼设计好的,自己擅自乱动反倒会被划伤,更何况弯刀呈弧形将自己包裹,稍有轻举妄动就会撞入弯刀勾勒出的圈套中。 唐鬼这一招看似是虚招可也透着高明,是高手用来对付高手的招数,谁若是慌了、乱了、怕了,就会自食苦果。 有趣。 看穿这一点的章杳并不慌张,这弯刀在半空中呈弧形,他知道唐鬼纵然再厉害也无法控制弯刀偏离自然界中的惯性轨迹,这弯刀自自己的右臂飞出去之后便会离开攻击范围。 果不其然,就在章杳岿然不动时,那弯刀已由他右身向唐鬼所在的方向飞回去…… 章杳的猜想得到印证,只是还不等他有功夫窃喜,余光中已经瞥见了一道寒光--唐鬼挥着他的另一把圆月弯刀,上身几乎是平行于地面,人已经到了自己面前。 糟糕! 原来之前的那把刀不管是逗弄章杳也好,耍戏章杳也罢,都只是个虚招子,唐鬼的确喜欢戏弄人,但单纯的戏弄没有任何意义,原来在他每个看似不经意、无意义的动作之下,都暗藏杀机。 只可惜等章杳明白过来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唐鬼右手反手握刀,圆月弯刀弧形一面正对着章杳,刀光自章杳左肩头自左上向右下方挥至痛快淋漓。 章杳知道自己躲不过这一刀,根本不需要浪费时间考虑如何逃脱,眼下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如何补救。 既然自己的力量难以避免要被削弱,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办法是将敌人的战斗力也拉到和自己一样弱。 躲不过的灾难,才更要迎头痛击,如果被人施于伤害加身,就不能让对方好过,哪怕这灾难来自上天,道理也是一样不能让上天好过,这,就是章杳的生存法则。 唐鬼那一刀已经砍上了章杳的左肩,自整条左臂上斜着划下,顺势还帮章杳划断了他绑在左边手臂上的皮带,皮带就像绷得太紧的弦,腾得一声反抽着落在地上。 皮带好似天女落花般崩开时,章杳还未感觉到疼痛,但是眼中已经看到肩头的血花四溅。 只是,章杳没有太多时间关心自己的肩臂,他的右手已经挥刀而出,锋利的军刀自下而上狠狠刺向唐鬼那一侧的手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章 男人与枪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齐孤鸿望向唐鬼的时候,一阵风吹起沙尘眯住了他的眼睛,齐孤鸿来不及揉眼睛,只是使劲儿眨巴一下,眼中的泪水还未完全挤出去时,在一片朦胧的视线中,他看到了章杳。 几日不见来着?齐孤鸿想不起来究竟是几日,他只知道,章杳的出现,是他人生旅程中的一道分水岭。 之前,之后,因他的出现截然不同。 怒意令齐孤鸿浑身颤抖,乱战之中,齐孤鸿从地上捡起了一把枪。 枪是一把四川造步枪,其原型是光绪年间大清朝廷向毛瑟订购的一九零四年式六点八毫米步枪,被称为中国合约一九零七年式;而到了民国成立后,北洋陆军部将其定名为元年式步枪,当时的元年式步枪分为广东兵工厂制造和四川兵工厂制造两种,简称广东造和四川造,说来有趣,生产大批武器的汉阳兵工厂当时因更动机具的经费紧张,没能制造元年式步枪,反倒令四川造成为了元年式步枪的代言词。 四川造弹膛长度略短于广东造,但是枪身长度却长于广东造,这把枪对于齐孤鸿来说,过重。 只是端起来的时候,仇恨令齐孤鸿全身充满力量,几乎已经忘记枪身的重量。 齐孤鸿握着手中的步枪,他留洋求学的时候,曾经把玩过朋友家中的步枪,齐孤鸿以为自己会对枪支这种东西充满抵触,但让他深感意外的是,当他摸到步枪时,潜藏在男人骨血之中的野性和征服欲已经喷涌而出。 没有一个男人会不喜欢力量,那是刻在基因中的本能。 齐孤鸿将步枪端在肩头,准星已经对准了目标,但四川造的射程距离并不在能将章杳一枪爆头的范围内。 战场上,唐鬼的山匪和章杳的士兵乱战成一片,枪林弹雨血肉横飞,齐孤鸿就端着枪,对周遭暴雨般的乱弹全部视而不见,一步一步坚定地向章杳所在的方向走去。 大仇必报,不报吾宁死。 然而就在齐孤鸿这样想着的时候,背后一阵巨大的推力突然自齐孤鸿的背后炸开。 “趴下!” “嘭!” “呜啊!” 怒吼声,炸弹爆炸的声音,还有不知是谁对齐孤鸿大叫的声音全部掺杂在一起,齐孤鸿还来不及一一分辨开来,人就已经倒在地上,还有一具身躯重重地压在他的身上。 爆炸的余音仍在耳边回响,齐孤鸿的耳朵里面嗡嗡响着,一个模糊不清但满含怒意的声音自齐孤鸿的耳边响起。 “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怒吼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给了齐孤鸿一拳的韩痞子。 韩痞子知道齐孤鸿和章杳有不共戴天之仇,他厌恶齐孤鸿,讨厌齐孤鸿这个外人扰乱了山寨的平静,可看到齐孤鸿举枪赴死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赶在炸弹于他身后炸裂的时候,冲上前来扑倒了齐孤鸿。 齐孤鸿扭动着身子,勉强转过头便迎上了韩痞子那张满是泥土和血污的脸。 “你要死就滚得远远的再死,你想死在大当家的面前?指望谁同情你呢!” 韩痞子大吼,用嘶哑的声音咆哮,他明明就在自己面前,可齐孤鸿却觉得那声音特别远,怎么都听不清楚,好像隔着一层玻璃。 不光是韩痞子,自己与整个世界都好像隔着一层玻璃,齐孤鸿面无表情地望着韩痞子,他的睫毛上都挂着尘土,浮尘的颜色染白了他的双睫、眉峰和鬓发,满脸灰土的齐孤鸿静静地望着韩痞子,张开口毫无感情色彩地轻声道:“闪开。” 说罢,齐孤鸿已经推开了韩痞子,翻身从地上爬起来,端着枪再次向章杳走去。 “你他娘的疯了!”韩痞子急了,冲上前来一脚踹在齐孤鸿背后,齐孤鸿的双腿踉跄一下,竟然被他硬生生踹倒在地。 韩痞子两步上前一把抓住齐孤鸿后脑的乱发,强迫他抬起头来看向章杳和唐鬼所在的方向,此时唐鬼的弯刀正从章杳背后飞过,趁着章杳凝视弯刀时,唐鬼已经横刀向章杳冲去。 对于唐鬼的本事能耐,韩痞子没什么好不信任的,他知道那会是一场精彩绝伦的好戏,决不允许齐孤鸿扰场。 “看清楚了,大当家的用不着你帮忙,你少去捣乱,要真想报仇,你就让他自己来,别去当他的累赘!” 累赘。 这两个字好似巨锤落在齐孤鸿的心头,瞬间便驱散了他心中的热血。 是的,唐鬼的招式稳准漂亮,手无缚鸡之力又毫无练武天赋的齐孤鸿恐怕苦练一生都无法达到唐鬼这样的程度,自己现在冲上去,只会扰乱唐鬼和章杳之间这一场漂亮的对决,即便是自己举枪帮忙,说不定也会误伤唐鬼。 可怎么办?让唐鬼退下?那自己有几成胜算?齐孤鸿突然感觉悲伤一瞬间如潮水般向自己涌来,将他覆盖,令他窒息,那种痛苦让他甚至失去了喘息的气力。 “你听着!你要真想让大当家的帮你报仇,就和我们去打仗!给他了了后顾之忧!让他别惦记你!让他别分神!” 齐孤鸿茫然地望着韩痞子,他细细分辨咀嚼着韩痞子对自己说的这一番话,他凝视着韩痞子的那张脸,都说一个人和另一个人在一起生活久了,连长相都会和对方相似,齐孤鸿不知道韩痞子跟了唐鬼几年,反正肯定没有唐忌夜跟在自己身边的年头长,可为什么他们长得那么相像?为什么韩痞子那么了解唐鬼?为什么他们那么默契? 后来,在经历了很长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之后,齐孤鸿才知道,想要达到那样的默契,必须一次次共赴生死。 眼看着齐孤鸿好像还是没听明白自己的话,韩痞子咬着牙将齐孤鸿从地上拽起来,指着乱战一片的四面八方。 “你看清楚了!这些都是我们的兄弟,是大当家的兄弟!我们在这里豁出命的打、斗、砍、杀,都是为你!为你!” 都是为了你齐孤鸿这样的废物,为你自己都报不了的血海深仇,为了你被卷入仇恨和战乱,为了你挥汗洒血! “你到底要这样到什么时候……” 到底要这么懦弱到什么时候? 韩痞子质问齐孤鸿,他想不通唐鬼为什么要帮齐孤鸿这样一个废物,为什么要搭上这么多人的命,他看不出来这个齐孤鸿身上哪有一分一毫的魅力值得他们如此…… 然而就在韩痞子刚吼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就看到齐孤鸿突然端起了枪。 黑黝黝的枪口就对准了韩痞子,他愕然地张大嘴巴正想开口发问时,突然炸响开来的枪声已经堵住到了嘴边的问题。 枪声在韩痞子的耳边响起,巨雷炸响般,子弹由他的肩头横飞而去,韩痞子甚至能感觉到那子弹带起的风是那样灼烫。 与此同时,就在韩痞子背后,一具尸体应声倒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一颗脑袋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差不多是在自己的刀向唐鬼肩头砍去时,章杳才察觉到了疼痛。 其中一部分疼痛来自他的手臂,另外一部分疼痛,则来自于他握着刀的那把手中。 章杳明显感觉到那把刀扑了个空。 唐鬼与章杳相对,仅剩一条右臂的唐鬼砍伤了章杳的左臂,所以章杳右手中握着的刀便本能地向唐鬼那边砍去。 什么叫做势不两立?什么叫做生死对决? 我的生,就是你的死。 你的左,就是我的右。 章杳右手中的刀用了八成气力,砍向的,却是唐鬼空荡荡的左臂。 在某些时候,缺失的弱势,也能成为一种优势。 章杳想和唐鬼扯个平,只可惜未能如愿,或者说因他本就是占据优势的一方,所以只是唐鬼在单方面找到公平罢了。 恰好,唐鬼的想法终于难能可贵地和章杳一样,他先是瞥了一眼落在地上的皮带,又望向章杳那只鲜血淋漓的左臂,冷笑一声道:“老子用不着你假惺惺的公平,谁同情谁还不一定。” 经过刚刚的厮杀,唐鬼肩头的伤口再次渗血,鲜血一滴滴溅落在黄土之中,迅速被泥沙裹成一团,在流珠般滚落的血滴中,章杳看到了不远处正在与他的士兵厮杀的齐孤鸿。 “就为了一个废物,至于么?” 唐鬼稍稍转过头,余光瞥见齐孤鸿和韩痞子正背靠背地站在一起,两人一人挥刀一人握枪,死死抵着彼此的后背,击垮潮水般袭来的劲敌。 在漫天硝烟中,那场面看起来甚是悲壮,可不知为何,唐鬼却忍不住笑出了声。 “哈哈哈,这群兔崽子们……”唐鬼脸上满是得意和欣慰之情,咬着牙沉声道:“真是出息了!那我这个大当家的,也不好让他们看我笑话不是!” “他值得你去死?” “我未必会因他而死,他虽然是个废物,但是你也没好到哪里,你的身边还有一个……”唐鬼说到这里突然噤声,嘴唇动着,却没有发出声音。 章杳辨识着唐鬼的口型,发现他是在说“拖油瓶”。 刚说完那三个字之后,唐鬼立马变了脸色,站在章杳左侧的他弓身猛地冲向章杳,再一次挥动手中的弯刀,这一次他的刀自章杳右臂下方向左侧肩头,刀锋向上,大有一副划破天穹之势! 章杳眼看着刀锋直逼眼前,本能地向左弯腰,然而身子刚走到一半儿,章杳突然发觉不对。 唐鬼的姿势,很别扭。 对于一个常年与刀锋相伴多年的人来说,刀应该已经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最强调的就是动作的协调和舒适,唐鬼不该犯也不可能犯这种拗着自己身子的低级错误,除非他另有所图。 想法只是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如闪电般在章杳脑海中炸响,短短一瞬,他也听到了背后响起的呼啸风声,那是金属刺穿了空气向自己逼近的声音。 只是,左边有唐鬼的刀锋,右边还有这箭矢,章杳已经躲闪不及。 原来唐鬼早已看到背后有人放箭,不用想,自然是那自作聪明却帮尽倒忙的叶景莲,故而就可以解释唐鬼为什么用那么别扭的姿势突然弯腰冲向自己,一来是为了弓身躲过叶景莲的箭,二来是特意用了一招虚晃的招式将章杳引到左边当自己的挡箭牌。 箭若刺进皮肉自然是拔不出来,但是章杳知道自己的左臂已经受伤,唯有保住右臂,他只能拼命躲闪唐鬼自右下方挥上来的弯刀,同时任由叶景莲的冷箭狠狠扎进自己的手臂后方的肌肉中。 疼痛不至于钻心,愤怒却令人懊丧,尤其是对面的唐鬼,他收刀之后迅速向后倒退几步,身子刚站稳,便笑着向躲在哨楼柱子后的叶景莲挥了挥手。 “多谢,多谢啊!” 齐孤鸿虽然没能看到叶景莲的脸,但唐鬼重伤章杳这一幕却是被齐孤鸿看在眼里,他终于明白了韩痞子的意思,心中也燃起了阵阵斗志,是啊,自己身为一个废物,不能亲自上阵报仇,但幸而自己有唐鬼这样的朋友,这样一来,自己唯有为他扫清阻碍,让他毫无后顾之忧。 想到这里,齐孤鸿再一次扣动扳机,虽然做不到枪枪致命,可也算弹无虚发。 山匪们人数虽少,可个个都是亡命之徒,战场上的局面多多少少已经被唐鬼的山匪们控制住。 然而就在齐孤鸿心中刚刚扬起一丝喜色时,却看到一名士兵正举着集束手榴弹向自己走来! 齐孤鸿本能地迅速扣动扳机,说实话,看到那士兵的时候,齐孤鸿心中突然有了一种慌乱,那种慌乱来自于恐惧,是那士兵脸上不要命的凶狠之气,令齐孤鸿感到了恐惧。 一枪正中士兵的左肩,令士兵的身子晃了晃,几乎摔倒在地,可士兵两脚发力稳住下盘后,竟然再一次向齐孤鸿走来! 两人之间不过只有十米的距离,齐孤鸿这次又是一枪,正打中了士兵的胸前,士兵当即便被弹飞出两米,整个身子在地上滚翻出去。 齐孤鸿哆嗦了一下,还想扣动扳机,手中的绵软感让他意识到已经没了子弹,而此时齐孤鸿才注意到自己的手已经因紧张而遍布冷汗。 是,是怕了,是怕那种不怕死的目光了。 就在齐孤鸿手忙脚乱更换弹匣时,地上那名士兵竟然动了动,怒吼一声引燃集束手榴弹向齐孤鸿飞扑而来。 两名山匪眼看这一幕慌忙想要上前挡住士兵,只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集束手榴弹就这样在众人中间炸开! 手榴弹将地面硬生生炸开了一个坑,尘土飞扬之间,灼烫的热浪将齐孤鸿和韩痞子冲出去了个跟头。 而且不光是他们两个,刚刚那名士兵好像疯了似的,引爆集束手榴弹时根本没有考虑围在齐孤鸿身边的还有其他章家士兵,这集束手榴弹的热浪将所有人包裹成一团,好像攒成了个团子似的,手脚就这么缠绕在一起滚了出去。 在那混乱的爆炸中,齐孤鸿突然想到家中的米饼。 齐家每逢年节总会做些米饼,上好的糯米煮好之后放在米臼中,以木槌一下下击打。 此时的齐孤鸿觉得自己就像那张米饼,爆炸的冲击力好似锤子撞击在他的身上,几乎一下将他整个人都拍扁了! 说实话,那个时候已经感觉不到疼痛,浑身完全麻木,四肢全无知觉。 在那样的混沌之中,齐孤鸿最先察觉到的是脚底板的灼烫,背后的火焰如猛兽的巨口,眼看就要将他们吞噬其中,齐孤鸿的脑海中立刻崩现出一个想法。 要跑,不跑的话,留在这里会被烧死。 虽然四肢好像木头一样,齐孤鸿却仍旧勉强爬起来。 在齐孤鸿身上堆着身下压着的是七零八落的尸体,齐孤鸿挣扎着在那些尸体中寻找着韩痞子的身影,爆炸开始的时候他就在自己背后才对。 就在齐孤鸿翻找着的时候,他摸到了一名士兵的脑袋,那张脸上沾满尘土,双眼紧闭,脑袋的主人看来已经死了,齐孤鸿想将那尸体挪开从而寻找韩痞子,他双手抱着尸体的脑袋狠狠往上拔了一把,本来准备好的十成力道尚未用出,对面的力量却突然没了。 齐孤鸿整个身子向后仰去,即将倒地的瞬间,他发现自己的手中捧着的竟然是一颗脑袋。 是,一颗脑袋,一颗没有身子的脑袋。 惊恐和厌恶令齐孤鸿来不及多想,随手便将那脑袋扔了出去,然而脑袋还未落地时,一双手却稳稳地接住了那脑袋。 紧跟着,一具尸体从尸堆中坐起来,双肩之上一片空空荡荡,只见那尸体一只手抱着自己的脑袋,另一只手已经撑着地面向齐孤鸿猛扑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二章 云遮月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是鬼吗? 齐孤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被无头尸体死死掐着脖子时的痛感却不是假的,齐孤鸿已经顾不上恐慌,蜷起腿来对着那尸体的胸口狠狠踹了一脚! 尸体被齐孤鸿踹飞,头颅滴溜溜地在地上转了两圈儿滚远了,身体好似虫子般在地上蠕动挣扎着试图想要爬起来。 齐孤鸿本能地往后退,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在往后面挪,然而人刚挪出去不到半米,齐孤鸿却感觉到背后撞上了什么东西,他下意识又向前爬了两步才转过头,这便看到站在自己身后的…… 那是一个实在让齐孤鸿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东西。 衣衫完全被炮火炸开烧焦,成了一片片焦黑的碎布条儿挂在那东西身上,双手的皮肉完全翻开,露出焦黑的骨头,双腿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一条腿被炸得整个扭曲过去,膝盖拧成了麻花。 而最让齐孤鸿骇然的是那东西的肚子,只见整个肚子都被炸开,烧焦的肠子在肚子附近悬着,胸膛附近的皮肉也被烧焦,肋骨之下隐约能看到仍在跳动的心脏。 曾经独自解剖过数具尸体的齐孤鸿从未见过这样的尸体,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东西,到底是人,是鬼,还是行尸走肉。 齐孤鸿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家伙是章杳麾下的士兵,从那仍旧被他死死攥在手中的木柄可以肯定他就是刚刚那个引燃了集束手榴弹的家伙。 是那个士兵手中的集束手榴弹将他自己的肉体炸了个稀巴烂,可他却仍能站起来,那张脸上的皮肉也已经被炸得七零八落,一只眼珠儿已经从眼眶里掉出来,悬挂在他的脸颊上,紧贴着被炸穿皮肉的脸颊下暴露出的肌肉和牙龈,唯有另外一只眼睛转了几下后终于发现了齐孤鸿。 然后,这具肉体……是,齐孤鸿只能称呼它为肉体,这具肉体找到了齐孤鸿后便直勾勾地向他走来。 恐惧已经令齐孤鸿无法发出声音,所有畏怯的声音都哽在喉咙里化成一声声无力的呜咽。 在这一场爆炸中,被波及的土匪死的死伤的伤,唯有章杳的部队,这一群群不死的士兵,正在从尸堆中爬起来,一些断裂的手脚正在蠕动,他们好像地狱而来的亡灵,向齐孤鸿步步紧逼。 爆炸就发生在战场正中,唐鬼本能地向爆炸的方向望去,他亲眼看到韩痞子和齐孤鸿被卷入了那一片炸裂的火花之中,顿时觉得心跳都漏掉半拍。 “喂。” 对面响起的阴沉嗓音令唐鬼回过神来,面前的章杳正在不慌不忙地拔掉胳膊上的箭,手臂后侧顿时鲜血直流,章杳重新捡起皮带,这一次被他用力绑在了接近肩膀的位置。 章杳的左臂两度受伤,那伤痕足以令他失血脱力,此时的章杳脸色已经有些泛白,却轻描淡写地对面的唐鬼挑了挑眉毛。 箭矢被章杳折断扔在一边,他不是不能趁着唐鬼看向齐孤鸿那边的时候偷袭他,但是章杳没有这样做,他觉得自己有必要给唐鬼时间,让他好好看清齐孤鸿是怎么死的。 “你还要再看一会儿吗?” 唐鬼哼笑一声,只有他知道自己心中是怎样的天翻地覆,无论脸上装的有多镇定。 唐鬼装作满不在意地摇摇头道:“不着急,等你死了我有的是功夫慢慢看。” 说罢这话,唐鬼已经再次向章杳冲过来。 两人之间相差不到十米,在冲出去第三步的时候,唐鬼手中一把弯刀飞了出去,第七步时,第二把弯刀也紧随其后,紧临章杳面前的最后一步时,唐鬼突然弓身蹲下,一条腿横扫出去。 唐鬼知道章杳能算到他的动作,从在齐孤鸿口中听说章杳曾与齐秉医下棋时,唐鬼就知道章杳是一个很擅长揣测他人心理从而判断对方行动的人。 但是,这有什么好处呢? 唐忌夜曾经是一个喜欢想很多的人,总想判断出下一步会发生什么,试图让自己躲避所有危险,可到头来才发现,所有险境都是老天的安排,逃不开的是命。 所以再多的计划也好判断也罢,都是一场空。 更何况他们现在不是在下棋,眼前的是刀锋,章杳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他能算出一步,能算出第二步,那么第三步呢? 就像现在,当唐鬼的飞腿向章杳下盘横扫过去的时候,章杳察觉到了唐鬼的这个动作,双膝弯曲迅速向上空弹跳,足足跳起三尺高。 但章杳没算出唐鬼的第二步,正当他飞身跳起时,两把双刀呈剪刀状向章杳飞来。 这一次,两把双刀自左右两边而来,正将章杳左右夹击在中间,刀锋向他的脖颈即将闭合。 两把圆月弯刀组成的剪刀,随时足以将章杳的喉咙剪断! 唐鬼的双眸,就这样盯着几乎快要交合在一起的刀锋,他最喜欢这样的时刻,就好像费劲功夫煮了一锅汤,当所有步骤都已完成,等待着好汤出锅--前面该做的辛苦功夫早已做足,接下来的就是享受了。 他有十足的把握,章杳下一秒就会血洒当场,唐鬼甚至微微眯起眼睛,以免血液溅进他的眼里。 然而就在唐鬼死死盯着那刀锋的时刻,眼前的视线却突然模糊了。 唐鬼的眼睛在夜里不大好使,此时借着天亮之前半明半暗的天光才勉强看清眼前的情形,只是此时不知是哪儿来了一片云彩。 云遮月,冷清的蓝光化为浅灰色,雾蒙蒙之中,天地尽失光华。 章杳的身影就此化作了一团朦胧的暗影,唐鬼听到自己的弯刀撞上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发出一声撞击的脆响,唐鬼看不到,但是通过那声音能分辨出双刀被撞飞了,他只能纵身一跃在半空中以仅剩的右手抓到一把弯刀,另外一把刀掉落在地,发出铿锵之声。 难不成是章杳用什么东西挡住了刀锋?唐鬼来不及思考太多,迅速往后退了两步。 这是一种动物般的求生本能,一旦整个人被黑暗所包裹围绕时,唐鬼便会本能地感觉到危险,就如将怕水之人扔进深潭中。 唐鬼知道,自己在黑暗中难以保命。 而就在这样的黑暗里,唐鬼感觉到一个人猛地冲向自己。 那个人身形极快,身上带着风,风里带着血味儿,呼啸着扑面而来,令他几乎窒息。 “这游戏太慢,”章杳的声音已经透着些许不耐烦,“不如我们快一点。天就要亮了,人应该死在夜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三章 生有何惧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刺鼻的硫磺气味令人咳嗽不止,唐鬼麾下的山匪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亲眼看到爆炸,看到无数人倒在火海和血泊中,看到大团爆炸的烟雾将他们笼罩其中,可是在乌云遮蔽月光前的最后一刻,他们却看到一些士兵摇摇晃晃地从一堆堆小山包似的尸堆中爬起来。 那些人身上的军装被炮火炸得褴褛不齐千疮百孔,可仍能看出是章杳手下的士兵。 山匪的兄弟们死了,战士们却化作了走肉行尸,在月光暗下来的瞬间,地狱恶鬼般向他们扑去! 黑暗中,齐孤鸿端着枪,目光在四处搜索,寻找着唐鬼的身影,唐鬼怕黑,这一点齐孤鸿是知道的,他已经接受了章杳麾下士兵的异状,此时不敢预判他们是否还能赢,只想在死之前带着唐鬼离开。 就在齐孤鸿这样想着的时候,身边不远处突然亮起了些许火光,紧跟着,在那火光之中,有人喊着齐孤鸿的名字。 “齐孤鸿,接着!” 齐孤鸿本能地接住对方扔来的东西,在接住那只兽皮酒囊时,齐孤鸿也看清了火光之下的韩痞子,只见韩痞子用一把枪杆缠着破布借酒点燃,他的手中高举着火把,在火光跳跃之中,韩痞子那张遍是灰尘的脸上写满了坚毅。 章杳的那些不死士兵们很快注意到了韩痞子手上的火光,两人摇晃身躯转向韩痞子,在确认了方位之后向韩痞子猛地扑过去。 “你干嘛?”齐孤鸿下意识吼了一声,“他们喜光!快扔了火把!” “扔?”韩痞子的余光左右扫视过向自己扑来的士兵,只见他并不惊慌,上身不动,下盘却踩稳了,趁着那两名士兵即将要把他扑倒的瞬间,韩痞子身形一闪,那两名士兵便撞在一起,韩痞子跳出了一米来远,听着背后闷沉的撞击忍不住大笑一声,对着齐孤鸿得意地吼了一声道:“我去给大当家送灯!” 唐鬼要灯,他不能没有光,否则就会骂人,山匪们可以忘了任何,但不会忘了他们的大当家的。 听到韩痞子那轻描淡写的话,齐孤鸿的鼻子突然有点儿酸,他咬着牙使劲儿眨着眼睛,同时从身上扯下一片碎布条,用力地、狠狠地缠在了一根破木棍上。 黑暗中,其他山匪也在向齐孤鸿汇拢而来,齐孤鸿打开酒囊,猛灌下一口后,还来不及体会胃里热辣的灼烧感,便又猛灌一口喷向木棍,将火把点燃。 一把,两把,三把,无数火把好似星光在战场上点燃,这一口战前酒喝得不够痛快,但也足以燃起山匪们胸中的热血。 “记得,”齐孤鸿被围在山匪们中间,说每一个字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喉咙都在颤抖,“要活着!活着走出这里,到时候我做东,咱们语花楼不醉不休!” 战场上响起了山匪们热气腾腾的呼喝声,就连远处的唐鬼也听得到那声音。 只是,唐鬼无暇在意那声音,此时充斥在他耳中的,是一种奇怪的沙沙声。 有什么东西正在摩擦着地面,在沙石地上爬行,那是虫子贴地而行。 在那一句似是寻衅似是挑逗的话后,章杳已经向唐鬼猛攻过来。 这一次,战局看似公平起来,章杳和唐鬼都只有一只手臂,握着一把刀,然而俗话说的好,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唐鬼的弯刀在远攻时,配合着他那一把子玩刀的手艺,足以在百米之外取人首级,但是在近战肉搏时却失去了优势。 章杳的刀法虽然不如身为山匪的唐鬼那么蛮横,可是一刀一刀横劈竖砍下来,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直奔唐鬼的命门而去,唐鬼连连几个翻身,只能以手中弯刀横在身前阻挡着章杳劈砍下来的攻势。 更要命的是,在这劈砍之中,唐鬼仍旧不停地思索着,刚刚到底是什么挡住了自己的弯刀?还有此时盘亘在自己脚下那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什么巨虫在逼近,那声音以及黑暗带来的恐慌令唐鬼不敢落脚,几步之下已经乱了阵仗。 “怎么样?”唐鬼那惊慌失措的样子令章杳冷若冰霜的脸上终于显露出了些许的笑意,“这样的游戏速度,你可还习惯?” “你他娘闭嘴吧!”正逢章杳一刀自上而下向唐鬼的脑袋上砍下来的时候,唐鬼稍稍侧过身子,弯刀直奔章杳的腹中划过,“想趁着死之前多说两句吗!” 章杳的利剑自唐鬼的断臂砍下,划断了缠在唐鬼肩头的破布,而唐鬼的弯刀横向划过章杳的肚子,在他肚子上割开长一尺深半寸的口子。 两人谁都没能躲得过对方的刀锋,可到了这一刻,疼痛反倒令人感到痛快而清醒。 在连连退下两步之后,唐鬼深吸了口气,胸腔对空气的渴望让他没工夫慢慢喘息,只能猛地吸上一大口,在这难得呼吸的功夫,唐鬼心中静静思索着。 有些不妙,唐鬼能察觉到章杳的攻击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他虽然和章杳不熟,但是却曾经跟与章杳性格相似的人打过交道,这种人是不会乱的,不会任由自己的情绪而自己乱了阵脚,如今他如此疯狂猛攻的唯一理由,就是章杳认定了自己胜利在握,而唐鬼必败无疑。 为什么?这种自信从何而来?莫非章杳还有自己没想到的武器? 正当唐鬼这样想着的时候,背后的一丝光亮向自己逐步聚拢过来,唐鬼下意识地往后看了一眼,只见在背后不到十几米的地方,一团火光正在向自己逼近。 火光中,打斗声仍旧未停,章杳的那群死士不停从四面八方爬起来,向山匪们冲过去。 那些山匪们被分成了两批,没有握着火把的手握利刃重锤,与那些不死士兵厮杀成一团,替其他山匪开路。 而握着火把的山匪们高举手中的光亮,目不斜视地望着唐鬼所在的方向,一盏盏火光就这样坚定不移地走向唐鬼。 “大当家的!”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呼了一声,“兔崽子们来给你掌灯了!” 一片火光中,唐鬼忍不住笑了一声,脑袋里涌现出一句话。 生有何惧,死有何憾。 当初读这句书的时候,唐鬼还是个不谙世事的书呆子,如今放下书本多年,却才终于了悟了这话的意思。 果然,男人当书呆子有什么意思?刀尖舔血,才够痛快淋漓。 那一丛丛火光好似力量源源不断注入唐鬼的身体,他握紧手中的刀,一个转身便向章杳扑去。 火光自唐鬼的背后照在章杳脸上,他站在硝烟中,白色衬衫早已被血染得斑驳,犹如一朵朵红莲盘亘而生,双腿微微分开,两只手撑着刀柄,那把刀好似拐杖,撑着章杳的身躯。 在唐鬼如恶龙般向章杳冲过去时,章杳身形分毫未动,人却笑了。 那笑容突然令唐鬼感到心底阵阵恶寒,与此同时,就看到一对毒螯猛地出现在半空中,呼啸生风,向自己扑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四章 死有何憾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齐孤鸿就走在队伍的最前方,好似这一大团火光的中心,他的脚步坚定不移地走向唐鬼所在的方向,无论身边有多少不死士兵正在向他们扑来。 然而走在齐孤鸿身边的山匪数量却越来越少。 章杳的士兵们一个个如行尸走肉,虽然放弃了手中的枪,可是当他们放下武器,以最原始的方式像野兽般攻击时,其凶恶程度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齐孤鸿的余光中,几乎每一秒都能看到那些山匪们倒下。 他们拼命守护着手中的火光,可与唐鬼之间的距离却仿佛总是那么遥不可及。 正当齐孤鸿这样想着的时候,一名章杳的士兵好似炮弹般,从尸堆之中爬出来后便迅速向他们猛地冲过来,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身体循着鲜血的味道狂奔而来,好似杀人机器。 士兵正奔着齐孤鸿冲来,就在他距离齐孤鸿还有不到十米的时候,一名山匪叫嚣着从旁边的营帐上面飞身跳下,正落在那士兵身上。 山匪骑在士兵肩头,口中怒吼着,顺手挥着手中的板斧,将斧子重重砍进那士兵的胸前。 鲜血瞬间迸溅开来,本来弓着身子向齐孤鸿狂奔的战士也因这一下停住了动作,他微微低下头去看着胸前的板斧,背后的山匪放肆大笑,试图将板斧从士兵身上抽出,只是这一下砍得实在太深,斧头已经嵌入士兵的骨头里。 正趁着那山匪努力将板斧拔出来的时候,就看到那士兵突然扭转身子,整个人猛地翻身将山匪摔在地上,同时顺势压在了那山匪身上,对着他袒露的胸口狠狠咬了一口! 一时间,血肉横飞,山匪发出了一声痛彻心扉的惨叫,就连不远处的齐孤鸿听到叫声也不由得感到全身一个激灵,他下意识端起枪来,对着那名士兵的脑袋便是一枪! 只可惜在齐孤鸿扣动扳机的时候,那士兵突然扑向了山匪的脖子,只见他嘴巴不停,口中发出含混的嘶吼声,混杂在血肉被撕裂的声音之中,就看到山匪的脖子上血流如注,身子不停扭曲却无法挣脱,从不离身的板斧已经脱了手,只剩下两只手在地上拼命抓着泥土,连口中的吼声也变得微弱起来。 齐孤鸿眼见此景再顾不上其他,随手将手中的火把塞给了旁边的人,打算上前去救那名山匪,然而旁边的人被齐孤鸿推了一把却并没有接过他手中的火把,齐孤鸿愣了一下,只见身旁的韩痞子目光之中满是坚定,斜睨了齐孤鸿一眼道:“去干你该干的事情!” 说完这话之后,韩痞子将火把塞给齐孤鸿,人已经直奔那名山匪冲过去了。 对,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在齐孤鸿呆愣的时候,正是韩痞子的这句话让他突然回过神来,此时自己该做的,是去帮唐鬼。 周遭不停有士兵在向山匪冲来,火光一盏一盏地熄灭,齐孤鸿此时抓着火把的左手横在熊钱呢,将枪管托在左手手腕上,右手抓着枪身,侧着身子向唐鬼所在的方向冲过去。 眼前的火光太过刺眼,齐孤鸿能闻到自己眉毛头发乃至于睫毛被烧焦的味道,却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凭着脑海中的印象向唐鬼扑去,他心中甚至隐隐有种感觉--跑吧,继续跑,哪怕下一秒就会死,可是只要不死,只要能冲到唐鬼身边,就安全了。 齐孤鸿不知道自己对唐鬼的这份信任究竟从何而来,但就是这种想法占据了他整个脑海,让他不再想,也不愿想其他。 只是就在齐孤鸿奋力狂奔着的时候,眼前突然冲出一道黑影,齐孤鸿顿时感觉两条小腿撞上什么坚硬的东西,两条腿腾空,再想要停下来已经来不及了,身子踉跄着摔在地上,手中的火把飞出去老远,火苗在地面上蹿动两下便熄灭了,手中的枪倒是没有脱手,反倒在摔倒的时候重重砸在齐孤鸿的下巴上,疼得他七荤八素,两眼之中尽是金星上下翻飞。 齐孤鸿顾不上叫痛,抓起枪来正想爬起身,然而人刚刚拱起身子,一只脚自他的后腰狠狠踹了下去,这一下,闷痛自后腰传向四肢,齐孤鸿的半个身子再次倒地,而那只脚的主人并未就此停手,而是紧跟着又一脚踹在齐孤鸿腰间! 剧痛令齐孤鸿忍不住怒吼了一声,挨第一脚的时候还会诧异不解,等挨了第二脚的时候,心中便只有愤怒,齐孤鸿双手撑地,两条腿猛地向前一蹿,身子逃出对方的攻击范围,同时顺势一个打滚儿,人已经滚出两米远。 手中的枪已经脱了手,齐孤鸿下意识将两只手臂横在胸前,他没有练过武,不会打拳,之所以摆出这样的姿势,可以说全是凭着身体本能的动作。 站在齐孤鸿对面的,是一名浑身是血的士兵,火光在他左右,他的眼中却只有齐孤鸿。 其他山匪正想上前帮忙,齐孤鸿却突然听到自己背后传来了一声巨响,紧跟着便是大地的震颤,齐孤鸿想都不想便对着那些山匪大吼一声道:“别管我!去找你们大当家的!” 就在那些火光稍作迟疑然后迅速向齐孤鸿身后奔去后,齐孤鸿想到了唐鬼经常挂在嘴边的“先发制敌”,立刻顺势向那名士兵冲了过去! 士兵只剩下一条左臂,这让齐孤鸿不由自主想到了唐鬼,他冲到那士兵的身前,横抱住那士兵的腰间,借着惯性便将那士兵扑倒在地。 齐孤鸿的脸距离那士兵就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他能感觉到士兵身上除了血腥的味道之外,更多的是一种陈腐的气息。 思绪电光火石间飘远,好似闪电般将一个遥远的念头从齐孤鸿的脑袋里揪了出来。 王大雄!是的,齐孤鸿在这一刻突然想到王大雄,是那腐朽的味道勾起了齐孤鸿心中的回忆,他清楚记得自己曾经在王大雄身上闻到过相同的味道。 那是死人身上特有的气息。 齐孤鸿突然明白了。 为什么王大雄人已死却仍能行走立动。 为什么章杳的部队只有那么少的士兵。 为什么这些士兵能从炮火中死而复生。 是章杳,他能操控死人,就像给王大雄下蛊一样,他一定是给他麾下的这些士兵下了些什么蛊,让他们即便死了也能继续为章杳征战沙场,所以,这就是为什么章杳的队伍兵力匮乏,其他部队却拿他没有办法。 活人总会死,这样说来,死人存在的时间就比活人要长。 齐孤鸿终于明白了。 他们是在和死人打一场活人永远赢不了的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五章 黄泉再见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人在死之前,都会想些什么?齐孤鸿不知道别人在想什么,他只知道他自己在想,自己为什么会死在这里。 章杳为什么会操控死人呢?他的年纪看起来比自己年长不过五岁,为什么自己一事无成百不堪,为什么他翻云覆雨等闲间? 齐孤鸿突然感觉到了自己的愚蠢,他早该想到的,齐秉医当初不惜带着家人殉亡,以全族人的性命立下血咒,就是因为齐秉医知道连一世风雨经历无数的他都斗不过章杳,更何况齐孤鸿。 想想自己当初还信誓旦旦说什么要为齐家报仇,现在看来,不过是自以为是的笑话罢了。 在齐孤鸿小时候,齐秉医经常教导他,不要小看任何一个人,因为在这世上永远有他想象不到的强者。 这句话一直被齐孤鸿铭刻在心,他也承认,自己后来的确见到过很多很厉害的人,比如留洋的时候,他当真见过能将词典一字不落背下来的人,但是那种厉害仅仅只是令人感慨。 而章杳的厉害,已经超乎了齐孤鸿对世界的认知范畴,他的世界那么小,他的视野那么狭窄,很多事情只有到经历过的时候,才敢真的相信原来这世上果然有这样的人。 可是自己现在已经无路可退,齐孤鸿只是想不通,老天到底是不是公平,章杳究竟是如何能做到这样?老天对他的偏爱,是否不公平? 这些想法犹如无数雨点在齐孤鸿的脑海之中砸落,齐孤鸿一边任由这些想法好似雨点砸在水面上激起涟漪,一边以枪杆死死抵着身下的士兵。 那名士兵仍旧面无表情地盯着齐孤鸿,身体向上耸着,满口白牙已经被血染红,不停试图逼近齐孤鸿,齐孤鸿能看到那士兵脖子上暴起的青筋,这士兵已经用了十足的气力,齐孤鸿唯有将全身的力量压在那士兵身上,才不至于被他反扑过来。 自己能杀了这士兵吗?就算能,可自己能杀多少人?自己为什么要把唐鬼卷进来?他明白盲丞为什么恨自己,他恨自己没能让唐鬼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做个阎罗殿中的恶鬼,明明已经九死一生过一次,却还要再为齐孤鸿搭上这条命。 可齐孤鸿甚至没能力回过头去看唐鬼一眼。 正当齐孤鸿这样想着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一声怒吼:“闪开!” 齐孤鸿本能地闪开了脑袋,紧跟着就看到一把刺刀从自己后脑勺落下来,正插进了那士兵的眉心! 一时间,红的血,白的脑浆,一切卷杂在一起迸溅开来,那士兵没有发出一声惨叫,脑袋仍旧在挣扎着,仿佛觉得不过瘾似的,刺刀的主人拧着刀柄,刺刀就在士兵的脑壳中搅合了两下,然后一脚踩在士兵的脑袋上,拔出的刺刀带着白色脑浆,迸在齐孤鸿的脸上。 韩痞子手中握着刺刀喘着粗气,拔出刺刀的时候,他用力过猛,整个人踉跄了一下,齐孤鸿连忙上前扶住了韩痞子,就见韩痞子狠狠吐了口唾沫,口中全是血沫。 “他娘的,这玩意儿还真难对付!” 不等韩痞子把话说完,齐孤鸿突然觉得脚腕一紧,一只手死死攥着自己的脚腕,对着自己的脚踝上便咬了一口! 疼是钻心的疼,齐孤鸿连忙甩着脚腕,韩痞子则是对着那东西的脑袋又是狠狠地砸了一枪托,这次顺着刺刀留下的洞,干脆将那脑壳砸得凹陷下去,眼珠儿也紧随其后爆开了。 “你他娘的……”韩痞子发了狂,枪托一下一下地猛砸那东西,将他的天灵盖砸了个稀巴烂,只是,即便是在韩痞子一下下砸向那东西的时候,那东西的双手竟仍在半空中张牙舞爪地扑腾着,“你他娘的有完没完了!” 这东西即便是脑袋被砸烂了,却仍旧在不停地攻击着,齐孤鸿已经看明白了这一点,他咬着牙环顾四周,硝烟之中已经平静了不少,是的,战局不再像刚刚那么混乱,因为很多山匪已经倒下了。 与章杳的士兵们不同,他们是真的永远倒下,不会再爬起来了。 阵阵心痛犹如潮水般涌入齐孤鸿心头,疼得他无法呼吸,齐孤鸿知道他们赢不了,他们只有一条命,比不了这些行尸走肉般的怪兽。 不管山匪们往日里有多凶神恶煞,这一仗,他们赢不了。 想到这里,齐孤鸿拽着韩痞子,“我们不打了!走!想办法带着你们大当家的跑!不能再死人了!” 那最后一声,齐孤鸿几乎是吼出来,声音里透着哽咽。 “你去找大当家的!”韩痞子一脚踹开地上仍旧挣扎不止的尸体,对着齐孤鸿道:“老子给你们断后!” “你先跑!” “别废话了!”韩痞子一把甩开齐孤鸿,“老子死不了!我得看我大当家的走出去再走!不能让他死在我前头!” 韩痞子的话刚吼到一半却突然停了下来。 周遭突然安静下来,韩痞子仍旧保持着怒吼的姿势,但是声音就好像卡在他的喉咙里一般,只见韩痞子缓缓地低下头,看向了他的胸膛。 韩痞子身上穿着一套藏青色的麻布衣裳,在麻布衣裳外面还套着一件狼皮小马褂,那件马褂是唐鬼赏给他的,差不多是在去年,也是个冬天,韩痞子和唐鬼上山打猎被一群野狼围住,韩痞子为救唐鬼,被野狼在胸前抓了一把。 那一爪让韩痞子在床上足足躺了五六天才下地,但却也因他挨了那一爪救了唐鬼的命,韩痞子伤势好起来后,唐鬼摆了一桌酒,喝得大醉酩酊时,唐鬼脱掉他身上那件狼皮马褂赏给韩痞子,告诉他说,有了这东西,以后就不会再被野狼掏了心窝子。 韩痞子一直很相信唐鬼,认定唐鬼料事如神,但是今日看来,他那全知全能的大当家的,也有失算的时候--韩痞子的胸口,连带着那狼皮马褂,一起都被穿透了。 在一团血肉中,齐孤鸿看到什么东西动了动,他仔细一看,发现那竟然是一只拳头。 拳头就这样自韩痞子的后心贯穿过来,韩痞子低着头,眼睁睁看着那只手动了动之后突然松开了,然后,一滩被拳头攥在手心里的肉就这样掉在地上。 韩痞子也不知道那是心还是肠子,甚至都察觉不到疼,只是在那只手猛地抽出去之后,胸前突然凉了一片。 这次,是真的要死了?韩痞子突然想笑,想起上次自己被狼抓了时,唐鬼将他背在背上回山寨,血在地上滴滴答答洒了一路,他当时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对着唐鬼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而此时,韩痞子也有许多话想说,他想坐在唐鬼面前慢慢说,告诉他,大当家的,别怪痞子没本事,不能亲眼看您全须全尾地走出这里,您等痞子先去探路,咱们黄泉再见,到时候占了那正儿八经的阎罗殿,只要您在,兔崽子们就跟着你,把那阴曹地府闹个地覆天翻。 离别的话,该好好说,只可惜韩痞子已经没时间了。 “走,”韩痞子张口,他想看向齐孤鸿,却无力抬头,甚至连抬起头来再看唐鬼一眼的力气都没有,心中殷切的声音到了喉咙里只剩一声含混不清的哽咽,“带他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六章 镇宅蛊再现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天,早就该亮起来了吧? 可为什么周遭就只有黑暗? 这天,到底还会不会再亮起来? 不远处,唐鬼也渐渐感觉到光亮不再,刚刚那些围绕在他周身的火光已经一盏接着一盏地暗了下去,而就在逐渐熄灭的火光中,唐鬼看到一对巨大的毒螯向自己猛攻过来。 毒螯距离唐鬼不到三寸,他甚至闻到了毒液特有的腥臭气息。 唐鬼来不及思考,向后一个翻身躲过毒螯,人还未站定,双眼已经迎上一双通红的眼睛。 那双眼睛简直如灯笼大小,可这对灯笼无法为唐鬼照亮四周的黑暗,反倒是在为唐鬼照亮通往地府的路。 唐鬼瞬间明白了章杳为何突然站定不动,因为有人替他出手。 卑鄙。 唐鬼打量着面前的毒虫,那是一只巨大的蜈蚣,腰身几乎和个少女的腰身差不多粗细,双足至少有百对,每一条都有手腕粗细,身长更是足有七尺,此时身子仍在扭曲着,在地上蜿蜒。 蜈蚣的周身漆黑发亮,透着暗红色的光,好似甲壳一般,想来必然坚硬无比,刚刚便是这巨虫帮章杳挡掉了两把弯刀,以至于唐鬼的弯刀打在这东西身上发出脆响。 章杳就站在蜈蚣身后不远处,仍旧撑着手中那把刀,唐鬼看不清章杳,看不见他的双眼,只听到章杳浑厚沉着的声音透过黑暗直至耳边,对着唐鬼轻声道:“你最好快一点,你的手下大概没办法撑太久,动作太慢的话,他们就没办法亲眼看你如何死掉。” 死?哈!自从三年前,唐鬼经历了那一夜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想到过“死”这个字。 随他妈的谁爱死谁死,反正,他唐鬼不会那么轻易去死。 只是面前这东西的确难以对付,唐鬼已经没有精力感到惊讶,他眯着眼睛打量着面前巨大无比的蜈蚣,脑袋里突然想到了一些零碎的事情。 听说,在五个蛊族中,每家族长自生下来便有一项特殊的任务,就是炼制属于自己的伴生蛊。 新一任族长的伴生蛊将在上一任族长的协助之下炼成,退任族长会将自己毕生所能全部用于帮下一代炼伴生蛊,可以说,这伴生蛊一半是蛊虫,一半则是上一任族长的心血,是族长将自己剩余的生命倾注其中,用另外一种方式为自己的后代保驾护航。 看样子,自己面前的这条蜈蚣就是章杳的伴生蛊了,唐鬼忍不住冷笑一声道:“看样子你还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斗不过你爷爷就搬救兵了!不过,连你都不行,放出条看门狗,是给你争取时间逃跑?” “唐鬼,你我无冤无仇,按理来说你不需要与我为敌,”黑暗仿佛是固态的,阻挠了章杳的声音,令他的声音听起来虚无缥缈,“一切皆因蛊而起,你生在蛊门中,早该知道,你我之间的争斗,不止是人和人之间的争斗而已。” 所以说,要怪就怪唐鬼没有伴生蛊?怪他虽然生在蛊门,却被家族遗弃,不如章杳一般深谙蛊术,却偏要和他作对? 放屁! 唐鬼向来不信这一套理论,是死是活,总要喘到最后一口气。 想到这里,唐鬼已经握紧了手中的弯刀,就准备直奔章杳的伴生蛊而去。 然而就在唐鬼刚做出攻击姿态的时候,章杳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好像……”章杳望着唐鬼所在的方向,但是明显不是在说唐鬼,只听到他的声音饶有趣味道:“越来越有趣了。” 唐鬼下意识向背后看去,战场上,属于他的灯光变得格外暗淡,几乎不可得见,唐鬼顿时感到心头一惊,他起初以为是自己的人都完了,但是很快,唐鬼发现那些火把并非完全熄灭了,而是被一层诡异的迷雾笼罩其中。 之所以说诡异,是因为那片迷雾实在太过浓重,迷雾是有形的,就好像一条条缎带在半空中飘动。 就是那些迷雾遮盖了火把,唐鬼眯着眼睛,勉强在一抹光亮之中看到了一个人影。 那人侧身站着,破破烂烂的长衫随风舞动,唐鬼的眼睛在夜里本是看不见的,可此时却能看到那人刀刻斧凿般的侧颜。 是齐孤鸿。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唐鬼的心中就好似被一记惊雷击中般,竟然连呼吸都变得不顺畅起来。 与此同时,脚下的大地也跟着震颤起来,如同起伏不止的海浪,唐鬼愕然望着脚下的地面,正当他思考着这震颤从何而来时,一阵剧烈的摇晃令唐鬼身子一个踉跄,险些摔在地上,他勉强站稳身子的同时,突然看到不远处的地面突然炸开一般,一个庞然大物从地下猛地冲了出来! 地面就发生在齐孤鸿脚边,在此之前,齐孤鸿只是在思考。 是的,站在生死咫尺的战场上思考着生和死的问题。 齐孤鸿不敢相信韩痞子会死在他的眼前,几秒钟之前齐孤鸿还在想着如何带着韩痞子和唐鬼他们逃出这里,可为何人世无常?为何自己连重要的人都保护不了?为何老天想取谁的性命就可以信手夺去? 这些想法好似一团棉花堵住齐孤鸿的喉咙,令他无法呼吸,直至脚下的震颤令齐孤鸿恍然惊醒。 身边被一片迷雾笼罩着,齐孤鸿起初是惊讶,但他很快发现这片迷雾非常熟悉。 自己曾经见过。 不光是齐孤鸿,章杳也很快认出了这诡异的迷雾究竟为何物,因为,上一次它出现的时候,就是章杳在齐家下棋时。 这不是别的,正是齐家的镇宅蛊。 巨大的青蛇光是脑袋便有箩筐大小,整个身子冲出来后足有两米长,齐孤鸿身子踉跄,本来已经险些摔倒在地,倒是那猛地冲出的镇宅蛊扬起上半身缠着齐孤鸿的身子将他扶稳了。 齐孤鸿长大了嘴巴望着身边的镇宅蛊,奇怪的是他却似乎并不感觉害怕,反倒是有种亲切之感。 是什么时候来着?自己两岁?三岁?总之是还不能记清楚自己年纪的时候,齐孤鸿从那时就知道在家中有什么东西保护着自己,那东西时常隐藏在角落中、黑暗里、石板下,但每每齐孤鸿身边遭遇危险时,那团迷雾便会出现。 要说起第一次,还是齐孤鸿尚在蹒跚学步时,在床上爬着的齐孤鸿险些摔下雕花木床,可是身子到了半空却停了下来,那就是镇宅蛊第一次开始保护他的时候。 镇宅蛊,潜藏在庞大的齐家,只为守护家族命脉,它曾守护过无数代齐家血脉,直到齐孤鸿这一代,没有人记得这镇宅蛊被炼成多少年,只知道它早已于齐家人心意相通。 故而此时,它才会猛然出现,不光是要保护齐孤鸿,还能揣测到齐孤鸿的心意,在齐孤鸿自己都尚未察觉的时候,镇宅蛊已经直奔章杳的伴生蛊冲了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七章 恶蛊相斗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哨楼之上。 有句话这样说,战场越遥远,战士们就越勇敢,此时战场就在叶景莲的脚下,可他丝毫不觉畏惧,因为叶景莲知道,有人会替他抵挡危险。 只要章杳不死,他就不会死。 身心在完全放松的状态之下,叶景莲便没有什么畏惧,一颗心全部用于关注面前的这一场好戏,尤其是当章杳的伴生蛊冲出来的时候,叶景莲忍不住拍手叫好。 叶景莲并不憎恨齐孤鸿或是唐鬼,他只是觉得有趣,这样的一场厮杀令他感到兴奋不已,哪怕只是在旁边看着,也觉得亲上战场的好像是自己。 毕竟,谁叫在前线的是他叶景莲的杳哥。 所以在大地刚开始发生震颤的时候,叶景莲并不觉得惊恐或是畏惧,他以为是章杳的伴生蛊所致,甚至于镇宅蛊从齐孤鸿的脚下冲出时,叶景莲也只是以为是章杳的什么本领。 是啊,谁叫叶景莲觉得天底下最厉害的就莫过他的杳哥。 然而当叶景莲看清那东西竟然是一条青螣蛇蛊时,叶景莲的脸色立刻变了,好像个赌气的孩子,忍不住一跺脚道:“什么东西!” 整个哨楼上本来只有叶景莲一个人,他不过只是赌气地埋怨一声,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自己刚说出这么一句,背后却突然传来了一个阴涔涔的声音。 “是齐家的镇宅蛊。” 寒意顿时从叶景莲的背后渗透开来,不等叶景莲转身,一个冰凉凉、硬邦邦的东西已经顶在了叶景莲的背上。 叶景莲喜欢玩枪,但是被人从背后用枪顶着,却是第一次。 而且,叶景莲知道那是他自己的枪,这令事情显得更加滑稽。 “没有教过你,不要让自己的枪落入别人的手里?这东西可以用来杀人,也会让你被杀。” 叶景莲能分辨出背后响起的是个男人的声音,而且这男人年纪不小,声音听起来浑厚而沙哑,只听到男人轻笑一声道:“偌大的个叶家,难道就没有人好好教教你?” “你……”叶景莲吞了口口水,视线望着章杳的方向,有伴生蛊在,章杳无需动手,叶景莲用期盼的目光望着章杳,心中乞求着他能转过头来看自己一眼,只是章杳还不知道现在叶景莲的性命正被握在别人的手上,唯有叶景莲自己格外清楚这一点,所以说话的口气也谦和了不少,“你是什么人?” “我没打算杀你,所以你也不用问我这个问题。”男人嘴上这样说着,但是枪并没有就此放下,仍旧抵着叶景莲的后心,“我只是要你带个信儿回去。” “哈?”大概是误以为虚张声势还会有用,或者是觉得说一说能让对方放下枪,叶景莲不假思索道:“你杀了我?如果你杀了我的话,你也走不出这个地方,杳哥他不会让你就这么随随便便杀了我的。” “那你可能是想多了,没有叶家人在身边,你叶景莲不过就是个没了母狗护着的狗崽子。行了,我不想和你废话,”男人的声音干哑,说到这里摸出酒囊灌了两口,“你不用怕,我只是让你带个信给叶旻。” 男人说完这话之后,叶景莲感觉到男人的手摸到自己的胸前,伸进了他的猎装外套,将一样东西塞进了他的马甲口袋里。 在男人的手抚在叶景莲心口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心跳仿佛都快停了下来,一种逼近死亡的危险令叶景莲浑身动弹不得,麻木得几乎快要抽搐在地。 “你可记住,不要看,否则会死。” 好在,男人将那样东西放好后,在叶景莲的胸前轻轻拍了两下便收了回去,他用枪口顶了叶景莲一下,指着下面的战场,“快看,好戏才刚开始。” 战场上,唐鬼眼看着那条好似龙一样的东西向自己所在的方向冲过来,他不知道是危险与否,就听到那东西突然长大嘴巴,竟然发出了一阵啸声。 那声音浑厚阴沉,唐鬼甚至感觉到一阵寒风向自己兜头盖脸地席卷而来,他本能地躲开,就看到那游龙几步已经到了眼前! 这青螣蛇蛊的身材硕大,与蜈蚣蛊不相上下,等到近前时,唐鬼一看,才发现那东西的头上竟然生有一对龙角,腮的两侧还有胡须,浑身呈一种虚无缥缈的青灰色,无从分辨是否是实体。 唐鬼纵身闪过,不等他身子站稳,就看到青螣蛇蛊已经和章杳的伴生蛊撞上了一起,唐鬼这才明白那青螣蛇蛊刚刚的一声呼啸乃是要让自己闪开,也幸好他侧身躲过,否则已被伴生蛊的毒螯所伤! 齐孤鸿此时已经紧随其后冲到了唐鬼身边扶着他站稳,唐鬼二话不说便对着齐孤鸿道:“这他娘的什么东西?” “镇宅蛊,”齐孤鸿声音低沉,“是齐家的镇宅蛊。” 说这话的时候,齐孤鸿的声音有些颤抖,那是一种异样的感觉,好像阵阵暖流在齐孤鸿的心中涌动,是的,这是齐家的蛊,是这蛊让齐孤鸿知道他在这世上还有所陪伴,除他之外,还有属于齐家的东西留在这世间。 正当齐孤鸿赶到唐鬼身边的时候,伴生蛊的毒螯已经向青螣蛇蛊迎了上去,蜈蚣蛊的身躯扭动,毒螯占据优势,呼啸声风张牙舞爪地对着青螣蛇蛊猛挥出去,只是那青螣蛇蛊虽然身形庞大,但是动作却非常灵敏,眼看着即将被那毒螯所伤的时候,身子突然向侧面一扭,登时躲过毒螯的攻击,倒是那毒螯抓了个空,发出一声厉响。 青螣蛇蛊刚躲过蜈蚣蛊的攻击,身子还没挺稳,干脆顺势在半空中绕了一圈儿,趁着蜈蚣扭着上身时,身子猛地缠在蜈蚣蛊的身上,那青螣蛇蛊的身子猛地收紧,就听到蜈蚣蛊发出一声尖啸的惨叫! 两条蛊虫缠斗在一起,齐孤鸿和唐鬼看得一阵呆愣,两人不比章杳,从未见过这样的斗蛊阵仗,目光全然盯着两只蛊虫,完全转不开眼球了。 蜈蚣蛊被青螣蛇蛊这一下缠得厉害,暴怒之下,毒螯向青螣蛇蛊的身上狠狠地钳了下去,一时间便看到那青螣蛇蛊的身上皮开肉绽,只好暂且松开蜈蚣蛊,那蜈蚣蛊猛蹿开两步,之前被青螣蛇蛊缠住的地方,三对足已经软趴趴地垂了下去,再动弹不得。 两只蛊显然比人要顽强许多,而且,好像全然不知痛,又或者说,和镇宅蛊为保护齐孤鸿而出现一样,章杳的伴生蛊也是为了章杳的性命才拼尽全力,为了主人,蛊虫又哪儿来的选择? 眼看着两只蛊虫几番过招,齐孤鸿越看却越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儿。 身旁的唐鬼也察觉到了异常所在,“你们家的蛊……这是寻死来的啊!” 在这样的情况下,唐鬼说出这样的话,不免令人感到奇怪。 但是齐孤鸿知道,唐鬼并非说笑。 论个头儿大小的话,青螣蛇蛊与章杳的伴生蛊不相上下,可论其优势,青螣蛇蛊显然不如章杳的伴生蛊,首先那两对螯钳就让齐家的青螣蛇蛊几次吃了苦头。 齐孤鸿不会功夫,但唐鬼是练家子,他知道打架的秘诀,不管是人还是动物,在自己不占优势的时候,最该考虑的问题是如何保全自身,在周旋的同时发挥自己的优势,而不是一味地往前冲。 青螣蛇蛊不是不明白这一点,在之前的几招里,唐鬼能看的出这蛇蛊的攻击非常有技巧,几次迂回,躲开蜈蚣蛊的毒螯,从侧面进行攻击。 然而在几轮下来之后,那青螣蛇蛊明显力不从心,越是这样却偏偏要冲上去。 这样一来只有一种原因,青螣蛇蛊已经知道自己斗不过蜈蚣蛊,这是在拼尽全力为齐孤鸿争取逃脱的时间。 该跑的,现在就该逃跑,齐孤鸿和唐鬼谁都知道这个道理,但是谁都没办法做这种事。 就在两人这样想着的时候,那青螣蛇蛊又被蜈蚣蛊的毒螯击中,逃脱之时,对着齐孤鸿所在的方向发出一声狂吼,就好像在催促着两人逃离一般。 怎么办?跑,还是不跑?齐孤鸿不知道不逃跑的话是不是一定会死,但是他不想跑也不会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八章 因我,是齐孤鸿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世间上的事,凡是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逃跑也是如此,齐孤鸿不希望自己在余生中都做一个眼看保护他的人为自己舍身犯险自己却只知道逃跑的人,如果是这样的话,即便是逃跑活下来又有什么意义? 只是,章杳的声音很快在背后响起,提醒着齐孤鸿已经失去了逃跑的良机。 “齐孤鸿,”章杳的声音不远不近,“你如果死了,必然是死在自己手中的。” 齐家灭门的时候,齐孤鸿本有机会跑,但他没有。 那一次的事情其实就已经注定齐孤鸿今天也会因为没有在最好的时刻逃跑而葬送性命。 “他死在谁的手里,我不关心,我只关心你死在谁的手里。” 唐鬼说着,人已经转过头去,他手中那柄弯刀仍旧滴着血,血流得太多,早已分辨不清到底是谁的,好在唐鬼并不在意,正如他那句话所说,只要这刀上流下来的是章杳的血,至于其他的,他那个鬼便都不在意。 “齐孤鸿,”唐鬼说话间,人已经不动声色地挡在了齐孤鸿的面前,他微微侧身对着背后的齐孤鸿轻声道:“学堂的先生教过什么来着,你记得吧?凡事,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 齐孤鸿记得这句话,记得非常清楚,每次他和唐忌夜调皮捣蛋被先生抓住的时候,先生都会这样说。 只是,齐孤鸿好歹算个乖巧的,和唐忌夜惹祸的次数并不多,他也记得先生说过的话,故而他在和唐忌夜惹了两次大祸之后,还不等发生第三次,人就留洋了。 这样算来,这还真是齐孤鸿和唐鬼惹的第三次大祸,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当初先生的一语成谶。 然而唐鬼想说的,并不是这个意思。 “你已经错过了前两次逃命的机会,老天爷没那么看好你,赶紧滚吧!” 唐鬼的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吼出声来,在说过这么一句话之后,唐鬼的刀锋已经直奔章杳而去! 齐孤鸿没想到唐鬼就这么冲了出去,他盯着唐鬼的背影,突然觉得有那么几分熟悉--那种不顾一切只为赴死的架势,就像青螣蛇蛊。 是,唐鬼也好,青螣蛇蛊也罢,他们早就料到自己这一战必死,最后的拼杀,只为了齐孤鸿能逃出去。 其实就连唐鬼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保护齐孤鸿,他只知道,如果没有齐孤鸿的话,自己的少年或许会更加凄惨。 有些事情是不需要理由的,没有原因,只是因为想做而就去做了,唐鬼始终相信,这种没有理由的事情才是真的。 章杳已经休息了很久,久到全身的肌肉已经重新蓄满了力气,只等着取唐鬼首级,他左臂的血已经止住,两只手抓着刀柄向唐鬼劈砍下来。 这一次,唐鬼用尽全身力气,可手中的弯刀被章杳硬生生压下了两寸,他胸中的所有气力化成一声怒吼,甩着腕子撤回弯刀,任由章杳的剑刺穿自己右肩,从他的皮肉下面插进去,硬生生地割断了半寸皮肉,拼劲全力用脑袋顶着章杳的胸膛,将他撞出去一米。 如果真的会死,那就没什么好顾忌,这副皮囊也该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但是既然是场死战,那死之前总要打得漂亮。 想到这里,唐鬼忍不住笑了一声,趁着章杳身子还未站稳的时候,弯刀再一次向章杳的喉咙飞了过去。 只是就在唐鬼刚刚挥起腕子的时候,只见章杳一手握刀挡住了唐鬼的弯刀,左手已经顺势抽出了后腰中的佩枪,对着唐鬼胸前便是一枪。 看到枪口的时候,唐鬼不免心头一震,他猛地向一侧飞扑出去,子弹虽然未曾打穿他的胸膛,但肩膀却是中了一枪,整个人还未落地便被那子弹击出半米! “哈!这时候也不管什么仁义道德了?”唐鬼忍不住想笑,他翻身想从地上爬起来,只是这一次身子已经不听使唤,最后的力气已经不足以支撑着他起身,嘴上却仍旧不服软道:“行,老子随你,看你今天能怎么样!” 唐鬼说这话的时候,余光向齐孤鸿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那地方空荡荡的,迷雾之中已经找不到齐孤鸿的身影。 好,走了好,走了就好,唐鬼不关心齐孤鸿在哪儿,不想知道他是不是逃跑了,只要他不在章杳的攻击范围内,怎么都好。 不用怕自己在他面前死得不漂亮,唐鬼也就了无牵挂。 喉咙干涩,虽然嘴里都是血味儿,可血这东西终归喝多少都不解渴,也罢,唐鬼活腻了,他迫不及待想去喝一口孟婆汤了。 想到这里,唐鬼使尽最后气力猛地翻身跳起,腕子一翻,用最后的力气向章杳扑砍而去,三发子弹接连打穿了唐鬼的右臂,疼得他手中的弯刀已经偏离了方向,可人却已经停不下来。 章杳扣动着扳机,他不是一个喜欢浪费子弹的人,如果一枪就能打死人,他是不会开第二枪的,可他发现唐鬼就好像自己麾下的那些士兵一样不会死。 天似乎是快要亮了,章杳接连扣动扳机,打出最后一发子弹,他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眼前的唐鬼活似个血葫芦, 就连攻击的步伐也歪歪扭扭,可唐鬼却丝毫不怕。 那双眼之中如闪电般的寒光让章杳明白了自己在怕什么,他怕的,是唐鬼竟然真的不怕死。 刀锋就在眼前,唐鬼蔑笑,使出最后的力气挥刀,只是,就在他的刀锋即将向章杳落下的时候,最后一枚子弹正中他的右臂,弯刀偏离半寸,从章杳的肩膀上划下。 糟糕,这最后一刀也没有砍中,可是自己大概已经再也没有挥下一刀的力气…… 或许该来了。 就在唐鬼即将闭上眼睛的时候,一道寒光骤然闪现,唐鬼只见刀锋从自己的面前擦过,划向了章杳的喉咙。 是齐孤鸿,是他,握着唐鬼的另一柄弯刀。 唐鬼有两把弯刀,好似他的左膀右臂,齐孤鸿握住弯刀的时候,才发现这把刀比自己想象中的重很多,他知道自己无法驾驭这把刀,就像他知道自己和唐鬼会死在这里。 但是,即便如此,齐孤鸿也不会走。 刀,缺一不可,人,也是如此。 不远处,青螣蛇蛊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蛊毒散尽,化作地上一阵阵烟尘,那蜈蚣蛊正在发出一声声嘶嘶声响,仿佛在庆贺着胜利,但是对于齐孤鸿来说已经全无意义。 唐鬼倒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他终究是没能等到天亮。 四面八方,章杳的那些不死士兵们还在向他们逼近,即便齐孤鸿能杀了章杳,也不可能在这些行尸走肉中冲破重围。 齐孤鸿想一想,自己竟然没有丝毫的优势,甚至没有继续打斗的意义,早一点停下来,或许能留个全尸。 但是他不能。 因为面前的人是章杳,是他伤了齐孤鸿最在意的人,不杀他,齐孤鸿无法下黄泉,无颜面对唐鬼,无颜面对齐家上下亲族! 双眼已经被血染红,齐孤鸿全凭感觉寻找着章杳的方向,他疯了一样挥着刀,能感觉到章杳的刀锋划破自己的皮肉,一刀一刀劈砍下来,他甚至能听到皮肉被撕裂的声音,却感觉不到疼。 “齐孤鸿,”章杳的声音听起来不徐不疾,他好似跳舞一般,躲避着齐孤鸿的身影,又或者说是一场游戏,总之对于章杳来说都是那么毫不费力,所以他才有了更多可以调侃齐孤鸿的时间,“你这又是何必。” 何必?是说何必生,还是说何必死? “你所谓的齐家,不过只是这世间千千万万家族之一,齐家灭了,你痛苦一生,齐家灭了,千古镇的百姓记得一年,齐家灭了,天下之人连一滴眼泪都不会掉,我本没打算斩草除根,可你非要送上性命,让我如何不收?” 一片殷红朦胧的血雾之中,齐孤鸿不知道章杳在何方,只知道拼尽全力挥刀劈砍,对着一片虚无怒吼。 “只要我一日不死,我用一日杀你,我一生不死,便用一生杀你,我下一秒前还没死,我这一秒都要杀你!” 这一切已经无关我的死活,只因你我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只因我要向苍天讨个公平,只因我要挺直腰板去见黄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只因你是章杳,而我,是齐孤鸿。 ——第一卷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番外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所有,能说不能说的故事。这是,他们的人生和历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九章 瞎子找家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民国十五年,政府动荡,军阀混战,自广东革命政府誓师北伐,湘西一带的工农运动也一呼百应随之兴起,由川东返湘西的贺龙时任澧州镇守使,上任后便开始惩办土豪劣绅,为百姓谋求实际利益,为此遭到了赵恒惕的痛恨。 当时在湘西一带手握重权的赵恒惕与贺龙分庭抗礼,为除掉贺龙,命令贺贵严、叶开鑫、陈渠珍联合讨伐贺龙,局面一时间极其混乱。 而在地方上,地方政府巧立名目,不仅增加田赋正额,并附加诸多苛捐杂税,一年便要征收往后数年田赋;各地税捐状况亦极其混乱,同一地所竟有十几数十个税卡机关,最为甚时,一批货物过境要缴税十几次,各类税捐名头多达五六十种;军队名义上为讨要粮饷,实则如强盗一般,派出数连手持马刀皮带挨家挨户搜刮。 军队要粮饷,土匪要匪款,豪绅武装还要向百姓收缴枪弹费、团防费、保卫捐等等。 在这一只只张牙舞爪的恶爪之下,老百姓们过着苦不堪言的日子,每日睁眼便是一个“钱”字横在头顶,种田要捐税,出门要捐税,土匪来打要捐税,去打土匪还要捐税,这个钱字不知压垮了多少淳朴百姓,硬生生地压毁了他们的人生。 相比之下,地处深山的舍昂山寨反倒巧妙地躲过了世态动乱的魔爪。 天已经亮了,盲丞坐在老妇人厅堂正中八仙桌旁的一张凳子上,他摆弄着手指头垂着脑袋,脸上看不出什么神色。 外面有嘈杂的声响,但是盲丞听不清楚,那声音到了他的耳朵里只剩下一阵混沌不清的怪声,就好像是粘在一起的面团,分不开扯不清,黏糊糊地堵在他的耳朵里。 也罢,听不清就听不清,没什么好担心,反正他们犯不上对自己怎么样,自己是个百无一用的瞎子,对,说不清已经成了聋子。 天快亮的时候,盲丞带着察戈跟着寻尸蛊在山里找到了守汶的下落,然而就在看到守汶的瞬间,盲丞耳朵里的寻尸蛊突然炸开,疼得盲丞当时捂着脑袋摔在地上,身子蜷成一团便不动了。 察戈被那状况吓了一跳,他呆愣半晌才推了推盲丞,这家伙被推了一下身子就软趴趴地摊开在地上,察戈还以为他死了,摸了摸微弱的鼻息,才知道是疼晕过去了。 等察戈背着昏死过去的盲丞、牵着神志不清的守汶回到寨子里的时候已经是天光大亮,众人见到守汶回来,兴奋不已地背着守汶便往大宅跑去。 似乎没有人记得是察戈和那个陌生的年轻人将守汶带回来的,他们急着去邀功,人群纷纷跑远,只剩下察戈背着盲丞,他想去和老妇人打个招呼支应一声就带盲丞回家包扎伤口,老妇人却执意将他们留下来休息。 察戈碍于老妇人的盛情难却,同时,他感觉到这盲丞在魏大锤和刑三眼中身份非同一般,此刻他半个脑袋都是血,连半边身子的衣裳都被血染红了,若是就这么带回去,恐怕那两个凶神恶煞的家伙会要了自己的命。 老妇人将察戈和盲丞安顿在房里,留下治伤药后,老妇人说去前堂回个话,察戈默默帮盲丞包扎了伤口。 清理耳廓中的血迹时,察戈好奇地眯着眼睛往盲丞耳朵里面看了一眼,血污都擦干净了,除了干涸的血痂之外,什么都没有,察戈想不通到底是什么东西在盲丞的耳朵里面炸开了,那声响将自己都吓了一跳,那盲丞呢?当时耳朵里面一定响得天翻地覆吧?会不会把耳朵炸坏了? 察戈将盲丞那半个脑袋擦得干干净净,又扯了些布条来包扎,他起初没想到到底要怎么包,毕竟耳朵横在中间,要绕着脑袋斜着包?可是转念一想,察戈想起来盲丞是个瞎子,干脆直接横着从眼睛上缠过去,反正他的眼睛也没有用…… 正当察戈刚缠了两圈儿,盲丞突然开口说话了。 “你有病啊?生怕别人不知道我又聋又瞎。” 察戈被吓了一跳,盲丞脸上没有半点儿表情,只是嘴巴突然动了动说出这么句话,吓得他差点儿从床上摔下去,稳住心神便有些埋怨地问了一声道:“你什么时候醒的?醒了怎么也不说句话?” 那是瞎子醒来之后第一次发现自己听不清声音了。 瞎子小时候曾经掉进河里,他记得曾经有人告诉过他,落水之后不要慌不要怕,只要憋住一口气就能浮起来,当时慌乱的盲丞就依着那句话在水里憋着气,然后就听到周遭的人喊他名字的声音。 所有声音经过一重重水面进入他耳中时变得非常奇怪,盲丞想,如果声音是有形状的,那时的声音肯定是一道道曲折蜿蜒的线条。 此时,察戈的声音在盲丞耳中就好像他落水时听到的声音一样,是的,就好像他的耳朵里灌满了水,将盲丞和整个世界隔开了。 盲丞不知道察戈在说些什么,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是察戈给他擦脸时,冰凉的毛巾把他弄醒了,忍不住又埋怨一声道:“使那么大劲儿干嘛?不知道我嫩啊?脸都快搓破了!” “你的耳朵没事儿吧?” “几点了?怎么还不给东西吃啊?” “我说……你能听到我说话么?” “还有,你就不知道给我换换衣服?全是血,都黏在身上了!” “你……” 察戈吞了口口水,接下来的话已经有些说不出口,他猜得出来,盲丞听不见了。 而且,让他聋了的原因,是帮察戈寻找守汶,察戈有些内疚,甚至还有点儿心酸,他都已经是个瞎子了,现在因为自己又聋了。 好在盲丞似乎一点儿都不难过,他听不清楚察戈到底在自己耳边絮絮叨叨什么,但好歹能猜出来个大概,干脆不耐烦地骂了声道:“你闭嘴行不行?俗话说看破了不要说破,明知道我听不见,你怎么还这么烦?” 察戈终于老老实实地闭嘴了,盲丞感觉到坐在床上的人走了。 盲丞摸索着从床上坐起来,隐约能听到外面嘈杂的声音,也是混沌不清的,正当盲丞竖着耳朵听外面那些动静时,有人抓住了他的手,往他的手里塞了张热腾腾的麦饼。 “喂,”盲丞叫了一声,“扶我到有风的地方坐一会儿,这破地方太闷了。” 盲丞说起话来毫不客气,他也不管察戈有没有咒骂自己什么,他甚至不知道此时这人是不是察戈,所以这麦饼他不吃,他不知道有没有毒。 不过,听不到人说话也有好处,不用挨骂,盲丞突然感慨起来,为什么唐鬼不在这儿--他高声咒骂自己,而自己却听不到的话,不知道唐鬼会被气成什么样子。 察戈扶着盲丞在厅堂正中的八仙桌旁坐下,拍了拍盲丞的手背又抓着他的手腕将麦饼往盲丞嘴边送,盲丞却不领情地推开察戈,将麦饼丢在了桌上,指尖儿沾着唾沫在桌上写了几个字。 “我要回去。” 写完这几个字后,盲丞伸出手,等着察戈给自己回应,在这空当上,盲丞思索了另一个问题。 耳朵的情况比自己想象中要严重,刚刚察戈来的时候,自己甚至没有听到任何脚步声,眼睛和耳朵同时失灵了果然很可怕,盲丞在思考,如果察戈不带自己回去,自己该怎么办?如果他带自己去了其他地方,却告诉自己是回家了呢?自己怎么分辨魏大锤和刑三?这两个家伙有什么特征?自己怎么才知道自己回到了自己人身边? 盲丞做事向来小心,因为他瞎,知道自己不比别人有眼睛,而今又聋了,更要万分谨慎。 在盲丞还没将脑袋里这些问题整理出答案时,一截冰凉的指尖落在了盲丞手心里。 “等一等,有人要见你。” 盲丞的心里咯噔一声,他现在唯一的期望就是赶紧回去,马上回魏大锤和刑三那里,他不知道要见自己的是谁,为了什么事情,对自己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真恶心!”盲丞心中烦闷,干脆对着察戈撒气道:“你写就写,沾什么唾沫?恶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章 家族交易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瞎子刚跟着唐鬼的时候,对他是毫不信任的,瞎子曾坦然地告诉唐鬼,自己眼不可见,连自己都保不住自己的性命,断然不会将自己的性命交付在别人手上。 其实连盲丞都想不起来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信任唐鬼的。 是未入山寨,他将自己从山匪手中抢出来的时候? 是山巅遇险,他把自己从山崖边缘拉上去的时候? 还是他们被困山洞,他拉着自己从蜂巢般的洞穴中走出去的时候? 盲丞和唐鬼一起经历的事情太多,那份信任是在经历的事情中不知不觉培养出来的。 其实盲丞很讨厌完全信任一个人,尤其是在信任后开始对对方产生依赖,盲丞知道自己不能依赖任何人,他是个瞎子,身边的任何人都有抛弃他的能力,更重要的是,一旦开始依赖一个人,就会放任自己懦弱无能,在遇到困难的时候,习惯性地渴求对方的帮助和保护。 就像此时,盲丞心中凭着本能冒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咒骂唐鬼那王八蛋,若不是他让魏大锤和刑三带自己来这里,自己也不会被困在这个地方。 盲丞刁蛮起来的时候从不讲理,他好像完全忘了是自己主动蹚了这趟浑水。 此时,前院一片人声鼎沸,乡民们纷纷因找到守汶而感到高兴,更多的,则是在伢缅面前谄媚。 伢缅是守汶的爷爷,同时,也是这座大宅的主人,以及舍昂山寨的主事人。 以前的苗寨听从苗王管理,在远古时代,苗人以家族为单位群居,苗王既是族长,后来人口混杂,有外地人流入,苗人的群居由单纯的家族化为混居的山寨,苗王既是寨主,后来清廷设立州府县,民国后又改为公署、联保、甲,苗王既是乡长、保长、甲长。 不管外面的世界如何变迁,苗人只记得,苗王,就是他们这狭窄天地间的王。 苗王为世袭,伢缅自十九岁接任亡父苗王的职位,到如今已有几十年,再过几年他便准备退休,将苗王的位置交付给他的大儿子索甲。 只是,在退位之前,伢缅还要完成一件事情,他的心头大事。 此时前院里嘈杂纷乱,伢缅坐在大宅中堂,摆摆手让索甲出去替他应付那些前来道贺的乡民,索甲临走的时候,伢缅让他关上了房门。 厚重的木门被关上后,所有的声音都被阻隔在了房门之外,伢缅转身回到竹椅旁边坐下,抖了抖他的青布敞口长裤,伸直了腿,对着对面的老妇人道:“他醒了吗?” 老妇人知道伢缅说的是守汶,只是,自守汶回到这个家族中开始,伢缅从未关心过他这唯一的孙子,眼下这突如其来的关怀不免让老妇人感到有些意外。 “啊,请巫医看过了,没什么大碍,只是说被吓到了,睡一觉就好了。” 伢缅听到这话,那一双遍布皱纹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什嫆,有你在,还需要巫医吗?” 这语气里充满了挑衅,但是什嫆却只是笑笑,她的年纪大了,早已经学会了不与人争辩,更何况她留在这里是为了守汶,她是守汶的外婆,亲手拉扯着守汶长大,她是为了守汶能回到寨子里过正常人的生活才带他回到这里,忍辱负重寄人篱下什么的,什嫆早已经做好了准备。 在这一次什嫆带着守汶回到家中之前,伢缅只和她见过一次,就是在伢缅的二儿子索岐和什嫆的女儿成亲的时候,十几年之后,什嫆为了外孙守汶不顾乡民的目光回到寨子里。 带着守汶回来时,什嫆曾经和伢缅商量过,她没有别的要求,只要一间小屋子,哪怕是柴房都好,只要让她守在守汶身边,伢缅本来是想拒绝,但是什嫆对于这件事情非常坚决,如若不肯让她留在守汶身边,什嫆宁可带走守汶。 虽然并不喜欢这个孙子,可伢缅别无选择,他只有两个儿子,二儿子索岐,也就是守汶的父亲,在多年前的那场灾难中丧生,仅剩的大儿子索甲成亲多年,可夫妻二人却始终没有开花结果,即便是和第二任妻子也仍是如此,无奈之下,伢缅四处寻医问药,然而在请巫者占卜后,伢缅得知索甲此生注定没有儿子。 这也就意味着,在伢缅卸任之后,苗王的位置虽然可以短暂地交付在索甲手上,可等索甲老了呢?等他老了,没有下一代的索甲不光没办法传递苗王的位置,更要面临无人照顾终老的困境。 伢缅是做父亲的,虽然时常有人用“儿女自有儿孙福”之类的话来劝说他,甚至索甲自己都毫无担心,可伢缅就是放心不下来,为了儿子的事情,他心力交瘁。 直到什嫆向伢缅提出了一条交换条件。 当守汶住进苗王家,并且被过继为索甲的儿子时,所有人都以为伢缅是接受了守汶,将二儿子的儿子过继给大儿子,反正都是自己的孙子,而后继承苗王位置,这事情看起来再顺理成章不过,可伢缅从来就没有这么想过,哪怕一时半刻。 伢缅对守汶的厌恶关乎血缘,与他对什嫆家族的厌恶一样根深蒂固,哪怕这个孩子身上流着一半索岐的血,伢缅也不肯姑息。 他之所以容许守汶回到家中,是因为什嫆答应他,在她那令伢缅厌恶的家族中,有一种办法或许能让索甲传宗接代。 伢缅和什嫆互相交换了条件,什嫆可以在守汶身边陪到守汶十三岁那年,而在守汶十三岁之前,什嫆必须让索甲的老婆怀上孩子,在这一期间,对外宣称将守汶过继给索甲。 这是伢缅和什嫆暗中排练好的一出戏,只是不光外人当了真,连索甲也当了真,他对守汶视如己出,不只因他没有后代,还因为在他凝视守汶侧脸时,时常能让他看到他那心爱弟弟的音容笑貌,这样的孩子,让索甲无法不喜欢。 所以在守汶失踪之后,索甲是最焦急的,当日也是他慌慌忙忙跑到察戈家去询问守汶的下落,当村民们在山中寻找守汶时,索甲全程都冲在最前面,找了整整一天一夜,是他站在村口,第一个看到察戈带着守汶回家。 对于守汶的归来,伢缅悬在心口的石头虽然终于放下了,但他显然没有索甲那么欣喜若狂,伢缅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伢缅在山寨中这么多年,经历过的事情数不清,没有人能在他的面前瞒天过海,更何况身居山林不善言谈的什嫆,他眯着眼睛打量着什嫆,确认她没有对自己撒谎之后,沉吟片刻轻声道:“你回去吧,等他醒了,派人来告诉我。” “好。” 什嫆起身,她的年纪也大了,腿脚不再便利,否则又怎会任由伢缅对自己这样呼来喝去? 人就是这样,世间有太多不得已,有时候活得时间越长,不得已的事情就越多,人也越要学着妥协。 什嫆刚走到门口,伢缅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叫停了她的脚步。 “索甲的事情,怎么样了?” “不能急,要慢慢等,”什嫆的一只手扶着门框缓缓转身望着伢缅慢声细语道:“越草率的事情,不越是后患无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一章 唐姓人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盲丞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到是谁想要找自己,这根本不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但现在盲丞最关心的是那老太太之后自己到底有什么目的。 那是个难缠的角色,盲丞对她没什么好感,更何况盲丞心知肚明,她想要知道的问题,自己给不了答案。 外面的嘈杂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盲丞突然有些心慌,在他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便发现耳边是前所未有的安静。 是因为那些人走了?还是因为自己真的一点声音都听不到了? 这种惊慌让盲丞有些茫然失措,他深吸了口气,伸出手来摸到了面前不远处的桌子,手掌在桌子上拍了一下。 没有声音。 心跳好像击鼓一样沉重,盲丞又连连在桌上拍了几下,一下比一下重,手掌都被桌子震得生疼,直到他的手几乎是砸在桌子上的时候,盲丞才终于听到了模糊的声响。 还好,没有完全聋掉。 盲丞说不上把心放下来了,只是觉得多多少少不再那么心慌,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一只手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那是一只苍迈的手,手上遍布皱纹,明显不是察戈的手,盲丞本能地想要将手抽出来,可那只手的力气却出乎意料地比自己想象中要大,盲丞挣扎了一下竟然没能挣脱,同时,那人的另一只手已经捏住了盲丞的耳垂。 耳垂本身很凉,但那只手却比盲丞的耳垂还要凉,他不停挣扎,那人便松开盲丞的手,两只手一只抓着盲丞的耳朵,另只手捏着盲丞的下巴。 “松开我!你干什么!混账!” 盲丞高声骂着,手脚不停地胡踢乱踹,也是在这时,盲丞感觉到有人将什么凉冰冰的东西放进了自己的耳朵里,他想要将那东西甩出来,忍不住骂道:“这什么鬼东西!小心我……” 骂到一半,盲丞的声音突然停下来了。 “我……”盲丞吞了口口水,他说话的速度很慢,好像嘴唇都不会动了似的,“我……” 盲丞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他不敢相信,深吸了口气道:“我好像……” “不是好像,是能听到了。” 耳边传来的,是什嫆的声音,盲丞立刻发问道:“你在我耳朵里放的是什么东西?” “总之,能让你听到便是,何必管那是什么?” 什嫆的语气听起来很熟悉,她这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正是用了之前盲丞答应帮他们找到守汶却又不肯告诉他们自己用什么法术的那种语气。 这话噎得盲丞无法反驳,不过好在耳朵能听到了,他压制着自己的喜悦,尽量不让喜悦之色溢于言表,假装平静地对着什嫆道:“你留我下来,想和我说什么?” “这个嘛……” 什嫆喃喃一声后,将目光投向了察戈。 察戈呆愣了半晌,盲丞又瞎又聋,并不知道刚刚发生的事情,但察戈却是目睹了从什嫆进门后到现在发生的一切,他亲眼看着什嫆抓住盲丞,往他的耳朵里面吐了什么东西进去。 没错儿,是吐,这个词用的非常准确,因为的确是就好像吐痰一样将什么东西吐进盲丞的耳朵里。 察戈和什嫆也算是认识已久了,却从未见过什嫆这幅样子,全然不像是往常那个面容慈祥的老妇人,然而在做完这一切之后,她却又迅速地恢复平静,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这一点的确让察戈难以接受。 察戈是那种冷着脸的人,看起来很难交往,实际上一旦成为朋友之后就会发现格外好打交道,什嫆则完全相反,看起来一脸和气,却让人永远想象不到她什么时候会翻脸。 正当察戈这样想着的时候,什嫆的视线让他恍然回过神来,什嫆没有继续说话,只是用目光静静地望着他,察戈这便明白了什嫆的意思。 这是不方便自己在场的场面。 察戈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地走向门口,站在门外的时候,察戈突然有些后悔,他竟然隐隐地有些替瞎子担心,不知道什嫆会对瞎子做些什么,只是木门已经在自己背后关上。 房内,瞎子听到了什嫆关门的声音,也听到了她重新步履蹒跚地走到自己面前,但是,他的耳朵就好比别人的眼睛,只要耳朵能听到,便没有什么好担心。 想到这里,盲丞多了几分底气,对着什嫆所在的方向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说完了我急着回家,你这儿的东西太难吃了。” “你是不敢吃吧?放心,我不会给你下蛊的。” “哼,下蛊?”盲丞冷笑一声道:“那也得你会才行。” 什嫆并不答话,喉咙里有些喘息的气声,大概是在发笑,盲丞懒得理会她,刚刚什嫆那粗鲁的动作已经令他对这老妇人毫无好感,干脆开门见山道:“你不要问我那个什么什月的事情了,我不知道,我连这个名字都没听过。” 盲丞只是依着性子这么说,他刚刚仔细地听了察戈的脚步声,虽然不知道在这老妇人掐着自己的时候察戈是什么反应,但是盲丞从他的脚步声听到了犹疑,从这犹疑中,盲丞敢肯定如果老妇人对自己做什么的话,察戈一定会帮自己。 一个大男人,总能对付得了一个老妇。 对面的什嫆这一次笑出了声,“没想到你这个瞎子很聪明。” “那当然,瞎子要想过得像正常人一样,就必须要比正常人聪明,”盲丞说着,下意识地想掀起自己的长衫衣摆,可手一伸,他才发现自己穿着的是当地的服装,同时,脑袋里也意识到了,自己是在别人的地盘上,这便沉了沉声道:“阿婆,瞎子眼瞎心不瞎,我都帮你找到了孙子,怎么可能害你?你想知道什么,瞎子我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盲丞的语气乖巧了几分,什嫆这便轻声道:“我只想问你一件事儿,你们来这里,是一个姓唐的人让你来的,对吧?” “是。” 盲丞嘴上虽然回答得干脆,但心里却咯噔了一声,他不知道这老妇人对唐鬼到底是什么态度,自然也不知道如果老妇人问起唐鬼的事情,自己究竟要怎么回答才更合适,他之所以答得格外干脆,就是要掩盖他心中的犹豫。 果然,盲丞如此直接的回答打消了老妇人的疑虑,就听到她继续道:“我只问你一件事儿,你认识的这个姓唐的人,多大年纪?” “他啊,”盲丞心中略作思索便答道:“四五十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二章 喜欢的模样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四五十岁,盲丞的这个答案的确是在胡诌,但他这句胡诌却有他胡诌的道理。 自从来到舍昂,不管是察戈还是这个老妇人,他们对盲丞的态度有所改变,都是因为让他们来这里的人姓唐,而且两个人都很想知道关于什月的事情,由此可见他们都认识这个什月。 盲丞能分辨出察戈差不多是四十多岁,老妇人则在五十岁往上,从这一点上,差不多可以推断什月的年纪在四五十岁,那么作为和什月认识的唐家人,盲丞觉得自己说出的这个“四五十岁”,没问题。 更关键的是,盲丞从根儿上就不想对老妇人暴露关于唐鬼的事情,他不知道唐鬼与什月的关系,不知道这老妇人是友是敌,只要他不说,老妇人便不知道哪个是让他们来这里的唐姓人,哪怕唐鬼就站在他们眼前。 盲丞对自己的回答十分满意,说完这话之后,他便在脑海中思索着如果老妇人继续问下去的话,他该要如何应答。 然而让盲丞没想到的是,老妇人在问过这句之后,便没有继续问下去,反倒好像这事情与她而言并不重要似的,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后,便招呼着察戈进门,带着盲丞回去。 察戈扶着盲丞向门外走去时,盲丞在察戈的指引下,正要迈过出门的台阶,就听到背后响起老妇人的声音。 “这次你救了我孙子,实在感谢,有朝一日再好好招待你。” 说是款待,可声音里没有任何热情或是感激,盲丞在心中暗笑一声,这样的人,最好别有再见的时机。 盲丞跟着察戈回家,一路无话,两人只是在街头默默地走着,耳边时不时能听到山寨村民交谈的声音,盲丞对此并无兴趣,他在脑海中重新温习了一遍自己和那老妇人的对话,试图在对话中找到破绽。 不知为何,盲丞总觉得这事情不大对劲。 直到察戈和盲丞回到家,关上院门,察戈才对盲丞道:“你饿了吧?我这就去准备中饭了。” “你还知道给我吃中饭啊?”盲丞忍不住低声埋怨道:“早饭我都没吃呐!” 舍昂当地人吃的早饭非常有特色,当地生产一种小土豆,因土质和日照的缘故,怎么都长不大,表皮也是斑斑点点,看起来非常难看,但是吃起来却很绵糯。 当地人将土豆削皮,煮熟,晾干后捣碎成泥,与切碎了的野菜拌在一起,洒上盐巴,这就是舍昂的早点。 这一点盲丞并不知道,从他们住下之后,盲丞还真是没机会吃到察戈做的早饭,但是,金寒池却品尝过了。 老百姓嘛,自然是靠天吃天,靠山吃山,舍昂身处穷乡僻壤,虽然没有受到时局波动苛捐重税的影响,但是往难听里说,这地方实在是贫瘠得连见钱眼开的军阀都已经将其遗忘。 故而,当休伶将一枚银角子扔给一户农家之后,那农家兴奋得忘乎所以,当即便给他们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早饭--在土豆和野菜里还加了星星点点的腊肉,毕竟,腊肉虽少,却也是只有过年才能吃到的东西。 清晨时分,金寒池刚睁眼时,休伶已经醒了,她站在门口,见金寒池起身,便进门服侍金寒池穿衣,只是当她拿起一件长衫时,金寒池却摇摇头,他穿着一身白色底衣,微微直起身子探头看向藤编的手提衣箱,“不是提前准备了当地苗人的衣裳吗?我想穿那件。” “主人……”休伶愣了一下,“今日要下山?” “嗯。”金寒池说着,已经转动身子放下腿,休伶顺势将鞋子放在金寒池脚边,他蹬上鞋子站起身,松动松动身子道:“也该下去走走。” 趁着金寒池活动筋骨的功夫,休伶拿起苗装上衣,金寒池伸开胳膊,衣服已经套上身子,他展开手臂,任由休伶帮他绑好腰带。 这些事情,是休伶每天早上都在做的,做的太久,所有的动作就变得好像给自己穿衣服一样熟练,她甚至能极为精准地掌握腰带该在什么长度打结,一分不松一分不紧。 晨光就在这时不偏不倚洒落在休伶的手指上,望着那修长白皙的手指灵敏地上下翻动,金寒池突然笑了。 “你记着,将来嫁人了,可不能这么伺候男人。” 休伶听罢这话,手上的动作僵了下来,她抬眼打量着金寒池,目光之中略有惶恐,“主人,休伶哪里做错了?” “没有错,但是,没有错本身就是错,”金寒池眨了眨眼睛,打哑谜般对着休伶故作高深道:“男人就是一种不能活得太舒服的动物,你对他太好,把他样样事事都伺候周全了,他就会有力气没地方使,那些使不出去的力气就会用来找你的麻烦,懂吗?” 休伶摇头,她不想和金寒池讨论男人的问题,别开目光低声道:“不懂。” 金寒池忍不住笑道:“你当然不懂,等你懂了,也就是该嫁人的时候了。” 这话令休伶的心绪一阵翻卷,她没有应声,迅速帮金寒池系好腰带后,岔开话题道:“这几日,寨子里好像很热闹。” 金寒池没有回应,只是走到门边,洗脸水已经准备好了,以从家里带来的黄铜脸盆盛着,温度正是金寒池习惯了的温度,他伸手捧水,盆地的龙纹跟着水波晃动。 站在金寒池背后不远处望着他洗脸的时候,休伶忍不住细细品味起金寒池的话,她用力地在其中寻觅着一些蛛丝马迹,试图找出一丝语气,能够代表金寒池不想让她嫁人的含义。 喜欢一个人,是一件很劳心费力的事情,哪怕对方只是多说了一个字,也想从中找出对方喜欢自己的证据。 尤其是这段时间里,金寒池用尽了无数方法,身上的吐真蛊仍旧是没能解掉,除了休伶之外,金寒池不和任何人说话——他是那么害怕说真话的人,休伶知道,想要听到他口吐真言的机会,着实不多。 金寒池几下洗完了脸,一只手抚掉脸上的水珠,另一只手伸向一旁,休伶连忙递上面巾,金寒池一边擦脸一边道:“热闹还不好?你性子太冷清,也该多去凑点儿热闹。” “可是,主人不是不喜欢热闹?” “不喜欢有什么办法呢?该做的事情自然要做,”金寒池放下面巾,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儿,“我连走路都要走在别人前面,做事,当然要先发制人。” 休伶没有听金寒池在说什么,她只是在望着金寒池的那张脸,刚刚洗过的脸本就白皙,朝阳落在脸上,在那清秀的轮廓周围勾勒出了金边,越发显得那张脸明亮得好似透着星光。 这就是喜欢的人的模样,即便走在人海中,也好像会发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三章 友人传讯无归期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盲丞刚进门便嚷嚷着饿,蛮不讲理地先是埋怨大锤没备好饭,跟着又责怪刑三没有暗中保护他。 “你看你看!我这一身血!军师我差点儿就连个全尸都没能留下!我要是死了,看大当家的不拔了你的皮给我垫棺材!” “军师,”刑三苦着脸道:“我们早说过不让您去,是您自己个儿嚷嚷着非要去的啊!” “去啊!我当然是要去啊!你以为我是去玩的?我是去刺探情报,不去的话谁知道这寨子是怎么回事儿?连这都不懂啊你!” “那您倒是提前支应一声,说让我们暗地里跟着……” “这还用我说?这应该你自己想到的!难怪你当不成军师只能当个喽啰,要是让你这么伺候大当家的,大当家的早死十次都不止了!” “那我下次……” “下次?还想有下次?你是怕我不死啊!” 盲丞的嘴好似机枪,嘟嘟嘟没完没了,一句都不让刑三插嘴,刑三也知道自己说不过盲丞,这瞎子把眼睛上省下来的力气全都用到嘴上了,他干脆不理会盲丞,学着大锤躲到后院帮察戈准备早饭。 嚷嚷了一阵,盲丞听到周遭没有回应,知道刑三是悄悄溜了,他骂得口干舌燥,一早上在老妇人那儿连口水都没敢喝,嘴里絮絮叨叨地嘀咕着便摸着墙向自己的房里走去了。 察戈家只有三间房,盲丞有个不让人的毛病,偏要自己一个人睡一间,为此他不惜放出话来,说自己耳朵太灵,夜里睡觉听不得身旁有人出声,喘气都不行,哪怕让他睡柴房也不跟大锤、刑三睡一间。 察戈肯定是要自己睡一间的,水絮自然也要与他们分开住,无奈之下,大锤出了个馊主意,还真就将柴房收拾收拾出来给盲丞睡,还哄骗盲丞说察戈家里穷,这是最好的房间,没想到当真哄着盲丞高高兴兴住进去了。 进了察戈家的院子,正面是三间房,顺着左边进后院是厨房,而柴房则是顺着右边往后院走,虽然不过住了两天,盲丞却已经轻车熟路,两步推开门进了柴房,用脚探路,找到了那张低矮的小桌子,弓着腰撅着屁股摸到一把竹椅,拽过来凑在桌边坐下。 苗寨里,桌椅板凳都是竹子做的,在这冬日,摸起来有些寒凉,盲丞伸手摸到茶壶,那壶身凉得他浑身一个激灵,盲丞忍不住又是低声咒骂道:“兔崽子们,都不知道给我准备壶热水!” 盲丞说罢伸长了脖子,可是还不等他喊出声来,一只手却捂在了盲丞的嘴上。 这手很软,很嫩,盲丞起初以为是个女人的手,可那个木呆呆的水絮肯定不会对他做这样的动作,正在盲丞心里犯嘀咕时,耳边就听到了一个轻灵又阴冷的女声。 “别喊。” 这女人话音未落,一只水杯便被递到了盲丞手中。 杯子是温热的,还能闻到淡淡的茶香,看样子是似乎专门为自己晾好了的,这样的温度喝起来正舒服,可盲丞却没喝。 那声音不是水絮,水絮的声音比较软,也没这么冷。 盲丞本来放松的坐姿一下绷紧了,整个腰背都绷直了,他两只手握着杯子,脸上尽量表现出了淡然的笑容。 “呀,看样子是家里来客人了。” 女人没有马上回答,稍作沉吟之后,轻声道:“你来舍昂,做什么?” “我啊?”盲丞没有刻意去寻找女人所在的方向,而是望着一片虚空道:“我是个算命的,有人让我到这儿来,等着给一个人算命。怎么,你们也想找我算命?我算命特别灵,当然啦,就是价格有点儿贵,一分钱一分货嘛……” 女人似乎没有耐心听盲丞把话说完,她草草打断了盲丞的话,就如她冰冷的声音般,话里的含义也寒意逼人。 “那你就不用等了,你等的人不会来了。” “嗯?”盲丞的眉毛不由自主地抽了一下,不过错愕的表情只是在他脸上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的笑容,“怎么?你和我等的人是一起的?他说了不来了?哎呀,我这是千里迢迢特意赶来,他不想算了没关系,但是这卦金可是……” “你不用装糊涂了,你是唐鬼山寨的军师盲丞,你在等你的大当家的,我和他不是一伙的,正因为不是一伙的……”女人深吸了口气,倒不是因为接下来的话残忍到难以开口,只是她平时不大喜欢说话,更是鲜有一口气说这么长的一句,显然是有些累了,缓了口气才继续道:“所以我特意来告诉你,你不用等了,他已经死了。” 女人说这话的时候,盲丞一直抓着手中的杯子,杯里的茶好像是在一瞬间突然凉了,凉得让人有些抓不住。 “看样子……”女人稍作停顿,轻声道:“你算卦也不大灵,否则怎么会算不出他的生死。” “不是的,”盲丞勉强挤出来一抹笑容,他放下杯子,两只手不安地扭在一起,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更自然,不停地解释道:“我算卦很灵的,真的,不会算错的,不会的……” 盲丞低声絮絮叨叨了许久,可是没有人回应他,直到这时,盲丞那干瘪凹陷的眼眶,突然湿润了。 盲丞向来对自己算卦的手艺极为自信,凡是他算的事情,从未失过准头,但这一次他是真的没有算过唐鬼的生死。 命本就是越算越薄,唐鬼又是逆天而行,盲丞哪里还敢轻举妄动。 与其说是怕算不准,不如说盲丞是怕自己算准了,既然如此不如不算,就这样等着,与其提心吊胆,信任了又推翻,不如干脆就什么都不听不想不问,静静地等个答案。 刚刚那人的话,盲丞没有再往深处想,眼眶只是微微湿润,盲丞便深吸口气,强忍住了鼻尖的酸涩。 不对的,他们说的肯定不对的,他们是在骗人,盲丞有十足的把握,还有确凿的证据。 之前在房里的,不止一个人,虽然他们离开时脚步很轻,但是盲丞可以肯定绝对是两个人,更重要的是,女人说话的声音是在自己左边,但茶杯递过来的方向是在右边,故而盲丞刚刚才没有看向女人所在的方向,另外一方面也是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听觉有那么灵敏。 最关键的是,盲丞发现女人说话时断断续续,有时候会想一会儿,由此可见她应该是在等着另外一个人发号施令。 也就是说,房间里有两个人在场,下达命令的是另一个人,但那人没有说话,而是让女人替自己开口,也就是说他不想让自己听到他的声音。 要么是熟人,要么知道将来总会相见,不想让盲丞记住他的声音。 不管对方到底是因为什么样的理由,这样故弄玄虚,必然有阴谋诡计,光是这一点就让盲丞可以理直气壮地怀疑对方,更谈不上相信什么唐鬼已死的鬼话。 而且,盲丞隐约感觉到对方的出现,和自己耳中蛊虫炸开有关。 越是这样想,盲丞就越担忧,他担忧的不是自己,而是唐鬼--那人何苦哄骗自己唐鬼已死?他是想让唐鬼死,只是现在还没做到,只要他还没做到,唐鬼就仍旧处在危险中。 思虑中,有人推开房门,这一次是熟悉的脚步声,盲丞连忙拽着袖子擦了把脸。 “我的军师爷!”大锤的声音在盲丞耳边响起,这家伙端着饭菜在盲丞面前摆好,然后蹲在盲丞身边,“来吧,吃饭!” “吃,你先给我换杯茶,连杯子都换了。” 大锤心有不解,茫然地望着盲丞,就听到盲丞阴阳怪气道:“谁知道你们有没有趁着我不在的时候用我的杯子!” “真是!我们用你的杯子干嘛?” “干嘛?占便宜呗!因为军师我的嘴巴开过光,金口玉言,说什么什么灵!” 盲丞一直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他大略估算过,的确是十有八九都准。 所以,他没说过唐鬼死,唐鬼就不能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四章 招龙物器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招龙,是湘西苗民的重大节日,无论生活多么困苦,农务多么忙碌,山寨中的苗民也必将载歌载舞杀牲宰牛来庆贺,因为招龙将带来龙的庇佑,将保证着新一年的风调雨顺,对于靠天吃饭的老百姓来说,越是在生活困苦的时候,他们就越是需要一些希望,支撑着他们在贫瘠的土地上讨生活。 那日盲丞回家后,察戈对他的态度显然有所转变,至少没有了之前那种抵触和讨厌,盲丞知道自己并没有做什么,即便是帮忙找回守汶,也不至于令察戈这样对自己,他之所以突然变了,是因心中对盲丞的愧疚。 这让盲丞多多少少摸清了察戈的性格--看似冷漠,但实际上心是软的,估计察戈年轻时并不是这样冷酷的人,不知是经历过什么样的事情,让他这种不善与人周旋博弈的人只能装出一副冷漠的外表来自我保护。 在盲丞眼中,这样的性格就叫外强中干,察觉到这一点便认定了察戈可以随意欺负,瞎子也就此变得底气十足。 此时,察戈正坐在院子中的一把小竹椅上,桌上摆着许多彩色布带和纸条,盲丞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起初专注地听着外面的声音,时不时使唤察戈给他端茶倒水,听累了,便伸手摆弄桌上的东西,随便摸起来什么,细细辨认之后再放下。 桌上的纸条布带本来被整理得规规矩矩,盲丞几下便弄得乱七八糟,察戈却一点儿也不恼,只是慢慢地将纸片重新整理好。 “这是什么东西?”盲丞挑着眉毛望着与察戈相反的方向问道,察戈始终没说话,他也无从分辨察戈所在的方向,“你不是教书先生吗?怎么还做纸扎活儿?” “不是纸扎活儿,这是商大。” 察戈知道盲丞对这些东西有兴趣,便耐心地解释起来。 过几日招龙祭董翁的时候,仪式上需要用很多东西,因为招龙是全村的事情,这些所需物什就需要家家户户一起来准备,以前,察戈只是算作在村子里寄住,并不参加招龙,一直是到他成为村中教书先生时,伢缅才亲自正式邀请他参加寨子中祭董翁的仪式。 “祭董翁,要生猪一只,舍昂人口不多,取个三四十斤的便足够,这猪必须要从外村买来,买猪的钱,就由家家户户来分摊。” 盲丞歪着脑袋问道:“为什么一定要从外村买?” “据说,招龙祭董翁本来就是求董翁护佑,不光保佑天地风调雨顺,百姓和睦安泰,庄稼硕果累累,还可保佑家畜,既然是请董翁来保佑自己寨子的家畜,又怎能当着董翁面前杀了自己村里的猪?” 察戈说的头头是道,乍一听好像是有那么几分道理,可是盲丞听罢之后却又继续问道:“那,这个规矩最早是谁提出来的,你知道吗?” “谁提出来的?” 察戈从未想到过这个问题,他下意识摇摇头,想到盲丞看不到,又答了一声道:“不知道。为什么要知道这个?” 盲丞一脸得意地晃着一根指头道:“你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依我看啊,提出这一点的一定是个卖猪的,为了让别的村子的人来买他的猪去祭祀才编出来这么一通鬼话,亏得你们也相信,还被哄得团团转。” 虽然身为盲巫,可盲丞对于这些神神叨叨的事情却并不相信,就连他自己的占卜之术--算卦算的多了,盲丞摸到了另外一套规律,他发现很多事情其实根本不是靠自己算出来的,而是早有端倪,是世间万物在自然之中早已有了规律,巫者做的,只是根据那套规律进行推演罢了。 察戈凝望着盲丞,只见那瞎子此时正得意地舔了舔嘴唇,顺手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盲丞脸上一副云淡风轻,察戈却有些迷惑,这盲丞明明比自己年幼那么多,他想不通这家伙的脑袋里到底装了多少东西。 “行了,”听到察戈的沉默,盲丞摆摆手,脸上的得意之情仍未褪去,他知道自己不必指望察戈能明白这么多,毕竟他这么多年也只是碰到唐鬼这么一个总能和他想到一处去的人,在盲丞看来,人越聪明,交朋友就越难,干脆对着察戈道:“你也别理会我说的,继续往下说,这招龙大概是怎么一回事儿?” 察戈告诉盲丞,在招龙之前,老百姓要做许多准备,比如酿酒煮饭,比如宰牛杀猪,比如准备董翁、兴所和商大。 商大,就是刚刚盲丞在桌上摸到的纸人,用来代表恭请董翁的百姓,每家每户都会剪上几十个商大纸人,听说,老百姓喜欢董翁来保佑他们风调雨顺,董翁也喜欢保佑热闹的山寨,故而这商大自然是越多越好。 以白纸剪好的商大需要用一根竹签夹住,在进行仪式时,百姓会沿着招龙的路线将商大插在地上,摆出一副世人祈求董翁降临的架势,前几年的时候,察戈曾听说有一座寨子在请董翁的时候碰上天降大雨,所有的商大全都被泥水冲走了,就在那一年,那个苗寨几乎颗粒无收,大家口口相传,说就是因为他们的商大不够,董翁认为村寨不够兴旺,所以不肯去庇佑他们。 “啧啧,”盲丞听到这里忍不住鄙夷地咋舌道:“没想到这董翁还是个势利眼!那你们干嘛还要拜祭他?” 察戈闻言立刻变了脸色,面容肃然地对着盲丞郑重嘱咐道:“你这话也就对我念叨念叨就好,要是被当地人听到可不得了!” 盲丞哼了一声,心说他们又听不懂汉话,“行行行,我有分寸的,你继续说吧。” 商大,只是祭祀物品中的一种,除此之外,还要准备两个董翁,其实就是两条以木头制作而成的木龙。 这木龙需要用差不多四尺长、二尺粗的杉木制成,将杉木剥去树皮之后进行雕刻,以树根为龙头,树杈为龙尾,雕刻好之后,以木炭在上面画出龙鳞,最后还要用剩余的杉木做成一个碗口大小的圆形龙宝,招董翁的时候,必须在董翁口中塞入龙宝,否则董翁便要张口吃人。 将商大纸人和董翁木龙准备好后,最后一样比较特殊的物品就是长凳,这东西虽然叫长凳,但是和寻常人家中用的长凳不同,所以需要特别制作。 长凳同样是以杉木制成,长度和董翁相同,也是四尺长,但是要比董翁稍细一点,将这样的一根杉木从中间劈开一分为二,成为两块半圆的木板,然后在木板两端各开一个洞,以一根木条穿入洞中,这木条有四尺高,将木板卡在木条长度正中,也就是说,木板之上长二尺,木板之下长二尺。 总体来说,这长凳与普通凳子的区别就在于,普通凳子有四条凳子腿儿,长凳只有两条,普通长凳的凳子腿儿只在凳子面儿下面,长凳的凳子腿儿上下各有二尺长。 在祭祀的时候,下面的凳子腿儿要插进土里,保持这两条腿儿的凳子能够站稳,上面的凳子腿儿则是用来缠彩布条儿。 祭祀用的饭,由家家户户出米,两三户人家收集来集体煮熟,酒也是如此,全部收集好后由两三户人家一起酿造,长凳和董翁由主持祭祀者的家族出年轻男子一起制作,察戈所需要准备的,就只有商大和布条。 盲丞两只手揣在袖子里,眉头微微皱起,好像在思考着什么,经过这两日的相处,察戈已经摸清了一条规律--盲丞每次露出这样的表情,必然是在想方设法提什么条件,凭着察戈的经验,这些条件对自己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儿。 想到这里,察戈先发制人一句道:“制作董翁的时候,就只有祭祀主本家的人参与,外人是不能去看的,就连寨子里的人都不行。” “啧,”盲丞不满地撇撇嘴道:“说的好像是谁想去看一样,我才没兴趣,哎?外面的人在叽叽喳喳说什么呢?” 门外始终有嘈杂的交谈声不停传进来,是在交头接耳,但是声音又不大,好像是恐怕被人听见,这让盲丞觉得搞笑,本来就是光天化日之下,还装什么神秘? 察戈不用听,也知道外面的人在说些什么,“他们在猜测,今年的祭祀由谁主持。” 这事情,大家已经议论纷纷了不止一天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接凳 正如家族需要族长,苗寨需要苗王,在招龙祭祀的仪式中,也需要一个专门的祭祀主,在苗人的话中,管祭祀主叫“鬼师”,与汉人眼中的巫师相同,鬼师可以沟通阴阳。 据说,苗人中的第一个鬼师,出现在蚩尤部落,在某次战役中,鬼师呼风唤雨招来真龙相助,以至于战斗大获全胜,从此之后,鬼师便在蚩尤的部队中得到重用。 苗人坚信,鬼师是唯一能与龙沟通的人,在招龙祭祀的仪式中,便需要鬼师来念诵祷文,以此祈求董翁跟着乡民回到苗寨。 与苗王相同,鬼师也是时代传袭,大多是女人居多,但是听说在这十里八乡中曾经出现过一位极其厉害的鬼师,据说是个阴阳人,同时拥有男女双性的特征。 只不过,这鬼师并非舍昂山寨的人,对此,大家也只是道听途说。 舍昂山寨中本来也有鬼师,为山寨中的苗民进行祭祀,但是在几十年前发生那一场灾祸之后,鬼师的职位便由伢缅来接替了。 同时身为苗王和鬼师,这样的情况在此之前从未出现过,虽然舍昂山寨的百姓们对此没什么质疑,毕竟当初如果不是伢缅带领他们躲避灾祸的话,恐怕整个舍昂山寨的苗民都已经命丧黄泉,他们是相信伢缅有着与董翁沟通的能力的。 只是其他山寨却不以为然,在伢缅刚刚担任鬼师的前几次招龙祭奠中,总有其他寨子的山民说三道四,因为招龙的路线是以自己山寨的范围为界,所以招龙时,往往会在寨界碰到其他寨子的山民。 直到某次招龙仪式中,舍昂的苗民无法忍受另一山寨的诋毁鄙夷,在招龙中时其大打出手,就在双方山民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天降惊雷,劈中了对方山寨的鬼师,众人心中暗自认定乃是伢缅召唤董翁降雷惩罚那山寨的鬼师,为此,所有人都认可了伢缅的能力,即便是暗中对他有怨怒,但是因畏惧伢缅的神力,而不敢明目张胆有所表现。 那一次的招龙祭祀,奠定了伢缅的地位和能力,从那之后,伢缅身兼鬼师一职的事情在村寨中再无疑议,按理来说,他身为鬼师的事情应该就这么继续顺理成章下去,但是今年,事情却发生了改变。 这是守汶和什嫆回到舍昂山寨中参加的第一次招龙仪式,众人之所以在私底下议论纷纷,乃是因为有人威胁到了伢缅的位置。 那个人,就是什嫆,她的家族,才是真正的鬼师家族,在伢缅之前,世世代代为百姓招龙祈福。 什嫆回来了,伢缅会不会将鬼师的权利重新交付给什嫆,这从表面看来,似乎只是一个职务的问题,但是在盘根纠错的往事之下,还埋藏着更多的意义。 伢缅一旦将鬼师的职务重新交还给什嫆,就意味着他重新接受了鬼师家族,意味着他原谅了这个家族在多年前带给舍昂山寨的灾难。 可是如果不交出来的话,一个山寨怎么会容得下两个鬼师? 说实话,苗民们并不关心到底由谁来担任鬼师,伢缅也好,什嫆也罢,只要能够招龙,对他们来说没有分别,他们唯一担心的事情是降临到他们头上的,究竟是福报还是灾难。 招龙祭祀往往选在二月的“辰”日或是“龙”日,百姓相信这两日是良辰吉日,招回董翁的几率最大,今年的日子乃是早就定好了的,眼看着日子越来越近,伢缅那里没有放出任何消息,百姓们私底下的议论声不免越来越高。 察戈和什嫆是旧相识,对这件事情不免也有些关心,只是他不敢向什嫆发问,自然也不知道什嫆是否还想担任鬼师,他能做的就只有关心,谈不上什么担忧。 自从盲丞等人在察戈家住下后,木门便日日紧闭,察戈不想被好事人看到自己家里住进了外人,此时,大门挡不住外面的声音,察戈被盲丞问了一阵,也好奇起村民们讨论的内容,这便听到有人说起,今天早上有好事人跑到伢缅家里,开门见山地打听起了关于鬼师的事情。 察戈家住在靠近村口的位置,此时,几个从田里回来的百姓就站在他家门口不远处等着前去打听消息的人回来,只听到有人高高呼和一声道:“来了!” 有人小跑着走到了那些山民中间,人还未站定,便上气不接下气道:“你们猜,今年……今年要出个什么事儿?” “什么事儿?” “是接凳的人要换了!” 察戈本来忙活着手中的活计,将盲丞弄乱了的商大重新整理在一起,然而听到这话之后,他手中的动作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接凳的人?察戈本以为对方能打听出来关于鬼师的事情,可是没想到接下来听到的消息更为令人震惊。 山民们口中说的接凳,是整个招龙仪式的最后一步,村中选出一个接凳的人,在祭祀仪式结束之后,可以将祭祀用的长凳接回自己家里。 听说,家中没有儿子的人,只要将长凳接回家中,家里就会生儿子,能为自己的家族添香火,自然是每个苗民的心愿,只是每次祭祀中就只有一户人家可以接凳,所以一定要选个德高望重的人,毕竟,苗民们相信,只有德高望重的人才能培养出德高望重的后代,自然不会有人希望山寨里的地痞混混生下更多的祸害。 在舍昂山寨中,索甲不能生育的事情是众所周知的,他身为苗王的后代,而且索甲本身朴实勤快受人爱戴,所以,即便不用伢缅开口说什么,质朴的苗民们也会主动要求索甲来接凳。 正因如此,当伢缅宣布在今年的招龙仪式上不再由索甲来接凳时,人们纷纷深感惊叹。 “看样子,伢缅是接受守汶了。” “是啊,守汶都过继给了索甲,索甲肯定也是拿他当亲儿子了。” “那咱们以后可要对守汶好一点,守汶啊,以后就要接替索甲作苗王了!” 山民们有着他们的看法,察戈却有着自己的担忧,这就好比分别站在一座山的山顶和山脚看另一座山,虽然是同一座山,但大家看到的却是不同的东西。 察戈是除了伢缅和什嫆之外,唯一知道他们那场交易的人,什嫆之所以将这件事情告诉察戈,是因为她不相信伢缅,但她相信察戈会在关键时刻对她和守汶这祖孙俩伸出援手。 故而,察戈也知道,伢缅之所以放弃接凳,并不是接纳守汶并打算传位守汶,他这样做的原因,是因他将生儿子的希望从接凳转嫁到了什嫆身上。 察戈知道,什嫆既然承诺了会让索甲生下后代,便不用担忧她会因做不到而被伢缅驱逐出去,恰恰相反,他担忧的反倒是索甲会生下孩子。 如若是这样的话,什嫆肯定是用了什么不该用的手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六章 所见各不同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按理来说,不管是换接凳人,还是换鬼师,伢缅身为苗王,都是无需和苗民们打招呼商讨的,但是,打探消息的人还没说明来意,伢缅便已经将换接凳人的事情告诉了对方。 话多的人有时候也有话多的好处,伢缅想要放出这一消息,而事情的结果也正如他所愿。 换接凳人的消息是上午放出来的,不到吃中饭的功夫,整个舍昂山寨的人都知道了这一消息,苗民们的想法都相同,他们为伢缅接受了守汶而感到欣喜,同时,大家开始商讨这一次将接凳的机会留给哪一家人最为合适。 有了这件事情好似一只小手般死死揪着众人的注意力,这样一来,当伢缅宣布什嫆放弃鬼师的职务时,大家也就不那么在意了。 伢缅说,什嫆年纪大了,无法再担任鬼师,而且她的女儿死了,鬼师后继无人,由伢缅来担任,再合适不过。 而就像大家担心索甲膝下无子,无人继承苗王职位一样,大家也曾担心伢缅死后,何人担任鬼师,因为鬼师毕竟与苗王不同,这关乎到村寨的兴旺与否,伢缅侥幸能够成为鬼师,并不能证明他的后代也可以。 但是现在情况却不一样了,守汶不光是苗王伢缅的孙子,同时也是鬼师什嫆的外孙,他很有可能和伢缅一样,拥有同时成为鬼师和苗王的能力。 所有的细节,就好像是一根根细小的藤蔓,当山寨里的苗民们发现这些细节线索都指向同一方向,如同藤蔓不知不觉间缠绕在一起时,他们将这视为天意--守汶身上所有的特殊性,一定都是天意,是上天指派守汶为庇佑他们这个山寨而来。 苗民们之前的担忧在这一刻间烟消云散,大家开始热热闹闹地正准备起了招龙祭祀所需要的物什。 就在苗民们这种足以令伢缅鄙夷的愚蠢的喜悦之下,举行招龙祭祀的日子也到了。 辰日这天,天还未亮,察戈已经起床,昨天晚上,他特意将准备好的商大放在床边的桌子上,起身洗脸换过衣服之后,察戈正想拿着商大出门,却看到桌上空无一物。 “啪”、“啪”,纸张抽打在一起的脆响声自门边传来,察戈一抬头,便看到盲丞正捏着那一叠商大,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 这家伙也不知道是几点钟就起来了,生怕察戈会撇下他似的,想到这里,察戈不免感到有点儿头疼,他皱了皱眉头对着盲丞道:“你当真是非去不可?” “当然了!”盲丞挺着胸脯气鼓鼓道:“我被那些兔崽子们骗到你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再不让我找点儿乐子,难不成是要活活憋死我?” 察戈郁闷,心中嘀咕着,这盲丞眼睛看不见,反倒偏偏想去看热闹,简直让他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好。 那边的察戈没了动静,盲丞知道这家伙有所犹豫,干脆赌气道:“你不让我去那我就自己去,到时候拉着别人给我讲讲是怎么回事儿,反正你不怕的话咱就走着瞧!” 盲丞一旦开口,众人听到他一口汉话的话……若是在平日里,倒也没什么,但今日是招龙祭祀,他要是胆敢搅和了祭祀,就为了今年一年的收成,老百姓们也能将他生吞活剥了。 察戈知道盲丞说到做到,咬着牙道:“去!你想去就去!换了衣服再去!” 大锤和刑三还没起床,察戈找出前几日给盲丞穿的那套衣裳给他换上。 “你听好了……”察戈正在给盲丞系腰带,他惊讶于这盲丞好歹也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可这腰身却比女人还细,自己的腰带要在他腰间多缠好几圈儿,察戈的胳膊都酸了,干脆让盲丞伸开手臂原地打转将腰带往身上缠。 不等察戈把话说完,盲丞已经抢先回答道:“不能说话!我知道,你不要再啰嗦了!” “嗯,”腰带已经缠到了头儿,察戈这才拉着盲丞让他停下,打好结之后让盲丞放下手臂,“你知道就好。” “不过,”盲丞对着察戈讨价还价道:“等会儿不管看到什么,你可要给我讲啊!你不讲我不就白去了吗!” “没人的时候就给你讲。” “那不行!你声音小一点儿,凑在我耳朵旁边说,没人会听到的,反正你不说我就问,你、不、说……”盲丞听到察戈已经动了脚步,慌忙向他追去,急得提高了几分音调道:“我、就、问!” 盲丞光顾着吓唬察戈,加上刚刚转的几圈儿已经晕头转向,他本想大步追上察戈,没成想两步直直向墙上撞去,疼得这瞎子捂着鼻子就蹲了下来,呲牙咧嘴直嚷嚷着疼。 “你看你!”察戈忍不住一跺脚道:“路都走不明白,眼睛又看不见,你说你在家等着有什么不好?我回来了慢慢说给你听嘛!” “我不管!”鼻子上的疼痛刚刚有所减轻,盲丞便站起身子跳脚道:“我就要去!” 看着盲丞那红鼻子,察戈哭笑不得,给盲丞手中塞了个麦饼之后便带着他出了门。 招龙的仪式天不亮时便会开始,苗民认为只有勤劳的人才会得到龙的保佑,而且,据传只有清晨时龙还在沉睡,他们必须赶在龙还没醒之前就将其唤醒,否则等龙睡醒就会跑去其他地方。 这些,都是察戈在赶往村口时,在盲丞耳边轻声说的,他惹不起这盲丞,知道这家伙使性子的时候什么都不管。 苗民们都在因招龙祭祀而兴奋不已,并没有人注意到盲丞,唯有不远处小山上的金寒池,始终望着盲丞。 晨间,朝阳已经渐渐苏醒,一缕金光照在盲丞那张脸上,好似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但是谁又能想到这个少年对未来之事因果论转都是信手拈来呢? 金寒池有点儿感慨,同样觉得很有意思--盲丞笑着,脸上那纯净的兴奋劲儿不是能够伪装出来的,要知道,自己才刚刚去吓唬过他,可这家伙好像丝毫不以为然。 这瞎子究竟是从哪儿来的自信,好像认定了唐鬼永远不会死似的。 金寒池凝望着山寨的时候,休伶就站在身旁,她今天穿的也是一套苗装,当初出门的时候,休伶去收拾金寒池的衣裳,在几件衣裳中看到了这套苗装。 人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往往脆弱又敏感,休伶刚看到那件衣服的时候,万千思绪便在心中好似烟花般炸开。 是给谁的?某个姑娘?金寒池的心上人?他这一趟说了要带休伶一起出门,难道还有别人?又或者是有人在那边等他? 然而当休伶听到金寒池说这件衣服是为她准备的时,休伶顿感心中又惊又喜,之前完全连想都不敢往这个方面去想。 为了这一次前来湘西腹地,金寒池尚在北平时,便差人去找了老苗绣师傅特意定制了这两套衣服。 依照习惯,金寒池每日的琐事都是由休伶来打理,但是这一次,金寒池却差使了其他小厮。 怎么说呢?倒是没有别的想法,只是偶尔也想让这丫头高兴一点,总是顶着那一张千尺寒冰般的脸,金寒池是当真担忧她会嫁不出去。 还好,此时休伶换上一身黑布打底、绣着粉色小花,又以金丝和蓝线勾边的苗装,人站在桃花树下,粉嫩的花瓣正与她那一身苗装和淡粉色的脸颊相映衬,甚是好看。 估计就凭这张脸,也不可能嫁不出去,金寒池早已不奢望休伶嫁的人能懂她的什么内心,她休伶啊,哪里有心? “行了,”想到这里,金寒池耸了耸肩,扬了扬下巴指向不远处的山脚下,“再不去凑热闹,当心等会儿人太挤,被人踩了脚。” 听到金寒池这么说,休伶下意识看向自己脚上那双布鞋,与平日里练功穿的鞋子不同,这鞋底子很厚,又软,鞋头还绣着花样,她不知金寒池是从哪儿弄来自己的鞋样,只知道这双鞋穿起来格外合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七章 子承父恨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招龙的队伍分为三支。 第一支队伍,负责启嗒各,用汉话的意思来讲,是定龙位,既然是招龙,自然要考虑到被招来的龙要留在什么地方,定龙位,是在月亮最亮的时候,由村中最年长的几位老人抱着当年新出生的孩子,围着山寨的边界洒下白酒,同时念定龙位的念词。 第二支队伍,负责其驾,意思是招龙。 招龙的队伍由家中有两个年龄相差不超过三岁的男丁的家庭派出两名男丁为一组,通往山寨的路有多少条,这支队伍中就有多少组,如若村寨中符合条件的家庭不够,那么年龄相差不超过三岁的表兄弟也可以成为一组。 这一支队伍在凌晨鸡叫时出发,所有人全部离开村子,然后分别来到每一条可以通往山寨的路上,以村寨与其他寨子的界限为起始点,古时候的村落往往以山川河流为界限,除此之外,多是以耕田为界。 每组的兄弟两人中,一人拿着商大和一些熟米饭,另一人拿着芦笙,自交界处沿着通往山寨的路向山寨的方向走。 除了定龙位和喊龙的人要在凌晨出发外,其他人作为第三支队伍,都守在山寨中等着喊龙的队伍回来后,才开始继续进行喊龙的其他步骤,故而,身为鬼师的伢缅并不需要太早出发。 伢缅年纪大了,差不多是从二儿子索岐去世那年起,他就觉得自己老了,不光是心态,连一些生活习惯都开始自然而然地因身体情况变化而本能地趋于老年人的习惯。 比如说,早起。 招龙日,身为鬼师的伢缅兴奋较少,压力偏多,故而在喊龙的队伍尚未出发时便已经醒了。 老婆仍在床上睡着,伢缅看了她一眼,悄无声息地起身,批了件衣服便出了门。 伢缅家的宅子很大,这是舍昂代代苗王积累下的财富,平日里,伢缅就只呆在自己住的那座院子中,他是苗王,是一家之主,任何人有事都需要来他这里禀报,在索岐死之前,他甚至连两个儿子住的院落都很少驻足,直到儿子去世后,才恍然发现原来与其他父亲相比,他对儿子的关注实在少得可怜。 尤其是索岐。 当初索岐决定赢取什嫆女儿的时候,伢缅是不大同意的,他没有理会儿子的感受,直接说出自己的反对,没想到索岐的反应相当激烈。 “她是这世界上最关心我的人,从小到大,你不肯关心我,难道还不可以让别人关心我?难道我生来就注定一辈子都不可以被人关心?” 那句话深深地刺痛了伢缅的心,的确,索岐是他的小儿子,伢缅倾注了太多的心血用来栽培大儿子索甲,好像因为索岐并不会成为苗王,在他眼中便毫无价值似的。 也是因为那句话,伢缅才答应让索岐迎娶了什嫆的女儿,他以为这样能够弥补自己亏欠给索岐的关怀,但他没想到索岐因此而死,那几年里,伢缅总是在想,如果自己关心索岐,就不会让他娶什嫆的女儿,就不会害死他,可是,在自责的同时,伢缅很悲哀地发现,自己这一生仿佛就是为了成为苗王而生,他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一个苗王该做的事情,可身为儿子、丈夫、父亲,他却根本不知道怎样去关心别人。 关心,关心……这个词汇莫名其妙地在寂静无人的清晨占据了伢缅的心,他的心中涌起琐碎的往事,好像走马灯在眼前浮现,等他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守汶住的院落。 守汶搬进来的时候,妻子曾经征求过伢缅的意见,觉得可以让守汶住在索岐以前住着的宅院,但是,因为索岐那座院子紧邻着索甲住的院落,伢缅以身份地位有别为由,否决了妻子的提议,甚至索甲以“住得近一点方便我照顾守汶”为由的请求也被伢缅坚定地拒绝了。 身份地位不是关键,关键的是,伢缅生怕当守汶住进索岐的院落,自己会下意识地将他和索岐的身影重叠在一起,毕竟父子两人的容貌极其相像,就连伢缅偶尔望着守汶背影时,也会恍惚觉得回过头来的将会是索岐。 伢缅生怕自己会这么糊里糊涂一不小心就喜欢了守汶这个孩子,他必须要做点儿什么,将守汶和索岐划分开界限。 那个因自己一时心软宠溺而死的儿子,就好像一座墓碑插在伢缅的心头,他不肯原谅任何人,包括自己。 守汶住的院落位于宅子的后方,伢缅特意将守汶和什嫆也分开了,当初他只是凭着直觉做出这个决定,可是到现在,当他自己站在守汶的院落中时,伢缅恍然发现,自己当时做出那个决定时,是不是早已料想到自己会来探望守汶,故而不想被任何人发现? 难不成,有些事情其实早就被他的直觉料定? 伢缅站在院落门口,脚步有些犹豫,离开,还是进去?这两个想法就好像两只手分别向门内门外拉扯着他,两个声音交叠叫嚣,最终,当晨光爬过墙头,一时间刺痛他的双眼时,伢缅突然清醒过来,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回了自己的宅院。 伢缅刚回到房里不久,家中已经响起了嘈杂的声音,打水声、脚步声、扫地声,虽然在招龙日开始前三天,整个寨子中的苗民已经将自家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但今早还是要重新打扫,以确保家中一尘不染。 整个巨大的宅院中,除了什嫆不会参加招龙之外,其他人都在忙碌着。 哦,对,守汶也是个例外。 没有人通知守汶参加招龙,但是也没有人说过不许他参加,甚至连索甲都没问,可当伢缅站在院子大门前时,就看到索甲正在脚步匆匆地向后院走去,手中还捧着什么东西。 “你去干什么?” 伢缅的一声呼喝叫停了索甲的脚步,他这才发现伢缅,连忙来到伢缅面前毕恭毕敬地问了早安,然后才指了指自己手中捧着的东西道:“我去给那孩子送衣服,是小叶连夜做了好几天才做好的。” 小叶是索甲的老婆,他的第一个老婆和第二个老婆,都叫小叶。 听到索甲的话,伢缅才注意到索甲手中捧着的,是一套崭新的苗装。 招龙日,人人都要穿新衣裳,难怪索甲没有来和伢缅商量是否要带守汶参加招龙,原来,是他自己早已经打定了主意。 索甲生怕父亲生气,小心翼翼地抬眼打量着伢缅,然而他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只是抿着嘴唇默不作声。 “那……”索甲试探性道:“我先把衣服给那孩子送过去,免得耽误了时间。” 好似生怕伢缅反悔似的,索甲说完这话就要走,伢缅却招招手道:“等等。” 说着,伢缅两步来到索甲面前,二话不说拿走了他手上的衣裳。 “我去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八章 狗窝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婆,寨子里是什么样的?” “婆,我们去了要住哪里?” “婆,那里会有好多人吗?” 在跟着外婆什嫆回到舍昂山寨前,守汶曾经追在外婆身后问了许多问题,每次守汶问着那些问题的时候,什嫆的脸上总是会露出一种复杂的表情,就连年幼的守汶也察觉到外婆的眼神中,好似有一抹酸涩。 直到守汶来到山寨后才明白,外婆是不想骗自己,她不想撒谎,但也不想让守汶过早知道现实多么残酷。 寨子啊,不怎么样,看起来很好,但是总让守汶感到陌生。 住处嘛,是他阿爸、阿爷、阿伯的家,可守汶却没有一时一刻觉得这里是自己的家。 至于人呢,人是多,好多好多,比守汶从小到大呆在山里见到的人统统加在一起还要多,然而,这些人中却没有一个人喜欢他。 不,倒是也有人喜欢守汶,是他的大伯……不对,索甲说过,自己给他磕过头后就要叫他阿爸。 守汶知道索甲喜欢自己,也知道他对自己好,可是,守汶不敢亲近索甲。 在守汶来到这个家之后,索甲为了能让他熟悉这里,一有时间便带着他到处走走看看,为了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还经常主动要求陪守汶玩。 这些细碎的举动让守汶对索甲渐渐亲切起来,可就在他即将打算主动靠近索甲的时候…… 守汶记得,那天是个暖洋洋的下午,索甲陪他在院子里跳格子,孩子嘛,玩到高兴的时候,疯起来便什么都不顾了,守汶第一次扑进了索甲的怀里,他感觉到索甲的个子那么高,肩膀那么宽,抱起来格外踏实,在他尚且没有记忆时,索岐就死了,那一次拥抱索甲,是他第一次拥抱父亲。 可是,就在守汶感觉到从索甲怀中涌来的阵阵温暖时,守汶看到了站在院子门口的伢缅,他正在用一种复杂的目光望着自己,不谙世事的守汶无从分辨他那目光中的到底是敌意、嫉妒还是厌恶,他只知道那个目光实在是太冷了,冷到连索甲温暖的怀抱也无法阻挡那阵凉意。 从那一刻,守汶便意识到自己不能亲近索甲,正好像索甲的温暖怀抱不能阻挡伢缅阴寒的目光,守汶能够感觉到,如果有朝一日伢缅要伤害自己的话,索甲仍旧是不能保护自己的,即便他想做,但是他做不到。 也是从那次开始,守汶开始刻意躲着索甲。 不想见索甲的时候,守汶便呆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如若索甲来叫他,他便背身躺在床上装睡,为了避免被索甲撞上,他平日里干脆一直坐在床边,寸步不敢擅离。 有一次,他听到索甲站在门口对他说,守汶,阿爸带你去玩吧,索甲那温暖的声音令守汶鼻尖酸涩不已,他强忍着没有哭出声,直到索甲走了,才抱着枕头嚎啕大哭。 一个小小的孩子,在一座大大的宅院里,看着他本不该看懂的眉眼高低,每一刻都活得战战兢兢,既要害怕自己被人讨厌,更要害怕自己被人喜欢。 这让守汶突然想到小时候曾经听一名在他家里借宿的猎人说过的话,那是猎人说起他们住的地方,守汶羡慕不已,甚至有些嫌弃他和什嫆栖身的小木屋时,猎人拍着他的脑袋说-- “如果有一天,等你离开家了就会知道,金窝银窝,比不了自己的狗窝。” 现在,守汶终于明白了这句话,家是好,可是回不去了。 清晨时,守汶早早便被外面的声音吵醒了。 与守汶住着的宅院仅有一墙之隔的后院住着的是几个长工,每天很早便起来做工,索甲曾对守汶说过,不需要和他们一样起来那么早,但是守汶被吵醒了便也就睡不着了,这说来很尴尬,他住在这里,既不是这个家的主人,也不是这个家的仆人,却处在这么尴尬的位置。 今日是招龙日,长工们起得更早,说话声也比平时大,他们正热络地讨论着招龙祭祀结束后的活动,臆想着会不会碰到个貌美的姑娘。 几天前,守汶便知道今日要招龙,可是自始至终也没有任何人对他说起过这件事情,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不去的话会不会被责怪,去的话会不会被讨厌。 守汶这几日便是在这种不知所措和战战兢兢中度过的,他只知道自己病了一场,睡了几天,除了什嫆来给他送吃的外,再没有其他人来。 直到后院的长工们都走了,周遭重新安静下来,守汶便坐在自己的床边摆弄着指头,直到门外突然响起了脚步声时,守汶的心跳一下漏掉了半拍。 应该是索甲,守汶第一次发现自己在听到他的脚步声后竟然会如此兴奋,他在期盼着索甲的到来,毕竟是个爱热闹的孩子,迫不及待想听索甲说带他去参加仪式。 然而,就在守汶第一次没有为了躲避索甲而装睡时,当他掩盖不住自己的兴奋,用迫切的目光看向门外时,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自己看到的却是伢缅。 伢缅抱着衣服进了门,守汶一眼便注意到了他手里捧着的衣裳,但伢缅却没有将衣服递给守汶的意思,他来到桌子前坐下,目光之中毫无任何情绪地盯着守汶,那目光令守汶不知所措,在伢缅用力地咳了两声后,守汶这才回过神来,上前向伢缅行礼问好。 “阿爷。” 伢缅没有回答,他好像是在责怪守汶没有对自己问好,可守汶问好之后,也不见他高兴,只是就这么静静地望着守汶,那目光令守汶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这种目光,就好像是一种无声的严刑拷打,守汶觉得自己的心好像在火上煎着,直到他局促攥紧的那只手中,指甲都快要嵌进肉里的时候,伢缅才终于开了口。 “你今日,也要去招龙。” 说不上是松一口气还是别的什么,总之好像不那么紧张了,反正已经认定了不管自己做的多好,伢缅都不会喜欢自己,故而守汶只是依照着规矩木讷地应了一声道:“谢谢阿爷。” “等下换上这套衣裳,是索甲做给你的。” “谢谢阿爷,我等下也去谢谢阿爸。” 守汶接过衣服,衣服是真真的好看,面料柔软,绣工精致,可守汶高兴不起来,他只怕这衣服会引来伢缅对自己的厌恶。 自打守汶进入家中,伢缅和他说话加起来大概也不超过十句,就好像多和守汶说一句会令伢缅染上瘟疫,可是此时的伢缅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伢缅仍旧打量着守汶,不知不觉中,突然觉得这孩子和索岐长得真像。 这一想法刚冒出来,便令伢缅感到浑身一阵激灵,他下意识地甩了甩脑袋,本来刚刚他看着守汶的视线已经稍稍柔和了一些,此时又变得格外严厉。 “我问你,你想做苗王吗?” “不想!”这问题就好像烫手山芋抛向守汶,他二话不说摇头道:“我不做苗王,我来舍昂只为有一块地种,有一口饭吃,绝无非分之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九章 美人迷香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月亮最亮的午夜时分,山寨中的老者便抱着幼婴,聚集在了村口,他们借着夜色潜行,口中呢喃着神秘而古老的颂文。 紧随其后的,便是喊龙的队伍。 喊龙,因其特殊的要求,故而每年外出喊龙的,总是那么几对兄弟,今年也不例外。 村外有一条路直通龙潭,今年轮到颂大和颂幺兄弟两个在这一条路上喊龙。 两兄弟是双胞胎,二十出头,正是贪睡的年纪,清晨时,母亲反复叫了几次,直到老爹抄起了烟杆子,这两兄弟才终于从床上爬起来,换好新衣服后,拿着商大和芦笙出了家门。 舍昂寨子虽然不大,但是界限很广,尤其是这条通往龙潭的路,往返加起来要一个半时辰,两兄弟几乎是闭着眼睛半睡半醒地走到边界时,人才算是真正清醒了起来。 远处,山巅上传来了牛角号的声音,声音此起彼伏,每个山寨喊龙队伍的牛角号都在这一刻响起,提醒着喊龙的队伍要开始回山寨了。 晨光亮起,颂大和颂幺对视了一眼,在那牛角号尚未停下的时候,颂大已经拿起芦笙吹了起来,与此同时,颂幺一只手端着饭碗,另只手从斜跨褡裢里摸出了两张用竹竿夹好的商大插在地上后,在碗里捏了几粒米洒在地上,对着空旷的山中高呼一声道:“龙起来哟!伢子邀你来舍昂吃肉喝酒哦!” 前来喊龙的不只是颂大和颂幺兄弟俩,也不只是舍昂这么一个寨子,正如刚刚听到的牛角号一般,喊龙的声音也是此起彼伏地重叠在一起,各个寨子的苗民自分界处分开,各自向他们的山寨走去。 颂大吹着芦笙,颂幺捧着碗,每逢上桥、过河、下坳、登坡时,颂幺便要将两个商大插在地上,然后一边撒米一边喊龙,兄弟两个自十来岁的时候便开始喊龙,过了这么多年,对喊龙的这一套早已再熟悉不过了。 眼看着颂幺刚要将商大插在地上,颂大连忙放下芦笙,对着颂幺嘱咐道:“插得深一点儿,要不等会儿都倒了。” “吹你的芦笙。” 见颂幺插好商大,又撒起米时,颂大吹了一气后又寻机放下芦笙,指挥道:“别撒那么多,要不等会儿还没回寨子就撒光了。” “吹你的芦笙。” 颂幺撒完了米,张口刚要喊龙,可他声音还没发出来,颂大便提醒道:“声音大一点儿,要不都被其他寨子的声音盖过去了,显得咱们多没阵势……” 听颂大絮絮叨叨,颂幺烦得不行,两人是双胞胎,前后就差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颂大却老成得像个老头子,颂幺被他念的烦了,干脆将斜跨的布包从身上扯下来,“来!要不你来!” “我来就我来,”颂大撅着嘴嘀咕道:“还不是你嫌吹芦笙太累,嚷嚷着今年你要来插商大的?” 招龙是个苗寨中的大事儿,对于年轻人来说,尤其是白天的酒席和晚上的聚会,让他们提前一个月就开始期盼、准备,但是,在招龙正式开始前的喊龙却是个苦差事,颂幺总是埋怨母亲为什么不把他们兄弟两个分开生,也免得要来喊什么龙。 “你懂什么?董引兴和董麻海年纪就差了不到三岁,你们两个生得近,这是福分!” 颂幺说不过母亲,也说不过颂大,今年的确是他主动要求喊龙,此时被颂大噎得没话说,没好气儿地将手中的布袋人给颂大,“你拿着。” 甩下这么句话后,颂幺转身就走,颂大追着他的背影高声问道:“你去干嘛?” “咋?我去解手,你要跟来教我怎么解啊?” 颂幺向密林中走去,他倒也并非真想解手,只是被颂大这么碎碎念得烦了,赌气跟他闹别扭而已,他绕过几棵大树,站在一片到小腿高的树丛中间,伸手去解腰带,然而裤子还没撒开,背后突然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颂幺下意识便想到是颂大又追过来了,猛地转过头去嚷嚷一声道:“你还真跟过来啊?” 话还没说完,颂幺突然愣住了。 站在颂幺面前的并不是他讨厌的哥哥,而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 姑娘穿着一身黑底绣粉花的苗装,手中还捏着一只手帕,粉色的小人儿映衬在绿树中,要多好看有多好看,颂幺不禁感慨,舍昂山寨里的女孩子那么多,可是全都加在一起也不如这女孩子一半儿好看。 捏着腰带的动作还停在腰间,女孩儿别扭地转过头去,羞答答地低声道:“你……那个……” 被女孩子这么一提醒,颂幺才突然回过神来,那张脸一时间红得发烫,他连忙背过身子将腰带重新系好,完全将解手的事情忘到脑后,转过头来望着女孩子道:“你是谁?” “我是外乡的,姐姐嫁到这里,说是这几日过节,带我来玩,早上本想出来摘些花,没想到走丢了,还走得越来越远……” 女孩子一边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渐渐拖起哭腔,那娇滴滴的样子,是个男人便心生怜悯,更何况颂幺,他不假思索便拍着胸脯道:“没关系,有我呢!我带你回去!” “真的呀?” 女孩子闻言,满脸的欣喜,说着便向颂幺走了过来,人刚到了颂幺面前,女孩子打量着颂幺,水汪汪的眼睛看得颂幺不好意思,几乎不敢和女孩子对视,别别扭扭道:“你看什么?” “你出汗了,我来帮你擦擦。” 说罢,女孩子的手帕已经贴上了颂幺的额头。 手帕是绸子的,软绵绵凉丝丝,颂幺没有姐妹,还是第一次用女孩子的手帕擦汗,那一刻,颂幺就只觉得,那帕子真香,是种颂幺从未闻过的香味,带着香气的帕子从他眼前晃过,足以令人神魂颠倒。 那香味,真好闻。 帕子从颂幺脸上落下的时候,颂幺也跟着坐在了半人高的草丛里,一张脸木讷讷地,刚刚还闪烁有神的眼睛,此时就像鱼眼睛一样,呆呆地望着自己的脚尖儿。 女孩子脸上羞答答的神色瞬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如覆盖着冰霜般的冷漠,她瞥了颂幺一眼后,抬起头来望着树上。 “主人。” 休伶张口时,金寒池已经飞身从树上落下,他的身子轻盈,落地无声,两步便蹲在了颂幺面前。 金寒池修长的手指在颂幺脸上晃了晃,便看到颂幺的眼睛呆滞地跟着金寒池的手指缓慢移动着。 “我问你,以前的舍昂山寨寨门在哪里?” 颂幺好像完全失去了意识,梦呓般回答道:“就在入寨的地方……” 树林不远处,颂大一只手拿着芦笙,另只手抱着布袋,颂幺去了有一阵子了,他焦急地探头望着远处,其他喊龙的人早已经走远了,而龙潭本来离寨子就最远,这样下去,他们恐怕是最后回寨子的,要是耽误了今日招龙,就算不被伢缅怪罪,也难免令父母脸上无光。 想到这里,颂大对着颂幺离开的方向喊了几声,树丛中的一片死寂令颂大觉得有些不对,他皱了皱眉,快步向颂幺远去的方向走去,拨开一片草丛后,便看到好似个傻子般坐在地上的颂幺。 招龙日,舍昂山寨出了件怪事儿,被派去喊龙的颂幺莫名其妙丢了魂儿,有人说他是冲撞了龙,也有人说是碰到了山魅。 总而言之,各种各样的说法都有,但不管究竟是因为什么,结果都是一样--负责从龙潭喊龙的颂大颂幺兄弟两个没有完成喊龙的任务。 这消息传来时,伢缅刚换好衣服走到正厅门口,听到这一消息后,他的眉头不由得皱紧了,脸上好似覆上了一层乌云般。 不吉利,不吉利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章 新山旧寨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伢缅只知道喊龙的队伍出了状况,却不知道这意外究竟为何发生,更不知道其实早在月圆时分,就已经有人在不远处注视着定龙位的队伍。 世间的所有事情都有起因,没有任何意外是凭空而起。 金寒池在舍昂山寨外面的山上住了几日,可以说是收获颇丰。 其实,这一次来舍昂的时候,金寒池也不知道自己会找到些什么,他是得到了一条非常隐秘的消息,告诉他在舍昂能找到他想找到的东西,但具体是什么,不光是金寒池不知道,就连送信的人也不清楚。 金寒池没想到自己误打误撞找到的守汶竟是一把金钥匙,帮他开启了迷宫的大门。 是守汶告诉金寒池,舍昂山寨之下,有秘密。 这让金寒池想到自己初来舍昂时曾注意到舍昂山寨的房屋崭新到令他有些意外。 据那个送信人称,他们现在看到的舍昂山寨,并不是原本的寨子,原来的舍昂山寨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掘地三尺也找不到。 掘地……三尺? 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能够凭空蒸发的,更何况是一个山寨,只是,守汶和送信人提供的信息如两条平行线,找不到什么必要联系。 直到今天凌晨时分,金寒池在山头看到了定龙位的队伍时,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定龙位,本来是该围着寨子外延进行,但是金寒池看到那些老人们却是在寨子中的房屋间穿梭,起初金寒池以为定龙位并未开始,可他明显听到那些人在念着颂词。 一直等到定龙位结束的时候,金寒池才终于明白--定龙位的队伍行走的路线,是在寨子内围成了一个圈。 联想到金寒池之前得到的种种信息,他可以确定一件事情。 舍昂老寨,就在他们看到的新寨之下,新寨经过翻新加盖,所以范围比老寨的范围更大,他们定龙位,定的就是老寨的位置。 也就是说,金寒池想要找到的东西,就在眼前这座舍昂山寨的下面。 所以,金寒池确定了这一点之后,便带着休伶踏着夜色前往山中,休伶给颂幺下了迷心蛊,金寒池则从颂幺口中探听出了原来的老山寨寨门位置所在。 此时,山中猎人的小木屋旁,金寒池凝望着脚下的舍昂山寨,他在载歌载舞的人群中看到了盲丞的身影时,不免摇头笑了笑。 那天金寒池和休伶悄无声息地潜入察戈家,在盲丞暂住的柴房里等着他,金寒池自然不会只是为了单纯地吓唬盲丞这种无聊的目的而来,他想要的东西,与唐家有关,但是在试探之下,金寒池发现盲丞似乎也对此一无所知。 或许连唐鬼都不知道呢,如果是这样的话……金寒池的脸上笑意更浓。 那事情就更有意思了,唐鬼家族的秘密被自己这个外人捷足先登,不知道那暴怒起来好似狮子似的唐鬼会作何反应。 想到这里,金寒池抻了个懒腰,他注意到下面的祭祀仪式已经有些乱了,在一片混乱之中,便转过头去望着休伶,只见她正打量着自己脚上那双鞋子,因清晨时分踏入草丛染上露水,那双粉嫩的鞋子已经蒙尘。 休伶微微撅着嘴,唯有在她自己意识出神的时候,脸上才会难得展露出少女的神态,此时那表情看起来有些委屈,又满是遗憾。 “罢了,不过是一双鞋子而已,你要是想成为那种能让千百男人巴不得捧着自己的心肝跪在你石榴裙下的女人,就要学会什么一点……” 金寒池的话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意味深长地望着休伶,看到休伶那一脸茫然的表情,金寒池忍笑,故作一本正经道:“要学着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心疼。” 休伶知道金寒池中了吐真蛊后说的都是真话,那么,这样看来,自己是一辈子都没有让金寒池对自己掏心掏肺的本事了,休伶知道自己太在意金寒池,那种在意已经成了一种本能,一种瘾症。 金寒池带着休伶向山下去的时候,盲丞正扯着察戈的袖口,跟在他身后。 周遭人声鼎沸的声音越发近了,盲丞也能感觉到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只是,盲丞虽然听不懂苗人的话,却能感觉到这些人好像都在因为什么事情而严肃地窃窃私语着,口气之中满是担忧。 盲丞好奇,便歪着脑袋竖起耳朵去听,脚步也不由得满了几步,察戈一看他这表情,便料定盲丞是在好奇,未免他等下主动开口向自己发问,察戈主动凑到盲丞的耳边轻声道:“是早上出了些状况,去龙潭喊龙的兄弟俩半路上突然出事儿了。” 喊龙的队伍分为那么多组,唯独前往龙潭的这条路线最为重要,却偏偏是走这条路线的兄弟俩出事儿了。 苗民中,已经有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这种状况以前从未发生过,实在是来得诡异,他们将这种诡异的事情看做是上天的怒意,是苍天对于他们恶行的警醒。 他们只知道天怒,却不知道怒从何来,在拥挤的人群中还尚未有人将这件事情与伢缅联系在一起的时候,伢缅自己已经有所察觉。 伢缅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他感觉到了危险,身为苗王,他感觉到自己身下的王座已经开始摇晃。 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做法并不是站出来解释什么,反正不管怎么解释,都会让山民们将关注点凝聚在这件事情上,伢缅做了多年苗王,他知道这时候最好的做法是转移众人的注意力。 此时,伢缅带上了鬼师的平顶圆帽,这帽子是以黑毡制成,平顶已经被磨薄,边缘处有许多烧焦的痕迹,那是烧香时,被香火气沾染所致,这顶帽子已经不知道传了多少年,在伢缅之前,什嫆家族才是这顶鬼师帽的主人。 伢缅披上披风后,有人帮他推开了左右两扇门板,扑面而来的是人潮声声,伢缅深吸了口气,面对着十几层台阶下的苗民,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呼喝声。 那声音好似鹰的叫声,在这一声响起后,台阶下的山民们纷纷噤声,抬起头来望着伢缅。 在那些人的脸上,有担忧,有好奇,还有一丝乞求的目光,伢缅是他们的主心骨,他们都在等着从伢缅的脸上找到一些能让他们安定心神的答案。 伢缅镇定的面容让他们平静下来,那一声呼喝,意味着不管今早发生了什么事情,招龙的仪式,已经开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一章 打戛夏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当众人跟随着伢缅的脚步向招龙的场子走去时,察戈带着盲丞跟在队伍后面,人较为稀疏的地方,察戈踮着脚,一边看着前面的情况,一边时不时低下头来,向盲丞介绍着招龙的情形。 “伢缅手里拿着的东西,叫‘打戛夏’。” 这打戛夏,是鬼师在招龙时用的法器,选一根四尺长的五棓子树枝,剔去树叶和树皮,并将白纸剪成三指宽的纸条,在纸条竖向中心位置,每隔一寸,竖着剪开一个半寸长的缺口,将纸条下端从缺口中绕进去,如此往复,做好的纸条便好似麻花般地拧着,这样的纸条一共剪出十三条,扎在一起,挂在树枝上,便成了此时被伢缅握在手中的打戛夏。 因打戛夏只是个苗人祭祀中用的物件,并没有汉人的叫法,察戈怕盲丞听不懂,便多了句嘴解释道:“你见过家中有人出殡时,孝子打的孝幡吧?” “没有,”盲丞梗着脖子道:“我爹娘还没死我就瞎了。” “那你见过渔船上绑船锚用的粗绳么?” “没有,我还没出过海就瞎了。” “那麻花呢?你瞎之前没吃过麻花?” 盲丞格外认真又诚恳地点点头道:“我刚断奶不久就瞎了。” 察戈很纠结,一肚子恼怒却不知道冲谁发火,是啊,自己带着的是个什么都没见过的瞎子,想想看,一个大活人,连麻花都没见过,这未免也太可怜,自己还怎么对他发火呢? 正当两人说话的功夫,前面的队伍已经停下,大家已经来到了招龙的场子旁。 舍昂寨子里没有什么太高的建筑,整个寨子四面都是群山,依山而建的寨子好像一只深深的碗,在中间地势最低的地方是一片空地,平日里,苗民们经常聚在这里一起做些农活儿,编制、纺织之类,寨子中有什么活动庆典都在此举办,招龙也不例外。 举着打戛夏的伢缅来到场子中央,口中念诵颂词的声音仍旧未停。 “皇帝晒衣服、汉人立高楼,鱼在河边晾鳞甲、山上麻雀晒羽毛,杀个猪儿一山长、开坛酒儿一海深,杀猪来请你白龙、倒酒招待你绿龙,今请十二大白龙……” 伢缅一边念诵颂词,一边挥手示意,几个精壮的小伙子立刻抬着两条雕刻好的木董翁走来,将其放在场子正中。 另外一面,抬着长凳的人也走进场子,抬着凳子分别走向木董翁的头尾两边,将两腿凳子插在泥土中。 放置好木董翁和两把长凳后,才有人抬着一块巨石,放在董翁头顶那把长凳的后面。 这块巨石是镇宅的石头,在招龙的仪式中,专门为鬼师所准备,但是伢缅没有马上登上石头,在此之前,他还要完成一个步骤--准备祭品。 除了米、酒,招龙祭祀中最重要的祭品,便是猪,猪必须选全白的猪,不可以用黑猪,此时,那头从邻村买来的白猪被五花大绑,嘴巴虽然被死死绑住了,口中却仍旧不停发出惊恐的嚎叫声。 猪不用伢缅亲自杀死,但是第一刀必须由他开始,对此,伢缅早已没有了第一次在招龙仪式上杀猪的那种恐惧,只见他接过屠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手起刀落便将那把刀准确无误地插进猪的脖子。 一时间,鲜血汩汩而出,惨叫声声迭起。 盲丞听到那猪叫的声音,连连摇头,口中啧啧有声道:“残忍,残忍!” 察戈有些意外地打量着盲丞,没想到这家伙看起来好像对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却也有一颗菩萨心肠? “我大当家的说过,”盲丞感慨万千道:“杀人啊,一定要稳准狠,一刀下去断了气,这才够慈悲!” “慈悲?!”察戈长大了嘴巴,下意识叫出了声,他立刻反应过来,压低声音道:“杀人还叫慈悲?” “那当然,轻轻一刀,帮他了结痛苦,难道不够慈悲?”盲丞歪着脑袋头头是道道:“这世上,死了才是解脱,活着才叫受罪。” 察戈不理会盲丞的理论,他踮起脚,只见场子中,伢缅已经将刀递给了杀猪人,杀猪人手起刀落,血灌了两大盆,猪已经四脚朝天不动了。 接下来,杀猪人拿着两只火把烧猪毛,这也是规矩,祭祀用的猪不能以开水烫毛或是刮掉,必须用火将猪毛烧掉,几下之后,猪皮上不少地方已经被烧焦。 “等会儿,他们会把整猪剁成十二块,放在锅里煮熟,心、肝、肾、肺另外用一口锅来煮,是留给接凳人的,至于肠子肚子则扔掉,因为那是脏东西,不能用来祭龙。” 盲丞“哦”了一声后点点头,就感觉到察戈将自己拽着他衣服的手推开了,有些焦急地低声道:“我早上可能吃错什么东西,先去解手,你在这儿等我,他们煮肉还需要一阵子,你哪儿都不要去,和谁都不要讲话,听明白了吗?”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你还是把你自己打理好吧!” 说罢这话,盲丞又将脑袋转向声响嘈杂的方向去了,察戈看着他那模样,忍不住摇头暗笑,明明是瞎子,非要装得好像看得见一样。 察戈捂着肚子很快便跑了,就在这时,前面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隔着四五层人墙的位置,有人突然叫了一声,然后还不等盲丞对前面发生的事情有所察觉,人们已经迅速后退,在这样的混乱之中,瘦弱的盲丞被人推搡,顿时分不清方向,天旋地转地摔在地上。 糟糕,盲丞心中暗叫不好,心说自己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要是到头来被一群山民踩死了,说出去可要被人笑话,只是他刚勉强双手撑地想要爬起来,又不知是谁从身边跑过的时候,勾住了他的手臂。 这下更糟糕!盲丞胳膊悬空,上身吃不准力气,他意识到这下搞不好自己的脸要摔在地上。 瞎子不知道自己的长相算好看还是不好看,反正他就是一直在心里把自己想象成翩翩少年来着,要真是把脸摔花了,将来变成了个丑瞎子,那恐怕还真是不好讨老婆了! 就在思虑这么翻转之时,盲丞甚至已经闻到了泥土的味道,却在这时,一只手赶在他的脸摔在地上前,揪住了他的领子,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盲丞的两只手在半空中扑腾着,便抓住了这人的手借力站稳,两只脚踩在地上后,盲丞这才站稳了,也忘了察戈对自己说过的话,对着那只手所在的方向道:“多谢多谢。” 话刚出口,盲丞突然意识到不对,察戈曾经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千万不能在招龙仪式上暴露出自己汉人的身份,正当盲丞思考着如何圆场的时候,他却觉得情况有些奇怪。 对方没有说话,没有任何惊讶的表现,似乎对他会说汉话的事情一点儿都不意外。 盲丞心中一个激灵,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舔了舔嘴唇,壮着胆子试探性地对着那人继续道:“要不是你,估计我就被踩死了。” 对方仍然没有回应。 “我说,”盲丞越发印证了心中的猜想,“前面出什么事儿了?怎么这么乱?哎?我都和你道谢了,你好歹说句不客气?” 正如盲丞的猜想,回应他的就只有一片静寂。 “哦,你是哑巴吧?”盲丞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舔了舔嘴唇道:“看来的确是哑巴了。” 这一次,对方照旧没吭声,回应盲丞的,只有对方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直到确认这人远去之后,盲丞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狡黠的笑意。 你不想让我听到你的声音没关系,但是,你这手我可记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二章 抢猪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察戈从茅房回来的时候,正看到众人正在哄抢什么,他一拍脑门儿心说不好,自己刚刚想的是可以趁着众人煮肉的功夫留盲丞一人在这里,可他却忘了煮肉之后还要分肉。 一头猪,切为十二块,但是并不完全煮熟,煮到差不多的时候,就被捞出来切开,将其中半生不熟的一块儿单独留下,剩下的熟猪肉切碎了,由鬼师撒给围在周围的百姓。 每次招龙到了这一步骤的时候,大家都格外兴奋,因为苗人认为,能够吃到祭龙的肉,是一种极大的福分,故而争抢是免不了的。 想到这里,察戈急匆匆地便向场子跑去,好在,他赶到的时候,正看到盲丞站在离人群较远的地方。 察戈刚想夸盲丞还算聪明,然而人走到近前便看到盲丞身上便是尘土,焦急地问道:“怎么?被撞到了?” 察戈一边问着,一边帮盲丞拍打身上的尘土,盲丞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察戈,我觉得不对劲儿,咱们……” 不等盲丞这话说完,不远处,响起一声低沉的声音,正是在叫着察戈的名字。 察戈回过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顿时觉得有些意外,来者不是别人,竟然是伢缅。 伢缅脚步匆匆,趁着众人正在分肉的功夫,他本是想去处理一些事情,然而刚走了两步便注意到了站在路边的盲丞。 盲丞那长相一看便不是苗民,细皮嫩肉的,更不像是种地的农家汉。 这几日,日子一直过得不太平,故而伢缅看到盲丞时,心中便不由得有些警惕,正巧看到察戈向那年轻人走去,伢缅干脆喊着察戈的名字迎上前来。 察戈一愣,他在山寨里这么长时间,伢缅对他虽然也算恭敬,但是很少主动和他打交道,今日乃是招龙日,理应是伢缅最忙的时候,他怎会想到伢缅偏偏在这时找他? “苗王,”察戈一边挤出来一个笑容与伢缅打招呼,一边不动声色地将盲丞挡在自己身后,他努嘴指了指场子的方向,对着伢缅道:“辛苦了。” 伢缅摆摆手道:“我是来感谢你,那日都要多亏了你才把守汶带回来,他可是我唯一的孙子,要不是你的话,真不知道要出什么事儿!” 伢缅的态度非常热络,用苗人的方式感谢着察戈,还说改日要在家中摆酒招待他,可是不管怎么说,察戈都不大相信伢缅的话--当日他送守汶回去的时候,伢缅就从察戈面前走过,事发当时都没有感激之情的人,事后偏要表达感谢,说没有什么特殊的目的,察戈是不信的。 果不其然,几句寒暄之后,伢缅的视线落在了察戈背后的盲丞身上,“这是你的朋友?” “啊,”察戈心头一紧,脸上却故作镇定道:“算是吧。” “算是?”伢缅的眉头微微皱起来,打量着盲丞道:“我从未见过他,他是……” 伢缅的问题很明显,是问盲丞是苗人还是汉人,若是后者,自然是破坏了当地招龙的规矩,只是碍于察戈的面子,并未问得太直接。 “哦,这个嘛,”好在察戈许久之前就想到过或许会被人问起这问题,只是没想到会是伢缅罢了,此时他以早就准备好的答案坦然应对道:“他是临寨学生的堂哥,会一手推拿的手艺,我前几日伤了肩膀,那学生便带他来给我瞧瞧,刚好赶上了招龙,不方便把他一人留在家里,便带出来了。” 察戈说这话的时候,藏在背后的那只手在盲丞的胳膊上掐了一把,盲丞下意识叫出声来。 “啊!啊吧!啊吧啊吧……” 伢缅愣了一下,没想到盲丞是个哑巴,他皱着眉头将盲丞又上下打量一眼,见一旁的察戈满脸和煦的笑容,看来也不像是有什么鬼点子,而背后争抢的声音已经渐渐减弱,想到自己的事情,伢缅没有多做逗留,只是敷衍两句便匆匆走了。 眼看着伢缅匆匆走远,察戈这才终于长长地出了口气,转头望着盲丞道:“还算你聪明。” “谢了,用不着你夸。” 伢缅虽然是走了,可察戈的心却没有就此放下,总觉得要出什么事儿似的,他对着盲丞道:“我看,要不然我们还是先回去吧,这招龙也没什么有意思的事儿了,回家了我慢慢给你……” “慢什么慢!”盲丞心中暗骂,心说这伢缅真拿自己当成只爱看热闹的傻小子了,此时盲丞那张清秀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股肃穆之气,对着察戈低声道:“回家,就现在,我比你还着急。” 说着,盲丞拽着察戈的袖子就要走,他这一反应令察戈有些意外,“你……” “我觉得家里好像要出事儿。” 察戈和盲丞脚步匆匆向家中走去,正当他们来到路口向左转的时候,右边的路上,脚步匆匆的伢缅已经进了自家后院。 伢缅的脚步飞快,直奔什嫆的房间。 今天一大早,身为鬼师的伢缅就被各色各样的人重重围住,根本没来得及见到什嫆,此时他心中满是疑虑,眼看着等会儿接凳子的仪式就要开始了,伢缅不知道什嫆答应自己的事情是否已经准备好了。 伢缅家里,除什嫆外,所有人都赶去参加招龙,此时,偌大的宅院中空空荡荡,就只有伢缅急匆匆的脚步声。 来到什嫆宅院时,伢缅正看到什嫆坐在门口,正望着天。 今天的天气算不上太好,蓝色的穹顶之上,时不时飘过一两片浓重的乌云,可那乌云只是飘过,却并不逗留,让人猜不透老天的心思,哪怕是下场雨也好,可总是这么犹豫徘徊着,叫人不痛快。 听到脚步声,什嫆便将视线投向门口,她已经猜到是伢缅来了,反正除他之外也不会有人来这里,便微笑着望向伢缅,“堂堂鬼师可是招龙仪式上的主角,怎么跑到我这小院里来了?” 伢缅懒得理会什嫆,他甚至没时间擦一擦额头的汗珠儿,“我问你,今天的事情,你可是都已经准备好了?” “自然是好了,我怎会拿我和守汶的性命开玩笑嘛?我知道,要是索甲生不出儿子,我和守汶怕是没办法活着离开你这戒备森严的家。” “别废话了,”什嫆的话令伢缅脸上很是挂不住,干脆狠狠打断了什嫆道:“既然都准备好了的话……” “接凳的时候,往日怎么做,你今日就怎么做便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三章 鬼师之术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什嫆的家族之所以能成为鬼师,自然是有其不同常人之处。 即将出发前往伢缅家的前夜,什嫆曾经抚着守汶的脑袋对他说过一番话。 “守汶,你听我说,你我祖孙二人,只是深山贫人,生逢乱世,能苟活已是不易。可人若想活着,还想活得自由,便要戒贪,贪欲如瘾症,毁人无形。” 什嫆格外郑重地将这一番话告诉守汶,就是希望他在伢缅家中活得本分,除了生存之外,不要有什么非分之想。 但是,这也仅仅只是什嫆对守汶说的,她是守汶的外婆,谁不希望自己的后代子孙过得顺心? 所以说,什么安分守己,那是什嫆对守汶的忠告,可该帮守汶争取的东西,她一样都不会放弃。 所有的善,都让给你,恶,我来背着,只要你过得好。 所谓可怜天下父母心,也不过如此。 什嫆对伢缅说的那一番话虽然让伢缅脸上很是过不去,那一席话显得他好像是个眼中只有利益而无亲缘的卑鄙小人,但是实际上,事情也的确如此。 人永远不会因空穴来风的无稽之谈而愤怒,能让人感到愤怒的,只有真话。 所以,为了守汶能在伢缅家中好好生活下去,什嫆决定选在招龙日,履行她的诺言--用鬼师特有的手段,令伢缅的儿子索甲为这个家族传宗接代。 为了这一天,什嫆在守汶不知情的情况下做了很多准备,比如说,当村中的妇人们将扎染好的布条放在场子上晾晒时,她偷偷在上面下了毒。 什嫆下的,是一种慢性毒药,中毒者会在数月后表现出身体无力体渐衰弱的状况,然后在半年内病故,这种症状即便是巫医也看不出是什么毛病,家人会相信其属于自然病故,以此了去事端。 但是这只是鬼师巫术的步骤之一。 什嫆用的这种巫术,叫做嫁子,顾名思义,死去之人的灵魂会被转嫁到求子之人家中,成为对方的儿子。 嫁子巫术必须选在招龙日进行,将毒下给接凳的人,然后,什嫆会在家中做法招魂,这也是中毒的人之所以会神情恍惚身体虚弱的原因。 待到接凳人死去之后,什嫆将在家中行法事,将接凳人的灵魂转嫁入索甲家中。 总之,依照什嫆信誓旦旦对伢缅说的话来看,她的法术是必然能够成功的。 伢缅和什嫆有三年之约,什嫆能否成功,决定着她和守汶的活路。 眼下,毒已经下好了,什嫆目送伢缅离开后,回到桌子旁边坐下,她的背佝偻着,早已不能像年轻时一样坐得笔直,她摆弄着自己的手指。 自己虽然通晓诸多法术,可是这双手却从未害过人,对于什嫆来说,这还是头一次,她默默地凝望着自己的十指,场子上的接凳人在中毒之后,不会立刻有任何变化,那么自己的这双手呢?什嫆望着它,不知道在成为了一双沾染罪恶的手之后,它会不会有什么不同。 金寒池从瞎子身边离开后,忍不住又在人群中看了瞎子一眼,他当时只是出自本能地上前扶住了瞎子,距离比较近的时候,金寒池总是忍不住细细打量那个家伙。 他可以肯定,在自己复杂的阅历中,第一次见到盲丞这样的人。 金寒池没看到伢缅去找察戈,在伢缅从巨石上跳下去之前,休伶来了。 “主人,地点已经找到了。” 自从进村开始,金寒池和休伶便分开行动,他认为自己和休伶站在一起,是非常显眼的目标,故而就让休伶依照颂幺说出的地点去寻找旧寨的寨门所在,而自己则去看热闹,还有些意外地和盲丞近距离接触了一下。 听到休伶的话后,金寒池这才收回目光,跟着休伶向僻静的小巷走去。 整个舍昂寨子里的人都汇聚在场子上,好像将整个村寨所有的生命气息都凝聚在那里,以至于其他地方空空荡荡得有些落寞了。 “他娘的,真是连点儿人气儿都没有啊!” 魏大锤坐在院子里,忍不住骂了一声,他本来在帮察戈剥玉米,越想便越生气,干脆将玉米棒子扔出去,对面的水絮看到那玉米棒子滚落在脚边不远处,刚想站起来去捡,刑三却拦住了水絮。 “别管他,让他自己跟自己生气去!” 水絮没有作声,默默坐下了,她不大与刑三目光相对,也不大和他说话,但是水絮能感觉到,刑三对自己好得有些过分。 和齐孤鸿一样,水絮也亲眼目睹了自己的家庭被战火毁掉,但是水絮毕竟是女儿家,除了憎恨自己苟延残喘之外,哪里敢有什么报仇之心? 起初,水絮刚被带回唐鬼山寨的时候,日日不吃不喝,唯有弟弟水帤死去时的场面在她眼前不停闪现,走马灯一般不肯止歇,令她夜不能寐。 渐渐地,刑三每天端着吃喝来,毕竟是个大活人,不管怎样,日日在自己面前打转,难免也会令水絮有所关注,她的注意力就是这样慢慢地被刑三转移,她终于开始承认自己要过新的生活,虽然还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好歹已经不再想寻死觅活。 跟着盲丞、刑三和魏大锤来到舍昂山寨后,水絮虽然因察戈的要求而一直不能出门,但是这里的生活却让她感到平静,与唐鬼山寨不同,在这里,水絮找到了一些熟悉的感觉。 有时是炒菜时拿起盐罐的动作,有时是清晨扫院子时的声音,有时是午后悄无声息爬上肩头的困意,在经历过那么多事情之后,这种平静恬淡的生活让水絮感到满足。 除了刑三,这是她目前唯一的困扰。 水絮知道刑三对自己好,可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面对刑三的关怀,她不知道是该顺着他,还是逃避。 正当水絮因这些思绪而有些烦乱的时候,手中的玉米已经剥好了一簸箕,还不等她起身将簸箕送去后院,刑三已经主动伸出手来,“我给你送过去吧!” “不用了。” 水絮不敢和刑三对视,低低地说了一声之后,抢先在刑三遭到回绝还不知所措的时候,已经抱起簸箕向后院走去了。 “哈哈哈!” 魏大锤望着刑三那模样,忍不住幸灾乐祸地高声笑了起来。 刑三本就是尴尬不已,此时听到那笑声,忍不住对着魏大锤怒骂一声道:“你笑什么?” “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情?”魏大锤没有直接回答刑三的问题,而是绕着圈子问道:“咱们大当家的每次去语花楼,都不会点同一个姑娘。” 刑三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眯着眼睛很是认真地想了想,点点头道:“好像是这么回事儿……不过,你笑什么?” “咱大当家的说过这么句话……” 我过的,是刀尖舔血,有今儿没明儿的日子,不让你爱上我,算是我的仁义。 这话的确是唐鬼说的。 听到魏大锤说到这里,刑三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望着水絮远去的方向,心中不免燃起些许惆怅。 刑三能感觉到水絮喜欢这里,相比较在山寨里的时候,他能发现水絮比以前爱说话了一些,但刑三也知道,自己现在乃是奉大当家的命令带盲丞来此处,那么下一步呢?刑三不知道。 哪怕水絮答应嫁给自己,自己就真的能陪她在这里耕田织布清粥小菜的过一生吗? 刑三始终记得盲丞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说人生在世,有一得就有一失,做山匪的,看起来好似比那些耕田种地的农人逍遥自在,可农人那份天伦之乐和平静生活,也是他们永远无法企及的。 “欸?我说,”身旁,魏大锤推了推刑三的肩膀,打断了他的思绪,就听到魏大锤不怀好意地笑了一声道:“你想什么呢?想多了吧?那话是人家大当家的说的,到了你这儿就要变个说法。” “嗯?”刑三挑了挑眉毛道:“到我这儿该怎么说?” 只见魏大锤像模像样地学着刑三的语气道:“你该说,‘我长得这么丑,不爱上你是我的仁义!’我劝你啊,还是放过人家吧,水灵灵的大姑娘,长得那么漂亮,若是真跟了你,可要生出怎么个四不像!” 刑三本来想着深情的事情,魏大锤这话令他气不打一处来,挥起拳头便要打骂。 可是咒骂的话已经到了刑三嘴边,还不等他骂出声来,后院儿突然响起了水絮的一声惨叫。 “水絮!” 刑三二话不说丢下玉米便向后院冲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四章 烂肉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湘南边陲小镇的旧驿道,路面坑坑洼洼,无人维护,但是,当地的军阀虽然不管修路,却对收税很是上心,凡是过往行商,必须依照货物价格向税卡缴纳税费后方可经过。 对于大商大贾来说,税费的价格虽然高,但也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即便心有不平,也只好缴纳过税费后带着货物通过税卡,但是对于小商小贩来说,本就是投机倒把没什么利润的生意,没听说过卖个挖耳勺还要纳税的,从一个镇子到另一个镇子,不说多的,只要这路上有三四个税卡,税费便已经超过了货物本身的价格,别说赚钱,不把老本儿赔进去就算老天有眼。 正所谓上有天子立规,下有百姓越举,老百姓为了讨生活,什么办法都能想出来,过往商贩也为此想尽了各种偷藏货物的办法。 税卡上,两名士兵正懒洋洋地靠在木刺围栏旁边,天气干热,早上有个卖瓜的经过,收了税之后,两人还死皮赖脸拿了人家一个西瓜,此时西瓜吃完了,瓜皮扔在路边,招来苍蝇嗡嗡作响,令两人更加烦躁。 其中一个士兵本想找个阴凉地方躲个懒,然而人刚站起身,远远便看到两人牵着马向哨卡这边走来。 看两人的穿着打扮,一人长衫一人短打,是个文人和练家子,不像是做生意的,但士兵还是没有放下警惕。 前两日他们还从一个学生模样的人身上摸出了几十刀宣纸,大字不识一个的士兵几年也用不了一张宣纸,当即指称这学生带着这么多的宣纸,必然是要贩卖,士兵一口咬定他是打扮成学生模样的卖纸贩子,不由分说便扣下学生的纸。 士兵说的头头是道--但凡过税卡,试图私藏货物逃避税赋的,一律将货物抄收--士兵虽然不识字不读书,唯独这句文绉绉的话背得格外清楚。 故而,也不管那学生如何辩解,如何急得要哭,到头来死活还是没能将自己的东西要回来。 人要是想不讲理,怎么说都有自己的理由,更何况这些士兵乃是以收税为生,而收税又不如直接抢东西来的快,但凡是赚钱的事情,他们比谁都灵。 起身的士兵手搭凉棚挡着毒辣的太阳,眯着眼睛盯着面前两人,“喂,你们是干嘛的?” 稍瘦弱些的那个斯文人看了士兵一眼,轻声道:“过路的。” “可是要去经商?” “没商品可经营。” “让我们搜搜身?” 听到士兵的话,文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张脸冷若冰霜,直勾勾地望着士兵,士兵这才发现两人身上并无行囊。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然而毕竟是自己说出来的话,士兵总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他的目光转向短打装扮的男人,男人此时坐在马上,一只手牵着缰绳,另一只手垂在身侧,袖管儿软趴趴的,袖口打了个结,士兵便指着男人的袖管道:“我看看!里面有没有东西!” 别说是衣裳袖子,士兵前两日还从一个小贩的裤头儿里搜出来了十几盒胭脂唇红--士兵发现小贩屁股大得夸张,逼着他当街脱得一丝不挂,才发现这家伙将胭脂唇红贴身缠在底裤里,大概是料定了士兵不会拔了他的底裤,谁知道这些人为了收税什么,当真将他拔个精光。 为了这事儿,搞得士兵直到现在都不想去逛花楼,心说要是哪个花女儿用了这种贴在屁股上的唇红,自己再搂着她亲嘴儿……啧啧,简直让人不敢往下想。 正因有了那前车之鉴,士兵对于搜身这事情格外执着。 士兵说话间,已经到了短打装扮的年轻人面前,伸手便要去解他的衣袖,另只手干脆抓住了年轻人的领子,“脱!脱下来我看看!” “看啊……”年轻人说话的速度很慢,说话间还意味深长地哼笑一声道:“哈,看没关系,我不收你钱,就怕你看了之后吓得睡不着觉。” “你奶奶的,你他娘的还在袖子里藏了老虎不成?” 正在士兵说这话的时候,手已经顺势将年轻男子的衣服从肩头扯了下来,眼中看到一团粉白的肉团,只是还不等他看清楚,那肉团突然好像蛇一样直奔士兵的脖子便去! 那东西看起来是一团烂肉,可到了士兵的脖子旁边却长出口齿,一口钳住士兵的脖子,士兵顿时感觉颈间一阵凉意! “啊!啊啊!怪物!” 在士兵的惨叫声中,相貌斯文的年轻人忍不住喝了一声道:“唐鬼!别给我们惹麻烦!” 斯文人说了这话后,士兵才感觉脖子上的疼意消失,那肉团已经缩了回去。 这次,士兵不敢再看,连连惨叫着拽起同伴撒腿就跑,连枪扔在地上都忘了捡。 望着两人仓皇逃跑的背影,骑在夜叉背上的唐鬼笑得前仰后合喘不过气,被旁边的齐孤鸿瞪了一眼后,唐鬼吐了吐舌头道:“怪我?是他自己要看的。” 齐孤鸿没理会唐鬼,而是看着他肩膀下的那一滩烂肉,牙齿已经收了回去,烂肉悬在唐鬼肩下。 不过只是三两天功夫,那烂肉已经长到了小臂的位置,齐孤鸿不由得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那烂肉的时候,也是被吓得三魂丢了七魄。 那还要说齐孤鸿刚醒来的时候。 当日在战场上,齐孤鸿压根儿没想到过自己能活着离开,他知道自己斗不过章杳,但是即便如此,齐孤鸿也已经想明白了,章杳不光害死自己一家,更害死了山寨中那么多的土匪,他哪怕拼死与章杳相搏,哪怕拼上自己的这条命。 毕竟,若是死了那么多人之后,他齐孤鸿如若再逃跑,他还有什么颜面苟活在这世上? 自杀,和拼杀至死,齐孤鸿自然选后者。 齐孤鸿忘了那天自己挨了多少刀,直到最后,浑身已经麻木,他感觉自己的双手冰凉,腕子以下毫无知觉,齐孤鸿知道那是因为失血过多,是他身体里的血液已经不足以维持他继续活下去,只能凭着意志抓着唐鬼的弯刀。 后来呢? 不知是因为疼,还是因为血已流尽,齐孤鸿记得自己眼前一黑便倒在章杳面前。 之后的意识是一片混沌,齐孤鸿在鬼门关前绕来绕去好几次了,已经分辨不出来自己究竟是死是活。 在那个时候,齐孤鸿觉得其实死了也挺好,他已经败在章杳脚下,一条命都在章杳手中,他或者杀了自己,或者留自己一条命,如果是后者的话,免不了受尽折磨,毕竟章杳就算是活菩萨,也不可能平白无故把自己放了。 齐孤鸿觉得如果一睁眼发现自己被章杳吊起来,他也不会感到意外,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倒是觉得死了也挺好。 但是,老天总是擅长给人带来意外。 齐孤鸿醒来时,自己躺在深山老林的小屋中,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 唐鬼躺在对面的床上,身上也缠着布条,血看起来已经止住了,从他胸口的起伏来看,人是活着的。 齐孤鸿惊讶感慨于自己还活着,那一刻甚至有种喜极而泣的冲动,只是,腹中空空的饥饿感令他暂时没有庆祝的心情。 小木屋很小,除了两张木板拼成的茅草床外,就只有不到两米宽一米长的空间可以下脚。 墙边有个小小的火堆,几根木棍搭成了个架子,上面挂着个小铁锅。 齐孤鸿伸手摸了摸火堆里的灰烬,已经凉透了,探头看了一眼小铁锅,发现里面有几块干巴巴的饼子,不光是凉的,而且干得厉害,不知道放在这儿几天了。 总之,一切迹象表明这些东西都是几天前留在这里的,包括他们床头的水杯,杯中水面上也落了些灰尘。 齐孤鸿撑着快要散架的身子回到床边,吃了干粮喝了水之后,他才开始细细思考起来。 是有人救了他们,将他们从章杳的战场上带离,齐孤鸿搜肠刮肚,想不出来那人会是谁。 首先,不会是齐家门徒,其次,不会是山寨土匪,因为不管是这两者中任何一方,都不至于带着他们离开之后,将他们扔在这么个小木屋里便不见了。 筛选之后,齐孤鸿确定了两个条件,第一是这人有足够的能力,能将他们从章杳手中救出来,第二是这人不想让他们知道他是谁,否则不会给他们留下食物和水后离开。 齐孤鸿的记忆中,自己并不认识满足条件的人,那么,就只有可能是唐鬼的朋友。 想到这里,齐孤鸿轻声唤了一声唐鬼的名字,发现他并无反应,齐孤鸿干脆凑过去,伸手推了推唐鬼的肩膀。 就是在齐孤鸿的手碰到唐鬼肩膀的同时,就看到一团粉嫩的烂肉迅速从被子下面蹿出来,好似游蛇般直奔齐孤鸿的手臂张开了血盆大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五章 壁虎断尾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那东西冲过来的时候,齐孤鸿甚至没看清那到底是什么,本能地迅速后退,整个人跌坐在他的那张床上。 好在,那东西没能追过来,只是远远地对着齐孤鸿扭动着。 齐孤鸿惊魂未定地拍了拍心口,浑身已经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风一吹,整件衣服透心凉。 身上那件衣服早已破破烂烂,又沾满了血迹和灰尘,黏糊糊地贴在齐孤鸿身上,可他此时已经顾不上这些,只是打量着那东西。 那东西嘴巴大张,口中露出森森白齿,但是没有眼睛鼻子,就只是那么一张嘴,而且,那张嘴扁平地向前探出,不像是人的嘴…… 总之,不管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此时齐孤鸿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东西在唐鬼床上,想到这里,齐孤鸿四下顾盼,立刻冲到墙角的火堆中抽出一根木棍。 唐鬼还在睡着,齐孤鸿忍不住在心底暗骂一声,都到了这种时候,也亏得他还能睡得这么安稳。 齐孤鸿抓着木棍,手心粘腻,一步步轻轻向唐鬼的床边靠近,那东西从被子下面探出来,正在扭动着,大概是因为没有眼睛耳朵,所以并没有感觉到齐孤鸿的靠近。 眼看着自己离那东西越来越近,齐孤鸿简直忘了呼吸,浑身僵直地捏着棍子。 就在齐孤鸿已经将手中的木棍高高举起,正准备对着那东西狠狠砸下去的时候,就听到唐鬼用干哑的声音低声咕哝一声道:“别闹……” 这话显然不是在对齐孤鸿说,就看唐鬼连眼睛都没有睁开,一边说着这话,一边伸出右手按着那东西,将它压回了被子里。 齐孤鸿被吓了一跳,以为唐鬼是在梦游,心想那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齐孤鸿唯恐那东西会伤到唐鬼,此时也顾不上害怕,一个箭步蹿过去便掀开了唐鬼的被子。 唐鬼的身上绑着一层层绷带,在掀开被子的瞬间,齐孤鸿呆愣得说不出话来。 那鬼东西……居然是长在唐鬼肩膀下面的,就是,在唐鬼那截断臂下面。 齐孤鸿仍旧记得,在自己晕倒之前,唐鬼为了他和齐孤鸿能够从地下逃出去,生生砍掉了自己的一条手臂来按住机关,包括唐鬼砍掉手臂之后,肩膀下的血肉模糊,都在齐孤鸿的眼前清晰闪现着。 那么,这东西是什么时候长出来的?好好的人,身上为什么会长这种东西?这东西会伤到唐鬼吗?还是说…… 正当齐孤鸿又惊又骇思虑万千的时候,唐鬼骤然睁开了眼睛,一脸嫌弃地望着齐孤鸿道:“你就不能自己玩一会儿?我好不容易睡个好觉。” “这……你那个……”齐孤鸿指着唐鬼的肩膀,连话都说不清楚,咬着牙道:“到底是什么东西?” 唐鬼顺着齐孤鸿的视线向自己肩膀下面看过去,齐孤鸿顿时看到唐鬼的脸上也闪现出一抹惊讶之情,他愣了一下后,便道:“哟,这次长得这么快?” 这次?这么说来,这并不是第一次了? 齐孤鸿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只见唐鬼伸了个懒腰,他赤着上半身,几乎半个身子都是伤,用布条左一层右一层缠得层层叠叠的。 唐鬼坐起身后,打量着左肩下的烂肉,那东西已经长出一寸来长,被唐鬼伸手安抚了一下后便平静下来,一动不动地垂在唐鬼肩膀下面,此时再看,根本看不出来这是有生命的东西,齐孤鸿甚至怀疑自己刚刚是看到了错觉。 “你至于么?”唐鬼发觉齐孤鸿正在用骇然的目光望着自己,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膀道:“没见过啊?” “废话!你到街上找个人问问,看看谁见过这东西!这、这到底是什么?” 唐鬼没回应,目光四下里看了一圈儿,终于发现挂在墙边的一件衣裳,对着齐孤鸿努努嘴道:“你先给我把衣服穿上,冷。” 齐孤鸿拿过衣服在唐鬼背后展开,唐鬼便将手臂伸进袖子里,齐孤鸿下意识躲避着那一截肉瘤,甚至不敢多看一眼,迅速帮唐鬼将衣服穿好。 “怎么样?”齐孤鸿咬着牙有些愤恨道:“你是不是还要再吃点儿东西?还喝酒吗?是不是吃饱喝足了才打算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齐孤鸿,”唐鬼正在整理着自己的衣领,衣服并不是他的那件,估计他的那件也早已经烂得穿不了了,这件是灰色的粗布短打衣裳,比不了唐鬼的衣服,他摆弄着衣裳,一边翻找着什么,一边不满地撇撇嘴,头也不抬地对着齐孤鸿没头没脑一句道:“你知道我们唐家,是什么蛊门吗?” “唐家……”齐孤鸿被问了愣了一下,他知道唐鬼会下蛊,知道每个蛊族都有自己的蛊门,那么唐家的话……齐孤鸿突然想起自己曾经看到过唐鬼的蛊,脱口而出道:“壁虎!” 没错儿,是壁虎,那是赤蛰唐家的蛊门! 然而在说完这句话之后,齐孤鸿突然什么都明白了。 壁虎,本就是有自生能力的,所谓壁虎断尾的故事,他很小的时候就听过,而且还是和唐忌夜一起听的。 可是虽然嘴上说是明白了,但是齐孤鸿仍旧不敢相信,即便是亲眼所见也不敢相信。 说来也讽刺,当初齐孤鸿在西洋学医时,还曾经和同窗讨论过,壁虎有着断尾再生的本事,要是有朝一日真能研究出其中的奥秘,说不能也能将这一特殊技能运用在人的身上,当时同窗嘲笑齐孤鸿这想法简直是天方夜谭,齐孤鸿还与人争执,说是随着医学的发展,这事情未必不是没有可能。 然而如今,当齐孤鸿亲眼看到唐鬼的断臂长出这种东西时,他却不敢相信了。 “行吧,你不敢相信也不奇怪,”唐鬼耸了耸肩膀道:“我第一次发现这事情的时候,也差点儿吓个半死。” 唐鬼说到这里,肚子咕噜噜叫了一声,齐孤鸿起身将干饼递给唐鬼,就在他一边咀嚼的时候,人也望向窗外,目光仿佛飘向了遥远的从前一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上天恩赐之躯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两年前,年轻的唐鬼刚刚将土匪山寨的老山大王取而代之,坐上大当家的交椅。 土匪之间互相抢山头是常见的事情,尤其是唐鬼这种年纪轻轻又刚刚当上当家人的情况,在其他山头儿的土匪眼中看来,简直是不吃白不吃的肥肉。 在唐鬼的记忆中,那段时间,自己简直活在没完没了的恶战之中,有时苦战一夜到黎明,人刚休息一白天,身上的血衣还没来得及换下,晚上便又有人趁机攻上来。 好在唐鬼还算幸运,一是他那两把双刀玩到出神入化,二是山寨里的兄弟对他死心塌地,三是山寨的位置易守难攻。 周围几个山头儿上的土匪轮番试了几次,发现唐鬼的山寨几乎找不出一点儿破绽之后,那些腌臜鼠辈终于放弃了。 就在唐鬼以为自己这把交椅终于坐稳了的时候,盲丞出事儿了。 日子刚风平浪静了一阵子,盲丞嚷嚷着要找两个山匪陪他下山去买点儿东西,说是时常窝在这土匪山寨里,碰不到个文明人,觉得自己都要变成野人了,想要下山买些衣裳听听戏。 盲丞好穿,被唐鬼骂过几次,不过眼看着也将他在山上憋了两三个月,唐鬼难得开恩,便派了两名山匪陪盲丞下山。 几人出山门的时候,唐鬼和盲丞约定好了,让他日落之前回山,否则剁掉他的狗腿,盲丞笑得格外灿烂,连连点头说一定早去早回,可谁知天都黑了,盲丞却仍旧不见人影。 唐鬼派山匪找了一夜,第二天清晨时,一枚飞镖钉在了唐鬼山寨的山门上,飞镖上还扎着一封书信。 “单刀付会,换其姓命,如有伪背,取其狗命。” 唐鬼将那字条看了一眼,揉烂了大骂一声道:“他娘的要韵脚没韵脚,一共十二个字还他娘的有三个错的!什么单刀赴会?老子玩的是双刀!” 骂过一气之后,唐鬼便抄着双刀,只身一人前往对方山寨去了。 那天的战斗极其惨烈,唐鬼一人舞着双刀在对方的山寨中杀了个昏天黑地,眼看就要宰了那群土匪的头儿时,唐鬼听到一声惨叫,抬头便看到盲丞被人挂在了山门上,哨楼上的三名山匪手持弓箭,分秒之间便可将那盲丞射成个刺猬。 唐鬼不喜欢做选择,但是那天他必须面临选择。 “要么,你自断一只手,要么,我要这瞎子的命。” 唐鬼自然是选了前者。 要知道,那可是自断手臂!要知道那时的唐鬼可还不知道自己断了的胳膊还能长出来! 唐鬼断手,对方的山匪头子却出尔反尔,就在万箭齐发时,唐鬼挥出弯刀砍断盲丞身上的绳子,硬是以一条胳膊杀出一条血路,带着盲丞回到自家山寨。 为了这事情,盲丞在房里哭了三天,他那双没有眼球的眼眶本来是凹陷的,结果硬生生哭得鼓起来,吓得唐鬼还以为他在眼眶里塞了俩鸡蛋。 而在那三天里,唐鬼用了一天包扎疗伤,然后狠狠睡了一天一夜,第三天天不亮,便带人杀了回去,将那山寨里的土匪杀了个片甲不留。 唐鬼虽然是报了仇,可是手掌却找不回来了,本来他以为自己要成残废时,却惊然发现自己的断肢上长出来了这么个奇怪的东西。 起初,唐鬼也被吓得半死,差点儿还想将这东西给砍掉,那时候,那东西上面还没长牙,唐鬼犹豫了几次,毕竟是已经品尝过了断臂的痛苦,要说下手,他还真有点儿怯,心说肉瘤就肉瘤吧,丑就丑了点儿,反正自己没了手掌,将来怕是要戴手套来遮着,有这么个东西的话,还能用来塞手套。 直到某次,唐鬼与山匪们喝酒的时候,一低头竟然看到那截肉瘤正在啃着桌上剩下的一块骨头。 唐鬼试探性地给这东西喂食,后来发现吃肉不如喝血长得快,找到规律之后,唐鬼干脆开始尝试喂这东西。 至于后来的结果,自然不用言说,齐孤鸿看到唐鬼的时候,他不是长着两只好好的手?故而齐孤鸿也猜到了,这东西大概是以血为食,越长便越正常,然后最后渐渐成为了正常的手掌形状。 这东西长成一只正常的手到底用了多长时间,唐鬼已经想不起来了,但是他记得当那只手完全长好之后,盲丞抓着唐鬼的手翻来覆去地摸着,还担心唐鬼是不是用了别人的手来假装是他的,好给盲丞宽心,好在唐鬼的手上有个非常特殊的标识与他人不同,可以用于辨认。 终于相信了那一匪夷所思的事情后,盲丞问了唐鬼一个问题,问他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的手断了之后还能再长出来。 “当然知道,”唐鬼不以为然道:“如果不知道的话,你以为老子会为了你个瞎子砍掉自己的手?” 盲丞撇嘴,别过头去,趁着唐鬼没注意到的时候,偷偷擦了擦眼角。 “那我问你,你是不是算出来老子的手能长出来,所以猫哭耗子似的假哭了三天?” “谁假哭?”盲丞瞪着眼睛道:“我是真心疼,你可不知道,我那天买的那件衣服料子可好,我找了好几家绸缎庄,谁知道还没穿就丢了!” 很多事情究竟是真是假,已经无需再去探究,唐鬼只知道,这是上天给他的恩赐,也可以算是作为他在长时间痛恨自己生在唐家之后,发现生于唐家唯一的好处。 “可能就是因为老天爷知道我这胳膊断了还能长出来,所以特别喜欢让我遇到这种动不动就要断胳膊的事儿,”唐鬼故作轻松地轻叹一声道:“但是砍的时候,可是真疼。” 齐孤鸿懒得理会唐鬼那半真半假的话,他盯着那肉瘤,既然认定了那东西会长成唐鬼的手臂,反倒觉得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解决了唐鬼的问题后,齐孤鸿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忙问唐鬼知不知道是谁把他们救出来的。 “不知道,”唐鬼果断摇头,“老子要知道身边有这号人物,直接让他帮我灭了章杳,还用得着我亲自出手?” 齐孤鸿听到之后不免感到有些遗憾,但仔细想想,确实也是这么一回事儿。 “怎么?”望着齐孤鸿那遗憾的表情,唐鬼冷笑一声道:“您老人家还想去给他道谢?” 嘴上一边这样说着,唐鬼已经站起身来,“不管那个人到底是谁,我们现在都必须得走。” 在唐鬼看来,一个救了他们性命却不愿在他们面前现身的人,本身就有问题,他现在已经精疲力尽,没有心思再去搀和什么乱七八糟的麻烦。 不等齐孤鸿问唐鬼要去哪里,唐鬼已经率先给出了答案。 “仇,肯定要报,但是不是现在,我们先去找到瞎子,其他的事情一步一步规划,虽说老子的胳膊断了也能长出来的,但是也他娘的不能随随便便就砍,我倒是想看看他章杳有几条胳膊够我砍着玩。” 一说起章杳,齐孤鸿的脸色就变得阴沉起来。 大多事情嘴上说说容易,可真要做起来,却没有一件事情算得上简单,说是报仇,齐孤鸿何尝不知道,他们如若有报仇的能力,这一次也不会在章杳面前全军覆灭。 “山寨,回不去了,也不用回去,”唐鬼说的深沉,“我当初走的时候就对那些兔崽子们说过,如果我死了,就让他们该干嘛干嘛去,如果我没死,我葬送了那么多兄弟,没能保全他们的性命,那我也不配继续再做什么当家的。” 说罢这话,唐鬼已经推门出去,齐孤鸿望着他的背影,脚下的步子重得好像灌了铅了。 自己这一趟回来,齐家灭了,唐鬼的山寨毁了,那么多人死了,齐孤鸿不敢往下想,他生怕再想下去就会发现所有灾难因自己而起。 齐孤鸿怕他发现自己就是个祸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七章 泥土之下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瞎子向来是一副不慌不忙,好像对什么事情都不着急的样子,此时察戈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慌里慌张的。 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察戈可以肯定,那事情一定不得了。 正在察戈和盲丞脚步匆匆向家中走去的时候,察戈家中,水絮的房间里,水絮正瘫在椅子上,手脚无力下垂,好像个布娃娃般。 而在水絮身旁不远处,金寒池和休伶正站在水絮的床边。 说是床,其实就是几片木板搭在一起,简陋得有些寒碜,但也是这房里唯一的家具。 望着四壁空空的房间,金寒池的目光落在了那张床上,休伶会意,正要伸手去将床板抬起来,金寒池却将她拦住了。 “太重了,我来。” 金寒池虽然是金家养尊处优的族长,是休伶的主子,但只要离开金家众人的视线,当金寒池和休伶单独相处在外的时候,金寒池还是怜香惜玉的。 此时,金寒池掀起了床板,在单薄的床板下,是坚实的地面。 其实在休伶将旧寨山门的位置告诉金寒池之前,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他们要找的地方,居然就在察戈家中。 算起来,这也是金寒池第二次来察戈家了,身为金家家主的金寒池不管到哪里,都被看做贵客登门,这样偷偷摸摸地潜进来,对他来说倒也算是有意思的事情。 细细想来,察戈家就在靠近寨子出口的地方,所以旧寨山门位于他家下面,也顺理成章。 门外,隐约还能听到魏大锤和刑三低声说话的声音,在别人眼皮子底下明目张胆做这种事情,倒是足够令人紧张兴奋,想到这里,金寒池对休伶比划了一个手势。 休伶当即会意,被她藏在袖子里的乌金蛊血杵顺着手臂从袖子中滑了出来,休伶以蛊血杵在地上掘土,挖出一个近半尺深的坑,然后从腰带里摸出一只小瓶子,将里面的蛊药撒入深坑中,随后将土层重新覆盖在上面。 接下来的,就是等待。 金寒池不说话,打量着房间,百无聊赖地望着坐在椅子上昏昏睡去的水絮,他忍不住砸吧着嘴巴摇摇头,不知道这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唐鬼知道自己大难临头,临走之前派人带走盲丞也就算了,为什么要将这女人也一起带走? 莫非说,是和唐鬼有着什么密切的关系? 休伶见金寒池凝望水絮便别开视线,在心中暗自嘱咐自己做好本分的事情,盯着被撒过蛊药的地面。 起初,地面平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直到约莫过了一分钟左右,休伶清楚看到地面轻轻地动了动。 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土层下面蠕动,休伶知道那是被蛊药唤来的蟾蜍。 金家以蟾蜍为其蛊门,自然也是蟾蜍用的最多,这次休伶用的蛊药,是以蛊虫释放一种气味在泥土中,使被蛊药吸引来的蛊虫将泥土误认为是食物。 舍昂寨子天气温暖气候潮湿,相信引来的蟾蜍会不少。 在休伶的余光中,她仍旧能看到金寒池正在打量着水絮。 其实很久之前,休伶便知道金寒池在想方设法地将叶君霖迎娶进门,可那件事情并未让休伶感到不舒服,至少从未让她感到好像此时此刻的这种不自在。 因为,第一,叶君霖乃是叶家族长,如果金寒池真的选了她,休伶心服口服,第二,休伶知道金寒池并不喜欢叶君霖,只是迫于无奈的媒妁之言。 但如若金寒池对叶君霖毫无兴趣,反倒对水絮这样一个寻常女子感兴趣的话……那才是真正让休伶无法接受的。 正当休伶愣神的功夫,背后已经响起金寒池的声音,她这才回过神来。 “应该可以了吧?” 休伶抿着嘴唇,发觉那片地面已经停止了蠕动,一切都平静下来,就好像什么都未曾发生,休伶这便两步来到那位置前面蹲下,伸出手来敲了敲土层。 刚刚还柔软潮湿的土层已经变得干硬,被休伶敲了这么一下之后,干裂的地面霎时间崩开,下面原本夯实的土层已经不见,出现了一个容一人进入的坑道。 与此同时,舍昂山寨的小巷中,盲丞脚步飞快,时不时对着察戈招手,低声催促道:“快着点儿!” “你倒是慢点儿!”察戈紧随其后,赶在盲丞即将一头撞上石墙的时候将其拦住,“你又看不见,瞎跑什么?” “我看不见是我活该,老天让的,你再不抓紧,该看到的都看不到了!” 水絮房中,金寒池抬起了率先钻到了床下,以肩膀顶着床板,对着休伶道:“你去把她背到床上。” 察戈和盲丞转过最后一个弯,眼看着察戈家近在眼前时,休伶已经扶着水絮将她放在了床板上。 院落里,刑三和魏大锤丝毫没有察觉到水絮房中的情况,两人正商量着察戈不在家,两人中午该吃点儿什么。 “要我说,咱也开开荤,”魏大锤推了推刑三的肩膀,意味深长地指着房梁下挂着的腊肉,“这些天就是清粥白菜,嘴里淡出个鸟儿!” “你当你是鲁智深?你的鸟儿长在嘴里!”刑三白了他一眼,摇摇头道:“察戈家又不富裕,你看那几根腊肉,估计是等着过年时打牙祭的,你中午吃完,晚上咱们卷着铺盖去睡大街?” “那我有钱,总能去买点儿什么吧?察戈不是说了么,寨子里的人今天都忙着招那个什么龙,估计街上也没人,我出去看看……” 不等刑三阻拦魏大锤,就看到黑脸大锤已经旋风似的奔着门口去了,谁知道他刚打开门,正赶上门外的盲丞要推门进来,盲丞的手刚碰到门板便空了,整个人使劲儿撞进了魏大锤怀里。 “哟!军师!你这么快就回来了?怎么?就这么想我?着急往我怀里钻?” 盲丞站稳身子后立刻推开魏大锤,“滚蛋!没时间跟你废话!家里进来人了吗?” 刑三和魏大锤对视一眼,两人都是一脸茫然,不知道盲丞这话是从哪说起,刑三这便摇摇头道:“没有,你们两个走了之后,家里就只有我们三个啊。” 说是三个人,但盲丞并没有听到水絮的声音,下意识问道:“另外一个呢?” “哦,”刑三应了一声道:“水絮刚刚被吓到了,说是身子不舒服,回房休息一会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八章 直觉行事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就在盲丞急切地对着察戈说觉得家里出事儿的时候,家里的确是出了点事儿。 前院里,魏大锤正在揶揄着刑三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后院的水絮却发出一声惨叫。 刑三疯了似的冲到后院时,便看到水絮正一脸茫然地望着面前的地面。 “怎么了?”刑三凑到水絮身旁,关切地问道。 “我……刚刚……看到什么东西……”水絮说的断断续续,一边说着,一边扶着自己的额头,想了想之后,水絮摇摇头道:“没什么,大概是猛地被吓到了,没大碍的,我去睡一会儿就好了。” 说罢,水絮转身往前院走着,见她身子踉跄了一下,刑三想上前去扶她,可是转念又一想,已经伸出去的手却又缩了回来。 魏大锤说的没错儿,自己的确是配不上水絮,与其死缠烂打让水絮为难,不如还是算了吧。 如果金寒池知道刑三是这种人,恐怕还要感谢他,要不是因为刑三这个想法,因他不敢主动靠近水絮,金寒池和休伶也没有机会明目张胆地在水絮房中开土动工。 盲丞没有功夫听刑三解释,不由分说便推着刑三让他带自己去水絮房里。 “军师!”刑三被盲丞推着,忍不住问道:“您这到底是要干嘛啊?人家是未出阁的大姑娘,咱们到人家房里……” “别废话!出事儿了!” 盲丞喊这一声的时候,金寒池也听到了,这是他第三次听到盲丞的声音,金寒池此时正蹲在床下,能感觉到休伶将水絮放在床板后,自己肩膀上的负担也重了许多,他只手撑地,以身子承担着床板和水絮的重量。 休伶将水絮放好,又随便将被子盖在她身上后,双手抓着床板,身子贴着地面已经溜了进去,她在金寒池的授意下钻进坑道。 金寒池已经看到盲丞的身影出现在纸窗外,就在木门被推动发出吱嘎声响时,金寒池已经放下床板,钻进了坑道之中。 刑三推门而入的时候,所有人看到的,就只有躺在床上和衣而睡的水絮。 除此之外,房间里空无一物。 一时间,刑三、魏大锤和察戈都安静下来,齐刷刷地将视线投向了盲丞。 只是,盲丞什么都看不到,既看不到众人的目光,也看不到房间里的情况,周遭的沉寂令盲丞的心跳有些加速,他吞了口口水低声道:“出……出什么事儿了?” 没有事。 正因没事儿发生,所有人才格外惊讶,魏大锤拍着盲丞的肩膀道:“军师啊军师,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你这卦看起来也不是次次都那么准啊!” “你什么意思?” 刑三推开魏大锤,一边拉住了盲丞的胳膊想拉他出去,一边轻声道:“军师,房里什么事儿都没有,水絮还在睡觉,咱们先出去吧。” “不行!”盲丞梗着脖子道:“肯定有事儿!家里肯定出事儿了!” “真没有……” 盲丞不知道怎么解释,他想让他们再好好检查一番,然而此时,似乎并没有人相信他,可他自己偏偏眼不可见,没办法亲自去检查家里的情况。 “这里真的不对劲儿!”盲丞急切地解释道:“我今天碰到了一个人,他就是……” 盲丞记得那个将自己从地上扶起来的人,那个人为了不让自己记住他的声音,虽然两次出现在自己面前都没有说话,但是盲丞记得他的手,那只手曾将茶杯塞进自己的手中,他记得那只手的触感。 绝对不可能错的!那个人会下蛊,是他解了守汶身上的寻尸蛊,此人做事果敢狠毒,而且精通蛊术,必然是因这几人而来的。 盲丞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才会让他们相信自己,但是盲丞知道那个人肯定就在附近,自己多说的每句话都会被他听在耳中。 这就是盲丞当时的直觉,说来也奇怪,他甚至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就好像能感觉到金寒池就在床底下贴着地听着他的声音似的。 想到这里,盲丞推开刑三,自己跌跌撞撞地出了门,直奔后院他睡着的那间柴房就去了,一边走,一边在嘴上絮絮叨叨道:“不听我的?都不听我的是吧!那就都等死吧!” 盲丞回到房中,将那扇破木门摔得山响,然后顺着墙摸到床边,他随身带着的行李就被他藏在床底下,此时盲丞拽出行囊就开始收点起来。 见到盲丞夺门而出的时候,魏大锤嘀嘀咕咕说盲丞装神弄鬼犯神经,刑三对他比划了个手势让他闭嘴,随后,刑三不放心地向盲丞的房间跟了过去。 “军师,”刑三人还未进门,声音已经先进了门,这便听他道:“您到底是遇到什么事情了?怎么……” 还不等刑三把话说完,就看到盲丞正在收拾行李,刑三一脸不解地上前阻拦,“怎么着?怎么突然说走就要走啊?” “我不走?我不走留在这里干什么!反正你们都不信我的!” 盲丞在这时想到了唐鬼,那唐鬼虽然是个莽夫,可好歹不管自己说什么他都听信。 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总是需要别人的认可,这就是为什么喜欢张口夸人的人往往都有很多朋友。 盲丞虽然是瞎子,可他从未因这一点感到自卑,因为他是用一双眼睛换了通晓天地的本领,是他引以为傲的占卜之术让盲丞非但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反倒为此洋洋自得。 故而,一旦有人质疑他的占卜术时,瞎子便懒得再和对方说什么。 盲丞不顾刑三在自己耳边絮絮叨叨,只是一件又一件地叠着衣裳,刑三一边说,一边将他叠好的衣服一件一件又扔在一边,嘴上哄着盲丞道:“军师,咱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我们又没有您老人家那本事……” “谁老人家!” “我我我,我最老,又老又丑行吗?您别说走就走啊!我们没您那本事,哪儿知道到底是发生什么事儿了?您老人家行行好,跟我们说说,然后咱再想办法行吗?” 听到这话,盲丞整理行装的手才终于放了下来,只见他深吸了口气,一双空洞洞的眼眶垂下来对着他的手,只见盲丞纠结地摆弄着手指头。 “三儿,我给你说,我觉得不对劲儿,”盲丞的表情十分纠结,语气沉重道:“要出事儿,我能感觉到,而且还是要出大事儿,不光是咱们,还有大当家的。” 刑三不由得被盲丞这沉重的语气所感染,“军师,那您倒是说说到底是什么事儿,要不然的话,咱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走,走去哪儿?万一大当家的找不到咱们怎么办?” “只要活着,总有办法能找到,但是如果让他来这儿的话,肯定要出事儿!”说到这里,盲丞猛地抬头,一把便擒住了刑三的腕子,“你信我!咱必须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九章 旧土之下有何物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金寒池不喜欢地下,不喜欢灰尘,不喜欢黑暗,不喜欢泥土中陈腐的味道,那种味道让金寒池浮想联翩,在土层中,必然会有很多东西腐烂后的尸体,比如植物的根茎,比如冬眠后未能醒来的昆虫,比如一不小心丢了性命的人。 休伶擦燃洋火点燃了蒿支做成的火把,火光在狭窄的坑道中亮起,休伶本想在前面探路,却被金寒池阻拦住,由他走在前方。 两人顺着坑道下了三米深左右时,金寒池招招手让休伶将火把交给自己。 金寒池的脚已经踩在了结实的地面上,他蹲下身,伸手按了按,手中所及的,已经不是潮湿的泥土,而是一层坚实的石层。 难怪被蛊虫招来的蟾蜍不再继续吞食泥土,原来是已经到了岩层,金寒池伸手在岩层上敲了敲,发现岩层很薄并且松脆,一些粉末粘在他的手上,金寒池递到鼻尖儿闻了闻,随后送到舌尖轻轻舔了一下。 是盐,他们触到了盐层。 因为不知道上面是不是还有人,故而金寒池没有说话,而是对休伶比划了个手势,让她向上,给自己腾出一些空间。 在坑道中,金寒池和休伶始终是用以双手双腿撑着墙壁,所幸这坑道挖得并不宽,爬下来虽然要花上些力气,但对自幼习武的金寒池和休伶来说,并无困难。 休伶躲开一些后,金寒池直起身子,两只手撑着两侧的土壁,双腿弓起来,对着盐层猛踹下去,顷刻间便听到一声脆响。 在这一过程中,金寒池本来咬着火把的柄,此时浑身用力,一不小心便松了口,火把顺势掉了下去,沿着被踹碎的盐层掉进黑暗中。 金寒池的目光紧紧盯着那火把,想知道下面会有多深,然而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这火把落在距离他们差不多两米高的地方便落地了。 下面的空间并不很深,金寒池不知道下面是不是还是一层盐层,因为盐层多为层层相叠,想到这里,金寒池对着休伶做出一个让她在原地等待的手势后便小心翼翼地顺着盐层上的洞探了下去。 望着金寒池远去的身影,休伶的心不由自主便提到了嗓子眼儿,她心中一千个一万个声音都在呼喊,想替金寒池去探查下面的情况,可休伶已经习惯了在 金寒池面前的高度顺从,不管是什么事情,哪怕是金寒池要她去死,休伶都不会提出异议。 金寒池并未察觉到休伶关切的目光,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脚下,金寒池半个身子已经下到了盐层下面,两条腿在半空中试探了一下,下面的空间很空旷,并没有能落脚的地方,金寒池以双手抓着盐层的边缘,将整个身子全部放了下去,脚尖儿终于碰触到了坚实的地面。 对于下面情况的未知让金寒池格外谨慎,直到确定脚下的地面还算坚实后,他这才小心翼翼地在地面上站稳,整个人贴着地面蹲下去,火光就在他身旁不远处,金寒池手脚并用,尽量让自己的身体贴在地面上,以免某个部位承重过大导致坍塌,直到他将火把抓在手中,便立刻迫不及待地观察起周遭的情况。 脚下的地面,不是盐层也不是土层,金寒池发现自己正站在鱼鳞般层层叠叠的瓦片上。 自己正站在一个房子的屋顶。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金寒池的心情竟然难得的有些激动,他太久没有过这种感觉,好像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家中许多蛊师为什么喜欢往外面跑。 果然,所有出乎意料的事情,不管是惊,还是喜,唯有在外面才能发现,金寒池呆在金家本宅虽然养尊处优,可日子未免也风平浪静得有些无聊,以他现在的年纪来看,这样的日子未免有些枯燥,好像能一眼看到尽头一般。 金寒池十三岁的时候就开始思考自己为什么要活着。 虽然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家族,但是光是这一个理由,却让金寒池觉得难以接受,可说到其他,他又实在想不出还能有什么。 从金寒池有记忆时开始,他就一直在家族长辈们的指点下学习着各种各样不同的技能,以保证他有足够的能力来担任金家族长。 这些学习令金寒池的童年痛苦不堪,但是差不多是在十七八岁的时候,金寒池发现了自己与同龄人相比的长处,正因为他的童年极度痛苦,反倒让他在成年后比同龄人轻松许多,当很多人不知所措的时候,金寒池其实早已经经历过了那种苦难,而且非常微妙的是,金寒池在幼年时经历了太多他当时年纪本不该经历的事情,所以他可以坦然地向周围的人乞求帮助和指点,而身边的同龄人在成年时发现自己能力有所欠缺的时候,往往因尊严而不肯开口。 这是一个恶性循环,是苦难和年龄的微妙之处。 所以,曾经有一段时间,金寒池打从心底里感激着长辈给过他那样的锻炼机会,感激着上苍让他在本该不谙世事的年纪里提前做完了一些其他孩子几年甚至十几年后才会做的事情。 只是,这样的感激仅仅只是维持了很短暂的时间,金寒池成为金家族长掌控大局之后,当日子过得太顺风顺水时,金寒池突然感觉到了厌烦。 说到这里,便不得不提到人类的劣根性--人类总是在寻求着自己想要的生活,安抚自己的欲望,然而在欲望圆满之后,又开始觉得不甘,从而想要寻求更多的欲望。 就像金寒池小时候就想要掌控自己的生活,然而当他真的能够掌控自己的生活,掌控自己明天吃什么穿什么做什么,掌控别人对他说话的语气态度、做事的风格,掌控明日能发生的所有事情,在这个时候, 金寒池突然厌倦了。 他开始渴求惊喜,哪怕是危险的刺激,对他来说,都甘之如饴。 金寒池觉得自己知道很多东西,学到过很多东西,但他始终不明白一个词,甚至从未试着去了解那个词,因为他本能地认为那个词与自己无关。 但事实是,那个词汇正在描述着金寒池正在做着的事情,就像傻X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傻X一样,正在作死的金寒池也从来不觉得自己这种寻求冒险刺激的举动,是在作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章 偶遇熟人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开心了吗?” “还好。” 唐鬼一边说着,一边拽着领子重新穿好衣服,将他那半截诡异的手臂藏在衣服里面。 齐孤鸿的目光看向那两名屁滚尿流慌忙离开的士兵,懒得对唐鬼那恶趣味的举动做什么评价,指着前方不远处的城门道:“那,就去镇子上吃点东西再走吧。” 齐孤鸿一边说着,一边牵着马向前走,他的右手牵着自己那匹马的缰绳,左边是唐鬼和夜叉,夜叉从来不带缰绳,齐孤鸿时不时在夜叉的背上拍一拍,提醒它停下或是转弯,每次被齐孤鸿拍着脊背,夜叉都会不耐烦地发出一声响鼻,就像孩子嫌弃老妈的唠叨--夜叉自认为自己足够聪明,才不需要别人来指挥它该去哪里。 就这样,齐孤鸿和唐鬼大摇大摆地经过关卡,走进了镇子里。 战争,会带来什么? 往大处来说,那是生死,是恶斗,是人和人之间你死我亡的博弈。 从小处来说,那是惶恐,是不安,是不知道自己明日会变得如何。 大处说的是军戎,小处说的是百姓,在其之前,齐孤鸿对待战争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看法,但在唐鬼山寨与章杳部队一战之后,齐孤鸿想的多了,对于战争的概念也更敏感了。 小镇身为交通枢纽,四通八达之地,自然也受到诸多牵连,在齐孤鸿和唐鬼抵达此地之前,刚有两个军阀在这地方恶战,故而,当两人来到小镇上时,便发现街头人烟稀少,大部分商铺也关着厚重的门板。 齐孤鸿拉着马,在小镇上走了许久,终于发现一家仍开着门的小店,齐孤鸿将自己的马拴在门口的木桩上,对着一旁的唐鬼伸出手。 “下马吧,大爷。” 唐鬼断臂后,齐孤鸿多多少少找回些之前的感觉--再一次由他来照顾唐鬼。 只是,唐鬼并未理会齐孤鸿那只伸出来的手,他将上身压低,以肩膀顶着马背,翻身从马上跳下来,然后甩了甩他那一头乱发上了台阶。 然而就在唐鬼的一只脚刚迈进店门的时候,店老板从门板后面闪出身影,只见他的手中还抱着门板,对着两人一脸讪笑道:“对不住,两位,小店打烊,不待客了!” “打烊?”唐鬼探头看了看外面的天光,又看了看店老板,哼笑一声道:“你们他娘的很有钱啊?大白天的,连生意都不做了!” 店老板脸上的笑容显得很尴尬,支支吾吾道:“这个,今天日子特殊……大爷是从外乡来的?这个,咱们这小镇的规矩,两位想必不清楚……” 不等店老板把话说完,齐孤鸿听到背后响起一阵马蹄声,不等齐孤鸿回头,鼻子里已经闻到了一阵尘土气息 ,余光中,一队人马挤进城门,策马扬鞭招摇过市而来,好似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口中发出阵阵高声呼喝。 “两位……”老板已然看到了不远处的人马,脸色立刻变得惨白,“你们赶紧走吧!” 话说到一半儿,那一队人马已经到了近处,老板咬了咬牙,二话不说一把拽住齐孤鸿和唐鬼的袖子,将他们两人一把拽进门内,随后手忙脚乱地抱起门板。 齐孤鸿一边帮那老板挡好门板,一边眯着眼睛望着门外,只见那一队人马已经在街头站定,纷乱扬尘中,齐孤鸿看到一行人都是山匪打扮,为首的男人三四十岁的样子,敞胸露怀,络腮胡子几乎连上了胸前的护心毛,一双老鼠眼中凶光毕露,为人的奸诈凶狠已经在那面相上一览无遗。 老鼠眼坐在马上,没有下马的意思,只是在他大手一挥之后,身旁的山匪们已经纷纷翻身下马,向各个商铺走去。 齐孤鸿趴在窗边,一边看,一边将外面的情况说给唐鬼听,唐鬼听过之后不由得哼笑一声,转头去看向那掌柜的,只见掌柜的此时正站在柜台后面,将钱匣子里的铜钱银元悉数倒在桌上一枚一枚地数着。 掌柜手指飞快,越数脸色便越难看,只见他额头上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儿,焦急地抓着脑袋上稀稀落落的几根头发。 “哟,掌柜的,”唐鬼一脸幸灾乐祸地晃晃悠悠到了掌柜的面前,一只手拄着下巴,歪着脑袋望着掌柜的道:“我看你这架势,外面来的可是你亲爹啊!” 掌柜的起先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哀叹一声道:“客官您就甭拿我开玩笑了,外面来的,可是比亲爹还亲爹啊!” 这就是掌柜的刚刚口中所说的,“小镇的特殊规矩”--外面来的,是附近山上的一伙土匪,每月二十五都会来镇上收钱。 “收钱?”齐孤鸿忍不住疑惑地问了一声。 “是啊,”掌柜的拖着哭腔,苦着脸道:“不给不行,不给就要出人命的。” 掌柜的告诉齐孤鸿和唐鬼,这伙山匪在附近山上占山为王已有好几年的光景,起初,镇上的百姓还和他们斗一斗,可是后来就发现根本斗不过,镇上的保安团信誓旦旦说要上山剿匪,每次都被打得屁股尿流回来,眼看着情形如此,老实的百姓们也没有办法,只好乖乖地给钱。 “所以说,你们每个月都要给他们交钱,谁家不交,就会被单独拎出来好好收拾一顿,对吧?”唐鬼斜睨着店老板,有些不屑地问着。 “是呗!”掌柜的听到唐鬼的话后,不由得回想起以前那几家不肯交钱的人家,家家都是被土匪打得只剩半条命,家中的家当更是被山匪们洗劫一空,“所以说,主动交钱,多少还能留下一点儿,要是不从,那就不是交点钱的问题了 。哎?”话说到这儿,掌柜的疑惑地望着唐鬼道:“客官,您怎么知道?莫不是以前也被那些土匪恶霸打劫过?” “没有,”唐鬼很是认真地点点头,一本正经地望着掌柜的道:“但是我有经验,我以前就是干土匪恶霸的。” 掌柜的脸上的表情一时间有些尴尬,他不知道唐鬼说的究竟是真是假,也不再应声,而是翻箱倒柜地四处找钱,那些山匪依照铺子的大小收钱,这几个月本来就没什么生意,掌柜的把藏在鞋底的法币都摸了出来,终究还是不够。 “我说,”唐鬼鄙夷地望着掌柜的,“你们这镇上做生意的难不成都是群娘们儿吗?人家让你们给钱你们就给钱?早知道……” 唐鬼对掌柜的颇为鄙夷,齐孤鸿则对唐鬼颇为鄙夷,不等唐鬼把话说完,齐孤鸿冷哼一声道:“早知道这地方这么好抢,当初你就来这儿当土匪了是吗?” “才不是,”唐鬼梗着脖子道:“不是每个土匪都喜欢吃现成的,我就不喜欢,要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打劫还有什么意思?这就好比你骑着个娘们儿,哪怕是个窑姐,那你也总希望她能反抗一下,给点儿激情吧?” 齐孤鸿一脸无语的样子,他觉得自己可能这辈子都搞不懂唐鬼的这种逻辑。 好在唐鬼压根儿也没指望齐孤鸿能明白,他摇头晃脑地对着掌柜的问道:“我说,这帮人是哪个山寨的,你知道吗?当土匪的,肯定有个名号吧。” “是,是有,”掌柜的一边从柜子的木板缝隙里抠出最后一枚银元,一边道:“他们那个山寨,叫黑风寨。” 闻言,唐鬼忍不住不屑地大笑一声道:“俗!真他娘俗!好不容易当了土匪,也不给自己好好想个名号,抄小说里的名字?没劲!还黑风寨,他这儿是黑风寨的话……” 话说到一半哪儿,唐鬼却突然愣住了,他两步凑到窗边向外打量了片刻,立马兴奋地招呼着齐孤鸿道:“看见了吗?马上那个老鼠眼!没想到这王八蛋都混成山大王了!” 齐孤鸿望着唐鬼兴奋的表情,皱着眉头道:“你和他很熟?” “当然熟!”唐鬼一拍大腿道:“你看见他那条腿了吗?就是老子打断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一章 弓箭手的指头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齐孤鸿突然觉得想笑,他看着唐鬼那一脸兴奋的表情,起初还以为他是碰上什么老友至交,没想到他口中所谓的“熟悉”,竟然是打断人家一条腿的关系。 齐孤鸿不免在想,如果自己碰到以前打断自己一条腿的熟人,在这样的久别重逢中,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行了,”唐鬼转过头来,对着掌柜的大手一挥道:“你别急了,既然是他,这钱就不用给了。” “怎么?”齐孤鸿望着唐鬼,“他当真会给你这面子?” “当然要给,就算不给我,”唐鬼一边说着,已经抽出了腰间的两把圆月弯刀,“也得给我这两把刀!” 徐鼠本名叫徐薯,因为他老子是卖红薯的,他从七岁开始帮老子走街串巷卖红薯,在八岁那年眼睁睁看着老爹因为卖给土匪的红薯缺斤少两,被土匪活活打死在街头,从那天开始,徐鼠就立下了要当土匪的志愿。 既然当土匪可以想打死谁就打死谁,那么,当土匪可比卖红薯威风多了。 徐鼠的三观就和他的眼神儿一样,歪得厉害,他进了土匪山寨之后,从个小喽啰开始混,后来傍上老当家的压寨夫人,然后又和压寨夫人一起毒死了老当家,就这么曲曲折折地当上了山大王。 他时常想起自己的少年时光,想起当初卖红薯的时候经常被坐商瞧不起,所以,徐鼠当上山大王后,立下的第一条规矩就是,下山打劫,不能劫卖红薯的,除了卖红薯的,所有坐商都要劫,以此为少年时的自己出一口恶气。 此时,徐鼠坐在马上,望着四散而去的山匪向一间间商铺走去。 每月二十五,是徐鼠下山的日子,这一天,镇子上的商铺都会关门打烊,他们在门板上抠了一个洞,仅容一只拳头进出,山匪们就这样挨家挨户地走到商铺门口,等着商贩攥着一把沉甸甸的血汗钱从那个门板中递出来。 曾有个商贩将手从洞里伸出去的时候,被山匪发现送上来的银元数目不够,为此被山匪将伸出来的手沿着洞口一刀砍断。 这些事情在徐鼠看来,简直是他坐上第一把交椅后的丰功伟绩,简直该被纂入土匪史册,就是因为他的心狠手辣,才会让镇上的百姓对其毕恭毕敬俯首称臣,徐鼠觉得,自己这土匪头子做的漂亮,尤其是看到几十个山匪走向商铺,捧着沉甸甸的银钱回来时,徐鼠会莫名有种被万人仰望的满足感。 小店里,掌柜的听过唐鬼那话后,将信将疑地望着唐鬼,此时唐鬼正坐在一张桌子上,一只独臂紧了紧腰带,他顿了顿,随后将一只手伸向齐孤鸿。 “干嘛?” 唐鬼理直气壮地努努嘴指着自己的手腕,“帮我紧紧腕带,不然等会儿打起来不方便。” “打?你都这样了还憋着跟人家去打?”齐孤鸿话里有些埋怨,但尽管嘴上这样说,却还是伸出手帮唐鬼将腕带重新绑紧了,齐孤鸿不劝唐鬼,他也知道自己劝不了他,齐孤鸿只是隐约觉得自己跟着唐鬼算是摊上事儿了--明明都成了独臂大侠,还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惦记着替别人打抱不平。 正当齐孤鸿帮唐鬼绑着腕带时,门外的脚步声已经近了,急促的敲门声自门外响起,透着暴躁,那声音好像敲在掌柜的心头,令他不免惊了一下,浑身哆嗦一阵,瞪大了眼睛惶恐不安地望向门口,又看了看唐鬼,这便看到唐鬼对着他一摆手,随后一手撑着桌子,人已经从桌上跳了下来。 山匪等得有些不耐烦,若是往常,掌柜的该早就在门口等候着才是,心中暗骂着,就不能给这帮鳖孙好脸色,一个个都是懒驴,欠鞭打,想到这里又不耐烦地在门板上重重砸了两下。 不等山匪接连敲几下,一个人影已经出现在门口,山匪注意到这人穿着的是一身粗布短打装扮,衣襟在身前缅着,不是掌柜的那身长衫打扮,不过山匪并未在意,见这人杵在门口不动,便有些不耐烦道:“愣着干嘛?赶紧麻利儿的,老子没那么多闲工夫伺候你!” “大爷,”门里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阴阳怪气的,“小的昨个儿不小心伤到了胳膊,伸不出去,还请您老人家辛苦辛苦,伸伸手进来拿银元呐?” “没用的废物!”山匪骂了一声,一边嘀嘀咕咕地不耐烦的骂着,一边将手伸进门内。 山匪的手从洞里伸进来,在唐鬼面前摊开了手,唐鬼打量着这只手,食指和虎口上长着茧子,能看出这人平时多用弓箭。 以前,唐鬼的山寨里也有弓箭手,好的弓箭手只凭一人,一把弓,站在哨楼上能直取敌人大将首级,唐鬼呆呆地打量着山匪的食指,在齐孤鸿还不明白他要干什么的时候,就看唐鬼已经鬼使神差地伸出手,一把攥住了山匪的食指迅速地狠扭了一下。 霎时间,咆哮的惨叫声在门外响起,山匪不停挣扎,唐鬼却死活仍是没松开他的手,任由那山匪一边惨叫,一边在门外用力踹着门板。 整条街上都充斥着山匪的惨叫声,齐孤鸿二话不说冲到窗边,由窗板的缝隙向外看去,就看到街头所有山匪的视线全部聚集在了他们所在的这间商铺门口。 呵呵。 齐孤鸿已经懒得觉得害怕了,反正自从跟着唐鬼开始,齐孤鸿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早就觉得不管和唐鬼在一起遇到什么事情都不稀奇。 只是,此时唐鬼好像个孩子一样,一脸恶趣味地笑着,山匪挣扎得越厉害,他脸上的笑意便越浓,齐孤鸿懒得理会他,拿起了桌上的一把步枪。 齐孤鸿手中的这一把,是一九二四年式毛瑟步枪,枪管长度六百毫米,全枪长度较传统长步枪略短,因此较为便携,尤其是在山地战和街巷战之类特殊环境中,较短的枪身使得这把一九二四年式在很多细节上都有着更为出色的表现。 这,不是齐孤鸿在战场上用的那一把。 当时齐孤鸿和唐鬼准备离开木屋时,齐孤鸿检查了小木屋里的情况,然后,对方好像早就料定齐孤鸿会这么做似的,将枪支就放在齐孤鸿的那张床下。 除了这把一九二四年式毛瑟外,对方还给齐孤鸿的枕头下面留了一把枪牌撸子,一只装满了子弹的小袋子捧在手里沉甸甸。 唐鬼看到齐孤鸿的枪之后,连忙在自己的床上翻找,床单被子都掀开了扔在地上,整张床板上上下下却空无一物。 “哎?”唐鬼忍不住骂了一声道:“什么意思?干嘛不给我?” 齐孤鸿看到唐鬼那表情好像吃醋的小孩子,不过转念一想,对方似乎是知道唐鬼善用兵器,而齐孤鸿也勉强只能用枪防身,尽管开枪的动作都不慎熟练。 由此可见,此人对他们的了解,远比齐孤鸿想象中更多。 也不知道这算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二章 打抱不平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不远处响起的惨叫声令徐鼠心头一惊,随后便是怒,他翻身下马,一瘸一拐向那商铺走去,人还没到近前,便看到房里的人终于松开了山匪的手,那山匪本来正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不停挣扎,此时对方突然松手,山匪踉跄着便摔在地上,疼得他呲牙咧嘴满地打滚儿。 徐鼠看着山匪捧着手指,那根拉弓射箭的手指头已经有气无力地垂了下来,显然是断了。 “他娘的!”徐鼠咬着牙低声骂了一声道:“真他娘的是活腻味了!” 徐鼠坐上山大王后,悟到的第一条道理便是枪打出头鸟,哪里不平哪里就有打压,徐鼠之所以能将这镇上的商贩百姓收拾得服服帖帖的,用的就是一招杀鸡儆猴。 眼下居然有人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造反,已经许久不动怒的徐鼠此时暴跳如雷,对着山匪们一招手道:“来啊!给他点儿颜色瞧瞧!我看这龟孙子今天是不想活了!” 不等徐鼠一声令下,山匪们已经纷纷冲上前去,好似饿鬼乞食一般撞着门板,企图将那门板生生撞开。 房内,掌柜的已经躲在柜台后面,浑身哆嗦得好像筛糠一样,他的手中捧着铜板银洋,此时双手哆嗦得厉害,几枚铜板叮叮当当掉在地上,掌柜的几乎要哭出来,不知所措地喃喃道:“两位爷啊!两位爷啊!咱就把钱给他们不行吗!” 一声声撞门的声音好似撞在掌柜的心头,吓得他连一口完整气儿都喘不出来,唐鬼倒是一脸不以为然,只见他推开了房里的桌椅,给自己腾出了一定空间之后,已经弓腰下马拉开架势,一把明晃晃的弯刀被他握在手中,时刻准备着与冲进门来的山匪决一生死。 唐鬼脸上的笑容过分淡然,仿佛摆在他面前的并不是什么恶战,而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看那模样是全然没将门外的山匪放在眼里,齐孤鸿倒是暗暗握紧了枪,他已经填好了子弹,就在他将步枪夹在肩头,枪口已经透过窗子对准门外的时候,唐鬼怪笑一声道:“你还不开枪?等什么?等着上菜呢?” 齐孤鸿撇撇嘴,没有理会唐鬼的揶揄,只见他耸了耸肩膀道:“我看你那架势还以为只你一人就足够,根本用不着我动手,我就不帮你欺负人了。” “放屁!”唐鬼叫骂一声道:“都到这时候你还讲什么礼义章程?齐孤鸿啊齐孤鸿,人要想活着,就要先下手!” 齐孤鸿何尝不明白唐鬼这意思,最近短短几日,他已经经历过之前二十来年都未曾经历过的危险,几度生死,他早已明白生存的艰难和无奈,明白先下手为强的真理,不过只是不想影响了唐鬼逞英雄的兴致,眼下听到唐鬼这样说,齐孤鸿心中感到想笑,原来他也知道自己是在作死。 想到这里,齐孤鸿的枪口已经对准窗外的土匪,俗话说,擒贼先擒王,齐孤鸿的枪口在几名山匪的脑袋上摇晃搜索一阵后,落在了徐鼠身上。 齐孤鸿身边不远处,房门被撞得山响,连带着引得齐孤鸿这窗边的木板也跟着不停晃动,就在山匪们怒吼一声将那门板撞开时,齐孤鸿也勾着手指,扣动了扳机。 枪声“嘭”的一声在街头炸响开来,徐鼠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突然感觉一条腿短了半截儿,整个人也踉跄着往地上摔了过去。 齐孤鸿忍不住在心底骂了一声,他开枪的时候正赶上山匪用力撞门,枪管架在窗框上,子弹飞出去的时候已经失了准头,不过也好,这一枪帮齐孤鸿证实了唐鬼的话,那徐鼠的半条腿果然是假的,子弹打烂了半截假腿,就看到徐鼠倒在地上先是“哎呦呦”地惨叫,他一边翻身一边抱着自己的腿,发觉被打烂的是假腿时,才怒吼着大骂一声。 而就在齐孤鸿身旁不远处,几名山匪已经冲了进来,只是来人还未站稳,便看到一阵寒光向自己的胸口飞过来,还不等为首那三人看清楚寒光究竟为何物,便感觉胸前发凉,再低头一看,胸口的衣衫已经被划烂,胸前渗出涔涔血迹,伤口并不深,反倒疼得厉害。 圆月弯刀带着阵阵风声,在半空中呼啸着,已经回到了唐鬼手中,只见唐鬼洋洋得意地望着几名山匪,冷笑一声道:“怎么?你们娘亲没教过你们要刮胸毛?行,今日你爹我就帮你们刮一刮,刮好了看着干净,爹爹我不收钱!” 山匪们先是被唐鬼的弯刀吓到,随后又被他在嘴上占了便宜,心中不由得是勃然大怒,吼了一声便冲向唐鬼,那几名山匪互相之间交换了个眼色,几人抡着砍刀板斧,将唐鬼围在中间,然而就在几人打算从四面八方夹击的时候,却看到唐鬼的脸上不但没有丝毫惊慌之色,反倒是露出了一抹洋洋得意的笑容。 那笑容令山匪们倒吸了一口凉气,虽然不知道这疯子已经被人团团围住后为何还能笑出声来,但那种笑容已经让山匪们感受到了极大的恐惧。 唐鬼越是无所畏惧,山匪们就越是摸不清他的本事。 正当山匪向着唐鬼一拥而上的时候,不远处,齐孤鸿对着窗外已经连连开了几枪。 齐孤鸿并没有真的想杀徐鼠的意思,他是个读书人,还是个医生,正所谓医者仁心,不管是齐秉医,还是医学原理的老师,教给他的第一个道理就是身为医者,必须救死扶伤。 这世界上除了章杳之外,齐孤鸿谁都不想杀,他找不到杀人的理由。 故而,徐鼠中了一枪倒地不起后,几名山匪纷纷想要上前将徐鼠扶起来,齐孤鸿便连开三枪,每一枪都打在山匪的脚底下,那几名山匪被吓得不敢靠近,徐鼠更是只能眼看着子弹在自己身边炸响,却无计可施无处可逃。 徐鼠那无助的模样,好像让齐孤鸿多多少少了解了唐鬼的恶趣味,这种掌控他人生死却让他人无法反抗的感觉,的确会让人有种身为神明高高在上的飘飘然。 那几发子弹吓得几名山匪再不敢靠近后,齐孤鸿扭过头看向唐鬼那边,只见唐鬼被人团团围住后,不但毫不惊慌,反倒面带得意,紧跟着,齐孤鸿便看到唐鬼那一把弯刀在半空横飞,好像水面上一圈圈涟漪般,四五个山匪围在他左右却不得近身。 自然也有不要命的挥刀试着冲上前,但无奈唐鬼那弯刀速度极快,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之下,几乎是以刀锋在身边围起了一层包围圈,将众人阻拦在外,但凡是有哪个不长眼的试着凑上前来,均在一片刀剑相击的刺耳啸叫声中丢了兵器。 唐鬼大概是玩儿腻了,只见他迅速收回弯刀,竖着向两名山匪的腰间砍去,弯刀一寸不多一寸不少地刚刚好砍断了那两名山匪的腰带,两人怪叫一声,丢下手中的板斧便伸手去扯裤子,唐鬼则趁机纵身一跃,踩着那山匪的脊背一跃而起,接连踩过几名山匪的肩膀,人再落地时,已经站在了柜台上。 不等唐鬼站稳,他已经将视线投向了齐孤鸿,“你还愣着干嘛?上二楼啊!二楼空气好,视野也好,别浪费了你手里那把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三章 保驾护航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齐孤鸿上楼的时候,余光正瞥见又有几名山匪冲进门来,唐鬼将手中弯刀向门外猛砍而去,正砍在门槛上,刀锋距离一名山匪的脚尖儿仅有半寸,吓得那山匪惨叫一声便晕死在门口。 等那几名山匪再抬起头来时,便看到唐鬼已经握紧另外一把圆月弯刀,人懒洋洋地站在柜台上,斜着肩膀看着几人,手中的弯刀指向众人,寒光自刀尖儿倾泻而出,带着明晃晃的杀意。 “怎样?谁还想来试试你爹爹我的刀?一个一个来太麻烦,不如你们一起上!” 唐鬼此话一出,已然是没有人再敢凑上前来。 等齐孤鸿冲到二楼,将步枪架在窗口的时候,唐鬼已经大摇大摆地从小店大门口走了出去。 从山匪们撞开门到现在,前后绝不超过五分钟时间,然而此时山匪们看着唐鬼时,那目光就好像见到了凶神阎王,倒是也有不怕死的试着冲上前去,然而人还不到近前,齐孤鸿的子弹已经在他们脚下炸响。 佛语讲,菩萨行路,脚下步步生莲,这唐鬼是走一步伴着一发子弹,直到他走到徐鼠面前蹲下时,已经没有山匪再敢靠近,众人远远地围在左右,早已经没了想上前和唐鬼拼个生死的意思,毕竟,虽然是徐鼠手下的山匪,地位是当家的给的,命却是自己的,这些山匪哪有唐鬼山寨那些山匪们不要命的觉悟,一个个都在盯着唐鬼和徐鼠,好像就在等着唐鬼掐断徐鼠的脖子,然后众人也好尽快作鸟兽散。 唐鬼倒是没有杀徐鼠的意思,可他的目光令徐鼠生惧,徐鼠哆哆嗦嗦地望着面前的唐鬼,只见唐鬼腕子一翻,将弯刀收到背后,一只手拍着徐鼠那半截木头腿。 马靴被子弹打穿了个窟窿,木腿被炸断半截儿,木头上生出一个粗糙丑陋的缺口,徐鼠的目光盯着唐鬼,从脑袋到脖子再到肩膀都在以不同的频率哆嗦着,脖子好似个弹簧,只要唐鬼一个眼神儿,就足以让他瑟缩到脑袋乱晃。 “徐鼠,好久不见啊!” 若不是唐鬼这话,徐鼠还没想到眼前的乃是故人,他眯着眼睛打量着唐鬼的眉眼,当年一战的情景在脑海中重现时,徐鼠那双老鼠眼瞪得溜圆--当年他就差点儿死在唐鬼倒下,屁滚尿流地钻了狗洞逃出去才保住一条狗命,没想到今天他娘的是撞到太岁头上,误打误撞闯了鬼门关了! “唐爷!唐祖宗!”徐鼠连声哀求,翻身就想爬起来给唐鬼磕头。 见徐鼠艰难地撅着屁股,唐鬼皱了皱眉头,颇为热络地拍着徐鼠的肩膀道:“别别别,别这样,我还给人家说咱是老熟人,你这样让我多下不来台!凭咱们这关系,跪就算了,不过……” 唐鬼一边说着,目光扫视着徐鼠身边的山匪,对着徐鼠一笑道:“看你这两年混的不错啊!” 说这话的时候,唐鬼已经坐在地上,摆出了一幅要和徐鼠拉家常的架势。 街头,烟尘漫天,空气中隐约还能闻到硫磺硝烟的刺鼻味道,一群山匪们战战兢兢地围在左右,唐鬼坐在其中,颇有一副云淡风轻的世外之态。 然而对面的徐鼠就没有这么放松了,他仍旧撅着屁股,不知道该坐还是该跪,浑身僵硬得好似木头,就保持着这种别扭的姿势,时不时小心翼翼地偷偷将唐鬼打量一眼。 说是几年不见,但是算起来差不多也就是一两年的光景,唐鬼看起来比当年见到他的时候又精壮了不少,只是…… 徐鼠的注意力落在了唐鬼空荡荡的袖管上,他不由得心头一惊,暗道,这唐鬼凶神恶煞如活阎王,那能让他丢了一条胳膊的人,会是怎样的人物? 只是,徐鼠没工夫感慨,他只能庆幸自己没有碰到那种人,更何况就连断臂的唐鬼也能在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里将他和手下的山匪打得落花流水,徐鼠很明确地知道,哪怕就只有一条胳膊,唐鬼若想要他的脑袋,也轻而易举如探囊取物。 好在唐鬼似乎对他的脑袋并没有什么兴趣,只见唐鬼的视线在周围的山匪们脸上扫视一圈儿后,拍了拍徐鼠的肩膀,当真如老友相会般,一脸热络地对着徐鼠道:“看样子你混的不错啊!” “这个……”徐鼠竭力想要露出个笑脸,只是那笑容看起来比哭还难看,“哪里比得上您老人家,我这个,这个……” 徐鼠舔着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才不会惹怒唐鬼,就看到唐鬼撇着嘴,一本正经地摇摇头道:“我不行咯,我现在是落难的时候,这年头军阀当道,咱土匪的日子不好过,不过看你这风生水起的架势,倒是让我好生羡慕啊!” 徐鼠不知道唐鬼这话到底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搭茬,见他不说话,唐鬼好像没了兴致似的,歪着头对着二楼喊了一声道:“齐孤鸿,这是我的好弟兄,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站在二楼上的齐孤鸿听到这话简直哭笑不得,心说这唐鬼的脸皮简直比城墙还厚,他对唐鬼这种独特的调笑方式并不感兴趣,摆摆手做了个“您尽兴”的手势,就看到唐鬼不满地摇摇头,似乎在嫌弃齐孤鸿的无趣,这才转过头来,歪着脑袋望着徐鼠。 “唐爷!”徐鼠当即会意,慌忙对唐鬼道:“您看上啥,只要我有,您尽管开口便是!” 说话间,徐鼠对着不远处的手下做了个手势,手下的山匪连忙捧着一包银元,踏着小碎步殷勤地到了唐鬼身边,毕恭毕敬将银元送到唐鬼面前。 “你这是什么意思?骂人啊?我是贪图这点儿小钱的人?”唐鬼喜怒无常,说话间已经变了脸色,徐鼠连忙磕头如捣蒜一般,一声接着一声地道歉,此时就只恨老爹没送自己念书,连句像样的赔礼道歉的话都说不完整。 “行了,”唐鬼伸了个懒腰,他倒是毫不介意,大大咧咧地晃了晃自己的断臂道:“我倒是也没有什么要求,只是你看,我现在和你一样,咱们一个断了手一个断了腿,也算是难兄难弟,你懂我的痛处。” “这个……我哪里敢跟唐爷相提并论?您少了一条胳膊不也是照样要我的脑袋么……” 唐鬼懒得听徐鼠的恭维话,干脆开门见山道:“我没别的要求,只是缺胳膊少腿儿的赶路不方便,这样吧,劳烦你陪我走一遭,路上照应照应,怎么样?” 徐鼠先是愣了一下,不知道唐鬼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然而他一抬头正迎上唐鬼那双眼睛,压根儿都不敢想什么拒绝的言辞,连忙道:“好说好说!只要您开口了,我徐鼠哪有不从的?” “行啊,我也赶时间,那咱们这就上路吧……”唐鬼说着起身,然而人还没站稳,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弯腰对着徐鼠道:“哦,对了,你那些银元,就交给我来保管吧!” “给您!全都给您!” 听到这话,唐鬼脸上才终于露出了个满意的笑容,很是热络地亲手将徐鼠从地上扶起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四章 仪式过半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马队越往南边走,路上的景色便越是宜人,放眼望去尽是一片郁郁葱葱,连风里都透着沁人心脾的草香。 夜叉不用在驮着唐鬼,便撒着欢地在绿地中疾驰,齐孤鸿的马则乖乖地跟在马车后面,除了两人的马外,另有十来个山匪骑着马在左右保驾护航。 而被层层围裹其中的,则是一辆黑蓬马车,车里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唐鬼和齐孤鸿。 马车里的空间很大,木板上还铺着锦缎和兽皮,唐鬼四仰八叉地躺在马车里,一只脚几乎快要伸进徐鼠的怀里,徐鼠却不敢有任何异议,只是乖乖地捧着一只小篮子,里面摆着各种吃喝,只等唐鬼开口,徐鼠便会将吃喝送到唐鬼嘴边。 好,真好,唐鬼在心中感慨,山寨出了事儿之后,自己倒是很长时间都没有过这种舒坦日子了,齐孤鸿那木头橛子当然是不会伺候人的,不过要非说有什么遗憾的话,就是这徐鼠长得太丑,此时坐在身边的应该是个貌美的大姑娘才对。 齐孤鸿没有练就出唐鬼那种随时随地都能及时行乐的好修行,他此时抱着怀里的步枪,靠在马车一角闭目养神,时不时能听到唐鬼哼哼一声,睁眼便会看到徐鼠殷勤地端着酒壶送到唐鬼嘴边。 能练就唐鬼这样的本领,也算是一绝吧,齐孤鸿忍不住摇摇头,他还真是没想到都到了这种节骨眼儿上,唐鬼居然能想到让一群山匪送他们前往舍昂。 不过,用临出发时唐鬼的那句话来说,再往后,舒服的日子怕是越来越少,不抓紧时机享受,以后怕是没机会了。 齐孤鸿望着窗外的满眼翠绿,心中有唐鬼的那句话在时时回响,章杳的那张面容时不时也会在齐孤鸿的眼前一闪而过,然后被他竭力压制下去。 现在还不到自己报仇的时机,这一次的惨痛损失已经让齐孤鸿清楚地看透了自己的斤两,仇自然要报,可不是蠢到拿命去拼,更何况如果明知道拼不赢,那就是自己主动将自己的命给章杳双手奉上。 关于报仇的事情,齐孤鸿目前还没有头绪,唐鬼只说先找到盲丞,接下来的一步步再做打算。 说到下棋这件事情,齐孤鸿和唐鬼都不是章杳的对手,既然不能放弃的话,就要去学,齐孤鸿已经开始思考,自己要怎样布棋,才能一步一步将章杳引入死境。 是啊,接下来的舒心日子,恐怕真是不多了,想到这一点后,齐孤鸿再次闭上眼睛,在一片颠簸之中陷入沉睡。 依照目前的速度,还有两日,便可抵达舍昂,在这之前,齐孤鸿什么都不愿多想。 唐鬼看似好像什么都不在意,只是偶尔调侃揶揄徐鼠,实际上,目光不经意从齐孤鸿脸上掠过时,唐鬼也在思考一些问题,比如说,盲丞见到齐孤鸿时若是想要掐死他,自己该帮哪个。 此时的唐鬼和齐孤鸿还不知道他们正在一心奔去的舍昂山寨中,正发生着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儿,那件事情足以让他们没有功夫去思考其他。 是啊,到了生死关头,还哪有时间去顾得上其他。 人这一生,除了自己会遇到很多事情外,还会从身边的人身上看到、听到一些事情,在那些事情尚未发生在自己身上时,人们往往是一笑而过,唯有自己亲身经历后,才会真切体会到那些悲哀和无奈。 伢缅十来岁成为舍昂的苗王,而后便将满腔心血全部用在琢磨着如何当好苗王这一任务上,什么结婚生子儿女情长,在伢缅记忆中都是那么模糊。 就连老婆为自己剩下索甲、索岐兄弟俩时,伢缅都对所谓的血亲没有什么太深的感触。 差不多是在十几年前吧,伢缅开始为儿媳妇那不争气的肚子总是怀不上孩子而烦躁,后来得知索甲不能生育时,伢缅感觉到的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悲痛,他想和人打一架,想和老天评评理,但是,该怎么做呢? 高高在上的苍天翻手云覆手雨地摆弄着世人的命运,却从不给他们一个反驳的机会。 后来,每一次家族聚会对于伢缅来说都好像上刑,他看到家族中自己的同龄人已经三世同堂甚至四世同堂,看着他们抱着白胖的孙子孙女,伢缅不能回避,而且还要装出一脸笑容,那个时候,心底就好像是积满了苦水,让伢缅觉得喘不过气。 自己是多想要个孙子啊! 人在一定压力的逼迫下,就必须要抛弃很多东西,比如道德,比如礼义,伢缅恍然发现自己在做着一些自己以前嗤之以鼻的事情时,他拿出了自己早就想好的借口--他没有办法,就像他想要别人的命,而别人拿他这个苗王没办法一样,老天想让他绝后,他除了损人利己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 这世界就是如此,弱肉强食,大概是因为人类在基因中提前预埋好了这种忧患意识,知道唯有爬上金字塔顶端才能高枕无忧,故而才不肯放弃追逐权力的欲望。 听过什嫆的话后,伢缅心中的巨石终于稍稍放下,取而代之的甚至是一些让他感到羞耻的希望,伢缅的步子变得轻快起来,快步回到招龙场子上。 没有人知道伢缅心中的秘密,在他们眼中,今年的招龙仪式和往年一样。 人们见到伢缅回来,纷纷给他让开了一条路,有人扶着他重新爬上巨石,伢缅看到被煮好的猪肉除了已经给众人分食掉的外,剩下的十二块肉被摆在两条木董翁的身上,苗民们将煮好的十二个白米饭团分别放在十二块肉上,并在两条董翁面前的条案上摆好十二杯酒,伢缅这便清了清嗓子,对着两条木董翁开始吟唱颂词。 “杀个猪儿一山长,开一坛酒一海深,杀来请你太阳爹,杀来请你月亮妈,太阳爹下自金门洞,月亮妈下自银门洞,白天招抚无口舌,夜里招抚无鬼精,镶纲要镶得紧,编篓要编得牢,枫树到寨脚,桥公到桥头,拿肉去哄妻,拿肉去哄崽,天上清明才生风,天下太平才生草……” 这颂词,伢缅早已唱得熟练,几乎是一张口,那颂词就自己从他嘴里跑出来了似的。 而在那颂词如古老咒语般在半个村寨中呢喃回响时,苗民们将自己做好的商大拿出来,纷纷插在两条木头董翁身下,密密麻麻的商大围满董翁左右,乍一看就好像是无数小人高举双手托着他们的神明。 招龙进行到这里的时候,主要的仪式已经完成大半,而在人群中,一个男子正满心期盼地望着伢缅,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男子与索甲年纪相仿,两人是一同长大的伙伴,他叫侬勃,是今年的接凳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五章 有异之物在何处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不断汲取新知的人往往会在越多地接触到世界,越多地感受到未知事物的震撼时,感受到自身的渺小以及世界的庞大。 金寒池从未试图将自己妄居为什么求知若渴的人,他只是在寻找一些新鲜刺激的东西,故而当他将双脚落稳在村落之下的干冷土地上时,情不自禁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旧村寨,在金寒池的眼前犹如一幅画卷般慢慢展现,那些层层叠叠的旧瓦,栉比鳞次的房屋,因覆满盐粒而在光线照射下微微闪光的街道,面前不远处一座小楼门口的竹架子上甚至还晾着衣裳,那些衣裳仿佛在等待着主人将它们收回去,一直这么静静地等着,等到布料已经腐朽。 这一切真实得有些过分,除了头顶暗不见光只能靠手中的火把来照亮之外,金寒池始终觉得这座山寨仍充满了生气,他甚至觉得某座小屋中很快就会有人从里面走出来,就算真的发生这样的事情也丝毫不会让他感到意外。 金寒池不明白,这座完好无损的山寨为什么会被深埋在泥土之下? 这是人为的?或者是天灾?两者都让金寒池不敢相信。 从前者来说,这种浩大的工程,就连门徒众多财力雄厚的金家族长金寒池都不敢想象,而舍昂山寨中的百姓并不多,以他们的财力人力,想要将一座山寨完好无损地搬到土层之下,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而从后者来讲,如若真是天灾,就算是地震,那这座山寨是如何做到在灾祸中保存着原本的模样? 休伶落地,声音轻得像只猫,但是金寒池清楚地听到休伶发出一声惊呼,显然也是不敢想象眼前景象。 整个坑道自上到下差不多有五米高,地面,和地下,就隔着五米,不知道舍昂山寨中的百姓是否知道这座旧寨完好无损地保存在他们的脚下,甚至……金寒池不禁想象着,或许这座山寨乃是为舍昂人的祖先而造,当夜幕降临,活人在地上的山寨中昏沉睡去时,他们的祖先正从地下山寨中苏醒过来。 金寒池没有太多时间沉浸在这种漫无边际的遐想中,他深吸了口气,舒展着筋骨,回想着自己这一行的目的。 送信人称,舍昂山寨中藏着炼就返生蛊的关键,而那个少年守汶也曾说过,村寨下面藏着秘密,但是金寒池对这个少年一无所知,在自己来到舍昂之前,曾经派人了解过舍昂的情况,并未在上面提到过任何关于少年的疑点。 也就是说,金寒池想要找到的东西,就在他面前的这座地下山寨中,但是直到此时,金寒池还不知道他要找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这有点儿意思……金寒池忍不住轻笑一声,他抬起头来,只见巨大的盐盖撑起穹顶,将所有房屋院落笼罩在这片山洞之中,旧寨的面积比新寨要小,目测一下,从头走到尾也不过只需半盏茶的功夫。 金寒池虽然不喜欢笨办法,他喜欢走捷径,喜欢用最短的时间最有效的办法解决问题,但是眼下,笨办法却是他的唯一选择。 想到这里,金寒池任由休伶接过他手中的火把,金寒池前后看了一圈儿,发现自己就位于山寨寨门不远处,这便开始向山寨的另一端走去。 金寒池曾经思考过,为什么这座地下山寨会给自己那种让人不敢相信的真实感,在细细观察过周遭的院落后,金寒池似乎找到了原因。 其一,这山寨处处充满了生活气息,正因这种生活气息,令金寒池的脑海中不由自主会联想出有人在小楼庭院中生活的景象。 其二,这里的建筑与地上的建筑非常像,虽然新寨的房屋并不是完全依照老宅的布局来排列,但是大体的走向还是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动,而且房屋的构造也是统一的苗寨风格,因这一点导致金寒池会将上下两座新旧寨子联系在一起,正因这种相像,才令地下的山寨显得格外真实。 那是一种非常微妙的感觉,亲眼看到一些明明不该也不可能出现的东西出现在自己眼前,除了相信之外,别无其他办法。 这种奇异的感觉令金寒池走在这街头时,心中满是难以言表的兴奋。 而在兴奋之外,金寒池观察打量着街上的每一座小楼,小楼有大有小,有的吊脚楼是四五间圈在一个院子里,家中的杂物颇多,墙角摆着木盆、爬犁之类的生活用品,墙角甚至还堆着很多已经劈好了却尚未燃烧的木柴,一看便知道是大家族的群居房屋,而相比之下,有些小楼则很小,只有两间房屋,金寒池拗不过自己的好奇心,忍不住进了小楼里查看一番,就看到小楼还算崭新,应该是新盖的,卧房里就只有一张床,墙边的柜子以竹篾编成,里面放着年轻男女的衣服,大概是哪户人家给新婚夫妻置办的新房。 对于金寒池来说,这地下小楼就好像是一个崭新的世界,不管走进哪个房间,都能找到令他颇为惊喜的新发现。 若不是因为时间不多,金寒池简直恨不得将每个房间都好好参观一番,毕竟这种大摇大摆走在无人山寨中的机会,恐怕此生就只有这么一次的。 金寒池强忍着自己的好奇心,快速地在整个山寨中浏览了一圈儿,从头走到尾之后,金寒池停下脚步,对着一旁的休伶道:“你有没有发现什么?” “主人,休伶愚笨,”休伶目视着前方,脸上虽然没有任何特殊的表情,但双眼显然仍在观察着前方的情况,试图找出些什么蛛丝马迹,只是,最终仍是摇摇头道:“并未发现什么。” 金寒池身居高位,早已习惯了阿谀奉承,也知道自己身边的确有些聪明人,只是在金寒池面前小心翼翼掩藏着自己的聪慧,但是,休伶和那些人不一样,金寒池知道,休伶对自己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更何况,不光是休伶,就连金寒池自己也没发现这街上哪座宅子有什么异常。 莫非说那个少年和送信人所说的秘密,是什么细小的东西?金寒池有点儿头疼,要是他需要找的是什么一幅画一张纸一本书之类的东西,那可真是大海捞针,让他不知道从何下手,更何况,既然这东西是与炼制返生蛊有关的话,还真是很有这个可能。 金寒池眯着眼睛,仰起头来深吸了口气,他从生下来就知道自己这条命,自己这个人生,是为整个家族而来,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接受训练,训练他在遇到各种事情时该要作何反应,自然也包括这种状况。 不要烦,不要乱,不要被情绪掌控,一旦被情绪掌控便会无法思考,这是事实。 令自己的呼吸尽量变得平稳下来后,金寒池的思绪也随之变得清晰起来。 现在想要从一个山寨中找出一样东西,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在这之外,可以再做一轮筛选。 比如说,这既然是一样如此特殊的东西,出现在什么地方最合适? 金寒池能想到的是,能够保存这样东西的人,在山寨中必然有着比较特殊的位置,那么,有没有可能就像自己身为族长,所以住在整片宅院中最豪华的房间一样,此人的家也有着其特殊之处? 若是换做旁人,或许首先会想到苗王伢缅,其实刚刚从这街上走过一遭之后,金寒池已经确定了伢缅的家必然住在街巷中央的那座大宅中,但是在来之前,金寒池曾经打探过消息,苗王伢缅并不通蛊术,而且可以说对蛊术这种东西深恶痛绝。 其他呢?还有什么宅子有什么特殊之处? “走,”金寒池对着休伶轻声道:“我们再走一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六章 八方皆有戏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整个世界,其实是一个极大的齿轮,每个人都在齿轮中完成着自己的任务,以保证这个世界有条不紊的运转,哪怕意外,也在上天的意料之中。 齐孤鸿和唐鬼策马扬鞭向舍昂而去,一路上,唐鬼把那徐鼠欺负得没了脾气,可即便如此也不敢有任何抱怨,只能期望快点将唐鬼送去舍昂,期望这让他颜面扫地的旅程早日结束。 与此同时,在舍昂山寨中,刑三已经说服了魏大锤和察戈。 “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刑三无奈地摇摇头,叹了一声道:“但是我也说不动他,军师心意已决,说是要出事儿。” 若是换了往常,魏大锤可能要将盲丞揶揄一番,但是现在毕竟是人在异乡,没了那些兄弟们在身边,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和盲丞在一起时间久了,多多少少也学了些他的本领,魏大锤也隐约察觉到了一些不祥的预感,他甚至没有时间调笑盲丞,只道:“那好,你去把水絮叫起来,我去收拾咱的行李。” 魏大锤说过这话后转身便走,刑三没有马上去找水絮,而是对着察戈道:“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 没有人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会让他们遇到危险,这就好像是被蒙住眼睛走在命运的路上,他们不知道将要遇到的是什么,只知道险境将至,这种感觉反倒令人更加恐慌,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都提心吊胆战战兢兢。 然而察戈却摇摇头。 “我不是不相信他,”在寻找守汶的那件事情中,察戈已经看到了盲丞的能力,只是,他有他的理由,“我虽然生为汉人,但在这寨子久了,和寨子里的苗民也没什么区别,既然是要出事儿,那我更不能走。更何况,你们要等的人不是还没来么?我可以在这里替你们等着他。” 刑三知道自己无法说服察戈,况且,盲丞口中的为难或许只关乎他们几人,与察戈无关。 想到这里,刑三拍了拍察戈的肩膀,对着他重重点头,而后便进门去收理行装了。 察戈眼看着他们几人忙碌匆匆,虽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却还是忍不住替他们捏了把汗。 似乎有一场爆炸即将发生在舍昂这个偏远山寨,没有赶来的人,为此匆忙赶来,正在这里的人,为此匆忙离开。 而在千里之外,千古镇上,百姓们的生活已经渐渐趋于平静。 唐鬼和齐孤鸿被人救走了,那个人在战场上伤了章杳,军医给章杳包扎伤口的时候,叶景莲怒气冲冲,信誓旦旦说早晚有一天要砍了那人的手,让他和唐鬼凑在一起,做一对儿独臂大侠。 对于叶景莲的话,章杳始终不置可否,章杳曾与其人过招,知道他的本领远在自己之上,章杳之所以任由他将齐孤鸿和唐鬼带走,一来是为了不再恋战,免得给自己惹麻烦,二来嘛,也是觉得唐鬼这人很有意思,有意思到章杳不忍心让他就这么死。 现在的章杳若想干掉现在的唐鬼,简直易如反掌,可若是真的死了,还真是少了个好玩伴,章杳反倒宁愿让唐鬼再磨练个几年,毕竟,到了章杳这位置,想找几个对手,实在很难。 最好吃的东西,总要留到最后。 不过,正因唐鬼是个好对手,所以这一战也着实令章杳的队伍伤亡惨重,缺胳膊少腿儿的倒还好说,只是脑袋都掉了的那种,终归是用不了了,章杳望着麾下的士兵,就像一个孩子望着自己的布娃娃,喜欢嘛,还是喜欢的,只是这种东西留在家中,若是被小伙伴们看到,免不了被嘲笑。 也罢,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人生这一辈子会拥有很多东西,也会失去很多,总要有取舍。 天亮之后,章杳下令,让章为民在不动声色的情况下处理掉那些受伤过重的士兵。 于是,就在天光刚刚亮起来的时候,文戚看到很多士兵被抬到了马车上,一些士兵还有意识,即便没了脑袋也能活动,为了不给司令添麻烦,他们自己乖巧地爬上马车,躺在断臂残肢中,等着马车将他们带往归宿之地。 望着那些马车远去的身影,文戚突然后悔了,这一晚,让他的很多想法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文戚只知道章杳很厉害,但是没想到章杳的能力远远超乎正常人类的想象范围内。 文戚以前和齐孤鸿一样同属齐家,自幼被齐秉医治病救人的思想所熏陶,即便对齐家有所怨恨,但是那些扎根在骨子里的想法终究没变,他曾跟随齐家门徒外出行医义诊,见过不少人为病痛所折磨,或者是身受重伤的,比如一个农人,因被野兽咬掉半条胳膊而痛苦不已,当时就是文戚为其就诊,深深感慨着凡夫俗子的血肉之躯着实脆弱。 正因如此,有着这种根深蒂固思想的文戚在见到章杳的不死之军后,那种在脑海和心灵中激荡来回的震荡也就不显得奇怪。 章杳虽然赢了,闯入军营的齐孤鸿虽然没有发现文戚,可文戚却着实被吓得不轻,他在营帐中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脑袋里甚至已经冒出了逃跑的想法,或许自己根本不该留在这里,万一变成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文戚对于自己的决定有所怀疑,他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想要过的生活。 夜色尚未退去的时候,章杳的不死士兵仍旧在战场上浴血杀敌,而在太阳亮起来之后,所有人就好像是断了线的木偶一样,无力地倒地不起,文戚躲在营帐中,人未出门,却已经闻到了营帐外弥漫着的血味儿。 好在,晨间朝阳多多少少驱散了文戚的恐怖,一颗提起来的心终于放下时,倦意也随之袭来,就在文戚蜷缩在床边,上眼皮和下眼皮已经开始打架时,叶景莲来到了文戚的营帐里。 叶景莲要走了,即便心中不情不愿,却没办法违背章杳的意思,他必须跟着章杳回叶家。 两人走后,大部队会在章为民的带领下转移,文戚也会随着营帐中的战士们一起拔营行军。 听说叶景莲要将自己留下,文戚顿时深感恐慌,要知道,叶景莲恐怕是这营帐中唯一一个和文戚一样正常的人,他这一走,意味着文戚接下来就要和那些让他不知道到底还能不能算得上是人的东西一同相处,即便他们与自己并非敌人,并没有要伤害自己的理由,可文戚还是感觉到了深深的恐惧以及军营中四处弥漫着的死亡气息。 叶景莲并未理会文戚,只说过阵子和章杳一起回来。 “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说服杳哥收留你,千万别让我丢脸。” 叶景莲丢下的是这么一句轻描淡写的话,以及文戚心头无尽的恐惧。 章杳接下来要去的,自然是叶家,虽说没有什么非要成亲的理由,但是似乎也差不多到了向叶君霖提亲的时机,临行时,章杳换上了一套便装,向章为民嘱咐了一些注意事宜。 “司令放心,”章为民挺身敬礼,“司令只管去忙提亲的事情,军营里一切都有为民。” 章为民其实并不是章杳那种不苟言笑的人,但是跟着这位总是板着长脸的上司,很多表情渐渐也就只能收敛起来,不过此时,章为民的话语中还是不由自主地透露出了些许喜意,毕竟,他们很快就要有一位司令夫人,而且,还是个厉害非凡的奇女子。 只不过,身为当事人的章杳并没有什么情绪,不管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都没有,他望着章为民,想说点儿什么却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带着叶景莲便出发前往业城县了。 从千古镇往业城去,距离着实不近,此地位处华中,近鱼米乡,不知是因叶家女儿多,所以贪恋水乡的绵软之气,还是因生于水乡,故而女子生得娇媚,使得整个业城县都因叶家的貌美女子而比周遭几座城镇多了几分名气。 不过,业城县再有名,那名气也多是在蛊师之间传颂,说起名声,怎么也比不了生在皇城根儿又有帝王血脉的金家。 只可惜,当金寒池在地下累得要死要活时,还不知道家中那一脉不省心的旁支又给他们添了不少麻烦。 比如此时,珙王爷的大儿子允瓛,正在一座日式建筑中,与一群日本人勾肩搭背地密谋着见不得光的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七章 日本学者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在这北平城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街上穿着旗装的人越来越少,就连长袍马褂也被西装革履取而代之? 是从北平不再号称皇城的时候开始吗?允瓛想不起来了。 但是有一些变化,是在潜移默化中发生的,起初并无从察觉,直到木已成舟的时候,才能看清一步一步的演变过程。 允瓛记得,在自己还小的时候,每每和同窗挚友相聚一堂时,大家看到他身上的旗装,看到那专属于皇室的颜色时,无不对其羡慕不已,后来,渐渐有留洋归来的人穿上了洋装,虽然也有人表示羡慕,但那种羡慕并未对允瓛构成威胁。 俗话说得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允瓛身份显赫,身边的朋友自然也都出自名门望族,当然了,圈子大了,免不了鱼龙混杂,虽然也会有些与他们相比身为较为地位的人混入圈子中,但是,介于他们对允瓛的崇拜和钦慕,还有一大箩筐一大箩筐的恭维话,允瓛倒是并不介意这些人出现在饭局中。 只是,当时的允瓛从未想过大清会亡灭,也从未想过在大清亡灭后,这些以前只配给他提鞋的人,现在居然也敢站出来嘲讽他那一身旗装太过落伍。 落伍不落伍暂且不说,但允瓛也意识到自己这一身旗装的确是有些陈旧了,身上这件袍子的面料还是当初宫里赏赐的,面料着实是旧了,袖口衣摆甚至也有些磨损,可是他又能怎么办?大清亡了,国库空了,他这王爷之子再无世袭的尊贵身份,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眼下和这些腌臜之流坐在一起,竟然连斗嘴的功夫都不如人家。 所以,在大清亡灭后,有那么一段时间,允瓛连门都懒得出,只是,人和人之间的微妙关系往往横在天秤上,有人欢喜有人愁,允瓛落难,反倒成了他人趾高气昂耀武扬威的机会,故而送到家中的拜帖在某段时间里竟然比他当初身居高位时的拜帖还要多,大家都很无聊,巴不得他这位落魄王子能在饭局上给大家增添一些笑料。 差不多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当允瓛对很多事情感到绝望的时候,他渐渐摸到了一些规律,比如说,人这一辈子得失有定数,放弃一些东西之后,哪怕不去刻意追寻,老天爷会将另外一些东西硬是塞进门来。 就像允瓛在和一些朋友悄无声息地断绝关系之后,允瓛阴差阳错机缘巧合地结交了另外一批朋友。 那真是一批好朋友,至少是一些能让允瓛在穿上旗装之后重新找回自信和尊严的朋友。 日式的榻榻米虽然让允瓛有些不习惯,但是如果要以此作为条件来交换被众人簇拥的感觉,允瓛还是十分乐意的,此时他被四五个日本人簇拥在中间,耳边是陌生又怪异的三味线,口中是淡得过分的清酒,还有那生鱼片和芥末,这些食物虽然让允瓛觉得难以下咽,但是配上众人的恭维话语后,便显得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粗茶淡饭实在是有些拿不出手,允瓛先生自幼长在王府中,一定是习惯了锦衣玉食的。” “哪里,哪里。” 说话的人叫横野下二,至于身份,则是一名日本学者。 “学者”,这是横野下二刚认识允瓛时,介绍给他的身份,而在相处过一阵子之后,允瓛发现横野下二其实有很多身份,比如说,除了学者之外,他还是一名日本商人,而且似乎商人这一身份在他的生活中有着比学者更甚的比重,又或者,在一段时间的接触后,允瓛还在无意中发现横野下二出身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第十七期。 当初,一位朋友在机缘巧合中将横野下二介绍给允瓛的时候,曾着重介绍过此人是个中国通,而从他以一个“学者”的身份作为开场白来与允瓛相识,也不难看出他对中国文化中轻商重儒这一特征的深刻理解和学以致用。 允瓛和横野下二相识不过三月便已成为密友,对于他和日本人相熟的这件事情,珙王爷非但没有任何阻挠,反倒是对其大加鼓励。 “反正,金家的主脉是肯定用不上了,你去和日本人成了好朋友,说不定咱们珙王府还能跟着你一举再起波澜。” 早在允瓛幼年时,就已经感知到了父亲对权利和欲望的追求,在金家这个庞大的家族中,或许是因为成员太多,以至于血缘亲疏已经显得并不重要,整个家族世世代代都被裹挟在权欲的洪流中,成为一个有用的人,才是备受宠爱的唯一途径。 只可惜,父亲珙王爷并不是一个有用的人,这一点也是允瓛早在幼年时便已经察觉到了,只是以前碍于父亲的身份地位而不敢有所表现,直到父亲从高高在上的皇亲贵戚之位上退为凡人后,允瓛才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表现他对父亲的鄙夷。 允瓛想出人头地,既然血缘已经不能给他带来任何优势,就只能在其他方面上用力。 清酒虽然并不好喝,但是允瓛还是一杯又一杯地和横野下二碰着杯。 “说起来,”一杯作罢,坐在允瓛斜对面的一个男人砸吧着嘴,跟着三味线的曲子摇头晃脑道:“我的叔父当年曾经有幸进入紫禁城内,那时我还小,但是直至此时,回想起他当年给我描述的皇宫盛景,还是令人倾慕向往啊!” “那是自然!毕竟是大清国嘛!”坐在那人旁边的日本人半真半假地说着,并且很是自然地将话题引到了今天的主角允瓛身上,他的目光很是恭敬地望向允瓛道:“允瓛先生身为满清贵戚,生在显赫家族中,自然是最能体会到大清朝宫廷意识的好处的!” 恭维话,听起来自然舒服,说实话,这些话对于允瓛来说,实在是久违了,虽然小时候对于这种吹捧的话早已习以为常,觉得算不上什么,可是人啊,总是在失去之后才能感受到难能可贵,故而如今再次被人捧上天际时,允瓛就像一个自幼吃惯美味珍馐而后又被迫街头乞食的人重新捧起一碗美味佳肴一样,恨不得将每句话都细细地背下来,留做在午夜梦回间的枕边回味。 对方说过这话后,倒是一旁的横野下二接过了话头,只见他意味深长地一笑后,摇摇头道:“你们看的,不过只是些肤浅表面罢了,即便不是皇亲贵戚,可允瓛先生本家的势力,却是与皇族不相上下。” 众人听过这话后,纷纷用一种惊讶又好奇的表情望着允瓛,允瓛微微低下头,并不理会众人的目光,而后便听到横野下二颇有感慨道:“皇亲血统虽然高贵,但是对于允瓛先生来说,只是表面罢了,他们的家族,自古以来便精通着一种神奇的上古秘术,这才是他们家族之所以显赫的原因。” 横野下二口中所谓的秘术,说的自然就是巫蛊之术,允瓛第一次发现横野下二得知自己家族深谙蛊术的时候也略感惊讶,不过想来大概是介绍他们相识的朋友无意之言,故而并未多想,以至于多年之后,允瓛再次回想起自己和横野下二相识的场面时,不由得觉得脊背发凉。 有些人,其实在最初之时,就早已经明确了自己的目的。 此时的允瓛听到横野下二帮自己吹捧着家族的巫蛊之术,吹捧着他那显赫的家族,一种飘飘然的感觉油然而生,不过,既然已经有人替自己吹嘘,自然就不需要允瓛再多说什么,他只需要摆着一张神秘而温和的笑容,才是对待众人好奇目光的最好答案。 “巫蛊之术啊!我听说过!” 果不其然,在横野下二抛出这么个话头儿之后,立马有人热情应和。 “是啊,听说是唯有华夏苗民掌握的一种神技,可以通过普通的昆虫炼制出一种特殊的蛊虫,简直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在众人热烈的响应声中,有人试探性地开了口,对着允瓛怯生生道:“允瓛先生既然掌握着这样的秘术,可否展露一二,让我们也开开眼界?” “这个嘛,”在众人的吹捧声中,允瓛似乎已经忘记了什么--正如横野下二所说,自己虽然身为皇亲贵戚,但是在他那个掌握着神技的家族中,皇室身份又算个狗屁?只是此时这种被人尊敬仰望的感觉让允瓛好像抽了福寿膏般飘飘然,不假思索便道:“不就是家传秘术嘛,这,又有何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八章 双喜字儿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早在大清尚未亡灭的时候,皇城根儿里的日本人就已经不少了。 金家好似一座冰川,在水面之上,老百姓们能够看得到的地方,金家一方面是皇亲贵戚,一方面掌握着不少的商业资源,在诸多买卖行业中都有着不可小觑的产业,至于巫蛊之术,反倒是潜藏在海面之下的东西。 金寒池身为金家族长,人脉四通八达,自然也有不少日本人凑在身边,但是,金寒池却并不喜欢日本人。 怎么说呢,金寒池是个买卖人,除了学习巫蛊之术外,经商的本领也是家族长辈培养他时的必修功课之一,金寒池认为,买卖、买卖,有买就有卖,这一点也同样运用在人生哲学中,有买有卖,有得有失,这才是人间常理。 所以当一些日本人穷尽阿谀奉承之术靠近金寒池身边,不停地给他提供各种利益却从不说自己所求的时候,这种在旁人看来甚为享受的待遇,却让金寒池十分警惕。 天下没有白吃的晚饭,这种一味付出却不提所求的交易,往往是因其所求说不出口,唯有用糖衣攻势将金寒池攻陷,令其不得反驳的时候,对方才会展露出自己巨大的欲求。 如果是合理的买卖,该在一开始时就抛出自己的价码,如果是不合理的买卖嘛……金寒池自然不做。 只是,此时的金寒池并不知道,在自己竭尽所能回避日本人的时候,已经有人打着家族的幌子替自己出去招摇撞骗了。 不知道身处地下的金寒池听说这一消息时会作何反应,只可惜他现在太忙,其他琐事,他根本无暇顾及。 金寒池在这座地下山寨中来来回回已经走了第三趟,口都有些干了,他舔了舔嘴唇,空气里满是咸涩的气味儿,休伶适时递上了一只竹筒水壶,里面的水酸酸甜甜,金寒池喜欢抽烟,休伶每日都会以八仙果给他泡水,可以清肺。 接过水壶的金寒池并没有马上喝,他的目光瞥见路边的一方磨盘,若是在家的话,磨盘也好荒石也罢,爱干净的金寒池从不在意上面灰尘颇多,反正每日换下来的衣服自然会有人替他清洗,只是身处荒山野岭,穿脏衣服也不合适,让休伶洗又心疼,故而金寒池弯腰吹了吹灰尘后,这才在磨盘上坐下。 水壶里的水仍是温热的,金寒池递送到嘴边,一边慢慢地喝着,一边打量着面前的山寨。 说房子,每家每户的宅院都不可能完全相同,虽然有大小之分,可除了伢缅的家之外,其他的房子或大或小,都算不上特别。 还有什么呢? 金寒池喝了两口之后,顺手将水壶放在磨盘上,一边揉着腿,一边歪着头打量着村寨,片刻,他重新拿起水壶。 竹筒水壶放在磨盘上,底部沾上了不少灰尘,金寒池皱了皱眉头,将水壶换到了另只手上,搓了搓指尖儿的灰尘。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却让金寒池突然想到了什么。 对!灰尘!就是灰尘! 金寒池猛地从石盘上跳下来,令一旁的休伶不免被吓了一跳,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看到金寒池已经向宅子口的一座小楼冲了过去。 所有的房子都一样,唯独有一座宅子让金寒池格外介意,他从那宅子前来回走了两三次,之前并未介意,可是现在意识到之后,越想越觉得那宅子有问题--那座宅院的门头雨檐上落着厚厚的灰尘,远比其他宅院的灰尘厚了许多。 金家旁系众多,金寒池有几个年纪相仿的表弟,还在年少时,那孩子比其他几个先长出了胡子,故而等其他几个下巴上刚冒出青涩胡茬时,那个便已经胡须满颊…… 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在一时间涌现出来,让金寒池很快明白了奇怪的地方到底在哪里。 当所有宅院沉于地下,都落满了差不多的灰尘时,唯独一座宅子上的灰尘比其他宅院多出许多,这意味着那间宅院比其他宅院更早地被废弃了。 是在这座旧寨还位于地上的时候,这座宅院就已经被废弃了! 一切思绪在金寒池脑海之中趋于清晰的时候,他人已经停在那座宅子门口,虽然跑得很快,但是金寒池并未气喘不及,他站在那座宅院门口,静静地将其上下打量起来。 这宅子是一座吊脚楼,从外观上来看,除了灰尘颇多之外,与其他宅子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区别。 如果非要说些什么不同之处的话,金寒池细细打量一番,他发现其他宅子都留有生活气息,就好像上一秒还有人在其中居住,或是摘了一半儿的菜,或是刚晾在架子上的衣服,但这座宅子不同,只见这吊脚楼房门紧闭,窗户也关好了,院落中一切杂物都被规规矩矩地摆放起来,就好像主人早有预料自己将一去不返。 一想到自己不知道自己即将在这座宅子里发现什么,金寒池的心情莫名有些兴奋,他深吸了口气,推开门口的栅栏门,向院子里走去。 金寒池是个很细心的人,其实他刚刚在这旧村寨中往返几次的时候,已经发现了很多细微的特征,比如有些宅子一看就是单身男人住的地方,东西摆放得杂乱无章不说,家里多见的是一些打猎的工具,相比较之下,只有女人住着的房子又是不同,比如寡妇带着孩子住的院子多见些玩具和纺织工具,但是不见猎枪弓箭,又或者独居老人住的房子必然是杂物繁多,墙角还有拐杖等等。 所以,在刚进入这院落的时候,金寒池便认定这必然是个女人住的地方。 休伶举着火把,紧跟着金寒池来到了屋子前,两人爬上吊脚楼,在旧瓦下还能看到挂在檐上的几挂风铃。 金寒池伸出手来摸到了木头门的把手,上面的灰尘比他想象中还厚,而且已经有些黏,那是一种令他非常不悦的触感,金寒池顿了顿,房门已经被他推开。 房间里,一股陈腐气息中还夹杂着一种女人独有的脂粉香气,两人进门,火光照亮了不大的房间,房内摆设一览无余。 雕花木床,梳妆台,挂满绿色铜锈的镜子,一切都在印证着金寒池的想法,但是唯一让他感到有些意外的,是床头墙边贴着的花样。 稻草和黄泥堆砌而成的墙面上刷着白浆,颜色早已泛黄,而那花样也褪了红,变成一种陈旧的橘红色。 金寒池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想起那张纸样当初的模样--一张红纸剪成的双喜字儿,当初应该是一对儿刚结婚的小两口将它贴在这里,或许是男主人亲手贴的,女主人站在不远处,笑眯眯地指挥着让他左边高一点儿,对,再对齐一点儿…… 这是间婚房,在这苗人山寨中,这是一间贴着汉人双喜字儿的婚房。 金寒池摸到了墙边的衣箱,上面虽然挂着锁,但是锁头早已腐朽,以铜镜狠狠砸一下便开了,里面的衣裳一层层叠得整齐,而且已经腐朽,金寒池一件件扯出来,勉强能看出都是女人的衣裳。 哈,有意思了,是有个汉族的男人倒插门儿进来? 虽然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在金寒池看来,这应该是所有宅院中最为特殊的一间。 应该,就是自己想找的地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九章 接凳求子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算年龄的话,侬勃比索甲大一岁,汉历中每逢闰年增一月,循规为十九年增七闰,说来也巧,若不是因为多了个闰月,两人还是一天生日。 很多事情冥冥之中看起来像是巧合,两人的生日相仿,又都没有子嗣,寨子中甚至有人暗地里议论,说他们生的这日子不好,从五行八卦来看就是没有子嗣的命格。 对于算命这事情,侬勃是不大相信的,从小就不信,因为同人不同命,就算自己和索甲同天生日又如何?人家是苗王的儿子,自己是农人的儿子,这本身就是天壤之别。 且不说未来的命运,就说没有子嗣这事儿,索甲将来注定成为苗王,不光是他,还有他那还不知道在哪儿的儿子。 而接凳求子这等事情,自古以来就有规矩,要尽量让最为优秀最有德望的人生下最好的后代,这种规矩,本身就是为了山寨的良性循环--索甲生于好的家庭,受到过好的教育,如果是他生下的儿子,自然也能受到最好的教育,最有可能成为对山寨而言更有用的人。 故而从这一点来看,命运啊,其实有时候也是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注定了的。 侬勃虽然比索甲年长,但从小到大都是他跟在索甲身边,不管是打猎还是种田,不管索甲做的好与不好,都能得到身边更多人的赞扬,这增加了索甲的自信,无形中让索甲做的更好,所以没有这种先天相助的侬勃就只能跟在索甲身后,看着他一步又一步,走得比自己越来越优秀。 其实从很小的时候,侬勃便认清了这一点,也认清了自己的命运,故而,虽然侬勃对于传宗接代有着本能的渴望,但是在接凳求子这件事情上,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什么机会。 那机会,注定了是专门为索甲准备的。 正因为有了这些先天的限制,有了那些无能的认命,故而在侬勃得知今年自己可以取代索甲接受接凳求子的赐福时,侬勃深感这是老天对自己的眷顾,是苗王伢缅对自己的恩赐。 在得知这一消息的当晚,侬勃兴奋得一夜都睡不着,他翻来覆去地把老婆折腾了两三次,直到老婆在被子里喘着粗气,捶着他的肩膀嗔怪道:“看你!高兴得都找不到东南西北!急什么?现在把力气用光了,以后还生不生儿子了?” 侬勃不在意,反正,自己马上就要有儿子了! 为了今日的接凳求子,侬勃穿上盛装,在招龙日,家家户户不管家贫家富都要穿新衣裳,侬勃的老婆为他赶制新衣裳的时候还不知道他们会获此殊荣,故而做的衣服也普通,侬勃对此颇为不满,他觉得自己是要做父亲的人了,为了迎接未来的儿子,必须要郑重才是,故而又特意拿出了一件镶满银珠的马甲穿在外面。 侬勃心中的喜色早已经写在脸上,今日刚出门的时候,一路上就遇到了好几个人上前对他调侃,说他这两日笑得连皱纹都出来了,恐怕儿子一生出来要管他叫爷爷才是。 “嘿!你别说叫爷爷!叫太爷我都高兴哦!” 对啊,爷爷也好,太爷爷也罢,反正,他侬勃要有后代了,这就是血脉的传承,不管是哪一辈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身上的血液将在下一代身上流淌,他们的家族将有传承。 好在等待已久的这一天终于到了,侬勃从未感觉这一天对他来说这么重要,他穿戴好新衣后早早来到了场子上,跟着众人一起听着伢缅颂词,跟着众人一起插好商大,只是工序好像都变得繁琐复杂到令他无法忍耐,他恨不得仪式马上结束,马上开始宣布由他接凳。 漫长的仪式中,侬勃始终攥着妻子的手,两人的手心汗涔涔到有些粘腻都舍不得放开。 侬勃有多喜欢自己的妻子呢? 能让苗人中的男人甘愿娶一个女人,一生一世都只和这个女人在一起,那种喜欢恐怕要很多很多,多到足以认定这女人比自己前半生认识的所有女人都好,也会比自己后半生认识的所有女人更好。 侬勃比索甲早娶亲一年,他知道在所有适龄男子中,索甲是条件最为优越的,他对妻子的喜欢让他感到恐慌,生怕索甲会抢在自己之前娶走自己的妻子,虽然在索甲看来,侬勃的妻子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但是,喜欢嘛,所谓喜欢就是,在别人眼中平庸无常的东西,在自己的眼里闪闪发光。 为此,家境贫寒的侬勃不惜借钱娶亲,总算是踏踏实实地把老婆娶进门中。 其实,后来侬勃也曾暗暗庆幸过,幸好自己不是索甲,不是苗王的儿子--在侬勃成亲不到一年时,索甲也成亲了,侬勃能看得出,索甲对妻子爱得深切,而在这两对夫妻成亲三四年后,侬勃的老婆虽然仍旧未能产下子嗣,但是一家人过得也算和乐融融,只是索甲却没有这么幸运,他的父亲苗王伢缅为此焦急不已,硬生生逼走了索甲的第一任妻子,然后给他迎娶了第二任妻子。 在索甲的第一任妻子被逼无奈离开山寨的那天晚上,侬勃入睡时,紧紧攥着妻子的手,他一声长一声短地感叹着,还好,还好自己不是苗王的儿子,虽然不能执掌苗寨,但好歹自己能守护自己的妻子…… 好了,过去的事情都不多说,今天是侬勃的好日子,他已经迫不及待,当伢缅开始唱念最后一段颂词的时候,侬勃终于松开了妻子的手,任由她跟着山寨中的其他妇女一起将早已准备好的彩色布带扎在两条凳子上。 这两条凳子,意味着山寨中的血脉传承,而这些彩带,则代表着家家户户愿意献出自己的绵薄之力,为没有子嗣的人祈福。 侬勃望着妇女们扎着彩带的动作,他看着一群群妇女正在排队,看着长凳上的彩带越来越多,回想起往年举行仪式时的情况,侬勃从未想过原来身为当事人时,居然会这么兴奋。 身后,索甲不知何时来了,他拍了拍侬勃的肩膀,侬勃回过头来,欣喜不已地望着索甲,以往,侬勃站在索甲面前的时候,在心中总会有些自卑,但是今日,他的兴奋已经掩盖所有,忍不住抓着索甲的手臂道:“也多亏了你,多亏你和苗王认定了守汶,这机会,才会落在我身上。” “行啦,”索甲向来将侬勃看做挚友,他用力地拍了拍侬勃的手臂道:“守汶是我的亲儿子,是我们家的血脉,这仪式我也不需要了,倒是你,生个儿子,将来好好过日子,我们守汶年纪大了,还可以照顾他的。” “哈哈,我哪里想到过我的儿子会比你儿子小那么多,再差几岁可要叫叔叔了!不过,守汶将来注定了是苗王,到时候还真是要让他多多关照……” 不等侬勃把话说完,索甲已经推了他一把道:“快,彩带已经挂完了,该你了!” 在众人的目光凝望中,侬勃深吸了口气,向挂满彩带的长凳走去。 身为接凳人,侬勃将要把那两只长凳抱回家,意味着他将全寨人的祝福抱回家,不光是侬勃高兴,这侬勃为人心善,经常帮助邻里,故而看到他那憨憨傻笑的样子,苗民们也替他感到高兴。 只是,当侬勃抱起挂满彩带的长凳时,在这片愉悦的气氛中,没有人注意到侬勃的马甲上,那些银珠已经悄无声息地变了颜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章 慈母美寓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金寒池已经在整座宅子中翻找第三遍了,可惜,一无所获。 屋子里的东西大半被打包整理起来,主人似乎是准备远行,倒是找到了一些女孩子常置办在闺中的小玩意儿,但也只是些绣片、纸花之类的东西,算不上特别。 到底会是什么? 金寒池绕得有些累了,加上地下空气稀薄,头开始变得昏昏沉沉,金寒池坐在一口衣箱上,对着休伶招招手,休伶两步来到金寒池的身边,手中的火把光线摇晃着落在她的身上,休伶望着金寒池,“主人有什么吩咐?” “如果是你的话,”金寒池歪着脑袋打量着休伶,“你会把最重要的东西放在闺房中什么地方?” “如果是我……” 其实金寒池刚问过这个问题之后便后悔了,问休伶没什么用,他曾经进过休伶的房间,哪里有半点儿女孩子房中应有的样子?除了日常所需、必不可少的物品之外,一样无用的杂物都没有,甚至连衣裳也就只有金府每年发给她的那两套与夜行衣没什么差别的黑色衣衫。 于休伶而言最重要的东西都被她藏在心里,毕竟身份特殊,她绝不会容许别人发现自己的秘密,哪怕是在差不多能够将她看个通透的金寒池面前。 金寒池思量片刻,最终还是摆了摆手,“算了,你是个没出阁的小姑娘,但这人显然已经成了亲了,这小姑娘和身为人妇的女人啊,想起事情来终归不一样!” “主人,”听金寒池这么说,休伶的眉毛却抖了抖,她指着隔壁道:“女人成家生子,一切心思自然都在子孙后代身上,不如……” 休伶的话一下点醒了金寒池,他几乎是从地上跳起来,二话不说直奔隔壁的房间去了。 这座苗人的吊脚楼除后院的厨房和柴房外,只有两间房,这对新婚夫妻住的自然是主人房,而隔壁的房间,贴着墙边摆着几只装衣物的箱子,除此之外,房内便只有一张婴儿床。 苗人的婴儿床多以藤编,离地三尺,据传说来讲,是因为苗人坚信婴儿若是贴地而眠,魂魄会被地精勾走,以至于出生婴儿夭折,而从现实情况来看,地面潮湿,初生婴儿本就脆弱,长期沾染潮气,生病也是必然所致,只不过古老淳朴的苗人将潮气想象成了地精而已。 婴儿床上落满灰尘,金寒池走上前来,将那婴儿床拎起来,床并不重,藤条也有些干硬,上下打量一番后,金寒池心底刚生出的些许希望此时不免又一次落空。 这婴儿床普通至极,根本看不出半点儿好像藏着机关的样子。 莫不成说,自己又找错了?难道这座小楼根本不是自己想找的东西本该所在的地方? 就在金寒池摇着头打算出门时,却注意到休伶停在了婴儿床边。 休伶半蹲着身子,凑在婴儿床旁,歪着脑袋打量着婴儿床,金寒池望着休伶那背影,只觉得她就好像是个母亲正在端详着婴儿床里的孩子,这一想法刚出现,令金寒池浑身不由自主地激灵了一下。 该不会是中邪了吧? “休伶?” 金寒池轻声地叫了一声休伶的名字,然而休伶背影一动不动,就好像没有听到金寒池的声音一般。 该死,难不成这座房子真的有什么诡异之处,令休伶沾染上了邪秽? 就在金寒池这样想着的时候,休伶突然猛地站起身来,她一只手拿着火把,一只手拽过了墙角的一只衣箱,二话不说便爬了上去,将火把对准了头顶的方向。 休伶的动作立刻吸引了金寒池的注意,他也顺势爬上衣箱。 两人站在狭窄的衣箱上,休伶本来正全神贯注地打量着房顶的情况,被金寒池这么突然凑过来,如此近的距离令休伶浑身不自在,连大气都不敢出,倒是旁边的金寒池丝毫不在意,他只是借着火光望向头顶,呼吸中,淡淡的茶香味时不时飘向休伶。 “你发现什么了?” “主人……”休伶故作专注地看着头顶,躲避着金寒池的视线,生怕被他看到自己那张红得不像话的脸,轻声道:“我们要找的东西,应该在这上面。” 休伶虽然未曾身为人母,但是母性乃是女人的天性,是流传在血液中的本能,故而当金寒池提点一句后,休伶不免在想,如果自己是孩子的母亲,会怎么做? 女人离家前,曾经将家中一切物什全部整理好了,似乎是有要出远门的打算,按理来说,如果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自然是带在身边比较放心,除非或者女人觉得自己要去的地方并不安全,或者那样东西根本带不走。 而当休伶将自己想象成母亲后,她蹲在婴儿床旁,以一个母亲的角度思考着--如若是自己掌握着炼制返生蛊的关键,那么,必然是想要将这一神技传授给自己的孩子,而同时又想要将这样东西隐藏起来的话…… 那么最好的地方自然是头顶,那个正对着婴儿床的方向,将东西藏在这里,本身就有着希望孩子能够在襁褓中便修习神技的寓意。 休伶来不及将自己所有的思路一步一步细细向金寒池解释,她举着火把,艰难地仰着头打量着自己脑袋上的瓦片。 这舍昂山寨里的房子,多是用一种特殊的薄石片一层层堆积搭建而成,且不说整座房子,光是一个房间的屋顶,差不多就有上千片瓦片,想要在这么多的瓦片中找到一片最特殊的…… 正当金寒池这样想着的时候,他却突然注意到了一片瓦片的颜色与其他不同,金寒池伸出手,房顶距离他的手还有半米的距离,任凭金寒池武功高强身轻如燕,然而身边根本没有地方可以借力,稍作思量后,金寒池二话不说便稍稍弓身,不等休伶反应过来时,金寒池已经抱着她的腿,将休伶举了起来。 金寒池将自己的肩膀送到休伶身下,任她坐在自己肩头,这一举动令休伶惶恐不已,连连道:“主人!” 休伶越是惊慌,身子便越是摇晃不稳,本能地死死攥着金寒池的领子,就听到金寒池在下面闷声闷气一句道:“别管那些劳什子的礼数,这都到什么时候了?你先看看上面那片瓦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是……” 休伶不敢再做声,抿着嘴唇抬头去看,只见那瓦片不光是颜色同其他瓦片不同,而且……休伶望着那瓦片,突然想到了竹简,立刻惊喜不已地对着身下的金寒池道:“主人,那石片上面好像刻着字。” 这就对了!金寒池心中大喜过望,“你看看能不能拿出来?” 金寒池在心中盘算着,这东西必然是非同一般,或许就是那个少年所说的秘密,若非如此的话,根本没必要大费周章地将这瓦片藏在这么隐蔽的地方。 看样子,自己想要的东西已经找到了! 然而就在金寒池这么想着的时候,头顶却发出了休伶的一声惊叫。 在金寒池的印象中,休伶简直好像个铁打的丫头,他记得自己初见休伶的时候,她跪在叶家的宅院中,膝盖下面是钉板,寒天冻地的冷雨从头顶挥挥洒洒而落,可她就那么跪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即便在晕倒之前,也没有发出半声哀鸣。 由此可见,能让休伶如此惊慌尖叫的东西…… 金寒池想到这里,下意识抱紧了休伶,赶在休伶身子一歪向地上摔下去之前将她拽进了怀里,“怎么回事儿?” “是虫子,”休伶望着自己的手,虎口位置被狠狠咬了一口,此时鲜血直流,她皱着眉头望着头顶道:“我正抽出那块瓦片的时候,有一只虫子突然蹿出来……不碍事儿的,主人,我再试一次。” “不……”金寒池望着休伶手上的伤口,脸色突然变得格外凝重,“这事情不对劲儿!” 金寒池话音而落,耳边突然传来一阵阵悲惨的啼哭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一章 守护秘密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诡异的声音好像是从土壤之中传来的,好似在地上生了根儿,四面八方都是这种声音,金寒池抱着休伶,警惕地望向四周,只觉得在黑暗中,仿佛有冤魂恶鬼正在张牙舞爪地向他们逼近。 三米之上,却是另一幅欢天喜地之景。 在休伶伸手去抽那块瓦片的时候,侬勃正抱起两把扎满彩带的长凳,脸上满是幸福的笑意,而清晨出发喊龙的小伙子们则吹起了芦笙,俏皮灵动的曲调一声一声应和在一起,遮盖了地下那种诡异之声。 唱芦笙,自古就是苗人祭祀中必不可少的一个项目。 古时的芦笙,乃是以竹管十三支排列在一起插入葫芦便制成了,也称葫芦笙,而后,黔南、桂北、湘南等地的葫芦笙为修润其音色,在制作上进行了一些改动,唯有川边、黔西等地区仍旧以葫芦制作,正印证了古书中所述的“匏曰笙”。 《蛮书.夷风俗》中有记载,少年子弟,暮夜游行巷闾,吹壶芦笙,喜得子,幸求亲。 古代苗人相信葫芦象征的是伏羲和女娲,一只葫芦一分为二为两瓢,其形态隐晦地与生殖相连,正所谓“男女有别而后夫妻有义,共牢而食,合卺而醑”,这合卺,就意味着把两把瓢相合,象征夫妻合体;古代苗民又有神话,称古时天降洪涝,兄妹二人藏于葫芦中,得以躲过涝灾,后兄妹生子嗣,这一形容,又与伏羲女娲的故事极为相似。 苗寨多处深山,互相不通,故而就连传说和信仰也各有其独特传承,就说舍昂,舍昂的百姓之所以相信芦笙能为接凳人求得子嗣,乃是说古时有一条恶龙祸患乡里,某次竟然吞掉了个孩童,这孩童的父亲在苗语中被称作“望色够雄”,类似英雄的意思,此人经历千难万险斩杀恶龙为子报仇后,却终究因痛失爱子而闷闷不乐,直至某夜,恶龙的亡灵入望色够雄梦中,自称在阴间百无聊赖,请望色够雄唱芦笙摆酒宴,自己跟着热闹热闹,便会想办法让望色够雄再生一个儿子。 神话故事的寓意大多美好圆满,正因这份美好圆满,才让迫于生活无奈的百姓们有了诸多希望,譬如此时的侬勃,他抱着长凳,任由唱着芦笙的壮小伙子们将他围在中间,众人载歌载舞,一时间气氛高涨。 在手舞足蹈的人群中,侬勃寻找着妻子的身影,妻子此时应该在其他妇女的陪伴下,前往山寨的一口古井旁,从井中打起一桶水,亲手将水泼在侬勃身上,意味着招来了龙的舍昂山寨愿以自己的水脉滋养侬勃的血脉,意味着妻子愿以自己如水般的温柔孕育侬勃的血脉。 那将会是接凳求子的最后一个步骤,一旦完成后,侬勃便可以高枕无忧,等着新生命的到来。 侬勃的妻子是在几个闺中姐妹的陪伴下来到了水井旁,大家七手八脚地帮她将水桶顺着辘轳下到井中,姐妹们望着侬勃妻子的目光中满是喜色--她们自幼一起长大,年纪相仿时前后嫁了人,自己早已经是一个乃是两三个孩子的母亲,不免也要为侬勃的妻子着急,但是,现在,一切总算是好了。 这口古井位于寨子西边,平日里不大使用,百姓们吃水用的都是寨子口的一口新井,这旧井唯有祭祀时才会被掀开井盖,故而,侬勃的妻子一连将绳子放下去了五六米,才终于感觉水桶发沉,在不远处的芦笙乐声中,众人耐心地等待着水桶被灌满。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侬勃的妻子总觉得自己好像闻到了一种奇怪的味道,那味道自井底而来,令侬勃的妻子浑身泛起一阵鸡皮疙瘩,甚至还有些犯恶心。 本来只是一些细碎的小事儿,然而发生在今天这个奇怪的日子里,却让侬勃的妻子觉得不太舒服,她轻轻地拽了拽身旁的姐妹,“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什么味道?” “就是……有点儿臭,腥味儿,好像是什么东西烂掉了一样,你说,会不会是这井里面掉进了什么死物?” 姐妹的表情比侬勃妻子还要紧张,伸手在侬勃妻子的嘴上轻轻拍了一下道:“呸呸呸!不要乱讲,今天可是你们家的大日子,你怎么先胡说八道起来了?” 也是,侬勃的妻子抿着嘴唇打量着身旁几人,发现她们似乎都没有闻到那奇怪的味道,或许是自己多心…… 正当侬勃的妻子这样想着的时候,扶着井口的那只手却察觉到了一阵明显的震颤,她下意识地看向井口,数米的深井下,水面很难辨识,她不知道是自己眼花还是什么,总觉得好像看到井底的水面上冒出了一大串气泡。 地动在地面上只是稍稍摇晃一下后便不可察觉,但是对于地下的金寒池和休伶来说,那却几乎好似是天翻地覆一般强烈。 不远处传来的声音,犹如恶鬼哭嚎般,令人不寒而栗,金寒池抱着休伶,眯着眼睛打量着四处的情况。 都到了这种时候,说不害怕那是假的,就算金寒池也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状况,顿时觉得头皮有点儿发麻。 但是,怕是没有用的,金寒池知道,天底下之所以有些东西让人感到害怕,大多是因为从未遇到过类似的状况,既然有其异处,那么只要找到其异于常理之处便没什么好怕。 所以越是到了这种情况,就越是不能怕。 休伶手中的火把已经掉在地上,咕噜咕噜地滚到了门边,金寒池弓身将休伶放下,让她在衣箱上站稳,“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你下来!” 嘴上撇下这么句话,金寒池也不管休伶目光很是担忧,自己已经纵身一跃从衣箱上跳了下去,两步便来到了火把跟前。 然而,还不等金寒池伸手去抓那火把,就看到火光所见之处,都是一种巴掌大的虫子,密密麻麻地向他们铺天盖地而来,同时,大地也发出了一阵震颤,金寒池感觉四周异象迭起,还有在他没有看到的地方,比如古井中,一些剧毒无比的蛊涎正在顺着井壁渗透出来,流入井水中。 自己不过从衣箱上跳下来几秒钟的功夫,金寒池已经感觉到腿上一阵难捱的奇痒,那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爬上他的裤腿,好在金寒池今日穿的是苗装,脚腕上扎着绑腿,否则若是他平日里穿的那套长袍长裤,想来这东西早就顺着裤管爬进去了。 金寒池此时已经意识到,他耳边听到的声音并非什么恶鬼的哀嚎,而是这些虫子--虫子窸窸窣窣自四面八方而来的声音与哭声极其相似,这也解释了为什么那些哭声好像无数恶鬼的声音重叠在一起,但是同样的,这也说明了这些虫子数量庞大。 其实说实话,金寒池生自蛊门,自幼为了炼蛊,见过怪虫无数,可这种虫子却让他叫不上名字,只见这虫子看起来又像蝾螈,又像蜥蜴,脖子上还生着一大圈儿好似裙带般的东西,但光从那粘稠的皮肤来看,估计身上有毒。 对于这种样貌奇怪的虫子,金寒池本能地联想到了蛊虫,是的,说不定就是蛊虫! 毕竟,这户人家的女主人既然掌握着炼制返生蛊的关键,那么本人必然会下蛊,而她将那么重要的东西留在这里,肯定会留下什么东西来守护,此时必然就是他们掀开瓦片触发机关,导致蛊虫四窜、大地震颤、蛊涎入井…… 从这阵仗来看,女主人离开的时候并不知道镇子会被深埋在地下,从她这架势来看,若是一旦被人发现她这秘密,女主人的计划,是葬送整个村子来给她的秘密陪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二章 心有灵犀察危难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越来越多的怪虫正在向他们所在的方向爬过来,金寒池顾不上别的,对着休伶怒吼一声道:“跑!” 紧跟着,两人好似猎豹一般在地下狂奔,金寒池的记忆很好,他清楚记得自己来时的方向。 休伶始终跑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金寒池知道休伶的脚力比自己好,之所以落在自己身后,那是这丫头在这种关键时候还想着在后面给自己断后,金寒池心中忍不住有些恼怒,赶在他们冲到了来时那个坑道时,金寒池一把抱起休伶,不由分说便命她率先爬进坑道中。 好在,两人下来的时候曾经留了一根绳子,此时两人就顺着绳子往上爬,也顾不上那些虫子此时已经跟进坑道,好似和他们赛跑一般。 整个过程非常短暂,事情发生得太快,或者是因为当时金寒池太过紧张,对时间的概念已经模糊了,总之他觉得自己好像连口气都没喘就已经爬出了坑道。 察戈家,水絮刚被刑三叫醒,她茫然地看向四周,好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里。 “你感觉怎么样了?” “我……”水絮抿着嘴唇,“我好像做了个梦……我是什么时候进来睡下的?” 水絮的话让刑三颇感意外,她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刑三忍不住皱起眉头道:“你想不起来了?你在后院儿,说是被什么东西给吓到了,想回来休息一下,你……你还记得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吗?” 正当水絮竭力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事情时,盲丞已经不耐烦地推开门,“你们还在这儿絮絮叨叨什么呢?有什么话不能上路了再说?” 水絮好像刚想到了什么,然而骤然出现的思绪却被盲丞的话给打断了,她疑惑地看了看盲丞又看了看刑三,“上路?我们要去哪儿?” 刑三连忙摆摆手,意思是让水絮不必理会盲丞,一脸关切地望着水絮道:“你到底看到了什么?之前发生的事情想不起来了?是不是受伤了?” “受伤?”水絮低头打量着自己,她虽然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但是意识中好像并没有被伤到,这便摇摇头道:“我只是,我只是好像……对!”水絮突然想到了什么,一双眼睛睁大了,惶恐地望着刑三道:“是蟾蜍!” 听到水絮这话,本来只是一脸不耐烦的盲丞却突然变了脸色。 一些细碎的线索在他的脑海中如电光火石般拼凑在了一起。 蟾蜍,唐鬼,金家,蛊族,寻尸蛊。 盲丞突然明白了自己那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感究竟从何而来--当初解了他寻尸蛊的人,就是金家人,同时也是当日潜入自己房间的人,而且从水絮的叙述来看,此人后来又来过察戈家,因为水絮说自己晕倒前曾见过蟾蜍,若只是普通的蟾蜍,不至于将水絮吓成这样,刚好盲丞曾经从唐鬼口中听说过,蛊族金家就是以蟾蜍为蛊门。 但是这一切都只是前因,根本算不上什么,真正让盲丞感到恐惧的是,金家人千里迢迢来到舍昂,肯定与唐鬼有关,从他之前几次对待自己的态度来看,这金家人来者不善。 思绪流转到这里的时候,盲丞的额头已经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不管金家人到底想干什么,现在在哪里,他们都必须离开,而且立刻马上。 “走!”盲丞一脸急切,几乎是吼出声来,“天大的事情先走了再说!” 人的预感,有时候是一种非常微妙的东西,人说心有灵犀,听起来虽然有些过于玄妙,可也并非空穴来风。 就像盲丞与唐鬼在一起相处久了,就算人不在一处,也能替唐鬼察觉到危险一般,这样说来,日日相处夜夜共勉的夫妻应该是更为心意相通的。 水井边的震颤稍纵即逝,侬勃的妻子脸上闪过一抹错愕,但是当她抬起头来,却发现身边的人都并没有发现异常。 难不成说……侬勃的妻子一边摇着辘轳将水桶提上来,一边思索着,或许是自己想的太多了,可能也和昨晚没睡好的情况有关,毕竟今天对于他们家、对于她自己的命运来说,都是个大日子,侬勃的妻子干脆将自己的这种敏感归结于太过紧张之下的草木皆兵。 故而,在那件事情发生之后,最为痛苦的其实是侬勃的妻子,她的心中万分愧悔,如若当时自己提早注意到那一些诡异的状况,或许…… 只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所有的悔不当初,都没有意义。 在姐妹们的陪伴下,侬勃的妻子提着水桶回到了招龙的场子上,吹着芦笙的小伙子中,有人率先看到了侬勃的妻子,便挤眉弄眼地暗示对面的人给侬勃的妻子让开条路,大家等她走进来后,将她和侬勃围在中央。 侬勃的妻子觉得,自己和侬勃成亲多年,除了娶亲的那天,还从未看过侬勃的脸上有着如此灿烂的笑容,她不禁也被侬勃脸上的喜色所感染,一时间忘了刚刚的焦虑,只是,当侬勃的妻子打量侬勃时,却发现侬勃那件背心上的银珠不知为何好像蒙上一层灰尘般,变得灰暗起来。 身后,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催促的声音,侬勃的妻子这才回过神来,对,不好耽误了吉时,提着水桶走了这么久,她的胳膊已经有些酸痛,毕竟自从自己嫁给侬勃以来,他从未让自己干过什么重活儿,胳膊此时也疼得好似在抗议般,侬勃的妻子这便抬起水桶,将里面的井水一股脑向侬勃泼了过去。 苗人喜水,他们认为水是老天的恩赐,是生命的起源,就像在苗人的神话中,他们的祖先便是蝴蝶和池塘里的水泡孕育而生,此时,侬勃虽然被那一桶水泼得浑身上下都湿得通通透透,可他脸上的喜色却更浓了。 所有百姓们都在为侬勃拍手庆贺,唯有不远处巨石上的伢缅,他的脸上虽然也透着一些笑意,可那表情看起来实在是有些古怪。 伢缅有些担忧,为儿子索甲担忧,也为侬勃担忧,他并非全然没有良知,他以为他做的一切都只是迫于无奈。 故而,所有人的载歌载舞声在伢缅听来,令他感到非常纠结,好在招龙的仪式中,鬼师的任务已经结束。 接下来,苗民们将分食祭祀上的食物,然后一起到侬勃家去喝酒,这一顿宴席会一直吃到晚上,等天黑了之后,山寨里的年轻人会在寨子里点燃篝火,到时候会有其他寨子的小伙子们来一起跳舞、吹芦笙,趁着花好月圆,向心意的姑娘以歌声表露心意…… 只是,这些热闹的活动对伢缅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其实按理来说,身为鬼师的伢缅还应该跟着众人前往侬勃家去吃一杯酒,接受他们对鬼师的谢意,但是今年的伢缅实在没有这份心思,他借口自己累了便早早回家休息。 实际上,伢缅只是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里到底藏着多少秘密,如若自己真去吃酒,看着侬勃向自己道谢时,他会不会因想到侬勃不久后会因自己而死,然后因为愧疚而反悔,甚至将自己那不堪的举动告诉侬勃? 伢缅不敢再想下去,他生怕其他人注意到自己面如死灰的脸色,脚步匆匆便向家中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三章 白虫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侬勃记得,以往那几年,接凳求子的仪式后,寨子里的年轻人都会去索甲家里吃酒,索甲会准备最丰盛的饭菜,只是在侬勃的记忆中,他从来不记得那些饭菜的味道,只是觉得所有东西都因他心底的羡慕和嫉妒而味道苦涩。 今年,侬勃拿出了家中最好的食材,虽然他家的吃喝不能与索甲相比,但侬勃也是竭尽所能。 其实早在半夜的时候,侬勃已经和妻子将食材都准备好了--刮掉鳞片开膛破肚的鱼用调料喂好,裹好泥巴埋在灶膛里;洗好的青菜泡在木盆中;腊肉和肉干也切好了。 总而言之,只要生起火来,就一切就绪。 侬勃觉得这就像是自己的生活,他早已经做好一切准备,现在就是烈火熊熊燃起的时刻。 村中几名年纪相仿的妇女带着孩子来到侬勃家帮忙,侬勃的妻子在厨房里忙碌着的时候,侬勃和男人们已经摆好了桌子碗盘,男人们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酒坛子,都知道侬勃家的酒好,大家早已经迫不及待地推杯换盏,侬勃也坐在男人中间,等饭菜端上来的时候,侬勃已经喝了两大碗酒。 妻子将所有客人都安顿好之后,才在侬勃的身边坐下,她注意到侬勃的眼神有些迷离,这不是他的酒量,许是今天太高兴了的缘故,侬勃的妻子没有责怪他,只是拍了拍侬勃的肩膀,“少喝点儿。” “嗯……”侬勃应了一声,还未开口说话,先打了个浓重的酒嗝儿,忍不住一笑道:“高兴,今天高兴!” 侬勃想吃口菜把已经涌到了嗓子眼儿的酒劲儿给压下去,然而这一口菜反倒让他觉得肚子里胀得越发厉害。 妻子帮侬勃拍着脊背顺着气儿,就在这时,她的手摸到了什么肉呼呼的东西,低头一看,是侬勃的肩膀上不知何时爬上了一只白胖的虫子,侬勃的妻子虽然被吓了一跳,不过在这山里讨生活的人,还怕什么虫子?她不做声地帮侬勃将那虫子拍掉,手还未放下,又在侬勃的领子上看到一只虫子,竟然在往侬勃的脖子里爬。 “你真是,虫子爬到衣服里了都不知道!” “什么虫子?”侬勃转过头来,醉眼惺忪道:“这天气还哪儿来的虫子?” 侬勃的妻子被侬勃提醒了这么一句,不免也觉得奇怪,更何况,这白白胖胖的看起来好像是什么虫子的虫卵,如果是虫卵的话,怎么会爬到侬勃身上? 正当侬勃这样想着的时候,有人上前来敬酒,对着侬勃笑道:“你可要干了这一碗啊!今天是你的好日子……” 侬勃的妻子闻言,在桌下轻轻拽了拽侬勃的袖口,示意让他少喝点儿,侬勃却不以为然地一摆手,对着那人直爽地应了声“好”,随即端着酒碗咕咚咕咚地灌了一大口。 眼看那一碗酒就快要见底的时候,侬勃突然觉得胃里面翻涌不止,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喝得太急了,他本想就着剩下的一口将酒意压下去,可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胃里向外冲着一般,侬勃再也控制不住,甩下碗去,“哇”的一声对着地上便吐了出来! 侬勃这一下吐得翻江倒海,身旁连忙有人起身拍着侬勃的后背,侬勃的妻子则起身去找来了簸箕和扫把,不好意思地对着众人道:“真是的……让大家看笑话了,我们侬勃他……” 不等侬勃的妻子把话说完,突然看到地上那一滩呕吐物有些奇怪。 桌上摆着的有青菜鱼肉,但侬勃吐出来的却是一堆嫩粉色的东西,侬勃的妻子心头一惊,心想该不会是吐血了吧?正当她弯腰凑近了那一滩东西时,整个人立刻惨叫一声,跌跌撞撞地摔在地上! 整个院子里男男女女都因侬勃妻子那一声惨叫而迅速起身凑上前来,唯有侬勃好像没听到似的,他的身子摇晃着,脑袋枕着胳膊趴在桌上,似乎是晕得睡过去了,丝毫没有察觉到妻子的恐慌。 侬勃的妻子坐在地上,两只手撑着身子不停地往后蜷缩着,她望着地上那一滩东西瞪大了眼睛,嘴巴也跟着长大了,可是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卡住了她的喉咙一般,令她说不出话来。 众人疑惑地看了看侬勃的妻子,继而转过头去看地上那一滩秽物,只是在众人还没看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时,却突然听到侬勃的妻子大叫一声道:“蛊!是蛊!有人下蛊!” 舍昂山寨中的苗民对于“蛊”非常忌讳,他们不是蛊苗,但是也知道苗人中有蛊苗善用蛊术害人于无形中,故而每到山寨中有盛大庆典时,之所以不请外人来观礼,就是因为生怕有蛊苗混入其中,听说曾经就有村寨因在祭祀中饭菜被人下蛊导致整个村寨都受到毒害的先例。 此时,众人听到侬勃妻子的叫声后,再低头一看地上那一滩秽物,那些粉红色的、蠕动不止、肉呼呼的虫子当即印证了侬勃妻子的话,就是蛊虫!若非是被下蛊,大活人的口中怎么会吐出虫子来! 蛊毒,大多下在饭菜中,整个房里的人都乱了神,不知是谁大吼一声,命人关上大门,一个都不许出去。 是啊,如果蛊被下在饭菜里,那么下蛊的人很有可能尚且还在这院落中。 侬勃中蛊,众人自危,他们哭丧着脸低声埋怨着,甚至有人开始指责侬勃的老婆。 “不可能的!”侬勃的老婆急切地向众人解释道:“做饭的时候我一直在厨房里,不会有人下蛊的!更何况,如果真是中蛊的话……” 侬勃身上的蛊已经开始发作,如果大家都是因为饭菜而下蛊,此时应该也发作了才对,众人一个个沉思着,辨别着自己身上是否有不适的症状,甚至互相检查着对方身上是否有虫子。 苗民中,有人好心提醒着侬勃的老婆,说不定侬勃不是在家里中蛊,而是在招龙的时候中了蛊的,当时他虽然没有吃什么东西,但是情况那么混乱,也说不准是有人把蛊下在了身上,比如那种有可能嫉妒侬勃接凳求子的人。 侬勃的老婆被提醒一番后,立马爬起身来,踉踉跄跄地冲进房里。 墙边的架子上,还搭着侬勃刚刚穿的那件衣裳,因为在仪式上完全湿透了,所以此时被挂在架子上,仍旧滴滴答答地往下流着水。 从表面上来看,衣服上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当视线投向地面上的时候,便会看到有几只粉红色的小虫子正在地面上蠕动不止。 侬勃的老婆指尖儿颤抖着,鼓起勇气去掀开了衣襟…… 衣服本来是藏蓝色的,但此时衣服里面却呈粉白色,那是密密麻麻的虫卵在衣服里面铺满了厚厚一层,与此同时,就在侬勃的妻子掀开衣服时,还有刚刚孵化后的小虫掉在地上。 “啊!” 惊叫声顿时响彻整个院落,直到这声音骤然响起的时候,侬勃才终于被老婆的惨叫声唤醒,他摇摇晃晃地从桌子上爬起来。 此时众人正背对着侬勃,就听到侬勃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出了什么事儿了?” 众人下意识回过头去,目光刚落在侬勃那张脸上的时候,众人捂住嘴巴,连喊声都发不出来--侬勃的肤色较黑,将他脸上那些蠕动着的小虫衬得更白,那些虫子从侬勃的脸上爬出来,在他的眼睛、鼻子上蠕动,每有虫子用力从他的脸颊中拔出身体,侬勃的脸上便多一个黑乎乎的肉洞。 只是,侬勃自己对此浑然不觉,他甚至没有意识到在他说话时,虫子随着他上下翻动的舌头从嘴边爬出来。 “侬勃!侬勃!”惶恐之中的妻子连滚带爬从房里冲出来,只是在见到侬勃的时候,极大的恐惧令侬勃的妻子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歪便吓晕得倒在地上。 侬勃不解地望着妻子,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的身体莫名其妙地有些不听使唤,他的身子摇晃着向妻子走去,然而刚迈出两步,便也倒地不起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四章 死太早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侬勃不治身亡,是山寨里的行脚医确认了他的死讯,帮他闭上眼睛后,脸色难看的行脚医便匆匆出门,发誓自己这辈子都从来没见过这么诡异的事情。 死讯传到伢缅耳中的时候,伢缅正进房准备休息。 刚进家门的时候,伢缅刚好看到索甲拉着守汶的手带他进门--招龙仪式上,有人不小心将酒泼在了守汶的新衣服上,守汶为此很是难过,索甲见状便安慰他,带他回家换衣服。 和伢缅迎面撞上的时候,守汶下意识地挣脱了索甲的手,免得他们之间这亲昵的样子引得伢缅不悦,但是令守汶有些意外的是,伢缅今天看起来比平时慈祥许多。 或许是因为伢缅刚做了些让他觉得有损阴德的事情,所以想要补救,又或许是因为伢缅觉得,索甲终于要有他自己的孩子了,在这之前,不如就让守汶再享受一些来之不易的宠溺。 这些原因都很细琐,伢缅自己也分不清楚他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了,总之他今天难得地对着守汶露出了一个笑容,他甚至拍了拍守汶的脑袋,“不过是一件衣裳,洗洗就是了,大不了让你阿娘再给你做两套。” 索甲为此很开心,他觉得伢缅应该是终于认命了,也终于认可了守汶,倒是守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本来索甲是打算带守汶回他住的院子里换衣服,守汶却支支吾吾,索甲以为他是害羞,便答应让他自己回去换衣服。 “换好了记得来找我,我带你去吃饭。” “嗯……” 守汶来到自己的院落门口,确定索甲已经看不到自己后,他头也不回地往后什嫆住的地方跑去了。 招龙啊,什嫆这一生经历过太多次,早就已经不觉得稀奇了,她坐在院落里,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穹,心想,真希望守汶的人生也能如这天穹一般平静无波。 到了中午的时候,什嫆并不觉得困,她的睡眠已经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越来越少,那可能是人的一种本能,知道自己在这世上时日无多,所以总想少睡一点,多清醒一点。 就是不知道自己还能守候守汶到什么时候,希望能一直陪着他到他长大的时候吧,毕竟在什嫆为守汶规划的人生中,他注定了还有诸多磨难要经历。 正当什嫆这么想着的时候,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什嫆能认得出来那是守汶的脚步,什嫆来了精神,笑眯眯地望着门口,很快便看到了孙儿小跑着进了门。 守汶身上有一股酒气,什嫆发现他的新衣服上还有酒水洒下而后又干涸留下的印记,守汶对此很是嫌弃,他皱着眉头道:“酒味儿太臭了。” “哈哈,”什嫆不禁大笑,拍着守汶的脑袋道:“那是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喜欢这味道了,咱们苗人的男儿啊,有几个不善喝酒的!” 守汶不明白为什么随着年龄增长,不喜欢的东西就会变成喜欢的,只是什嫆的动作让他有些感慨,趁着什嫆给他找换洗衣裳的时候,守汶在什嫆背后轻声道:“婆,苗王他今日好奇怪。” 什嫆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而后头也不回道:“哪里奇怪了?” “他今日,咋会对我这么好的?” 本来什嫆还以为伢缅有什么特殊的举动,后来听说只是因为伢缅今日对守汶不是那么凶了,这话令什嫆有些感慨,她摇摇头道:“他对你好,是应该的,而且,以后他还会对你越来越好。” 守汶一脸诧异不解,“为什么?” “因为你身上流着你爹和你娘的血脉,你是这两个家族的结合。” 什嫆没有对守汶说太多,孩子年纪太小,知道太多事情未必是好事儿,她已经找出了一套衣裳递给守汶,“去,回去换了吧!” “不去了,”守汶知道自己回去了就要跟着索甲出去吃饭,有这功夫来回折腾,他还想在什嫆身边多陪陪她,平日里,守汶不大敢经常往什嫆的院子跑,有几次被伢缅撞见的时候,他的脸色不大好看,“我就在这儿换了!” 守汶自幼跟着什嫆长大,在她面前从无什么机会,十来岁的男孩子三两下将自己脱得精光,什嫆忍不住摇头笑道:“你啊,都已经长大了,总该有个忌讳什么的,毕竟这不是咱们自己家,总该要懂规矩,尤其是在这宅子里上上下下的女人面前,不要乱说不要乱做,明白么?” “嗯。” 守汶应了一声,这些大道理他都懂,但也正因如此,守汶才觉得在什嫆面前难得放松,偶尔也想像以前还在山里时那样任性一下。 就在守汶抓起干净裤子,坐在床边正准备往两条腿上穿的时候,门外又响起了另一个急促的脚步声。 守汶听不出那脚步声是谁,却知道那脚步声令他心跳有些加速,仿佛已经从那声音中听到了危险的气息。 什嫆自然也从那声音中听出了来者不善的意思,她眯着眼睛抬起头来望向门口,只见伢缅的身影急匆匆地冲进了院子里。 “苗王。” 什嫆扶着桌子站起身,心中盘算着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只是还不等她起身迎上前去,伢缅已经冲到了什嫆面前,人都未曾站定,一巴掌已经狠狠抽在了什嫆脸上! 那声音在守汶耳中听来简直如炸雷般,他的两只手还拽着裤腰,慌忙将两条腿蹬进裤管,裤子还没系好,人已经冲了出去,抓着伢缅的胳膊怒吼一声道:“你做啥!” 伢缅压根儿连看都没看守汶一眼便将他的手甩开了,伢缅喘着粗气,刚刚那一巴掌差点儿将什嫆抽翻在地,他揪着什嫆的领子,另只手指着她的鼻子,因愤怒而唾沫横飞地怒吼道:“你个老不死的东西,到底搞了什么手脚?” “哈?”什嫆的嘴里已经渗出了血味儿,只是她此时并不恼怒,反倒是看着伢缅笑了一声道:“老不死?真是论年龄的话,恐怕是你要死在我前面呢。” 这话令伢缅先是心头一惊,什嫆看着他的眼神很复杂,仿佛在警告着伢缅--等他死了,到时候她自然有的是办法对付索甲。 人有了惦记的人和事,人生便有了后顾之忧,伢缅深吸了口气,松手甩开了什嫆,此时只穿着裤子赤着上身的守汶好像只愤怒的小兽般,正要向伢缅冲上来,什嫆看到他撞上门框的时候,肩膀被木头茬儿划破了,鲜血直流,这孩子却浑然不觉,什嫆连忙赶在守汶去冲撞伢缅之前将他拽到怀里。 按理来说,什嫆是守汶的外婆,伢缅又是守汶的爷爷,对于父母双亡的守汶来说,面前的这两人应该是最疼爱自己的人才对,可是此时守汶被什嫆搂在怀里,若不是什嫆用力地按着守汶的胳膊,他恐怕已经冲着伢缅冲出去了。 同样的,正是被本该至亲之人用这种目视敌人的目光望着,伢缅的心里也不是滋味儿,他咬着牙叹了一声,指着什嫆道:“你不是说自己的办法很灵吗?你还不知道吧,侬勃他已经死了!死了!” “死了?” 听闻这一消息,什嫆也忍不住露出了诧异的表情,怎么可能?! 什嫆早就考虑过,为了避免让山寨里的其他人有所怀疑,所以她给侬勃下的是一种慢性毒药,说毒发身亡的话,最快最快也是在半年之后。 然而,面前伢缅的表情绝不是在骗人,此刻写在他脸上的,除了愤怒和震惊外,还有一种惶恐不安。 看来的确是出事儿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五章 推脱罪责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事情发生得比伢缅和什嫆的想象还要快,酒宴上,不知是哪个人率先开口说了一句,觉得这事情和伢缅一家有关。 “是啊,不然的话,为什么以前每年都没有事儿,今年从索甲变成侬勃就突然出事儿了?” “说不定伢缅早就知道!” “对!就是让侬勃当索甲的替罪羊了!” 那些话好似乘风而来,很快便传入了伢缅的耳朵里,他对着什嫆冷笑一声道:“别以为你就能摘出去,他们的脑子在这种事情上可灵着呢!” 什嫆回到山寨后就有人提出疑问,是不是该由生自鬼师家族的什嫆来取代伢缅担任这一次招龙的鬼师,甚至在颂幺出事儿的时候,就有人猜测之所以会在招龙日出事儿,就是因为本应由什嫆担任的鬼师权位被伢缅霸占,所以招龙才并不顺利。 只是那时候苗民们认为他们是惹得天龙不满故而受到诅咒,但是现在,他们将目光指向了人--因为什嫆没有得到鬼师的地位,所以暗自下蛊来报复伢缅。 山寨中有百十来个山民,百十来张嘴有百十来种说法,但无一例外都是将苗头指向了伢缅和什嫆,此时伢缅之所以如此焦急,是他已经预料到了那些百姓或许马上就会冲到他家中来找个说法。 “到时候他们就会发现是你下毒!那我可帮不了你了!” 伢缅的意思很明显,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他就只能丢卒保车,将什嫆推出去做他的替罪羊。 只是这并非什嫆现在所关心的问题,她抬起头来,目光阴冷地望着伢缅,语态深沉道:“你现在说这种事情一点儿用都没有,不要像个长舌妇人一样,与其絮絮叨叨的抱怨,难道不该先想个办法出来吗?” 伢缅被什嫆这话说的呆愣,他愕然于什嫆竟然敢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话,但是什嫆脸上的阴冷表情看起来十分阴鸷,伢缅一时间没有了冲撞她的底气,有些恼怒地低声道:“那你倒是说说看,现在还有什么办法?” “解铃还须系铃人,侬勃死了,首先要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是下蛊!” 伢缅抢先答了一句,可是还不等他把话说完,什嫆已经率先道:“蛊,不是我下的。” 什嫆的确是想杀侬勃来着,但是杀死侬勃的不是什嫆下的毒,有人抢在她前面做了她想做的事情。 伢缅和什嫆对视了一眼,伢缅的嘴唇不由得哆嗦了一下,他身为苗王,但是山寨里却发生了他不知道的事情,这让伢缅感觉到自己正在逐渐失去对山寨的掌控。 如果这样说的话,事情就远比自己想象中更加复杂了,是谁杀了侬勃,威胁到了伢缅的地位? 望着伢缅那恐慌的表情,什嫆突然觉得好笑,她耸了耸肩,冷笑一声道:“有什么好怕的?你是苗王,你想让谁下蛊,不就可以让谁下蛊?” “可是我没想……” “对,蛊不是你下的,但是你想说那是谁,不就可以是谁吗?” 什嫆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在伢缅还没明白什嫆的打算时,什嫆的脑海之中已经浮现出了一个人的身影,她还不知道那个面容清秀双目失明的年轻人叫什么,但是,无所谓了,反正死人是不需要名字的。 起初,什嫆没想过要杀这个人,毕竟他是受一个唐姓人之命来到这里,听说那人姓唐的时候,什嫆心中百感交集,她等待了那么久的人,终于有了与她有关的消息,哪怕再怎么曲折的关系,再怎么微乎其微的消息,都让什嫆兴奋不已。 但是当什嫆听那个瞎子说让他们来的唐姓人有四十多岁的时候,什嫆心中殷切的希望变成了恨意。 既然这样,那就只能怪他们来错了地方,去哪里不好,非要往鬼门关里闯。 尤其是今日的事情,什嫆隐约觉得或许这就是老天冥冥之中有所注定,那人该死,现在的这个局就是为他们准备的,甚至包括侬勃的死,什嫆认定了一切都是老天为了报复那个人而设计的。 如若是这样,什嫆还怎么好意思辜负上天的美意? 察戈家里,盲丞好似热锅上的老鼠,一想到那个姓金的人,盲丞就感觉身上冒着阵阵寒意,他的眼睛看不见,而这个人又躲在他们周围,盲丞不免嫌弃刑三和魏大锤的愚笨,此时站在这里的如果是唐鬼,早就能查出哪里不对。 “行了!东西也别收拾了,反正早晚可能回来,钱,就带着钱,我们现在就……” 盲丞正想说他们现在就走,趁着山寨里的人都在为招龙日庆贺,他们刚好可以趁乱离开山寨,然而在盲丞最后几个字还没说完的时候,忽而听到床板下面发出一声巨响,原本坐在床上的水絮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站起身来躲在刑三背后。 几人这便看到床板竟然被人硬生生地推开,满是都是灰尘和血迹的金寒池和休伶从下面冲了上来! 刑三从未见过金家人,只是这两人的突然出现让他感到了危机感,想都不想便摘下挂在墙边的猎刀,那是他特意挂在水絮房间门口给她防身用的。 只是,还不等刑三将猎刀对准来人,金寒池已经冲上前来一把擒住了盲丞的喉咙。 金寒池知道这盲丞对刑三等人来说身份非同一般,果不其然,在他擒住盲丞后,刑三立刻站住不动了。 魏大锤和察戈闻声赶来的时候,金寒池正掐着盲丞的脖子,对着察戈和魏大锤客客气气地笑了一声道:“未曾打声招呼就借用贵宝地,实在是有所冒犯,还请几位给我让条路,否则我若是手上失了稳头,恐怕你们这位文弱军师的喉咙可是受不住我这力气。” 休伶刚爬上来的时候就感觉浑身发软没有力气,她本来还想逞强帮金寒池断后,然而身子发软险些摔在地上,好在金寒池腾出一只手扶住了她,任由休伶靠在自己身上,一手擒着盲丞,一手抱着她的肩膀慢慢往门口退去。 盲丞的个子比金寒池矮许多,此时被金寒池这么擒着,只能垫着脚尖儿跟着金寒池往后推,刑三见状,对着魏大锤和察戈摆摆手,他趁着不多的时间打量着金寒池,将这张脸刻在脑袋里,同时为了拖延时间,对着金寒池轻声问道:“你想走,我们不拦着,但是,既然在这儿走上了一遭,好歹让我们知道你是谁,为什么来的?” “我?”金寒池笑了一声道:“咱们非敌非友,你知道我的名字也毫无意义,不过或许有一天,你们大当家的总会知道的。只可惜他的机会或许不多了。” 魏大锤听到这话忍不住破口大骂道:“你个王八蛋满嘴喷粪!胡说八道什么!” “别激动,自古来忠言逆耳,我不必告诉你们我为何而来,但是作为给你们的赔礼,我可以告诉你们一条消息,你们大当家的和章杳一战身负重伤,唐鬼山寨里的山匪也伤亡殆尽,恐怕你们是见不到他了,不如赶紧回千古镇,说不定赶得上他的头七。” 说到这里的时候,金寒池已经到了门口,他猛地将盲丞推开,抱着休伶纵身一跃便消失在了门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六章 百无一用是瞎子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很多事情发生得太快,以刑三的脑子还能勉强理解一二,莽撞如魏大锤一般,压根儿没想明白金寒池那话是什么意思,人便操着砍刀向门口追去。 “给我站住!” 魏大锤从盲丞身边经过时,身上带起的一阵风险些将盲丞卷倒,但盲丞那柔弱的身躯里却在这时爆发出了一声与他身形全然不匹配的怒吼,就连魏大锤也被盲丞吼得一愣,本能地停住了脚步,随即有些委屈地望着盲丞道:“军师!这王八蛋咒咱当家的死啊!你别急,咱马上上路,等我先去卸掉他一条腿!” “他说当家的死,当家的就会死?你卸掉他一条腿,当家的就不会死?” 盲丞在这时候格外冷静,他的脑袋飞速转着,将那人的声音记得分毫不差,此时,只见盲丞表情肃穆,张开口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嘱咐道:“听清楚了,不管大当家的是死是活,都不是我们眼下要操心的事儿。察戈,此人潜入你家中,必然是因为你家床下有什么特别之处,你听我的,先去把那床板盖上,不管下面到底是什么东西,将来再说。但是,既然你家有重要的东西,说不定和寨子也有关,这事情不可小觑,你还是跟着我们走。什么行李咱都不要了,大锤,你去牵咱的马,刑三,你跟察戈去房间里料理一下,水絮姑娘,劳烦你扶着我这瞎子,咱们先出去上了马车再说!” 所有人一一点头,在山寨里的时候,不管遇到什么事情,好歹有唐鬼掌控大局,眼下唐鬼不在,没想到瞎子办起事情来也是有条不紊头头是道,简直就好像唐鬼就在他们面前,魏大锤和刑三被盲丞这气势镇住了,不由得连连点头听命。 察戈家的马棚在院子外面,要绕过半个院子,盲丞知道自己腿脚不利索,拽着水絮的袖口跟着她往外面走,然而人刚到门口,盲丞便听到了一阵嘈杂的声音。 虽然不能完全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盲丞知道这些人口气不善,听起来是寨子中出事儿了,而且,盲丞分辨着其中几个自己能听得懂的词汇,知道是死人了。 有人死了,他们又向着自己所在的方向而来,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拿脚趾头都能想得到,盲丞不光能算得出眼下尚未发生的事情,他知晓天地运势的速度比别人快,想问题的速度也比别人快,此时,盲丞对着水絮低声道:“我们不走了,你带我回去,快!” 盲丞说着,人已经回到了院子里,正要出去牵马的魏大锤愣了一下,“军师,怎么回来了?” “山寨里出事儿了,我走不了了,”盲丞抓着魏大锤的手,他的手很小,比不了魏大锤那好像面饼大的手掌,此时盲丞的两只手分别抓着魏大锤的几根指头,心中虽然焦急,口中却仍旧是有条不紊,只听他沉声道:“你听我说,你和三儿先走,现在就翻墙跳出去骑马走,带着水絮一起。” “什么意思?”魏大锤闻言忍不住怪叫一声道:“啥叫你走不了了?” 刑三本来和察戈在房里用茅草盖住地上的洞,听到魏大锤怪叫这么一声后,刑三愣了一下,也冲了出去,人还没到近前,就听到盲丞对着魏大锤嘱咐道:“山寨里出事儿,他们肯定将苗头指向咱们几个汉人,我是个瞎子,留着也没有用,必须要有人留下先拖住他们,你们走,就现在!” 盲丞一边说着,一边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对着魏大锤的胸口狠狠推了一把,平日看起来弱鸡般的盲丞也不知哪儿来的这么大力气,竟然生生的差点儿将魏大锤推出去个跟头! “军师!”刑三虽然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可是眼下盲丞这焦急的语气却令他有种天要塌了的感觉。 只是还不等刑三把话说完,盲丞已经怒骂一声道:“走!我瞎子是个废物,跑也跑不掉的,可你们还得走!山寨的弟兄们没了,要是连你们都没了,让大当家的怎么办?你们也死了,往后谁给他坟头烧纸?!都给我滚!” 院落外,山寨中的苗民们正在逼近察戈的院落,远远地便听到了里面的一声怒吼,说的虽然是汉话,听不懂到底是什么意思,但那气势还是令他们吓了一跳。 说到这里,便不得不说说什嫆给伢缅出的主意的确奏效--伢缅在什嫆房里,听到什嫆给自己出的主意后,顿时好像吃了定心丸似的,之前的慌乱也全然不在,重新拿出了他那身为苗王的气势,气势中还有一种对待敌人的愤慨,以及身为苗王要为民做主的理直气壮。 伢缅对着苗民们几乎是将什嫆的说法一字不落地重复了一遍。 “招龙日出事儿,乃是因为咱们山寨里混入了心怀鬼胎的汉人!也是怪我,怪我伢缅无能,没有马上察觉到这些祸患混入了咱们山寨中!行了,到了这里,我伢缅也就直言不讳了,这些人,就是当年的那一伙人!” 伢缅虽然没有说的十分清楚,不过但凡是山寨中年纪超过二十岁的人,都清楚记得当年发生的灾祸,自然也就知道伢缅口中的“那一伙人”,指的到底是谁。 难怪啊!众人听闻这话,脸上纷纷露出了惊愕骇然的表情,难怪今年的招龙日祸患不停,原来是当年的那一批人又卷土重来了! 一时间,苗民们脸上的愤怒变成了惶恐,他们都清楚地记得当年那件事情有多恐怖,正是那件事情让他们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家园不再。 他们知道那群人的可恶,但也知道那群人有多可怕,他们知道以他们这些普通百姓根本无法与那些人抗衡,所以除了愤怒之外,心中更多的是无奈和惶恐。 “都听我说!”苗民们脸上的表情令伢缅十分满意,唯有恐惧才能让他们归顺自己,此时正是自己身为苗王站出来为百姓们当家做主的时候,“放心!只要有我伢缅在,哪怕是豁出命去也要和他们拼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当年的事情再发生!” 吼出了这么一声之后,伢缅已经带着苗民们向察戈家去了。 “没错儿,一定是当年的那批人,不然招龙时不会出事儿!” “对!就是那些天杀的汉人,否则别人不会干出这样的事情!” “难怪会住在察戈家里,我说嘛,那察戈看起来教孩子们学汉话又不收银钱,原来是留在咱们这儿探听情况,等着给他的同伙里应外合的!” 就像当初怀疑伢缅的时候一样,此时苗民们的想法已经完全跟着伢缅的思路走了,众人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情顺理成章,在前往察戈家的路上,时不时有人经过自己门口便匆忙跑进去拿起镐头或是锄头,也有人拿了砍刀和斧子,他们是奔着拼命,为了自己,为了家人,为了整个山寨去拼命的。 此时,伢缅就走在所有苗民最前方,他身为头领,挺胸抬头,走得那叫一个雄赳赳气昂昂。 虽然直到此时,伢缅其实还并不能完全确定那些事情就是住在察戈家的汉人做的,但是到底是谁,其实并不重要,就像什嫆所说,自己是苗王,自己想让那个人是谁,那个人就是谁。 这样一想之后,伢缅的心中坦然了不少。 对,就当报仇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七章 聪者不费口舌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察戈家的大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的时候,盲丞正坐在院落中央。 在刑三、魏大锤带着察戈和水絮离开前,盲丞对着刑三勾了勾手。 “去,给你军师我搬张椅子过来。” 盲丞说那话的时候,表情格外的平静,他告诉刑三说,甭管什么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气势不能丢。 刑三给盲丞搬来了一把椅子,扶着他在上面坐稳,望着盲丞那消瘦单薄的身影,刑三皱了皱眉头,喉头突然涌出一些苦涩,他还想张口,盲丞却格外刻薄地骂了一声道:“还愣着干嘛?想留在这儿亲眼看着我死?你也配!” 直到听见几人翻墙上马,踢着马肚子发出一声声喝声后,盲丞的心才总算是放了下来。 坐在那把椅子上的时候,盲丞想伸手抖他那长衫的衣襟,这是盲丞的一个习惯性动作,虽然说小时候年纪不大的时候就已经瞎了,但是盲丞唯独记住了这么个动作,在他心目中,这个动作就代表着文人。 只可惜手在半空抓了一把,终究只是扑了个空,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穿着的是苗人的衣裳,盲丞有点儿不大高兴,心说都到了这种时候,眼看着这伙苗人来要自己的命,才不想穿着他们的衣服去送死,干脆就脱掉了外衣,只穿着一件白色的内衣坐在椅子上,他翘着二郎腿,手在膝盖上一下一下拍着,怀念着小时候爷爷唱给自己的西皮流水。 其实还是有时间的,盲丞足有时间可以给自己算一卦,但是他不想算。 算什么呢?算了也不准。打从唐鬼逆天而行的那一刻起,他们所有人,这些甘愿跟在唐鬼身边的所有人的命运,都已经随着唐鬼一起改变了。 反正生死就在眼前,盲丞也就不想再浪费这个时间。 其实盲丞是可以跟着刑三他们一起走的,他自己也清楚,不过盲丞还知道,他们只有三匹马,察戈和魏大锤一人一匹,刑三身材较为消瘦,和水絮共乘一匹,要是加上自己的话,不管是跟察戈还是魏大锤乘一匹都跑不快,加上这些苗人非常熟悉周遭的地形,眼下这一遭是出了大事儿,苗人必然是要拼了命来追赶他们,到时候恐怕谁都逃不掉。 自己留下的话,还能给他们争取些时间,盲丞嫌魏大锤和刑三嘴笨,比不了自己伶牙俐齿,要是留他们下来,恐怕没两句就被打死了。 对,还有唐鬼,盲丞觉得自己总要在这地方搞出来点儿什么动静,这样一来,唐鬼要是来了,自然能看出来这地方不对劲儿,不至于糊里糊涂来了,糊里糊涂被抓。 总而言之,盲丞想得头头是道,唯独没想他自己。 电光火石间,盲丞将所有细节都捋了一遍,确认万无一失后,竟然有些百无聊赖,他耸了耸肩膀,心说那些苗人可真慢,自己干点儿什么来打发时间?不如想点什么吧。 记忆啊,真是个好东西,这东西虽然有时候会令人感到痛苦,可是如若没有记忆的话,人该会有多无聊? 对于一个瞎子来说,因为不用记得画面,似乎大脑有更多的空间容纳更多的记忆,盲丞是个细致的人,平日里吃穿住用的物件都要打理得整整齐齐,记忆也是如此,他记忆中的每一件事情就好像规规整整摆在柜子里的衣物一样,随时可以抽取一件出来,细细品味。 想点儿什么呢?自己跟着唐鬼离家的事情?还是自己跟着唐鬼刚去山寨的事情?又或者别的? 行吧,随便什么都行,盲丞发现,唐鬼的出现完全改变了他的命运,让一个呆在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瞎子有了体验生活的可能,随便哪一段记忆抽取出来,都好像是一道菜肴般津津有味,值得让人慢慢咀嚼。 伢缅带人踹开大门的时候,盲丞正在回忆着有一年唐鬼带着山匪们给自己庆生的场面,说是为了给自己庆祝,实际上只是那些王八蛋们自己想过瘾,为此还找来了十几二十个姑娘,后来唐鬼竟然还他娘的很不地道地把账头算在了盲丞头上,害得他几个月都没买新衣裳。 那天晚上,盲丞第一次摸了一个姑娘的手,细细的,软软的,摸着真舒服,好像上好的缎子,而且那天晚上他破例喝了几杯酒,太辣,所以喝起来好像上刑,但是喝了两杯之后,那飘飘然的感觉还挺舒服,为此不惜忍着辣劲儿多喝了两杯。 再然后呢?盲丞记得,唐鬼给自己说了些什么。 只可惜他的思绪就此被伢缅等人冲进门的声音给打断了,盲丞有点儿不高兴,故而不管伢缅在对面对自己问着什么,他都懒得理会,竭力将所有声音从脑海中驱赶出去,只是一心回忆着当时唐鬼对自己说的话。 “我说你呢!说话!你到底是什么人!” 伢缅的声音太大,太吵,让盲丞断掉的思路怎么都拾不起来了,他不悦地一挑眉道:“我叫什么与你何干?你想问什么直接说就是了,不用啰嗦!” 在山寨里的回忆太美好,以至于盲丞甚至懒得与伢缅辩驳什么,只顾着回忆着自己的回忆。 反正,伢缅要说的已经说完了,山寨里死人了,中蛊死的,他们认定了这件事情就是盲丞干的,盲丞知道不管自己说什么做什么,他们想让自己死,刀都举起来了,若是没有个人血溅当场,那他这个苗王多没面子? 盲丞早就看出来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生与死,对与错,很多时候是不讲道理的,道理,都在手握重权的人手上。 好在盲丞很早以前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反倒为他的人生省去了很多麻烦和时间,对于不能改变的错误,浪费再多口舌,都是没有意义的。 更何况,除了伢缅之外,跟随伢缅而来的苗民中,没有人通晓汉话。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盲丞更是懒得说什么,他对着伢缅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笑道:“反正他们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想告诉他们什么,全凭你的心情,本来嘛,你想说的只是你安排好的台词,我怎么说都没用,既然如此,那你想编什么谎,直接依着你的意思对他们说就是了,还问我做什么?” 盲丞的话令伢缅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他顿了顿,心中又羞又恼,咬着牙对着身后的苗民开了腔。 “此人供认不讳,是他下蛊害死了侬勃,我宣布,今日午夜,将其以火刑处死,以祭侬勃英灵!” 盲丞听着伢缅用苗语对着苗民们说了些什么,从那义愤填膺又理直气壮的腔调听来,是已经给自己定罪了。 行,随便他想怎么说,不要让自己浪费口舌便是。 被人从椅子上强行拉起来的时候,盲丞还在回忆着。 那天晚上,唐鬼对他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来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八章 香消玉殒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休伶不爱笑也不爱说话,在常人眼中看来,这个女孩子就好像从来没有情绪,没有她自己的生活,也没有自己的想法。 但其实并非如此,人活在世界上,又不是草木植物,况且说,就算是草木之物,如庄子所说,子非鱼,安知鱼不知乐于不乐,或许一草一木都会因春去秋来而或喜或悲,又何况是一个大活人? 休伶虽然从未开口说过,但是一直以来,她都认为自己是个幸运的人。 在她眼中看来,自己的幸运之处虽然并不多,却是常人所不可能遇到的。 休伶自幼长在叶家,老妇人叶旻将她与诸多门徒一起培养训练,那种痛苦乃是一般人所无法想象的,但是叶君霖待她不错,休伶记得,还是在她很小的时候,自己因犯错而被罚跪,在秋雨寒凉的夜晚跪在针板上,一跪就是一夜,第二天便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虽然休伶始终不知道自己长跪不起的时候,叶君霖为此与叶旻大吵,生生地挨了一顿鞭挞。 她也始终不知道,在自己长跪不起的时候,适逢金寒池探访叶家,年纪不大的金寒池第一次为了一个女子感觉心头阵阵怜悯和刺痛。 休伶知道的,是第二天早上,自己一睁眼的时候就看到了双眼哭得红肿的叶君霖坐在自己床头,那时候的叶君霖和休伶还都只是豆蔻之年,可叶君霖拧着毛巾帮自己敷在额头,又伸手帮自己捋开额头碎发时,那表情就好像是个成熟的大人。 那一次,休伶一直高烧了三天,在迷迷糊糊中,休伶只记得叶君霖对自己说了一句话。 “我不会让你死的。” 而后来呢? 当叶君霖一心想让休伶死的时候,金寒池也说过同样的话。 休伶跟着金寒池离开叶家,当时叶君霖曾说过,再见面,便是阴阳相隔之时,必分生死。 叶君霖身为叶家家主,说话向来是说一不二,相见时,两人厮杀至死,休伶身负重伤,在病榻上弥留时,金寒池也说了,要为她请最好的郎中,给她用最贵的药。 总而言之,金寒池也说了同样的一句,不会让她死。 休伶觉得,有这么多人不想让她死,哪怕那只是一句口头上的敷衍,但对她这个亲人皆亡空活于世的人来说,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 有了这样的话,死不死什么的,反倒显得并不是很重要,就像此时,休伶躺在乡间木屋中,看着夕阳落在金寒池的脸上,任由他帮自己擦拭着身上的血迹,看着他满脸的关切…… 说书先生口中时常说的什么“到这一刻死也甘愿”,原来竟然是真的。 生病的人总是幸福的,躺在床上,不管病到什么地步,身边有个人陪着,哪怕不说话,只是在口干的时候递上来一杯热水,心里也就甘愿。 只是,休伶可以这样想,金寒池却不能,他望着休伶,心中突然有些愤懑。 在金寒池这一生中,绝大部分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却从未想过在休伶身负重伤的时候,自己竟然全然没了办法。 咬伤休伶的,是生蛊。 蛊这种东西非常微妙,不管是生蛊还是阴蛊,每个人炼制出来的蛊都不一样,只有炼蛊人才知道自己炼蛊时用了什么虫什么毒,想要解蛊,也必须要知道对方的蛊究竟是怎么炼出来的,这既是苗人口中所谓的一蛊一解。 虫和毒炼制成蛊,是大自然对人类智慧的奖赏,让他们可以凭借各种不同的虫子和不同的毒草就可以炼制出千百种蛊,入门的要求极低,蛊门也是千奇百怪,故而想要解蛊简直是大海捞针难上加难,再厉害的蛊师,也在别人炼制出的蛊毒面前一筹莫展,这就是蛊族之所以那么重视门庭传承的原因。 金寒池早已习惯了顺风顺水的生活,故而此时无助催生出了恼怒,他咬了咬牙按着休伶的伤口--她那被蛊虫咬过的伤口一直流血不止,虎口周围的皮肤已经呈青紫色,指尖儿泛白,是失血所致。 这一切在金寒池眼中 ,看着心疼,心里无奈,却又无计可施。 至今,金寒池仍旧不知道地下那些蛊虫究竟是谁下的,自然也不知道如何得解,但是可以确定的是,被生蛊咬了的休伶若是再拿不到解蛊的法子,怕是要香消玉殒。 唯一的办法,就只有下山去找山寨中的人问个究竟,金寒池已经想到了一个人选,就是那日他见到的少年守汶。 想到这里,金寒池拧了拧手帕搭在休伶滚烫的额头,休伶眯着眼睛,也不知道是在醒着还是睡着,金寒池能看到她的睫毛微微眨动着,轻声道:“你先休息一下,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说完这话的金寒池转身刚想要走,手却被休伶抓住了,她的手柔软冰凉而又无力,说是抓着金寒池的手,其实只不过是有气无力地搭上了他的手背,但就是这么一个动作,却让金寒池动弹不得,他转过身来望着休伶,就看到休伶勉强睁开眼睛望向他。 “别走。” 这两个字声音很轻,其中袒露了休伶以前从不曾展露的无助和脆弱,她望向金寒池,目光有些迷离,干巴巴的嘴唇微启,对着金寒池轻声道:“我怕。” 不过只是两个字,但是其中却包含着无数的可能性,在金家上下眼中,休伶好似天不怕地不怕,金寒池倒是知道她怕什么,她似乎只怕他金寒池会死,就好像这少女璀璨的生命只为金寒池而生,只要金寒池不死,她就无所畏惧。 但是人终究是要面临一些无可奈何,就像休伶以前从不担心自己会死,可是到了这个关头,说不担心,那是骗人的,她不光害怕自己会死,更怕自己死的时候金寒池不在身边,而比这更可怕的是,休伶不敢想,若是自己死了,以后还有谁陪在金寒池身边,当身临险境的时候,会有谁能像自己一样,不要命地保护金寒池? 牵挂啊,是让人无奈的东西,休伶此生就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哪怕在即将面临死亡的此时此刻,她的脑袋里面,惦记的也只是面前的金寒池。 是她的主人,是这个从指尖儿到发丝都会闪闪发光,是这个哪怕让她为其去死她都甘心情愿再无异议的金寒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九章 传信蛊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人一旦活得太顺风顺水,就会变得很脆弱,尤其是金寒池这种早已习惯掌控人生的人,当他发现人生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时,那种痛苦更是令他不知所措。 金寒池无法看到休伶的生命在自己面前一点点流逝,看着她的脸色变得惨白,一双平日里如辰星般的眼睛渐渐变得暗淡无光。 在陪伴着休伶的时候,金寒池在脑海中飞快地思考着。 既然蛊是山寨的蛊,想要找解蛊的办法,就必须要去山寨里找,金寒池清楚记得守汶的长相,只要找到那个孩子…… 是的,金寒池决定再探山寨。 金寒池确定这一想法的时候,一抬头发现休伶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他闭上眼睛,慢慢松开了休伶的手,深吸了口气之后站起身,他不敢再多看休伶一眼,生怕太多想法充斥着脑海让他的思路变得混乱。 性命关天,金寒池知道自己没有任何余地,他要去的地方,必须得去。 意识迷离之间,休伶看到金寒池换上了一身精干的短打装扮,穿上黑衣的金寒池和夜色融为一体,除了手中那把乌金蛊血杵散发着寒光。 对不起,主人,休伶这次不能陪您一起了。 夜幕刚刚降临,天穹还只是蓝灰色,金寒池在夜色中潜行,脚下踏着树木枯叶,时不时发出一些细碎的声音。 人冲到半山腰上的时候,金寒池终于停了下来,他爬上一块巨石,查看着舍昂山寨的情况。 村子里似乎很热闹,只是金寒池距离那里太远,他听不到声音,只看到人头攒动,那感觉非常微妙,好像近在咫尺的地方其实是另一个世界般。 金寒池能看到白天那座招龙场子上,此时已经聚集起了不少人,还有更多苗民正向那个地方聚拢过去,他们的肩头、怀中正扛着、抱着什么东西,待到人们将怀中的东西都放在场子中央时,金寒池才认出来那原来是一堆柴火。 众人拾柴火焰高,眼下柴禾已经堆积如小山般,金寒池倒是听说过苗人有燃篝火共舞作歌以为庆贺的习俗,所以并不感到惊讶,不过如果趁着苗人在山寨中庆贺的时候下山,说不定反倒能趁乱找到那个少年。 金寒池想到这里正打算继续往山下去,可就在他正准备转身的时候,视线之中,却看见场子上多了个人影。 是那个弱不禁风的盲丞。 盲丞身边并没有出现那两个跟班儿,金寒池不免有点儿惊讶,而接下来,当金寒池看到盲丞竟然被人五花大绑地捆在一根柱子上时,顿时讶然不已。 这……是个什么情况? 金寒池看到苗民们将盲丞绑在半空,离地差不多有一米多高,然后,竟然将盲丞立在了柴堆中央。 人们点篝火跳舞,金寒池听说过,人们点篝火烤羊烤猪,金寒池也听说过,但是烤人……这就稀罕了! 金寒池很快意识到是山寨里出了什么事情,苗民们发现了瞎子汉人的身份,并且认为瞎子是罪魁祸首,这摆明了是要让他以死谢罪了,金寒池的眼珠儿转了转,心想这事情恐怕还和自己有关系,这样一来…… 怕是自己害了这瞎子军师。 金寒池对盲丞说不上是喜欢也说不上讨厌,但是,绝没想过要害死这瞎子,想到这里,金寒池深吸了口气,从怀中摸出一只装着信蛊的瓶子,放出了瓶中的信蛊。 相信这信蛊很快就会送去消息,可若真是远隔千山万水赶不及,多少也能通知他们来给瞎子收尸。 信蛊带着金寒池的消息,挥着翅膀消失在夜色中。 金家的信蛊飞的很快,也是因为金家的势力范围庞大,各种势力和旁系分踞大江南北,想要传递消息,故而需要信蛊有着极快的速度。 如果真要算时间的话,这信蛊停在齐孤鸿肩头时,用了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可以说是在金寒池还没进舍昂山寨的时候,消息就已经传到了。 金寒池与唐鬼素昧蒙面,手头上又没有唐鬼的东西,但是他知道唐鬼肯定和齐孤鸿在一起,故而便将信蛊传给了齐孤鸿,至于这不通蛊术的齐孤鸿能否发现蛊虫,那就要看盲丞的造化了。 信蛊飞来时,唐鬼和齐孤鸿仍在马车上。 齐孤鸿起初还坐得规规矩矩,但是渐渐地,腿脚蜷缩着已经麻木,他干脆也学着唐鬼的样子将两条腿伸展了,半靠着马车的车篷,怀中始终抱着那杆枪。 唐鬼忍不住笑话齐孤鸿,“你总抱着那劳什子干什么?怕谁会暗杀你啊?这周围可都是咱们的人!” 齐孤鸿没理会唐鬼,他微微抬眼瞥了唐鬼一眼,确定将自己不耐烦的表情传递给唐鬼后,重新闭上了眼睛。 然而唐鬼就好像没看出齐孤鸿的眼色似的,继续道:“咋?难道说……不是我说你啊,齐孤鸿,鼠儿哥和咱是啥关系!你该不会怀疑他会害咱们吧!” 齐孤鸿以前没发现唐鬼是个话唠,现在才看出来唐鬼不光话唠,而且……齐孤鸿忍不住在心中暗骂,这家伙干嘛不去当戏子?张口就是胡诌,自己根本连一个字儿都没说,他居然就能搞出来这么多剧情。 只是,齐孤鸿虽然没什么反应,倒是对面的徐鼠,他被唐鬼这半真半假的话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道:“唐爷,我这……您也看出来了,我这还哪有什么别的心思?我连我老婆的马车都拉出来了!我对您可真是一心一意啊!” 徐鼠这话不假,至少马车的确是他压寨夫人的马车,唐鬼躺在这马车里,都忍不住感慨,自己当初做土匪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要搞这么个玩意儿?这样一来,下山打劫的时候,自己就可以躺在马车里等着山匪们去抢钱了。 对面徐鼠的絮絮叨叨让唐鬼有点儿不耐烦,他顺手在手边的竹篮里抓了两颗葡萄,起身塞进了徐鼠嘴里,他才懒得喂徐鼠吃什么葡萄,没那么好心,只是窝着久了起来活动活动筋骨罢了,说着便顺势指着徐鼠的鼻子道:“你也不嫌口渴的!含着,不许咬破,不然打碎你的牙好吗?” 徐鼠的嘴里含着两颗葡萄,他本就是尖嘴猴腮,此时两个腮帮子鼓囊囊的却不敢动,整个人都愣了,木讷了片刻才呆呆地点了点头。 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唐鬼伸出一根指头挑着窗帘向外面看了一眼,估计离舍昂不远了,等会儿遇到个什么地方就歇歇脚,让他们去搞点儿吃的东西,歇上一晚,明天大清早便能到舍昂。 盲丞早上起床很早,从唐鬼第一天认识他的时候就发现了瞎子这习惯,早上起的比别人早,晚上睡的比别人晚,好像生怕别人没睡他先睡了就会有人害他似的,简直是臭毛病。 唐鬼倒是想半夜去,吓唬吓唬盲丞,这瞎子自从跟着自己离家之后,还是头一次和自己分开这么多天,唐鬼一开始都已经想好了主意,自己可以跟盲丞说,自己已经死了,这是半夜回魂来看看他,估计能把那瞎子吓个半死,不过再一想,唐鬼觉得自己要真是这么干恐怕真能把瞎子吓死过去,他这才扫兴地摇摇头,决定作罢。 一旁的齐孤鸿始终眯着眼睛,似睡非睡的,百无聊赖间,唐鬼推了推齐孤鸿道:“你他娘的一天到晚也不说话,脑子里想什么呢?带着你出门还不如带个花女儿,好歹能给我解解闷儿。” 齐孤鸿没好气地白了唐鬼一眼道:“你是胳膊不疼了?” “当然不疼了!”不光是不疼,而且还能使上劲儿了,“你看!你看!大爷给你甩上两个铜板的!” 唐鬼这两日闲得无聊便以欺负齐孤鸿来取乐,此时他对着齐孤鸿甩着他那半截胳膊,虽说还未长到手肘,可这胳膊眼下已经勉强能举起来一些了,虽然仍是不高,唐鬼对此却并不在意,反正是早晚的事儿,只是有次无意间对齐孤鸿说过这东西嗜血,吃些血肉才能长得更快些。 “哎!”唐鬼玩儿得起劲儿,指着齐孤鸿的肩膀道:“你肩膀上有只虫子,来,我帮你……” 唐鬼一边说着,使劲儿晃着半截儿断臂打算帮齐孤鸿拍死肩头的虫子,然而人到了近前时,唐鬼却突然愣住了。 “哎?信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章 烤人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盲丞被立在柱子上,感觉到有人将他的手脚反捆在背后,这姿势让盲丞很不舒服,忍不住嘀咕了一声道:“咱们商量商量,要么你们再绑紧点儿,这要拦腰绑,要不我很吃力的好吗!” 周围的苗人们还在说着什么,没有人回应盲丞,他们听不懂他的汉话,盲丞知道,看样子苗王伢缅是不准备来观赏自己的死状了。 耳边能听到木柴被扔在地上的声音,盲丞心中暗道这是要烧死自己,火明明还没起,人就已经感觉到了一阵燥热,好在盲丞喜热不喜凉,烧死总好过淹死,尤其是浸猪笼,把自己当奸夫淫妇的话,将来到了阴曹地府不光是没脸面见祖宗,估计死了都要被唐鬼嘲笑。 盲丞的心情格外平静,死这种事情,其实他很小的时候就思考过了,要是自己早早死了,早早投胎转世,下辈子应该不会再做瞎子,更何况这种战战兢兢的生活有时候着实是让人觉得累了,烦了,对于一个在人世间艰难挣扎的人来说,死活其实早就不重要了。 人们窸窸窣窣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绑着盲丞的那根木头柱子已经被插进地上,他的双脚悬空,时不时人就往下滑下去一些,苗人将他重新绑了一遍又立起来,盲丞以为他们是要点火了,凭着他听到的那些木柴的声音,这么大的火应该很快就能烧死,盲丞记得,唐鬼喜欢点蜡烛,喜欢很多的灯,自己最讨厌夜里去找他,总是一不小心就会被油灯烫到,有一次还不小心点燃了袖子,唐鬼只顾着喝酒,等他发现的时候,盲丞半个袖子都被烧着了。 那可是盲丞特别喜欢的一套衣裳。 盲丞胡思乱想了许久,可是仍旧没有人点火,他心里忍不住烦埋怨,心说反正这些人也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干脆不客气地大声嚷嚷着抱怨起来道:“要死要活给个痛快的,磨磨唧唧的要等到什么时候?我赶着投胎时间也很紧张的!所以说啊,你们这些山里面的老百姓就是活得太闲散了,所以才不如城里人那么会赚钱……” 在盲丞絮絮叨叨的声音中,伢缅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们在等着好时候。” “哈?”突然响起的声音让盲丞愣了一下,周围的人太多了,他分辨不出来伢缅到底在哪个方向,“好时候?你还帮我算了投胎的好时候?” “我们算的是让你不得超生再去害人的好时候。” 盲丞抿着嘴唇,很认真地思考片刻后,摇摇头道:“都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咱们也就说实话吧,人不是我害死的,但是我知道你是想让我给你背黑锅,只可惜你也看到了我这瘦弱的身子骨儿,我不确定这锅我能不能背得动。我呢,死了就死了,不碍事儿的,不过你不要忘了,只要你一日不死,你的子民中早晚会有人发现你是栽赃嫁祸于我,而只要你一日不死,我就都有机会阴魂不散来找你报仇的。” 伢缅并不怕盲丞的威胁,他忍不住摇摇头苦笑一声道:“我在这位置上坐了这么多年,该干的,不该干的事情我都干了,你以为我还怕一条两条阴魂吗?” “我知道你不怕,我只是要提醒你,栽赃嫁祸只是蒙骗世人,且不说头上三尺有神灵,但你始终会记得你做过的事情,你蒙骗得了别人,骗不了你自己!良心难安,生不如死,这话你要记着!” 盲丞其实早就没有了想要警告或者是威胁伢缅的想法,他的生死和自己无关,他活得怎样,也不是自己该操心的事情,他只想知道一个问题,“你们到底打算什么时候烤我?既然现在还不烤,就不能先放我下来?这个姿势很难受的,或者你见过烤羊吗?你把我挂起来也行啊,我有点儿累了。” “也罢,”伢缅从未见过像盲丞一样死得如此坦然的人,他抬起头来望着天边明月已经挂在半空,点点头道:“既然你帮了我的忙,也算我帮你一个忙,让你早点解脱!” 话音未落,伢缅大手一挥,苗民们这便开始忙碌起来了。 嘴再怎么硬,真正落到实处的时候,说是不怕,那是骗人的,盲丞发觉那些苗民在伢缅的指挥下竟然真的给自己换了个姿势,但是盲丞的心头也不住一惊--他被横着穿在木头上,后背向下,吊起来的位置好像也高了一点儿,若是这样的话,恐怕浑身皮肉烧焦的时候自己也不会死,真是死了也不是烧死,估计会是活活疼死。 不划算啊…… “哎!哎!”盲丞的声音惊得几个苗民抬起头来望着盲丞,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就听到盲丞高声道:“咱们再商量商量,这个姿势我死得不舒服,要不你再给我换一个行不行?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盲丞等了许久,终究是没有等到伢缅回应的声音,取而代之的是有人打着火石的声音,有什么东西烧起来了,应该是芦苇,或者别的什么茅草,味道非常刺鼻。 他们以茅草为火引子,然后以大量茅草引燃了柴火,盲丞很快便感觉到身下的热浪一阵阵袭来,隐约能听到柴火哔哔啵啵作响的声音,热浪让他睁不开眼睛,觉得自己的头发眉毛好像已经卷曲起来。 妈的,真的是动真格的了!盲丞在这一刻突然慌了,更让他恼怒的是,耳边竟然跟着响起了苗民们一声声低沉的吟唱,隐约还能听到好像有人正在蹦蹦跳跳地跳舞。 这是拿烧人当余兴节目了! “不是我!”盲丞此时发现自己之前那种大义凛然在死亡的威胁面前早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他也顾不上许多,手脚死命抱着柱子,身子往那柱子上面贴着,“你们都听好了,人不是我害死的,是你们那个什么狗屁苗王想要嫁祸给我,人肯定是他杀的,我不该死啊,我是无辜的!” 没有人听得懂盲丞的话,倒是山寨里几个跟着察戈学汉话的孩子听懂了一些,只怪盲丞喊得太急,他们听得一知半解,茫然地将自己听到的零星字句叙述给身边的大人,然而大人闻言后,脸色虽然大变,却饶是没有人上前解救盲丞,反倒是捂着孩子的嘴巴,让他们不要乱说话。 盲丞能感觉到身下的大火就好像怪兽的嘴巴,烈焰仿佛碎石都要将自己吞噬一般,盲丞这次是真的怕得要死,要知道,他的梦想可是一觉睡死过去,他怕就怕自己要清醒地忍受死亡的折磨。 此时,这个能够通晓天地的盲丞恍然发现自己千算万算竟然没算到自己居然会这么死,他在心中不断思索着有什么能够让自己逃出生天的办法,却发现向来以足智多谋自居的自己竟然也有了无计可施的时候! “王八蛋唐鬼!”盲丞忍不住发出一声声哀嚎,眼泪还没流下去就已经被烈焰烤干了,“您老人家是死了吧?你是嫉妒我命长,让我去给你陪葬吧?你要死就自己死嘛,拉着我干嘛……” 瞎子哭得凄凄切切,鼻子里已经闻到一阵阵毛发烧焦的味道,看样子自己那一头乌黑柔顺的秀发应该是保不住了。 他可不想自己下葬的时候是个秃子…… 正当盲丞这样想着的时候,远处响起一个熟悉的阴沉声音。 “老子还他娘的没死,不过,你刚刚说谁是王八蛋来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一章 乱局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盲丞能给别人算命,却独独不爱算自己的事情,其实他知道自己又不是全知全能,未必是每件事情都能算得准,而他也明白那个道理,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盲丞是瞎子,是个在人世间太过被动的瞎子,他怕失望,失望的时候,他会无计可施,会无可奈何。 即便是生死一线间的时候,盲丞也从未奢求过唐鬼能将他自险境中救出,他觉得那实在是不可能的事情,也正因如此,当唐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盲丞顿时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狂喜。 他的大当家的,原来还没把他彻底抛弃。 “大当家的!”盲丞虽然仍旧被挂着,却已经笑出声来,他对着唐鬼声音传来的方向露出了一个格外灿烂又满是谄媚的笑容,高声道:“我是王八蛋!我是!您先把我放下来,咱再慢慢聊啊!” 唐鬼何尝不想将盲丞放下来?只是眼下来看,这似乎有那么一点儿难。 唐鬼自落在齐孤鸿肩头的那只信蛊得知了舍昂山寨出事儿,盲丞九死一生,当时立刻就变了脸色,腾地一下蹿起来,脑袋结结实实撞在马车的车篷上,可他却顾不上叫痛,踢了齐孤鸿的肩膀一下道:“别装死了!赶紧起来!” 齐孤鸿听到唐鬼的话时一脸茫然,他愣了一下,很快便道:“可是,这消息是谁送来的?你怎么知道是不是真的?” “老子他娘的没时间和你啰哩叭嗦这个!是真是假,看了就知道了!” 唐鬼和齐孤鸿说这话的时候,对面的徐鼠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见唐鬼两指搭在嘴边发出一声呼哨,同时,一脚飞过来将徐鼠踹到旁边,让开了门的位置,徐鼠只觉得一道黑影从自己身边蹿过去。 齐孤鸿眼看着唐鬼冲出马车,单膝跪在马车夫身旁,还不等唐鬼起身,暗夜之下,一道黑影带着狂奔的马蹄声直奔唐鬼而来,在唐鬼刚站起身的时候到了唐鬼身边,唐鬼就这么纵身一跃跳上了夜叉的背上。 整个动作一气合成,没有浪费分秒时间,齐孤鸿知道,唐鬼是真急了! 唐鬼的手在夜叉背后猛拍一把,本来这马车车队是沿着河床向前方奔驰,唐鬼已经等不及许多,夜叉在他的指挥下兜了个圈子绕到山匪马队后面,唐鬼匆匆忙忙地对齐孤鸿嘱咐了一句后,人已经横着冲上山去,迅速消失在了月光树影之中。 如若可以的话,唐鬼何尝不想带着那些山匪们去给他帮忙?哪怕只是壮壮声势也是好的,只是现在唐鬼实在等不及,他单枪匹马冲进舍昂山寨的时候,盲丞就已经三分熟了,要是等着和那些山匪们同去,估计等唐鬼赶到时,差不多正好上桌开吃。 一路马惊四邻,甚至不需要伢缅出面吩咐,山民们一看唐鬼那来势汹汹的架势,就知道是那汉人的同党来救人,今早去察戈家抓盲丞时带着的家伙还未放下,众人轮着斧子砍刀对着唐鬼便招呼过去,唐鬼干脆纵身跳上房顶,命夜叉迅速离开后,唐鬼接连跳过一座又一座屋顶,心中暗骂着只有一条胳膊的确不方便,他娘的在屋顶上好难保持平衡,只是不等他一句话骂完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场子旁,一眼便看到了被串着的盲丞。 “真他娘不要脸!没水平!”看到那又瘦又白像根葱似的盲丞,唐鬼便忍不住破口大骂道:“烤葱也他娘的是给人吃的东西吗!” 盲丞听到唐鬼飞身落地凑到他身边的时候,只觉得那声音让盲丞心中感到万分踏实,但盲丞有所不知的是,就在唐鬼刚凑到火堆旁的时候,十来个苗民已经将他们围在其中,看那架势恨不得立马将唐鬼也串起来去烤似的,对此,唐鬼感到十分气愤,盲丞是葱,但自己好歹算得上是硬菜吧?把自己就这么烤了,他觉得这配不上他的身份。 “瞎子,”眼看着周围的人逐步逼近,唐鬼往后退了退,脚已经踩到了一根燃着的木棍,他环视众人,压低了声音对着盲丞道:“还能再撑一会儿吗?” “不能!”盲丞立马杀猪般地嚎叫道:“一秒钟都不能!” “不能也得能!”唐鬼心说这瞎子又不知道自己现在只有一条胳膊,求自己救他居然还这么理直气壮讨价还价,干脆也不理疯子,“能撑多久撑多久,实在撑不住的话……我尽量保证不让他们开餐,给你留全尸!” 说罢这话之后,唐鬼已经挥着手中的弯刀,奔着一群苗民们就去了! 打架这种事情,若是有多少力气就使多少力气,去刺也好砍也好,都算是容易的,难就难在要控制手上的力道,就像此时,唐鬼一边对付着不停向他扑过来的苗民,躲过他们的攻击,一边还要竭力控制自己手上的力道,不至于伤到他们,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便打得唐鬼有些烦了。 说实话,唐鬼要真是尽全力的话,用不了一会儿的功夫便能将这些苗民们打得落花流水,一想到这一点,唐鬼忍不住暗骂了一声,倒是看到对面的苗民们一个个凶神恶煞张牙舞爪,那架势显然就是要来和他拼命来的。 也不知道这盲丞究竟是惹了什么烂摊子! 正当唐鬼为此心中有些愤懑的时候,耳边突然听到一声怒吼,余光这便瞥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正挥着猎刀向自己劈砍下来。 “他娘的,你没学过打架吗?”唐鬼咬着牙怒骂一声,不慌不忙地闪过那小伙子,“打之前不要喊,喊了还怎么打!” 唐鬼本来只是想躲过此人的攻击便是,可谁知他倒是侧身躲过去了,可那苗族青年已是用了全身气力向唐鬼劈砍过来,唐鬼这么一个侧身,他脚下刹不住,整个人踉跄着直奔火堆便扑了过去! 盲丞被那热浪烤得整个人几乎快要晕过去,意识甚至有些迷离之间,便听到身下响起一声巨响,紧跟着热浪又高了一叠,有人在他的身下惨叫,盲丞立马抱紧了怀里的木杆,心说糟糕。 唐鬼是眼睁睁地看着那年轻男子扑进了篝火中的,扑进去的时候,他身上还挂着个酒囊,应该是壶嘴没有塞住,人刚扑进去,酒被点燃,火势立刻又凶了几分,唐鬼立马扑上前想将那男人拽出来,无奈那男人被火烤得不停挣扎,反倒向火焰中心扑了过去! 周遭的苗民见状不由呆愣,他们立刻将这罪责推到了唐鬼头上,一边有人去将那年轻人从火海中捞了出来,一边有人更加凶狠地扑向唐鬼,见到此景,唐鬼知道自己是玩不下去了,一把弯刀飞出去砍断挂着盲丞的那木棍一头儿,在盲丞整个人向火堆中摔下去的时候,唐鬼顺势冲上前扛起木杆,硬是将瞎子扛在了肩头! 要是有两只手的话,怎么都好说,可是此时,盲丞连带着那木棍被唐鬼扛在肩头,几乎是压得唐鬼动弹不得,他使出浑身力气向前冲出去两步,眼看着两名苗民奔上前来想要阻拦他去路的时候,唐鬼肩膀一歪,抱着木棍横着扫了出去,竟然以木棍另一头将那两名苗民打翻在地。 起初,唐鬼只是一味躲避着那些苗民,令这些人滋生了嚣张气焰,而后,周遭响起的除了苗民们一声声加油叫好的声音之外,更多的则是惨叫声,他们不敢相信刚刚还没什么本事的唐鬼现在居然能将这么多人打翻在地,不由得心生恼怒。 场子上的事情很快惊动了伢缅,他的目光,凝望着在火海中舞着棍子的唐鬼,突然脸色大变。 “去……”伢缅的手都有些颤抖着,低声道:“告诉他们,是我的命令!无论如何,今天不能让那个男人活着走出寨子,否则……否则咱们就完了!” 有人将伢缅的命令带到场子上,在这看似有些幼稚甚至有点儿滑稽的战场上,苗民们不知道伢缅为什么会如此慌张,但他们已经感觉到面前的男人不容小觑。 苗民们望着唐鬼,那目光就好像在看着有血汗深仇的敌人,那眼神令唐鬼也有些意外。 挥着武器的人,已经从四面八方而来,将唐鬼围在其中,唐鬼搂紧了怀里的棍子,他只有一条断臂,眼下两把双刀算是都用不了了。 看样子,这次大概没那么侥幸。 然而就在唐鬼这么想的时候,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突然冲进人群,杀到了唐鬼身边。 “你……” “别问我是谁,”男人说着一口流利的汉话,“我……” 还不等男人这话说完,盲丞突然大叫一声道:“当家的!宰了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二章 擦肩错身,再无羁绊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章杳对叶家,有种奇怪的感觉,倒不是叶家奇怪,其实仔细想想,对他来说,或许哪种正常的家庭,都很奇怪吧。 记得小时候,章杳跟着先生念书,曾经看到一些词。 章杳天资聪颖,念书的时候,很多内容先生一点他就透,当时听到章杳的疑问时,先生也十分不解,一向聪慧的章杳为什么就是死活不开窍,为什么死活都不懂那几个词的意思。 在面对先生的质疑时,章杳垂着头,幽幽道:“古秦无凤雀,有楚人自夷南来,寻精妙画师,诉诸孔雀神、形,言之又细,三日后,楚人得画,拘其细处,皆与楚人言之无异,然其神、形,酷如山鸡。” 当时章杳年少,先生却在他眼中看到了少年不该有的痛苦和迷茫。 而今,直到现在,章杳还记得那几个词:合家欢乐,和乐融融,天伦之乐…… 总之,类似的词,章杳始终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不是他愚笨,是那些词汇中描述的意境,实在是他从小到大都未曾体会过的。 章杳从不知什么叫爱,他只知道什么叫不爱,比如说,他爹不爱他娘。 一个人爱另一个人,有可能是假装,但是不爱无法假装,所有的不爱,都是真的,那是从指甲到发丝儿都能散发出来的信号。 章喾海对章杳的娘相敬如宾,两人举案齐眉,在外人看来夫妻两个从未红过脸吵过架,向来是和和气气,甚至寡言少笑的章喾海偶尔还会对妻子露出个笑容。 但是,不吵架的夫妻,还能算是夫妻?只是两人之间的距离山高海深,远隔山海,争吵都无力。 章杳自幼看着父母之间被人赞为美谈的婚姻,看着他们在关上门之后好似两个陌生人一样沉默。 在章杳记忆中,他清楚记得,有次娘亲生病,章喾海请来了城里最好的大夫,买最好的药,让人亲自喂她吃药,但是章喾海却始终与病榻保持着距离。 不知道是因为病痛折磨下的脆弱,还是因生病头脑发昏,章杳的娘终于鼓起勇气对章喾海伸出手,问他能不能陪陪自己。 那双被病痛折磨得痛苦万分的双眼中充满了乞求,就连章杳这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在看到那目光之后都不由得为之动容。 可章喾海却始终没有说话,沉默片刻之后,静静地走了。 章杳不明白章喾海在想什么,那天晚上,少年彻夜守在母亲床边,拉着她的手,章杳知道母亲的痛苦,可他也知道母亲想要的,自己就算身为血亲也给填补不了。 她想要的,不过只是想像个普通女人一样,享受丈夫的关怀和呵护,能让她如少女一般,在这冰冷的世界里有一席安心之地。 但是她残忍的丈夫偏偏就是不肯给她。 章杳的娘因那一场大病半个月没能下床,每日大夫如走马灯般的来,章喾海也会陪着大夫一起来问诊,听着大夫的叮嘱,然后跟着大夫一起离开。 章喾海好像只关心她的死活,只要她能活下去,其他的都不在意,或许在章喾海看来,他这样的举动已经是万分仁慈,却不知他给的这种生活,实则令人生不如死。 大夫最后一次来问诊的时候,章杳的母亲已经可以下床活动,大夫特意嘱咐她要好好养病,免得留下病根儿,但是,即便身体上的病痛好了,章喾海在她心里留下的病根儿,却早已经无法抹除。 章杳的母亲看起来好像好了,好像彻底忘了那天的冷漠拒绝,她遵循妇道,从未因那件事情心生芥蒂,依旧是每日相夫教子,偶尔得了什么难得的食材,还会亲自给丈夫和儿子下厨。 后来,章杳渐渐明白了章喾海为什么要对母亲那么好,因为他知道自己不爱那个女人,他把那种好当成了对她的弥补。 就好像是将一只自己并不喜欢却又不能舍弃的鸟儿放在金丝鸟笼里,不给她爱,也不给她自由。 两人之间所有的和谐,都是一种裹在残酷冷漠之外的糖衣。 病痛可医,然,心不可痊愈。 章杳的娘在他十六岁那年去世,没什么大病,只是日渐消瘦。 章杳记得,差不多是在母亲过世半年前,母亲帮父亲缝制了一件衣裳,年幼无知的章杳曾经建议母亲悄悄把那件衣服藏在父亲的枕头下,给他一个惊喜,然而母亲抚着那件衣服,却微笑着摇摇头。 她无需给他任何惊喜,反正她做的任何事情都不会让他喜悦,只会引他吃惊,兴许还会发怒,章杳的母亲自知他对自己的态度,她该做的,就是什么都不做,免得戳破两人之间多年来难得维持的一团和气,到头来让自己下不来台。 “可是,娘,”章杳不明白母亲的怯懦,他拉着母亲的袖子,一遍遍地缠着母亲道:“你什么都不做哪儿行啊?我爹又没有纳妾,说明他心里是有你的,说不定这次让他高兴了,今后他也会渐渐对你好些。” 在章杳的一再劝说下,母亲终于鼓起勇气捧着那套衣裳进了章喾海的房里。 说实话,两人成亲多年始终是分房而居,她进章喾海房里的次数用十根指头都数得过来。 那天,章杳一直在暗暗期待着,午饭时间,教书先生前脚刚走,他便迫不及待地跑到了父亲的院子里,站在门口时,他看到母亲站在父亲的床边,盯着床头的一样东西看得出神。 不等章杳进门去看那到底是什么,背后响起了父亲的脚步声,他的出现令章杳的母亲终于回过神来,用沙哑含混的声音低声道歉之后,快步出去了。 母亲从自己身边经过的时候,章杳看到母亲的眼睛哭得红肿,那双本来特别好看的杏眼此时好似两颗烂桃。 女人泪融残粉花钿重,男人却始终无动于衷,他就好像木头一样,静静地看着章杳的母亲带着伤心和决绝快步离开。 章杳的母亲告诉过章杳,要敬重父亲,遵循三纲五常,可即便他自幼便将母亲的教导牢记心中,此时少年心中的怒火已经被引燃,他张牙舞爪地冲上前去对着父亲又是踢又是打。 对于章杳烈焰般的愤怒,回应给他的,终究是父亲那十几年如一日的沉默,他只是望着房中,望向床头,过了这道门槛,就是他章喾海自己的世界,不管是儿子还是妻子,都不能迈步驻足。 半年里,章杳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如风中落花日渐凋零,她在章家近二十年,为章喾海熬得人比黄花瘦,到头来,还是孤独而来,孤独而走。 在那半年中,章杳赌气,不许父亲进门探望母亲,其实说实话,一方面是赌气,一方面也是他无计可施后的最后希冀--章杳觉得母亲的心痛也好病患也罢,终因父亲而起,若是不让她再因他心痛,或许还能有所好转。 章杳甚至开始偷偷存钱,偷偷变卖父亲送给他的一些东西,章杳暗自下定决心,等他赚够了给母亲看病的钱,等母亲的病稍稍有所好转,他就带着母亲离开这个伤心地。 那年的冬天格外漫长,明明立春已经过了,天气却不见转暖,章杳母亲的院落里堆满了积雪,那天天不亮的时候,母亲让章杳开窗,说想透透气,想看看外面的海棠花开了没。 “当年,我刚进章家门时,院子里开了一树的海棠……” 是啊,章杳的母亲过门那天晚上,新郎官没有出现,她倚着窗扇自天黑坐到了天亮,正是那一树海棠陪着她,陪她熬过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寂寞的年华,直到树身糙旧,直到昭华不再。 院落中,海棠没开,章杳扶着母亲坐在窗边,她只是看到了院落厚厚的积雪上那一排孤零零的脚印。 她已经等待了太多年,努力了太多次,章喾海的回避耗光了她所有的希望和气力。 也罢,我远远地陪了你一生,等了你一生,如今已经太累,我先走一步,或许将来阴曹地府还能再会,望那日相逢,可颔首浅笑,如旧日好友般轻声问好,而后,擦肩错身,再无羁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三章 叶家大宅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坐在叶家厅堂中,望着叶旻对叶景莲的嘘寒问暖,旧日的回忆再一次在章杳的脑海中闪现。 叶家这种和乐融融令章杳羡慕,他倒是知道,叶家其实也与寻常家庭不同,比如叶家的所有孩子都从未见过生父,除了叶景莲这个异类之外,叶家上上下下没有男人。 不过那又如何呢?章杳时常在想,如果家里没有章喾海,他和母亲也能活个怡然自得,哪怕没有显赫家世,哪怕没有锦衣玉食,但是至少能让章杳得到他想要的。 如若真是那样的话,不知道自己会变成怎样,总之,定然不是现在这样。 章杳向来少食,很快便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桌上摆着的是叶旻为章杳的造访而特地准备的丰盛家宴,适逢今日是正月十五,桌子中间还摆着一大碗汤圆,叶旻见章杳放下筷子,一脸关切道:“怎么?是饭菜不合口味?” “不,”章杳微笑着摇头道:“堪称美味珍馐,只是我夜间少食。” “那多少吃点汤圆,”叶旻身有残疾,多年来都是坐在她那把木头车椅上,此时虽然吃力,却还是强撑着伸手亲自为章杳盛了一碗汤圆,“取个好兆头,团团圆圆。” 成年人有成年人的游戏规则,章杳此番前来,嘴上虽然尚未明说,但是叶旻也知道他此行何意,她是过来人,无需遮掩,一言一辞间与章杳打着太极,如蜻蜓点水般暗示着章杳。 就像章杳刚刚那张和煦得与他甚至有些不大搭调的笑容般,他自然明白与各色人物打交道的方式,叶旻说话如此直接,他也不好不接招,干脆顺着叶旻道:“是,团圆是好事儿,中国人自古以来便讲究个团圆,我自己在外孤身一人久了,若不是有叶老夫人盛情款待,想寻个团圆也难了。” “杳哥,”叶景莲不管两人之间的太极功夫,他大大咧咧道:“若是杳哥愿意,今后这叶家便是你自己家,我已经让人把客房打理出来,就在我隔壁,咱们晚上还能说说话。” 章杳对此不置可否,只是歪着头望着桌上空着的位置。 一张圆桌,叶旻自然坐在主位,右手边是爱子叶景莲,对面是客人章杳,而叶旻身旁的位置始终是空着的。 章杳就这样凝望着那空位,毕竟,自己此行不远千里,总该让叶旻知道自己是什么意思。 “啊,”叶旻忍笑道:“章司令这次来得不巧,正赶上君霖闭关,这是我叶家的规矩,待她出关时,让莲儿陪着君霖一起,到时候去登门拜访司令才是。” “哪里的话,叶老夫人,章杳既然进得叶家门,就不是什么司令,身为晚辈,老夫人只管直呼其名便是,若真是要以什么军职称呼,岂不是在赶章杳出门?” 章杳虽为军戎,可是说起话来斯文客气,倒是着实称得叶旻心意,众人寒暄一阵便撤了酒席,又吃了几杯茶后,叶旻自称年事已高需早早歇息,便将章杳留给了叶景莲照应。 两人自千古镇来,这叶家虽然身处水乡,然而相比千古镇,气候还是稍稍冷了一些,章杳穿着一身单衣,叶景莲便跑到自己房里取出两件呢子大衣,不由分说硬是要给章杳披上。 衣服是好衣服,舶来的好呢子,想来是叶君霖在洋行里给叶景莲买的。 其实连章杳也不明白叶景莲对自己的这份崇拜究竟从何而来,毕竟,如果是章杳的话,他是断然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人如此。 自己未曾经历的事情,终究是自己不大能理解的。 叶景莲邀章杳去看戏,然而江南水乡的吴侬软语,章杳听不大懂,也就没什么兴致;叶景莲又邀章杳去房里下棋,但是想想看,和叶景莲下棋,总是无趣,便也摇摇头;叶景莲思来想去,像个拿出满屋子玩具却留不住朋友的孩子一样无计可施,急得他眉毛一抖一抖的。 “晚饭吃了黏食,”看到叶景莲那样子,章杳干脆率先开口道:“不如走一走,消化消化。” 叶景莲的提议,一千个一百个,只要章杳不愿意,都会拒绝,可叶景莲却不同,只要是章杳说的,他都乐意。 叶家号称叶半城不是没有原因的,光是这主宅,在章杳第一次来访的时候便感到有些惊讶,此时,两人便在深宅大院中闲庭信步,听叶景莲碎碎讲述着他和这座宅子的故事。 游荡间,章杳时不时能看到一两名女子从身边经过,叶家的女子多是一身练武装扮,行走之间,脚步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少了些江南女子的旖旎,却多了一份叶家独有的精炼。 章杳自顾自地往自己感兴趣的地方走着,叶景莲自然会跟在身后,向他介绍各个宅院,走上这么一遭后,章杳多少摸清了叶家大宅的规律。 在这里,门徒的房间各有分布,而门徒又分为各种不同的职责,章杳在脑海中回忆着大宅中的房屋分布,发现所有宅子如众星捧月般将叶君霖的宅院围护在中央。 果然,这就是叶家族长的待遇。 这一路上,叶景莲的嘴几乎就没有停过,只是,他讨论的差不多都是关乎于他自己的成长,章杳并不感兴趣,除非在说起叶君霖的时候,章杳才会略有兴致地搭腔一两句。 叶君霖小时和门徒住在一起,与那些黄毛丫头们一起练功,十二岁之后,叶君霖住进前院,和一些堪称家中元老的门徒住在一起,开始跟着她们修习叶家蛊术,而后,随着她的年龄增长,她的老师因其能力变化而一步步递进改变,她的住所也在一点点向家族核心靠拢。 正说到这里的时候,叶景莲指了指前面的院落,“喏,这就是叶君霖住的地方。” 章杳远远地便看到了那座宅院,宅院位于大宅中,没有过高的门庭,飞檐上立着傲首火凤,门上雕刻着浴火涅槃。 其实,说实话,这座宅院看起来并不比其他宅院大多少,从外面看来,不但不比其他宅院华丽,看起来反倒因年月太久,而显得有些陈旧。 然而或许这才是凤凰涅槃之前的修炼之地。 “她的宅子没什么好看的,”见章杳盯着叶君霖的宅子出神,叶景莲的话语中闪现出了些许醋意,他不希望章杳是因叶君霖才来到叶家,毕竟他不是为了送自己回家而来的吗?想到这里,叶景莲耸耸肩道:“全叶家最好的、最有意思的东西都在我宅子里,杳哥要不要去我那儿玩?” 章杳就好像没听到叶景莲的话似的,只是指着叶君霖的宅子道:“可以进去看看吗?” 虽然叶景莲向来直呼家姐其名,似乎全无尊敬,可说到这里,叶景莲却支支吾吾道:“娘不让别人随便进叶君霖的宅子,所以她去闭关,这宅子就锁上了,反正也没什么有意思的东西的……” “那么,她在什么地方闭关?” “闭关的地方就在家宅里面,娘说她好歹也是族长,即便是闭关,走得太远了也不方便,更何况大隐隐于市,这个……” 叶景莲在兜兜转转地绕圈子,他生怕章杳接下来会让自己带他去叶君霖闭关的地方。 叶家上下有规矩,族长闭关,任何人不得打扰,哪怕是叶景莲这个亲弟弟,他倒不是怕章杳会影响叶君霖闭关,他只是怕,若章杳真的提出这一要求,自己该要如何拒绝,才能让章杳不至于嘲笑自己。 毕竟,大话都已经吹出去了,叶景莲好不容易为自己营造出了一副横行叶家不可一世的形象,现在被拆穿的话,让叶景莲在他这位杳哥面前如何下的来台? 只可惜,越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正当叶景莲碎碎叨叨地搪塞时,章杳已经开门见山道:“我能不能去她闭关的地方看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四章 臃肿的权利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石壁,寒冷而坚硬,因身处地下,四壁墙角会挂着一些水珠儿,令这地下石室愈发阴寒。 整个石室呈方形,每一面墙都有十来米长,可以说是相当空旷的区域,墙边的木架高及屋顶,架子上密密麻麻摆着各种瓶瓶罐罐,但因整个房间就只有叶君霖一人身处其中,故而不管摆着多少东西,也无法掩盖这座房间的空空荡荡。 蛊虫不喜光,房间里,就只有叶君霖那一张石桌上摆着几盏灯烛,此时,叶君霖就坐在灯下,一页页地翻看着古书,那些书籍流传多年,纸页早已泛黄不说,就连上面的字迹都难以辨认。 叶君霖将一本书翻到最后一页后放在一边,她揉了揉有些模糊的眼睛,还是没有找到她想找的东西。 果然不易。 世间所有难能可贵的东西,都伴随着求之不易,若是太简单,便也称不上什么珍贵了。 叶君霖的两只手揉了揉脸颊,在这地下太久,早已分辨不出日月流转昼夜之分,这才是真真正正的没日没夜,叶君霖的眼睛有些模糊了。 在这种时候,她只能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另一摞厚厚的古书中,拿起最上方的一本。 没有甄选,没有余地,叶君霖只能将所有的书都看完,一字不落,不放弃任何蛛丝马迹地寻找自己想要找到的办法。 翻开书页的时候,叶君霖注意到了自己的手。 闭关之前,那双手还算白皙,只是上面也遍布着一些伤痕,是上一次闭关的时候留下的,而今天再看,虽然不过闭关几日,但是叶君霖的手上又一次布满了各种各样的伤口。 有咬痕,多是出自毒蛇之口,蝎子的蛰伤一般伤口很小,引发大片的红肿淤青,蜈蚣留下的伤痕和蝎子留下的伤痕差不多,不过蜈蚣咬过的伤口周遭会有一些小小的水泡,里面尽是毒液,不可以挑破不说,还要小心提防那水泡被刮破,以免皮肤的其他位置感染,但说起来最讨厌的其实是蜘蛛,中了蛛毒后,皮肤会大面积溃烂。 总之不管怎么看,这双手都不像是个二十岁少女该有的手,简直连乡间种田的村妇都不如。 好在叶君霖已经习惯了,她好像明白了为什么祖上规定了两次闭关之间要时隔多久多久,为的就是让这些伤痕重新长好,恢复,然后接受下一次伤痕的洗礼。 这真是一种微妙的折磨方式,毕竟老天是公平的,既然给了她族长这种崇高的身份,也要给她族长必须背负的责任。 叶君霖觉得,凭着她对蛊族几家的了解,齐家算是最安逸的,齐家老祖宗只研究可以行医的蛊术,对于蛊术的追求和执迷都比不上其他几家,那种儒雅文人身上的慵懒闲散,的确是让人羡慕,她甚至觉得一定是因为齐家为医积德行善,所以如此不求上进的齐家才能在乱世中立足百年。 相比较之下,叶君霖觉得对炼蛊最为执迷的,大概就是她们叶家了。 或许是因为女人在这世上总是多多少少身处劣势,说得简单些,就是动起手来,光是在武力这方面,也总比不上男人。 所以她们必须想出更多更好保护自己的方式,那种刻在骨子里的危机感逼迫着她们不停前行。 叶家的族长世世代代都用了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来研习蛊术,炼制出更多的蛊,她们将自己研究出来的蛊术记录在册,在从族长位置上退下来的时候,将族长的地位和这些关于蛊术的古书一并交给下一代族长,然后苦口婆心地告诉她们,在这些册子里的,是保护整个家族的武器。 或许当初的族长是出于好心,可是后来,这些册子越来越多,蛊术的研习发掘其实已经到了极限,可其中不免有那么几位族长为了吹嘘自己的丰功伟绩而滥竽充数,什么东西都塞进来,令那正面墙的古书看起来臃肿不堪,其中记录的从精干深邃的蛊术,渐渐变成了老妇人的琐碎老道。 杂,乱,空,往往几十句话里才有一句精髓,因这一句短短的精髓还要洋洋得意地翻来覆去吹捧上几十句。 叶君霖有点儿烦了,她站起身来活动活动筋骨,在地上的方砖中玩起了跳格子。 这是叶君霖的私人爱好,也可以说是这种漫长而枯燥的闭关活动给叶君霖留下的唯一的好印象--她是叶家族长,跳格子这种游戏,她只能看看却不能涉及其中,在她身边有太多双眼睛盯着她看着她,注视着她所有一丝一毫细微的错误并牢记心中,叶君霖是族长,不能出错也没有自己的生活,唯有在这密室中,她才能好似个少女一样跳格子。 门外倒是有门徒在把守,只是叶家有规矩,为了防止任何人偷偷学习唯有族长才能掌握的蛊术,故而门徒只能守在外面,而且,门口被洒上了一种叫芝笪粉的蛊药,一旦门徒擅自进入,她们体内的叶家护身蛊便会发作。 这是叶家一种很精妙的设计,在叶君霖看来,甚至还有点儿奸诈,叶家人会给每个叶家门徒身体里下一种护身蛊,在叶家女子受到男人侵犯的时候,蛊毒便可通过身体接触令男人中蛊。 叶君霖有时候会想,到底是哪一代族长在经历过怎样的事情之后出于何种目的才会研制出这样的蛊毒。 后来,又不知道是哪一位族长研究出了这种与护身蛊相生相克的芝笪粉--中蛊的叶家女子一旦碰上芝笪粉,身体内的蛊虫就会被催发出来,导致她们自己受到蛊虫反噬。 叶家历代族长们起初是为了用蛊毒保护自己,后来野心扩张,试图用蛊毒控制男人,再后来,连为她们卖命效力的叶家门徒也不放过。 在叶君霖看来,现在的叶家已经太过庞大臃肿,就是因为那种野心令叶家人的触爪变得越来越长,收敛的欲望也越来越肥硕,以至于让叶家变成了现在这个外强中干的模样。 而且,家族中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叶君霖可以确定这件事情就发生在近几年,从叶旻的态度改变中就能看出来,若非是逼得人狗急跳墙的事情,不可一世的叶旻也不会急于让叶君霖与金寒池或者章杳和亲。 叶旻已经了解了金寒池和章杳的所有情况,甚至罗列下来各自的利弊,她认为自己这个做娘的已经为叶君霖做的足够多,她只需要在这两个男人中间凭着喜好挑选出一个。 哪怕,叶君霖哪个都不喜欢。 每次在跳格子的时候,叶君霖都会想到很多事情,在这种绝对安静又放松的情况下,她不必担心被叶旻看穿她的想法而小心翼翼。 然而就在叶君霖一脸跳到最后一个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你明明可以跳得更远的,如果是……我可以教给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五章 敌友不明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这一架打得唐鬼很烦,这些苗民就好像闻到腐肉味道之后前仆后继蜂拥而上的苍蝇,让他甩不脱,却又不能伤了他们。 真他妈烦人。 乃至于当唐鬼不小心伤了那年轻人,被其他苗民更加凶狠地扑上来时,唐鬼心中反倒有些兴奋。 行啊,不如拼个你死我活,老子反正玩腻了,早打完早拉倒! 新伤旧伤在唐鬼身体四处叫嚣,再加上要扛着这个劳什子的盲丞,还要听他在自己背后吱哩哇啦地大叫,唐鬼咬着牙怒骂一声道:“你他娘的再敢说一个字儿我就烤了你!” “那我也要说!”瞎子梗着脖子,执拗地吼了一声道:“大不了你把他一起烤了,我俩死了一起请阎王爷吃烤肉!” 正当唐鬼骂着瞎子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呼啸,只觉得风声骤然自唐鬼脑袋上面飞过,他连忙一个低头,顿时便感觉肩膀上轻了一些,妈的,是瞎子…… 断臂唐鬼自顾不暇,哪里想得到那山民竟然冲着自己飞出来一把镰刀,立马弯腰躲避,却忘了肩膀上还扛着个瞎子,这便看到那镰刀一把砍在自己肩头的木棍上,瞎子整个人好似飞天似的直奔地上扑了下去。 瞎子嘴里本来还在骂着,人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就觉得浑身轻飘飘的。 然而就在瞎子那张脸砸在地上之前,年轻人伸手一把将瞎子揽住,两手一转,顺势将瞎子插在地上,他抱着竹竿,人就好似风中一面破旗。 唐鬼见瞎子站得稳稳的,提到了嗓子眼儿的心好悬总算是放了下来,他向那男子看了一眼,只剩一只手,也不好对人家抱拳拱手什么的,唐鬼只是比划了个手势,意思是谢了。 唐鬼长得横眉怒眼,男子见他竟然对自己一笑,多多少少放心一些,只是还不等男子对着唐鬼回礼,就看到唐鬼那只手刚落下便伸向腰间,一把拔出了圆月弯刀对着自己挥了过来! 这动作发生得太快,简直就是电光火石的一瞬之间,好在男子腰身柔软,身子向背后一仰,双手反撑地面,就看到弯刀从自己的鼻尖儿上方划过。 一秒啊!只差那么一秒,这弯刀就足以将自己拦腰斩断! 男子惊魂未定,人刚起来便对着唐鬼破口大骂道:“你是属疯狗的?我刚救了你家军师,你要杀我?” “我是属狗,疯不疯就不知道了!”唐鬼伸手,轻描淡写地将那把带着呼啸风声的弯刀抓在手中,对着年轻男子耸了耸肩膀道:“谁让你救他来着?他说让我杀你的。” 这话……还他娘的真有道理啊!金寒池在心中忍不住骂了一声,这算是他和唐鬼的第一次见面,这种见面方式,可着实算不上友善。 然而金寒池现在没有其他办法。 将信蛊送给齐孤鸿之后,金寒池便快步下山,其实打从金寒池传出信蛊的时候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不能让这瞎子死,否则自己和齐孤鸿、唐鬼的仇算是结下来了,齐孤鸿倒是还没什么,但这唐鬼,他早有耳闻,光是听到其生平事迹,就知道是个不要命的主儿。 金寒池知道,现在不是给自己树敌的时候。 传信算是给齐孤鸿算是以一个顺水人情换个好印象,金寒池当时并没想到唐鬼会这么快赶来,他本是想自己救下盲丞,但是事实告诉他,这一趟他若是为了找刺激来的,那就真的来对了,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超乎了他的想象。 就像金寒池没想到唐鬼会赶来一样,他也没想到这些苗民居然会如此激动地和他们打成一团。 唐鬼与苗民为敌,恰好自己也与苗民为敌,金寒池在人群中第一眼认定了那个恶鬼般的家伙就是唐鬼后,想都不想便加入战局。 金寒池不知道唐鬼会不会因并肩作战而帮自己去找苗人给休伶解蛊,这一次,事情全然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只是凭着直觉赌一把。 不过,从唐鬼对着自己挥刀的架势来看,金寒池心中的胜算又减少了几分。 果然……都是疯子啊! 金寒池躲过了唐鬼那一刀,人刚站稳,还来不及对唐鬼发泄心中的愤慨,便听到背后响起一声惨叫,原来,刚刚一刀被自己躲过去后,正好砍中了背后的苗民,刀从那苗民的腰腹划过,不过破烂的衣衫之中未见血迹,不过是那苗民自以为一刀被砍的肠穿肚烂,自己把自己吓得一声惨叫之后便晕了过去。 有意思,金寒池突然不知道唐鬼那半真半假的动作是否真的是想杀自己了。 人正这样想着的时候,金寒池突然看到两个苗民自左右向唐鬼冲过去,金寒池不假思索,二话不说便捡起地上两根火棍向着苗民挥了出去,那两个苗民被火棍打在头上,头发立马被引燃,两人好像两根火把似的,惨叫着在地上打滚儿。 就连唐鬼都被这架势给吓了一跳,他愣了一下之后,转头望向金寒池道:“你不用这么激动,反正我不会领情,弄死人命都算你的,和我没关系!” “大当家的!”瞎子此时被挂在半空,人还不忘大叫道:“这家伙不是好东西!就是他害我被挂在这里的!” “你他娘的给我闭嘴!” 本来瞎子若是不喊这一声,其他人几乎快要将他忘了,反倒是这一声大吼让苗民们的注意力都凝聚在瞎子身上,立马有人挥着火把向瞎子扔过去,那架势好像要将他在半空引燃似的。 “你他娘的都快成蹿天猴了!”唐鬼一边大骂一声,一边赶在那火把落在盲丞身上之前,一把将手中的弯刀飞出去,贴着地面砍断了那根木棍,盲丞的身子跟着矮了半截儿,这才躲过了火棍,唐鬼一边接刀,一边骂了一声道:“老子早知道你这么急着去死就不来了!” 在两人斗嘴的功夫,金寒池冲上前去抱着盲丞的两条腿,顺势将他重新栽在地里,这才没摔在地上,放开盲丞的时候,金寒池还不忘在盲丞屁股上狠狠抽了一把道:“没有我你早就死了,以后说话之前先分个对错!” “是你是你就是你!”盲丞对着金寒池所在的方向大吼,已经认定了就是金寒池把自己害到这步田地,只是这次他谨慎许多,不敢再大声去喊,同时手脚使劲儿蹭着,想松开手上的绳子。 场子上的苗民越来越多,好在唐鬼多少看出来那金寒池还是顾着瞎子的,也就不再担心,放开手脚和那苗民们打成一团,金寒池则守在瞎子身边,时不时丢个石头瓦块掩护唐鬼。 虽说唐鬼一开始是尽量保证不伤到那些苗民,但是无奈人越来越多,杀心也越来越重,失手再多难免,故而很快便有不少苗民倒在地上“哇哇”惨叫。 很多人听闻消息后赶来帮忙,伢缅家里也是乱作一团,不少下人家丁举着棍棒冲出去。 守汶自白天发生了那件事情后,回了家就一直守在什嫆房里,生怕伢缅再来找茬儿,一直到了晚上,发现没有任何异常,本来是赖在什嫆房里打算睡了的,倒是外面的响动声让这少年好奇,刚洗过脚的他光着两只脚丫子便冲到了院子门口。 “怎么回事儿?”什嫆对着看了一阵热闹的守汶问道:“外面乱哄哄的。” 守汶正往什嫆房里跑来,人还没进门,便对着什嫆大叫道:“听说是场子上打起来了!” 少年不知道生死离人有多近,他只是觉得兴奋,骨血中,男人对争斗本能的热爱已经涌了上来,他进了门,拉着什嫆的胳膊道:“听说场子上在烧一个汉人,又来了几个人来救他,我听他们说,伢缅下令了,无论如何都要打死那个姓唐的!” 姓唐的?什嫆冷笑一声,没想到小小的鱼饵居然吊到了了不起的大鱼。 考虑到那盲丞好歹是救过守汶的人,什嫆虽然对盲丞没有丝毫怜悯之心,但是不想让守汶太早习惯这种恩将仇报,一阵安抚让守汶先睡下之后,什嫆便披上衣服出了门。 有生之年大仇得报,这种场面,什嫆不能缺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六章 打得来的伙伴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又一波苗民冲上来的时候,唐鬼已经挂彩无数,肩膀上、胳膊上,到处都是细小的伤痕,是一不小心被那些镰刀斧头划伤的,虽然伤口不深,但是却有点儿又疼又痒的,这种细碎的伤口反倒不如痛痛快快一刀让人来得痛快。 心里虽然这么想,然而弯刀落在山民身上的时候,唐鬼的手却还是软了下去,赶在将那山民砍伤前,迅速地将刀抽了回来。 然而唐鬼没想到的是,自己是有心要帮那些苗民,只是对方反倒趁着自己抽刀的时候不要命且不要脸地继续猛攻过来,不仅如此,侧面又有一人攻向唐鬼左侧! 妈的,唐鬼心中暗叫一声不好,以眼下这架势想逃跑是有些困难,但是躲闪的话也来不及了,正当他这样想着的时候,一个人影自唐鬼身左冲出来,只见两根火把在他手中轮转生风,令那山民不得近前。 唐鬼忍不住笑了一声,趁着金寒池对付那两名山匪的时候,左肩下的肉瘤在金寒池的脖子上狠抽了一下,疼得金寒池呲牙咧嘴,下意识大叫了一声,立刻转过头来怒视着唐鬼。 “呀!原来是你啊!”唐鬼一边叫着一边往后跳了两步,躲开金寒池的攻击范围,此时他脸上那笑容看似人畜无害,其中却透着慢慢的不怀好意,装出一脸一看就没人信的惊讶对着金寒池道:“我都没认出来!还以为是个哪吒舞着风火轮来了呢!” 金寒池咬着牙,正想怒斥唐鬼,余光却瞥见唐鬼背后,只见一名山民正向唐鬼扑来。 唐鬼发觉金寒池那视线不对劲儿,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就看到那山民挥着斧头,好似老鹰捉小鸡似的,张牙舞爪向唐鬼扑来,正在这时,唐鬼只觉得背后被人狠狠踹了一脚,身子向前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在地上,还不等唐鬼大骂,背后就传来了金寒池强忍着笑意的声音,“哎呀呀,本来是想帮你躲开来着,谁知道……不小心没控制好,对不住了!” “贼他娘!你就是故意的!”唐鬼说罢便冲向金寒池,扑过去的路上还顺势一肘子撞翻了刚刚偷袭自己的山匪,眼看着距离金寒池还有两步的时候,唐鬼纵身一跃道:“你他娘有种别跑!” 唐鬼说不让金寒池跑,这金寒池竟然还真就老老实实地乖乖听话了,任由唐鬼纵身一跃踏着他的肩膀踩在他肩头,飞身扑向背后两名从背后攻击金寒池的山民,将那两人扑在了地上。 唐鬼不知道这年轻人是什么来头,也不知道是敌是友,不过说来奇怪,唐鬼只是发现,和这人一起打架,似乎还蛮痛快。 只可惜瞎子盲丞看不到此时的景象,若他能看到的话,必然是要张牙舞爪大吼着让唐克先宰了金寒池再说。 场子上的乱局一时间打到难舍难分,金寒池和唐鬼犹如旋风一般,时分时聚,虽说是第一次见面,可两人的配合却默契得有些过分,时不时还能听到唐鬼一声大笑,不远处的盲丞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然而听到唐鬼的笑声后,盲丞忍不住长叹一声,心说有齐孤鸿那么一个祸患也就罢了,如今又多了一个讨厌的家伙! 不过,即便唐鬼和金寒池如何配合得当,却无奈场子上的人越来越多,包围圈也越来越小,两人本来是本着不想误伤这些无辜百姓的心思,可谁知这群人却是得寸进尺。 兵书上有云,善以敌,克至己。 在面向敌人的刀刃上让一分,就是对架在自己脖颈间的刀刃进一分,同样,面对越仁慈的敌人,就越要不遗余力地取其性命,这是生存的本能。 金寒池喜欢看史书,起初是为了窥见自己的祖先以隐秘的方式在宫廷中占据一席之地后不动声色地兴风作浪,后来,他发现史书中看到的,越来越多是人性。 正史和野史,是两种论调之间的博弈和叫嚣,是两种声音在拍案怒吼着自己的正义之道。 可事实呢?金寒池看到的,是强者不遗余力地斩杀反对者,是弱者拼尽全力地图求保命。 越是弱小的人,在面临一丁点儿风吹草动的时候,便会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伤害,进而疯狂反击。 大象的一脚,便会令蚂蚁感到灭门之灾,说到底,是该怪大象太过强大,还是怪蚂蚁太过弱小? 金寒池经常会思考这个问题,他一直没有想明白,在尘世间寻找一些问题的答案,是他这个养尊处优的金家族长唯一的业余爱好。 只是,一些始终想不明白的问题,在经历了很多事情,答案会突然变得不重要,就比如说此时此刻。 以前始终在被强者的强大和弱者的弱小究竟孰对孰错困扰着的金寒池在这一刻突然开悟了。 蚂蚁在比它更为弱小的东西面前也是强大的,大象在比它更强大的面前也是弱小的,身为金家族长的自己此时在这些横冲直撞蛮不讲理的山民们面前未必强大到哪里去,反倒该学学他们的耿直。 为了生存而不顾一切的坦然直接。 真好,金寒池偶尔也希望自己能够被逼入绝境,能让他为了此时眼下的生死存亡暂且忘记一切。 不过说什么来什么,差不多就在金寒池这样想着的时候,一声奇怪的响声突然自金寒池的头顶响起,他还没明白那声音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突然觉得脚底下什么东西突然收紧,他身下一空,整个人霎时间被悬在半空。 金寒池拼命挣扎着,这才发现自己被一张好似蛛网似的大网兜起来,被挂在半空。 这大网以麻绳编成,绳子足有手腕粗细,不说别的,就算是想将这大网割开也需要不少功夫,更何况自己手头现在根本没什么趁手的兵器。 而且让金寒池最为不悦的是,他的鼻翼中隐约闻到这大网上有一种令他浑身不舒服的气味儿。 金寒池还没弄明白那种令人作呕的味道是什么,毕竟在他的生长环境中,很难遇到类似的味道,倒是不远处的唐鬼大吼一声道:“他娘的!拿捞猪的网捞你爷爷我?!” 原来是猪啊……金寒池顿时明白了,原来这是苗人用来打野猪的网,这么说来……他的身子被整张网兜住,悬在半空根本没有着力点,这就意味着不管金寒池怎么挣扎,总会碰到这张曾经兜过猪的网。 金寒池顿感头皮发麻,纵然是斯文如他一般,此时也忍不住怒吼道:“赶紧放我出去!我不要碰这种东西!” 相比较金寒池和唐鬼,盲丞因为被绑在木棍上栽在地里反倒让他躲过一劫,不过这瞎子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苗民们似乎压根儿懒得搭理他了。 用打野猪的网子来对付这几人,是伢缅想出的主意,他听说山寨中的苗民几乎全部出动却还是对付不了这两人,料定这两人果然是不好对付的主儿。 好在,伢缅这主意还算有效,刚刚还凶神恶煞的两人此时被兜在网子里根本动弹不得,令唐鬼和金寒池的叫嚣声听起来反倒有些可笑。 伢缅双手背在身后,满意地望着网子中的唐鬼和金寒池,正逢此时,什嫆也赶来了,伢缅瞥见什嫆,示意她站到身边后,在什嫆耳边轻声问道:“这就是你说的下蛊人?你看他们会下蛊吗?” “既然是唐家人,那么……” 话刚说到这儿的时候,什嫆终于看清了唐鬼的那张脸,所有到了嘴边的话全都凝固,取而代之的,是胸膛中的翻江倒海。 和那个人,太像了。 “等等!”什嫆突然抓住伢缅的胳膊,“抓错人了,快点放他下来,不是他!不是……” 抓错人了?这话令伢缅神色大变,虽然倒是有一抹惊讶一闪而过,但很快便转为愤怒。 开什么玩笑,自己身为族长,怎么可能在闹出这么大的阵仗之后轻描淡写说句抓错人了? 更何况,还不等伢缅说什么,被吊在半空的唐鬼突然笑了一声。 “想抓就抓,想放就放?这事情……”唐鬼的目光飘向远方,颇有不屑地哼笑道:“没那么简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七章 难得二字,既“我懂”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一夜,舍昂山寨星月无光,唯有村寨中央的火光,那诡谲的颜色将每个人的脸颊映衬得好似凶神恶鬼。 直到齐孤鸿大喝一声“吁”时,那声音在山谷中回响,仿佛一柄利剑将天穹划破,狂风终于吹散沉云,月光洒落在齐孤鸿肩头,令唐鬼一眼便看到坐在高头大马上的齐孤鸿。 骏马在齐孤鸿这一声大喝之下猛地停下,与齐孤鸿共乘一匹的徐鼠整个人好似个沙袋似的从马上滚落,连连在地上翻了两个跟头,头插到了裆下,身子却歪歪扭扭的,没有想要爬起来的意思。 十来个山匪就跟在齐孤鸿身后,然而此时却没有人敢下马去扶徐鼠,倒是齐孤鸿翻身下马,拎着徐鼠的领子将他从地上拽起来。 徐鼠好似一把黄泥,任凭齐孤鸿把他摆成什么姿势就保持着那姿势不动,倒是令齐孤鸿有些郁闷,他瞥了徐鼠一眼,又转过头去看背后那十来个山匪。 从他们脸上畏怯的目光来看,似乎已经不需要假借徐鼠的嘴巴来传达什么消息,齐孤鸿干脆对着山匪们吼了一声道:“还愣着干嘛?进寨,救人!” “是!” 山匪们在齐孤鸿的指挥下,一个个挥着手中的板斧长刀,就如同从鬼门关里冲出来的恶鬼般,向山寨中便去了。 望着众人的身影走远,齐孤鸿对着徐鼠轻声一句道:“跟我进去。” 徐鼠没有说话,双眼暗淡无神,那身子好似傀儡娃娃般,姿势僵硬地跟在齐孤鸿身后往山寨里走去。 说起这徐鼠之所以变成这样,还要从齐孤鸿和唐鬼刚出发时说起。 某天夜里,唐鬼和齐孤鸿夜宿了一家断头店。 那家店就开在荒废的驿道旁,自军阀横行起,那条路上已经很少有客商往来,若不是挂着个幌子,实在让人不敢相信那破败小屋会是一家客店。 经营客店的是一对夫妻,专门以暗害留宿的客人、掳掠其钱财为活计,齐孤鸿和唐鬼睡到半夜,夫妻二人摸进来,这对断头主人本是想将两人咔嚓了,取其钱财。 在两人确定唐鬼和齐孤鸿喝下迷药睡得如死猪一般后,两人正想下手,却不想唐鬼肩下那一团烂肉也不是吃素的,在夫妻二人尚且还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的时候,已经咬断了两人的喉管。 事后,齐孤鸿也曾感慨,盲丞虽然讨厌自己,但好歹还是个有理智的,可这东西只知道护着唐鬼,却不管谁和唐鬼关系好,多多少少要给些面子,也幸亏自己刚发现这东西那天,它还没有长得这么长,不然恐怕等唐鬼醒来的时候,就会如在那断头店里一样,只看到两具死尸。 事情便是如此,第二天齐孤鸿醒来的时候,觉得脸上干巴巴的,睫毛好像黏住了一样,他使劲儿揉了一把,脸上窸窸窣窣地掉下了许多碎屑,这便看到手上竟然尽是干涸的血痂,再看地上,就看到那夫妻俩已经倒在唐鬼床边,手中仍握着凶器,却连下手的机会都没找到就已经一命呜呼。 那夫妻俩从脖子到肩膀已经都被唐鬼肩下那怪物啃食得干干净净,已经露出了森森白骨,尤其是那妻子,连眼珠儿都被吸了出去,之所以只吃了肩膀以上,乃是因为那东西不够长,故而肩膀下面的衣服皮肉都很完整,与上面的白骨形成对比,看起来很是瘆人。 齐孤鸿看着两人手里的武器,当即了然这两人乃是图财害命,却没想到赔上了自己的性命,至于唐鬼,一觉睡醒的时候则看到齐孤鸿正瞪大了眼睛望着自己肩下,再看看那两夫妻,只是轻描淡写地摇了摇头。 “一进门就看出来这俩人不是什么好鸟儿。” “那你还要住在这儿?” “我这是替天行道!”唐鬼说的一脸坦然,指了指自己肩膀下面那一滩烂肉,这东西吃得太尽情,搞得唐鬼半边身子的衣裳都被夫妻俩的血给浸湿了,他撇撇嘴道:“是个人都要吃饭,我这东西也要吃得好了才能长个子不是!” 介于这东西毕竟是救了齐孤鸿和唐鬼的性命,况且齐孤鸿又不是那佛心慈悲到不分正邪的唐僧,故而只是对唐鬼嘱咐了一下,希望他以后进餐的时候能挑着吃,除了马上要饿死的情况,希望它能别吃自己。 唐鬼听了齐孤鸿的话得意得紧,威胁着齐孤鸿以后千万好生伺候自己,免得自己半夜饿肚子,到时候就不好说了。 不过玩笑终归是玩笑,这件事情倒是让唐鬼长了个心眼儿。 “我在你身边的时候,什么都好说,可万一我若是不在,就凭你自己,怕是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唐鬼说这话时,竟然颇有些许大家长的作风,齐孤鸿本能地就想提醒提醒他,当年到底是谁在保护谁,不过转念一想,自己现在今非昔比,已经不是有着数百名门徒保护着的齐家少爷了。 虽然唐鬼平日里经常嘲讽齐孤鸿,依照他的性格,那是恨不得将齐孤鸿身上的毛病都数落一通,好像巴不得齐孤鸿早日变成和自己一样似的,但唯独齐孤鸿不会下蛊这件事情,唐鬼从不拿来做嘲笑齐孤鸿的把柄,甚至在他面前从来提都不提。 两人之间唯一一次提起下蛊的事情,还是刚从那山间小屋跑出来的时候。 当夜,两人在荒山中无处可去,只能在一个潮湿的山洞里落脚,这算是两人重逢以来头一次如此认真严肃开诚布公地深聊,那一次的深谈甚至让齐孤鸿觉得自己以前和唐忌夜聊了那么十几年的东西都是孩童的信口胡言,他们不再聊那些儿时的无稽之谈,这一次,他们真的长大了。 是他们身上背负着的那些沉重的东西让他们成长,而今,他们也不得不面对那些沉重的话题。 比如说,报仇。 章杳麾下的军队之所以能伤而不死,哪怕没了脑袋依旧能作战,联想到之前王大雄的事情,便知道必然与蛊术有关。 齐孤鸿之前曾经怀疑过,唐鬼每次炼蛊的时候都背着自己,起初他以为唐鬼是怕自己偷学唐家的蛊术,后来渐渐发现那是因为唐鬼的蛊术也仅仅只是半桶水,不想在齐孤鸿面前露怯而已。 在这种情况下,唐鬼对这一点承认得坦然,他现在掌握的所有蛊术,都是从他娘临死前交给他的一本古书上学来的,虽然前前后后也琢磨了三年有余,只是那古书实在是难以捉摸,即便是唐鬼,也觉得无从下手,故而他掌握的蛊术只是皮毛,根本不可与章杳那种足以操控死人的蛊术相提并论。 “我知道你想报仇。” 唐鬼说这话的时候,双目就那样庄严而沉静地凝望着齐孤鸿的眼睛,不掺杂质的目光虽然平淡,但那双眼就好像在说话。 他说,他懂。 说实话,那目光令人动容。 世间庸碌人每日都在说话,说来百句,或许只有一言可共通。 最难得,莫过于你说一句,对方就能懂。 能在茫茫人海万千百百中遇到这样的人,是神明的宠溺和馈赠,就好像除夕夜时家长才会发的那颗最稀有的糖果,除夕的糖果年年必至,这样的人却需要几辈子的福报才能换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八章 鬼门关的钥匙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唐鬼的话,令齐孤鸿无话可说。 不是不想说,而是想说的太多。 人间误会太多,要用多少福报,才能换来一个人真心能理解? 唐鬼那一双眸子令齐孤鸿垂下头去,想说的话在心里面打了几个来回,因为已经料定了对方会说什么,反倒觉得说什么都没意义了。 齐孤鸿明白唐鬼的意思,即便他是唐鬼,不再是唐忌夜,改了个名字却抹不平心意相通,他不需要开口,齐孤鸿就能猜到他接下来的话。 自己想要报仇,这能力怕是差得远了,自己现在尚且不能给唐鬼做个副手,更令他损兵折将,有家不能回,又何况说什么报仇大业。 简直是无稽之谈。 两人虽然都没有说话,关于“蛊”的问题,却在沉默中聊了个通透。 想要找章杳报仇,唯一的办法,就是修习蛊术。 章杳的部队只有区区百十余名士兵,即便是在王大雄这种酒囊饭袋眼中看来都是不值一提,可他偏偏却有操控行尸走肉之力的蛊术,令他的部队足以永生不死,一直在沙场上为其拼杀。 一人,可抵十人,十人,甚过百人。 这样的章杳,要让齐孤鸿如何抗衡? 只不过,或许齐孤鸿需要用几年、十年、十几年的时间方可修习到足以与章杳抗衡的蛊术,但是既然有一线希望,那么那一线希望的独木桥就是齐孤鸿需要去也必须去的地方。 报仇,这件事情就这么横在这里,卡在齐孤鸿的胸口中,或者做,或者不做。 不做,那这一生许是都如行尸走肉,尊严会令他没有颜面继续挺直胸膛活下去。 又或者做,做的话,现在如此弱鸡一般,去了也是送死,唯一的办法,就是用那几年甚至十几年、几十年的时间去磨练自己,当蝼蚁一般的自己如狮虎大象一般,再去一击制敌。 是的,这一举或许要几年、十几年,可齐孤鸿没有选择。 没有负担的人,自然可以随心所欲,背负诸多羁绊的人,却只有一条路可选。 只是,修习蛊术啊,这一条齐孤鸿身为齐家嫡系却梦寐多年都未得成行的路,谈何容易。 就比如此时,若不是有唐鬼的蛊术相助的话,齐孤鸿怎么可能对付得了徐鼠这种唐鬼眼中的区区鼠辈? 其实在唐鬼策马扬鞭离开之后,齐孤鸿心中不免有些恼怒,恼的,自然是唐鬼没有带自己同行。 然而转念再一想,唐鬼乃是为救盲丞而去,生死一线间,除了唐鬼那一匹夜叉能与他驰风同行之外,自己再跟上去,未免也是累赘,想到这里,齐孤鸿理性地让自己消了气。 临行前,唐鬼在马车的车窗外对着齐孤鸿嘱咐了一声,让他赶紧前往舍昂山寨,其实那一刻唐鬼便知道,盲丞既然被捕,那么舍昂山寨的情况危难远超乎自己想象,以他这一条断臂,总不可能每一次都那么幸运。 想到这里,齐孤鸿也有些紧张,便指挥着徐鼠道:“我等要迅速赶往舍昂,马车自然是不能用了,暂且扔在一边,大家驰马而去,尽量追上唐鬼那家伙!” 发号施令的时候,齐孤鸿乃是循着本能的动作,就如他在齐家一样,然而说过这话之后,齐孤鸿才恍然领悟。 不,自己不是在齐家了,唐鬼山寨的山匪尚且不会如此听任自己,又何况眼前这位对唐鬼憎恶百分的徐鼠?而如今,徐鼠惧畏的唐鬼已然策马而去…… 这想法令齐孤鸿不免心底暗暗生起了一些凉意。 只是还不等齐孤鸿做出反应的时候,对面的徐鼠突然冷笑一声。 这一路上被唐鬼当做孙子一样使唤着也就罢了,眼下这弱鸡般的齐孤鸿居然也能对自己指手画脚?不等徐鼠那一抹笑容划到嘴角,人便已经凶神恶煞地直奔齐孤鸿而来! 马车的空间狭窄,齐孤鸿无路可退,任凭那徐鼠扑到了自己身上,胳膊肘儿抵着齐孤鸿的脖子,令他的呼吸艰难。 要不是那些银元早被唐鬼绑在身上,徐鼠恨不得现在就弄死齐孤鸿,只是既然眼下齐孤鸿落到自己手上,倒不失为一个向唐鬼讨回银元的筹码。 这想法刚冒出来,徐鼠已经开始了动作,三下五除二便将齐孤鸿的双手绑在胸前,将他推到了车篷的角落里。 憋屈了这么好几日,徐鼠总算是扬眉吐气,他趾高气昂地瞥了齐孤鸿一眼,鼻孔出气地哼了一声道:“齐小爷,不知你可否听过一句话,这世上所有事情都是有代价的,别管你眼下多风光,享的福、欠的债,早晚要还。” 齐孤鸿不做声,双手被捆在胸前,却在竭力不动声色地蹭着两只手,令那两只手腕往胸口中慢慢地挪着。 对面的徐鼠并未注意到齐孤鸿的动作,仍然振振有词道:“既然他唐鬼拿了我的银元,这事情就没那么好解决,只是要劳烦您跟着我们走上一遭了。” “呵……”齐孤鸿几乎是出自本能地哼了一声,那高高在上的不屑和鄙夷仿佛是从他骨子里面带出来的一般,“你们那点银元,值几个钱?” 其实,在这几日,唐鬼忙着欺负徐鼠的时候,徐鼠也没闲着。 一开始,徐鼠只是在想,自己不能任凭唐鬼这么欺负,虽说唐鬼在自己面前装作一副虎落平阳楚楚可怜的模样,但是凭着他对唐鬼的了解,这货说的话,他一个字儿都不信,一路上都生怕唐鬼已经安插了部下守在左右。 这份胆怯让徐鼠谨慎万分,趁着唐鬼不注意的时候,便聚集了手下的山匪四处打探唐鬼山寨目前的具体情况。 只是,让徐鼠没想到的是,没什么人知道这两年唐鬼山寨到底发生了什么,反倒是当徐鼠说出“齐孤鸿”的名字后,几个山匪倒是瞪大了眼睛。 “知道!这肯定知道!” “但凡是去过千古镇的,谁不知道齐孤鸿啊!他是齐家的大少爷,是那么多家宅田地未来的主子,叼着金汤匙长大的齐家族长亲孙子啊!” 徐鼠听到这话的时候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虽然好似个傻子似的,连长大的嘴巴都合不拢了,但徐鼠脑子里的想法却从未停下,如风车般转个不停。 齐家是谁?族长是干嘛的?厉不厉害、要不要命? 这些问题对徐鼠而言都不是重点,他只关心一个问题。 从他们的话听来,齐家人,似乎很有钱。 眼下,齐孤鸿的那句话更让徐鼠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盯着齐孤鸿,这便发觉齐孤鸿的手正在往怀里蹭着,好像在护着什么东西生怕被徐鼠发现一般,徐鼠立刻拽着齐孤鸿的手腕儿掀开他的衣裳,立马在长衫胸口的暗袋里摸出来什么东西。 东西用一块小蓝布包着,不到半个巴掌大,徐鼠迫不及待地将那东西打开,就看到里面是一把小巧的钥匙。 徐鼠愣了一下,钥匙是一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长柄钥匙,徐鼠将那钥匙在手心里翻来覆去打量了几遍,皱着眉头抬起头来望着齐孤鸿道:“这是什么钥匙?” “你该问,这钥匙锁着的是什么。” “难不成……”徐鼠吞了口口水,齐孤鸿能看得出徐鼠的眼珠儿已经开始泛红,那颜色诡异得有些过分,就好像血管爆开了,血色正在他的眼球上漫延渲染,“是你家金库大门的钥匙?” “不,”齐孤鸿望着徐鼠,脸上的表情格外平静而认真,“是鬼门关大门的钥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九章 诸事自有其道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利欲熏心心渐黑,吞象之蛇为饕亡。 “人的欲望啊,就像小尾巴一样,一不小心被人揪住可是要命的……” “更何况,世间有舍才有得,老子现在已经满足了,什么都不想要,免得不知道老天爷要从我手上讨走什么……” “什么都想要,这倒是人性,可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么大的肚囊,吃得太多,可是会撑死的……” 这是唐鬼经常挂在嘴边的论调,这让齐孤鸿觉得,这两年山匪啊,唐鬼没白做,毕竟这些道理是教书先生无论如何也教不出来的。 不过那正经的表情在唐鬼脸上压根儿维持不过三分钟,就看到他马上顽劣一笑道:“所以说,我是非常乐意帮那些贪婪之刃清清肠胃的,也算是替天行道。” 以贪欲,制裁贪婪之心,唐鬼这架势是拿自己当成了天地间的介错人,齐孤鸿闻言有些哭笑不得,心说这家伙倒是给自己的打家劫舍找到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不过说到底,若不是徐鼠贪欲既起,也不会中了蛊毒。 当日唐鬼和齐孤鸿从那断头店离开的时候,唐鬼在腰间摸了摸,找出一把钥匙。 “这是山寨伙房的钥匙,那帮兔崽子们总趁着半夜偷偷跑到伙房找吃的下酒,最可气的是他们还不叫我!老子一怒之下就给伙房上了把锁!”唐鬼晃了晃手中的钥匙,丢给齐孤鸿道:“从今往后归你了。” “怎么?”齐孤鸿眼皮子一翻,翻出来个周周正正的白眼,“你舍得把这管理伙房的殊荣给我?” “屁,山寨都没了,还哪儿来的什么后厨,”唐鬼认真地望着齐孤鸿,一字一顿道:“从今往后,这就是你齐家金库的钥匙,明白了么?”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唐鬼嫌老天爷的报应来得太慢,不如他自己动手比如,在钥匙上下迷心蛊。 “这样的话,但凡有人为谋财来害咱,你就说你用齐家金库钥匙换你这条命,只要他拿了钥匙,哼哼……”唐鬼笑得不怀好意,齐孤鸿总觉得这家伙还藏着什么别的心思,果不其然,就听到唐鬼继续道:“到时候等他们被迷了心窍,你记得卷了他们的钱就跑!” 好吧。 齐孤鸿本来想,都已经给人家下了迷心蛊了,还能有什么更坏的馊主意?但是听到唐鬼的话之后,齐孤鸿显然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太单纯了。 唐鬼的馊点子简直如山高似海深,凭着自己这么纯良的人,还真是难以试探他的恶啊! 但也多亏了唐鬼这一计策,钥匙到了徐鼠手上一共不过几句话的功夫,齐孤鸿便发现这徐鼠的双眼已经完全变成红色,视线也变得呆滞起来,两只眼睛就这么盯着齐孤鸿,全然没了思维似的。 徐鼠山寨的土匪们早就得了徐鼠的信儿,一路上找机会造反,准备拿了银元回山寨,眼下唐鬼不在,剩下那个弱不禁风的齐孤鸿,正是大好时机。 唐鬼走了也有一阵子了,赶马车的土匪听到徐鼠和齐孤鸿在里面的打斗声,早已经放了暗号出去,山匪们一个个的就等着徐鼠将齐孤鸿这肉票绑出来。 只是左等右等,山匪们仍旧不见徐鼠身影,心说对付不了唐鬼也就罢了,总不会连齐孤鸿也对付不了? 来回交换了个眼神儿之后,山匪们干脆纷纷停了下来,众人凑到马车前面竖起耳朵,里面却听不到半点儿声音。 就在有人试着掀开帘布时,众人便看到齐孤鸿从马车中钻了出来,他站在地上,丝毫没有惊慌的意思,反倒是不慌不忙地活动活动手脚,对着众人道:“马车不要了,骑马走。” 见众人光顾着用疑惑诧异的目光望着齐孤鸿,一个个却都没有动作,齐孤鸿略有不悦地清了清嗓子道:“怎么?我说话不管用,你们当家的说话也不管用?” 齐孤鸿说着对马车里的徐鼠唤了一声道:“徐大当家的,咱们是不是该上路了?” 听到齐孤鸿的话之后,徐鼠终于从马车中走了出来,只是那动作如行尸走肉一般。 望见徐鼠这德行,山匪们一个个长大了嘴巴,看了看徐鼠又看了看齐孤鸿,只见齐孤鸿气定神闲地望着众人道:“你们当家的生怕有人来害我,所以说这一路上一定要为我保驾护航,送我到舍昂山寨,这是他的好意,我也不好驳了他,那么就这样,上路吧!” 没人知道齐孤鸿到底对徐鼠做了些什么,但他们怕了,怕齐孤鸿会对他们做出同样的事情。 就这样,一路上,齐孤鸿与徐鼠共乘一匹,山匪们只得跟在旁边,众人一路卷起扬尘漫天,赶在马屁股被抽肿之前,这才好歹算是赶到了舍昂山寨。 说句难听话,弱小的老百姓往往是最可恶的,他们刚刚见唐鬼和金寒池不敢伤了他们,便张牙舞爪好似凶神恶鬼般使尽浑身解数去要唐鬼和金寒池的脑袋。 而今,徐鼠山寨的土匪们可没有两人那么仁慈,只见众人冲入山寨,二话不说便将那些苗民们打包收拾得服服帖帖缩在地上跪成一片,只知道跪在地上连连哀嚎。 此时唐鬼就优哉游哉地躺在那麻编的大网中,大网时不时晃一晃,他干脆当做荡秋千,一脸怡然自得地望着场子上的苗民一个个跪在山匪们的刀下。 就连伢缅也没能幸免。 齐孤鸿带着徐鼠来到场子上的时候,苗民们已经被制服,齐孤鸿四下看了一圈儿,注意到了被吊在半空的唐鬼,他倒是没有想下来的意思,只是努着嘴指了指不远处的伢缅,齐孤鸿当即会意,人便径直往伢缅的面前走去。 伢缅被两名山匪以刀横在脖颈间,面如土色那般难看,他嘴上始终没说什么,眉宇间的怒意却已经毕现眼前。 “这位老伯,想来就是舍昂山寨的主事人了吧。” 齐孤鸿不通苗寨风俗,不知道什么苗王,只好客客气气地如此和伢缅打了个招呼,就看到伢缅不屑地瞥了自己一眼,甚至还有几分悲壮地哼了一声道:“没想到到头来是和一群土匪们打交道!我们的人既然都已经被你们绑了,现在还装什么假惺惺的斯文?想怎么样就直接说吧!” “不想怎样,想讨个公道。” 齐孤鸿说着,目光望向了不远处的瞎子。 事情因盲丞而起,这瞎子不是惹事儿的主儿,更何况,就算他想惹出什么乱子,以他这样一个瞎子,能兴风作浪到什么地步? “有人用蛊害死了我山寨中人,我怀疑就是你们这些汉人,是他自己承认了事情就是他做的……” 不远处的瞎子听到这话立马扯着脖子叫道:“我没有!是你想让我当替罪羊!是你不分青红皂白!齐少爷,齐大少爷!这家伙没安好心,收拾他!” 此时在盲丞脸上已经丝毫看不到他往日对齐孤鸿的厌恶,反倒好像见到救命恩人了一般,那表情着实令齐孤鸿哭笑不得,转头望着伢缅道:“世间万物都有道理,不如咱们就来讲讲道理。你说你的百姓被人下蛊害死了,那么,不如咱们就来看看这蛊到底是谁下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章 神明的审判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整件事情都在一个极其混乱的环境下进行着,所有人的目的都只有一个,找出害死侬勃的凶手,但是在这一目的之下,掩藏着的却是众人的心怀鬼胎。 什嫆虽然口口声声说侬勃并不是被她下的毒所害死,但谁也不能保证不会将什嫆下毒的事情揪出来。 而就像伢缅此时迫不及待想要和什嫆商量一下,齐孤鸿也想和唐鬼先通通气,伢缅见齐孤鸿是个斯文后生,倒是答应先将唐鬼放下来,可也不知道唐鬼这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此时来了脾气,说什么都不肯下来,要等事情有个交代,让伢缅给他赔礼道歉后才肯下来。 齐孤鸿和伢缅都有着自己不清楚的事情,却又无法和自己的人商量,此时两人四目相对,目光之中竟有种同病相怜的无奈,毕竟此时无数百姓的目光都凝聚在两人身上,都在等着他们给个答案。 “好,”伢缅深吸了口气,低声道:“既然谈不拢,那就只有按照规矩办事儿……”伢缅说到这里,转过头去,目光从周遭的苗民脸上扫视而过,声音肃穆威严地高呼一声道:“踩铧犁!” 齐孤鸿不知道踩铧犁是什么意思,但是,就在伢缅喊过这一声之后,齐孤鸿清楚看到苗民们脸上的表情都变了,一个个骇然地盯着伢缅,有胆小的女人甚至捂住了嘴巴。 不远处的唐鬼也看到了这一情形,他刚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翘着二郎腿斜靠在网中,视线刚好足以让他清晰地观察到所有人的反应。 唐鬼很好奇,齐孤鸿会用什么方式解决这件事情,所以于他而言,此刻就好像在等着一出好戏登场。 只是,不远处的金寒池就没有唐鬼这么放松了,因为刚刚大声喊了几嗓子,金寒池的声音此时有些干哑,唐鬼本以为他停止闹腾是已经习惯了上面的环境,以及这股诡异的气味儿,没想到旁边的金寒池刚一开口,便用干哑低沉的声音道:“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才让人把我们放下去?明明都说了放我们下去啊!” “怎么?”唐鬼余光斜睨了金寒池一眼,这家伙身上穿着的黑衣虽然没有任何装饰,但光从面料来看,就知道是稀罕的好衣料,富家少爷能来跟自己这流氓痞子一起打架,着实是让唐鬼没想到,此刻更是忍不住幸灾乐祸道:“大少爷在这抓山猪的网里待不住了?受不了这味道?我给你说,还不光是这味道呢,你知道吗,山猪被网住吊在半空的时候,往往会吓得屙屎屙尿,就从这网子里面……哎,你看你脚底下那块……” 不等唐鬼说完,金寒池觉得腹中阵阵翻涌,虽然已经想不起来多久没吃东西,但唐鬼说的画面在脑海之中过了一遭后,金寒池再也忍不住,“哇”得一声狂吐不止。 苗民们本来正因伢缅决定要踩铧犁而震惊得说不出话,倒是金寒池这一阵呕吐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借着苗民们看向金寒池的功夫,伢缅清了清嗓子道:“既然决定了,就速战速决,来人啊,去临寨请六方来!” 相比较汉民,深山中的苗民有着很多特殊的祭拜仪式,这源自于他们对祖先和神明的虔诚崇拜,而且这种崇拜和依赖也不仅仅只表现在祭祀中,而是展现在苗民生活的种种细节里。 比如说,当苗民们对人生有所不解,便会选择占卜,向神灵祈求答案,而当有人发生争端而各执一词互不相让时,苗民们便会选择请至高无上的神明才为他们裁决对错。 这踩铧犁,就是其中一种方法。 在听到伢缅说要踩铧犁的时候,苗民们之所以露出震惊错愕的表情,乃是因为这踩铧犁,的确是一种称得上残忍的仪式,往往只有遇到关乎生死这种大是大非的时候,才会采用这种极端的方法,山寨中上一次踩铧犁还是几十年前的事情,年轻的一辈儿对此只是有所耳闻罢了,也算是长辈对他们的告诫-- “千万不要作恶,做错了事就要承认,否则,到了踩铧犁的时候,老天爷就要狠狠惩罚你了!” 这话的意图和作用无异于用山鬼吓唬夜哭的孩子,自然是说的越骇人便越有作用,山寨里的年轻人正是出于对踩铧犁的畏惧,才时时刻刻要求自己活得正直,以免遭受踩铧犁之苦,而今听说要亲眼看到这仪式,众人不由得又是好奇又是恐惧。 正因代表着神明的审判,故而这踩铧犁的仪式非常庄重,此时虽然已经时值午夜,伢缅还是派人前往其他村寨,去寻找六方。 六方,其实就是各寨的苗王或者理老,年纪都在六十岁以上,在苗民中有着较高威望,故而被请来作为踩铧犁的见证,也代表着对神明的尊重。 踩铧犁需要三位六方作为见证,几个年轻小伙子这便出发前往临近的三个村寨,在他们出发去找人的功夫,伢缅指挥着其他人准备踩铧犁所需的其他物什。 以往,踩铧犁会在前一夜做好准备,天不亮时开始,因为要赶在日出之前将祭品准备好,趁着太阳初升的时候“的八奶”,在汉语中,便是祭太阳的意思。 的八奶所需有一只雄鸡,全身羽毛必须为白色,几两酒,一碗饭,再以红纸剪成纸幡,挂在五尺长的竹棍上,这叫做红“兴所”。 除此之外,最为重要的便是三只铁铧犁。 唐鬼和金寒池望着众人准备物件,且不说唐鬼仍是一副优哉游哉的表情,倒是金寒池看着那阵仗,总觉得有些不好的预感,再加上中蛊的休伶此时还生死未卜,金寒池心中不免七上八下,虽然不再因猎猪的麻绳网而嚷嚷,可心事已经写在了皱紧的双眉上。 “怎么?”唐鬼瞥见金寒池的表情,忍不住幸灾乐祸地一笑道:“紧张了?” “我没有什么好紧……”金寒池刚说到这里,便觉得太阳穴两侧一阵刺痛,疼得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剩下的半句话生生地卡在了嗓子里。 金寒池在撒谎,他知道,这是中了吐真蛊后的状况。 这大概也算是自己自作自受吧,金寒池忍不住突然觉得好笑。 那痛苦的表情在金寒池脸上虽然稍纵即逝,却被唐鬼敏锐地捕捉住,他眯着眼睛望着金寒池,突然很是郑重地转过身去望着金寒池道:“来来来,咱们俩是不是该好好聊聊?” “聊什么?我和你之间没什么好聊的。” “别这么说啊,”唐鬼两根指头摩挲着下巴,他有一阵子没有刮胡子,下巴上的胡子已经长得老长,唐鬼很满意这种粗糙的触感,意味深长地望着金寒池道:“我觉得,你应该有很多话想对我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一章 的八奶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金寒池一定是个怪人,唐鬼可以肯定这一点。 瞎子是个不会撒谎的,他说,因为自己瞎,所以最怕别人撒谎骗自己,更何况他是卜者,替上苍传递信息于世人,不能撒谎,这是他的道德与原则。 唐鬼还从未见过瞎子对哪个人如此愤恨,咬牙切齿地恨不得将对方生吞活剥,故而唐鬼可以想到,盲丞能被苗民们如烤乳猪似的挂起来,必然是金寒池害的。 可是,金寒池在那一群挥刀持斧的苗民中救了盲丞,甚至有几次为救盲丞被苗民所伤,这也是唐鬼真真切切看在眼中的。 一个人既然决意害死一个人,为什么还要救他?唐鬼摸着下巴,忍不住笑了。 这事情有意思。 金寒池没好气地瞥了唐鬼一眼,他中了吐真蛊,只要开口,就意味着必须要将真相告诉唐鬼,哪怕自己强忍着痛苦撒谎,那表现也必然会被唐鬼所发现,凭着那家伙那颗脑袋瓜儿,不难猜出真相。 所以,金寒池选择不说,免得被唐鬼发现自己做过什么。 两人沉默了一阵,唐鬼耸了耸肩,轻叹一声道:“好吧,可惜了我本来还想和你做个朋友什么的,既然你没兴趣的话,等会儿事情办完,我们就先走了。” 唐鬼知道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帮助,一切都必有其因,必有其索,这金寒池能为了他们不要命,自然不是因为盲丞那张长得还算好看的脸吧? 故而,唐鬼此时的语气故作轻松,他不着急,一点儿都不着急,反正谁着急了,自然会求他。 与此同时,齐孤鸿站在伢缅的身边,他眯着眼睛,多多少少能看到些唐鬼那边的情况,忍不住在心中暗骂唐鬼得了便宜卖乖,到了这种时候还不肯下来,扔下这么个初入山寨事事不通的自己来给他摆平烂摊子,着实可恶。 但是让齐孤鸿眼下最为介意的,是伢缅口中那句“踩铧犁”。 伢缅眼下就站在齐孤鸿身旁,两人相隔不到半米,伢缅眯着眼睛望着那些在他的指挥之下于山寨中四处忙碌的苗民,目不斜视的伢缅好像全然将齐孤鸿当成了空气。 “这个……”齐孤鸿深吸了口气,硬着头皮道:“老人家,这踩铧犁到底是……” “你担心了?” 伢缅没有看齐孤鸿,然而那话却如同一柄利剑直击人心,伢缅的语气之中甚至还有些许幸灾乐祸。 那语气令齐孤鸿有些恼怒,低声哼笑一声道:“眼下还看不出来有什么事情是值得我们担心的。” “那就好,”伢缅转过头来凝望着齐孤鸿,太过镇定的目光之中有种充满震慑力的底气十足,“踩铧犁有老天爷主持公正,没有做错事的人不需要怕,至于做错事的人……” 伢缅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拍了拍自己的心口,那意思要么是问心无愧,要么是脏心烂肺。 齐孤鸿忍不住看向了唐鬼,也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有多少底气,竟然还能在半空中和金寒池调侃打趣。 昨日是招龙日,举行招龙仪式的不止舍昂山寨,只是发生如此多状况的就只有舍昂山寨而已,其他山寨的苗民们在举行了招龙的仪式后,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喝酒,一顿酒一直喝到了日落西斜,年轻的姑娘小伙们都去唱山歌跳篝火,年长的自然都早早休息了。 临寨的理老常被作为六方请去主持各种仪式,身为德高望重的理老,招龙日上自然也被好几户人家请去吃酒,他回家的时候人已经醉得不成样子,进门的时候还踢翻了院子里的狗食盆,老婆一边絮絮叨叨一边拧毛巾给他擦脸的时候,人早已昏沉睡去。 家门被拍得山响时,理老正在做梦,梦见后山上突然被炸出了一个大坑,石头落在地上“砰砰”作响,身边的老婆被敲门声吵醒,翻身下床的时候踢到了理老的小腿,他翻个身砸吧着嘴,心中埋怨老婆子真是年纪大了,一晚上要起夜好几次。 正当理老想要翻身继续睡的时候,老婆子匆匆忙忙自门外跑来。 “不好了,舍昂出事儿了,要请你去主持踩铧犁!” 如何证明踩铧犁这件事情在苗民们心中格外重要?就看理老的反应吧,在村寨中也算养尊处优受人尊崇的理老听到这话后,立刻翻身爬了起来,满脑袋浆糊似的宿醉完全被这三个字给驱赶得干干净净,他双手抓着竹编柜子的两扇柜门,呼啦一下掀开,翻箱倒柜地在最顶层抽出一套蓝底绣着黑色花纹的衣裤,胡乱地往身上套,好不容易手忙脚乱地系好一排纽扣,身旁的老婆子却又给他一个个解开,正想发怒时,才看到扣子都被系错了。 不怪理老一把年纪做事还毛毛躁躁,只怪这踩铧犁的确是苗民心中的大事儿,他穿好衣服走到门口时,老婆子已经准备好了马灯塞在他手里,目光凝重地望着理老出门。 三个山寨的理老是在进舍昂的十字路口上遇到的,三位理老对视一眼,所有疑问、好奇、紧张和凝重都汇聚在目光中,几人无话,深一脚浅一脚地向舍昂赶去,人还没进寨子,在山坳上便看到场子正中的熊熊火焰。 理老们赶到的时候,天边的群山已经被勾上了一圈模模糊糊的橘色光圈,伢缅一看到三位理老便亲自起身相迎,几人站在场子上,祭品已经备齐,伢缅来不及过多解释什么,凝望着天边道:“时间不多,我这就开始了。” 有人搬来三把椅子摆在场子一边,三位理老就坐在椅子上,好奇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自然也看到了长袍马褂汉人装扮的齐孤鸿,仍旧被栽在场子一角的盲丞,以及挂在半空中的唐鬼和金寒池。 原来是汉人的事情,三位理老互相对视了一眼,这舍昂山寨也不知怎的,身处深山之中,偏偏就是和汉人瓜葛颇多,也难怪这次竟然要踩铧犁了。 在三位理老正对面的是三张供桌,此时苗民们已经将白色雄鸡杀鸡褪毛,熟鸡整只入水煮,煮熟的鸡肉被分成三份,中间的桌子上摆着鸡头,两边的两张桌子上各摆着一只鸡腿和一只鸡翅膀,每桌上摆着酒和米饭。 理老和三张供桌分踞场子东西,正中央则是火堆,此时伢缅就站在火堆旁,他的手中捏着红兴所,红幡悬在半空,时不时因热气而腾起摆动,伢缅无暇理会,他的目光盯着远方的山峦,就在太阳崭露头角的一瞬,伢缅向对面的三位理老挥起了手中的红兴所。 在这一动作之下,三位理老立刻起身来到对面的供桌前,端起鸡肉、酒和米饭,在伢缅的咒文声中,围着场子走了起来。 “吃成就转,饮毕则散,转到半空问太阳,上到高山请雷看,邀龙判察,引水上流,公判人间纷乱……” 咒文被伢缅以当地方言念诵,齐孤鸿听不懂其中含义,只是几人那诡异的动作,以及场子上无数苗民的静默,令一切都被染上了一种肃穆的气氛,就连挂在半空的唐鬼也是一脸正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二章 黎民的沉默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在踩铧犁的意识中,的八奶是仪式最初的部分,也是相当重要的一个部分,意味以祭品祭祀天上的太阳,请太阳来为他们判断公正。 伢缅念诵咒文的同时,三位理老端着碗盘,阳光洒落在祭品上,由他们在场子周围走一周,意味着请太阳吃祭品。 而后,伢缅念诵请神明回到天上的咒文,希望神明在天上看众人踩铧犁,惩罚错误的一方。 在场的很多人都是初次见到踩铧犁的仪式,经过昨天一晚的厮杀,很多人的脸上还挂着伤,阳光照在脸上,一个个好似刚从地狱爬回来的小鬼般,可众人却根本无暇顾及其他,一个个连大气都不敢出,望着伢缅挥动着红兴所。 “铧犁红,分对错,烧就要烧红,烧得烫了个,烧得像足动冬,烧得像秋尚客,不像相独角,不像泥安少,上到乔歪,下到纠友,转到乔洛,到咱这讲理堂子分对错……” 在听到伢缅念到“足动冬”、“秋尚客”、“相独角”、“泥安少”这四个名字的时候,苗民们纷纷跪地叩拜,这足动冬和秋尚客代表着两位公正的鬼师,相独角和泥安少则是两名阴邪的鬼师,念诵此四人的名字,意味着请古往今来的鬼师来主持踩铧犁,同时,也意味着踩铧犁的仪式正式开始。 几乎是在伢缅念完最后一句的时候,三个年轻的小伙子已经拿着六把铁铧犁来到了火堆旁边,在伢缅一把挥下红兴所的时候,将六把铁铧犁扔进了熊熊烈火中。 踩铧犁……尽管唐鬼和金寒池一头雾水,但齐孤鸿已经明白了什么--伢缅说这是踩铧犁,言下之意,就是要让他们踩在烈火烧红的铧犁上……齐孤鸿望着不远处的唐鬼,忍不住吞了口口水,他只知道唐鬼断臂而能再生,就不知道他那脚底板的皮被烧掉了还能不能马上长出来一层。 此时,唐鬼和金寒池两人相对,金寒池看不到场子上的情况,只是对着唐鬼深吸了口气道:“所以,我没有多少时间的。” 唐鬼知道自己摸到了金寒池的脉门,金寒池同样也明白这一点,他意识到唐鬼的可恶,这家伙抓到了自己的小尾巴,并且并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这是金寒池第一次落到如此被动的田地。 “所以,我的人可能马上会死,我必须要……” “等等。” 唐鬼晃了晃手指头,略显得有些不耐烦地摇摇头道:“你的人死不死我不关心,我只知道要不是老子赶来的及时,我的人就死了。我就问你一句话,昨天晚上这苗寨里死的人,到底是不是你害死的?” 通过这一晚上挂在半空听到的各种声响,金寒池才知道场子上死了人,而且齐孤鸿也和伢缅说过,此人乃是中蛊而死,在金寒池的角度,他能看到齐孤鸿信誓旦旦向伢缅保证人不是被他们下蛊害死的,但是,或许那只是因为齐孤鸿还没认出来和唐鬼一起被挂在半空的人是金寒池。 如若被齐孤鸿看到的话,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有那份自信。 “我只知道两件事情……”金寒池也是在和唐鬼的交谈中,渐渐找出了所有的线索,他没必要欺骗唐鬼,便一字一顿道:“首先,下蛊害死人的人,不是我,我没有给他下蛊……” 唐鬼望着金寒池,昨天晚上抹黑开打还没怎么注意,而今被太阳照在脸侧,才发现这家伙长得倒是蛮好看的。 最重要的问题在于,金寒池的面容平静,并没有看到一丝诡异的痛苦反应。 “其次,我虽然没有下蛊,但是,那个人的死大概与我有关。” 听到这里,唐鬼忍不住哈哈大笑,正逢铁铧犁已经被扔进火里,只等着有人来踩铧犁,在众人肃穆的目光中,唐鬼这一声放荡不羁的大笑引来众人的目光凝聚。 伢缅眯着眼睛看了唐鬼一眼,不知道死到临头的人还有什么好高兴的,他清了清嗓子,对着唐鬼道:“看你这么开心,想必是迫不及待想踩上这滚烫的铧犁?” “嗯!”唐鬼用力地使劲儿点头:“等不了!一时半会儿都等不了!你不是说踩这玩意儿就能证明清白吗?那赶紧吧!我们这边派他去踩!” 唐鬼这一声喊出来后,场子上的苗民听不懂汉话,不知道唐鬼那一脸兴奋的表情从何而来,倒是齐孤鸿和金寒池都瞪大了眼睛,就连被人在木棍上挂了一夜几乎快要睡着的盲丞也忍不住疑惑地“哎”了一声。 金寒池第一个反应过来,转头望着唐鬼怒骂一声道:“凭什么是我?” “你还好意思问我凭什么是你?”唐鬼冷笑道:“把我们几个搞成这个样子不都是拜你所赐?再说,你不是还等着咱几个帮你的忙么?” 伢缅没工夫理会他们几个到底是由谁来踩铧犁,反正在伢缅看来,都没什么区别。 倒是唐鬼做出这一决定之后根本懒得理会金寒池的抗议,而是望向了伢缅,“我说,踩铧犁既然是要断个公平,那只是让我们来踩肯定不公平吧?” 唐鬼看了看那六把在火焰中已经变得通红的铁铧犁,满眼邪气地瞥了伢缅一眼,言下之意是谁都别想跑,好在伢缅早就料到了这一点,本身也没有逃避的意思,只见他深吸了口气,将目光转向了不远处的什嫆。 伢缅自然不会去踩那什么铁铧犁,他身为苗王,轮不到什么人用踩铧犁的仪式来审判他,更何况,什嫆才是始作俑者。 此前,什嫆始终盯着唐鬼,随着朝阳将唐鬼的轮廓照得越发清晰,什嫆也越发认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不由得思绪万千,故而并未注意到伢缅正在看向自己,直到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什嫆身上的时候,什嫆才发现这一情况,她诧异地看了伢缅一眼,不过那诧异稍纵即逝。 是啊,伢缅怎么会亲自去踩什么铁铧犁?这一想法出现在什嫆的脑海中后,她反倒坦然了。 依照伢缅的性格,现在自然到了该推替罪羊出来的时刻,看来自己还是太高估他了。 而且,什嫆知道伢缅不但不会出来踩铧犁,而且他那目光的意思很明显,他是要什嫆自己主动提出来,不然的话,伢缅自然还有无数种办法逼迫什嫆就范,他是苗王,想做的事情,罕有做不到的,尤其是在什嫆和守汶面前。 想到这里,什嫆深吸了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 这双脚曾经帮她离开舍昂山寨,到头来却也是这双脚带着她回来,什嫆没什么选择,她只可惜自己年纪大了,这双脚也不如年轻时那么矫健。 年轻的时候自信自己可以上刀山下火海,现在呢?都不大好说了。 “诸位!”心中一阵感慨之后,什嫆清了清嗓子,反正眼下的事情不得不做,既然如此不如想办法做得漂亮,什嫆知道不是自己下蛊害死侬勃,但是她下毒的过程,自然也是被上苍看在眼里的,到底要不要受到审判,只能看老天爷今天的心情好不好了,什嫆微笑着,坦然望着众人道:“什嫆乃是山寨的鬼师,未能履行鬼师的职责,以至于寨子里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什嫆理应站出来踩铧犁,让老天判一判公正!” 什嫆提出要踩铧犁,早在伢缅看向什嫆的时候,苗民们便已经预见了这一点,只是而今听着什嫆亲口这样说,苗民们还是深受感触,他们的目光望着这个离家多年又年事已高的鬼师,心中浮想万千。 只不过,感慨也好,浮想也罢,终究没有人站出来,什嫆早已料到如此,甚至连怨恨都懒得怨恨了,要知道这不就是当初自己离开山寨的原因?既然选择了要回来,唯有承受…… 就在什嫆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走向那几个滚烫的铁铧犁时,一只小手拽住了什嫆的手腕。 “婆,我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咩?上架感言?呵呵呵,才没有那种东西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很多作者都会有上架感言。 “嗯,从明天开始就要收费了呢,希望各位能够支持我啊,拜托啦~” i‘m so sorry,因为不会发嗲,所以真的没办法写那种东西给你们看呢。 差不多是上周的时候,我发过一条微博。 ”就快上架了,没看完的混蛋们赶紧去看完吧,免费的时代不多了。“ 类似这样的意思,具体怎么说的我忘了,反正差不多把。 你们知道我是顶着多大的压力?被公司看到会狗带的。 所以,机智如我,发了一两天就删了,机智的小伙伴们都看到了,没看到的,不怪我。[蜜汁微笑.jpg] 我本来是想和你们先打张感情牌的,因为写这段话的时候真的……很不舒服,因为过敏全身痒,那种和朋友吃饭看电影时想抓痒的感觉很尴尬,虽说我写这一段的时候是自己在家,但是想到是在和各位说话,还是觉得好尴尬。 但是我决定等会儿,咱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一个。 大家置换一下身份,来段儿设身处地吧。 你老板想让你做工,做得不好要骂人,做的好又不想给你工钱。 你干不干? 你可以去买个麦当劳或者沙县小吃因为服务生给你递筷子的时候没微笑就说人家服务态度不好。 所以,你也可以在我设置vip收费点之后说,什么破玩意儿也有脸收费?! 都行啊,你想说什么都行的。 日狗的人,往往都是被狗日的,我不是什么文人,我只是喜欢说真理而已,这句话用文艺一点的说法是,你尊重别人,别人才会尊重你。 咱们再来说说蛊世录。 都说小说是作者的亲儿子,巫蛊笔记是我的大儿子,对不起各位我没有教育好他,一身臭毛病。 蛊世录学乖了,学了一身讨好读者的本事。 上架之前,你们夸他,嗯,好看,嗯,用心,嗯,有趣。 这就好比一个孩子天天帮你免费买菜干活拿报纸,你说这孩子真好。 有一天这孩子给你说,我天天帮你干活儿,你是不是该给我工钱? 注意,这里是个节点。 你们其实有两种选择。 A:我不用,我出不起这个钱,从明天开始不用给我服务了。 B:嗯,好,这个孩子不错,我给钱我乐意。 这些都是人类范畴内的选择。 但是,如果你享受着这个孩子给你的服务但是又不想出钱,然后跳起来叉着腰破口大骂:你干什么了你就跟我要钱? 你什么操行? 我对这孩子很尽心,但我不图他给我养老,所以你要是喜欢,就来听这孩子说说他的故事,不喜欢,转身就走,我的原则是不取悦谁,这是人生的自由,但是,恶意中伤就过了。 我是一个简单直接的人,要么看,要么不看,谁都没逼你。 但是你非要像个耍赖的小孩儿一样,想看,但是不想掏钱,在这个还算不错,至少之前被你认可过的孩子想要付出回报的时候,你就恼羞成怒指责这个孩子…… 呵呵,对不起,这样的读者我一点儿都不稀罕,爱哪儿去哪儿去,我写书不是为了给这种人看的。 齐孤鸿懂恩情,唐克懂道义,你,什么都不懂。 你不懂,我不用你看。 说到这里,说说我自己,我是个传统的人,大学读建筑,高中学理科,初中读完一整套两百多本世界名著。 每周两次健身房,两次游泳课,多做运动,不熬夜,不久坐,因为怕早死。 我人生中得益于三位导师,1,书,教我美学;2,我爸,教我道义;3,社会,教我贪得无厌的恶人不需要惯着。 我从没想过我写的这种小说能教育谁,我给你们看了一个诡谲而新奇的世界,顺便说了一些人生感言,总有人明白其中妙趣,并以此为享受,对于这样的人,我只想说,我乐意给你看免费的,我觉得你能懂。 至于其他,对不起,呵呵。 说收费,我是真想不收钱让你们看到天荒地老,虽然我每天在电脑前面坐十二个小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无休,我真想自己开个网站写书让你们免费看看看,看到我没饭吃,看到你们永远看不到这样的书,如果你们觉得这样也无所谓,那我也无所谓的。 赚钱的路子很多,偏偏写书是最穷的,是在健身房里做四分钟的plank喊着“我是靠意志撑下来”的。 你加个班知道骂老板,因为你不能不干。 我写书,你不爱看不想付费可以不看,我没求你。 我不奢求任何不喜欢这本书的人一定要看,么么哒,嗯嗯,拜托你啦~ 去TM,谢谢。 看过巫蛊笔记的人都知道唐克是什么性格,抱歉,就我这种性格,这部书里唐鬼也是这种性格,你喜欢就喜欢,不喜欢拉倒。 顺便一提,在现实生活中经常有人问我为什么人缘这么好。 我想了又想,我的人缘好,大概是从我不介意别人是否喜欢我开始,不管别人喜欢与否,我就这个德行,不想为了贴近别人的喜好而改变自己,这是我能写出这些人物的原因。 So,谁care某些人因为收费的问题在留言板里骂什么? 我不知道是谁给他们惯出来的臭毛病,吃早点要付钱,坐地铁要打卡,看不惯老板的眼色就学着去跪舔,却偏偏有本事来看别人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小说,然后就因为别人收钱就在这儿撒泼打滚儿。 清洁工是很辛苦也很值得尊重的职业,你不付他们工资,街头碰上的时候甚至有所鄙视,然后在清洁工罢工不干、街头遍是垃圾的时候,又跳出来吐着唾沫星子指责? 你丫个泼妇你凭什么。 最后说我自己吧,我从八月开始生病,支气管炎,带病进了巫蛊笔记剧组,一天睡五个小时在山里熬了一个月,回北京第二天晚上呼吸道感染住院。 最近只敢穿黑色睡衣,关注我微博的朋友都知道原因——全身过敏淋巴超标,白天还知道克制,晚上抓到全身是血,我的白床单上都是血。 我就是在这个德行下坚持写稿的。 每次看到有人说什么“这么个破书还要收钱”的时候,我是多不想写了?反正是破书一本儿,我还熬什么意思? 可是仔细想想看,世界上总有这样的人,站在珠宝柜台前面,说,不就是个破石头,这么贵。 想一想,我也就释然了。 啰嗦得有点儿多,简而言之只有一句话,你们要吃饭,我也要吃饭,你们想过的好,我也想过的好,你们爱我,爱这么书,这孩子让你们感到愉悦,你可以选择不看,但是麻烦不要恶言相向。 尤其是那种因为收费了打分一颗星的,我只想说呵呵,你觉得我在意这个?爱打多少分随你,反正为了发泄怒气而去做那个评分只是浪费你自己的人生。 而我不会浪费我的人生,有计较这些事儿的时间,我在看苗族通史、苗水风俗史、民国民俗,不一一列举,反正我家有几十本书专门记录苗族风情和民国民俗,为的只是给爱这本书的人展现一个完美的民国巫蛊世界。 我爱所有爱我的你们。 谢谢,我会努力的,努力着不妥协的。 因为我是万人宠爱的柴特特特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三章 莫入之地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毫无头绪,是一件令叶君霖感到很厌恶的事情。 叶君霖曾听那个人对自己说过,在她小的时候,爹娘每天睁开眼犯愁的第一件事,就是今日的吃喝住用从哪儿来,是一个“钱”字压在他们一家人身上,令他们疲惫得无法喘息。 生在名门的叶君霖从未感受过钱的压力,但是老天给了每个人不同的负担,叶君霖每日睁眼,就有个声音在她的耳边叫嚣。 醒醒吧,你是叶家族长,没有时间可睡了。 身为叶家族长,首先要仪表光鲜,其次要富有涵养,再次要睿智聪敏。 相比较“要”怎样、“要”怎样之类的要求外,“不要”她做的事情倒是只有一件。 “不要说你做不到”。 简而言之,不管叶君霖要做什么,要付出什么,都不能说“做不到”,这就是叶家对叶君霖的要求。 如果说,杀人是一种罪行,因为剥夺了他人活下去的权利,那么逼迫一个少女做她不想做的事情,成为她不想成为的人,剥夺她的人生,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又何尝不是一种谋杀? 可是叶君霖无从反抗,向谁反抗呢?向生她养她的叶旻?向叶家世世代代先祖后辈?随便一个人都可以跳出来对叶君霖说,你身上流着叶家的血,是叶氏给了你生命。 是啊,生逢乱世,能活下来已经很难,自己在想什么,还重要么? 密室中突然响起的陌生声音令叶君霖浑身一个激灵,她皱着眉头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光线微弱,正在跳格子的叶君霖站在阴暗中,那人倒是还算善解人意地站在光线之下,他早已想到自己的突然出现必然会令叶君霖吃惊,为了不吓到她,也为了不让两人的见面以打斗为开始,章杳进门后,便主动走到了灯盏旁。 那张脸对叶君霖来说很陌生,她眯着眼睛仔细思索了片刻,才认出这个人。 是的,是不常见的人,甚至没什么太深刻的印象,也正因如此,这个人的出现在让叶君霖倍感吃惊。 “章杳?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恐怕只有叶君霖这样的女人会对章杳直呼其名,章杳脸色虽然有些不爽,好在并未因此动怒,只是清了清嗓子,轻声道:“正逢正月十五,来给叶老夫人请安,顺便送景莲回来。” “章杳”的名字出现在叶君霖耳中,大多都是从叶景莲的口中传出,滔滔不绝如从不感到厌倦般说着他对这位大哥的崇拜和钦佩,只是在叶君霖的角度,不过是庆幸自幼孤僻高傲的弟弟终于觅得良师益友,为此而欣慰罢了。 好在,当章杳说出叶景莲的名字后,叶君霖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她想到自己还保持着跳格子的姿势,这才迅速站起来,脸上仍没有笑意,人也没有要靠近章杳的意思,她的脑袋飞速转着,思绪翻飞。 章杳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要知道,这可是叶家的密室!他是从哪儿得知密室位于何处?又是如何躲过了外面看守的叶家门徒,直入这里? 不管究竟是用了怎样的方式,章杳能够进出叶家密室如入无人之境,光是这一点就值得令人畏惧,其次,自己最为私密的地方被人擅入是一件令人很恼怒的事情,因为说不定会被人撞见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比如,跳格子。 在心中的惊讶愕然褪去之后,叶君霖深吸了口气,强忍着愤怒,对着章杳道:“章司令亲自前来,实为贵客登门,看这架势是怪我招待不周,所以闲得无聊,一不小心就散步散到了不该来的地方?” 叶君霖这话带刺儿,章杳挑了挑眉毛,脸上看不出是高兴还是恼怒,只是环视着密室,似乎对这个看起来很没意思的地方有着特别的兴致,总之,唯独就是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这里不比章司令的军营,”叶君霖有些恼了,说话的音调也抬高了三分,“不是每个地方都可以任人随便进出的。况且……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是不是景莲?” 这一次,即便是叶君霖最为宠爱的弟弟也不足以作为挡箭牌了,叶君霖强忍着心中的恼怒,纵然自己对叶景莲百般宠爱,可是不能妥协的事情就是不可妥协。 “这个嘛……”章杳没有说下去,但从他的目光之中,叶君霖已经知道了答案。 叶景莲不知道叶君霖到底在哪儿闭关,天知道他是用了多少勇气才敢在章杳面前坦诚承认在这叶家中,他也不是全知全能的。 “但是……”叶景莲有些慌张,甚至有些手足无措,只见他摆了摆手道:“我应该有办法的!” 在这叶家,叶景莲有两个特殊之处与其他人都不一样,第一,他是男人,第二,他不会炼蛊。 叶景莲虽然会驱使一些简单的蛊虫,但是也仅仅只是驱使别人炼好的蛊虫,因叶家蛊术传女不传男的门规,即便叶景莲想要摘星揽月,叶旻和叶君霖都不会说个“不”字儿,可独独这蛊术他不可染指。 眼下,叶景莲便是进了叶君霖的闺房,进门前,他转过头去,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着章杳道:“杳哥,麻烦你在门外等等。” 叶君霖的卧房除了叶旻和几个贴身丫头之外,就只有叶景莲可以随意入出,因守护院落的蛊虫只熟悉这几人身上的气息,外人擅闯便会受到蛊虫的袭击,这一点,章杳进门的时候便已经发现。 叶景莲进了叶君霖的门,找出了叶君霖炼的寻尸蛊,然后以她的蛊去寻找她的所在。 这就是为什么章杳会知道密室所在何处。 只要知道了地点,其他的事情便简单许多,比如守护在门外的门徒,便由叶景莲主动挺身而出要求作为诱饵,帮章杳搞定了,至于门口专门对付叶家人的蛊虫,则对章杳无效。 人若是真想要去什么地方,总归是能想出办法来的。 不过还好,还好是叶景莲带着章杳来的,否则如果让叶君霖知道章杳仅凭一己之力就找到了自己的密室所在,那恐怕才是更可怕的事情。 章杳在回答过叶君霖的问题之后,不等她开口发问,倒是主动说出了自己出现在这里的来意,只见他指了指叶君霖的桌案。 “是哪里出了问题吧?” “什么?”叶君霖本能地问了一声,很快意识到章杳口中所说的,是自己正在炼制的返生蛊,她立马两步冲到桌案前,挡住了章杳的视线,这一次话语中的敌意更甚,“这似乎和章司令没什么关系。” “你不想知道问题出在哪里?”章杳又一次重复了自己刚出现时的那句话,“不如我来教你。” 不管是跳格子、炼蛊,还是关于这人生,要不要我来教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四章 滚烫的对错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守汶的声音不大,但是足以被周围的人听到,尤其是被挂在不远处的唐鬼,他歪头打量着那孩子,似笑非笑地轻声一句道:“有意思。” 是很有意思,唐鬼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主动站出来的却是个孩子。 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那么,人到底是年纪越大越勇敢,还是越胆怯呢? 说什么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未免过于夸张,但不得不承认,人的确是在受过诸多伤害之后就开始变得胆怯起来了,因为过去的伤痕而畏首畏尾,对于很多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事物保持抵触态度,还有人。 相比较之下,倒不如孩子,至少没有被弱小束缚。 守汶此话一出,什嫆的鼻子酸涩,她想不起来自己有多久没有哭过,这一生遇到的大风大浪太多,就好像无数次反反复复结疤又愈合的皮肤,早已很难被触动了。 然而,孩子的单纯本性,却让心中涌起打从心底的感动。 什嫆伸手抚了抚守汶的头,话还未说出口,守汶便已经猜到了什嫆要说什么,他率先打断了什嫆的话。 “婆,我不会让你出事儿的。” 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守汶心头的想法已是无比坚定,他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在汉话中,那个“守”字,其实取着一个守护的意思,他只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外婆去踩那滚烫烧红的铁铧犁。 不等什嫆说什么,守汶已经率先站在了伢缅面前。 少年还是那个少年,每日相见,看不出什么变化,可伢缅却能清楚地感觉到守汶看着自己的目光与以前不同了。 目光之中,带着敌视。 只是旁人并没有他们那样的敏感,他们只是惊讶于少年守汶的勇敢,甚至以为守汶主动站出来踩铧犁不光是为了什嫆,也是为了伢缅。 眼看着那少年已经站出来了,唐鬼转头对着金寒池坏笑一声道:“怎么样?大少爷,人家小孩子家家的都站出来了,你还在等什么?” 金寒池想问唐鬼为什么是自己。 “因为你就是始作俑者啊,这道理再简单不过,更何况,”唐鬼斜靠在大网里,还翘着二郎腿,一只脚在有限的空间里晃了晃,“你知道我是肯定不会去的,反正我没有什么事情好着急,你不愿意去的话,我们可以一直被吊在这里。” 唐鬼的话好像一只大手,将金寒池的小尾巴掐得生疼,道理却又直接得令人无法反驳。 大网被人缓缓放下,金寒池终于可以从那令他厌恶至极的抓猪网里出去了,不过人还是高兴不起来,那股腥臊的气味儿已经被沾染在衣料上。 去穷酸气太多的地方会不小心沾上虱子和大便,看来自己听到的道理不是没道理。 金寒池活动活动手脚,目光始终凝望着不远处的火堆,他刚在地上站稳,已经有人在伢缅的目光授意下将铁铧犁从火里拿了出来。 铁铧犁被烧得通红,落在地上后立刻能闻到一阵焦腐味道,那是地面上的土都已被烧焦。 有人从背后推了金寒池一把,推得他一个踉跄,金寒池转过头,虽然没有直白地表露出怒意,但那眼神之中的彻骨冰凉已经足以令背后的年轻人说不出话。 金寒池只是凭着习惯,本能地那么看了年轻人一眼,发觉到他被自己的目光给吓到,金寒池突然觉得好笑,耸了耸肩对年轻人摆摆手,丢下不知所以的年轻人后,金寒池坦然地向火堆旁走了过去。 也是,一个小孩子都不怕,自己有什么可怕的?金寒池想到这里,人已经站在了火堆前,只是对于这种由老天来裁断公平的无知做法,会令金寒池感到好笑。 如果这样就能知道谁对谁错,那脚皮比较厚的人岂不是永远不会错?倒是自己细皮嫩肉,估计那小孩子都会比自己肉厚。 金寒池和守汶分别站在两侧,面前摆着两排铁铧犁,一排三个,每个相隔一步远,从金寒池走到这里的功夫,铁铧犁的外表虽然已经降温,稍稍恢复了原本的颜色,但是隐约还是可见红光和火星。 守汶脱着鞋袜,动作干脆,没有半点儿犹疑,这举动中不合乎年龄的沉稳倒是的确令金寒池心生钦佩之情,他脱鞋袜的时候一直望着守汶,只是守汶好像没有看到他的目光,而是转头看向伢缅。 从守汶搬进伢缅家起,伢缅很少与他目光相对,如果说以前都是因为无视,那么现在则是因为畏惧。 伢缅觉得自己不应该心虚,但不知为何,少年的目光就是让他不敢与之对视。 守在火堆周围的人群鸦雀无声,目光都凝聚在金寒池和守汶身上,如果目光有温度,两人必然会感觉到浑身灼烫。 在这样的一片静寂中,伢缅清了清嗓子,以苗语高呼一声道:“上犁!” 金寒池听不懂苗人的话,只是跟着守汶一起走到了铁铧犁前。 直到人站在这里的这一刻起,才知道之前所有的设想,其实都是空想,不管是金寒池还是守汶,此时都不敢说一句“不怕”,滚烫的铁铧犁就在自己面前,已经不是怕不怕的问题了。 金寒池吞了口口水,知道这种事情犹豫不得,反正今天自己根本躲不过去,而冷静思考一下的话,就知道在这时候不如速战速决。 对,速度一定要快,一旦慢下来,双脚立马会被铁铧犁灼伤,而且,最要命的是这踩铧犁还有个特殊的规矩,上铁铧犁的时候,裤腿是散开的,一旦裤子被引燃,就会被判为犯错的一方。 金寒池想都不想,人已经迈出步子。 好歹是练功多年,不能说金寒池身轻如燕,但也是步履轻盈,他以脚跟为着力点,尽量减少脚与铁铧犁的接触面积,凝神运气,几乎是蜻蜓点水一般踏在了铁铧犁上。 第一步踩上去的时候,那疼钻心裂肺,灼痛的感觉令金寒池浑身一个激灵,冷汗顿时泛起一身,那种痛感简直不是用语言所能够形容的,虽然只是踩在铁铧犁上,可却好似被人用板斧在脚上狠狠地砍了一刀! 第二步的时候根本没有时间思考,金寒池几乎就只是为了解脱那种痛感,然后凭着本能不假思索地迈开腿,让另一只脚交换着,去承受那种痛楚。 第三步就没有前两步那么痛苦了,大概是先前这只脚踩铧犁的时候已经疼得麻木。 踩过那三个铁铧犁,双脚重新落在坚实的土地上时,金寒池有种痛不欲生的感觉,脚必然是被烫伤了,地面上的砂石钻进伤口里,疼得他恨不得跪在地上打滚儿。 好在尊严强撑着金寒池仍旧稳稳地站在地上,嘴角虽然勉强勾起了一抹笑容,只是人实在是不轻松,那种痛苦令他几乎没有站直身子的力气。 金寒池无暇顾及其他苗民的惊呼声,无暇顾及什嫆和伢缅脸上的惊慌。 在金寒池看来,自己安然无恙地走过来了,至少证明自己不是错的那一方。 在什嫆和伢缅看来,金寒池安然无恙地走过去了,出事儿的既然不是他,那么就是守汶…… 每个人都自有自己关心的重点,尤其是对面的守汶,他吞了口口水,双腿开始不争气地颤抖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五章 所有人,都有错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先发制敌,这是金寒池的计谋之一。 金寒池从来就不相信用踩铧犁这种方式能分出来什么公正和对错,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人们的心理作用--做错事儿的人往往会心虚,心虚就会出事儿。 理性如金寒池一般,这是唯一能说服他的理由。 既然并没有所谓老天来主持什么公道,那么金寒池唯一需要对付的就是自己的心。 他不能心虚,而且要尽量努力让对方心虚。 在看到守汶的表情时,金寒池心中感到十分满意,很显然,他的计谋已经生效了。 对面的少年明显在颤抖着,神明不能影响金寒池,却会影响守汶,只见少年的表情复杂,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守汶这次是真的怕了,而他的这种怕还显然与刚刚金寒池的那种怕不同,守汶不光怕自己要在铁铧犁上受伤,他更怕的是,如果自己失败了,就意味着什嫆和伢缅真的做错事儿了。 所以……虽然真的想勇敢的走过去,但是真的没有勇气了。 就在守汶这样想着的时候,什嫆的声音自他背后传来,守汶回过头去,目光正与什嫆相对。 “踩吧,守汶,”什嫆的表情与刚刚有些不同,只可惜那表情中所蕴含的是守汶看不懂的东西,他只是听到什嫆对着他喊着,“没事儿的,婆会保护你,没有做错事情,就什么都不用怕的!” 守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打动了自己,是什嫆的目光?她的语气?还是那种无处不在的坚定,以及一种好像代表着抗争的眼神? 总之,不管那叫不上名字的感觉到底是什么,但那种感觉令守汶感到坚定起来,他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然后闭着眼睛便一鼓作气从那三个铁铧犁上走了过去。 这感觉有些太快了,让守汶想起自己小时候过一座独木桥时,好像也是这样硬着头皮什么都不想就过去了,甚至事后都会怀疑自己到底是怎么过去的。 脚自然是疼的,直到守汶稳稳地站在地上的时候,他仍旧不敢低头看自己的脚,那种灼烫的感觉令他觉得好像两只脚底板都快要燃烧起来了似的。 大概过了一两秒时间,守汶深吸了口气,才终于鼓起勇气睁开眼睛。 守汶本是想去看看自己的双脚到底怎么样了,裤腿没有烧起来,不知道脚上有没有起泡,然而还不等守汶去看自己的状况,周遭众人诡异的反应却令他动弹不得。 只见,所有人都在盯着守汶和金寒池,不光是什嫆和伢缅,甚至还有特意被请来的三位六方,所有人的表情都是一样的诧异和难以置信。 没事儿,守汶没事儿,金寒池也没事儿。 这怎么可能? 不等伢缅说什么,专程来主持公道的三位六方已经快步来到守汶和金寒池面前,有人按着两人坐在地上,强行抓着两人的脚腕举起他们的脚掌,三位六方盯着看了又看,两人的确是被烫伤,脚上能看到红肿的痕迹,但是没有溃烂和火泡,皮肤和裤子都没有被烧坏。 三位六方注意到这一情况之后,不由自主地互相对视着交换眼神儿,他们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 当初是伢缅一口咬定盲丞害死侬勃,为此,伢缅站出来要求踩铧犁,守汶代表伢缅一方金寒池代表盲丞一方,这是一件很显然注定了必然有人对有人错的事情,可为什么踩铧犁之后竟然没有出现应有的反应? 在场的许多年轻人还是头一次经历踩铧犁这种事情,并不明白那些凝重的表情从何而来,倒是身旁的长者对他们低声解释过后,年轻人才明白--踩铧犁时无人受伤,并非因为老天判不出个对错,而是证明此事远远不止是一个人的错或是如何。 对神明的崇拜,让苗民坚信神明可以判断出所有事情的对错,神明不肯轻易做出判断时,并不是神明不能,而是神明不愿意,是神明对整个村落有所不满。 也就是说,罪责落在了每个人的头上。 或许年轻人对此还有所疑惑,但是伢缅的表情已经变了,身为当事人的他最清楚自己做了什么,知道这件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的。 伢缅隐约感觉到,正如苗民所坚信的,每个人都有错。 齐孤鸿如寨子中的年轻人一般,并不知道长者们的惊愕从何而来,他正想向伢缅发问时,便看到三位六方在诧异片刻后纷纷将视线投向了伢缅,等待着伢缅给他们一个答案。 “这个……”伢缅几乎是从牙缝儿里挤出来了这么几个字,他说话的速度很慢,显然在一边说一边想着接下来到底要说什么。 什嫆知道伢缅已经无话可说了,倒是她的双眼之中有了一种坚毅--什嫆在这一刻突然想到了自己到底要做什么。 脑海中的思路逐渐清晰起来后,什嫆的底气也多了几分,只见她清了清嗓子后轻声道:“诸位,我们现在只是想知道到底是谁害死了侬勃,既然侬勃中蛊而死,不如就从这个蛊上下手。” 改变问题的指向,一方面是什嫆想要转移众人的注意力,第二方面则是在悄无声息地削弱伢缅的主导权。 什嫆身为鬼师,她说的话,苗民们没有理由不相信,更何况在这之前,已经有人怀疑到是因为伢缅在什嫆回来之后仍旧占据鬼师的身份故而引发天谴,现在正是什嫆站出来的时候。 哪怕不是为了自己,什嫆也必须要站出来了。 在伢缅的步步紧逼下站出来,从默默的承受,变为反抗。 什嫆的话果不其然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但是村落中并无人会下蛊,这也是苗民们怀疑汉人盲丞是始作俑者的原因。 伢缅第一个注意到众人将视线凝聚在了什嫆身上,身为村寨中的苗王,伢缅率先敏锐地察觉到了关乎权利的危机感,他清了清嗓子,赶在什嫆继续掌握控制权之前,对着苗民道:“他住在察戈家里,我们先去搜查察戈的家!” 说完之后,伢缅已经迫不及待地率领着苗民们浩浩荡荡地往察戈家去,愣在原地的齐孤鸿立刻反应过来,他看了看挂在半空的唐鬼,见那家伙仍旧是优哉游哉一脸对什么都不在意的表情,干脆也懒得搭理他,而是快步走到盲丞身边帮他解开绳子。 “齐少爷,”齐孤鸿虽然一言不发,盲丞却已经感觉到那双手的动作必然是齐孤鸿,这瞎子平日里都靠着别人过日子,最懂眉眼高低,此时似乎全然忘了自己以前是如何对待齐孤鸿,很是不要脸地跟齐孤鸿热络起来,“这次多亏您了,要不是齐少爷,瞎子我小命都保不住了!” 此刻,朝阳刺眼,唐鬼懒得睁眼睛,躺在网里连看都不看,鼻孔中不屑地哼笑一声,摇摇头道:“嗬,不要脸的东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六章 有惊无喜的重逢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齐孤鸿不知道接下来等着自己的会是什么。 很多事情在看似最后一步的时候总会遇到变故,就像自己期待已久终于回到齐家,最终却遇到…… 也罢,齐孤鸿只是感慨,本以为踩铧犁之后这件事情能够解决,他甚至已经开始思考唐鬼和盲丞被放了之后,他们该要去哪儿,但是现在看来,是他想多了。 齐孤鸿以为齐家的灭门对自己来说已经是足够大的打击,然而此刻却发现一切都尚未停止,老天爷给他准备的考验还很多,是自己以前的日子过得太顺遂,他甚至怀疑自己在头二十年已经把自己这辈子所有顺风顺水的日子都过完了,接下来的就是无尽的波澜,而他也不能再如以前那么单纯,总以为世事都在自己的意料之中。 如果当初那一刻选择赴死呢?齐孤鸿摇摇头,他现在已经无暇考虑生死,自己的命早已经不属于自己一个人--唐鬼,盲丞,众人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与他产生了羁绊,这些羁绊好像一根根藤蔓缠在齐孤鸿身上,想放下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哪有几个人能真的活得一身轻松? 心中这样想的时候,齐孤鸿已经解开了盲丞身上的绳子,顺手帮这瞎子松了松手腕和肩膀,被人捆鸡似的捆了一晚上,瞎子的手脚有点儿不利索,人一迈步就跑偏了,身子栽栽歪歪眼看就要倒,被齐孤鸿一把捞住了。 “大当家的呢?”盲丞在齐孤鸿耳边轻声问了一声,自己这次捅了这么大的篓子,最关键的是他还骂唐鬼是王八蛋,盲丞现在生怕唐鬼突然跳出来狠狠抽自己一顿,躲在齐孤鸿的背后问得小心翼翼。 “放心,”齐孤鸿瞥了盲丞一眼,又看了看挂在树梢上的唐鬼,唐鬼没理会他们,正垂着眼帘闭目养神,齐孤鸿懒得搭理他,对着盲丞道:“他现在没工夫打你,我们先去你先前住的地方看看。” “没什么好看的,”盲丞对齐孤鸿嘱咐道:“蛊不是我们下的,是那个讨人厌的家伙,你们刚刚在干嘛来着?听起来挺热闹的,大当家说让那家伙干什么去来着?被苗人弄死了吗?” “是啊……被弄死了……现在……”金寒池的声音从盲丞背后传来,压着嗓子,音调颤抖,“是魂儿跟着你呢……” 金寒池不光是声音鬼声鬼气,还不忘将自己冰凉的手一把塞进了盲丞的脖颈,盲丞被吓了一跳,立马蹿着跳起来抱住了齐孤鸿的胳膊。 盲丞认得出金寒池的声音,指着他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到底是人是鬼?” “我?呵,”金寒池哼笑一声,然而目光却是望着齐孤鸿,“你问问你的齐大少爷,就知道我是人是鬼了。” 盲丞闻言,不由得将脑袋转向齐孤鸿,明明是个瞎子,与人说话时却总喜欢望着人家,偏要装出一副能看见的样子,只是盲丞等待片刻,齐孤鸿始终没有回应,盲丞试探性地拽了拽齐孤鸿的袖子,身旁的齐孤鸿就好像一根木桩似的,毫无反应。 齐孤鸿在看到金寒池的那一刻就忘了自己该有什么样的反应。 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这个家伙。 金寒池和唐鬼被挂在树上的时候,唐鬼在前,刚好挡住了齐孤鸿的视线,他只知道那里挂着个人,出发的时候曾听唐鬼说过特意派了手下的几个兔崽子守着盲丞,自然是先入为主地当成了唐鬼的人,并未想太多,倒是在唐鬼嚷嚷着要让金寒池踩铧犁的时候,齐孤鸿还在心中暗骂唐鬼这混账东西不拿自己的手下当人看。 更何况,金寒池啊,压根儿就不在齐孤鸿的考虑范围内,从他站在这里的第一刻起,心中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想法认为金寒池会在这儿。 而在踩铧犁的时候,金寒池又是刻意躲在齐孤鸿的视线死角里--他早就料定了齐孤鸿见到自己的时候会深感意外,他等着的,就是齐孤鸿那意外的表情。 金寒池好像个渔翁,下了个大网,此时正是收网的时候,他盯着齐孤鸿脸上的表情,心中不免有些得意。 只是,诧异在齐孤鸿脸上逗留太久之后,金寒池脸上得意的笑意也渐渐驱散了一些。 这家伙不光是有惊无喜,甚至还有些愤怒的感觉…… 金寒池清了清嗓子,虽然有些尴尬,却还是故作轻松道:“怎么?没想到我会在这儿?” “嗯,没想到,”齐孤鸿的语气很是认真,“没想到你在这儿,更没想到你差点儿害死了我们的人。” 齐孤鸿突然觉得这件事情很好笑,自己刚刚所有的想法都很好笑。 在看到金寒池之前,齐孤鸿一直在担心唐鬼的人到底是不是始作俑者,一直在为了唐鬼和盲丞的安危担忧,一直在想如果他们真的在这儿害死了一条人命,自己要怎么办?是站在正义那边,还是站在唐鬼那边? 但是金寒池的出现就像一个出剑毫无章法的顽童,横七竖八打乱了齐孤鸿之前所有构想。 如果早知道是金寒池的话,齐孤鸿根本懒得浪费口舌,直接和伢缅交涉,将过错推到金寒池身上,然后带走唐鬼和盲丞便是了。 反正他一点儿都不关心金寒池的死活,不光是因为唐鬼屡次警告他不要多管闲事儿,最重要的是,齐孤鸿压根儿不觉得金寒池是什么好人。 他出现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就诡异得出乎齐孤鸿所有意料,而齐孤鸿不光眼睁睁看着他和叶君霖那样一个弱女子斗蛊,还眼睁睁看着他丢下本来是帮他的休伶,只是为了他自己的安全,甩下休伶就走。 金寒池曾经对齐孤鸿说过,生逢乱世,眼下也到了五个家族争高下的时候,他甚至告诉过齐孤鸿,他未必会成为齐孤鸿的朋友,甚至会是对手,如果不是因为齐孤鸿知道章杳才是真凶的话,他觉得自己最该怀疑的人其实是金寒池,因为他当初那一席话好像已经预示了齐家会遭遇的一切。 齐孤鸿知道,这家伙就算不是敌人,也是个麻烦,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活下去已是不易,最该做的就是躲避麻烦。 “那么,”想到这里,齐孤鸿的表情变得格外坦然起来,将盲丞拽到自己身后的齐孤鸿耸了耸肩膀,努嘴指了指正向一片错落的小楼中走去的伢缅等人,对着对面的金寒池道:“接下来的事情你自己处理好了。” “干嘛?”金寒池歪着脑袋,用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望着齐孤鸿,撅着嘴巴,甚至好似是撒娇一般道:“你们要把我扔下?” 齐孤鸿觉得好笑,金寒池自己本身就曾经说过,不可能和他齐孤鸿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现在反倒装出一副可怜相?齐孤鸿知道金寒池是那种可以做到放肆的去利用别人而全无愧疚和负罪感的人,他忍不住在心中提醒自己,现在不管金寒池说什么做什么,都只是在想方设法想要利用自己而已。 身为族长,不就是要学会利用自己身边的人为自己做事儿么?只不过齐家的族长知道为门徒着想,知道在灭门之前将门徒遣往安全的地方,甚至连家中的家丁下人老妈子都提前遣散,而金寒池呢,他居然真的会让为了保护他的性命不顾一切的人为了他的命而去死。 这种事情是自幼念着“仁义礼智信”的齐孤鸿不敢想象的事情。 虽然想做好人,但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似乎也不算作恶呢。 “是,你自己来处理。”齐孤鸿的语气严肃而坚决,“我不知道你在这儿到底干了什么烂事儿,但是那都是你的事儿,和我们没有关系。” 当齐孤鸿说到这里的时候,对面的金寒池终于收敛了脸上的笑意。 “你可以不管,但是麻烦你注意一下你和金寒池说话的语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七章 另有其用,来日方长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如果金寒池知道齐孤鸿的想法,想必会表示赞同。 他自然可以坦然承认自己的确是一个喜欢利用他人的人,而且,族长就是在利用身边的手下帮自己完成一切,这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金寒池从小就带着摆布他人为自己所用的任务长大,自然不会有和齐孤鸿一样的想法。 但是,金寒池虽然喜欢利用人,却不代表他喜欢乞求别人来帮助自己。 齐孤鸿喜欢帮就帮,不喜欢帮的话,金寒池也会自己想办法,可是,即便他是高高在上翻手云覆手雨的神明,即便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帮金寒池解决掉所有困难,金寒池也不会低下他高高扬起的头颅。 不管是谁,都该注意和他这位金家族长说话的语气。 金寒池望着齐孤鸿,眼神之中没有愤怒也没有指责,但是那种与生俱来的高傲却已经展露在脸上。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像是一杆秤,一方高了,另一方便会低下来,此时若是换做旁人,或许会被金寒池的气势所震慑,而对面的齐孤鸿抿了抿嘴唇,他不想再和这金寒池说什么,不想向他妥协,也不想容忍他高高在上的态度。 他是齐孤鸿啊,连自己的整个家族都失去了的人,还有什么他不敢失去的东西?更何况面前这个他本就不想惹上瓜葛的金寒池。 故而,在金寒池说过这话之后,齐孤鸿顿了顿,抿着嘴唇似乎是想点头认可,但终究是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嘴唇未启,轻声道:“那你自求多福。” 齐孤鸿说过这话之后转身想走,他急于去和伢缅解释清楚其中缘由,赶紧从这烂摊子中抽身,然而就在齐孤鸿的身子刚刚转了一半儿的时候,耳边响起了唐鬼的声音。 唐鬼喜欢睡觉,在山寨里的时候也经常是一副长睡不醒的样子,他好饮酒,有时早上起来就喝,所以睡觉也是不分晨昏,但是不论如何,山寨中的山匪都知道,即便唐鬼在睡,哪怕是在打呼噜,也不能在他身旁乱说话。 他们分不清唐鬼到底是在睡还是在醒,有时候哪怕是山寨后院儿着火,也把这家伙叫不起来,可有时只是有人在院子里以蚊子大点儿的声音说句话,唐鬼便会从一堆兽皮中跳起来。 就像此时,齐孤鸿以为唐鬼在睡,可实际上,当“金寒池”三个字钻入唐鬼耳中的时候,他就已经醒了,人未动,心中却有惊雷炸响。 金寒池,蛊族五家,金家族长,难怪唐鬼一见到这家伙的时候就知道他地位非凡,倒是能看出这是个大少爷,却还是没有料想到居然会是金家的族长。 不过唐鬼的想法没有齐孤鸿那么复杂,他是个简单的人,知道想得再多,到头来都是空,故而他喜欢直来直往,包括想事情的思路也是如此--他不知道金寒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但他想知道,所以他现在还不能让金寒池死。 唐鬼不介意帮金寒池一把,自己也可以顺便一把一把将他的老底儿从黄土之下挖个通通透透。 故而,唐鬼开了腔,声音有些沙哑,慢吞吞,懒洋洋。 “齐啊,这金少爷好歹是客人,咱们应尽地主之谊,你就……” 齐孤鸿不喜欢唐鬼用这种大家长似的指挥语气和自己说话,心中不免有点儿不悦,挑眉看了唐鬼一眼道:“你说人话,别装。” 在自己面前是张嘴他爹闭嘴他娘的土匪,怎么到了这金寒池面前居然还想起来装个文腔?假,太假。 唐鬼说到一半儿的话被齐孤鸿这么堵了回去,人便睁开眼睛坐起来,无奈网子太小,他的姿势很是别扭,指着齐孤鸿道:“费什么话呢?你和他去一趟又不会死。” “是,我不会死,我肯定不会,”齐孤鸿心有怨气,心说自己本来就不会死,他要是不管唐鬼的话,早就走了,他来这儿是为了唐鬼的生死,这家伙究竟是怎样的厚脸皮才能装作不知道这一点,还能说的好像自己怕死一样?齐孤鸿咬着牙,好似对唐鬼恨到骨子里似的,一字一顿道:“你要是想跟他一起去死,我才不拦着。” “别,我和他一起死叫殉情,”唐鬼一只手肘顶在腿上,手掌撑着脸颊,歪着脑袋很是一本正经道:“老子要是殉情,肯定要找个好看的姑娘。” 唐鬼的语气越是正经,就越是显得他这人吊儿郎当,不过在说这话的时候,唐鬼也给齐孤鸿递了个眼色--留着他还有用。 金寒池在身旁,齐孤鸿不好和唐鬼发作,只好深吸了口气强压住怒气,而身后的盲丞也悄无声息地拽了拽齐孤鸿背后的衣裳。 瞎子是最为敏锐的,从这姓金的第一次出现的时候,他便已经感觉到这人不寻常,唐鬼既然这样说了,自然是有他来日方长的用意,瞎子本是好心劝说,可这动作却令齐孤鸿更加恼怒,瞎子越劝自己,越是搞得自己好像什么都不懂似的。 和唐鬼最熟的人明明是自己。 齐孤鸿推开盲丞的手,声音冷冰冰道:“那你是在这儿守着你大当家的,还是……” “瞎子,你……” 唐鬼人虽然被吊在树上,但这丝毫不妨碍他发号施令,只是还不等他把话说完,瞎子已然会意,好似忘了齐孤鸿刚刚才满是嫌弃地将他推开似的,仰着脸凑到了齐孤鸿身边,一脸谄媚道:“齐少爷,瞎子跟您走,不然我们大当家的肯定不放心!” 其实盲丞话还没说完的时候,齐孤鸿就已经走了出去,没办法,实在是懒得搭理这蛮横的土匪头子和他的马屁精瞎军师,只是走了两步,齐孤鸿还是咬着牙回头,只见盲丞此时还对着空气喋喋不休,害得齐孤鸿连气都生不起来。 倒是在齐孤鸿这一转身的功夫,唐鬼幽幽道:“你也不用这么大的怨气!你齐孤鸿不是最喜欢说真话的人吗?那你旁边这位金大少爷可就是个只说真话的人,你可要好好稀罕他!” 金寒池?说真话?齐孤鸿觉得好笑,从他第一次见到金寒池的时候,就从不觉得金寒池是什么老实本分的人,行吧,就当做是替金寒池找个借口,他是身居其位迫不得已,但这也不能改变他在齐孤鸿心中的形象——为了利益不择手段,连其他人的性命都可以不管不顾,又何况撒谎? “哎!”唐鬼见齐孤鸿不理会自己,便挣扎着在网里翻了个身,此时侧躺着,对着齐孤鸿道:“你不要总是对人抱有偏见,有些人昨天是那样,今天说不定就会变个样,比如咱们金少爷,正直诚恳如他一般,若是说假话的话,必然会痛不欲生抓心挠肝吧!” 唐鬼说这话的时候对着齐孤鸿挤眉弄眼,齐孤鸿一头雾水,倒是旁边的金寒池脸上虽然笑着,背后的手却攥了攥拳。 看样子,中了吐真蛊的事情是被这厮发现了。 齐孤鸿没有多说什么,当他带着令他头疼又火大的盲丞和金寒池走出场子向东边的人群追过去的时候,刚好有另外几人走出场子,向西边走去。 那几个人中,齐孤鸿和金寒池不认识别人,倒是见到那个踩铧犁的小孩子正在其中。 守汶从铁铧犁上下来之后,脚掌钻心的疼,他毕竟是个孩子,本能地便率先将视线投向了什嫆。 脚底板那种火烧火燎的感觉在上一秒还令守汶觉得痛苦万分,但是下一秒看到什嫆赞扬而欣慰的目光后,所有的疼痛化作满足,对于自己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而带来的满足感,毕竟,那种肯定的目光简直让守汶觉得哪怕让他再来一次也无所畏惧。 守汶是懂事儿的孩子,他知道周围的人太多,所有人的视线都在望着自己,他不能任着自己的性子马上扑到什嫆身边,哪怕他心中对此有着无法遏制的渴望。 接下来的时间里,守汶强忍着脚底板传来的热辣疼痛,等待着能回到什嫆身边的时刻,他无暇顾及那些大人们在讨论着、关心着什么,他只是望着什嫆,直到伢缅迈步,众人跟着他走开时,守汶迫不及待向什嫆扑了过去。 然而还不等守汶扑进什嫆怀里,什嫆却按住了守汶的肩膀,她一脸焦急地望着伢缅他们离开的方向,甚至没有时间去看守汶,对着他几乎是有些敷衍地轻声道:“你先跟着他们回家,在家等着我,我去去就回。” 说罢这话,什嫆脚步不停便走了。 什么都没有,守汶那一腔如烈火蹿着火舌般迫不及待想说出来的话,此时都被什嫆那一盆冷水浇灭。 后来,有人背起守汶,几个年轻小伙子在他耳边不知说着什么,还有几个屁大点儿的小孩子尾随其后叽叽喳喳,似乎是在表达钦佩。 但这一切对守汶来说都不重要,他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从小到大围着他转、眼睛里就只有他的外婆不关注他了? 年幼的守汶此时还不知道,什嫆眼下关心的,就只有一个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八章 掉在地上的真相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从唐鬼出现在场子上开始,什嫆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他。 什嫆甚至有点儿后悔,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要不是自己嫁祸在盲丞头上,就不会令唐鬼被卷入这场灾难中。 就是这个想法致使什嫆根本无暇顾及守汶,她必须要跟着伢缅去看看情况,看看还能不能救下唐鬼。 至少,知道那边的情况,也才能知道怎样才不会让唐鬼死。 什嫆年事已高,走得快一些不免步履踉跄,等她赶到察戈家的时候,齐孤鸿、金寒池和盲丞三人也已经到了门口。 金寒池站在齐孤鸿背后没有说话,倒是齐孤鸿客客气气地侧身给什嫆让开了一个位置,让什嫆先进门。 “你们……”什嫆忍不住打量着齐孤鸿,犹豫再三后轻声道:“是那后生的朋友?他就是你们说的那个姓唐的人?” 齐孤鸿不知道什嫆究竟是何人,但是她和孙儿刚刚主动站出来替伢缅踩铧犁,想必定然是和伢缅一伙的人,只是不知此人与唐鬼什么关系,为何好像很关心唐鬼的事情。 虽然齐孤鸿赶来的时候,场子上苗民和唐鬼等人的战争已经进入尾声,但光凭战斗结束后的惨烈场面便可知,这苗寨看起来只是一些勤朴苗民的居身之所,对他们来说却是危险重重,必须处处小心,否则下一步就是步盲丞后尘。 只是正当齐孤鸿心中思绪翻飞的时候,盲丞已经认出了什嫆的声音,没好气儿道:“他是谁和你没关系,但是你想害死我们,没那么容易。” 弱者最擅长的,就是保护自己,而在保护自己这项任务中,最重要的技能就是时时刻刻提防他人。 越是弱小的人,就越擅长警惕和防备他人,至于信任嘛……信任是什么东西?是卸下自己的护甲,向别人亲手奉上一个伤害自己的机会吗? 盲丞才不管当初什嫆到底为什么要那么做,反正他知道什嫆是恩将仇报,如果不是她的话,那些苗民们也不会来抓自己。 这瞎子生得纤瘦文弱,身子好似根竹竿,说起话来倒是硬气得紧,一句话噎得什嫆几乎说不出话来,脸色一时间变得很是难看。 什嫆想和唐鬼说话却失踪找不到机会,她一开始也没想到这件事情会闹得这么大,俨然是已经一发不可收拾,现在再想解释着实困难,面前这瞎子显然是恨不得一张口咬死自己的架势,什嫆哪里还敢奢求什么唐鬼不会误会自己?只希望她不会憎恨自己,不肯听自己解释,就已经是最幸运不过的了。 正当什嫆心中七上八下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房里已经响起一阵嘈杂的叫声,齐孤鸿和金寒池大眼瞪小眼,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就知道看来对方和自己一样,听不懂苗人的话。 齐孤鸿转头望向什嫆,急切地问了一声道:“他们在里面说什么?” “他们说……” 什嫆的脸色大变,一脸的惊愕,齐孤鸿问了这么一句后,什嫆半晌才缓缓转过头来。 只是,还不等什嫆作答,旁边的盲丞突然冷笑一声,薄唇微启,吐出两个字。 “是蛊。” 瞎子有自己学习语言的独到方式,即便眼不可见,他也能感觉到当苗民们以苗语说起那个“蛊”字的时候,气息之中,自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恐惧。 舍昂山寨的苗民不但不会下蛊,而且对于蛊这种东西讳莫如深,他们痛恨“蛊”,却又畏怯于蛊,故而除了闭口不言,再无其他应对之法。 平静多年的山寨一日之间有蛊虫出现两次,苗民们感觉他们平静的生活仿佛被掀起滔天大浪般,纷纷将视线锁定在了唐鬼身上。 “是那个人!一定是那个人!” 百姓中,不知是谁先开了口,有人起头之后,其他人也跟着反应过来,声音如春雨落池塘般滴滴答答响应不绝。 “他是和当年那批人一伙的!不然的话,咱们舍昂寨子又没有招谁惹谁,怎么会有蛊师来害人?” “天哪!咱们舍昂寨子到底是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惹上这些人啊……” 人的能力在天命面前往往显得脆弱而单薄,除了哀嚎着祈求上天给他们一个解释之外,甚至再无其他办法,但是一旦对手是实打实站在面前的人,事情便会变得简单许多。 虽然哀声阵阵悲天悯人,但苗民们很快找到了发泄的目标,从他们一个个开始转向齐孤鸿、金寒池和盲丞的视线便可知晓。 那视线令齐孤鸿浑身不舒服,他下意识地和金寒池交换了个眼色,却发现金寒池的表情比他想象中还要凝重。 金寒池始终盯着院子中央地上的那只蛊虫--那是苗民们在水絮的房里发现的蛊虫,就掉在地上,苗民们不敢碰,是伢缅鼓起勇气用烧火棍将蛊虫挑出来扔在了院子正中。 蛊虫生六足,各三条排列在身体两侧,嘴巴长而扁,尖舌硬如铁钩,从嘴巴里掉出来,垂在嘴侧,脖颈长且粗,周遭生一圈肉翼,如伞状,有伞骨般硬刺。 这形状与金寒池在地下看到的蛊虫一模一样,只是在地下时光线昏暗,此时金寒池才看到这蛊虫周身呈一种奇怪的颜色,介于粉色和黄色之间。 蛊虫虽然已经死了,却还是令苗民们畏惧不已,一个个捂着嘴巴甚至不敢正视蛊虫,唯有伢缅盯着那蛊虫,眼下事情已经再明显不过,他抬起头来望着齐孤鸿和金寒池,虽然已经很努力,却还是无法将那种得意完全隐藏起来。 “后生,我们的人是被谁害死的,还需要我再说什么吗?” 齐孤鸿始终盯着金寒池,他脸上的表情让齐孤鸿意识到这件事情绝对与金寒池有着莫大的关系,直到伢缅的话音响起,提醒着尚且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的齐孤鸿,是他该要回答问题的时候了。 “这件事情……”齐孤鸿深吸了口气,他在等着金寒池说些什么,但是眼看金寒池许久都没有反应,只好一边拖延伢缅,一边在背后伸出手推了金寒池一把。 苗民们齐刷刷地以一种愤怒的目光盯着齐孤鸿,令他不知该如何作答,然而就在这时,反倒是站在伢缅和齐孤鸿中间的什嫆率先开口说了话。 “侬勃的确是中蛊而死,那么也的确有人下蛊,但这并不能说明蛊一定是他们下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一步错,步步错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什嫆这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纷纷瞪大了眼睛。 天空中,不知何时开始阴云密布,天色阴沉得令人喘不过气,而什嫆的这话在沉闷的空气中,有如惊雷炸响一般。 首先齐孤鸿便是一脸惊讶,身旁的金寒池露出了一脸意味深长的表情,而盲丞却是愣了片刻,他始终躲在齐孤鸿的身后,此时不动声色地轻轻拽了拽齐孤鸿的袖子。 自始至终,齐孤鸿还尚且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周围一直有苗民跟在左右,他始终没有个和盲丞通风透气的机会,只能凭着盲丞等人的态度来判断谁是敌者谁是友人。 而盲丞拽齐孤鸿的袖子,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他是想给齐孤鸿提个醒,别看这什嫆现在帮她,但是,这个人不可信。 什嫆面容肃穆诚恳,那表情不像是在使诈,不光是齐孤鸿,苗民们也看出了这一点,故而才万分惊讶,那些勾心斗角对于朴实的苗民来说太过复杂,他们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什嫆为什么会站出来帮外人说话。 尤其是站在什嫆对面的伢缅。 伢缅年事已高,身体早就跟不上了,人想要学得息怒不喜形于色,一方面是需要城府足够深,另外一方面,大概也需要身体足够好,什嫆那一句话气得伢缅喘不过气,心脏扑通扑通地跳,胸口起起伏伏,好似老牛一样闷声喘了一声。 这个臭婆娘! 伢缅在心中暗骂一声,什嫆背地里和自己作对也就罢了,私底下什么都好说,可眼下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突然搞出来这么一句话,让伢缅如何下台?这不光是在反驳自己刚刚的结论,更是在挑战自己苗王的权威! 然而就在伢缅思虑着如何反驳的时候,他发现什嫆的目光格外坦然地望着自己,那目光深邃,好似从心底直射出来,在那目光之中没有半点儿慌乱,反倒是一种胸有成竹。 伢缅明白,什嫆乃是有准备而来,不管自己说什么,她都有话对付,这让伢缅强压住自己的怒气,为了不给自己找难堪,伢缅故作一脸宽厚的样子,对着什嫆扬了扬下巴道:“此话怎讲?” “如果蛊真的是他们下的,刚刚踩铧犁的时候应该就已经可以断出对错了,但是,并没有……”什嫆的目光四平八稳地从苗民们的脸上闪过,“该不会有人不相信踩铧犁的结果吧?” 不相信?开什么玩笑?没有人敢反驳,因为踩铧犁所代表的不仅仅只是一场审判,而是上天的旨意,神明是苗民们的信仰,是支撑着他们生活的勇气,否定神明,也就等于否定自己的生活乃至生命。 苗民们一个个长大了嘴巴,虽然不愿意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什嫆这话里的道理。 “那么,你的意思是……”伢缅若有似无地冷笑一声,目光斜睨了齐孤鸿几人一眼,“就这么放了他们?” 什嫆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得意,继续道:“不,这件事情没有解决掉之前,谁都不是清白的,唯一的办法就是一起将这事情解决了。既然有人下蛊,那必然要将这个人查出来,否则山寨永无宁日,诸位说,对吧?” 苗民中响起一声声呼应,那些声音平添了伢缅望着什嫆时眼中的怒意--此时号召苗民的本来应该是自己,却被什嫆抢了自己的话语权。 什嫆没有理会伢缅的目光,而是清了清嗓子道:“既然此事与蛊有关,就是不知道诸位中有谁会下蛊了。” 整个院落中,一时间鸦雀无声。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令齐孤鸿感觉压力颇大,总会有人将苗头指向他们身上,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且,主动站出来和被人揪出来,就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概念了。 至少,齐孤鸿知道金寒池和唐鬼身上是时常带着下蛊解蛊用的蛊药和蛊虫,他亲眼见过这两个家伙从身上好似变戏法似的变出来过多少东西,要是被人搜身,这事情怕是不漂亮。 齐孤鸿自知时间不多,他转过头去,急切地看了金寒池一眼。 人的眼睛,原来真的会说话,齐孤鸿盯着金寒池,眉头紧皱,眼神儿扫向地上的蛊虫,而后眯着眼睛以质疑的目光望着金寒池。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是问金寒池,地上的蛊虫是否与他有关。 好笑,金寒池忍着笑意,蛊虫自然与他自己有关,那是他从地下爬上来的时候不小心带上来的,但是,在一阵无奈的浅笑之后,金寒池颇为正经地望着齐孤鸿,抿着嘴唇微微摇摇头。 蛊不是他下的。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的齐孤鸿深吸了口气,他转过头去的时候,发现伢缅正在用一种不善的目光盯着齐孤鸿,那眼神儿就好像是弦上的箭,随时准备着蓄势待发一般,齐孤鸿立刻赶在伢缅开口之前,自己主动高呼一声道:“我知道该怎么办!” 什嫆的意思很明显,蛊不解,他们就不能走,齐孤鸿干脆将计就计,望着对面的什嫆和伢缅道:“这事情的确非我们所为,既然如此,我们自然也想给自己讨个清白。如果有人解了这蛊,蛊师必受反噬,既然如此,我们想办法解蛊便是。” “解蛊?”伢缅自认为抓到了把柄,双眼放光地望着齐孤鸿道:“这么说,你们是……” 伢缅的声音很急切,但是不等伢缅把话说完,齐孤鸿已经站出来一步--准确地说,是和金寒池拉开了一些距离,指着金寒池道:“不是我们,是他。” 王八蛋啊! 金寒池忍不住在心中大骂一声,自己怎么碰上了这么一群混蛋?先是那瞎子,自己明明是在帮他,他却嚷嚷着让唐鬼砍死自己,而后又是唐鬼,自己在场子上明明是在帮他,反倒挨了这家伙的黑拳黑脚,现在又是这看起来斯斯文文宅心仁厚的齐孤鸿…… 要不怎么说,知人知面不知心?金寒池望着齐孤鸿那一脸坦然的样子,心中暗暗咬了咬牙,发誓说以后再也不能相信读书人。 然而不管金寒池心中如何恼怒,对面的齐孤鸿却是坦然得紧,他甚至还对金寒池小心地解释了几句。 “你会下蛊,不用反驳,我是知道的。” “嗯……” “这事情本就和我们无关,是你惹下的烂摊子。” “嗯……” “现在你自然大可以站出来说你不会解蛊,更可以把事情推脱给我们,但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对于你而言,我们好像还有更大的用处。” “你……” 齐孤鸿这话的意思和唐鬼如出一辙,不为别的,当时唐鬼和金寒池被挂在半空的时候,齐孤鸿虽然没能听到两人的对话,但是从唐鬼那一脸狡黠和洋洋得意,以及金寒池那种郁结至死又无计可施,便能看出来金寒池有事相求。 想到这里,齐孤鸿的表情甚至还有点儿理所当然,只见他耸了耸肩膀道:“踩铧犁你都答应了,解个蛊而已,应该不算难事儿了吧?” 这真是……金寒池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忍不住在心中哀鸣一声,这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章 “亲兄弟”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场子上,人群已经散了,就只剩下两个年轻的小伙子在伢缅的指挥下,盯着挂在半空的唐鬼。 着实是扎扎实实地折腾了一整夜,年轻些的那小伙子有些经不住瞌睡虫的搅扰,上下眼皮子好像沾了浆糊,眼看就要黏在一起,旁边那个年长些的将他推了一把。 “干嘛呢?这就要睡了?咱可要盯好这家伙,苗王说了,这混账和当年那批汉人是一伙的,我娘说……” 不等小伙子把话说完,头顶已经响起了唐鬼的声音。 “我不管你娘他娘的说什么,你给老子说清楚,谁是混账?” 唐鬼并不生气,说这话的时候还带着些笑意,他只是觉得无聊,想和人说话打趣罢了,倒是他这一句话令那个两个小伙子吓得登时噤声。 一方面,是因为唐鬼脸上那一脸凶相,另外一方面,则是他们没想到这家伙不但能听得懂他们说话,而且自己还说得一口标准流利的苗语。 是,哪怕察戈已经在寨子里生活了那么多年,说起当地话也不如这人流畅,简直就好像是生在这寨子中的一般,毕竟苗语三里不同音,每个寨子都有自己独有的土语和腔调,他们甚至开始在记忆中搜索,是不是曾几何时见过此人。 然而只有唐鬼知道,自己从未来过这个名叫舍昂的山寨,他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记事的,但他知道从自己记事起,脑袋里就已经有了“舍昂”这个名字。 只可惜以前一直没有机会来这里,第一次来,竟然是以这样一种让自己想象不到的方式。 天虽然已经亮了,但是乌云蔽日,唐鬼望着朦胧的天穹,左一层右一层的云朵好像棉花一样挡住太阳,这让唐鬼想到这个山寨--他对这里一无所知,这里的一切,都有如迭起的云层般,迷雾之下,还是迷雾。 看样子事情比自己想象中棘手,唐鬼砸吧着嘴,心中暗骂盲丞这混蛋是个搅屎棍儿,既然是个瞎子,让他来,那就安生呆着便是,没想到这家伙会给自己搞出这么多幺蛾子。 寨子里虽然都是苗民,但是徐鼠的人就在不远处,即便唐鬼被挂在半空,但是没有他的命令,徐鼠的人也不敢走,就守在场子周围,一坐下便都露出了山匪的本性,坐得东倒西歪,唐鬼懒得搭理他们。 唐鬼知道,还有一些棘手的事情等待自己处理,恐怕几天几夜都没办法睡个好觉,他现在需要休息。 要韬光养晦,才能蓄势待发。 唐鬼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静下来过,在山寨的时候,总有一群山匪围在身边,现在想想看,也幸亏是有那些混蛋围在旁边给他找乐子,故而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想难过都没有清闲的时间。 只是现在的唐鬼并不难过,按理来说,如果换做正常人的话,怕是会惆怅一下,可眼下没有乐子让他分心,也不想为了些无法改变的事情而惆怅,反倒不如埋头睡大觉。 唐鬼没有找到乐子,是因为他不肯下去,若真是跟去察戈家的话,看到齐孤鸿逼着金寒池去解蛊还摆着一张坦然到无辜的脸,估计会笑破肚皮。 苗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只是觉得金寒池……好像很可怜。 先是被唐鬼推出去踩铧犁,又是被齐孤鸿推出去解蛊,这个小伙子看起来仪表堂堂,即便穿着普通的衣服,身上也带着一种贵气,若是和齐孤鸿与盲丞相比,身份地位绝对在其之上,与那一身莽夫打扮的唐鬼更是绝不可能是同路人。 那这家伙为什么要被齐孤鸿和唐鬼呼来喝去颐指气使? 在伢缅和什嫆眼中,究竟是谁解蛊,其实并不重要。 伢缅看到唐鬼的一刻,就知道这家伙不是什么善类,既然是和当年那一伙汉人有关系,那么……伢缅必须要好好想想利害关系,当年那一伙汉人会下蛊,并且不好惹,侬勃的死状大家有目共睹,虽然活了一大把年纪的伢缅面对着的是一个比自己年轻那么多的小伙子,但他也必须要想想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究竟能否与他博弈。 归根结底伢缅并不在意到底是谁下的蛊,虽然的确是死了人,但自己最该关心的是如何保住自己的地位,不让那些苗民们将苗头指向自己身上,所以既然他们愿意闹,不如就任由他们闹一遭,最后哪怕不能将这些汉人斩草除根,好歹将他们赶出去,接下来就是安抚民心,继续坐稳自己苗王的位置。 而这办法虽然是什嫆提出来的,但什嫆本身也不关心凶手是谁,她的这一招是缓兵之计,为的是将众人的怒意先从唐鬼身上转移开来,什么齐孤鸿盲丞金寒池,她统统都不在意,哪怕趁着大家忙着解蛊的时候带着唐鬼逃上山,只要能保住他的命,什嫆的目的便算是达到了。 众人各有心思,齐孤鸿此时更是轻松自在,他突然明白了唐鬼为什么喜欢做恶人。 做恶人多轻松,不用有什么道德如镣铐加身,做不到的事情就不做,照顾不了的人就不照顾,他齐孤鸿只有两只手,能顾得了盲丞和唐鬼已是不易。 所以,眼下察戈家里里外外虽然挤着几十人,但真正着急的就只有金寒池自己。 解蛊这事情,看来是躲不掉了,金寒池忍不住想笑,心说自己要是真的会解这蛊,也不会想要让唐鬼等人帮自己想办法救休伶。 金寒池开始觉得自己很活该,明明不是什么善良之人,偏偏鬼使神差想到要救那瞎子,现在可好,自己的事情没摆平,反倒被卷到事情中间,将所有矛头都引到了自己身上。 哈,也罢,既然都被卷进来了,那就谁都别好过,金寒池想到这里之后,突然莫名其妙开始有些想念唐鬼那个家伙,虽然只是在场子上一起打了一架,加起来相处也不过几个小时,也不知道这家伙身上有什么魅力,倒是让自己开始惦记起他了。 “好吧,”金寒池伸了个懒腰,一旦接受了所有事情之后,人就开始变得坦然起来了,既然有问题那就解决问题,好歹也是金家族长,遇到过的幺蛾子多了,这种事情还不至于让他乱了阵脚,想到这里,金寒池一脸轻松地望着众人道:“解蛊可以,想要抓到真凶也可以,但是我就只有一个要求。” 伢缅和什嫆将视线投向金寒池,就听到金寒池慢慢悠悠道:“我的亲兄弟现在还被你们挂在场子上,不把他放下来,我心中难安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一章 再相聚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金寒池是什么人?人精中的人精。 从什嫆的表情中,金寒池看出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什嫆不想唐鬼死。 有了挡箭牌,自然什么都好说了。 金寒池自认为自己是重朋友的人,既然是奔着作死来的,自然不能少了唐鬼这种“好朋友”与他同乐。 伢缅带着苗民回到场子上的时候已是午饭时间,唐鬼在网子中鼾声连天,望着唐鬼那没心没肺的样子,伢缅心中气不打一处来,心说自己的山寨正在遭遇这种事情,他居然还有心思睡大觉,语气也不由得满是恼怒,对着身旁的苗民没好气道:“割绳子!” 唐鬼听到这话了么?苗民们不清楚,只是看到网子里的唐鬼并无反应,几人看了看伢缅,见伢缅表情坚决,便二话不说挥起猎刀向那麻绳上一把砍了下去。 麻绳以多股麻线拧成,一刀下去,根根麻线依次崩断,绳子弹开时带起呼啸一声风响,紧跟着唐鬼的身影已经直奔地上便去。 眼看着唐鬼即将摔在地上的瞬间,只见他身子突然团成一团,身子虽然仍被困在网里,却一个翻身顺势单膝跪地落在地上。 唐鬼的速度极快,整个动作格外流畅,就在一眨眼的功夫,旁边的苗民甚至没看清楚他是如何稳稳落地的,众人瞪大了眼睛,猛地倒吸一口气,一个个都忘了惊呼。 然而就在尘土飞扬间,本来已经落在地上的唐鬼突然身子一歪,动作缓慢地往地上一躺,口中耍赖地拖着长腔道:“哎呀呀,你们就把我这么放下来?摔--死--我--了!” 唐鬼刚刚的动作夸张,此时的声音更夸张,字里行间都是一股无赖劲儿,此时拿眼打量着伢缅,那双眼睛好像会说话。 对,老子就是耍赖,怎么着? 伢缅懒得理会唐鬼,他甚至没注意到唐鬼说的是一口流利的苗语,“你想怎么样?” “抬我走。” 唐鬼说完这话,干脆翘起二郎腿躺在地上,一只手撑着脑袋,目光坦然地与伢缅对峙着。 苗民们看了看唐鬼又看了看伢缅,伢缅知道唐鬼是在和自己耍赖,但眼下根本没工夫和他这么缠着,无奈地对着几名苗民使了个眼色,几人便拿起之前串盲丞的棍子,从网眼中穿过去,就这么好似挑担似的抬着唐鬼往察戈家走去。 唐鬼走到场子边的时候,看了徐鼠一眼,徐鼠又困又饿,本来没精打采地靠在一棵大树下乘凉,此时见唐鬼走来,立马跳起来凑上前去。 徐鼠脸上的表情乖顺,本来嘛,他倒是早就可以走,可他这一趟山高路远,难道就真的是为了护送唐鬼?屁!他是为了他的银元,徐鼠干了这么多年土匪可不是为了什么道义,要不是为了钱,干嘛不子承父业卖红薯去? 唐鬼坐在网子里,表情很是惬意,他眯着眼睛打量着徐鼠,这种货色嘛,装得越乖,脑子里的心思越歪,唐鬼倒是没有将那份鄙夷表现在脸上,只是对着徐鼠扬了扬下巴道:“去吧,找点儿吃的去,吃完了带着你的人在这儿歇歇脚,等我把事情处理完了好好款待你们一顿再走,毕竟总不能让你这么白跑一趟嘛。” “是!”徐鼠心中虽然在骂娘,表面上却是点头哈腰甚是顺从。 “哎!”抬着唐鬼的苗民已经走出去两步,唐鬼突然想到什么,一只手拔着网子,抻着脖子回头望着徐鼠嘱咐道:“吃东西记得给钱!” “是!”徐鼠笑着点头,眼看着唐鬼回过头去,脸上才露出一阵阴煞之气,对着地上狠狠吐了口痰。 “大当家的,”跟在徐鼠身边的山匪们早就对徐鼠不抱希望了,眼下人又困又乏,他们可没有徐鼠那好修行,还能装出一副乖顺的样子,对着徐鼠颇为不满道:“您这唾沫吐得再狠有啥用?咱又玩不过唐鬼那活阎罗!” 徐鼠心中有气,恶狠狠地瞪了身旁的山匪一眼,为了扳回面子,徐鼠冷笑一声道:“玩他?老子为什么要和他玩?” “那咱的银元……” “屁的银元!银元有多少?放着眼前的肥肉你小子怎么看不到?难怪你一身穷命!” 说过这话之后,徐鼠将目光对准了舍昂山寨。 没错儿,徐鼠知道自己斗不过唐鬼,但是这些山民们就不同了,他们杀入山寨的时候,若不是唐鬼拦着,早就将这里的山民杀个尸山血海了。 故而,此时在徐鼠眼中的,可不是什么舍昂山寨和苗民,正如他所说,自己看到的乃是一块大肥肉--这里的苗民再恶总恶不过唐鬼,倒比唐鬼好对付多了,他才不管唐鬼要去处理什么事情,那都是唐鬼的事情,徐鼠要做的,是趁着天黑,将山寨洗劫一空。 徐鼠越想越得意,早已将银元忘得一干二净,若真能将这寨子打劫一番,不光能捞到更多的钱,更能讨回自己身为大当家的面子,当然,走的时候要是还能顺便要了唐鬼的脑袋,那可就是真真好的事儿了…… 就在徐鼠这样想的时候,唐鬼连连打了两个喷嚏。 前后两个苗民抬着唐鬼,这两人一高一矮,走起路来也是一慢一快,他坐在网里左摇右晃,打过喷嚏之后揉了揉鼻子,故作哀怨地叹了一声道:“有人骂我?哎,这寨子里想害死老子的人可真他娘的多!” 唐鬼抵达察戈家的时候,察戈家的苗民已经散了,被齐孤鸿赶走的,从进了舍昂山寨起,他就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刻,实在需要时间和他们好好说说话,毕竟自己直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 只是盲丞根本没有和齐孤鸿说话的心思,人散了之后,盲丞率先凑到齐孤鸿身边道:“他们要放大当家的回来?” 瞎子是瞎子,没有眼球也没有眼神,可他整张脸上都透着亟不可待,恨不得马上见到唐鬼,齐孤鸿虽然对这瞎子有气--在唐鬼山寨时,瞎子恨不得马上让自己卷着铺盖儿滚蛋,自己来到舍昂时,他又马上“不计前嫌”地往自己身边凑,而今听到唐鬼要来了,感觉到撑腰的靠山要来,对自己说话的语气马上又硬气起来了。 但无论如何,齐孤鸿能看出来盲丞对唐鬼的那份忠心,光是那份忠诚就足以让齐孤鸿原谅盲丞所做过的一切。 “嗯,”齐孤鸿拿瞎子没脾气,声音也柔和三分,这瞎子毕竟比他小三四岁,让齐孤鸿情不自禁想起齐家的一些兄弟和门徒,为了让瞎子安心,他在瞎子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就快回来了。” 盲丞听了这话都没工夫对齐孤鸿应声,晕头转向地转了几圈儿,直奔后院儿就去了,齐孤鸿心说这瞎子该不会是要去给唐鬼做饭?于是忙问一声道:“你干嘛去?别乱跑!” 瞎子头也不回,声音里透着喜气道:“我去门口等他!” 齐孤鸿哭笑不得,无奈地一边摇头一边道:“门口在你背后!” “哦!”瞎子响亮地应了一声,步子顿了顿,为了确保方向正确,左脚停在原地,右脚转了半圈,身子完全转到相反方向后,两只手摸索着向前走去,一直到脚尖儿碰到了门槛,就扶着门框在门槛上蹲坐下来,两个膝盖并拢,两只手就搭在膝盖上,腰板儿挺得笔直,一张小脸扬着,正迎着太阳,笑得像朵菊花。 不光是齐孤鸿,就连金寒池见到盲丞那样子,也忍不住望着齐孤鸿摇头笑了笑,只是,一见到金寒池那张脸后,齐孤鸿脸上的笑容立马收敛了,面无表情地望着金寒池道:“我现在什么都不想问你,等他回来,你该说的,一个字儿都别想躲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二章 她的名字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等待着唐鬼的,不止瞎子一个,当盲丞坐在门槛上等着唐鬼的时候,什嫆站在门外,太阳照在她的脸上,令她有些睁不开眼,就在太阳的光晕中,什嫆看到两人抬着唐鬼,摇摇晃晃已经到了眼前。 初次相见是在黑夜,什嫆只是看到唐鬼的一个轮廓,而今在大太阳下,唐鬼那张脸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什嫆眼前,令她的鼻头都有些发酸。 什嫆站在墙边一动不动,盲丞并未发现旁边还站着个人,他只是听到有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但他能认出来那不是唐鬼的脚步声,略有犹疑地问了一声道:“大当家的?” 还不等唐鬼回应,什嫆已经踉踉跄跄地冲到了唐鬼身边。 突然出现的什嫆挡住了两名苗民的脚步,唐鬼抬起头来,在太阳底下勉强眯着眼睛抬头打量着什嫆,他挑了挑眉毛,露出了个疑惑的表情。 “你不认识我?”什嫆兴奋,兴奋得甚至有些局促,话都说不利索,本来就很是蹩脚的一口汉话此时更是被她说的结结巴巴字不成句,只见她搓着手掌,吞了口口水,这才一点头道:“对,不认识也是,她可能没有和你说起过我……” 唐鬼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什嫆的话,皱着眉毛望着她道:“你说苗语,老子能听懂。” 什嫆愣了一下,他的脸,长得和那个人很像,但这脾气,却是截然不同,什嫆的一腔热情好似被这一句话堵在了心口窝里,本来她站在墙边等着的时候,脑袋里已经想出了无数种相见的场面,可那无数种中,却偏偏没有眼下这种。 “我……”什嫆好似个做错事的孩子般,强忍着自己的委屈,轻声道:“我是什嫆,我……” 正在什嫆吞吞吐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听到一声尖叫从什嫆的背后响起,紧跟着一个人影好似箭似的冲了过来,唐鬼斜瞥了一眼,立刻便认出了那身影,这家伙在山寨里爱穿一身青色,好似根竹竿,此时穿着白色,又像根哭丧棍,尤其是跑起来左摇右晃,就如缠着无数根布条似的哭丧棍般,跑了个花枝乱颤。 盲丞乃是循着唐鬼的声音而来,却不知唐鬼是被两个苗民夹在中间,故而冲上前去一把便抱住了前面的苗民,激动地伸出手在苗民的脸上摸了一把。 哎?瞎子的手突然停住了,不对劲儿啊。 “这脸好干净!胡茬儿呢?这个头儿……还有……不是啊?大当家的才不让我摸他的脸来着!”瞎子想到这里立马开了窍,扬起巴掌对着那苗民脸上脆生生地抽了一巴掌,二话不说指着那苗民便破口大骂道:“你是什么狗东西!学我们大当家的说话!” 苗民听不懂盲丞的汉话,一脸惊愕地望着面前这青嫩的小瞎子,是这家伙冲上前来一脸喜悦地捧着自己的脸,又是这家伙不光抽了自己一巴掌还对着自己恶声恶气唾沫横飞,前后的反差太大,苗民只顾着发愣,甚至忘了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说……”唐鬼一直歪着头望着盲丞,将他那滑稽的举动一点不差地尽收眼底,此时,蛮横霸道如他唐鬼一般,都忍不住替这苗人兄弟报冤屈,他无奈地对着盲丞道:“才他娘几天不见,你瞎得更厉害了啊!” 盲丞这一次听出了唐鬼的声音是从背后传来,立马绕过苗民向前一步,一伸手却扑了个空,这才意识到唐鬼在下面,连忙蹲下身子,张开了两只手去找唐鬼,只是人还没凑到近前,唐鬼已经在网子里伸出一只脚,正抵在盲丞的胸前,他的腿长,盲丞使劲儿伸着两只手还是摸不到他,只是单单地抓到一条腿,摸了摸便一脸笃定道:“这回是了!是大当家的了!” 要问盲丞为什么能认出唐鬼的腿?这有两点原因。 其一,每次唐鬼正睡觉时,盲丞若是坐在床边对他说什么,且不管是正经事儿还是扯闲话,必然会被唐鬼一脚踹开。 其二,刚上山时,盲丞脾气倔,没少被罚跪,每次唐鬼来问他是不是知错了,这瞎子都会抱着唐鬼的腿,一声长一声短地哭诉。 唐鬼不耐烦地推开盲丞,同时伸了个懒腰,人在网子中一挣,足有两根指头粗的麻绳已经被他硬生生扯开。 此时,门内的齐孤鸿听到声音已经到了门口,见唐鬼从网子中挣脱出来,齐孤鸿有点儿没好气。 “早就能出来,偏要把烂摊子扔给我,自己在上面躲清闲?” 对于齐孤鸿的质问,唐鬼倒是理直气壮,反倒对着齐孤鸿狡黠一笑道:“你是不知道,躺在里面晃来晃去好像荡秋千似的,还他娘的挺舒服!” 盲丞好似块麦芽糖似的黏在唐鬼身边,跟着唐鬼往门内走,就在唐鬼刚走出两步的时候,什嫆的声音颤颤巍巍地自唐鬼背后响了起来。 唐鬼回头的时候,两名苗民已经抬着棍子和网子走了,一条逼仄的巷子里,就只剩下什嫆一人,她太老了,比巷子两边的土墙还老,此时两只手局促地抓着衣摆,竭力抿着的嘴角有些下垂,却在强忍着委屈,阳光自她的背后照过来,让唐鬼终于看清了那张苍老的脸。 的确是有点儿像,只可惜,唐鬼不想看这张脸,真的太老了,看起来让人不舒服。 “我是什嫆啊……你不知道吗?” 什嫆是谁?老子凭什么要知道?若是往常的话,唐鬼恐怕早就这么一句甩过去了,只是今日他说不出来,多多少少必然是会有些复杂的情绪的。 但是,唐鬼现在偏偏不想碰触那些情绪,毕竟是他好不容易在心中压抑了多年的情绪,此时若是打开的话,大概会想洪水决堤,让他慌乱到一触即溃。 见唐鬼双唇紧闭而毫无作答的意思,什嫆不甘心地又问了一声道:“什月她没有和你说起过……” “你,不要提我娘的名字。” 不要提,至少是现在不要提,至少等我处理过了这些事情保住了性命之后再提。 唐鬼害怕,听到那个名字就会害怕,从那晚他爹亲自带人追杀到千古镇,一场大火将他和他娘的存身之地付之一炬之后,唐鬼再也没有听到过他娘的名字。 什月。 不行,哪怕是唐鬼自己都不敢去想那个名字。 唐鬼不敢再回想他身为唐忌夜时的生活,所以他可以改名叫唐鬼,好像如此这般,那个生得可怜死得可悲的唐忌夜便与他无关,可是他那死去的娘呢?自己难道要为死人再取一个名字?滑稽。 差不多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唐鬼学会了一个生活中的窍门儿——当一件事情令人痛苦,但又已经发生了,并且无法改变,那么就不要去想了。 人这一生什么都能做到,唯独控制不了命,死去的人就是死了,什么叫死?死就是不管你有金银成山,不管你坐拥天下,哪怕你愿意用自己的命去交换,都他妈的屁用没有。 死了就是从今以后,这一辈子,你永远见不到那个人,听不到那个人的声音,死了的人从你的世界上消失得一干二净,哪怕你哭到撕心裂肺日月无光,见不到,就是见不到了。 所以唐鬼从来不想他娘,他知道不管怎么想,娘都不会回来,但是痛苦不会改变,只要“什月”这两个字从他的脑海中出现,疼痛便有如两只手硬生生扯开他的胸膛,筋骨皮肉都被扯开,露出一颗心脏,被千刀万箭刺痛到肝肠寸断。 这一次,若不是被逼到绝路,唐鬼绝不可能来这个他从未来过但是无数次从他娘口中听说过的舍昂山寨,他虽然没有来过,可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有他娘留下来的气息,这里的一砖一瓦都好似恶鬼的利爪在半空扑抓,随时打算将唐鬼拖入回忆之中。 从进了寨子开始,唐鬼便尽量让自己放空,决不去想舍昂山寨和他娘的关系,方才撑住了此时的理智和平静,他知道他们现在仍在性命攸关的档口,那个名字足以让他失去理智、斗志、以及会活下去的意志。 既然是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敢去想的名字,又怎会容许别人说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三章 唐阿妈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除了什嫆出现时说的第一句蹩脚的汉话之外,后来两人的对话讲的都是苗语。 这还是齐孤鸿第一次知道唐鬼会说苗语,不过好在他最近在唐鬼身上发现了越来越多他曾经不知道的事情,虽然发现一个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人有着很多自己不知道的秘密,这会带来一种诡异而微妙的感觉,但这样的经历多了,齐孤鸿也就习惯了。 只是,虽然不知道两人到底在说什么,齐孤鸿仍是能看出两人之间关系复杂,尤其是唐鬼,虽然只是看着他的背影,但齐孤鸿能感受到,这个家伙此时流露出的,是一种临近溃败前的故作镇定。 越是弱小的人,便越喜欢虚张声势,唐鬼低沉而满含威胁气息的话,不就是他在崩溃前最后的自我保护? 想到这里,齐孤鸿两步来到唐鬼身边,他的手搭在唐鬼的肩膀上,用力地握了握,唐鬼却毫不犹豫地将齐孤鸿的手推开,正当他想让什嫆离开的时候,盲丞凑到了唐鬼的耳边,轻声道:“大当家的,留着她还有用,好多事情还要向她打听,之前发生的事情瞎子都没看见,大锤他们又不在……” 盲丞已经感觉到了唐鬼心中的怒意,故而这话说的小心翼翼,他静静地等待着唐鬼的回答,只听到唐鬼深沉的呼吸一声长一声短,他知道唐鬼不是在犹豫,是在寻找勇气。 片刻之后,唐鬼看了看身旁的齐孤鸿,对他扬了扬下巴指着什嫆道:“寨子里之前发生的事情,你去找她问,我不想和她说话。” 不管唐鬼说的是汉话还是苗语,什嫆都能听得懂,她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唐鬼要用这样的态度对待自己,故而听到唐鬼这话的时候更为惊愕,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他连一句话都不肯和自己说? 唐鬼此刻不想回答什嫆的任何问题,他生怕她再追问,干脆转身就走,然而就在他来到院门口正要迈过门槛的时候,心终究是软了。 一个想法从他的脑海之中闪过,如若他娘在的话,必然不想让他伤害这人,要是被她知道定然会伤心。 这想法只是飞速地从唐鬼脑中闪过,他不敢多想,生怕自己想起来没完,于是迅速地转身,对着什嫆干脆一声道:“你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先把眼下这烂摊子收拾干净,到时候,我会告诉你这些年的事情,你想知道的不就是这么?非要打听别人的事情挖开别人的伤口……” 唐鬼越说越怒,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和谁发怒,事实上他只是在恼怒他自己的无能,因他自觉无能,对于母亲被害而自己苟活的事情难以启齿,故而才会在有人问起的时候恼羞成怒。 好在最后的理智在恰当的时刻控制住了唐鬼,他连珠炮似的骂了几句之后终于打住,没有继续说下去,有气无力地对着齐孤鸿摆摆手,示意让齐孤鸿带什嫆走。 与齐孤鸿擦肩的时候,唐鬼脚步不停,低声道:“不许问我和她的事情。” 从唐鬼带着齐孤鸿前往舍昂山寨的时候,齐孤鸿就曾经问过唐鬼。 为什么,一定是那个地方? 齐孤鸿本来就没有抱太大希望,他知道唐鬼或许不会回答自己,因为在自己提出那个问题的时候,齐孤鸿看到唐鬼的眉毛抖了抖。 人的一切都可以改变,性格、脾气乃至外貌,但是唯独那些出于习惯的本能动作无法改变。 唐鬼不喜欢撒谎,齐孤鸿记得,小时候自己拉着他到山里去野,玩儿得没边儿,每次都是齐孤鸿送唐鬼回去,免得他娘责骂他,每每到了那个时候,当唐鬼的娘问他去了哪里时,唐鬼的眉毛都会不自觉地抖两下,然后别过头去躲闪他娘的目光。 他不想撒谎,又怕说实话。 人怕就怕这一点,纠结,好人做的不彻底,坏人当的不通透,现在的唐鬼倒是解脱了,成了个通通透透的坏人,但仍旧有些问题他不想回答。 齐孤鸿没有追问下去,心中已经料定三分。 对,是无意间想起了唐鬼的娘来着,齐孤鸿到现在还记得唐鬼娘亲的长相,是个温婉女子,生得一张鹅蛋脸,额头满而高,鼻头小而翘,颧骨略宽,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好似挂着两个苹果,与弯弯的笑眼相映。 要说人英年早逝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留在世人眼中的,永远是年轻时的美貌。 齐孤鸿不免会想,唐鬼的娘如果活着,也会老,如果老了,会是什么样? 依照这样一条思路想下去,应该是和面前这个什嫆很像。 唐鬼的娘没有名字,千古镇上的人唤她唐阿妈,唐家是小门小户,配不上“夫人”之类的尊称,这里地处偏僻,更没有北平上海已经流行起了“密斯”之类的称呼,在众人眼中,唐阿妈和唐忌夜一样不起眼,谁家的阿妈都是阿妈,只是这位姓唐罢了。 齐孤鸿跟着什嫆向巷子外走去的时候,脑海中一直在思索着唐阿妈的长相,齐孤鸿想唐阿妈,自然不会像唐鬼那般痛彻心扉,不过熟悉的面容在眼前浮现时,还是觉得阵阵揪心。 毕竟是个好人啊!齐孤鸿记得小时候疯玩之后跟着唐鬼回家时,两人一进门,唐阿妈就会往两人嘴里塞上一小块蜂巢,待他们慢慢地嚼时,端来两碗绿豆水,又凉又甜,喝得沁人心脾。 真正影响人和人之间关系的,并非什么挂在嘴上、顶在脑袋上的大义,什么叫好人?什么叫坏人?无非是好人给你塞过把糖,坏人给过你一巴掌,平头百姓的人生中没有什么生死恩怨,关系都是因一点一滴的感情而慢慢有所转变,如积沙成塔,水滴石穿。 人们往往在不动声色的平静中,恍然发现某个人成为了自己的挚友,比如齐孤鸿和唐鬼,齐孤鸿直到现在还在惊讶于唐鬼有着那么多自己不知道的秘密,而自己又了解着那么多关于唐鬼不为人知的谜。 思量间,齐孤鸿已经跟着什嫆来到了寨子口一颗大树下。 天空灰蒙蒙的,不知是到了什么时间,阳光不清朗,引得地上的树影都模糊不清,树边有一棵大树树桩,一米高,足够两人环抱,被砍断之后就当成了个小桌,人们常年坐在上面吃饭、喝酒、打牌,树桩表面已经被磨得光滑。 什嫆坐在树桩旁的一块小石墩上,两手绞着摊在膝盖上,眉毛眼睛一同垂着,似乎是在小心斟酌着该如何开口。 齐孤鸿不免想起自己刚见到什嫆时的模样,她站在人群中面容威严,但眼下的什嫆就好似个寻常人家的老妪,神色中带着生命尽头处的老迈。 唐阿妈如若还活着的话,年纪也只有五十岁上下,和这什嫆相差十来岁的年纪,是姐妹?恐怕年纪差得太远。但那眉眼间的相似气息,证明两人必有维系,这也解释了唐鬼刚刚的别扭表情。 死沉沉的空气中,风吹叶摇,齐孤鸿终于开了口。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陈年往事想说,但是你都不该说给我听,我现在只想知道寨子里的事情。” 齐孤鸿的话令什嫆脸上一怔,不过很快也就释然了。 自己心中的确是有千言万语,沉积多年呼之欲出,但齐孤鸿说的没错儿,不管自己有多少话想说,都没必要对面前的齐孤鸿说。 倾诉的欲望太强,有时就会冲淡了理智。 什嫆深吸了口气,扬了扬下巴指着对面的石墩,大概是意识到此人乃是唐鬼的朋友,什嫆对待齐孤鸿的态度也缓和了许多。 “你想知道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四章 冤家主仆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闪开闪开!你他娘的属狗皮膏药的吗?” 察戈的院子里,唐鬼一把甩开了盲丞,四下顾盼一周,径直往后院走去,气势汹汹地冲进厨房,在藤编的罩篮里翻出来两块干饼。 唐鬼叼着一块干饼从厨房里走出来的时候,盲丞正在后院摸索,四处寻着唐鬼的下落,唐鬼看了盲丞一眼,撇撇嘴,蹑手蹑脚便往前院去了。 金寒池还站在前院中,虽然仍是一脸温和的笑意,可唐鬼看得出这家伙着急,但越是如此,唐鬼便越是一脸不急不慌的样子,他大大咧咧地拽过一把小凳子坐下,眯着眼睛望着金寒池,对着金寒池晃了晃手中的干饼。 饼是荞麦的,干得嗝牙,唐鬼使劲儿嚼着,对着金寒池含混不清道:“一块大洋一个饼,你也不缺钱,就当我劫富济贫吧!想吃先拿钱!” 金寒池看着唐鬼的腮帮子使劲儿鼓捣着,不由得都皱起眉头替唐鬼觉得难受,他抿着嘴唇客客气气一笑,比划了个“请”的手势,这便道:“还是你自己来,这种东西我是不会吃的。” 金寒池说话很直接,这早在唐鬼的料想之中,他不但不生气,反倒幸灾乐祸地指着金寒池道:“那你说说,像你这样的大少爷,跑到穷山沟里来受苦,是不是自找?” “是不是自找我不知道,但我是来找你的,”金寒池说话间,表情稍稍凝重了几分,一字一顿地唤着唐鬼的名字道:“唐鬼。” 眼前这个陌生人能叫出自己的名字,唐鬼并不感到意外,从当时在场子上的情况,唐鬼便已猜到这金寒池与齐孤鸿认识,当时还暗自埋怨齐孤鸿认识的都是些麻烦货色,此时唐鬼挑了挑眉毛,“哟,原来老子这臭土匪都声名远扬了!说吧,你想找我干嘛?该不会是有事情想请我帮忙吧?” “这个……” 金寒池的话还没说完,唐鬼已经哈哈大笑一声,笑得前仰后合,嘴里的干饼渣滓横飞,“你还真好意思说啊?把我们哥儿几个搞成这个德行,你怎么还好意思开口啊?” 也是,金寒池在心中暗骂自己愚蠢,他早在场子上那场混战中就该摸透了唐鬼的脾气才对,居然还当真以为这家伙准备帮自己。 正当两人说话的功夫,盲丞已经从后院摸了过来。 盲丞与唐鬼许久不见,他在心中对唐鬼有所惦念的确不假,只是倒不至于一直黏在唐鬼的身边,毕竟又不是儿子见到爹,盲丞之所以一直追在唐鬼后面,乃是有话想对唐鬼说。 夜里,唐鬼在场子上与那些苗民打斗的时候,盲丞始终听着身边的动静,总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儿,但是一时半会儿又说不出来是哪里有问题,他放心不下,总想找唐鬼问个究竟。 瞎子一脚深一脚浅地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往唐鬼身边凑,正逢唐鬼笑得前仰后合,瞎子循着声音老鹰抓小鸡似的向前扑了一把,正摸到了唐鬼的肩膀。 “大当家的……” 瞎子右手正摸到了唐鬼的脖颈,左手顺势搭在了唐鬼的左肩上。 “我给你说……” 瞎子的左手顺着唐鬼的左肩往下滑,好似孩子似的抓着唐鬼的左臂袖管。 “我总觉得吧……” 瞎子一边想一边说,要是自己没头没脑就给唐鬼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依着唐鬼的脾气,必然又要说自己神经兮兮,他干脆凑到唐鬼左边,人蹲在地上,抓着唐鬼的袖子晃了晃。 那一瞬间,诡异的触感令瞎子的脑袋里好似有惊雷炸开般,所有的想法都被驱散出去,整个脑袋一瞬间便空了。 是的,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就好像被一阵狂风将所有思绪都从瞎子的脑袋里吹卷出去了一般。 瞎子的嘴还张着,保持着刚刚的姿势,可是还没说出口的话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了,他只觉得浑身一阵激灵,一股凉意从头发丝儿蹿到了脚趾尖儿。 那触感让盲丞意识到,他好像突然明白之前让自己感到不对劲儿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了--他早该知道的,唐鬼耍得两把圆月弯刀,舞起来的时候两把刀呼呼作响,难怪他觉得诡异,因为他在场子上,就从未听到那两把双刀同时响起过。 这个想法刚从瞎子的脑袋里冒出来,他的手便止不住地哆嗦起来。 寂静的院落中鸦雀无声,金寒池望着蹲在地上的瞎子,只见本来蹲着的瞎子已经双腿发软,整个人颓然地瘫坐在地,他的手指纤细,五根指头好似青葱,此时哆哆嗦嗦有如筛糠一般,引得唐鬼的袖子也跟着颤了起来。 在一阵诧异呆愣后,瞎子好像终于回过神来了似的,双手猛地抓住了唐鬼的胳膊就是上上下下一通摸索。 这瞎子手灵,眼不得见,全靠两只手当眼睛使唤,此时摸索了一阵,再怎么不敢相信的事情,也已经得到了实打实的答案,瞎子扯着嗓子“哇”的一声就嚎了出来,拖着颤音哭嚎道:“怎么又断了啊?!” “又”? 站在对面的金寒池本来还被盲丞那悲痛的样子感染,心头不免有些哀伤,是啊,就算他和唐鬼不熟,甚至可以说两人对对方都没什么好感,唐鬼断臂的事情跟他丝毫关系都没有,可他金寒池却是真真切切地被瞎子的情绪打动了,是真的,鼻头都跟着有点儿酸了呢! 但是,盲丞的这个“又”字却打断了金寒池所有情绪,他出于习惯地歪着脑袋,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唐鬼,很想知道这个“又”字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说,唐鬼的手臂断过不止一次? 从盲丞摸到唐鬼身边时开始,唐鬼就始终没有任何反应,仍旧嚼着嘴里的干饼斜睨着盲丞,不管是他瘫在地上,还是他摸索自己的袖子,甚至是放声哭嚎,唐鬼就像是早已看习惯了似的,不但没有任何安慰的回应,甚至还撇了撇嘴,似乎是有些不耐烦。 盲丞哭嚎的那一声时,唐鬼刚强忍着咽下一块干饼,他的喉结上下翻动,正要将手里最后一块儿干饼送到嘴边。 而那一声响起后,唐鬼没看金寒池就已经感觉到周遭的气氛不对劲儿。 对面的金寒池双手抱臂,好似看戏般饶有趣味。 登时,只见唐鬼眼皮一翻,对着盲丞不客气地骂了声道:“哭你娘的腿儿!老子是死了吗?你他娘的是要哭丧吗?要哭给我滚到你屋里哭去!” 盲丞怔了一下,后半句哭腔也被他硬生生憋了回去,只是气儿还不顺,肩膀一耸一耸地抽搭着。 “愣着干嘛?让你滚回屋里去,听不懂吗?” “嗯……”盲丞闷声闷气应了一声,鼻子狠狠地吸溜了一下,蚊子似的嗡嗡道:“听懂了。” 说完,盲丞站起身,身子踉跄了一下,却不敢去碰唐鬼的肩膀,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似的,撅着嘴巴转身往后院走,刚走出去没两步,喉咙里便发出一阵含含混混的哽咽声,是想哭,想到实在憋不住了。 “慢着!” 唐鬼对盲丞的背影喊了一声,那盲丞八成以为是唐鬼良心发作,终于想起来要安慰自己一句,故而急切地转过身,那张涕泪横流的脸上竟然还有些喜色。 望着瞎子那张脸,唐鬼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咬着牙低声道:“记住!咬着被子哭!你要敢哭出声,老子就缝上你的嘴!” 唐鬼的话令盲丞一阵紧张,吓得连话都不敢说,只是死死抿着嘴,腮帮子还鼓着,对着唐鬼用力地一点头,然后头也不会地迈着小碎步往后院跑,人刚消失拐角处,就听到“嘭”的一声,随后响起的就是瞎子死死捂着嘴后发出的“呜呜”声。 直到此时金寒池再也忍不住,当即便大笑起来。 世上有这样的主仆,金寒池还是头一次看到,不,简直不能说是主仆,根本就是一对儿冤家嘛! 别人常说金寒池对休伶狠,可好歹金寒池可从未这样对待过休伶,他忍不住想一想,若是这瞎子跟在自己身边的话,不知道一天到晚要闹出多少笑料…… 只是,金寒池的思绪在这里被打断了,他想到了休伶,脸上的笑意立刻凝固下来。 唐鬼始终侧着头,听到瞎子关门的声音之后,才转头望向金寒池,他没有说话,而是挑了挑眉毛,那意思很明显。 该说什么就说吧,老子没时间陪你废话。 “我需要你帮我救一个人,而且你必须要救。” “必须?”唐鬼哼笑一声道:“老子只知道有利可图的事情才是必须要做。” 金寒池好像早就料定唐鬼会这么说似的,他耸了耸肩,“关乎你的身世,这利益够不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五章 断头岗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太阳啊,饶是又下山了。 日子日复一日,人们都在同样的日头下过日子,看着同样的日升日落,可是每一次的夕阳,在不同的人眼中都有不同的颜色。 于田间地头的男人来说,夕阳是守在家的妻子和油灯下的一碗土酒,于迟暮的老人来说,夕阳是清冷的床铺和黄土的气息,于无忧无虑的孩子来说,夕阳是娘在门口呼唤的声音。 对于曹胖儿来说,夕阳是……“咻”,对,是他爹抡着鞭子“咻”地一声抽在门板上的声音。 曹胖儿的爹是个瘦猴儿,瘦猴儿偏将他这儿子喂得活脱脱一头小白猪,由此可见他对儿子疼得要命,自然是不舍得真打,虽然他爹前两日还说过,他要是再敢天黑了才回家就拆掉他半条腿做熏猪腿儿,不过曹胖儿并不怕。 但是,眼下夕阳西斜,曹胖儿却真是急着想回家了,早起时,他娘在洗腊肉,曹胖儿伸着小胖手儿想撕一块儿先香香嘴儿,却被她娘在手上拍了一下。 “今晚你二叔带你婶娘过来,你要是不想吃好吃的,尽管在外面撒欢打滚儿,对,你婶娘做的点心可好吃,当心你回来吃了都被我们吃光了。” 曹胖儿一想到婶娘做的点心,口水流了三尺三,他吸溜一声,对着前面那个清瘦的身影道:“小哥哥,我该回家了……” 是该回家了,圆圆的夕阳已经被山峦吃掉了一大口,想要在太阳落山前回家,曹胖儿至少要小跑着回去,他不善跑,浑身肉多,一跑就喘。 站在前面的孩子比曹胖儿年长个两三岁,个头儿也高出足足一头,但身板儿宽窄却还不到曹胖儿一半儿,清瘦少年穿着一身土黄色的短褂长裤,回头看了曹胖儿一眼,挑着眉毛道:“你不想看虫子了?” 想是想,只是,也只是刚刚想,上一个时辰还想,这个时辰,好像就不那么想了。 前几日镇子上的小学堂开学了,适龄的孩子们都去念书,唯有曹胖儿年龄不够,平日里能跟在屁股后一起玩儿的几个哥哥都穿着笔挺地上小学去,剩下曹胖儿哭嚎了几日,觉得好似全世界都把自己遗弃了似的。 直到今天,曹胖儿跟着个卖糖人儿的老头儿走街串巷,蹭人家的边角料吃,不知不觉跟着老头儿走出了城,老头儿嚷嚷着让曹胖儿快回家时,曹胖儿一回头,才发现已经跟着老头儿走出去老远,镇子都快变成了个小黑点儿。 有糖人儿在前面勾着,怎么走都不觉累,没了糖人儿引路,曹胖儿刚走了没几步便喘得走不动,靠在一棵大槐树下歇脚,人一坐下,肚子便不争气地咕噜噜叫了起来,正当曹胖儿埋怨的时候,头顶却掉下颗果子,正砸中曹胖儿的脑袋。 “呀!果子!”曹胖儿还当他是坐在自家苹果树下,想都不想抓起来就吃,可咬了两口才觉察到不对劲儿--槐树上哪儿来的苹果? 曹胖儿仰头一看,正迎上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那双眼睛眨巴眨巴,透着灵气儿,待他从层层叠叠的树叶枝杈中探出头来,曹胖儿才发现原来是个小哥哥。 小哥哥不光给他果子吃,还给他看了只虫子,那虫子火红火红的,在小哥哥袖子下面冒个头后,顺着他的袖管就爬了进去,曹胖儿立马跳起来,“红娃娃鱼!” “什么红娃娃鱼?娃娃鱼有红的?”小哥哥一笑,“你再仔细看看!” 那虫子好像能听懂小哥哥说话似的,他话音刚落,虫子便从小哥哥的袖口中钻了出来,正爬到他的手掌上。 此时曹胖儿才看到那虫子只是乍一看好似只红色的娃娃鱼,但是仔细一看,这东西浑身长满了细密的鳞片,尾巴尖尖的,看起来很硬,好像蜜蜂屁股上的刺。 曹胖儿使劲儿揉揉眼睛,他在这镇上土生土长,镇里镇外山上河下他都撒过野,也和小伙伴们去山上抓过蛐蛐蚂蚱,却偏偏从未见过这种虫子,他想都不想便伸出手想去摸摸那虫子,可是圆滚滚的指尖儿还未碰到虫子,小哥哥便将手迅速挪开了。 “不能碰,有毒。” 曹胖儿的手还悬在半空,他愣了一下,口水到了嘴边都全然不觉,回过神来时才抬起头望着小哥哥一撅嘴道:“有毒?那你怎么碰得?” “它只不毒我,因为是我……” 小哥哥想说什么,但是想了想,终于什么都没说,只是晃了晃手掌,对着虫子道:“来,飞一个给这小胖子看看!” 曹胖儿刚想说,虫子哪里听得懂人话?正当他以为小哥哥要丢丑时,却见那虫子竟然当真飞了起来,在半空中晃了晃,好似故意对曹胖儿炫耀似的,还从他的脑袋周围飞了一圈儿。 这一情景令曹胖儿目瞪口呆,那小哥哥却还不满足,对着虫子喊了声“回来”,随后便见那虫子眨眼间便飞回了小哥哥手上! 就是这么一招,令曹胖儿对这小哥哥五体投地,以前他觉得东街的董大哥最厉害,因为他养的狗会接沙包,但是现在,曹胖儿觉得世上最厉害的,就是自己面前这位小哥哥! 曹胖儿追在小哥哥屁股后玩儿了一下午,他没想到不过是一只小虫,在这小哥哥手里居然玩得出这么多花样,简直应接不暇。 “嗨,”对于曹胖儿的惊讶,小哥哥不以为然地一耸肩道:“这算什么?我家里还有两只虫子,比这厉害多了!” “我想去看,我想去我想去!” 年龄对于男孩儿来说是个很微妙的东西,小哥哥虽然只比曹胖儿年长个两三岁,但他那年纪恰好是最喜欢装大人的年纪,哪怕小一个月都要当弟弟一样照顾,好显得自己像个小大人儿,被曹胖儿软磨硬泡外加恭维了一番后,小哥哥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道:“那好吧。” 没错儿,当初是曹胖儿嚷嚷着要来的,现在却也是他嚷嚷着要走,此时小哥哥远比曹胖儿求自己带他回家时更无奈。 “要不……”曹胖儿歪着脑袋,颇为认真道:“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下次再找你一起玩儿!” 曹胖儿一脸诚恳地望着小哥哥,很正经地想要表示自己没有诓骗他的意思,可对面的小哥哥在沉默一阵后,却很是忧郁地叹了一声。 “名字啊……就算了。倒是我出来一趟很麻烦很麻烦,下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不过,”小哥哥凝望着曹胖儿的眼睛,“今天和你玩儿得挺高兴,特别高兴,但愿以后有机会再一起玩吧。” 曹胖儿以为这小哥哥是生气了,急得忍不住直跺脚道:“小哥哥,我不是故意耍你,你可别生气啊!” 小哥哥噗嗤一声笑了,对着曹胖儿一摆手道:“你自己能回去吗?要不要我送你?不怕路上被人当成小胖猪抓去和笋干一起炖了吃?” 小哥哥本想逗逗曹胖儿,本来嘛,这事情没什么好内疚的,但曹胖儿却还是不好意思,局促地搓着小胖手,嘀嘀咕咕地解释道:“我是真没想到你家这么远呗,都走了这么远……” 曹胖儿说的是实话,这小哥哥穿的虽然和镇上的孩子不大一样,但也不像是农人家的孩子,他以为充其量是住在镇外不远,但是眼看已经走了快一个时辰,也没到他家,倒是走到了荒郊野岭,早已不见人烟。 “其实也不远了,”小哥哥说着,指了指前面,“看到了吗?前面那片荒坟,我家就住在那片……” 曹胖儿只听到了“荒坟”两个字,而后这小哥哥说了什么他都没听进去,只觉得浑身一个激灵,瞪大了眼睛道:“荒坟?你说那乱葬岗?咱都走到乱葬岗了?哎呀不得了,我娘说了那乱葬岗去不得!那叫断头岗,都是孤魂野鬼,天一黑就要出来吃人的!” 小胖子被吓得脑门儿上都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儿,小哥哥听罢后却是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扯淡,哪有那么邪乎?以讹传讹的!我家就住在荒坟里,从来没见过什么孤魂野鬼!” 起初曹胖儿听到荒坟时,吓得脸色苍白,再听到这句,小脸儿已经转为铁青,他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颤颤巍巍道:“小哥哥……你、你、你是人么?” “废话!我当然是人!我们一大家子大活人都住在那儿,你要是不信的话……” 此时曹胖儿已经不敢再听下去,高声惨叫着撒腿就跑,可人刚跑出去两步,只见一道黑影从天而降,一双粗糙的大手在曹胖儿天灵盖儿上拍了一把,曹胖儿整个人好似木桩似的,直勾勾倒在地上便不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六章 唐家的孩子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唐垚一是真喜欢这小胖子,唐家没有和他年龄相仿的孩子,他都忘了上一次有人陪他一起玩儿是什么时候,此时眼看着小胖子倒地不起,唐垚一不假思索便一挥手。 然而就在袖子中的续尾蛊还未飞出去的时候,对面那人的披风落下,唐垚一看到了他的脸,立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伯。” 拍晕了小胖子的不是别人,正是唐垚一的大伯,唐芒。 唐垚一的父亲唐冕是唐芒唯一的弟弟,兄弟两个感情好,但唐垚一却对他这唯一的大伯怕得厉害。 唐芒平日不爱说笑,总是冷着张脸,听说唐垚一小的时候,唐芒对他甚是喜欢,常常抱在怀里逗他笑,可每次都将唐垚一吓得哇哇大哭。 此时,令唐垚一紧张得满脊梁冷汗的,不光是唐芒那张冰冷的脸,最重要的问题是,自己偷溜出来玩儿也就算了,却还跟镇上的孩子一起玩儿,竟然还把镇上的孩子带了回来--唐家的规矩,唐垚一是明白的,他还不认字儿的时候,就被他爹逼着背家规,自己今日算是把最不得了的规矩都破了一遍,早已不敢奢求唐芒就这么放了他,只求回家不要被他爹挂在坟头上吊打,这就是烧高香了。 唐芒歪着脑袋眯着眼睛看了唐垚一一眼,想将这孩子扶起来,无奈几天的日夜兼程实在是没力气,干脆一伸手拎着唐垚一的领子将他从地上生生拎了起来,他的力气大,一把将唐垚一拎到半悬空,见这孩子两腿乱蹬,才将他稳稳放在地上。 夕阳在唐垚一脚下,半边太阳已经被天际吞噬,唐芒的声音有些沙哑,“现在是什么时候?不知道天亮的时候不能出门吗?” 这就是唐家,别人家的孩子天黑前要回家,唐家的孩子却只有天黑后才能出门。 唐垚一垂着头,见唐芒只是责怪他白天出门而未曾提到小胖子,心里这才松了口气,连忙乖巧地应了一声道:“大伯,我下次不会了。” 不光是不会白天出门儿,也不会再带人回来,唐垚一希望唐芒明白自己这意思,故而看了小胖子一眼。 唐芒人未动,只是眼睛往小胖子那边瞥了一眼,一双干裂的厚唇微启,“你爹教你炼忘忧蛊了吗?” “嗯?”唐垚一愣了一下,不明白唐芒的意思,“教……教是教了,还没教完,他说先炼好了续尾蛊之后再学。” “他该先教你最有用的。” 唐芒说罢这话,从腰间摸出个小瓶子,正想用指甲从瓶中取些蛊药时,唐芒的动作却停下了,他抬头望向唐垚一,随后不假思索便将小瓶子交给了唐垚一。 唐芒的大手悬在半空,显得那只瓶子格外小,唐垚一愣了,他向来猜不透他这位大伯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但此刻这动作令他感到危险。 “大伯,您这是……” “你来吧,”唐芒的语态稀松平常得有些过分,“你现在这个时候,要多练手。” 练手?唐垚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忘忧蛊,名字听着诗意,好像是帮人忘记忧愁,可蛊师们都知道,这不过是蛊虫入脑,让人失去一部分记忆。 而现在,唐芒竟然是要让唐垚一给小胖子下忘忧蛊,为的是让小胖子忘记他是如何跟着唐垚一一起来到这里。 这毕竟是玩伴啊,哪怕只是在一起玩了一下午,但不也是玩伴吗? 无数个抗拒的声音在唐垚一脑中作响,他不想给小胖子下蛊,可他不敢也不能反抗唐芒。 唐垚一在不停地回想他爹当初教他炼忘忧蛊时说的话,生怕这忘忧蛊会对小胖子的脑袋造成什么影响。 大概是看出了唐垚一的担忧,背后的唐芒没有任何情绪地轻声一句道:“不会伤了他的脑子,蛊下的少,充其量只是想不起今日发生的事情。” 看样子唐芒是帮唐垚一想到了所有后顾之忧,他的平静理性让唐垚一意识到这种事情对于唐芒来说是那么的稀松平常--对自己身边的人下蛊,只为满足自己的目的,哪怕是朋友。 心中这样想着的时候,唐垚一已经到了小胖子的身边,他深吸了口气,望着小胖子的那张脸。 小家伙挨了一掌,脸上却没有痛苦神色,唐芒应该是控制了力道,他喜欢孩子,唐垚一虽然害怕唐芒,却也能看出这一点。 这小胖子一脸安详,好像是睡着了一般,或许对他来说,今天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甚至还不如梦,或许连一丝一毫的痕迹都不会留下,而刚刚口口声声说的什么“下次再一起玩吧”,只会像落在耳边的灰尘,风一吹便消散天涯。 他不会记得自己,可自己会记得他,这么一个难能可贵的朋友,这么一个珍惜罕有的下午。 唐垚一有些难过,却也只能以指甲取出一些蛊药。 蛊药看起来是非常细密的粉末,但唐垚一知道,那不是粉末,只是比粉末还细的虫子,这些虫子会进入小胖子的鼻子里,顺着鼻腔一直入脑…… 唐垚一的手指刚送到小胖子的鼻子下,正赶上这小胖子长长吸气,将所有忘忧蛊一点不落全部吸进了鼻子里,唐垚一甚至还没准备好,便见那小胖子的眼球迅速转动了几下,那速度快得吓人,但是在眨眼间便停了下来。 小胖子再次恢复了平稳的呼吸。 就这么……完了。 唐垚一很失落,心好像被挖空了一样,他想起自己第一次炼蛊的时候,虽然只是最普通不过的蛊虫,可他也炼了足足一年,从困蛊到斗蛊再到培蛊,都是他自己一手完成。 大概正因炼蛊不易,故而当那只蛊虫突然死掉时,唐垚一满心伤怀,他整整一年的时间都白费了,到头来什么都没有,那种空空荡荡的感觉与眼下一模一样。 不管是一天还是一年,不管是炼蛊还是交朋友,不都是很重要的事情吗? 背后的唐芒轻轻地咳了一声,他倒是没有催促的意思,小孩子有些情绪是人之常情,他只是一路上吸了不少扬尘,嗓子不舒服罢了,但面前的唐垚一却很是识趣地站起了身,转身对着唐芒交代一声道:“大伯,蛊下完了,等他醒了……就不会记得我了。” 说这话的时候,唐垚一鼻子发酸,他不想被唐芒看到自己的软弱,别过头去强忍着心中的酸涩。 “这孩子是镇上的吧?我送他回去。” 唐芒说了这么一句后,指尖弹出一些粉末,正落在小胖子身上,随着唐芒喉咙中发出一阵古怪的“呜呜”声,无数身披黑褐色硬甲的蛊虫从地下钻出来,爬到小胖子的身下。 小胖子就这样向镇子的方向去了,若是被人撞见这一幕,定会被吓个半死--他们看不到小胖子身下的蛊虫,只能看到小胖子躺在地上却能如蛇游走。 不过只要碰到人,蛊虫便会遁地而逃,到时自然有过路人将小胖子送回家,毕竟虽然他长得好似只小胖猪,却也不会有人两眼昏花到真的将他带回家炖干笋。 唐垚一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可是笑着笑着,心里又有些发酸,他转过头,不敢再看小胖子一眼,强压住脸上的所有表情回到唐芒身边。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已经散去,唐芒带着唐垚一向那片荒坟走去,也不知是因为最后的暖阳散去,还是因为离那坟地越来越近,两人都感觉到寒意更甚。 不过不碍事儿的,唐家人,自出生的那一天起,就已经习惯了与这种寒意为伍的日子。 唐芒步子大,下意识地照顾着唐垚一放慢脚步,只是唐垚一并未注意到这一点。 少年心事重重,甚至懒得去看脚下的路,几次踩到乱石险些扭了脚。 “垚一。” 眼看着就要走进荒坟圈时,唐芒停住了脚步。 落日已西去,明月未初升,在这片混沌的昏暗中,唐芒的声音好似从迷雾中传来一般含混不清。 “你要记住,”唐芒的嗓音低沉,那种沙哑让唐垚一想到了荒坟中遍地的砂石土砾,“唐家的孩子,不能有朋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七章 唐家坟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人总是没有什么就越想有什么,匮乏既是罕有,罕有便是珍贵。 唐芒能察觉到唐垚一的失落和难过,但他也不敢说自己完全懂,毕竟无法感同身受。 若是将唐芒与唐垚一做对比,唐芒觉得自己是比垚一幸福的,因为至少有兄弟唐冕能陪自己度过那些对少年来说过于孤寂的时光。 可是,若与唐家之外的其他人相比,唐家人中没有什么人可以坦然说自己是幸福人,唐家男儿上刀山下火海无所顾忌,唯独这一句话,他们说不出口。 不做唐家人,最幸福。 唐垚一没有回答唐芒的话,只是少年的脚步就此迟疑了几分。 唐芒倒是希望唐垚一能问自己什么,只要他问了,自己就可以作答,可他不问,自己什么都不能说。 少年深吸了口气,静静地向荒坟深处走去。 荒坟之所以叫荒坟,是因为荒无人烟,常年没有人来,坟地里到处都是散乱的砂石,地面不平,到处是浮土,唐家人很少进出,出入的时候也格外小心,尽量不在地面上留下痕迹--这是唐家人最擅长的事情,他们在这世间都不留痕迹。 唐垚一身侧,到处可见一个个馒头似的坟包,最晚入驻这荒坟的那个坟包上还插着木棍,下葬时挂着的幡早已不见,此时只剩下零零星星的碎布条,有气无力地挂在木棍上,死倒儿似的一动不动。 一个个坟包前竖着一块块墓碑,说是墓碑,实际上不过只是块刻着名字的木板,常年在这里风吹雨蚀,上面的名字早已模糊不清。 墓碑前面摆着的是祭品,唐垚一有时会胡思乱想,仿佛看到了孤独的鬼魂坐在自己的坟包旁边,指着自己的祭品,谄媚又诚恳的目光中满是迫不及待的渴求:“我有吃的,谁来聊聊天?” 只可惜,那些用来装祭品的盘子都已没入黄土,至于祭品,更是风干腐烂,唐家人不会碰那些祭品,而有唐家的蛊虫守护在侧,野兽们能感觉到危险气息,即便是饿死也不会进入荒坟。 所以,这荒坟其实并不会像小胖子说的那样闹什么鬼,这里连鬼都不敢来,是世上最安全,也最孤独的地方。 唐垚一觉得自己就和这些荒坟、墓碑、死人一样,被世界遗忘在这里,一无所有,什么都不是。 唐芒看得出唐垚一是个心事沉重的孩子,不知道是不是每个男孩儿在他这儿年纪都会这样,但是唐家的孩子肯定和普通的孩子不大一样,唐芒只是想不起自己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是什么样,还有……那个孩子呢? 不,他不算是唐家的孩子。 叔侄两个胡思乱想间已经走到了荒坟中间,两人的脚步终于停在了一个坟包前。 坟包和荒坟里所有坟包一样,圆圆的,光秃秃的,寸草不生,因风雨剥蚀而变得看似圆润实则干冽,要说这坟包和其他坟包唯一的不同,是这坟包前的墓碑上没有名字。 唐家人在这世上不需要名字,他们的名字只需要在唐家内部互相作为区分,但是,他们的名字不需要为世人所知。 唐芒脚步站定,对着唐垚一努努嘴,意思很明显,唐垚一当即会意,蹲在了墓碑前。 唐垚一的手上还有一道伤口,小刀轻轻划开的,因为怕疼,所以伤口不深,在外面疯玩了一天,伤口早已黏合,唐垚一这便用两根指头捏着那伤口使劲儿挤了一下,一滴血珠儿犹犹豫豫地掉落在木头墓碑上。 霎时间,鲜血顺着木头的纹路游走,在那块木头上勾勒出了一个壁虎图腾。 唐垚一见状立刻退后一步,紧跟着便看到墓碑前面的地面开始微微颤动起来,扬尘之中,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洞,随即那洞变得越来越大,最终出现了一个一米见方的洞,一些砂石还沿着洞口掉下去,只是听不到回音。 唐芒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这就是他不喜欢唐家人随意进出的原因--总会把地下弄得很脏。 唐垚一见唐家坟的入口打开,便往后退了一步,示意请大伯先进。 从唐垚一身边走过的时候,唐芒轻声道:“看样子你小子没少跑出来,比进你爹娘的门儿还熟练。” 唐垚一心说不好,原来大伯特意让自己开地穴,就是为了看看自己是不是熟练,这下竟然被他看穿了。 然而事实上唐芒并没有指责唐垚一的意思,说实话,他的本意其实想逗唐垚一来着,只可惜他等了片刻,唐垚一却始终没有反应,唐芒反思一下,发现自己的笑话其实并不好笑。 唐芒是巫蛊五族虎麟唐家的族长,精通唐家蛊门,在炼蛊方面堪称蛊师大家,但是在和孩子打交道这方面,唐芒却生疏稚嫩,一无所知得就像个刚开始修习蛊术的孩子。 夜色浓重,乌云遮月,昏暗的光线笼罩着大地,却照不亮唐家地穴,唐垚一看着唐芒的头顶也沉入地面之下后,才往地穴中走了进去。 脚离开坚实的地面踩下去第一脚的时候,唐垚一的脚软了一下,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却还是不大适应这种触感,在半空悬着,好像随时都会掉下去一样。 此时如若有光,便能看到直上直下的地穴中,从四壁上伸出一只只怪臂,如若仔细去看,便会发现那一只只手臂乃是由蛊虫绞在一起凝聚而成。 唐芒的身下是空的,随着他的脚步迈下去,数只蛊虫便拧成怪臂聚集在他的脚下,随着他的后脚抬起,怪臂便迅速缩回墙壁中,如此往复,就是由这些蛊虫一层又一层硬生生拼凑成了阶梯。 这也是外人无法进入唐家地穴的原因,如若是常人来了,别说是操控蛊虫,恐怕只是看到这光景也足以将他们吓个半死。 如此走了大概半盏茶的功夫,空气已经有些稀薄,唐垚一已经习惯了地下的空气,透着腐朽和陈旧的气息,这倒不会对他的身体造成什么影响,但是一旦得到过更好的东西后,人就会变得贪心,和地面上的空气相比,唐垚一突然觉得地下的空气简直无法忍受。 双脚重新踏上坚实的地面后,唐垚一终于松了口气,只是人还尚未站稳,就看到前方的地面上出现一个人影。 地道的尽头是一个短而窄的走廊,不过两米长的走廊尽头向两侧延展开,分成两条走廊。 走廊的后面还是走廊,转角的对面又是转角,坟地下的唐家就是如此,好似迷宫一般没有尽头。 墙壁上的烛火摇曳,发出淡蓝色的微光,这是唐家特有的一种灯油,以毒虫身上的油脂提炼而成,能保证地下的空气足以维持人的呼吸。 此时,在蓝色烛火的映照下,唐垚一发现那个人影已经越来越近,此人脚步急切,很快便从转角处走了出来。 其实在唐垚一听到那脚步声的时候,他的心就犹如擂鼓一般剧烈地跳动起来,他听得出这脚步声,是他爹,唐冕。 “你个小猴崽子!”唐冕刚走过转角,一看到唐垚一的时候,提起来的心终于放了下去,人也跟着松了口气,这才张口责难地骂了起来,虽然唐垚一其实根本听不懂这咒骂--自幼便生活在唐家坟里的唐垚一从未见过猴子,他娘倒是给他讲过,但是从未见过的东西仅凭词汇形容,终究难以勾勒成完整的想象。 唐冕骂过一声才注意到旁边的唐芒,人立刻收敛了不少,对着唐芒毕恭毕敬一声道:“大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八章 地下城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世上很多东西,是可以靠装相装出来的,也有很多东西,是无论如何也装不出来的,装一日简单,但若是数十年如一日的话…… 那就不是装不装的问题,那是易假成真。 但这些都不是唐芒和唐冕需要考虑的问题,他们兄弟自幼交好,整个唐家上下都知道。 唐芒这次出门半月有余,正逢春节,好在唐家人无论什么年节一概不过,所以族长不在,也并未有什么特殊感觉,更何况唐芒来去如风,他在也正常,不在也不奇怪。 唯独唐冕,他知道唐芒这次是去做什么,所以比旁人上心许多,眼下见到唐芒回来,也顾不上训斥唐垚一,将孩子推了一把道:“赶紧回房!” 说罢后,唐冕转头望着唐芒,换上了一脸笑容。 唐垚一快步向家中走去,临走的时候,回过头去看了两人一眼。 唐芒与唐冕是双胞胎,唐芒比唐冕仅仅大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两人的相貌一模一样,即便都已经是五十出头的人,可就好像连脸上的皱纹都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要偏说有不一样的地方,大概就是两人眼中的神采,一个暗淡如冕,一个和煦如芒,这是唐垚一唯一能分辨大伯和父亲的方式。 垚一总觉得,唐芒和唐冕该互换名字。 两人相貌相同,身高也一样,唐冕跟在唐芒身后,顺手便接过唐芒的披风,一边跟着唐芒往前走,一边道:“饭已经备好了,就去我那边吃吧。” “好。” 唐芒少言寡语,唐冕早已习惯,兄弟两个沿着他们走了多年的走廊,轻车熟路地往前走着,在转过几个转角,经过无数紧闭的房门后,兄弟两个站在了一扇门前。 门有八尺高,乍一看就和寻常百姓家的房门没什么区别,一样是嵌在黄土墙上的木门,很是朴素,唐冕打开门,一座宅院便出现在唐芒和唐冕眼中。 整个唐家不过几十号人,不是什么大家族,在这唐家坟下,曲折蜿蜒的走廊中,分别排列着几十座宅院,平日里大门紧闭,各过各的日子,他们这种生活在地下的家族,谈不上幸福也谈不上不幸,都是生来就过着这样的日子,早已经习惯了。 加之整个家族都很少去地面上走动,没有沾染上世人好攀比喜浮华的毛病,所以不管是族长唐芒还是家族中任何人,都过着朴素清淡的日子,尽管这唐家有特殊的遁地之蛊,尽可在金矿玉脉中拮取稀罕之物,但唐家有家规--仅取其用,绝不贪占,所得金玉仅用于前往市上换吃食用度,吃,吃的是糙米杂粮,穿,穿的是粗布麻衫。 故而虽然身为族长唐芒的亲弟弟,唐冕的日子过得也节勉得有些过分。 大门敞开后,映入眼帘的是个大房间,可说是小院,也可说是个大厅,或者门廊,反正抬起头来也不见天穹,说是什么都没区别。 唐家坟这一带,土壤疏松,按理来说是不适合在地下开凿这么大的空间的,故而,唐家人以木板搭建成顶棚,防止上面的土层塌陷,好在这地方是荒坟,平日里没什么车马走动,倒是还没出现过塌方之类的情况。 唐冕的妻子是汉人农家的女儿,闺中乳名叫盼儿。 当初唐冕外出办事时与盼儿结识,两人一见钟情,盼儿便私奔随唐冕回到唐家,起初刚来到这地方的时候,盼儿几乎崩溃,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世上还有人住在这样的地方,不过日子久了,渐渐也就习惯了,比如此时,她正在院子里摘菜,借着昏暗的淡蓝色光亮,动作熟练,就和土生土长的唐家人无异。 摆在木桌上的,是些洗好了的蔬果,黄瓜萝卜之类,唐家人不生火,因为在地下无法排烟,用的只是一种火焱蛊,此种蛊虫以壁虎、火虫、烛蚁炼制,先以火虫之毒液浸泡烛蚁之卵,用来喂食待产的壁虎,待母壁虎被毒死后,以一槐木枝杈挖空,将壁虎尸体放入其中,以松油将槐木烘烧几日,直到小壁虎自母体中爬出,便为成蛊。 成蛊在蛊师的操控下,尾巴上可燃火,取代唐家人生火所需,本来也是唐家在地下的照明光源,但近些年火虫和烛蚁越来越少,炼蛊着实困难,这火焱蛊也稀罕起来,唐家人自然更舍不得用其引火煮饭。 好在,唐家吃冷食的习惯,自唐家形成家族起就有了,生活在地下,冷食是最方便的,这大概是唐家在生活习惯上与其他几个家族差异最大的一点,不过倒是因为唐家不出去与人交涉,自然也不必担心有人在生冷食物中给自己下蛊。 唐芒和唐冕进门的时候,唐垚一正乖巧地帮母亲将饭桌搬进堂屋,准备等爹回来吃饭,盼儿正想问儿子为什么多搬了一把椅子,耳边传来开门的声音,她一扭头,正望见唐芒和唐冕一同进门,盼儿连忙起身,用围裙擦了擦手,向唐芒问了句好。 “大伯回来了。” “嗯。” 唐芒平日里不怎么来唐冕家中,即便是偶尔与盼儿碰上了,也少与她讲话,虽然唐芒对唐冕一家照顾颇多,但大伯和弟媳总要保持些距离。 兄弟俩进门,唐芒稍稍弯着腰,免得撞上不高的门梁,眼前是只容一人的走道,正对面向后是间后屋,平日里储存些东西,左右两侧分别是唐冕夫妻和唐垚一的房间。 唐垚一在西屋自己房中坐着,捧着书坐在烛火下发呆,唐芒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关上了唐垚一的房门,这便与唐冕进了东屋。 屋子住的久了,家中添置的东西便会越来越多,唐家人虽然节俭,不喜欢囤置无用的东西,但房间本就狭小,虽然只是摆着床铺桌椅,也显得房内逼仄。 唐冕夫妻俩睡着一张不大的小床,从新婚起就一直睡在这张床上,以至于都已经是老夫老妻,两人睡觉时仍是身子贴着身子,反倒显出了这床小得恰到好处。 除屋子正中的一张四人方桌外,房内就只有墙边摆着的两只柜子,一只高柜放衣物,一只矮橱收纳杂物,唐芒看到矮橱上摆着一只梳妆匣,稀稀落落地放着几样不值钱的首饰,还有几盒脂粉胭脂用红纸包着,看样子尚未打开过。 匣子乃是自己上次出门时,唐冕托他帮忙带回来的,至于首饰和脂粉,唐芒没见过,想来是唐冕自己出去过了。 唐冕摆好椅子,供唐芒坐下,他在对面落座后拿起倒扣在桌上的茶碗,倒了些水递到唐芒面前,他渴得嗓子冒烟儿,二话不说端起就喝。 水是凉的,泡了生姜,凉水灌下去后,到了腹中多少有些辛辣。 赶着唐芒喝水的功夫,唐冕急切地开门见山问道:“见到那孩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九章 生有七日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唐冕问起的,是唐芒的儿子。 若是依照家谱辈分排字,那孩子和唐垚一一样,该是“垚”字辈儿,但唐冕不知道唐芒到底给孩子起了个什么名字,甚至于,他这个做叔叔的就只见过那孩子一面,而且还是在襁褓中,甚至没看到脸,他只知道,若是按照年月估算,他只模模糊糊地知道那孩子应该是二十来岁。 唐家有唐家的规矩。 新生儿生下来后,只有父母可以陪在孩子身边,因为唐家人认为,孩子的脾气秉性应随其父母,若是在生下来的时候有外人来探望,容易让孩子沾染上其他人的恶气。 三天后,家族中的长老才能前去给新生儿赐福,祈求孩子可以长命百岁,传承唐家蛊术。 七天后,家族中会摆设酒宴,直到此时,父亲才宣布孩子的名字,因为孩子出生的头七天,命格还不稳,若是提前暴露了名字,有恐恶人行歹事,而唯有宣布了孩子的名字,才意味着这个孩子真正来到这世上,也意味着唐家承认了这个子嗣,此时家族中的其他人才可以见到孩子。 听闻大嫂为大哥诞下儿子,唐冕不由得替大哥高兴,时时惦记着自己那侄儿,心想大哥长得相貌堂堂,大嫂又是天仙下凡,自己那侄儿必然是百里挑一。 孩子出生的第四天,唐冕早早便出去了,为了给侄儿挑选件像样的礼物,唐冕在集市上转了整整一天,然而就在他夜晚回到唐家,刚下了地穴,便察觉到了一种不祥的气氛。 家中上上下下无人说话,长老们坐在唐芒家的门外,有人唉声叹气,有人凝眉触目,有人暴跳如雷,唯有唐芒站在门口沉默着,早上见到时还满脸喜色的人,晚上生生成了一尊沉默的坐像。 同时,唐冕很快发现,唐家的年轻人全都不在了,不光是人走了,还带走了他们的兵器。 那天晚上,直到半夜的时候,唐芒家门口的人才散了,唐冕趁人走后,到了唐芒家,屋内亮着火焱蛊的淡淡光亮,借着那光亮,勉强能看到大嫂抱着孩子的身影映衬在纸窗上,而与其相对的另一个身影,是站在远处的唐芒。 他们夫妻俩隔着很远的距离,从那影子来看,夫妻二人谁都没有看向对方,房间里一片死寂,两人的身影也一动不动,四处都弥漫着一种寂寥凄苦之气息。 唐冕忌讳着族中的规矩,虽然心有好奇却并未进门,就在唐冕犹豫着要不要找大哥问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儿的时候,唐芒好似已经知道唐冕来了似的,窗上的人影未动,只听他轻声道:“去西屋。” 兄弟两人站在西屋里,房内无光,在一片逼仄的黑暗中,唐芒抓住了唐冕的手。 那只手有些凉,唐冕突然觉得浑身一个激灵,紧跟着,唐冕感觉到唐芒以指甲在他的手心中重重的、慢慢的抓了三下。 唐芒虽然没有说话,可这动作却好似在倾诉着千言万语,而真正让唐冕觉得心头一震的原因,是这动作乃是他们兄弟间的暗号。 有个双胞胎兄弟,其实是上天的恩赐,在生活中,处处都有便利。 比如两人小时,唐芒溜出去玩,唐冕就可以在爹娘面前假扮唐芒,替他打圆场,就说吃饭的时候吧,唐芒若是溜出去了,唐冕以自己的身份吃过饭,就说肚子疼要去茅厕,绕一圈再回来,假装是刚到家的唐芒,然后默默地再吃上一碗,为了这事儿经常撑得他夜里睡不着。 又或者说修习蛊术,两人的爹总是将两人分别关在两个房间里,命他们单独炼出蛊虫,每次都是唐芒先炼成蛊虫,然后兄弟两个趁着他爹不注意的时候换到对方的房间,唐芒再替唐冕炼出蛊虫。 而如若遇到什么紧急状况来不及事先商量时,兄弟俩便会用这个暗号。 手心抓三下,你就变成了我,我就变成了你。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兄弟两个渐渐很少用这暗号,因为两个人的身份已经不能再调换--唐芒做了族长,娶妻生子,成为了家族中的顶梁柱,他不再需要唐冕假扮他,而唐冕也渐渐无法假扮他了。 故而当这个暗号再次出现时,唐冕诧异地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望着对面的唐芒。 浓稠的黑暗中,唐冕只能看到唐芒的目光,柔软,脆弱,而又无助,他深吸了口气,对着唐冕道:“我要出去一趟。” 这意思很明显,在唐芒外出的这段时间,他需要让唐冕来代替自己,可唐冕想不通,在这样的节骨眼儿上,唐芒要去哪儿?要去做什么? 唐芒没有对唐冕解释,唐冕能察觉到唐芒甚至在瞒着他的妻子,根本没有机会解释,就这么赶鸭子上架似的,唐芒对唐冕说过这句之后,将自己的外衣披在唐冕身上,然后径直往门外去,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对着那边喊了一声道:“嫂子,我先走了。” 其实很多事情后来想想都很可笑,那毕竟是和唐芒同床共枕的妻子,又怎会认不出自己的丈夫?唐冕一直觉得唐芒有着他可望而不可得的聪明智慧,他不知道唐芒为什么会在这件事情上犯如此愚蠢的错误,除非发生了什么更要紧的事情,让唐芒只能顾及一边。 毕竟,与天道相比,人终归总是渺小的,老天爷想要降下的灾祸,实在难以逃脱。 唐芒离开之后,唐冕硬着头皮进了哥嫂的卧房,嫂子坐在床上,不知是因愁闷还是因为还在月子里,脸色很是难看,抱着怀中的孩子一言不发,那孩子也不哭,安静得就好像睡着了一般。 唐冕甚想凑上前去看看自己那尚未谋面的侄儿,但他现在是唐芒,他记得刚刚唐芒站着的位置,此时又站在了那里。 对面的嫂子一言不发,唐冕从她脸上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往昔他们夫妻两个脸上那种让唐冕羡慕不已的恩爱之情,如此沉默许久,唐冕估摸着都快到后半夜的时候,嫂子才终于开了腔。 “他们……可是当真去了?” 唐冕被嫂子这话问的当即愣住,他不知有什么前因,无法预知自己该答什么后果,硬着头皮含混不清地应了一声道:“嗯。” “那这事情,就真的这样了?” “嗯……” 唐冕压根儿不知道嫂子在说的到底是什么,不过他见嫂子的表情平静,心中猜想或许不是什么大事儿,反正要怪也怪大哥什么都没交代,既然不是要紧事儿,哪怕说错了,等大哥回来再和嫂子解释便是。 那时候的唐冕还不知道,有些事情,一时没说清,便是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再说清。 对面的大嫂沉默片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后释然地长出了口气,对着唐冕道:“也罢,那就早早睡吧。” 大嫂说着,将孩子放在床上,随后开始收拾起了床铺,唐冕心想自己等会儿就说还不困,等着大嫂睡了再找机会溜出去,眼下要紧的是想先看看他那侄儿。 如是般想着的唐冕便两步到了床边,他刚往襁褓中看了一眼时,突然感觉颈后一阵剧痛,紧跟着天旋地转,随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就是唐冕与他那侄儿相见的唯一一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章 无法道歉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唐冕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醒来的时候,自己躺在唐芒家的地上,头晕目眩之中,他抬头便看到一脸关切望着自己的唐芒。 “大哥,你怎么躺在这儿?” 听闻这话,唐冕的脑袋里“嗡”的响了一声,但是他很快意识到房里的除了自己和唐芒之外,还有家族中的几位长老,从门外窸窸窣窣的声音来判断,院子里也挤满了人。 唐冕发现所有人都在盯着头晕脑胀的自己,盯着他这位“唐家族长”。 “大哥,”唐芒距离唐冕最近,是他将唐冕从地上扶起来,此时唐芒背对着长老们,唯有唐冕能看到他的表情,只见唐芒的眉毛紧蹙在一起,他的嘴角微微颤抖着,太阳穴两侧的青筋都快要暴起来了,足以看出他是在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免得因痛苦而崩溃,“大嫂呢?我那侄儿呢?人怎么都不见了?” 所有人都在七嘴八舌地说着些什么,声音太多太杂,唐冕觉得头晕脑胀,好在他现在就是“唐家族长”,只要他不想,就可以什么都不用说,更何况从眼下的情况来,即便他大发脾气将所有人赶出去,也不会有人责怪他。 在这些嘈杂声中,唐冕像个傻子一样呆呆地坐在原地,在这片混乱之中,他想起了一件事情。 那是一件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久远到连时间都模糊不清的事情。 故事中的唐冕和唐芒,还是两个年幼的少年,唐冕想不起来那次唐芒到底闯了什么滔天大祸,只记得父亲暴跳如雷地让唐芒走上地穴的阶梯之上。 阶梯出现在唐芒的脚下,随着他迈上去一层,脚下的阶梯便会消失一层,直到唐芒走到地穴顶端接近地面的位置停下时,脚下已经完全是空的。 父亲命唐芒以双手撑着墙壁,随便他用什么姿势,然后控制蛊虫消失。 此时的唐芒只能用尽全身的力量撑着他的身体不要从上面掉下去,摔个粉身碎骨。 虽然连事情的原因都记不清了,可唐冕清楚记得唐芒在上面撑了整整一个时辰,他站在下面,看不到唐芒的身影,只看到汗水一滴滴地掉落在地面上。 事后,唐冕曾问过唐芒,为什么不道歉,如果道歉的话,明明不用忍受这种事情,而唐芒的回答则非常坦然,轻描淡写得有些过分。 “为什么道歉?已经发生了的事情又不会因为道歉而回到没发生过的时候,可非要因我一句道歉就要让别人原谅我,这才更过分吧。” 在唐芒眼中,伤害了别人就是伤害了,与道歉相比,给对方留有憎恨自己的权利,反倒比较好吧? 以前唐冕不懂唐芒的逻辑,但那时候他懂了。 自己让大嫂就这样离开了,可他无法开口对唐芒说一句抱歉,他没有资格说。 事实上唐芒也没有给唐冕一个说道歉的机会,人群中,不知是哪位长老最先看出“唐芒”的脸色不对,是啊,妻儿突然不见了,这样的打击一般人的确无法承受,长老善解人意地提出让“唐芒”自己静一静,所有人就这样退出了族长的家。 唐芒继续假扮成唐冕的身份,和其他人一起密谈一夜后,唐家的年轻人再次出动。 整个过程中,唐冕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直到三天后,唐芒一脸疲倦地回来了。 过了很久之后,唐冕才从唐芒口中得知,那三天,唐芒是假扮成唐冕,和唐家的其他年轻人一起前去搜捕他的妻子和儿子,唐冕这才明白,唐芒的妻子擅自出逃,为了防止唐芒与妻子里通外应,唐家的长老是不会允许他一通去参加搜捕的。 为了找到妻儿,或者说是为了不让家族中的其他人找到妻儿,唐芒唯一的办法就是掩藏自己所有的痛苦,假装成唐冕,和他们一同叫嚣着无论如何都要将那母子二人抓回来,他必须要表现出唐冕应有的义愤填膺,而不能被人察觉到自己的任何情绪。 哪怕那痛苦已经有如海啸一般横在他的眼前,随时都会让他崩溃。 唐冕不知道唐芒是不是动用了什么手段,总之,三天之后,所有人回来的时候都是一脸的狼狈和颓然,很显然,他们并没有找到唐芒的妻儿。 唐家,不可与世人结交,不可将唐家所在泄露于世,通婚于唐家的女人,不可再回娘家…… 那些条条框框的家规总结下来就只有一句话,唐家是个孤岛,本家人逃不出去,来了的人也不能再离开。 但唐芒的妻子第一个破了这条族规,更重要的是,她不仅身为族长的妻子,更带走了唐芒的骨肉,唐家人对她的愤恨,简直欲图杀之而后快。 后来的搜捕陆陆续续进行了差不多三年,在那三年中,唐冕无数次代替唐芒坐在他族长的位置上,以便于唐芒可以跟着其他人出去打探关于妻儿的消息,但是始终杳无音讯。 在那三年里,每当唐冕代替唐芒成为族长,时不时都会听到家族长老的责备,责备唐芒当初就不该娶那个女人回来,甚至在一次酒宴中,他听到一位长老酒后怒斥唐芒。 “如果你娶的不是那个女人,也不会生下那么一个怪胎!” 这话令唐冕惊愕万分,他想往下问下去,旁边的另一位长老立马怒吼着打断了说话的长老,唐冕不敢再继续追问下去,但很多事情在心中已经有了个轮廓。 难怪。 难怪侄儿生下第三天,族中长老前去探望的时候,会有那么多人在唐芒家门口或叫或闹叹息不止。 难怪嫂子会问自己那些奇怪的话,现在想想看,那是在极大的绝望之后,听天由命了的无奈和悲哀。 难怪他们母子会消失不见,哪怕到天涯海角也不肯被唐家人找到。 只是这些事情,唐冕都无法张口从唐芒口中求得一个取证。 唐冕害怕,当年若不是他疏忽,也不会让大嫂就那么离开,自己没有替唐芒看好大嫂,他连一句道歉都不敢对大哥说,他真的害怕唐芒想起那件事情后会责怪自己。 再后来,这件事情似乎渐渐被唐家人所遗忘了,没有人再提起过,唐家的年轻人也不再那么频繁地集体外出搜捕。 唐家的生活好像恢复了平静,是的,好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一章 无所不能,无所作为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唐冕娶盼儿的时候,他已经三十岁了。 这兄弟两个是家族这一代嫡系仅有的兄弟俩,也是令族长们最为忧心的兄弟俩--唐芒的妻子离开后,他便不肯再续弦,而这些年的折腾更是让唐冕觉得心力交瘁,什么娶妻生子的事情,他不敢想。 后来在族中长老的催促之下,唐冕终于决定成亲,只是在为自己挑选妻子的时候,唐冕的脑海之中总会不停地闪现大嫂的身影。 想来当初自己年幼无知的时候,还在暗暗期许将来一定要寻一位大嫂一样貌若天仙的妻子,可是,现在大嫂的天仙美貌已经成了唐冕选亲的戒规。 所以唐冕娶了盼儿,这个女人称不上漂亮,只是五官眉眼拼凑在一起看着还舒服,仍在人堆儿里都难以令人想要多看两眼的长相,但唐冕喜欢盼儿,喜欢她那张温婉的面容,虽然略显木讷,可却令他感到安心。 再后来,唐冕生了唐垚一,他记得,垚一出生第七日那天,酒量甚好的唐芒醉了,脸上虽然没有醉态,但是眼神却松懈了--他深深地藏在心底那么多年的痛苦,用尽全部力气压制着的痛苦,在这一刻不可遏制地倾泻而出,再也忍耐不住。 那目光不免令唐冕也跟着心痛不已,他想陪唐芒说点儿什么,可是唐芒只是自顾自地喝酒,并没有想要宣泄什么情绪的意思。 直到客人们都走光了,唐芒喝光了最后一坛酒后,终于开了口。 “那孩子,现在该是个大小伙子了。” 从那时到现在,唐冕就只听唐芒提起过一次,他不敢想象,那毕竟是唐家骨血,是他族长唐芒的亲儿子。 唐冕的喉头哽咽,家中的客人已经散尽,唐冕摆摆手让盼儿抱着垚一回房,他第一次如此郑重地望着唐芒。 “大哥,我对不起你,当年如果不是我没有留住大嫂……” 唐芒摆摆手打断了唐冕的话,他若有所思地望向门外。 门外的是墙,墙后的是山岩,山岩上面是泥土,泥土上面是与他唐家无关的人世间。 为什么要留住他们母子两个呢?唐芒看看唐冕又看看垚一,唐芒想不通,那对母子两个离开唐家有什么不好,连自己都不愿忍受的人生,为什么要让自己最爱的人忍受? 垚一一天天长大,可身为族长的唐芒却膝下无子,而且任凭长老们磨破嘴皮子,唐芒也不为所动,甚至在家族中放出话,唐家族长的位置,下一辈儿就传给唐垚一。 在唐芒做出这一决定之后,唐芒和唐冕的关系好像又近了一些,唐冕越来越多地发现,唐芒并非不想妻儿,只是他将这情绪深深地压制在心中,就好像用力将一只倒扣的水盆压进池塘里,谁都知道那是多难的事情。 可唐冕不知道唐芒到底是什么打算,他曾经好奇过,甚至背着唐芒四处去打探,却始终都没有得到任何关于自己那嫂子和侄儿的消息。 直到所有人好似都将这件事情遗忘了的时候,唐家突然再起波澜。 那件事情发生的时候,是三年前,那天和今日一样,唐冕将唐芒留在自家吃饭,垚一那时还小,怕他大伯怕得厉害,躲在房里死活不肯出来,后来唐芒干脆吓唬唐垚一,说房间里有只怪虫,垚一这才吓得大哭着跑出来,正被唐芒一把抱在怀里,正从酒缸里打好酒的唐冕一起身正看到唐芒将唐垚一扛在肩头打转,正端菜上来的盼儿也捂着嘴轻笑着。 这样的和乐融融对于唐芒来说格外难得,可偏偏老天就是不想让他获得这样的安宁,饭菜刚被放在桌上,有人推门而入,大概是没想到唐芒会在这里,那人一边进门一边嚷嚷道:“出事儿了,长老让你赶紧……” 话说到一半儿,那人才看到唐芒,尚未说完的半句话就这么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 很显然,他们是在背着唐芒,他是唐家族长,唐家上上下下的事情都需要经他之手,唯一需要让唐芒回避的事情,就只有那一件。 兄弟两个本想调换身份,但是长老亲自出面,没有给他们任何时间,便带着众人离开了唐家,临走的时候还不忘留下了十几人“陪伴”唐芒。 这是唐冕第一次跟着家族中人一起前去追捕唐芒的妻儿,心中又是紧张又是激动,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也不知道自己该要怎么办--如果真的找到了大嫂和侄儿,要带他们回来吗?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嫂为什么逃离?长老为什么痛恨大嫂和侄儿? 唐冕跟随几十人一起以唐家遁地蛊术赶往千古镇,用了整整两天时间方才抵达,但这两天时间中他也终究还是没想明白让他感到困扰的问题。 当晚,唐冕从地下冒出头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好像有墨汁染黑了天穹。 有人告诉唐冕,街角那座房子就住着他的嫂子和侄儿,唐冕迫不及待想要上前去一探究竟,可就是在那个时候,有人发出了一声呼哨。 那声呼哨声十分尖利,仿佛在唐冕的耳朵里炸响开来一般,他能听得出来,那是唐家人决定发起攻击的声音。 而且是死令。 唐冕瞪大了眼睛错愕不已地望着四周。 “攻击谁?为什么是死令?你们想要他们的命吗?” 没有人回答唐冕,就好像没有人听到他说的话。 在那一声呼哨声后,遁藏在地下的唐家人纷纷一跃而起,以飞快的速度从四面八方包围了那座宅子,紧跟着,唐冕已经听到一声惨叫,他无从分辨那是不是他多年未见的大嫂的声音,只觉得那叫声撕心裂肺。 唐冕想要冲上去时已经来不及了,十几人纷纷放出了焱亡蛊。 这焱亡蛊虽然与火焱蛊相似,皆为尾有焰火之蛊,但这焱亡蛊光是从名字中便可看出其相较火焱蛊凶恶百倍。 如果说火焱蛊是人间烟火,那么火焱蛊便是来自地狱的业火,顷刻之间可以摧朽天地,不将一切燃烧殆尽绝不会熄灭。 唐冕忘了自己是如何冲向火堆中,他忘了自己从哪儿来的勇气,只知道自己一定要去,必须去,哪怕火焰烧到了他的眉毛头发,浑身都被热浪所灼烫时,仍旧是那个坚定的想法逼迫唐冕必须进去将那对母子救出来。 后来再想想看,其实也很恐怖,不少人都说,当时如果不是他们拼了命拉住唐冕,恐怕连他也被焱亡蛊烧死了。 抓着唐冕的人使出浑身解数,甚至还有个年轻人的手腕被拽脱臼了,他们不知道唐冕是哪儿来的那么大力气,只听到唐冕声嘶力竭地怒吼着“为什么”。 按理来说,唐家人应该潜入附近的地下,等待焱亡蛊熄灭,检查过尸体后方可离开,但是唐冕当时情绪失控,不得已之下,十几人将他强行带回唐家,只留下了几个年轻的后生在现场等待检查。 回到唐家的唐冕冲进唐芒家,刚关上门便对着唐芒一阵大吼,就好像坐在前面的大哥是他的仇人一般。 “为什么?大嫂到底做错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要害他们?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难道不知道会发生这些事情吗?为什么不去阻止他们?为什么不救大嫂?” 唐冕如连珠炮似的吼出来这么一大通,口中虽然在怒吼,脸上却是涕泪横流,连眼泪流入口中也浑然不觉。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唐芒如此愤怒,或许是因为唐芒的表现太过平静,因为他坐着的姿势很慵懒,因为在自己怒吼的时候他还在喝茶,因为他的妻儿已死,而他却无所作为。 这还是唐冕自幼崇拜着的那个哥哥么?还是唐冕心中无所不能的唐芒么? 唐冕不知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二章 曾经的孩子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后来,唐芒说的话令唐冕无言以对,他沉默了,并非释然,而是无奈,他只能无奈地承认命运无常,世人无力。 唐家长老曾诅咒般地责骂唐芒不该娶那样的妻子回来,这是事实,连唐芒都承认这一点。 只不过,长老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觉得那样的血脉与唐家结合,令唐家族长的长子成为一个怪胎;而唐芒之所以认同那句话,是他已经信命了。 自己和那个女人或许的确不该在一起,自己试图逆天而行,其结果就是将深爱的妻儿卷入漩涡之中。 唐芒的妻子和儿子就这样死于唐家人手中,因这是长老的意思,即便唐芒身为族长,在这种事情面前,也连一个“不”字都没法说。 如果他可以抗争的话,事情绝不可能变成今天的样子。 唐冕讶异于唐芒的沉默,他以为唐芒会做些什么,以为沉默之后会是猛烈的爆发,可结果是什么都没有,唐芒就这样一直沉默下去了,生活有如一滩死水。 直到去年年中的时候,唐芒出去了一趟,和以前一样,他让唐冕代替他假扮族长下了一道命令让唐冕前往夷南探查一条玉脉,为唐家寻找口粮。 许久不出门的唐芒离开整整三个月有余,唐冕是在每月例行的外出巡视时见到了唐芒,他牵着一匹瘦马,满身是伤,一脸倦容却掩盖不住双眼之中的喜悦神采。 唐冕飞奔上前,在见到唐冕的瞬间,唐芒浑身一软便倒在了唐冕身上,他是用尽了所有力气才回到唐家,可以说完全是靠意志力支撑着他回到这里,趴在唐冕肩头的时候,唐芒用了最后的力气告诉唐冕,他找到那个孩子了,他没有死,他在山寨里看到那个孩子,二十过半的他成了山寨中威风凛凛的山匪大王。 唐芒始终没有告诉唐冕,那个孩子究竟是如何死里逃生,而他又是如何找到了那个孩子,只是絮絮叨叨地对唐冕说着那孩子的点点滴滴。 “喝酒的气势,果然和我们唐家人一样……” “功夫不错,我是想和他过两招来着,只是当时情况不允许,不过看他那身手,一般毛贼是近不了身的……” “只可惜不会炼蛊,要是炼蛊的话,应该是一把子好手儿……” 不管是如何琐碎的事情,哪怕是那孩子绑腰带的动作、翻身上马的姿势,都好像一坛老酒般,值得唐芒细细品味,在唐冕眼中,此时的唐芒终于有了个寻常父亲该有的样子,说起儿子时,脸上满是幸福之情。 这些事情,唐芒只能对唐冕说,他是整个唐家中,唐芒唯一信任的人,但是为了打消唐冕的担忧,唐芒最后还是拍着唐冕的肩膀道:“不过,我是不会让他回来的,将来的唐家,就交给垚一了。” “大哥!”这话令唐冕十分别扭,他腾地一下起身,对着唐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那是你儿子,族长的位置注定是要传承给长子,不管是我还是垚一,对族长这身份都没有什么非分之想。” “你啊!”唐芒抬起头来望着唐冕,拽着他的袖子令他在自己对面坐下,指着唐冕道:“谁说你在惦记族长的位置来着?你我兄弟二人,当真是在意什么身份地位的人吗?我只是觉得待垚一不公……” 唐芒知道自己从小到大的生活是如何一步步过来的,他知道唐冕能理解自己,唐芒将亲生儿子流落于外,虽然不能继承唐家族长的身份,但在他看来,族长也没什么好的。 人这一生究竟为了什么?是权力地位,还是平静自由? 人往往会对自己未曾接触过的东西做出有所偏颇的评价,故而会对未曾得到过的东西有着过分的执迷和追求,比如权力也好地位也罢,真正得到之后,就会发现那种东西的沉重是普通人难以背负的,如果一定想要加之于肩,就会发现伴随而来的沉重会让自己失去很多原本可以让自己很幸福的东西。 唐芒是过来人,他懂那种痛苦,故而不想让自己的儿子背负。 这样说来,唐芒反倒觉得自己有些自私,他从不觉得唐冕是在担心自己的儿子回来会抢走垚一族长的身份,他只是觉得自己在做的事情,颇有己所不欲却强施于人的意味,这种感觉让唐芒内疚。 听到唐芒的话,唐冕沉吟许久,最终对着唐芒摆了摆手。 “有些事情,总归要有人做的,我们没有错,要非说有错,只能算是错在生于唐家吧。” 唐芒那一次回来之后,就只有和唐冕饮酒彻夜长谈的那晚才流露出了些许喜色,第二天起床时,唐芒又恢复了“正常”,属于他的那种正常,就好像麻木冰冷的表情,行尸走肉的态度,才是唐芒身上应有的正常。 唐冕知道唐芒没有办法,这里虽然是他的家,但是处处都是与他意愿相背的人,如果说意愿相背就是敌人的话,那么身为族长的唐芒四面楚歌,他甚至不能在其他人面前流露出自己的快乐,以免被人发现蛛丝马迹,去伤害他爱的人。 家族,妻儿;命运,人生;责任,自由。 唐芒被裹挟其中,早已没有选择的权利。 直到这一次,唐芒又要出门,虽然没有要求唐冕帮他撑着,但唐冕能感觉到唐芒这一次出门的目的不太寻常--他看起来很是焦急,是那种很少在他脸上表现出的急迫。 唐冕记得,当年妻儿遭到追杀的时候,唐芒脸上都没有那种急迫,因为他已经能够预知到妻儿的命运,那种自己无力反抗的事情,已经没必要为此焦急担忧。 但这一次不一样。 是的,死,只需要接受,活,却需要抗争。 唐芒临走时,唐冕耐不住自己的好奇,拉着唐芒追问过,是不是去看那个孩子。 “是。” 唐芒回答得干脆,说过这话之后便亟不可待地扬长而去头也不回。 此番见到唐芒风尘仆仆而归,唐冕的好奇心也按捺不住。 “那孩子,怎么样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三章 隐形父亲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那孩子……怎么样了? 唐冕的问题令唐芒不由得苦笑一声,不知道自己该如何作答。 怎么样呢?还算强壮,无非只是断了一只手,从章家新一任的族长手下狼狈逃脱了而已。 不过令唐芒感到意外的,应该是齐家的那个孩子。 唐芒远远地看着那两个孩子在战场上并肩作战,心中不由得有种热血沸腾的感觉,那是他身为唐家族长也从未经历过的事情。 友情这种东西,毕竟太过微妙,不在唐芒所能理解的范围内,他身为老父,对年幼的儿子竟然有些羡慕,羡慕他能在横刀立马血战于恶敌之间的时候,仍有人伴于其身侧。 除此之外便也再无其他,事情紧急,唐芒无法逗留,也不想让儿子见到自己,不想儿子平静的生活被自己恶意闯入而扰乱其节奏。 对唐冕的话,唐芒没有多说什么,这是他的习惯,不想说的话可以选择不说,更何况也没什么可说的。 虽然说是来自叔叔对侄儿的关心,但无论唐冕如何关心,这事情都不会对儿子的生活造成任何改变,更何况唐芒本就不想任何人对他产生影响,故而也没有多说什么。 唐冕一脸期待的目光,最终换来的只是唐芒的沉默,他有些失落,半晌没有说话,只是放出了一只火焱蛊在茶炉下,静静地加热着姜茶。 唐家人喜欢喝姜茶,每次出去采买的时候,生姜是必不可少的,在这暗不见天日的地下,姜茶可以暖身,但是心若是冷了,硬了,靠生姜什么的可是暖不起来的。 唐冕不知道唐芒的心是不是已经冷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是不是热着,不知道自己的热心是不是错,或许应该像唐家其他人一样冷冰冰的,才是他该做的。 沉默许久,唐芒伸出手臂抻了抻肩背,关节发出嘎巴嘎巴的声响,唐冕起身帮唐芒揉着肩背,他能感觉到唐芒的身体已经不再像是年轻时那么柔软,现在的身体渐渐僵硬而老迈,手揉着唐芒左肩的时候,唐冕发现他的肩头又添了一道新伤,忍不住叹了一声。 不知道那孩子是否能察觉到他的父亲守在身边,不动声色不露身影,就好像是幽灵,可这幽灵却在默默地守护着他的安危。 应该不知道吧,不管唐芒为那孩子做了什么,付出什么,那孩子或许都不知道。 但做父亲的就是如此,嘴上什么都不说,只知道默默去做,哪怕孩子不理解、不领情,只要那孩子能健康平安,为父的便满足。 孩子体查不到父亲的用心良苦,唯有同为父亲的自己才能体会到唐芒做的这一切有多艰辛。 “你也一把年纪了,”唐冕取来了蛊药,这是唐家特有的蛊药,不知为何,唐家人好像格外喜欢战斗,总是落下一身伤痕,故而也不知道是哪一代的蛊师研制出了这种蛊药,唐冕小心翼翼地扒开唐芒的衣裳,将蛊药擦在他的肩头,看着他的伤痕迅速愈合,皮肤好像有生命般迅速地新生,唐冕抿着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总不能一直靠你在暗处守着,你这样能守多久?有朝一日你守不住了怎么办?” 唐芒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是他不想回答的。 回来的路上,唐芒一直在想,如果那天自己不在的话,那个孩子真的能对付得了章家那个章杳吗?那章杳虽然年龄比这孩子大了十来岁,但年龄上的差距并不是根本的原因,那个章杳身上杀伐气过重,别说是同龄人,哪怕是比章杳年长十几岁的人,也未必能斗得过他。 而在那孩子的一生中,注定还会遇到很多章杳之类的人,甚至比章杳更强,如果自己不守护在侧,他真的能保护得了他自己么? 如果保护不了的话,该怎么办? 唐芒突然有些后悔了,回程的路上,这些事情一直让他心中纠结不已,是他默许了那孩子在外长大,不入唐家蛊门,没想到终究还是被卷入了巫蛊之争,幼年时未能习得蛊术的他,在章杳之类的人面前注定会惨败。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那孩子远离巫蛊,但这却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事情,否则也不会发生这次的局面。 背后的唐冕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他压低了声音,甚至防备着垚一和盼儿,对着唐芒低声道:“更何况,你以为你是为了救他,说不定却是害了他,万一被长老们发现的话,当年付出那么惨重的代价才换来将这孩子隐瞒于世直至如今,真要是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岂不是前功尽弃?当年的事情岂不是要……” 唐冕说到这里的时候,唐芒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唐冕这才识趣地闭了嘴。 虽说对于当年的事情,唐芒始终没有任何反应,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件事情对他真的没有影响,多年后得知儿子死里逃生,唐芒觉得这是上天对自己最大的恩赐,其他的事情他不愿意再回想,至于妻子死去的事情,更是决不允许人提起的禁忌。 兄弟两个沉默许久,唐冕才讪讪地岔开话题道:“那么,那孩子会下蛊吗?我听说大嫂当年走的时候曾经带走了一本蛊书,不知道……” “不会,”唐芒摇摇头,忍不住叹了一声道:“大概在当年付之一炬了吧。” 唐芒的语气十分惋惜,唐冕最能体会他的惋惜从何而来,唐芒在修习蛊术方面颇有天赋,同辈中的唐家子弟无人可与之相匹敌,唐冕也不是例外,这世上有些事情终究还是要靠天赋,起初唐冕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但后来,当他教授唐垚一修习蛊术的时候,终于发现自己这一脉注定没有那种天赋。 如若那个孩子会炼蛊的话,相信一定会像唐芒一样厉害的。 想到这里,唐冕不无感慨道:“大哥,你就当真没有想过让那个孩子来做唐家族长?他的天赋必然高于垚一这样的孩子,唐家不是应该要交到更厉害的人手中才对吗?这毕竟是整个家族的命运啊!” 大概是有些激动,唐冕的音调不免有些高,唐芒立马警惕地向垚一的房间看了一眼,确定两边的房门都关着,唐芒才对着唐冕轻声道:“不要在垚一面前说这种话,垚一很聪明,是非常适合成为族长的人选。” 唐冕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只是撇撇嘴道:“既然你都决定了,那我也不说什么,只是,那孩子现在身在何处?若是有机会的话,总想见上一面。” “你啊,刚刚才说过让我不要过去,说什么儿孙自有儿孙福,还说什么怕被族长们发现端倪,现在又嚷嚷着你想要去?幸亏垚一没有你这种毛病,否则,说句话都自相矛盾出尔反尔,如此还怎么做族长?” 唐冕被唐芒说的很是不好意思,忍不住搔了搔头发一笑道:“我不是惦念那孩子么,从小到大还从未见到过,难免想见一见,不管怎么说,也是咱们唐家的骨血。” 其实在那孩子和齐家的孩子出发之后,唐芒又在不远处跟了一阵子,也是在那时,他发现那孩子竟然是在往舍昂去,看样子是他娘将关于舍昂的事情告诉过他,只是不知道他娘究竟说过多少。 不过,说起舍昂的话,唐芒又有些想笑,他忍不住摇了摇头,扬着嘴角。 唐芒是不会允许任何人进入那个地方,他在那里埋藏了于他而言最重要的东西,不会轻易被任何人发现,也不会让任何人进去,哪怕是自己的亲儿子也不行。 毕竟,唐芒埋在那里的,是他和什月的回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四章 互惠互利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侬勃因中蛊而死。 舍昂山寨中无人会下蛊。 盲丞等人是在招龙期间寨子中仅有的几名汉人。 齐孤鸿归纳了一下,什嫆告诉他的事情中,大概就只有这么三个关键点。 至于侬勃究竟是如何下蛊的,齐孤鸿现在还不得而知,也不知那什么该死的踩铧犁到底准不准,如果准的话,说明金寒池并不是下蛊的人。 但齐孤鸿毕竟是留洋学医回来的人,让他相信这种事情,有点儿难。 什嫆心不在焉,将整个过程全部复述了一遍,也就再说不出来其他什么了,齐孤鸿只好将什嫆说的所有细节完全记在脑子里,毕竟这件事情现在很复杂,他们所有人都只知道事情的某一个部分,眼下最需要做的,就是将所有人知道的细节拼凑在一起,还原事情的全貌。 毕竟只有站在山顶看到全局的人,才知道下一步该去哪里。 齐孤鸿心中焦急,向什嫆道谢之后就打算离开,正在他转身的时候,背后的什嫆突然开腔。 场子上空荡荡的,空旷的环境显得什嫆的声音更加老迈,只听到她声音沙哑道:“我知道,你是好人,麻烦你帮帮那个孩子,我也会帮助你们的,不会让你们出事儿……” 齐孤鸿想到盲丞见到什嫆时的反应,心中不免有些感慨,他的家教倒是让他不至于像盲丞一样直接对什嫆恶语相向,但是,让他就这么相信什嫆,也是不可能的事。 在齐孤鸿向察戈家走去的时候,唐鬼和金寒池正在四目相对。 唐鬼看了金寒池许久,观察着金寒池身上的每一个细节。 从他的手来看,这家伙养尊处优,但是小指最后一节的骨节上有一层不合时宜的茧,身为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手上为什么会长茧? 因为他经常以小指指甲伸进瓷瓶内取蛊药,最后一个关节时常磨在瓶口,才会出现这样的茧。 再看他的头发,头发乌黑,但是没有光泽,说明此人自幼炼蛊,也曾中蛊。 最后看他的眉心,尽管脸上的皮肤光滑细腻,简直令女人嫉妒,但眉头处却有细密皱纹,必然是因为平日劳心之事颇多,所以少年揽愁容,新枝逢叶落。 从这些细节上,唐鬼可以判断面前的年轻人应该是蛊族世家的主脉,不过他身上并无任何能够证明身份的家族图腾,所以无从判断究竟是来自哪个家族,但这也无声地告诉唐鬼,这人此番出来不希望有人认出他的身份。 想到这里,唐鬼哼笑一声道:“我的身世,啧啧,我的身世要是被你知道了,岂不是你全族都会知道?那唐家早就完蛋了。” 唐鬼毫不避讳地说着自己的身份,反正在场子上时此人已经喊过自己的名字,可见他早已知道自己是何方神圣,更何况他认识齐孤鸿,不是齐孤鸿那个大嘴巴告诉他的,就是他私下里调查过了。 总之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唐鬼现在再做遮掩都毫无意义,只会显得自己好像怕他似的,倒是不如大大方方坦坦荡荡,更何况唐鬼的话里还有另一层意思--他知道这人的来头,至于知道多少,就看他觉得唐鬼知道多少了。 人心难测,有时是好事儿有时也是坏事儿,唐鬼知道,对付这种心思颇多的人,就多告诉他,让他自己把自己的脑袋想炸了才有意思。 果不其然,唐鬼一言既出后,金寒池脸上的表情的确有些迟疑,但那丝迟疑稍纵即逝,他很快恢复一脸平静坦然,望着唐鬼道:“你就不想知道这地下有什么?就不想知道和你唐家有什么关系?” “不管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和你没关系,所以我和唐家的关系跟你没关系,你和地下那东西的关系也和我没关系……”唐鬼说到一半儿发觉自己好像在说绕口令似的,说的他也有些烦了,干脆对着对面的男人一摆手道:“我劝你最好换个态度和我说话,想求人就先跪好了,恭恭敬敬的,说不定我会考虑一下。” 这话,金寒池刚刚才对齐孤鸿说过,让他注意和自己说话的态度,金寒池拿不准唐鬼是因为听到那句话后故意这么和自己说的,还是这家伙本来就是这种性格,要知道,自己和唐鬼的身份截然不同,他能说出和自己一样的话,这种事情还蛮有意思的。 只可惜金寒池并无下跪的打算,而且也绝对不可能有,他歪着脑袋看了看唐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恕我直言不讳,我不觉得我需要求你,我倒是觉得这件事情对你我来说,可以算是互惠互利。” “那你有什么可给我的?” 唐鬼像个孩子一样,一脸认真地伸出手来,当真准备让他将利益摆在自己手上。 金寒池什么样的人都见过,偏偏没见过唐鬼这号人物,天真起来好似孩子,坦诚起来简直不要脸,圆滑得让金寒池找不出任何破绽。 行吧,就说利益,金寒池稍作思索,自己能给唐鬼什么? 金寒池无论如何没有想到“身世”这一交换条件对唐鬼来说根本不奏效,这家伙一点儿都不关心自己的身世,就好像哪怕自己是从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唐鬼也能坦然接受,不打算追究。 如果没有这一点作为胁迫的话,金寒池还真是没别的办法了,虽然他们现在是被苗人困在这山寨中,但金寒池知道,凭着唐鬼的能耐,他若是想走的话,自然随时都能走。 那么……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什么才能拦得住他,让他甘心情愿和自己“互惠互利”? 而且最糟糕的是,金寒池现在不能撒谎,中了吐真蛊后再去撒谎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金寒池已经领教到了,他不是怕疼,他只是知道即便是自己也无法在那种疼痛之下装作若无其事,到时必然会被唐鬼拆穿,那么撒谎与否也毫无意义了。 总不能将返生蛊的事情告诉唐鬼…… 正在金寒池思虑已久的时候,齐孤鸿的脚步声自门外传来,那脚步声响起的瞬间,金寒池顿时感觉到好似有一道闪电在自己的脑海之中炸开一般。 “报仇!”金寒池咬着牙,声音坚定地对着唐鬼道:“如果你愿意帮我,我愿助你们一臂之力,对付章杳。” 金寒池话音落下时,齐孤鸿刚好迈门而入,他仅一只脚迈进来,听到金寒池的话后,动作就此停下,整个人呆愣地望着金寒池的背影。 院落中,就此陷入沉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五章 一臂之力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唐鬼和齐孤鸿虽然都没有做声,但两人的沉默让金寒池心中的把握已经增加了几分。 千古镇一战,金寒池虽然没有亲眼观战,但他自有他自己的办法知道战势如何,不管说是好奇也好关心也罢,至少金寒池对于齐孤鸿经历的事情还是很有兴趣知道的。 仅凭这两人根本无法对付章杳。 金寒池是金家族长,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很多驭人之术,俗话说,预先取之必先予之,能“取”多少,关键就在于“予”的技巧。 最重要的不是多或少,而是看清楚对方需要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两人为此沉默思索,就已经证明金寒池刚好摸到两人的脉门了。 报仇……齐孤鸿这几日没有想起这件事情,虽然以前听说书先生经常说,某某人背负血海深仇夜不能寐什么的,可真正落在自己身上后,齐孤鸿发现并没有那么夸张,而且齐孤鸿反倒是刻意在回避思考报仇的事情,他不敢想,生怕那种痛苦会让自己寸步难行,他知道大仇必报,但他也知道不是现在,他该要做的,是思考如何让自己变得更强。 倒是唐鬼将这件事情想的很简单,他手下那么多兄弟死在章杳手中,事情当然不能就这么说算就算,否则他这么多年的山匪算是他娘的白当的。 所以说……唐鬼打量着金寒池,如果这家伙真有这种本事的话,倒是愿意一试。 正当唐鬼这样想着的时候,对面的齐孤鸿轻声道:“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在齐孤鸿眼里,金寒池的脸上简直烙着“骗子”二字,他觉得金寒池油腔滑调,实在难以相信。 然而对面的唐鬼却撇撇嘴道:“他没撒谎,这厮现在想撒谎都撒不出来呢,他是实打实想帮咱们报仇作为交换条件,只不过……” 唐鬼颇为不屑地哼笑一声道:“他是这么想的来着,到底能不能做到,那就是另一码事儿了。” 这话听起来很是不客气,好在金寒池并不觉得唐鬼是在羞辱他,反正在他看来,唐鬼根本没有羞辱自己的资本,越是强大的人,就对什么恭维或是嘲讽不介意,因为自己最清楚自己到底有什么能力。 故而,在唐鬼说完这句之后,金寒池眯着眼睛若有所思地抿着嘴唇道:“这倒是个实话,不过不妨试试看,反正我不能说一定能帮你们做成,但是加上我的力量,应该对你们也有好处吧。” 金寒池说完这话之后,将目光投向齐孤鸿,只见齐孤鸿正在思索着,金寒池知道,他是在思考自己的能力究竟有几斤几两,不过当初在汕头的时候,齐孤鸿曾亲眼见过自己与叶君霖斗蛊,金寒池相信自己的能力足以打动齐孤鸿。 抛开对金寒池的厌恶不说,齐孤鸿倒是的确需要金寒池,不光是因为金寒池会下蛊且能力非凡,更重要的是,齐孤鸿知道自己和唐鬼对蛊术以及几大家族的情况知之甚少,他们需要金寒池这样一个领路人。 在唐鬼看到齐孤鸿的表情后,他也明白了齐孤鸿的意思,所以毫不犹豫地一拍大腿道:“行了,别像个娘们儿似的犯嘀咕,既然这位……” 想到唐鬼还不知道金寒池的名字,齐孤鸿便想解释,适逢对面的金寒池也一同开口,便听到两人异口同声道:“金寒池”。 唐鬼望着两人笑了一声,“哦,金寒池……”话说到一半儿,唐鬼突然想到了什么,他一拍脑门儿道:“哦!原来是金家人啊!” 这样说来,金寒池的身份就符合了唐鬼之前的猜想,他立马探起身子一脸殷切地望着金寒池道:“我听说你们家特别有钱!” 金寒池听到这话之后有些哭笑不得,他不知道唐鬼关注的重点在哪里,只好对着唐鬼很是和气地一笑,倒是对面的齐孤鸿很是无奈地瞪了唐鬼一眼,也不知道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市侩,小时候在私塾里,先生教给他们的可是“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这家伙那时候还经常被学堂里一些同窗说他清高,显然彻头彻尾变成了个市井小民! “啊,”唐鬼被齐孤鸿和金寒池的目光看得有点儿不好意思,这便一笑,搔了搔头发道:“咱们说正经的,说正经的,你说吧,你有什么事情想让我们帮忙?” “解蛊。” 金寒池说这两个字的时候,脸色已经变得肃穆,齐孤鸿此时已经走到了唐鬼身边,两人的表情都有些惊讶,解蛊这事情已成定局,这不是金寒池想不想解,而是如果他们几人无法查出真凶的话,伢缅根本不会让他们离开这个地方。 唐鬼摩挲着下巴,对着身边的齐孤鸿压低声音道:“该不会是这家伙猜到我必然会出尔反尔吧?老子看起来有那么像坏人么?” 齐孤鸿懒得理会唐鬼,心说原来这厮还知道他在别人眼里是什么德行。 然而对面的金寒池并没有理会两人的眼神交换,在这之前,他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想到这里,金寒池直接开门见山道:“我的人中了蛊,需要你们帮忙。” 金寒池知道那个死了的侬勃中的蛊必然不是自己下的,而这山寨中又没有蛊师,故而休伶和那个死鬼侬勃中的很有可能是同一种蛊。 这样一来,要想查出侬勃真正的死因,就要解了休伶身上的蛊,这两件事其实是一回事儿。 接下来,金寒池用了一刻钟的功夫,带着齐孤鸿和唐鬼前往山间小屋。 齐孤鸿刚进门,便看到了躺在床上的休伶,只见她脸色紫红,显现出了一种极其诡异的颜色。 唐鬼并未跟着两人一同进门,他刚走上山坡便注意到了门前不远处的那块巨石,唐鬼跳上去,发现站在这里刚好能将整个舍昂山寨一览无遗,想来金寒池平日里就是站在这个地方监视着下面的情况,不由得冷笑一声。 齐孤鸿是什么人?天生的和事老,很少见他特别讨厌什么人,但他既然对这个金寒池处处防备甚至颇有敌意,自然是有着他的理由,唐鬼意识到,这个金寒池比自己想象中的更难对付。 等唐鬼进门时,就看到齐孤鸿已经掀开了盖在休伶上身的被子,一条肿胀的胳膊立刻出现在三人面前,整个手掌已经呈现出了紫黑色。 在这三人中,对蛊术的了解虽然各有高低,但到了此时,他们都能看出,如若全身都被染上红色,那么休伶身上的蛊便是无法得解了。 唐鬼自进门便始终死死盯着休伶的脸看,齐孤鸿起先并未在意,而后发觉金寒池的脸色不对劲儿,顺着金寒池的眼光看过去,才发现唐鬼正盯着姑娘出神。 “喂,”齐孤鸿觉得丢人,对着唐鬼的胳膊用力推了一把道:“做正事来的!” 唐鬼这才回过神,鄙夷地看了齐孤鸿和金寒池一眼道:“你们拿我当什么人了?再说,你看她瘦瘦小小,一看这肉就很柴,不和我口味!我只是觉得……”唐鬼说着望向金寒池:“你媳妇儿都这样了,你还有工夫跟我们在山下周旋,你可真沉得住气!在下佩服,牛X!” 金寒池没解释他和休伶的关系,只是轻声道:“这蛊我解不了。” “为什么?” “因为,”金寒池望着唐鬼,一字一顿道:“这是你们唐家的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六章 送葬队伍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人有人道,蛊有蛊法,自古一蛊一解,万事各有其律。 金寒池再怎么厉害,但是别人家的蛊,他没办法解。 这解蛊,就好比是配药,只有知道了其配料,才能知道解蛊的办法,不然的话,即便金寒池身为金家族长,有手眼通天的本领,也是无计可施。 这就是金寒池说这话的时候有些郁闷又有些无奈的原因。 唐鬼听到这里,眼珠儿转了转,他没看到从察戈家中找出来的蛊虫,但金寒池和齐孤鸿都看到了,他们可以肯定那形似壁虎的蛊虫一定是唐家的虎麟蛊门。 “哦,那这个意思是说,只有我能解了?” “对,只有你。” “哦,那就先把人带下山再说吧。” 唐鬼说完之后就往门外走,他的表情未免平静得有些过分,令金寒池感到很是意外,只见这唐鬼走了两步,回过头来望着金寒池和齐孤鸿,他瞪着眼睛道:“干嘛?该不会是等着我背她吧?我就一条胳膊,你们忍心么?” 金寒池和唐鬼交往不多,不知道这人是不是平日里也是这么一副样子,可他这反应未免也太过奇怪,反正若是寻常人遇到这种事情,绝对不会是这样的反应。 能够做到如此平静的,要么是绝顶的高手,要么……金寒池没有往下想,但他知道唐鬼肯定不是什么绝顶高手,否则也不会在章杳面前溃败如此。 只是,金寒池并没有多说,唐鬼说的没错儿,天大的事情下山再说,于是他便在齐孤鸿的帮助下,将休伶背在身上,向门外走去了。 望着金寒池和唐鬼的背影,唯有齐孤鸿心事重重,金寒池不了解唐鬼,但他了解,齐孤鸿知道唐鬼有问题。 这让齐孤鸿想到了自己当初想看唐鬼给王大雄解蛊时,唐鬼那遮遮掩掩的反应就和此时一模一样,齐孤鸿知道唐鬼是懵了--那家伙根本就是半桶水的功夫,又不是在唐家本门长大的,根本没经受过唐家的训练,齐孤鸿甚至不知道唐鬼的半桶水蛊术到底是从哪儿蒙来的。 金寒池指望唐鬼解蛊,着实是让人捏了把汗的事情,尤其是齐孤鸿看到休伶伤势严重,如果只是给侬勃那个死人解蛊也就罢了,关乎活人的事情,叫他如何掉以轻心? 一路上,齐孤鸿都在找机会想和唐鬼先商量商量,看看他到底打算怎么办,只是金寒池始终在身边,根本没给齐孤鸿一个能和唐鬼单独交谈的机会。 直到几人回到寨子中,齐孤鸿本想等进了察戈家,先将唐鬼拉进盲丞房里一同商榷,谁知几人刚走进巷子中,便听到一阵诡异的声响。 那是铜锣、鼓、芦笙汇杂在一起的声响,声音中,还夹杂着一阵梦呓般的吟唱声。 声音的曲调非常怪异,就好像是自天上传来的一般,不管怎么听,都令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齐孤鸿、唐鬼和金寒池下意识地对视一眼,唐鬼立马好似只猴子般,好奇地蹿出去几步,凑到拐角处看着前面的情况,还不等齐孤鸿靠上前去,便听到唐鬼低声咒骂了一声道:“娘希匹的,晦气啊!” 等齐孤鸿凑上前去时,便看到一行人大概有七七八八正在向察戈家走去,人群中,齐孤鸿倒是并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在队伍的末端,也就是离齐孤鸿等人最近的地方,他看到的是几个女人扶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夫人,再往前,能看到两个穿着黄绸衣服带着尖顶高帽的人,左边一人怀里抱着只公鸡,右边一人手中提着三面鼓,两木一铜,鼓不大,比巴掌大不了多少,三面鼓穿成一串,被男人提在左手中,右手则拿着鼓槌,时不时敲打两下。 齐孤鸿所能看到的就只有这些,因前面人太多,身影交叠在一起,再往前的便看不到了。 然而不管前方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光是这阵仗也令三人觉得浑身不舒服。 齐孤鸿与唐鬼对视一眼,只见唐鬼咬着牙低声骂了一声,然后毫不犹豫地指着前方道:“还愣着干嘛?先去看看情况再说吧!” 话音未落,唐鬼率先冲了出去,齐孤鸿正想跟上,犹豫片刻,转过头来看了背后的金寒池一眼,对他比划了个手势道:“你先在这儿等着。” 齐孤鸿发现自己就是个操心的命,不管嘴上怎么说什么都不在意,但归根结底还是不能不管,将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才跟着唐鬼冲了出去。 两人跑到近前的时候,正赶上众人已经来到了察戈家门口,不等齐孤鸿和唐鬼看到前方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时,耳边率先听到了轰隆一声。 伴随着那声音,齐孤鸿和唐鬼便看到一口棺材被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察戈家门口。 棺材是红漆棺材,看起来已经有年头儿了,两人一看便知道这不是新棺,应该是摆在哪里许久没有动过,所以上面挂着些灰尘蛛网,漆料也早已褪色。 红棺材,说起来要多晦气有多晦气的东西,齐孤鸿能猜想到这死人应该是那个倒霉的死鬼侬勃,但他想不明白,这侬勃究竟是什么身份,为什么偏偏要用红色的棺材来送葬,难道说苗人不知道死人用红色棺材是一件煞气很重的事情么?又或者说在苗人的习俗中,规矩刚好与汉人相反? 正当齐孤鸿这样想着的时候,送葬的队伍已经停了下来,齐孤鸿这才在人群中找到伢缅的身影,原来他始终走在最前方,被重重人影所挡住,故而齐孤鸿刚刚并未能看到。 伢缅已经换掉了招龙仪式上要穿的衣裳,此时换了一身便装,正佝偻着脊背站在送葬队伍的正中央。 见到齐孤鸿凑上前来,伢缅脸上并没有惊诧之色,反倒是一脸坦然地望着齐孤鸿,表情之中甚至有点儿不耐烦,他虽然没有开口,但那意思很明显,是在问齐孤鸿有什么想问的。 “你们……”齐孤鸿很清楚,伢缅明知道他们今晚上会住在这里,偏偏送了口棺材过来,很显然是故意这样做的,所以伢缅的表情越坦然,齐孤鸿便越是恼怒,他深吸了口气对着伢缅道:“这是什么意思?” “侬勃的尸体,”伢缅面沉如水,轻声道:“他是含冤而死,尸体不能就这么下葬,必须要在弄明白了他的死因之后才能下葬,所以尸体必须停在这里。” 不光是这样,伢缅还对着齐孤鸿解释,说侬勃正值壮年,所以并没有准备他的棺材,而这口红棺,乃是摆在山寨宗祠中的,含冤而死的人都要暂时放在这口棺材中。 伢缅说的越是理直气壮,齐孤鸿心中便越是愤愤不平,咬着牙对着伢缅道:“你难道不知道红色棺材装死人是很容易出事儿的吗?” “知道。” 伢缅的回答简直出乎齐孤鸿的意料,就看到伢缅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反倒是格外顺理成章道:“反正你不是说了你们没有害死侬勃么?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做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如果他今晚当真出来害死你们,明天反倒不用解蛊证明什么清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七章 山下有宝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简直……不可理喻!” 察戈家的院落中,齐孤鸿憋了半天才憋出来这么一句话。 起初在场子上的时候,齐孤鸿见到伢缅时,觉得他好歹是当地的苗王,兴许会是个讲道理的,而后听到什嫆说事情经过时,虽然觉得有些地方的确不妥,但当时的齐孤鸿也万万没想到伢缅会做出这种事情。 简直就像泼妇,真不知道他是如何将那些话说的这么坦然。 听到齐孤鸿的话,唐鬼忍不住哼笑一声,对着齐孤鸿努努嘴道:“就这你就受不了了?不要脸的人多了去了,就你这承受能力,不好闯江湖啊!” “对啊,”瞎子不知什么时候从房里摸了出来,人虽然已经平静许多,但是眼圈肿着,鼻子也红彤彤的,瓮声瓮气道:“你都跟着我们大当家的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没习惯啊?” “就是……”唐鬼刚应了一声,突然觉得这话不对劲儿,恶狠狠地瞪了瞎子一眼,“你他娘才不要脸呢!” 金寒池刚将休伶安顿在水絮之前住的房间里,此时正走出来,见这三个人居然还有功夫闲聊,忍不住叹了一声道:“我们现在是不是该先商量商量下一步怎么办?” “解蛊呗,”唐鬼说的轻松,两只手抱着胳膊望着金寒池道:“你说,想怎么个解法?” 唐鬼越是一脸轻松,齐孤鸿心中的犹疑便越重,他当初是指望着让金寒池来解蛊,但是没想到金寒池之所以能在他们面前忍气吞声,其原因就是因为金寒池根本不会解这蛊,那么到头来担子自然是落在唐鬼身上的。 就凭唐鬼的半桶水…… 金寒池并没有察觉到齐孤鸿担忧的神色,他望着唐鬼道:“蛊在地下,下蛊的人应该就是那座宅子的主人,想来,此人家中多多少少应该有些线索。” 蛊是唐家蛊,下蛊的人又是宅子的主人,这样看来,宅子必然是唐家人的宅子,想到这里,唐鬼的脸色有些难看。 别人不知道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但唐鬼清楚。 宅子的主人如果姓唐,那就巧了,不光非常巧的和唐鬼同姓,而且很巧的刚好是他唐鬼的老子,不是他经常挂在嘴边叫骂的那个“老子”,是真的生了他,抛弃了他,还要杀了他的那个老子。 唐鬼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哭还是该笑,他想了又想,觉得这应该算得上是狭路相逢。 金寒池早就料到唐鬼和那座宅子多少有关系,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关系,所以也不太明白唐鬼此时脸上那古怪的神情从何而来,金寒池对无聊的八卦不感兴趣,他的目标很明确,觉得需要重新下去一趟,说不定能找到解蛊的线索,当然,前提是金寒池并不打算将他在瓦片下面发现的东西告诉唐鬼。 “下去?”齐孤鸿忍不住高声反问一声,因太过惊讶,音调都有些颤抖,“下面不是很危险?你的手下都成了那个样子,我们再下去岂不是送死?” “不是我们,”金寒池沉吟一声,望向唐鬼:“是他自己,他是唐家人,唐家的蛊应该不会伤到他。” 唐鬼听到这话忍不住哈哈大笑一声,“应该?什么叫应该?你告诉我这天底下的事情哪一件是应该?” 其他几家是怎样,金寒池不清楚,反正他知道,自己自幼炼金家蛊,因炼蛊而不小心中蛊的事情不计其数,他早已不怕金家蛊,更何况因为是自家蛊,所以早就了解如何炼如何解,他只是理所当然地以为唐家应该也是这样。 可金寒池哪里知道,唐鬼的老子恨不得要他的命,当年差点儿一场大火烧死他,唐鬼觉得如果自己在唐家有什么特别之处的话,例如金寒池这种不怕自家蛊之类的,那么唐鬼的特别之处,一定在于唐家蛊一定能马上要他的命,说不定他老爹当初就猜到他会来这地方,所以早已留下蛊虫,换成自己的话,可能中蛊之后比别人死得还快。 不光是唐鬼,齐孤鸿也知道唐鬼和唐家的关系多么紧张,故而还不等金寒池和唐鬼开口,齐孤鸿便率先道:“我不同意!无论唐家蛊是否会伤到他,都只是一个假设,这办法不稳妥,不能让人冒然送死!” 金寒池和齐孤鸿僵持不下,他看了看齐孤鸿又看了看唐鬼,如果两人打定主意不肯下去的话,自己也没有别的办法,他在这一场交易中,本来就没有拿到分量十足的筹码,想要说服两人的话……甚至连金寒池都不知道自己的理由是什么。 这种感觉太无力,金寒池已经必须要开始思考,如果唐鬼和齐孤鸿打定主意不肯帮忙,自己该怎么办,这样一来他就必须找到唐家本门,可这样一来他又不得不承认自己为了窃取唐家的东西而进入了地下村寨,到时候不免是一场恶战,而且就算赢了,金寒池也没有把握唐家一定会给休伶解蛊。 金寒池此时必须要面对的是休伶的生死,他愿意为休伶与唐家决一死战,可金家门徒会理解自己么?自己该要以什么样的理由说服他们为了一个自己从叶家带回来的人拼上自己的性命?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已经笼罩在金寒池周身,令他无法呼吸。 然而就在金寒池这样想着的时候,对面的唐鬼突然开了口。 “要下去……也不是不可以。” 唐鬼这话一出,齐孤鸿和盲丞都愕然地望向唐鬼,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道:“你不要命了?” 在齐孤鸿和盲丞眼里,唐鬼可不是这么乐于助人的人,他的反应令齐孤鸿和盲丞不解,他们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唐鬼有什么一定要这样做的理由。 “急什么急!”齐孤鸿和盲丞的叫声将唐鬼吓了一跳,他不耐烦地望着两人道:“我又没说一定是我自己下去,反正除了我之外,想下去的还大有人在。” 齐孤鸿的目光在几人身上兜兜转转,不明白唐鬼口中说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就在这时,只见唐鬼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神秘而狡黠的笑容,他眯着眼睛若有所思道:“你们想想看,地底下有个山寨啊,里面想必一定有宝贝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八章 齐氏料理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徐鼠在山寨中兜兜转转一圈儿,心中不免失望得令他想骂人。 这舍昂山寨简直穷到令人发指,他悄悄观察了好几家,都没发现什么值钱的物什,穷到男人恨不得用麻绳当腰带,女人拿木棍当簪子,娃娃能光屁股绝对不穿裤子,难怪这地方不闹山匪,原来根本不值得抢嘛! 故而,当唐鬼告诉徐鼠,地底下有宝贝的时候,他那一双老鼠眼简直像灯泡一样快要放光。 “当真?” “废话!” 唐鬼特意将齐孤鸿等人都赶了出去,就只有他和徐鼠两人在房里,唐鬼这便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要是他娘的没有宝贝,老子跑到这穷乡僻壤干嘛?” 唐鬼这话简直说到了徐鼠的心缝儿里,当初他也想不明白唐鬼为什么要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现在一听,算是找到答案了。 对于这种眼睛里只有钱的人,钱,就是解释一切问题的真理。 徐鼠再看唐鬼,不过是眨眼的功夫,突然就觉得唐鬼这人看起来不再那么面目可憎,反倒顺眼多了,徐鼠这便一脸殷勤地凑向了唐鬼。 如果说徐鼠之前的殷勤是因为不得已而屈服于唐鬼的话,那么现在的这种殷勤,很显然就是一种发自本能的。 怎么形容呢?就像见到亲爹一样! “唐爷,”徐鼠蹲在唐鬼身边,手搭在唐鬼的椅子扶手上,“那咱们什么时候下去?” 唐鬼的面容严肃了许多,他眯着眼睛望着窗外,“就今晚!你没看外面横着个棺材么,这些苗人是决心和咱们干到底啊,当然是宜早不宜迟!” “那咱们怎么下去?” “隔壁的房间床底下有个地洞,不过上面躺着个娘们儿,得躲着她下去……”唐鬼说到这里,突然看向了徐鼠,一脸凝重道:“我虽然还不知道下面到底有什么啊,但是肯定是值钱的东西,人多了肯定不够分……” 唐鬼说这话的时候比划了个手势,意思很明显,这事情是要背着金寒池和齐孤鸿。 “那是那是!”徐鼠连连点头道:“就唐爷和我的话当然就好说了!唐爷七,我三……” “别说三,就是一,”唐鬼居高临下,斜睨着徐鼠,故作高深道:“也够你小子一辈子吃穿不愁的!” 徐鼠的眼睛本来就瞪得溜圆,一听这话之后眼睛不由得瞪得更大了,他看似好像是被唐鬼这话吓到了,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实际上则是在心中盘算着。 只有“一”,都够自己一辈子吃喝不愁,那要是有“十”呢? 唐鬼的声音打断了徐鼠的思绪,他被唐鬼推了一把才回过神来,只见唐鬼翻了个白眼道:“看你小子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美事儿等着钱到手了再琢磨,老子现在和你说正经的。” 地道就在水絮房里,徐鼠必须在不惊动休伶的情况下带人钻进地道,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唐鬼特意准备了一包迷魂香,他们只要洒在休伶口鼻附近便是。 地下的入口在这宅院中,出口却在其他地方,唐鬼和徐鼠下地取了宝贝之后,便从其他出口离开,甩下齐孤鸿等人。 “到时候,”唐鬼想了想,对着徐鼠嘱咐一声道:“你再带上几个弟兄帮忙,记住,人不用太多,否则事情不好办。” “那其他人呢?我让其他人到出口等着!” 唐鬼“啪”的一巴掌抽在徐鼠的后脑勺儿上,“你他娘是拾垃圾的吗?什么都舍不得放?又不是什么精兵良将,扔了就扔了,有钱了他娘的去北平上海混上流社会还用得着你身边那帮不上台面的痞子混混?” 经唐鬼这话点拨,徐鼠的脑海中立刻便浮现出了自己西装革履出入在北平上海各种名流场所的景象。 徐鼠意识到,自己可是要翻身了! 眼看着外面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唐鬼对着徐鼠摆摆手道:“去挑几个人吧,等着半夜的时候咱们就行动。” “是!” 徐鼠说罢这话之后,便脚步匆匆地向门外去了,望着徐鼠那急急忙忙的背影,唐鬼忍不住哼笑一声,这种货色,自己也算是见得多了。 时间差不多了,唐鬼站起身来抻了个懒腰,齐孤鸿和金寒池还在前院,但这两个家伙一声不吭,彼此之间也不说话,前院里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唐鬼知道那金寒池中了吐真蛊,这小子可是恨不得把自己的嘴巴缝上才好,一想到这一点,唐鬼便觉得好笑,迫不及待想逗逗金寒池这厮,想着便加快脚步向前院走去。 只是,唐鬼正走过转角时,就看到一个黑影风风火火而来,不偏不倚正和自己撞了个满怀,唐鬼想都不想劈头盖脸便是破口大骂,人站定了后,才看到徐鼠一脸歉意地望着自己,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脑袋赔笑道:“唐爷,我来问问您……” 徐鼠说着压低了声音,还不忘往前院看了一眼,以防备着齐孤鸿或金寒池突然走来,贼眉鼠眼看了一圈儿,确定没人之后才跟唐鬼商量道:“唐爷,咱要几个人?” “你说呢?”唐鬼哼笑一声道:“反正老子肯定死不了,你觉得凭你的本事,用几个人够护住你这条命?” “啊!我懂了!懂了!” 说罢,徐鼠又好像一阵风似的向门外去了。 见徐鼠走远后,唐鬼不慌不忙地来到前院,人还没站定,就看到背对着自己的齐孤鸿正站在桌子前摆着碗碟,扭过头对着背后的唐鬼道:“谈完了?正好吃饭。” 金寒池是大少爷的命,向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货色,他就坐在桌子旁边等着开饭,没有半点儿要帮忙的意思,最要命的是这厮还一脸理直气壮,丝毫不觉得让齐孤鸿一个人忙活有什么值得羞愧的,那份坦然令齐孤鸿很是郁闷。 “哟!稀罕了,你齐大少爷亲自……”唐鬼一边说着一边往桌子旁边凑,然而当他绕过齐孤鸿看到桌上的饭菜时,脸色一下就变了,喜色全然不见,黑着张脸想都不想就骂道:“你他娘的这也叫饭?” 桌上摆着三只碗,碗里的半是清水,碗底沉着一层东西,那诡异的棕黑色让人不愿意去承认那是米粒;桌子正中的篮子里是几张饼,热倒是热的,正面看起来还不错,可唐鬼一拿起来就发现整张饼底儿都黑了;一盘青菜,白水煮得寡淡之极,上面还挂着白色的盐粒儿,尚未拌匀。 唐鬼盯着看了半天,起初咬着牙从牙缝儿里往外挤着,最后干脆忍不住咆哮,怒吼道:“你这玩意儿……猪都不吃!你明白吗?猪--都--不--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九章 独臂大厨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你切的那是什么玩意儿?手指头吗?” “不知道土豆儿要泡了之后再炒么?” “还有你!剥蒜!笑个屁!” 狭窄的厨房里,唐鬼站在门口,一边指挥着齐孤鸿切菜,一边指挥着金寒池剥蒜。 想想看,此二人一人曾是齐家嫡系单传的少爷,一人是富得流油的金家族长,此时一个露胳膊挽袖子守着案板,一个撩起衣摆蹲在墙角剥蒜,估计这场景若是被齐家和金家的门徒看到,恐怕会惊掉下巴。 齐孤鸿的脑门儿上,豆大的汗珠儿顺着额角往下掉,唐鬼忍不住骂道:“你能不能擦一把?掉进菜里我可不吃!” 唐鬼一边说着,一边想伸手帮齐孤鸿擦汗,不过一看就知道这厮是故意的,他伸出的是左臂下面那一截儿古怪的肉瘤儿,还没到齐孤鸿近前,就被齐孤鸿闪身躲开了,齐孤鸿一边擦了擦汗,一边咬着牙低声咒骂一句道:“站着说话不腰疼!要么你来切!” 在齐孤鸿的印象中,这还是他第一次握着菜刀,察戈家的菜刀又厚又重,刀刃已经有点儿钝了,刀柄就是个铁墩把儿,缠着布条,切土豆都有些吃力,每一刀下去都磨得自己虎口疼。 在这之前,齐孤鸿手中拿过的就只有轻薄的手术刀,他握着菜刀的时候甚至忍不住想,妈的,自己的人生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好在这种感觉并不是悲伤,真的,齐孤鸿一点儿都不悲伤,他只要暗暗在心中骂唐鬼,一下就解气了。 唐鬼斜睨着齐孤鸿,哼笑一声道:“老子砍别人脑袋都跟砍瓜切菜一样,还搞不定个土豆儿?你给我扶好了!” “扶?”齐孤鸿愣了一下,只见唐鬼努着嘴指着菜板,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是让齐孤鸿给他扶着土豆。 “废话,”唐鬼想都不想,理直气壮地晃了晃胳膊道:“老子就这么一条胳膊,你让我怎么切?” 齐孤鸿看了看土豆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削了皮的土豆白得好像个攥起来的拳头,可唐鬼拿刀的架势却让齐孤鸿想到他挥着圆月弯刀要人脑袋的架势,不由得吞了口口水。 “你怕个鸟!老子还稀罕你那二两肉?” 说罢,唐鬼趁着齐孤鸿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抓着他的手腕将他按在了案板上,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下刀。 齐孤鸿甚至没看明白怎么回事儿,就听到耳边“当当当”一阵声响,眼看着刀锋已经要贴上自己指尖儿的时候,齐孤鸿连忙将手撤了回去,就在他的手指离开的瞬间,唐鬼最后一刀落下,案板上的土豆已经变成了齐刷刷的一排薄片。 唐鬼没有看向土豆,而是望向了齐孤鸿,他坏笑一声道:“我估计你也没有再按着一次的勇气了,不如咱今儿就吃土豆片吧!我说,”唐鬼冲着金寒池喊了一声道:“蒜剥好了就去把芹菜和辣椒洗了,给你们来个小炒腊肉!” 事实证明,土匪大概都一个脾性,至少唐鬼山寨的山匪都是如此,当初魏大锤盯上的那两串腊肉在刑三的阻挠下,未能进了魏大锤的肚子,如今都便宜了唐鬼,他留出一碗用来做小炒肉的腊肉之后,又让齐孤鸿将腊肉切成丁。 “淘米啊,淘完了之后和腊肉一起蒸,”唐鬼向齐孤鸿吩咐过之后,又回头去看金寒池,“你这火烧得不旺啊!” 金寒池咬了咬牙,沉声道:“要不你来烧!” 一边说着这话,金寒池一边转过头来,只见那张粉白的脸此时好像刚从炭堆里扒出来的一样,额前的几缕碎发也被烧得打卷儿,眉毛眼睛都分不清,这次不光是唐鬼,连齐孤鸿也忍不住大笑起来,指着金寒池前仰后合。 “所以说啊,这过日子没个娘们儿不成,”唐鬼看向四周,想拿条手帕擦手,然而察戈也是个单身汉,那手帕脏得分不清是手帕还是抹布,唐鬼皱着眉头干脆作罢,趁着齐孤鸿两只手都在搓米,干脆就拽着齐孤鸿的衣服在他肩头擦了两把,唐鬼不顾齐孤鸿有气没处撒的无奈表情,自顾自道:“也不知道哪个酒楼里有掌大勺的娘们儿,老子得弄回来一个,盘儿靓条儿顺那种,五大三粗的不行,一张床上睡不下!” 金寒池眯着眼睛望着唐鬼,也不知道这家伙是真不正经还是假不正经,都到了这种时候居然还有心思炒菜做饭,他咬着牙低声道:“你和那徐鼠到底商量的怎么样了?当真能骗他下去?” “嘘!别说骗!老子是土匪不是骗子!”唐鬼一脸正经道:“不是我骗他下去,是这小子自己想下去,他不光想下去,还想背着我自己偷偷下去!你说,这年头自己削尖了脑袋找死的本就不多,他这么积极,我能不给他个机会么?” 唐鬼说的半真半假,他若是不肯把话落到实处上,简直让人不敢相信他到底是什么意思,齐孤鸿听到这里也忍不住发问,就想从唐鬼嘴里听到一句真真切切的答复,忍不住逼问道:“你就说,到底怎么样了?他真的能下去?” “这个嘛……”唐鬼坏笑,齐孤鸿和金寒池越是一脸急切,唐鬼便越是不着急,只见他以一条独臂在怀里摸索着,来来回回摸了几遍,突然故意装作一脸惊讶道:“哎呀!糟糕!我那包迷魂香怎么不见了!” 也罢,到了这一刻,齐孤鸿终于明白了,想从这个货嘴里听到一句实话,难! 齐孤鸿干脆也懒得问了,反正他知道唐鬼是个能挑大梁的,他既然不想说,说明他肯定是已经想好了问题,即便是没想好,这家伙也不是个临场撂挑子的,总能想出对策。 他不想让自己管,那干脆不管便是,反倒落得清闲! 这事情齐孤鸿能想得通乃是因为他了解唐鬼,金寒池就未必能想明白了,就在他正想继续追问时,只见唐鬼已经站在灶台前面。 热锅中滚油生烟,唐鬼抄起一把菜丢进锅里,铁锅中立马哔剥作响,腾起一阵白烟。 “锅铲!”唐鬼伸出右手擎在半空等着,待他喊过这么一声,齐孤鸿连忙将锅铲送到唐鬼手上,就看他大刀阔斧地将那锅铲好似弯刀似的在锅里翻出个虎虎生风,话语声中夹杂着“嗤嗤啦啦”的声响道:“看老子今天给你们露一手!” 别说是下厨,金寒池和唐鬼以前连厨房都没进过,倒是金寒池见过厨子炒菜,也忘了是哪年,珙王爷在王府设宴,做一道生烧活鱼,因那道菜讲究鱼端上桌时还是活的,故而灶台就摆在正宅的院落中,说是做菜,干脆是当做戏法来表演的。 金寒池记得珙王爷曾说过,那厨子是他特意不远万里请来的粤菜大厨,轻易不肯亲自动手,那炒菜的架势也是好看,活像舞龙舞狮般有意思,但与现在唐鬼的气势相比,的确还是差了三分。 一阵热气之下,几盘菜已经出锅,这还是齐孤鸿这么多年第二次吃到唐鬼下厨,第一次是在唐忌夜家,那时两人还十来岁,在外面疯玩过了饭点儿,唐忌夜拍着胸脯说去给齐孤鸿做个炒鸡蛋,半天端上来一盘黑炭。 与当年相比,唐鬼的手艺见长,卖相虽然粗犷了一点儿,但味道的确是没得挑,盲丞几乎是循着香味儿从后院儿跑过来的,听金寒池形容唐鬼做饭如何气吞山河声势浩大,听得那盲丞一脸羡慕,头一次如此惋惜自己是个瞎子。 四个大男人将察戈家的存粮吃了个一干二净,耗子进去都得哭着出来,这是这些日子以来盲丞第一次吃到一顿好饭好菜,激动得抱着脸大的碗意犹未尽地舔着碗底儿,唐鬼见状对着盲丞后脑勺就是一巴掌,盲丞预料不及,整张脸都扣进了碗里,脑门儿上生生磕出来一圈儿红印儿,就听到唐鬼在旁边骂了一声道:“没出息的东西!” 从做到吃,差不多是从日落西垂折腾到了圆月初升。 一顿饭吃得几人肚皮滚圆,唐鬼站起身来,一边拍着肚子,一边晃晃悠悠地走到大门口,他将大门拉开,棺材就停在左手边的墙外,贴着墙边,正被月光照到,好在棺材上盖着棺材板儿,虽然知道里面是死人,但好在眼不见心为净。 绕了这么一圈儿回来,唐鬼到了几人面前,伸了个懒腰故意高声道:“吃也吃好了,喝也喝好了,哥儿几个,折腾这么一天,咱就赶紧洗洗睡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章 贪者多心机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说者或无意,听者偏有心。 人之所以说话,就是为了给人听的,对方若是听不出其中的意思,那这话说的未免无趣。 好在,徐鼠可没让唐鬼失望。 从唐鬼说地下有宝的时候,徐鼠就已经在心里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 徐鼠人虽然干瘦,但饭量很大,但凡是他自己一个人能吃得下的东西,绝不可能让别人多吃一口。 钱,当然更不是例外。 此时,徐鼠站在门外冷笑,心说,千错万错都不能怪自己,要怪罪起来的话…… 首先,怪唐鬼当时不该将地下有宝的事情告诉自己。 其次,怪唐鬼不该将如何下地的办法也告诉自己。 最后,怪唐鬼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这个时候睡觉。 圆月高悬,正是徐鼠该行动起来的时候。 离开察戈家后,有一点,徐鼠倒是听了唐鬼的,他在自己的弟兄中仅仅选了几个聪明伶俐的,人少,一来是下地的时候方便控制,二来是正如唐鬼所说,分赃的时候不用白白分给拖后腿的废物。 眼下,几人已经悄悄摸到了察戈家门外的右手边,对面就是那口红漆棺材。 徐鼠带着几个手下强忍着饥肠辘辘,闻着里面的饭香味儿忍了许久,早就忍不住骂娘了,好不容易等到唐鬼的这句话,徐鼠终于长长地出了口气,他盯着地上的树影,一根树叉的影子就落在门的左边,他耐心地等着,只等树影转到门的右边时,估计这时间也就差不多了。 与此同时,唐鬼、齐孤鸿、金寒池和盲丞四人正躲在盲丞的房间里。 盲丞的房间虽然是在后院柴房,但巧的是刚好和水絮住的那个房间只有一墙之隔,说起来,当初还是金寒池主动提议他们躲在盲丞房中,想到当初金寒池曾经经过自己房里,盲丞便撇撇嘴,忍不住阴阳怪气地抱怨一声道:“您老人家对这儿还真够熟的!” 金寒池没理会盲丞,则是对唐鬼问了一声道:“我们在这儿等到什么时候?” “很快。” “等会儿要跟他们一起下去?” 唐鬼瞥了金寒池一眼,他没有将自己的详细计划告诉任何人,此时那目光却好像在嘲讽金寒池愚笨,冷哼了一声道:“下去?凭什么?有探路的不用,你非急着要自己去送死?” 金寒池长这么大,还没怎么被人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过话,他看似大度地哼笑一声,摇摇头,心中无奈道,这唐鬼啊,也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天天用这种口气说话,估计跟在他身边的人多多少少都要被他气得折寿。 齐孤鸿和金寒池强压着脾气耐心忍耐着,不过一会儿功夫,唐鬼看到盲丞的脸色突然变了。 瞎子的耳朵灵,此时压低了声音,用气声道:“有人进来了。” 树梢的影子落在大门左边时,徐鼠便开始动作了,他第一个蹑手蹑脚迈步进了院落,徐鼠这近乎轻功般的本事,还要说小时候偷他爹的烤红薯时练就出来的,跟在背后的山匪没有他这特殊经历,刚进门便不小心踩到了一根木棍,“吱嘎”的一声脆响令神经紧绷的徐鼠几乎跳起来,转头便对着那山匪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月光自纸窗洒落进来,唐鬼就坐在窗边的桌子上,一条腿垂着,另一条腿蜷在桌上,仅剩的右臂支在腿上撑着下巴,身子懒洋洋地靠在窗边,双眼瞪得溜圆,口中发出一阵惟妙惟肖的鼾声。 几人若是不看唐鬼,简直当真要以为唐鬼已经睡着了,齐孤鸿和金寒池觉得又佩服又想笑,倒是盲丞心头一紧,心说以前自己许多次听到鼾声便摸到阎罗殿里,现在想想看,不知道其中有多少次,唐鬼其实正在一边打鼾,一边强忍笑意瞪大了眼睛盯着自己笨拙的动作呢。 这鼾声骗不过齐孤鸿等人,却被院落中的徐鼠信以为真,徐鼠甚至忍不住露出了个洋洋得意的笑容,蹑手蹑脚便向水絮的房间摸了过去。 房门开了一条缝儿,徐鼠对着背后的山匪使了个眼色,两个山匪使劲儿按着门轴的位置,徐鼠则用肩膀用力顶着房门,这也是他当年偷红薯时摸索出来的经验,唯有用这样的方式,门轴便不会“吱嘎”作响。 几人合力将房门打开,这一过程没有发出半点儿动静,几名山匪鱼贯而入,众人跟在徐鼠身边,一眼便瞧见了躺在木板床上的休伶。 金寒池给休伶盖好了被子,只露出一张脸,加之月光昏暗,徐鼠等人并未发现休伶中蛊,还当她只是睡着了,后面的山匪看到休伶的眉毛,色胚子已经蠢蠢欲动,徐鼠忍不住瞪了那山匪一眼,心说他娘的都是群没见过世面的王八羔子,等银元拿到手,什么样的娘们儿还不是前仆后继地往自己怀里拱? 想到这里,徐鼠便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摸出了一只小纸包。 黄色的纸张很薄,徐鼠慢慢地将纸包打开,虽然动作非常小心,却还是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徐鼠生怕休伶醒来,二话不说立马将里面的棕色粉末洒在了休伶的口鼻处。 要不是唐鬼准备了这“迷魂香”,徐鼠还真不敢贸然闯入房中,此时就连徐鼠都不得不在心中暗暗感慨唐鬼做事缜密,只可惜唐鬼一定没想到自己会守在墙背后,听着他的脚步声,等他走到近前时故意冲出来,装作不小心地撞在他身上时,顺手摸走这包迷魂香。 借着月光,徐鼠一动都不敢动,就保持着弯腰的姿势,眼看着那些褐色粉末被休伶吸入,等待许久,发觉休伶始终没有任何反应,他壮着胆子伸手在休伶面前挥了挥,又悄悄将床板抬起来一些。 徐鼠做完这一切,确定休伶的确是“昏睡”过去之后,这才大胆起来,对着背后的山匪做了个手势,几人立马扶住床板,徐鼠看到地上的洞后,便第一个钻了进去。 洞到底有多深,徐鼠不知道,他摸着绳子一直往下爬,都到了这种节骨眼儿上,他还哪有心思考虑地下等待着自己的到底是金银珠宝还是阴曹地府的大门?徐鼠的脑袋里一门心思想着银子,想得他整颗心都发烫,动作也快了起来,不觉得有多久,双脚便踩实了。 光凭着脚下的触感,徐鼠也判断不出来脚下踩着的到底是什么,反正不像是地面,他从怀里摸出自己提前准备好的洋火和油灯,摸索着将油灯点燃,人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脚下,背后又是两名山匪顺着绳子溜下来,后面的人没站稳,正好将徐鼠推了一把,他手中的油灯跟着便灭了,气得徐鼠大骂一声道:“你他娘的能不能看着点儿?想撞死老子啊!” 徐鼠知道他们已经在地下很深的地方了,上面的唐鬼等人即便是醒着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故而也就无所畏忌地破口大骂。 没错儿,上面的人的确听不到徐鼠的声音,但徐鼠也听不到上面的声音。 比如,就在徐鼠头顶上方的休伶此时正在开口说话。 躺在床上的休伶仍旧双眼紧闭,唐鬼、齐孤鸿和金寒池就围在身边,看到面容平静的休伶就这么开了口。 “你他娘的能不能看着点儿?想撞死老子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一章 重音蛊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休伶的确是开口说话了,发出来的也是她的声音,可说话的却不是她的语气。 “当然不是她在说……不对,”唐鬼说到一半儿,觉得自己解释得有点儿含糊,便换了个方式对一脸诧异的金寒池和齐孤鸿道:“是她在学舌。” 唐鬼告诉齐孤鸿和金寒池,这叫做重音蛊。 此时不需唐鬼过多解释,齐孤鸿和金寒池也猜到一二,这蛊应该是能让一个人重复另一个人说的话。 哪怕距离很远,哪怕进行重复的人根本听不到,因为这就是重音蛊之奇妙之处。 唐鬼自然不可能跟徐鼠一起进入地下去做炮灰,那么,若是想要知道地下究竟发生了什么,这重音蛊反倒是个不错的办法。 而唐鬼也并没有做什么,他只是比徐鼠先想了一步罢了,故而就在徐鼠自以为自己算计了唐鬼,自己站在墙后等着唐鬼撞上来偷他的迷魂香时,却不知唐鬼也在墙后等着他,等着他偷走自己怀中的重音蛊,等着徐鼠亲手将重音蛊下在休伶身上。 齐孤鸿听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眯着眼睛望着唐鬼,感慨一声道:“看来果然是山匪比较了解山匪的思路,连想法都能碰到一起去。” 唐鬼翻了个白眼道:“我是知道他偷东西的本事厉害,像我这种踏踏实实当土匪,从不去小偷小摸的人,这么做是为了表示对他这种三只手的敬佩,特意让他施展拳脚来的。” 在齐孤鸿和唐鬼斗嘴的时候,金寒池始终守在休伶床边,他望着床上的休伶,看到休伶再次开口,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令这种单单开口说话的感觉十分诡异,就听到休伶道:“赶紧的,洋火掉了,谁找找?哎?这是瓦片?” 听地下的徐鼠这样说时,金寒池便知道他们是落在房顶上了,没错儿,和当初自己同休伶下去时走的是同一条路线。 金寒池自认为是见过世面的,但此时见到这重音蛊,也不免为之惊讶,若是有了这种蛊,别的不说,要是下在珙王爷府上,将来岂不是就能知道珙王爷和他那心思颇多的大儿子允瓛每天又想到什么鬼主意了? 齐孤鸿摆摆手,不再和唐鬼斗嘴,他看到金寒池正凝望着休伶若有所思。 其实相比较之下,齐孤鸿觉得唐鬼这种直来直去的家伙还是好打交道,至少能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嘴是损了点儿,总好过口蜜腹剑的,而金寒池则不同,不是因为齐孤鸿与金寒池相处不多,齐孤鸿觉得恐怕自己和金寒池相处上十年八年,如果他不想的话,自己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金寒池就好像穿着铠甲带着面具,他的心思永远和脸隔着一层,好像心和脸分别属于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就好比说眼下吧,齐孤鸿记得,上次自己在汕头与金寒池初遇时,那是齐孤鸿第一次见识到巫蛊秘术之神奇,可他怎么都没想到金寒池居然把休伶那么个瘦瘦弱弱的小姑娘丢下了,丢给叶君霖那样的对手,而他居然可以走得那么坦荡荡。 但是现在呢?金寒池又守在休伶床边,甚至为了休伶来和齐孤鸿交易,为了休伶在唐鬼面前忍气吞声。 上一次是不在乎她的性命,这一次又是只为她的生死,在这金寒池眼中,休伶到底算什么?齐孤鸿看不懂。 不过唐鬼此时思考的显然不是这个问题,齐孤鸿看到他已经站在了金寒池身边,而且不知是何时起开始和金寒池变得如此热络的,也不知以前和生人说句话都要憋得脸通红的唐忌夜是如何变成现在这副不管和谁都能三秒钟自来熟的样子。 只见唐鬼站在金寒池左边,齐孤鸿发现唐鬼在金寒池面前刻意护着自己的左侧,以前齐孤鸿以为唐鬼是怕被金寒池以他断臂的左侧为破绽,现在才发现唐鬼似乎是不想被金寒池发现他左边袖口里的秘密。 唐鬼很是自然地用肩膀推了推金寒池,“怎么?你这金家大少爷没见过这种稀罕玩意儿?” 金寒池虽然没说话,但是微微抿起的嘴唇已经给了唐鬼答案,齐孤鸿这便看到唐鬼好像个孩子一般洋洋得意,扬着下巴道:“原来你们金家没有重音蛊啊!” 唐鬼学的,是唐门蛊术,金寒池掌握的,是他金家诀窍,五个家族各有自蛊门,各自蛊门分别有其独门蛊术,一般如寻尸蛊、信蛊之类普通的蛊术,不光是这五门,普通的苗蛊也都掌握着,但五大家族之所以能在巫蛊之道中形成其流派门庭,如果没有点儿看家本领,多少也说不过去。 归根结底,家族这种东西就代表着传承,是以血脉维系的强大组织,齐孤鸿跟在唐鬼身边,多多少少也听说了一些,加上他对齐家历史的了解,夜深人静时,齐孤鸿也会深思,这五大家族之所以能比游散的蛊苗维持得长久,细细想来,也像是滚雪球一样。 就因为有家族传承血脉维系,让几个家族的蛊术得以流传,所有人能够为了同样的目标研制出更为高深的蛊术,并将其传递给下一辈,光是这一点,就是游散的蛊苗所不能匹敌的。 可是一想到这一点,齐孤鸿又有些难过,那是因无能为力而引发的难过--想要抹平他心中的仇恨,必须要对付的就是章杳,而章杳代表着什么? 在那两个字、那张面孔、那种仇恨背后的,是章家百年传承下来的蛊术,在这百年间,有无数章家人研制着更为精妙高深的蛊术,他们掌握着炼蛊的秘诀和捷径,并将百年来掌握的所有知识传递给了章杳。 虽然只是个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人,脑袋里面装着的,却是一个家族百年来的精华。 本来齐孤鸿也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但现在,他什么都没有。 就好像一个白手起家的少年,必须要与数代经商富甲天下的人为敌。 好难。 齐孤鸿没有再想下去,他看得出唐鬼的得意,因为唐家也掌握着金家闻所未闻的蛊术,那种得意让齐孤鸿有些失落。 好在,休伶口中的声音很快转移了齐孤鸿的注意力,将他从那种失落之中拯救出来。 “他娘的……这是什么地方啊?” 休伶此话一出,齐孤鸿和唐鬼都不免深感惊愕,两个人忍不住回头对望了一眼,在这个眼神中,两人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诧异和疑惑。 齐孤鸿和唐鬼都不知道地下究竟是什么地方,唯有金寒池知道答案,而且他知道,哪怕是唐鬼,若是他进入地下那地方,必然也会大呼吃惊。 即使如此,又何况徐鼠。 在下来之前,徐鼠曾经有所猜测,他以为这是这户人家的地窖,毕竟,地窖藏宝,这在说书人口中似曾相识的故事听起来才顺理成章。 凭着徐鼠的想象力,他这辈子都不会想到当油灯亮起来的瞬间,他竟然会在地底下看到这么一个完整的村寨。 火光通天透地,却在这庞大的空间中渺小至极,徐鼠连吞口水的力气都没有,在短暂的惊愕之下,徐鼠马上回过神来,他迅速地转着脑袋观察四周,直至此时还不敢相信地下会存在这样的地方。 唐鬼曾说地下有宝,现在徐鼠相信了,而且他相信那种宝物是自己想不到的宝贝,毕竟,地下有这样一个地方存在,首先已经是世间罕见了。 休伶半晌没有开口,唐鬼和齐孤鸿等得有点儿着急,金寒池却并不感到意外,他知道,徐鼠这种货色肯定是在惊讶之中还未能回过神来。 只是,这徐鼠的眼界未免太狭隘,金寒池足足等了有半盏茶的功夫,才听到休伶再次开口。 “找!宝贝肯定藏在深宅大院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二章 多走一步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听到这话的时候,金寒池满含希望的表情立马冷却凝固,他有些失望。 深宅大院?哈,也就只有这些俗人会这么想,但是毕竟徐鼠是徐鼠,他就只是徐鼠,他想的没有金寒池那么远,他觉得,钱肯定是在富户人家里,这才符合徐鼠的思路。 如果按照这种思路的话,金寒池觉得唐鬼设下的计谋怕是要白费力气,恐怕徐鼠会找到伢缅家以前的宅子,然后拿了钱之后离开,然而就在金寒池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转头看向唐鬼的时候,却见唐鬼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 事情若是真有那么简单,那唐鬼也就不是唐鬼了。 徐鼠想要做什么?当然是要拿最好的东西,不过其他的东西也不能白白放下,他只是不想浪费时间和别人争抢,所以尽可将其他喽啰们打法走,自己去拿最值钱的东西。 金寒池担忧的事情,唐鬼早就已经想过,而且唐鬼知道金寒池肯定隐瞒了自己什么。 万事皆有因果,休伶会中蛊,因为金寒池和她进入了地下山寨,他们进入山寨做什么?肯定为了点儿什么吧?唐鬼没有开口问,因为他知道,既然金寒池想要某样东西,那么是肯定不会将他想要的东西告诉自己,他的人已经伤了,怎么会甘心被唐鬼黄雀在后取了金蝉,让他金寒池这只螳螂白跑一趟? 唐鬼早就听说过,蛊族五家中,金家权势最重,生在这样的家族里,若是不会算计,从小到大死个十次八次都是绰绰有余。 既然如此,自己就必须要比金寒池多算一步。 唐鬼嘴上不做声,脸上不着急,他只是默默地等着,一只手习惯性地抱在身前,轻轻地拍着左臂下面的肉瘤,这家伙最近不见长,该是时候喂它点儿好东西了。 房间里陷入了漫长的沉默,如此时地下徐鼠周身的沉默一样。 徐鼠只留下最贴身的跟班儿跟在身边,这孩子已经十七八岁,但那个头儿还是小得可怜,平日里大家很是贴切地唤他作小不点儿,徐鼠见其他喽啰们已经走远后,才给小不点儿使了个眼色,两人这便迈开步子。 唐鬼告诉过自己,下面有座宅子和其他宅子不一样。 “唐爷,”徐鼠当时满头雾水,光说个“不一样”,谁他娘能明白到底是什么不一样?徐鼠忍着牢骚,强挤出了个笑脸道:“怎么个不一样?” “那座宅子有人去过。” 金寒池既然去了,必然会留下痕迹,唐鬼要让徐鼠找的,就是那个新鲜的痕迹。 即便愚笨如徐鼠一般,在经过唐鬼这一点拨之后也开了窍,他在街上走了两圈儿之后,立刻发现了那座宅院。 大门敞开,院落中有凌乱的脚印,屋子里的家具有被挪动过的痕迹,而家具原来摆放的位置,地上并无灰尘,可以肯定是不久前刚被挪开的。 确定这一点之后,徐鼠的心跳都有点儿快,他激动地抬起头来看了看,见到一块瓦片有被挪开的迹象。 是了,这就是自己要找的地方了。 徐鼠忍不住吞了口口水,今日一过,自己便要陡然而富,想想看,浑身的血液喷张,令徐鼠竟然有些晕眩。 深吸了一口气后,徐鼠竭力让自己变得平静一些,他看了看头顶那瓦片与自己的距离,即便是踩在家具上,还是差着些高度,想到这里,徐鼠看到了小不点儿。 依照常理来说,徐鼠该将这小家伙举起来,让他看看上面到底有什么,但是想想看,既然是让唐鬼都不远千里的宝贝,若是让别人去拿,徐鼠总归觉得不够稳妥。 思来想去,徐鼠眯着眼睛对着那小不点儿道:“你去,爬到箱子上!” 小不点儿从跟着徐鼠进门就一头雾水,山大王说是下来摸宝贝,可这房子一看就是寻常人家,一穷二白得还不如他们的土匪山寨,他想不明白在这样的地方能寻到什么宝贝,更想不通徐鼠让他爬到箱子上做什么。 倒是地面上的金寒池听到这话之后浑身激灵了一下。 这简直让金寒池不由自主地回想到自己当时将休伶举上去时的场景。 金寒池之所以会惊愕,一来,是回想起他们当时的经历,不由得有些后悔、有些后怕,二来,则是金寒池没想到这徐鼠这么快找到了这座宅子,这也就意味着平日里看起来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唐鬼心思缜密得远超自己的想象。 金寒池现在所处的位置很尴尬,他中了吐真蛊不能说话,唯有隐瞒唐鬼,所以他又希望唐鬼能找到那座宅子,又不希望唐鬼发现关于返生蛊的秘密。 说到底,还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是这种欲求不满求而不得,才让金寒池落入了如此尴尬的境地。 正当金寒池这样想着的时候,地下的徐鼠已经爬到了箱子上,他让小不点儿蹲下,自己则踩住了小不点儿的膝盖,上了他的肩头。 徐鼠比小不点儿重了不少,脚踩上小不点儿的膝盖时,便听到小家伙的膝盖发出“咔吧”一声响动,小不点儿的身子也跟着歪了一下,忍不住闷哼一声。 “你给老子站稳了,还想不想要宝贝了?” 徐鼠说着,休伶也如此复述着,金寒池听得出徐鼠是亲自上阵了,不知道是不是该替他捏把汗,毕竟,等待着徐鼠的,并不是什么宝贝。 有时候,同样一件事情发生在很多人的眼中,每个人会做出不同的判断和反应,而人的聪明与否,就在这时派上了用场--金寒池并不知道当时情况危险,如若知道的话,他绝不会让休伶去冒险;徐鼠也不知道此时危险,如若知道的话,他才不会冲在前面。 危险逼近的时候,徐鼠已经摇摇晃晃地踩在了小不点儿肩头,他猛地踩上去之后,连忙用一只手抓住了房梁,以此减轻落在小不点儿身上的力气,他能感觉到身下的小不点儿吃力不住,怕是撑不了多久,故而连忙举起手中的油灯,向那片微微被拨开的瓦片照了过去。 瓦片,就是普通的瓦片,只是颜色与周围的其他瓦片不大一样,除此之外…… 在一阵仔细打量之后,徐鼠发现那瓦片上面好像刻着什么东西,是一种古怪的纹路,他虽然认不出来上面刻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可以肯定必然是人为的。 人为在瓦片上刻东西然后藏在这里,要说这片瓦不值钱,徐鼠才不相信! 耳边已经响起山匪们的喊声,那阵阵声响越来越近,徐鼠心中不免焦急起来,他想都不想便将油灯放在了落满灰尘的房梁上,腾出一只手毫不犹豫地抓向了那片瓦片。 与此同时,在徐鼠头顶,金寒池这次真的是忍不住打从心底发出感慨,这重音蛊的确是好东西,不光是徐鼠说话的声音,甚至连他咬着牙运气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金寒池能听到徐鼠发出一阵闷哼,看来是在用力,金寒池的心也不由得跟着提紧了,他可以做出千百种设想,比如徐鼠拿到瓦片逃脱之类的,可他现在没工夫想,只知道屏气凝神地盯着休伶。 直到休伶口中发出一阵咆哮声,声音之快令金寒池躲闪不及,声音之大几乎贯穿他的耳膜。 齐孤鸿和唐鬼觉得那声音撕心裂肺,就好像被蛊虫咬了一样……应该就是吧!当初休伶应该就是这么被蛊虫咬伤而中蛊的吧? 就在两人这样想着的时候,门外突然发出一声巨响。 是棺材盖被猛烈撞击发出的响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三章 棺中有蛊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太懂事的孩子,往往令人心疼。 若是可以,谁都希望能活得无忧无虑无所顾忌,往往是经历了太多事情,摔过太多跟头挨过太多巴掌后,人才渐渐学得懂事,学会看眉眼高低,凡是过来人,才知道这份“懂事”,是吃了多少苦受过多少罪换来的老成和沉稳。 守汶在察戈家住的日子算不上太久,偏偏就是这段时间让他明白了很多道理。 男孩子不比女孩子,只要经历时间便会渐渐长大,男孩子的成长必须要经过艰难困苦的洗礼和历练,有时候十年二十年也如个孩子般不谙世事,有时候一夜之间便能看透世间所有道理。 什嫆回到家后虽然始终一言不发,但守汶能看出什嫆有心事。 “婆,你怎么了?” 等了许久,见什嫆好似没听到自己说话似的,守汶轻叹一声,拽着什嫆的袖子轻轻推了把道:“婆,你想吃点什么,我去给你拿。” “啊?”被守汶推了一把后,什嫆才终于回过神来,“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我说你晚上还没吃饭,要不要我去给你拿点儿什么吃的?” “不用了,”什嫆深感欣慰,伢缅家富裕,不愁吃喝,家中上上下下想要什么尽可自己去取用便是,唯独什嫆和守汶是外人,她不舍得年纪小小的孩子要为了她去看人眼色,光是有这么一句话便已觉得心窝子暖了不少,摇摇头道:“我不饿,天色不早,你早早去睡了吧。” “好。” 守汶心中有满心的好奇,但他始终没有开口,他自幼在什嫆身边长大,知道她打定主意不肯告诉自己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不会说,非要追问下去,不过是令大家都不舒服罢了。 但守汶多少能猜出什嫆的心事与什么有关。 什嫆有多疼他?有什么事情能让什嫆牵肠挂肚而根本顾不上刚刚踩过滚烫的铁铧犁的自己?守汶不需揣测便可断定,这一切事情必然与场子上出现的那几个汉人有关。 也说不上心中是好奇还是有些嫉妒,守汶的脚步不由自主便向门外走去,他想去看看,那些个汉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正当守汶迈出家门的时候,唐鬼、齐孤鸿和金寒池三人正以惊愕不已的表情互相对视着。 门外的响声和休伶口中传来的惨叫声几乎是同一时间响起的,两种声音夹杂在左右,令这三人一时间不知道该顾着哪一边好了。 “大当家的!”盲丞的声音打断了三人的惊愕,他伸手想找唐鬼,顺着衣服上熟悉的味道将手伸出去一把,他抓到的是一人的左胳膊肘儿,知道自己抓到的不是唐鬼而是齐孤鸿,不过在这样的情况下,唐鬼和齐孤鸿也没什么分别,盲丞立马躲到了齐孤鸿的背后,哆哆嗦嗦道:“这是什么鬼动静?” “让你个瞎子说中了,”唐鬼冷笑一声道:“这还就是鬼的动静!” 棺材作响,好像有什么东西将棺材盖儿顶开了,挣扎着想要从里面出来,这样想来除了死倒儿之外,还能有什么东西? 唐鬼是从鬼门关里爬出来过的人,齐孤鸿也见识过章杳的不死军队,两人虽然震惊,但是片刻惊愕之后,也不再畏惧,而是对了个眼神儿。 正巧金寒池转过头来望着交换眼色的齐孤鸿和唐鬼,金寒池想都不想便道:“他们碰上蛊了,逃上来的时候可能会带蛊虫上来,我在这儿守着!” 言下之意,金寒池是让唐鬼和齐孤鸿去看看外面的情况,反正他知道唐鬼和齐孤鸿是一伙的,这种时候不会想要和他绑在一起。 金寒池有这等美意,唐鬼当然不会拒绝,他想都不想便一把拽住了齐孤鸿和盲丞,拖着两人冲出门去。 院门大敞四开,三人自左边来,看不到躲在大门左边墙后面的棺材,但那声音却是一声比一声响,里面的东西已是迫不及待。 唐鬼二话不说将盲丞按在地上,“你就站在这儿,不许出去,也别跟姓金的跑了,听明白了吗?” “嗯!”盲丞手中没有家伙什儿,只能将两只不知道该放在哪儿的手死死地攥在胸前,当他一脸郑重地点头时,唐鬼已经冲出门去,他那张小脸对面对着的只是唐鬼离去的背影,以及迅速被唐鬼和齐孤鸿从外面关上的院门。 齐孤鸿见唐鬼出去,本能地便跟在身后,等他将大门关上才发现自己根本没带家伙,干脆顺手抽出了唐鬼右边腰间的圆月弯刀--唐鬼习惯反手拔刀,没了左手之后,挂在右腰上的那把弯刀基本成了摆设,故而当唐鬼本能地瞪向齐孤鸿时,齐孤鸿一脸理直气壮道:“反正你也用不着。” 这句还真是大实话。 两人一人手持一把圆月弯刀,就这么并肩站在棺材前,空荡荡的巷子里,月光正落在那一口红漆棺材上,只见棺材盖儿一下一下地拱起来,一次比一次高,里面的东西好像随时都会冲出来。 直到此时,齐孤鸿才吞了口口水,感觉到了后怕。 的确是这样,就像死刑犯,没上断头台之前,什么豪言壮语都能说得出口,真正跪在刽子手的刀下时,才知道恐惧究竟为何物。 世上到底有没有鬼,齐孤鸿说不准,他望向唐鬼,只见唐鬼眉头紧皱,倒不是在害怕,而是一种如临大敌时的机警和肃穆。 唐鬼的眼睛在夜里不大好使,棺材在他眼中红得黏黏糊糊,和墙壁地面搅合在一起,但他能感觉到,接下来要面对的不是什么冤魂恶鬼,他没有察觉到以往在黑暗中那种令他窒息的恐惧。 只要是活物,怎么都好对付。 唐鬼在脑袋里快如闪电般思考着这些问题的时候,棺材突然不动了。 巷子里的静谧令人窒息,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唐鬼和齐孤鸿对视了一眼,齐孤鸿深吸了口气道:“开么?” 开,或不开,这问题基本不需要思考,即便这棺材就此不动了,唐鬼和齐孤鸿也不可能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回头关门睡大觉。 好奇心是一些人的本能,推着他们走着与他人不同的人生,这种本能无法改变也无法抗拒,唐鬼和齐孤鸿经历过许多事情,深谙这一道理。 唐鬼双膝微曲着,以便他可以随时发力,他将圆月弯刀横在胸前,慢慢地向棺材靠近了两步,然后对着齐孤鸿使了个眼色,让齐孤鸿守在侧面。 这种本能地将齐孤鸿留在较为安全的位置以保护他的思维中,不知道是不是在潜意识里认定了齐孤鸿的能力不如唐鬼,反正不知道唐鬼是不是这样想着,总之这种安排让齐孤鸿有点儿不舒服。 自己又不是废物。 想到这里,齐孤鸿已经两步到了棺材旁边,和唐鬼分别站在两个角上,两人与棺材呈一三角形。 接下来只需将手中的刀刃插进棺材盖儿的缝隙中,凭着这两柄弯刀就足以将棺材撬开…… 圆月弯刀刀面横放,月光在刀面上跳跃,闪烁的寒光有些刺眼,红色的棺材盖儿如血染一般,两人小心翼翼地将刀刃插进严丝合缝的棺材中。 就在两人转动手腕儿,正要将棺材盖儿撬开的时候,只听到棺材盖儿的正上方响起“嘭”的一声巨响,那声音仿佛要将棺材盖儿冲破一般,紧跟着,棺材盖儿已经顺着两人撬开的缝隙被冲开一条缝儿。 无数只黄粉色的壁虎生蛊自棺材内,犹如破堤洪流般,向两人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四章 作死的天赋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休伶口中发出一声声惨叫,起初高亢,最后变成了无力的低声呻吟,就好像丧家之犬临死前的哀鸣一般。 金寒池守在旁边,那声音令他感到揪心,不过想想此时忍受痛苦的是地下的徐鼠,金寒池才清醒起来,他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攥住了腰间的乌金蛊血杵,这源于本能的动作让金寒池意识到他的身体已经感觉到了危险将至。 将休伶抱起来放在不远处的桌上后,金寒池重新回到床边掀开床板,他握紧了蛊血杵,稳住下盘,凝神运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地洞,在这漫长的等待中,金寒池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或许下一秒徐鼠就会带着他的人和地下的蛊虫冲出来。 金寒池眼看前方,耳朵则注意着背后休伶发出的动静,他以为自己会听到什么,可休伶却平静得令人想不通,地下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那徐鼠安静得就好像已经死了一样。 其实,的确是已经离死不远了。 徐鼠自命不凡,身边的人都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来的这种自信,但是徐鼠认为,从小跟着老爹卖烤红薯的他竟然能混到山寨山大王的地位,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他认为自己绝对是命运不凡的人,有朝一日富甲天下的梦,连他自己都数不清楚自己做过多少次了。 所以当徐鼠的手摸到那片瓦片的时候,徐鼠只觉得自己等待许久的幸运终于到了眼前,而从未想过等待着他的或许也有可能是危险。 徐鼠用尽全力死死攥着那片瓦猛地向外使劲儿一拽,瓦片便已经到了徐鼠手中,他亟不可待地想看看这瓦片到底有什么稀罕之处,甚至没有察觉到在瓦片被抽出后,那瓦片后面响起了一声细微而诡异的“咔哒”声响。 屋顶,一片片鱼鳞般的瓦片后,庞大的机关在徐鼠将那片瓦抽出去后,便悄无声息地启动了。 因失去重力影响,卡在瓦片下面的一片压簧机关已经完全弹起。 上一次休伶抽出瓦片后,机关没有被完全开启,压簧弹起一条缝隙后,机关的角度稍有改变,故而只有少量蛊涎流入深井混入水中。 而这一次,压簧完全弹起后,本来倾斜的瓦片落下,形成了平滑的角度,瓦片上的凹槽一片片相连,形成了完整的水槽,大量蛊涎顺着瓦片上的凹槽涌下,流过房顶后,进入竹管搭成的水道。 竹管一根接着一根,沿着各家的雨檐一直延伸到了深井附近,因水道有一定坡度,故而速度极快,以那座宅子设置机关处为起始点,到深井处的终点时,竹管已经贴近地面。 葫芦底儿做成的圆形漏斗封住竹管末端,上面被凿出一小孔,一根细铜管一端插入葫芦底儿,一端伸入井壁的石缝中。 这一切都是在徐鼠未曾知晓的情况下发生的,而他之所以未能知晓,刚开始是因为徐鼠的眼睛里就只有他手中这宝贝,后来,则是因为死亡的步步紧逼。 那道黑影冲出来的时候,徐鼠还未能看清瓦片上刻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只看到一道黑影闪过,紧跟着,手上便感觉到一阵剧痛,他来不及呼叫,低头一看,只见一只古怪的虫子落在自己的手上。 虫子有他半截儿小臂那么长,一张大口瞬间衔住了徐鼠的半个手腕,霎时间就有黑血自徐鼠的手腕上流下来。 那剧痛令徐鼠无法思考,下意识挥着手腕想将那虫子从手上甩下去,他的脚也本能地使劲儿跺了一下。 可就是徐鼠身体扭动的这一下,房梁上的油灯被他甩落下去,身下的小不点儿发出一声闷哼,本就支撑不住徐鼠的小不点儿身子一晃便从箱子上摔了下去,还带翻了地上的衣箱。 徐鼠顿感脚下悬空,只能凭着本能死死抱住房梁,此时若是冒险跳下去,自己容易被摔伤不说,手中这瓦片怕是保不住的。 在油灯熄灭的瞬间,徐鼠只顾着手里的瓦片,并未看到大量诡异的蛊虫正从瓦片的缝隙中涌出,在黑暗中,他只是感觉到耳边响起无数窸窸窣窣的声音,重叠在一起,有如潮水一般将徐鼠覆盖。 伴随着窸窣声响而来的,还有阵阵剧痛,徐鼠感觉到虫子从四面八方跳到自己身上,撕咬的疼痛覆盖周身,徐鼠已经分辨不出来究竟有多少虫子咬在自己身上。 古语有言,自作孽不可活。 如若徐鼠没有贪心到下地寻宝,如若徐鼠没有因担心小不点儿私吞宝贝亲自上阵,如若徐鼠不是在最后关头还死死攥着那瓦片,宁可被蛊虫撕咬也不肯放手…… 如若这些如若都成真,徐鼠也不至于如此,对巫蛊之术闻所未闻的徐鼠起初以为咬到自己的只是未曾见过的怪虫,直到体内蛊毒发作,血液之中的蛊毒好似燃烧的火焰一般令他浑身灼痛不止,皮肤却如结冰似的僵硬,此时的徐鼠再想放开房梁,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动弹不得,只能任由那些蛊虫好似面对一具死尸一样,在自己身上放肆饕餮开餐。 徐鼠已经连一声惨叫也发不出来,如果此时的他仍旧残存一丝意识的话,回想自己这一路上的经历,便会发现几乎是巧妙地避开了所有通往活路的分叉口。 这么擅长作死,不知道是不是也算一项的天赋。 除了缠连在徐鼠身上的蛊虫之外,潮水般的蛊虫自房梁上窸窸窣窣掉在地上,小不点儿已经夺路而逃,手中没有灯火的他好似没头苍蝇似的,冲出远门在街上奔逃,正撞上一名山匪。 那山匪听到徐鼠撕心裂肺的惨叫之后,第一反应不是去查看情况,他压根儿就没有想救徐鼠的意思,本能地打算逃跑。 几名山匪在地下乱窜,终于不知是谁找到了他们跳下来的那座宅子。 跟在徐鼠身边的山匪们平日里都是好吃懒做的主儿,这会子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力气,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用力抓住房檐翻身便往上跳,小不点儿落在最后,他使劲儿跳起来才能勉强抓住房檐,此时听着背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小不点儿急得声音都在打颤,哀求道:“抓我一把!谁救救我!抓我一把啊!” 没有人回应他。 那几名山匪已经脚步匆匆地跑了,小不点儿眼看着几名山匪争先恐后地想第一个抓着绳子爬上去,为此不惜大打出手,第一个跳上去的那个山匪半个身子已经钻进坑道,他踩着跟在他后面的那名山匪的肩膀借力爬上去,人猛蹿上去一步后,一脚将后面的山匪从绳子上踹了下去。 这是小不点儿最后一次看到那些山匪,不,准确来说是他最后一次看到仍活着的几人,这一幕很快随着小不点儿手中的瓦片被他拽落,人也跟着掉下去之后而消失不见了。 小不点儿摔在地上,屁股还压死了几只蛊虫,肩头好像也被咬了一口,他顾不上许多,翻身爬起就跑,他冲到了对面的一座宅子前面,顺手抄起墙边的一把扫帚后,摸到梯子爬上房顶,蜷缩在角落中,不停以扫帚拍打蛊虫。 胳膊已经酸痛得再也使不上力气,小不点儿忘了自己哭没哭,脸上的不知是泪水还是冷汗,再也抬不起来的胳膊好似一截儿木头,最后的一丝力气与希望已经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如这黑暗般铺天盖地而来的绝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五章 力竭而败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生死关头,最可怕的不是突如其来的危险,因为来得太快,往往让人根本没有感到恐惧的时间,最可怕的,是等死。 乌金蛊血杵本来被金寒池握在右手,此时他以左手接过蛊血杵,腾出右手在腰间抹了一把,想擦掉手心里的冷汗。 就在这个时候,盖在地上的木板突然被猛地撞了起来! 一张山匪的脸就出现在木板和地面之间。 金寒池不确定自己之前在场子上是否见过这山匪,总之那张脸让他记不清了,也压根儿是金寒池根本不会浪费时间去注意的人,只见那山匪的脸上蹭满尘土,左一道右一道活似只花猫,脸上还有划伤和血痕,一张嘴巴大开着,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不知道是想大口喘气还是在惨叫。 那张脸上的五官因惊恐而变得狰狞扭曲,挣扎着试图从下面爬上来。 在那么一瞬间,金寒池觉得心底有一些犹豫。 依照他的性格,定然是不会管这些事情的。 大概是在金寒池七八岁的时候,某日他正在练功时看到一个年纪比自己还小的孩子正吃力地扛着一包大米送去后院,金寒池想都不想便上前帮那孩子一起扛起米袋。 这件事情自然是被金家的长辈看在眼里,而且看到这一幕的不是别人,正是金寒池那地位尊贵的祖奶奶。 若是遵从其他豪门富户中发生的故事走向,祖奶奶应该狠狠地训斥鞭打那小厮,责怪他不该让地位尊贵的金寒池帮忙做工。 但是金寒池的祖奶奶并没有这样做,她甚至压根儿没有理会那小厮,但是她也没有就这样放过金寒池,而是将他狠狠斥责一通。 祖奶奶告诉金寒池,那并不是他该做的事情,不是说与他的地位不符,而是,她认为金寒池应该做他该做的事情,读书也罢,练功也罢,那才是族长该做的事情。 “可是,书上不是说要乐于助人乐善好施么?” 金寒池那时还知道与祖奶奶顶嘴,但是后来他渐渐明白了。 他是金家族长,高高在上,蝼蚁的事情他应该视而不见,不是每一个路人都值得他的同情,人一旦站在权高位重的地方,眼中看着的应该只是大事儿而不是小事儿,谁见过皇帝打仗时会在乎百姓安危的? 都说高处不胜寒,这种冷漠,就是在金寒池的地位越发巩固之后,一点点渐渐习惯了的。 与人拉开距离,目空一切,现在的金寒池就是在当初那样的教育中,逐渐成为如今这副模样的。 可是骨子里总会有些东西,在不经意之间本能地流露出来,就像看到那山匪的时候,金寒池第一时间的本能是让他去救那山匪。 只是就在金寒池正想动手的时候,就看到一条壁虎蛊虫自那山匪的肩膀爬了过来,动作虽然很慢,山匪却毫无察觉,直到那只壁虎蛊已经爬到山匪的下颚时,山匪才终于察觉到了那滑溜溜黏糊糊的触感,眼睛向下看去,正迎上壁虎那双漆黑滚圆全无眼白的大眼,吓得山匪登时长大嘴巴发出一声哀嚎。 而就趁着山匪长大嘴巴的瞬间,壁虎蛊滑溜溜的身躯猛地往前一蹿便钻进了山匪口中! 山匪就这样重新掉了回去,身影眨眼间消失不见,木板重新落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 在这一过程中,金寒池始终站在原地,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湿了,地道下面的惨叫声逼迫金寒池立刻清醒过来,他想都不想便冲了过去,将床整个翻了个底儿朝天,床板结结实实压在木板上,而后又不放心地将桌椅板凳都压在床板上,这才顾得上喘了口粗气。 金寒池觉得自己很好笑,金家的长辈们更好笑,他们自金寒池幼年便教导他蛊虫如何可怕,虽然也用过很多方式培养、磨练和考验金寒池,但那毕竟是在他们的控制之中,哪怕是和叶君霖这样的人对决,金寒池也知道对方是人,至少有理性。 然而如今,当金寒池真的面对这种失控的状况,面对这种不受人控制的蛊虫,他才真正意识到了蛊虫究竟是如何危险的东西。 门外的吼声立马吸引了金寒池的注意,他确定木板不会被撞开,地下的响动也逐渐平息后,这才拎着乌金蛊血杵向院子里冲去,刚来到院子中便听到墙外面响起了唐鬼的怒吼道:“闪开!老子还不信对付不了这东西!” 齐孤鸿和唐鬼没有太多时间细细思考,让齐孤鸿感到畏怯的是,棺材里的东西好像有智慧一般,那短暂的平静竟然是为了蓄力发力,而最让他不敢相信的是,从棺材里面冲出来的居然是无数蛊虫--众人一起抬东西也好撞门也罢,还要喊几声号子方可一起发力,这些蛊虫居然能如此默契地一起撞开棺材! 一只壁虎蛊虫几乎是从棺材里面飞出来的,直奔正对面的唐鬼便去,此时的唐鬼浑身高度紧张,肌肉紧绷好似坚硬的般,只见他想都不想,胳膊完全是出自本能地挥刀,圆月弯刀在半空中闪现出一道寒光,蛊虫柔软粉白的腹部被唐鬼一刀自中间切开,蛊涎迸溅,两截儿身体就已经落在地上。 然而就在唐鬼的刀还来不及收回去的时候,又是一只蛊虫向着唐鬼便去,此时唐鬼再想挥刀已是赶不及,正当他连连后退两步的时候,就看到齐孤鸿双手握住弯刀刀柄,刀面竖立圆弧向下,自上而下斩断那蛊虫的下半身。 蛊虫的后腿及尾落在地上,尾巴居然还在不停甩动,前半身则不甘心地连连爬动着向唐鬼而去,唐鬼咬牙来不及咒骂便一脚踩在蛊虫上,将那蛊虫踩得汁液迸溅,粉色的虫卵及蛊涎在地上黏黏糊糊地铺开了一片。 越来越多的蛊虫自棺材中爬出来,不光是地上,这蛊虫乃是唐家的壁虎蛊门,最善贴墙行走,如同有智慧般的蛊虫发觉从正面攻击不切实际,干脆趁着唐鬼和齐孤鸿对付正面蛊虫的时候爬上了墙,飞快地沿墙梭行,眨眼间绕到两人背后。 幸而齐孤鸿眼疾手快,眼看那蛊虫就要落在唐鬼肩头,齐孤鸿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便冲了上去,本能地竟挥起胳膊,以自己的身体为肉壁挡住那蛊虫,好在不等蛊虫张口时,背后的唐鬼有所察觉,干脆微微跳起将身子往后用力撞去,整个身子的力道都压在齐孤鸿身上,齐孤鸿吃力不及,整个人便向地面趴了下去,顿时感觉手臂胸口附近一阵粘腻。 蛊虫虽然是被压死了,可这触感令齐孤鸿万分恶心,忍不住咬牙对着唐鬼咒骂道:“你想害死我就直说!” “放你娘的屁!赶紧推老子起来!” 无论断臂唐鬼身手再怎么灵活,但少了一条手臂也不是开玩笑的,首先,身子很难保持平衡,而仅剩的一手持刀,想撑地而起也舍不得伤了他那柄圆月弯刀。 齐孤鸿咬着牙以双臂和膝盖硬是将唐鬼撑起来,还不等唐鬼完全起身,齐孤鸿便听到背后声声呼啸,紧跟着便闻到一阵腥风贴面而来,腥臭的蛊涎顿时迸溅一身。 蛊虫自四面八方而来,齐孤鸿已经感觉胳膊吃不住力气,尤其是手腕,根本耐不住唐鬼这弯刀的重量,早已经酸痛得开始发抖,几次都差点儿扑空,险些被那蛊虫钻了空子。 齐孤鸿和唐鬼的后背紧紧贴在一起,丝毫不敢松懈,以免被蛊虫伤到软肋,然而此时齐孤鸿能感觉到唐鬼的肩膀已经本能地抽动,他顶着齐孤鸿的后背越发用力…… 如此一来,力竭而败是早晚的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六章 一弯月亮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来啊,”唐鬼的声音因喘着粗气而显得断断续续,“看他娘的今天是老子吃了你们,还是你们吃了老子!” 蛊门五族的孩子,生下来注定与蛊虫为伴。 令蛊生,被蛊伤,以蛊战。 齐孤鸿觉得,唐鬼就算不是自幼生在蛊族门内的,但从他开始炼蛊时,也应该明白了这一点,哪怕是生在早已禁蛊的青螣齐家的自己,在见到镇宅蛊的时候,也会有种特殊的亲切和熟悉,因为在他还少不更事时,便是镇宅蛊守护在他身边。 生来与蛊相伴的人,估计早就有了有朝一日或许会因蛊而亡的觉悟。 所以,唐鬼才会有眼下的坦然吧? 然而嘴上虽然这样说,但是在齐孤鸿耳边,唐鬼还是低声嘱咐一句道:“我怀里有火联珠,等会儿要是真不行了我就先给自己一把火去了,反正老子不能喂虫子,你要不要一起来?” 这话听来好笑,但齐孤鸿笑不出来,人生一世活到喂虫子,这种喜剧他不擅长演绎。 然而正当齐孤鸿这样想着的时候,墙上却发出一声大笑。 “原来你还有火联珠这种好东西!” 说话的正是金寒池,齐孤鸿抬头向金寒池看了一眼,唐鬼没理会他,正以弯刀将一只蛊虫在半空中拍飞,咬着牙骂了一声道:“是啊!老子什么好东西都有,你也想一起来?” “我没你那么想死。” 金寒池说罢这一句后,人已经飞身之下,齐孤鸿这才发现这家伙原来已经看了有一阵子热闹了,忍不住在心中暗骂金寒池这大少爷的气定神闲实在可气。 其实,齐孤鸿和唐鬼互相护着对方的背后,与这些蛊虫血战的时候,金寒池已经到了院落中,他看着盲丞正不知所措地盯着外面,隔着一道墙,他只能循着声音判断着唐鬼和齐孤鸿所在的方向,他身上仍穿着那套白色的底衣,上面又是血又是泥,将瞎子那消瘦的背影衬得又狼狈又单薄。 金寒池没有自门口冲出,从外面的声音来判断,齐孤鸿和唐鬼遇到的情况很棘手,他生怕自己打开房门后,蛊虫会自门口冲进来,瞎子的安危在他眼中倒是其次,金寒池觉得自己只是担心休伶,顺便在乎下这瞎子罢了。 如此想着,金寒池的目光便落在了围墙边的一堆藤筐上,他猛地冲出去两步,纵身一跃便跳到了藤筐顶端,这藤筐吃不住力,金寒池赶在藤筐塌下来之前已经抓住围墙,两只手撑着身子,两条腿横飞翻上围墙,两只脚刚踩稳,身子已经挑正,人便上了墙头。 金寒池目光一扫,便看到目光所及之中都是蛊虫,然而他却不急不慌,两手撑着围墙,腿向下垂,干脆坐在了围墙上,时不时还荡着腿,顺便扫掉一些爬上墙壁的蛊虫。 这齐孤鸿的本事,金寒池早有预料,知道他是个绣花枕头,倒是唐鬼,之前虽然在场子上曾一起奋战,不过当时场面太混乱,眼下倒是想好好看看唐鬼的身手。 所以,金寒池在这不慌不忙之中,早已经判断好了形势,也找到了自己的目标,眼看着唐鬼和齐孤鸿就要体力不支,他们若是死了,倒是没人帮自己打下手,确定了这一点之后金寒池才终于出声,让两人察觉到他的存在。 于是当金寒池双手撑着身子从墙上跳下去的时候,目标便是脚下的那口红漆棺材,金寒池身轻如燕,落在棺材上时人便顺势踩稳了下盘,将那些尚未爬出来的蛊虫困在棺材中,顺势还将几只正爬出来一半儿的蛊虫拦腰压死在棺盖下,不少半截儿的蛊虫纷纷落地。 “光知道打有什么用,”金寒池稳稳地踩在棺材上,虽然他身子轻,但好在这棺材盖儿重,加上不少蛊虫已经爬出来,留在里面的毕竟是少数,故而那几下撞击也不足以将棺材盖儿撞翻,金寒池这才得意地望着两人道:“治标不治本!” 言下之意,金寒池是又忍不住炫耀自己的聪敏机智了。 这次就连齐孤鸿也懒得搭理金寒池,不过那家伙压住了下面的蛊虫,总算是免除了后顾之忧,眼下的,就是要将剩下这些蛊虫都给…… 正当齐孤鸿心中这样想着的时候,却感觉背后突然空了,他转头一看,便见唐鬼突然向巷子口冲了过去! 守汶知道那些汉人住在察戈家,他心中有些别扭,他是很喜欢察戈的。 在苗寨的这些孩子中,不少孩子在这之前从未听过汉话,倒是守汶跟在什嫆身边,多多少少曾跟她学过那么一句两句,加上平日里跟察戈没学会的东西,自然可以回家去向什嫆请教,故而比其他孩子学得快,在察戈那里也经常受到夸奖。 其他的孩子们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学汉话,只有什嫆告诉守汶,他是早晚要走出这苗寨去和汉人打交道的,守汶不明白什嫆为何如此笃定,但他还是愿意学,毕竟,来到舍昂山寨之后,百无一用的自己终于有了一些做得好的事情。 出类拔萃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与庸碌之辈不同,既然是不同,便难免会受到排挤,守汶在这里也不例外,其他孩子的排挤反倒让察戈感觉到了同病相怜,所以对守汶更加用心,对他的保护和优待也不自觉地多了一些,在其他孩子叫骂守汶是山里来的野孩子时,也是察戈第一个站出来替他解围。 守汶隐隐觉得察戈和自己是同一伙的,年少的孩子总喜欢分帮立派,但现在就不同了,他不愿相信察戈竟然和那些他不喜欢的汉人是一伙的,那些人中还有让什嫆那么牵肠挂肚的…… 一定要去看看究竟。 毕竟是年少的孩子,心里装着点儿事情就顾不上别的,守汶在阴暗的巷子中走着,虽然耳朵里也听到了前面隐约有打斗声和叫喊声传来,但他并未放在心里,就这么左耳听右耳冒了出去。 直到那划破空气的风声到了眼前,守汶才终于回过神来,那是被本能提醒着危险将至。 只可惜当守汶看见那只蛊虫的时候,蛊虫距离他就只有三尺远,破风而来的蛊虫让他根本来不及躲闪,血盆大口中腥风阵阵…… 就在这个时候,守汶看到了唐鬼。 唐鬼的动作在守汶眼中很慢,他甚至能看到唐鬼腰间的飘带在半空中停顿,只见唐鬼想跑过来却已来不及,他干脆两步跨上左侧墙边的一架木推车,然后膝盖微曲猛地发力,紧跟着整个身子腾空,独臂挥着弯刀在半空中勾勒出了一道弧线,将守汶面前的蛊虫砍得血肉模糊! 那道寒光就好像刻在了守汶的脑袋里一般令他难以忘怀挥之不去,守汶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横在半空中的一弯月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七章 九岁诞日见天下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大伯是时常留在家中吃饭的,这一点垚一并不惊讶,他是沉默寡言的孩子,许是一半儿来自于唐冕的性格,或者说是唐家人的遗传,一半儿则是来自于这暗不见光的生活。 其实这两点并没什么区别,所有唐家人都生活在这样的地方,所以所有唐家人都那么沉默。 垚一始终记得一次发生在他九岁生日那天的事情。 唐家的孩子,唯有到了九岁的时候,方可跟随父亲一起来到地面上,看看外面的世界。 唐家有那么多的孩子,每个孩子来到地面上的反应都不一样,说实话,垚一曾经想过,如果唐家人注定就要生活在地下而不许前去地面上的话,那么族长应该限制族人一辈子都不能到地面上去。 有些东西,如果一辈子都没有吃过也就罢了,可唯有吃过之后,品尝过了美味,那种牵肠挂肚才让人感到备受折磨。 只是唐家人也要生活,要吃饭要穿衣,如果没有光照的地底下也能长出米面,相信他们一定一辈子都没有看到太阳的机会。 生日的前一天,一大早,盼儿给垚一穿上了新衣裳,系扣子的时候,垚一发现娘亲的声音闷闷的,直到泪水浸湿了衣料,才发现娘亲在哭。 “娘?!” “没事儿,”盼儿笑着拽起袖子擦干了眼泪,望着垚一道:“娘只是高兴,高兴你终于……” 终于可以出去,可以离开这地下的牢笼去见见外面的蓝天白云。 盼儿虽然嫁入唐家,也遵从着唐家的规矩,但归根结底是在外面长大的女人,她可以遵守规则但并不代表她能理解并认同。 为娘的,是觉得自己苦了这孩子。 垚一起初不明白娘在哭什么,他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因高兴而哭,但后来他懂了。 当然不是刚来到地面上的时候。 当日垚一和唐冕是一大清早从坑道中来到地面上的,看到朝阳的那一刻,垚一觉得自己简直要被那光芒刺瞎了,他冲到坟头旁边,嚷嚷着要回去。 “这是什么地方?!”垚一哭嚎,“是阴曹地府吗?” 垚一听娘说,人死了会去阴曹地府,他问娘,阴曹地府什么样,娘没有回答他。 怎么回答?告诉他,阴曹地府四处阴暗不见光亮永无天日?那不就和他们现在呆着的地方没什么差别吗? 故而,垚一只知道阴曹地府一定是个极为恐怖的地方,他以前曾无数次在心中猜想什么样的地方才足够恐怖,现在他终于发现了。 对于这个自出生就一直生活在地下的孩子来说,这种柔和的朝阳、清朗的晨风、辽阔的大地,就是阴曹地府。 唐冕花了好一阵子功夫安抚着垚一,他知道男孩子的好奇心旺盛,头两年总怕自己要是和垚一说起外面,他会哭着闹着要出去,故而干脆闭口不提免得麻烦,现在看来,麻烦注定是无法避免的,逃避的结果,只会让麻烦好像滚雪球一样。 幸好,垚一的注意力被早集上的人们吸引了过去,准确来说,是早集上的那碗热云吞。 垚一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吃过一碗之后还是恋恋不舍,唐冕哭笑不得,问垚一是不是还想再吃一碗,垚一毫不犹豫便用力点头,他甚至有点儿惊讶,有点儿大喜过望,他没想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他爹居然真的可以允许他再吃一碗。 毕竟是个九岁的孩子,肚囊有限,第二碗吃到一半儿的时候,垚一动勺子的速度就慢了下来,唐冕问他是不是吃不下了,垚一却使劲儿摇头,然后硬是将那半碗云吞吃完,连一点儿汤都没剩,以至于垚一站起来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肚子里好像装了一大桶热水,稍稍动一下,肚子简直可以左右摇晃。 早集上有许多垚一自生下来后从未见过的东西,比如说,挂着水珠儿的青菜,比如说,咩咩叫着的山羊,比如说,人。 对,垚一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他们的脸上挂着各式各样的表情,有的在和人讨价还价,讨价的焦急,还价的生气,还有一脸焦急从人群中穿行的孩子,有满面笑容的老妪老翁正在数钱,有新婚的小夫妻手挽手恩爱甜蜜。 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不同的表情,垚一从不知道人居然会有这么多的表情,他在唐家见到的人,脸上都沾染着地下的阴暗,总是苍白麻木面容模糊。 那天垚一学会了很多东西,尽管他追在唐冕身边追问的时候,路人会用看着怪人的目光盯着他,可垚一不在乎,他知道了他们每日吃的粮食从何而来,他知道了外面的房屋农田是什么样子,他知道买东西要花钱,钱分法币、银角子和大洋。 他问唐冕,为什么地面上没有那么多蛊虫时,唐冕捂住了他的嘴巴。 垚一这才知道,有些话不能说,因为他们和这些地面上的人不一样。 唐冕带着垚一在城里玩了一整天,日落西垂时,带着他往唐家坟走,他指着天上橘红色的太阳告诉垚一说,那是夕阳。 “夕阳之后呢?” “之后太阳就下山了。” “下山之后呢?” “之后月亮就升起来了。” “月亮是什么样?” “黑色的天空里,月亮又白又亮。” “黑?!” 周遭的静谧和渐渐阴沉下来的天穹令垚一上扬的嘴角也渐渐垂落下来,他望着唐冕,“这里,也会变黑吗?” 唐冕沉默了,这是他在这一天里遇到垚一许多问题后,第一次沉默下来。 “等一会儿……就会黑了。” 天是在垚一跟着唐冕回到唐家坟的时候黑下来的,那时候垚一还不知道坟地是住着死人的地方,他只知道自己看不到那些表情各异的人了。 外面的天,到了明天早上就会亮起来,可垚一的天不会亮了,他要回家了,要回到那一片黑暗中了。 那天晚上垚一睡不着,第二天早上起来也没有精神,他娘特意给他煮了寿面,还在里面放了个鸡蛋,可垚一举着筷子,一脸的无精打采。 唐芒来看垚一,手里提着礼物,是一盒点心,他将点心在垚一面前打开,亲手捏起一块桂花糕送到垚一面前,勉强挤出一脸笑容道:“来,给咱们小寿星尝尝这个!” 垚一不想吃,他不敢吃,昨天晚上他一直惦念着云吞的味道,想到自己以后再也吃不到,他心里五味杂陈,起初是着急,后来是生气,再后来,就变成了一阵阵的难受。 他怕这东西太好吃,让他每到夜里就会难受得牵肠挂肚。 唐芒的手悬在半空有些尴尬,盼儿连忙接过点心,一边送到垚一嘴边,一边对着唐芒赔笑道:“这孩子许是没睡醒。” “什么没睡醒,”刚洗完脸的唐冕从院子角落走来,额头的碎发上还挂着水珠儿,他拿帕子擦着脸,走到桌子旁边时,顺手将帕子扔在一边,捏起一块桂花糕放进嘴里,半是宠溺半是数落地含混不清道:“这孩子总是这样,没个笑模样,自己诞日都不知道高兴的……” 垚一不是爱顶嘴的孩子,他也不觉得自己这是在顶嘴,只是实话罢了,于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地直通一气道:“天天呆在这地底下,有什么可高兴的……” 孩子童言无忌,大人却沉默了,唐冕脸上挂不住,低声呵斥一句道:“难不成要哭?唐家人祖祖辈辈日子都是这么过来的,你有什么好不高兴?” “那你干嘛要带我上去?!” 垚一梗着脖子,青筋都暴起来了,就连唐冕也被他这话噎得说不出话来,他深吸了两口气不知如何作答,倒是旁边的唐芒柔声道:“住在下面也要吃饭,你是男儿家,跟着你爹上去见见世面,将来等你长大了,族里这么多张嘴的吃喝都要靠你了。” 孩子哪里懂什么叫责任?他不满地鼓着嘴道:“所以你们就要我上去,也不管我自己想不想?” 这话让唐芒和唐冕都愣了一下,异口同声道:“那你不想?” “我不想!”垚一一边说着一边用力推开面碗,寿面洋洋洒洒一片,他腾地站起来道:“反正去了还要回来,那还不如一辈子都不要上去……” 垚一记得,自己那天那番话,让自己在生日那天,迎来了第一顿痛打,被他爹唐冕按在桌上狠狠抽了十几鞭子。 但直到现在,他也不觉得自己当年说错了什么。 睡前,垚一坐在床边想着爹和大伯说的话,对着他爹问了一声道:“爹,大伯的儿子,在外面生活?” 唐冕喝了些酒,本来已经犯困,因这话却清醒起来,呵斥一声道:“不该问的别问,不是小孩子该知道的事情。” “那他该知道什么?”盼儿正蹲在垚一面前给他洗脚,听到这话端起水盆站起来,出屋时,冷眼瞥了唐冕一眼道:“知道自己的性命是给别人准备的?” 垚一愣了一下,茫然地看向唐冕,从那张因酒醉而晕红的脸上看出一丝无奈和悲哀。 自己的命,难道是给大伯家那个素昧蒙面的哥哥准备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八章 恶人杀虫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守汶被吓坏了。 十来岁的孩子,见识有限,遇到过的危险也有限,而且,唐鬼身上的光芒过甚,在那一刻,他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到,眼中就只有唐鬼。 直到唐鬼怒喝一声才将守汶唤醒。 “愣着干嘛?你是傻子吗?谁家的孩子这个时间不滚回家睡觉在这儿瞎晃悠什么?!” 这阵怒骂令守汶简直不敢相信刚刚就是这个家伙救了自己。 只是唐鬼没有太多时间耽搁在这孩子身上,将守汶往后推了一把后,转身又想沿着墙面向自己扑过来的一只蛊虫劈砍过去。 守汶呆愣地望着唐鬼的身影,觉得他挥刀的姿势气冲云天般,令守汶羡慕不已。 要是自己有这样的功夫…… 正当守汶这样想着的时候,又是一道黑影向他扑了过来,吓得守汶本能地尖叫了一声。 不远处的齐孤鸿也被这叫声给吓了一跳,刚刚看到唐鬼去救那孩子的时候,齐孤鸿也是有些诧异,这家伙好歹还算是有血有肉,没变成个彻头彻尾没心没肺的土匪混混,只是此时,唐鬼正在向自己所在的方向冲过来,那孩子距离唐鬼还有三米远。 齐孤鸿的心不由自主地也跟着提了起来。 正当这时,齐孤鸿便看到唐鬼飞身冲向那孩子,动作好像离弦的箭一般扑了过去,一把将那孩子扑在地上。 然而飞奔向他们的蛊虫却并未就此停下,反倒是落在了唐鬼的背后。 就像齐孤鸿帮唐鬼挡住蛊虫一样,唐鬼以血肉之躯帮那孩子挡住蛊虫,但此时的情况却与之前不同,唐鬼再想要躲闪的话……就连齐孤鸿也看得出他根本没有办法。 在蛊虫刚刚落在唐鬼背上时,立刻张开了血盆大口,一条猩红色的舌头自口中冲出,三排细密的利齿奔着唐鬼的背上狠狠地…… 不光是齐孤鸿,就连金寒池也看呆了,他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中的蛊血杵,虽说和这家伙没什么交情,但若是金寒池在身边的话,也会去帮他抵挡,可金寒池之所以没有任何动作,就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做不到。 此时此刻,没有人能救唐鬼,他们已经预想到了那蛊虫在唐鬼的背上落口,狠狠地撕扯掉他的皮肉…… 正当两人这样想的时候,却听到那个被唐鬼压在身下的孩子发出了一阵诡异的声音。 “吁吁--啾!啾!” 那不是汉话,却也不是苗语,他们自从进入这苗寨之后还未曾听到过这么奇怪的发音方式,简直不像是人类的语言。 可更让众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就在这孩子发出这么一阵声响之后,那蛊虫竟然停下不动,舌头也挂在嘴边,好像呆住了似的。 约莫有一秒钟,齐孤鸿只愣了那么一秒钟,危险的气息令他浑身紧绷,不假思索便奔着唐鬼冲了过去,二话不说以圆月弯刀勾起落在唐鬼背后的蛊虫,还顺便不小心地刮破了唐鬼的衣裳,并在他背后留下一道刀痕。 蛊虫被齐孤鸿甩在一边的地上,却仍旧是一动不动,齐孤鸿二话不说将蛊虫拦腰斩断。 见到这一情形时,守汶立马推开唐鬼跳了起来,他冲到蛊虫旁边,人还未站稳已经半跪在地上。 守汶刚要伸手,唐鬼想都不想便大吼一声道:“别动!小心毒死你狗日的!” 这一次,守汶没有被唐鬼的喊声吓到,而是转过头去对着齐孤鸿扯着嗓子大吼一声道:“你为何要伤它性命?它都不咬人了!” 的确,这蛊虫确实是不动了,而且不光是这一只,齐孤鸿发现,唐鬼身边的几只蛊虫也不动了,刚刚还爬在墙上的几只此时已经慢慢地从墙上爬下来,尾巴微微晃动,一双铜铃般瘆人的大眼就直勾勾地盯着守汶的方向。 齐孤鸿诧异地环顾四周,只见金寒池那边的蛊虫仍旧在四处乱窜,一个想法从齐孤鸿的脑海之中油然而生,令他不由自主地浑身冒出一阵寒意。 好像只有在唐鬼和那孩子身边的蛊虫在听到孩子的声音之后不动了,没听到的依旧在攻击他们,也就是说…… 这些蛊虫竟然是在孩子那一阵诡异的声音之下,就好像是听到了命令般停止了所有的举动。 这孩子能操控蛊虫?! 唐鬼翻身从地上爬起来,他第一眼看到的是在孩子身边的其他几只蛊虫,在解决后患之前,他没有功夫理会这孩子,二话不说挥刀就要向那几只蛊虫劈砍过去。 然而还不等唐鬼下刀,孩子突然跳起来,双手环在嘴边,高声道:“唔吁……唔吁唷!” 远远近近的蛊虫立刻好像士兵听到命令般,顺着周遭的墙缝儿、地洞,凡是有坑有眼的地方便钻了进去,眨眼之间便消失不见了! 月光洒落在街上,小巷里干净得有些出奇,除了地上的蛊虫尸体,唐鬼眯着眼睛扫视一圈儿,对着那孩子的屁股上轻轻踢了一脚道:“本事不小啊你!地上这些呢?死了的呢?你怎么不让它们给死的先收尸了再跑?” 守汶没说话,但他回过头来与唐鬼对视着,双目之中满是愤恨。 被孩子瞪了这么一眼,唐鬼感觉到那目光之中尽是寒意,虽然不至于震慑到他,却让他觉得这孩子挺有意思,他二话不说,一把拎起这孩子的领子,便提着他往察戈家的院子走去。 齐孤鸿不解地望着唐鬼和那孩子的背影,怔了怔之后也跟了上去,就在唐鬼和孩子刚进门时,齐孤鸿余光瞥见了仍旧蹲在棺材上的金寒池,齐孤鸿发现金寒池始终低着头,居然在擦鞋子,他忍不住摇摇头道:“你还在这儿干嘛?进来吧?” “啊……”金寒池顿了顿,抬起头来对着齐孤鸿一笑,“我还走不了。” 地上的蛊虫都已经四散而逃,但棺材里的蛊虫还在下面折腾着,金寒池生怕自己起来之后,蛊虫从里面逃出去。 “你们聊着,慢慢聊,我就在这儿吹吹风赏赏月,挺好。” 齐孤鸿只觉得金寒池有古怪,可他哪里知道,这金寒池是不想被守汶认出自己。 虽说金寒池已经让休伶给这孩子下过蛊,按理来说他应该将当日在龙潭附近的事情望得一干二净,但那孩子将吐真蛊吐进……虽然不想承认,但的确是吐进了自己的嘴里,那事情始终让金寒池耿耿于怀,总觉得这孩子哪里不太对劲儿。 也罢,反正隔着一道墙,自己还能听到里面的情况,金寒池便安心地在棺材上坐了下来,盘着腿靠着墙,听着里面的动静。 唐鬼扯着守汶进了门,这孩子使劲儿挣扎却挣脱不开唐鬼的那只大手,被唐鬼硬生生按在了椅子上坐下。 院子里的方桌还没撤掉,几个大男人吃完饭都没人洗碗,一桌子残羹剩饭就摆在桌上,此时盲丞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守汶被按着坐在盲丞旁边。 这守汶长得老成些,盲丞看着稚嫩点儿,乍一看两人倒是相差的年纪不多,看着还挺有意思。 “大当家的!”听着脚步声进来,盲丞立马伸手往前摸索,寻找着唐鬼的下落,“您没伤着吧?” “想知道什么自己摆卦算去!你先闭嘴,老子这会儿没工夫和你说话!”唐鬼说罢,转头望向了守汶,“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守汶不回答,他觉得自己没有义务和这种人说话,抿着嘴唇就这么直勾勾地望着唐鬼,眼神儿很是瘆人。 唐鬼被他看得尴尬,深吸了口气道:“那我问你,你是能操控虫子?刚刚那事情是怎么回事儿?” 一说到虫子,守汶不得不开口了。 “我是不会告诉你的,你杀虫,你是恶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九章 无意撒网擒大鱼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守汶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自己能够控制虫子的。 时间太久远,而且这种能力好像是与生俱来,什嫆没有教过他,几乎是他生下来就会了的。 只是什嫆从来不让他告诉别人。 “你现在还小,若是现在被小伙伴们知道虫子都听你的话,他们会嫉妒你,会不跟你玩儿的。” 守汶本来很是郁闷,自己有这么厉害的本事,他是巴不得想将自己这别人没有的本事早点儿显摆给别人看看的。 “那长大呢?”守汶不甘心地问道:“等我长大了,是不是就可以告诉别人了?” 什嫆笑了,抚摸着守汶的脑袋,将他那一头乱发一点一点捋顺。 “等你长大了,他们知道你有这种本事,就会让你去替他们做事,做你不喜欢做的事。” “那我可以不做啊!” “不做的话,他们会要你的命。” “可是我有虫子!虫子能帮我!” “虫子再多,总归是敌不过人,老天让你有操控虫子的本事,不是让虫子替你办事卖命,是要让你保护他们。” 以前守汶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后来,有一年他在山上采野果,不小心从山崖上滚落下去,若不是虫子救命,他恐怕早已经死在山谷地下了。 所以在守汶的眼里看来,虫子害不了人,人却要杀它,所以杀虫的人,都是恶人。 唐鬼有点儿被守汶这理论给逗笑了。 “啥?杀虫子的都是恶人?”唐鬼笑得抑扬顿挫,一声声中有着停顿,显得这笑很无奈,他摩挲着遍是胡茬的下巴,挑了挑眉毛道:“小屁孩儿,你知道那些虫子有毒么?” “你不伤它,它自然不会来咬你。” 守汶说的笃定,他认为这是真理--他自幼在山里长大,从未被什么毒虫主动攻击过,哪怕是不小心被咬,事后细细反思也会发现定然是自己之前先无意中伤到了虫子。 “我伤它?哈,你没看到那些虫子在咬人?” 唐鬼还要争论,齐孤鸿却按住了唐鬼的手臂。 这孩子说的似乎也没错儿,如若不是当初金寒池闯入,也不会引发这么一系列的事情,真要分个对错的话,恐怕事情还真是起自他们这一方。 更何况,齐孤鸿能感觉到这孩子对虫子有着特殊的感情,不然的话,他也不会掌握如此神乎其神的控虫之术。 “你是这山寨里的人吗?”齐孤鸿对着孩子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守汶看了看唐鬼又看了看齐孤鸿,两人的穿着打扮虽然别无二致的破破烂烂,但这人看起来较为斯文,像是个读书人,而且也比那个凶神恶煞的独臂鬼更讲道理,守汶对齐孤鸿有些好感,便对着齐孤鸿道:“我……” 只是还不等守汶把话说完,旁边的盲丞却抢先替他开口作答。 “他叫守汶,不是在这舍昂寨子里长大的,他外婆,就是害我被串成烤肉串的那个老太婆!” 盲丞的话令几人深感意外,尤其是守汶,听到盲丞说了这么一番话,他才认出来盲丞是当初被绑在场子上的那个瞎子,他立刻瞪眼道:“你说是谁害你?” “臭小子,”盲丞循着守汶所在的方向看了过去,“你不知道当初是谁把你救回来的?” 守汶想都不想道:“是察戈!” “那你看看这是谁家?要是没有我的话,你以为他们能找到你?等等……”盲丞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你是不是想不起来你是怎么回来的?那你当初是怎么丢的?” 这话只是让在场的几人深感疑惑,却让守在门外的金寒池心中一紧,当初是他给守汶下蛊,以至守汶失去了记忆,这样顺藤摸瓜的话……这几个家伙比猴儿还精,想到事情原委只是时间问题。 毕竟在这舍昂山寨中,会下蛊的一共就那么几个人,眼下都坐在这里,就算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这事情和金寒池脱不开干系。 想到这里,金寒池干脆硬着头皮在外面喊了一声道:“齐少爷,能不能劳烦您来帮把手?” 正当金寒池这样说着的时候,盲丞突然感觉脑海之中灵光乍现,只见他神色凛然地望着唐鬼道:“大当家的,有没有什么蛊能让人记不起来发生什么事儿了?” 按理说,守汶回来的时候身上并无外伤,又没有受到惊吓,又没有被撞到脑袋,要说他会突然失去记忆,这事情在道理上根本就说不通,眼下最贴切的解释就是有人下蛊…… 唐鬼也立刻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感觉盲丞抓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上,食指在自己手臂上点了两下。 果然,事情有异。 齐孤鸿并未注意到这两人之间的小动作,只是起身向院门外走去,就在他刚走到棺材前面的时候,唐鬼已经率先冲了出来,挡在了齐孤鸿面前。 “金少爷不是说想在这儿看看月亮吹吹风么?”唐鬼笑得那叫一个不怀好意,“叫我们过来是有什么想说的?” “哪敢劳烦唐少爷……” 不等金寒池说完,唐鬼已经鼻孔出气哼了一声道:“别,少爷这个词儿是给你们准备的,老子姓唐,是土匪。” 金寒池本是打算说想让齐孤鸿帮把手拿点儿什么东西过来压住这棺材,然而听唐鬼语意不善,知道躲是躲不过去的,干脆就对着唐鬼开门见山道:“没错儿,蛊是我下的,忘忧蛊。” “哈!”唐鬼打了个响指,满意道:“就喜欢你这个不打自招的性格!行啊,继续往下说吧。” “蛊是我下的没错儿,当初我只是想随便找个人问问寨子里的情况,没想到误打误撞就碰到了这个孩子,”金寒池说得很快,他懒得思考也没必要思考,反正自己中了自己的吐真蛊,此时根本没有必要在唐鬼面前说谎,“与其说你想问我为什么下蛊,倒是不如问问他都知道些什么。” 唐鬼能断定金寒池并没有撒谎,他看了看金寒池,又看了看守汶,那孩子脸上一脸茫然,倒是金寒池说着说着竟然好像还有点儿委屈似的。 金寒池哼笑一声道:“山下藏着秘密,这事情就是他告诉我的。” “不是他,”齐孤鸿想到了什么,立马一脸凝重地望着唐鬼道:“是那个……” 不等齐孤鸿把话说完,唐鬼已经明白了他的意图,只见他挥手打断了齐孤鸿道:“该找她的时候,我自然会去的。” 事情显得更加复杂起来,徐鼠的人在下面是必死无疑,但是他们还不知道下面到底有什么东西,也不知道该如何解休伶中的蛊,而现在,又冒出来了这么一个会操控虫子的小家伙,还是什嫆的外孙子。 唐鬼将所有的线索在脑海之中串联起来,隐隐约约有种不祥的预感--当初他决定来这里,只是为了躲避章杳的人,依照他的打算,离开舍昂之后就想随便去个别的什么地方,比如上海,比如北平,他知道来这里必然会勾起过去的事情,但他早已经打定主意不问不说不听,若不是盲丞被抓,他甚至不打算进这山寨里来。 但是现在,事情的复杂程度远远超过唐鬼的想象。 解蛊这件事情只是开始的引子,就好像地上一根草叶,抓起来不停地往上拔,才发现下面埋藏着不得了的大家伙。 要不要挖根刨底儿,只在唐鬼此刻的选择。 气氛一时间变得格外凝重,齐孤鸿望着唐鬼,虽然不知道这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但是什嫆和唐鬼的表情让他意识到,这是唐鬼不想触碰的东西。 如果他说要走,齐孤鸿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同他一起离开,他知道唐鬼经历过什么,他好不容易从泥潭中爬出来,齐孤鸿不想他再揭伤疤。 “唐鬼,如果你不想……” 就在齐孤鸿觉得自己是不是该给唐鬼一些勇气的时候,就听到唐鬼终于开了口。 “喂,那个守什么来着?走,我送你回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三十章 故事可应重提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什嫆回家之后,静静地想了很多。 没错儿,是这个孩子没错儿,是她等了那么多年的人没错儿。 可是为什么?他为什么不肯让自己把话说完?难道真的不想知道当年的事情? 不会的。 应该……不会的吧。 思来想去太久,什嫆甚至不确定唐鬼是否真的会来找自己,她也不确定当年的事情是否有必要说出来了。 当年的确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可是现在细细想来,对于自己来说,当年的事情是压在什嫆心头的包袱,可对于那个孩子来说呢? 他过得似乎不错,也有了自己的生活,这样说来,什嫆只需要问清楚自己想知道的事情,至于过去的牵绊,说出来,不过只是影响他平静的生活罢了,对于未来,会有什么改变么? 什嫆知道自己顾虑的是什么,是她的不甘心,不甘心大仇未报,可她偏要强硬地把那个孩子拽到自己身边来报仇,这合适么? 这些问题让什嫆渐渐不知所措,她只能等,等他的态度,虽然什嫆也不确定他到底是不是会来找自己,她只能强迫自己不去想,反正想得再多也只能等待结果。 然而就在什嫆终于释然的时候,唐鬼来了。 唐鬼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夜,坐在桌前的什嫆长叹一声终于决定去休息,而伢缅家的其他人更是早就睡了。 几人站在伢缅家门口,守汶有些犹豫,这孩子到了这一刻终于显得有点儿孩子应该有的畏惧了,他纠结地拽着衣角道:“家里的人肯定都睡了,还是别敲门了,咱们明日早上再来不行么?” “为什么?”唐鬼翻了个白眼道:“这不是你家么?晚了就不敢回来了?不是我说,你既然是这家的孩子,晚上不回家,难道就没有人出来找你?” “有的!”盲丞凑在后面替守汶回答道:“上次我就是为了去找他才被卷进这烂摊子里来的!” 这话令守汶的脸上很是难堪,他纠结了半晌,唐鬼突然明白了什么,毕竟是同病相怜之人,唐鬼一改常态地没有尖酸刻薄的取笑守汶,反倒是抓着孩子的肩膀用力地握了握道:“既然是自己家,那就什么都不用怕,能让你怕的地方,算不上是家!” 守汶有点儿不太明白唐鬼的话,可是在他还没想明白的时候,唐鬼已经伸出手,巴掌在门上重重地拍了几下。 敲门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街头发出回响,门内却始终没有回应,唐鬼有些不耐烦了,干脆在门上踹了几脚,院子里这才传来了急切切的声音。 来人打开门之后才顾上将外衣的袖子套上,睡眼惺忪的年轻人一脸郁闷,嘴里嘟嘟囔囔地说了几句苗语,除了唐鬼外,其他几人都听不懂,只看到唐鬼一脸的不耐烦,对着年轻人以苗语吆喝着说他来找人。 唐鬼是故意惹事儿的,此时他若是说自己是来找什嫆,是来送守汶回家,这事情恐怕也就作罢,但他偏偏不说。 这种事情发生在唐鬼身上根本不需要原因,就只是因为他不高兴,不愿意说就是不说,大概也有点儿替守汶打抱不平的意思,推开年轻人便直接向门内走去。 果不其然,吼声在唐鬼背后响起,年轻人扑上前想拦住唐鬼,却被跟在唐鬼背后一左一右的金寒池和齐孤鸿拦住了,两人这倒是好意,若是任由这年轻人追上前惹恼唐鬼,那可能就是要丢掉一两颗牙齿的事情了。 “喂,”唐鬼以一只断臂将守汶勾在怀里,尽管守汶很想和这个一脸不善的家伙保持距离,免得被伢缅家的人看到之后会对伢缅说自己带了人来找麻烦,然而不管他如何挣扎,唐鬼就是故意勾着他不肯松手,大大咧咧道:“你住哪一间啊?带咱见识见识吧!” 守汶此时满脑袋想着就是躲开伢缅的院子,尽量不让唐鬼惹麻烦,但偏偏怕什么来什么,刚迈过一道跨院,伢缅已经出现在几人面前。 伢缅穿戴整齐,一看就是一直没有睡下,此时他脸色难看地望着唐鬼几人--你在寨子里闹也就算了,可你进我苗王的家,那就是没把我放在眼里。 “你来干什么?” “给你家送孩子来的!” 两人以苗语对答,守汶听得脑门儿上冷汗直流,只见伢缅看了看守汶又看了看唐鬼,“那孩子回来了,请便吧。” “我来问点儿问题,”唐鬼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一脸理直气壮地望着伢缅道:“你不是让我解蛊吗?但我总要把事情都打探清楚了才能动手,免得又被你送个装满蛊虫的棺材到我门口去,搞得我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话,那我岂不是做鬼都得留在你们这寨子里了?” 装蛊虫的棺材?伢缅被问得发愣,他送去的棺材里装着的明明是侬勃的尸体,此刻一时间没搞明白唐鬼是什么意思,故意刁难还是的确事出有异。 就在伢缅不知为何的时候,就听到自后院的方向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便看到什嫆已经闻声赶来,她跑得急,刚看到唐鬼的时候终于松懈下来,手扶着墙边便大口喘着粗气,上气不接下气道:“苗王,他们是来找我的。” 什嫆对着伢缅使了个眼色,她不便明说,伢缅也不便在这档口上和她争辩,免得一不小心就将自己那点儿破事儿全都公之于众。 伢缅好似被抓到了小尾巴似的,只能硬生生咬着牙将这一口气给咽回去,皱着眉头脸色难看地转身往自己的院子走去,临走的时候忍不住低声嘀咕一句道:“家都不像个家了!” 这话正被唐鬼听到,他故意拍着守汶的肩膀高声道:“哟,守汶,你的家还真不错啊!” 什嫆生怕惹出什么事端,赶紧带着唐鬼等人往自己的院子去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什嫆先让唐鬼进去,她自己则拦在了齐孤鸿、盲丞和金寒池面前。 “几位,对不住了,”什嫆终于喘匀了呼吸,脸色也变得凝重肃穆起来,“家里地方小,不便待客,还请几位跟着守汶去休息吧。” 说完,什嫆也不给守汶机会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由分说便让守汶带着那三人去他的宅子里先歇着。 几个人虽然都有不愿,却又无法反驳,眨眼间,什嫆的院子里就只剩下了什嫆和唐鬼两人。 到了这时,什嫆才终于关上自己的院门。 院子并不大,从院门口走进房里,不过只是十来步,可这样的距离对什嫆来说,却显得格外艰难,她甚至想不起来自己刚刚是如何一路小跑去找几人,为何这么短短的距离却走不动了。 心跳得很厉害,什嫆深吸了口气,却还是静不下来,她甚至巴不得这段路再长一点儿,再给她些时间,让她好好盘算清楚自己到底该对他说些什么,让她想想看他到底会对自己问些什么。 只是,再长的路,总有走到头儿的时候。 什嫆的房里点着油灯,唐鬼倒是不客气,干脆当成了自己家,将房里的几盏油灯全部点了起来。 见到这一幕,什嫆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她呆愣地望着唐鬼。 “你……真的怕黑?是夜里看不见,还是……” 唐鬼正端着烛台,将蜡烛倾斜起来,借着油灯的火烛点蜡,他的动作很慢,显得很是认真,头也不抬地对着什嫆哼笑一声道:“我会怕黑?我只是怕鬼,你这儿有很多鬼,死了那么多年,早该去投胎的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三十一章 心中有鬼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很多鬼,明明已死,却挣扎着哀嚎着不肯去投胎的冤鬼。 唐鬼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他学到的人生哲理既是“过去事已成过去便不需再提”,他是花了很长时间才明白并掌握了这一哲理,他想不通怎么他娘的就有那么多人总喜欢追在他身边说些往事。 不管是齐孤鸿,还是眼前的什嫆,都很讨厌。 谁不知道过去的安稳令人怀念,可如若真的能回去,他岂不是早就回去了? 碎碎叨叨地在自己耳边念叨着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情,这些人,都很讨厌。 什嫆被唐鬼这话说得心中闷塞,连叹息的力气都没有,她颤颤巍巍地两步到了唐鬼面前,深吸了口气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既然想告诉我,何必要问?”唐鬼终于抬起头来,与什嫆那双已经浑浊的双眼对视着,“你知道我是什月的儿子,你如果觉得需要让我知道你是谁,说就是了。” 每一句话都让市容不知道如何回答,好吧,他的确是什月的儿子,身上的这般倔强,与她无异。 “我是什嫆,什月的表姐。” 什嫆比什月年长十来岁,同生在鬼师家族的她们并没有太多亲戚,两人又都是独生,这一脉就只有她们两个还能算是五服内的姐妹,故而虽然年龄有异却十分亲密。 亲密到什么程度呢?亲密到当初什月要嫁给唐芒的时候,什嫆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从什嫆第一眼见到唐芒的时候,就认定了那个男人不能给什月幸福。 人总是对自己熟悉的东西感到亲切,因自己不熟悉的东西感到危险,这一感觉是无关对错的。 就好像一个生长在充满争吵家庭中的人更愿意接近暴躁之人,却承受不了和睦的幸福。 什嫆从未见过唐芒那样的人,她觉得唐芒与什月不同,任由什月跟他离开,其结果只是让什月痛苦罢了,这也是什嫆和察戈一样,一直认定了什月一定会回来的原因。 只可惜他们都失算了,什月虽然如他们所料定般并未得到圆满的家庭,但却再也没有回到过舍昂这个地方。 其实如果仔细想想的话也能明白,什月之所以不肯回去,一方面是因她的倔强,她不会允许山寨的人看到当初遭到众人反对的她到头来孑然一身灰溜溜地回到这个地方,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的善良,她知道山寨的人因她而被牵连,她不会再回到这个地方,哪怕大家对她并无敌意,她也不想再因自己的缘故,让大家再度陷入危险之中。 事情太多,什嫆想告诉唐鬼的太多,以至于她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毕竟是二十多年,是唐鬼出生至今的二十几年,这中间发生的太多事情,全然不是三言两语能带过的,每一件事情,都曾在什嫆的心头留下刀刻斧凿般的印象,她也不想轻描淡写,她太想让唐鬼知道所有人的不易。 但是在现在,什嫆有一个不得不问不能再等的问题。 “你娘呢?” 唐鬼攥着烛台的手有些用力,以至于铜柄烛台一下被他捏弯了,整整齐齐地弯出了贴合五指的曲度,以至于唐鬼松开烛台后,那烛台上还印着他攥着拳头时的形状。 就像一个人紧紧拉扯着一个不肯放手的人,到后来,即便是终于松开了,那个人的身上也往往会留下当初被执意拉扯的痕迹。 “你一定要问么?”唐鬼知道什嫆是长辈,好歹算是改了骂骂咧咧的毛病,但是严肃起来的他却显得更加沉重,“答案你未必想听。” 如此说来,什嫆便已经知道了。 那个问题就好像巨石般,多年压在什嫆的胸口,突然被击碎之后,什嫆一时间不知所措。 她曾经无数次设想过,如若某一天自己真的听到这答案时,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但是真正到了这一刻却感到无所适从。 什嫆想哭,她知道自己一定会哭出来的,但不是在这个时候,不是在唐鬼面前。 “那,这些年你们过得还好么?” 本是想通过这问题让自己稍稍缓和一些,然而什嫆问过之后,对面的唐鬼脸上干脆直接地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 “还有人中蛊没解,好多事情等着办,如果你只是想问这些没意义的问题的话,咱们能不能改天换个时间?等哪天我吃饱了睡够了,泡好了茶一边剔牙一边慢慢跟你聊!” 在这伢缅家,不管别人如何看待什嫆,却还从没有人跟她这样说过话,但是想到面前的是什月的儿子,什嫆便一点儿都不生气了。 喜欢就是什么都能容忍,就像守汶小时候不管如何调皮捣蛋,尿裤子也好和泥弄脏衣服也罢,什嫆都不会嫌弃,那是因血缘而来的喜欢,也和什嫆能容忍唐鬼一样,只要想到他是什月的儿子,哪怕拿着刀对着自己,也让她恨不起来。 “那你说,”什嫆的语气柔和得甚至有些忍气吞声,“你想知道什么,只要是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的。” 好在唐鬼也是曾经念过书的,什嫆的容忍并未让他恃宠而骄,而是对着什嫆也稍稍客气了一些道:“我想知道,山下面到底有什么?” “曾经的舍昂。” 若是不知道情况,唐鬼肯定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好在金寒池告诉他的情况已经让他有所熟知,这话只是让唐鬼确定了金寒池的确没有在骗自己。 唐鬼深吸了口气道:“山寨为什么会在地下?” “因为你爹。” 这次,唐鬼想不惊讶已经不可能了。 当什嫆说出“爹”那个字的时候,唐鬼已经浑身一震,感觉就好像被一声惊雷劈在了头顶一般,他还不足会掉那个人曾经来过这个地方,还把一座山寨硬生生地搞到了地底下! “你想听缘由吗?想听的话,”什嫆试探性地对着唐鬼问了一声道:“这故事可长……” “你说吧,”唐鬼望了一眼窗外,“离天亮还早,你说,我听。” 唐鬼在心中安慰自己,他只是想听听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他不是在关心他的那个爹,不是在关心那个当年一把火烧了他和母亲什月挡风遮雨的陋屋。 他一点儿都不关心那个人,他只是想解蛊,他一点儿都不想知道为什么人说虎毒不食子,他的亲爹恨他恨到不惜亲手杀了他。 唐鬼始终低着头,竭力保持着呼吸的平稳,以至于什嫆也没发现他情绪上的变化,深吸了口气后,便道:“那我,就从你爹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开始说……” 过去的记忆在什嫆的脑海之中铺展开来,就好像一副已经泛黄的画轴,所有的故事也随着画轴的铺展,而慢慢展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三十二章 繁花易碎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你爹来的那一年,你娘是十九还是十八来着?总之,附近十村八寨里顶数她最美,你看看镜子就知道,你的眼睛和嘴巴长得都跟她一模一样,倒是鼻子,像你爹……” 那年,比什月年长许多的什嫆早就已经嫁为人妇,也生了个女儿,就是守汶的娘,什月经常跟在什嫆身边,虽然什嫆的女儿年纪与什月相差不到十岁,但她在什嫆的女儿面前却俨然一副小姨姨的架势,处处好似照顾晚辈般照顾那个其实年纪和妹妹差不多的侄女。 “你这么喜欢孩子,”什嫆像每个过来人逗着未出阁的少女一样,眯着眼睛一本正经地忍笑对着什月道:“何不赶紧嫁人,自己也生一个?” 什嫆的话令什月羞红了脸,赌气道:“我才不要嫁人呢!” 其实什月早就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甚至守汶的娘都已经和伢缅的二儿子索岐暗生情愫,什月却始终没有找到她的心上人,也不知道是因为鬼师家族住在山里,很少和山寨中的人走动,还是因为什月的眼光太高,她一日不成亲,寨子里的小伙子们就一日不甘心,可什月却声声道那些人中,没有自己想要的如意夫君。 但事实证明,世事无常,人啊,说话切记不能说得太早太满,就比如什月,她说完这话的那天晚上,就见到了唐鬼的爹,唐芒。 唐芒久不外出,前往舍昂,乃是因为唐家有族人在舍昂附近发现玉脉,唐芒刚刚担任族长,这是他继任族长之后第一次外出探查,所以又紧张又激动,还有因自由而耐不住的兴奋。 当时抵达舍昂山寨的不光是唐芒--村寨中有人说来了两个汉人,年纪轻轻面容英俊。 这两人中,其中一个是唐芒,另外一个是察戈。 唐芒是在路上结识了察戈,两人很是谈得来,成为了一拍即合的好友,察戈便干脆跟着唐芒游历至舍昂。 是一些很微妙的缘分将一些本不可能相遇的人拧在一起,然后因缘际会机缘巧合地缠在一起,引发出一段羁绊。 唐芒和察戈很不意外地与什月相识了,继而又很不意外地同时喜欢上了什月。 那时候的唐芒张扬不羁,丝毫不遮掩自己身上的锋芒,那种锋芒让什月喜欢上唐芒,也让察戈黯然失色,以至于察戈在整个过程中,就只能扮演一个背景般的人物,默默守在什月和唐芒身边。 性格温和的察戈觉得,既然什月喜欢唐芒,那么自己不如祝福他们,虽然每次看到什月满含爱意的双眼好似会闪光般望着唐芒时,心都会像被钢刀插进入使劲儿剐着他的血肉一般,可一人暗自难过,总好过三人痛苦拉扯。 某日夜里,暂住在舍昂山寨的唐芒和察戈喝了些酒。 酒意令唐芒面颊晕红,月色笼在他的周身好似一层薄纱,可却有些察戈看不懂的东西盘踞在唐芒的眉眼之间,那些东西令他明朗的双眼黯然无光。 “我有些事情没想好,你帮我想想主意吧。” 自从与唐芒相识起,察戈便看出唐芒是个很有想法的人,他对万事万物有他自己的看法和决定,很少无措,很少茫然,但是这一刻的唐芒却显然因一些无法解答的问题而不解并痛苦着。 这事情必然与什月有关,所以察戈的酒意一下便醒了,他望着唐芒,呼吸有些沉重,凝眉注目地等了许久,唐芒终于开了口。 他想娶什月--这在察戈的意料之中,他和什月对对方的爱意,即便是素不相识的路人也能看出来,那种炙热的情感不仅仅是在眼中,连指尖儿和发丝都因爱意而蠢蠢欲动。 他想带什月离开舍昂--这也在察戈的意料之中,他知道唐芒身份不凡,必然不会就这样留在舍昂这个小山寨里,那么什月跟他离开,也是早晚的事情。 这些问题都没什么好困惑的,察戈静静地等着,等着唐芒说出那个能令他也不知所措的困扰。 “可是……唐家是个很奇怪的地方。” 察戈听唐芒告诉自己,他生于斯长于斯的那个唐家,那个给了他显赫地位的地方,是在一片荒郊孤坟之下,唐家的人们一年四季生活在不见天日的地下,百年间,唐家所有的孩子自出生便没有见过太阳…… “我不知道我该不该带她回去……” 唐芒有些痛苦地抓着头发,他的手挡住了视线,在手指缝儿中,他看到对面的察戈腾地一下起身。 “你不应该,没什么好犹豫的,你不该。” 察戈的声音微微颤抖着,他望着面前的唐芒,脑海之中想着的却是初见什月的那一刻--夕阳洒在什月身上,在她蓝底儿绣着粉色花朵的裙摆上勾勒出了一圈金光,即便太阳快要落山,可什月的笑容却明亮得刺眼。 那一幕让察戈觉得,什月的笑容简直可以取代太阳。 而现在,唐芒说要带她去一个永远见不到太阳的地方生活?简直可笑!那样爽朗又明媚的女人就好像花一样,她注定了该生活在日光之下,暗不见天日的唐家,只会让她身上的爽朗和明媚都迅速枯萎。 “你明知道那样的地方令人痛苦,又为什么要接近她?想要让她在欲罢不能的时候无法选择,只能听天由命的跟着你走?你自私!唐芒!你自己生活在那样的地方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害别人?” 这些话并不让察戈感到意外,甚至唐芒很早以前也这样想过,他在心底对自己说的话就和此时察戈对自己说的话一模一样。 但是,人啊,都是渴望爱的,那种暖洋洋热乎乎好像小火苗般温柔而又不灼烫的爱,对于生活在地下的人来说,简直就好像沙漠中的人渴望绿洲一样。 察戈没有在地下生活过,所以他不似唐芒那样,对什月有着如飞蛾扑火般不顾一切的痴迷,更不懂唐芒对明亮的渴望,就像察戈所说,他也觉得什月的笑容好似太阳,他是多渴望将这颗太阳带回去,温暖他在地底下漫长而无尽头的岁月。 只是,察戈的话终究还是点醒了唐芒,尤其是那两个字。 “枯萎”,多么可怕的一个词。 唐芒记得在他九岁的时候,和后来的垚一一样,他也是在九岁那年第一次跟着他爹来到地面上,晚上回家时,他爹告诉他喜欢什么可以买一点带回去,唐芒望着集市上各种吃喝玩乐都没有兴趣,最后,在回唐家坟的路上,唐芒在路边摘了一大簇野花。 这种长在泥土中的东西与集市上卖的东西都不同,什么吃食穿戴也好金银珠宝也罢,终归是死物,但这长在地上的东西却可以长久,它生于天地之间,以山河大地和阳光雨露为食。 在那时的唐芒眼中,这一簇野花,就代表着天地,代表着外面的世界,代表着生命和延续。 只是,唐芒却在父亲眼中看到了一些淡淡的伤感。 父亲没有多说什么,但他压在心里的话,唐芒几天之后便懂了。 在看到花叶凋零时,唐芒便懂了,不管他如何浇水施肥,终究阻挡不了花叶的枯萎,曾经的花团锦簇最终变成了一根根枯枝,一碰就碎。 唐芒忘了自己最后是如何愤怒地将那枯萎的花叶扔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里,他不想再看到这枯萎,对着干枯的花叶狠狠踩了几脚,将枝叶踩得粉碎。 少年不知道自己的愤怒其实是来自于自身的无力和对家族的不平,他将愤怒全部施加在那些花枝上,如憎恨自己一般,憎恨那些花儿不争气,唐家人在地下都活得好好的,它为什么就这么不争气,为什么一定会枯萎掉? 可最后看到那些干枯的花叶被踩得粉碎时,唐芒跪在地上,哭到泣不成声。 这一切都被唐芒的父亲看在眼里,他静静地看着,一言不发然后默默走掉,他不能安慰唐芒,因为安慰毫无意义,这是唐家人的宿命,无法因一个人而扭转,他接受了,唐芒也该学着接受。 从意识到去接受再好看的花也无法在地下生存开始,渐渐学着接受唐家人的命运与整个世界不同,学会接受命运,接受他们与大地上美好的一切无缘。 而真正理解并接受这一点,正是从唐芒意识到自己不能带着什月回那个地狱开始。 他爱的东西是那么美好,不能毁在不美好的自己手上。 唐芒没有和察戈争辩,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在察戈回房睡下之后,唐芒收拾了自己的行李,牵着他的瘦马,借着凌晨清冷的光离开了。 那天夜里云遮月,暗淡的苍穹正衬着唐芒空荡荡的心,他强迫自己加快脚步。 唐芒不想在朝阳下与什月告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三十三章 地下的太阳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聪明人往往沉默寡言,像唐芒,因为有些话已经想到自己出口后对方将如何作答,自己已经提前判断出结果,所以也就不会再说。 察戈承认自己不如唐芒那般智慧,承认自己不如唐芒一般活得那么通透。 什月清晨来时已经发现异状,唐芒的马不见了,她脸上的喜色在一瞬间变成慌乱,看得察戈心疼。 这世间能让什月一瞬间喜悦起来的,大概只有唐芒,能让她一瞬间难过起来的,大概也只有唐芒。 “是他自己要走,你不知道唐家到底是什么样子。” 起初察戈只是想将唐家的情况一笔带过,毕竟他与唐芒是好友,不想在什月的面前揭唐芒的伤疤,可察戈发现这样根本不能阻止什月,他开始搜肠刮肚竭尽所能地向什月形容唐家的可怕。 “没有风,没有光,没有日月,没有山川河流没有草木繁花,你怎么可能在那样的地方生活?!” 察戈以为什月怕了,以为等她理解了唐芒的恐惧,就能接受这一现实,但他未曾想过原来爱竟然可以让人变得那么勇敢,勇敢到超乎想象。 “没有什么不能,”什月的声音坚定,她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女,可说出这坚定决绝的时候,就好像已经看清了自己的未来并且毫不犹豫永不后悔,“只要有他在,我什么都能承受!” 其实身份调转,如果此时站在什月面前的是唐芒,如果离开的是察戈,唐芒必定会选择什么都不说。 但察戈终究不是他,所以什月喜欢的是唐芒,而不是察戈。 住在山里的什月是因唐芒暂住在寨子中,才会频繁地跑来,一想到自己找不到再来这山寨的理由,想到自己往后每次来舍昂都会想到唐芒,什月便意识到这种相思之苦会将自己折磨得痛不欲生。 于是什月毫不犹豫地翻身上了察戈的马,这一上去就没下来,直到三天后的夜晚,她在一条荒路上找到了唐芒。 人也消瘦,马也消瘦,浮尘遍身的唐芒好像在短短几天里苍老了许多。 然而什月的面容就好像传说中的不老泉,在见到什月的瞬间,唐芒暗淡的双眼顿时如明星一般璨然发光。 在那一刻两人什么都没有说,任何言语都没有意义,两人翻身从马上跳下来,相拥在一起。 唯有十指紧扣,温热的掌心相贴,才能向对方表达自己的心情,唐芒用力握着什月的手,五指贴合什月的指缝儿却还在用力地靠近,不容许他们的命运产生丝毫间隙。 从那一刻起,后来的事情就好像铺开的卷轴般顺理成章缓缓展开。 什月向家人提出,自己要嫁给唐芒。 生在鬼师家族,什月的生活其实与当地的苗人没什么太大差别,要说唯一的差别,就是她不能离开山寨,因为她是舍昂的鬼师。 什月觉得这一点倒是好解决,她只需去求什嫆,让什嫆来成为鬼师,这样一来她就可以放心地跟着唐芒离开。 虽然什嫆不停劝阻着什月,她对那个唐芒没什么好感,但是架不住什月的软磨硬泡。 “只是,你以为就只有不做鬼师这么简单?” 有很多原因阻拦着什月让她不能离开舍昂山寨,不做鬼师,只是其中最好解决的一点。 真正阻挠着什月让她不能离开的,是她身上的天赋异禀,是她们家族血脉中流传下来的天赋,只要有着这一天赋,什月就不能走。 除非,她自己放弃自己的天赋,付出极大的代价,让她牺牲自己的能力。 但是就如之前什月对察戈所说,只要有唐芒,她什么都能接受。 中间的过程自然是极其痛苦的,好在那种痛苦只在身体上,而唐芒的陪伴让什月在精神上已经得到了最大的安抚。 在两人离开舍昂之前,什月向唐芒提了一个要求,她希望将来身怀有孕的时候,能在舍昂山寨里临盆产子,她知道孩子将和其他唐家人一样,在地下长大,但她希望孩子生下来的时候能看到太阳。 唐芒自知这并不可能,因为孩子生下来后要接受唐家的一系列礼规,他是族长,这一点根本无法避免,但他承诺什月,到时候自己会想办法让孩子在三岁前生活在山寨中。 为此,唐芒和什月在离开山寨前,将什月的家重新整理一番,他们知道总有一天还要回来,所以好像对待一个老友一般,将家中收整好,甚至在家里准备了一张婴儿床。 离开山寨的时候,是察戈送走了两人。 察戈决定留在山寨,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留下--他留在这里,这就是什月的一条后路,不是说他盼望唐芒和什月最终分道扬镳,他只是担心,担心他爱的人如果真的有可能要回来这里,他觉得这里需要有个人照顾她。 所谓爱,就是哪怕牺牲掉自己的余生,只为成了爱人一个有可能的选择,察戈爱得蠢,爱得傻,爱得可怜。 但察戈并未将这些话告诉什月,他只说自己会替这对新人守着他们的家,等他们一起回来。 唐芒带着什月回到唐家,后来就是一步步地依照唐家的规矩成亲,唐家本就不喜欢热闹,什月也从没见过这样寡淡冷清的婚礼,她甚至注意到在她和唐芒拜堂成亲的人,很多人表情麻木根本没有笑容。 但什月并未抱怨,唐芒之所以喜欢她,就是因为什月的眼中好像从没有什么烦心事儿,哪怕遇上她从未见过不能理解的事情,与她而言也只是满足了好奇心,她只是觉得“哦,原来世上还有这样的事情”,为此感到新鲜,而不是怨恨和厌烦。 就是因为这种态度,什月在唐家生活得很好,成了亲的她盘起发髻,却好像个天真的少女一般,每天在唐芒背后追问,满足她对唐家的种种好奇。 尽管对于从小生活在唐家的人来说,什月的有些问题其实像孩子一样幼稚得可笑,但唐芒却从没有不耐烦。 这颗太阳甘愿放弃一切和自己来到这种地方,唐芒还能说什么?他从不觉得麻烦,只觉得自己做的不够。 唐芒愿意做自己能做的一切事情,来小心翼翼地呵护这朵花,不管付出什么,只要她不枯萎。 事实证明,什月的出现不光是为唐芒带来了一束光,还有整个唐家,她每日笑吟吟地和唐家人打着招呼,热络地和女人们聊起地面上的事情,还将女人们聚集在一起,学织布、染色,女人们渐渐开始穿上颜色鲜亮的衣服,歌声在地下回响,唐家的男人们突然感觉地下的空气好似不再如往昔那般沉闷,反倒是如有一股清风飘荡其间。 什月是族长的女人,而她做的一切都配得上这一称号所该承担的责任。 以前,唐芒常听人说,女人一旦成亲了便显得不那么可爱,因为唐家的妻子大多是从外面娶回来的,他们与女人们结识的时候,不管是因爱情冲昏了头脑,还是因外面的世界让他们忘却烦躁,总之无论是什么缘由吧,都会让他们觉得女人万分可爱,但因唐家的特别之处,女人被娶回唐家后,就像唐芒的那朵花一样迅速枯萎,剩下的就只有在地下枯燥生活中日复一日的抱怨和唠叨。 那些说法经常令唐芒对成亲这事情有所恐惧,但什月的出现让他推翻了这一想法,什月不光是改变了他,还改变了唐家,他的这位族长夫人不但没有枯萎,还照耀了别人,让唐家出现了以前唐芒甚至不敢想象的改变。 这种喜悦令唐芒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他只觉得自己的爱好像丰盈的泉水,不停地翻涌出来,不管如何向什月表达,都只觉得不够。 但是,命运总是难以捉摸,老天总是不能满足于美好和平静。 唐芒和什月的生活如烟花般,在一阵璀璨之后,迎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种地震般的变化,是从什月产子时开始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三十四章 归者未归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阿姐,我已怀上了他的孩子。族长后继有人,唐家上下欢喜……” 在那时候,什嫆还经常能接到什月的信件。 不知道什月是真的不知道察戈喜欢她,还是故意对这份感情装作视而不见,她的信虽然多是通过察戈的手送到什嫆那里,但是信件中很少提及察戈的名字,通篇的文字都写满了什月对于新生活、对于唐芒、对于身体中孕育着的这个小生命那种毫不遮掩的热爱。 怀胎十月,什嫆每个月都能收到什月的信件,直到什月接近临盆的日子。 最后一封信中,什月说自己已经能隔着肚皮看到孩子的小手小脚,仿佛迫不及待想要来到这个世界上。 什月告诉什嫆,她和唐芒早有商定,等到她出了月子,身子恢复后,就会和唐芒一起带着孩子回到舍昂。 什嫆是过来人,知道产子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在身体上是一种多么大的负荷,她能理解也料定什月可能一阵子都没有精力给自己写信,她静静地等待着,等着什月给自己的信里带来好消息,等着她告诉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启程归乡。 又或者说,以什月古灵精怪的性格,或许会直接出现在自己面前才对嘛! 一想到什月抱着孩子突然出现的景象,什嫆便忍不住满脸笑意,在什月离开之后,寨子里发生了不少事情,什嫆有一肚子话想要告诉什月,对,她还打算告诉什月,她的女儿已经和伢缅家的小儿子索岐订了亲,等女儿到了年纪,就会被迎娶到伢缅家。 常年生活在深山里的什嫆没见过伢缅,但知道那是山寨中的苗王,自己的女儿嫁给舍昂山寨的苗王,那么她们这一脉除了是鬼师外,又和苗王攀亲,很多事情应该便好办多了,比如说,什月在山寨里的日子应该会好过许多。 怎么说呢,世间大多事情都发生得奇妙,什嫆没有等来什月的书信,来的是唐家人,这似乎多多少少符合了什嫆的一些猜想,但她当初想象的是什月突然出现的惊喜,却不想等来的事情却是让她有惊无喜。 唐家人的队伍浩浩荡荡,人很多,唯独没有什月。 当时什嫆的女儿已经嫁给了索岐,伢缅虽然不太喜欢来自鬼师家族的儿媳,但两家好歹算是亲戚,他对这些唐姓人还算客气。 然而让伢缅没想到的是,这些唐姓人在山寨中抓起了很多人,逼问什月家的下落,四处进行搜查。 事情的经过,什嫆并不完全清楚,她只知道第三天夜里,当唐家人逼迫他们道出什月的家,否则就要将山寨付之一炬的时候,山寨中发生了异动。 “整座山寨都陷入地下,然后……大地就好像一张巨口……” 即便是时隔多年的如今,回想起当年的事情,什嫆都会因恐惧而颤栗,她结结巴巴地描述着当年她站在山上时看到的情况。 也幸亏什嫆当时站在山上,才没有被埋入地下,才得以将当时事情的整个过程尽收眼底。 正如什嫆所说,大地好像一张巨口长大了,山寨被完完整整地吞了进去,整个地面都陷了下去,而且轮廓分明,就整整齐齐地沿着山寨外沿的形状,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起初,什嫆以为自己看到的是地动,但她很快发现,大地并没有为此发生震颤,山寨是缓缓落下去的,在所有人都熟睡着的时候。 然后地面再次聚拢,泥土好似有生命一般重新聚合,覆盖在山寨上方。 大地合拢了巨口,驻扎在山寨外的唐家人没有被拢入地面下,颇有嫌弃地被留在山寨外的空地上,地面重新变得平整起来,就好像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山寨一般。 这一切都被什嫆看在眼中,她等着唐家人离开之后冲下山,挖着土,拍打着地面哭嚎,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改变,她的女儿跟着苗王的儿子索岐一起被埋葬在了山下,舍昂山寨不在,附近方圆百里就只剩下了什嫆孤身一人。 她是鬼师,为舍昂山寨服务,而现在,她的一切都没了。 什嫆曾想过要离开,她不知道自己还留在这里干嘛,更何况每天看向舍昂山寨的时候,都要忍受自己被夺取一切的痛苦。 什嫆甚至为女儿和女婿做了小小的坟墓,一座单薄的衣冠冢,她想守过七七四十九天就离开山寨,但是她没想到的是,就在第三十三天后,有人出现了。 那些被埋在地下的人一夜之间重新出现在地面上,他们一无所有,好似凭空出现一般,什嫆冲下山寨,想找女儿问清究竟,却被伢缅劈头盖脸狠狠痛斥,甚至想要将索岐的妻子赶走。 因为伢缅告诉什嫆,那些唐姓人因什月而来,是什月的家族给舍昂山寨带来不幸,他们在地下过了暗无天日的三十三天,最终在一个蒙面人的带领下离开了地下回到地面之上,但那个蒙面人也告诉他们,地下的山寨被诅咒,从今往后没有人可以进入下面,除非甘心送死。 山寨真的恢复平静了吗?什嫆不知道,只是她再也不能回到山寨,不能面对山寨人对什月的痛恨。 后来,女儿生了外孙守汶, 再后来,夫妻二人死于一场灾难之中,什嫆便带着守汶在山里生活。 而后来的后来,什嫆为了守汶的未来,带着他回到伢缅家。 将这一切都告知于唐鬼之后,天已经蒙蒙亮了,什嫆的声音沙哑,唐鬼将茶杯推到什嫆面前,她喝了一口,冰冷的茶水把她的整颗心都冰透了。 不知道地下是不是也这么冷,不知道棺材里是不是也这么冷,但什嫆了无遗憾了。 一夜时间,什嫆好像已经对唐鬼说完了自己的一生,所有压在她心底的,该说的不该说的,她都告诉了唐鬼,这种感觉让她连呼吸都觉得比以前顺畅了很多,身子也好像轻了很多,那些沉重的背负,已经被她完全卸下来了。 当什嫆对唐鬼说着这些的时候,齐孤鸿、金寒池和盲丞正坐在守汶的房间里。 这房间的布局摆设算不上奢华但也说不上穷酸,房内不待客,所以也没有太多桌椅,金寒池坐在窗台上,齐孤鸿将盲丞安顿在床边坐下,自己则拽了张板凳。 想到什嫆和唐鬼之前的态度,齐孤鸿不免替唐鬼有些担忧,不知道什嫆会对他说些什么。 人这辈子总有些话是自己不想听,可又不得不听的。 齐孤鸿若有所思的时候,金寒池却在打量着守汶,从守汶的表情来看,他可以确定守汶的确是想不起来自己了,他那目光令守汶有点儿紧张,他与盲丞分别坐在床的一边,低头摆弄着什嫆给他做的枕头,一下一下地捏着里面的荞壳。 “我说,”金寒池率先打破了这片静寂,好奇地望着守汶道:“你能和虫子说话?” 守汶想点头,但是想想看,什嫆始终不让他将自己这一特殊的能力告诉他人,而且守汶也感觉到了危险,如果自己说了的话,这些汉人不知道会不会将自己带走。 正当守汶犹豫的时候,盲丞已经摸索着凑到了守汶的身边,他在守汶的腿上摸到了他的手腕,用力地攥了攥,没好气儿地嘱咐道:“不用搭理他,他说的话,你一句都不用答。” 守汶看了看盲丞又看了看那金寒池,他在场子上见过金寒池帮盲丞对付寨子里的苗民,按理来说他们是一伙的,天真的孩子不懂盲丞为什么会对金寒池有这么大的敌意。 “哈,”金寒池耸耸肩膀笑了笑道:“咱们现在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我知道什么不就代表你们知道什么?” “是啊,你知道什么都得告诉我们,但我们知道什么,可未必要告诉你!” 盲丞说这话的时候梗着脖子,理直气壮地望着金寒池声音传来的方向,唐鬼不在,他就好像要接替唐鬼的那份刻薄似的,说起话来嘴唇像两片刀子。 “你想知道什么也可以,”盲丞就坐在守汶身边,下意识地将守汶往自己身后护了护,“先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再说别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三十五章 异禀天赋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原来,在带人前往千古镇杀自己和娘亲什月之前,他们就已经去过舍昂山寨斩草除根了,唐鬼心中不免觉得有些好笑,看来这唐家人办事儿的能力也不怎么样嘛,前后两次时隔二十多年,竟然硬是没能找到自己和娘亲,若是他们办事儿手脚麻利点儿的话,自己也不至于活到如今,成为他们眼中的祸患。 依照这样的时间顺序来说,自己出生之后,娘亲应该是已经带着自己离开了唐家,故而才有唐家追到舍昂山寨这一说,而让他们没想到的是,母亲什月早已想到他们必然会追查到舍昂山寨,而是带着自己来到了千古镇。 至于什月是不是因为知道千古镇有齐家坐镇,而依照五族之间的规矩,唐家不能近入齐家附近,所以,她特意带着唐鬼到了千古镇上,以宅心仁厚的齐家作为挡箭牌,这些,自然都是后话。 唐鬼现在最关心的是另外一个问题。 自己出生之后,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唐家的人要对自己和母亲赶尽杀绝?毫无疑问,必然是因为在他的出生之后,被唐家发现他身上有什么特别之处。 比如说,什嫆刚刚提到的,什月身上那种常人所没有的能力。 就在唐鬼这样想着的时候,他抬起头来望着什嫆道:“守汶,就是你的外孙?当年你女儿嫁给伢缅的儿子后,生下来的孩子?” “没错儿,依照辈分来算,我的女儿是你的表姐,他是你的外甥。” 唐鬼觉得想笑,起初他还觉得自己居然能误打误撞碰上那个小家伙,实属凑巧,现在看来,是小外甥想舅舅,所以大半夜摸着黑就来了。 但如若按照什嫆这话来说……唐鬼浑身一阵激灵。 什月身上那特殊的天赋,是否有可能和守汶一样,就是能够操控虫子? 而自己生下来之后,也遗传了这样的能力,故而唐家人要将自己斩草除根? “我不知道,”什嫆摇摇头,轻声道:“我问过你,是不是怕黑。” 当年什月想跟着唐芒离开,但是家族是决不允许任何人将这种传承在血脉中的特殊能力带离家族,就像什嫆一直对守汶说的,被外人知道他们这种特殊能力,必然会为家族惹来祸患。 所以什月离开时付出的代价,就是以家族里的一种特殊方式,剥夺了她的能力,其代价有二,其一是丧失能力,其二是视力受损,逢夜不可视。 什嫆之所以这样问唐鬼,就是想知道唐鬼是否也丧失了那种能力。 唐鬼没有马上回答什嫆,在他作答之前,他先要想明白自己好奇的一些问题。 首先,如若当年唐家因发现初生的自己有着那种特殊能力而去荡平舍昂山寨的话,证明自己应该是有那种能力的,但他小时候并不记得自己能操控昆虫。 其次,自己的视力的确不好,但不是自幼如此,而是在三年前的那天夜里,过了那天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开始在夜里什么都看不见了,难道说是因为自己以前有着操控虫子的能力,而自己不自知,后来在还没来得及使用的时候,自己就已经失去能力了? 最后,唐家为什么要因为这种能力而去铲除一个家族?这种能力对唐家有什么危害? “不,有几点你说的不对。” 什嫆正襟危坐地对着唐鬼解释起来。 “第一,那种能力并不是操控虫子,而是虫语。” 也就是说,会和虫子说话。 就像当时守汶不是命令那些虫子离开,他第一次是告诉那些虫子,他们没有伤害它们的意思,所以蛊虫会突然停下动作,但而后齐孤鸿和唐鬼又斩杀了几只蛊虫,所以守汶才会那么激动,于是第二次便慌忙告知那些蛊虫有危险,请它们速速逃命。 正因自幼与虫子沟通,守汶才知道虫子的无奈,才会在唐鬼和齐孤鸿面前替虫子辩驳。 “第二,你的天赋,或许有或许没有,这一点谁都说不准,因为即便是家族中的孩子,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天赋,要看命。” 这种刻在血脉中的天赋,未必会眷顾什嫆她们这个家族中的每个人,而且分布非常随机,比如什嫆就没有这种天赋,什嫆发现自己的女儿也没有,就在她以为这种天赋与她这支血脉无缘的时候,却惊讶发现守汶有着这种天赋,而且是与生俱来的。 当年引发唐家来到舍昂山寨的,究竟是因为他们发现了唐鬼的天赋还是什月的天赋,这还是两说。 “第三,他们并非想要荡平山寨,依我看来,他们是想抓到其余有这种天赋的人去为他们所用。” 什嫆记得,唐芒和什月成亲的时候,什嫆和家族中人也不知道唐芒是来自于蛊族五门之一,如若知道的话,哪怕是杀了什月,也不会让她嫁给唐芒,毕竟,什月这种通虫语的能力对于生来就与蛊虫打交道的蛊族来说,简直是如虎添翼,他们知道之后,绝对不会任由这样的家族逍遥法外,哪怕不能为自己所用,也不能容许其他家族将什嫆和什月的家族拉拢过去。 或,为我所用,或,斩草除根。 什嫆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这种毫无道理的事情,但是她自幼就被家族中人教导,由此可知,这种事情以前就曾经发生过,她们这一脉只是幸存者,在这之前已经有许多族人因此被囚禁甚至因此而死了。 “那当年把那些苗民从地下山寨里带出去的人是谁?” “我不知道,或许是蛊族其他几家,或许是……”什嫆摇摇头,这个问题她想了多年也没有想出个答案,现在也没办法随便给唐鬼编出来个回答去敷衍他。 在和什嫆交谈之前,唐鬼本以为自己要面对所有秘密了,对此还有所抗拒,但是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自己这一家族所背负着的秘密简直超乎他的想象,就连什嫆这黄土到了胸口的人都不能破解所有秘密,看来自己当初的抵触或许是想多了。 唐鬼深吸了口气,心中不免有些纠结,他以为自己会知道一切的时候,不停地在心中告诉自己,自己根本不想知道,可到了这一刻,竟然还有些好奇,想要探个究竟。 人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唐鬼干脆放下了这种纠结,他望着什嫆道:“那我就问你一个问题,地下藏着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只是什月告诉我,那东西很重要。” 什嫆当初接到那片瓦的时候,还不明白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那东西是跟着一封信一起被送过来的,和以往不同,以往的信件都是送到舍昂山寨中,由察戈送给深山中的自己,但是那次,那东西是直接放在了自己的床头。 也就是说,在什嫆睡觉的时候,有人悄无声息地来了,将那东西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在了自己身边。 什嫆起初又惊又诧,当她打开信封看出里面是什月的字迹时,联想到这东西被送来时的诡异方式,她才意识到这东西的重要性。 在信中,什月告诉什嫆,要好好保存这东西,如果有朝一日他们家族遇到危险,这东西或许可以保命。 什嫆不知道这所谓的家族中是否也包括唐鬼和什月母子俩,她只是依照什月的嘱托,将这东西藏在了什月和唐芒的新居中。 至于唐鬼问什嫆那东西为何被藏在瓦片下面的时候,她答不上来。 “你娘当年只是让我将这东西藏在你那张小床下面,我都是依照她的要求做的……”什嫆皱着眉头沉思许久道:“若真是被人换了地方,而且是特意安置在房顶,还留了机关的话,我想,应该是当年那个带领全族自地下返回地上的人做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三十六章 大外甥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说来说去,到头来还是一场空,唐鬼觉得谜题非但没有被解决,反倒变得越发扑朔迷离了。 之前,说到解蛊的事情,唐鬼根本没想过自己需要帮那个什么金寒池,他只是想解决了这里的事情快快离开罢了,但是现在,唐鬼倒是想要下去一趟。 且不说什么解蛊不解蛊的,他想知道那样东西到底是什么。 毕竟是他娘留下来的东西,唐鬼嘴上不说,可真要让他做到不闻不问不挂念,他做不到。 谁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 对于生了自己、养了自己、教导陪伴自己的娘亲,能放得下,才是天底下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自从来了这个舍昂山寨之后,唐鬼还从未下过那个地道,金寒池倒是下去过,他也不会对自己撒谎,但是唐鬼能感觉到,这家伙不撒谎是不撒谎,可多少对自己有所隐瞒。 徐鼠那一伙人看样子是上不来了,唐鬼撇撇嘴,还觉得有点儿惋惜,虽说让那么一伙穷凶极恶的恶徒死在下面也算是替天行道,可转念一想,要是早知道会死,不如先喂饱自己肩膀下面这东西。 反正说到底谁都不如自己可靠,确定这一点之后,唐鬼打定主意,打算自己亲自下去一趟。 只不过,去虽然是要去,但究竟怎么去,需要好好思考,比如说……唐鬼的眼珠儿滴溜溜一转,他当然是不会下去送死的,他需要一个帮手,以及一个十全十美的计划。 守汶不错。 唐鬼的目光令什嫆心里没底儿,她不知道唐鬼心里面在打什么主意,那目光令她想到什月,要不怎么说母子最像,就连他现在满眼鬼主意的样子都和什月小时候要调皮捣蛋时一模一样。 “你想怎么办?” “我啊,”唐鬼伸了个懒腰,见外面天色已经明亮起来,他终于站起身,“我想去看看我那外甥,好好和他亲近亲近,不管怎么说也是一家人。不过不是我说你,带那孩子在这种地方忍气吞声,像什么样子?你瞧瞧那孩子现在一点儿都没有男孩子的野性,不如我带过去跟我住两天,你就不用操心了!” “等等!”唐鬼说完这话就要往门外去,什嫆连忙两步追上去,“地下危险!” 不用唐鬼明说,什嫆已经能猜出他在打什么鬼主意,想要让守汶和他一起下去冒险,这舅舅外甥两个可以说是她们这一脉仅剩的两棵独苗,要真是出什么三长两短,让她黑发人送白发人还是其次,只怕死了之后,列祖列宗九泉之下都不会饶了她。 “危险当然是会有的,”唐鬼转过头来很是认真地望着什嫆道:“可是,男孩子不遇到点儿危险,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成人?” 这话说得什嫆不知道该如何反驳,而且光是看着唐鬼那眼神儿,就让什嫆想到了小时候的什月,她知道自己现在不管说什么都没办法劝住唐鬼。 好在,唐鬼走前给什嫆扔下了句话。 “你放心,哪怕我死,也会让他平平安安四肢俱全地回来的。” 这话总算是让什嫆安心下来。 唐鬼大摇大摆地在伢缅家人面前晃到守汶院子里时,房内的气氛正十分凝重。 金寒池很坚持,在唐鬼回来之前,他觉得自己对盲丞没什么好说的,准确来说,他觉得自己对唐鬼也没什么可解释的,反正事情已经是这样,该看到的他们早已都看到了。 故而当唐鬼进门的时候,金寒池别开视线不看唐鬼,他望着窗外,晨风起,炊烟摇,枝头的鸟儿被惊扰,时不时四散着飞向半空,他不想开口,谁都不能撬开他金寒池的嘴巴。 唐鬼的视线从齐孤鸿、盲丞和守汶的脸上扫过,没有去看在他背后窗台上坐着的金寒池,唐鬼大大咧咧地推开了盲丞,坐在守汶身边,熊掌似的宽大巴掌蛮不客气地拍上了守汶的脑袋。 “你猜,我是谁?” 守汶一夜没睡,脑袋里面好似浆糊,唐鬼这一句话更是让他摸不着头脑,他望着唐鬼,不知道这个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家伙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紧跟着便听到唐鬼大笑一声道:“我告诉你,我是你舅舅……” 齐孤鸿觉得……如果自己是守汶的话,听到这话怕是会吐血。 你是我舅舅?我还是你舅舅呢!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唐鬼却偏偏是格外的正经,“我跟你说啊,你娘是我娘的表……”唐鬼摆着手指头算了半天还是算不明白,低声喃喃道:“好像是我娘大吧……反正不管谁大,她俩是表亲,咱俩也是表亲,你看,我肯定比你大,所以论辈分你管我叫舅舅。” 守汶憋了半天,脸都涨红了,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走,这破地方没什么好呆的,舅舅带你去好地方玩儿!” 唐鬼说话向来不正经,都到了这种时候也很难装出来什么正型,守汶根本没有拒绝的机会,半推半就便被唐鬼带出门。 伢缅家的人没有阻拦,索甲虽然甚是疑惑,但是伢缅对他摆手示意,令索甲也不好上前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唐鬼将守汶带走。 “不用拦着他们,”伢缅没有看向索甲,却知道他心中正在焦急,只听到伢缅轻声道:“我倒要看看这个小子能翻出什么大天来。” 这是舍昂山寨,是苗王伢缅的地盘,他纵容一个唐姓人在他的地盘上大摇大摆,这一点虽然令山寨里的苗民们迷惑不解,毕竟刚刚是伢缅自己大吼着说什么绝对不能放唐鬼离开这地方,他们想不通伢缅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但伢缅知道,这事情总要给个交代,唐鬼可以不给,但什嫆不行。 唐鬼带着守汶出门的时候,街上空空荡荡的,毕竟是个小小的苗寨,没有经商往来,也没有街头小贩,从伢缅家一直走到察戈家门口,甚至没看到几个行人。 唐鬼饿了,他摸了摸干瘪的肚子,想到察戈家的厨房已经被他们洗劫一空,皱着眉头对着齐孤鸿道:“老齐,你看,你是不是去给咱找点儿吃的?” 齐孤鸿气得想骂人,自己不会苗语,寨子里又没有小食店,让他去找吃的,难不成去偷去抢啊?不过好在唐鬼至少没让瞎子去找东西吃,齐孤鸿只好忍着气对着唐鬼伸出手道:“给钱!” “啊?”唐鬼好像没听明白齐孤鸿的话一样,“吃东西……还要给钱吗?” “你当这是在你的土匪寨里呢?!” 齐孤鸿还想叫骂,但总归是好歹想到还有唐鬼这刚刚跟他相认的小外甥在旁边,不想让守汶知道唐鬼原来是做土匪的,这才强忍着怒气,直接到唐鬼的怀里摸出了几块银角子。 就在齐孤鸿转身要走的时候,守汶吞了口口水,犹豫一下之后马上跑到了齐孤鸿身边,拽着齐孤鸿的袖子道:“大哥,你人生地不熟的,我陪你去吧!” 守汶害怕唐鬼,本来就看唐鬼面容不善,尤其是在唐鬼说他是守汶的舅舅后,更让守汶对这家伙甚是警惕,相比较之下,守汶更愿意呆在齐孤鸿的身边。 好在唐鬼也并不介意,他对着齐孤鸿和守汶一摆手道:“那行,守汶外甥,你就带着我这齐外甥去找点儿东西吃!” “混账,你说谁是你外甥呢?” “你啊!”唐鬼一脸坦然地望着齐孤鸿道:“我外甥管你叫大哥,你说你是不是跟着他一起管我叫大舅?” 齐孤鸿发觉不管自己的嘴皮子多利索,在唐鬼面前注定是占不到便宜,他也干脆懒得搭理唐鬼,牵着守汶的手便往巷子外走去,两人脚步匆匆,虽然互不相识,但此时却达成了相同的默契--只要不在唐鬼身边,怎么着都成! 眼看着两人走远了,唐鬼突然勾住了金寒池的肩膀。 “对不住啊,我都不知道这地方原来是我的地盘儿,对你这位客人可是怠慢了,这样,今儿我做东,请你喝酒着怎么样?” 唐鬼说的稀松平常,金寒池心里却想骂人,心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休伶中蛊这么长时间,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唐鬼居然还有喝酒的心思?! “你不是想解蛊吗?”唐鬼一眼便看穿了金寒池的心思,只见他脸上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道:“事情不怪我,要怪,只能怪你对我有所求,怎么样?走着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三十七章 仇恨渐远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文戚不知道章杳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他走的时候并未和自己说话。 这很正常,文戚知道自己不过只是刚进入军营的一名新兵,或者说连新兵都算不上,虽然是给副官做副手,但归根结底没个职位,说不好自己到底算不算是章杳的人。 他问过章为民他们要去哪儿,章为民的回答含混,他能感觉到章为民对自己的印象并不好,甚至有些敌意,大概是生怕他副手做的久了,有朝一日会将他这副官取而代之吧。 “上海。” 章为民给文戚的回答就只有这么两个字,文戚也就只能迷迷糊糊地跟着他们往上海去。 文戚生在偏远的苗寨之中,他活了二十几年,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千古镇,多年来曾多次前往火车站去接齐秉医或是齐孤鸿,但他自己亲自坐上火车,这是头一次。 黑色的火车好像一只黑怪兽,地上没有座位,兵们就横七竖八地倒在一起,他挤在人群中间,身边是热烘烘的汗臭味儿,在遥远而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结束的路程中,文戚做了很多梦。 过去在齐家,午夜梦回之时,文戚经常想起爹娘,那是支撑着他在齐家修习的动力,而在那日一战之后,莫名其妙的,文戚经常梦到战场上的齐孤鸿。 文戚知道齐孤鸿想报仇,自己满门都被灭了,曾经的荣华富贵全成了一种一把散沙,洋洋洒洒随风既散,从今往后不管是衣食住行还是前程命运,都化作了一滩泡影,不管是谁,必然都会想要复仇的。 但文戚没想到齐孤鸿居然真的敢冲入章杳的军营中来。 齐孤鸿就好像真的不知道他和章杳之间的地位悬殊一般,至少在文戚看来,齐孤鸿若是想要复仇,至少也应该是两三年……不,七八年之后的事情,但他就真的犹如一头初生牛犊般,不顾一切地冲入了章杳的阵营中。 且不说别的,就是这种勇气,也令文戚感到震撼。 只不过,勇敢和莽撞非常相似,只因结果不同而有所区分--成功的就叫勇敢,失败的就叫莽撞。 事情全然在文戚的意料之外,他生怕齐孤鸿会看到自己,所以本能地想要躲闪,可他又怕章杳看到自己在躲避齐孤鸿,以为自己全无投诚之心。 文戚被夹在中间无所适从,但他不能也不敢再怨怼自己,生怕自己会崩溃,毕竟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 只是人生并不是做出一个选择就结束了,所谓人生,要面对的是一个紧跟着一个的选择。 比如说,战争刚打响的时候,文戚要面临的是自己该要出现还是逃避。 又比如说,在战争结束的时候,文戚要面临的是自己要救齐孤鸿还是不救。 直到现在文戚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文戚在战争中没有逃避,他出现在战场上,因为知道章杳在盯着自己,哪怕被齐孤鸿发现了自己,他也不能逃避,毕竟章杳才是他现在的靠山石。 但是在齐孤鸿即将战死的时候,文戚也没有逃避,他看到齐孤鸿浑身是血,周围的士兵好像漩涡一般将他包围,命运的巨大引力仿佛要将站在漩涡中的齐孤鸿拖入死亡的深渊。 在那一幕面前,文戚无法控制自己,他本能地冲了出来,向齐孤鸿狂奔而去。 其实后来的时候,文戚曾经思考过自己那么做的原因,他想,或许这是自己在齐家呆的太久,是那种侵蚀了骨血的奴性让他到了这种时候还在惦记着齐家的主子。 文戚宁愿这样解释,至少好过他自我安慰自己其实还念及旧情遵从本性。 当时的文戚并未考虑过不远处的章杳,幸好那个中年男人冲出来与章杳的队伍砍杀成一片,文戚这才得以将齐孤鸿从章杳的士兵手下救出来。 因意识到章杳并未见到那一幕而暗自庆幸的时候已然是后话,文戚只是想,幸好自己当时救了齐孤鸿,如果没有那样做的话,他觉得自己怕是会怨恨自己的。 再之后,齐孤鸿被人带走,文戚在远处看着这一幕,还跟着身旁那些章杳的士兵们一起追过去,这一次他冲在最前面,因为他知道章杳在看着自己。 事情发生了那么久,文戚还是在一遍一遍地回想着当时的情况,确定记忆中每个人的位置,不管是章杳、章为民还是军营中的其他士兵,文戚必须要确认自己的安危情况。 当文戚终于松了口气之后,在这漫长的路途中,在摇晃的火车上,他才有了更多做梦的时间。 齐孤鸿不停地出现在他的每个梦境中,马不停蹄地奔赶,就好像一个不知疲倦的演员。 文戚梦里的齐孤鸿总是在报仇,总是在追赶着章杳,梦境不同,结局也有所不同,或许这是老天爷对齐孤鸿的仁慈,好歹算是让他在文戚的梦里报了仇,所以那些梦境胜败参半,齐孤鸿有时站在城上,手中挥动着章杳的头颅,有时跪在地上,被章杳踩着他的脊背,将他的脑袋狠狠踩在地上,齐孤鸿的脑袋动弹不得,他竭尽全力转动瞳仁盯着章杳所在的方向,似乎要记住章杳的模样,记住他挥刀的动作,记住刀刃砍断自己脖颈几分的时候,他才终于离开了这个世上。 奇怪的是,按理来说,章杳打败齐孤鸿的梦境中,四处都是飞扬的血迹,似乎是双眼都被血迹染红,漫天盖地都是一片凄厉的红色,但文戚在这种梦境里却睡得安稳,反倒是齐孤鸿打败了章杳后,那种平静安详的梦境,总能让文戚在一群人中惨叫着惊醒过来,浑身冷汗。 文戚怕,他怕齐孤鸿真的会赢,恐怕那一日就是他的死期将至。 相比较之下,同样是想复仇,文戚的选择则是跟在章杳的身边,由章杳做自己的靠山。 现在看看齐孤鸿,再看看自己,文戚突然有些后悔了。 执着地坚持了那么多年的事情,现在突然开始找不到原因,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文戚不知道。 火车摇摇晃晃,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抵达了上海。 文戚没来过上海,不知道这座城市会给他带来什么,文戚在齐家等了那么多年,现在来到章杳的军营中,又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明明是为了复仇而做这一切,现在却莫名其妙来了上海,离仇人越来越远。 对于从来没进过城的乡下小子来说,城市,就是一个万花筒,里面充满了各种各样稀奇有趣的东西,吸引着他们的眼球,好像一只小手拉扯着他们的注意力。 文戚之所以没有表现出那种好奇,是因为他有心事,但令文戚没想到的是,章杳阵营中的其他士兵,也如文戚一般,随着火车缓缓驶入上海,随着周遭的民居宅院渐渐映入眼帘,他们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就好像对一切视而不见一般。 难不成说是因为他们已经多次往返上海?不,文戚隐隐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儿。 而接下来的事情刚好印证了文戚的猜想。 火车停下之后,章为民发号施令,战士们一个个从地上站起来,在章为民的指挥之下,下了火车,站在了清冷的站台上。 章为民称,因为是第一次来上海,营地虽然已经安排好了,在市郊的一座院落中,但是汽车还没有购置,故而只是租了一辆大卡车,让士兵们依次上了卡车。 章杳的队伍虽然是不死之躯,但这一战损兵折将,不少丢了脑袋的,肯定是不能继续用下去了,而那些丢了胳膊腿儿的,也不是章杳想要的。 文戚不知道那些人被如何处理了,他只是发现一觉醒来后,很多受伤的士兵都不见了,就好像从未出现过,就好像连那场战争都没有发生过。 章杳的队伍在一夜之间焕然一新,就像那些士兵受伤而不死般,仿佛没有什么事情会在章杳的部队中留下痕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三十八章 空无一人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章杳的士兵仅剩半数,只两辆卡车便装满了,文戚跟着章杳的士兵一起,在章为民的带领下,来到了位于郊区的营地。 说是营地,其实不如说是个农家大宅,两层高的白色小楼坐落在田园之中,黑瓦白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对于久居西南的文戚来说,这样的建筑看起来非常醒目。 溪流,黑土,绿油油的大片农作物,再加上已经换上便装的士兵,偶尔还会有一两只鸡鸭从他们的队伍中间穿过,这一切都让文戚有种错觉,让他暂时忘记自己的身份。 章为民将士兵们安顿在了院落中的两座大屋里。 时间已至凌晨,士兵们在章为民的指挥下鱼贯进入大屋中,文戚走在部队末尾,跟着一批人进入了左边的大屋。 大屋有两层,楼下是大厅,里面仍能看到以前的家具被撤掉后留下的痕迹,此时仅剩一片空空荡荡的冷空气,他跟随众人到了楼上卸下行军背囊,然而自楼下至楼上,文戚并未看到床铺。 做炊事的士兵在后院的厨房里做好了饭菜,章杳的士兵对这种清粥小菜早已习以为常,并无挑剔之意,文戚坐在人群中喝着清粥,这种沉寂令他平静许多。 天就快亮了,章为民捧着碗站在士兵中,轻声道:“吃过饭便可休息,晚上起来操练。” 今天白日的休息就算是整顿时间,文戚早已习惯章杳部队的昼伏夜出,只是不知连床铺都没有,众人要睡在哪里,他对此不仅有些好奇,吃过饭随人群大队清洗了自己的饭盒后,便跟着几人向屋内走去。 在上二楼的楼梯下面,有一扇小门,之前文戚并未来得及注意,此时便看到其他人已经顺着小门而去。 原来还有地下室。 七八层楼梯之下,空气阴冷,光线由明转暗,一时间看不清任何东西,文戚只能凭着耳中听到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判断其他人似乎是在脱衣服。 文戚好似个不知所措的孩子,这是他第一次和章杳的士兵同寝,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当初刚刚来到齐家的时候。 当时的文戚也是如现在一般不知如何是好,但是有人来到了他的身边,文戚如今已经想不起来那个人究竟是谁,只记得是一张还算亲切的脸,将文戚安顿在了门徒的房间,而后立刻有年龄相仿的孩子凑上前来,打问他从何而来、为何入门、年龄几何,虽说他们甚至问起文戚喜欢吃什么东西睡哪个方向,这种问题让文戚觉得无聊,但那至少,好过此时这种死寂。 黑暗中,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停了下来,文戚深吸了口气,他试图在黑暗中分辨出众人所在的方向,但双眼可及之处仍是大片黑暗,不仅如此,他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所有人都保持着那种凝固的沉静,没有一丁点儿声音,甚至没有呼吸时衣料摩擦的声音。 文戚试探性地蹲下来,自己看不到别人,别人自然也看不到自己现在这愚蠢的姿势和动作,他以双手触地,摸索着往前走了两步。 什么都没有,除了冰冷而坚硬的地面。 再两步,仍旧什么都没有。 十步,二十步……文戚起初因害怕踩到别人而蹑手蹑脚小心翼翼,最后却是因周遭空无一物的恐惧而向前扑着。 他此时不怕撞到或是踩到什么人,不怕被人怒斥,不怕与人打架,只要能让他听到什么声音、摸到什么东西…… 整个房间里除了他之外,好像什么都没有,这种恐惧令文戚崩溃,他明明是跟着那么多人进了这房间,可是此刻,即便他跪在地上沿着墙壁四周走了一遍,他摸遍了房间里每一寸粗糙的地面,却什么都没有摸到。 那些人就好似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这种无法解释的恐惧几乎令文戚窒息,他长大了嘴巴,恨不得想要大吼一声,然而却好像有一团棉花堵在他的喉咙里,让他无法呼吸。 就在这片空旷寂寥的沉默之中,有人开了腔。 “站起来!你是条狗吗?滚出来!” 文戚没认出那是谁的声音,他只知道这人是在对他说话,他只知道这声音自门口的方向传来,他只知道……有人! 只要有人就行!只要有声音就行!哪怕是咒骂,只要让他知道这世界上不止他一人就行! 文戚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到了那人的面前,即便地面上空无一物,他却跑得踉踉跄跄,是双腿发软了。 紧跟着,就在那声音传来的方向,一只手攥住了文戚的胳膊,将他猛地往外面拽了上去。 文戚的膝盖撞在楼梯上,几乎是被那只手强硬地拖上了楼,直到楼梯顶端的木门被打开,扑面而来的炙热朝阳灼痛他的双眼,令他窒息,文戚好似溺水的人贪婪着空气般,死死地盯着刺眼的晨光。 在稍稍适应了光线之后,文戚认出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是章为民,依旧面无表情,如地下的黑暗般冰冷的一张脸。 文戚深吸了几口气之后才恢复平静,他扶着墙壁从地上站起来,身体感觉到阳光带来的暖意之后,才重新获得了令他站稳的力气。 “他们……”文戚吞了口口水,他来不及掩盖自己的失态,迫不及待想要问个答案,“地下的那些人……他们,他们……” 章为民淡然地望着文戚,那平静和沉默之中带着鄙夷和不耐烦,见文戚吞吞吐吐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后,章为民直接张口打断了文戚的话。 “出来。” “可是……” 章为民已经向门外走去,看都没看文戚一眼,那种漠然令文戚不敢再发问,只能犹豫着跟在章为民身后。 两人直奔大院之外,沿着一条土路走进一片小树林,树是柳树,江南水暖,虽然还不到春暖花开的时节,杨柳已经开始抽芯吐纳,入眼所见都是鲜嫩的淡黄绿色。 然而随着文戚跟着始终沉默的章为民一路走得越来越远,他却觉得心中寒意越甚。 他们已经走得越来越远,走出树林后,爬过一个小土包,再往下…… 文戚看到了一片坟地。 大大小小的坟包,或有或无地立着墓碑,仍有些新坟旁还立着冥经幡、摆着贡品。 “你带我……”文戚的喉头梗塞,“来这儿干嘛?” 章为民终于停下脚步,他望着脚下的坟地,转过头来凝望着文戚的双眼。 “带你重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三十九章 重生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重……生? 这个字眼,对于文戚来说,其实并不陌生。 当初失去父母的文戚来到齐家,是修习蛊术大仇得报的念头支撑着他活下去,对他而言,那是一次重生。 再后来,文戚决定跟着叶景莲来到章杳的部队中,这又是一次重生。 重生往往难以与喜悦平静联系在一起,试想下,凤凰若是能一直活得平静喜悦,又怎会忍受浴火的痛苦?又何必要承受浴火的痛苦? 这重生,是人在甘愿放弃自己生命之前,唯一的挣扎,或是痛苦重生,或是平静去死,两种选择,仅悬在这一条性命之间。 要和不要,活与不活,承受或不承受。 死容易,画一个点便可以,生,却太难,是那一个点之后延伸出的一切必须要应对的欢喜和苦难。 此时文戚跟着章为民站在坟头前,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笼罩在他的周身,他望着章为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似乎有个声音在脑海之中催促着文戚赶紧拔腿就跑,又有个柔弱的声音在催促着他先问问章为民到底想做什么,最后还有个嘲讽的声音告诉文戚,章为民想要他的命,而他无力反驳,因为他曾见过章为民在战场上的模样,他知道章杳的士兵是何等凶神恶煞,知道他们盯上一个目标,哪怕掉了脑袋也誓不罢休。 很显然,章为民察觉到了文戚脸上的恐惧,只见他冷笑一声道:“至于这么怕么?” 至于。 “我并不想要你的命,你的命对我来说连一个铜子儿都不值。” 这是实话。 “我只是……” 到底想做什么? 说到这里的时候,章为民终于伸出手来,从他的怀中摸出了个小小的黄铜盒子,他一边将那盒子拿出来,一边向文戚走近了一步,人到文戚面前时,手中的黄铜盒子已经被章为民打开。 一颗颗珍珠大小的珠子透着晶莹剔透的淡蓝色,颜色晶莹剔透,就好像有什么蓝色的液体在其中流动一般。 “吃了这个。” 章为民的声音十分平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文戚却本能地摇头道:“这是什么东西?你没说清楚之前我是不会吃的。” “蛊,你想真正成为章家军的一员,这是必须……” 章家军,在文戚心中,这就意味着成为和他看到的那些人一样的人,也就是说,那些即便是掉了头断了胳膊仍旧能在沙场上拼杀的人,直到身体变成一滩肉泥再也动弹不得。 之所以会如此,无非是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意志,老天对每个人都公平,是他们用失去生而为人的意志换来了麻木的血肉之躯。 那么自己呢?文戚往后退了一步,这不是他的选择…… 正当文戚这样想着的时候,章为民已经猛地一步向他扑来,文戚正想退后,一块石头正绊住他的脚,整个人踉跄着摔在地上,紧跟着,天旋地转之间,章为民已经猛扑上来,装在黄铜盒子中的生蛊悉数被章为民一把塞进文戚的口中。 “我不要……” 不要中蛊,不要成为那种人,不要再留在章家军中。 可文戚都已经无法说出口了。 数日前,在章杳离开阵营时。 “他若愿意留下,”章杳把玩着手中的黄铜盒子,这乃是章杳成为章家族长之后炼出的第一种蛊,自此开始,才有了他的章家军,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摆弄着盒子,平静而淡然之中有些淡淡的得意,毕竟,章家百代,章杳是独辟此蛊,开辟章家盛势的天才,“就把这个给他。” 章为民站在章杳对面,他跟着章杳太久了,却还是猜不透章杳的心思,依照章杳的性格,断然不会让文戚这种吃里扒外改旗易帜的人进入章家军中。 这种不合乎常理的性格,让章为民觉得不悦,他跟在章杳身边,是与章杳最近的人,可现在莫名其妙安排了文戚这么个人做自己的副手…… 这感觉不舒服。 只是章杳并未看向章为民,仍旧把玩着自己手中的盒子,眯着眼睛喃喃道:“若他不愿意,大可让他走了便是。” 这是章杳的原话,留还是去,生还是死,这选择的权利是他交到文戚手上的。 毕竟对于章杳来说,文戚这人虽然有趣,看起来也不算愚笨,但章杳心系章家的大业,足以令他焦头烂额的事情已经够多,文戚之辈,实在很难在诸多大事之中挤入章杳的眼帘。 章杳留下这么一条叮嘱之后便将这事情抛诸脑后,自然想不到事情到头来会是这样的结果。 或许对章杳而言,人生忙碌得根本没有时间去盯着什么蝼蚁,但章为民并不这样想。 章杳与叶景莲前往业城县后,章为民自然可以巧立名目逼走文戚,可当文戚的生杀大权掌握在他的手中后,章为民突然不想这样做了。 捏在手里的蝼蚁倒是可以玩一玩再捏死的,多少算个无聊人生中的娱乐。 人不就是这样?文戚若主动要求服下生蛊成为章家军一员的话,章为民或许反倒不想让他如愿,但看他对这事情如此抗拒后,偏偏又想让他留下。 世间不太平,大概就是这样的人太多,总想自己的人生顺遂,又总不想让别人的生活如愿。 逼着文戚服下生蛊后,章为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从地上站了起来。 章为民差不多是见过章家军中每一个人服下生蛊的过程,知道服下生蛊后会有怎样的反应--比如说现在,文戚仍旧有意识,但是动弹不得,他记得自己以前见到别人服下生蛊时的反应,或是痛不欲生,或是无声挣扎,又或者是满脸绝望和无助。 但那都只是一个过程,而后每个人都会因身体的变化而做出不同的反应,当然了,也不是每个人都甘愿用自己的意志去换一具为别人卖命的不死之躯,不过那些不愿意服从的,大多都已经被处理掉了。 章为民用脚踢了踢躺在地上的文戚,见他一动不动后,章为民这才喘了两口粗气,抽出腰间那把短铲。 早就料定这一切的章为民也早已经做好了准备,他走到了一棵枯死的大树下,这种枯死的树木表面上看起来干瘪,底下的根茎早已腐烂,是对各种毒虫来说最具诱惑的食物。 章为民在树下铲开了一个坑,因铲子太小,故而,一米深的坑花费了他足有大半天的功夫,好不容易铲开的时候,章为民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吃饭,许是想到要活埋文戚而太过兴奋,一时间都望到了脑后,此时这阵阵饥肠辘辘让他有点儿不耐烦,拖着文戚的脚便将他拽到了深坑旁。 在整个过程中,文戚能听到章为民一下一下铲土的声音,他只能使劲儿转动眼球才勉强能看到章为民那边的情况,倒是看不到章为民,只见地上的泥土被翻动着。 这种时候,连眼泪都流不出来,文戚的心中百感交集,恨不得回顾着自己的一生,他计算着自己做过的和没能完成的事情,他想要记住这一切,怕自己一无所有全无作为地在这世界白白走了一遭。 章为民挖土的时间过长,对章为民来说,是腹中饥饿带来的折磨,对文戚来说则是精神上的折磨,他的所有想法百转千回地翻来覆去了多次,到最后,只恨不得让章为民赶紧解决了他,好结束这一切。 再后来,文戚能感觉到地面微微的震动,能听到章为民的脚步声,感觉到他拖拽着自己的双脚,好似拖着头死猪似的将自己拽到了树下。 夕阳从干枯的树杈中洒落下来,双眼被刺痛的文戚到了这个时候方才终于流出泪水。 与早上相比,文戚已经不想再看到这种令人痛苦的阳光--今早的阳光,预示着他从黑暗中挣脱出来,可现在的阳光,却仿佛在提示他即将要和太阳告别,坠入永无天日的地狱之中。 “这种蛊,叫做断生蛊,不是每个人都能受得住,”章为民的声音透着出乎意料的温柔,“能捱过去,是你的造化,捱不过去,就是你的命,总之,要进章家军,是你的决定,生与死,都怪不得别人。” 说罢这话之后,章为民拽着文戚一侧的胳膊和腿,丢麻袋似的将他扔进坑里。 夕阳还未曾完全坠落谷底,洋洋洒洒的黄土却盖住了文戚的双眼,带走了最后的光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章 虎麟头人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清晨的街头,齐孤鸿嘴上虽然絮絮叨叨地咒骂着唐鬼,心中却怎么都放心不下,他将银角子递给守汶,让他找点儿吃的之后快回来,自己则转身追上唐鬼和金寒池的步子,向察戈家去了。 金寒池不喜欢喝酒,他喜欢清醒,酒精带来的那种短暂的逃离在他看来只是一种虚无的慰藉,是人对于生命的逃避,清醒之后,该来的都会来,该遭遇的都要遭遇,但那一夜的迷离,就好像是被人偷走的时间,只是耽误了他继续向前走的脚程。 两人在院内的桌上相对而坐,谁都没有伺候局儿的意思,正赶上齐孤鸿进门,唐鬼心说反正只要将守汶打发走便是,于是看到齐孤鸿孤身一人回来,反倒一拍大腿,对着齐孤鸿笑吟吟道:“齐大侄儿回来的正好,给咱们弄点儿酒菜!” “大白天要喝酒……”齐孤鸿一边说着,一边重重地将酒盅放在桌上,“你脑子坏掉了!” 齐孤鸿自然是不会陪局,就算是喝酒,也不会跟唐鬼和金寒池这两个疯癫之人一起喝,他将酒壶和酒杯放下后便进房了,只是人虽然走了,却在窗边听着院内两人的动静。 “这酒啊……”唐鬼抓着酒壶凑到鼻子下面,使劲儿煽动着鼻翼闻了闻,砸吧着嘴道:“当然比不了你这种富家公子哥儿喝的琼浆玉液,不过,想买醉还是没二话的。” 金寒池闻言,眯着眼睛望着唐鬼便笑了。 “我们为什么要买醉?” “因为我想听你说话,而你又有话不想说。” 聪明人说话就像高手过招,一招一式短促精准,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房内的齐孤鸿没有听到金寒池的回应,长久的沉默后,接连响起的是酒杯被端起再放下后酒液汩汩而出,清流撞击土碗的声音。 一连三碗酒之后,唐鬼开了腔,这一次他的语气听过起来严肃许多,少了之前那种对一切都无所谓的吊儿郎当。 “说吧,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下面到底有什么东西,你知道老子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 “下面的东西?”金寒池哼笑一声,摇摇头道:“你连你自己家的东西都不知道,那我……” “少废话,不说也行,现在就抬着你的人走。” 唐鬼说话间已经拍着桌子起身,对着窗边吆喝一声道:“姓齐的!出来!把那女人给我抬出来!” 齐孤鸿没有应声,人已经大步流星地从门里出来了。 齐孤鸿与山寨里的土匪不一样,他不是唐鬼的狗腿子,唐鬼那一套呼来喝去对他不管用,但在这一刻,齐孤鸿却格外听话。 目的一致,很多事情就不需要商量,比如当下,齐孤鸿乐得和唐鬼一起对付金寒池。 倒不是真的会将休伶扔出去,这事情齐孤鸿做不出来,但也是时候给金寒池一点儿危机感了。 齐孤鸿直奔水絮的房间,休伶就躺在桌上。 男女授受不亲,齐孤鸿有些无处下手,干脆拽起床上的被子,就在他正打算用被子将休伶兜起来的时候,门外响起金寒池的声音。 “地下的蛊虫是你虎麟唐家的壁虎蛊门,当初令这寨子陷入地下的也是你唐家,你以为唐家有几人能做到如此地步?”金寒池冷笑着靠近了唐鬼,“我听说,你爹叫唐芒,你就不想知道唐芒是谁?” 不知是金寒池神秘的口吻还是深邃的目光令唐鬼感觉到一阵寒意有如闪电般从他的脊梁上蹿过去,从头到尾,寒意遍身。 唐芒是谁?除了自己的爹之外,他还有什么身份?什月并没有告诉过唐鬼,什嫆也知不甚详,唐鬼以为自己只是唐家的旁系,故而才会受到唐家本门的追杀,这是他所能接受的唯一身份。 当金寒池说出这话的时候,唐鬼多多少少感觉到了什么,那是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吞了口口水望着对面的金寒池,他知道接下来的话是他不想听到的。 只是,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金寒池看出了唐鬼眼神中的闪烁,不但没有住口的意思,反倒一脸恶趣味地赶在唐鬼拦住自己之前抢先道:“虎麟的头人,唐家的族长,就是你爹唐芒!” 唐鬼对于本门虎麟的了解,就像是一张被撕得四分五裂的地图,他只能从金寒池和什嫆的口中,通过一块块碎片拼凑出家族的全貌,就像唐鬼当初不想和什嫆交谈一样,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想知道关于本门虎麟的真实情况,他害怕事实会让他难以接受。 哈,虎麟头人,唐家族长,那个人居然是自己的父亲?唐鬼并未感觉到身为族长儿子的荣耀,反倒是觉得可笑,那是一种深深的悲哀抵达极限之后引发出的笑容。 如果生父唐芒只是个普通的族人,唐鬼还可以给自己找出一个原谅他的理由,或许是迫于族长的逼迫,才不得已要追杀自己和母亲什月。 但金寒池说出的这一事实成功地击碎了唐鬼最后的希望。 不是,都不是,他的父亲就是掌握唐家命运的人,翻手云覆手雨,在唐家一呼百应,身居全族人之上,任何事情,只要他不想便可以不做,毕竟,唐鬼想不出谁还能逼迫族长。 这样说来,三年前的追杀,根本不是什么无可奈何,完全就是唐芒的意愿。 类似的想法从唐鬼的脑海之中一闪而过后,他便不敢再想下去,自己被生父追杀,这种事情已经足以被金寒池耻笑,他只能装出一脸的无所谓,将这些会令他失控令他崩溃的混乱真相压下去,就好像生生吞下一块滚烫的豆腐,咽下去,压下去,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唐鬼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来望着金寒池,他那一脸平静,就算对面的金寒池看过后也不免感到心疼。 但是唐鬼不用,他看到金寒池的眉头抽了抽,不由得冷笑一声。 他是唐鬼,用不着谁来同情自己,也不打算给任何人同情自己的机会,他是在鬼门关门口撒泡尿记下“到此一游”的人,就凭金寒池也想同情自己?呸,不配。 “用不着你扒老子的家底儿,是谁不是谁都和你没关系,我就问你一句,你想要的那东西,到底是干嘛用的?” 金寒池的脑子飞快转着,尽管他知道以唐鬼的能力,根本炼不出什么返生蛊,但他也绝不会将这一真相告诉唐鬼。 记得休伶曾经告诉过自己,那瓦片上刻着东西,但非常古怪,认不出到底是什么,这唐鬼自幼便不在唐家本门长大,想必也不认识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唐鬼认为那东西并不重要,自己再伺机获取…… “那东西,是你们唐家的蛊契。” 金寒池一言既出,顿时感觉胸口好像被人生生撕裂,一股甜腥自胸口上涌直至喉间,几欲喷出。 一口血,被金寒池硬是咽了回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一章 蛊契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守汶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舍昂这寨子太小,这一次来定居前,守汶从未来过此地,以前在山里时,每当什嫆想买什么东西,都会带着守汶去更大的寨子会集,先将他们在山里采来的草药换成银角子,再以银角子去买他们所需,什嫆有时还会给守汶买碗面或是买张肉饼给他解馋。 但是来到舍昂后,守汶发现这里根本没人做“买”、“卖”,需要买卖东西,多是去更大的寨子里会集,而平日中的交易,则是以物易物。 举个例子说,东家的姆娘织布快,西家的姆娘擅酿酒,两家的姆娘便会用布换酒,除此之外,每日的吃穿用度大多以自给自足为主,清早起来都是吃些塌芋艿、烘米糕,压根儿就没有什么早点一说。 正走着,守汶在巷子中看到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儿从前方跑过,从背影便认出是同在察戈家中念书的胖伢儿,他对着那背影喊了一声道:“胖伢儿!” 胖伢儿倒是听到了他的喊声,可是脚步却不停,一只手还捂着屁股,喘得上气不接下气道:“咋个?我急等个去茅房的!” 守汶跟在胖伢儿身后,见他进了自家院子便冲向后院找便桶去了,守汶的脚步停在门口,正赶上胖伢儿的娘端着一碟米糕往院落正中的饭桌上摆。 胖伢儿的娘对守汶还不错,在察戈那里,察戈偏心守汶,其他孩子背地里都不喜欢守汶,倒是胖伢儿会和他说说话,偶尔还会带守汶回家里玩,碰上饭时,胖伢儿的娘就会留他吃饭,只是守汶在胖伢儿家向来吃不饱--胖伢儿的爹死的早,家里倒是有农田,可胖伢儿的娘体瘦羸弱,根本种不得地,便将地包给了别人,每年给她多少粮食,剩下的吃穿,就全靠胖伢儿他娘的两只手。 守汶每次来胖伢儿家,都看到他娘在阴暗的房间里织布,不管他们玩多久,那双瘦骨嶙峋的手从未停下来过,一刻不停地为他们孤儿寡母的吃穿在纺机上穿行不息。 这样的粮食,守汶舍不得吃。 若是换了往常,胖伢儿的娘定然会张罗着让守汶进来吃饭,可今日见到守汶,她先是一愣,放下碟子后立马拽着守汶进门,将他按在椅子上后,关切地望着守汶道:“我听说,你替你婆跟那些汉人踩了铁铧犁,怎么样?伤着了没?你婆可给你擦治伤药了?” 守汶摇摇头,这话令他心头一热,脚底板的疼痛也抛诸脑后。 胖伢儿的娘还在长吁短叹,摇摇头道:“没想到又有汉人来了,定然是没好事儿的,也不知道这寨子是造了什么孽……” 见胖伢儿的娘眉头不展,守汶有点儿心酸,他知道胖伢儿的娘孤身一人带着儿子不易,稍稍有些风吹草动都会让她担忧,从那一对青紫的眼眶便可知这些汉人的到来甚至让她夜不能寐,守汶有些心酸,便连忙安慰道:“姆娘,不怕的,那些汉人也没那么坏,他们让我帮他们买吃喝,还给了钱呢,你家若有吃的就拿些,这些钱都给你,够买很多吃喝……” 守汶还未将手中那沉甸甸的银角子展示给胖伢儿的娘,就见胖伢儿的娘已经变了脸色。 “什么?他们让你给他们买吃喝?可不行啊!”胖伢儿的娘攥住了守汶那只尚未来得及展开的手,一脸关切道:“守汶,离那些汉人远点儿,你还小,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儿,你婆的日子可不得过!” “没事儿的,姆娘,汉人也不是怪物,有个给我钱,有个还说是我娘舅,说我娘与他亲缘可近,汉人若真闹事儿,我去和他说,不让他伤了你们……” 守汶自顾自地说着,年纪小小的孩子,有时候想要的或许只是希望别人觉得自己很厉害,尤其是守汶这样的孩子,他恨不得对外人亮出尖牙利齿,让他们知道没人能伤害他和他想保护的人,他又恨不得对自己人亮出自己的羽翼翅膀,让他们知道自己年纪虽小,却足以保护他们。 只是,当守汶这话说完的时候,却发现胖伢儿的娘脸色已经由红转黑再为白,脸色一时间变成了一种守汶从未见过的表情,令他觉得很是陌生。 “你……他是你舅……那你……” 胖伢儿的娘自顾自地喃喃着,二话不说猛地起身,不由分说便将守汶往门外推,紧跟着“嘭”的一声关上破旧的木板门,她转身刚走来几步,见守汶的银角子掉在地上,立马捏起来,将房门打开条缝儿便把那银角子丢了出去。 前面还是一阵激烈的推搡,后面便只有巷子中空荡荡的死寂,守汶望着掉在自己脚边的银角子,心中的酸楚像海浪般一波又一波袭来,令他不得安稳。 远门里响起胖伢儿的脚步声和咕哝声,“娘,守汶呢?我刚刚还听得他说话。” 守汶甚至能想到胖伢儿此时的样子,他应该是正提着裤子,一边绑着腰带一边走出来,依着他的习惯,自然是伸手就去抓米糕,而后肯定会被他娘在那只小胖手上轻轻抽一下,他娘性子温柔得很,不舍得打他,也从不会高声叫骂,定然是要柔声嘱咐他先去洗洗手。 但今日,守汶听到的却是胖伢儿他娘的喊声,他甚至不敢相信尖叫着的人是胖伢儿的娘,不敢相信他那弱不禁风的娘会发出如此尖利的嘶吼声。 “从今往后不许你再和那小子混在一道!沾上汉人便没好事儿,你忘了你爹怎么死的?和汉人打交道,注定要早死!” 守汶好像做梦一般,脚底下如同踩着棉花,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太阳刺眼,却照不亮他的路,迷迷茫茫之中,守汶的心中就只有一个声音。 走,往前走,往外走,往没有人的地方走。 除此之外,倒是有个声音在低声提醒守汶,察戈家中,还有人在等他,可这声音太小,在那催促他逃离的声音之下,早已被掩盖得模糊不清了。 察戈家中,院子里饶是只有唐鬼和金寒池相对而坐,酒碗里的酒水在阳光的照射下,如一池清水微微泛起粼粼波光,粗犷的酒香在鼻下起舞,唐鬼不急不慌地吸着气,心中很是满足。 唐鬼比较喜欢现在的金寒池,如果是和以前那个金寒池作对比的话。 能说实话的,往往比较讨人喜欢,尤其是这种想撒谎都不行的。 只是唐鬼并未想到中了吐真蛊的金寒池是硬生生地将一口鲜血咽了回去,忍着满腔咸腥痛楚,硬是没有让唐鬼看出自己体内的吐真蛊正在作用着。 不过这多少也与金寒池给出的答案有关,唐鬼被金寒池说出的那两个字所吸引。 蛊契。 “什么东西?” 唐鬼并不怕金寒池嘲讽自己无知,本来么,唐鬼对于蛊术的所有了解都来自于什月,被人看不起无所谓,总好过装作知道却一无所知。 金寒池没有马上说话,以一个嘲讽不屑的表情故作镇定,然后端起桌上的一碗酒一饮而尽,以冲下口中残留的血迹。 辛辣的土酒从喉管穿行而下,金寒池顿时感到整个胸膛好像都快要灼烧起来一般,可他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现,声音慢悠悠地对着唐鬼道:“你……当真连蛊契是什么都不知道?” “你要说就说,别他娘的废话。” “蛊契,乃是蛊族五家之间的契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二章 五族之约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百年前,蛊族五家为了保证彼此之间的互相制衡和相安无事,由五家族长在一起,以各家蛊门立下契约。 那是一份条条框框颇多的契约书,规定的范围也非常广,在此之前,蛊族五家曾因多种事情发生争端,这份契约书总结了祖先多年数辈的经验,可以说是涵盖了等等种种。 就比方说,任何一族不可在其他家族的族宅中用蛊。 又比如说,即便两族通婚,其中一方必须脱离家族,断其蛊术。 再举个例子来说,哪怕两族血战,灭其满门,也必须留下其族群嫡系血脉。 金寒池说到这里的时候,唐鬼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别的他不清楚,但这最后一条却令唐鬼发笑,他一边笑一边意味深长地看向齐孤鸿。 那目光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章杳灭齐家满门,虽说倒还真是留下了齐孤鸿这嫡系血脉,但齐孤鸿的命是齐秉医以全族人的性命赌下蛊咒而换来的,并非章杳慈悲,若是可以的话,章杳早已除掉了齐孤鸿。 由此可见……唐鬼摇着头对金寒池笑道:“老子觉着,这东西他娘的也没多重要,至于你拼上了性命来取?” 金寒池明白唐鬼话里所指,薄唇未启道:“章杳做事不讲规矩,那是他的规矩,但我金家人要守着我金家的规矩。” “怎么守?偷了老子唐家的蛊契之后再去和唐家动手,这就是你们金家人的规矩?” 唐鬼这话中仅有嘲讽,倒是听不出来生气与否,金寒池知道唐鬼对他们虎麟家族的什么蛊契并不感兴趣,之所以这样说,只是欲盖弥彰。 既然想要盖住一样东西,自然要将一样更大的东西压在其上,方可显得顺理成章。 哪怕唐鬼因此对自己有所怨恨也好鄙夷也罢,好歹算是有个理由,能让唐鬼不会将事情与返生蛊联系在一起,如此一来,金寒池的目的就算是达到了。 金寒池顺着自己的谎言做出了一副愧疚又尴尬的表情,低声道:“总之,该说的我都已经说完了,你之前答应过我会给休伶解蛊,眼下也到了你该信守承诺的时候了。” “老子不管你们都他娘安的什么鬼心眼儿,但是你放心,我唐鬼说一不二,”说着,唐鬼已经站起身来,“不就是解蛊么?小意思。” 其实在唐鬼如此应承下来的时候,他还并未想到究竟要怎么做,但唐鬼知道自己有个法宝。 “哎?齐大侄子!”唐鬼对着齐孤鸿所在的方向嚷嚷着,不等齐孤鸿叫骂,唐鬼便道:“我那大侄儿呢?人呢?” 被唐鬼提醒了这么一声,齐孤鸿才恍然发现守汶离开的时间似乎有些太长了。 该不会是变卦了所以跑回什嫆那里了?齐孤鸿这样想着便和唐鬼对视一眼,立马看到唐鬼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骂骂咧咧地便往门外去了。 齐孤鸿以为唐鬼要往伢缅家的方向去,却见唐鬼四下环顾一圈儿后,对着齐孤鸿道:“你去伢缅家看看,我四处找找。” “找什么?他一个孩子,能到哪儿去?” “你不懂!” 唐鬼骂得气急败坏,来不及和齐孤鸿解释便快步匆匆地去了。 被人当成异类的滋味儿,齐孤鸿当然不懂。 唐鬼也是在想到这一点之后才意识到自己事情办得欠妥--山寨里必然有人看到守汶和自己在一起,那些闲得剁舌头的王八蛋说不准会对守汶说三道四些什么,唐鬼不怕别的,只怕这孩子年纪小小的,要被人当成是异类,心里难免会生出一道坎儿。 其实话说回来,唐鬼不得不感谢他娘什月当年将他保护得小心翼翼,正是什月对唐鬼的保护,他才能与他人一样,普普通通地长大。 唐鬼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四处寻找,不知为何,就好像有个声音在他心中指挥着他的脚步一般,唐鬼奔着山寨外的方向便去了,在爬上了一个小土坡后,唐鬼看到了守汶小小的身影。 青绿的水田中,守汶那一身藏青色的衣服看起来格外显眼,唐鬼见到守汶也不叫,只是纵身一跃从小土丘上跳下去,几步狂奔就到了守汶身后,一只大手拍在守汶肩头,硬是将守汶的身子扳转过来。 “小子!哪儿去!” 唐鬼大叫一声将守汶吓了一跳,然而在看到唐鬼的脸之后,守汶脸上的惊惧立马变成了一脸怒意,他挣扎着想从唐鬼的手中挣脱,“你管我?你管不着我!” “放屁!”唐鬼骂了一声之后,哽了一下,他想不起来苗语里“老子”怎么说,有些憋气地骂道:“我是你亲娘舅,我不管你谁管你?” “就是你!”一说起这个娘舅,守汶便气不打一处来道:“就因为你,寨子里的人当我和你是一伙的,当我和你们这些汉人一样,都不是好人!” 守汶好似头小牛犊似的喘着粗气,眼睛涨红,看似是因愤怒,但眼底已经有委屈的泪珠儿在闪光。 这么长时间以来,守汶好不容易稍稍改变了山寨中的孩子们因察戈对他的偏袒而引发的厌恶,如今看来,莫名出现的这个“舅舅”又给自己的头上扣上了摘不下的帽子,守汶委屈,委屈得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 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却偏偏要被人厌恶,这到底凭什么? “怎么着?”唐鬼微微弯下腰,视线与守汶齐平,他凝望着守汶的眼睛道:“委屈了?别人觉得你是坏人,所以理屈了?怕他们说你?怕他们不喜欢你?” 守汶别过头去,躲开了唐鬼的视线,咬着嘴唇许久默不作声。 可就在这时,唐鬼的手已经攥住了守汶的领子,强迫他与自己对视着。 唐鬼的手劲儿很大,声音里也是十足的底气。 “你给我听好了,你越是想让谁喜欢你,他就越不会喜欢,因为没底气没本事的可怜虫才会巴望着别人喜欢自己,当你到了一定的位置上,根本不需要求别人喜欢自己,到时候自然有一票人将你簇拥其中。”唐鬼一字一顿,声音中透着理直气壮的自信,“同样的,他们指责你,讨厌你,敌视你,是因为你不够强,人啊,哪里懂那么多是非对错?等你足够强大的时候,哪怕你是恶人,他们也甘愿跪在你脚下山呼万岁。” 守汶眨巴着眼睛,区区一个孩子,没有唐鬼那么多的经历,自然也无法理解唐鬼这话里的意思。 只是,这话莫名的竟让守汶生出了些向往,尽管连他自己还不大清楚自己所向往的究竟是什么。 一片乌云不知何时飘到了两人头顶,在唐鬼的脸上勾勒出一片阴影。 “你听着,”唐鬼沉声道:“这一次,我就要这舍昂山寨里,再无人会讨厌你,从今往后,他们只会敬畏你、钦佩你,同时又只能忠爱与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三章 怕亦得爱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被人畏惧,有时候也是得到爱的一种途径。 这是唐鬼的经验。 “你随我下地去拿一样东西,上来之后,你会大病一场,昏睡三天,无论任何巫医都看不出你究竟得了什么毛病,然后,你会做一个梦,在梦里,有一群身穿黄裘的人围在你的身边,等到这场梦醒之后,我就会辅佐你当上鬼师。” 听到这里,守汶仍是一头雾水,他茫然地望着唐鬼道:“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会做一个那样的梦?我就一定会一病不起?” “因为只要你想,你就可以。”唐鬼一摆手,懒得对守汶再解释下去,他握住了守汶的肩膀道:“你只要记住一件事情,那就是,等你成为鬼师的时候,你就能保护你自己和你婆,不用再受别人白眼,不用再怕被人讨厌。明白了吗?” “明……白了!” 如果说起初守汶还有什么犹豫不解甚至是不信任,那么此刻,他的所有疑惑都被唐鬼的最后一句话给打消了,他不必再怀疑唐鬼的法子到底是否能奏效,只为那最后一句话,哪怕唐鬼有可能是在撒谎,他都必须要尝试。 守汶再跟着唐鬼回到察戈家的时候,齐孤鸿发现之前出现在这少年脸上的那种忧郁和抵触神情已经全然不在,他跟在唐鬼身后,步伐乖顺而坚定。 唐鬼对齐孤鸿脸上惊讶的表情十分满意,他大摇大摆地进门之后,对着齐孤鸿道:“收拾收拾准备准备吧,这次老子亲自下去一趟,我也去一探究竟。” 齐孤鸿闻言跟在唐鬼身后问道:“我们什么时候下去?” “我们?”唐鬼的脚步停下,转头望着背后的齐孤鸿,忍不住笑了一声道:“什么我们?老子说过要跟你一起下去了吗?” 这话令齐孤鸿瞪大了眼睛,“你什么意思?” “是我,和他,”唐鬼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守汶,“我和我亲外甥俩人儿一起下去。” 见齐孤鸿仍旧是一脸惊愕之色,唐鬼叹息着摇摇头道:“我知道你心里不是滋味儿,是,虽然你也是我大外甥,但是谁叫你不是我亲外甥呢?所以,对不住了,小齐啊,你就留在地上等着老子带着宝贝上来吧!” 唐鬼这话是故意说给金寒池听的,只见金寒池颇有无奈地苦笑了一声,对着唐鬼道:“只求你记得解蛊的事情就好。” “废话,不然老子干嘛下去的!” 唐鬼说话间,盲丞已经从房里摸了出来,手中还持着唐鬼那两把圆月弯刀,往常都是唐鬼身边的山匪帮他佩刀,此时盲丞摸索着想帮唐鬼佩刀,却被唐鬼将两把双刀从他手中夺了过去,“别,不劳烦您这老瞎子,我自己来,免得你先一刀给我开膛了。” 齐孤鸿帮唐鬼绑好了右手上的腕带,同时指了指唐鬼的左手,目光之中的意思是问唐鬼要不要自己帮他将那空荡荡的袖管绑起来,免得动起手来的时候不方便,却见唐鬼摇摇头,低声喃喃一声道:“说不上有能派用场的时候。” 唐鬼不让齐孤鸿和金寒池跟着下去,齐孤鸿便只能送他到水絮房里,眼看着这甥舅俩一前一后钻进了地道中,赶在唐鬼即将盖上地上那木板时,齐孤鸿忍不住凑上去,在仅剩的缝隙中对着唐鬼道:“你万事小心……千万……嗯,记挂着那孩子的安危。” “少来,”唐鬼哈哈大笑一声道:“齐孤鸿,你他娘的真像个娘们儿,怕老子死你就直说嘛,还绕他娘的什么弯子!” 说到这里时,唐鬼的脸色稍稍严肃了一些,他凝望着齐孤鸿的眼睛,低声嘱咐道:“等会儿去把那棺材处理了,找伢缅过来让他自己看,必须一把火烧了。还有,盯紧了金寒池,我上来之前他倒是不会走,但是他娘的要是他把你给捆了来跟我做交换,老子绝对不管你这种蠢货。最后……” 唐鬼深吸了口气,“如果,我是说如果,三天之内我如果不上来,你带着盲丞赶紧走,随便去哪儿都行,给他口饭吃,他怕饿。” 齐孤鸿也不知道这是唐鬼第几次对人如此郑重的托付后事,这话令齐孤鸿喉头哽咽,一时间觉得酸涩不已,只是还不等他给唐鬼一个安心的答复,唐鬼已经头也不回地带着守汶下地去了。 地面恢复了平静,不过只是一扇薄薄的木板挡在中间,却阻隔了所有声音,齐孤鸿知道不管自己再说什么,唐鬼都听不到了。 齐孤鸿起身回头才发现盲丞就站在门边,身上仍旧穿着那件单薄的衣裳,外面不知何时起风了,裹挟着盲丞的衣裳,他那单薄的身子好似木柴似的,仅剩一把瘦骨,齐孤鸿沉吟一声道:“走吧,我带你去换身衣裳。” 盲丞没说话,抓着齐孤鸿的衣角,乖顺地跟在他身后往后院的柴房走去了。 齐家是不是也有和盲丞年纪相仿的门徒呢?肯定有的,但齐孤鸿却记不清了,在他的印象中,一直是家中的人在照顾着他,不管年龄大小,在齐孤鸿面前都将他照顾得面面俱到,故而,以这样一种好似大哥的身份照顾旁人的感觉,对齐孤鸿来说,倒是头一次。 盲丞的小包袱还在墙边,齐孤鸿将他按在床上坐下,顺手抓起墙边的面巾在水盆中洗了洗,微微弓下些身子,左手按着盲丞的肩膀,右手以面巾细细地帮盲丞擦着脸。 好看的男人大多清秀,有点儿像女人,齐孤鸿手中的面巾从盲丞的额头、鼻梁和下巴上扫过,心中暗暗想着,这家伙小时候定然是男生女相的。 面巾变黑,小脸变白,齐孤鸿连耳后和脖颈都没忘,一一帮盲丞擦干净了,但唯独没动他脸上的墨镜,甚至没往那茶色的镜片里面看。 这是一种尊重。 只是,齐孤鸿没想到的是,盲丞对此却好似并不在意,又或者说曾经在意,现在却可以将齐孤鸿当成自己人,坦诚地将自己的一切都展露在他的眼前。 好的故而不说,能将自己最不好的一面暴露在别人面前,需要的其实是一种绝对的信任,而这种信任,需要的则是莫大的勇气。 “没事儿的,”盲丞仰着脸,正巧云过日出,阳光落在他的脸上,仰着的小脸好似向日葵的花盘,微微扬起的嘴角启合道:“瞎子不怕你笑话,只要这瞎眼别吓到你就好。” 齐孤鸿不怕,丝毫都不怕,因为心头完全被另一种情感占领,让他根本无暇恐惧,充斥在他整个胸膛中的,是心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四章 一件旧衣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盲丞,是他自己给自己的名字,本家姓阎,阎王的阎,至于名字嘛,盲丞不想说。 这瞎子经常说,卜者之所以能占卜,其实并没有什么神奇之处,并不是真的能与神明怨鬼沟通,更没有上天入地穿梭古今的本领。 卜者,只是多知罢了,知得多了,就能知之人先,掌握了万物的规律和人心的走向,就能在事情发生之前做出判断。 就比如说此时,盲丞感觉到齐孤鸿手上的动作在短暂的停顿之后,重新开始帮自己擦拭一双盲眼,但此时这动作显然比之前迟疑了许多,也轻柔了许多,盲丞便差不多猜出了齐孤鸿在想什么。 “我这眼啊,基本也就能算是天生就瞎的。” 是,齐孤鸿确实是想问盲丞这双眼睛是什么时候瞎掉的。 天生,既是生之前,后天,则为生之后。 盲丞瞎的时候,年纪小得还来不及知晓世事,在他看来那还不算是真正的生下去、活下来、成为人了。 直到人有了意志和记忆后,才算是真的与这世界相识。 该怎么说呢?在眼睛瞎掉之前发生的事情,盲丞都记得不大清楚了,唯独这双眼瞎掉的时候,那算是盲丞一生中的第一段记忆,在这段记忆之后他的世界里就再无阳光了。 眼睛被刺瞎的时候,是白天还是晚上来着?盲丞已经想不清楚了,他只记得房内昏暗,有限的光亮分不清是烛光还是微弱的日光,总之只能勉强照亮盲丞眼前那面铜镜。 铜镜以黄铜制成,镜子边缘和手柄上刻着一种奇怪的花纹,盲丞后来才知道那种花纹原来是一双双眼睛,代表着盲巫阎家世世代代的巫者之眼,即是说,阎家多一个盲巫,就会多一个瞎子,这镜子上就会被多刻上一双眼睛。 从那些眼睛的数量繁多甚至重叠在一起以至于令人根本分辨不出来那花纹究竟为何物来看,便可料想到这镜子是从多少人手中传下来的,它在这世间流转了多少年,带走了多少人的光明。 也正因如此,镜面被摩得十分光滑,镜子中,盲丞的面容也越发清晰,他看着自己的眉眼,新奇地摸摸鼻子又摸摸下巴,惊奇于自己的脸原来是这个模样。 只是还不等盲丞清楚地将那张面容记录在脑海中,便已经有人将镜子从盲丞手中夺去了。 “阎族后小,天赋异禀,有卜晓天地之才,获辅佐人王之力……” 当时那段话很长,啰哩啰嗦的大意就是说盲丞有着成为阎家盲巫的天赋。 年幼的孩子还不知这是不是算得上赞扬,也不知自己是否需要为此沾沾自喜,更不知道另一种命运已经悄无声息地降临在他的身上。 盲丞记得,在那段长篇累牍的宣读末尾,最后的一句话是:“为,以永生长夜幽幽换卜者神能,故,取其昏浊双目以避尘世杂垢染之,赋,其通晓天地熟稔万物之力。” 现在想来那大意应该就是,用刺瞎双眼为代价,让盲丞得到成为盲巫的神力。 如果现在的盲丞能回到当年,一定要对那些人大骂一声“放屁”。 只可惜,万事一过,再无如果。 盲丞就是在那最后一句话说完之后被按在了一块红色的拜墩儿上,两把带着寒光的匕首就这么刺瞎了他的眼睛。 事情发生得太快,很多细节即便是在事后用了十几年的时间来思考和追忆,盲丞也找不出个准确的答案,比如他经常摸着自己脸上那两个肉洞,回忆着匕首的形状,究竟是将自己的眼睛刺成了两个怎样的洞,会不会很难看?因当时人便疼得昏厥过去,他也不知道后来大人们有没有给自己处理过伤口,比如说将形状缝合得比较好看一点。 而且盲丞多年间都在后悔,早知道那是自己最后一次看见自己的脸,他一定要好好记下来的,才不至于像现在一样。 “哎……总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盲丞托腮叹息了一声道:“光是听别人夸我长得好看,可是自己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听盲丞说出这么一句,齐孤鸿也就放心了,知道这瞎子的确是将瞎眼的事情抛诸脑后去了。 “不过,或许你们家族的人这样做也是有原因的。” 齐孤鸿是想安慰盲丞一下,对面的盲丞接下话茬之后,倒是抿着嘴,居然还真是点了点头。 “可能是有点儿道理,比如说,人一瞎啊,心就静了,想的就多了,又比如说,瞎了就会事事小心,凡事都要思来想去,去捋顺其中的关系,总是在算自己下一步是否安全,久而久之自然也就能算出来别人的事情了。” 齐孤鸿点了点头后才想起来盲丞看不到,于是又“嗯”了一声,然后去解开了盲丞的包袱,从里面随手抽出一套衣裳。 “底衣换了吧。” 齐孤鸿说着,不等盲丞回答,已经帮他解开了底衣上的绑带,这瞎子也乖顺,三两下脱掉衣服,齐孤鸿忍不住啧啧一声道:“你未免瘦得也有些过分,不是听说挺能吃的吗?” “其实经常饿,”盲丞砸吧着嘴道:“也不敢多吃,人吃得太多,胃曩大了,胃口就收不住了。” “那就尽管放开吃便是,说不定还能长些个子,唐鬼总不至于养不起你。” “不,不敢吃,”齐孤鸿已经帮盲丞套上了底衣,他双手绑着带子,那动作倒是熟练,嘴上道:“我是总叫饿,就因为餐餐不肯吃太多,所以经常饿。可又是怕哪日会挨饿,真是落魄成了穷人,倒是不至于饿得太厉害。” 齐孤鸿没有说话,若是换做唐鬼,怕是要骂盲丞杞人忧天,或是要嘲讽盲丞既然是巫者,何不给自己算算哪天会饿死,但齐孤鸿没有唐鬼那么刻薄直接,他能理解盲丞的无助和担忧。 正当齐孤鸿沉默的时候,盲丞摸索着想回到床边,齐孤鸿拽着他,将他送到床边坐下,见盲丞伸出修长的手指在小包袱中摸索着拽出一套衣裳,齐孤鸿接过道:“今日想穿这件?” 齐孤鸿正想帮盲丞将衣服穿上,却见盲丞摆摆手道:“不,是给你的。” 将那衣服展开后,齐孤鸿才发现手中的,正是自己当时在山寨中穿的那套盲丞的衣裳,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初唐鬼将这套衣裳从盲丞那儿抢来的时候,盲丞无眼而不可见,偏偏什么东西都想要最好看的,为这套衣裳生生哭得快要断气。 “这……” 盲丞细细地摩挲着衣料,就像当日唐鬼下令让刑三和魏大锤带他离开山寨前,他细细摸着这衣料的时候。 当时盲丞将这衣裳仔细叠好,特意卷紧了,方便放进包袱中,他没有替唐鬼占卜,却料到总有一日还要见到齐孤鸿,他知道唐鬼既然为了齐孤鸿赴死一战,那么,哪怕唐鬼自己都丢了性命,他也一定会保住齐孤鸿的命。 看来,自己的确没有算错。 齐孤鸿望着衣裳,心中阵阵酸涩翻涌,对面的盲丞却笑了。 “我都洗好叠好的,你好生穿着,我知道,咱们都能好好的,好好地离开这鬼地方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五章 意气行言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齐孤鸿从盲丞房里出来的时候,见金寒池就像刚刚的自己一样,正在用一方帕子给休伶擦脸。 只是,在见到齐孤鸿之后,金寒池立马放下了帕子,以至于帕子就落在休伶的脸颊和脖颈中间,他也没有捡起来的意思,尴尬地搓着手。 金寒池的表情很局促,齐孤鸿不懂,不过是帮休伶擦擦脸,是主子关心下人,有什么好觉得丢脸的。 “身份地位,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 保持着自己的高高在上,对下人垂眼俯视,哪怕忍受孤寂也不肯屈尊去接近身边的人……自幼生活在齐家的齐孤鸿觉得金寒池的这种做法很可笑也很可悲。 金寒池被齐孤鸿说得一愣,他当时的举动只是在金家养成的习惯性反应,这才想起站在对面的人是齐孤鸿,所有绷紧了的防范在这一刻也放松了,忍不住笑了一声道:“你不是我,你不懂。” “是,我是不懂,”齐孤鸿冷眼瞥着金寒池,仍旧因为他当时丢下休伶的事情而对金寒池不齿,“我只懂怎么让自己过得好,让对自己好的人过得好。” “好啊……”金寒池摇摇头,“好,有时候也是不好。” 这话听起来好似哑谜,金寒池知道齐孤鸿永远不会明白,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金家,他表面上对休伶越是不好,只是因为他心中越想对休伶好。 罢了,金寒池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与齐孤鸿再做争论,便对齐孤鸿扬了扬下巴指着院落外,“外面的棺材……” 齐孤鸿可以肯定金寒池绝对没有听到刚刚自己和唐鬼的对话,许是他自己惦记着那棺材,便放下心来,淡然地对着金寒池道:“要去找那个苗王伢缅,最好尽快处理了,否则不知天黑了是不是还会闹。” “这倒是和天黑不黑没关系,以我来看,这蛊虫昨晚之所以开始闹了起来,多半是因为唐鬼派那些山匪下去之后触动了什么机关,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金寒池顿了顿道:“唐鬼已经下去了,我们也得尽快下手了。” 在齐孤鸿和金寒池前去找伢缅的时候,唐鬼已经带着守汶深入地下。 黑暗这种东西,如果不是真正自己下去亲身感受的话,光凭着他人的形容,总是难以理解的。 尤其,是对唐鬼来说。 直到回到舍昂,听到了什嫆的解释后,唐鬼才知道自己怕黑的缘由究竟是从何而来。 其实在下地道的时候,唐鬼已经在心中设想了几个有可能的答案。 比如说,或许自己生下来的时候是有着可以与虫子沟通的能力,而在三年前的那一场大火中,什月为了保护他,让他继续在这个世界上平平凡凡普普通通地活下去,直到那时才以鬼师家族的方式剥夺了唐鬼的能力,故而他的双眼才会怕黑。 至于这些可能性,唐鬼已经不想再去探究了,他怕自己想得太远,比如,想到当年自己某次和齐孤鸿在外面玩到夜半,娘亲什月在荒郊野外寻找自己,因双目不见光而摔得头破血流。 那是唐鬼第一次挨打,在那之前之后,他都不知道什月的愤怒是因恐慌,因她对黑暗的畏惧。 唐鬼真是不喜欢欠别人的,他总怕对方太短命,他怕人死了,他想还也还不上,只能被那种愧疚感折磨一生。 思虑之中,唐鬼已经落地。 唐鬼只一条独臂,用来抓着绳索向下滑行已是十分吃力,设想一下,一条胳膊死死攥着绳子,以两条腿撑着墙壁两端……下了几步之后唐鬼已经不耐烦,干脆任由自己一直向下,反正有金寒池向他描述过下面的情况,感觉距离差不多后猛地攥住绳子停下,再有不到一尺的时候,人已经落稳在地上。 反倒是上面的守汶小心翼翼,他的手中拿着火把,这是唐鬼要求的,虽说唐鬼也知道这要求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十分过分,可唐鬼也没办法,在这件事情上他不肯妥协得像个孩子。 毕竟,在对黑暗的恐惧上,他的确像个孩子。 “喂!”眼看着守汶还停留在上方,唐鬼干脆一边拍着墙壁一边喊了一声道:“下来!你亲娘舅在下面接着你呢!跳下来!” 唐鬼不是急躁,他只是不喜欢在没意义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就比如此时。 守汶犹豫了许久,仍旧是不敢将自己这条小命就这么交给唐鬼,只是,就在守汶犹豫着不敢下去的时候,身下却听到了唐鬼的惨叫声。 “啊!蛊虫!” 这一声凄厉的吼声令守汶慌了手脚,他甚至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想的,将火把咬在口中,两只手抓着绳子交替挪动,活像只猴子般迅速地往下蹿着,没几步就落在地上。 守汶跳到地上,人还未站稳便立刻拿着火把向唐鬼所在的方向照了过去,只见地上的确是有几只蛊虫,不过早就已经死了,唯有一只看起来是刚刚被唐鬼踩死的,他这才明白了唐鬼引自己下来的计谋,心中不免有些恼怒,恶狠狠地望着唐鬼道:“这么大的人还撒谎,你丢不丢人?!” “这有什么丢人的?”唐鬼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道:“人啊,不都是越长大越擅长撒谎的吗?” 似乎,还真是。 守汶没好气地将火把递向唐鬼,可唐鬼却没有接住,而是以右手抽出左边腰间的那把圆月弯刀,对着守汶努努嘴道:“我要握刀,否则蛊虫来了谁护着你?” “我不用你护着,”虽然和唐鬼只是短暂地相处了一会儿,但守汶已经断定了唐鬼这耍赖皮的性格,干脆也懒得和他计较,以火把照向四周,寻找着从房檐上跳下去的最佳地点,同时头也不回地对着唐鬼道:“你不伤虫,虫也不会伤你!” 唐鬼听到这话不由得耸了耸肩膀,反正他不是在鬼师家族中长大的,所以他无法理解这种天赋异禀对守汶造成的影响,是啊,他又不会和虫子说话,哪里知道虫子觉得自己的肉适不适合它们的口味? 然而这一身硬气维持的时间并不久,就在守汶手中的火把照到房顶一角的时候,守汶立马惨叫一声,本能地丢下火把便向唐鬼扑了过去。 “那、那……啊!” 守汶大叫着,死死抱住唐鬼的腰身。 随着火把掉在地上,黑暗再一次袭来,唐鬼焦急地便想向那火把过去,然而怀里的守汶死死抱着自己令他根本动弹不得,唐鬼咬着牙,在守汶的脑袋上使劲儿拂了几把,他以为自己是在安慰守汶,哪里知道自己这熊掌般的动作只会让守汶更紧张罢了。 “别怕,”自打当上山匪后就从未安慰过别人的唐鬼此时语态艰涩地低声道:“先把火把捡起来,老子眼睛见不得黑,只要有光,哪怕是死人我都给他打活了!” 唐鬼只是意气行言,谁知便听守汶颤颤巍巍道:“别!那里躺着的就是死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六章 皮囊有别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人活于世,刨去思想的话,真正行走在浮沉中的,不过就是一具皮囊罢了。 可就是这么一具皮囊,对于皮囊本身,对于皮囊身边的人来说,却会生出不同的意义。 比如当唐鬼听说守汶说前面有一具尸体时,害怕是少的,好奇是多的。 死在地下的人,应该是徐鼠的人,他带了那么多人下去,却一个都没能上来,唐鬼心中有些猜想,只是这么多年经历的事情让他已经养成习惯,任何事情在亲眼见到之前,都不能妄自定论。 守汶被吓得不轻,少年老成的男孩儿此时终于有了些孩子的样子,死死地抱着唐鬼的腰间,躲在他的身后,只露出两只眼睛打量着对面的情况,生怕那死尸会突然奔着自己冲过来似的。 唐鬼艰难地挪动着步子,守汶几乎是被唐鬼拖着往前走。 光亮就在前面的地上,唐鬼生怕那火把会熄灭,他可是没有力气再爬上去取火了,走了两步连忙蹲下身子捡起火把,将火把硬是塞给了背后的守汶,蛮不客气地吓唬着他道:“你拿好了,若是掉在地上,等那死尸跳起来要抓你,我可招架不了!” 守汶被吓得浑身好似树叶似的哆嗦不停,手却死死攥着火把,丝毫不肯松懈。 唐鬼这才放心地将圆月弯刀横在身前,微微弓着腿,一步步地向那死尸所在的角落靠过去,同时对着背后的守汶道:“火把再往前一点儿,我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 死尸,的确如守汶所说就是尸体,唐鬼认不出那人的脸,而且那张脸早已被蛊虫啃噬得根本看不清楚容貌,凭衣着打扮来判断,的确是徐鼠的人。 看样子是全军覆灭了。 这具死尸并未让唐鬼生出太多的感慨,他当初让徐鼠带人下来的时候就对此早有预料,他就是知道那唐鬼不是什么善茬儿,才故意让那厮带人下去,即便死了,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对于唐鬼来说,这具尸体存在的意义,更多是在提醒唐鬼,下面危险。 相对而言,同样是尸体,侬勃的尸体对于侬勃的妻子来说,却有着另外的意义。 侬勃的妻子清楚地知道丈夫已死,留下来的只是一具很快便会腐烂、很快便会消失在世上的皮囊,她明知道那具尸体哪怕万年不腐,也不会再重新活过来,但她的心中却终究仍有不舍,故而当听齐孤鸿说要快快将侬勃的尸体烧掉时,侬勃的妻子立刻好似疯了一般冲向齐孤鸿。 “不行!不行!谁都不能动他!” 侬勃的妻子哭声惨烈,那声音在场子上方环绕回响,可除此之外,再听不到其他声音。 不管是日日相见的邻里、侬勃的兄弟亲朋、还是发誓要保护他们的伢缅,任何人都没有为她发声。 他们的沉默,在他们和侬勃的妻子中间画出了一条无形的线,将他们分隔在两边。 侬勃的妻子突然屏息,她明白了,没有人会站在自己这边,她明白根本没有人打算帮自己。 所有人都在躲避着她的视线,不敢与她直视,生怕她会嘶吼着问自己,你们当初说过的话,那些兄弟之情手足之义可是都以当菜下酒。 这片沉默令侬勃的妻子绝望,她哆哆嗦嗦地站起身,一步步地往后退着,伢缅见她起身,终于抬起头来与她对视,深吸了口气正要开口,却见侬勃的妻子已经转身就跑。 伢缅正想叫住她,却见她狂奔的方向正是往察戈家,伢缅登时心说不好,只是还不等他发号施令,齐孤鸿已经率先想到这一点,立马大吼一声道:“不好!拦住她!不能让她开棺!要出人命的!” 齐孤鸿一边说一边跑了出去,苗人听不懂汉话,却能通过齐孤鸿的紧张语气意识到事情非比寻常,一个个也如离弦的箭一般跟了出去。 一条又一条或是宽敞或是逼仄的小巷中,数个精壮的年轻男人追逐着侬勃的妻子,只见她脚步踉跄跌跌撞撞,盘起的发辫也早已散落下来,如逃命一般在巷子中不要命地狂奔着。 她就是在奔命,她的丈夫就是她的命,他都已经死了,她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别人让他九泉之下全尸不保。 人在做每件事情的时候,都会分一个“想”和“不想”,不想吃饭,就觉得什么都不好吃,不想干活儿,就觉得全身没劲儿,力气也好能力也罢,都是由这个“想”和“不想”来操控。 此时侬勃的老婆就只有一个想法,也正是这个想法令她浑身是劲儿,即便是一群大男人在后面喘着上气不接下气,却仍旧是没能追上侬勃的老婆。 齐孤鸿跑在队伍的最前方,眼睁睁地看着侬勃的老婆冲到了棺材旁边,她的两只手已经抓住了棺材盖,因那棺盖太重,两只瘦弱的手上白骨清晰可见。 “别过来!”侬勃的老婆声音尖锐,那一声喊得撕心裂肺,“你们要是敢动他的尸首,我就和他一起死,反正眼不见为净,我去九泉之下陪他,反正是要被你们一把火烧得灰飞烟灭,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就这么去了……” 侬勃和老婆的感情,大家有目共睹,此时听到她这么喊着,心中也是真真儿的心酸,苗民们还不明白齐孤鸿为什么一定要让他们将棺材烧了,此时目光齐刷刷地望向齐孤鸿,想看看事情还有没有得商量。 齐孤鸿听不懂侬勃的老婆在喊着什么,他心里咯噔一声,眼看这事情今天不好处理,于是也没工夫理会苗民们的目光,转头望向了伢缅急切道:“拦着她!棺材里都是地下的蛊虫,若真是放出来的话,怕是一个都跑不掉!” 伢缅立刻叫了一声,指挥苗民有所行动,但也正是这一声吓到了侬勃的老婆,就看到她两边肩膀高耸,以腕子死死撑着棺盖用力向前一推。 随着“嘭”的一声巨响,棺盖已然落地,侬勃的老婆随后就要往棺材里面爬去。 “他们要让你在地下都不得安宁,你等我,我这就……这、这……啊!” 当侬勃的老婆看清楚棺材内的情况后,惨叫声中的悲凉立马转变成了惊惧。 齐孤鸿和金寒池忍不住对视一眼。 这下麻烦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七章 独辟捷径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角落里那具尸体的面皮被蛊虫啃食得坑坑洼洼,已经难以辨别出容貌,而残留在脸上的蛊涎更是连带着将骨头和肌肉都腐蚀了,整张脸满目疮痍,就好像被炸药炸过的地面一般。 唐鬼立刻转身,挡住了守汶的视线,对着孩子轻声道:“往前走,别管这东西,他是被蛊虫咬死的,你不是能操控虫子么?有什么好怕的?” 听说那人是被蛊虫咬死的,守汶立刻就不怕了,倒不是因唐鬼所说的原因不再畏惧,而是心底的畏惧已经被恨意所取代。 虫是不会擅自伤人的,守汶立刻认定那人必然是自食恶果。 死得活该,既不值怜悯,更不值畏惧。 唐克见守汶有些紧张,便对他打趣,说这下面是虫子的天下。 “你不是说虫子和你是亲哥们儿么,那感情好,你这是回老家了。” 守汶嘴上没说话,平日里见到的正经人多了,唐鬼这种不正经的性格让他这个孩子都有点儿鄙夷,实在不觉得这家伙哪里有什么资格给自己做舅舅。 两人一路往前走着,在地上接连见到好几具横七竖八的死尸。 地上仍有蛊虫时不时经过,好在有守汶在,只听他发出一阵诡异古怪的声音后,那些蛊虫立马如潮水般散去,地面上就仅剩那些被蛊虫咬死的尸体。 而死尸汇聚最多的地方,就是在那座宅院前。 什嫆和金寒池曾对唐鬼说过,这里是他的“家”,是他爹唐芒和他娘什月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向往和抵抗纠缠在一起,当唐鬼真正来到那座宅院门口时,两种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缠杂在一起,令他的脚步不得以地放缓下来。 唐鬼知道自己不得不进去,他只是想定一定心神,让自己平静下来,至少平静到不至于在一个孩子面前情绪崩溃。 人对于自己的人生,有着太多的不可左右。 从唐忌夜在学堂念书时,他就明白了这一点,即便自己再怎么努力,功课再怎么优秀,人生也不会因此而变得顺遂起来,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在让他尽力变得乖顺的同时,也会让他变成一个懦弱的人,老天爷从不介意欺负老实人,不肯放弃这种可以愚弄他们的机会。 低下头,就是给人于自己之上任人欺凌的机会。 这一点是在乖顺的唐忌夜变成无法无天的唐鬼之后得出的经验和道理。 人改不了命,就要改变苍天。 否则一味任由上天摆布,只会让自己的生活如雨中浮萍般飘摇悲惨。 就像此时,唐鬼望着这处处透着温情的宅院,望着植在墙边的一排干枯花枝,望着贴在墙上的褪色纸花,望着挂在墙角的几只纸鸢,这些琐碎的事物都在告诉着唐鬼,他娘和他爹当年是如何温馨幸福。 若是以前的唐忌夜,看到此景恐怕会崩溃大哭,恐怕会不停联想如若当年的天伦之乐就那么延续下去自己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恐怕会仰天探问、会愤怒地想要向苍天讨个公平,问问上苍为何偏要剥夺他普通而平凡的生活。 但是现在,唐鬼不会这样做了,难过是有的,但除了难过之外,他要想的更多。 老天不肯给的,不要也罢,他唐鬼要的,是更多更好的。 唐鬼深吸了口气,明确了这一点之后,人已经站在了屋子里,他左右扫视了一圈儿,明知道自己这一次走了之后恐怕再也没有机会回来,可唐鬼还是断了自己想去重温回想当年爹娘新婚生活的念想,他不愿想,过去的事情干脆一刀砍断,不能任由那些过去的记忆好似冤魂恶鬼一般缠住自己的双腿,令他迈不开步子。 侧面房中地上一片凌乱,唐鬼带着守汶进门,故意不去看向身旁的那张婴儿床,唐鬼知道那原本是爹娘当初为他安排的那种美好而平静的生活,只可惜,那种生活被深埋地下,永不得见光。 唐鬼命守汶将火把举高,借着火光使劲儿眯着眼睛环视一周后,唐鬼终于看到了徐鼠。 徐鼠的身子一动不动地挂在房梁上,手还死死抱着房梁,但是双腿无力地垂着,好似凝固了一般。 唐鬼根本无需上前查看徐鼠死活,凭着他此时的姿势已经能感觉到浓重的死亡气息。 “你在地上站好了,”唐鬼沉吟一声,将弯刀挂在左腰间,犹豫了一下之后,他又摘下了右边的佩刀递给守汶,“拿着,顾好你自己个儿。” “你……”让守汶喊舅舅,他实在是叫不出口,憋了半晌,眼看着唐鬼用膝盖顶着地上凌乱的箱子,将箱子推到了房梁下面,守汶忙道:“要不我去看看吧,我手脚方便些。” “就凭你?”唐鬼冷笑着瞥了守汶一眼,哼了一声道:“得了,怕你摔死!” 话音未落,唐鬼弓身蹲下后双腿猛地发力,人就已经跳到了木箱上,随后抓住徐鼠的腰带猛地一蹿,只见他腰身发力,两条腿平着举向身前。 守汶眼看着唐鬼的双腿前后荡了几下之后,双腿猛地发力,手也松开了徐鼠的腰带,整个人竟然倒挂金钩地翻了过去,两只脚死死勾住了房梁。 接下来,唐鬼又一次用力扬起上身,一只独臂抱住房梁,人一翻身便已经爬到了横梁上。 等唐鬼再低头去看,就发现守汶此时已经长大了嘴巴,一脸震惊地望着唐鬼,刚刚那一系列动作发生得实在太快,他甚至都还没能看清,此刻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想不起来独臂的唐鬼是如何身手灵活地爬上了房梁。 唐鬼洋洋得意地瞥了守汶一眼后,转头看向身旁的徐鼠。 一人一尸之间距离不到半米远,如果可以的话,唐鬼是实在不想去看徐鼠的那张脸,且不说别的,在蛊虫的啃食撕咬之后,徐鼠那张本来就卖相欠佳的脸现在实在丑得夸张,唐鬼撇撇嘴,将视线转向了徐鼠的手中。 徐鼠两条胳膊抱着横梁,手中还攥着一样东西,想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守财奴,宁可去死也不肯放下手里的宝贝,唐鬼啧啧有声,心说这唐鬼死得不冤。 仔细看了一眼后,唐鬼认出徐鼠手中攥着的是一块瓦片,看起来其貌不扬,除了上面的花纹之外不觉得还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是,唐鬼知道不管是徐鼠还是金寒池,都是为这东西或死或伤。 不管是因欲望还是执念,都只能说是活该。 唐鬼伸手抓住瓦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仍旧没能将那瓦片从徐鼠的手中拽出来,唐鬼干脆发了狠,抽出一把弯刀对着徐鼠的手腕狠狠劈砍下去。 经章杳一战后,唐鬼始终没有找到磨刀的机会,虽然有些吃力,但是在几次发力后,终究是砍断了徐鼠的手腕,唐鬼收刀,攥着徐鼠一只断手,纵身便从房梁上跳了下去。 守汶被唐鬼手中的断手吓了一跳,连连往后退了两步,唐鬼翻了个白眼,让守汶脱掉外套,将断手裹在其中揣入怀里,整个过程中,守汶都紧皱着眉头。 “怎么着?看你那一脸嫌弃,”唐鬼撇撇嘴道:“你可知多少人为了这东西连命都不要了?” 守汶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他吞了口口水道:“那,东西拿到了,事情也就办完了?” “当然,”当初金寒池和徐鼠损兵折将甚至丢了性命却都惨遭失手,而因守汶的本领,眼下东西就这么轻轻松松到了自己的手里,就连唐鬼也觉得事情简直轻松得不像话,甚至还不免有些失落,耸耸肩道:“没办法,本事太大,想找点儿刺激都难。走,上去了。” 唐鬼没有再回头,转身向院落外走去。 然而就在两人刚来到村寨中的大路上时,一阵啸声突然自地上传来,在整个地下山洞之中撞击回响。 那声音令唐鬼很是不舒服,他转过头去正想问守汶这是什么声音,却见守汶的脸色惨白。 “不、不对……是虫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八章 燃棺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侬勃面容俊朗,与山寨中的小伙子相比,他的容貌不是一星半点儿的英俊。 妻子记得,当初自己与侬勃在篝火会上相识的时候是深夜,看不大清侬勃的容貌,只觉得这人谈吐有趣,实在令人心动,等后来在晴天白日下见了他,心中还隐隐有些担忧,生怕这么俊朗的男人恐怕会瞧不上自己。 可这张俊朗的脸从成亲那日起,就一直陪伴着自己,直到天人永隔…… 只是此时此刻,侬勃的妻子看着棺材里的那张脸,简直不敢相信棺材里的人是自己的丈夫侬勃。 那张脸上千疮百孔,白皙平滑的皮肤上尽是鸽子蛋大小的空洞,血已凝成血痂,一个个孔洞漆黑,分布在整张脸上,早已找不到眼睛鼻子,有些地方露出森森白骨。 不光是脸,侬勃的整个身子都布满了这样的洞,侬勃的妻子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她不知道究竟是谁用了什么样的工具什么样的方法,才能将自己的丈夫弄成这样! 侬勃的妻子被吓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觉得浑身的血好像都凉了似的。 在这阵惊愕之中,侬勃的尸体下面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紧跟着,侬勃的妻子眼睁睁看到侬勃的脖子上有什么东西动了动。 那动作非常明显,就是什么东西在皮肉下面蠕动,还不等侬勃的妻子反应过来,只见侬勃惨白发青的皮肉被撑得鼓起,有东西正想从里面挣扎出来。 皮肉发出一声很轻的声音,差不多是“噗”的一声,然后一条蛊虫已经从侬勃的脖子里面钻出来。 壁虎模样的蛊虫身上还沾着血挂着肉丝,迅速地从侬勃的皮肉下钻出来后,皮肉上便出现一个深深的血洞。 此时侬勃的妻子已经明白了丈夫身上那么多血洞的由来,所有的恐惧冲破喉咙化作一声惨叫,她顿时感觉身子发软,本想推开棺材倒退两步,然而双腿早已经不听使唤,她身子一歪便往棺材里面去了! 齐孤鸿和金寒池在看到侬勃妻子推开棺材的时候立马冲上前去,齐孤鸿眼疾手快地赶在她整个人都摔进棺材里之前一把抱住了她的腰身,将她从棺材里拽了出来。 趁着齐孤鸿将侬勃妻子拖出来的时候,金寒池已经抽出了配在腰间的乌金蛊血杵,对着一只横飞出来的蛊虫狠狠地劈砍下去,尖锐的蛊血杵尖端刺穿了蛊虫的身体,只见蛊虫在蛊血杵上用力地扭动着身子,蛊涎顺着蛊血杵滴滴答答落在侬勃身上。 棺材中本来只有侬勃的尸体,所有的蛊虫早已经钻进他身体里啃噬血肉,此时蛊血杵上那只蛊虫的挣扎已经逐渐减弱,在将死之前,这蛊虫一边扭动,一边发出了一阵尖锐的啸声。 齐孤鸿没有守汶的本事,可他虽然听不懂虫语,却曾听守汶发出过类似的声音,音调和频率有所不同,但是足以让齐孤鸿肯定这蛊虫一定是在传达什么信息。 这若是人的话,临死之前会想说什么? 当然是复仇! 这一答案亮在齐孤鸿的脑袋里时,他对着伢缅等人大吼一声道:“快来帮忙!” 伢缅率先反应过来,立马冲上前和齐孤鸿一起手忙脚乱地盖上棺材。 几只蛊虫趁着这间隙从棺材里钻出来,多半被金寒池解决掉了,他知道这些蛊虫的厉害,将钻出来的蛊虫一一斩杀之后立马跳上棺材,以身体压住颤抖不止的棺材盖儿,以阻止下面的蛊虫逃出棺材。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齐孤鸿用胳膊肘儿压着棺材盖儿,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上面,对着伢缅焦急地吼了一声道:“赶紧点火!” 虫怕火,蛊虫应该也是如此,反正这是唐鬼交代下来的。 齐孤鸿这一声大吼让伢缅也回过神来,叽里呱啦地对着不远处的苗民们指挥起来。 苗民们手忙脚乱地在巷子中跑着,就近地到附近几家院子里抱来了柴火,更有人干脆爬到旁边一颗大树上,抱着主干踹断树枝,就看树叶枝杈纷纷落下,盖在棺材上。 不知是谁打燃了火石,火势既起,又有人抱着一只酒坛跑来,直接将酒坛砸碎在棺材上,火势立刻冲天而不可收拾。 烈日灼烧,火势炙人,齐孤鸿被浓烟呛得连连咳嗽,他拽着袖子擦着汗,眼看着棺材被笼罩在大火之中,火舌仿佛在棺材上跳舞,虽然时不时还能听到棺材里的蛊虫发出鸣声,但是可以肯定那些蛊虫必然是跑不出来,这让齐孤鸿终于稍稍松了口气。 众人围观大火,齐孤鸿则转头寻找着侬勃妻子的下落,只见她此时已经退到了一堵墙旁边,人坐在地上,身子贴着墙,头发披散下来,她望着大火,竟然“咯咯”笑了起来。 “不是的……那不是的……不是我的侬勃……” 齐孤鸿听着她正在絮絮叨叨着什么自己听不懂的呢喃声,从那涣散的目光来看,齐孤鸿知道,这女人是疯了。 一种奇怪的情绪让齐孤鸿忍不住叹了一声。 疯啊,疯了或许也好,齐孤鸿记得齐家门徒中也有个疯疯癫癫的,别人都笑他是个疯儿,也有人替他感到惋惜,但是齐孤鸿却觉得奇怪,这有什么好惋惜的? 正常人看不出疯子在想什么,他们只觉得疯子与常人不同,可疯子整天喜笑颜开浪荡不羁,那是一种真正的放松和自由,从这个角度来说,嘻嘻哈哈的疯子不是比愁眉不展的正常人幸福得多? 至少对于侬勃的妻子来说,或许,唯有疯了,她就不用面对丈夫的死了。 应该会让她轻松许多。 齐孤鸿这样想着的时候,金寒池已经到了齐孤鸿的身边,他也是烟尘加身,那张脸上都是树枝燃烧后的黑灰,令那张脸上黑的黑、白的白,泾渭分明。 金寒池喘着粗气,在齐孤鸿耳边低声道:“我听刚刚那声音不对劲儿,要不要我们下去帮帮忙?” “不用。” 齐孤鸿回答这问题的时候没有丝毫的犹豫。 他知道地下的唐鬼或许真的需要自己帮忙,但齐孤鸿更清楚,自己若真是想要帮唐鬼的话,不如还是留在地上帮他盯着金寒池这家伙,让金寒池下去,恐怕会给唐鬼惹来更大的麻烦,自己更是不会将金寒池和盲丞两人留在地上,给金寒池一个可乘之机。 金寒池觉得唐鬼需要帮忙,是因为他不知道唐鬼的本领,但齐孤鸿知道,他亲眼见过,也相信唐鬼。 更何况,瞎子刚刚才说过,唐鬼不会死,他会带他们离开这里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九章 麻绳的哀鸣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窸窣声响起的瞬间,唐鬼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眼看着身旁的守汶好像受到了什么惊吓似的,唐鬼皱着眉头,推了推守汶道:“哎?怎么……” “虫……是它们在说话……它们……” “它们说什么?” 唐鬼凝望着守汶,等着他给自己一个答案,这便看到守汶脸色惨白,双唇颤抖着,缓缓转头望向唐鬼,一字一顿道…… “杀人!” 是的,守汶耳中能听到的,都是虫子的叫嚣声,它们正在嘶吼着,跑动着,它们在奔走相告,告诉所有的同类。 去杀人,杀那些两条腿走在地上的人,杀了他们,是他们在动手杀了它们的同类。 唐鬼皱了皱眉头,疑惑地轻声问道:“杀人?你不是能操控虫子吗?不能叫它们……” 唐鬼是想到了之前在地上发生的事情,以为只要交给守汶来处理便是,反正他能让那些虫子平静下来,然而守汶根本没有功夫对唐鬼解释人和虫子的关系,他没有时间告诉唐鬼,自己只是能和虫子沟通,但那仅仅只是沟通,而绝非操控。 守汶和虫子之间,是互相帮助的关系,而绝非一方控制另一方的关系。 此时守汶听到蛊虫们正在叫嚣,有人杀了虫子,要将它们赶尽杀绝,所以必须要反抗了…… 或许是因为守汶拿虫子当朋友一样,所以根本没有常人那种将虫子视之十分渺小的意识,他知道,虫子发威的时候,其可怕程度与人不相上下。 “别问了!”守汶焦急地对着唐鬼大吼一声道:“不想死就赶紧跑!” 其实不需要守汶说什么,唐鬼也已经明白了这一点,他的视力不好,眼看着一大片黑色的“海浪”沿着地面向他们翻卷着逼近过来,唐鬼拽着守汶的胳膊便向他们来时的方向狂奔过去。 背后是一片窸窸窣窣的声音,让唐鬼觉得脊背发麻,都说恐惧往往来自于未知,但此刻唐鬼的恐惧却是因为他对那声音十分熟悉。 自从那场大火之后,自从什月死后,自从唐鬼在黑暗中失去视力后,他经常能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 嘶嘶,吱吱,呜呜…… 唐鬼起初以为那声音是大火中木梁燃烧的声音被他记了下来,后来才发现那并不是。 思量许久后,唐鬼发现那是冤魂的哭声。 那些声音会在黑暗之时在唐鬼身边响起,环绕在他的周身,好像海浪要将他覆盖其中,那些冤魂就一直跟在唐鬼身边,伺机而动,每到黑暗降临时便肆无忌惮地在唐鬼身边叫嚣。 如同此刻。 唐鬼的喉咙发紧,口腔之中异常干燥,令他整个人都变得焦急起来,恨不得自己能插上翅膀马上离开这合格地方。 那声音在背后穷追不舍,令唐鬼觉得不管怎么跑都不够快,太慢了,还是太慢了…… 当唐鬼拉着守汶奔到那座房屋下面的时候,双腿早已经如灌了铅般动弹不得,他将弯刀的刀柄咬在嘴里,腾出一只手抓住了守汶的领子,猛地一把将他甩到了房上去。 守汶人刚站稳,立马转头去向唐鬼伸出双手,虽说他知道唐鬼身手灵活得根本不需要自己帮忙,然而心里却始终是放心不下。 唐鬼深吸了口气,尽管脑袋已经几乎快要被憋炸了,但现在还不是松气的时候,他一把抓住房檐,憋住了全身的气力。 然而就在唐鬼正打算纵身跃起的时候,背后响起的一个声音令他的动作停了下来。 “救我……” 声音干哑而微弱,就好像是抽动风箱发出的声音一般。 那声音只是令唐鬼短暂地停顿片刻,然后便打算继续跳上房顶。 唐鬼的想法很简单,毕竟那是徐鼠的人,留在人间也是祸患,就算唐鬼肯承认自己心中多少还残存着一些善念,也绝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冒险去救那种穷凶极恶之人。 生命本身就是有价值的,古人有云,人之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那种游手好闲霍乱人间之人的性命,在唐鬼看来一文不值。 然而当唐鬼再一次运气的时候,那声音又响了。 “谁来救救我……” 这一次声音更大了一些,也更为清晰了,唐鬼突然发现那竟然是个孩子的声音,不由得浑身一震。 难不成说是谁家的孩子误打误撞进了这下面? 唐鬼此时来不及思考太多,也并未发现那孩子操着的是一口汉话而非苗语,他想都不想便转身直奔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去了。 声音是从唐鬼背后的一片房屋中响起的,唐鬼对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吼了一声道:“你在哪儿?” 说话间,唐鬼已经冲入了那荒废的院落中,只见墙边摆着一架梯子,同时,孩子的声音在他头顶处洒落下来,“上面……” 唐鬼手脚并用爬上楼梯,时不时能感觉到一两只蛊虫爬到他的身上,唐鬼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仗着自己皮糙肉厚,人已经爬上屋顶。 其实直到此刻,唐鬼还并不能确认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他的双眼在黑暗之中根本什么都看不见,他完全是寻着本能找到了缩在屋顶一角的小不点儿,将尚有一丝气息的小不点儿背在背上,然后飞身自房檐上跳下。 守汶焦急地举着火把,眼看着唐鬼狂奔而来,时不时还有蛊虫从他身上掉落,守汶又急又气,正想问唐鬼时不时想死,突然跑去了哪里,只是所有的问题还未来得及开口,守汶便看到了唐鬼背后的男孩儿。 “搭把手!” 唐鬼冲到了屋檐下面,顶着背上的小不点儿,守汶连忙从房顶上探出半个身子,将小不点儿拽上房。 整个过程中,守汶都惊愕不已,他万万没想到唐鬼这么个凶神恶煞的家伙,居然也会为了救人如此冒险,简直不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 可也就是唐鬼的这种举动感染了守汶,让他觉得好像浑身都是力气似的,接过小不点儿后,也顾不上背后的唐鬼,半拖半拽地扛着小不点儿向他们下来的那个洞口去了。 等守汶带着小不点儿抵达洞口的时候,唐鬼也已经追了上来,他先是将小不点儿背在背上,同时蹲了下来,努嘴指着自己的肩头,对着守汶急切道:“上去!” “什么?” “别废话!抓紧时间!” 说这话的时候,仍有蛊虫试图爬上唐鬼的肩头,他的声音已经变了调,急切之中有些恼怒,守汶连忙抓着绳子一头,踩着唐鬼的肩膀爬上他的肩头,只觉得身下的唐鬼低沉地吼了一声,同时猛地起身将守汶顶出去一米多高。 “上!” 守汶立刻手脚并用地向上爬去,刚上去没几米,手中的绳子一紧,是唐鬼背着小不点儿也爬上来了。 此时的守汶已经什么都不敢想,全凭着求生的本能向上爬去。 然而刚爬了没几步,守汶却感觉到了一个细微的声音。 是感觉,不是听,因为那声音是从他的双手中传来的,准确来说,是他双手中的绳子。 守汶听到了麻绳的哀鸣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章 中岛菡子的信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如果想要的太多,到头来反倒是会失去一切的……” 齐孤鸿记得,小时候的唐忌夜很喜欢说大道理,那时候的他少年老成,明明年纪轻轻,却总好像是个老头子一样。 那是他们多大的时候来着?应该是刚过十岁吧,齐孤鸿拉着他到镇子外的树林里摘野果子,山果太多,齐孤鸿干脆脱下长衫,以长衫兜着果子。 就是在那个时候,唐忌夜说了那么句话。 齐孤鸿自然是不理会的,在他人生中经历过的为数不多的坎坷还不足以让齐孤鸿明白如唐忌夜一般多的大道理,他只顾着不停将野果往长衫里面堆着。 两人分别拽着长衫的两端,提着沉甸甸的野果往镇子上走,齐孤鸿对着唐忌夜洋洋自得道:“怕什么?你看,这么多的果子,咱不是一样带回去了……” 就在齐孤鸿刚说完这话的时候,便听到“嗤啦”一声,手中的长衫已经从中间破成了两片,野果骨碌骨碌滚落在地上,一个个离他们越来越远。 唐忌夜始终没说话,脸上既没有马后炮的得意,也没有对齐孤鸿的责怪,他只是望着地上的野果,惋惜地摇摇头,而后从地上捡起两枚果子在身上擦了擦后递给齐孤鸿一个 。 “你看,其实我们有这两个就够了,我们也只要这两个就够了的。” 到头来,他们也只拥有了他们只能拥有的两个果子,唐忌夜的话,令齐孤鸿不免感到有些愧疚。 齐孤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起了这件事情,当年唐忌夜的话让齐孤鸿短暂愣神,对面响起金寒池一声响指的脆响后,他才好似打盹儿的人被惊醒一般,猛地抬起头来望着对面的金寒池。 “说到哪儿了?” 为了避免棺材的火势烧了周围的房子,伢缅已经想办法处理了外面的棺材,此时山寨中的年轻老少半是在场子中帮忙,半是围在场子周围看热闹,总之不管如何,人都走了,察戈家的院落附近也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齐孤鸿和金寒池相对坐在院落中,盲丞在后院,不知道在做什么,总之没有半点儿声音。 说到哪儿了?这问题让金寒池感到好笑,他摇摇头望着齐孤鸿道:“不是你想问我问题么?怎么?又不想问了?” 哦,对,是自己想问他问题来着,齐孤鸿感到有些尴尬,不知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走神,而且是想到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只是隐约之中,他总有种不祥的预感,觉得好像要出事儿了,是这种预感令他坐立难安。 齐孤鸿抓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水,人这才稍稍冷静下来,他望着坐在对面的金寒池,重新捋顺了自己的思路后,这便对着金寒池轻声道:“你说你能帮我对付章杳,为什么?” “别的你又不稀罕,”金寒池耸了耸肩,他何尝不想给齐孤鸿一大笔钱就算了来着?要知道,他可是再三思考过后,才觉得对付章杳这个条件最合齐孤鸿的胃口,“你该谢我刚好给了你最想要的东西才对吧?” 谢?齐孤鸿觉得要让自己对金寒池说这话怕是难了。 之前唐鬼曾说过金寒池现在不能撒谎,齐孤鸿已经联想到可能是跟中了什么蛊虫有关系,到底是什么蛊,他不知道也不好奇,他最关心的是这种蛊能让金寒池诚实多久,他要赶在这个时效期限之前,问出自己想问的问题。 “我是说,你有什么样的把握,保证你一定能对付得了章杳?” “我没有把握。” 金寒池这一句说的是实话,章杳的情况到底如何,就连他金寒池也只是有个一知半解,真要让他拍着胸脯说自己一定能对付得了章杳……哈,那就无关乎虚伪或是谎言,而是愚蠢的问题了。 “我之所以提出这么个条件,是因为我觉得这对你我而言都有好处,”金寒池这话说得很慢,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之后的答案,“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非要说章杳么?这个,当然是因为我也想对付他啊!” 金寒池说到这里突然对着齐孤鸿一笑,正巧阳光落在他的脸上,衬得这笑容看起来光明灿烂一尘不染,就像个爽朗纯净的孩子般。 越是这样,就越让齐孤鸿感到危险。 “我啊,”金寒池摆弄着手中的茶杯道:“我好像该娶叶君霖……怎么说呢,我也没想好。但是章杳也想娶她,这就不好了,我还没说不要的东西,不能就这么被别人拿走啊,不然万一哪天我突然很想要,怎么办?” 这话,让齐孤鸿觉得想骂人。 齐孤鸿不懂,不懂金寒池为什么能轻描淡写地说出这种话,就好像一个女人,一场婚姻,一段人生,对于金寒池来说就像买菜一样稀松平常,可以要,也可以不要。 关于自己未来的妻子和婚姻,齐孤鸿非常郑重,或许也有家庭影响的原因,齐家旁系中,三妻四妾比比皆是,但齐孤鸿的父亲齐以一辈子就只娶了一个女人,爷爷齐秉医亦是如此,大概因为这种原因,齐孤鸿才会对感情如此执着。 至于其他,大概就是因在国外念书时受到的影响,他看得太多了,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过了,每日在一起饮酒厮混的男女,每日给家乡未婚妻写信的男生,在妻子葬礼上哭得撕心裂肺而后转天便续弦的老教授。 这些那些如此这般,齐孤鸿都见过,正因都见过,他才更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其实在齐孤鸿留学的时候,也有过一个令他心动的人,但因种种原因,齐孤鸿知道他们之间终究不可能有交集,故而无论女孩如何炙热地追求、守候在齐孤鸿身边,他最终也只是逃避远离女孩儿,最终断了音信。 直到现在,在齐孤鸿为数不多的行李里,还保存着一封信,是他回国前,女孩托人交给她的。 信的署名是中岛菡子,菡子,中岛鸿枝的妹妹。 齐孤鸿深吸了口气,当梳着一头短发齐刘海的中岛菡子的形象出现在脑海中时,齐孤鸿本能地抗拒着那段记忆,不肯让自己继续想下去,他甩了甩头发,看向对面的金寒池,声音中有三分疑惑和七分指责。 “你到底把感情当成什么东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一章 另寻生路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把感情当做什么?金寒池搔了搔头发,与其问他把感情当成了什么,倒不如问问他感情到底是什么。 这种问题,连金寒池自己都想不明白。 叶君霖在金寒池的心中究竟是一个什么形象呢,金寒池想不明白,他只知道,那个女人大概是自己需要的,其他的,似乎都不重要。 或许齐孤鸿想知道的是,为什么金寒池和叶君霖相爱相杀,明明可以和她打到天翻地覆,却又可以坦然地说什么要娶她为妻。 这个问题,金寒池倒是可以回答,因为他对叶君霖非常好奇。 那种态度就好像是一个小男孩儿看到一只没见过的虫子,所以会上前去戳戳看看,搞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也是正常的。 婚姻嘛,和谁结婚不是婚姻呢? 只是,金寒池的脸上越是这样轻描淡写的表情,对面的齐孤鸿便更加窝火,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声道:“这么说来,你是罕见的情圣咯?那你对她呢?可以让她为你送死,又怕她会死,你……” “跟你没关系。” 金寒池的声音突然强硬起来,他并非生气或是如何,他只是不想在此时此刻听到任何人和他讨论休伶的事情。 “你听好了,你想对付章杳,我也想,而你大可不必想要知道我这样做的原因,你只需要知道你要还是不要,要就合作,不要就分道扬镳,至于我这么做的原因,和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齐孤鸿深吸了口气,望着对面的金寒池,一时间拿他没了办法,正当这时,齐孤鸿听到房里传来了一阵轻轻哼唱着小曲的声音。 “我只道是运兵如神,仅因将军无心……” 盲丞唱着西皮流水,阵阵声音正落在齐孤鸿的心头,他明白盲丞的意思。 其实就在齐孤鸿发觉自己根本拿金寒池没办法的时候,他也曾经想过,如果此时对付金寒池的人是唐鬼,他会怎么做。 自己最了解的人是唐忌夜而非唐鬼,想要揣测唐鬼的想法,或许的确是盲丞更在行。 是的,运兵如神之人,往往是无心之人,盲丞在暗示齐孤鸿,他不用关心金寒池如何看待休伶,更不用关心金寒池的目的——简单来说,如果此时站在这里的人是唐鬼的话,他根本不会问什么,他只需要确定自己能够得到的利益。 这就是唐鬼能活得大刀阔斧简单干脆的原因。 齐孤鸿深吸了口气不再与金寒池纠缠,他望着天边,日头已经开始偏西,盲丞要嚷嚷着要东西吃了,这唐鬼却没有丝毫要回来的迹象,反倒是金寒池觉得自己的眼皮跳得越发厉害了。 唐鬼重重摔在地上的时候,浑身的骨头架子几乎都要散了,他这时候根本顾不上去想齐孤鸿在想什么,只想知道自己这幅皮囊是不是被自己折腾得有些太过了。 其实在即将摔在地上的时候,不,准确来说是刚感觉到自己在坠落的时候,唐鬼脑海之中第一个念头便是将背后的小不点儿扔到一边,那孩子本是被他背在背上,也算唐鬼有心,知道生怕自己摔下去的时候压到那孩子,可唐鬼是这样想,反倒是被守汶摔下来,正落在唐鬼身上。 沉闷的疼痛令唐鬼一时半会儿动弹不得,守汶连忙翻身从地上爬起来,使劲儿地抱着唐鬼的身子,勉强将他从地上拖起来。 “舅!”守汶也没有多想什么,只是本能地叫了这么一声,好像与之前相比,这个字不是那么难以开口了,至少守汶发现这个长得凶神恶煞的男人,其实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蛮横冷酷,也便像关心个正常的普通人一样关心起他来,“你没事儿吧!” 唐鬼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哼声,似乎是想要表现不屑,可是那声音却实在做不到那般从容,想要骂人都觉得吃力,由此便可看出唐鬼此时的状况。 “舅……”守汶看了看唐鬼又看了看气若游丝的小不点儿,最终抬起头来,将视线锁定在了头顶半空中那半截儿绳子上。 上去,是肯定没有希望了,但是如果就这么留在这里的话……守汶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身边的动静,想从一些细微的响动之中,听听看那些虫子们在讨论着什么。 总会有办法的……总会有办法的……守汶在这时候没有办法表现得像个普通的孩子一样,他知道唐鬼现在已经负伤,不能将所有事情都压在唐鬼身上,他也不小了,不只是个孩子了,他必须要…… “舅!”守汶想都不想,抱着唐鬼的半边身子将他往墙角拖去,也顾不上旁边还有具死尸,守汶反倒是用死尸盖在了唐鬼和小不点儿身上,期望能以此帮着唐鬼多多少少阻挡一些虫子,“舅!你再坚持一会儿!我这就去想办法!我这就去找路!” 虫子有出入之处,人便会有求生之法,守汶只希望到时候自己能找到另外一条路,带着唐鬼和小不点儿离开这个地方。 帮唐鬼盖住了身上露出的皮肤后,守汶想都不想,举着火把便往虫子聚集的地方去了。 妈的。 唐鬼骂不出来,喘气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胸口好像个破风箱,稍微一动便是呼啦呼啦的响,他只能在心中咒骂守汶这个小兔崽子,带走什么不好,偏偏带走了光。 身上疼么?其实到了这个时候,唐鬼才发现刚刚那种感觉根本算不上疼,此时才疼。 身体就是如此,真正动不了的时候,甚至连疼痛都感觉不多,反倒是当身体开始慢慢恢复的时候,各种痛感也就如雨打芭蕉般滴滴答答地席卷而来,哪一寸皮肤都不肯放过。 唐鬼试着咬了咬牙,吞口水的时候感觉到了喉咙里的一阵甜腥,试着挪动身子的时候,胸前的骨头一根根叫嚣着,仿佛随时都要罢工。 与此同时,各种感官也渐渐恢复过来,唐鬼静静地听着身边的动静,甚至能听到有虫子在压在身上那具尸体皮肉中穿梭,能闻到尸体身上特有的腐烂臭味,能感觉到地下的潮湿和阴冷。 还有一种窸窸窣窣的声音,在黑暗之中像唐鬼逼近,他闭着眼睛,仿佛能看到一只只冤魂恶鬼匍匐在地上,蹑手蹑脚面目狰狞地向唐鬼靠近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二章 机会何处寻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人很难控制自己到底怕什么东西,若是什么东西都能说怕就怕说不怕就不怕,那人生岂不是简单多了? 怕,本身就是因为知道某些东西注定是自己无法控制的。 其实唐鬼到现在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怕黑,那种质疑曾令他对人间善恶都产生了怀疑——唐忌夜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踩死只蚂蚁都会愧疚的人,还被亲生父亲害得家破人亡,若世间真有公理道法,如今夜夜惧怕冤魂而不得安眠的人该是他父亲唐芒而绝非自己。 唐芒,姓名取一个“芒”字,却带走了唐忌夜生命中的所有光亮。 该死、该怕、该无颜于世的人应该是他才对,可为何在此时此刻仍被恶鬼怨魂紧紧抓着不放的人却是自己? 唐鬼不敢再往下想下去,生怕这种无能为力也毫无意义的怨恨会耗光他的力气,他知道,自己不能也不可能死在这里。 继续耗下去只会连最后的气力都被疼痛耗光,这个想法期盼着唐鬼咬着牙动了动身子,在浑身骨头几乎都在咯吱作响的情况下,唐鬼强迫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 身旁那孩子还没死,唐鬼摸了摸他的鼻息,尚有一息留存,唐鬼咬着牙拽着那孩子的腕子,将他从地上拽起来。 谁都不能死,是的,谁都不能,唐鬼虽然装的一副凶神恶煞,可若说本心,究竟是软的,否则也不会顾上齐孤鸿,也不会放过唐芒,也不会替舍昂山寨的人解决这些烂摊子,他现在也顾不上那么多,他只知道,若是真这么扔下这孩子不管,即便是他自己的良心也放不过他,这事情就算过去很久,哪怕到他老死的那一天,他都会死死地记住自己当年连个小小的孩子都救不了。 不行,他是唐鬼,不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正当唐鬼以这个念头强迫自己用那毫无力气的胳膊拽着小不点的时候,不远处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还有守汶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 情况急切,守汶是如何从一只虫子的口中得知仍有一条路通往地面的经过,唐鬼已经听不清,也完全无暇顾及了,只是这句话令他觉得身上竟然隐隐地又生出了一些力气时,唐鬼终于站稳身子,对着守汶低声道:“搭把手。” 唐鬼已经没有力气说太多,他只能使个眼神看向小不点,希望守汶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只可惜,守汶好像没明白唐鬼是让他帮忙将小不点儿背在唐鬼的背上,而是勉强地将与他身高相差无几的小不点儿背在自己身上。 神智不清的小不点儿整个身子都压在守汶身上,两条腿在地上拖着,守汶的身子压得直不起来,却还在向唐鬼伸出手,“舅,”每一个字对于守汶来说都是最后一丝气力,他不敢再多说,生怕会就此泄了气,然而语气却足够坚定地对着唐鬼道:,“走。” 唐鬼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在背后用肩膀顶着小不点儿的身子,同守汶一起向前走去。 人和人之间的默契有时候与相处的时间长短无关,而是关乎于在一起经历过的事情,比如此刻,甥舅两人虽然同样的一言不发,却能感觉心和力气都在向着同样的方向。 路不长,却也几乎耗光了两人的力气,当两人走出寨门钻入山洞绕过两道弯时,守汶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的身子一歪,不光是小不点儿从他背上掉下来,就连他自己也摔在地上,一声抽噎之后,,放声大哭。 面前的不是生路,他们没机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三章 崩塌的信任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可能是在守汶五六岁的时候,发生过一件事情,毕竟,类似的事情在他并不漫长的人生中已经发生过太多次,故而对这时间也就不会刻意去做什么清晰的记录了。 但是,那大概是第一次。 生在山里的守汶没什么朋友,他的朋友就是山中的一草一木,在某次他爬到树梢去摘野果的时候,不慎从树上摔了下来。 那一下疼得守汶浑身的骨头好像都快裂开了似的,年幼的孩子甚至以为自己怕是要死了,他呲牙咧嘴地在地上打滚了一阵,听到耳边响起一个小小的声音。 “要我帮你么?” “怎么帮?” “我吐出来的口水能疗伤。” “不,真恶心,我不信。” “你可以试试看,万一有用呢?” 守汶将信将疑,只是他浑身动弹不得,只能任由那个声音的主人摆布,他感觉到一阵阵凉意由自己的脚腕盘旋直上,在自己的脚腕上环绕着,游走着,然后,渐渐的…… 就好像奇迹一般,守汶感觉身上的伤口在一瞬间好像突然变得没那么疼了,取而代之的是皮肉上的麻木感,然后渐渐变得毫无感觉,就好像刚刚从树上摔下来的人并不是自己一样。 守汶浑身一个激灵,翻身便从地上爬起来,只是就在他刚刚耸起上身的时候,迎面便看到了一只三角形的脑袋,一双绿油油的小眼睛,以及一根正从它口中吞吐而出的芯子…… “啊!蛇!” 守汶连滚带爬地往后退了一步,试图将这条蛇从自己的腿上甩下去,那蛇却摇晃着半截上身,硬邦邦的脸上竟然似乎出现了一丝嘲讽般的表情。 “怎么?有什么好怕的?刚刚帮你治伤的时候你怎么不怕?” “可是你是蛇……” “那你呢?你不是也在和我说话么?” 蛇其实也很惊讶,没想到一个人能和自己沟通,而守汶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不,他不敢相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是在和蛇说话,可是再回想一下,他刚刚的确是发出了和蛇一样的“嘶嘶”声,这完全发生在他根本没有意识到的时候,这完全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和本能,在守汶不知不觉间发生了。 从那之后,类似的事情越来越多,当然了,这种“类似的事情”说的并不是与蛇虫鼠蚁交谈--守汶起初并不会运用这种天赋,即便会,也不可能想用,他甚至从不敢对什嫆说起,生怕这种天赋会让人觉得他是个怪胎,他觉得,这种奇怪的本领足以让不辞辛苦将他带大的什嫆都抛弃他。 类似的事情,说的是他一次次被虫子所救。 比如说某次吃一种蘑菇,一只蚂蚁告诉守汶,那是种毒蘑菇,他却不肯相信,结果吃过之后还是被一群群蚂蚁送来的草药所救。 比如说落水之后被一群蟾蜍救起来。 又比如说,贪玩到天黑的守汶迷失在山里,是蚯蚓感觉到了什嫆脚步的方向,才带着守汶离开深山。 守汶是先感觉到了这种来自虫子的善意,才渐渐生出了对它们的信任,最终与虫子形成了现在这种惺惺相惜的关系。 是信任,一种从未让他失望过的信任。 但是,眼下这种信任显然让他失望了,而且是在无数信任已经搭建成了高台之后,让守汶从高台上重重地跌落下去了。 地下的蛊虫告诉守汶,前方有一条路,这条路关乎守汶和唐鬼的生死,但在守汶看到这条路的时候,只觉得彷徨无助。 在这一路上,守汶不止一次在心中猜想着前方会是一条什么样的路,洞穴?水路?或者说,他心中最坏的猜想是,这条路或许只是一个山缝,只能容虫子从其中经过,自己和唐鬼或许要想办法将山缝挖开。 但是,任何一种可能都不如眼前的现实给守汶带来最深的绝望。 “我说……”唐鬼吞了口口水,尽管每次呼吸都让他觉得胸口好像抽动的风箱一样,令他疼痛不止,可唐鬼还是忍不住张口发问道:“这他娘的……是什么东西?蜂巢么?” 出现在唐鬼和守汶面前的,是一面山壁,而在这山壁上都是大大小小的洞窟,大的足有唐鬼那么高,双臂展开都碰不到两端,小的就连守汶都钻不进去。 洞窟太多,密密麻麻,守汶跟察戈学数数那么久,也还没学到这么大的数字应该是多少,估计是“万”?守汶听察戈说“万”是一个很大的数字,他就算学了怕是也用不到。 心中的无助也好,惊骇也罢,一半儿是因为恐慌,另一半则是被这密密麻麻的洞窟所震撼了,守汶不知道他们该从哪里进去,哪一条路能给他生路。 如果面前是一条明确的路,无论多么疲累,守汶多少能挤出一些力气,毕竟会有一些希望能支撑着他坚持下去,但是现在不行。 守汶找不到希望,在这么多洞窟中,他没有看到希望,反倒是一种绝望已经好似乌云一般笼罩在他的心头,让他无法呼吸。 唐鬼半晌都没等到守汶的回答,他眯着眼睛看着守汶浑身瘫软地坐在地上,手中的火把已经滚落到了离他脚边半米远的地方,火光变得微弱起来,成了一团毛茸茸的蓝色小火球,唐鬼撑着酸软的身体,他每动一下,仿佛都能听到全身的肌肉和关节在抗议。 “喂,”唐鬼弯下身子,手距离火把还有两寸远,他咬着牙使劲儿压低身子,总觉得再弯一点,身子便会倒下,再也站不起来,他猛地伸手一把将火把从地上捞起来,直起身子的时候,腰后响起“咔吧”一声,然后对着背后的守汶道:“走!” “走?!”守汶声音颤抖地沉吟一声,他抬起头来茫然地望着唐鬼,心中涌现出无数问题,却张不开口。 往哪儿走?这条路的终点会在哪里?他们能走出去么? 在这么多通道之中,唐鬼凭什么知道哪一条才是离开的路?他凭什么肯定他们不会在半路上精疲力尽,身体动弹不得,意识却要接受死亡来临时的折磨和痛苦? 守汶没有力气了,这种绝望让他意识到即便自己还有力气也没有用,他的身体已经不想再去浪费精力了。 “你给我……”唐鬼咬着牙一字一顿,拽着守汶的领子将他从地上拖起来,“起来!谁都他娘的不能死在这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四章 岔路口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唐鬼下去得太久了,久到齐孤鸿的心七上八下没个着落,起初他还能慢慢等待,但是这种等待很快成了一种煎熬,每一分一秒对他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你能老老实实坐一会儿么?” 望着齐孤鸿在院子里面来回打转,金寒池终于忍不住轻声表达反抗。 齐孤鸿猛地停下身子,转过头来斜睨着金寒池,“你就不着急?” “急,”金寒池心中和齐孤鸿一样着急,虽然他并不关心唐鬼的死活,但他还是很希望唐鬼能回来,带着给休伶的解蛊药,可是金寒池有他自己的做事方式,他坦然地抬起头来望着齐孤鸿,一字一顿道:“但是,急,有什么用?” 有什么用……齐孤鸿深吸了口气,他知道着急没有任何用处,那么他就必须得做点儿有用的事儿。 想到这里,齐孤鸿快步直奔盲丞的房间便去了。 天色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染上了一层雾蒙蒙的铅灰色,盲丞的房门没有完全关上,房内有种木材特有的气味,虽然柴火已经被搬出去了,但那种气味还绕指于房梁上、草墙间,挥之不去。 盲丞就坐在那一片有味而无形的气息中,坐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齐孤鸿看不清楚盲丞,但盲丞不介意。 他早就不介意黑暗,反正他的世界本就是一片黑暗,不,黑暗只是对于能看到光的人而言,瞎子能在脑海之中构建出独属于自己的世界,或是绚丽,或是明媚,或是凝固的沉默。 在完成某件事情前,瞎子的思维都被灌注在一片凝固的沉默中。 齐孤鸿看到盲丞坐在桌子前,纤细瘦弱的手指摆弄着桌上的几根草棍,他的手时而停顿,而在短暂的停顿之后,立刻好像蜂群起舞般迅速挪动着其中几根草棍。 本来打算进门的齐孤鸿就此停了下来--他本是想来找盲丞占卜,但是眼下看来,盲丞的想法和自己一样,甚至早自己一步判断出了他们此时该做的事情并且付诸于行动。 齐孤鸿屏住呼吸站在门口等待着,在半明半暗之中,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就看到盲丞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齐少爷,”盲丞头也不抬,却好像早已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齐孤鸿一般,他的声音很平静,这种气定神闲让齐孤鸿狂喜,他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自己的气息好似一阵风吹乱了盲丞的思绪,就听到盲丞镇定地轻声道:“备灯吧,多备上几盏。” 灯,自然是给唐鬼准备的,他怕黑,盲丞怕他从地下上来之后,没看到光亮会生气。 盲丞的这些话意味着唐鬼一定能上来。 这一句话就好像是在齐孤鸿波澜翻覆的心海中插下一根定海神针,他就好像个喜悦的孩子一般,撒腿便往院落中跑去,冲进察戈家的每一个房间,搜罗出每一盏灯。 他要去接唐鬼回来了。 盲丞正在摆弄着草棍时,唐鬼正站在那面山壁前。 就好像盲丞在以草棍占卜时的停顿和沉思,当时的唐鬼也在沉默着。 唐鬼没有看向即将熄灭的火把,而是闭上了眼睛,就好像突然跳入深不见底的潭水中一般,唐鬼将自己抛入了黑暗中。 耳边那阵恶鬼的低语再次袭来,恐惧令唐鬼浑身汗毛竖立,冷汗已经自毛孔中钻出来,将他的头发黏在一起。 总会有的……总会有的……唐鬼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就好像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怕黑,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整个人落入黑暗中的时候,总能听到恶鬼窸窸窣窣的耳语。 但是一定有原因,一定有必要,唐鬼对此坚信不疑。 故而,就在盲丞手中最后一根草棍落下的时候,唐鬼也睁开了眼睛,他望着山壁上的一个洞窟,就如盲丞坚信唐鬼一定能出来一般,唐鬼也格外坚定地望着那个洞窟。 那里就是能让他们离开的地方,唐鬼不需要知道原因,他只知道冥冥之中就是有一个声音让自己那么做。 那个洞窟位于山壁上大概两米多高的位置,唐鬼忍不住想笑,老天爷还真是调皮,总喜欢跟人开玩笑,都到了这种时候,还非要给他们设立点儿困难来供上苍取乐。 都说头顶三尺有神明,唐鬼觉得,老天爷现在肯定就趴在自己肩头,饶有趣味地看着好戏。 好吧,想看就看吧,反正,他唐鬼还没输过。 唐鬼是如何将守汶和小不点儿丢到那洞窟中,自己又是如何在守汶的帮助之下爬上去,这些都已经不太重要,甚至后来的唐鬼也想不起来具体的过程,他只知道自己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爬入洞窟中,整个人喘着粗气翻身坐在地上的时候,觉得自己好像躺在一团棉花上。 那并不是错觉,唐鬼身下的确很软,怎么说呢,就好像踩上厚厚一层湿漉漉的落叶,绵软、蓬松,身子好似在下陷。 唐鬼借着即将熄灭的火光看着身下,那是一层层蓬松的东西,呈黄土般的褐色,上面还有一些或深或浅交叠在一起形成的纹路,有一个个孔洞。 就好像是什么东西的皮肤……蝉蜕?蛇皮?应该就是如此。 唐鬼没有心思去考究这到底是什么,如果说守汶担心的是没有力气,那么唐鬼最担心的则是没有光,他撑着柔软的地面爬起来,手脚并用地拖着小不点儿,带着守汶往前走,唐鬼觉得很好笑,自己现在应该就像闹饥荒时携家带口的饥民。 他想随便想点什么,只要不去想去路在哪儿,他知道,那种亟不可待的求生欲望就像堤坝下的洪水,一浪一浪袭来,是很容易令人崩溃的。 火光正在不停地变得暗淡下来,选好一个入口并不是最难的事情,因为在那之后,还有无数个岔路口在等待着他们,唐鬼在每一个岔路口停步驻足,闭上眼睛,在黑暗中,在那些恶鬼的低吟中寻找提示,辨别方向。 就在火光即将熄灭之前,唐鬼终于看到了一个空旷的空间。 那个空间之中响着呼呼啦啦的声音,像苟延残喘之人的呼吸声,可那呼吸却带起了一阵风,在唐鬼看到那东西的全貌时,似乎是为了减轻唐鬼的恐惧般,适时地吹灭了火光。 四周陷入了完全的黑暗,唐鬼使劲儿回想着黑暗来临前,他眼前看到的最后一个景象。 是一只壁虎,身躯比他还庞大的壁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五章 与蛊言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在唐鬼还是唐忌夜的时候,他会害怕很多东西。 怕饿肚子,怕他娘伤心,怕镇上的人不喜欢自己。 后来唐鬼什么都不怕了,也不能说是强大到了什么都不怕,对于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来说,那是不可能的,比如大象,比如洪水,比如痨病,能让人死去的东西还是很多的,再强大的人也做不到永生。 唐鬼什么都不怕,只是因为他不再被死亡所威胁了,他和自己的性命达成了一种和解,将生命抛入了时间的洪流中,或生或死顺其自然的时候,还怕什么? 故而,生和死都成了一种状态,不再被赋予太复杂的意义,死只是一种状态,再危险的事情,都只是抵达死亡的一道桥梁,那么还有什么可怕的? 盲丞总说唐鬼作死,唐鬼知道那是因为盲丞怕死,如果不怕的话,就会发现所有的危险和刺激都只是一个游戏而已,和爬树淌河、躲猫猫、官兵捉贼没什么区别。 只是游戏而已。 所以当唐鬼看到面前的庞然大物时,他脑海中涌现出的第一个想法并不是害怕,而是诧异。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唐鬼其实只是看到了壁虎的头,因为那东西正面对面地趴在他的正前方,硕大无比的脑袋好像一口缸那么大,挡住了他的身躯,凭着这脑袋的个头儿来判断,唐鬼知道这东西绝对比自己大。 也是那壁虎身上的皮肤纹路让唐鬼意识到,他们这一路上,身下踩着的蛇皮般的东西,是这壁虎褪下来的皮。 要么是壁虎太大,要么是数量太多,又有一种可能,是这东西已经在这里存活太多年,久到超越唐宋元明清,是唐鬼都叫不出名字的年代。 只是还不等唐鬼判断出究竟是哪一种可能性的时候,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将他的注意力吸引过去,让他无暇顾及其他,因为那声音,实在是困扰了唐鬼太多年了。 唐鬼以前一直认为那是冤魂恶鬼的声音,现在发现那种声音居然出自面前这种叫不上名字,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虫子身上,唐鬼简直哭笑不得。 该哭自己的悲哀,还是笑自己多年来的愚蠢呢? 但唐鬼知道就是这种声音将自己引领到了这个地方,是求生的直觉将他带到这个地方,想到这里,唐鬼深吸了口气,用脚轻轻踢了踢身边的守汶。 也不知道守汶刚刚有没有看到面前这庞然大物,是被吓到了还是如何,总之是半晌都未曾吭声,直到被唐鬼踢了一脚之后才反应过来。 “能和它聊几句么?” 守汶愣了一下,他没有马上开口,而是像个普通的孩子一样,摸索着到了唐鬼的身后。 唐鬼能感觉到守汶拽着自己的腰带,在片刻定了定神后,口中发出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你是谁,这是哪里,我们要怎么出去。 在被面前这庞然大物震慑到之后,这是守汶如今唯一能提出来的几个问题。 守汶颤颤巍巍地提出了这几个问题之后,屏气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出,静静地等待着从对面传来的答案。 只是在片刻的等待之后,守汶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虫子的声音都很奇怪,而对于守汶来说,他之所以会感到奇怪,是因为,他根本听不懂这虫子的回应。 到底在说什么,守汶不知道,它不停地发出一些声音,却是守汶听不懂的话。 整个空旷的空间中,就只有对面的这只壁虎发出奇怪的声音,守汶没有马上说话,他静静地听着,等着,或许某一刻能从这只壁虎口中听到什么,那些声音好像被身下绵软蓬松如棉花般的皮蜕给吸收掉了,并没有回声,反倒是那声音有些松散稀薄。 可是,一直到那虫子停下为止,守汶还是什么都没听到,他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当唐鬼发问的时候,自己该如何回答,他甚至有些内疚,生怕被唐鬼责骂,毕竟他们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能否出去全靠自己和这怪虫的沟通,然而自己却…… 只是,就当守汶无计可施又惶恐内疚的时候,前面的唐鬼却突然出声了。 “身上带着什么瓶瓶罐罐了么?” 唐鬼这一提问让守汶很是意外,不明白唐鬼为什么要这么问自己,紧跟着,守汶便从唐鬼口中听到了答案--唐鬼告诉自己,他找到了解蛊药,要用什么东西来装起来。 面前这只硕大到怪异的壁虎是一只蛊虫,休伶和小不点儿中的蛊,都要用它的蛊涎作为解蛊药,唐鬼需要带些蛊涎出去。 “你……”守汶吞了口口水,在黑暗中寻找着唐鬼所在的方向,诧异不解道:“你怎么知道?” 就连自己都没听懂的虫语,唐鬼为什么能听懂? 但是当下这当口,唐鬼根本没工夫也没心情向守汶解释这些问题,他两步径直到了守汶面前,动作有些粗鲁地在守汶身上摸索一阵,最终抓起一只水壶,然后便大步流星地向那蛊虫去了。 守汶看不清楚唐鬼的身影,唯独能听到他的脚步无比坚定,还能听到他拔开木头瓶塞,一会儿后又重新盖上,这些声音都在空荡荡的空间中发出寂寥的声响。 紧跟着,唐鬼拎起守汶的领子。 “上来。” 上?上到哪里?还不等守汶想明白这些问题,人已经被唐鬼拎起来,身子在半空划过,而后降落在一个滑溜溜的东西上,那粘腻的手感令守汶浑身一个激灵,冰凉湿滑的触感令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已经骑在了那只诡异的蛊虫身上。 小不点儿马上被扔到自己怀里,横在蛊虫身上,守汶不敢动,浑身紧绷,只能死死攥着小不点儿的腰带,而后,最后一个是唐鬼,他翻身上了自己背后,好像已经猜到自己有可能因恐惧而摔下去似的,拎着自己的领子,免得自己的身体打滑。 他们在黑暗中前行,守汶的神经和他浑身的肌肉一样紧绷,他的脑海之中闪过无数个问题,比如说唐鬼是如何与这怪虫沟通,比如说唐鬼是如何肯定这蛊虫是将他们带往生路,比如背后的唐鬼此时为何如此凝重而严肃。 守汶不敢多想,这些问题他一个都想不明白,他知道自己只能等,等这蛊虫带着他们往前走,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能说不能问不能想。 直到他们看见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六章 熬过黑暗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等待,是一件漫长的事情。 齐孤鸿并不是一个急性子的人,但他就是很讨厌等待,那种不知结果的等待是一种煎熬,就好像将他置身于荆棘丛中,左右都是锋利的尖刺,他只能顺从荆棘的长势绷紧身体保持着怪异扭曲的姿势。 无所适从。 盲丞没有跟来,依照那瞎子在黑暗中看到的因果来未而抵达龙潭的只有齐孤鸿和金寒池,瞎子说,整个龙潭边缘应该有个水洞入口,此时两人手中提满了灯盏。 有马灯,有竹纸灯笼,有风灯。 把手或是铜丝、或是藤条、或是竹柄。 要么挂在手指头上,要么握在手心里,要么夹在指缝儿间。 总之,为了能多带一些光亮,齐孤鸿和金寒池已经使出浑身解数,两人站在龙潭边,看着水中倒影里的自己,觉得好像看到了两个硕大浑圆的萤火虫。 金寒池始终不做声,心中好奇那瞎子说的话究竟有几分准,金家倒是也有过卜士,但是在祖奶奶从宫中回来之后,便都被送出了金家,她不想听卜者说话,不想被卜者预测她的未来,毕竟她还有着执着的希望,可生命之烛火摇曳微弱,容不得别人泼冷水了。 如果这瞎子真是能通晓天地的话……金寒池觉得有意思,不禁在想,若是自己麾下也有这么个奇才,那还真是不错,说不上如虎添翼,多少也能锦上添花吧。 齐孤鸿也不想和金寒池说话,尽管其实他想说点儿什么或是听点什么,随便挑起个话题来填塞这种悬在半空中飘忽不定的漫长等待,可如果对方是金寒池的话,那还是算了。 要不然想想看下一步?金寒池说过,章杳要驻军在上海,那么自己该去上海吗?说实话,齐孤鸿不是没有这个想法,早在齐秉医还在的时候……不行,齐孤鸿还是不敢想起齐秉医的名字,他绕过这个念头,直奔当初齐秉医的决定,那时候齐秉医就打定主意想让齐孤鸿去北平或上海,为的是寻找父亲齐以的下落。 做权衡,就好像是拔河,其中会有很多因素,将各种可能性加在一起后,再做个定夺。 这样算来,北平相对上海,齐孤鸿觉得前者是更好的选择,毕竟后者实属冒险,因为要活在有章杳的城市中,而且是在自己根本没有能力与章杳相匹敌的现在。 就在齐孤鸿这样想着的时候,水中自己的身影突然摇晃扭曲起来。 龙潭依山,山壁后有水洞,像一只巨口,此时阵阵波澜自巨口处传来,好似那巨口正在呼吸吐纳,阵阵气息波动,将水波推过来,打乱了齐孤鸿和金寒池在水中的倒影。 齐孤鸿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片水波,他用力吞了口口水,眼睛连眨都不敢眨一下,静静地等待着即将从水波中出现的东西。 或许会是唐鬼,也或许不是…… 正当齐孤鸿这样想着的时候,轻柔摇曳的水浪突然变得狂暴起来,翻滚着、拍打着,水浪层层叠叠地砸落在一起,发出轰鸣般的声响。 在这片海浪之中,齐孤鸿看到一个庞然大物在水中翻覆,那动作太快,令齐孤鸿看不清楚那东西的样貌。 而紧随其后的,是唐鬼和守汶的身影,在半空中形成一道弧线后,就落在岸边。 等齐孤鸿冲到两人身边的时候,龙潭之中那庞然大物已经消失不见,齐孤鸿一边将唐鬼从地上扶起来,一边抬起头来望着龙潭中尚未平静下来的波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金寒池显然也是为那一幕所震惊,他的嘴唇颤颤巍巍地蠕动片刻后,盯着那片龙潭,也不知道是在对齐孤鸿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梦呓般地喃喃道:“你知道……” 这片水潭被当地人唤作龙潭,据说曾有人在这里见过龙,金寒池怀疑,村民们口中的龙,或许就是他们刚刚看到的庞然大物。 齐孤鸿现在无暇关心他们刚刚看到的是龙或是别的,他转过头来看着躺在地上的唐鬼,第一时间伸手探向他的鼻息,唐鬼虽然双眼紧闭昏沉不醒,但是呼吸还是顺畅而平稳。 就在齐孤鸿终于松了口气的时候,他刚刚舒展开来的眉头却再一次皱紧了。 唐鬼的身上……很干燥。 明明是自水潭下面而来,身上却连半点儿水珠儿都没有,要知道,就连刚刚站在岸边的齐孤鸿和金寒池多少也被水潭中翻滚的水浪溅湿,齐孤鸿翻着唐鬼身上的衣服,翻来覆去地监察着,简直觉得难以置信。 “姓齐的,”被齐孤鸿翻动身体的唐鬼眼皮不抬,却不悦地对着齐孤鸿沉声道:“你他娘的别想趁着老子睡着动手动脚,不用掏钱的?” 齐孤鸿哭笑不得,这家伙还能说出这种话就算没事儿,但是就在这句话之后,唐鬼便晕了过去。 金寒池看了看倒在地上的三人,努嘴指了指守汶,“我背这个,其他两个交给你了。” 对于这话,齐孤鸿并不意外,以金寒池的性格,愿意帮自己主动分担一个已经实属不易,自己对他再没有别的奢求,两人背着三人,在天色即将亮起来之前回到了舍昂山寨。 什嫆总觉得事情不对劲儿,倒是早早便在察戈家门口候着,朝阳亮起来的时候,她看到了出现在巷子口的几人,连忙上前接过了守汶。 再之后,什嫆要带守汶回家,临走的时候,唐鬼挣扎着爬起来,在守汶耳边窃窃私语了一句,那神秘的内容,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即便是齐孤鸿和盲丞问起来,唐鬼也是三缄其口,只是摇摇头说他们马上就会知道,不必心急答案。 而后的两三天里,唐鬼睡了醒醒了睡,第三天清晨的时候,天还未亮,齐孤鸿听到木门“吱嘎”一声,他披上衣服出门,便看到唐鬼正坐在门槛上,望着被幽蓝月光笼罩的街巷。 齐孤鸿从未见过如此沉默寡言的唐鬼,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不管自己问什么,唐鬼都不会回答,可是看着他的背影,却透着一种令人心疼的孤立无援。 没什么可做的,也没什么能做的,齐孤鸿不能逼问,甚至连好奇心都消失不见,他只能静静坐在唐鬼身边,陪他熬过黎明前的黑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七章 兵戎蛊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文戚被章为民埋在黄土中很久,久到文戚想不起来那究竟是多长时间,只知道太阳升起又坠落,与月亮呈互相追逐之势,在自己头顶的天穹中画出一道道弧线。 同样的,他也记不太清自己是如何被章为民从土里挖出来,其实到了那一刻,生死如何,都已经不太重要,所以文戚也懒得去记得那么清楚了。 章为民好像拖着一头猪一样将文戚拖回了军营中,他在黑暗中又不知道昏睡了多久,直到睡得不想再睡时,文戚在黑暗中回想起了之前的一切。 其实起初是不想去回想的,被埋在黄土中的时候,整个人好像置身于地狱之中一般,光是要让他去回想当时发生的事情,人就已经痛苦不堪,但是最终还是太过无聊,在没有声音、没有气息的黑暗中,除了回忆,文戚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才能让自己不至于被逼疯。 被埋在黄土之中时,起初文戚的意识还是清醒的,他的身体动弹不得,在黄土中呈现一种扭曲的姿势,他甚至不太确认被摆成那种诡异姿势的,真的是自己的手脚。 章为民是将他竖着埋进土里的,只剩下一个脑袋露出在地面上,那时文戚还能看到四周,还能感觉到身体好像被扔进冬日的冰窟中般,寒意将他包裹着,可是身体无法挣扎,甚至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那种感觉几乎令人崩溃,即便是文戚这样的七尺男儿也欲哭无泪。 只能忍受,只能忍受。 是这种承认自己“只能忍受”的无能为力才令人最为痛苦。 在那之后呢?天色暗下来了,文戚不知道在那中间自己是不是因痛苦而晕了过去,天好像是在他一个晃神的功夫便黑了。 总之,是一种全身灼烧的疼痛感将文戚从昏昏沉沉中唤醒。 文戚能看到圆月高悬,看到章为民坐在他身边不远处,能感觉好像有火苗灼烤着自己的身体和四肢。 身体虽然仍旧是动弹不得,却能听到章为民的声音在耳边忽远忽近地传来。 “中了兵戎蛊,你才算是真正的章家军。” 章为民向文戚讲述着章家军的历史。 说起来,应该是章杳的太祖爷爷辈儿吧,论辈分实在是不好计算,总之,第一个炼出了兵戎蛊的人,叫章禹戎。 大清灭了之前,这段历史就只有章家本族嫡系知道,后来,大清灭了,帝王家也成了平民,因大逆不道而必须尘封起来的家族秘闻便得以重见天日,成了证明章家门庭不凡的历史。 文戚只记得章为民告诉他,章禹戎当年炼出兵戎蛊,是为了报仇,为了替帝王打江山抛头颅的章家族人报仇。 后来,当章为民继续絮絮叨叨讲述着关于章家的历史时,文戚的思绪已经不大清晰。 他一直在思考,揣测着当年章禹戎的经历,他很好奇,如果章禹戎知道他的兵戎蛊后来将很多无辜的人变成了怪物,会是怎样的感受。 如果章禹戎知道他害了很多人,很多人,像文戚一样无辜。 再之后,文戚在黑暗中看到了很多奇怪的士兵--身体扭曲的士兵,抱着自己头颅的士兵,不停抽出肚子里的肠子,握在手中当做软鞭来抽打敌人的士兵。 文戚看到了很多很多士兵,他们是战场上优秀狂暴的野兽,但不是人。 日夜交替,冷热重叠,痛苦让文戚失去了时间的概念,直到他躺在这片黑暗中,文戚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发生了变化,手上的伤口迅速消失不见,他知道,此时哪怕砍断了自己的脖子,他也能继续生存……不,还是不要说生存了,他的生存对于自己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只能说,哪怕他丢了脑袋,也仍旧是章杳麾下的士兵。 和其他人一样,他们的生死,只为章杳服务,他们是章家军,是活在章杳身边的行尸走肉。 也不知道被关在黑暗中多久,文戚感觉不到饥饿或是口渴,他不困也不累,活在黑暗之中,不眠不休。 直到章为民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准备好了吗?” 文戚感觉不到章为民的声音是从什么地方发出来的,也懒得去寻找,懒得与章为民对视,他摇头冷笑一声道:“准备好什么?准备好去替你们杀人?” “不是替我们,是替你自己,”这一次,章为民一边说着,一边缓缓来到了文戚的面前,他蹲下身,声音离文戚又近了很多,一张口甚至能感觉到他口中发出的气息,有酒味,有烟草味,还有铁锈般的生血味,“你不该忘了你想做的事情。” 说实话,还真是想不起来了。 章为民适时提醒了文戚,“你不是想要加入章家军么?不是想要学蛊术,想报仇么?不是你自己大义凛然说出了这些话么?都忘了?” 文戚抿着嘴唇,心中感慨万千,如果不是被章为民提醒,自己似乎还真的忘了。 就好像一直在翻山越岭的路人,在坚持了这么久之后,完全忘了自己的目的地,又或者说是在经历千难万险终于抵达目的地后,文戚突然有些后悔了,他不知道自己这一路艰辛是否值得了。 “就只差最后一步了。” 章为民的话就好像是一种魔咒,忽远忽近地拽着文戚的思绪。 只差最后一步,只要文戚交了他的投名状,就可以成为真正的章家军一员,修习章家蛊术,然后去报仇雪恨。 文戚在黑暗中看到了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呈诡异的暗红色,文戚不敢确定那是章为民的眼睛,只见到那双眼睛对自己眨了眨,好像会说话一般,勾着文戚从地上站起来。 去,去完成你的计划,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去报仇,去纳投名状,去提回来齐孤鸿的脑袋。 文戚好似行尸走肉一般从地上站起来,身子踉踉跄跄地向门外走去,背后,章为民的声音仍在细细碎碎地发出响动。 “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带他来,那个齐孤鸿,带他来上海。” 文戚低声呢喃着,一遍遍地重复着章为民的话。 带齐孤鸿来上海,带他来上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八章 生者近逝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吉祥,你是笨蛋吗?” “吉祥,你怎么什么都做不好?” “吉祥,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么都不明白?” 阿夭以前经常骂吉祥,直言不讳的指责、挑刺,看不惯吉祥的等等种种,而不管他怎么责难,吉祥都只是笑眯眯地听着,不还嘴,然后继续默默跟在阿夭的身后。 人就是这么一种动物,正因意识到对方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自己,所以愈发放肆,不再小心翼翼,不再谨慎防备,不再生怕自己的哪个举动会令对方远离自己,有些欺软怕硬,有些恃宠而骄。 但也正因坚决地认定了对方绝对不会离开自己,故而在对方离开自己的时候,才会更加受不了。 就像现在的阿夭。 “吉祥,你不能死……” 阿夭声音哽咽嘶哑,他望着躺在自己腿上的吉祥,那张脸消瘦得几可见骨,双眼紧闭,睫毛时不时迅速眨动,好像坠入了一潭凶险的噩梦而醒不过来,可身体已经没有力气支撑他做出痛苦的表情。 从杉城县前面的垭口出来,到现在已经足有两天两夜了。 虽然不过只是两天两夜,与二十几年的人生相比实在不值一提,可阿夭却觉得这两天发生的事情足以让他觉得自己之前的二十多年好似一张白纸。 他们借宿那家的老者死了,阿夭没有时间思考那个老者究竟是否是因自己而死的,他必须马上带着吉祥离开。 吉祥虽然吐出了吃下去的食物,但是老者下在馒头里的阴蛊还是令吉祥晕了过去,为此,阿夭无奈之下必须放弃一匹马,摘掉笼头和缰绳,将那匹跟了吉祥好几年的马放走。 阿夭记得当初吉祥终于有了一匹属于他自己的马后,那种狂喜的表情,即便与其他门徒相比,他的那匹马太过消瘦单薄,脖颈下面的骨头已经耸了起来,腿不够长,毛也不够亮,可吉祥还是细心若狂,他给那匹马起名字叫“吉瑞”,阿夭嘲笑他把一匹马搞得好像他亲弟弟一样,吉祥却并不觉得羞耻,他摸着吉瑞脖颈上的鬃毛,说它以后就是自己的弟弟了。 吉祥是孤儿,他从不觉得阿夭愿意成为他的兄弟,相比之下,这匹马更合适和他相依为命。 可阿夭没办法将晕倒的吉祥单独扔在一匹马上,他只能带着吉祥共乘一匹,他不能保证吉瑞真的会跟着他们,只希望吉瑞不要被其他人抓住,那些人想要阿夭和吉祥的命,自然也不会放过他们的马。 阿夭记得吉瑞第一次出现在吉祥面前的场景,他也记得吉瑞离开时的场景,他在吉瑞的屁股上狠狠抽了一鞭子,若是吉祥看到了肯定会心疼,而后他看到吉瑞恋恋不舍,一次次地回望,在几次驻足不前之后,向着与他们相反的方向狂奔着离开了。 后来,阿夭将吉祥横在自己的马上,一路狂奔了整整一夜,沉重的马蹄声、呼啸的风声就好像被刻在了他的脑袋里,在那些声音中,似乎有冤魂恶鬼的嘶吼声追在他们身后,以至于就算他们已经停在朝日暖阳中,那些声音也仍旧不停地在阿夭的耳边回响。 吉祥始终没有醒来,他的双眼紧闭嘴唇酱紫,全身的血管都呈现了一种诡异的紫色,就好像有紫色的爬山虎在他的皮肉之下缠绕蔓延。 可阿夭没有办法,虽说他和文戚差不多都是在齐家禁蛊后前后进入齐家,但他和文戚不同,文戚在齐家四处寻找着巫蛊之术留下的痕迹并偷偷修习蛊术,傻乎乎的阿夭却没能生出那么多心机,以至于此时急得火急火燎抓心挠肝却终究手足无措。 阿夭知道他们需要帮助。 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仍属湘西腹地,除了必须要避免与蛊族其他四门打交道之外,他们还有别的选择,比如游散于湘西各地的蛊苗分支。 阿夭将离开齐家时齐秉医分发给他们的银钱分成两份,一份藏在贴身绑着的腰带里面,另外拿出一些散碎的银角子和银元,他打算用这笔钱来找人为吉祥解蛊。 接下来的事情看起来非常轻松,阿夭向当地人询问过后,很快找到了一支住在深山中的蛊苗。 不过,事实往往告诉我们,看起来轻松的事情,却是最容易出问题的,就比如说,阿夭庆幸与他们如此轻松便找到人为吉祥解蛊时,从未想过这些蛊苗想要的并不是钱。 蛊苗发觉吉祥中的是阴蛇蛊后,立刻绑了吉祥,想用吉祥的身躯作为他们炼蛊的蛊盅。 阿夭记不清楚自己是如何杀了两个蛊师然后带着吉祥从蛊苗的寨子里跑了出来,他们连夜狂奔,最终躲藏在这山洞中。 耳边,蛊苗们的叫嚣声已经远去了,他们在这一带搜山,并未发现躲在山洞中的两人。 阿夭腹中空空却不觉得饿,他探身想去看看外面情况,猛地起身发现眼前昏黑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东西。 山洞外,四周入目可及的都是大片的绿色植被,无法确定蛊苗是否真的走远了,可即便没有蛊苗的追逐,阿夭也不能确定他们是否能活着离开这地方。 吉祥就安静地躺在阿夭的身上,就连脸颊脖颈处的血脉也已经呈现暗紫色,阿夭不能解蛊,却隐约能感觉到吉祥可能撑不了多久了。 怎么办?阿夭望着吉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吉祥,心中却是翻江倒海,挫败和无助笼罩着阿夭,他没办法接受眼前的情况--当初那个吉祥……那个不管自己如何指责他也好嘲讽他也罢,却总会跟在自己身边的吉祥…… 那个好像永远不会离开自己的吉祥,要走了。 可阿夭留不住他,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才能挽留吉祥,他看着吉祥躺在自己的腿上,却能感觉到他的生命正在渐渐流逝,不给自己任何机会,不给自己任何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即便伸出手紧紧攥着他的胳膊,也无法阻挡他的生命正在消逝。 该怎么做?怎么做才能让他不要走? “吉祥……”阿夭声音哽咽,令他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声音,他再也按捺不住,声音在空荡荡的山洞里面横冲直撞,“你不能死啊!” 正当阿夭喊出这一声的时候,一个声音从山洞外不远处传来。 “阿夭?吉祥?你们在哪儿?” 阿夭还未分辨出那是谁的声音,就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最先飞进山洞里的,是一只寻尸蛊,而后,阿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文戚……文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九章 第一步棋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守汶在床上躺了三天,这三天里,他不能动,不能吃东西,甚至不能睁眼睛。 十来岁的男孩子,正是闲不住的时候,故而这种生活对守汶来说有多难捱,自然不用多说。 但是守汶没有办法,索甲守了他整整三天,为了完成唐鬼交代给他的事情,守汶就只能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装睡。 第三天清晨,约定的时间到了,唐鬼并没有出现,守汶知道,他要自己完成接下来的事情,虽然他还不明白唐鬼到底为什么要让自己这样做,但守汶别无选择,只能选择相信唐鬼。 所以,当守汶睁开眼睛迎上索甲担忧的目光,当索甲问守汶感觉怎么样的时候,守汶开了口。 “那些人呢?” 索甲不解地环视房间,整个房里就只有索甲和守汶两人,就连什嫆都不在,他不知道守汶口中说的那些“人”到底是谁。 “我看到了很多人……” 索甲很快明白了,他拍着守汶的肩膀,将他扶起来靠在床头,又端来一杯水递给守汶,“你是做梦了。” “梦?可是,我看到他们就在这里,围在我们身边……”守汶低声喃喃着,一边说,一边环视房间,以让他的话更有说服力,“年纪很大了,四五十岁,穿着蓝色的衣服,还披着黄色的袍子,带着高帽。” 起初索甲以为守汶只是像每个普通的孩子一样,在漫长的睡眠中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但是,当守汶描述着梦里的内容时,索甲却愣住了。 其实守汶问过唐鬼怎么知道他会做什么样的梦,唐鬼说,他不知道,这世上没有人能知道别人会做什么梦,但他知道,只要守汶想做,他就可以做,就算他没有做,他也要告诉别人,说他做了。 过程并不重要,达到他们想要达到的目的才重要。 故而当守汶描述了梦境后,索甲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那些人说他们很喜欢我,喜欢多来和我说说话,”守汶用人畜无害的目光望着索甲,他知道这样的眼神对自己最有好处,也最适合用来对付索甲,他甚至用上了杀手锏,“阿爹,那些人的名字都好奇怪。” 牙巴洛,昂度若,克哈,通嗄,成巴梭梭…… 守汶一口气念出了十来个名字,在他念着这些名字的时候,索甲的脸色越发难看,在守汶还未将一个名字念完的时候,索甲已经腾地一下从床边站了起来,他指着守汶,“别说了,你等着,我现在去叫人过来。” 扔下这话的索甲踉踉跄跄消失在门外。 守汶仍旧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他知道,唐鬼的办法生效了。 不过片刻功夫,索甲带回了伢缅,还有很多族人守在门外,他们以一种惊怕又好奇的目光,站在门外好奇地望着守汶,他隐约能听到那些人的窃窃私语。 有人说,果然,鬼师的后代,就是鬼师。 伢缅进房的时候,手还在颤抖,他指着守汶,让他复述了自己的梦境,孩子平静的话语几次被门外的惊呼声打断,而满脸难以置信的伢缅则坚持让守汶把他的梦说完。 直到守汶再一次背诵那些人的名字时,伢缅的脸色已经惨白如纸。 伢缅不敢相信这一切,门外却已经有人给出了答案。 “果然!果然是鬼师!” 苗人的山寨中都需要鬼师,鬼师负责与人鬼神沟通,作为鬼师,最基本的能力之一,就是必须背诵祖先的名字,以保证能与逝去的先人沟通。 要知道,很多鬼师都因无法背诵先人的名字而无法成为鬼师,能做到像守汶这样,从未见过先人族谱便能背诵名字的鬼师,实在是少之又少。 当然,他们自然不会知道唐鬼是从什嫆口中问出了这些名字,而后又强迫守汶必须背诵下来,他不需要告诉守汶这些名字的意义,只要他能背诵,那么那些苗人自然会明白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至于守汶的那个梦,则有着更直接的暗示意味,当守汶描述出那些人身着蓝衣披带黄袍的打扮后,苗人们便知道他说的是历代鬼师的打扮--他们喜欢守汶,想来和他说话,这说明故去的鬼师挑选了守汶成为新的鬼师。 唐鬼曾向守汶承诺过,只要他按照自己说的去做,就会改变他在伢缅家的地位,让他有能力和权利来保护他自己和什嫆。 守汶从伢缅惊诧的表情中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 至于守汶是否能成为鬼师,伢缅已经没有资格做出决定,门外响起了苗人的声音,他们率先意识到守汶才是真正该担任鬼师的人。 愚昧无知的山民们认为,在这一次招龙仪式中遇到的种种事情,都说明上苍对于他们擅自决定由并非鬼师家族的伢缅担任鬼师而感到不满,所以才会生出这么多的差错,是时候由真正合适的人来担任鬼师了。 守汶,就是上天选出来的人。 伢缅无法阻挡那些苗民,甚至不能发出反对的言论,在他未作出任何回应的时候,已经有好事的苗民将这一消息传遍了整个舍昂山寨。 后院的什嫆是最先得到消息的苗民之一,她惊诧地望着那些四处传递消息的人,起初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联想到唐鬼曾特意找自己问过山寨先祖的名字后,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至于唐鬼嘛,虽然他听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但这并不重要。 唐鬼坐在门槛上等了那么久,他所等待着的就是这个时刻,只是他脸上并没有惊讶也没有狂喜,这只是他要做的第一个步骤,而他想做的事情,绝对远不止如此。 前来送信的苗民称,晚上就将举行仪式,来确定守汶是否能成为真正的鬼师。 几天来一直愁眉不展的唐鬼站起身来抻了个懒腰,脸上的表情终于稍稍轻松了一些,齐孤鸿望着他,狐疑地低声道:“这是你安排的?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唐鬼耸了耸肩膀,斜睨了齐孤鸿一眼道:“为了老子能轻轻松松地离开这个鬼地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六十章 有备无患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自龙潭中被背回来后,唐鬼一直显得心事重重,他始终没有告诉齐孤鸿,他们在山下到底经历了什么。 那些都不重要,是唐鬼一个人的事情,至于其他,他该做的都做了,比如给休伶解蛊,既然如此,齐孤鸿没办法对唐鬼追问什么。 唐鬼带上来的蛊涎解了休伶和小不点儿的毒,金寒池并不意外地选了当天半夜不辞而别,家中只剩下唐鬼、齐孤鸿、盲丞和小不点儿。 在齐孤鸿的照料下,小不点儿很快恢复过来,唐鬼教给他一套说辞--“徐鼠从地下找到了宝贝,人已经带着宝贝从另一条路跑了”。 留在舍昂山寨中的山匪们因小不点儿身上的伤,还有“宝贝”的诱惑,不假思索便相信了这样一套说辞,十来人立马往唐鬼指出的方向追去了。 没了金寒池和那些土匪,齐孤鸿松了口气,觉得事情一下变得简单轻松了许多。 但是,这种轻松让他忘了唐鬼下地的关键目的,不光是解蛊,还要给伢缅一个交代,告诉他们到底是谁害死了侬勃,唯有解决了这件事情,他们才能离开舍昂,毕竟察戈、大锤、刑三和水絮还在外面,他们应该抓紧时间离开。 而在唐鬼看来,伢缅根本不在意到底是谁害死侬勃,双方心知肚明,都知道自己干净不到哪儿去,想与这件事情完全撇开干系,难! 伢缅想要保全自己,就必须将唐鬼这些人当做替死鬼踹下去,不想自己被咬,最好的办法既是让别人代自己受过。 意识到这一想法后,唐鬼实在难以说服自己去成全伢缅这种卑鄙的计策。 “我这一招,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唐鬼对着齐孤鸿轻声解释道:“他既然仗着他是苗王,不想跟我们讲道理,那我就只能和别人讲道理了。” 齐孤鸿还想往下追问下去,唐鬼却只是一脸不耐烦地摆摆手。 “事情没有完成之前,谁也不知道有多少变故,问那么多,有什么意义?话说……”唐鬼环视院落,察戈家的存粮早已经被他们吃得粒米不剩,唐鬼眼珠儿一转,一本正经地望着齐孤鸿道:“你想不想吃鸡?” “鸡?”齐孤鸿简直哭笑不得,“能给你碗粥吃就不错了,到哪儿去给你找鸡?” 唐鬼撇撇嘴,不满地瞪了齐孤鸿一眼,指着他的鼻子道:“你这种人就是活得太容易知足,好酒好肉是要靠自己的双手去耕耘劳作的!” 扔下这话之后,唐鬼便出去“耕耘劳作”去了,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他抱着两只鸡从后院翻了进来,慌里慌张地将两只鸡塞给齐孤鸿,让他赶紧抱进厨房。 齐孤鸿刚往后院去的时候,就听到有人骂骂咧咧地从门外经过,他听不懂苗语,但是猜测其中大意,估计是有人家里丢了鸡。 山匪毕竟是山匪,齐孤鸿也不指望唐鬼会因为偷了别人家的鸡而深感愧疚,毕竟从这厮看着两只鸡的表情里,除了贪婪之外,什么都看不到。 “两只啊,怎么吃呢?”唐鬼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一脸正经地望着齐孤鸿道:“这样吧,今儿咱们就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一只我来做红烧,你的那只啊……我也不指望你做出什么花儿,你就直接煮了吧。” “煮?怎么煮?煮汤?” “不,烧了水之后直接扔进去。” “内脏呢?” “你会开膛破肚挖内脏么?” “不会。” “那不就得了!” “可是总要拔毛吧?” “你要会就拔,我不拦着。” “你明知道我不会的!” “所以我才让你直接煮!反正你也就这么点儿本事了!” 唐鬼对于这种粗犷的烹饪方式非常执着,一定坚持让齐孤鸿给鸡放血之后直接扔进沸水中,在被齐孤鸿将信将疑的目光注视许久后,还美其名曰这是特别风味。 “相信我,到时候你就知道个中滋味了。” 齐孤鸿那只鸡倒是简单,煮水开锅丢进去,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活鸡就变成死鸡,被齐孤鸿从整锅覆满鸡毛的沸水中捞出来。 唐鬼让齐孤鸿将那只鸡扔在墙角不再理会,说另有他用,接下来,齐孤鸿给唐鬼打下手,拔毛、放血、切葱、剥蒜,厨房里浓烟滚滚香味阵阵,日头偏西的时候,唐鬼那一道红烧鸡块被端上桌,盲丞和小不点儿早已流着口水等在桌边,四个大男人直接上手,不等天黑已经将那只鸡吃得只剩骨架。 盲丞吃东西慢条斯理,抢不过唐鬼和小不点儿,手在盘中摸索了一阵,只好舔着手指头,意犹未尽道:“大当家的,不是还有一只鸡吗?” “那只啊,”唐鬼故作神秘道:“老子另有他用!” 瞎子猜不透唐鬼接下来的计谋,更看不到唐鬼此时正抱着那只煮熟的死鸡蹲在墙角,齐孤鸿见他正在摆弄着鸡眼睛,不知道他又在琢磨什么鬼点子。 “急什么!”唐鬼轻轻地搓着死鸡的眼球,“晚上就知道了!” 夜色沉下来后,山寨中的苗民提着灯盏来到场子上,齐孤鸿也是其中之一--唐鬼告诉他有热闹看,让他早早守在场子上,可刚一挤进人群,齐孤鸿不过是回个头的功夫,就发现唐鬼已经不见了。 场子上的人很多,却没有人说话,众人的视线或是直接看向守汶,或是比较隐晦地偷看着他。 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心思,但他们此刻汇聚在这里,都是为了一个答案。 他们想知道,下一位鬼师,会不会是守汶。 齐孤鸿就挤在人群中,他听不懂苗语,一切就只能靠猜测,很快的,齐孤鸿见到有两人端着一口黑铁大锅,将锅横在场子正中的火堆上。 火苗舞动之中,沸水翻腾,有人将一只活鸡塞进守汶手里。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齐孤鸿感到很熟悉,简直就和他今天下午料理那只活鸡时的步骤一模一样。 守汶将活鸡放血之后,直接扔进了锅中,所有人的视线就这样凝视在沸腾的水面上,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齐孤鸿突然明白了什么,原来,唐鬼早已料到这一切,而他让齐孤鸿做的事情,就是为了这一刻所准备的。 唐鬼设计在先,守汶有备无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六十一章 天启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知识,是人类了解世界的捷径,这是齐孤鸿自西方留洋三年归来后得出的结论。 当年齐孤鸿留洋之前,齐秉医曾对他说过,等他回来后,看世界的角度也就不一样了,当时齐孤鸿还不太明白这话的含义,但是等他真正走过一遭之后,就懂了。 知识本就是古人千百年间积累下的经验,但因种种原因,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掌握,或是先天脑力不足,或是后天财力不足,所以每个人在认识世界的这一过程中,有人看到的多,有人看到的少。 就如齐秉医所说,的确是角度不同,高山和低谷,看到的东西又怎会一样? 故而,当齐孤鸿遇到一些事情的时候,他会本能地从科学的角度来判断和分析,至少,他已经脱离了天命的控制。 这一点早在齐孤鸿回到齐家重新接触很多齐家门徒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察觉,就连他有时候与齐秉医接触时,也会因齐秉医未能出国留洋见识世界导致眼界受到局限而扼腕叹息。 齐家的老祖宗尚且如此,又何况说居住在深山中的舍昂山民。 齐孤鸿倒是能理解他们,他们不知道月食的原理,才相信是天狗食月,他们不知道极端气流带来的影响,才相信六月飘雪必然是有冤屈,自然中的等等种种处在他们无法理解的层面时,他们就将那层面中发生的一切归咎于神明。 此时依然如此,舍昂山寨的百姓们将守汶做的那个梦看做老天给他们的启示,却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是唐鬼在背后一手操控。 山民们只知道,在守汶之前,也有几位道行高深天赋异禀的鬼师是因在梦中得到先辈的点拨指引才成为了鬼师--齐孤鸿在怀疑,那些在梦中得到“指点”的鬼师,是否也如守汶一样,只因他们“想”做这样的梦,所以便做了--但总归山民们是深信不疑的,他们觉得,守汶就是先辈们选中的人。 唯一能够印证这一点的,就只有上天。 山民们毫无保留地将他们所有选择生活的权利都交给了上天,他们认为,当一人被选作鬼师时,唯有一种办法能证明上天是否同意由其担任鬼师,就是“噜哒喜”,用汉话的意思来说,是烹鸡。 得到天启的守汶现在已经将放过血的公鸡扔进沸水中,等他将公鸡捞出来的时候,众人就能从公鸡身上看出祖先传递给他们的信息--鸡的眼睛,如果两只鸡的眼睛一样,都是闭上的或者都是睁开的,就表示祖先已经同意由守汶担任鬼师了。 齐孤鸿得知这一点的时候简直在心中发笑,要是伢缅知道唐鬼早已经煮好一只鸡等在这里的话?? 哈。 只是,一旦结果已经揭晓,整场戏也就不那么好看了,齐孤鸿百无聊赖,目光在人群中巡视着,他不知道唐鬼要如何将他已经捣过鬼的那只公鸡和守汶的那只偷梁换柱,唯一值得他好奇的就是看看唐鬼要用怎样的戏法。 然而就在齐孤鸿这样想着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了唐鬼的声音。 “哔嘻哔嘻??” 唐鬼的声音很小,这是他和山寨土匪们的暗号,齐孤鸿听得多了也就记住了,此时脑子还没想明白,身体已经做出反应,一回头就看到站在人群外的唐鬼。 齐孤鸿不动声色地从人群中慢慢钻出去,凑到唐鬼身边,人还未站定便低声道:“怎么样?你那只鸡要怎么弄进去?要不要我??” 齐孤鸿正想问唐鬼需不需要帮忙,就被唐鬼立马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噤声,他警惕地看着人群,毕竟他也不知道这中间是不是有人听得懂汉话,故而非常警惕,对着齐孤鸿低声咒骂一句道:“用得着你帮忙?老子想事情什么时候留过破绽?” “好??说的对,”齐孤鸿心中有气,咬着牙低声道:“您老人家说什么都对!以后千千万万不要找我给你帮忙!” 唐鬼也不理会齐孤鸿的怒气,对齐孤鸿做了个手势后便往巷子中走去。 想来这唐鬼应该是已经和守汶提前商量过了,不过不管这家伙嘴上怎么说,齐孤鸿倒是不得不承认唐鬼做事儿的确是滴水不漏到不需要自己担心,他见唐鬼前去的方向乃是往他们住着的宅子去了,便跟在后面问道:“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第二步。” 送守汶坐上鬼师的位置,是唐鬼要做的第一件事情,但是接下来的还远远不止如此。 坐上位置很简单,可如何保着这十来岁的孩子不要从宽大得与他并不相称的王座上掉下来,才是更关键的事情。 唐鬼早就料想到了这一点,并且也已经做出了对应之策。 齐孤鸿跟着唐鬼回到察戈家的时候,紧闭的大门内正传来一声少年的惨叫,齐孤鸿连忙推门而入,就看到小不点儿手里捏着只虫子怪叫着。 被小不点儿捏在手里的,是一条蜈蚣,身子还扭曲着,小不点儿又叫又跳,手却不敢松开,齐孤鸿一眼盯住了桌上一只簸箕,连忙接在小不点儿的手下,“松手!” 小不点儿松开手的时候,眼泪都掉下来了,盲丞躲得远远的,也是一脸畏怯,听到唐鬼的脚步声后,盲丞立马跳出来,凑在了唐鬼身后,一脸谄媚道:“大当家的!大当家的吩咐的事情都办好了,虫子都已经抓好了!都是你点名要的那几只!” 唐鬼没理会盲丞,倒是齐孤鸿听罢这话之后立刻瞪大了眼睛指着唐鬼道:“你让他这么个小小的孩子去捉这些毒虫?你也不怕他有个三长两短的!” “怕什么,”唐鬼一边说着凑到小不点儿身边,一边懒洋洋地从怀里摸出来了一只小瓷瓶子,吝啬兮兮地抠出来一点膏药擦在小不点儿的手指头上,只是瞥了一眼便不以为然道:“不过就是被蜈蚣咬了一下呗!又不是蛊虫!干这一行的,还怕虫子?” 别人或许不知道内情,但盲丞知道,唐鬼说的是实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六十二章 二百六十二次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后来大概过了很久很久之后吧,某次,盲丞掰着手指头对齐孤鸿数着。 “就我所知的吧,我们大当家的被他自己炼出来的蛊虫咬过二百六十二次,至于被普通毒虫咬过的,那我就不知道了,因为我瞎,普通毒虫咬过时,他根本连哼都不哼一声了。” 这就是身为蛊师的代价,既然想要拥有常人所没有的能力,就要相应地付出必须要付出的一切。 只是此时看到小不点儿那红肿的手指头,齐孤鸿还是有点儿心疼,大概是本能地对这孩子有些同情吧,小小年纪迫不得已落草为寇已经实属不易,尤其是跟上了徐鼠那样的山大王,到了关键时刻险些被害死?? “所以说,”唐鬼拍着齐孤鸿的胸口道:“你不得不承认,在做土匪这件事情上,老子做的还是很好的。” 齐孤鸿不回话,唐鬼干脆当他是默认了,见齐孤鸿仍旧是一脸不忍,唐鬼一拍齐孤鸿的胸脯道:“咋?你这么喜欢他,不如认来当个干儿子?” “你少来!”齐孤鸿推开唐鬼,“你到底想干嘛?” “哦,你不说我差点儿都忘了!”唐鬼一拍脑门儿,露出了个不好意思的笑容道:“抱歉,玩笑开得太认真了。” 唐鬼说罢,两步来到了桌子前面。 木桌正中的一口腌菜坛子盖着盖儿,小不点儿不放心,还特意将一只粗瓷大碗扣在腌菜坛子上,以免里面的虫子跑出来。 唐鬼倒是并不怕,许是如他所说,早被咬习惯了,他命小不点儿和齐孤鸿点燃灯火后,掀开坛盖儿便凑上前去。 在阴暗的坛子中,唐鬼看到几只毒虫正缠在一起。 除了唐鬼刚扔进去的蜈蚣外,里面已有一只猪尾蟾、一只毒蝗、三只青蝎。 “不错,”唐鬼十分满意地一拍小不点儿的肩膀,“都找对了,算你小子有天赋!” 小不点儿此时手指肿得老大,疼得他呲牙咧嘴,只能勉强对唐鬼挤出来一个笑容。 齐孤鸿站在一旁,虽然不认识里面的毒虫,但是对于唐鬼要做的事情已经猜出了个大概,全身的血液不由得因激动而贲张,就连心跳也有些加速,他吞了口口水,对着唐鬼颤声道:“你要炼蛊?” 唐鬼炼蛊的本事只是半桶水,故而以前在齐孤鸿面前总是遮遮掩掩,不愿让齐孤鸿看到他的破绽,然而这次却有所不同,唐鬼在众人面前一脸落落大方,摆出了个大师出手的姿势,伸手让齐孤鸿和盲丞帮他整理着衣袖,朗声道:“今天就让你们看看老子的本事!” 几条毒虫在腌菜坛子里发出赶赶咐咐的声音,听得人浑身汗毛竖立,唐鬼只有一只胳膊,干脆将所有事情交给齐孤鸿来代劳。 “来,”唐鬼在院落中挑挑拣拣一阵,最后用脚尖儿在地上画出一个圈儿,齐孤鸿发现那地方的月光最为明亮,“先把坛子埋进去。” 齐孤鸿闻声连忙在地上挖开了一个坑,将坛子埋在其中之后,听从唐鬼的吩咐,以黄土盖在其上。 在齐孤鸿这样做着的时候,唐鬼则指挥起了小不点儿。 “让你找的草都找到了吗?” 此时齐孤鸿才知道他们出门之前,唐鬼都对盲丞和小不点儿窃窃私语地交代了些什么,此时便看到小不点儿立马点点头,从墙边抱过来半背篓的枯草,“都是在坟头拔的。” 毒虫,坟头的荒草,齐孤鸿不由得在心中感慨,这小不点儿看起来瘦弱矮小,胆子却委实是大,也不知是不是被唐鬼威逼利诱加上粗鲁威胁,否则就算他这么个成年人,也不敢在这夜里去跑到坟头拔草。 唐鬼让齐孤鸿将坟头拔下来的枯草在腌菜坛子上面点燃,他心知齐孤鸿会好奇,主动解释道:“按理来说是让这些东西自己自相残杀最好,但是我们时间不够,只能用点儿特殊手段,这坟头草带着死人味儿,下面的东西自然是饥肠辘辘亟不可待,必然会互相残杀起来。” 也不知道究竟是荒草燃烧发出的哔剥作响,还是地下蛊虫发出的声音,总之,齐孤鸿总觉得有一些奇怪的声音令他全身汗毛竖立,总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劲儿。 这一把火烧了差不多有一盏茶的功夫,火苗已经暗淡下来,唐鬼倒是也不介意,上前两步用脚将即将熄灭的草灰拨开,指着地面对着齐孤鸿道:“来,开坛吧!” 就在齐孤鸿靠上前来即将动手的时候,唐鬼伸出只脚拨开齐孤鸿,“不怕烫死你啊?哎,我都忘了在下面埋只鸡,估计这会儿都烤熟了!” 齐孤鸿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唐鬼的这种“幽默”,说不到一起就是说不到一起,以现在的齐孤鸿,想让他对应现在的唐鬼这种幽默,太难。 “接下来怎么办?” 齐孤鸿已经将坛子从下面挖出来,就看到唐鬼四下顾盼,好像在找着什么东西,从他那表情来看,实在不像游刃有余的蛊师,齐孤鸿忍不住暗自捏了把汗。 在环视许久之后,唐鬼的视线终于落定,落在了盲丞和小不点儿身上。 “你们两个,过来。” 接下来的事情对于盲丞来说还算容易,对于小不点儿来说的话??齐孤鸿眼睁睁看着唐鬼拿起了一把明晃晃的刀子,盲丞倒是看不到这一幕,此时此刻对他而言,瞎,反倒成了老天的宽待。 齐孤鸿深吸了口气,只见唐鬼的目光在小不点儿和盲丞身上游移片刻之后,先是抓起了小不点儿的手腕。 其实,如果是齐孤鸿来选的话,应该先是盲丞来着,否则小不点儿一叫,这盲丞反倒会慌了。 唐鬼对着小不点儿使了个眼色,紧跟着,就在小不点儿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到底会发生什么的时候,唐鬼手中的利刃已经将小不点儿的手腕划开,细嫩的皮肉翻开,鲜血直流。 “呃??” 惨叫声因唐鬼的白眼而哽在咽喉,唐鬼是将小不点儿从地底下救出来的人,深知这一点的小不点儿对唐鬼没有半分责怪,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一点点流下,落在粗瓷碗中。 至于盲丞,就没那么轻松了,小不点儿的声音让本就敏锐的盲丞有所警惕,他茫然地转着脖子,以他那双根本看不到任何的眼睛向四周巡视着,而在他还未曾做出反应的时候,唐鬼已经擒住他的腕子。 齐孤鸿下意识道:“你用我??” 只可惜还不等齐孤鸿这话说完,唐鬼手中的利刃已经剖开盲丞的腕子。 “我的军师啊,对不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六十三章 道理可循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守汶不太理解什么叫做命运,或者说,他听说过“命运”这种东西,但不甚信服,他那初生牛犊的年纪,还不足以让他对命运产生敬畏。 所以此时,守汶相信有些事情是自己的幸运,而非命运。 就比如说眼前摆着的那只鸡。 唐鬼曾向守汶交代过他“偷梁换柱”的计策,但是真正到了鉴定他是否能成为鬼师的关键时刻,守汶鬼使神差地没有用唐鬼事先为他准备好的那只鸡。 守汶想听听看,老天爷到底想说什么。 “闭着的!” 围上前的人群中,有人争先恐后地喊了一声。 “是!两只眼睛都是闭着的!” 守汶提到了嗓子眼儿的心,因众人的喊声而落了下来,有一种得意之感在守汶的心中油然而生,两只眼睛都是闭着的,就说明老天已经应允守汶成为鬼师,而且并非因唐鬼从中捣鬼,守汶觉得自己很幸运,凭着自己的幸运便得到了上天的应允。 苗民中反应各异,他们因自己的种种理由,有可能高兴也有可能不高兴,守汶不知道他们的想法,所以无从判断他们的反应,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知道伢缅肯定不高兴。 当守汶用余光望着伢缅的时候,那阴鸷的目光已经给了守汶答案。 守汶能料到这一点,也能理解,他知道伢缅不想让自己成为鬼师。 而且,唐鬼也说过这一点,他不但猜到了伢缅不想让守汶成为鬼师,而且还为此准备了对策。 守汶不知道唐鬼在想什么,他只能平静并尽量让自己保持自信且踏实地等待着。 察戈家的院落里,在盲丞日娘捣老子的叫骂声中,唐鬼死死攥着盲丞的手腕,两人的血滴滴答答落了整整一碗。 因盲丞的叫骂声太吵,唐鬼有些烦躁,声音提高不少,对着齐孤鸿道:“坛子呢!” 坛子被齐孤鸿从土里挖出来,摆在桌上,唐鬼此时才终于放开盲丞的腕子。 将那瞎子扔到一边后,唐鬼凑到坛子旁,齐孤鸿盯着唐鬼的动作,发现此番他掀开坛盖的动作显然比刚刚谨慎许多,将那坛口掀开一道缝隙后,齐孤鸿立刻明白了唐鬼这一意图的来由——在坛口被掀开的瞬间,齐孤鸿闻到一股腥臭的血气,而夹在血气中的,是一种杀戮后的气息。 人会在很多时候做出本能反应,所谓本能,其实就是在身体经历过许多事情之后,因经验而成的习惯。 齐孤鸿不知道那种杀戮气息其实是一种本能反应,他自己未能意识到如此,但是他的身体能因那种气息进行判断并作出反应,所以浑身的肌肉都会紧绷起来。 那是身体的反应让齐孤鸿在尚未思考时察觉到了危险。 唐鬼的身子挡住了齐孤鸿的视线,他没能看到坛子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唐鬼便将坛子重新盖上,只见他转过头来,一张严肃的面容对着齐孤鸿迅速嘱咐道:“你来掀开盖子,我把血倒进去之后你马上把坛子盖上!” “好!” 齐孤鸿只能沉声点头,唐鬼的语速飞快面容凝重,好像是什么事情让他感到如临大敌一般,可齐孤鸿没有功夫询问,此时他也不能询问,是唐鬼身上那种气息令他只能服从也甘愿服从。 依稀记得还是在小时候,齐孤鸿和唐忌夜也经常在一起做很多事情,但那时候作为指挥者的人,大多是齐孤鸿。 身份的置换,在很多时候,对很多人而言是一件非常微妙的事情,就比如对于此时此刻的齐孤鸿来说。 只是事发突然,他的确没时间思考。 好在当年的配合让齐孤鸿和唐鬼之间早已经养成了一种独有的默契,两人对视一眼,几乎不用多说,然后就在小不点儿惊愕的视线中,两人已经掀开坛子、倒血、重新将坛子盖上。 齐孤鸿和唐鬼无需安抚小不点儿的那种震惊,唐鬼只需表示得意,而齐孤鸿则仍旧盯着那只坛子不停思索。 那股腥臭的味道??在血洒入坛中后,响起的那阵阵声响??关于巫蛊的神奇之处,都让齐孤鸿目瞪口呆。 唐鬼在小不点儿面前以无声的视线做出炫耀之后,继而转头望向坛子,看似平淡无奇的腌菜坛子之中正发出一阵急躁的声音,惯于炼蛊的唐鬼知道,那是因为里面的蛊虫被极阳血刺激到了之后做出的正常反应。 其实当年唐鬼刚刚修习巫蛊之术的时候,也曾经做出过种种思考。 不同于那种自幼生长在巫蛊世家的孩子,唐鬼本身并不信奉什么蛊术的神奇之处,所以当他有了自己的辨识能力之后再去接触巫蛊之术,质疑,是在一切之前的。 唐鬼的思考,来自于对唐家血脉的不屑,齐孤鸿的思考,来自于对科学和蛊术的权衡,但是不管哪一种都殊途同归——因他们不如章杳、金寒池和叶君霖这种自幼便开始修习蛊术的孩子般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这大概算是老天爷对他们的补偿,当章、金、叶三家族长自然而然接受巫蛊之术的时候,齐孤鸿和唐鬼则是以另外一种刨根问底的态度来对待这种奇术。 虽然没有抢到家世和时间上的优势,但齐孤鸿和唐鬼二人的优势在于,他们想得多,想得深,想得远。 他们对蛊术将信将疑,更关注这种神术的由来。 故而,唐鬼对于巫蛊之术有着自己的见解和分析,说到底,其实还受到了盲丞对于占卜之术的一些指点。 就像盲丞认为,占卜不过只是精明的卜者通过念书也好读史也罢,因世间等等种种已经发生过的事情累积出来的经验,而绝非通晓上天的另辟蹊径般,唐鬼也认为,巫蛊之术哪怕再怎么神奇,必然也有其与自然之间的规律。 于是,在唐鬼修习蛊术的同时,他也在研究着蛊术实质上的原理。 那绝非神赐,必然有着本能、生存和自然上的原因。 也就是在这种想法的指引之下,唐鬼摸索到了自己的规律。 就比如说情蛊吧。 情蛊,以毒虫、草药、下蛊人之身体发肤炼蛊,令蛊虫熟识下蛊人之躯体,将此蛊药下给他人后,中蛊人身中蛊虫,只能接受下蛊人之气息。 以此,中蛊之人便只能接受下蛊之人的控制摆布。 虽然看似神奇,但也并无道理可循,只看辨之深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六十四章 行恶人事,无恶人心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巫蛊之术,说白了只是蛊师在研究了种种昆虫的特性和习性后,以草药也好气息也罢,等等种种的方式对虫子进行一种控制。 唐鬼早就了解到了这一点,故而当富含尸气的枯草燃烧后的气味引得地下的蛊虫蠢蠢欲动时,他并不感到惊讶,等那蛊虫吸食了人血后,蛊坛内的声音渐渐变得平静而微弱下来。 齐孤鸿盯着坛子,人还在呆愣的思考之中,紧跟着便听到背后响起了唐鬼的声音。 “行了,开坛,把蛊虫放出来。” 唐鬼让小不点儿提前准备了一种芭蕉叶,这蛊虫最怕芭蕉叶的味道,他只一条断臂,生怕无法控制这蛊虫,故而早有准备。 好在事情比唐鬼想象中顺利,或许也是因为炼蛊的时间不够,所以蛊虫并不阴毒。 齐孤鸿依照着唐鬼的吩咐将坛子打开,倾斜坛口后,蛊虫落入一只粗瓷大碗中,正是之前用来滴血的碗,在齐孤鸿尚且未能看清那蛊虫的样貌时,唐鬼已经以芭蕉叶将碗口盖住,随即拿出一根由树根桃木枝绑在一起制成的“杵”,对着碗口便狠狠地砸了下去。 蛊虫发出阵阵刺耳的啸声,听得甚是凄厉,如小猫的啼哭声,唐鬼手上的动作却不停,力道生猛,奔着将那蛊虫砸成肉泥的目的而去。 齐孤鸿看得心惊肉跳,只见芭蕉叶上很快出现了蛊虫血肉染上的印记,眨眼之间,那芭蕉叶也碎了,蛊虫也死了,尸肉血水糊成一滩时,唐鬼才总算作罢。 “好了,”唐鬼拍拍手,扔掉桃木杵,“打桶水来。” 小不点儿很快提着一只装满水的木桶来到唐鬼身边,只见唐鬼将碗里的东西全部倒入了桶中,与清水交融。 “去,挨家挨户地给他们发好东西去吧。” 齐孤鸿始终不明白唐鬼的意图,不知道他这样做究竟为了怎样的目的,但齐孤鸿相信唐鬼有他的原因,而且此人并非无缘无故便要作恶之人,所以并未发问,然而此时,当齐孤鸿听说唐鬼要将那蛊虫毒血倒入家家户户的蓄水缸中,齐孤鸿立刻瞪大了眼睛,二话不说便挡在小不点儿身前。 “什么?你要把这种东西倒进别人家的水缸里?” “不然呢?”唐鬼一脸理所应当的表情望着齐孤鸿冷笑一声道:“不然你喝了?” 齐孤鸿又气又急,嘴皮子都变得有点儿不利索起来,在种种愤怒和惊愕中,齐孤鸿抓到了最关键的问题,对着唐鬼吼了一声道:“你这不是害人吗?!” “我?”唐鬼眨了眨眼睛,喃喃一声,就好像没听明白齐孤鸿的意思一样,疑惑地轻声道:“害人?什么叫害人?我哪里害人了?究竟是我害他们比较多,还是某些人害他们比较多?” 唐鬼自诩自己是要将山民们救出水深火热的,而这水深火热,就是自伢缅而来。 虽然已经扶着守汶坐上鬼师的位置,但唐鬼知道,伢缅不除,守汶这位置便坐不稳。 “你说我是给自己找借口也好,还是说我在强词夺理也罢,反正这事情必须要做。” 唐鬼口中所说的事情,便是除伢缅。 毕竟唐鬼是当过山大王的,他自认为自己是个不错的山大王,因为他觉得自己明善恶,光是这一点,就是伢缅所做不到的。 从伢缅为了保全自身,而将无辜之人推入水深火热这一点来看,他便没资格领导整个舍昂山寨。 而,为舍昂人选一深明大义的苗王,就是对他们最大的拯救。 唐鬼不觉得自己是在强词夺理,他把这叫做一箭双雕——除恶主,主要是为了舍昂山民,至于守汶,则是一个顺便罢了。 既然想为舍昂人选一个新的苗王,为他们选一种新的生活,身为外人的唐鬼是不可将这一想法强加于他们身上的,最好的方式,是让他们自己站出来。 唐鬼现在所做的事情,就是一种促发,是一条火线,是一步指引。 “我保证,”唐鬼不想和齐孤鸿解释太多,他也明白齐孤鸿的性格,解释与否,都不是决定他是否能理解自己的重点,他对着齐孤鸿轻声道:“我保证,这些人会没事儿。” 伤人,只是一种方式和过程,无害人之心,才是结果。 齐孤鸿凝视着唐鬼的双眼,瞳仁之中清澈的坚定令齐孤鸿无法拒绝,他深吸了口,微微侧过身子,给小不点儿让出了一条路。 场子上的事情还未做出定论,唐鬼也并不关心,在很多时候,明面上的事情并不能决定许多,真正推进并促成因果的,都在海面之下,如暗涌汹汹。 接下来的时间里,察戈家的院落中,齐孤鸿、唐鬼和盲丞三人都一言不发。 有些人是因想说话但不知如何开口而沉默,如盲丞。 有些人是因不知该从何说起而沉默,如齐孤鸿。 有些人,则是因想沉默而沉默,比如唐鬼。 这些天以来发生的事情太多,唐鬼需要一些时间来进行思考,他坐在院子里,酒量如唐鬼一般,气壮山河地拿起酒壶送到嘴边,却只是抿了一小口。 舍昂本地人酿的包谷酒不错,但是喝多了会上头,唐鬼不喜欢思考,如果迫不得已必须要思考,他需要自己绝对清醒。 在这得来不易的空闲时间里,唐鬼必须理清自己所有困惑方能有足够的精力处理接下来的事情。 比如他必须要想明白自己在地下遇到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自己能与之交谈,为什么守汶听不懂的虫语,对自己来说却如讲官话般自然而然。 自从龙潭返回至现在,唐鬼都沉默不语,竭力让自己保持得好像个正常人一般,不想被任何人看到自己心中的翻江倒海。 唐鬼现在知道了很多事情,他是唐家族长的儿子,母亲什月是有着通虫语之异能的鬼师。 而他唐鬼,已经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开始渐渐发现了自己身上异于常人的天赋。 实在是??不知究竟是好是坏。 特别公告: 即日起开始为期八天的有奖竞猜活动。 活动规则: 我会连续八天在每日更新内容和本书评论区中提出一个关于剧情的竞猜问题。 喜欢《蛊世录》的小伙伴们请将你们的答案发布在留言区。 截止至当晚十二点哦! 我会选出一位幸运小伙伴,送零食礼包一份。 告诉我!开心吗!咳咳……讲正经的…… 本日提问: 前往上海后,齐孤鸿的身份。 1,军医;2,军阀;3,日语翻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六十五章 免于思考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某天,唐鬼格外正经地对盲丞说,他不想思考了,以后有什么事情就让盲丞来替他思考。 “因为,”盲丞看不到唐鬼的脸,能听到他的语气格外郑重而认真,“想太多会掉头发,我不想成个秃头。但你就不一样了,反正你是瞎的,就算变成秃头,自己也看不到。” 唐鬼言之凿凿的话吓到了瞎子,他不再沉迷于思考,于是唐鬼终于摆脱了瞎子那长久盘亘在他耳边的絮絮叨叨。 呼,真好。 可唐鬼现在其实特别希望瞎子能帮他思考,替他想想主意,只是,那些卡在胸口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的话只能停在那里,唐鬼不能对其他人说,哪怕是他最亲近最可爱的瞎子也不行。 不相信任何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是将所有伤害自己的刀子都牢牢攥在自己手里,不给任何人伤害自己的机会。 若说世间事事必有取舍,唐鬼选择自己憋着,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是个怪物。 和守汶不同,关于通虫语这件事情,唐鬼有着异样而复杂的感受,连他自己都鄙视自己在这件事情上敏感得像个娘们儿。 可是就是不舒服,不管劝慰自己也好,鄙夷自己也罢,哪种方式都无法将自己骂醒,唐鬼心里就是不舒服。 他不觉得这是一种天赋,身世和过往令他在潜意识中感到这种天赋会给他带来危险,所以此刻催生出的,是一种不满和愤恨,他憎恶上天将这种能力强加在他身上。 哪怕他不得不承认的确是唐芒的伴生蛊将他从地底下救了出去--那只巨大的壁虎蛊虫,属唐家虎麟蛊门,而守汶之所以听不懂那只蛊虫的虫语,唐鬼却能听懂,正因那只蛊虫,恰好就是其父唐芒的伴生蛊。 蛊族五家有一个相同的传统,族长会在先辈的指点下炼制出一只特别的伴生蛊,专属族长自己,而这伴生蛊,顾名思义,是守护族长性命的最后一道盾牌,人尚且生,伴生蛊生,人若亡,伴生蛊必将死之其先,因伴生蛊的使命就是守护族长的性命,以自己的性命,倾尽全力的保护。 唐鬼想不明白唐芒到底想做什么,到底是一种怎样的理由,能让唐芒不惜将守护自己性命的伴生蛊留在这地底下。 到底有什么?那片瓦片?上面记载的到底是什么? 在唐鬼思考着这些问题的时候,一直有一个声音不停飘入他的脑海中,扰乱着他的思绪。 “我在等你,在这里,一直在等你。” 这是唐芒的伴生蛊对唐鬼说出的第一句话,它并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不但告诉唐鬼说它身上的蛊涎可以解蛊,还送唐鬼等人离开了地下。 可是??一定有阴谋,唐鬼无法接受唐芒的伴生蛊只是为了解救自己的。 肯定还有什么尚未被察觉到的诡计,一定有。 唐鬼的理性告诉他不要因这件事情而纠结太久,他安慰自己,之所以思考这些事情,只是因为他还不确定自己是否有如亡母什月和外甥守汶一样和虫子沟通的能力,因为到现在为止,他还是听不懂其他虫子的语言,能听懂的,就只有唐芒那只伴生蛊的话。 那是一种非常微妙的感觉,唐鬼知道那不是官话,不是人类的语言,但自己就是能够理解,就好像生来就懂那种语言一般。 圆月高升,场子上时不时能传来一些嘈杂的声音,那些声音搅乱了唐鬼的思绪,他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衣摆。 左边膀子已经长出半条手臂,还剩下半截儿小臂,这次生长的速度比上一次断臂后慢了许多,唐鬼必须承认,因这一次他没有以人血喂养这条手臂,而上一次飞快的生长速度则是以他在冤家对头山寨中抓来的几名山匪的血换取的。 唐鬼并非不着急,一条胳膊总不如两条好用,可他还不想操之过急地在齐孤鸿眼中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怪人。 齐孤鸿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他在院落中来回踱步的脚步声比之前急躁了不少,唐鬼知道齐孤鸿在担心场子上的事情,只是,并非唐鬼刻意遮掩,他只是觉得,反正是早晚都能知道答案的事情,非要自己现在就讲清楚,也只是浪费时间。 该看到的事情,总会看到的。 毕竟,时间也差不多了。 当小不点儿提着空空的木桶回来时,唐鬼清了清嗓子,对着背后的齐孤鸿道:“走吧,看你也闲不住,咱这就出去看看热闹。” 唐鬼将盲丞和小不点儿留在家中,带着齐孤鸿便往场子上去了。 “你也真是,”两人即将来到场子上时,齐孤鸿远远便看到场子上的人头攒动,苗人操着苗语,陌生的语言中,急促的语气令齐孤鸿心焦,忍不住对着唐鬼埋怨道:“好歹也是你亲外甥,把这些事情交给那么小的孩子,你就一点儿都不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的,”唐鬼习惯性地将手臂往脑后送去,成为唐鬼前,他是斯文书生,成为唐鬼后,他想怎么吊儿郎当都只凭他的心意,哪怕走在街上让人远远一眼就看出他是流氓,也没什么不好,只是此时少了条胳膊,右手在脑后扫了一把,又尴尬地落了回来,对着齐孤鸿撇撇嘴道:“孩子也总归要长大,我能护着他到什么时候?眼下越是帮他,将来就越是害了他。” 齐孤鸿深吸了口气,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唐鬼这话中的含义,就像自己和齐家的关系,一时间都找不出来什么话去反驳唐鬼。 道理就是道理,是天地之道人事之理,齐孤鸿知道自己失去了齐家的庇护后的无助,他多希望自己可以保护他人,能让守汶这样的孩子免于接受这样的无助,但他也必须承认唐鬼说的没错儿,庞大如齐家一般,也在一夜之间倾覆,自己有什么资格承诺能守护他人一生都不受苦难纠缠? 思虑之间,齐孤鸿和唐鬼已经来到了场子上,两人正挤入人群中时,远远便听到了一声怒喝。 “我不同意,”伢缅的语态坚决,“年纪小小的孩子如何担任鬼师之重任?如何保护族人?我并非强占此位置不肯放手于他人,只是,我必须要对舍昂寨子里的所有人负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六十六章 既定之路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人必须要接受一个现实,就是不管自己如何聪慧、善良、乖巧、优秀,可这世界上总有些人就是不喜欢你。 喜欢一个人需要很多理由和条件,不喜欢一个人,则简单到根本不需要原因。 孩子们都是在成长过程中通过很多事情才明白这道理,这是抵达所谓“成熟”必须要经历的事情,而守汶年纪小小却早已经历了他那个年纪并不该经受的历练,故而这种道理,他也早就明白了。 不管自己怎么做,伢缅就是不喜欢自己,他已经明白,并且接受了。 守汶望着伢缅,整个场子上,所有苗民中,伢缅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守汶成为鬼师的,守汶没有看向伢缅,他知道自己无法说服他,而是偷偷地以目光扫视着其他苗民,想看他们的反应--当伢缅站出来反对时,他们是选择站在伢缅的那一边,还是相信自己。 苗民们表情迷惑,他们没有马上给出答案,但守汶却为此而感到安心。 这证明他们在思考,不再像是以前一样,任何事情都听任伢缅的指挥和摆布,他们决定自己思考,说明他们对苗王伢缅的信任已经在渐渐崩塌。 齐孤鸿在唐鬼耳边轻声问着伢缅在说什么,唐鬼有些不耐烦,有一搭没一搭地翻译着,他那只搭在腰带上的右手始终在轻轻地敲着腰带上的一块佩玉,默默地数数儿计算时间。 再等一下,三、二、一?? 就在唐鬼数完最后一个数儿的时候,人群之外突然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那声音慌乱急切,齐孤鸿下意识回头看去,在人头攒动的空隙中,齐孤鸿看到一个女人正向他们这边狂奔而来,一脸梨花带雨,仍在不停叫喊,齐孤鸿唯一能分辨的就是这女人在叫着苗王。 女人是为求助而来。 齐孤鸿转头想问唐鬼是怎么回事儿,却见唐鬼的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齐孤鸿的疑问就此咽了回去,唐鬼这一脸胸有成竹的表情已经给出了答案。 是那些水出事儿了,齐孤鸿没有追问,却暗自攥紧衣摆,不知道唐鬼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女人很快推开人群,一直冲到了伢缅和守汶面前,此人是胖伢儿的娘,踉跄地扑倒,跪在伢缅面前,“苗王,出事儿了,我家胖伢儿出事儿了,求求您,求求您快点儿去看看吧!” 胖伢儿的娘将这话说完,以求助的目光望向伢缅时,才顺带地看到了一旁的守汶,顿时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看着守汶的目光中有诧异也有畏惧,甚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这种感觉令守汶的心莫名其妙一凉,那感觉,就好像是有人往他心底吹了一大口凉风,身子也不由得缩了缩,不敢去与胖伢儿的娘直视。 好在伢缅并未注意到这些细节,他想的是另外一套--虽然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但这对他来说必然是个契机,说不定是老天冥冥相助,因为,伢缅和守汶一样注意到在自己提出反对时,那些苗民并未如往常一样迅速发出应和自己的声音,就连守汶一个孩子都发觉到了这一点,又何况伢缅。 眼下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只要自己能够平定乱局,就能将那些渐渐消失的信任重新拉回来。 意识到这一点的伢缅想都不想便对着胖伢儿的娘道:“别怕,我这就随你去看看!” 伢缅说完便随着胖伢儿的娘往胖伢儿家走去,场子上的苗民们也紧随其后,倒是守汶留在逐渐变得空寥的场子上,像个普通少年一样不知所措。 “愣着干嘛?”当所有人都随着伢缅离开时,唐鬼逆人流而行,已经来到守汶背后,对着他的肩膀用力拍了一把道:“那老头子过去大显神通自己拉帮结伙去了,你就在这儿等着他回来了收拾掉你?” 守汶心里有些憋气,心说要不是因为唐鬼,胖伢儿的娘也不会对自己露出那种又惊又怕的表情。 在这之前,唐鬼曾经对守汶说过,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喜欢中,多少会有些崇拜,被喜欢的人,往往是高出一些的,如果高出来的太多,就会被人惧怕,所以,想要博得他人的喜欢,有一种方式也是让其他人害怕自己。 这道理守汶本就不甚明白,他不懂人的劣根性是如何促使一个人喜欢上自己害怕的人,他只知道胖伢儿的娘 那种表情令他觉得很不舒服,那个慈祥温婉的妇人与他之间生出了遥远而冰冷的距离,令守汶感到惶恐,令他发现自己是那么的孤独。 此时即将成为鬼师的自己,被人敬畏、惧怕着,不再有人欺凌他,可也不再有人如以前一般接近他。 守汶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别想那么多,”唐鬼好似一眼看穿了守汶的心事一般,“这世间不管帝王将相还是平头百姓,都各有各的好和不好,人是不可能什么都得到的,你不想茫然纠结,就要明白你最想要的、你能放弃的是什么,如此一来,人才能活得轻松,才能轻装上阵比别人走得更快更远。” 说到这里,唐鬼的一只独臂在怀里摸索一阵,掏出了一个小纸包,在守汶面前晃了晃。 齐孤鸿知道那是坟头草燃烧后混合虫尸研磨而成的粉末,齐孤鸿之前还不知道唐鬼为何要特意将那东西留下,现在配合上此情此景,顿时觉得脑袋里一阵灵光乍现。 原来唐鬼的确是早已经想到了一切,好似下棋一般,他已经替守汶铺好了一条顺畅的路。 “等会儿去了之后,我会趁着他人未曾注意的时候想办法将这东西洒在油灯烛台里,等味道散开了,看着我的眼色,就说你能救胖伢儿,你不是会和虫子说话么?到时候你自然知道如何救了胖伢儿的办法。” 唐鬼的话令守汶满脸惊愕,丢下这话的唐鬼不由分说拉着守汶便要走,这孩子踉跄了两步,诧异地望着唐鬼道:“你怎么知道如何救胖伢儿?这些都是你暗中安排的?” “废话,”唐鬼倒是也直接,冷笑一声望着守汶道:“不然的话,你以为就凭你,上辈子得是有多大的福报,才能既当上鬼师又坐上苗王的位置?” 活动规则: 我会连续八天在每日更新内容和本书评论区中提出一个关于剧情的竞猜问题。 喜欢《蛊世录》的小伙伴们请将你们的答案发布在网易云阅读留言区。 截止至当晚十二点哦! 我会选出一位幸运小伙伴,送零食礼包一份。 告诉我!开心吗!咳咳……讲正经的…… 本日提问(第二日): 被唐鬼从山下搭救出来的山匪小不点儿后来与唐鬼的关系。 1,土匪和手下喽啰;2,干爹和干儿子;3,生死仇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六十七章 恶计对恶人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计谋,是处理很多事情时的一种捷径,无需一口咬定擅用计谋之人便是阴险狡诈的恶人,有时想想看,自己脑力欠缺又叫嚷着世人心机颇多的愚蠢之人,也实属可怜又可恶。 唐鬼自认是恶人,且恶得坦然,他承认自己这三年来就是靠计谋才走到现在,善恶与否,他早已懒得与人辩驳,以恶计对恶人,唐鬼并不想做什么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也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错。 比如此次在山寨中下蛊,虽说是搭上了不少无辜苗民,以将伢缅从苗王的宝座上拉下来,但既然也是为苗民们选一明君,那么,牺牲是必不可免的。 伢缅已经向着胖伢儿家去了,唐鬼并不着急,拉着守汶不慌不忙地往胖伢儿家走去,而齐孤鸿则依照唐鬼的吩咐,去了与他们截然相反的方向,去完成另外一件事情。 唐鬼和守汶到了胖伢儿家门口的时候,不少苗民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了胖伢儿家院外,众人一见守汶和唐鬼便立刻噤声,以一种复杂的目光望着守汶和唐鬼,他们默默地为守汶和唐鬼让开了一条路。 一半儿是敬,退后的姿势毕恭毕敬,一半儿是畏,那步伐又如躲避瘟疫般避恐不及。 好在唐鬼早已习惯如此,一把将犹豫纠结的守汶推入院子里。 山寨中的不少老者都站在院子里,唐鬼拽着守汶,无视众人的视线,直接进了胖伢儿家的正房中。 守汶对这房间再熟悉不过,相比较富丽堂皇的伢缅家,胖伢儿家中虽然简朴得有些寒酸,但这却是唯一能让守汶放松下来的地方,那是在伢缅家永远无法获得的轻松自在。 但是此刻,守汶却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和艰难,双腿如有千斤重,脚下如泥泞沼泽,每走一步都那么艰难。 胖伢儿就躺在床上,他娘守在床边,本来正一脸焦急地与伢缅交谈着,然而一见守汶进来,胖伢儿的娘立刻噤声。 这女人一脸坚忍,双唇被她咬得泛白而无血色,布满血丝的双眼中,豆大的泪滴正在打转,她却强迫自己忍住泪水,无论如何也不允许自己在守汶面前哭出来。 守汶忍不住想要上前一步去看看胖伢儿的情况,可胖伢儿他娘双眼中那种仇视的目光却令守汶的脚步停在原地,一步也不敢上前靠近。 在守汶背后响起了唐鬼的冷笑声,紧跟着,在守汶措不及防的时候,唐鬼已经对着他背后推了一把,守汶踉跄着便到了胖伢儿他娘面前。 守汶下意识回过头去看向唐鬼,便见到唐鬼正在用鄙夷的表情望着自己。 在来这里的路上,唐鬼曾对守汶说过一些话,此时,他的声音再一次回响在自己的耳边。 有些大道理,总要到了事情发生的时刻才能真正理解,就如同此时,守汶一下明白了唐鬼当时那些话的意思。 “我可以扶着你坐上鬼师和苗王的位置,但你不要忘了,你这样做既然是想要保护你和你婆,那么你首先要有这样的能力,否则不管我为你做多少,没有能力,终归就是没有能力,权利和地位都是附加品,你要保护自己,首先要有一颗能够保护自己的强大内心。” 守汶吞了口口水,原本卡在喉咙里说不出的话,经唐鬼那些话在下面一顶,便这么脱了口。 “让我看看胖伢儿,我能救他,”仿佛是为了让自己相信自己的话,守汶又反复强调了一句道:“只有我能救他。” 守汶的话让伢缅的脸色很是难看,但说实话,他知道自己没有办法,胖伢儿的脸色难看,可是伢缅命巫医查看一番后,却没能查出来究竟是什么毛病。 可是被一个小孩子就这样……这样抢了自己该说的话,伢缅心有不甘。 正当这时,双目紧闭的胖伢儿胸口起伏,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胖伢儿的娘正想将他从床上扶起来,却见胖伢儿猛地翻身,胖乎乎的身子差点儿从床上滚落下去,小嘴张开便是一阵翻江倒海的呕吐。 在那一滩冒着白色泡沫的呕吐物中,伢缅看到了一些细小的虫卵,顿时觉得浑身一阵激灵,他强压住想要呕吐的感觉,两步挡在了守汶和胖伢儿中间。 “蛊!这是汉人的蛊!” 伢缅虽然年事已高,但身子骨儿一直很是硬朗,身为苗王的他甚至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思,只是自山寨中出了这么多事情--不是侬勃中蛊而死,也不是招龙发生意外,真正让伢缅在短时间内迅速出现老态的是守汶和唐鬼。 此时脊背佝偻的伢缅跳着脚指着守汶的鼻子,虽然满脸怒意,却遮盖不住他自眉梢间隐隐透出的喜色,“你!是你和这些汉人串通一气,用蛊害了胖伢儿!难怪你说你能解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到底干了些什么!” 守汶被伢缅这当头棒喝般的怒斥压住了气势,人不自主便想要往后退去,可脚步刚退回去两步,身子便不偏不倚撞在了唐鬼身上。 唐鬼的胸膛顶着守汶的身子,没有半点儿退让的意思,比守汶高出一个头的唐鬼就这样目不斜视地望着伢缅,语气坚定道:“对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到底干了些什么!” 也不知道是因唐鬼这坚定的语气,还是他那不屑又无所畏惧的目光,伢缅的嘴唇蠕动,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住了。 那其中有气势汹汹的暴怒,有得理不饶人的刁钻,这两种表情并未完全迅速退去,而惊愕又惶恐且自知理亏的表情争先恐后地同时涌现,以至于这些表情混杂在一起,令伢缅那张遍布皱纹的脸看起来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滑稽。 这话,唐鬼是故意用汉话说的,他知道胖伢儿的娘听不懂,算是给伢缅保留了最后的面子和尊严。 在胖伢儿的娘以迷惑茫然的目光在唐鬼、守汶和伢缅三人之中游移的时候,唐鬼冷笑一声,戳开了最后一层窗户纸。 “我想,你还没老糊涂到忘了侬勃是怎么死了的吧?”唐鬼嘴上这么说着,一边扬着下巴指了指胖伢儿,一边重重地拍了拍守汶的肩膀,“那你倒是说说看,这孩子到底是来救人,还是来害人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六十八章 弃苗王之尊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唐鬼来到舍昂山寨后,尚且连情况都未能搞清楚便卷入了场子上的混战,后来是在金寒池和盲丞的口中得知了侬勃死去时的场面,通过地下山寨和招龙接凳仪式上的细节来判断,唐鬼认为,地下的蛊混入了井水中,而什嫆为了保护自己和守汶,又将她和伢缅对侬勃所做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唐鬼。 要不怎么说,人要是该死,什么阴差阳错的事情都能碰上--若不是金寒池在地下触动机关,若不是什嫆给侬勃下毒,若不是伢缅让侬勃接凳…… 总之,只要其中任何一个“若不是”成为“不是”,侬勃都不至死,事情也不至于发展到如今的情况。 而唐鬼炼了蛊,让小不点儿挨家挨户倒在苗民们的水缸中,其中缘由也是与地下受到蛊毒侵染的水源有关。 唐鬼做了这么多铺垫,只为一步一步将伢缅逼到绝境,费了这么多的功夫,他又怎会容许伢缅还有反击的余地? 果不其然,在唐鬼说了这话之后,伢缅脸色大变,嘴巴大张着却说不出话来。 床上的胖伢儿仍在翻江倒海地吐着,胖伢儿的娘急切地望向伢缅,“苗王,这孩子……” 伢缅此时全然陷入唐鬼那一番话带来的震惊中,哪里还顾得上其他,被胖伢儿的娘连连叫了两声也没有任何反应,胖伢儿的娘不得已将视线投向守汶和唐鬼,如望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只是倔强的女人仍旧不肯向汉人张口祈求。 唐鬼倒是不着急,对着胖伢儿的娘露出了一个无所谓的表情,他耸了耸一边肩膀,努着嘴指向伢缅,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是说这些苗民的生死都维系在伢缅身上了。 房内几人各怀心思,他们因胖伢儿的病痛而来,可除了守汶之外,唐鬼和伢缅的心思显然却不在于此。 伢缅知道唐鬼是在逼着自己妥协,或者是以此为把柄要挟自己与其交易,可既然是交易,那么这家伙必然是想让自己交出来什么。 会是什么?伢缅思虑着这唐鬼有可能想从自己手中得到什么,以此判断自己是否能与其交易,只是时间不等人,在伢缅尚未得出一个答案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来人还未进门便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苗王!胖伢儿怎么样了?我们家……我们家我爹娘也病了……” “还有我家,孩子爹他……” “我儿子……” 冲到门外的人越来越多,无一例外地给伢缅带来了他此时最不想听到的消息,震惊之下,伢缅瞪大了双眼,整个舍昂山寨中,不仅是胖伢儿,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已经有十几户人家跑来,将噩耗带给伢缅。 这座屹立在山中数百年的山寨,此时在短短不到一晚上的功夫,已经有大半人染上怪病。 暗夜已至,如黎明将不复来。 伢缅突然觉得乱了,他老了,脑子不够用了,此时面对这种情况竟然拿不出一个办法,目光焦急地四下环视中,伢缅注意到了正坐在墙边幸灾乐祸的唐鬼,登时指着唐鬼的鼻子对着门外的苗民们大叫道:“是他!就是这些汉人!是他给我们下蛊!是他们……” 在伢缅的呼和声中,几个年轻人接到命令,立刻向房内冲来。 “等等!”守汶挡在唐鬼身前,可还不等他去向那些苗民们解释,背后却响起唐鬼一声呵斥,“闪开!” 唐鬼对这种场面早就习以为常,刀尖舔血的人,不至于害怕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更何况,唐鬼知道自己掌握的武器,远比尖刀利刃更加锋利,他对着对面的伢缅不慌不忙道:“看你这意思,是想让我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说了?” “说什么?”伢缅看向唐鬼的同时斜睨了守汶一眼,“那件事情什嫆也有份儿!并非我一人……” “可是什嫆现在在哪儿?”唐鬼冷笑一声道:“谁在,就该由谁来负责。更何况,现在鬼师是守汶而非你伢缅,既然你也不肯承认,不如让守汶来主持公道,再踩一次铧犁怎样?” 伢缅脸色大变,身子也有些不听使唤地软了一截,背后的苗民们已经冲了进来,但这些人现在却不再是以前那般忠心耿耿的护卫,伢缅挡着他们,此时心中最怕的是唐鬼会以苗语说出真相,以汉话对着唐鬼如哀求一般低声道:“你到底想要什么?我已经让他当上了鬼师,你还想……” “他做鬼师,并非源自你的允许,”唐鬼不屑一笑道:“做交易该有做交易的态度,若是换在之前,我或许会同你做笔交换,但是现在嘛,老子烦了!” 在事情继续恶化之前,伢缅最后的挽救方式已经被否决了,对面的唐鬼看起来就像一个穷凶极恶的混蛋,可他偏偏就是拿这个混蛋没有办法。 伢缅的小尾巴被唐鬼死死踩在脚底下,令他寸步难移,任何轻微的动作都令他恐慌,生怕自己那条见不得人的尾巴会暴露于众人的视线中。 可唐鬼什么都不怕。 在伢缅纠结而不知所措的时候,唐鬼已经纵身一跃从窗子中翻身跳了出去。 院落中的苗民们尚且不知房内的情况,他们都在等待着,不管是伢缅还是守汶,随便是谁,给他们一个答案,告诉他们该要如何解救他们家中生命垂危的亲人。 是的,随便是谁给出个答案,又或者,唐鬼也行。 唐鬼的身子如蜻蜓点水般,脚不落地,人刚翻出屋子,纵身便跳上了墙头。 院落中,巷子里,远街上,密密麻麻可见的都是前来求助的苗民,唐鬼则站在所有人视线中最高的地方,月光如披风般裹在他的身上,丝丝乱发随风摇曳之中,唐鬼笑了。 “你舍昂山寨中遭此劫难绝非恶人捣鬼,而实属天谴,若想解救你们的亲人,唯一的办法便是平息天怒。” 人群中有人迫不及待询问着,那阵阵声音此起彼伏,唐鬼不慌不忙,似乎在享受着苗民们焦急的目光。 当唐鬼感觉到他们的惶恐抵达爆发边缘时,终于开了口。 “无德之人称王,天怒难平,鬼师已为你们向上天询来了解救之法……”唐鬼说着,用余光在院落中寻找着伢缅的身影,果然,他已经来到门口,唐鬼刚刚说的那一番话,伢缅显然都听到了,此时他肩膀颤抖脸色惨白,却始终一言不发,就听到唐鬼的声音在舍昂山寨的上空发出回响。 “只要伢缅自愿放弃苗王之尊,一个时辰内,尔等所受病痛将自行得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六十九章 生死利益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弃苗王之尊……光是听到这话,就会让伢缅浑身颤抖。 苗王乃世袭,伢缅从生下来就知道自己是苗王,可现在活了大半辈子,却要听人欲图卸除自己苗王的权位? 一阵暴怒由心底起,无数想法在耳边呼号,伢缅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站在他身边不远处的守汶,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自己最后居然会被这个孩子摆了一道!回想一下他刚来到自家时的情况,站在什嫆背后,好像叫花子,好像摇尾乞怜的丧家之犬,如果不是自己让他们进了门的话恐怕早已死在深山老林,可自己给了他吃穿让他有书读,还将他过继过来…… 伢缅好像完全忘了自己当初接纳守汶时提出的条件,在精打细算的小算盘里,伢缅看到的就只有自己的付出而全然忘记了所得,以至于他在这一刻就只想替自己打抱不平地叫委屈。 理智已经被心中那一股强劲的怨气冲散得无影无踪,伢缅对付不了唐鬼,掉过头去二话不说冲向守汶,一只手已经提住守汶的领子,将这年幼的孩子一把推向墙边。 “你们玩的到底是什么鬼把戏……” 这一幕就发生在唐鬼身边不远处,他本可以跳下去帮守汶,对他来说,就算只有一条胳膊,想掐断伢缅那老迈而布满皱纹的脖子,也是轻而易举。 但唐鬼没有这样做,在他看来,暴怒狂躁的伢缅与纤弱无助的守汶,这张脸以不到半尺的距离相对在一起,这场面可真是好看。 不光是他要看着,更要让所有苗民都看清楚,好好看看他们一心追随的苗王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果不其然,伢缅的反应令苗民们震惊。 在伢缅的脸上很少出现这样的表情,他是苗民山寨中手拥无上权力的苗王,他的权势地位完全容许他可以暴怒乖张,但也正因手拥权利,所以能够惹恼伢缅的事情并不多。 上一次出现这样的反应,正是伢缅和山民们被封在地下的时候,在那暗无天日的泥土之下,伢缅不知所措无计可施,对于自己能力遭到质疑的恐慌只能通过愤怒来排解。 当时,本就处于恐慌之中的苗民被伢缅的反应给吓到了,没人敢说话,只能低声啜泣,垂着头收敛自己的目光,甚至不敢去细细打量伢缅的暴跳如雷。 此时伢缅的反应自然而然地让那些苗民们想到了当年在地下的一幕,过往的惶恐不安再次袭来,可这一次,是伢缅让他们感觉到危险。 唐鬼注意到了苗民们脸上的表情,这就是他正在等着的。 凡事都有个度,虽说敬畏和爱戴多是相生相伴,但其中的比例也非常重要。 唐鬼之所以要让苗民们怕守汶,是因他们对他敬畏不够,但伢缅本就已有了苗民们对他的惊怕,此时再多一分恐吓,带来的便是敬畏和爱戴的同时崩塌。 “怎么?”唐鬼这一次说的是苗语,他泰然自若地坐在院墙上,好似个大人看着胡闹的孩子般望着伢缅道:“你还想杀了鬼师,让老天再度迁怒这些可怜人么?” 苗民们心中隐隐有恐慌,他们因家人的病症而恐慌,因伢缅对守汶的粗鲁而恐慌,唐鬼的话,则直接揭穿了所有让他们恐慌的真相。 是的,万一……意识到唐鬼说的那些事情很可能会发生,苗民们中立刻有人上前阻拦伢缅,起初是轻声劝慰,后来彻底变成了高声的呵斥。 事情走到这一步便退不回去了,这正是唐鬼想看到的结果,虽说在看到伢缅那不知所措却又无法解释的表情时,多多少少还是觉得可怜,但是将心比心,谁的一生没有受过委屈?就拿守汶来说,伢缅不过只是在承受着自己曾经施加在守汶身上的一切罢了。 人生本就不是一道算术题,不是什么加减乘除就能算得清楚。 而在接下来,不知是谁嚷出了第一句,应和着唐鬼的建议。 “除苗王位……” “只有伢缅不做苗王,我们的家人……” “是老天爷!老天爷才不会继续迁怒于我们!” 人的虚伪和求生的本能在这一刻毕露无遗,虽然到了最后一刻还在为自己寻找着堂而皇之的借口,但所有细碎的狡黠都在精准无比地揭露着他们的懦弱。 这一年的招龙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伢缅被推下神坛,慌乱中,有人扯掉他那绣满银珠的短袍,有人扒掉他缝着枫树图样的长靴。 人们在保护自己这件事情上无所不用其极,他们迅速卸掉伢缅身上所有身为苗王的象征。 午夜的寒风瑟瑟,人们在做出那些举动后还不忘为自己留一条后路,他们与伢缅保持着距离,离他远远的,仿佛如此就可抹除掉他们刚刚大不敬的行为,毕竟,说不定伢缅还会重新当上苗王,他们不想留下话柄。 两全其美,什么都不肯舍弃,这是人性贪婪的本质之一。 伢缅坐在空荡荡的院落中央,双腿别扭地摊着,他身上只剩一件白色单衣,凉风吹来,吹开他的衣襟,敞开的胸膛上,结实的肌肉早已不在,松垮丑陋的皮肤好似讥讽的话语,嘲笑他的老迈。 云遮月,朦朦胧胧的月光落在半个院子里,而伢缅坐在阴影中,到了这一刻,仿佛连月光都在嫌弃他,不肯与他亲近半分。 伢缅始终垂着头,抿着嘴唇一言不发,耳边有人窸窸窣窣地说着什么,而后大概是三三两两都回家去看自己的亲人是否因他们对伢缅的惩罚而恢复健康。 那些话语,伢缅都不再关心了,他只是咬着牙关,静静地忍耐着,直到所有人都离开了胖伢儿家的院落。 也不知道等了大概有多久,房内响起了胖伢儿娘亲的呼声,她从房里冲出来,一改之前的冷漠,好似看着神明一般欣喜若狂地冲到守汶的面前,本来是下意识想要像以前一样握住守汶的肩膀,但是即将抵达守汶面前时,她的步伐略作迟疑,然而不假思索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守汶面前。 “好了!守……苗王!胖伢儿好了!” 苗王……这一称呼终于唤醒了梦游般的伢缅,他抬起头来,却见那声音的主人此时正看向守汶。 那至高无上的称呼,此刻已经与自己无关。 伢缅突然哭了,寂静的院落中,守汶的不知所措中,伢缅张开嘴巴嚎啕大哭,那一刻悲痛如个彷徨无助的孩子一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七十章 活下去的计策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唐鬼从不替人做决定,一切都理应是顺水推舟,毕竟,人能接受的,都只有自己本能上想接受的。 自胖伢儿家走出来的时候,唐鬼能听到院外有不少苗人争先恐后而来的脚步声,唐鬼不担心,他能从这些脚步声中听到敬畏和尊崇,知道这些人都是赶来道贺守汶顺应上天旨意成为鬼师和苗王的。 毕竟,守汶的母亲是鬼师的女儿,父亲是苗王的儿子,他不该在伢缅家忍受白眼和欺凌,生来就有一手好牌的人,不该任由自己的命运随波逐流不知所踪。 临出门的时候,唐鬼看到守汶跪在伢缅身边,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脱下自己的衣服披在伢缅身上,然后拽着袖子,帮他那位风中残烛般的爷爷擦了擦泪水。 这一次,唐鬼没有责骂守汶那柔软的怜悯之心,他该帮守汶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剩下的,交给这孩子自己。 人就只有在一种情况下可以听天由命,那就是认定自己此生未做任何伤人害己之事,便可安心等着上天将福报交还到自己手中。 唐鬼向察戈家走去的时候,正碰上齐孤鸿也回来了,两人相遇在巷子中,结伴向家里走去。 凉风习习,这种感觉似乎还有些熟悉,就像当年一般。 齐孤鸿不再去想当年事,想随便说点什么打消这片静默,而唐鬼就好像与齐孤鸿有着相同的想法般,率先开了口。 “送走了吗?” “嗯。” 唐鬼让齐孤鸿送走的人是什嫆。 齐孤鸿抵达伢缅家内宅的时候,什嫆已经多少听说了外面发生的事情,一脸不知所措地望着齐孤鸿,不知年纪轻轻的齐孤鸿和唐鬼是否能将事情顺利处理掉。 但是,什嫆没想到,齐孤鸿来是要带她走。 唐鬼之所以要这样做,自然也是为了什嫆和守汶着想,守汶的确是个孩子不假,但是既然已经担负重担在身,就该做点男子汉该做的事情。 而今,虽然是顺理成章坐上了鬼师和苗王的位置,可他毕竟在明处,在他看不见的暗处,少不了要有人在盯着他伺机下手。 什嫆在,就是守汶身上最大的软肋。 什嫆走,他们祖孙二人就算是真正意义上强大到了可以保护自己了。 伢缅的宅子要易主,虽然苗王家族祖祖辈辈还要生活在这里,但这宅子的主人已经变成了守汶,只是,熬啊熬盼啊盼,终于等到这一天,却是什嫆要离开的时候。 “也罢,”什嫆听了齐孤鸿的话,反倒安心起来,她当初不得已与伢缅勾结,做的那些事情本就让她自己心中难安,若是她自己背负报应也就罢了,怕就怕会牵连到守汶,而今齐孤鸿和唐鬼用他们的方式帮守汶谋得了这份安定,自己也不能强求什么,世间因果有报,太过贪婪,终究是要坏了事儿的,什嫆深吸了口气,坦然地望着齐孤鸿一笑道:“那我就代他谢谢你。” “不用谢,这谢也不是谁能代替得了的,”齐孤鸿帮什嫆收拾着行装,“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若是连句道谢的话都不会说,也没什么指望的,接下来就要靠他自己,你该放手了。” 从近处来讲,唐鬼送走什嫆,是不想在关键时刻被伢缅咬出什嫆,断了守汶的路是小事儿,要了什嫆的命是大事儿。 从远处来讲,唐鬼逼走什嫆,也是为了让守汶长大,不能时时刻刻都活在家人的庇护之下。 齐孤鸿之所以能对什嫆说出这样一番话,正因他和唐鬼都是被命运从家族的保护罩之中硬生生推入飘摇的凄风冷雨里的,他们希望守汶能好,既然想要,就必须先经历成长的伤痛。 这些道理,未必是每个人都能懂。 齐孤鸿本想将什嫆送到山中那个他们祖孙曾经居住的小屋里,说不定还可以帮什嫆整理打扫,毕竟是许久未曾住过人的山中小屋,眼下究竟还能否居住使用,实在是不得而知。 然而什嫆拒绝了。 “我自己去吧,你说的没错儿,自己的路,还是要自己走。” 什嫆希望当自己离开村口的那一刻,就可以清楚意识到今后将来,她和守汶都要面对自己一个人的生活,或许如果有齐孤鸿的陪伴,一路上可以显得不那么寂寞难熬,但是那不过只是一种醉酒般的自我欺骗罢了,可以欺骗一时,报还回来的却是漫长的忍耐。 都说长痛不如短痛,有些道理不如尽早明白得好,什嫆要离开这里,她要明白,自己踏出第一步开始,这村寨就与她再无关联。 这也是什嫆没有去和守汶道别的原因。 齐孤鸿说完这话的时候,两人正好走到门口,唐鬼撇撇嘴白了齐孤鸿一眼道:“至于么?又不是一辈子老死往来不相见,本来是过年过节时不时还可以互相走动走动,被你搞得反倒好似生离死别了一般!” “喂!你说的就好像是生离死别,让我急急忙忙把人带走……” 唐鬼率先进门,正看到小不点儿还趴在桌子前面,小家伙本来是小鸡啄米般摇晃着脑袋几乎快要睡着,被唐鬼这声音给惊醒了,连忙睁眼起身,“唐当家的回来了,军师睡着了,人正在后院呢,我要不要去给你们准备点儿吃的?” “你看!”唐鬼没回答小不点儿,而是对着齐孤鸿摇手一指道:“这不是有个精明伶俐的跑腿儿么?你怕什么!” 想来唐鬼是早已为守汶和什嫆准备好了后路,齐孤鸿也就没理会他刚刚对自己的指责。 小不点儿去后院给两人准备饭菜的功夫,齐孤鸿和唐鬼在桌前坐下,齐孤鸿翻过茶杯给他倒了杯水,低声道:“你那边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老子唐鬼出马,什么时候出过岔子!” 唐鬼说,井水本就有问题,苗人喝了井水,其实本身便已经中了蛊,自己让小不点儿准备的毒虫炼制出来的其实是解蛊药,因为要解的是生蛊,所以会将虫子呕出来也是正常。 也就是说,唐鬼先做了解蛊的步骤,故而胸有成竹,才会信誓旦旦对苗人称,让守汶取代伢缅,可保山寨上下恢复正常。 这话令齐孤鸿听过唏嘘,不免望着唐鬼道:“你这脑子里,到底还想了什么计策?” “活下去的计策,”唐鬼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歪着头望着天边明月道:“活下去没你想的那么容易,如果没有手段,还是寻死比较简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七十一章 以恨抵爱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金寒池……叶君霖坐在密室中,低声喃喃地念着金寒池的名字。 如果单单只是想到金寒池那张脸,也就罢了,可一旦想到他从自己身边带走的人,叶君霖心中便是怒不可遏,简直不可原谅。 自金寒池将休伶从叶家带走后,叶君霖不肯与任何人提起关于休伶的事情。 如果只是一条狗,被带走也就带走罢,可他带走的,偏偏是叶君霖最在意的。 且不说当初是在休伶身上倾注了多少心血来培养,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叶君霖将休伶看得情同姐妹,自己身为族长,对休伶偏宠颇多,明里的、暗里的,叶君霖知道自己付出了多少,才知道自己的心怎么就那么疼。 正因如此,对金寒池的厌恶,甚至是仇恨,绝不是一两句话就可以带过的。 哪怕叶君霖明知道金寒池乃是金家族长,蛊族五家必须保持一种平衡,但就算对金寒池没有仇恨,也绝不可能接受。 过往的事情就都过去了,自休伶离开金家开始,她叶君霖和金寒池的缘分,早就被斩断得一干二净。 此时再度想起金寒池,叶君霖摆弄着自己的指甲,如若可以,实在不想和那人打交道。 可是…… 章杳告诉叶君霖,她之所以在炼制返生蛊时屡次失败,正是某个最关键的环节上未得要领。 而这要领,很有可能就掌握在金寒池手中。 炼制返生蛊,是叶君霖的任务,叶家祖祖辈辈如此传下来的职责,即便根本不知道缘由,也只能去一一履行,那么,难不成说自己真要去找金寒池? 章杳倒是半真半假地提出过,如果自己愿意的话,他可以帮自己去想办法,至少不需要她自己对付金寒池,但是细细思索下来,叶君霖总觉得实为不妥。 那章杳身上透着股子危险的气息,虽然老母也曾提出合婚之说,但叶君霖迟迟未曾表态,之所以如此,就是觉得章杳那人令自己不大舒服。 要真是由章杳来对付金寒池…… 混蛋!这莫名其妙的担忧究竟是打哪儿来的?自己为何要担忧金寒池和章杳的事情? 叶家世世代代都是女人主家,虽然家中没有男人,而叶家的女人在家时也都是衣着质朴素面迎人,可上到她这个族长,下到幼年的门徒,都要学会梳妆作扮描眉打鬓。 关于叶君霖对此举动的不解,叶旻曾有解释。 “做女人的好,你将来慢慢便会明白,自以为聪明的笨女人在男人间大多束手束脚,活得寸步难行,可一旦聪明起来,便是如鱼得水点指翻天。” 叶君霖现在大概有些懂了,在男女之情中,愚笨如她,也能看出章杳对她的殷勤,金寒池那别扭中,也透着些许暧昧不明的情愫。 这大概便是做女人的轻松之处。 但当年叶旻的话还有后半句,虽然是能翻手云覆手雨,可这份本事若是用不好,早晚也是玩火自焚的利刃。 叶君霖不敢轻易迈步,也不能轻易迈步。 千里之外的金家大宅中,金寒池打了个喷嚏,休伶本靠在窗边发呆,听到这响动便顺手摘了衣架上的一件大氅下来顺势披在他身上。 金寒池坐在梨花木摇椅上,手从厚重的大氅下面钻出来,捏着鼻子轻轻揉了揉,摇头笑道:“许是谁在挂念我。” 休伶的脸上始终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唯独在金寒池说了这么一句后,她的眉毛似是抖了抖。 谁挂念金寒池?连金寒池自己都不知道。 这世上谁有必要挂念自己?齐孤鸿?唐鬼?不,那两个王八蛋才不会。 金寒池觉得自己之所以活得轻松,是他打小便认定了自己不需要什么朋友,不用与人交心,也不用把人放在心上,齐孤鸿和唐鬼自然更是如此,本就是和他并无干系的路人罢了。 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便不为人所困,不与他人说心事,便不为人所束,不将他人放在心上,便不为人所伤。 只是,不知为何,金寒池觉得有些奇怪。 自舍昂回来这一路上,因要照顾休伶,所以脑子里顾不上其他,回到家中不过三日,又处理了上上下下大小一干事宜,今日总算是闲下来,能让他躲躲懒,躺在日头下睡个懒觉,可心里空下来后,莫名其妙却又想到了那两人。 明明是没必要想起的,想了又没什么意义,自己这一次败走麦城,说来都是连自己都不愿提及的笑话,关于返生蛊的事情只能暂且作罢,而他也偏偏又觉得好奇,想知道那唐鬼拿到那样东西之后会翻出什么天来,自己若是坐山观虎,静等得利,倒也没什么不好。 既然是这种没什么利用价值的人,按理来说是不需想起的。 只是,人大多难以控制自己的思绪,或者说,难以控制自己的心,那玩意儿与脑子总是剥离开来的,再理性的人,怕是也无法控制自己该想什么,不该想什么。 想到这里,金寒池有些烦躁,他直起身子,大氅滑落在膝头,休伶想把大氅拉起来,金寒池却摆摆手道:“天都暖了,把这劳什子累赘也收了吧。” 金寒池起身,在房里转了两圈儿,总想给自己找点儿什么事情做,干脆便顺嘴问道:“东洋来的船货可是到了?开春之后正是旺市,今年虽说年景不好,可那些官老爷洋太太们的钱总归是好赚的,新上来的舶来品总是少不了他们的,金家的号子年年都是最早摆出最时兴的东西,偶尔被别的柜上抢个先,老主顾要埋怨。” 这些细碎的事情,金寒池平日里是不关心的,今日突然问起,休伶也知道他是心里闲了,在没话找话说。 “船货已经到了天津卫的码头,只是还未送上来。” 正站在门边抬头望着枝头新芽的金寒池闻听此言,回头望着休伶道:“为何不送?” “听说,主人不在家的时候,负责那条线的日本人曾经到府上来过几次,说是想见主人一面。” “想见我?”金寒池闻言忍不住一笑道:“给票钱么?” 他金寒池并非任何人想见,随随便便就能见的,这一点,中岛江沿已经早有体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七十二章 死者言之往重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过得好的人,大多顺风顺水,连不顺的事情都能变得顺利起来。 过得不好的人,却是往往在好不容易拼命捉住改变命运的尾巴后,还要备受挣扎。 文戚就是个例子。 为了见吉祥和阿夭,文戚特意换上一套破破烂烂的衣裳,只为见到阿夭和吉祥时能不那么艰难。 为此,文戚甚至不惜跟踪吉祥和阿夭,赶在他们抵达苗寨之前,买通了当地的黑苗,一半以银钱,一半以利诱,说服他们绑了阿夭和吉祥。 文戚本想自己在关键时刻出现,好似英雄一般解救阿夭和吉祥,却不想这阿夭比他想象中更坚强,竟然手刃黑苗,带着奄奄一息的吉祥逃往山中。 在齐家那些与文戚年纪相仿的门徒中,阿夭是最顽劣不堪的,但这一刻在阿夭身上看到的倔强却令文戚都不得不钦佩。 但越是这样,接下来的事情便越让文戚感到艰难。 如何让阿夭相信自己? 这一套破破烂烂的衣服只是一个言语之外的辅助,真正靠得住的,还要凭一张三寸不烂之舌。 故而,当文戚在山中寻找阿夭和吉祥时,他就不停地思索着自己的说辞。 “是响马抢走了我们的东西,阿彦……阿彦他将我救出来,然后……”文戚落泪,为了能顺利哭出来,他不但在脑海中编造了一段极其真实的桥段,说话时还不停暗自用力哽着喉咙煽动鼻翼,方可在压低声音的同时促使自己潸然落泪,“是我该死!是我没本事!却偏偏连累了阿彦的性命!” 阿夭凝望着文戚的双眼,早在齐家的时候,他就觉得文戚在某些时候显得有些古怪,可直到最后一刻,当文戚拿出阿彦的佩刀时,阿夭的心一下就软了。 “我特意将这东西带回来给你,齐家只有你和阿彦是亲缘,我没办法将他的尸骨也带回来,只能带回来些东西给你,”文戚一边说着,一边亲手将佩刀送到了阿夭手上,跪下来伸出双手的同时也伸长了脖子,“我这条命本该是阿彦的,你若要拿去,我别无二话!” 文戚低下头,光洁的脖颈在阿夭眼中展露无遗,他是将自己的性命都交到阿夭手上了。 只可惜,此时的阿夭并不知道,中了章家兵戎蛊的文戚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文戚,他连真心和肉身都没有了,又哪里会怕死? 阿夭接过刀插在腰后,对着文戚的后颈狠狠拍了一把,声音哽咽道:“他都已经死了,还说什么呢?我又怎会真的让你去替他陪葬?齐家的人本就不多,大家都好好活着吧。” 平日里,阿夭并不是个能吃亏的主儿,但此时这话却是发自肺腑,齐家死去的人已经够多,即便是没心没肺如阿夭一般,也不想再看到任何人死去了。 死人的事情可以放下不提,可活人的事情却不能就此作罢,文戚很快发现吉祥中蛊,立刻上前查看,阿夭疑惑地望着文戚查看吉祥伤势时的举动,脸上露出了怀疑的表情。 文戚即便没有回过头去,却已经感觉到了背后的目光,他深吸了口气,沉声道:“我知道,我知道早在齐家的时候你就已经发现了我在偷偷修习蛊术,可我……没办法。” 国仇家恨,在某些时刻可以成为一切事情的借口,就像当初打动章杳时一样,文戚告诉阿夭,自己当初进入齐家就是为了替他那死在蛊师手下的父母报仇。 如此一来就连违背齐家禁令都显得顺理成章起来。 若是仍在齐家,阿夭或许有别的什么办法,但眼下齐家已然不在,也没有必要再因为这等事情去为难文戚,阿夭知道人生都有各自之不易,有了文戚这么句话,便也只能作罢。 “我知道那样做不对,可我现在只觉得……”在替吉祥检查了伤势之后,文戚转过头来,一脸无助地望着阿夭道:“我现在只自责当初偷偷修习的蛊术仍不够,如若我学的够多,许是就能想到给吉祥解蛊的办法了!” 人啊,并非个个生来都是戏子,学什么都能惟妙惟肖,但一切都是学来的,是逼出来的,就像文戚,他既然能习惯在叶景莲和章杳面前演戏,就能在阿彦和阿夭面前演戏,他自认为已经骗过了叶景莲和章杳,自然也就能骗过阿彦和阿夭。 前面三个,都已经被自己给打动,后面的这个阿夭,根本不足以令文戚因惊慌而露出破绽。 “阿夭,我不能……我不能看着吉祥就这么没了,可我真的没办法……”文戚的眼中,隐隐约约有泪光闪现,“我现在只有……” 文戚说着,摸出了怀里的一只小瓷瓶。 “寻尸蛊?” 看到文戚放出的蛊虫后,阿夭有些惊讶。 文戚点点头,“我知道在齐家私自炼蛊的确不对,可是眼下我们也没有其他办法,幸好我还会这寻尸蛊,必然能帮你们找到齐少爷的所在,听说少爷还在世上,只要找到他,想来必然能想到办法的,他是咱们齐家的命根子,是齐家最后的希望,他一定能帮到我们的!” “可是寻尸蛊的话,必须需要所寻之人身上的……” 不等阿夭把话说完,文戚已经从腰带中摸出一柄折扇。 “这是阿彦临走前给我的,说是装在他那只匣子里的。” 每一名齐家门徒离开齐家的时候,齐秉医都给了他们一只匣子,没人知道别人的匣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阿彦临走前说,既然老祖宗将这东西给了他,说不定是希望我们有朝一日能找到少爷,助齐家东山再起,看来,现在就是该去找少爷的时候了。” 在齐家门徒的眼里心中,齐秉医简直全知全能,他能提前预知这一点,不但并不会让阿夭感到意外,反倒觉得是在情理之中,简直没有不相信的理由,更何况,文戚说这是阿彦临走前嘱咐给他的,都说死者为大,虽说是阿夭并不大喜欢的那位叔叔,但这话,阿夭无法怀疑。 阿夭就这样郑重地接过了文戚手中的寻尸蛊和折扇,尽管他并不知道这折扇渊源颇深。 当年齐孤鸿留洋游学临走前,唐忌夜亲手画了这折扇送给齐孤鸿,后来当齐孤鸿发现斯文儒雅的唐忌夜变成无法无天的唐鬼后,醉酒之下,一赌气将这折扇扔给了老鸨子,而文戚为给齐孤鸿和唐鬼下蛊便以帮工杂役身份进入语花楼,才阴差阳错得了这么把折扇,没想到在这一刻派上了用场。 中间发生的一切,阿夭不知道,对他也不重要,他只觉得,这是他和吉祥的救命稻草。 “吉祥的时候似是不多了,我可为你们偷一匹马,”文戚说得严肃郑重,“到时候你就依着寻尸蛊,带吉祥快去找少爷。” “等等,”听到这里,阿夭不由得一愣,“那你呢?” “我要去上海。” “去上海?为什么?” 文戚眉头紧皱,面容又比先前郑重了三分。 “阿彦临走前曾对我说,离开齐家前,老祖宗听到一些消息,说是老爷许是在上海,命阿彦将你们安顿好了后到上海去找老爷,这些话我本是不该告诉你们来的,只是都到了这个时候,我也不知道我去了上海究竟是死是活,若是不告诉个人,这消息怕是就这么散了……” 文戚的话,令阿夭浑身一阵激灵。 “你说的老爷……是齐以老爷?” “没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七十三章 卸甲归田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伢缅感到恐慌,日落日升、鸟叫蝉鸣、风吹叶落,哪怕是家宅中任何人发出一点细碎的声音,都让他恐慌。 因为伢缅深切地意识到,自己早已经无法掌控自己的生活了。 伢缅记得,在自己小时候,他的父亲,既是上一任的苗王,曾经三令五申地对他重复着一些早就令他感到厌烦的话。 “你是苗王,是舍昂的头人,是山寨族民的希望和靠山,你的命运,一生的职责,就是为了保护他们。” 伢缅始终记得父亲至死之前都在自己耳边絮絮叨叨的话,而他现在隐约觉得自己似乎也快死了,即使不死,即使能继续活下去,哪怕活过百年,哪怕永生不死,也没什么意义。 他前所未有地不希望苗民们能过上健康富足的生活,因那已经不在他的带领之下,一个生来就身为苗民头人的人,如何能接受所有人不在他的引导下也能过上更好的生活? 如果可以的话,那么他的生命,他的责任,他这一生的努力,意义何在? 当所有苗民卸除他身为苗王的盔甲时,伢缅在心中冷笑,他知道这一切是唐鬼和守汶的计谋,他认定天必佑佐在正确的人身边,所以,伢缅在心中暗自劝说自己不必心忧,那些苗民们很快便会发现自己的行为是多么的愚蠢,他们需要自己这个苗王,而非一个黄毛孩子。 伢缅在心中暗自认定唐鬼和守汶根本无法帮助那些苗民远离灾难。 可是,随着等待的时间越来越长,伢缅的镇定渐渐削减,从某一刻开始,他在心中祈求上苍保佑那些苗民无法被治愈,唯有如此,他们才会转头向自己寻求庇护。 只可惜事与愿违。 摆在眼前的事实成为了无比坚定的理由,让苗民们推翻伢缅,拥护守汶坐上了苗王的位置。 以前伢缅是那么憎恨守汶身上流淌着自己的骨血,他那么不愿承认守汶是自己的孙子,可是此刻,伢缅不得不承认,正因现在这位年纪轻轻的苗王与自己有着亲缘关系,他才得以继续住在这深宅大院中。 该庆幸吧?虽说苗王已经不是自己,但也好过被赶出去,赤果果地如个败军之将般混入民众中,至少他现在还可以躲在这里,不用看他人的幸灾乐祸,不用让他此时紧张而脆弱的神经因苗民们每个细微的动作而受到影响。 伢缅多日不出门,而索甲也几日没有前往守汶的宅院中。 在这些事情发生之前,就算没有任何事情,索甲也保持着每日都要去守汶宅院中看看的习惯。 以前的守汶,是这宅子中的弱者,索甲生怕自己关心不够,会让这年幼的孩子心中不舒坦,但现在不用了,他是这宅院中权威最高的人,完全不再需要索甲的关心或是怜悯。 索甲不想去看望守汶,也不能去看望伢缅,他被夹在中间,什么都不能做。 也正因这宅院中有着太多如索甲一般的人,故而气氛才长久地保持在一种不敢轻易被触碰的尴尬和僵持中。 唯独大大咧咧如唐鬼一般才对这些事情全然不在意,他前后三次来到守汶的院落中。 第一次,守汶对唐鬼闭门不见,唐鬼知道,那是来自孩子的赌气和怨恨。 成为了苗王和鬼师的守汶回到家中后,第一时间便想去找什嫆,他迫不及待想要告诉什嫆,从今往后,都不会再有人欺凌他们祖孙两个。 可守汶终究没有机会说出这话--这世界上恐怕再也没有一种感受,能比你迫不及待想要对最亲近的人说些什么但却因种种原因只能将那些话生生咽下去更难受了吧? 守汶到了什嫆房中时,房内的一切如常,看起来井井有条,但唯有守汶能感觉到异常所在。 虽然在离开之前,什嫆已经尽力保持房间的原样,尽力不让守汶担忧,可守汶仍旧发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 那些对什嫆来说最重要的东西都不在了,可是带走那些东西的人离开时很从容,这说明是什嫆自己带走了那些东西,她有很多时间不慌不忙打点形状,却偏偏不肯与守汶告别。 守汶知道什嫆不会这样做也不想这样做,思及近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都来自于唐鬼的安排,而他偏偏又不喜欢告诉自己他安排一切事由的因缘,守汶便明白,连什嫆的走,也在唐鬼的计划之中。 是他让什嫆走的。 这是唐鬼第一次上门时,守汶不肯见他的原因。 守汶在心中暗自等待着、盘算着,他已经渐渐摸索到了唐鬼的行事之道并且暗自模仿,他想先慢慢等待,晾着唐鬼,让他暗自着急,然后盘算着等唐鬼如丧家之犬般恳求自己见他时,自己要如何羞辱他。 只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话并非没有道理,守汶想让唐鬼着急,却没想到最后真正着急的人是自己。 唐鬼晾了守汶三天,到头来反倒是守汶迫不及待想要见唐鬼,故而得知唐鬼再次登门造访的时候,守汶只能应允相见。 “我此番见你,有三件事情要嘱咐与你。” 第一件事情,是那块从地下带上来的瓦片,他要放在守汶这里,虽然不知道这东西究竟有什么用处,但现在守汶已经是舍昂的苗王,比起连明日落于何处都不知道的自己,倒是放在守汶手中更为稳妥。 第二件事情,唐鬼告诉守汶,自己认了小不点儿做干儿子,其中原因如何,依照唐鬼的性格,自然不会对守汶解释,倒是唐鬼自己主动说了,说瞎子卜了一卦,这小不点儿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命里注定是将才,留在守汶身边,总会有派上用场的时候,就算往最小的地方来说,长在土匪山寨里的小不点儿好歹能帮生来活得光明磊落的守汶考虑一些他考虑不到的事情,而且还能帮他去照看什嫆,反正不用白不用,守汶没办法拒绝。 第三件事情,则是叮嘱守汶提放身边的人,不管是伢缅,还是山寨中的苗人,哪怕也包括索甲在内。 “你不是想保护你自己么?那么,我告诉你,今后能保护你的,也就只有你自己一人了。” 这是唐鬼第二次来见守汶时,告诉给他的一切,唐鬼说话急,容不得他人插嘴,仿佛急切切地说了他自己想说的话之后,也并不关心别人到底想说什么。 所以,很多守汶想与唐鬼讨论的事情,并未得到与之讨论的机会。 守汶又花了三天时间,细细消化唐鬼对他说的这些话。 而在三天之后,当守汶再次见到唐鬼时,本想要与唐鬼争辩些什么,似乎是试图提出自己的理论与之抗衡,以此来证明自己已经不是个孩子。 只是,唐鬼依旧没有给他机会。 这第三次,唐鬼是来与守汶告别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七十四章 路在他方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舍昂山寨不大也不小,对于在大城镇呆惯了的齐孤鸿来说,实在乏味,对于在小山寨里呆惯了的盲丞来说,又如鸡肋。 当所有人坐在一处却无话可说的时候,也就到了他们该离开的时候。 离开之前,唐鬼花了大段时间来思考,他常常不说话,只是摆弄着手指头,细细算着这阵子以来发生的事情,生怕有遗漏。 当上山寨当家人之后,唐鬼就是有这么点好处--记性好了,因他必须要顾着所有人,必须记,记不住也要学着记。 唐鬼和齐孤鸿是为了寻盲丞而来,因盲丞和金寒池被卷入侬勃之死,才被伢缅挟持住,不得离开。 侬勃之死与金寒池有关,但唐鬼不可直说,虽然他知道自己和金寒池并非同流合污之辈,但在苗人眼中,他们既然都是汉人,便就是将他们都绑在了一遭。 无奈之下,唐鬼只得替金寒池擦屁股,却在其中发现了自己和守汶、什嫆的关系,为了辅佐守汶,干脆顺水推舟除掉企图嫁祸于他们的昏庸苗王伢缅。 至于找到的瓦片也好,突然发现的能力也罢,既然是现在还无法解释的事情,唐鬼便也不纠结。 摆着指头翻来覆去算了几次之后,唐鬼认定自己该要解决的事情已经完全解决,那么就到了他们该离开的时候。 “你想去哪儿?” 尽管说,自齐孤鸿与唐鬼重逢后,中间的许多事情都是唐鬼在做决定,可唯独这今后的去处,是唐鬼决定不了也不想决定的。 因为,既然要说起将来,就要提到过去,关于当时唐鬼一意孤行去救齐孤鸿而导致整个唐鬼山寨覆灭的事情,至此,唐鬼都不想提及。 没有办法,一边是照顾自己十几年的发小齐孤鸿,一边是和自己出生入死的山匪兄弟,既然当初已经做出了那个决定,那么到了现在,唐鬼无法质问自己。 他想做个弱者--他知道是自己的错,自己没有强大到足以顾全一切,自己没有料到那章杳居然有着一支不死之军,自己害死了那些兄弟…… 可此刻的唐鬼就只想承认自己的确是弱者,唯有如此,才能让他继续活下去,不至于再如当初亡母什月故去之时一般,只能夜夜以酒精麻醉自己,强迫自己不去思考自己究竟如何才沦落到此时的懦弱无能。 唐鬼没有将来,他承认了自己的懦弱,也承认了自己不适合做山大王,没有资格以大当家的身份保护麾下的兄弟,自此他便成了个自由人。 在齐孤鸿身边帮他报仇也行,离了齐孤鸿,一辈子做个默默无闻的废人也行,唐鬼累了,不想再为这些问题而思考了。 齐孤鸿让他走,他就走,齐孤鸿让他跟着,他就跟着,唐鬼突然觉得,做个废物也不错。 但齐孤鸿不同。 报仇,必须要报仇,是很多事情簇生了齐孤鸿这样的想法--比如唐鬼差点儿将他从碉楼上推下去的时候,比如因章杳的诡计令唐鬼不得已断臂的时候,比如金寒池说可以与他合作一同对付章杳的时候。 等等种种,就如老天在冥冥之中的促成,齐孤鸿不得不做。 “去北平。” 唐鬼提出问题之后,齐孤鸿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坚定。 如果章杳要去上海,那么短期间内,在自己没有足以对付章杳的能力时,齐孤鸿想要韬光养晦蓄势待发,他不是唐鬼,他手底下没有那么多兄弟可以为他做肉盾,留在他身边的就只有唐鬼和盲丞,即便唐鬼不想提当初一战,可齐孤鸿不得不提,他不能再让任何人因他而死。 躲开章杳,暗自修行,是齐孤鸿眼下最好的选择。 当然,在此之前,还要想办法找到刑三、魏大锤和水絮三人,他们因盲丞的料想而离开,临走前,盲丞曾说过,让他们向正北而行,遇到第一个镇子便留宿下来,如若盲丞能找到唐鬼,能保住这条命,将来必然会去找他们,如若事与愿违,唐鬼留给他们的银钱也足以让他们找条活路。 这是盲丞代替唐鬼为手下弟兄做出的安排,也是盲丞代替唐鬼尽到的责任和义务。 齐孤鸿、唐鬼和盲丞难得就一件事情如此迅速达成一致,唐鬼与守汶道别,顺便带去小不点儿将其安排在守汶身边时,齐孤鸿和盲丞已经打点好了行装,只待唐鬼回来便出发,向北寻得刑三、魏大锤和水絮后便直奔东北,向北平方向而去。 但所有人都没想到,当唐鬼刚迈入前往察戈家的巷子、当齐孤鸿推开门去寻唐鬼时,他们在短窄的巷子中,一前一后、一正一反地同时看到了两个人和一匹马。 那是一匹瘦马,瘦骨嶙峋的老马旁站着比马更瘦的阿夭,还有横在马上,双手双脚如死人般垂着的吉祥。 这一路对于阿夭来说太过艰难,路上的艰险太多,每一次的困苦,他都恨不得马上对齐孤鸿说,一面是如受了委屈的孩子般想要倾诉,一面则是想告诉齐孤鸿,不管是他还是吉祥,都已经与以往不同,现在的他们,完全可以保护齐孤鸿了。 只是,当真正面对齐孤鸿的时候,阿夭才发现很多话自己已经根本不想说,也根本没必要说。 只要见到,就好了,只要见到,就足够了。 “阿……夭?” 齐孤鸿听到门外有脚步声,本以为是唐鬼那家伙回来了,可是大门一开,当阿夭出现在他眼前时,齐孤鸿的眼圈儿霎时间便红了。 是齐家人……是在齐家灭门前纷纷离去的那些齐家门徒,齐孤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不敢相信面前的真的是阿夭。 “少爷……总算是找到您了!” 虽然明知齐孤鸿根本不会下蛊,可也说不上为什么,此时见到齐孤鸿的这一刻,阿夭简直仿佛听到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说,吉祥这条命总算是保住了。 经历数日舟车劳顿的阿夭终于放下心来,身子一歪便软了下来。 齐孤鸿如何安顿了阿夭,唐鬼又是如何给吉祥解蛊,这些琐事不再赘述。 让齐孤鸿深感介意的,是阿夭醒来后对自己说的那第一句话。 “文戚,文戚他去上海了,是阿彦带来的消息……”阿夭的声音哽咽,望着齐孤鸿的双眼中,泪花也在不停打转,“老爷……是齐以老爷,他在上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The One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齐孤鸿觉得,文戚很不一样。 齐家满门那么多的门徒,光是和齐孤鸿一样大的就有五六个,但是,独独这文戚与其他孩子不同。 身为齐家门徒,孩子们早早就要学习医术,辨识各种草药和昆虫的作用,虽然齐家已经禁蛊,但是齐家蛊族用了百年时间才将这些草药和虫子的作用摸清楚,要真是说抛下就抛下,怕是老祖宗齐秉医也舍不得。 齐秉医坚信学以致用活学活用是最有效的学习方式,故而孩子们一边学习的时候,就要跟着年纪大的门徒一起前往村寨做游医,为穷苦百姓看病了。 十来岁的孩子,都正是在贪玩的年纪,能偷懒则偷懒,能耍赖就耍赖,大部分孩子们对于外出游医这种事情多半是好奇,但是走上一两趟之后,便深感无趣,尤其是山高路远,路上不免抱怨连连。 唯独文戚不一样。 齐孤鸿自幼乖巧,可就连他也不由得觉得文戚实在是乖得有些过分,简直不像个十来岁的孩子,齐孤鸿总是忍不住猜测,他觉得文戚那张孩子的面皮下面,一定藏着一张垂垂老矣的脸。 老成的孩子多讨大人喜欢,或许是因为脑子里的想法与大人相近,但在同龄人看来,实在是无趣、无聊得有些可怜。 至少在齐孤鸿眼里,他觉得文戚一点儿都不快乐,对他甚至有些同情,可在其他孩子看来,文戚简直是他们的肉中刺眼中钉。 “你要是有文戚十分之一啊,将来也能给自己混口饭吃!” “真是的,你们怎么就不能跟文戚学学?” “谁要有个文戚这样的孩子,怎么可能舍得送出来当门徒?就你们这样的小混蛋,爹娘都懒得管你们,才被送出来吧!” 文戚、文戚、文戚,文戚是世上最好的孩子,和他一比,他们都一文不值。 其他孩子们经常想出各种各样的办法来捉弄文戚,就齐孤鸿所见到的,什么在他鞋里放钉子放虫子之类的事情早已屡见不鲜。 最夸张的,要说是有一年的冬天,文戚每天都会早起练功,恰好齐孤鸿那天早上也起得早,闲逛时无意间走到了门徒们住的院子——说是无意间,可过了很多年后,齐孤鸿总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有老天指引,注定了要让他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那个情况下来到文戚身边。 千古镇的冬日虽然不比北方大雪纷飞寒风呼啸,但那种冷却是能直往骨子里钻的阴冷,齐孤鸿披着大氅,裹紧了衣领,才勉强止住身体的颤抖。 那时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齐孤鸿在院落中,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那个蓝灰色的身影瑟缩不已,静静地站在庭院中。 是文戚,齐孤鸿走近之后才发现,今日的文戚比往日还要消瘦许多,衣服紧紧地贴着他清瘦的骨头。 文戚身上的衣服是湿的。 清晨起来的时候,文戚发现自己所有的衣服不知被谁浸入了深井的冰水中,他就只有两三套衣裳,拎起来滴滴答答的掉水珠儿。 文戚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这样做的,但可以肯定的是,做这事儿的人很有心,生怕前半夜将衣服浸湿了,文戚起床的时候衣服就会干起来,所以一直泡在水里。 房内所有门徒都沉睡着,在温热的被窝里发出均匀而酣甜的鼾声,他们的面容安详柔和,人畜无害,可做出的事情却冷酷得令人发指。 可文戚没有喊叫,没有争吵,反正在这种时候,不管他怎么做,也不会有人理会他,而凭着文戚的性格,自然也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和他们争吵,给大人们添麻烦。 文戚默默地将衣服拧干,房间里响起水滴落在盆里的声音,那声音不大不小,有人因那声音翻了个身,不知是不是正在装睡,因文戚的无奈而偷笑。 活该啊,谁叫你喜欢装乖来着?谁叫你要早起练功来着?谁叫你和别人不一样,偏要那么拼命,搞得大家都因你而挨骂来着? 即便什么都不说,文戚都已经想到了其他人心里在说着什么。 寒风瑟瑟中,文戚依旧在练功,他尽力让自己回想着昨天和年长的门徒学的招式,对,扎稳马步,气贯丹田,力从脚跟生…… 只有尽力让自己完全想着这些事情,文戚才不会因委屈而掉下泪来。 可齐孤鸿看到文戚的时候,鼻尖儿已经有些酸涩了,他两步冲到文戚面前拽着文戚的胳膊,他的袖子湿漉漉的,透着寒意,齐孤鸿忍不住嚷嚷了一声道:“你有病啊?衣服湿成这样还练功?想死啊?” 齐孤鸿的声音很大,树梢上沉睡的鸟儿被惊醒,发出一阵拍打翅膀的声音,接二连三地飞走了,此时院落中就真的只剩下齐孤鸿和文戚两人,他的声音冲撞在青砖石壁上,发出空荡荡的回音。 “别喊。”文戚没有看向齐孤鸿,只是急促地嘱咐了一声,“会把别人吵醒的。” “都这样了你还怕他们知道?”齐孤鸿已经猜想到是什么人为了什么原因做这种事情,“干这种事儿,缺德不缺德!” “你别喊了,”文戚声音低沉,无奈之中还有些恐慌,“没什么的。” 说到这里,文戚终于抬起头来望向齐孤鸿,目光之中甚至有些哀求。 齐孤鸿不是什么心事重的人,他看不懂文戚目光之中的复杂情绪,只有文戚自己明白,他没有办法,他只是在做他该做的事情,只是想让自己更努力一点,更好一点,只是不想和别人一样庸庸碌碌,可老天爷将他和别人放在一起,在这个黏黏糊糊水乳交融的整体中,想要挣扎着脱离出来,就必须要付出疼痛的代价。 “走,”齐孤鸿咬了咬牙,攥着文戚的手腕,“去我那儿。” 文戚被齐孤鸿强拉着去了齐孤鸿的宅子,作为嫡系单传,齐孤鸿住的地方自然和文戚他们不一样,这还是文戚第一次进齐孤鸿的宅院,高高的飞檐,平整的青砖,文戚好似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不无羡慕地打量着齐孤鸿的房间。 齐孤鸿的房里很暖和,房内有淡淡的芸香味,左手边是个书房,博古架上摆着各式古董和书籍,那是文戚平日里看不到的古书,还有宽大的书桌,文戚看到时不禁在想,如果自己也有张这么大的书桌就好了,在门徒房里只有张小桌子,铺开宣纸之后连砚台和笔架都放不下。 文戚被齐孤鸿带进卧房,将他按在床上坐下,那床很软,文戚刚坐下,觉得身子都陷进去了似的,他看到齐孤鸿打开厚重的红木衣柜,里面一件挤着一件挂满了崭新的衣裳。 “穿这个。” 齐孤鸿递给文戚的是一件长袍,里面夹着一层薄薄的棉花,轻薄柔软,但手一摸上去便感觉到了那暖意。 只是,文戚并没有穿,而是打量着齐孤鸿的衣柜,他看到了一套洋式西装,是齐孤鸿去上海时,在洋装店做的,他是齐家的嫡系,这种身份显赫的大家族总免不了应付需要这种西装革履打扮的场合。 文戚的视线直勾勾地盯着那套衣裳,他舔了舔嘴唇,心中不停告诉自己不该这样做,可却控制不住本能的渴望,他知道如果自己现在不说,将来可能再也没有机会。 “我……能不能试试那件衣服……” 十来岁的少年,身材总是相似的消瘦,齐孤鸿的衣服在文戚身上很合身,他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转身、举手、插着口袋,恨不得将镜子中每个角度的自己都刻在脑袋里。 “你喜欢?”齐孤鸿坐在床上望着文戚,他倒不觉得文戚这样有什么不妥,反正他也不觉得文戚和自己有什么区别。 齐孤鸿很难理解文戚的感受,毕竟他高高在上,虽然知道那些门徒们与他不同,却察觉不到那种不同给文戚之类的门徒们带来的痛苦。 那种痛苦从小处来说,是吃穿用度不如齐孤鸿,从大处来说,是十来岁的少年从小小年纪就要意识到自己低人一等。 如果,自己是齐孤鸿,该会有多好……文戚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细细地抚摸着那件呢子西装上的纹路,如果自己是齐孤鸿的话,他就自由了,想什么时候练功就什么时候练功,还可以去留洋,更能学到一般门徒学不到的东西,他一定可以变得很强,很厉害,这样就可以替爹娘报仇…… 这个想法好像一把锥子深深刺痛了文戚的心,人有欲望不痛苦,痛苦的是自己清楚知道自己的欲望永远无法实现。 见文戚默不作声,齐孤鸿很是大方道:“你喜欢就送给你。” 送给我?哈……你觉得你送给我的是一套衣裳,还是更多的仇恨?有人恨我,越是有人对我好,他们就会越恨我。 想到这里,文戚脱掉衣服递给齐孤鸿,重新换上他那套湿漉漉的衣裳,在齐孤鸿房里逗留一阵,衣服已经不再那么凉意彻骨,但文戚知道,等他回到寒风中时,那件衣服很快就会被浸满凉意。 这种短暂的停留没有任何意义,就像他穿一会儿齐孤鸿的衣服,他也不会成为齐孤鸿。 一切都不会有改变,文戚自知命运如此,齐孤鸿那种温暖柔软的生活,他此生无法企及,他是文戚,只能站在冷风中一意孤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The Two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好爱你啊。 爱到觉得日月星辰都不如你一个笑容来得璀璨生辉呢。 休伶的心中,一直有一个问题很想问金寒池,可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问过。 “主人,你……到底喜欢过我么?” 不知道如何开口的问题,往往是因为心中早已经认定了否认的答案,因为害怕被拒绝,所以根本无法开口。 人的自卑,究竟是长在哪根血管里的?可以摘掉么?是不是摘掉了就能幸福了呢? 金寒池有点儿记不清楚了,自己第一次见到休伶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时间,在自己多大年纪的时候。 只是,初次见面时,金寒池看到休伶跪在针板上,冬雨稀稀落落地砸在地上,即便只是升腾而起的凉气都让金寒池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他的身上穿着厚重的皮草,那种被毛羽保护的温暖与周遭的冷气对比起来,着实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那么相比之下,那个女孩子,是不是很冷啊? 当年的金寒池还很年少,对于族长、身份、地位之类的问题了解得还不是很多,他只是很单纯地想着,不想让这样柔弱的女孩子,在凄风冷雨中跪于针板上。 大概就是因为这样的想法,金寒池将休伶从叶家带走了,是的,用了一些不大对的手段。 后来呢?金寒池用了很多时间去思考自己当年做过的事情,带走休伶,到底是对是错? 金寒池承认,自己其实是个很别扭的人。 他知道,在很多外人眼中看来,自己温文尔雅又和气,非常好相处,是个很适合做朋友的人。 但事实呢? 金寒池觉得,自己的心里有两个圈儿。 一个大圈子,任何人都能进来,这代表着金寒池的包容性,不管是好是坏、三六九等,金寒池都能接受,不会因身份地位看不起任何人,容许他们都走进自己的大圈子里。 而另外一个,却是个小圈子,纵然有千千万万人能走进自己的大圈子里,但能走进自己的小圈子中的,却只是极少的一部分人。 要能聊得来,要能理解自己的想法,要有共同的目标,要有相似的审美,要有家教、原则和底限,最好的话,还能长得好看。 所以经过层层筛选之后,能走入金寒池小圈子中的人少之有少,不过恰好休伶是其中之一,对,只能说恰好,算不上幸运或是不幸。 金寒池的祖母不止一次问过他,关于未来的妻子,想要一个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要求。 对于这个问题,金寒池坦诚的回答了。 要能聊得来,要能理解自己的想法,要有共同的目标,要有相似的审美,要有家教、原则和底限,最好的话,还能长得好看。 这样的人,在金寒池身边的女性中,就只有一人。 休伶。 可是他为什么不喜欢自己呢? 休伶知道金寒池所有的喜好,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人不喜欢什么样的人,虽然整个金家中,所有人都认定了金寒池将来必然会娶一个身份地位显赫的女人,但休伶觉得,金寒池不是那样的人,他所追求的,并非权力地位,而是他心头所爱。 而自己是他的最佳人选,是吻合他所有欲求的人。 但为什么不是自己呢? 难道说一切都只是自己的自以为是? 难道说一切都只是自己的欲求不满? 难道说一切都只是自己的错觉和误会? 他应该是喜欢自己的吧? 如果不是的话,为什么要将自己从叶家带出来? 如果不是的话,为什么要偷偷教自己金家蛊术? 如果不是的话,为什么对自己那么好?为什么处处关怀体贴?为什么看着自己的眼神那么温柔? 不是错觉吧?应该不是,肯定不是,求求老天,那一定不是! 休伶在关于金寒池到底喜欢还是不喜欢他的问题上,每天都能像孙猴子一样翻个一千八百个来回,可她始终答不出个答案。 她不能在主子面前耍脾气,可她又笑不出来,所以,休伶只有面无表情。 而金寒池也注意到了她这种面无表情的表情。 金寒池有时候也在反思,自己刚刚见到休伶的时候 ,她是个什么样子的孩子来着?也是如现在一般,好像对什么都不在意、不关心、不喜欢吗? 那种不在意、不关心、不喜欢中,也包括自己吗? 好在金寒池只是在极其偶尔的情况下才会思考这个问题,大多数时间,在他能保持冷静和理性的时候,他都不会去思考这个问题。 既是不能,也是不想。 能也好,想也好,又能怎样? 金寒池问过自己,自己真的喜欢休伶吗?他不好回答这个问题。 经常在自己眼前闪现着的,究竟是休伶,还是那个人? 自己喜欢的,到底是休伶,还是说,只是将休伶当成了一个替身? 金寒池不想思考这些问题,每一次思考,都好像是一把小刀将他的伤口再次翻开。 可是不想呢?又不可能。 金寒池好像是遵循本能的对休伶好,可在这一过程中,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想象中的那个人到底是休伶还是那个人,故而金寒池无法做出决定也不能有下一步的举动。 自己不清醒,在一片混沌中迷茫着,在这样的情况下,不管做出什么样的决定,都是害人害己。 就是这样过分的冷静,让金寒池坚持着,在每一次他想要靠近休伶的时候,坚持与她保持距离。 金寒池知道,自己不能再靠近了,他的靠近,就好像是灯塔中发出的信号,召唤着休伶靠近,可他不能这样做,他知道休伶没有错,但他也知道,休伶的每一次靠近,就好像是烈焰接近自己,令自己灼痛不已。 这样的生活,到底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对喜欢的人坦然说一句“我喜欢你”? 到底什么时候才不怕被人拒绝? 到底什么时候才知道自己有足够的力量,能让自己喜欢的人不受伤害? 这些问题,金寒池都无法回答,他是金家族长,肩膀上结结实实沉甸甸地背着太多他不想承受却又不能承受的东西。 就是这些东西,阻隔在他和休伶中间,让他不能靠近,也不能转身离去。 算了吧,小姑娘,算了,别让我伤害到你,你明知道和我在一起,就必须要和我一同面对这纷乱复杂的人世间,你明知道我对你有感情,你明知道我不能就让你这样没名没分一无所求地在我身边陪伴一生。 既然如此…… 你就别爱我了行不行! 别给我伤害你的机会了……行不行? 去幸福吧!行不行?! 不管你是金家下仆,不管我是金家族长,可我给不了你幸福,就不配和你在一起。 所以,离开我吧,行不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The Three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孤鸿君: 来信冒昧,望孤鸿君见谅。 今日下午路过医科主楼,在后院看到一种花,甚美,枝叶繁茂花团锦簇,白色花瓣好像轻纱薄雾影影绰绰,很是喜人,让我想起了故乡的春樱。 孤鸿君的故乡,可有樱花? 抱歉,结业回国之期近在眼前,恐孤鸿君诸事傍身很是繁忙,可又忍不住想和你说说话,希望你能在百忙之中看一看我的许多啰嗦,是的,都只是些琐事罢了,可往往总在做些琐事的时候想起孤鸿君。 一如吃饭的时候总想起你不喜欢吃香芹和紫茄,却总是想不起来你最喜欢吃什么;又说,见到花遍枝头便想起上次曾一同赏花,不知是喜是忧,忧在不知今后可还能一同赏花,喜于即便往后再无这样的机会,也幸于曾与你一同走在繁花下;再说,睡前总在想起你说过的话,往往一想便到半夜,而后又不禁猜想你在干嘛,是在挑灯夜读,还是与我一般睡不着,若是同样捣枕捶床,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多希望你和我一样,夜里思念着一人,却有不敢这样想,终归是知道你四年的人不会是我,又怕你会想别人,思来想去,还是希望孤鸿君能夜夜安枕。 情到骨子里,人多是卑微的,甘愿张口说出这种卑微是需要勇气,我实在忍不住,不知如若今日不见,他日可是再有机会将这一切告诉你。 同你的过去,不敢再想,怕自己想着想着难以自拔,与你的未来,也不敢再想,只恐想来想去再多都不可成真。 落到最后,就连你的名字都不敢想起,可如若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就发现大脑空空,竟然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想些什么了。 故而想一想,竟觉得释然,孤鸿君始终不肯落目于我,或许是因我这般的愚蠢。 人生很恐怕的是一个如果,这个如果令人喜也令人悲,我竟什么都不敢想,不敢想能与你同行,也不敢想会失去你。 也不知道对你说这些,是不是让你感到困扰了。 记得与孤鸿君初见那天,是兄长鸿枝和同学的交谊日,吃饭时,是孤鸿君坐在对面,恰逢牛排酱汁沾在我的和服袖口,宴席上,众人皆说说笑笑玩玩闹闹,沉溺于只围着自己打转的欢喜中,却唯有孤鸿君递来一方帕子。 我在家中是二女,上有兄长下有弟妹,不算大也不算小,生来也顺遂,竟连生病也是少见,想来父母即便想要关心我,却可惜我身上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值得人去关注。 许是如此,才贪恋起了孤鸿君的照料,我自然知道,你会有次作为,乃是出自文绅本性,然于我而言,却如旱日求雨、寥冬盼春,或许是因自己生得贫瘠弱小,稍有春晖般的关怀,便求知若渴不顾廉耻了。 仍是要抱歉,将自己这种情感擅自告于孤鸿君,唯恐令你困扰吧。 只是想说而已,即便只是些絮絮叨叨的闲言碎语,也总想说给你,吃饭时吃到一种很好吃的青菜,想告诉你,走路时闻到一种很宜人的花香,想告诉你,夜晚看到了明亮的星星,也想告诉你。 怎么办?就只是想和你说说话而已。 你喜欢说话的话,我就静静地听着也好,你不喜欢说话,我也可以多说一点的,又或者,我们都沉默着,也好,你喜欢的话,都好。 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哪怕只是面对面的坐着,什么都不说,也都好。 听兄长说,下周孤鸿君便要回国去了,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心里一阵阵的疼着,本来在绣着一方手帕,取了兰花的样子,这么一滴血落下来染了指头,倒四不像了,让人越发难过,而后再想做针线,总觉得手上笨拙。 就这么着,提笔写信的时候,仍旧有三片叶子还未绣好,怕是来不及送给孤鸿君了,本是想能送给你留个念想,哪怕你不用,让它静静呆在某一角,总归你有哪一日能看到也好,可又因为是想给你的东西,总希望能是最好的,至少够好,如若不够好,宁可没有吧。 孤鸿君,好像说罗曼蒂克,可是,我不敢说,总觉得自己卑微得太过,什么罗曼蒂克和爱情,在你面前,真的羞于开口。 可还是忍不住对你这样碎碎叨叨着,没有什么尊严也好面子也罢,毕竟连自信也早就不见了,我怕啊,怕这些话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说了。 其实我是知道孤鸿君不喜欢大和人的,兄长常常在我面前说起孤鸿君如何如何,想听他说,想多了解关于孤鸿君的一切,又怕他说,怕听得再多也与自己无关。 不知孤鸿君是否也有同样的感受,毕竟在感情里面,爱的越多,自己就越渺小,只能仰视着对方,想起孤鸿君的一切,都觉得那么美好,美好到遥不可及,美好到我知道那都与我无关。 上个月的时候,家中曾寄信过来,信中说,希望我能与野田家的长子联姻,接到那信时,心中第一的想法竟是想与孤鸿君说,可思来想去又不敢提及,不知该如何开口,毕竟,孤鸿君有着自己的生活,你为你的一切而活着,我却在你的世界之外。 尽管,于我而言,我的世界就只有孤鸿君一人,若真是从脑海之中抽离开来,竟然不知道自己还能想什么。 若是真没有遇见过孤鸿君,不管是谁,或许,随便是谁,嫁了也就嫁了,可偏偏是遇到了孤鸿君,仅仅只是几面之缘,却总觉得若不是你的话,恐怕后半生都有缺憾。 即便如此也实在不敢奢望孤鸿君愿意将我救离于苦海之中,我的生活,对你而言总是无关,可虽然说,既然说了这话,就是想要个答案。 如此一看,我也是做了自己口口声声说着不愿做的事情,觉得自己变得越发愚蠢又贪婪,可也真的是太渴望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也不期望孤鸿君能给我一个答案,我只是愚蠢地说着自己想要的,愚蠢地倾诉着,愚蠢地不祈求个答案,愚蠢地等着。 又想你给我一封回信,又不敢奢求,只怕自己没有打扰到你,没有被你讨厌了,即便不在一起,不被你讨厌了,也总能在你的世界里占据一个小小的地方吧。 既是如此,也不敢说太多,怕浪费你太多时间,觉得我啰嗦得过分了。 孤鸿君回国的时候,正是我家乡樱花盛开的时候,也不知道将来有朝一日是否有时间能一起看樱花呢,可我并没有别的意思,更不可能奢求孤鸿君同我回日本,只是想这么说说,如果你愿意,我是什么都愿意的。 就是一个如此卑微到无可奈何的我。 望君安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七十五章 往昔雄风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愧古先生!” 中岛家所居的洋房位于吴淞,在这一次正式搬迁过来之前,他曾来过许多次,洋楼虽然崭新,连里面的装潢也是按照时下最新兴的式样来的,可这洋房总是让他感觉有些阴森腐朽。 只是这次大抵有些不同,或许是因中岛菡子身上那种少女特有的明媚气息,清脆的一声喊声,好似冲淡了陈旧的气息。 这一次抵达上海的只有愧古先生夫妻,以及中岛家的幺女中岛菡子。 中岛菡子本就很喜欢她的这位中文老师愧古先生,能与他们夫妻前往上海,暂时脱离中岛庞大家族中常年挥之不去的沉闷规条,令中岛菡子更是欢呼雀跃如小鸟一般,此时,她人刚进小楼大厅,坐在二楼阳台上的愧古便已经听到了她的声音。 中岛菡子穿着最新式的玛丽珍鞋,鞋跟敲在木质楼梯上,清脆得有些聒耳,她一边喊着一边跑到了愧古的书房里,人还未站定,便迫不及待地对着愧古道:“愧古先生,我听后院的人说,今日是花……花……” “是花朝。”愧古先生的声音很平静,不大,沉稳而温柔,就好像柔滑的牛奶,“古人以花朝为百花生日,又名花节,是个热闹日子。” 说这话的时候,愧古先生的视线扫向窗外,但是很快又转了回来。 即便视线能越过高高的院墙和铁栅栏,外面也没什么好看的,吴淞的街头巷尾到处都挂着太阳旗,入目可及的是穿着浴袍的男人和踩着木屐的女人,连招牌也是以平字写成,和在日本时无异,让人难以生出些许已经人在中国的感觉。 中岛菡子没有注意到愧古先生的表情,她在听闻这话后,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一脸期待地望着愧古先生道:“百花生日?就是,就是天底下的花要过生日?一定是个热闹的日子吧?” “嗯,是很热闹。” 愧古说的有些敷衍,中岛菡子不知,他只是不想去回忆那种热闹,以免衬得眼下的生活太过可悲罢了。 愧古知道中岛菡子下一句必然是想央求自己带她去赶一遭花朝的热闹,只可惜愧古实在没有这个心情,干脆岔开话题道:“我刚接到电话,鸿枝乘坐的淡路丸号明日一早即可抵达港口,你父亲也已登上自北平前往上海的专列,想来你们一家不日即可团聚了。” “团聚”,愧古说的是一个如此圆润又满溢着喜气的词,可中岛菡子听到这话后,脸上却没有半点儿喜色。 对中岛菡子来说,父亲和兄长不在,她才会有了种到了新地方的喜悦,他们来了,自己又要重回他们严厉的管教中去。 中岛菡子不想说父兄的事情,只惦记着赏花,自顾自地喃喃一声道:“眼下才只是三月份,上海还没有半点儿春意,就要给百花过生日,这不是有些不合理?家乡的樱花也还没开,樱花也是百花之一,岂不是没赶上生日?” 在日本女孩子的记忆中,三月大概是最难捱的月份,每天要苦苦地等着,眼巴巴地盼着,恨不得每日睡醒都去枝头探上一眼,好知道樱花何时能开。 男人的生活里有很多东西,朋友,师长,生意,仕途,酒,女人的一生,却只有在院落中看着一年年的花谢花开了吧。 只是,樱花好像都是在不经意间突然开了的,昨日好似还未见到吐枝抱蕾,一觉醒来,粉嫩的樱瓣已经洋洋洒洒铺满半边天穹了。 中岛菡子回忆着故乡的樱花,耳边听到愧古若有所思地低声道:“因为花朝是中国的花朝,东瀛的樱花怎可企及?” 这话令中岛菡子半知半解,她见愧古仍旧没有主动提出带自己去看花的意思,自己又不想走,便随便扯了个话题道:“愧古先生,大和人为何都要将船命名为什么丸、什么丸呢?” 丸,是日本船只名号的后缀,关于其起源有很多种说法。 有说,因“丸”是圆的,完整的圆相当于一个循环,对于驶离港口的船只来说,有着周而复始有去有回的意思。 有说,此传统来自于丰田秀吉,他是第一个在船号后冠以“丸”字的,后人所举,只因对丰田秀吉的效仿和膜拜。 也有一种说法称这一传统其实来自于中国,在黄帝时代,上天派来教导人类造船的神明名叫自童丸,取此号,表示对神明的感恩。 对比其中林林总总,最有意思的说法大概是因为这“丸”字有污秽之意。在繁文缛节颇多的日本宫廷中,皇室所用的便器便叫“丸”,日本人相信神明厌恶肮脏的东西,哪怕连掌控厄运和死亡的神明亦然如此,以如此肮脏不堪的名字指代漂泊在海上只能听天由命的船只,相信死神也不会靠近。 这一点倒是与中国民间相信给孩子取一个“狗子”之类的贱命,免得被黑白无常勾魂夺命,有着异曲同工的“美好”寓意。 “丸”字,起初只被用在归国家所有的商船或军事船只上,后来,随着商会崛起,拥有强大财力的商会认为自己不但买得起庞大的商船,还用得起曾经专属国家的称号,在船只比肩的港口上,曾经显赫的“丸”字,那种尊贵感已经早已荡然无存。 是啊,日本如此,中国也是如此,放眼望去,大上海到处可见的都是异国人的身影,当年那种万国朝圣的尊贵,于现在看来,就好像一场海市蜃楼般不尽清晰,这个被各色人种撕扯践踏着的国家,还哪里能看到当年那种雄雄大国之身姿? 愧古身旁,中岛菡子对自己信口扯出来的问题已经失去兴趣,不过说到船,她倒是觉得有意思,“愧古先生以前坐过军舰吗?哥哥这一次乘坐的淡路丸就是军方的船。听哥哥说,他年幼时曾有幸见过中国的军舰,据说实在有樯橹如云气吞山河之势,只可惜我生得晚了,没能看见……” 是啊,是生得晚了,如若中国现在仍是当年的东方雄狮,愧古自然可以洋洋自得好似卖弄自家珍宝一样,向中岛菡子讲述当年中国海军的盛景。 想来中岛鸿枝所见过的,乃是甲午海战前的那支舰队。 那支被大清帝国当成门面的舰队拥有各式巡洋舰、鱼雷艇足数十艘,两艘七千吨主力舰更是配有十四英寸装甲和十二英寸巨炮,这样一支浩浩荡荡威风凛凛的船队,在全世界排名仅次英吉利、美利坚、沙俄、德意志、法兰西、西班牙和意大利之后,其实力为全球第八。 而在当时,日本的海军在当时排名以至十一位到十六位之间。 可是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思想一番,即便不说东瀛人擅长海战,就说陆战吧,大清未亡时,陆军已成规模,虽有荡平“粤逆”、“捻匪”、“回乱”这几场伤筋动骨的对内战争,可在当时,新建的日本陆军尚处萌芽阶段,如牙牙学语之幼儿,要知道,明治维新之时,天皇手下连一兵一卒都无有。 但就算如此,国,仍是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七十六章 马尾水师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人是一种很有意思的动物,比如,在小孩子身上可以看到这样一种习性--被家中大人打了,往往反倒当做一桩英雄壮举般,出去逢人便说,但若是被外人打了,便是三缄其口,哪怕咬碎了牙,也不肯露其始末。 为何? 被家中大人打了,总能扯出许多名头为自己遮羞,比如三纲五常啊,比如人伦孝道啊,总之不管说再多,终归是不肯承认自己错了的,而归其本质上,家人打得再狠,皮开肉绽也好,能疼到骨头上,却疼不到心里。 外人则不痛,那是彻彻底底的失败,从心底里认定了自己是败军之将,又怎可将自己如何兵败南山道之他人。 这也是愧古可以教中岛菡子识文断字博古通今,却不愿提起甲午海战的原因。 说到甲午海战,就要从起自大清时的海军说起。 中国版图呈一昂首雄鸡状,除沿海一圈外,终归是内陆颇多,而举家自关外而来的满人更不喜水,朝廷上上下下,似乎鲜有人提出以海战为抗夷之措举。 清末讲究“办洋务”、“办夷务”,讲究“师夷长技”,林则徐提出并推动的船炮政策算是开了个头,朝廷上下都在眼巴巴地看着林则徐要开创一个怎样的新时代,可一群看客伸长脖子等了许久,经历道光咸丰两代,却发现林则徐只添炮不增船,倒是有明眼人问起,这“船炮政策”的“船”字,莫不是个摆设? 不知是否被这个问题所提醒,林则徐还当真搞了艘船,并当真做成摆设--林则徐斥资自美国商人手中购置一艘一千零捌拾吨的洋船“剑桥”。 朝廷上下的看客们以为林则徐终于要搞出点动静来了,他们看着林则徐在“剑桥”上装置了三十四尊英制大炮,以为他就要出海去与英国人海上对决,却不想,“剑桥”号走出最远的地方便是珠江口,林则徐将“剑桥”横在珠江口,信誓旦旦称此举一来是以“剑桥”号为障碍物,阻挡英吉利的舰队进入珠江口,二来是以庞大的“剑桥”号作为炮台。 除去所有过于美好的设想,这“剑桥”号真正的用途,就真的仅仅只是名符其实的摆设了。 如果“剑桥”号会说话,不知会否感慨自己怀才不遇,长枪短炮加身,却连海都未能出,更别说是迎战。 大概也是老天爷感受到“剑桥”号的心有不甘,虽说对大清不公,对林则徐不公,可对于一艘战船来说,英国士兵摸上甲板将其开走虽然属于盗窃行为,可终归是好歹让它成为了一艘真正意义上的战船。 相比较下,“孔夫子”可没那么幸运。为了对付联合在一起的太平天国和小刀会,上海道吴健彰购置洋轮命名“孔夫子”来加以助剿,只可惜“孔夫子”在吴健彰手中并未做出什么惊艳之举,吴健彰干脆将“孔夫子”拱手送给江南大营,谁知江南大营的向荣更是将其拒之门外,只因“孔夫子”在长江内也常常搁浅,论其利弊,还不如能躲进芦苇蒿子里的小舢板。 中华泱泱大国,自古以来人杰地灵物华天宝,古有万国朝贡,可以说是拥有所有最好的东西,但如此博大的国土,就是容不下最时兴的战舰。 屡次碰壁后,大臣们老老实实地回归了玩炮的老本行。 洋枪洋炮购自国外,所费不赀,而炮弹的消耗量极大,如此枪林弹雨着实令人肉疼,故而在太平天国被平之际,身为两江总督的曾国藩和闽浙总督左宗棠决意开辟一条自给自足之路,而后便有了位于上海的江南机器制造总局、位于马尾的马尾船政局和位于金陵的金陵机器制造局。 曾国藩和左宗棠此举提醒了不少朝中大臣,直隶总督李鸿章和湖广总督张之洞便在其中,这阵铸造之风很快便席卷汉阳、天津和大连,大大小小的制造总局如雨后春笋般遍布华夏。 接下来的事情便显得顺理成章起来,洋人大多是船炮不分家,国人自然也效仿之,各地制造总局纷纷制造出了火轮和炮艇。 而目光长远且魄力十足的左宗棠由此联想下去,自觉既然无需再从洋人手中购置船炮,那么如若国人能自主维修、驾驶乃至设计,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左宗棠迅速将这一想法落之纸上,同治五年,第一所船政学堂于马尾开办,无数英才涌现其中。 关于马尾水师学堂的事情,愧古也不想说,只要提起这个名字,他便会回想起在海上飘摇的那些面孔。 甲午海战之时,北洋舰队共有舰艇十二艘,每艘舰艇各有管带一人,既共十二人,后因两名管带战死,有他人继上,故而前后共一十四人。 愧古与那些人都很熟悉,经常与他们一同把酒言欢,对他们知之甚多,故而愧古清楚记得,那一十四名管带均出身自马尾水师学堂,其中十人同为马尾水师学堂第一期的同窗,管带尚且如此,下面的大副、船员等等,出自马尾水师学堂的,更是不计其数。 一十四名管带乃是马尾水师学堂的人中龙凤,当初出战之时,一个个英姿勃发器宇轩昂。 然,结果委实难料…… 管带中,四人于战中殉国,三人则在战败后愤恨自杀,更有一人含冤而死,至于其他人,在被当做俘虏带往东瀛后,一个个郁郁寡欢萎靡不振,再也无法从他们脸上看到当初海上健儿的身影,即便是回国后,恐怕也再无法以水师身份重回海上。 愧古好似亲眼看到了一代海军从身体到心灵的覆灭。 如若中岛鸿枝有机会前往位于伊豆半岛的三岛,便能看到那艘当初令他既激动又钦佩的中国战舰,在甲午海战后,那艘主力舰被拖至三岛,充当码头上的商用趸船。 这就好比在一场战斗结束后,获胜一方将俘虏来的敌军大将塞进伙房命其充当伙夫。 赢家对败军最大的侮辱,莫过于抹杀其战斗的能力,再无其他能比这更悲痛…… 然而思绪飘到这里的时候,愧古突然又笑了,自己在这里堂而皇之为他人感到悲痛的时候,似乎忘了这正是自己眼下的处境。 齐以,日文名愧古,原为甲午海战中被俘军医,后得医药商会会长中岛江沿赏识,将其自俘虏营中解救出来,暂居于中岛家,娶中岛江沿表妹为妻,担任中岛江沿之子女中岛鸿枝及中岛菡子的家师。 想当初自己背井离乡,甚至将庞大的齐家甩手抛给年迈的父亲齐秉医,他做这一切就只为出海参军抗击倭寇,如今却成了日本人的家师……哈,这个念头已经不再让齐以,不,是愧古,这已经不再让他感到心酸或是痛苦,反倒仅仅只是好笑罢了。 窗外天色已经渐渐暗淡下来,仆人准备好了晚饭,愧古站起身,正迎上中岛菡子一脸沮丧又失落的目光,他忍不住一笑,人也不作答,只是默默转身走到一只五斗橱旁。 愧古没有什么私人物品,虽然是专属于他的书房,五斗橱里却是空空如也,他拉开最下面一层抽屉,拿出一样牛皮纸包着的包裹。 包裹不大不小四四方方,愧古将它递到中岛菡子手上的时候,菡子疑惑不已,愧古却没有回答的意思,只是努努嘴,示意菡子拆开包裹。 愧古是不会带中岛菡子出去赏花的,他的妻子是中岛菡子的表姑,丧夫后在商会内担任要职,是个精明强悍并且对中国文化并不感兴趣的女人,中岛菡子倒是喜欢中国,可自己总不能绕过妻子,单独带这孩子出去。 思来想去,这本就是中国人的花朝节,愧古不想多事,节日可以不过,但不好变了味道。 对面的中岛菡子使劲儿拆了半天仍旧不得要领,干脆从正中将牛皮子撕开一道,绚丽的苏绣立刻出现在她的眼前,引得中岛菡子忍不住惊呼一声,三下五除二拆掉厚厚的牛皮纸。 “是旗袍,”愧古对着拿着旗袍便往自己身上比划的中岛菡子道:“你上次不是问我,中国的男人喜欢看女人穿什么?这旗袍,比起洋装好看很多。” 中岛菡子已经迫不及待回房去试衣服,临走前,对着愧古试探性地问道:“先生,那我……我今天可以穿着它去看花么?我保证,一定不会让其他人知道,我偷偷的去,早早的回来。” 愧古仍旧一脸温和地望向中岛菡子,一根纤细的手指横在唇间,柔声一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七十七章 抵沪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章杳自业城县返回上海的时候,文戚已经习惯了章家军的生活,得知齐孤鸿不日也将抵达上海,章杳挑了挑眉。 当日在战场上与章杳奋战之时,齐孤鸿并不知道文戚曾偷偷救了自己,后来,文戚也曾想过,自己的心到底是什么颜色?终归自己也是救过齐孤鸿的,如若他有一天知道了,不知是否会原谅自己。 不过,后来文戚只庆幸齐孤鸿并未在战场上注意到自己,也正因如此,齐孤鸿对文戚的话毫无怀疑,立刻带着刚刚修养好的吉祥和阿夭前往上海。 唐鬼并未与齐孤鸿同去,他能看出齐孤鸿在得知生父齐以身在上海的消息时,脸上的那种狂喜,若是换做自己,也是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去上海的,但唐鬼有他的事情要做。 “你放心,老子又不是跑路去的,找到我的人之后,老子与你上海会和,”唐鬼上马前,指着齐孤鸿的鼻子道:“你只需顾好你自己便是,碰头之前,可千万别死了。” 说罢这话,唐鬼对着马肚子上狠狠踢了一脚,人便已经消失在扬尘之中,唯有被他横在马背上的盲丞发出的那一阵阵惨叫声穿破了尘埃,直灌入齐孤鸿耳中。 齐孤鸿与吉祥和阿夭就此出发,一路上,齐孤鸿听着阿夭和吉祥在耳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分开后发生的事情,那些话,他多半是没听进去,脑子里只顾着思索自己抵达上海后的计划,他不知道自己会在上海遇到谁,遇到什么,也不知道会在一个什么样的场合下见到什么样的齐以。 是父亲,齐孤鸿该如何称呼他?“爹”?“爸爸”?总之,不管用哪个词汇,其实大抵是没什么区别的,反正不管哪个词,他都从未叫出口过。 刚从舍昂出发的时候,齐孤鸿心中又是急又是喜,可随着他们离上海越来越近,心中的情绪变得越发复杂。 等齐孤鸿真正抵达上海的时候,原本的喜悦和激动已经全然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面对大城市时的茫然。 齐孤鸿从未来过上海,在外游学时,虽然也去过不少大城市,可是相比之下,上海却有着一种独特的风味。 他们在城外下了马,进入内城时,天色已经黑了,街上却是灯红酒绿,黄包车一个个跑得飞快,电车时不时发出叮铃铃的声响,闪烁的霓虹灯刺眼而又迷幻,说着吴侬软语的太太们穿着改良后的旗袍,踩着高跟鞋,依偎在西装笔挺的男人身旁。 是这一切汇聚在一起形成了大上海给齐孤鸿带来的印象,这一印象在今后多年中,一直深深印刻在齐孤鸿的脑海中,从未被取代--暧昧的灯光中,懒洋洋望着自己的女人,她躺在金丝绒贵妃榻上,身子斜靠着,双腿纤长,毫不遮掩也不避讳,她的眼睛半睁着,嘴巴微微翘着,人未动,眼睛里却已有千言万语对自己诉说。 可齐孤鸿不打算靠近这个女人,他尚且不知自己是否只是个过客,而这个女人,又恰好让他感到危险,总觉得稍有靠近便会被拉进深渊。 吉祥和阿夭倒是被热闹非凡的大上海给吸引住了,两人没进过城,虽说是齐家门徒,理应照顾齐孤鸿,但是在这种情况下终归是指望不上,只知道跟在齐孤鸿的身后,眼睛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两旁街上的异景。 最终,齐孤鸿在静安找了一家名叫凯柯瑞的饭店住下。 凯柯瑞酒店为中国人所经营,进出往来的客人也多是国人,但装修中多少透着法国的风情,尤其是进了房间之后,齐孤鸿看到浴室的装修,便联想到了在外留洋时,造访的一位法国夫妇新居。 房间是套间,齐孤鸿本想包下两间,自住一间,另一间给吉祥和阿夭住,可两人一听每日房费居然要八角钱,立刻唏嘘不已,凑在齐孤鸿耳边提出就在他所住套间的客厅地上打地铺,一来是可以节省开销,二来也可保护齐孤鸿。 这一趟在上海不知要逗留多久,一路上齐孤鸿都在思索着要如何下手寻找齐以,始终没有半点儿头绪,两人的建议倒是没错儿,毕竟身上银钱不多,只有当初齐秉医给他们留下的细银,若是挥霍无度,到了弹尽粮绝那天未免尴尬,故而齐孤鸿便同经理商量,包下一间套房,以长期包住换了些优惠。 房间倒是不错,比起在舍昂睡得茅草床舒服了不知多少倍,齐孤鸿浑身疲累,打算早早洗漱后便休息,明日一早想办法去联络留洋时的同窗,谁知街上嘈杂热闹,经阿夭一提醒,方才记起今日乃是花朝。 在齐家时,每逢花朝,齐家上下便会一同外出赏花,年轻的一辈儿还会嚷嚷着打猎,随行的下仆早已准备好吃食,中午便在山中吃茶喝酒吟诗答对,倒是风雅,如此热闹上半天,过了下午两点,日头刚开始偏西时,便启程回家,家中自然已有百花宴备好,还会特意请上戏班子来唱一场堂会,这便是齐家庆花朝的节目,虽然要热闹一天一夜,可晚上终归是不出去的。 然而再看这上海,已经是晚饭结束后的光景,可街头的人流不但未曾退去,反倒是越发热闹起来。 阿夭闲不住,在走廊上找人打听了,说是这些人都是往大世界去的。 “大世界你都不知道?整个上海最热闹的地方,大世界敢叫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阿夭闻言便是按捺不住,一旁的吉祥虽然向来乖巧,然而到了这时候也藏不住眉间眼梢的好奇和向往,齐孤鸿无奈,心想明日便要出去办事儿,苦了他们一路上跟着自己风餐露宿,便在一两声哀求之后,换上一套衣裳,带着他们出门往大世界去了。 齐孤鸿身上仍旧穿着盲丞那件长袍,起初刚到上海时倒并不在意,只是越往那大世界走,身边西装革履的渐渐多了,长袍马褂越来越少,隐隐地让他觉察到自己与他人不同之处。 就好像当年仍在海外时一般,齐孤鸿偶尔在家中穿着长袍,若是一时间忘了换衣服便出门,走在人群中,总要被当做异类来看的。 而这又让齐孤鸿想到初见金寒池时的场景,他也是在一群西装洋装中泰然自若地做着异类。 只可惜齐孤鸿没有金寒池那般的好自信,一路上便下意识地往左右看去,于林立比肩的商铺中搜寻着服装店的招牌,打算明日先换上一身行头。 如此走走停停,人便很快停在了大世界门口,思及之前旁人的介绍,齐孤鸿不得不表示首肯。 这大世界,果真热闹非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七十八章 上海大世界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上海大世界,说来渊源颇长,齐孤鸿虽并非商贾出身,可当初也曾听来自上海的同窗说起过黄楚九其人,既是此人一手创办了大世界,不光上海人,北平人,就连一些造访过、尚未造访但是有此计划的外国人也对大世界多有耳闻。 黄楚九本是眼科医生,除去行医问药外,对经商颇感兴趣,自己一手创立了楼外楼游乐场,而后胃口大开,与经润三创办新世界游乐场,只是好景不长便因经润三排挤而放弃新世界游乐场。 人说三起三落过一生,正因楼外楼和新世界的大起大落才促成黄楚九开办大世界游乐场,在经润三经营的新世界游乐场和由黄金荣夫人李志清出资并由杜月笙出面开办的小世界游乐场中,以傲人之势力压群雄。 人还未到大世界游乐场门口,便可发现两边的街道比之前来的地方热闹许多,许多商贩小摊聚集在马路两边,以众星捧月之势簇拥在大世界游乐场左右,企图在顾客宠幸大世界的同时,也能得到雨露均沾。 而在大世界游乐场门口,墙面上贴着各色广告,吉祥和阿夭央着齐孤鸿给他们念念,齐孤鸿这便抬头观瞧,小囡香烟、戒烟丸、人造自来血,原来都是黄楚九作为老本行的制药厂产业,而对面还有黄楚九开办的“日夜银行”,有人穿着画满钞票图样的怪异服装,一边喊着广告词一边博人眼球,由此可见这黄楚九果然是经商奇才。 齐孤鸿一边思索着这些事情,一边被迫不及待的阿夭和吉祥拽进了大世界游乐场中。 门票两角,算不上贵,随之而来的还有各式优惠,如凭票可得优惠券,可以七折买烟、八折买药,因小囡香烟和药店都是黄楚九的产业,故而虽然是有折扣,归根结底钱都是进了他的口袋。 有了这张门票,便可在大世界中任意游览,不管是表演魔术、滑稽和文明戏的共和阁,还是播放影片的电影场和溜冰场,还有歌舞班和杂耍场,若是要去大京班看戏,还要另出两角门票,听说有时下最有名的文武老生李顺来、坤角孟小冬、男旦小杨月楼等等,只是今日既是花朝,自然是为赏花而来,故而三人并未前去大京班。 整个大世界犹如一个硕大的亭台楼阁,却是中西合璧,有着两方的特色,其中人头攒动,节目光怪陆离,实在是令人挪不开眼睛,就连刚刚还在为了寻找父亲而心忧的齐孤鸿也不免被阵阵奇景所吸引。 这三人中,吉祥只是跟在齐孤鸿身后亦步亦趋,若是赶上人多,还会下意识拽着齐孤鸿的袖子,以免走失,而阿夭倒是什么都不顾,哪里人多便往哪里挤,只恨不能将全部热闹都尽收眼底。 因要衬着今日花朝节的名头,天桥四周都是花团锦簇,听说今日是黄楚九特意命人自各地因时节地域温度不同而运来的各种繁花,有些甚至自云南一带运来,尚未开放时便连根带土地挖出来装进花盆中,一直送往上海。 齐孤鸿看着繁花,心中隐约被众人脸上的笑意所触动。 人是为什么活着?有些人,如自己,是在追逐着什么,而其他人呢?为了生老病死?为了吃穿住用?为了柴米油盐?然后一面在苦海之中挣扎,时不时能上来喘口气,便寻找各种乐子来缓解之前的困苦,然后继续投身于人生的浪潮中? 齐孤鸿想不明白。 然而就在齐孤鸿这样想着的时候,不远处先是响起了一声尖锐的惨叫,继而那声音好似传染着一般,又是一人接着一人的传递,前面不知出了什么事情乱作一团,人浪立刻向齐孤鸿所在的这边涌来,十来人好似逃命般从齐孤鸿身边擦肩而过,险些将他卷入人流中。 原本堵在前面的人一下便空了大半,齐孤鸿向前看去,便正见到原本挤在一起的人流纷纷让开,形成了一个空旷的圆,一名身着旗袍的少女就站在那个圆圈中间,周围两米都无一人,众人都远远地躲开着,却又没有躲得太远,仿佛是生怕躲过了看热闹的机会。 少女背对着齐孤鸿,人坐在地上,脚上那双玛丽珍鞋也掉了,此时浑身紧绷,惨叫声已经化成了微弱的哀泣,其中夹杂着一阵低沉却骇人的“嘶嘶”声响。 那是一条蛇,正在少女白皙的脖颈上缓慢游动,好似在嘲弄戏谑它的猎物,赶在下口之前,不慌不忙地撩拨着。 齐孤鸿心头一惊,人便本能地弓着身子往前靠了一步。 上海并不多蛇,城中更是罕见,齐孤鸿自禁蛊后生于青螣齐家,虽然不如先辈们为了炼蛊而日日与蛇为伍,但对这东西终归并不是那么怕,此时见那少女无助哀鸣,更是不能坐视不理。 “少爷,”阿夭在背后叫了一声,“我来……” 阿夭话音未落,齐孤鸿人未动,只是对着阿夭一摆手示意他后退,自己则死死盯着那只蛇阴毒的黄色眼睛。 蛇身大半都盘在少女的头发里,一时间看不清楚其花纹,但从那三角形的脑袋来看,必然是有毒的,齐孤鸿深吸了口气,人慢慢地往少女那边凑过去。 人群中有人惊呼有人打气,终归是始终没人打算上前帮忙,齐孤鸿攥了攥拳头,缓慢靠近的同时,寻找着能将那蛇从少女脖子上扯下来的角度。 然而就在齐孤鸿距离那条蛇大概还有不到一米远的时候,原本优哉游哉的毒舌突然拱起了身子,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齐孤鸿心说不好,这蛇是惊了,可它挺起上身,也正好给了齐孤鸿机会。 只要一把攥住蛇身按住蛇头…… 心中如此决定之后,齐孤鸿猛地扑上前去,只是就在他的手即将要抓住那蛇身的时候,蛇身却猛地一歪,令齐孤鸿扑了个空,与此同时,齐孤鸿便见那毒蛇居然自少女身上蹿出去,而后好似见到天敌一般迅速仓皇而逃,游入人群眨眼不见! 赶在那条蛇消失之前,齐孤鸿浑身一个激灵,身上已经冒出一层冷汗。 那不是普通的毒蛇,是生蛇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七十九章 天赐一厢情愿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生蛇蛊看似与普通的毒蛇无异,但是尾巴上会有三圈红色的纹路,看起来就好像是用三道红绳绑着蛇尾一般,齐秉医不教齐孤鸿炼蛊,却总归要教他该如何防蛊。 也正因如此,齐孤鸿恍然大悟,难怪在自己凑近那条蛇蛊的时候,它会突然做出反应,其中原因乃是自己的香囊中常年装着芸香丸,正是可以防蛊的。 呼……虽说自己和少女都是毫发无伤,可齐孤鸿心中却是心有余悸,连额前碎发都黏在了冷汗之中。 若说是普通的毒蛇也就罢了,但正因这是生蛇蛊,才让齐孤鸿难以就此放下心来,毕竟,蛊多在蛮地,无缘无故为何会出现在上海?若让齐孤鸿联想栖身于上海的蛊族,唯一能够想到的便是章杳。 莫非说,这生蛇蛊乃是章杳所有?毕竟生蛇蛊是非常简单的蛊,即便章杳并非善于以蛇炼蛊并以蛇为图腾的青螣齐家,但想要炼其他蛊族的简单蛊术也并非不可。 齐孤鸿下意识环顾四周,因那蛇蛊钻入人群而逃,故而仍有不少人在高声尖叫,而另外一方则有几人凑上前来,不痛不痒地夸赞着齐孤鸿年少英雄,只是这一切对齐孤鸿而言都是充耳不闻,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游移,寻找着熟悉的面容。 他在找,找章杳是否在这里,是否如那条蛇般,用怨毒的目光正在某处看着自己。 正当齐孤鸿疑惑生蛇蛊突然出现在此处是否与自己有关的时候,一个结实的拥抱却打断了齐孤鸿的思绪,紧跟着便有一娇弱稚嫩的声音自齐孤鸿怀里响起,他低头一看,少女正抱着自己的腰身,抬起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望着自己。 “孤鸿君?是你!真的是你!我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你是……” 中岛菡子的中文说的算不上好,本就断断续续得有些吃力,此时更因激动而语无伦次,她望着齐孤鸿,眼中尽是狂喜,她甚至以为齐孤鸿是为了救自己而出现的,但好在理智在这一刻阻拦了她,让她不至于说出那么愚蠢又不知羞臊的话。 齐孤鸿显然也是愣了一下,看来大世界的确是个神奇的地方,给他带来的惊讶之事真不少,先是偶遇了蛇蛊,而后又偶遇了中岛菡子,所有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这里遇到的东西,居然都被他给碰上了! 眼看齐孤鸿似乎并没有自己那般的喜悦,反倒是一脸的茫然,中岛菡子的喜色也渐渐消退一些,连忙往后退了一步,整理整理头发,希望自己在齐孤鸿眼中表现得尽量端庄,轻声道:“多日不见,不知孤鸿君可好。” 不管嘴上说的多么淡然,但中岛菡子心中仍是有个声音在轻声作响--这一定是上天的安排。 收到来自愧古先生的礼物后,中岛菡子迫不及待回到房里换上衣服,望着镜子中的自己,那紧实的腰身、凹凸的曲线,中岛菡子简直挪不开眼睛。 这衣服就好像是依照自己的尺寸专门为自己量身定做的一般,中岛菡子都忍不住赞叹这衣服实在太适合自己,这的确……的确是很好看啊,一定不是自夸,是看起来真的很美,可是…… 想到这一点的中岛菡子不免有些失落,不管看起来多美,自己却是没有机会将这样一面展现在孤鸿君面前了。 人的心里一旦住进了一个人,便会如此,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惦念着那个人,哪怕只是吃到了什么好吃的东西,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中岛菡子便是如此,而且会因无法与齐孤鸿分享而感到备受折磨。 很难说到底是衣服衬托了人,还是人衬托了衣服,笑容不再的中岛菡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也觉得黯然失色了不少,本想找一条项链来搭配,可又觉得因那人看不到而失了兴致,放下头发、换好鞋子、提上手袋后,中岛菡子便出门去了。 花,仍是要去看的,每当中岛菡子因想起齐孤鸿而不开心的时候,她便在心中暗自劝说自己,虽然现在不能见到齐孤鸿,但也不能就这么消沉下去,总要去看些什么、学些什么、做些什么,就当做将来一定会遇到他一样,总不想他日遇到的时候,出现在他眼中的是一个乏味如白纸般的自己。 中岛菡子就是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溜出中岛公馆,登上了一辆黄包车。 穿着旗袍与穿着和服自然是不同的,中岛菡子心中有一种隐隐的、小小的喜悦,她不能开口向他人诉说,只能在心中与自己分享--这一刻觉得自己好像是个普通的中国姑娘,或许如此一来,站在齐孤鸿身边会更加相称。 故而,中岛菡子竭力让自己的汉语听起来更为流利一些,兴奋地与拉黄包车的车夫交谈起来,三两句之后,中岛菡子得知看花最有意思的地方当属大世界,本想前往公园的她这便改换路线,让黄包车一路向着大世界驶去了。 命运吧!这一定是命运!中岛菡子此时想起事情的始末,从愧古先生送给自己旗袍,再到与黄包车车夫的攀谈,甚至包括刚刚那条蛇,中岛菡子都恨不得感激那条蛇,若不是那小东西,齐孤鸿又怎会在茫茫人群中注意到自己?而齐孤鸿,对,还有他,正因他的勇敢,才会让他在危急关头挺身而出,而非与他人一般退避三舍。 中岛菡子觉得这一切都在告诉自己,冥冥之中注定了她和齐孤鸿是必然会相遇的,虽然此时在齐孤鸿的眼里还看不到一丝一毫类似的情绪,但中岛菡子认为,既然有上天相助,那么齐孤鸿早晚有一天会感觉到和自己相同的感受! 只是,对面的齐孤鸿始终没有做声,他先是将中岛菡子上下打量了一遍,如若中岛菡子之前还在因为齐孤鸿不能看到这样的自己而感到惋惜,那么现在不知道她是否还会感到惋惜,或者是比惋惜更为难过的情绪,因为齐孤鸿好像对此全然不在意,不管她穿什么,打扮成中国人、英国人还是印度人,他似乎都不会在意。 “那个,”中岛菡子尴尬地岔开话题道:“孤鸿君来上海是来谋生么?住在哪里?有电话号码可以留给我吗?或者你可以来我家里做客,我家里……” 齐孤鸿的视线很快从中岛菡子脸上挪开,转头望向不远处的地面,中岛菡子眼看他走过去,一把捞起地上那只孤零零的玛丽珍鞋,中岛菡子这才注意到自己的鞋子被挤掉了,此时正一肩高一肩低地站着的她立刻脸颊绯红一片,不是因自己滑稽的造型,而是因自己的花痴,光顾着看齐孤鸿,连鞋子掉了一只都不知道。 中岛菡子手忙脚乱地弯腰穿鞋,蹲下不雅,可弯腰又怕旗袍太短,心中越是焦急,手上就越是乱得连扣子都扣不上。 而就在这时,对面响起了齐孤鸿的声音。 “我来找人,不会久留,若是有机会……再见吧。” 这话令中岛菡子手上的动作就此停下,她眼看着面前齐孤鸿的双脚已经远去,人慌乱地起身,任由尚未扣好的搭扣在脚边晃着,可齐孤鸿却已经走了。 中岛菡子追不上他,他也并不打算为她逗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八十章 同窗相聚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夜半,客厅里,月光洒落在阿夭的脸上,他的睫毛微微眨动着,在听到内房均匀的呼吸声后,阿夭猛地睁开眼睛。 客厅里有一套组合沙发,阿夭和吉祥此时就睡在沙发上,头并着头,腿伸向不同的方向,阿夭一个翻身爬起来之后,立马对着吉祥的腮帮上戳了戳。 “你……” 吉祥尚未开口,阿夭已经捂住了他的嘴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吉祥这才清醒过来,学着阿夭一样趴在沙发上,揉着惺忪睡眼,向阿夭投去了一个疑惑的目光。 “你还真睡得着!”阿夭啧啧两声,摇摇头,低声道:“你记得咱们在大世界看到那个女子?少爷一见到她,脸色都不对劲了,而且她还能叫上咱们少爷的名字,你说,这俩人会是什么关系?” “我哪儿知道?不过,老祖宗一提起给少爷娶亲的事儿,他就不说话,估计是没那个心思,许是那丫头对咱们少爷一厢情愿来着吧?少爷仪表堂堂器宇轩昂英姿飒爽……” “行了吧!”阿夭白了吉祥一眼,“你现在拍马屁少爷又听不到,还是省省吧,本来就不会几个文绉绉的词儿,小心一下都用光了!” “谁叫你问我来着!再说了,人家和少爷是什么关系,和咱有什么关系?多嘴多舌的好似个婆娘!” 阿夭被吉祥顶了一句,若是换做他往常的脾气,早就十句八句伺候上来了,但今天阿夭却没与吉祥斗嘴,而是翻身躺下,拽起被子盖上了脸。 “我说,你把我折腾起来,没头没脑问了这么一句,然后你就要睡了?我可睡不着了,你起来!” 阿夭不做声,任由吉祥怎么戳着他都不做声,干脆装出一阵阵鼾声来气吉祥。 后来,阿夭慢慢也睡着了,忘了是怎么迷迷糊糊就睡了的,但他可以肯定自己在睡前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阿夭之所以关心齐孤鸿与那女孩子的关系,只因阿夭想知道,齐孤鸿在这座城市里有着什么,而他们以齐家门徒的身份追随齐孤鸿,虽说忠心是不假,却也会对自己将来的归宿好奇。 他们是不是要永远留在上海,决定了他们面对这座城市的方式,是开诚布公地接受和适应,还是虚与委蛇地应付和敷衍。 因晚上想的太多,尤其是不大适应这种柔软的沙发,阿夭和吉祥这一觉睡得很沉,等两人睁眼的时候,齐孤鸿已经出了门,两人免不了又是互相埋怨一阵,一来是没看好少爷,二来是少爷走了,两人连早饭都没个着落,在山里闯惯了的人,豺狼虎豹都不怕,来到大城市反倒是连门都不敢出了。 好在齐孤鸿料想到了这一点,就像他当初刚留洋出去时也是不敢出门一样,这种感觉他最理解,故而临走前便给他们留了几个面包。 齐孤鸿醒来得很早,先是用饭店里的电话联络了留洋时的同窗,很巧,正赶上人家临出门时,恐怕是晚那么一两分钟都联系不上了。 确定了中午见面的地点后,齐孤鸿到洋装店里买了一身做好的西装,问过路之后,便自己搭电车前往位于吴淞路附近的见面地点。 齐孤鸿抵达的时候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一小时,坐在西餐厅窗边的他便回想起了前后的事。 今日要见的这位同学名叫陆新博,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家底颇丰但为人低调,游学的同窗中,他是待人最温和,从不会仗势欺人的,齐孤鸿与他年纪相仿,两人也能谈得来,只因齐孤鸿当初与其聊起巫蛊之事,对方对此全然不信,齐孤鸿心中了然,往后也就不再与其谈起类似事情,所以说,从表面上来讲,的确算得上过得去的好友。 陆新博家中经营药厂,祖孙三代从医,回到上海后,也是从事医药相关工作,这也是齐孤鸿首先与其联络的原因。 父亲齐以当年身为军医,而后留在上海,想来也是从事医药方面的工作,齐孤鸿想以医药为切入口,只要在同一个行业内,想必总会有能碰上的时候,更何况,在齐孤鸿心中,掌握医术和蛊术的父亲必然有着过人之处,如若是行业翘楚,不可能没有任何消息流出。 尤其是此番再想,将昨日见到生蛇蛊的事情与父亲联系在一起,齐孤鸿之前的种种忧虑全部一扫而光,他不禁嘲笑自己愚笨--为何偏要猜是章杳?父亲齐以不就在上海?而他又是青螣蛊门之一,如果是他的蛇蛊,岂不是更顺理成章? 说到这里,齐孤鸿觉得自己简直愚蠢透顶,如若昨天追着那条生蛇蛊去,万一能将自己引向父亲所在?! 不敢想,过去了的事情不敢再想,齐孤鸿深吸了口气,只能劝说自己将来还有机会,哪怕经常去大世界走一走,但总归不会就此一生擦肩而过的。 两人约在十二点钟,十一点半刚过,有人推开餐厅大门,人还站在门口,便忍不住对着齐孤鸿热络地喊了一声道:“齐孤鸿!” 优雅的钢琴曲、恬静的气氛中,陆新博这一嗓子显然是有些聒噪,引来其他一些客人不满的目光,但陆新博却全然不在意,大步流星简直恨不得跑起来,两步就到了齐孤鸿的面前,正逢齐孤鸿刚站起来要和他打招呼,陆新博干脆拽着齐孤鸿的胳膊将他一把抱住。 “混蛋!可是想死我了!” 陆新博一边说着一边在齐孤鸿背后重重拍了两把,这才不甘心地放开齐孤鸿。 “先生,”侍者拿着菜单来到陆新博身边,“点菜吗?” “不,等会儿再说!” 此时陆新博的心思就全在齐孤鸿身上,哪里还顾得上其他,迫不及待道:“大家一同回国,有的去了北平,有的在汕头,哪怕是去了英吉利、美利坚的,好歹都有写信过来,留个联系方式报个平安什么的!就你小子,好似人间蒸发了似的!” “哪里,”齐孤鸿自然不会提起齐家的事情,只是微笑着摆摆手敷衍一声道:“处理了一些家事罢了,这不,处理好了不是马上来看你了?” “你少来,别说的这么客气!你小子绝对不只是来看我的!不过,我倒是有事情要请你帮忙!我工作的研究室需要一些人手,你愿不愿意先来帮帮我的忙,再去开展你的伟大事业?就算是帮帮老同学我!怎么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八十一章 奇技银巧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直至躺在自己柔软而宽大的床上时,中岛菡子仍旧不敢相信自己见到了齐孤鸿的事情乃是事实。 自己曾经无数次料想着与齐孤鸿的相见,为了接近齐孤鸿,本来并不大喜欢兄长中岛鸿枝的中岛菡子也愿意刻意去与兄长接近了,虽然明知齐孤鸿和自己一样并不喜欢中岛鸿枝,但既然是唯一能接近齐孤鸿的机会,中岛菡子便不会放弃。 只是,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相见。 很多细节都让中岛菡子觉得这次相见并不完美,比如她并没有梳最适合自己的发型,没有带上最时兴的项链,甚至在他面前丢了鞋子--听愧古先生说,中国女性非常重视自己的脚,那是绝不能被其他男人看到的,是代表贞洁的象征,虽说如今在上海经常能看到裸着脚面穿着高跟鞋的女性,可中岛菡子不会放松警惕,不会允许任何自己身上的任何细节被齐孤鸿讨厌。 想来若是能将喜欢一个人到如此努力的能力放在学习一门技能上的话,必然是能博取成就的。 但是不管怎么不完美,中岛菡子都将这种毫无预兆的偶遇与命运联系在了一起,她相信这是上天在冥冥之中的帮助,这一想法令她暗自窃喜,完全忘记其他坏情绪。 原来其实想要相遇并不需要那么努力,毕竟老天也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中岛菡子暗暗认定,既然老天觉得自己该与齐孤鸿相遇,那么一定还会安排下一次见面。 该死,自己为什么忘了将自己的联系方式留给他?孤鸿君是那么腼腆的人,而且从他那一身风尘仆仆的打扮看来,或许在上海不尽如意,自己是应该主动一点的…… 当齐孤鸿在大世界匆匆离去后,中岛菡子又寻找了一阵子,后来眼看大世界即将关门结业时才恋恋不舍地离开,等到抵达位于吴淞路的宅邸时已经时近午夜,洗漱后再躺下,又被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所搅乱,导致中岛菡子真正沉沉睡去的时候已经是天近将明时。 这让中岛菡子错过了兄长中岛鸿枝回家的消息。 中岛菡子为什么会讨厌兄长呢?这不好说。可能是因为还很小的时候就经常听到父亲训斥哥哥缺少男性所需的魄力和果敢,总是懦弱得像个女孩子,而兄长即便在听到这样的训斥之后却仍旧真的像个女孩儿一样不停低头认错,导致中岛菡子本就没有尊重兄长的意识吧。 再加上父母一直教导中岛鸿枝要照顾妹妹,而不管自己如何乖张任性,中岛鸿枝都会百依百顺,这些行为让中岛菡子认定了中岛鸿枝必然会对自己不离不弃呵护有加,这样一来便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一定需要刻意做出一些行为去讨好兄长的必要。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像是拔河一样,有一方强势起来,另一方必然会变得弱势,强势的那边愈发会将自己的强势发挥到极致,弱势的那一边则更要用力地退让以维系关系,这些全无道理的游戏规则根本无法解释,那是出自人性的劣根本质罢了。 中岛菡子睡到中午时,随便穿上一套便装便下楼吃饭,刚来到一楼的饭厅里,正看到坐在桌边的父亲中岛江沿和坐在对面的中岛鸿枝。 “是菡子啊,刚刚睡醒吗?”中岛鸿枝穿着一身西装,虽然脸颊和眼睛都因长途劳顿带来的疲惫而略有浮肿,但打招呼时的表情仍是格外有精神的,他对着中岛菡子笑着道:“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呢!不是给你买了很多好看的衣服吗?女孩子啊,哪怕不出门,也让自己每天都漂漂亮亮的吧。” 不过是寒暄和客套话,中岛菡子却在心中暗暗埋怨着中岛鸿枝对自己的埋怨。 如果是齐孤鸿的话,不管说什么话都会当成悦耳的措辞,而中岛鸿枝呢,恐怕说什么话都让她觉得破绽百出,总是能找到挑刺的地方,这便是中岛菡子那奇怪的性格。 或者说,对她越好的人,她越是不在意,反倒是对她冷淡的人,总能激起她去付出去追逐的欲望。 只是中岛菡子本身并未注意到这一点,她自顾自地嘟囔着自己对中岛鸿枝的埋怨,“明明不是说明天才能回来么?是哥哥你没有依照约定时间回来,倒是埋怨我没有把自己打扮得好看一点儿来迎接你么?” 反正坐在饭厅里的就只有中岛鸿枝和中岛江沿两人,中岛菡子要在所有其他人面前通过自己对哥哥的尊重来表现自己的乖顺,比如齐孤鸿,比如愧古先生,比如家中这些还并不熟悉的佣人们,但既然只有兄长和父亲的话,就不用辛苦地伪装出喜欢中岛鸿枝的样子了,他的责难听起来半真半假,但中岛菡子的厌恶却很直接。 “啊,”似乎唯有中岛鸿枝没有听出中岛菡子的怪罪,甚至当成了关切的询问,这便对着中岛菡子道:“淡路丸号真是很厉害呢,因为半路上接到了军方的命令需要尽快抵达,所以比预先更早到了上海,真是出乎意料啊!倒是我也算幸运,跟上了一趟这么好的顺风船!” 中岛家与军方多多少少有些关系,在这个流行读士官学校的时代,中岛江沿也有不少在陆军士官学校的同学,像临时决定多带上一只宠物一样将中岛鸿枝塞进一艘军舰上,也不是太困难的事情。 中岛鸿枝还在和父亲交谈着什么,中岛菡子心不在焉地吃着早饭,突然想到中岛鸿枝或许知道齐孤鸿的事情,突然就觉得他那张脸看起来也不是那么难以下咽了,只是碍于父亲在场,中岛菡子耐心地等待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对面父兄的谈话。 “所以,父亲大人这一次见到那位金先生了吗?” “并不是很容易见到的人,倒是通过横野先生结交了另外一位金家人士,倒是说不定能通过他们联络上金先生,不过也不是眼下非常着急的事情。” 中岛鸿枝说这些话的时候,人是背对着饭厅通向外面的大门的,背后响起的脚步声令他的动作稍作迟疑,但很快恢复了正常。 来人正从大门外走进来,距离饭厅还有一些路程,中岛鸿枝并未注意到那些细碎的消息,对着中岛江沿道:“我今天早上接到了一通电话,似乎是能找到其他在巫蛊之术上对我们有所帮助的人了,而且……” 中岛鸿枝说到这里的时候,中岛江沿能感觉到脚步声的主人越来越近,人已经走到了大厅,此时应该正好能看到自己的背影,中岛江沿立刻摔下了手中的刀叉,银质餐叉摔在骨刺碟子上,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而中岛江沿的训斥声立刻遮盖了那个声音。 “我说了很多次了,不要被那种滑稽的民间戏法给迷惑了,你是中岛家的继承人,怎么可以浪费时间去研究那种奇技银巧?我送你到海外去学习医术学习科学,难道你就学了这些回来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八十二章 挤出来的盟军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这不是中岛鸿枝第一次因提起巫蛊之术而受到父亲的训斥,起初,中岛鸿枝对此非常不解。 愧古先生精通蛊术,这还是中岛江沿告诉中岛鸿枝的,对巫蛊之术一直有着颇多好奇的中岛鸿枝以为父亲请了这样一位老师回来,乃是为了帮助自己了解巫蛊之术,为此不禁对父亲心怀感激。 可是,每当中岛鸿枝在中岛江沿面前提起巫蛊之术的时候,必然会遭到父亲的训斥,对,而且必然是有愧古先生在场的时候,甚至用了不少尖厉的话语。 中岛鸿枝非常不解,既然父亲对巫蛊之术嗤之以鼻,又为何要请愧古先生回来?难道就是为了用那些话语来刺痛自己和愧古先生的吗? 在屡次逼问之后,中岛江沿终于给出了答案。 “他可有在你面前提起过蛊术吗?” 中岛鸿枝摇头,“没有,可父亲都用那种话来否定蛊术,愧古先生又怎会多说半分呢?” “不,即便我不那么说,他也不会提起的……你想想他的名字。” 愧古,愧古,中岛鸿枝喃喃一番,仍旧不解其意,倒是中岛江沿对中国文化了解颇多,他告诉儿子,这愧,取的是愧疚的意思,古,可以说是古人,同时又同音与蛊。 “这是他为自己取的日文名字,他是觉得自己愧对于祖先啊,又怎会心甘情愿将真正的蛊术传授给你呢?” 中岛鸿枝听到这话不免感到十分惋惜,失落地垂下头道:“既然如此,就算将愧古先生留在家中,似乎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不,有些事情要慢慢来,重要的事情尤其如此。” “可父亲这样否定先生的话,他更不会说了啊!” 中岛江沿显得有些无奈,这个愚笨的儿子总让他觉得很累,需要浪费很多口舌才能给他解释明白一些他本该理解的道理。 “他不愿意将巫蛊之术传授给你,是因为觉得你是外人,但是他现在在我们中岛家,总归要和什么人团结在一起。” 中岛江沿告诉中岛鸿枝,人,总归是需要朋友的,但是就如同因为世上有坏人才凸显出好人的珍贵,必须要给他敌人,他才能找到自己的战友在哪儿。 自己可是为了成全中岛鸿枝而成为了愧古的敌人,中岛江沿以自己的经验为先鉴,他知道只有自己不停施压,才能将中岛鸿枝和愧古挤在一起,让中岛鸿枝得到愧古真正的信任。 中岛鸿枝对这一办法将信将疑,但中岛江沿一意孤行,中岛鸿枝也只能配合父亲演戏。 如今,愧古似乎是早已经习惯了中岛江沿的这种讥讽说辞,对此毫不在意,仍旧如以前一般,就好像从未听说过蛊术这种东西一般,对中岛江沿的话置若罔闻。 愧古在名义上是中岛家的客人,行为上是中岛家两个孩子的老师,而他自己知道自己与家仆无异,只是因在中岛父子眼中有着特殊的利用价值而由此得到更多的尊重,所以在行为上仍旧保持着与家仆无异的卑微,以免因恃宠而骄导致引火自焚。 听闻中岛江沿返回宅邸,愧古是来问好,甚至没有在餐桌上停留的意思,随便寒暄两句后便转身离开了。 中岛鸿枝看到中岛江沿递给自己的眼色,立刻向愧古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依照中岛江沿的计划,中岛鸿枝切莫不可操之过急地主动提出关于蛊术方面的问题,甚至要假装父亲从未告诉自己这位愧古先生的本领所在。 要慢慢感化,得到信任,然后再有所行动,这就好比驯兽之术,先要握紧缰绳,才有控制野兽为自己所用的权利。 中岛鸿枝依旧如以前一般,去与愧古打招呼,询问一些关于风土人情礼尚往来之类的事情,只是时不时表现出一些无奈和对愧古的关怀。 在中岛鸿枝眼中,愧古是相当聪明的人,他不确定对方是否识破了自己的计谋,或许在彼此带着面具的一招一式之下,其实双方都早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图,在微笑之中,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的软肋。 这种漫长的、虚伪的、不痛不痒的试探让中岛鸿枝感到厌倦和厌恶,回到家中的喜悦也为此冲淡不少,他不能主动开口,又无法戳穿愧古,最终只能在毫无意义的寒暄之中与愧古告别,看着愧古向他住着的那栋位于后院的小楼走去。 中岛家位于吴淞路的宅邸以铁栏杆圈出一片很大的空间,除了喷泉和草坪以及那个略显寒酸的小花园外,宅邸内还有两座小楼,位于前面的小楼较大,共有三层,住着中岛父子女三人,后面的小楼较小,为愧古夫妻所准备。 愧古和中岛鸿枝之间的客套几乎不足以中岛鸿枝陪着愧古走回他那座距离并不算远的小楼,他悻悻地往回走着,忍不住在心底里默默地埋怨父亲,他尚且不能完全理解父亲那堪称计谋的复杂做法,甚至跃跃欲试恨不得去用自己的方法解决,说不定会得到好的结果…… 可是,中岛鸿枝也能感觉到愧古的谨慎,这件事情、这段关系对他来说太重要,反倒令中岛鸿枝犹豫不决地无法做决定。 脑袋里想着这些事情,中岛鸿枝有些心不在焉,回到前面的小楼时,父亲中岛江沿已经不在了,倒是妹妹菡子站在大厅里,罕见地好像在专门等待自己一般。 “哥哥,”中岛菡子显得乖顺不少,可能是起床气散了吧,她热络地迎上前来,对着中岛鸿枝开门见山道:“你最近有孤鸿君的消息么?” “啊……” 这个“啊”,并不代表有,也不代表没有,因为中岛鸿枝还没想好自己要如何回答菡子。 中岛鸿枝当然知道菡子是喜欢齐孤鸿的,那种喜欢太过热烈,即便是瞎子也能感觉得到--就算闭上眼睛也如熊熊烈火一般炙热的喜欢。 但是,中岛鸿枝也能察觉到齐孤鸿那冷冰冰的寡淡。 眼下可不是被这些琐事坏了大事的时刻啊! 然而关于齐孤鸿的消息……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呢?昨天回来的时候还没有,但现在有了。 在今天早上,中岛鸿枝刚刚回家不久,他接到了一个电话,打来电话的人是他留洋时的同窗,和齐孤鸿一样,同是中国人,那个人叫陆新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八十三章 另起一行的人生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陆新博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奇怪,齐孤鸿能感觉得到。 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倒是不错的朋友,但是以齐孤鸿那种寡淡的性格--他已经习惯并熟悉了唐忌夜,而且在自己那个自幼在一起长大的朋友身上倾注了太多力气,实在没有气力也实在是懒得与其他人做什么挚友了。 所以说,所谓的不错就是点头之交,偶尔能聊些不痛不痒的话题,即便几天不见也不会奇怪,若是心情好的话,就会随口问问去做了什么,而对方回答也好不回答也罢,也不重要。 但是这一次相见,齐孤鸿能感觉到陆新博对自己非常热情。 那种热情是在一上午的时间中催生出来的,明明自己早上打电话的时候,陆新博还只是随口寒暄,甚至是自己主动提出要见面,但中午再见的时候,陆新博那态度简直好像是日日夜夜期盼齐孤鸿已久了似的。 不仅如此,陆新博开门见山地告诉齐孤鸿,说,他家经营的制药厂目前缺少研究人员,希望同窗齐孤鸿能进入研究室与自己一同工作,甚至生怕齐孤鸿会拒绝似的,迫不及待地开出了一个很高的价码,在齐孤鸿犹豫不决的时候,不由分说便拉着齐孤鸿签了务工合同。 “明天就来上班吧!” 这些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等齐孤鸿回到酒店里的时候,不免还觉得有些云里雾里,坐在沙发上,想到自己就这么答应了陆新博,总是隐约觉得哪里有些不妥。 在北平或上海这样的大城市,中医、西医,中派、洋派,这之间的界限还是较大的,听齐秉医说,父亲齐以自幼学习的是齐家蛊术,以蛊行医,佐以草药,所以从流派上来讲,是较偏向于中医的,西医的学堂倒是也读过几年,不如在蛊术方面根基深厚,但想到既然是成为军医,定然需要个稳妥的身份作为掩护。 齐孤鸿以自己的思路进行推论,如若他是父亲齐以的话,应该是存身于西医行业。 可要说到这一点的话,始终有一个问题让齐孤鸿想不明白。 父亲既然已经回国,为何不回齐家?这一次自己刚刚回到齐家的时候,齐秉医曾告诉过他,认定了齐以必然还活着,但当时齐秉医断然不知父亲人在上海,否则不会说让自己在北平和上海之间挑选其一。 那么,阿彦是什么时候得知了父亲身在上海的消息?齐秉医为何不直接将这一消息告诉自己? 只可惜阿彦身故,这个谜团,恐怕也唯有齐孤鸿亲自找到齐以之后才能得到答案了。 齐孤鸿任性,当初离开齐家时,齐秉医给他带在身上的银钱,齐孤鸿遗失了大半,想要留在上海找人,生计问题是必须解决的,这样看来,陆新博给他提供的条件其实非常诱惑,再加上自己前去上工的西药制药厂乃是陆新博家开办,其家族必然在上海的医药行业中占据一席之地,而且刚好是西医。 这样来说,除了陆新博那奇怪的态度之外,齐孤鸿倒是没有拒绝的理由。 当天晚上,齐孤鸿带着阿夭和吉祥去吃了些上海有名的小吃,云吞、生煎及各色糕点令两人赞不绝口,在饭桌上,齐孤鸿宣布了他的决定。 “明日起,我便要到制药厂去工作了。” 齐孤鸿说这话的时候,阿夭刚好夹起来一只生煎送到嘴边咬了一口,生在夷南的阿夭没吃过生煎,不知道吃这东西的诀窍,张嘴一咬,汤水立马顺着他的嘴角喷了出去,连油带汤溅了吉祥一脸,滴滴答答地顺着额角往下掉。 还不等吉祥表示不满,阿夭已经放下生煎,一脸愕然地望着齐孤鸿道:“少爷……这么快就要去上工?咱们手头还是有些现大洋的,无需为了生计……” “不,是留洋时的同窗好友邀约,既然如此,不去反倒不好。” 阿夭的表情有些奇怪,吉祥却并未在意这一点,一边拽着袖子擦着脸上的汤水,一边钦佩不已地望着齐孤鸿道:“不愧是少爷,这么快就找到了这么好的工作!厉害死了!” “死啊死啊的,胡说什么呢,”阿夭低声埋怨了一句,夹着筷子的手还悬在半空,他却没了食欲,讪讪地放下筷子,咕哝道:“少爷用得着你夸?倒是想想咱们自己吧,连少爷都要去上工了,我们难道就张着嘴在家等少爷养着?” 阿夭与齐孤鸿年纪相仿,平日里看似吊儿郎当,自尊心却很强,齐孤鸿不过只是随口交代一声他已经找到了工作,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就让阿夭感觉到了危机感,游手好闲他是断然做不到的,可是放眼望去,这热闹非凡的十里洋场,却不知道哪里能让自己卖一把子力气。 齐孤鸿对此倒是并不在意,只见他一摆手道:“不急,我也是误打误撞,等我安顿下来之后,看看能不能为你们寻一份工便是。” 话虽然是这样说,可阿夭心里却不是滋味儿,当初离开齐家的时候,齐秉医曾对他们说过,让他们要好好活下去,往后齐家还有用得上他们的时候,可难道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给齐孤鸿拖后腿吗? 当天晚上,阿夭睡得不好,第二天早上也是很早便醒了,但他并未声张,等齐孤鸿离开之后,阿夭才悄悄摸了起来,他将睡眼惺忪的吉祥推醒,“起来!” 早春的上海偶有雨,天气阴沉得好似傍晚一般,吉祥揉着眼睛,一脸茫然道:“干嘛?你睡不着了就要闹我?” 虽说到了上海之后着实休息了几天,但这阵子长久以来的疲累却还是未曾完全散尽,但偏偏越是这样,阿夭就越觉得他们该动起来了。 “咱们出去活动活动,再这么窝着,胳膊腿儿可就要生锈了!” 阿夭带着吉祥出了门。 清晨的上海街头,巨大的梧桐树排在街道两侧,向上合抱,几乎遮盖天穹,街道两边,有提篮挑担沿街叫卖的小贩们,有一手压着礼帽或是提着衣摆,另一手拎着黑色公文包的先生们,弄堂里挂满了衣裳随风而起,石库门房子里的太太们顶着满头发卷趿拉着拖鞋,发廊的小伙计推开门板,将一大盆冒着泡的热水泼到街上,老师傅捏着剃头刀在牛皮带上磨得嚯嚯作响。 阿夭环视四周,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座城市半睡半醒的样子,慵懒,恣意,与千古镇不一样。 这里就是自己接下来要讨生活的地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八十四章 安家落户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陆新博邀请齐孤鸿加入制药厂的时候,态度很急切,但等齐孤鸿真正进来工作之后,接连几天的时间里,陆新博却只是派人带齐孤鸿熟悉环境,给他大略介绍了制药厂以前研发的几种药物,大多是一些治疗伤风感冒、皮炎湿疹之类的常用药,配方与市面上的常用药大同小异,倒是也有那么几种特别的,比如肌重生、戒酒灵、童颜丹之类,光听那名字甚是神奇,但看过药方便知道是无稽之谈。 与此同时,阿夭和吉祥也找到了份工,两人是在码头上做些苦力,每日早出晚归,回来时多是精疲力尽,看得齐孤鸿心疼,可两人却因自己不再是吃白食的废物而颇感满足。 制药厂的工作非常准时,尤其是对齐孤鸿这么个闲散人士来说,故而,每天下班之后,齐孤鸿在药厂门口搭上黄包车便会去一个地方。 火车站前的告示板,齐孤鸿每天都会去看看,确认那条写着“本人不慎遗失《中庸》一本,捡到者还请送至凯恩斯饭店”的告示还在后,齐孤鸿才会回家。 这是齐孤鸿和唐鬼的暗号。 唐鬼要去找刑三和魏大锤等人,两人临别时,齐孤鸿生怕唐鬼到了上海后会找不到自己,毕竟连自己都没想好到了之后要在什么地方落脚,思来想去,齐孤鸿想到了火车站前的告示板,他将自己想好的暗号告诉唐鬼,只要他到火车站前看到这告示,必然就会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从分开到现在已有一周,齐孤鸿不知唐鬼何时才会抵达,但他并不担心--不是说完全不担心,只是不需要担心最可怕的事情,齐孤鸿甚至不怕唐鬼在路上会遇到什么危险,于他而言,最可怕的是唐鬼突然改变主意,带着他的人回山逍遥自在,不留音信便将自己一人独自扔在上海…… 这的确很可怕,但齐孤鸿知道唐鬼不会这样做。 没有来的确信,才是出自潜意识的真相吧。 刚上班的第三天,陆新博给齐孤鸿支付了一笔薪水,据说是研究人员享有的安家津贴,齐孤鸿隐隐感觉陆新博似乎是在同情自己,可是想想看又没有由来,他对着镜子打量着自己,并未发现身上有什么落魄了的痕迹,而退让再三之后,齐孤鸿也就收下了信封。 虽说有吃有住,但是住在酒店并非长计,齐孤鸿预付的客房房费还剩两三天,齐孤鸿打算在位于虹口的制药厂附近找一所宅子,不需要太大,但要能住下他、阿夭、吉祥、唐鬼、盲丞、刑三和魏大锤,暂定就是这几人吧,必须要考虑这么多人的话,至少需要一座小洋楼。 有了这一决定之后,齐孤鸿自制药厂下班后都是步行回家,以脚步和兜里的怀表来丈量的话,齐孤鸿希望居住地点距离上班的制药厂在散步三十分钟能抵达的距离内,他喜欢走路,每天往返一小时,刚好给他足够思考的时间,而且地点也不宜过近,避免太接近陆新博会给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与人保持距离,这是齐秉医教给齐孤鸿的处世之道。 第二天下班路上,齐孤鸿便找到了一座较为合适的房子。 小洋房门口的信箱上贴着招租的告示,齐孤鸿敲门进去,留在房内的是一名老妇人,年约五十上下,说是儿女居家搬至北平,要接她过去养老,故而急于出租。 老妇人带着齐孤鸿上上下下将房子简单参观了一下,的确讨齐孤鸿的喜欢,甚是没什么能挑出毛病的地方,价格也中规中矩,齐孤鸿的钱加在一起刚好足以支付。 双方一拍即合,当即便签订了合同,齐孤鸿只需明日中午来交租,晚上便可搬入。 齐孤鸿当晚将这一消息告诉了吉祥和阿夭,命两人收点行装,第二日清晨,齐孤鸿于凯恩斯饭店办理了退房的手续,将他随身带着的钱、陆新博支付给他的薪酬查点过后,刚好足够交租,于是一并放进信封,于中午与老妇人签订协议拿了钥匙,只等晚上下班时,与吉祥阿夭一同搬入新屋。 下午时分,齐孤鸿与往常一样,在制药厂内翻阅着以往的文件以熟悉制药厂情况。 时值初春,正是人犯春困的时候,齐孤鸿一只手撑着脑袋,另只手无心地翻阅着文件,脑袋很快便如鸡啄碎米似的有些撑不住了,他的脑袋一点一点,手还机械地翻着文件。 正在这时,一个一扫而过的名字吸引了齐孤鸿的注意,几乎是将他从半睡半醒中惊醒过来。 中岛……中岛江沿? 不知为何,这名字总令齐孤鸿感到熟悉,只是一时间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究竟是谁。 说到中岛的话,齐孤鸿第一本能想到的便是中岛鸿枝,不过“中岛”在日本是个常见的姓氏,倒是未必一定是和中岛鸿枝有关系。 因这个名字而清醒起来的齐孤鸿仔细地研究起了这份文件,发现这个名字出现的位置竟然是在底部的签注批示位置,虽然并未写出明确职务,但这个中岛江沿在陆新博家的制药厂里似乎担任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一些药品调剂配制方案要经他应允后才方可开始制作。 难道说,在陆新博家的制药厂里还有日本人掌控大权?这对齐孤鸿来说是一个危险信号。 整个下午在这种忐忑不安这种度过,直到下班的铃声在整个走廊中聒噪起来,齐孤鸿才终于放下文件,他将那份签注着中岛江沿的文件掺杂在其他文件中,假装出自己并未注意到那份文件的样子,而后便提着自己的公文包匆匆出门了。 依照平时的经验,陆新博此时也应该正准备下班,他会从前楼出口离开,驾驶他那辆停在院落正门门口位置的小轿车回家,偶尔碰上打个招呼的话,陆新博还会提出驾车送齐孤鸿回去,但是今日因那份文件被搅得心神不宁的齐孤鸿就是不想见陆新博。 齐孤鸿绕过制药厂内的人流,自后门而去,有个小门能通往背阴处的街巷。 正当齐孤鸿人刚走到那扇小门前时,正看到两名农夫打扮的人背着竹编背篓自门外进入。 其中一人是打算给齐孤鸿让路,只是人已经进入小门一半,立刻便退着往后去,正巧那背篓勾在了铁门的门闩上,齐孤鸿轻声一句“小心”之后便打算上前帮忙。 只是,齐孤鸿人刚往前一步,那农夫却警惕地连连摆手,同时向后迈步,背后的背篓被他这么一挣,被铁门闩勾住的藤条被扯断,只听“嗤啦”一声,背篓底部已经撕开一道口子。 半明半暗的傍晚时分,一条条黑乎乎的东西自背篓中掉出来,正落在齐孤鸿脚边不远处,它们盘着、缠着,搅合在一起,缓慢地蠕动扭曲,时不时张开血盆大口发出一阵嘶嘶的声音,似乎是在有所抱怨。 天并不冷,但齐孤鸿却竖起一身鸡皮疙瘩。 是蛇,那一整个背篓中,满满地……全是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八十五章 受骗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齐孤鸿抵达上海不过几日,却就在这么短短几天里第二次见到蛇。 上一次是生蛇蛊,令齐孤鸿又惊又疑,这一次的只是普通的毒蛇,却也足以令齐孤鸿浑身战栗,从头皮到指尖儿都不住发麻。 上海怎么会有这么多蛇?这根本说不通! 正当齐孤鸿惊骇不已的时候,那农夫打扮的人已经迅速脱掉衣裳兜住背篓,而后手脚飞快地将地上的蛇丢进背篓中。 此人动作飞速,但是显然并不慌乱,可见与蛇打交道对他来说早是习以为常,这些蛇很有可能就是此二人在乡间抓来,然后送到制药厂…… 送到制药厂做什么?自然是卖!上海滩虽然繁华,可老百姓靠双手为自己讨吃喝,还是步履维艰,若非是为了钱,谁会和这种毒蛇打交道? 齐孤鸿惊魂未定之间,两名农夫已经背着背篓顺着小门而入,迅速消失在了庞大的楼宇中。 先是陆新博奇怪的态度,又是日本人中岛的权利,如今又碰到这样的怪事儿,制药厂在齐孤鸿眼中罩上了一层又一层的疑云迷雾。 后门的走廊里传来同事们的交谈声,齐孤鸿这才回过神来,脚步匆匆离开了制药厂。 一路上,齐孤鸿都在思考着这件事情,他有些后悔自己如此草率便加入了陆新博的制药厂,短短几日发生的事情在他心头敲着退堂鼓,可是如今又新租了房子,中午连房租都交了,现在若是想与人家商量退租,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好说话的人。 如此想着,齐孤鸿的脚步已经停在了那座小洋楼门口。 白色的门板上,齐孤鸿抓起黄铜门环敲了敲,房内并无人应声。 昨日来看房的时候,房内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空无一物,房租也交了,租赁书也签好了,想来那老妇人果真是行程匆忙,所以就这么走了?齐孤鸿觉得有些疑惑,便掏出老妇人交给自己的一串钥匙。 钥匙有三四把,齐孤鸿一把接一把地试着,天气闷热,似乎是要下雨了,起初他还不觉,可几把钥匙全都试过一遍,其中却没有一把能够打开房门时,齐孤鸿终于意识到了事情蹊跷。 到了这种时候,即便天真如齐孤鸿一般,也不能劝慰自己老妇人只是留错了钥匙,他抓着钥匙串,翻过栅栏便凑到窗边向内观瞧。 房内如前两次来时一样空无一物,并未有什么异常,偏偏就是钥匙打不开房门,虽说想开一扇门也不算难事儿,想找锁匠简单,哪怕是破门而入也简单,可在这种节骨眼儿上发生这样的事情…… 正当齐孤鸿这样想着的时候,背后突然响起一阵汽车喇叭声,那声音好似就是对着自己来得,吓得齐孤鸿心头一惊,他一转过身,便看到院外的一辆黑色小汽车里走出一男一女,这对中年夫妻正茫然地望着齐孤鸿,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手中的钥匙,立刻警惕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这里的房客,”齐孤鸿晃着钥匙道:“今日刚定下这房子,两位可是住在这附近?可有什么法子能联系上这房主?他给我的钥匙……” 不等齐孤鸿把话说完,女人立刻厉声道:“我们就是这房子的主人,谁把房租给你了?!” 女人烫着时兴的头发,说话的时候脖子一梗,那一头的大波浪便随之甩动,好似波浪一般,可是尖利的面容却令人心生远离之意。 齐孤鸿被质问得毫无头绪,他愣了一下之后,连忙从公文包里抽出了那份租赁书递给女人。 女人伸出手来,尚未接过那份租赁书的时候,旁边的男人已经抢先伸手将租赁书拿到手中。 男人带着礼帽,敞开的黑色大衣里面是一身棕色的西装,三件套,衬衫崭新笔挺,白得好像是第一次穿,就连他手上的那副黑色皮手套也是经过细心保养,柔软而泛着低调柔和的光。 这位斯文且富有的先生检查了齐孤鸿那份租赁书,而后以礼貌温和的语气告诉齐孤鸿,他被骗了。 是的,被骗了,这栋房子属于他们夫妇俩,因为是为即将结婚的儿子而刚刚购置的,所以并未装修也没有人居住,他们今天顺路过来看看,没想到刚好看到了这一幕。 “应该是有人发现屋子长时间没人住,所以假装成屋子的主人租赁出去,骗取房费后便逃之夭夭,这样的事情,近来时有发生,好像是同一伙人做的。” 男主人非常礼貌,而当他提醒齐孤鸿被骗了之后,女主人脸上露出了那副刻薄而鄙夷的神情。 是被骗了,很可悲的被骗了,这些话在齐孤鸿的脑海之中回响,提醒他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男主人热情地带着齐孤鸿去巡捕房做备案,安慰齐孤鸿说如果能抓到那一伙人的话,被骗走的钱还有望被找回来,然后,他们将他留在巡捕房的门口。 天色已经黑了,齐孤鸿无处可去,他所有的钱全都在那个老妇人的口袋里,她和同伙可以用那笔钱花天酒地,如果是每天在上海的高档餐厅用晚饭的话,这些钱足够十个人吃一个月。 可齐孤鸿没钱了,他连住店的钱都没有了。 齐孤鸿灰溜溜地回了凯恩斯,阿夭和吉祥已经收拾好了背囊,两人提着包裹,因那副打扮与高档饭店格格不入而被饭店经理请了出去,齐孤鸿回来的时候,他们正坐在对面马路台阶上。 “少爷,”吉祥眼尖,第一个迎上来,兴奋地望着齐孤鸿道:“咱们怎么过去?远么?给您雇个洋车?” 不等吉祥说完,阿夭已经拦住了吉祥,他疑惑地望着齐孤鸿,“少爷,出什么事儿了?” 怎么开口?齐孤鸿说不出话来,他不知道如何告诉吉祥和阿夭,说他们最信任、最钦佩、最睿智的少爷被一伙骗子给骗了?可齐孤鸿自幼来打交道的都是些斯文体面的人,就算是从他看过最光怪陆离的小说里,也从未看过如此荒诞不羁又大胆妄为的行骗手段。 难怪会是个老妇人,为的就是让齐孤鸿完全信任,难怪要一下收取那么久的租金,就是为了一笔捞光,难怪…… 齐孤鸿有很多理由,但这些理由都安慰不了他,也安慰不了他们当下的贫瘠和困窘。 这是齐孤鸿来到上海后,这座城市给他上的第一堂课,不要相信任何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八十六章 受制于钱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没钱,就意味着受制于人,受制于天地,受制于生活。 在齐孤鸿并不算长但也绝不算短暂的半生中,他还从未因为钱的问题而担心过什么,但是眼下,他即将面对的就是露宿街头。 阿夭和吉祥翻着口袋,最后凑出来了六角钱,这六角钱倒是够他们吃顿简单的晚饭,三碗街边的阳春面还是买得起的,可问题是住在哪儿?明天怎么办? 早在几个小时之前,齐孤鸿还在考虑着是不是该离开陆新博的制药厂,但是几个小时之后,这份让他并不满意的工作从真正意义上成为了他的饭碗,陆新博也是齐孤鸿在上海滩唯一能去张口求助的人,眼下,为了生计,即便是不情愿又不擅长,齐孤鸿却也只能明天一早硬着头皮试试去向陆新博开口。 但是今天晚上…… “少爷,要不……”阿夭摆弄着手里的几个钱,“我听说码头附近有赶车店子,大通铺,住的都是些粗人,一个床位一晚上两角钱,实在不行的话,您要不去凑合一晚?剩下这四角钱还够今晚和明早吃饭的!” 换做以前,齐孤鸿根本不知道六角钱能意味着什么,他倒不是花钱如流水的纨绔子弟,但是精打细算的日子也没过过,而今就这么六角钱,还要去与那些一身臭汗的苦力挤大通铺,而且即便如此也只能维持他一人的吃住,就连明晚都没有着落,吉祥和阿夭更是可能要去和乞丐们睡桥底。 齐孤鸿不知如何形容自己当时心里的感觉,五味杂陈,不知所措。 可是,阿夭和吉祥之所以跟着自己,正因为自己是齐家的少爷,自己若是个连吃住都解决不了的废物,有什么资格让他们跟着自己受苦? 想到这里,齐孤鸿深吸了口气,转头向四下里望去,目光立刻落在了不远处的一家店铺上。 是当铺。 一路上,吉祥和阿夭追问齐孤鸿要干什么,生怕他要典当了什么重要什物,可齐孤鸿始终是不吭声,只是,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等走到当铺门口时,却发现当铺的门是关着的。 夜上海灯火通明,什么商铺、舞厅、饭店应有尽有,但唯独这当铺晚上不开门。 据坊间传闻说,不开门的理由有三。 首先,说最简单的,当铺里多是他人典当的财宝,价值连城,夜里开门不安全。 其次呢,典当也是个需要讨价还价有来有往的买卖,做这行当最怕打眼,烂货夺高价,当铺讨吃亏。 最后吧,什么好人大晚上在街头闲逛?没有。出来夜游的属酒鬼和赌鬼居多,或是烂醉如泥,或是赌瘾攻心,不管是这其中的哪一种,昏头晕脑地来当了东西,明日后悔了,或是觉得自己吃亏了,跑上门来闹,总要闹出些事端。 齐孤鸿手中攥着齐秉医留给他的那枚怀表,本来已经豁出去了,可看到当铺这紧闭的门扇,齐孤鸿忍不住恨恨地一跺脚。 这是上天要断自己的活路! 齐孤鸿愤愤然地在门口徘徊,两个地痞瘪三不知何时凑上前来,一人已经眼尖地盯上了齐孤鸿手中的怀表,也不知有多久没剪指甲的手就这么搭上齐孤鸿肩头,“兄弟,典当铺关了,我看你是急等着钱用,这么着,要不咱兄弟给你帮帮忙?” 另外一人伸手已经要去摸齐孤鸿的怀表,被齐孤鸿机警地护在怀里,阿夭和吉祥眼见此景也撂下包袱凑上前来,齐孤鸿对吉祥和阿夭一摆手,转头望着身旁的男人道:“你开什么价?” “看你这货色不错,兄弟你又是急着用钱,这样,一块现大洋,怎么样?你出东西,我立马出钱!” 一块现大洋?齐孤鸿听得想笑,且不说这怀表来自齐秉医的馈赠,价格自然不菲,就说这纯金锻造的表链,也绝非一块现大洋就能吃下来的。 见齐孤鸿脸色难看,那瘪三晃了晃两根指头,“这个……” “五块。” 和这种人多说一句话都会令齐孤鸿感到厌烦,在这以前,他也没想到自己沦落到了要和这些人讨价还价的地步,他见那小瘪三一脸犹豫,二话不说便甩开旁边一人的胳膊,这就准备要走。 谁知那小瘪三也是急了,一咬牙道:“好!五块!” 五块钱,齐孤鸿卖了齐秉医留给他的念想,用这五块现大洋换了他和吉祥、阿夭的性命。 “有吃、有喝、有住,留住了命才能留住别的,否则,人死了什么都是白扯。” 这是唐鬼教给齐孤鸿道理,教给他的时候,唐鬼曾意味深长地笑着说,希望齐孤鸿永远不需要明白这些道理。 现在,齐孤鸿明白了唐鬼那话的含义。 吉祥和阿夭如罪人一般,垂头丧气地跟在齐孤鸿身后,原来那些高档的饭店是住不起了,齐孤鸿琢磨着该如何找个干净的小旅店,不过,那种地方自然不会开在正街上,只能到些较为偏僻的路段去找,尤其是弄堂。 正当齐孤鸿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转身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这位少爷,买块表么?” 齐孤鸿本就正在因为自己没能耐,迫不得已要卖掉怀表换饭吃的事情而百感交集,此时听到这样的话,顿时是气不打一处来,二话不说便怒喝一声道:“不要!闪开!” 话音未落,黑暗之中,一道黑影蹿了出来,速度如游蛇般迅速,好似一道黑色的闪电,齐孤鸿下意识想躲开,那人的一只手却直奔齐孤鸿的脖颈而来,齐孤鸿立马侧身躲过去,同时顺势抓住了对方的手臂。 “不能硬碰硬的时候,就要换另一种方式,想想如何将对方的力道变成你自己的力气,然后再顺水推舟,用他的力气对付了他自己。” 这个道理也是唐鬼告诉齐孤鸿的,他说齐孤鸿不曾自幼练武,这身子骨儿本来也不是练武的材料,他教给齐孤鸿的办法,充其量只能让他在遇到高手的时候不至于死得太惨,但是如果真的遇到世外高人,最好的方式是不抵抗,一来是高人根本不屑于杀他这种废物点心,二来,不反抗的话,被一招毙命,死得不算太惨。 齐孤鸿的脑海中回想着唐鬼的话,凭着心中那阵怒气……可能是对自己的愤怒吧,他干脆将那些愤怒全都发泄在面前此人身上,说来也奇怪,唐鬼教给他的那些一招半式还真是都派上用场,就好像专门为了对付这人而准备的…… 简直就好像是唐鬼早就猜到有朝一日齐孤鸿会遇到这样一人,所以提前告诉齐孤鸿他的招式。 不,这不可能,唐鬼又不是瞎子,不会占卜,他怎么会知道这些?难不成说…… 齐孤鸿越想越不对劲儿,趁着那人向自己冲过来的时候,卯足力气将这人往前一推,推到了月光之中。 “唐鬼?!” 齐孤鸿下意识大叫一声,同时,他看到自己正攥着此人的左手手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八十七章 重逢过于顺利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齐孤鸿带着吉祥和阿夭跟着唐鬼一直回到他们下榻的小旅馆时,仍旧觉得难以置信。 唐鬼的左臂,长出来了,连指甲都长好了,根本看不出来任何受伤的痕迹,最关键的是,齐孤鸿清楚记得在他的胳膊被砍断后,手臂上那一截肉瘤长得好似壁虎,根本就是个怪物。 不过,唐鬼以这是唐家蛊门为搪塞的借口,不肯告诉齐孤鸿其中缘由。 倒是因为和齐孤鸿分开,唐鬼好好地喂养了这东西,倒是在抵达上海之前,就令这条手臂完全长出来了。 “倒是你,”唐鬼见齐孤鸿一直盯着自己的左手,干脆猛地挥出左手吓唬齐孤鸿,见他被吓得浑身一激灵,这才得意地哈哈大笑着收回了左手,“怎么混得这么惨?老子和你不过分开几天,你他娘的就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儿了!” 和齐孤鸿分开后,唐鬼那边的事情倒是显得比齐孤鸿这边顺利许多。 唐鬼带着盲丞依照之前与刑三、魏大锤约定好的方向而去,在第一个山寨里找到了刑三、魏大锤和水絮,察戈初次与唐鬼相见,倒是也因什月的事情和他叙旧,得知什月过世后,察戈好生悲痛,而后又听说了舍昂发生的事情,唐鬼倒是问过察戈,反正留在舍昂也无人可等,可要与他们同去上海,察戈却觉得守汶身边需要人,就此与他们分开,独自回到舍昂。 几人就这么上路,一路舟车劳顿终于抵达上海。 要说一路上真有什么比较值得提起的事情,差不多是唐鬼他们这一路还带上了一个齐孤鸿并不认识的伙伴。 此人是个年轻女子,未婚夫到上海公办,本来三个月就该回来,但是将近一年过去仍旧杳无音信。 魏大锤、刑三和水絮在陌生山寨等待盲丞和唐鬼时,正是借宿在此女家中,作为交换条件,女人请求他们上路前往上海的时候能带上她,唐鬼见魏大锤和刑三在人家家中吃得白白胖胖,如此也就答应了。 后来一路无话,抵达上海时值午夜,唐鬼将几人安顿下来,第二天便去火车站前面找到了齐孤鸿留下的告示,只是前往凯恩斯饭店的时候,听说齐孤鸿已经退了房。 唐鬼在四处游荡,试图在附近寻找齐孤鸿的时候,就正好目睹了齐孤鸿无奈之下将怀表卖给混混的场景。 齐孤鸿听过之后唏嘘不已,一边说觉得有些对不住那些混混,毕竟已经拿了人家的钱,一边伸手试图去拿那块怀表,谁知唐鬼将手一收,怀表已经被他抓在手里,顺势塞入怀中,唐鬼瞥了齐孤鸿一眼,冷笑一声道:“哟,咱们齐家大少爷果然还如以往一般悲天悯人啊!真不知道你他娘的要是睡大街的时候,是不是还这么宅心仁厚!这表是老子凭本事弄回来的,你想要?行,拿钱买啊!” “你……” 齐孤鸿斗不过唐鬼,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将怀表揣进怀里。 天色已晚,齐孤鸿和唐鬼坐在小旅馆的门口,街头的人声渐渐消退,一时间就只剩下他们二人,衬得这街道上有些空荡寂寥,齐孤鸿没开口问晚上睡在哪儿的问题,唐鬼他们有三间房,本是唐鬼一间,盲丞、刑三和魏大锤一间,水絮一间,如今唐鬼将自己的房让给了阿夭和吉祥,两人便只能在街头闲话往事,而现在被风一吹,只觉得有些凄凉。 “我说,”唐鬼努着嘴指了指齐孤鸿道:“你卖表不是换了几块钱么?” “是……”齐孤鸿摸着怀里的那几块大洋,有些警惕地望着唐鬼道:“你想干嘛?” “干嘛?找地方住啊!总不能在大街上熬着等天亮吧?您老人家不是有工作的人吗?难不成明天到工厂去睡大觉?” 一说起自己的那份工作,齐孤鸿就忍不住叹了一声,唐鬼顶见不惯他那副样子,干脆拉着齐孤鸿,两人一边找睡觉的地方,一边听齐孤鸿碎碎念着他在工厂里遇到的奇怪事情。 “要我说,是你多心了,不过是碰到个叫中岛的人,不过是看到有人送蛇进来,这能说明什么?什么都说明不了!” 没错儿,或许在外人看来,的确是要说齐孤鸿大惊小怪,但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对唐鬼解释,是他的直觉告诉他肯定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即便说别人不能理解,但是他唐鬼总该能懂自己才对。 齐孤鸿无从意识到自己对唐鬼的要求可能太高了,这世界上哪怕是父母,哪怕是双胞胎,毕竟也都做不到感同身受,更不用说是能在第一时间猜到对方的需求,他只是自顾自地生闷气,讪讪地往前自顾自地走着。 刚走出去没两步,齐孤鸿便听到背后响起了唐鬼的声音。 “你瞧瞧!还跟个小孩儿似的!”唐鬼的语气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似的,他两步追上齐孤鸿,摇摇头对着齐孤鸿道:“老祖宗那话怎么说的来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既然觉得是不对劲儿,那你就走?往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但凡是感觉不对你就躲着?躲到没处可躲再等着人家找上门来?没用!” “那……你的意思是?” “上!”唐鬼对着齐孤鸿的背后拍了一把道:“还等什么?当然是兵来将挡水来土屯!你觉得不对劲儿,那就查出来到底是哪儿不对劲儿!你记住,如果有什么东西在暗处对你穷追不舍,躲是没用的,你要装傻,把他们引出来,然后……” 唐鬼没有说完,而是比划了个凶狠的手势,对,他是想说,要把那些东西干掉。 齐孤鸿瞪大了眼睛望着唐鬼,忍不住在心里喃喃着,看来自己的确就是需要唐鬼这样的人,不管是在遇到那些骗他房租的人时,还是想要揪出药厂里的诡异之处时,俗话说,恶人还需恶人磨,自己只需要把他们揪出来,至于干掉……就要拜托唐鬼了! 唐鬼并未注意到齐孤鸿眼神儿里的小心思,他摇头晃脑地在空无一人的街头闲晃,街上的人虽然没了,但招牌大多还亮着,一闪一闪的霓虹灯看起来甚是谄媚,就像窑子里的姑娘,让唐鬼没有胃口,他并不是心情好,只是喜欢这样晃着膀子走,能清楚感觉到两条胳膊都在身边的感受,非常好。 齐孤鸿不知道唐鬼想去哪儿睡觉,凭着他对唐鬼的了解,这厮睡在什么地方都不足为奇,然而当看到唐鬼停在一间没有招牌的铺子门口时,齐孤鸿愣了一下。 门口并未挂牌匾,但却挂着一张黑色的幌子,幌子上面自左上至右下画着三个红色的圆点,齐孤鸿一时没看出这地方是做什么的,倒是随着唐鬼进去后,才发现其中内有乾坤。 骰子撞击骰盅,牌九拍在桌上,荷官高声叫押大小,还有空气中蔓延的浓重烟雾,这一切都向齐孤鸿解释了他们的所在。 赌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八十八章 大国赌徒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在齐孤鸿的骨子里,对赌博有着一种出于惧怕的厌恶,或许是他的本能知道自己骨子里带着好赌又热爱刺激的天性,所以才意识到赌博这种事情对自己而言有多危险,必须要在沾染上这种恶习之前就控制自己远离。 但是,有些事情之所以会成瘾,乃是出自人类热爱冒险、钟情刺激、贪恋享受的本能。 谈到赌博,相传最早为夏桀之臣乌巢所发明,故有“乌巢作博”之说,不过究竟为野史或是风传都不得而知,因为毕竟未见于史料,在史料中第一次出现有关赌博的记载则出现在《史记.殷本纪》中,曰“帝武乙与之博,令人为行,天神不胜”,虽然听起来像神话故事,但从商朝皇帝武乙与天神玩六博的行为,可以看得出,早在殷商,朝廷上下已有赌博之风。 如若说早先赌博只是作为上至王侯下到庶民用来打发时间的娱乐方式,那么在大清末期,这种与烟祸、娼毒并列的祸患之举却背负上了特殊意义。 早在大清开国之时,因有明朝亡灭的前车之鉴,故而当权者对赌博深恶痛绝,尤其是顺治、康熙及雍正,不但在律法中明文规定禁赌,且亲手制定关于赌博的处理条例,涉赌之人,不论是兵是民,一律判处带枷两月,开设赌场之人不但要带枷三月,且刑杖一百,对于官员的责罚则更严重,一旦发现官员涉赌,革职查办永不录用。 治国治民,犹如治病,良药苦口行之甚艰,能够坚持下来的,毕竟少之又少,试想如果大清一直将对于赌博等国之弊病的整顿治理保持下去,大清或许就不会走到亡灭的那天,泱泱大国也不会被鸦片大烟娼窑豪赌等病痛折磨得满目疮痍遍体鳞伤。 只可惜,历史之所以迷人,就是因其发展如海上波涛有起有落,总会在某些时刻引出一些不可思议的转折点。 大清并未将对赌博的管控继续坚持下去,而且与之恰好相反,在大清末期,这个病入膏肓的老人为了苟延残喘,已经进入了病急乱投医的慌乱--公开涉赌,以填充军资--行灭国之举,却口呼救国之号,掩耳盗铃,实属可笑。 有载称,咸丰皇帝尤为好赌,一人不成赌局,故其身边大臣皇妃均以善赌而洋洋自得,满足咸丰皇帝好赌之乐而博宠。 而慈禧太后更是将这一爱好发挥到了极致,当年随慈禧太后西逃之人曾说,慈禧太后年逾花甲,自京至陕颠沛千里,乃如丧家之犬,却仍不忘携赌具,每每饱食终日后,既以金球、元宝等赌博取乐。 当权者以赌博为好,在律法政权中,自然为其网开一面,而所谓上行下效,帝王将相均如此,何况百姓。 鸦片战争后,一次又一次的割地赔款令清政府囊中羞涩,无可奈何的清政府竟然开始呼吁、推行、鼓励百姓赌博,以此增加税收,史载,于光绪年间,仅广东一省以赌博向政府交纳的税收款便高达一千多万两,就连慈禧太后建造颐和园的资费,都是以筹措海防经费为名大开赌禁收纳税款而来。 整个国家,就好像是一个巨大的赌场,清廷,就是这场庞大赌局的抽头人,他们站在万里江山之上,眼睁睁看着天下百姓全部投入赌局之中,每日为赌奔波,田地无人耕种,商号无人经营,在其他国家都在进行科研、军事、医学方面的研究时,大清朝就好像一个赌徒般,毫无作为,就只是在赌桌上,红着双眼,做着一夜暴富的梦。 赌场就好像一个个毒瘤,在大清朝当权者的呼吁甚至传播之下,雨后春笋般一个接一个地迅速绽放在华夏大地上,乡镇酒肆、街边茶坊,有人的地方,就有赌具,有人的地方,就有赌局,赌博犹如一场心灵上的传染病,弥散在空气中,无人可免。 待到牙牙学语黄口小儿尚且不知孔孟夫子为何人,却一张口便能叫出“吃碰胡”、“押大小”的赌号时,大清这一病入膏肓的赌徒,就早已注定输得一败涂地两手空空。 当一种行为成为了全民上下共同的风气时,人便很少去认真地判断什么是非对错了,赌博早已成了一种手段,一种社交,就连学校里的同学们也会时常凑在一起玩上两把,故而要说齐孤鸿对赌博的情绪,只能说是厌恶,但是也并非不能接受。 但是现在不是时候啊! 齐孤鸿根本无需以什么仁义道德来教育唐鬼,他只是擒着唐鬼的腕子,咬牙切齿地低声道:“你疯了吧?我们现在本就没钱,你却要去赌?若是输了,难不成明天起带着他们去街上喝西北风不成?” “你懂个屁,越是没钱才越是要赌,不然哪儿还有更多赢钱的路子?” 齐孤鸿说不过唐鬼,但见他两眼发红,看样子今天是无论如何都劝不住了。 唐鬼本就不是什么能经得住劝的人,因为他总有他自己的主意,而很多时候他想事情想的总比他人要远,所以根本懒得解释,都是叫人直接去看结果,齐孤鸿对他这一点的信任倒是有的,故而最终两人达成共识,将身上的钱分成两份,唐鬼拿一半儿去赌,赢了自然是好,即便输了,也有齐孤鸿那一半儿垫底。 这主意是齐孤鸿提出来的,唐鬼虽然是答应了,嘴上饶是忍不住骂骂咧咧地嘟囔,“就你这种畏首畏尾的性格,实在不知道能做些什么事情,男人天生就是要去拼去闯的,瑟瑟缩缩的,多适合做个女人啊!” 唐鬼说这话的时候,两人正撩开赌场门口的布帘,齐孤鸿终是忍不住,迎上便是一句道:“对,你说的没错儿,只是我若没记错的话,这话可也是我以前经常对唐忌夜说的!” 是啊,在唐忌夜还是唐忌夜的时候,斯文内向如他一般,的确是常常被齐孤鸿如此指责。 “好像也是,”唐鬼并不恼,歪着头认真思考片刻,抬起头对着齐孤鸿笑着点点头道:“所以说,老子闯了一把,成了如今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你要不要也试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八十九章 设赌投赌各有一博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每个人都是经历了不同的人生,从一个人,变成了另一个人。 我们能看到他人身上的变化,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却不知道对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唐鬼也是如此,没有人知道是多少细琐的事情,最终铸成了今日的阎罗唐鬼。 就说这赌吧,当齐孤鸿看到牌九在唐鬼那纤长的手指中穿梭如飞时,齐孤鸿忍不住讪讪一声道:“看样子这两年是没少磨练赌技啊。” 是啊,唐鬼嘴上没说,心中却不由得想到当初刚当山匪的时候。 在山匪之中,读书是一种耻辱,不会赌博,也是一种耻辱,从未摸过什么麻将骰子的唐鬼就是在山寨中,在一群山匪的鄙夷之中,从一无所知,将赌技磨练得出神入化。 对于土匪来说,赌博简直就是一门生存技能,唐鬼学赌博,竟与当年在私塾中读书时一般勤学苦练。 此时,唐鬼手下如风,不过片刻的功夫,他手中稀稀落落的几枚泥码已经堆成了小山,齐孤鸿看得惊讶,在唐鬼耳边轻声道:“赢了这么多,不如收手。” “收手?”唐鬼轻笑一声,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低声一句道:“怎么可能?” 赌场有赌场的规矩,整个赌场,就像一场赌局,每个人看起来好似谈笑风生娱乐其中,可实际上哪个不是眼睛里都长牙的主儿? 就说荷官吧,自打唐鬼在此处坐下,荷官的眼睛便已经盯上他,唐鬼手中泥码虽是不多,但整个人气度不凡,跟在身边的齐孤鸿又是西装革履,且两人所操的并非沪上吴语,自然是一进门便成了荷官眼里的肥货。 黑道有唇典,赌场里也有行话,三两局过后,荷官再开荷时,除了押大押小的号子外,又多了一句。 “赣皮底老出松,一枪头吃引水了!” 荷官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声音还留着些稚气,这号子被他叫得山响,听起来倒是有那么几分气势,一般人听起来还以为是赌场里的什么起哄捧场话,可荷官这一句之后,已经有些赌徒不动声色地离开了赌桌。 能听懂荷官唇典的,自然是本门中人,其他人一头雾水不知所以,但偏偏被当做主角的唐鬼就是听懂了这话。 唐鬼混迹的山寨中,有个山匪自称在上海滩混过几年,还混到了不得了的位置,只因背上人头官司才不得已逃回穷乡僻壤,却发现父母已故,这才上山作匪。 此人自认为高人一等,实际却是酒囊饭袋,吹牛吹得多了,白眼甩得多了,在山寨里没少白白挨些拳脚,倒是唯有唐鬼觉得他有趣,从他口中听说了不少关于上海混混的趣闻。 早在清末民初之时,上海的混混便已经泛滥成灾,但是并非所有混混都相同,细分下来,倒是也分三等。 其一是流氓,混到这种程度的人早已不屑与人街头斗殴,穿得西装笔挺,在商业政界也有染指,表面看起来斯文堂堂,暗中却有爪牙根基为其荡平一切暗处之事,故而属于上等人中的一批特殊存在。 其二是拆白党,关于这拆白党的名字有两种说法,一说是此党专行拆捎和白食两事,拆捎中,“捎”便是唇典之一,指代的是钱,说的是这些人聚在一起以不法手段弄来钱后一同拆分,而白食则是拆白党特有的三白主义,既街头吃白食、园子看白戏、骗女睡白觉,将这拆捎和白食结合在一起便是拆白党;二说叫简单,拆白音为吴语中的“赤膊”,拆白党既赤膊党,身无分文手无一物的赤膊之人。总之,名字来由并不重要,所行之事皆属无赖,便是其本质了。 其三是瘪三,也是混混中最底层的末流之辈,以小偷小摸混吃喝。 同是做恶事,胆子够大,野心够大,流氓便成了枭雄,也可将仁义道德的美名往自己头上套起来,但若是既不想吃苦卖力靠双手讨吃喝,又没胆没量,最后也只是瘪三一般,跪在地上乞食罢了。 常说,官不通民语,贾不闻粟苦,说的是人分三六九等,职业、地位、层次不同,往往难以沟通,混混之中也是如此,因人之恶有大恶与小恶之分,人之志有大志与小志之异,人之举有大举与小举之差,故而流氓、拆白党和瘪三之间的唇典也不同,流氓之间讨论的是码头港口地盘划分,瘪三之间讨论的是偷鸡偷狗之间的区别,自然不可共而语之。 唐鬼和齐孤鸿所在的这间赌坊虽然不大,但荷官刚刚说的唇典,却是流氓用的唇典。 其中,“赣皮”指的是囊中空空之人,“底老”指的是同门之人,既是混杂于赌徒之中做托应的自己人,“出松”是让他们离席的意思,后面那半句中,“一枪头”说的是短线作局,一锤子买卖,“吃引水”则是整句话的关键,意指要设局以诈赌行骗了。 整句唇典一共十三个字,在这十三个字之中,荷官的意思已经表达得清晰明确--荷官要作局引唐鬼入套,意在今天一晚将唐鬼诈个精光不剩,自己人通通闪开,免得一起入套,惹出乱子。 而在荷官说完这唇典之后,唐鬼连赢了四五局,起初他还试着以自己往日累积的功夫,听声辩位判断骰子指数大小,通过这种方式来判断押大小,但是后来,当唐鬼意识到自己面前的泥码多得有些过分时,便刻意叫了错的大小,然而即便如此,唐鬼却还依旧是赢。 这不是好兆头啊。 与想赢的时候无法控制自己一定会赢相比,想输的时候连输都输不了,反倒更可怕。 设赌局诈骗,就好比是给个甜枣再打一巴掌,要先让被骗者吃到甜头才会越陷越深,用行话来讲,叫“投香饵、吊金鳌”,唐鬼想来可笑,对方自然不知道自己连一大家子明日的吃喝在哪儿都不知道,自己这金鳌却是做定了。 待到香饵投完,就是起吊的时刻,齐孤鸿想走?哈,自己又何尝不想走?只是此时若是敢走,必然有人尾随而至,拖至暗巷抢个一干二净不说,还免不了一顿痛打,这种白玩一场的买卖,唐鬼不做。 赌博就是一场设赌之人与投赌之人的博弈,谁都不想吃亏,那就需要一些手段了。 想到这里,唐鬼不动声色地将三分之二的筹码推进赌池中,又叫了一声号。 荷官开骰盅,看着骰子上的数字,唐鬼心中暗笑一声。 来了。 唐鬼输了当晚的第一场,而后又连输三场,面前的泥码由少变多又自多便少,最后只剩下两枚,唐鬼拧着眉抿着唇,起先还是好生商量,后来干脆动粗,硬是抢走了齐孤鸿怀里那几枚银元,全部换成了泥码后,一口气全部推入赌池。 赌徒到了这种时候,多是红了眼,可还不等齐孤鸿规劝,唐鬼以最后的银元换来的泥码,已经尽数归入了荷官囊中。 又输了,这次真是一干二净什么都不剩了。 “你……你简直是……” 齐孤鸿要恼,忽而见唐鬼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 此时唐鬼双目圆睁,已经从椅子上起身,一条腿踩在椅子上,一只手撑着桌子,另只手从怀中摸出一把折扇扔在桌上。 “这乃是明朝的物件儿,你找人估算一番便知,”唐鬼指着那折扇,“这一盘输了,老子洗手便走!” 一抹蔑笑自荷官脸上一闪而过,正当这时,唐鬼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又从口袋里摸出齐孤鸿的怀表,放在嘴边亲了一口后,在手心里摩挲起来。 折扇就在唐鬼面前,这一局,唐鬼不假思索便叫了一声号,荷官开盅,几个点数摆在众人面前。 唐鬼赢,而且是大赢,在荷官尚且未有下一步动作时,唐鬼迅速抓起折扇塞进怀中,将泥码换成银元转身就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九十章 七钱三分一大洋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一整晚,齐孤鸿和唐鬼在赌场逗留了两个小时,直到现在,齐孤鸿还不太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倒是唐鬼刚一出门便将以泥码换来的银元悉数全部交给了齐孤鸿。 “哎?”齐孤鸿不免感到有些惊讶,狐疑地望着唐鬼道:“你几时起变得这么大方了?” 唐鬼冷笑一声,只顾着脚步匆匆地往前走着,“全给你,这种烂东西老子一块都不要。” 齐孤鸿听得越发满头雾水,心说这唐鬼究竟也有不爱钱的时候,然而转念一想,他拿出一块银元掂量掂量,顿时发觉了不对劲儿的地方。 铸造一块银元,需白银七钱三分,银质最好的是墨西哥所铸银元,因上刻一鹰,故称“鹰洋”,文人因其由番邦而来,也叫“番饼”,百姓则叫做“银钿”,在清朝普行通用,后至光绪年间,大清锻造多种银元,最为常见的当属有一条龙形图案的“龙洋”,而后袁世凯坐上皇帝宝座后,为享受一把皇帝瘾,袁世凯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锻造以其头像为标识的银元,也就是袁大头。 如今市面上各种银元种类繁多,皆以九八纯银铸成,因加入二成其他金属,故而硬度有多增加,这就是真银元的标志。 有真,既有假,假银元中以铜或铅取代真银,重量上虽然差不多,光凭两手掂量,自然难辨真假,故而坊间发明出多种分辨银元真假的办法。 其中之一,便是用一块银元敲另一块银元的边缘,真的铿锵作响,假的响音木讷。 至于齐孤鸿手上的这几块银元嘛,甚至根本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来分辨,只需将银元放在口边轻吹,便会发现假得厉害。 这种银元是市面上所有假银元中最差的一种,里面连铜都少得可怜。 齐孤鸿接连试了两三块,发现银元都是假的,顿时怔住了脚步,“怎么办?都是假的!” “什么怎么办?”唐鬼转过身倒着往后走,与齐孤鸿四目相对地笑了一声道:“难不成你想回去讨个公道?” 早在出门的时候,唐鬼已经料定了银元是假的,这一晚上看似风平浪静,可实际上,他早已与赌场里的人博弈了几个来回。 先说赌吧,唐鬼发现自己随便叫个号都会赢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已经被当成了目标,至于之后,唐鬼发现自己即便是听出了骰子的数目,可是开盅后便会发现结果截然相反。 由此可见那荷官可以控制骰子。 说实话,荷官控制骰子,这并不奇怪,甚至是荷官最基本的本领,若是连这一点都做不到的话,根本没资格上赌桌。 但是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唐鬼之前用来对付这种控制骰子的荷官的手段在此时竟然完全失效。 到了这时候,唐鬼便只能放弃了,其一,是因为唐鬼知道荷官的手段不一般,自己难以险胜,其二则是因为既然对方有着这样的本事,那么这赌场也非同寻常,唐鬼即便是赢了,恐怕也走不出这赌场。 后面的计谋则是用来保本的,唐鬼手中拿着那折扇乃是当日齐孤鸿醉酒后扔在语花楼的,扇子早已折旧,随便一扔,根本看不出究竟值钱与否,而扔出扇子又抛下狠话后,唐鬼才拿出怀表,这又是一计--扇子只是抛砖引玉,唐鬼要让荷官看到的是手里的怀表,若是一般人,输了折扇后,为保怀表也会离席,同样,若是一般人,以折扇回本之后,自然会继续用怀表以小搏大,这就是赌徒的心理。 荷官本想让唐鬼赢上一把,而后引得他将怀表也押上赌桌,到时候让他血本无回,而这是设赌之人的心理,若不能将对方赢得一干二净,心里总是觉得少了些什么。 只是,荷官未曾想到唐鬼收了泥码之后,居然掉头就走。 事情若是真到了这一步就结束了,自然是荷官打错了算盘,落得满盘皆输,但既然是专门做诈赌行骗之人,当然也想好了后路,这种假银元常常备于赌场之中,若是有人赢得盆满钵满,兑换泥码时,便会拿到大量的假银元,也是赌场保本的策略之一。 唐鬼接到银元的时候,自然就知道自己是拿到了假银元,但在这种档口断然不能因此事起纠葛,首先,说是肯定说不清楚的,其次,自己若是起了纠纷,也就是给了赌场动手的理由。 所以说,想来真正让荷官感到惊讶的,不应该是唐鬼赢钱之后掉头就走,而是明知道拿了假的银元却还是匆匆离去。 此时光是听到唐鬼说出这一系列不动声色的暗中博弈,就足以令齐孤鸿目瞪口呆,而让他感到更惊讶的是,到了这时,在他和唐鬼在小巷中绕了两圈儿后,唐鬼突然将齐孤鸿拽到一个暗巷之中,他迅速地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而后拉着齐孤鸿翻身上墙,一路蛇形之后,齐孤鸿发现,唐鬼竟然在带着他往赌场的方向去。 “你还要干嘛?!”齐孤鸿压低了嗓音忍不住问了一声。 “干嘛?”唐鬼冷笑一声道:“他的手段都使完了,老子的底牌可还没亮出来呢!” 说罢,唐鬼翻身落地,人已经站在了赌场的后门旁。 老实说,唐鬼的举动的确让荷官感到出乎意料,望着唐鬼离去的方向,荷官凝眉沉思了许久,才忍不住摇头一笑。 “聪明人。” 荷官忍不住低声呢喃了一声,他不相信唐鬼完全没发现银元是假的,他知道了,而且知道他若是为此引起争端,事情反倒更加无法收场,所以除了离开之外别无他法。 行第一步棋时已观至后三步,怎么可能不算聪明人? 尾随唐鬼而出的底老很快便悉数回来了,刚进门便忍不住骂骂咧咧道:“还以为今日要剥猪猡,谁知走油跑马的让那小刁码子跑了!” “行了,”荷官正在摇骰盅,头也不抬道:“底勃都回来了,还赢了几个阿朗,你们是去赏枪也好,红红面孔也罢,随你们便是。” 那几个底老都是年轻后生,年轻人大抵有那么几个毛病,一是贪婪,见到钱财便难以自控,不知见好就收,二是自大,自以为年轻力壮便天不怕地不怕。 此时几人见这荷官与唐鬼折腾一晚上,本以为是要剥猪猡,狠狠赢上唐鬼一笔,没想到走油跑马地失败了,被唐鬼这个吝啬的小刁码子揣着钱跑了,所以为此恼怒不已,即便荷官告诉他们不光是拿回了本钱还赢了几块银元,尽可分给他们或是去吃饭或是去喝个红红面孔,几个却仍是咽不下这口气,嘟嘟囔囔地骂道:“改日让我碰到这小刁码子,定要种荷花、放水灯不可!” “种荷花,放水灯?”荷官听罢又是暗自一笑,这种荷花,说的是将人的手脚绑住埋进淤泥里,放水灯则是投河,都是用来处理如出千之类不规矩之人的手段,唐鬼倒是不至于被种荷花放水灯,但是,刚刚在赌桌上时,荷官注意到唐鬼双手虎口均有厚重的茧子,从身材端量也知道是练家子,若真是与这几个毛头后生碰上,是谁种谁的荷花,怕是不好说。 底老见荷官笑得暧昧,不由得皱起眉头,只是,这荷官虽然只有十六七岁,身材也比他们弱小许多,但谁都知道这是除了当家人之外,头号不能惹的角色,几人不可硬碰硬,干脆就在嘴上揶揄道:“你怕是见那小白脸照会够亮,舍不得下手,故意放走了他吧?” “随便你们怎么说,”荷官见几人坏笑却也不恼,只是自顾自地将骰盅一放,伸了个懒腰道:“看你们都闲得两腚生风,来,你们来!小哥我可就回去歇着了!” 说罢这话,那荷官也不管他人在背后如何央求,随手扯下墙上挂着的衣服往肩头一披,顺着后门头也不回便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拜年篇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春联呢?” “齐司令还在写呢!” “老子去看看,你,”唐鬼说罢将手里的筷子扔给刑三,“饺子馅儿和好了,记着啊,打一边儿上劲儿,肉散了我就剁你做馅儿!” 筷子甩在刑三脸上,他跟了唐鬼十年,早已惯常他这脾气,哭笑不得地端起白瓷大碗,目送唐鬼拍着两只沾满面粉的手,大步流星出了门。 位于闸北的宅邸中,齐孤鸿站在正堂,正端详着红纸上未干的墨迹。 “天增岁月人增寿……”唐鬼不知何时已来到齐孤鸿背后,瞥了一眼对联上的字,摇摇头道:“不好,不好,老子不爱数岁数,一想到我这张脸也会老就头疼。” 嘴上虽这样说,唐鬼却饶是抄起笔,刷刷点点出一幅下联。 “心有乾坤世有番”。 念私塾的时候,唐鬼的对子最工整,就连齐孤鸿也自叹不如,可如今再看,对仗虽然不如过往,可是凌乱之中却有了唐鬼独特的味道。 对啊,是味道,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一心一念,当一人与他人不同时,所做的一切细碎之举,都会凝聚成其特有的味道。 齐孤鸿微微皱眉瞩目片刻,然而转念一想,也罢,过去的事便是不用再谈,如今的日子,也早已与他时不同。 这是齐家灭门后,齐孤鸿过的第一个春节,这一天尚未到来之前,齐孤鸿仍会想,仍会怕,他怕自己会想到去年今日——齐家惨遭灭门,在军阀王大雄的炮火之中,齐家祠堂毁于一旦,几十具尸体压在黄土之前,齐孤鸿从炮火之中被唐鬼救出,他没机会为族人送葬,甚至没机会好好端详他们一眼,没机会告别…… 要说的,能说的,都太多,齐孤鸿记不清那么多,只是想想那日之事,当灭门二字出现在他脑海中,翻江倒海般的痛苦便会将他淹没…… 不过还好。 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齐孤鸿并未感受到他想象中的痛苦。 和每家每户一样,大年三十,齐孤鸿一早起来,王大锤便敲门送来一套衣裳,说是瞎子特意给他们几人定的,瞎子好穿,大年穿新衣,自然是要穿得漂漂亮亮。 给齐孤鸿送来的是一套长衫,自从当上军阀之后,齐孤鸿许久没穿过这种文绉绉柔弱弱的衣裳。 去年,齐家灭门后,齐孤鸿刚刚来到唐鬼山寨寄人篱下时,唐鬼从瞎子手上抢来一件长衫给齐孤鸿穿,为了那么件衣裳令瞎子生生哭到断气,而今,瞎子送来的这套衣裳,无论是剪裁还是面料,都比那件考究得多,但齐孤鸿仍是将那件旧衣裳从柜子里翻出来套在身上。 衣不如新,人不如旧,旧人,齐孤鸿有了,在旧人面前,穿的是不是新衣,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换衣之后呢?齐孤鸿出门时,几人正吵吵闹闹的在前院洒水,虽然当上了司令,但齐孤鸿宅邸人并不多,没什么家奴院公,留在这里的只是从他和唐鬼还是山匪便追随他们至今的几名山匪和齐家门徒。 “少爷!”头一个看到齐孤鸿的是吉祥,扬着张肉呼呼的笑脸便凑到齐孤鸿面前,“少爷新年大吉大利!” “还少爷?”阿夭一巴掌抽上吉祥的后脑勺,“是司令少爷!” 说罢,向来玩世不恭的阿夭难得装出一副笑脸,先是向齐孤鸿敬了个军礼,紧跟着很是顺手地将手送到了齐孤鸿面前,“司令大吉大利!” 齐孤鸿摇头苦笑,摸出早已准备好的红包散开,这才算是过了头一关。 早饭照例吃得简单,大家好似卯足了劲儿要将肚囊留在年夜饭上,只是今日的饭桌上却未曾见到瞎子,齐孤鸿撂下筷子去看,到了瞎子门口,见这厮还未换衣服,只着一套白色底衣底裤,人正跪在床边晃着签筒。 不待齐孤鸿出声,瞎子已经认出了齐孤鸿的脚步声,正巧,一根卦签落在地上,瞎子努努嘴,“齐少爷,劳烦您帮瞎子捡起来。” “明知道自己瞎,还摇什么签呢?掉了都捡不到。” 许是和唐鬼在一起久了,齐孤鸿也学了他那张碎里碎气的嘴,他顺手捡起卦签递给瞎子,瞎子摸索了一把,张口道:“这签是为齐少爷落地的,就算是你的,这卦签上的内容嘛……” “哎!”齐孤鸿太了解瞎子这张嘴,连忙掏出一封红包塞进瞎子手里,“拿了红包再说,钱要是拿不够,你这张嘴怕是说不出什么好听的,大过年的,不想讨晦气!” 瞎子没说话,一脸笑容却在夸赞齐孤鸿善解人意,他将红纸包成的红包拿在手里捏了捏,许是重量有些惊人,瞎子又拆开红包,将里面的银元放在嘴边吹了一口,这才咧嘴笑道:“司令吉祥!新年大吉大利!齐少爷您今年啊,那叫一个好!您今年……” 瞎子的话尚未说完,齐孤鸿人已经出了门,且不说他花钱从瞎子手里买来的这一卦到底是真是假,但说,即便是真的,可是命运这东西啊,齐孤鸿早已不急着懂了。 早饭之后,年夜饭已经开始张罗起来了,唐鬼好似个将军似的站在厨房里指手画脚叱咤风云,该烧水的烧水,该剁肉的剁肉,杀鸡拔毛烫肘子,六人十二只手都对付不过唐鬼那一张嘴,生生将个人脑子被骂成狗脑子,却仍挡不住每个人脸上的喜气。 “厨房都忙活完了?”齐孤鸿接过唐鬼的春联,呼扇着晾干墨迹。 “您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还劳您操心这个?”唐鬼撇撇嘴表示不满,转身去找浆糊,“赶紧,春联贴好了,放了鞭炮就开饭!” 唐鬼的胳膊长出来已经有些时日,却仍嚷嚷着是齐孤鸿欠自己的,故而叉腰看齐孤鸿干活儿。 “左边!左边一点儿!对!哎,回来一点儿……”在唐鬼的指挥之下,齐孤鸿好不容易是将春联贴好,就感觉背上被唐鬼拍了一把,转头一看,这厮得意洋洋地望着自己道:“行啊,还不算蠢废了!” “大过年,”齐孤鸿摇摇头道:“劳烦您说点儿好听的!” “好听的?那就……”唐鬼故作神秘,还不等他把话说完,震耳欲聋的炮声中,唐鬼对着齐孤鸿坏笑着大吼道:“那就是过年的鞭炮呗!” 炮声吓得齐孤鸿连连跳脚,也引来了院落中的门徒,就连瞎子也换好了一身绣着牡丹的暗红色长衫,一路摸索着过来看热闹。 于是,所有门徒都看到不停转身跳脚的齐孤鸿背后不知何时被贴上了张方方正正的红纸,红纸上写着个“春”字,边缘还有几个沾着白粉的指印。 若是凑近来看呢,还会发现那个“春”字下面,还有两个小小的“日”字。 他人想笑又只能忍着,齐孤鸿并未注意到他人的表情,只是拍拍手,在炮声中轻声感慨起来。 “果然,还是过年好……”是的,不管经历过怎样的事情,但过了一年,便是翻过一篇,“真好,大吉大利,万物生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九十一章 翩翩少年女儿身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夜巷深深,荷官并未注意到自己刚迈出第一步时,一只样貌古怪的蓝紫色壁虎也正从石板的缝隙中钻出来,正顺着荷官的脚背爬上裤腿,最后悄无声息地顺着荷官的衣领脖颈爬入其耳中。 几乎就是在怪虫爬上荷官耳中时,唐鬼也翻身从围墙上跳下来,他落地的声响很大,压根儿没在意那荷官,倒是令齐孤鸿胆战心惊,连连对着唐鬼比划了个手势又指了指那荷官,意思是让唐鬼声音小点儿。 “怕什么?”唐鬼不但不在意,反倒是大笑一声,指着荷官的背影,故意大声道:“聋的!” 钻进荷官耳中的,叫做无声蛊,此蛊以壁虎为成蛊主虫,将蛊虫以渍牡荆子喂养,成蛊封于匣中,匣中储豆渣和花粉,遍身豆渣花粉的无声蛊钻入人耳中,可致人双耳不可闻,然一旦蛊虫爬出,则听力恢复如常。 有了这无声蛊,唐鬼便是天不怕地不怕,将脚下的石板踩得山响,一路大摇大摆地跟着荷官绕着七拐八拐的小巷,最终停在一条黑漆漆的弄堂中。 荷官的脚步最终停在二楼,唐鬼见荷官入门,便翻身从阳台爬上二楼,齐孤鸿紧随其后,两人趴在阳台上,眼见那荷官进门后甩下鞋子,随手拎起条毛巾便进了水房,随即,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 “洗澡去了。”唐鬼向水房的方向咂咂嘴,话音未落时,人已经沿着阳台翻进荷官房内。 光是看到他这架势,齐孤鸿便不由得心头一紧,心说这厮做山贼算是做成了习惯,那荷官还不知什么时候会回来,连忙也跟着爬进屋内,对着唐鬼压低嗓音道:“你疯了吗?到底想干嘛?” “找东西!”唐鬼头也不抬便在房内翻找,低声道:“那赌肆里的骰子不对劲儿,肯定有蹊跷,老子非得弄明白怎么回事儿不可!” 齐孤鸿心知这家伙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只好也一同帮忙,同时竖起耳朵听着门外的动静。 荷官的住处十分简陋,房内并没什么像样的物什,除墙边的一张窄小床榻和立在一旁的衣柜外,就只有窗下一副桌椅,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齐孤鸿直奔桌椅而去,在抽屉里翻找起来。 正当齐孤鸿从抽屉中翻出一只装满骰子的木头匣子,正要告诉唐鬼时,一回头却见唐鬼正站在衣柜前面发呆。 “喂!”齐孤鸿低喝一声道:“你还愣着干嘛?东西在这儿……” 唐鬼被齐孤鸿的声音惊了一下,他这才支吾着“啊”了一声。 按理说,做了多年山匪的唐鬼早已天不怕地不怕,在这种开门入户翻箱倒柜的情况下,本不该犯这种错误,可是打开衣柜的瞬间,唐鬼觉得不对劲儿。 柜子里只有几件再简单不过的短打衣衫,街头小厮都穿着的那种,并无异常,可怪却怪在这衣柜里的味道--一阵明显不属于男人的淡香。 正当唐鬼这样想着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一阵趿拉拖鞋的声音,随即就看到门把手已经转动了一下。 此时再想翻窗而出已是来不及,只希望荷官耳中的无声蛊还未爬出,好留有时间让他们趁着荷官背身的时候偷溜出去。 而这房里唯一的存身之处……唐鬼和齐孤鸿目光交换之间已经心领神会,二话不说便同时钻入衣柜中。 衣柜的门刚合上,正逢大门已被荷官打开时。 荷官那一头过耳的头发还滴滴答答地落着水,人将搪瓷盆扔在门背后,而后便向衣柜旁走来。 正巧衣柜门上有一缝隙,唐鬼正死死盯着荷官向自己走来,只见荷官正在一边解开纽扣一边走向衣柜,唐鬼顿时心说不好。 唐鬼本是想琢磨明白荷官这骰子究竟有何古怪,拿到手后好在他处街头设赌,这乃是唐鬼以前圈钱的把戏,早已玩惯了,一把见好就收的买卖,想来总能弄到些钱,只是不想和这荷官发生什么正面冲突,免得被他们所在的赌肆盯上自己,可是现在看来…… 这荷官长得瘦小,光凭唐鬼一人就能对付得了,既然不能悄无声息地做了这事儿,看来就只能硬碰硬了。 想到这里,就在荷官还有两步就到眼前时,唐鬼已经将手搭在腰间,为了不引人耳目,他并未带着他那两把圆月双刀,手腕一翻,正将腰间的匕首握到了手中。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荷官已经脱掉上衣,紧绷的裹胸布下,曼妙曲线虽然被牢牢禁锢其中,却仍是多少展露了些许起伏…… 糟糕!唐鬼的手一滑,匕首已然落地,齐孤鸿尚且不明白究竟发生何事,就感觉眼前的衣柜被拉开,唐鬼立马捂住齐孤鸿的眼睛。 唐鬼与荷官四目相对,振聋发聩的尖叫声几乎刺穿唐鬼的耳膜,让他恨不得期望中了无声蛊的人该是自己才好。 显然,这荷官也被吓了一跳,唐鬼又是比手画脚,匆忙解释道:“不好意思,走错了!” 说罢之后,唐鬼也不管那荷官是否听到自己的话,猛地将她撞开,人已经拖着齐孤鸿夺门而出。 临出门之前,齐孤鸿忍不住好奇地回望一眼,立刻便看到将双手护在胸前的荷官,以及她脸上惊慌失措如小鹿般令人生怜的恐慌神情。 唐鬼拉着齐孤鸿一路狂奔出去老远,唐鬼这才停在街角,上气不接下气地撑着膝盖大口喘着粗气,他这模样让齐孤鸿有些狐疑,自己尚且不至于如此狂喘疲累,那么体力远比自己好上不知多少倍的唐鬼……这是见了鬼了? 不过,若是再联系到自己刚刚看到的那个身影,齐孤鸿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他不怀好意地拍着唐鬼的后腰,笑着揶揄一句道:“怎么?你这是被吓到了?语花楼里那么多姑娘都被你玩遍了,而今不习惯了?” “滚蛋!” 唐鬼破口大骂一声,可是这一句骂得却有些底气不足,他被齐孤鸿说中了,没错儿,的确是被吓到了。 他是万万没想到这荷官居然是个女人……对!一定是这样!唐鬼在心中如此安慰着自己,他只是因为没想到翩翩少年变成了个娘们儿,所以自己才会被吓得一时间连匕首都掉在了荷官家里,毕竟,就那排骨似的身材,怎么可能吓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风流唐鬼? 这一番话,若是说出来,恐怕连齐孤鸿都不会相信,可唐鬼就只有以此来安慰自己,反正除此之外,唐鬼也找不出来其他理由,这次,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真他娘的是见鬼了。 两人白白折腾了一晚上,到了旅馆时,天都已经亮了,唐鬼买了几份云吞,还未进门便看到盲丞穿着底衣,正眼巴巴地站在门口,唐鬼没好气地将云吞塞给盲丞,“怎么?算准了老子要给你喂食了?” “嗯!”盲丞并不恼,有东西可吃的时候,他通常是不会恼的,只是,云吞已经到了嘴边,盲丞却突然放下羹匙,而是追在唐鬼身后使劲儿呼扇着鼻子,“大当家的,你身上好香……说!你去哪儿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九十二章 江湖八门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小云吞咯!” “桂花糕啊刚出锅的桂花糕……” 闸北街头,各式各样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在这些声音中,还夹杂着一个微小细碎的叫骂声。 “挨千刀/遭天煞的,自己出去逛窑子,回过头来让我在这儿给你摆摊赚钱?丢人啊丢人!想我盲丞点笔神算,一辈子还没做过草金,跟着你出山可好,今日丢人丢到这十里洋场来了!” 这人世间,上至庙堂下到市井,可谓五湖四海皆江湖,人言常道“三教九流”、“八大江湖”,其中这八大江湖,说的,便是江湖上讨饭吃的八种门道,虽然细分下来,说是三百六十行也不夸张,但是笼统来讲,便是惊、疲、飘、册、风、火、爵、要这八行。 疲门,指江湖郎中,祖师孙思邈悬壶济世,而疲门后人多为游医,走访民间,至于其中鱼龙混杂,自然也有学艺不精之人售制假药骗人钱财,如街头叫卖的大力丸,乃属疲门之败类。 飘门嘛,江湖卖艺、走穴登台,甚至连烟花女子为自比身世飘摇,也自称飘门中人,但实际上飘门原指云游求学漂游寻师,其飘门祖师爷并非他人,正是孔老夫子,论比烟花娇伶,却是半无干系。 册门与飘门差不多,其成分也因时代变迁发生极大改变,原本的册门祖师为司马迁,讲究考古辩今撰史册,但眼望今时,售卖字画经营书坊,乃至私卖春宫之人,都自称册门,说来也是好笑。 风门,顾名思义,取“风水”之“风”字为号,观山望水寻龙点穴,曾有人称其祖师为郭璞,然而风水一门派别纷杂,究竟为何人,然不可考。 火门,其“火”字意指炉下火,祖师葛洪本好养生之道,其门生或因权位或为逐富,渐渐转至专为帝王富贾而工作的炼丹师、炼金师等等,甚至于房中术,也是火门讨生活的一门本事。 爵门,祖师鬼谷子,一手纵横捭阖之术指点天下,专攻为官之本,而作为江湖术,就变成了买官诈骗之类的下三滥技艺。 要门,大概是八门中最直接的一个,且不说祖师爷究竟是不是当初与叫花子共食一碗“珍珠翡翠白玉汤”的朱元璋,但其本质却真是八行之中难得做到自古至今持其根本贯彻头尾的,其门生,说的便是行乞之人,俗称要饭的,不管是打莲花落还是吃大户、打秋风,总而言之,都是以一门“要”功夫讨生活。 说过这七门后再论惊门,却是因其实属八门之首,主修看相算命,为人指点吉凶,有一部分供画八卦的伏羲为祖师爷,一部分以演周易的周文王为开山之人,也有一部分宣扬其祖师为汉代时在长安城中摆摊占卜的东方朔。 惊门之人之所以如此看重祖师爷,与其职业也有一定联系,批命、算卦、定吉凶,乃是一个玄而又玄的职业,那么有一个高深莫测的祖师爷,往外说是脸面,往内说是门道。 而惊门之所以能够成为八门之首,则有两种原因,其一是这八门之中,要说真的能达到权贵顶峰的,就唯有惊门,有人说论权贵该说爵门,毕竟是行走官场之中,然若再想,哪怕是当朝宰相,也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料想当初周文王、东方朔和伏羲,哪一个不是点算国之大运之人?于其二呢,惊门乃是八门之中最讲究功底的,论真功夫,必须要通天地、晓来未,博古通今,辨察世事之理,而论技巧,察言观色才是其中之本,通过体察对方心绪,从而控制对方的想法,将自己的想法在无形之中潜移默化而成对方主动思辨而出的想法,这才是真功夫。 惊门中人众多,靠功夫的多,靠技巧的也多,游走于世间,满足世人躲避灾祸、贪图享受、寻求捷径的妄求。因是八门之中与世人联系最密切的,不管上至官僚下至百姓,都愿向惊门中人讨问命运,故而其名声最广,又在世人口耳相传后,也被称为“金门”。 至于这瞎子口中说的“草金”,是金门之中最常见也最低级的,俗称街头摆摊算命的,要知道,这盲丞自幼十三岁开卦起,就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活神仙,谁知道如今会落入草金的行当中,简直是奇耻大辱! 盲丞始终认为自己属于金门之中以真本事吃饭的,故而眼高于顶,今日被唐鬼押来街头,七个不服八个不愿都写在脸上,只是碍于唐鬼,脸上不好表现出来,便将声音夹杂在周围的叫卖声中,悉悉索索地发泄着不满。 瞎子看不见唐鬼,哪里知道唐鬼此时就站在他对面,弓着腰盯着盲丞的嘴巴,以唇语估算着这瞎子在说些什么,而后朗声道:“天杀的唐鬼五行缺五行,咒你走路掉阴沟、下河挨鳖咬……” 唐鬼的声音刚响起,盲丞登时愣了一下,他茫然地看向四周,心说自己这是在心里碎碎念着,怎么就还出了声了?而后他很快辨出是唐鬼的声音,整个人不由自主哆嗦成了一团,二话不说便往那算卦的小桌下面钻,这次声音倒是叫得响亮,“大当家的!瞎子知错了!瞎子哪有埋怨您老人家的份儿啊?瞎子我这就给您老人家当牛做马地赚钱供您去逛窑子喝花酒!卖了我给您换个窑姐我都心甘情愿!” 唐鬼冷笑一声,上前揪住瞎子的领子将他从桌子下拎出来,消瘦的盲丞浑身缩着,硬是被唐鬼拎到半空,而后将他放在椅子上,摁着手脚将这颤抖的一团瘦骨展开。 “你坐好了,老子去给你弄吃的,太阳落山之前要是赚不来一块大洋,老子我就……” 不等唐鬼把话说完,盲丞手指飞快地盘算起来,很快便抬起头来对着唐鬼所在的方向仰起小脸乖顺一笑道:“大当家的放心!不就是一块现大洋吗!小意思!你一走我就能赚来!” 哦,合着这意思是自己杵在这儿碍着他赚钱了……唐鬼越想越觉得这话说的真他娘难听,可转念一想若是打花了瞎子这张脸,怕是要坏了生意,这才将一口气生生咽回去,转身便走。 瞎子乃是给自己算了一卦,以唐鬼说这话的月、日、时,再配上自己和唐鬼的八字,瞎子知道今日自己想挨打都难,这一块现大洋是自己个儿偏要往自己口袋里钻了。 然而就在瞎子这样想着的时候,突然觉得卦桌上的盖布动了动。 这是有人在对面坐定了。 “这位,是有什么吉事想来问个卦寻寻心安啊?” “我丢了东西。”女人一边说,一边将一枚袁大头压在盲丞的手背上,“若是能助我找到,这枚银元,就是你的了!” 算卦的都知道,来算卦的人,多是为坏事儿而非好事儿,若真是有好事,自己在家偷着乐便是,何必来掏钱算卦?只是,对方若本就有烦心事,此时若直接问对方是遇到什么官司,难免点火就着,到头来反倒坏了生意--这一看似不经意的小技巧,便是金门中人日日都在研究的占卜技巧之一。 坐在盲丞对面说话的人身着一套卡其色呢西装,外披黑色大氅,帽子盖住半张脸,或许在世人眼中看来,都当是个身材瘦小的年轻男人,但盲丞是个瞎子,他只听音。 盲丞只知道自己听到的是个女人的声音。 至于这银元……盲丞不动声色,心里却在偷着乐,果然是老天助我! “哦,是想找东西啊,”盲丞不慌不忙,“还请问八字?” 女人报上八字,又报上了丢东西的地点。 “一副骰子,丢在家里,我洗澡去的时候被贼人摸了进来,”女人说这话的时候用力咬牙,低沉的声音中遍是愤恨,“简直是无法无天,若被我抓到他,定然要剥了他的皮!” 盲丞不理会女人的咒怨,毕竟,被人偷了东西,咒怨什么都是正常,他只是自顾自算着女人的八字,然而当最后一根指头停下时,盲丞的脸色大变。 “小姐走吧,这东西你找不回来,银元我也不要了!你若偏是要找,反倒凭添祸患,您要是信我瞎子的,赶紧离开上海滩,留在这里,定有杀身之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九十三章 谁人无过往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第二百九十三章 谁人无过往 弥光相信那个瞎子的话,但她还不打算离开上海,她之所以留在上海,是为了躲开义父横野下二。 大概没有多少人知道弥光其实不是日本人,她生在北平,就是慈禧太后西逃的那年,听说,她是在夜里被人带出宫,逃往满清。 在那场前往冰雪北国的逃亡中,所有皇室享受惯了的奢华生活已不复往昔,马车中,泥炉里最后一块炭火熄灭后,弥光的额娘只能尽量将她包裹在怀里,没有人知道襁褓中脆弱的小生命是否能顺利抵达茫茫山野中的雪国。 后来自然是活下来了,只是不知,活下来究竟算是幸运还是不幸。 在幼年的岁月中,有人告诉弥光,她是郡主,王爷之女,他们向她讲述她的身份地位如何尊贵,告诉她紫禁城如何华丽非凡,重温她出生那年,王府中是如何热闹,宫廷权贵又是特意送来了怎样的馈赠。 珍珠美玉,弥光都没有见过,她日复一日地生活在泥墙破瓦下,无从想象他们口中形容的恢宏,究竟是什么模样。 但这恰好是弥光的幸运,正因从未感受过,所以也不觉得自己缺失了什么,相比较那些因为住所、食物产生巨大落差而整日埋怨不满的贝勒郡主们,弥光活得很幸福也很满足,她学会了和家奴到冰封的湖面上滑爬犁,抓狍子,猎鹿,对,她十一岁的时候就会凿开冰面捕鱼。 只可惜,即便她那么能干,却还是晚了,十一岁那年,弥光第一次在冰下捕到一条肥美的大鱼,她手捧着挂满冰碴的鱼,人还未跑到家,两只小手已经被冻得麻木,可心里却是暖意浓浓,她急着想将鱼拿给额娘,让额娘炖汤给阿玛补身子,她的阿玛已经在床上躺了两个月,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病症,只是每日唉声叹气,精神愈下。 弥光不懂,阿玛是被一些无形的东西生生熬死的--他一直在等着,每日听着门外的马蹄声,每日去驿馆寻信,他在等他的大清将他接回王府,接他重新回到他锦衣玉食的生活中。 人最怕的不是从未得到,是得而复失,弥光的阿玛自幼养尊处优,但在那破瓦寒窑里,眼中所及的一切,破旧的桌椅、缺角的香炉、黄土泥墙,那些在弥光眼中看来安安静静的物什,在弥光阿玛的眼中,却好像一个个整日对他声嘶力竭的怪物,它们叫嚣着发出嘲笑声,嘲笑弥光的阿玛虎落平阳。 是那种痛苦一丝一毫消耗光了阿玛所有的力气,让他苟延残喘,仅剩的一丝气力仿佛在等待着召他回宫的信笺。 只是,最后等来的,是大清亡灭的消息。 那个消息传来的当天,正是弥光在外捕鱼的时候,当她如往常一样凿开冰层,整个人不顾寒凉趴在地上,瞅准了灰色江鲤,猛地挥下钢叉的那个瞬间,弥光的阿玛正躺在床上,额娘将药碗送到他的嘴边,还不等褐色药汤流入他毫无血色的双唇之中,门外来了消息。 “王爷,大清……大清没了!” 大清没了,终于没了,小厮说那话的时候,弥光的钢叉正插入鱼腹,将钢叉自水下提起,江鲤被扔在灰白色的冰面上,弥光拔出钢叉,一些血迹顺着洁白的鱼腹蔓延开来,鱼嘴一呼一吸,似乎是在痛苦地喘息着。 而一里开外的家中,弥光的阿玛也在喘息着,一张嘴一呼一吸,然后,他扶着床板猛地张大了嘴,一大口血呕在泛黄的被面上。 阿玛吐出的那一口,可比鱼腹上渗出的血要鲜艳许多。 也好,是那句“大清没了”,终于终结了阿玛苟延残喘的性命,他终于不再靠在床边,好似那条将死的鱼似的一呼一吸,那断了的念想终于结束了他毫无意义也毫无作为的后半生。 一直过了很久之后,当弥光随横野下二第一次来到北平,看到那座她阿玛曾在其中生活多年的王爷府时,她隐约明白了阿玛那可笑而又脆弱的死因,作为女儿的她,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审视着父亲,没有半分尊敬之情,因为与她相比,她的阿玛,实在是太弱,居然因为那么一点小事就死了,这样脆弱的人,的确不该活着。 与阿玛相比,弥光更喜欢额娘,那个坚韧的女人。 在弥光的阿玛死后,很多以前很少走动的亲戚都出现了,一个个嚷嚷着阿玛身为皇族,应当风光下葬,然而额娘典当家中所有物什后,却只是以一口薄棺埋葬了弥光的阿玛,她站在所有用看着仇敌似的目光看着她的亲戚面前,高声朗朗地告诉他们,大清早就亡了,王爷也早就不是王爷了,现在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要让她普通的女儿继续活下去。 额娘说那一番话时掷地有声,但声线却略显嘶哑,弥光知道,那是因为阿玛死后,额娘每夜都哭到天明,然而天一亮的时候,她重新整理衣衫,在朝阳下站起来,她以一位母亲的身份站立在这个世界上,比任何人都坚强。 也是在阿玛去世那晚,弥光的额娘告诉她,以后便要舍弃所有身为皇族的意识,那些虚幻不实的幻梦是父亲的冤魂,不该再纠缠弥光。 弥光的额娘在亲人毫无意义的咒骂声中,带着弥光到了奉天。 大清初时,清廷设此地为盛京,弥光七岁那年,随着美德日英等国在此开设央行和机造局,将这片土地涂抹改画得面目全非后,清廷裁撤盛京,改设奉天。 弥光离开群族之地,随额娘来到了光怪陆离的奉天,额娘白天在织物局做工,晚上挑灯教她读书,有那么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弥光的每个夜晚都是在油灯下读着《四库全书》度过的,额娘坐在油灯下,一边听她读书,一边为她缝制衣物,时不时停下手中的活计,为弥光解读那些遥远飘渺的大清过往。 直到某天,弥光的额娘如往常一般出门做工,可到了下工的时候,母亲却没有回来,弥光在家等了整整一晚,直到天亮,她穿上厚重的棉衣,决定去找额娘。 夜里下了雪,灰色的天穹下,弥光在厚厚的雪地上踩下第一个脚印时,她突然有一种预感,她的额娘不会再回来了,她……怕是再也无法见到额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九十四章 接受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人活于世,没有人生下来便是精通了一切的,大部分人都惯于偷懒,若非逼到关头,很多事情可拖便拖,可躲便躲。 这其中也包括成长,故而,大部分的成长都发生在一些“坎儿”上。 前两年时,弥光喜欢数自己并不漫长的人生中出现的每一个坎儿,这种行为偶尔令她自怜自哀,偶尔又令她对自己心生佩服,然而就像是个喜欢收集石头的孩子,收集得多了,渐渐也就倦了,弥光也是如此,经历的事情多了之后,似乎练就了一副铜头铁臂--是啊,身上的伤疤太多,早已结痂,皮糙肉厚时,也就不觉得疼了。 弥光的直觉很准,尤其是在遇到一些坏事儿的时候,简直准得不合乎道理,就像她踩在厚重雪地上时的那个念想,就精准无比地预测出了额娘身遭不测的事实。 十来岁的弥光一口气不停地跑到额娘上工的织物局时,工人还没来上工,她站在雪地里,好像一条流浪犬,眼巴巴地等着,等人来,等个消息,等额娘出现。 与额娘一同上工的女人们说,昨晚她们下工的时候,弥光的额娘还留在工作间里,去向守门人打听,却说昨晚并没有人留下。 弥光仰着冻得通红的小脸,她急得想哭,就只想知道额娘在哪儿,可是面对她的问题,所有人都是一脸茫然。 额娘不见了,生死不明,弥光的天也塌下来了。 当弥光守在织物局门口时,也会有些好心的婶娘们将自己带来的午饭分给她一些,是那些干冷的馒头烙饼让弥光维持生活,自然也有好心人让她去找巡捕,然而这种平头百姓的案子,换来的就只是巡捕们冷漠的敷衍。 十几岁的弥光每天天不亮便守在织物局门口,一直到夜已深了,冷风几乎要将她浑身的血都冻住时才回家,那些天里,弥光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总是在半睡半醒时听到额娘推动破旧木板门所发出的吱呀声,那声音令她猛地惊醒,而后,房间里的冷寂又告诉她那些声音不过是幻梦。 直到弥光在织物局门口守到了十几天的时候,直到那些曾因同情而塞给弥光窝头烙饼的婶娘们也无法再将为数不多的食物分给弥光的时候,弥光终于拦下了那辆小轿车。 弥光知道,那辆最高级的小轿车里,一定坐着织物局中最有地位的人,年幼的弥光以为,额娘的事情关乎生死,必然能够引起那个人的注意。 可是那个人给出的答案,让弥光第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的可笑和天真。 “额娘?二娘?”那个人压根儿没有下车,嘲讽的声音自车上传来,“你问我我去问谁?” 弥光分不清自己当时的情绪,她只是拼了命地一次次往那人面前冲,推开身边阻拦着她的人,那些人用力拧着她瘦弱的胳膊,这种阻挡的力量反倒令弥光浑身充满力气,那是反抗的本能,冲撞着,挤压着,令弥光将堵在胸中多日的话语如开闸放水般倾泻而出。 “我额娘就在这里,她为你们做工,难道你们都不管她的死活……” 不等弥光把话说完,坐在车里那人终于有了反应,他推开车门走了下来,大腹便便的身材昂首望着弥光。 “我不管你说的是你哪个娘,但是,她不是为我做工,她做工是为了你,为了你的吃喝拉撒,所以,与其来我这儿要人,不如想想她为什么会走,谁生来愿意当牛做马养活别人?你娘怕是为了丢下你这么个累赘,早就自己另寻活路去了……” 那个男人细细碎碎地说了许多,弥光却没能听清,因为,男人的话好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上锁的盒子般,那些被弥光压在心底那只盒子里的话,就此全部奔腾而出。 “十来岁的女孩儿最难养,又要吃又要喝,好不容易养大了吧,到头来还是泼出去的水……” “你看那女人长得也是一等一的模样,要不是带着这么个拖油瓶,随便找个人家,不说大富大贵,至少不愁吃喝……” “可怜了她没了男人,还要养活这么个赔钱货……” 赔钱货,拖油瓶,泼出去的水,这些就是街头巷尾那些长舌妇们挂在弥光头上的名衔,每当她从人群面前走过,仿佛都能感觉到她们将这样的名字贴在自己背后。 弥光以为自己可以不理会,所以她将这些话都压在心底,反正不过是背着自己说闲话罢了,可是如今,当男人当面锣对面鼓地对着弥光说出了这刀锋般锐利的事实后,她却不得不信了。 后来,当弥光回过神来的时候,街头的人早已不见,只有头顶的路灯,那路灯好似高高在上的天神,对着弥光洒下充满指责和厌弃的冷光。 说来也好笑,当承认了自己始终不愿意承认的真相后,弥光反倒轻松了许多,她倒是结结实实地难过了两天,躲在墙角抱着膝盖或是嚎啕大哭或是低声抽泣,这种痛哭让她觉得很痛快,好过不确定额娘是否会回来时那种拉锯式的煎熬和折磨。 世上有各种各样的事情,千百诸多,有些令人快乐,有些令人痛苦,可是不管令人心里再苦再痛的事情,终究不会要了人的性命,反倒是在承认和接受之后,痛苦只会慢慢地减轻,直至消失。 当弥光终于哭不动了,干哑的喉咙和干瘪的肚子让她忘记了痛苦,生存的本能迫切地需要她重新恢复过来。 弥光起初变卖家中的东西换了吃喝,而后学着做工,给大户人家洗衣,却因年纪小,总被人克扣工钱,一次次用搓得红肿脱皮的手接过完全与她工作价值不相等的微薄薪金,在那段时间里,弥光完全忘记了伤心难过,她意识到,再怎么伤心难过终究还是要去讨吃喝。 再怎么痛苦的事情在生存面前都不值一提,没有资格浪费她用来赚钱糊口的时间。 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弥光看着街头的人,她想,那些人大抵都是在这样的困境之下才意识到了自己不想死,才意识到了自己要活着,不管用什么样的方式。 也是在这时,弥光找到了自己的方式,她学会了耍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九十五章 祸事连蛛网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弥光生得一双好看的手,手指修长,皮肤白皙,在弥光很小的时候,弥光的阿玛经常握着她的手喃喃地说-- “这手生得真好,当学钢琴,请西洋的师父来教,祝寿的时候给老佛爷弹上一曲,必能技惊四座,想当初有位格格就是因为弹了一手好琴,给自己换了一门好姻缘……” 说来奇怪,因为不喜欢阿玛,弥光很少会回忆起有关阿玛的事,然而当她坐在街头赌摊上摇动骰盅时,却突然想到了阿玛的那句话。 好看么?弥光打量着自己的手,她不知道什么样的手适合弹钢琴,但是,眼前的事实是她这双手就只能摇骰盅,也只适合摇骰盅。 大清朝末期时,老佛爷美其名曰为清军筹措粮饷而撤了康熙爷设下的禁赌令,弥光记得,哪怕是皇族没落穷困潦倒之时,那些遗贵们也是日日凑在一起赌上几把,来打发他们那除了寻乐之外完全不知道还有什么意义和价值的时间,弥光的某位王爷伯父出逃时特意带着一对赌博用的金球,后来家人为了给他看病,偷偷将那金球当了,等到王爷大病痊愈后得知此事竟然大哭不止,一股急火攻心,本来已经治好了的小毛病,眨眼间要了他的命。 后来,大清没了,赌博却不止,弥光经常混迹于街头巷尾,渐渐也摸清了赌局上的门路,她剪了头发,换上男人的短打装扮,揣着自己仅有的几枚铜子儿,本是抱着碰运气的想法小试牛刀,却没想到竟然赢了两块大洋。 自这两块大洋开始,弥光便一发不可收拾,好在弥光不爱赌,她只爱钱,故而,能够控制赌徒心神的赌博对她来说没有魔力,反倒是十赌九赢。 而后,弥光先是在街头设赌,后来经人作保混进了奉天的大赌场,紧跟着就是被老板看中了她摇色子的本事和做人的技巧,让她在会馆里做起管事。 弥光所在的那种会馆,表面上看来是有钱人喝茶的地方,实际上本质就是赌坊,但这种聚赌会馆不同于其他赌坊,什么三教九流都可以随意进出,哪怕是大赌场,只要有钱,也可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可会馆却是只为权贵合作的地方,必须是有头有脸的权贵,而且要经人引荐,一进门便要先出上数额巨大的会费,满足这种种条件之后才可入出会馆。 也是在这里,弥光认识了自称专门研究中国历史的日本学者横野下二,至于弥光是如何惹恼了当地一位权贵,而横野下二又是如何谎称弥光是自己的义子,借着他的面子才让弥光免于被人拖到巷尾毒打抛尸,这其中的种种,都不过只是弥光命运中的一段小插曲,不必再细说。 总之,弥光成了横野下二的义子,他知道弥光乃是女儿身,也知道弥光实为满清遗贵,但是对外仍是宣称弥光是自己的义子,他告诉弥光,弥光的身份和家世很重要,能在关键时刻派上大用场,只是还不是现在,所以在那之前,隐藏身份对弥光有利。 当然,弥光知道这一切对横野下二也有利,在市井间的摸爬滚打让弥光明白一个道理,这世上不会有人做任何没有价值没有意义的事情,横野下二也不外乎如此,她现在还摸不清横野下二的目的,这反倒更加危险,如海上波浪,漫长的平静是海面的面具,用来麻痹人心,然后再以巨浪吞而噬之。 这种预判出自弥光的直觉,是她远离横野下二的原因。 在成为横野下二的义子后,横野下二为弥光规划了不同的人生,他教弥光读书写字,教她社交礼仪,男人的、女人的,弥光都要学。而后没多久,横野下二带弥光去了北平,带她去看她出生的王府,告诉她,总有一天会帮她重新回到这里。 只是弥光总觉得横野下二口中的“回去”两字说得太冠冕堂皇,好像是狐狸在用一些光鲜的词句隐藏自己的龌龊目的,他口中的“回去”,说的理直气壮,然而字里行间却透着“侵占”的气息。 横野下二并不规定弥光必须要在哪儿,当逐渐能够掌控自己的生活后,弥光开始久居上海,除了横野下二为她安排的横野公馆外,弥光自己在弄堂里租了一间小屋,每当她穿着光鲜地离开横野公馆后,大多会来到这小屋,换上一套街头混混的衣裳,混迹于上海的赌场,那一片骰子叮当作响的声音令她感到安全,让她能暂时忘记一切。 但是……该死。 弥光无论如何没想到那男人居然跟着自己回了弄堂里的小屋,而整个过程自己居然毫无察觉,最可恶的是……他不光偷了自己的东西,而且还……弥光简直不愿意回想当日的事情,她只知道自己必须要把骰子拿回来,顺便抠掉那个王八蛋的眼珠子! 当初为了混进上海的赌场,弥光是拜了大阿爸的,这次丢了的骰子,乃是大阿爸亲手送给她的,不同于赌场常见的象牙骰子,这种舶来的骰子不便于控制,但是一旦掌握了其中诀窍,便能控制骰子,而且绝不被人所察觉,简直是暗中掌控了赌场里的游戏规则,故而在市面上数量很少,就只被大阿爸手下的几个堂口所开设的赌场所掌握。 所以说,如果真是想对付那个王八蛋,弥光大可以将此事告诉给大阿爸,不过只需一封书信便能解决,毕竟,大阿爸堂口众多,手下的混混在整个上海滩如天罗地网般星罗密布。 只是,弥光不能肯定这种做法对自己来说究竟是得是失,此人如若将自己身为女儿身的事情告诉给大阿爸知道,恐怕得不偿失…… 可若这混账东西真的不知天高地厚,拿着这骰子去其他赌场作局捞钱,早晚会被大阿爸发现,这样一来,自己丢了骰子却不上报,这种损了大财路的事情,也够那些平日里眼红自己的人当做把柄参上自己一本…… 横野公馆里,夜已深了,弥光却睡不着,她坐在窗边,耳边始终回响着算命瞎子的那句话。 虽然不知为何,弥光却愿意信那瞎子,她知道自己这次惹上了祸事,可是,她就是不想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九十六章 天雷撞地火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我说,瞎子,我可拿你这钱买酒去了!” “去去去!随你!想买酒也好,寻女人也罢,都随你!”话说到这里,盲丞喃喃地低声道:“只要不去赌便好。” 唐鬼没想到这瞎子居然真有本事赚来了一块现大洋,但无论自己如何去问,瞎子都不肯告诉自己这一块现大洋他是如何赚来的,本来么,街头算命,撑死了是几个铜板的事情,一块现大洋?瞎子要算多久?几天几夜!怕是说得他舌头脱皮都赚不来! 自己不过只是随口一说,还真他娘稀罕了。 但是,瞎子虽是把这钱赚来了,人却始终没个笑模样儿,唐鬼觉得不对劲儿,这若是往常,瞎子肯定满院子追着自己邀功,他最喜欢别人夸他,干了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可能如此蔫头蔫脑?更何况,瞎子最重钱,若是往常自己说要去赌,他非要扑上来和自己拼命不可。 通过这几点,唐鬼得出了一个结论,瞎子这钱,八成不是好来路。 “我问你,”想到这里,唐鬼的脸色难看了几分,他拎着盲丞的领子,强迫他面对着自己,“这钱,你是怎么赚来的?你……”一个想法从唐鬼的脑袋里冒出来,他立马上前翻着瞎子的衣裳,“你真的没去卖?” 盲丞没带墨镜,夕阳正落在他脸上那两个黑洞洞的窟窿里,这瞎子好似没听到唐鬼最后那话,也不还嘴,只是局促地搓着手,半晌都不吭声,听到唐鬼清了清嗓子,盲丞这才舔舔嘴唇,赌气般一甩手道:“你别管我怎么来的,总之,你不要再去赌就是了!” 尽管装了满满一肚子的心事,可到头来盲丞也只能说上这么一句,的确,他又不能告诉唐鬼,自己之所以不让他去赌,是因为不想让唐鬼再见那女人。 当日女人报出自己的八字后,盲丞起初只是帮她测算她丢了的东西会在哪里找到,由此,瞎子算出女人丢的那副骰子会给她惹来杀身之祸,凭着这一点,盲丞有些八卦地给女人算了算她的寿数,可是算着算着却突然觉得女人的八字奇怪,而也是在这时,盲丞浑身一激灵,发现这女人的八字和唐鬼有些相似。 唐鬼的寿数是阳年阴月阳日阴时,女人恰好相反,是阴日阳年阴日阳时。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可盲丞将两人的八字做了合卦,发现此二人相生相克,将卦象上的话解释一下,大意就是此二人乃是天雷撞地火,两人但凡是碰上便要出事儿,而且一出事儿就必然是大事儿。 以二十八星宿测算,两人乃是命星,乃是前一世同声同死之人,八卦若是合,便是大旺,若能合婚更是风生水起之势,只可惜,两人八卦不合,碰到一起,便注定要有个你死我活相爱相杀。 盲丞攥着衣角,心里纠结,他今日对女子说的话便是存有私心,他就是不想让这女人和唐鬼撞在一起。 尽管盲丞只对女人说她那骰子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回来了,还劝她赶紧离开上海,但女人临走的时候还是将一块银元给了盲丞,就算她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可若是不肯信盲丞的话,总归不会给钱与他,想来自然是信了,接下来,就不知道女人是否会依照盲丞所言行事,离开上海了。 唐鬼打量着盲丞那若有所思的样子,他知道盲丞是不会惹什么乱子,他一个瞎子,不被人欺负就是谢天谢地,他倒是想欺负别人,怕是没有那份本事,既然他不想说,唐鬼也没有再追问,他要顾着一大家子的吃喝拉撒,想到这里便拿着盲丞那一块银元到弄堂口去找掌柜结账去了。 一块银元,精打细算,也不够他们所有人吃上两天,瞎子能算命,魏大锤和刑三到码头去卖苦力,齐孤鸿手下那阿夭和吉祥的工钱并不多,仅能勉强维持几人口粮,就连水絮近几日也开始做些荷包香囊,可以挂在盲丞的卦摊上去卖,而齐孤鸿的薪水虽然多,但也要等到下个月。 结算了房钱的唐鬼站在弄堂口,心中盘算着要如何去找钱。 正当这时,齐孤鸿已经提着公文包回来,他低着头行色匆匆,从唐鬼身旁经过的时候就好似没看到唐鬼似的,埋头便往里走。 “我说,”唐鬼可是一直盯着齐孤鸿,见齐孤鸿没注意到自己,他也是闲着无聊,一伸腿将齐孤鸿绊得一个踉跄,却又赶在齐孤鸿摔倒之前揪住了他的领子,将他一把从地上拎起来,笑吟吟道:“走路可要仔细看路,你可是家里主心骨,七八张嘴等着你赚吃喝呢,你可要小心了,别摔个筋断骨折的!” 齐孤鸿本是惊魂未定,听到唐鬼这话便将他一把推开,瞪着眼睛望着唐鬼道:“你是拿毒药漱口刷牙的么?一张嘴能不能说点儿好听的?” 唐鬼本是要打趣,可齐孤鸿的脸色难看,他这便啧啧两声道:“瞧瞧!赚钱的人果然就是不一样,说起话来都比咱们这种吃白食的硬气!敢问齐少爷今天是赚了多少钱回来啊?” 齐孤鸿的心情本就不大好,而今唐鬼这话正好戳到了他的脊梁骨,只见齐孤鸿那张脸好似白纸一般,垂着头不肯与唐鬼对视,他将唐鬼推开之后往前走了两步,却又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两步折返回来。 天色已经暗了,街上的电灯很远,时不时闪着,当初唐鬼找到这弄堂里的小旅店,为的便是价格便宜,故而地段也够偏僻,到了晚上就好似鬼街似的连个人都没有,齐孤鸿站在半明半暗的巷子中,活脱脱像个死人。 “我明日……”齐孤鸿深吸了口气,嘴上的话却又顿住了,好似需要很大的勇气才能让他说出来似的,拧着眉挣扎了半天,一连串开口对着唐鬼道:“我明日不去上工了。” 唐鬼被说得一愣,“为什么?” “不光是明日,那工作我不做了,做不得了,”齐孤鸿说得果断,一边说着干脆将手中的公文包塞进唐鬼怀里,“你要去你去,你要不去,不如把这包都卖了,还能换上两碗云吞。” 说完,齐孤鸿一边往楼上走,一边恨恨地将身上的西装也扒了下来,眨眼间便没了人影。 直到这时,唐鬼才回过神来,他的确是被齐孤鸿这反应给吓到了,以至于到了此时才发现自己灵巧的嘴皮子竟然没一句话把齐孤鸿给顶过去,他对着齐孤鸿离开的方向,不甘心地叫骂一句道:“你个兔崽子王八蛋,长脾气了是不是?你不上工难不成喝西北风?你明日就给我乖乖滚回去干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九十七章 引燃真相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齐孤鸿骨子里有股倔劲儿,但凡是他决定了的事情,任凭别人怎么说,他都不会改。 如今虽落魄了,但性子仍不肯改,更何况他并非是平白无故的赌气,他之所以这么说,有他的原因。 如果说起初看到日本人的名字、看到有人往制药厂里送蛇,这些倒也只能算是齐孤鸿的暗自臆测,甚至仅仅只是他紧张过度草木皆兵,但是中岛菡子的出现,则好似一根绳子般,将所有线索迅速串联在了一起。 中岛江沿,中岛菡子,两人必然有关联,当属同族,而中岛菡子恰好又有个对蛊术非常好奇的兄长,中岛鸿枝,将他对蛊术的兴趣与送进制药厂的大量毒蛇联系在一起并不牵强。 而齐孤鸿今日听到的消息,则好似引燃了导火索的那一点火星,瞬间引爆了齐孤鸿心底令他惶恐不安的真相--制药厂里的员工称,制药厂早在去年中旬时便被卖给了日本人。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齐孤鸿这几日与研究室的工作人员混了个半熟,许是见他沉默寡言,故而大家对他也没有提防,中午,一名研究员拿着新研制的药剂去找陆新博签字盖章,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被骂了个狗血淋头,此人回来后便絮絮叨叨发泄起对陆新博的不满。 原话是这样的:“装什么蒜?他家老头子去年就把工厂卖给了日本人,他还当自己是大少爷?不过是领了工薪给日本人跑腿的一条狗嘛!” 齐孤鸿听到这话后浑身一个激灵,电光火石间便得出结论,他得走,这地方一时半刻都不能再留下来,或许当初陆新博对待自己的态度那么快发生极大转变,也是因为这中岛一家有意让陆新博将自己留下来,毕竟早在留学时期,大家也都知道中岛鸿枝喜欢接近齐孤鸿,许是将自己的出现当做邀功请赏的条件去向中岛鸿枝献宝了。 而那中岛鸿枝知道自己对他有敌意,一直没有露面倒是正常的,倒是自己对此一无所知,兴许当自己好似个白痴似的在制药厂内进进出出时,那中岛鸿枝就一直在远处盯着自己的动向。 该死!自己怎么这么愚蠢?愚蠢到自己都有些瞧不起自己! 齐孤鸿心情忐忑,他收拾了自己桌上的文件,因为工作不过几日,所以没有什么他的个人物品或是研究文件,他将书桌上的东西摆放得好像明日还会回来一般后便匆匆离开,一路上都在神经紧绷地盯着背后是否有人盯着自己。 直到回了自己房里后,齐孤鸿终于松了口气。 唐鬼还在楼下骂骂咧咧着什么,不过一会儿声音便远了,齐孤鸿躺在小旅馆硬邦邦的床板上,头顶的天花板早已开裂,挤在墙角那一片黑乎乎的是霉菌,时不时有一两只蟑螂明目张胆地迅速爬过。 世间万事万物都在正常运转着,唯独自己,不知该何去何从。 天色完全阴沉下来的时候,阿夭和吉祥回来了,两人见齐孤鸿和唐鬼的房里只有齐孤鸿一人,四下顾盼一圈儿后,两人好似做贼似的摸了进来,阿夭从怀里摸出一把东西塞进齐孤鸿的手里,他的声音中透着喜色,“少爷,这个给你!” 送到齐孤鸿手中的东西沉甸甸的,还带着热乎乎的汗味儿。 四块银元,沉甸甸得令齐孤鸿觉得手掌都在颤抖。 这四块银元令齐孤鸿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今非昔比”,他不再是那个齐家大少爷,以前在他眼中不值一提的几块银元,如今却是他们几人的全部家当,是他们的活路。 耳边,吉祥和阿夭还在说些什么,两人的声音很小,声线沙哑,词句细碎,他们说,这银元是他们这几日吃辛苦赚来的,倒是将些散碎的银角子给了唐鬼,不过这几块银元却没告诉他,只是偷偷留给齐孤鸿防身用。 毕竟不管齐家怎么样了,在他们眼里,齐孤鸿还是他们的大少爷,哪怕自己节衣缩食,也不能短了齐孤鸿的。 这想法就好似钢锥,一下下地往齐孤鸿心头戳着,疼得他喘不过气,吉祥和阿夭越是令他感动,他就越真切意识到自己是个废物。 虽然也好奇这俩人是干了什么活计,居然能赚来这么多的钱,可是转念再一想,若是换做自己,恐怕三五月光景也赚不来这么多钱,他念了这么多年的书,学了这么多年的医术,在这时候根本是毫无用武之地,甚至还不如他们在码头上扛大包卖力气。 他们拿自己当少爷也就算了,自己凭什么还把自己放在少爷的位置上下不来?自己连给自己赚口饭吃的本事都没有,还有什么资格追问他们是如何赚钱的? 不行了,齐孤鸿深吸了口气,终于从床上坐起来,他不敢再想,越想越害怕,简直连死的心都有了,意识到自己百无一用之后,齐孤鸿竟好像摔在泥潭里,再也没力气站起来了似的。 “少爷,”吉祥搓着手,“唐爷好像借了人家的后厨在做饭,我去帮把手,晚上给少爷加了个菜,您……” 吉祥一脸兴奋的笑容,可齐孤鸿觉得自己实在没有高高在上夸奖他人的资格,他将那几枚银元重新塞回了阿夭手里。 “你们自己收好便是,不用给我。” “少爷……” “不用叫我少爷,我有两只手,不能……” 不能总是吃白食,这种说法令齐孤鸿难堪,难堪到说不出口。 阴暗的房间里,齐孤鸿扔下吉祥和阿夭便出了门,下楼的时候,正看到唐鬼和盲丞端着几盘菜上楼,唐鬼走在后面,时不时对着盲丞嘱咐一声道:“小心着点儿,若是撞翻了,我切你的手指头下酒!” “下酒不是有猪头肉么?我都闻到味道了!”盲丞低声埋怨道:“你要是把猪头肉给我端,我就当祖宗牌位一样在头上顶着!” 齐孤鸿从两人身旁经过,他未曾出声,盲丞却好似长了眼睛似的,“齐少爷去哪儿?都要吃饭了!你家那两个还特意给你买了猪头肉呢!” 猪头肉被唐鬼端在手里,肉片切得飞薄,却只铺满半张盘子,齐孤鸿盯着那半盘猪头肉,深吸了口气之后,头也不回便往楼下去了。 “你干嘛?抽什么风?饭都不吃了?” 唐鬼高声叫骂,齐孤鸿却好似听不见似的,直到他走出弄堂的时候,才隐约听到唐鬼低声说让他人再取只盘子,给齐孤鸿留几块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九十八章 生之价值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一个人,为什么会和别人不一样?齐孤鸿将这个问题放在自己身上,觉得血缘和家世是一种极其荒谬的东西,简直荒谬到可笑。 就因为自己是齐家嫡系,因为自己的父亲齐以是族长齐秉医的后人,所以自己生来就与他人不同,自己可以享受那些同龄人不能享受的锦衣玉食,然而若真是将他们剥光了,没有了那一身绫罗绸缎,齐孤鸿真的看不出自己与他人有什么不同。 还在齐孤鸿很小的时候,他曾问过齐秉医,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可以坐在舒适明亮的房间里念书,而同龄的齐家门徒们却要上山采药下乡为医。 当时,齐秉医告诉他,因为他是齐家族长,注定了要背负整个家族,他也要学一些东西,只是学的与那些门徒们不一样。 他们学的是如何为齐孤鸿效力,为家族效力,而他学的则是如何管控整个家族,说白了,就是如何让这些人为他效力。 而今齐家不在,齐孤鸿学的所有知识都因身份地位的崩塌而变得毫无用处。 可自己凭什么还要高高在上?那些门徒们凭什么还要为他效力?对,或许是因为齐家百年的口碑,因为齐家善待门徒,因为他们要报恩,可他们所报的恩情都只是来自齐家祖辈,自己并未为此效过一分一毫的力。 齐孤鸿走在街头,心情沮丧得好像一潭枯水,他走在偏僻肮脏的小街上,看着赤脚的孩子们为了一块沾满泥土的糕点大打出手,他想到了私塾先生教给自己的道理,他想到孔融让梨,想到自己干瘪的肚子。 有什么用呢?说什么不受嗟来之食,可若真是饿到奄奄一息,不还是要与街头恶犬抢食? 如此漫无目的地往前走,齐孤鸿想到自己人生中的种种,他觉得自己好似海上一叶浮舟,想要挣扎改变,却不知该如何下手,若不是因为自己从小没做过粗重活计,他恨不得明日与吉祥阿夭一同去码头上搬货,至少也好过这样百无一用…… 然而就在这个念头刚从齐孤鸿脑海之中闪过时,他的目光却停留在了街头的一张信纸上。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齐孤鸿的脚步已经来到了静安的闹市上,因他来到这里着实耗费不少脚程,所以天色也早已暗透了,齐孤鸿发觉周遭的楼宇看着眼熟,才恍然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大世界游乐场附近,然而因为时间甚晚,故而街上的行人也早就散去,连大世界游乐场招牌上的灯光也显得有那么几分寂寥。 此次再到大世界门口,齐孤鸿的心境与上次截然不同,可他没工夫感怀,所有注意力都落在了那张信纸上。 信纸被贴在一面充当告示板的墙上,大大小小红红绿绿贴了不少广告,那些广告纸多是些轻薄的黄纸或彩纸,不需几日风吹雨打便飘零破碎,但这张信纸却不同,是非常工整厚实的白浆纸,一看便知道是舶来的。 整张信纸大概有公文包那么大,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几个大字。 重金求医。 齐孤鸿不知道真正吸引到自己的是“重金”二字,还是那个“医”字,只是当这几个字映入眼帘的时候,齐孤鸿突然感觉到了希望。 对啊,齐孤鸿完全忘了自己是学医出身,自幼跟在齐秉医身边耳濡目染,虽然没有悬壶济世妙手回春的本事,可作为中医也有资历,再加上他又自西洋学医而归,这中医西医的优劣弊端都在他心里,想来一般的毛病自然是难不到他的。 齐孤鸿撕掉那张信纸,一遍遍地看着上面的内容,除了求医这几个字的简短主题外,下面还以一行小字注明地址,并且在末端特意做出标注--“因病情特殊,劳烦医者凌晨三点后登门问诊”。 凌晨三点后再登门?齐孤鸿心说古怪,没听说什么病偏要半夜去看的。 不过从中医的角度来讲,人的脉象在白日黑夜的确会产生变化,需要如此重金寻医的,不用说,自然是疑难杂症,或许是因夜间脉象虚弱之时才能查明病灶,也属可行之道。 问诊之地偏远,以齐孤鸿的脚力,当晚想要抵达,着实有些难度,思来想去,齐孤鸿将信纸折上几折揣进口袋,这便折返方向往旅店回去。 怀里这张薄薄的纸片,让齐孤鸿重新找到了自己的价值和意义,不过只是薄纸一张,却令他全身增添了几分气力似的,回程的速度也快了许多。 齐孤鸿回房时,唐鬼早已睡下,他的身子背对着齐孤鸿一动不动,齐孤鸿便也和衣在另一张床板上躺下,很快便沉沉睡去。 背后响起均匀的呼吸声后,唐鬼深吸了口气,他始终摆弄着手里的骰子,惦记着齐孤鸿的事儿。 齐孤鸿这性子是好是坏,唐鬼不想做个评断,他知道齐孤鸿乃是因为日本人的缘故,说什么都死活不肯在制药厂里工作了,至于这位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接下来想做什么,唐鬼一时间还说不清楚,但他知道齐孤鸿不是窝在家里吃白饭的人,该什么时候出门,他自己会有个分寸。 至于自己的生活,唐鬼也有自己的打算,也罢,就当做是还齐秉医一条命,他也得先陪齐孤鸿这么走下去,待到齐孤鸿找到父亲之后,他们父子二人愿意如何,都是他们的事情,自己倒是便可以落得清闲。 当然了,这是往远处说,近处则需要有近处的打算,比如房钱、饭钱,这些每天在眼前打转的问题是必须要解决的。 想到这里的时候,唐鬼又望向了手里的骰子。 偷了这骰子回来后,唐鬼细细研究了一番,他发现这骰子不同于赌场上常见的骨料、牙料,他试着投了几次骰子,发现自己听声音辨数字的本事在这里完全失效了,每次开骰盅时的点数居然都与他所猜的完全相反。 要知道,唐鬼的经验可是老赌徒的经验,若是连他都猜不准,可想而知会有多少人栽跟头,可这赌场却能开设这么长时间,可见背景有来头。 只是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背景,偏偏需要一个小丫头假扮成男人来做荷官,这一点是唐鬼至今还没想明白的。 也罢,眼看着天色都快亮了,唐鬼将骰子塞进挂于腰间的锦囊里,这件事情现在全无线索,唐鬼也不着急,该发生的事情总有一天会自己慢慢浮出水面,而现在,唐鬼最需要盯紧的,是自己身边的这个齐孤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九十九章 湿漉漉的手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夜色深深,齐孤鸿停在信纸上所注明的宅院门口时,感觉到一阵冷风好似一只小手,顺着他的脊背摸了上来,整个人不住浑身一个激灵。 说到“重金求医”,在齐孤鸿的印象中,应该是什么大户人家发出来的求医帖,可是面前这座大院阴森,里面不见半点儿火光,别说是与什么大户人家联系到一起,第一眼看到时,脑海中联想到的根本就是鬼宅。 可是,齐孤鸿半夜三更偷偷摸出来,一路走了那么远才到了这里,要让他就此放弃掉头就走,光是这两条腿也不答应。 思来想去,齐孤鸿迈上台阶抓起门环,黄铜门环发出一阵重重的声响,门板随之震颤,仿佛还能闻到木板缝隙中散落出来的灰尘味道。 院落中,隐约能听到敲门声发出的回响,唯独就是没有回应的声音,齐孤鸿犹豫着徘徊了两步,正当他抓起门环,打算再敲一次若是还没有回应就掉头离开时,大门突然被打开了。 齐孤鸿刚刚明明没有听到任何脚步声,这人就好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伴随着大门被打开时发出的吱嘎声响,悄无声息地站在齐孤鸿面前。 来人是名老者,七十多岁的年纪,人瘦得像把干柴,阴沉发灰的脸上遍布褶皱,一双眼睛自下而上望着齐孤鸿,眼白多黑瞳小,一双阴鸷的眼神好似死去多年的老鬼似的。 这一切细节汇聚在一起,拼凑成了一副令齐孤鸿毛骨悚然的场景,他浑身一阵激灵,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人差点儿从台阶上摔下去,倒是老者猛地伸出枯枝般的手一把捞住齐孤鸿的腕子才令他重新站稳。 “你是……”老者将齐孤鸿上下打量一番,为了今日来给人看病,齐孤鸿特意穿上一身西装打扮,因这十里洋场的富贵人家多半比较信服西医,只是公文包里装的除了一些西医资料和常见药之外,还带上了齐秉医编纂的医书,老者目光如炬,不假思索道:“医生。” “是,我听说贵府上有寻医问诊之需,故而……” 不等齐孤鸿把话说完,老者已经做出了个“请进”的手势,齐孤鸿没说完的话就此卡在胸口,随着他迈步而入,老者已经将他背后的厚重木门关上。 院子是青砖地,石板被踩踏得光滑,可见这宅子已经有年头了,齐孤鸿信步往前走了几步,人还未到院落正中那口荷花缸旁,老者已经两步追上来,似乎对齐孤鸿肆意走动的行为很是不满。 齐孤鸿发现老者走路仍旧没有半点儿脚步声,他低头一看,这才发现缘由--老者没有穿鞋,脚上包着黑布。 上海的冬日虽然算不上严寒,但是光脚走在这青砖上,未免也会使得寒气入体,齐孤鸿不免有些疑惑,但很快便见老者已经抽出了个同样的布套递给齐孤鸿,示意让他脱掉脚上踏地作响的皮鞋。 这宅子好生古怪,齐孤鸿在心底嘀咕了一声,便接过老者递上来的布套,这布套底部絮了棉花,想来也不是为了保暖,而是为隔音,齐孤鸿忍不住问了一声道:“主人家可是生了什么头痛之类的疾病,听不得响动?” 老者不做声,目光盯着齐孤鸿,催促他换上鞋套,在这种逼视之下,齐孤鸿只好换上鞋套。 只是,换鞋只是古怪之处的开始,齐孤鸿刚将那棉套罩在脚上,老者又变戏法似的摸出了一个黑色布套递给齐孤鸿。 布套就是个袋子状,够装个西瓜,齐孤鸿不知老者意欲如何,就看老者上前一步,对着齐孤鸿道:“低头。” “低头?”齐孤鸿忍不住疑懑一声,警惕地退后一步道:“你要做什么?” “这宅子是我家老爷的私邸,有些东西你最好还是不要看到,”老者的声音干平,没有任何感情色彩,也没有商量的余地,“还请先生配合,免得老爷等急了。” 齐孤鸿看了一眼布套又看了眼老者,憋闷地深吸了口气,他是不擅长与人争辩的人,不是嘴皮子不伶俐,而是早就知道有些事情是没有商量余地的,正如这老者目光之中的意味,要么顺从,要么离开,没有第三种选择。 黑色布套不知是以什么布料制成,非常厚实,而这宅邸中本就没有什么光亮,罩上布罩的齐孤鸿觉得自己好像个瞎子,他攥着老者递给自己的一根木杆,随着老者的脚步在庞大的宅邸中绕来绕去,走了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随着出现在他脚下的门槛,齐孤鸿意识到自己终于被人带着进门了。 这种古色古香的宅子,其制式大抵都是差不多的,齐孤鸿能在脑海之中勾勒出个大概,想来自己所在的地方应该是个厅堂,按照一般的布局,左右两边分别是卧室和书房。 随着老者推开房门,带着齐孤鸿走向左边,齐孤鸿感觉自己的猜想得到印证,脚下踩上了柔软的地毯,可见是进入了卧室,只是一阵阵凉意却令齐孤鸿止不住哆嗦了一下。 按理来说,卧室里的温度应该比外面要更暖和,有钱人总有各种各样的办法能让自己活得要多舒适有多舒适,但这卧室里的温度与外面却有着明显差异,冷得有些过分,简直如冰窟一般,就连脚下的地毯也透着股湿冷,好似踩在黎明前的草皮上。 老者引着齐孤鸿往前走了六七步,可见这房间很大,而后,老者按着齐孤鸿的肩膀,令他在一把椅子上坐下。 地毯冷,椅子冷,就连空气也很冷,然而在这阴冷之中,齐孤鸿明显闻到了一股怪异的味道。 那阵肉体腐烂的臭味,加上周遭的空气,又冷又硬的一切,让齐孤鸿回想起当年念书的时候,身处太平间的感觉。 也是这种感觉,冷不防地令一个念头出现在齐孤鸿的脑海中。 死尸,他猛地觉得摆在自己面前的绝对是一具死尸! 齐孤鸿恨不得马上摘掉头套来验证自己的想法,可是又生怕摘掉头套之后真的会看到什么自己不想看到的东西。 然而就在这阵纠结之中,齐孤鸿猛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攥住了自己的手腕--一只湿漉漉的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章 中蛊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人说高处不胜寒,”魏大锤裹着衣服缩着脖子,一边说话一边狠狠吸了下鼻涕,“说的可真他娘的对啊!” “屁话!”不等魏大锤这话说完,唐鬼一巴掌正抽在魏大锤后脑勺上,低沉地哼笑一声道:“高处不胜寒说的是你这意思?” “不过,爷,”刑三也哆嗦成了一团,说话都带着颤音儿,“这上面可是真冷,咱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三人所在的这座大宅,差不多是方圆可见最高的宅子,视野极好,而唐鬼三人现在就蹲在宅子的飞檐上,正盯着隔壁院子里的动向,唐鬼使劲儿揉了揉眼睛,低声道:“等老子等的时候到了就到了。” 刑三和魏大锤对视一眼,不知道唐鬼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也是,唐鬼不肯说的事情,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说的。 两人就此沉默下来,唐鬼却不自在了,低声道:“说点儿什么,随便说点儿什么都行。” 魏大锤眼珠儿滴溜溜一转,谄媚道:“爷,我给您讲个段子!您是想听荤的还是素的?” “随便你!”唐鬼低声恨恨道:“动静小点儿,出个声儿就行。” 唐鬼喜欢山寨的原因就在于,山寨里有酒,有人,总有人划拳,有姑娘调笑,他不在乎他们在说什么,只要别让他周围太安静。 安静,太可怕。 魏大锤絮絮叨叨地念叨起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细琐的声音让唐鬼感到安全,帮他压盖住了隐藏在寂静之中的鬼魅之声。 然而此时此刻,齐孤鸿却处在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中,直到他的惨叫声划破寂静。 那只干枯的手就好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似的,齐孤鸿下意识往后躲着,身子便从椅子上摔下来,与此同时他一把拽掉头上的面罩,目光正迎上一双毫无生气的眼睛。 人的眼睛,可以算是年龄的一种标志,孩子的眼睛大多灵秀明亮,而随着人的年纪越来越大,眼睛也会变得愈发暗淡无光,故而有言曰“人老珠黄”。 而躺在床上的男人看起来不过四十来岁的年纪,那双眼睛却好像蒙着一层雾般,齐孤鸿凝望着那双眼睛,简直难以分辨眼睛的主人是否在看着自己。 不光是那双眼睛,齐孤鸿顺着男人的双眼往他的身上看去,从皮肤的情况来看,男人身上并没有老年斑之类,但皮肤却非常松弛,一层层叠在一起,那种松弛绝非皱纹,是肥胖的人突然暴瘦后产生的结果。 男人的面庞消瘦,隔着衣服仍能看到胸前的肋骨,一根一根兀立着,就好像是受饿已久的灾民,可那肚子却不合常理地鼓胀起来,如怀胎八月,其他部位与那肚子相比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的身体。 “这……这……” 齐孤鸿大口喘着粗气,因被那目光吓到,人仍是惊魂未定,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向背后的老者,然而就在齐孤鸿刚一回头的时候,却又是一惊——站在他背后的老者不知何时抓起了一把椅子,此时高高扬起,正悬在半空对准了齐孤鸿。 “你要……” 还不等齐孤鸿把话说完,老者已经将手中的椅子对准了齐孤鸿的脑袋狠狠砸了下去! 这要是换做以前,齐孤鸿怕是必然中招,只是跟着唐鬼一起出生入死这么久,遇到了那么多的危险,竟然也在不知不觉间有所磨砺,他几乎看到了影子在半空滑落的弧线,继而整个人一个翻身在地上打了个滚儿,人还没停下,就听到背后响起椅子砸在地面上发出的响声。 好悬! 齐孤鸿顺势从地上爬起来,只见那老者喘着粗气,这种激烈的动作对他来说有些勉强,可老者却没有半点儿停下来的意思,佝偻的身躯还未直起来,便奔着齐孤鸿再次迎了上来! 齐孤鸿心说不好,四下顾盼,顺手自博古架上抄起了一只古董花瓶对准老者,“你别动!再动我就不客气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你们不是要找大夫吗?” “呵,”老者在喘息的空隙间,对着齐孤鸿冷笑一声道:“我好端端给你带着头套,你偏要摘下来,这可就不怪我了,谁若见到我家老爷的脸,就别想再活着出这门!” “干嘛?”齐孤鸿本能地反问一声道:“怕人知道你家老爷这么丑,还是怕被人知道他这么老?” 老者的身份似乎是管家,反正必然是个忠仆,否则也不至于听到齐孤鸿这话后立马变了脸色,瞪着眼道:“你说什么?可不要乱说话,我家老爷是害了病!” 齐孤鸿一心想给自己争取时间,找机会冲到门口再逃出去,然而这老者看起来已然没了耐心,已经几次试探着想再度攻击齐孤鸿。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病榻上终于响起一个声音。 那声音枯涩干哑,就好像是糟透了的木头被折断时发出的声音,而且,光是听到这声音,齐孤鸿便知道此人中气不足,必然是因什么慢性病症长期消耗精气所致。 “孝伯,”男人的声音微弱而缓慢,“别动手……” “可是……老爷,他看到了你的脸,若是他将这事情说出去……” “那只花瓶很贵的。” 这位“老爷”的话令孝伯一下没了脾气,一脸不甘地望着齐孤鸿,紧跟着便听到那位老爷气若游丝道:“我若是死了,那他说不说出去,也与我无关了……” 说到这里,老爷仿佛是叹了一声,只是声音太小,齐孤鸿听得并不清楚,而在那一声之后,老爷吃力地扭动着脖子,微微抬起头来望向齐孤鸿。 与他那双眼对视起来实在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不知是齐孤鸿的错觉还是什么,因那双眼雾蒙蒙的,眼瞳又小,似的那双眼睛猛地看起来就如蛇眼一般,令齐孤鸿不由自主一个激灵。 “你既然是大夫,那就来帮我瞧瞧这毛病,你放心,若是能医得好,必将有重金酬谢。” 自齐孤鸿进门到现在,简直如一场闹剧,话说到这里才总算是说到了点子上,齐孤鸿眯着眼睛望着男人,深吸了口气之后,这才两步来到男人面前。 刚刚被男人抓住那一把的时候,齐孤鸿只觉得好似是一只冰冷的枯枝,而现在细细摸着他的腕子,齐孤鸿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只觉这男人身上不知为何有些黏糊糊的,就好像涂上了一层粘液似的。 齐孤鸿一边摸着男人的脉象,一边在脑海之中细细思索,在诸多病症之中,有什么病症会令人的皮肤变得如此古怪,似乎不论是从中医还是西医,都从未见到过类似的病症,而这脉象…… 乱,碎,断,且其中最为古怪的是,筋脉之中,有外物异动…… “你……”齐孤鸿猛地收回了手,瞪大了眼睛望向床上的男人,“你中蛊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零一章 口中蛇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夷南之地多巫蛊横行,齐秉医曾教过齐孤鸿如何判断一人是否中蛊。 此时,齐孤鸿摸着男人的脉象,能清楚地感觉到好像有什么细小的东西在他的血管筋脉之中梭行,再加上之前唐鬼在巫蛊方面对齐孤鸿的介绍,他当即明白,男人中的必然是阴蛊。 想来这男人中蛊时间不长,而这种蛊其毒性恶劣,才会导致男人的面容在短暂的时间里发生这么大的变化,若是依照这样的速度往下,恐怕男人没有多少时间能耗得下去。 只是齐孤鸿并不会解蛊,若是想救这男人一命,必然要找唐鬼和齐家门徒吉祥、阿夭来帮忙,想到这里,齐孤鸿抿着嘴唇沉吟一声后,仔细观察男人身上的各种情况特征,以便于回去告诉唐鬼。 “先生,”齐孤鸿重新扶起椅子坐在男人对面,“我可否看看你的眼下?” 眼皮内是人体身上可见的皮肤中最薄的,各种毛细血管遍布,故而,人一旦中蛊之后,各种情况也在眼皮内部有所表现,如若是阴蛊,能在上眼皮内看到阴影般的东西在血管中穿行,如若是生蛊,甚至可以在下眼皮内看到其蛊胎形状。 男人鼻孔出气,当做是应了一声,齐孤鸿这便起身,上身弓着,伸手去翻开了男人的上眼皮。 房间阴冷,男人的身体也如刚从冰窟之中搬出来的一般,冷得好像个死人,到了此时,齐孤鸿便明白大概是因为他体内的蛊惧热,故而男人只能留在气温极低的房间里,否则一旦遇到热气,身体内的蛊便会有所反应,或是躁动四窜或是啃噬内脏,令中蛊之人痛苦不堪。 至于男人皮肤上的湿滑,自然也与蛊有关,而且,房间内没有半点灯烛,可见他所中的蛊虫应该属不喜光的。 此时天色将明,齐孤鸿借着窗外微弱的光亮打量着男人的上眼皮,只见在他的上眼皮中,一条条黑色细线如血管粗细分布四处,随着齐孤鸿翻开眼皮,那些细线迅速顺着血管四蹿到了光线不可及的地方。 齐孤鸿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还是他第一次单独处理这种情况,手心都有些出汗。 可就在齐孤鸿正准备松开男人眼皮时,身下却响起了一声奇怪的呜咽声。 齐孤鸿弓着身子,胸口距离男人的脸差不多有两寸高,男人突然扭动一下身子,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齐孤鸿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就看到男人的身体蜷了起来,侧着身子缩成一团,目光正望向齐孤鸿所在的方向,那一双雾蒙蒙的眼睛好像是想要对齐孤鸿说什么似的。 “老爷,”管家见状立马凑上前,“怎么了?哪儿不对劲儿?” “我……” 老爷挣扎着想要撑起身子,一张口立马便干呕了一口,一滩黏黏糊糊的淡粉色粘液喷溅在地毯上,齐孤鸿立马往后退了一步,但见在那一滩液体中,有一条条细线般的虫子正扭动身躯,往地毯里面钻着。 “这是中蛊了,”齐孤鸿硬着头皮道:“是阴蛊,但是蛊虫已经在他体内成型了,所以……” “所以什么?”管家大概不明白“蛊”到底是什么东西,但他知道这情况严重,立刻一脸急切地对着齐孤鸿嚷嚷了一声道:“你到是说啊!现在该怎么办?前两天还好好的,就是你来了,你来了我家老爷才……” 齐孤鸿心中憋闷,心说这人中蛊不是一天两天,也是赶巧自己来的时候碰上他体内的阴蛊成型,这管家偏要将这事情怪罪在自己身上…… 然而正当齐孤鸿暗暗在心底反驳老者这话的时候,整个人突然一个激灵。 因为他来了,所以这老爷才突然干呕起来……这也不是毫无道理,齐孤鸿想到前几日在大世界游乐场里碰到那条蛇蛊的经历,他立刻反应过来,顺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前--吉祥有个习惯,隔几日便会将一枚新的芸香丸塞进香囊,放进齐孤鸿的胸口,这芸香丸可以防蛇蛊,早已成了齐家门徒的习惯。 而自己的胸口刚刚正好靠近了那老爷的口鼻,也就是说…… 此人中的是蛇蛊? 齐孤鸿在脑海之中不停思索着,自己上一次见到的是生蛊,见到芸香丸就吓跑了,而近日那阴蛊是在老爷体内,因为被芸香丸的气味所冲撞而又无处可逃,故而才会在他体内翻腾起来,引得此人如此一脸痛苦的样子。 想来当初齐秉医倒是给齐孤鸿准备过一些蛊药,可以对付一些常见的蛊术,那药丸刚好就在齐孤鸿公文包的夹层中,想到这里,齐孤鸿立刻摸出药丸。 那老爷仍旧伏在床上,整张脸上的肌肉已经因痛苦而扭曲了,口中还不停作呕,一双眼早已涣散无神,齐孤鸿一边盯着那老爷,一边手脚飞快地从包里摸出蛊药。 “你先把这个服下去……” 管家正要质疑,齐孤鸿已经来不及过多解释,干脆将那管家一把推开,伸手便捏住老爷的下巴,强迫他张开了嘴。 就在齐孤鸿要将药丸塞进那老爷口中的时候,却见此人的舌头十分奇怪,竟然呈一种幽蓝色,比一般人的舌头肿胀了一倍不止,但是看起来又硬邦邦的,不似水肿。 自己还从未听说什么人中蛊之后舌头会肿起来,就在齐孤鸿为此心生犹疑的时候,却突然看到那舌头竟然动了! 老爷的“舌头”缓慢蠕动着,在他的嘴巴里翻了个身,而后,“舌头”上突然出现了一对黄色的东西,闪亮如宝石一般。 此时齐孤鸿连叫都叫不出来,只见那“宝石”以阴毒的目光盯着齐孤鸿,紧跟着猛地蹿出一寸来长,三角形的扁平“舌头”张开血盆大口,一双毒牙对着齐孤鸿抓着药丸那只手的虎口便狠狠咬了下去! 是蛇蛊!是那老爷体内的蛇蛊钻出来了! 齐孤鸿躲闪不及,一声惨叫在整个宅院之中发出回响,惊起了窝在枝头的鸟,惊吠了邻人家的护院狗,也惊得唐鬼弓起身子,警惕的目光立刻凝在面前的宅院中。 “走!” 不等魏大锤和刑三反应过来,唐鬼已经率先起身,脚踩飞檐跳上对面的院墙,人好似燕子般在房顶平飞,紧跟着纵身一跃落入齐孤鸿所在的宅院之中,一脚踹开房门破门而入。 惊呆了的管家,坐倒在地上的齐孤鸿,还有侧躺在床上不停干呕的老爷……房内的情况被唐鬼尽收眼底,唯有那蛇蛊已经迅速缩回了老爷口中。 一切场景如刚刚一般,唯独缺少了造成这一切的元凶。 唐鬼扫视一周,眉毛拧着,威严地沉声道:“怎么回事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零二章 唐神医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事情其实简单得一句话就可以说明。 “他中蛊了。” 齐孤鸿捂着虎口,勉强撑着地面爬起来,对着唐鬼轻声道:“是蛇蛊。” “我不管他中没中蛊,”唐鬼正在气头上,丝毫不收敛自己的嗓门儿,“你在这儿干嘛?你会解蛊?” “我不会。” “他是你爹?” “他……不是。” “那你是晚上吃多了闲着没事儿遛弯儿遛到别人家来了?” 齐孤鸿被唐鬼这几个问题问得尴尬至极,憋闷得他几乎呕出一口老血,然而还不等齐孤鸿做出解释,唐鬼已经将他从地上拎起来,“跟你没关系就走!” 唐鬼一边往门外去,一边还在低声嘀咕着,在他看来,沾染上巫蛊之类的事情就没好事儿,十里洋场不比夷南之地,在这地界儿本来就没什么蛊师,故而一旦搀和到其中的事情,难保不被章杳知道,虽说是要报仇,但凭着唐鬼和齐孤鸿现在的本事,冒然接近章杳根本就是找死。 然而还不等两人到门口,背后突然响起一声枪响,唐鬼和齐孤鸿下意识回过头,只见老管家手中握着一把马牌撸子。 刚刚那一枪是对准天上开的,以表示警告,但这一枪的枪口却是已经对准唐鬼和齐孤鸿了。 “不许动,”老管家年事已高,可是握着枪的胳膊稳得有些过分,那势头,简直恨不得一枪崩了唐鬼和齐孤鸿似的,“这里不是你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你既然已经看到了我家老爷的情况,那就对不住了!” 唐鬼面对老者黑黝黝的枪口,微微皱了皱眉头。 唐鬼是杀过人的,他也见过杀人的人,能够分辨出来杀人的人喜欢用什么样的眼神看着别人。 那叫做杀意,是只有真正动了杀心时眼里才会有的寒光,就比如此时老管家的眼神。 杀人是一件大事儿,事实情况根本不像小说里说的那般,随随便便比划一下,说杀就杀了那么简单,但凡是个智力、道德都处在正常情况的人,对于生命都有种特殊的敬畏。 就好比说动物,狮子老虎没有语言,但是它们也知道弓腰吃草的可以随意捕猎,两条腿站着走路的,即便个头儿弱小,却也要思量一番。 人也是这样,哪怕是天天杀鸡宰猪的屠夫,看到对面站着的,是一个和自己一样有手有脚、有妻儿老小、有未来过去的人,总归是下不去手。 唐鬼眯着眼睛打量着老者,又看了看躺在病榻上的那位老爷,心中不免觉得有趣,想来这老爷必然是个权高位重的,至少,很有钱,而老者不想让任何人将这位老爷中蛊病重的事情宣扬出去,哪怕夺人性命,甚至只是齐孤鸿和唐鬼这两个压根儿不知道这老爷到底是哪根葱的人。 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这位老爷很有地位,在整个上海滩都举足轻重。 想到这里,唐鬼的余光瞥见后窗上落下的两道阴影,突然笑了起来,对面的老管家始终盯着唐鬼,见这小子被自己用枪口指着却毫无惧色,这本身已经很奇怪了,如今见唐鬼这么一笑,心里不由得有些发毛,颇有装腔作势之意地厉声大喝道:“你笑什么?受死吧!” “您别啊,管家爷,”唐鬼嬉皮笑脸地伸出两只手来在半空中晃了晃,以表示自己没有武器,然后探头看了床上那老爷一眼,“你且听我说,咱们老爷啊,是中蛊了,中蛊呢,当然要解蛊嘛,还巧了,我们俩就会解蛊,只是办事儿的家伙没带在身上,你说谁每天带着那东西到处跑是不是?我们俩可没有逃跑的意思,当然也不会把老爷这事儿宣扬出去!再者说,您满处打听打听,整个上海滩有几个会解蛊的?就我们俩!要是杀了我们俩的话……” 唐鬼油腔滑调地拖着长腔,齐孤鸿一听他这语气就知道唐鬼在故意拖延时间,与此同时,他发觉唐鬼始终在瞟着窗边,顺着那视线看过去,立马发现了从后窗摸进来的魏大锤和刑三,两人踮着脚走在地毯上,悄无声息地摸近管家身后。 也就在唐鬼说出那最后一句的时候,刑三和魏大锤正从背后抓住老管家的胳膊,不等他挣扎,手中的马牌撸子已经到了唐鬼手上。 山匪们干活儿手脚麻利,尤其是绑人,他们最擅长,不过眨眼功夫,老管家已经被绑得活似只螃蟹,魏大锤和刑三将他按在椅子上,那一把干瘦的骨头丝毫动弹不得。 唐鬼把玩着手里的马牌撸子,时不时将枪口指向老管家,他接着刚刚没说完的话继续往下说,只是此时脸上的表情已经与刚刚油腔滑调的谄媚截然不同,唐鬼冷哼了一声道:“你以为你还能活得了?” 管家此时脸色惨白如纸,“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不是医生吗?你们该不会……” “该不会是听到风声,故意来抢劫?”唐鬼眯着眼睛想了想,“你要是不提醒我,我还忘了。不过啊,老子今天没这兴致。” 唐鬼转头望着老爷,脸上终于恢复正色,“老子是个正经人,靠手艺吃饭的,我且问你,我若是能解了你家老爷的蛊,你是不是……”唐鬼突然弯腰凑到老管家面前,搓着拇指和食指,“多少该给我意思意思啊?” 老管家不禁一愣,“这是自然的啊!你们不是看到重金寻医的告示来的吗?上面说的清楚明白,若是能治好我家老爷的毛病,自然是有重金答谢啊!” “你倒是早说啊!”唐鬼对着老管家肩头拍了一把,险些将老管家这一把子老骨头拍散架,“有钱不就都好说了吗!” “这样,”唐鬼先是去看了看那位半死不活的老爷,查看一番之后,唐鬼站起身来,俨然一副喧宾夺主的架势,“听我吩咐,大锤,三儿,你们俩就在这儿盯着他,我和你们齐少爷……不对,齐大夫,”说到这里,唐鬼还不忘回头瞥了齐孤鸿一眼,“老子等会儿跟你算账……” 在唐鬼的指挥下,魏大锤和刑三留下盯着这主仆二人,同时,唐鬼命他们找了些蒲草、蒜子煮水,给这老爷服下可以暂缓他体内的阴蛊。 另外一边,唐鬼和齐孤鸿回旅馆去拿家伙事儿,但凡遇到与钱相干的事儿,唐鬼向来很积极,他打算今晚就解了这位老爷的蛊。 “听好了啊,”临出门前,唐鬼还不忘嘱咐一声道:“除了老子之外,其他什么江湖郎中就别放进来了,免得戗行,抢了老子生意!” 齐孤鸿人已经出了门,灰蒙蒙的街头,齐孤鸿听到唐鬼响亮的声音在整个宅子里回荡,忍不住摇头苦笑。 “你笑个鬼!”趁着齐孤鸿低头窃笑的功夫,唐鬼已经蹦下几层台阶,对着齐孤鸿的后脑勺便抽了一巴掌,“我说你他娘的半夜不睡觉跑出来干嘛,原来是背着老子接私活儿!说,是不是想赚一票就私奔去啊!” “是是是,”齐孤鸿终于理解了盲丞的忍气吞声,对付唐鬼这种不讲理的货色,还就只有这一招管用,“是我的错,我再也不敢了,行么,爷开心了么?” “还行,你要是背着老子回去,老子更开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零三章 英雄救梅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有钱人的清晨和老百姓的清晨是不一样的。 钱是什么?有人说钱是粪土,有人说钱是祸患,有人说钱是路路通。 我告诉你钱是什么,钱是这么个东西,有它就能躺在床上睡到自然醒,佣人将洗好烫平的衣裳送到床头,早饭清淡也是四碗八碟,有它,眼里看到的便是艳阳高升、嫩芽春发、枝头落喜鹊;没它呢,就要踩着月牙儿早起,左手扯过发着臭汗味儿的旧衣,右手抓个硬邦邦的窝头塞在嘴里,趿着快磨穿老底儿的布鞋,提篮挑担,踩着日子追赶一天的吃食。 故而,租界区的清晨是在唱片机中的西乐声里开始的,贫民区的清晨则是在小贩的吆喝和市井的叫骂声下拉开序幕。 远郊。 两个瘪三揉着眼屎,趿拉着布鞋,迈着松垮的步子,正从一间烟馆里出来,向东走着。 齐孤鸿和唐鬼与此二人隔着一条街巷,两人一边商量着对策,也一边向东走着。 如若是依照老天的安排,这四个人绝对不会相遇,他们将在茫茫人海之中,永生皆无交集。 只是,此刻操控一切的,却并非老天。 就在四人相隔的那条街巷正中,一个女人从阴暗的角落里走了出来,胳膊上挎着一只竹篮,盖着蓝色碎花布,正出现在两个瘪三面前。 女人盘着发髻,不到三十的少妇,在混混瘪三眼中,正是如熟透了的蜜桃般鲜嫩可口的年纪,而这女人穿着一身素色夹袄长裤,几缕青丝勾勒出脸颊的轮廓,杏目柳眉粉颊如樱,鹅蛋青色的天光下,含混的朝阳将这女子的面容衬得鲜嫩欲滴。 一个瘪三先发现了女子,一双没精打采的眯缝眼儿倒因这美貌而终于舍得使上些力气睁大一些,他懒洋洋地用胳膊捅了捅旁边的瘪三,“瞧,嫩水。” 瘪三的唇典大多粗俗,而又极其贴切地描述着他们眼中的世界,在他们眼里,年轻好看的女人,就是嫩水。 另个瘪三见到女子,也忍不住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只是,这瘪三也就仅仅只是表示了赞同而已。 两人在烟馆里抽了一晚上,此时两人浑身无力,就如一把枯柴似的,浑身上下的气力早就被那一烟管福寿膏抽得干干净净一丝不剩,就算是天仙公主伏在胯下,也实在是有心无力,眼下就连盯着女人多看两眼过过干瘾的心思都没有,这两个瘪三以此生前所未有的正经之态,目不斜视地从这女子身旁擦肩而过。 从那女人身旁走过的时候,瘪三并未想过自己今日的遭遇因这女人而改变,更没注意到就在女人经过时,她挎着的竹篮里,蓝碎花盖布动了动。 那是一块“肉”,蠕动着自蓝碎花盖布下探出头,不过成年人一截指头大小,周身呈肉粉色,就好似什么刚出生的动物般,待到完全从竹篮中爬出来,才看出是只小小的蟾蜍。 蟾蜍虽小,但是动作却很灵活,纵身一跃便从竹篮中跳至地上,而后连续几次跃身,顺着一瘪三的裤脚钻了进去。 整个过程中,女子都未曾回头去看,仿佛有着十足的把握,知道事情一定会依照她的计划进行。 是的,依照她的计划,那瘪三会因她的美貌失魂夺魄般…… “喂,”另外那瘪三发觉同伴突然站定不动,双眼呆滞,便对着同伴肩头推了一把,“你怎么了?丢魂了?” 而且,依照她的计划,瘪三会马上扑上来。 “哎?”同伴并未回答瘪三的话,而是直勾勾地奔着女人所在的方向追了上去,“你疯了?” 最后,依照她的计划,瘪三会像野兽一样侵犯她。 “脑壳坏掉了伐?”瘪三眼睁睁看着同伴将女人扑向旁边的土墙上,好像条狗似的抱着女人的腰身就往自己的身上按,“晴天白日的,你发什么疯!” 然而不管这瘪三如何叫嚷,同伴对此都置之不理,他无法理解,这女人样貌的确漂亮,但是总不至于让同伴好像疯了一样想要当街做那种苟且之事,这女人此时受惊不已,拼命地呼叫求救,这样下去,必然很快就会引来附近的人。 而这就是女人计划中最重要的一步,可以说,瘪三的所作所为,都只是她计划中前部铺垫,为的,就是这最后一步--唐鬼和齐孤鸿在听到呼救声之后狂奔而来。 唐鬼和齐孤鸿本来正在商量接下来的事情,女人的呼叫声令两人同时停下脚步,而后二话不说便直奔喊声传来的方向而来。 如此一来,出现在唐鬼和齐孤鸿眼中的,便是一名柔弱女子在街头遭到瘪三侵犯的场面。 正如女子计划中所预想的一般。 唐鬼人还未到近前已经狂奔起跳,只见他身子腾起,一脚不偏不倚正踹在瘪三肩头,将那完全失去了神志的瘪三踹得一个踉跄,旁边另一瘪三见状自然上前帮忙,齐孤鸿见状抡起手中的皮包,正对着那瘪三的脑袋上便去了。 不过片刻的功夫,两个瘪三吃了唐鬼和齐孤鸿的三拳两脚,自知理亏的瘪三立马拽着已经失去神智的同伴落荒而逃,眨眼间街头就只剩下齐孤鸿、唐鬼和那女子三人。 虽然过程非常快,那两名瘪三也并未真正受到什么严厉的惩治,但是不重要,这些都不重要,对于这女人来说,最重要的是接下来的事情。 英雄救美之后,自然要寒暄,要自报家门,齐孤鸿脱下西装外套披在女子身上,她这便扬起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对着两人道:“多谢两位救命,我……” 女人说到这里,人便愣了一下,仔细地打量着对面的唐鬼,惊讶的表情在准确的时刻跃然脸上。 “这位小哥,我们认识!” 经过女人的提点,唐鬼也马上恍然过来,立马对着满头雾水的齐孤鸿解释道:“啊!就是她,你记得我给你说过,刑三他们就是寄住在这大姐家里,她是和我们一起来的上海,她叫……” 唐鬼懒得记人名字,女子也不恼,主动答道:“梅姐,我比你们年长几岁,叫我梅姐就好。” 好了,从下蛊令那两名瘪三侵犯自己,从而引来齐孤鸿唐鬼英雄救美,与唐鬼顺理成章而又不露痕迹地再度相逢,至此,这最后一句提前准备好的台词已经顺利说完了,而唐鬼并未察觉到任何异常,梅姐心中的石头也就此落地。 只是齐孤鸿并未听到梅姐的话,自她开口时,齐孤鸿的脸色便显得有些难看,眉毛皱起嘴唇揪着,他乃是强撑着听梅姐把话说完,然而到这时候便再也撑不住,整个人身子一软便跪在地上,闷沉沉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零四章 狼子野心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如果可以的话,横野下二是绝对不会去亲自登门拜访金寒池的。 早年间,横野下二曾听父亲说起过中国的巫蛊之术,他对此将信将疑,虽然十分向往,但是实在难以相信如此神奇的事情会真正存在于自己生活的这个世界里,故而只是被他当做一种神话故事罢了。 直到有一天,中岛江沿找到横野下二,神秘兮兮地说起他在俘虏中发现了一个会使用蛊术的人。 当时正时值甲午海战发生后不久,那些俘虏对于日本人来说仅仅只是负担,为此,军方中不少人对此颇有意见,横野下二就是主张将俘虏早日遣送回支那的党派之一。 中岛江沿来时已经是半夜,横野下二打着哈欠,脸上写满了不耐烦,然而那表情却并未对中岛江沿造成任何影响,他仍旧是一脸的兴奋,然后神秘兮兮地拿出了一只小匣子。 匣子很精致,檀香木上刻着花纹,带着淡淡的香气,轻轻地抽开上面的盖板,里面还垫着红色丝绒布。 横野下二以为中岛江沿是来向自己献宝,想想看,这家伙最近似乎没有什么需要拜托给自己的事情,更犯不上大半夜跑来献殷勤,毕竟这盒子看起来就是只珠宝匣子。 然而让横野下二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是,摆在那柔软红丝绒衬布上面的,却是一只……虫子,尽管横野下二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不愿承认这真的是一只虫子。 那东西长得好似蚯蚓,无足,乍一看是只肉虫,然而虫身上张着许多小小的尖刺凸起,密密麻麻的黑色尖刺遍布在红色的虫身上,而那虫子的口中竟然还伸出一只管状物。 “横野阁下知道蚊子吗?不,我的意思是,您见过蚊子的口器被放大后的形状吗?也是这样的!”中岛江沿说这话的时候,脸颊几乎贴在桌子上,恨不得就将那虫子捧到眼前端详似的,他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变态,强压着脸上的喜悦笑容,令那张故作刻板的脸好似小丑的面具,“这东西应该就是蛊虫的口器。” 中岛江沿告诉横野下二,说俘虏中有人得了传染疾病,而那个蛊师就是用这种蛊虫吸食了患者后心口的毒血,从而令那些俘虏在一夜之间全部奇迹般的康复了。 至于中岛江沿是如何找到那个蛊师的嘛…… “横野阁下也知道,鄙人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故而呢,鄙人第一个发现了所有俘虏奇迹般康复的情况,明明是本来还在担心他们会不会死在这里的,因为尸体运送起来很麻烦,碰上这样的天气,很容易引发瘟疫……” 横野下二没有功夫听中岛江沿这些无足轻重的絮絮叨叨,他猜得到结果,中岛江沿必然是严刑拷打了那些俘虏,然后,就有一些人将那个蛊师供了出来,尽管,他救了他们的命。 人性啊,在生死面前是一种奢侈品,又或者说,拼尽全力保住自己性命的求生欲,才是人性真正的本质。 在那之后,中岛江沿与那名蛊师交谈多次,然而对方对自己会下蛊的事情矢口否认,中岛江沿对于巫蛊之术非常好奇,又舍不得此人就此白白死掉,无奈之下,中岛江沿与横野下二商讨,既然此名俘虏的身份是军医,中岛江沿请横野下二利用他的关系将这名俘虏抽调出来,悄无声息地在俘虏名单上抹除了他的名字。 再之后,这名蛊师便一直住在中岛江沿家中,因其独子中岛鸿枝的志向就是成为一名医生,所以中岛江沿美其名曰请这位蛊师作为中岛鸿枝的家庭教师。 此人就是愧古,细细数来,还真是在中岛江沿家生活了二十来年。 在横野下二的一生中,他见过各种各样的人,但这个愧古先生让他怎么都捉摸不透,横野下二曾见过愧古多次,总觉得这个人的眼神非常奇怪--那是一种平静,超脱了一切的平静,就好像世间万物都与他无关一般。 那种眼神是无法作假,根本装不出来的。 同样的,愧古始终坚称自己不会下蛊,对于这件事情,横野下二也无法判断,他就是猜不透这个愧古的心里到底在想着什么。 自甲午海战后,日本人在与支那的斗争中小试牛刀便初战告捷,这大大鼓胀了日本陆军的雄心壮志,横野下二在陆军士官学校的不少同窗都削减了脑袋试图在部队中谋求官职地位,他们认为,与支那人的斗争简直就是一桩只赚不赔的买卖,如何前往满洲,如何进入战场,这成了他们每次泡温泉时一边奋力挥动手臂激起水花一边讨论的话题。 可是,在横野下二眼中,这些人不过只是一群只会呲牙的猴子。 有什么用呢?真刀真枪弹雨枪林,这种事情谁都会做,横野下二想的是另外的一些路径。 比如如何在真正开始之前笼络一批支那人,赶在兵荒马乱的年代到来之前,先赚上一笔。 又或者说,选用和别人不一样的方式获得战争胜利,就比方说巫蛊,如果世界上真的有蛊术存在,那么蛊师岂不是可以兵不血刃地消灭一支部队? 这是这么多年来,横野下二说服自己容忍中岛江沿的原因。 用支那人的蛊术来对付支那人,还要上升到战争的局面,这是一盘大棋,多养一些擅长跑腿的狗,说到底还是有必要的。 而现在,横野下二面对着面前这封电报,深吸了口气,他并不觉得愤怒,就仅仅只剩下沮丧。 凭心而论,虽然的确对中岛江沿的能力有所质疑,但横野下二知道,客观来讲,几次登门拜访却仍未见到金寒池,这件事情不怪中岛江沿。 这个金寒池,的确是个太难搞的角色。 恐怕,就算自己登门拜访,其结果,也只是碰壁。 思来想去,横野下二拍了一封电报发往上海,他养了弥光那么久,差不多是到了要派上用场的时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零五章 造访中岛宅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弥光收到第三封催命电报时,她已经乔装打扮在上海滩的大小赌场内明察暗访已久,只为找到唐鬼和那副骰子,当然,也是为了捎带手地抠出唐鬼的眼珠子。 横野下二的电报一封接着一封发过来,接到第一封时,弥光正在专注于四处寻找唐鬼,横野下二要求自己返回北平的命令让弥光很是头大,她决意假装自己没有收到这封电报。 然而第二封电报很快又来了,虽然电报上称是要弥光回北平协助横野下二处理一些琐事,但是依照这种电报的频率,弥光知道这绝不可能只是什么无关痛痒的小事儿。 这种急促的命令让弥光感觉到危险,横野下二越是如此,弥光便越是抗拒,她开始琢磨着自己应该编造出一个怎样的借口,以便于圆滑婉转地反抗横野下二的命令。 但是,还不等弥光想出一个顺理成章的借口,第三封电报来了。 在电报里,弥光看不出横野下二的情绪和态度,他只是说,弥光不必再来北平,他要她在上海等着,自己将不日抵达上海。 他来了。 好像死神的噩耗,如黑白无常身后的锁链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向自己逼近,横野下二要亲自来上海,不知是因为想要惩戒自己还是如何,但不管怎样,弥光都感觉到了危险,在这样的时刻,弥光唯一的选择就是回到横野下二在上海的宅邸,换上一身洋装,假作乖巧地在家等待横野下二。 “父亲大人。”见到横野下二时,弥光格外乖顺地打了招呼,她悄悄观察着横野下二的表情,想从中判断出横野下二的态度,想从中猜测横野下二的目的。 谁知道横野下二却根本没给弥光交流沟通的机会,只见横野下二神色匆忙,他说,近几日要带弥光见一个人,让她好好准备准备,可弥光问起是几日,横野下二却答不上来,反倒是显而易见的烦躁布满了他的整张脸。 接下来的几天里,横野下二四处走访,每日半夜才带着一身疲倦回来,弥光从未见过有什么如此棘手的事情出现在横野下二身上,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会让横野下二如此欲见而不得? 差不多是横野下二来到上海第五天的时候,一大清早,横野下二提出要带弥光出门,她以为是横野下二想见的那位贵人终于出现了,还问横野下二说自己要不要盛装打扮,谁知横野下二仍是一脸不耐烦地甩下两个字。 “随便”。 这两个字让弥光瞬间失去了对接下来要见的人的好奇,那是横野下二根本不重视的人,中岛江沿。 弥光倒是也曾听说过中岛江沿这么个人,只是她对日本人并无兴趣,所以也未曾在意过,今日,倒是和中岛江沿的第一次见面。 横野下二的车子停在中岛宅邸门口时,有三个人迎在门口,除了身材干瘦、带着黑框眼镜、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岛江沿外,还有站在他身后的两个年轻人,男人看起来与自己年纪相仿,女孩儿则较小几岁。 弥光内着一条黑色丝绒长裙,外穿一件乳白色羊绒大衣,当她提着衣摆自车上走下来的时候,能感觉到那年轻男女的目光都凝聚在自己身上。 男人的目光甚至还有些羞涩,垂着头,不敢直视弥光,但是那躲躲闪闪的目光反倒将他对弥光的关注展露无遗。 这种目光,弥光早已熟悉,她在太多年轻男人的脸上看到过类似的表情,她知道自己与一般的东瀛女子在样貌上有差别,而那些目光大多源自于好奇和惊讶,还有遐想--横野下二的义女,就算样貌平平,也足以值得许多拼了命想要谋求权位的年轻男子为之绞尽脑汁。 也不知道他们是否知道自己身上流淌着的并非大和民族的血脉,那种弥光无法理解他们为何莫名为之感到光荣的血脉。 至于女孩子的表情,也不奇怪,她细细地打量着弥光的眉眼,有着淡淡的嫉妒,本来嘛,但凡稍稍有些姿色的女孩子,在她那种年纪,大抵都是觉得自己貌若天仙无比尊贵的,从她的衣着姿容来看,平日里也该是备受父兄宠爱的,而今却要让她站在瑟瑟冷风中迎接弥光这样一个在她看来并不比自己优秀多少的女子,这种地位上的悬殊,是嫉妒的来源。 弥光对此都不介意,她站在横野下二身边,昂首挺胸地从几人面前经过,她目不斜视,毕竟这里并没有值得让她浪费眸光的人。 虽说生为皇族,弥光自幼听那些仍旧做着千秋大梦的贵族亲戚们讲述着他们身为皇族是多么荣耀多么高贵,但是弥光自打出生却从未感受过那种高贵,更不知人和人之间的差异到底从何而来,为何她可以养尊处优,而与自己年纪相仿的仆人却要为他们这些蛀虫的吃喝而奔波。 这种华而不实的高贵,倒是从跟着横野下二之后,才开始察觉到的,比如说别人的卑躬屈膝,比如说别人的俯首仰望。 起初弥光感到不解,毕竟这一切就只因自己是横野下二的义女,那种优待让弥光感到虚幻又无聊。 可是,人毕竟是擅长欺压别人的动物,尤其是看到他人在自己面前尽显卑微时,自己的高高在上也就莫名变得顺理成章,不将这些恨不得在自己脸上写满卑微的人放在眼里,也成了一种习惯。 在中岛一家的前呼后拥中,弥光跟在横野下二身边走进房里,仆人帮她脱掉外套,将她引到柔软的天鹅绒沙发上坐下,弥光望着坐在对面的中岛一家,刻在中岛江沿眉眼之中的局促和谨慎让她感到好笑。 “横野阁下,这一次怎么突然来了上海?” 中岛江沿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横野下二的目的,这一点倒是和弥光很像,他们都担心横野下二的到来伴随着他的不满和斥责。 只可惜,相较之下,横野下二对待中岛江沿就没有对待弥光那样仁慈了,他的脸色阴沉,直接干脆地斥责道:“金寒池来了上海,若非是因为你始终搭不上他的那条线,我又何至于亲自到访。” “这个……”中岛江沿局促地搓着手,“金寒池那个人很难交往,鄙人以为,以珙王的长子允瓛为切入点,倒是个不错的方式,毕竟……” “混蛋,你难道还看不出……”话说到这里的时候,横野下二突然停顿下来,他眯缝着那双小眼睛环顾四周,弥光发觉他是在寻找着什么人的身影,不管那个人是谁,从横野下二的目光中可以看出,那个人让横野下二有所防范,不想让自己的话被那人听到。 横野下二的这个表情终于勾起了弥光的些许兴致。 只是,对方显然不在,故而横野下二才放下心来,对着中岛江沿继续道:“难道你看不出来那个允瓛根本不会蛊术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零六章 棋子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蛊。 弥光不知蛊为何物,横野下二请人教她日文,但是她还没有在日文里学到过这个字,乍一听起来,不知两人在讨论的究竟是什么,更是压根儿没想到他们用日文吐出的那个音节,其实是来自汉语,来自在这个国度的某些角落中秘密流传了千百年的神技。 但是对面的中岛鸿枝和中岛菡子知道。 横野下二和中岛江沿乃是因为生意上的关系而认识了允瓛,这个没落皇族在横野下二眼中看来只是一枚棋子,一枚暂时还用不上,也不知何时会用上,甚至或许永远都没什么用的棋子,相识之后,便被横野下二暂时放在一边。 至于后来允瓛与他们如何得以交好,倒是也多亏了允瓛的主动联络,是他自己主动提起了家族与巫蛊的亲缘,才让横野下二对允瓛有了特殊的兴趣,也从而得知了金寒池的名号。 但是,谋略诸多如横野下二一般,自然是看出允瓛只是蛊族金家的分支,真正让横野下二迫不及待想要收入囊中的棋子,其实是金寒池。 从刚开始接触允瓛的时候,横野下二便猜想到,这种没落皇族之所以愿意与自己交好,其中缘由不言而喻,自然是想假他人之手,以促大清复辟。 横野下二不是不可以帮允瓛,细细想来,如若允瓛想推翻的是国民政府,而自己将他推上帝王之位,这倒也是条路子,只是,就看这种推翻,究竟是以何种方式。 如若是以巫蛊之术作为交换的筹码,横野下二必然绝无二话,这是他愿意与那个将所有欲望写在脸上操之过急的允瓛频频联络的唯一理由,只可惜,允瓛显然让他失望了。 横野下二阅人无数,那些经历让他在第一时间洞穿了允瓛的拙劣计谋--那是个孩子,大肆宣扬自己的口袋里藏着最好吃的糖果,以此引诱小伙伴们为他鞍前马后,然而当横野下二每次施以试探,想让他先把那些糖果掏出来给大家看看时,允瓛便死死摁着自己的口袋,一面坚称糖果的诱人美味稀世罕有,一面毫无逻辑地据理力争说正因其罕有才不能随随便便轻易示人。 不得不说,这并不是计谋的纰漏所在,毕竟,类似的事情,谁小时候都曾经历过。 但允瓛的计谋之所以能骗得过其他人却骗不过横野下二,是因为横野下二小时候就是那个捂着空空的口袋却颐指气使高高在上的那个人,正因他曾站在和允瓛相同的位置,才一眼看穿了允瓛的诡计。 允瓛会输,就是输在他说这话的时候,毫无底气。 要知道,横野下二的成功经验就在于他知道自己越是没有,就越要张牙舞爪理直气壮地让别人相信自己有。 也罢,横野下二懒得就这种事情对中岛江沿解释,反正这种傻瓜也听不懂,他不想因为一枚废子在中岛江沿面前浪费口舌。 倒是愧古……今日横野下二亲自登门,正是因为愧古。 此次横野下二来到上海后,托了多方关系想见见金寒池,然而始终未能如愿,无奈之下,横野下二只能想到愧古,如若愧古会下蛊,他打算通过愧古的蛊术,将金寒池引出来。 当然,横野下二也曾想过最坏的打算,就是舍弃愧古这枚棋子,尤其是在这种时候,简直到了他耐心的极限。 毕竟,要真是以死相逼都不肯下蛊,那即便愧古真的会用蛊术,对横野下二来说也没有任何意义。 横野下二当然也想过中岛江沿对这事的反应,从中岛江沿忍受愧古多年这一点中便可推断出他的软弱,横野下二决心已定,他今日来,就是要将愧古从中岛江沿家带走,他要将这件工具带到自己家中,让他为自己的计划做出最大贡献。 然而就在横野下二思量着自己该要如何带走愧古,才能让愧古心甘情愿为自己效力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了中岛江沿急促的声音。 也不知是不是看穿了自己的想法,横野下二抬起头来望着对面的中岛江沿,只见中岛江沿表情焦急,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迫不及待地辩解道:“横野阁下放心,关于巫蛊一事,我已经有了另外的计划。” “嗯?” 横野下二有些惊讶,又有些鄙夷,在此之前,中岛江沿还从没给自己说起过什么新计划,以他这种芝麻绿豆的小事儿都要迫不及待向自己汇报邀功的人,当真能如此沉得住气? “是这样的,”中岛江沿搓着手,似乎在整理着自己的思路,一边想一边对着横野下二道:“横野阁下,鄙人发现了新的蛊师,人也在上海,说不定能成为我们新的突破口……” 中岛江沿刚说到这里,坐在他身边的中岛鸿枝突然变了脸色,他的一只手偷偷地拽了拽中岛江沿的袖口,动作虽然很谨慎,但其中透着焦急。 “父亲……” 中岛父子两个很快交换了个眼神儿,而后,中岛鸿枝对着身旁的中岛菡子道:“我们的话题太无趣,菡子,你带弥光小姐去吃点心好吗?” 弥光坐在沙发上,以一只手臂撑着沙发扶手,她可以肯定自己的脸上并未表露出任何不耐烦的表情,由此可见,中岛鸿枝接下来的话题大概是不想让自己听到。 菡子面露不悦,但中岛江沿的目光不容置疑,中岛菡子只好暂时压制住了脸上的不满,对着弥光伸出手,以那种名媛脸上常见的客套笑容望着弥光道:“弥光小姐,请跟我来吧。” 弥光点头跟着菡子走出大厅,菡子将她引向后面的洋房,“弥光小姐不嫌弃的话,可以跟我到小花园里坐坐,现在这个时节正是春色尚好的时候,不过,中国虽然很美,唯独是看不到樱花这一点让人很遗憾啊。” “是吧。” 弥光心中感到好笑,这中岛菡子大概是没看出自己并非日本人,她哪里知道,他们的樱花与自己毫无半分干系。 只是,两人往前走了两步,弥光估算着客厅内的情况,料想里面的男人们见她们离开应该已经放下警惕,她这便站定脚步,轻轻扶额,好似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菡子小姐稍等片刻,我去拿了外套和手袋,马上回来。” 弥光就是以这样的借口突然闯入大厅,闯入男人们的话题中,但几人并未就此截止话题。 “横野阁下应该也知道,蛊族共有五家,其中一门以齐为姓,我遇到的这位蛊师,就姓齐。” 中岛江沿说这话的时候,中岛鸿枝脸上表情复杂,不过,弥光可以感觉到,中岛鸿枝想要防备的人并非自己,而是中岛菡子。 而中岛江沿的话成功吸引了横野下二的注意,他抿着嘴唇扬了扬下巴,示意中岛江沿继续说下去,这便看到中岛江沿很是得意道:“说来也巧,此人正是犬子当年在西洋游学时的同窗,两人关系交好,为了稳住此人,犬子特地将他留在了制药厂内,鄙人之所以未曾将此事告诉横野阁下,只是目前还未能确定此人的身份,也想找到更合适的机会再将其引荐给横野阁下。” 在弥光进门拿外套的功夫,她就只听到了这些细碎的片段,只能依靠这些作为线索猜测横野下二此行的目的,以及他们口中的“蛊”,究竟是什么东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零七章 假想敌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弥光很迷惑,甚至还有点儿懊恼和自责,她仅仅只知道横野下二此行之目的,乃是为了那个所谓的“蛊”,但自己却全然不知“蛊”为何物。 中岛菡子呢?她会给自己答案么? 弥光发觉,当中岛江沿将那个“齐姓人”的存在告知给横野下二时,中岛鸿枝的表情很难看,他的一只手原本撑着膝盖,中岛江沿的话令他那只手纠结地攥成了拳头,他别过头去不看中岛江沿,表情之中是一种无可奈何。 中岛鸿枝不想让横野下二知道那个“齐姓人”的存在,而中岛江沿说过,中岛鸿枝与那个齐姓人是同学,难道是因为他们关系交好,所以不想让自己的同窗好友暴露在日本人面前? 或许吧,弥光对横野下二倒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厌恶,额娘离开后,她这些年过得不易,倒是学会了不会随随便便讨厌别人,以及不要随随便便喜欢别人,她只是与横野下二保持着距离,大概是因为身为皇族的父母在教育她时,关于血缘氏族方面的观念印象较为根深蒂固,满人与汉人共为一国尚且如此,又何况中国人和日本人间的遥远距离。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自己身为个满清遗贵,却要为了一口吃喝而认了番邦小国的普通人为义父,是这种自我厌弃与自我苛责在暗中作祟。 不过,这一点就是连弥光自己都不知道也不愿去知道的了。 弥光一边拖沓着步子往前走,一边想着该如何不动声色地从中岛菡子口中旁敲侧击出所谓的蛊究竟是什么东西,还有那个齐姓人,还有横野下二想见而见不到的那个人,他们到底是谁,又有着什么关系。 然而就在弥光这样想的时候,面前却差点儿迎面撞上一人。 此人身材高大,一人遮挡了弥光面前的阳光,弥光连连往后退了两步,以日语道歉,可当她抬起头来打量着那男人的时候,那句“够迈那萨伊”刚说到一半儿,却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这人穿着日式浴衣,黑色的浴衣里面,是暗黑色的和服,脚上踩着木屐,腰间还配着丝绦,这一切都是规规矩矩的日式装扮,可弥光却无法在他面前继续说日文。 弥光莫名地突然认定,这个男人不是日本人,这是一种完全没有缘由的直觉,弥光轻声道:“对不起。” “没关系。” 果不其然,男人说的是汉语。 弥光突然感到莫名亲切,虽说只身在上海也是和一群中国人打交道,耳边听的都是汉语,除非在横野下二身边,才会被必须说日语这种事情所困扰,但是为什么?或许是因为身边的横野下二、中岛一家都是日本人,所以在这样一座宅邸中,能遇到中国人,才会格外惺惺相惜? 男人的年纪足以让弥光以叔叔相称,是的,就好像是自家叔叔一样亲切,弥光觉得自己和男人的距离好像是在一秒钟之中被突然拉近的,至于有多近嘛,大概是近到弥光想要指责他,指责他身为中国人,为何要在中岛这日本人的家中假扮日本人? 就好像自己有资格去指责对方似的,就好像自己有责任又有义务要指责对方似的,就好像……弥光一直因为自己认了横野下二为义父这件事情而在心里隐隐感到不舒服,可她从来不想也不愿去深究这种不舒服的真正缘由,恐怕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而此时看到和自己有着相同处境的这个人后……就好像指责了他,就是在证明自己与他不同,自己做的比他好、比他优秀,没有犯下与他相同的错误。 人往往就是这样,越是喜欢指责对方身上的某一缺点时,反倒恰好证明那缺点就发生在自己身上。 两人相对不过一分钟,话也没说上两句,可是在弥光心里,就是莫名其妙地有成百上千的思绪在顷刻间迸溅、翻涌,她望着这男人,总觉得有很多话想要对他说,仿佛唯有处境相同的他才能理解自己想要说什么。 只是,这不是好时机。 弥光的背后响起脚步声,是中岛菡子匆匆走来,“弥光小姐是迷路了吗?怎么一眨眼间就找不到你了!” 中岛菡子一边说着一边到了两人面前,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心思往往极其精准敏锐,她迅速发觉两人的神情古怪,径直走到了两人中间,生生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愧古先生,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横野下二先生的义女,”中岛菡子语速飞快地轻声介绍着,当初在门口迎接弥光时的那种自卑在此刻又一次怂恿作祟,“弥光小姐,这位是愧古先生,是我们家的家庭教师。愧古先生,父亲在前面接待重要的客人,现在大概是没什么时间能见您。” 愧古很识相,点点头后绕过两人便离开了,弥光也察觉到了中岛菡子语气中的细微情绪,跟在中岛菡子身后她的闺房走去。 不知是什么样的情绪作祟,惺惺相惜,或仅仅只是好奇,在弥光走出去几步的时候,她莫名其妙地回过头,仿佛有什么声音在脑海中要求她这样做似的,而也正是在弥光回头的时候,刚刚好碰上愧古先生也做出了同样的举动。 两人的目光迎在一起,作为两个生活在日本人家中的中国人,许是命运的无奈,或者其他,让他们在这一瞬间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与自己相同的神情。 中岛菡子并未注意到弥光的目光,她只是仍在不悦着,这虽然是在自己家,可弥光出现的那一刻就证明了她有着比自己更尊贵的地位,而自己与之相比拥有的本就不多,而今,难道她还要抢走自己最为尊崇的愧古先生?菡子不开心,她从未在愧古先生脸上看到过那样的表情。 那是长辈对晚辈的疼爱神情。 中岛菡子一言不发,而弥光发觉那位愧古先生也走远了,这便对着弥光轻声道:“你父兄刚刚说起来一个姓齐的人呢,你知道是谁吗?” “齐?”中岛菡子本来在赌气,听到这个名字后异常警惕,她猛地凑近弥光,几乎是逼问般口吻凌厉道:“你认识孤鸿君?” 千万不要认识啊!这女人出身不凡不说,又好像很得愧古先生的喜爱,若是连孤鸿君都被她夺走的话…… “哦?原来是叫齐孤鸿,”弥光望着中岛菡子,能看到她眼中的敌意,她故作一脸漫不经心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默默地将齐孤鸿这个名字记在心里,这才耸了耸肩膀道:“还以为是认识的人,看来并不是。” 中岛菡子是否相信自己的话,这并不重要,弥光自顾自往前走着,想要知道横野下二的计划,以及他想要让自己为她做什么,看样子要先打探到这个齐孤鸿是谁。 凭着自己在青帮中的关系和门道,弥光也不敢说有十足的把握,看来是碰上棘手的事情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零八章 章为民的路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寂静的房间里,无声无息,是的,毫无生人的气息,简直令人不敢相信有几十人挤在这样的房间里睡着。 就像文戚最初的感受,他不相信这个房间里有活人,活人的气息是遮掩不住的,那是生命的气息,但唯独这里没有,而且,就像文戚第一次进入这房间时,他匍匐在地,却摸不到任何人,就好像所有人都凭空消失了一般。 一直到文戚习惯了这种生活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当时有多好笑。 中了兵戎蛊的文戚真正成为了章家军的一员,他第一次破解当日房内空无一人的秘密,正是从他的身体发生变化开始,文戚无法躺在地上睡觉,每到夜晚,冰冷的地面却让他感觉浑身好似被火烤着一般,因为他的身体早已不再是活人的身体,那种地气让他无法承受。 这时文戚才发现,章家军所有人都是头下脚上地悬挂在横梁上睡觉的,好似蝙蝠一般。 这一发现抚平了文戚最初的所有惊诧,没有活人气息,必须要挂在半空睡觉,这都是因为他们的身体,是,是“他们”,这个“他们”中囊括了文戚,是因为中了兵戎蛊的他们与死人无异。 文戚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怎么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就好像自己天生如此,此刻他就悬挂在横梁上,死人的身体与冰冷的空气仿佛已融为一体。 章为民的声音,就是在这片死寂之中响起的,文戚循着他的声音出门,与章为民站在朝阳下。 身体的变化在短暂时间内改变了文戚前半生所有习惯,章家军昼伏夜出,以至于文戚已经不大能接受清晨的阳光,他在微微皱起眉头那一瞬,听到了章为民干涩的嗓音。 “人什么时候死。” 章为民很奇怪,他的声音里总是听不到情绪,文戚不知道这是否与兵戎蛊有关,因为章杳也是如此,而其他人,更是很少说话,不过若是细想一番的话,死人若真会说话,恐怕也是没有情绪的。 文戚知道章为民口中问起的那个人是谁,不是齐孤鸿。 与阿夭和吉祥分开后,文戚返回上海,虽然还未曾从章为民的口中听说任何关于齐孤鸿抵达上海的消息,但是文戚知道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他以齐以为诱饵,齐孤鸿没有不来上海的理由。 倒是章为民的反应让文戚不知所措,他回到位于上海远郊的章家军兵营后,章为民竟然没有提起过任何关乎齐孤鸿的事情,对文戚的行动也毫无评判,就好像任何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章为民给了文戚一段平静时光,让他熟悉并适应章家军的生活。 然后,在颇为煎熬的等待中,章为民给文戚下达了下一项任务。 去给一个人下蛊。 章为民经常会外出,没有人知道他出去做什么,文戚默默望着章为民顶着朝阳离开的身影,然后看着他在暮色低垂后回来,他不知道文戚在外面处理着什么样的事情,或许是章杳的指示,或许不是,但不管究竟怎样,章杳不在军营内,光是这一点就让文戚感到危险。 有章杳在,总比只有章为民与自己对接更为踏实一点,因为至少章杳会告诉文戚要做什么不做什么,他至少可以确定自己需要完成章杳的指令,而非章为民下达给自己的那种连目的都含混不清的任务。 可文戚只能接受。 在深呼吸了一口气后,文戚轻声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七天之内。” 是的,那是齐家的蛇蛊,只是因为齐家的蛊多用来为人治病,所以如若是用来杀人的话,的确不如章家的蛊那么霸道迅猛。 文戚用蛇蛊杀人,与用蛇蛊救人很相似,只是这蛇蛊本是用来治疗身患某种病症之人,然而此人若并未患病却用蛇蛊,才会耗其精气取其性命。 治人医病也是一种因果循环之理,与做人的道理无异。 只是文戚的答案并没能让章为民感到满意,他皱着眉头望向文戚,缓缓地吐出两个字道:“意外?” 章为民不喜欢意外,他喜欢真切的答案,做得到就是做得到,做不到就是做不到,意外,是什么东西? 文戚抬起头来望向章为民,这章为民是章杳的副官,而章杳是军阀,文戚想不明白,他也暗自里打探了黄楚九的身份,毕竟他是要出手杀人,人死之前,他好歹需要知道这人是谁,究竟为什么而死,这是尚存一丝善念的人最基本的良知。 身在军戎的章为民,为何要杀黄楚九这么个商人? 这个问题,文戚并未开口,但章为民知道他想问,不过,正因章为民知道自己压根儿就不想回答,而且即便不回答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所以反倒有底气的多了。 说话,其实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自己凭什么要对章杳解释自己要杀谁、不杀谁? 他为什么要对文戚解释自己为什么要与青帮为伍,为什么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又何须非要因为文戚的好奇而就必须要告诉他为什么自己要背叛章杳? 不,事情还未达成,所以且将这背叛与否放在一边,且说这前提--章为民想不通,别人凭什么就要认定自己绝对会追随章杳一生?自己凭什么不能有自己的人生?是因为亲缘?可自己与章杳并非血亲。是因为报恩?自己这条命早已给了章杳。 还能因为什么?只因自己是章杳的兵?因主将在,兵不可二心?谁他妈的留下了这种挂着仁义道德头衔却完全违背了生存法则的游戏规则? 我啊,我是追随你章杳来着,是在你手下混得人模狗样来着,可我就不能有我自己的生活?我就不能为我自己另辟蹊径,只为某一天能够自己独霸一方? 我也是人啊,我也……想过上好似你那般光鲜亮丽的生活啊,从人性的欲望上来讲,我哪里错了? 正因为章为民早已想好了这些,所以他才更不愿告知文戚。 首先,在章为民眼里看来,文戚不过是一条狗,因有章杳对他莫名其妙的偏宠,更是成了一条与自己抢食的狗。 其次,章为民提前想到了所有问题,也想到了答案,更想到了如若是要对文戚解答,那将是一篇极其冗长的文章,而且文戚还未必真的能看懂。 那么结论来了,既然只是一条狗,那就只需要告诉他该如何做事便是,毕竟,章为民已经有了一种预感,他觉得自己或许未必能使唤文戚多久,那么就赶在有限的时间内,尽量地让他多为自己做些事情好了。 “我不想听什么借口,意外与否,是你该考虑的事情,我只想知道,如若七天之内黄楚九不死的话,你将如何向我交差?” “第六天……”文戚知道章为民懒得和自己讨价还价,他只能立刻抛出价码,“如若第六天黄楚九仍未中蛊而死,我亲自提刀去砍了他的脑袋。这样的话,且不知副官满意与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零九章 披盔戴甲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在这青帮之中,没几个人知道弥光是女儿身,但是有个很奇怪的人知道,那个人叫袁兢。 这毕竟不是花木兰的剧本,女儿家扮作男身,确实是够古怪的事情,但是在弥光看来,也比不上袁兢的古怪。 袁兢,大概是青帮之中最不同寻常的存在,且不说他的身世,尽管曾有人阴阳怪气地说他自诩天子后人,但是至少弥光并未在袁兢身上看到任何自认为种族高贵的惺惺作态,毕竟弥光生在那样的家庭,一个人是否存在因为虚无的荣光而高高在上的行为举动,她是最能辨识出来的。 之所以让弥光感觉到袁兢与他人不同的,是袁兢身上的气质。 什么叫做“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这一点大概只有袁兢能够亲身诠释出来。 袁兢的身边有着大把大把的女人,因他年纪小小却是青帮中的大阿爸,无数年纪远大于他的人都要俯首称臣;因他相貌堂堂,一身高贵气息,可举手投足之间却又肆意不羁,他愿穿着一身锦缎苏绣坐在尘土飞扬的路边,不管那衣裳价格几何,就只因他愿意,他开心;又因他学识渊博,张口闭口都是典故,字里行间都是文章,眉眼之间,又都是荡气回肠的过往。 可是袁兢谁都不爱。 弥光见过袁兢身边那么多的女人,也巧了,弥光也是女人,她最能看出袁兢的爱与不爱。 袁兢说,爱情是一种虚无的东西,不像是现银、洋楼、福寿膏,甚至不像街边的麻料、青菜、小云吞,爱情看不见摸不着,哪怕近在咫尺,却也好似远在天边。 正因它虚无,永远没办法真真切切地握在手里,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追着抢着,只为了一时之间的通体舒畅飞上云端。 爱情太好笑,但袁兢不好笑,所以他总是个罗曼蒂克的常胜将军。 就像弥光和袁兢在青帮中人里都是异类般,他们两个的关系,也很异类。 弥光喜穿男衣,为了掩盖自己的身份,她也沾染上了些男人的习惯,青楼里的姑娘她也抱得,上好的竹叶青她也喝得,赌坊里的骰子她也耍得,大概因为如此才拉近了她和袁兢的关系,毕竟大家喜欢的东西几近无差。 倒是至于日日泡在酒坛子里的袁兢是否清楚认识到弥光是个女人,这也不重要了。 他们是好朋友,袁兢是弥光最好的女性朋友,弥光也是袁兢最好的男性朋友,毕竟,有趣的人,都喜欢与自己一般同样有趣的人相交在一起。 那么,问题就因此而生了,弥光很好奇,袁兢是真的喜欢上了叶休仪?那个浪荡不羁的袁兢,居然真的喜欢上一个女人了? 这真是好生蹊跷。 但是关于这个问题,袁兢也不好对弥光解答,因为他也不知道答案。 袁兢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爱上了苗女叶休仪,他只知道,在自己凄冷的人生中,叶休仪就这么出现了,像一团火。 一团……在寂夜中缓缓绽放、在床笫间疯狂燃烧、在朝阳下又谦卑俯首的火。 说不上什么喜欢与否,也谈不上会喜欢多久,可袁兢就是愿意和叶休仪在一起,他喊着她的名字,“休仪”、“休仪”,一声接着一声,光是那两个音符,就能令他感到喜悦。 弥光之所以发现这一点,是因袁兢变了,那双总是冷若冰霜的眼睛里出现了暖洋洋的柔软,好像一团小小的火焰,她知道是因为叶休仪的身影在袁兢的眼瞳之中。 袁兢享受着眼瞳之中的柔光,一个转身就能看到叶休仪在身边或站或坐,清澈的眉眼毫无焦距地望着某个方向,静静地在想着什么,光是这一点就让袁兢感觉此生再无他求。 不过,袁兢不许他人见到叶休仪,除了弥光。 若是换做他人登门,袁兢必然是要嘱咐休仪留在小楼里,自己则假装根本没有这个人一般,恢复往常的眼光出去见人,倒是只有弥光可以随意进出那小楼。 “怎么说呢?”袁兢只穿着一身乳白色的绸缎褂子,懒洋洋地靠在罗汉床上,休仪好似只猫儿似的,盘腿坐在他身边,转头望向窗外,仍旧是那般安静,好似活在另一个世界里,只是将一只手随意搭在袁兢肩头,时不时以指尖把弄着袁兢后颈短而坚硬的头发茬儿,袁兢则将一只手搭在她的腿上,偶尔轻抚一下,所有的动作如呼吸般带着不刻意的自然,他歪着头望着弥光,突然咧嘴一笑道:“男人都是自私的动物,金屋藏娇这种事情,又不是只有我自己一个人做过。” 袁兢脸上挂着的是他那招牌式的笑容,弥光总觉得那笑容古怪,但是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儿,后来想了又想,在某天离开袁兢府邸时,刚出大门,弥光突然想明白了。 那笑容好似太极,一招一式之中,不动声色地拒人千里,正因如此,即便是笑容都会让人感到冷若冰霜。 但如今呢,只要是有叶休仪在身边,就连这招牌式的笑容都变得暖意融融起来。 一想到这一点,弥光便想笑,她今日是以青帮中人身份出现,脚上踢踢踏踏地穿着一双短靴,因不想被人看出是女儿身,故而那鞋子大了几个码子,里面垫着厚厚的鞋垫,走起来好似拖着只船,可穿了几次之后,反倒被弥光意外地找到了一种适合她的不羁潇洒。 青帮中人自诩江湖人,讲究老做派,大阿爸们都喜欢穿长袍马褂,唯独弥光不爱,她或是短打装扮,或是马靴西裤再配上件风衣或大氅,这样一来能令她的身材与男人相差较小,穿得多了、惯了,人和衣服达成了一种共生共融,这一身打扮也就成了她自己的风格,说来好笑,不少飘门女子还在私下里打听弥光的消息,经常被袁兢拿来当成笑话说。 是衣裳成就了弥光,还是弥光成就了这一身行头,说来都不重要了,只见她此时已经脱了大氅,翘着二郎腿,羊毛料的西裤塞进马靴里,一条腿横着,白皙的手叩在膝头,轻轻地一下下敲着。 “你这般看我作何?” 弥光的笑容意味深长,倒是头一次令袁兢不自在起来,他微微挺直身子望向弥光,只见弥光突然咧嘴一笑。 “我看,你不是怕别人见到你的休仪,你是怕别人见到你。” 于袁兢而言,叶休仪的存在,令这座小楼开始有了温度,他的身心都在这里变得柔软,可他不能将这份柔软暴露在世人眼中。 一旦离开这小楼,外面的世界就是战场了,袁兢必须披盔戴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一十章 青三十六帮半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喜欢上一个人,还真是蛮可怕的事情,弥光看向袁兢,不知道这对袁兢来说究竟是好是坏,她是亲眼看到这天不怕地不怕的袁兢也会因为休仪不小心打碎一只碗碟而紧张,生怕他的女人流一滴血、受一点伤。 而对面的袁兢则因弥光这一句话而有些失神,他警惕地望向弥光,发觉自己在弥光面前暴露了,他可是向来小心翼翼地遮掩着自己的软肋,然而还是被弥光轻而易举地看出端倪。 “喂,”弥光好似个男人似的大手一挥,皱着眉头道:“我和你是什么关系?难不成你还怕我将大阿爸变了花痴的事情宣扬得天下皆知?更何况……” 弥光想告诉袁兢,自己是可以信任的,可以被他当做朋友,她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以一道高墙将自己层层围护其中、因为躲避伤害而不肯信任任何人、与任何人做朋友的袁兢,令她心疼。 和当年的弥光何其相似。 不过思来想去,这种事情不但羞于开口,就算是厚着脸皮说出来了,也未免因太过做作而不易被人相信,而自己与袁兢之所以能成为挚友,寻其本根,还是因为一些极其相似的心态与经历构成的感同身受,所以袁兢应该懂,不管自己说与不说,他会突然变得如此敏感,许是坠入情网的人之常情吧。 啧啧,想到这一点后,弥光心底生出诸多感慨,幸好自己不是男人。 对面的袁兢望着弥光,还在等着她那句“更何况”后面的内容,只是弥光改了主意突然不想再说这事儿,便干脆岔开话题,指了指叶休仪道:“你的女人有心事。” 叶休仪的确有心事,她整个人都是包裹起来的一团心事,袁兢如今想起自己与叶休仪的相识,都不免觉得匪夷所思,她就好像是从天而降,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一般,至于当时的场面与戏文里那些超脱俗世而又脱离常理的桥段有多相似,他却是不想告诉弥光,免得会被她当做笑柄。 只是,叶休仪的心事或许就是她能令袁兢神魂颠倒的缘由所在,袁兢经历了太多事情,知道这世间的事情未必每一件都要问出个因果缘由,人活着甚至并非为了完成哪些事情,只是为了寻找一些感觉,那么既然这种感觉让自己享受其中,又何必非要因为一些俗人的执着而去破坏? 袁兢对此很是坦然,他晃了晃胳膊,指头指向弥光,“她的心事是我们的事儿,倒是你,今日怎么特地登门拜访?就不怕你家老头子责难?” 袁兢口中的老头子,指的是弥光拜的大阿爸,袁兢和弥光虽然同属青帮中人,但是两人并非在一个帮口里,辈分也不同。 先说帮口,青帮与罗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罗教为水手所创建,说到底不管是青帮还是罗教,都是穷苦人抱团在一起讨生活的组织,青帮中人也要吃饭,吃饭的路子多与漕运有关,古上粮帮各有各的帮口,每帮口有自己的船队,划分下来,整个粮帮共有帮口三十六个半,象征着三百六十五天,帮口大字号分三个,江淮、兴武、光武,每个大字号下有十二帮口,号“江淮八”、“兴武三”等等,以此类推排列下来。 青帮既是江湖,江湖就有纷争,且不说江淮、兴武、光武这三个大字号,就说每个大字号下面,哪怕兴武三、兴武四,这听起来再亲近不得的帮口之间,也会为了一口吃喝反目为仇。 说来也巧,弥光所在的帮口就与袁兢所在的帮口不和,早年间大字号占了个码头,因为觉得大阿爸在分配曹运路线时有心偏袒,引得这两个帮口大打出手,甚至还特地开香堂来处理这则纠纷,后来弥光听到袁兢说起这事儿的时候总是觉得好笑,让她想到幼年看到的妾室相互碾压争宠的闹剧。 再说辈分,青帮中人极其看重辈分,这是江湖人的传承,而当初祖师爷留下八个字来排辈,分别是“元明兴礼、大通悟觉”,现如今,大字辈的大阿爸们早已是黄土到了胸口的老头子。 早在头两年,一位“大”字辈的大阿爸摆寿时,因寿宴也是论辈分拿请帖,辈分高的能进内堂,辈分低的就只能吃院子里的流水席,那“大”字辈的大阿爸望着自己满屋子宾朋哑然失笑,原来“大”字辈早已所剩无几,“通”字辈也都鬓发花白,能坐在这内堂的就只有一些老头子,这场面令那位大阿爸感慨万千,坦言称“如今已该是‘悟’字辈的天下了”,仅是这么一句混沌老者的无心感慨,竟成了后来不少“悟”字辈从老头子手中夺权的理由。 青帮人对辈分的重视,更体现在长辈与后辈的尊卑之中,只论辈分不论年纪,故而,即便是八十老者,碰上辈分比自己高的黄毛小子,也要恭恭敬敬三叩九拜。 比如袁兢,他就是一个特例,因其背景家世,袁兢进入青帮便破例拜了“礼”字辈为师,年纪轻轻竟然成了“大”字辈,而弥光所拜的大阿爸乃是“通”字辈,仅因这一点,弥光的大阿爸会对袁兢恨之入骨,这也不足为奇,毕竟因这一点而痛恨袁兢的人,也不只他一个。 袁兢初识弥光,乃是在大香堂上,因举办大香堂斥资颇高,故而并不能常常举行,经常是因为帮内有何重要事项必须举办香堂时,再顺便让刚刚入青帮的子弟到场,顺带算是拜香堂正式入门。 而弥光就是那一次入门的子弟之一,她也是在那时被袁兢第一眼便认出了女儿身,至于两人后来是如何跨过帮口而交情要好的,这就并不重要了。 倒是弥光曾与袁兢提过几次,看看能不能让他想办法将自己要到他的香堂里,否则这女儿身一旦被识破,必然是性命不保,却无奈弥光求得恳诚,袁兢却仍是吊儿郎当,直言不讳说他不想惹恼了弥光的大阿爸,给他自己惹上这种麻烦,令弥光拿他很是没有办法。 不过袁兢后来也曾解释过,两人不在一个帮口,反倒可以互通往来,毕竟如今形势一天一个变样,光是靠自己,终究无法在江湖上立足,连保住性命吃穿都是难事儿,更何况是弥光和袁兢这种生性警惕、难以信任他人的人,更需要拧在一起。 以弥光在帮口里无足轻重的地位,特意跑来找袁兢,怕是难以带来什么好消息的,想到这一点,袁兢搔了搔头发,摆出了一张无奈的脸,“说吧,有什么事情想求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一十一章 识蛊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袁兢直接,弥光也干脆。 “有两件事儿,第一,我的骰子丢了。” “呀哈?”弥光这话勾起了袁兢的兴致,虽然弥光竭力用平稳的语气说出这话就是为了不让袁兢大惊小怪,然而他仍是挺起身子望向弥光,一脸的兴致盎然,自然是还带着幸灾乐祸,“吃饭的家伙都丢了?真不像你的性格。” 弥光眉头紧皱,不悦地低声道:“你若是愿意帮我留心着点儿自然最好,不愿意的话,只当我没说过。” 袁兢撇撇嘴道:“东西未必丢在我的堂口里,我只能说尽量,反正事已至此,若真是到了最后一步,我会尽量保着你这颗脑袋。” 这话绝非危言耸听,尤其是弥光和袁兢两人坐在一起,以两人的身份位置,更能看得清这件事情的重要性。 弥光开赌,这一点大阿爸是清楚的,她那骰子也是从大阿爸手里来的,不过只是因为弥光机敏又老实,大阿爸才将这种捞钱的门路特意交给弥光,让她带着手底下的兄弟开赌捞钱。 也正是因那骰子,弥光的大阿爸可真是好好捞了一笔,让其他帮口里的兄弟们着实眼馋了一把,只是有人想要的是他篓里的鱼,有人想要的是他的鱼竿。 在这青帮,帮口是死的,帮口的赌场也是固定的,可正所谓铁打的赌场、流水的赌徒,钱落在谁家,并不是他们能决定的,那么赚钱多少,就引发了帮口和帮口之间的争斗,弥光和袁兢各自帮口内的赌坊也存在这样的问题。 眼下弥光只能巴望着偷走自己骰子的那两个青皮不是青帮中人,否则若被人发现她在赌坊里用这种特殊的骰子聚赌圈钱的话…… 首先往远了看,若这种骰子真是在各个赌坊内出现,赌徒们必然会查出其中端倪,那么到头来整个行业都会受到影响。 其次就说自己吧,其他帮口的人发现他们的猫腻,定然会站出来追查赌坊,再怎么查到帮口、查到大阿爸的头上,那简直是引火索般眨眼间便能查清楚的事情,大阿爸自然不会折在这种小事儿上,那么就要有人站出来做替罪羊。 这事情若被查出来,那是要开刑事香堂的,此时袁兢和弥光对视一眼,便能猜出到时弥光会是怎么个死法。 袁兢不是不想帮弥光打听骰子的消息,只是在他看来,没有消息远远好过任何消息,而理性来看,这事情若真是激起风浪,袁兢所能做的,也只是如何偷偷将弥光送出上海滩,留她一颗脑袋苟活。 正当两人如此说着的时候,楼下响起一声电铃的声音,声音起初是一声短声,而后是三长声。 弥光知道这是袁兢设定的暗号,是手下的人报信,一声短声意味着有人还钱,两声短声是有人讨债,而后面那几声,短声代表百,长声是千,几声就代表几个数。 这是有人来给袁兢送了三千大洋,也是弥光今日来访之后听到的第二次铃声。 “我说,”弥光挑了挑眉毛道:“难怪你没工夫管我这闲事儿,看样子最近入账不少,可是走了什么狗屎运了?还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买卖?” 袁兢回头望向窗外,看到几人抬着大小箱子往后院走,知道是入账到了,他头也不回道:“你啊,这张嘴真是刻薄,难怪打扮成男人,也是知道自己这张嘴注定孤独终生吧?” “少拿我的事情开玩笑,好了,这第一件事情我说完了,还有第二件事儿。” “嗯。” “我想在上海找一个人,此人姓齐,叫齐……孤……” 弥光刚说完前面那个“齐”字之后,声音便拉长了,她不是故意吊袁兢的胃口,而是她发现在自己说完头一个字之后,一直坐在袁兢身边沉默不语的叶休仪脸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袁兢并未看到叶休仪脸上的古怪,而是皱着眉头道:“齐孤?还有人叫这种倒霉名字?难不成是想孤独终身?” “不是齐孤,”叶休仪终于开口,声音清脆悦耳,“是齐孤鸿。” 这次,轮到袁兢满脸惊愕了,叶休仪平素话少,尤其是有外人的时候,她今日竟然主动对弥光的话题有了兴趣,而且还是因为一个男人?这令袁兢和弥光忍不住异口同声道:“齐孤鸿是什么人?” 蛊门五族,这是一个漫长的故事,叶休仪知道一句两句解释不清,而她恰恰觉得口渴,懒得为这种事情浪费口舌,干脆轻声道:“五族之中的一只丧家之犬罢了。” 再次听到这个字,弥光浑身一激灵,她知道自己这一趟是来对了地方,没想到袁兢金屋藏娇,藏着的恰好是自己想要找的,“蛊”与齐孤鸿果然有联系,自己当日在中岛家听到的事情,看来是要有个答案了,弥光不禁兴奋起来,对着袁兢略有些高声道:“原来你早知道关于蛊的事情!为何之前从未对我提起来过?你可知我最近为这事情费了多少心思!” 弥光这话听起来是埋怨,实际上只是玩笑,可袁兢的表情却没那么轻松,反倒在她这一句话之后皱起了眉头。 “这东西……”袁兢的语气有些沉重,他看向叶休仪,顿了一顿之后才沉声道:“我也是刚刚得知。”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弥光迫不及待地望向袁兢,可袁兢却也只是看向叶休仪,他对这东西也不甚熟悉,更不知道该如何对弥光解释,才能让她相信。 毕竟,就连自认为博古通今的袁兢第一次听说巫蛊之术的时候,也以为那是自己生活的这个世界之外的东西。 “这么说吧,”袁兢见叶休仪并没有解释的意思,而弥光迫切好奇的目光又将他夹在中间,思虑片刻后才为难地开口道:“你不是想知道我最近为何有这么多的入账么?因为……” 袁兢的话只是说到一半儿,叶休仪本来轻轻搭在袁兢肩头的手却收紧了,在他的肩上攥了一把。 这个小小的动作被弥光看在眼里,心里不免有些不大舒服,叶休仪成为了夹杂在她与袁兢朋友关系中的另一种存在。 而这个小小的动作也让袁兢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叶休仪为何要防着弥光。 “休仪,”袁兢的语气温柔得甚至有点儿小心翼翼,“不如告诉弥光什么是蛊。” “她早该知道的,”叶休仪说着这意味不明的话,突然起身,她赤着脚直接跳到地上,两步来到弥光身后,在她的肩头摸了一把,“你看,你不是早就见识到什么是蛊虫了么?” 弥光起初不解,然而说话间,她已看到叶休仪手中那只淡紫色的怪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一十二章 蛊术之能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这是什么东西?” 虽然虫子已经被叶休仪从身上拽出来,可弥光的脸上仍旧是一脸惊恐,她怪叫一声从椅子上跳起来,红木椅子被她撞翻在地,发出一声刺耳的声音。 “无声蛊,”叶休仪说得轻描淡写,就好像这种怪虫对她而言早已如家常便饭般熟悉似的,她的两片粉瓣薄唇未启,细声慢气道:“被这蛊虫爬进耳朵里后,会令你耳不得听,世间万物无声,与聋人无异。” 弥光将信将疑,虽说她从未见过这种虫子,可要真说这种虫子可以令人失聪……她不敢相信,不敢相信世间竟然有这样的毒虫。 “你仔细想想,”叶休仪仍旧把玩着那只虫子,脸上丝毫没有惧色,“近日来,有没有在接触过什么人之后,耳朵便听不到声音了?” 依着叶休仪这话,弥光反复思量片刻,着实没想到最近遇到过类似的情况,只是,此时弥光在意的不是那蛊虫,而是对面的叶休仪,她先是看向袁兢,想从袁兢脸上找出答案,然而抬眼便看到袁兢也是如自己一般,一脸的茫然不解。 袁兢啊袁兢!弥光忍不住在心中暗骂,这叶休仪不说话的时候,好似只乖巧的猫儿,然而此时却好似变了个人,弥光是女人,唯有女人最能看出女人的真实面貌,弥光能察觉到叶休仪的危险,可这袁兢难道浑然不知?平日里聪明伶俐的主儿,居然也会愚笨如此! 叶休仪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弥光目光之中的不善,她歪着头打量着弥光,面无表情的脸上透着阴涔涔的气息。 在这样的注视之下,弥光忍不住吞了口口水,低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叶休仪喃喃一声,“我是叶……” “我是问你到底是什么来路?这蛊到底是什么东西?你是怎么知道的?” 叶休仪实在是不爱说话,即便是面对弥光这样的追问,也没有半点儿打算解释的意思,她仍旧保持那歪着脑袋的姿势,似乎是在思量着什么,许久之后,叶休仪终于伸出手。 在叶休仪的手上,缠着一圈好似铃铛般的东西,但是随着她手臂的起落,却没有半点儿声音,衣袖从她的腕子上缓缓滑落,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弥光盯着那手腕,尚且不知叶休仪究竟有何意图的时候,猛地看到一只蓝色怪虫从她的袖管深处爬出! 那虫子多足,若非身上颜色过于古怪,看起来倒像只蜈蚣,身上的甲壳发出诡异的亮蓝色,如士兵的盔甲一般,而其最古怪之处便在于,虫子末端长着一条尾巴,那是一条高高翘起的尾巴,如蝎子! 虫子细小,不过一截指头长短,若非靠得近,弥光恐怕看不清,只是此时却不免觉得这还不如不要看清,这好歹是虫子,弥光忍不住一阵干呕,连连退后两步指着叶休仪道:“这……” 不需弥光开口,叶休仪也能猜到她想问什么,故而也就懒得听她的问题,率先答道:“无声蛊。爬在你身上的,是别家的无声蛊,这个,是我叶家的,你若不信的话,可以试试看。” 紧跟着,在弥光还未躲避的时候,那蛊虫已经迅速横飞而来,弥光并未有任何感觉,周遭便瞬间安静下来。 “看,”叶休仪张口,对着身旁的袁兢道:“这就是蛊。” 弥光能看到叶休仪双唇启合,却听不到任何声音,这叶休仪曾说过,蛊虫是要钻入耳中才会令人突然失聪,她恍然大悟,立刻伸手向耳孔内抠了抠,可是耳孔之中的确空无一物,难不成说这蛊虫已经顺着耳朵钻入脑袋? 虽然不痛不痒,可光是这一想法便令弥光惶恐不已,她大声尖叫,让叶休仪将蛊虫从耳朵里摘出来,可是就连弥光自己都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这种巫蛊之术令弥光惊恐万分,她瞪大了眼睛,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无助。 袁兢也因面前这场面大吃一惊,早先认识叶休仪的时候,曾听她说过自己来自神秘的蛊族叶家,可袁兢对巫蛊之术一窍不通,再加上他吃喝不愁,以为叶休仪之所以对她自己的身世颇有芥蒂,乃是因为俗人常常为之困扰的出身问题,而那些问题乃是袁兢并不在意的,故而也未曾深究。 如今亲眼得见,袁兢顿时感觉到一阵寒意自脚底板爬上了头发梢儿,他哆嗦着嘴唇指着对面的弥光,“她这就是……中蛊了?” “常人初见巫蛊之术,有这样的反应,是正常的,”休仪轻声道:“现在,你也相信了吧?” 袁兢又是惶恐又是畏惧,下意识便忍不住对着休仪叫嚷一声道:“快!赶紧解了她的蛊!” 这乃是袁兢初次如此大声地对着休仪说话,休仪顿时呆了一下,歪着脑袋望着袁兢。 那种凝望的目光令袁兢也好像大梦初醒似的,心说不好。 这是叶休仪,袁兢不得不承认自己可能从未清楚认识过叶休仪,对面弥光的反应绝不是装出来的,自己认识的就是这样的叶休仪,她掌握着分分钟能够取自己性命的巫蛊之术,若是不小心惹恼了她,恐怕性命不保,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对她大喊大叫? 好在,叶休仪只是微微呆愣片刻,随即口中发出一声细琐的声音,那蛊虫便从弥光的耳朵里钻了出来,好像是对这短暂的旅程很是不满似的,蛊虫爬到弥光肩头甩了甩尾巴,随即跳到地上,眨眼间便消失不见了。 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全世界突然安静下来,然后,声音再次响起,弥光觉得自己好像一个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她大口喘着粗气,人退后两步摸到厚重的八仙桌,手撑着桌面才不至于倒下。 事情发生得太快,弥光仔细回想着刚刚的所有经过,她警惕地望着叶休仪,生怕她再给自己下蛊。 好半天,当弥光终于平稳了自己的呼吸后,她才终于鼓起勇气对着叶休仪问道:“蛊术,就是能让人失聪?那个齐孤鸿也会?” 弥光是想知道,横野下二想要找那个齐孤鸿,难道就是为了让人失聪? 对面的叶休仪听到这话,不禁哑然失笑,“失聪有什么好玩的?巫蛊之术无所不能,能令人生也能令人死,更能令人通家富贵平步青云。” 说到这里时,叶休仪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向袁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一十三章 猫鬼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袁兢就没想过他近来大笔大笔的入账是从哪儿来的? 不,他想过,袁兢是聪明人。 说到这儿,袁兢突然想起他和叶休仪的初次相逢。 落雪天,是上海滩难得一见的鹅毛大雪,袁兢刚刚和一票狐朋狗友自酒楼出来。 袁兢喝多了,脚下的石板路化作棉花,他上了友人替他叫的黄包车,然而走了一个转弯后便叫停了车子,下车踏上了厚厚的雪层。 是雪啊。 生在北方的袁兢幼年时并未对大雪有什么特殊的感触,然而在身世骤变、只身辗转至南方后,袁兢对雪有了特殊的认识,那洁白的茸毛化身为求而不得的爱人,仿佛夜夜在窗下期盼却不肯现身的绝世佳人。 狐朋狗友多是为了名利而来,鲜有能触碰心灵之人,相较之下,袁兢更喜欢独自暗夜踏雪,看着呼吸化作云雾,反倒更易于与自己的本身沟通。 而在那时,袁兢就是在那时见到了叶休仪,她坐在转弯处一间商户门前的阶梯上,柔软的灯光落在雪上,又折射在她的鬓间,袁兢看到了叶休仪精致的容颜。 时隔许久之后,袁兢都在思考着当时的感受,怎么说呢,就好像饥肠辘辘的人闻到饭菜的香味儿,像是蜜蜂追逐着花香,像是……不是像,那根本就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吸引力,令袁兢根本无法不上前。 袁兢身边美女如云,可唯有叶休仪不同,不管是出自本能、感性还是什么别的其他,袁兢实在找不到一个理由不去与之发生交集,否则将成为缠绕、羁绊、困扰自己一生的遗憾。 但袁兢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是,在他还尚未想到该如何与那女子搭讪的时候,她便主动开了口。 “你冷么?”叶休仪说着这话,表情平静,安宁到绝不带任何复杂的欲求,她只是看着他,这话好似可以说也可以不说般,越是无关紧要,就越是真挚,“我也很冷。” 也,我也很冷,我和你一样很冷,我和你一样,我和你。 语言真奇妙,竟然可以在一瞬间便将两人拽到一起。 袁兢带叶休仪回家,小心翼翼地金屋藏娇,是认识了叶休仪之后,他突然怕时光太快人生太短,他怕这一辈子太单薄,怕和叶休仪过不够。 而很多奇怪的现象也随之而来,论其起因,大概是叶休仪听到了袁兢和旁人的谈话。 来人是大阿爸身边的人,大意是觉得袁兢最近不对劲儿,对青帮里的事情不上心,催促着他该做些正经事儿,毕竟青帮不是丐帮,不做事就没饭食。 叶休仪和袁兢都知道他的心不在焉究竟为何,许是叶休仪觉得这是自己的责任,故而她必须要背负,必须替袁兢想出解决之道,于是乎,那天的夜里,在袁兢半梦半醒的时候,叶休仪抓着他的手告诉他,袁兢会得到很多钱,多到让他一生衣食无忧。 袁兢以为是听到了梦话,直到叶休仪刺破了袁兢的手指,取了他的血,那阵刺痛令袁兢自睡梦中清醒过来,他睁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仅着一条红布肚兜的叶休仪爬起身,吹熄了红烛,赤脚走到窗边。 袁兢就是在那时第一次看到了猫鬼,看到叶休仪以他的血,喂养了猫鬼。 “猫鬼食血,以血为契,为主聚财,属猫鬼之灵术。” 至于猫鬼灵不灵,就看自古至今世上有多少人为追寻猫鬼而穷极其能便可得知,而袁兢作为受益者,更是亲眼见证了猫鬼的神奇之处。 猫鬼属蛊之一种,但是能炼制出猫鬼的蛊师太少,敢于炼制猫鬼的蛊师则更少,只因甘心情愿为主所用的猫鬼实属罕见,其反噬之心极重,搞不好便是家破人亡。 那么,叶休仪手上这只猫鬼究竟从何而来?这问题需要问叶君霖,虽然猫鬼并非她所炼制而成,但却是叶君霖命叶休仪前往北平,生生地将这猫鬼偷了出来。 “钱,叶家不稀罕,”当初将这一任务交付给叶休仪的时候,叶君霖曾经说的很清楚,“但是我叶家的东西绝不能再落在旁人手上。” 叶君霖说了一个“再”,没有人比叶休仪更明白这个字是什么意思,休伶、休仟、休仪本有姐妹三人,而今除了叶休仪还在叶君霖身边之外,叶休伶是第一个落在旁人手上的“东西”,休仟则就是那个“再”……不,又或者说是休仟在前,休伶在后…… 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三姐妹中,而今就只有叶休仪还留在叶家。 且不知叶休仪本人是否感到可悲或是寂寞,但叶君霖的怒火早已经是叶家上下皆知的,这也解释了她为何与金寒池水火不相容。 故而,从金寒池身边夺回猫鬼,就是叶君霖下达的死命令。 叶君霖不知道叶休仪到底会用什么样的方式,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叶君霖知道叶休仪必然能做到,只要是她,就一定可以找到并带回猫鬼,只是不知为何,叶休仪已经出发半月,至今却仍旧音信全无。 不知是心中恐慌引发的呼应还是老天爷的暗示,叶君霖的右眼皮已经跳了两三天了。 按理来说,这段时间应该是叶君霖最轻松惬意的日子才对--章杳虽然登门提亲,但此人也并非纠缠之辈,叶君霖只说不可儿戏之事仍需思量再三,章杳便会意地道别离去;叶景莲也难得如此乖顺,整日都在叶家大宅里寻乐子,好歹是没有迈出叶家半步;叶休仪作为最合适的人选前去寻找猫鬼,只需等她凯旋。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难得的清闲之中偏偏夹杂了担忧?叶君霖不止一次暗示自己,找猫鬼这件事情交给叶休仪是断然不会出错的,但她偏偏就是说服不了自己。 难不成说……叶休仪出事儿了? 叶君霖浑身泛起阵阵恶寒,而沉在恶寒之下随之而出的便是一种无法遏制的恼怒。 一定又是金寒池那个混帐!那猫鬼本就不属于金寒池,而今他又要挡自己的路,那就是他金寒池铁下心来要与自己作对了! 人啊,一旦要是讨厌上了什么人,便会恨不得将所有脏水都泼到这个人头上,叶君霖此时便是如此,她甚至怀疑是金寒池又想了什么办法将叶休仪扣押在金家,一定是这样! 红木雕花窗内,叶君霖猛地起身,召唤着手下的门徒为她打点行装,她自己则倚在窗前,滴滴答答的细雨沿着屋檐碧瓦落下,在灰色的天穹之下连成了一片雨帘,叶君霖的视线越过雨帘飘向更远的地方,她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她只知道自己想看到什么。 叶君霖想看到的,是金寒池跪在自己面前……可,为什么不是死在自己面前? 这一点啊,叶君霖说不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一十四章 漩涡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如果叶君霖想,她自然能知道金寒池身在何处,比如她虽然仍旧足未出户,却已经知道金寒池人已经到了十里洋场。 事实呢?的确是这样。 金寒池来了上海,为了找一只猫而来,自舍昂返回北平后,金寒池被诸事缠身,直到休伶告诉金寒池说猫不见了时,金寒池顿感心中慌乱,命休伶以蛊术探寻那只猫的所在后,便立刻带着休伶动身来到上海。 虽然金寒池刚抵达上海,便有日本人轮番托人捎话过来说是想要见他一面,却都被金寒池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在找到那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猫之前,金寒池谁都不见。 横野下二本来是想逼愧古动手,想办法将金寒池引出来,然而中岛江沿突然提出,他中岛家在上海发现了蛊族另外一门。 中岛鸿枝和中岛菡子原本只知道齐孤鸿身为蛊族,以为巫蛊之术乃是齐家一门的传承,而今却听说除了齐家之外,竟然还有另外四个神秘庞大的家族也掌握着巫蛊之术。 只是,孩子们关注的是自己的好奇心,大人却只关注目的和利益,中岛江沿为了在横野下二面前保住自己的可利用价值,毫不犹豫地将齐孤鸿的信息告知给了横野下二。 “齐家?”横野下二摸了摸脸上的胡茬儿,近日来因金寒池的事情而心烦意乱,也是好几天都没顾上刮胡子,他眯着眼睛望着中岛江沿,在片刻的犹豫迟疑之后,横野下二决定给中岛江沿最后一个机会。 “带那个姓齐的人来见我,否则,就只能让愧古动手了。” 这是横野下二的最后通牒,中岛菡子因陪伴弥光而没能听到这一消息,但中岛鸿枝听到了,而且这也是他的任务,横野下二这么一句话,令中岛鸿枝身上泛起了一层冷汗。 那天,在横野下二带着弥光离开之后,中岛鸿枝迫不及待地向父亲表示了自己的不满。 “父亲大人,如此将孤鸿君的下落汇报给这位横野阁下,难道不是太草率了吗?” “草率,是很草率,”中岛江沿背对着中岛鸿枝,傍晚的夕阳余晖洒落在他的肩头,却将他那张侧脸隔绝在黑暗的阴影中,“可是,我们有什么办法?” 如果不是齐孤鸿,那就是愧古了。 细细算下来,愧古在中岛家也住了有二十来年,足有七千多天,这么长的时间,足以让中岛江沿对愧古的看法和态度发生很多翻天覆地的改变,甚至也包括情感。 只是,父亲想保护的是父亲的朋友,儿子想保护的是儿子的同窗,既然立场不同,注定必有取舍,中岛鸿枝没来得及拦住父亲,他想保护的人,已经被父亲拱手于人了。 中岛江沿心知中岛鸿枝与齐孤鸿是同窗旧友,将齐孤鸿安插在工厂后,所有的动向都交给中岛鸿枝来留意,但这一次他亲自拨通了工厂的电话,直接找到了陆新博,让他将齐孤鸿带到中岛家来。 中岛鸿枝明白父亲的这一通电话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哪怕齐孤鸿拒绝反抗,最终也会被五花大绑地带来这里,最终被父亲亲手交给横野下二,那之后的事情就不是自己和父亲所能掌控和左右的了。 只是,一通电话的功夫,在中岛鸿枝还没有想到任何实质性解决方式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中岛江沿暴跳如雷的怒斥。 是齐孤鸿不见了,一条让中岛鸿枝又高兴又担忧的消息。 高兴,是因为齐孤鸿从横野下二手中成功保住性命,就好像在屠夫赶来之前自案板上挣脱的羔羊。 担忧,则是因为不知齐孤鸿将要往何处去,他在上海如一叶浮舟,若真是落魄了,日子当要如何过? 世人众多,多是同人不同命,有人说这是缘于因果福报,有人上辈子好修行,这辈子不光生得好,哪怕是遇到什么为难,也总能逢凶化吉。 齐孤鸿,自然就是这样的人。 自那座神秘大宅中离开后,齐孤鸿在街头初次见到了曾与唐鬼等人结伴来到上海的那位大姐,其实在女人自报家门的时候,齐孤鸿已经觉得眼前模糊晕眩,虎口处阵阵发麻,但并不觉得痛,只是觉得身体不听自己使唤,而且这种麻木的感觉还在渐渐蔓延。 凭着齐孤鸿学医的经历,他知道自己的这种突发反应必然是中毒反应,而再加上他对巫蛊之术浅薄的了解,就知道自己这是中蛊了。 这个想法令齐孤鸿浑身一个激灵,冷汗紧跟着不争气地冒出来,他想要将这一情况告诉唐鬼,只是一张口就发觉嘴巴麻木到根本说不出话来,舌头好像是塞进嘴里的一块旧抹布,怎么使劲儿都发不出半点儿声音。 前方的唐鬼还并未意识到这一点,只见他正在与面前的女人说些什么,齐孤鸿伸出手,想捞住唐鬼的胳膊,只是手刚到半空,尚且还未碰到唐鬼的衣服,人便已经眼前一黑地栽到地上了。 齐孤鸿这一下是着实将唐鬼吓了一跳,他愣了足足有两秒钟,人才总算是反应过来,眯缝着眼睛望着地上的齐孤鸿,还不忘伸出腿对着齐孤鸿踢了踢,“我说……你这是困了怎么着?” 地上的齐孤鸿已经没了意识,唯独喉咙里发出一阵阵呜咽的哀鸣声,就在这时,倒是那梅姐率先反应过来,她立马蹲在齐孤鸿面前,捏住齐孤鸿的眼皮翻上去,指着齐孤鸿眼皮下的那几道黑线,对着唐鬼低声道:“他这是中蛊了!” 昨夜遇蛊的事情已经让唐鬼倍感惊讶,最关键的是没想到会在上海滩遇到这巫蛊之术,那阵子的恍然还未褪去,令唐鬼并未马上将齐孤鸿的情况与中蛊联系在一起,此时一听梅姐这话,唐鬼二话不说便凑上前去,只见齐孤鸿的眼皮内的确有数道黑线,如黑蛇蜿蜒一般,而且那些黑线仍旧在扭动着身躯,沿着齐孤鸿的血脉在向他身体各处蹿去,速度极快。 “他娘的!” 唐鬼忍不住骂了一声,立马拉住齐孤鸿的两条腿,脸上一时间也露出了慌乱之色,毕竟他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齐孤鸿会在这种时候中蛊,手头上又没有什么能解蛊的东西,唐鬼打算将齐孤鸿倒栽葱地背回去--拎着他的两条腿,将腿窝卡在自己的肩膀上,脑袋就在下面晃荡着,为的是免得蛊虫在体内乱窜。 只是,就在唐鬼研究着怎么背齐孤鸿才不至于撕烂他身上这唯一一套好衣裳时,便见那梅姐从衣兜里摸出一方叠在一起的手帕,将那手帕打开,自其中取了一枚暗红如血的药丸便往齐孤鸿的嘴边送。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药丸已经到了齐孤鸿嘴边时,唐鬼猛地伸手断住梅姐的腕子,他捏住了梅姐的手腕,瞪眼反问道:“你这是什么东西?” “是救命的东西。” 梅姐表情镇定,丝毫没有普通妇人家遇事时的焦躁慌乱,唐鬼夺下梅姐手中的药丸送到鼻尖下,一阵草药香灌入鼻中,唐鬼立刻分辨出其中蒲草蒜子的气味,正是对付阴蛊所需的几味。 药果然是好药,唐鬼这才转而将药丸塞进齐孤鸿口中,在那药丸被服下片刻之后,齐孤鸿很快便停止了抽搐,身子微微哆嗦一阵后便平静下来,脸上的阴紫之气也在渐渐退去。 唐鬼终于松了口气,那梅姐脸上的紧张神情也舒缓了几分,唐鬼没有将齐孤鸿扶起来的意思,反倒是拍了拍手,转头望向梅姐。 笑容,唐鬼脸上带着的是一种温和儒雅的笑容,如同个书生一般,不熟悉的人多半会因这笑容而将他想象成亲切之人,但若是熟悉他的人见到这笑容,便知道是阎罗王上身了。 “梅姐,”唐鬼不动声色地挪着步子向梅姐凑近一步,就在他的手腕掐住梅姐脖子的时候,斯文儒雅的笑容也继而变得满是邪气,只听到唐鬼压低嗓音道:“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一十五章 情蛊失情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牵挂啊,不是他娘的什么好东西,拥有太多东西啊,也不是他娘的什么好事儿。 这是唐鬼当上山匪后研究出来的另一条人生哲学。 当年母亲惨死后,唐鬼变得一无所有,那是他最痛苦的时光,可等到痛苦散去之后,又成了他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为什么不幸福呢?一无所有就意味着了无牵挂,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哪怕是在山上泥地里打滚儿也没人管,哪怕是碰上地震洪水也不用害怕家人蒙难,这不是挺好的? 后来,唐鬼上了山,当了山匪,身边有了盲丞、刑三、魏大锤,越来越多的人成了唐鬼的左膀右臂,给他做饭洗衣,替他杀人越货,看起来生活上是被人分摊了担子,可唐鬼心里的担子却是越来越重了。 他是山大王,是大当家的,要背负那些人的性命,他发现自己不再自由,开始担心很多事情,草木皆兵。 而这种担忧在遇到齐孤鸿之后变得尤甚。 为什么呢?因为齐孤鸿太弱了,一不小心就会挂掉似的,而且,唐鬼觉得最关键的问题在于这王八蛋也不知是上辈子作孽还是怎么,好像随随便便在大街上走两步就能碰上要他命的事情! 在唐鬼看来,这他娘的八成是因为齐孤鸿的体质比较特殊--生来注定了要比别人早死的体质。 唐鬼此时没工夫去管齐孤鸿,他知道梅姐的药丸正对病症,的确能控制齐孤鸿体内的蛊毒,那么最重要的,就是搞明白这药丸从何而来,这女人,又是为何而来的了。 其实在多年之后,当唐鬼得知在这一天的早上,在他见到梅姐时,这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梅姐的精心安排,是她想方设法地以蛊术也好、利用那些瘪三也罢,她以许多细碎的铺陈拧在一起作为导火索,最后引燃了他们的这一场相遇,当唐鬼知晓了这一真相后,他忍不住要幻想,幻想如果这个女人从未在他们的人生中出现。 那想必会是最好的结局。 只可惜,天底下,从来就没有什么“如果”,一旦做出了一种选择,接下来的事情就会如滚雪球一般,产生自己的发展轨迹,再也容不得人去挥手打断或是做出改变。 其实早先的唐忌夜面容清秀,也不知是不是当上山匪之后,渐渐变了面相,他若是对着年幼的孩子猛地使劲儿一笑,准能将孩子吓得接连夜啼半年,可这梅姐就这么静静地望着唐鬼那张脸,斯毫不介意他的手正掐着自己脖子一般,她认真地望着唐鬼,半晌轻轻吐出一句道:“我,是救他性命的人。” “别,别说什么救命,大家既然是同道中人,你也该知道,你那破药丸也就只能暂时缓解一下他的情况,离解蛊还远着呢。我是问你,你为什么……” “你为什么知道解蛊?” 唐鬼的话并没能说完,可梅姐却比他抢先一步说出了唐鬼想说的话。 一句异口同声,令两人不禁怔住,呆愣地望着对方。 就像唐鬼想知道梅姐为何会解蛊一般,唐鬼的话,显然也令梅姐惊愕不已,她仿佛不管相信除自己之外,竟然还能在上海滩碰上会解蛊的人。 他们是同道中人,是那种猛地发现对方竟然是同道中人而深深诧异不敢相信的那种同道人。 在唐鬼的第一印象中,这梅姐是危险的,她与魏大锤等人看似不经意地偶然相遇,而后又同自己一路来了上海,现在又突然与他们街头偶遇。 前半段的故事,唐鬼都可以理解并接受,可是后半段就不大对劲儿了。 用唐鬼的话来说,你喜欢跟着我们甚至跟踪我们都没什么,但是,会下蛊,这就是你的错。 尤其是在唐鬼还要拉扯着齐孤鸿这么个废物的时候,实在由不得他不草木皆兵。 “既然你是真的想知道,那我也就不隐瞒了,”梅姐并不介意唐鬼这么掐着自己的脖子,只要她还可以呼吸,脸上就可以保持着一种如出世之人一般的将生死置之度外,“我的确会下蛊,而且,我这一趟来寻我男人,也与这事情有关……” 梅姐是苗人,据她所说,她自幼生在深山,家族是白苗的一支分支,族中有些人家属白苗中的蛊苗,有一些蛊术代代相传,不过在唐鬼听来,都是一些最为普通常见的蛊术,甚至在他们蛊族五门之中,根本谈不上入流。 而梅姐的先生是药商,他是带人来收药材时与梅姐相遇,恰逢那年雨季格外长,出山的路被冲垮了,加上药材最忌淋雨发霉,药商便在寨子里借住下来。 说来也很有趣,山寨里的孩子,多是出生在六七月份,每逢每年那个时候,都会有不少孩子过生日,也会有不少新生儿呱呱坠地,因为往前数上十个月,正是雨季--在那连绵不断而又多情婉转的大雨中,除了情情爱爱之外,实在难有其他事情打发时间。 梅姐成了药商第一眼看中的人,两人本着不同的心态,一个为取乐,一个为终身,就好像两个并未谈好价码便走入交易中的人一般,彼此虚幻并夸大了对方能为自己带来的好处,在朦胧的细雨和虚幻的热情之中,一头扎进梅姐家后院的谷仓里,在稻草、苔藓和干柴中,熟悉了对方的每一寸身体。 雨季结束的时候,药商和梅姐在山顶赏月,两人支支吾吾吞吞吐吐,彼此都有话想对对方说。 药商说,他要离开这里了。 梅姐说,她有了他的骨血了。 这场从最开始就没能谈拢的生意,顷刻间崩了盘。 药商给了梅姐一包可致人滑胎的草药和一根金条,梅姐求他再留下三天,好歹算是最后陪陪她,药商答应了,不知是出于为数不多的同情心和良知,还是老天早已注定他的命运。 梅姐最终没能保住孩子,倒不是因为滑胎的草药,她的孩子,是在蛊师的茅草屋里滑掉的,和那根金条一起,作为留下药商的代价。 山寨中有蛊苗,但梅姐并非出身蛊苗,她只是听说蛊苗之人会用一种情蛊,可以留住爱人的心,梅姐带着金条去找蛊苗,求蛊苗授之蛊术,为此不惜付出一切代价,包括腹中的胎儿。 物质上的交易往往比情感交易更简单,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而已,梅姐学会了情蛊,留下了爱人,她在那三天之中经历了一生从未见过的黑暗和恐怖,然而,三天之后,梅姐被药商迎娶,他留下大笔彩礼聘金,在无数姑娘们羡慕的视线中,拉着梅姐,离开了苗寨。 “后来,自然是在一起生活,”梅姐慢慢地说着,摆弄着自己的手指,不知不觉间,唐鬼已经因故事入迷,就此松开了钳着她的手,梅姐却仍旧保持着刚刚的姿势,就连肩膀和手肘的角度里,都透着心如死灰不复温的悲凉,“直到某天他要出一趟门。” 情蛊,取下蛊人精血、毛发、指甲炼制,中蛊之人为之魂牵梦绕神魂颠倒,日日思念下蛊之人,只为与其厮守终身,即便短暂分开,下蛊之人也会因蛊毒缘故,深感思念备至,迫不及待与下蛊人重逢…… 在情蛊的作用下,梅姐与药商的生活甚是恩爱,寨子里也曾有人质疑药商不对劲儿,还有人甚至已经猜出梅姐给药商下了情蛊,然而不管旁人怎么说,药商对此置之不理不闻不问,更有甚时还会站出来与人公然对峙,只为维护娇妻。 而药商偶尔也会出门收药材,因情蛊缘故,往往是生意一做完甚至连夜赶路回家。 直到那一次出门,药商却是一去不返,梅姐一人独住家中,日子过得可谓是内忧外患,于内,为丈夫的下落不明而惶恐,不知是情蛊失效还是身遭不测,于外,因丈夫不在,平日里的风言风语更甚,又要躲着寨中苗民的冷嘲热讽明枪暗箭。 直到半年后,梅姐终于从药商朋友口中得知,药商人在上海,过得很好,没有回来的打算。 这话在梅姐耳中犹如惊天霹雳,她必须接受的现实是,她的情蛊失效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一十六章 上海蛊人家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梅姐,当然不叫梅姐了。 可是又有什么必要将自己真实的名字告诉唐鬼和齐孤鸿呢? 梅姐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关于她告诉唐鬼的过往中,情蛊是轻的,村中人如何因她会下蛊而排挤、欺凌她是重的。 这些,是能激起唐鬼共鸣的,是能让唐鬼觉得与之同病相怜的,是能迅速拉近关系并让唐鬼信任她的。 “我只是想找到他,”梅姐在这一刻适时表现出了女人柔弱的一面,用那双心如死灰的眼睛、龟裂的双唇轻声道:“没有他,我根本活不下去。” 对啊,更何况是有药商轻薄她在先,是有药商的抛弃在前,让唐鬼如何不同情她? 唐鬼不知道梅姐究竟比自己年长几岁,更无从判断她的哪句话是在情感上对自己进行操控,故而,他毫不保留地相信了梅姐的话,而且,就如梅姐的设计一般,一步步走进了这个女人的圈套,他相信了梅姐,并因他的仗义,而义愤填膺地站在了梅姐这一边,不但与她一起对男人同仇敌忾,更是应承下来,答应会帮梅姐寻找丈夫的下落。 但是,眼下最紧要的事情,是先解了齐孤鸿的蛊。 梅姐与唐鬼等人同时抵达上海,而后又分道扬镳,当唐鬼等人下榻在旅馆时,梅姐已经为她寻到了一处住所,她以药商留在家中的钱租下一套石库门房子,几人在街头叫了两辆黄包车,直奔那石库门房子便去了。 唐鬼从未仔细反思过自己是一个多么容易受到情感影响的人,他只知道,在车上的时候,唐鬼只是一心想着如何帮梅姐。 石库门房子位于闸北附近,绕过了拥挤低矮的贫民窟,黄包车停在了石库门房子门口,沪上的建筑大多呈一种青灰色,那是石头特有的坚硬颜色,比夷南一带的竹楼木屋冷漠许多,唐鬼扶着齐孤鸿站在巨大的石墙下,打量着陌生的房间,在主人的引领下走进了石库门房子。 据梅姐的解释说,之所以租下这么一大套房子,一来是因为她想到将来找到丈夫总要有个落脚的地方,她并不介意在这一点上毫无保留地出演她作为一名深情女子的愚蠢,二来,则是因为她不想再与人杂居,在山寨中,苗人因她会下蛊而表现出的攻击性已经令她心里落下病根儿,生怕再因为此事与人引起纷争。 “反正我也想通了,就这么一直找他,等他,哪天他留下的钱花完了,我的念想也算是彻底断了。” 一个女人的决绝与悲情往往是成正比的,从唐鬼怜悯的目光中,梅姐知道自己这步棋下得很完美。 梅姐将唐鬼和齐孤鸿安顿在正厅里,“我这里倒是有些常见的蛊药和草药,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解他的蛊,毕竟我也不是什么本领高强的蛊师,懂的一些,不过只是皮毛而已。” 这份谦虚和示弱令唐鬼很是受用,几乎忘了自己也差不多只是半桶水,他很是认真地研究起了齐孤鸿的状况。 自古以来,蛊门一蛊一解,尤其是阴蛊,但齐孤鸿的情况不同,唐鬼在给齐孤鸿检查的时候,发现了齐孤鸿虎口上的伤口,也就是说,那位老爷中的虽然是阴蛊,齐孤鸿却是被已经在老爷体内成型的蛊虫所伤,只需逼出齐孤鸿体内的蛊毒即可。 “我要先想办法弄清楚他中的到底是什么蛊,”唐鬼望向梅姐,“不知手头有什么蛊药,能不能让我先看看?” “还请这边来。” 梅姐将唐鬼引到了侧面的一间偏房里,人刚进门,便感觉到一阵阴森潮湿的气息,若是在房内站定,便可听到四周都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 嘶嘶,吱吱,嗦嗦。 那是各种毒虫发出的声响,多足虫在陶罐中爬行、喜阴的虫在泥土中穿梭、嗜血的虫在啃噬咀嚼。 即便是身为蛊师的唐鬼听到这种声音,也不由得感到浑身汗毛竖立。 “你既是蛊师,当知道毒虫多不喜光,故而这房里没有什么烛火,还请见谅。” 梅姐的声音自背后传来,唐鬼吞了口口水,偏偏他最怕黑,却偏偏不能在此时将自己的短处暴露在梅姐眼前。 “啊,没关系,蛊师嘛,”唐鬼故作镇定道:“早习惯了。倒是……” 唐鬼眯着眼睛,尽力借着门外照入的日光打量房内,只见一侧墙边贴地摆满了一只只陶土罐,正对面是一排木架,摆着各式各样的瓷瓶,中间的桌案上,笸箩里装着各种草药。 说起来,唐鬼的山寨中,也有个他专门用来研炼蛊毒的房间,但是与这房间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好在梅姐马上察觉到了唐鬼的惊讶和迟疑,她的手指自桌案上轻轻拂过,叹息一声道:“没有办法,我乃一介女流,在这上海人生地不熟,就只有这么一个法子了。” 想要找到丈夫,梅姐就只能利用蛊术,而为了炼蛊,除了亲自去城郊抓一些毒虫之外,还需要诸多种类的草药相辅,在寻找草药这一方面,梅姐倒是经常流连辗转于各大药铺,在这时,找草药倒是其次,反倒是每次踏入一间药铺,都暗暗许愿希望自己能在这里见到丈夫。 所有疑虑,所有反常,都可以用情感上的缘由来进行解释,唐鬼听到这话才点点头,是啊,这顺理成章,痴情至深的女人,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 昏暗的房间里,唐鬼选出了几种草药,所幸是他挑选草药时,梅姐就在一旁等待,多少替唐鬼驱散了些许对黑暗的恐惧,梅姐望着唐鬼选出的那几味榀黄、红菸、莲底、橖草等,思量片刻轻声道:“你是要煮水将他体内的蛊毒逼出来?” “没错儿,”唐鬼点头,颇为满意地望着梅姐道:“连这办法都知道,想来梅姐也不是仅懂些皮毛嘛。” “哪里,这乃是蛊术之中最为普通,是个蛊师都该知道的法子。” 若不是梅姐在说完这话之后又补上个笑容,唐鬼简直要以为她这话是故意说来取笑自己的--这的确是最基本的解蛊之术,但也是唐鬼所知道的为数不多的蛊术之一。 真是……搞不好是要在人家面前露怯啊! 而在唐鬼还未曾有所回应的时候,梅姐继而道:“若是要以草药逼出蛊毒,光是这些怕是不够,要不要我去再买点儿?” “不。” 唐鬼说的笃定。 “解蛊只是其一,他这蛊不急着解,我倒是想瞧瞧这到底是什么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一十七章 半人半蛊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眼下,唐鬼等人手头拮据得很,解蛊固然重要,可比这更重要的,是要想办法解了那富人老爷的蛊,解决手下一票人的吃喝。 又当爹又当娘,要去打家劫舍,也要洗衣煮饭,这就是唐鬼当下的感受。 齐孤鸿虽然中了蛊,可既然这蛊不致命,唐鬼的神经也就松懈下来,倒是要将赚钱的事情摆在前面。 在梅姐的帮助下,唐鬼烧了几壶热水又熬了药汤,而后将齐孤鸿扛猪似的扛到了水房。 水温已经调好,唐鬼打量着一滩烂泥似的齐孤鸿,蛊虫已经开始在他的周身游走,自皮肤下隐约能看到蛊虫爬行的痕迹,看来这蛊还真是比自己想象中要凶猛许多,只是那富人老爷也坚持了一阵子却没死,如今看来,差不多是大限将至。 看样子,需要抓紧时间。 齐孤鸿的眼睛半睁半闭,此时眯着一条缝儿,人是没意识的,否则刚刚被唐鬼那么扛着,肯定要嚷嚷着表达不满,嫌他有辱斯文。 “行啊,半只脚进了鬼门关的人,老子也就不和你讲什么斯文了,”唐鬼说着解开外衣挽起袖口,“老子也就不客气了!” 水房里热气氤氲,唐鬼绑好头发,干脆脱掉上衫,将两只袖口就塞在腰带里,露出的半截膀子上,还能看到左臂上留下的伤痕,因左臂是新长出来的,故而皮肤倒是嫩了许多,他在手上“呸呸”吐了两口唾沫,搓了搓手掌,随即上前蹲下身子,三下五除二将齐孤鸿剥了个精光,就只剩下一条底裤。 “啧啧,也不知道长这么白嫩留着给谁看!”唐鬼咕哝一声,将齐孤鸿拦腰扛在肩头,紧跟着,伴随“噗通”一声落水之声和满地的水花,齐孤鸿已经被唐鬼扔进满是药汤的木头浴盆里。 水花溅了齐孤鸿一脸,头发也已被打湿,他却半点儿反应都没有,身子软趴趴地靠在木头浴盆上,若不是唐鬼搂着他的脑袋,人早已滑入水中,唐鬼无奈,只好抽下齐孤鸿的皮带,在他的两腋下穿过去后,在皮带卡扣上绑了只小板凳挂在木盆外,这才箍住齐孤鸿那不停往下滑的身子。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待,唐鬼困劲儿上来了,加上周遭这热气和暖意,上下眼皮便有些不听使唤,水房一角有只破旧的木桌子,上面还摆着水盆等杂物,看来平日里是用来放衣服的,唐鬼顾不上其他,将杂物放在墙边,一手抓住一只桌腿儿,将桌子拽到木头澡盆旁边,一方面是能顾着齐孤鸿,一方面还能沾染澡盆里的热气,他将衣裳穿好,又把齐孤鸿的外套卷成卷儿,当做枕头垫在脑袋下面,这便闭上了眼睛。 水房里,唐鬼睡在桌上,半死不活的齐孤鸿躺在浴盆里,虽然是有阵阵雾气氤氲,但还是能清楚看出两人的情况,站在窗外的梅姐借着窗缝扫视一眼,目光停留在了齐孤鸿身上。 这小人儿的确是长大了,虽说头几年也曾偷偷躲在远处看过几次,不过现在看来,差别还是很大,只不过,梅姐对他没有什么特殊的情绪,比如因两人的身份关系而促生的情感,她只是静静地打量着齐孤鸿,毕竟,于她而言,这一生见过的人太多了,一旦多了,其中的一个两个,也就算不上特殊了。 草药的药汤自齐孤鸿的皮肤渗透进去,血管之中的蛊虫加速蠕动着,那些图腾般的纹路扭曲躁动,显得不安又急躁。 其实早在刚替齐孤鸿检查过情况的时候,她就知道齐孤鸿中的是青螣蛇蛊,梅姐对这蛇蛊很是熟悉,甚至对炼蛊和解蛊的法子了如指掌,所以,她那句“这应当是寻常蛊师都了解的办法”,并非是炫耀,而是一句再质朴不过的实话罢了。 要是让她亲自出手的话,她有着至少不下三五种办法,能在第一时间解了齐孤鸿的蛊,但是她没有。 梅姐不会因为齐孤鸿的性命给自己惹麻烦,毕竟对她来说,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取得唐鬼和齐孤鸿的信任,然后,拿到她想拿到的东西。 没办法,那时她得知到齐秉医的死讯时,已经晚了一步,更是没想到齐秉医在死之前竟然下了这么大的一步棋--将齐家的秘术分成了一份一份,零零碎碎地四散天涯,这样一来,要想得到齐家蛊术,首先要接近齐孤鸿,这就是齐秉医的计谋,以那些齐家秘术保住齐孤鸿的性命,否则,只要他一死,蛊门齐家,就算是真正断绝于世。 真是麻烦。 梅姐以前从来不觉得自己这么讨厌齐秉医,这已经故去的老头儿成为了她达成目标的这条路上最坚固顽强的绊脚石,给她凭添出这么多麻烦,居然还要接近齐孤鸿,帮他一点一点找回齐秉医为他留下的东西。 想到这里,梅姐忍不住想要苦闷地叹息一声,她强压着那股怨气,最后看了一眼澡盆中的齐孤鸿后,转身向正堂走去。 唐鬼向来以机警谨慎自傲,只是今天着实是太累了,没想到陪着这齐孤鸿一折腾便是一天一夜,在屋顶上忍着冷风也就罢了,还要因为他中蛊的事情心力交瘁,别说他没察觉到门外的梅姐,他就连自己的胳膊正在慢慢向齐孤鸿摸过去都没发现。 桌上的唐鬼面对齐孤鸿侧躺着,右臂搂着衣裳被枕在脑袋下,左臂则顺着身子前侧搭在桌上,此时,他的那只新生的手臂正如一条蛇……不,其实也像爬行动物,总之不管到底像什么,反正,那就是不像一只人的手臂! 唐鬼的手悄无声息地在木头桌面上游走,五指并拢在一起,皮肤竟然悄无声息地融合了,就好像鸭蹼般,除了凸出的骨节外,其他部分已经完全融为一体…… 而在这时,唐鬼其实正在做着一个梦,梦里,唐鬼和齐孤鸿坐在山坡上,两人一手捧着一只红薯,那是他们从田里挖出来的,他们刨坑将红薯放进去,重新覆盖上干沙,又在上面烧了火,这办法是齐孤鸿从门徒口中听来的,偏偏是忘了到底要烤多久,孩子嘛,对吃的东西总是迫不及待,而当两人将半生不熟的红薯挖出来塞进口中大肆咀嚼时,外层软糯中心生涩的红薯令两人都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为手中这带着泥土和柴火香气的美味而惊叹。 那件事情发生在两人的少年时代,之所以会在这时想起,是因为唐鬼是真的饿了。 只是,当唐鬼还想再咬一口的时候,手心的刺痛将他从充满红薯香气的睡梦中惊醒,唐鬼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猛地起身,抽手送到面前,这便看到手心接近掌根的位置扎了一根木刺。 难怪这么疼……唐鬼正想埋怨,可他继而马上发现自己的手掌已经连在一起,隐约可见掌纹上,生命线的那一道变得格外深刻,就好像是已经结痂却尚未完全愈合的刀疤。 唐鬼顿时一个激灵,这条手臂与他还并不熟,看样子,饿了的不光是自己,还有左臂上的生蛊,若不是这生蛊被桌上的木刺所伤,恐怕自己再睁眼时,生蛊已经咬断了齐孤鸿的喉咙! 为什么会这样? 唐鬼感到后怕,额前已经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关于自己身体的问题,唐鬼曾经研究过很长时间,后来是听一位过路的蛊师说过,蛊门五族各有各自血脉的特别之处,而唐家与其他四家不同,因其蛊门为壁虎,许是因为世世代代都被下蛊,又许是因为身体早已侵染了壁虎的蛊毒,故而才有了这种断尾再生的奇异之能。 说这话的蛊师并非唐家人,所以说得再多,也只能算是揣测,而且,那蛊师似乎对唐家的蛊并没什么太高的评价,字里行间还有些酸溜溜的意思,说是唐家半人半蛊,实属邪性,并不忘特意嘱咐让唐鬼远离唐家。 不过在身为当事人的唐鬼看来,蛊师多半是因自己未能拥有唐家这种天生神力,所以才会心生嫉妒,毕竟,有些能力只有拥有其本身的人才能享受到其妙趣,总之,唐鬼对这能力很是受用。 更何况,即便是半人半蛊又如何?就算自己身体的一半都是蛊,可不也是自己的身体,要受自己控制? 只是,这样的自信,只是唐鬼以前的想法,这一次,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些失控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一十八章 身体失控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身体失控,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往小里说,当你想吃饭时,身体却偏要去练武,当你想睡觉时,身体却偏要去冲凉,这就令人很是烦恼了。 往大处讲呢,当你想好好活着的时候,身体非要跳河,而你不想死,可你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投入冰冷的河水之中,你想挣扎呼吸,身体却一动不动,带着你沉入河底…… 光是想想看,就足以令人汗毛竖立。 唐鬼已经隐约感觉到了这一次的异常情况,他发觉自己的身体远比上一次更加嗜血,不知是不是这一次因齐孤鸿在身边,自己刻意控制半臂生蛊,未以足够的人血进行供养,所以,生蛊才会屡次在自己昏睡的情况下,起了寻血痛饮之意。 这次就算不用齐孤鸿说什么,连唐鬼自己都觉得自己好像个怪物。 若是这皮囊真的不受自己控制了的话……不行,唐鬼不敢往下想。 然而就在唐鬼因这一想法惊骇不已的时候,澡盆里的齐孤鸿突然发出一阵申吟之声,唐鬼探头一看,只见澡盆里的齐孤鸿正在缓慢地扭动身躯。 澡盆里的药汤已经变了颜色,起初只是淡淡的褐色,还能看到盆底的药草,可此时再看,那水已经变成了浑浊的棕褐色。 齐孤鸿的身子大半沉在水下,唯有脑袋到肩头还在水面之上,唐鬼刚醒过来,光顾着因生蛊的意图而震惊,完全没注意到齐孤鸿那边,此时再看,人便不由得长大了嘴巴。 只见在齐孤鸿的双肩、脖颈、乃至脸上,就连鬓角青色的头发下面,都能看到一条条纹路。 这些纹路远比之前还要密集许多,就好像是之前的纹路全部汇集于此一般,唐鬼知道,那是因为药草的药性正在驱赶着齐孤鸿体内的蛊虫,令蛊虫拼命往没有药草侵入的地方奔走逃离,故而才会全部汇集在齐孤鸿的肩头甚至脸上。 虽然心中多少也有了些许准备,可是看到这一刻的时候,唐鬼还是不免被惊了一下。 梅姐之前的提醒没错,若是要以草药将生蛊逼出去,凭唐鬼刚刚抓的草药,计量的确不够,可唐鬼之所以要这样做,就是因为他并不打算替齐孤鸿解蛊--他想将齐孤鸿体内的蛊毒逼到一起再引出来,如此一来,方可找到给那富人老爷解蛊的法子。 蛊毒生性嗜吞杀,尤其是在极端情况下,因巫蛊的炼制方法本就是将各种毒虫置于极端情况下令其互相撕咬,故而其本性如此,此时齐孤鸿身处药汤中,被逼到头上的蛊毒必将互相厮杀,在齐孤鸿的体内形成一条剧毒的蛊虫。 眼下,唐鬼吞了口口水,事情虽然是依照着他的计划进行着,眼看着齐孤鸿脖颈间一条黑色的血筋已经越来越粗,可见是蛊虫已经开始厮杀凝聚,但是真正到了这一步,说唐鬼丝毫都不害怕,那是骗人的。 这蛊毒远比唐鬼想象中凶猛得多,他摸出提前备好的蛊药。 唐鬼在梅姐炼蛊的房间里寻找材料配制出了两种蛊药,一种与齐孤鸿体内的蛊毒相生,为的是将他体内的蛊虫引出来。 而另外一种,则是与那蛊毒相克。 这是唐鬼最后的安全措施,只等这蛊毒如若真是不受控制时,便需以这蛊药压制蛊毒,然后改换原来最保守的办法将蛊毒从齐孤鸿的毛孔中逼出去,但如若这样来做,引出蛊虫从而为那老爷解蛊的计划,也就宣告失败。 此时唐鬼仍旧坐在桌上,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齐孤鸿的情况,就等待着最后一刻的到来…… 齐孤鸿的脖颈间,已经能够明显地看到那条血筋胀大起来,在齐孤鸿的皮肉下面缓慢地扭曲着,齐孤鸿仍旧闭着眼,喉咙里发出一阵“咵咵”的声音,是蛊虫撕扯着肌肉发出的声音,蛊虫正在寻找出口,恨不得直接从齐孤鸿的皮肉上面钻出来似的。 而在齐孤鸿那微微张开的口中,能闻到一股腥臭的气息在房间里蔓延开来,已经遮盖住了房间里的药草气味,唐鬼大气都不敢出,不觉间甚至忘记了呼吸,身体在一阵紧绷僵直后变得麻木,他的右手中还死死捏着那枚与蛊毒相生的蛊药,指缝之间尽是冷汗。 快了,快了。 果然是越紧张就越做不好事情,大概就是因为自己太紧张齐孤鸿,以至于唐鬼觉得自己所有判断力在这一刻几乎失灵,他死死盯着齐孤鸿的脖子,眼看着那只由蛊毒凝聚而成的蛊虫缓缓向上攀行,此刻的唐鬼就只需等到时机正好时,以相生的蛊药将蛊虫引出来…… 然而就在唐鬼满是冷汗的手几乎要将那枚蛊药捏碎的时候,左臂突然向齐孤鸿扑了过去! 唐鬼的左臂根本不听他的使唤,如此猛地一挣将唐鬼半个身子都拽进澡盆,砸起一片水花,唐鬼还来不及甩掉一头一脸的药汤,就感觉到自己的左手已经直奔齐孤鸿的嘴巴里面钻了进去! 在一片模糊的水光中,唐鬼只觉得左手触到一片冰冷湿滑,甚至还能感觉到齐孤鸿的牙齿从他手背上划过时的痛感,紧跟着,唐鬼听到齐孤鸿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咕噜噜”的声音,他本能地想将手拽出来,可无奈左臂完全不听使唤,他越是往外拽,左手却死命地往齐孤鸿的喉咙里钻去。 唐鬼忍不住暗骂一声,右手抓住了浴盆边缘,勉强撑着身子想要爬起来,可左边身子使不上力气不说,在这时候却还与他作对,唐鬼刚勉强从药汤中挣扎着直起身子,左臂往前飞速一蹿,唐鬼再一次摔进水里。 虽然看不到水面之上的情况,可唐鬼的脑筋如电光火石般转着,已经猜想出了个大概,定然是自己左臂上的生蛊已经和齐孤鸿体内的蛊交上手了。 如此一来倒是解释了为何左臂会在唐鬼昏睡的时候向齐孤鸿而去,原来竟然是被齐孤鸿体内蛊毒的气息所吸引。 唐鬼从未想过他身上的生蛊会卷入这件事情,一时间难断吉凶,他的脑袋里就只一个想法,必须要赶紧爬起来才是关键。 然而就在唐鬼这样想着的时候,完全靠左臂吃力撑着的身体突然脱了力气,整个身子扑通一声完全扎进了浴盆之中。 唐鬼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缠上自己的手腕,此时他再也顾不上其他,在浑浊的药汤中勉强睁开眼睛,另一只手扑腾着寻找澡盆的边缘,直到一只手捞住唐鬼的右边膀子将他从水中拽起来。 翻腾的水花中,唐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借着那股子力气,人这才站稳,一抬头便看到齐孤鸿此时已经翻身自浴盆中跳出来,正一脸惊愕地望向唐鬼的左臂。 在唐鬼左边袖口下面的,不是本该出现在那里的左手——肤色与唐鬼的肤色相较偏白,乍一看好似个鸭蹼,但细细打量,便可看到掌心中的口,以及口中横生的利齿,和那只不停扭动着的蛊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一十九章 深山访蛊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唐鬼和齐孤鸿是如何将那蛊蛇从生蛊口中夺下来的,暂且不提,因为对于齐孤鸿和唐鬼来说,这已经不是重点。 齐孤鸿关心的重点是,唐鬼袖口中蹿出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唐鬼关心的重点是,自己该要如何对齐孤鸿解释这东西的由来。 生蛊远比这蛊蛇生猛许多,这是令唐鬼始料未及的,相比较下,他们倒好像是在将那蛊蛇从生蛊口中解救出来一般。 总而言之,蛊蛇已经被关进了一只陶土罐子中,唐鬼终于有机会擦了把脸上的水,靠在桌子旁边大口喘着粗气,随手将桌上的衣裳甩给齐孤鸿。 有些话,大家彼此心知肚明那是早晚都要说的,只是,怎么开口,是个技巧。 唐鬼不喜欢这种提心吊胆的感觉,但是,他没办法,他能感觉到齐孤鸿看着自己的眼神变了。 与此同时,叶休仪也有同样的感觉,她虽然不喜欢说话,但也绝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想。 就比方说今日,袁兢早早出门,叶休仪在窗口眺望,看到了一辆熟悉的汽车,那是弥光的座驾,有人替袁兢拉开车门,叶休仪就这样看着袁兢同弥光一起离开了。 自那日将自己的蛊师身份展露在袁兢和弥光面前后,叶休仪总觉得心里堵着什么,好像是有一块巨石卡在胸口一般,叶休仪觉得自己没做错,袁兢于她毫无保留,将他从不展露在他人面前的一面捧到她面前,就好像是个赤条条光溜溜的人,他允许她爱他,也允许了她伤害他。 同样的,叶休仪也希望自己能在袁兢面前毫无保留,她也希望袁兢能爱自己,一种真实的爱,知道她原本面貌后仍不退缩的爱。 这个道理,是叶君霖教给叶休仪的,她说,在心爱的人面前,千万不要伪装,不论你是愚蠢还是睿智、是懒惰还是勤勉,都要将那最真实的面貌袒露给对方看,因为这世上是没有人能带着面具过一辈子的,如果是要小心翼翼伪装自己来换取一份爱,总会有精疲力尽的一天,等到装不下去的时候,当对方看到了那一面,即便是他决定要走,你也没有任何资格强求。 带着面具的爱,本就是一种欺骗,唯有在爱人面前始终如一,明知某一天会分离,心里也坦然。 只是这道理看似简单,想要真的明白,却也需要一定的经历,就连休仪也是在经历过某些事情之后,才终于明白了这一道理,她知道自己不想战战兢兢隐藏着蛊师的身份过一生,所以如果袁兢会因自己的身份而与自己分开的话,不如趁早。 正因如此,当叶休仪看到袁兢和弥光一同乘车离开的时候,叶休仪突然觉得压在自己心底的大石好像随着呼吸消失了,了无重负的那颗心一下变得空荡荡的。 也罢,叶休仪早已做好了所有准备,离开也好,留下也好,她都能接受,即便袁兢这一走后永远不会再回来,也好过他半夜三更离开,独留她一觉醒来发现枕边人已不在,倒是连告别的机会都没有。 叶休仪就是这样对着车窗里的袁兢默默道别,对于这种随时都会离开的人,每次道别,都一定要郑重。 不过袁兢其实从未想过要离开叶休仪。 那天,弥光离开袁兢的宅邸后,仍旧觉得心事重重,虽说自她回家后,横野下二倒是再也没与她提起蛊术的事情,可横野下二越是不说,弥光便越觉得事有蹊跷,她命堂口里的人四处走访,但凡是听说有关巫蛊之术的事情,速来回禀,必有重赏。 弥光在堂口里的地位虽然不高,却也不是指望着在堂口里讨生活,她能出得起五块大洋做赏钱,在手下那些混混眼中看来,可是一笔巨款。 正所谓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几日之后有人送信,说是找到了一位苗疆蛊师。 蛊师所居之处远在城郊,弥光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叫上袁兢同去。 如果没有叶休仪,寻找蛊师,就是为了满足弥光的好奇,搞清楚横野下二到底在做什么,但是既然袁兢也与蛊师扯上了关系……弥光觉得有必要帮袁兢探明叶休仪究竟危险与否。 其实在打那通电话之前,弥光也是犹豫再三,但她没想到,袁兢的回复干脆得令她吃惊。 “我去。” 袁兢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挂断了电话。 此时坐在车上,弥光猜不透袁兢的想法,只见袁兢只是望着车窗外发呆,就像弥光以前从未见过袁兢在叶休仪面前露出的那种温和平静一样,此刻袁兢脸上的忧郁和怅然,也是弥光以前见所未见的。 路途太远,弥光从未觉得时间如此漫长,以往与袁兢见面时,两人总是有说不完的话,然而这次的沉默却令她恨不得从车上跳下去,直到车子停在远郊一座山脚下,弥光迫不及待跳下车,深深吸了一口不再那么尴尬的空气。 山不算太高,却也不是名山,司机说这山名叫“尤故山”,名字乍一听有些奇怪,弥光没来得及多想,只听司机说蛊师就住在山上。 在弥光的印象中,蛊师就应该住在偏僻的地方,若是在市井之中,什么身份都难以掩藏,故而她倒是做了些准备,特意穿了一身猎装,倒是袁兢心不在焉,仍是一身黑色绸缎长裤短褂,脚上踩着双布鞋,他抬起头来,幽幽地向那山上看了一眼后便径自迈开步子,仿佛生怕自己稍有犹豫便会打起退堂鼓般。 山上平日里想来是没什么人来往,并没有路,只是一条细窄的野径,仅容两脚向前,周遭杂草遍生,露珠打湿地面,杂草和泞泥纠缠在一起,就袁兢那双鞋,走了没几步,鞋底鞋面上便沾满了泥巴和草棍,他自己却全无察觉,就好像那个衣着光鲜片尘不染的袁兢从来都不是他一般。 从山脚到山顶,爬了约莫有一个钟头的功夫,弥光站在山顶上四下顾盼,在北山阴那重重青枝绿叶中,隐约看到了一座小楼的屋顶。 两人抵达小屋时,已经到了晌午饭食,两人还未走进小院,便闻到了一阵饭菜飘香。 小楼共两层,外面以半人高的篱笆墙围出了院子,能看到院内还铺了砖石,未经打磨的石头虽然坑坑洼洼参差不平,却另有一番味道,篱笆墙上挂着斗笠、锄头、竹篓等农具,院落中央还搭着架子,挂着些黑色衣衫,乍一看分不出男女。 弥光和袁兢都生在北方,从未见过吊脚竹篓,起初一看还因这小楼的造型奇特而颇感新鲜。 正当弥光踮脚观瞧的时候,只见一人自小楼后绕出来,手中还端着饭菜。 来者是个女人,身材娇小,一身黑衣更将那身材衬得格外瘦弱。 女人起初未见到弥光和袁兢,只是自顾自地往小楼上走,直到她走上竹制楼梯,人已经到了正厅门口时,女人骤然一个转身,目光便于弥光对上了。 弥光本来还在犹豫,不知自己是不是找对了地方,而这女人猛地转身,倒将弥光吓了一跳,她打量着女人,从额上皱纹和嘴角两侧的纹路来判断,女人年过四十,那一双眼睛十分凌厉,显然是阅人无数的眼睛,仿佛一下就要将弥光看透似的。 四目相对之下,倒是袁兢先开了口。 “请问,你可知晓巫蛊之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二十章 一梦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几分钟之后,弥光和袁兢已经坐在了小楼的正厅里。 女人的确是蛊师,这是弥光和袁兢第一次与叶休仪之外的蛊师打交道,之前与叶休仪相处时,并不觉得与常人有什么诧异,而今见到这女人,才觉得蛊师的确是很特别的人。 首先,光是进门便是规矩重重。 在确认了对方的蛊师身份后,弥光和袁兢正想进门,蛊师看到两人的鞋子却皱起眉头。 “抱歉,还请两位将鞋子清理干净再进来。” 这一要求令弥光很是不解,蛊师却没有妥协的意思,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监督着两人将鞋底上的泥巴刮干净后才总算是点了点头,等进小楼的时候,又是令两人将鞋子脱掉,直到让弥光和袁兢在竹编的矮桌旁席地而坐后,蛊师才终于开口解释。 “你们既然知道我是蛊师,就该知道我这家中是养了蛊的,蛊虫喜欢干净,最讨厌灰尘泥土,还望两位守规矩。” 解释之后,蛊师径自出了小楼往后院去,弥光才得空将小楼打量一遍。 整座小楼都是以竹搭建,包括横梁和墙壁,房内的家具简单,几只柜子和桌椅也是以竹子编造。 正厅一角有楼梯通往二楼,两侧各有偏房一间,搭着门帘,看不清内里情况,从门帘和地面的空当中,弥光看到一侧偏房里摆着床,另一侧则摆着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说奇怪,是因为弥光从未见过。 那是一些坛子、瓶瓶罐罐,中央还有个好似祭坛似的东西,隐约能看到盘坐泥像的下半身,前面还有燃着的烛火…… 不等弥光将里面的情况完全打量清楚时,蛊师的脚步声打断了弥光的思绪,她连忙收回自己好奇的视线,只见蛊师又端来两碗粥饭摆在弥光和袁兢面前。 蛊师的饭菜很简单,清粥小菜,弥光闻到饭香味儿,这才感觉腹中空空,袁兢倒是没有动筷子的意思,仍旧是心事重重,蛊师将粥碗往袁兢面前推了推。 “吃吧,不管你们是为何而来,总要填饱了肚子才有力气解决麻烦。” 一碗清粥下肚,弥光放下碗筷,这便开门见山地问起了她想问的事情。 “其一,我想知道究竟什么是巫蛊之术。” “这个嘛,”听到这话,这四十多岁的蛊师忍不住摇头想笑,“巫蛊之术千年传承,并非一句两句便能解释清楚的。你若想知道,我可以这么告诉你,巫蛊之术,便是蛊师驱控虫子为自己所用的秘术。” 就像叶休仪之前说过的,这蛊师告诉弥光,巫蛊之术种类众多,能治人病,也能要人命。 “举个例子吧,最常见的蛊毒,要属五毒蛊……” 取五毒,既蛇、蝎、蜘蛛、壁虎、蟾蜍,将其置于一泥坛中,封住泥坛后将其置于地下,无水、无气、无食,令五毒互相厮杀捕食,直至仅剩其一后,此虫既为蛊,蛊师需以血液喂养此蛊虫,直至五月初五时,将蛊虫取出、杀死后,连血液尸肉一同晾干、研磨成粉。 “至此,此粉末既为五毒蛊,将蛊洒在饭菜中,可令中蛊之人痛不欲生折磨致死。” 这女人的声音柔润语速缓慢,可弥光听到这里时,浑身打了个激灵,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浑身尽是冷汗,她抬起头来望着蛊师,总觉得她的眉眼之中有着一种复杂的笑意。 就像一种毒。 可是……等等!横野下二在四处寻找蛊师,他难道是想用蛊师对付什么仇人? 对面的蛊师凝望弥光片刻,没有给她继续琢磨下去的机会,而是继续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是这样,其二是,”弥光收整了自己零散的思绪,“你既然身在上海,可否知道上海有什么蛊门同行?比如……一个姓齐的人。” “蛊师之中,”蛊师听罢这话冷哼一声道:“姓齐的多了。” 蛊师告诉弥光,她这种远离夷南之地的蛊师,只是蛊师中的零散分支,而在真正的巫蛊一门中,有着五个规模庞大历史久远的家族,至于那五个家族到底都有哪些,蛊师觉得没有必要告诉弥光这个门外汉,反正就算说了,对她来说也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罢了,她只需知道,她想找的那个齐姓人是蛊门望族就够了。 “还有其三么?” “这个……” 弥光没有马上发问,而是看了看一旁的袁兢,适逢袁兢也抬头看她,那目光淡然,似乎是在对弥光说话--是弥光带袁兢来,既然她想让袁兢明白一些事情,那么不妨直接说就好了。 在那目光中,弥光知道袁兢已经做好了得到任何答案的准备。 “其三是,”弥光张口时,忍不住攥住了衣角,她暗暗用力,逼着自己张口说出她好奇的问题,“我想知道,这世界上可有什么蛊,能控制他人的心智,让人……就好像变了个人一样。” 是啊,这就是弥光的感觉,为何袁兢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如果叶休仪没有告诉他们自己会下蛊,弥光只当袁兢是真的爱得死心塌地了,可偏偏叶休仪说了,而她明明可以不说。 弥光觉得自己很聪明,在下九流里摸爬滚打的童年让她有了一眼能够看穿谎言的本领,蠢人做错事情,总是一口咬定自己没做,聪明人做错事情,却偏偏态度古怪地承认自己做了,因为聪明人知道越是如此,他人就越不相信自己真的错了。 叶休仪承认自己拥有能够完成任何目的的巫蛊秘技,那种“任何目的”中或许也包括控制袁兢的心智,弥光看不懂了,她不知道叶休仪到底是哪种人。 这一次,蛊师没有马上回答弥光,她看了看弥光又看了看袁兢,而后突然露出了一个了然一切的笑容。 “当然有,”她终于回答了,而且答案一阵见血,“就比如情蛊,中了情蛊的人,会对下蛊的人爱得死去活来。” 果然是有的,这个答案令弥光泄气,令她不知所措,她看向袁兢,可这一次袁兢并没有看她。 蛊师似乎是经历过很多类似的事情,而且对于弥光提起的这件事情也很感兴趣似的,破例在弥光没有发问的情况下便滔滔不绝地解释起来。 “前阵子还有人因为这种事情来找我,是个药商,爱一个女人爱得死去活来,后来有人提起说他许是中了蛊,特意到我这儿来解蛊,听说蛊解了之后,那男人再也没回去过,压根儿就不想再想起那女人了……” 依照蛊师的话,情蛊就像是一场幻梦,做梦之前,两人从无感情,梦里,此情不渝至真至诚,梦醒之后,又什么都从未发生。 在弥光还未从这蛊师的余味中回过神来时,蛊师突然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袁兢。 “是你要解蛊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二十一章 蝶胜庄周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人是习惯通过经验进行判断的。 在这蛊师眼中看来,弥光和袁兢,与那些丈夫中了情蛊后,被妻子拉过来解蛊的夫妇无异。 只是这话令弥光惊愕,莫非说这蛊师是看出袁兢中了情蛊? 与此同时,坐在弥光身旁的袁兢好像大梦初醒一般,他猛地一拍桌子,腾地一下从地上站起来。 “我不解蛊。” 字字句句掷地铿锵,袁兢说这话时,弥光终于看到了他在堂口处理事情时那种坚定的目光。 可是,偏偏是因为这种事情,让袁兢变回了以前的坚定果敢。 说罢这话,袁兢转身想往门外走,只是刚迈出两步,背后便响起了蛊师的声音。 “你们来我家,吃我的饭,问我的话,总不该就这么走了吧?” 弥光警惕地望着蛊师,自从知道蛊师有着异乎常人的能力后,她便对这些人产生了警惕,“你想要什么?” “我的饭从来不是白吃的,”蛊师摆弄着自己的指甲,“我刚刚说的话,你好像没听进去,你想想看,蛊是怎么下的来着?” “下在……”弥光吞了口口水,惊骇一声道:“饭食里?” 蛊师住在深山与蛊为伴,各式各类的事情见得多了,也就为自己留了一手准备--她不怕弥光和袁兢不满足她的要求,反正,蛊下在谁的身上,谁难受谁自己知道。 不过好在这蛊师想要的只是钱,弥光自怀里掏出银元丢在蛊师桌上,她倒也没有难为他们,将一些粉末洒在两杯茶水中,递到弥光面前,“喝吧,解蛊药在里面,喝了,这蛊就解了。” “等等,”弥光警惕,将信将疑道:“我如何知道我现在是中了蛊?我又如何知道你已经给我们解了蛊?” “我给你们下的,是最普通的草籽蛊,中蛊三个时辰内如果不得解,便会感到腹胀腹痛,腹内草籽疯长。中了这种蛊之后,小指甲根部会呈墨绿色,解蛊后,其色消除。” 弥光闻言立刻看向自己的小拇指,指甲半月处的确已经变成绿色,隐约看去就好像嫩草新生一般,她不信邪地又抓起袁兢的手指查看,果然与自己一般。 接下来的事情,便如蛊师所说,那杯茶水刚喝下去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指甲上的绿色便已消退。 望着弥光的表情终于缓和下来,蛊师冷哼一声道:“这下信了吧?也罢,信不信都随你,这巫蛊之术,本来也不是凡人能够理解的。” 弥光始终未说话,但并非在怀疑这蛊师,她只是想到了另外的事情,“我还有个问题,是不是中了蛊之后,都有办法验明?” “那是自然,中了蛇蛊之人,眼皮上会出现黑线,中了蛛蛊之人,脚底板会生出蛛网般的黑色纹路,中了羊毛疔的人……” 弥光心中焦急,早已没有耐心听蛊师啰嗦,她迫不及待地问道:“那情蛊呢?如何验明一人是否中了情蛊?” “这个嘛……” 蛊师抬起头来,正将视线投向袁兢,却见袁兢已经大步流星地往门外去,弥光连忙追上前,她急着想问袁兢为何如此想不开,只是碍于蛊师在旁,不好直接与他超烦。 两人出门的时候,恰好赶上一名年轻女子正要进门,弥光险些与那女人撞在一起,此刻也顾不上道歉,步履焦急地向袁兢追去,又哪里知道在他们离开的时候,那年轻女子突然诧异地望向袁兢。 袁兢脚步匆匆,仿佛对这地方厌恶至极,弥光只能小跑着才能勉强追上他,一直冲到半山腰,弥光忍不住叫骂一声道:“姓袁的!你犯什么毛病?下蛊的又不是我!” 弥光这句话终于令袁兢停下脚步,他未曾转身,只是肩膀微微颤抖着,弥光看不到他的表情,不知他肩头的颤抖究竟因为愤怒还是害怕。 “我不要解蛊,我也不想知道。” 袁兢这么一句话,堵了弥光的嘴,所有她想说的要说的,就此都哽在喉头。 这是袁兢的决定,弥光什么都不用再说,他们是好朋友,但朋友之间的界限应该到此为止。 一直在回去的路上,弥光都在想一个很有趣的问题。 其实到现在为止,仍旧不能肯定袁兢是否真的被叶休仪下了情蛊,在事实确定之前,不该下结论,所以弥光只能猜测,她假设袁兢的确中了情蛊。 既然蛊师说,中了情蛊的人就会神魂颠倒死心塌地,那么袁兢此时做出这样的反应,是不是也皆因情蛊而起呢?是因为情蛊令他失智,他才会觉得自己爱叶休仪爱到明知是她的计谋也甘心情愿? 所以,要是真的将情蛊比作一场幻梦,那么,做庄周还是做蝶,重要么?真实还是幻梦,重要么? 所以,情蛊若真的可以如此,弥光反倒觉得应该祝福袁兢。 在弥光看来,能够无所畏惧无所保留地爱上一个人,的确是很幸福的事情,尤其是这份爱没有任何杂质和怀疑。 弥光的年纪不小了,就连横野下二这位义父也屡次关心起她的婚事,可弥光实在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和理由才能让一个人真心真意爱上另一个人。 什么样的人可爱?有个好皮囊?再好的皮囊总会衰去。有个好家世?弥光的家世够好,可最后呢?有钱有权,这些都只是过眼云烟。 不知道是弥光太挑剔,还是因为她见过的太多,多到足以让她不相信任何,无法爱上一个人,甚至成了弥光的障碍,尤其是在没有父母之命的敦促下,弥光实在不想将成亲这件事情提上日程。 如果是这样来说的话,弥光反倒不觉得叶休仪有什么错,就算她是用情蛊才令袁兢爱上她,可却也是她给了袁兢这样一份诚恳而又踏实的感情。 何必去考虑什么对错呢?弥光突然觉得自己很好笑,她望着袁兢的侧脸,望着那张脸上的坚定,他明明是不需要任何答案的,自己又何必非要打破他的这场美梦。 对错都是假的,幸福与否才是摸得着看得到的真实,弥光想着想着便不由得笑出声,引得袁兢又是疑惑又是不满地瞥了她一眼,“有什么好笑的?” “没什么,羡慕你,”弥光忍不住在袁兢肩头用力拍了一把,半真半假道:“要是我也能中个情蛊多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二十二章 谈何体己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有件事情,弥光和袁兢的想法倒是碰到一起了,那就是关于庄周梦蝶。 袁兢觉得自己就是庄周,既然做蝶更好,那么就算是梦,也别醒吧。 所以,当袁兢再进家门时,心中格外坦然,那种柔软的笑意再次出现在他的脸上,他迫不及待想见叶休仪,他想自己大概是理性的,并非因情蛊失智,因为他能认得清自己此刻的想法,他仍是觉得贪恋与叶休仪在一起的分分秒,他知道,就算自己的这份爱若真是因为情蛊的话,他怕有一日情蛊得解,就像怕死一样,他想赶在解蛊之前,争分夺秒地爱。 只是,袁兢没想到自己一开门便见到休仪。 叶休仪平日只在袁兢的小楼里,足不出户,可她今日却站在大门的铁栅栏后,袁兢一下车便看到了她,以及身后数名表情疑惑的家丁。 “你怎么出来了?” 袁兢几乎是奔到门口,生怕风太大会吹伤叶休仪吹弹可破的皮肤似的,只是,还不等他到门口,叶休仪却是向车内的弥光招了招手。 擅自拉着袁兢去找蛊师,这事情令弥光再次见到叶休仪的时候觉得有些内疚,却不想叶休仪偏要将她叫住,还要请她进去谈谈。 “休仪有事相求。” 所以说,人是不能背着别人做坏事儿的,哪怕只是很小的事情,但凡是做了,就会令人提心吊胆,就像此时的袁兢和弥光,两人好像做了错事后生怕被父母责问的孩子般,低着头跟着休仪一路进了小楼。 一路上袁兢和弥光都在思考着要不要将这件事情告诉休仪,如果说的话,该要怎么说,可等两人进了小楼时,之前的困扰全部烟消云散。 因为,他们面前摆着的,是更大的困扰。 八仙桌上摆着一只包袱,是休仪的行李。 当初休仪就是带着这么只包袱,跟着袁兢进了门,他给她买的东西,她一样都没带,仍旧就只这么个包袱。 “休仪!”袁兢二话不说冲上前去,两只大手抓住休仪的肩膀,也顾不上休仪被他抓得肩头生疼,忍不住皱起眉头,急切地对着叶休仪道:“你什么意思?你要去哪儿?” “你不要急,”休仪口中,依旧是如往昔般的细声慢气,“我只是想去弥光小姐的府上叨扰两天,有些体己话,想和她聊聊。” 虽然不知道叶休仪这想法究竟从何而来,但听说只是要去弥光家中拜访几日,袁兢的心这才放下了,“你是不是觉得我这几日怠慢了你?” “不是,”休仪回答得很快,温柔的目光之中并无不满,“真的只是想去与弥光小姐聊聊天,她是你很信任的人,总想与她聊聊,许是能更了解你。” 这目光瞬间便打消了袁兢的所有疑虑,只要知道她没有生气也并不打算离开,其他的,对于袁兢来说也就并不重要了,他答应得干脆利落,“也好,弥光,那就叨扰你了。” 该死! 弥光忍不住在心中暗骂,早在叶休仪一说她要去自家时,弥光就觉得五雷轰顶一般,这叶休仪沉默寡言,几次碰面下来,几乎没和弥光说过几句话,如今说什么要聊些体己话,难道是突然之间将自己当成姐妹了? 更何况弥光也知道自己做了亏心事,总觉得叶休仪许是还有些别的什么心思,她的要求这么突兀,依着弥光看来,袁兢总不会答应才对,谁知道这家伙居然就这么同意了! 碍于休仪在场,弥光不能再说什么,只好胆战心惊地带着休仪回家。 再之后的事情,自然如弥光的猜想,休仪根本就不是想和她说什么贴心话,甚至一路上都没开口,弥光带着休仪回了横野宅邸,与管家通报一声说带了朋友来小住后,便匆匆将休仪安顿在自己卧室隔壁的客房里。 至于吃饭也好睡觉也罢,一切都是弥光在安排,休仪只是点头顺从,弥光早已习惯了休仪的目光,除了看着袁兢之外,自己哪里有那份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能看到她的嫣然一笑。 所以说……夜半时分,弥光坐在床头盯着隔壁动静时,再次明确了自己的猜想,所以说这休仪肯定另有心思。 同样是夜里,弥光在床头凝思,隔壁的休仪则站在窗边凝望夜空下一望无际的黑暗,仿佛在等着什么。 而在上海滩的另一边,袁兢坐在小楼上,面对着桌上的一壶酒和两盏盅,下人本就不知这小楼上藏着的人是谁,也不知伊人已去,依照惯例送上来的两只杯盏摆在袁兢面前,如一个笑话。 但不管是袁兢还是弥光,他们都不知道一件事情,唯独休仪却知道。 那件事情是,有一个人,此刻就站在同一片夜空下,站在袁兢家门前,这人仰望着小楼上的灯光,以及灯下袁兢孤零零的剪影,就像她今日在山上凝望着袁兢的背影一般。 时至半夜时,弥光实在沉不住气,思来想去,弥光咬了咬牙,心说你叶休仪既然说想来同我说话,那我还这么按兵不动反倒古怪不是?也罢,你偏说有体己话与我讲,那咱们不如就开门见山。 想到这里,弥光在及踝的白色睡裙外披了件衣裳后便去开门,然而门还未完全打开,弥光便看到站在门口的叶休仪,人不由得惊得轻呼一声,勉强捂住嘴巴才没让那呼声变成惨叫。 “你……”弥光惊觉可怕,这叶休仪该不会是一直站在这儿?她越想越觉得诡异,颤颤巍巍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依旧是那冷若冰霜的面容,叶休仪望着弥光道:“猜想你许是想要找我说说话,所以主动就来了。” 两间房,紧挨在一起,隔壁有什么风吹草动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弥光能盯着休仪那边的情况,也不怪休仪关注弥光,想到这里,弥光吞了口口水,这才侧身将休仪让了进来。 月光之下,叶休仪与弥光在窗边的洋式茶桌扶椅前相对坐下。 “你想……” “想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不知是月光的缘故还是如何,叶休仪的表情柔和许多,倒是显得惹人怜爱,“非常抱歉,我要来这里,是怕袁兢有危险。” “危险?” “没错,”叶休仪望向窗外,“有人来上海找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二十三章 避厌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这个答案……真是令弥光哭笑不得,她起初最怕是休仪偏要来自己这里,是想加害自己,或是因自己拉着袁兢去找蛊师的事情与自己争吵,可她万万没想到休仪的确是有事相求,而她求自己的这件事情是为了袁兢,却也将自己拽入陷阱。 简而言之,休仪知道来找她的人很危险,所以,她就为了不拖累袁兢,而躲在弥光这里了。 弥光此刻只觉得无言,想了半晌,才绞尽脑汁地问了一句道:“可你是如何知道有人来找你的?” “她的脚刚踏在上海滩的土地上时,我就知道了。” 在叶休仪年纪还不大的时候,金寒池总喜欢往叶家府上跑,叶君霖讨厌他,所以研制出来了一种蛊,叫做“避厌蛊”,顾名思义,就是用来帮叶君霖躲避她讨厌的人。 这蛊具体是如何炼成的并不重要,且说它的功效--以某人的发丝烧成灰后搀在避厌蛊的蛊粉中,而后将避厌蛊洒在花蕊上,喜食蜜粉的飞虫一旦沾染上这些蛊粉后,当这人出现在附近时,周遭的飞虫便会十分古怪地倒着飞行。 叶君霖就是烧了金寒池的发丝掺在蛊粉里,才能一次又一次地躲开金寒池,只是,在叶君霖为这屡试不爽的避厌蛊而洋洋得意时,一定没想到有一天叶休仪也会用她教给休仪的蛊术来对付她自己。 如若叶君霖知道的话,怕是就不会给这蛊起了“避厌”这名字。 至于叶君霖的发丝……当叶休仪不确定自己是因为袁兢想要留在上海,还是因为想要远离叶家而喜欢上袁兢时,这根叶休仪离开叶家时带在身上的发丝给了她答案。 躲不躲得了,且是后话,但叶君霖的确是来了,而且,事情似乎比叶君霖想象中顺利,却也着实令她意外。 叶家势力遍布四海,门徒众多,便是这么个好处。 所以,叶君霖抵达上海后,便来找尤故山上的蛊师,此人乃是叶家门徒,名叫叶繆,原是跟着叶君霖的姨母,也就是叶旻的妹妹叶齐,后来叶齐故去,叶缪便被叶旻派来上海,尤故山中的小楼,便是叶家门徒在上海的驿馆,这叶缪便在此为叶家打理生意、传递消息。 来时路上,叶君霖已经想过要如何让叶缪帮自己找休仪,可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自己刚到叶缪门口便遇上了那个男人。 对于叶家的女人来说,世上的男人都没什么区别,只是辅助叶家传宗接代的工具罢了,让叶君霖诧异的是,她在那个男人身上感觉到了猫鬼的气息。 男人穿得虽然简单,但看那面料便知道价格不菲,加之其气宇轩昂仪表堂堂,必然是钱权在手之人,叶君霖思量一番,许是这男人不知自何处打听到猫鬼,而后用了手段扣留了猫鬼和休仪,再联想到叶缪本就是上海为数不多的蛊师,男人出现在这里,说明他也与蛊有关,这样的话,就足以解释休仪的迟迟未归。 所有的线索都在佐证着叶君霖的猜测,她立刻对男人产生敌意,简直好像恨不得马上上前将男人擒获一般。 可是,当叶君霖发现垂在男人腰间的香囊时,她立刻感觉到了足以令她心生阵阵恶寒的意外之感。 蛊门中人,最怕的是被人下蛊,故而多会随身带些能防蛊术的东西在身边,那男人腰间带着的香囊,正是出自叶休仪之手。 那香囊顿时引发了叶君霖对男人的敌意--同样的香囊她也有一只,乃是休仪亲手缝制,绣着她最喜欢的红木棉,那么,这男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他究竟以何德何能竟然能和自己一样得到休仪缝制的香囊? 叶君霖的脑袋不停思索着,手已经下意识摸向腰间,若是想知道这男人的身份,不如给他下了寻尸蛊,在暗处跟踪此人,而后慢慢寻找答案,可是转念一想,叶君霖又迅速决定作罢,免得被休仪发现。 既然叶休仪真是与这男人有什么关系,而且还是好到了能为他做香囊的关系,那么……叶君霖还不想让叶休仪知道她来了,叶君霖还不想就此断定两人的关系,她想在暗处观察,寻找证据来证明这件她不想证明的事情。 叶君霖就是这么放走了袁兢,待到她进门时,叶缪正在收拾碗筷,她没想到叶君霖突然造访,一时间很是惊愕。 如何寒暄不必再提,叶君霖开门见山打问了那两人的身份和目的,直到她听叶缪说那男人怕是中了情蛊。 又是情,叶君霖听到这个字就头疼。 叶家只女不男,这是自有叶家以来便有了的规矩,期间,当家人一代代更换,一直流传至今的除了这条规矩之外,就只剩下一个滑稽的规律,那就是,叶家越是如何严格要求门徒不可与男人发生感情,叶家的这些女儿们一旦陷入情爱就越是痴痴癫癫欲罢不能,仿佛情爱是她们人生第一头等大事,相比之下连性命都微不足道。 若真是叶休仪给这男人下了情蛊的话,那就好笑了,简直就像一记耳光打在叶君霖的脸上,此刻她站在小楼下望着袁兢的侧脸,怎么都想不明白叶休仪怎么有丝毫可能会给这男人下蛊。 “没有什么不明白的,”休仪望着窗外,回答着弥光的问题,“既然爱上了,就没办法了,我知道你是怀疑我给他下了情蛊,还好他不会下蛊,否则,我也真想知道他是不是给我下了情蛊。” 这句话是真的,弥光能看出来休仪眼中那种甜蜜又无奈的抱怨。 在这句话之前,弥光是问休仪为何要保护袁兢,而在这一问一答之前,休仪是说,她只能来弥光这里,只能躲着。 “袁兢是青帮的人,辈分那么高,堂口里的兄弟全凭他随随便便一句话也是一呼百应,那么个七尺男儿,你还怕他保护不了你?” “我知道的,他保护不了,”休仪没有责怪袁兢的意思,目光之中反倒尽是怜悯和心疼,“那是我们都对付不了的人,若真是到了那个时候,他断然逃不过一死,我也只能陪他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二十四章 生为怪物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齐孤鸿,我记得你家有很多古董吧?” “是,有。” “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两个打碎的那个瓷瓶?” “记不大清了。” “你爷爷说是个元朝的瓶子,摆在你家博古架最上面一层,上面有一圈花纹……” 齐孤鸿和唐鬼是如何将那条蛇从唐鬼的手上夺下来的并不重要,其实与其说是夺下来,不如说是救下来,唐鬼的生蛊凶猛,险些将那蛊蛇吞下,也幸亏唐鬼和齐孤鸿眼疾手快。 而两人是如何将蛊蛇塞进瓦罐中也不重要,同样的,两人是如何换上衣服,如何喘着粗气,如何四目相对,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齐孤鸿不知道唐鬼手上的那东西,到底该算是什么,唐鬼也不知该如何向齐孤鸿解释。 是思来想去许久,唐鬼才终于开了口。 齐孤鸿会忘记那只瓷瓶,这并不奇怪,在他这并不漫长的前半生中,他闯祸不少,一只瓷瓶的确不足以占据他的记忆,而唐鬼本来也忘了。 是在上一次断臂再生的时候,唐鬼不停地思索着,这生蛊到底是什么,自己,又是什么。 正是因为那个问题,唐鬼才想到了当年那只瓷瓶。 此时该是正午,可天上没有太阳,是一层层乌云笼罩着天穹,仿佛大雨将至。 唐鬼和齐孤鸿已经穿上了衣服,身上却仍是湿漉漉的,房内的热气散去,只剩下了阴暗促生的阴冷,两人就这样坐在桌子上,面对着黑漆漆的窗外。 在唐鬼的声音中,时不时还夹杂着蛊蛇撞击瓦罐的声音,他深吸了口气,继续开口道:“当时我和你正在书房里抄千字文,是你先看到那只瓷瓶,你说上面画的是虫,我说是人。” 幼年的孩子脑袋里没有利益,往往会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而津津有味地争吵起来,两人为了证明自己是对的,不惜爬上博古架。 最后,两人终究是没能看清那花纹到底是什么东西,瓷瓶便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粉碎,孩子捡起地上的碎片仔细辨识着,发现那是个人首虫身的东西。 在唐鬼对自己的身体迷茫不已不知所措的时候,是那只瓷瓶勾起唐鬼的记忆,他想起了那只瓷瓶,想起自己打家劫舍时抢来的不少宝贝都有着类似奇怪的图腾,或是兽头人身,或是人头鱼身,总而言之,都是人与飞禽走兽捏在一起构成的怪物。 “怪物”这两个字令陷于沉思中的唐鬼浑身汗毛竖立,当初自己和齐孤鸿也是用这个词来称呼瓷瓶上的花纹。 人首虫身的是怪物,那自己……不就是怪物吗? 认识到这一点的唐鬼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活在困惑、痛苦和醉生梦死中,唯有用一坛接着一坛的烈酒才能让唐鬼暂时远离痛苦和恐慌,毕竟,这世界上再没什么事情比亲口承认自己是个怪物更可怕。 好在,能够活下来的人,都是擅长习惯和自我安慰的,只有不擅长妥协的人才会选择去死。 唐鬼也是在这种不安中渐渐适应了,反倒是当年的那只瓷瓶让他找到了最合理的解释。 不管是那只瓷瓶,还是其他怪物的图样,都足以证明有些东西是曾经存在过的,或许那瓷瓶上画着的就是元朝时的唐家人呢?既然是存在的,那就是这世界接受的,至少那怪物曾自己接受过自己。 既然别的怪物可以接受,自己为什么不可以?想明白这个道理的唐鬼捧着酒碗,在夜晚发出阵阵爽朗畅快的笑声,笑得身边的火烛摇曳闪动,他明白了,如果连自己都不肯接受自己,这个世界便也不会,到最后就是他自己选择拒绝自己,选择抛弃生命,选择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是啊,我就是怪物,我身上淌着唐家的血,生来就注定是怪物,”唐鬼转过头来,鲜有如此认真的目光凝望着齐孤鸿,“我接受我自己了。” 唐鬼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齐孤鸿已经明白了他没能说出口的半句话--就看齐孤鸿接受不接受了。 “放屁,”齐孤鸿试着学唐鬼的样子叫骂一声,然后在唐鬼的左肩上狠狠拍了一把,“别人还没说你是怪物,你先不打自招了?老子可他娘的不想让别人说我是怪物的朋友!” 齐孤鸿没理由不接受,他只是难过,替唐鬼没有机会选择而难过,他要活着就要接受自己是个怪物,就要小心翼翼生怕别人因他是怪物而远离他。 这样的唐鬼,齐孤鸿怎么能置之不理?如果自己真的不理他,那他身边还有谁?自己若是远离了他,还有哪个怪物甘愿为了救自己生生砍断一条手臂? 齐孤鸿想一想,鼻子竟然有点儿酸了,倒是对面的唐鬼表情格外认真道:“你别装了。” “什么?装什么?” “你真的他娘的不适合说‘他娘的’。” 齐孤鸿哭笑不得,实在难以判断唐鬼究竟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忍不住对着他的肩头又是狠狠一拳。 “别打了!它咬你老子可他娘的管不住!” 老天爷有时很不近人情,有时候又特别善解人意,两人之间烟消云散时,天也随之放晴了,齐孤鸿转头望着唐鬼问道:“所以,我身上的蛊解了?” “解了。” 蛊是以唐鬼没想到的方式解的,既然齐孤鸿并未因生蛊而对自己心生间隙,唐鬼也就无所担忧,反而开始对这生蛊的能耐暗生敬佩,若不是它,怕是难以对付齐孤鸿体内的蛊蛇。 只是,那富人老板的蛊怕是没有这么容易就解了。 “你琢磨琢磨,这玩意儿只是咬了你一口,就搞出来这么条蛊蛇,那他体内的蛊蛇能好处理得了?” 唐鬼这话说的大大咧咧,但着实有道理,只可惜齐孤鸿对蛊术并不了解,更谈不上精于解蛊,那么对付这蛇蛊…… 想到这里的时候,齐孤鸿突然呆住了。 蛇蛊? “唐鬼!”齐孤鸿猛地转头望向唐鬼,那急切而又严肃的目光将唐鬼吓了一跳,忍不住骂了一声道:“爹在呢!叫啥!” “蛇蛊,乃是我齐家蛊门,”齐孤鸿的脑海中各种思路交杂翻飞,说起来甚至有些语无伦次,“那么就是说,这蛊该是我齐家人下的?所以说……” 齐孤鸿突然说不下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二十五章 或有眉目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齐孤鸿的心思有些复杂。 他起初的确是高兴来着,可这世间的事往往经不起推敲,稍稍推敲起来,就会发现漏洞百出。 刚开始将蛇蛊与齐家联系在一起时,齐孤鸿心中乃是一阵狂喜。 既然那富人老爷中的是齐家蛇蛊,就意味着下蛊的是齐家人,此人身在上海,而齐孤鸿此番来到上海,就是为了寻找父亲而来,这岂不是说明下蛊的人很有可能就是父亲齐以? 但是紧随起来的想法却令齐孤鸿陷入茫然之中。 自幼,齐秉医便教导齐孤鸿,说齐家蛊术是用来为人医病救命的,那么,齐孤鸿此刻看到的,是齐以在用齐家蛊术害人吗? “你他娘的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就想那么多?”唐鬼一拍桌子从桌上跳下来,瞪着眼睛望着齐孤鸿道:“是蛇蛊,也未必一定是你爹下的,更何况,你看那老家伙哪儿像好人?都说为富不仁,说的就是这号货!你爹八成是为民除害呢!” 这或许是一种可能。 唐鬼见齐孤鸿仍是犹豫,干脆破口大骂道:“你他娘的是个娘们儿吗?想来想去想个卵!既然闹不明白,那查明白了不就都知道了?你在这儿想来想去有个屁用!” 仿佛是被唐鬼这话给骂醒了似的,齐孤鸿甩了甩脑袋,竭力将一脑袋的浆糊就此甩出去,抬眼望着唐鬼道:“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从那人身上下手?” “废话!老子是没想救他,但是……”唐鬼说到这里稍稍顿了一下,而后挺着胸脯强词夺理道:“钱不能不赚!” 依照唐鬼的想法,既然是齐家的蛊,就算齐孤鸿不懂,吉祥和阿夭多少能看出些门道。 “别看你家老头子说要禁蛊,手下门徒那么多,私下里谁还不把这事儿拎出来聊一聊的?总归是先问了再说!” 唐鬼和齐孤鸿一拍即合,两人出门与梅姐道别后,抱着瓦罐便回了小旅馆。 两人返回时,天色已近黄昏,早在路上时,唐鬼便说起那人怕是撑不了多久,两人便急切切地去找吉祥和阿夭。 吉祥和阿夭刚刚做工回来,累得一身臭汗,刚脱了褂子本想去冲个凉,抱着水盆刚走到门口,便看到好似一阵旋风般冲进来的唐鬼和齐孤鸿,不免被吓了一跳,忙问道:“少爷,出什么事儿了?” 也是赶巧,盲丞听到了唐鬼那五大三粗的脚步声,一脸喜色迎出来,谁知声音却是从吉祥和阿夭那房里传出来的,便面色悻悻地跟了过来,此时正倚在门边阴阳怪气道:“大当家的,瞎子今日赚了不少钱,可是眼巴巴等了你一下午,敢情您就拿瞎子当个摆设,来了就往他齐家人这儿奔啊!” “没你的事儿,”唐鬼正抱着瓦罐,干脆一把将盲丞推出去,赶在这狗皮膏药没蹿进来之前一把甩上房门,隔空门对着外面吼了一声道:“给老子滚得远远的!” 唐鬼没工夫理会盲丞在门外叽叽咕咕的抱怨,一把拽过墙角的椅子,将瓦罐放在上面。 “这……”吉祥和阿夭对视一眼,面面相觑,又齐刷刷将目光投向齐孤鸿,“少爷,这是什么?” “好东西,”唐鬼冷笑一声道:“你开了就知道了!” 吉祥听着唐鬼语气不善,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倒是那阿夭经不住激将法,二话不说已经伸出手去。 “别闹,”齐孤鸿一把打掉阿夭的手,“这里面的,是蛊。” 齐孤鸿一言,将吉祥和阿夭吓了一跳,阿夭眉头竖立,一脸紧张地低声问道:“什么蛊?” 唐鬼鼻孔出气哼了一声,摇头道:“是你家的蛇蛊,老子哪知道叫什么名儿?你家这位大少爷当然更不知道了。” 齐孤鸿心有羞愧,尴尬地将那蛇蛊的模样对着吉祥和阿夭描述一遍,而后才试探性道:“你们可知道这种蛊?” “光说没用,”阿夭说的蛮不客气,此时已经露胳膊挽袖子,跃跃欲试道:“试了才知道!” 齐孤鸿见状想拦,吉祥却对着齐孤鸿摆摆手,摆明了是一脸丝毫不担心的样子,齐孤鸿看了看吉祥又看了看阿夭,不知道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而后便看到阿夭摸出一只小纸包,刚打开便闻到一股雄黄味,阿夭将那雄黄混在水中,含下一口后,鼓起的腮帮子凑到瓦罐旁,只见他速度飞快地掀开封口,对着里面猛地喷了一口。 这下之后,阿夭迅速盖上封口,同时两只手摁住了瓦罐,只见那瓦罐剧烈摇晃,里面的蛇蛊拼命挣扎,似乎要翻了天似的。 安静的房间里,唯有蛇蛊身子不停撞击瓦罐发出的闷响,四人连大气都不敢出,死死盯着那瓦罐。 约莫过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瓦罐里的蛇蛊终于停了下来,阿夭试探性地在瓦罐外面以指甲刮了几下,刺耳的声音并未引起蛇蛊的反应,他这才松了口气,转头四下顾盼,看到了脚边的一只脸盆,大大咧咧便用脚踢到房间正中。 “哎?这是我的脸盆……” 不等吉祥去抢,阿夭已经掀开封口,将里面的蛇蛊倒进脸盆里,吉祥见状再不敢上前,一个蹿身躲到齐孤鸿后面。 比起白天时,蛇蛊的颜色有所变化,齐孤鸿和唐鬼打量着蛊蛇,发现它身上幽蓝色的花纹已经便淡,变成一种苍白无力的青蓝,身上的鳞片也失去了原本的光泽,仅剩全无生气的黯哑,此时整条蛊蛇蜷缩在盆底一动不动,还哪里能看到当时那凶神恶煞之气。 唐鬼推了推阿夭,“欸,我说,能看出来门道么?” 唐鬼问的是“能么”,言下之意就还有不能,阿夭总觉得唐鬼这话好像是瞧不起自己的本事,翻了个白眼道:“这有什么看不出来的?就是我齐家最常见的阴蛇蛊!” “哦?”兴许是看阿夭那表情有意思,唐鬼故意逗他,做出一副怀疑的表情道:“真的假的?不会看错吧?” 果不出所料,阿夭一听这话立马跳脚争论起来,“这怎么会看错?有什么可看错的?齐家的蛇蛊我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吉祥前段时间还中过这蛊呢!是吧,吉祥?” “啊?”吉祥盯着那蛇蛊,不知在沉思什么,被阿夭突然这么一问,人有些发愣,茫然片刻这才应声道:“啊!是中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二十六章 恰逢对策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阴蛇蛊,取成年乌梢蛇一条,将其倒挂在树梢上,以土碗九只叠放,置于蛇头下,用涂过蛇毒的柳条鞭打蛇身,使毒液自蛇口中流入土碗内,取最底下第九只土碗中毒液及血水放在通风且不见光的房内阴干、磨成粉末,再辅以毒草加入其中,经过一道道特殊工序,便可炼制为蛊毒,名阴蛇蛊。 这是齐家青螣蛊门中,最常见的蛊毒之一。 吉祥的确是中过阴蛇蛊,蛊为文戚所下,为的是在吉祥中蛊时挺身而出救其性命,以博取吉祥和阿夭的信任,故而,那次文戚炼的阴蛇蛊中并非加入致命毒料。 但是这次不同。 吉祥和阿夭盯着脸盆中的蛇蛊,可以看出这蛇蛊的毒性远比吉祥曾中过的阴蛇蛊要强出数倍,更何况这只是齐孤鸿被主蛊咬过之后促生的蛇蛊,由此可猜测其主蛊毒性何其凶烈。 “是下蛊人的道行更高。” 唐鬼的一句话,解答了吉祥和阿夭的困惑,同时也在无形中印证了齐孤鸿的猜想,或许,真的可能是父亲齐以所为。 正当几人说话间,脸盆里的蛊蛇有气无力地扭动了下身体,那一摆尾后,蛊蛇已经奄奄一息地垂下头去。 “不好!”阿夭大叫一声,转头四下顾盼,在房里寻找着什么,齐孤鸿立马问道:“你要找什么?” 阿夭来不及回答,一眼瞥见木头窗台上摆着的一把小铁刀,刀子是用来削果皮的,已经钝了,阿夭抄起小刀对着自己的手臂便去了,只见他咬着牙使着劲儿,刀身将手臂摁得发白,刀刃才勉强在胳膊上划开一道伤口,鲜血霎时随着刀口漫溢而出。 阿夭凑上前去一步,将鲜血滴落在脸盆中,正落在蛊蛇身上,那蛊蛇寻到血气,微微睁开眼睛,扭动着身子贪婪地舔舐着鲜血。 “这是干什么?”三人望着阿夭,问得异口同声。 “蛊蛇不能死,”阿夭吃痛,拧着眉呲着牙低声道:“要想解蛊,还需要这蛊蛇的毒。” 阿夭撇下刀,一边伸过胳膊任由吉祥帮自己包扎伤口,一边对着齐孤鸿和唐鬼解释起来,早在深山中时,他曾偷偷瞧过文戚给吉祥解蛊,这阴蛇蛊是以乌梢蛇炼成,若想解蛊,需九条乌梢蛇的胆汁作为解蛊药,另外还需要中蛊人的血做药引子,是要以蛇蛊本身的毒性配合生蛇胆汁方可化解蛊毒。 因这蛇蛊并非主蛊,故而离开齐孤鸿的身体后,毒性很快便会消散,最终化为一滩毒水,必须要以血为食方可维系下来。 “你这意思是说,”唐鬼凝视着阿夭,“要想给那老东西解蛊,还要去找九条乌梢蛇?他娘的这上海滩哪儿来那么多蛇?” 阿夭的性子和唐鬼有几分相似,正因相似,两人反倒更是不对付,他听唐鬼语气不善,也没好气儿道:“我知道哪儿有,你只管等着就是了!” 说罢这话,阿夭和吉祥直奔门外便去,唐鬼和齐孤鸿则对着盆里的蛊蛇发呆,两人没想到事情如此凑巧,阿夭正好知道解蛊的办法,但是说实话,在没有解了那人的蛊之前,也拿不准阿夭的办法是否真的有效。 天色渐晚,水絮准备了吃喝,站在门边请唐鬼和齐孤鸿下楼吃饭,吉祥和阿夭出去捕蛇,刑三和魏大锤还留在那人的宅子里,等两人下楼时,就只有盲丞坐在桌边,两只竹筷子般细瘦的手正在桌上摸索着,将粥碗和勺子拽到自己面前。 “胆儿大了?”唐鬼有心吓唬盲丞,故意在他肩头狠狠拍了一把,吓得瞎子手中的瓷勺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粉碎,“不在山寨,连寨子里的规矩都忘了?老子还没上桌,你敢先动?” 唐鬼说完这话,大大咧咧在盲丞对面坐下,抄起筷子正要动手,却见对面的盲丞仍旧是一脸呆愣的样子。 奇了怪了?唐鬼心说这瞎子今日反常,难得没有和自己嚷嚷,“哎,想什么呢?不想吃饭了?” 齐孤鸿拿起个勺子塞到盲丞手中,可这瞎子仍是未动,只是对着齐孤鸿道:“齐少爷,劳烦您帮我看看,那勺子是碎了几片?” 瞎子问得没头没脑,齐孤鸿低头数了数,瞎子脚边共有四片碎片。 “大当家的,”瞎子掐指点算了片刻,语气莫名有些郑重,对着唐鬼道:“可是需要瞎子给您算一卦?” “算?算什么算?” 唐鬼没理会瞎子这茬儿,只是自顾自地夹菜往嘴里送,他知道瞎子想说什么,眼下的确是遇到了事情,但唐鬼不想太快知道答案,凡事总可逢凶化吉,就说这解蛊的事情,哪怕是解不了,充其量不过是走为上计。 他不是算命的,不想提前知道太多关于未来的故事。 齐孤鸿看了看唐鬼又看了看盲丞,只见盲丞微微撅着嘴唇,几次欲言又止之后,仍旧是忍不住开了口。 “大当家的,局势不好,此番恐怕是八面临敌,是个乱局。” 八面临敌?齐孤鸿心有愕然,心说眼下需要处理的就只是给那富人解蛊,而后刨根问底抽丝剥茧找出父亲齐以,而听盲丞这话,难道说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什么敌人? 唐鬼深吸了口气,最终仍是放下筷子,双臂环在胸前,赌气似的望着盲丞道:“老子且问你一句,就当真是你说的什么乱局,我问你,我会不会死?” “不会。” 也就是说,即便局势危险,却是不会妨害到性命。 “那不就得了!”唐鬼摇头瞪眼,重新拾起筷子,“天底下的,只要不会死,都算不上大事。” 在这样的时刻,唐鬼不想让任何混乱的消息扰乱他们的判断能力,尤其是对于最容易受影响的齐孤鸿。 然而唐鬼和齐孤鸿永远无法想到的是,此时,在这个上海滩,唐鬼和齐孤鸿如同身处于一个漩涡之中。 正如盲丞所说的那句“八面临敌”一般,多方的势力,此时正在向他们身边靠拢、集聚。 与这二人相处久了,齐孤鸿也摸清了两人的秉性脾气,他知道盲丞是想提醒唐鬼,也知道唐鬼不想被这些有的没的所困扰,他深吸了口气,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能够逢凶化吉。 那天晚上,齐孤鸿等到夜半三更,然而回来的只有吉祥,阿夭不知所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二十七章 幕后帮手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吉祥回来的时候,手中拎着个黑色的布袋子,将那袋子扔在地上后,里面的东西还不停蠕动着,齐孤鸿和唐鬼知道,那是乌梢蛇。 “少爷,”直到此时,吉祥才顾上擦了擦额头的汗,一脸喜色地望着齐孤鸿道:“四条,我好不容易找来的。阿夭呢?他早回来了吧?” 出门的时候,阿夭和吉祥商量好,两人分头去找,毕竟天还冷,有些蛇尚未结束冬眠,两人都凑在一处,反倒是浪费功夫。 阿夭抓蛇是一把好手,他自告奋勇要抓五条,自己担了大头儿,吉祥进门时还想,依着阿夭的速度,肯定是早早就抓完回来了。 故而,听说阿夭仍未回来时,吉祥搔了搔头发,纳闷儿道:“不会吧?哈,奇了怪了,他今天还没我快,看等他回来的,平日都是他笑话我,今天也该风水轮流转了!” 只是,一直到了第二天早上,齐孤鸿和唐鬼已是一觉睡醒,阿夭却仍是不见踪影。 吉祥只说阿夭性格要强,若是不抓够数肯定不肯回来,可唐鬼却摇摇头,他一边抻着懒腰一边道:“老子不管他是要面子还是逞强,人家金主没那么多时间等着,等他回来,撒钱的主儿都过鬼门关了。” 齐孤鸿也是焦急,生怕此人若是真的死了,便断了寻找父亲的线索,他转头望向唐鬼,“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你他娘的只有没辙的时候才想起我?”唐鬼白了齐孤鸿一眼,摇头哼了一声道:“我在梅姐家倒是看到了蛇胆汁,本来不想跟人家开口,谁知道你手底下的人都是废物,这么点小事儿都摆不平!” 吉祥一脸委屈,若是阿夭在,恐怕是要和唐鬼动起手来,齐孤鸿无奈地摇摇头,摆手让吉祥先走,他这才从怀里摸出了一枚现大洋,“是是是,不能劳您屈尊去求人帮忙,那我们花钱买总还说得过去了吧?” “嚯!”唐鬼瞪大了眼睛,“你小子居然还藏私房钱呢!” 说罢,也不等齐孤鸿躲闪,唐鬼已经一把抢下那现大洋。 “哎?这是留着去弄胆汁用的!” “老子能弄回来便是,至于用不用花钱,全看我的本事,和你没关!” 唐鬼拿了钱,人也有了精神,足下如飞似的,眨眼间便消失在齐孤鸿的视线中。 等到唐鬼回来时,他晃着手中装满胆汁的瓷瓶教导齐孤鸿,他说,不要脸有时也是一门本事,而在后来经历过一些事情后,齐孤鸿的确认同唐鬼的这一观点,而且言传身教地将这一门本事恰如其分地用在唐鬼本人身上,屡次令唐鬼跳脚大骂齐孤鸿的这份无耻简直青出于蓝胜于蓝。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不提,在这里要说的是,唐鬼拿回来的,并不是单纯的乌梢蛇胆汁。 两人从梅姐家离开时,是梅姐将他们送出去的,其时,齐孤鸿身体虚弱精神不振,梅姐并没有上前与其攀谈,她站在门边望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一排排石库门房子尽头时,梅姐知道总会相见。 即便他们不再找上门来,梅姐也会主动出击,对于她想要的东西,在她这漫长的一生中,还从未做出过放弃的决定。 只是,梅姐没想到唐鬼这么快就回来了。 唐鬼开门见山说明自己的来由,梅姐故意装出一脸疑惑的表情,来掩盖其实她深谙齐家的阴蛇蛊该如何解蛊的真相,为了向唐鬼展示自己的善良,她毫不犹豫进房去给唐鬼拿胆汁。 胆汁这东西,梅姐那里多得是,但她知道如果只是单纯的胆汁,其实并不能解阴蛇蛊,阿夭当初偷偷看文戚解蛊也只是看了一层皮毛,真正的关键在于一味特殊的药,是要以雄蛇之精加入其中,梅姐不便明说也懒得解释,干脆直接将这味药直接加入胆汁之中。 梅姐的举动并未被唐鬼发现,见他高高兴兴离开的样子,梅姐不由得心中暗自感慨,此二人蛊术不精,都是半桶水的功夫,就成为蛊师这一点而论,实在难以想象两人能有什么大的作为。 看样子,还是靠自己帮齐孤鸿和唐鬼解决眼前的难关,才能让他们腾出手来,帮她找到她想要的东西。 唐鬼拿到胆汁后并未回家,为了节省时间,两人早已商定好于何处见面,这便一道同行,赶在天黑之前到了富人老爷家中。 蛊这种东西,虽然看似神奇,但是与世间万物一样,也有着相生相克的道理,故而不管是如何阴毒的蛊,只要碰上了解蛊药,也只有被化解的份儿。 齐孤鸿和唐鬼给那富人老爷服了解蛊药后,那老爷捧着痰盂足足吐了一个半时辰,管家本是给四人准备了饭菜,可唐鬼叫骂着犯恶心,终究也是什么都没吃。 等齐唐二人再去返身查看时,三四只木桶都满了,墨蓝色的液体散发着阵阵恶臭,摇晃之中,还能看到一些粘稠的物体,一块块,或大或小,唐鬼告诉齐孤鸿,那是被化解的蛊蛇。 “就是用药,将那蛊蛇溶了,再这么排出来。” 齐孤鸿觉得唐鬼解释得很恶心,干脆推开他,进门去查看那人的反应。 虽然是如此上吐下泻了一番,不过这老爷的气色反倒是终于看到些红润的血色,腹部的隆起也完全平了,管家刚喂他喝了些汤水,此时人已经可以勉强坐起来。 寒暄的话就此不做赘述,齐孤鸿也是耐着性子才听这老爷有气无力地絮叨了几句,唐鬼更是将不耐烦直接写在脸上,只差不客气地脱口而出。 好在这老爷也看得出唐鬼的意思,他招招手,命管家将早已准备好的一只木匣送了过来。 唐鬼蛮不客气地翻开匣子,一条大黄鱼就摆在木盒中,闪闪金光令唐鬼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尽管是在强压着脸上的惊愕,对面的管家却还是看出端倪,有些鄙夷地哼了一声道:“拿着吧,这金子不扎手!我家老爷的性命无价,能治了老爷的毛病,这算你们应得的。” 除了一条大黄鱼外,木匣子中还有两张银质的牌子,上面刻着“大世界”三个字,唐鬼困惑不解地晃了晃牌子,便听那老爷解释道:“上海滩有个大世界游乐场,有了这牌子,你们往后便可以随意进出大世界,随便你们玩个痛快。” 齐孤鸿对这些都不关心,他忍不住上前一步,对着那老爷道:“先生,我只想问一句,对于给你下蛊之人,你可有什么头绪?” “这个嘛,”老爷摇头苦笑道:“无非是生意场上的仇敌冤家,之所以要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对付我,说明此人能力在我之下,既然如此,也不必深究。” “即便是仇敌,也该知道个来路,”齐孤鸿不肯就此放弃,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道:“此人给您下蛊,说明其手下必然有蛊师,若要免除后患,还需将这蛊师查出来才是,我们与他同是蛊门中人,老爷若是愿意透露些许消息,我们自然愿意为您鞍前马后!” 齐孤鸿这次是将以前从未说过的软话都说了个遍,然而那老爷却终究是摇摇头,一脸和善的笑容道:“罢了罢了,做人留一线,江湖好相见,我也没死,若还非要去寻仇,那便是冤冤相报,没个了断之时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二十八章 善容之下藏阴狠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成年人大抵都明白个道理,说话要谨慎,但凡是说出来的,就不要再留什么改动的余地。 齐孤鸿尝试再三,最终,还是唐鬼将他拽了出去。 “行了,”夜下街头,唐鬼将大黄鱼塞进怀里,顺手将木匣扔在路边,这才伸手勾着齐孤鸿的肩膀道:“这是个生意人,脑子精明得很,若是他不想说的事情,你哪怕是跪在地上求他,断然也不会吐出一个字儿的。” 更何况这人对自己的身份看得重要得很,自然是不想被齐孤鸿和唐鬼这种半路杀出来的毛头小子知道任何有关他的事情,免得给自己留下后患。 齐孤鸿明白唐鬼的意思,只是要让他就此放弃,实在难以甘心,忍不住自己与自己赌气起来,就此不再说话。 “你别急,”唐鬼一边摆弄着手中的银牌,一边道:“我们这次解了他的蛊,下蛊的人肯定会遭到反噬,这蛊毒反噬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下蛊的人必然会再找回来,咱们现在是已经投了饵,只等鱼儿自己上钩便是……” 话刚说到这里,唐鬼突然停下脚步,齐孤鸿回头,只见唐鬼的眼珠儿滴溜溜转着,他对着齐孤鸿晃了晃手中的银牌。 “哎我说,这牌子应该很难搞吧?他能弄到这东西,还大大方方送给咱……你猜,他会是谁?” 齐孤鸿能不能猜到这老爷的身份呢?唐鬼很好奇,管家也很好奇。 管家将齐孤鸿和唐鬼一行人送出门后便脚步匆匆地回了房里,老爷刚换好衣裳,此时气色又比之前好了许多,也能吃得下东西了,可管家的脸色却仍是不大好看。 “老爷,”管家哀切一声,语态之中颇有些埋怨的意味,“光是一条大黄鱼就已经便宜这两个小子了,为何还要将银牌赠给他们?” 老爷端着汤碗,不慌不忙地将一勺汤咽下去,这才咧着嘴角一笑道:“孝伯,这东西咱们有的是,送他两张又何妨?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几时变得如此小气的?” “不是小气不小气的问题,老爷,您看那两人中,后来的那个一看就是一脸精明相,他拿了这牌子,万一猜到老爷的身份怎么办?您又不是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盯着老爷您,他若是见钱眼开,哪里跑到府里来……” “孝伯,我黄楚九在江湖上闯荡这么多年,若是会死,怕是多少个脑袋都掉光了!” 没错儿,说话的人正是黄楚九,躺在床上奄奄一息险些因阴蛇蛊致命的是他黄楚九,此刻泰然自若气定神闲的也是他黄楚九,而一手创办大世界游乐场赚得盆满钵满富甲天下的,仍是他黄楚九。 事情说来话长,黄楚九知道外面有不少人觊觎他的产业,被人暗杀也不是一次两次,故而在外多是处处小心,中蛊那天晚上,他是与几个好友在外吃酒,席间吃了几口凉菜,而后回家便倒头睡去,直至半夜因腹痛惊醒,这边是事情的开端。 黄楚九起初以为是吃坏了东西,可后来情况愈发严重,请了那几名相熟的大夫来看,却始终查不出毛病,而黄楚九又是断然不肯请外面的医生来为他瞧病的,毕竟,若是将他患病的消息散布出去,那些眼馋大世界的人不知道会趁机而入,搞出什么乱子。 不过几日的光景,黄楚九面黄肌瘦腹部隆起,日不能食夜不能寐,一番商议之下,黄楚九只得命自己最为信任的孝伯悄悄将自己带到外宅,一边隐藏身份四处请大夫,一边干脆在外面贴出了重金寻医的告示。 而后,这才有了齐孤鸿登门治病的事情。 黄楚九知道孝伯的担忧不无道理,但他自诩识人无数,知道齐孤鸿和唐鬼不是那种街头混混,若真是想要打劫,当初两人来的那晚,孝伯已经被唐鬼的人给制服,他要想打家劫舍早就可以动手,不必非要等到将来。 恰好与此相反,黄楚九倒是还期望唐鬼和齐孤鸿能查明自己的真实身份--自己这次为蛊所害的事情令黄楚九开了窍,既然别人可以这样做,那么自己为何不可以请几个信任的蛊师留在身边为自己所用呢? 这事情是黄楚九自己的打算,无需对孝伯解释太多,至于齐孤鸿和唐鬼会不会投奔自己,那就要看缘分,倒是不需强求。 眼下,黄楚九急需要解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 一想到这件事情,黄楚九的脸色骤然阴冷下来,全无刚刚对着唐鬼说什么“冤冤相报何时了”时的宽宏大量。 摇曳的烛光之下,只见黄楚九放下汤碗,一双眼冷冷地望向窗外,咬着牙低声道:“不过,那后生说的没错儿,我的蛊虽然是解了,可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就过去!你可以请人下蛊,我也可以,你想要我的命,我又何尝不想要你的?孝伯,你这几日便出去走动走动,不管花多少钱,给我请个干脆利落的过来,他既然已经动了杀心,那就别怪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黄楚九听唐鬼说过,自己的蛊被解了之后,会反噬在给自己下蛊的蛊师身上,这样说来,对方很有可能已经知道自己并没有死,那自己就必须要赶在对方有所动作之前,先下手为强。 望着黄楚九坚定的表情,孝伯没有啰嗦,应了一声之后便脚步匆匆而去。 不过黄楚九有所不知的是,花钱请人下蛊害自己的人,其实并不知道蛊毒反噬,尽管,下蛊的蛊师此时痛苦万分,腹内如有毒蛇撕咬般疼痛钻心,那痛苦简直比黄楚九当时承受的痛苦还要多之几倍…… 但是,那蛊师硬是没有告诉任何人。 唐鬼给黄楚九解蛊的时候,是傍晚七点十九分,此时天色已晚,正是昼伏夜出的章家军士兵起床集结的时候。 文戚一直在心里盘算着,距离自己允诺给章为民的时间已经越来越近了,按理来说,黄楚九的死期也就在这两天。 上海滩会下蛊的人并不多,据文戚所知道的,也就只有那齐孤鸿了,不过只可惜齐孤鸿根本不会下蛊,所以,只要没有旁人插手,这黄楚九是注定必死无疑。 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文戚正站在一排士兵中,就着各自盆里的冷水洗脸。 在哗啦啦的水声中,文戚突然感觉腹部一阵翻涌,张口便呕出一大口腥臭的液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二十九章 生而难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周围的士兵都在洗脸,水花之中,旁人并没有注意到文戚这边的动静,但是文戚自己心知肚明,他在第一时间就辨出了那种再熟悉不过的气味。 是蛊涎,阴蛇蛊的蛊涎,自己中蛊了……不,准确来说,自己被反噬了,这也就意味着自己下在黄楚九身上的蛊,被人解了。 一时间,无数种想法如惊雷般,在文戚的脑海之中炸裂,但他根本没有时间停在这里思考,文戚拽着袖子草草在脸上抹了一把,趁旁人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时候,端起脸盆向门外走去,迅速将盆中的蛊涎泼进水沟里。 这叫做毁尸灭迹,文戚知道,无论如何自己也不能让章为民知道自己下的蛊被解了。 然而天不从人愿,正当文戚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转身向院中走去时,章为民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文戚面前,不偏不倚挡住了他的去路。 在夜色的掩护下,章为民并未注意到文戚的异常,他的面色不善,只是他在面对文戚时的习惯性表情罢了,和以往一样,章为民主动找到文戚向来没什么好事儿。 “时间差不多了,”章为民一边说着,一边晃了晃手中的一卷报纸,“我特意命人每日都去买报,为何还没有看到黄楚九的死讯?” 黄楚九的死讯,是这段时间以来,章为民最迫不及待想要得到的消息,他等了太久,每次因等待而焦恼的时候,都会习惯性地将这错误归咎在文戚头上。 而此时,章为民不满地望着对面的文戚,等着他给自己一个答案,可文戚偏偏是不说话,只见他胸口起伏,仿佛是发怒了一般,面色也十分难看,五官甚至有些扭曲。 一直以来,不管章为民如何对待文戚,文戚都只有认罚认骂的份儿,从不还嘴也没有半点儿反抗,倒是今日的表现令章为民有些意外。 老实人爆发起来,往往比平日便焦躁狂暴之人还要可怕,因为那种爆发往往早已集聚已久,一旦爆发起来,便是翻江倒海如洪水决堤一般。 虽说章为民早已将他对文戚的欺压当成了习惯,可那也是建立在文戚任由他欺压的前提之下,此时文戚的反应,令章为民隐隐感觉到危险。 然而在片刻的等待之后,文戚终于开了口,还是如常般低眉顺目。 “是我的错,长官,我想请假三日,亲自去城里为长官取黄楚九的人头回来。” 这个答案令章为民有些意外,堵在喉头的紧张也就此烟消云散,他这才松了口气,摆摆手道:“也好,你想什么时候去?” “既然长官急着要他的命,不如越快越好。” 得到了章为民的应允之后,文戚转身回房。 章为民做出批准的时候,特意嘱咐文戚不要穿着章家军的军装进城,免得被认出身份,章为民的原话是这样说的:如若事情败露,我不想有人通知我去领章家军的死尸。 既然如此,文戚只能换上自己那套从齐家穿出来的长衫了。 只是,文戚并没有马上回去换衣服,他先是冲进茅房吐了个通通透透,险些将胃曩吐出来时才算作罢。 其实章为民有所不知,在他问话的时候,并非是文戚不想回答,他只是无法作答,胃里的蛊涎随时将要翻涌而出,文戚几乎咬烂了嘴里的一块肉,才生生地将那蛊涎咽了回去。 文戚没有选择,他不能在章为民面前暴露,若是被章为民知道真相,自己将来在这里的生活只会变得越发艰辛,会下蛊,会用齐家蛊术,这是他在章为民面前唯一的利用价值,若是连这一点都做不到的话,自己在章为民的眼中,与一条狗有什么区别? 蛊涎虽然是吐出来了,但文戚知道,这才仅仅只是开始,腹中的隐隐作痛已经演变成了阵阵剧痛,但他不敢耽搁,他必须要赶在自己被发现之前离开。 匆匆换上衣衫后,文戚踏着夜色出发,他知道章为民的为人,他很有可能在后面跟着自己,故而一直走出两里路,确定章为民的确不在身后时,文戚这才终于放慢脚步,向一棵大树走去,为了保持正常人一般的稳健步伐,文戚早已用尽了全部力气,距离那大树还有三四步的时候,文戚终于再也撑不住,身子一软便倒下来,手脚并用地爬了几步才靠着树干坐下。 疼痛早已化作一种模糊的符号,文戚觉得身体几乎不是自己的,他的双手颤抖,隐约能看到腕上的血管已经开始呈现黑紫色,他想苦笑,却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 只差那么一会儿,自己若是再耽搁一阵的话,恐怕会毒发当场,只是到了这一刻,拼命坚持了那么久,也不知道自己偏要坚持着保住这条命,到底是值得还是不值得。 文戚坐在树干下,双手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摸出一枚蛊药塞进嘴里,正巧胃曩里翻涌,刚送到口中的蛊药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已经随着蛊涎一起吐了满地。 那是文戚身上最后一枚蛊药,还是当初齐秉医炼制出来给门徒带在身边留着做行脚医时为百姓解蛊用的,想来齐家已经灭门那么久,蛊药也只剩下最后一颗,文戚想不起来自己做行脚医时曾用蛊药救过多少人的命,那时可真是没想到最后一颗是要用在自己身上。 蛊药就在那一片黏黏糊糊的,散发着恶臭气息的蛊涎中,借着月光,还能看到数条已经成型的小蛇在那一堆秽物中蠕动,文戚一只手撑着地面,使劲全身力气才勉强向那秽物探过身子,一只手在半空中颤颤巍巍地落下。 文戚明明是盯着那蛊药,可是一伸手,却是在旁边的秽物上抓了一把,他发觉自己的两只眼睛已经很难盯准同一个方向,再试了一下,仍旧是扑空。 在这样两三次的尝试之后,文戚的手上已经便是泥巴和涎液后,他才终于捏到了那枚药丸,此时一只手已经抖得根本不受控制,他伸长了脖子竭力向自己的手凑过去,同时使劲儿沿着唾沫,以免重蹈覆辙。 太难了,文戚将那一把混着烂泥的蛊药塞进嘴里的时候,眼泪不由自主地顺着眼角滚落。 想活下来,真的太难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三十章 送行帖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有钱……有什么用?能不能使鬼推磨,这不好说,但是让人变成鬼,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唐芒摆弄着手中的帖子,火焱蛊发出吱吱声响,他却全无察觉,直到火苗猛地一蹿后熄灭,房间陷入一片不见五指的黑暗,他这才回过神来,只是人仍未有任何动作,并没有再放一只火焱蛊的意思。 怕什么呢?唐家人是最不怕黑的,反正是明是暗是日是夜,对他们来说都没什么区别了。 直到门外响起脚步声,一片光摇曳着进了门,出现在光亮之后的是唐冕那张脸,他先是愣了一下,人才继而到了唐芒对面落座,顺势将灯烛往唐芒面前推了推,“想什么呢?蛊虫熄了都不知道。” 唐冕的出现,让唐芒终于有了反应,他也忘了自己保持这姿势呆了多久,仿佛连呼吸都忘了似的,稍稍一动,身上的筋骨就像老旧的木头家具般,发出咯吱一声响。 自己是老了。 唐芒没有说话,而是将手中的信封推到唐冕面前。 信封是黑色的,唐家人都知道这种信封意味着什么,唐冕也不惊讶,只是拆开信封看了一眼,里面仅有一张纸。 “陈啸风,上海,十万银元。” 这是送行帖,顾名思义,是请唐家人送信里写的这陈啸风上路,至于要去的地方,便是鬼门关。 说来,需找金矿玉脉只是唐家近些年来讨生活的门路,统共算下来也就是百年间的事儿,而这送人上路,才是唐家的老本行。 唐芒也经常想,世上恐怕没有人比生活在地下的唐家人更适合做杀手--杀手杀人,难免会被寻仇,可唐家人不活在这大地之上,杀过人便人间蒸发,对于这个身份而言,可是极大的便利。 那么,问题来了,唐家是因为生活在地下的便利条件才开始做杀手,还是因为做了杀手这种见不得光的行当,所以才开始生活在地下的?这个问题,细细想来其实很有意思。 唐冕将那张纸随手放在一边,对于这种事情,他早已习惯了,杀谁,对他来说都不奇怪,只是,今日唐芒的反应不对,不知这张送行帖为何会令他好似失了魂般。 “大哥,该不会是认识这陈啸风吧?” 唐芒摇头,恐怕老祖宗是早就想到这一点,生怕杀手碰上熟人不好做动手生意,故而唐家人素不与外人往来。 让唐芒有所介怀的,是这纸上的地点。 上海。 若是到了上海,那小子,自己该是见还是不见? 说见,不合适,自己现在不是见他的时候,见了是麻烦。 说不见,也不现实,唐芒此生经历事情众多,大部分时候尚且可以咬着牙控制自己,可唐芒怕了老天,他怕了老天施加在自己身上的那么多意外,就像当年,他已经咬着牙决定远离什月,可谁知道她会追来?而今就算自己咬着牙不肯见唐鬼,但谁知道老天会怎么安排? 不去,不能去,唐鬼视自己有血海深仇,这个儿子,唐芒见不得。 想到这里,唐芒深吸了口气,对着唐冕低声道:“这一趟,你去。” 打从前几年开始,唐芒已经有意无意地将自己手头的一些事宜交给唐冕来处理,他累了,这族长是断然不想再当下去了,是时候交给垚一,到时候总需要唐冕来辅助。 依照唐家的规矩,唐芒是不会死的,要死的是唐冕,用他的命给唐芒续命,可唐芒不喜欢这规矩,他不喜欢身边的人死。 关于这一点,唐芒早就做好打算,再过几年,等垚一的年纪再大一点,自己便制造一场假死,到时候顺理成章由垚一继承族长之位,他唐芒,就可以彻底从唐家的重担中抽身,改名换姓彻底消失。 等到那时候,唐芒就可以去找唐鬼,将当年的事情一五一十解释给唐鬼,然后,他们父子二人浪迹天涯,永远与唐家撇开干系。 正是如此美好的梦想,才支撑着唐芒在黑暗中继续坚持下去,而在这之前,为了那一天的到来,唐芒必须要做好一切万全准备,他要为唐家负责,要培养垚一和唐冕,也要对自己负责,提前准备好后半生所需的一切。 而为了那一天的到来,唐芒必须小心翼翼,他不能犯错,一分一毫都不行,就比如此刻,无论他多想见见唐鬼,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他一眼,他都得忍住。 不能错。 唐冕接过送行帖揣在怀里,他看得出唐芒有心事,却没有追问,既然大哥有托付,他身为兄弟,所能做的就只有让唐芒放心。 “我明日便上路,会处理妥当的。” 唐冕本是来请唐芒去家里吃晚饭,可看他心事重重的样子,这事情便没有提,唐冕了解唐芒的性子,多难的事情都装在心里,到了他人面前,总要扮作若无其事,免得令人担心,此刻偏要让他装出谈笑风生的样子,实在有些残忍了。 回到家中的时候,饭菜已经摆上桌,盼儿和垚一坐在桌边,眼巴巴地等着唐冕回来,垚一的视线往唐冕背后望去,看到的仍是一片黑暗,不免疑声道:“大伯没来?” 唐冕没回答垚一的问题,挽起袖子抄起筷子,刚往嘴里扒了口饭,想了想,又是放下筷子,对着盼儿道:“等等给我装两件衣裳,我明日要出门。” 盼儿盛汤的手顿了顿,“出门?去哪儿?又是去……”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接受了唐家人的杀手身份来着?盼儿想不起来了,她第一次得知唐冕的营生时,是她已经有孕在身的时候,那时她害喜,总想吃点儿酸的,故而也没有注意到唐冕出门时面色凝重,好像遇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只说是让他回来时帮自己带点儿山楂糕回来。 那次唐冕走了足足六七天,回来时,盼儿正在睡觉,火焱蛊已经熄了,唐冕摸黑进门,人几乎是摔在床上,气喘吁吁之中,唐冕摸出一样东西递给盼儿,软软的,凉凉的,还有些黏,盼儿知道是山楂糕,人是睡得正迷迷糊糊,拿起便往嘴边送了一块儿,可嚼着嚼着却觉得这山楂糕酸中还有些咸苦。 后来,等唐芒带人进门给唐冕瞧伤,火光亮起时,盼儿才知道那山楂糕一直泡在唐冕的血里。 盼儿哭了几天,追问唐冕到底是在做什么行当,为何如此危险,她这时才知道原来唐冕每次出门,都是杀人去了,而这一次,唐冕接到的送行帖是要让他灭了整整一户人家,杀到那家主母时,女人哭着求他留下自己和腹中的孩子,唐冕这才失了神,被人砍了好几刀。 这话令盼儿不由自主捧住了自己的肚子,她惊骇不已地望着唐冕许久,咬着牙问他道:“她有孩子,我也有,就算是为了孩子着想,你就不能不要再做这伤天害理的事情?” 唐冕没办法回答盼儿,他也不想做,但他不能不做,上有长老,下有整个家族,他唐冕躲不过。 盼儿哭了许久,咒骂唐冕不给孩子积德,咒骂自己当初猪油蒙心糊里糊涂就嫁了唐冕,后来干脆咒骂唐家恶事做尽,那些长老们逼唐冕出去杀人,注定不得好死。 唐冕想捂住盼儿嘴巴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这话被人听到,盼儿被拖去接受家法,唐芒亲自去找长老,以盼儿腹中的唐家血脉为她求情,这才只是挨了几十个嘴巴了事。 人挨了打,受了疼,才会学会接受和变通,盼儿开始吃素,祈求唐冕做下的恶事不要牵连自己的孩子。 后来,盼儿也从不在垚一面前提起唐冕在外面做的事儿,此时话到一半也只是咽了回去。 在得到唐冕点头回应后,盼儿叹了口气。 这孽啊,此生怕是作不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三十一章 慈母心毒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唐垚一的懂事,体现在他从小就知道不该问的事情,别问。 此时看着爹娘好像打哑谜似的,垚一却并不好奇,只是低头吃着自己的饭。 唐冕起身去端了壶酒过来,一杯接着一杯地一饮而尽,垚一知道爹是有心事,有心事就要讲,和谁讲?当然是娘而不是自己,所以他又格外懂事地快快吃完了饭便进门去读书。 盼儿望着垚一在窗下的身影,摇头叹了口气,如此奇怪的唐家里长出了如此奇怪的孩子,这么懂事,也不知该说是好还是不好。 是唐冕的话打断了盼儿的思绪,只听他闷声道:“对了,再备双鞋,这次是要走远路。” 唐家人穿的鞋很特别,以软皮做底,办事的时候悄无声息,但缺点就在于容易坏。 盼儿应了一声,抬头道:“要去哪儿?” “上海,”唐冕端起酒杯,摇摇头道:“本来是该大哥去,可他不愿去上海。” “那为什么?上海怎么了?多远的地方你们不是都去了?” “你不懂,”唐冕抿着嘴唇思量一阵,而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我猜,是那孩子在上海。” 唐芒天不怕地不怕,能让他退而不前的,想来就只有那个孩子了。 盼儿本是刚端起唐冕的碗要给他添饭,然而听到这里,手中的动作却停了,将唐冕的碗放了回去,她起身去关上了垚一的房门后,这才回到唐冕的身边压低声音道:“他不想去,所以就让你去,那么将来呢?岂不是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若他要垚一的性命去给那孩子续命,你也当真给他?” “你想什么呢?”唐冕有些发怒,觉得盼儿这话无理取闹,只是他刚出口,顾忌到房里的垚一,又立刻压低了声音道:“大哥早就说过,那孩子是不会回唐家的,这种事情是唐家传下来的规矩,并非大哥一人可以左右,他为垚一想的已经够多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想怎样?”盼儿冷笑一声道:“我想永绝后患!不到事情坐实落定那天,我就放不下心!” “这种事情怎么坐实落定?大哥都已经这样说了,难不成你还要……你还要……” 话说到这里,唐冕突然觉得浑身一个激灵,阵阵寒意顿时从脚底板通透到了天灵盖。 若想要让盼儿放心,唯一的办法,就是那孩子死掉,如此以来才可以永远肯定不会用垚一的命去给他续命,如此一来才可以永远逃脱唐家的奇怪规定,如此一来,垚一才绝对不会落入这个怪圈中。 她居然要那孩子死…… 唐冕喝了几杯酒,本是面色潮红,而这一句就令唐冕的脸瞬间便白了,他盯着盼儿的脸端详着,可却越看越觉得陌生,明明是和自己共枕而眠了那么多年的人,怎么偏偏就觉得好像自始至终都不曾相识相知。 “都说最毒不过妇人心,可你居然动了这份心思,你实在是……”唐冕声音低沉,他憋了半天,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来形容面前的妻子,半晌才从牙缝儿里挤出来两个字:“可怕。” 说罢这话,唐冕拎着酒坛夺门而出,起身时将凳子撞翻,他却脚步不停,跌跌撞撞地冲进了黑暗。 桌上是残羹冷饭,地上是桌椅凌乱,盼儿好似尊雕像坐得一动不动,唐冕那两个字令她心寒。 扪心耳闻,盼儿说不出自己到底哪里是错,她是垚一的娘,为娘的为孩子操心,操多少都不够,或许在唐冕看来,她实在有些担忧过度,可在盼儿看来,她不能允许任何威胁到垚一性命的人活在这世上,不管是谁都不行。 只是,自己的这份母爱,在唐冕这当爹的眼里,竟然落得“可怕”这么个评价。 盼儿委屈得想哭,她不知道自己的委屈能对谁说,连唐冕都不能理解的话,在这唐家上上下下,谁还能理解?盼儿觉得自己实在冤屈,她当初糊里糊涂嫁过来,只因她实在无法想象世上会有唐家这般古怪到令人发指的家族,是唐冕娶了自己,改变了自己的后半生,可是到头来,在这孤立无援的世界里,竟然就连唐冕都不理解她。 委屈到了极点,在某个瞬间,会突然发生转变,就好像是越过一条线般,只要越过,所有事情所有想法便会转向截然不同的另一面。 盼儿也是在极度的委屈之下,突然释然,她不再想哭,反而是摇头笑了两声。 房里的垚一始终在盯着窗外,他是听到了爹和娘说的话,可却是云里雾里的听不懂,而后他看着娘亲哭了又笑,然后,娘突然起身,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收拾碗筷整理桌椅。 垚一想不明白了,他盯着手中的书本,脑海之中却是思绪翻飞,大人的世界好生奇怪,让他怎么都瞧不懂。 正当垚一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房门突然被人推开,垚一好似悄悄做坏事被发现了似的,整个人一个激灵,连忙转头,这便迎上了盼儿的一双笑眼。 装出来的笑容,是最难看的模样,尤其是盼儿一双眼睛本有些红肿,眉眼却竭力表现出喜悦,反倒格外古怪,她的手中还拿着只苹果,声音也是如常般温柔,“看书也别看太晚,还是要休息的。” 盼儿一边用脚勾过个椅子,在垚一旁边坐下,一边说着话削起水果。 起初,娘亲说的都是些不痛不痒的琐事,什么前几日碰上长老,说垚一书读得不错,再过上个把月,就该送他去另外一位长老那里读些更高深的书了,又说是大伯唐芒给送来了鸡蛋,让他吃了补补脑,免得书念太多,身体跟不上。 垚一有一声没一声地应着,总觉得如此的东家长西家短下面,肯定隐藏着什么,终于,娘说到了重点。 “你跟长老学了这么久,学会的蛊术也是不少了吧?” 盼儿不通唐家蛊术,若是赶上唐冕不在家的日子,连火焱蛊都要去别人家讨,她突然向垚一问起炼蛊的事情,不免令垚一感到意外。 “这个……是学了些。” “你可知道什么蛊能救人,什么蛊能夺人性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三十二章 同住不相知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每个人每天都会遇到许多事情,光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就够多,更何况自己没看到的。 唐冕出门之后无处可去,自家的丑事,再烦再闷,终归是不能说给旁人听,他此刻的心境倒是与盼儿有几分相似,枕边人明明最是亲密,心事却不可共享,的确令人抱屈。 而唐芒呢,则是最不能说的,唐冕生怕自己将这事情告知唐芒会令他多心,倒是怨恨起盼儿来。 哎,苦啊,唐冕躲在黑暗的角落里,好在唐家缺什么都不缺黑处,他此时也就只能躲起来暗自感慨人生苦闷。 世上有千百人,各人有各人的烦恼,每个人都难以理解他人的痛楚,就说眼下的唐鬼,他就觉得此时没人比自己更烦闷。 唐鬼和齐孤鸿回家,今日也是出了奇,迎出门的不是盲丞,而是吉祥,他听到两人的说话声便急匆匆地狂奔出来,刑三和魏大锤也被吓了一跳,本能地就挡在唐鬼身前,一把将吉祥推了个跟头。 “你这是……”唐鬼认出是吉祥,这便推开魏大锤和刑三,伸手将吉祥从地上捞起来,在他的屁股上狠狠抽了两把打落尘土,嘴上还不忘埋怨道:“你这是让瞎子上身了?我们回来,把你高兴成这样?” 吉祥压根儿没理会唐鬼,而是直奔齐孤鸿面前,急得眼眶发红道:“少爷,少爷你可算回来了!出事儿了,阿夭出事儿了!” 几人将吉祥拽进房里,将他按在桌子前面坐下,他这才语无伦次地说起来,半天才勉强将事情囫囵出个大概。 事情还是从吉祥和阿夭去捕蛇而引出来的,见阿夭一直没回来,吉祥便去找,正遇上前几日一同去上工的人,说是瞧见阿夭前几天夜里被日本人带走了。 “什么?!”齐孤鸿一个激灵便站起身来,“日本人?带走他?为什么?” “这我也不清楚,”吉祥局促地抓着衣摆,委屈地喃喃道:“恐怕是……我觉得……” 吉祥和阿夭本是有些事情瞒着齐孤鸿的,可此刻联系到阿夭的生死,吉祥怎么说都绕不过去,心中又是急又是怕,干脆扑通一声跪在齐孤鸿面前。 “少爷我错了!” 吉祥这一跪将齐孤鸿和唐鬼跪得一头雾水,然而听吉祥说清其中来龙去脉后,齐孤鸿和唐鬼忍不住异口同声道:“跪!跪到死都不可怜你!” 原来,吉祥和阿夭一直在骗齐孤鸿,一骗就是好久。 刚来上海的时候,吉祥和阿夭四处找营生糊口,吉祥本是想去码头上卖苦力,阿夭却瞧不起力气活儿,他在外面转了两天,突然一日兴奋不已地跟吉祥说他找到了好活计。 原来,阿夭不知在哪儿看到告示,说是有个地方收毒蛇,根据种类,越毒越贵,明码标价,见蛇结款。 而后的事情就好解释了,齐孤鸿这才明白阿夭和吉祥是从哪儿赚来的钱,只是两人为了不让齐孤鸿担心,便就假称是在码头上扛麻包。 吉祥和阿夭每日在城外捕蛇,青螣齐家最通蛇性,知道什么药草能驱蛇就知道什么药草能引蛇,故而两人总是捕蛇人中赚的最多的。 听到这里的时候,唐鬼忍不住咋舌道:“你们是真没糟蹋你们老祖宗留下来那两把刷子!” 然而齐孤鸿没有唐鬼那么轻松,他越听越觉得事情蹊跷,“等等,你说,你们抓来的蛇,是卖到什么地方去了?是不是药厂?” 齐孤鸿这话令吉祥一愣,他不知道齐孤鸿怎么就能正好猜中,而唐鬼也突然明白了什么,一拍大腿道:“哦!合着你们俩是给一个主子卖命的!一个给药厂制药,一个给药厂卖原料,然后白天在一处做工、晚上在一处睡觉,过了这么长时间居然还都能瞒得过去!他娘的,你们俩都是奇才啊!” 这话让齐孤鸿羞愧,但归根结底唐鬼说的的确没错儿,是自己蠢,居然全无察觉,以至于如今阿夭听说自己要蛇,干脆动了歪脑筋,想去药厂里搞几条出来,结果就出了后来的事儿。 而将所有线索联系在一起之后,齐孤鸿也弄清楚了全部情况,如今说阿夭被日本人捉走,说的必然就是药厂里的日本人,比如那个中岛江沿。 至于中岛江沿为什么要抓走阿夭?齐孤鸿想必是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的,若只是因为偷了几条蛇,再严重也不过是被痛打一顿,大费周章地由日本人抓走阿夭,必然与自己有关,与中岛鸿枝有关。 世上一切绝无巧合,虽然不知道日本人是如何知道了阿夭和自己的关系,但是,这不是齐孤鸿该解决的问题。 房内,除了跪在地上抽抽搭搭的吉祥之外,还有唐鬼、刑三和魏大锤,本就不大的房间显得越发拥挤,齐孤鸿满脑门子官司,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闷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他干脆一摆手将其他人都遣了出去,唯独留下他和唐鬼二人。 “你该不会是又以为事出与你吧?”唐鬼一看齐孤鸿的表情,就能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不耐烦道:“我说你这人啊,真是,你别把自己想得这么伟大行不行?真以为你是天皇老子,什么事儿都要围着你转呢?” 齐孤鸿抿着嘴唇没吭声,他还在想着另外一个问题--日本人找他干嘛。 当初中岛鸿枝追在齐孤鸿身后打听巫蛊之事,或许只是出自一个少年的好奇,后来,自己到了上海之后,同窗老友将自己的消息告诉中岛鸿枝,故而中岛鸿枝在幕后给了齐孤鸿一份工作,将他留在自己的视线之中,这也可以理解。 但是现在呢?因为自己突然离开药厂,所以抓了自己的人,为什么?逼自己现身?现身之后他又会做什么?巫蛊之术对于中岛鸿枝来说,除了是个兴趣之外,还有什么特殊意义? 如果将事情置之不理的话,是会就此结束,还是会后患无穷? 在这个问题中,齐孤鸿选择后者,他不知道原因,是直觉告诉他的。 思路进行到这里,齐孤鸿深吸了口气,看来是到了自己该和中岛鸿枝见见面的时候了。 “姓唐的,我问你个问题,”齐孤鸿开了口,严肃而凝重地望着唐鬼道:“我且问你,如若我要你陪我去日本人家中走一遭,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你我二人全身而退?” “有啊,”唐鬼答应得干脆,一双眼睛笑得好似他腰间的圆月弯刀:“你求我就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三十三章 营救计划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唐鬼信奉这样一个人生信条,既是,世上所有事情,都会有代价。 眼下齐孤鸿一穷二白,想让他好酒好菜报答自己实在是难为人,那么痛快痛快嘴儿也是好的,反正,他唐鬼不吃亏。 正当两人说话的当口,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鞋底子是贴着地来的,唐鬼忍不住对着门外骂了一声道:“你个瞎子能不能就老老实实自个儿屋里呆着?一年要磨穿多少鞋底子你才满意?” “瞎子可不是没缘由的到处乱跑,”盲丞梗着脖子进了门,一脸理直气壮地盯着对面的柜子,朗声道:“我可不是来找你,我是来找齐少爷的!” 自打经历过舍昂那些事情后,盲丞对齐孤鸿的态度好了许多,齐孤鸿起身将他拽到桌边坐下,刚将他放开,瞎子却抓住了齐孤鸿的袖口。 “齐少爷,瞎子刚刚做了个梦,梦到你进山去找虎穴,说是要进去走一遭,所以瞎子就想,你最近是不是要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不等齐孤鸿开口,对面的唐鬼已经哼笑一声道:“既然你说了这话,所以老子就想,你他娘是不是刚刚在外面偷听我们说话来着?” 瞎子撇撇嘴,不理会唐鬼,只是等着齐孤鸿的答案。 齐孤鸿已经几次见到了盲丞的本事,而今听到这话,齐孤鸿也沉默了,看来这一次的确是陷阱重重,否则,瞎子又是如何知道他要去的地方如虎穴龙潭一般凶险。 “去,是去得的,”瞎子摆弄着指头道:“有我们大当家的在,这一趟倒是有惊无险,只是,这卦象有些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唐鬼也来了兴致,凑到瞎子身旁,一本正经道:“你敢胡说八道,老子就卸你一条胳膊。” 盲丞撅着嘴,思量片刻之后才轻声道:“卦象里能看到一颗星,眼下还断不出凶吉,但是此星与齐少爷命宫想通,说明此人乃是对齐少爷十分重要之人,这次一去,许是会与此人相见。” 齐孤鸿心里咯噔一声,心说在这上海滩,对自己而言非常重要的,会是谁?其实在他心中已经有了个答案,只是他不敢相信,生怕抱有太多希望的结果就是狠狠地摔下来。 唐鬼看了看齐孤鸿又看了看盲丞,两人一个是心事重重,一个是信誓旦旦,他皱着眉头道:“喂,瞎子,能算出来是男是女么?我们也好专门去找。” “不好说,”瞎子忍不住叹了一声道:“而且,也不知道遇到这人究竟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瞎子无能,没算出来。” “没什么,”齐孤鸿在短暂的沉思之后,深吸了一口拍了拍盲丞的胳膊,“多谢提醒。” 不管遇到的是什么,都要闯过去了才知道,齐孤鸿已经做了决定,至于是好是坏,等事情发生之后,总会有个结果。 那天晚上,齐孤鸿与唐鬼商议到半夜,两人终于商量出了一番计策,第二日又花了一白天的时间做好万全准备后,踏着夕阳,两人便出发去了中岛家。 齐孤鸿和唐鬼站在中岛家门口的时候,中岛一家正在吃饭,中岛江沿在摆好饭菜的桌子前落座,中岛菡子和中岛鸿枝分别坐在对面。 “对了,”刚拿起筷子的中岛江沿突然想到了什么,对着站在一旁侍候的佣人道:“记得给那小子送饭了吗?” “已经送过去了。” 中岛江沿这才放下心来,拿起筷子道:“开饭。” “爸爸,”中岛菡子忍不住娇嗔一声道:“最近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呢!” 日日生活在一起的父女,情绪上稍有什么波动,很快便能察觉得到,自从那日横野下二造访中岛家之后,中岛江沿的情绪一直不高,尤其是在得知齐孤鸿突然失踪之后,更是足足暴怒了两三天。 但是现在一切情况都不同了。 能抓到阿夭,对于中岛江沿来说乃是意料之外的收获。 那天本来和往日一样,中岛江沿带着中岛鸿枝到工厂去查看情况,一想到齐孤鸿就是从眼皮子底下悄然失踪的,中岛江沿就气不打一处来,可是正当两人打算离开的时候,就听到后院里有嘈杂的吵闹声,两人前去查看,正碰到两名看更人拉扯着阿夭。 中岛鸿枝就是在这时发现了阿夭袖口上绣着的齐家图腾,他清楚记得自己曾在齐孤鸿的袖口上看到过一模一样的图案,不假思索便冲上前去检查阿夭袖口上的图样。 当时,中岛鸿枝恨不得按住阿夭询问齐孤鸿的下落,可他不能,他知道中岛江沿眼下恨不得能马上抓到齐孤鸿,故而只能强忍下好奇心。 但是老话怎么说的来着?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中岛鸿枝的小动作被中岛江沿记在心里,他命人将阿夭绑起来送到家里,关在了中岛家的地下室。 中岛江沿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只是自己悄悄去审讯过阿夭几次。 其实早在中岛江沿第一次在阿夭面前提起齐孤鸿的名字时,阿夭当时的反应便让中岛江沿认定此人必然认识齐孤鸿,可是接下来的事情却并不顺利,无论自己如何威逼利诱,阿夭始终不肯透露半点儿关于齐孤鸿的消息。 中岛江沿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横野下二耐心有限,如果再找不到齐孤鸿,那么被拉出去挨刀的就是愧古了。 饭桌上,中岛江沿看似若无其事地吃着饭,但坐在对面的儿女们有所不知,中岛江沿夹菜时,动作偶尔会停顿下来,他的手肘会不经意地碰到腰间的配枪。 今天晚上,将是中岛江沿留给阿夭的最后期限。 正当中岛江沿琢磨着晚上该如何动手的时候,门外响起脚步声,愧古的出现让几人都感到有些意外,他是很少愿意出来同大家一起吃饭的,搞得几人不免觉得有些不自在,中岛鸿枝和中岛菡子更是连忙起身给愧古让出位置。 “先生,请坐。” 愧古没有推脱,在中岛江沿身旁坐了下来,顺手从怀里掏出了四张戏票。 “中岛先生,”愧古的心情似乎不错,脸上也是喜色洋溢,“我想你们来到上海之后,似乎还没有出去消遣娱乐过,恰好我听说最近有京剧大师来沪上表演,就买了四张戏票,不如今晚我们同去看戏如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三十四章 好戏开场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世上有一件事情最难,就是明明知道一些事情,却要装作不知道。 愧古不是戏子,他只能尽力,尽力装作心情不错的样子,尽力装作诚心诚意带中岛一家去看戏,尽力装作他对地下室里关着一个中国青年的事情一无所知。 中岛江沿望着愧古,两人的距离不过三四十公分,甚至能看清楚对方眼中的自己,中岛江沿在其中寻找着所有蛛丝马迹,用以解释愧古为何会突然提出看戏这种建议。 其实早在阿夭被抓进来的当天,愧古就已经发现了这件事情,他隔着通往地下室的木板听到中岛江沿在下面窸窸窣窣地说着什么,太具体的内容听不大清楚,但是隐约能听到中岛江沿提到了“蛊”。 这些年里,为了能让愧古承认自己通晓蛊术,中岛江沿可以说是涌进了浑身解数,想要在这样的情况下坚持着不松口,对于愧古来说,也实在是苦了自己了。 所以,愧古特别能理解被关在地下室里的年轻人,他有着对年轻人心情一模一样的感同身受,他不想这个年轻人会成为另外一个自己。 于是就有了愧古的计划,和他手中的四张戏票,反正看戏之前,中岛一家肯定会去换衣准备,他只需趁着那个时候潜入地下室,将小刀之类逃脱的工具留给年轻人,然后,等他们半夜回来时,中岛江沿就会发现年轻人已经逃跑,而他绝对没有任何理由将责任怪罪在愧古身上。 计划是否能够成功,就看中岛信与不信了。 愧古不知道如何才能令自己的目光足够真诚,他只知道不能太用力,要尽量放松,云淡风轻,就假装这场戏中岛去与不去都无所谓一样,才不会让这老狐狸生疑。 “既然是愧古你盛情难却,那么,”中岛江沿的声音很慢,他刚刚吃了牛肉,此时一张口还能闻到口中的肉腥味儿,“我们当然……” 不能拒绝,是,一定是要这样说的…… 然而愧古终究没能等到中岛江沿的答案,正当他在心中默默祈祷着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门铃声。 “老爷,有客人来了。” 中岛江沿摆手驱下仆人,转头对着愧古、中岛江沿和中岛菡子道:“去吧,晚上去看戏,你们快去换衣服做准备吧!” “好!” 中岛菡子和中岛鸿枝连声叫好,愧古嘴上虽然不动声色,可是心中已经连连高呼几声。 太好了,这就是他要等的机会,来了。 当愧古、中岛菡子和中岛鸿枝几人分头离开的时候,中岛江沿正站在客厅里,他疑惑地四下顾盼,对着佣人问道:“客人呢?” “老爷,客人在门外,”佣人似乎也很是疑惑,摇摇头道:“他说就在门外等老爷去见他,他说他姓齐,叫齐孤鸿。” 当愧古以为自己接到了自己想要的好消息并快步向地下室走去时,中岛江沿心中的狂喜之情大概与愧古不相上下,他没想到等待在门外的,居然会是齐孤鸿! 看样子,自己的计划非常成功,中岛江沿兴奋不已地加快步子,走路的时候身子摇摆如企鹅一般,但他已经顾不上自己的模样究竟丑陋与否,自己用阿夭这鱼饵钓到了齐孤鸿这条大鱼,还有什么事情能比这更让自己高兴! 中岛江沿来到门口时,一眼便认出了门外的齐孤鸿,虽然在工厂时从未见过齐孤鸿穿这种长衫,但是这张令中岛江沿魂牵梦绕的脸此时看起来还是非常熟悉的。 “齐先生,”中岛江沿毕恭毕敬,“没想到你会突然来到府上,用你们中国人的话来说,真是贵客临门!还请进来一座!” “我不用进去,”齐孤鸿站在一道铁门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果你就是中岛江沿的话,想必一定知道我这次来的原因,你抓走了我的人,希望现在能还给我。” 中岛江沿脸上的笑容并未有丝毫改变,仍旧是那么客套,“既然你知道我抓了你的人,想必一定知道我抓他的原因,你会来,说明你知道我想和你做一笔交易,既然是交易,不如进门来慢慢说。” “我没有那么多话,在这里就可以说完,”齐孤鸿其实早已猜到了中岛江沿想说什么,故而早已有了应对的台词,“既然你是想与我齐家的蛊术做交易,那么我今天就告诉你,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也请中岛先生和你的儿子中岛鸿枝不要再枉费心思了。” “哦,原来是这样。”中岛江沿搔了搔头发,笑容之中多了一份做作的困惑,一看就知道是装出来,他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道:“可是如果你不肯与我交易的话,凭什么叫我放人呢?” “因为你必须要放,”齐孤鸿抿着嘴唇,气定神闲地轻声道:“你不是很好奇巫蛊之术吗?那么好,今天就让你看个清楚吧!” 齐孤鸿一边说着,一边从长衫中摸出了一只纸包,那薄薄的纸包就像药材铺里用来包中药的黄纸,中岛江沿疑惑地看着齐孤鸿将纸包打开,摊开在黄纸中间的,是一些淡褐色的粉末。 在这一过程中,中岛江沿注意着齐孤鸿的每个动作,不肯遗漏任何细节,毕竟这是他一直以来十分好奇却始终没有机会亲眼得见的巫蛊之术,就好像一道慕名已久的名菜,终于摆在他的面前,令人食指大动垂涎三尺,甚至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然而,这蛊术似乎也没什么,中岛江沿眼看着齐孤鸿只是伸手捏着那些粉末洋洒向中岛江沿,后来干脆向前一步,将手伸进铁栅栏中,将所有的粉末悉数倒入中岛家宅邸。 也巧了,夕阳下,一阵轻风四起,将那些粉末吹入中岛家的宅院中,落在石板上、草丛中、泥土里。 做完这一举动之后,齐孤鸿搓掉手上的粉末,将那张黄纸重新叠好塞进怀里,然后,静静地望着中岛江沿,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然后呢?”中岛江沿疑惑地看了看四周,忍不住笑了一声道:“齐先生,你们的巫蛊之术,难道就只是这样吗?” “不要着急,”齐孤鸿淡然地望着中岛江沿,“好戏就快开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三十五章 再见齐人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中岛家宅邸之外,在对面一座小洋楼的楼顶上,唐鬼正盘腿坐着,双手抓着脚腕盯着对面的情况。 距离虽然不算远,但是想听到齐孤鸿与中岛江沿的对话内容还是有些困难,不过唐鬼有他的办法,此时,就在唐鬼身下那座洋楼里,中了重音蛊的老妇人正在给唐鬼重复着齐孤鸿说的每一句话。 “啧啧,”听到齐孤鸿那最后一句的时候,唐鬼忍不住砸吧着嘴道:“原来你齐孤鸿也会说这么漂亮的话!要是真有这份本事那就更好了,还用得着唐爷给你擦屁股?哎!” 唐鬼叹息一声之后,终于从房顶上爬了起来,他活动活动手脚,能看到齐孤鸿藏在背后的手对着他做了个手势,很是焦急的样子,可越是如此,唐鬼就越是不着急,直到中岛江沿已经有些不耐烦,表情之中开始充满怀疑的时候,唐鬼才哼笑一声道:“来吧,看唐爷给你们演一出双簧!” 中岛家宅内,中岛江沿、齐孤鸿和愧古每人都有着自己的计划,而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在依照着他们的计划进行--中岛江沿依照计划用阿夭引来了齐孤鸿,齐孤鸿依照计划打算用蛊术吓唬中岛江沿以此换回阿夭,愧古,自然也在他的计划中。 当中岛江沿和齐孤鸿谈判时,愧古已经迅速来到了地下室中,他的手里捏着一把小刀,借着地下室里的灯光,愧古迅速冲下楼梯,出现在了昏黄的灯光之下。 阿夭不知道自己被人关在这里到底有多久了,吉祥那个傻瓜估计是急死了吧?每次想到吉祥急得团团转的样子,阿夭都忍不住想笑,可是转念一想,如果自己真的回不去了,不知道吉祥会不会哭个三天三夜。 或许,真是回不去了。 阿夭不知道这日本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可是既然他想从自己口中得到少爷的消息,那自然是要对少爷不利,阿夭自问自己没什么通天本领,不像唐鬼那么能打,也不像盲丞百卦百灵,可他好歹知道什么叫忠义什么叫良心。 齐家是散了,可他们这些门徒还在,齐孤鸿还是齐孤鸿,还是齐家族长,是他们的少爷,直到自己死了,阿夭也会守着齐孤鸿,护着齐孤鸿。 自己这条烂命与少爷的命不可相提并论,若真是用自己一命换齐孤鸿的命,阿夭觉得值。 所以说,吉祥啊,对不起了,我要是死了,回不去了,你可别怪我,我是真的拼了命保护少爷了。 这个想法让阿夭觉得释然,所以这阴暗潮湿的地下室也不那么难以忍耐了,楼梯上的脚步声让阿夭抬起头来,他以为是中岛江沿又来了,嘴角扬起一抹冷笑,正琢磨着要用什么样的冷嘲热讽来挖苦中岛江沿,这个日本人才能听得懂,才会感到难堪。 然而,愧古的出现还是让阿夭有些意外,他先是一愣,随后打量着愧古身上的穿着,与富家老爷们有仇恨一般,阿夭想都不想就白了愧古一眼,“怎么?一个不行就换人了?哟,还拿小刀吓唬我?要不你换个别的试试?你看你拿枪来能不能吓死我?” “后生,”愧古没有理会阿夭,表情严肃地轻声道:“我是中国人。” 说这话的时候,愧古本以为自己不会有什么特殊的情绪,然而等真正说出口时,愧古才发觉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着。 是啊,我是中国人,愧古想不起来自己有多久没有说过这句话了,虽说他也见过一些人,中岛江沿有时也会请一些中国人来家里做客,可愧古不想与他们说,他没脸说,怎么告诉别人自己是个被圈养在日本人家中的中国人? 唯有此时,愧古之所以会说,是因为他觉得这年轻人与自己一样,是被囚禁在这里的,他们是同一种人,愧古想告诉他,愧古觉得他会懂自己。 果然,这话令阿夭有些吃惊,“你是……中国人?” 天知道,愧古此时其实有千言万语想告诉这年轻人,但老天不肯给他们那么多时间,愧古晃了晃手中的小刀,“今天晚上,我会把中岛带出去,到时候你就用这个想办法逃出去。” 小刀可以割开绑着阿夭的绳索,而地下室的门板是用外面的一个卡扣锁住,用小刀自缝隙处挑拨就可以打开,还有呢?还有什么?愧古四下顾盼,确认着还有没有什么遗漏之处。 “对,”愧古一拍脑门儿,“中岛江沿做事小心,临走之前可能会来查看一番,我就把小刀藏在你的袖口里,免得被他发现。” 愧古一边说着,一边绕到阿夭背后。 其实阿夭觉得发懵,整个人一头雾水,他不知道这男人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帮自己,他进来后便像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大通,也没给自己个发问的机会,不过,倒是想知道今后还是否有机会再报答他,说不定他与自己身份相同他,那么,不如自己将来也想办法将他救出去? 正当阿夭这样想着的时候,他感觉到男人正抓着他的袖口,冰凉的刀面贴到了自己的手腕上,虽说知道这男人是在帮自己,不过阿夭还是本能地浑身一个激灵。 然而,接下来,那阵凉意却突然消失了,紧跟着,阿夭听到刀面掉在硬邦邦的地面上,发出一声脆响。 “当啷。” 世界好像静止了一般,阿夭等待片刻,背后没有任何声音,男人也一动不动,阿夭忍不住问了一声道:“大哥?大哥你怎么了?” “你是……”背后响起了一个颤抖的声音,紧随其后的是自男人的手上传递过来的颤动,阿夭听到男人的声音因激动而走调,“你是齐家人?” “你知道齐家?”阿夭也是惊愕,他使劲儿扭着脖子想去看男人的脸,可是到头来只能看到男人的脑瓜顶,“先生是什么人?和我齐家什么关系?你也是齐家门徒吗?” “我……”男人的声音很古怪,听不出来是哭还是笑,总之那声音令人不舒服,在一阵等待后,阿夭才终于听到男人继续道:“齐家是我的恩人,没有齐家,就没有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三十六章 无家可归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愧古,不,齐以,在梦里的时候,他可以是齐以。 齐以曾经不止一次在梦里幻想过有朝一日回到齐家时的场面,他看到齐秉医坐在中堂等着自己,看到齐家门徒争先恐后地迎出来,看到自己那个素昧蒙面的儿子,当初齐以用自己的伴生蛊将待产的妻子送回家中,为此几乎丢掉半条命,那个孩子应该活下来了吧?等到回来的时候,就能够见到妻子和儿子。 可以拥抱他们。 每一个亦真亦幻的梦里,齐以抱着被子,想象着自己拥抱妻儿的触感,想象着儿子结实的脊背,他应该很高,或许比自己还高,抱起来温暖又踏实。 每每碰上这样的梦,齐以都不愿醒来,在那些铅灰色的凌晨,齐以躺在床上回味着梦境,直到天色明亮,阳光照亮现实,将他硬生生从梦里拽出来,将他拖进生活里。 可是梦境之外,齐以怕很多事情,他怕自己的时间不够多,怕自己回去时,齐秉医已经仙逝,这样的噩梦与美梦掺杂在一起,痛苦在梦里也不曾放过他,提醒着人生永远不可能如想象般美好。 但齐以从未想过,齐家会灭亡。 从小到大,在齐以的记忆中,齐家都是那么强大,好像一个三十岁刚出头的精壮男人,像当年离开家奔赴战场时的自己,那么个精壮的男人,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不过如果这样说的话,也并非绝无可能,就如同自己意气风发离家的时候,所有人也必然没想到他会一去不返。 总之,齐以这次是真的得到消息了,在他的记忆中,对这个年轻的门徒没有印象,可他是齐家人,又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完全没有欺骗自己的必要,他既然说齐家没了,看来是真的没了。 齐以心痛啊,一时间痛得喘不过气来,他跪在那门徒背后,感觉全身好像灌铅了似的,无法动弹,心疼得都快要跳动不起来了。 自己坚持了这么久,只为了能回去的那个地方,原来已经不在了。 “但是总会东山再起的,”这门徒不知是从哪儿来的底气,坚定无比道:“老祖宗走时说过,只要少爷在,齐家就总有东山再起的时候!” “少爷?” “嗯,”门徒应声道:“是,老祖宗拼了整个齐家上上下下的性命保住了少爷,你别看我们少爷年幼,但可是人中龙凤,只要有他在,我们什么都不怕!” 门徒说这话的时候,齐以看不到他的表情,可这话却十分坚定,也因这一句话,齐以心中本来已经熄灭的那一摊灰烬之中,小小的火苗再次蹿动起来,霎时间以燎原之势熊熊燃烧。 “你们少爷他现在也在上海?” “是,听说我们家……” 阿夭的话只说到一半儿,就在齐以竖着耳朵等着下文的时候,阿夭突然停下了。 楼上响起了嘈杂而纷乱的喊叫声,有个女人的声音越来越近,就在他们头顶,阿夭听不懂日本人叽里咕噜的鸟语,但齐以能听懂。 不,他现在又不是齐以了,他是愧古,他听到中岛菡子在楼上慌乱地喊着愧古的名字。 楼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好似格外混乱,中岛菡子的声音之中除了恐惧之外还有哀求的哭腔。 “愧古先生!救命啊!求求你……愧古先生你在哪里?” 愧古心头一紧,如今不是继续说下去的时候,这门徒是找到儿子的关键,不能被中岛江沿发现他们的逃跑计划,否则一切将功亏一篑,尽管愧古现在恨不得将自己的身份告诉门徒,可儿子的情况尚且不知,如若擅自开口,恐怕那孩子会贸然来找自己。 中岛家是个虎口,愧古已经在这里被囚禁多年,他不能就这么莽撞地将儿子拖入泥潭中。 “你听着,”愧古深吸了口气,重新捡起掉在地上的小刀,“等等我想办法引开中岛江沿,然后你就赶紧走,三天之后,晚上七点钟,我在大世界门口等你,带上你家少爷,我告诉你们一些关于齐家的事情。” 说罢,愧古转身要走,人刚出去两步,他又回过头来望着那门徒,他盯着年轻人的脸,“你记住我的长相,一定要记住,千万要去,我们一定要再见面!” 其实很久之后,阿夭很是后悔,他后悔自己当时没能听懂这中年男人话里的含义,如若他听懂了的话,或许很多事情就不会那么曲折,是他害少爷走弯路了。 再说愧古这边,他推开地下室的盖板,在缝隙之中看到几名佣人慌乱地逃跑,等几人走开后,愧古这才掀开盖板。 然而就在愧古打算爬出来的时候,一道土褐色的影子直奔愧古而来,直奔他的面门! 愧古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将那影子打到一边,他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地看着地板上的虫子,这便发现那竟然是一只蛊虫! 蛊虫有成年人的手掌那么长,就贴在地上,生有四足、长尾、扁脸,大张的口中有一排牙,挂着毒涎,舌长,呈黑色,正如毒蛇的信子般对着愧古舞动着。 愧古不敢耽搁,他先是迅速从地下室中爬出来,随后向后退了一步,他倒是认出这蛊虫属壁虎蛊门,下蛊之人有可能是虎麟唐家,而唐家蛊有一个很普遍的弱点便是害怕女人头发和桃枝混合在一起燃烧的味道,据说以此二物燃烧后的粉末埋在家宅四周,可保唐家蛊不入门。 只是,女人的头发,女仆头上多的是,桃枝,后院也有,但现在都不在愧古手边,此刻竟然没有什么救命的家伙。 而正当愧古飞快转动脑筋思考解决之法时,地上的蛊虫发出一阵“咯咯”的声音,耳后腮边突然腾起好似翅膀似的东西,呼扇着就要奔愧古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愧古一眼瞥见墙边的一张凳子,既然解蛊的办法用不上,就只能用笨方法了,愧古一把抄起椅子,赶在那蛊虫刚飞起来的时候,抡圆了胳膊将那蛊虫拍在墙上,霎时间一股血腥味儿四溢。 等愧古放下凳子的时候,蛊虫已经被砸得稀烂,完全成了贴在墙上的一滩肉泥。 愧古这时才察觉到自己已经出了一脑门儿的汗,他虽然是自幼与蛊为伴长大的,可自从离家之后,却也是足有二十几年没有遇到过蛊了。 门外嘈杂的喊叫声将愧古的思路拽了回来,他擦了把汗,将地下室盖板上的卡扣重新扣好,这才转身向门外而去,人还没到门口,正碰上冲进门来的中岛菡子,她扑进愧古的怀中,惊恐不已地死死攥着愧古的袖口。 “先生!先生求求你救救我的朋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三十七章 以蛊为器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想这一路上,齐孤鸿跟着唐鬼也遇到不少事情,每次唐鬼都是一摆手便当作罢,懒得对齐孤鸿解释他那颗脑袋里面到底转着什么歪门邪道。 可是这次不同。 当齐孤鸿下定决心要去中岛家救阿夭回来的时候,唐鬼将他的计划一五一十全部告诉了齐孤鸿。 “因为,”唐鬼揽着齐孤鸿的肩膀,那一脸坏笑的样子令齐孤鸿心里发毛,总觉得没什么好事儿,这便看到他歪着脑袋道:“这一次要出面的是你啊!” 办事儿,越是大事儿,就越要用脑子办,而不是靠人头去拼命,这是唐鬼做了这么久山匪琢磨出来的经验之谈,所以在这种时刻,人多,反倒不如人少。 虽然不知道那中岛家在上海到底有多大势力,但是唐鬼决定了,就他们两人只身前往,无论魏大锤、刑三和吉祥如何央求,唐鬼都不为所动。 “那日本人不是在盯着你们齐大少爷么,既是如此,反倒不如让那日本人以为他齐孤鸿就是单枪匹马,先给他使个障眼法!” 但如若是齐孤鸿一人,等于羊入虎口,所以,唐鬼会站在他的背后。 而齐孤鸿当时对中岛江沿说出的那句话,也正是唐鬼当初说的--既然他们对蛊术这么感兴趣,不如就大发慈悲让他们开开眼。 反正日本人连蛊是什么都摸不着头绪,如此不如自己就在暗中放蛊,将齐孤鸿推到阵前,再配合着重音蛊,唐鬼可以根据齐孤鸿说的话做出指令操控蛊虫,两人上演这么一出双簧,想来是绝佳的计划。 正因这个计划,才有了此时泰然自若站在门口的齐孤鸿,和惊慌失措的中岛一家。 先说齐孤鸿洒下的粉末,其实就是唐鬼炼制的蛊药,因这事情他提前对齐孤鸿有所交代,反正他们只是去要人,没必要将事情搞大,故而唐鬼的蛊药洒下去之后,引出的不过只是些最普通的唐门蛊虫,用来吓唬吓唬中岛江沿便是。 当中岛江沿被耗尽耐心,以为齐孤鸿的巫蛊之术不过如此的时候,他突然看到地面的石板中钻出来什么东西。 那是一只虫,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般,探头探脑的样子好似对一切充满好奇似的,中岛江沿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兴致盎然地蹲下身子打量那小虫。 虫只有手掌一半儿那么长,手腿细弱,黄褐色的虫身上隐约能看到淡淡的斑纹。 “原来是壁虎,”中岛江沿看看虫,又抬起头来看向齐孤鸿,忍不住对着齐孤鸿咧嘴一笑,以流利的中文问道:“齐孤鸿,这该不会就是你们中国人奉为神技的蛊术吧?不是说苗疆蛊术无所不能?仅凭这么一只小虫子,又能做……” 中岛江沿本想问齐孤鸿这小虫究竟能做些什么,只是他这话还尚未能开口,突然感觉到虎口上一阵剧痛,他正要低头查看,然而脑袋还未能低下的时候,就感觉到阵阵酸麻的感觉已经顺着虎口传到了手腕。 “能咬人。”齐孤鸿轻轻吐出这么三个字后,撇撇嘴望着中岛江沿道:“这就是你想见的蛊虫,你若想知道它有什么能耐,只需等待半个时辰即可,半个时辰后,蛊毒便会令你全身溃烂化为脓水,”说着,齐孤鸿看了看腕间的手表,“还有二十九分钟,不知道这时间够不够你在死之前交出我的人来换解药。” 中岛江沿大骂一声,手上的痛意引来心中的暴怒和烦躁,他怒视着齐孤鸿,然而还不等他站起身,眼中所及之处,尽是大大小小的蛊虫已经从石板中、花园的泥土里甚至于墙壁和房顶上四面八方而来。 那些之前令中岛江沿不知究竟做何用处的褐色粉末状蛊药随风飘扬,在其落下之处爬出来的蛊虫,解释了中岛江沿所有困惑。 伴随之而起的,是一声声惨叫,家中佣仆四蹿,两个穿着木屐的女仆一路狂奔摔倒在地,顷刻间便被蛊虫蔓延了全身。 “混蛋!”中岛江沿大骂一声,伸手摸向腰间,“赶紧收了这该死的东西!” 看样子,中岛江沿好像并没有听懂自己的话,齐孤鸿也懒得对他作答,仍旧盯着腕表道:“还有二十六分钟。” 房顶上的唐鬼正看着好戏,耳边仍能听到在重音蛊对齐孤鸿话语的复述,唐鬼砸吧着嘴一笑,“瞧把你本事的,等会儿蛊都散了看你还能不能撑下去!” 齐孤鸿在此之前从未和中岛江沿打过交道,实际上心里也吃不准这中岛江沿究竟会否放人,唐鬼哪里会知道此时他心中其实比谁都要慌乱,只是齐孤鸿不能说,不能在中岛江沿面前有任何表现,他知道中岛江沿和自己一样,也正在心里做着天人交战,至于究竟谁胜谁负,那就要看谁能撑到最后一刻了…… 然而就在齐孤鸿这样想着的时候,房内突然响起一声惨叫,紧跟着,一个人影自房内冲出来,齐孤鸿一眼便认出是中岛菡子。 中岛菡子本来刚换好衣服,此时手中还拎着手袋,本是特意作一身最摩登的打扮,可此时已然狼狈不堪,她踩着玛丽珍鞋跑得一瘸一拐,不停抡着手袋驱赶着身边的虫子,口中还不停尖声叫着救命。 其实中岛菡子的出现对于齐孤鸿来说并不意外,只不过是为他心中的猜想完成最后一道认证罢了,只是看着中岛菡子那花容失色的样子,即便是对她没有一分一毫的喜欢,可正常的怜悯总该是有的。 齐孤鸿深吸了口气,面前的中岛江沿显然也听到了女儿的惨叫,齐孤鸿忍不住摇摇头道:“二十一分钟,中岛先生,就算不为你自己想,也请为令嫒考虑一下。放人吧,只要你答应放人,我立刻就可以把蛊收回去的。” “齐孤鸿……”中岛江沿大叫一声,以左手从右边腰间摸出了枪,正对准了齐孤鸿,“你这魔鬼!” 黑黝黝的枪口突然出现在这场以蛊为武器的战场上,不光是齐孤鸿,就连远处的唐鬼也为之大惊,他腾起一下从房顶上跳下来,低声叫骂一句道:“你娘个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三十八章 被挡住的人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我本来是想和你好好合作的……” “我儿子鸿枝与你是同窗旧友,回国之后还时常在我耳边念叨起你……” “菡子是我的掌上明珠,喜欢上你是你的荣幸,你却……” 这些都是中岛江沿想对齐孤鸿说的话,是他脑海之中的思绪,然而情况紧急,许多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于是就像巨大的能量在有限空间内爆发而引起的爆炸一样,中岛江沿的愤怒也自此炸裂开来,一发不可收拾,他完全是遵从本能便摸出了枪。 枪,代表生死,代表胜负,代表权利和能力。 这把枪本来是中岛江沿为阿夭准备的,但既然齐孤鸿也是为了阿夭而来,两人站在一处,那么究竟用在谁的身上,其实也就并不重要了,更何况,阿夭已经成了中岛江沿的座上宾,他不在乎多齐孤鸿这么一个,他尽可打断齐孤鸿的腿,然后,他有的是手段让齐孤鸿乖乖交出给自己解蛊的办法。 遍地的蛊虫让中岛菡子无处落脚疯狂奔逃,可是当她冲到父亲身边,当她看到齐孤鸿和中岛江沿手中那把枪的时候,中岛菡子突然尖叫一声,然后返身向宅院内奔去。 “愧古先生!愧古!” 此刻只有愧古先生能阻止中岛江沿,只有他能救齐孤鸿的命,在这大宅里,柔弱的中岛菡子唯一能相信的人,就是她口中呼唤着的愧古先生。 中岛菡子乱了,她不知道自己的脑袋里在想些什么,就只有一个想法--齐孤鸿不能死,随便是谁,随便什么人快来救救她的孤鸿君。 愧古看到中岛菡子的时候,院子里响起了第一声枪响,那一声之后,紧随其后响起的是中岛江沿的惨叫声,愧古甚至没来得及询问中岛菡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人已经不由分说被中岛菡子拖出门,他只记得中岛菡子拽着自己的动作特别有力,事后才发现手腕上已经被她攥出了泛紫的印记。 只是,当中岛菡子拖着愧古来到宅院中时,齐孤鸿已经不见了,后面又响起几声枪响,除了站在院落中蹦跳着开枪打落蛊虫的中岛江沿之外,就只有门外残留的几丝血迹。 中岛菡子顿感天旋地转,整个人便软了下来,幸好被愧古一把扶起来扛在肩头,这才没有摔落在遍地的蛊虫之中。 而后,中岛鸿枝如何在二楼上拍着窗户将他们引进唯一一间没有爬入蛊虫的房间里,而愧古又是如何驱散了蛊虫、如何给中岛江沿解蛊,这些在此时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暂且可以放到后面不说。 且说齐孤鸿这边,这才是当下的重点。 唐鬼没想到中岛江沿会开枪,情急之下,在中岛江沿对准齐孤鸿扣动扳机的时候,唐鬼立刻放出一只蛊虫,适时打中了中岛江沿的枪,唐鬼则趁着此时飞身跳下洋楼,冲到街边拖着齐孤鸿便冲入对面的小巷。 “他娘的,”唐鬼扛着齐孤鸿的肩臂,一边跑一边咬着牙骂道:“我还以为那日本人多稀罕你这条命,没想到也是说开枪就开枪!” 齐孤鸿始终沉默着,唐鬼以为是伤得重了,连忙放下齐孤鸿,“怎么?打中了?” “没。快走吧。” 齐孤鸿有心事,唐鬼将他拽走的时候,他正看到中岛菡子拽着一人自门内而出,因被中岛江沿挡着,齐孤鸿并未看清那人是谁,但是能听到中岛菡子在喊着自己的名字,看她的表情,也知道她的确是关切。 这次决定来之前,盲丞曾说过,会遇到一个对自己而言很特殊的人,难道说,会是中岛菡子? 明明此刻不是该想这种奇怪问题的时候,但齐孤鸿还是愣了神,待到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跑出两条街,中岛江沿家里一片乱局,没顾上来追赶,齐孤鸿见身后无人,这才停下来检查了一下伤口,子弹是从他的小腿侧面划过去的,刮破了层皮,虽然也是流了不少血,不过已经开始结成血痂,没伤到血管。 两人脚步匆匆回家,一路上都是唐鬼在絮絮叨叨地骂着中岛江沿,说早知道那日本老混蛋会开枪,自己肯定给他下更厉害的蛊,说到这里,唐鬼也替齐孤鸿宽了宽心。 “你放心,蛊虽然等一会儿就会散了,但是那老东西中了蛊,要是没有蛊药,手上整块肉都会烂得只剩下骨头,大不了下次给他门口钉字条,让他放人换解蛊药。” 如今这程度,也就只有这种办法了,齐孤鸿知道自己不能再去中岛家,他见中岛江沿举枪的时候就知道,中岛江沿对准的是自己的腿,也就是说他没打算打死自己,只是想把自己抓起来,就像阿夭一样。 两人一路回了家,正在齐孤鸿担心着中岛江沿会不会迁怒于阿夭的时候,却正见到阿夭在和吉祥说话,两人一见齐孤鸿立马迎上前来。 “你……”齐孤鸿见到阿夭忍不住愣了一下道:“回来了?” 阿夭先是往门外看了看,而后二话不说便拉着齐孤鸿往旅店楼上去,嘴上只是忙不迭道:“少爷,我有话跟你说!” “小王八羔子!”阿夭拉着齐孤鸿进门的时候,门外还响着唐鬼的叫骂声,“老子拼了半条命去救你,有话还要背着我说?” 阿夭没理会唐鬼,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阿夭知道唐鬼是处处顾着齐孤鸿的,若是换了其他事情,他自然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可这次情况特殊,故而阿夭迅速关上房门,将叫骂声挡在了门外。 “少爷,”阿夭神秘兮兮,“你猜我是怎么回来的?” 原来,阿夭果然是被中岛江沿抓走了,可齐孤鸿没想到的是,阿夭会在中岛江沿家见到其他的中国人,而且据说对方也知道齐家的事情。 最关键的是…… “他说要见少爷,就在大世界,说是有事情要跟少爷说,说是那事情还跟齐家有关!” 齐孤鸿闻言顿时感到脑袋里面好似一道炸雷响起似的,万没想到会在上海遇到熟人,而且还是在中岛江沿家里。 阿夭本来是试探性地望着齐孤鸿,生怕少爷犹豫着不肯去见,然而齐孤鸿却格外坚定,不假思索便点了点头道:“我定如期赴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三十九章 洗心革面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愧古想不起来这二十来年他是如何在中岛江沿家度过的,从这一天开始,过往的几千天都好像是白驹过隙,像混沌一梦,因为自今日起,一切都翻到了新的篇章。 齐孤鸿逃跑之后,愧古命人摘了桃枝,又剪了女仆的头发,燃烧的烟味儿在整个中岛家宅邸内外蔓延,味道虽然刺鼻,但却成功有效地驱散了家宅内的蛊虫。 而后,愧古又让几名家仆以柳树根煮水,将死掉的蛊虫尸体扔进水中一同烹煮,把煮好的水被分发各人,让他们将被蛊虫所伤的部位浸入热水中浸泡,方可解蛊。 这种蛊,愧古是见过的,知道只是唐家最普通的生蛊,对人构成不了太大的威胁,而他的办法并不能完全为人解蛊,虽说将来每到下雨天的时候,手上的部分便会奇痒无比难以忍耐,但也总好过皮肉被灼烂掉。 为了给家中人解蛊,愧古亲自动手,忙忙碌碌,为的则是暂时躲避中岛江沿,给自己留有足够时间可以思考。 按理来说,愧古知道自己是不该给他们解蛊的,自己只要一动手,就等同于向中岛江沿承认自己的确会下蛊,但是愧古知道,自己再也藏不下去了。 从小处上来说,愧古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人受蛊毒所害,他之所以能藏那么多年,乃是因为在日本从未接触到蛊术,中岛江沿虽然也费尽心机找了不少所谓的蛊师来试探愧古,但都是些骗钱的江湖术士,否则若真有异能蛊师,中岛江沿绝不可能容他这么多年。 齐家自古以蛊为医,医者仁心是写在骨子里的,视而不见这种事情他做不到,所以,这根本不是愧古需要思考的问题。 但是从大处上来说,真正让愧古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躲下去的,是儿子。 当初他给儿子起名“齐孤鸿”,意为自己如孤鸿大雁般,身在日本无法归家,他将齐家最后的火种托付给齐秉医,可是如今齐家灭门,儿子只身一人,愧古无法再安心下去,他不能再继续装睡。 同样,另外一件令愧古不安的事情则是,今日出现在这里的是唐家的虎麟蛊门,这意味着上海除了苟延残喘的齐家之外,还有其他蛊门,而蛊师多身在夷南之地,贸然出聚集这江南一带,恐怕不是偶然。 或许是出了什么事情将他们慢慢聚集在这里,虽然尚且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但是能逼迫蛊师背井离乡的,绝不可能是小事,当是与而今的天下乱局有关。 总而言之,这一次愧古已经做好了打算,他必须要离开中岛家,这三日,将成为他最后留在中岛家的时光。 只是,愧古想要离开这里,需要一个人的帮助。 蛊术看似有通天之能,但如若手头连炼蛊的材料都没有,恰如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即便是愧古也是回天乏术,而这个能帮助他的人…… 愧古看向中岛菡子的时候,她正在帮父亲中岛江沿包扎伤口,她虽然受到不少惊吓,好在并未受伤,伏在父亲膝下的样子甚是乖巧。 可以说,愧古是看着中岛菡子长大的,他对这个乖巧的女孩儿视如己出,如果是自己的请求,相信中岛菡子不会拒绝。 然而,就在愧古凝望着中岛菡子的时候,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突然在愧古的脚边炸响,惊乱了愧古脑海中的所有思绪,他下意识抬头,正迎上中岛江沿满是怒火的目光。 羞辱,今天的事情于中岛江沿来说是极大的羞辱,他没想到自己会输在那个毛头小子面前,更让中岛江沿感到愤怒的是,今日他终于有机会亲眼得见自己梦寐以求的巫蛊之术,但却眼睁睁地让他在自己面前逃跑了。 简直是不可接受! 中岛江沿理所当然地将自己心头这份怒气迁加在愧古身上,他的双眼好似能喷出怒火,“你明明就会蛊术,你竟然骗了我这么多年!” 不管是在日本还是回到中国之后,中岛江沿无数次向愧古提起过,希望愧古能够传授蛊术,有时是因同僚的排挤而痛苦万分时,有时是在醉酒后惆怅苦闷时,可不管中岛江沿用哪一套,什么软的硬的,对愧古都毫无用处,他就像站在一面玻璃后面,对自己说的一切都充耳不闻置之不理。 中岛江沿自问自己如此善待愧古,哪怕是颗石头做的心,也早该被焐热了才对,可他愧古为何就对自己如此漠然? 若非因为他,今日之事断然不会发生! 这句话出现在中岛江沿的脑海之中,他腾然而起扑向愧古,两只手抓着愧古的肩膀,直接将愧古推到了对面的墙上。 冰冷的墙壁正撞上愧古的脊背,有些疼,不过想来一定不如中岛江沿中蛊后的疼痛,他在中岛家多年,从未受到过中岛江沿这样的粗鲁待遇,不过愧古并不在意,就当是自己欠他的,反正也只是最后一次了。 “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你到底肯不肯为我下蛊!你到底还想不想活了?!”中岛江沿怒吼着,脖子上青筋暴起,“如果不是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拦着横野下二,他早就把你带走了!你难道还想回俘虏营吗?” 俘虏营啊,如果不是中岛江沿提起的话,他都快想不起来当时那段暗无天光的日子了,一个生在家境殷实的大家族的公子少爷为了国家满怀热血甚至做好了赴死准备奔向战场,最后却被关在阴冷潮湿、不见天光、遍地是蟑螂蛇虫的俘虏营中…… 更重要的是,起初那几年,中岛江沿时不时提醒愧古,他还有些朋友们留在日本--当初,愧古以蛊术救了他们性命,过后却将愧古的巫蛊之能告知给日本人的那些战友们--愧古能猜到中岛江沿在打什么算盘,一来是对他们进行观察研究,确认巫蛊之术究竟是如何治好了他们的恶疾,二来,则是利用他们牵制愧古。 其实愧古从那时起就错了,他暴露了自己的善良,让那种善良成为了中岛江沿用来控制自己的武器。 只是,现在不会了,愧古再也不会任由自己的善良牵着自己的鼻子走了。 特别公告……《蛊世录》短片本月11号开机拍摄,欢迎收看直播花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四十章 三日之约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去么?” “去。” 齐孤鸿总觉得如今的唐鬼变得不一样了,可他却不知,在唐鬼眼中,现在的齐孤鸿,也与之前大有不同。 现在的齐孤鸿话不多,但是既然说了,必然是深思熟虑,再无回旋余地。 其实在唐鬼看来,事情还是多有不妥,毕竟他们至今仍旧未知对方究竟是何人,贸然前去,谁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个圈套。 “万一是那个日本人特意找了个中国人过来假装救了阿夭来引你过去呢?” “那我也得去,”齐孤鸿知道自己现在不能错过任何机会,故而,他转过头去,格外认真地望着唐鬼道:“而且不光我要去,你也要去。” 拉上唐鬼做自己的护盾,这是目前来讲对齐孤鸿而言最好的选择。 “你大爷的!” 唐鬼嘴上一边骂着,一边掉头进门,拿起之前搜集来的毒虫药草,开始做起了准备。 齐孤鸿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去,而与此同时,还有一个人,也与他们一般,正在为这一场相遇进行着筹备。 中岛江沿家,愧古坐在房中,一夜未眠。 熬夜其实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看着天色由黑转明,就好像看到了自己的整个人生。 中岛江沿虽然并没有明令禁止愧古不可擅自出门,但是愧古知道,只要自己踏出房门半步,随之而来的,必然是中岛江沿的禁令。 如此一来,又何必自讨没趣。 清晨,佣人进门送来了早饭,女仆的手上仍有蛊虫啃咬留下的伤痕,她将饭菜放在愧古面前之后,目光从愧古脸上略过,欲言又止后,终是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了。 早饭自然是没吃的,幸而的确不饿,愧古知道自己总要付出点儿什么,才能换来些什么。 果然,当女仆将早饭原封不动地撤走之后,中午时分,前来送饭的人换成了中岛菡子。 午饭是米饭和煎鱼,可见中岛家人仍旧在巫蛊的惊骇之中尚未走出来,连饭菜也简单草率得不像话。 中岛菡子进门之后就坐在愧古对面,“先生,早饭就没吃,还是吃点东西吧。” 说这些话的时候,中岛菡子始终低着头,不与愧古的双眼对视,那复杂的情绪也不知道是恐惧还是逃避。 愧古拿起筷子,顺从地将米饭和煎鱼吃得一干二净,直到他放下筷子,中岛菡子便一言不发地拿起餐具。 就在那双手抓起碟子时,愧古攥住了中岛菡子的手腕。 “菡子,我在中岛家多年,是看着你长大的,对我而言,你就像我的女儿一样,只是,”愧古说着这些早已提前准备好的台词,当初准备的时候,他只是思考着该要如何感动中岛菡子,然而真正说出口时,声音竟然有些颤抖,似乎是连自己都被感动了,“怪我无能,一直没为你做过什么,而今,又有些事情需要求你。” 中岛菡子始终盯着愧古的那只手,恍然半天之后,她抬起头来,目光畏怯地望向了愧古。 那一双眼睛会说话,它们在哀求愧古——不要说,不论你想求我做什么,都放弃吧,请不要说。 如果说了的话,我可能是无法拒绝的。 “我想请你帮我找几样东西。” “什么……”中岛菡子语音艰涩,“东西……” “三条蛇,还有雄黄、蒲草、樾果、黄楑……我给你写张单子,去药铺应该找得到,倒是蛇,怕是要费些功夫,你可以到药铺问问,蛇胆蛇蜕可入药,他们自然知道哪里寻得到蛇,我只是怕你会害怕,到时候只需买只提匣,用草绳捆着,跑不出来就伤不到你的!” 愧古大喜过望,说起话来也有些急促,他一边说一边起身找来纸笔,他知道事情到了这一步,中岛菡子即便是想拒绝,也拒绝不了了。 这个孩子在自己面前不擅长说“不”。 中岛菡子就坐在对面,在愧古忙不迭于纸上刷刷点点的时候,她始终一言不发,沉默得好似一座雕塑,直到中岛江沿抬起头来与她对视的时候,才发现中岛菡子脸上早已是泪水涟涟,如樱花般粉嫩的脸颊上,泪水好似颗颗钻石滚落,晶莹剔透又惹人怜惜。 愧古愣了一下,最后一个字落笔歪了,扯出一条弯曲的黑线,像她脸上的泪痕,却是一黑一白。 “先生,”中岛菡子一张口吐出第一个字时,嘴唇便哆嗦起来,“你真的会下蛊,是吧。” 这句不是疑问句,她心中已有定论,不需愧古回答,只是向她递了个眼色,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你要给父亲大人下蛊,是吧。” “这个……”愧古不想骗中岛菡子,他搔了搔头发,沉思片刻后沉声道:“菡子,我知道你父亲对你来说很重要,你对他来说也很重要,如果你能理解这一点的话,也可以试着理解我么?对我来说,也有很重要的人,是必须要见的人。我是要下蛊,但不会伤害你们的性命,我只是需要去见一个人。” “那么,你还会回来么?” 这个问题不像上一个问题那么简单,愧古沉默下来,不知如何回答。 幸好,正在愧古停在尴尬中不知所措的时候,窗外的脚步声拯救了他,愧古抬头,正看到一人进门。 中岛菡子也随着愧古的目光望向窗外,这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横野下二,他自门外下车后大步流星走进门,为此,父亲中岛江沿只好几步小跑迎上前去。 在中岛菡子和愧古的角度,刚好能将中岛江沿和横野下二两人的身影同时收入眼中,中岛菡子眼看着父亲跑到横野下二面前弯身鞠躬,然后抬起头来,“横野阁下……” 话音未落,中岛菡子看到横野下二扬起手来。 中岛菡子从小到大从未挨过打,也曾做过些事情将中岛江沿气到无可奈何,然而对她扬起手之后,那只手在半空中停顿许久,终究还是无所作为地落了回去。 只是,光是那扬手的姿势就令中岛菡子惊恐不已,虽然只有过那么一次,但却印象深刻,以至于当中岛菡子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心都不由自主地跟着揪紧了,她不由自主捂住了嘴巴。 只可惜,横野下二并没有中岛江沿对待菡子时的疼爱怜悯,他的巴掌毫不迟疑地落在中岛江沿的脸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精准无比地落在中岛菡子心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四十一章 少女的决定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只要是在上海滩,只要是横野下二想要知道的事情,便是鲜有他无法得知的。 比如说,中岛江沿家涌出无数怪虫,极有可能就是横野下二寻觅许久的蛊虫。 至于究竟是中岛家哪个吃了好处的下人将这事情在第一时间告诉了横野下二,其实已经并不重要,横野下二耐心地等了一晚上,依照他的预期,马不停蹄地奔来向自己汇报情况,这该是中岛江沿的本分。 可是,横野下二始终没有等来电话铃声,他的耐心被黎明时分的朝阳消磨殆尽,终于沉不住气地起身,安排手下备车。 直到停在中岛江沿家门口的时候,横野下二仍旧在压制着自己心底的怒气,所有怒气都在见到中岛江沿时化作那一记耳光,顷刻间完全爆发出来。 中岛江沿的脸很快高高肿起,目光有些委屈却又不敢贸有言辞,那种充斥在眉眼间的低三下四让横野下二底气更足,高高在上地斜睨着中岛江沿,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轻描淡写道:“我是要提醒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忘了告诉我。” “这个……”中岛江沿知道自己什么都瞒不住,他深吸了口气,轻声道:“横野阁下,我正在派人调查这件事情,是打算有了结果之后再向您汇报的。” “有了结果?”横野下二轻蔑地哼笑一声道:“怕是要让我像是等你撬开愧古的嘴巴一样等上二十几年吧?中岛君,我觉得你对自己的能力认识得似乎并不是非常准确,我奉劝你一句,既然是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倒不如交给别人来做。” 虽然中岛江沿就只是一边脸颊挨了巴掌,可是横野下二的话足以令他两边脸颊都羞红一片,他抿着嘴唇,正绞尽脑汁琢磨着要如何对横野下二解释的时候,对面的横野下二突然想到了什么,率先开口道:“对,还有那些令你束手无策的人,也该交出来了。” 横野下二口中说的是愧古,中岛江沿能听出来,这话令他双目圆睁,紧张不已地摆手道:“横野阁下,我保证会在最短时间内给你一个结果,我保证……” “最短时间是多久?” 横野下二没有什么耐心了,他的话,他的眼神,所有的一切,都是一条标明了最后期限的绝杀令。 “明天晚上!我保证,最晚到明天晚上,我一定会给你一个答案!” 其实对于横野下二来说,中岛江沿说什么早已都不重要,他点点头,“好,明天晚上,给我答案,或者你的脑袋。” “是……” 愧古和中岛菡子是目送着横野下二离开的,整个过程中,愧古都用力地按着中岛菡子的肩膀,不容她挪动半寸,他能感觉到中岛菡子的肩膀颤抖,竭力忍着泪水,身体的颤动皆因愤怒和悲哀而起,愧古知道她为父亲而心痛,但正因如此,他更不能让中岛菡子出去。 说来好笑,愧古有时觉得,所谓道德,所谓忠孝,所谓仁义礼智,有时候是很可怕的枷锁,能毁人性命于无形,比如说,士兵为了忠义,就要用自己的命去保全大将的命,比如说,贤士为了仁礼,就要割下自己的肉给帝王饱腹,比如说,中岛菡子为了孝廉就要为了父亲冲下去对抗横野下二。 可是有什么用呢?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即便中岛菡子也狠狠抽横野下二一巴掌,也并不能抵消中岛江沿的疼痛,恰恰相反,中岛菡子更是将为此付出她无法承受的代价。 很多时候,忠孝道义就像一只毫无理性可言的手,在背后推着一个根本没有能力的人去做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只为了一句美誉,牺牲自己的性命。 可若是不做,换来的就是骂名。 这只手不问对错不管生死,蛮不讲理地强迫人们在道义的枷锁之下爬行。 一直到横野下二离开之后,愧古终于松开了中岛菡子,她的身体也就此软了下去,刚刚的激动之情悄无声息地蒸发消弭,愧古等了许久,他紧张地盯着中岛菡子,有些羞耻地说,他很担心,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并不是担心中岛父女,他只是很自私地生怕中岛菡子受到这件事情的影响,不肯再帮自己。 只是,愧古没想到的是,接下来他迎上的是一双坚定的目光,没有痛苦也没有愤怒,而是一种平静的力量。 “愧古先生,既然你真的会下蛊,那么……”中岛菡子深吸了口气,凝望着愧古道:“你也在我中岛家这么多年,即便不说有恩,至少该有情,哪怕只是一丁点儿。所以请你帮我。” 中岛菡子说到这里的时候,目光望向窗外,指向横野下二离开的方向,在他们所处的位置虽然能看到刚刚发生的一切,但并没能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幸好中岛菡子并不关心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她主意已定,作为交换条件,她要愧古帮自己除掉横野下二。 好一笔交易,各取所需又两全其美。 愧古没有拒绝中岛菡子的理由,而中岛菡子也比之前更积极,她拿到愧古交给自己的单子后便匆匆出了门,甚至没有换衣服--她突然觉得自己不再是个只知道惦记着穿着打扮的小姑娘了,在她的眼中,出现了比美、漂亮、外表光鲜这种空洞需求更加重要的目标。 中岛菡子好像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愧古想要自由,现在她也想要,她要父亲中岛江沿能够摆脱横野下二。 获得自由,活得像个人。 在中岛菡子离开不久后,中岛江沿推开了愧古的房门。 从愧古脸上的表情来判断,中岛江沿不难呢猜到愧古已经目睹了令自己备受羞辱的一幕,但是,中岛江沿并不难堪,甚至还有点儿自豪。 是啊,自己是为了保护愧古才受到羞辱,愧古不但不该嘲讽自己,恰恰相反,难道不是应该感谢自己才对吗? “横野下二,他想要的是你,”中岛江沿深吸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些理所当然的劲头,“这一次,我们谁都躲不过去了。你也知道他的目的,如果有了蛊术,必然能在陆军中崭露头角独占鳌头,这就是他的野心,到底要合作与否,全凭你自己,只是,这一次你也看到了,我怕是不能再护着你了。” 中岛江沿说的格外平静,他知道自己的话语中并没有半点儿吓唬愧古的意图,他只是想让愧古知道,他们这一次真的到了极限。 只不过,中岛江沿仍是在思考着下一步如何继续劝说愧古,只因他潜意识中认定了愧古是不会答应的,却不曾想对方只是干脆地回了一个字。 “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四十二章 得意过早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明日下午五点时,切记,万不可出你房门。” 当愧古接过中岛菡子递过来的东西后,就对她说了这么一句。 其他的已经不需多说,中岛菡子知道愧古不会再回来,她不指望自己能阻拦他,只是轻声道:“还望先生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 “我会替你取横野下二性命。” 夜色渐弄,中岛家宅内,每个人都怀有不同的心思。 在窗前来回踱步的中岛江沿时不时抬头望向愧古的房间,望着他在灯下的身影,中岛江沿没想到愧古会答应得如此爽快,他相信愧古,他的这位老朋友已经被逼到了绝境,他最后能做的就只有妥协,中岛江沿突然觉得或许这也是一件好事儿,从今往后,愧古终于要和他并肩作战,在陆军中搏一席之地。 与中岛江沿相反,菡子今晚睡得很早,她去和父亲道晚安的时候,能看出中岛江沿竭力压制却仍旧有所渗露的喜色,中岛菡子觉得揪心,她明知道父亲的希望将会落空,甚至还知道准确的时间,明天下午五点,到时会有其他表情取代此刻的喜悦,她不知道会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但她什么都不能说,她要用所有的沉默,去换横野下二那颗高贵的头颅。 如果说中岛父女俩都只是在因愧古而或喜或悲,那么愧古则是站在这场战争中心的人,他决定着中岛父女的情绪和命运。 说实话,太久没有炼蛊,齐以的手已经有些生疏了,他觉得好笑,这蹩脚的手艺实在难以配得上齐家当家人的名号。 蒲草三钱,樾果一枚,黄楑五根,研磨成粉后,溶于无根水,将蛇泡在水中,令草毒自蛇鳞下而入体。 齐以做着这一切的时候,昏黄烛火之下,他望着自己修长白皙的手指,突然觉得有些恍惚,仿佛回到当年,自己仍在齐家的年少时。 眨眼间二十来年过去,好似一场梦,齐以不知道这些年里自己都做了些什么,时光竟然能如此这般在眨眼之间荒废殆尽。 一想到这一点,齐以忍不住深吸了口气,他拍拍手,望着卧在药水中的蛊蛇,这是自己所有希望,明日一到,不管自己是否已经准备好,都要离开了。 至于横野下二的事情,那就要等到离开之后再去解决,不过会很快,齐以在心中默默向自己和中岛菡子保证,他会尽快履行与中岛菡子的约定,他是真没想到这个乖顺的孩子为了保护父亲居然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她似乎还尚未意识到这样的选择会影响她的后半生--就算外面的世界未曾发生改变,但她自己,她的心,在这一刻已经改变了。 也罢,每个人都有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利,哪怕是做错。 将这一切准备好后,齐以躺回了床上,他的妻子忙碌于事业,常年来,都是他自己独居,此时千丝万缕的回忆重现眼前,齐以将身体完全放空,觉得好似漂浮在半空中,看着自己多年来好似一出蹩脚戏剧般的生活回现眼前。 同在一个上海滩,齐孤鸿却是坐在月下彻夜难眠,他并不知道齐以在想什么,只是以为自己是此刻最焦灼的,他在猜测着来人的身份,揣摩着对方将为自己带来怎样的消息,琢磨着这一次见面会对齐家带来怎样的改变。 对,还有中岛菡子,齐孤鸿不禁又想到了盲丞之前的那句话,一时间好似打翻了五味瓶似的,直到天色将明,才终于沉入梦乡。 清晨,晌午,落日,同一片沪上天穹,百千种胡思乱想。 当齐孤鸿换好一件长衫,同唐鬼一起出门前往大世界时,横野下二也正在出发前往中岛家的路上。 与此同时,在整个灾难的正中央,中岛家,愧古正和中岛江沿坐在饭桌前。 愧古很少出来同一家人一起用餐,中岛江沿将他这特别举动看做他终于妥协并答应加入的预兆,故而在饭桌上喜色洋洋,待到饭菜全部上桌,他迫不及待地搓着手,环顾一周道:“菡子呢?” 小姐不舒服,晚上不想出东西了,这是仆人的回答,也刚好顺应了愧古的计划,好在中岛江沿也并未在意,倒是对面的中岛鸿枝最近脸色一直不大好看,仍旧为了齐孤鸿那天的出现而心有芥蒂。 中岛江沿张罗着几人开始动筷,自己先夹了一块鱼肉送到愧古的碗里,他始终盯着自己的筷子,盯着桌上的饭菜,总之就是不去看愧古,同时却又斜着眼睛盯着愧古的表情,他思考着如何令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风轻云淡,“横野阁下等等就来了,之后我们会商量接下来的事情,我已经与他谈过了,只要你肯加入,在陆军里,自然是要给你谋求个好的职位。” “好。” “如果是有个好的起步,对于大家的未来也有好处。” “对。” “到时候只要等横野阁下安排好你的职位,你便可以凭着你的想法来做,如此一来,蛊术也算是有了在陆军中施展头角物尽其用的用武之地。” “是。” 中岛江沿对愧古的顺从感到十分满意,愧古发觉,中岛江沿或许没有碰到过这样一种情况--对方嘴上满足你的所有要求,然而落到实处时却是截然不同。 为什么?因为从开始就不打算执行,甚至不想有所解释,既然如此,废话做什么呢? 一顿饭尚未结束时,门外已经响起了喇叭声,中岛江沿探头向门口看去,这段时间以来,他第一次在看到横野下二时如此喜悦。 “横野阁下!”中岛江沿扔下刀叉便往门外去,愧古望着他的背影深吸了口气,摸出了藏在袖口中的雄黄。 “您放心,我已经同愧古说好了,”中岛江沿两步跑到横野下二身边后便开始迫不及待地承诺道:“这一次他是主动愿意加入陆军,如此一来,我们的计划注定能够在天皇面前大放异彩,成为陆军中的主力军队,他们断然想不到我们的队伍,是用凶狠毒辣的蛊虫来作战,到时候就让他们好好看看蛊虫的厉害!” 愧古听到中岛江沿这话时突然很想笑。 的确是有人要见识到蛊虫的厉害之处了,只可惜,不是敌人,而是他们自己。 想到这里,愧古将雄黄粉顷刻间洒向风中,一股怨毒之气立刻自楼上飞身而来,直奔横野下二和中岛江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四十三章 各有目标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大世界游乐场灯火通明鼓乐喧天,华灯初上时,仍有不少茶余饭后的人信步涌入这个大观园内,他们从西洋舶来的哈哈镜里看到自己扭曲的身影哈哈大笑,可齐孤鸿即便不用哈哈镜,也能看到扭曲的百态人生。 “我说,”唐鬼捧着从小摊贩处买来两只青团在齐孤鸿眼前晃了晃,“瞧你那苦大仇深的德行!来,吃个绿胖子笑一个!” 齐孤鸿没有心情,轻轻抚手要推开唐鬼,然而又知道这厮鲜有舍得将吃食让给他人分享,驳了他的面子,怕是要引他发飙,这便又接了回来,随手揣在长衫口袋中。 穿西装还是长衫出门,齐孤鸿是有过一番思虑的,想过之后,决定还是长衫合适,自己要见的人既然与齐家有 渊源,那么还是以齐家之礼相待。 正当齐孤鸿这样想着的时候,又是一波人流自身边涌过,将唐鬼和齐孤鸿挤得如绿胖子般团成一团,唐鬼的弯刀正顶着齐孤鸿的脊背,疼得他呲牙咧嘴,低声咒怨一声道:“到这种地方来还带着你的破刀,也不怕伤到人!” “伤了人,总比被人伤了好,”齐孤鸿看不到唐鬼的表情,却能听出他语气中的严肃,“谁知道约你来这鬼地方的究竟是什么凶神恶煞呢。” 也好,有了唐鬼这话,齐孤鸿总算是能放下心来,抬头向人流之中望去,仔细辨识着每一个有可能的人。 来上海久了,齐以经常听中岛菡子念叨着有这么个大世界游乐场,菡子总在抱怨中岛江沿不像个合格的父亲,她细碎地说着,“游乐场那种地方,不就该是父亲带着孩子去的吗?” 当时中岛菡子那么说着的时候,齐以并没有过多在意,或许是潜意识中认定了自己怕是没有带着孩子去游乐场的福分,可真正到了相遇之时,齐以脑袋里不假思索想到的便是大世界游乐场。 嘴上说什么那地方鱼龙混杂不易被人发现都是假的,说到底,也还是奢望着能将欠缺给那孩子的父爱补还给他。 齐以的蛇蛊如一团熊熊大火烧在中岛家的宅院中,他离开的时候,背后鸡飞狗跳人仰马翻,惨叫声几乎掀翻房顶,可齐以走得头也不回,他趁乱翻身从栅栏中跳出去,顺着早已构思过千百遍的逃亡路线离开了中岛家。 之后的路,自然是直奔大世界而来,起初是迫不及待的狂奔,齐以太久没有痛快地跑过,像一匹在笼栏中囚禁多年的马,他跑得踉跄,上气不接下气,大团大团灌入胸腔的空气新鲜到让他不适应,肺部叫嚣警告他下一秒便将炸裂,可齐以仍是停不下来,他跑到脸上氤氲一片,分辨不清是汗还是泪。 直到整个人涌入黑暗的人流中时,齐以终于放慢了脚步,他问旁人,往大世界怎么走,惊然发觉自己的汉语说得也如中岛家一般有些蹩脚了,然后他得知大世界就在前面转角处。 “不到半里地的。” 还有不到半里地,齐以将见到那个人,他停在暗下来的橱窗旁,借着华灯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天没刮胡子,人显得有些憔悴,再整理整理衣衫,这衣服是旧了,也不知看起来是不是有些穷酸,糟糕,为什么忘了梳头发,这头发怎么看都更像日本人多一些…… 齐以紧张得像个赶赴约会的少女,所有成年人的底气早已消失不见,留下的就只有惶恐不安,他总觉得不够好,自己这个多年未曾出现的父亲总有些小差错,总是不够完美,总是…… 总是会令那孩子失望吧,多年未能蒙面,最终见到的却是自己这个土不土洋不洋又邋遢的小老头儿。 齐以的脚步终于慢下来,在那半里地中,天知道齐以的思绪已经翻来覆去几个来回,他缓缓踱步,缓缓靠近大世界,缓缓抬起头来在人群中扫视。 人有时就是有这样一种没由来的自信,也不知道那份自信是来自于对自己的信任还是对老天的信任,就好像齐以坚信自己一定能在人生海海之中一眼找到齐孤鸿一般,齐孤鸿也有着相同的感觉,他踮着脚,目光不肯遗漏任何一张面孔,他觉得自己要找到的那个人一定有着其特别之处。 “喂,我说,”唐鬼本就不多的耐心终于耗尽,他将剩下半个青团塞进口中后打了个哈欠,“老子他娘的不陪你卖眼了,你自己在这儿等着吧,我进去转转。哎,你别乱走啊,老子要是出来见不到你,小心你……” 唐鬼晃了晃拳头,一脸威胁的样子,齐孤鸿忍不住摇头,不管怎么变,这家伙在自己面前偶尔流露出的孩子气总是不变的,都说人在自己信任的人面前大多都总是像个孩子,这话是没差,所以即便唐鬼有时在自己面前很蠢,齐孤鸿也会原谅。 只当是他对自己有信任,将自己这里当做一方净土了吧。 唐鬼很快消失在人群中,眨眼不见,齐孤鸿也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然而就在他刚刚转过头打算继续寻找的时候,背后突然响起唐鬼的声音。 “齐孤鸿!” 这糙人嗓门儿震天响,他那一声大吼盖住了人群中所有声音,齐孤鸿被吵得有些烦躁,他再一转头,人还尚未见到唐鬼,却看到拥挤的人流眨眼间改换方向,游人脸上的喜色变成惶恐不安,人流已经向他的方向冲过来,所有人如奔命般不顾一切。 齐孤鸿脚下不稳,即将被人流吞噬的时候,一只苍劲有力的大手一把捞住他的领子,将他从一片乱流中扯出来挂在肩头,齐孤鸿这便顺着唐鬼一起向大世界外冲去,嘴上还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回事儿?里面出事儿了?” “废他娘的话!”唐鬼只顾拖着齐孤鸿往外跑,瞧都不瞧齐孤鸿一眼,低声咒骂道:“里面有条毒蛇……是蛊。” 唐鬼说那最后两个字时,声音很小,他的意思很明显,是蛊,是蛇蛊,只有他们二人知其真相,而且,这一场骚乱很有可能与青螣齐家有关。 “等等!”得知这一点的齐孤鸿突然站定,一把推开唐鬼,他转头向门内奔去,在相抗的人流中穿梭,他来不及对唐鬼解释,他知道自己要找的人,可能就在里面。 “你他娘……想死就自己去死,老子……” 老子他娘的不陪你去送死,就是这样,只是到了嗓子眼儿的话终究还是因齐孤鸿坚定的背影而被生生咽下去,被脚下狂奔的步伐取代。 齐孤鸿认为,自己许是快找到自己要找的人了,而齐以,此时也看到了一个令他震惊的目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四十四章 此女只应天上有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当年第一次见到珑尹时,齐以也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此女只应天上有”。 人和人之间,有很多奇怪而又微妙的事情是常理所不能解释的,就比方说,直到后来,齐以也仍旧不明白为何自己在第一次见到珑尹的时候就认定了要与她共度一生。 齐以自庞大家族中长大,齐家人都和善,但是若真是进入每家内宅,夫妻间因些琐碎之事分道扬镳的事情,也不在少数,齐以有时会恐慌,他发觉那么多看似美好的人,背后其实仍有另一张面皮,他惶恐自己将来所遇之人也是一样。 故而正因如此,在与珑尹相知相守后,齐以无一刻不在感慨自己的幸运,珑尹表里如一,不光温婉柔情,又另有一份坚定,当初刚被关进日军军营中时,若非珑尹,齐以实在想不到自己如何才能在那般困境中坚持着活下去。 当日听闻齐家灭门之时,在齐以心中万万种悲痛之间,他是想到过珑尹的。 结发之妻的身影自齐以心头一闪而过,那一刻好似有一道闪电自他心头劈开,将他的心硬生生割成两块,疼得他不敢再想,硬是将那个想法按在心底,他不敢追问,生怕自己孤身一人承受不起这样的痛楚,好歹也要见了儿子齐孤鸿时,再去从他的口中亲口听说。 至少,如此的话,即便是忍不住泪,也能有个肩膀可以靠一靠。 可是齐以哪里想过自己可以在这里见到珑尹。 多年不见,珑尹仍旧如当初一般,身形样貌未曾有任何变化,齐以心中一阵狂喜,先是不敢相信,可再思量一番,儿子在这里,那么妻子也是该在这里,如此这般顺理成章,是老天给他的恩赐,自己根本没有怀疑的理由。 “珑尹!” 齐以的呼声在人群之中显得微不足道,可他自己知道,这一声,倾尽他所有力气,以至于当一对小夫妻有说有笑从齐以面前经过,正挡住珑尹的身影时,齐以根本考虑不上什么粗鲁与否,一把将那夫妻俩推开。 他舍不得珑尹离开自己的视线,一秒都舍不得。 故而,当齐孤鸿和唐鬼因大世界内的骚乱而狂奔时,齐以也在狂奔着,虽然是与他们截然相反的方向。 齐孤鸿不知道他想见的人,他那素昧蒙面的生父,正在离他远去着,而唐鬼也不知道,在身旁飞速倒退的人流中,有一个视线凝聚在他的身上,久久不肯离开。 那人是唐冕,唐鬼的叔叔,许是来自血亲的因由,唐冕仅凭一眼便看出这年轻后生与他人不同,那感觉好似一块陨石横飞而至砸在心上。 唐冕之所以替兄长唐芒接下送行帖,为的就是唐芒不敢来见儿子,可唐冕哪里想得到,自己不过只是来见主顾拿净手钱,居然偏偏就会碰上这孩子,简直就好像唐芒早已预测到了这一点一般。 只是,唐鬼只是一个闪身便从唐冕的视线中消失,往惨叫声传来的方向去了。 齐孤鸿和唐鬼只是循着声音往灾难中心信步狂奔,至此仍旧不知接下来迎接着他们的会是什么,直到一条黑线猛地从人群中横飞出来,唐鬼一把揪住齐孤鸿的领子将他拽到一边,齐孤鸿这便看到那是一条毒蛇。 若非唐鬼拽的那一把,毒蛇许是已经落在齐孤鸿肩头,而现在,它落在一个女子肩头,蛇身灵活游走,顺着女人的脖子打了个转,血盆大口中,一条暗蓝色的信子摇动,四颗毒牙直奔女子纤细的脖颈而去! 那一刻,齐孤鸿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勇气,人且尚未站稳就已经猛扑上去,一把攥住冰凉粘腻的蛇尾,竟是硬生生将蛇身从女子身上揪了下来。 齐孤鸿手上的动作不敢停,在半空中使劲儿甩了两下,甚至能感觉到蛇骨一截截断开时发出的响声,齐孤鸿觉得自己整条胳膊都是僵住的,好似抓着一块滚烫的火炭般,甩了几下之后,迅速将蛇身用力砸在地上。 一条绵软的肉段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齐孤鸿以脚尖儿轻轻拨弄两下,确认没有危险后,这才终于有机会好好打量地上那条蛇。 唐鬼曾说过,是有蛊,而且很有可能是齐家的蛊,此刻再看,齐孤鸿已经可以断定这一事实,从那斑斓的花纹来看,这的确是一条蛊蛇,只是……齐孤鸿的额头冒出涔涔的汗珠儿,刚刚的是激动的热汗,此刻却是后怕的冷汗。 为什么又是齐家的蛊? 正当齐孤鸿这样想着的时候,背后响起了一声颇显迟疑而又略有惊愕的呼声。 “少……少爷?孤鸿少爷!” 齐孤鸿人刚转过头来,一人已经扑上前攥住了齐孤鸿的衣摆。 一阵狂喜和惊愕褪去之后,齐孤鸿发现此人面熟。 他叫衷珩,齐家三百门徒之一,人有四十来岁,在家时与阿彦关系交好。 这也就是说,如若出现在中岛家那人是衷珩的话,与阿彦有叔侄亲缘的阿夭没理由认不出衷珩,那么,也就是说他并不是约自己来此处见面之人。 可是此处的确有蛊发,时机危难,莫非说还有其他的阴谋?初见衷珩时出现在齐孤鸿脸上的喜悦已经化为一层层乌云笼住眉心。 “衷珩,你怎么会在这儿?刚刚是怎么回事儿?是你下的蛊?” 衷珩是生在齐家的门徒,早在齐家禁蛊之前,他便已经掌握了一些青螣蛊术,说他会动蛊,不足为奇。 然而衷珩却急切摇头道:“少爷,不是我……” 衷珩告诉齐孤鸿,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有人送去一封没有落款的密信,说是在上海发现了齐家少爷齐孤鸿的踪迹,约他前来会和,而且,此人在信中指出,一定要带上当初离开齐家时,齐秉医托付给他们的东西。 “我以为是少爷身边的人发信,故而便带着东西来了,谁知刚刚却有一人横冲出来,抢走了我的那只匣子!我只知那并非齐家门徒,是我从未见过的生脸……少爷,那人就是奔着那边的方向去了!” 衷珩指向前方,齐孤鸿曾来过大世界,知道那是通往大戏台的方向,正当他望向那边的时候,唐鬼已经对着齐孤鸿的肩膀猛地拍了一把道:“你盯着这里!我去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四十五章 重逢非美事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相逢究竟是不是好事儿,依照每个人的情况都有不同的见解。 碰到情人是喜悦,碰到债主是惶恐,可是梅姐的情况,显然就要复杂许多。 或者说,是不该叫她梅姐了?算了,她的身份太多,百年间分身无数,破朔迷离的面孔太多,不如在此刻还是就说梅姐算了。 在上海发现除齐孤鸿之外的齐家门徒,这并未令梅姐感到惊讶,反而在情理之中,以至于,齐秉医死前下了一盘大棋,她好像已经窥探到其中一二,只不过,无论齐秉医的棋路如何高深,都与她无关。 她是来截胡的。 齐秉医要给齐孤鸿留下的是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就是她的目标,正如她那封密信中简单扼要的目的,就是齐秉医所留之物。 身为那封密信的出手之人,这就是梅姐会出现在大世界的原因,可在这里偶遇齐以,却并非她的目的。 由此可见,人世间渊源盘亘繁复,只要有人在的地方,所有关系就会交互成一张大网,想做到真正的片叶不沾身实在太难,即便是如她一般精明通透到自认为足以把控全局的人,也难免碰到影响她计划的杠头。 梅姐没有功夫想太多,她听到齐以的声音,那毕竟是在枕侧柔声呢喃陪伴多年之人的声音,在她漫长的记忆之中,即便只是因为习惯,也多少会占据一席之地,她自认为多年来少有因何种事由慌乱,可这声音响起那刻,心还是难免漏跳了半拍。 却无奈即便梅姐加速步伐,身后的脚步声还是步步紧逼,眨眼间已经到了她身后,不等梅姐思虑好如何躲避,那人已经越过她的身子转到前方,正挡在她身前。 “珑尹!”伴随着这话语声,齐以已经握住了她的双臂,人上气不接下气迫不及待道:“你果然也来了!我终于……” 话已经来不及说完,身体就先做出了反应,齐以一把抱住珑尹,将她拽入自己怀中,用力地抱着她,恨不得将她整个身体都揉进自己身体一般。 “珑尹……珑尹……” 齐以觉得自己好像个孩子,所有委屈在这一刻倾泻而出,抑制不住的眼泪打湿女人的肩头,他的声音哽咽,千言万语都来不及述说,就只是想如此静静地拥抱着她。 然而,不过只是几秒钟之后,齐以就发觉到异常之处了。 在他怀中的“珑尹”,没有任何反应。 本来是该有些反应的,或者是痛哭,哪怕是怒骂,但总该有些什么。 只是,齐以的表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怀中好似抱着一块木头似的。 说这么一件有趣的事情吧,人和人的相处中,最怕的便是没回应,最可怕的也是没回应--你与心爱之人争吵,自己或怒或悲翻天覆地,对方却只是麻木以对,这,太恐怖了。 就好像一个好不容易得了满分的孩子捧着试卷迫不及待送到父母面前,得来的却只是一句淡淡的应允一般,就好像孩童等待着的是父母的夸赞,故而会因父母的淡然而失落委屈一般,齐以也是如此。 我是多么爱你,我恨不得告诉你我对你的所有思念和渴求,我身为堂堂七尺男儿却不惜在你面前泪流满面,可你,为什么面无表情? 齐以不能理解,他颤抖着,轻轻松开怀中的珑尹,只见她正抬头打量着自己,眼神与眼神相遇之前,有什么东西阻隔在两人之间,好似一扇屏风窗扇,挡住了眼波,也挡住了情绪的交互。 这样的珑尹,让齐以感到陌生,他的珑尹不会这样看着他,若是他的珑尹,应该是拥抱着他,用柔声告诉他所有的思念,用细语安抚他的悲痛。 所以她不是……但是这张脸……齐以喉咙哽咽,憋了半晌才轻声道:“珑尹,你不认识我了?” “我不认识,”珑尹的声音平静得过分,平静到不近人情,她望着齐以,那张淡然的脸令齐以所有激烈的情绪都显得可笑,她用他熟悉的姿势歪着头望着他,用他熟悉的声音表达着他不熟悉的语气,她说,“你认错人了,大叔,你想找的人,该不是我这年纪吧。” 这话,让齐以无言以对。 说来还真是没错,如果是珑尹的话,如今怎么也是四十多岁的年纪,哪怕是再怎么童颜如初,也不可能没有分毫变化,但是面前的“珑尹”却是真的如二十来年前一样。 的确,齐以发现自己是因认出了珑尹的面容而来,但这本身就是错的,是他认错了。 只是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她难道真的仅仅只是个陌生人而已?不,一定不是,一定是有什么地方…… “不对!”齐以忍不住大叫一声--如果你不是珑尹,那你怎么会知道她与你不是相同年纪?! 齐以恍然发现,此人必然认识珑尹,凭这张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面容,也足以认定她与珑尹必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只是,当齐以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显然已经晚了,他刚刚反应过来的话已经没有机会开口,面前这个酷似珑尹的女子已经趁着自己错愕的当口消失在人群之中。 一次久别重逢却擦肩,会破坏很多事情,这是对齐以而言,如若此人真的不是珑尹,那么自己还要去找珑尹的下落,而这个人将成为重要的线索,但是现在,自己却让她眼睁睁地从面前离开了。 而一次计划之外的偶遇,也会破坏很多事情,这是在梅姐而言,她没想到齐以会出现在上海,这件发生在自己意料之外的事情强迫她必须重新规划自己的计划,试想一下,这父子相见,对自己而言会有莫大影响,纸包不住火,齐孤鸿身上的东西恐怕就没那么容易得到了。 梅姐有些烦躁,她不能再重新折返回大世界,看来,这一次是注定失手了。 该死,自己明明是制定了完整的计划,可为什么偏要有那么多人横插进来?且不说与齐以的意外重逢,就说在大世界,梅姐之前如何都没想到自己会遇到其他的齐家人,自己明明该是那个坐享得利的渔翁,但那人却打破自己所有计划,赶在自己尚未出手之前去抢走了齐家门徒带来的东西。 梅姐正是因为认定了自己不能在那样的情况下出手才会趁乱离开,后来才有了重逢齐以的可笑事情。 如此看来,若是想拿到齐秉医托付下的东西,还是要从齐孤鸿这个源头入手。 只不过…… 在绕过一条小巷的时候,月光洒落在梅姐鞋尖儿,她的脚步突然迟疑下来。 如果是夹在齐以和齐孤鸿中间截胡呢?或许也是一种方式。 只不过,要为此暴露自己苦心费力隐藏了那么多年的身份,也不知道是值不值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四十六章 贪欲既起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当齐以因自己随随便便放走那女人而愧悔时,齐孤鸿在扶着身旁的齐家门徒,唐鬼则正向那下蛊人狂奔而去。 而那下蛊人,则在低声咒骂着。 为什么?如若说人生中一两件事情发生差池,就只当是人生中的起起伏伏,可若是事事都遇到波折,是不是该反思自己走错了路? 因逆了天道,故而才会波折重重。 这就是文戚此刻的想法。 文戚此番乃是为黄楚九而来,他听从章为民的命令给黄楚九下蛊,可时间已到,黄楚九未死,那么死的就会是文戚自己,所以,即便是身受蛊毒反噬痛苦不堪,他也必须前往大世界一探究竟。 后来,文戚碰到了齐家门徒,眼看着门徒抱着齐秉医托送的箱子,文戚心中贪欲既起,这才有了对齐家门徒放出蛊蛇的后话,只是,文戚怎么都没想到除了倒下的那两名齐家门徒之外,竟然还有别的人! 情况危急,文戚尚且来不及仔细看清男人的长相,只是迫于他身上那股凶煞之气夺路而逃。 文戚知道自己时间不多,此番动手之前,他给自己下了易容蛊,变成了陌生的容貌,为的是他不相信章为民,不想自己落入章为民的圈套,毕竟这黄楚九在上海滩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文戚不想莫名其妙地白白成了替死鬼,可是,这事情既然涉及到齐家门徒,哪怕齐家已经灭门,文戚还是会恐慌。 只要一想到齐秉医的那张脸,文戚便会恐慌,这就是一个人的魅力,令其即便是在身亡之后,光是记忆中的那张脸,也会对人造成威慑力。 无论如何,都必须要在易容蛊失效之前离开,断然不能被人发现自己的身份才是! 正当文戚这样想着的时候,慌乱的人群之中,一中年男子慌乱地向自己冲过来,文戚再想躲开时已是来不及,正和此人撞成一团。 这一下将文戚撞得七荤八素,只觉得眼前的天地都是乱的,他一只手胡乱地抓着男人撑着对面站起来,一只手则在地上摸索着。 木头匣子已经被撞散,里面的东西滚落出来,有一条大黄鱼,一个黄色的小纸包,不到半个巴掌大小,还有一本泛黄的线装书。 文戚毫不犹豫一把抄起了那本线装书,也顾不上双膝发软,踉跄着便从地上爬起来。 正当文戚跌跌撞撞向前跑去时,突然感觉到脖子上一阵剧痛,疼痛钻心,全身上下的所有神经在这一刻感知到那疼痛,疼得他那身子不由自主便要缩成一团,脚一软便倒在地上。 文戚咬着牙,只觉得一口牙几欲被咬碎,他强忍着疼痛在肩头抓了一把,手中便抓住了一只软乎乎的东西,粘腻之中,还听到那东西叫了一声,文戚向手心内瞥了一眼,只见那是一只怪模怪样的虫子,长嘴扁脸,两只眼奇大,那模样本就古怪,被文戚握着,就只有一个脑袋自指缝中挤出来,显得更为狰狞。 是蛊虫,直觉告诉文戚,是背后那男人给自己下蛊,他转头望去,只见男人就站在自己背后不到五米的地方。 大世界游乐场内灯火璀璨,霓虹灯忽明忽暗地闪烁着,在这片鲜艳的彩光之中,男人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眼神之中颇有轻蔑和得意,他的手仍悬在半空,似乎在告诉文戚,那蛊虫的确就是他放出来的。 一片混乱的色彩之中,文戚登时认出了来人,竟是唐鬼,无数的想法如电光火石一般在文戚的脑海之中炸开。 是唐鬼在,那么就说明齐孤鸿也在不远处,齐家的威慑力令文戚感到恐慌,那恐慌足以让他忘记蛊毒带来的疼痛,一把将蛊虫扔在地上后翻身便跑。 文戚认得唐鬼,可唐鬼认不出文戚,齐家门徒众多,即便是真正的文戚出现在唐鬼面前,他充其量也不过只会觉得面熟罢了,更何况面前的文戚用了易容蛊,唐鬼只是叫骂一声,好似老猫见到鼠儿,心里满是吃定了他的自信,这种绝杀之前的玩弄,不足以令唐鬼担心。 两人一前一后一快一慢,在自己慌乱的脚步声中,文戚辨识得出唐鬼步伐中的自信,这种悬殊差异令文戚感到绝望,他死死攥着手中的书,不敢再想其他,脑海之中唯一的念头就是跑,多跑一步是一步。 其实直到如今,文戚仍旧不知道手中这旧书到底有什么用,但既然是齐秉医留下来的,自有其不凡之处,就是这么个念头,支撑着文戚撑着发软的膝盖挪动着步子。 前方这身影起初令唐鬼觉得好笑,渐渐的突然就烦了,他深吸了口气加快脚步,与此同时,手也摸到腰间,带在身上的蛊虫比枪炮子弹好用,虽然自己下的只是最普通的虎麟蛊,但只需再下一只,必保此人动弹不得。 想到这里,唐鬼停下脚步,抽出腰间的瓷瓶,就只需要打开瓶盖,令其中的生蛊自瓶内爬出,然后…… 文戚已然察觉到背后的脚步声停顿,对方不再追上来,这绝非好事儿,恰恰相反,文戚仿佛听到了死神毕竟的声音,在这声音之中,文戚又听到心底响起的另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哭嚎着,对着文戚嚷着,他说完了,完了,这次必死无疑…… 这两种声音占据文戚的脑海,令他无法思考,恨不得大叫一声,可也正是在这时候,文戚恍然听到了另外一种声音。 一个稚嫩的哭声,断断续续,在不远处的黑暗之中爬过来,加入了其他声音中,一同占据文戚的脑海,然后,当一个想法自文戚脑海之中生出时,这稚嫩的哭声立刻扩大数倍,压制住了其他所有纷杂之声。 有办法了! 文戚猛地挺身,直奔哭声响起的方向狂奔而去。 哭声是在哈哈镜背后响起的,游人息壤比肩时,这大世界游乐场是个光怪陆离欢声笑语的天堂,世人四蹿奔逃后,这大世界游乐场变成狰狞可怖鬼哭狼嚎的地狱,文戚奔向哈哈镜,看到镜子中的自己乎胖乎瘦,一下是吹气鼓胀般的凶神,一下是瘦骨嶙峋的瘦鬼,他脸上的表情扭曲,恐惧和希望纠缠交杂。 直到文戚将那瘦弱的孩子自哈哈镜后揪出来,一把捏住孩童的脖子将其揽在怀里。 “别过来!”文戚的脊背顶着的是冰冷的镜面,每当他的身体颤抖,骨头便和镜面撞在一起,几面哈哈镜当真发出了“哈哈”般的怪响,他紧紧抱着孩子,试图以这幼小的身体庇护自己,“再过来,我就掐死他!” “掐死他?”唐鬼在文戚面前四五步的地方站定后蹲下身,他歪着脑袋,一本正经地望着文戚问道:“他是谁?” 这问题一时间令文戚哑口无言,只是为了不让自己显得慌乱,便硬装出一股底气,蛮横道:“我怎么知道?” “哈!你不知道,我他娘的也不知道啊!”唐鬼说到这里,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莫名其妙地望着文戚,与此同时晃了晃胳膊,又一条虎麟蛊正在他胳膊上爬行着,随时做好了收取文戚性命的准备,唐鬼鼻孔出气,扬了扬一边嘴角道:“我只要你的命,你掐死谁都好,与我有什么干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四十七章 常败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唐鬼自认为不是什么善人,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是已经见过了这世间最大的恶意,大概是所有的好心肠早已被消耗光了,所以懒得做什么好人,而又一说呢,也是因为他知道这世界恶起来的时候会有多恶,于是便了悟了一则道理--人若想活下来,首先,自己必须有活下来的本事,若非如此,无论是被谁怜悯都没用。 生与死,向来都是自己的功课,与他人的帮扶也好、迫害也罢,都没关系。 所以嘛,此刻这被挟持了的男孩儿是不是能活下来,就要看他自己够不够灵光了。 唐鬼一句话刚说完,手中的蛊虫已经横飞而出,直奔文戚面门便去! 也是在那一句话之间,文戚看出唐鬼并无玩笑之意,他知道怀中的孩子对自己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注意力便不在抓着孩子的右手上,他眼看着那只蛊虫在自己的视线之中无限放大,下意识伸出手便去抓那蛊虫。 “跑!” 唐鬼盯着孩子一声大吼,他是将生存的机会交在这孩子自己手中,好在这男孩儿也并未让唐鬼失望,趁着文戚抓着他的力道松懈,人已经如离弦的箭一般逃出生天。 或许,老天造人之时,乃因早已深谙世间万事之道理,故意才只给了人两只手,就是为了让人知道做人不可贪心,这两只手能抓住的东西有限,知自己能力所在而不贪婪,那么人就仍活在命理之中,然知己所不能却偏有执意,自己的命,就不在命运里了。 文戚也只有两只手,一只攥着古书后,或是抓着那孩子,或是抓住这蛊虫,他只可选其一,只可惜,他本就不该抓那孩子,故而即便是放开,也饶是太晚,在文戚挥手迎向蛊虫时,那蛊虫已经扑向他的面门,文戚只觉右眼前黑了一片,紧跟着,钻心的疼痛自他的眼眶附近爆炸开来,一股浓重的血味儿灌满他的口鼻。 而在放出蛊虫之后,唐鬼也有两只手,却是两只空空的手,他瞄住文戚手中泛黄的线装书,两手上前一把握住书卷。 黑的,红的,蛊虫的血和文戚的血混杂在一起,人血和虫血仿佛天生就处在食物链的交替之中,水火不容,故而此时这血味儿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腥臭味道,文戚一只手捂着眼睛,浑身的剧痛令所有气力好似一只想要爆发却找不到出口的猛虎在他全身上下横冲直撞,故而握着那书卷的力道也不由大了几分。 在疼痛之中,文戚勉强睁着左眼怒视着近在咫尺的唐鬼,他两腿胡踢乱踹,可连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的确,这不痛不痒的纠缠,就像青楼女子娇嗔的粉拳,唐鬼懒得与这人计较,两只手都攥住书卷,可即便使出吃奶的劲儿,这独眼龙竟是死活都不肯撒手。 “那就别怪老子不客气了!”唐鬼说着,一只手往腰后摸去,他并无杀心,只是想吓唬吓唬这人,只是当他手中的弯刀举到半空,人尚且并无动作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一声轰然巨响,面前的哈哈镜紧跟着碎裂开来,一些玻璃渣横飞,落在唐鬼脸上,疼得他呲牙咧嘴。 炸响的声音也令文戚心头一惊,手上不由自主便松了三分力气,紧跟着就听到“嗤啦”一声,手中的书卷被唐鬼硬生生扯掉一半,而在唐鬼身后,文戚隐约可见几个黑衫短打装扮的男人手中握着撸子正在靠近,唐鬼并不恋战,尽管只抢走了半本书卷,人却已是头也不回地自枪弹闪过的缝隙之中迅速离去了。 不得不说,在唐鬼身上有一种奇怪的气息,文戚起初并未察觉,然而此刻当他离开后,文戚突然觉得轻松起来,之前的恐慌全然不在,那种生命受到威胁的畏惧因他的离去一扫而光,这种松了口气的感觉甚至令文戚暂时忘却了右眼的剧痛,他身子一软便倒在一地的碎玻璃中。 人换一个视角时,世界会变得很奇怪,文戚用仅剩的左眼看着霓虹灯,因他平躺在地面上,故而原本横挂的霓虹灯此时在他眼中好似一道道飞流直下的彩光瀑布,地面的宽阔变成世界的高度,无边无际地延伸最后隐入黑暗,他在这一切之中看到几个人的腿脚,几双黑色布鞋保持着与他世界不同的角度,平行而来,即便到了眼前仍令文戚感到遥远。 是有人踢了踢他,鞋尖儿撞上他的脸。 “是他么?” “废话!肯定是!” “还活着么?” “别问我,扛回去吧,还有一口气儿。” 他们讨论自己的语气不像是在说一个与他们平等的人,似乎是在讨论牲畜,家宠,或是随便什么东西,和麻包、粮草无异,文戚感觉那人蹲下来,将自己扛在肩头,自己的上半身搭在他的背上,能闻到汗味儿,能看到地面摇晃着远去。 这让文戚想到很多年前发生的事情,那时的他几岁来着?哎?好像刚好和自己刚刚挟持的那个孩子相差无几。不过要真是比较起来,自己可没那个孩子那么幸运,自己当时没有碰到唐鬼这样甘愿救他的人,而现在的自己也远不如当初遇到的人那么凶狠。 所以,文戚是眼睁睁看着那些恶鬼杀了自己爹娘,是有人将他从血泊之中背起来,就像现在一样。 这样看来,文戚好像是早就习惯了面对类似的事情,他无暇顾及这些来救自己的人是谁,他只是在想,自己为什么又输了。 上一次是输给章为民,文戚劝说自己情有可原,毕竟那是章家军,这一次是唐鬼,是齐孤鸿的童年玩伴,许是因将这两人联系在一起,所以潜移默化中觉得自己是输给了齐孤鸿,所以才会格外的不甘心。 文戚甚至觉得与这失败相比,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没能杀了黄楚九不重要,没能完成章为民下达的任务不重要,甚至连瞎了一只眼睛都不重要。 自己是多么想要赢一次啊…… 然而,这些只是文戚在疼痛和昏迷之中的执念,当他醒来后,人便不这样想了。 既然还活着,就有更多需要解决的事情,比起过去的失败,更重要的是眼下如何活下去。 比如,面对面前的这些人--当文戚昏死两天终于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暗不见光的房间里,面对着一群仿若来自地狱的罗刹夜鬼时,他突然意识到,想要活下去,仿佛越来越艰难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四十八章 生解蛊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文戚在陈啸风的地牢里昏睡了一天两夜,再醒来时,已经是隔了整整一天的清晨。 常有人感慨生活无聊,于这种人而言,日复一日的人生只是昨天、昨天及昨天的不停重复,可也有人感慨时间不够,这后一种人虽然与前一种人看到相同的时间撕掉相同的日历,可每分每秒里,却都有着过去不曾发生过的事情发生了。 就像唐鬼和齐孤鸿,当文戚昏睡之时,他二人已经做完许多事情。 先说当晚,唐鬼见这一行人穿着打扮与常人不同,且手持枪支,他对上海滩的帮派势力虽然不了解,却也看得出这一批人至少是二流混混,故而不曾恋战,抢下半本书卷掉头就跑。 不过在转身离开的瞬间,唐鬼留了个心眼儿。 再说齐孤鸿这边,门徒二人乃是衷珩和七树,对蛊术的了解远深于齐孤鸿,自然知道如何处理自己身上的蛊毒,于是先请齐孤鸿以布条帮他们绑住胳膊,断了这蛊毒窜行于血脉的途径,而后服下蛊药,只等到了下榻之地再做处理。 三人将这些琐事料理妥当之时,唐鬼恰也折返与之碰头,几人这便赶在巡捕到来之前,混入人流消失不见。 路上,衷珩和七树将一路上遇到的事情对齐孤鸿说了个大概,他们本是遵从齐秉医的命令北上,一路上又碰到几名齐家门徒,至于因何种机缘抵达上海,这皆为琐事不做赘述,倒是齐孤鸿听闻有人传递密信,不由心中生疑,只道是他们下榻之地已经被人发觉,不应再做逗留,故而便将两人带往小旅馆。 众人抵达旅店时已是午夜,齐孤鸿站在弄堂门口请拍门环,眼见衷珩和七树在上下打量这弄堂之阴暗破败,一时间感到羞愧尴尬,而那店老板趿着拖鞋骂骂咧咧而出,以絮絮琐琐的方言不停咒怨,更是令齐孤鸿蒙羞。 “一群小瘪三,饭都吃不饱,还总是拉人过来,一起睡地板啊?” 起初只是唐鬼、盲丞、魏大锤、刑三和水絮共住三间房,而后又多了齐孤鸿、阿夭和吉祥,却也只是多添了一间房,老板心中因鄙夷而成埋怨是人之常情,毕竟,经营这样一所破败的小旅店,此生都攀不上人上人的地位,汽车买不起,舞厅影院舍不得去,就唯有嘲讽鄙夷齐孤鸿唐鬼这种比他还穷的人才能算得上这失败者唯一的消遣。 夜深风凉,老板的咒骂声惊动房檐下的猫,在湿冷的弄堂里发出不满的回响,齐孤鸿冷得瑟缩,脸颊却是绯红滚烫,可惜人在屋檐下,只得轻声道:“劳烦您了。” “哟!还知道劳烦我的嘞!”老板梗着脖子,一个白眼翻上了天,瞧都不瞧齐孤鸿一眼,鼻孔出气道:“你要真是知道不好意思,怎么不把昨日的房钱付了?” “我这……等等就上楼去……” “上楼去凑铜板?哈,你们那几个伙计可是连午饭和晚饭都没吃,你指望他们能蹦出来一个子儿?别想!” 老板声音越来越高,有人自阳台中发出粗鲁的咒骂,齐孤鸿的声音越来越小,自己落魄也就罢了,偏偏是被许久不见的旧仆见到这一幕,让他们看到自己自齐家离开后混到这一步田地,估计处理好伤口后,他们也就会主动离开,哈,倒是免得自己再开口。 然而正当齐孤鸿窘得在心中暗暗希望这老板赶紧开门时,身旁的唐鬼突然开了腔。 “对啊,自然是上楼去找铜板,”唐鬼说这话时不知哪儿来的这份中气十足,望着老板的神情却是有些不屑,“你以为老子没钱?是你这房租太便宜,老子怕你拆不开零!” 说话间,齐孤鸿只见这老板一张满是怨气的眉眼突然惊住了,他直勾勾地望着唐鬼,嘴巴缓缓长大,又像是不敢相信似的使劲儿揉了揉眼睛,在确定眼前一幕后,这才终于是转为喜色,“哎呦你这死……有钱怎么不早说的!估计搞得我难看,有钱谁还不许你进来嘛,要吃什么东西……” 老板一直絮絮叨叨跟在唐鬼身后,语气却着实是变了个人,一直絮叨着将他送到楼梯下,眼见唐鬼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却仍是不甘心地追上一句道:“吃什么就喊我!我去给你们准备的!” 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齐孤鸿进了房,见到唐鬼随手丢在桌上的那根大黄鱼时,终于是信了这一点。 金子砸在旧得快散架的桌上,立马又积压多年的灰尘自其中飞出,盲丞睡得浅,一听这声音立马翻身跳起来,聒噪地追在唐鬼背后絮叨着他昨晚的确是做了个进财的梦。 齐孤鸿没工夫听他们主仆拌嘴,只将衷珩和七树带到隔壁房间。 被唤醒的阿夭和吉祥是如何与衷珩、七树叙旧,这且都不急,需要放在前面的,是为这二人解蛊的事情。 齐孤鸿吩咐吉祥和阿夭去找了铜盆和热水,又借了店家的小泥炉来熬蛊药,借着昏黄的油灯,齐孤鸿为两人检查了伤势。 事实证明,以布条捆住胳膊还是有用,至少蛊毒未再四散,但布条以下的半截手臂却成了黑紫色,以至于齐孤鸿甚至找不出伤口。 “这是生蛊啊!”凑上前来的阿夭打量着七树的胳膊,歪着头看向仅有两个小孔的伤口,“还是咱齐家的蛊!” 七树也与阿彦交好,他妻子早夭且无后,甚是喜欢阿夭这后辈,听闻此话,伸手在阿夭的脑门儿上弹了一把,疼得阿夭呲牙咧嘴,七树却哼笑一声道:“你小子,没少背着老祖宗偷学青螣蛊术,还当真以为我们这些老骨头不知道呢?” “知道就知道嘛,反正……”阿夭将后半截儿话生生咽回去,岔到一个轻描淡写的话题,“要不是我们还多少通些蛊术,齐家怎么办?少爷怎么办?” 阿夭说这话的时候,衷珩已经将匕首在油灯上烤了烤,他咬住吉祥递上来的手帕,对着吉祥使了个眼色,吉祥这便会意地帮衷珩将手腕死死按在桌上。 几人一时间都不再说话,只是盯着衷珩,只见他面颊涨红,将匕首按在伤口附近,随着刀尖移动,皮肉也紧随其后地绽开,黑血自其中而出,血腥之中伴着恶臭,七树连忙抓着一截破布帮衷珩擦掉血迹,以确认伤口的范围。 昏暗的烛光下,衷珩的汗珠儿沿着额角一滴滴落在地上,正砸在他自己的影子上,房间内鸦雀无声,偶尔能听到隔壁唐鬼叫骂盲丞的声音,可几人却都好似听不见一样,只是盯着衷珩的动作。 刀尖儿在伤口附近整整划了一圈儿,围着伤口,约有一块银元大小,将皮肉整个划开后,衷珩将匕首斜着插在皮下,此时即便松手,匕首也卡在肉皮里掉不出来,衷珩这才摘掉口中的手帕,长长地出了口气,他用力一甩头,汗珠儿立马顺着发丝四溅。 齐孤鸿见衷珩的身子塌下来半截儿,人也跟着松了口气,只是还不等他这一口气喘完,只见衷珩猛地顺着匕首割开的缝隙揪住那一块皮肉猛地扬手一撕! “啊!” 一声吼声在整个弄堂中回响,久久不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四十九章 毒必有其害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身为齐家门徒,活到衷珩和七树这个年纪,该看的不该看的,都见得多了,关于齐家禁蛊这件事情,他们的想法倒是和齐秉医一样,每当手底下的小崽子们因不能炼蛊的事情而抱怨时,衷珩和七树都会拍着他们的脑袋,说出齐秉医常常对齐孤鸿说起的那句话。 “不让你们炼蛊,是为了你们好。” 世间的事情,自己未曾亲身经历过之前多是不肯相信的,但衷珩和七树是亲眼见过炼蛊的苦累和危险。 就像此时,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活生生揭掉手上一块皮而不声不响,衷珩能做到,是因为他已经习惯了,即便身为当事人,却也不会再有如齐孤鸿、吉祥和阿夭一般的惊愕,反倒是稀松平常的淡然。 “好了……” 除了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之外,衷珩的表情反倒放松许多,他捏着手中那块皮,好像在看着什么陌生的东西,只见在那皮肉之下,黏连的肉丝正在轻轻扭动,衷珩又检查着自己的手臂,伤口上迅速涌出的鲜血虽然很快填满了那块被掀掉的皮,但除了隐约可见其跳动的血管外,并无其他异动。 衷珩这才放下心来,将那皮肉扔进泥炉下的火中,以沙哑的声音轻声道:“黏在皮肉里的就是蛊虫,之所以要将这一块皮扯下来,为的就是顺道将其中的蛊虫撕扯出来。” 说这话的时候,衷珩的目光自齐孤鸿、阿夭和吉祥每个人的脸上扫过,有挑衅,有甄选,也有警告,他的目光在悄无声息地向这些年轻后辈诉说炼蛊是多么艰苦危险,要不要接受,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之后,七树也重复了与衷珩相同的过程,衷珩倒是笑呵呵地说自己可以替七树动手,却被七树摆手拒绝了,他轻描淡写地说道:“反正肯定要受这份疼,受别人的,还不如受自己的!” 齐孤鸿看得出来他们都看开了,他们表现得越淡然,自己就越能感受到其中的沉重。 解蛊之后,齐孤鸿安排衷珩和七树先凑合着休息一晚,有什么话明早起来再说,自己便悄悄退出了他们的房间。 其实在带着衷珩和七树离开大世界游乐场返回宾馆的路上,齐孤鸿的心情多少有些放松,他想到了其他一些事情。 起初是兴奋,齐孤鸿意识到衷珩和七树的出现,帮他解决了一个大问题--这么长时间以来,齐孤鸿一直因自己想要学习炼蛊却不知从何下手而不知所措,但是衷珩和七树的出现成为一把钥匙,那扇令齐孤鸿徘徊在外的青螣蛊门因此而被打开了。 但是,在看到他们解蛊时的惨痛悲壮之举后,齐孤鸿也意识到了蛊术的另外一种性质。 蛊毒蛊毒,说白了,终究是毒,这世间所有事情都是有好有坏掺杂在一起,既然是能用来伤人的东西,注定自己也有可能为之所伤。 除此之外,齐孤鸿还感觉到了一些压力,背负在他肩头的担子,在目睹了两人的痛楚之后,齐孤鸿更想知道的是幕后黑手究竟何人,究竟是谁将这份痛苦施加在衷珩和七树身上。 自己要来大世界见的人到底是谁?那个送密信给衷珩和七树的人到底是谁?在大世界给他们下蛊的人到底是谁? 一个尚未解决的谜题上被施加了更多谜题,阴冷的走廊中暗不见光,齐孤鸿觉得自己正置身于一个漩涡般的巨大谜团中,越沉越深,如海底,令人窒息。 远处响起一阵铃声,齐孤鸿已经熟悉了这送奶工迎着朝阳出发的声音,又是一天开始,有人在等着门口的牛奶,有人在等着门口的幸福,而等待在齐孤鸿房内的,就只有解不开的谜,和正在褪去的仇恨。 这个想法一闪而过,突然令齐孤鸿有些恐慌,他恍然发现从自己见到衷珩和七树到现在,他竟然完全未曾想到过齐家的灭门和自己背负的血债,那种仇恨正在悄无声息中被琐事消磨得迟钝。 难道说未来的某一天,连自己都会忘记这段仇恨? 齐孤鸿浑身一个激灵,在清晨中感觉到阵阵恶寒,与此同时,身旁的房门打开,一阵浅淡的光自门内而出,唐鬼的身影逆着光靠在门边。 原来是不知不觉间到了唐鬼门外。 唐鬼房中,瞎子盲丞已经睡了。 虽然身居贫窑,可盲丞仍旧穿着他那套丝绸底衣,齐孤鸿总能看到他因缠着刑三和魏大锤帮他洗衣裳而被骂得一脸唾沫,总能看到他追问他人身上可有染上污迹,总能看到他那套白色丝绸底衣晾在窗外。 一片青黑色的破旧墙面中,夕阳的红晕爬上一尘不染的丝绸,衣衫随晚风摇摆,成了贫民窟中唯一的风景。 唐鬼仍是懒得多看瞎子一眼,但手脚上的动作却是轻缓不少,他对着齐孤鸿努努嘴示意他在自己对面坐下。 “咱爷们儿有几件事儿要商量商量了。” “等等……”齐孤鸿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点儿什么,此时看到空荡荡的桌面,他立刻挥手打断了唐鬼的话,“那根大黄鱼呢?” “妈的!”唐鬼忍不住破口大骂,可脸色却莫名涨红了,嘀嘀咕咕道:“你不算计老子的钱会死啊?” 齐孤鸿眯着眼睛斜睨着唐鬼道:“你再好好说清楚到底是谁的钱?” 唐鬼大手一挥,含混地咕哝道:“你花老子的时候怎么没计较得这么清楚?哎,我和你说正经的,钱在谁手上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钱要怎么花。” 一条大黄鱼摆在齐孤鸿和唐鬼中间,齐孤鸿深吸了口气,轻声道:“你说,除了赌。” 整个小旅店,如今大半住客都是齐孤鸿和唐鬼的人,吉祥、阿夭、刑三、魏大锤、水絮、盲丞已是有六人,而今又有了衷珩和七树。 “咱们整整十个人,再住下去,就快把人家旅店霸占了,”唐鬼努嘴指了指桌上的大黄鱼道:“以前没钱也就算了,但是既然你爷爷给你留了这么多,对吧,身为齐家大少,怎么也不能让你继续憋在这破地方了!” 租一套房,齐孤鸿早就有这想法,否则也不会被人骗到一穷二白沦落街头,如今唐鬼引了这么个头儿,的确也是该将这事情提上日程来考虑了。 “房子的事情好说,让刑三他们出去打听就是了,”唐鬼歪着脑袋想了想道:“在城郊租上一套院子,想来也花不了多少钱,唯独是进城不大方便……” 齐孤鸿有些头疼,唐鬼这句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上海滩各地的房价参差不齐,他齐孤鸿虽然不是什么贪图荣华的享乐主义者,可是拉上一大家子人住在城里的贫民窟,总有些说不过去,然而住在城外,那么进城就成了问题,如今他想要找的人、想找的线索本就如大海捞针,搬去城外,又不知会错失多少机会。 “不如这样,”齐孤鸿灵机一动一拍脑门儿道:“你说在城外组套院子的确不错,可城里不如也租上一套小的,总归留个落脚之地。” “好,那么下一个问题来了,”唐鬼将大黄鱼抓在手上晃了晃,“一根大黄鱼,总有要花完的时候,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五十章 齐家医录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人活在世上,总归要有一条活路,唐鬼说的话落在实处,齐孤鸿纵观他带着阿夭和吉祥来到上海之后做的事,不管是在制药厂还是卖蛇,都与日本人、与中岛家有关,如今是断然不能再做的。 “不过……”齐孤鸿沉思片刻,如今有了衷珩和七树,很多规划都发生变化,齐孤鸿想学习齐家的青螣蛊术,自然也想让阿夭和吉祥跟着学,如此一来,少不了与毒虫药草打交道,“倒是可以让他们在城郊找些药材去卖给药铺,若真是有稀罕品种,的确是一笔收入。” 有了这条大黄鱼和黄楚九给的那笔钱,虽谈不上荣华富贵,却也不至于省吃俭用,仔细操持着的话,他们整十个人的日常生活,倒是能维持个一年半载不需发愁。 齐孤鸿现在关心的,是其他问题,他抬眼望向唐鬼道:“我且问你,你该不会就只拿了这根大黄鱼回来吧?” 危急时刻,唐鬼能惦记着这大黄鱼已经不容易了,他斜睨齐孤鸿一眼道:“你以为我像你一样,什么都记不得?该做的事情,老子一样不落。” 说罢,唐鬼从怀中抽出那半本线装书丢到齐孤鸿怀里,“喏,你们齐家的东西,差点儿要了老子的命!” 齐孤鸿无暇搭理唐鬼,只顾着急切拿起那本书卷翻看起来。 书卷在争抢中被扯成两半,纸页也有损,从装线的手法来看,自己手中这本是前半卷,只是略厚的牛皮纸封皮上并没有书名,瞧不出是古籍还是手记。 抓着这书时,齐孤鸿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他曾从阿夭和吉祥口中听闻,他们从齐秉医那里领走的匣子中也有类似的书卷,只是如今下落不明,在齐家灭门之际那样的危急时刻,齐秉医还惦记着这件事情,可见这书卷的重要之处,齐孤鸿不知这书卷将为自己展开怎样的内容,他只知道,自己盼望许久的东西,终于到了自己手中。 灯影之下,唐鬼未有催促,书卷的影子落在桌面上,那颤抖也随之被放大,他虽然好奇书卷的内容,可始终未曾翻开,直至将其交给齐孤鸿。 他确实好奇,也确实知道,这是对于齐家、对于齐孤鸿而言太重要的东西。 在几次调匀呼吸之后,唐鬼终于看到齐孤鸿翻开书页,他的速度起初很慢,而后加快,继而甚至有些慌乱,直到半卷书被翻到最后几页,齐孤鸿的动作终于停下来,那张脸上的表情由好奇、诧异、急躁,最终在一段短暂的僵固之后,化作眉眼之间的不解。 “喂……”唐鬼原是绷着一股劲儿,大气都不敢出,可在齐孤鸿这一段表情变化之后,唐鬼终于沉不住气,“你他娘的别告诉老子是无字天书,说书先生都说烂了的段子,太他娘土了!” “不是,”齐孤鸿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抬起头来望着对面的唐鬼,同时,将摇晃颤抖中的书卷送到了唐鬼面前,“但是……” 不是无字天书,但却是齐孤鸿无法名状的东西。 “你说的也太玄了吧?只要有字,怎么还看不出到底是……” 唐鬼尚未能说完的话在看到书卷上的内容后,终是无法出口--书上有字,白纸黑字,都是他们认得的,可这内容,却让人无法理解。 “四月初九,泗水寨,老妪中风寒,因淋雨受风而至肩背酸痛不可直立,而无寒热。人乏力,脉弱,舌苔泛白。取药方如下,麻黄二钱、生姜九钱、甘草六钱、苍术五钱……” “四月十七,沟下村,小儿夜啼……” “五月端午,明柱坝,男子腹胃寒凉……” 一页一页,皆是如此,都是些看来再寻常不过的药方,甚至连些疑难杂症都没有。 齐孤鸿不明白,齐秉医在最后一刻所托付的东西,怎可能就仅仅只是齐家门徒出门行脚为医时的记录。 一定有哪里不对,齐孤鸿抢过唐鬼手中的书卷对着灯光细细观察其字体、纸张,试图从中寻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然而还是没有,一切都正常得不像话。 “下半本在哪儿?” 齐孤鸿的脸上难有如此严肃得过分的表情,唐鬼反被他吓了一跳,将油灯往自己这边拽了几分,咕哝一声道:“被抢走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抢走的人,长什么模样?” “这个嘛……”唐鬼搔了搔头发,“那模样我说了你也未必能知道是谁,更何况,这书卷你也看到了,不是没什么怪异之处,说不定就只是你家老头子留给他们做纪念……” 齐孤鸿闻言一拍桌子道:“不可能。” 齐秉医一生从不做任何无用之事,更何况,那可是齐家灭门之时,齐秉医怎可能在那样的时刻做如此无聊之事? 无论如何,不管是不是为了那半本书卷,齐孤鸿都必须找到那个人,他既然偏要抢这东西,说不定正是知道书卷之中藏着的秘密。 “必须要见到这个人。” 齐孤鸿说罢这话,闭着眼思量着昨晚发生的所有事情,试图从其中找到一些能寻到那人的线索,可是正当他仍在沉思的时候,对面却响起唐鬼的笑声。 简直……可气!又是那张标志性的得意笑容,齐孤鸿一看到唐鬼那张脸,就知道这家伙又隐藏了什么信息没有告诉自己,他皱眉望着唐鬼,已经懒得去追问,只等他主动张口。 “行啊,你既然有这份心,那就算老子没白替你往前走一步棋!”唐鬼说着,信手自怀中摸出一只瓷瓶在齐孤鸿眼前晃了晃,“老子是爱惜我这颗脑袋才没和他们拼命,不过,这颗脑袋瓜儿也他娘的不是什么都没想!” “你是说……” “只要咱想找,还怕这寻尸蛊找不到他?”唐鬼那笑容里,带着一份让齐孤鸿恨不得掐死他的得意,只是,这份得意隐去之后,唐鬼的面容也严肃了不少,“只不过,齐孤鸿,丑话说在前头,那些人是青帮的人,没你想象中那么好惹,若真是龙潭虎穴,你也做好要闯一番的觉悟了?” “闯是一定要闯,”齐孤鸿暗自攥了攥拳头,“你放心,我会将一切先考虑周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五十一章 仓颉蛊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撒谎,是一种工具,笨人用这种工具引火自焚,聪明人用这种工具摆平一切。 离开大世界后,梅姐将自己关在房中沉思了一天,最终,她决定再撒一个谎。 也罢,自己和齐以之间的事情自其开始之前就是谎言,要不要继续撒谎,也并不重要了。 在梅姐太过、太过漫长的一生中,“梅姐”只是其中一个,“珑尹”也只是其中一个,那是她和齐以在一起时用的名字。 有人说名字只是一个记号,就好像一本书名,用来概括一本书的内容,人名也差不多,通过不同的名字,用以区分每个人有着不同经历的一生。 所以也可以说她的每个名字都是真的,因为每个身份所经历过的事情也是真的。 珑尹的确曾就读于上海同济德文医学堂,也曾与齐以相识,至于是否相爱过,这连她自己也不好说,毕竟不管齐以将罗曼蒂克看得多么神圣而不可预测,却也只是一种虚幻的感觉,时间过去太久,她想不起来了。 而后,她也确确实实与齐以奔赴甲午海战的战场,后又在齐以伴生蛊的保护下返回齐家,诞下齐孤鸿。 再之后,珑尹“死”了,她离开齐家,彻底告别了珑尹这一身份,让那个温柔的妻子、勇敢的母亲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如若是对于其他人来说,与多年未曾相见的儿子重逢,自然会有翻江倒海一般的母爱奔涌。 其他人之所以有,乃是因为一生短促,诞下的这个小生命将占据自己的半生,故而显得格外重要,这样的理由让这样的情感显得顺理成章。 那么,梅姐之所以没有,乃是因为其一生漫长,一个孩子的一生与她而言如眨眼一瞬,只要她想,可以诞下的生命足以组成一个小国家……这并不是玩笑,虽然常人无法理解,却是事实,所以她无法对齐孤鸿生出那么珍贵的母爱,这也顺理成章,常人无法理解她的冷漠,则更加顺理成章。 目的,目的,一切都为了目的时,情感就太多余。 梅姐知道自己终究是还要见到齐孤鸿的,她还需要齐孤鸿手里的东西,但是现在,齐以的横空出现打乱了她的计划,她花了整整一天,才说服自己做出这个决定--重新出现在齐以面前,再对他撒一个谎,自己可以是珑尹随便什么远房亲戚,从年龄来判断,说是表姐妹或姨妈侄女之类的关系也不算怪异。 重要的是,梅姐知道齐以无法忘怀自己这张脸,他无法控制他对这张脸的感情,这样一来,他就是最佳利用工具。 这一方面处理掉了她和齐以的关系,一方面也拉进了与齐孤鸿的情感,博得他们的信任,更方面自己坐享渔利。 所以,打定决心之后的梅姐好好睡了一觉,天亮时分,她做了几样糕点放在提篮中,出门往齐孤鸿和唐鬼下榻那家寒酸可怜的小旅馆而去。 正如与齐孤鸿和唐鬼几次相遇前做好的准备一样,梅姐这次也为自己准备好了十足周全的台词,唯一令她担忧的就是怕齐以控制不住情绪靠近自己,这张美貌曾为她博得太多男人的穷追不舍,令她对男人的献媚毫无好感甚至厌恶,正如罗曼蒂克的变化无常难以捉摸,她现在,就不想让齐以接触自己,哪怕曾与他同眠共枕。 梅姐能与魏大锤和刑三相遇并非偶然,而是通过她的一番策划,不想让自己突兀的出现令齐孤鸿生疑,故而早在那一场偶遇之前,她就已对齐家的情况有了大概的调查,而一直到了上海,也始终未曾听说过什么父子重逢的事情,对于齐孤鸿和齐以现在的状态,倒是令梅姐有些好奇。 会是抱头痛哭还是陌生尴尬? 然而,在附近徘徊探查许久的梅姐却并未发现齐以的踪影。 小旅馆内平静得有些过分,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她迈步上楼,正看到齐孤鸿与几人站在房内围着一只瓦罐。 “将马蜂放入蛊坛中后便可封坛,待到七日后,等蛇蛊完全吸收了蜂毒……” 一中年男子刚说到这里,突然察觉到背后的视线,当即立刻噤声,警惕地望向梅姐。 众人视线草木皆兵,齐孤鸿一眼认出梅姐,这便拍了拍男子的肩膀,“别紧张,衷珩,这是帮了我们不少忙的朋友,梅姐。” “哦……”衷珩应了一声,脸上虽然已经不再抱有敌意,却还是迅速挡住身后的蛊坛,他这动作令梅姐感到好笑,既然是用马蜂炼制的蛇蛊,自然就是齐家的滕蜂蛊,顺着衷珩说到一半的话,接下来便是将浸入蜂毒的蛊蛇自坛中取出,取其毒,埋入新葬坟墓,再七日后连同坟头土一起取出,风干淹没后,下入他人饭食中,其人必中蛊,症状嘛,则是感觉腹中有马蜂乱舞蛰咬。 这些,就算衷珩不说,梅姐也早就知道。 梅姐的突然出现令齐孤鸿稍有意外,便摆摆手让衷珩几人退去,自然,衷珩临走时还不忘特意将那蛊坛用衣服包得严严实实才抱出去,那小心翼翼的模样令梅姐心说好笑。 只是,在那一瞬之间,梅姐并未注意到一个人的古怪神色,那是跟在衷珩身后离开的七树,在看到梅姐的瞬间,七树表情讶异,几乎是要喊出声来,却又是察觉不对,这便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即便是低眉顺眼地跟在衷珩身后离开房间,可落在梅姐身上的视线仍旧是充满了难以置信。 梅姐没看到那个视线,齐孤鸿也没看到,他将梅姐让进门,两人相对落座,又推了一杯清茶到梅姐面前,这才开腔寒暄道:“梅姐可是有什么事情?怎么今日突然造访?” “没什么,”梅姐将挎在胳膊上的提篮摆上桌,蓝色碎花盖布被掀开后,篮子里露出了几包点心,其中还有齐以最爱吃的桂花小方,只可惜他是吃不到了,“几日不见,又出了那么多事情,总是对你们这两个孩子惦念得紧,恰好做了几样点心,刚好送来给你们尝尝。” 唐鬼不在,不知是野到哪儿去了,齐孤鸿也不客气,捏起一块点心送到口中,香气在口腔之中弥散开来时,整个人的眉眼也灿烂起来,“果然好吃!梅姐真是好手艺!” 孩子毕竟是孩子,心里想的是什么,嘴上就说了什么,齐孤鸿对这梅姐感到亲切,在她面前自然放松,没有提防,也不吝啬钦佩和赞美,又送了一块点心到嘴里。 也巧,还偏偏就是那桂花小方,想这齐孤鸿自生下来便于齐以素昧蒙面,可偏偏就有与他相同的口味,看来,血缘中传递的东西,远比想象中要多。 “我小时候,家里也常备各种点心,似是也有与这味道相近的,只是,那味道远不如这点心惊艳……” 两人吃着聊着寒暄着,说着说着就说起了齐孤鸿小时的事情,而梅姐的视线始终不经意地从那本书卷上扫过,话题,自然而然也就引到了书卷上。 “我齐家是蛊族,也是医族,”齐孤鸿不想对梅姐过多说起书卷的事情,干脆故作轻描淡写道:“留到最后的,就只有这些行医手记。” “行医手记?”梅姐歪头面露好奇,人也伸出了手,齐孤鸿碍于面子只要将书卷递给梅姐,只见她在翻看两页之后,突然抬起头来凝望着齐孤鸿莞尔一笑,“你当真以为这就仅仅只是行医手记?” 当然不!齐孤鸿的心底里发出喊声,他自然不肯相信事情如此简单,可是如今却找不到任何其他的解释。 “你知道……这是什么?” “你是齐家少爷,可否知道齐家有一种蛊术,叫做仓颉蛊?顾名思义,既是以蛊造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五十二章 猫与凉牛奶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还是没有她的消息?” “不……还是感觉不到。” 休伶很少对金寒池说“不”,哪怕是难于登天的事情,可她也羞于对金寒池开口说句办不到。 但是这一次是真的没办法了。 凯瑞奇大饭店的客房里,金寒池坐在窗边,手中捧着一杯咖啡,这咖啡是休伶亲自去借了酒店的厨房冲泡好的,金寒池对咖啡口感挑剔,即便出门在外,也舍不得委屈自己,然而杯中热气早已散尽,咖啡却仍是一口不动,只有映射在其中的月影随金寒池的呼吸起伏而轻轻摇晃。 金寒池偶尔会来上海消遣,说起女人,就是专门用来消遣的那种,他更喜欢上海的,是十里洋场的霓虹灯催生出那些女人身上特有的温婉可人又韵味十足,在北平待得久了,他就会来这声色犬马之地透透气,可这一次,金寒池望着街头闪烁的霓虹,全无心情。 算一算,自抵达上海那天到今日,也有将近一个礼拜的时间了,按理来说,休伶应该早就能感知到猫鬼的行踪,可这一次就连她也一无所获,就好像猫鬼从未在上海出现一样。 金寒池虽然不能像休伶一样感知到猫鬼的所在,但直觉告诉他,猫鬼就在上海。 难不成……沉稳老道如金寒池一般,此时也有点儿沉不住气。 “该不会是……” 该不会是出事儿了,金寒池只能这样猜想,却不能开口,他这话刚说完,便看到休伶神色一凛,那张本就白皙的脸色此时显得过分惨淡。 “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金寒池终于放下杯子,破碎的月影沉入褐色的咖啡下,消失不见,金寒池来到休伶身边拍着她的肩膀,“既然我们感觉不到,她自然也是没能得手。” 如果说对于休伶而言,此行的意义只是要找到猫鬼,那么对金寒池来说,这件事情却有另外一层含义。 这是他和“她”之间的争夺,就是他口中的那个“她”,叶君霖。 此刻唯一能让金寒池安慰自己沉得住气的理由,就是叶君霖也未能找到猫鬼,可金寒池有所不知的是,叶君霖眼下可是比他抢占了先机。 是的,至少,叶君霖已经摸索到了叶休仪的踪迹。 “族长,天色已是不早,不如让在下先送族长下榻休息,这边留给子蓉盯着。” 小轿车中,说话之人是叶家门徒叶子芙,她与妹妹叶子蓉生在叶家,自幼跟着叶缪,这些年叶缪隐居在山中,这对姐妹俩则留在上海城里,在外人看来,姐妹俩不过是公立医院里再普通不过的护士,姐姐子芙更是已经与一名医生定亲,很快便会进入众人称羡的幸福生活。 子芙的未婚夫自海外游学归来,在公立医院就职时对她一见钟情,他曾问过她,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子芙毫不犹豫地回答说女孩儿。 “嗯,女孩儿很乖顺,我也喜欢。” 未婚夫受西方思想耳濡目染,对于传宗接代的古板思想嗤之以鼻,在他看来,不管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都是上天恩赐的新生命,是人生赐予他们的洗礼和升华。 但是,子芙并没有想那么多,她想要生一个女儿,其原因很简单,只是不想诞下儿子后,要与自己的孩子生死分离永不相见。 这是叶家门徒的命运,子芙知道,无论眼前这个男人对自己多好,她的命运也早已被注定,待到诞下女儿后,她就将在丈夫的生活中销声匿迹消失无踪。 叶家究竟为何偏要如此,这轮不到子芙这普通门徒来考虑,那是叶君霖的问题,子芙只需要服从,当然,她也思考过,以前必然曾有门徒反抗,那些站出来反抗的战士并非未曾出现,只是消无声息地被叶家人好似伸出指头擦掉桌上的污渍一般轻而易举地自这世界上抹除掉了而已。 但是,将来必然还会有,就比如,此刻这座洋楼里的人。 叶君霖亲自来上海,在这小楼外监探三日,她面容凝重却始终缄口不语。 而这三日内,进出小楼的就只有一个年轻男子,长着一张斯文精致的容颜,一看便是上海滩里上九流的人物,这样的男人想要吸引一个在叶家深居简出不谙世事的女子,并不难。 子芙开口询问,叶君霖却并未作答,天色已晚,她仍旧望着小楼窗扇后的人,袁兢还坐在那里,好似一尊雕塑一般。 这个人与休仪到底是什么关系?叶君霖感到恐慌,背叛什么的,她早已经受不起,尤其是叶休仪,这是那三姐妹中最后留在她这里的底牌。 袁兢早已注意到了外面的那辆小轿车,毕竟是身在青帮的人,如若连这点警醒都没有,早在青帮里死个十次八次也绰绰有余。 自休仪随弥光离开后,这辆车就一直停在门外,故而,即便袁兢早已对休仪朝思暮想却强忍着未去见面,他以为这人是来找自己的,生怕将这祸患引到弥光身上。 电灯的光线有些刺眼,袁兢揉了揉眼睛,看看墙上的挂钟,时间已经指向了十点钟,他放下手中那本洋画册,端起手边那杯牛奶,仆人刚冲好端上来时,牛奶还热得烫手,但此刻到了唇边已是冰凉,袁兢皱着眉头,突然想到休仪。 袁兢刚带休仪回到家中时,她蹲坐在沙发上喝着牛奶,袁兢摸了摸,皱眉说要给她加热,休仪却执意说她喜欢喝凉牛奶。 就像墙角的那只猫一样,也不喜欢温热的吃食,袁兢想到这里,余光瞥见墙角那一团毛绒绒的小黑球儿,自休仪离开后,它就一直在睡着。 千思万绪好似烟花,一旦绽放开来便压抑不住了,袁兢关上电灯拉好窗帘,借着窗外的路灯光线,他看了那辆小汽车一眼,确认红色的车灯自视线中缓缓驶出直至不见后,袁兢抹黑下楼进了客厅抓起桌上的电话听筒。 手指在拨号盘上打转,这是袁兢再熟悉不过的号码,可今日心中却有些紧张,说话都不大顺畅。 “请接横野公馆。” 袁兢经常给弥光打电话,反正横野公馆大多情况下也只有弥光一人,但是,以往的电话中,没有任何一通的等待让他感到如此煎熬。 直到,电话那头响起佣人的声音,“这里是横野公馆,请问您找……” “混蛋!” 一个日本人的咆哮声隔着电话听筒传来,震耳欲聋,袁兢的一颗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五十三章 陪葬女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这一通电话前前后后不过三分钟,可是袁兢的心却是从天上到谷底,而后在听到休仪的声音后,又终于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你还好吗?” “还好,只是,”休仪的声音很小,在她的声音之外,隐约能听到瓷器被砸碎的声音,“不大方便。” 从那吼声来看,应该是弥光的义父横野下二来上海了,这倒也能理解,休仪毕竟是寄人篱下,主人家在发火,她也不好碍眼,不过,好在横野下二发脾气的对象并非休仪,想到这一点,袁兢的心才总算是踏实下来。 “和弥光相处得还好吗?” “还好,她今日有事出门去了。” “我知道,她是去给她大阿爸祝寿。你在那里还住得惯么?” “弥光待我很好。” 两人来来回回,都只是些不痛不痒的寒暄,袁兢攥着话筒,手掌用力攥紧而又放松下来,他现在想的,是迫不及待要将休仪拥入怀中,可既然是不能,那么这些细碎的话语,就成了最大的安慰。 “我这里一切都好,你再住上一阵子,等到……”在搞明白外面那辆车究竟是什么来头之前,袁兢不想让休仪回来和自己一起陷入险境,故而干脆闭口不谈,免得引她担心,这便改口道:“过两天天气暖和一些,我带你们出去踏青,你这几日便好好同弥光一起玩吧。” “好。” “那么,”袁兢知道自己不能见休仪,打算就此放下电话之后去见见弥光,想到至少能从旁人口中听到她的消息,心中多了些许安慰,即便是面对冷冰冰的话筒,也不由自主露出笑容,“我就先收线了,美梦……” “等等!袁!”休仪突然开口,声音有些急切,紧跟着就听到她的声音在话筒那边低低道:“如果遇到什么危险,要告诉小猫。” 虽然袁兢什么都没说,可就是那短短一瞬的犹豫,也让休仪有所预感,她虽然不能准确预测出是叶君霖的车子停在袁兢楼下,但也能肯定有危险正在向袁兢靠近。 休仪望着话筒,忍不住摇头苦笑,好袁兢啊好袁兢,明明是自己将他拖入险境,可即便对此全然不知,他却还是想替自己扛下来。 看样子,是该做点儿什么了。 休仪上楼时正迎面碰上横野宅邸的日本女佣,她正从楼上匆忙下来,手中还端着水盆,险些与休仪撞个满怀,好在休仪扶住那盆子才不至于泼洒自己一身。 “对不起……对不起……”女佣满脸惶恐,低着头忙不迭道歉,休仪只是摆摆手,人正要走时,无意间瞥向水盆,说来也巧,她一探头正看到那一盆血污中,一条正在游动的黑色小蛇。 啊,又是蛊,休仪忍不住望向横野下二的房间,看来,是齐家的蛊进了日本人的门庭。 差不多是两天前,弥光与休仪正在房内相对无言时,门外突然响起急促而暴躁的汽车鸣笛声,两人探头望去,只见佣人刚拉开铁门,横野下二的汽车便如醉汉般横冲直撞而入,司机拉开车门,浑身是血的横野下二冲下车子,他并未进门,而是探身向车内,随后扯下来了个女孩子。 休仪对弥光这位日本义父没什么好奇心,倒是弥光,在看到那女孩之后,表情有些诧异,“中岛家的女儿?” 几日相处,休仪对弥光多了几分信任后,话也渐渐多了起来,便随口问道:“是认识的人?” “不算认识,”弥光皱眉,“只是……” 只是不大理解,前阵子自己刚随横野下二探访过中岛家,那时几人相见还是和和气气,可今日,狼狈不堪的横野下二为什么将中岛家的女儿带回来?而且,还对那女孩儿如此粗暴,几乎是拽着她的领子将她拖入了家中。 后来两天,日日夜夜都能听到中岛菡子凄厉的哭声,弥光曾去关心问询过两次,无一次不是被横野下二劈头盖脸骂出来,自此,弥光和休仪对那惨叫声干脆假装没听到,反正是他们日本人之间的事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了。 直到看到那盆中的蛊蛇时,休仪才知道原来这事情也与蛊有关,看样子,这上海滩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横野下二房里,起初仍因惊恐和委屈而啜泣的中岛菡子已经累了,她蜷缩在墙角,破烂的衣衫上遍是血污,早已看不出本色,勉强只能算是一块遮羞布。 对在中岛菡子对面,横野下二蜷缩在床上,他的床上本来铺着白色的床单,现在也到处是血,他的身上缠满了绷带,可即便如此也遮盖不住自他身上散发而出的阵阵恶臭,在那张肿胀的脸上,横野下二的小眼睛只能勉强眯缝着,分不清他是睡是醒,口中含混的声音也无从分辨是鼾声还是申吟声。 半昏半醒之间的横野下二看起来就像一头死猪瘫在床上,他时不时伸出手,在痛痒处抓上一把,不过这并不起作用,因他的指甲缝儿早已被毒血和肉丝给填满,但身体被碰触过的地方,立马就会涌出毒脓。 若是抓得狠了,纱布便会蠕动起来,不消片刻,就会出现一条浑身是血的蛊蛇,在纱布上蠕动穿行,留下一道道黑红色的血污。 自从在中岛家被那怪蛇咬到后,横野下二的身体马上产生了反应,在剧痛和暴怒之下,横野下二抓走中岛菡子作为人质后,跳上轿车便扬长而去。 至此,中岛菡子已经被关在横野下二家中有些时日了。 一开始的时候,横野下二还有力气拿中岛菡子发泄。 “怎么?哭?哭给我听吗?你最尊敬的那位愧古先生呢?你那么崇拜他,可他为什么没来救你?” “绝不会只有我一个人受这种痛苦煎熬,我是不会让你痛快的,我会一点点地折磨你!” “如果愧古不来,你就等着给我陪葬吧!我会让他们订一口足够大的棺材,到时等我死后,这些虫子就会一点点地吃掉你的!” 中岛菡子在那些恐吓威胁中无声地哭泣着,可是,仔细想想,她也有暗喜--横野下二目前对她的憎恨也好折磨也罢,都只是将她代做愧古而泄恨,但是,横野下二是永远不会知道真相的,他永远都不会知道,让愧古给他下蛊夺他性命的,正是自己! 真是好笑的事情。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中岛菡子消瘦的身体贴着冰冷的墙面,整个房间里都充斥着横野下二身上的臭味儿,这样的房间,连月光也厌弃到不肯踏入一步。 对中岛菡子来说,这是又一天过去了,是离横野下二的死亡又进一步了。 然而就在中岛菡子稍稍放下警惕的时候,横野下二突然动了,他对着门外高声咆哮,声音在整个走廊中发出回响。 “去给中岛江沿那混蛋打电话!告诉他,如果明天傍晚之前还找不到愧古,我就杀了她的女儿!” 杀。 横野下二将这个字吼得震天响,可中岛菡子似乎已经感觉不到任何来自“死亡”二字的威慑力,她看到横野下二自黑暗中走向自己,在距离自己还有两步时,他那僵硬而笨拙的身子便扑向自己,他勉强撑着他的身体,将那张脸逼近自己,一张口,几条蛊虫自他的口中滴滴答答落下,还有那腐烂已久的尸体才会散发出的腐臭味儿。 “我可能是要死了,”横野下二怪笑着,一边说,一边摘掉脸上的蛊虫,顺着中岛菡子白皙的脖颈扔进她的衣领,“我会带你一起去死的!” 一个恶臭的身体扑向中岛菡子,几乎将她的骨头压碎,中岛菡子干哑的喉咙中发出最后一声惨叫,昏天暗地中,她感觉到自己被蛊虫和死亡所包围,而这,横野下二身上的蛊,正是中岛菡子为他准备的。 真是报应啊,真是轮回和循环,中岛菡子觉得这些词用在自己身上似乎都很合适,而她也乐于接受。 不就是死么,用自己的死亡将这恶鬼拖入地狱,值得吧! “死,没那么容易……” 一个冰冷而娇嫩的声音打破了中岛菡子的思绪,门不知何时开了,月亮不知何时升起了,这女孩儿不知何时走进来了,中岛菡子望着她那张冰冷得如死人般的脸,惊愕不已。 女孩儿没理会中岛菡子,她先是将一些粉末洒在横野下二身上,随即抓起门边的一只衣架勾住横野下二的脖子,很是嫌弃地将他自中岛菡子身上拽下来,直到那尸体“砰”的一声倒在地上,女孩儿这才顺手扔下衣架。 “我给他下了蛊,”女孩儿说着汉语,“在他死之前,都不会动了。” 中岛菡子有些诧异,不自觉地用日语问道:“你是在救我吗?你可以救我……” 不等中岛菡子说完,那女孩儿看来并不能听懂日语,便不耐烦地丢下一句道:“所以,拜托你不要叫了,很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五十四章 摆寿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休仪听不懂那叽里咕噜的日本话,她只是觉得中岛菡子很蠢,那明明是一个已经被蛊虫啃蛀到浑身都是洞的将死之人,在那房里,什么椅子、台灯、水果盘,随便抄起一样东西都足以要那家伙的命,为什么就只知道躲在墙角嗷嗷叫呢? 不过,也幸好休仪听不懂日本话,否则若是听到中岛菡子那句询问,会觉得她更蠢。 蠢人总喜欢问问题,诸如什么“你爱不爱我”、“你会不会离开我”、“你能不能帮我”之类,正因自己没有底气,所以一定要死乞白赖地从别人口中讨个答案,可结果呢?说出的话永远只是空气随风而去,哪怕是信誓旦旦慷慨激昂,可若到头来什么都不做,说多少,有什么用? 怎么就不能等等?与其讨一句毫无价值的承诺来作为回答,不如等到对方真正有所行动,想问的问题,不就已经有了答案,又何苦偏要给自己留下不甘、羞愧和执念。 而当中岛菡子分不清那女子究竟是不是来帮自己的时候,弥光也在面对一个问题。 陈啸风是青帮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同时,也是弥光的大阿爸,今日是他的寿宴,平日里想要巴结陈啸风而不得靠近的混混们早已将这消息传开了,故而到了这正日子,陈啸风的宅邸中自然是人满为患,提着礼物进进出出的人流接踵比肩,大多数人根本没资格进正堂,只得将礼物摆在堆积如小山般的贺礼中便转身离开。 相比较之下,弥光算是幸运的,陈啸风对她颇为看重,今日还让她坐在身旁。 一轮酒喝下来,陈啸风吩咐人去准备些冰激凌来解酒热,弥光便拿起折扇给他扇起风来,这便听到陈啸风摇头叹息道:“还是这弥光亲近些,要是换做我家那几个废物点心,哪里有这样的眼色!” “阿爸说的这是什么话。”弥光手上的折扇不停,顺手接过一个小兄弟端过来的冰激凌摆在陈啸风身边,回手去给陈啸风找羹匙,然而那小兄弟放下冰激凌后却没走,而是凑到陈啸风耳边低声嘀咕了一阵。 若是旁人,坐得太远,许是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可弥光不同,她是将小兄弟的话一字不落全都收入耳中的,手上的折扇登时停了下来。 这段让弥光感到惊讶的话,与她近日来在找的一个人有关--“回大阿爸,那人死活不肯说他是什么来路,只在他袖口上看到个绣字,应该是姓齐。” 这是那青帮兄弟的原话,也就是说,陈啸风的府上,抓了一个姓齐的人。 弥光一时间忘了自己原本在做什么,所有的注意力都留在了下人说的那句话上。 莫非是自己一直在找的那个会下蛊的齐姓人? 陈啸风摆摆手命手下退去,一转头就看到弥光正在发呆,这便伸出带满戒指长满老年斑的手在弥光面前晃了晃,“愣什么神呢?” “啊,”弥光回过神,立马拿起一根银羹匙,“大阿爸,冰激凌快化了。” 既然是抓到了人,应该就是在地牢里,而正在弥光琢磨着自己要如何潜入地牢时,耳边这就响起了大阿爸的声音。 “弥光啊,近日来倒是有件事情,不知道你能否替我处理掉。” 大阿爸特意说得如此客气的,绝非什么好事儿,果不其然,弥光接下来便听到了袁兢跟着的大阿爸的名号。 “你也知道我与那老头子素来不和,近两日听闻他手下有人抢了我的地盘,看来是时候要给他些颜色瞧瞧,否则就这么不声不响的,那老东西岂不是要骑到我头上拉屎屙尿?我听说负责那个堂口的小子叫袁兢,是个年轻后生,你去带人切了他,算是给那老东西个下马威。” 说这话的时候,大阿爸手中的羹匙正在乳白色的冰激凌里搅着,弥光看着那银色羹匙好似刀面上上下下,心里咯噔一声。 “袁……兢?” “对,就是他,”大阿爸将羹匙送入口中,不小心将一些冰激凌挂在了胡子上,说话时,那一抹白色就这样上下扇动,倒是脸上神情并无异常,“听说是个酒囊饭袋,这种小事儿对你来说并不难吧……对了,”大阿爸话到一半儿突然想到什么,转头对着身旁的混混招呼一声道:“日本人的事情办妥了吗?” “回大阿爸,办妥了,”混混上前一步毕恭毕敬鞠躬之后答道:“他倒也没说自己就叫愧古,不过长相和照片上一模一样,想来就是中岛先生要找的人。” 一旁,同辈的阿爸哼笑着道:“陈老板几时都开始做起这等帮东洋人寻物找人的杂事了?” “你懂什么,”陈啸风一撇嘴道:“这上海滩的日本人啊,眼见着可是越来越多,如今他们地位不稳,不费力气便可与他们交好,待到他们踩热地面,倒时想跟谁合作,就是他们来挑了!谁也不是靠打打杀杀过一辈子,既然是要做生意,打通这群洋人的路子,还怕这辈子赚不够?” 站在一旁的混混忍不住搭了句茬道:“不过,大阿爸,也不知道那几个日本人到底想要这人作甚嘛!您是没见到,人是我从桥洞下面揪出来的,跟个要饭的没啥两样,脑子好像还有点儿问题,问什么都说不上来,好像是个十三点!” 大阿爸闻言狐疑地望向混混,他立刻摆手解释道:“不过穿得不错,肯定是刚跑出来没几天,就是那个什么愧古,我肯定没认错的!” “那就行了,”大阿爸这才放下心来,一摆手道:“日本人找他做什么与我无关,总之,是他们想找的人便是!行了,你去给那个什么中岛打电话让他来接人,免得留在我这里夜长梦多。” 混混转身便走,弥光也跟着起身,陈啸风挥手擦着嘴,“干什么去啊?” “哦,”弥光转头皱眉苦笑道:“肚子不大舒服……” “真是!”大阿爸摇头啧啧一声,终究还是颇显宠溺地摆摆手道:“去吧去吧!哎,再给我上个冰激凌,这都化了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五十五章 祸乱一场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早在清末,陈啸风的爹便做了水手跑漕运,他一生贫困,只求儿子能出人头地,别再做这船把式,然而在陈啸风尚且不到十岁时,老爹死在大浪之下,为了养家糊口,陈啸风在亡父故友的帮助下,只得也当上水手,而后才因此机缘加入青帮。 陈啸风做了他爹最不想让他做的水手,却也如他爹所愿一般出人头地,说到底,还是命运无常不可述语。 过了今日的寿辰后,陈啸风便真正到了花甲之年,有了今日的荣华富贵,即便是金盆洗手,也算值了。 此时,弥光已经出了正堂的门口,整个院子里挂满了红烛灯火,半片红润的大地与半片苍蓝的天空接壤,模糊了天地间的界限,弥光顺着回廊走出两步,正碰上两个穿着旗袍烫着卷发的姨太太有说有笑自弥光身边擦肩而过,脂粉气引得弥光不由得打了个喷嚏,她笑着与两人打了个招呼,“这不是四姨娘、六姨娘?几日不见,越发漂亮了!” “哟!这不是弥光么?个头儿还是不见长啊,”陈啸风的姨太太娇笑着比量弥光的个头儿,陈啸风将弥光看做义子干儿,加上她出落得清秀,姨太太们总喜欢与她多说两句,“前几日老爷还说该是时候给你讨一房妻子,可是多吃点儿,长些个子,否则老婆生得比你还高,那可怎么是好!” “那怎么会嘛!”弥光粗着嗓子笑了两声作为回应,打发了姨太太后又匆匆往前走了两步,正赶上个家丁迎面过来,弥光便随手抓住这黑脸汉子吩咐道:“去,准备份冰激凌给老爷子送去,多打些冰,他要吃凉的。” “是!” 又往前走,经过的人便少了,再出一道跨院,弹弦唱曲的声音也远了,那声音隔着假山回廊,显得有些飘忽,好似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直到人完全走入了黑处,弥光才终于撤下脸上僵固的笑容,恢复一脸漠然,她加快脚步迅速转过几道回廊后,人越过小偏门,停在一扇木门前。 房门虚掩,隐约有灯光闪现,这就是陈啸风家的地牢。 上海滩的混混,无论身在青帮内外,都有不少人曾在这里受过陈啸风的刑罚,从这里抬死尸出去,也成了陈家家仆清扫院落的任务中的一项。 主宅远了,欢声笑语传不到这地牢里,就连这里的烛火也仿佛与正宅不同,那里是众人阖欢的霓虹,这里是无间地狱的业火。 弥光站在门口探查片刻,发觉下面未有声响,这便轻轻推开木门向内去了。 地牢的楼梯仍是夯实的泥土地,本是土黄色,而后染的血多了,便成了一种无法名述的暧昧色调,弥光几步下楼,在挂满四壁的刑具之间,弥光看到了坐在刑椅上的男人。 男人年轻,岁数与弥光不相上下,身上那件竹青色的长衫遍是褐色的污泥和朱色的血迹,一道布条子在他头上绕了几圈,遮住他的一只眼睛,上面的血迹早已干涸,另只眼睛也闭着,睫毛被血黏在一起。 牢房内就只有这男子一人,弥光两步上前蹲在男人身旁抓起他的衣袖,在一片污渍之中,隐约看到了个白线绣着的“齐”字。 文戚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这里昏迷了多久,他无从判断身上的易容蛊是否已经失效,在浑浑噩噩之中,他感觉到一只冰凉的小手擒住自己的腕子,人便激灵一下醒了过来,正看到蹲在自己面前这眉清目秀的少年。 “你又想来干嘛?” 文戚这话听起来不客气,可是底气却是弱了几分,疼痛和饥饿早已耗光他全部的心气儿,此时就算示威也显得有气无力。 又想干嘛?文戚不知道这些人到底都想干嘛。 自从被抓过来后,文戚还未见到过幕后的主事人,只是一些混混瘪三轮番来严刑拷打,从他们的骂骂咧咧中,文戚得知自己这是落在了主顾手里--花钱请章杳下蛊害死黄楚九的人。 当日文戚本是想去看看黄楚九究竟为何仍未中蛊身亡,而后又阴差阳错碰上齐家门徒,再是被唐鬼穷追不舍乃至被虎麟蛊虫所害,再到被人搭救走,整个过程中,文戚的脑袋都是乱的。 路上,文戚也曾思虑过搭救自己的究竟是何人,他知道章为民没有这份好心,就算他有,文戚也不想接受,倒不是对章为民痛恨到连自己的命都不想要的程度,只是他知道,章为民奉上每一份关怀时,背后都已经提前准备好了足以令自己痛不欲生的利刃,这样的帮助,就算是捧到面前他也不敢要。 再后来,就是文戚遭受毒打,听到瘪三们骂他没用,害他们老爷子白白花了钱却没能杀了黄楚九,那黄楚九近日来反倒是又出来抛头露面,还将大世界游乐场的广告贴遍上海大街小巷,明摆着是在示威…… 文戚心有怒意,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故而当弥光出现在眼前时,文戚以为只是又一个与自己无冤无仇只是来拿自己当撒气桶的家伙罢了。 然而让文戚万万没想到的是,弥光张口,却说出了一个他意想不到的名字。 “我是来问你,你……”弥光后退两步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问文戚,“与齐孤鸿是什么关系。” 齐孤鸿?文戚使劲儿睁大了他仅剩的一只眼睛打量着弥光,这人穿得不算华丽,但甚是体面,看起来就知道与之前拷问自己的混混不是一个层级,而年纪轻轻面容姣好,注定这样的人会比较好混,偏偏他又认识齐孤鸿…… 文戚绞尽脑汁,当日是这些人将自己从唐鬼的手中救出来,那么意味着他们与齐唐并非一伙,而此人又来追问自己有关齐孤鸿的事情。 如今且不管这人与齐孤鸿究竟是什么关系,想要保住性命,首先要站对队伍,文戚咬了咬牙,思路已经清晰不少,他以一只眼凝望着弥光,悲悲切切道:“他就是让我下蛊害死黄楚九的人。” 事到如今已是败局,那么总要有个人来背这口黑锅,在文戚看来,齐孤鸿再合适不过。 故而,只要有了这么个主使者,编起故事就方便不少。 文戚告诉弥光,是齐孤鸿让自己去给黄楚九下蛊,其中种种,皆由他指使,自己之所以进入齐家,是为了以蛊行医救人,万没想到齐孤鸿偏让自己做这种肮脏龌龊之事,自己乃是临危关头心存善念,故而才放了黄楚九。 “我……我不想用蛊害人性命,可是,”文戚说到这里,眼角湿润,干涸的血痂被溶解,化作一道道血泪自脸侧垂下,他抬起头来,看着弥光的目光真情深切中透着无可奈何的悲哀,“我对付不了他,此人狼子野心,势必要在青帮中搅起一片风浪,而他又有蛊术傍身,若任由他为非作歹,这上海滩……怕是难逃祸乱一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五十六章 花甲存野心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文戚在三言两语间便将齐孤鸿十恶不赦的形象刻画得惟妙惟肖,说来也巧,她被偷走骰子时也曾被人下蛊,故而对于巫蛊之术完全没有什么好印象,如今听到了文戚这话后…… 不需文戚主动站队,弥光已经主动站在了文戚这边。 而陈啸风与黄楚九恩怨已久,归其根源,毕竟上海滩就这么大,有人赚得盆满钵满,就一定会有人忍饥受冻,觊觎大世界游乐场的人多了,陈啸风就是其中一个。 按理来说,到了陈啸风这样的年纪,应该是早已没什么精力才对,可陈啸风恰恰相反,从他刚刚的话中便能听到狂妄之意--袁兢本是大字辈,而陈啸风是通字辈,按资排辈来讲,他还要尊称袁兢一声大阿爸才对,毕竟是在这将辈分试做比天高的青帮里,就凭陈啸风刚刚那一句不客气的话,就足以给他开一场刑事香堂。 而陈啸风的野心不只是在青帮之内,听听看,“五年内纳娶三房姨太太,生了一儿一女,开了三间赌肆,尬了一个堂口,占了六个商铺,开了一家洋行”,这话怎么听都好像是在形容个三四十岁正值壮年的男人,而绝非他这么个花甲老者。 今日,弥光更是得知陈啸风买通齐孤鸿命面前之人下蛊给黄楚九,必然是觊觎对方的大世界游乐场,这陈啸风是弥光的大阿爸,她就算憎恶陈啸风,却也恨不到他的头上,倒是齐孤鸿这等随随便便给人下蛊还威胁他人性命之人,着实可恶。 望着面前的年轻人,弥光忍不住轻叹一声道:“也罢,这事情我知道了,怪也怪你跟错了人……” 文戚一见弥光松了口风,便追了一句以表忠心,“齐家与我有恩,我这条命也是齐家给的,就算知道是为虎作伥,可我又能如何?” 这话若是说给别人,许是不痛不痒便过去了,但偏偏听这话的人是弥光,几句话轻而易举戳中了弥光的软肋,她忍不住怒斥一声道:“与你有恩又怎么了?难道一辈子都归他了?不管杀人放火还是打家劫舍,你都替他去做了?” 与其说这话是说给文戚,或许,弥光也是在说给自己,虽然横野下二还尚未逼迫她为自己做什么,但弥光知道早晚会有那一天,有些抵抗,早在无形之中于心底里生根发芽了。 正当弥光骂得酣畅淋漓时,门外突然响起一声响动,弥光好似受惊的兔子般,浑身一个激灵,她抬眼向楼梯上望去,只见一个人影一闪而过,弥光心说不好,对着男子低声一句道:“再有人问你,这等实情你只管对他们原原本本道出便是,我也会去替你求情,想办法将你搭救出去!” 说罢,弥光不等文戚做出回应,人已经一闪而过向楼上去了,文戚盯着这人的背影,突然感觉有些异样之处。 此人的鞋子,似乎并不太合脚,这个头儿也未免有些太矮了,还有那腰身,白衬衫之下隐约可见其纤细的身形,不管怎么看,都不像个男人。 再说弥光这边,她一边向楼上走去,一边在心中盘算着若是碰到人了该要如何解释,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自己却是虚惊一场。 门外并无人,倒是隔壁一扇小门下面的灯亮着,隐约能听到凿砸东西的声音。 陈啸风口中虽然管那东西叫做冰激凌,但是自家做的,毕竟与西餐厅里的并不一样,陈家有冰窖,冬日里取寒冰留在冰窖中留作夏日解暑用,刚刚席间给陈啸风吃的冰激凌,便是以开凿下来的冰屑拌上牛乳起司,陈啸风最喜欢那种粘腻的口感。 弥光来到门口,正看到刚刚那黑脸汉子端着一碗碎冰上来,弥光心说原来是虚惊一场,她这才松了口气,接过黑脸汉子手中的冰碗,“给我就行了。” “是。” 黑脸汉子垂着头,始终闷声不响,弥光刚往前走了两步,却突然觉得此人面生,以前似乎从未在陈啸风府上见到过这号人物,可她再想回头追问时,却发觉人早已消失不见了。 若是换做往常,弥光或许会刨根问底,但是她今日的心思并不在这里,也是并未多想便往后厨去,给碎冰上淋满厚厚一层牛乳起司后便快步往正堂送到陈啸风手中。 弥光觉得自己不过离开片刻,可这陈啸风却是已经喝得面颊潮红,接过了冰激凌便盛起一大勺子填入口中,“啊!爽快!哎,弥光你可别是没洗手就去给我端冰激凌了!” 酒席上的通字辈大阿爸们听到这话纷纷哈哈大笑起来,弥光只得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对着陈啸风道:“大阿爸这话可是说笑,弥光哪里敢做这种事情?我若没洗手就给大阿爸端吃的,这酒杯我就当冰激凌嚼碎了咽下去成不成?” 虽说是女儿身,可是与一群男人打交道久了,弥光也自然掌握了与男人打交道的方式和技巧,又因她本是女子,反倒更能领悟其中的一些微妙之处。 所以说才要说上天弄人,若真是换做个男人,陈啸风许是未必如此看重,偏偏是这个女扮男身的弥光,最得他的欣赏。 “老风子,”通字辈的前辈叫起了陈啸风的外号,指了指他又指了指弥光道:“你瞧瞧,这弥光可是比你那几个儿子出息多了!听说全靠她手下的赌号,今年又是没少给你赚啊!” 陈啸风笑而不语,赚钱不赚钱,这是没必要告诉他们的事情,而弥光好不好,外人看来如何也只是外人的看法,毕竟,弥光再好,也总比不上他亲儿子。 所以,弥光也知道,不管自己做得多好,不管陈啸风是如何在内人外人面前一边怒斥自己的亲儿子一边好言好语地捧着弥光,但到头来,还不是将自己赚来的辛苦钱都拿去给他那几个儿子挥霍了? 人世间啊,最不能听的,就是人说的话。 说话间,又有人起哄,接茬儿提起了姨太太们说的话,“你也是时候给弥光讨个老婆!这个书香门第嘛,咱们这混帮口的人是不考虑了,不过要是给弥光寻个金融家或是警察厅里的亲家,那可倒是好事儿!” 是,自然是好,弥光忍不住在心中冷笑,这一个两个嘴上说出花来,为的还不是自己攀亲之后能给他们带来些实际利益? 正当弥光这样想的时候,人群里又有人开腔,说话的是和弥光同属“悟”字辈的孔勒。 孔勒已经喝多了,大着舌头道:“弥光的事情哪里还需要大阿爸们操心?我前几日正看到弥光和个女人走在街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五十七章 再遇黑影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弥光对孔勒没什么太多的好感,对方亦然,只因孔勒是打小跟在陈啸风身边的,多年以前还在一场帮口暴乱中救过陈啸风一命,陈啸风原本是说要将孔勒收为义子,并将手下专门负责各个赌场的堂口交给陈啸风打理,可是这件事情却在弥光来到堂口后不了了之。 孔勒自此恨上了弥光,可他和弥光哪里知道,这不过是陈啸风假以祸患于弥光身上的伎俩罢了--陈啸风的确说过给孔勒以实惠,只是,孔勒忘了那是醉话,酒醒后的陈啸风心生愧悔又羞于反悔,适逢弥光拜过香堂进了青帮,陈啸风立刻将弥光当做挡箭牌,屡次在孔勒面前对弥光大加褒奖,令孔勒认为是弥光挡了他的财路。 陈啸风在青帮里混了大半辈子,能坐稳这一把交椅,靠的就是他玩弄人心的本事,就像《三国》里的那句话说的好,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他知道日子不可能永远风平浪静,既然必有争斗,那么让手下的人你争我夺,总好过让他们一直对付自己,这样一来,无论他们如何使尽计谋互相碾压拼命表现,也只是为了在自己面前争宠。 这,便是陈啸风的聪明之处,他总是有办法利用一个个前仆后继的挡箭牌帮自己避开刀锋,在不动声色之中保持自己高高在上的位置,不管是虚情假意的雨露均沾还是故作真挚的暗中拉拢,都只是为了潜移默化地让这些手下们认为只有得到他陈啸风的认可才能算是胜利。 弥光望向孔勒,分不清他是醉了还是醒着,不过孔勒拿她没办法,也只能抓住这些小把柄来令弥光难堪。 而孔勒口中所说的那个女子,自然是休仪,她来得匆忙,弥光几次提出带她去百货商店买些日常用的东西,都被休仪拒绝,即便是在弥光家中,休仪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倒是某天突然提出想到河边湿地去走走。 休仪是为了去湿地看看野外的虫子是否有何异常,以此判断叶君霖的动作,弥光只当她是想散心,故而也未曾在意,哪里知晓这一幕会刚好被孔勒看在眼里。 房内都是股酒气,哪怕不喝酒,光是这酒味儿也足够令人醉了,孔勒说罢这话后,几个大阿爸立马嘻嘻哈哈地拿弥光开起了玩笑。 “弥光,这可就是你的不对,在你大阿爸面前,还有金屋藏娇的道理?难不成是怕被你大阿爸讨去做姨太太?” “这可说不准,老风子这身子骨儿啊,三五个姨太太可伺候不了他!” “不对不对,怎么说来说去又说到了我这儿?该罚弥光的酒才对!” 陈啸风说着,对弥光招了招手,却见弥光突然望向门外,人也愣住了。 “哎?怎么叫你喝酒就装傻!”陈啸风对孔勒努了努嘴,示意孔勒给弥光倒酒,“怕什么!喝多了大不了就住在家里,又不是没你的房!” 陈啸风这话是说给孔勒听,他这大阿爸的宅邸里,单独有那么一道跨院是陈啸风专门为了挑拨孔勒与弥光的关系而特意为弥光准备的,倒是弥光从未在此住过,唯有下人日日前去打扫,将那房间扫得干干净净,却决不许帮口里的其他兄弟去住,以此专门表现弥光的特别之处。 弥光正在愣神,全然没听到陈啸风刚刚说的话,她的心思都在门外--就在刚刚,陈啸风说话的时候,那个古怪的黑脸汉子正从门口一闪而过,人好似一道黑影般飘渺模糊。 那个身影令弥光心中突然生出一份恐慌,总觉得……他不像个人似的! “大阿爸,”弥光再也按捺不住,指着门外那人道:“刚刚走过去的是何人?怎么从未在内宅见过?” 陈啸风先是被问得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有些不悦,皱眉望着弥光道:“家中多了个下人,这种事情我怎么会过心?倒是你,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不知道?怎么总是奇奇怪怪的?” 弥光被陈啸风斥责一通,垂下头来不再追问,心中暗自盘算着要找个时机去找那黑脸汉子问个清楚,而也就是在这时,门外有人匆匆跑来,脚步停在门外,是个常年守在内宅的青帮兄弟对着陈啸风通禀一声道:“大阿爸,有人来了。” “什么人?”陈啸风正端着酒杯送到嘴边,问了这么一声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再放下酒杯时又自问自答一声道:“哦,该是日本人接人来了吧?” “是,通禀时说是中岛家的人,轿车就停在门口。” 陈啸风才刚下令让手下去通知中岛,没想到人这么快就来了,可见这中岛也是心急,陈啸风脸上略现不悦,摆摆手道:“也不知道我府上是什么日子,偏要今日来叨扰!去,把人给他们,打发着赶紧走了,免得扫兴!哎,对了,再让厨房换一桌菜,正局还没开始呢!” “是!” 手下这么来了又走,好似一阵风又消失在暗处,弥光听闻倒是有些好奇,只道是自己前几日才去过中岛家,而中岛家的女儿最近恰好被横野下二关在自己家中,倒是不知此中岛是不是彼中岛,毕竟是日本人中常见的姓氏,若真是那么巧,倒叫人起疑,想到这里,弥光忍不住凑到陈啸风耳边问了一声道:“大阿爸,这日本人要找的是什么人?” “谁知道?”几名家仆正进门撤下桌上的残羹,陈啸风干脆起身绕到一边让仆人收拾,自己则来到墙边的博古架上拿起一把短刀,这是手下的弟兄前几日搞来的,似乎是个古物,献宝似的送到陈啸风这里,正赶上今日老字辈们都在,陈啸风恰好拿出来炫耀,一边拿刀一边心不在焉地对着弥光敷衍一声道:“日本人的事情,管那么多干嘛,只需将他们想要的给了他们,取我们想要的便是。” 弥光听闻这话心中有些不悦,这也是她担心这个中岛就是与横野下二相识的那个中岛的原因,上海滩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混到一定层面上,多多少少免不了要打交道,这陈啸风若真是和横野下二搭上线,那么自己的身份,怕是会成为一个危险。 见弥光拧眉不语,陈啸风这便一挑眉道:“怎么?你认识?他们说抓到的好像是个傻子,你这么担心做什么?” “我只是……” 好奇,弥光想说只是好奇,可是话还没说完,刚刚离开的混混又返身跑了回来。 “大阿爸……”仍是同样的话,可此时手下再说起时,表情却与之前截然不同,只见他神色慌张,上气不接下气道:“有人来了!” “怎么?又是日本人?不是刚把人接走么?” “不是!是有人闯进来,正在后院打起来,还伤了咱们几个弟兄!” 陈啸风听闻此话,一张赤红的脸上酒劲儿已经醒了大半,当即抄起匕首一拍桌子道:“他奶奶的!找不痛快找到老子头上了!走!今日要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屋内几个老头儿年纪加在一起足几百岁,此时一个个露胳膊挽袖子,跟在陈啸风的背后直往门外就去,弥光知道陈啸风是借着酒劲儿,生怕他有个闪失,这便连忙上前阻拦,只是还不等弥光凑近陈啸风身边,就见陈啸风的身影突然停住了。 正宅门口,陈啸风的身影挡住去路,后面的几个老头子有些疑惑,刚刚热火朝天的劲头儿一时间也有些冷却,有人拍了他陈啸风一把,他却全无回应。 “大阿爸?” “老风子?” “陈啸风?” 呼喊声从疑惑转为惊诧,一声更比一声高,就在这阵喊声中,只见陈啸风的身影晃了一下,紧跟着便重重拍在地上,一动不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五十八章 寻蛊而至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陈啸风想不通为何偏偏要在自己贺寿当日有这么多杂七杂八的事情来扰他的兴致,就好像他这大阿爸的地位是假的一样,令他在这群老头子面前感到很是没面子。 可若陈啸风真正知道此时有多少人围在他宅内宅外的话,怕是会气得疯掉。 时间,倒回到陈啸风的寿宴尚未开始的时候,也就是三个小时前。 沉沉的夜帘下,齐孤鸿和唐鬼行色匆匆地在一幢幢老宅子中穿行,衷珩和七树紧随其后。 唐鬼一边往前走,一边注意着寻尸蛊的动静,齐孤鸿始终不敢吭声紧随其后,直到唐鬼的脚步在一幢气势恢宏的老宅前停下。 “就是这儿了?” “没错儿。” 唐鬼和齐孤鸿对望一眼,人还未来得及张口说话,正赶上一辆小轿车驶来,刺眼的车灯打亮了两人的脸,几人连忙退后躲入黑暗中。 在此之前的两天里,齐孤鸿和唐鬼一直在盘算着如何开始动手,之前的几次事情算是让他们吃了不少亏,为了避免再遇到突发状况,两人可以说是做足了准备。 有了衷珩和七树,始终觉得自己在巫蛊世界中如盲人一般的齐孤鸿终于看到了一丝光亮,只是时间紧迫,衷珩和七树没时间向齐孤鸿详细讲述齐家蛊门,只是在两人炼蛊的过程中让齐孤鸿在旁边跟着,一边炼蛊一边向他讲解,也算是在短短两日时间内让齐孤鸿了解了诸如阴蛇蛊、生蛇蛊和信蛊之类蛊术的炼制方法,以及蛊毒的操作原理。 而唐鬼自然也没有闲着,他那天离开时给那伙人下了寻尸蛊,虽说只需依据寻尸蛊便可找到那伙人,但唐鬼还是炼了几种虎麟蛊门中的生蛊防身,只是,和之前几次一样,唐鬼炼的依旧是一些只是用来吓唬人的蛊。 其实这段时间以来,唐鬼虽然看似没心没肺,实际上他和齐孤鸿有着相同的想法--上海滩平白无故出现这么多与蛊毒相关的事情对他们而言绝非好事儿,这意味着有更多的蛊师自夷南之地抵达上海,在还没了解到这些蛊师的目的之前,一旦掉以轻心,就有可能成为权力争斗漩涡之中的牺牲品。 齐孤鸿和唐鬼特意留了两天时间做好十足的准备才开始行动,可谁能料到他们精挑细选的日子,偏偏正赶上宅子主人的寿辰。 四人躲在背阴的巷子里,几次刚探出头,便又迎上刚驶来的车子,这令唐鬼有些气恼,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道:“他娘的有完没完了?合着这家是开窑子的?这么多人!” “你没看到都是来祝寿的么,”齐孤鸿抿着嘴唇打量着四周,经衷珩和七树这两日的调教,他对蛊术已经有了些许了解,比如这寻尸蛊的原理,乍一听好似是神乎其神,不过论其本质,只是利用母虫寻找子虫的动物天性,从而达到寻人目的,但也正因如此,这寻尸蛊只能用一次,也就是说他们此时若是打道回府,他日怕是再找不到当日之人,齐孤鸿沉稳了心神,思索着他们来时的地形,突然对着唐鬼道:“来,你跟我走!” 此地位于闸北边缘地带,宅子坐落得并不十分规整,但是老宅都讲究布局周正,而依照齐孤鸿对路线的记忆,若是绕过前面几座宅子,远离这些车水马龙,便会有一条路直抵这座老宅的后门。 人多眼杂,齐孤鸿干脆吩咐衷珩和七树在前门守着,也算是为他们做接应,齐孤鸿和唐鬼则趁机利用蛊术自后门潜入宅内。 “那,少爷……”衷珩眼看着齐孤鸿拉着唐鬼要走,忍不住嘱咐一声道:“小心着点儿啊!” “放心。” 齐孤鸿的步伐稳健,眨眼间已经消失在黑暗中,望着他的背影,衷珩有些心疼地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道:“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实际上那哪里是孩子自己想当家?还不都是逼出来的!” 衷珩曾被齐秉医派出去过几年,回来时齐孤鸿已有两三岁,他也算是看着齐孤鸿长大的。 当初齐家灭门的时候,齐秉医嘱咐他们这些门徒带上匣子里的东西往四方而去,等待齐孤鸿有朝一日将他们重新集结,对于齐家的重新振兴,齐秉医似乎有着十足的底气,可衷珩这些门徒们却另有想法。 他们不是不相信齐秉医,也不是不看好齐孤鸿,只是,在他们眼里,与家中其他同龄的孩子相比,齐孤鸿毕竟是个娇生惯养的少爷,而今齐家不在,这个小少爷将要如何重新爬起来,这可并不是齐秉医一句话两句话便能令人信服的事情。 在没见到齐孤鸿之前,衷珩曾多次设想过重新见到齐孤鸿时将会是怎样的场面,而此番一见,齐孤鸿虽然仍与数月前分离时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可是眉宇之间的沉稳和坚定却已经开始初露出来。 孩子的成长,必然伴随着无数次头破血流的摔倒,若说衷珩不心疼,那是假的。 只是,在衷珩感慨着的时候,七树却始终一言不发,衷珩回头,只见七树仍旧保持着齐孤鸿离开时的姿势,靠在墙边抱臂沉思着。 “我说,”衷珩用肩膀推了七树一下,“你又在想些什么?这几日都心不在焉的?” 被衷珩推了一把,七树这才终于回过神来,他先是四下顾盼,未见齐孤鸿在侧,便连忙问了一声道:“少爷呢?” 衷珩露出一脸无奈的表情,“老哥,咱可是出来办事儿来的,你这心思是飘到哪儿去了?” “我……这个……”七树支支吾吾一阵,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他知道衷珩早晚是要刨根问题,摆摆手道:“你等我想想怎么跟你说!” 这样的回答令衷珩不由得皱起眉头,这般欲言又止可不符合七树的脾气,他也被七树这反应弄得紧张起来,站直了身子望向七树。 在片刻的等待之后,七树深吸了口气,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抬起头来凝望着衷珩道:“我跟你说,我前几日见到一个人,你也见到了的,那个人……” “怎么?是齐家的人?还是其他四门?”衷珩心焦,毕竟齐家现在羸弱如襁褓中的幼子,稍稍用力便可将其扼杀在摇篮中,若是碰到其他四门,那就如鸡崽儿遇到老鹰,他急切切地拽住七树的袖子晃了晃道:“你要急死我?是什么人?你倒是说啊!” 沉稳冷静的衷珩和脾气火爆的七树此时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两人相对许久,这才终于听到七树从牙缝儿里挤出来了几个字。 “我见到的那人,好像……好像是少奶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五十九章 争功成仇利渔翁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衷珩并没有见过珑尹,当年齐以将珑尹带回家的时候,衷珩和阿彦正在外面执行一项齐秉医交代给他们的任务,为此没能赶上齐以和珑尹拜堂成亲,又直到珑尹死去后才回到齐家。 故而,这位少奶奶,在衷珩的记忆中,始终仅仅是一个只曾从他人口中听说过的人。 但是七树不同。 人有个很奇怪的特点,听说过的人和亲眼见过的人在印象上带来的影响往往是天差地别的,即便是少奶奶,但对于衷珩来说,一个从未亲眼见过的人,还是令他感到陌生而遥远,所以在听到七树说见到了少奶奶的时候,衷珩不假思索立马摆手道:“不可能,齐家上上下下都知道少奶奶生下齐少爷之后就仙去了,老祖宗亲自操办的丧尸,人都葬在祖坟里!你是怎么了?还会相信这种事情?” “你不知道!”七树早知道自己若将这事情告诉衷珩,得来的必然是这样的结果,但既然已经说了,仍是忍不住梗着脖子与衷珩争辩道:“我怎么可能看花眼?那天她还和少爷聊了那么久!那张脸和当年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那就更是了,”衷珩只当七树是花了眼,所以连反驳的态度都有些敷衍,“你想想,你当年见到少奶奶到现在都是多少年过去了,怎么可能一点儿没变?更何况,若真是少奶奶,当亲娘的见了亲儿子,为何不将自己的身份告诉他?少爷待那梅姐就好像个普通熟人一样,哪里有半点儿子见到亲娘的样子?” 尽管总觉得心里有个疙瘩,可衷珩这话的确令七树无法反驳,他自己闷头别扭了一阵,心中暗暗盘算着下次再见到那梅姐时一定要刨根问题一番,于是嘴上也就不再与衷珩争辩了。 当两人守在正门口的时候,齐孤鸿和唐鬼已经绕到后院。 宅子里的确是在摆寿宴,两人绕着宅子的外墙往后门走,隔着一堵墙也能听到里面的欢声笑语,唐鬼忍不住摇头感慨道:“他娘的有钱人果然是不一样!” “我先跟你说好,”齐孤鸿压低声音对着唐鬼嘱咐一声道:“咱们这一次是为了后半卷蛊书而来,拿到东西就走,你可别打什么歪心眼儿!” 唐鬼过惯了土匪的日子,如今舍家撇业到上海,总因囊中羞涩而觉得浑身不自在,齐孤鸿对他那些当山匪时留下的毛病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今日情况不同。 当日,梅姐提起那仓颉蛊后,齐孤鸿一直记挂在心,但是却总觉得还没到搞明白那件事情的时候,于是便一直压在心底未曾开口,只等拿到正本书卷再做打算,今日一事,断然是万万不可出差错的。 “你当我是什么人了?轻重缓急还分--不--清……” 唐鬼说到后几个字的时候,语速突然变得慢下来,齐孤鸿疑惑地望向唐鬼,只见唐鬼正捂着一只耳朵听着寻尸蛊的动静,齐孤鸿向前望去,正看到两个年轻人从转角处出现,唐鬼当即低沉急促一声道:“就是他们!” 凭着寻尸蛊的指引,唐鬼可以肯定前方走过那两人就是当日在大世界游乐场截胡的人,而此时宅邸内外都是一片人声鼎沸,手下人唯恐会有人赶在今日趁乱前来寻仇于陈啸风,所以在这一片歌舞升平的间隙中,亦有不少人睁大眼睛竖着耳朵等待着从人群中甄别出任何一个可疑之人,好去向上头人邀功。 这样一来,唐鬼和齐孤鸿的时间并不多,必须赶在那两人靠近后门之前将他们擒住,唐鬼好似一道闪电般冲了出去,齐孤鸿也连忙紧随其后。 “要我说这人啊,不做人上人,活起来真是没什么意思,”其中一人背着手缓步前行,摇头晃脑地感慨道:“你看,人家在里面吃肉,咱们在外面连味儿都闻不着!” “就是,有什么功劳,还让上面人给夺了!”另一人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道:“你说他孔勒,弥光一来,他连吃饭都坐不到大阿爸身边,还对咱们……” “行了,别说了,要怪就只能怪咱命不好,没跟对人,就算孔勒现在不比当初,但好歹也曾是大阿爸面前的红人,你再看咱们那大哥,就说前两天那事儿,明明是咱们先找到的人,后来呢?要不是他心慈手软,怎么可能被孔勒抢了功劳?” “那是孔勒买通了大世界里面的人!咱大哥哪像孔勒那么会耍心机?” “嘘!这话让孔勒听到可不得了,你别忘了大哥经常对咱说的话,防人之心不可无,他孔勒本就是小人,必是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怕咱们还什么都没干,他就先对咱下手了!” 两人口中的大哥叫朱循祖,其家中长辈能给他取这么个名字,顾名思义就是想让他做个顺循长辈之人,从小对他的教育也是强调其忠厚老实,所以,朱循祖身为陈啸风手下的大弟子,却因太过乖顺,事事对陈啸风马首是瞻,由此被后来居上的孔勒踩在脚下,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这几天以来,因孔勒争功的事情,朱循祖手下的几人多有不悦,昨天还与孔勒的手下发生了口角,这事情压在两人心底不吐不快,可又因怕被孔勒的人听到,故而人虽然已经到了门口,却返身绕了个圈子。 然而,他们只是为了说两句气话,却不想这一举动正给唐鬼抓住,两人话刚说完正打算回内宅时,突然就听到背后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其中一人尚未回头,就感觉脖子被一条胳膊锁住,紧跟着对方突然发力,他身子不稳便往后仰去! 唐鬼猛地擒住其中一人,齐孤鸿也不甘示弱,猛地撞向另外一人,正将对方压在墙上,同时使劲儿将那人的脑袋抵在墙上。 “都别动啊,”唐鬼哼笑一声道:“老子本是没打算要谁的命,但你们若非要逼我的话,我也不推辞!” 说到这里,唐鬼从怀中摸出匕首,以刀柄顶着那人的后腰,那触感让混混分不清是棍子还是枪口,一时间不敢造次。 “我说,合字上的兄弟,”被齐孤鸿顶住的人说了句切口,试探性地问道:“要想取顶果,今天可是踏错了梯,兄弟我好言相劝一句,今天撞响,小心你们自己也折在里面,都是自己的条个儿,不是买卖!” 此人说的是唇典,言下之意是向唐鬼讨好,说今日来取大阿爸的性命是挑错了日子,望齐唐二人不要白白丢了自己的性命,齐孤鸿虽然听不懂,但唐鬼却是明白他这意思,哼笑一声道:“你们大阿爸的顶果老子不稀罕,我只来问你一件事儿,头几日在大世界被你们抓走的人,被关在什么地方?” 听这人是来救人的,两个混混颇感意外,同时,心中对孔勒的不满在此刻蠢蠢欲动,那人是由孔勒的手下盯着的,若真是出了什么差错,到时大阿爸怪罪下来,倒是大快人心。 故而两人未曾迟疑,干干脆脆地将文戚的下落告知齐孤鸿和唐鬼二人,连怎么走都说得清清楚楚,那热情劲儿就只差亲自去给他们引路。 “行了,兄弟,”唐鬼在混混肩头拍了一把,倒是真切道:“多谢了!” “既然都说清楚了,还劳烦兄弟先把我们放了。” “要放要放!”唐鬼嘴上这样说着,手也松开了混混的脖子,可是顶在后腰的匕首却丝毫不动,“我要不放,你们怎么脱衣服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六十章 错遇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几分钟之后,朱循祖手下的两个混混自己动手将自己脱了个精光时,才发现一直以来顶在自己背后的不过是个刀把儿,登时怒从心起,然而唐鬼和齐孤鸿早已眨眼不见,剩他们赤条条的二人又不敢就这么跑出去,只好双手捧着胯下顺着小路仓皇而逃。 唐鬼和齐孤鸿躲入小巷后,这才展开那两个混混的衣裳,唐鬼瞧了瞧手中的衣裳,只见那外衫的肩头被撕破了一道口子,本是浅青色的衣衫,却偏偏用红线凑合着缝了缝,针脚七拐八拐好似条丑蜈蚣,立刻嫌弃地一撇嘴,抢过齐孤鸿手中那件与他交换。 “干嘛?”齐孤鸿皱眉道:“你是跟着盲丞久了,也染上他的毛病了?不过是件抢来的衣裳还要挑三拣四!” “不是,”唐鬼别扭地驳了一声,眼珠儿一转立马理直气壮道:“你懂什么,说是随便抢来的,可既然穿这是为了掩人耳目,当然要装得像那么回事儿嘛!你看,这件我穿着肯定小,一看就是别人的衣裳,倒是正合你尺寸!要怪只怪我生得太高,只好委屈你了!” 两人换上混混的衣裳,又将毡布帽压低后,这才从小巷中走出来,顺着人流的方向混入青帮的弟子中,混入了陈啸风家内宅。 之所以这样做,是出自齐孤鸿的主意,他发觉青帮弟子的衣裳还与街头混混不同,既然是不想声张,倒不如换上青帮的衣服引人耳目,也方便他们在宅内走动。 恰好,除了齐孤鸿和唐鬼之外,也有另外一个人是这样想的--齐孤鸿和唐鬼绝对想不到在他们潜入陈啸风宅子的同时,还有另外一个人也潜了进来。 唐冕的穿着打扮也与陈啸风手下其他混混别无二致,只不过他这套衣裳的来头与齐唐二人不同,他的这件,是黄楚九给他的。 当日唐冕前往大世界游乐场去见主顾,领到手里的有三样东西,第一是净手钱,这是行话,说白了就是动手杀人之前的定金,第二是主顾的嘱托,命唐冕千万要杀了陈啸风,不能让他再有反击之力,第三呢,就是这套衣裳。 隔着一道屏风,黄楚九对唐冕道:“去吧,穿上这套衣裳混进陈啸风家做你该做的事情。我一定要看到报纸上刊出陈啸风的死讯,就像他当初想在报纸上看到我的死讯一样,记住,人,一定要死得悄无声息。” 黄楚九和陈啸风之间的明争暗斗,在上海滩已经是世人皆知心照不宣的事情,唐冕常年活在地下,远离金钱和权利的争斗,他身为杀手,杀的人虽然不少,但他从不问主顾为何杀人,反正他知道就算问了,自己也理解不了那些在他看来匪夷所思的理由。 所以,倒不如简单一点,既然是杀手,就只负责杀人,拿钱领命,不问恩仇。 有了黄楚九备下的衣裳,唐冕进门的过程要比齐唐二人顺利很多,他进了内宅后先是不动声色地将整个宅子巡视了一圈儿,确定了陈啸风所在的正堂和他要进去下蛊的后厨后,还不忘将进出路线全部确认一遍,作为一个杀人老手,这已经成了唐冕在无数次执行任务时自然而然养成的习惯。 与此同时,齐孤鸿和唐鬼也在宅子里转了两圈儿,他们做事的手法自然没有唐冕那么老道,只是给自己安排了一条离开的路,而后便直奔两个混混所指示的地牢去了。 陈啸风家人头攒动,倒是给两人提供了便利,而唐鬼刚进门便压着齐孤鸿的脑袋,在他耳边嘱咐一声道:“低着头,要是被青帮人记住你这张脸,将来就不用在上海滩混了。” 齐孤鸿将唐鬼这句话牢记于心,可是正当两人越过最后一道跨院,眼看就要到地牢所在的后院时,唐鬼突然抬起头来往身后看去。 这一举动令齐孤鸿很是诧异,只见唐鬼好像看到熟人了似的,正拧着脖子直勾勾地盯着他们来时的方向,齐孤鸿忍不住好奇地往唐鬼望着的方向看去,刚好看到一个身形纤瘦的年轻人背对着他们,正在与一个黑脸汉子交谈,在接过黑脸汉子手中的碗后,头也不回地向内宅方向去了。 齐孤鸿没看到那年轻人的正脸,不知唐鬼为何如此诧异,而正当此时,齐孤鸿看到那黑脸汉子恰好转过头来望向二人,齐孤鸿连忙拽过唐鬼,低声道:“愣着干嘛!被认出来怎么办!” 唐鬼茫然地被齐孤鸿拽着往前走了两步,人好似丢了魂儿似的,迈门槛的时候还险些摔一跤,齐孤鸿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转头一看,只见唐鬼那张脸莫名其妙涨得通红,忍不住埋怨道:“你怎么回事儿?见到相好的了?” “相好你娘个腿儿!”唐鬼低声咒骂一句,一听便知道是底气不足,只是,这事情的确别扭--他连那女人的名字都叫不上来,可却是真真切切看过了人家的身子,这虽然不是相好,却比相好的还要过了一步,这关系……着实让他唐鬼浑身别扭。 齐孤鸿懒得理会唐鬼,他故作不经意地往后看了一眼,发觉之前那盯着两人的黑脸汉子已经不见,这才松了口气,低声咒骂道:“不过是个男人你也要多看两眼,瞧你们俩这么含情脉脉的对眼儿,怎么不去跟人家聊两句?最好把咱们是来干什么的也告诉人家,等着他们叫人来抓,到时你就高兴了!” 齐孤鸿以为唐鬼看着的,是那个一直盯着他们的黑脸汉子,嘴上便不满地抱怨两句,而唐鬼呢,是因当日他挡住齐孤鸿,令他没能看到那女扮男装的荷官显露真身的时候,故而以为齐孤鸿仍是将那荷官当成男人,便也就没有再往下说下去,两人都自认为自己知道的是真相,却不知他们口中所说的其实压根儿就并非同一个人。 “行了,就你话多,啰哩啰嗦的好像个娘们儿,”唐鬼心中慌乱,干脆骂了一声后便拉着齐孤鸿往地牢门口去了,“你下去,我在上面给你望风!记着,有事儿就喊你爷爷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六十一章 暗中行刺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一瞬的偶遇,牵动的却是几个人的心,齐孤鸿与弥光擦肩的时候并未注意到弥光的脸,故而始终没想明白唐鬼为何好似丢了魂儿似的,而他更不知,在自己下到地牢里去的时候,唐鬼并非在上面给他望风,而是往弥光所在的方向去了。 这一次出来之前,齐孤鸿曾数次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千万不要生出事端,不管是什么闲事儿都不要管,一切事情等做完这件事儿、离开了这所宅子再做后话。 对于这些叮嘱,唐鬼骂骂咧咧说自己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可真正到了这时候,他却忘得一干二净,就好像齐孤鸿压根儿什么都没说过。 准确来说,是弥光那张脸出现在唐鬼面前的时候,他的脑子就彻底空了。 为什么?唐鬼想不明白,那荷官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与上次一样,同是到处都是男人的地方,她这么一个女儿身,出现在这里是所为何事? 说实话,这事情若是发生在别人身上,唐鬼大可以摆出一通大道理,本来么,他们是为了拿东西而来,这荷官究竟为何出现在这里都与他无关,但有句话叫做“当局者迷”,此时就正该放在唐鬼身上。 唐鬼往前走了两步,差不多是在弥光身后十米左右的地方跟着,而与此同时,唐鬼有所不知的是,在他这只螳螂身后,黄雀正如他盯着弥光一般,死死盯着他的背影。 那只黄雀叫唐冕。 唐冕本在宅子中寻找给陈啸风下蛊的机会,他预先的计划是要爬上房顶,趁着下人上菜路过的时候将研磨成粉的阴蛊自上洒下,但唐冕没想到自己走在回廊上时正被弥光抓住,命他去给陈啸风准备冰激凌。 生在地下的唐冕是如何找下人询问了去哪儿弄冰激凌,这些都是闲话,只说唐冕到了后院时,正好透过地牢的门缝看到弥光正在与一浑身是伤的男子交谈,而自己的身影似乎被弥光看到,他这便迅速进了隔壁的冰窖里,一边凿冰,一边将虎麟唐家特有的虎胆蛊下在冰激凌中。 再到将冰激凌交给弥光的时候,唐冕的计划都进行得顺利非凡,接下来他只需要躲在房顶上确认陈啸风吃了那份冰激凌,而后便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反正这陈啸风是凡夫俗子,若中了唐家的虎胆蛊,注定必死无疑。 可唐冕万万没想到就在自己觉得任务完成一身轻松的时候,对,偏偏就是这个时候,他却看到了唐鬼。 那个回眸,唐鬼是在看向弥光,却好巧不巧地正被唐冕看到了他的脸。 一定就是这个孩子! 唐冕不知唐鬼和齐孤鸿的真正身份,在齐孤鸿生怕被唐冕发觉他们是混入其中的外贼时,齐孤鸿回身查看的动作也让唐冕察觉到危险,所以未曾上前便匆匆躲开。 躲在跨院夹墙中间的时候,唐冕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明明是一把年纪的男人,此刻却是激动万分,心中是又惊又喜,喜的自然是因见到这孩子伴随而来的激动,惊的则是不知这孩子为何会在这里,他知道一旦陈啸风中蛊,宅邸内外必是一场大乱,生怕这孩子被卷入风波。 当然,这一切都发生在那道暗不见光的夹墙里,发生在唐鬼看不到的地方。 掉转头来再说唐鬼,唐鬼全然没有注意到黑脸汉子望向自己时的古怪神情,只知道一门心思地躲在暗处蹑手蹑脚跟着那荷官。 然而就在弥光刚迈过前面一道跨院的时候,一道黑影出现在唐鬼的视线之中,他眼看着那人同样是青帮弟子的穿着打扮,看那样子充其量是和唐鬼这身装扮档次相同,绝对比不上那荷官的身份地位。 而真正令唐鬼心头一惊的,是那人藏在背后的手,那只手里正握着一柄匕首。 背后伤人,这种事情唐鬼见得太多,且不说与他对那荷官的特殊情绪有关与否,但说这行为便令他不齿,故而,唐鬼几乎是完全没有思考便迈开步子,口中高呼道:“哎?你刚刚上哪儿去了?” 这种暗中行刺的事情,最怕的就是被人撞见,唐鬼甚至不需浪费口舌或是与之动手,仅是这么一句话便足以将对方的龌龊之举扼杀在摇篮中。 果不其然,听到唐鬼这一声,前方的男人立马回手,捏在手中的匕首缩进了袖子里。 弥光自然也是听到这喊声,虽然回头瞥了一眼却也并未放在心上,仍是继续往前走去,倒是那男人一脸怒意地望向唐鬼,气得牙都快被咬碎了,活脱脱一副恨不得要生吞活剥了唐鬼的架势。 “哟!”唐鬼心中暗笑,脸上却故作惊讶之情,“哎呀,认错人了、认错人了。” 唐鬼只道是这男人行的是见不得光的龌龊之事,即便明知道自己是故意坏他的事儿,自然也不敢故意声张,一想到这人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道不出,唐鬼心中的得意之情油然而生,大摇大摆地自男人面前走过,然而就在唐鬼刚迈过两步的时候,跨院侧面的围墙后,几个青帮弟子自黑暗中闪身而出,三五个人正将唐鬼围成一团。 刚刚欲图行刺的男人此时也绕过唐鬼正到了他的面前,匕首出手寒光乍现,男人打量着唐鬼,试图认出他是谁的手下。 此时倒笔两句,说说这行刺的男人,其实说到这里,他的身份也不难猜--此刻在陈啸风宅邸中,咬牙切齿想要弥光性命的,除了孔勒之外再无他人,故而,此人之举,自然也是受到孔勒的指示,他欲图令手下刺死弥光并嫁祸他人,而后令手下中一人假称是受他人之命行刺,至于他孔勒自己的人出现在这里,则是闻讯来救弥光,至于最后一步,自然是孔勒跑到陈啸风面前猫哭耗子,顺手推舟取代弥光,再逼迫陈啸风履行当初诺言。 依照孔勒的计划,既然是在陈啸风的宅邸里,到处都是他孔勒的人,想要弥光的性命,简直易如反掌,可他哪里想到竟然会横插出来唐鬼这么个杠头。 一想到任务失败,必将受到孔勒的刑罚责骂,混混自然是怒从心起,他正打算看看此人究竟是何人手下,再判断要如何对付此人,然而就在这时,背后的跨院里突然响起一阵吼声。 “来人啊!救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六十二章 滑稽巧合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吼声,正是自地牢所在的方向传来,这几名混混本是被派去看守地牢的,此刻乃是为了行刺弥光才会擅离职守,而今听到地牢里的吼声,几人浑身一个激灵,立刻向地牢狂奔而去,为首那混混还不忘指着唐鬼,对着身旁的混混大吼一声道:“别让他跑了!” 唐鬼本想趁乱逃离,可一想到许是地牢里的齐孤鸿出了什么差错,干脆故作乖顺地跟着几名混混一路行至地牢,就在即将走入那跨院的时候,唐鬼正看到行色匆匆的齐孤鸿迎面而来,为首的混混见到齐孤鸿,下意识拽住他道:“下面怎么回事儿?” “不知道,关起来那人说是看到有人进去,我这就去前院通禀一声!” 齐孤鸿说话的时候一脸诚恳,可是心里却是在打鼓,仍未想明白地牢里的究竟是什么人。 且说唐鬼跟着弥光离开之后,齐孤鸿抓紧时间迅速下了地牢,正巧看见就只有一人坐在地牢之中,与弥光一样,齐孤鸿也是先上前确认了那人袖口上的绣字,这才肯定对方原来是齐家人。 “你到底是什么人?既然同时齐家门徒,为何要给自家人下蛊?”齐孤鸿问得急切,见眼前人并没有作答之意,便直奔关键道:“我且问你,你抢走的半本书卷所在何处?我不知你与衷珩有何恩怨,但齐家的东西,万万不可落在旁人手上!你只需将那书卷的下落告诉我,我自当既往不咎,将你救出去!” 齐孤鸿不是生意人,但他明白一个道理,天底下许多事情说到底都是一笔交易,既然是想要得到什么,必然要先给些什么,这叫做“预先取之、必先予之”,是齐秉医老早前便告诉过他的道理。 故而,虽然齐孤鸿不认识这门徒的长相,但从他满身伤痕来看,既然在这里没有受到礼遇,那么,以答应带他逃离出去作为交换条件,应该不会遭到拒绝。 面前的“陌生”门徒听闻这话仍是一言不发,只是直勾勾地望着齐孤鸿,那表情令齐孤鸿很是费解,尤其是他望着自己的眼神,莫名令齐孤鸿感到浑身发毛。 这是一种未知的危险,对齐孤鸿来说是不解,可是文戚心里,却是将一切都了然于胸的。 哈,救自己离开这里?文戚心中冷笑,他对面前的齐孤鸿恨之入骨,若非是因他,自己又怎会沦落到今日这步田地? 更何况,答应带自己离开的人,可绝非齐孤鸿一人,文戚想到刚刚出现的人,虽然不知那人的身份,甚至无从分辨是男是女,但从那人的地位来看,文戚觉得自己是在无形之中做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令这伙人恨上齐孤鸿。 而正如那人刚刚所说,自己只需将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那么,现在正是时机。 故而,文戚趁着自己的易容蛊还未失效,对着面前这位完全认不出自己身份的齐孤鸿冷笑一声,随即使尽浑身力气大吼起来。 文戚要做的,就是引来这宅邸的主子,趁着齐孤鸿本人就在这里的时候,当面锣对面鼓地将黑锅甩在齐孤鸿身上,到时他只需告诉他人,齐孤鸿身为幕后指使,因自己下蛊失败所以前来杀人灭口,光是溜进青帮地盘杀人这件事情,就足以让齐孤鸿百口莫辩! 再之后,满头雾水的齐孤鸿自然是仓皇逃离,而后,便是与唐鬼等人相遇。 在对着那为首的混混交代这些话的时候,齐孤鸿自始至终未看唐鬼一眼,但是垂在身旁的手却不动声色地对唐鬼做了个手势。 齐唐二人曾有分工,这齐孤鸿不是练家子,若真是遇到这种需要动手的情况,唐鬼让他只需保全他自己,用他的话来说,齐孤鸿能顾好他自己,就算是给唐鬼帮了大忙。 唐鬼见到齐孤鸿的手势当即放下心来,只要齐孤鸿能跑得掉,他自然能想办法脱身,而齐孤鸿一身青帮弟子打扮,并未受人起疑,为首的混混这便摆摆手让齐孤鸿快去叫人过来。 可就在齐孤鸿经过队尾的时候,一只手横空而出,正擒住了齐孤鸿的肩膀。 动手的是个跟在最后的混混,他并未认出齐孤鸿的那张脸,却是认出了他的衣裳。 天底下的巧合之事有时候说起来令人哭笑不得,能赶上这档子事儿,也算稀罕--齐孤鸿穿的这件衣裳,肩膀上有个裂口,而将这衣服撕裂的不是别人,正是这混混! 事情还要说几天之前,在大世界游乐场,本是朱循祖的人先发现文戚,最后却被孔勒抢了功劳,朱循祖性情温和不予争辩,可手下的人却不痛快,故而双方手下发生口角,正是孔勒的这名手下撕破了朱循祖手下的衣裳,当时那人还因为要让他赔自己的衣裳而与他嚷嚷一通,最后给了几枚铜板才算了事,故而这混混对衣服上的撕口印象颇深。 要怪,就只怪齐孤鸿好死不死偏偏抢了这件衣裳,故而被人抓个正着,此时这混混认出衣裳,立马对着前面领头的混混大吼一声道:“大哥!这是朱循祖的人!肯定是他来捣鬼的!” 前方的混混本是要去地牢,可是这话一出,刚迈出去的脚步就此停下来,他回头一看齐孤鸿,已经从齐孤鸿的眼中看出慌乱,咬牙怒骂一声道:“好啊,看着我们抓人你们眼气所以背地捣鬼是吧?刚好,趁着大阿爸寿日,咱们今天就来好好说道说道!” 身旁的几名混混见状立马将齐孤鸿围在其中,可还不等他们动手,唐鬼猛地挣开身旁之人,两步冲到齐孤鸿面前,与此同时,匕首也被他握在手中,正横在一名混混的颈间,脸上露出罗刹恶鬼般的蔑笑,“来啊!谁敢动一下让老子瞧瞧!我倒要看看你们有什么本事!” 嘴上如此说着,唐鬼的另一只手却在背后狠狠抽了齐孤鸿一把,当即压低声音道:“还愣着干嘛?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六十三章 无名之人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当唐鬼和齐孤鸿大闹陈啸风宅邸的时候,中岛家,一人正在大厅前来回踱步,另一人则是满脸怒意双手攥拳,只可惜到最后却因无计可施也只能化为一声叹息。 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中岛父子,至于究竟是谁在踱步,而又是谁在叹息,这已并不重要,反正,父子两个同样是又焦虑又恼怒,却也是同样的无奈。 要说愧古在中岛家也住了这么二十来年的光景,他虽然始终不肯承认他会下蛊,但也还算相安无事,可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却令中岛江沿好似身处大海波涛之中,整颗心忽上忽下,忽而云端忽而地狱。 中岛江沿本以为愧古终于答应为陆军炼蛊,而他这二十多年的辛苦也总算是换来了个好结果,可不想愧古答应的炼蛊,非但不是帮助大日本帝国陆军,反倒是以蛊害他们的性命。 虽说之前也有一次亲眼目睹蛊术,可是相较于那天晚上的情况,简直是天壤之别,中岛江沿只觉得整个中岛家好似都落入了地狱魔窟,耳中所闻尽是阵阵惨叫,最要命的是,他竟然眼睁睁看着那条色彩斑斓毒光狰狞的蛊蛇直奔横野下二而去,而中蛊后的横野下二暴怒不止,居然强行带走了中岛菡子。 横野下二放出话来,想要换回中岛菡子,其条件就是愧古必须给他解蛊,如若做不到这一点,中岛江沿就只能去给女儿收尸。 而最终几乎让心焦的中岛江沿崩溃的是,当他已经一边狂奔一边想好该如何说服愧古的时候,却发现愧古已是人去房空--他走了,借着这场乱局趁机逃跑,而他却也是唯一能收拾这场残局的人。 留在上海的日本人大多是站在横野下二那边,即便并非党羽爪牙,也慑于横野下二的淫威,绝不可能站出来帮助中岛江沿,无处求助的中岛江沿只好寄希望于青帮,他让中岛鸿枝带了大量银钱前往青帮,允诺只要能找到愧古,必将以千金答谢。 此刻,在度日如年的等待之后,中岛江沿终于听到了青帮人打来的电话,司机已经出发去接愧古,中岛江沿需要做的,就是想出所有应对愧古的方式。 “父亲大人,”中岛鸿枝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开口说话,故而,一张口,声音便透着嘶哑,他焦虑不已地望着中岛江沿道:“愧古先生,真的会帮我们吗?” “除了他,我们还有什么希望?” 中岛江沿与儿子中岛鸿枝对视着,两人长久不语,眼底尽是悲凉,父子俩在此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感同身受,他们此刻是站在同一位置上的败军之将,不管是中岛江沿对愧古,还是中岛鸿枝对齐孤鸿,他们都自认为自己对自己的朋友掏心掏肺,可他们不明白,为何到头来,却还是被他们的朋友拒之千里,为什么他们可以和那么多中国人交朋友,却唯独这齐孤鸿与愧古,无论做什么,似乎都永远不能打动他们。 难道说,这些巫蛊世家就真的如此难以接近? 这种问题,如若是在以前,愧古或许会耐心地给他们一个答案,而现在,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想要解答这个问题,对他这个连自己的名字都说不上来的人来说,实在难于登天。 而这也是中岛鸿枝那个问题中的另一层担忧,他知道愧古能够回到中岛家的唯一理由,是因他几天未曾服药,却也正因如此,他不知道愧古是否还具备帮助他们的能力。 说来也巧,愧古就被关在陈啸风家的后院,正是齐孤鸿潜入陈家时擦肩而过的那个房间。 那是一个阴暗的房间,常年不见光,因他是日本人的座上宾,陈啸风特意让人给他抱去了一床棉被,还有一盏油灯,以此视为优待。 齐孤鸿进门的时候,愧古就蜷缩在床角,若他探头出去,说不定还能看到齐孤鸿的身影一晃而过,只不过,恐怕就算他能看见,也认不出那究竟是谁。 血缘之亲固然可贵,可愧古现在实在无暇顾及其他,他望着豆子大小的火苗,长久保持着相同的姿势一动不动,脑子里一直在思考着一些始终想不出来答案的问题,比如,他是谁,他在哪里,他要做什么。 这些问题差不多是在一觉睡醒的时候,就失去了答案。 若不是珑尹出现在大世界游乐场门口,愧古或许就不会错失与齐孤鸿重逢的机会。 若不是珑尹出现在愧古的人生中,他的人生或许就不会变成今天这幅满目疮痍的模样。 愧古目送着珑尹消失,等他再回到大世界游乐场的时候,已经发生了那场因蛇蛊而引起的骚乱,他在整个游乐场中四处寻找,再一次与齐孤鸿擦肩而过。 上海滩的深夜街头就像一个疲累的舞女,因与一整天的搔首弄姿形成对比,令沉睡的夜晚显得更为荒凉,一切好似正是为了映衬愧古的孤寂,他走在街头冰冷的青石板地面上,脚已经磨起了水泡,肩膀和后背也在骚乱中被人狠狠撞了几下,因常年被圈养在家宅内,早已不习惯街头寒风的身体不停颤抖,可是这困倦、寒冷和疼痛,愧古全都感觉不到,一切都被压制在茫然和寂寥之下,那种闷沉沉的痛苦就像梅雨时节乌云压顶的天穹,要不了他的命,可也不让他好活。 差不多是快要走到凌晨的时候,愧古找到了一间旅馆住下,他惊叹于物价飞涨,惊叹于世界变化,惊叹于自己躺在旅馆床上终于成了独自一人,惊叹于自己搞砸了最重要的事情,破釜沉舟如他一般,此时已经再无后路。 而他现在唯一能做也必须要做的事情,就只找到儿子,愧古决定睡一觉,一觉醒来后就去想办法找人,或者是到巡捕房,或者是去报纸上登寻人启事,总之,一定会有个主意。 这样的自信让愧古终于稍稍安心下来,只等一觉睡醒就去实施自己的计划,然而,当愧古一觉睡醒时,他感觉头疼欲裂,中午的阳光照在他惨白的脸上,敞开的窗子外,能听到路上行人匆匆、小贩高声叫卖,所有人都在忙碌着,可唯独他,愧古,想不起来自己要做什么。 是要找儿子,可是,怎么找来着?愧古记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已经做出了规划方案,隐约觉得是有,可是大脑一片空白。 然后呢?自己现在是在哪儿?愧古起身下楼,向旅馆的老板询问这旅馆所在的街道,对方的目光却好像是在看着个傻子,那目光摆明了是在告诉愧古,你昨天明明问过。 再之后,事情越来越糟,愧古本是想去巡捕房,可是当巡捕追问自己来做什么的时候,自己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后来,肚子也饿了,愧古想着自己要去吃一碗小云吞,他从云吞摊旁走过,只知道自己在找着什么,可是目光望见那小云吞的时候却只是无动于衷。 最糟糕的是,当浑身疲累的愧古想要回住处休息时,他完全忘记了自己住在哪儿。 好可怕!愧古恍然发现,自己根本记不起来在今天之前,以前的每一天里,自己究竟住在什么地方。 愧古意识到自己的意识在随着时间流逝而逐渐消失,他不敢睡觉,生怕一觉睡醒时完全失去记忆,可无奈身体终于精疲力尽。 于是乎,当愧古再一睁眼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桥下一堆垃圾中,他看着自己的衣裳、鞋子,借着水洼打量自己的脸,一切都是那么陌生,他蠕动着嘴唇,抬起头来仰望湛蓝的苍穹。 一切似乎都很美好,唯独,他忘了自己的名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六十四章 蛊发陈宅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愧古住在中岛家的深宅大院中,因很少出门,所以中岛家的司机对他没什么概念,只知道他是中岛家那位神色忧郁身形瘦弱的家庭教师兼职姑爷。 可是,就算并不熟悉,但在司机看到愧古的那一刻,还是觉得鼻子发酸,他不知道愧古究竟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满脸胡茬、衣衫褴褛也就罢了,是那双空洞洞的眼睛最让人感到心疼,仿佛那双眼睛稍稍眨一下,苦涩的绝望就会如断线的珠子般噼里啪啦从其中滚落出来。 “你是……”愧古张开干瘪的嘴唇,本是想问这司机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看着自己的眼神如此奇怪,可是仔细想想,恐怕就算对方回答了,自己也记不起来,干脆摇摇头,换了个问题道:“你认识我么?” “愧古先生,我来接您回家。” 这是中岛江沿最后的把握,愧古离不开他,就算能离开他,也离不开他的药,在这一场足足进行了二十多年的博弈中,中岛江沿也总算扳回一局。 中岛家的小轿车停在正门口,司机扶着愧古,在很多青帮弟子的注视下出了陈啸风家的大门。 大门之外,衷珩和七树都不说话,两人仍在因那位大奶奶珑尹的事情而各怀心思,所以,当愧古被司机搀扶着出门的时候,两人并未注意到,倒是宅院内突然响起的急促喊声终于吸引了两人的注意,衷珩和七树猛地抬起头来对望一眼,只觉得宅邸内的喊声全然不似刚刚那般热闹喜悦,而是充满慌乱和愤怒。 “糟糕!”衷珩和七树异口同声道:“是少爷出事儿了!” 眼见着守在门口的青帮弟子都在往内宅跑去,衷珩和七树也两步冲到门口。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衷珩瞥见了汽车里的人影,许是老天爷的刻意安排,愧古在小轿车的后排座位上回头,正巧与衷珩四目相对。 “走,我们从侧面溜进去……”七树正对衷珩说话,却发觉身旁的衷珩莫名停住脚步正盯着那小轿车,“你愣着干嘛?还不去救孤鸿少爷!” “是齐……”衷珩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脑门儿,嘴唇抽搐得连话都说不利索,“是齐以老爷!” 衷珩话还没说完,人已经向小轿车扑过去,他脚步踉跄连滚带爬,那双眼睛却始终未曾离开齐以的脸,可不知为何,衷珩总觉得浑身无力。 是齐以的目光,那目光冷淡漠然,就好像根本不认识自己一般,衷珩越想越心痛,越想越无力,眼看着那辆小轿车在视线中越走越远。 车内,愧古也望着衷珩,他认不出这人,更无从解读他脸上那种沉重而庞大的悲痛,直到那人踉跄一步跪倒在地,双手撑着地面,那双眼睛却仍旧凝望着自己,而后,那张泪流满面的脸变得越来越小,最终成了一个模糊的黑点儿。 愧古抿唇,心里空落落的,并无半分难过,只是不解地对着坐在前排的司机道:“那个人,他认识我么?” “不,他认错了人,”司机说的十分坦诚,“他口中呼唤的名字是‘齐以’,不是您,您是愧古先生。” “哦,我是愧古先生,”愧古点点头摆弄着自己的指头,坦然地轻声道:“不是齐以。” 衷珩的悲伤,因齐以的漠然而显得廉价,毕竟,如若是不能打动对方的情绪,那么无论是悲凉还是爱慕,都是多余。 所幸仍有七树在一旁的催促让衷珩稍稍恢复理性,齐以老爷就这样走了,但他们还有小少爷齐孤鸿,此时此刻,他们就只能拼尽全力将齐孤鸿救出来了。 掉转头来再说陈啸风宅子中那阵阵急促的嘈杂喊声,对于那些早已习惯风浪的青帮弟子来说,单单是齐孤鸿和唐鬼的擅闯,自然不足以让他们慌乱成这样,他们的恐慌,来自于正堂中的陈啸风。 陈啸风闻听后院出了事儿,借着酒劲儿便要出门,花甲老者露胳膊挽袖子,一副老当益壮不饶人的架势,可谁知他人刚到门口,整个身子便迎面摔在地上一动不动! 众人当刻便急了,率先反应过来的是弥光,她连忙扑到陈啸风身边,“大阿爸?!快!来人搭把手!去,叫大夫!先把大阿爸送到房里!” 在弥光的张罗之下,几名青帮弟子上前,两人托着双臂,两人抬着腿,然而就在陈啸风刚被翻过来的时候,那几个五大三粗的青帮弟子居然惨叫一声,二话不说便松了手,陈啸风笨重的身子便沉沉摔在地上。 房内人多,不少人根本挤不到近前,见陈啸风被摔在地上,立马有年长的老字辈在后面叫骂起来,同时探头往前面凑,可这一看不要紧,房内登时惨叫连连。 弥光是靠在最前面的,此时已经捂着嘴巴说不出话,她盯着躺在地上的陈啸风瞪大了眼睛,手指颤抖着。 “这……这是……” 是蛊。 虎麟唐家以壁虎为其蛊门,其中大部分蛊术均以壁虎之毒淬炼而成,比如这虎胆蛊,既是取壁虎胆炼成。 普通的壁虎胆可入药,但若是为炼蛊,则需特意寻交配期的雄壁虎之胆,将其生剖出来,辅以涥草根、螟虫甲壳、蛇毒,以苦水熬制,晾晒七日后成晶片状,后研磨成粉。 凡中此蛊之人,身受胆经剧痛之折磨,若蛊不得解,七日后必亡,死后若剖其尸,可见其胆僵固如硬石。 陈啸风中的,便是唐冕下在冰激凌内的虎胆蛊,此时人虽未死,然身上已有反应,只见他面色酱紫如猪肝,圆睁的双目赤红如血。 青帮中人,打打杀杀的场面虽是早已司空见惯,可这样的情况还是不免令众人惊愕,人群中,不知是哪位大阿爸率先反应过来,先是命人守住正门后门,一来是为了关门打狗抓住真凶,二来是避免走路风声乱了帮口,将这些吩咐下去后,才是叫人去请大夫过来。 弥光始终盯着这陈啸风,人虽是一动不动,脑子却在飞速转着,弥光先是想到了蛊--陈啸风抓了会下蛊的齐家人,保不准就是有人来陷害,再者说,陈啸风这症状绝非一般病症,除了蛊毒之外,再无其他可能。 而在这房中,却也有一人有着同弥光相似的想法,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孔勒。 只见在一片慌乱的人群中,孔勒不急不慌地开了口,幽幽道:“以孔勒愚见,大阿爸这是被人下了毒,不过,桌上的饭菜,大家都吃了却没事儿,唯有一样东西是只有大阿爸一人吃了的……” 众人将视线投向孔勒,在一片急切的询问目光中,孔勒神色一凛,指着弥光道:“就是你送来的那碗冰激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六十五章 恩仇颠覆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此时此刻,在众人眼中看来,中蛊,是对陈啸风这情况的最佳解释,孔勒的话轻而易举令众人深感信服。 只不过,仍有些人尚未听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倒是弥光率先反应过来,冷冷地望着孔勒道:“你是说,这毒是我下的?” “我可没说,这话,是你自己说的。” 在孔勒看来,今日是除掉弥光最好的机会,他自认为已经将所有准备做到再周全不过,当弥光出门去拿冰激凌的时候,孔勒已经在暗自酝酿,只等门外传来弥光遇刺身亡的疾呼,可他万没有想到,弥光竟然毫发无伤地回来了。 孔勒的怒意就好像一堆火,酒意在上面一浇,这怒气立马蹿起三丈高,此刻他也顾不上什么颜面好看与否,只知道一心将这屎盆子扣在弥光头上。 “来人啊!”弥光召来了手下,“我且问你,前后门是否都已经关好?” “是,都关好了!” “那好,我家大阿爸就暂且交给几位阿爸来帮忙照料,”弥光对着几位大阿爸深施一礼后,掉转头来望向孔勒,“大门紧闭,你我插翅难飞,如今倒是看看谁先把凶手揪出来!不过,孔勒你记好了,你栽赃与我,这件事情可没那么容易解决!” 孔勒冷笑一声道:“也好!到时刑事香堂上见分晓!” 弥光和孔勒各自带人夺门而出的时候,后院已经响起一阵阵嘈杂喊声,更比之前的慌乱有过之而无不及。 喊声传来的方向,自然就是齐孤鸿和唐鬼所在的后院儿,只是,眼前的事情,却是连齐孤鸿和唐鬼都无法理解,只见一只只浑身赤红的壁虎从天而降,凡是壁虎落下的地方,立马蹿起二尺高的火苗,围住齐孤鸿和唐鬼的青帮弟子变成了一个个火球抱头乱蹿! 齐孤鸿闻见此景,忍不住对着唐鬼道:“你有这本事怎么不早点儿使出来?” 然而,齐孤鸿说完这话却没等到回应,他回头一看,却见唐鬼已经愣在当场。 蛊,的确是虎麟唐门的蛊,可下蛊的人,却并非唐鬼。 唐鬼满脸愕然,在他尚未动手的时候,眼前出现了唐家的蛊,或许对于齐孤鸿来说,仅仅只是一个谜题而已,可之与唐鬼,却是关乎性命的迷思。 莫非说……有唐家人在这里?是有追杀他性命的唐家人在这儿? 正当唐鬼这样想着的时候,只觉胳膊肘被人猛地拽了一把,唐鬼转头一看,迎面便见到个黑脸汉子,而这汉子的长相……简直如同一道惊雷砸在了唐鬼心头。 他对这张脸的印象,简直深刻到如同是刀刻斧凿在心头一般,任凭他抹去此生全部记忆,这张脸也会清晰地印刻在他心头。 在这之前,唐鬼只见过这张脸一面。 那天晚上与唐忌夜前半生中的每个夜晚别无二致,他吃过饭,帮母亲什月收拾一番之后,便依照往常一般进门温书,书籍摆在窄小的书架上,唐忌夜翻来翻去,最终挑出一本《论语》。 这《论语》乃是齐孤鸿所赠,事情往前翻,还要说起当初齐孤鸿与唐鬼刚刚相识之时,学堂中有人戏弄唐鬼,齐孤鸿干脆抄起唐鬼手中的《论语》去抽那纨绔,生生将书卷抽散了,后来齐孤鸿又送给他一本,然后问起唐鬼最喜欢其中哪句。 “唔,当属那句‘逝者如斯夫’……” “不舍昼夜!我也正最喜欢这一句!” 那时的唐忌夜简直不敢相信世上还有人会如此了然自己的心思,故而颇为感动,两人之交,也是自那一刻开始了的。 后来呢,齐孤鸿走了,唐忌夜抚摸着那本《论语》轻叹一声,他看了看墙边刻着的划痕,距离齐孤鸿回来,怎么也还要有两年多呢。 嘈杂声是在此时响起的,惊扰了唐忌夜的夜晚,他探头去望,大门骤然被人自外面推开,而后有凶神恶煞冲入,再是看到有人擒住了什月,唐忌夜起身救母,却被人一掌打翻在地。 之后,桌椅板凳都被摔倒,火也起来了,唐忌夜眼看着母亲什月倒在火海之中,又是有人自背后抓住他,他拼命反抗,直到认出背后的是齐秉医。 而在故事的最后,当唐忌夜被齐秉医强行拉走时,他最后一眼看到自己的家,越过重重烈火,越过即将垮塌的门扇,他看到了站在门外的人。 就是这张脸,在攒动的火舌下,他看不清那人的表情,无从分辨他的神色究竟是怎样的态度,可是,他知道这张脸于他而言,代表了仇恨。 此番,在经过几年之后,在经历了翻天覆地的蜕皮重生之后,唐鬼再一次看到了这张脸,仇恨和惊愕在同一时间如遇到热油的火苗般高高蹿起来,他瞪大了眼睛望向面前的来人。 然而,对方仿佛根本不记得自己与他之间应该有什么仇恨,来者只是抓着唐鬼的胳膊,那态度再自然不过,抓着他急声催促道:“你还愣着干嘛?赶紧跑啊!” 黑脸汉子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年纪,虽然不知他与自己是什么关系,但可以肯定是叔伯辈分,他抓着唐鬼猛地往前推了一把,将他和齐孤鸿塞进了一旁狭窄的侧墙中。 “跑!记住!出了这道巷子之后,直接沿着院墙往前跑,出了两道跨院,角门外的小屋是厨房,从后窗跳出去就是背巷,这里我替你挡着,赶紧跑!” 唐鬼来不及分辨其他,心中隐约有个声音在对他叫嚣,告诉他面前之人乃是他的杀母仇敌,可唐鬼顾不上那么多,齐孤鸿已经听到了此人的嘱咐,冲上前来拉着唐鬼便是一通狂奔。 两人进了背巷,冲进黑暗,唐鬼仍在回头,隐约可见那人挥手放出数只蛊虫,背后的惨叫声越甚。 可是,到底发生了什么?唐鬼不知道。 这是曾想要自己命的人,可现在,却在此刻要救自己的命,唐鬼觉得自己一直以来极为坚定坚信的事情似乎被颠倒了个天翻地覆,让他于混沌之中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如此短暂的一个夜晚,发生了太多让齐孤鸿和唐鬼无法理解的事情,世界每一刻都在变化、旋转、倾覆,许是智力不够,无论如何用尽全力,仍旧无法理解世界的原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六十六章 蛊之有契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这些年来,弥光经历了太多事情,这些事情为她搭建出了一套趋利避害的直觉系统,就好像动物的本能一般,能在第一时间分辨出谁是盟军,谁是敌人。 孔勒想要她的命,弥光早就感觉到了,说实话还有些无奈,弥光觉得自己似乎什么都没做,是枪子儿横生直奔她而来,是际错,将本不该她背负的祸事横加在她身上。 比如说孔勒越是对自己满心厌恶,陈啸风就是偏偏喜欢在孔勒面前表现他对弥光的喜爱。 最初是一次家宴上,陈啸风将一只八扇屏送给弥光,那八扇屏上镶金嵌玉,连弥光都感到受宠若惊,虽说是白白得了恩赐,可那件事情总有些地方让弥光感觉不对劲儿,而后,当弥光从手下人处得知那八扇屏乃是孔勒向陈啸风讨了好几次的。 手下人无需站出来挡枪子儿,他们只是高兴自己大哥陈啸风面前高孔勒一等,可弥光却不寒而栗。 枪是好东西,可她不想成了陈啸风的枪,任由他摆布自己。 孔勒几次在自己的地盘上惹事儿,好似只苍蝇,他做出的那些下三滥的事情不至于让弥光与他当面锣对面鼓的对峙,可是却令人感到恶心,弥光早就想过,有朝一日若是陈啸风不在了,孔勒必然先拿自己开刀,只是没想到这一刻来的这么快。 此时暂且撇下自己和孔勒的私人恩怨不说,只说今日下毒的事情,弥光脑海之中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那黑脸汉子,想到这里,弥光直奔后院便去,一心就要抓到那黑脸汉子问个究竟。 然而就在弥光越过两道跨院时,余光中却瞥见两个急切的身影。 宅内的青帮弟子都在由外向内地搜捕着下毒的人,唯有这两人好似逃命似的往院外狂奔,弥光的神经立马机警地紧绷起来。 借着灯笼中摇曳的红光,弥光注意到了为首那人的头发,别的她不认识,可那随意挽在脑后的发髻却让弥光浑身一个激灵,这不正是从赌肆一路跟到自己家中还给自己下了蛊的那混蛋么? 许多线索在弥光的脑海之中闪过,她不假思索便对着那身影大叫了一声。 “齐孤鸿!” 说实话,当时陈啸风家宅子内外上下都是一片嘈杂之声,齐孤鸿和唐鬼又是隔着一道院子,根本听不清楚背后的人在喊着什么,可是,当那个声音响起的时候,唐鬼的脚步瞬间停了下来。 在这件事情过去许久之后,唐鬼仍在思考着这件事情,在唐鬼的意识中,他觉得自己并未对那荷官的事情有多关心,可事实上,就算他的脑袋否认自己在记挂这人,可关于她的点点滴滴却是在悄无声息中被刻在了唐鬼的脑海中。 以至于,一个声音便令唐鬼失魂落魄一般转过头来,正隔着一盏盏红灯笼,与弥光对视着。 说来也奇怪,唐鬼的眼睛在晚上不大好使,那一刻,却是极为清晰地看到了弥光神色复杂的眼眸。 在那一刻回眸对视之后,唐鬼马上恢复理性,头也不回地拉着齐孤鸿翻墙跳窗而去,至于弥光,她知道自己追不上,故而也没有去追,只是心中默默记住了那个名字。 原来这家伙就是齐孤鸿,叶休仪口中那条蛊门五族中的丧家之犬,果然就是他给自己下蛊,也是这十恶不赦的家伙将地牢里的年轻小伙子害成那副模样,又是他给大阿爸下蛊之后晃蹿逃离…… 此时此刻,弥光绝不知道自己竟然在一天晚上之内认错了文戚和唐鬼这么两张脸,还默默地将他们该背负的过错和不该背负的罪责悄无声息地调换了个位置。 可是,无论事实怎样,弥光已经认定了自己的想法。 既然已经认出真凶,弥光再要做的只需将齐孤鸿的所作所为指出来便可洗脱她的嫌疑,然而正当弥光往前院而去的时候,却不知侧跨院里已经闹了个覆地翻天。 唐冕放出的火焱蛊将几名门徒烧得鬼哭狼嚎,他自己则趁着这时机纵身一跃跳上房顶,余光中隐约看到唐鬼和齐孤鸿已经钻进后厨,唐冕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虽说依照唐冕的计划,今天晚上的事情该是悄无声息送陈啸风上路,闹出这么大的阵仗来,可不大符合他的风格。 可是一想到自己好歹是救了那孩子,唐冕的心中便感觉到极大的满足。 和唐鬼一样,唐冕也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多年前与那孩子相见那晚的事情,只不过,唐冕只是知道自己对那孩子有所亏欠,却不大能准确理解唐鬼对自己的怨恨,如若是知道这一点的话,唐冕或许不会选择与这孩子相见。 更重要的是,唐冕并不知道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当他以为自己这次相见是救了这孩子时,事实上,他却是害了唐鬼。 远在千里之外的荒坟之下,虎麟唐家中,唐垚一本是在火焱蛊的光亮下看书看到睡着,然而小指指腹的刺痛感却让他浑身一个激灵便爬了起来,他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小指,只见指腹上隐约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壁虎图案,其大小不过与豆子一般,可垚一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手指也紧跟着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娘……”垚一自房内起身,脚步踉跄地向爹娘的房里走去,迈过门槛的时候差一点儿摔在地上。 唐冕不在家,盼儿见垚一房里蛊火未灭,便随手拽过针线笸箩做些琐碎的活计,垚一进门的时候,她正在缝补一件旧衣裳,那唐芒虽然是地位高高在上的族长,可无论身份多尊贵,也仍是个权高位重的单身汉,故而这些年来他的衣裳都是由盼儿来帮忙浆洗缝补。 垚一的声音颤抖,这虚弱的一声令盼儿有些意外,抬起头来便看到儿子好似丢了魂似的,盼儿连忙放下笸箩,“怎么了?” “娘……”垚一觉得脚下好似踩着棉花,整个人身子发软,都不知道是怎么扑到娘亲的膝下,“娘,你前阵子让我下蛊,你可告诉我,那蛊,究竟是下在何人身上了?” 盼儿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下来,她一把抓住垚一的胳膊,因用力太大,垚一忍不住咧着嘴叫痛,盼儿却顾不上那么多,只是盯着垚一,“那蛊,真的起效了?” “是。” 垚一颤颤巍巍地向盼儿伸出手,令她看到自己指腹上的那只壁虎。 “蛊与蛊主无论相隔千里也总有维系,因蛊由蛊主之血喂养而成,自蛊发之刻起,蛊主体内余毒上涌,自会有所显……” 这一段话,是垚一在唐门蛊书上看到的,长老曾对他解释过其中含义,说的就是蛊主与蛊毒之间相辅相成相生相克的关系,也就是说,当自己下的蛊发作后,下蛊人身上也会有所体现,同样,如若蛊毒被解,下蛊之人也会受到反噬,而垚一指腹上的壁虎图腾,乃是由他体内的余毒凝聚而成,这是蛊主和蛊毒之间的维系,说起来,也更像是一道契约。 而今,修习蛊术这么久的垚一终于第一次亲眼看到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相比较之前盼儿问垚一能不能下蛊的时候,垚一的心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时他只以为是娘想检验自己的修习成果,可现在,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是害了人了。 他将一种足以在七天之内取人性命的蛊,下在了别人身上。 怎么办?垚一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怎么办?就要有人因自己而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六十七章 辟魂蛊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当日盼儿询问的时候,问的是垚一会不会下那种取人性命的蛊,他身为儿子,自然是乖顺地答了,他说他会,会下辟魂蛊,中此蛊者七日内神志不清,解蛊之法,乃是以下蛊人之血经火焱蛊之火熬煮三个时辰后服下,然若不得解,七日后必将癫狂而死。 唐鬼也曾在什月给他留下的那卷蛊书上看到过辟魂蛊,那时他还打趣地对盲丞说起这事儿。 “这蛊不错,老子哪天要是想死,这种最适合我。” 盲丞闻言立马伸手去捂唐鬼的嘴,只不过是手上没准头,正扑到唐鬼身旁的油灯,烫得那瞎子呲牙咧嘴跳脚大叫,一边叫一边急切切道:“大当家的别胡说八道,头上三尺有神灵,老天爷听到这话,说不定还真让你中这蛊呢!” “放屁!老天爷要真是那么灵,怎么那么多人求神拜佛都没用?” 瞎子被唐鬼这话噎得不知如何反驳,只是苦口婆心地劝唐鬼,他说,人这张嘴啊,是不能什么都拿出来随意乱讲的,说过的话说不准哪天就会落在自己的身上。 这次,还真是被盲丞说中了。 小旅馆里,盲丞抱着膝盖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好似一尊雕塑,魏大锤和刑三正在商量着明日搬家的事情,他们已经在城外看好了一套宅子,后门外还有个池塘,魏大锤见盲丞始终发愣,便故意逗他道:“军师,咱搬过去之后,万一大当家的就喜欢走后门,那你可不好总是扑出去迎他,搞不好可就掉进池塘,那是个莲花塘,泥巴可是要脏了你那光鲜衣裳!” 这次,盲丞意外地没有作答,全然不似他平日里最紧张衣裳的秉性,刑三觉得不对,摆摆手打断了魏大锤,面容严肃地望向盲丞道:“军师,可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大好的事情?” 盲丞仍旧一言不发,只是做了个手势让魏大锤和刑三闭嘴,他自己则微微皱眉,感受着眉宇间的跳动。 这双眼睛当年是被家中长辈硬生生剖出来的,后来他去找西医打听自己这眼睛还能否再想想办法,西医告诉他说他眼周的不少神经肌肉都被完全破坏了,所以,注定这辈子就是两个百无一用的窟窿。 可是,盲丞却能感觉到眼皮周围的神经跳动,此时,跳着的正是右眼。 右眼跳灾,糟糕,大当家的有难。 “去,”石头般的盲丞突然跳起来,就站在床板上指着魏大锤和刑三道:“去找大当家的!叫上齐家那两个废物!咱大当家的怕是出事儿了!” 唐冕以为自己给唐鬼和齐孤鸿指了一条明路,就算是能保全他二人的性命了,毕竟那个偏门旁边没人把守,这是经验丰富的唐冕早就蹚好的路子。 可唐冕却不知前门还有齐家的两名门徒,本是为了帮忙而来,此刻却阴差阳错成了唐鬼和齐孤鸿的包袱。 且说唐鬼和齐孤鸿自后厨跳出院墙后,立马躲进阴暗的巷子中,这附近的巷子四通八达,若是就此离去,哪怕发动陈啸风家的所有青帮弟子,也只能任由他们俩从眼皮子底下就这么溜走。 然而事情偏偏没这么简单,齐孤鸿和唐鬼在巷子中绕了两圈儿找到他们来时的路,立马前往前院去和衷珩、七树会和,谁知两人到了正门附近,正看到衷珩和七树被几名青帮弟子团团围住。 “干他娘!”唐鬼忍不住压低声音对着齐孤鸿怒骂一声道:“他娘的你不拖老子后腿儿,你带的人也不放老子走啊!你们齐家是靠当拖油瓶讨生活的吗?这拖后腿的手艺都他娘让你们炼得出神入化了!” “少废话!”齐孤鸿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了两只瓷瓶,这瓷瓶中的是他们之前炼好的障目蛊,以雷击木木炭、蛇蜕及药草等炼成,顾名思义,其作用与障眼法相似,蛊毒可幻化成毒蛇千万,然只有影而无形,可令人惊慌却不至于伤人,是齐孤鸿特意问了衷珩什么蛊术可以吓唬人但不会害人性命后才特意炼制的。 此时,蛊烟一起,明晃晃的电灯下,一条条五彩斑斓的毒蛇立马自地下而起,向那人流扑过去。 “分头跑!堂子里会和!” 齐孤鸿对着衷珩和七树大吼一声,两人当即明白齐孤鸿是让他们分头跑,甩掉青帮弟子后回小旅馆里会和。 这遍地横生的毒蛇令门口的青帮弟子慌乱不止惨叫连连,衷珩和七树当即趁乱而逃。 可却也是齐孤鸿这一声引起了远处几名青帮弟子的注意,众人呼号着直奔齐孤鸿和唐鬼而来,两人不假思索撒开步子一通狂奔,只是这些青帮弟子对两人恨得咬牙切齿,就好似猎狗一般跟在两人身后穷追不舍。 “你……他娘的……”唐鬼边跑边骂,“早晚有一天……害死老子……” “要骂也等……回家再骂……”齐孤鸿同是上气不接下气,“到时……骂个……” 齐孤鸿话到一半儿还未能全都出口,突然便感觉旁边的巷子里突然伸出一只手猛地攥住齐孤鸿的胳膊,他本是拼尽全力向前跑着,突然被人这么一拽,人顺势一个打转儿差点儿被拍在旁边的墙上。 “什么人?!”齐孤鸿本能大叫一声,是喊出这一声之后,才在阴暗的巷子里看到了一张清秀的脸。 对方倒也干脆,轻声一句“救你的人”之后,干脆利落地拉着齐孤鸿和唐鬼便钻进了巷子中。 此时此刻,齐孤鸿除了相信这人之外全无其他选择,两人随着这年轻男人在七拐八拐的巷子中穿行一阵,待到冲出巷子时,人已经到了大路上。 至夜,街头早已无人走动,就只有一辆黑得发亮的小轿车停在路边,男人率先钻进轿车,齐孤鸿和唐鬼紧随其后。 直到三人分别关上车门的时候,背后的脚步声仍旧不止,然而当那几张狰狞的脸出现在巷子口时,男人已经发动车子,透过后窗,仍能看到那几人呲牙咧嘴穷追不舍,只可惜两条腿终究敌不过四个轮子,在驶过两个路口后,凶神恶煞的青帮弟子已经彻底被甩在了黑暗中。 “行啊,”坐在前排的唐鬼笑着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多亏兄弟帮忙,才算是甩掉了这些狗腿子。不过……你到底是谁?” “袁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六十八章 一夜百事乱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袁兢!” 返回来报信的青帮弟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来,人都已站不稳,扑着便倒在一众阿爸们面前。 “我们亲眼得见,那些人不知放出了什么东西,一群蛇便蹿出来,还有火,好几个兄弟都被烧伤了,肯定是那群人使了什么手段害了大阿爸!” 孔勒没心情听这些混混们废话,他本以为能嫁祸给弥光,却没想到这些蠢贼居然折腾出了这么大动静,自己就把自己给供出来了,他没好气地骂了一声道:“啰哩啰嗦有个鸟用!我就问你,那些人最后跑到哪儿去了?” “是袁兢!我们亲眼看到他们上了袁兢的车子走了!” “哦,”老字辈中有人张口,“这么看来,就是袁兢派人来害了老风子,哈,这事儿可有意思了,他袁兢虽然是大字辈,可也不能容他如此无法无天!这么说,这刑事香堂是摆定了!” 几名老字辈互相交换了个眼色,似乎已经打定主意,除了一心想嫁祸给弥光而不得其所的孔勒之外,还有个人心不在焉,那就是弥光。 该死,弥光是万万没想到袁兢居然会搀和到这件事情里,这家伙……简直是不想活了! 可是弥光非常清楚一件事情,她虽然不知道袁兢与那齐孤鸿究竟是什么关系,但她可以肯定幕后主使绝非袁兢,她和袁兢是什么关系?他若真是想要陈啸风的性命,怎么可能不告诉给弥光知道? 一定是有什么问题。 而此时,那大阿爸此言一出,立马得到了周遭几人赞同的呼声,弥光的脑筋飞快转动,心说万不能在陈啸风尚未醒来之前将袁兢送上刑事香堂,否则,陈啸风一死,这事情可就变了性质,纵然袁兢身份显赫,但是既然进了刑事香堂,不死也是拔层皮。 “等等!”弥光突然起身,摆手打断了众人的议论,“众位叔伯,弥光有一言要说。” 袁兢和陈啸风之间的矛盾,大家早已经看在眼里,而今要做的是无论如何要拖住众人,哪怕是上刑事香堂,也要拖到陈啸风醒来之后,毕竟,害死人和害人在刑事香堂上可有天差地别。 弥光的话令众人安静下来,纷纷将视线投向弥光,这便听她沉声道:“此事虽然已经可以断定十有八九是袁兢所做,但是,以弥光愚见,还是等到大阿爸醒来之后再做定夺……” 孔勒张口试图反驳,然而弥光并未给他开口的机会,急切地打断了孔勒,继续道:“不瞒各位,今日寿宴上,大阿爸曾对我提起过,让我想办法切掉袁兢,足以可见大阿爸对袁兢恨之入骨,可是,在我之外,大阿爸许是已经对袁兢有所动作,否则袁兢不至于闹出这么大的阵势来取大阿爸性命,我们尚且不知大阿爸所为,此时若真是开了刑事香堂,不但不是帮大阿爸伸冤,反倒是在我们都不知情的情况下把大阿爸自己往刑事香堂上逼!更何况,大阿爸现在已经昏迷,就算上了刑事香堂,一来是不能让他好转过来,二来反倒是给了那袁兢机会,到时不论他在刑事香堂上如何信口雌黄,大阿爸都无法与他对峙,诸位叔伯,弥光只怕在大阿爸不知情的情况下就这么开了刑事香堂,反倒是害了他啊!” 弥光说了这么一长串后才总算是喘了口气,房间里静得吓人,连掉根针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弥光身上,不动声色地思索着弥光这一番话所代表的含义。 “的确……”人群中终于有人开口,“弥光此言不假。” “我也这么觉得,还是等老风子醒了,好歹咱们知道他与袁兢之间究竟是谁先动的手。” “弥光说的没错儿,贸然行动,怕是反倒害了老风子了。” 人群中你一言我一语,弥光听到这些声音,才总算是松了口气,看来先是稳住了这些老头子,也算是给袁兢争取了时间。 “可是!”孔勒的声音成为这些赞同之声中的异类,他眯着眼睛望着弥光,已经懒得去遮掩眼神之中的挑衅,开门见山道:“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大阿爸这症状,连大夫都说不出个究竟,就这么等下去,难道是在等死吗?!” 孔勒说到最后,几乎是吼出声来,就好像房内所有人加在一起就只有他孔勒忠心耿耿为陈啸风着想一般。 既然孔勒已经撕破脸,而说实话,此时在座的任何人都不能保证陈啸风一定会好起来,弥光也就干脆懒得再去顺着孔勒胡闹,只见她缓缓踱了两步到了孔勒面前。 “大阿爸的事情,并非只有你挂心,也并非只有你能解决,”弥光的语速很慢,声音很轻,可是话里的威严之气却充斥于字里行间,“我自然会想办法。” “你?”孔勒哼笑一声,穷追不舍地逼问道:“你能有什么办法?” “不需要告诉你,你只需等着大阿爸醒来便是,”弥光想到这里,摇头笑着道:“反正我就是有办法,不然的话,大阿爸又为何偏重于我?” 弥光知道,这句话说完后,她和孔勒之间最后一张伪善的面皮就算是被撕破了,可她并不后悔,对于这种穷追不舍的癞皮狗,她早已觉得累了,也罢,就算是由这件事情来给个终结! 丢下满屋子惊愕的面孔,弥光直奔门外而去,坐在她的轿车里时,弥光长长出了口气。 天仍是闷沉沉的灰蓝色,然而街边已经开始有讨生活的人踏着夜色出行了,由此可见,天也快亮了,弥光不知其他人在忙碌着什么,不过她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也不知道在她的身上发生了什么。 这么一个短暂的夜晚,她先是听到陈啸风让自己去杀袁兢,而后又看到了那个“齐孤鸿”如何将他的亲信手下害成了那个样子,再又是亲眼看到了能忽而生火、天降毒蛇的诡异蛊术,相比较之下,陈啸风中蛊、与孔勒撕破脸,这些事情反倒成了小事儿。 弥光想起,自己当初刚听说巫蛊之术的时候是断然不肯相信的,可是现在,她的双眼告诉她,这世界上仍有千万种她未曾见过、不肯相信、但却真真切切存在的东西。 而这些在此刻就只能成为短暂的感慨,还有更多的难题在等待着弥光,比如说,在自己夸下海口之后,既然要救陈啸风,具体该要如何解决。 其实弥光倒是可以去找地牢里那个齐姓人,若他当真能解蛊,陈啸风必然饶他一条性命,弥光本就有意救那人,这也算是一箭双雕。 但是,对齐家的厌恶此时已经在弥光的脑海之中根深蒂固,相较之下,弥光觉得自己还有更好的选择。 比如叶休仪。 不过在此之前,弥光还要先与袁兢通个电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六十九章 善恶皆可辨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弥光第一次拨袁兢家电话的时候,对面并没有人接。 空空荡荡的横野家宅邸,弥光独自站在客厅中,漫长的等待令她感到心焦,时不时抬起头来看向楼梯方向,生怕叶休仪此时会出现在这里,如此一来,她想要对袁兢说的话将无法开口。 既然叶休仪和袁兢都是出于想要保护对方的理由而暂时分离的,那么,这对亡命鸳鸯的美意,弥光只能小心翼翼帮他们维护着。 而此刻,袁兢的车子已经缓缓逼近他的宅邸,他探头看向路边,寻找着那辆已经在他家附近蹲守已久的小轿车,所幸是那辆车并不在,袁兢这便放心地驶入家中。 袁兢进门的时候,弥光的第三通电话正挂断,铃声戛然而止,在房内留下空落落的余音,袁兢拿起电话,不假思索便拨通了弥光的号码。 说不上为什么,袁兢就是有一种自信,他知道肯定是弥光找自己,而且她此刻应该已经回家了,毕竟,陈啸风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乱子,她自然是有话想对自己说。 那是一种特殊的情感,因外界的压迫令两人自然而然地拧结在一起,好似一股坚固无比的麻绳。 “你终于肯接电话了!”弥光压低了声音,可是话筒里仍能传来她咬牙切齿的情绪,“我问你,你今天到陈家去做什么?” “找你。” 袁兢不想惊动休仪,但也是有些事情想和弥光商量却不想将门外那辆小轿车引到休仪藏身的地方,所以才会特意到外面去找弥光,他知道弥光离开陈啸风家后会习惯性地从背阴的巷子里离开,却不想刚好这么阴差阳错地捡回了齐孤鸿和唐鬼。 此时齐孤鸿和唐鬼就坐在沙发上,唐鬼已经累了,整个人懒洋洋地靠在扶手上闭目养神,齐孤鸿则是眯着眼睛望着袁兢的背影,他只说他是袁兢,可齐孤鸿哪里知道这袁兢究竟是什么人,到底是否可以放心信任。 “找我?”齐孤鸿隐约能听到自电话里传来的一些声音,以及电话里那人的怒气,只是不知如果唐鬼现在不是累到满脑袋浆糊的话,是否也能通过电话里的微弱声响察觉到那荷官原来与这袁兢认识,不过,世上有很多巧合促使事情有所进展,也有很多巧合促使事情滞待,唐鬼没有发觉这一真相,弥光也只将唐鬼当成齐孤鸿,故而在电话那边将声音又压低了几分,“你既然是来找我,为何带着两个人突然跑了?你可知道那是什么人?” 话说到这一段儿的时候,齐孤鸿便听不清了,只知道袁兢沉默片刻,电话里而后又说了一段。 弥光心知袁兢肯定不知道齐孤鸿和唐鬼的真实身份,故而也不等他作答,语气沉重地在电话里道:“我告诉你,那两人中的一个就是齐孤鸿,是他给陈啸风下蛊,搞得家里上下鸡犬不宁,还有,你听好了,陈啸风已经有新要除掉你,现在你与他们是同伙的事情已经在我们帮口里传开了,你若不想死的话……” “你不会让我死的,”袁兢有着十足把握所以并不担心,反倒是调笑一声道:“你肯定帮我遮过去了吧?” “你……”弥光心中暗骂该死,这袁兢算是抓住了自己心软的弱点,“你以为我能帮你拖延多久?这边的事情我会想办法解决,倒是你,记住,拖着那两个家伙,我不管你用什么样的方式,千万不能让他们跑了,我留着还有用!” 齐孤鸿使劲儿竖着耳朵,可是却什么都听不清楚,倒是袁兢突然回过头,令齐孤鸿心头一惊,只见袁兢好似早有预料似的,对齐孤鸿不但没有半点儿防备,反倒是对着他坦然一笑,就这样一边凝望着齐孤鸿,一边对着电话那边道:“我倒是觉得,这位齐少爷并没有你口中所说那般凶神恶煞,更何况,他若真是恶人,又有着通天达地的巫蛊之术,那么你觉得我这么一介凡夫俗子,还能拦得住他么?” 袁兢将事情分析得清晰透彻头头是道,令电话那边的弥光无话可说,她只道是袁兢并未亲眼看到地牢里那年轻人的惨状,也并未与自己一般经历过被他们闯入房内的尴尬事情,所以才会被齐孤鸿给轻易蒙蔽了,可这事情此时不便解释,弥光只好怒声道:“我懒得说你!你也是经过见过的,难不成瞎了眼?你看他那粗野长相,哪里像是好人?” “粗野啊……”袁兢正望着齐孤鸿,干脆也就顺着这话将齐孤鸿上下打量一番,咋舌一声道:“这我好像没怎么看出来,倒是你,难不成他是偷看过你洗澡?你对他这般苦大仇深……” 袁兢是开玩笑,却不想这话误打误撞偏偏正是说到了弥光的痛楚,与此同时,电话那边响起一阵嘈杂之声,弥光立刻收声道:“行了!我这边有人来了,不和你说了!总之,切记,在我过去之前,万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跑了,否则,你就等着背黑锅吧!” 电话就被这么匆匆挂断了,袁兢虽然知道弥光是为了自己好,不过如此小题大做也不免令他摇头苦笑,心说不知弥光究竟是亲眼目睹了什么,才会对他们如此恨之入骨。 放下电话后,袁兢一边脱下外套随手扔在真皮沙发上,一边转头望向齐孤鸿道:“我看你们也累了,不如在我这里暂作休息,对了,肚子饿了吧?我是饿了,你们要先吃点东西再睡还是睡醒了再吃?” 齐孤鸿觉得奇怪,自己与这袁兢并不相熟,可他却如此热络,对自己还颇有信任,可看他也比自己年长不了几岁,莫非说真是有这种人能在顷刻之间将他人看得个通通透透?被他看出自己不是坏人,此刻看来虽然好像是好事儿,但是与这种太过老道的人打交道,齐孤鸿却并不觉得对自己有什么益处。 “你放心,我知道你们不是坏人,”袁兢就好像有读心术能一眼看穿齐孤鸿的心事般,对着他解释道:“所以,也请你相信我不是坏人,我虽为青帮人,可这身份也只是为了保命罢了,我不会伤人性命,我知道你们也不会。” 袁兢之所以如此笃定,是因为他刚好目睹了齐孤鸿放出障目蛊的过程,袁兢站得远,没那么慌乱,故而也看得更仔细些,他发现那些毒蛇虽然看似凶猛,却并未伤人,而且有些羸弱的小蛇很快便消失不见,如烟雾一阵。 上海滩里,青帮内外打打杀杀的事情随处可见,若真比凶狠的话,可谓是无人能及,但是在那样的情况下仍生怕出手伤人的,必然是心存怜悯的大义之士。 说这样的人是坏人,袁兢认为,是弥光看走了眼。 “总之,我并无害人之心,至于是否要在我这里休息,全凭你心意,”袁兢说到这里又突然想到什么,他搔了搔头发指了指齐孤鸿和唐鬼道:“我找两套衣服给你们换上吧,陈啸风估计已经放出话来派人到处找你们,若是穿成这样走到街头,恐怕你走不出两条街就会被人抓住。” “且慢,”袁兢这话算是让齐孤鸿完全无法再怀疑袁兢,而在确认了他的心意之后,齐孤鸿也不免有些替袁兢担忧,“此番你救了我们,必然是被那些青帮之人看到了,我们走了,你怎么办?” “我啊……估计是要被抓去开刑事香堂吧,搞不好可能是要一通毒打呢!”齐孤鸿的话令袁兢想笑,他强忍着笑意故作一本正经道:“怎么?难道你愿意为了救我,主动去担这责任?” “当然不愿意!”作答的不是齐孤鸿,而是一直闭目不语的唐鬼,只见他此时终于睁开眼睛站起身,目光望着齐孤鸿和袁兢中间的那张桌子,“你愿意救我们,那你肯定是想好了处理办法了,若是没想到就敢救人,只能说明你蠢,这包袱老子才不背!” “你还愣着干嘛?”唐鬼说着对齐孤鸿一招手,“等人来瓮中捉鳖呢?” 唐鬼又是叫了一声,可齐孤鸿却一动不动,一脸诧异地望向唐鬼,蠕动着嘴唇颤声道:“唐鬼……你这是怎么了?” 齐孤鸿话音未落,就看唐鬼已经猛地走出两步,整个人不偏不倚正撞上大门口的彩绘琉璃门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七十章 药物控制人生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唐鬼为何步履阑珊好似醉酒之人,而齐孤鸿和袁兢又是如何将他扶到房中,守在门外的叶君霖又是如何得知齐孤鸿和唐鬼进了袁兢家中,这些都不是此刻最要紧的情况。 整个上海滩中,围绕这巫蛊之事,足有数十人的神经都在被紧紧牵动着,而其中最为焦急的,大概是中岛江沿。 愧古是半夜到家的,中岛江沿和中岛鸿枝亲自在门口等待,终于迎来了他们想象中的愧古--衣衫褴褛目光茫然,整个人好似被抽走了魂魄,只剩一具行尸走肉的皮囊。 如果可以的话,中岛江沿实在不想让愧古变成这个样子,可世间许多事情环环相扣,有优势之处必然也伴随其弱势,中岛江沿想要控制愧古,这是唯一的方法。 唯有愧古,对此全然不知,他以为中岛江沿对自己的控制只是不许自己出门,好像关押着一条狗,但他不知道的是,中岛江沿还做了其他的事情。 比愧古能想象到的所有控制方法都更为可怕的事情。 差不多是在七八年前,中岛江沿有了带愧古来中国的打算,他意识到将愧古留在日本,将他与巫蛊之术所在的土壤完全隔离开来的话,那么愧古怕是会用余生伪装下去。 但是,一谈到回中国的话,中岛江沿便头疼起来,愧古在日本时不逃跑是因为他就算跑了也无处可去,回不到中国,其结果只是早晚一天在这举目无亲的地方像个流浪汉一样漫无目的地躲藏,早晚一天被中岛江沿抓回去。 可若真是回到中国,情况就截然不同,关押只是一个笨办法,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若愧古真是想办法联络了他的族人,到时候,恐怕反倒是中岛江沿陷入危险之中。 最好的办法,就是在精神上控制愧古。 中岛鸿枝学医便是自愧古处开蒙,可愧古被困守在中岛家多年,外面的世界正在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医学界自然也有着日新月异的发展,比起正在迅速汲取新兴科学研究成果的中岛鸿枝,愧古所不知道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比如,一种叫做咻卟呤思敏的药。 当时,中岛鸿枝只是在无意间与中岛江沿谈论起这种药物,在国外,这种药物是作为治疗精神病人的药物来使用的,具攻击性患者在使用这种药物后,可以对其攻击性起到明显的压制作用,令其平静如常人,但是在通过长期临床观察后,医疗人员发现,患者经过长期服药后会对药物产生神经性依赖,一旦停药将导致患者失去短期记忆功能。 中岛鸿枝的姑姑,既中岛江沿的妹妹,也就是愧古的妻子,她在当时已经身为制药商社的副社长,经常带对医药方面有着浓厚兴趣的中岛鸿枝去实验室,他也是在那里第一次知道了这种药物。 “父亲,姑姑,我觉得,”家宴的饭桌上,中岛鸿枝兴致勃勃地与中岛江沿兄妹两个讨论道:“这种药物其实是可以进行一定改良的,在控制患者攻击性的同时,改善并摒弃其副作用,否则,患者的一生都将依赖药物,受到药物的控制,这实在是太惨了,简直就和鸦片一样!” 中岛鸿枝说者无意,可中岛江沿兄妹两个却情不自禁地对视了一眼。 那天的晚饭结束后,中岛鸿枝被父亲打发着回房间去看书,中岛江沿兄妹两个则躲进远离愧古房间的书房里面秘密商讨起来。 在中岛江沿看来,这简直是老天对他们的指引-- “你想想,如果将这种药加在愧古君的饭食里面,他就会对药物产生依赖……” “没错,到时候就算他走了也总会回来!” “就算是不能回来,反正他没了药物也会变成神志不清的废人,到时候我们轻而易举地就能将他抓……不,是找回来。” “是的,然后,继续让他留在这里……” 继续控制他的后半生,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让他都活在中岛家的药物控制中。 这些话中,究竟哪一句来自中岛江沿、哪一句来自他的妹妹,这已经都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终于找到了能一直控制愧古的方式。 如果可以的话,中岛江沿当然不希望看到愧古受到来自药物控制所带来悲惨折磨,可是中岛江沿的妹妹对此非常坚持,为了证实其效果,他们给愧古连续服药三个月,而后突然停药,果不其然,当停药三五天之后,愧古的精神开始失常,差不多是用了一周时间,他开始完全失去短期记忆。 依照医学理论来讲,服药的时间越长,停药后产生反应的速度就会越快,当然,中岛江沿之后没有再尝试给愧古停药,生怕他真的会变成个废人,但他也意识到自己真正找到了可以让他高枕无忧的控制方式。 这几天以来,中岛江沿问中岛鸿枝最多的问题就是愧古的药物依赖什么时候才会发作,是到了这个时候,中岛鸿枝才得知中岛江沿给愧古服用了那种可怕的药物,而且足有数年之久,然而中岛菡子的情况让他已经没有心情去责怪父亲的残忍行径,他告诉中岛江沿,依照临床统计数据判断,不出三天,愧古将完全失去短期记忆。 也就是说,他会忘记这两天内发生了什么,忘记他是如何离开中岛家,忘记他要去哪儿要见谁,他会成为一个流浪汉、一条流浪狗,等着中岛家人将他重新捡回去。 而这一刻终于到了,中岛江沿看着愧古被带到自己面前,双手用力地攥住了愧古的胳膊。 “你终于回来了……”中岛江沿说得恳切,他看到了愧古眼中的茫然失措,那意味着他对中岛江沿的依赖,但是中岛江沿来不及再对愧古解释什么,急促地对着身旁的中岛鸿枝问了一声道:“药呢?快点儿给他吃了!我们去横野家!” 中岛江沿甚至来不及让愧古洗漱,只是草草给他换了一件干净的大衣,来遮掩这几天流浪生活留在他身上的痕迹。 中岛鸿枝特意对父亲嘱咐过,虽然是马上继续服药,但是还需要短暂休息让大脑恢复正常机能,如果情况好的话,差不多是睡一觉的时间就能有所恢复,短期间内的记忆虽然是注定完全遗失了,但至少能保证他能想起过去的事情。 也就是说,愧古不记得他是如何出走的,却会记得中岛江沿想让他记住的事情,比如说,如何解蛊。 必须的睡眠时间被安排在了路上,中岛江沿让愧古睡在汽车里,虽然车子抵达横野家时,愧古仍未睡醒,但中岛江沿也没有打扰他。 中岛江沿那一刻的心情,让他想到了生自农家的他小时候趴在鸡窝旁边看着小鸡破壳而出的心情,让他想到家境贫寒的自己第一次在学校里看到白米饭时迫不及待等着开动的心情,让他想到第一次解开妻子衣带时的心情。 总而言之,所有的兴奋和迫不及待都在这一刻抵达了最高点,中岛江沿始终凝视着愧古,直到他的睫毛微微眨动,终于睁开眼睛。 “中岛?我这是在哪里?” “愧古先生,求求你救救菡子!她的性命就只能靠你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七十一章 漫长一觉忘恩仇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愧古觉得自己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漫长到当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完全想不起来曾经发生过什么。 当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其实差一点儿就找到了儿子齐孤鸿,不知道自己过了几天流浪汉的生活,更不知道是中岛江沿给自己服用了那种药物。 如果愧古知道自己会在停药后失去记忆的话,他一定会思考,这一次究竟是自己第几次因停止服药而失去记忆,在此之前他是不是也曾有过逃跑却失败的经历,最终却因药物的效果而完全忘记。 想想看,就像一只困在牢笼中的野兽,屡次试着逃脱,每次逃跑之后都会被敲上一闷棍重新关进去,然后,继续开始勇敢执着地试着逃脱,就如同从未失败过一般。 实在可悲。 不过,中岛江沿自然不会让愧古知道这些,也不会给他感慨的时间,他迅速拿出自己早已编造好的谎言--横野下二中蛊后强迫愧古为他解蛊,因愧古的拒绝,横野下二打伤了他的头,还掳走中岛菡子作为人质进行威胁。 “救救她吧!那是我唯一的女儿啊!哪怕你不肯告诉我们巫蛊之术,可好歹求求您救救她的命,毕竟,菡子那孩子对您是多么崇拜和信任啊!” 愧古茫然地望着四周,暂且不说中岛江沿的话是否令他感到信服,但既然眼下的关键是要救中岛菡子的话…… 弥光对中岛家人的所作所为不感兴趣,不过中岛江沿出现在这里,想来是带来了能救横野下二的人,只可惜横野下二不管是死是活,弥光都不大关心。 当中岛江沿带着愧古进门的时候,弥光已经上楼,是在楼梯转角处看到了愧古的侧脸,而后便闪身进了叶休仪的房间。 中岛江沿在管家的指引下,拉着愧古疾步上了二楼,直奔横野下二的房间,管家的神色古怪,只是中岛江沿一心只记挂着女儿中岛菡子,根本没工夫去看别人的脸色。 房门打开的瞬间,一股腐肉般的恶臭味儿伴随着血腥气直奔中岛江沿的面门而来,阴暗的房间中,窗帘已经被扯下一半儿,是横野下二因蛊毒带来的剧痛狂躁不已时顺手扯下来的,此时中岛菡子就躲在窗帘后面,房门打开的声音令浑浑噩噩的她浑身一个激灵,警惕地往墙边缩了缩。 横野下二此刻仍旧躺在房间正中,中岛江沿只是看了一眼便越过他的身体直奔中岛菡子而去,他挤进墙角一把抱住女儿,苍迈的脸上老泪纵横,“对不起,菡子,让你受苦了啊菡子!” 中岛菡子好像没听到中岛江沿的声音一般,花了半天力气才认出面前的父亲,她使劲儿眨巴着眼睛,然而干涸的眼眶中已经早已没有半滴泪珠儿。 “好了,没事儿了,我们回家……” 自始至终,愧古都站在门口看着中岛父女俩,起初刚上楼的时候,他还仍在思索着自己来这里的原因,可中岛菡子的那张脸却触痛了他的神经,终于将他的注意力从丢失的记忆上拽开。 只是,当中岛江沿扶着中岛菡子迈出两步,正打算从横野下二的身旁绕开时,一只黑幽幽的枪口却对准了中岛江沿。 “中岛先生,”管家一边说着,一边扳动扳机,枪口正对准中岛江沿的心口,“非常抱歉,横野先生曾经下令,如果他身遭不测的话,那么……” 从刚开门到现在,管家始终一言不发地盯着躺在地上的横野下二,那具臃肿的身躯上,血色早已干涸成了黑红色,管家无法说服自己相信那不是一具尸体。 所以,此刻他将枪口对准中岛江沿,“只能请你们父女俩去为先生陪葬了。” 当管家说这些话的时候,叶休仪房内,正在梳头发的叶休仪看到弥光突然闪身进入自己的房间,而后便一直躲在门后听着外面的动静,她自然也听到了这些话,登时不免感到心头一惊,莫非说,横野下二终于死了? 弥光能感觉到背后有自叶休仪而来的好奇目光,她对着叶休仪摆摆手,让她等在房里切莫随便出门后,便推门而出来到走廊上。 其实弥光也说不上自己是不是想让横野下二死掉,既然现在不知道答案,说明还不到老天需要让她知道的时候,不过事情闹到这样的地步,就到了弥光必须出现的时候。 “管家,”弥光两步到了门口,人还未到近前,那恶臭的味道便令她皱着眉头捂住鼻子,“怎么回事儿?父亲不是已经有所好转么?” 所有人说着的都是日语,管家并未因弥光的突然出现而放下手中的枪,他连看都没看弥光一眼,轻声道:“小姐,都到了这种时候您才来关心先生的事情,未免也有些晚了吧。” 横野下二的管家是他自日本带来的忠仆,会在此时毫不避讳地表达对弥光的不满,由此可见他对横野下二的忠心非同一般,同时也让中岛江沿相信了那把枪对自己造成的威胁。 “等等,你先听我说,”中岛江沿到这一刻终于感觉到了紧张,连连摆手道:“你看,我已经带了人来……” 不等中岛江沿把话说完,愧古已经两步上前到了横野下二身边蹲下,伸手翻开了横野下二的眼皮,只见一道道幽蓝色的细线遍布他的眼皮内侧。 从这细线来看,愧古一下便认出这应该是齐家的阴蛇蛊,他完全想不起来给横野下二下蛊的人就是自己,因此浑身一个激灵,当即认为是在上海仍有其他的齐家人出现。 愧古的手微微颤抖起来,要给横野下二解蛊并非难事儿,难的是要如何从横野下二口中挖掘出给他下蛊的人。 在失去了记忆的愧古看来,这是他能离开中岛家,回到齐家的唯一办法…… 当然,他也忘了那少年曾告诉自己,齐家,早已不在了。 弥光望着愧古的背影,皱着眉头轻声问了一句道:“你是什么人?真的会给我父亲解蛊?” 愧古没有回答弥光,他起身在纸上刷刷点点一阵,让中岛江沿派司机去把解蛊所需的应用之物购置回来,而后便盯着地上的横野下二。 “他中蛊有多久了?” 中岛江沿不假思索便做出回答,中岛菡子被带走几天,这横野下二便已中蛊几天。 依照这日子来推断,横野下二体内的阴蛊的确会成形而化为蛊蛇,但是,此时横野下二昏迷不醒的状况却令他不能理解。 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先解了这阴蛇蛊再说了。 愧古的举动让管家稍稍安心起来,趁着中岛江沿安抚中岛菡子的功夫,管家和愧古一起将横野下二转移到了一间干净的客房里,又拆掉了他全身的纱布。 “不该这样的,”愧古望着横野下二浑身的腐肉摇摇头道:“若是用了纱布包着,蛊毒无法发散出来,反倒会在他血液中蹿行,令毒越来越深,幸好时间还不算太久,否则恐怕会伤了内脏。” 管家一直站在愧古身后打量着他,许久,轻声一句道:“这位先生,是中国人吧?” “我……我……”愧古支吾了两声,并非因自己的身份不想作答,可当他真正发觉自己为何迟疑的时候,不由得心头一惊,他恍然发现这个自己应该不假思索便能做出解答的问题,竟然需要他认真思考之后才能得出结论。 究竟是怎样的重伤,才会让他连自己的国别和民族都忘了?愧古想到这里,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七十二章 身为祸患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对于愧古给横野下二解蛊的过程,弥光感到非常好奇,她还是第一次看到给人解蛊时的情景,不由得想到陈啸风的事情,可是脑子一转到那里的时候,弥光的心情不免又紧张起来。 大清早就折腾了这么一遭,令弥光险些忘了她还有尚未完成的事情。 弥光回房的时候,叶休仪正坐在窗边,家里虽然乱作一团,侍女却不忘准备好了早餐送到叶休仪房里,只是,那一只牛角面包和一杯牛奶被放在桌上,仍旧保持着被送来时的样子,丝毫未动。 “不饿么?” 弥光随便问了一声,而后顺手解开衬衫纽扣,就只穿着一件背心在叶休仪对面坐下,两人相处几日,许是因日日相见的缘故,亲昵起来比较快,而在习惯了叶休仪不喜言谈的性格后,弥光倒是渐渐喜欢上了她那从不多言多语的样子,顺手抓起面包吃了起来。 叶休仪穿着一条真丝睡裙,这是别人为了讨好横野下二而送给弥光的舶来货,算是她沾了横野下二的光,此时,柔滑的奶白色睡裙裹着叶休仪纤瘦的身体,洋式的蕾丝边落在她的锁骨附近,而顺着脖颈盘下来的,则是一条光滑的麻花辫,辫梢还缠着一根红头绳,这中不中、洋不洋的打扮,看起来有几分怪异,又有几分俏皮。 窗户对着后花园,横野下二常年不在,弥光也懒得打理,所以说是花园,不过就只有几根干巴巴的枝杈罢了,叶休仪的目光不知落在何处,又或者根本什么都没有看,她仿佛在等着什么人,而且已经在这里等了几十年,漫长的等待将她双眼之中的渴望渐渐消耗得只剩一潭死水。 弥光清了清嗓子,她认为有必要谈谈袁兢和陈啸风的事情了。 如果可以的话,弥光自然不想让休仪去给陈啸风解蛊,毕竟陈啸风对袁兢恨之入骨,将袁兢的女人送到陈啸风面前,其危险不言而喻。 可是弥光拖不了多久,青帮的人早晚会找到袁兢头上,说来滑稽,此刻能救袁兢的竟然就只有叶休仪了。 弥光知道袁兢和叶休仪都想保护对方,所以休仪才会出现在这里,她能体谅这份心情,但她不想撒谎,干脆将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叶休仪,有关两人之间的仇恨纠葛,关于袁兢如何被卷入这一摊乱局。 “眼下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铤而走险走一步险棋,”弥光深吸了口气,尽量沉稳了自己的心绪,理清思路后沉声道:“这蛊,你是必须要给陈啸风解的,若是不让他知道你和袁兢的关系,倒时解蛊之后,再请袁兢的大阿爸出面来同陈啸风讲和,如此一来就算不能化解他们之间的恩怨,但至少陈啸风短时间内也不敢对袁兢下手。但是,如若换一种方式的话,或许能将这事情彻底解决掉。” 弥光打算在陈啸风的蛊被解了之后,告诉陈啸风是袁兢的人救了他,在陈啸风面前卖个人情,这样一来虽然会暴露自己与袁兢的交情,可是,如若陈啸风感激袁兢的救命之恩,反倒是能让所有后顾之忧都在顷刻间化解于无形。 只不过,事情还差一点儿火候,除了解蛊之外,弥光现在最大的希望就寄托在袁兢身上,如果袁兢能控制住那个齐孤鸿,到时再让袁兢向陈啸风奉上齐孤鸿的人头,把所有罪责都记在齐孤鸿头上,再请几位老字辈说和,同时让袁兢让出个赌肆或是洋行,凑齐这么几点,必然保证能彻底解决所有难题,让陈啸风真正放过袁兢。 “若是真能做到这几点,反倒是因祸得福,”弥光皱眉抿唇道:“即便是做不到,最坏最坏的打算,就是我想办法送你们离开上海,反正那家伙也早就厌了这样的生活,能有你陪他游山玩水卸甲归田,倒也不失是一件美事儿。” 弥光说了很多,将所有细节都事无巨细地告诉了叶休仪,为的就是生怕哪个环节出了差错,然而她说了这么多,叶休仪却好似什么都没听进去一般,仍是一脸淡然地望向窗外。 那种过分平静就好像所有事情与己无关似的表情令弥光有些沉不住气了,她咬了咬牙道:“你若不情愿或是身不由己的话,也可以拒绝,我再想办法趁着我这边帮口动手之前送你们离开也可以的。” 弥光狠下了心,不管叶休仪是否意味着自己这一决定的严重性,弥光却是已经想好了结果--是她与孔勒对峙,夸下海口要为陈啸风解蛊,这才保住了袁兢,可袁兢和叶休仪若真是远走高飞的话,弥光的下场可想而知。 只可惜弥光没有办法,碰上袁兢这样的朋友,她就只能认了,谁叫她欠袁兢的,谁叫袁兢就是那种让人又爱又恨的家伙,不顾性命地将弥光从鬼门关门口捞回来的事情,他做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这下子,弥光算是好话坏话都已说尽,陈啸风中蛊,弥光还不清楚情况究竟怎样,她对这蛊术一窍不通,实在说不准陈啸风是不是下一秒就会蛊发身亡,她已经做好准备,叶休仪若是再不肯做决定,她就只能去通知袁兢,争分夺秒地送他们走。 就在弥光的耐心即将被消耗殆尽的那一刻,始终一言不发的叶休仪终于开了口。 “我去。” 叶休仪就好像是从梦里刚醒过来似的,目光茫然地望向弥光,弥光无从判断她那目光的含义,只见她朱唇微启,轻声道:“袁兢和那个陈有仇,你也很讨厌陈吧?” 休仪似乎甚至懒得说出陈啸风的全名,可是却一眼看出了弥光对陈啸风的厌恶,她不等弥光作答便继续道:“我想去,救不救他无所谓,事情没你想的那么复杂,给他解蛊之后,他若是肯与袁兢讲和,那是最好,若他不愿,我再给他下蛊便是。如果是死人的话,就不需要再担心什么了,对么?” 如果是死人就不需再担心……这话从叶休仪口中说出时,那态度轻描淡写得实在有些过分,弥光不由得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无法理解为何生死大事在叶休仪眼中看来就这么不值一提。 莫非说,是修习巫蛊之术的人都早已看腻了什么生生死死?还是因他们最善利用蛊毒操控他人的性命所以早已将人命视若蝼蚁? “你不要想太多,”叶休仪终于换了个姿势,她站起身到衣柜旁拿出了自己的衣裳,看来已经在收拾行李,“我可以去给他解蛊,但是有个要求,就是在解蛊的这几天里,我必须住在他的府上,你放心,我不是为了杀他而去的,我是要解决一件麻烦事儿。” 叶休仪没有如弥光一般将心事倾囊而出,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留在这里--正如起初她要住在弥光家中是不想袁兢因自己而受到牵连,现在,她又要走,既然陈啸风十恶不赦,那么他的家对自己而言反倒是个最佳选择,才能为弥光避祸。 毕竟,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多可笑啊,要不停远离自己喜欢的、想保护的人,就只因为自己本身就是个祸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七十三章 荒诞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如果可以选择在这里看到的是熟人还是生面孔,叶君霖自然会选择后者,相比较看到袁兢时的不解,此刻见到齐孤鸿时的诧异更让叶君霖感到不可思议。 这个家伙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其实,自汕头与齐孤鸿相见一别之后,叶君霖便没有刻意关注过有关于他的消息,本来么,那天叶君霖是为了找金寒池去的,本就与齐孤鸿无关,是他自己偏要卷入叶君霖和金寒池之间的争斗。 后来过了不多久,叶君霖听说齐家被一草头军阀灭门,那军阀既没本事又没名声,实属军阀混战中千百个籍籍无名的小军阀之一,大家虽然未曾深究,可是心中也有个大概,能让齐家被灭门而丝毫不反抗的,就只有蛊族五门,恰逢当时叶君霖听说叶景莲跟着章杳去了千古镇,不用猜也知道最有嫌疑的便是章家如今的当家人章杳。 恰巧齐家灭门时,叶君霖正忙着闭关炼蛊的事情,未曾将这事儿放在心上,或许也是因为那太过羸弱斯文的齐孤鸿实在让她提不起兴趣,连做对手都不配引她紧张,倒是叶旻在叶君霖耳边念叨过几次,说到底无非是催促叶君霖的婚事。 “蛊族五门缺了一门,剩下四门将要如何制衡?” “五门和四门有什么区别?又不是三门之后必有其二结盟对付其一。” 听到叶君霖轻描淡写的语气,叶旻忍不住摇头叹道:“你懂什么?四门之后不就是三门?三门之后,你以为离一家独霸一门还远么?更何况如今世道变了,天地虽大,却藏不住叶家,女子抛头露面行走江湖,可不像以前那么容易了。” 是啊,叶君霖心说自己哪里不明白这道理?房子越建越高,汽车、脚踏车的铃声满街乱响,男人女人的衣裳穿的越来越少,以往皇帝往边疆送一封诏书足有数月有余,而今大总统的一通电话一封电报就能引燃千里之外的枪炮,这世界的确是什么都藏不住了,可不知为何,电灯越来越亮,能让黑夜宛若白昼,天底下见不得光的龌龊事儿却越来越多。 话题扯远了,还是说叶君霖,这次闭关炼返生蛊又失败了,最让她心烦意乱的是擅自出现在她密室中的章杳,要知道,进她的密室远比进她的闺房还要罪大恶极,这让叶君霖觉得满天下唯一一个能让自己放纵自如的角落都被人侵占了。 叶君霖知道章杳所来之意是为提亲,不过好在自己未有意,他也不逼迫,光说这一点,倒要说他是个不惹人讨厌的聪明人,但是,章杳那天的话却令叶君霖感到不大舒服。 他可以教自己炼返生蛊,言下之意是说,想要自己和他进行一场交易。 叶君霖大可肆无忌惮地讥笑章杳以为他可以炼返生蛊的不自量力,也可以斥责他欲图以返生蛊要挟自己栖身与他的痴心妄想,可叶君霖都没有。 说实话,这话令叶君霖感到不舒服,可若是放下面子扪心自问,叶君霖的不舒服是因为首先她必须要承认章杳的强大,是因他知道返生蛊的奥秘而自己却不知道,这种能力上的压迫令她羞愧,而另一方面来讲,她也是真的想知道让自己屡次炼蛊失败的关键所在。 人多会因为羞耻而恼怒,也多会因为弱小而偏要故作强大去欺凌他人,但是归根结底,自己心里对自己的鄙夷,才是真正的矛盾。 章杳给叶君霖甩下了选择权后便主动离开,再后来就到了叶君霖再一次炼蛊失败出关,命叶休仪前去寻找猫鬼而一去不返。 按理来说,此番叶君霖的目的就只是找到猫鬼,可齐孤鸿的出现,总让她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儿,为什么这齐孤鸿会和那个与休仪有关的男人搅和到一起? 在此之前,叶君霖监视袁兢数日却因未见到休仪而始终按兵不动,但这一刻,叶君霖再也按捺不住,她必须有所行动了。 袁兢的宅邸中,除了袁兢外,并未有人注意到守在门外的螳螂,对于家仆来说,这不过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早上--袁兢彻夜未归,许是去打牌,许是去跳舞,也许是在哪个风月窝子里留宿了。 下人之所以是下人,也有其原因,并非是什么鄙夷或歧视,只是说事实,若真是大智大勇,定然不会甘于燕雀一生,可既然甘愿如此度日,说明其眼界与智力必然在某些层面上受限。 他们只以为叶休仪是与袁兢闹崩了就被送走了,或是袁兢又看上了哪个女人不想让她在身边碍事儿,可这些下人们哪里知道在袁兢看似云淡风轻的面容之下,实则却在经历生死之事。 好在,今天的这个早上,他们终于得以一见端倪。 起初吵醒家仆的是齐孤鸿的喊叫声,而后又响起袁兢的声音,三两个下人刚刚爬起来,衣服尚且未穿好,只是披着单衣,还有两个赤着上身提着裤子便跑了出来,这便看到正坐在大门口的唐鬼和蹲在旁边的齐孤鸿。 “你拦着我干嘛,”唐鬼仍旧不知发生何事,他的脑袋在琉璃门扇上撞出个大包,此时已经肿得老高,他自己却浑然不觉,虽是在对齐孤鸿说话,眼睛却直勾勾地望着其他方向,“不敢进回家,还留在这儿等死啊?” 齐孤鸿不做声,只是翻了翻唐鬼的眼皮又摸了摸他的脉搏,他知道唐鬼不对劲儿,好像突然糊涂了似的,连路都走不好,眼睛看东西时也似是毫无焦距般,齐孤鸿能感觉到唐鬼的脉搏细乱,血脉之中隐约有一股沉浊之气,虽然未动,却带着他的血脉一起乱了起来。 这种症状不似齐孤鸿以前遇到的任何病症,唯一的答案,就是唐鬼中蛊了。 齐孤鸿心底惊呼一声不好,中蛊,这事情可没有说起来那么简单,尤其是此刻,自己根本不懂解蛊…… “他怎么了?” 袁兢好心在背后询问,齐孤鸿却根本无暇回答他,一心思索着昨晚所遇的事情,他和唐鬼下的蛊,都只是用来吓唬人的障眼法,而他们所去之处是青帮中人的宅邸,不该有人下蛊才对,莫非说是……齐孤鸿登时想起了帮助他们逃脱的黑脸汉子,是那人放出那种可燃万物的火蛊,才让齐孤鸿和唐鬼得以逃脱。 是的,那个人是当晚除齐孤鸿和唐鬼外,唯一下过蛊的人。 可是当时若非那人搭救,他们怕是插翅难飞,既然是救了他们的人,又为何会下蛊给他们? 齐孤鸿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其中缘由,可是当他在脑海之中三番两次回忆那黑脸汉子的举动时,心突然凉了半截儿。 那人的长相,竟与唐鬼有几分相似,而唐鬼见到他之后显然也是一惊,虽然自后未曾听唐鬼提起那人的事情,可齐孤鸿知道现在的唐鬼早已今非昔比,论其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这种事儿,他现在可是行家里手。 “唐鬼……”齐孤鸿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握住了唐鬼的腕子,紧盯着他的双眼,然而唐鬼望向的却是其他方向,目光来回游走,仿佛他眼中的齐孤鸿正在来回走动一般,齐孤鸿咬了咬牙,口中的话已经到了喉口却是难以启齿,“我问你,那个下蛊掩护我们离开的男人,你……有印象吗?” 齐孤鸿不知道该怎么对唐鬼说,不知道那人与唐鬼的关系,毕竟,如若说那人真的是唐鬼的爹…… 如若真是的话,事情反倒好解释了,这是当年杀了唐鬼生母的亲爹,他一把火烧了唐鬼和娘亲相依为命的家,而今又来取他的性命,这样听起来,事情不就顺理成章多了吗? “啊?水果?”唐鬼一本正经道:“斧头下面不是有只狗吗?肚子也臭了,快去找木匠过来……” 唐鬼的口齿伶俐,可是脑子却好似一团浆糊,他那样子看起来虽然再平常不过,可张口这一句话就令人胆战心惊。 “怎么办?”袁兢一抹汗涔涔的脑门儿,“我派人去请大夫过来?” “不,”齐孤鸿摇头道:“且先将他放在你这儿,劳烦你将汽车借给我,我要去找一个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七十四章 盲眼望三步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盲丞的好日子其实并没过上几天,蜗居在小旅馆里的几人里就属他事儿最多,不是要洗衣服就是要吃炖羹,每次唐鬼回家也是他最聒噪,故而很是受小旅馆老板的白眼,所幸他瞎,白眼也看不到,一个人瞎到乐得自在,倒是自前几日唐鬼在小旅馆老板面前掏出那大黄鱼,老板好歹算是对瞎子有了些好脾气,他也趁着这时候颐指气使过了把当大爷的瘾,可自打魏大锤和刑三四处在外面找房,老板知道他是摸不到那大黄鱼的边儿,干脆将前几日在盲丞面前低三下四受的气一股脑全都打包还了回来。 小轿车开不进弄堂里,可远远的就听到了汽车鸣笛的声音,此刻盲丞就坐在小旅馆大门口--刑三和魏大锤找好了房子,已经带人搬去了,偏是盲丞说要留在这里等人,因那房也不住了,老板干脆不许他进门,就将他赶到弄堂口,双手抱着膝盖,小心翼翼地捧着他的衣摆,坐在一群跳格子丢角子的孩子中间。 “老板,你听,”汽车鸣笛声音响起时,孩子们纷纷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看热闹,正在一旁晒被单的老板也探出头来,盲丞不知老板就在身边,仍扬着脖子对着楼上高声喊道:“是接我的车来了!” “我就在你后面,要把我的耳朵震聋是不是?”老板不满地嘟囔一声,鄙夷地哼笑道:“来接你?就你也配!” 盲丞不理会那话语中的嘲讽,好似老佛爷似的伸出手道:“来,劳烦您扶我起来!” “你这瞎子得寸进尺……” 老板话刚说到一半儿,突然就见到一阵旋风似的冲到面前的齐孤鸿,他已草草换上一件袁兢的衣裳,脸上虽然脏了些,可俗话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么一看的确好似变了个人似的,只不过老板尚且来不及细细打量,齐孤鸿便已经直奔二楼而去。 “哎!齐少爷,我在这儿呢!” 眼见这瞎子好像长了眼睛似的,老板不由得使劲儿揉了揉眼睛又去打量盲丞,却见这厮笑嘻嘻地站起身来,摸索着抓住了齐孤鸿的袖子。 “快点儿跟我走!”齐孤鸿顾不上喘气,急切切道:“车子就在外面等着!” “哎呦!”老板听到这里,终于是忍不住叫了一声道:“活见鬼了!” 盲丞并不急着走,反倒是对老板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粲然一笑道:“你看,我就说我瞎子算命的本事大了,你总不信,五个铜板算一卦你还嫌贵,以后看你去哪儿找我?也罢,看在住了这么多天的情面上,瞎子送你一卦。” 老板仍旧尚未能明白眼前发生的事情,就看瞎子捏指掐算,片刻之后对着旅馆老板道:“十三日之后,记得驱散所有住客,带着你家上上下下所有人出去躲一晚,切记,当夜万不可在此留宿,否则,当夜三更,必有人头落地。我知道你不信我,可此事事关生死,千万要听瞎子一句劝。” 甩下这话之后,盲丞又是一笑,这才抓着齐孤鸿的袖子往弄堂外去了,只留下旅馆老板茫然无措的一张脸。 巷子口,弄堂里的孩子是眼看着盲丞上了小轿车,大家叽叽喳喳三言五语,盲丞听不懂吴语,却听得出孩子们的兴奋和羡慕,整个过程中就好似新妃娘娘上殿似的,笑得那叫一个母仪天下。 车子迅速发动,齐孤鸿急得嘬牙花子,“你可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你还这么不慌不忙的!” 齐孤鸿一边说着一边看向盲丞,却发现身旁的盲丞已经变了脸色,刚刚还是春光灿烂,此刻已是乌云密布,他咬着牙低声道:“他还没死吧?” 盲丞为什么会留在这里?就仅仅只是一句贱兮兮的“大当家的不回来我才不走呢”这么简单? 非也。 用盲丞的话来说,他一个瞎子的眼皮子都会跳,自然不是白跳的,唐鬼出事儿了,他比谁都先知道,可盲丞不敢告诉刑三和魏大锤,生怕他们为此心焦,便孤身一人留在这里等齐孤鸿,他知道此时此刻齐孤鸿只能来找自己。 齐孤鸿也好唐鬼也罢,再怎么精明能干,毕竟是肉眼凡胎,只能看到眼前,看不到身后,而瞎子盲丞,就是他们的另一双眼睛。 有了袁兢送齐孤鸿出门上车时的嘱咐,司机这一路将车子开得风驰电掣,停在袁兢宅邸门口时,盲丞已经让齐孤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复述了一遍。 自然,也包括那男人的长相。 说到这里的时候,齐孤鸿本是任由瞎子握着自己的胳膊往门里走,却突然感觉盲丞抓着自己胳膊的手用力了几分。 “齐少爷,有这么个由头,事儿就好办了……”盲丞说到这里,正赶上门内的袁兢迎出来,他听着皮鞋踏在地上的脚步声,抬起头来向前望去,“哟,看样子咱们这里还有位身份非凡的贵人相助啊!” 袁兢本是心焦,可听齐孤鸿搬来的这位救兵的语气却好像是不慌不忙,自然以为是齐孤鸿找到了高人,心绪也不由得跟着平静下来了,缓声道:“这位小哥过奖,袁兢不过一介匹夫,怕是小哥看走了眼。” “不会,”盲丞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虽瞎,却不聋,你那双鞋……很贵的!一听就知道是有钱人!” 这话令齐孤鸿面红耳赤,在心中暗骂一声,心说这瞎子算是给自己丢人丢到姥姥家了,这便急急地拉着盲丞一边往里面走,一边对袁兢问道:“敢问袁兄将我那朋友安置在哪里了?” “哦,你说小陈啊……” “小陈?!” 袁兢点点头道:“是他自己说的,他说他姓陈,叫陈大缸……” 齐孤鸿连笑的心情都没有,连连摆手道:“不必听他家伙胡诌,他是中蛊坏了脑子。走,”齐孤鸿转向盲丞,“我先带你去看看。” “不用看,”盲丞往前走的时候正撞上沙发,此刻干脆就撇开了齐孤鸿的手,顺势在沙发上坐下来,他先是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道:“您看我这样子,叫我去看了也没用,咱们先说说如何解决好了。” 盲丞只知道唐鬼出事儿,具体是中蛊还是被人砍了或者被女人吃了,他算不到那么清楚,但他知道情况很严重。 正因严重,盲丞才更不能去看,此刻他摆弄着自己的衣襟,软糯的缎子被他扭得发皱,脸上故作云淡风轻,心中却在咒骂着自己--瞧瞧,还没去看,人就已经心疼成了这副德行,若真是去了,还不是要哭昏在那乌龟王八蛋的床头,简直丢人丢大发了! 是,盲丞正知道自己去见了唐鬼此时的德行定是要伤心,怕是一伤心就乱了,一乱,就更没办法救唐鬼了,他趁着齐孤鸿没注意到的时候使劲儿吸了吸鼻子,这才定了定神对齐孤鸿道:“齐少爷莫慌,从你刚刚说的话里看来,这解决的办法,已经有了。” 且不说那黑脸汉子是否真是唐鬼歹毒的爹,也且不说到底可真是他给唐鬼下的蛊,就说那人的蛊门,齐孤鸿是亲眼看到那火苗之中隐约可见个浑身通红的壁虎,由此看来便知道定是唐家蛊门。 “我虽不会解蛊,却也听大当家的说过,自古以来一蛊一解,若非精通虎麟蛊门的唐家人,哪怕是请了大罗金仙也是无力回天,故而,我们不如想办法再将那人请来。” “请来?看他没死透,再给他补一刀?” “哎,齐少爷莫急,这袁先生这么有钱,手上肯定有些好东西吧,比如什么手枪猎枪什么的!”盲丞露出个贪婪的贼笑,那笑容与唐鬼别无二致,就听他继续道:“只要能引那人到这儿,到时总有办法逼他给我们大当家的解蛊,两位觉得,可是这个理儿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七十五章 粉头传坊谈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上海滩里流行舞厅。 青楼什么的,是要去闸北边缘一带去找,大多都是穷人才会去的地方,如今这时代,但凡是稍微有点儿钱的,都急着以摩登为自我标榜,哪怕囊中羞涩,也要打肿脸充胖子地去洋人的地方消遣。 对于舞厅,唐冕也来过几次,头两次是因一些事由,或是要见主顾,或是要去送人上路,要说他自己主动走进这烟花之地,今日,这是第一次。 唐冕穿着一套西装,同样是黄楚九为他准备的,说是方便他出门办事儿,否则就凭唐家人那一身打扮,哪怕闲来无事走在街头,也会招致巡捕的怀疑揣测。 唐家人的衣着的确古怪,自他们前几朝住在地下开始,便与世间人拉开了距离。 隋唐人多着乌纱折上巾、宽袖交领袍,元人喜短袍、捍腰、翘头靴,清人好瓜皮小帽及单梁如意头布鞋,如今到了民国,人人又以一套西装来标榜自己的摩登时髦。 唐家人多在地下,偶有人来到世人中,今日见一绣片、明日见个绑腿,见到稀罕物都会带回来,而其他人又不知外世如何穿用,便信手随意拼凑,日行渐远,反倒在不知不觉间将数个朝代的服饰特征凝聚穿插在一起,形成了唐家独特的不伦不类穿衣风格。 唐家人是极好的杀手,也是极好的伪装者,且不管在地下穿什么,反正在那暗不见光的世界里,哪怕黄袍加身也不见光彩,但若是到了地上,混入人群中,却与常人别无二异。 就像此时坐在舞厅里的唐冕。 说老实话,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来这种地方,唐冕觉得自己似乎是正在逃离某种正在背后对他穷追不舍却无法窥其身形的东西。 若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唐冕或许有办法甩掉那东西,但可悲的是他并不知道,他只知道那东西在追逐着的是他,不肯放过这个曾经亲手杀了大嫂,还差点儿夺走侄子性命的他。 说到这里,或许可以给那东西起个名字,不如就叫“内疚”。 唐冕无法令时光倒回去弥补当时的错,他在躲着他自己,穿上西装藏身于灯红酒绿中,改头换面,以假装他不是那个令他自责到无法喘息的自己。 虽然唐冕年纪已是不小,那张脸上有地下生活附着而成的惨淡面色和杀手身份赠予他的沧桑风霜,但西装的昂贵面料恰好与那惨淡和沧桑一起将他包装成了个沉着稳重的中年男子,而且,看起来身份不凡事业有成,这种特别的气质足以吸引不少风月女子向他聚拢。 “先生,喝杯酒吗?” “先生,要不要一起跳支舞?” “先生,您好像有心事啊,一个人闷头坐在这儿多无趣,不如你对我说说?也就当做是解闷儿!” 舞女很漂亮,脸上擦脂抹粉,身上珠光宝气,可一张口便散出了一股轻浮聒噪的味道,唐冕起初试图借着闪烁的霓虹灯光打量女子的长相,然而最终饶是摇摇头,发现自己对她的面貌并不感兴趣,至于自己的心事,虽然的确是想与人诉说,可既然来这里就是为了假装成另外一个从未犯下那些过错的人,现在若是张口,那今晚便完全没有了消遣的意味。 想到这里,唐冕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后哑声道:“你说点话吧,随便说点什么都行。” 舞女先是一愣,想来在这风月场中厮混这么久,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她歪着脑袋思索着,开始顺着唐冕的要求天南海北地闲扯起来。 “听先生口音不像上海人,不知在这里多久了,这两年啊,这上海滩的洋人是越来越多,有钱人也越来越多,街上跑的小轿车越来越多,黄包车赚的也越来越多,我还打算再带几个乡下的小姐妹来,活计清闲又不愁吃穿,还能给家里爹娘多送些钱……” “在这上海滩,只要是想,什么赚钱的法子都有,没办法,千奇百怪的人太多,稀罕事儿也多,什么谁家的男人出门办事儿死在外面,谁知道过了两年,寡妇在街上却和死鬼撞上面了,敢情儿是不敢离婚又想偷腥,啧啧,大男人装死,算什么本事?” “又有个来我们这儿卖洋货的,他家的小狗会叫娘,被送给个军阀的老婆,换了好些现大洋,想他原来在我们这儿还求爷爷告奶奶想让我们多买他几盒脂粉,现在好了,跑来装大爷,也能掏钱使唤我们伺候他了!” 舞女自顾自地说着,唐冕起初还微微点头作为回应,此刻就只是盯着杯子,看着酒杯中的霓虹摇晃,舞女以为是自己说的事情不够新奇,便推了推唐冕的肩膀,故作神秘地小声道:“先生,我前几日可是真听到个稀罕事儿!说是有个年轻小伙子,好端端的走在大街上,嘴里突然吐出几只怪虫,好生可怕!有好事儿人跟着给送回家看热闹,说是他家到处跑出来的都是壁虎,怪模怪样的,差点儿咬伤了人,如今都没人敢到那一带去了!” 说怪虫,唐冕不觉得稀罕,炼蛊世家,自落生就是与怪虫作伴的,可要说是壁虎,唐冕一下便来了精神头儿。 “壁虎?” “没错儿,现在又不是季节,天儿还冷着呢,哪儿来的那么多壁虎?而且,我们这里就有个小丫头住在那一带,说那些壁虎长得好生奇怪,身上都是花纹,大伙都说从未见过那样的怪虫呢!” 唐冕的心一下便提到了嗓子眼儿,是了,这舞女口中所说,必然是唐家蛊门没错儿。 如是这样的话,唐冕皱眉沉思片刻,他本是打算得到陈啸风的死讯,收到余钱后便火速赶返唐家,但是现在听闻这样的怪事儿,唐冕必须要去走上一遭。 毕竟是与蛊有关,而且,既然是壁虎蛊,还很有可能就是他唐家的人……比如那个孩子。 唐冕如何花钱从舞女口中买到了那地方的确切位置,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唐冕自然是要到那地方去走上一遭,这是根本无需思考便能得出的答案,只是,唐冕尚且不知,此时在他背后的沙发里,另外一人也将这事情暗自记在心头了。 与唐冕不同,金寒池对风月场是再熟悉不过。 不夸张地说,整个上海滩有模有样的粉头都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长得油光水滑、一身金玉之气,出手阔绰一掷千金都不在话下,而且为人风趣幽默,不知道勾走了多少舞女的魂儿,引得她们等着盼着望眼欲穿,但这等引人眼球的人物,偏偏就最是神秘,不但神龙见首不见尾,甚至连他的真实身份出身底细都让人摸不透猜不着。 金寒池此刻就坐在唐冕背后,相比较唐冕那边的冷冷清清,两边的情况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只见金寒池左拥右抱,舞女们有的端着酒等在一边,有的将剥好的水果送到嘴边,一个个表情中满是期待,心中暗暗乞求着金寒池能多看自己一眼,而这金寒池也不含糊,万花丛中哪个都不怠慢。 只是,在这一身纨绔气里,双目中的精明之色却未有懈怠,别看金寒池正忙着饮酒寻乐、调戏勾搭,但无论是壁虎蛊虫还是事发地点,都被金寒池默默地记在了心底。 毕竟,唐家蛊门出现在上海,不管怎么想都是件比女人更有意思的事情,这个热闹,金寒池一定要凑一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七十六章 两蛊同发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在某次看似温馨的家宴上,横野下二曾对弥光说过这样的话。 “在日本,女人要温柔顺从,要对男人尊敬和崇拜,事事以男人的意见为先,你们中国也讲究三从四德,更有《女书》,讲究夫为妻纲……” 横野下二的话只说到这里,特意留了下半段给弥光以回味,只是弥光不大理解横野下二的用意,是嫌自己对他这位义父不够尊重还是如何?弥光懒得去弄清楚,更何况就算能弄清楚,也未必会照办。 在弥光的家中,她从小便看着家中女眷对男人们畏首畏尾,她不能理解,为什么男人可以游手好闲百无一用却理直气壮,女人勤勤恳恳操持家务,甚至还要考虑生计吃穿,而男人只需一句“大丈夫心不在田园而在家国”就可以蒙混过关。 男人们做不成大事儿,却要以自己是要做大事儿为借口而逃避眼前最需要面对的小事儿,什么柴米油盐在他们眼里是如污垢般的鸡毛蒜皮,生怕沾染一些便会玷污了自己的大志向,可是口口声声的志在四方呢?又只是一句空谈。 这样的男人,到底哪里需要被尊重?说什么要事事遵从父命、夫命,弥光找不到这样做的因由。 但是,关于叶休仪和袁兢的事情,弥光却是特意向叶休仪问过她的意见。 “你去住在陈啸风府上的事情,是不是应该告诉袁兢?” 弥光并非是秉承着女人就该听信男人的心念,她是真真切切地知道袁兢对弥光有多关心。 “要的,”好在叶休仪的答案并未让弥光担忧,只是,她的眉眼稍稍一转后,轻声道:“不过,等我去了之后再告诉他吧。” 如若被袁兢知道,是断然不肯让叶休仪去的,可又要告诉他,免得两人本是为对方考虑,却因消息不灵通,反倒好心办了坏事儿。 叶休仪是做事儿的女人,她知道此刻要对待的事情不是什么情情爱爱,而是关乎生死。 二楼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是中岛江沿手下的司机已经买好了愧古所需的东西,急匆匆返回,紧跟着,弥光隐约听到那位愧古先生发号施令的声音。 趁着家中上下乱作一团的时候,弥光带着叶休仪出了门。 与横野宅邸一样,陈啸风家中也是一团大乱,弥光进门的时候,正见几名青帮弟子推搡着两三位身着长衫马褂、带着瓜皮帽、留着白须长髯的郎中出门,那几名郎中脸上又是惊慌又是恼怒,还带着些许委屈,几人拎着衣摆,走得踉踉跄跄,背后仍有青帮弟子鄙夷的咒骂声。 “都是群废物,就该让洋大夫把你们那些破医馆全都取代了!一个个加在一起好几百岁的年纪,就没有一个中用的!” 有一名郎中一步三回头,一边担忧地望向内宅,一边轻声辩解道:“后生,话可不是这样说,陈老爷这毛病生得奇怪,是,我们几人加起来足有几百岁,可是几百年也没见过这样的怪病啊!别说是我们,你倒是请西医来看看,保管也是手足无措,你不能因这怪病就辱没我们的医术啊……” “行了,别说了,”一低眉顺目的郎中跟在旁边轻轻拽了拽这人的衣袖,“这事情啊,咱们管不了,管不了,这是……” 郎中脸色惨白欲言又止,在这三两人中,似乎是唯一一个看出了门道的,可许是正因为看出门道,反倒是越发不敢再管这事情。 弥光没有吭声,拉着叶休仪从几人身旁经过,两人互相交换了个眼色,一脸心知肚明的样子。 别人不知这是蛊术作怪,但她们知道,这也是两人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越过两道跨院直至深宅之中,便是陈啸风的内室了,连三间的房子,中间是正堂,左右两侧各是书房和卧房。 陈啸风是老派人物,经常对弥光讲起一些老一辈儿的规矩,比如他这房子,虽然是整座院落中最大的一间,光是卧房就足有其他偏房的正屋那么大,可陈啸风特意命人打造了一张带顶帷幔床,每每说起这张床,他的表情都甚是莫测高深-- “老祖宗讲究一口气,房子太大,住的人太少,这气便散了,就像个火炉,放在空落落的房里,火烧得再旺也暖不起来。你再看这带顶帷幔床,就好似个小房间,睡的时候就把气给聚拢起来了,有了气,人才有精神头儿,气散了,人的精气神也就散了。” 弥光不懂陈啸风那套老规矩究竟有什么佐证,她只知道,那间平日里总显得空落得有些过分的内室此时看起来拥挤不堪,人来人往之中,个个都是凝眉抿唇面色沉重,尤其是那几房姨太太,此时都挤在睡房的那张床旁边,一个个捏着手帕哭得梨花带雨。 暗红色绣龙凤的帷幔垂着,帷幔下面摆着陈啸风的两只鞋,来的郎中多了,不知是谁将那鞋踢落下去,又被谁给踩了两脚,此时歪歪扭扭地在床榻旁苟延残喘。 管家正立在帷幔旁,对着身旁的伙计低声问了一句道:“郎中呢?” “都被赶走了啊!” 管家眉头紧锁道:“陆半仙呢?还有姚神医?不是已经差人到城隍庙去接了吗?” “是啊,一大早就去了,也不知道怎么还没来……” 伙计只知道在门口盼着郎中,可他们哪里知道管家口中的什么陆半仙和姚神医其实早就出门,可是快到巷子口的时候正碰上被赶出门的老几位,一听是从未见过的疑难杂症,干脆连那赏银都不要,立马掉头打道回府了,而且不仅这两人,整个上海滩已经传扬出去,说陈啸风生了翻遍医书也找不到根由的怪病,郎中们生怕被砸了名声,已经都统一口径,但凡是陈家人来请,都假称抱恙闭门不见。 “不知道、不知道!你就会说过不知道!人没来,你就不会跑一趟去找找?”管家将邪火儿往伙计身上撒,两撇小胡子抖了三抖,挥手将伙计推出去后,掉头对着那几房姨太太道:“几位太太还是回去休息吧,守了这么长时间,身子也顶不住,别回头老爷没事儿了,您一位位都病倒了,岂不是惹老爷着急?” 管家是觉得几人碍眼,哭哭啼啼惹人心烦,可太太们却很是执着。 昨个晚上,四姨太听人说老爷突生怪病,怕是要熬不过去,四姨太立马慌里慌张就直奔内室而来,这话又由去打水的丫环传给了二姨太的大丫头,再这么一传十十传百,后院几位姨太太立马都慌了起来。 去,必须得去,谁知道老爷是不是今晚就得死,当然要去守在床边,否则,老爷若是在弥留之际分了家产,自己不在身边岂不是要吃大亏? 女人们并不大关心那位老丈夫会不会死,她们只关心人若是死了,自己的后半生能不能落得个保障。 弥光早在小时便看腻了这些将一生温饱都托付在男人身上的女人在类似时刻涌现而出的小心机,她懒得理会,进门之后从几人身边经过,直接到了陈啸风床边掀开帷幔。 天气并不算冷,但也不暖,只是这帷幔刚一掀开,立马就有一股子炎炎夏日烂肉腐败后生发而出的臭味儿,那几位刚刚还满脸关切不舍的姨太太们也不擦泪了,攥着手绢儿捂住鼻子,眼里的嫌弃再也遮掩不住,还有一个捧着手帕作势便要吐。 “几位夫人,还劳烦各位都回自己的宅子里等着吧,”弥光回过头来,冷眼望着众人道:“这里暂时还用不着你们哭丧。” 姨太太们的脸色有些难看,人人都捂着帕子,不知是谁尖声道:“不行!老爷是最疼我的,走的时候若是看不到我,定然要凉了心……” “你们放心,大阿爸死不了,现在也没到分家产的时候,”弥光嫌烦,干脆使劲儿一拽,将整个帷幔都扯了下来,臭味立马好似爆炸般在房中蔓延开来,她不耐烦地望着不肯挪动屁股的姨太太们道:“我要给大阿爸瞧病了,你们会看病么?不会的话,就让让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七十七章 蛊毒立散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让叶休仪在房里查看陈啸风情况并对症下药为其解蛊的时候,弥光特意请了几位还没走的大阿爸守在外面,防的就是孔勒之辈在门外找麻烦。 所幸的是,事情进行得比弥光想象中顺利,中午的时候,门徒已经找来了休仪解蛊需要用的东西,一下午时间,呛鼻的药味儿弥散在整个大宅中。 围观的人们说什么的都有,有幸灾乐祸等着看弥光出丑的,有阴阳怪气怀疑叶休仪本领的,也有一言不发却在憋着心思等着听到陈啸风死讯的。 这一下午对弥光来说甚为挣扎,她亲自坐在陈啸风内室的门槛上,各种声音虽然都是窃窃私语,却也足以一丝不落地全部灌入她的耳中,偏偏弥光并没有十足把握保证休仪一定能解蛊,可她却必须要装出一副镇定的模样,不敢令人看出半分慌张。 好在,日暮西垂的时候,房里传出了声音。 “趿”、“趿”、“趿”。 黄昏时分的落日好似个年迈的老人,再也迈不过陈家高大的屋檐,最后一丝光辉与后厨的青烟混在一起,那股熟悉而温馨的柴草烟味儿与宅子里的药味儿混在一起,就好似半明半暗的天穹般暧昧模糊。 弥光是最先听到那声音的,声音响起的时候,仆人正到眼前请弥光等人去用晚饭。 “我先……” 弥光本想说先不去,一边说还一边抬起胳膊准备摆手回绝,可是背后突然响起的声音令弥光的手就此停在半空,一时间动不了了。 “趿”。 其他人尚未听到那声音,众人半真半假地在这里候了一下午,有些人的肚子早就叫起来了,只是碍着面子不好离开,此时,一人正要转身时,恰巧看到了弥光古怪的表现,连忙拉住了另一人的袖子。 而后,好奇的目光就好像是一场瘟疫般瞬间传染了院子里的所有人,一道道焦急的视线都聚拢在了弥光身上。 “趿”…… 声音大了许多,弥光终于得以确认,她猛地起身正要往门里去,就看到一道影子已经进入了中堂的地上。 影子靠近得很缓慢,身子也有些摇晃,弥光一时间突然很不想打乱那身影,连忙闪身站到门侧,这样一来,院落中的所有人便都看到了那个影子。 “趿”--出现了。 陈啸风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他由叶休仪扶着,虽然虚弱,但已经能走了,蛊毒留在他身上的痕迹也在瞬间全然不见。 “老……爷?” “大阿爸!” “先生好了!” 众人簇拥上前,脸上都写满了或真或假的欣喜,倒是弥光挡在了众人面前,“大阿爸身子还虚着,你们都挤上来是想让他又倒下不成?” 在陈啸风的宅子里,弥光的话从未有过这么大的威慑力,十来人听闻这话立马退后,毕恭毕敬地望着陈啸风,毕恭毕敬地望着弥光--一人得到的尊重都是由他人赠予的,来得奇怪,去得也突然,有些时候甚至全无来由,但这一刻,陈啸风门内上下都不得不对弥光另眼相待,是她救了陈啸风,从这一刻起她的身份地位便有所不同,聪明人早已对此有所察觉,且已开始迫不及待地站到弥光的队伍里去。 “好了,弥光,”陈啸风的声音自弥光背后响起,声音沙哑苍迈,少了几分中气,但好歹是真能说话了,只听他缓声道:“我这把子老骨头还没那么金贵,肚子倒是真饿了,让他们准备点吃的端进来吧!” 不需弥光回应,小厮已经撒腿直奔后厨跑去,一边跑还不忘一边喊道:“准备吃的!老爷醒了!老爷要吃东西了!” 也正是在这时,弥光看到叶休仪对自己使了个眼色。 事情成了,弥光也该去找袁兢商量下一步对策了,至于休仪,弥光倒也不担心将她独自留在这里,毕竟是她救了陈啸风的命,不需弥光托付什么,陈家上下也会礼遇于她。 想到这一点,弥光只道是回家去为陈啸风取些补品便离门而去了。 弥光上了轿车后命司机在街上绕了几圈儿,确认没有孔勒之辈在背后跟踪后,才直奔袁兢的宅邸而去,此时夜色已浓,袁兢宅邸内外全无光亮,弥光从看更的下人口中得知袁兢去了别的地方。 “先生留了这么张字条,说是请您到这里去找他。” 似乎是早料到弥光会来找自己似的,袁兢早有准备,弥光接过字条,确认了上面的地址后,便直奔城外而去。 在这整个过程中,弥光都并未注意到有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已经不远不近地跟上了自己。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静安某洋楼里,袁兢正捧着一碟点心坐在窗边吃着,盲丞闻到味道,摸索着凑到袁兢对面,贴着窗下的贵妃榻坐下,两只手撑着身子,脑袋就向咀嚼声传来的方向望去,袁兢看着有趣,便将一块儿点心塞到盲丞嘴边,瞎子舔了舔,发觉是甜的,这就心满意足地张开了嘴。 齐孤鸿刚从唐鬼的房里出来,推开门时正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摇摇头,也不知道自己该说这瞎子什么好,一是好穿,二是好吃,用唐鬼的话说,早晚有一天为了吃穿丢了脑袋。 盲丞嚼着点心,手还不甘心地摸索着,袁兢听闻齐孤鸿进门,干脆将一碟点心都塞给盲丞,对着齐孤鸿指了指窗外道:“这一代鲜有这么热闹,幸好不是在我的私宅,否则怕是要出名。” 袁兢这话可不是玩笑。 之前为了对付陈啸风的人,唐鬼在身上准备了不少虎麟蛊虫,自齐孤鸿将那些蛊虫倾数放出后,附近便乱了一场,而后便是不少人闻讯前来看热闹,可谓是熙攘比肩络绎不绝,简直比灯会还要热闹,眼看着天色黑了,看热闹的人才纷纷摆手回家吃饭去了。 这所宅子是袁兢托人自前朝一位总督手中买下来的,周遭住的都是些前朝遗贵,自大清亡了,这些人便没了折腾的力气,住在这里反倒格外清净。 袁兢打趣说这宅子是他特意留下金屋藏娇用的,但齐孤鸿看得出,宅子一直没人住过,直到他们来了,也是令佣人临时打扫出了楼上的两个房间让他们暂时住下。 齐孤鸿摇摇头,忍不住有些担忧地轻声道:“闹出这么大的阵仗,也不知是不是好事儿。” “齐少放心,”瞎子刚往嘴里塞了一块红栗糕,口中含混不清道:“若不闹出点事儿来,还恐怕那人不知道呢!” 话虽是这么说,齐孤鸿仍是放心不下,对着袁兢道:“家伙可是都准备好了?若真是来了,总不能措手不及。” 袁兢没说话,只是努努嘴指着墙边的大衣柜,齐孤鸿上前拉开一看,除了两三把步枪和手枪外,竟然还有集束手榴弹! “足够炸掉一座宅子的,”袁兢忍着笑意轻声说着,话到一半儿,楼下突然关车门的声音,他借着月色探头一看,紧跟着便啧啧一声道:“这下好了,有更厉害的家伙来了,只不过……” 听袁兢说有更厉害的家伙来了,齐孤鸿好奇地想要探头往窗外去看,只是等他赶到门口时,楼下已经响起短促的敲门声。 “只不过,这位狠角色不大待见你,还想要你的性命,”袁兢说的很是认真,“所以,我本着好意,建议你还是先躲一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七十八章 独活蛊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相较于齐孤鸿,弥光是更了解袁兢的人,她知道袁兢来到这座小楼,并不是什么好事儿,故而一看到那地址的时候,心跳便加快了一些。 袁兢是个狡猾角色,狡兔三窟这种道理无需别人来教,在这上海滩里,光是弥光知道的宅子,袁兢就有四五座,一座比一座隐秘,而这一座则是最为特殊的。 “如果有朝一日谁想要你的脑袋就到这儿来,就算不一定能保住性命,至少也能死得漂亮。” 弥光曾听个马戏团的驯兽师说过,大象在死去之前都会到一个特定的地点去,就好像知道那里是自己的坟墓一般,在弥光看来,袁兢是拿这地方当坟墓的。 几声敲门声之后,楼上响起脚步声,袁兢将门打开一条刚刚好仅容弥光一人进入的门缝儿后便将她拽入房内。 “怎么回事儿?”弥光本是有些急躁的,此刻反倒被袁兢这架势给吓了一跳,忍不住低声问道:“出什么事儿了,你这么贼头贼脑的?” “没出事儿难道就不该谨慎一点儿了?”袁兢说得神神秘秘,可他自己进门后却是大大咧咧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全然没有了刚刚那副机警的样子。 弥光被袁兢弄得摸不到头脑,她在袁兢对面坐下,窗扇关着,窗帘也垂了下来,房里暗不见光,弥光坐到袁兢对面,“你到底在干嘛?为什么突然跑到这儿来?是陈啸风的人要动手了?” “不是……我是……” 袁兢的话只说到一半儿,楼上突然响起一阵哼哼哈哈的声音,又是唐鬼发了一阵胡言乱语,弥光立马惊醒地跳起来,直指着楼上道:“是什么人?” “是……呃,”袁兢望着弥光那表情,心知自己藏是藏不住的,干脆一五一十道:“是你的生死仇敌啊,就是你最恨的人,他中了蛊,为了把给他下蛊的人给引出来,就只能到这儿来了。” 自己最恨的人……中了蛊……蛊……弥光的眼睛登时瞪大了,指着楼梯口道:“齐孤鸿?你为了救他,连自己最后一个老窝都不要了?!” “没说不要啊,他这蛊没有陈啸风的那么可怕,只要他不死在这儿的话,以后还是能住人的。” 袁兢所答非问,故意惹弥光生气似的,那嬉皮笑脸的样子令弥光越看越恼,人便要往楼上去,嘴上还不住道:“你真是疯了,什么人都敢带过来,还要不要命了?” “不要命的是你!”袁兢说话间已经攥住了弥光的腕子,弥光停不下来,身子划了个弧线又绕了回来,险些撞在袁兢身上,两人四目相对,就听到袁兢压低了声音一脸严肃道:“我没觉得我带了什么不该带的人,倒是你……” 说到这里,袁兢已经将弥光拽到窗边,两人将身子贴在墙上,单单是探头往窗外望去,一辆小轿车就此出现在弥光的视线之中,那车子不远不近地停在弥光的车子附近,看似不经意,然而却是在确认了弥光的车子之后才停下,紧跟着,车子骤然停下,放下一个黑影后便迅速离开了。 那个黑影一闪而过,立刻消失在了黑暗中,弥光愕然望向袁兢,“我一路上特意绕了几个圈子……孔勒你个王八蛋,难不成是属狗的!” 弥光很少在袁兢面前说脏话,大概是因为只有袁兢知道自己是女儿身的秘密,这一次是着实忍不住了,她生怕自己引来孔勒会给袁兢惹上祸患。 “这么生气是怕给我惹麻烦?”亏了袁兢此刻还有心思和弥光开玩笑,“放心,这人不会是孔勒,从那身形来看就知道是个女人,年纪不会超过二十五岁,你最恨的人是中了蛊,此人自然是循着那蛊而来的。” 袁兢之所以能如此不慌不忙,也是因为此事乃是他和齐孤鸿预先商量好了的,既然知道必然会有人来,真是碰见,倒也不慌张了,反倒有些期待之事终于到来的坦然。 “这人来做什么?来杀齐孤鸿?” “或许是,也或许不是,但不论如何,要先知道她在哪儿……” 正当袁兢这样说着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巨响,伴随着那巨响而来的,是整座小楼的震颤,天旋地转一般,袁兢下意识将弥光推向沙发后面,自己则贴着墙边望着头顶,只见巨大的吊灯摇晃不止几欲坠下,无数灰尘洋洋洒洒令袁兢睁不开眼睛。 好家伙……袁兢忍不住在心底感叹了一声,瞧这阵势,那女子莫不成是要掀了房顶下来?!就凭一个女人也能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倒是令袁兢忍不住好奇这女子究竟会是怎么个模样。 依着袁兢的猜想,女人大概是如《水浒传》里的孙二娘那般膀大腰圆的泼辣嫂,然而,若真是与叶君霖碰了照面,袁兢便会知道自己是猜错了。 而且他所猜错的还不止这一点——房顶上的,其实是两个人。 叶君霖自然是跟着弥光来的,她依照之前的计划打算翻上房顶去看看情况,可是等叶君霖真正上了房顶,却发现自己不但没有成功地避人耳目,反倒是恰好撞上了一个自己最不想见到的人。 “金寒池?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楼是坡屋顶,叶君霖乃是爬上旁边的杨树后翻上来的,谁知人刚站定,背后便响起一声调戏般的口哨声,紧跟着,叶君霖便看到了正翘着二郎腿斜躺在背阴屋顶上的金寒池。 这家伙难得穿了件低调的颜色,只是,在月光照射下,暗红色长衫上以银线绣成的合欢花隐隐闪着光,他懒洋洋地仰起头来望向叶君霖,明明是已经听出了叶君霖的声音,可人却偏偏故意装出一副做作的惊讶之态。 “哟!这不是叶家族长?真巧,居然在这里和你碰上……” 金寒池话还未说完,紧跟着便看到一道金光自叶君霖的袖口中横飞出来,正对准金寒池。 独瑟叶家以毒蝎为其蛊门,被叶君霖放出的独活蛊以待产母蝎炼制,取其腹中幼蝎淬以毒而成,生蛊如卵,落地后炸响如火药,有天崩地裂之势,烟雾裹挟数十只蝎蛊,蛊虫凶悍猛毒,可顷刻间取人性命于无形中。 “喂,你怎么一见面就想要我的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七十九章 三方一战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巨响的声音自头顶到了眼前,弥光还来不及去查看楼上的情况,就听到院子里面已经炸开花了,而借着这功夫,袁兢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到了楼上冲进齐孤鸿和唐鬼房内,一把抄起墙边的几把枪便往门外去。 “外面怎么回事儿?” 齐孤鸿焦急地问了一声,可袁兢还哪有功夫搭理他?只草草道:“他的救命恩人来了,在楼下已经打开了花!把门反锁好,我没说出来,你们几个千万别出来!” 袁兢话还没说完,人已经一阵旋风似的冲出去了,齐孤鸿诧异地望着袁兢离去的方向,又看了看楼下,倒是盲丞率先反应过来,对着齐孤鸿推了一把道:“还愣着干嘛?赶紧关门啊!管他别人死活?咱们自己先活好了才是正经事儿!” 庭院里,在一阵烟雾中,金寒池显露了身影,只见他站直身子,卷好袖口后,将衣摆提起来塞进腰间,手上是要动手的架势,脸上却仍是一脸的漫不经心地望着对面,好似早已料定叶君霖会落在哪里似的,目光不偏不倚正与她四目相对。 “瞧瞧,若总是这样,”金寒池颇为正经地摇摇头,好似真是在替叶君霖捏了把汗似的,啧啧有声道:“恐怕真是嫁不出去了。” “嫁与不嫁都与你无关,”叶君霖也刚站定,随手将呢子大衣脱下来扔在一边,顺手也挽起黑色衬衫的袖口,“你只需在你人头落地之前,把我的人交出来,我或许会给你留一具全尸。” 自来到上海后,叶君霖先是见到袁兢,那时她还想不清楚袁兢与休仪的关系,而后又是看到齐孤鸿进了袁兢的宅子,事情一时间显得越发扑朔迷离,但现在,当金寒池出现的这一刻,所有的谜题就好像触动了谜题的最后一道机关般,一切真相大白。 “不对不对,”金寒池竖起一根指头对着叶君霖晃了晃道:“你这个问题问的有问题,你这是在骗人嘛,都说了让我人头落地,又说给具全尸,前后矛盾不是?” “我没有功夫与你废话,你既然不肯将休仪交出来,那么就别怪我……” 叶君霖话未说完,院落中又是一阵巨响,庭院之中烟尘四起,在那烟尘之中,紧跟着便看到一只小牛犊般大小、浑身乌黑的怪物落在了庭院之中! 弥光一时间被那怪物吓到,从她那角度,只能看到一条粗壮的尾巴高高翘起,那尾巴看似十分坚硬,甲壳光亮,一截一截的,顶端竖着毒针,弥光立刻想到了毒蝎,可是……恐怕活个几百年的蝎子,也活不到这个个头儿! 正当弥光惊骇不已的时候,耳边响起“咔哒”一声,是袁兢将步枪上了膛,弥光诧异地望向袁兢,“别乱来!这不是正常的东西,这……” 弥光想对袁兢说,这蝎子一看就是不寻常之物,她隐约感觉到他们今日恐怕是难以逃出生天,若是此刻从后门跑了,说不定还有机会,但袁兢偏要找死去招惹这东西的话…… 只是,弥光话未说完,却发现袁兢的枪口并非对着那怪物,反倒是对准了院落中的女子。 “你要……”弥光想问袁兢究竟要干嘛,只是,在看到袁兢脸上的凛然之色后,话已说不出口。 袁兢这是动了杀心。 青帮弟子活在刀光剑影之中,不能说杀人如麻,但比起寻常人,也算得上铁石心肠,手不染血的袁兢是青帮中的一个例外,他讨厌生生死死,总觉得是愚者的游戏,可他若真要取谁性命,那是断然不肯放弃的。 不是说这是来救齐孤鸿的人?可袁兢为何会动杀心? “我不管她能不能救人,”袁兢目不斜视地盯着那女子,却好似已经看穿身旁弥光心中的疑惑,只见他站在窗边,一边端着步枪瞄准,一边对着弥光解释道:“她想要休仪的性命,她就得死。” 事情发展到这里,当袁兢从叶君霖口中听到了休仪的名字时,便已断定,这就是几日以来一直守在自己宅邸门外的人,而唐鬼中蛊是发生在陈啸风宅子里,与自己这边的事情八竿子打不着,想来也不会有那么巧合。 既是奔着休仪来的,那也不能怪他袁兢不客气了。 想到这里,袁兢的手指勾住扳机,青白的骨节一拉,枪托撞在袁兢的肩头,面前打开的窗扇都随之震颤了两下,而袁兢的目光则随着子弹飞了出去,直奔叶君霖而去。 金寒池觉得有些好笑,他本来还想逗逗这叶君霖,谁知道这女人如此无趣,大家都是为猫鬼而来,猫鬼又不在他的手上,怎么三两句间说着说着就要对自己下死手? 难不成就真要这么讨厌自己?金寒池想一想自己这张脸,怕是应该不至于的,可是…… 正当金寒池这样想着的时候,眼前便看到叶君霖的伴生蛊蝎尾上的毒针猛地一颤,而后,十来根毒刺立马直奔金寒池而来,金寒池立刻翻身躲闪,可人刚退出去两步,自叶君霖背后突然闪出一记火光,如火花爆裂般,金寒池心说不好,再顾不上那毒针,人已经扑向叶君霖。 叶君霖尚且不知到底发生何事,人已经被金寒池扑倒在地。 这金寒池虽然消瘦,但也毕竟是个男人,叶君霖被他压住,身子动弹不得,只见金寒池的脸距离她不过一寸,鼻翼下的热气裹着金寒池身上淡淡的茶香,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叶君霖可以清晰看到金寒池脸上的伤痕,那是伴生蛊的毒刺自他面颊上划过而留下的伤痕。 叶君霖先是愣了一下,紧跟着马上反应过来,立马伸手去推金寒池的肩膀,“离我远点儿!” 人到了这种时候已经忘了去争吵或是咒骂,叶君霖是本能的不想让金寒池靠她这么近,可是手在金寒池的肩头却摸到了一把粘腻,与此同时,一股血腥味儿也随之而来。 手上的触感令叶君霖浑身一个激灵,她连忙往金寒池的肩头看去,距离太近,子弹打进了他的肩膀,生生炸开了一个窟窿,这绝非伴生蛊所致,而从子弹打中肩膀的方向来看…… “你是……这子弹……” 你是帮我挡了子弹?叶君霖脑海中的完整回答是这样,可是那个“帮”字,她却是无论如何都怯于开口,她怎么敢相信、怎么能承认金寒池居然会为了救她而中枪? 好在,若是换了往常,金寒池许是会没皮没脸地抓住这件事情说个没完,今日他却转了性,好似没听到叶君霖的话一般,他自眼底余光瞥见一抹血红,不满地撇撇嘴道:“呀,我这张脸被毁了,你叶君霖可要对我负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八十章 成误不语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误会,往往都是如此。 若说穿了,就会发现不过只是芝麻绿豆大的事情;可若不说,天大的祸患都能因短了这么一句解释而起。 袁兢毫不犹豫要除掉叶君霖,乃是因决不允许任何人伤了休仪,可他哪里知道,门外的人却也都是为休仪而来。 至于此时的场面,则就更是令人看不懂了,不管是袁兢还是弥光,无一不是一头雾水,从之前的情况来看,门外这两人就好似有血海深仇,可若不是这男人在关键时刻出手,袁兢那一枚子弹足以取了叶君霖的性命。 袁兢和弥光之所以会感觉不解,只能怪他们仍是年少,不知这人世间的爱恨情仇,有时就像面团一样糅杂在一起,分不清也扯不断。 楼下的乱战,自然也是被齐孤鸿看在眼里,他是先看到了金寒池,心底里立刻冒出了一个声音--难不成说,唐鬼的蛊是金寒池给下的?毕竟,金寒池曾提醒……不,也可以说是警告,他曾对齐孤鸿说过,蛊门五族互相制衡,齐家既然灭了,自然会有人蠢蠢欲动,而金寒池也很直接地告诉了齐孤鸿,他虽然可以提醒齐孤鸿,可这并不意味着金寒池就会与他联盟,他只是暂时不想做那个出头吞并其他几家的人而已。 但是金寒池为什么要以唐鬼下手? 正当齐孤鸿揪心不已的时候,紧随其后出现的叶君霖让齐孤鸿更为费解,他早先便见过这两人同处一室时的水火不容,可是两人打架打到上海滩,还偏巧不巧地打到了这里,这才是见了鬼了,若说两人是追着袁兢在上海滩各处放出的闹蛊传闻而来,难不成是对唐家的虎麟蛊门感兴趣? 无论结果如何,可楼下这般天翻地覆的争斗是就在眼前的,齐孤鸿来不及多想,心说既然他们两个动起手来,倒不如趁着这时间拉着袁兢赶紧离开,可他脚步还未挪动半步,楼下紧跟着又响起了枪响! 有些人,平平淡淡柴米油盐就足够过一辈子,漫长的六七十年周而复始,可有些人,哪怕只是短短的几分钟,也会将其他人几辈子都不会经历的事情全都经历一遍。 金寒池和叶君霖在门外,那么开枪的人自然就是袁兢,齐孤鸿与这金寒池叶君霖算是有过一面之缘,暂且不问敌友,至少不想要他们的性命,更何况,袁兢并非蛊门中人,他这一枪,算是摊上大事儿了! 想到这里,齐孤鸿迅速关紧窗扇,又将瞎子塞到墙角,“别乱动!小心命短中了流弹!” “齐少爷别走!”瞎子猛地拽住齐孤鸿的袖口,一脸认真地皱眉沉思,同时,另一只手飞快地点指掐算,“有人来找我们大当家的……” 伴生蛊的嘶鸣、叶君霖的怒喝、金寒池的轻笑还有袁兢的枪声,所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在整座宅邸上方回荡旋转,可瞎子这话一出,金寒池却仿佛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一般,只是静静地望向盲丞。 这瞎子说的话,从未出过差错,齐孤鸿下意识望向门口。 在楼下的嘈杂声中,开门的声音早已被彻底掩盖,齐孤鸿只看到房门缓缓开了一条缝儿,而后,猛地被彻底推开,一个黑脸汉子紧跟着冲进了房内。 这就是自己要找的人!这就是给唐鬼下蛊的人!齐孤鸿心底里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声音,为他所有的困惑做出了回答--在陈啸风家的那晚,就是此人一脸震惊地与唐鬼对视,也是此人在乱战之中放蛊,还为两人指明了离开的路,才令齐孤鸿和唐鬼得以顺利从陈啸风家逃出来。 可是…… “你到底是谁?!” 黑脸汉子穿着一套西装,进来后便探头往床上望去,焦急地想要查看唐鬼的情况,齐孤鸿却抢先挡在了唐鬼身前,即便这黑脸汉子的身材魁梧,齐孤鸿一看便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可他护着唐鬼的身子却没有半点儿退让的意思。 “他是中蛊了?”来者焦急道:“他……我来救你们!” “可你到底是谁?是不是你给唐鬼下的蛊?” 黑脸汉子来不及解释,一把将齐孤鸿拨开,可人还未到唐鬼身旁,齐孤鸿已经端起一把步枪,枪口顶住了男人的后腰。 “齐少爷,”远在齐孤鸿之前便已料定有人要来的盲丞在这一刻终于开了腔,“他没有恶意,这是唐家的人。” 瞎子之所以如此笃定,恰恰是因为他瞎,没有看到齐孤鸿看到的那么多假象和误会,他只能通过来者的语气来判断其目的,而语气,恰好是比表情和神态更难以伪装、更真实可靠的东西。 不等齐孤鸿表态,倒是这男人愣了一下,“你是齐家人?青螣齐家的人?” 既然能知道青螣齐家,自然也就是蛊门中人,齐孤鸿挑了挑眉毛,他还记得唐鬼与母亲被唐家本门所害的事情,故此并未放下警惕,“说,你到底来干嘛?” 腰间的枪口透着坚定和决绝,唐冕知道今日自己必须要给个交代,可说老实话,他不但并未因齐孤鸿的无理行为而恼怒,反倒是放下心来。 有这样的挚友在这孩子身边,就算是大哥唐芒也该放心的。 而这一次怪异的相逢,说不定恰巧是老天爷阴差阳错之间特意给他安排的机会,替唐芒与这孩子和解的机会。 “我是他爹,唐芒。” 唐冕告诉齐孤鸿,多年以前,是“他”的胞弟奉唐家长老命令追杀什月和唐忌夜,“他”因受到家族挟制而未能解救他们母子二人,而他也未能得知儿子唐忌夜是假死,这么多年一直生活在愧悔之中。 “他叔儿也没有办法,忌夜并非在唐家长大,不知道唐家内部的苛酷森严,他也想再见忌夜一面,想求忌夜原谅他……当然,他不肯原谅也在情理之中,唐冕做的事情,的确人畜不如……” 唐冕假作唐芒,以唐芒的口吻将当年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齐孤鸿,他之所以想这样说,一来是想抚平这孩子对唐芒的仇恨,二来则是想亲自对这孩子道歉,正如他所说,哪怕忌夜不肯原谅,哪怕现在就要他的命,唐冕也都认了。 可唐冕忘了,就算他与唐芒的容貌一模一样,但他终究不是唐芒,他没有唐芒的心,他迫不及待地想认错,却忘了这些本就不是唐芒会说的话,他是在借唐芒的口吻来指责自己,却不知正因这话自“唐芒”口中而出,所以听起来不但丝毫没有诚意,反倒凭添了几分推卸责任的意味。 唐冕以为自己是在救人,可他的这一举动,却在无形之中,在多年以后,在不动声色里,害了唐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八十一章 谁人血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齐孤鸿知道自己为什么恨日本人,因为是日本人囚禁了他的爹娘,且不管他爹现在究竟是死是活,但,娘是的确已故,他本应和美的家庭,就是被日本人一手毁掉的。 而唐鬼呢? 年少时的唐忌夜对他人沉默寡言,唯有在齐孤鸿面前愿意吐露真心之一二,可是关于他爹的事情,是唐鬼断然不肯启齿的。 能说的伤,往往都不算什么,最疼的都是不能说的。 齐孤鸿没想到面前的人居然是唐鬼的爹,可接受这一事实后就会发现他的容貌的确与唐鬼相似。 只是,关于唐芒的这一番话,齐孤鸿无法做出评价。 年少时,齐孤鸿恨唐忌夜的爹,他替唐忌夜恨,后来再听说其父弑其母后,齐孤鸿感到震惊,但此刻真正见到唐芒,真正听他对当初的事情做出解释后,齐孤鸿却什么都不想说。 不是不想说,是不能说,他不是唐鬼,也不再是个孩子,他理解成年人的做事方式,知道自己不能擅自替唐鬼做决定。 他们只是朋友,必须要承认再好的朋友之间也有界限,哪怕说什么亲如手足,但是,只做朋友该做的事情,是最好的相处方式,这并非冷漠,而是尊重。 “这些话你不必说给我听,有朝一日他醒了,说给他便是,”齐孤鸿深吸了口气道:“但既然你是为了他好,那就给他解了蛊吧,如果你知道他是被什么人下了什么蛊的话。” “好。” 楼下是枪炮声声,唐冕在这阴暗的房间里靠近唐鬼,许是因第一次见到这孩子的激动,就连翻开他眼皮查看情况的那只手也在不停颤抖着。 是中蛊了,从唐鬼上眼皮的藏蓝色血丝便能确定这一点,而在听齐孤鸿说过唐鬼这两天的反常举动后,唐冕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但是中了蛊,而且还是中了虎麟唐家本门的辟魂蛊,但唐冕想不通的是,此次前来上海的,除自己之外并无其他唐家人,如若自己没有给这孩子下蛊,那么会是谁? 齐孤鸿始终观察着“唐芒”脸上的反应,发觉他脸色难看,齐孤鸿轻声问询道:“怎么?这蛊不大好解吗?” “不……不是好不好解的问题……”唐冕意识到被齐孤鸿看出自己失神,连忙摆摆手遮掩道:“是可以解的,只是需要花费一点功夫。” 唐冕嘴上如此说着,不过只是在为自己拖延时间去思考给唐鬼下蛊的究竟何人。 自然,下蛊也有另一种方式,不需本人出现,只需在炼蛊时将想要害的人的头发指甲等加入蛊毒之中,待到炼好的蛊一旦接近要害的人后,蛊毒自然会循着那人去了…… 而这辟魂蛊,其关键在于,蛊以下蛊人的血炼成,其关键问题在于,若是不能得到下蛊人的血,这蛊是无论如何也解不了,但只要能得到的话,解蛊易如反掌,那么问题就是…… 是否有可能是有人提前炼好了蛊,并将蛊带在自己身上?唐冕想了想,觉得断然如此,这样说来,蛊是自己从唐家本门带出来的,那么下蛊的人就是…… 唐冕的思路兵分两路,一边思考着下蛊者究竟何人,一边思考着如何为唐鬼解蛊,可到最后,这两条线索交互纠缠在一起,反倒指向了同一个答案。 唐芒?! 想到这里,唐冕的手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除了唐芒之外,再无其他答案,而唐芒此次不肯亲自前来,难道就是因为他想要这孩子的性命?可是为什么?唐冕想不通,在这之前,唐芒屡次提起关于这孩子的事情时,脸上都是一阵罕有的温情,身为人父的唐冕知道那是父爱特有的目光,唐芒甚至用力压着心底的父爱,就只为这孩子能在外面好好生活,可是到头来为什么又要给他下这辟魂蛊? 好奇,不解,匪夷所思,甚至还有一点点恨意,所有情绪在唐冕脑海之中纠缠着,令他无法思考,但窗外的枪炮声在时不时提醒着唐冕,他没有太多时间,必须要赶紧为唐鬼解蛊。 “辟魂蛊,需取下蛊人之血,以火焱蛊熬煮三个时辰后服下,方可得解……” 此刻虽不能确定下蛊的究竟是不是唐芒,但既然是有这个可能,那么,唐芒与唐冕乃是同父母所生,若要解蛊,唐冕的血应有与唐芒相同的功效。 只是……唐冕有些吃不准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他竟然有些希望自己的血不能解唐鬼的蛊,如果解不了,便证明下蛊之人并非唐芒。 在这样的暗暗祈祷中,唐冕翻出一把匕首在腕子上划下一刀,将血直接滴在茶壶中,而后命齐孤鸿垫高茶壶,随后取出怀里的瓷瓶打开,紧跟着便有几只土黄色的壁虎自瓷瓶内爬出,壁虎摇头晃脑,尾巴上的火焰也随之晃动,一个接一个爬到茶壶下,时而卧下不动,时而起身打转,好似在跳着什么奇异的舞蹈。 与此同时,伴随着楼下又是一阵枪响,唐冕心头烦躁又懒得去理会,只见他三两下草草解开衬衫纽扣露出半个膀子,齐孤鸿这才看到在他的膀子上有一条壁虎形状的图腾刺青,唐冕的手上沾着血,厚实的手掌对准了胸口的刺青狠狠拍了一把后,那刺青竟然迅速便淡,而后消失不见! 紧跟着,楼下响起了一声咆哮,如猛虎一般,所有枪声在那一声咆哮之下显得微不足道,而后,第二天的报纸上用特大版块报道--“静安某宅惊现怪物,头如虎,身似虫,牛犊大小,张口便吞下了一男一女二人”。 此时且不说第二天的报纸要将这件事情如何鼓吹到神乎其神,且说楼下。 叶君霖推开金寒池后一个翻身从地上爬起来,人还未站稳,伴生蛊已经辨识出了危险传来的方向--窗内黑黝黝的枪口。 金寒池紧随其后地爬起来,就看到叶君霖的伴生蛊蝎尾抽动,数根毒针接二连三地飞射入窗内,好在袁兢和弥光已经意识到那怪物是在攻击,迅速躲到墙后,眼看着几枚毒针插入墙内足有半寸,由此可见若是打在身上,绝对足以将身子打穿。 叶君霖不给袁兢喘息的机会,她的口中发出一阵怪声后,伴生蛊立刻好像接到命令般,摇摇晃晃地直奔窗口而去,袁兢趁机对着逐渐靠近的伴生蛊开了两枪,然而子弹打在伴生蛊身上,却好似打在铜墙铁壁上一般,发出呼啸脆响后便被弹开了。 这足以要人性命的枪炮子弹在这伴生蛊面前竟然不能伤其分毫,袁兢不由自主便吞了口口水,紧跟着便听到弥光担忧的低呼道:“怎么办?” 是啊,不管袁兢和弥光在青帮内如何手眼通天,但这毕竟是正常人无法解决的事情,两人并未因惶恐惊骇而自乱阵脚已是实属不易,要让他们想出个对抗的方法,实在是强人所难。 “我说,”金寒池捂着肩头的枪伤,那张本就过于白皙的脸在失血后显得更为惨白,然而语气却仍是轻佻不屑,对着叶君霖的背影埋怨道:“一看里面那两人就并非蛊族,你又何苦赶尽杀绝要人性命呢?” “我没想要他的命,”叶君霖头也不回道:“如果,他愿意交出休仪的话。” 有叶君霖的伴生蛊在前面顶着,也就不需再担心子弹,金寒池悠哉地信步向前走了两步来到叶君霖身边,苦口婆心道:“但这宅子里可是有唐家的人在,好歹给人家留点儿面子不是?” “唐家,呵,”叶君霖冷笑一声,终于回过头来与金寒池对视,“我不管是哪一门的族人,但凡动了我叶家族人,必然要讨个说法,包括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八十二章 以蛊压蛊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叶君霖这话,是故意说给金寒池听的,不管是他还是她,都很清楚这一点。 金寒池带走叶休伶,这是叶君霖无法原谅的事情,而在这之前,金寒池还带走了另外一个人。 而正如叶君霖并未说出口的下半句叫做“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其实叶君霖也惊讶于自己居然能如此心平气和地与金寒池交谈而非直接要他的命,在某刻,当叶君霖猛然间发觉自己不再那么急于杀了金寒池的时候,她突然感到恐慌,生怕自己的仇恨已经被时间磨平,她只能不停告诉自己,总有一天,她要让金寒池将他带走的东西全都还给叶君霖。 当年的事情在包括叶旻在内的旁人看来,不过只是一两个门徒这种芝麻绿豆大的事儿,但之与叶君霖而言,却是被视作血海深仇,叶君霖没取金寒池的性命已是实属不易,又怎会与他金家联姻?简直是笑话。 至于金寒池与叶君霖之间的恩怨,现在并非解答时机,正当叶君霖稳操胜券打算以伴生蛊取袁兢性命而救出叶休仪的时候,金寒池突然觉察到背后的杀气,人还未回头,一阵劲风已自背后而来,金寒池本能地抱住叶君霖猛地扑向一侧,这才勉强躲过背后的庞然大物。 金寒池在地上翻了个身,人再抬头时,却见天上明月已经被挡住,而横在他们面前的,乃是一只足有两米长的虎麟蛊! 壁虎蛊通体漆黑,若非蛊门中人,怕是难以认出这居然是只壁虎,这蛊虫自天而降,正横在金寒池和叶君霖面前,尾巴仍悬在半空,可见刚刚就是这东西尾巴扫动,差点儿将金寒池和叶君霖拍在身下。 “哎?这还蛮有趣的!”金寒池说着这话,抬眼向二楼的窗口望去,在一个人影一闪而过后,金寒池忍不住砸吧着嘴道:“难不成我这是碰到老熟人了?” 叶君霖未曾见过唐鬼,自然不知道金寒池这话的意思,但若真是唐鬼的话,倒是的确足以令金寒池咋舌。 从这蛊虫满身的麟角和个头儿来判断,金寒池和叶君霖可以肯定他们是碰上了唐家某人的伴生蛊,然而,不管是在哪一族,这伴生蛊就只有地位、能力非凡之人在本族长老或族长的帮助下方可炼成,这样说来,屋内的必然是唐家的重要角色。 若真是唐鬼,那么金寒池不得不承认,这长进真算得上是神速。 两人说话之间,唐冕和叶君霖的伴生蛊仍在缠斗之中,只见一蝎和一壁虎在整个庭院之中虎虎生风,那架势气吞山河,庭院之中的花草树木悉数被横扫凋零,只剩花瓣与尘土漫天盖地飞扬其间。 袁兢被院落中的情况吓了一跳,但见这架势,也知道是楼上的人动了手,他哪里知道唐冕的存在,第一个念头便以为是齐孤鸿,忍不住轻声沉吟一句道:“没想到那齐孤鸿还有这般本事!” “齐孤鸿?!”这个名字出现在耳边,弥光顿时感觉好似有人在自己心口上重重敲了一记似的,她忍不住抬头向楼上望去,“他……在帮你?” “或许是帮我,也或许不是,只是希望大家都能活下去吧。” 袁兢和弥光并非蛊门中人,关于这场战役的预测,只能凭着表面情况来进行推断,只见那壁虎似乎是略胜一筹,尽管身子庞大看似笨拙,可蛊蝎几次放出的毒针却都被灵巧地躲了过去,反倒是几次挥着尾巴将蝎蛊扫飞出去,一次还撞在了弥光和袁兢藏身的这堵墙上,整座房子立马震颤如发生了地动一般。 只可惜,表面状况,终究仅仅只是表象,弥光和袁兢暗自窃喜的时候,却不知唐冕正眉头紧皱。 情况并不如他想象一般乐观。 楼上,唐冕已经放了血,正在烹煮为唐鬼解蛊的蛊药,同时操控着伴生蛊钳制楼下的蝎蛊。 “那是伴生蛊……”唐冕深吸了口气,对着一旁的齐孤鸿道:“看样子,有叶家的头人来了。” 唐冕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发展到如此混乱的地步,也不知道叶家的头人为什么来到齐孤鸿和唐鬼身边,可正当唐冕因这份令人不解的危险而绞尽脑汁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肝胆之处传来的一阵剧痛,七尺高的汉子,也不由得因这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而蜷缩身子。 如果只是叶君霖和金寒池突然交手,齐孤鸿或许还能理解,虽然不知道两人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深仇大恨,但至少已经见识过两人的水火不容。 但是现在唐冕的伴生蛊与叶君霖的伴生蛊打作一团,难免是要为唐家和叶家结下仇,这样说来…… 正当齐孤鸿为此事担忧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盲丞的一声轻呼,“这位大爷怎么了?” 瞎子的耳朵灵光,第一时间便听到了唐冕口中微弱的申吟声,他这一句令齐孤鸿回过神来,马上转头去看向唐冕。 唐冕仍赤着半边身子,略显黝黑的手臂上,齐孤鸿隐约看到一团黑气,紧跟着,那团黑气竟然好像有生命一般慢慢凝聚起来,就在齐孤鸿的注视之下,渐渐成了一团蝎子的形状! “是叶君霖给你下蛊了?” 齐孤鸿本能地道出了他第一时间的想法,此刻唐冕的脸色已经稍稍有所缓和,疼痛虽然尚未褪去,而且随着那只蛊蝎的凝聚而愈演愈烈,但好歹咬紧牙关也能勉强撑下去,唐冕深吸了口气,抓起桌上的一只火焱蛊对着手臂上那只蛊蝎便狠狠摁了下去,幽蓝色的蛊火瞬间将皮肉烧焦,发出“嗤啦啦”的声音和一股焦灼的臭味儿,唐冕的脸色也瞬间由闷红转为惨白。 直到那只火焱蛊瞬间干瘪乃至唐冕松手时落在地上已经成了一滩粉末,唐冕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不是给我下蛊,是有叶家人在用蝎蛊压制我的蛊。” 从肝胆之处的剧痛再到隐现于血脉之下的蛊蝎,唐冕已经猜到了个大概,看来是陈啸风的宅子里出了事儿。 因唐冕曾给陈啸风下了虎胆蛊,而蛊这种东西与下蛊人的生死存亡息息相关,一定是有人出手在陈啸风身上动了手脚,说白了就是给陈啸风下了蝎蛊,是那蝎蛊压制了陈啸风体内的虎胆蛊,故而才会令唐冕有所反应。 以蛊压蛊和解蛊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概念。 莫非说是对方想要解了陈啸风的蛊,却无计可施,只能暂时以蝎蛊压制?唐冕想不通,自古以来一蛊一解,说对方不能解自己的虎胆蛊,这在情理之中,但为了救陈啸风却又给他下蛊以毒攻毒,这却是常人所绝对不会选择的法子。 因为一旦方法施用得不得当,两种凶狠的蛊毒在陈啸风体内暗斗,其结果不言而喻--哪怕陈啸风那条老命再怎么硬,也注定性命不保。 唐冕想不通,想不通对方到底是不是想救陈啸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八十三章 救非救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都说最毒不过妇人心,这句话放在叶家,大概是最完美的体现。 叶家家规森严,常有犯错的门徒被处以极刑,说是以儆效尤,实际上不过是族长杀鸡给猴看的权谋把戏。 上一任族长叶皎阳亡故时将族长之位传给尚且年幼的叶君霖,在之后的十几年里,都由叶君霖的母亲叶旻垂帘听政,直到叶君霖真正开始从叶旻手中零零星星地抠出一些族长权利时,她先做出了一条决定。 所有违背叶家家规的门徒仍不能免于处刑,但刑罚不再于叶家内进行。 叶君霖的这一决定无关仁慈与否,其区别只是让她们死在家中或者死在外面而已。 因为叶君霖不想看到有人死在自己面前。 叶君霖做出这一决定恰好是在叶休仟香消玉殒后不久,叶休仪虽然仍旧留在叶家,仍是叶君霖的门徒,但这不代表她没有自己的判断力,她管叶君霖的这一举动叫做“假慈悲”。 天知道每年有多少人死在叶家女子手上?她们用染血的双手托举起叶君霖的王座,让她做个一尘不染的菩萨君王。 或许是因对叶君霖的某种排斥,导致叶休仪对杀人这种事情反倒不大排斥了。 更何况是陈啸风这种死或不死都与休仪无关的人。 唐冕的猜想没错,休仪的确没有给陈啸风解蛊,甚至根本没有这个想法,弥光曾很清楚地将陈啸风的身份告诉了叶休仪,而既然是袁兢的敌人,休仪自认为自己没有半点儿同情陈啸风的义务。 恰恰相反,与其给陈啸风解蛊,反倒不如先以一些障眼法换取陈啸风的信任,将蛊毒留在他的体内,就等于在陈啸风的身上埋了一枚定时炸弹,如此一来,在陈啸风要伤害袁兢的时候,休仪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要了他的性命。 只不过,休仪也不会轻易要了陈啸风的命,叶君霖来上海自然是奔着自己来的,在这样的关头,陈啸风的青帮大阿爸身份无疑是一面非常坚实的挡箭牌。 此时,休仪与陈啸风坐在正堂中,家丁佣人送上清粥小菜,这是休仪特意吩咐过的,一来是因为陈啸风中了蝎蛊后,不可食用羊肉、花生和八角,二来,这种贴心的叮嘱则可以不动声色地展露休仪的本领高深和恳切诚意。 这办法自然是很奏效,陈啸风喝了小半碗稀粥后,脸色缓和了许多,这才终于抬起头来与休仪交谈。 “这位姑娘,老夫这条命,可真是多亏你了。” “陈先生太客气了,弥光的事情既是我自己的事情,只是恐怕还要在陈先生府上叨扰几日,毕竟……也是大病初愈,恐怕会有什么状况。” 在叶休仪说这话的时候,门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休仪看到一个身着短衫水裤的男人走进门,她却目不斜视,好似没看到男人一般,而陈啸风只顾着与休仪说话,更是将男人视若无物。 孔勒觉得脸上无光。 一个人对待事情的看法会因对事发人的态度不同而产生天差地别,简单来说,如果无视孔勒的人是弥光,孔勒必然认定弥光是故意要让自己难看,进而对其心生怨恨,可此刻坐在这里的是休仪,光是那副容貌就足以吸引孔勒的全部注意,他只听人说是有个精致细嫩的姑娘治好了陈啸风的怪病,却压根儿没想过能给人治病的姑娘也出落得如此漂亮。 女人啊,光是一副好皮囊,就足以从男人身上换来无穷无尽的便利,其中的道理,女人明白,男人更明白。 孔勒对叶休仪生不出恼意,反倒是笑吟吟地在休仪和陈啸风中间坐下,好似一副格外热络的样子般,大大咧咧道:“我可是一听到信儿就赶过来了,瞧大阿爸这气色,看来女神医果然名不虚传啊!” 休仪的脸上没有些许表情变化,甚至连看都没看孔勒一眼,倒是陈啸风哼了一声,又拿出了他那副百试不爽的老把戏埋怨道:“要是指望你,我现在都出殡了,多亏是弥光请来了这位叶小姐。” “叶小姐……”孔勒喃喃一声,趁着陈啸风将话题扯到叶休仪身上,干脆毫不避讳地打量起了叶休仪,“啊,我与这叶小姐许是见过啊,前几日你是和弥光去了百货商店吧?” 叶休仪不喜欢好似苍蝇般嗡嗡叫着飞来飞去的男人,对于孔勒的攀炎附热毫不理会,只是自顾自地捧着粥碗慢慢喝着,这一下倒是的确令孔勒有些不悦了,只见他眉头皱起,嘬着牙花子道:“果然是弥光身边的人,叶小姐怕是瞧不上我们这些粗人了!” “我说!你进来就围着人家女孩子啰哩啰嗦的?”陈啸风终于呵斥了一声,“叶小姐累了,来人啊,先送叶小姐去东上房休息!” 休仪起身便走,还不等她人出了门口,孔勒已经坐到了休仪的位置上,顺手对小厮吆喝道:“再弄点儿吃的,对,烫壶酒,大阿爸大病初愈,我陪他老人家好好说说话!” “你啊你啊,”陈啸风抓起筷子在孔勒的手背上狠狠敲了一把子,眼看着休仪走远后才轻声道:“明知道是弥光的女人,你还好似条狗似的围着人家转,就不怕弥光恼了?” “怕什么?弥光的女人怎么了?又不是明媒正娶,姘头而已,不让咱兄弟动筷子,还不让闻闻味儿的?” 陈啸风拿孔勒没辙,他知道孔勒是粗人,粗人发起狠来根本顾不上面子,往往会闹个鱼死网破彼此难看,而他也知道这孔勒的阴险狡诈和无法无天比起当年愣头青的自己尤甚而无不及。 也正因为知道这一点,陈啸风才会以弥光来制衡孔勒,就像此时,他嘴上虽然在训斥孔勒不该追在弥光的女人身边,心里却是洋洋得意,正巴不得弥光和孔勒因这事情两败俱伤才好。 “只怕这味道也是你闻不了的,人都说我是中了蛊,也不知道弥光哪儿来的本事,请到这样的高人来替我解蛊,”陈啸风说了这么多,唯有这句感慨是真的,他倒是料到黄楚九不死,便是自己大祸临头之时,可今日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儿饶是逃出生天,却真要多亏了弥光的本事,不过,正因如此,陈啸风反倒谨慎起来,只见他眯着眼睛望着弥光离开的方向,摇头道:“只是,她既然会解蛊,必然也会下蛊,你就不怕哪句不着四六的话惹恼了人家,被她的蛊要了你的命!” 听闻陈啸风这话,孔勒才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可以不怕弥光,但这会下蛊的苗女却着实要提防,他若真是如陈啸风一般中了蛊,那弥光怕是没有什么一笑泯恩仇大义救仇敌的好心肠。 “这个……我就只是嘴上说说……”孔勒一边说着,一边放下手中那双休仪刚刚用过的筷子,脸色惨白地支支吾吾道:“她总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儿就给我下蛊吧!” 眼见孔勒那瑟缩模样,陈啸风冷笑一声道:“哼,这我就说不准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八十五章 血嗜血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休伶之所以能够感觉到休仪,源自于她们身上的蛊,而这蛊源自血脉与生俱来,倒是个需要慢慢追根溯源的故事。 叶休仪与叶休伶是姐妹,其母为叶家门徒,产子后与其父私奔,若干年后被叶家抓捕而归,母亲受叶家刑罚亡故,姐妹成为叶家门徒,而她们身上的蛊,乃是其母打定主意要私奔时便下给了她们姐妹的,为的是生怕兵荒马乱中姐妹分离。 人这一生中会做很多事情,由机缘巧合,有些成为笑话,有些成为谶言。 休伶随金寒池来上海许久,她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来错了地方,如若休仪和猫鬼在上海,不知为何怎么都感知不到,然而就在休伶已经犹豫着是否该劝金寒池放弃的时候,休仪出现了。 至于,休伶为什么一定要将休仪的所在告诉叶君霖,金寒池虽然也问了,但与其说是追问,不如说是抱怨。 他知道原因--休仪若是被自己带走,恐怕会引来叶君霖的憎恨,最终迁怒于休仪身上。 “所以说,归根结底,你还是惦记着她们叶家人,”金寒池闷声闷气地低声抱怨道:“你这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嘛。” 休伶为什么会跟着金寒池走,这原因她自己最清楚,只是羞于启齿去说,这“身在曹营心在汉”的说法令人委屈,可到头来也不想对金寒池解释什么了。 该理解的事情,他自然会理解,不能理解的,哪怕说穿两片薄唇,终究也是难懂。 而站在休仪的立场上来看,之前她之所以一直小心翼翼压制身上的蛊,不肯让休伶发现自己,是因为不想被人打扰了她和袁兢神仙眷侣的惬意生活,如今又要暴露自己,也自有其中缘由,她认为,该是时候有人来出面帮自己一把了,至于到底是金家人还是叶家人,只要能帮自己对付陈啸风,是谁都不重要。 孔勒大意,不该用了休仪的碗筷,当他胆战心惊地判断着休仪会否给自己下蛊的时候,殊不知蛊毒已经因他那个小小的动作而进入他的血脉,故而,隔着几道跨院的东上房里,休仪只是坐在桌前纹丝不动,便将正堂内孔勒与陈啸风的对话一字不落地收入耳中。 陈啸风是只老狐狸,在表达了对弥光的赞赏之后,他不动神色地打量着孔勒脸上的嫉妒神色,那种享受的感觉,就好像在看一出自己亲手安排的好戏。 “大阿爸,”孔勒放下碗筷后深吸了口气,弥光的人刚给陈啸风解了蛊,他知道在这种时候说弥光的坏话,对自己并无好处,干脆话锋一转道:“这蛊虽然是解了,可是事情总不能这样没个说法就算了,我听说那天晚上袁兢来过,那小子最近就一直不大老实,搞不好就是他在背后捣鬼,依我看来,这人不除不行啊!” “这种事情你以为我想不到?还需要你来提醒?”陈啸风哼笑一声道:“我已经命弥光去处理掉他了。” 陈啸风对袁兢恨得咬牙切齿,年纪轻轻却成了自己的上辈儿,这事情论面子就不能忍,而连陈啸风自己都承认自己心胸狭窄,所以袁兢凭着对老爷子的攀附成了“大”字辈,光凭着一点就让陈啸风在心里对他判了死刑,从这之后,无论他做什么都是错。 让弥光对付袁兢,做的好了,是他陈啸风独具慧眼,做的不好,也恰好压一压弥光的风头,不过在这之前,陈啸风倒是没想到孔勒会主动请缨,故而听完这话之后,陈啸风脸上不动声色,心中暗自感到有趣,倒是想看看这孔勒有什么计划。 果不其然,陈啸风一说已经安排了弥光来做事儿,孔勒再也绷不住眉眼间的不悦,他咬了咬牙后故作一脸恳诚地望着陈啸风道:“大阿爸,弥光最近做的事情也是不少,这孩子年纪小小的,总是将什么担子都压在弥光身上,我们也于心不忍,反正只要不动声色将袁兢做掉便是,如此一来,倒不如我派几个人……” “别急,”陈啸风有意再添一把火,“我只给弥光三天时间,若是办不妥这事儿,别说是袁兢,就连弥光我也一并交给你处理,这总合了你心意了吧?” 陈啸风说这话的时候,弯弯勾起的嘴角上挂着笑意,看起来如个弥勒佛般慈眉善目,可这话却是一语双关,陈啸风只说是“处理”,却没说如何处理,不管孔勒怎么处理弥光,他都可以说这处理方法绝非他的旨意。 模棱两可,就是陈啸风摸爬滚打多年总结出来的对自己最好的保护方式。 只是,当陈啸风以为自己稳坐钓鱼台的时候,却不知道休仪已经在第一时间得知这个老头儿要对袁兢和弥光下手,更不知道已经有各路人马正因休仪的所在而马不停蹄赶往陈宅。 休仪起初决定来陈家,就只是为了找个挡箭牌,而今却阴差阳错一箭双雕,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的安排。 算算时间的话,休仪知道很快就会有人来。 来的若是金家,不得已之下,怕是要暂时交出猫鬼,不过她既然已经曾将猫鬼自金家带走,那么,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倒不是什么需要特别担心的事儿。 不过,来的若是叶家……叶休仪虽然已经做过打算,见到叶君霖后,大不了告诉她自己是被陈啸风胁迫而来,但恐怕会被叶君霖就此带走,说不定,连跟袁兢告别的机会都没有。 只可惜,休仪没有办法,这世上太多事情都没有办法,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或是替袁兢铲除后患却要与他分离,或是躺在他的尸首旁挽手赴死。 在这个问题上,休仪已经倦于讨论什么生死情爱,小孩子尚且还想高声呼号一声“为爱赴死”,可到了休仪这样的处境,她已不需再多做思考。 耳边的蛊虫已不再发声,正堂中的陈啸风和孔勒再讨论什么,叶休仪都懒得去听,她已经打定决心,只等着她在等的人出现在陈啸风家中,令这宅邸翻天覆地拔地而起。 反正,乱世浮生人如蝼蚁,发生什么样的事情都不足为奇。 当当当~这是一段诈骗稿费的题外话! 《蛊世录》概念短篇已进入收工阶段,五月将上线与大家见面(有军阀、有蛊术、有基情……及5毛特效) 详情请关注我的微博 柴特特特儿(又是在骗粉丝) QQ读者交流群 131324061 最重要的是……因为最近在拍片跟后期所以未能定时更新非常抱歉,我决定明天开始好好的努力的用力的更新! 最最重要的是……要抱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八十六章 蛊咬蛊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炼蛊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越精巧刁毒的蛊,越需要更长的时间来耐心喂养、伺候。 下蛊和中蛊的时间相较甚短,若是来的快的,顷刻之间可取人性命。 但在这两者之后,解蛊所需的时间却相当长,而且与前面两者成正比--蛊越毒、发作越快,解蛊所需的时间便越长。 好在横野下二中的蛊也并不是太毒,虽然足以要他的性命,可若是与蛊门五族中千奇百怪杀人于无形的精妙蛊虫做比较,实在是普通得有些自惭形愧。 愧古已经调配好了解蛊所需的蛊药,在他调配的时间里,中岛江沿和中岛菡子也一直留在横野家,并非不想走,中岛江沿恨不得立刻带女儿回家,可是,横野下二那位不常露面的管家却会在他们每次试图离开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还是那句老话,横野先生没有完全好起来之前,谁都不能离开。” 为此,中岛江沿不止一次偷偷央求愧古,希望他能加快给横野下二解蛊的速度。 “蛊是可以解的,”既然已经承认是蛊门中人,愧古也无需再做无谓的掩藏,“但是,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完全将他体内的蛊毒排空。” “要多少时间?” 中岛江沿问得急切,他们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前,中岛江沿本来站在黑暗中,听到愧古的话之后迫不及待地追问,身子也随之往前靠拢,以至于他的脸突然暴露在斜阳下,扭曲的急切令那张脸看起来万分可怖,愧古不知为何被那张狰狞的脸吓得有些胆寒。 是太可怕了,人为什么会在某些瞬间变得如此可怕? “这个,”愧古深吸了口气才压住心头的恐惧,摇头道:“还要看他喝下蛊药后的情况才能判断。” “那蛊药呢?” “应该已经熬好了。” 因为是要给横野下二解蛊所用,故而不需要愧古特别叮嘱,管家也会亲自在一旁盯着,此时两人刚到楼下就闻到了一股竹叶香气,那气味倒是好闻,虽然并没有在蛊药中加入竹子,但因几种虫及草混杂搭配在一起,反倒不知不觉地形成了这种特殊的竹叶香。 见愧古走近,管家闪身让开,药盅架在火上,咕噜噜地滚着小小的气泡,不停冲撞着蛊药表层半凝固的胶质。 愧古没看药盅里的情况,而是拿起桌上的一枚鹅蛋,将鹅蛋在蛊药中熏煮不过一分钟后,愧古取出鹅蛋,慢慢地在桌上敲着,而后一片片剥开蛋壳。 真正负责解蛊的人是愧古,但他却不急不慌,反倒是一旁的中岛江沿和管家都焦急万分,愧古那缓慢的动作令他们难以忍耐,恨不得自己亲自动手,只是迫于对愧古必不可少的尊重而只能压着心火在一旁干瞪眼。 中岛江沿和管家的视线就死死盯着那枚鹅蛋,不知愧古究竟作何打算,然而当蛋壳被剥开的时候,两人顿时长大了嘴巴,好像一下明白了什么--出现在眼前的蛋清并非常见的光洁白皙,整个蛋白上都爬满了黑色的小虫,密密麻麻,有些还在扭动,形成了诡异的图案,乍看之下令人恐慌,再看之后令人作呕。 “这是……” 中岛江沿和管家甚至无法口齿伶俐地发问,倒是愧古面色如常,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轻描淡写地吐出几个字道:“好了,药已经熬好了。” “等等!”管家一把拦住愧古,“这是药?这怎么可能是药?这是毒药!” 管家慌得语无伦次,断断续续的发问听着好笑,愧古倒是淡然,仍旧是一脸平静,“对,是毒药,但毒药也是药。” 愧古脸上那种平静的自信令管家顿失再做质疑的勇气,只能遵从愧古的吩咐,端着蛊药到了横野下二床边。 因愧古的命令,横野下二身上的绷带已经全部被拆掉,此时全身的溃烂就暴露在几人眼前,皮肤呈酱紫色,而在皮肤之下,隐约可见更深的紫色线条纹路,若不仔细看,大概会当成血管,但是多注视片刻,便可看到一些纹路突然扭动不止。 这是蛊虫在皮肤下潜行的痕迹。 在管家给横野下二喂药之前,愧古将一些混着杂草的灰洒在房间四角及管家的身上,对管家嘱咐道:“等等会有蛊虫出来,所以在你喂他服药时,我会点燃这些药灰,防止四窜的蛊虫离开房间,那些蛊虫很怕这种灰,所以不会爬到你身上,火也不会很大,我若真是想害死你们主仆,大可给你们下蛊,不用如此故弄玄虚地熬药又放火。” 管家不知道愧古的真正身份,可说来奇怪,从见到他那一刻到现在,愧古浑身上下都在不动声色地散发着一种强大的气场,悄无声息地将管家的所有怀疑都堵在了嘴里。 做完了最后的叮嘱后,愧古离开房间,和中岛江沿一起站在门外,管家回头与愧古对视一眼,见愧古点点头后,管家这才端起了药碗送到横野下二嘴边。 因愧古提起过蛊虫会四散逃离,中岛江沿因此很是紧张,连忙一边在身上摸索一边问道:“要火柴吗?” “不--要。” 愧古最后一个字还未说完时,只见他的手在门槛上方扫过,一些粉末洋洋洒洒落下,在接触到地上的草木灰时,一股火瞬间冲天而起,火势凶猛,一下便挡住了中岛江沿的视线,就好似一堵火墙般。 “啊……”中岛江沿下意识低呼一声,难以置信地望向愧古,火光映照在他苍白的脸上,那堵火墙距离愧古不到半米,他却纹丝不动,视线仍旧穿越熊熊大火,望着房内的横野下二。 越是有愧古的四平八稳作为衬托,中岛江沿便觉得自己的惶恐震惊越可笑,他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将愧古在家中囚禁了二十余年,为的就是能让愧古的巫蛊之术为自己所用,可是因愧古一直否认自己会蛊术,所以,即便暗自认定此人身在蛊门,可是在中岛江沿的行动和潜意识里,却只是将愧古当成普通人。 想想看,自己之所以重视愧古,是因为坚信他的巫蛊之术有着无形之中取人性命的异能,可是在真正看到之前,自己对这种强大到凶悍的能力又有多少了解?而今真正眼见为实之后才感到危险,难道不是自己的愚蠢? 中岛江沿是到了这一刻才意识到,之前二十余年的风平浪静,简直是自己的幸运,被自己囚禁在家中的愧古,其实才是最危险的炸弹。 就在中岛江沿这样想着的时候,房内响起一声惊呼,中岛江沿透过火光,隐约见到房内的管家突然将碗扔在地上,与此同时,横野下二发出一声咆哮,一张嘴巴张得老大,这便看到一条幽蓝色的蛊蛇正从他的口中挣扎逃离。 “这个……这个……”中岛江沿吓得腿脚发软,连忙往后退了两步,下意识去拽着愧古的胳膊,可是等他再看到愧古的脸色时,却又是一阵大惊。 那张苍白的脸此时涨红如猪肝,牙关闭锁眉头紧蹙,那张常年淡然而全无表情的脸,在这一刻展露出了极大的痛苦。 “愧古先生,你怎么了?” 当当当~这是一段诈骗稿费的题外话! 《蛊世录》概念短篇已进入收工阶段,五月将上线与大家见面(有军阀、有蛊术、有基情……及5毛特效) 详情请关注我的微博 柴特特特儿(又是在骗粉丝) QQ读者交流群 131324061 最重要的是……因为最近在拍片跟后期所以未能定时更新非常抱歉,我决定明天开始好好的努力的用力的更新! 最最重要的是……要抱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八十七章 人食人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在齐以小时候,比齐孤鸿还要小的时候,他随父亲齐秉医日日修习炼蛊之术,齐以经常问齐秉医,为何其他蛊族的门徒都在拼命地研究炼制更毒的蛊术,以此在夷南蛊地名声大噪,而齐家的门徒却是在四处行医默默无闻。 “因为,人的一生说到底都是在为圆一个因果而奔命。” 齐秉医认为,世间万物都有一个定数,不可多,不可少,过多地得到什么,就必然将在某些地方失去什么,故而,多就是少,少就是多。 齐家的蛊术奥妙精深,这是上天的恩赐,让他们能体悟到人与虫之间更为玄妙的关系并令其为己所用,但既然得到了这些,便要再送出去一些,才能让因果圆满,不至于招致祸患,而齐家门徒行医为善,就是一门“送”的功课。 后来,等齐以明白了很多道理之后再回过头来看齐秉医告诉他的理论时,又得到了另外一种感悟,他真正明白了齐秉医口中那“因果”的更深层含义--下蛊者必受其反,蛊毒反噬,毒加十倍,这就是最简单却也最实在的因果循环之理。 而对于齐家来说,能够理解因果,能做到尽量少去给人下蛊与人交恶、多去解蛊行医以蛊救世,在因果循环之理中为自己求福报避祸患,这倒是齐家人的幸运。 所以在齐以并未离开齐家前,他就认定了救人好过给人下蛊,因做的多了,果自然随之而来,说得简单一点,齐以不愿给人下蛊,便是因为不想被蛊毒反噬。 只可惜,善因难为恶果常在,他没想到自己给横野下二解蛊后,竟然会遭到蛊毒反噬。 因为他不知道,下蛊的是清醒时想要离开中岛家的齐以,解蛊的是失忆后被带回中岛家的愧古,同样是他,却在做着自己不知道的因,背着自己不知道的果。 愧古扭曲的面容令中岛江沿恐慌不已,他连忙扶住了愧古,下意识地攥着愧古的胳膊道:“你这是……你这是被蛊毒反噬了吗?你……” 中岛江沿话说到一半儿突然捂住嘴巴,显然是后悔自己说错了话,只是惊愕而惶恐地望着面前的愧古,人已经不知所措。 而愧古此时也没时间计较中岛江沿究竟说了什么,他只觉得耳朵里面好似有虫子在横冲乱撞发出混乱的鸣声,同时,全身的血液好似在倒流般。 若是不知道被下蛊的人究竟经历过怎样的痛苦,只需自己被蛊毒反噬一次便可知道,这对齐以来说并非头一次,在这种痛苦之下,他沉稳着心神,弓身抱住脑袋,猛地穿过那一道火墙。 房内,管家早已被吓得目瞪口呆,除了横野下二口中的那条蛊蛇之外,细碎的小蛇不停地从他溃烂的皮肤下面钻出来,如沙场上奔走逃亡的溃军般争先恐后离开横野下二的身体。 突如其来冲入房内的愧古将管家的心神自惶恐之中拽了出来,好歹愧古是真正动手给横野下二解蛊的人,他的出现按理来说该让管家安心才对,但是,就在管家刚打算躲到愧古背后时,便看到愧古正跪在地上,大把大把抓起地上奔走窜逃的蛊蛇塞进口中! 蛊蛇色彩斑斓异色万千,愧古颤抖的手随意抄起一把便送进嘴里大口咀嚼,不少蛊蛇仍有半截儿身子在愧古的嘴边扭动身躯,随着半截半截的蛊蛇好似碎肉般纷纷掉落的,还有愧古口中的汁水,粘稠浑浊、颜色诡异。 终于,在这一刻,管家再也顾不上其他,颤抖着呼号一声便连连退后两步坐倒在地上,蛊蛇趁机窜进了管家手中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呆呆地盯着齐以。 管家发现,齐以那双瞳仁不知何时化作黄绿色,与地上的毒蛇别无二致。 这幅场面在常人眼中看来,简直如地狱之景,总之绝非人类可为,但是对于蛊门中人来说,却真真算得上是家常便饭。 相比较之下,因唐冕的蛊只是被压制而非被解了,所以他的情形倒是不至于像愧古那么狼狈,否则,冲上楼的袁兢怕是会因一时惊骇直接对唐冕开枪。 桌上的蛊药仍在咕嘟嘟地熬着,目不可见的瞎子仍望着窗外,他看不到院落中的满目疮痍,可是鼻翼之中吸着外面吹进来的风时,这阵阵充斥着血腥味儿的风与刚刚温婉清新带着花香的风在不动声色地告诉盲丞,一切都不一样了。 袁兢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的时候,唐冕正撑着桌子勉强坐下,打算下楼的齐孤鸿刚拉开房门,险些和袁兢撞了个满怀。 “怎么样了?” “怎么样了!” 两人异口同声之后又同时皱起眉头,又都摇了摇头,而后齐孤鸿才侧身让袁兢进来,他人刚走到屋子中央便攥住了齐孤鸿的手腕,人却是看向唐鬼,“我得请你……帮帮我,求你务必要帮我!” “求”字,对于袁兢而言可不是那么容易开口的,可是,袁兢最在意的两个女人,休仪和弥光,此刻都在陈啸风的宅子里,偏偏又是他袁兢不能去的地方,而说来也巧,袁兢可是见过唐鬼下蛊的功夫,这样一来…… “对不住,袁先生,你难得开了尊口低三下四求人,可好像却是求错了正主儿啊,”窗边的瞎子开了口,他仍是望向窗外,人不看袁兢,声音虽小却四平八稳道:“这件事情我们大当家的帮不上你,不过,我家老爷正好要去,你倒不如求求他!” 瞎子的话在齐孤鸿的意料之中,唐鬼眼下这德行自然是下不了床,而“唐芒”既然是唐鬼的爹,在这种关头替儿子出手也是正常,可这话倒是着实让唐冕惊愕了一下--这瞎子竟正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他的确正打算重回陈啸风宅子。 胸前的蛊蝎让唐冕意识到是有叶家人压制了自己的蛊,对方不像是要救陈啸风,那么是要与自己为敌?总之,陈啸风不死,就是砸了唐家的招牌,这一趟,唐冕无论如何是要去的。 可是……怎么就被这瞎子先知道了? 盲丞好似能看穿“唐芒”的心思般,准确来说,他是听出了唐冕的心思--房里除瞎子外,共有四个人的呼吸声,因一路小跑上路而急促喘息的是袁兢,经常喜欢长长出气的是齐孤鸿,呼吸韵律如海浪般摇摆的是熟睡中的唐鬼,而“唐芒”年纪大了,在他呼吸的时候,经常能听到其间夹杂着一些好似拉风箱般的杂音。 而就在自己语毕时,“唐芒”的呼吸声暂时停下来了,那是被猜中心思的惊愕。 盲丞有他自己的“算命”法则,他深谙自己的每一个推论从何而来,可在唐冕这种外人看来,就只能惊呼瞎子神卜通天。 故而,光是凭盲丞这么一句话,这一趟,唐冕就不得不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八十八章 瞎子的小九九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齐孤鸿和唐冕将唐鬼和盲丞托付给了袁兢,好在蛊药已经熬制得差不多,只需等时间一到,将蛊药喂给唐鬼便可。 至于齐孤鸿嘛,他是担心唐冕一人应付不了陈啸风家里的事情,可是盲丞知道,有唐冕在身边,齐孤鸿即便去了,也不过只是个摆设,甚至是包袱。 可盲丞还是让齐孤鸿去了,哪怕齐孤鸿并不想去,他也有办法能让齐孤鸿一定要去,因为他有自己的小九九。 不知弥光是否还记得当初她为了找骰子的时候曾在街头算过一卦,那算命瞎子对她千叮咛万嘱咐,说是她如果继续留在上海的话,必有祸患。 事实上,并非弥光会遭遇祸患,那个卦象指向的人其实是唐鬼,而且那祸患更是会因弥光而起。 既然弥光不肯听劝,盲丞就只有用其他的法子,比如说,此刻让齐孤鸿前往陈啸风的宅邸,就是盲丞铤而走险的一步棋。 至于究竟能让弥光意识到齐孤鸿不是“齐孤鸿”,还是让弥光一错再错,那就只能看天命将要如何安排了。 想到这里,盲丞微微转头,凭着房间里沉静的呼吸声判断着袁兢所在的方向,“袁先生,是不是差不多到时辰该给我们大当家的吃药了?” 袁兢一门心思在想着休仪的事情,盲丞突然开口,这才将他的思绪拽了回来,“啊,嗯。” 袁兢走向桌子旁,端起桌上的蛊药,他并未意识到自己的一个动作,在千里之外掀起了风浪。 唐垚一整天没有吃饭。 起初他哭了,年少的男孩子正是在调皮的年纪,做过的错事儿也不少,其中不乏一些会让他感到内疚并为此痛哭的,可是,唐垚一从来没有哭得这么伤心过--并没有撕心裂肺地哭嚎,压根儿连嚎一声的力气都没有,他只是不停地落泪,抓着头发,闷沉沉地坐在墙角。 起初盼儿也去安慰了垚一,她像天底下任何一个母亲一样爱子心切舐犊情深,她抱着垚一,说这不是他的错,错在她这个当娘的。 可是后来,盼儿不再安慰垚一,事情已是事实,她知道这种痛苦是垚一必须承受并经历的,即便此刻看起来痛苦,却不能逃避,反正,既然痛苦总是要来的,现在因内疚而痛苦,总好过将来为人续命的痛苦。 盼儿没办法开口将最残忍的真相告诉垚一,她只能默默地看着,给他端来饭菜,凉了再热、热了又凉,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可做的。 但是此刻的盼儿还不知道,更多的痛苦正马不停蹄地奔赶在路上,等着以痛不欲生的苦楚将垚一包围吞噬,将他撕扯得皮开肉绽。 盼儿并不知道这一点,因她是外人,她无法预知所有蛊门儿女都熟捻于心的因果论。 相比较之下,愧古的境遇更惨,虽然在大口吞下蛊虫后,体内的蛊毒反噬已经停下,他躺在地上浑身酸痛,意识在这一刻却格外清醒,仿佛是老天强迫他要清醒地感知并品味所有痛苦,他能感觉到全身的血都凉了,这份寒凉将身下的地板都衬得火热,顷刻间几乎要将他的皮肉灼烂,还有血管,一条条蛊虫在血管内爬行,虽然反噬已经退去,可这些蛊虫奔走逃离时,还是令他的血管胀痛,似乎下一秒就会爆胀开裂一般。 愧古动弹不得,也倦于再做什么挣扎反抗,他任由中岛江沿将自己从地上拖起来,他看到四五双慌乱的脚在他的脑袋旁边跑来跑去,惊慌之中干脆从他的头上跳过去,他们一定不知道他们是在齐家族长的头上跳来跳去,这种举动若是被齐家门徒看在眼里必将引发他们的惊呼和愤怒,可是愧古什么都不在意。 横野家的客房里,愧古躺在床上,余光能看到中岛菡子就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她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脸颊也被擦洗干净,或许是擦洗时太用力,不小心将少女的稚嫩气息也一并刮掉了,她双目无神,她满眼迷离,她知道自己的命运被改变,却不知明日会落在何处。 中岛江沿对中岛菡子说了些什么,语速急促而慌乱,其大意是要去看看横野下二的情况,事实上只有愧古最清楚,横野下二的蛊已经反噬在自己身上,这便意味着横野下二的蛊一定已经被解了。 不过,房间里少了一人,只剩下比起人更像木偶的中岛菡子,这让愧古放松下来,终于有了时间可以思考一件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事情--他不记得自己曾给横野下二下蛊,在中岛江沿口中所谓“受伤”的这段时间里,自己做了一些自己都不曾知晓的事情。 到底是什么?是谁偷走了自己的时间、做了自己不曾知晓的事情、而后又将这些事情抹消得一干二净? 人的一生,总相伴着谜题,因为世界不是我们某个人自己的,这里充斥着更多的其他人,在我们双目不可见的时间和空间里无时无刻发生着我们未能看到的事情,即便是此刻面对面双目相接的人,背后也有着我们不敢想象的历史。 就像此时弥光眼中的叶君霖。 袁兢曾说过弥光不像个女人,用西方人的话来说,就是不像个传统的中国女人,她有自己的思维、想法和主观意见,这些独立的想法赋予弥光气场,让她可以不用低眉顺目地等待男人的指挥和命令,这种坚定和自信的气场让弥光站在男人中间,成为他们的首领。 这样的评价,令自幼生活在男尊女卑的皇室家庭并早已对这种畸形男女关系感到厌恶至极的弥光沾沾自喜。 弥光因自己的气场比他人强大而无比自豪,可正因她的自豪来自于气场,故而当她见到叶君霖,并在她面前气场顿失的时候,弥光前所未有无比真切地理解了袁兢那番评价中每个词每个字的深度含义,也让她在这一刻感到以前甚至无法想象的自卑。 弥光曾以为自己是唯一的异类,如今看来却是夜郎自大坐井观天,她不知道叶君霖出身于什么样的家庭,究竟经历过怎样的事情才让她有了这样的强大,她只知道,这种气场令她喘不过气。 车子在棉被般的夜色下穿行,弥光感谢黑暗,至少能让她隐藏自己的惊慌和自卑,不至于暴露在叶君霖眼中。 只是,弥光之所以畏惧叶君霖,乃是慑于她的强大气场,这气场必然来自于睿智,自然可以在一瞬间看穿弥光的战战兢兢,故此,为了缓和气氛,叶君霖率先开了口。 “叶休仪是我的人,”按理来说,叶君霖说这话的时候应该看向弥光,但为了不让她紧张,叶君霖故意将视线转向窗外,“是我叶家的人。” “那么你是……蛊族……叶家……” “没错儿,蛊门五族之一,独瑟叶家,我是族长,叶君霖。你可以请你的司机开快一点,我着急去见休仪,而且,我的故事并不多,所以即便开得很快,这故事在抵达之前也是可以讲完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八十九章 金与章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叶君霖的故事啊,其实多得要死,只是她懒得去说,更懒得开口对门外汉解释关于她那个诡异家族,比如弥光,她又如何能理解叶家为何只有女人?如何理解叶家的女子在诞下子嗣后便会将丈夫赶出家门?如何理解休仪为什么会选择远离叶家来和一个普通男人一起生活? 所以,如果扯出一个话头儿就要解开没完没了的乱麻,那不如还是算了,不如压根儿什么都别说。 在这一点上,金寒池的看法和处理方式倒是和叶君霖达成了一致,更何况他可是金寒池!谁能强迫他为了不想解释的问题而多说一个字? 或许青帮子弟不吃金寒池这一套,但是,无奈世上生存法则中有这样一条,既是说,所求于人,便注定低人一等。 在这之前,金寒池一直因为日本人到处放话请人来找自己,对他而言是个很无聊的烦恼,可今天,金寒池却在这一烦恼中尝到了甜头。 “你找什么人?” “你不需要知道我要找什么人,但是我知道你们在找我,”金寒池对着将他拦在陈啸风家宅门口的青帮弟子如是般说道:“我是金寒池,日本人应该给你们大阿爸说过,只要能找到我,必有重赏。” 金寒池清楚看到混混的表情在听到自己这话之后立刻发生转变,仿佛眼中的不再是金寒池,而是一块闪闪发光的金子。 这种谄媚的态度本身就是在向金寒池宣告他可以无需再尊重这混混,故而压根儿懒得再浪费口舌,径直走进陈家宅邸,如若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金寒池当时的表情,没有什么词比“目中无人”更合适。 自大门至内堂,没人再去询问金寒池的身份,但他能感觉到那些青帮子弟的视线没有一时半刻离开过他的身上,也罢,金寒池早已习惯了这种被人注视的感觉,在他而言,若是不被人如此关注,大概才是怪事儿。 只是,当金寒池来到正厅门口时,才发现自己似乎不是今天唯一的主角。 正厅内挂着一副猛虎下山图,图下的两把太师椅上端坐两人,其一穿长衫马褂,金寒池知道那是青帮中有头有脸的人较为偏好的装扮,标志着他们自武夫向文人的转变,而另外一人的装扮则更明显,此人着藏青色毛呢军装,从那军装的领章袖标来看,多少能判断出是个军阀。 青帮人与军阀打交道,这不算什么新鲜事儿,可金寒池之所以对这军阀颇有兴趣,乃是因为说来也巧,这军阀他刚好认识,不是别人,正是与他同为蛊族五门之族长身份的章杳。 蛊族五家内部自有更迭换代,族长的年纪有时会有天差地别,可这几年也巧了,就如新生儿般的民国多由年轻力量坐镇般,蛊族五家也映衬着国家的节奏,且不说已经灭门的齐家和常年不与世人相交的唐家,其他三族金、叶、章均为年轻族长执掌大局。 金寒池虽是高高在上,不过偶尔多少也能听到些外面的风言风语,最常见的就是将他和叶君霖拿出来与章杳作比较,不光因章杳年长他们十岁左右,还因这章杳尚在幼时便执掌门庭,若算起他做族长的年纪,着实是有二十余载。 年轻有年轻的好处,好在有大把光阴挥霍度日,但是若身为族长,这种好处便不如因年岁而沉淀下来的阅历那么实用,在他人看来,这是金寒池与章杳相比较下的不足之处。 金寒池自认为高傲如自己一般,定然不会被这些流言蜚语所左右,可直到见到章杳,金寒池不得不承认他之前是在自欺欺人。 他对章杳很好奇,从自己进门后,章杳一动不动,仍旧仅仅只专注于他和陈啸风之间的交谈,他岿然不动,却是金寒池的视线在上下打量章杳。 简单来说,在这之前,金寒池才是那个任由他人关注、仰望自己的人,而其他人对他而言视若蝼蚁,根本不需要他浪费视线。 但现在,金寒池觉得自己成了章杳眼中的那只蝼蚁。 不过这只是金寒池自己的想法,章杳之所以没有理会金寒池,是因为他在谈一件在他看来比较重要的事情。 “我是为手下而来。” 章杳说的很坦诚,是一句不需怀疑的实话,他来这里是为了文戚。 回到章家军营地的时候,章杳很快就发现文戚不见了,说来好笑,他之所以意识到这一点还是自章为民的表情而来,他在章为民的脸上看到了以前鲜有的轻松和自信,因文戚的出现而威胁到章为民以至于他无法摆脱的提防都不见了。 唯一能缓解章为民焦虑的办法就是文戚的消失。 “青帮陈啸风求援,希望我们能帮忙做掉黄楚九,我知道司令有心栽培文戚,所以特地将这一任务交给文戚,没想到他却没能完成,陈啸风一怒之下抓走文戚,我也在为此担忧,等着司令回来之后做一决断。” 章为民用的那个词叫“决断”,光是这两个字出口就带着一股杀伐之气,而他这一段话听起来简单,其中却暗含着章为民希望只有章杳能听懂的含义--文戚受章杳重视,可是连这种小事儿都处理不了,岂不是需要对这个人的存留本身做出决断? 想当年章喾海还在的时候就曾教导章杳,带兵不已,成就军心更不易,章杳以为给他的章家军下蛊,用一群行尸走肉来给自己卖命就能解决这一问题,没想到最终还是躲不过困扰。 只不过,就算章为民要求章杳做出决断,他也还是坚定着自己的想法,要把文戚带回来,带在身边,这就是他这一次亲自只身一人来到陈啸风府上的理由。 好在陈啸风对于区区一个文戚并不上心,当初只是一怒之下的决定,归根结底,文戚的死活也不在他的注意范围内,而章杳亲自登门更让陈啸风受宠若惊,所以,放文戚跟章杳回去,这压根儿是不需要思考的问题。 “真是误会啊误会!”客套话总归要说,陈啸风一拍大腿道:“我还不知道原来是章司令的人,也怪我手底下那群酒囊饭袋太鲁莽了,司令莫急,我这就去派人将他带过来。话说,天色也不早了,司令若是闲来无事,不如在我这里用一顿便饭。” “不用了,”章杳拒绝得干脆利落,他起身向外,视线始终没有落在金寒池身上,只是淡然一句道:“我自己去提人便是,陈先生还有客人,就不叨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九十章 少年声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章杳来便来、走就走,他拒绝了陈啸风的邀约,让陈啸风心里有点儿犯别扭。 这是陈啸风第一次见到章杳。 自打章家军进驻在城郊,陈啸风便知道了这支队伍,说来也巧,城郊章家军租的宅子还是陈啸风的,当时手下来报,说是有支百十来人的队伍,陈啸风并未当回事儿,这年头兵阀横行,带领几千人的军阀头头儿他都打过交道,这种游兵散勇自然不放在眼里。 故而,章为民摆酒宴请陈啸风时,陈啸风未加思索便拒绝了。 又是过了一阵子,陈啸风听人说起那支队伍本领非凡,当初出蜀的时候连打了好几场以少胜多、不可思议的胜仗,被人传得好似天兵天将,可到了这时陈啸风再想有意接近,无异于自打他那张老脸,而章为民也再未登门,无奈之下,陈啸风只好假借请章家军出手帮忙除掉黄楚九为借口设宴邀约章为民。 在那宴席上,陈啸风从章为民口中得知章杳本领非凡,为了令之信服,章为民还露了一手,小小地展示了蛊门中的一些雕虫小技,这才令陈啸风对其肃然起敬。 陈啸风的帮口里也有数百人,说实话,光是每月的开支就不是小数目,而今洋行林立时局不稳,虽然肉疼,但为了保住他这帮口在青帮中的位置,也只能撒银子招兵买马,时局一日不稳,这样的日子就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陈啸风早已厌倦,可是这大阿爸的交椅坐得久了,明明已经如坐针毡却还是不肯放弃,只能就这么半死不活地拖着。 而今,章家军的出现好似为陈啸风点起一盏明灯,若是能将章家军拉拢到自己这一边,手下数百酒囊饭袋都可以让他们卷铺盖滚蛋,只靠这一支天兵天将就足以帮陈啸风荡平敌手,更何况,就算章杳不肯为自己所用,也绝不能让他与其他帮口勾结在一起。 可陈啸风身为通字辈的阿爸,自认为地位高高在上,和章为民这等卒子没什么合作好谈,他要等章杳,等着与这章家军第一把交椅共商大事。 只是,陈啸风没想到自己等来等去等了这么久,章杳竟然只是草草露面便要走,根本不给自己半点儿机会,而且,再联想到章杳乃是为了手下亲自登门,当初陈啸风哪里能想到自己抓起来撒气的家伙,竟然重要到能让章杳露面?自己动了人家的人,再想谈什么合作,实在是无稽之谈。 杂七杂八的心絮纷纷乱乱压在心头,陈啸风哪里顾得上面前的金寒池,只是含混一声道:“这位,怎么称呼?” 金寒池站在中堂,陈啸风竟没有半点儿让座的意思,毫无礼遇可言,望着面前这老头儿,金寒池忍不住哼笑一声道:“敝姓金,北平人。” 北平来的金姓?听起来好生耳熟,陈啸风的眼珠儿滴溜溜转了几圈儿,突然一拍脑门儿。 乱了,自己这脑子全都乱套了! 多日前,日本人中岛江沿曾来找过陈啸风,请他联络关系帮忙找一个姓金的人,看起来好似对这人很是重视,陈啸风倒是放出人去,多方打探之后,得知这姓金的是满清遗贵,虽然是将他的情况打听到了个大概,但是却不知此人如今身在上海何处,而后中岛江沿又急匆匆地送上重金请陈啸风派人帮忙去找那个什么愧古,相比之下,找这姓金的好似不是什么急茬儿,便干脆被陈啸风抛到脑后去了。 陈啸风只怪是自己最近遇到的事情太多,因为惹了章家军的人而苦闷,又因这苦闷而怠慢了眼前人,实在是错上加错,这才连忙起身赔笑道:“是金寒池金先生?没想到您贵足踏贱地,实在是怠慢了,还请见谅、见谅……” 陈啸风张罗着让座又要招手命人奉茶,金寒池却一动不动,脸上仍挂着那副笑意,可此时再看,却觉得那笑容实在古怪僵硬,只见他摆摆手道:“坐就算了,我怕冷,坐不得冷板凳。陈先生,咱们长话短说,我今日前来是为了找人,叶休仪,是在你这里吧?” 金寒池开门见山,实在令陈啸风意想不到,他自以为金寒池是为了日本人的事情登门,可谁知他又提起休仪,陈啸风只知那年轻女子会解蛊,却不知其来历,被金寒池这样问着,陈啸风有些头大,连连点头应承道:“啊,是是,是在我这儿,请您稍等……” 陈啸风说着快步到了门口,招呼来一名青帮弟子,先说是去请叶休仪过来,这一声喊得高,是说给金寒池听,后说是让这弟子先去把弥光找来,这声音细弱蚊蝇,乃是避着金寒池,先找弥光来问个究竟。 “金先生,”陈啸风身子骨儿还虚,来回折腾两步已经满头大汗,满脸堆笑地对着金寒池道:“不知您远驾高临,府上也没准备什么龙肝凤髓,我去让他们备上些合口的家常小菜,晚饭就请留在这儿吃吧?” 陈啸风只说是想拖延时间等到弥光回来,然而他有所不知的是,弥光其实也正在赶往陈宅的路上马不停蹄,在他说这话的时候,弥光已经带着叶君霖进了后门。 叶君霖的故事的确很短,三言两语便讲完了,可是其中的韵味,却是弥光一时半刻无法消化干净的,她不能在听了叶君霖的一面之词后就马上将在院落中与叶君霖缠斗的金寒池判成坏人,但她好歹能感受到叶君霖对休仪的关切和惦念,这也是弥光悄悄将叶君霖自后门带入陈啸风宅邸让她与休仪相见的原因。 “走这边,”弥光对陈啸风的宅子熟悉得如同自家后院般,她们自后门而入,经过地牢再往前两座跨院就是休仪住的东上房,“快到饭点儿了,这时候后院没什么人。” 只是正在弥光这样说着的时候,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嗒、嗒,那是皮靴厚底砸在地上的声音,弥光一个激灵,知道来人断然不是陈宅中的青帮弟子,立刻警惕地伸出手,想将叶君霖挡在身后,然而弥光的手才刚挨到叶君霖时,反倒被叶君霖握住她的腕子,一把将她拉进旁边的厢房里。 空荡荡的厢房中,弥光自窗边缝隙向外探去,正看到一个身着军装的男人随一名青帮弟子向地牢走去,弥光不禁挑了挑眉,不知这军阀出现在陈宅中所为何事,她早听陈啸风说过有意与军方联系,可最近都没有听到动静,心中难免生疑。 倒是一旁的叶君霖并不感到奇怪,只是专注地盯着天花一角--有几只本来卧在网上的蜘蛛突然向门外蹿去,如仆人迎接主子般殷勤。 章家以蛛为蛊,而虫子比人灵敏,能更快感知到特殊的王者之气,由此看来,是有章家军的人来了。 弥光并未注意到叶君霖的反应,只是盯着院内的军阀,他正快步走去,眼看就要进下一道跨院的时候,对面院落中突然响起一声清脆的喊声。 听到那声音的瞬间,泰然自若的叶君霖突然变了表情。 只听十七八岁的少年脆生生地对着军阀喊道:“杳哥?你也来上海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九十一章 善恶砝码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叶景莲悄悄来了上海,他没告诉叶君霖,但他身上的蛊虫却告诉了叶君霖,她只当是这孩子贪玩,却没想到他也来到了陈啸风的宅子里。 恰好,叶君霖可以谁都不顾,唯独不能不管叶景莲,故而听到弟弟的声音,叶君霖立马凑到门口,正看到叶景莲与章杳相对而立。 叶景莲一直在暗中跟着叶君霖,动作却比叶君霖快了一步,所以当叶君霖刚抵达陈啸风宅邸时,叶景莲其实已经在这儿转了一圈儿,此刻见到章杳,叶景莲很是欣喜,可是眉眼一转,侧头皱眉打量着章杳道:“杳哥,你该不会是为了文戚来的吧?” 叶景莲正是自地牢所在的方向而来,本着好奇心探头瞧了一眼,正看到满身是血的文戚,不过他只是耸了耸肩便走了,反正文戚是跟着章杳了,在叶景莲看来,文戚的死活与自己无关。 只是,事情若是牵扯到章杳,那便不一样了,叶景莲觉得古怪,没想到章杳会为了文戚亲自登门。 章杳显然是懒得回答叶景莲的问题,只是漫不经心地随口问了句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你来找文戚,”叶景莲好似从来看不懂章杳的脸色,仍是热络道:“我来找我叶家的人!” 话听到这里,感到意外的便是房内的叶君霖了,来找叶家人?她只当叶景莲是贪恋十里洋场花花世界,若只是为了玩,对于自己这纨绔弟弟倒是并不奇怪,可他说来找叶家人,难不成是来找叶休仪?叶君霖的眉头紧皱,叶景莲身为族长胞弟,叶休仪只是叶家再平凡不过的门徒之一,平日里从不见叶景莲对叶休仪有什么特殊关照,他亲自来找休仪?凭什么? 叶君霖心中千思万绪,弥光就只恼这两人话多,她总怕被什么金寒池抢了先,可这两人站在院里闲言碎语偏偏就是不肯走,正当弥光忍不住在心中暗骂时,却听到叶景莲口中吐出了个熟悉的名字。 “我倒是听人说了,文戚给上海滩有头有脸的人物下蛊,我见他还穿着齐家的打扮,只当他是想嫁祸给齐孤鸿,谁知道这蠢货却给杳哥你惹了麻烦,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让他给齐家送葬就是了!” 话听到这里,房里的弥光浑身一个激灵,她再一次听到齐孤鸿的名字,可是关于这个人的事情,却与自己之前听到的截然不同。 文戚,想来就是地牢中的人,他口口声声告诉弥光,说他是为齐孤鸿所累,但如今她却亲耳听到文戚是要嫁祸给齐孤鸿。 人言最不可信,看不到摸不着,所谓信口雌黄便是这个意思,弥光有些心烦,没想到在紧要关头听到这种乱她心神的话,顿时感到心烦意乱,恨不得推门出去问个究竟。 好在门外的章杳也懒得与叶景莲浪费口舌,只道:“我还有要事在身,你去找你的人吧。” “好,改日我去找杳哥玩!” 叶景莲说着蹦蹦跳跳便走,那架势就好像在他叶家后院一般,看得叶君霖心惊,生怕他被陈啸风的人撞上,这孩子生性鲁莽,在叶家被娇惯得天不怕地不怕,叶君霖是打算不动声色找到叶休仪便走,万一叶景莲惹出乱子,简直是突生横祸,故而等到章杳离开后,叶君霖立马便要出门。 正当叶君霖推开门时,却发觉背后的弥光仍愣着,不免低声催促道:“你还在等什么?” “你说你是叶家族长对吧?” “对,怎么了?” “那么,蛊族五门中的齐家,你多少也有耳闻吧?” “是,那又如何?” “所以你也知道他们刚刚说起的齐孤鸿是齐家的当家?” “当家?哈……”叶君霖摇头笑了一声,齐家亡了,那个对蛊术一窍不通的齐孤鸿根本就是光杆司令,还谈得上什么族长不族长的?不过叶景莲已经走远了,叶君霖没什么耐心向弥光解释这些事情,干脆开门见山道:“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那个齐孤鸿……”弥光咬着嘴唇盯着面前地上的方砖,一阵犹豫之后轻声道:“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好人抑或坏人的判断,就像是天秤的两端,而他人的评价则是落在天秤上的砝码,弥光细数自己得到的砝码,叶休仪未曾对齐孤鸿的善恶做出过评价,倒是袁兢与他走得亲近,甚至在自己面前袒护齐孤鸿,老道如袁兢一般,似乎并未将齐孤鸿看做坏人,那么,叶君霖呢? 弥光不知道自己想听什么,短暂的等待在她心中漫长如年月更迭,许久,叶君霖皱着眉头望向门外,那是章杳和叶景莲刚刚站着的位置。 章家与齐家有过节,而其过节有关于自己的祖辈叶皎阳,从叶家流转下来的传说中,叶君霖得以将当年的传说窥探一二,章喾海是因为叶皎阳恨上了齐秉医,叶皎阳为齐秉医终身不嫁,更是将过养女取名叶齐,足以见得叶皎阳对齐秉医用情之深,而她用情越深,章喾海便越恨齐秉医,这些情绪,叶君霖都可以理解。 叶皎阳爱齐秉医没错,章喾海恨齐秉医也没错,但章杳因先父未能如愿的遗恨便灭了齐家一族,这就不太对了。 如今齐家留下齐孤鸿这么个废物,章杳仍要穷追不舍斩草除根,若真是他令手下嫁祸齐孤鸿,那么在这件事情中,章杳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一见便知。 至于叶景莲,虽然是自己的胞弟,可正因如此,叶君霖更能感觉到这孩子的不分善恶无法无天,只是,叶君霖对这个弟弟有着同情和内疚。 常有门徒私下里说叶景莲是投生错了人家,生在叶家看似衣食无忧权高位重,但他是男儿,不可修习蛊术亦不可继承族长之位。 而叶家上下所有女人都是以蛊为生,就只有他一个男人,可以因他的游手好闲说他可恨,也可以因他没有未来说他可怜,总而言之,或许是因他不能炼蛊,浑身精力不知往何处发泄,所以养出了一身的恶趣味,作怪起来,比寻常人家的纨绔子弟还要可恨。 这些叶君霖都看在眼里,她虽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纵容着叶景莲,可这不代表她对叶景莲的劣根全然不知。 “不知道一个人是不是好人的时候,”叶君霖没有看向弥光,只是叹了口气沉声道:“就去看看他的对手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有了叶君霖这么句话,弥光的心里也就有了答案。 地牢里,文戚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紧跟着看到了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章杳,陈啸风家的青帮弟子为他解开身上的绳索,动作很是客气,由此看来这章杳还是陈啸风家的座上宾,只是,文戚来不及因这些陈家弟子的态度而感到可笑,他有些受宠若惊,没想到章杳会亲自来接他回去。 至于章杳是如何带着文戚离开,这中间的过程已经都不重要,章杳不喜欢在这种地方逗留,故而没有去与陈啸风打招呼便直接离开了,他尚且不知因自己的先走一步而错过了一场好戏。 只是,章杳不知道齐孤鸿会来,齐孤鸿却是亲眼目送了章杳离开,他和唐冕赶到陈啸风家门口的时候,正看到章杳带着浑身血污的齐家门徒上了轿车,这一幕不免令齐孤鸿大惊失色,他虽然并未声张,可唐冕也察觉到了齐孤鸿的不对劲儿。 “怎么了?你见到了什么人?” “那个……”齐孤鸿心思烦乱,一部分是因为见到章杳出现在陈啸风家的惊讶,一部分是因为见到齐家门徒被章杳带走的不解,而其中最多的,则是因章杳那张脸,再见那张脸,齐孤鸿觉得心中好似响起一声惊雷,他没想到自己这么快便见到了章杳,是在自己尚未准备好的时候,在一阵喉结上下翻动后,齐孤鸿咬着牙轻声开口道:“是齐家的生死仇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九十二章 生同衾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齐孤鸿和唐冕要来陈啸风家,其实是带着诸多的目的。 从表面上来看,两人是为了叶休仪而紧随叶君霖和金寒池而来。 对于唐冕自身来说,他是要来找那个以蛊术压制了自己下在陈啸风身上的虎胆蛊的叶家人,只有陈啸风死了,唐冕才能回唐家坟,他着急回去,着急向唐芒一探究竟,他急着知道到底是谁将虎麟唐家的辟魂蛊下在了唐鬼身上。 而之与齐孤鸿,除了替袁兢来找叶休仪之外,他更想找到那卷齐家蛊书,那日梅姐与自己提起过齐家的仓颉蛊,她告诉齐孤鸿,那卷齐家蛊书绝非简单的行医手札,齐秉医如此看重这东西,必有其原因,而既然想要解开其中的谜题,早晚都必须拿回半卷蛊书,虽然不知这“唐芒”究竟安的什么心,可齐孤鸿知道光是凭着他和唐鬼的力量,想要探入陈宅拿到蛊书实属不易,既然现在有“唐芒”在侧,不如趁机办掉这件事情。 这便是两人尚未出口却暗含在心的小心思,两人都是带着目的而来的,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章杳,他的突然出现搅乱了齐孤鸿的思绪,而唐冕对章杳也有所耳闻,在这之前,他只知道章杳是章家族长,却并未碰过面,而近日从齐孤鸿这话中,唐冕立刻想到唐芒上一次出门去救唐鬼的事情,想来就是与这章杳交手了。 “你且先不要管这件事儿,”唐冕定了定心神后轻声一句道:“我们先去把要紧事儿办了。” “好……” 说这话的时候,齐孤鸿的犹豫之中透着无奈,见到章杳和那齐家人离开的身影时,齐孤鸿便知道他要找的人和蛊书显然是被章杳带走了,这不但意味着他的目的无法达成,更意味着对他而言非常重要的东西已经落在了章杳手上。 如何拿回来?齐孤鸿不知道,眼下就只能先办妥袁兢的事情。 在此之前,齐孤鸿对“唐芒”的了解仅来自唐鬼的只言片语,相见之后才知道这“唐芒”的本领惊人,这一次由他带着齐孤鸿进入陈家,更是让齐孤鸿亲眼见到了“唐芒”飞檐走壁的本事,不再需要之前齐孤鸿和唐鬼潜入陈家的笨办法,两人眨眼之间就已经进了陈啸风家后院。 两人藏身于背阴处时,正好听到青帮弟子奔走,说是陈啸风下了命令让他们赶紧找弥光来。 “前院儿的人不知道是什么来头,大阿爸正在周旋着,对了,再找几个人去东上房看着那个什么叶休仪!” 叶休仪……齐孤鸿和唐冕听到这个名字后,知道定然是袁兢、叶休仪和金寒池要找的人,两人不假思索便直奔东上房的方向便去了。 与此同时,弥光和叶君霖也已出动,两人刚迈出一道跨院,正碰上一名青帮弟子迎面而来,弥光立马将那人拦住,还不等弥光张口发问,倒是那青帮弟子一见到弥光立马惊呼一声道:“光爷您原来在这儿啊?大阿爸正派人满天下的找您呢,赶紧赶紧!” “等等!我且问你,前几日同我一起来的叶小姐人在哪儿?” “她啊,在东上房……”青帮弟子闻言一愣,眼珠儿转了转道:“您来找她?赶巧了,府上来了人也要找她,大阿爸不知道怎么办,才让您过去呢!” 弥光和叶君霖交换了个眼神儿,立刻明白这青帮弟子口中所说的很有可能就是金寒池,弥光立马拽着叶君霖指着前方的路道:“绕过这几道院子,前面就是东上房,我去想办法拖住他,你快去吧!” “好!” 两人三言两语定好计策这便兵分两路,各自往各自要去的地方去了。 陈啸风家,几路人马奔走不停,若是以老天爷的角度在天上高高俯视, 便知道这几路人马若是碰撞在一起,注定是一场乱局,只可惜各路人马都只能看到自己眼前的情况,对于他人的计划全然不知,他们唯一知道的,就是要加快速度,尽快地赶在他人之前完成自己的任务。 不过,就算慌乱,这些人好歹算是有事可做,相比较之下,袁兢的情况就比较惨,他忧心忡忡地在房里来回踱步,对于陈啸风家的情况,就只能靠胡思乱想,他想,他也有可能与弥光同去,也有可能与齐孤鸿同去,也有可能单枪匹马闯入陈啸风家,哪怕撕破脸皮,哪怕九死一生。 但是,那都仅仅只是可能,落到实处上,却是什么都做不了。 瞎子看不到袁兢的表情,但他能听到那脚步声中的慌乱,盲丞清了清嗓子终于开了腔,“袁先生的点心真好吃。” “啊?哦。”袁兢满腹心事,哪里顾得上盲丞,被他这话打乱思绪后,随口应了一声道:“还要么?可以再给你拿一碟。” “不要了,”盲丞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肚子道:“只是,瞎子吃了你的点心总不好白吃,袁先生若是信得过我,不如让瞎子给你算上一卦。” 此时此刻,袁兢的心思都在叶休仪身上,无论旁人说什么都听不进去,可他也知道不是办法,干脆深吸了口气在盲丞对面坐下,强迫自己暂时放下这种毫无意义的焦虑,耐心地望着盲丞道:“那就劳烦您了。” “我这身上也没带卦签,咱们不如就测个字,说的准不准您都别放在心上,权当是解闷儿,”瞎子说到这里伸出手来送到袁兢面前,“袁先生,留个字吧。” 袁兢捏着瞎子的指尖儿,他的指尖冰凉,指腹柔软,一看便是平日里不做活儿的手,乍一摸起来像个孩子似的细皮嫩肉,袁兢望着瞎子的掌纹思索片刻,在他的手心里留下了个字。 “安?” “对,安。” 袁兢不知道自己想写什么,这么说吧,他之所以答应让瞎子给自己测字,无非是想向老天爷求愿,可他想求的愿望太多,远不是一个字就能全部概括的,这就像个贪心的猴子,又想要桃子又想要香蕉,可得陇望蜀的最是什么都得不到,思来想去,袁兢就写了这么个“安”字,他想,说来说去,自己最想要的,无非还是休仪能平安。 对啊,世上难求的就是平安,最珍贵的,也是平安,唯有得了这么个“安”,才谈得上其他。 “‘安’呢,一盖一女,盖为顶,顶得起万物,女在其下,生死无忧,亦因有女在下,上下方可成安……”瞎子一边皱眉思考一边说着,话到这里,抬起头来对着袁兢明媚一笑,“袁先生放心,你心里记挂着的这位小姐有袁先生在上面为她顶起万物,完全无需顾虑,这卦象两重意思,一则说袁先生可为她心安,二则说两人在一起既是心安,瞎子算卦十有九灵,你二人平平安安,自然是生同衾!” 瞎子坐在窗边,远处的灯火勾勒着他的笑容,在夜下渗出暖意,看到这张脸,从来难以轻信他人的袁兢莫名安心起来。 只是,说什么自己为休仪顶起天地,可自己现在也就只能在这里苦等,一颗心恨不得冲出天外去保护休仪,人却是什么都做不了…… 正当袁兢这样想着的时候,院外响起的一声猫叫突然打断了袁兢的思绪。 不,也未必真是什么都做不了,比如说,袁兢突然想到休仪曾对他说过的话,如果有什么麻烦,就去告诉小猫! 袁兢想到这里腾地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他差点儿忘了自己可以带着休仪的猫去找她,那猫鬼有异能,休仪既然认定那猫可以保护自己,怎么可能保护不了休仪? 桌上的蛊药已经熬好,袁兢立马端起药汤到了唐鬼身边,一边给唐鬼喂药,一边对瞎子嘱咐着让他在这里守着唐鬼等他们回来。 “我知道怎么解决这件事情了,”袁兢的声音因兴奋而颤抖,他急切道:“我们马上就会回来了!” “那是最好,”瞎子摆弄着自己的指头,“袁先生,再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九十三章 各路人马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猫鬼被袁兢留在家中,他是如何驱车赶回家,如何在角落中抱起猫鬼,又是如何风驰电掣地赶往陈宅,这些繁琐的过程都作为后话不提。 此时且说陈宅大乱。 弥光与叶君霖分开后,目送着叶君霖的背影往东上房去了,而弥光则直奔正厅而去。 正厅内的情况正如弟子所述,陈啸风与金寒池坐在正堂中,有家仆将饭菜摆在偏厅中的八仙桌上,金寒池却仍坐在正厅的太师椅上,没有移驾就餐的意思,陈啸风脸上的笑容不免显得有些尴尬,可这金寒池虽然年纪轻轻,身上却有着一种不同与常人的气场,令陈啸风也有些不知所措。 弥光迈步而入,一眼便认出了金寒池,看来事情果然如她和叶君霖的猜想,只见金寒池泰然自若地坐在太师椅上,弥光进门时,他抬头将弥光打量了一眼,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那目光坦然又空澈,似乎只是单纯的看着弥光,自他的眼神中再看不出其他含义。 然而,与金寒池的对视对于弥光来说却没那么简单,说实话,见到金寒池的时候,弥光的心跳便不由自主地沉重起来。 金寒池没见过弥光,弥光却见过他,既是在袁兢私宅院落中与叶君霖缠斗时,弥光知道他是蛊门中人,且不说是不是怕金寒池对自己下蛊,且说既然是见过金寒池的本事,便无法再拿他当普通人来看待。 所谓不怒自威,说的大概就是这种意思。 眼看着弥光进门,陈啸风心中的大石头才总算放了下来,他从未感到弥光看起来竟然是如此亲切,连忙招手令弥光走近,“这位金先生自北平而来,他是来找叶小姐的。” 这话在外人耳中平淡无奇,但弥光跟在陈啸风身边久了,知道他这语气不同于往常,话里有话的意思是在问弥光这金寒池是什么人,与叶休仪什么关系,若是仔细辨识,还能听出些许责怪--叶休仪是弥光带来的人,眼下有人来找叶休仪,弥光却不在,这才将陈啸风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弥光无暇顾虑陈啸风话里到底是什么含义,她两步来到了金寒池面前微微颔首,“金先生,休仪是我的朋友,且不知你们是什么关系,也不知您来找她所为何故。” “我来找她啊……”金寒池仍旧保持着刚刚的姿势,歪着脑袋打量着弥光,他嘴上漫不经心地说着话,脑袋却在飞速转着。 想他金寒池是什么人?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主儿,经过见过的女人多了,一见这弥光便看穿了她的女儿身,想到这里不免感到有趣,“噗嗤”一乐道:“且问这位先生与叶休仪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令弥光一愣,尤其是当她意识到金寒池故意加重语气在“先生”二字上,弥光心里咯噔一声,眉头也不由得微微皱起,警惕地望着金寒池道:“我与她只是友人,金先生找她有什么事情,我可以帮忙传达。” “传达就不必了,有些话最好当面说清楚,”金寒池摆弄着指头道:“她拿走了我的东西,我要拿回来,至于究竟是什么东西嘛,不如还是让我与她当面锣对面鼓地说。” 弥光轻轻咳嗽一声,顺势将手搭在了腰间,在她的呢子西装下,一把马牌撸子已经跃跃欲试,弥光冷眼望着金寒池,一字一顿道:“休仪是未出阁的女儿家,想来金先生一看便是斯文人,随口招呼闺中女子抛头露面,似乎不是斯文人做事的规矩。” “哦?既然是尚未出阁的女儿家,怎么就和你做了朋友?既然你能随便出入她闺中,我为何出入不得?反正我们都是男人,不如……”金寒池说着话时,人已经突然站起来,弥光躲闪不及,正被这金寒池一步凑到她面前,两人咫尺相对,鼻尖儿几乎要贴上鼻尖儿,就听到金寒池压低声音道:“说话不如开门见山,你想替叶君霖拖延时间的话不如趁早算了,我不要叶休仪的人,我只要我的东西,你大可不必多虑。” 金寒池话刚说完,人已经往门外去,弥光二话不说立马拔出了腰间的配枪,黑黝黝的枪口正对准金寒池的后心。 “弥光!”陈啸风只听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话说得不痛不痒,此刻全然不知究竟是哪句话令两人突然翻了脸,竟然到了刀枪相见的份儿上,碍于金寒池的身份,陈啸风立马急了,对着弥光大吼一声道:“你这是干嘛?” 干嘛?陈啸风的话令弥光心中冷笑,在袁兢的私宅中,她已经见识到了金寒池的厉害,深知道自己手里的枪根本不足以对金寒池造成任何威胁,不单单是子弹伤不了他,弥光知道,只要金寒池愿意,他的蛊虫顷刻间就能要了自己的性命。 自己的举动虽然铤而走险,却也是无计可施。 “金先生,子弹不长眼,你与叶家人的事情是你们的事儿,但这里是我们青帮的地盘,若真是要争斗,还请您移步到大街上去。” “哦?”金寒池人未动,侧过头来望着弥光莞尔一笑道:“这又是何必?你是聪明人,明明知道那一块劳什子破铁伤不了我,为何偏要以卵击石呢?” “是不是以卵击石,恐怕还要听子弹说说看了……” 说到这里,弥光的手指已经搭上扳机,只需要她轻轻勾动手指的话…… “嘭”! 一声枪响在陈家宅邸中响起,惊动了无数已经卧在枝头休栖的飞鸟,也惊动了陈啸风,他愕然望向弥光,不知向来稳重的弥光为何会做出如此冲动之事! 可是,还不等陈啸风发怒,他突然发现开枪的人竟然不是弥光--金寒池与弥光丝毫未动,两人仍旧保持着刚刚的姿势,身上也是毫发无损,可这枪声…… “老爷!” “大阿爸!” “不好了!出事儿了!” 在院落中响起的不仅仅是青帮弟子慌乱的呼号声,在陈啸风等人还未曾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不远处接连响起阵阵枪声,弥光立马分辨出那枪声响起的方向正是东上房,人不假思索便往东上房而去。 金寒池见状自然是紧随其后。 两人的背影就这样一前一后消失在陈啸风的视线中,他惊魂未定地对着一旁的下人道:“舌头捋顺了!说!到底他姥姥的出什么事儿了?” “大阿爸,有个年轻后生闯到了东上房,咱们的人去拦着,那人就好像疯狗一样,连话都不说就到处开枪!咱们好几个弟兄都被伤了,有两个当场就死了!” 就在这青帮弟子上气不接下地地对着陈啸风解释东上房的情况时,枪声仍旧一声不停地接连响起。 而被盖在枪声之下的,则是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其中有不少是在远离东上房,也有不少是在马不停蹄地逼近。 那些赶往东上房的脚步声中,不仅有金寒池和弥光的,有叶君霖的,还有唐冕和齐孤鸿的。 在亲眼看到东上房的惨状前,他们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这些事情关乎生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九十四章 独莲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叶景莲的自我优越感是与生俱来的,如果说生长环境是一片土壤的话,叶家这片优渥土壤娇生惯养出了叶景莲的骄纵蛮横和高高在上。 他是大摇大摆进了陈啸风家东上房的院子。 因有陈啸风下令在先,命家中弟子盯紧了东上房,故而当叶景莲走进来的时候,院落中已经围满了七八个青帮弟子,他们手里虽然没有拎着家伙,但是从手搭在腰间的动作来看,便知道那一只只拳头下面按着的是匕首短刀。 叶休仪在房内未动,却早已察觉到了院子里的情况,她坐在八仙桌前,歪着头摆弄着手中早已冰凉的茶杯,思考着会是谁先来。 住进袁兢家后,叶休仪一直克制着身上的蛊,而今是她自己放出蛊,让休伶得以知道自己的下落,那么叶君霖呢?她和金寒池会是谁的速度更快?如果两人碰到一起的话,或许会很有趣,休仪记得当初叶君霖带着几名叶家门徒前往汕头办事儿的时候,曾与金寒池狭路相逢,那一次不大愉快的会面损了叶家一门徒的性命,回到家宅的叶君霖接连几日提起金寒池便是破口大骂,而今日,她与金寒池同来上海,为的并不是自己而是猫鬼,不知道会是个怎样的场面。 只是,叶景莲的出现让休仪意外,她先是听到了院落中的喊叫声,在几名青帮弟子的视线注视下,叶景莲如入无人之境般,压根儿没将那几人看在眼里便直入院中。 奇了怪了,几个青帮弟子忍不住在心中嘀咕了一阵,心说不知这人是什么来头,既然不是青帮中人,那么自他进入这院子的举动便叫做擅闯,可是擅闯都能闯得如此理直气壮,也是罕见。 “我说,合字上的兄弟,”一名青帮弟子沉不住气,向前两步到了叶景莲面前拦住他的去路,“敢问兄弟戴的是哪一家的顶子?你这……” 青帮弟子不过只是想问叶景莲的身份来路,可是还不等他这话说完,只见叶景莲已经拔出了腰间的配枪。 一秒?差不多,不会比一秒更多,叶景莲几乎是根本没有思考便扳动扳机,一枪正打中了青帮弟子的心口。 院落中的所有人都因叶景莲这一举动大惊,就唯有叶景莲这始作俑者全不在意,只见他的脚步不停,在那些青帮弟子奔走高呼弯腰救人的功夫,叶景莲已经进了东上房。 夕阳早已淡了,初春时节罕有的一丝暖意也随着日光去了,叶景莲站在门口,挡住了夕阳的绕梁余味,将叶休仪拢在一片黑暗中。 “走,”叶景莲就好似见到熟稔的老友般,语气平淡到顺理成章,“跟我回家。” 说这话之前,叶景莲什么都没想,或许也是因那份高高在上,令他将世上的一切都看得太过顺理成章。 举个例子说吧,叶景莲从不觉得某些人的某些话和某些态度是在表现出对他的讨厌,因为他从不觉得会有人讨厌自己,这是叶家给他的自信,他不知道叶家人人必须喜爱他的这种家规放在章家其实是不奏效的。 同理,叶景莲之所以能对休仪说的如此坦然,也是因为他从不觉得叶休仪会讨厌自己,她该跟自己回家,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可是叶景莲并没有得到一个如他一般痛痛快快不假思索的答案,他等了片刻,桌前的叶休仪好似没听到他的话一般,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这让叶景莲不耐烦到有些恼怒,恰逢背后响起了嘈杂的喊声和急促的脚步声,一名青帮弟子挥刀向叶景莲而来,他不需回头便能听到背后的呼啸风声,人不耐烦地侧过身子回手便是一枪。 距离太近,一些血迸溅在叶景莲的黑色衬衫上,血色被黑色吸吮掩盖,但血味儿仍在,他不喜欢死人,就是因为讨厌那股腥味儿。 “真是……”叶景莲举枪对准了院落中的青帮弟子,“你们很烦,不要死得离我太近好吗?” 陈啸风内宅里的青帮弟子也多是见过世面的,血雨腥风都是家常便饭,可这年纪轻轻的叶景莲只需一句话便让他们感觉不寒而栗。 这人,就像没有心、没有魂、没有良知的凶神恶鬼。 院落中的人越来越多,叶景莲打量着院子中的青帮弟子,只觉得这些下九流的混混根本没有和自己站在一处的资格,他甚至能闻到他们身上的汗臭味儿,觉得这贫民窟般的地方让他一秒钟都难以再忍耐下去,故而干脆也懒得再等叶休仪的答案,两步上前一把攥住了叶休仪的腕子。 “我说让你跟我走……” 在离开叶家之前,叶休仪是叶家门徒,这位高高在上的叶家大少爷说让她去哪儿她便要去哪儿,说让她干嘛她就得干嘛。 但是,可惜这里不是叶家,在离开叶家之后,叶休仪只是叶休仪,能让她心甘情愿跟着走的,也就只有袁兢一人。 所以叶休仪没有心情再听叶景莲的这些无谓之辞,她连死的准备都做好了,还有什么义务留在这里听叶景莲的颐指气使?在叶景莲擒住叶休仪腕子的瞬间,一只蝎蛊猛地自叶休仪的袖口中蹿出来,浑身红褐色的蛊虫高高扬起尾巴,如它的主人一般坚决,毫不犹豫地将钩刺狠狠刺入了叶景莲白皙细嫩的手背上。 “啊!” 叶家的蝎蛊很快,大概与叶家蛊师皆为女子有关,且不说这世上最毒的是否真是妇人心,但不得不说,女人的柔弱让她们比男人更加绞尽脑汁地寻找保护自己的办法,比如说这蛊,蛊发的时间越快,对手伤害自己的时间就越短。 故而,当叶景莲看到蛊蝎发出尖叫那一刻开始,不过只是三两秒的时间,手背上的血管已经迅速呈现出暗红色,就好像一张网般交纵连贯,并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扩张。 “你居然敢对我……” 叶景莲的话到了一半儿便说不出来了,起初是发怒,可是疼痛很快便唤醒他,这让叶景莲意识到即便自己身份尊贵,可是在疼痛和生死面前,也不会得到半分优待。 而这一切,都起源于面前的叶休仪,一想到这里叶景莲便恼怒不已,他猛地举起枪来对准了叶休仪,“你该死!” “对,”叶休仪抬起头来,面容平静地望着叶景莲道:“我是该死,然后呢?你要打死我么?” “我当然……” 话是这么说,可是,叶景莲觉得自己的指头好像不听使唤,刚刚明明是可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要了那些青帮弟子的性命,但现在他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叶景莲生性冲动,为了他这个脾气,叶旻时常隔三差五拉着他耐心劝说,让他做事之前先三思会有什么后果而后行。 后果,后果,叶景莲望着手中的枪,如果自己开了枪会有什么后果? 自然是叶休仪会死,会有人将她埋在黄土之下,从那之后,自己将再也见不到这个女人。 “该死!”叶景莲怒骂一声,好似看着仇敌般望着叶休仪道:“你到底想干嘛?我是叶景莲!连叶君霖都要听我的……你到底想怎样?” 叶休仪摇头冷笑,“是,您是族长的胞弟,权高位重高高在上,真是辛苦您屈尊赏脸看上我,只是可惜我不稀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九十五章 绣云莲苏锦长衫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若是仔细辨认叶景莲的这一番话,就会发现其中有一个很有趣的逻辑问题。 在“连叶君霖都要听我的”和“你到底想怎样”中间,少了一个必要的逻辑环节。 如果完整还原叶景莲内心的想法,这一段应该是--连叶君霖都要听我的--可高高在上如我却偏偏喜欢地位卑微的你,而你竟不领情--那么你到底想怎样。 叶景莲并没有把话说完,但叶休仪却替他说完了。 承蒙您屈尊喜欢,可我偏不稀罕。 若是换做他人,而非此刻去意已决的叶休仪,想来断然不敢对叶景莲这样说话。 叶景莲十四岁的时候杀过人,尽管从实施情况来看,说误杀也勉强能自圆其说,可从心意上来说,却不能如此含混,死者的确因叶景莲而死,且他的确动了杀心。 原因若是大恩大怨、大是大非也就罢了,偏偏不是,他的杀人动机简单到令人感到可怕,只因那日他要出门赏花,头一晚便差使门徒将他的绣云莲苏锦长衫浆洗后挂好,说是明日想穿,偏巧了那晚落雨,门徒生怕袍子晾不干,怕叶景莲生气,便将袍子挂在取暖的泥炉上方烘着,谁知第二天一早再看时,发现翠玉色的袍子已经被熏成酱黄色。 杀心自然不是在看到袍子被熏成怪色时而起的,叶景莲先是大发脾气,而后又是闹着要将那门徒赶出叶家,有人帮忙说情,当时叶君霖刚上任叶家族长不久,许多门规都有添减,那门徒只说族长有令,未犯五戒者不可被清出叶家,这规矩本是为了防止叶旻对门徒管理过于苛刻而制定的,谁知却要了门徒的性命。 其实事情过后,叶君霖也曾想过叶景莲当时为何会那般愠怒,想来只是因为不满于自己身为女儿身却能成为族长,而叶景莲备受上下宠爱偏偏只能作叶家一个闲人。 总之,在那帮忙说情的门徒说过这话后,叶景莲不假思索便抄起了一只煮姜茶的小铜壶对着那门徒的头上砸了过去,门徒闪身躲开,铜壶砸在地上哐当当一阵乱响惹得叶景莲发怒,干脆起身抓住门徒的辫子将她的脑袋往门框上撞去。 到底是撞了几下?当时在场的门徒有说是三下,又有说五下,总之当时都被吓坏了,也不敢去阻拦叶景莲,更何况反正人都死了,而归根结底叶景莲也没有受什么处罚,事情就此作罢,若再要讨论究竟是几下重击才要了那门徒的性命,就有些残忍了。 那是一个大少爷的偶发怪怒,信手由着自己的性子就白白要了一条人命,这事情怎么追究,哪怕只是随口提起,都是对一条鲜活生命的不尊重。 事情发生的当时,叶家上下都炸了锅,大家猜测着叶旻将要如何处置叶景莲,而叶景莲也因此惶恐不已。 可是,叶景莲只是被关了三天禁闭,而这三天里什么吃喝都不耽误,这大少爷为了一条人命所付出的代价就只是将他憋在房里几天不许外出,当大家都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再也没有人敢拒绝叶景莲的任何要求,而对于叶景莲来说,他的骄纵也在一阵子的恐慌之后膨胀到了极点,他开始更加肆无忌惮地提出各种无理要求。 要说一个人的高高在上,从某种角度上来讲就像是上楼梯,一阶一阶、一层一层,是因许多事情潜移默化的影响而成,那么当年的那件事情,已经等同于叶家上下在无声之中默许了叶景莲的无法无天。 叶景莲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优待,如此一来,让他放弃自己的无上权力,难于登天。 但是,你,为什么偏偏要对我说不? “你信不信?我可以……”叶景莲说这话时格外用力,一口白牙咯吱咯吱作响,“要你的性命!” 要在旁人看来,叶景莲有什么能力? 狗屁,什么都没有。 但要问叶景莲自己,他有什么能力? 或许最大的能力就是杀人不用偿命。 没有代价的事情,做多少都不用怕吧。 叶景莲可以告诉自己,反正杀了叶休仪,叶旻也不会怪罪他,就算叶君霖生气,充其量只能和自己赌气一阵子罢了,他完全可以杀了叶休仪,可是…… “嘭”、“嘭”、“嘭”。 所有陈家青帮子弟都冲了过来,带着家伙,还有人带着枪,可是,所有人都停在了叶景莲的枪声中。 他们不理解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叶景莲为了这个女人冲进来,又为什么要对这女人开枪? 只是,当有些人越过叶景莲的肩头看向叶休仪时,便发现叶休仪并没有中枪,子弹打在她身旁,打中了茶杯,官窑茶杯碎了八瓣儿,打中了青砖,青砖被打出了个坑,打中了帷幔,帷幔浮起飘扬。 但叶休仪没事儿。 叶景莲生气了,他对着叶休仪周遭开枪,可却不忍心枪子儿落在叶休仪身上,他杀不了叶休仪,那代价不在于叶旻和叶君霖,而在他自己,叶景莲知道自己不能杀她,杀了她的话,心会很疼。 “我们明日去赏花。” “是。” “也带你去。” “多谢少爷。” “那你说我穿什么好看?” “这个,不如就那件绣云莲的苏锦吧。” 我是多爱你啊,可我不能说,因我高高在上,可我对你与对他人不同,虽然只是比对待他人仁慈了那么一丁点儿,但也是对你好啊,怎么你就不懂呢? 还是说,你真的不稀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九十六章 猫鬼一过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其实,叶君霖对叶景莲的态度很复杂。 虽然在旁人看来,叶君霖对叶景莲也是宠到不计代价,但唯有叶君霖自己知道,有些事情她不能对门徒讲,生怕门徒蔑视叶景莲,可她也不能对叶旻说,因为几次三番的进谏换来之结果非但不是让叶景莲改正,而是对叶君霖的责怪。 “你就只这一个弟弟,叶家上下就只这一个男儿,你为何就不容他?” 年少时,叶君霖以为这是自己的错,是自己不容叶景莲,年长后,她恍然发现,不是自己不容叶景莲,是叶旻,是她不容自己不容叶景莲。 可是,只要以一正常人之所见,都知道这是个祸患! 叶君霖自诩明主,她能做的,只是不让叶景莲死,就比如现在,当叶休仪挟持住叶景莲的时候--那个叶家人私下议论声中不通蛊术的废物,此时就被叶休仪这么个身份低卑的门徒擒在肘间,她的本事是叶君霖教的,她知道若休仪想取叶景莲性命,就只在分分钟之间。 “住手!”叶君霖大吼一声道:“别伤他!” “不伤他?”叶休仪凝望着叶君霖,那张在叶家时鲜有表情的脸,此刻表现出一种悲痛的失望,她歪着头望着叶君霖,长叹一声道:“难道就任他这样伤害你,伤害其他叶家人?” 叶君霖被叶休仪这一句话说的愣住,是啊,她说的没错儿,一字一句正中叶君霖的心,可是,站在叶君霖的位置上,想要两全其美是有多难? 这事情也不知道是不是要怪叶君霖贪心,她爱的太多,却要亲眼看着她爱的人自相残杀,可她的初衷明明是哪个都不想伤害。 谁都不想自己爱的人受伤,袁兢也是一样。 在叶景莲出现之前,叶休仪只是将“死”看做为了保护袁兢的最后一条万不得已之策,但是叶景莲来了,他出现的时候,休仪就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也不知道这世界上是否真的有什么心有灵犀,袁兢就好似已经感觉到了这危险一般,笨重的轿车开得几乎要贴地平飞,他却仍是焦躁不安,一次次地深深呼吸又长长吐气,他看着怀中的猫鬼,它平静地躺在自己的怀中,身体蜷缩,将尾巴裹在颈下,它沉在一场仿佛永远不会醒来的睡眠中。 就凭这只小猫,真的能救休仪?袁兢对此有所质疑。 然而好似察觉到了袁兢的怀疑一般,正当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凝视猫鬼的时候,怀里的猫鬼突然睁开眼睛。 一蓝一绿的眼睛闪着一种凌力的光,令袁兢不禁骇然,紧跟着,猫鬼纵身自袁兢怀中而起,猛地向车窗玻璃冲了过去。 “停车!”袁兢意识到猫鬼是想冲下车,可这可怜的小畜生大概对玻璃没什么概念,袁兢生怕猫鬼会撞在玻璃上,连忙对司机大喊道:“开车门……” 司机不知袁兢这惊慌来自何处,他一边骤然停下车子,一边借着后视镜向袁兢看去,只见袁兢怀中空空,他正一脸愕然地望向车窗。 在司机眼中,好像什么都未曾发生过,可是袁兢知道,他是亲眼看到那猫鬼的身子穿过了玻璃,就好似那玻璃完全不存在般,而后猫鬼身子落地,接连狂奔几步后跳上一棵树又跃上一座小楼的屋顶,而后便消失在了袁兢这凡人的视线中。 车子已经完全停下来了,司机轻声道:“先生,怎么了?” “没……”袁兢的声音颤抖,他以难以置信的目光望着眼前的车窗,忍不住伸出手来摸了摸,车窗玻璃还在,将他的手指阻隔在玻璃内,他的身体穿不过去,追不上猫鬼,这一层玻璃将他和猫鬼隔开,让他意识到自己和猫鬼完全属于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他吞了口口水,声音艰涩道:“没什么,快,开车去陈啸风家吧。” 猫鬼穿过玻璃离开的身影对袁兢而言是一种安慰,这无声的举动抚平了袁兢心中的怀疑,他坚信猫鬼自然是往陈啸风的宅子去了,它嫌弃汽车太慢,所以先袁兢一步,去救叶休仪。 掉过头来再说陈宅,叶君霖与叶休仪以目光对峙着,知道彼此都不会让步,倒是围在身旁的青帮弟子令叶君霖心烦意乱,她懒得对这些凡人废话,干脆放出了蛊蝎。 周身黑紫甲壳发光的蝎蛊自地下爬出来,潮水一般向陈家子弟涌去,耳边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正有一名青帮弟子挥着手中的砍刀向叶君霖扑过来,只是人还未到近前,一只蛊蝎不知从何处蹿出来,正落在那青帮弟子的脸上,毒刺狠狠戳进了他的腮帮里,蝎子钩儿的另一端直接刺穿他的嘴巴,自口中探出来,一时间黑血直流。 “滚开,”在那青帮弟子的惨叫声中,叶君霖不耐烦地骂了一声道:“滚得快一点,兴许还能保命!” 东上房里的骚乱很快传入正堂,陈啸风仍在弥光和金寒池上演的那一出闹剧中惊魂未定,紧跟着便看到原本前仆后继往东上房去的人此时已经调转方向,逃也似的连滚带爬。 弥光就在那人流中,因人就在人流里,所以一时间感觉不到情势的变化,只觉得起初自己在人群中只恨自己脚步不够快,不停看到不少人从自己身边狂奔赶过,将自己甩在后面,可是眼看就快到东上房的时候,却不停有人自东上房内面容狰狞恐慌地扑面而来。 怎么回事儿? “里面可不是你能去的地方了!” 说话的人好似看透了弥光心中的疑问般,一句话正解答了她心中所想,弥光循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看,正看到金寒池和一名女子正如飞燕般走在瓦檐上。 弥光呆住了。 这瓦檐年庚日久未曾换过,一踩就碎,为了修葺屋顶的事儿,陈啸风来来回回念叨过好几次,说是想要将旧瓦都换了,可是此刻弥光却看到两人飞也似的自旧瓦上狂奔而过,片瓦不损,足以可见两人轻如燕。 迎面奔走一人正撞上弥光,将她撞得坐倒在地上,可这些前几日还对她毕恭毕敬马首是瞻的青帮弟子此时只顾逃命,哪里还顾得上弥光有什么身份尊贵,一个个自她身边经过,却没有半个停下脚步将她扶起。 弥光咬着牙撑着地勉强要爬起来,与此同时,房顶上的休仪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随着她身形顿立,脚下的旧瓦发出细微的“喀嚓”一声,是瓦面开裂,瞬间如闪电般蔓延成了一条诡异的纹路。 “怎么了?”金寒池皱眉,回头,然而还不等休伶回答,金寒池的表情变得古怪三分,似乎是惊喜又似乎是惊惧,“是它来了?” “是,是它来了。” 金寒池望向远方,整个陈宅大乱,远处的人影都只是个黑点儿,想要在这样的乱局中找到猫鬼,简直如大海捞针,可是金寒池已经看到大宅门口发生了异变--原本纷乱奔走的人流突然凝固了。 这是一种极其诡异的场面,正在动的人不动了,而且是大片大片的人不约而同停下动作,如同提前商量好过一般,就像一场可视见的瘟疫正在迅速蔓延,又如死亡的潮水铺卷而来。 “去,”金寒池仍旧眯着眼睛望着那一场异变,沉声对着休伶下令道:“去带她走,她错不至于为此丧生。” “是。” 猫鬼一过,无人得活,金寒池知道这事情玩笑不得,他是见过这场面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九十七章 无人得活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连当事人也不记得,准确说来,是当事人全部失去了记忆,不,是失去了心神。 “猫鬼噬魂”,于金寒池这一代,甚至包括他的爷爷、祖爷爷而言,都只是一个上古流转下来的传说,因这几百年就只出了这么一只猫鬼,而传说究竟是真是假,因一个“传”字,任何人都不敢妄断。 但金寒池是亲眼见过的。 那时金寒池莅任族长不久,年纪轻轻得了猫鬼不知是不是他的幸运,反正,金寒池是亲眼看到猫鬼为了保护他,而吞了一个人的魂魄。 过程很简单,猫鬼凌怒之时,没有什么神话传说中描述的雷鸣电闪,它就只是与那人对视着,而后,一缕青烟自那人五官七窍中而出,好似一幅泼墨山水般,流畅自如地进了猫鬼的口中。 只因当时金寒池正在性命受到威胁的生死攸关,不知是不是因恐慌而遗漏了什么繁复的过程,但是那人的下场,金寒池却是记得很清楚的,就像此时不远处的青帮弟子一般,逐渐僵固如雕塑般。 一些蛊书中也曾说过,猫鬼需以人的魂魄来喂养,金寒池目睹当日那一场面时,心中暗暗生出恐慌。 诸多蛊门中都有金蚕蛊,养金蚕能为人纳富护主,听起来是玄妙无比的蛊术,可鲜有人尝试,即便是有贫不可活的人铤而走险炼了金蚕,到最后也多是要想方设法将金蚕送走,也就是所谓的嫁金蚕。 其缘由,乃是因金蚕到了一定程度后会变得很难以饲养--这是一种以血为生的蛊,先是食毒虫血,随着其灵力增加,渐渐要吸食牲畜血,再到后来便是人血。 这事情说来也不奇怪,因其本就是一种为了满足蛊主贪婪而生的蛊,以贪婪之人的血饲之,自然生出贪婪之心,一旦蛊主无法满足金蚕的食欲,就会遭到金蚕反噬,甚至被金蚕所蚕食。 而猫鬼的情况则与金蚕十分相近,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也就是说,既然金寒池养了猫鬼,那么以魂魄饲养猫鬼乃是必经之路,甚至被猫鬼吞噬自己的魂魄,也并非不可能。 金寒池为此担忧许久,好在,发生过那件事情后,猫鬼倒是没有再吞食过他人的魂魄,除非是为了保护金寒池,吞掉要伤害他的穷凶极恶之徒的魂魄,类似的事情发生的并不多,而像今日这般,一口气吞掉这么多魂魄的情况,连金寒池也是第一次遇见。 看来它是饿了,是愤怒至极,懒得再做什么克制,干脆放任自己贪婪的口腹之欲将这些凶恶的灵魂吃个痛快。 金寒池皱了皱眉后转过头来,继续向东上房里狂奔而去,这里死多少人他都不介意,只要他在意的人不死,就没关系。 猫鬼噬魂的速度极快,还不等金寒池赶到东上房,宅子外两进的青帮弟子已经无一幸免,如雕塑般凝固在宅子中不动,有些人的手上还提着兵刃做劈砍之势,可是身体已经一动不动。 除金寒池和休伶外,最早察觉到猫鬼到来的,应该是唐冕。 唐冕和齐孤鸿也正在往东上房去的路上,只是不同于金寒池和叶君霖这种无法无天的做派,两人还是比较保守,为了避免无谓的争端,两人尽量躲开青帮弟子,一路上蹑手蹑脚穿行而去。 然而走到第二进院的时候,齐孤鸿突然觉得不对劲儿,周遭的一切都安静得有些过分,而且这种安静好似是在一瞬间突然降临的,没有任何预兆,嘈杂的院落突然变得万籁俱静。 齐孤鸿和唐冕正穿过一道回廊,越过窗棱,齐孤鸿忍不住向院子内望去,正见到一只瘦小的猫穿堂而去。 真正吸引齐孤鸿注意的不是那只猫,而是它的所过之处,正在奔走的青帮弟子会因它的出现而突然僵固不动。 正所谓凡事反常必为妖,齐孤鸿头皮阵阵发麻,忍不住对着“唐芒”肩头拍了一把道:“你看那个……” 唐冕下意识顺着齐孤鸿视线望着的方向看去,一看到那只猫和身旁的青帮弟子后,唐冕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猛地蒙住了齐孤鸿的眼睛。 齐孤鸿眼前顿时一片漆黑,他能感觉到“唐芒”的手掌粗糙,但这布满了伤痕和老茧的厚实手掌却在不住微微颤抖,紧随其而来的,是“唐芒”同样颤抖着的声音。 “别看那东西的眼睛!凡是和它对上眼光,就会被吞了魂儿!” 这话令齐孤鸿感到难以置信,但说老实话,就连唐冕也不敢相信他竟然能在有生之年亲眼见到猫鬼,然而眼前的事实却不容他们有半点儿质疑。 齐孤鸿恍然想到在“唐芒”捂住自己的眼睛之前,那只猫正微微扬起脖颈,向自己所在的方向转头,这个念头令齐孤鸿浑身一阵激灵,冷汗已经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 只差一点儿!简直是只差一点儿!齐孤鸿意识到,若非“唐芒”刚刚捂住自己的眼睛,那么像那些青帮弟子般变成行尸走肉的人,就会是自己。 “走,”“唐芒”一边在齐孤鸿背后轻声开口,一边拉住齐孤鸿躬身向前走去,他仍是不肯松开挡住齐孤鸿双眼的手,语气急切道:“我们去帮那个什么袁先生找到他要找的人就赶紧走,猫鬼来了,这事情闹大了!” 齐孤鸿认为“唐芒”本领非凡,因此前曾见过他的蛊,简直令齐孤鸿膜拜得五体投地,可不想竟然也有什么东西能让“唐芒”如此恐慌,而且,还仅仅只是那么只小猫,对,是他口中的“猫鬼”。 足足冲出了一条游廊后,唐冕这才松开手,两人这便脚下着火了似的向东上房而去,毕竟只因有袁兢的托付在身,既然答应了,哪怕铤而走险也要做到。 与齐孤鸿和唐冕有着相同想法的还有一人,那就是弥光,此刻弥光就在距离东上房不过百步的一间书房里,房间外仍有青帮弟子不停奔走,弥光却根本顾不上,脑袋里就只惦念着休仪。 尽管有那么多人自东上房的院子里奔走逃离,可弥光还是不为人流所动,只因心里早已打定了无论如何都要救出休仪的主意,可是此刻,她却被面前这女子关在了书房中。 “你到底是……”弥光烦躁地以质问的口吻与女子相对,可是话说到一半儿,弥光突然觉得眼前这女子眉眼之间竟与休仪有着几分相似,心中隐约生出些希望,对着女子话锋一转道:“你到底是来救她还是来害她的?” “说不好,”休伶抿着嘴唇望着窗外,不与弥光对视,是啊,她只是个仆人,休仪的死活不在她的控制中,若说金寒池的行动还有几分情理可以猜测,那么叶君霖的喜怒,她就根本无从猜测了,“但是,我会尽力……尽力不让她死。倒是你,我家主人不想让你死,外面的事情也不是你能左右的,就呆在这里好好保住你的命吧。” 说罢这话,休伶夺门而去,为了防止弥光擅自冲出去卷入乱局,休伶还不忘自外面插上门闩。 弥光仍不知这女子姓甚名谁,只能将对休仪的希望寄托在这个她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身上,而休伶也不知道弥光的名字,只知道她大概不是坏人,所以主人不想让她死。 可正如两人都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一般,两人也不知道就是休伶的这么个好心之举,险些要了弥光的性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九十八章 蛊窟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我这是在哪儿?”唐鬼坐起来的时候仍觉得头晕脑胀,他望向四周,想不起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而自己为何会在这里,所以问这话的时候,他是混沌的。 “我这是在哪儿?”唐垚一坐下的时候,心中的惊恐已经完全压制住了身上的疼痛,他望着这蜂巢一般的洞穴,惶恐不安地望着对面的唐芒,故而在他说这话的时候,他是清醒的。 古代诗词文人为何好酒?好的是那懵懂迷离之中,半醉半醒的解脱,故而可见,清醒,其实不如混沌,尤其是在痛苦加身的时候。 唐垚一本来是洗漱之后打算温温书就去睡的,谁知人刚坐在书案前,突然感觉浑身剧痛不止,娘亲盼儿赶来关切询问,可他甚至说不清楚自己哪里疼。 是整个身体,全身的骨头、筋肉和血脉都在同时嘶啸着,一声声地叫“痛”。 尤其是脑袋,唐垚一觉得有什么声音在自己的脑袋里面嘶吼着,那声音越来越大,疼得他抱着脑袋一下下地撞墙。 盼儿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失魂落魄地冲出去找人帮忙,正迎上唐芒,经唐芒一眼便断定垚一这是中蛊了。 “中蛊?”盼儿下意识惊叫一声,心说这唐家上下谁会蛊了垚一?可是转念一想,她想到了自己作下的孽,生怕被唐芒发现,又连忙噤声,只知道对着唐芒一声声叫道:“那怎么办?他大伯,垚一可是你的亲侄子,唐家上下就这么一根独苗,你可要救救他啊!” “放心。”唐芒甩下这么一句后扛起垚一就走,而后,等垚一被唐芒放下的时候,他便发现自己已经在这怪洞之中了。 当垚一问起自己是在哪儿的时候,唐芒什么都没有说,也不知道该如何对这孩子描述--这是唐家的蛊窟,曾在这里孕育了唐家历代族长的伴生蛊,将来垚一成了族长,他的伴生蛊也会诞生于此,而之所以带他来这里,是因为垚一被他自己的蛊反噬了,需要让这里的蛊鬼吃掉他身上的蛊毒,才可使他不至于因反噬致命。 终于垚一究竟给谁下了蛊……这孩子近日来没有出去过,也未曾听说唐家族群内有什么人突然被下了蛊,这一点唐芒不知如何向垚一开口发问,更何况现在也不是问这种事情的时候。 “你在这里睡一觉,”唐芒一边说着一边手脚飞快地给垚一脱衣服,“一觉睡醒就没事儿了。” “大伯!”十来岁的孩子有些干瘦,个子倒是在长,身上的肉却总跟不上速度,此时被大伯剥了个精光的垚一像根枯树杈,可他顾不上那么多,只是急急地对着唐芒低声道:“大伯,我是不是被自己的蛊反噬了?大伯我怕……我给人下了蛊,我不知道是谁,大伯我会不会害死人啊?” “放心,傻孩子,”唐垚一的反应令唐芒心疼,他不由自主想起当初自己第一次给人下蛊的时候,应该也是如此般惊慌失措,他拍了拍垚一的脑袋,安抚着他在地上躺下,“蛊既然已经反噬给你,就说明那个人没事儿了,你只需顾好你自己便是!” 唐芒的话让垚一渐渐安心下来,可是为一件事情而安心,其结果却是因另一件事而担心,当垚一不再因自己的蛊可能害死了人而担忧的时候,他终于有时间打量四周。 只见这是一个蜂巢般的洞穴,墙壁上四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洞,布满了灰尘,看起来很是脆弱,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垮塌似的,而在垚一身下,地上铺满了各种奇怪的东西,有些像是隔了一冬的落叶,上面的纤维组织都已经被腐蚀掉了,只剩下苟延残喘的脉络;还有些像是沾满灰尘的棉絮,破破烂烂地缠在一起;有一片东西看起来好生古怪,垚一拿起来瞧了一眼后立马扔在地上,那好像是块什么动物的皮肤,简直像人皮。 “这是什么地方?!” 垚一又问了一声,这次再问的时候,声音已经因恐慌而变了调,不见光的蛊窟里,垚一的眼中闪着惶恐的光,眼神因惊惧而闪烁,就像即将熄灭的火焱蛊。 这孩子是怕了,可是唐芒知道,更会让他恐慌的事情还没有发生,唐芒咬了咬牙,拍着垚一的肩膀道:“这是救你的地方,你只要在这里睡一觉……” 话未说完,唐芒已经动了手,掌锋侧立,一掌劈在垚一后颈。 “睡吧。”唐芒搂住了浑身瘫软的垚一,将他缓缓放在地上后,唐芒将一些蛊药洒在垚一周身,这便退出了蛊窟。 蛊窟位于唐家地下大宅正中,但是与其他宅子并不同属一水平上,要从入口跳下去三米来深,才算是进入蛊窟。 唐芒离开之后,人就守在入口处,身边时不时有报时蛊自唐芒身旁经过,这报时蛊形如壁虎,能感觉到外面的时间,身上的颜色因时间而变化,此时唐芒瞥了一眼,见那报时蛊周身呈青黑色,可见外面应该是深夜,但唐家人不分昼夜,在唐芒守在入口处的时候,仍有人自他身旁经过,躬身向他这位族长行礼,不过好在始终没有人停下追问唐芒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要是被问起来的话,唐芒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 到底是谁?乖顺如垚一般的孩子,究竟是将蛊下给了谁? 这事情越想越觉得蹊跷,唐芒的右眼皮也莫名其妙地跟着跳了起来,他望向入口,隐约能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那是蛊鬼出现的声音,蛊鬼虽无形,却好像在与空气摩擦而发出声音。 接下来,那些身长八尺佝身偻背的蛊鬼将围在垚一身边,贪婪地吸吮他身体内的蛊毒,直到余毒散尽,大概还需要三个时辰。 唐芒对这一点非常清楚,因为他也曾躺在垚一现在躺着的位置,不同的是,当时的他是清醒的,唐家长老并未如他对待垚一一般体贴地将他打晕过去,而是让他真真切切毫无遗漏地感受蛊鬼出现时的巨大恐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九十九章 他日权势今蝼蚁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袁兢冲入大宅的时候,原本僵固在原地一动不动的青帮弟子已经开始走动起来了。 “哈哈哈嘿!” “屁、股股!虫……啾!” “小太阳!” 一人正与袁兢撞了个满怀,对方没有马上爬起来,而是拽住了袁兢衣衫的前襟,鼻涕口水都蹭在袁兢胸前,人傻呵呵地望着袁兢笑着,口中含混不清地吐着一些拼凑起来毫无意义的词句。 这人疯了……袁兢如此般想着,突然感觉脑海之中好似有一道惊雷闪过般,他认识这人,当初帮口之间火并的时候,这人拎着大刀冲在最前面,凭他一人之力硬是为其他十来个兄弟砍出了一条生路。 可是他疯了……虽说是以往的冤家对头,可是看到曾经威风凛凛的人变成如今这副疯癫模样,袁兢心中竟有些酸楚的同情。 而且,袁兢很快发现,变成这幅模样的不只这一人,大片大片失魂落魄的青帮弟子如行尸走肉般在陈家上下游荡。 如若只是一人也就罢了,但是陈家上下变成这样,袁兢很快意识到是有什么古怪之事发生,必然与蛊有关,甚至有可能是猫鬼所为。 袁兢在行尸走肉中间穿行,一边寻找猫鬼的下落,一边寻找着弥光和休仪的身影,直到一声喊声自陈家正厅内响起。 “袁兢?!” 那声音很陌生,是个苍迈的男人声音,袁兢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时,心里已经猜出了这声音的主人。 果然是陈啸风。 陈啸风仍旧躲在中堂中,瑟缩地藏在桌子下,见到袁兢之后,陈啸风才手脚并用地自椅子下爬出来,人还未站稳,先是端起枪来对着袁兢。 可惜陈啸风实在是老了,袁兢一抬脚便踢在陈啸风的腕子上,那把跟随了陈啸风好些年,陪他经历过无数血雨腥风的老伙计掉在地上,打着转儿滚远了。 陈啸风肥硕的身子想自八仙桌下爬出来实属费力,袁兢干脆将他一把扯出来,对着陈啸风急急地吼道:“弥光呢?休仪呢?她们人在哪儿?” 袁兢的出现本来已经让陈啸风深感意外,如今听到袁兢突然问起这两人的名字,陈啸风的眼珠儿滴溜溜转了一圈儿,先是“啊”地大叫了一声,而随着他血盆大口圆张,未曾收回去的惊愕就变成了一阵古怪的笑。 “好啊好啊,我陈啸风一辈子大风大浪里讨生活,没想到到头来却是被你们几个小瘪三给算计了!你们串通一气想要毁了我陈啸风?告诉你,没那么容易!” 说罢,陈啸风伸手便向袁兢扑了过去,一只手抓向袁兢的脖子,指甲深深地嵌入袁兢的皮肉下,硬生生抠出几道血印。 袁兢疼得眉头皱起,可是比起疼,此刻感受到更多的应该是可悲,陈啸风说的没错儿,他这辈子都是提着脑袋在血雨腥风里打滚儿,可是到头来,却像个泼妇打架一样对着袁兢动手。 看着眼前的陈啸风,袁兢已经倦于再与他斤斤计较什么,他摇头叹息,而后猛地一把将陈啸风推开,这便转身离去了。 陈家充斥着各种各样奇怪的声音,背后还有陈啸风大声呼喝孔勒来帮忙的声音,袁兢就走在这些声音中,疾步奔走,寻找着自己要找的人,直到猫鬼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掉过头来说陈啸风,陈啸风藏在桌子下面,虽然于猫鬼的异能之下幸免于难,可光是看到猫鬼的怪异之能,看到自己无数手下变得疯疯傻傻,看着自己奔波了大半生的基业就这么毁了,光是这些就足以将陈啸风生生逼疯掉。 而袁兢的出现,可以说是陈啸风背上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不能接受的是自己算计了弥光那么久,自以为他用挑拨离间之术驭弥光,将弥光牢牢管控在自己的股掌之间,但事实却是被弥光反过头来算计了一道。 会因权势自感高高在上的人也最容易因权势的崩塌而崩溃。 孔勒,是,弥光靠不住,那就要找孔勒,陈啸风扯着嗓子在宅院中四处奔走,寻找着孔勒的身影,直到一群疯疯癫癫的青帮弟子将他围住,有人在剥他的衣服,有人在扯他的胳膊,此时无论陈啸风喊什么,以什么来威胁,都无法阻止这些曾经对他俯首称臣的疯子。 而孔勒也不在,在陈啸风最需要孔勒的时候,孔勒自认为自己在做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专注到甚至对外面发生的事情全然不知。 孔勒是在猫鬼进入陈家宅邸之前便藏匿在书房中的,当时那个疯子叶景莲正在对着青帮弟子开枪,一部分人仗着鲁莽看似勇武地冲了进去,更多一部分人因无知和冲动中了流弹。 为了向陈啸风表忠心,孔勒自然是第一个向东上房冲过去的,然而看到现场的情况后,孔勒不动声色地从人流中退出去,躲进了不远处的书房中,反正在这样的时刻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一个,如此一来,就让他们在里面先折腾着,反正那疯子总有折腾累的时候,自己不需要去送死,只要在适当时刻冲出去领功便是。 可孔勒没想到外面的情况越来越混乱,而在这混乱之中,弥光被一女子推进书房,紧随其后的,是门闩插在房门上的声音。 弥光的出现令孔勒完全忘记了外面的混乱,他甚至觉得这是天赐良机,谁知道外面的慌乱是不是老天爷为了让自己除掉弥光而特意为他准备的机会呢? 想到这里,孔勒出现在了弥光最焦心的时候,她晃动着门扇,试图能晃掉门闩,在试过几次仍旧无果的时候,弥光转身环顾房间,终于越过轻纱屏风看到了后墙上的窗,这才立马急切地向屏风后走去。 只是,当弥光走到屏风后的那一刻,她最先看到的不是窗,而是忽闪一下猛地向她逼近的人影。 “孔勒?!”弥光连忙往后退了一步,“你在这儿干嘛?” “等你,”孔勒咧嘴笑着,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黑牙,说这话时,手已经摸向后腰,“等着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章 险救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袁兢曾从弥光所在的书房外经过,可他没能看到弥光,更无从得知他的挚友正在房内生死攸关。 可齐孤鸿恰巧看到了,准确来说,他是先听到了房里的枪声,然后不假思索一把撤掉门闩打开房门。 “你干什么?!”齐孤鸿此一举令唐冕大骇,连忙伸手想要阻拦齐孤鸿,可是等到这时已经来不及了,房门洞开,书房内的孔勒和弥光下意识向房门外望去,惊恐之下的孔勒更是不假思索便对着齐孤鸿连开三枪,好在齐孤鸿反应及时,只一枪自他手臂上擦过,至此外再无命中。 弥光尚未看清门外究竟何人,只是凭着本能趁此时机向门外冲去,同时不忘回过头对着孔勒开枪,然而人刚放了两枪,背后再次响起了一个声音。 “齐孤鸿!闭眼!危险!” 闭眼?!齐孤鸿?!弥光一时间没能明白这话的意思,倒是齐孤鸿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的目光越过弥光的肩膀,正看到了落在后窗上的身影,那是一只小小的毛团,一只足以取人性命的毛团。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齐孤鸿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自背后一把抱住弥光,如当初“唐芒”遮住他的眼睛一般遮住了弥光的眼睛。 弥光不知道“齐孤鸿”是在干嘛,可是如此被他自背后抱住时,人却忘了发问,不过反正就算她问了,“齐孤鸿”也没有功夫解释,猫鬼噬魂这种事情,如果是告诉不通蛊术的常人,恐怕是说破嘴皮子也解释不清楚的。 偏巧了,这房里就只有孔勒不知发生何故,眼看着自己的猎物就在面前一动不动,此时仍不开枪,那实在不符合孔勒的性格,他端起枪来,泄恨似的对着弥光身上连连扣动扳机三四下,恨不得顷刻间将她打成筛子似的,可是,手中的枪却不大争气,偏巧了在这时候没了子弹,孔勒气急败坏扔下枪,顺手抄起身旁的圆凳对着弥光和齐孤鸿的头上便狠狠砸了下去。 此时双眼紧闭的唐冕、弥光和齐孤鸿就只听到木头碎裂的声音,齐孤鸿先是觉得一阵剧痛在脑海之中炸开便完全失去了意识,而在弥光的意识中,她最后感到自己倒在了“齐孤鸿”身上,他的手仍死死护着自己的眼睛,从那缝隙中,弥光隐约看到正挥着圆凳再次砸下来的孔勒,而在圆凳落下之前,一道黑影突然落在自己身上,软绵满毛茸茸的,这身子刚落在弥光怀中不久,她便紧随其后听到了圆凳砸在地上的声音。 至此,这是弥光昏过去之前最后的记忆,等她再醒来的时候,“齐孤鸿”早已不知所踪,她重新反思着齐孤鸿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有些感慨那日的危难相遇让她终于可以相信齐孤鸿的心肠,可是…… 至此,弥光仍不知此“齐孤鸿”非彼“齐孤鸿”。 后面的故事自然要留到后面再说,与东上房里发生的故事相比,唐冕是如何为弥光和齐孤鸿善后,这就显得不大重要了。 我们且先说东上房,因为,在这一场乱战中,可以被称之为始作俑者的袁兢终于登场。 为什么说袁兢是始作俑者?这其中的原因我们已经在前文中翻来覆去地介绍过好几次其中情理了--休仪知道金家和叶家都在找自己,为了让袁兢躲避祸患,她甘愿来到陈啸风家,将矛头引到这里,甚至做好了宁可死在叶君霖面前也不肯回叶家的准备。 但是,当袁兢冲入宅院后,他先是站在叶君霖身边,故而一眼就看到了与之对峙的休仪,以及,被休仪钳制着的叶景莲,而这位始作俑者却对眼前的情况、对这些情况皆是因他而起的缘由全然不知。 袁兢甚至看不透叶君霖和叶休仪的情绪,两人剑拔弩张相对而立,可是目光之中却有着更多无法解读的复杂情绪。 “袁!”叶休仪是第一个看到了袁兢的,她的身子仍旧保持着刚刚的姿势一动不动,可是眼神里却是失了三分戾气,叶休仪咬了咬牙,对着袁兢大吼一声道:“别过来!带着弥光快走。” “你说的……”袁兢忍不住哼笑一声,与此同时摸出了腰间的配枪,枪口,自然是毫不迟疑地指向了叶君霖,“这不是废话么?我既然是为你而来,你不走,让我怎么走?” “看样子,”叶君霖早就见过袁兢,但如今日一般面对面却是第一次,可是他的出现也坐实了叶君霖之前关于叶休仪为何杳无音讯的猜测,同样坐实了叶君霖的伤心,她没有看袁兢,目光仍是望着叶休仪,“这就是你不肯回家的缘由了。” “哈呀呀,”叶景莲闻言笑了,“原来就是因为这么个货色不肯跟我回家。” 回家,回家,对于叶休仪来说,虽然同是“回家”二字,可自叶君霖口中说出的,却好像与自叶景莲口中而出的完全是不同的字,进而引发了截然不同的感受。 前者多多少少还令叶休仪心疼,后者,却只剩下厌恶。 叶休仪的臂弯不由自主地收紧了,听到叶景莲的声音变得急促,休仪感到一种怪异的满足--他的性命明明就在自己的十指之间,谦卑,才是应有的态度。 “是看不惯么?看不惯别人的身份不如你一般尊贵,却能得到你得不到的东西?” “得不到?你说的是你自己么?” 叶休仪和叶景莲之间你一言我一语都毫不吝啬地尽显对对方的鄙夷,只是,发泄过这种情绪后的叶休仪感到通体舒畅,叶景莲的心却好似被捏成了一团的棉絮。 即便嘴上逞强,可是心里的难受,却是自己最能清楚体会的。 为了打断心头的酸楚,叶景莲深吸了口气,他凝望着不远处的叶君霖,对着身后的休仪冷笑一声道:“你现在如此对我,以为她还能让你们这对狗男女活着离开做一对神仙眷侣吗?” “我不在意。”叶景莲尚且压低了声音与休仪做这一宗私下里的谈判和交易,叶休仪却是无所畏惧地迎着叶君霖高声道:“如果我这条命注定了一定要留在叶家的话,倒不如去死!只是,族长……你若想留下这废物的全尸,就放袁兢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零一章 袒身相对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人这一辈子会说多少假话?会听到多少假话?会将多少假话当真?会多少次被蒙在鼓里却自作欢欣? 叶景莲真的以为叶休仪是喜欢他的,他曾与她袒身相对,可不想就算是卸掉一个人的盔甲、褪下一个人的衣裳,却注定还是看不穿人心。 袁兢从不曾因什么迷思而追问过休仪,哪怕是她委身于他的第一晚并未落红,换做其他男人,可能会疯狂地追问哪怕逼问,而且爱得越深就逼得越紧,对于贞洁无理的执着让他们不惜为一个答案毁掉一段关系。 但是袁兢不问,他认为既然是两情相悦,能在一起就是缘分,能多在一起一秒就是天赐之恩,犯不上为了不可逆转的事情而毁了当下的美好。 更何况,既然是从心底里认定了休仪并非不洁之女,未有婚约就已屈身他人胯下,必然是一件令人愧悔难堪甚至痛苦的事情,又何必为了填平自己的好奇心而去撕扯爱人的伤疤呢。 袁兢距离休仪很远,可为了保护休仪,他必须以枪口守住叶君霖,哪怕自己的洋枪火炮在这些蛊门中人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不过,袁兢仍是听到了休仪和叶景莲的对话,他听得清清楚楚,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转向了叶景莲,男人的直觉告诉他,这就是当初夺走了休仪童贞的男人,是一个夺走她的肉体而又诋毁她灵魂的无耻之徒。 但是袁兢现在没时间对那男人有所恼怒,他转过头来望向叶君霖,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你也听清楚了,她说过不会再回叶家,我也能看得出你不想让她死,既然如此为何不能两全其美?只要你肯放了休仪,金山银山我都可以给你!” 袁兢的话,终于令叶君霖与他对视起来,然而作为回应的,却是一抹冷笑。 “金山银山有什么用?”叶君霖能看得出袁兢不是贪财之辈,这种性情中人甘愿为所爱之人一掷千金身无分文,可自己又何尝不是?“再多的钱,也买不了我想要的东西。” 叶君霖想要的,无非只是她们能在自己身边,她曾无数次自问是不是自己的自私,若是真希望她们有个好的归宿,难道不是该放她们随爱人而去么?可她有什么办法?且不说叶旻时常在耳边叨念的“男子最易负人心”,叶君霖不想讨论这些她听不懂的问题,就说她自己,她身为叶家族长,在叶家叱咤风云,可她改不了叶家的家规。 她是想让她们能好好地活下去,是因这一点,才必须要将她们带回去。 “离开叶家,她们会死。” 袁兢不懂,他不理解叶家古怪的家规,然而他还未曾来得及追问,身背后已经响起一个声音。 “是吗?”这男人的声音轻佻,在如此紧张关头却好似在开玩笑,“我怎么不知道?你看休伶跟着我,不是活得好好的?” 说话的是金寒池,袁兢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向飞檐上望去,正见到正坐在飞檐上晃着腿的金寒池,袁兢认出这男人自己曾在私宅中见过,而此刻出现的除了他之外,还有个女子,一身练家子打扮的女孩儿身上自有一团英气,远远看去,隐约觉得那眉眼与休仪十分相似,想来就是金寒池口中提到的休伶。 看来与休仪是姐妹。 出奇的,叶君霖并没有与金寒池斗嘴,她只是咬着嘴唇别过头去,低低一声道:“你不懂。” 是,这是叶家的事情,别人不懂。 可金寒池并未就此放过叶君霖,仍在不依不饶道:“究竟是我们外人不懂,还是你根本说不出道理?大家为何不肯坦然相对?若说你就只是想将她们姐妹三个留在叶家陪你孤独终老,那你直说就好,搞什么云里雾里的族规出来吓唬人有什么意思?” 闻言,叶君霖抬头怒视金寒池,金寒池却假装看不见一般,他站得高望得远,此时正看到陈家子弟的失魂落魄之景在向东上房缓缓蔓延,猫鬼还没来,他有的是时间慢慢等,此刻干脆饶有趣味地望向袁兢,“我说兄弟,想不想听我给你讲讲休仪她们姐妹几个的故事?” “你住口!” 金寒池的话好似一把锋利的小刀,直插入叶君霖心头最疼的地方,毫不留情地狠狠剜了一刀,那些连她自己都不敢直视的陈年旧事就这样血肉淋漓地重新出现在叶君霖面前,是金寒池的话强迫她与不堪回首的过往相对视,逃都逃不掉。 这或许就是叶君霖如此憎恨金寒池的原因,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曾去深究过其中缘由,可是心底隐隐有个声音叫嚣--只要金寒池死了,那些她再也不想听到的事情就会伴随着他一起进入坟墓,成为世人心照不宣却永远不会提起的秘密。 因为,金寒池是唯一一个敢在叶君霖面前提起那些过往的人。 既然往事会让自己如此痛苦,那不如让金寒池带着他那张大嘴巴下地狱! 想到这里,叶君霖心中杀意已动,她甚至不需有任何举动,伴生蛊已经察觉到了叶君霖的心思,不远处突然响起一阵风声呼啸,紧跟着,一道巨大的黑影从天而降,正落在金寒池所在的屋檐瓦片上。 老旧的瓦片悉数碎裂,房梁也发出了咆哮的怪声,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那片烟尘之中。 谨慎的呼吸、漫长的沉默,连砖瓦落地的声音都聒噪得令人无法忍受,而在灰尘逐渐散去时,飞檐上的金寒池仍旧保持着刚刚那泰然自若的姿势坐在原地,一条腿如刚刚一般轻松悠闲地晃了晃去。 而就在金寒池身边,休伶半跪在飞檐上,身子几乎贴上金寒池,却在生死之时仍顾忌礼仪,与主子保持着距离。 再看休伶身前,她的右臂横在面前,手中反手攥着那柄乌金蛊血杵,杵尖儿正对着一只庞硕无比的怪异蛊蝎,那是叶君霖的伴生蛊,本是能在顷刻之间要了休伶的性命,却偏偏停在原地。 “怎么办?”金寒池故意发出了一声听起来甚至有些做作的叹息,“你想要我的命,可你千方百计护着的人又不惜用自己的命来换我的命,我看这生意换来换去也不算亏本儿,就是不知你想不想做了。” 不远处,一个声音穿越重重喧嚣,传入了众人耳中,那是一声细弱的猫叫。 喵。 与此同时,在所有人都将视线落在那只硕大的蝎蛊和休伶身上时,一声枪响紧随在猫叫声之后,划破长空,尤其是惊得与那枪声最近的休仪浑身一个激灵——趁着袁兢也惶然望向那只蛊蝎时,叶景莲竟然趁机对着袁兢开了枪! 休仪就在叶景莲身后,她无比清楚地看到弹道正对准袁兢,休仪立刻大吼命袁兢躲开,同时,在愠怒之下,休仪小指上的蝎尾毒刺已经划破叶景莲的喉咙。 霎时之间,伴生蛊的毒针如乱箭般万矢齐发,休仪和袁兢未能幸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零二章 死同棺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唐鬼醒了,盲丞听到他说话后,连忙起身去找唐鬼。 “大当家的醒啦,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盲丞局促地搓着手,脸上扬着喜色,“你醒了,咱就算没事儿了。” 唐鬼不说话,他借着月色打量着盲丞的脸,那笑容有所迥异。 “你有心事儿。” 唐鬼不是在发问,他的语气笃定,知道瞎子不对劲儿。 “我去给您掌灯……” 瞎子不答,向墙边摸索着去找电灯的开关,这是齐孤鸿走前嘱咐过的,既然“唐芒”笃定说唐鬼会醒,那么他就要见光,醒来没有光,唐鬼就会发脾气。 “老子问你,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大当家的,”一再追问之下,盲丞在墙上摸索着的手停了下来,就落在墙上,与月影重叠在一处,“天黑了,有人要死了。” 盲丞在夜色中告诉唐鬼,有人要死了,不过死的不是他们自己的人,盲丞只是不开心,好好的一对儿鸳鸯就这么散了让他感到惋惜,只希望老天恩典,死了让他们化作对蝶,也算人间不太残忍。 袁兢走前,盲丞给他算过一卦,他说袁兢与休仪必当生同衾,可这只是前半句,后面还有半句,叫做死同棺。 两人这一死,盲丞是早算出来的,那个“安”也不是什么安心的安,乃是安葬的安,也不知袁兢现在是否在怨恨自己那一卦不灵,可是卜门有规矩,对将死之人,即便是看出了其必死无疑,也不应太残忍。 叶景莲是笃定了一定要杀了袁兢的,事情的发展过程虽然与他的计划有所偏差,但好在他终于看到袁兢和休仪倒在血泊之中,而且,相隔甚远,再也不能同去一处。 事情发生得有些太快,依照叶景莲的预想,他就只是头脑单纯地想要开枪打死袁兢,在他那颗傻乎乎的脑袋里甚至认定了只要袁兢一死,休仪就只能跟自己回叶家。 而接下来的发展过程并未完全如叶景莲所愿。 子弹并未打中袁兢,虽然袁兢听到休仪的警告而做出反应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但率先反应过来的叶君霖先推了袁兢一把,令其躲开了飞弹,可叶景莲这一举却是真的激怒了叶休仪,她再也顾不上叶景莲是叶君霖护在手心儿里的弟弟,她一门心思就只想要叶景莲的命,这次不像上次只是吓唬吓唬叶景莲,叶休仪这次是动了毒蛊。 只可惜,叶君霖本想留休仪的性命,在这一刻却慌乱了手脚,伴生蛊能察觉到叶君霖的心中所想,但也只是依照叶君霖所想而有所行动,却全然不问是非对错,所以当伴生蛊蛊随人动时,叶君霖再后悔已经来不及,眼睁睁看着毒针飞向叶休仪。 接踵而来的事情接二连三让袁兢顾及不暇,等他看到毒针的时候,人已经本能地向休仪扑过去。 袁兢想为休仪挡住全世界的枪林弹雨,只可惜他应对的不是凡人的刀枪剑戟,而是他在此之前甚至闻所未闻的蛊术,他终究是没能护住休仪,连他自己也应声倒地。 叶景莲在看到伴生蛊将蝎尾对准自己所在的方向时便立刻闪身躲到了门扇后,毒刺悉数落在袁兢和休仪身上,但真正让休仪倒下的并非毒针,而是遍布袁兢肩头背上的毒刺,她知道事已至此,自己再也留不住袁兢的性命。 随着休仪倒地的瞬间,一声猫叫从房顶上响起,凄厉刺耳,随着那一声响,休伶拉着金寒池飞身落地,而猫鬼已经取代两人,落在了伴生蛊对面,一猫一蝎,身形相差甚远,可那猫鬼却无所畏惧地与对面的蛊蝎相对,丝毫没有退却之意。 “啊呀,”金寒池看了看缠斗在一处的猫鬼和伴生蛊,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叶君霖,浮夸地叫了一声道:“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整个院落中,除了蛊门之人知道不可与猫鬼对视外,其他青帮弟子在迎上猫鬼的目光后接二连三僵固在一处,院子中倒是显得清净了不少,故而叶君霖的那一声吼声也格外振聋发聩,“你这风凉话,到底要说到什么时候?!” “是风凉话?我倒是觉得只是实话而已,”金寒池说完,信步走到了院落一旁的石桌上坐下,他扬了扬下巴望向正挣扎着靠近休仪的袁兢,“喂,你的女人可快死了,你想不想知道她为什么会死?因为叶家啊,是个不循人间伦理的怪地方,你的女人本来有姐妹三人,可是如今都已经死走逃亡……” 金寒池一副对叶家这一段家史了然于胸的表情并非故弄玄虚,他知道得很清楚,因为他就是当初那事情的当事者,或者说,是参与者,甚至可以说是催生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在叶君霖年幼时,身边曾有姐妹三人伴随她一起长大,只是这三人与叶家缘分不深,在叶家是来来去去,如浮萍飘零。 这三人,分别是叶休仟、叶休伶和叶休仪。 休仟与休伶是同胎姐妹,休仪年纪较幼。 当年,其母是跟随在叶齐身边的门徒,在外时认识了休仟与休伶的父亲,怀胎后依照叶家繁衍子嗣的规矩留在叶家待产,与其父断绝联系,然而这一别虽然是再不相见,心中的念想却仍藕断丝连,其母间歇与其父写信联络,这一切被叶齐看在眼中,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姐妹俩仍嗷嗷待哺时,其母再次受叶齐之命重回故地,毫无悬念地与其父重聚,其父声声哀求其母留下,其母却因不敢违抗齐家之命,再次与其分别。 其母回家后方才得知自己与夫君的重遇乃是叶齐的安排,因念及她遵守族规,又实在怜惜她动了真情,叶齐破例应允她可以带两女去与丈夫团聚,只需断废她身上的叶家蛊术,而后伪造一场假死,便放她去一家团聚。 时至此刻,其母已经再次怀胎,既是叶休仪。 叶齐能有此心,许是因为她是叶皎阳的义女,正如叶皎阳为她取名“叶齐”,这“齐”,代表的就是叶皎阳对齐秉医的一世重情,情之重,重到人间男子万万千,可若非他,甘愿孤独终老,在这样的叶皎阳身边长大的叶齐,最是能理解深情能有多深,重情会有多重。 如果事情继续依照着叶齐的仁慈往下发展,三姐妹当远离叶家,与父母过上普通人的平淡生活,可是,如果说这个和美之家是由叶齐的这只仁慈之手撑起来的,那么叶齐的死,就导致了这场美梦破裂。 其母临盆之际,得知了叶齐的死讯,没有叶齐的庇护,她知道自己再不能离开叶家,但是,人就是这样的动物,不能拥有希望,一旦拥有后就不肯再放手,想到自己憧憬了这么久的美梦就要这般破裂,她不甘心。 再后来便有了其母趁着叶家上下都在披麻戴孝忙着为叶齐发重丧时,带着三个孩子逃出叶家与丈夫团聚。 离开叶家后,其母做的第一件事儿就是给三个女儿下了蛊,如若将来遭遇祸事,这蛊好歹能让她们姐妹三人找到彼此,互相之间也有个照应。 而后的事情则正如其母所预感到的,他们一家五口恬淡的生活并没能过多久,叶齐死了,临死前将族长之位传给叶君霖,叶旻为其生母,理所应当地垂帘听政,并号称要整顿叶家上下,而这整顿大计中,重中之重就是抓回所有逃出叶家的门徒,带着三名女儿离开叶家的门徒自然是首当其冲的目标。 再往后,事情便如之前曾说过的,母女四人被带回叶家,其母受责罚而亡,三女被留在叶君霖身边作伴。 关于三女之母的事情,即便叶休仟、叶休伶和叶休仪三姐妹不说,也总会有风言风语传入叶君霖耳中,只是她并未如齐家门徒般因此出身轻看三人,倒是生出怜爱之心,而后也有了叶君霖亲任族长后下令不可在叶家动用致命刑罚的命令。 只可惜,叶君霖以为这样就能保护她最心疼的姐妹们,却不想她们仍是走了,不论是死走逃亡,也是都自她身边离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零三章 如愿赴死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现在你如愿了,”在金寒池讲述着叶家三姐妹的故事时,叶休仪对叶君霖开了口,“我的命给你,只要不回叶家,让我死在哪里都可以!” 叶君霖不懂,可她也没有力气发问,为什么?叶家到底是哪里不好,让她们宁可死也不想回去? “我可是哪里曾负过你?” “不,你做过的任何事情都没有负了我,负了我的是你什么都没做,是你谁都不爱,你这不爱负了你的天下!可我们也在你的天下里,所有的叶家门徒都在你的天下里,你不爱,谁都不能爱,这不公平!这算什么人过的日子?!” 其实叶休仪有太多的话想对叶君霖说,只是现在没机会了,更何况,其实在说出这一番话后,休仪也后悔自己似乎说的有些太狠,叶君霖不是不会爱也不是不想爱,世间的女子哪个不想有人疼?她只是假装不想,因为,即便她身为族长也没有办法。 可是爱太美好了,如果有机会的话,叶休仪多想告诉叶君霖,不爱就是什么都没有,爱就是一切。 不爱就是哪怕叶景莲给她金山银山她也不稀罕,爱就是哪怕袁兢落魄街头她也不离不弃。 “爱”这种东西对叶家女子来说太珍贵,只要有了,就是真的。 而此刻,房上的聒噪缠斗之声令叶君霖心烦,她一声呼哨驱走了自己的伴生蛊,那只硕大的蛊虫在小小的猫鬼面前没占到半点儿便宜,反倒被猫鬼生生扯断了一只前脚,在接到叶君霖的命令后灰溜溜消失在无数飞檐与门楼交错的缝隙中。 猫鬼纵身自飞檐上跳下,自叶君霖身边经过,全然无视叶君霖凝望的目光,径直来到叶休仪身边,它想舔舐她被毒刺击中的地方流出的毒血,可却被叶休仪拦住。 她不要人救她,袁兢死了,她也要跟着去,是,就像她所说,不管死在哪儿,总好过回到叶家,回到那个她根本不爱也不可能爱却偏要以地位强迫她去爱的叶景莲身边。 “好了,终于安静了,”金寒池拍拍手,“所以,我的故事也可以继续讲下去了吧?” 说是讲故事,其实听众就只有袁兢一人,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早在叶君霖、叶休仪和叶休伶身上留下烙印,别说是对外人述说,即便是听旁人讲述也有些艰难。 但此刻没人打断金寒池,他说,失去了母亲的叶家三姐妹就这样留在叶君霖身边,陪着她一起长大,陪她一起练功一起识字,陪她为坐上族长之位打下根基,陪她一同接受“叶家女子不可动情”的絮叨教诲。 直到金寒池初次造访叶家。 “那次我去叶家,见到了休仟……” 金寒池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沉重,他的目光飘远,好似当日场景重现,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似乎是满足,可也有些寂寥。 自被自己的吐真蛊反噬后,金寒池一直不大喜欢说话,即便说,也只说些不痛不痒的,反正绕来绕去总是将话题从自己身上扯开,这能让他感觉安全,可是今天偏偏就想说说当时的事儿,是,趁着猫鬼和叶君霖都在场。 只是,只有金寒池以为自己说的是事实,但他不知道,其实事实从一开始就有所偏差。 叶家是有意与金家走近,高高在上的金寒池小小年纪便成了叶家的座上宾,甚至有那么一段时间可以出入叶家如同自家后院。 他就是在那个时候见到了休仟。 在那之前,休仟、休伶和休仪三姐妹一直以为她们会一生守在叶家,守在叶君霖身边,她们尚且不知,金寒池的出现,导致她们原以为会如麻绳般拧在一起的人生轨迹发生裂变。 “我一直想不通,你们叶家的人口口声声说所有叶家门徒亲如姐妹不分上下,可是你们狠起来的时候,可是真狠呐,那么冷的天气,就让她在院子里跪着,那可是冬雨,一跪,就是一整个晚上……” 金寒池本是受叶旻之邀来饮宴,酒过三巡,他兴致来了,说想去院子里取一支寒梅来伴酒,走了两三道跨院终于找到了开枝的寒梅,正折枝的时候就看到了休仟,她跪在雨中,浑身都湿透了,人却一动不动,甚至不敢瑟缩一下。 “我本是去找寒梅,却找到了比寒梅更美的东西……” 金寒池想替休仟求情,却遭到叶家门徒的阻拒,无奈之下便取出一枚金家蛊药给她治伤寒,也是从那时起,金寒池便将休仟的身影记在心头,他始终觉得那跪在院落中的女子好似枝头寒梅,清凛而干净。 次日再登门的时候,金寒池向门徒问起那个受伤寒的女子,趁人不备的时候亲自去探望,他是在那里给休仟喂了一碗药汤,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为其他人做些什么,发自内心地想为一个人做点儿什么。 之后的事情便如戏文里的内容,一来二去你情我愿,金寒池提出要带休仟离开叶家,为此亲自向叶旻去讨要,却遭到了叶旻的言辞怒斥,她本是想将女儿叶君霖塞给金寒池,谁知好吃好喝地宴请他,任由他在叶家大摇大摆,到头来他却不长眼看上了个门徒。 再后来呢,命运好似是一道车轮不停轮转重复,休仟的命运与其母如出一辙,在妹妹休伶和休仪的帮助下,休仟与金寒池离开叶家,叶家人上门追讨,叶休仟在叶君霖和她率领的一众叶家门徒面前自刎,临死前留下夙愿,要休伶保护金寒池,守在金寒池身边,而她自己则赌下血咒化为猫鬼,留在了金家。 这就是金寒池与休仟的一段姻缘,也是休伶背叛叶家守在金寒池身边的原因,至于叶家为何没有如对待休仟及其母一般去抓休伶回来,则是因叶君霖在叶旻门外跪了三天三夜的祈求,她已经目睹了休仟的死,她可以接受没有休伶在身边,至少保住她的性命,好歹自己能知道她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好好活着,反正当时的叶君霖还可以安慰自己,说,至少还有休仪在身边。 在金寒池讲述的这个故事中,叶君霖承认绝大部分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毫无差错,包括她对休仟和休伶的宽容,只是她没想到最后休仪也会选择离开她。 或许是因性格在血脉之中遗传流转,有其母的事情在先,所以这三姐妹相比较其他叶家门徒,对于爱情和自由都有着超乎生命的执着追求,又或者是叶君霖咎由自取,正因她放过了休伶,让休仪误以为自己也可以被放过。 尽管在见到休仪和袁兢出现在一处时,叶君霖是的确想过成全他们的。 好吧,这一段可以算作是叶君霖的咎由自取,她的仁慈成了休仪以为她也会宽恕自己的理由,因她太爱这姐妹三人,太想她们留在身边,哪怕到了最后一刻也不想她们香消玉殒,是她以对别人的仁慈换来了别人对她的残忍。 叶君霖承认是自己错了,从一开始、从很久很久以前就错了。 但是,有一个问题她必须对金寒池做出纠正。 “你说的都对,只是,当初让你动心的不是休仟,是休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零四章 盲眼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在所有人都假装已经遗忘了的几年前,寒冬的一个雨夜。 叶旻对叶君霖苦口婆心,希望她能陪金寒池一起吃晚饭,叶君霖正直青春年少,而且,正处在叛逆期,正处在试图从叶旻手中夺回族长的实权之时,对于叶旻这个无理要求,叶君霖言辞以对。 “娘!是您口口声声一直教我说叶家女儿不可动情,如今却要让我对这个什么金寒池强颜欢笑,女儿做不到!” 其实并没有理由,叶君霖就仅仅只是在为了抗拒而抗拒,就是为了让母亲知道她可以掌控自己的人生。 接下来的自然是叶旻惯常的那一套教导,告诉她一切都是为了叶家,就像每个叶家女子为了传递香火都要在外面寻种后将孩子诞在叶家一样,她是族长,身当人先自然责无旁贷。 “哦,所以说您就只是想让我去借种?这样一来,人和牲口有什么区别?只是拉出去配了而已!” 叶旻闻言大怒,母女二人本来正在吃茶,两人坐得近,双腿残疾的叶旻立马挥手抽向叶君霖,此举被守在一旁的休伶挡住,而叶旻也为此摔在地上,叶君霖自然是上前搀扶,母女之间的怨怒没那么严重,即便严重也不能落在亲生女儿身上,所以叶旻无处可发泄的怒气就落在了休伶身上。 所以,当晚被罚跪的人是休伶。 而叶君霖当然也没有去赴那场晚宴,她赌气在自己房里,休仟虽然也与休伶一样跪在雨里,但她是跪在叶君霖房门外而非寒梅下,她来拦住正在气头上的叶君霖不要去为休伶求情,免得与叶旻发生争端,反倒更会迁怒于休伶。 叶休仪知道她们只是叶家门徒,与叶君霖相比,生来就是末等人,她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是无论如何都做不了的。 而正如叶君霖所说,金寒池去寻梅取乐时见到的是休伶,他的蛊药也是赠与休伶,只是,当晚之后,叶君霖还是去找了叶旻求情,反而遭了鞭打,而休伶休仟姐妹两个都因淋雨中了风寒,休伶心疼休仟,谎称蛊药有两份,将自己的蛊药给了休仟,自己则去照顾叶君霖。 事情的始末如此,直到如今,休伶仍旧记得自己跪在雨夜中时,金寒池的柔声关切,她愿意背叛叶家跟在金寒池身边,怎可能只是因为将死的姐姐一句话的嘱托?那只是因金寒池是第一个让她在寒冷之中感到温暖慰藉的男人。 休伶一边心心念念地记挂着出现在那个雨夜中的金寒池,可直到与他再见时,却是见到金寒池与休仟在后花园里说话,两人亲密的样子,就好像一对同巢燕,光是两人并排在一起的身影,就足以令休伶心碎。 她像天底下所有傻女人一样告诉自己该为姐姐感到高兴,然后对当晚的事情只字不提,直到休仟与金寒池私逃,也是休伶作为内应。 自己喜欢的人喜欢谁都不重要,只要自己喜欢的人欢喜就好。 再那之后,休伶又做了许多事情,不管是在叶家还是金家,她为休仟能与金寒池在一起而鞍前马后,甘做绿叶衬红花,直到叶家围了金家,休伶亲眼看到姐姐死在自己面前时,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其实到了后来,等休伶依照休仟的嘱托跟金寒池入了金家后,她才放下了心中的重担,她觉得自己没有错,虽然休仟是在她的帮助之下失了性命,可是,一生中若能和金寒池这样的男人在一起,那才是极大的幸事,足可以性命作为交换,就算到现在问休伶,如果有机会让她以性命作为交换让金寒池爱她一阵子,哪怕只是短短几天,她也愿意。 不过,就算休伶自以为与休仟心意相通,可还有些事情也是她也不知道的。 比如说,她自以为休仟让她守在金寒池身边是为了保护金寒池,却不知这也是休仟的计谋,是她的一步棋。 的确,有一点休伶说对了,那就是能被金寒池爱上太幸福,这种幸福令人贪恋,哪怕付出一切代价也想换取,比如,用自己妹妹的心碎去换。 其实在很早的时候休仟便知晓金寒池认错了人,在敏锐的情爱之中,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觉不了?金寒池说起雨下赠药时,休仟也就知道了真相。 可金寒池的爱是一种让人眷恋到不顾一切也无法舍弃的瘾症,休仟太贪婪,她能从休伶的眉眼之中看到心碎的痕迹,却仍舍不得放下,每一天、每一天,她都在劝自己,明日,明日再相见,她就告诉金寒池真相。 她的计划如此一般明日复明日地拖延得遥遥无期,直到金寒池提出带她离开叶家。 这是一封追命帖,休仟知道如若自己离开叶家,下场将与母亲如出一辙,即便自己身受叶君霖的宠溺和偏爱,可她怎能保证叶君霖会如当年的叶齐一般宅心仁厚?即便叶君霖允了,她如何保证叶旻不会再如当年一般心狠手辣? 叶休仟想了整整三天,三天之后,她想到的答案让她坦然,她在找不出个答案的时候突然想到自己曾听叶旻对叶君霖说过的一句话。 “人是因痛了才会怕的动物。” 叶旻当初说那话的时候,意在告诉叶君霖在对门徒的管束上不可手软,要让她们痛,要有望痛生畏,要作杀鸡儆猴戏,才能让她们都乖顺于叶家,可在此刻的休仟看来,她的确是该杀鸡儆猴。 杀自己这只鸡,儆叶君霖这只猴。 唯有让自己死在叶君霖面前,让她知道她是多么不想害这三姐妹的性命,让她知道她们姐妹对她的重要性,叶君霖才能真的如叶齐般仁慈地放过其他姐妹们。 之前困扰了叶休仟很久的问题在得到这一答案后突然豁然开朗,既然好聚好散,不如坏得彻底,她得死,死在叶君霖面前。 其一,是因为在她看来,以一死换取她与金寒池一阵子的无忧无虑,这值。 其二更重要,因如若能让叶君霖疼,让她心慈手软,休伶就有了机会,以自己这一死换来叶君霖的宽恕,换来休伶能守在金寒池身边,这也算自己偿还了休伶,明明是她夺走了金寒池对休伶的宠爱这么久,她也该还债。 说到这里的,都是金寒池所不知道的事情,也不知他是幸运,幸运在有两个女人愿为他不顾一切舍弃性命,还是不幸,不幸在他自以为情深意切,却从一开始就爱错了人。 也罢,过去的事情就是过去的事情,金寒池现在要面对的,是他此时的惊愕。 过了这么久,金寒池一直不知道自己爱错了人,他在上一秒还可以大言不惭如同个通古达变的智者般向叶君霖描述事实真相,可下一秒,他就成了最愚蠢的人。 一个连爱人在身边守候了这么久,自己却全然不见的盲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零五章 乱局止,无人泣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瞎子时常觉得自己其实很幸运,他虽然瞎,看不见常人看得到的东西,但他能看到唐鬼的心,知道他就算骂骂咧咧吵吵闹闹,可他愿意做自己的眼,做自己的明灯。 相比较之下,金寒池才可悲,他到了这一刻才知道他多年的深情是一艘从最初离开港口时就走错了方向的船。 但不管是金寒池讲的故事还是叶君霖揭露的真相,都启发了袁兢,浑身的剧痛好似蛛网一般在他体内蔓延铺张开来,袁兢却不顾一切,他顾不上因疼痛而迟疑或是停顿,他一早就知道一个道理,人生苦短,他不能停下,他的生命有限时间不多,要赶在自己死前抵达叶休仪身边。 巧了,说因缘,因缘就是巧合,巧了休仪也在向他靠近。 不管叶景莲如何威胁也好逼问也罢,叶休仪心意已定。 “你不过只是叶家那个不会炼蛊的废物,即便是地位高高在上,可是爱呢?你那贫瘠的、只为人付出一丁点儿就已经觉得不得了的爱,有哪里珍贵么?” 叶休仪说这话的时候气息微弱,她将所有力气都运在身上,运在匍匐爬行的四肢上,运在去靠近袁兢的路上。 金寒池难得讲了这么个故事,可是很少有人为此感动,比如叶景莲,他全然没听到金寒池的话,只记得自己的爱。 自己是多爱叶休仪?自己都不介意她的地位低卑,就算她做错事儿也不曾责难,还将自己不大喜欢的好东西慷慨赠予她这样一个门徒,难道身位非凡的自己做到这一步还不够吗? 叶景莲难以启齿向叶休仪追问,他认为自己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了叶休仪机会,可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奔向袁兢,这已经给了他答案。 他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爱的人向他人而去,就在叶休仪与袁兢相距不到一米的时候,叶景莲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手中枪。 不行,对于叶景莲来说,这就是爱的定义,他爱的东西就只能属于他,否则即便毁了也不值得可惜。 枪声呼啸,化作一个个血洞落在叶休仪柔弱的身躯上,打穿了她的筋骨和皮肉,鲜血炸开,在那件蚕丝旗袍上化作一个个血花,那不是叶景莲喜欢的装扮,可那一片片血花,却像极了他那件长衫上的云团,是叶休仪随口说起觉得他穿着蛮好看的长衫。 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哪怕毁灭,也强求不来。 只是每个人的选择不同,在叶景莲的枪子儿落在叶休仪身上时,一阵疾风呼啸,叶景莲本想自己应该花大量时间沉浸在悲痛中,可他还来不及默哀,猫鬼已经直奔他而来。 猫鬼是休仟,就连金寒池也不知道休仟化作猫鬼之后是否还有人的思维,他只知道它还懂得保护自己爱的人,反正它已成了猫鬼,为了生而为人时许多做不到的事情不得已成了猫鬼,而今,连这条命都已经舍弃掉的时候,难道还不可无法无天? 人在很多时候,是恨不得挣脱道德、常理、等级尊卑的,更可况猫鬼、猫鬼,已然成鬼,还哪里在乎人与人之间的滑稽镣铐?只见它利齿大张,直奔叶景莲的颈嗓咽喉便去! 情急之下,叶君霖再顾不上其他,手中的蝎蛊已经直奔猫鬼而去,只见猫鬼躬身一跃便躲过那只蝎蛊,然而落在叶景莲胸前的猫鬼愠怒难平,转头直将视线对准了叶君霖,喉咙之中呜咽哀嚎起来。 就在猫鬼那呼嚎声响起的瞬间,周遭有迷雾蔓延开来,大片大片厚重的迷雾向众人聚拢,准确来说,是向叶君霖所在的方向聚拢。 猫鬼许是真忘了情谊,连旧主也不可姑息。 迷雾之中,哀嚎声声此起彼伏,那些青帮弟子被噬魂之后一动不动,在迷雾的侵染之下,身上的皮肤顷刻间溃烂洞穿,好似被一张张无形的嘴啃食着,迅速变成枯骨,丝毫不剩。 金寒池在第一时间察觉到危险,自始至终泰然自若纹丝不动的他猛地狂奔而至叶君霖身后,一只手握住叶君霖的胳膊,一只手挡在她的眼前,巧妙地不碰触叶君霖而远远地保护着她。 与此同时,金寒池对着猫鬼发出了一声怒吼,向来不受情绪牵动的他,在这一声吼叫声中,愤怒尽显。 “别动她。” 在场的所有人中,囊括金寒池在内,仍无人可知他对叶君霖的这份护佑究竟从何而来,唯有猫鬼停止了那阵阵呼号。 紧跟着,所有诡异的气氛戛然而止,好似顷刻之间烟消云散,什么都没发生过。 能动的就只有休伶,她缓步来到猫鬼面前,将猫鬼自地上抱起,没有人听到休伶的声音,她的唇齿微启,说着只有猫鬼能听到的话。 她说,“我原以为他最爱的是你,看来,似乎也不是”。 就这么淡淡一句,猫鬼的眼角下,涕泪纵横。 世间最可怜、最无奈、最无用、最无谓的一句话,叫做“我以为”。 我以为你爱我,我以为你不爱我,我以为我们可以……这种“以为”,很无力。 休伶其实并不想听到叶君霖今日诉出的一番真相,尽管她是想替自己抚平多年来的卑微、无助和冤屈--她对金寒池有心,可金寒池意在休仟而不在她,哪怕休仟已经成了猫鬼,金寒池也不肯移情于休伶,这是一个曾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令休伶感到无奈且自卑的真相,今日终于有人替她洗清冤屈拨乱扶正,但她并不开心。 她以为金寒池喜欢的人不是自己,以为金寒池爱的是休仟,以为说服自己不如甘做绿叶成人之美就能接受真相,她下了那么大的决心说服自己去这样以为,如今就算有人告诉她其实金寒池最初认准的人是她,她也不愿浪费精力去改变这种早已成了习惯的“以为”。 叶景莲也自以为休仪是喜欢他的,不然为何甘心委身于他?评书戏文里讲过那么多为保全忠贞甘愿赴死的故事,按理来说如若休仪不愿,她是可以以死相抗的,可她既然选择了接受,难道不是因为喜欢自己?又为何会在这一刻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自己是叶家的废物,说她对自己没有一分一毫的喜欢?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又为何在临死关头说出如此惨烈的真相? 而叶君霖自以为自己对金寒池无意,她以为自己会信守叶家族规,不对任何人倾心,但此刻心跳的为何这么快? 至于猫鬼,它有心无心、是人非人,连它自己都不知道,它以为自己死了,而后就只是个无心无念的牲畜,却偏偏在这一刻为了胞妹对抗有恩与它的叶君霖,这种“自以为”到底是对是错,也不是它想考究的问题了。 太多人较真儿是非对错,口口声声说要脱离尘世,到头来,还是被尘世间的是非恩怨绑架到动弹不得。 猫鬼不再有所动作,它默默地被休伶抱走了。 休仪和袁兢最终未能团聚,他们彼此望着对方倒在血泊中,倾尽全力,仍是未能碰触对方。 叶君霖带走了叶景莲,她还没有功夫理清自己的情愫,更搞不懂叶景莲和休仪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留在最后的只有金寒池,在叶君霖、叶景莲、休伶都离开后,他看着整个院落中的行尸走肉来来回回,看着袁兢和休仪的尸体,所有的一切在他眼中视若无物。 说实话,这些年来,金寒池从未认真关注过什么,但这一刻他努力认真起来,他回想着当初的一切,仔细辨别自己是否真的爱错了人,认真确认自己这些年来的深情是否只是一场误会。 直到朝阳再起,他还是未能得出答案。 这一场闹剧般的乱局已经结束,留给他们的,却是止不住的迷思,即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族长,也有着自己剪不断、理还乱的千丝万缕。 生于动荡乱世,他们是关乎蛊族派系生发危亡的五家族长,可是到头来,要对大局执掌于心、要维持家族传承、要上不愧先祖下不负门徒,这已经耗光了他们的力气,在这重担之下,实在无力正视自己的本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零六章 故去事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民国十五年,暑至前。 上海滩青帮中出了件大事儿,陈啸风死于宅邸中,手下心腹因一场诡秘之事死伤大半,当日逗留于陈宅中人,除死于流弹者外,其余皆患癫症,疯癫无度,无人能医。 “通”字辈陈啸风为大,陈亡,其大弟子朱循祖继任堂口,次弟子孔勒患疯症,被囚于家中,吃喝不自理、屎尿不可控,如黄口小儿牙牙不可语,昔日风云人物落得如今,引数人唏嘘,然哀叹独独暂几日,堂口中便嚷嚷着寻人继任。 弥光势力大于朱循祖,故呼声较高,然弥光自称能力不足见识浅薄,不可任此重担,极力推举朱循祖,陈宅自此易主,改换门庭为朱宅,堂口一并纳在朱循祖麾下,也算是厚道之人自有老天厚之。 无人可知陈啸风当日与袁兢所言,故亦无人知弥光与袁兢之故情,是弥光私下寻人探问袁兢之所往,得答曰,袁兢亡,许是撒骨于城外乱坟岗。 适逢头七,弥光驱车至乱坟岗,散坟四处,不见袁兢尸骨,弥光本欲与故人相送,无奈败兴而归。 与此同时,尤故山里,有人葬坟,来者仅一人,拢猫立于合葬坟头,是休伶。 休伶只身前来,只携猫鬼,她将袁兢和休仪并骨于此,了二人心愿,坟头只字不语,至离去时,下山小径中,休伶遇一蛊门中人,自报名号为叶缪。 叶缪只说自己是叶家门徒,不问休伶身份,既是谈起叶景莲,叶缪有话告知休伶。 “叶景莲的劫难,还在其后。” 休伶说:“他妄大自尊,劫难必至,毋庸置疑。” 叶缪摇头,若有似无地苦笑一声,“他的劫难,与自大无关,他的劫难与生自来,他因身份自尊自傲,也会因身份自毁自亡。” 言毕,叶缪不再作答转身离去,留这一谶语给休伶解闷儿。 掉头再说叶君霖,带着叶景莲离开上海回到业城县叶家大宅时,叶君霖甚至想不起来自己这一趟究竟是去做了些什么。 虽说当初也曾想过,如若叶休仪当真是背离了叶家蛊门,那么必将依照族规处置,也就是说,叶君霖已经做过了叶休仪可能会死的打算。 可那话怎么说的来着?未到断头崖,不知生死难,叶君霖只是想过休仪或许可能会死,可当初那么想的时候还并未认定,心里也轻松,只是当做咬牙赌气,说到底只是随便想想而已。 而真正落到实处的时候,叶休仪死的太仓促,她实在没做好准备,事情过了好几日,她才恍然发现,自己最不希望死的人真的死了。 叶君霖本是为猫鬼而去,想拿回自己最珍视的姐妹之情,最后却是鸡飞蛋打一无所获。 到了家,最免不了的是叶旻的一通追问责骂,接下来为叶景莲解蛊也用了一阵时日,他到头来也不肯对姐姐说他与休仪之间到底有些什么,许是因自尊受伤羞于启齿,只是将所有的烦闷都化作了无理取闹的怒气,搞得整个叶家上下都鸡飞狗跳了一阵子。 直到所有的事情都做完了,终于得以喘口气的叶君霖这才感觉到了空荡荡的寂寥,就连呼一口气,听起来也是有气无力的叹息。 那天半夜里,辗转反侧几日都不得安眠的叶君霖终于好好睡了一觉,在半睡半醒间,她感觉有个毛茸茸的东西钻进她的被角,人太乏,懒得醒,只觉得那毛球缓慢向上爬,最终爬到自己怀里,伸出舌头在自己的手背上舔了舔。 叶君霖不记得自己在梦里是不是哭了,她以为那是个梦,是自己对休仟思念成疾,可她没想到,一觉睡醒的时候,当日光穿过窗扇落在她的怀中时,叶君霖看到了怀里的猫鬼,它就趴在自己的臂弯中沉沉睡着,一呼一吸都那么安详。 这让叶君霖想起了自己的幼时,每夜,当叶旻离开她的房间后,叶君霖都会打开门,敲窗为号,那三个小姐妹就会偷偷溜过来,与她一同挤在大床上,与她一起藏在被子下躲避黑暗,无论酷夏,抑或寒冬。 以前叶君霖一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喜欢她们三个睡在身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对她们三个产生那么深的感情,而这一刻,当离开身边那么久的休仟重回身边的时候,叶君霖突然明白了。 那些幼年时光里,叶旻对她严苛以待,却忘了那正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孩儿最需要陪伴和温暖的时候,叶旻没能给她的东西,是由她们姐妹三人弥补了,而从骄纵的叶景莲处永远无法获取的手足之情,是她对三姐妹的羡慕,是她们将姐妹之情分摊给叶君霖,抚平了她心底如沟壑般难平的渴望。 原来有些东西真的是只有在失去后才能明白其弥足珍贵,叶君霖此刻只感慨自己如此幸运,也有资格失而复得。 猫鬼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叶君霖也能猜出一二,其因由自然是起自金寒池。 那日,休伶只身携猫鬼去尤故山安葬休仪,下山的时候,她看到一匹骏马正停在她上山的地方。 白马好似认出了休伶般,见她下山便扬着脖子打了个响鼻,紧跟着,潺潺水边响起了金寒池的声音,他本是蹲在溪流旁,见到休伶,他提着被打湿的衣摆起身,晃了晃手中的一把子石头。 “没想到妖魔横行乌烟瘴气的十里洋场也有这么清静灵秀的地方,你瞧,就连这溪水里的石头也透着清灵。” 金寒池说的轻松,好像他出现在这里与休伶全然无关,就只是为了捡石头而来,这种说话方式正符合金寒池,和他本人一样透着股子清灵劲儿,可就是因他太透彻太简单,好似对世间的一切都不在意,才令近在咫尺的休伶觉得他与自己是那么的相距甚远天地隔绝。 果然,说完这话之后金寒池就自然而然地到了休伶身边接过她怀里的猫鬼,顺势将手中的石子塞给休伶,仍是不打算对他特意赶来的原因做个解释。 休伶就这么握着一把湿哒哒的石子,眼看着金寒池伸手在猫鬼背上细细摸了两把,就如他在金家时每晚都要抱着猫鬼饮茶望月的动作一样,熟练而又自然。 只是在摸了这么几把之后,金寒池放下猫鬼,在它的头上轻轻拍了一下,而后道:“去吧,去找叶君霖咯。” 猫鬼回头,似是不可思议般望着金寒池,休伶也不由得惊声轻呼道:“主人要让它回叶家?” “没办法,跑到上海白白折腾了一趟,虽说做这种无用事儿不是我金寒池的风格,但谁叫叶君霖为人歹毒、可恨又可怜呢?去吧,”金寒池望向猫鬼,摇头撇撇嘴道:“你也不回去,她身边就再也没有个体己的了。” 也不知是听懂了金寒池的话还是等烦了,猫鬼转过头去,一阵狂奔跳跃便消失在了山林之中。 休伶没有追问金寒池什么,只是默默望着猫鬼离开的背影,或许金寒池可以毫无留恋地与猫鬼告别,就好像笃定了马上就会重见般,可休伶做不到,她不知自己再见猫鬼又是何时。 “还瞧什么呢?”趁着休伶发呆的时候,金寒池已经翻身上马,“她知道回业城县的路,那是她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不需要你替她担心,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我就只骑了一匹马,还愣在哪儿,难道你要一辈子跑在后面追着我么?” 说到这里,金寒池踢了踢马腹,白马聪灵地迈出几碎步将金寒池送到了休伶面前,恰好停在很适合金寒池一伸手将休伶抱上马的位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零七章 立宅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齐孤鸿醒来时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依着格棱窗外明亮爽朗的天光来看,是早上。 他先看了看房顶,灰糊的天花果然够花,东一块黄西一块黑,墙角的一块墙皮掉了,露出黄土,好在天花正中还挂着个电灯,不然齐孤鸿怕是会以为自己躺在什么乡下的废屋里。 再动动脑袋,可以看到房内的摆设并不多,墙边有一口衣箱,旁边贴着只矮橱,不大屋子正中是张不及腰高的木桌,旁边是两把凳子,一只是原木色,一只上了红漆,年深日久已经斑驳,不知是从哪儿凑来的,也不知道坐上去会不会“嘎吱、嘎吱”左摇右晃。 房里就这些陈设,桌上没有茶杯茶碗,干净得近乎一穷二白。 自己身上盖着被子,这床被子倒是新的,以粗布缝制,针脚有些凌乱,不像是女儿家的手艺活儿,倒像是笨手笨脚的汉子草草糊弄了事的。 齐孤鸿试着回想自己最后的记忆时,门外响起了嘈杂的吵嚷声。 “哎?哎?我说话不当事儿是不是?怎么就没个人应声呢?我都说了几遍了?倒是给我盆洗脸水啊!” “给你打了!就在墙角!” “墙角?墙角在哪儿?不知道军师我是个瞎子么?” 高声嚷嚷着的是盲丞的声音,后面作答的是个男子声音,听那风风火火又带着些不耐烦的口气,大概是吉祥。 接下来作答的是水絮,这好分辨,她是这家中上下唯一的女子,也是唯一一个对盲丞有耐心的好脾气,她跟盲丞说“您这边来,我带您过去”,话还没说完,又有个男人喊了一声说“你让他自己去,他能找得到,你都忙活了一早上,赶紧来吃饭”,齐孤鸿想了想,这么惦记水絮的,那就应该是刑三了。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齐孤鸿已经记住了每个人身上的特点,熟悉到即便只是听到个声音也能分得清谁是谁,这些熟悉的声音都在告诉他,这是回家了,该放心了。 那唐鬼呢? 本来还懒洋洋不想起身的齐孤鸿想到这里一下清醒了,浑身一个激灵便从床上爬起来,穿着中衣中裤就往门外去,许是起的猛了,头还有些昏沉,人到了门边忽悠一下差点儿从门里摔出去,险些扑在迎面而来的唐鬼身上。 齐孤鸿身子踉跄,好在唐鬼反应迅速,立马闪身躲开,任由齐孤鸿脚下拌蒜地闯出去三四步勉强停下后,唐鬼这才慢悠悠地转过身,抑扬顿挫地骂道:“你他娘急着去死啊?” 这阵子生生死死的事情经得多见得广了,齐孤鸿的确心有余悸,连忙“呸呸”两声,“大早上起来嘴里就不干不净的,晦气!” 唐鬼打量着齐孤鸿,前两天晚上,他刚醒过来要带着盲丞回家时,一出门就看到横在门口的齐孤鸿,是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拖回这条死狗,没想到这家伙是真缓过了神儿,居然都有力气和自己斗嘴了,不免冷嘲热讽道:“是,我是晦气,我再晦气也没被人扔在大门口!” “对,你多厉害!”齐孤鸿气不过,心说这厮是不知道他中了辟魂蛊之后胡说八道过什么,指着唐鬼的鼻子不甘示弱道:“你有本事你能上天!谁叫你是陈大缸呢!” “陈大缸?什么乱七八糟的!”唐鬼皱着眉头嘀咕一声,瞧他脸色难看,许是还真想起来了什么,也有可能是盲丞曾将他的糗事都说了,唐鬼恼羞成怒,伸手将只碗塞给齐孤鸿,“滚滚滚!当老子愿意搭理你呢!” 唐鬼说罢,大步流星地回到院子正中的饭桌旁坐下,端起一碗粥赌气似的喝了个精光,齐孤鸿被粗瓷大碗烫了指尖儿,这才发现被塞到他手里的是一碗热腾腾的面糊粥。 有些话是要吃过饭再慢慢说的,而且最好是趁唐鬼不在的时候才能有和和气气说话的气氛,所以当唐鬼囫囵吞枣了三两口甩下饭碗出了家门后,在阿夭、吉祥、刑三、魏大锤、衷珩和七树的你一言我一语及齐孤鸿模糊散乱的记忆中,他对近日来发生的事情了解了个大概。 事情一点点往回推,齐孤鸿记得自己和“唐芒”去了陈啸风家宅子,因为要救一个小个子男人,齐孤鸿被人打晕了,应该是“唐芒”将他扔在门口,不过依着唐鬼今天的反应,估计是盲丞还没有将当日“唐芒”那位父亲对儿子的解释说给唐鬼听,而“唐芒”扔下自己后也并未露面,这对父子故不曾相见。 虽然不知道“唐芒”为什么不辞而别,不过既然他不想见唐鬼,自然有他的原因,至于那些事情到底要不要告诉唐鬼嘛,齐孤鸿没想好,他知道但凡没想好是不是一定要做的事情,往往是缺少必须要做的理由,将来到了该说的时候,老天爷自然会给他说的理由。 再往前呢,他们告诉齐孤鸿,那日齐孤鸿接回盲丞时,他们已经依着唐鬼的命令到城外找了宅子,也就是他们现在之所在,当齐孤鸿和唐鬼在外的这几天,他们不知两人经历了什么事儿,只是一门心思打理着这宅子。 “这宅子是前清一个小官的外宅,”刑三见众人吃完了,一边收拾碗筷,一边打量着头顶的飞檐道:“宅子不算小,造宅时的物料也算不错……” “价格是高了点儿,”魏大锤正将最后一口粥扒到嘴里,含混不清道:“我他娘的跟那人软磨硬泡了两壶茶的功夫……” “闹太平天国的时候被烧了一次,倒是没烧了房梁基架,”衷珩一边说话,一边将几只碗摞在一起,“不过后人那时都落魄了,重新粉刷的时候就糙了点儿……” “桌椅板凳都是东一件西一件淘弄来的,”七树顺手将自己的饭碗也塞进衷珩手中,“旧是旧了些,比不了在家时,但总归能用……” “少爷看看还缺什么,”吉祥抹下脸上的饭粒塞进嘴里,“过几日我们寻到好的再给添置齐了……” “细软该是都够了,对了少爷,什么枕头被子可是魏大锤缝的,我不让他弄,他偏要弄,”阿夭赶在菜碟被收走前,伸手捏起最后一根青菜送到嘴里,一边嚼一边笑,“哈哈哈,谁能想到个大老爷们儿的,就偏偏喜欢干个针线活儿,怎么就看不出来自己手多笨呢,简直俩驴蹄子!哎?要不我明儿给你弄个笸箩线筐,你闲着没事儿绣个花草解解闷儿什么的?万一哪天手艺好了还能卖个仨瓜俩枣填补家用……” 院子里热闹,魏大锤将阿夭追得那叫一个鸡飞狗跳,衷珩和七树捧着碗碟往后厨走,吉祥搬着凳子要送到墙角,正赶上阿夭冲过来,吓得吉祥连连后退才没被他迎面撞上,倒是瞎子躲闪不及,阿夭与他撞在一处,直接将瞎子扑在了地上,魏大锤顺势坐在阿夭腰上,拳头半真半假地落下,阿夭的笑声很快被瞎子的咒骂声淹没。 齐孤鸿打量着这一切,人觉得有些恍惚,他听到正在擦着桌子的水絮轻声呢喃了一句,好像是说,“嗯,终于有个家的样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零八章 灭齐、纳叶、伐金、除唐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齐孤鸿和唐鬼本是为夺回齐家蛊书而重返陈宅,结果东西没拿到,到头来是齐孤鸿挨了一闷棍、唐鬼中了一场蛊,不过即便竹篮打水一场空,也好过金寒池和叶君霖一场乱战两败俱伤。 蛊门五家,齐、唐、叶、金、章,似乎就只有章杳还算顺利,当年他爹章喾海留给他的那盘棋,还在一步一步缓缓地下着,而且,一不小心还下出花儿来了--章喾海只是让他灭齐,以报章喾海与齐秉医的宿仇,但章杳将这条棋路拉长了。 灭齐之后,是纳叶,如果说灭齐是为章喾海一世遗恨,纳叶,则是章杳为母鸣不平,而待到灭齐、纳叶后,五族成了三族,不如就顺水推舟伐金、除唐,一网打尽。 这番去过叶家之后,叶君霖虽然并未表态,但叶旻的态度已经很清楚,是有心与章家结盟。 大清朝还在时,叶家门徒多身在飘门,说白了就是做皮肉生意,她们叶家有一种蛊可乱人心神,将蛊药下在酒中,那些寻花问柳的男人便会在自己幻想出的温柔乡里一夜风流,叶家女子不需牺牲皮囊也可日进斗金。 而若是在这些主顾中发觉到了些不错的,也可以委身于他,顺便还可以借种给叶家开枝散叶,不光赚钱又能得子嗣,是一举两得。 叶家的女子生来习蛊,年至十六就被送入叶家这门特殊的产业里,一旦有了子嗣既回到叶家,产子后则不再回归旧行当,留在叶家避世,以免贪恋凡间私心难收。 自民国之后,叶家的生意越发难做,而随着时代变迁,高墙大院也再遮掩不住那个唯有女子不见男丁的家族,时代改变,叶家也必须随之改变,叶旻老了,让她再去发动脑筋给这个传袭百年的家族做一场改朝换代般的改革,实在是难为人了,所以叶旻的想法实在简单,她只是想借叶君霖给整个叶氏蛊族寻一棵可以依靠的大树。 五门之中,除了叶君霖厌恶至极的金家寒池外,章杳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嫁与不嫁从来就不是叶君霖能决定的事情,章杳只需寻个适当的机会逼叶旻一把。 这样一来暂且可以放下叶君霖的事情不提,暂且说齐家和唐家的事情。 章杳已经灭了齐家,假王大雄之手,事情比自己想象中轻松,而他也曾与唐鬼交手,他觉得如若唐家真的令唐鬼为家主,那么这个家族怕是还真没什么希望了。 齐孤鸿来了上海,自章为民汇报中,章杳得知他还没死。 章为民是这样告诉章杳的,他说他命文戚去对付齐孤鸿,可文戚并未做到。 这话说的左右通行模棱两可,要么是文戚能力不够,要么是他对齐孤鸿有恻隐之心。 只是,对于这一点章杳已经不想深究,他当初招纳文戚进入章家本也不是为了要让他对付齐孤鸿的。 那日,章杳带着瞎了一只眼的文戚离开陈啸风家时,满身是血的文戚斜在后座,始终一言不发,自他的气息中,章杳知道文戚这次是活下来了,性命无忧,只是不想说话,故而章杳也在想,自己为何容忍了毫无作为的文戚。 说来其实算是个笑话,章杳就是好奇,想看看齐家门徒对齐家究竟是什么感情,效忠能效忠到什么地步,反水又能反水到什么地步,章杳生来就是主子,有些时候,他倒是真想看看底下的人所思所想的究竟是什么,而这文戚是外人,从他身上看他对齐家的态度,更加客观。 回到上海城外崭新的军营后,章为民便迫不及待地前来奏了文戚一本,在讲述近日来的情况时,一句两句都在有意无意地透露文戚的无能,对此,章杳没了耐性,听了一半儿之后,便抬起头来望着章为民道:“这些事情不必再说,他没能杀了齐孤鸿,是他无能,而你的能力更胜一筹,不如交给你做便是了。” 这一句话,噎得章为民再无法反驳。 文戚做不到,是他无能,他无能可章杳也认了,而自己呢?自己若是做不到就证明自己无能,就算章杳认了,自己也不认。 章为民没再多说什么,应了一声后便出了门,立刻命手下人四处寻找起齐孤鸿的下落。 不过说来好笑,章为民无论如何都没想到齐孤鸿和唐鬼也将家安在了上海城外,距离他们,不过咫尺之距。 “怎么齐孤鸿这事情也落在咱们头上了……”前往城里打探消息的时候,坐在前排的小兵忍不住牢骚,“对付那宋无双本来就够头疼的了,这真是……” 章为民咳嗽了一声,小兵立刻噤声不语,他说这话的意思本来是想替章为民说话,讨章为民欢喜,可他不知道章为民现在什么都不想听,他就只想抓住齐孤鸿将他千刀万剐后在章杳面前坐实地位然后要文戚的命。 他要做章杳面前的红人,且是章杳面前唯一的红人。 章为民本是想找那些青帮地头蛇来帮忙,却无意间知道与他联络较密切的陈啸风莫名其妙死了,而他试图与青帮其他人联络,比如他听说陈啸风门下有个还算厉害的角色叫弥光,却不曾想派人送去的门贴却是被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 要知道,当初陈啸风也是这样婉拒章为民,那后来呢?在知道了章家军的名号之后,还不是又几次三番登门求见?所以章为民只当是青帮人目光短浅,当日之事再现,故而只是心生轻蔑却并不在意。 至于章为民是如何利用手下的关系追查到了齐孤鸿和唐鬼曾经下榻的旅馆,这都是琐事,不需赘述,且说弥光。 弥光既然已经将陈啸风这一堂口大当家的位置让给了朱循祖,那么,章为民送来的门贴,理应是交给朱循祖而非自己,对方可以送错人,但自己不能错收,为了免得让朱循祖多心,弥光便直接命手下回了门贴。 而其中更为重要的另一层原因,则是因为弥光遇到了更让她心烦的事儿。 当日,弥光在陈宅中醒来,正院子的人都罹患疯症,其他青帮弟子登门时发现这一异状,立刻将消息在堂口里散开了,接二连三赶到的青帮弟子自书房中将弥光扶起来,送到堂口中修养。 同齐孤鸿一样,弥光也足足昏睡一日一夜,醒来时仍头晕脑胀,更尴尬的是,弥光发觉自己来了月事,不顾堂口兄弟的阻拦,慌里慌张火速回了家。 弥光的心思烦乱,谁知人刚进门却被横野下二拦了下来。 “你是什么时候加入了青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零九章 养老白条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陈啸风成了真真正正的阴魂,他做的事情让弥光在第一时间想到了一个词,叫做“阴魂不散”。 弥光回到家中时,正看到横野下二坐在门口,他的身上还缠着绷带,不过这一次绷带已经不再渗血,天气已经暖和起来,他的身上却仍裹着厚厚的大衣,活像个粽子似的,坐在正厅的大门口,那个常年来面无表情的管家跟在他身后,这一主一仆站在一起,活似两个冤魂。 看这样子,中岛江沿请来的那个什么愧古先生已经解了横野下二的蛊,弥光连忙上前关切道:“义父,身子可是好些了?没事儿了吧?” “我没事儿了,有事儿的是你。” 横野下二看起来本就不像活人,说话的语气更是阴阳怪气,他的脸上布满一块块盖着褐色血痂的伤痕,伤痕甚至遍布到了眼皮上,一只眼睛只能微微睁开一些,那一双小眼睛看起来愈发像鼠眼。 弥光不解,以为是横野下二因为自己在他中蛊的这些日子里不沾家而恼怒,然而还不等她想出怎么哄横野下二,管家已经将一只信封送到了弥光手中。 信封轻薄薄的一片,弥光疑惑地拆开信封,一张纸自里面掉落出来,白纸红线黑字,是陈啸风的笔迹。 “民国十四年九月初九,弥光贷借银元一万块……” 借钱给弥光的人是陈啸风,他还在下面特别标注了一行小字,说因弥光是陈啸风的弟子,故允诺不追讨此款,然一旦陈啸风辞世,弥光必须马上将欠款交还给陈啸风的长子陈淰,否则将由青帮其他大阿爸出面开香堂主持公道。 类似的借条在青帮中并不少见,青帮中人管这叫“养老白条”,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这段特别的标注--听起来好像是因大阿爸对弟子的宽容而不追讨借款,但事实上,关键信息在于去世后的处置。 因青帮里常有弟子翅膀硬了想将老头子取而代之故对其明伤暗害的事情,大阿爸看似权高位重叱咤风云,但为了保命也得煞费苦心,于是便有人想出了这养老白条的法子,只要老头子不死,这笔钱山高水远细水长流,但人若死了,欠债还钱刻不容缓,否则,上了香堂那就不是钱的问题,而是性命的问题了。 如此一来,且不说打下养老白条的弟子是否真有害主之心,即便是没有,为了不用还钱,也要尽心尽力保护大阿爸,免得被他人伤了性命。 简而言之,这张养老白条就像是老头子们为自己准备的保险。 只是,这法子虽然管用,但也少有人轻易使用,因为好说不好听,往往是非到某个弟子有害命之意时,才会以这张养老白条做为撕破脸前的最后一次协商。 所以如若谁签了养老白条,就如同被烫上了吃里扒外窝里反的烙印。 弥光想到这一点简直觉得好笑,自己对陈啸风可以说得上是百依百顺,就算他真想签什么养老白条,也是应该去找孔勒才对,根本找不到自己头上来! 在反反复复确认了几次后,弥光发觉落款的签字的确是自己的笔迹,而且还按了手印,若真是到了刑事香堂上,自己断然是逃脱不得,只是去年的九月九…… 那是重阳节,弥光隐约记起,那日她与朱循祖、孔勒等弟子摆了一桌酒席宴请陈啸风,席间,陈啸风让几名弟子作诗助兴,还让他们落款题字,说是要留作纪念,想来就是在那个时候,陈啸风得了自己的笔迹,然后模仿她的字来伪造了这么张养老白条! 果然是条老狐狸!一想明白其中的来来回回后,弥光忍不住在心底骂了一声,没想到早在那么久以前,陈啸风就已经摆了自己一道! 趁着她看这欠条的时候,对面的横野下二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对着弥光道:“钱的事情你不必在意,我已经告诉送信人,过几日就会将钱送过去。” “义父,”弥光咬着牙,一说到钱,她似乎又想明白了什么,“这根本是陈啸风故意伪造的,他是想要这笔钱在他死了之后给他儿子养老!” 是,既然陈啸风不是为了防止弥光害他的性命,那么自然就是为了给他那几个废物点心敛财,弥光记得当日作诗题词的除了自己还有朱循祖和孔勒,看样子陈啸风是打算从他们三个身上狠狠捞一笔的! 不过,弥光满面怒容,对面的横野下二却是一脸不以为然,要知道,一万块是什么概念?横野下二在文监司路日本使馆附近有一宅邸,是自己建造而成,那块地加上建屋的费用也不过两万块,弥光不解,横野下二为何会突然如此大方。 “钱我可以给他,但你要在青帮里替我做些事。” 原来横野下二对一切早有预料,即便弥光每次回家前都会在那个小弄堂的租房中换上女子衣裳,可横野下二和他忠心耿耿的管家总有办法察觉到蛛丝马迹,横野下二知道弥光在外面做了些什么,肯定不是寻常女儿家该做的事情,但当青帮人登门的时候,横野下二还是感到难以置信。 这个女子,竟然混入了上海青帮?横野下二当初收养弥光,只当是将来她可以名媛身份打入社交场,没想到,她能做的比自己想象中的还多。 弥光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短短一天内,自己不但被横野下二识破了身份并被死鬼陈啸风摆了一道,而且,这老家伙还要把控弥光今后的生活,要知道,她刚为自己终于摆脱了陈啸风的控制而感到解脱,如今又直接转为被横野下二所接管。 回到房里的弥光感觉头大,她靠在门板上,小腹阵阵闷沉沉的疼已经让她浑身无力,突如其来的变故更让她心烦意乱,她咬牙切齿地恨起了袁兢,真希望现在被埋进乱葬岗的是自己,他倒是死了个痛快,扔下自己一人,将来想找个能放心说话的人都没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一十章 陈门丧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弥光心烦,在堂口里和男人们喝酒时常听人说女人的怪毛病很多,年纪大了脾气会越来越差,尤其是没下过崽的娘们儿,一到来月事的时候活像头母狮子,每次有人嚷嚷着在堂口里不醉不归,大家便会取笑地问是不是家里的母狮子又到日子了所以出来躲清闲。 自己可能还真是年纪大了,依着虚岁来算,今年足是二十有七,因她个子小,对堂口里的人谎称她只有二十二,被当做男人的话,报小了五岁也有人信,但要是拿自己当女人看呢?弥光记得陈啸风最小的姨太太和自己一样生在慈禧太后西逃那年,她说老太后的凤辗自她们县城外的官道经过时,她娘就生了她,所以她是好命,刚嫁进陈家就生了两个儿子…… 话题扯远了,弥光将思绪拽回来,环视着四周,指着不远处的两个伙计道:“都瞎了是不是?没看出来两个灯笼不一般高吗?” 白纸灯笼挂满了院内院外,虽然心中千般不愿万般不想,可弥光还是依照横野下二的命令回了陈啸风家,虽然这几日来弥光的恶劣脾气在其他青帮阿爸眼中来看乃是因她对老风子孝顺,足抵半个儿的她心里不爽快是正常的,实际上只有弥光知道自己为什么不痛快。 她不理解为什么袁兢并无过错却死在乱坟岗,陈啸风作恶多端偏有人给他发大丧。 各地人对丧事都有各地的讲究,青帮人也有他们自己的规矩,不管平日里关系好坏,各个堂口都要来吊唁、送礼、搭手帮忙。 灵堂就布在正当中的院子里,棺材也停在那处,孝子们跪在灵棚答谢亲友,旁系的侄儿们在前门借来送往,弥光不是陈家亲属,看起来好像没什么特别需要她来做的,可又处处都要靠着她。 就说眼下,后院里不知因为什么闹了起来,几个姨太太又哭又吵,灵堂里的几位少爷却呆呆看着,好似什么都没听到似的,弥光心中有气,咬着牙骂了声废物点心后,脚步不停地往后院跑了去。 跨过两道院子,弥光循着争吵声进了四姨太的宅子,正看到小姨太太一手搂着哭哭啼啼的小儿子,一手指着四姨太太道:“你自己下不出来蛋,就拿我的儿撒气?现在老爷没了,这辈子再没人给你养老!” “养不养老与你无关!谁拿你的儿子撒气了?不就是有个儿子,处处拿来说事儿!我只让他把书给我,谁管你有几个崽子!” “什么破书!当是这宅子里就只你识字?装模作样!” 两个姨太太平日里是深宅贵妇人模狗样,吵架起来的粗辣样子全然不输市井泼妇,弥光听得头疼,连忙挡在两人中间,“两位姨娘,大阿爸还未入土,你们是要把他吵起来不是?” “吵他起来最好!”小姨太太干脆屁股一扭顺势坐在地上,抱着儿子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倒让他看看他这一走,别人怎么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小姨太太是粗人,耍赖撒泼她行,讲道理不灵,弥光看向四姨太,只见她已经气得浑身发抖,弥光连连在她肩头拍了两把,“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是老爷之前放在我房里的半本书,又不是小孩子看的,他偏要抢去,若是撕了扯了怎么办?” 四姨太念过女校,这高墙中的时光难打发,她便以看些书来取乐,鸳鸯蝴蝶派看腻了也翻些洋译本,司各脱、哈葛雷虽然看不懂,倒是也抱着《巴黎茶花女遗事》哭了好一阵子。 有一日小姨太太指着她那烂桃儿似的眼睛取笑,她只说,“小仲马的东西真是令人伤心!” 谁知道小姨太太听了更是大笑,“瞧把你不知羞的,还看小种马那玩意儿,大仲马看不看?” 四姨太压根儿没想到小姨太太说的什么“种马”,只是歪着头道:“大仲马的东西不常见,倒是要出去好好找找的!” 这两人说起话来向来是驴唇不对马嘴,吵架也吵不到一处去,恰逢四姨太最近刚看完易卜生的《玩偶之家》,对那出走的娜拉着迷得紧,若不是陈啸风是青帮人,她都嘀咕着要不要学着娜拉一样出走,今日被小姨太太这般无理取闹,四姨太太一跺脚道:“也罢!这样的家,待不待下去也不打紧了!” “那你怎么不走?”小姨太太不甘示弱,一句一句好似锥子似的往上顶着,“你走了最好!留在这儿还是一张吃闲饭的嘴呢!” “我、我!”四姨太太许是被气糊涂了,也不管应不应景,只是自顾自地吼了句娜拉出走时的台词,高声道:“我对自己负有神圣的责任!” 说罢,四姨太太冲到房里一边哭一边收拾起了箱子,本是陈啸风出殡的日子,她倒先走了,而院子里的上下也不知是真忙还是装看不见,竟也没一个人拦她,就任由这位“娜拉”离开了陈家。 在生活中真正消磨人的从来不是什么大风大浪,而是这种琐事,弥光是眼看着四姨太太走了,她一走,小姨太太马上像个得胜将军似的,牵着小儿子趾高气昂回了房,就只剩下一本引起争端的线装书扔在地上,弥光捡起来,发现只是半本残卷,眼下也没心情研究到底是什么,随手揣在怀里便走了。 弥光的判断不错,陈啸风那几个儿子全都是废物点心,自己老子发大丧也是一点儿忙都帮不了,上上下下就全靠弥光和朱循祖来打理,那大儿子陈淰更是不见踪影,弥光问了人,才知道大夫人身子不爽快,许是伤心过度,所以陈淰就一直守在母亲房里了。 大夫人的房在整座陈宅最后一道跨院,她比陈啸风还年长三岁,说是女大三抱金砖,在陈啸风一穷二白时当做宝贝似的娶进了门,而今年纪大了喜欢清静,常年吃斋念佛,也不常去前面走动,有时三两个月都不与陈啸风见上一面。 可以说,在这整个宅子上上下下这么多花团锦簇的女眷中,大夫人就像空气一样透明,可这整个院子里,她才是最早便与他相伴的人。 陈宅太大,前院里的嘈杂声到了后院变得几不可闻,大夫人房里更是安静得紧,除了坐在桌边喝茶的陈淰之外,就只有跪在佛堂前默念佛经的老太太。 直到那三根香快烧完了,大太太念过最后一句,虔诚地拜了三拜后,这才起身,好似雕塑般一动不动的陈淰见状连忙上前扶起母亲。 “前面都在忙活着?” “是,灵堂已经搭起来了,停灵七日后就下葬。” “钱也送来了?” “嗯,倒是没想到弥光家有这么厚的底子,听说给钱的是个日本人,不知和弥光是什么关系。” “你别管是什么关系,反正,钱是给了的。出殡时去排道子的人可选好了?” “选好了,朱循祖已经有了妻儿,不能排道子,那就是弥光最适合了。” “是,这孩子生得好看,让他去排道子好过让那些歪瓜裂枣丢你爹的脸面,对了,既然让弥光排道子,干脆让他一并骑灵马好了,依着规矩,是该姑爷女婿在灵轿前面骑白马引灵,咱没女婿,那弥光又算你爹半个儿,就让他充做女婿便是了!” “好,我去给他们说。” 陈淰说着出了门,大太太就望着墙角的银箱,琢磨着过几日风头过了就让儿子去换成金条也方便存放。 前院隐约响起了丧乐的声音,大太太借着那声音终于长叹了一声,她和陈啸风过了一辈子,到头来,他却是被那些莺莺燕燕牵绊着,也不来看自己这张老脸了。 依稀记得他上次来还是去年年底的时候,他喝醉了酒,来时给自己扔下了几张欠条,说是有朝一日他死了,就派人将这些欠条送出去,换来的钱足够给她养老。 还好,这老东西虽然不来看自己,原来心底里最惦记的还是自己,大夫人哭着哭着,又摇头发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一十一章 安家落户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开在弄堂里的小旅馆,多是为些外乡人服务,老板是土生土长的吴人,操着一口吴侬软语,腔调本就高扬,虽然不过只是个小老板,但在这些外乡人面前,还是有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的底气。 距离那一大群扰人的家伙离开这里已经有十来天光景了,近日是乡下播种的时候,小旅馆里的客人少,清静得有些过分,老板坐在窗边发呆的时候,竟莫名其妙地突然想起了那几个讨人厌的家伙。 尤其是那个瞎子,自称是什么神卦,哼,人家城隍庙的神算杨每日卦金就是十来块大洋,光宅子就置办了好几套,别说他是神卦,但凡是算十次能蒙中三次,他也不至于住在自己这么个小地方里…… 心中虽然这样安慰着自己,老板却还是觉得哪里不大对,是天气闷沉?还是中午吃得不舒服?怎么总觉得喘气不大顺?就连右眼皮也莫名其妙地跳起来了。 老板起身去翻账本,算一算他们离开的日子,到今天整是十三天,老板突然想起那日瞎子走时给自己算的那一卦,说是十三天后,让自己驱散旅馆里的所有人,否则怕是要碰上血光之灾。 血光……这几个字让老板觉得浑身不舒服,正赶上楼下响起个老乡的声音,操着的是一口苏北口音,他接连问了几遍也没听清楚那老乡在说什么,虽然对方肩头的背囊已经道出了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老板却仍是摆摆手,连推带搡地把人给赶走了。 “那个,老婆啊……” 老板叫醒了正在陪孩子睡午觉的妻子,只说今日突然想回家吃老岳母包的馄饨,不由分说便推搡着老婆起来收拾东西回娘家,临走的时候,老板拉着两个小伙计嘱咐了一番,“最近住了那么多乡下人,把房间搞的那叫一个脏哟,今天也别做生意了,等会儿就关门,你们把房间里里外外好好打扫一下。” 不做生意了?吝啬如老板一般居然说了这样的话,两个小伙计面面相觑一眼后这才应声道:“是,是。” 刚走出去两步,老板还是觉得难心安,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转身回来搔弄着头发,别别扭扭道:“那个,要是有什么怪事儿,你们只管走了就是,不要惹出什么事儿啊……” 小伙计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再想追问,就看老板皱着眉头摆摆手转身便携家带口地走了。 上海南城郊,齐孤鸿和唐鬼新租下的院子里,齐孤鸿正坐在院子里的桌前发呆。 昨天,唐鬼将一根大黄鱼兑换成了银元不到三百块,齐孤鸿不放心,是亲自跟着他去换的,两人兑换了银元之后生怕出什么岔子,决定先把这一大包银元安放在家后再出去买东西。 经过了这一阵子的事情,齐孤鸿和唐鬼都变得谨慎了不少,两人回家后,在墙角找到一只土缸,闻那味道,以前是用来酿桂花的,齐孤鸿说要将坛子冲洗干净,唐鬼却摆手说越脏越安全,数出了两百块银元放进土缸又埋在了盲丞房间的床下后,两人将那不到一百块银元又分成三份。 宅子是租用在郊区的,所以价格比较便宜,一个月十五块大洋,两人留出来三十块交给衷珩,他最年长也最可靠,将这两个月的房钱交给他来保存,另外又拿出三十块给了水絮。 依照上海滩吃用的市价,一家五口一个月吃喝尚且还要十五块大洋,他们一家十口子,虽说多一双碗筷花不了多少钱,但十中九个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尤其属唐鬼、魏大锤、阿夭和七树,这四个看着膀大腰圆让人觉得挺踏实,但这令人感到安全的身材可是建立在饭量上的,一个比一个,都是一张口吃死牛的主儿。 这三十块大洋,不光要管平日里的米面饭菜,连皂角、洋火、灯油、草纸及针头线脑等等种种都囊括其中,把这钱给水絮的时候,齐孤鸿和唐鬼的手都有点儿哆嗦,觉得实在是难为人,这便嘱咐水絮,说钱是放在她这儿,谁要出去买什么东西去来找她拿钱,花了多少也要报出个明细,不过若是不够,水絮只管来找他们拿便是,也不强求她一定要控制在这三十块以内。 分钱的过程是齐孤鸿和唐鬼一起,两人数着将六十块大洋交给了衷珩和水絮后,回到了齐孤鸿房里。 银元拿出去的时候,是沉甸甸的一捧,越分越少、越拿越轻,到后来两人已经有点儿不敢数了。 几个月以前,齐孤鸿还是齐家大少,双手不沾铜臭,不问柴米油盐,而唐鬼更是不在话下,他是山匪,吃穿住用挥刀便来,哪里给过一个子儿?现如今,两人要操持起一大家子的吃穿,敢情这平日里一声声的“少爷”、“当家”也不是白叫的,真正到了要背担子的时候,才瞧见了难处。 两人在房里坐定,唐鬼将银元铺在了桌上,细细数来,还剩十八枚,唐鬼嘬着牙花子骂道:“这世道是不让人过日子了,头两年一条大黄鱼还能换上三百块现大洋,现在足是少了十二块!这还有天理吗!” 齐孤鸿不做声,不是天理不容他,是唐鬼自己容不下自己,做土匪的时候手大脚大都不是事儿,可若让他真的当个正经人谋生,唐克可没那手艺。 往昔今日不可比,差的不是十二块现大洋,差的是人生。 “行了,”比起唠叨,更实际的是认命,齐孤鸿摆摆手道:“你也别碎叨了,存起来那两百块现大洋能不动尽量不动,一家十来口,总得有些过河钱,想想往后怎么办才是最务实的。” “怎么办?找钱呗!” 唐鬼一边说话,一边摆弄着手里的现大洋,这家伙看似玩世不恭,但许是因与寡母一同长大的原因,他是比任何人都生怕出差错的,就算齐孤鸿不说,唐鬼也早已开始琢磨起了找钱的法子。 大上海,十里洋场花花世界,还不信就没个让他讨生活的法子。 齐孤鸿没做声,十八块银元,齐孤鸿拿出了八块,若是不计手工,光是买料子的话,这些钱倒是够买些料子,“瞎子跟着你这么久,忍着受着也够难为他的,他好穿,拿些钱给他买点儿好料子……” 不等齐孤鸿把话说完,唐鬼一撇嘴道:“不用理会他,反正是瞎的,买了好料子他也看不出什么,就只管买上些粗布,上上下下的人好歹要置办套见人的衣裳。” 虽然在旁人看来,都知道盲丞对唐鬼一顶一的好,所以不理解唐鬼为何对瞎子如此苛刻,但正因唐鬼知道瞎子对自己好,才更是从他身上抠剥。 唐鬼自知道,能对瞎子好的时候,他定然会全盘偿补给他,只是现在不是时候,即便自己在这时候对瞎子不好,他也不会责难自己。 这段时光称得上艰难,让唐鬼想到自己当初刚当上山大王的时候,他知道在这时刻最需要什么。 买料子简单,劳烦水絮帮忙缝制也不是难事儿,唐鬼想的,是其他的问题。 比如说,宅子虽然是置办了,但这只是远在城郊的外宅,唐鬼和齐孤鸿若是真想打入上海滩的帮帮派派上上下下,在城内总得有套像样的宅子,不说石库门房子,就是想置办套不大点儿的洋楼,好歹能隔三差五邀朋唤友的,好歹也得二十来块大洋,还不算添置家具,那就是可上可下的没数儿钱了。 宅子有了,齐孤鸿要见人,穿着也不能差了,就算不给盲丞穿,好歹得先让齐孤鸿穿个人模狗样,西装穿起来并不衬人,反倒像是洋行里打工的洋狗子,但若是要置办一套绸蚕的长衫马褂,怎么着也要小十块。 再说出行呢,坐黄包车是最低的,随便个装了电灯的钢丝包车也要一两块,自己买汽车,那更是想都别想。 用的话,更是看不见摸不着却如流水般的挑费,装个电话一月六块,斧头牌的三星白兰地就算是在外面买也要五块,更别说是到像模像样的粤菜馆子杏花楼里摆一桌,足足二十四元,交房租够一月多。 唐鬼之所以想的那么远,是因他觉得他们在上海是要顾得长远,若不是为了有所作为,又何必来这里? 想到这里,唐鬼难得正经地凝望着齐孤鸿开了口。 “齐孤鸿,你先想清楚你来上海到底是为了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一十二章 烟霞引财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自己来上海滩是为什么,这事情齐孤鸿虽然不曾对旁人说,可他自己心里清楚得很。 有那么一段时间齐孤鸿一直在琢磨着唐鬼的事情。 当年的唐忌夜是个沉默寡言安静内敛的书生,他不喜与人交谈,许是因自己与寡母长大又家境贫寒所以较为自卑的缘故,而齐孤鸿对他的照料则让战战兢兢处世的唐忌夜对他有所信任,所以那些其实想说但是又不敢对旁人说起的事情便有如滔滔江水一般绵绵不绝地倾泻在了齐孤鸿身上。 但是后来唐鬼什么都不对齐孤鸿说了。 这样的情况,让齐孤鸿很是困扰,可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对唐鬼开口,总不能逼他对自己说些什么,反而是这种不远不近不冷不淡却好像总是隔着一层隔膜的关系,让齐孤鸿觉得浑身难受,就如同三伏天里裹着夹袄般,总是不畅爽。 当齐孤鸿意识到这一层窗户纸很难捅破的时候,他开始认真思考唐鬼为什么会这样,想着想着,人反倒坦然了。 不说,有时候是因为保护,有时候是因为宽容,毕竟这世界上不是所有话都能说的,否则,贤明者为何说三缄其口? 就像现在,齐孤鸿就是没说也不想说,他不想告诉旁人自己来上海做什么,或许是羞于启齿,或许是不想自己的重担被施加在别人身上,但他自己知道。 一,找父亲齐以寻亲。 二,找仇人章杳复仇。 这两件事情都不是马上能达成的,而曾经为了试着达成这两件事情也令他们付出了惨痛代价,所以齐孤鸿不能再轻举妄动,他需要细细思考,正如唐鬼有时候为了他而遮掩真相一样,齐孤鸿也想过,如若真是到了生死存亡关头,他也宁可舍弃自己的性命保全唐鬼等周人周全。 至少,不能像当初那样毁了唐鬼一个山寨,如今他身边的人已不多,只剩下这么几个体己的,若真是再毁了,无论是唐鬼还是唐忌夜,也都无法再站起来了。 齐孤鸿不说,唐鬼也不问,他晃里晃荡地起身,别说,他那身衣裳千疮百孔,破洞接着破洞、补丁连着补丁,还真是符合他的气质,唐鬼伸了个懒腰,他是闲不住的,只说出去逛逛,便扔下齐孤鸿,一人径自出门去了。 唐鬼有自己的盘算,这次自己不能再上山为匪,可也不想像常人一样卖苦力讨饭吃,怎么闯进上九流,这是个问题。 而最紧要的嘛……唐鬼走出去老远,回头确定齐孤鸿没有跟来,他这才从怀里摸出了三块现大洋和一枚骰子。 现大洋不用说,自然是趁着齐孤鸿不注意的时候偷藏起来的,唐鬼藏得理直气壮,心说知道齐孤鸿不会让他去赌,可老子跟着他鞍前马后跑这么久,总归要寻些消遣才对得起自己。 至于这骰子嘛,一个人影在唐鬼脑海之中闪过,他没深想,拿着骰子便一路往城里去了。 放下唐鬼暂且不说,只说齐孤鸿,他在院子里沉思的时候,七树正进门,目光扫视一圈儿抓到齐孤鸿后便兴冲冲地直奔齐孤鸿而来。 “少爷,少爷,”七树拉着齐孤鸿便往后院去,“您这边来,我有个事儿跟你说。” 七树鬼鬼祟祟,弄得齐孤鸿满头雾水,他跟着七树一路到了后院儿,七树按着他在水井旁边的大石头上坐下,自己则伸手去抓了汗巾打湿,淅淅沥沥的水声中,七树兴奋地对着齐孤鸿道:“少爷,我找到了个赚钱的门路!” 赚钱的门路?齐孤鸿听了这话,又见七树强压着喜色卖关子的样子,心里直犯嘀咕,一想到当初吉祥和阿夭那一档子事儿,齐孤鸿立马警惕起来,“你该没搞什么歪门邪道?” 七树的年岁够给齐孤鸿当叔儿,他也仍是将齐孤鸿当孩子看来,听了这话眉毛抖了抖,“瞧您说的,我都一把年岁的人,还能去搞什么歪门邪道?而且啊,咱这门路专治歪门邪道,你说是拯救苍生都不为过!” 放下汗巾的七树脸上还挂着水珠儿,他在房檐下的青砖上席地而坐,脱下两只鞋拍打拍打土,就这样晃着脚丫子对齐孤鸿说起了他这两日的见闻。 上海人喜烟土,大清朝时的确是闹了一阵子禁烟,闹的最凶自然属林则徐虎门销烟,可是眼看着大清也灭了,到了民国各自为政,上上下下的都好抽一口子,不会抽反倒被看做是土鳖,权势名贵领着头的抽,文人雅士也不甘其后,故而这上海的烟气是愈演愈烈经久不衰。 只是,抽烟土毕竟是个不小的挑费,多少家财万贯都化作烟土一烧而尽,眼看着没落了抽不起了,瘾上来了那滋味儿生生要人命,不想死的自然便要想办法。 七树在外面晃了几天,逛到三马路时,发现一家商铺门庭若市,不少人捧着银钱排长龙,七树跟在一旁瞧着,发觉那些排队的人中不少面如土色哈欠连天,更有垂涎自口边流而不能抑,一看便知是瘾君子。 当时是午饭的时候,七树花一个铜板买了馒头蹲在路旁边吃边瞧,不等他一个馒头吃完,铺子里的伙计吆喝一声打烊了便要关门。 那些瘾君子一听这话登地急了,哀求着什么“就买一包”之类的,伙计却是不耐烦,趾高气昂道:“今日的卖到这儿,想要的明日请早了!” 直到铺子的确上了门板,人群这才不情不愿地散了,七树看着有趣,连忙上前打问,然而几个瘾君子都是不耐烦地摆手,七树瞧了瞧便拉住个十三四岁的小童儿问道:“娃子,你们这是来买啥?” 早在齐家尚在时七树便是常年在外面跑,口音虽还是有些,却也能令人听懂,小娃儿说着沿海一带的渔村土话,委屈地垂着头向七树解释起来,说他是替家中老爷来买药,老爷吸鸦片把房产地业老婆姨太都吸跑了,就只剩他这么个小童儿,若是买不回药,老爷烟瘾上来了是要打人的…… 在着含含混混的一言半语中,七树才知道里面卖的东西是一种治烟霞癖的药,能取代烟土,叫哑支那。 “少爷,我可是打听遍了,一般人抽烟抽的是罐子土,卖得最广的是老延龄,一小罐儿是一钱,价格和香港来的公烟一样,都是小洋两角,但凡有些瘾头的,一晚总要抽个几盒,最上好的是印度烟土,叫什么马蹄什么来着,一两马蹄土足要白银五两,您说这大米如今这么贵,一担子四元二角也够一家人吃喝一阵,可见这哪里是抽烟?就是在抽白米嘛!” 七树说到这儿义愤填膺,齐孤鸿却仍是云里雾里,挑眉道:“你在想什么?该不会是贩烟土?” “哪儿的话!咱不是说那哑支那么,我打听了,那哑支那一盒一元,够用五天的,都说是味道也好闻,像是股子杏仁味儿,关键是足顶烟瘾,一服见效,上一刻还鼻涕哈欠求爷爷告奶奶满世界找烟的,下一刻就全好了,活似个没事儿人般精神抖擞上蹿下跳了!” “所以说……”齐孤鸿捋着七树对自己说的这么一大番话,又敲着他那表情,轻声道:“你是有什么法子抢那哑支那的生意了?” “少爷,咱齐家可是蛊门,要别的没有,炼蛊的法子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一十三章 囊毒蛊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其实若要深究起来的话,齐家和烟土还有些渊源。 事情要说齐孤鸿刚两三岁的时候,千古镇上来了户人家是个富户,也不知道是做什么营生,只道是瞧着家底不薄,这家人操一口滇缅口音,言语不通,所以也不常与县上其他人家走动,后来听人说起这家的男人以前是在云南做烟土生意,后来惹上了什么官儿,无奈之下带着妻儿老小和白银烟土连夜逃难出来,正落脚在千古镇上。 依着齐秉医的性格,对这种事情是不感兴趣的,后来这家的女人找上门来,听说齐家悬壶济世医术高超,哭得梨花带雨来求齐秉医救救她家男人,齐秉医这才知道那男人常年吸食大烟,不过几年的光景就已经将家中的烟土抽了个精光,如今烟瘾缠身生不如死。 “只要是瘾一上来,对着我们非打即骂,如果只是折腾我也就算了,可他自己也不放过,拿着脑袋往墙上撞,东一片血西一块青的,看他那样子我也帮不上啥,他若是就这么下去,我们家这日子也不得好过,我真是想就这么跟着他去了!都说您齐老祖宗医术通天, 求求您救救他!就当是救我们一家老小了!” 齐家是蛊医,精通虫毒草药,听闻这话后,已经宣布禁蛊的齐秉医破了个例,以一种蛊虫为男子治疗烟瘾,不过半月的功夫,那男人的烟瘾便被体内的蛊虫扫了个精光,整个人生龙活虎,不再如以前一般病怏怏的,甚至还买了块地开始务农种粮正经度日。 为了报答齐秉医,男人将自己的儿子带到齐家,要做个下仆伺候齐秉医,齐秉医无法推脱,就将那孩子留在齐家成了一名门徒,而孩子听说是齐家医术救了父亲和全家人,故而学习起来格外卖力,齐孤鸿记得自己小时候家中的确有这么个人,被七树一提,倒是还想起了一些。 “所以您瞧,”七树的关子卖到这里,终于是对着齐孤鸿得意一笑道:“咱这法子是不是既能赚钱又能救人?” 齐孤鸿来了精神,立刻跟七树学起了炼蛊的法子。 这蛊名叫囊毒蛊,起初并不是专门用来治疗烟毒瘾症的,乡下各种毒虫毒草颇多,或是被毒虫咬了、或是伤口沾上毒草后,体内的毒排不出去,便会化脓,留在体内,严重者浑身肿胀而亡。 而这囊毒蛊的作用,就是能以蛊虫吸食人体内的毒,最终毒液排清,方令人得救。 “蛊不难炼,取田边水蛭,剖腹取卵,以银环蛇的胆汁来炮制,而后磨成粉末便是成蛊,不过若是要解烟毒,因那烟毒年深日久又侵蚀血脉,所以还要特别处理一下,既是将烟管里的烟油刮下来,用来与蛇毒泡在一起,再辅以几味药草,就炼成了。” 七树本说是让吉祥和阿夭去找毒蛇草药,然齐孤鸿习蛊之心急切,拉着七树陪他亲自上任操刀,所幸他们本就住在城郊,七树让齐孤鸿换上一套耐脏的短打装扮后,这便带着他往林子里去了。 采草药这种事情难不倒齐孤鸿,小时候他也曾跟着门徒进山采药,常见的一些药草都认得出来,如今有七树在身边,他知道齐孤鸿是想学着炼蛊,干脆将一路上所见的草药可以用来炼什么蛊、解什么蛊都一并交给了齐孤鸿,他便默默记在心中。 至于抓蛇,这个齐孤鸿虽然不擅长却也见过,倒是七树说他不必何事都亲力亲为,反正总有门徒在身边,就如当初齐秉医生怕他被蛇咬了而小心管教般,七树也是不肯让他碰这危险的事儿。 “认识草药简单,但抓蛇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这要靠感觉,就是……”七树没念过书,不会文绉绉地解释,他搔了搔头发想了半晌,才道:“这就好比游泳或是骑脚踏车,光是嘴皮上教那些大道理是没用的,每个人和每个人的感觉也不同,总是要自己去试,试过一遍一遍的办法之后,就能找到适合自己的。” 正和齐孤鸿说这话的功夫,七树突然噤声,耳边已经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一回头,也巧了,正见到一只银环盘在树梢对着他们吐信子,看来还是条成蛇,光身子就两尺来长。 齐孤鸿眼见着七树先是捡来树枝将那蛇从树上打下来,紧跟着以掩耳不及惊雷霆的速度猛地抓住蛇尾,不等蛇身盘上来,另一只手已经攥住蛇头,任凭那蛇嘴巴大张发出恼怒的嘶嘶声响,可身子也是被七树钳住,如何挣扎都再动弹不得。 七树将蛇尾夹在两腿间,又将蛇身在胳膊上缠了两道,如此将那整条蛇的身子抻开了绷紧了,这才腾出一只手翻出别在后腰的匕首,反手在白嫩的蛇腹轻轻划开个一截儿指头长的小口后,七树放下匕首,以中指、无名指和小指在背面顶着蛇身,拇指和食指按着伤口两端向中间使劲儿一挤,黑色的蛇胆便到了七树手中。 齐孤鸿见状连忙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瓷罐,将蛇胆收入其中,七树又从地上捡起一截较粗的枯木放到蛇口中,这银环被人按着取了胆,自然正是怒火中烧,对着枯木狠狠咬下去,本呈浅褐色的枯木很快被蛇毒浸成了深褐色,待到银环松了口,七树才取下木头也一并收起,然后将银环塞进了麻袋中。 “胆和毒不是都有了?那这蛇?” “肉可以吃,皮拔下来卖到药铺,”七树说的轻快,早已习惯了一般稀松平常,“都不糟践。” 齐孤鸿望着七树的侧脸,好像看到了其他齐家门徒的影子,当自己深居在高大的院墙之内时,他们就是这样在山间生活着。 采药、捕蛇、踏过泥泞、翻过山丘,这就是那些齐家蛊医们曾过着的生活。 两人带着炼蛊所需之物回到家时,水絮已经准备好了饭菜,盲丞早就坐在桌边等候,唐鬼仍是不见踪影,吉祥和阿夭出去采野菜刚进门,正在将野菜铺在墙边晾好,说是可以用来做咸菜,魏大锤和刑三说是去找些野柴砍砍,没想到回来时还抱着个枯树墩儿,说是以前山寨里就有这么个木墩儿,是盲丞专用的,摆在寨子门口,每次唐鬼下山他就坐在那个木墩儿上等着,等会儿吃过饭将树皮修修砍砍,正好给盲丞摆到门口。 饭桌摆在院子里,房里吃饭总觉得闷沉着没胃口,正巧天也暖了,夕阳洒下来,将那一桌粗茶淡饭的颜色衬托得还挺好看,齐孤鸿洗罢手坐在桌边,“都别忙活了,什么事儿等吃饱了再说,来来来,吃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一十四章 不可说,不可不说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饭,的确是要一家人坐在一起吃着才香,好吃不好吃,很大程度上与食物本身无关,而要看是和谁坐在一起。 齐孤鸿家的饭桌上摆着的是面饼,舍不得用精面,搀着荞面和搓细了的玉米,水絮手巧,昨日见槐花开了,便采了些槐花回来洗净了用盐腌好,烙饼的时候搀在面里,几个人吃起来都嚷嚷着香,尤其刑三呼声最高。 菜吃的是豆芽炒野菜,野菜是挖来的,买豆芽花了一个铜元,葱蒜煸香后下野菜,多加了醋,吃起来很是下饭。 桌上还有衷珩买回来的东洋鱼,赶着要收市时和老板磨穿了嘴皮子用五个铜板买了厚厚三块,齐孤鸿认得这东洋鱼,留洋时有日本来的学生经常带做便当,他们叫萨门鱼,晾干了能保存很久,肉呈红色,咸而腥,味道不怎么样,但好在价格便宜,而且好歹也是鱼肉,所以也算物美价廉的美餐。 一桌饭菜精打细算之下并没花几个钱,几人风卷残云你争我抢,最终一个个拍着滚圆的肚子很是满足,几个小伙子你推我搡都在躲着洗碗的任务,可一看水絮默不作声收拾碗筷,几人又都跳起来帮忙。 如若能看到这样的情景,不知中岛家的人会不会感到纳闷儿,他们的桌上汤菜肉蛋应有尽有,中间还摆着邵万生的熟火腿,乃是下人跑了远路买回来了,可中岛江沿、中岛鸿枝、中岛菡子和愧古坐在桌前,却是没人动筷子。 之前,愧古是很少来与中岛家这几人一同进餐的,今日是管家来请他,传中岛江沿的话,说是这段时间天降横祸,好歹是将这件事情处理掉了,请愧古来一起吃晚饭,也算是庆祝庆祝。 然而看看这饭桌上的气氛,哪里有半点儿像是在庆祝的意思? 横野下二体内的蛊毒还并未完全排出,不过只要按时服用愧古留下的解蛊药,一阵子之后便可痊愈,而横野下二也终于有所好转,虽然不能下地行走,可是思路已经完全如常人般清晰,故而开恩放了中岛一家回去,只需愧古每隔两日前往横野家确认他的情况便是。 中岛菡子将自己关在房中几日,房门紧闭窗帘低垂,她不是累,也没什么特别难过的情绪,只是觉得对什么都没了兴趣,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在被子里蜷着。 为了那几日在横野家的事情,中岛江沿特意写了一封信给中岛菡子,说来有趣,本就是住在一处的父女,从中岛江沿的房里走到中岛菡子的房里也用不上十分钟时间,可或许是中岛江沿难以启齿,故而用了这样的方式,在信里表达自己身为父亲却没能保护好女儿的自责和歉意。 中岛菡子没细看,瞥了一眼便将信塞进床头的柜子抽屉里。 写信有什么用?道歉有什么用?这都不是菡子现在想要的,可是她也不知自己到底想要什么,翻了个身后,她直挺挺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不知是哪一道纹路让他想到齐孤鸿的侧脸,突然就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本来,若是依照中岛菡子的性子,她还不知道自己要在床上这样躺到什么时候,直到某天,愧古来了。 女仆敲门进来,说是愧古想见她,中岛菡子仍是懒洋洋地换上一套羊毛连衣裙,看起来好似不情不愿,但若是见过她曾多次对门外的父兄避而不见的场面,就会知道其实中岛菡子还是愿意见愧古的,她甚至同意女仆给她拉开窗帘开窗通风。 直到愧古和中岛菡子在窗边的茶桌旁坐下,春风抚入,时不时撩起窗帘,送进来一阵阵花香,摆在桌上的咖啡里放了很多牛奶,自有奶香味的热气与凉风卷在一起,很是沁人心脾。 中岛菡子心不在焉地用小叉子戳着盘子里那块起司蛋糕,将起司自蛋糕上剥下来放在一边,如此,起司是起司,蛋糕是蛋糕,终于两不相干,可中岛菡子还是哪个都不想吃,她长出了口气后,终于抬起头来望向愧古。 本以为愧古是来探望自己、为自己解开心结的,但是看到那张脸后,中岛菡子意识到愧古心中有着比自己更深重的心结。 中岛菡子是愧古在这个家中唯一能相信的人,说得阴暗直接一点儿,那就是因为中岛菡子是远比中岛江沿、中岛鸿枝和自己那位妻子更好控制的人,也是他们最在意的人,若是能将她拉拢过来,就如同手中多了个人质般。 自从为横野下二解蛊之后,愧古一直没想明白一件事情,他受到了蛊的反噬,这意味着自己是当初给横野下二下蛊的人,但自己对此全然不知,说明记忆有所缺失。 “菡子,”经过几次酝酿,当愧古发觉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更婉转的方式后,干脆开门见山道:“你能告诉我横野下二中蛊的经过么?他是怎么中蛊的?你又是怎么被带走的?” 小银叉被随意搭在盘子边,愧古说出这话的时候,叉子自盘边滑落,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菡子却充耳不闻,只是直勾勾地望向愧古,她咬着嘴唇,喉咙动了动,眼神慌乱地瞟了瞟,最终逃避似的落在愧古的椅子扶手上。 “您不记得了吗?” “不,是有些片段不大清楚。” 虽然知道这样无法蒙混过关,但愧古还是很嘴硬地坚持着,他攥着的拳头落在桌上,人也微微探身靠近中岛菡子,那是一个非常强硬的进攻姿势,在不动声色之中给了菡子逼迫的威胁感,令她不得不说。 “是您自己提出了要交易,我可以帮您带回下蛊所需的物品,作为交换条件,您同意帮我给横野下二下蛊,这是我们商量好了的,我相信您是真的没有看到我被横野下二带走时的情况,否则您也不会那么坚决就离开,不管您要出去见的人有多重要,这些我都相信,所以,我们就不要再执着于这些细节了好吗?至于我在横野下二家……” 说到这里,中岛菡子紧紧攥住了她的裙摆,那是最上等羊毛,像美丽的少女般稀世难求,同样也像美丽的少女般精贵且难以侍弄,中岛菡子的手太过用力,将那羊毛裙摆攥得发皱,扭曲变形,就好似中岛菡子的心。 中岛菡子其实很厌恶中岛江沿的道歉,他甚至连自己在横野下二家究竟遭遇了什么都不知道,那这种道歉有什么意义?可中岛菡子又要怎么说?如何告诉父亲,自己被横野下二给玷污了,那个被蛊毒折磨至癫狂的横野下二将他的痛苦都发泄在自己身上,说要将毒血种入自己的血脉…… 更何况,最可怕的是,中岛菡子生怕自己告诉了中岛江沿之后,父亲无所作为,在这段时间里经历的种种,横野下二的趾高气昂高高在上,让中岛菡子看出中岛江沿在横野下二面前的无能为力,她不想为了一件过去的事情逼父亲去死,可也生怕自己说过之后,父亲的无动于衷会让她更加痛苦不堪。 这几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时候,中岛菡子觉得有什么东西卡在自己胸口让她喘不过气,那是痛苦的记忆,不可倾诉就会如此郁郁不得纾解,说了却又是自取其辱。 “所以还是别说了,”中岛菡子沉默了许久,在沉默中将她的痛苦在心底无声地温习了一遍,然后抬起头来望向愧古,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道:“不如说一点让人开心的事情吧,比如先生您,见到那个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了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一十五章 反复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愧古不知道这个可怜的女孩儿究竟经历了什么,只是,自私地说,他现在只关心他自己的事情,虽然觉得中岛菡子很可怜,那张脸就像一朵经历了一夜暴雨的蔷薇花,花瓣虽然仍在枝头,却已经历风霜凋零,全然失去了往昔的光彩。 他无暇追问中岛菡子的经历,而是细细咀嚼着中岛菡子刚刚的这一番话。 原来的确是自己给横野下二下的蛊,而且竟然还与中岛菡子有个交易,可他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想要去见的那个人到底是谁,而从中岛菡子的表现来看,她也是不知道的。 不能再追问下去了,在自己想清楚之前贸然追问,只会暴露自己遗失了记忆的真相,而他与中岛菡子的这个交易显然也是中岛江沿所不知道的,为了防止中岛菡子将连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告诉中岛江沿,最好的办法,是不再提起,让中岛菡子也一同遗忘。 关键问题,就是先想清楚,那个很重要的人到底是谁…… 愧古只顾着惦记自己的事情,心不在焉地坐了片刻便准备与中岛菡子道别,他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回房里寻找一些蛛丝马迹,说不定会有什么事情勾起自己的沉思。 然而就在愧古正打算起身时,对面的中岛菡子喃喃开了口。 “其实,我也有很重要的,很想见的人啊。” 当初愧古说他要去见很重要的人时,中岛菡子提出了与他的交易,那乃是因为她刚刚目睹了慈父被横野下二所羞辱,所以怒火中烧。 而今再度提起愧古想见的人时,中岛菡子则是刚刚亲身受到了横野下二的羞辱,相比于那时的愤怒,现在的中岛菡子感受的是如棉花般软绵绵地缠在一起的痛苦,咽不下去、扯不开来,她不知道谁能让自己好受一些,但她知道自己现在也有一个很想见的,很重要的人。 “哥哥说,中国有句古话叫做‘心病还需心药治’,心药不是药,但可能会更灵验……”中岛菡子意识含混地想到哪里就随口说到了哪里,反正全家上下就只有愧古一人不知道孤鸿君,他也是菡子唯一能倾诉的人,便喃喃道:“如今花都开了,倒是真的想和孤鸿君一起去看看花,当初在西洋旅读时,他总是说自己很忙,忙于求学,现在到了他的国家,不知道能不能和他一起……” 中岛菡子自顾自地说着,只拿愧古当成一个与齐孤鸿全无瓜葛也不会产生羁绊的局外人,可当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却发觉愧古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胳膊也不停颤抖起来,手中的咖啡杯摇晃不止,褐色的咖啡染脏了他的乳白色浴衣,愧古却全然不觉。 “愧古先生?” “啪--嚓。” 随着菡子这一声,愧古手中的杯子应声落地,还有些烫的咖啡溅在他的木屐上,愧古也是看都不看,只是望着中岛菡子,嗓音颤抖道:“你说的那个孤鸿君,是中国人?” “是,他姓齐。” 明白了,愧古好像全明白了,他匆匆回到房里,将房门紧紧关上,人先是疾步到了书桌前坐下,双手用力地抓着头发,可如此仍是沉静不下来,他又起身,在窗边也站不住,人踉跄着再爬上床,蜷缩在床角,却还是觉得不舒服,最终愧古跪在床上,手肘撑着床,双手抱着头。 齐孤鸿、齐孤鸿……原来是齐孤鸿! 愧古不能喊出声,他只能一下又一下用力捶着柔软的床,抱起被子狠狠砸在地上,一下下地狠狠拍自己的脑袋,最终将整张脸都埋在枕头里。 “孤鸿啊……孤鸿……” 多少年了,这个名字在愧古的脑海之中魂牵梦绕,可这么久以来他甚至不敢轻声喊出这个名字,由此,他知道自己的儿子还活着,而且也在上海,甚至与中岛家还认识! 愧古沉浸在交织于一处的极大痛苦和极大喜悦中,他任由自己在房里好似发疯了似的一会儿跳起来一会儿跪下,可他不知道,差不多在一个礼拜之前,他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但那时候的他因为是从一个齐家门徒口中听到的,为了在旁人面前故作镇定,所以情绪上有所缓冲,不至于如此激动。 因为失去记忆,所以因同一件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而起的情绪会反复经历,所幸这对于愧古来说虽然太刺激,却也算是喜讯,如若是痛苦的话,那么这样的重复看起来未免就有些太可悲了。 放下愧古暂且不提,短时间内,他身上也的确没什么故事可说了--他需要大段的时间来消化重复的情绪,还需要大段时间重新计划他曾计划过的事情,比如怎么去见他的儿子,但这些都是老天爷曾经看过的旧戏码,翻来覆去地看,也实在无趣。 利用这段时间,不如去瞧瞧另外一位父亲--风尘仆仆赶到唐家坟的唐冕。 唐冕下马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唐家坟紧贴着地平线,被最后一缕夕阳裹挟在红光之中,他对着马屁股抽了一把,任由他的马自己闯入林中消失不见,人这才一脚深一脚浅地走进了唐家坟。 坟地里的坟包安安静静地守在自己的岗位上,唐冕不需要找,轻车熟道地到了那座坟头,然后像以前每次回来时一样召出蛊虫、搭成阶梯、下到地底、回到唐家。 人落地的时候,唐冕还是有些晕晕乎乎的,总觉得两条腿好似不是自己的一般,迎面有其他唐家人经过,挥手与唐冕打招呼,问他这一行还顺利与否,听起来似乎是熟稔的寒暄,可不管是表情还是语气都没有感情色彩,所幸唐家人早已习惯,否则若是普通人遇到这样的人事物,怕是会被逼疯掉。 唐冕两步直奔自己家,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才恍然发觉自己双手空空。 前阵子出门前,盼儿说想让他再出门的时候带两匹布回来,垚一正是长个子的时候,该添置点儿新衣服。 为此,唐冕还说盼儿太惯着垚一,唐家的孩子有几个穿过新衣服?都是捡了爹娘的衣服来穿,倒不是买不起,只是生在地下,穿什么都是一个颜色,不必为这种事情费心,可盼儿不答应,她不管别人的孩子怎样,总之就算是生在小门小户的她,也不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更何况,你和大伯不是总念叨着说垚一将来要做族长?总该让他穿的体面,否则,本就不是族长的骨血,自己再不重视着自己,将来岂不是要被人怠慢?” 唐冕嘴上没应声,心里却悄悄将这事情记下来,甚至临出门的时候还在提醒自己,到了上海一定给垚一买些稀罕的舶来料子。 只是那时也没想到这一去会遇到那么多的事情,到了回来时才发觉将这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 唐冕一边琢磨着该怎么应付盼儿的埋怨,一边推开了家门,他与盼儿住的正房和中间的堂屋都是一片漆黑,尤其是在暗不见光的唐家地下,若不是借着垚一房里的一点儿光火,简直找不到门在哪儿。 唐冕不大高兴,盼儿不会下蛊倒是能理解,只是以前都有办法,或是去找旁人来要些火焱蛊,哪怕去找唐芒,也都不会不管她,总不能是自己不在家,这日子就不像个过的,他想着便大步流星直奔垚一房里,人还没进门便先粗着嗓子嚷嚷起来道:“晚上吃什么……” 最后一个字没能说完,被尴尬地咽了回去,唐冕在垚一的房里没找到盼儿,只有唐芒坐在垚一床边,再瞧垚一,自己一阵子没回来,这孩子怎么瞧着瘦了?脸色也不大好看! 最重要的是,就算垚一病了,也该是盼儿守在这儿,怎么就只见唐芒一人? 唐冕越想越尴尬,丢出了一只火焱蛊进堂屋,然而那边也是空落落的,透着一股清冷。 “大哥,”唐冕硬着头皮先和唐芒打了声招呼,“您没见到盼儿?她这是跑到哪儿去了?这垚一……” “这孩子可能是炼蛊的时候伤到自己了,”唐芒知道垚一是被蛊反噬,但他不知原委,也就不做过多解释,“不过不碍事儿,我带他去蛊窟处理过了,休息几日便好。” “啊,哦,”唐冕呆呆的应了一声,盼儿不在,什么事情他也不好对唐芒追问,便道:“大哥还没吃晚上饭吧?我这就去准备点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一十六章 颈上盛唐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唐冕与唐芒不同,唐芒身为族长,可若是关起门来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单身汉,衣食住行全靠自己两只手,相比之下唐冕就幸运得多,衣食住用都有盼儿来打理,家里的半边天都是盼儿顶着,他就只管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就是了。 所以,让唐冕下厨房啊……若不是怕饿着唐芒,他是断然不做这种事儿的! 唐冕在厨房里鼓捣着,墙上挂着些干面,盼儿娘家喜欢做这种面条,下地活计忙,提前擀好干面挂起来晾干了,吃着方便,拿下来烫在沸水里就好,农忙的时候也饿不着。 墙边还有些腌菜,可以剁碎了拌面,但唐冕只是吃过却没做过,他蹲在墙角捞咸菜,筷子不知深浅也掉进坛子里,干脆再拿来一双去寻那一双,最后两双都卷了进去,又不能下手去捞,气得唐冕将扣在咸菜坛上的陶碗重重盖回去,却被他那双熊掌不小心将碗和坛口都敲碎了。 好,菜不菜的放在一边且不说,先想办法弄面,唐冕动手要烧水,却发觉那缸底就只剩下些浑水,一水瓢下去,半水瓢沙子,唐冕气得又扔了水瓢。 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在外面杀人如麻从不含糊的唐冕在厨房里犯了难,心里对着盼儿日娘捣老子地骂起来,他倒也不饿,只是觉得被唐芒看到自己这笨手笨脚的模样实在没面子。 可唐芒是谁?他与唐冕一起长大,自己这兄弟好在哪儿差在哪儿,他比谁都清楚,听着厨房里一阵叮当作响就知道唐冕是没辙了,唐芒这就出现在了灶房门口,“别弄了,我那儿还有饼和菜,让垚一睡着,你随我来,烫壶酒咱们喝两口。” 兄弟俩这就往门外走,人还没到门口,木头门自己动了,盼儿出现在门口,正与唐芒唐冕相对,她是没料想到这兄弟俩在这儿,瞧那样子是被吓了一跳,“你……你回来了。” “你到哪儿去了?”唐冕吹胡子瞪眼,“怎么让大哥自己在这儿守着垚一呢?又不是给你看孩子的!这都什么时候了,不回来做饭,往哪儿瞎跑?” 盼儿不说话,唐芒也将唐冕往后拽,他对着盼儿道:“别折腾了,一起到我那儿去吃一口。” “不了,”盼儿仍是低着头,声音细弱蚊蝇道:“你们去吃,我看着垚一。” 唐冕越想越有气,他平日里最讨厌那些没事儿就凑到一起嚼舌头解闷儿的婶娘婆姨,心中认定了盼儿是把病着的垚一扔在家里,自己出去传闲话,而且不光是不做饭,最可恨是见了唐芒也不知道打声招呼,这些想法都凑在一起,令唐冕气鼓鼓得好像只蛤蟆,碍于唐芒在身边,他也不便发作,干脆头也不回跟着唐芒就走了。 唐芒家有他自己酿的土酒,每到夜里,就只有这些烈酒陪着他一起打发清冷的时光,唐芒搬出一坛酒,倒在酒壶里搁在架子上,又放出火焱蛊在下面慢慢烤着,人去厨房里端了饭菜刚回来,就看唐冕已经自己干了一大碗,直勾勾地盯着火焱蛊发愣。 “怎么?”唐芒摆着饭菜,一脸正经地拿兄弟打趣道:“还当真为了这事儿赌气?做唐家的女人不容易,她又是从外面来的,你这点事情都不容她,那这日子是当真不让她过了。” 唐冕不说话,干脆又倒了酒,“不说了,咱兄弟喝两杯!” 这一顿酒喝得还算痛快,只是太过沉闷了,唐冕一直灌酒,要拿酒把想说的话都压在肚子里,比如那孩子的事情,他怕说出来又让唐芒伤心,就只能一口接一口地喝。 唐冕是个性子耿直的,不会做戏也不会撒谎,他心里有什么都挂在脸上,唐芒知道他的性子,也不追问,就只是陪着喝,时不时打量自己这弟弟,他想事情太单纯,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儿。 不过说实话,唐冕想事儿的确是太单纯了,盼儿不在家,他只当是出去传闲话,若是换了别家的男人,自己不在家时媳妇到处乱跑,怕是能在心里想出一套整本儿的《大西厢》,唯独唐冕没有多想。 若真是想了的话,恐怕当事情来临的时候,他也不会那么手足无措,他把盼儿想得太简单,却不知道她在他不在家的时候,已经惹出了塌天大祸。 这边兄弟两个怎么喝酒暂且不说,到了这时候,该说说唐家地下的一座特殊宅院,这宅子位于整个唐家坟最东边,宅子很大,唐家人要是想来这宅子,还需要经过唐家的祠堂,想这地方本就是在暗不见光的地下,还要穿越摆满祖先牌位的祠堂,光是想想就觉得可怕,故而平日里也没有人来。 但是就在今日,刚刚有个人来到这里,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盼儿,这是她嫁入唐家后第一次来到这里,以前就只是听唐冕说过,今日也是摸索着来的,来时满腔子怒火,全然忘了惧意,整个人横冲直撞就进了这令唐家本族讳莫如深的唐家祠堂。 而现在,就在盼儿离开后,唐家祠堂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对话声。 “要我说,当年的事情本来就有猫腻,走的时候明明嘱咐了让老二把那娘俩儿的尸首带回来,可他偏说什么都被烧成了骨灰,我怎么就不信呢?” “你要是早知道,那当年怎么不说?现在还放什么马后炮?” “闭嘴!畜生!我是你太祖爷爷,轮得到你和我斗嘴?” “太太太祖爷爷,咱们大家都成这样子了,还偏要计较个辈分有意思么?我太祖爷说的又没错儿,您要是早知道的话,怎么早不说?反正咱们是都错了,现在还不如想想怎么去把那孩子抓回来,扯别的有的没的有什么用……哎哟!爹!你要说啥就说,别咬我耳朵,耳垂早都被你咬豁了!你干脆给我扯下去得了!” “扯耳朵?你再敢顶撞我太太祖爷爷,老子咬掉你的脑袋!” “都给我闭嘴!”一个最为苍迈的声音响起,声音缓慢而不怒自威,“加起来都几千岁了,要是只知道在这儿斗嘴,还苟延残喘地活个什么劲儿?我把你们留在这里,是为了掌控唐家的大局,不是让你们在这儿斗嘴!” “掌控大局……”不知哪里传来一声不屑的哼笑,“拿嘴掌控?要我看,大祖宗要是看我们不顺眼,干脆都砍了,您活动起来也便利,说不定还能出去溜达溜达,也瞧瞧这年景和您那唐朝盛世有啥不同!” 声音七嘴八舌,自帷幔后传来--穿过祠堂,进一座青砖铺就的大院,正面是四扇门,或关或开,没人在意,正当中的两扇倒是大开的,来见祖宗的人就只能跪在院子里,透过中间的门扇能看到正中央的一张大床,床的四周都挂着轻纱幔帐,隐约能看到一个肥胖臃肿的人靠在床上。 是,就一个人,但这七嘴八舌的声音都是自这一个人身上传出来的,盼儿起初也不解,她甚至想凑过去掀开帷幔一探究竟,但幸好她没有。 旁人若是走到台阶前,就会隐约看到那“人”身上,从头到脚、胸前背后、双腿双脚,上上下下都长满了一个又一个肉球,就像树干上的蘑菇一朵挤着一朵,密密麻麻层叠交错。 若再靠近一点儿,就能稍稍发现那些肉球上还有凸起凹陷。 要是胆大的,敢去掀开帷幔,必将发现那些肉球其实是一个个人头。 在这时如若有幸还没被吓死,估计是只当一堆头颅被堆砌成了“人”的形状,但要有壮胆横生的真敢上前去拨开查看,就会发现是所有头都长在一具身子上! 所以,盼儿很幸运,幸运在她没有去看,所以才不至于被吓死在当场。 而刚刚的声音,就是自这些“头”的口中传出来的,这座宅子是唐家的长老阁,这些头,就是长老们,是唐家历代族长,自大唐至今,几百年间的历代唐家族长在死后都留在了这里,留下他们机灵多智的头脑,继续操控着这个地下家族的命运。 某个后生的大逆之言令这些人头都炸了锅,你一言我一语,争先恐后地抻着脖子嚷嚷,直到他们口中那位大祖宗咬住他嘴边的一根绳子使劲儿晃了晃,铃铛声声乱响,这些人头才终于安静下来。 “行了,都别废话了,下面的哪个猴崽子放个蛊,就说传大祖宗的话,让那个老二,唐……什么来着?” “唐冕!” “不对,是唐芒吧?” “唐芒是族长!您真是老糊涂了!我生的儿子我还不知道?我家老二叫唐冕!” 大祖宗点了点头,对着唐芒和唐冕的爹道:“行,那就你吧,去让你家老二再出去一趟,这一次,我要见到那个野孩子的人头,否则,就让他自己提头来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一十七章 灵魂信仰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普通百姓说,人死了之后会去阴间,他们信奉转世投胎的论调。 佛教相信,死后分西方极乐与地狱业火,六道轮回天理循环。 王侯将相坚信如若在死后选对了帝陵,对尸体特殊处理,便可霬灵不灭,可这不灭的霬灵到底有什么用?他们也不知道。 仿佛能留在这世上就是最好,所以总有人相信灵魂永生的迷信。 只是,这在常人看来就仅仅只是迷信,在唐家,却是真实的存在。 这些流转百年镇守在祠堂后的祖宗们,是虎麟唐家的信仰。 但保存这些灵魂的过程,却也是唐家最残忍的族规。 在唐家,每当发生什么大事小情,族长都需要来向这些长老们汇报,有了新生儿,他们便捧着孩子跪在院子中,等长老们的蛊虫将孩子带进去,有了亡故者,尸体也要送来与长老们告别,听他们七嘴八舌对死者的过往生平进行一番长舌的评论,但是每次与长老相见,就只能隔着那层帷幔。 只有历代族长到了知天命的那一年,才会见到这些长老们的“真身”,比如唐芒和唐冕的爹就是在五十岁那年,提着他亲弟弟的脑袋来见了长老,亲手杀了弟弟的愧疚感,在见到长老的真面目之后烟消云散,只剩下无法言述的惶恐和震惊。 是,每一任唐家族长都要如此为自己“续命”,他们“提头来见”,在大祖宗的指点和传授下,将人头以唐家特有的蛊术炮制,而后,如壁虎断尾再生一般,这颗头会慢慢从祖宗身上长出来,然后等族长将死之时,自己来到祠堂中等死,这些长老们自然有办法将族长的灵魂引入那颗为其准备的头颅上。 也就是说,唐芒杀了唐冕后,挂在这里的是唐冕的头,说话的思想却是唐芒,也就是说,在这里说话的大祖宗其实顶着的是一张他弟弟的脸,但他作为这种蛊术的开创者,留在这里的却是他的思想,但是为了活得久一点,他宁可以别人的面貌活上几百年也痛快。 在外面,普通人家死之前要先为自己准备棺材和坟穴,而对于唐家人来说,那颗脑袋就是他们死后的归宿之处。 完成这项诡谲的蛊术,需要两个必要准备,其一就是胞弟的头,其二则是人必须死在祠堂里,可若是这两点中有其一未能完成,当任族长便无法寄居在这具身体上,唐家的历史也将会因此而发生缺失和断层。 补救的方法,既是以其子为代价,也就是说族长的两个儿子不论年纪,长子杀次子、递头颅,而后长子有三年时间短暂继任、传递香火、背诵父亲生平及家族重大事件,然后在三年后自杀于祠堂中,唐芒的太太爷爷就是颗“新头”,死时还是个孩子,因不经世事而格外沉默寡言。 这么说吧,唐芒今年已经四十多岁了,再过几年,他就该杀了唐冕,去为自己续命做准备,然后自己死了之后由唐垚一担任族长,当然,这是往顺利来说的,但如果唐芒狠不下心,故意搞出来什么差错以至于自己不能续命,那么唐垚一将代替大伯和父亲受过,他也将成为一颗“新头”,尚未见世间,就被永生永世永无尽头地束缚在这具经历百年却仍不肯腐朽的身体上。 而如若垚一没有弟弟,这一任务就需要由其他旁系来献出一个年纪相仿的孩子,作为交换代价,这支旁系将成为唐家当家人。 赔了夫人又折兵,丢了性命还要丢地位,唐家的长老们好像就是认准了没有人愿意做这种无论如何都讨不到便宜的买卖,所以吃准了他们一定会这样一代又一代地手足相残下去似的,是啊,也还真是这样,他们知道,他们什么都知道,正如他们自己说的,那可是一颗颗加起来几千岁的脑袋,什么道理,他们早都悟透了。 这样的游戏规则,唐芒和唐冕也知道,而且他们比谁都清楚自己无力抵抗,唐冕要是不想死,垚一就会死,他们只能认命,在死之前装作相安无事心照不宣。 没人能说得清楚这种诡异得甚至有些变态的事情为什么会如此顺理成章地在一个家族中流传百年,起初许是也有人想反抗的,但是后来渐渐没有了,所以,再怎么奇怪的事情,也经历这一代又一代变得顺理成章,大祖宗是知晓这一切的,他迎接了一个个的新头,从他们的口中能听出他们对这事情的态度越来越顺从平淡。 更何况,就算有人想反抗,反抗谁?反抗大祖宗?反抗自己的父亲、祖父、曾曾祖?怎么会?谁能杀了自己的祖宗们呢?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这些祖宗们高枕无忧。 他们就这样一代接着一代地病态生长着,一代又一代肆无忌惮地舒展着他们病态的控制欲,几百年,将这个家族的命脉牢牢地咬在一颗颗腐朽的头颅口中。 所以唐芒从不向唐冕提起这件事情,他知道就算自己提了,唐冕也不会同意--那么一代代的弟弟为什么甘心情愿被杀?那么一代代的哥哥为什么能痛下狠心?那么多族长在五十岁之后一旦发觉身体抱恙就日夜惶恐自己会死在外面而恨不得马上搬进祠堂等死? 还不是为了后代? 唐家族长的位置不好做,他们上要听从祖宗,下要照顾子嗣,自己被夹在中间上下不得,生生被逼成一个六亲不认的冷血怪物。 只是,不管怎么拖着躲着,那一天也终究是快近了。 “我真是累了……”正当唐芒发呆的时候,唐冕突然开口,他双目迷离,看来是酒意上头,使劲儿甩了下脑袋仿佛是为了将醉意甩出去一般,闷声“嘿嘿”笑了两声道:“赶紧熬过这几年算了,熬到五十岁,以后我可就什么都不管,全都一股脑交给你了!” “胡说八道,”唐芒似乎是有愠怒,但是那声音很轻,没什么底气,他似乎是故意岔开话题道:“你才做了些什么就累了?若是将你放在我这个位置,你就知道什么叫累,干脆不如我们两个调换位置。” 是,调换位置,这事情未尝不可,而且,本来只是随口说说,但真这么说了之后,唐芒却突然认真起来--她与唐冕是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两人互相顶替对方的事情发生过不知多少次了。 若真是唐冕杀了自己,而自己去为他做穴,这样一来他还可以多在垚一身边留几年,到头来总算是寿终正寝。 只要唐芒有机会选择,他宁可自己是被杀的那一个。 “不行!”唐冕虽然喝了不少酒,可遇到这事情脑子还是清醒得紧,一口咬定道:“这事情从咱俩生下来时就定好了,怎么能说变就变?再者说了,我这是命,就比你晚那么一会儿,这就是天注定!” “可你难道就不想看着垚一当上族长?我是了无牵挂孑然一身,就算多苟且几年也是毫无意义,你怎么能忍心他自己一人无依无靠?更何况你知道我喜欢往外面跑,若真是死在外面,岂不是害了垚一?这种事情你托付给我,怎么可能放心?” “反正……反正……” 唐冕说不过唐芒就要耍赖皮,正当这时,门外响起了垚一虚弱的声音道:“爹……” 唐芒先发现了瘦弱的垚一,“你怎么来了?不好好在床上躺着?” “我娘,是我娘让我来找爹,说让他回去。” 唐冕以为盼儿是在和自己置气,可她自己不愿意搭理自己,偏要使唤病着的孩子,未免太不懂事儿,一想到这儿气不打一处来,腾地一下便站起了身,“好!喊我回去是吧?我回去倒要和她好好说道说道!” “哎!别赌气!”唐芒生怕这夫妻俩要拌嘴,连忙拦着道:“要我说你今天晚上不如就住在我这儿。” “大伯,”垚一仍是扶着门,解释道:“不是我娘来找我爹,是有镇斈司的人来找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一十八章 镇斈司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镇斈司,其“斈”字音同“穴”,上面的“文”,指的是唐家人头上的坟,下面的子,说的是祖宗们之下的子孙后代,而这镇斈司顾名思义,就是隶属长老而作为长老之手足,为其四处奔走,管理唐家子孙的人。 族长?唐家的族长哪有什么地位?且不说别的,就说这镇斈司就因代表长老的地位而凌驾在族长之上,大祖宗还为自己留了一手,他掌握着两种其他唐家族人不知道的蛊术,就连族长也不知道,就连大祖宗身下的其他祖宗们也不知道。 大祖宗将其中一种蛊术教给了镇斈司的人,如若族长有反意,镇斈司可用这种蛊术对付族长。 如果这样说的话,或许有人会问,那镇斈司要是不肯听从命令,甚至说,镇斈司的人若是想造反,该怎么办? 哈,那就要说说第二种蛊术,那种蛊术随血脉世代相传,就像镇斈司的职务也是世代相传一般,必须由亲缘接替,且不可与族中他人联姻,大祖宗当年将那种蛊下在了第一任镇斈司身上后,他的血里便有了蛊毒,而从第一代镇斈司起,代代镇斈司每月都要去大祖宗面前领药。 有药服,人可活,无药用,人必死。 试想一下,独独一颗头颅,要是不通这些手段计谋却仍可活上数百年,那才算奇怪。 垚一说出镇斈司的事情时,唐芒和唐冕的酒已经醒了一多半儿,两人对视一眼不敢耽搁,唐冕立马起身抱着垚一便回了家。 唐冕家中,镇斈司的人坐在庭院里,盼儿则坐在她的房中,房里仍是漆黑一片,没有灯,故而,黑暗中的盼儿更能看清外面镇斈司那几人的模样。 人是长得和常人无异,可盼儿害怕,那几个身影令她瑟瑟发抖,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冲动之下做的事情似乎引起了滔天大祸。 正因如此,刚刚也不是盼儿因赌气而推搡仍在病榻上的垚一去叫唐冕,她不去,是因为她不敢见唐芒。 盼儿一心只想着自己的儿子,可谁不想自己的儿子?若是唐芒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别说是对她发怒……盼儿相信他连将自己剥皮拆骨的心都有。 说到这里就要倒笔几句,说一些唐芒和唐冕所不知的事情。 当垚一躺在蛊窟中,那些消瘦如树干、身形颀长到堪称怪异的蛊鬼跪在地上,以虫子口器般的大嘴探入垚一的体内贪婪吸吮蛊毒时,唐芒正守在洞窟外,他凝眉沉思着垚一为何会遭到反噬的事情,心思太过专注,以至于完全没有注意到从他不远处一条巷子中探出头的盼儿。 唐芒想着垚一,盼儿望着唐芒,一看到那个结实、浑厚、健康的背影,盼儿便感觉心中充满怨怒,她闪身回到巷子里,绕了远路躲开唐芒直奔祠堂便去。 嫁入地下唐家后,盼儿曾无数次听唐冕说起长老的专断和可怕,每到这时,盼儿都会撅着嘴巴表示不解。 “有什么可怕的?年纪大总归也不能不讲理吧?难道都是些不管常理人情的怪物不是?” 对于盼儿的天真,唐冕只能摇头,他不能告诉盼儿,真相是长老的确是怪物。 虽然认定了长老不讲理,可现在盼儿想要找的就是些不讲理的人,她一想到自己的儿子现在身受蛊毒反噬病痛缠身,她的脚步便越发坚定起来,全然不顾自己正在祖先牌位中穿梭,直奔灵堂后长老所在的院子便去了。 大宅院中空无一人、暗不见光,天花上隐约伏着几只火焱蛊,它们匆匆走动,乍一看倒像天上繁星,盼儿借着那点光亮来到门口,她刚看到帷幔,正打算继续往里走,帷幔中便突然响起一声大喝。 “站住!混账东西!不知道这是哪儿吗?是你能擅闯的地方?” 苍迈的声音将盼儿吓了一跳,她连忙往后退了一步,差点儿从台阶上摔下来,立马战战兢兢道:“长……长老……是长老吗?我是唐家的媳妇儿,我是……” “等等,没规没矩的东西,有什么话先跪下了说!” “嘘!声音小些,大祖宗刚睡着!” 盼儿愣了一下,房间里除了说话声之外没有任何声音,譬如说衣料摩擦的声音、走动的声音、家具板凳咯吱咯吱作响的声音,这种诡异的静谧让人感到很是奇怪,盼儿吞了口口水,试探性地往里面瞧一眼,她想知道里面到底有几个人,他们都在哪儿。 然而紧跟着响起的一个声音打消了盼儿继续探究下去的勇气,只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一共就这么屁大点儿的地方,被你们吵得房梁都落灰,我还能睡着吗?” 从这话来判断,应该是那位大祖宗了,也不知怎的,盼儿总觉得那声音威严之中还透着至高无上的权利和地位,令她不由地住地垂下头,战战兢兢地盯着面前的青砖石板,不敢再出声。 “我说,”大祖宗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他的音调提高了一些,是冲着外面的盼儿来的,“你是谁家里的?是外面娶回来的吧?一点儿都不懂唐家的规矩,这种地方你不该来……” 耳听得这话说着说着就有逐客的意思,盼儿顾不上许多,连忙解释道:“大、大祖宗,我是有重要的事情来告诉各位长老祖宗们!” “放肆!大祖宗的话还没说完就敢抢话?掌嘴!” 盼儿知道掌嘴的意思,顿时浑身哆嗦如筛糠,可她等了片刻却没人出来,反倒是里面有人又开腔道:“还等什么?自己不动手,难不成是等着大祖宗亲自动手吗?” 自己动手?盼儿先是愣了一下,可她真是怕再惹怒这些长老们,艰难地伸出手来在脸上抽了一巴掌。 “这就完了?继续打!” 巴掌接二连三掉下来,盼儿咬着牙,起初对自己下不去手,后来渐渐也就麻木了,左一巴掌右一巴掌,脸颊热辣辣的,已经感觉不到疼。 也不知道是打了多少下,大祖宗终于开恩,盼儿这才重新低头跪好。 “你要说什么要紧事儿?妇道人家就是这样,屁大点儿的事情看得多重要的,还能比唐家血脉的事情还重要?” 这次盼儿学乖了,她没有马上出声,确定那大祖宗是真的说完了之后,盼儿才终于轻声道:“大祖宗,这事情当真关系到唐家血脉!” 盼儿不假思索便将她知道的事情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都告诉了大祖宗,不过所幸她知道的本就不多,所以说起来也很快,归结起来就一件事儿,唐芒的儿子没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一十九章 送亲上路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唐冕现在顾不上生气了,唐芒家的宅院离他家不算远,回去的路上,他一直在绞尽脑汁思索着镇斈司突然登门的缘由。 自己刚出去办完事儿回来,不过,按理来说这种送人上路的事情,一般都是做事儿的人向唐芒汇报,而后再由唐芒向长老们汇报,与镇斈司无关。 整个唐家上下一提到镇斈司就会想到祠堂后的长老们,那群不好惹的老怪物,所以,连带着镇斈司的名字也会让人感到恐慌和抵触。 到底是什么事儿? 唐冕还没想出答案时,人已经到了家门口。 镇斈司的头目就叫镇斈,不光是这一代的头目叫唐镇斈,事实上,镇斈司子承父业,老子死了儿子上位,每一代的头目都叫唐镇斈,从有了第一代起到现在,唐家上上下下已经不知道有了多少个唐镇斈。 此刻这一代的唐镇斈就坐在院落中,唐冕与他打了个招呼,平日里不为公事儿,他们也经常一同饮酒,所以不需太客套,唐冕进门将垚一放在床上,出来的时候隐约看到隔壁房里的盼儿,只是顾不上打招呼,唐冕先出门去应付了镇斈司的事情。 除了坐在石凳上的唐镇斈外,还有四五名手下站在其后,本就不大的小院儿显得有些狭窄,唐冕在唐镇斈对面不远处站定,“你今日来是……” 不等唐冕把话说完,唐镇斈先开了口,“带大祖宗的话,有件事情要你出去做,大祖宗点名是要你做。” 唐镇斈张口便是官腔,那意思很明显,既然是为公事而来,便要公事公办,说了官腔,摆明了就是不能私下说情。 其实如若唐冕知道唐镇斈此番前来的目的,他就能理解唐镇斈刻意如此疏远的原因,他要来说的事情,实在难以开口,唐镇斈知道唐冕与唐芒兄弟情深,自己这事情怎么开口都是得罪人,故而也就懒得再斟酌,学着大祖宗的口气,将大祖宗的话原封不动地照搬一遍。 “几年前,大祖宗下令,命你将那异子斩草除根,可现在却有人说那异子还在世上活得好好的,人就在上海,唐冕,这事情你要如何解释?” 唐镇斈一口一个“异子”,这是唐家长老们对唐芒的儿子下的定义,因他身负诡异之能,所以这么说最为得当,而唐镇斈和唐冕都知道这个“异子”说的是谁,因当年那件事情他们都有参与。 最早当什月携唐忌夜逃出唐家时,是唐镇斈的爹,老唐镇斈带着“唐冕”去追捕且无功而返的,后来,得知那母子俩苟活在千古镇后,也是大祖宗下令让老唐镇斈带唐冕去抓人,那次唐芒没来得及与唐冕交换身份,所以是唐冕亲自上阵。 当时,现在的唐镇斈还小,他只参与了第二次捉捕,回来的时候,他爹老唐镇斈就说觉得事情不对劲儿,当年的“唐冕”十分镇定老成,如今事情已经过了二十多年,唐冕早已不再是毛头小子,不知为何反倒惊慌起来。 是老唐镇斈第一次察觉到唐芒和唐冕或许曾交换过身份。 而今,老唐镇斈死了,新的唐镇斈上任,他记住了他爹的前车之鉴,不但特意到唐冕家来打他个措不及防,还派了眼线在唐芒家附近盯着,确认自己没有找错人。 正当唐镇斈因自己的老谋深算洋洋得意时,对面唐冕的脸色已经由白转黑,最终变得铁青。 “你听谁说的?” “这话你别问我,是大祖宗说的,你若想问就去问大祖宗,我只是来传话,大祖宗说了,当年的事情已经不想再追究,但是,这一次你必须要将那孩子的首级带回来,否则,不如就交上你的脑袋。” 唐冕觉得脑袋发懵,支支吾吾地摆摆手道:“这个,这事情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搞错了?头两年的时候不是已经把那母子俩给……” “唐冕啊,”唐镇斈摇摇头,他起身拍着唐冕的肩膀道:“这些话你不必对我解释,若是说给大祖宗,你猜他信或不信?总之,人在也罢,不再也罢,我们去走一遭便是,若真是找不到,我甘愿替你受罚,但若是找到了……我知道你为难,我会想办法。” 想办法?想什么办法?唐冕想笑,唐镇斈在自己面前如此苦口婆心说什么替自己想办法,他的办法不过就是替自己动手罢了! 不过,在唐镇斈这一番话中,唐冕意识到唐镇斈对那孩子的存在非常笃定,是百分百确定那孩子一定活着,而且还在上海。 可自己才刚回来,这些事情会是谁说的?整个唐家上下就只有自己和唐芒知道那孩子的存在,会是谁…… 不对,还有一个人。 唐冕只觉得如五雷轰顶一般,他吞了口口水,局促地搓着手,对着唐镇斈道:“好,我知道了,随你们走一遭便是,咱们几时上路?我收拾收拾东西去找你们。” “不用收拾了,需要什么路上买就是了,我们现在便出发。” 唐镇斈就是为了不让唐冕与唐芒通风,到了这种时候怎有给唐冕留机会的道理?只是唐镇斈不知道,唐冕并不是想通知唐芒,眼下于他而言最重要的,是想从盼儿口中问个答案。 “那、那也好,我去和垚一他娘嘱咐一声。” 说罢,唐冕也不等唐镇斈阻拦,人已经进了正屋,顺势关紧房门。 房门撞门框的声响令黑暗中的盼儿哆嗦一阵,她双手在身前紧紧攥着,眼看着唐冕自黑暗中进了门,却是什么都不敢说。 “你、我二人,”唐冕喘息声粗重,步子好似狗熊似的,结结实实一步步向盼儿逼近,“成亲几年了?” “啊?”盼儿被问得一愣,“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镇斈司的人来找你是……” 唐冕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一股气在他胸前撞来撞去,一听到盼儿竟然还能若无其事地向自己询问镇斈司的事情,唐冕便气不打一处来,巴掌紧跟着高高扬起。 “啊……” 盼儿吓得惊呼一声,可唐冕却没有打下去,他停顿片刻,握住了盼儿的肩膀,然后顺势将她一把拽进怀里。 “你这婆娘,真是让我恨得牙痒痒,可是……”唐冕将头埋进盼儿的颈窝里,“老子没时间骂你了。我知道是你去告状,你怕那孩子会害了垚一的性命,你真是蠢啊!你罪大恶极!现在有人要死,老子是你的男人,你犯的错,老子得去替你受过……” “阿冕你说什么呢?大祖宗责怪你了?我只是去说了事实,犯错的不是我们,为什么……” “你别说了,”唐冕沉声打断了盼儿的话,他深吸了口气又长长吐出来,“没时间说那么多了。我这一次若是回不来,大哥会照顾你和垚一,你们要好好过,若你实在不想再留在唐家,就去求大哥想办法送你上去。盼儿,你太傻,但是从我娶你进门到现在,从来没后悔过,不管你做过什么,我都希望你今后过得好,我……” 唐冕没说爱,他只是抓着盼儿的手按在他的心口,他的心跳的每一下,都在告诉盼儿,他心里有她,哪怕因她的一不小心,要了他的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二十章 自作孽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唐冕没来得及与唐芒道别,他对盼儿说了一番话后,去看了垚一,他说让垚一以后听娘的话、听大伯的话。 “爹,你去哪儿?” “爹去办件事儿。” “爹,你什么时候回来?” “爹尽快。” “爹……” 唐冕用力抱了抱垚一,这孩子还是太瘦,唐冕这么大的力气,好像一使劲儿就能把他的骨头揉散了。 其实唐冕本来还想告诉垚一,说让他好好活着,可是想来想去还是没说,对孩子说这样的话未免太残忍了。 “垚一,爹知道你很聪明,你是爹的骄傲,”唐冕说着说着不好意思地笑了,这话很俗套,之所以俗套,是因为天底下当爹的都这么说,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所有当爹的也的确是这么想的,“爹这辈子最长脸的事儿,就是有你这么个儿子!” 唐冕想把自己该说的话都说完,他怕将来就没有机会了,是的,就像对盼儿,无论他对盼儿如何恼怒,他都没有责备她,因为这是最后的时间,唐冕不想自己有遗憾,明明是在一起过了半生的夫妻,明知道这是生离死别,不想以后她回想起自己的时候、不想自己在死前想起她的时候,就只有而言相加。 或许这就是旁人常说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总之无论如何,道别的时候一定要认真,因为一旦说了“再见”,就没有再相见的机会了。 说完之后,唐冕生怕垚一再追问,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院子里,唐镇斈的人还在等着,唐冕片刻不敢犹豫,第一个迈出家门,待到唐镇斈的人一个个都走了出来,唐冕拉过门扇,小心翼翼地关上了这扇熟悉的家门。 在房门被关好的那一刻,隔着院门,唐冕听到了盼儿的哭声。 那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声音,唐镇斈也听到了,他知道这哭声也意味着唐冕做好了必死的决心,他摇摇头,若真是拿唐冕做朋友的话,他觉得自己该劝劝唐冕,可他又觉得自己若真的够资格做他的朋友,又该什么奉劝的话都别说。 哭声在整个院落、整个巷子、整个唐家地下回响,不知道远在祠堂之后的老祖宗是否能听到,但是唐芒显然是听到了的。 唐冕走了之后,唐芒收了火焱蛊,任由整个宅子陷入了死寂与黑暗中,他坐在桌前,端起凉透了的土酒灌了一口,酒是凉的,到了心里却是热的,他不知道镇斈司的人出现在唐冕家所为何事,但是他还不敢睡,他在等着,若是唐冕有什么事儿,他这个做大哥的该是第一个出现的。 故而当听到盼儿的哭声后,唐芒腾地一下起身,在黑暗中轻车熟路地到了唐冕家推门而入。 唐芒的速度很快,却还是没能见到唐冕最后一眼。 盼儿只是哭了一声,而后便咬着嘴唇将所有的悲痛往心里塞,两行热泪顺着眼角止不住地流,打湿了手中的帕子,那帕子是她当年送给唐冕的定情之物,上面的鸳鸯是她亲手一针一线绣出来的,那时唐冕来到她住的村子里,盼儿总觉得那男人在这里留不住,她在灯下手脚飞快地绣着,总怕他会突然离开,后来,本以为自己嫁了他,成了他的人,就会把他绑在身边,可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一颗心终于落在肚子里时,他却真的走了。 唐芒推开门的时候,正见到垚一站在正房门口,他也听到了娘亲的哭声,连忙往娘的房里跑,人刚冲进去就听到外面房门响了,垚一以为是爹又回来了,马上飞身出来,却见到站在门口的是唐芒。 是,大伯长得和爹一模一样,但做儿子的怎会分不清谁是亲爹?垚一的希望落空,呆愣愣地站在原地望着唐芒,嘴唇蠕动了两下,瘦弱的身子在单薄的衣服下颤抖着。 “垚一,出什么事儿了?” “大伯,我爹、我爹走了……” 唐芒抱起垚一进了房门,盼儿仍是坐在床边,在黑暗中,唐芒只看到盼儿的双眼,晶莹剔透的泪珠儿好像钻石从她的眼中一滴接一滴地滚落,每一滴里都包裹着饱满的绝望和悲伤,可等到唐芒放出几只火焱蛊照亮屋子后再与盼儿对视时,却发现盼儿望向他的目光继而转为怨毒的憎恶和痛恨。 “盼儿……我听垚一说……” “唐冕去送死了!为了你们一家人去送死了!”盼儿两步冲上前来一把夺下垚一撇到自己身后,紧跟着双手用力推向唐芒的胸膛,结实精壮的汉子被盼儿推得连连踉跄两步往后退去,盼儿口中仍是不停,“就为了你们……是我们上辈子欠你们的吗?我的男人我的儿子都要为了你和你的儿子去死?老天不公啊!老天爷你瞎了眼!好人不长寿祸害活千年!” 盼儿一边骂着一边将满头雾水的唐芒推出了门,然后重重地将门闩插好,隔着门对着外面的族长唐芒大声叫骂道:“别以为我们孤儿寡母好欺负!从今往后,你敢进这个门,我就和你拼命!你害死了我的男人,休想再动我的儿子!” 说罢,盼儿转头重回房间,垚一一脸茫然地站在正屋中间,唐芒放的火焱蛊还在他脚边爬行,一闪一闪,正映在他那张充满惊恐和茫然的脸上。 “该死!都该死!”盼儿一边骂着,一边脚步踉跄地追那些火焱蛊,踩死一只又一只,还剩一只漏网之鱼正匆匆向门口逃去,盼儿连忙扑过去,一巴掌将那火焱蛊拍扁后,这才心满意足地将便是血迹的手在衣摆上蹭了蹭,“该死的都要死!” “娘……”垚一声音颤抖,他犹豫着自己是不是该这么喊,不大确定面前的人究竟还是不是自己的娘,“你这是……我爹他……” 盼儿回过头,手脚并用地爬到垚一身边,将他拽到自己怀里抱住,母子俩就这样坐在冷冰冰的地上,盼儿轻声道:“垚一,你前几日不是问我,我让你给谁下了蛊,那蛊到底有没有下错吗?娘告诉你,我让你蛊死的就是你大伯家的那个哥哥,咱们没错!” “娘?!为什么要蛊死那个哥哥?” “因为他该死,他们爷俩儿都该死!”盼儿笑眯眯道:“你大伯不死,将来你爹就要替他死,同样的,你大伯对你这么好,就是为了让你以后替他的儿子去死,现在好了,他如愿了,你爹现在就去寻死,将来没人替他死的话,他就得死,他害死了咱们一家子!垚一你要记得,你得恨他,他是你大伯,也是咱们家的仇人!这仇此生此世总要报的!” 盼儿许是疯了,连她自己也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可是她宁可疯疯癫癫,也不能承认她自己错了。 她就是想保护自己的儿子和丈夫,这不该算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二十一章 齐氏戒烟灵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三马路上,一辆黑色小轿车自街头驶过,昨个儿晚上刚下了场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有不少积水,车子自水坑里压过去会激起一片水花,不小心还会溅到路人,只是那些路人们就算被溅上一身泥水也只是低声咒骂两声而不敢上前寻衅滋事,毕竟他们是光脚的,得罪不起这些坐洋轿车的老爷们,给他们多少委屈,也只能受着。 此时小轿车上坐着的是中岛菡子和愧古,中岛菡子向父亲中岛江沿谎称想出去买几本书,请愧古先生陪着指点指点,中岛江沿见菡子难得要求出去散心,也顾不上什么要求不要求的,连忙满口答应了。 “愧古先生,”中岛菡子几次欲言又止后,终于抬起头来望向愧古道:“您到底是想去哪儿?” 是的,提出要出门的其实并非中岛菡子而是愧古,只是请她去向中岛江沿开口罢了。 而既然要求出来,自然是有要出来的理由,菡子不知道,她只知道愧古这几日瞧着有些奇怪,却不知道他丢失掉了一段记忆,以为愧古仍是要去见他口中说的那人。 只是,愧古没有直接解答中岛菡子的疑问,他警惕地瞥了一眼前排的司机,对着中岛菡子使了个眼色后轻声道:“没什么,只是听说夷场有一家不错的西餐厅,你也该出来走动走动了不是么?那家餐厅里有很多有意思的事情,等会儿坐下了慢慢给你说……” 正当两人说话间,车子又是驶过一个水坑,脏水溅得一米来高,连车窗都被溅上了泥点儿,中岛菡子对着司机埋怨一声道:“请开得慢一点,绕过那些水坑,若是弄脏了别人的衣服,是会让人心情很差的事情!” “是。” 司机只是应了一声,如果是为中岛江沿开车的话,断然是不会因为那些老百姓的事情而被责备的,毕竟,走在这种地方的也没有什么达官贵人,至于普通百姓的心情,是他们无暇顾及的,就算被人在窗外叫骂,反正车子一开走也就听不见了。 比如,七树的跳脚叫骂声。 当愧古和中岛菡子驱车经过的时候,齐孤鸿和七树就在三马路上那家卖哑支那的商铺对面,两人身上还带着已经炼制好的蛊药,只等着晌午一过,店铺伙计关了门,他们就可以向那些瘾君子推销他们的蛊药了。 眼看着快到了午饭时间,七树留齐孤鸿在这儿等着,他自己则一路小跑到前面的街,那里有家生煎馒头看起来很有名的样子,每次七树经过时总有人围在旁边,他自己舍不得吃,特意买几个去给齐孤鸿尝尝。 热腾腾的生煎馒头用荷叶裹着,七树捧着、举着、跑着送到齐孤鸿面前,谁知齐孤鸿还没伸手去拿,小轿车正过来,迸起的泥水有半人高,七树当时第一反应是别弄脏了他的馒头,不假思索便侧过身用背去挡着。 “他娘的开小轿车了不起是不是?开这么快,你咋不上天呢!” 七树一边骂着,一边瞧瞧手中的生煎馒头,好在馒头没脏,只有零星的泥水溅在荷叶外,他将馒头送到齐孤鸿手里,这才腾出手来揪着后衣摆子呼扇,原来整个背后都湿透了,和着泥的衣裳整个贴在了脊背上。 荷叶里抱着四个还滚烫的生煎馒头,齐孤鸿随手拿了一个叼在嘴里,又捏了一个在手中,而后将荷叶裹着的剩下两个馒头塞给七树,自己一手拿着馒头,一手帮七树拎起衣摆,“先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我不吃,少爷,这是给你买的……” “我早就不是什么少爷了,”七树本是要躲开齐孤鸿,却被齐孤鸿攥住了他的衣摆使劲儿拧着泥水,他口中还有馒头,含混不清道:“都到了这种时候,你们还这么惯着我,是要把我养成废物么?” 七树听罢之后没有说话,不是不想说,而是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得心中阵阵酸楚混着感动,这才抓起馒头送到嘴里,薄皮生煎泛着油光香脆可口,配着齐孤鸿的一番话,使这馒头成了七树记忆中顶数第一的美味。 七树难得细嚼慢咽地品味,可还没吃完,身背后响起一阵喧闹声,他一回头正看到哑支那的铺子正在赶人、关门板,那些尚未买到药的长龙队中有人在哀求有人在咒骂,可队伍终究是随着那门板被关上的时候不得已地散开了,七树见得此状,立马将剩下的馒头囫囵个儿塞进嘴里,立马去摸怀里的蛊药,顺势对着身旁的齐孤鸿道:“少爷,咱们走!” “等等!”齐孤鸿往后退了一步,对着七树道:“我就不去了,你自己去推销便是,切记,一人给三日的药分,且分文不取。” 齐孤鸿不想抛头露面,这事情七树倒是可以理解,毕竟他是做少爷的,在街头兜售东西本来也不像话,但是要说分文不取,七树没想通,不假思索便对齐孤鸿道:“不要钱?可是少爷,咱本来不就是奔着钱来的吗?当初买药材还花了钱呢,这岂不是……” 做人不可短视,这道理齐孤鸿没时间对七树细细解释,眼看着人群要散了,齐孤鸿将手搭在七树肩头,“现在还不是赚钱的时候,去吧!” 七树被齐孤鸿推了一把,人顺势便进到了人群里,说来也巧,七树撞上的正是前几日见到的小童儿,七树是有心将这人记在心头的,故而打趣道:“哎?又没买到药?” 小童儿没认出七树,他一脸苦相,乃是生怕回家逃不过少爷的一顿打,此刻听到七树这话更是没好气儿地狠狠瞪了七树一眼,“和你有什么相干?讨厌!” 小童儿说罢就要走,七树却将他一把拽了回来,小家伙的身子在半空中打了个转,重新与七树相对,只见七树笑眯眯地望着小童儿,自怀中摸出一纸包在小童儿面前晃了晃,“我送你个好东西,要不要?” “这是……”既然是送的,那就是不要钱,这不要白不要的东西引起了孩子的兴趣,“什么?” “刚从东洋来的戒烟药,可比那哑支那好用多了!我看你可怜,送你几包回去试试!” 七树说着,将三日药份送给了小童儿,而两人的对话自然引起了周遭其他烟鬼的注意,三五人凑上来,眨眼间便将七树的药分了个精光。 卖哑支那的铺子已经上了门板,几个伙计坐在中堂里吃瓜子,有好信儿的,扒着门缝儿瞧着外面的情况,“哟,又有人来抢咱的生意了!” 哑支那在三马路上卖得红火,自然也有其他搞戒烟药的人好似苍蝇般在周遭绕来绕去想沾沾光,对此,伙计们早就不以为然,这铺子中午便关门,他们整个下午的乐趣有二,一是听那些买不到药的人在门口苦苦哀求,二是看其他卖戒烟药的人抱着兜售不出去的药败兴而归。 伙计便是如此,东家生意做的好,他们也跟着趾高气昂,大伙计将一把瓜子皮扔进痰桶,趁着抓瓜子的功夫心不在焉地问了一声道:“又是谁家的药?这年头就是这样,看着谁赚了钱就眼红,一窝蜂地想来占便宜,他也不想想咱这哑支那卖的好到底凭什么!能是因为地段?药不好,就算卖到市政府门口也不顶屁用!” 小伙计正扒着门缝儿看得认真,没理会大伙计的碎碎念,半晌转过头来,“没听说过呢,叫什么‘齐氏.戒烟灵’。” “小门小户,呸,”大伙计吐着瓜子皮儿,哼了一声,梗着脖子道:“白送算什么本事?咱瞧瞧他能白送几日?说不定明天白送都没人要咯!” 大伙计话刚说到这儿,正要欠着身子去抓瓜子皮,屁股底下的凳子发出“咯吱”一声响,竟然毫无预兆地塌了。 “哈!定是你太胖了,凳子都承不住你!” “放屁!是不是你小子故意给我拿了只坏的坐?” “胖墩儿!胖墩儿!坐坏板凳儿!” 伙计们吵着闹着说着笑着,却没人想过屁股底下的交椅塌了,这意味着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二十二章 三日银钱至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在齐孤鸿兜售“齐氏.戒烟灵”时,唐鬼正窝在赌肆中,懒洋洋地将面前的一枚银角子推入赌池里。 齐孤鸿最厌恶唐鬼去赌,不仅仅是因那前车之鉴。 在唐鬼看来,齐孤鸿那如枷锁镣铐般的道德观,实在不适合他这位习惯了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在泥潭般的社会底层里讨生活。 道德是种奢侈品,如果以活着为首要目标的话,这种奢侈品就如落水的商人仍要抱着金子不放而将自己沉入池底的负累。 活着啊,活着,死里逃生的唐鬼最清楚活着有多重要。 不过话题扯远了,唐鬼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他想要找到骰子的主人。 那日在陈宅中见到弥光,令唐鬼感到万分不解,在这之前,如若弥光只是女扮男装在赌坊当荷官,唐鬼还觉得有趣,至少这女人和常人不同,让他有了几分好奇之感。 但是,当唐鬼看到弥光人模狗样西装革履地出现在陈宅后,唐鬼有点儿生气。 这是什么地方?青帮头子陈啸风家!你一个女孩子家家,赌一赌也就算了,偏要搀和到这种浑水里面,日子是不过了? 唐鬼想见弥光,把这女子从这滩浑水里拎出来,许是因为那不小心的一眼,竟让唐鬼对这女子挂心起来,好似自己有些责任似的。 只是,唐鬼在赌坊里狠狠扎了几天,却仍是连弥光的面儿都没见到,唐鬼心里犯嘀咕,自他当了土匪山寨的大当家,什么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突然遇到这种在他控制之外的事情,令唐鬼觉得很不舒服,本就不多的耐心在几天之后也消失殆尽。 而事情说来也巧,弥光是在唐鬼不再出现后的第二天回到赌坊。 前几日一直都在为陈啸风的丧礼忙得好似个陀螺。 有了横野下二掏出一笔巨款,总算是解决了那张养老白条的问题,而陈淰与其母在办过葬礼之后便开始着手准备起了分家的事情。 陈啸风死了,陈淰自然就成了挑大梁的,要处理陈家后世,首要的第一件事儿自然就是打发了那些姨太太们。 事情进行得还算顺利,姨太太们跟着陈啸风多是老夫少妻,有两位年纪较小的姨太太平日里就没闲着,如今拿了笔钱便出去与自己的野鸳鸯乐呵呵地双宿双飞去了,小姨太太有两个儿子,按理说陈家骨血是不可外流的,但她平素里与大太太不和,故而最终只是给她笔安家费又分了一所小宅子,让她带着儿子过日子,按时候来住宅汇报一声近况,拿月钱,也算是各过各的日子。 四姨太太声称要做独立女性,自己拎着个皮箱穿着羊毛大衣带着礼帽走出了陈家,弥光不知自己该感慨还是如何,只是见到她的背影时,弥光隐约有个感觉,这自以为脑子灵光可实际上却不大好使的女人,相比较那些认定了自己没什么本事干脆打算相夫教子的女人啊,是更难过好的。 后来的事情也算是印证了弥光的猜想,听说,四姨太太因那本《木偶之家》而打定主意做独立女性离开陈家的庇护,后来又看了什么艾莎小姐,宣扬恋爱自由,故此正中了些不想负责的花花公子下怀,人家以恋爱自由的名义睡了她,又以恋爱自由为名义甩了她,一年多以后她来找过弥光一次,是怀孕之后对方不肯结婚,四姨太太只得求弥光帮忙想办法将孩子处理掉。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且说当时,大太太是如何留了二姨太与她一起生活,而朱循祖主动提出要陈淰继承家业又被陈淰婉言相拒,陈淰又是如何出面卖掉家宅田产而后带着母亲回到乡下生活,这都不重要了。 在那之后,朱循祖不光继承了陈啸风在堂口中的地位,还买下了陈啸风的宅子——没人知道朱循祖是哪儿来的钱。 反正,朱循祖完全取代了陈啸风,如门口的匾额,由“陈宅”,改为了“朱宅”。 弥光将这一切打理停当后,回到横野下二家休息了两天,那横野下二的情况看起来比之前好了许多,脸上的伤口结痂之后再次恢复,虽是留了些伤疤,但是比起丢掉一条命,确实是幸运了不少。 而横野下二恢复了经历之后,便开始在弥光耳边催促,让她回去与青帮搞好关系,将来说不定能为日本人在上海的行动提供不少便利,为了躲避横野下二的碎碎念,弥光无法,只能出门,她不想回青帮,思来想去,双腿就好像不听使唤似的来了赌肆。 只可惜,弥光仍是与“齐孤鸿”再次擦肩。 再说唐鬼,悻悻然地回到家中,唐鬼本想找齐孤鸿聊聊,却得知齐孤鸿并不在家,唐鬼的眼珠儿抓了转,他是在赌肆里赌了一晚上,大早上回来那是合情合理,可齐孤鸿呢?干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儿还没回来? “还特么有没有个能喘气儿的说说他干嘛去了?” 没人回答唐鬼,众人面面相觑,就连前几日天天和齐孤鸿腻在一起的七树都说不出齐孤鸿去了哪儿。 实际上答案很简单,齐孤鸿去了三马路那家卖哑支那的店铺。 齐孤鸿之所以不肯出面,不是因为丢面子,而是因为他想要藏起来,他为自己的出现,准备了另外的机会。 那日,七树将齐氏戒烟灵分发给众人之后,齐孤鸿便不让七树再去三马路,而他自己倒是每日早早便出发往三马路去了。 一连三天,齐孤鸿都驻守在哑支那铺子对面,蹲在路边,打量着所有来买药的人。 第一日,众人仍旧守在哑支那门口,焦急地排着队。 第二日,齐孤鸿渐渐开始在人群中发现了目光四处张望的人,好像在寻找什么。 第三日,之前来买药那小童儿已经不再跑到哑支那的铺子门口排队,而是在四处追问可否有人见到什么“齐氏/戒烟灵”的门脸。 三天,齐孤鸿让七树免费分发给瘾君子的药物就只有三天的分量,如今三天已过,终于,是到了赚钱的时候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二十三章 求财路经久不衰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唐鬼每次骂人,基本上是不敢有人在旁边搭茬的,搞不好就会当了炮灰。 齐孤鸿进门的时候,唐鬼正在院子里骂骂咧咧,一手叉腰,一只手捧着一牙西瓜,边骂边吐籽儿两不耽误,口齿清灵得不像话,连珠炮般道:“天天防贼似的生怕老子出去赌,他自己倒好,不知道去哪儿风流快活去了……” “我要是出去风流,”齐孤鸿悄无声息地逼近唐鬼,对着他肩头便是一巴掌狠狠抽下去,“还能少了你?” 唐鬼被吓了一跳,手中的西瓜脱了手,他连忙手忙脚乱接住,腕子上都是红汤,伸出舌头舔了一大口,瞪眼望着齐孤鸿道:“死哪儿去了?” “死出去给你赚棺材本儿了!” 齐孤鸿没工夫理会唐鬼,直奔后院而去,七树和衷珩正在炼囊毒蛊,阿夭和吉祥忙着帮忙打下手,四个人忙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唐鬼跟着齐孤鸿进后院的时候,见到瞎子正趴在墙边探头探脑,他自以为自己藏得够隐蔽,实际上大半个身子都露在外面,衷珩等人早就看见也不做声,这时盲丞听到唐鬼的脚步,立马邀功似的上前一步抱住齐孤鸿,“大当家的,我给你说,齐孤鸿手底下的人不知道忙活什么呢,您可赶紧去瞧瞧,可别是给咱惹出什么乱子……” 齐孤鸿见盲丞挤眉弄眼又藏着嗓子压低声音实在哭笑不得,故意凑近瞎子的耳边大喊一声道:“我知道了!我的人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儿,我亲自来处理!” “大、大……大齐少爷……”瞎子理亏,一张脸羞得通红。 齐孤鸿甩开盲丞的时候,齐孤鸿已经凑到了七树身边,正探头看他在取水蛭的卵。 水蛭滑腻,凭手是抓不住,七树不知从哪儿搞来的一只死麻雀,拔了毛之后光秃秃地扔在碗里,压根儿不用他动手,水蛭便会吸在麻雀身上拔都拔不下来,七树就只需以锋利的小刀将水蛭开膛破肚。 做的多了,动作自然而然也就顺手了,唐鬼望着七树熟练的动作,在一旁嘬着牙道:“你这简直跟屠夫没什么区别啊,开膛破肚的!怎么不搞快猪皮,是不是更顺手?” “猪皮是要花钱买的,”齐孤鸿在后面补充了一句,“等到这一次赚了钱就换猪皮,到时候让你亲自动手过过瘾!” 唐鬼的眼珠儿滴溜溜转了转,看了看齐孤鸿又看了看七树手中的水蛭卵,“这玩意儿?拿来赚钱?”唐鬼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当药材?” “不是!当大烟!” 齐孤鸿本是想卖卖关子,可这七树嘴快,不等齐孤鸿伸手去拦他,七树已经将他们的计划如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儿全都告诉了唐鬼。 “好事儿啊!” 唐鬼拍着手,忍不住兴奋地来回走了两步,“我还没想过蛊居然也能拿来做烟土!我这也是脑子不灵光了!哎,好事儿,这回可是要狠狠捞一笔!” “不是,”齐孤鸿纠正着唐鬼道:“不是拿蛊做烟土,而是用蛊来治烟瘾。” 唐鬼听到这里,眯着眼睛望着齐孤鸿,故作高深地沉声道:“齐孤鸿,你知道那些做烟土生意的人为什么那么有钱?你知道烟土生意为什么越做越赚?”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哎,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烟霞癖,但是你不能因为你不喜欢就把事儿绕过去,咱们这不是在讨论这个理儿嘛!这天底下经久不衰的生意就是吃穿住用,老百姓离不开这几样,所以说,好做的生意卖的往往都是过日子不可或缺的。而这烟土并非人人都需要,可对于有烟瘾的人来说却格外重要,这是他们的命根子,比吃饭穿衣还重要的东西!” “然后呢?”齐孤鸿难得看到唐鬼如此正经和自己说一件事儿的样子,不免也正经了几分,认真地看着他等着下文,“你想说什么?” “烟土越卖越多,买了就停不下来,这是因为有瘾,你这蛊是断了瘾的,而且效果还这么好,等人家都没瘾了,咱将来去赚谁的钱?” 齐孤鸿总算明白了唐鬼这一通弯弯绕想要表达的意思,他点点头道:“依着你的意思,我是不该戒了他们的烟瘾,应该和那些烟土贩子一样卖大烟,咱们赚着别人的送命钱,这就对了?你的脑子里面除了赚钱还能不能想点儿别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齐孤鸿动怒,唐鬼的气势便弱了几分,嘀嘀咕咕两声道:“我也没说让你去贩大烟,只是你想想,若是能让你这药起效没那么快呢?比如说,一包一块钱,吃上三包就能除了瘾,那咱们就只能赚三块钱,而这上海滩的烟鬼越来越少,哪一天都被你治好了,咱们这钱也就到了赚到头儿的时候,那还不如把药效减了一半儿,赚个六块,也不算伤天害理!” 这话一听就是奸商的道理,齐孤鸿刚要反驳,唐鬼便勾着他的脖子低声道:“你可别忘了,想找你爹,好歹要把上海滩上上下下的门路摸摸清,想要打入上九流,那可是一笔不小的花销,我这可是替你着想,老子又没打算拿钱去赌去嫖!更何况,你当大夫,无非就是治病救人,我也没让你谋财害命,只是多赚他们几块大洋,也算是让他们长长记性,一想到这戒烟灵贵得肉疼,将来又想抽的时候,不也得再三多加考虑一下了吗?” 最后一句话倒是让齐孤鸿当真动了心,世上任何事情来得太轻易了也就不容易被珍惜,而自己手头缺钱也是实情,想在这时候高呼什么仁义道德,还要先摸摸自己的口袋有没有这个能力。 嘴上虽然不说,但齐孤鸿心里是应允了唐鬼这建议,而两人说这话的时候,七树和衷珩也在往这边瞧着,齐孤鸿给他们递了个眼色,两人便当即会意,将药量减少了一半儿,辅以其他温补清毒的草药,如此一来算是慢调,功效虽然不如从前,但也温和了许多。 众人手忙脚乱算是折腾了一晚上,连魏大锤和刑三也被吆喝过来帮把手,一直折腾到了大半夜,一个个裹着药粉的小纸包已经堆了满满一大木盆,唐鬼起身抻了抻酸痛的腰身,打了个哈欠道:“差不多了吧我的齐大少爷,准备这么多,明个儿万一卖不出去可怎么办?” “若是卖不出去……”齐孤鸿仍坐在小板凳上包药粉,油灯太暗,尽管唐鬼一直嚷嚷着太黑,他还是坚决不肯由着他像以前在山寨那般浪费灯烛,此时齐孤鸿使劲儿揉了揉眼睛,头也不抬道:“我就都吃了!” “好!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老子就亲自喂你把这些都吃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二十四章 初战告捷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你听说过齐氏.戒烟灵吗?” 齐孤鸿之所以能格外笃定这戒烟灵必然能够销售一空,是因为他已经从得到药粉的瘾君子脸上看到了他们对这种戒烟灵的渴望和认可,齐家虽不是经商世家,可经商的道理也能懂,这与做人的道理相近,本质好,自然处处受人欢迎,本质不好,哪怕是赔钱买卖,也少有人愿意答应。 当天晚上,衷珩和七树一直干了整个通宵,齐孤鸿是半夜里去睡了的,第二天早上,太阳刚起来他就跟着起来了,换了一身干干净净的素色竹布长衫后,齐孤鸿刚出门,就看到唐鬼已经在打水洗脸,见齐孤鸿起床,唐鬼不满地嘟囔一声道:“真够能睡的!你等我洗完了你再洗!” “鬼用你剩的洗脸水!”齐孤鸿说着往后院走,可刚走两步忽然觉得不对,他转头望向唐鬼,“怎么着?您老人家日照三竿都不睁眼的主儿,这个时候起来干嘛?” 唐鬼抬起头来,脸上还挂着水珠儿,对着齐孤鸿一笑,那笑容莫名地与瞎子有几分相似,齐孤鸿想了许久才认出来那是谄媚的意思,他连忙两步凑到齐孤鸿身边,连体人似的勾着齐孤鸿的膀子道:“当然是怕你辛苦,老子亲自陪你去卖药啊!” “你明明是想盯着我到底赚了多少钱!” “错!我明明是想看你有多少卖不出去!”唐鬼拿脑袋敲了敲齐孤鸿的脑袋,“老子等着盯着你把卖剩下的都吃了呢!” 且说两人收拾妥当后便往城里去了,走出去老远之后要换电车,车费小洋一角,唐鬼喜欢站在车尾,齐孤鸿觉得不安全,唐鬼却说还是吹着风舒服,他说是有点儿想骑马。 后面的话齐孤鸿没接茬儿,唐鬼也没有继续说,两人在这时候都想起了唐鬼的那匹夜叉,当日在章杳军营一战后,便再没见过夜叉的踪影。 也罢,唐鬼在心里劝慰自己,不过只是一头牲口,不需挂心,反正,不管他怎么挂心,夜叉也不会回来。 这几日天天往三马路跑,齐孤鸿是驾轻就熟,下了电车后带着唐鬼抄小路,路上还拉着他去吃了一碗味道不错的云吞面,两人一路到了哑支那门口的时候,差不多是早上七点来钟,街上的小贩不少,街头已经响起了卖百草梨膏糖的小热昏抑扬顿挫的唱词。 只是,唐鬼垫脚四处打量,却见那哑支那门口只有零零散散几个人在排队,不免对齐孤鸿皱眉道:“你不是说这家的生意了得吗?就这么几个人?” 两人仍在巷子口,齐孤鸿也觉得好生奇怪,他这一连几日天刚亮就到了哑支那门口,那时门前就已经是门庭若市,不少排队的人都打着哈欠站成了长龙队,可今日却是门可罗雀,就只有两三个烟鬼买了哑支那之后站在门口攀谈。 齐孤鸿离得远,听不清那几个烟鬼的对话,可哑支那的小伙计却是听得清清楚楚,尤其是扫地的小伙计耳朵灵光,耳听得那几人说起了齐氏.戒烟灵。 “就只是分发了几天的药份,也不收钱,人也不再露面。” “贵不贵?” “不是说了吗?没收钱!不过那效果可是比这好,”烟鬼瞥了眼哑支那店里的伙计,压低了嗓音,“若是价格核算下来差不了多少的话,我可是去吃那戒烟灵了,哑支那再好,效力只能顶上一天,可这戒烟灵奇怪,每日吃过后,总觉得后一日早上起来脑袋要轻灵得些,许是能除根儿呢?” 小伙计将这一番攀谈一字不落地记在脑袋里,草草扫了几下后便直奔后院去找经理,而小伙计前脚刚走,齐孤鸿人也来到了哑支那对面的路边,他先是将扛在肩头的木头架子放下,这是阿夭临时做的,撑开了从侧面看是个“X”字形,上面横着两根木条,正好能将装着戒烟灵的提篮放在上面,齐孤鸿将架子和提篮拽到树荫下,顺手抽出了衷珩写好的幌子--一张泛黄的麻布,用两根树枝穿着,撑开后绑在树干上,“齐氏.戒烟灵”几个字也随之展开。 一切物料从简,齐家的“生意”就这么开了张。 然而让齐孤鸿和唐鬼都没想到的是,就在这“戒烟灵”的幌子展开后,立马有一群人涌了过来,这些人上一秒还在各自忙活着,或是与人攀谈,或是正在小摊上吃早点,或是站在哑支那门口张望,可一见到这几个字立马好似着魔了似的。 “这还是前两天发的药?” “灵不灵?” 有人好奇询问,可也有得了益的人,深知道这药的好处,压根儿没工夫质疑,他们生怕这戒烟灵会像哑支那一样被销售一空,不假思索便掏出了现大洋,“怎么卖的?给我来三包……不,五包!” 唐鬼压根儿没有表示纳闷儿的功夫,接过众人递上来的现大洋,两只手忙不迭地敲着银元听音辨真假。 几乎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一提篮的齐氏.戒烟灵就这样在唐鬼的惊愕之中被兜售一空。 这一天,三马路上出了个意外,一个突然冒出来的齐氏.戒烟灵成了烟鬼们的新宠,而哑支那的铺子也在开业至今以来,破天荒地开门到了傍晚。 齐孤鸿不知道如若哑支那卖不光的话,经理对小伙计会不会有什么惩罚,反正齐孤鸿知道唐鬼算是不用喂自己吃卖不光的戒烟灵了。 中午时间,两人将银元用盖在提篮上的蓝布包好揣在怀里,都说财不外露,两人并没有数,但知道是沉甸甸的一大把,这便收拾好东西返程而去,路上还不忘在老大房花五角钱买了十来块熏鱼回去犒赏家里人。 两人回家的时候,衷珩、七树等人忙活了整整一宿,此时才睡了一觉刚睁眼,几人见齐孤鸿和唐鬼回来,先是心头一惊,以为是生意不顺利,可见两人脸上的喜色,几人都面面相觑,七树结结巴巴地张口道:“少爷回来了?那戒烟灵是……” 七树想问是不是没卖出去,虽然齐孤鸿脸上的表情显然是喜上眉梢,可他实在不敢相信齐孤鸿是已经将东西卖光了。 毕竟这事情光是想想都……都太令人激动了。 “这有什么不敢相信的!”唐鬼得意洋洋,将怀中的一包现大洋拍在桌上,银元撞击,发出了悦耳的脆响,“赶紧吃饭,吃完了谁都别闲着,立马加紧做活儿捞钱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二十五章 截胡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齐孤鸿和唐鬼在一上午的时间里将戒烟灵兜售一空,可谓是初战告捷,也令众人干活儿时添了把子力气,不用唐鬼催促,几人吃过饭之后立马都忙活起来,魏大锤和刑三不懂炼蛊,但是可以帮忙采药草抓水蛭,而抓蛇的事情自然是交给阿夭和吉祥,衷珩和七树这两日有了经验,炼起蛊来也是动作飞快有条不紊,水絮忙着给众人将吃喝送到手边,就连瞎子也能坐在小板凳上拿黄草纸摸索着包药了。 趁着这功夫,齐孤鸿和唐鬼数了数当日所得,那哑支那是每包一元可服五天,戒烟灵则是每份一元连服七日的分量,虽说齐孤鸿知道自己在配药上做了手脚,其功效不如前两日,可这价格折算起来,怎么看都比哑支那便宜一些,他思索之后,倒觉得如此是烟鬼们乐得接受的。 另外,齐孤鸿打算拿出几包戒烟灵拆开了供人尝用,一包拆开成五份,免费送了,将信将疑的人可以先试过再买,用的好了自然也会出去帮忙吆喝,也算是招揽生意的手段。 头两天是七树和衷珩忙活了三天,吉祥和阿夭只帮了一天的忙,算下来一共做了十三包戒烟灵,兜售一空之后得了大洋十三元,而如今有刑三、魏大锤也一同帮忙,估计一天差不多能做五包,因这药是磨干成粉,虽说做的多了也不至于发馊腐烂,但齐孤鸿仍是建议控制销量。 “哑支那是卖了多少够了数儿就不卖了的,人家是老生意人,既然如此做必然有他的道理,我想我们也该效仿。” 唐鬼点头答应,摩挲着胡子道:“那不如咱们每三日去卖一次,也让他们好好等一等,免得被人觉得日日都能买到反而不稀罕了。” “没错儿,路上也能省一笔花销!” 戒烟灵一天可做五包,一月是一百五十包,保守来合算,就算一月仅能售出一百包,好歹是有一百元的收入,除去月租和吃喝,以及突发事件的预留,差不多能存下二十元。 而烟霞癖超过三年的人,想要完全戒掉烟毒,大概需要连续服药三月,差不多是十一二包左右的样子,且就按十包来算,若有十个瘾君子来买药,便是一百元,一百人的话,就是…… 唐鬼算下来不禁咋舌,齐孤鸿却摇头苦笑道:“你可别将事情都想得那么好,想的多了,总要失望的。” “那怎么想?这么一包一包数着过日子?” “可不是,”齐孤鸿答得痛快,顺便晃了晃手里的一枚银元,“赚到手里的,才算是到手,其他的,想再多都不算数的。” “那咱就依着这么一月存二十元做打算?我可给你说,一月二十元还不够在城里给你租个像样的宅子。” 唐鬼是赚快钱过日子的,这种精打细算让他觉得就好像是身上发痒却始终挠不利索,总觉得拖沓得浑身不舒服,可齐孤鸿却很坚持,“钱不是一天花出去的,也不是一天赚回来的,稳扎稳打才是细水长流。” 在这一方面,齐孤鸿很保守,这段时间经历的变故让他深感世事难料,凡事都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而事实证明,这种看似消极的态度倒是契合了天地常理--人不会过得太差,也不会过得太好,正所谓乐极生悲、否极泰来,在齐孤鸿和唐鬼一连两次都赚得盆满钵满后,厄运也随之而来了。 老天爷公平与否,这一点谁也说不清楚,因那是高高在上的天,故而不喜欢被凡人揣测到了它的意图,它手中的公平有些像灶房里的大厨,咸了就加点儿醋,苦了就给些蜜,它见齐孤鸿和唐鬼赚了钱,自然也要让他们吃点苦头。 当时是齐孤鸿和唐鬼第三次去买戒烟灵的时候,两人已商定好三日去一次,第二次去得晚些,来买戒烟灵的人早已等得叫苦不迭,故而两人一露面便兜售一空,见客人早已守候再次,齐孤鸿和唐鬼便商量着早些去,如此一来能赶在日头毒辣起来之前便将戒烟灵卖光,也不至于被晒得后颈冒油。 时逢天气阴沉似是要下雨,两人下了电车的时候,天气仍是闷沉沉地阴着,好似天还没完全亮似的,他们依着小巷往三马路的铺面上走,前一次来的时候瞧见路边有家馒头店,生意好似很是兴隆,唐鬼当时便提议下次来时买几个生煎馒头做早点,于是今日到了这里,两人便凑到了店门口。 小店门脸不抵他们半个宅子大,桌椅都摆在外面,生煎锅也就摆在窗下,老板在案头上一边做一边卖,恰逢一锅正要出锅,唐鬼便嚷嚷着要吃热的,两人给了几枚铜板之后站在路边等,谋算着穿过这条巷子就上了三马路,估计烟鬼们早已在路边等着了,若是卖得快,中午的时候还可以去城隍庙附近逛逛,齐孤鸿早打算要换地方,他觉得总在三马路上抢哑支那的生意的确不是什么厚道的做法,总觉得早晚要出事儿,而城隍庙人多,倒是不错的去处。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等,随着老板掀开锅盖,油脂和面的香味儿立马蹿进鼻子里,老板一只手拿着油纸,另只手拿着铲子,飞快地铲了四只生煎后交给齐孤鸿和唐鬼,两人这便放下提篮接过生煎。 其实后来想想看,那些歹人肯定是早就盯上了两人,此时正在角落里看着他们,正等着他们已经张口咬下馒头的时机。 “嗯,”唐鬼刚咬下一口,“这上海人还真是奇怪,包子就包子,偏要叫馒头,不过这玩意儿还真是……” 唐鬼甚至来不及说出“好吃”二字,一道黑影已经蹿出来,正从唐鬼对面而来,经过他身边抓起提篮便顺势由他身后跑了。 至此时,两人再想追已经来不及,凭着本能一路跟到巷子口,只见空荡荡的巷子里全然不见那瘪三的身影。 “妈的!” 就连齐孤鸿也忍不住与唐鬼异口同声骂了一句,可到这时候骂什么也都没用,由这人逃跑时的路径来看,自然是早有准备,吃准了两人会从此处来,故而早已规划好逃跑的路线,此刻不知是蹿进了什么小道中,凭着齐孤鸿和唐鬼对这附近的熟悉程度,能保证自己不至迷路已是不易,更别提什么找人。 手中的生煎馒头就只吃了一口,可两人到这时已经没有了再吃下去的胃口,唐鬼咬着牙,愤愤地将油纸包着的生煎塞进怀里,叉着腰喘着粗气道:“他娘的真是阴沟里翻船,老子他娘的居然也有被别人打劫的时候!” “你先别骂了,”齐孤鸿摇摇头,咬着指头盯着地上,虽然也是一肚子窝火,但都到了这种时候,也知道生气没用,“还是先想想怎么办才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二十六章 瘪三盯梢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其实说老实话,怎么办?什么办法都没有,对方是流贼,抢了东西就跑,齐孤鸿和唐鬼人生地不熟,注定要吃这个哑巴亏。 在齐孤鸿认为,对方许是烟鬼,买不起药所以来抢,又可能是见他们赚钱眼馋,想要抢去私卖,甚至还有可能是哑支那的老板派人背后捣鬼。 而解决方法呢?唐鬼哼了一声,说是之所以会这么被动乃是因为手上没家伙,都说树大才招风,也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被人盯上了,下次定然要带着刑三和魏大锤在暗中保护着才是。 货没了,买卖当然也做不成,若是再去,难免要被主顾们追问,两人干脆灰溜溜地便往家里走,谁知刚下了电车便赶上天降大雨,天好像漏了窟窿,人在雨里眨眼就成了落汤鸡,地上下冒了烟,厚重的雨帘加上阴沉的天气,什么都瞧不清楚,一声惊雷劈下来,眼看这雨一时半刻还停不了,齐孤鸿便拽着唐鬼去一家绸缎庄门口躲雨。 世间难有好事双临门,可祸事来了却总成双成对,两人在屋檐下谁也不说话,心里面要多憋闷就有多憋闷,却也正在这时,齐孤鸿的余光瞥见不远处一条巷子口露出了个人影,突然觉得好生奇怪。 上海是花花世界,有钱人穿的花枝招展,穷人多是千篇一律,那人穿着一身青灰色短衣长裤,头上带个黑毡帽,和普通人的穿着打扮无异,唯独腰间扎着条蓝布碎花腰带,瞧着好生奇怪,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这人早上睡昏了,扎了老婆的腰带出门。 而齐孤鸿之所以注意到这一点,是因为这人他刚刚见过。 两人买生煎馒头时,这条腰带就在他们不远处一闪而过,上电车时,他正从两人身旁经过,往车头方向钻去,算起来,此时已经是第三次相见,齐孤鸿不相信天底下有这样的巧合。 “哎,”齐孤鸿往唐鬼身旁凑了凑,故作不经意地望向另一个方向,人则在唐鬼耳边压低声音道:“咱们被人盯上了。” “什么?”唐鬼就站在雨沿下,豆大的雨水砸在地上,一声连着一声,聒噪得好像蛤蟆吵坑,他粗着嗓子吼了声道:“你他娘的动静大点儿!老子快被这雨给吵聋了!” 齐孤鸿咬咬牙,凑到唐鬼耳边猛地大吼一声道:“我说咱被人盯梢了!别看!就在我正对面往东数第三个巷子口!” 唐鬼被震得耳膜生疼,人本能地就要去看,被齐孤鸿又使劲儿掐了一把,心里顿时一阵怒气起来,“怎么着?我去劈了他?” 若说是流贼,也就罢了,可这人一路跟着他们到了这儿,齐孤鸿觉得事有蹊跷,他本就怀疑有可能是哑支那的老板找了瘪三来捣鬼,如今看来,对方不但抢了他们的货,更想一路跟着他们回老巢。 要依着唐鬼的性格,或者当下上去把人抓住痛打一顿,要么就由着他跟他们回去关门打狗,可齐孤鸿却觉得可能打草惊蛇,只问唐鬼道:“有没有什么办法不动声色先把他甩了?” 齐孤鸿发问,唐鬼却不答,只是嘴皮子蠕动着,齐孤鸿听不清他说什么,便将耳朵凑过去,唐鬼立马报复地对着齐孤鸿耳朵大吼道:“甩了?那他娘的不是便宜他了!怎么也要打折他一条狗腿,让他抱着断腿回去给他主子交差!” “用不着!”齐孤鸿也疼得捂着耳朵,忍着气道:“我还有别的打算,你且先想办法将他甩了便是。” “那你先往回家路上走,我自有办法!” 唐鬼懒得将具体的计划告诉齐孤鸿,齐孤鸿也不打算问,反正他知道唐鬼有办法,眼看着唐鬼进了人家绸缎庄,自己便进了旁边的巷子,一路往家里走去。 齐孤鸿的步子很快,绕过两条巷子,每次转弯的时候都用余光巡视,只见那人已经离他越来越近,依照这样的速度,在这条巷子尽头应该是能赶上齐孤鸿,可自己跑出去越远,离家就越近,便是越发将这人引到了他们的住处,齐孤鸿干脆心下一横冲进了一条死巷里,他一路跑到头儿,人瞥见墙角的一支没了毛的破扫把,心说若真是到了无法的时候已经打算与他们动手,可却在这时听到一声惨叫,刚回头就见那人已经倒在自己面前,而站在身后的则是抓着一块石头的唐鬼。 唐鬼望着齐孤鸿得意一笑,齐孤鸿也看出他是拿自己当诱饵,引得这人来追自己,他则做黄雀跟在后面,不由得有些郁闷,唐鬼倒是坦然,言下之意是齐孤鸿这么弱,正适合做诱饵,否则要是自己在他身边的话,这人也不敢妄动。 瘪三已经倒在地上,人没死,只是晕过去了,唐鬼还不忘将他身上搜了一遍,只找到了几枚铜板,两人这便悻悻地回了家。 人到家中时,雨已经小下来了,淅淅沥沥、半死不活,唐鬼和齐孤鸿进门,正迎上水絮刚摆好饭菜,七树和衷珩打后院儿来,一见到两人便喜笑颜开道:“少爷,今日回来得这么早,咱这药是越卖越快了!” 唐鬼和齐孤鸿对视一眼,两人懒得解释,只得摇头苦笑。 这等事情,齐孤鸿和唐鬼没有告诉旁人知道,两人心不在焉地吃过饭后进了唐鬼的房中低声咬起了耳朵。 唐鬼本是想好好收拾那瘪三一通,好让那哑支那的老板知道他们不是好惹的,而齐孤鸿却是另有计划。 “做事儿要斩草除根,不必与他们像小孩子一般你抓我一下我推你一把的挠痒痒,既然他们想要端我们的老巢,不如我们先他们一步!” “你的意思是……” “等雨停了我们就进城,先摸清那哑支那的底细。” 哑支那的铺子一向口风甚严,齐孤鸿常在门口蹲着听风,也听那些烟鬼们私下里打探过哑支那的背景,可说来奇怪,一家在三马路上开得这么如火如荼的铺子,竟然没人知道他们的底细,在这个三教九流互通耳目的上海滩里,居然没有人知道哑支那的背景。 齐孤鸿和唐鬼被人这么截了胡自然是不甘心,不过,上海滩藏龙卧虎,在不知道对方背景的情况下冒然结下梁子,不知道会不会吃不了兜着走。 “这样,你去准备些你们唐家用得上的蛊,我也去准备一番,睡个午觉后咱们就出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二十七章 另有妙计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有了之前的几次经验,齐孤鸿和唐鬼算是发觉了蛊术的特别用处,比如盯梢,比如探底,只需将蛊虫下在旁人身上,不需要亲自跟着就可以知道对方的去向,可谓是又安全又方便。 然而,等到齐孤鸿真正来到那地方的时候,人竟然有些后悔--他太震惊,竟觉得知道还不如不知道。 掉过头来再说哑支那的情况,几个伙计们是断然没想到那个名不见经传的“齐氏.戒烟灵”竟然真的抢了他们的生意,想到他们前几日还在趾高气昂地瞧不起那戒烟灵,现在忽而觉得当日的大放厥词,简直就是自己动手打自己的脸。 只是,就像店铺生意好,伙计不见得多沾光一样,如今哑支那卖不出去,最着急的人自然也不是伙计,而是坐镇的经理。 在哑支那的柜台后,是摆着一只木头箱子,每日收来的银元验明真假后直接扔进木头箱子里,每日限量供应的哑支那卖光了之后,木头箱子刚刚好能被装满,经理便会让伙计帮忙将箱子搬上钢丝包车,自己亲自坐车去老板那里送钱。 可是自那“齐氏.戒烟灵”出现后,木头箱子再装不满,每日的入账甚至都不用伙计来帮忙抬,光是老板一人就能抱起箱子,而以往,每日去老板宅子送钱乃是经理最高兴的时候,因为每日都能从老板那里得几块赏钱,往往都是老板顺手自箱子上以手背拨一把,满出来的就是给经理的赏钱,可这几日钱箱见底,别说赏钱,老板那阴沉的脸色简直就如经理欠了他多少钱一般。 哑支那这经理原先只是个小铺子里的小管事,一大家子都住在弄堂里,好不容易在哑支那这里碰上一份好工,立马趾高气昂走路望天,弄堂里其他几户人家早就瞧他不顺眼,几个混码头的瘪三更是明里暗里地找他不自在,可这两日却不同,经理一改之前的小人得意,狠下心来拿出一元钱买了不少卤肉及烧酒来请客,这才说动了瘪三去帮他找那“齐氏.戒烟灵”的麻烦。 街坊那几个混混都不是省油的灯,经理也并不担心,且情况果然如他所料,这“齐氏.戒烟灵”本就是三日才来卖一次,有些烟鬼生生熬了两天,今日却不见他们踪影,终于也是熬不住了,纷纷来买了哑支那,所以今日生意即便不比往常,却好歹算是赚了半箱银元,经理来时面露喜色,连忙将自己做的事情连本带利都说给老板来邀功。 “还请先生放心,如此往复几次,让那戒烟灵知道这生意抢不得,他们便也不敢来了,到时候,咱们哑支那的生意一样能恢复往常。” 老板听过经理的话,眉头却是皱了起来,“你可知道他们是何底细便如此冒然动手,若是惹上麻烦该要如何善后?” “这……”经理讪笑,仍旧不甘心地辩解道:“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自以为是地用姓来做招牌,可也不是咱上海滩的医姓世家,充其量只是几个愣头青,狠狠地这么打他们几次闷棍,以后自然也就不敢来了。” 经理口中所说的医姓世家,说的乃是上海滩行医的几个大家族,几家医术皆为世代相传,所以形成了老字号,不光是在百姓眼中有口碑,因其医术高明,与各界权贵也有雅交,所以根深蒂固不可妄动,想到这里,经理又补充一句道:“那‘齐’字并不在几个医姓世家之中,听口音根本不是上海人,就算是闹起来,想来也没有撑腰的……” 其实在老板眼中,这种一次一闷棍一直打到服气为止的计谋却很是愚蠢,这个想法倒是与齐孤鸿不谋而合--要么不动,若要动了,就要一击制敌,令其再无反击缠斗之力。 然而当听说那戒烟灵出自“齐”姓的时候,老板却突然变了脸色,只见他沉吟一阵,全然不顾经理欠着半个屁股殷勤备至地讲着些蠢法子,老板沉思一阵转头对着身旁的管家道:“去,派人到新闸路走一趟,去把宋不双找来,另外,晚上安排一桌饭菜,再去高长兴打两壶绍兴。” 管家点头要走,步子还没动,人又回来,对着老板问了一声道:“先生,要打绍兴吗?宋司令是喜欢喝白兰地的。” 高长兴门头不大,但凡是上海滩讲究些品格的,都知道高长兴的绍兴最醇厚,若是摆酒,自然是用高长兴最有面子。 管家如此问了一声,先生却不以为然,“宋不双是喝得惯白兰地,喝得多了也不会醉,倒是用绍兴酒的话,他的酒力便不足了,正是好说话的时候。对了,等等,别去新闸路的宅子了,这几日青山不在,想他是在羣玉坊,你到那里准能找到他。” “是!” 管家领会了主人的心意后便手脚麻利地去办事儿了,倒是扔下这经理仍坐在这里一脸云里雾里--他没听懂老板和管家的对话,只因这两人说的都是日语。 没错儿,此二人不光说着日语,而且也都是地道的东洋人,说来也巧,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中岛江沿。 这哑支那自东洋运送而来,背后由几名日本军人操控,其中便有横野下二,以及几位身份相当的,这几人又想敛财又不想抛头露面,自然是将中岛江沿推出来做这个哑支那的老板。 而老板之中的另一人,就是中岛江沿刚刚提过的松平青山,全名叫做松平青山,出身自岛根的武士世家,两位兄长均就读于陆军士官学校,长兄更被选送至日本陆军大学第三十二期深造,与坂本新四郎、武藤加为同期,其二人毕业后均在陆军步兵担任要职。 相比之下,松平青山这位小弟弟就要逊色许多,他于一九一九年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三十三期后,使劲全身解数动用家族关系混来了个陆军步兵少尉军衔,而后便不思进取,与许多商会子弟混在一处,许是因两位兄长在军界已经做出了松平青山可望不可即的成就,故而他便自暴自弃起来,阴差阳错认识了横野下二,随其一同来了中国。 有着父兄在背后撑腰,松平青山来中国的目的就显得单纯许多,只为吃喝玩乐,恰巧其母亲家族研制了哑支那,有意带来中国销售,横野下二闻言便拉着松平青山入股,由松平青山保证货源,他来打通中国的销售,而后又指派中岛江沿出面,几人就这样在上海做起了哑支那的生意。 松平青山作为货源供给方,按理来说应该在生意上抓住全盘操控的机会,无奈他并无此意,只管每月拿到自己的那份钱,其他便全部交给横野下二而撒手不管,甚至连中岛江沿这名义上的老板也懒得见一面。 而中岛江沿刚刚所说到的羣玉坊自然就是胭脂香粉聚集之地,自前朝便扎根于此的几家温柔乡早已随年代更迭而改头换面,姑娘们也换上了旗袍和高跟鞋,更有头脑灵光的,还专门准备了些接待洋人的粉阁,譬如春乐阁和美支那同属一家老板,两家青楼也是由一处宅子隔开成了两半儿,左边的春乐阁仍是穿旗袍、扬手帕、操吴侬软语接待上海滩的富商子弟,右边的美支那顾名思义则是专门为日本人准备的,“美支那”们穿木屐、裹和服,久而久之也渐渐能说上几句东洋语,每日将日本客人迎来送往,熟客都夸有异国逢故乡的熟悉感。 都说生意是留给聪明人做的,果不其然,在这羣玉坊中,生意最好的便是春乐阁和美支那,春乐阁,是宋不双最喜欢去的地方,美支那则是松平青山最喜欢去的地方,而他们喜欢的姑娘“小桃羽”和“美智子”则是同一个人--姑娘的房间在三楼,有两扇门向左右开,宋不双来了,她便去左边的春乐阁做小桃羽,松平青山来了,她就去右边的美支那当美智子。 至于若是两人同时来了,那自然是要穿上和服去陪松平青山,一来因为宋不双不如松平青山财大气粗,二来是宋不双知晓松平青山的底细,自己不如人家有钱也不如人家有权,那就只能趁着松平青山不在的时候来私会小桃羽,并要趁着机会夸耀自己如何英武、贬低青山如何愚笨。 且不管小桃羽信或不信,反正以宋不双的脑子,他是觉得自己这样就能为自己在美人儿面前扳回些面子,且却不知这卖笑的姑娘是谁给了钱就对谁说好听的,真真假假,倒是不重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二十八章 宋不双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事实证明,中岛江沿的料想没错儿,家仆抵达春乐阁时,宋不双正搂着小桃羽,迫着她将一块点心嘴对嘴地喂给自己。 “你只知那松平青山这两日不在,却不知道他为何不在吧?”宋不双洋洋得意道:“他那买卖是我派兵在暗中保着的,近日里出了些事情,他就只能躲回东洋去,我是懒得管他,等哪日我想让他回来时,只需派兵去处理,到时他才能滚回来!倒是你,这下可看得出来谁能保住你了吧?他回了东洋哪里会带着你?还是跟着我才算有靠山!” “是是是!”小桃羽笑着,一脸真诚到连她自己都快信以为真了,一只手摸着宋不双的胸膛,“我这条命啊,都是托付给你了,你可要好生待我……” 话还没说完,门外响起敲门声,宋不双立马摸到腰间的配枪,警惕地对着门外道:“什么人?” “宋司令,哑支那的门市出了些问题,中岛先生请您到家中小酌两杯,顺便商议对策。” 听这话是哑支那的确出了问题,小桃羽挑眉打量宋不双,心说这家伙难得也有说实话的时候,可宋不双却不这么想,他对松平青山那一番话真真儿是不着边际的编排诋毁,谁知道竟真有人来找他!宋不双第一反应就是以为自己刚刚的话被松平青山的人听到了,故而特意来吓唬自己,一张脸立马随着这想法变得惨白,支支吾吾道:“那你呢?你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中岛先生?” 虽然隔着一层门板,可听那声音也隐约能感觉到门外之人的脸上挂着嘲讽的笑意,连宋不双背后的小桃羽都忍不住抱着肩膀哼笑一声,这便听到门外人通报身份道:“只是中岛家的佣人,宋司令大可放心。” 让他放心,那言下之意就是听出来他紧张了,宋不双的脸色不大好看,到了这种时候也不好意思再对小桃羽说什么,只是甩下了一张钞票便推门而去。 而中岛江沿将管家打发走了之后,毫不留情地赶走了聒噪扰人的经理,在等待宋不双的功夫里,他沉思起来。 又是“齐”,虽然还不知道此齐可是彼齐,但中岛江沿显然是已经因这个姓氏而紧张起来。 本来,这种有人抢生意的事情,中岛江沿只需随便找些人去借个名头将那些贩药的抓到巡捕房痛打一顿再暗示一番便可保证他们不敢再露面,可既然想到有可能与齐孤鸿有关,中岛江沿便改换了想法。 宋不双痛恨松平青山,与他在这件事情里的身份也有关,宋不双与松平青山年纪相仿,可松平青山这个酒囊饭袋却可以躺在家里数钱,而宋不双只能屈尊在中岛江沿之下,以手下军队负责维护哑支那的生意及股东们的安全作为交换条件来换取少之又少的股份,实在令宋不双心有不甘。 至于宋不双如何到了中岛家,两人又是如何开始推杯换盏,而中岛又是如何飞速灌醉了宋不双并令他将抓捕戒烟灵售卖者的任务满口答应下来,在此一笔带过不做赘述,且说当两人商量着如何对付戒烟灵时,另外两队人马也没有闲着。 这两队人马中,其二是齐孤鸿和唐鬼,其一,则是愧古,既齐孤鸿那位失去了记忆的父亲齐以。 中岛江沿在家请客,这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依着愧古的性格自然是不会去看什么热闹的,但是今天是个例外。 愧古本来是想去找中岛江沿谈谈的。 在此之前,愧古在中岛家的身份是中岛鸿枝和中岛菡子的家庭老师,随着中岛鸿枝外出留洋,而中岛菡子也只是在学些简单的中文,故而所谓授业教课,其实已经很久没有正经地教过了。 愧古想对中岛江沿提出打算重新开始教授中岛菡子她所感兴趣的中国文化,如此一来就要给他们更多的外出时间,之所以提出这件事情,一来是为了主动出击,重新博取中岛江沿的信任,二来则是为了有更多机会外出,想办法重新与齐家取得联系从而找到齐孤鸿。 那日带着中岛菡子离开中岛家出去就餐时,愧古与中岛菡子做了一项交易,他答应想办法帮中岛菡子找到她的心上人,而交换条件是一旦找到此人,中岛菡子也要帮愧古离开中岛家。 单纯如中岛菡子一般,既不知道这所谓的“帮助”,其受益人根本就不曾是她,相比之下,愧古比她更想找到那个齐孤鸿,因他是齐以的亲儿子,而她更不知道,一旦找到齐孤鸿后,中岛菡子履行诺言的行为其实是在将刚刚找到的齐孤鸿重新推离她身边,因愧古一离开,齐孤鸿也会随之而去。 但可惜的是中岛菡子却对此全然不知,以至于当她欣喜若狂地答应了愧古时,连愧古自己都觉得愧疚不已,欺骗一个如此愚蠢的少女,让他觉得自己是如此奸诈。 不过,以教授中岛菡子为名虽然能让愧古有机会外出,可却无法保证可以在不被中岛家人监视的情况下自由活动,而这究竟能否作为博得中岛江沿信任的突破口,也只能算是一场喜忧参半的尝试。 所以其实愧古带着这样的想法来与中岛江沿谈判时,心里是不安的,只是他没想到的是,正因他的不安,正因他在餐厅外徘徊踱步,正因他仍在斟酌如何对中岛江沿开口,反倒让他在这一空当中得到了意外收获。 中岛江沿告知给宋不双的计划,被愧古一字不落地听在了耳朵里,尤其是那句“切记,一定要抓住那个姓齐的年轻人”。 这句话有如一记重锤落在愧古心头,他生怕中岛江沿抓住齐孤鸿,哪怕这或许是自己唯一能够马上见到儿子的机会,可他也不愿齐孤鸿因此落入日本人手中。 然而此时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却是愧古和中岛江沿都不知道的,若是知道这件事情,愧古的心或许会马上提到嗓子眼儿甚至直接蹦出来,而中岛江沿怕是会欣喜若狂立即行动。 这件事情就是,当中岛江沿谋划着如何抓到齐孤鸿,而愧古谋划着如何才能救出齐孤鸿的时候,其实……齐孤鸿就在中岛江沿的地盘儿上撒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二十九章 酒场留几手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抓伦啊?抓伦简毡……我宋不桑别个不横,抓伦不怕,这上海堪我给里翻个遍……”宋不双果然不擅长喝什么地道的绍兴酒,不过一壶下肚,宋不双的舌头已经直了,他的眼神涣散,眼里尽是醉意,傻笑着凑近中岛江沿,人还未说话,先是送出一个大大的酒嗝,“嗝--呃--啊,我……” 酒臭喷了中岛江沿一脸,他面带不悦,皱眉抿唇望着宋不双,就看宋不双大大咧咧地起身一摆手道:“我这奏去,抓伦!来……” 守在门外的小兵立马扶住了宋不双,任由他东倒西歪摇摇晃晃,在中岛江沿的注视下,走着蛇行步踉踉跄跄消失在中岛家门外。 小兵给宋不双拉开美式吉普的车门,宋不双两只手死死拔着车座往上爬,小兵在下面捧着他的屁股往上推,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宋不双顶上车,然而等小兵关好车门自另外一边上车,待到司机一脚油门扬长而去时,宋不双坐得笔挺,已经恢复了一脸正色,同时,顺手将手中的手帕丢给小兵,小兵接过来使劲儿拧了一把,酒水滴滴答答。 宋不双的脑子到底灵光不灵光,这不好说,但他是绍兴人,自小早起便拿绍兴酒漱口,别说一壶,如今逢年过节和表兄堂弟们聚在一起喝酒都是踩着酒坛喝的,若真是由着他敞开肚子去高长兴门口抱着坛子喝,以他的酒量足够喝光高长兴的库存。 所以手下的兵也问过宋不双,既然明明是山囊海量,为什么偏要假装不会喝老酒,宋不双说这叫留几手--第一手,世人都以为他是最先醉的,其实并不然,他是在世人都醉了后唯一独醒的;第二手,对方既然是为了将他灌醉了讨便宜,那他就顺水推舟装醉,四两拨千斤地和人家打醉太极;第三手,既是这手帕,宋不双喝一口,就往手帕里吐一口,这是中岛江沿看在眼里的,也是宋不双故意要让中岛看见的,中岛江沿明知道宋不双不能喝绍兴酒,却故意摆出绍兴待客,那是他懒得在宋不双身上浪费时间,想要速战速决,而宋不双更是懒得浪费时间给中岛江沿,干脆刚开席就装醉,故意让中岛江沿看到自己赖酒。 “真正的强者,往往更希望他人将自己当做弱者,就好像越有钱的人越爱哭穷……” 每每说起这话的时候,宋不双都是一脸的深沉凝重,颇有一番高处不胜寒的孤独之感,可他却不知,在身边的士兵眼中看来,他们这位宋司令许是将所有智慧都用在了酒局上,他若能稍稍让出些心思用来带兵打仗,那他们这支部队也不用一直躲起来做缩头乌龟。 宋不双耸了耸肩膀伸了个懒腰,这顿酒喝得他并不舒服,而中岛江沿如此处心积虑,不过只是要让自己去抓几个街头小贩,这令宋不双觉得有种被人大材小用的感觉,他撇撇嘴,对着小兵伸出手,“老子的酒壶呢?” 小兵摸出银质酒壶,然而还未递到宋不双手中前,小兵先开口道:“司令,现在恐怕还不是喝酒的时候,营里出了事儿,几个小兄弟被抓到巡捕房去了,怕是还要劳烦司令您亲自去活动活动关系!” 宋不双先是抢过酒壶灌了一大口,心说这他娘的才叫绍兴老酒,口中一阵酒香给他提了神,宋不双这才道:“因为什么事儿被抓起来的?哪里的巡捕?南城还是夷场?” 宋不双心中思忖,如若是被夷场租界的巡捕房抓了倒是小事儿,只要花钱,怎么都能摆平,夷场的巡捕见钱眼开,除了钱,其他的全不在意,但若是被南城的巡捕抓了,怕是惹了什么有背景的人,这样一来的话,不光要花钱还要赔礼道歉,哪怕那几个小兵自己不要了,但对方既然要抓人,那就不是冲着几个小兵去的,而是将枪口对准了自己,这可是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正当宋不双这样想着的时候,小兵已经颤颤巍巍地开了口道:“因为……听说是闹出了人命案!” 这话惊醒了宋不双的酒意,而当他催促着司机加快速度的时候,齐孤鸿和唐鬼正在虹口区一工厂的院墙外。 齐孤鸿对这制药厂非常熟悉,因为说来,这也算是他工作过的地方,是的,这里就是中岛江沿的制药厂,他是万万没想到在他和唐鬼以寻尸蛊跟踪一名伙计后,对方竟然将自己带到了这里。 白天的时候,吉祥假扮顾客进了三马路的铺面去买哑支那,顺手将重音蛊下在了个小伙计身上,服下重音蛊的吉祥将小伙计的话一字不落地照搬给了齐孤鸿和唐鬼,听到那些人如何在后院里讨论“齐氏.戒烟灵”的悄无声息消声灭迹后,气得唐鬼头顶直冒青烟,若不是齐孤鸿拦着,怕是就要冲进店去了。 而后,他们得知需有两名伙计去“厂房”取哑支那回来,这便由受在后门的阿夭将寻尸蛊下在了伙计身上。 当初在家商量计策的时候,唐鬼本说是不如给哑支那铺子里的伙计下吐真蛊,方可得知内情,不需齐孤鸿和唐鬼亲自探访,然而衷珩和七树虽然会下吐真蛊,可又考虑到用吐真蛊来逼问伙计容易打草惊蛇,齐孤鸿也觉得既然决定追查,那就一查到底。 故而才有了齐孤鸿站在制药厂门口的一脸惊愕,他是万万没想到这事情又和中岛江沿扯上了关系。 听说事关中岛江沿,唐鬼倒是不以为然地撇撇嘴道:“没什么奇怪的,你想,这药叫哑支那,一想就是日本人的药,只是没想到中岛江沿的手伸得这么长,还涉及到了禁烟药而已嘛,你也别太当回事儿,咱们这么想,说不定这是老天给你机会呢?当初那个日本人不是把你骗进制药厂的吗?说不定老天爷这就是给你机会让你报复来着!” 说罢,唐鬼已经大大咧咧地围着制药厂绕了半圈儿。 这制药厂虽然戒备森严围墙高耸,可凭着唐鬼的本事,想混进去也并非难事儿,他有种蛊,是用壁虎蛊携朱砂、酸枣仁、合欢皮和龙骨等药辅以冬蝉蜕炼制而成的蛊药,此蛊入房内后,其气味可令人昏睡不止,是虎麟唐家的瞌睡蛊,见效极快,两人躲在院墙外盯着门房,不需半盏茶的功夫,就看到窗前灯下的保卫员已经伏案睡去。 既然已经躲过守备,接下来的事情便更简单,两人随着寻尸蛊来到了一小库房门口,两人翻窗而入,唐鬼守在窗下,他这眼睛到了晚上几乎是半瞎,守在月光下也只能看到一片朦胧,便由齐孤鸿去查看情况,但见整个屋子面积不大,墙边堆着的货物直至天花,齐孤鸿打开一只纸箱,勉强辨认着包装上的字样,认出这便是哑支那。 如此看来,事情便明确了不少,中岛江沿自然就是这哑支那背后的主子,而这里摆放着的哑支那,自然也就是他们“齐氏.戒烟灵”的仇家敌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三十章 苍天赐福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掉过头来再说宋不双,他急急匆匆赶到巡捕房时,副官已经守在这里,宋不双两步上了台阶,人步子不停,只是对着身旁的副官道:“找人了吗?问问这是谁的地盘,先想办法把人搞出来。对了,我先去看看那两个人……” 副官闻言赶忙小跑两步绕到宋不双面前将其拦住,宋不双一挑眉,副官立马凑到了宋不双的耳边轻声道:“司令,人我已经见过了,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只是,这事情实在蹊跷,我怀疑事情有点儿复杂!” 说罢,副官硬是不由分说地将宋不双自巡捕房门口请了出去,一直上了车,副官才对宋不双道出实情,那两名小兵口口声声坚称人不是他们杀的,瞧那模样不像撒谎,如此说来,很有可能是被人嫁祸。 “若只是什么蝇营狗苟之辈杀了人嫁祸给两个小兵,那这事情简单,怎么都好办,可这帽子若是扣在咱们军营头上,那便是有人想要找司令的麻烦,这样一来,冒然行动不如按兵不动,你来我往不如斩草除根啊!” 宋不双抿着嘴唇没说话,思虑半晌后,轻声问副官是在什么地方出了事儿,得知了地点后,宋不双不客气地将副官推搡下车,自己当即下令让司机开车出发。 “走!去小旅馆!” “没错儿!”当宋不双正风驰电掣地赶往小旅馆时,阿夭和吉祥正在院子里与其他几人说话,就看到阿夭好似天桥上的说书先生般一手挥着筷子,唾沫横飞道:“就是咱们以前住的那个小旅馆!” 原来,当阿夭和吉祥与齐孤鸿分开后,回家路上恰好经过了曾经住过的小旅馆附近,两人闲来无事就想去附近瞧瞧,好歹这也是他们在上海滩唯一熟悉的地方,可谁知人刚到附近,便看到那周围人头攒动接踵比肩。 以吉祥和阿夭的岁数正是爱找热闹的年纪,遇到这样的热闹绝对不肯放过,两人挤进人群就看到几名巡捕正在那小旅馆楼上楼下穿梭,有人用麻布片裹着死尸,有人按着两名哭天抹泪的小兵,吉祥和阿夭愕然,向身旁的人打听了才知道,说这两个小兵为劫财杀了旅馆的店家。 “你们可是不知道,那场面才叫一个惨哟!旅馆上上下下死了好几口子,被抬出来的时候,一个个脸上都瞧不出来人模样了,我真是……”阿夭说到这里,皱着眉头咬着嘴唇长叹一声,抱起手里的面碗西里呼噜地吃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感叹道:“惨啊!” “阿夭你别乱说,”吉祥埋头吃面,听到这里砸吧着嘴道:“你我都没挤到人前去就被赶散了,根本什么都没看到,你这胡说一气不是以讹传讹?” 阿夭被吉祥如此说了一句,脸上甚是挂不住,尤其是魏大锤和七树都哈哈大笑起来,他的脸登时便羞红成了一片,不甘心地反驳道:“谁说的?那是你个子矮看不见,我可是瞧得真真切切!那情况可不是惨吗?” “是,惨,肯定惨,”盲丞已经吃饱了,他饭量小,清汤寡水的几根面条就能填饱他的肚子,放下碗后,盲丞在茶杯里捏了几片茶叶含在嘴里,半晌才吐出来,以清口气,此时人用筷子拨弄着桌上的茶叶片,头也不抬道:“那场面肯定惨,这不用猜便知道,不过要我说呢,也怪不得旁人,若怪,就只能怪那老板不听劝。” 虽说是自己曾经住过的小旅馆出了事儿,但说实话,这事情对他们几人来说,只当做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全然是为听个乐子,然而盲丞开口说了这么一句之后,事情就变了味道,几人面面相觑对视一阵,忙将视线全部落在了盲丞身上。 “军师这话怎讲?” “还讲什么?”盲丞吃饱喝足,拿手抹掉茶叶片,又拽过阿夭的袖子将他那一块的桌子擦干净,这才将胳膊拄在桌上撑着下巴,慢条斯理道:“我早就劝过那老板,只说是让他某日某日晚上不可住在家中,需驱散全家上下,连房客都不能留,方可避过血光之灾,可我连日子都说清楚了,是他自己不听,那还如何再怪旁人?哎,天机啊天机,都说不可泄露,我这是泄露了却没人听,所以嘛,死得其所、死得活该哟……” 几人之中,魏大锤和刑三是打从山寨里来的,早就习惯了瞎子算命的本事,阿夭和吉祥跟着久了,也深信不疑,倒是七树和衷珩对视一眼,目光之中仍是有些含糊,衷珩这便对着瞎子轻声问道:“盲丞,这么说来你是早就算到了他们会有这一场血光之灾?” 盲丞听出了话里的将信将疑,梗着脖子不耐烦道:“不然呢?” “那么说,你是早在咱们还没搬出来的时候就算出来了也告诉他了?” “不然呢?” “那你就是……”盲丞那语气哽得衷珩语塞,他咬了咬牙干脆开门见山道:“那你可是知道他们这血光之灾是否与咱们有关系?莫非说就是……” 衷珩是想问盲丞,那旅馆里的人可是因他们而死,盲丞意识到衷珩的话里有话之后,抿着嘴唇哼笑一声道:“我只告诉你一句,那几人是中蛊死的。” 阿夭虽然自称看到了惨状,实际上也只是见到麻袋片裹尸而已,故而盲丞这话一出口,所有人立马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那当然就是与他们有关,或是青螣齐家、或是虎麟唐家,总之,他们是遇到对手了。 事情究竟是否如此呢?盲丞虽然手眼通天十卦九灵,但总归是算不出那晚确切的事情经过,唯一知道的,应该是文戚和章为民。 章杳虽然将事情交代给章为民,可是,真正到了办事儿的时候,章为民却是带着文戚去的--他们得知齐孤鸿下脚的小旅馆所在后便连夜赶去。 当日,旅馆老板心有腹诽,便携妻儿回了老岳父家,走时特意交代了两名伙计切不可收旅客下榻,最好连他们二人也出去逍遥自在,可伙计偏偏不听话,在老板走后,恰巧有四个进城探亲的外乡人来投宿落脚,两人惦记着私自赚笔房钱便将四人接纳进来。 伙计加上四名客人,便是阿夭后来见到的麻袋片下裹着的死尸。 章为民和文戚是夜里动了手,两人进了旅馆四处巡视未能发现齐孤鸿的所在,而是与伙计发生了口角,章为民令文戚给伙计下了青螣蛇蛊后眼睁睁看那两名伙计肠穿肚烂而死,后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屠害了旅馆内共六条人命。 至于之所以用青螣蛇蛊,依着章为民的习惯,自然是想要嫁祸给齐孤鸿,他一路这么远特意跑到这里来取齐孤鸿性命却未能得手,心里横生怨气,既然不能亲手要了齐孤鸿的命,不如嫁祸与他,自然也是条取他性命的途径。 只不过,章为民没想到,在他和文戚离开之后,有两名宋不双手下的小兵自附近经过,他二人瞧见旅馆灯火通明房门大开便好奇又作死地前去瞧个究竟,又见柜台前无人,干脆动了邪念想偷些钱,却正在这时被巡捕抓了个正着,巡捕嚷嚷着叫旅馆老板出来却无人回应,众人上楼查看情况时才见到死尸六具,至此,才有了宋不双手下见财起意取人性命一说。 盲丞摇头叹气道:“这事情算不算都不碍的,有人想要咱们那两位小爷的性命,自然会如猎狗一般跟在后面,我以为告诉老板这情况后能保他们的性命,但现在看来,天命就是天命,注定改不了,他们会死,许是前世作孽今生福薄,本也不是需要咱们愧疚的事情。” 对面几人都不语,暂且不说是不是在因此事而愧疚,就说眼前的,有人紧随其后以蛊杀人,可见这批人穷凶极恶,几人中不知是谁先开了口,低低地问了声:“会不会是章杳?” 又不知是谁回了句道:“这还用问?” 章杳,这两个字刚出口,立刻好似一股疑云笼在众人眉梢。 然而正当众人愁眉不展的时候,瞎子却突然一笑道:“哎!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依我看,这事情对他齐孤鸿来说,许是阴差阳错、苍天赐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三十一章 夜闹制药厂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城外的盲丞说起这话的时候,制药厂小库房里的齐孤鸿突然打了个喷嚏。 “哎,有人想……” 不等唐鬼把话说完,齐孤鸿又打了个喷嚏,唐鬼耸了耸肩,扔掉了把玩在手中的草棍儿道:“有人骂你!不是……我说,你到底看完了没有?” 齐孤鸿半晌没回话,唐鬼早就没了耐心,此时追问了一声,齐孤鸿便轻声道:“我想到办公室里走一趟。” 出门前,齐孤鸿和唐鬼曾经商量了个大概,如若真是找到了哑支那的所在,决定怎么办。 唐鬼做事儿简单干脆,他的主张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既然对方抢了自己的货,那就一把火烧干净算是了事儿,而后他们再另外找个地界儿做买卖。 齐孤鸿知道自己拦不住唐鬼,更何况这事情也是哑支那不仁义在先,不过,若只是一把火烧了,却总觉得这事情做的不爽快,齐孤鸿倒是另有计谋,他觉得倒不如看看哑支那的药方,想办法改了他们的药方令哑支那失了药效,反倒能让他们的生意做的长久。 “这样……”唐鬼眯着眼睛拖着长腔想了片刻,突然一拍齐孤鸿的肩膀道:“你他娘的行啊,琢磨起损招儿这脑袋反倒灵光了啊!” 齐孤鸿没理会唐鬼,心说自己这主意若是被齐秉医知道了的话,恐怕会打断自己两条腿,可如今他们既然是为了报复,那不如就将事情做到底,砸了哑支那的招牌,让他们的生意无法往下做下去,总比仅仅一把火烧了他们的生意来得利落,齐孤鸿就只当在心中安慰自己,说这哑支那派人抢他们的货,还跟踪他们,说不定是已经起了灭口的心,人说恶人还要恶人磨,就当自己替天行道了。 现如今得知这哑支那居然是中岛江沿的生意,齐孤鸿一下就明白了唐鬼刚刚那话的意思,或许还真是老天爷给自己机会。 齐孤鸿曾在制药厂上过班,对各个办公室的位置还算熟悉,刚刚他检查箱子的时候发现墙角有些刚运来的哑支那还未拆开木条箱,从上面的标记来看,这哑支那应该是直接从东洋本土运来,而非在国内加工,如此一来,药方应该只是做了个记录,而进口药物的成分药方应有备份随出入明细放在一处。 想到这里,齐孤鸿指了指三楼的一间办公室,他与唐鬼当即会意,两人一同往楼上去了。 如若中岛江沿知道齐孤鸿现在正在翻看他的药方,恐怕一定会愧悔当初不该将齐孤鸿骗进制药厂,自然也就不至于让齐孤鸿对这里了如指掌如自家后院,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哑支那的配方明细单已经到了齐孤鸿的手上。 唐鬼守在门口,时不时催促着齐孤鸿,他倒不是怕有人来,怎么说呢,应该是怕没有人,这空空荡荡的制药厂办公楼里就只有齐孤鸿和唐鬼两人,空气安静得令人窒息,可唐鬼偏偏总是觉得不远处有什么细碎的响动,好像有人在远处窃窃私语一般,令他浑身毛骨悚然。 这是当年的事情给唐鬼留下的病根儿,就是自什月遇害之后,唐鬼总觉得一到夜里就能听到说话声,如冤魂恶鬼围绕在他的周身。 “我说,反正也不能给他那药里动手脚,实在不行你把药方抄下来一份,带回去再慢慢研究,咱们先去把那库房烧了!” 唐鬼反复催促了几次,齐孤鸿却好像根本没听到他的话一样,仍旧盯着那张药方发呆,唐鬼无法,干脆两步到了齐孤鸿面前。 然而就在唐鬼正要发飙的时候,齐孤鸿猛然间抬起头来望向唐鬼,一张脸上写满兴奋。 “你他娘的别这么看我,看得老子浑身发毛!我又不是大姑娘!” “你猜我发现什么了?这是……” 正当齐孤鸿得意洋洋地对着唐鬼晃着自己手中的那张药物清单时,楼下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唐鬼冲到窗边探头往下看了一眼,正看到那名守卫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唐鬼低声骂了一句道:“他娘的这么快就没用了!” 说话间,唐鬼已经从怀里摸出一只装有虎麟蛊门的瓷瓶,却被齐孤鸿伸手拦住,“别,这是中岛江沿的地盘儿,若是被发现有蛊虫出现在这里反倒麻烦。” “那你想怎么办?” “你不是能打吗?” 唐鬼气得骂娘,然而楼下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那守卫的手电光在楼下晃来晃去,唐鬼蹑手蹑脚来到楼梯上,趁着那守卫员上了二楼的时候,他已从三楼围栏上飞身跳下,正落在那人背后,不等那守卫员回头时,唐鬼已经一脚踹在守卫员的背后,将那人结结实实踹出去两米远,唐鬼两步骑上了守卫员的后腰,捏着他的脖子道:“钱呐?钱都放哪儿了?” 齐孤鸿听到楼下的嘈杂声响,自己则冲到三楼每一间没上锁的办公室里,拉开抽屉、踹翻椅子、文件扔得满天飞,很快将整个三楼搅了个天翻地覆。 直到那守卫员趁着唐鬼不备突然抓起口哨猛地吹起来,齐孤鸿才迅速下楼,两人甩下守卫员自后窗跳下夺路而逃,一直冲出去半条街这才上气不接下气地靠在墙边大口喘息起来。 说是喘,可两人脸上并不惊慌,反倒都忍不住急急地边喘气边笑,齐孤鸿一只手撑着膝盖,一手指着唐鬼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偷偷溜进赵生员家打姓赵的那事儿?” 齐孤鸿说的是两人读学堂时,赵生员家的公子也与他们同班,此人常常欺负唐忌夜,齐孤鸿干脆拉着唐忌夜翻墙摸进赵生员家,趁着那赵家公子在床上酣睡时,将他蒙在被子里重拳飞腿一通招呼,那赵公子还以为自己是在梦里,直到两人自后院跑出去时,才听到那赵公子杀猪般的嚎哭。 少年时的事情之所以能令人不住回味,大概是因为人一旦长大后,就再难回到那种无忧无虑的生活,只是,齐孤鸿这话刚说完,脸上的笑容却尴尬地凝固想来。 他忘了,当初与自己厮混的是那个羞涩内向的唐忌夜,但而今眼前的唐鬼却是不喜欢自己提起旧事。 然而让齐孤鸿略感意外的是,今日的唐鬼却不如往日那般抵触,脸上虽是故作冷漠,但眼角的笑意却藏不住,哼了一声道:“老子才没和你做过那么无聊的事儿!” “行了,”齐孤鸿也没再抓着这茬儿不放,他抬起头来瞧了眼天上的月亮,对着唐鬼道:“走吧,没有电车,靠这两条腿儿,估计等走回去的时候正赶上早点。” “你走吧,老子不走,”唐鬼摇头晃脑,“我陪你折腾了一宿,要找地方去松快松快,您齐大少爷就自己腿儿着回去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三十二章 保饭辙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唐鬼要去潇洒快活,齐孤鸿拦不住,只是这天晚上他们俩谁都没能闲下来,这个夜里将要发生的故事很多,必须分头来讲。 先说唐鬼,与齐孤鸿分开后,唐鬼站在四通八达的马路上分辨方向,而后头也不回地向一处走去,他之所以要将齐孤鸿甩掉,乃是因为今晚他要去的地方,不适合带着齐孤鸿一起。 差不多是上一次吧,当唐鬼自赌肆里惺惺离去后,站在门口本是叉着腰赌咒来着,说是以后再也不来了,可今晚莫名的又想去,干脆就将自己当日的赌咒全然抛到脑后,贱兮兮地又往那赌肆去了。 赌肆的位置离制药厂说来也不算远,加上唐鬼的心里光想着某个身影也觉察不出累,不一会儿的功夫,人就已经到了赌肆门口,只是,今日的赌肆与往常有些不大一样。 时过夜半,依着常理,赌肆门口应该是没什么人的,来赌的都在里面忙得热火朝天,不赌的都已经回家睡觉,按理来说门口应该是没人的,可今日唐鬼刚到门口,便看到四五个人正围在赌肆的大门前,唐鬼觉着好奇,三两步拨开人群到了近前,正看到一人躺在赌肆的门槛上。 来者穿着一身白绸底衣,脚趿元宝口布鞋,头发梳得油光水滑,一张脸长得也是白白净净,瞧那年纪差不多四十来岁的年纪,乍一看还挺斯文,像个文人。 而此人侧着身躺在门槛上,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手搭在腿上,二郎腿翘得好不潇洒,仿佛全然不因自己挡住了里外的去路而愧疚,在他身边不远处还躺着只鸟笼,鸟笼被摔得散了骨不说,连里面的鸟儿都被摔死了,瞧那一身黄蓝翠翎,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眼下已缩成了个小肉团儿,两脚朝天再无生气。 周围足有四五人围在门外,门里也有七八人止步不前,可说来奇怪,所有人就这么围在这里,却没有一人上前说话,唐鬼看着可乐,凑到了那人面前蹲下。 “您这位,在这儿是纳凉啊还是醒盹儿啊?要不换换地方?兄弟我想进去搓两手,劳烦老哥让个路可好?” 两个人目光相对,男人仍躺在原地笑眯眯地望着唐鬼,却没有半点儿要让开的意思,慢条斯理地对着唐鬼道:“小兄弟,我来这儿讨只碗,赌肆多得很,劝你今晚先换一家,就当做成全你老哥哥我!” 来人操着一口京津腔,听了这话,唐鬼便明白了三分,人常说九河下梢天津卫,天津人的确是有着一股子特有的劲儿,当地的流氓混混也与上海滩的混混不同,就像天津话特有的腔调总是拖着长腔不慌不忙般,天津的混混也擅长“拿堂”,端着那么一股子劲儿。 唐鬼的山寨里三教九流四海八方都有,对天津的混混也有所耳闻,瞧这位的意思,讨只碗,说的自然就是想在这赌肆中吃一份儿了。 不光唐鬼领会了这意思,他身后的人中也有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吃一份儿”,是京津混混们谋生的特殊手段之一,也叫“保饭辙”,此人的形势乃是常见的,既是躺在一铺生意门口,任人随便打,只要打不死,将来这买卖做多久,就要给他一碗饭,既是一份抽成。 而说起来,这事情最先还不是起源自京津,而是在河北省一带,差不多是明朝的时候,河北保定府有一路混混,时逢年景不好,这一伙混混们也是混得不济,正在时运最差的时候,赶上一场大火将他们平日里存身的土地庙给烧了个精光,混混们吃不上饭,又不能像乞丐似的沿街乞讨。 无奈至极时,当家的大混混到了府衙粮仓,横在了粮仓门口与官儿老爷做了笔买卖--他就横在粮仓门口,运粮车若想进去,便要从他身上碾过,可这车上装了多少粮食,就要拿出十分之一,分给他手下的弟兄们糊口。 恰好这官儿老爷也是一身江湖气,听了这话当即答应,于是,一车一车的粮食自这大混混身上碾过,筋骨碎裂之声清晰可闻,可这混混竟是连一声闷哼都不吭,等到最终被人扶起来时,身上多处骨头已经碎成了渣儿。 官儿老爷钦佩这大混混是条汉子,当即达成俗曰,从今往后,这粮仓由这大混混手下的弟兄们保着,而这些粮食自有十分之一供他们吃用。 事情到底是真是假不可考究,或许也只是民间谣传以讹传讹神乎其神罢了,毕竟,这种事情若是细细想想,也有可能是那官儿老爷与大混混编造出来的。 一来呢是为大混混扬名立万,令十里八乡的混混不敢惹他,而知道粮仓乃是这真汉子保着,自然也是不敢乱打主意。 二来呢,养兵勇的挑费不低,而且若真是说动起手来,兵勇未必敌得过混混,更何况地方官主要的敛财之法就是吃空饷,若只是拿出一部分粮食便能招来这些混混保卫,倒也是划算的买卖。 总之,且不说当初那事情究竟是真是假,只说如今,这套保饭辙的法子已经流传开来,尤其是在京津最甚,今日此人出现在上海,许是因为某些因由被迫背井离乡,在上海混不下去,才拿出了这套法子讨口饭吃,至于那鸟笼和鸟儿也是天津混混保饭辙时惯有的标志性动作,意味着这笼散鸟亡,自己今日是豁出去不打算活着回去了。 唐鬼一半儿是凭着自己当初的听闻,一半儿则是由着背后人群的议论,总算是弄明白了此人躺在这里的用意,不免也觉得有意思,这才起身退后,抱着肩膀向赌肆里望去,倒是想看看今日能瞧见什么热闹。 正当唐鬼这样想着的时候,赌肆里倒是果真传来了一阵声音。 “既然是想保饭辙,”说话的人正在自赌肆内向门口走来,声音由远及近,只是人在暗处看不清脸,不过听这话里的意思,是早就对这京津混混的保饭辙有所耳闻,故而不慌不忙道:“这位兄弟想来个多大的碗?” “这个啊,”问来者要多大的碗,其意便是问他想要吃几成,自然,想吃多大碗饭便要挨多大顿打,这人显然是狠下心而来,回答时也不含糊,“来都来了,当然是海碗宽条儿招呼,要打就打个四面见馅儿!” 海碗,说的是要吃三成,三成听着似乎不多,可若是自此以后要将三成收成都归了旁人,对于本家来说,实在是个肉疼的事儿;宽条儿说的则是动手的家伙,因过往京津动手打人多讲究撅板儿,宽板儿打起来闷而不响,却是实实在在能将肉筋都打碎了的;至于这四面见馅儿,则是一句狠话,说是将整个人浑身的皮肉打得如散了的饺子皮儿似的四面都是馅儿,皮肉筋骨都散了汤儿。 且不说唐鬼究竟能否听明白这人唇典的具体含义,可光是听他这语气,便知道今日是碰上了硬茬儿。 也好,唐鬼抱臂,心说既然是来看热闹,那一定要够热闹才不算白来。 而正当唐鬼探头望着门内,正好奇门里的人将要如何应答的时候,就看到一身墨黑对襟短衫、撒腿儿长裤打扮的弥光正出现在门口。 唐鬼见到弥光不由一怔,可弥光并未瞧见唐鬼,她由左右几个手下簇拥着到了门口,居高临下地瞧了那混混一眼,气定神闲道:“也好,那咱们就看看老天爷可愿赏你这口饭……” 说到这儿,弥光一抬腕子,顺势将手中的牌九收进袖口,而此时双眼之中也冒出了一阵凌厉精光,对着身背后的人大喝一声道:“动手!操无常招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三十三章 糊涂丘八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且不说如若齐孤鸿知道唐鬼去了什么地方会是怎样的反应,单说如若唐鬼知道齐孤鸿会重回那旅馆并且惹上了不该惹的人,定然会破口大骂。 没办法,谁叫那小旅馆就在齐孤鸿回家的必经之路上?谁叫当他从那旅馆附近经过时,正见到一条蛊蛇顺着阴沟游走,周身发出阵阵翠色荧光。 齐孤鸿见到那蛊蛇的时候也是觉得心跳几乎漏掉半拍,因他一眼便认出那是他们齐家的青螣蛊,此蛊会出现在这附近令齐孤鸿有种不祥的预感,他立马沿着那蛊蛇游走而来的方向狂奔,刚跑出去几步就发觉周遭的景观很是熟悉,当即认出了这就是在当初他们下榻存身的小旅馆附近。 是自己曾住过的地方,又有蛊蛇出没,齐孤鸿无法不将这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以至于当他想明白这一点的时候,人已经停在了小旅馆门口,还不等他把气喘匀,几道手电光已经照在齐孤鸿脸上,灯光刺得他睁不开眼,连忙伸手挡住脸,自手指的缝隙中勉强看到了几个别着军徽的帽子。 糟糕,齐孤鸿第一反应以为自己是遇到了章杳的人,然而他尚且不知,若是他提前两天来到这里的话,倒是的确会碰上章杳和文戚,只不过也算是老天爷留他一条命,今日碰上的,只是宋不双的人。 宋不双自巡捕房离开之后,打算趁夜亲自去现场看看情况,他知道副官那一番话说的没错儿,事情若真是那般严重,那么自己还真的要先去找找线索,免得一动不动,到最后被人牵着鼻子走。 只是,巡查一阵之后,宋不双并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不,准确来说,线索很多 ,也很奇怪,可是他想不明白--几名死者的尸体已经被抬走,地上用炭块标注了死人倒下的位置,隐约可见人形,地上还有尚未清理的血迹,而在死者周身能看到一道道血迹如蛇行般蜿蜒散去,这是让宋不双无法理解的,心说他娘的这是没事儿找事儿?杀完了人还来了兴致要泼墨一幅? 正当宋不双心烦意乱站在二楼走廊上抽烟时,齐孤鸿便出现在了楼下,几名士兵将他团团围住,宋不双在楼上咳嗽了一声,摆手命几名手下退后。 瞧这年轻人是一身斯文打扮,宋不双捏着烟头儿猛吸了一口,吞云吐雾之间居高临下地对着齐孤鸿喊了一声道:“什么人?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儿闲逛什么呢?” “回老总的话,”齐孤鸿仰头望着宋不双,心说只要不是章杳的人就好,他松了口气客客气气地对着宋不双道:“鄙人只是路过。” “哦,路过啊,”宋不双挑眉道:“路过怎么不走呢?” 齐孤鸿在心底暗暗骂娘,心说要不是你的人把我拦住我早就走了,然而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不能这么说,他仍是对着宋不双一笑道:“啊,只是好奇,不知几位老总在这儿干嘛。” 宋不双脸上仍是没有表情,此人生了一双三白眼,眼珠子看起来没精气儿,听声音也辨不出喜怒,只道:“跟你有关系?” “自然是没关系,只是……”齐孤鸿绞尽脑汁想了想,突然道:“我只是听说这里死了人。” 对,死了人,这是齐孤鸿蒙的,因其一,若不是出了人命,这些兵不会半夜还守在这儿,因其二,旅馆上下灯火通明却不见老板伙计及住客,就算不见人,至少也总该有点儿声音,但此刻这旅馆上下却是透着一片死寂,因其三,附近有蛊出现,蛊蛇见,应有命案。 在听到这话之后,宋不双的眼睛终于睁大了一些,饶有趣味地望着齐孤鸿道:“还有呢?你还听说了什么?” 话说到这里时,已经有两名小兵拉着齐孤鸿的胳膊将他推上二楼,正将他按在宋不双面前,宋不双挑了挑眼眉,“说,我听听你还听说了什么。” 有宋不双这话,齐孤鸿心里就清明了几分,很显然,这里是出了人命案子,对方显然没抓到凶手,所以在此巡查,而从那蛊虫来看,是齐家人动的手,齐孤鸿不由得想到自己在大世界游乐场见到的齐姓人,后来他又在陈啸风家见过那人一次,知道那人不光动手伤过齐家门徒,还抢走了半卷蛊书,最重要的是,他还曾想害过齐孤鸿。 虽然不能确定是不是那人,但是齐孤鸿希望是他,因为如若不是他的话,就意味着上海滩还有其他反叛了齐家的门徒。 如此一来齐孤鸿倒是有意帮面前这老总抓到那人,若他落网,便不会再有人遇害,想到这里,齐孤鸿轻声道:“我听说……”他的眼珠儿转了转,人往老总面前凑了几分,“杀人的不是人,是蛇。” “他娘……的。” 宋不双是本能地骂人,因为本能地不大相信齐孤鸿的话,蛇咬死人,这事情发生在乡下还情有可原,但毒蛇在城里实属罕见,更何况若真是有人想要嫁祸给他的人,用什么刀枪剑戟不行,为何非要用蛇来装神弄鬼的吓唬人? 可是,宋不双凭着本能骂了前两个字儿之后突然想到了什么,那想法令他迟疑起来。 说不定……宋不双想到自己在地上看到的血迹,一拍脑门儿,说不定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若真是这样的话,那事情很有可能彻头彻尾就是个误会,宋不双当即指着齐孤鸿道:“这事情你是从哪儿听说的?听得有鼻子有眼儿的!这样,明日你到巡捕房去一趟,做个证人,只要这事情摆平了,我给你大洋十元相谢!” 作证?齐孤鸿听到这里,意识到对方并没有要捉拿凶手的意思,而且,听到齐孤鸿的话之后,这位老总一直紧蹙的眉头也随之舒展开来,是长出了一口气,齐孤鸿当即了然,他是将这事情当成了普通的毒蛇伤人。 本来嘛,此人只是一介武夫,许是根本不知道巫蛊之术,而取人性命的若是毒舌,自然也谈不上什么捉拿凶手。 等齐孤鸿想到这里的时候,宋不双已经打了个哈欠,酒劲儿上来了,宋不双觉得浑身困乏,只对齐孤鸿道:“明日可别忘了来,来了好给你赏钱!听明白了吗?” 宋不双认定了齐孤鸿就是为了大洋十元也必然会出现,所以丝毫不担忧,自己招呼着收队,有人护送他上了汽车,又有人将齐孤鸿赶走。 折腾了这么一番,已是天色将明,走在回家路上的齐孤鸿越想越觉得这事情令人不舒服,虽说对方提出给十块银元,可既然对方完全没有将这事情与蛊术联系在一起,齐孤鸿也不肯去蹚这浑水,若真是到了巡捕房里,被人发现那些人死之有异,自己反倒说不清了。 不过且不说这丘八在查的到底是什么案子,但齐孤鸿倒是警惕起来,齐家蛊蛇出现在他们曾下榻的小旅馆里,说明对方乃是奔着他来的,而这意图再明显不过,就是想要齐孤鸿的性命,若非他们提前搬家的话…… 这事情想想看令人感到后怕,齐孤鸿意识到,在这上海滩里,看似自己是想要对付章杳,但是在此之外,另有齐家叛徒想要取自己的性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三十四章 来者不善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唐鬼自认为那混混说的话,自己基本上是明白了个大概,唯独那个“四面见馅儿”不大懂,可到这时,唐鬼算是明白了。 弥光口中说的“无常招牌”,是青帮堂口里的刑具之一,说无常,代表着夺人性命的黑白无常,招牌则是形似招牌般的木板,也应了那混混口中说的宽条儿,这无常招牌每个堂口里都有,一般用来对付外人,说招牌的另外一个含义,则是作为堂口的招牌,用什么家伙能打得多狠,堂口的招牌自然就有多响亮。 唐鬼眼见着那人被打得皮开肉绽,其中几下几乎听到了骨头脆裂的声音,可这人硬是死死咬紧牙关,自始至终甚至没有发出一声闷哼,就连站在一旁看热闹的唐鬼瞧到最后也不由自主地在心中暗暗感叹这的确是条汉子。 而在看着那混混的同时,唐鬼刻意躲在人群中挡住自己的脸,另一半儿的心思则在偷偷瞧着弥光。 弥光的衣裳宽大,一般人若不是特别在意,只当“他”是生得瘦小,却不会往那个方面想,但唐鬼却是对那身子太熟悉,所以一眼便瞧出端倪。 最关键的是,旁人不会将弥光想成女人,乃是因她身上那一股子令男人都望尘莫及的英武之气,而在唐鬼眼中,更是钦佩这女儿家的泰然自若。 不过,唯独有一个细微的动作,让唐鬼意识到弥光其实并没有她那张脸上的表情看来得那么轻松。 此时此刻,弥光的手中盘着珠串,她一颗一颗地拨弄着蜜蜡珠子,动作已经没了起先的从容。 一般遇到这种情况,虽然双方都吆喝着“不死不下台”,但说实话,混混自然不想白死,而作为主家的弥光自然更不想惹上人命官司。 事情要想停下来,必将有一人先告饶,弥光拨弄着每一颗珠子的时候都在拿捏着火候分寸。 事已至此,叫停已经没那么容易,唐鬼见到弥光的手微微动了动,一个激灵的跟班儿已经凑上前来,很快领悟了弥光的意思,掉头便往后门儿去了。 弥光是让那小赤佬去找朱循祖过来,自陈啸风不在后,朱循祖就成了他们这一堂口的主事人,自己尚且摸不清这混混的底细,不知道背后靠着什么后台撑腰,有朱循祖来出面说话的话,就算这混混背后有天王老子做靠山,好歹也要卖给朱循祖几分薄面。 只是,不光是唐鬼看到了弥光这动作,不远处的巷子中,几个短打装扮的中年男子也将那个细微的动作收入眼底,只见几人互相交换了个眼色,这便露胳膊挽袖子,抄起了墙角的家伙。 时间过得并不久,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儿,可这一盏茶的时间够长舌妇饶几句不咸不淡的舌,也够打碎一个人的皮肉筋骨,此时再听那无常招牌落在男人身上的响动就会发现声音已经变了调子,起初还是“啪啪”的碎响中,此刻已经掺进了杂音,唐鬼知道,那是筋骨被打碎了的声音。 弥光和混混都不便叫停,可事情到了这一步已是命悬一线生死关头,唐鬼咬了咬牙,这便推开了前面的人,在一阵错愕目光中,唐鬼两步就到了男人身边,“哎呀!我的老哥你怎么在这儿?” 唐鬼特意说着一口歪腔邪调的上海话,弥光若是聪明人,便会知晓他与这男人并无干系,可唐鬼脸上的表情却是装出了一脸真切,将那两名抄着无常招牌的瘪三推搡到一边,扶着男人的脑袋道:“怎么样了?走,我这就带你去瞧大夫!” 这横插一杠子的举动令旁人深感不解,弥光却是一眼认出了“齐孤鸿”,她的嘴唇抽动,就看到“齐孤鸿”对自己使了个眼色,一颗悬在嗓子眼儿的心莫名其妙竟结结实实地落了地,聪明如弥光一般,立马因这一个眼色看出他是来帮自己。 唐鬼本就是来搅混水的,反正周围没有这混混的人,只要他没在弥光的赌肆门口断气儿,自己糊里糊涂将他抬出去随便往哪个慈善堂门口一扔,这事情也就算是个了结。 然而还不等唐鬼扶起混混,背后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唐鬼人未动,就感觉到一阵凶煞之气出现在了自己的背后,紧跟着,有人用什么东西抵住了自己的后背,用力不大,但能感觉到应该是棍子之类的东西。 “慢着,兄弟,可别急,”来者操天津话,“咱大哥这是伤了骨头,你这么乱动,要出了事儿可说不清是谁害了他的命。” 唐鬼心头当即一个激灵,心说,得,这是本家正主儿的人来了,看来这一趟浑水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好搅,唐鬼当即起身站到一边,就看到门口已经出现三四个北方汉子,几人抱臂的抱臂、叉腰的叉腰,均是一脸不耐烦地望着弥光,手中提着的不是木棍便是铁棒,更有一人握着不知从哪儿淘弄来的大片刀,刀身微颤,寒光毕现。 看样子是本家已经沉不住气了,弥光反倒舒了口气,一挥手对左右道:“来人,拆门,拿匣子过来。” 跟在左右的人连忙应声,几人三下五除二拆掉门板将那混混抬到了门板上,又扯下用来盖赌桌的红布给他盖在身上,另外则有人去找账房拿银匣。 人没死,这四面见馅儿就不算数,保饭辙也成了天方夜谭,弥光已经命人去拿了银匣,只需将今日赚的钱取十分之三给他,事情就算做的不难看。 只是,待到弥光抓了一把大洋递给为首那人时,躺在门板上的混混突然扑哧一笑,此人已经被打成了个血葫芦,连眼皮上都染了血,睫毛糊在一起,眼睛只能微微睁开一条缝儿,可就是那眼缝儿里,正透着一股狡黠,丝毫不像一个被打得半死之人的眼光。 不知为何,那目光让弥光心底生出一阵寒意,与此同时,为首的混混突然一抬手将弥光的手打翻,银元叮叮当当落在地上。 “这位老表,”弥光深吸了口气,知道今日是免不了一场血战,“钱都不要,那买卖可就不好做了。” “是,这年头买卖的确不好做,既然你也这么觉得,不如……”为首的混混哈哈大笑道:“就把你这赌肆的生意让给我们替你打理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三十五章 血的乐趣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打架,唐鬼从来不怕,甚至有点儿上瘾,从他娘什月死后,唐鬼上山,之所以能镇得住那群土匪,全凭他身上一股不怕死的气势--他就是奔着找死去的,说来也怪,似乎还是老天爷喜欢与人作对,他要死,就偏不让他死,手无缚鸡之力的唐鬼居然是凭着豁命的架势将那些山匪都唬住了,然后又凭着一股找死的劲头疯了似的找人打架,竟然慢慢打出了自己的门道。 来了上海后,唐鬼倒是许久不曾与人打过架,前几日拉着刑三和魏大锤陪自己比划比划,嚷嚷着胳膊腿儿要生锈,如今碰到这样的场面,浑身的血脉都因兴奋而贲张起来,双刀不在身上,唐鬼扫视一圈,干脆顺手抢过了伙计手里的无常招牌。 “抱歉,诸位,”唐鬼将无常招牌往地上狠狠一戳,嘴角挂笑,冲着对面的几个大汉挑了挑眉毛道:“想要钱都好说,可是,总不能因为你没饭碗就要抢我的碗,这就不是道义上的事儿了。” “别废话,”对面的大汉吐了口唾沫,手背在嘴角边一抹,“这碗能不能保住,就看你有没有这份能耐了!” 大汉说着直奔唐鬼而来,人还未到近前,手中的棍子已经上了唐鬼的头顶,伴随着阵阵呼啸风声,不需半秒,便能将唐鬼的脑袋开了瓢。 然而唐鬼却不动,他能听到头顶的风声,在这风声之外,唐鬼还听到了另外一个声音,那声音自他背后响起,是弥光竭力抑制住喉咙中的惊叫后发出的一声倒吸凉气的声音。 随着弥光那声音,唐鬼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这令对面的大汉不解,他不明白,都到了这种时候,唐鬼为何却能笑得出来,自己手中的棍棒对他仿佛不构成任何威慑力。 只是大汉不知,唐鬼的确不怕,他不怕棍棒伤他,反倒是怕背后的弥光不领情,好在自己等到了这一声,令唐鬼终于心满意足,转而可以将全部心思都用来对付面前这些大汉们。 于是就在那大汉的棍子即将落在唐鬼头顶时,只见他身子一歪,在躲过那棍子的同时,挥起自己手中的无常招牌对着大汉的腕子便去了。 在唐鬼看来,打架时最重要的问题有两个,第一,是尽量不挨打,第二,是尽量多打人,而这两点若是拿捏得当,就可以如鱼得水。 本来,若是依着刚刚的情况,唐鬼断然是躲不过大汉这一闷棍,但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单纯地逃,而是在反击的同时令大汉手中的棍子失了准头,方才一举两得。 第一个动了手,后面的也就随后跟了上来,接二连三将唐鬼围在其中,弥光见状也是一声令下,赌肆里的伙计,加上常年泡在赌肆中的常客,在这时候都齐齐上阵,场面登时间乱作一团。 唐鬼怀中有蛊却不想用,一来是不想因蛊虫惊吓众人惹出麻烦,二来是他倒真的想找人好好打上一架,好顺一顺近日来无处发泄的闷气,故而在人群中格外生猛,倒令赌肆中的人大感不解,不知如他一般疯了似的为赌肆拼命的家伙究竟是何方神圣。 正当这时,又是一阵风声呼啸,唐鬼本能去躲,然而身子一闪,却见那寒光直奔自己背后便去,唐鬼这才发现那把刀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而是盯上了自己身后。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唐鬼心中横生出来,他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余光便看到刀锋向弥光横扫过去。 弥光也在乱局之中,自踏入了青帮的门开始,这样的情况,弥光早已屡见不鲜,别人不知护着她这女儿身,弥光却知道,手下人口中那一声声的“大哥”可不是白叫的,若遇到险势就只知道往后躲,大哥的位置如何坐稳? 既然选择要以男人的身份走入乱世,就注定要忘记自己身为女儿的身份。 只是,弥光再怎么要强,体力上终究是不如男人,身边虽然有几个兄弟护着,可这一刀出现的时候,弥光也是慌了神,当即愣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刀直奔自己而来,那刀锋眼看着就到了自己面前的时候……弥光眼睁睁看着那刀锋改换了方向! 是“齐孤鸿”,他猛地横插过来,以臂膀生生挡住刀锋,霎时间血光乍现! 弥光再忍不住,登时惊呼一声,与此同时用尽全身力气挥着手中的棍子,对着持刀人的下巴一棍甩了出去,力道之大,令弥光虎口发麻,她已经听到那人下巴骨碎裂的声音,可胸腔之中仍有阵阵怒火不得平息,正逢一人迎面冲上来,弥光不假思索便要冲上前去。 正在这时,一只手用力拽住弥光的胳膊将她往后一扯,人便踉跄着摔进了一个结实的臂弯之中,同时,弥光只见“齐孤鸿”手中的无常招牌已经飞了出去,正中那人面门,霎时间,无常招牌碎成几片,对面的人也跟着应声倒地。 “哎呀呀,真对不住,”“齐孤鸿”在弥光耳边似笑非笑地低声道:“把你的招牌都打散了。” 弥光此时还哪有什么心思去管那招牌?她急切切地望向唐鬼的手臂,只见他肩头的伤口血流如注,可这家伙却视若无睹。 “没招牌可不好做生意,不如……”“齐孤鸿”好似很认真地沉吟了片刻,而后猛地将弥光揽入他的怀中,此时前来滋事寻衅的人已经被他那一招牌震慑住,除了几个躺在地上打滚儿呻吟的之外,剩下的几人仍咬着牙撑在原地,可人显然是已经没了底气,呆愣愣地不敢再上前。 “都给我听好了,”“齐孤鸿”的目光睥睨终生般从众人脸上扫过,搂着弥光的肩膀,半个身子都懒洋洋地压在弥光身上,对众人朗声道:“从今往后,老子就是这家赌肆的招牌,谁想进门撒野,怕是要踩着老子的尸首!” 这一番话出口,顿时有种别样的英武之气在人群之中蔓延开来,弥光的人来了底气,一个个吆喝着将剩下几个混混驱散,直到望见那几人抬着津籍汉子如过街老鼠般抱头逃窜着消失在巷子尽头后,唐鬼这才怪叫一声道:“哎呀呀,疼死老子了!” 唐鬼嘴上叫痛,可这声音却是中气十足,然而他不管,耍赖似的将身子挂在弥光身上,“不行不行!流了这么多血,要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三十六章 不信不言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这是我第一次跟人打架,还是为了你!” “不信。” “喂,我可真是要替你卖命的,你就不能轻一点儿么?” “不信。” 灯下,弥光帮“齐孤鸿”包扎着伤口,昏暗的光线下,弥光不敢仔细去检查那伤口,光是此刻眼中可见的皮开肉绽便足以令她倒吸一口凉气。 然而在弥光吐出那两个字后,“齐孤鸿”许久没有说话,弥光头也不抬道:“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老子又不是他娘的碎嘴子,你不信,我还说什么?” 弥光下意识抬头去看“齐孤鸿”,他一只脚踩在凳子上,另一只手搭在那条腿的膝盖上,一只手伸到弥光面前,这动作看起来甚是随意,但弥光能自他胳膊上的青筋看出他很紧张。 也罢,不说就不说了,弥光想着便将视线收了回来,然而就在这时,弥光突然使劲儿眨了眨眼睛--她看到“齐孤鸿”的胳膊动了一下,不是普通人挪动胳膊的样子,是说……有一小块肉突然动了一下,就好像是被人捏着提起来了似的,可是明明没有人动过。 而且,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弥光更认真地打量着他的胳膊,越看越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儿。 “行了,”趁着弥光发愣的时候,“齐孤鸿”已经收回了他的胳膊,将衣袖放下之后,大大咧咧得好像个没事儿人似的,“天不早了,老子得走了……” “哎!”听他说起要走,弥光这才回过神来,慌里慌张道:“我问你,那天在陈家,你是救我?” 唐鬼是唐鬼,他不是齐孤鸿,他听了弥光这话后,只当弥光问的是他将弥光从那打算在背后偷袭她的人手中救下的事情,却不知弥光所闻的乃是齐孤鸿将弥光自孔勒手中救下之事。 而恰巧两人都是聪明人,都自以为自己是聪明人,故而都以为自己已经说得足够准确明白,而对方也已经明白,却不曾想彼此心中所想,皆是误会。 只是,此刻且不说两人所想的究竟是否是同一件事儿,且说唐鬼在听到这话后噗嗤一笑,意味深长地望着弥光道:“你自己想,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信,你想是就是,你想不是就不是。” 这话好似一言点醒梦中人,是的,他说的没错儿,是非对错,其实早已在自己心中,是自己有执念,所以偏偏要从他口中听个答案。 而且,最重要的是,就算弥光分不清楚当日他的行为究竟是救或不是,那刚刚呢?他说的话、做的事、肩头的伤,事实摆在眼前,何须再做纠结? 反观下来,且不说这“齐孤鸿”是真傻还是假糊涂,反正弥光知道,开口问了这种问题的自己,是真傻。 “你琢磨不明白的事情就留着自己解闷儿吧,老子得赶紧走,免得在你这儿呆久了……”“齐孤鸿”说到这里,竖起了一根小手指头对着弥光晃了晃,坏笑道:“被人家当成那个!” 唐鬼是故意这样说,这个手势有很多种叫法,有叫“龙阳”、有叫“分桃”,这是文人的叫法,市坊之间自然就没那么客气,什么“兔儿爷”、“二尾子”,那些正常人仿佛只有用了这样充满轻蔑的字眼来表达鄙夷才能凸显出自己的正常和高贵。 果不其然,当他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对面的弥光被气得几乎吐血,这话若是别人说的也就算了,可偏偏是他……偏偏他…… 也不知这家伙是故意气自己,还是故意假装那天的事情未曾发生过,反正不管究竟是怎样,都将弥光气得无法。 “齐孤鸿!你个王八蛋!” 只可惜,待到弥光喊出这一声的时候,她的那位“齐孤鸿”早已消失在了黎明的微光之中,也着实可怜……因他若是在这一刻早早听到了那一声的话,后来的事情,或许就能少了许多无端的误会。 此刻且不说误会也好后悔也罢,人间的误会,归根结底都是天道,此刻先说唐鬼,他还不知道弥光将自己误认成了齐孤鸿,不知弥光将所有他唐鬼所做下的功劳都归咎在了齐孤鸿身上,他踏着夜色走在街头,步子里都透着喜色。 黎明降临前的上海万籁俱静,这个城市白日里有多喧哗,晚上就需要多少时间恢复生气,十字街头,电车不再,唐鬼便踏着地上的轨道蹦蹦跳,他不愿想自己是因弥光见识到了自己的本事而高兴,他只觉得浑身轻松,尽管肩头受了伤,心却好似插上了翅膀顷刻可飞上云端。 然而正当唐鬼享受着城市罕见的安宁时,一阵汽车喇叭声自背后响起,惊得唐鬼脚步一歪,自轨道上落下,他立马回过头,只见小轿车的司机还在使劲儿摁着胶皮喇叭,一脸趾高气昂的样子。 车子险些撞上唐鬼,然而没有半点儿认错的意思,一路叫嚣着扬长而去,唐鬼嘬着牙花子摇头道:“他娘的跑这么快急着去奔丧啊!” 唐鬼只是以咒骂发泄心头的不满,可他却不知,这车子虽然不是去奔丧,却也和死人有些关系。 坐在车上的人是杨法医,他家世世代代做这行为生,祖上最有名的先祖在六扇门做事儿,人送外号仵作杨,清朝末期,他爷爷也吃一碗官饭,那时候做这一行的已经改名易号叫检验吏,再到他这一辈儿,进了民国,检验吏随着民国政府颁布的刑事诉讼律而更名为法医,名字是变来变去,看家的饭碗却是始终不变。 也因杨法医有着祖上传下来的手艺,故而在上海滩的巡捕房里倒是有些名号,但凡是有些什么别人瞧不出门道的尸体,都会特意请他来帮忙瞧瞧,这本领带来的优势是能被人高看一等,逢年过节迎来送往的礼物也不少,但劣势则是不知何时就会被电话铃声从被窝里扰醒,继而便如今日一般,不管何时何日都要立马前往现场。 杨法医坐在车上双目紧闭,来接人的司机忍不住感慨一声道:“先生您也是够辛苦,要么说,权高位重有利有弊,穷人也有穷人的悠闲哟!不要紧,您再眯一会儿,咱们还有一阵子才能到呢!” 杨法医不作答,他并非是困,而是在思索着,总觉得事情不大寻常,从刚刚的电话中,不难听出巡长的语气急促,似乎是出了什么大事儿一般,更何况,他要自己赶去的地方是巡捕房里,要知道,半夜三更催命的电话多是因情况特殊需要前往凶杀现场,但若是已经带回巡捕房的尸体,反正已经是盖棺定论再无变动,反倒是不着急的。 那么,今天的尸体会是怎样的特殊情况,才会如此着急地需要自己马上赶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三十七章 异尸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杨法医的汽车停在巡捕房门口时,还有几辆小轿车横在巡捕房门口,司机烦躁地按着喇叭却没人出来回应,厅廊里的大灯亮着,一片灯火通明之中人头攒动,在这个不合时宜的凌晨,整个巡捕房显现着怪异的热闹气氛。 “算了,我自己走两步。”杨法医说了这话,司机赶忙下车为杨法医拉开车门,他的一只脚刚落在地上,迎面就见到一名军装打扮的人带着两名小兵自大厅内走了出来,一名巡捕将三人一直送到门口,目送他们三人上车后,这才长出了口气,转头望向杨法医,连忙急切地拉住杨法医道:“您可总算来了!” “刚刚那是什么人?”杨法医还转头向来时的方向看去,然而那辆车早已扬长而去不见踪影,杨法医谨慎地轻声道:“怎么惹上了军阀的人?” 杨法医将军方的出现认定为自己被深夜请来的原因,毕竟,世道纷乱,上海各方势力横行,若真是和军阀扯上关系,那还真是件棘手的事儿,然而巡捕闻言却摇摇头,以不在意的口吻道:“没事儿,那两个小兵是在现场被抓住的,这不,刚放了。” “在现场被抓到的?那有可能是凶手啊!”杨法医的脚步迟疑起来,略作思虑后,谨慎许多,试探性地问道:“怎么?有后台?惹不起?” 王法是什么?看似是人间公理,可自从“王法”这个词被创造出来开始,就根本不存在“公”理,王法王法,这“法”就只是用来为“王”守住利益、以“法”惩戒凡人的。 杨法医生在世家,自幼便听父亲讲着先辈的事迹,从那些过去的事件中学习生存技巧,往好听里说,那叫趋吉避凶,往难听里说,那叫欺上瞒下,旧时候,先辈们吃一口皇粮,为一主奔命,如今却不同,各方势力分庭抗礼,想要在夹缝里讨生活,那必须小心再小心。 只是,在杨法医的追问之下,那巡捕终于停下脚步与杨法医四目相对,视线之中有凝重,欲言又止下有迟疑,唇齿几次开合微启后,终于还是摇摇头,对方别开视线,甚至不敢与杨法医对视,只得摇摇头道:“您看了就知道了。” 这样的反应令杨法医甚至担忧,人好似踩在棉花上,云里雾里的,就这样被带到了楼梯下面的小门前,他是法医,对这里再了解不过,知道走下楼梯后就是停尸间。 房门刚被打开的时候,一道手电光自下而上,杨法医被晃得睁不开眼,对面响起了一声浑厚的声音,“杨法医呢?来了没有?” 杨法医听过这声音,次数虽然不多,但因对方身为巡长,所以杨法医记得格外清楚,他没说话,任由身旁的巡捕应了一声道:“来了来了,这不,我正要带杨法医去瞧瞧呢!” 手电光就此落在地面上,杨法医才终于得以与那巡长对视,深施一礼之后,对方来不及回应,楼上便响起了其他人的呼声,“巡长!电话!有您的电话!是日本人打来的!” “我这就来!” 狭窄的楼梯间里,杨法医侧身给巡长让出空间,待到对方离开后,巡捕抢先走到杨法医前面,这才带着他往楼下去了。 停尸房里本就有些阴冷,青色的水泥四壁更是令人生出阵阵寒意,停尸房正中共有四张木架子停尸床,此时四张床上已经摆满四具尸体,另有两具尸体无处可放,干脆就被摆在地上。 尸体身上盖着白布单子,有血迹渗出,将白布单子正中染成了暗红色,因那盖布被血完全浸湿,软塌塌地贴在尸体身上,杨法医一边靠近尸体,一边对巡长问道:“怎么死的?用刀捅的?” 说实话,杀人这种事情与说书评弹里讲的并不相同,一个人的死亡不像书中所说的那么简单,如若是被命中要害,还需要一定时间才能断气,而受伤的若是腹部,则需要更长的时间,这种往肚子上捅刀子的方式常出现在地痞瘪三的斗殴中,杨法医曾见过几具这样的尸体,真正的死因并非肚子上的伤口,而是因失血过多生生耗死的,死亡的时间有多长呢?这么说吧,时间长到足以让尸体受尽煎熬折磨而在身上留下诸多用以发泄痛苦的抓伤。 然而杨法医的回答并没有得到回应,他转过头来,发现巡捕此刻仍停在门口,没有半点儿打算上前的意思,他的脸上带着尴尬的笑容,对着杨法医伸出一只手,那意思是让杨法医自己看。 什么意思?杨法医不解,他和这巡捕也打过不少次交道,还从未见过他如此畏首畏尾的样子,杨法医心中越发谜云重重,他咬了咬牙这才凑到尸体身旁。 就在杨法医刚捏住蒙尸布一角正要掀起时,忽然看到那尸体的肚子上好像动了一下,一阵刺骨的寒意立马蹿上杨法医心头,可手上的动作已然是停不下来了,他甚至没有时间思考是不是自己眼花,就看到在蒙尸布下面,一条浑身是血的花蛇扭动着身子自床上掉下,“啪”的一声闷响摔在地上。 “啊!” 杨法医和巡捕振聋发聩的喊声同时在地下室中发出回音,纵然是两个大男人,在这一刻也不免被吓得惨叫连连,杨法医更是慌不择路地往门口冲过去,却不想脚下正绊上另一具躺在地上的尸体,杨法医一个踉跄摔在地上,那蒙尸布也被他掀开,杨法医感觉到什么湿滑柔软的东西落在自己脚腕上,他不敢深想,连滚带爬地向地下室门口冲过去。 巡捕早就想夺路而逃,不过人好歹算有义气,尽管已经抬起一条腿,却还是等着杨法医冲到门口,一把捞住他的膀子后连忙拖着杨法医往楼上去。 整个过程不容人细细去想,实在是惊魂未定,等两人冲上楼,巡捕将房门关好后,杨法医这才颤颤巍巍地吸了口气,本来梳得油光水滑的大背头此时也凌乱地散在额头,他的双眼已无焦距,失魂落魄地不知望向何方,等那巡捕在他肩头轻轻拍了一把时,杨法医立马惨叫着跳起来,指着巡捕的鼻子破口大骂。 “册那杠比样子!”杨法医唾沫星子满天飞,活脱脱如个街头泼妇,瞧那样子也是气急了,“侬是老早知道那尸体是这鬼东西还不告诉我?要我自己瞧自己瞧,是想要我的命啦?!” “不是、不是……”巡捕连忙手忙角落做解释,可这时候越抹越黑,更何况,他也没想到尸体会变成这样情况,要知道,上头的人发觉不对劲儿说让他去找杨法医过来时,是有巡捕发现那尸体的肚子里有小蛇,可谁知这眨眼工夫里,小蛇竟是如何飞速长到这般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三十八章 好事难做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老辈行医之人常说,“莫惊吓、莫惊吓,惊得命去短、安神把茶话。” 杨法医和巡捕屁滚尿流自地下室里爬出来时,已经有几个巡捕站在大厅内里,几人都是莫名其妙,而后便有人将杨法医扶起来,他起身时,隐约听到有人提议要下去看看,却被那巡捕厉声喝止,至于他是怎么说的,杨法医没听清楚,他浑身哆嗦,任由人将自己扶到门房里坐下,任由人往自己手里塞了杯安神茶,他忘了吹就喝了一大口,也觉不出烫,长长地出了口气后,人才回过神来。 小时候倒是见过蛇,也见过小蛇破卵而出,那是杨法医小时随祖父上山采药时,祖孙二人在路边见到一只死羊,本想去烤食,却见腹中有物蠕动,祖父以草棍挑开其皮肉,便见数卵窝于血污中,仍有小蛇破卵而出。 那时,祖父告诉杨法医,说这蛇至毒且冷血,一般下过蛋之后便弃之不顾了,而为了能让小蛇成活,母蛇会选足够温暖潮湿的地方产卵,这样来看,腐烂的动物尸体就是最佳选择了。 此情此景,令杨法医想到了幼年时的经历,浑身又是一阵汗毛竖立,他想不明白,若只是在死物的尸体中产卵也就罢了,为何会生在人腹中? 莫非说,只是这几人被杀之后,恰逢母蛇产卵于其腹中?不,这样的巧合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而且,杨法医此时最为关心的,是那几具尸体究竟死了多久,又是由什么原因致死,而这些蛇卵又是在其腹中停留了多久,由此或许能判断出这些蛇卵究竟是母蛇偶然产于其体内还是被人故意放进去的,因杨法医曾听说过类似的案子,将动物卵放入死人腹中或以死尸腐肉喂养动物幼崽,常见于狐、黄、白、柳、灰,既狐狸、黄鼠狼、蛇、刺猬及老鼠此五位地仙,因而此类案件也多与宗教有关,是愚昧百姓信奉邪教后或为求财或为续命做出的恐怖之举。 一想到这里,杨法医深吸了口气喝下最后一口热茶,此时活动下手脚,仍觉得四肢发软无力,勉强撑着桌子站起来后,杨法医招呼着一名巡捕道:“劳烦您再扶我过去瞧瞧。” 思来想去,事情倒也没那么恐怖,硬着头皮一想,不过只是几条蛇,想办法命人制服了抓起来后,不就是几具尸体吗?相比之下,倒是这事情越想越蹊跷,令杨法医觉得不可不管,于是便艰难地出了门。 只是,正当杨法医刚来到大厅时,门外响起一阵尖利的汽车喇叭声自门外响起,而后由几名士兵拥簇着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走进来,自服装看,这些士兵属日军军籍,几人上前与巡长低声耳语几句后,有人打开地下室的门。 “哎?”杨法医有些急了,此时也来了力气,两步到了巡长身边道:“巡长,这事情怎么和日本人扯上关系了?” “不是和日本人扯上关系……哎,”巡长摇摇头,似乎是不大想解释了,对着杨法医摆手道:“是和咱们没关系了。行了,老杨,耽误你一宿没得睡,走,我陪你去吃点早点再送你回去。” 在小笼包和生煎的热气中,巡长告诉杨法医,这几具尸体是在一家小旅馆中发现的,当时还有两名士兵在场,便被巡捕不由分说拿人回来,而那几具尸体起初被摆在停尸间里并无异状,直到夜里,巡捕刚找到小旅馆的老板,急匆匆带来认尸问话的时候,发现尸体肚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动,有胆子大的掀开肚囊一看,发觉竟是小蛇,故此才在深夜里请了杨法医过来,然而后来又不知是谁走漏风声,有日本人干涉进来,想要这几具尸体,而后就有了杨法医刚刚瞧见的一幕。 “谁不说呢?世道越乱,就越是什么怪事儿都有,”巡长夹起一只生煎送到嘴边,先咬开一个小口儿嘬着汤汁,摇摇头道:“倒是那开旅馆的老小子倒了血霉,碰上这种事儿,这买卖将来是开不下去了。他被拎来的时候活像个鸡子儿,整个人都神经兮兮的,嘴里一直念念叨叨说什么‘说中了、说准了、真死人了’……” 杨法医听得好奇,放下手中的羹匙,抽出一方手帕擦了擦嘴道:“什么说中了?” “他说前阵子有个房客是个算命瞎子,”话说到这里,巡长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靠近杨法医,“说是临走的时候给他算了一卦,十三天之后旅馆里不能留活人,否则会有血光之灾,所以他才临时带了老婆孩子到老岳父家去躲灾,临走时还特意嘱咐那两个伙计要躲到外面去,谁知这两人不听,结果不就有了今日这横祸!你说……这事情是不是邪门?” 邪门儿?杨法医心中暗骂,这哪里是毫无凭据的邪门事儿?这摆明了是破获案件的关键线索!他虽然身为法医,但是也和那么多巡捕打过交道,断案的基本之理也知晓一二,想他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瞧不出来,简直不知道是怎么坐上这巡长的位置了! “巡长,”杨法医忍着怒气,耐着性子对着这巡长开解道:“天底下算命的靠什么?靠的可不就是一个蒙字,说模棱两可我信,但是能准到连日子都说出来的事情,我没见过,你想想,是这么个理儿,天底下除了杀人的和被杀的之外,还有谁能准确知道谁是什么日子死?依我看……” 依我看,要往下继续查,顺着算命瞎子这条线索继续往下查! 可惜,这只是杨法医的心里话,他还未能来得及说完,就看巡长突然伸出一只手在杨法医面前一晃,“行了,老表,你说这,我都知道,可是现在既然有日本人来接手,那就与咱们无关了,反正宋不双的人也已经被他领回去了,尸体也被日本人带走了,咱们一推六二五,乐得清闲。” “可是……” “有句话我得嘱咐你,你做的是法医,人死了,你只需验个尸,说清楚死法就与你无关了,这是个好活儿,你活得清闲,不用背责任,可我们不一样,我们经的事儿太多,要背的责任也太多,对我们来说,如何躲事儿比如何做事儿更重要,你清闲惯了想找点事儿做我能理解,可不是什么事儿都能搀和进去的。” 巡长说的意味深长,听了他的话之后,杨法医胸中一口往上顶的气儿一下就散了,他突然明白了他爷爷走之前说的话,当时时逢大清灭朝新旧交替,他爷爷在病榻上告诉他,好人啊,不是那么好做的。 “你想耿直,想正直,可这世界上弯弯曲曲的道儿太多,很多时候容不得你想好就能好,总有一天你就能感觉到,有时候你想做好事儿,可是会有更多人出来拦着你,不让你去做你心里的好事儿,因为你一好,就会有人不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三十九章 白字文人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大清早,宋不双穿着一身白缎子底衣底裤站在院子里侍弄他那一缸莲花,此时,天色还不大亮。 宋不双离开小旅馆时嚷嚷着困了,要赶着回家睡觉,可真正到了家,他却又睡不着,别看他纨绔浮夸胸无大志,可私下里却常常是心事重重,直熬得他夜不能寐,每天一大早就起床,然而当副官问他又在谋划什么大事儿的时候,宋不双也说不出来,只是摆弄着那一缸莲花发呆。 今日如往常一般,家仆已经上下忙活起来了,不过宅子不如往日里热闹,因为上个月,宋不双刚辞退了四五个家奴院工,虽然嘴上说是觉得这些人不得力,要换些更好的,不过管家心里清楚,这宋不双是囊中羞涩,再也供不起他以往那般大手大脚了。 宋不双伸了个懒腰,依着往常,此时应有个小童儿给他递来茶壶,他是要喝大不列颠红茶的,叫什么?稀烂?锡蓝?他记不清楚名字到底叫什么,不过他这年岁的年轻人都开始流行吃用都要洋玩意儿才够摩登,宋不双自然不甘其后,只是他等了片刻却没等来茶,这才想起那童儿已经被辞退了,他脸上挂不住又不好发火,这就转身往内堂自己去煮茶了。 正当宋不双琢磨着茶杯和茶滤要怎么摆弄的时候,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是穿着军靴的副官进了门,鞋子敲在地上嗒嗒作响,宋不双连忙放下让他手忙脚乱的茶滤,故作一脸清闲的样子,翘着二郎腿,以一手撑着下巴,抬头望向副官,“今个儿来的这么早?” 宋不双的副官姓蒋,名叫蒋秋中,说起他这个名字,还要讲讲其缘由。 蒋秋中今年虚岁二十有一,二十年前仍是大清朝,他爹是个举子,一生都在圣贤书里打滚儿,自幼开始参加乡试、撰八股。 清光绪三十年年既西历一九零四年,清廷提倡科举改革,重提因戊戌变法失败而未能实施的“经济特科”,以培养“洞达中外时务”之人才,废八股而改试策论,那一年,蒋秋中的爹做了两件事儿,一是娶了农户出身的蒋秋中的娘,二是仔细研究了清廷颁布的《奏定学堂章程》,一心求中,只望踏入官场。 清光绪三十一年既西历一九零五年,袁世凯及张之洞奏请即刻停止科举,因大清之“学”与“考”处于分离状态,常人多愿“考”,既科举,因科举与功名利禄等同一词,而“学”什么西方时务所能带来的却是摸不到看不着的“思想”,因而,想要在这些追名逐利的举子中设立学校,可谓难于登天,若欲推广新学学堂,破而后立是不可不为之举。 蒋秋中的爹听到这消息只是一笑了之,心说,当初戊戌变法前不是也提了什么废八股么?虽说到头来的确改试策论,但也有得折腾呢!自己可是请算命先生算了一卦,说自己今年有大运,蒋秋中的爹心想,只要让自己赶在今年考中,能够捐个官儿也好做个小吏也罢,且不管他将来怎么折腾,只要自己这一生能穿上顶戴花翎就算不辱先祖遗训。 而在这年秋天里,蒋秋中那位务农出身且有着健壮身体的母亲怀上了蒋家骨血,蒋秋中的爹来了兴致,说自己正打算参加明年的秋试,这孩子来得巧妙,乃是老天给自己的冥冥之兆,故而起名蒋秋中,预示父亲秋试必将得中。 试问……究竟是个怎样的父亲,才会为了自己能够高中,就把给自己鼓劲儿的口号标语作为即将伴随儿子一生的名字? 反正从历史的发展看来,不管蒋秋中的爹怎么折腾,他终究是没能考中科举,因为在第二年,清光绪三十二年既西历一九零六年,也就是蒋秋中出生的那年,清廷诏准了张之洞和袁世凯的奏请,立刻叫停乡试、会试及各省岁科,在这片土地上施行了一千三百多年的科举制度就此废除。 这个消息是在蒋秋中出生之前宣布的,当时蒋秋中的爹正趴在炕头儿上温书,挺着大肚子的媳妇儿正坐在对面缝制小衣服小鞋子,有邻居进门,先是问了产妇的状况,而后又不经意地对蒋秋中的爹说起科举被废除了。 “什么?废除了?”蒋秋中的爹登时从炕上跳起来,然后又直勾勾地摔了下去,人撅着屁股趴在地上嚎啕大哭,“你怎么不早告诉我?管他什么孩子呢?科举都不考了,这日子还能过么?” 蒋秋中的爹自此郁郁寡欢,有老人说,等孩子生了,冲冲喜,他也就忘了读书的事儿了,可谁知自那之后,蒋秋中的爹当真不再过问妻儿之事,老婆临盆的时候,他还躲在灶膛旁烧他那一堆圣贤书,而给蒋秋中摆满月宴时,他爹已经倒在病榻上,有人来道喜,他问人家喜从何来,他指着蒋秋中破口大骂说算命先生说了我今年有喜,说的明明是登科之喜,却是这孽障来了,硬生生挡走了我的顶戴花翎…… 张口说话如开闸放水,什么事儿,一旦开了这个口儿,便越发再无遮拦,蒋秋中的爹日日在病榻上咒骂儿子,蒋秋中一天天长大,渐渐能在院子里跑动时,蒋秋中的爹已经在病榻上再爬不起来,最终带着怨恨和咒骂死在了他的故纸堆中。 老爹过了七七后,蒋秋中彪悍爽快的娘当家做主扔了家中所有笔墨纸砚,她拎着擀面杖站在蒋家门口对所有登门劝说的远亲近邻破口大骂,说那死鬼就是中了圣贤书的毒才魔障而死,她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却也不见影响她吃饭穿衣量家当,故而,在她的理论中,书是魔鬼、字是冤魂,她不许蒋秋中读书,家里多张纸就抽他大耳瓜子。 而后于是便养成了蒋秋中如今的性格--大字不识一个,因为吃了文化上的亏,所以更要在人情世故方面下功夫,方能在世间立足存身,不过,如他娘当初所说,不识字没影响什么吃饭穿衣量家当,可她忘了一个问题,她是个女人,自可一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蒋秋中是男儿,总要出门讨生活,人走出来,到了上流社会,到了文人墨客中间,才发现自己的粗俗无知那么可怕…… 所以,蒋秋中这人,其性格一方面是人情练达,一方面则是常因自己没文化而自卑反酸,也巧了,越是没文化的人就越想假装自己有文化,所以附庸风雅吟诗答对成了蒋秋中的人生终极目标。 而说起蒋秋中和宋不双的相识,也是件趣事儿,两人在某个饭局上偶遇,蒋秋中过往自称自己就读于某校,宋不双惊然发现对方与自己是校友,所以很是热络上前与蒋秋中聊起校园旧事,宋不双起初并无察觉且信以为真,直到半年后,宋不双发现蒋秋中竟然不会写字,这才发觉不对。 只不过,查出真相的宋不双不但没有因此事与蒋秋中交恶,反倒觉得这人有意思,既然能将自己骗的团团转,自然也能蒙骗别人,宋不双干脆将蒋秋中留在身边,为他斡旋交际,倒是为宋不双处理了不少棘手之事,到后来又是如何因机缘巧合令其成为自己的副官,那便是后话,此刻再不提。 今日只说蒋秋中登门来访的缘由,他是赶着来邀功,急着告诉宋不双,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动用上下交际关系,终于将那两名小兵给保出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四十章 烟馆西乐天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蒋秋中有心邀功,宋不双却无意打问,他摆摆手道:“回来了就好,那就等会儿一起带着出门儿吧。” “出门?”蒋秋中一门心思都在邀功上,转换话题的速度有些快,他一时间跟不上节奏,要知道,自巡捕房出来,他一路上已经编出来了一大套说辞,什么巡捕房的人如何难对付,什么自己如何使尽了神机妙算,蒋秋中自认为其精彩程度全然不输天桥上的说书艺人,谁知道宋不双根本不在乎。 他不知道宋不双脑袋里装着什么让他更为在意的事情。 “你知道哑支那吧?”宋不双摆弄着茶盏,沉声道:“就是开在三马路上那个。” “我知道啊,当然知道,那个哑支那真不是东西,”蒋秋中说起这事儿,义愤填膺的劲儿就起来了,“从那哑支那开了之后,咱们的生意大不如往常,卖那些乱七八糟的药竟然也没人管……” 前些时候,宋不双找了些门路,弄来了成色还算不错的川土,而后便在南市开了一家烟馆,名叫“西乐天”,装修布置一番后,还算像样,而这川土的价格虽然不如云土那么高昂,但也算是上乘货色,加上蒋秋中善招揽,故而还算有些招牌,生意也不错,宋不双倦于打理,干脆交给蒋秋中来经营,每月支出一成的收入算做蒋秋中的薪酬。 宋不双是有家底儿的,自然也不看重自西乐天赚的钱,但蒋秋中不同,他曾仔细盘算过,自己若是想在上海滩安家落户可是一笔不小的挑费,结婚生子呢?赡养老娘呢?若靠军饷,足足够饿死他一家上下,故而这西乐天的薪银成了蒋秋中的主要收入,每月略有上下浮动,那都是牵着他的心肝脾肺的。 而自从哑支那在三马路上将生意做得如火如荼,蒋秋中的心里就不舒服了,他曾几次在宋不双耳边念叨过说应该找些权势出头取缔了那哑支那,无奈宋不双总是左耳听右耳冒,全不在意,如今终于听到宋不双提起哑支那的事儿,蒋秋中立马来了精神,抱怨之意如滔滔江水而不绝。 蒋秋中自顾自说了一阵,宋不双却不搭茬,他这才停了下来,凑到宋不双身边试探性道:“司令今日突然说起哑支那是……” “哦,有人抢了哑支那的生意,”宋不双终于放下他仍未摆弄明白的西洋茶具,“叫什么什么戒烟灵,等会儿你带上些人,咱们去一趟,把那个戒烟灵抓起来。” 戒烟灵抢了哑支那的生意,所以……要去抓戒烟灵?蒋秋中心说这可不大对吧,哑支那是他们西乐天的头号敌手,按理来说应该让哑支那和戒烟灵狗咬狗,闹个鸡飞狗跳才是,就算不是这样……那宋不双也不该帮哑支那撑腰啊! 蒋秋中不知道宋不双和哑支那之间的关系,本来也是宋不双忘了说,他是想,自己把烟馆交给蒋秋中,而自己又去搞戒烟药的生意,若是要对蒋秋中解释起他在日本人身上打的算盘,讲来讲去实在麻烦,于是一直懒得提起,如今真到了非说不可的时候,事情反倒像滚雪球一样越发麻烦,宋不双干脆打定决心就不解释,反正蒋秋中说来说去也只是自己的副官,他娘的做司令的还要事事都向手下通禀,那才他娘的日了鬼了! “司令,司令……我觉得吧,这个事情还是……要不咱们再观望一下?你说这两家的生意……” 宋不双面无表情地望着蒋秋中,两只眼睛就这么直勾勾地与蒋秋中对视,那眼神儿看得人慎得慌,蒋秋中也就此明白了,宋不双是压根儿没有再商量的意思,只能生生将一口气咽回去,转移话题道:“司令早上喝茶了吗?” “喝了。”宋不双答得坦然。 蒋秋中没吭声,瞧了一眼宋不双那干净得好像刚被牛犊子舔过的茶杯,悻悻道:“喝了那就走吧,直接到三马路去吧。” 宋不双和蒋秋中决定去抓齐氏.戒烟灵的时候,齐孤鸿也正准备出门儿,只不过他今日带着的不是唐鬼,而是衷珩、七树、魏大锤和阿夭。 话说清晨时分,齐孤鸿回到家后一直在房中沉思,天还没亮,他也没点灯,拄着下巴呆呆望着窗外,琢磨着他今日所见的蛇蛊。 直到天色似亮非亮的时候,有人轻轻推了房门一下,而后声音又没了,紧跟着是门外的一阵脚步声,随后,唐鬼便出现在墙头上,眨眼间功夫人已落地,正当他蹑手蹑脚往自己往里走去时,齐孤鸿的窗里响起他的声音。 “做贼做惯了,特意给你留了门儿你都不知道走!” 唐鬼本就怕黑,一路上乃是摸索回来的,而今终于到家,却被齐孤鸿的声音吓了一跳,心里不免有些恼,干脆调转方向直奔齐孤鸿的房间便去了,人还没进门,骂骂咧咧的声音已经进来,“他娘的没睡不知道点灯?装神弄鬼呢?老子不回来你睡不着?” “全家上下就你没有灯就要闹脾气,我们都不用灯,都省下给你用,这么着你高兴了吧?”齐孤鸿一边念叨着一边点亮油灯,“真是的,回来了知道要灯,在外面鬼混的时候就不见你怕黑!” “别像个娘们儿似的,”唐鬼大大咧咧在齐孤鸿对面坐下,他甚至不需要看齐孤鸿一眼便直接发问道:“怎么着?大爷一会儿没顾上你,遇到什么事儿了?” 人和人混得太熟,就足以摸清对方所有的习惯秉性,就如此刻,齐孤鸿虽然什么都没说,唐鬼却能感觉到他有心事。 齐孤鸿也知道自己的心事在唐鬼面前无处可藏,但他仍是不打算说,这还是齐家自己门内的事情,而且现在连半点儿头绪都没有,即便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干脆扯出了别的话题吸引唐鬼的注意,而且,齐孤鸿知道自己若是随随便便扯出个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唐鬼自然不信,势必要打破沙锅问到底,故而齐孤鸿故意做出一脸凝重严肃的表情。 “我跟你说,你还记得咱们昨天晚上从中岛江沿的制药厂里面找到的那张药品单子么?” “嗯,”唐鬼一挑眉,“怎么了?” “我发现,那个哑支那根本不是戒烟药,那玩意儿本身就是一种大烟!吸得久了也会成因,而且比烟土还难除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四十一章 小绿荷叶儿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齐孤鸿拿到的药品单是用西医的方式来记录,唐鬼要来瞧了一眼又扔了回去,“说人话,老子没听懂。” “这里面的主要成分是吗啡,”齐孤鸿说到西医的问题开始兴奋起来,“用来做麻醉和镇痛,但是要严格控制用量,因为会上瘾。你记得街上有人说起那哑支那的味道好,有股子杏仁香味儿,那就是用来遮盖药味儿……” 齐孤鸿说了一大通关于吗啡的情况,唐鬼在对面歪着脑袋时不时点点头,一直等到齐孤鸿说的口干舌燥停下来喝水的时候,唐鬼才格外认真地望着齐孤鸿道:“齐孤鸿,你说老子是不是酒喝多了把脑子喝坏了?你说的这些,老子他娘的一句都没听懂欸!你就直说你想怎么办?” “当然是要告诉老百姓,让他们知道哑支那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让他们从对烟土上瘾转为对这玩意儿上瘾,而且还自以为是可以治自己的烟瘾,不知不觉中越瘾越深!而且,因为一般人不容易发现哑支那是毒品,所以用起来肆无忌惮,等到发觉上瘾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你说,你这么直接到大街上去说,有用么?” 齐孤鸿本是一脸兴奋滔滔不绝,然而唐鬼这么一句话却让他沉默下来。 的确,这样的说辞确实不足以令百姓信服。 “我劝你不如想想咱们另外找个地方……” “别说话!” 唐鬼正要劝说齐孤鸿,然而齐孤鸿一脸凝重,沉思许久后,齐孤鸿突然一拍脑门儿道:“我好像想到个办法,不过要借你的人用用!” 刑三和魏大锤是山匪出身,凶神恶煞自不用说,可唐鬼想不出这两人能在齐孤鸿的计划中派上什么用场。 “干嘛?去打架啊?” 齐孤鸿使劲儿摇摇头后却又突然点点头,“不是打架,但是要让他们去闹事儿!” 唐鬼说的没错儿,如果直说哑支那是毒品,就这样让百姓放弃,怕是有些证据不足,更何况身为竞争对手的他说什么也不足以令人信服,这种情况下,倒是需要些“百姓”出来揭露真相,比如刑三和魏大锤,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如此一来,咱们也算是撇清干系,他哑支那的生意能不能做,是他们的事儿,但我有办法让老百姓知道那玩意儿是吗啡,如此一来他们光顾着救火,也没时间找咱的麻烦,而我们也算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讨了个公平,至于咱们的戒烟灵,东西好不好,老百姓们自己心里清楚!” 齐孤鸿说的自信满满,话音刚落,唐鬼立马鼓掌三声,“好!好主意!你齐少爷这办法真是妙!既然如此,你就带人去做便是了,等会儿让他们跟你走,就说我让的,这些兔崽子们肯定屁都不敢放一个就跟你去!” “哎?”齐孤鸿听到这里突然觉得不对劲儿,“那你呢?你又要干嘛去?” “睡觉啊!”唐鬼起身抻了个长长的懒腰,“不让老子睡觉难不成要让我熬死不是?你的事情你就自己慢慢鼓捣吧,没事儿别喊我,有事儿也别喊!” 唐鬼甩下这么句话,人就已经出了门,此时天也亮了,唐鬼迎面正碰上魏大锤穿着底裤赤着上身跑出来解手,唐鬼对着魏大锤的屁股狠狠踹了一脚道:“老子说了多少次,家里还有大姑娘,你们他娘的都给我把衣服穿利索了再出来!” “哎哟我这不是憋着……” 魏大锤话说到一半儿,突然瞧见了唐鬼肩头的伤,人登时便愣住了,可还不等他说话,唐鬼已经做了个手势,那意思是“再敢说一个字儿老子撕了你的嘴”,见魏大锤连忙捂住嘴,唐鬼这才打了个哈欠道:“行啊,起来了就别睡了,收拾收拾,今个儿跟你们齐大少爷出去走一趟,少爷有正经事儿要让你们帮忙!” 唐鬼说完就走,剩下魏大锤望着他的伤口,呆呆站在原地,心说这若是在山上也就罢了,可是在这太太平平的上海滩,鬼知道他这位大当家的又是跑到哪儿去跟人打架了?直到一阵风吹来,魏大锤这才浑身一个激灵,好像突然记起来自己爬起来的原因,立马往后院跑去了。 一大家子人如何起床暂且不说,七树和衷珩正在后院准备戒烟灵,齐孤鸿也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了魏大锤,倒是刑三说今日早商量好了陪水絮去庙里,齐孤鸿不好意思扰人家的没事儿,便拉着机灵的阿夭去和魏大锤一同闹事儿。 趁着水絮准备早饭的功夫,齐孤鸿如往常般准备在门口慢跑,这源自于在他国外留洋时养成的习惯,因西医理论中,长期保持运动习惯对身体素质有着很大的益处。 正当齐孤鸿迈出大门,余光之中瞥见一大团绿色很是古怪,令齐孤鸿心头一惊,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定了定神后才发现那一团绿色原来是一张偌大的荷叶,而再仔细一看,齐孤鸿便发现那是个顶着荷叶蹲在墙角的孩子。 齐孤鸿抚了抚心口,心说这要是唐鬼的话,估计已经一脚将这孩子踹翻出去了,他耐着性子到了孩子身边蹲下,轻声道:“你是哪家的孩子?大清早怎么蹲在这儿?” “不要你管!我又没占你的地方!” 这孩子始终躲在荷叶下,齐孤鸿瞧不见他的脸,从这声音判断是个六七岁的男孩儿,可这口气可够冲的,好似个倔强的小牛犊子,齐孤鸿忍俊不禁,伸手在荷叶边上弹了一下,“谁说不占我的地儿?这是我家门口,你蹲在这儿可是吓到我了!” “那我走就是了!有什么要紧的!” 孩子说罢站起身来,气呼呼地向巷子里就走,齐孤鸿也不吭声,只是仍旧蹲在地上,笑眯眯地望着孩子的背影--那是条死胡同,他倒想知道那孩子要往哪儿去。 果不其然,孩子马上发觉自己走进了死胡同,他是转了下身子,但是大概想到齐孤鸿还在路边,所以犹豫了一阵后,一跺脚干脆就蹲在死胡同的墙角里了。 院子里响起了吉祥的声音,张罗着齐孤鸿进去吃饭,他却不动,仍是望着那孩子,齐孤鸿摇头苦笑,终于起身向那孩子走去,两步停在孩子面前再蹲下,“没地方可去了吗?” “不要你管。” “没吃饭吧?” “那也不吃你的东西!” “哦……”齐孤鸿也不和孩子斗嘴,他只是慢条斯理地起身,隔着院子喊了声道:“吉祥!把我的饭端出来!我在门口吃!” 齐家是大门庭,规矩礼仪颇多,吉祥听到这话顿时一愣,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坏掉了,连忙跑到院子门口瞧了一眼,正看到齐孤鸿蹲在那孩子面前,吉祥当即领会,跑到桌边盛了一大碗白粥,又在盘子里挑了两块最大的蛇肉放进粥碗,这才捧着碗跑出去送到齐孤鸿面前。 人就是如此,饭也好、美女也罢,不在眼前的时候,都是铁尺钢牙信誓旦旦说全不在意,可等这诱惑到了眼前,想忍就没那么容易了。 “那你要不要……” 齐孤鸿说着送出碗,他本以为还要推让一番,可还不等那碗到孩子面前,孩子已经接过碗,二话不说狼吞虎咽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四十二章 戏子命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几分钟之前,孩子还倔强得好似宁可饿死也不吃齐孤鸿一粒米似的,而几分钟之后,这孩子已经进了家门,整个饭桌上就看他臂长如猿,隔着千山万水的菜干脆爬到桌上去抓,魏大锤见状直吹胡子瞪眼,刑三连忙拉着魏大锤到厨房里去找东西吃,阿夭和吉祥也紧随其后,眨眼间,整个饭桌上就只剩下齐孤鸿、盲丞和这孩子。 齐孤鸿是不与孩子计较,盲丞则是瞧不见,若他能看见那孩子正盯着他手里的半张饼流口水,想来早已跳脚怒骂了。 吃相难看倒是能理解,这孩子瞧着是饿得够呛,可能是与家人走失或者是赌气离家出来的,齐孤鸿倒不着急问这情况,他只是觉得奇怪--就连吃饭的时候,这孩子都始终用一只手叩着头上的荷叶,生怕会掉下来似的。 这孩子,似乎是不想被人看到他的脑袋。 齐孤鸿歪着脑袋想了想,这孩子如此倔强,自己直说让他将手中的荷叶放下,八成是不可能了,想到这里,齐孤鸿正看到那孩子已经将桌上的饭菜风卷残云,仍是不甘心地盯着正在细嚼慢咽的盲丞,齐孤鸿也不做声,只是对着那孩子使了个眼色,对着他努努嘴,正冲着盲丞手中的饼。 有了齐孤鸿的“许可”,孩子立马毫不客气地一把抓住盲丞手中的干饼,只是还不等他将饼送到嘴边,整个院落里立马响起盲丞尖利的骂声:“这日子算是过不了了!连瞎子的口粮你们也抢!欺负我长得瘦打不过你们是不!我都这么瘦了还不给吃饱吗?” 盲丞一边骂,一边挥手去打,他没别的本事,但若是让他凭着感觉去寻人找方向还算十拿九准,更何况这孩子不知道盲丞会直接打过来,避闪不及便被盲丞直接从椅子上扫了出去。 齐孤鸿见状连忙伸手去接,一只手抄住孩子的领子将他拎起来,另一只手则顺势自下捧起孩子未能抓稳的荷叶。 在见到那孩子的头皮后,齐孤鸿一下明白了这荷叶的意义所在,那是用来遮住孩子头顶的一大片癞疮。 男孩儿小名叫合子,穷苦人家的孩子,爹娘都是戏子,爹唱越剧娘唱昆曲,用当时一位名角儿的话来说,唱戏这碗饭,吃的好是戏饭,吃不好是气饭,可怜这合子的爹娘就属于一碗饭没端稳的,毕竟有些人天生适合唱戏,有些人生来却没有吃戏饭的命,可自有了“乐户”制度起,伶人就成了与生俱来的贱民,其子孙后代不可为良,老子是唱戏出身,孩子除了唱戏之外再无活路。 合子的爹娘并没有成角儿的天赋,只能在戏班子里半死不活地跑着龙套。 在合子之上还有个姐姐,到了清末,虽不必强求戏子的子女仍要做戏子,但因家境贫困,这大女儿又是自幼在戏班子里耳濡目染着长大的,故而除了唱戏也没有别的出路,拜师学艺后取花名喜枝,寓意希望她能攀上高枝儿做凤凰。 说来也算老天睁眼,夫妻俩虽然没能唱成名角儿,喜枝却别有天赋,又幸得班主捧着,十三岁破台时以一曲《金锁记》中的窦娥唱了个满堂彩,自此之后,合子这一家总算凭着喜枝过上了好日子。 有时候,喜事一来挡都挡不住,喜枝先是成了戏班子中挑大梁的正旦,而后又被一前朝大臣的公子相中,因前朝有陈腐旧规曰良贱不可婚,其意味良民与身在“乐籍”的戏子不可结为连理,只能纳为妾,但这少爷家答应出大洋三百块做彩礼,又由戏班的老班主保媒,两家这便定下了这门亲事,不过条件是喜枝自定婚起不可再登台唱戏。 正当红时的名角儿就这么隐姓埋名销声匿迹,令上海滩的昆曲圈儿里不少人都为之唏嘘不已,然而大洋三百块,对于旁人来说不算什么,对于这一家人来说,却是足以翻身,更何况,找个好归宿,即便是做妾室,也总好过在外面抛头露面唱戏为生,所以自这门亲事定下来后,全家上下也是喜气洋洋。 然而年初的时候,两件恶事却结伴降临,引发了合子家这一场祸患。 首先是戏班班主驾鹤西去,那是年初五时的事儿,老班主过年前染上恶疾,过年时本来已见好转,年初五迎财神,都瞧着他身子骨儿硬朗了许多,精气神儿也回来了,吃饭时嚷嚷着要吃三碗饺子,好好把财神接回来,谁知饺子刚吃了两碗半,人便倒在饭桌上一睡不起,当时合子一家老小都在,本来还说好了等合子满了八岁就进门学戏,没想到老班主先走了。 老班主走了,戏班子虽然没散,但其内部已与往日截然不同,老班主的开山弟子接管了戏班,此人年近三十,已有妻妾三人,喜枝没登台前,总受他冷嘲热讽,笑话她爹娘一生都干杂行跑龙套,她是想瞎了心才幻想自己能成角儿,而当喜枝一唱成名后,此人又想将喜枝据为己有,几次想轻薄于喜枝,都被喜枝狠狠拒绝,因老班主在中间周旋,才保全喜枝清白,当初喜枝决定离开戏班去嫁于富户做妾室,不得不说有这其中的原因。 如今人走茶凉改天换日,正是此人报复之时,他二话不说先是以年纪太大为由将喜枝爹娘赶出戏班,后来又假惺惺地教合子唱戏,合子跟着他总觉得好生奇怪,平日里只是练功,他却总让合子带上头套,说是要扮上才能找到角色的感觉,合子想不通,说是扮上了有感觉,可为何只带头套却不用他穿戏服?又为何总让他带同一个头套?那头套为何又有股子怪味儿? 合子年纪小,并未深想,而爹娘虽然知道这新班主是看他们一家不顺眼,但碍于合子还要随人家学戏的份儿上只能忍气吞声,心想希望合子也能如喜枝一般出息,哪怕不成名角儿,好歹进了别个戏班子也能混口饭吃。 然而在接连这么唱了差不多半月时,合子一家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儿的地方,合子的头发斑斑块块地往下掉,家人很快发现他生了瘌痢头,等家人察觉到这一点,生怕合子将这瘌痢头传染给喜枝的时候,喜枝的头上已经开始掉头发了。 瘌痢头是穷人心中的一块隐疾,他们一边嘲笑着其他生了瘌痢头的人样貌可憎,一边又唯恐他们自己生上这种难以治愈的丑病,男孩儿还好,可女孩儿怎么办?更何况是个即将要出嫁的女子! 喜枝自脱了发后始终闭门不出,然而她生了瘌痢头的事情却是莫名其妙地被传扬开来,未婚夫马上派人登门退亲,不光是退亲,对方还要求合子家交出他们收下的彩礼钱。 如若说戏班班主的与世长辞和戏班内的变动及合子父母丢了饭碗只是恶事之一,那么这场退亲就是恶事之二,合子爹娘一听对方这话,顿时如五雷轰顶一般--彩礼钱确是有大洋三百块不假,但婆家说要成亲之日再送上彩礼,考虑到在宾客面前送来礼钱,双方脸上都好看,而喜枝家门户小,自然也不敢与人家讨价还价,所以,所谓的三百块大洋,他们是一块都没拿。 对方上门讨债,喜枝的爹娘只好去求新班主,因当时老班主保亲做媒时,有订婚书三份,除男女双方各执一份外,还有一份压在戏班子里供着的祖师爷唐明皇神像下,爹娘好话说尽,终于打动新班主,答应在男女双方均在场的情况下拿出这张交由保媒人保管的订婚书。 那日,当新班主在众人面前拿出了唐明皇相下的婚书并当众朗读后,喜枝的娘当场便晕了过去,喜枝的爹更是愤慨难当,冲上去与新班主撕打起来,最终被男方家的下人痛打一顿扔了出去。 他们直到这时才知道,这事情原来是男方与新班主里应外合,男方家和新班主已经提前将婚书做过改动,喜枝爹娘并未收过的三百大洋现在成了白纸黑字上的欠债。 不仅如此,新班主又亲自登门,猫哭耗子假慈悲地告诉喜枝爹娘,说男方要将这事情告到法院去,到时候还不起钱,免不了牢狱之灾,是他舍出老脸才保住喜枝这一家上下的性命,但作为交换条件,必须要将喜枝嫁给他。 连连降临的灾祸和打击令喜枝的爹娘早已失去了反击的能力,可合子不同,他虽然只是个七岁的孩子,可他格外清楚地知道不能让这王八蛋就这么把自己的亲姐带走,不能让她一辈子都活在火坑里。 合子当下冲进厨房抄出柴刀,趁着那新班主出门之时在他背上连砍几刀,眼睁睁瞧见那人倒在了血泊之中。 再之后,便是合子的爹娘将他赶出门,让他远走高飞,而后也就有了合子坐在齐孤鸿家门口的事情。 “我不敢回家,可我想知道我爹我娘和我姐怎么样了。” 合子这样低声说着,一边使劲儿嚼着干饼,一边皱着鼻子强忍眼中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四十三章 苍蝇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这段故事其实并不长,在合子口中,不到他吃完自瞎子手中抢来那半个饼的功夫就已经说完了,但之所以这么长,是因为齐孤鸿在这段故事之中听到了百姓的无奈和悲凉。 齐孤鸿想了想,自己进了后院,对着衷珩和七树窸窣耳语了几句,而前院里,盲丞没吃饱,用手指头刮着粥碗里的米粒儿往嘴里送,一边砸吧嘴一边无奈地摇头道:“惨是惨了点儿,可那也没辙,谁叫戏子命贱呢!” “你才贱!” 合子还是个虎头虎脑的孩子,听盲丞说出这话,立马毫不客气地反击过去,然而盲丞却丝毫不生气,反倒嬉皮笑脸道:“对啊,我是贱,你是戏子,我是算命瞎子,都是下九流里讨生活的,谁瞧不起谁啊?” “反正我不贱!我唱戏也不贱!你觉得自己贱,那是你自甘下贱!” 瞎子并不反驳合子,他多少能猜到合子这话是从谁那儿听来的,不是给他做师父的老班主就是他那跑了一辈子龙套的爹娘,他们如此说,只不过是为了寻一个自我安慰并用来安慰儿子罢了,至于到底贱不贱嘛,谁的心窝子疼谁自己知道。 更何况,贱与不贱,有时候不是自己决定的,而是世人强加在自己身上的,你如何自强,别人也偏要觉得你贱命,瞎子认为,世人常是盲的,比自己还瞎,他们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却自以为有理,他们只信自己看到的,对于旁人的辩驳从来充耳不闻。 而这孩子尚且不知道,他眼中的世界和其他任何人眼中的世界都不同,最简单的方式,便是不要去比较和评断,将他人眼中的贵贱与否,彻底赶出自己的世界去,如此才可乐得安然。 正当瞎子如此般暗自想着的时候,齐孤鸿已经自后院回来,重新坐到了合子身边,“我让人给你调配了药,能治你的瘌痢头……” “用蛊啊?”瞎子好奇地问了一声,齐孤鸿却在桌子下掐了他一把,疼得瞎子直叫唤,“哎呦用蛊就是用蛊嘛!有啥不敢说了!” 齐孤鸿气得直翻白眼,他是不想让这孩子知道什么蛊不蛊的,这瞎子不是看不出眼色,乃是故意和自己作对,齐孤鸿干脆也不理会他,只对合子道:“头治好了,就好了。” 合子家的事情,积怨颇深,那些太久的渊源深埋地下,只因这瘌痢头而起,将那些积怨连根拔起,才将合子家推入了这样的火海油锅之中,齐孤鸿知道,这事情不是治好这瘌痢头就能平息的,他打算晚上回来的时候去合子家走一趟,好歹知道家中情况如何,方可想办法入手帮忙。 “等会儿你就在这儿好好睡一觉,等我晚上回来告诉你情况,记住,不许乱跑。” 合子起初是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盯着齐孤鸿看了半天,他是孩子,看不懂人间善恶,他只知道齐孤鸿的眼睛干净,不像那新班主的眼睛那么混沌、那么脏,他以为这就是一个人值得信任的标志,这便放下心来,满心感激化作眼眶之中的泪光闪闪,他拽着袖子擦了擦眼睛,对着齐孤鸿使劲儿点了点头。 齐孤鸿将合子交给水絮去安顿,七树和衷珩准备好了卖药的家伙什儿,魏大锤和阿夭这两个坏痞子也早已经按捺不住跃跃欲试,齐孤鸿点点头,正准备出门时,坐在门口小木墩儿上的盲丞却拦住了齐孤鸿。 “齐大少爷要我给你算一卦么?不对,也算不上算卦,”瞎子双腿并拢,两只手肘撑在膝盖上,捧着他那一张小脸笑眯眯地望着齐孤鸿,“齐少爷您这是日行一善,今日出门必遇好事儿,万事逢凶化吉大吉大利!” “借你吉言……” “对了!”不等齐孤鸿把话说完,瞎子突然打断了齐孤鸿的话,一脸严肃地望着齐孤鸿道:“可别让那瘌痢头睡我的床,我可不想得那丑病,你要做好人尽管自己去做,别拉上我,我对做好人没兴趣的!” 瞎子便是如此,自知道自己眼瞎,比常人弱势一些,故而嘴上格外不饶人,处处尖牙利齿以展现他的不好惹,齐孤鸿每每想到这一点,反倒觉得心酸。 且说齐孤鸿如此这般带着几人出了门,上了电车之后,齐孤鸿、七树和衷珩便与魏大锤和阿夭分开了,他们分别搭乘两辆电车前往三马路以为避嫌,免得被人认出魏大锤和阿夭是替齐孤鸿来闹事儿的,虽然说,本来就是这么回事儿。 齐孤鸿目送着魏大锤和阿夭上了第一辆电车,而他和七树、衷珩则等待着之后的第三班,在等待的过程中,齐孤鸿一直在沉思着,他觉得自己仿佛隐约明白了唐鬼话里的意思。 的确,什么道德仁义,当身处困境的时候,真想活得干净,实在是难,反倒不如去学唐鬼一般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承认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之后,果然连作恶都带着股替天行道般的坦然。 齐孤鸿等人不久后便抵达了三马路,仍旧在他们之前摆摊的位置撑开了小木头架子,“齐氏.戒烟灵”的幌子刚一出现,果然又引来了不少烟鬼纷纷跑来购买,然而今日的人却是比往常少了许多。 而在售卖的过程中,齐孤鸿的余光始终瞟着对面的哑支那,不知对方是否会出来闹事儿,然而观察了一阵子后,齐孤鸿只看到哑支那的伙计们轮番进进出出,却根本没人有那个闲工夫关注齐孤鸿的戒烟灵,他们一个个脸上神情紧张,想来,是魏大锤和阿夭那边的情况不错。 果不其然,齐孤鸿很快听到了周遭响起人们议论纷纷的声音,他们说,有人在十足路口上闹事儿,说哑支那卖的其实也是大烟。 与此同时,宋不双正带人从另一个方向而来,故而没能瞧见十字路口的情况,宋不双坐在吉普车上,身后有十来个小兵跑步跟随,车子停在街头后,宋不双下车,带着一行人直奔齐氏.戒烟灵而来。 “记住,每日晚上吞服后就不要再喝水了,另外,饮食也要注意,不能吃肉,也不能吃任何下水肝脏,还有血,猪血鸭血都是大忌!” 齐孤鸿一边卖药,一边向烟客们叮嘱着服药所需注意的事项,他始终低头忙碌着,并未注意到一队毫无善意的人正在向他逼近,直到有人吆喝着将客人驱散,一双军靴出现在齐孤鸿的视线中,他这才抬起头来。 “请问这位老总……” 话说到一半儿,齐孤鸿愣了一下,“你……” “哎呀!稀罕了!”宋不双也是深感意外,他对齐孤鸿这张脸还有些印象,不过确实没想到昨个儿半夜偶遇的人竟然就是自己要找的“齐氏.戒烟灵”的老板,他冷笑一声,把玩着竹篮里的小药包,“我这好像是遇到熟人了,怎么,这齐氏.戒烟灵就是你卖的?” 昨夜相遇的时候,齐孤鸿的心思都在突然出现的蛊蛇和小旅馆发生的凶案上,并未花心思琢磨宋不双这个人,此时再反思起来,齐孤鸿便知道这宋不双是个不好惹的主儿。 许是因那一身军装的缘故,面前这人令齐孤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曾经大闹齐宅的王大雄,是的,齐孤鸿想到的是王大雄而不是章杳,这人不像章杳那般沉稳,也不如章杳那般可恨,他之所以想到王大雄,乃是因为这人与王大雄一般张扬跋扈,这样的人往往外强中干,如果说章杳是饿狼,那他充其量只能算得上是苍蝇。 但有句话说的好,苍蝇不咬人,却着实讨厌。 齐孤鸿想到这里便深吸了口气,迎上一张笑脸道:“劳烦老总亲自前来,不知有何贵干?” 嘴上说着这话时,齐孤鸿已经不动声色地对着衷珩和七树比划了个手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四十四章 避祸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自打出门做生意,再加上碰到哑支那派人偷偷抢药的事情后,齐孤鸿就想通了,自己再也不是那个深宅大院中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事事都有人替自己打理清楚的大少爷,所以什么事情都要自己想个周全,而且他也不再是那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西医齐孤鸿,他进了社会,就得做好要与三教九流打交道的准备。 此刻,看到齐孤鸿的手势之后,七树和衷珩心下了然,两人已经摸出来了提前准备好的药粉--并非蛊,而是齐家最常见的一种药粉,可以吸引附近的蛇虫鼠蚁造成乱象,这是为了在不伤旁人的情况下保证他们可以趁乱离开全身而退的办法。 而衷珩也在悄悄往齐孤鸿身后躲,去拿装大洋的小盒,混日子不容易,什么都可以不要,唯独这响亮亮白花花的现大洋不行。 “哎,”七树见到衷珩的举动,为了吸引宋不双的注意力,便故意高声埋怨道:“那瞎子还说日行一善能碰上好事儿,看来他这卦也不灵嘛!” 宋不双不与七树计较,他望向齐孤鸿开门见山道:“咱们昨个儿怎么商量的来着?让你今日去巡捕房去作证,你这是拿老子的话当放屁来着?行啊,我说怎么给你现大洋你都不去,合着你这儿生意太好,舍不得耽误啊!” 这腔调阴阳怪气,齐孤鸿知道宋不双是有心故意难为自己,他不慌不忙地赔着笑脸道:“哪里的话,是小的知道自己没本事,不配去赚老总的大洋,更何况,巡捕房那种地方,我们普通老百姓到了门口都两腿发软,哪里还敢往里面走呢?” “不敢去巡捕房,就敢在这儿私自卖禁药?谁允许你在这儿卖的?再说了,你这是什么药?有批示么?若是吃死了人谁来负责?” 宋不双一副胡搅蛮缠的样子,齐孤鸿就知道他今日是奔着自己来的,既然如此,那么就没什么道理可讲了,齐孤鸿抿着嘴点点头,放下了挽起的袖口,不慌不忙地凑近了宋不双道:“老总若是不让我们做这买卖,那小的也无话可说,只是有句话想来需要提醒老总,那哑支那的钱,可不是那么好赚!” 齐孤鸿的意思很明显,既然这丘八摆明了是来刁难自己,必然不可能无缘无故只为取乐而来,别管自己这话是为了示威还是警告,总之,齐孤鸿就是说了,有些话,他必须要让哑支那的人也清楚,他齐孤鸿既然是打定决心要在上海滩争一口饭吃,那么江湖再见便是狭路相逢。 正当齐孤鸿说完这话,身后的衷珩也摸出了药粉,然而就在衷珩要动手的时候,齐孤鸿的目光突然瞥向宋不双身后不远处。 此时,宋不双正因齐孤鸿这话里有话火冒三丈,可还不等他有所举动,却见齐孤鸿的眼神儿很是奇怪,他下意识瞥向自己身后。 宋不双和衷珩同时顺着齐孤鸿的目光望去,只见宋不双身后的士兵中,有一人神情古怪,嘴唇不停抽搐,下巴也歪了,好像是在做鬼脸,可他自己却又好似浑然不觉般,与此同时,此人的脸色也骤然变得铁青发紫,两只眼睛却是成了连眼白和黑眼仁都无从分辨的一片血红! “我槽!”那士兵本就站在宋不双身后不到一米的地方,突然见到此景,宋不双下意识大骂一声便往后退了几步,正撞到了身后的齐孤鸿。 那名士兵仍旧在动着自己的下巴,上下嘴唇撇向不同的方向,他不明所以地看了看宋不双又看了看身旁左右之人,其他士兵察觉到异常也纷纷后退,就听到宋不双指着那人大骂一声道:“你他娘的犯什么病!装神弄鬼!” 士兵迅速被周围人孤立,他站在中间,不知所措地看向宋不双,连忙张口解释道:“司……” 第一个字,就在他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一股黑水立马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滴滴答答淌在胸前,同时还伴随着阵阵恶臭味儿。 “少爷!小心!”旁人无从分辨这士兵的状况,但衷珩和七树却知道,衷珩连忙将齐孤鸿往后拽了一把,七树更是挡在他的身前,此刻就听到七树沉声一句道:“这是蛊涎!”而衷珩已经急急地转身四下顾盼,“谁抱孩子出来了?” 宋不双捂着鼻子强忍着翻涌的胃液,对着齐孤鸿急切问道:“什么古?古什么玩意儿?” 齐孤鸿没工夫对宋不双解释,他听到衷珩的喊声后也跟着在人群中搜索起来,正看到一名妇人抱着孩子经过,也不知她是否听到了衷珩的喊声,但人群中的骚乱着实将那妇人吓了一跳,抱着孩子随着人流夺路而逃。 “快!”齐孤鸿拽着宋不双,指着那妇人,“快点儿!把那抱小孩儿的女人拦住,不然你的人就没救了!” 宋不双哪里见过这样的情形?人早就像没头苍蝇似的乱了,他也忘了自己是来抓齐孤鸿的,本能地就对着几名士兵招手命人将那妇人擒住。 “是她吗?”几名士兵掐着妇人的脖子,将她的脸狠狠按在地上,摔在地上的孩子立刻嚎啕大哭,宋不双却顾不上这些,急急地对着齐孤鸿道:“是她下毒的不是?” “谁说是下毒!”齐孤鸿急了,两步上前踹开士兵,那妇人连忙挣扎着爬起来,可还不等她靠近孩子,齐孤鸿已经将孩子抱在怀中,眼见妇人正要哭嚎,齐孤鸿皱着眉头慌忙解释道:“大姐,借这孩子一用,不伤人,还请见谅!” 事情紧急,根本没有解释的机会,甚至连对蛊术只有一知半解的齐孤鸿也不知道衷珩要孩子来做什么,只得连忙将孩子送到衷珩怀里。 孩子只有三四岁的样子,衷珩对七树使了个眼色,七树忙抓起装银元的盒子,这会儿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七树将大洋倒在地上,将盒子送到衷珩面前时,衷珩已经扒掉孩子的裤子。 “嘘……” 到了这种时候,旁人才终于明白了几人的意图,宋不双也一拍脑门儿道:“要童子尿啊?” 孩子尿不出来,宋不双扯过那妇人让她想办法,自己则望向齐孤鸿道:“这到底他娘的是怎么回事儿?” “中邪了!”齐孤鸿随口说了这么一句,其实随便他说什么都行,哪怕随便编造出来一个病症,此刻齐孤鸿已经明白了事情大概的缘由,这名士兵肯定曾出现在旅馆的凶案现场,并且碰过尸体,许是不知怎的不小心将蹭在手上的蛊毒舔进了嘴里,故而才会因此中蛊,吐出蛊涎,不过既然只是吐出蛊涎的话,情况还算不上严重,至少是衷珩和七树能处理的。 至于说什么中邪,那是齐孤鸿压根儿就不想让宋不双知道他们身为蛊门,正如当年齐秉医曾说过的话,也如同当年王大雄逼迫齐家蛊术为他所用的事情,他明白了齐秉医当初为什么要禁蛊,也知道了蛊术将会如何害了这个家族。 曾经走过一次的老路,齐孤鸿是绝不肯再走第二次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四十五章 三马路,两头堵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来来来!大家伙儿!都瞧好了!这就是咱们吃了这么长时间的哑支那!” 今日的三马路上热闹非凡,东边有齐孤鸿和宋不双的人鸡飞狗跳,西边有魏大锤和阿夭唯恐天下不乱。 魏大锤和阿夭依着齐孤鸿的计划,晃着手中的哑支那,两人喊得一个比一个热闹,很快就有不少人围观在侧,不少不知晓情况的还以为里面是有人在表演杂耍,一个个拼命地往里面挤。 “你们可知道,这哑支那为什么要包得这么严实?嗯?我告诉你们!因为这吗啡见光就变色!” 阿夭一只手晃着哑支那,另一只手叉着腰,站在不知从哪儿搬来的一块大石头上说得唾沫星子横飞。 身旁的魏大锤也不甘示弱道:“对!不光是见了太阳就变色,晒了之后还有毒呢!” “谁家里有念书人就知道,去医院里问问,这吗啡是个什么玩意儿?毒起来可比大烟膏还要命!” “不信的自己个儿回去拿碘酒试试!把这哑支那泡到碘酒里,自己看看会变成什么样儿!” “老少爷们儿!”阿夭说的那叫一个义愤填膺,“都说这哑支那是东洋来的,咱中国人不能被洋鬼子的东西给害了!不信邪的啊,你们就断个两三天试试,看那滋味儿和戒大烟的滋味儿比起来啊,哪个更难受!” 两人一人更比一人声音高,魏大锤的嗓门儿喊不过阿夭的童子音儿,压低声音在阿夭耳边埋怨一句道:“你能不能等我说完了再说?喊得我嗓子都哑了!” 阿夭看都不看魏大锤一眼,仍旧挥着手中的哑支那,对着魏大锤低声道:“等你说?你看你说的有人听么?等你说啊,人都走光了!” 话是不假,这会儿的人的确不如刚刚人多,可却不是魏大锤的问题,魏大锤瞧着人群渐渐地要散,时不时有人积极切切地从东边跑来,也听不清嘴里在嚷嚷什么,时不时有人停下来对围观的人急切地说着什么,人就这样三三两两地跑了。 “怎么回事儿?”魏大锤也往东边瞧着,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儿,只见有不少人流自东边狂奔而来,那一个个表情狰狞好似奔命一般,魏大锤用胳膊肘儿捅了阿夭一下,“你瞧,是不是你们大少爷那边出事儿了?” “我呸!乌鸦嘴!” 阿夭骂了一句,却也瞧出了不对劲儿的地方,他将哑支那甩给魏大锤,跳下大石头,撒腿便往那些人狂奔而来的方向去了。 与此同时,三马路东口,正是这一路人流冲出来的方向,眼下人已经跑光了,就只剩下齐孤鸿和宋不双的人。 在那妇人的协助下,孩子倒还算给面子地赏了一泡童子尿,七树和衷珩掐着那兵的下巴硬是将大半盒童子尿都给那兵灌了下去,还剩下半盒子,七树捏着鼻子望向旁人,“还有谁?还有犯毛病的吗?” 宋不双手下的兵本就没打过什么仗,更何况说,打仗也就算了,但喝尿这事儿,就算是提着脑袋打仗的兵也干不出来,众人连连摆手后退。 另一边,宋不双也是呲牙咧嘴地看着那士兵喝尿,心说幸好不是自己,他强忍着一阵恶心,对着齐孤鸿低声问道:“怎么样?这就没事儿了?” 齐孤鸿没理会宋不双而是环顾左右,周围的老百姓已经跑光了,这一张张嘴一传十十传百,不知会将这事情传成什么样子,齐孤鸿不想惹麻烦,一心就只想走,他向衷珩递了个眼色,只见衷珩微微点头,齐孤鸿这才对那宋不双一摆手道:“没事儿了,你带上你的人赶紧走吧!” “是是是!好嘞!”宋不双说着冲手下一挥手,士兵们连忙排列整齐,又有人将吉普车直开到几人面前,宋不双立马对着身旁的士兵使了个眼色。 齐孤鸿打发掉宋不双,本来要转身收拾他的东西赶紧离开是非之地,谁知人还没到摊子前,已经有人自后面抓住了齐孤鸿的两只胳膊在背后反绑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齐孤鸿愤然瞪着宋不双,“恩将仇报?” “哪里的话,”宋不双一脸讪笑,“我看这事情还没完,只能劳烦您几位跟着我们走一趟了!” 宋不双的人当即会意,蛮不客气地冲上前来,连推带搡将几人塞进吉普车里,狭窄的车厢内,齐孤鸿、衷珩和七树被挤得像沙丁鱼罐头,宋不双挥手吩咐司机开车,然而车子刚发动,宋不双突然想到什么,又命人停车,招手去喊跟在车下的蒋秋中。 蒋秋中的待遇本来是可以和宋不双同乘一车,可齐孤鸿几人抢了他的位置,蒋秋中只能一边在心中骂娘,一边在车下小跑,此刻车子突然开动又停下,他跑出去几步,听到宋不双的喊声又马上凑到车门旁边。 “我说,”宋不双对着蒋秋中一扬下巴,“黑布袋子有么?” “没有,”蒋秋中很是耿直地摇头,“司令,咱当兵打仗带那玩意儿似乎没啥用。” “那什么破布呢?” “袜子要么?” 宋不双被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蒋秋中和他身后几名士兵,“你们,衣服脱了!” 两名士兵立马放下枪开始解开军装纽扣,唯有这蒋秋中支支吾吾扭扭捏捏,“司令,你要这衣服……” “别他娘废话!”宋不双看得着急,干脆自己跳下车去扯蒋秋中的衣服,这便听到蒋秋中连连求饶道:“我来!司令!我自己来!” 直到蒋秋中脱下军装时,宋不双才知晓缘由,他也愣了,盯着蒋秋中的上身,合着这厮半夜出门着急,里面根本没穿衬衫,就只有一件松松垮垮的白背心,两个黑点儿露着,胸口还有一大片黑毛丛生,那背心也寒碜,不知穿了多少年,被他穿得千疮百孔补丁连天,洗得太多,松垮得好似老太太胸前的赘肉。 “你这个……月饷啊……”宋不双接过蒋秋中的军装时,简直觉得自己对不起他,搔了搔头发,不好意思地低声道:“我想办法给你提提!” 说罢,宋不双将军装罩在了齐孤鸿等三人头上后,也不忍心再看蒋秋中,这就爬进吉普车扬长而去了。 齐孤鸿仨人被罩在军装里,看不到外面的情况,不过齐孤鸿也不惊慌,心说这宋不双抓走自己,自然是为了给他手下的人治“邪病”,犯不上要自己的性命,而若是为了齐氏.戒烟灵的生意,自己还真是有必要同他联络联络感情。 而当齐孤鸿一行人离开的时候,正赶上阿夭迎面跑来,齐孤鸿没能瞧见阿夭,而在阿夭瞧见蒋秋中之后,也是惊得呆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一路小跑的蒋秋中如同三马路上一道亮丽的风景线,随着吉普车跑在上海滩的大街小巷上,将他的飒爽英姿深深烙印在了上海滩每个市民的心中。 在齐孤鸿等人离开后,阿夭和魏大锤是如何收拾了几人留下的摊子,魏大锤是如何因为抢地上的银元打碎了一个小老百姓的上下两排门牙,他们又是如何听闻齐孤鸿被军阀抓走,那些就都是后话了,此时且说齐孤鸿,他被蒙在一片黑暗中,感受着车子的颠簸,等再见到阳光时,人已经站在了宋不双的军队大院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四十六章 海运航线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北平,金家。 紫禁城没有春秋,是冬夏格外长,金寒池并不喜欢春天,冬日的雪化了,再裹上春风里的杂尘,地上便是一层层黑汤,到了这些日子他是不喜欢出门的,他怕脏了鞋。 金寒池仍是不大喜欢说话,在这段时间里,处理了金家的生意后,他便藏在第六道跨院东北角那座耸立高起的藏丑楼中。 依着金寒池的性格,天底下的东西,他总喜欢好的、美的、闪闪发光的,而这藏丑楼的名字未免太难听,总让人觉得好像谁藏在这里,谁就成了那个丑,如若不是这个“丑”字对于金家上下有着不同含义的话,他或许会很厌恶这里。 金家詹丑蛊门,其詹,自然就是取自“蟾”之无虫詹,亦有另外的解释,说金家的开山老祖便叫金詹,故而取名如此,丑嘛,也是实话,毕竟金家的确是以样貌丑陋的蟾蜍为其主蛊。 但是在所有金家蛊师眼中看来,丑不丑无所谓,重要的是,蟾蜍是他们的命。 金寒池此刻躲在藏丑楼中,就是在找救他命的法子--是,要让他说真话,的确如同要金寒池的命一般,隐藏在他血脉之中的吐真蛊让金寒池没办法张口说话,手头的所有事情都因此停滞,更要命的是,他好不容易打定决心说出了关于休仟的事情,他自以为是自己的肺腑之言,却被叶君霖所揭露的真相如一记耳光狠狠打在了自己脸上。 不行,这些事情金寒池不愿再想,他在心中告诉自己,要多花心思去处理金家的生意,处理金家的秘密,处理……反正不是处理感情,不是处理守在门外的休伶。 自从回到金家之后,金寒池第一不饮酒,第二不对休伶说话,他只是闷头在藏丑楼中翻阅金家蛊门典籍,寻找解开自己身上吐真蛊的办法。 这吐真蛊是金寒池下给守汶的,而后又被那小子不知以什么方式反噬在自己身上,在那之后,金寒池用尽办法,竟然解不开反噬在自己身上的詹丑吐真蛊,这让金寒池很是恼怒却又无处发泄。 藏丑楼里不见光,金寒池面前的白蜡燃到了头儿,烛火猛地高高蹿了一下之后便彻底熄灭了,化作黑暗中金寒池不得见的青烟,他这才揉揉眼睛自楼上下来,只见门外天色已经暗了,夕阳照在碧瓦上闪闪发光,往上看是一片柳条发枝随风摇曳的柔美春景,往下看却是院落中无论怎么扫也扫不尽的化雪和泥。 休伶仍站在门口,仍穿着她那一身黑色的衣裳,金寒池假装视而不见,反正他知道就算自己一言不发,不管自己去了哪儿,她也总会跟在后面。 只是,此刻在休伶对面还多了个人,来者穿着一身藏蓝色绣福禄纹长衫配黑色锦缎马褂,头上则带着一顶西式礼帽,文明棍儿倒是没拄,留在了门外,生怕被金寒池的爹看到后会受到训斥,他顶见不得这中不中西不西的打扮,这礼帽许是一时间忘了摘,不过好在金寒池并没那么古板。 来者叫金顺,也是金家门徒,论年纪的话,算金寒池的叔叔辈儿,但因他身为金家门徒,所以即便年纪较长,也只能乖乖跪在这年轻的金家族长面前。 “族长,”金顺听见了脚步声,人仍不敢回头,只是垂着头低眉顺目道:“金顺来同族长告辞。” 金寒池随意扬了扬手道:“起来吧,这劳什子规矩看得人腻得慌。” “是,”有了金寒池的允许,金顺这才从地上爬起来,长衫膝盖位置已经被泥水浸透,他却全不在意,对着金寒池一笑道:“听休伶姑娘说族长在里面看书,金顺这就在外面等着来着,不敢搅扰您。” 金寒池没有与金顺废话的意思,他摆弄着手上的扳指,对着金顺问道:“上海的事情可是已经打理好了?” “盘子是差不多齐活儿了,本来也是接三爷的盘子,三爷做事儿那多缜密,轮不着我跟着操心着急。” 金顺口中说的三爷,算亲戚关系是金寒池的三叔,但只是姑表亲,而非他金家嫡系血脉,此人之前一直经营金家在上海的船运码头,无奈如今年事已高,就被接回了北平养老,而金顺则被安排着前往上海接替三爷,成为海运生意的负责人。 金家人丁不旺,本族都留在北平处理家族内的重要事宜,至于这些单纯的生意,金寒池并不看重,旁系没有那么多人手,交给门徒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儿,反正没有落到旁人手里,而金顺跟在金家日子也不短了,且如他所说,金寒池的表三叔儿之前将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金顺只需全盘接收、稍作调整便是。 “行了,那也就没什么好嘱咐的了。” “是,顺儿今个儿就是来跟您道个别。” 金寒池摆摆手道:“又不是什么山高水远,上海的话,我也时常会去,如今世道不像往昔,火车一开,天南海北也是近在眼前,行了,我也不留你,回去早早歇着,明日……” 话说到这儿,金寒池突然停了下来,金顺也立马一脸紧张地望向金寒池,只见他微微闭目沉思片刻,抬头道:“我想起来了,三叔回来时同我说过,上海的码头停了几条日本人的海运航线,说是之前船上的东西有问题,至于是什么问题还没查明,不过在那之前,航线还是不要给他们开,至于要怎么去说,不用我教你吧?” “是!是!”金顺心领神会,且不说金寒池的性格是从哪儿来的,反正金家上上下下不是混官场就是混商场,比起来那是一个赛一个的机灵油滑,他忙不迭应声道:“东洋人不会打太极,老祖宗没教过他们!” “总之你去处理就好,”金寒池抬眼看了看天边的夕阳,听下人说休伶最近闹胃口不好,他让人准备了汤羹,凉了可不好,想到这里,金寒池摆摆手,“走吧,有什么事情发电报打电话都能说,不用在这儿浪费口舌。” 金顺点头,起身迅速离门而去,他一路沿着弯曲盘绕的游廊自旁门出了庞大如迷宫般的金家,在墙角找到他那根文明棍儿夹在腋下,随后上了他的洋车,用文明棍儿杵了杵车夫消瘦的后脊梁,“走!喳儿胡同。” 自金家至喳儿胡同,拉车的溜溜地跑了一个半时辰,停在珙王爷宅子门口的时候,车夫脸上的汗珠儿滴滴答答往下掉,金顺斜眼瞥了一眼,从怀里摸出一个大钱扔给车夫,“去,给自个儿找点儿吃的,吃完就在外面候着。” 不等车夫那句“谢爷的赏”说完,金顺的文明棍儿早跨过了那道朱漆已剥蚀殆尽的大门。 金顺刚迈过第二道跨院的大门,便听到珙王爷在里面发脾气。 “我说了多少次!晚上有客人来!你就给本王……”说到这里的时候,珙王爷明显停顿了一下,生生将那个“爷”字咽了回去后,才继续怒喝道:“吃这个?” 时代不同,喊了大半辈子的称号此刻也显得不合时宜了,如今再以“王爷”自称,连珙王爷自己都会感到羞愧,这令他的火气更盛,干脆对着跪地不起的管家踹了一脚。 管家已过花甲之年,他自九岁起开始服侍珙王爷的爷爷,年轻时又跟随在老王爷身边,珙王爷落生时,是他抱着送到老王爷手中的,他在这王府中迎来送往地服侍了三代主子,若是朝臣,那得叫三朝元老,可他过了大半生从未遇到过珙王爷如今这般的对待。 是,不光是珙王爷对待他的态度变了,自然也是这宅子的命运变了,由盛转衰,这和大清朝的灭亡一样不可挽留、无法逆转。 其实早在十来年前,管家便已经主动请辞,想要告老还乡,谁知那年大清没了,王爷也不再是王爷了,王府上下大乱,是珙王爷哀声挽留,还请他在陪这王府走一程,当时那情景令管家受宠若惊,万不敢想自己在珙王爷眼中竟如此重要,可如今再看,便知道他只是不想再花钱请一条看门狗罢了。 今日惹得珙王爷发怒的,乃是席上的一桌饭菜--八菜一汤,六荤两素,四冷四热,摆上来的都是宫廷菜,只因当年的厨子已经走得七七八八,剩下的这些虽然也能对付日常饮食,不过太复杂的菜色却是做不了了,但是,且不说与寻常人家比,就是同如今城中几家老字号的南北大菜相比,这一桌饭菜也是并不逊色的啊。 管家本是跪在地上,此时挨了这么一脚,人便向后倒坐过去,他歪着头,肩膀瑟缩颤抖,看得旁边的允瓛也是不忍心,这便对着父亲轻声道:“罢了,不过只是一桌饭菜,更何况只是给门徒。” “你懂什么!”珙王爷肥厚的巴掌重重落在桌上,“他在金家是门徒,可在咱们这儿,就是财路!” 正当珙王爷如此说着的时候,金顺已经到了门口,他笑眯眯地望着珙王爷,“见过王爷。” 很显然,珙王爷那一番话都已一字不落地被金顺听在耳中,昔日高高在上的王爷如今也要靠金家的门徒讨生活,这个念头令珙王爷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藏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四十七章 寺内军营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其实在路上的时候,齐孤鸿也试着通过转弯、大概走了多远距离来估算自己现在大概在什么位置,不过试过之后就放弃了,这对他来说太难。 宋不双跳下车后摘掉蒙在齐孤鸿头顶的衣裳,又命人解开齐孤鸿腕子上的麻绳,而齐孤鸿却始终望着正手忙脚乱穿衣服的蒋秋中,瞧着蒋秋中那颜面丢尽后心如死灰的样子,齐孤鸿莫名替这陌生人觉得有些心酸。 “来来来!”宋不双一边招呼着命手下去准备酒席,一边拉着齐孤鸿往灯火通明的正厅里走,“先喝口茶,等会儿咱们好好喝两杯。” “我和你很熟么?”齐孤鸿本能地躲开了宋不双的手,仍旧站在原地望着宋不双,他是想都不想就这么对宋不双说了,虽然是不善与人为敌的性格,可在齐孤鸿的概念中,这个“人”却不包括和王大雄同属一丘之貉的宋不双,他挑眉望向宋不双道:“我只是怕你的手下莫名其妙白白丢了性命所以手贱帮了忙,不过好像从来没说过想吃老总您的一口饭。” 宋不双脸上的笑容尴尬地僵固在远处,他的嘴角抽了抽,也巧了,房内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令那尴尬的表情越发难看,片刻迟疑后,宋不双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改为冷冷的一声哼笑,“哎呀,小兄弟果然有点儿本事。行,不吃饭可以,不过,咱们两个之间的事情,倒是要好好说个清楚了!” “说可以,不过不是在这儿,”齐孤鸿眯着眼睛,在脑海之中思索着盲丞算卦时手上掐指点算的样子,喃喃道:“你这军营邪祟横行,我在这儿呆不住,只要不在你的院子里,哪怕你拿枪指着我的脑门儿说都行!” 齐孤鸿一言既出,院落之中本来抱着看笑话心态的上上下下全部瞪大了眼睛,恰逢一阵晚风经行,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一个个齐刷刷地看向宋不双,只见那宋不双使劲儿吞了口口水,喉结上下翻动片刻后,强作自信地干笑道:“怎么可能?你知道我这军营是什么地方吗?” “佛寺。” 刚刚齐孤鸿已经偷眼将“军营”打量了一遍,这院落不算很大,但麻雀虽小肝胆俱全,进门的山门为一大门和两小门,既“空门”、“无相门”和“无作门”,象征佛教的“三解脱”,而在山门围墙尽头上,两座小楼则为钟楼和鼓楼。 与山门相对的是一座大殿,在大庙中应为“天王殿”,此庙为小庙,开门见山便是“大雄宝殿”,匾额虽然已经蒙尘,可字迹依稀可见,下面门窗紧闭,殿内长明灯未熄,自光影间能看到佛像,尤其是靠近门边的韦陀菩萨像,这韦陀菩萨手中拖一降魔杵,杵的位置则标志着寺庙的大小规模,如杵在肩头,表示此庙为大庙,凡云游挂单和尚可在此斋宿三日,而杵在手中,意味普通寺庙,即可招待云游僧斋宿一日,若韦陀杵立于地,则意味着寺庙太小,无法招待云游僧在此斋宿。 此刻齐孤鸿只见韦陀像而不见杵,可想杵应立于地,也正应对了这小庙的规格从简。 如若齐孤鸿没猜错的话,这座寺庙中应当还有法堂、毗卢殿、藏经楼、斋堂和经台等等,应对佛家伽蓝七堂之说,只是应当藏身于大殿之后,无法看到。 从大殿内的长明灯看来,这宋不双还算规矩,或许是心有忌讳,故而没动寺庙内的佛像和主殿,而当他们几人进门后,又有一队士兵自后院而出,可见是住在僧房内。 自军阀取代清军占领河山后,类似的事情屡见不鲜,或是寺庙、或是工厂、或是农舍等等,都可以被占为己有作为安营扎寨之所,不足以令齐孤鸿感到吃惊,恰恰相反,宋不双的部队驻扎在寺庙中,反倒正合了齐孤鸿的心意。 要知道,就在几分钟之前,可是他信誓旦旦对宋不双说过,这寺庙里面闹邪秽。 齐孤鸿回答得坦然淡定,令对面的宋不双脸色又难看了几分,他干笑道:“既然知道,你还敢胡说八道?老子怎么没听说过寺庙里面还会闹鬼的?” “老总许是没听说过一句话,叫做‘烧的香越多、拜的鬼越多’,你只知道寺庙乃是供奉佛祖之地,却忘了佛家讲究普度众生,别管是人鬼神怪,在佛家面前都是一视同仁,反倒越是超度恶鬼才越能彰显佛家普度众生之仁心……”见宋不双的表情越发犹疑,齐孤鸿顺水推舟,又是低声一句道:“难道老总没听说过佛家的火供仪式就是向饿鬼施食么?你瞧这寺院里的烟火,就像施舍的粥棚,凡是无人供奉的饿鬼,都可以到这里来讨一碗佛家善供呢……” 宋不双几乎不敢再听下去,连忙上前捂住齐孤鸿的嘴,他警惕地望向四周,声音发颤道:“真……真有?” 齐孤鸿听罢一笑,表情格外认真地望着宋不双道:“我何必要骗老总您呢?” “你到底是什么人?” 院内灯火闪现,映在齐孤鸿的脸上,令这张脸看起来愈发神秘万分,宋不双吞了口口水,联想到白天在三马路上的事情,越发瞧不懂这年轻人了。 “我是谁并不重要,”齐孤鸿故作一脸深奥地问着宋不双道:“先问老总,近日可是遇上过什么邪事儿?” “你还问我?”宋不双一听急了,“今天那不就是么!” 今日在三马路上吐蛊涎的士兵已经被人扛到了后院,齐孤鸿故意装出一脸好奇的样子问道:“那这人最近可有过什么反常的情况?或是去过什么特别的地方?” “小旅馆,就是老子昨晚碰见你的小旅馆,他是最先发现死尸的!” 齐孤鸿起初装神弄鬼说什么军营不干净只是为了故弄玄虚来吓唬宋不双,以免宋不双对他动粗,此时倒是宋不双自己主动往齐孤鸿引的路子上走,率先说出了小旅馆里发生的事儿。 对于旅馆内的事情,七树和衷珩也自阿夭口中有所耳闻,当即互相交换了个眼色,这就看到齐孤鸿缓缓点头道:“那就是了,这军营里阴气重,此人又遇上了横死之人,幸亏是今日及时解救,否则他若是半夜被那脏东西上了身,怕是你们军营里可要炸营了!” 听到齐孤鸿说起炸营,在场所有官兵皆面如土色。 关于这炸营,有许多种说法,但不管用哪种方法来解释,都是一件恐怖至极的事情。 往近的说,据传清末就有一次炸营的事情发生,具体是在什么时候就不说了,总之,那支队伍已经将敌人包围,且援军将至,就只等着拖延到对方弹尽粮绝之时便可攻而剿之。 那阵子战势紧张,士兵们一直处于紧绷状态,好不容易终于睡了个好觉,可是当天晚上就发生了炸营,近千人的部队死的死伤的伤,最终剩下的竟不到百人。 据赶来的援军称,敌人并未发动攻击,是部队士兵在炸营后自相残杀,而所剩不多的幸存者大多惊吓过度神志不清,从他们含混不清的话语中可以得知,当夜所有人都好好睡着,而后不知是谁突然起来挥刀对着身旁的人便砍,一个发疯后,其余的士兵中,越来越多的人站起来加入厮杀,而更多的人其实是在梦里就这么不明不白死了。 而对于炸营的解释,最常见的有两种,一种说是士兵过度紧张草木皆兵,一种则说是敌军动用了脏东西迷人心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四十八章 留高人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战场,每一天睁开眼要面对的都是生死,每一晚能躺在床上都是老天恩赐,正是这样的一种气氛,令士兵们日日神经紧绷不得松懈,故而稍有风吹草动就会草木皆兵,哪怕说是半夜睡蒙了以为敌人杀进来了立马起身抄刀杀人也合情合理,而有人以邪术作祟这种说法更是令人感到惊恐不已且又无可奈何。 当兵的怕炸营,怕的是自己死得不明不白。 齐孤鸿的话令所有人都将视线瞥向后院,有人已经不动声色地挪动着脚步,竭力想与那名士兵保持尽量远的距离,因为谁也不知道如果晚上和他睡在一个屋子里会不会发生炸营的情况…… 就在这时,不知是谁突然想起来了,指着另外一名士兵道:“不对!还有他!他当时也在现场!万一他也……” “是是是!” “出去!滚出去!司令我们可不能和他睡在一起……” 士兵之中各种各样的呼声越来越高,宋不双脸上挂不住,气急败坏地大骂一声道:“都给老子闭嘴!这是菜场吗?!” 嘴上虽然如此吼着,可再转身看向齐孤鸿的时候,宋不双已经是一脸谄媚和崇拜之色,“这位兄弟……不,高人,还劳烦您瞧瞧这可怎么办?” 宋不双局促地搓着手,只等齐孤鸿说话,齐孤鸿却是盯着那名士兵,他对着衷珩使了个眼色,衷珩两步便走到了那士兵面前。 这情况就与白天在三马路上时一样,所有士兵都在尽量与那士兵保持距离,只剩他一人不安地站在中间,一脸的委屈和无奈。 衷珩走到这人面前,先是翻开了他的眼皮瞧了瞧,确定此人并未中蛊,而后又对着身旁不远处的蒋秋中道:“这位长官,请问有没有酒?可以借我一用吗?” “酒?有!”蒋秋中愣了一下后马上回过神来,对着身旁的士兵道:“去,把你的酒……” “蒋副官,”士兵苦着脸道:“我哪儿有酒啊,这不是咱司令下的命令,不许在营里偷偷喝酒么,我们哪儿敢……” “少废话!都等着炸营被弄死呢?有一个算一个,赶紧都给我去!” 在蒋秋中的吼声中,数名士兵纷纷跑向后院的僧房,眨眼间,各种各样的器皿已经被送到衷珩面前,有饭盒、有水壶,还有不知是谁用装大烟的铜盒藏了一盒酒。 衷珩站在各类器皿之中,他蹲下身闻了闻,挑了一瓶酒味儿还算浓的,起身让那士兵将衣服脱下来之后,又叫人拿来了洋火,七树见状连忙上前帮忙,只见衷珩将酒擦在士兵背上之后,七树连忙点燃洋火引燃士兵背后的酒,衷珩则手脚飞快地以研磨成粉状的蛊药擦在那士兵的背后。 一阵腥臭的味道立马在院子中扩散开来,好在七树钳着士兵的双肩,令他一动不能动,任由衷珩在士兵背后这么擦了片刻,直到衷珩喊了一声“齐活儿”后,七树才终于松开这士兵,士兵连忙踉跄一步跪倒在地上,吓得浑身哆嗦成了一团。 齐孤鸿走上前,衷珩将手掌递到齐孤鸿面前,只见他的手上已经染满一层黑血,闻着那腥臭的味道,齐孤鸿便知道这血中应有蛊涎。 这两名士兵的状况不同,白天的士兵可能是不小心将蛊毒从口中服入,所以蛊发的速度较快,当街便吐了蛊涎,而这士兵则只是皮肤与蛊毒有接触,衷珩这一下,是用酒将蛊毒自背后逼了出来。 宋不双见齐孤鸿上前,立马也好奇地凑上前去,也因衷珩手中的黑血惊愕不已,半晌才急切切地对着齐孤鸿问道:“大师,这下算是解决了吗?” “还得给他们好好洗个澡,”七树伸了个懒腰,“要不晚上恐怕睡不好。” 齐孤鸿曾见过唐鬼用药草和蛊毒泡澡来为人驱逐蛊毒,这就张罗着让几名士兵随七树去药房走一趟,临走时还听到七树故意高声道:“多带点儿钱啊,得多买点朱砂,这中邪的人啊,可就要用朱砂来把邪秽之气逼出来!” 听了七树这话,齐孤鸿知道他的意思是告诉自己知道该如何对宋不双的手下解释,让他不用担心穿帮,齐孤鸿这便放下心来。 两名士兵都被带到后院,将要如何处理,只需交给衷珩盯着便是,恰逢宋不双的手下已经准备好饭菜,宋不双这便死皮赖脸地央求着齐孤鸿一同到正堂内进餐了。 说是正堂,其实是一间僧房,不过从其中的摆设来看,应该是主持方丈的僧房,而此时正中那张八仙桌上摆满了各种卤味熟食,齐孤鸿见状不禁咋舌,“你这是鸠占鹊巢啊,把人家和尚赶走了霸占人家的地盘儿,还要在和尚修行的地方开荤,你可是罪大恶极了!” 宋不双赔笑,“哪里的话,我也是给他们安顿好了的,更何况是那和尚嚷嚷着世道乱,说想带着弟子进山清修,所以我这不就一举两得了么?” 齐孤鸿在桌子前面坐定,却没有动筷子的意思,他仍是严肃地望向宋不双。 “老总今日特意到三马路上去找我,恐怕不是为了驱邪避凶的事情吧?怎么样?到底所为何事,不如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齐孤鸿言下之意所指乃是宋不双带人搅合“齐氏.戒烟灵”的事情,他对此心知肚明,可对面的宋不双眼珠儿滴溜溜直转,那意思是打定决心要装糊涂到底了。 对于宋不双来说,今日刚见到齐孤鸿,他那是气势汹汹要对齐孤鸿下手的,那时候压根儿没将齐孤鸿当回事儿,而等到齐孤鸿救了那口吐黑水的士兵后,宋不双的想法略有转变,他觉得倒是可以与这人谈谈,他的麾下刚好缺这么一号人,说不定能将齐孤鸿纳入军中,所以那时候心中所怀的,差不多可以说是爱才之心。 但现在不同了,在目睹了齐孤鸿的“本事”之后,宋不双现在一门心思就只求齐孤鸿不要与自己为敌…… “是这么着!”宋不双心中绞尽脑汁思索着,片刻,他突然灵机一动,满脸诚恳地对着齐孤鸿道:“高人!高人!我宋不双今日算是有幸看到了高人的真本领!我宋不双有一个不情之请,还希望高人能助宋某人一臂之力,宋某人愿效仿周文王驾辇拉太公、愿效仿刘备三顾茅庐请诸葛,只求高人能留在我军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四十九章 互换条件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宋不双会这样说,乃是他自己早有料想,可对于齐孤鸿来说,听到这样的话却让他着实是心头一震哭笑不得。 请自己?加入军阀的队伍中?这让齐孤鸿再一次想到王大雄,心中顿生一种厌恶之情。 “齐某没有从戎之心。” “别这么说啊,高人有这样的本事,又是慈悲心肠,怎么就不想想黎民百姓呢?若是有高人这样的本事,自然能救苍生于苦难之中啊……” 齐孤鸿发笑,心说自己连自己都救不了,何谈救天下?更何况,就算是自己有心救国,那也是自己救自己的国,他宋不双从头发丝儿到脚趾头都没看出来半点儿想救国的意思,字里行间,也就只是想让自己帮他助纣为虐罢了。 对面的宋不双仍是以一脸恳切之情望着齐孤鸿,他知道由着宋不双这么软磨硬泡下去毫无意义,齐孤鸿干脆岔开话题道:“这事情暂且先不谈,我倒是想与宋司令聊聊哑支那和戒烟灵的事情。” 宋不双既然能给中岛江沿的买卖撑腰,自然也能给自己的买卖撑腰,反正经三马路上那么一闹之后,哑支那已经快成了一艘破船,与其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心等到最后,倒不如和齐孤鸿一起找一条新的求财之路。 两人都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欲求,并且同样不愿与对方周旋,故而这一顿饭结束得很快,宋不双以参谋官的身份邀请齐孤鸿加入部队,齐孤鸿则以转让股份的方式请宋不双为戒烟灵保驾护航,两人商议以三日为期,三日后,互换答案。 宋不双饮罢杯中酒,呲牙咧嘴地吸了口气,起身送齐孤鸿出门,一边走一边摇头道:“难得今天有兴致,只可惜齐老弟不赏脸,不然可以好好喝两杯。” “齐某也是有要事在身,”齐孤鸿本来只是想找个借口开脱,但是转念一想,若是和宋不双做了朋友,今后的生活倒是有不少便利之处,比如说,合子和喜枝这一家的事情,想到这里,齐孤鸿故作感慨地叹了口气道:“我知道宋老哥是有解救黎民之心,齐某比不了宋老哥兵权在手,就只能为百姓们做些琐事,尽一份绵薄之力,就说那戏班子的事情……” “不算事儿不算事儿!”宋不双甚至没听齐孤鸿把话说完,便大手一挥道:“齐老弟今日是救了我兵营上下,往后有什么事情尽管开口。不过,我这司令当的也不痛快,上海本来就不太平,前些日子又有一支队伍扎在了南城,听说那个什么章司令有点儿本事,若真是兵戎相见的话,到时候还得劳烦齐老弟呢!” 齐孤鸿喝了两杯酒,此时凉风一吹酒意微醺,可是宋不双的话却让他突然清醒过来。 章司令?说的自然就是那章杳,只要提起此人的名字,齐孤鸿顿觉浑身热血贲张,他回过头来望向宋不双,只见宋不双仍在喋喋不休地抱怨着章家军的事情,那章杳自来了上海之后没少折腾,在竭力与城防军和五路军打好关系,听说和租界的洋人也有联系,宋不双如今是眼看着自己手中的筹码被一枚一枚拿到章杳的秤盘子上,心里自然不爽。 而后的那些闲言碎语,齐孤鸿没往心里去,他心中就只惦记着一件事情,那就是章杳,如若自己加入了宋不双的队伍,能够在战场上与章杳拼死一搏的话,那么,宋不双的这个邀请,齐孤鸿自然愿意接受。 齐孤鸿就这样带着满腹心事出了门,由宋不双派车将他们送到城郊时,齐孤鸿便带着衷珩和七树下了车。 衷珩和七树在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宋不双军营中的事情,齐孤鸿却始终不曾回应,他有心事,满肚子烦恼让他不知如何是好,只等着回家后与唐鬼商量商量,却不想齐孤鸿到家时已是半夜,唐鬼却仍在外面厮混。 据睡眼惺忪出来给他们开门的刑三说,唐鬼睡了一整天,睡醒了起来换药包扎伤口之后说是出去找地方散散心解解闷儿,还说是让他们不用给他留门儿,一听这话齐孤鸿便猜出那家伙是干嘛去了,吃喝嫖赌、吃喝嫖赌,在山寨里的时候,齐孤鸿以为唐鬼只喜欢前三样,来了上海滩,才发现原来这“赌”才是唐鬼的最爱。 要说唐鬼现在可是真的在赌?没错儿,的确被齐孤鸿猜中了。 唐鬼的确是在赌,但不是在弥光的赌肆里。 自那日一别后,唐鬼便刻意不在弥光面前出现,说来,这道理还是他和语花楼里的姑娘们学来的。 那时唐鬼还是寨子里的山大王,每每去语花楼时,总是前呼后拥,姑娘们前仆后继地往他怀里挤,可是来得久了,唐鬼慢慢开始注意起其中一个姑娘。 那姑娘叫岄儿,她与旁的姑娘不同,除非唐鬼点名去叫,否则那姑娘从不出现,到了后来,唐鬼也纳闷儿,他问岄儿,每次他进门,别的姑娘总是争先恐后生怕他忘了自己,可她为何从不主动前来。 “鬼爷,这您就不懂了,这是女儿家的小心思,总是能见到的,大多就不稀罕,偏偏越是见不到的,才越让人抓心挠肝呢,”岄儿撅着嘴巴嗔怪着说道:“要不然的话,这语花楼里上上下下这么多的姑娘,鬼爷为何偏偏就记住了我呢?” 唐鬼细细想来,还真是这么回事儿,后来他发现,不光是在语花楼,就连他山寨里的土匪也包括在内,总是那种不喜欢出风头的,才最讨人喜欢。 其实唐鬼也不知道自己在遇到弥光之后怎么突然动起了这样的小心思,此刻唐鬼捏着筹码想起这事儿,不禁摇头一笑,将手中的泥筹推入赌池,罢了,总想着女人,还哪有赌钱的心思? 说到底,唐鬼只是好奇,如若自己总是不出现的话,那假小子会不会想起自己。 将筹码换了现大洋后,唐鬼抻了个懒腰往门口走,只是一条腿已经迈出门的时候,一阵响亮的吆喝声吸引了唐鬼的注意。 那声音粗犷,夹杂着不羁的笑,最重要的是,那人操着的是一口京津口音,唐鬼浑身一个激灵,转头便向那人所在的方向望去,只见在一张牌九桌前,一个男人正坐在与唐鬼相对的位置上,一条腿踩在条凳上,一只手将手中的两张牌九拍在桌上。 “拿钱拿钱!”男人伸手吆喝着,“爷们儿今个点儿兴,对不住各位了!” 唐鬼眯着眼睛打量着男人,都说无巧不成书,可这未免也有些太巧了,如果唐鬼没记错的话,这男人此时大把抓着筹码往自己面前堆的手,前两天应该是被打断了才对。 不光是手,还有腿,胳膊,唐鬼清楚记得自己当时亲眼看到男人浑身的骨头被打得“啪嗒嗒”响,显然是打成了碎骨头茬儿,就算华佗在世妙手回春,总不能给他再造了一副筋骨吧? 唐鬼不动声色,就站在人群中望着那男人,差不多过了半个时辰,男人赢得盆满钵满,在众人的咒骂声中拂袖而去,唐鬼这便趁着夜色跟上了男人的脚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五十章 误认同门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当初唐鬼为盲丞而断臂后,发觉自己的胳膊上渐渐长出个肉瘤的时候,简直差点儿把那新长出来的“胳膊”砍掉,是啊,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以为自己有着壁虎一般断尾再生的能力,也不怪唐鬼有好一阵子都将自己看做怪物。 后来,在唐鬼翻阅了什月给他留下来的唐门蛊书后,唐鬼才知道这是唐家人血脉之中留下来的特有能力,不过这种能力并非是能让已经断掉的手臂再生,而是唐家人体内的蛊对于身体的形状有一种记忆,一旦某些部分残缺,蛊虫便会模仿残缺肢体的形状生出来,旁人看来是再生,但他们自己需知,那不是真正的肢体,而是蛊。 而这种断尾再生的能力如炼制蛊虫一般,也需要耗费一段时间,但若是利用某种虎麟蛊毒,便可以令肢体迅速长出来。 不过唐鬼之所以不曾尝试,是因为这个办法有其弊端,正如天下没有白白掉馅饼的好事儿,凡事都是利弊相伴的,因重新长出的是蛊,有其自己的行动,就像唐鬼的“胳膊”刚刚生出来的时候,唐鬼也会无法控制蛊循着生存的本能去找血食,就算到了蛊完全长成手臂,如若遇到特殊状况,“新臂”还是会做出不受主人操控之事。 所以若要强行令蛊迅速生长,控制不好反倒容易被蛊控制了身体,正所谓本末倒置。 关于这一点,蛊书上有记载,说有人因为以蛊毒催生断肢再生,以至于被蛊吞噬,控制全身,既由人控制蛊,变成了蛊控制人,这类人或仍保持人形,仅有某肢体为蛊状,或整个身体都变成蛊状怪物,总之不管是否能保留人身,其思维都将被蛊吞噬,成为行尸走肉,虎麟唐家称之为蛊鬼。 而这也是唐鬼现在想不明白的问题。 自这混混被打断筋骨到现在不过短短几天时间,唐鬼断臂再生的速度虽然足已称快,却也需要个把月时间,但这混混却能以如此快的速度“脱胎换骨”,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唯一的解释方式,就是这男人的确深谙蛊术,是令常人望其项背而不可及的蛊师,但若这是这样的话,也足以令唐鬼感到可怕。 正当唐鬼这样想着的时候,阴暗巷子中,唐鬼隐约感觉到前面的人似乎是停下了脚步,他的眼睛在这种情况下根本连男人的背影都瞧不见,就只能凭着脚步声判断与男人的距离,更何况耳中仍总有些期期艾艾的杂音,所以常是听不清楚,唐鬼咬牙暗骂一声,这便隐入了墙边的阴影中。 “小兄弟,”对方仍操着一口浓重的口音,“爷们儿这点儿钱赚得不易,还有一家老小多少张嘴等着吃饭,怕是不能分给你了!” 对方的声音之中仿佛带笑,但是个傻子也能听出男人的敌意,唐鬼也不惊慌,本来嘛,他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找事儿来的,不过既然男人发现了自己,唐鬼也就不再忌讳,摸出了火焱蛊,这原本是他准备留在回家路上用的,不过此时已经倾巢而出,只为替唐鬼照亮那男人的脸。 十来只火焱蛊一被放出来后立马飞檐走壁向四处散开,尾巴上的火光摇曳,令这阴仄的巷子看起来越发鬼气森森,重叠的光影在男人的脸上跳跃闪烁,并无半点儿惊慌之色。 唐鬼撇了撇嘴,看来自己的猜想没错儿,这男人果然是同行了。 “没想到在这上海滩也能碰到唐家人,”混混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唐鬼,“怎么样,小伙子,找你爷爷我有什么事儿么?” “有啊,当然有事儿,”唐鬼说话间已经到了男人面前不到三米的地方,他双手合掌松动着骨头,将指骨捏得“咔吧”响,“这不是找你打架来了么!” 唐鬼话音未落人已出拳,结实的拳头直奔男人面门而去,男人当即闪身躲过,唐鬼也不慌,凭着他之前的计划顺势摸上了男人的脊背,嗯,还能摸到结实的肌肉。 “哎?打架就打架,你摸你爷爷我,该不会是兔儿爷吧?” 男人嬉笑一声,拳锋已经到了唐鬼面前,唐鬼连忙弯腰,手却抓住了男人的胳膊往肩头一路扫去,确定这胳膊也是真的之后,唐鬼顺势自男人腋下钻到了他背后,这才停住脚步笑了一声道:“兔儿爷……我也可以是啊!不过,兔子不吃窝边草,我怎么也不能找个姓唐的呀!” 说到这里,唐鬼大喊一声“灭”,霎时间,所有火焱蛊尾巴上的火光已经全部熄灭,男人的眼睛刚刚适应了光亮,突如其来的黑暗降临,再也无从在黑暗之中寻找唐鬼的身影,不过凭着那脚步声的方向来判断,唐鬼已经消失在了巷子中。 这便是唐鬼的本意,他就只想知道这男人身上的筋骨是否真的重新长出来了,而在自己亲手摸到并确定了这一点之后,唐鬼绝不可能恋战--这人有本事能将唐门蛊术操控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境地,唐鬼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 抱着如此这般的想法,唐鬼人已经到了大马路上,天色马上就快亮了,街边卖小云吞的人也已开始摆摊位,他长出了口气,回头看向背后,确认那人并没有跟上来后,这才放慢了脚步。 唐鬼没想到又碰到了唐家人,不过对方显然不是为追杀自己而来,但是唐鬼也想不明白,这人既然有这样的本领,为什么还要讹诈弥光那小赌坊? 难不成说,就是因为知道自己被打断了手脚还能再长出来,所以拿这当成了讨饭的手艺?这未免也……唐鬼就算对唐家没什么好印象,到这时候也不免觉得这男人用蛊做这种事儿,实在是糟蹋虎麟蛊术、辱没祖宗门庭。 反正不管说什么,这赌肆算是来不了了,唐鬼不想与这人打交道,更不想被唐家人发现自己的行踪,他一边如此打定主意,一边向南郊的家而去。 只是,此刻的唐鬼并不知道,在他离开之后,那男人摇头苦笑,蠕动着嘴唇说了些唐鬼听不到的话。 男人可以自那火焱蛊看出唐鬼属于虎麟唐家,可是,唐鬼有句话却说错了--这男人可不姓唐。 “小子,你唐家可以断尾再生,可你唐家终归会死,而我呢,可和你不一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五十一章 时间有差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算起来,齐孤鸿觉得自己好像好几天都没有和唐鬼好好说过话了,他是披星戴月,唐鬼是踏阳而归,齐孤鸿难得睡了个好觉,睁眼时就看到盲丞坐在唐鬼的门槛上,听到齐孤鸿的脚步声便连忙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说唐鬼天亮了才回来。 “都小点儿声!把我大当家的吵醒了他可要发脾……” 不等盲丞把话说完,一只茶杯已经从房里飞了出来,正打中盲丞的后脑勺儿,紧跟着便响起唐鬼如狮吼般怒声道:“房门关好了给老子滚出去!” 齐孤鸿摇头,拎着盲丞的领子往前院去,路上还忍不住埋怨道:“你说你,就是贱皮子,他日日欺负你,你还偏要去招惹他,干脆离他远点儿不就是了?” “离太远了可不好,他带我出山,我就得跟着他……” 盲丞最近好像长个子了,往常齐孤鸿拎着他的领子,他就只能垫着脚尖儿在地上蹭,如今倒是有半个脚掌都能落地了,齐孤鸿恨铁不成钢道:“光长个头儿不长脑子!如今这都什么时候了?结婚离婚都提倡自由了,你怎么着?还要让我给你盖个贞节牌坊吗?” 齐孤鸿说话间,已经将盲丞按在了桌子前,盲丞双手本是揣在袖子里,此时闻到饭香味儿连忙伸手摸索,这就摸到齐孤鸿塞在他手中的馒头,盲丞笑了一声道:“到我这儿就不是贞节牌坊,是忠孝……不,忠义牌坊……” 话说到这儿,盲丞突然觉得不对,他狐疑地对着齐孤鸿所在的方向道:“齐少爷今日和我说这个,难不成你是想收了我,让我改换门庭给你做事儿?使不得使不得,你别看我瞎,可我讲道义的!一仆不侍二主!不过我要是跟了你的话,以后能有月钱么……” 齐孤鸿懒得搭理盲丞,身后响起脚步声,他抬头看到是水絮拉着合子向几人走来,昨日里吉祥偷了盲丞的一顶帽子给合子带,他这才终于肯放下荷叶,如今走到几人面前,倒能瞧得出这孩子生得眉清目秀。 昨日齐孤鸿嘱咐吉祥依着蛊门的方子给合子配药,是七树和衷珩说有一种蛊正好能治各类疮毒,吉祥又陪这孩子玩了一天,热络起来之后,孩子也活泛了,见到齐孤鸿便连忙跑上前来,“齐哥,你到我家去了吗?” 齐孤鸿拽过凳子让合子坐下,“昨日忙些事情,等等就去。” 不知怎的,合子对齐孤鸿格外放心,听他这么说后也不追问,就乖巧地捧起了饭碗。 就在齐孤鸿正准备抄起筷子的时候,倒是身旁的盲丞用手肘推了推齐孤鸿,一脸的欲言又止。 “我没有月钱给你,也不会找你来给我做事儿,我只是看你被那痞子欺负得可怜,不过既然你喜欢,自然是谁都拦不住了。” 齐孤鸿说罢端起粥碗咕噜咕噜喝了一气,不再理会身旁的瞎子,待到他放下饭碗起身要走时,盲丞怯生生的声音自齐孤鸿背后响了起来。 “齐少爷,这是要出门干嘛啊?” 整个家中上上下下,除了唐鬼和水絮之外,盲丞是谁都不大瞧得起的,如今特意摆出这么一张谄媚的笑脸给齐孤鸿看,倒是令齐孤鸿全身不自在,他警惕地望着盲丞道:“干嘛?又想给我算一卦?多谢,你的卦象我还是不停为好。” “别这么说啊,”盲丞说话间已经循着齐孤鸿的声音蹭了上来,他的手顺着齐孤鸿的胳膊一路往上摸索,最终捏了捏齐孤鸿的耳垂,砸吧着嘴想了想,“齐少爷,你去办的这件事儿呢,带着股子邪气儿啊,你知道这邪气儿要怎么对付才最好么?” 齐孤鸿挑了挑眉,“别总搞得这么神神叨叨的,到底有什么话你尽管直说。” “不是我神神叨叨,这本来就是个神神叨叨的事儿,”瞎子故作一脸认真道:“要对付邪气儿啊,有时最管用的就是那一股子阴气儿,你这事儿里应该有个死人,没有也最好弄一个!” “嗯,”齐孤鸿很是认真地点点头道:“你的意思是说,哪怕没死人,我也得弄死一个才好,对吧?行,我知道了,齐某必定依着军师的指点照办。” 说罢,齐孤鸿出门便走,全然不理会盲丞在背后“哎、哎”的叫声,他自认为这盲丞算是疯疯癫癫到了极致,自己这一去是为了救人性命的,依照他这说法反倒是要让人取人性命,那自己干脆不要去好了。 可惜齐孤鸿是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他不知道盲丞口中还有半句话是自己没听到的。 近日来,天气越来越热了,每到晚饭,水絮都张罗着这群大小伙子们把饭都吃完,剩饭剩菜已经不能隔夜,若是扔掉,往往让她心疼得眉头紧蹙,不仅如此,每次去卖戒烟灵的时候,齐孤鸿也越发能感受到日头的暴烈,趁着此时日头还不太烈,齐孤鸿便加快脚步循着合子告诉他的地点,往合子家去了。 合子家与齐孤鸿家相距并不远,一路上问着问着便也快到了,合子说他家住在一排近水的房子中,东边打头的是一家豆腐坊,向西数第五间黑色大门的就是他家,齐孤鸿是找到了豆腐坊,等到他向西数去时…… “一家、两家、三家……” 齐孤鸿不需再数,就已经认出了合子家--不是因黑木门,也不是因合子告诉他的任何细节,齐孤鸿人还未到近前时,已经看到了七八个身穿短衫撒腿儿裤趿着布鞋的瘪三扛着棍棒守在合子家门口。 混混们满脸凶相,口中还不干不净地嚷嚷叫骂着,时不时有人将什么东西自门外扔出来,或是被褥或是锅碗,都是些不值钱的居家物什,之所以要如此对待这些东西,不过只是这些混混们在为他们蛮不讲理又毫无来由的愤怒寻一个突破口罢了。 烈日照在街头,将一排房子晒得雪白,隔着一条街,对面的榕树树荫下,老百姓们一边择菜、淘米、缝补衣裳,一边见缝插针地看着对面的热闹,时不时指指点点或是叹息一声。 齐孤鸿没有引起混混们的注意,不动声色地走到了人群中,探头望着对面的情况。 “册那!管你躲到天涯海角,这钱也不能不给!明日交不出钱来!就放火烧房子!” 混混们高声叫着,明知道合子一家人不在,这话自然就是喊给对面的老百姓来听的,只可惜这些邻里街坊除了发出一声声代表同情的叹息之外,再无其他举动。 齐孤鸿眯着眼睛望向对面,一心琢磨着要到哪儿去找合子家人,实在没有线索的话,怕是就只能再折返回去一次,问问合子,他家有什么可以投靠的亲人了。 只是,正当齐孤鸿已经准备回去的时候,人群中一个脚步匆匆的身影吸引了齐孤鸿的注意。 那是个小脚老太太,怀里还抱着一盆刚洗好的青菜,她双脚小、盆子大,整个人看起来好似个锥子似的上大下小,凭着一双不大利索的小脚正脚步匆匆地向对面的街上跑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五十二章 天无人理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杨阿婆!” “合子妈妈,我给你说,事情可不得了了!好些人围在你们家门口,说是再不给钱,就要放火烧你们的房子哟!” “这、这,肯定是班主想出来的主意!” 一座荒郊废宅的围墙外,虽然隔着近十米,可齐孤鸿却能清楚地听到里面的对话声由四面透风的屋内传出来。 在表达了愤慨和恼怒后,合子妈终究是不争气地嘤嘤哭了起来,许是因为唱戏出身的缘故,那痛斥之中还带着些许曲调悠扬,怒斥着苍天无眼恶棍横行。 “行了,哭有什么用?那哪里是那小子想的主意?他一个新上任的班主,哪儿来的那么大本事?”合子的爹咬着牙沉声道:“我看根本就是姓姚的那家派来的人!他们本就是里外串通在一起的!” 合子爹这话一出,墙角里又响起了一个低沉的抽泣声,“都怪我,是我不好,若不是因我的话,也不会有这事情,是我拖累了爹娘和弟弟,我还不如……” 这声音自然便是喜枝了,只是,当齐孤鸿竖着耳朵听着的时候,话却没说到结尾,就听到房里传来一声闷响,紧跟着响起了合子娘的哭声和合子爹的喊声。 “姑娘啊姑娘!可使不得!那歹人就是想要你一家的命,那你偏偏更不能死!就是要在他面前活得大摇大摆风风光光啊!” “阿婆,还谈什么风光?我只求能把弟弟找回来就好,让我拿命去换都行!” 齐孤鸿是随着那位杨阿婆前来,两人只差前后脚,故而这一番话他基本是听得一字不落,听到这里的时候,齐孤鸿再也躲不下去了,他两步绕过破砖墙,经过那扇摇摇欲坠的门,迈过早已被踩平的门槛。 这宅子位于荒郊,院墙后面便是乱葬岗,以前许是有守坟的住在这儿,但从这满屋子的蛛网和灰尘来看,已经荒废许久。 墙边铺着稻草做床,几块石头搭成的灶台上摆着两只破碗,这就是一家上下的全部家当,而除了一脸错愕的合子爹娘和杨阿婆之外,还有个眉清目秀的姑娘,就是合子口中的姐姐喜枝,合子的娘本来正抱着女儿,爹则用一块破布给她包住头上的伤口,不远处的墙上还有斑驳血迹,然而齐孤鸿一进门,几人立马惶恐不安地望向他,合子的爹还顺手抄起了一根木棍。 “你是什么人?”合子爹故作凶相地吼了一声,而后又觉得自己这个问题问得毫无意义,那双无助的眼中闪现着最后的怒火,“你们这是把人往死路上逼,那也就别怪我跟你们拼命了!” “且慢!” 眼看着合子爹要冲上来,齐孤鸿后退一步,摆手道:“我不是来找麻烦的,我来是要告诉你们一件事儿,合子现在正住在我家。” 合子的爹娘闻言立马瞪大了眼睛望向齐孤鸿,一脸的难以置信,而那双眼之中全无神采的喜枝听到这话之后也终于有了些反应,她两只手撑着地,向齐孤鸿所在的方向探过身去,“你说合子在你那儿?怎么会在你那儿?那你对他……” 越是弱小的人,越生怕受到旁人的伤害,且越是弱小的人,就总容易觉得全世界的人都想要伤害自己,齐孤鸿倒也不怪这受尽困苦的一家,他缓声解释道:“我看他无处可去便留在我家中寄宿,是他让我来帮忙瞧瞧你们的情况,那孩子放心不下。” 话说到这儿,合子的娘和姐姐便抱头痛哭不止,老父亲的眼中亦可见热泪打转,他抬起头来又将齐孤鸿上下打量了一番,忍不住叹了一声道:“那孩子啊,这次算是惹下了弥天大祸,这位先生既然是好心人,就求您帮帮他,让他走吧,随便去哪儿都好,但要是留在这上海滩,谁知道还能不能保住他这条命!” 合子的爹告诉齐孤鸿,那日,合子将那戏班班主砍了数刀后,立马有人来抬着班主住进医院,之后,从那天夜里开始,他们便再没过上安心的日子。 当夜,有人前来送话,说让合子的爹准备出大洋五百块,三百块是退给人家的彩礼,两百块则是用来给班主治伤,对方还放出话来,说是交不出这钱,就要把喜枝卖到窑子里去抵债。 合子的爹想出去,可门外被人重重把守,为此还与人家动了手,被人家在心口窝上踹了几脚,这几日每到半夜醒来都觉得嗓子眼儿里发腥。 最后,这一家三口乃是在邻居杨阿婆的帮助下,翻墙从邻居家逃了出去,如今就只能躲在这乱坟岗旁的看坟破屋里。 “这钱,我们家是无论如何也拿不出来的,”合子的爹说着直摇头,声音也有些哽咽,“您说这不是飞来横祸吗?这上海滩我们也是呆不下去了,如今既然有了合子的消息……” 说到这儿,合子的爹突然双眼放光,扑通一声跪下后连滚带爬到了齐孤鸿面前,“先生,您不是说合子在您那儿吗?这样……这样……” 合子的爹说着转头抓住了合子娘的手腕,二话不说将一只玉镯子从老婆的手腕儿上撸了下来,双手捧到齐孤鸿面前,“这镯子是我们家祖传的,好歹值几个钱儿,还望先生帮我把合子送出上海,到萧山县,我们家还有一房亲戚在萧山,如此一来我们一家四口也算能活着团聚了!” “东西我不能要,”齐孤鸿二话不说将桌子塞给合子的爹,而后目光坚定地望着他道:“但是,你们难道就真准备一辈子如此东躲西藏?那些恶棍要烧你们的房子,你们当真就让他烧?若是见到恶人都如此退让,那这世上岂不是没有好人的活路了?” “先生啊,别说了,”合子爹眼角湿润,强忍着心头的委屈,摇着头道:“我们夫妻俩唱了一辈子戏,什么大义凛然天理王法我们都唱过,可这天理也好、王法也罢,它就只在戏里啊!这世道便是有钱有权就有理,我们这等穷人,有条命已是不易!您也不用劝了,这是命,我们早就认了!” 齐孤鸿劝不了这一家,他劝不了这一家人自骨子里的卑微和懦弱,更劝不了横行霸道的蛮贼恶棍。 “东西我先收下,”见合子的爹一跪不起,齐孤鸿深吸了口气,“你且等着,我这就回去给你们想办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五十三章 鸣枪定乱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齐孤鸿从合子家离开的时候,宋不双刚接到中岛江沿的电话,称三马路上哑支那的铺子出了事儿,让宋不双立刻派人去解决。 经历过与齐孤鸿相遇的事情后,宋不双对三马路上的事情来了兴致,只不过今日他在三马路上并未看到齐孤鸿,而是看到了一群正在高声嚷嚷闹事儿的老百姓。 “赔钱!” “骗子!” “凶手!” 宋不双的吉普车甚至开不到哑支那门口,而前去探查情况的小兵正一路小跑到了宋不双的车子下,对着宋不双道:“报告司令,是一帮穷鬼来讨便宜钱的!” 小兵说,前几日有人在三马路上闹事儿,说这哑支那是什么高级毒品吗啡,又说了哑支那的危害之处比鸦片更甚,如此这般,而后还真是有几个长期服用过哑支那的人试着断了药,果然觉得毒瘾上来痛苦万分。 说老实话,这些烟民之所以会染上烟霞癖,其根本原因在于这本就是一群好逸恶劳贪图享受之辈,别看一个个高声嚷嚷什么自己是被哑支那骗了,实际上真正有几个是敢狠下心来戒烟的?无非只是凑到一起闹事儿,想要趁火打劫罢了。 宋不双探头瞧了下三马路上的情况,眼见着足有四五十人头,他这便下车,绕过一条巷子,径直来到哑支那后门。 后门倒是没有老百姓闹事儿,只有三两个人再次装模作样地把守,被几个小兵一吓唬便立马抱头鼠窜了,宋不双在后门敲了半天,才有伙计战战兢兢地应声,听到是宋不双,这才手忙脚乱地开门。 “宋司令!哟!宋司令!”伙计喊得生生切切那叫一个亲,活似看到了亲爹一般,“宋司令您可算是来了!您再不来,这些人非得把我们生吞活剥了不可啊!” 宋不双懒得理会,天是热了,他想脱掉军装,可又怕自己不穿军装,镇不住外面闹事儿的百姓,他径直穿过长长的厅堂直到正门门口,三五个活计正瑟瑟缩缩地站在墙角,时不时有人到门边去看看情况,透过门板的缝隙,隐约可见百姓们人头攒动,将木板门拍得山响。 “来人!”宋不双大喊一声,十来名士兵已经齐刷刷地在门口站好,“都把家伙端起来!” 所有士兵的枪口正对着门板,只要这门一开,外面的百姓胆敢有扑上来的,必然自己撞上枪口将自己串成肉串。 宋不双此时站在士兵身后,摸出了腰间的配枪,对着身旁的经理道:“还愣着等什么呢?去啊,叫你的人把门打开。” “哎,司令……这个……” “老子他娘的打仗不行,吓唬老百姓都不行?” 宋不双骂了一声,话音未落已经拉开枪栓扣动扳机,他的枪口向上扬,五枪连着打出去,打穿了房门顶,阳光立马顺着枪孔漏进来,隐约还能听到两声碎裂的声响,想来是街上的路灯被打碎了。 这枪响一起,外面的叫骂声立马变成惨叫声,原本围在门口乌泱泱的人群也马上散了,宋不双一脸得意,这便对着那经理努努嘴,示意他去开门。 人群退了,但没有散,只是与大门保持着距离,老百姓们惊魂未定,就看到打开的门扇后,宋不双越过一排端着枪的兵,两步走出门,站在了台阶上。 “怎么不喊了呢?”宋不双高声喊道:“老子特意看热闹来的,你们不喊了,老子还哪儿有热闹可看呢?” 人们仍是面面相觑,直到宋不双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后,终于有人壮着胆子两步到了宋不双面前道:“老总,这哑支那卖的是假药,是烟毒啊!比大烟还毒啊!” “哦,那你怕么?”宋不双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望着那面容消瘦的烟鬼,他弯下腰来正好与那人对视,“你这烟毒都进了骨子里了,还怕吗啡吗?你连阎王爷都不用怕了,凭着你这脸色,赶紧死了去给人家当个女婿,比这苟延残喘着强啊!” 烟鬼被骂得很是惭愧,憋了半天一时间说不出话,宋不双见状越发得意,哼笑一声道:“你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抽了多少年的老烟枪了,咱们今天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们但凡戒过,就知道戒烟的难受滋味儿,天底下没有躺着赚钱的美事儿,表子还他娘的要扭两下喊两嗓子呢!你们真当是这世上有什么东西又便宜又好用,能不受罪就把这大烟戒了?做你姥姥的黄粱梦吧!” 宋不双自认为自己太了解这些烟鬼,若不是为了讨些钱回来,他们绝不会介意这哑支那到底是不是烟毒,反正只要能让他们舒服,那这世间什么都是不那么重要的。 “怎么着,爷爷今儿就承认了!这哑支那就是吗啡!怎么着吧?你们谁敢站出来说这玩意儿抽着不舒服?不是他娘的都想来趁火打劫吗?好!老子今天给你们退钱,来,但凡谁敢立个字据,说从今晚后再也不抽大烟、不抽哑支那,那你买过多少老子退给你多少!” 宋不双这一番话喊得那叫一个掷地铿锵,下面的烟客早已没了刚刚的斗志,一个个好似烟瘾上来了似的,蔫头蔫脑地打着哈欠擦着口水,还有人偷偷摸出了哑支那送到嘴边。 “有本事闹,就他娘的给老子闹到底!没本事闹就给老子滚回家去!” 说罢之后,宋不双举枪对着头顶的天上便开枪,他本是想连放三枪以表现气势,只可惜就只剩两发子弹,第三下扣动扳机只发出一声空响,令宋不双的脸色有些难看,对着下面的百姓吼道:“还不走?等着吃枪子呢?” 宋不双这一闹,三马路上的老百姓纷纷抱头鼠窜,大街上眨眼之间再无一个人影,宋不双见状,转头对着那几名伙计一笑,这得意之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只是,宋不双不知,此时那经理已经打通中岛宅邸的电话,将宋不双的所有行为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中岛江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五十四章 钱作坑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齐孤鸿一路走一路想,全然忘记了炎日,等到家的时候,合子将一块浸过凉水的手巾送到面前,齐孤鸿这才注意到了自己的满头大汗。 “哥,热了吧?” 难怪说合子这孩子是在戏班里长大的,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极有眼色,他也不向齐孤鸿追问自家的情况,只是先顾着他,然后再以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齐孤鸿,令齐孤鸿都难以招架。 “我到你家去过了,你爹娘都好,”齐孤鸿只说了开始和结束,并未将他在合子家看到那糟心的一幕告诉这孩子,“接下来的事情,我还要与他们再商量,你只管安心在我这儿住着。” “好。” 齐孤鸿将手巾递给合子,突然觉得这孩子哪里不大对劲儿,仔细瞧了,才发现是合子摘掉了头顶的帽子。 天气太热,这种天气还带帽子,就算没有瘌痢头,也要焐出痱子来,不知是谁给他剃了头,脑袋光溜溜的很是干净,隐约能看到癞疮在头上留下的痕迹,但是显然已经淡了,有新皮长出来。 衷珩和七树正一边说话一边从后院走出来,两人见到齐孤鸿的目光,忍不住对着他得意笑着道:“少爷可还满意?要我说,还是咱齐家的老祖宗聪明,药到病除!” 两人配的蛊药正去除了合子头上的癞疮,难怪这孩子看起来也比前两日开朗不少,至少能看到寻常孩子脸上的笑容了,齐孤鸿点点头,“既然好用,那就把方子留着,将来许是还能帮到别人。” “哥,”合子闻言,那只刚刚还摸着秃脑袋瓜儿的手便拽住了齐孤鸿的袖口,“能把这法子教给我么?我去给我姐配药,还有邻居家的阿祥和小豆,他们若是治好了癞疮,大家就又和他们一起玩儿了!” 齐孤鸿抬头看了眼衷珩和七树,两人都是抿嘴笑着,一脸慈祥地望着这小家伙,齐孤鸿再看合子,只见他一脸认真,倒是令齐孤鸿有些感慨,他摸了摸合子光溜溜的脑袋,“你还太小,不会配药,我们到时把药分给他们便是。” “可我也想学,”合子对此很是执着,年纪小小的孩子竟说了一番令齐孤鸿都感到惊讶和钦佩的话,“我虽然大字不识几个,可我学东西可快了,将来我学好了,以后就能治更多的人,就算你们不在身边,也能帮我身边的人!” 齐家讲究以蛊行医,为的就是将齐家医蛊用以拯救黎民苍生,这孩子虽然不是齐家人,可想法却与齐家千百年间的族规相同。 对面的七树听了这话忍俊不禁,“哟,少爷,瞧着这意思咱们是要收个新门徒了!” “是啊,”衷珩想得更远,说话的语气也深沉许多,“若真是能重振齐家,令门徒们将齐家医蛊发扬光大,倒正合了齐家悬壶济世以蛊行医之道啊!” 不管是炼囊毒蛊戒大烟瘾还是以蛊药治孩子的瘌痢头,这些都是齐家门徒本应做的事儿,而若是有更多的人加入其中,令齐家重新振兴如往日般,的确可以解救更多人于病痛之中。 可是,可是在这一刻,齐孤鸿想到的却是齐秉医亡故前对他说的话,一技可为人之长,亦可为人之祸,齐孤鸿曾亲眼见到家族的灭亡,他不想将更多无辜的人,比如合子这样的孩子,卷入这样的漩涡中。 想到这里,齐孤鸿突然起身,撇下衷珩、七树和合子便往唐鬼的房里去了。 在回来的路上,不知为何,齐孤鸿莫名想到了临出门时瞎子对他说的那一番话。 这件事情里需要邪气儿,最邪的是什么?自然是鬼,如果这样说的话……齐孤鸿倒是想到了唐鬼。 难不成瞎子的意思是这件事情若没有唐鬼帮忙便做不成?可他们俩这一路上也做过了不少事儿,若真是如此的话,盲丞大可以直说便是,不需要拐弯抹角地和自己打哑谜。 正当齐孤鸿这样想着,唐鬼的房门开了,他闭着眼睛抻着懒腰从房里出来,险些和齐孤鸿撞个满怀,齐孤鸿连忙将唐鬼推开,“睡醒了不睁眼,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梦游呢!” “饿,”唐鬼吐出两个字儿,“饿得没劲儿睁眼睛了。你来干嘛?”唐鬼说着将齐孤鸿打量一番,“又不是来送饭,你来干嘛?” 唐鬼吃饭从来没个准点儿,往往是什么时候想吃就得有,不饿的时候再好的东西都懒得动,齐孤鸿跟着他一路往后院的厨房走去,嘴上向唐鬼念叨起合子的事情。 “我是觉得这事儿让人不舒服,”说到最后时,唐鬼正捧着一碗凉粥,一边使劲儿嚼着干饼,齐孤鸿就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躲总不是长久之计,更何况,自己的家业被人毁了,难道就只能灰溜溜地逃跑?他们什么都没做错啊!” 一碗粥下肚,唐鬼放下碗,将最后一块干饼塞进嘴里,谁知道这一下噎得他直翻白眼,齐孤鸿使劲儿帮他拍了拍后背,唐鬼这才瞪着眼睛道:“那你们家做错了?你老爷子做错了?到头来还不是被姓章的把你家炸了个稀巴烂?你呢?不也是灰头土脸跑了?” 唐鬼的话好似一把锥子直勾勾地往齐孤鸿心头戳,可这话也让齐孤鸿突然明白了唐鬼的意思。 自己又在钻牛角尖儿,总以为这世上有天理,可是,他明明是亲身经历过这种事情的,却仍不明白这天理就仅仅只掌握在强者的手中。 “他们跑是因为他们没本事,这天底下没本事的人多了去了,要不怎么有个词儿叫‘忍气吞声’?你看你一脸大义凛然的样儿,你想怎么着?替天行道去?” 齐孤鸿攥了攥拳头,正想张口时,一个想法突然在他的脑海之中冒了出来,齐孤鸿强忍着笑意,故作一脸义正言辞道:“还让你说对了!我就是要去替天行道!我就是看不惯那帮有钱人欺负穷人!他不是想要五百大洋吗?我倒是要看看这大洋到底从谁的口袋里掏出来!” 说到这儿,齐孤鸿一巴掌重重拍在案板上,他也不去看唐鬼,但是余光之中,早已瞧见了唐鬼长大嘴巴的窘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五十五章 一顿下马威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齐孤鸿承认,这世上是个人就有弱点,比如自己的弱点是乱心软。 那么唐鬼呢?唐鬼的弱点在于爱财如命!能抓住他的这个弱点,齐孤鸿便觉得自己已经抓住了唐鬼的壁虎尾巴。 围绕在合子家发生的这件事情中,关键的重点就在于钱,这五百块大洋决定了合子一家的生死。 齐孤鸿虽然心软,但也不会发痴,他知道自己拿不出这五百块大洋,而且这并不是一个小数目,他和唐鬼在上海滩本本分分做人,来钱的路子自然没有以前那么轻松,就算真的有,让他拿出这么一笔钱来,他也要犹豫一番。 钱这种东西,摆在说书人口中,英雄豪杰为救人性命一掷千金,三千五万不在话下,说的好似手到擒来毫不费力,可若落到真真切切的生活里,便会知道其不易,不然的话,为何这等英豪在书中不计其数,生活中却寥寥无几?其真假难易,一眼便可道破。 而齐孤鸿和唐鬼的不同之处在于,齐孤鸿是在允许的情况下可以自己掏腰包来帮助旁人的,而唐鬼的人生准则在于有没有钱赚,简单说吧,齐孤鸿是想方设法如何不花钱去帮助他人,唐鬼则是想方设法如何在帮助他人的同时大赚一笔。 唐鬼有这样的小尾巴摆在齐孤鸿面前,想不拉他入伙都难。 果不其然,在齐孤鸿说过这话之后,唐鬼立刻两眼放光道:“什么钱?” “什么钱都和你没关系,你不是不管么?人家姓姚的家大业大,反正你也说了,咱们惹不起,我这就自己去想办法!” “别啊,你再说说情况,我刚刚不是没听明白么?再说了,哪儿能让你自己去想辙呢!”唐鬼笑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咱们俩谁跟谁?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当然要有难同当!” 齐孤鸿抿唇忍笑,只道是有钱赚的事情,唐鬼绝对不会放任不管,既然如此,那就让他想想怎么才能一箭双雕。 两人说话间的功夫,宋不双已经在前往中岛江沿家的路上了。 中午没吃饭,宋不双的肚子有些咕噜噜地叫,蒋秋中乃是马屁成精,适逢路过一家老字号点心铺,便问宋不双要不要先给他买点点心垫垫肚子。 “不了,”宋不双摆手,“过去了正赶上晚饭的时间,谁还吃路边的小铺子呢!” 车子直奔中岛江沿家,在落日余晖中驶入了中岛家的大门。 与往日不大相同,中岛江沿并没有出门来迎接,甚至连管家也不在,就只有一名仆人将宋不双引进门,令他在客厅内等待。 宋不双从天亮等到天黑,加上那一杯普洱茶,刮得他五脏六腑咕噜噜直叫,宋不双几次起身又落座,终于仍是压不住心头的火,对着那佣人道:“你们家老爷呢?” “老爷正在楼上下棋,宋司令最好还是再等等吧。” 说话的日本女佣操着一口生硬的汉话,宋不双只当她是不大了解汉语的表达方法,这“最好”二字,简直有些命令的意思,听得他气不打一处来,直奔二楼便去,在经过一扇扇或开或闭的房门直到走廊中最后一扇房间门口后,宋不双终于看到了正在下棋的中岛江沿和愧古。 “中岛先生。” 宋不双斜倚着门框开了口,可中岛江沿却充耳不闻,只是捏着一枚棋子望着桌上的棋局。 中岛江沿常年和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自己的本领与地位不如横野下二那种权贵之士,就只能在人际方面多下功夫,比方说品茶、下棋、听音乐,不管是中国的、日本的还是西洋的,他都了解一二,例如这下棋,围棋、西洋棋和中国象棋,他都是仔细研究过的,尤其是遇到愧古时,他就格外喜欢与之下上一盘。 棋盘如天地,纵横捭阖之间尽是人生。 这盘棋局是从中午时开始的,许是因为很久没有同愧古切磋,中岛自认为自己的棋艺似乎有所退步,又或者说是愧古进步了,一连下到这个时候,桌上的棋局仍旧处于僵持状态,他无暇理会宋不双,在迟疑许久之后,将自己的“車”推过了楚河汉界,杀入愧古的地盘上。 “依着先生的说法,这蛊术是不可传于他人了?” 中岛江沿始终皱着眉头,不过从他这话听来,烦扰他的愁思便不是眼前的棋盘,而是他与愧古这一场关于蛊术周旋多年的棋局。 好不容易等到愧古终于肯承认自己的确懂蛊术,但是他却告诉中岛江沿说无法将蛊术传于他人,这个答案令中岛江沿恼怒不已甚至无法接受却又不能对愧古发飙。 可是,他的目标本就是以愧古为开启之处,创造一支日本人的巫蛊军队。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愧古的语气淡定而平稳,“中岛先生也不是不知道,蛊术便只存在于夷南湘西一带,之所以未能传播至整个中华国土,正因其特殊性,如此可见,就连同族同根的国人都无法互通,又何况传于不同人种。” 中岛江沿抬头,望着愧古的眼神之中写满怀疑,然而他越是怀疑,愧古便越是坚定,“夷地之人,血脉之中自有其异处,巫蛊之术便是流传在这特殊的血脉之中,并非愧古非要驳了先生的美意,只可惜有些不同乃是生来注定,这是你我都无法改变的。” 说到这里,愧古飞象,挡住了中岛江沿的去路。 棋局至此,已经进入了胶着状态,正如中岛江沿和愧古的这一番对话,阴暗的光线下,中岛江沿有些心烦,这便一摆手道:“晚饭时间到了,改天再继续吧。” 是的,棋局要改天再继续,因为今天这一场谈判已经继续不下去了。 中岛江沿起身,对宋不双点点头就当做是打招呼,他向楼下去,宋不双自然也跟在其后,他没有多言,隐约能感觉到中岛江沿的情绪不大好。 楼下的餐厅里,饭菜早已齐备,中岛江沿瞧了一眼,对着管家问道:“鸿枝和菡子的晚饭呢?” “依照先生的吩咐,为他们准备在小餐厅里。” 中岛江沿点点头,管家追随他多年,很多事情不用言明也能了解他的心意,他知道中岛江沿与宋不双有话要说,所以让中岛菡子和中岛鸿枝回避了。 偌大的餐厅里只有中岛江沿和宋不双两人,而在宋不双落座之后,便发现桌上的饭菜远远不如以前丰盛,此刻就算粗枝大叶如他一般也是难以下咽,看来这顿饭算是中岛江沿给他准备的下马威了。 中岛江沿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杯白兰地灌下肚后,这才抬起头来望向宋不双。 “宋司令,今日三马路上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 宋不双心中暗骂,说是既然听说了,就知道老子他娘的是给你平乱回来的,难不成就这粗茶淡饭就要把人打发了? 正当宋不双摸不清中岛江沿的心思时,就看到中岛江沿一脸冷漠地望向自己,唇齿微启,轻声吐出了几个字道:“你知道,你给我惹了多大的麻烦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五十六章 愧古之妻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中岛江沿离开后,有人前来告诉愧古,说饭菜已经送到了他的房间,愧古没有作声,摆手命仆人先离开了。 说老实话,愧古也不知道自己今日这一番话是不是真的唬住了中岛江沿,就如面前这一盘棋局般,他们两个人之间如同讨价还价般的进进退退,至少还要打几个来回。 愧古如今能做的,就只有暂时拖延,同时想办法让菡子与齐孤鸿取得联系,接下来再想其他办法。 窗外的光线已经完全暗淡下去,愧古站起身来活动活动手脚,此时才发现因一下午的肌肉紧绷,身体已经有些僵直麻木了,是的,在他看似漫不经心地与中岛江沿下着棋的时候,其实浑身的肌肉都因紧张而绷在了一起。 走廊里的灯仍暗着,管家或许在楼下照料中岛江沿的晚宴所以根本顾不上这里,也罢,愧古对这条路相当熟悉,自己轻车熟路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房门开着,一名日本女佣站在门口,看到她的脸时,愧古愣了一下--这女仆平日里很少出现在自己的房间,唯有一种例外,就是某个人回来了。 果不其然,当愧古走进门后,便看到了那个对他来说实在熟悉的背影。 “芳子,你回来了。” 中岛芳子,中岛江沿的妹妹,既是愧古在日本的妻子,也是当年中岛江沿用来拴住愧古的武器,只是,当初中岛江沿让妹妹中岛芳子嫁给愧古,是希望他能全心全意地沉迷在这温柔乡中,然而,中岛江沿没想到,因芳子强势的性格,令这温柔乡在愧古眼中看来就如一张荆棘床,那如芒在背的阵阵刺痛令愧古对这个家的厌恶不由自主又增加了几分。 愧古并不是中岛芳子的第一任丈夫,她的第一任丈夫在新婚后不久便去世了,丈夫与中岛芳子是同窗,两人都对医药学非常痴迷,毕业后顺理成章地结了婚,而后两人又顺理成章地共同打理起了家中的药业会社,因丈夫是独子,在丈夫去世后,中岛芳子又顺理成章地继承了丈夫留下的会社。 中岛芳子与愧古的婚姻由中岛江沿一手促成,婚后,两人倒是也努力地在一起生活了差不多半年时间,不过这半年足以消耗掉中岛芳子所有耐心,她意识到愧古对自己并无好感,而对于情爱之事本就再无奢望的中岛芳子借口要去照顾以前的婆婆便搬离了她与愧古的新婚爱巢。 自此之后,中岛芳子只是极偶尔地回到中岛家与大家吃吃饭,在愧古的人生中活得好像个透明人,也算是为彼此留了些喘息的空间。 这次,中岛芳子毫无预兆的出现并未让愧古感到太意外,他只是开始纠结芳子来到中国后,他们将要如何共处一室。 愧古进门的时候,中岛芳子正在背对着愧古在窗边翻阅信件,她并未察觉到愧古进门,直到愧古的声音自背后响起,中岛芳子这才终于回头,她穿着一件驼色洋装,脖子下露出一小截儿白色衬衫的领口,大衣还搭在手边的椅子上,看起来像个突然闯入愧古房中的客人。 “嗯,”一些焦虑的神色挂在中岛芳子眉梢,且并未因为愧古的出现而消散,她随意应了一声后,晃了晃手中的信件,“我要去打一通电话。” 二楼的电话在走廊转角处的墙上,愧古能听到她通电话的声音,其中大意差不多是关于药业会社里出现的问题,一种药物的销售似乎在中国出了问题,可见中岛芳子这一次的突然出现与这件事情有关。 其实,这么多年的相处中,愧古做不到将中岛芳子完全当做空气,他也曾想过,自己或许应该感谢中岛芳子不动声色地与他假装出这种相敬如宾的气氛,至少好过她大吵大闹令自己难堪,毕竟自己在这个家中毫无地位可言,或许也是因为这样--听说中岛芳子过去的丈夫是一位在日本医药界颇有建树的人物,所以在中岛芳子眼中,与过去的丈夫相比,自己看起来更像是个废人吧。 不过好在愧古压根儿并不打算为了这件事情而犯别扭,他的确是个废人,而且是他自己选的。 中岛芳子很快结束了那一通电话,而后转身回到房里,“你要和我一起下去用晚饭吗?” 说这话的时候,中岛芳子的一只手搭在门框上,身子完全在门外,瞧那架势仿佛只等愧古说一声不去,她便会转身离开,愧古自知成人之美,便摆手道:“我就不去了,江沿有客人在。” 愧古说过这话后,转身来到柜橱旁,抽出了睡衣,然而正当他打算脱下马甲时,一只手自背后挽住了他的胳膊,而后,以一种不由分说的气势,中岛芳子已经拉着愧古向门外去。 这动作令愧古有些惊讶,毕竟,自结婚到现在,他和中岛芳子之间的肢体碰触便少得可怜,更不用说这样好似格外熟络的亲昵举动。 “走吧,”中岛芳子没有看向愧古,只是以不容推脱的姿势拉着他向门外去,同时柔声道:“一起去吧。” 说实话,愧古很少听到中岛芳子如此温柔的语气,他对此也理解,一个女人若想要操持一份自己的事业,必然是要做出一定牺牲的,想要获得男人的成就,或许就要摒弃女人的特质,比如说,温柔。 但是如今的中岛芳子突然做出这样的转变令愧古不由得感到意外。 更加让愧古意外的,则是中岛芳子在餐桌上的开场白。 中岛家的餐厅里,中岛芳子和愧古突然出现,芳子自然是坐在中岛江沿身边,可她落座的时候,仍旧拉着愧古,让他坐在了自己身边。 这样的架势令宋不双感到好生奇怪,尤其是在听到了中岛江沿刚刚那一番话之后。 而此刻,突然出现的中岛芳子好似全然没看到对面的宋不双一般,她只是望向中岛江沿,以漫不经心的平稳语调解释道:“哥哥,支那的公司今后将由我来打理,因为,远在家乡的公婆都已经病逝,作为亡夫的遗孀,我该要承担的义务终于结束,今后也该重新考虑我和愧古君的生活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中岛芳子已经格外自然地握住了摆在桌上的愧古的手,这是两人自结婚到现在头一次十指相扣,愧古的心跳有些快,在那心跳声中,愧古听到自己的心正在发出一阵声音。 它说,这是谎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五十七章 步入囚笼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整个餐桌上,除了中岛江沿和中岛芳子,旁边的愧古和宋不双都是一脸愕然,连身为当事人的愧古都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更何况坐在对面的宋不双。 宋不双记得自己进门之后先是被中岛江沿训斥了一番来着,他对于发生在三马路上的事情非常愤怒,认为宋不双承认哑支那是吗啡的行为非常愚蠢。 “宋司令,现在那个戒烟灵本来就在抢哑支那的生意!是的,你这样一通恐吓倒是的确让他们不敢再来闹事儿,可是如果承认了哑支那本身也是毒品,你觉得我们的生意还有可能做下去吗?这样一来对你有什么好处呢?哑支那分给你的股份是想请你来帮忙的,可现在来看,你就只是在帮倒忙不是吗?前阵子让你去抓那个卖戒烟灵的年轻人你不也没做到吗?请你告诉我,还有什么事情是可以放心拜托给你的!” 宋不双有点儿迷糊,他搔了搔头发,虽说宋不双也算是这一笔生意的合伙人,可是他只负责治安,关于具体的销售还真是没什么概念,而齐孤鸿嘛,他的确是谎称自己没抓到,毕竟这么有用的人,还是不如留在自己身边,宋不双心里有鬼,不知如何辩解,干脆便赔着笑闷声道歉。 而此刻突然出现的中岛芳子和愧古没头没尾地提起了他们的家务事儿,让宋不双觉得自己坐在这里很是尴尬,连忙轻声道:“中岛先生,那既然没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了。” 是嘛,人家商量着自己家过日子的事情,宋不双再赖着不走那就是没眼色了,可谁知宋不双提出要走,中岛江沿却是摆摆手,“等等,还有事情要一起商量。” 原来这中岛芳子只是向中岛江沿这样提了一句,稀松平常得就好像是在讨论晚饭吃什么似的,而后便坐在一起说起了哑支那的事情。 话刚说了没两句,宋不双终于明白了这几人坐在一起的意思,他突然觉得自己刚刚那一通臭骂实在是挨得冤枉,因为接下来中岛芳子和中岛江沿所讨论的,是如何以新药将哑支那取而代之。 中岛芳子之所以来到中国,说什么亡夫的公婆去世,算是原因,但也算是借口,若说主要缘由,乃是因公婆去世后,她所操持的制药会社因血缘链的断裂而无法再得到宗族的支持,加上松平青山的家族因松平青山的两位长兄在陆军中所获得的地位而越发显赫,其母亲家族不但以哑支那在中国大肆敛财,还企图占领日本市场,他们研发的药物被送入日本陆军,垄断供应渠道,对其他医药会社造成碾压之态,中岛芳子这毫无势力支持的制药会社自然也在被碾压之流中。 “大日本帝国军队的供药渠道被他们垄断,我也认了,”说到这里的时候,中岛芳子意味深长地看向中岛江沿,言下之意是嫌弃中岛江沿的无能,若他在陆军中占有显赫地位,自己也不至于如此孤立无援,她不经意地哼笑一声,而后继续道:“但是,如果将支那市场就这么白白让给他们的话,岂不是将一块肥肉送到别人嘴边?” 其实中岛芳子与中岛江沿的关系倒是与中岛菡子和中岛鸿枝的关系有些相似,这与他们的祖辈有关,近几代的中岛家族中,男人都过度温和谦卑,其中自然也有无能的因素,故而只能由中岛家的女人站出来挑大梁,不管是中岛芳子还是中岛菡子,她们在祖母和母亲的耳濡目染之下长大,自然而然被熏陶出了如此强势的性格。 中岛芳子说过这话之后,环顾四周去寻找中岛鸿枝的身影,“哥哥,鸿枝呢?听说他不是已经在制药厂里工作很久了?对哑支那应该也有研究和了解才对,是不是可以让他参与到这次的计划中呢?” 听闻这话,中岛江沿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发道:“说了解还差不多,可是研究的话实在是谈不上,他还是个孩子……” “是啊,这不奇怪,我们中岛家的男人都像孩子。但是,您准备什么时候才让他像个男人一样站出来担负责任呢?研究出能替代哑支那的药物这一任务该不会又落在我一个人身上吧?” 中岛芳子咄咄逼人,字里行间之中皆能听得出对中岛江沿的埋怨,坐在旁边的愧古则始终是一言不发,他对这对兄妹俩类似的争吵早就习以为常,而且,在他的印象中,当初刚认识中岛芳子时,也就是她的前夫还未去世的时候,这个女人守在丈夫身边温婉可人,但是,自从中岛江沿不知以什么方式劝说中岛芳子嫁给愧古后,她对中岛江沿的憎恶便越发不加避讳了。 眼看着对面的中岛芳子和中岛江沿面面相觑,而那中岛江沿始终是拿不出主意的样子,宋不双其实是有在心中暗笑的,觉得此刻的中岛江沿看起来就如刚刚的自己一般局促,不过他没时间为这种小事儿暗暗窃喜,宋不双清了清嗓子道:“中岛先生,还有……这位夫人……鄙人倒是有个现成的主意,不知道两位有没有兴趣听听看?” 宋不双说的是“两位”,并没有将一直坐在旁边的愧古加入其中,他并没有深想这事儿,只是凭着本能便觉得愧古在这家里是说不上话的,所以连想都不想便将愧古给忘了,他谄媚地望向两人道:“鄙人前几日因中岛先生的要求去探访了那戒烟灵的生意,中岛先生不是想让我抓那个齐姓的年轻人回来吗?这事情之所以没办成,也是有原因的……” 宋不双在这里卖了个关子,他先是告诉中岛江沿,那姓齐的小伙子是如何如何神通广大,而后又说起戒烟灵在百姓中如何备受赞叹生意火爆,最后又有意无意地提起这姓齐的倒是有同他合作的意思。 “当然了,这件事情我还在考虑之中,毕竟,咱们之前都是为了哑支那效力的,就算我有什么别的心思,也总该先和中岛先生商量才对,但是既然两位这样说的话……” 宋不双乌黑的眼珠儿滴溜溜地转着,他从未享受过这样的感觉,自己随随便便一个字都足以牵动所有人的心。 中岛芳子之所以惊讶,是她没想到已经有人研制出了比哑支那更有效的药物;而中岛江沿的惊讶则是宋不双口中这姓齐的小伙子很有可能就是曾从他们手中溜掉的齐孤鸿,而且,这宋不双竟然还能和齐孤鸿打好关系;至于愧古,他虽然看起来最是不动声色四平八稳,然而实际上,他却是最紧张的。 因为他正在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独子如自己一般,一步步地慢慢走入日本惹的囚笼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五十八章 低卑尤甚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宋不双这次带来的消息令中岛江沿感到很是受用,不过既然说到这里,那就要说说齐家的事情了,中岛江沿对此感到迫不及待,当即起身对着宋不双道:“宋司令,抱歉不能陪你继续进餐,没吃饱的话还请继续,我还有要事,就先失陪了。” 中岛江沿说完这话带着中岛芳子便上楼去了,只剩下宋不双和愧古二人留在一桌残羹冷饭前,宋不双不由得感到很是郁闷,心说哪儿见过这样的事儿?陪人家吃饭吃到一半儿要走?这摆明了是要赶自己啊! 就算自己只是个没什么本事的小司令,但是受到这样的待遇,未免也太…… 对面的愧古目送着中岛江沿和中岛芳子走远后,连忙回过头来望向宋不双。 “这位,宋司令,”愧古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话,一脸凝重地与宋不双四目相对,他并未直接表示出自己对齐孤鸿迫切的好奇心,而是先转向别的话题,装作一脸不经意的样子问道:“你刚刚说的戒烟灵……我有些好奇。” 与其带着自己好奇的问题去追问,反倒不如先不带任何目的地听对方会说些什么,愧古表现出一脸好奇的样子,那迫切的态度令宋不双无法拒绝,干脆就将戒烟灵的情况大致告诉了愧古。 齐孤鸿研制出了能戒烟毒的药,这让愧古也深感意外,同时,还有一些惊喜,他从未与这个孩子一同生活过,在他的概念中,对于父亲来说,齐孤鸿还就仅仅只是个孩子,他是没想到这个孩子已经长大了,做到了自己没想到的事情。 愧古一边说着一边给宋不双倒酒,从戒烟灵问到了齐孤鸿的能耐,又从他的本事打听到宋不双对他个人的印象。 “看着挺斯文,像个读书人似的,”宋不双的心情本就不爽,借着这恼意多喝了几杯,话匣子也就跟着打开了,“不过还真有点儿道行,好像是个世外高人似的,还能看些邪病!” 愧古一直很紧张,生怕听宋不双提起齐孤鸿会什么蛊术,若真是这么说了,那么凭着中岛江沿和横野下二对蛊术的兴趣,对齐孤鸿必然是志在必得,不过听宋不双这样说,愧古倒是放下心来,甚至忍不住在心中暗自感慨这孩子的机敏,知道在乱世之中隐藏自己的锋芒,毕竟在齐家门徒外出走脚行医的时候,也经常假装是江湖术士装神弄鬼,以免因蛊术而被百姓怀疑。 两人越说越远,愧古见宋不双虽然没有喝醉,但是面色潮红,脸上的表情也活泛了不少,便试探性地问道:“宋司令,我对这个人很感兴趣,如果有机会的话,倒是想请宋司令穿针引线,能让我和他见一面。” “这当然简单!”宋不双说得那叫一个大言不惭,为了在中岛家人面前表现自己的能力,他拍着胸脯道:“他可是巴不得想跟我合作,这见见面吃吃饭什么的,当然不在话下!” 越是心虚的人越喜欢虚张声势,愧古自然是看出了宋不双的弱点,他故作无奈地低声沉吟一句道:“我可没有宋司令这么大的面子,想必您也看出来了,我在这家里是不受待见的,想要有些地位,自然是要做出些成就来,所以……” 愧古说到这里,抬起头来用眼神打量着宋不双,这一番话是愧古递出来的橄榄枝,表面上好像只是在说他自己,可愧古知道这番话必然能让与自己一样毫无地位可言的宋不双感同身受同病相怜。 果不其然,宋不双那双迷离的醉眼在听到这话之后,露出了些许诚恳而严肃的光彩,他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望向愧古,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是这样的,”愧古好似用了不少气力才下定决心一般,望着宋不双道:“我想私下里去见见这年轻人,事情自然是需要劳烦宋司令来帮忙安排,不过,不知可否能请宋司令帮我瞒过中岛先生?若是能在他们之前做出一番作为的话,说不定我这……” 愧古搓着手掌,局促地笑着,时不时拿眼偷瞟宋不双,他知道自己表现得越卑微,就越能博得宋不双的好感--还有什么感受是比一个毫无地位和面子的人受到来自比自己更卑微的人的哀求而飘飘然更舒服的呢? 话说到这里已经不需要愧古再说什么,宋不双欣然答应,并且将自己军营的电话号码留给了愧古,大言不惭道:“你什么时候想见他,尽管告诉我,我去安排便是了!” “多谢、多谢!” 愧古忙不迭道谢,为了表示自己的感谢和对宋不双的钦佩,愧古站起身,探过去的身子越过半张桌子,卑躬屈膝地对这个与自己儿子年龄相仿的年轻人握手、道谢、示好,他在这一刻好像已经全然想不起来自己曾是率领整个齐家三百门徒的齐以,能够见到齐孤鸿的喜悦足以让他忘记一切。 又是一大段感恩戴德的道谢让宋不双感觉好多了,这暂时冲淡了中岛江沿的轻视给他带来的不适感,这种飘飘然让宋不双简直有些舍不得离开这餐桌,他与愧古又是一阵推杯换盏,这才终于心满意足地起身离开了。 桌上仅剩残羹,餐厅里只剩愧古一人,随着他脸上的热情逐渐散去,这餐厅重新恢复了冷冰冰的气氛。 愧古坐在桌子前面深吸了口气,今天的事情算是因祸得福,他没想到被中岛芳子强行拉着来进行的这一餐晚饭让他得到意外收获。 相比较之下,晚上该要如何对付中岛芳子,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了,愧古坐在餐桌前盘算一阵,突然起身向会客厅去了。 这个时间,依照中岛兄妹俩的习惯,应该是在会客厅里谈话,若是往常,愧古是绝对不会贸然去打扰的,因为以前他压根儿不想搀和到任何中岛家的事情中去,但是现在情况不同,哪怕是咬着牙根硬着头皮,他也必须要去。 这是示好,也是开战的前兆。 因中岛兄妹俩来到会客厅,楼上的灯光也被点亮了,柔软的灯光令走廊看起来深邃而神秘,管家就站在走廊尽头,看到愧古走来,管家只是微微点头便不再作声,他不拦着愧古,却也不表示欢迎。 房内的灯光蔓延到了门外,同时满溢出来的,还有兄妹俩的对话声,愧古放慢了脚步,在自己的身影没有卷入门口的灯影中前,他想听听看这对兄妹说了些什么。 “所以说,”这是中岛江沿的声音,相较于往常,有些低沉,“你是打定决心了?” “是的,既然决定了当然要认真一点,”中岛芳子的声音相对较为轻松,以一种好像在说着什么并不重要的事情的语气说出了一个重要决定,“我也觉得我和愧古该有自己的孩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五十九章 陌生的妻子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愧古只听到这一句便惊呆了,但如若他听到再往前一点的对话,不知会作何反应。 只可惜,在愧古没有出现之前,中岛芳子和中岛江沿已经把所有关乎愧古、关乎蛊术、关乎戒烟灵的事情都讨论完了。 让我们来说说关于中岛芳子的故事,比如,如中岛芳子这般的独立知识女性,为什么会仅仅因为中岛江沿的决定就嫁给愧古? 当然不会,中岛芳子决不允许自己的婚姻任人摆布,她之所以同意,是因为早在愧古刚刚到了中岛家,也就是中岛芳子的亡夫还是个大活人时,她就知道了愧古身上的特殊能力。 所以当中岛江沿希望中岛芳子以婚姻来约束愧古这个身怀异能的人时,中岛芳子考虑到自己对巫蛊之术的兴趣,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而愧古之后对蛊术和婚姻的回避,也促生了中岛芳子与他保持距离的原因。 但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当中岛江沿写信告诉芳子称愧古终于承认并在他面前展现了巫蛊之术时,中岛芳子正在面临着与松平青山家的商业问题,愧古的投向让芳子意识到自己还有别的选择,自然,这也是她这一次不远万里放弃在本土的会社主体部分而来到中国的原因。 在离开餐厅来到会客厅后,中岛芳子迫不及待地向中岛江沿询问愧古和宋不双的情况,她要知道这两人的能力和态度,以及那个什么戒烟灵的情况,虽然才刚刚结束漫长的邮轮航线,可中岛芳子丝毫没有受到旅途劳顿的影响,她现在异常兴奋双眼放光,那喜悦的程度远超于她在两次婚礼上的表现。 “这个嘛,宋不双是可以信任的人,”中岛江沿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虽然算不上聪明,但也笨得恰到好处,倒是愧古,你刚刚已经见过他了,怎么样,觉得你们两个的关系可以有所好转么?” “这怎么好下结论呢?”中岛芳子坐在沙发上,用一根指头撑着下巴,因为婚后时间短暂加上并无子女牵绊,所以虽然已经年纪不小,可中岛芳子身上隐约还会透露出如少女般的神态,那是因她并未受世上种种羁绊牵累加身,中岛芳子漫不经心道:“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事情往往变化莫测,不过总会有办法的。” 中岛江沿点点头,突然想到了下午的那盘棋局,是的,人生如棋,手头有什么样的棋子,绝对性地影响着棋局的胜负,而中岛江沿现在手中握有宋不双和他的军队,从某种角度上而言就等同于握着齐孤鸿,在家中呢,他又握有中岛芳子和愧古。 要知道,中岛家的男人并非就仅仅只有沉默寡言和忍气吞声,他们的沉默就如同铅灰色的海浪,藏在下面的是周密的计划和庞大的野心,不管是家外的横野下二还是家中的中岛芳子,他们施加在自己身上的鄙夷和嘲讽并不是故事的终点,中岛江沿谋划了这么多年,为的就是能够在陆军中占据一席之地,在家里家外都能扬眉吐气。 既是如此,那么愧古和齐孤鸿这两张牌,中岛江沿就要竭尽所能地用得恰到好处。 哪怕……当中岛芳子畅想着如何能将愧古掌握在她的温柔乡中时,她的那张脸在中岛江沿眼中看来,就只是一张牌,是的,哪怕将亲妹妹作为一张牌,一把工具,但是为了自己的尊严,中岛江沿都在所不惜。 而中岛芳子倒是不大在意愧古的事情,她现在最关心的是宋不双和他口中那个戒烟灵,如果真如宋不双所说,有什么现成的戒烟药可以代替哑支那的话,她的制药会社倒是能在上海滩重获往昔的地位。 兄妹两人各有各的心思,也各有各的顾虑,双方都在为自己所能做到却不知对方是否能做到的事情担忧,所以中岛江沿还是忍不住再次问起关于愧古的事情,于是也就有了愧古在门外听到的那句话。 孩子?这两个字好似一记重锤敲在愧古的心头,他甚至没想过要和中岛芳子有什么夫妻的名实,更别说是与芳子繁衍后代。 毕竟在愧古心中,他是中国人,他是中岛家的囚徒,他是齐孤鸿的父亲。 愧古陷入了自己的烦恼,管家的咳嗽声却令房内的中岛芳子和中岛江沿警惕起来,愧古只得快走几步到了门口,他好像个客人一样停在门边,并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那位军官走了。” 愧古看向中岛江沿,他知道中岛芳子的视线正停留在自己身上,可此时再与她对视却令他感到尴尬不已。 中岛江沿点点头,拍了拍身旁的沙发扶手,“你和他聊了些什么?” 愧古往中岛江沿身旁的沙发走去时,中岛芳子放下了翘起来的腿,“你们慢慢聊吧,我要去洗个澡,不得不说,坐商船旅行实在是太痛苦了,简直让我想到了学生宿舍。” 对于中岛芳子的道别,中岛江沿和愧古都没有发话,而她也全然不在意,很快迈步出门,消失在了灯光不可及的阴影中。 管家倒了杯热茶进来送到愧古身旁的茶几上,而后出门并将房门关上,春夏交替,上海的天气热得太早,愧古觉得有些喘不过气,便将身子往后靠了靠,去找窗外晚风吹进来的方向,深吸了口气后,他望向中岛江沿道:“他只是说,那齐氏.戒烟灵在市场上很受好评,如果能拿到他们的配方,我们说不定也可以配置出同样的药物来。” 中岛江沿略微点头,嘴角似笑非笑,他打量着愧古,手指头在沙发扶手上轻轻地敲了又敲,片刻之后,中岛江沿探过身子,拉进了他与愧古之间的距离,然后轻声道:“配置那种药物啊……我们不能,不过,你是可以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六十章 齐家重音蛊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幼蛇三条、孑孓、耳禅、谷底草……” 齐孤鸿一边准备着炼重音蛊所需之物,一边低声念叨,生怕错过了什么,不远处的唐鬼翘着二郎腿打量着齐孤鸿,顺手抄起桌上的一块麦芽糖送到嘴里嚼,歪头道:“你行不行啊?不行还是老子来啊!” 对于唐鬼这种近乎明目张胆的挑衅,齐孤鸿没有做声,装着五条幼蛇的瓮是昨晚迈进土里的,为了让小蛇互相撕咬逼出毒性,齐孤鸿以小刀在每条幼蛇的蛇尾向上三指处开了一条小口,以血腥味儿引幼蛇互相攻击。 孑孓是让阿夭去臭水坑里找的,蚊子多在死水坑中产卵,倒也不难。 至于谷底草,唐鬼家的虎麟蛊门炼蛊时也要用到,只管向他伸手去要,算来得轻松。 这样一来……齐孤鸿掰着手指头细细数着,那么就只剩耳禅了。 “来,”齐孤鸿拿着一个小木签走到唐鬼面前,“耳朵给我。” “给你?你没有啊?” “没工夫和你开玩笑,炼蛊要用。” 齐孤鸿所炼的是他们齐家的重音蛊,虽然与唐鬼之前炼的重音蛊同名,且也有着相同的效力,但是炼制的方法并不相同。 当天两人一拍即合要管管合子家这事儿的时候,齐孤鸿和唐鬼商量一番,打算先到那个姓姚的财主和戏班子班主家去打探一下情况,也好知己知彼。 而说到打探情况这种事情,齐孤鸿和唐鬼不是第一次遇到,他们深知蛊术在这种情况下能为他们省去多少麻烦,所以唐鬼提出可以给姚家的仆人下重音蛊。 “这重音蛊我们齐家应该也有吧?” 齐孤鸿本是自言自语,通过这阵子衷珩和七树的传授,齐孤鸿倒是也掌握了些基本的蛊术,但一想到齐家蛊术博大精深,便自觉浅薄,毕竟衷珩和七树是用了十几年的时间学习齐家蛊术,但也算不上精通,而自己人生中前二十几年可以说都已被荒废,故而他的求知若渴比他人尤甚。 不过这话在唐鬼听了后,却是哼了一声道:“许是有吧,你去问问不就知道了?你要是会炼蛊,以后倒是省了老子的功夫了!” 毕竟,来到上海之后,唐鬼在齐孤鸿面前最大的长处就是他会炼蛊而齐孤鸿不会,若是依着孩子脾气来讲,那就好比唐鬼有个稀世罕见的玩具,常常在齐孤鸿面前显摆惯了,如今得知齐孤鸿也有了这好东西,他自然是觉得心里不舒服,而恰好他在齐孤鸿面前就正是个孩子脾气。 齐孤鸿没听出唐鬼话里酸溜溜的劲儿,直奔后院去找了衷珩和七树便学起重音蛊了。 在学会了一些蛊术之后,齐孤鸿隐约感觉到自己好似已经找到了一些炼蛊的门道,就比如方说,一些蛊术,哪怕是在齐家同门中,也有不同的炼法,而究竟取什么虫毒辅以什么草药,则是凭个人的天赋,齐孤鸿不敢自称天赋异禀,却对此很感兴趣,这让他想到当初在西洋学医时的经历,细细说来,倒是与西医为人配药有几分相似。 眼下,炼蛊的东西早已齐备,齐孤鸿只剩要取唐鬼的耳禅,唐鬼却一把抢过木签,“我自己来!本来是要听人家消息的,别搞得蛊还没炼出来,你先把老子搞聋了!” 齐孤鸿这便转身去开土瓮,依着齐家炼蛊的规矩,在开瓮之前,齐孤鸿先是以手指敲了敲土瓮的瓮底,通过声音可以判断出瓮内的蛇还有一条,这是为了确认幼蛇是否已经自相残杀,否则,一旦开了瓮便会泄气,以至于功亏一篑。 不过,据七树说,若是有道行的蛊师,只凭敲击之后瓮内蛊蛇发出的声音就能判断出这蛊蛇的毒性大小,说到这里的时候,七树有些惭愧地摇头道:“我和衷珩是不行,不过阿彦可以,我们这一辈蛊师中,他是第一个炼出这本事的!” 当初齐家惨遭灭门的时候,齐家门徒尽散,在齐秉医的指挥之下各奔东西,七树说这话的时候还带着些羡慕之情,而齐孤鸿听到这话却只觉心酸而又不敢将阿彦的死讯告诉七树。 齐孤鸿满心感慨地敲着土瓮,瓮内蛇身微动,发出细微的摩擦声,齐孤鸿听了一阵,可以肯定其中的情况,这就将土瓮放在桌上,一只手已经抓住了封住瓮口的盖布。 怎么说呢?还是有些紧张,这是齐孤鸿第一次单独以毒物之自相残杀来萃毒炼蛊,本来衷珩听说齐孤鸿要用幼蛇炼重音蛊时,特意对他嘱咐说等开瓮的时候让齐孤鸿去叫衷珩,以防突然发生什么意外,可齐孤鸿却没有知会衷珩和七树。 或许还是如十来岁的男孩子赌气时的情绪一样吧,齐孤鸿不想自己总如个废人一般,事事都要衷珩和七树在一旁盯着。 想到这里,齐孤鸿深吸了口气,抓起盖布猛地掀开! 若是成蛊的话,很有可能直接蹿出来,齐孤鸿曾在唐鬼炼蛊时看到类似的情况,不过他炼蛊所用的只是幼蛇,所以并没有直接发生如此惊悚的一幕,瓮里仍旧是静悄悄的,齐孤鸿吞了口口水,探头向翁内看了过去。 弱蛊不可见光,在阴暗的房间里,在黑洞洞的瓮里,齐孤鸿眯着眼睛竭力分辨着土瓮里的情况,他在瓮底又敲了敲,那小蛇终于动了一下,齐孤鸿这才找到小蛇的所在,他双手托着瓮,将翁口对准早已准备好的铜盆,随着翁身倾斜,一些黏黏糊糊的东西从里面掉落出来,紧跟着是一大团棉絮似的东西伴随着恶臭味儿滚落入铜盆中。 一股腥臭的味道在整个房间里蔓延开来,幸亏齐孤鸿早有准备而不至于把中饭都呕出来。 此时,借着微弱的光线,齐孤鸿看出铜盆里的是一滩零零碎碎的血肉,自然是其他四条幼蛇,而在这碎肉之中,一条足有成人两根指头粗的小蛇一闪身出现在碎肉之中,它缓慢地扬起上身,仿佛是在对齐孤鸿炫耀自己的飞速成长,且这小蛇全然不在意那些同类的皮肉正缠在它的身上,只是对着齐孤鸿张开了嘴巴,两颗毒牙上还挂着肉丝。 直到这一刻,齐孤鸿终于忍不住一弯腰便是一阵干呕。 “啧啧,”唐鬼一只手举在胸前,护宝似的捧着他那点儿耳禅,将木签扔在桌上后才腾出另一只手拍着齐孤鸿的脊背,“就你这点儿能耐,还打算炼蛊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六十一章 房中私话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在炼制重音蛊的过程中,取五条幼蛇自相残杀而仅剩其一后,需刮其鳞片、取其七寸骨,令加谷底草一共熬煮后研磨成细粉再以死水冲泡,而后将孑孓放入水中,三个时辰后,待孑孓成淡紫色,重音蛊既成。 而下蛊时,只需将重音蛊附于蛊师而后,再将之前研磨而成的蛊粉撒在被下蛊的人身上,便可因重音蛊的功效,令蛊师在不论多远的距离都能听到被下蛊人身边的声音,以三个时辰为效。 虽说齐孤鸿下蛊的过程实在是有些……至少在唐鬼眼中看来实在是给蛊师丢人,但不得不说,齐家的重音蛊确实比虎麟唐家的重音蛊更便捷有效,首先它不像唐鬼的重音蛊,必须要有一中蛊人做传音筒,其次是能够听到中蛊人身边的声音,如身临其境。 至于这些优点所带来的妙处嘛…… “少爷我就喜欢你这水灵灵的样儿,哎哟,这褂子怎么都湿了?来,本少爷帮你换下来……” “你们齐家的蛊果然有一套!”当唐鬼借由重音蛊将那姚少爷调戏丫环的经过听得一清二楚时,忍不住一拍大腿,望着齐孤鸿道:“厉害!我心服口服!” 夕阳西下,照得齐孤鸿面颊通红,看起来一脸尴尬的样子,旁边的唐鬼倒是丝毫不以为然,反倒是对着齐孤鸿继续道:“我说,这种好东西往后得常备着,东家长西家短的,咱们都得了解了解不是!” 一听唐鬼这意思,简直是要拿重音蛊当成听人家夫妻夜话的特别手段,齐孤鸿气不打一处来,然而他却没功夫和唐鬼斗嘴,只是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 “少爷,黄班主求见!” 下人突然来报,终于让这姚少爷暂时将他的淫邪之举放在一边,而不过片刻的功夫,齐孤鸿和唐鬼便听到了一阵脚步声,想来就是那戏班的新班主,黄班主了。 自始至终,这丫环都没有离开姚少爷的房间,也算唐鬼猜得准了,当初他和齐孤鸿来到门口时,唐鬼在门外来回转了几圈儿,最终挑了一个最好看的大丫头下蛊,齐孤鸿当时还颇感不解,问唐鬼说这万一是服侍太太的丫环怎么办?蛊岂不是白下了? 一说到这个,唐鬼格外有经验,头头是道地望着齐孤鸿道:“这你就不明白了,这家的少爷不是还没成过亲么?家中的大少爷若是成亲了,有少奶奶管着,房里的丫头那是恨不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的,但是,这种正当壮年火急火燎又欲海难填的,为了把家里最漂亮的丫环要到自己房中,那是什么办法都能想出来的!” 听到唐鬼这样说,齐孤鸿将信将疑,直到这一刻才终于对唐鬼佩服得五体投地。 再说那姚少爷房中,他与那黄班主,自然就是加害合子一家的罪魁祸首,此时有人摆上酒宴,两人便开始边喝边聊。 “不是我说,黄班主,”姚少爷哼笑一声道:“真有你的,我还当是被伤得有多重呢?就这么点儿皮肉伤,你也跟人家夸下海口要上两百大洋,真够黑的。” “十来岁的孩子,拿刀都费劲,就是让他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又能如何?再者说了,您也甭说我,咱们这是彼此彼此,人你不要了,钱你还要倒打一耙,论可恶的话,谁还能和您争呢?” 两人推杯换盏之间,不但不因自己的奸诈而感到羞耻,反倒尽是沾沾自喜。 “行了,现在说这个也没意思,我只问你,人到底找到了没有?那一家子在你们戏班子干了半辈子,怎么到现在连个人都找不到?你们戏班子上下到底是干嘛吃的来着?” 听姚少爷这语气是有些恼了,黄班主忙不迭解释起来道:“可不就是这话说的吗?但凡是他这一家子能去的地方,咱手下的伙计们可是都找遍了,说来怪了,还真就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要我说,该不会是死在外面了吧?” “他娘的,欠了老子的钱就想死?哪儿有这么容易的事儿?” “您是大少爷,养尊处优的,哪儿懂这个!这穷人啊,逼到这一步,可不就是只能寻死了吗!” 齐孤鸿和唐鬼只能听到那边的声音却瞧不见人,只听在这一句之后,对面的姚少爷和黄班主都沉默下来,齐孤鸿的脑海之中不由自主浮现出了两人面面相觑的模样。 “死啊……”等了许久,才听到姚少爷缓缓呢喃了一声道:“大活人,说死就这么死了?为了几百块现大洋就死了?” 黄班主忙不迭道:“可不是嘛。” “那要是死了的话……”姚少爷琢磨了一阵,迟疑许久之后反倒豁然开朗道:“那就死了呗!死了不就和我们没关系了!” “说是这么说,可是啊,”黄班主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小,齐孤鸿只能使劲捂着耳朵才能勉强听到他的声音,“少爷您可想好了,这喜枝是未出阁的姑娘,都说大姑娘死了之后心有不甘,要给配冥婚才能安心,要不然可是要闹的!” “这你跟我说得着么?依着你的意思,我还要给她配一门冥婚?老子和她什么关系啊!” “是没关系,但是少爷您可是和她下过订婚贴的,只要下了帖子,这事儿可就算是定了,您想啊,要不怎么说头顶三尺有神明?这喜枝也算是您的人了,还没合房就自杀,这怨气……啧啧,我恐怕她是要来找您的不痛快啊!” 齐孤鸿很快听到了姚少爷倒吸凉气的声音,听到他支支吾吾地狡辩,说什么与自己无关,又听到杯盏打碎的声响,听到丫环上前来帮他擦拭却被他赶了出去。 直到这时,丫环出了门,齐孤鸿便再听不到那姚少爷的声音了。 “行了!”齐孤鸿略显沮丧时,对面的唐鬼却得意地一拍大腿道:“听到这儿就够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六十二章 床笫之门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当天晚上,齐孤鸿和唐鬼没能再听到姚少爷的声音,唐鬼虽然仍坚持说可能会有什么特别收获,不过依着齐孤鸿来看,这厮只是想听姚少爷和丫环的床斗,这便毫不留情地拉着唐鬼回了家。 洒满月光的归家路上,齐孤鸿问唐鬼有什么打算,唐鬼歪着脑袋想了想道:“如今是这姚少爷和黄班主想在合子家身上捞一笔,我们既然不想出这份钱,那就要想想如何才能让他们主动放弃。” 主动放弃……齐孤鸿顺着唐鬼这思路往下想着,他想到了自己之前听到的一番对话,姚少爷对这等事情似乎并不很在意,本来嘛,以他的家境,倒也不是非要那三百大洋,不过黄班主的情况就不同了,他不过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戏班子班主,两百块大洋来说,对他不是个小数目。 更重要的是,在那姚少爷提出不打算因此事再做追究的时候,黄班主却莫名其妙说什么恐怕喜枝会阴魂不散纠缠姚少爷,而且前后提了几次,好似对这事情很上心似的,这姚少爷和黄班主算不上什么密友,他为什么会如此为姚少爷着想? 唯一的解释,就是有利可图。 有道是无利不起早,许是这黄班主找不到合子一家,无法从他们身上找好处,于是干脆将矛头转向姚少爷,以喜枝阴魂不散为名,企图在姚少爷身上捞一笔…… 思绪转到此处,齐孤鸿突然觉得脑袋之中灵光乍现,他立刻拍着唐鬼的肩膀,将自己的所思所想一五一十告诉了唐鬼。 “哦,说白了就是,他这么拼命装神弄鬼是为了敲姓姚的竹杠?这个……”唐鬼抿唇,歪着脑袋望向齐孤鸿道:“你这脑袋瓜儿最近可以啊!见灵光啊!” 齐孤鸿思来想去,认为这是最合理的动机,而唐鬼想到这里更是兴奋地一拍手道:“那这事情就好解决了!他不是要敲竹杠吗?咱们可以帮他啊!顺便从中间捞一笔!别的咱不行,装神弄鬼还不会吗!” 两人一拍即合,当即便决定明日要到戏园子里去瞧瞧情况。 “我跟你说啊,”唐鬼说着搂住齐孤鸿的脖子,“咱们先说好了,帮忙自然不是坏事儿,但这事情也不能挡了老子的财路!跟着白忙活的事儿,老子不干!” “是是是,只要能帮合子一家渡过难关,想从姓黄的身上赚多少都随你,”齐孤鸿诚恳地承诺一番后,小声嘀咕道:“反正赚来也是大家一起花!” “哎呀你小子学贼了啊!” 齐孤鸿和唐鬼在月下你追我赶,一路便到了家,而位于虹口的中岛宅邸中,愧古却是难眠。 既然是愧古主动找上门来,中岛江沿便干脆将自己的想法直言不讳全部告诉了愧古。 齐孤鸿会炼蛊,那“齐氏戒烟灵”很可能与齐家蛊术有关,既然愧古曾信誓旦旦说过蛊门中人以血脉传承,外族无法炼蛊,那么恐怕这炼蛊的事情就要交给愧古来负责了。 “我自然会让宋不双想办法抓来齐孤鸿,等他将炼蛊的办法告诉你,你就可以和芳子一起研究可以取代哑支那的新药了,”说这话的时候,中岛江沿的二郎腿忍不住上下晃着,脸上写满了对未来生活的憧憬,“至于齐孤鸿呢,到时候可以安排他另外做些其他的事情,更何况,虽然你的蛊术不能传授给日本人,但说不定齐孤鸿家的蛊术可以,这都是说不定的事情,不需要那么死板,到时候……” 中岛江沿畅想着的,只是他一个人的美好生活,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愧古看着中岛江沿,他知道在中岛江沿眼中,自己就只是为他铺就成天阶的枯骨。 愧古自中岛江沿的房里离开后,拖沓着缓慢的脚步向自己的房里走去。 既然中岛江沿的目标是想要抓住齐孤鸿,那么自己最好的选择便是先发制人,宋不双倒是答应自己,会在带齐孤鸿见中岛江沿之前,先带自己去见齐孤鸿,可到底是真是假,却只能等着看到宋不双的行动才知道。 总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齐孤鸿再落入中岛江沿手中,中岛家的齐姓囚徒已经有了自己一个,不能再多了。 愧古一边思索着,一边绕过花池,穿过小径来到小楼前,一直待到他迈上二楼时,房内的灯光让愧古恍然大悟起来。 那灯光在提醒愧古,房内还有个人。 房门虚掩,好似一只无形的手在召唤着愧古进门,这是愧古再熟悉不过的房间,可他的双腿却好像失去力量,一阵迟疑之后才鼓起勇气进门。 卧房里,中岛芳子的行李和大衣已经不见了,房间基本恢复了愧古常年独居时的情况,唯一的不同便是床上的寝具被换成了暗红色的,似乎还绣着什么花团锦簇的纹饰,仿佛在提醒愧古,他的独居生活已经结束。 愧古环视四周,并没有看到中岛芳子的身影,直到他的视线停在阳台上--一层轻纱的后面,隐约可见中岛芳子的身影,她也听到了脚步声,缓缓地撩开了轻纱。 那是一只柔软细腻的手,常年的养尊处优让那只手柔嫩如少女一般,指甲被染成了殷红的血色,将那只手衬托得更加白皙。 紧随着出来的是另一只手,手中还握着一只高脚杯,以手背挑开了轻纱。 就这样,在两只手撑开的缝隙中,中岛芳子出现在愧古面前,她的身上仅着一件奶白色蚕丝睡袍,衣领勾勒出脖颈修长的曲线,一直延伸到锁骨,然后在胸前交叉,随着她向愧古走近,衣摆之中,两条腿好似一扇门,这么多年,终于向愧古敞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六十三章 自古戏台无阴女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在装神弄鬼这一方面,唐鬼号称有求必应。 “没求也得想办法创造鬼让他来求啊!” 齐孤鸿听了唐鬼的话后,突然想到了盲丞当日对自己说过的话,“这事情倒是需要些邪气儿才好办”。 如今他好像突然明白了盲丞的意思,不禁感慨这瞎子的先瞻之能。 此刻,齐孤鸿和唐鬼坐在戏园子中,台上的老旦唱腔虽然凄婉,可实在呆板做作,而武生的基本功也确实拙劣,比街头流氓打架的观赏性高不到哪儿去。 这也就难怪戏班子生意如此惨淡了。 “我说,”唐鬼早已觉得不耐烦,他打了个哈欠道:“晚场按理来说人该最多吧?” 梨园行讲究时间,什么时候来多少客,相应的就要安排什么样的角儿,今日两人挑的是晚场,按理说,手里有些闲钱又不甘寂寞的人这时候吃过晚饭正应往戏园子里涌才对,可齐孤鸿放眼望去,整个戏园子里差不多三十张桌子,加上他和唐鬼,一共也不到十个人。 台上的表演清汤寡水,台下的掌声稀稀拉拉,看得人几乎要睡着,要不是因为今日有任务在身,恐怕就连齐孤鸿也忍不住要起身回家了,耐心如他,也忍不住在唐鬼身旁低声催促道:“还要等多久?” “别急啊,是角儿就得学会端着,你见过哪家馆子先上大菜的?” 适逢此时,一段老生的唱腔结束,曲调一转,帘幕拉开,六七个小兵簇拥着武旦上场,锣鼓家伙也跟着加紧了节奏,刀马旦高挑唱腔,一阵长腔后,舞着手中的长枪便向那六七个小兵招呼过去了。 唐鬼的手指本是在桌上敲着,一下一下地跟着锣鼓点儿,此刻见到武旦开打,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兴致盎然地推了推齐孤鸿的胳膊,“长得怎么样?” “这瞧不出来吧,”齐孤鸿心不在焉道:“还扮着呢,瞧不清脸。” “你知道吗?以往这戏台子上,女人是不能上来的。” 唐鬼对齐孤鸿慢慢讲了起来,他那山寨里恰好有个唱武生的,当年戏班子被军阀打散了,就被唐鬼收留在了山寨里,打倒是会打,不过都是花架子,真到了动手的时候只知道往后躲,故而不大受山匪们待见,唯独他走南闯北多年,肚子里的故事倒是不少,平日里总喜欢给人讲讲戏班子里的怪事儿。 那武生是生在戏班子里的,小时候戏班子里除了家属女眷之外,并没有女戏子,所有的旦角都是由男人来扮。 听班主说,戏台其实是个挺邪性的地方,有讲究,女人不能上台,就算是家属也不行,连后台都不能进,因戏班子常是晚上表演,而且多为节日庆典或祭祖,比如说过年,这就是阴阳相交的时候,人听戏,鬼也听戏,且鬼常分不清这戏是真是假,也分不清台下的人是死是活,故而闹出来过很多邪门的事儿。 讲规矩的戏班子每到演戏搭台的时候,要特意在台下第一排摆上空椅子,是专门留给那边的人来听戏的,活人不能坐,而前来听戏的老百姓不管是多蛮横的主儿,见到头一排的空椅子也绝对不敢去坐,生怕和那边来的朋友冲撞在一起,糊里糊涂被带走,曾就听闻有人坐在第一排听戏,回家后便大病不治,很快就死了。 戏班子里为了镇邪秽,避免那边来的朋友来闹事儿,故而讲究在搭台时用四张红纸垫在四根台柱子下,后来到了大清朝,皇帝开始发行龙洋,既是那种刻着龙的银元,人们也用银元顶在台下,这叫做震台。 而女人属阴,戏班里的人认为,若有女人上台,尤其是正逢来潮的女人,其阴气会破了震台,到时候没有正气顶着,脏东西就会在戏班里作乱。 这规矩不知道传了多少年,直到这武生开蒙学戏的时候,戏班子里终于有了女性扮演的旦角。在那之前,旦角由身材纤细的男人来扮演,虽然扮装之后也有七分女相,只可惜举手投足间仍是品不透女人温惠婉转之态,故而当时好的男旦实在百里挑一,而由女性扮演的旦角,即便唱念做打的功夫不如男旦那么深,可是凭着天生的优势就足以抓住观众。 女戏子进了戏班子,引起一场不小的风波,老一辈儿的男旦每日酸溜溜地骂骂咧咧,说这女戏子破了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而年轻的戏子,比如这武生,他们不在意什么陈规旧矩,只顾着被这女戏子迷得神魂颠倒。 直到某次清明前,一镇子里的富户刚刚迁过祖坟,为了热闹热闹,特意请了戏班子来唱戏庆祝,本是要连唱三天,可谁知第二天夜里,这女戏子下场之后说是要去河边洗澡就再也没回来,第二天早上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成了河面上的浮漂子,班主请当地的阴阳来算日子下葬,才听那阴阳神秘兮兮地告诉班主,说是富户家里有一房姨太太就是跳河死的,这女戏子怕是被人顶了替身才会投河自尽。 事情是真是假没人知道,反正,在那事情发生之后,班主信誓旦旦地起誓说只要他还活一天,这戏班就再也不请女戏子,而老班主的话也的确应验了--在那之后不出三个月,老班主晚上下地解手,脚上不小心踩了个生锈的洋钉,之后化脓流血又发高烧,请了多少郎中都瞧不好,人就这么没了,而自那之后不久,戏班子也就这么散了…… “所以说啊,这戏班子还真是要属女人最邪性了!” 唐鬼说完了他的故事,砸吧着嘴做了最后的感慨,齐孤鸿却还是不知道他说了这么长的故事到底想表达什么。 “然后呢?那你打算干什么?” “干什么?”唐鬼很是邪气地一笑,“我想干的早就干完了……” 话说到这儿,正当齐孤鸿仍是满脸茫然的时候,却听到台上响起一声惨叫。 只见台上的刀马旦此时挥着手中的长枪正向一名小兵刺去,而今日的情况不同往常所见,那刀马旦的长腔直逼小兵要害,旁边还有一名小兵已经被刺破了手臂,他一只手捂着胳膊,鲜血从指缝中渗出来,长大了嘴巴惨叫着向后台跑,而其他的小兵躲闪不及,三三两两已经接连倒在了刀马旦的枪下。 “哟!”唐鬼见状不慌不忙反倒很是得意,“动真格的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六十四章 唐高人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凌晨四点的戏院后台,一间房内亮着橘色的光,近百根蜡烛将整个房间映得灯火通明,齐孤鸿抱着肩膀,在唐鬼身后低声道:“你这是假公济私了。” 是,唐鬼承认他特意让黄班主点了这么多蜡烛的确是为了他自己而非为了给这戏子治“邪病”,反正都是假的,不如就怎么高兴怎么玩儿。 几个小时之前,戏台上的刀马旦疯了一般劈砍着同台的小兵,场面一时间乱作一团,几个武生冲上台想要按住那刀马旦,无奈这女子不知为何突然变得力气奇大,即便是武生,玩的也不过是花架子,几个大男人在身形消瘦的刀马旦面前竟无计可施。 齐孤鸿看得呆住,这便连忙推搡着唐鬼,在他耳边急急地低声问道:“你这是又出什么幺蛾子来着?” “什么幺蛾子!”唐鬼翻了个白眼道:“这是爷们儿想的高招好么?” 说到这里,唐鬼终于起身,刚要挪步,还不忘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这才向齐孤鸿甩下一句话道:“等着瞧好戏吧!” 唐鬼几步跳上台去,齐孤鸿自然知道以他的本事若只是想制住那刀马旦,足是不费吹灰之力,可他想不通的是唐鬼策划了这么一场戏,唱的到底是哪一出。 至于唐鬼是如何钳住那刀马旦将她按在地上,刀马旦又是如何胡蹬乱踹不停挣扎,这些便不做赘述,只说当齐孤鸿冲到台上帮忙时,就看唐鬼从怀里摸出了一张黄符贴在那刀马旦的头上。 顷刻之间,台上台下再无嘈躁之声,台前台后,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唐鬼手中的那张黄符上。 玩大了,这次齐孤鸿彻底懵了,他只知道唐鬼说过这次要玩玩“装神弄鬼”的把戏,却不知道唐鬼竟然还真会搞这种鬼画符。 而最神奇的莫过于当那张黄符贴在刀马旦头上的时候,她竟当真一动不动。 一秒、两秒、三秒,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之下,刀马旦突然长大了嘴巴猛地抽了一口气,然后“嗝”的一声便倒下不动了。 确认这刀马旦不再发疯后,立马有人自后台涌上来,远远地有人提着长衫衣摆冲过来拨开人群,“怎么回事儿?到底怎么回事儿?” 此人看似焦急惊慌,可是,事情都已经发生这么半天他才“匆忙赶到”未免显得太假,男人关切地望着那刀马旦,立马有人回应道:“班主!这奇嬅刚刚还好好的,谁知道怎么突然好像发疯了一样……” 这几句对话勾起齐孤鸿的兴趣,他不关心这女子叫奇嬅也好还是什么别的也罢,他关心的是这位“班主”,想来,这就是他们这一行的目的之所在了。 黄班主先是注意到唐克,他蹲在奇嬅身旁,面沉似水,故作一副高深之相,这模样倒是将那黄班主给唬住了几分,凑到唐鬼身边很是客气地问道:“这位小哥儿,您这是……哪座大庙里的道爷?刚刚的事儿可是多亏了您,不过还劳烦道爷给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道什么爷?”唐鬼抬头,翻了个周正标致的白眼,“你看老子这幅长相哪儿像是能当道士的?老子是高人,姓唐,你可以叫我唐高人。” 唐鬼这么一张口便将黄班主噎得无从作答,只能在一旁陪笑着将唐鬼扶起来,顺便招呼着身后的人道:“赶紧把她扶起来……”说到这儿,黄班主又故作义正言辞地关切道:“哎呀呀,这是伤的不轻,去,先送到我房里……” 自此之前,齐孤鸿和唐鬼便听说过这黄班主色胆大如天,此刻他嘴上说得大义凛然,却架不住心中有鬼,唐鬼认准了这一点,故意大叫一声道:“都不许动!” 这一嗓子将黄班主吓得浑身一个激灵,立马瞪大了眼睛看向唐鬼,战战兢兢一言不发地等着唐鬼发号施令。 “别动啊,”唐鬼摩挲着胡子,扬着下巴指了指地上的奇嬅道:“她是撞了邪秽,我这道符只能暂时压住她身体里的东西,但至于到底是什么,我现在还说不准,你们哪个不要命了敢碰她,到时候要是被什么东西给撞到被上身的话……我那黄符就一张,可别怪我救不了你们。” 此刻不许太多,仅凭唐鬼这一句话,在场的所有人已瑟缩不已,他们保持着原有的姿势,那些正准备伸向奇嬅的手悬在半空不敢再动,保持着僵持的姿势望向唐鬼。 众人畏首畏尾的样子让唐鬼十分满意,他拍了拍手,不急不慌地走近奇嬅,瞧都不瞧身旁的人,颐指气使地发号施令道:“给我准备点儿东西。” 在唐鬼的指挥之下,几样东西很快送到他的手中,有黄符、朱砂、鸡血和一大碗香灰,若不是唐鬼现在仍是一身练家子打扮,说真的,要是给他换上一身仙风道骨的装扮,恐怕连齐孤鸿都要信以为真了。 唐鬼点了黄符,将纸灰和鸡血、朱砂一道混在香灰里,装模作样地念念有词一阵,而后将这几样东西点在了奇嬅的眉心。 齐孤鸿看得蹊跷,心说若是道士作法,一般不是要将这东西喂她喝了?果然,不等齐孤鸿开口发问,黄班主也好奇地凑到唐鬼身旁道:“唐高人?我瞧别的道士都是要让人把符纸喝下去的……” “是吗?他们要喝啊……”唐鬼略有一迟疑,但很快便义正言辞道:“是我作法还是你作法?你行你来啊?” 唐鬼一言让黄班主再不敢乱说一个字儿,而后唐鬼又故作声张地找来几个童子身的男人守在奇嬅身边,美其名曰是要以阳气护着她,将一切安排妥当后已是半夜,即便是好奇心再重的,现在都不免哈欠连天,唐鬼伸了个懒腰回头望向黄班主,这班主才终于殷切地上前问道:“高人,这就完了吧?” “完了?这就完了?”唐鬼瞪着眼道:“老子是来看戏的,帮你们忙活了一晚上,这就完了?” 黄班主的眼珠儿滴溜溜打转,当即会意,连忙对身后的人吩咐道:“快去!准备点好酒好菜给高人解解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六十五章 顶顶的恶人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有了唐鬼刚刚露的那一手本事,黄班主对其之礼遇自然不用多说,而在酒席宴间,唐鬼如何吹嘘自己是在龙虎山上长大、下山后又遇到高人指点、眼下为修行而在世间驱邪除妖……总之,他那套天花乱坠的胡话,成功有效地将那黄班主唬得一愣一愣的,在唐鬼面前毕恭毕敬畏首畏尾,就只差磕头下跪拜他为师。 酒过三巡,黄班主搓着手,舔了舔嘴唇对着唐鬼道:“唐高人,您也瞧见了,我们这戏园子实在不景气,如今遇到这样的事情,可真是受不起折腾,还劳烦高人给咱说说,这到底闹的是哪一出啊?” 唐鬼没有回答,而是捏着酒壶细细的把手,将最后几滴酒送到嘴里后,这才恋恋不舍地舔着嘴唇放下酒壶,他揉了揉已经染上了几分醉意的双眼望向黄班主,一字一顿道:“你做亏心事了。” 戏班子里静得怪异,明明知道还有人守在戏台上,可偏偏听不到半点儿声音,在黄班主这会客厅里,就只有四目相对的黄班主和唐鬼,以及在一旁用余光盯着两人举动的齐孤鸿。 安静之下,只有目光在无声地博弈和移动,如两个功夫高深的练家子,在出招之前互相试探。 齐孤鸿此时再看黄班主的长相,且抛开之前合子及其爹娘对黄班主的描述,什么好色、阴邪之类都抛到一边,就说他的面相,此人双耳贴头却露骨,鼻子消尖且鼻头下钩,双瞳无神而混沌,然目光不稳,向左右游移,光凭这面相,奸诈程度可见一斑,而当唐鬼说过这话后,黄班主的目光更是不自然地晃着,仿佛在思索自己曾做过什么亏心事。 然,嘴角歪斜之人,会说真话才实属见鬼,齐孤鸿忍不住在心底哼笑一声,以手中的筷子心不在焉地戳着碟子中的半只饺子皮,静静地等候黄班主的回应。 结果自然如齐孤鸿所料想一般,就听到黄班主先是发出一阵干笑,忙对着唐鬼道:“这话叫您说的,小的就是个本本分分的戏子,讨口饭吃已是不易,还哪敢做什么亏心事了!” “不敢么?”唐鬼语调平淡,抿着嘴唇点点头道:“既是没做过亏心事,怕是我猜错了,不过那是最好,这女人身上沾了很邪门儿的东西,乃是为了报仇而来,既然不是找黄班主,我劝你就不要搀和这趟浑水,打发人送她回家,生死就随她自己了。” 黄班主一听这事情还没处理完,脸上顿时生出焦急之色,他先是不由自主地将身子向唐鬼探去,双眉也耸立起来,然而突然想到什么后,又故作一脸宽和的笑容,“别这么说啊,唐高人,这事情绝对是与我无关,可她好歹是我戏班子的人,说什么自生自灭,黄某人于心有愧嘛!这么着,您开个价,别管多少钱,我既然是班主,就得对手底下的人负责,这钱啊,”黄班主咬了咬牙,下定决心道:“我出了!” 齐孤鸿想不明白世上为什么有这种蠢人,明明是在做戏,且都早已被旁人看了个通通透透,可偏就要将这一出假得不能再假的戏演到底,也不知是愚笨到察觉不出已被旁人看穿,还是打定主意就算被看穿也要厚颜无耻地演下去。 正当齐孤鸿这样想的时候,唐鬼已经给他递了个眼色,两人打的是一人唱红脸一人唱白脸的牌,此刻唐鬼一个眼神已经将牌桌推到了齐孤鸿面前,齐孤鸿当即会意,瞧都没瞧黄班主一眼,冷着脸道:“恶鬼寻仇,得找黑了心肝的人去寻,旁人不必插手也插不进去,不管是你,还是我们。” 说罢这话,齐孤鸿起身拉起唐鬼便走,黄班主立马上前两步冲到门口展开双臂挡住两人去向,他赔着笑脸道:“别啊,两位高人,这事情好商量,不就是钱……” “呸!”齐孤鸿这次算是把不为银钱所动的仙风道骨玩够了,他瞪着黄班主道:“不是你的事儿,自然不会找你,”说到这儿,齐孤鸿嗓音一沉道:“她为什么找女人上身?嗯?你自己好好想想,若是做了什么欺男霸女的恶事儿,你想想你逞的那一时快活,值不值搭上条命去换?” 齐孤鸿不与那黄班主废话,话刚说完便一把将黄班主推了个踉跄,拂袖直往夜下去,倒是唐鬼被那黄班主抱着大腿不放,齐孤鸿人已经走进了院子里,只见跪在门槛处的黄班主如抓着救命稻草般拉着唐鬼的衣襟道:“高人啊!这可真不是我作的孽啊!是那姓姚的少爷他要跟人退亲还想捞一笔钱!喜枝找到我头上来,我这可真是冤枉!” 一整晚,齐孤鸿与唐鬼等的就是这句话--正如两人之前以重音蛊从黄班主和姚少爷口中所听说的,两人怀疑喜枝已死,黄班主不甘心空手而归,又憋着想从这事情中捞一笔钱,正因有这事情做前提,故而当齐孤鸿逼问之后,且不用提醒,黄班主自然而然便将事情与喜枝联系在了一起。 只不过这虽然是齐孤鸿和唐鬼此行的目的,但他们却断然不能在黄班主之前开口,而如今他说了,事情便显得好办起来。 夜下,黄班主哆嗦如筛糠般喋喋不休地给自己推脱罪责,齐孤鸿与唐鬼对视一眼,眉间眼角已藏不住笑意,两人将那黄班主安抚了几句后,唐鬼便假模假式地给黄班主指点起来。 至于唐鬼如何让黄班主买好数十根蜡烛点在戏子身边,他又是如何装模作样给戏子驱邪,这都是闲话不做赘述,而齐孤鸿也终于看明白了唐鬼的目的,天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把癫蛊下在了那戏子身上,戏子才会在台上胡劈乱砍起来。 而后戏子蛊发,唐鬼上台去救,所有的秘诀就在他手中那张黄符上,想来是这厮将蛊药洒在黄符上,不过他并未给戏子解蛊,而只是暂时令戏子昏过去,如此一来,他拖拉着说事情并未完全解决,如此拉锯一般,才有机会磨得黄班主将事情全盘托出。 待到天亮时分,齐孤鸿终于看到唐鬼趁人不备将一粒蛊药塞进戏子口中,这才算是真的解了戏子的蛊,命人将戏子送回去后,唐鬼伸了个懒腰,一脸疲惫地坐在黄班主的对面。 “唐高人,”之前眼看着唐鬼几次悬而未决,黄班主心中犯嘀咕,试探性地问道:“眼下事情算是解决了?” “也不能说是解决了,许是因你说那女子生在戏楼又是对这里怨念深重故而才会来这儿闹,又或许她也不知道那姚少爷到底在哪儿,”唐鬼斜躺在罗汉床上,一只脚踩着红绸棉垫,摆弄着指甲里的朱砂,心不在焉道:“都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情若想除根儿啊,你还是得去找姚少爷,反正,谁惹的祸事谁担着,你和他是好到穿一条裤子了?要让你为他摆平这事情还要任劳任怨心甘情愿么?” “谁和他穿一条裤子!”黄班主生生熬了一夜,原本擦满头油服服帖帖在脑袋上的头发此时已凌乱散在额头,他义愤填膺地一甩脑袋,一缕油乎乎的头发正贴在眉心,就听黄班主道:“我可背不着他的黑锅!” “那不就得了,你就将这里的事情一五一十与他说了,让他来收拾烂摊子不就是了?” 一听这话,黄班主脸上的豪气立马散了,连连摆手道:“这可没戏,那姓姚的吝皮地紧!别看他家财万贯,想让他拿出一块大洋,那可是要剥了他的皮去找的!” “哦!”唐鬼与齐孤鸿对视一眼,意味深长地点头道:“又有钱,又不肯出钱,那这真是顶顶的恶人!巧了,老子就喜欢对付恶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六十六章 城内安家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唐鬼曾对齐孤鸿说过,人只有两只手两只脚,断然不可能任何事情都要自己亲力亲为,而身边的人,知人善用这是根本,知道将什么样的人安排到什么样的位置之后,又要明白如何分别对待,比如说刑三也好盲丞也罢,打是打骂是骂,可他知道这是与他过命的交情,若真是遇到危险的事情,绝不可抛出这么好的牌去用。 那谁适合送死呢?自然是恶人,尤其是黄班主与姚少爷这种“顶顶的恶人”。 在齐孤鸿和唐鬼的回家路上,朝阳已经崭露头角,唐鬼拍着圆滚滚的肚子,一脸满足地打了个酒嗝,挥着手发表着他的豪言壮语道:“钱从哪儿来?眼睛里盯着小钱的人就注定赚不了大钱,比如说那姓黄的,从他身上扣扣索索地淘弄点儿小钱没意思,要做就做大的!” “是是是,”齐孤鸿困得睁不开眼,只是嘀咕着附和道:“捞钱都让你捞出大道理来了。” 临走前,唐鬼和黄班主迅速达成共识--“善恶到头终有报”,两人说得好像替天行道一般,当即决定要将事情一股脑全都算在姚少爷头上,眼下奇嬅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唐鬼会“想办法”将那脏东西引到姚少爷家。 而在这中间,黄班主只需要帮唐鬼牵一条线,等到姚少爷发现家中有异的时候,黄班主只需要在第一时间向姚少爷推荐唐鬼这位高人便是。 作为交换条件,黄班主能得到的好处则是唐鬼答应将从姚少爷身上赚来的钱分给黄班主一成,可谓是两全其美互惠互助。 当天,齐孤鸿和唐鬼回家后好好睡了一觉,唐鬼自然不用说,那是沾了枕头便不肯轻易起床的主儿,齐孤鸿则是到中午时分便起床往三马路去了。 起初是因为“齐氏戒烟灵”没有名气,所以就开在哑支那对面蹭人家的名声,而后生意渐渐也好了,加上在中间和哑支那这么斗上几次,再死皮赖脸地留在人家店铺对面,就实在有些不像话,故而头几日时,齐孤鸿与三马路岔路口上的一家名叫“宝福阁”的香烟店商量了一番。 齐孤鸿提出将“齐氏戒烟灵”就在宝福阁内销售,只占用柜面一角,倒是妨碍不了人家的生意,而作为交换条件,每月给宝福阁十块银元,拿这钱租个小屋都已是足够,所以作为租子,也不是小数目,对宝福阁是只赚不赔的买卖,再加上宝福阁的老板杨福成也知道齐氏戒烟灵生意火爆,所以毫不犹豫便答应了。 至于戒烟灵嘛,因药包的数量有定额,所以拿多少包药收回来多少钱,齐孤鸿就只让乖巧老实的吉祥一人在柜面上盯着,每三日带货一批来填充售卖便是。 齐孤鸿自三马路上经过,远远地便看到了门可罗雀的哑支那,也看到了门庭若市的宝福阁,他远远看了吉祥一眼,见那孩子正忙得没空抬头,便也没有上前叨扰。 今日进城,齐孤鸿是有别的目的的。 之前唐鬼一直嚷嚷着要在城里寻一处体面的宅子,而齐孤鸿和唐鬼在城内其实并无什么要紧事儿,又不在哪处上班,不需考虑离什么地方近,所以若真是说到挑选地点,倒是有些难到两人了。 不过后来有了戒烟灵的生意,齐孤鸿便提议在三马路附近找套宅子,相对而言租金也合适,而且方便很多事情。 此前两人经过时倒是看好了一座小楼,稍微打听了一下得知是一户富商为儿子娶亲所建,谁知儿子成亲后突然决定小夫妻俩儿前往国外,故而宅子就这么空了下来,最近正在寻人出租,齐孤鸿这就有了心思,与唐鬼商量一下,也不知他是借着酒劲儿还是如何,当下便答应下来。 如今恰逢合子家需要个藏身之处,齐孤鸿干脆便决定将宅子租下来了。 事情办得轻松,双方出面当下交钱,齐孤鸿厚着脸皮与人家商量租子一月付一次,想来住满半年后,戒烟灵的盈余也足够让他长期缴纳房租,便商量着半年后开始一次缴半年的房租,对方也答应得痛快。 小楼共有两层,楼下有厨房、客厅和书房,楼上是两间卧室和一间会客室,另有两个小阳台。因是小夫妻的婚房,装潢家具用的尽是高档物料,无可挑剔,齐孤鸿拿到钥匙后雇了一辆钢丝包车,商量好价格便驱车往城郊去,到破庙里去接合子爹娘和喜枝。 几日不见,一家三口又近消瘦,看起来比前两日还要狼狈几分,齐孤鸿将他们送进钢丝包车,嘱咐好了地址又给了车钱及几块铜板,让合子一家去买些吃喝后,齐孤鸿让他们自己前往三马路附近的洋房,而他自己则返身往南郊的宅子去了。 一路上马不停蹄地走,齐孤鸿时不时停下来捞起小腿盯着鞋底儿检查,总觉得脚下的布鞋几乎都快被磨穿,头上的日头毒辣,更是晒得他浑身暴汗不止,长衫早已贴在身上,下面的底衣更是湿透了,齐孤鸿的手顺着盘扣的缝隙摸进去,一摸就是一把水,若不是碍着面子,恨不得将长衫脱下来。 眼看着日头要往西边去的时候,齐孤鸿才总算到了家,唐鬼刚起床,穿着一身黑色的撒口底衣长裤站在院子里洗脸,齐孤鸿迈过门槛,眼看水絮不在,这便急切切地扒掉长衫,抢过唐鬼刚拧干的毛巾便顺着脖子狠狠擦了一把。 “你他娘的也会出汗啊?”唐鬼揶揄地骂了一声,凑过来闻了闻齐孤鸿身上的汗味儿,皱着鼻子笑道:“天天嚷嚷老子满身汗臭,我还以为你不是男人呢!” “少废话,换上衣服和我到城里去。” 齐孤鸿说着便推搡唐鬼去换衣裳,他本也想换套清爽的衣裳,可一想自己本就没两身衣服可折腾,再加上这么一路走回去怕是换了也是白换,抢过盲丞的蒲扇一边扇着一边直奔后院去揪住合子,将衣裳套在那孩子身上后,便拎着合子一起出了门。 从城郊一路走出小半个时辰,几人换了电车又换黄包车,终于停在了小洋楼的门口。 唐鬼之前曾同齐孤鸿自这门外经过,知道齐孤鸿是看上了这宅子,只是没想到他的速度这么快,唐鬼不禁咋舌,“老子睡一觉的功夫你都在城里安了家了?这要是哪天我睡得久些,搞不好一睁眼你都搬去了北平!” “别废话了,”眼看着天色晚了,齐孤鸿迈步上了楼梯,他看了合子一眼,又转身帮合子将领子扣子整理一下,这才敲了敲门,“瞧瞧谁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六十七章 亲重聚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齐孤鸿虽然走时说是让合子一家只管将这地方当做自己家一般不用拘束,可进门的时候却见这一家三口仍抱着他们的行李坐在墙角,生怕衣裳弄脏了沙发,此时听齐孤鸿叫门,一家人战战兢兢地凑到门口来开门。 “爹……娘……”合子被齐孤鸿搂着肩膀站在门口,眼见着爹出现在面前,他先是一愣,随即泪花便打湿了双眼,牛犊子似的扎进了爹娘怀中。 齐孤鸿忙着前后安顿,让他们洗澡换衣裳,唐鬼则出去打酒买菜,加上合子同爹娘也是一阵亲昵,最后等众人坐上桌子的时候,天色早已暗了。 “行了,”齐孤鸿在厨房里忙活着将熟菜摆进碗盘,对着斜靠在门边的唐鬼道:“就让他们暂时住在这儿,姓黄的和姓姚的肯定找不到。” “是是是,少爷说的没错儿……”唐鬼嘴里叼着根绑荷叶鸡的叶梗,望着齐孤鸿的身影打趣道:“我瞧你现在这忙前忙后的热心样儿,啧啧,还少爷呢,往后叫你少奶奶可好?” 齐孤鸿白了唐鬼一眼,端着盘子送到桌上。 合子一家对齐孤鸿和唐鬼感恩戴德,简直要跪下道谢,齐孤鸿本就见不了这场面,唐鬼倒是不在意,只是将自己接下来的安排向他们一家简单说了一番。 “明后天,我会带她出去一趟,到时候只需将我要你说的话说一遍就行。” 唐鬼斜靠在椅子上,那一身山匪气怕是到哪儿都改不了了,他懒得将其中的来龙去脉向这一家耐心解释,故而这一番话云里雾里,合子爹娘听不明白也不敢吭声,只能点头答应,齐孤鸿忙在一旁解释道:“他有他的法子,怎么去做你们不用担心,只是这事情解决之后,往后不管是黄班主还是姓姚的少爷,断然是不敢再找你们麻烦,到时候另给你们一笔钱安家落户,好好过日子便是了。” “不行不行,这哪里使得!”合子的爹连忙摆手道:“两位的大恩大德,我们一家纵是当牛做马也报答不完,还哪能再让两位先生帮我们想安家的事情?我们自己……” “行了,”唐鬼不耐烦地一摆手,吐出了口中的叶梗道:“能从那姓姚的身上捞出多少钱还不一定,也要看到时的情况再说,他出的钱权当是做他拆了你们家的补偿,老子可是一分钱都不会掏腰包,不用到我这儿来道谢!” 说罢这话,唐鬼只说是与人有约便推门而去,齐孤鸿也不妨碍这一家团聚,做了些叮嘱后便要出门,他本是想再和唐鬼聊聊,谁知前后不过五分钟的功夫,再出门时早已不见唐鬼人影,便也只能往回家的路上去了。 经过宝福阁时,望着已经上锁的门板,齐孤鸿略有唏嘘,眼下戒烟灵的生意总算是走上了正规,只是,齐孤鸿知道这次是自己抢了哑支那的生意,都说这世间因果有报,今日自己能抢别人的生意,不知哪日也会有人来抢自己的活路,所以说,要与宋不双合作的事情,齐孤鸿倒是真打算认真考虑一番的。 而其中最重要的则在于那日从宋不双 口中听到的章杳的事情,齐孤鸿早就知道,想要为齐家报仇,并未自己一己之力所能做到,故而必然是要有些依托,宋不双身为军阀,倒是能够助自己一臂之力,如此一来,要不要加入宋不双的军队,的确是要好好斟酌一番。 对于这事情,唐鬼另有一番说辞,他说见宋不双那小子油嘴滑舌,用唐鬼的原话来说,那宋不双若能是个光明磊落 的好人,他唐鬼简直应该西天成佛。 而且,且不说人品,既然齐孤鸿想要的是宋不双的帮助,至少也该看看宋不双的能力几何。 这一点齐孤鸿不是没想过,只是以他和唐鬼现在身在上海滩里孤军作战的情况,实在没资格挑三拣四,就算是想要打入势力之中,至少也需要一个突破口,若是从了宋不双,便能从宋不双身上接触到其他势力,至少好过与宋不双为敌,为他们引来横祸。 齐孤鸿是在这样的思索之中回了家,回家的时候,衷珩和七树还在后宅里忙着做戒烟灵,齐孤鸿换了身衣裳也去帮忙,在这炼蛊的过程中,说不好能听衷珩和七树突然想到些什么就会马上教给他。 因这么一段日子,齐孤鸿对于炼蛊之术也算是入了门道,只是,衷珩和七树毕竟只是齐家门徒,知道得再多,也比不上齐秉医这主脉所掌握的蛊术,齐孤鸿早就明白一个道理,虽然听着有些难听却也是事实,那就是,自己若是只能跟着门徒学,恐怕一生最大的成就也就只是做个门徒。 那么,在眼下这样的情况,自己到哪儿能找到更好的老师呢? 思绪到了这里,齐孤鸿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放下了手中的蛊药,抬起头来望向衷珩和七树。 “你们可知道齐家有一种蛊,叫仓颉蛊……” 与齐孤鸿不同,许是因对生父有恨的缘故,所以唐鬼对蛊术没有那么大的兴趣,当初之所以能耐着性子凭他娘什月留给他的那本蛊书学下去,为的就只是生存,反正仅凭那么几种蛊术也能让唐鬼凌驾于其他山匪之上,那么再逼他去钻研什么唐家蛊术,让他去学那种曾经要了他娘性命的东西,去向那些想要他命的血亲仇敌靠拢,这对唐鬼来说,实在他娘的不是个正常人该干的事儿。 故而,唐鬼当然不会像齐孤鸿一样去研究什么蛊术,不管是在山匪中,还是在这上海滩里,他唐鬼的这条命如此艰难地留下来,为的就是吃喝嫖赌雪月风花来的。 故而,此时唐鬼躺在春乐阁的贵妃榻上,有左拥右抱的姑娘将一杯酒送到唐鬼的嘴边,直喂他喝下去,又有姑娘拿香帕帮他擦着嘴角,这份惬意让唐鬼感到很是满足。 只可惜,坐在桌边的姚少爷望着唐鬼那一脸惬意,脸色可着实不大好看,他闷闷地灌了一杯酒,对着黄班主道:“这人到底行不行?” “行!怎么不行!”黄班主听到姚少爷这话,连忙提高一些音量盖过他的声音,生怕惹唐鬼生气,他忙不迭地替唐鬼吹嘘道:“您可不知道,我是亲眼瞧见了这位唐高人的大本事的!” 两人的窃窃私语被唐鬼一字不落地听在耳中,可他不但没有解释的意思,反倒故意一拍大腿高声道:“享受啊!这他娘的才是享受嘛!来,再给爷唱一曲儿!哎?我听说这隔壁叫什么美支那,有东洋妞儿,何不叫过来两个一起快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六十八章 巫蛊奇人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弥光总觉得朱循祖最近有些不对劲儿。 陈啸风死后不久,弥光同青帮中与陈啸风同辈的大阿爸喝酒,席间,大阿爸对弥光唏嘘了一阵,借着酒劲儿,说是让她盯好了朱循祖。 “是,”弥光点头道:“祖哥那边的事情,我是会派人去帮衬的,如今他位置还没坐稳,孔勒手下有人不服,的确是要去惹麻烦。” “不是,”大阿爸闻言摇头苦笑,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望着弥光叹了一声道:“你这孩子啊,平日里那么灵光,偏偏这种事情怎么好像听不懂?我是说,让你要小心有人……” 大阿爸说到这里压低声音做了个手势,他的手在脖子上抹过去,一个动作,让弥光背后遍生凉意,下意识摇头道:“不会,他不是那样的人!” “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说了不算,我说的也不算,要在事上见,不过你别忘了,”大阿爸说到这里意味深长道:“朱循祖的位子是怎么来的?” 弥光不解,当初陈啸风死后,大家本是推举自己来坐这堂口里的第一把交椅,算下来,这位置可以说是自己让给朱循祖的,她不明白大阿爸为何要提起这事情,有些哀怨地低声咕哝一句道:“难不成说,我将这位置给了他还是我的错?” “就是你的错,”大阿爸说的很是认真,那双眼本来已经有了几分醉意,此时眯成了一条缝儿望着弥光道:“世间千百种人有千百种心肠,你当你是做了好事儿,可他却未必这样觉得,是,位子是你让给他坐的,可谁想要旁人施舍来的位子?别人给的东西,别人也能要回去,哪里比得上自己有的?” 那天晚上,弥光在回家路上一直想着大阿爸说的事情,心中有些冤屈,她只说是自己将位子给了朱循祖是不想惹麻烦,断然没有再将这位子抢回去的意思,若朱循祖真是有这顾虑,大可以与自己直接说清楚,根本犯不上在背后以德报怨才是。 只是,酒喝得多了,弥光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醒来后又陪横野下二出去拜访了几位客人,便将这事情撇在脑后,而人醒了之后,思绪也清晰了一些,弥光仍是认定朱循祖不是那般心肠歹毒之人,自己也无需处处提防。 然而近日来,堂口里发生的一些事情却让弥光越发觉得不对劲儿,倒不是察觉朱循祖对自己心生嫌隙,而是觉得朱循祖做事儿很是怪异。 自朱循祖坐上这把交椅后,弥光也同他谈过几次,陈啸风一死,不少人都盯上了他们的堂口,正是容易出事儿的节骨眼儿,弥光有心与朱循祖一致对外,免得有人来抢地盘,而这样的事情也的确是发生了几次,全靠弥光和朱循祖里应外合才得以有惊无险太平度日,可弥光前两日却听手下人来报,说朱循祖将堂口里的两家烟馆及一个赌狗场送了人。 烟馆、赌场和妓院,是堂口中最主要的财路,其中尤属赌场和烟馆盈利最多,弥光觉得自己是绞尽脑汁才保全了陈啸风留下的产业,却不知朱循祖是哪根筋不对,竟然将手中的产业白白拱手于人。 后来某次吃饭的时候,弥光对朱循祖暗示一番,可朱循祖和自己打起了太极,并没有想直接说清楚的意思,无可奈何之下,弥光只能想办法自己调查。 正因如此,弥光此时才会出现在美支那这温柔乡里。 像妓院之类声色犬马之地,弥光进进出出早就习以为常,不过日本人的风月场,她倒是没怎么来过,是昨日听到手下来报,说朱循祖近日里常出现在这美支那,弥光才会亲自赶来。 人来的时候已是晚上,弥光走的是后门,有手下早已守候在此,这是弥光手底下较得力的弟兄,不光告诉弥光已经探听到朱循祖在哪个房间,更是在那房间隔壁为弥光挑了间房。 “姑娘也找好了,钱是给了,不过人被打发走了,免得人多嘴杂,反倒败露了,我已经和那老鸨子说过,你是来找人在这儿谈事儿的,等人到了再找姑娘进来。” 弥光满意地一点头,便自后门进了美支那内已经为自己准备好的房间里。 朱循祖就在隔壁,弥光进房前自他们的房门口经过,这美支那完全依照东洋风格来修造,以纸门形成中间的走廊,两侧是一个个房间,灯影闪烁中,弥光看到了朱循祖与两个男人相对而坐,有歌姬在房间一角弹唱,故而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不过瞧那推杯换盏的意思,想来是相谈甚欢。 弥光匆匆经过不敢逗留,只能辨识出朱循祖的身影,一想到自己是来调查朱循祖,心中不免也有些打鼓,进了房后,弥光见桌上已有酒菜齐备,端起酒盅灌下一口,心才算沉了下来。 隔壁房内,弹唱声未止,其中夹杂着朱循祖等人的交谈声,其他两人许是日本人,弥光与横野下二打交道久了,一入耳便能辨别出日本人那种腔调艰涩的中文,她四下顾盼一圈儿,将屏风往纸墙边推了推,自己便躲在屏风后,竖着耳朵听着隔壁的声音。 “先生还请放心,我们青帮最讲究道义,做的是有规矩的事儿,如果大家一同合作的话,相信你们的生意在上海会有更好的发展。” “这是自然,否则我们此刻也不会坐在这里。” “只不过,既然是通论到合作的话,倒是想知道先生接下来有什么样的规划?” “朱老大不要着急,这事情要一步一步来,不过在这之前倒是有件事情想请朱老大帮忙,”那日本人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压低了几分,弥光只能伏在地上尽量贴近隔壁才能勉强听清他的声音,只是正在这时,对方突然说出了一个令弥光深感惊讶的字,霎时间,她觉得自己的耳朵也灵光了不少,仿佛全身的感官都专注于听觉,竖着耳朵听那日本人道:“不知道朱老大可否听说过中国有一种流传千百年的神术,叫做巫蛊之术,我们这一行,就是想请朱老大帮我们找到中国的巫蛊奇人!” 在这之后,弥光好像都没听到朱循祖在说些什么,她只觉得一阵寒意顺着颈后向脊椎爬去。 蛊,又是蛊,陈啸风死于巫蛊,袁兢和休仪也死于巫蛊,且不说现在还有如孔勒之流因巫蛊术而疯疯癫癫……最关键的是,那齐孤鸿也与巫蛊有关…… 不对,弥光突然想到了什么,难不成说,这日本人想要找的是齐孤鸿?自己倒是曾听休仪说起关于齐孤鸿之齐家的事情! 正当弥光这样想着的时候,果然又有一个名字自那日本人的口中而出,那是在朱循祖对于这日本人跑到上海来寻找源自苗疆的巫蛊之术这一行为的不解时,日本人做出的回答—— “实不相瞒,我们的确在上海见到了不少巫蛊奇人,比如说巫蛊五大家族之齐家的继承人齐孤鸿,他就在我们手上!若是有巫蛊之术相助,且不说咱们今后的生意与合作,就说你青帮,如若有巫蛊之术坐镇,怕是远不止如今所掌握的权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六十九章 青楼会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唐鬼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人开心,但是,关于怎么让人不开心,他倒是很擅长,而且唐鬼很清楚一个道理,有时候,让人不开心的能力比让人开心更重要,因为有些人就是越不开心才越听话的。 就比如眼下坐在他对面的黄班主和姚少爷,尤其是那姚少爷,眼看着唐鬼连喝了三壶顶级花雕,那姚少爷的脸色已泛起了铁青色,嘬着牙花子对着黄班主道:“他到底有完没完了?本少爷可不是来请叫花子喝酒的,我先跟你说清楚,他要是没你说的那真本事,今天晚上的酒菜我可一分钱都不出!” 黄班主的确也有些坐不住了,他忍着怒气陪着笑脸蹲在了唐鬼面前,凑到他耳边轻声道:“高人,咱这事情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动手啊?咱这之前不是都说好的来着……” “是说好了啊,”唐鬼点点头,一只手撑着黄班主的肩膀,终于舍得坐起身来,对着黄班主努了努嘴指着姚少爷,他就好似没看到姚少爷正在眼前似的,故意目中无人地高声道:“不过他不是不相信咱的本事么?那行啊,等那东西来找他,他自然就信了,老子就等他到时候来求老子动手时再动手了。” 黄班主被夹在中间,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人又重新回到姚少爷身旁,就听那姚少爷干脆也开始装作瞧不见唐鬼似的骂骂咧咧道:“本少爷行得正坐得端,我倒是要看看什么东西来找我!有本事就来找啊,都说邪不压正,本少爷还轮不着让个江湖骗子从我这儿骗钱花!” “我的少爷哟!”黄班主使劲儿一拽姚少爷的袖子道:“您就少说两句吧!您是没瞧见那天的邪门事儿,可我是亲眼看到的!那不是喜枝上身还能是谁?您也甭跟我这儿拍着胸脯说话了,您就自己想想,喜枝到底是为什么事儿被逼死的?” 趁着黄班主对着姚少爷拼命游说的时候,唐鬼已经从贵妃榻上爬起来,他两步来到姚少爷身边,一只手搭在腰带上,另只手在姚少爷肩头重重拍了一把道:“老子出去放个水,你们慢慢聊……哎,隔壁真是东洋妞儿?我先去凑凑热闹!” 唐鬼说罢就往门外走,只是还不等他关上雕花木门,姚少爷的咒骂声已经从门里传了出来,什么江湖骗子之类的话一声比一声不堪入耳。 然而说来也怪,若依着唐鬼的脾气,光这么两句话足够他撕烂了姓姚的嘴巴,可今日唐鬼偏就不生气,嘴角甚至还挂着一抹笑,黄班主追上前来关门,能看到唐鬼当真晃晃悠悠地穿过三楼的小门往隔壁的美支那去了。 可是,黄班主没看到的是在唐鬼起身时,一只淡蓝色的怪虫正从唐鬼的腰带中爬出来,那怪虫有半个巴掌大,头大身细,生有四足及长尾,周身遍有蓝色鳞片。 那怪虫爬上贵妃榻后,直爬向一女子,自女子旗袍开衩处钻进去,一闪身便消失不见,直至爬到女子后颈,吐出一条蛇似的芯子在那女子颈后猛地一刺,看似柔软的舌头立马钻进了女子体内。 随着怪虫吸吮着女子的血,以至那周身的蓝色已渐渐化作红色时,女子的颈后也渐渐晕出了一片蓝紫色,皮肤薄嫩处的血管已呈紫色,如蛛网遍布。 直至此时,唐鬼已经钻到了隔壁的美支那去找乐子,而姚少爷只顾着与黄班主咒骂那唐鬼的傲慢无礼,更是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与此同时,一门之隔的美支那里也是热闹非凡。 弥光本是趴在墙边听着隔壁的动静,只听到在那日本人说过这一番话后,朱循祖便沉默起来,仿佛是在思索着什么,弥光这才回到桌边,手微有颤抖地端起一盅酒,杯子都还没送到嘴边,酒已经洒在了她的西裤上。 所有事情正在不知不觉地搅成一团,这让弥光有种十分危险的感觉。 可弥光有所不知的是,危险的确正在来临,而且,比她想象中更快。 隔壁房里,朱循祖与中岛江沿、横野下二相对而坐,刚刚中岛江沿正提起巫蛊之术的事情,朱循祖看似是陷入了沉思,仿佛在认真思考着中岛江沿的建议,然而唯有守在门口的手下看到朱循祖一个很不经意的手势。 是的,那个手势的意思,是让他们可以开始动手了。 而接下来将最先得知这一消息并付诸行动的将是守在楼下已经换上了其他帮口船夫衣裳并蒙着脸的朱循祖的手下,其中,也包括弥光最信任的兄弟。 弥光总觉得,手下的人之所以会尽心尽力地跟着自己,乃是因自己对弟兄们足够厚道,也就是说,她认为长久的关系基于一个“好”,可她没想到,有时候“不好”比“好”更有用。 “或者,你把弥光的行踪都告诉我,或者,我把你家中妻儿老小的行踪都告诉你,这一切,都在你的选择……” 朱循祖说是选择,可实际上弥光的手下根本没有选择,他只能将弥光的所作所为一五一十都告诉朱循祖,其中自然也包括今日跟踪朱循祖来美支那。 这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中,弥光以为自己是螳螂,却不想一切都只是黄雀的圈套。 弥光得死,她对朱循祖的调查已经碰触到了朱循祖一触即发的底线,而朱循祖命手下装扮成了其他堂口的人,如若弥光没死,这些人将伪装成本是来杀朱循祖,而弥光的被卷入其中则是意外,朱循祖的人则会假扮成为救弥光负伤,而若弥光死了,她的死将成为朱循祖铲除其他帮口劲敌的借口。 总之,被卷入漩涡中心的弥光不管是死是活都注定不明不白。 而正当弥光这样想着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阵纸门被拉开时发出的窸窣声音,随之响起的是男人的笑声。 “哎呀,好巧哦,只不过……”这夹杂着揶揄和挑逗的声音竟已在弥光的记忆中留下痕迹,以至于她刚一听到这声音,脑海之中自然而然便想到了声音的主人,紧跟着便看到“齐孤鸿”那张熟悉的脸,以及他脸上的邪气,听到他强忍着笑意道:“不知道你在这儿是等男人光顾还是等女人伺候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七十章 改天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齐孤鸿”,应该算是弥光近日来很想见的人--一个人想见另一个人最直接的表现,大概就当属这个人的面貌容颜经常会出现在眼前,哪怕弥光不想承认,哪怕她百般回避,哪怕她在心中无数次告诉自己不该想起这人,可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思绪会在每日刚睡醒时,都想到那张让她恼怒的脸,而且那种恼怒因弥光无法控制自己不想起他而日趋日渐。 想一个人,想见一个人,这种事情从来就不是说什么“不要想”就能控制得了的。 不过现在不同,弥光终于见到了他,可因时机缘故,他却是自己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 “齐孤鸿”并没有察觉到自己脸上的紧张表情,仍在打趣着向自己靠近,弥光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将他按在榻榻米上坐下。 “闭嘴!你怎么来了?” “这话是不是该我问你?”唐鬼望着面前的弥光一脸惊慌的模样,突然觉得想笑,这女人不管在别人面前如何耀武扬威横刀立马,终究还是装出来的,怎么说呢,这让唐鬼想到了荷叶鸡,即便用荷叶小心包裹着,看起来外壳又硬又结实,然而总还是会有某个部分会一不小心裂开,然后,本性便从中而出,而她越是惶恐,唐鬼便越觉得有趣,故意慢吞吞道:“我来这地方是天经地义,你来,倒是让人想不通,你是来寻欢作乐还是被人寻欢作乐?” 弥光气得牙痒痒,而且她发现在这厮面前,向来伶牙俐齿的自己也突然变得嘴巴不利索起来,她咬着牙故作镇定道:“与你无关,你……” 正说话间,门外有人走过,弥光连忙拽过唐鬼的身子挡住自己,所幸对方并未发现自己,而是自门口经过直奔走廊另一端去了,或许是去方便,不过大概很快会回来,到了这时候赶这“齐孤鸿”出去已经来不及,更何况,就算弥光知道他倒是会站在自己这边,可谁知道他会不会当这事情不要紧而给自己惹什么乱子? 想到这里,弥光两步上前关上了纸门,指着唐鬼道:“别说话,不然小心我不客气!” “不客气?”唐鬼坐在榻榻米上,故作一脸惊慌地攥着自己的领口道:“你要对我做什么?还是……” 弥光没工夫与他废话,就只想让“齐孤鸿”老老实实待到朱循祖离开的时候,然后,赶紧送走这凶神恶煞,足是能与他再不相见才是最好!可正当弥光这样想着并向“齐孤鸿”走去的时候,脚下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人尚来不及站稳,脚步就已经踉跄着扑进了“齐孤鸿”面前。 自始至终弥光甚至看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觉得自己撞进了个还算结实的怀里,尤其是自己的一只手…… 大概是左手吧,弥光实在记不清楚,心中小鹿乱撞,反正她是按在了“齐孤鸿”的大腿上,接近大腿根儿的地方。 其实……也没什么,但不巧的是唐鬼平日里少有与女子如此亲密,纵然是嘴上脸上装出一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老手模样,可身体终归是诚实,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他的身体比他自己记得更清。 而今日,唐鬼就这么毫无防备地突然被这丫头摸到自己的大腿,人便好似被惊雷从头顶轰了下来,炸得他整个人都麻了,本能地拽着弥光的腕子将她的手从自己的大腿上拉开,而也正是这一下令弥光的身子再撑不住,这一次,便是软趴趴地躺在唐鬼怀中了。 唐鬼没想到,这丫头平日里看起来好像是硬骨头,可真抱在怀里时,全身都这么软,自己差不多一把就足以抓住她整个肩背,而那一张粉白的脸已是殷红一片,仰起头来与自己四目相对间,双眸之中全是惹人怜爱的惊慌失措。 就是这一眼,令唐鬼有种异样的感觉,他想将这人抱住,想将她护在手心里,她这么软、这么瘦小,而天地却冷酷得不近人情,天下的脏事儿他见得多了,他曾自泥潭中摸爬滚打出来,早已不在乎那些,可却想将她捧在自己的双手指中,将她护在怀里,纵然是一丁点儿的坏事儿也不能沾了她的身。 至于弥光,她倒没有“齐孤鸿”想的那么多,只是觉得这人的怀里竟然这么暖,而筋骨与肌肉缠在一起,好似一张结实的大网,让弥光深陷其中之后竟没有了挣扎离开的力气。 直到“齐孤鸿”终于开口,许是与自己太近,故而他的声音压低了不少,却浑厚如山间大雾般将她笼罩其中,只听他轻声道:“我说,你要在这儿躺到什么时候?男女授受不亲,你若不嫁我,可不能让你白白躺在这儿的。” 弥光仍是能听出他调笑的语气,可她却是断然笑不出来的,满脑袋里竟然就只记得他说的那一个字。 “嫁”。 弥光常听戏文里说女儿心肠总娇软,但弥光觉得自己是个例外,且她总想,这软,又能软到什么程度?自幼生在那颓唐之家,这些年来又是刀光剑影,恐怕这一切早已将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砍了个稀巴烂,流了血又结了痂,左一层右一层的伤痕下,哪里还有什么柔软的地方? 可这一刻弥光知道自己错了,她的心肠还是留了一块最柔软的地方给那个特殊的人,这地方连她自己都找不到摸不着,却在碰到那个人的时候,自然而然便展现在了他面前。 弥光感受到了那种软,软到在他说出那个“嫁”字的时候,自己的心便已经化了。 不知是不是与唐鬼所想有些不谋而合,那个字让弥光想到了柔软的床衾,将自己包裹在里面,她生在酷寒之日,又于人间飘零多年,见过北平的寒冬、满洲的厚雪和上海滩阴暗潮湿的角落,她迫不及待能有那么一床结实柔软的床衾,能放纵包容自己的后半生。 差一秒,只差那么一秒,弥光几乎想问“齐孤鸿”可愿娶自己,尽管明知道说不出口,可这话却已经在胸中集聚。 迫不及待,呼之欲出。 只可惜门外嘈杂的脚步声打断了弥光和唐鬼的思绪。 “朱循祖就在这儿!” 随着一声大喊,弥光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她立马又重回了那个男儿的身份,立马开始担心起隔壁的朱循祖。 但让弥光没想到的是,黑压压的人群都挤在自己的门外,黑影充斥着整个走廊,弥光一时间数不清楚人头,但那一道道隔着纸门仍清晰可见的尖刀利刃让弥光意识到,这些人足以将自己撕成碎片。 “我说,老子的话还没说完,”唐鬼说话间已经抄起手中的酒壶,对着门外为首之人便扔了过去,“懂不懂点儿教养?” 外面的人没有瞧见那酒壶,为首之人一脚踹在纸门上,而在纸门倒下的瞬间,酒壶已经穿过那纸门正砸中为首之人的脑袋,瓷器碎裂,血花四溅。 “今天怕是提不成亲了,”唐鬼说着将弥光从怀中拎起来,“不如改天?” 弥光愣了一下,“改……天?改什么天?” “提亲啊,”唐鬼一边说话,已经一边回过头来在房中四下顾盼,寻着趁手的家伙,同时瞧都不瞧弥光一眼,他的声音因紧张而略有颤抖,人却故作镇定道:“今天若能活着出去,不如改天我去找你提亲,你看怎么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七十一章 血染和室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天下万物,利弊相辅,就比方说美支那的隔墙,朱循祖觉得很奇怪,他曾问过面前这位中岛先生,说日本人为何要以这弱不禁风的竹纸做墙,尤其是在这充斥着暧昧声色的温柔乡,若真是有心做点儿什么,岂不是要时刻提心吊胆以免被隔壁的人听到? 对此,中岛江沿神秘一笑。 “在我们日本本土,多见木、竹、篱笆为墙,因身处海岛之上,屡发地动,若如中国以石砖泥墙造屋,逢地动之时,人畜皆易为之所伤。后来逐渐开始以樟子木贴麻布为隔板,其妙处在于,可透光然不可见人,而在这声色之地,这份意境正在这光影流动之中,恰为其妙处也……” 只能看到光影,听到声音,而不可见其真面目,或许,这才是温柔乡特有的魅力所在吧。 起初刚听到这答案时的朱循祖只觉一知半解不甚了了,不过当他隐约看到那扇墙板后弥光的身影时,突然感觉到了那份独有的妙处--弥光自以为隐身于墙面之后,却不知自己已经看到了她在暗处的身影。 尤其是此刻,朱循祖与面前的中岛先生推杯换盏,不远处的歌姬已经停止了浅吟清唱,房间里看似是冷清了不少,朱循祖却能欣赏隔壁的好戏,他看到弥光羸弱的身影冲入了一群五大三粗的瘪三中间,尽管身手灵动势头甚猛,可是就凭“他”那身子骨儿,又能多活几分钟呢? 一墙之隔,弥光已经无暇顾及朱循祖那边的情况,几个男人一拥而上,“齐孤鸿”弓身猛地两步上前抓起地上那张矮桌当做盾牌,杀入了人群之中,只见他猛地以那矮桌推翻两个男人,毫不犹豫地从男人的肚子上狠踩过去,脚步不停地直奔门口,以那桌面将一混混推到墙角。 混混手中本拿着一把散着寒光的砍刀,无奈胳膊被摁着,根本无从下手,“齐孤鸿”以肩膀顶着矮桌,腾出一只手抄起那人的手腕用力一扭,瘪三叫痛不止,手中的砍刀落地,“齐孤鸿”脚腕一勾,正将那砍刀踢上来,被他接在手中,此时他身子往后撤了两步,一只手抓住向地上掉下的矮桌桌角,另只手中的砍刀已经毫不留情地向那混混胸口而去。 一时间鲜血迸溅,一道甜腥的热血溅在“齐孤鸿”脸上,自左额角滴滴点点向右额角洒落,适逢他正回头望向弥光,只见那一只眼睛已经被血染红,一黑一红的双眸之中尽是放肆的杀戮之气。 四目相对之下,弥光不由得有些呆愣,此刻与刚刚不过几秒之隔,眼前的却好似变了个人,万般柔情都化作萧杀寒意,他对着弥光喝了一声,同时将手中的矮桌扔向弥光,她这才反应过来,接住桌角的瞬间,手中握住了粘腻温热的血,那触感令弥光突然感到一股坚定的气力自心底而生,弯腰抄起地上一把砍刀便冲向“齐孤鸿”身边。 眼看着距离那“齐孤鸿”还有两步之遥,弥光忽而听到斜刺里传出一声大喝,正是一倒在墙角的瘪三不知几时已经爬起身来,手中的砍刀直向弥光而来,弥光挥起矮桌对着那人的头上便是狠狠一拍,顿时将那人拍到了墙角。 东瀛和室本就狭窄,四下里场面一片混乱,两人相隔几步,弥光却是推开了好几人才勉强冲到“齐孤鸿”身边,她突然想到“齐孤鸿”上次留在肩头的伤,不免担忧起来,死死贴在他的身边与他肩背相抵,为他抵挡着背后的偷袭。 “喂,”弥光贴着“齐孤鸿”的背,能感觉到他脊背上的肌肉收紧,同时猛地踹开一人,然而直至此时他却还不忘对弥光开口揶揄,以至于一张口时,弥光能察觉到他背上的颤动,可口气却仍是那么吊儿郎当道:“你是怕死还是怕我死?贴得这么紧,老子不娶你都怕你嫁不出去了!” “闭嘴!”弥光不知这些人是什么身份,生怕被暴露了自己的女儿身,低声咒骂一声后,突然想起曾在隔壁听到的话,连忙抓紧时间对这“齐孤鸿”嘱咐道:“别下蛊!” “齐孤鸿”闻言有些纳闷儿,转头望向弥光,“为啥?” “不为什么,不让你下就是……” 弥光话还没说完,正瞧见刚刚那被她以矮桌拍到墙角的混混不知几时已经重新爬起来,大喝着直奔“齐孤鸿”背后而来,弥光心急如焚,干脆自“齐孤鸿”胳膊下钻了过去,手中的矮桌正迎上混混手中的利刃,刀身劈砍入木,一时间难以拔出,弥光也动了杀心,余光之中瞥见那混混背后的窗户,干脆用尽全身力气将混混向窗边推去。 人在危难关头之前,往往是难以探明自己到底有多少力量的,就如弥光也没想到自己就好像牛犊一般顶着那混混直接到了窗口。 和室的木窗低矮,窗台不过只到混混小腿中间,弥光感觉到那混混脚下拌蒜,身子迅速下坠,那力量几乎将弥光也带出窗口,小腿骨已经撞上了窗台,这一下令弥光浑身一个激灵,霎时间冷汗直流,她本能地立马松开了矮桌,谁知却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胡蹬乱踹的混混攥住了弥光的衣摆,将她一把拽出了木窗! 窗外车水马龙,霓虹灯和车流本是平铺在窗外,可在那一瞬间,弥光看到车流突然扭曲,向自己的眼前飞速扑来,她这才明白了什么叫做“天旋地转”,只觉得天地万物摇摆飞升,唯有自己的身体迅速被卷入风中。 所有的感官在这一刻已经停滞,连身子都好似不再属于自己一般,弥光只觉得浑身僵直动弹不得,那坠落的速度仿佛令她的灵魂都自躯体内被抽离了一般,无论她如何反抗,都抵不过身体扑向地面的力量,直到一只手突然攥住她的手腕,令她的身子在半空中用力弹了一下! 眼前的万物终于恢复正常,霓虹灯还横在她对面的舞厅招牌上,车流回到脚下,而非与她相对,脚下是空的,但手臂是紧的,胳膊的关节好似快要被人拽断了,却仍能感觉到一股温热的力量自手腕源源不断而来。 弥光马上反应过来,立马挣扎着一脚踹向墙壁,令身子调转了个方向,这时再一抬头方才终于与面前的人四目相对。 “齐孤鸿”随意绑在脑后的头发已散开,卷曲着,勾勒在他的脸颊周围,额前碎发上仍有星星碎碎的血珠儿洒落,弥光觉得自己好似从未如此清晰地端详过他的脸,此时甚至能看到他那睫毛和眉毛上的汗珠儿,许是紧张了,方才掉了一头的冷汗。 该死,明明是生死关头,弥光却不知自己为何忍不住扬起嘴角,一只手与“齐孤鸿”的手缠绕在一起,同时,另一只手也努力往他向自己伸来的那只手靠拢过去,仿佛只要握住了,天下便再没有什么事情可去担忧…… 相较之下,唐鬼却没有弥光想的那么多,他张嘴便骂道:“不要命了?你当你摔下去不会死的?还有脸笑?你以为……” 唐鬼使了七成力气才抓住弥光,可若要控制自己不对这女人骂脏话,却真是耗尽了他八成的力气,可是,明明是怒气当头,但唐鬼却突然骂不出来了,他看到弥光脸上的笑容转瞬间华为惊恐,同时,一道黑影自他的背后而来,正落在弥光脸上,遮住了她眼中的神采。 这个……唐鬼在心中苦笑,活该自己婆婆妈妈给了人家趁人之危,只是,他此刻人未回头,却已经闻到了刀锋上的血气,想躲开已是来不及,唐鬼身子一闪,舍出半个膀子挡住刀锋,同时,十指张开,松了那只握紧弥光的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七十二章 抵背杀敌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再聪明的人在某些时刻也是无暇思考的,比如弥光,她眼睁睁看到那举着刀的混混凶神恶煞往“齐孤鸿”背后来了,那人挥刀直奔他的手臂,其意是想砍断他拉着自己的那只手。 弥光可以想很多,想救他、想为他挡住刀锋、想……想再多,可惜都是空想。 故而,出自本能的,弥光想要挣脱开“齐孤鸿”的手,不过令她意外的是,就在刀锋落下的瞬间,他抓住弥光那侧的肩膀竟向刀锋顶了上去,而在弥光还想不明白他这此举何意时,“齐孤鸿”已经松开了弥光的手。 是的,事情发生在一瞬间,是在弥光想要挣脱开来时,“齐孤鸿”也恰好松了手,本来紧紧握着对方的手就这样迅速地脱开了,毫无任何留恋一般。 那一刻,弥光觉得自己的心跳漏掉半拍,也不知是因为身子往下沉下去的缘故,还是心突然沉下去了,总之,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儿,而这不对劲儿的地方又让她觉得那么熟悉…… 当初全家人逃往满洲时,慌乱逃命的奶妈差点儿忘了弥光。 在那之后,爹爹亡故时,全族分家产,又有人建议弥光的娘甩了她这拖油瓶。 就说前不久,横野下二每次带着弥光出去应酬时,那潜台词都是想将弥光推出家门,以她为自己换回利益。 眼下又有这曾经屡次救过自己、让自己误以为可以依靠的人,竟然在生死关头就这样放开了自己的手…… 弥光觉得奇怪,她在这一刻思考的竟然不是死,她思考着一个问题,她想知道为什么自己是如此容易被人轻易放弃的那一个。 这个问题对弥光而言比死还重要,被放弃这种事情,比死还令她绝望,可就在弥光以为自己将要万念俱灰万劫不复的时候,“齐孤鸿”的另一只手已经揪住了自己的领子,与此同时对着弥光大吼一声道:“跳!” 眨眼之前,沉浸在绝望之中的弥光觉得天地间仿佛万籁俱静,可随着这一声大喊,弥光突然听到背后的舞厅响起为招徕客人而奏响的舞曲,霓虹灯璀璨闪烁,将光影映在“齐孤鸿”的脸上,她突然有种不思议的感觉,仿佛自己只要看着他的眼睛就能明白他的意思。 趁着领子被“齐孤鸿”死死揪住,弥光双脚撑住墙面,全身拼命往上蹿了一下,手也抓住了窗台,紧跟着,弥光感觉“齐孤鸿”还在将自己的身子往上顶,她顺势跳起,被“齐孤鸿”撑住自己的腰间,她顺势抄住窗框上端,身子向后甩去,隐约能看到自己的下半身已经飞出窗外,弥光的心中却早无半点儿惊慌,反倒是享受着腾空凌驾于上海滩大地之上的快感,同时顺着身子惯性甩回窗内时,弥光死死盯着正冲过来的混混,浑身肌肉紧绷,趁着那两人冲过来的瞬间狠狠撞在他们身上。 弥光是在地上打了个滚儿才勉强翻身起来,人早已不知道叫痛,那种破坏欲好似一头野兽在她体内横冲直撞,唯有以血气方可安抚平息,而在她身边,仍有人向“齐孤鸿”奔去,弥光已经忘了什么招式策略,就如猎食的野兽般用尽浑身气力,凭着本能死死抱住那人的腿,对方立马踉跄着摔在地上,弥光顺手抄起地上的瓷壶碎片,对着那人穿着布鞋的脚底就是猛地扎了进去。 粗糙而宽厚的瓷片戳穿皮肉时会有一种艰涩的质感,可是看到血迹沿着瓷片上涌,却让弥光感觉浑身血液喷张,她猛地抽出瓷片自地上爬起,不远处的“齐孤鸿”正被一混混顶在墙角,弥光纵身一跃向那人背后扑去,手中的瓷片也横在了那人脖颈间。 只是,还不等弥光动手,那混混的脖子已经软趴趴地歪在肩头,弥光一愣,目光望向“齐孤鸿”,她顺着“齐孤鸿”的目光向下,低头盯着混混衣领敞开的胸口。 那是“齐孤鸿”抵在混混胸前的肩膀,一道刀伤……不对! 弥光起初以为那是被刚刚那一刀砍出的伤口,可是再仔细一看,却见那伤口上獠牙倍出,竟足有三排,几十颗细密的獠牙已硬生生撕破混混的皮肉,一条舌头般的东西正贪婪地吸吮着混混的血,竟不过瘾似的直往那混混的肉里钻去,看似柔软的舌头此时好似锥子般深入皮肉筋骨,而他那伤口周遭的皮肤就像贪婪吞噬时的颈嗓咽喉般咕噜咕噜上下浮动。 弥光浑身的力气一下软了,她忘了自己是怎么松了气力,而“齐孤鸿”的脸上隐约……好像似乎也露出了一些惊慌之色,那条舌头一下缩回他的伤口之中,死透了的混混身子一软摔在地上,弥光正被那混混压在身下。 房内早已是一片大乱,不知是谁离开时不小心撞翻了纸墙,弥光看到有人向自己狂奔而来,在那慌乱中,“齐孤鸿”已经随奔逃的混混一起消失不见。 弥光不知是谁掀开压在自己身上的混混,又是谁将自己从地上扶起来,好几张脸在她的眼前一晃而过,却没有她想看到的那张脸,弥光突然愧悔,在几分钟之前她还绞尽脑汁想方设法让“齐孤鸿”逃离这一场混乱,可现在她却不顾一切地想留住他,死死攥着他的胳膊,强迫他给自己一个答案。 那到底是什么?自己看到的怪物是什么?自己看到的他到底是什么?! 窗外的霓虹灯仍在闪烁,一下、一下,红的、紫的、蓝的灯光在弥光脸上闪烁,她失魂落魄地望向门外,望着“齐孤鸿”离去的方向,周遭的嘈杂声响仿佛都已与她无关,弥光现在就想知道这一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如果弥光此时还有力气能站起来,她可以走出门,在三楼走廊尽头,一扇小门正在迅速被关上,门的那一边也是一家妓院,名字叫春乐阁,与美支那不同,是地地道道的江南装饰,不过这些对弥光来说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如果弥光还能走过去的话,就可以看到“齐孤鸿”正靠在一道结实的木板墙上,他大口喘着粗气,拽着袖口擦着肩膀上的血,脸上的鲜血与汗水混在一起,使劲儿擦了一把后,血迹与杀意褪去,面颊上可以看出皮肤的本色和难以名状的惊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七十三章 请君入套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哑支那与春乐阁同属一家,由同样的老板在背后操控,可是两个门头分别招待着不同的客人,故而即便是隔壁出了什么塌天大祸,大家也只是不闻不问高高挂起。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对人妇而言是功课,对妓女而言是本分。 故而,即便美支那被那擅闯进来的十几个混混搅了个天翻地覆,春乐阁里的绵软唱腔却并未受到任何影响。 同样的,当黄班主和姚少爷被那妓女吓得发疯时,他们哭天喊地嚷嚷着找人去寻唐鬼,却仍是没有人做出半点儿回应。 此刻唐鬼人刚进了春乐阁的门,就看到一个身影连滚带爬扑到自己面前,磕头如捣蒜般抱着唐鬼的腿拖着哭腔道:“高人!高人帮帮忙!不得了了!” 唐鬼正在心烦的时候,想都没想便将此人一脚踹开,趁着人影往后打了个滚儿的功夫,唐鬼才认出原来是那姚少爷,只见他此时一改之前的态度,那张傲慢的脸因恐惧而扭曲,饶是被唐鬼这么踹了一脚,可翻身爬起来却仍是拼命往唐鬼面前爬,“高人……” 即便不去看,唐鬼也能猜到让这姚少爷如此惶恐的到底是什么事情,毕竟是他自己设下的圈套,其中缘由早已熟稔于心,他撇开拖油瓶似的抱着他大腿不放的姚少爷往前走了两步,本来已经忘了自己是从哪个房中出来的,不过此时一看到坐在门口的黄班主,唐鬼这便停下了脚步,“哎,闪开!” 唐鬼叫了一声,黄班主并无回应,躲在他身后的姚少爷忙应了一声道:“已经晕了。” 原来,这姚少爷和黄班主争先恐后自房内逃出,居高自傲的姚少爷自然是要命黄班主去挡住房门,免得那邪物跑出来,可他哪里知道在这眨眼就要命的关头,什么权力地位都是狗屁,他眼看黄班主撒腿要跑,干脆抄起门口高桌上的花瓶对着那黄班主的脑后便是一下,将人敲晕了之后挡在门口拦着里面的东西,他自己则是连滚带爬外加连哭带喊地四处寻着唐鬼的身影,总算是在尿第二茬裤子之前找到了唐鬼。 “之前呢?”唐鬼心不在焉道:“出什么事儿了?” “高人,您是没看到啊,那明明就是那个……那个……”姚少爷结巴一阵,一梗脖子道:“那东西是想害我的命啊!” 在姚少爷哆哆嗦嗦的声音之中,唐鬼对刚刚发生的事情终于摸清楚了个大概--时间与他所料想的差不多,是在他走了之后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被他下了蛊的女子立马口吐白沫浑身抽搐,两人本以为是妓女生了怪病,人正想去找老鸨子的时候,却听到那女子口中哀嚎不止。 唐鬼听到这里,瞥了姚少爷一眼道:“都说什么了?” “说……说她死的惨……” “还有呢?” “说……说……” 姚少爷的眼珠儿滴溜溜乱转,左顾右盼却始终不肯再多说一个字,唐鬼瞧着他的模样,鼻孔出气地哼了一声,即便此时姚少爷什么都不说,唐鬼也能猜到这姚少爷到底从妓女口中听到什么,因为那是他下在妓女身上的蛊,会做出什么事情,他比姚少爷更清楚。 不过唐鬼并未继续追问,反正他只是需要姚少爷先信了他的把戏,然后乖乖走进他设下的圈套,剩下的事情便是水到渠成万事大吉。 肩头的伤让唐鬼有些烦躁,不是疼,是他身上的蛊并未吃饱,故而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到皮肉在微微抽动,唐鬼不耐烦地命姚少爷挪开黄班主,从怀中摸出已经撒上蛊药的黄符,故意让姚少爷看到那妓女在自己的黄符之下昏睡过去,这才重回桌边坐好。 “你做了什么亏心事儿都与我无关,是你这朋友央求我来替你擦屁股,你若有求,就准备好五百块现大洋在家等着,”唐鬼说着摸出一张鬼画符扔给姚少爷,“这符能保你三日平安,三日之后我自然会登门为你铲除邪秽,如若不愿的话……” 唐鬼的话没说完,姚少爷已经抬起头来瞪着眼睛望向唐鬼,不可思议道:“五百块现大洋?这五百块现大洋可是……” “你若不愿的话,当我没说过。” 唐鬼打断了姚少爷的话,起身直奔门外便去,只听得身后的姚少爷在片刻呆愣之后立马扯着嗓子高声道:“高人放心!到时我自然备好现大洋恭候大驾!” 声音在走廊之中发出阵阵回音,而在那回音之外,仍能听到嘈杂声自那扇薄薄的木门背后传来,唐鬼微微皱眉,在他离开的时候,已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奔向弥光,虽然叫不上朱循祖的名字,但唐鬼几次见过他,知道这人是能照顾弥光周全的。 这样便好,只要能保证她性命无忧,唐鬼便再无其他奢望,至少,他现在不想见弥光,不想浪费口舌向她解释什么,而将来的事情……提亲?这的确是自己说的,不过恐怕也只是自己在那一刻的冲动罢了,唐鬼迫不及待想要回家好好睡上一觉,哪怕只是先走出这春乐阁便好。 弥光不知“齐孤鸿”是何时离开的,她花了好一阵功夫才清醒过来,再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坐在隔壁房间的榻榻米上。 纸墙破了个窟窿,从那个窟窿向对面望去,简直如天堂与地狱两重相接,这一边是暖烛美酒佳人,那一边是血痕死尸兵刃,弥光茫然地望向四周,很快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略有责难之意。 “弥光,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弥光抬头,目光左右巡视后,原本绵软无力的身子立马紧绷起来,坐在对面的三个人竟然都是她认得的,而且,除朱循祖外,弥光万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见到横野下二! 横野下二穿着一身黑色浴衣和灰色大衩,双手撑在膝间,脑袋微微垂下令他的视线看起来甚是低沉严厉。 如此看来,刚刚那一声询问便是出自横野下二的口中了,弥光撑着榻榻米竭力爬起,在横野下二面前如个日本女人一般双膝跪地,垂着头道:“是我的错。” “这里……”横野下二旁若无人般厉声道:“这是一个女孩子该来的地方吗?” 横野下二这话一出口,弥光不用抬头,也能料到朱循祖的脸上将会出现怎样的表情,她心底一沉,已经意识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在这一晚之后,她今后的人生都要被改变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七十四章 知蛊者众多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朱循祖一身冷汗,自他取代弥光成为堂口的当家后,大大小小的事情也遇到不少,却从未有哪件事情令他如此惊慌,那感觉就好像一颗心自悬崖万丈上坠落般,直至此时仍是噗通通地狂跳不止。 朱循祖是断然没想到打过这么久的“小兄弟”弥光竟然是女儿身,亏得自己还曾和“他”一起逛过青楼,都听青楼女子说这弥光大物凶猛,没想到都是做戏;而在细细想过之后,朱循祖必须承认,弥光身为女儿,却将堂口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其能力也是值得自己钦佩;最要命的是,朱循祖现在觉得后怕,他早有意与日本人合作,正愁着不知道该如何高攀,可就在不到一个时辰之前,正是他自己亲自下令要取弥光的项上人头,虽说弥光并未因自己而死,可是隔着那一扇薄薄的纸门,横野下二自然是也听到外面那些混混嚷嚷着要取他朱循祖的性命,而他坐在隔壁却是泰然自若毫无举动,一看便知是早有预料。 横野下二一个东洋人能在上海滩获得如此举足轻重的地位,即便算不上聪明绝顶,也决不至于愚笨到看不出自己的心思。 刚刚还是一脸四平八稳从容淡然的朱循祖现在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已是天差地别,而他这恶行并未得逞,做下的蠢事也再无补救机会。 朱循祖以余光瞥着横野下二和弥光所在的方向,他们并没有以什么特殊的目光看向自己,许是现在没工夫,但这也不能代表将来也会相安无事。 关于这一猜测,后半句还是未知,但前半句却是事实,弥光虚弱,横野下二派了随从上来接弥光,中岛江沿见横野下二要走,连忙对着不远处的宋不双咳嗽一声。 宋不双是在接到了中岛江沿的召唤后迅速赶来的,准确来说,是从隔壁春乐阁小桃羽的软榻上迅速赶来的,说来也巧,中岛江沿没想到今日会发生横野下二的义女弥光遇害之事,刚好就顺手就近抓了宋不双来处理这批混混。 然而中岛江沿这么喊了一嗓子后,宋不双却并没有反应,一旁的横野下二已经起身整理衣裳,司机正在门外等候,中岛江沿慌忙到了宋不双身旁焦急问道:“齐孤鸿的事情怎么样了?” “啊?啊!”宋不双正在愣神,也没听清楚中岛江沿在问什么便没头没脑地点头应声,“挺好的。” 中岛江沿耳听得走廊上响起脚步声,慌忙追出去向横野下二汇报起来。 “横野阁下放心,齐孤鸿已经在我的控制之中!” 横野下二不置可否,似乎仍在担心弥光,故而其他事情并未引起他的注意,任司机扶着弥光,横野下二便紧随其后扬长而去了。 中岛江沿讪讪返身回来,经过那残局门口时,却见宋不双仍在盯着一具尸体发愣,中岛江沿砸吧着嘴凑到一旁,有些不悦地对着宋不双道:“有什么东西这么好看?喊你几声都没听到吗?” “中岛先生,”宋不双难得露出一脸正色,他的眉头紧皱,指着地上的一具尸体,用油光锃亮的皮靴鞋尖儿踢了那尸体一下,“这尸体看起来很是奇怪。” 中岛江沿想凑上去瞧,却被宋不双拦住,两人弯着腰与那尸体保持着将近一米左右的距离,正足以让中岛江沿看到尸体胸前皮开肉绽的伤口,令人想不通的不仅仅只是因为那撕裂的伤口简直如猛兽所为,最让中岛江沿意想不到的是,在那皮肉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蠕动。 这种情形让中岛江沿感到熟悉,故而轻微的恐慌之后,他更多感受到的则是好奇与惊讶,他伸出手在宋不双面前晃了晃,宋不双疑惑地“啊”了一声,中岛江沿干脆不耐烦地一把抽出宋不双腰间的佩刀,对着那尸体的伤口处便探了过去。 佩刀重且长,中岛江沿双手握着刀柄,虽然也是军人出身,可紧张和兴奋令他颤抖,刀身上的寒光更是摇晃不止,宋不双连大气都不敢出,眼看着刀尖儿已经刺入伤口,即将要挑开皮肉,他在这一刻突然想到前几日发生在小旅馆的事情,不由自主便往后退了一步,谁知道他这一步正好撞上背后的人,吓得宋不双险些叫出声来,没好气地回头瞪了一眼,便看到朱循祖已经越过自己身旁,两步上前一把拦住中岛江沿道:“中岛先生,千万不要轻举妄动!这东西很邪门儿!” 朱循祖这一下将中岛江沿吓了一跳,手一哆嗦险些将刺刀掉在地上,中岛江沿浑身泛起一阵冷汗,手仍是颤抖不已,这一下令他泄了全身气力,再也没勇气重新尝试一次,人便不由得有些恼怒,恶狠狠地瞪着朱循祖道:“邪门儿?什么邪门儿?你懂这是什么?” “这是蛊!” 朱循祖的回答令中岛江沿不禁呆住,他望向朱循祖,皱紧的眉头里满是难以置信,中岛江沿不知道是哪里出了什么错,为什么在此之前自己苦苦寻找了十几年都未见端倪的巫蛊之术在这段时间竟会如此集中地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 “你知道什么是蛊?”中岛江沿将信将疑地追问道:“你为什么会知道?” 朱循祖面相敦厚老实,此时垂着眼帘闷声闷气道:“不然中岛先生以为我们大阿爸陈老爷子是因何缘由驾鹤西去的?” “你是说他是被蛊所害?” 朱循祖点头,似乎还有些忧伤似的,沉吟了片刻才叹了一声道:“之前就有一遭,不知是谁害他,令他中了蛊,之后还是弥光请人来禳解掉的。” 在这事情中,朱循祖故意隐瞒是陈啸风先请了章家军下蛊害黄楚九,且不说这事儿说出来是不是不光彩,只说朱循祖自己,今天晚上的事情让他意识到,如果日本人会因弥光的事情与自己反目成仇的话,那他唯一能去找的靠山,就只有章家军。 而恰好中岛江沿也不关心这一点,令他深感意外的是他没想到弥光竟也通蛊术,而她是横野下二的义女,这就意味着横野下二手上已经握住了与自己相同的筹码。 如此一来,情况似乎是有些危险,中岛江沿皱眉沉思片刻,转头望向宋不双,厉声道:“你什么时候才能把齐孤鸿带到我的面前?” “这个……”宋不双这才意识到中岛江沿刚刚问自己的就是这个问题,一时间冷汗涌上额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七十五章 一家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宋不双和中岛江沿在担心的是一回事儿,或许也因从某种角度上而言他们是同一种人--削尖脑袋却仍是未能挤入权力中心,而守在权势边缘,就注定是随时会被甩掉,而想要留下来唯一的办法就只有保持自己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如若自己身上没有,那么通过掌握别人而保全自己,也是很重要的。 好比打牌。 齐孤鸿是一张好牌,中岛江沿需要这张牌来表现他在横野下二眼中的价值,需要时不时在横野下二面前提一提齐孤鸿的事情,以免横野下二忘记自己的重要性,但他又决不愿将这张牌随随便便送给横野下二,导致自己失去与横野下二谈判的筹码。 这一点,宋不双也是一样,不管是对中岛江沿,还是对那位好歹算是曾与他把酒言欢同病相怜的愧古先生。 愧古一直在等着宋不双的消息,尽管他也知道,宋不双完全没有义务帮自己,愧古甚至不如宋不双和中岛江沿,身在囚笼之中的他无牌可打,但也正因如此,他除了等待之外,再没有其他办法。 中岛芳子这一次来到中国后的表现很奇怪,尽管愧古一心都在为见齐孤鸿的事情心急如焚,可即便如此他也能感觉到中岛芳子的反常。 以前的中岛芳子……怎么说呢,让愧古觉得她并不像个女人,她让愧古时常想到珑尹,想到她与珑尹之间的巨大差别,在她身上看不到珑尹的温柔体贴,看不到珑尹的纯真浪漫。 但是现在她变了,她的衣柜里出现了各式各样色彩鲜艳的和服、洋装,甚至还有旗袍,她在夜晚换上暗红色或黑色的真丝睡衣,她贪婪而饥饿地扑向愧古,一次,又一次,好像活了这么多年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里有一个漩涡般的黑洞需要填充。 愧古不明白中岛芳子这样做的理由,她身为一个目的性极强的人,不可能做没有意义的事情,这让愧古感到危险。 中岛芳子几乎对愧古寸步不离,因她的出现,愧古必须出现在餐厅里,和中岛家的其他人一起吃饭,哪怕是饭后想要以散步为借口单独相处,中岛芳子都会跟在他的身边,美其名曰陪伴。 只是,今天情况终于稍稍有所改变,中岛江沿和中岛芳子外出,晚饭时间的餐厅里就只有愧古和中岛兄妹俩。 自中岛芳子回国后,中岛鸿枝对制药厂的工作也格外上心,一有时间便与中岛芳子讨论他对几款新药的看法,与之相反,中岛菡子最近看起来心事重重,就如同有一重烟雾挡住了她的眼帘,双眸之中那种少女特有的灵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如梅雨季节般的阴霾。 晚饭后,愧古想拉住中岛菡子聊几句,她却只说是累了便向自己的房间走去,望着她的背影,愧古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事情抽空了中岛菡子的精神,她的步履蹒跚而疲惫,似乎只剩下一具腐臭的皮囊。 饭后不久,窗外亮起车灯的光亮,愧古放下手中的书,从黑色的轿车门后看到身着一套鹅黄色连衣裙的中岛芳子,她的脚步声很快在大厅里响起,高跟鞋跟撞击石板地面的声音刺耳,由远及近,一下下踏在愧古的心头,然后终于推开房门。 愧古觉得不自在,他将视线转回到手中的书页上,人也不抬头,不看向中岛芳子,只是轻声道:“回来了?” 中岛芳子没有回应,一直以来,愧古对她的态度都是这样不冷不淡,而她也从不气恼,这是他们两人的相处之道,可是今天的情况不大相同,愧古虽然盯着书,可书页上的字,他是一个都没看进去,余光之中看到中岛芳子向自己靠近,一步步,然后走到他的面前停下。 愧古看到那只白皙的手抓住自己的手腕,他手中的书仍未放下,中岛芳子拉开他的胳膊,然后,坐在了愧古的腿上,她以双手揽住愧古的脖子,柔软而温暖的身体贴向愧古身上。 这样的亲密让愧古有些不知所措,他吞了口口水后沉声道:“你怎么了?” “遇到了一些麻烦。” “什么样的事情?” 中岛芳子沉默片刻,并没有想回答愧古的意思,只是任由身体与他紧紧相拥,片刻之后,愧古听到了中岛芳子的声音,轻缓而疲惫。 “我很累,愧古,你是我的丈夫,你可以帮我吗?可以为我做些什么吗?你总是沉默,好像全世界的事情都与你无关,可是我是你的妻子,你可以不要这样吗……” 不等中岛芳子把话说完,一双大手已经将她的身体撑起,愧古起身,将中岛芳子一人留在了沙发上,他快步离开两步,人似乎是停顿了片刻,紧跟着毫不犹豫地夺门而去,头也不回。 愧古坐在花池旁,双手撑着头,晚风习习,却吹不散愧古的心烦意乱。 这是愧古最害怕的时刻,在这之前,无论他与中岛芳子如何假扮夫妻,可他知道中岛芳子对他无意,只是将他当做家中一个会喘气儿的摆设,但是现在她开始对自己有所要求--要求自己像她的丈夫一样。 愧古恐怕自己做不到。 他在这个家中所酝酿的一切、做出的所有妥协,就只是为了彻底离开这里,可中岛芳子的举动却是希望他能与她成为真正的夫妻。 这才是让愧古最为恐慌的事情。 愧古在花池旁坐了许久,直到夜色沉沉,估计至少是在晚上十点左右,中岛江沿的车子才缓缓驶入院落,他没有发现愧古,而是直奔中岛芳子的房间,是的,只要中岛芳子回来,那里就不能再被称作是愧古的房间了。 那盏灯亮了很久,然后,管家终于出现在花池旁,他带着中岛江沿兄妹俩的命令,请愧古上楼。 中岛芳子已经换了身舒适的衣服,人坐在床边,一脸的淡然就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而中岛江沿取代了刚刚愧古坐着的位置,这个时间,他出现在这对夫妻的房中,表情严肃,努努嘴示意愧古在他对面坐下。 “愧古,”中岛江沿的声音低沉,表情也有些严肃,“咱们中岛家有件事情需要你来帮忙,请你为这个家贡献一份力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七十六章 错判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海运码头对面有几座英式建筑,三层高,不算气派,甚至还有些陈旧,不过当时英国人建造这几栋楼的时候,大概也没想到海运居然会发展得如此昌盛。 是的,不光是日本人没有想到,其实这也很出乎金家人的意外,金寒池的父亲只是受人相劝开设了这么个海运业务,事情开始得随性到甚至有些孩子气,自然没想到如今倒成了金家收入中不可小觑的一个部分。 此刻金顺坐在办公室里,透过窗口,隐约可见对面的码头。 夜已深了,码头上的灯光仍不少,灯塔需引领一艘艘漂洋过海的巨轮踏上回家的路,苦力们就睡在窝棚里,随时有船来,他们就会被踢醒,赶羊似的将他们推推搡搡到码头上去卸货。 码头是不停歇的,好像一个壮年劳力,争分夺秒马不停蹄,不过所谓“忙碌”说的只是码头上的工人,金顺在金家兢兢业业多年,终于爬上了而今这凡事不需他再亲自动手的位置,按理来说这种时候金顺大可以住进金家为他在上海安排的宅邸中,听着他的唱片机喝着舶来的咖啡,还可以叫上个舞女陪他共度良宵。 金顺之所以喜欢坐在这里,是因为他恍然发现自己竟然也可以像金寒池一样翘着二郎腿等着一切手到擒来,他从底层爬到了上层,这对他而言已经是生活中极大的享受。 这间办公室以前归金寒池那位表亲金家三爷,里面摆着博古架及各种古董字画,金顺来了之后,以西洋摆设取而代之,用得久了,这办公室已经渐渐沾染上了他的脾气,而码头上的许多工作制度也因他的习性而发生改变,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彻底掌控这间办公室和对面的码头。 这意味着金顺要大展拳脚的时刻终于到了。 此时,桌上摆着两只茶杯,金顺这只杯子里倒满了热气腾腾的咖啡,在绿色台灯的暖色光亮下,热气氤氲扶摇,而对面那杯子中的咖啡已经冷了,杯子上还留着一个冷冷的口红唇印,金顺看着那唇印若有所思。 说实话,金顺第一次和日本女人打交道,长得倒和中国人差不多,除了眼睛小了点儿,鼻梁矮了点儿,但是乍看之下,总比那些金头发蓝眼睛的洋女人顺眼些。 只是这女人说起话来很强硬,金顺好不容易刚习惯了自己身份地位上的飞跃,如今被这样个女人颐指气使,心里有些不爽快,一时间怒气起来,全然忘了她是自己的主顾,而今天下午谈的事情,本来应是他来上海后最重要的任务。 金顺是带着一些任务离开北平的,金家本族没什么大事儿,金寒池不看重这块儿生意,所以好说话得不得了,几乎是懒得嘱托什么,金顺身上最重要的任务,来自珙王爷那儿。 金顺今年四十过半,他小的时候就见过珙王爷,每次来本家都是摇头晃脑高高在上,那时候年轻的金顺第一次感慨自己投错了胎,若是能和珙王爷一样含着金汤匙落生,自己也能一辈子不愁吃穿,靠着朝廷的饷银理直气壮做个废物。 那时候哪有人会想到大清竟然这么快就没了? 而今珙王爷身份今非昔比,金顺去的那天晚上也亲眼目睹王府上下因断了开销而一落千丈,恰好他也正听到珙王爷的那句话,知道自己是珙王爷眼中的摇钱树后,金顺不再客气,珙王爷也不再端什么虚架子。 双方在饭桌上开门见山直来直往,珙王爷希望金顺能将一条海运线路分给王府,让他们暗中做些生意,这事情自然是要瞒着金寒池,而作为交换条件,珙王爷拿出了当初宫中赏赐的宝贝,同时答应将两成收入给金顺。 有本事的人赚钱赚得光明磊落,没本事的鼠辈要学会在不见光的地方谋食,珙王爷对金顺说得语重心长,他说大清朝都能灭了,金家也能灭了,他们这些外人要学会先替自己着想。 这话说得是多么情真意切?而面前那只翡翠蟾蜍,更让金顺无法拒绝。 今天中岛芳子登门求见,谈的正是那条被金家切断的海运航线,之前是三爷查出船上有违禁品,到底是什么,金顺并没有仔细打听,这事情对他来说非常简单--金寒池提出断了这门买卖,而中岛芳子登门求见,金顺只需要将她的生意引到珙王爷那条路线上去,对自己来说就是一举两得。 但这主意为什么今日没有对中岛芳子说呢?往好听来说,金顺是觉得自己有必要和中岛芳子抬抬价,这是一场拉锯战,在价格没有高到让中岛芳子彻底放弃那么离谱儿之前要逼着她尽量提高费用,而要说真实原因,就是那种虽然不好听但是绝对是事实的原因,则是因为金顺不高兴,不愿意让一个趾高气昂的女人在自己面前这么轻易得逞。 容人之量这种事情啊,虽说所有人都认定这关乎着一个人能成事与否,可落到自己眼前时,却没有几个人真正能做到。 金顺歪头打量着那只茶杯上的口红印,依着今日中岛芳子来时的态度,他预判她应该还会来找自己两次,自己第一次的时候,自己就要格外认真诚恳地跟她绕圈子,态度当然是要一顶一地好,但是决不答应她的条件;接下来就要拖中岛芳子一阵子,按照经验判断,应该是不超过一周,最好是在五天左右,这段时间足以让金顺摸清楚中岛芳子的态度,这样,第二次见面的时候就要和她直接把事情敲定。 这就是金顺口中所说的“打太极”,他在金家呆的久了,这是他在与三教九流打过交道后摸出的经验。 然而金顺忘了,经验其实才是世界上最不可靠的东西,过度的自信和对经验的信任会让人变迟钝,金顺没有意识到这场交易中最重要的变数在于中岛芳子是日本人而不是中国人,就像他桌上的舶来咖啡,金顺喝惯了中国的浓茶,再艳的茶叶喝过照样倒头大睡,可一杯咖啡也能让他彻夜难眠,他忘了自己要重新预判,一旦想起的话,他就会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推测和计划全都是扯淡。 中岛芳子压根儿没准备和金顺见什么第二面第三面,她坐在愧古对面,目光在愧古和中岛江沿脸上游移片刻后,朱唇微启,一字一顿道:“愧古君不是可以下蛊吗?不如下个蛊,让金家人把那条航运路线交给我们。” 愧古凝望着中岛芳子的嘴唇,她的口红已经褪色,双唇看起来冰冷而凌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七十七章 灵药姓齐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齐孤鸿近日来的心情不大好,他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死胡同里,夜已深了,齐孤鸿攥着手中那半卷行医笔录,整个人就好像摔入了一团棉花中,找不到出路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仓颉蛊……齐孤鸿好不容易在一团乱麻中找到了个线头儿,可这团麻绳又因这仓颉蛊而突然断裂了。 这是齐孤鸿最近第二次听人提起阿彦的名字--衷珩和七树告诉齐孤鸿,他们不会炼仓颉蛊,可阿彦会,所以两人异口同声地感慨道:“如果阿彦在就好了。” 在衷珩和七树心中还悬着一线希望,可齐孤鸿知道,关于阿彦的那道希望其实早就已经断了。 难不成说因阿彦的死,注定自己一辈子不能再学到仓颉蛊,再无法破解齐家蛊术的秘密,再不能与章杳相抗? 这些问题缠绕着齐孤鸿的思绪,令他难以安眠。 正当齐孤鸿这样想着的时候,他打了个喷嚏,齐孤鸿揉了揉鼻子,正打算起身再披一件衣裳,门外却传来了瞎子幽幽的声音。 “齐少爷这不是着凉,是有人在惦记你呢。” “惦记我?”齐孤鸿暗叹了一声,他想问瞎子是谁在惦记自己,可是仔细想了想,却又不想知道答案了,他两步到了门口,正看到瞎子就好像看门狗似的守在门口等着他的大当家,日子到了,今日是唐鬼去帮合子家办事儿的日子,难怪瞎子还守在这儿,齐孤鸿这便伸手拽了件衣服去给瞎子披上,他知道自己劝不动这家伙,只得摇头道:“你若是着凉了,他可是不会惦记你的。” 瞎子没说话,摆弄着指头,“齐少爷,若你要往前走,可这路上有个坑,你跳不跳?”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齐孤鸿知道这是瞎子有话要说,“你不用故弄玄虚,直说就行了。” “我劝你跳,若是躲不过,而那地方你又必须去的话,我劝你跳了,跳了心里就踏实了,老天爷总是不愿意让人走得太顺,总要给你安排些坑让你跳,你注定不能躲过去,反倒不如自己跳进去,说不准老天爷就此心疼你,将来还不给你坑跳了呢!”说到这里,瞎子眨巴着眼睛道:“这是我从我家爷身上学来的小聪明。” 依着盲丞的意思,人和老天爷的关系,就像他和唐鬼的关系,唐鬼总不想让他太舒服,故而就总要想办法捉弄他,而盲丞的应对之法就是故意自己折腾自己,对,就像他刚刚说的,说不定他把自己折腾过了,老天爷也就懒得折腾他了。 “一派胡言。” 齐孤鸿早就不想知道天命了,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唐鬼不喜欢瞎子给他算命的原因,反正有些事儿躲不过去,硬着头皮上,别总惦记着耍什么小聪明,反倒才是真正聪明的活法儿。 瞎子砸吧着嘴,一下一下地拍着膝盖,好像没听到齐孤鸿的话似的,直到齐孤鸿转身回房,就在他的脚刚迈进房里时,背后再次响起瞎子的声音。 “今日星明,贪狼会命宫,齐少爷最近有喜事儿,你要成亲。” “一派……”齐孤鸿觉得说胡言都轻了,咬牙骂道:“狗屁!” “等合子家的事情办妥了,齐少爷还是搬去三马路住,否则你和我们大当家的这日子就过不不了,还劳烦齐少爷给我们点儿轻省日子过。” 瞎子说话一向直接,而他金口玉言也是十有九准,正因如此,才更令齐孤鸿心怀芥蒂。 依着齐孤鸿的岁数,的确是该谈婚论嫁了,只是他眼下并无这心思,也的确没遇上什么让他动心的人,瞎子突然说自己要成亲,齐孤鸿觉得很是怪异,而盲丞又将这事情与唐鬼扯上干系,说什么自己成亲了,唐鬼的日子就没得过了,这不是……莫名其妙么? 齐孤鸿没在心,他也在等着唐鬼回家,干脆不理会盲丞这一茬儿,回到房里继续捧着他的行医笔录发呆。 窗外明月高悬,月光正洒落在齐孤鸿的书桌上,他知道唐鬼怕黑,也不知道现在事情办得如何了。 正当这时,门突然被打开了,齐孤鸿一颗心提起来,人便跟着往门外看,然而他等来的却不是唐鬼的身影,而是背着背篓的吉祥。 吉祥听从齐孤鸿的命令,最近这阵子都在三马路上盯着齐氏戒烟灵的生意,平日里晚饭之前都会回家,今日是个特例,只是齐孤鸿一心惦记着唐鬼,倒将吉祥忘到脑后了。 吉祥进门正看到守在门口的瞎子,他愣了一下,紧跟着就听到盲丞头也不抬道:“我没等你,你也不用跟我客套,我等我家大当家的呢!” 幸亏这瞎子是唐鬼的人,否则就凭他这说话的口气,也不知被人打死多少次了,吉祥被他气得郁结,不理会瞎子便往门内去。 齐孤鸿迎面出来,两步到了吉祥面前,“晚上吃饭了么?要不要给你弄点儿吃的?” 在齐孤鸿心中,倒是从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失身份,他早就想通了,打从齐家没了,他就不再是什么大少爷,这群人能跟在他身边对他而言都是因他爷爷的经营,对自己来说,简直如上天恩赐,而他也是将这些门徒看做兄弟,再无什么主仆之分。 不过吉祥倒是本分,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在路边糊弄了一口,”吉祥说着放下背篓,倒是有些紧张地抬头望向齐孤鸿,“少爷……出了个事儿,我总觉得有些奇怪。” “怎么奇怪?” 吉祥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片刻才告诉齐孤鸿,吉祥说近日来总听人说起还有一家在卖齐氏戒烟灵,地方也不远,离三马路隔着三条街,还有人问吉祥是不是他们开的分铺,搞得吉祥都不知如何回答。 “对生意的影响倒是不大,”吉祥一边说一边掏出怀里的布袋交给齐孤鸿,里面仍是一袋子沉甸甸的银元,因齐氏戒烟灵只产出那么多,所以供不应求,但凡是有货都能卖得干净,可这事情却是让人不能忽视,“可谁知道是什么人在背后捣鬼?” 吉祥只听人向他问是不是齐家的分号,却没听过人对那“齐氏戒烟灵”有什么抱怨,说明那药也没差错,但这事情并不是齐孤鸿等人做的,若不追查,怕是这事情搞得越来越麻烦,将来若是如哑支那一般砸了招牌就糟糕了。 “所以我今日去瞧了瞧,那铺子里就只有一个伙计,我没认出来是谁,也就没有贸然去和他说什么,倒是买了一包哑支那回来,”吉祥说着将药包递给齐孤鸿,“少爷瞧瞧。” 齐氏戒烟灵是蛊药,齐孤鸿知道怎么调配,也知道这药有什么禁忌,因其中原理与囊毒蛊相同,说是天下万物相生相克,这蛊也是相同,齐孤鸿没说话,而是拿着药包往后院去了。 依照炼制齐家囊毒蛊的方法来看,这囊毒蛊的解蛊法子是以铜钱草、新麦、薄荷叶辅以孑孓熬制后喂给田蛙,服下药汁后的田蛙可吸除囊毒蛊之毒性,但田蛙也会因入毒而亡,这是解蛊方,也是验蛊方,以此方子验过之后,便可知这药包中的究竟是不是出自齐孤鸿等人之手的齐氏戒烟灵。 后半夜,齐孤鸿和吉祥没睡,折腾了大半夜来取料炼蛊,直到天将明的时候,齐孤鸿等着吉祥从地里抓来田蛙,谁知推门而入的不是吉祥却是唐鬼,他满身酒气,一脸兴奋地晃着手中的票子,“怎么样?大爷出马水到渠成吧?” “事情办妥了?是照着咱们说好的法子办的?” “废话。” 齐孤鸿点头,“那你早点儿去睡吧,我这儿还有点别的事情,等你睡醒了再说。” 唐鬼是正在兴头上,本来指望着自己回来之后好歹能得齐孤鸿一番夸奖,谁知他却没半点儿反应,唐鬼很是焦恼,票子拍在桌上,瞪眼望着齐孤鸿道:“什么事儿?你倒是说来听听?什么事儿是我解决不了的?” 齐孤鸿懒得和个醉鬼胡扯,他严肃地望向唐鬼,直来直往道:“有人抢戒烟灵的生意。” “抢生意?”唐鬼闻言便笑,“戒烟灵姓什么?姓齐!除了你齐家人,谁个能来抢你的生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七十八章 装“蛊”作鬼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白天的时候,齐孤鸿本想去吉祥说的那一家“戒烟灵”瞧瞧情况,无奈天降大雨,左右也不是什么太着急的事情,齐孤鸿便没有出门,和盲丞一起坐下听唐鬼摆龙门阵。 “你们是不知道,那姓姚的和姓黄的被吓了个半死,二话不说乖乖地就把钱拿出来了!” 盲丞穿着长衫坐在小板凳上,两只手撑着下巴,乖乖地望向唐鬼声音传来的方向,唐鬼这厮作恶惯了,手上一时半刻都闲不下来,此时故意将瓜子皮吐到盲丞擦满头油的脑袋上,绘声绘色地讲着他如何对付姚少爷和黄班主。 “你没说喜枝死了吧?” 然而为了让合子一家将来还能在上海滩生活下去,齐孤鸿和唐鬼曾仔细商量过,两人硬是应编滥造出了个名堂叫做“闯阴门”。 唐鬼闻言眼皮不抬地哼了一声道:“当然没有。” 话说当日唐鬼到了那姚少爷家门口后,来迎接的就只有黄班主,唐鬼一撇嘴,心说求老子办事儿都不知道礼数?顿时心下有些恼怒,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着进门的时候顺手在几间房里洒下蛊粉。 正厅内酒菜齐备,唐鬼没有什么好脸色,任由那黄班主和姚少爷好话说尽,他也只顾着闷头喝酒。 适逢天色晚了的时候,天边响起一声惊雷,唐鬼的蛊药也在这时起效,那几个房间里的蛊药引来了周围的壁虎,在空无一人的房里发出异动,撞得桌椅床榻作响,惊得那黄班主和姚少爷脸色惨白,只差跪地求唐鬼赶紧做法。 唐鬼的屁股沉,三请不动,眼看着两人几乎要哭,他这才懒懒起身发号施令。 姚少爷按照唐鬼的吩咐让所有丫环来到后院的一口深井旁跪着,几个丫环的头都望向井口中,唐鬼则在一旁烧着黄符装神弄鬼地念念有词,众目睽睽之下,就看一名丫环突然倒地,而后口中发出喜枝的声音!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却为了一己私欲想要逼死我全家,你等着……” 当那丫环发出喜枝的声音时,姚少爷双腿一软,紧跟着,脚边的地上已经“哗啦啦”地湿了一片。 唐鬼忍笑,大喊一声“妖孽”,而后上前将黄符贴在丫环头上,他是如何装模作样做法,因那场面太滑稽,连他自己也不想复述,反正最关键的内容也就只在于他洒在丫环身上的解蛊药。 是唐鬼趁着上菜的时候就在一名丫环身上下了他唐家的重音蛊,主蛊在喜枝身上,所以这丫环一张嘴,口中便传出了之前唐鬼对喜枝交代好的一套台词。 姚少爷和黄班主对什么巫蛊之术一窍不通,此刻就真当成是喜枝来讨债,而在唐鬼的黄符之下,丫环口吐秽物不止,唐鬼一把火烧下去,秽物之中还有什么活物不停扭动身体,哔剥作响。 到了这种时候,不管唐鬼说什么“火烧邪秽”还是其他乱七八糟的,这两人也不敢质疑了。 而最后的收尾则放在半夜这场饭局上,纵然姚少爷百般不愿,唐鬼自有办法让他乖乖交出五百块的纸钞,酒席宴间,黄班主假模假式问唐鬼要不要由他们出钱安葬喜枝,唐鬼却一摆手。 “她还没死。” 一句话令姚少爷和黄班主双双呆愣,就听唐鬼摇头晃脑道:“但是比死了还吓人,她这叫做闯阴门,人是没死,但是魂儿离了体,这是阳间不管横事儿,她要去找阎王老爷讨公道,你说是不是比死了还严重?哎?你们戏班子不是也讲究给鬼唱空场什么的规矩吗?这闯阴门你没听说过?” “听说过听说过,”黄班主生怕在姚少爷面前露怯,连连点头道:“怎么能连这都没听过呢?不过这喜枝没死就好。” 唐鬼瞧了黄班主一眼,那眼珠儿一挑好似会说话,黄班主又使劲儿摇头道:“她的死活可和我再没关联,我本就对她没什么心思……我本就……就只是瞧着他们一家人可怜,所以、所以好心收留他们一家。如今也好,没死就好,事情了了就好。” 这一晚上的事情与其说是装神弄鬼,不如说是装“蛊”作鬼,总之,经过唐鬼这么一番连折腾带吓唬,不单单是他揣着纸票子大摇大摆出了姚家门,而合子一家的事情也算是摆平了,那黄班主和姚少爷若再敢作乱,无非就是花点钱请宋不双吃顿饭,让他去吓唬吓唬便是…… “还没摆平吧?”齐孤鸿说话间突然凑到唐鬼身前,硬是逼着他从怀中掏出了那几张纸票,“这钱咱们之前说好的。” “你至于么?”唐鬼有些恼羞成怒,梗着脖子道:“老子在你眼里看来难不成是狼心狗肺?是是是,早就说好了这钱要给他们家一点儿做安家之用,不过这笔账咱们是要算算,依着当今这世道,两百大洋够他们一家四口置地、念书、准备嫁妆加日常开销,全部都够了,齐孤鸿你要当活菩萨我管不着,你他娘的出了这门随便你怎么当,老子带着一大口子人,还要吃……” 不等唐鬼那个“饭”字说出口,齐孤鸿已经将卷好的三百块纸钞塞进唐鬼嘴里,他晃了晃手中的两百块,“是是是,大当家的说的是,要穿衣,要吃饭,这份儿你等会儿拿去安顿合子家,你嘴里那份儿都换成银饼子给你吃!” 这件事情足以让齐孤鸿体会到活着不易,在生活艰难的情况下想要做好人则更为不易,不过好歹他们这次手里有了进账,除了近日里在城中安顿一处房产的开销之外,剩下的钱、以及最近卖齐氏戒烟灵的收入再加上这三百块大洋,总算是如一块大石头在齐孤鸿的心里落了地。 不过一提起齐氏戒烟灵,齐孤鸿还是觉得心里没有着落,他想到了唐鬼说的那句话,“齐氏戒烟灵姓什么?”当然是姓齐!这让齐孤鸿想到了那家戒烟灵的老板。 那不成也是姓齐?唐鬼无心一句,倒让齐孤鸿颇受启发。 心中细细想来,齐孤鸿觉得老天对自己还是有眷顾的,自齐家灭门后,齐孤鸿虽然一路颠沛流离,可好歹这一路上无论遇到什么事情,总能在关键时刻遇到给自己施以援手的人,有时幸运来得太蹊跷,简直让齐孤鸿不敢相信,难不成说这一次也是上天相助?说不定自己能在这齐家人身上找到关于仓颉蛊的事情? 齐孤鸿一想到这一点简直恨不得马上出门往那戒烟灵去,只可惜雨虽然小了,但天色却也暗了下来,此时出发,恐怕就算是赶到城里,那铺子也应该关门了。 也罢,明日再去吧。 齐孤鸿并不着急,所以拖着一天两天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是此时却有一个人急得不得了。 这个人是中岛菡子,她正在脚步不停地赶往那家戒烟灵。 距离中岛菡子上一次见到齐孤鸿至今,差不多过了近两个月,可她总是犹犹豫豫,想去找齐孤鸿却又苦于没有理由和勇气,可现如今,中岛菡子能等得了,有些事情却让她不能再等下去,她迫不及待想要见齐孤鸿,想让他帮帮自己,哪怕就只是听他说说话…… 没有办法,尽管知道齐孤鸿十有八九是帮不上自己,可是女人就是这样一种感性的动物,到了这一刻,中岛菡子脑袋里想的不是理性地去解决问题,而是感性地只想见到一个自己爱着的、能给自己以勇气继续活下去的人。 汽车在城里风驰电掣,中岛菡子下意识地抚摸着她的小腹,这微微隆起的腹部中孕育着一个怪物,正在一点点地毁掉她的人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七十九章 腹中余孽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有些事情是要迈出去第一步的,只要第一步迈出去,接下来的一切便显得顺理成章起来。 其实中岛菡子等待着的第一步就是齐孤鸿,可连她自己都羞于启齿,怎么说?自己被横野下二强暴而怀胎有孕后再问他可是愿意与自己在一起? 不行,天方夜谭,在中岛菡子这儿都说不出口,她知道这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又或者说,既然自己的人生已经是一团糟,不能让它更好起来,或者不如更坏吧,中岛菡子在心中劝说自己,她说自己只是想来看看齐孤鸿,看过之后,自己便找个医院流胎,然后回到日本的老家,一生于乡间种田也好纺布也罢,其他的一切再也不去想了。 中岛菡子让司机打听了戒烟灵的所在,宝福阁门口的确有个戒烟灵的幌子,可是柜台上并没有人,中岛菡子满心焦急,司机只好又是下车四处打听,经过一路周转,终于看到了戒烟灵的招牌。 中岛菡子进门,面前的小伙计生得白净,穿着对襟褂子,头戴小帽,笑脸迎客道:“小姐,要戒烟灵吗?” “我……”中岛菡子将铺子打量一番,正进门是个窄小的柜台,柜台上放着草纸和称,用来称药、包药的,对面摆着一张小方桌和两把椅子,而对门位置是一块蓝布帘子,隔着后堂。 环视一周,中岛菡子没有看到齐孤鸿的身影,只能将唯一的希望寄托在后堂,她挑眉看向后堂,犹豫地抿着嘴唇道:“我想找你们东家。” 小伙计好像没听懂中岛菡子的话,有些哭笑不得地侧着耳朵又问了一声道:“我们东家?” “是,我想见你们东家齐孤鸿。” 话说到这里,伙计便明白了,只见他略有片刻沉思,又抬头向门外去瞧了一眼,只见天色渐渐暗了,小伙计干脆对着中岛菡子比划了个“请”的手势。 将中岛菡子引向后堂后,伙计转身回来关上门板,伙计摆弄着手指的关节,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容。 这里并非三马路上的齐氏戒烟灵,中岛菡子不知道,伙计却是心知肚明,而且,伙计更明白这家戒烟灵开设在这里的原因。 没想到自己没等来齐孤鸿,却等来了与他相关的人,也罢,梅姐现在反倒不急着见齐孤鸿了,先摸清他周围的情况,给自己的手里添一张牌,对梅姐来说未尝不是好事儿,反正易容蛊已经将她的脸易容成了个十七八岁的小伙计模样,中岛菡子不会再见到这张脸,也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所以,这丫头今日在这里见过自己的事情,齐孤鸿不会知道,其他人也不会。 雨天的傍晚格外阴沉,关上门板后,房内唯一的光亮就仅剩后堂里的一扇小窗,那窗户对着的是对面的院墙,微弱的光线令中岛菡子有些不安,她局促地打量着房间。 房内装饰简陋,除中岛菡子所坐位置的桌椅外,就只有墙边一张小床,她在这里没有看到危险,也没有看到齐孤鸿的痕迹。 梅姐掀开门帘进来,将一杯茶摆在中岛菡子对面,局促一笑道:“对不住,铺子才开张,没有热灶,水有点儿凉了。” 中岛菡子并不介意,她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后,始终将杯子握在手中,惴惴不安又亟不可待地问道:“请问,这里是孤鸿君的商铺吗?” “是,戒烟灵,”梅姐摆出小伙计应有的殷勤笑容道:“齐家的。” “孤鸿君不在这里?他什么时候会来?” 梅姐想捋耳后的头发,但是手到脸颊附近马上戒掉了这个属于女人的习惯性动作,“齐老板不在,还有别的事情在忙,铺子里的事情自然不劳他亲自过手。” 中岛菡子脸上稍稍燃起的希望立马褪去,她不甘心地问道:“他不到铺子里来么?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找到他?” 说实话,哪里能找到齐孤鸿,梅姐也不知道,齐孤鸿等人已经搬离了之前的地方,可是为了不让中岛菡子看出来,梅姐立刻露出一副狐疑的表情,当家做主似的反问起了中岛菡子,“小姐是什么人?与我家老板是什么关系?来找他做什么?” 这一番问题如连珠炮般咄咄逼人,问得中岛菡子脸色很是尴尬,她舔了舔嘴唇,犹豫半晌道:“我是他留洋念书时的同学,我……我叫中岛菡子,我来找他就是有些事情想问问他。” 女人是最懂女人的,尽管中岛菡子刻意回避着梅姐的问题,可她脸上的表情已经暴露出了齐孤鸿在她心目中的不凡位置,中岛菡子越是局促不安,就说明她来找齐孤鸿的事情越重要。 不过梅姐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一个连齐孤鸿人都见不到的小丫头,眼下在梅姐这里没有任何用途,不过不代表将来也派不上用场。 想到这里,梅姐转身又往铺子前面去了,不过片刻,拿出纸笔递给中岛菡子。 “小姐不妨留下名字地址,家中可有电话?如今这年头自然是电话方便些,”梅姐很是热情,“要不你留口信也行,老板来了我交给他便是。” “不不……”中岛菡子有些慌张地连连摆手,但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度,她的眼神儿飘着,支支吾吾道:“我只是在上海暂居,也没什么固定的地方,这样吧……他这几天总会来吧?如果他来的话……” 中岛菡子说着在纸上刷刷点点留下了位于虹口一家西餐厅的地址,“今天是月曜日,下一个月曜日,请他到这里来找我。” 再三道谢之后,中岛菡子这便要起身,梅姐很是惋惜地客套道:“那真是对不住,辛苦了小姐白跑一趟,连口水都没喝好,我们这小店也没什么好茶叶,真是招待不周……” “不,挺好的。” 中岛菡子说话间又端起茶杯,当她微笑着将凉茶一饮而尽后,梅姐的脸上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 虽说没有见到齐孤鸿,可今日的会面已经让中岛菡子感到很满意,好歹她算是给齐孤鸿留下了便条。 可是……中岛菡子忽而又担心起来,刚刚展露的笑容化作眉间的担忧,自己是留了字条,可他若不肯来见自己呢? 若是最后一线希望也就此消失,怕是这事情就只能自己来解决了吧…… 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司机为中岛菡子拉开汽车车门,“小姐请上车,天色不早,被老爷知道,可能会责罚我的。” “抱歉。” 中岛菡子穿着一条豆沙色长裙,她踩着积了水的马路,小心翼翼地提着裙摆上车,白色皮鞋上沾了些泥渍,因本想是可以见到齐孤鸿,所以特意打扮一番,如今又是一场落空,心里不免也有些惆怅。 可是,世间的事情多是这么巧,中岛菡子因想起齐孤鸿而一心盯着自己的裙摆,而正因她光看着脚下的路,却恰好因此与齐孤鸿擦肩而过。 在汽车门关上的瞬间,齐孤鸿也正好迈入了这家戒烟灵的大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八十章 吉祥晚归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如果中岛菡子能有幸留在这里看接下来在店铺中上演的这一幕,定然会觉得很有趣--小伙计刚送走客人又迎来齐孤鸿,那张脸没有变,换上的却是另一种态度。 齐孤鸿赶在小伙计即将合上门板的最后一刻登门而入,他的出现令伙计很是惊讶,而短暂的惊讶之后,伙计立马跪在了齐孤鸿面前。 “少爷!可算是见到您了!” 齐孤鸿可不是为了认亲而来,眼前的一幕令他目瞪口呆。 再说差不多一个时辰之前,齐孤鸿和唐鬼胡侃乱谈也说累了,水絮已经备好了晚饭,趁着刚下过雨天气好,大家就将桌子搬到院落正中,饭菜在雨后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新,几人也放下手中的伙计往饭桌前聚拢过来。 “哎?”阿夭将墙角的凳子搬过来,在圆桌旁边一一排开,众人落座,可椅子却多了一个,“吉祥那家伙今日是怎么回事儿?平常可是早就到家了!” 几人也是往院外张望一眼,的确,比平日晚了将近三个钟头,倒是七树并不在意,一边分筷子一边幽幽道:“没事儿,估计是找地方避雨来着,路上饿了估计就在哪儿随便吃一口了,那小子精明着呢,可饿不着他,来来来,开动!” 阿夭也接过筷子,人却是心不在焉,别看他平日里总爱欺负吉祥,到了这时候却是他最惦记。 “怕什么?”唐鬼吃饭向来没正形,一只脚踩在条凳上,晃悠着筷子道:“都是二十来岁的人了!” 唐鬼一边说着,一边伸长筷子向盘子里去了,可就在他刚夹起一筷子豆干还未来得及送到自己碗里时,一双筷子横空而出,正别住了唐鬼的筷子! 一时间,饭桌上的气氛顿时凝固住,就连正在找自己碗筷的盲丞也听到声音突然停下动作。 这是一场饭桌上的战局--一大院子人吃饭,最难伺候的是唐鬼,但凡吃饭,只要他在,若这土匪不上桌,别人是不敢动筷子的。 可今日的情形却是变了,唐鬼长大了嘴巴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横驾在自己筷子中间的那双筷子愣了半晌,循着夹着那双筷子的手往上望去,正看到阿夭表情格外古怪。 “我……唐爷……鬼哥……当家的……” 阿夭吞了口口水,他只是瞧见了菜盘子里的东西,凭着本能就动了手,可等他发现这筷子的主人是唐鬼时,顿时感到心都凉了半截儿。 “怎么着?”唐鬼仍保持着那姿势,翘着脚,斜着眼,一字一顿道:“老子在这桌上连个豆干都不能吃了?赶明儿日你是不是要让我在厨房里吃折箩了?” “不是不是!”阿夭急得要哭,语无伦次地解释道:“里面!菜盘子里面!您瞧瞧就知道了!” 齐孤鸿拨开两人,伸手抢过唐鬼的筷子,将那一筷子头儿青苗拌豆干夹到自己的碗里,黄褐色的碗底,一只虫子正藏在青苗和豆干中间。 “是信蛊。” 唐鬼斜眼瞥了一眼,确定那的确是一只信蛊,这才算是放了阿夭,而衷珩小心翼翼地将信蛊捏出来,“是我齐家的蛊,只不过……” 信蛊奄奄一息,也不知道还能否有效,衷珩皱眉,试探性地将信蛊送到耳中,等待了许久后,七树咋舌,到后院去倒了一碗酒,含在口中对着衷珩的耳朵喷了半口。 “好了吗?” “唔……” 衷珩刚要做声,但人立马皱起眉头,一只手捧着那边的耳朵,全神贯注地不知在听着些什么。 唐鬼接过碗,将剩下半碗酒一饮而尽,对着齐孤鸿不满地抱怨道:“你们齐家的蛊真出息,进门就往菜里飞,饿了是吧?饿了说啊!” “你先别说话。” 突然有齐家信蛊到来,齐孤鸿不知道那信蛊带来的将是怎样的消息,这便按着唐鬼的腕子令他噤声。 在众人的视线凝望之下,衷珩终于抬起头来,那脸色是说不出的难看。 “少爷,是吉祥,出事儿了。” 在吉祥的信蛊中,断断续续的几个字不停重复,说的是:“救我”。 一顿饭算是吃不下去了,齐孤鸿立马进房去换了衣裳,唐鬼紧随其后,“喂,你知道他人在哪儿你就要去?” “管不了那么多了,”齐孤鸿披上长衫,一边系纽扣一边进了院子张罗道:“衷珩,你带着阿夭去一趟宝福阁,七树,你跟我去一趟……” 齐孤鸿没说完,暂且也不想说下去,在这火烧眉毛的时候不愿想那么多。 几人眨眼之间已经离门而去,只剩下水絮、魏大锤、刑三、盲丞、和唐鬼,及那一桌饭菜。 “办事儿好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唐鬼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吃!他们不吃我们吃!” 水絮、刑三和魏大锤犹豫着上桌,盲丞则摸索着凑到唐鬼身边,“爷,您说齐少爷他这次出去……” “用不着你算卦!”唐鬼没好气儿地骂了一声,将一只馒头随手塞进盲丞嘴里,“吃你的!” 盲丞的下巴被馒头撑得酸疼,他将馒头从嘴里拽出来,仍是不甘心道:“瞎子可是怕大当家的这顿饭吃得不安生,那吉祥今早出门的时候脸色不大对劲儿……” “哈?”唐鬼瞪大了眼睛转头望向盲丞,“你个瞎子也学会看人眼色了?拿肚脐眼儿看的?” 盲丞一撇嘴道:“瞎子我不会看,可是会听,他早上出门的时候嘟嘟囔一直说近日生意不好什么的。” 唐鬼嚼着馒头,嘴上的动作慢了三分,心中已经猜到了齐孤鸿要去哪儿。 难怪是不说,这家伙必然是到那家冒牌戒烟灵去了,瞎子说的没错儿,吉祥说不定是自己跑去和人家理论什么的。 可如果真是这样,唐鬼反倒放下心来,“哦,那八成就是被人家痛打一顿,也不算什么大事儿,算他活该了。” “不是,”盲丞使劲儿摇头,固执地拽着唐鬼的袖子道:“大当家的,都说这相由心生,人啊,越是着急的时候就越没好事儿,我总觉得那小吉祥遇到的事儿可比这严重。要不您就让瞎子给你算一卦?” “你算卦上瘾是不是?老子不用你也自有找到他的方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八十一章 亲娘跪子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占卜算卦既是问神灵,唐鬼不喜欢这一套,是他觉得自己还没活到自己的事情要问别人来解决的份儿上,不就是找人?他唐家有寻尸蛊,需要的只是一件吉祥的衣服。 唐鬼一边放出炼好的寻尸蛊,一边摇头感慨齐孤鸿笨得像头驴,这厮好像完全忘了他们齐家是做什么的,有蛊不用偏要四处乱跑。 可是不管唐鬼还是齐孤鸿,甚至盲丞,都不知道这一场混乱看似意外,却有如老天在冥冥之中另有指引,将他们卷入混乱的漩涡之中。 花开两头,且先说齐孤鸿,天色晚了,街上没有电车,齐孤鸿咬了咬牙租了一辆外用汽车,一路风驰电掣便到了吉祥之前说的地址,那铺子倒是好找,就在三岔路口的一间角楼上,“戒烟灵”的招牌看起来格外显眼。 车子停在戒烟灵旁十来米的地方,齐孤鸿和七树先是探查一眼,确定没什么危险之后便直奔门内而去。 一辆小轿车正从齐孤鸿身侧擦肩而过,他却无暇顾及,两步便上了那戒烟灵的台阶。 小伙计正准备关上最后一扇门板,而齐孤鸿就是从那扇门板中穿身而过,阴暗的房间里,齐孤鸿眯着眼睛打量着那小伙计。 齐孤鸿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不好看,更称不上善意,可他现在有着满腔的问题--齐孤鸿最清楚这齐氏戒烟灵并非什么戒烟药,而是蛊,可这家铺子却能做出一模一样的戒烟灵,莫非也是蛊门中人? 正当齐孤鸿这样想着的时候,对面的小伙计突然瞪大了眼睛,激动地长大了嘴巴,两只手也向齐孤鸿伸了过来。 这动作令本就十分警惕的七树立刻上前护住齐孤鸿,可令他们都没想到的是,小伙计竟然扑通一声跪在了齐孤鸿面前。 下了一天的大雨本是已经停了,可就在小伙计跪下的瞬间,天上突然亮起一道闪电,电光照亮了小伙计那张脸,除了陌生之外,齐孤鸿再想不到其他。 “你是……”齐孤鸿的声音被滚滚雷声打断,他顿了顿,继续道:“你是谁?” “少爷!少爷我可算见到您了!还有七伯!终于找到你们了!” 小伙计自称叫倪木,是齐家门徒。 瞧这伙计的年龄不过二十,齐孤鸿皱着眉头在脑海之中思索着关于这倪木的一切,可是无奈齐家门徒众多,一时间怎么也想不起来有这号人物。 “没听说过啊,”七树仍是护在齐孤鸿身前,垂着眼帘对着这“倪木”审视一般地问道:“齐家的门徒我都熟,怎么没见过你?” “我爷!我爷是倪廷,我和我爹不在齐家,后来我爹死了,老祖宗开恩才让我进了齐家的!” 七树想不起这倪木,但是他口中所说的倪廷,七树有印象,是跟在老祖宗齐秉医身边的老字号,人走了有几年了,倒是知道他有儿孙,只是……“少爷,”七树凑到齐孤鸿的耳边轻声道:“这事儿没处问,死无对证。” 对于齐家的门徒,齐孤鸿的了解还不如七树多,只是,齐孤鸿没想明白,他们齐家已是没落之辈,不再是那棵可以给他们依靠的大树,这些人全然没必要冒充齐家门徒,更何况,这次引齐孤鸿上门的,乃是这戒烟灵。 “我且问你,”齐孤鸿伸手将倪木从地上拽起来,“戒烟灵是怎么回事儿?” “我是在三马路上看到有人卖齐氏戒烟灵,本来没在意,谁知道那天在人群中见到七伯!” 倪木告诉齐孤鸿,他在人群中见到七树,本来是想上来相认,可正赶上三马路上出事儿,人也多丘八也多,这就被撞散了,再之后他日日在三马路上找,怎么都没找到齐孤鸿,无奈之下,他只能开了这么一家戒烟灵,只盼着哪一日能将齐孤鸿盼来。 “你是从哪儿来的?” “家不在了我就去了苏北,赶上打仗,我躲进货箱里被一路拉到上海滩……” “开店的钱哪儿来的?” “我在饭馆里做工,和老板说了这戒烟灵的生意,他出的钱,店子我盯着,钱给他八成。” 七树来来回回问了几遍,话里倒是听不出什么破绽,直到始终未曾开口的齐孤鸿抬头望向倪木。 “我只问你一句,你这年纪,怎么会炼蛊?” 七树问得再多,只是想从倪木的话里找到破绽,好来判断他究竟是不是齐家人,可齐孤鸿这一句话却已经点破了倪木身上的破绽。 倪木年纪没有齐孤鸿大,不管他是哪一年进了齐家,齐家都早已禁蛊,这,就是倪木身上最大的问题。 “这个……”倪木本来被齐孤鸿扶着站了起来,这一句话之后,倪木的脸色难看,重新扑通一声跪在了齐孤鸿面前。 “少爷,小的罪该万死,破了齐家的规矩……” 是人都有私心,尤其是老人,身上的力气越来越少,不贪不私,怕是自己手里的东西也就越来越少,倪木一边磕头谢罪,一边告诉齐孤鸿,他的蛊术是他爷爷倪廷偷偷教的,因为他进门那年,齐家虽然已经禁蛊,可倪廷一想自己没几日活头儿,倪木又没有爹,于是便在带着倪木出去行医时偷偷教他蛊术。 “少爷,我爷可从没教给过我什么害人的蛊!都是救人的!他说这要是不传下去就糟蹋了!为的也是救人!您瞧这囊毒蛊,不也是为了救人的么!” “那你爷当年有没有教过你仓颉蛊?” “就是以蛊作字的仓颉蛊?教过!” 门外的雷鸣电闪已经停了,继而并没下雨,只是空气沉闷闷,齐孤鸿深吸了口气,也说不上是闷还是压在心头的心事让他喘不过气,但有了倪木这一句话,哪怕他不是齐家人,齐孤鸿也不在乎了。 只要能教他炼仓颉蛊,能让齐孤鸿解开爷爷齐秉医给他留下来的秘密,齐孤鸿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你且听我说,行李收拾收拾,齐家在城外有套宅子,东西收拾妥当了就跟着回去住吧,这生意是不做了,去和老板知会一声,算一算让人家亏损了多少钱,明日我让七树来接你回去。” 其实说实话,齐孤鸿恨不得现在就要带这伙计回南城郊的家,为了仓颉蛊,他几乎是一刻也等不了。 不过等事情都交代妥当之后,齐孤鸿突然想起自己这一行的目的,他一拍脑门儿道:“对了,今天可有齐家的门徒到这儿来找过你?” “没有。”倪木摇头,“若是有,我早就跟着他去见少爷了。” 齐孤鸿被见到倪木的事情冲昏了头脑,此刻再与七树对视一眼,不免有些头疼,也不知那吉祥到底下落何处。 “还有,少爷,”倪木有些为难地望着齐孤鸿道:“我也想早日跟着少爷回家,只是,这家店的东家前两日回萧山去看他娘,说是还要个三五日才能回来,我也总不好扔下店子不管人家的事儿了。” “你且慢慢处理。” 齐孤鸿说完之后,带着七树趁着大雨落地之前隐入了黑暗之中。 倪木一直将齐孤鸿送到门口,远远地望着齐孤鸿的背影,“他”心中倒是有些感慨,看起来简直和年轻时的齐以一模一样。 倪木是伙计,伙计是梅姐,梅姐先送走了中岛菡子,没想到齐孤鸿就找上门来,也好,自己这易容蛊算是派上了用场,最重要的是,自己还顺利以这“倪木”的身份到了齐孤鸿身边。 如此一来,接下来的事情是更好办了。 只不过……关上最后一块门板的“倪木”还是叹了口气,还真是险,原来老祖宗的话不是骗人的,爹娘跪子孙,果然是要遭雷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八十二章 宅中偶遇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齐孤鸿带着七树离开倪木的店子后一路狂奔向三马路,不等两人到宝福阁时,豆大的雨点便砸了下来,将两人淋成落汤鸡,两人还未到门口便看到雨帘下的两团阴影,模模糊糊,正是阿夭和衷珩,两人已经自宝福阁的小伙计口中打探了吉祥的消息,说是下午时候被几个当兵的给带走了。 “什么?当兵的?为什么?” “不知道,”衷珩无奈摇头,但凡是沾惹上丘八的事情,平头百姓避恐不及,小伙计断然也不会多嘴,只是三言两语便将他们打发了,“只说看着挺凶,二话不说就把人带走了。” 齐孤鸿在脑海之中搜罗着自己认识的丘八,就只有宋不双一人。 雨还未停,齐孤鸿不顾门徒的劝阻,带人直奔宋不双的军营而去。 当日齐孤鸿是被宋不双蒙着眼睛带进小庙,离开的时候,宋不双为表诚意,不再对齐孤鸿遮掩他们的驻地所在,为的是希望齐孤鸿能够加入宋不双的麾下。 只可惜,三日之约是让宋不双白等了一场,但今日齐孤鸿冒雨前去,却也是白跑一趟。 此刻再说说唐鬼,因齐孤鸿只是凭着他的分析去找,唐鬼却是跟着寻尸蛊,注定不会白白扑空。 有着这般的自信,唐鬼跟着寻尸蛊脚步不停地一路到了虹口一带。 同是上海滩,夜晚的虹口四处亮着暖洋洋的路灯,巨大的榕树和海棠树在雨水的滋养下拼命伸展枝叶,与暖光一同映衬着周遭的白墙红瓦,雨声在这里也褪去了狰狞,竟然还透着几分温馨。 唐鬼着一身黑衣撑一把黑伞走在雨中,伞是从一个司机的小轿车里顺来的,趁着那司机开车门的功夫,唐鬼神不知鬼不觉便摸走了雨伞,反正这些人有轿车可坐,淋雨也淋不了多久,这念头让唐鬼偷得心安理得。而这身衣裳倒是瞎子新给唐鬼置办的,他这几日闲来无事便去街头给人算卦,凑了几个大子儿给唐鬼置办这一身线纱料子对襟裤褂,说是暑日将至,这料子穿起来凉爽,即便出了汗也不会黏在身上。 出门急,唐鬼忘了换衣裳,光记得以牛皮靴换下脚上的布鞋,此刻看来倒是明智之举,否则鞋子怕是早已湿透,那滋味儿会让唐鬼心烦,不过这衣裳的确不沾身,倒是没被打湿,夜风凉爽爽地从袖口领口灌进来,喘气似乎也舒爽几分。 雨声之中还能听到耳中寻尸蛊的虫鸣低吟,唐鬼随着那声音信步走着,当初他刚学会炼蛊的时候,最喜欢的消遣便是给街头的人下寻尸蛊——看哪个有意思,弹指将蛊虫送出去,到了晚上便跟着蛊虫去寻。 这游戏看似无聊,却是教会唐鬼一个道理,人这种东西,白天和黑夜不一样,人前和人后不一样,看着每一个人在黑白之间、人群内外的变化,成为了这游戏中最有趣的部分。 夜下的唐鬼真如鬼魅一般,信步闲游,片刻间便到了一座宅子门外。 寻尸蛊的声音在这里变了调子,唐鬼知道,吉祥就在里面。 若是与齐孤鸿和唐鬼在南城郊租下的那房子相比,这里简直是有如天堂一般的豪宅,但若是与周遭其他几家作比较的话,却也算不上奢华,棕褐色的砖墙和灰色斜顶倒也算得上低调。 小楼共两层,由那窗口看来,房间并不太多,小楼下对称着是两座花池,墙边栽着矮树和灌木丛,既不显眼招风,又能恰如其分地遮住宅子中的情况,令人不得窥视,称得上巧妙。 唐鬼眼下就站在围住宅邸的铁栅栏前,打量着宅子里的情况。 此刻是什么时辰了?唐鬼估算一下,差不多是晚上十点钟左右,这宅子就只有一楼亮着昏暗的门灯,其他几扇窗户里都看不见光亮,主人想必是已经都睡下了。 那么吉祥呢?唐鬼一只手撑伞,另只手抱臂,歪着脑袋饶有趣味地望着这宅子,心说吉祥那狗日的跑到这宅子里是做什么来的? 做客?受邀?哈,难不成说吉祥是什么大户人家的私生子,跑到这儿认亲来了?唐鬼砸吧着嘴,一边想一边围着宅子绕了一圈儿。 也罢,胡思乱想不如进去瞧瞧,看过自然就知道了答案,想到这里时,唐鬼已经来到这宅子后院,趁着四下无人,唐鬼向后退了几步,弓身狂奔几步之后纵身一跃,他跳起来的时候顺手将雨伞扔进围栏内,腾出两只手抓着围栏,只见他腰身使劲儿,两条腿已经越过围栏,身子也紧跟着顺进了围栏中。 待到唐鬼蹲身落地时,一只手伸出来,飘在半空的雨伞正落入他的手中。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没有发出半点儿声音,唐鬼已经站在了宅邸背面,一扇后门出现在他的面前,两旁分列着六扇窗户,都没有灯光,唐鬼蹑步潜踪到了后门口,雕花铁门自内锁着,从充斥在门缝中的锈迹来看,至少有一年未曾打开。 嗯,唐鬼眯着眼睛点点头,看来是不能光明正大地从门里进去了呢,那么自己应该……正当唐鬼思索着该如何进门的时候,突然觉得鼻子发痒,一个喷嚏被唐鬼硬生生憋了回去,他揉了揉酸疼的鼻子忍不住发笑,与其当做是着凉,唐鬼更觉得可能是有人在想自己,就比如那个男扮女装的小弥光。 此时的弥光正坐在闺房的窗边,凉风习习吹拂着窗帘,虽然下了一天雨,弥光却没有关窗,雨并非吹入屋内,窗台还是干爽的,弥光穿着睡衣,手肘就撑着窗台,人向外探出头去。 整个院子里都静悄悄的,可这份平静却让弥光越发感到诡异,横野下二今天一直在家,吃过中饭后,弥光刚回房便听到楼下响起汽车的声响,她凑到窗边,看到几名日本兵押送着一个年轻人进门,从那穿着打扮来看,是中国人。 小伙子很快被人推搡进了一楼的大厅,弥光再看不到他的身影,却能听到那小伙子的叫嚷声,由此可见这人并无城府,那人的穿着也不像什么商贾权贵,是在街头讨生活的,弥光听到一声响亮的脆响,叫嚷声紧跟着也停了,估计是那小伙子吃了一巴掌。 晚饭的时候,管家将弥光的饭菜送进房里,言下之意是不希望她出门走动,下午送来小伙子的那一队日本兵已经离开,楼下却没有任何声音,弥光心中生疑,如此七上八下地好不容易熬到半夜,终于等来了所有人都睡下的这一刻。 弥光没有换衣服,而是在长长的睡裙外面裹上了一件高领毛衣,如此一来若是被横野下二或管家撞上,便可以说自己是爬起来起夜,她对这座房子太熟悉,甚至不需要任何光亮,没有发出半点儿动静便摸到了一楼。 自上一次发生横野下二中蛊的事情后,横野下二对之前的卧室有些阴影,让管家在一楼为他准备了一间卧房,弥光先是往那卧房的方向打量了一眼,确认卧房门是关着的。 管家的房间在走廊尽头,隔壁的房间住着司机和男仆,两名女佣住在楼梯转角处,如此一来除了横野下二房间隔壁的一间会客室外,一楼的房间中就只有楼梯下面的一间仓库。 想到这里,弥光向仓库摸了过去,这是在她看来最后可能的地方。 说起来,今日被关押起来的中国人其实和弥光根本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只是,有些芥蒂在弥光的心中好似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成了一枚秤砣或是砝码,令弥光心中的天秤不断倾斜着,不断下沉的那一方在不停地提醒着弥光,她是中国人,即便迫于无奈认横野下二为义父,可是他们的国别就像是天秤的两边,永远不能混为一谈,只能站在对立面上。 正因如此,弥光必须了解事情的情况。 弥光先是向那楼梯下打探一眼,确认里面没有灯光后,她一闪身进了楼梯下,伸出一只手推仓库门,然而手探出去,摸到的却不是粗糙的门板,而是一个结实的胸膛,甚至还感觉到了心脏跳了一下! 弥光吓得几乎惨叫,对方也伸手一把捂住弥光的嘴,黑暗之中,弥光不知这人是什么身份,是摸进来的贼还是逃出来的年轻人,正琢磨着该如何应对时,弥光突然觉得这人身上的气息那么熟悉,她惊得一把扯掉捂在嘴上的手。 “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我啊……”唐鬼也辨出弥光的声音,虽然同是震惊万分,却偏要故作镇定地轻佻答道:“我来你家,自然是来提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八十三章 逼君上位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所谓提亲自然是说笑,唐鬼虽然没正形,却也没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只见他很快恢复了一脸正色,指着几个房间对弥光问了起来。 “那间是管家,旁边的是男佣和司机,这边是……”在介绍到横野下二的房间时,弥光有些迟疑,打算打个马虎眼一笔略过道:“这家主人的房间,然后这边是会客室和……” “等等,”唐鬼很快抓住了其中的破绽,笑眯眯地望着弥光道:“主人的房间?你的主人?还是说,你男人?哎呀你该不会已经成亲了吧?” 弥光被唐鬼这话说得面红耳赤,气急败坏道:“那是我的义父!” 唐鬼和弥光躲在黑暗的楼梯下,两人几乎是贴在一起,唐鬼突然凝望着弥光,眼神显得有些古怪,那目光看得弥光不自在,故作冷漠地别过头道:“想偷哪一间?手脚最好麻利点儿,我可以装作没看见。” 这表现令唐鬼也回过神来,漫不经心地指着那几扇门,“你这干爹精神头儿不错,大晚上的还会客。” 弥光若想知道房内的情况必须战战兢兢地去试探,可唐鬼不用,他放出蛊虫就可知道哪个房间有人而哪个房间没有,眼下再加上弥光的介绍,唐鬼知道楼下唯一空着的房间是横野下二的房间,而应该空着却没有空着的房间,则是那间会客室。 如果不是因为横野下二睡腻了自己的床偶尔想换换口味的话,唯一的解释就是会客室里还有他的“贵客”。 “你有没有办法把他从房里引出来?” 只要弥光能趁机把横野下二引出来,唐鬼就有办法救出吉祥。 “交给我就好。” 弥光自问,自己并没有帮助唐鬼的义务,可在这一刻就是发自本能地愿意帮他,可齐孤鸿就没有唐鬼这么走运,他刚站在宋不双面前,便看到宋不双那一张鼻子不是鼻子嘴不是嘴的脸。 宋不双在赌气,因为打了败仗,齐孤鸿进门时就发现了这一点,只不过,这一仗并非军阀之间的真刀真枪,说实话,看起来反倒好似儿戏,他刚进门就看到十来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士兵正在勾肩搭背地往门外走,院子里还能听到宋不双的喊声,对着那群士兵没好气儿道:“有能耐跟人打架就赢一个给我看啊!打输了回来算什么本事!想让军医治伤?做梦!都他娘的滚出去自己想辙去!” 几个士兵呲牙咧嘴,灰溜溜地出门时正与齐孤鸿擦肩而过,这也就难怪齐孤鸿见到宋不双时,这厮仍是怒气难平。 “还进来干嘛?!”宋不双听到门轴的“嘎吱”声,下意识张口就骂,顿了顿才看到进门的齐孤鸿,脸色难看得不得了,他沉了沉气,斜眼瞥了齐孤鸿一眼道:“哟,这位大师还知道回来?今天怎么屈尊到我这小庙来了?” 宋不双生气是有几个理由,第一,他今天早上就接到一封家书,被他老娘在信里劈头盖脸臭骂了一通,说他辱没宋家门风,第二,副官蒋秋中照例去领每月哑支那给宋不双的那份儿钱,被骂出了门,第三,手底下的士兵在城郊喝酒,酒馆里撞见了章家军的人,两方一言不合动起手来,被打得屁滚尿流的士兵回来告诉宋不双,说屁滚尿流的是他们,章家军的人毫发无损。 妈的,日子算是过不下去了,宋不双在心中暗骂,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就没有一件顺心的事儿,而今齐孤鸿登门,宋不双更是将怒气一股脑撒在齐孤鸿身上--若不是他这几日不来找自己,中岛江沿也不会故意和自己赌气,断了自己在哑支那的份子!若不是他不肯加入自己麾下,自己早凭着他的本事去荡平章家军了。 宋不双是家中幺子,找借口是他最擅长的事儿,可他这通埋怨却是让齐孤鸿摸不着头脑,他耐着性子对宋不双道:“我只问你,你今日可是派人去抓了我的手下?” “放屁!”宋不双立刻跳脚,一手拍着桌子,一手指着齐孤鸿的鼻子道:“你什么意思?有好事儿不记得我,有坏事儿第一个找到我头上,我宋不双是锅夫吗?专门背黑锅的?!” 虽然仍是没找到吉祥的下落,可宋不双这话却是让齐孤鸿莫名有些想笑,脑袋里不知怎么就想到了个名字,“宋锅夫”,好像还真是挺适合宋不双。 宋不双一眼察觉到齐孤鸿嘴角隐隐的笑意,顿时怒气更凶,“你还笑?我告诉你,我拉你进来可不只是为了我自己,我那是为你着想……”话说到这里,宋不双眼珠儿一转,“你以为你的人到哪儿去了?你不知道吧?那是你压根儿不知道现在外面有多少人在找你!我告诉你,日本人找你久了,一直是我在替你压着呢,你还倒打一耙反咬一口!哈,齐孤鸿,你不是想找人吗?去吧!去日本人那儿!中岛江沿!他早就洗干净了屁股等你上门呢!赶紧去吧,趁热!” 齐孤鸿在心中捋着宋不双这一通没头没尾的咆哮,这其中有些事儿是他知道的,比如说,中岛江沿一直在找自己,但也有些事情是自己一直不知道的,比如说宋不双在暗中帮自己躲着中岛江沿,这话听起来虽然有些大义凛然得过头儿,不过试想一下,若不是宋不双从中作梗,他但凡顺着中岛江沿一点儿,自己现在怕是也已经成了中岛的笼中兽了。 这宋不双的确是可以利用的?的确是站在自己这边的?齐孤鸿需要细细琢磨琢磨。 “齐孤鸿,我告诉你,你今日是走不了了,”宋不双的手下不知何时关上了小庙的山门,只见宋不双迈着四方步到了齐孤鸿面前,灯泡悬在他头顶正上方,将那张脸拢在阴影中,看起来不算阴森却透着些滑稽,“你就两条路可选,要么你给我当参谋,帮我一起对付章家军,要么,我现在就把你绑好了送到中岛江沿家,老子这夹板气受够了,对不住,只能拿你开刀了。” 宋不双本以为自己还要威逼利诱一阵,心中都琢磨着是不是该用刑具什么的吓唬吓唬他,可是让宋不双没想到的是,齐孤鸿竟然意外痛快,只见他不假思索地一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答应什么?”宋不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去、去日本人那儿?还是……” “我的脑子又没有坏掉,”齐孤鸿抬头望向宋不双,“不就是参谋官么,我答应你,和你一起对付章杳的人。” 这一句话令宋不双喜出望外,他却不知齐孤鸿丝毫不觉得委屈,选这条路对他而言是你情我愿一箭双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八十四章 命运轮盘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夜幕下的上海滩,很多事情正在黑暗之中涌动,那些人分布在上海的各个角落,军营、城郊、租界,不同的地点代表着他们不同的身份,然而某些事情好像一条线,将他们连接在一起,如果单单看这些线条,就会发现庞大蛊族已经如一张蛛网笼罩着这片十里洋场。 愧古觉得自己像热锅上的蚂蚁,而中岛江沿和中岛芳子这对兄妹俩正在不停往灶头里添柴,他们迫不及待地希望用各种手段逼迫愧古施展他的蛊术为日本人所用,硬扛着不是办法,愧古没有多少时间和底牌供他扛下去,再不想办法,他就会被灶中大火烧焦,最终消耗殆尽。 是时候需要动一步,展现一些价值,作为让自己安全活下去的筹码。 愧古答应了中岛芳子的要求,这令中岛兄妹喜出望外,正如宋不双没想到齐孤鸿会那么痛快答应成为他的参谋官一样,中岛江沿也没想到愧古如此痛快地答应了他的要求,他甚至以为是中岛芳子的情感攻势开始奏效,看来枕边风的效果果然不同凡响。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不打扰你们,”中岛江沿局促地搓着手,笑容隐晦,“不打扰你们休息了。” 中岛江沿离开房间后,中岛芳子仿佛完全忘记了之前的不悦,再次好像一条柔软的章鱼一样爬到了愧古的身上,她奋力地扭动腰身,全然不顾身下的男人根本没有配合的兴致,她是个做事目的明确的女人,她迫切地需要一个孩子。 愧古歪着头望向窗边,隔着窗帘隐约能看到窗外的光亮,今夜无月,他看到的是路灯,不过愧古并不介意,随便什么东西只要能转移他的视线而不需强迫他去注视那具在自己身上忙活着的白花花的身体就好。 金家,愧古思索着,姓金的人很多,但如果说是北平的金家,而在上海又掌握着航运码头及诸多生意,那么这个被缩小的范围内就只有一个种姓氏族,詹丑金。 当年参加甲午海战前,齐以因求学的缘故在北平逗留时曾去拜访过金家前辈,蛊族五门中,金家和齐家算得上是最为和善、最不愿与人交恶的家族,虽然齐家是秉持医者仁心,金家是为了游走于尘世,目的不尽相同,却不妨碍他们以或真或假的温和态度打交道。 而且金家还对求学在外的齐以施以照料,这让齐以对金家一直保持着不错的印象。 虽说是答应了帮中岛兄妹给金家人下蛊,但愧古决定还是提前探访一番,尽可能和平解决,也免得以齐家蛊术与金家结怨。 愧古思考了一大通,他以为时间已经过去很久,可身上的中岛芳子似乎仍不知疲累,她在索取,却一直没有得到,汗水滴落在愧古胸前,尤其是他的眼神,突然间令中岛芳子觉得心灰意冷,她意兴阑珊地起身下床,裹着睡衣去了隔壁的客房。 也好,愧古松了口气,今晚可以好好睡一觉。 中岛江沿下楼之后并没有回到自己住的那栋小楼,而是坐在大厅里,心不在焉地翻着日本寄来的信件,他算着中岛芳子来到中国的日子,到现在为止,也有一阵子了。 其实中岛江沿很希望芳子能怀上愧古的孩子,一个新生命的诞生意味着命运的结合,也意味愧古在真正意义上成为了中岛家的一份子,到时候做很多事情就会便利不少,说不定愧古也会主动起来。 不过说起来,中岛江沿倒是很好奇愧古究竟属于哪个蛊族,他特意找中国学者询问过“愧”字,对方表示这并非姓氏,如此可见愧古是不打算将真实身份告诉中岛江沿。 那么齐呢?他会是齐家人吗?难不成说还和那个齐孤鸿有什么关系?若真是如此,倒不是什么好事儿,中岛江沿恐怕将他们两人放在一起反倒会令自己无法控制,虽然也曾担心愧古所在的蛊族与齐家是仇敌对手,不过总好过让自己的敌人们成为可以一同对抗自己的朋友。 中岛江沿的思绪乱飘时,仆人快步进门,告诉中岛江沿说是接到了宋不双的电话。 “有什么事情吗?” 中岛江沿语气不耐烦,他是不喜欢别人这么晚打扰自己的,言下之意是希望宋不双这一通电话最好有重要意义。 电话那头的宋不双本是准备了一通官话,顺便也想显示一下自己的能力--能把齐孤鸿拉入自己的麾下,这的确不容易,然而听到中岛江沿的话后,宋不双抿了抿唇,倔强地开门见山道:“也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事情,只是想告诉中岛先生,齐孤鸿现在是我的参谋官,他的手下今天被日本人抓走了,倒是想问问中岛先生知不知道这件事情。” 齐孤鸿的加入让宋不双的腰板儿硬了不少,而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也确实将中岛江沿惊了一下,他难以置信地张大嘴巴,竭力让自己迅速消化这些消息,半晌才喃喃道:“我派人去问问,你知道,这种小事我是不会过问的。” “哦,没事儿,中岛先生知道有这么个事儿就好,”宋不双说到这里,强压着得意,对着电话那边的中岛江沿道:“对了,还有一件事儿需要知会中岛君,我们老祖宗有句话叫做无功不受禄,今后哑支那的股份就退还给中岛君,我的副官不会再去领每月的收账分红了,祝中岛君今后生意红火。” 宋不双挂断电话,一脸洋洋得意,齐孤鸿坐在旁边只觉得想笑。 此刻两人正坐在一家大酒店的客房里,宋不双的军营中没有电话,为了在第一时间向中岛江沿显摆,顺便出一口窝囊气,宋不双特意跑到酒店给中岛江沿打电话。 门外有人敲门,侍者送来了白葡萄酒和起司,蒋秋中捧着油纸包闪身从餐车旁挤进门,将包着烧鸡和排骨的油纸包摊开在起司和葡萄酒中间,他舔了舔指尖的油渣对着宋不双道:“司令,快,还热的!” 宋不双也不管这顿饭雅俗参半,端起葡萄酒杯对着齐孤鸿道:“来吧齐兄弟,这就算咱们顺利结盟,从今往后就要叫你齐参谋官了!” 吉祥人还没回来,齐孤鸿没有喝酒的心思,不过加入宋不双的队伍于他而言不是坏事儿,自己单枪匹马与章杳抗衡毕竟不是明智之举,若真是能调动宋不双的队伍,自己便多了一张底牌;而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虽然齐孤鸿挺瞧不上宋不双刚刚给中岛江沿打电话时那股小人得志便猖狂的劲儿,不过说实话,中岛江沿到处找齐孤鸿,宋不双的军队以及自己参谋官的身份,的确是能帮他挡住中岛江沿的追捕。 也罢,既然是早晚要开战,那么晚不如早,宋不双那一番话也算是在中岛江沿面前挑明了立场,想到这里,齐孤鸿举杯,高脚杯撞击在一起,发出脆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八十五章 如意郎君炙手可热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中岛宅,放下话筒的中岛江沿沉思许久,还在回味着刚刚的那一通电话。 该死的宋不双,这是摆明了在向自己挑衅。 齐孤鸿成了宋不双的副官,这意味着什么?中岛江沿以前是以钱和日方的权利作为交换条件与宋不双做生意,可宋不双在这通电话中的立场很明确,他已经不再需要与中岛江沿交易,先说钱,有了齐孤鸿的齐氏戒烟灵,宋不双就不需要再受哑支那的气,反正哑支那的生意也已是走到穷途末路,再说权利,宋不双手中握着的是中岛江沿长久以来求而不得的齐孤鸿,他已经摇身一变成了这场交易中的有利方,是能握着这张牌站出来与中岛江沿谈判的人。 中岛江沿没想到短短一通电话就让他和宋不双的关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 正当这时,门外的铁门被打开,腐朽的门轴发出吱嘎声响,惨白的车灯正打在中岛江沿的脸上,令他那惨白如纸的脸色一展无遗。 中岛江沿有些恼怒,他两步来到门口,待到车门打开又关上后,他便看到站在汽车旁的中岛菡子。 “菡子!”中岛江沿厉喝一声,“怎么回事儿?这么晚了,你去了哪里?你告诉我,有什么理由需要一个女孩子在这个时间才回家?” 中岛菡子被中岛江沿训斥一番,这训斥看似有些没头没尾,她知道中岛江沿是在发邪火儿,而自己则是刚好撞在了枪口上。 夜风寒凉,见中岛菡子瑟瑟发抖,中岛江沿的怒气这才算停了下来,他让中岛菡子赶紧回房,摇头离开时,中岛菡子听到中岛江沿喃喃自语道:“看来的确需要一个人来管管你,年纪大了果然是管不住了。” 中岛菡子的心里咯噔一声,不假思索地在中岛江沿背后脱口而出道:“父亲,我不想结婚。” 这话令中岛江沿停下脚步,他转过头望向中岛菡子,隐约记得这孩子对齐孤鸿的事情很是上心,听鸿枝说,在国外的时候,她总喜欢打听齐孤鸿的事情。 “你去睡觉吧。” 中岛江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对于中岛菡子的反抗不置可否,菡子以为是父亲是被自己如此反抗冲撞而伤心,却不知中岛江沿是真的开始认真思考起这件事情了。 这让中岛江沿顿时再无睡衣,他在大厅中徘徊片刻后拿起电话听筒,打定决心去打扰那个和自己一样不喜欢被人深夜打扰的人。 横野家,弥光的双眸如她的名字般,像一道光,在暗夜之下闪烁着,片刻思考之后已经计上心来,她抬起头来与唐鬼对视一眼,在看到唐鬼令人安心的目光后,弥光抿着嘴唇重重点头,这便提着睡衣的裙摆往会客室去了。 会客室的门缝里没有任何光亮,弥光鼓起勇气猛地推开门,就看到房里仅亮着一盏烛光,而里面的情况与弥光料想中一样,是相对而坐的横野下二和那年轻人。 “义父,”弥光的突然出现令横野下二不悦,弥光没有给他质问的机会,一鼓作气道:“有一通电话找您。” 电话?横野下二看了眼墙边的挂钟,这个时间了谁会打电话来?而弥光呢?她为什么会下楼听电话?为什么自己没有听到电话铃声? “我本来是有些事情想打一通电话,突然就来了这通电话,还吓了我一跳,”弥光知道在某些时刻需要善用自己女孩子的一面,拍着胸口故作惊魂未定状,“说是急事儿。” 横野下二命人从三马路上的宝福阁里抓来了齐孤鸿的手下就是为了逼问出齐孤鸿的下落,可没想到这年轻人十分嘴硬,自己拿出了一百大洋他却不为所动,威逼利诱到了这一步已经进入胶着状态,横野下二干脆暂时放下,深吸口气便往门外去了。 弥光始终站在门口,看着横野下二往挂在大厅一面墙上的电话走去后,连忙对着唐鬼招手,她生怕横野下二发现根本没有电话后折返回来正被他撞上这一幕,不由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而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在整个大厅响起,本来全身紧绷的弥光被这铃声吓得瞬间冒出一身冷汗,再回头时,会客室内已经是人去屋空,就只有一扇窗户被打开,将窗幔吹得飘扬,弥光连忙到了窗口,关上窗时,窗外那黑伞已经飘出院落。 弥光关好窗后连忙蹑手蹑脚便往楼上去,心中早就知道这事情是断然脱不开干系,弥光是打定主意要耍赖到底,果不其然,人刚走到楼梯一半儿,楼下就已经响起了横野下二低沉的声音。 “弥光,看到我的客人了吗?” 眨眼功夫,那年轻人若能有什么法子就这么凭空消失,那他也不会被士兵不费吹灰之力抓到这里来,横野下二背着手在楼梯下望着弥光,屋内的半片灯光落在他的脸上,令那张脸显得更加阴鸷。 “嗯?义父,我没有看到,”弥光嘴硬,“不见了吗?” 横野下二没有再和弥光废话,而是两步上了楼梯,他到了弥光身边,亲自护送弥光回房,这样的待遇让弥光心中打鼓--横野下二的反应很奇怪,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所以并不与弥光计较,可这种沉静总让人联想到风浪来临前的海面,越平静,越是危险。 推开弥光的房门后,横野下二仍停在门口,他开门见山道:“你知道那个是什么人吧?我一直在找齐孤鸿,那个人是他的手下。” 弥光没做声,横下心来假装不知道齐孤鸿的事情。 横野下二耐心地与弥光凝望着,当初之所以收弥光为继女,就是因为看中了弥光的沉着和机敏,但是现在再看她那目光,这孩子的聪颖似乎是不会再继续为自己效力了。 见横野下二仍旧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弥光往后退了一步,沉吟道:“您要进来吗?还有什么事情吗?” 横野下二没有立刻回答,他身为弥光的义父,怎么可能深夜进入她的闺房?只是,这个想法冒出来之后,横野下二的眼珠儿转了转。 “以你的年纪是该结婚了,我会为你好好物色一位丈夫的。” 同一个夜晚,同样身为父亲的横野下二和中岛江沿说了同样的话,但这并非巧合,而是中岛江沿给横野下二提了醒。 中岛江沿的这一通电话先是询问横野下二是否抓了戒烟灵里的小伙计,而后,中岛江沿将自己的计划告诉横野下二,既然不能以工作的形式将齐孤鸿掌握在自己手中,那么不如换一种方式,就像当初让愧古迎娶中岛芳子一样,中岛江沿突然觉得如果齐孤鸿能成为自己的女婿,或许是更好的决定。 是啊,齐孤鸿就是最好的如意郎君,这样一来也不怪横野下二与中岛江沿的想法不谋而合,中岛江沿的女儿嫁给齐孤鸿对横野下二有什么好处呢?他想着,弥光的闺房有些小,可以把自己之前的卧室重新装潢一番,作为齐孤鸿和弥光的婚房,简直再合适不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八十六章 言之有佳人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齐孤鸿没有喝酒的心情,可宋不双却又偏偏拉着他不放,齐孤鸿干脆问起了宋不双接下来的打算。 “打仗啊,当兵的,自然是要打仗了!” 原来,在没有见到齐孤鸿的这几天里,宋不双其实一直在构想着能拉齐孤鸿入伙之后的计划,就好像在琢磨晚上打算吃什么菜一样,宋不双将他接下来的目标都定入了他的食谱中。 “闸北有一伙混混,常做些小偷小摸的事情,巡捕房拿他们没办法,下了悬赏,只要能抓到头目扫平那一伙混混,赏金一千大洋……” “以前韩复渠手下的一个连就在城外,差不多有二十来杆枪,我看不错,好打,打了也有好收成……” “洋人运送货物的时候常会请些当兵的同行,说白了就是帮忙押运,一趟下来也有不少……” 齐孤鸿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等等,怎么说来说去都是钱的事儿?” “废话,”宋不双半瓶白葡萄酒下肚,人倒是没醉,眼睛却是闪亮亮的,“打仗打仗、火炮洋枪,没钱拿什么打仗?再者说了,打仗为什么?没钱为什么打仗?” 听了这话齐孤鸿心下了然,这位宋司令果然和自己的想象一样,说他酒囊饭菜丝毫不为过。 齐孤鸿深吸了口气,暂且不管宋不双当兵打仗的目的,他只管自己的目的,耐着性子向宋不双问道:“那章杳呢?你打算怎么对付?” 起初章杳的队伍驻扎在老城郊时,宋不双就担心章杳会对自己的队伍不利,但是经过一阵子的观望后,发现章杳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这也难怪,上海滩各方势力多了,就自己这点儿游兵散勇,还真构不成人家的目标。 至于最近的一些小摩擦,说到底也只是几个小兵之间的摩擦,双方要真是有打仗的意思,那好,借着这么个由头,打到天翻地覆都不为过,可双方要是没有打仗的意思,那这点儿事儿就跟放个屁一样不值一提。 宋不双想不想打仗?他不想,至少现在不想。 坐在一旁啃着鸡脖子的蒋秋中摇头晃脑对着齐孤鸿解释道:“咱们司令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类型,你别看他现在不动手,那是为了筹集军饷添置武器之后干一番大的!” 宋不双的部队现在就这么点儿人,真是跟着大军阀,这些人头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就算真是入伙也是不受待见的那一号,而宋不双又偏偏生得一种没由来的傲气,不愿意看人脸色,所以才一直这么闲晃,好在他的队伍不惹事儿,别的队伍也懒得对他动手,才算混得如此悠闲。 “这么说来,你这队伍也根本不需要参谋官嘛。” 齐孤鸿说罢这话,目光凌厉地望向宋不双,那眼神如同审问一般,看得宋不双浑身不自在,酒兴也跟着消了,含混地一摆手道:“这当兵打仗的弯弯绕你不懂,以咱们现在的情况,轻举妄动就是提头送死,总之我有我的安排,你听我指挥就好。反正中岛江沿满世界找你,在我这儿好歹混个太平,你且透着乐吧!” “那好,”齐孤鸿心说既然井水不犯河水,那事情便好说,“我今日是答应了你,不过有些事情要先讲好,你不动章杳之前,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做的,我或许会帮忙,但是你我互不干涉,只要如有一日你与章杳开战,齐某人舍生忘死一马当先。” 宋不双本来被齐孤鸿那颇富示威性质的前半句说得有点儿恼意,可这突如其来的后半句又让宋不双摸不着头脑,他忘了恼怒,疑惑地歪着脑袋望着齐孤鸿道:“你和这章杳是什么关系?血海深仇啊?他是杀你全家了?” “是啊,”齐孤鸿很是认真地点点头笑了一声道:“是杀我全家了。” 走在街头的时候,齐孤鸿在路灯下突然驻足,雨后的天气舒爽,人也是一身轻松,他的心情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齐孤鸿莫名地回味起自己刚刚对宋不双说的那句话,突然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像唐鬼了。 是终于可以像他一样玩世不恭地说起让自己痛恨的事情了吧,齐孤鸿不知道当年的唐鬼是如何从仇恨中一步步重生出来的,但是自己今日的反应让齐孤鸿恍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走完了第一步。 当晚回家的时候,齐孤鸿到了阿夭、吉祥、七树和衷珩的房里,那一张大通铺上躺着四个人,月光照着四个脑袋,齐孤鸿提着一整晚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齐孤鸿换了衣裳到后院洗脸,刚打了一盆水放在竹凳上,手还没拨开水面,一枚石子横空落下,水花溅了齐孤鸿一脸,他都不需去看不需去猜,头还没抬起来便没好气道:“你有没有点儿正经事儿?大半夜不睡觉在这儿等着捉弄我?” 唐鬼正斜躺在房顶上,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手揽着一坛酒,他懒洋洋地开了腔道:“哟,你是功臣,绕了一圈儿没找到人,大半夜才回来,还不许我拿你取乐了?” “你是在哪儿找到了人的?” “日本人那。” 唐鬼从不对齐孤鸿提起弥光的事情,只是淡然地说了些情况,他没见过横野下二,不知道这几人中间的弯弯绕,只是从吉祥口中得知这横野下二是一心要抓到齐孤鸿罢了。 不过齐孤鸿也不需唐鬼多说什么,他的事情自己心里最清楚,人这便躬下身去捧水洗脸,中间闷沉沉地回了一声道:“谢了。” “光谢不够,你得陪我喝酒。” 齐孤鸿被唐鬼逼着爬上房顶,这还是他第一次从这个角度俯览整个院落和城郊,出了院子再往前走不到百米就是那条蜿蜒而过的小河,现在看来,就好像一根白色的腰带,弯弯绕绕,瞧着细得不像话,而再往前,是一片庄稼和几棵垂杨柳,更远的地方则是民居。 不知道章杳的军队在哪里。 “我想和你说个事儿……” “我有个事儿想和你说……” 唐鬼和齐孤鸿异口同声,两人对视一眼又笑了,再次同时发声道:“你先说。” 齐孤鸿将自己与宋不双结盟的事情告诉唐鬼,唐鬼砸吧砸吧嘴,“他这是看上你装神弄鬼的功夫了,要我说这事儿你不成,还得靠我,你装相的功夫不到家。” “我觉得也是,”齐孤鸿点头,“你要不要考虑在宋不双的麾下找个营生?好歹是正经事儿,最关键的是你喜欢打仗,这不是正好给你找乐子了?” “我怕他那小庙住不下老子这尊大佛,”唐鬼自由成性,说出这样的话并不奇怪,只是他想了想之后,却又喃喃道:“我考虑考虑,你要是对付章杳,我当然要一起玩一票。” 关于宋不双的实力,齐孤鸿还是捏了把汗,他没有继续讨论这事儿,倒是对唐鬼问道:“你想说什么来着?” “哦,我说啊,”唐鬼搔了搔头发,喃喃道:“你看水絮怎么样?” 自王大雄的余党在千古镇中烧杀掳掠害死水絮一家后,刑三救了水絮,他们这伙人就一直把这女子带在身边,唐鬼平日里不怎么与水絮说话,可是他的眼又不瞎,什么事情都是看在眼里的。 齐孤鸿挑了挑眉毛道:“人是不错,贤良淑德,跟了你那刑三,可惜了。你是不是想给他们成亲?” 唐鬼歪头瞧了齐孤鸿一眼,“你也这么觉得?” “刑三对她有心,她若是也有意,两个人在一起倒也不是坏事儿,兵荒马乱的,总要给她找个好归宿。” “我就是不知道那刑三算不算好归宿,跟着老子混日子,那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有今日没明天,万一害了人家姑娘怎么办?” 齐孤鸿难得听到唐鬼如此正经,他格外认真地望着唐鬼,“你今日是怎么?也感春悲秋起来了?” “好女人是好东西,比什么都难求,越是好东西,就希望能给她更好的,总生怕哪里怠慢,对不住人家么……” “你是想太多,”齐孤鸿听得出唐鬼话里有话却没有追问,只是语重心长道:“世上真心最难求,若生怕辜负了好女人,要一颗心好好待她,便比什么都金贵了。” 唐鬼久久没有出声,半晌起身将半坛子酒一饮而尽,一拍齐孤鸿的大腿道:“是这么着,你说的没错儿!” 说罢这话,唐鬼的面容也爽朗起来,一声大喝从房顶上纵身跃下,“老子睡觉去了,你少喝点儿,也早些睡吧!” “唐鬼!”齐孤鸿气得咬牙,心说自己又没有唐鬼那飞天遁地的两下子,一时间站在房顶上犯了难,对着他的背影大骂道:“你把酒喝完了剩个空酒坛子把我一个人扔在房顶上,你丧尽天良!你当我是你那任打任骂的瞎军师?你个王八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八十七章 天价航线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齐孤鸿是真真儿的被唐鬼在房顶上晾了两个钟头,直到天亮了,起来准备早饭的水絮发现蹲在房顶上的齐孤鸿,起初一见还以为是个怪物,吓得她一声惨叫惊醒刑三,这才总算有人搬来梯子将齐孤鸿从房顶上扶了下来。 吉祥跑来抱着齐孤鸿洋洋得意地表忠心,说自己到死也没把齐孤鸿的下落透露给日本人,唐鬼使坏,偏说吉祥已经被日本人买通,说的那叫一个真,吓得吉祥眼圈儿都红了。 齐孤鸿把自己在戒烟灵里见到倪木的事儿与唐鬼和衷珩等人都说了说,齐家的门徒渐渐都找回来了,对他们来说也是件好事儿,只不过如若人越来越多的话,光靠戒烟灵,怕是养活不了那么多人,而且齐孤鸿心中一直有个想法,这戒烟灵的生意不能做大,否则树大招风,很容易让他们陷入险境,还需要想想别的主意。 衷珩提出了开医馆,他们齐家本就是以蛊行医,就算不用蛊术,也有不少以草药虫毒救人的办法,行善之余亦能果腹,倒是个好主意。 几人正在一边吃早饭一边商量对策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进来的是合子和他爹,爷俩儿进门二话不说就是三叩九拜,直呼唐鬼和齐孤鸿是救命恩人,几人上前拉扯着才将他们从地上扶起来。 “我这次一来是道谢,二来是有个不情之请,”合子的爹唱戏出身,书没读过多少,但说起话来还是彬彬有礼,毕竟是从戏文里学过不少忠孝礼义,他摸着合子的脑袋,望着齐孤鸿道:“我听我儿说,齐先生医术高明,把这孩子的脑袋都治好了,我这儿子啊,将来是不让他唱戏了,只想……” 唐鬼正捧着一碗粥,三两口喝完之后撂下饭碗站起身,离开时重重一拍齐孤鸿的肩膀,幸灾乐祸地沉声道:“恭喜你,摊上事儿了。” 齐孤鸿心里咯噔一声,毕竟当初是用蛊治好了合子的瘌痢头,眼下最怕的就是有人提起这事儿,然而紧跟着便听到合子爹沉了沉声道:“我想让这孩子跟着先生学医,先生若是不嫌弃,往后就让这孩子跟着您,做牛做马全凭您使唤,只求先生能好好教他,让他也能做个治病救人的有用之人!” 合子爹说的情深意切且又是句句在理,令齐孤鸿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拒绝,他想说自己要琢磨几日,可看合子爹那架势是他若不答应就不打算走,弄得齐孤鸿不知所措,回过头来去看衷珩和七树,却见两人若有所思,再看吉祥和阿夭,这两人同样是满脸感慨。 “少爷,”衷珩率先到了齐孤鸿面前,他看了看合子又看了看齐孤鸿,“这孩子若是有心学好,倒是不如教他,大清亡了,齐家灭了,新政府不知道能支撑到多久,不知道几时又要改朝换代,这孩子生在动荡之中,若是有心真做个有为之士,着实是件好事儿,若不成全,实在有负齐家的名号。” 吉祥瞧着合子,却好像看到了当初的自己,他在齐孤鸿身边喃喃道:“我爹娘当年送我来齐家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说是种地只为自己穿衣吃饭,可若是学了一门好手艺,那不光能养活自己更能有益于旁人。” “我爹也是这么讲……” 是的,合子爹说的一番话就如吉祥阿夭的爹娘当年将他们送入齐家时所说的一模一样,天下父母能有这般觉悟的不在多数,合子爹是个戏子却能想到为天下而教子,实在是少见,这倒是让齐孤鸿有些动心。 坐在一旁的七树一边嚼着饼子,一边头也不抬道:“这话我也听过不少次,少爷,不是我说啊,我也和衷珩也曾亲眼瞧过不少当爹妈的把孩子送到齐家,说的差不多都是这一套,老祖宗每次一听这话,总是二话不说就把人收下来了。” 说到这里,七树才终于抬起头来望向齐孤鸿,不仅是他,衷珩、吉祥和阿夭也将视线投向了齐孤鸿。 那是齐秉医当年做的事情,现在也该由齐孤鸿接下来继续做下去,不为什么,就只因为他是现在的齐家当家,所以他就要做当家该做的事情。 接纳门徒,重振齐家,将齐家当年以蛊行医的传统传承下去,齐孤鸿想到这里的时候突然觉得肩头的担子沉了不少,同样却也觉得自己的步子又稳了一些。 他突然想到齐秉医的一句话,那时他还小,他问齐秉医,齐家为何要接纳这么多门徒,齐秉医说,人活着靠的是魂儿,这魂儿是个轻飘飘的东西,总要有什么东西压在身上,人才能活得踏实。 太多话,总要经历过很多事情之后,才算真正懂了。 齐孤鸿收下了合子,这是齐家灭门之后接纳的第一名门徒,从今往后,他将留在这座宅子里,与其他门徒同吃同住、同进同退、同生同死。 那个曾经沉没在废墟之中的齐家,就像大雪压盖下的枯枝,重新生出新芽。 当齐孤鸿依着齐家的仪式收合子进门的时候,愧古正坐在码头对面的英式洋楼里,他的对面坐着的是西装革履的金顺,金顺端着咖啡抽着雪茄,与愧古印象中深宅大院里的金家人截然不同。 “这么说,先生就是中岛女士的丈夫了?还请问怎么称呼?就是愧古先生?” “是。”愧古不想对金顺解释太多,点点头应了一声后便不再说话。 只是金顺不依不饶,他将愧古上下打量一番,“先生是中国人吧?姓什么呢?总不会是娶了日本人之后连姓都搞丢了吧?” 窗外响起游轮离港前的鸣笛声,十分刺耳,却比不上金顺这话刺耳,愧古眯着眼睛望着金顺,“鄙人不像金家是大族,姓什么,说不说都不重要。只说今日的事情,鄙人当年曾有幸见过金家族长,还打过些交道,虽然不足以旧相识的身份来套近乎,不过也深知金家人的处事之风。” 愧古言下之意,金家是蛊门五族中最善于做生意的,生意人其实往往更单纯,他们讲究的就只是利益,既然是生意交互,那就有价码可谈。 “海运航线大多是固定的,走熟悉了也不愿再换,相信金先生也有同感,虽然不知道金家为何拒绝了这笔交易,但如果是钱上的问题,大家还有的商量。” “哦?原来是可以商量的啊!”金顺的语气浮夸,他瞪大了眼睛故意装作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望向愧古,阴阳怪气地喃喃道:“尊夫人上次来的时候,好像不是这个态度。” 愧古望着金顺,不知道金家什么时候有了他这样的表里不一之辈,愧古深吸了口气道:“你只需要写下个价码。” 金顺哼笑一声,拿起桌上一支镀金钢笔在纸上刷刷点点,留给了愧古一个高于原来近三倍的价码。 “看来愧古先生不喜欢喝咖啡,来,我给你倒杯茶。” 金顺说着起身,留给愧古思考的时间,片刻之后,一杯凉茶摆在了愧古面前,愧古端起杯子往嘴边送着,手却不小心一抖,将一些茶水洒在脚边,掉在地上的一块方糖本是引来一群蚂蚁,而那茶水洒落后,蚂蚁突然乱作一团。 “怎么样?”金顺并未注意到愧古的小动作,他重回桌边坐下,“先生如果觉得没什么异议的话,尽快签订合同就可以恢复航运了。” 愧古没说话,心中暗自喃喃,既然如此事情就好办了不少,你不仁我不义,愧古喜欢这样的简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八十八章 尽兴之约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这是唐冕第二次来这个舞厅,心境截然不同,其他不同之处在于,上次唐冕来到上海只用了五日,这一次却用了十二日。 以往每次前往江南时,唐冕都会途径一个小镇,叫豆儿镇,唐冕喜欢那镇子,喜欢镇上的豆花、豆浆、豆饼,喜欢镇上的男女老少,喜欢那镇子上风中特有的香气,这次,唐冕破例没有日夜赶路,而是在豆儿镇上逗留两天,他知道自己这一去再无归途,许多事物总想多看两眼,只是他原本打算逗留三天,可是呆了两天之后发现自己的心思全是乱的,既然没有心情,不如就继续上路。 这段旅程对他而言太沉重。 唐冕在想,自己一生中经历过什么?除了杀人之外。 如果把这个前提摆在前面的话,唐冕恍然发现,自己的一生如此苍白空洞,他甚至数不出自己喜欢什么东西,他认真地想过,在临死之前有什么东西是特别想吃、什么地方是特别想去的,竟然也没有。 故而,在他踟蹰不前的最后一站,竟然只能在这舞厅中醉生梦死。 唐冕在这里第一次摸到了其他女人的肉体,盼儿之外,他摸到了凉薄顺滑的旗袍,摸到了柔软纤细的腰身,这些触感都很真实,可唐冕却觉得尽是虚空。 他不明白这舞厅中的其他人看起来为什么都那么享受,他不明白这些短暂的肉体享受能帮他们填充什么。 唐冕不懂,他想知道在这里是否有其他什么人与自己有着相同的想法,直到他的目光游移,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 那个人有着和唐冕一样的目光,淡然,对什么都不在意,好像活在世界之外,时不时有花枝招展的舞女上前,那人却只是摆手拒绝,他一杯一杯地喝光面前的酒,眼神自始至终却没有丝毫改变。 这模样足以让唐冕将他看做同类,却不知道他在为什么心烦。 每个人的烦恼就只有自己才能知道,其他人的,就算说出来也未必能懂,就像唐冕永远无法想到这男人之所以如此惆怅,是因为“他”不想嫁人。 弥光穿着黑色衬衫卡其色长裤,挽起的长发塞进贝雷帽里,额前碎发落在鬓角两侧,挡住了她些许的视线,舞厅之中本就是光影重叠霓虹闪烁,眼前过往的人影都不甚清晰,随着几杯白兰地下肚,看起来就如鬼魅游荡人间。 横野下二的那句话令弥光心中不爽快,常言道父母之命难违,从孝道而言,弥光知道这话无可辩驳,可横野下二并非自己的生父,难道也想操控自己的命运? 一股无名火让弥光憋闷得不得了,又懒得去赌肆或是帮口,免得被人看出她心事重重,思来想去就只有这地方能来,可是不停凑到她身边的舞女又让她感到烦乱,深吸了口气解开一枚纽扣后,弥光将半杯白兰地一饮而尽,喉管之中的辛辣还未散去,她已经起身往门外去了。 无聊,其实哪里都是无聊的。 想要离开舞厅,必然要从舞池中间穿过,那些暗不见光处的暧昧就在这舞池之中滋生且迅速生长,弥光觉得这种设计是舞厅的小心思,只要进了这里,但凡想离开就逃不过舞池之中那些白花花的胳膊和大腿,而洋溢在其中的欲望气息就像是一只只无形的手,要将人拖下水。 大概只有弥光这样的客人才会厌恶舞池中“巧妙”的拥挤,她时不时伸手拨开面前的人,眉头微微皱着,然而越是急着逃离,面前就越是重重阻碍众多,一个男人站在弥光面前一动不动,好似个木头桩子似的,没有半点儿给她让路的意思,弥光干脆闪身从男人身旁挤过去,谁知人刚与那男人擦身并肩,男人的手突然擒住了自己的腕子。 “来舞厅里不跳舞,多没趣。” 这莫名其妙的话令弥光诧异,而熟悉的声音更是让她心头一颤,紧跟着,还不等弥光抬头,此人已经掀掉了弥光的贝雷帽扣在他自己头上,一只手仍抓着弥光的腕子,另只手绕过弥光的后脑一把抽掉她的头绳,随着卷曲的长发洋洋洒洒飘落肩头时,男人的手已经揽住了弥光的后背。 “小哥,赏脸一起跳支舞吧!” 该死,弥光迎上“齐孤鸿”那散着邪气的目光,心跳突然漏掉半拍,整个人被他胁迫着带入舞池,尽管那一只手被攥着腕子,一只手被抵着后背的动作好似被挟持着,可弥光的步子却不由自主地跟上了对方的节奏。 是的,迈步、后退、转弯,相遇、相识、相知……弥光记不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跟了“齐孤鸿”的节奏了。 一支舞三五分钟,刚刚还令弥光感到厌烦漫长的曲子眼下却显得短促,随着一曲终结,“齐孤鸿”终于停下脚步,借着暧昧的霓虹灯与弥光对视着。 那双眼睛会说话,正向弥光倾吐着一些炙热之情,为岔开话题,弥光低声道:“你怎么来这里?” “这问题似乎该由我来问你吧?这好像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唐鬼一边说着,一边饶有趣味地摆弄着弥光肩头的长头发,“你也喜欢来这种地方消遣吗?” 弥光被说得面颊赤红,没好气地嘟囔一声道:“消遣个头!” “就是消遣个头啊!我就是喜欢来这种地方消遣个头!”唐鬼起初是故意学着弥光的语气,说到后半句时,语气却温柔起来,“我可不是专门来找你的,没想到就在这儿偶遇了,你说这是不是老天爷冥冥之中暗作安排?” 同一句话,不同的人说出来有不同的含义,不同的地点说出来有不同的感觉,暗影、幽香和微醺之下,弥光觉得“齐孤鸿”这话令她感到有些恍惚,人也不由得想的多了,是啊,就像他说的,难不成说这种偶遇是上天安排? “我觉得就是老天爷让我们在这里相遇,让我特地到这里来消遣呢!” 弥光一听,原来这家伙装得那么柔情脉脉,还当真是在这儿等着要嘲弄自己,怒得转头要走,却不想腕子被人一拽又折返回来正撞入他怀里。 舞曲再次响起,节奏较之前欢快又热辣许多,他的手捧住弥光的腰身令她靠近自己胸前,声音低沉道:“要走,总要等到尽兴之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八十九章 二十年前的骗局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业城县地处偏僻,不是什么交通要道也不是什么军事重镇,战火燎原,却烧不到业城县,这里的夜晚仍是声色犬马灯光旖旎,游走在男人和酒杯之中的,是叶家的女子,她们寻找目标并下手,为叶家的传承流转献力。 与城内的繁华相比,叶家内宅常是一片宁静,尤其是叶君霖所居之处,一到夜下,除了摇曳的烛火和翻动的书页之外,一切好像都凝固了一般。 今日,早上下了一场雨,中午时分,叶君霖去外宅看了门徒炼蛊的情况,叶家是传承了百年的大家族,这样的家族早已形成了固定的运转模式,门徒分为三六九等,由年长的门徒来指导年幼的,已经形成了一套规则,不需叶君霖太费心。 正逢初一,按理来说叶君霖和叶景莲该去叶旻的房里用晚饭,但有叶旻身边的门徒在下午时分送来叶旻的口信,说叶旻有其他事情处理,叶君霖和叶景莲不用循礼而去,倒是让叶君霖松了口气,她倒不是怕叶旻,她是怕叶旻和叶景莲相见。 自上海回来后,叶景莲和叶旻之间的关系一直有些紧张,这是以往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叶景莲自幼贪玩,性格也是顽劣不堪,以往的叶旻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放在心上,这一次,叶君霖和叶景莲那天去请安的时候,叶君霖将在上海发生的事情轻描淡写向叶旻汇报了一番,本是打算将事情遮掩过去,谁知道叶景莲却偏偏不依不饶,破口大骂那金寒池定是有什么妖法邪术才勾了休伶那三姐妹的心魂,让她们跟随金寒池离开叶家。 休伶三姐妹的事情向来是叶君霖的禁忌,叶旻自恃高高在上,从不过问门徒的事情,所以在叶家多年都不曾有人提起,如今叶景莲突然因这事儿大兴风浪,叶旻二话不说,在饭桌上便将叶景莲狠狠训斥一通,并罚叶景莲面壁三日。 说是罚面壁,可身旁有门徒侍候,倒是不用担心叶景莲的身体,只是,叶君霖最担心的是叶景莲性格骄纵,恐怕因此事心有芥蒂,而她的猜想果然成真,三日面壁出关后,叶景莲再不去叶旻的宅院,直到如今已有半月。 故而,叶君霖最担心的就是叶景莲会在饭桌上顶撞叶旻。 今日这一餐惯常的家宴虽然是躲过去了,可长此以往总不是回事儿,叶君霖坐在灯下捧卷夜读,实际上却一个字儿都没看进去,心中仍在惦记着叶景莲的事情。 如今将他的事情提上桌面,叶君霖意识到的确是要好好想想叶景莲的未来,诞在叶家的男婴都会送出去,叶景莲是一个例外,关于这个例外的何去何从,似乎是到了不得不讨论的时候。 是不是该给他寻一门亲了? 差不多是从去年开始,叶旻就惦记起了叶君霖的婚事,一心想让她与章家或金家联姻,可叶君霖虽身为族长却是女儿身,即便联姻也不会引起太大的芥蒂,然而叶景莲却不同,且不说蛊族五门嫡系中没什么女眷,即便是有,叶景莲身为男儿,入赘过去也会令人担心叶景莲是否会喧宾夺主。 不如娶个外族的女子进门?叶君霖觉得这倒是个好主意,若真是如此,便让他们夫妻继续在叶家生活下去,如此一来就算叶景莲脾气顽劣性格乖张,在自己身边好歹是有个照料。 叶君霖不是不识大体之人,她知道若真是为了叶景莲好,实则应该将他送出去闯荡一番方可成才,但真正说到自己的胞弟,叶君霖宁可他一辈子没出息,也不想他出去受苦,想来天下父母多是在这一刻狠不下心,才会有那么多不成器的孩子。 正当叶君霖思索着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脚步声,她宅内的人都知道叶君霖到了夜里喜静,走起路来都是蹑手蹑脚,此刻响起的脚步声匆忙而杂乱,隐约令叶君霖感到危险,她抬起头来向门外望去,在迎门而入的几盏灯笼之中,四名门徒推着叶旻的木轮车椅进门,直冲冲地便奔着叶君霖面前来了。 灯光之中,叶旻的脸色不好看,叶君霖连忙起身进礼,“娘,是景莲惹你生气了?” 叶旻面沉似水,对叶君霖的关切疑问充耳不闻,她一摆手令左右的门徒都退下,有人自门外将门关上,门徒们知道叶旻正在动怒,映在门扇上的身影一个个都躲远了。 宅邸内外再次鸦雀无声,关上门的房间里沉闷得令人喘不过气,叶君霖垂着眼帘,此时已经无需猜测叶旻究竟是因何动怒,她本就喜怒无常,叶君霖知道眼下自己要做的就只有等待,等着叶旻毫不避讳地将她的怒气一股脑宣泄出来。 “我问你,”在尴尬到近乎凝固的气氛中,叶旻终于开了口,“那返生蛊,你炼得如何?” 返生蛊,差不多是叶君霖这几年来最关键的任务,哪怕她对叶家的任何事情不闻不问,也一定要炼出返生蛊,因叶旻年事已高,唯有在她死前炼成返生蛊,才能为叶旻续命。 只是,叶君霖才出关不久,叶旻也知道叶君霖再一次失败了,不知她今日为何突然问起这事儿,不免令叶君霖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啊?” 叶旻坐在木轮车椅上,头不抬,只有眼睛向上望着叶君霖,亲娘的目光竟也阴森可怖,她一字一顿道:“我问你,这一次炼返生蛊,可有什么变化?” “仍是同去年一样。” 同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三年,叶君霖是依照着叶旻交给她的蛊术来炼制返生蛊,这返生蛊可谓是蛊术之中最诡谲的一种,至今为止,叶君霖也没见过什么人是真的做到了长生不老起死回生,而常有人说这返生蛊不过只是痴人说梦,叶君霖是相信这种说法的,她只是迫于叶旻的要求才一次次不停地炼制、不停地失败,就算再怎么严格按照蛊术上的方式来炼,在开蛊坛时,坛内的蛊虫也都会全部死掉。 叶君霖垂着头低声应答,叶旻听罢之后突然冷笑一声,“你可知你为何会失败?” “女儿不知……” 叶君霖话音未落,突然间看到叶旻自怀中抽出一卷蛊书狠狠地砸在地上,那卷蛊书是在二十多年前抄录下来的,纸页都已经干脆泛黄,如今被叶旻这么一摔,几乎就要散开。 叶旻的双眼直勾勾地望向叶君霖,就好像审视着罪人,紧跟着便听到叶旻因激动而颤抖的声音对着叶君霖颤颤巍巍道:“我们被骗了,齐秉医那个卑鄙小人骗了我们叶家二十多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九十章 惧死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叶旻的怒气,起源自一封信,那封信里的内容让叶旻知道,叶君霖手中那本记载了返生蛊的蛊书,来自齐秉医。 “你想听听咱们叶家和齐家的那一段孽缘吗?” 叶君霖知道叶旻憎恶叶家,如果要在其他四族中选一族联姻的话,哪怕另外三族都与叶家为敌,叶旻也绝不会选择齐家,其根源,还要说起齐秉医和叶皎阳的一段“孽缘”。 算起来,叶皎阳是在叶君霖之上两代的那一任族长,按照亲缘来算的话,叶皎阳是叶旻的姨母,既是叶君霖的姨祖母,叶皎阳那一代有姐妹二人既叶皎阳和叶皎月,叶皎月生叶旻,叶旻生叶君霖,叶皎阳身为族长,她的女儿继承族长之位,既是叶齐。 当年叶齐接下族长之位的时候还是在大清朝,于门徒之中引起了一场不小的骚动,因为,叶齐是叶皎阳的女儿,却非她亲生,叶皎阳一生未嫁,叶齐是她在路上捡来的。 蛊族以血脉传承,叶皎阳一心要将族长的位置交给一个与叶家血脉无关的外人?且不说这个外人是否能够率领叶家好好地发展下去,就说这事情若是传开了,其他四族将会如何看待叶家?这个由女人主事的家族于其他蛊族看来本就是弱势一方,而如今的当家又无叶家血脉,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然而从叶皎阳能做到终身不嫁就知道此人倔强非凡,她无视旁人说辞,一心要让叶齐作为叶家族长传人,无奈之下,叶家众元老下跪请命,希望叶皎阳能隐瞒叶齐是收养而来的身世,叶皎阳却一意孤行,她重回湘西叶氏宗族起源之地摆下酒宴邀请其他四族族长,宣布由叶齐这个养女传承叶家一脉。 不过,这个故事既然是叶旻讲给叶君霖的,到了这个时间节点上来看,当年那场愈演愈烈的家族纷争对于叶君霖而言其实是不痛不痒的,尽管叶皎阳让外人叶齐做了族长,可最终叶齐还是将族长之位继承给叶君霖,如此来看,风水轮流转,最后还是转到了叶家血脉上。 自然,叶旻想要说的重点也不在那场纷争上,她要告诉叶君霖的,是叶皎阳的故事,比如说,关于她的终身不嫁。 叶皎阳喜欢一个人,到底为什么喜欢,叶旻不知道也理解不了,总之就是喜欢到轰轰烈烈,喜欢到将自己的养女以那人的姓氏为名,并要昭告天下,还要让那个人也知道。 是的,叶齐、叶齐,叶皎阳喜欢的人姓齐,就是齐秉医。 说到这里还要牵扯进来另一个故事,当初章杳灭齐家的时候,叶君霖有些困惑,此举违反了五族之间的协约,不知道章杳究竟因何缘由非要灭齐家,而当叶旻将叶皎阳、齐秉医和章喾海的故事告诉叶君霖后,事情就显得理所当然起来。 那的确是一段孽缘,章喾海喜欢叶皎阳,号称非叶皎阳不娶,而叶皎阳却偏偏钟情于齐秉医。 泱泱大国自古就有江湖之说,而蛊族也有属于他们的江湖,叶皎阳是个热情而直接的女人,她从不避讳自己对齐秉医的感情,甚至世人皆知齐秉医对她无意,她也并不介意。 后来,齐秉医成亲并生下独子齐以,章喾海以为自己有了机会,可是过了不久,叶皎阳收养叶齐,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叶皎阳的确从来不避讳自己对齐秉医的感情,可她也从未说过非齐秉医不嫁,而章喾海的确说了非叶皎阳不娶,却在后来娶了一女子生下儿子章杳。 这叫世事难料。 话题重新绕回来,在将前史讲述给叶君霖后,叶旻告诉了她那卷蛊书的由来--叶齐生有异病,为此,叶皎阳求齐秉医,想要得到返生蛊的炼制之法,齐秉医自然是给了,可到后来叶齐仍是死了。 “且不说你叶齐姨母究竟是怎么死的,但这炼蛊之法是他齐秉医给的,可你却屡屡失败,这说明齐秉医那奸诈小人打从一开始就没想帮你姨祖母和你姨母!” 叶旻的确是动怒了,骂到唾沫横飞,叶君霖能明白她的恐惧,因她这几年对自己的逼迫越来越紧,迫不及待希望自己能尽快炼成返生蛊,在这样的节骨眼儿让被叶旻知道当年齐秉医留下的返生蛊不过是一场骗局,这的确不是叶旻能坦然接受的事情。 然而说实话,蛊族五门中,的确没有多少人知道返生蛊应当如何炼制,甚至没人知道世上究竟是否真的有返生蛊的存在,更何况如今齐家灭门,齐秉医也已经死了,就算知道是他设下的骗局,难不成要去挖坟掘墓摇着那个死人的肩膀让他说个真相? 叶君霖拧眉思虑片刻,正当她琢磨着打算派出门徒去打探关于齐家的事情时,她的对面响起一阵诡异的声音。 那是一段呜咽的抽泣,之所以说诡异,是叶君霖没想到叶旻会做出这样的反应,只见她双手用力攥着那木轮车椅的扶手,头无力地垂向胸膛,时不时猛地扬起一下,发出如抽风箱般的声音,而再次垂下后则发出拖着长腔的呜咽。 “娘,”叶君霖连忙上前半跪在叶旻身边拍着她的肩膀道:“你别着急……” “君霖,”叶旻的眼中露出叶君霖之前从未看到过的绝望,她干瘦的手掌死死攥着叶君霖的手,骨头几乎抠进她的肉里,“我不能死啊!你不能让我死!” “我会想办法的。” 想办法?说是想办法,叶君霖自己心里也知道,如若真是有办法炼出什么返生蛊那根本轮不到自己,蛊族五门有着千百年的历史,祖辈的蛊术早已出神入化,叶君霖炼蛊这么多年,仍觉得匮乏,总怕时间不够,不能将祖上的传承全部记在自己的脑袋里。 一个连走都没走好的孩子就逼迫她去跑、去飞,怎么可能? “一定有办法的,”叶旻的眼神慌乱,双目已毫无焦距,只知道不停地喃喃自语道:“肯定有办法!你去,去上海,抓住齐孤鸿,齐秉医那老东西死之前一定告诉过他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九十一章 “视如己出”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在叶君霖正式成为族长之前,叶旻曾执掌叶家多年,叶君霖的童年中,最重要的经历就是亲眼看着叶旻以铁腕执掌叶家,其中不乏一些为谋权势的种种计策,就算叶旻是叶君霖的母亲,可若她有良知,就知道叶旻用的那些手段,说是卑鄙也毫不为过。 到底是什么理由让叶旻如此怕死? 这些年来,当叶君霖成为族长之后,她也多多少少拥有了对叶家、对叶旻的话语权,她握着叶旻的手,轻声道:“娘,生死有命乃是天道,并非是女儿不想如此为之,只是……” 与叶君霖的心中所想相比,她的这番话算轻的,她这一番话里有话几乎是摊在台面上的--没有人能左右生死,就算返生蛊的事情在蛊族五家中流传了这么多年,可至今不也是没见过一个真正能长生不老的人么? 在叶君霖看来,叶旻企图以返生蛊而长生不老,实属虚妄,她这个做女儿的,有必要在关键时刻提醒叶旻,不要被这种不切实际的希望拖入执念的深渊之中。 “你不懂!” 叶旻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驱散了母女谈话中的所有温情,只见叶旻双目圆睁,眼球之中崩出血丝,连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她的指甲几乎抠进叶君霖的肉里,“我不能死!你没有看到过……你不知道……我不能……” 尽管暴怒如此,可叶旻多少还是残存理性的,那一丝理性遏制着叶旻的咽喉,令她终究是没将卡在喉咙里的话说出来,虽然她迫不及待想要将自己所知告诉叶君霖,但理性告诉她现在还不是时候。 “总之……”叶旻一瞬间又变成了那个彷徨无助身有残疾的可怜人,她抓着叶君霖的胳膊猛一用力,腰身扯着早已毫无知觉的双腿,整个人已经扑跪在叶君霖面前,“君霖啊……” 这温暖的触感令叶君霖不知所措,她是叶家族长,叶家门徒不敢有人与她亲近,而身为亲缘的叶旻和叶景莲又不愿与她亲近,叶君霖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有多久未曾与人相拥,似乎是自休伶和休仟姐妹离开叶家开始,她就再没有感受到过这样的温度。 此刻的叶旻死死抱着叶君霖,那力道就好像试图将叶君霖揉进她的骨肉里一般,整个人如一叶扁舟,只能死死抱着叶君霖作为依靠,而声音里也是凄凄切切。 叶旻在恳求,当她多年执掌叶家,多年严苛教导叶君霖至如今后,叶旻好像个无助的孩子般抱着叶君霖哀求着,她说,君霖啊,娘求你了,别让我死,别让我死行么? 悲哀和恐惧在这些腔调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叶旻曾看到过叶皎阳和叶皎月的死状,她怕,怕那些她亲眼目睹的惨状发生在自己身上。 那天晚上,叶君霖一直安慰叶旻到深夜,让她在自己的房里睡去,而叶君霖则是心事重重。 叶旻拿到的那封信是当年齐秉医派人送给叶皎阳的,其中记录着返生蛊的炼蛊之法,故而叶旻认定是齐秉医明明掌握了返生蛊却不肯告诉叶皎阳,这么说来,齐家已经研究出了返生蛊的炼制之法?这让叶君霖突然联想到了齐家被章家灭门的事情。 或许正是这个缘由,章杳为抢夺返生蛊而灭了齐家,最好的证据就是,章杳曾擅闯叶君霖闭关的密室告诉她说可以教她如何炼蛊。 叶君霖知道那是一场交易,章杳希望自己能嫁给他,以此换取炼制返生蛊的方法,然而婚姻大事关乎自己的终生,为了一个返生蛊去换,真的值吗? 而如果不去找章杳的话,唯一的办法就是去上海找齐孤鸿。 夜已深了,叶君霖望着躺在床上沉沉睡去的叶旻,自她有记忆时,娘的双腿就已经断了,叶君霖小时候常看到门徒给叶旻揉腿,免得那两条毫无用处的累赘因血流不畅而坏死,叶君霖不知道叶旻的腿是怎么断的,她没问过也不敢问,就在刚刚她抱叶旻上床的时候, 两条腿就那么软趴趴地垂着,毫无生命似的,让叶君霖感到心疼。 想到这里,叶君霖再次来到叶旻的床边,轻轻地掀开了叶旻的衣摆,一年四季,叶旻都穿着及膝的套袜来掩盖她的两条腿,此时叶君霖解开了套袜上绑着的带子,帮叶旻脱掉袜子。 叶君霖本是想替母亲揉揉腿,然而当袜子被脱掉的那一刻,叶君霖看着叶旻的两条腿,几乎尖叫出声。 不是的,叶旻常年穿着长袜并非因断腿而自卑……叶君霖想不起来自己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曾看过叶旻的腿,她不知道这两条腿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这样! 摆在叶君霖白色床铺上的,是叶旻那两条过分纤细的腿,然而叶旻生得白皙,两条腿却很黑,准确来说,是上面布满了黑色的……叶君霖乍一看还以为是黑毛,可是仔细一看就会发现那是一根根黑刺,就好像荆棘一般,叶君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摸了一下,发现那黑刺下面的皮肉僵硬得好似石头一般。 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才会让一个人的身体变成这样?叶君霖知道,那绝不可能只是因为双腿断了而已。 难道说…… 正当叶君霖沉浸在恐惧和震惊之中时,对面的叶旻突然开了口。 “对不起……” 叶君霖浑身一个激灵,差点儿从床上跌下去,她连忙解释道:“娘,我只是想给你松一松……我……” “没错儿,是我对你不住……” 叶旻好像没听到叶君霖的话一般,自顾自地喃喃着,叶君霖发现叶旻睁开的双眼虽然是看向自己这边,但又不像是在看自己,她试探性地挪开身子,发现叶旻的目光并没有随之移动。 是在做梦? 叶君霖没有再说话,就听到叶旻继续地轻声道:“是我的错,我是嫉妒,我不该害死他,不该拦着你们一家团聚,可是做都做了,错也错了这么多年了,你让我能怎么办呢?嗯?你问那孩子?活着啊,还活着,我待那孩子视如己出,叶家上下都以为是我亲生的,这你满意了么?” 叶旻在与梦中人一问一答,看似只是梦呓,可这番话却比叶旻的腿还让叶君霖感到恐惧。 在她和叶景莲中,有一个不是叶旻亲生的,不管是自己还是景莲,叶君霖都觉得很可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九十二章 金家信物和武士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愧古的阴蛇蛊就下在金顺的那杯咖啡里,也不算太毒,给金顺留有一些时间让他能带着礼貌的态度来重新和愧古谈判。 这次与金顺一见,让愧古对金家人的印象大打折扣,做人做成了这幅样子,不知道下蛊的功夫如何,要多久才能看出来自己中蛊了。对此,愧古恐怕还要暗中观察,因为,第一,他不想要金顺的命,不想因此与金家起纷争,第二,他倒是觉得若能因为这件事情和金家本族连上线,说不定能够得到他们的帮助,让自己逃离日本人的魔爪。 愧古离开办公楼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有一辆轮船刚刚到港,上面挂着太阳旗,愧古放眼望去,港口停着不少日本船只,太阳旗的密集程度有种令人喘不过气的拥堵感。 被日本人占领的地方还有很多,港口、铁路,胶州湾、南满线,日本人占据着中国的土地,还试图占据中国的古老文明,比如说这巫蛊之术……想到这里,愧古摇摇头,当初日本萨摩藩只用五天时间便攻下琉球王城首里城,那么如果日本人掌握了蛊术呢?占领北平,要用多少时间? 愧古想守住蛊术的秘密,却也想活下去,从眼下的情况看来,想并拥鱼和熊掌,仍是很难。 心中如是般想着,愧古已经来到路边,中岛家的车子正在这里等候,司机见愧古走来立马帮他拉开了车门。 “先生,请。” 愧古没有马上上车,他被耳边一阵叽里呱啦的日语所吸引,转头一看,一个武士打扮的日本人正站在路边,背上背着一只两寸宽四尺长的什么东西,因被黑布裹着,只能凭借轮廓判断大概是武器,而他的手里还拎着一只盒子,亦是以黑布包裹着。 这就是武士仅有的两件行李。 武士正在和路边的黄包车夫交谈,愧古听得懂这武士是要前往虹口的某处,可车夫听不明白,正巧对面有个人正吆喝着“黄包车”,车夫便撇下这武士,揽上别的客人就离开了。 瞧这武士应该是初来中国,愧古虽然痛恨日本人的侵略行为,却也是本能地到了武士面前,“我也要往虹口去,可以送你一程。” 武士向愧古道谢后跟着他上了车,一路上,两人虽然并肩坐在后座,气氛却沉默得如被分隔成两个世界一般。 愧古在日本时曾见过不少武士,在愧古的心中,总是将武士和僧人放在同样的位置,或许是因为武士和僧人都秉承着内心的坚定信仰,同时,虽然修炼方式不同,可武士与僧人对自己同样严苛,他们以对自己的磨练为至高目标而无视其他,那种清心寡欲、自制和收敛,令他们身上散发着相似的气息,尤其是在这乱世之中,更是异常凸显。 这样的人值得钦佩,其精神不可被国别所限制,这便是愧古对武士的看法。 天色晚了,街上的行人有增无减,上海已入夏,天气变得闷热潮湿起来,这两日的阴雨令空气清爽不少,百姓们也纷纷在夜下步入街头找乐子,汽车在驶往虹口的路上渐渐缓慢下来,街头的拥堵和嘈杂令夜失去夜的味道,这种不适感让人心烦意乱。 愧古长出了口气,气息中有不耐烦,可当他看到坐在身旁屹然不动的武士后,立马觉得自己的定力还是不到家,正当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司机突然踩下刹车,前方出现一声惊呼,愧古的视线越过前排座椅,从玻璃车窗中看到是一个孩子突然冲过来,所幸是没有伤到那孩子,倒是愧古的撞上前排座椅,而那武士怀里的盒子也掉了下去。 “抱歉,”愧古一边说着,一边帮武士捡那盒子,“让您受惊了。” 武士仍是没有说话,可手上却是动作飞快地抢先在愧古碰到那盒子之前将盒子捡起来。 由于刚刚那一脱手,包裹着盒子的黑布落地,武士迅速重新将黑布盖在盒子上。 然而就在这短暂的一瞬,愧古却呆住了,他清楚地瞧见了那盒子的模样,是一只黑木小箱,箱子四角包金,五面以珐琅彩作为装饰,云纹之中包裹着的图案不是别的,正是一只璀然生辉的蟾蜍。 金家的图腾出现在这只箱子上绝非巧合,因为愧古曾见过这只木箱,这乃是前清御赐,专为金家而造,愧古上次看到它的时候,它还在金家族长的手中。 这只箱子里面盛放的,乃是金家詹丑蛊门常用的炼蛊之物,具体是什么,因族长不同而有所差异,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东西应该出现在金家历任族长手上,而绝非一个日本武士! 有了刚刚那一阵骚乱后,路上的行人规矩了许多,车子行进的速度也略有恢复,可愧古脑袋里却是一团乱,直到司机突然停下车子,他才回过神来。 车子停在吴淞路上,武士仍是面无表情,在向愧古道谢后,他便下了车,迅速消失在了人流之中。 愧古没能看清武士的行踪,到了这时,愧古才发现自己的手都在发抖。 上一刻,愧古还在想着自己如何才能不让自己的巫蛊之术为日本人所用,而下一刻他就发现金家的信物出现在日本人手上。 凭着愧古对金家的了解,这事情有两种可能,若不是日本人灭了金家,从死人手中夺下这物件儿的话,那么就是金家已经做了中岛江沿一直希望自己做而自己始终在迂回抗拒的事情。 事情远比愧古想象中要严重,而第二种猜想更比第一种可怕,可愧古早该想到这一点的--蛊族五门,并非只有他青螣一家,他不愿意做的事情,自然有别人愿意做。 自愧古出生时,齐秉医就曾告诉他五族之间的微妙关系,是因某件影响共同利益的事情才令五族处于相互制约的平衡之下,如果那件事情出了差错,五族必将互相残杀,如蛊坛中的五毒一般。 而现在,愧古意识到局面已经完全不同,这不再是五族之间的争斗,而是其中一族与日本人联合起来对抗整个国家的战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九十三章 高杉介的艺妓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高杉介的确是第一次来中国,这一点是被愧古看准了,而在三年前,就是高杉介二十七岁的时候,他曾有无数次机会来到这片土地上,例如十八岁时曾受邀前往青岛搜集日德作战资料,又例如在二十三岁时受邀前往旅顺加入关东军。 不过,之前那些机会都被高杉介一一拒绝了。 高杉介之所以有过这么多的机会不仅仅因他年纪轻轻便毕业于陆军大学,最关键的原因,在于他的家世--日本陆军向来崇尚武士道精神,而若说起日本的武士,其中不得不提的一个人便是被人评价为“醉卧美人膝、醒握天下权”的高杉晋作,他幼年时便开始追随吉田松阴,受其尊王攘夷思想所影响,吉田松阴之死对高杉晋作造成极大影响,在受到长洲藩的重视和协助后,高杉晋作组建奇兵队与幕府相抗衡,对王政复古造成一定影响。 高杉介并非高杉晋作的嫡系后代,然而其品性却是与高杉晋作最为相似的,他身上的传统武士风格令他在陆大中备受追捧,但也正因骨血内的武士之风,使得高杉介对周遭阿谀奉承盲目跟随的追捧者甚有鄙夷蔑视,不屑与之为伍,因这种高傲的性格而屡次谢绝陆军中身居要职的师长、同窗之邀请,也就不足为奇了。 那么这一次高杉介为何会来到中国?这其中的缘由,因三年前的一场浩劫而起,是一个人的死,改变了高杉介活着的目标和意义。 生在武士家庭的高杉介年过而立,仍旧是孤身一人,就像他拒绝了陆军的多次邀约一样,高杉介也拒绝了很多王公贵族家的小姐,他不喜欢那些迫不及待穿上洋装皮鞋的时髦小姐们,他喜欢的那个人穿着和服木屐,是横滨的一名艺妓。 高杉介是如何被她的神秘和高雅所吸引,而后在知道她的经历和内心后又是如何坠入漩涡般不能自拔,在此都不做赘述,只说三年前的那件事情,一九二三年,入秋的九月,一场地震席卷东京和横滨,高杉介心爱之人死于那场灾难之中,当高杉介在艺馆中找到她的尸体时仍不肯承认她的死讯。 怎么会是死掉了呢?那张脸明明美丽安详得只是好像睡着了啊。 艺妓死于那场灾难之后,高杉介并未表现得过于伤心,身边的人以为高杉介已经对此不再介怀,但在那之后也不见高杉介曾与什么女子交往过,他甚至再不踏足茶社艺馆,那段时间的高杉介十分奇怪,他不开心也不伤心,眼神之中反倒常常出现一种不合情理的神采奕奕。 没人能知道高杉介在想什么,就像没人知道高杉介为什么突然答应了关东军的邀约前往中国,而他又为什么没有直抵旅顺却是先绕道来了上海。 只有高杉介自己知道,他要在这里见一个人,确认一件事情。 大侨酒店里虽然住着很多日本人,但多是西装革履,对于这样一身武士打扮出现在这里的高杉介,他们也不得不感到惊讶,而后便是一些钦佩,那种崇拜之情显然已经从双眼之中满溢出来,令步入酒店大厅的横野下二十分满意,他越过行人的视线,倍感自豪地坐在了高杉介的对面。 对于高杉介的古怪脾气,横野下二早在日本时便早有耳闻,故而他今日特意穿着黑纹付羽织来与高杉会面,只是在看到身着直垂武士装的高杉时,还是不由得感到气场仍是输了几分。 见到横野下二在对面坐下,高杉介只是微微点头示意,尽管横野下二比他年长近二十岁,可对于这举动也是无可奈何。 高杉介能来这里见横野下二,自然是对他有所求,他是放下了武士的高傲而来,那么横野下二呢?对外自称商人的他若非本着有利可图的目的,也不至于对高杉介如此毕恭毕敬畏首畏尾。 “横野君,这里面的东西,我已经看到了,”高杉介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盒子摆在茶桌上,“只是在下对蛊术并不精通,就算这东西可以证明蛊术真的存在,然而似乎还是无法证明它能完成我想要做的事情。” “是的,”横野下二正在倒茶,高杉介如此直接的开门见山令他手上的动作稍微顿了顿,连忙笑脸相迎道:“不过我们对蛊术的研究也仍在摸索之中,相信很快就可以给高杉君一个满意的结果。” 高杉介若有所思地望着那只盒子,轻声道:“我不是一个擅长做交易的人,更不想做一个出尔反尔的小人,你想要什么,请务必先清楚地告诉我。” 横野下二的算盘已经打得很清楚,或许高杉介不擅长做交易,但他擅长,他会在交易开始之前明确自己能付出的最大代价及自己可以谋取的最大利益,他想要的是在陆军中的地位,以及一支特别的部队,从最开始,横野下二的这一目的就非常明确。 而除了确定交易筹码之外,交易的技巧也很重要--对利益有着极大欲求的人往往最清楚在这种情况下自己最不该谈及的就是自己的利益,尽管虚伪,但抛橄榄枝的行为的确有益于放松对方的警惕,简单来说,只有口口声声说着自己不是为利益而来的人,才更容易在对方麻痹大意的时候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就如中国的那句古话,正叫做“预先取之必先予之”。 “我的事情并不着急,而且以高杉君的能力而言,只是小菜一碟,我想说的是你的事情,”横野下二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以一脸严肃的表情信誓旦旦道:“我已经调查到了在蛊术之中,有一种蛊叫做返生蛊,绝对有着可以让人起死回生的能力!” 当横野下二说这话的时候,高杉君抚摸着那只盒子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的手正落在那詹丑图腾上,他的手指落下时,一颗心也落了下来,好像巨石落地般充满了踏实的安全感。 这是高杉来到中国的原因,也是这么长时间以来他最想听到的话。 让心爱之人重回人间,正是这个信念支撑着高杉不悲不喜地度过了这么三年时间,现在,终于等到有结果的这一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九十四章 “横野团队”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先不要问高山手中那只金家族长所拥有的盒子究竟是如何从金寒池手上来的,那段故事很简单,是珙王爷偷来的,现在的重点不在那段故事中,而在于横野下二和高杉介的事情上。 高杉介不喜欢废话,他很认真地问了横野下二关于返生蛊的事情,比如横野下二是从何人、何处、如何得知了返生蛊的事情,以此确定返生蛊的真实性,而后,他要求了一个严格的时间,什么时候才能得到返生蛊。 武士既是如此,他们讲究为一个目标前进,以免过多繁杂的事情扰乱他们的心志。 “我会尽快。” 横野下二为自己预留了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是要高杉介去游说陆军的将领,如何安排横野这支部队的事情,但横野下二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与中岛江沿当初对横野下二说的那句“尽快”不同,中岛江沿在愧古身上浪费了二十多年的时间,可是横野下二能够纵容中岛江沿,并不说明高杉介也会纵容横野下二。 那个家伙,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 这是一场赌注,而且横野下二不得不赌。 与高杉介分开之后,回到家中的横野下二发现弥光并不在家,管家已经准备好了晚饭,横野下二摆摆手,径直来到电话机旁。 横野下二听到中岛江沿的声音时,中岛江沿正在慌忙吞下还没嚼完的一口米饭,而横野下二接下来的话让那口米饭哽在了中岛江沿的喉咙里,直到电话挂断后,他还是没能咽下去。 在电话里,横野下二告诉中岛江沿,他要安排齐孤鸿和弥光的婚礼,将齐孤鸿掌握在手中,以弥光的美人计促使齐孤鸿为横野下二效力。 横野下二是在下达命令,并没有和中岛江沿商量的打算,所以电话被匆匆挂断后,中岛江沿憋闷得一口气喘不过来几乎要晕厥过去。 中岛江沿开始无比憎恨自己,他为什么要将这个想法告诉横野下二?明明就应该擅自安排了中岛菡子和齐孤鸿的婚礼之后再告诉横野下二就是了。中岛江沿痛恨自己这种好像小孩子一样轻浮而不成熟的性格,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死循环中--因在横野下二面前毫无成就和尊严,故而稍有些小小的作为便迫不及待想告诉横野下二,然后为此将事情搞糟,然后再次落入毫无成就和尊严的陷坑中。 饭桌上,中岛芳子和中岛鸿枝、菡子兄妹俩正在吃饭,虽然身在中国,但因家中的仆佣有一部分自日本带来,所以饮食上还是保持着日式风格,小碟菜肴摆在每个人面前,中岛芳子用勺子稍稍搅了搅略有沉淀的味增汤,端起汤碗送到嘴边还没来得及喝,便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脚步声分别自门内外而来,两人同时抵达饭厅,一个是略有倦色的愧古,一个是满脸暴怒的中岛江沿,愧古看了中岛江沿一眼,对方没有理会他的目光,径直来到饭桌前坐下,一拳头重重落在桌上,中岛芳子被惊得手一抖,味增汤便溅了出来。 “哥哥,”中岛芳子不悦,沉声道:“怎么回事儿?”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中岛江沿的脸上,在众人的凝视之下,就听到中岛江沿闷声闷气道:“横野下二要让我们的目标与他的义女结婚!我本来是想让他娶菡子,这样一来戒烟灵也成了我们家的生意,这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啊,可他的义女本来就是中国人……该死!” 中岛江沿因自己的计划被横野下二所破坏,气得语无伦次,而他这一番话说完,所有人却都呆愣住。 同在一张饭桌上,各人却有着各人的心思。 先说最无关紧要的,就是中岛鸿枝,如果齐孤鸿能入赘到家中,中岛鸿枝自然是举手赞成的,他本就喜欢中国的巫蛊之术,若是齐孤鸿能以巫蛊之术与家中的制药厂所联合起来,那么就可以将蛊术应用于医药行业了!不过归根结底,对于中岛鸿枝来说,因其目的本就简单,所以就算听到这样的消息,也不过只是感到惋惜罢了。 再说中岛芳子,她对于齐孤鸿并不了解,更何况她身边已经有了一个愧古,而这个齐孤鸿嘛,对她而言可有可无,她只是恼怒于中岛江沿那副窝囊的样子,受了横野下二的气也就只能在家中暴跳如雷,却甚至连对横野下二抱怨两句都不敢。 中岛菡子和愧古可以说是最惊讶的,当初愧古听说中岛江沿希望齐孤鸿能娶中岛菡子的时候,他便打从心底里不同意,正如他一直以来的想法,自己已经成了日本人的阶下囚,如果儿子齐孤鸿也陷入同样的境地,那么还有谁能继续率领齐家?而现在,事情的发展更加不妙,如果一定要入赘给日本人,在中岛家的话,愧古好歹能和他有个照应,而那横野家却截然不同,愧古当初给横野下二解蛊的时候便发现此人实属暴戾之辈。 而此刻,中岛菡子是唯一一个比愧古还要紧张的人,她的饭菜几乎没有动过,现在更是没胃口,一心只急着想见齐孤鸿,只是距离她在便条上与齐孤鸿约定的时间还有三天,万一横野下二迅速采取行动呢?万一自己见到齐孤鸿的时候木已成舟…… 这种紧张让中岛菡子冒出一身冷汗,虚弱和无力感立刻涌上心头,更要命的是胃里开始翻涌,一种恶心的感觉猛然袭来,中岛菡子捂着嘴便匆匆跑出了餐厅。 除了中岛鸿枝和愧古之外,大概没人知道中岛菡子对齐孤鸿的爱慕之情,两人望着菡子离开的身影不免感到惋惜,却又无可奈何。 眼下大概只有中岛江沿到现在想着的还是他自己,自己能在上海栖身全部得益于横野下二,与之抗衡自然是做不到,而自己又夸下海口称自己已经让宋不双控制了齐孤鸿,如此一来,横野下二要求自己尽快想办法让齐孤鸿见到弥光,从而为其联姻,中岛江沿恍然发现自己现在根本没有时间发怒,事实上他连横野下二的这个任务也无法完成。 横野下二的一通电话彻底扰乱了中岛家这顿还算和谐温馨的晚饭,而横野下二坐在客厅里等待着弥光,借着这时间,他细细盘算起来接下来的事情。 青帮里的人虽然发现了弥光的女儿身,不过因为有横野下二在背后撑腰,所以尚且还没有人当面对弥光的身份做出质疑,如此一来,青帮现在也算是自己手里的一张牌。 如果还能攥住齐孤鸿这张牌,让弥光想办法说动齐孤鸿为高杉介炼返生蛊,如此一来,自己就可以说服高杉介为自己获取一支队伍。 至于这目标,横野下二也已经想好了,也就是高杉介口中的交换条件--横野下二可以利用高杉介的关系联络到日军陆战队驻沪中队的冈田大佐,以自己的军事计划游说如今正在风头上的少壮派,如此一来,他的军队可以组建在日军陆战队驻沪中队编制中,直接受冈田大佐指挥。 只要这件事情办成,横野下二的军事梦想便可得以实现,他甚至已经想好了部队的番号,就叫“横野团队”再合适不过,这最能表现他的军事目标。 以一支日本巫蛊军队,冲破富饶中国的大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九十五章 再会奇人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当横野下二正畅想着如何让自己辛辛苦苦养育了这么多年的弥光助他完成军事梦想时,弥光正在舞厅里,和“齐孤鸿”一起。 说来羞愧,弥光恍然发现自己这么多年来都没有认真思考过自己在为什么而活,想要做什么,人生有什么追求和目的。 其实很多人都不知道,除了那些吵嚷着要改革、要进步的新青年们,事实上大部分人都在随波逐流地过一生,比如弥光的父母,尤其是女人,就算女性已经开始可以读书识字念女校,可生活呢?究竟发生了多少改变?似乎也没有,仍是结婚嫁人相夫教子。 弥光隐隐觉得自己不想那么浑浑噩噩地过一生,就像自己的母亲一样,可她却不知道自己不停挣扎着又是想要往何处去。 至于横野下二和自己的日本人义女身份,弥光心中有抗拒,然而长时间习惯并接受了一种环境之后,反抗就显得不那么迫切了,在青帮的另一种身份也成了弥光的安慰剂,令所有改变的想法都滞怠下来。 直到弥光听横野下二提起自己的婚事,埋藏在心中已久的种种矛盾和冲突就好像突然爆炸的火山熔岩一般,弥光恍然间发现了什么,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可她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 如果是要选的话,弥光宁可和面前的人共度一生,而不是以一个工具或筹码的身份与一个自己素昧蒙面甚至连姓甚名谁都不知道的人成亲。 弥光相信很多事情在冥冥之中都有上天安排,或许说,这就是上天的安排,是到了自己该走的时候。 “你愿意带我走吗?” 许是酒喝得多了,弥光竟然将这话脱口而出。 旖旎的灯光之下,唐鬼望着弥光的脸,诚然可惜,他不是在开玩笑,是确实没听清楚,疑惑地柔声道:“你说什么?” 唐鬼只是想听清楚弥光的话罢了,而且是认真诚恳且抱着极大好奇地想听她说的每一件事儿,弥光并不知道这对他这种吊儿郎当的性格来说有多难得。 只是,有些事情注定就是误会,弥光突然清醒过来,且不说她如何看待“齐孤鸿”的这句疑问,哪怕他是真的认真想听,弥光也没有勇气再说一次。 正如大部分事情都不需要解释,但凡能解释的,也就算不上误会了。 舞曲又停歇下来,弥光的脖颈后出了一层细密的汗,令她有些烦躁,而刚刚的那句话也让她再无法坦然地揽着“齐孤鸿”起舞,她摆摆手,转身向座位走去,一边走一边思索,酒意醒了之后,不光是那句话难以再出口,连那个念头,弥光也不敢再想一次,可是她开始思索在那句话之前的念头。 走,离开,大概这就是老天在暗示自己到了该离开的时候,若真是如此的话,弥光恍然意识到这也并非是一定要别人协助自己才能完成的事情,在她二十几年的人生中,大部分事情都是靠她自己完成的,从她还是个小女孩儿时开始便是如此,现在怎么柔弱到了必须要靠别人带着才能离开? 至少,以自己现在的情况,如果是想离开横野家的话,至少还算轻而易举。 在打定主意的瞬间,弥光突然找到了勇气,紧皱了一晚上的眉头也终于稍稍舒展开来,然而就在她即将离开舞池的时候,一个男人迎面而来,狠狠撞上弥光的肩膀,将她撞得一个趔趄,人后退了两步便倒在“齐孤鸿”的怀里。 这一下撞得也不算厉害,不过,弥光却在这一下中感觉到了挑衅的气息,还不等她抬头去看对面的人,背后突然响起了“齐孤鸿”轻佻的声音。 “哎呀,真巧,咱们这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又碰上了!” 唐鬼在驯服夜叉的过程中掌握了一个很重要的技巧。 气势。 不管遇到什么样的人,哪怕是天王老子,气势上都不能弱,一旦表现出恐惧就注定结局一定会输。 所以尽管心中已经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唐鬼嘴上仍是吊儿郎当,手却在不动声色地将弥光推远。 之前与这家伙有过交手的经验,唐鬼知道他不好对付,而且,从上一次在赌场里的偶遇到这一次相见,唐鬼发现这人的身体没有任何变化,这正印证了唐鬼的猜想,他的身体是能在非常短的时间内重生,速度极快,上次在赌坊见到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之前的状态。 这个人就是曾在弥光的赌肆被打断骨头而后又被唐鬼在赌坊发现他能极快地令身体复原的唐家人,段位之高,超乎唐鬼的想象。 男人是奔着他们来的,不光弥光,唐鬼也发现了这一点,自己上次能在暗巷里侥幸逃脱,这次怕是就没那么简单了。 “你放心,”山十看向唐鬼,一本正经道:“我今天不是来抢她的生意……”说到这里,山十发现了自己这番话中的另一重含义,他搔了搔自己的头发,用一口浓重的天津话低声嘀咕道:“哎,我上次也没发现是个女的,我说闺女,你该不会一边开赌坊还一边当舞女?你这赚钱的路子挺广啊!” 弥光被人发现自己的真身,不禁恼羞成怒,只是在她开口反驳回去之前,这男人的另一句话引起了弥光的注意,上次?她打量着男人,发觉他是上次来自己赌坊里想“吃一份”的人后,立刻感觉到了同唐鬼一样的惊讶。 这家伙……弥光和唐鬼不一样,她不知道有什么蛊能令一个人筋骨寸断后迅速恢复,所以她的脑海中冒出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你是什么人?” 不待弥光上前追问,唐鬼已经将弥光一把推开,“我说你怎么还有功夫管这闲事儿?赶紧回家准备你的嫁妆去!” 说罢,唐鬼已经上前两步勾住山十的肩膀,“兄弟,要不咱们再找个地儿?我知道你也不宽裕,在这地方打起来,咱可赔不起!” 短暂的间歇之后,音乐再次响起,人流也重新涌入舞池,唐鬼没有给弥光追问的机会,不动声色地带着山十隐入黑暗处。 唐鬼的身影眨眼间消失在弥光面前,可他不知道的是,另外一个人已经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九十六章 退场技巧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西藏路也叫西外滩,当年太平军进南京时吓到了上海的外国人,租界里的侨民怕受鱼池之难,所以英法美三国领事决定开挖护界河,老百姓称之泥城浜,后来泥城浜被推倒,成了这段路的地基,在那时就被唤作浜东小路,而随着周遭地界的发展,小路成了大路,才有了西藏路这么个正名儿。 大家乐舞厅正位于西藏路上,唐鬼循着返生蛊来到门口时简直怀疑自己当初下错了蛊,难不成说没下在弥光身上,而是阴差阳错下给了别的人?这“大家乐”的名字俗气到离谱儿,唐鬼开始琢磨,那丫头要真是喜欢来这么俗的地方消遣,自己怕是要重新研究研究这事儿了,毕竟他可是在齐孤鸿的鼓励之下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找她说提亲的事儿。 只可惜正事儿没能说完,山十突然冒出来,打算了唐鬼的计划。 “首先自我介绍一下,你就管我叫山十,”山十是个话唠,跟着唐鬼往大家乐舞厅帷幕后走去时,嘴上仍在一刻不停地念叨着:“爷们儿你是唐家人,怎么称呼?唐什么?” “我不想知道你叫什么,你也不用问我,”唐鬼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弥光看不到的地方,脸上的笑容也随着散去,懒洋洋道:“混得太熟就不好下手了。” “是这么个说法儿,那我就叫你唐人吧,”山十好像没听懂唐鬼的话一样,很认真地点点头道:“不过你下手也不慢,我这人倒是好交熟,可这么一看也没你下手的速度快啊……” 说话间,两人已经穿过帷幕和一段小走廊,走廊尽头处有月光照入,地上的月光角度很窄,可以看出对面是有楼挡着,相信从这儿跳出去应该就是大家乐的后巷,而唐鬼瞧见那扇窗的时候,山十刚说完这话,他揽着唐鬼肩膀的那只手暗暗用力,唐鬼知道,山十这是已经发现自己下在他身上的蛊,于是毫不犹豫直奔那窗口而去,以胳膊护着脸,撞碎玻璃便飞身跳了出去! 唐鬼的身影如一只轻燕,全身本是蜷缩着,在冲破那玻璃之后,身躯迅速展开,丝毫察觉不出畏惧之态,竟好似有着十足把握一般,令看到这一幕的山十不觉呆愣,口中喃喃道:“三楼吧?是三楼吧?” 没错,唐鬼和山十的确位于大家乐舞厅的三楼,因由法国人建造,层高也比一般的楼要高出许多,这样摔下去的话……山十这才反应过来,立马向窗边奔去,“爷们儿!不至于吧?” 吼过这一声后,山十立马跟着冲向窗边探头向下望去,凭着这高度,就连明知道不会摔死的山十也不会妄自跳下去找苦头,他只是觉得这小子有趣,却并没有杀他之心,没想到……没想到……就在山十冲到窗边的时候,他没想到唐鬼竟然就伏在墙上,两人相隔不到半米,探出半个身子的山十正迎上唐鬼满是邪气儿的笑容。 自己这是见了什么鬼?山十下意识大骂一声,的确是被吓到了,曾在战场上刀尖舔血的他自认是见多识广,却不想眼前这一幕惊得他说不出话来,只见唐鬼一只手贴在墙上,山十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墙壁上光溜溜的,根本没有什么能使得上劲儿抓住的地方,可唐鬼就是没有摔下去。 这不可能!山十心中冒出这样的想法,他知道这小子是唐家人,也知道虎麟唐家以壁虎为蛊门,可唐家人能像壁虎一样飞檐走壁?山十不敢相信。 “爷们儿,你这个……”山十舔了舔嘴唇道:“我没别的意思,要不你上来咱慢慢说?我请你喝酒也行啊,我重新介绍一下,我叫山十,要不咱先握个手?” 山十说着伸出手去拽唐鬼,抓住唐鬼的腕子时,山十提紧的心才终于稍稍放下,然而手上不敢松劲儿,他的手好似钳子似的,恨不得抠进唐鬼的肉里,生怕这小子会掉下去。 唐鬼仍是笑着,脸上却轻松,甚至还不忘对山十调笑道:“哟,我要早知道你怕我死,我就不玩儿这套了,你可抓紧点儿,我都没劲儿了,哎哟!要掉下去了!” 唐鬼是故意逗山十,他故意缓缓地松开了他的左手,全身的力道便都在山十抓着的那只右手上了,这一下几乎将山十半个身子拽出来,他突然觉得后悔了,要早知道这是个不怕死的主儿,山十也绝对不招惹他。 然而就在这时,山十突然看到唐鬼变了脸色,他的目光望向自己身后,山十刚刚光顾着唐鬼而忽略了自己的背后,此时人再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一股杀气已经自背后逼向他,山十下意识一脚猛地往后踹去,谁知对方竟没有躲闪,而是顺势抱住自己的腿,紧跟着猛一用劲儿顺势将山十下半身抬起来往窗外翻出去! 一瞬间,山十急速下落,唐鬼的身子也往下沉去,身下足有七八米高,要命的是山十就在唐鬼上方,这若是栽下去的话……他唐鬼什么时候给别人当过垫背的?一想到这儿立马使出全身气力,将左胳膊整个拍在墙上! 唐鬼的身子就此再次贴在墙上,山十自唐鬼身旁落下,两人仍是死死攥着对方的胳膊,山十猛地停下,几乎将唐鬼的胳膊拽脱臼,他好似荡秋千似的在半空摇摆,另一只手不假思索便抱住唐鬼的腿。 “哎呦妈欸!吓死你爷爷我了!” “别他娘没大没小,”唐鬼这次远不像刚刚那么轻松,他绷着全身的劲儿,脸憋成了酱紫色,咬着牙骂道:“老子是你爷爷!” 唐鬼往下瞧了一眼,琢磨着如果在这个高度把山十扔下去,那他摔在地上不知道要几天才能复原,再抬头向上时,一张脸正探出窗外,正与唐鬼四目相对。 唐冕看到了唐鬼双目之中的怒意,而唐鬼也看到了唐冕眉宇间的惊愕。 他娘的,果然不该来这地方,唐鬼心中暗骂,自己最不想见的人都在这儿,都他娘能凑成一桌牌搭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九十七章 合二为一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自合子一家重新安家后,齐孤鸿去了一趟租在城内的房子,合子一家将那房子打理得干干净净,齐孤鸿便收拾了些东西送过去,比如一些衣服,被褥,常用的东西,瞎子喜欢享受,跟齐孤鸿商量说想在城里住上几天,白日还能到街上去给人算卦,赚些零钱,齐孤鸿便答应让魏大锤随他一同到那宅子去。 虽说答应了宋不双的事儿,不过齐孤鸿仍是没有一直住在城里的理由,再加上近日来收了合子为门徒,齐孤鸿就一直留在城郊。 跟在衷珩和七树的身边,齐孤鸿已经掌握了齐家最基本的一些蛊术,两人对他可谓是倾囊相授,不过真正影响齐家的,乃是一些只流传在本门嫡系中的蛊术,对此,衷珩和七树也是爱莫能助。 齐孤鸿时常翻出那半本残卷,上面的文字仍是瞧不出端倪,倪木也没来,昨日让吉祥去三马路时顺道去瞧瞧,说是还在处理些后续,会尽快回来。 后院里,除了正在看书的齐孤鸿外,加上合子在内,就都是他们齐家的门徒了,就像对齐孤鸿一样,衷珩和七树也是一边炼戒烟灵,一边教合子炼蛊,这孩子脑袋瓜儿灵光,按理来说是该一学就会,可事实上在炼蛊这事儿上,合子的进展却算不上快,这让齐孤鸿从中发现了一个问题。 千古镇地处湘西腹地,周围的百姓就算不是身在蛊族,对蛊术至少也有着相应的了解,能将子嗣送来齐家更是慕名前来,所以不需要对他们做关于蛊术的介绍。 可合子不同,在齐孤鸿愿意收他为齐家门徒之前,合子甚至从未听说过蛊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和他爹的想法一样,之所以要拜到齐孤鸿门下,是想学治病救人的法子,能治好更多和自己一样的人,现如今却要让他相信救了他的是这些扭曲在蛊坛中的毒虫,合子的脑袋一时间转不过来这根筋。 然而事情并未自此结束,反倒是更多的问题接踵而来,在齐家蛊术治好了合子和姐姐喜枝的瘌痢头后,更多大人带着孩子们慕名而来,如果只是炼些蛊药帮他们治瘌痢也就算了,众多穷苦人家上门求齐孤鸿为其看病,一时间这宅子内外接踵比肩几乎要踏破门槛。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完全出乎齐孤鸿的意料,当初刚来上海的时候,齐孤鸿和唐鬼到处找赚钱的门路,那时吉祥和阿夭就向齐孤鸿提起过可以用齐家的蛊术行医坐诊,却被齐孤鸿拒绝了,他可以到医院去应聘个西医大夫,但是贸然在上海滩以蛊行医会暴露他们的身份,搞不好还会扩大目标,被仇家盯上。 到现在,齐孤鸿所担忧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所以在慕名而来的病人中,但凡是西医或中医能治疗的病症,齐孤鸿一概不用蛊术,除非是一些疑难杂症非要动用蛊术,他也会假称是祖传偏方来掩人耳目,并尽量让七树或是阿夭去百姓们家中看诊,不把人都引到住处来。 而除了寻医问诊的事情外,最让齐孤鸿头疼的是,在听说合子爹将合子送来学徒后,更多穷苦百姓也将孩子送到齐孤鸿这儿,这让齐孤鸿开始后悔,当初自己怎么头脑发热就以为自己可以像齐秉医一样开始收齐家门徒了?他当初之所以答应,是因为觉得自己既然是齐家传人,就该做些齐家传人该做的事儿,但是现在回过头来一想,自己的蛊术都只是一知半解,全靠半桶水的衷珩和七树来教,他就算有这份心效仿齐秉医,但也不该是现在,不该在这种自身都难以保全的时候将这些孩子们带进来。 在上海,齐孤鸿是危险的,齐家也是危险的,这些孩子进了齐家门,危险也就注定会随之而来。 唐鬼不着家,齐孤鸿也没有什么能打个商量的人,他自己闷头琢磨了几日,倒是突然灵光乍现,想出了个办法。 齐孤鸿这几天细细思考了自己目前所处的问题,在这之前,他认为这是困境,然而如果换种方法来想,似乎又成了一种机遇--在上海滩,除章杳之外,自己面临最大的问题是什么?自然是日本人。宋不双和日本人都急于将自己纳入麾下,为的就是齐孤鸿所掌握的齐家蛊术,他们都希望能让齐家蛊术为其所用,而且是运用到战场上,达成章家军一般以一敌百的效果。 他们可以这样做,自己为什么不能? 而加入宋不双的军队在之前而言对齐孤鸿来说只是一个保护伞,而且将来与章杳相扛时,也能成为自己手中的一把牌,不过章杳的部队之所以出众,就是因章家蛊术在背后作为支撑,若想改变宋不双的部队在章家军面前的不堪一击,唯一的办法,就是以齐家蛊术来支撑宋不双的队伍。 若真是打算以此为计的话……齐孤鸿想到这里突然开悟,自己手中握着的所有棋子在这一刻好像突然凝聚在一起,为齐孤鸿凑成了一套棋路,齐家门徒可以成为与章家军一样的齐家军,宋不双的队伍如若也能修习齐家蛊术,更是两全其美,即便不能在短时间内达到当年齐家门徒的实力,但只要这祭奠做好,至少能保证齐孤鸿和齐家门徒足以自保。 昨日,宋不双特意派人前来邀约齐孤鸿去军营里吃饭,被齐孤鸿婉言拒绝,今日,在齐孤鸿将自己手中的牌都捋顺了之后,人也觉得豁然开朗,这便放下书打算去宋不双的军营中走动走动。 齐孤鸿正准备要出门,恰好碰上从三马路上回来的吉祥,吉祥擦着汗,刚看到齐孤鸿便向他迎了上来。 “少爷,”吉祥端起杯茶猛灌了一口后便迫不及待对着齐孤鸿道:“前几日留下口信那位小姐又来了,问少爷您明日可否有时间去和她见一面,瞧着好像是急事儿,她说明日下午就早早去等您。” 吉祥早就将口信给了齐孤鸿,他却一直没有做出回应,吉祥不便追问齐孤鸿的私事儿,只是瞧着那位小姐和少爷的关系好像不大寻常,本以为齐孤鸿又要含混地遮掩过去,却不想齐孤鸿今日格外痛快,不假思索地一点头便道:“我明日便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九十八章 不像人的人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不管是去见宋不双也好,还是去见中岛菡子也罢,在不久之前,这都是齐孤鸿绝不会做的事情,只是现在反思起来,齐孤鸿发现自己之前一直在逃避,混乱的思绪在他脑海之中如乱麻一般,理不清头绪的齐孤鸿什么都不想面对。 但是在今日想明白了这些事情之后,齐孤鸿顿时豁然开朗,他恍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已经掌握了不少的便利条件,足以让他开始有所行动,他躲了那么久,已经躲累了,再不想做任人宰割的笼中困兽。 而说到困兽,其最痛苦之处在于无可奈何,就像现在的章杳。 自章家军驻扎上海之后,章杳沉寂许久,章为民在忙着打通和青帮之间的关系,而章杳对此并不热心,章为民自然是第一个看出章杳有心事的人,而文戚,作为一个外人的他在这段时间也发现了章家军有些不同往常之处。 上个月,章家军中有几个人突然不见了。 章家军的士兵向来沉默寡言,一整天都听不到他们说上几句话,整个军营日日夜夜都沉浸在一种死寂之中,文戚在这样的环境之中,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好像快要僵固、静止了一般,他平日里最大的娱乐,就只有观察身边的人。 因章家军的人数本就不多,所以文戚很快便掌握了大部分人的特征,说实话,其实就只有面貌特征,因这些人不管是操练还是吃饭,所有的动作都一模一样。 文戚以前听外出的齐家门徒说起来过,那人曾有幸在天津咸水沽南看过小站练兵,听说那叫一个严格,站啊坐啊,所有人齐刷刷的一模一样,就好像是同一个人做动作似的。 当时大家都纷纷摇头表示不信,毕竟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习惯,怎么可能都做到一模一样? 而后来,文戚加入到章家军后,他以为这是军队训练项目之一,见到这一情形后不免有些钦佩和感慨。 可是,相处了一段时间,文戚越发感到不对劲儿。 首先,一个军队再怎么严格训练也不至于连所有的生活细节都训练得一模一样,文戚发现这些人就连拿筷子的动作、扎腰带的手势,甚至连解手时的站姿都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如果说在作战方式上要求严格训练是士兵素质的根本,这还好理解,可对生活细节要求得如此严格,那就称得上是变态了。 其次,文戚在军营里这么久,章为民曾教过他很多事情,却从不见章为民对他或者其他士兵在生活细节上做出严格要求,也就是说,这些人的举动其实并不是刻意训练过的,那么难道说是他们私下里商量好的?这怎么可能? 文戚每日琢磨着这些事情,他觉得自己在章家军中简直如同一个异类,最可怕的是,大概因本能中不想成为异类,文戚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也沾染上了章家军的一些习性,他甚至开始时时强迫自己不能被章家军所影响,总觉得这事情越想越不对劲儿。 然而就在文戚被自己的这种想法折磨得近乎疯狂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文戚忘了那是哪天,因章家军有午夜操练、白日休整的习惯,故而,士兵们会在天色刚暗下来的时候便起床洗漱整理,文戚还不大习惯日夜颠倒,他会比旁人提前醒来一些,洗漱好后带上眼罩,以遮住他那只被唐鬼的蛊虫啄瞎了的右眼。 入暑后,太阳下山的时间会晚很多,文戚来到院子里时,太阳还没下山,平日空无一人的操场上今日却站着一个人,文戚有些惊讶,他打量着那人,是个赤着上身只着一条短裤的章家军士兵,脚上没有穿鞋,浑身上下就只有那么一条短裤,但是却带着军帽。 那人站在操场上,什么都没做,是的,就那么静静地站着,没有看向文戚,或者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出现,那是真真正正的什么都没做,全神贯注地发着呆。 天气已经热了,但落日时分并有夜风,还算舒爽,然而那人浑身皮肤赤红,就好像在烈日下站了整天似的,隐约还能看到他的身上有热气散出,如白烟,双眼也被太阳刺得通红。 但他仍是什么都没做。 文戚那天忘了洗漱,就这么盯着这人,直到章为民发现此人,他命几名士兵将这人带回房间,文戚是用唯一的一只眼睛眼睁睁看着这人被两名士兵拽着胳膊拖回房的,整个过程中,他的眼睛还是望着落日,仍旧是什么都没做,连一丁点儿应该有的反应都没有。 那天,文戚发现了这名古怪的士兵,也是在那天,破天荒的有两名士兵没有起床,要知道,章家军平日里都是到了时间便会突然醒来集合的,但那天晚上文戚训练完毕回营房时,借着微弱的光亮看到两名士兵正躺在墙边呼呼大睡。 当时的景象让文戚不寒而栗,这是第一次,他第一次看到章家军的士兵躺在地上睡觉而非挂在半空,这也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些人在睡眠中发出鼾声。 而后古怪的事情就越来越多,比如某日操练时,大家正在绕着操场跑圈儿,在所有人转弯继续往前跑的时候,一名士兵直勾勾地向前跑着,一直撞上院墙,又比如文戚看到一名士兵在吃饭的时候突然说了一句“汤太咸”,再比如某天睡觉的时候,文戚看到一名士兵突然爬起来去解手。 起初文戚只是本能地感到古怪,还有些害怕,但在那时他还不知道自己这些感觉从何而来,直到某天,文戚的脑海之中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以前他之所以会觉得自己是异类,是因为这些章家军太过整齐划一,他们太规整,规整到从来不犯错,而自己的错误则让自己显得愚蠢。 但是现在,文戚也看到他们犯错了,他突然意识到犯错其实并没有错,人都是会犯错的,不正常的不是自己,而是这些章家军。 文戚渐渐觉得他们开始像自己,他们开始像个正常人,而在这之前,他们根本不像人! 在文戚意识到这一点的第二天,他发现军队中少了三个人,当时章杳已经回营,可不管是章杳还是章为民都没有对这事情做出相应的反应,但是按照常理来说,士兵逃离军营是最不能容忍的事情。 发生了事情却没有人来处理,这不对,文戚发现章杳和章为民正在竭力地假装若无其事,而假装若无其事正意味着他们其实最清楚,章家军中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百九十九章 致命奔跑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唐鬼是痛恨章杳的,而且恨得理直气壮,一个曾灭了他的山寨、杀了他众多出生入死的弟兄,最不可容忍的是砸了他寨子里那么多坛好酒的人,唐鬼不挖人家祖坟是不能解气的,所以依照他的性格,如果知道了章家军中发生的事情,唐鬼一定会坦然地幸灾乐祸,如果条件允许,他还想雇个戏班子到章家军的军营门口去唱大戏。 但是现在不行,唐鬼现在很忙,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做腹背受敌,下面是这个疯子一样的自称叫“山十”的家伙,上面是唐家派来追杀自己数次的混蛋,唐鬼连在心里骂娘的时间都没有,他对着身下的山十大吼一声道:“上来!搂住我脖子!” 去抱一个男人的脖子对于土生土长的天津汉子山十来说实在不可理喻,可还不等他做出反应,唐鬼抓着他的那只手猛地用力将他往上一拽,这样一来山十无法拒绝,下意识便抱住了唐鬼的脖子。 紧跟着,山十刚觉得踏实一些,就感到身子急速下坠了两三米左右,然后瞬间突然停下,唐鬼猛喘两口粗气,两人再次下坠、再次停下,如此往复两三次,直到山十的双脚踩到结实的地面后,他才算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人喘着气对唐鬼结结巴巴问道:“爷们儿,你真是壁虎啊?” 可能还真是,唐鬼心中这么应了一声,不过,这件事情他也刚发现不久,上一次,是在美支那和弥光一起被人推出窗外的时候,而且其过程就像唐鬼断臂的过程一样,也是迷迷糊糊的,他从来没琢磨过壁虎到底为什么可以飞檐走壁,爪子下面是不是有什么奥秘,然后突然间就发现自己的左臂能像壁虎一样牢牢吸附在墙上了。 那天晚上回家的时候,唐鬼借着路灯的灯光打量着自己的手,有一只蛊虫做胳膊已经很可悲了,唐鬼实在不希望自己变成什么更可怕的怪物,而当他仔细检查自己手臂的时候,唐鬼发现左臂上有一些细细的硬毛,非常坚硬且密集,比他山寨里那个叫陈大毛的土匪的胸毛还恶心。 唐鬼在墙上试了一下,几乎可以确定这些黑色的硬毛就是能让他附着在墙上的关键,他琢磨了一路,思考着是不是该找个剃头匠给自己刮刮毛,可是一觉睡醒后,唐鬼发现胳膊上的硬毛都不见了。 后来,当山十听了唐鬼讲述这情况后,脸一下就白了,“爷们儿,你这是赌命啊!你下次赌命的时候可别拉上我啊!” 说实话,唐鬼确实在赌,当他跳下去的时候也没有十足把握知道自己的手臂绝对能像上次一样让他如壁虎般伏在墙壁上,但唐鬼明白一个道理,左臂上的这只蛊不希望自己死,说来可悲,这只蛊和自己的身体是共生的,它能感觉到自己的危险,所以会在自己熟睡时替自己御敌,同样,它应该也不希望自己从楼上掉下去摔死。 然而人稳稳落在地上后,唐鬼是没心思想这些事情的,因为就在他落地后不久,又一人紧随其后落在地上,不是山十,而是在楼上将山十推下去的人。 唐冕望着对面的唐鬼,心中万分激动,他没想到唐鬼竟有如此异能,唐家虎麟蛊门千变万化,直至如今,很多蛊的用途其实仍在摸索之中,而唐鬼年纪轻轻却有如此造诣,不难看出其天赋异禀。 这样的话,想到自己这一行最重要的目标,唐冕也就算是放下了心,如果是这样的唐鬼,定然是能做到的。 当然,这些事情要在解决掉这天津汉子之后再说,唐冕瞥了山十一眼,身为唐家人,他身上的高傲让他并没有将山十放在眼里,他对山十的厌恶甚至与山十对唐鬼的挑衅无关,唐冕只是迫不及待有些话想对唐鬼说,不想有任何人在这儿碍事儿。 可唐冕人刚落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对面的唐鬼已经猛地扬手,一只虎麟蛊自他右边袖口中飞出,直奔唐冕面门便去。 虎麟蛊张牙舞爪动势凶猛,淡蓝色的脚蹼张开后可见紫色的蛊涎,那是唐鬼的虎麟蛊身上最毒的地方,因是生蛊,可在顷刻间令人皮肉溃烂。 山十之前还从未见过唐家的蛊,此刻看到不禁有些兴奋又有点儿紧张,然而就在他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蛊虫的时候,却见蛊虫正到唐冕面前时,唐冕一个闪身,轻而易举便躲过蛊虫,同时顺势抓住蛊虫的尾巴向着墙上猛地甩了过去,以唐冕的力道,那蛊虫拍在墙面上时,已经成了一滩肉泥,就这么贴在墙上,形成了个壁虎的图案,乍一看如小儿涂鸦。 “这不灵啊……”山十舔了舔嘴唇,诧异地转头望向唐鬼,他仍是感到有些难以置信,“看着挺猛的,可是爷们儿你这招不灵哎!” “是啊,”唐鬼坦然地与山十对视着,那张脸上还有些可怜兮兮的意思,“我的蛊斗不过他,他是来杀我的,你说怎么办呢?” 山十当即反应过来,唐鬼这是想让自己出手,可看着这厮却无论如何不敢相信他就这么点儿能耐,山十气得直嘬牙花子,“你使使劲儿行么?” “我就这么点儿本事,”唐鬼已经懒得装恳诚,摆明了是在耍无赖,他对着山十挤了挤眼睛,“你别忘了你身上还有我下的蛊,我要是死了,你就等着蛊发而死吧!” 早在舞厅的时候,唐鬼热络地揽着山十时便已经给他下蛊,唐鬼将阴蛊藏在指甲里洒在他的脖颈间,山十身上出了一层汗,那些阴蛊已经顺着毛孔进入血脉,这阴蛊虽然不如生蛊那般来势汹汹,但阴蛊却是比生蛊难解百倍,若没有下蛊人动手解蛊的话,吃一番苦头是轻的,搞不好是要丢掉性命。 山十当即对唐鬼又气又恨。 “行吧,”山十虽然是个话唠,但为人直爽,他“呸呸”在手上吐了两口唾沫,搓了一把后对着唐鬼道:“让你也瞧瞧咱爷们儿的手段!” 话音未落,山十已经直奔唐冕冲了过去,此人弓身而行速度飞快,看那势头极猛,对面的唐冕并未冒然行动,他浑身肌肉紧绷,视线死死盯着山十,在动手之前,必须要先搞清楚此人的套路。 然而让唐冕有些迷惑的是,山十只是在他身旁狂奔着,却并未靠近他的周身,而且行走路线十分奇怪,就好像灯烛旁乱扑的飞蛾般--他自唐冕的左前方而起,冲到唐冕右后方的墙上,对着墙壁猛踹一脚之后又向唐冕的右前方去了,这次是绕过一根灯柱,而后再奔向唐冕的左后方。 这是在干嘛?唐冕不解,心说这家伙难不成是在观察自己的情况?一定要观察得如此仔细,非要面面俱到?可是在战斗开始之前就如此耗费体力,这举动难道不是很愚蠢吗? 如此狂奔了三四圈后,唐冕竟心生寒意,世上最可怕的对手是没有目的的对手,因对方没有目的,所以根本无法从目的的源头推断对方的行事方式,也就不知道该如何对抗,就像现在,唐冕知道这家伙一定在做些什么,这些事情对自己构成威胁,可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也就不知道该如何躲避危险。 唯一的办法,就只有先发制人。 想到这里的时候,唐冕迅速从怀中摸出蛊药,黑色粉末洋洋洒洒而落,这是他唐家的肃冰蛊,可令人肢体僵硬而不可动,按理来说在这种短兵相接的激战中不该用这种毒性缓慢的阴蛊,但毕竟唐冕没有害其性命之意,虽然看着这家伙好像是想害唐鬼,但唐鬼却在关键时刻救他性命,思及如此,在没有搞清楚这家伙和唐鬼的关系之前,唐冕不想闹出误会。 只可惜误会已经产生,其过程很简单,但想解开误会,却是不易。 头上的窗口里,仍有大家乐舞厅的闪烁霓虹洒落下来,从那灯光之中,可见唐冕的蛊粉正洋洋洒洒落下,山十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的脚步立刻在那蛊粉落下的范围外停下,虽然一阵狂奔,他的气息却十分平稳,拍拍手道:“行了,够用了。” 唐鬼抱臂看着好戏,他盯着仍站在原地的唐冕,对身旁的山十道:“你玩够了?” “嗯,我玩够了,剩下就该让他自己玩儿了,”山十应了一声后,双手聚拢在嘴边,对着不到十米远的唐冕怪声怪调喊道:“你自己玩吧,咱爷们儿就不陪你了!尽兴啊!” 山十说罢拉着唐鬼要走,直至此时,唐鬼和唐冕还没看出来这家伙到底做了什么,唐鬼斜眼瞧了山十一眼,又对他努努嘴指了指唐冕所在的方向,意为让山十做个解释。 “急嘛?再看仔细点儿!”山十洋洋得意。 顺着山十所指方向望去,唐冕和唐鬼都看到了半空之中密布着细如银丝般几不可见的丝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章 蛛丝网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如果有时间的话,唐鬼倒是想仔细看看山十留下的丝线到底是什么东西,只可惜时间不多。 “可甭乱动,”山十望着唐冕,“您老该知道这是嘛玩意儿,不过要是不知道的话……活了一把年纪要是连这都不知道,那死了也不可惜!” 山十说完砸吧着嘴拉着唐鬼便走,他说跑渴了,想去喝杯酒。 “乖乖,渴死我了。” 西外滩一家小酒馆里,老板正要打烊,山十进门二话不说进门往凳子上一坐,老板连忙战战兢兢放下铺面门板,规规矩矩站在一旁道:“两位小哥,想来点儿什么?” 山十那张脸长得凶神恶煞,一亮相就知道不是什么善茬儿,可说起话来却格外规矩,笑眯眯地望着老板道:“您这儿还有嘛下酒的小菜?先烫壶酒吧,我这嗓子要冒烟儿。” “您看,我们这也是要打烊,”老板是地道的吴人,说话细碎而快,一边烫酒一边应道:“真是没什么了,还有点半只盐水鸭,糟香田螺倒是有,也不够一盘子了,我本来是打算带回家给孩子们吃的,您要是不嫌弃可以给您热一下的哦,凉菜切切拌拌也可以弄一点,菜心好不嘞?” 不等老板把话说完,山十已经钻进后厨,唐鬼拄着下巴望着这家伙,瞧着他这幅平易近人的样子,倒和前两次相见的时候不大一样。 “客人,客人,”老板连忙去拦山十,“这后厨都是油,搞脏你的衣服就不好了,来来,我来,不劳您亲自动手,吃什么告诉我就行了。” 说是这么说,可山十掀开门帘从后厨出来的时候,手里已经不知从哪儿摸了半根黄瓜,一边走一边对老板嘱咐道:“你给我拍点儿黄瓜,豆子呢?那不是有蚕豆么?对,花生米过个油!哎,黄瓜多放蒜啊,别放糖,你们上海人忒能吃糖,甜不甜咸不咸的,那能吃嘛!” 山十说话间回到唐鬼对面坐下,见唐鬼正盯着自己,他愣了一下,将手里的黄瓜掰了半根递给唐鬼,“拔了凉水的,透心儿凉,来一根儿?” 唐鬼不说话,也不接那黄瓜,仍是盯着山十,直到老板将一壶花雕和两碟下酒菜端到两人面前,唐鬼终是一言不发,就是那双眼睛直勾勾望着山十,目光令人发寒。 “我说,爷们儿,我这脸上又没花,你看得人发憷,”山十终于放下黄瓜,有点儿无可奈何地搔着头发,他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桌上,不知道毛病出在哪儿,指着凉菜问道:“是不是太素?要不让他给你弄点儿荤腥?对不住,我是吃素,要不我再给您弄点儿嘛?” 唐鬼终于直起了懒洋洋瘫在桌上的身子,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不饿,晚上不吃鬼食。” 蛊虫怕热,阴蛊不能下在热食里,山十刚刚进过厨房,所以这些凉菜唐鬼是断然一口都不会动。 见唐鬼不是因这些凉菜而介怀,山十有些恼,他放下筷子,双手抱臂道:“恁么不对了您倒是吭一声,该不会是怕我下蛊吧?我也吃啊!要不你看着我先吃?” “你不怕下蛊,”唐鬼幽幽道:“明知道中了我的阴蛊还能吃得下饭,你当然不怕。” 人和人之间打交道永远都是一场博弈的过程,就像下棋或打牌,手里握着什么优势决定着能够换取什么,现在唐鬼手里就握着一张好牌,山十中了他的蛊,唐鬼可以以此为交换从山十口中知道很多事情,但若自己也中了山十的蛊,两人一扯平,自己的优势就白白丢了,这种傻事,唐鬼不干。 说起蛊,唐鬼的声音压低了一些,不想被一旁的老板听到,而那老板也识相地进了后厨,任他们两人畅所欲言。 “蛊算个啥,”既然唐鬼挑明了,山十反倒轻松起来,他直接用手抓起几颗花生米丢进嘴里,“你又没打算要我的命,有什么好怕的。” 很多人会烦恼,皆因想得太多,太关心过程中的诸多细节,但山十这种人活得轻松,他自诩自己不是聪明人,只要看到结果就行,剩下的他都不管。 山十眼中看到的结果就是唐鬼在他即将摔下去的时候抓了自己一把,他不想让自己死,自己就不用怕。 面前这个人让唐鬼觉得有趣,越是觉得有趣,就越想知道他身上的事情,他缓缓地晃着脑袋道:“是,我刚刚是不想让你死,接下来却不一定。” “我知道啊,”山十一梗脖子,满脸的坦然,而后十分认真地望着唐鬼道:“那你说,我干了什么事儿会让你想要我的命,你说了我就不干了,成么?” 这厮倒是个听话的,唐鬼对此非常满意,他点点头道:“回答我的问题,回答得好,就饶你不死。” “饶我不死算不上交换条件,不过反正都坐到这儿了,”山十直爽地一拍桌子,“尽管问!” “第一个问题,你刚刚下的是什么蛊?” “名字就不用告诉你了,你是唐家人,你肯定知道各家有各家的蛊,名字都是自己取的,只是个叫法,问这个没意思,我就告诉你那个蛊有什么用吧。哎,你先说说,你觉得那玩意儿看起来像什么?” 这个话题很有意思,唐鬼开始回想山十下蛊时的情形,说实话,他和唐冕一样,刚开始也没看明白山十在搞什么名堂,但是随着他来回跑了几圈儿之后,身在局外的唐鬼发现山十手里缺点儿什么东西,比如绳子,如果有绳子在手的话,他的动作就很像捕猎。 唐鬼曾在山上见过一户猎人,差不多三四个男人,专猎熊,他们捕猎的方式很奇怪,发现熊之后,几人会分别以不同的方向拉着绳子迅速奔跑,将熊缠在中间,就算熊会反击,但各方的绳子拉扯会控制熊的行动范围,从而将其困在其中。 那种奔跑时的状态与山十一模一样。 后来,当唐鬼看到空中的银丝后顿感惊奇,看来山十的计策与自己的猜想一样,不同点只在于他的捕猎武器细到不可见。 敌人如果因没猜到他的意图而像唐冕一样毫无反应的话,等发现过来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在山十的网中了,而那些银丝想来是用于限制对方的活动范围,只要连上两根,就可以挟制敌人一定的活动区域,以山十的速度,不过只需眨眼功夫,所以他甚至不需要第二个人来辅助,仅凭他自己一人就可以完成,甚至仅凭一人就可以控制数个人。 念头转到这里,唐鬼下意识地轻启薄唇。 “网?” 山十点头。 “蛛丝网?” 山十再点头。 唐鬼的眉头一下皱了起来,身子也随之前倾,“你到底是哪一家的?” 山十将手里最后一颗花生米丢进嘴里,一边嚼一边道:“咱也算见过好几次了,你怎么就不问问我姓什么呢?我可是头见面就把我叫什么告诉你了,多有诚意,你呢?啧啧!” “我叫唐鬼。” “我姓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零一章 先入为主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尽管不情愿,但唐鬼不得不承认自己犯了一个大错,他从一开始就先入为主自以为是,这是个致命性错误。 第一次见面且不提,那时唐鬼和章山十都是以凡夫俗子的形象出现,说第二次相见,那也是唐鬼开始犯错的时候--他以为章山十是唐家人,他是以虎麟蛊术令身体迅速恢复,而经过试探后,唐鬼理所当然地认定了这一“事实”。 对唐鬼而言,那次的试探其实是彻底失败的,而且还误打误撞让章山十发现了唐鬼身为唐家人的身份,所以这第三次相见并非偶遇,章山十是跟着唐鬼来的,他是本着想结识虎麟唐家人的目的,而非唐鬼认为的挑衅或是报复。 只是两人都没想到另一个唐家人会突然卷入整件事情中。 唐鬼以为唐冕是章山十的帮手,却看到唐冕将章山十推出窗外;章山十发现唐冕用的也是虎麟蛊术,却不知道这两个唐家人为什么打在一起;章山十自然知道唐冕是自己的敌人,故而当他发现唐鬼救了自己后,毫不犹豫地站在唐鬼那一方,但唐鬼故意以蹩脚的蛊术在唐冕面前处于下风,其实是为了逼章山十出手,到那一刻时,唐鬼仍以为章山十是唐家人,他想坐山观虎斗,看看这两个都站在自己敌对方的唐家人到底有什么本领。 如果是这样来叙述事实,就会发现唐鬼和章山十虽然在经历同一件事儿,然而因他们掌握的情况天差地别,所以,在各自的脑袋里将眼中的事实篡改成了截然不同的经历。 在前往酒馆的路上,唐鬼就在琢磨着自己都想从章山十的口中打探出什么事情,比如他想问问章山十在唐家的地位和职责,想问问当年的事情,他以为自己可以从章山十这儿挖出唐家的秘密,然而了解到了真相后,唐鬼终于重新看到事情的真实面貌,他愕然发现自己之前从章山十口中听到的许多话其实都是错的。 章山十没错,是唐鬼理解错了,就比如上一句,章山十说谈不上什么不需要唐鬼饶他一死,唐鬼当时以为是章山十对自己的蛊术有绝对自信,但现在唐鬼才明白,章山十是章家人,是章杳手下的那支不死军队章家军,这样的人,自然轮不到自己去断他的生死。 唐鬼的脑袋一时间乱了一下,之前犯下的错误在他的脑袋里飞速旋转,试图拨乱扶正,唐鬼竭力保持着平静的脸色,暂且将所有混乱的思绪压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望着章山十道:“所以,你刚刚下的是蛛蛊。” 章山十点头。 “但是,章家不是以蜈蚣为蛊门?为何又常用蜘蛛炼蛊?” “这你问章杳呗。”章山十滋地抿了一口酒,辣得他吐了吐舌头,他的口气稀松平常,语气之中听不出半点儿对章家族长的恭敬之意,见唐鬼在打量自己,章山十耸耸肩膀道:“我确实答不上来嘛,你再问点儿我能说得上来的。” 唐鬼阅人无数,他看得出章山十的诚恳中全无半点儿敷衍之意,可是很多事情唐鬼都没办法问,比如章山十身为章家军士兵却为什么要去弥光的赌肆讨饭碗,比如他为什么要跟着自己,又比如他怎么不在章杳的军队中而是四处乱跑。 如果是在知道章山十的身份前,唐鬼可以游刃有余地从他口中打探消息,但是现在不行了,唐鬼很警惕,不管对面的章山十多么轻松惬意,唐鬼都不曾放松,毕竟此人是杀人如麻的章家军,唐鬼曾在战场上见识过那支军队的可怕之处,而且自己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传进章杳的耳朵里。 仔细想想唐鬼甚至觉得好笑,自己竟然能和章杳的人坐在一起喝酒?不可思议。 章山十等了些许,见唐鬼仍是一言不发,他放下筷子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么?没有的话换我问你了。” “有啊,当然有,我想问你的可多了,”唐鬼一本正经道:“比如说你的理想是什么?” “做和尚。” “你最大的烦恼?” “穷。” “你们章家军来上海干嘛?” “找一把钥匙。” “噗……” 唐鬼这一口酒一点儿没糟蹋,全都喷在了章山十脸上,唐鬼是在信口胡诌,他压根儿没以为章山十能回答自己关于章家的事儿,却没想到这家伙居然毫不犹豫就掀了章家军的老底儿,他就这么上下嘴皮子一碰,丁点儿没犹豫就说了! “我不知道那把钥匙是干嘛的,但是章杳这么大老远把部队从千古镇拉过来,就是为了找这把钥匙。” 唐鬼没搭茬儿,心说不提千古镇还好,要提起千古镇的话,说不定自己和这章山十以前还在战场上见过。 按理来说,这是唐鬼得知章家军情况的最好时机,可事情太诡异,章山十这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坦诚透着诡异,唐鬼知道,所有不合常理的现象背后往往隐藏着极大的阴谋,他觉得自己仿佛站在大雾弥漫的山崖前,对于下一步将会遇到什么全无概念。 沉声片刻之后,唐鬼盯着章山十的眼睛,他发现章山十的瞳仁很奇怪,之前在昏暗的地方看起来似乎是棕褐色,但在灯下仔细看,却是暗红色,他就这样以视线直逼章山十。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说。” “你为什么要把这些事情都告诉我?” 任何人做事都是有理由的,章山十不可能平白无故说这么多,他应该有一个目的,要以这些答案作为目的交换。 果不其然。 章山十将最后一杯酒一饮而尽后,拽着袖子擦了擦嘴,他望向门外,眼神竟然好像有些落寞。 “我如果就这么告诉你,你肯定不会相信,如果你真的有诚意想知道答案,跟我来个地方,我有些东西想给你看。” 大家乐舞厅的正门,弥光在门口左右徘徊,舞厅已经散场,客人和舞女鱼贯而出,街头的霓虹灯一盏盏暗下来,直到舞厅关门,弥光仍是没等到她想见的那个人。 大家乐舞厅的背巷,唐冕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而在他周身,在月光的照耀下,那些丝线因上面暗红色的蛊涎而变得清晰了不少,好像一张蛛网,自四面八方将唐冕困在其中,他不累,只是有些疲倦,他为自己好不容易见到唐鬼却没能将自己的目的告诉他而感到遗憾。 而在西外滩的街头,唐鬼和章山十并肩,向月光照不到的暗处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零二章 庙中尸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齐孤鸿让吉祥进城时顺便给宋不双带了口信,约好了请宋不双吃晚饭。 早上吃过早饭后,齐孤鸿将长衫在桌上平展地铺好,在一只黄铜水壶里注满滚烫的沸水后,以壶底代替熨斗,将衣服熨烫整齐。 想不起来是从什么时候起,齐孤鸿已经习惯了这种缺东少西的生活,他学到了各种各样的窍门儿,才发现寻常人都是这样生活。 齐孤鸿本打算烫好衣服就出门,中午时,他要去虹口的艾力西餐厅见中岛菡子,从这里到虹口要搭电车,下车后还有半小时脚程,如果早点出门就可以走着去,省了黄包车钱。 唐鬼照例是一夜未归,齐孤鸿对此早就习惯了,却不想这厮今日赶巧了就在自己出门时进了家门,身后还带着另一个人。 齐孤鸿向那人点点头算作打招呼后,对唐鬼道:“我要出门办事儿,晚上……” 话还未说完,唐鬼已经一把攥着齐孤鸿的袖子将他拽了回来,“有事儿给你说。” 唐鬼的脸色不好看,院子里一家大小都在好奇地望着他,唐鬼却对这些视线视若无睹,拉着齐孤鸿便往后院去,那人也跟在身后,将两人塞进自己的房里后,唐鬼转身关上房门,将门闩都插上了。 天气闷热,唐鬼的房间又正对着阳面,房门一关,整个房里都是闷热的气息,齐孤鸿身上立马冒出一层潮气,人也跟着有些烦闷,只是难得见到唐鬼如此严肃,齐孤鸿知道他肯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情,耐着性子道:“有什么事儿?你这位朋友……” 齐孤鸿坐在床边,唐鬼则在桌前坐下,他一边倒茶,一边头也不抬道:“给你介绍位新朋友,他叫章山十,不是弓长张,是章杳那个章。” 头一天夜里,章山十只说要带唐鬼去个地方却没说在哪儿,唐鬼跟着章山十一路走下去竟走了足足两个小时。 “你要早说这么远,我得跟你讲条件,你不背着我不来。” “你也就是在我面前说说,要是在旁人面前,啧啧,说出来也不怕丢你们唐家的人。” 夜已深了,但空气中的闷热丝毫未减,四下无人,唐鬼已经解开腰带,对襟小褂敞着,一只手在胸前扇风,半真半假道:“唐家丢不丢脸与我何干?你不是也没拿章杳当回事儿么?” 章山十认真想了想,点头道:“难怪咱俩这么投脾气。” “不过,你还没说你给那个家伙下的到底是什么蛊?” “蛛笼蛊。” “猪笼?”唐鬼的手在肚皮上拍了拍权当鼓掌,“这名字我喜欢,一听就是给奸夫淫妇用的!” “你放心,不是很毒,只是他一时半会儿动不了,那些蛊照了太阳就会化掉。” 章山十以为唐鬼是担心那个唐家人的安危,唐鬼却砸吧着嘴道:“那你下手不够狠啊,怎么没给那家伙下个能让他化掉的蛊?” “你为什么这么恨那个人?哎,不是,你该不会是不知道他的名字吧?这很吃亏的,万一死了都不知道死在谁手里啊!” “不劳您操心。” 章山十撇撇嘴道:“你恁么就那么恨他?你们什么关系?” “关系啊,”唐鬼将腰带搭在肩头,搔了搔颈后道:“就是,他特别想杀我的那种关系。” “不是,刚才我可看得真着,他没想杀你也没想杀我,再说,你怎么知道他想杀你?你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唐鬼不知道怎么跟章山十解释也就懒得解释了,很多事情只有自己经历过才清楚,那是已经杀过自己一次的人,难不成还要跑到他面前问一句“哎你是不是想杀我”才能做定论?唐鬼打了个哈欠,虽然章山十好像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唐鬼却不想继续,“我说,还有多远?” “就是这儿了。” 两人对面是一座紧挨着河沟的小院,左右都是废屋,唯有这小院还屹立得十分坚挺,后面的河沟已经干涸,下过雨后留存积水,散发着阵阵腐臭,唐鬼皱眉,“干嘛?带我来这儿杀人灭口还是请我看你自我了断?这地方死人都不住吧?” 章山十没说话,人已经径自走入小院。 唐鬼紧随其后,入目可及院内杂草横生,那土房看起来已是岌岌可危,半边早已没了房顶,只剩腐朽的木梁仍在苟延残喘,正门的两扇门板也已不知去向,横在门框上的匾额蒙尘多年,使劲儿眯着眼睛才能看出上面曾写过“土地庙”三个字。 “这地方一看就知道风水不好,”唐鬼一边跟着进门一边摇头道:“大上海啊,多少人?随便有人施舍一点儿,香火都不至于这么惨淡。” 章山十好像突然转了性,唐鬼这么说他都没搭茬儿,大步流星就进了门内。 院子里到处弥漫着河沟腐泥的气味儿,唐鬼一直捂着鼻子,本以为进了门就会好些,可谁知四处漏风的小庙内,臭味竟然比外面还浓。 而且,这味道不比寻常,唐鬼刚放下手便皱起眉头,常年刀尖舔血的他一下认出了这味道。 这是死尸身上特有的味道,就好像挖开荒坟后散发出的气味儿,令唐鬼本能地警惕起来。 房顶到处是洞,有月光由此照进来,唐鬼的眼睛在夜里不大管用,他循着那臭味的源头靠近两步,眯着眼睛瞧了半天,终于从一堆枯草中辨识出了两个人形。 章山十此时已经走到了两人面前,他从怀里摸出两块米糕,是从小酒馆出门时他问老板要的,唐鬼问起,章山十只说是怕半夜饿了填肚子,现在已将米糕摆在面前,只见章山十小心翼翼地掰开一小块儿,向其中一人嘴边送去。 情况看来并不危险,唐鬼也跟着凑过去,米糕被送到其中一人嘴边,那人却没有张口,章山十以另只手掰开这人的嘴,把米糕填进去后,又拿起地上的破碗,小心翼翼地往这人口中喂了些水,然后合上这人的嘴巴。 见章山十又掰开一块米糕向另外一人去了,唐鬼知道他是要如法炮制,他看到章山十的动作缓慢而小心,然而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情,反倒是浑身汗毛竖立,不知是因周遭的气味还是章山十的举动,唐鬼突然觉得有些恶心。 “你他娘的……”唐鬼想问章山十是不是有养尸的怪癖,这话自然是调笑,想缓和气氛来的,可正因是笑话却反倒说不出口,唐鬼咬了咬牙,低声道:“人都死了你看不出来吗?都烂了!还不埋了你想干嘛?” 章山十的动作就此停顿下来,捏着米糕的那只手缓缓落下,就落在那人的腿上,本来有只苍蝇停在那里,被章山十的动作惊扰,嗡嗡响着飞开了。 章山十的脑袋微微垂下来,声音就此低沉,似乎还有些哽咽。 “我想请你帮帮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零三章 最先睡醒的人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章山十以前不姓章,但是到底姓什么呢?他想不起来了,他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叫山十,只能凭自己这一口并未被改变的口音确定自己是天津人。 这些年,章山十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就像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一样,章山十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加入章家军,他曾猜测过缘由,或许是因为家境贫穷,或者是因为自己生性顽劣,总之他进入章家军,然后在一夜之间忘记了自己的过往,他懵懵懂懂地知道自己隶属章家军,为章杳卖命,他知道自己打过很多场舍生忘死的仗,在黑夜中不怕死似的冲向炮火和子弹。 直到某一天,他的梦突然醒了,章山十看着自己的名牌,上面写着章山十,但是他想不起来这个名字,他摸索着自己的身体,发现自己的脚踝上有个很深的伤口,看起来是从小就受到的伤,可是自己对此全无记忆。 然后,章山十像文戚一样,发现了章家军这支队伍的不同寻常之处。 或许是因为太熟悉这支队伍,所以章山十比文戚更显发现了其他人的怪异,然后,他在队伍中发现了两个和自己操着同样口音的人,他试图与之交谈,却发现他们和自己截然不同,就好像木头一样。 章山十用了最笨的方法,他每天和那两个人说话,坚持不懈从不气馁,后来也不知道是他这种做法起到作用,还是他们和自己一样,只是莫名其妙就这么醒了,然后,章山十发现他们和自己一样,对他们的过往一无所知。 这肯定是不对的,当章山十发现每当自己试图想起过去的事情时都会感到头痛欲裂、心跳加快,全身的血管就好像将要爆炸似的,令他喘不过气。 所有的情况让章山十意识到肯定是有什么很不好的事情发生在他们身上,他知道这支队伍不对劲儿,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之中日夜嘶吼,告诉他,必须要离开这个地方。 在伙伴们从梦里醒来之前,章山十不敢轻举妄动,他不大确定自己是正常的还是不正常的,而身边的伙伴们给了章山十底气,也让他感受到了责任,于是章山十策划了一场叛逃,他带着那两个天津人趁着日头升起的时候逃离了城郊的军营。 听到这里的时候,唐鬼也猜想到了他之后的日子并不好过,他能感觉到章山十不是那种好吃懒做的恶棍,是生活将他逼到了绝境。 后来的事情正如唐鬼的料想,章山十带着两个同伴在破庙里面暂居下来,他尝试过很多种方法,街头卖艺、乞讨为生,然而口袋里的铜板根本不足他们三人饱腹,最糟糕的是两个同伴都生病了。 迫于无奈的章山十到了城里一家医馆门口跪地祈求老板能伸出援手,可惜世界没有他想象中那么仁慈,郎中对他的苦苦哀求视若无睹,反倒引来几个混混的嘲讽欺凌,愤恼的章山十对混混们大打出手,几人算是不打不相识,混混们看重章山十的身手拉他入伙,这便有了章山十后来到弥光的赌肆里耍无赖的事情。 故事能缓和人的心情,听到这里时,唐鬼已经可以平静地坐在茅草中听章山十说他的故事,他嚼着一根草棍,随着嘴唇启合,嘴里的草棍也在上下晃动,只听唐鬼轻佻地揶揄道:“我说你怎么吃素。” “是,”章山十不好意思地搓了搓脑袋,摇头苦笑道:“这么拼命都过不好,一定是作孽作得太多。” 章山十遇到的那一伙混混平日里在上海滩做的就是坑蒙拐骗的事儿,而章山十有着章家军的特殊体质,成了这群人的幌子,倒是也跟着他们混了些钱,但是这些钱并没能治好同伴的病。 一夜一夜,每晚骗到钱后,那些混混们都会出去风流快活,章山十从不参与,为此受到混混们的嘲笑,他们以为章山十家有悍妻所以夜夜早归,这些混混们不会明白,每天晚上,章山十都守在破庙中,看着自己的同伴们变得越来越虚弱,直到如今,简直与死人无异。 章山十没读过书,或许读过,可能是他忘了,所以他不能用一个准确的词来形容他的生活,那应该叫做“惶惶不可终日”,每天一睁眼开始就有很多事情让章山十感到恐惧,他怕自己一睁眼,同伴已死,他每次出门,都怕回去时看到两具死尸,他怕同伴们会离他而去,剩下他一人踟蹰独行,而章山十最怕的,莫过于自己会变得和他们一样。 “那他姥姥的可惨了,”章山十自嘲地骂了一声,他不知什么时候捡起一根枯草在其中一人的鼻子下面搔着,“他们还有我在这儿守着,最后剩我一个,万一给野狗打了牙祭咋办?” 唐鬼不得不佩服章山十,到了这种时候还能开得出玩笑,只可惜这笑话一点儿都不好笑,只让人感觉鼻头发酸。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你知道这事情跟章家军有关系。” 章山十早就知道,同伴的变化必然起自章家的兵戎蛊,甚至,这或许可能是兵戎蛊的另一种能力--一旦有章家军士兵叛逃,他们会因兵戎蛊浑身溃烂而死,这也就难怪章山十刚逃出军营时还日夜担心会有章杳的人找上门来,原来章杳根本不怕他们在外面兴风作浪,他早知道这些人必死无疑。 这些天以来,章山十一直在琢磨着各种解决之道,回头去找章杳求救那是天方夜谭,可章家军的士兵并不会下蛊,比如章山十,他们只是因章杳而得了一副格外结实的好皮囊,除此之外与常人无异。 若说有唯一求救的途径,能考虑的倒是只有蛊族五门的其他家族。 “就看你愿不愿意帮我了,”章山十和唐鬼都坐在铺着茅草的地上,章山十抻出一条腿对着唐鬼轻轻踹了踹,“本来你也没打算杀我不是?” 唐鬼听了这话哭笑不得,“老子不杀你是嫌麻烦,早知道这样就让你从上面摔死了!” “你不会的,”章山十眯着眼睛望着唐鬼,若有所思道:“你是个恶人,但是恶得不够彻底。” 就算章山十不会识人,但至少他知道唐鬼的眼神与章杳不同。 “你个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懂个屁,”唐鬼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稻草,对着章山十道:“走吧,别跟这儿耗着了。” “你答应帮我?” “我是让你送我回去,老子这眼神儿夜里没那么利索,”唐鬼头也不回,人已经走出破庙,唯有声音幽幽传来,“救不救的我说不好,能保证你死了不被野狗吃,行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零四章 青衫白衣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章山十着实是个话唠,他的故事讲得很细,就算唐鬼在旁边不停催促,然而等齐孤鸿把这个故事听完时,水絮已经备好了午饭。 “所以他就来找我们了,”唐鬼对着齐孤鸿使了个眼色,“你看,怎么着?” 齐孤鸿沉吟片刻,望向章山十,喃喃道:“先想救人的事儿,给我们一点时间。” “是,”唐鬼的手在桌上轻轻叩着,突然转头看着章山十道:“你也不要跟着那群混混们了,早晚要出事儿,等着我给你寻个好去处。” 章山十搓着手,默默点了点头。 几人草草吃了午饭,齐孤鸿一直沉默不语,心中琢磨着章山十的事情,吃罢一碗汤面,齐孤鸿起身说要出去办事儿,唐鬼死皮赖脸非要跟着他进城,几人搭电车进城,在虹口一带分开后,齐孤鸿和唐鬼便直奔艾力西餐厅而去。 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齐孤鸿脚步匆匆,唐鬼倒是不急不慌的样子,对着齐孤鸿匆忙的身影揶揄道:“你是去见相好的?这么着急?” 相好的,这字眼听起来很难听,齐孤鸿瞪了唐鬼一眼,岔开话题道:“我倒是要和你说说章山十的事儿,他说章杳要找一把钥匙,你觉得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打听到那把钥匙到底是干嘛用的?” “我试试啊,”唐鬼故作轻松道:“我晚上就拎两坛好酒去把章杳灌醉,然后趁机把话套出来,怎么样?” “我在和你说正经的,若是能抢先章杳一步,找到他要的东西,说不定能作为交换筹码,让他解了章山十身上的蛊。” 有了这话,唐鬼倒还真是认真地思考起来,他一边想一边道:“找钥匙自然没那么简单,不过,既然是想要个筹码和章杳交换,那我们还可以想想别的办法。那家伙现在比我们着急,鬼知道他的营地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儿?我看章山十他们不是偶然,说不定那章家军已经要垮了。” 想要打探章家军的事情需要一些技巧,齐孤鸿和唐鬼现在毫无头绪,眼下最要紧的应该是先探明章家军的情况,齐孤鸿和唐鬼商量一番,打定主意夜探章杳军营。 “现在情况不一样,”唐鬼自信满满道:“有章山十带路就不用跟个没头苍蝇似的乱跑,事情就简单多了。” 说话间,齐孤鸿已经停下脚步,面前的西餐厅门口挂着白色的牌子,用绿色的油漆写着两行大字,英文唐鬼不认得,中文写的是“艾力西餐厅”。 “就是这儿了,我要见的是个日本人,”齐孤鸿一边对唐鬼嘱咐,一边自橱窗向西餐厅里打量起来,墙角的座钟指向三点,他们已经迟到了很久,而在座钟旁边不远处的座位上,齐孤鸿找到了中岛菡子的身影,对着唐鬼轻声道:“别乱说话。” 在国外留学时,齐孤鸿和中岛菡子打过几次交道,起初不知道她是中岛鸿枝的妹妹,倒是觉得这女孩子温婉可爱,等齐孤鸿知道中岛菡子和中岛鸿枝的兄妹关系时,恰好也察觉到中岛菡子对自己的特殊情愫,故此就开始对她敬而远之,说起来,倒还真是有很长时间没见过了。 齐孤鸿推开门,两人鱼贯而入,西餐厅里的人并不多,大部分是洋人,三三两两地在舒缓的音乐下低声漫谈着,中岛菡子坐在沙发里,身上穿着一件无袖黑色长裙,露出两条藕一般白嫩的胳膊,正用小勺漫不经心地搅拌着面前的咖啡,微微皱起的眉宇间藏着驱不散的忧郁。 “不好意思,”距离那沙发还有三四米的时候,齐孤鸿开口道:“我来晚了,遇到了一些……” 话语声,就此突然停下--当齐孤鸿正向中岛菡子走去的时候,对面也有一位客人正往这边走来,齐孤鸿本来并未注意,直到发觉对方的脚步也在中岛菡子身边停下,齐孤鸿以为是中岛菡子的同伴,这才抬头向那人望去。 只是,不看还好,看到之后,齐孤鸿顿时觉得脑袋里面轰鸣一声,简直犹如五雷轰顶般。 面前的这个人不是齐孤鸿的敌人,也不是朋友,是熟人吗?好像……也不能这么说…… 一个人见到什么人会感到恐惧?可以这么说,那些会让人恐惧的人身上都有个共同点,就是不该出现。而什么样的人是最不该出现的? 其实是自己。 齐孤鸿可以确信自己面前摆着的绝不是一面镜子,因为这个“自己”穿着和自己不同的衣服,齐孤鸿穿的是灰色麻布长衫,而对面的这个“自己”穿的则是一套白色西装,头上还带着白色礼帽。 可是那张脸绝对是自己的脸。 餐厅之中出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齐孤鸿,其他的客人和侍者并未注意到这一点,中岛菡子先是看到了站在对面的齐孤鸿,她愣了一下,指着齐孤鸿的长衫道:“孤鸿君,你的衣服?” 齐孤鸿没理会中岛菡子,她顺着齐孤鸿惊愕的目光向身后看去,就看到了这位刚刚一直在和自己一起喝咖啡的白西装齐孤鸿,中岛菡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了看前面的又看了看后面的,登时捂着嘴巴发出一声惨叫。 在这之前,齐孤鸿因震惊而呆愣,周遭的声音好像都消失了,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正在迅速而剧烈地发出轰鸣,直到中岛菡子这一声惨叫让他突然回过神来,齐孤鸿想都不想便对着背后的唐鬼吼了一声道:“抓住他!” 话音未落的时候,齐孤鸿自己已经猛地冲了出去,而唐鬼站在齐孤鸿身后差不多三米远,其实当那个穿着白西装的齐孤鸿从洗手间返回座位时,唐鬼是第一个看见他的,那场面很奇妙--窗边沙发旁十来米长的走道,唐鬼跟着一个齐孤鸿进门,又看到另一个齐孤鸿迎面而来。 肯定有一个是假的! 青衫两步扑了出去,白衣立刻掉头冲到了另外一条走道中,与此同时,唐鬼已经绕了一圈儿自对面而来,青衫也绕过沙发堵在白衣身后。 前有狼后有虎,那白衣前后看了一眼,不假思索便跳上一张桌子,企图跳到旁边的走道,只是就在他刚跳上桌子的时候,一只手猛地攥住白衣的脚腕用力一扯,桌上的饭菜被打翻,黄的沙拉汁、红的浓汤齐齐迸溅在白衣的裤管上,他的脸也扑向一只面包篮。 餐厅内一时间乱作一团,四处都响起惊慌的惨叫声,在那些惊呼声中,中岛菡子的声音格外尖利,齐孤鸿隐约听她大叫一声道:“愧古先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零五章 两个齐孤鸿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中岛菡子当初为了找到齐孤鸿,在两家戒烟灵里留下两张便条,一张给了吉祥,一张给了“倪木”,也就是用了易容蛊的梅姐,或者说,是愧古的妻子、齐孤鸿的母亲珑尹。 横野下二突然提出要让自己的继女弥光与齐孤鸿联姻,中岛菡子为此火急火燎来见齐孤鸿,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见了齐孤鸿该说什么,同样也不知道在她出门的时候,还有一个人尾随其后。 那就是和中岛菡子一样想见齐孤鸿的愧古。 愧古只是猜测中岛菡子神秘外出是为了见一个重要的人,但没想到当那个穿着白西装的男人在中岛菡子对面落座时,她真的喊出了愧古最想听到的那个名字。 至于突然出现的两个“齐孤鸿”嘛,愧古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反应,其想法和青衫齐孤鸿一样--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先抓住一个,这很关键。 青衫见那白衣倒在桌上,立马狂奔过去,然而就在他即将到那人面前时,就见趴在桌上的白衣头还来不及抬起,脚便向中年男子猛踹过去,与此同时,一条青蛇从白衣袖口之中蹿了出来,血盆大口直奔男子而去。 青衫想要上前帮忙,一道黑影斜刺里猛地冲出来,正将他撞在地上,他还没看清来人,对方已经落下一拳,对着自己骂骂咧咧道:“你个冒牌货!可让老子逮住你了!” 这是唐鬼的声音,青衫感觉自己的领子被揪住,人就被唐鬼往门口拖去,一路上磕磕绊绊在沙发脚上撞了好几次,青衫也恼了,抱住唐鬼的腿用力一扯,翻身压在唐鬼身上。 “你脑子有问题吗!我才是齐孤鸿啊!” 青衫攥着唐鬼的衣领使劲儿晃着他的脑袋,背后却被唐鬼的膝盖一顶,紧跟着,身下的唐鬼反扑上来,怒声骂道:“哎呀!你他娘的还敢嘴硬!” 唐鬼嘴上这样说着,可脸上却在对齐孤鸿挤眉弄眼,他使了个眼色便起身拽着青衫往门外撤去,一直将他拽到了门边的沙发背面躲下后,青衫迫不及待道:“你发什么神经?那个才是……” “假的!我知道!”唐鬼压低声音急促地解释道:“我他娘的不知道你是真的?你有那么利落的身手?你瞎往上扑什么?先看戏再说!” 唐鬼是土匪,他知道打群架需要讲究策略,第一是先观察敌人的实力,第二是有别人替自己出手的时候要保留实力,此刻他压着青衫的脑袋,两人从沙发背后露出两只眼睛,就正看到中年男子和白衣缠斗到最激烈的一幕。 西餐厅中央桌椅散落碗碟横飞,白衣袖口中的蛊蛇已经被中年男子躲了过去,而中年男子袖口一扬,左手中已经翻出个黄色纸包,右手高高扬起对着左手心中的黄色纸包狠狠拍下去,趁着掌心中布满黑色粉末的时候,左手顺势猛地攥住那白衣的手腕。 白衣的手腕本是扬到半空,被那中年男人这么握了一把之后,齐孤鸿便见到白衣的手腕上留下五个黑色指印,指印迅速连在一起,竟好似一条细长的黑蛇,瞬间钻进了白衣的皮肉中,一股不祥的青黑色在白衣的手上蔓延起来,那条胳膊立马无力地垂了下去。 齐孤鸿跟在衷珩和七树身边还从未见过如此毒辣的蛊术,此人用蛇,很有可能是青螣齐家的人,这激战固然精彩,可最让齐孤鸿惊讶而振奋的是他发现自己竟在这里遇到了齐家人,而且还是个精通蛊术的齐家人! 正当此时,白衣虽然废了一条手臂,另一只手却没闲下来,他猛地抓起一旁的桌布在半空扬起,一时间,桌布在半空缓缓飘落,正挡住中年男子的视线,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人还没站稳,就看到桌布中间凸起,是一条蛇的形状,紧跟着,整张桌布已经向中年男子扑过来,正钻入他大口喘息的口中。 蛊粉附着在桌布上,令那张桌布不停地往中年男子的口中钻着,男子一时间无法呼吸,两只手拼命将桌布往外拽,人则不甘心地往前猛冲了两步正撞上白衣,将白衣死死压在地上。 斗蛊斗到这种程度几乎变成了肉搏战,中年男子腾不开手,一头狠狠撞上白衣的脑袋,白衣眼前发黑,手上动作却不停,一边蹬踹一边从中年男子身下爬了出来,同时顺手抄起一只盘子对着那中年男子的头顶狠狠摔了下去,霎时间白瓷四溅血液横飞。 白衣喘着粗气瞥了地上的中年男子一眼,人转身便要跑,正当此时,一阵劲风向他面门疾驰而来,紧跟着,闷痛便劈头盖脸而至,白衣眼前一黑,连连退后两步才算站稳,就看到是中岛菡子不知从哪儿抄起一把凳子砸向自己,此时这小姑娘还抓着椅子喘着粗气,她挡住了白衣的退路,没有半点儿畏惧的意思。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齐孤鸿再也藏不住,他猛地蹿起来,心说总不能让女人替自己出头吧?人跟着便冲上前去。 不远处,中年男子也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终于将桌布从嘴里扯了出来,那桌布还如蟒蛇般扭曲着,被中年男子踩在脚下。 “你还好吗?”中岛菡子抓着凳子的手颤抖着,越过白衣的肩膀向对面的愧古喊道:“愧古先生!” 愧古没有回答中岛菡子,而是伸出手死死攥住了那白衣的肩膀,五根指头恨不得抠进白衣的肉里,就听愧古用嘶哑的嗓音沉声道:“你不是孤鸿,你到底是谁?” 在这一场蛊斗中,愧古之所以下手毫不留情,是他从一开始就认出这白衣绝非齐孤鸿--白衣跳上桌子时,愧古攥住了“他”的脚腕,这脚腕纤细得根本不像个男人,愧古立刻看向“他”的脚,凉袜里裹着层层白布,愧古立刻意识到这是个女人。 且不管她意欲如何,但要冒充齐孤鸿,其背后必然隐藏着阴谋,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愧古使出全力来对付她。 从这一点上而言,失去一部分记忆对愧古来说是好事儿,脑袋里没有承载那么多往事,人也就不会那么受牵绊,至少他想不起来自己曾在大世界门口看到过一个长得和珑尹一模一样的女人。 只是,面前的白衣听到这话之后,缓缓转过头来,她凝望着愧古突然笑了。 “愧古先生?”白衣上半句还是年轻男人的嗓音,而在她迎上愧古的双眸时,随着一声咳嗽,她的嗓音瞬间就变了,“那看来我是找错人了,我要找的可是齐以呢!” 不知到底是那个嗓音还是她唤出口的名字,总之有一种感觉好像如魔咒般,在愧古的脑海中发出一声炸响,他瞠目结舌地望着面前的人,那眉眼看起来都熟悉极了--子随母相本就是天经地义,是她的声音让愧古将这张脸与那个人联系在了一起。 呆愣之中,愧古的手便软了下来,人也动弹不得,连双腿都软得好像支撑不住一般。 至于白衣趁着这空挡如何打晕中岛菡子从后门逃走,唐鬼又是如何想要追上白衣却发现齐孤鸿好似根木头似的愣在原地一动不动,这些便都不是愧古所关注的了。 珑尹……珑尹……愧古头疼欲裂,嘴唇因激动而不停颤抖,他不知道谁能给自己答案,不知道谁能告诉自己刚刚见到的人,是否真的是他的发妻珑尹。 如果真的是的话……愧古恍然大悟,抬头望向站在对面的青衫,他突然意识到,如果白衣真的是珑尹的话,那么加上面前的青衫…… 这算不算一家团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零六章 千言万语在一躬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感情会让人失去理智,无法思考很多实际的问题,所以当齐以和齐孤鸿父子俩都愣在原地时,唐鬼率先反应过来,拉着两人便往门外跑,躲过向他们追讨赔款的餐厅侍者。 在夕阳下一路狂奔,齐孤鸿只记得这中年男人一直死死攥着自己的腕子,他的脑袋里不停地回响着白衣的声音,只有两个字,不停重复。 齐以,齐以,齐以。 三人一路跑到苏州河时,齐孤鸿终于脱力,两条腿早就已经毫无知觉,沉重得如木桩一样再也抬不起来,他脚下拌蒜,人也摔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只觉得胸口憋闷得厉害。 齐以也连忙停下,他蹲下来伸手去扶齐孤鸿,两人四目相对,齐孤鸿张大嘴巴急促呼吸,就像晚风疾驰灌入口中一样,无数想法也从齐孤鸿脑海之中涌现而出。 那么多的话,该先说哪句好?明明是积攒了二十多年,可到了这一刻却偏偏语塞,到头来,齐孤鸿就只喊了一声。 “爹……” 这是一段父子相遇的戏码,接下来的桥段,唐鬼没有参与,这不适合他,嘴上说是怕打扰了他们父子,实际上却是不敢留下。 说什么“你是我的朋友、我替你高兴”,唐鬼并不觉得自己有这么高尚,虽说的确觉得齐孤鸿找到生父是一件好事儿,可在唐鬼心中,这样的情形却是更会令他想到自己的身世,想到他自己的爹。 那个想杀了自己的人。 任着自己的双腿信步闲游,当唐鬼停下来的时候,发现已是夜幕沉沉,而自己正站在一座宅院之外,这是他曾来过的地方。 横野家,弥光的闺房里,所有的摆设一如往常,弥光坐在窗边环视着房间,她的心情格外平静,这种平静让她足够以绝对的理性思考接下来的计划。 如果是想离开上海的话,必须要想清楚的是下一步的去处。 回满洲自然是不可能,当初弥光之所以离开满洲就是因为想要抹去所有那些令她痛恨的童年记忆,而且眼下满洲已是日本人的天下,自从好不容易下定决心逃离横野下二的控制后,弥光就下定决心再也不想和日本人打交道。 回北平的话,应该还能找到些旧人,那毕竟是曾经统治过整个国家的族群,不过弥光自出生就被带往满洲,亲朋故友都只是自父母口中听说,而且横野下二也经常前往北平,这不是个好的选择。 其实对于弥光来说,去哪里都没什么区别,反正不管在哪儿都是孑然一身,弥光一直在思考着,自己人生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然而想来想去,弥光发现自己并不知道。 既然不知道,不如去找,随便去什么地方,只要能远离这些再也不想见到的人。 那么第二个问题来了,这也是弥光现在正在思考的问题,她环视着房间,既然决定要走,自己要带走什么东西?这很关键。 大量的银元不便携带,那些衣服也毫无用处,弥光在床头抽屉里挑出几样最值钱的首饰,再加上这些年来横野下二给的、她在青帮里赚来的钱,全部换成钞票带在身上。 确定了这两个关键问题之后,弥光咬着手指头,琢磨着自己还需要考虑什么,说来好笑,自己活了这么多年,除了赚来的这些钱外,还真是一无所有,到了这一刻,甚至想不出什么一定要去道别的人,就比方说青帮的那些家伙吧,就算自己去道别,大家喝一顿酒说几句话,之后呢?不消三五顿酒或是一两罐福寿膏后,他们就会忘记自己,既然如此,去不去道别也都没什么意义。 与人交往时,弥光有这样一个原则,就是尽量不去伤害别人,不管是身上还是心里,在她看来,只有那些会因她不声不响的离开而伤心难过的人,才是需要去道别的。 这样的人……有么? 遐想至此,一声脆亮的声响在耳边响起,弥光惊了一下,顺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就看到一张怪模怪样的脸,吓得她差点儿叫出声来。 之所以说怪模怪样,是那张脸贴得太近,待到弥光被吓得退后一些而看到那张脸的全貌时,弥光才发现那只是一个人倒吊着,眼耳口鼻都换了方向,故而才如此可怕,不过定下神后,弥光发现这还是个熟人。 “大半夜的,你倒吊在这儿想吓死谁?也不怕摔下来!” 弥光一边开窗一边对窗外的“齐孤鸿”埋怨起来,对方因倒吊着,所以说起话来瓮声瓮气,但那口吻却是理直气壮,“我自然是想找你,又怕被你爹打断腿,想偷偷爬进来吧,孤男寡女的又不合适。” “所以呢?我看你这样挂着也挺累的,不如有什么话就快点儿说吧。” 弥光的语气听起来很奇怪,可“齐孤鸿”没有错,她只是在和自己赌气,好在窗外那家伙并不介意,双手仍环在胸前,一脸惬意道:“老子会累?开玩笑!我是怕你这么扭着脖子看我容易累着你,所以呢,我请你喝酒,去不去?” “啊,喝酒嘛,”弥光搔着头发,头一次意识到自己或许也该注意一些女人的矜持,支支吾吾道:“这个……太晚了吧,再说,我还得换衣服什么的……” “换什么衣服?又不去远的地方,就在附近,你只说你去还是不去?不去我现在就走。” “去!” 弥光知道这家伙做得出那种说走就走的事儿,不假思索便应了一声,话一出口,再看他望着自己时的邪笑,弥光不由得懊恼不已,没好气儿道:“到底去哪儿?附近就只有日本人的居酒屋,乌烟瘴气又吵又闹……” “你放心,自然是好地方,你把手给我便是……” 弥光走到窗边,月下,那只结实有力的手伸到弥光面前,她毫不犹豫便伸出手,纤细白皙的手指与他的五指紧扣,紧跟着,在弥光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被他拽出窗外,整个人悬空在半空之中,然后便感觉到一股力量将自己顶了上去,裙摆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好似飞上云端一般,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稳稳地落在了屋顶的斜面上。 整个过程弥光都来不及喘一口气,此时坐稳了之后,弥光连连喘了几口气,一只手还抚着惊魂未定的心口。 “就你这样,怎么混青帮的?” “青帮里也没有你这种怪人!” “我哪有你怪?时男时……哎?”唐鬼故作惊奇地低呼一声,拽着弥光绣着花边的裙摆道:“你怎么穿裙子呢?” “闭嘴!喝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零七章 丢刀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一个人就像一本书,都有自己的历史,而那些过往和经历形成了每个人不同的性格,有时候不需多问,从相似的性格中,便能推断出其经历。 就像唐鬼和弥光从不问对方的身世和过往,他们能感觉到对方是同类,于是推断出对方应该也有着不同常人的经历,或是向死而生或是痛彻心扉,他们能感受到对方都曾经被某些事情摧毁,所以才变成如今这般没心没肺。 横野家的屋顶上,两个人,两坛酒,对月而饮。 横野家的客厅里,两个人,两柄剑,面面相觑。 高杉介的突然到访让横野下二感到意外,他手忙脚乱地命仆人准备饭菜,高杉介却摆摆手,表示自己没有吃完饭的习惯。 “过午不食,”高杉介说得稀松平常,“武士应该对自己严苛一点。” 一个不贪吃、不好酒、不爱说话的客人让横野下二不知所措,两人在会客室里沉默相对许久,直到高杉介注意到了墙角的木剑,他将木剑拿在手中把玩片刻,有些惋惜地摇摇头,“你的剑已蒙尘,已经被你遗忘很久了。” 高杉介喜欢研读历史,在中国和日本的历史中,都曾有过两百年左右的禁枪史,那是在洋枪铁炮已经席卷欧洲后,亚洲的一段回溯时期,其原因很简单,洋枪火炮拉近了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力量变成了一种可以花钱买来的东西,从人类发展的层面上来讲,这是一种几乎可以毁灭种族的惰性,而从统治者角度来讲,这种金钱与力量之间的转换关系则正在腐蚀当权者的铁腕。 高杉家族一直是老派武士家族,孩子们几乎是在刚可以蹒跚学步时就开始手握木剑在道场中训练,每天几千次乃至上万次的挥剑相当乏味无聊,而且进展非常缓慢,很多剑道大师坦言称,他们都是从一段暗无天日的练习中走出来的,真正的成功从某一刻的开悟开始,然而在那一刻到来之前,永远无从知道自己将在什么时候以什么形式获得感知,甚至有些人一生都难以遇到那一刻,注定将成为碌碌无为之辈。 剑道,是对精神意志的考验。 而在高杉家,孩子们生来注定要成为武士,他们没有选择也没有退路,一生都要为了这个不知可否能达成的目标而不停练习。 高杉介握着木剑时,横野下二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高杉介是一个不喜欢提问的人,他的大部分口吻都是在陈述事实,陈述他认定的事实。 但事实是没有人能拍着胸脯说自己认定的一切都是对的,这种直接下定论的人,要么是高瞻远瞩洞察世事到不需要提问就能推断出结果,要么,就只是自大了。 “横野君,”高杉介突然回头,他一边说着,一边解开羽织,“要切磋一下吗?” 横野家一楼大厅,横野下二和高杉介的手中分别握着木剑,两人弓足挺身相对,横野下二的手重新握拢又松开,仍在寻找着较为舒服的方式。 关于武士精神讲究名、忠、勇、义、礼、诚、克、仁,父辈经常向高杉介强调“克”,也就是克己,控制自身的欲望,但高杉介却觉得“诚”之待己远比克己更重要。 那种诚实,是能诚恳而真实地面对自己的欲望,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要成为武士、想要通过成为武士而得到什么,才能知道如何成为一名武士,他明白自己成为武士就是为了坚守武道,如此一来,便不会随波逐流,像横野下二等人一般被一些偏激的军事思想所蒙蔽,急功近利地放下刀剑去追求虚名。 就这一点而言,高杉介就像戒枪时期的日本,秉承着最原始的武道精神,在随便一名小兵都可以用洋枪火炮夺人性命的时候,高杉介仍旧握着自己的刀,和心中那名武士对话。 正如剑道的修炼更多的是对精神的修炼,剑道的切磋,更多也是两人气场上的切磋。 故而,在长久的对峙之后,横野下二放下了手中的木剑,剑尚未破风,横野下二已经知道自己输了。 高杉介有些惋惜,他仍保持着攻击姿势,连连震足后到了横野下二面前,剑身抵住横野下二的胸口,他歪着脑袋望着横野下二的胸膛,半晌没有说话,最终默默松手,木剑应声落在地上。 “武士最重视的就是自己的剑,”高杉介已经拿起自己的羽织披在身上,一边系带子一边道:“只是,你的剑似乎已经没用了。” 说罢这话,高杉介往门外便去,横野下二连忙紧随其后道:“那件事情我正在准备,高杉君……” 剑是武士的武器,高杉介之所以会和横野下二合作,也是看到了横野下二手中的武器,武器锋利与否,标志着合作伙伴的价值,这一点,横野下二和高杉介都清楚。 “横野君,我没有那么多时间,也不喜欢毫无意义的等待,如果你不能让我见你门下那位蛊师……” 两人正说话间,一片黑影突然遮天蔽日从面前闪过,如一大片黑色的云彩,那黑影以极快的速度冲进二楼的窗口便不见了,高杉介和横野下二都望着那个窗口呆愣片刻,然而接下来并没有什么情况发生,两人几乎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那么,”高杉介转过头来,重拾自己刚刚的话题,或者说是警告,他望着横野下二,严肃地一字一顿道:“就让我见那只盒子的主人。” 高杉介扬长而去,身影消失在横野宅邸的栅栏门外,横野下二转身直奔二楼便去,他急促地敲着弥光的房门。 “来了。” 短暂的等待后,房门在横野下二面前敞开,房内除了弥光外再无他人,横野下二将她打量片刻,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的地方。 “义父,有什么事情么?” “没什么,”横野下二仍因刚刚看到的那片黑影困惑,只是并未发现异状,最终懊恼地摇摇头,对着弥光道:“早点休息吧,明日会请裁缝来家里替你定做婚纱。” 横野下二其实有些担心,上次和弥光谈起这事儿的时候,她的脸上尽是阴云密布,可今日说起,却见弥光不但并无不悦,隐隐的似乎还有些兴奋,这种种怪异让横野下二放心不下,他挑眉望向弥光道:“你就不想知道我让你嫁的是什么人?” “义父向来是替弥光着想,相信此人不但值得弥光托付,更能对义父有所帮助,不需弥光殚心竭虑。” 弥光回答得乖巧,这话恰好说到了横野下二的心里,他这才放心地点点头,“你明白就好,如果你和这个人结婚的话,他定然能帮助我在日军陆战队中获取一席之地!有些事情还是要提前告诉你,这个人是一名蛊师,不过你不用怕。” 蛊师?横野下二说到这里的时候,弥光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便脱口而出道:“蛊师?他叫什么名字?” “齐孤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零八章 聚拢的欲图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阴蛊是很难解的,自古以来一蛊一解,如若不知道对方炼蛊的方法,很难调配出解蛊的药。 好在梅姐,或者该叫她珑尹,好在珑尹曾见过齐以炼黑腾蛊,那还是在两人刚认识的时候,时隔二十多年,幸好自己对某些事情记得还算清楚。 南京路附近的一座小楼中,珑尹坐在窗边,用蜡烛烤着自己中了黑腾蛊的那只手臂,虽然逃出去之后,珑尹立刻用手帕绑住了胳膊来阻断血脉,但是半条胳膊终究还是动弹不得了,珑尹喜欢干净,每次进家门第一件事就是要换上干净的衣裳,可惜今天实在顾不上许多,必须要先处理掉齐以给她下的蛊才行。 两人曾是夫妻一场,齐以或许从未想过他会给发妻下蛊,不过珑尹并不意外,类似的事情她也曾经历过,别说是被丈夫下蛊,亲生儿子想夺她性命,这种事情自己不是也扛过来了么?所以说,人心也和皮肤一样,经历的伤痕多了,伤疤一层叠着一层,就算是想让她因什么事而伤心也很难了。 俗话说狡兔三窟,珑尹少了一条胳膊就少了些对性命的保障,这座小楼本是属于一户富商,珑尹当初以姿色接近后给富商下了蛊,令他忘记了这座小楼和珑尹,她这才可以将这里作为自己的洞窟之一,只可惜这里存货并不多,大部分都因为上次要做戏给齐孤鸿和唐鬼看,所以都搬到了那座石库门房子里,珑尹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出来这么一根浸过尸油的蜡烛,对于暂时处于独臂状态的她来说,就连擦燃洋火也需要些功夫。 此刻,蜡烛幽蓝色的火光正在她白皙的小臂和手腕处来回移动着,因尸油中的尸气重,蛊虫会将之误认为是死尸的气味,珑尹这是在将正在试图向她的上臂及全身扩散的阴蛊吸引到手腕处,直到所有黑气全部聚拢在当初蛊毒钻进她皮肤时的手腕处后,珑尹摸出一把匕首在腕子上划破一刀。 毒血一旦放出来,事情就好办多了,接下来只需要熬制蛊药,逼干净体内的余毒,这条手臂就可以恢复如初,珑尹看着黑血一滴滴掉落在火焰上,紧跟着化作一阵黑烟,她这才长长出了口气,当初跟在齐以身边看他炼蛊时,珑尹发现自齐秉医接手齐家后,很多至阴的蛊毒都被他雪藏起来。 五族的蛊术本身就是一种传承,只要其中一环断掉,很多东西便会就此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那很有可能是某个蛊师耗费一生精力研炼而成,而只要有齐秉医这样的人闭紧自己的嘴巴,对方穷尽一生的努力便被彻底抹杀。 也不知道是不是该感慨齐家的医者仁心,珑尹从未见过齐以炼什么太毒的蛊,她记得自己当时还在心中暗自发笑,一方面觉得齐家暴殄天物,另一面则觉得齐以太掉以轻心,是,的确有人说过那个关乎五族命运的东西不会再被找到,但这也不意味着齐家从此可以高枕无忧,甚至可以如此轻易放弃那么多用来攻击的毒蛊,就好像将来再也不会有人打齐家的主意一样。 珑尹认为齐秉医这个判断是错的,致命错误,因为想找到那样东西的还大有人在,比如自己,就是其中一个。 解齐家的蛊需要费些功夫,与齐家人不温不火的性格如出一辙,将所有解蛊的虫毒草药丢进药罐中后,珑尹回到卧房拉开衣橱,她找出一件柔软的袍子换上后,又翻出另一套西装挂好。 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再有一天时间,脸上的易容蛊便会失效,她需要在这之前去见一个人,确定一些事情。 天色逐渐明亮起来的时候,唐冕终于感觉到了困乏,他解开领口的纽扣,长长出了口气。 和珑尹一样,唐冕的时间也不多了,他是在等着章家这种用蛛丝炼成的蛊失效时看到了第一只壁虎,暗红色的壁虎,就好像刚从血里爬出来一样,唐冕知道,那是镇斈司的蛊,他们也在上海,派来这只蛊虫是为了提醒唐冕,催促他尽快下手。 那个孩子还活着,唐冕曾经“杀”过他一次,可人却活到了现在,按照唐家的规矩,做了这种失了手的事儿是要受刑的,要被带到祠堂里,在老祖宗面前受蛊鬼鞭挞啃咬,之后便只能接一些低级的任务,这是唐家老祖宗们的习惯,他们不喜欢给废人第二次犯错的机会。 而唐冕成了一个例外,他被派去杀一个自己曾经暗杀失败的人,老祖宗之所以故意如此而为,就因为这是对唐冕来说最大的惩罚,既然是他不想杀的人,那就偏偏一定要让他亲自动手。 那些老妖精们活了几百年,想来最擅长的就是抓住人的致命软肋进而拼命蹂躏,唐冕躲不过去,没办法,他已经认命了,这叫因果有报,他是被自己的枕边人所害,活该受死,不过唐冕要想清楚自己在死之前都要做些什么。 想清楚自己还能为那孩子做点儿什么。 珑尹和唐冕还不算最着急的,眼下最着急的人当属横野下二和中岛江沿,给弥光丢下那么句话之后,横野下二再次拨通中岛家的电话,如往常一样将所有无可奈何的怒气都洒在中岛江沿身上。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当初是你说什么已经控制了齐孤鸿的,”横野下二压低声音在电话里咒骂道:“我只给你三天时间,如果不能带来齐孤鸿的话……” 电话那边的中岛江沿也是战战兢兢,他等了许久,对面的横野下二仍是一言不发,中岛江沿这才试探性地低声问道:“会怎么样?” “能怎么样?!他会去金家!你知道那只盒子是怎么来的!”横野下二的低声咒骂已经转为愤怒的咆哮,“你知道金寒池那个家伙是什么性格,如果被他知道那只盒子在我们手上的话……是你说过的,金家蛊术高深莫测,不知道你希望他用哪种蛊了断你的性命!” 放下电话的中岛江沿两只手仍在颤抖,他试了几次,始终无法将话筒放在话机架上,耳边,管家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一言不发地站在旁边等着中岛江沿发话,直到中岛开口询问,管家才轻声道:“先生,小姐还没醒,不过结垣医生说没什么大碍,只是被撞伤了而已,观察几天看看情况就好。” 中岛江沿摆手让管家先离开,他起身又落座,心中焦虑难安,如此反复几次后,中岛江沿拿出纸笔写下一封信。 信是用中文写的,这对中岛江沿来说不算难事儿,难的是他的手不停颤抖,墨水几次滴在信纸上,好几个字都变成一团乌黑,笔画也是歪歪扭扭,如小儿涂鸦。 三日为限,中岛江沿以日租界巡捕房为威胁,胁迫宋不双马上将齐孤鸿送回来,否则,三天之内让他的部队滚出上海。 中岛江沿将信封封好后来到前宅,交代管家连夜将信送往宋不双军营后,人刚走了两步又转头回来望向管家,皱眉道:“愧古还没有回来?” “是的,老爷,还没有。” 中岛江沿的心绪又烦乱一些,虽说他倒不担心愧古会逃离上海,可是如果他在这种自己最急需帮助的节骨眼儿上再次失忆,那可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事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零九章 和我走吗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千里之外,乱坟岗下,这是一片永远见不到阳光的居住区,住着只能藏匿在黑暗中的唐家人。 自唐冕出发后,盼儿日日以泪洗面,唐芒虽然曾来过几次,想瞧瞧盼儿的情况,然而每次都是被盼儿拒之门外,唐芒偶尔带垚一到自己家里吃饭,问起盼儿的事情时,垚一就叹气,孩子还不能明确知道自己的父亲再也不能回来,所以伤痛也并未袭来,他只是疑惑又苦闷,他告诉唐芒,他娘每天半夜都会从噩梦中醒来,哭喊着说她错了。 如果可以的话,唐芒自然是想去找唐冕,只是家族中发生的一些琐事将他死死缠着脱不开身,这些事情多有些诡异,让唐芒隐约到好像是有人故意为之。 而此时此刻,在祠堂后的那个房间里,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正在重叠交错。 “老大没走吧?” “就算走了,也能让镇斈司的人把他拦回来。” “他在哪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得让老二干掉那孩子,老大在的话难免要插手。” “老大岁数不小了,是该给他找个位置了。” “万一老大因为这事儿跟老二赌气呢?万一老二回来了不肯给他续位呢?万一老二因为这事儿死了,他那小崽子出什么幺蛾子?他娘就不是个安生的,要是下一代让老二的孩子当家,得先除掉那女人,还得做得巧妙,不能让那孩子恨到咱们身上来!” 所有声音五花八门杂乱无章,是数代唐家族长东一嘴西一句的讨论,他们生活在不同年代,各自眼中所关注的重点也不同,有位长老曾带领唐家抵抗洪水,有位长老曾带领唐家躲避朝廷的追捕,他们曾因不同的事情担惊受怕,所以虽然是在面对同一件事情,却各有各的恐惧。 “都给我闭嘴!” 老祖宗终于发了话,他怒喝着打断众人的话,四周突然寂静下来之后,能听到老祖宗沉闷而急促的呼吸声。 那是愤怒。 接下来的,是漫长的沉默,老祖宗没有继续发话,剩下的内容,只能靠他们猜测。 然后终于有人开了口,“你们这些不懂事儿的!这时候是考虑那孩子的事儿的时候吗?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孩子得死,他不死,死的可能就是我们!” 沉静之中似乎有牙关瑟缩的声音,嗒嗒嗒,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又有人终于鼓起勇气问了一声。 “不至于吧?就算那孩子回来了,也不是一定要对咱们下手。” 特别特别有用的东西,只要留下一样就行了,就像这些祖宗们如此迫不及待要杀掉唐鬼,这份杀意让他们比任何人都恐惧,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们就知道唐鬼一旦知道自己的身世,必然会和老祖宗们一样动杀心。 在唐家族人眼中看来,之所以用如此怪异的方式留下历代的祖宗们,看似好像是为了留下唐家的历史,为了有这么一本活族谱记录唐家所有事情,可是,活族谱有什么用?其他家族没有唐家蛊术,他们将历史记录在纸页上,同样可以活得很好,既然不是会威胁到生命或者重大利益的东西,其实都是可有可无的。 这其中关键就只有唐家长老们最清楚,他们之所以能活着,是因为老祖宗有一个特殊的能力,那个能力关乎蛊族五家守护的一样东西,但是,现在出现了同样有着这一能力的唐鬼,若是以他来取代祖宗们,族长唐芒绝不会发出异议。 最先动杀心的人,往往会认为谁都想杀自己。 在没有看到唐鬼的脑袋之前,祖宗们大概有很长时间都无法平静下来,然而他们有所不知的是唐冕已经下定决心,哪怕以自己的性命,也要保唐鬼之周全。倒不是为了推翻祖宗们,唐冕没有那样的野心,他只是不想让这孩子死。 与这些可以高枕无忧一直活下去的祖宗们相比,知道自己生命有限的唐冕更有人情味儿,他是人,不是什么怪东西。 眼下所有人都很着急,却唯有唐鬼和齐孤鸿一点儿都不急,他们并不知道危急正在逐渐逼近,不知道那被五个家族联手掩藏了两三百年的秘密正在有心人的挖掘下,一点点浮出海面,他们以为自己还有大把时间,用来慢慢处理他们的感情。 天都快亮了,弥光还是没睡,她仍旧坐在床边,回想着横野下二刚刚对自己说的那一番话,长久不能睡去。 是狂喜?不可思议?还是迫不及待?弥光不敢深想自己的情绪,稍稍一想,竟会像小女儿一般羞怯。 可事情是真的,那是从横野下二口中说的,他要让自己嫁给齐孤鸿。 不可想象上一秒还在思量着该如何逃走的弥光因这一句话打消了所有念头,她要在这里等着,等他来提亲,那是他刚刚自己说过的。 再说唐鬼,他还是第一次和一个女人在房顶喝酒,没想到如此花前月下的事情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要说一个人可以改变另一个人,不管是性格还是人生,这的确是真的。 酒意上头,唐鬼转头望向弥光,仍是那一脸轻佻,扬了扬下巴对着弥光道:“喂,你要不要跟我走?” 走?弥光愣了一下,或者说,是心头一震,他的话正说中了自己的心思,嘴上沉声道:“走去哪里?” “别问去哪儿,是和我走,”唐鬼强调着那两个字,“和我”,他又问了一次,“去不去?” 那语气听起来好像是有些不耐烦,但却也不是,人在弱势的时候都喜欢故意装出一副强势的样子,好像如此一来就不会受伤,越是强硬的语调,隐藏在下面的就越是谨慎担忧和战战兢兢的胆怯与犹豫。 “去。” 弥光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如此作答,她只是没有办法拒绝他罢了。 唐鬼从怀中摸出一只小纸包,将其中的黄褐色粉末洋洋洒洒从天而下,然后,手指在瓦片上若有似无地缓缓敲动。 漫长的等待让弥光不解,“你刚刚的话……” 是什么意思?不是说要走吗?是犹豫了或者反悔了?是我不该如此不矜持地这么痛快答应你? “嘘。” 唐鬼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竖着耳朵似乎在听着什么,可弥光却没有听到半点儿声音,正当她疑惑不解的时候,他突然拉着弥光起身。 坐下的时候感觉得并不真切,可一旦站起来,弥光便感觉到什么叫做高处不胜寒,人在风里,裙摆被吹出猎猎风响,几乎要将她吹得身体摇晃,弥光只能死死攥着他的手。 可就在弥光紧张的时候,就见他猛地往前探了一步,人已经到了房檐边缘,紧跟着,在弥光深感不解的时候,他猛地拉着弥光纵身一跃。 唐鬼的身体与地面平行,脸朝上地向下倒着,弥光贴在他的怀中,已经无暇顾及周遭的恐惧,只是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双眼呈现着琥珀色的光亮,其中有自信、有玩味,还有弥光看不透的谜。 这目光令弥光无法抗拒,她知道自己好像陷入其中,不管去哪里,别说什么跳楼,恐怕是刀山火海,只要他一句“去不去”,自己便全然丧失了拒绝的能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一十章 百蛊行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弥光第一次以这样的角度观星览月--成千上百只虎麟蛊虫在她的身下,托着她在田间迅速穿行着。 是的,当唐鬼抱着她自房顶一跃而下后,就在他们逼近地面的时候,弥光看到无数只她从未见过的怪虫自地面上钻了出来,它们列队在一起,就好像一张柔软的地毯托着他们沿地面横飞。 一瞬间,弥光的脑袋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声音,在这之前,她只知道这个“齐孤鸿”是个蛊师,然而蛊师到底是什么,弥光并没有概念。 而现在,这些虫子的出现给了弥光答案,蛊师,既是虫之王,翻手云、覆手雨,将这种极不显眼的生物汇聚在一起,成常人之不可成之事。 疾风过耳,弥光仰望着星空,身下的仍是她熟悉的上海滩,可这一刻弥光却觉得自己好像走入了另一个世界。 直到那只握着自己的手稍稍用力,竭力将她的十指与他更紧密地扣在一起时,弥光才回过神来,她看到了身边的人。 “喂,你要不要跟我走?” 仍是相同的问题,他又问了一次,弥光挑了挑眉,竭力让自己恢复在青帮里的那种底气和自信,却仍是弱了几分,似乎在这人面前,自己就只能如个小女儿一般,呢喃道:“我不是已经和你走了吗?” “不是来这儿,我是说……”他舔了舔嘴唇,突然翻身起来,一只手肘撑着身子,另一只手探向弥光的脸。 那只手就在弥光脸旁,但并未贴近弥光的脸,他深吸了口气,仿佛在集聚勇气一般,问道:“去更远……不是……我是说,后半生,你要和我一起走吗?” 弥光有些犹豫,更多的是胆怯,她仍是在担心如果太轻率便同意了,是不是会让他误会自己轻薄。 归根结底,所有的犹豫和胆怯,都是在怕他,怕自己哪一句回答得不够稳妥,会让他远去。 这短暂的几秒钟时间对唐鬼来说如几年般漫长,一时间千百种想法占据了他的脑袋,而后干脆被他全然甩掉,凭着本能地靠近弥光。 然后,然后。 弥光看到他的脸突然逼近,然后,温热的双唇吻上自己的额头。 一种触电的感觉自弥光身上游窜,还不等她细细品尝,那双唇已经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狡黠的笑脸。 “这是我的印章,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没办法,我都看过你……总得负责……” 话音未落,弥光已经一拳正中唐鬼的心口,别看是个小女子,可这拳头着实不轻,而这胸口的撞击,竟有种一时间心脏狂跳的激动感觉,唐鬼不怒反笑,一手擒住弥光的腕子,而她顺势起身,身子一转已经从背后钳住唐鬼的咽喉。 两人就在这疾驰的蛊虫身上打斗起来,仿佛天地之间除他二人之外再无他物一般。 要说起来,唐鬼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惦记着这女人,可就看此刻的话,如果是这样的日子,过一辈子他觉得也值。 而对于弥光来说,混迹于男人之中,从未有人知道她的身份,什么硬仗她也都打过,可是面前的人却不一样。 他的所有招式之中,都有柔光。 然而就在这时,只见“齐孤鸿”脸色一变,突然伸手硬生生挡住弥光的攻击。 游戏结束了,他的面色凝重而威严。 唐鬼感觉到身下的蛊虫有异,它们的行动迟缓,而且一些蛊虫已经偏离队伍。 这就好似一山不容二虎,猛虎会划分地盘,蛊虫也会,继续这么玩下去,很容易被人知道自己的行踪,唐鬼没想到上海滩蛊师的数量竟然超乎自己的想象,他深吸了口气,猛地震地一拍,令身下的蛊虫停了下来,继而掉头往弥光家返回。 “怎么了?” 弥光焦虑地问着,他的表情一变,弥光也就感受到了事情有异。 唐鬼摇头,身为一个男人,若是将危险分担在女人肩头,还算什么男人?他摇头一笑,“没事儿,等不及要提亲,送你回家准备准备。” “我……”弥光咬牙赌气道:“我还没说……” “你有了我的印章,”唐鬼捏住弥光的下巴,气息已经直到弥光面前,“不能抵赖,等我去娶你。” 唐鬼的蛊虫将弥光护送回家,于是也就有了横野下二和高杉介看到的那一片黑雾。 至于之后,弥光仍在想着横野下二让弥光嫁给齐孤鸿的事情,她知道横野下二一直在寻找蛊师,只是没想到“齐孤鸿”想要迎娶自己的事情竟然和横野下二的计划不谋而合。 如此一来,与其逃跑,反倒不如先观察情势,以不变应万变。 弥光打定主意的时候并未来得及与“齐孤鸿”商量,她也不知道此时的他在离开了弥光家后,碰上了一位不速之客。 蛊虫的突发异变让唐鬼意识到周围还有其他蛊师,很有可能是唐家人,对方可因蛊门相同而对唐鬼的蛊产生一定操控,故而在将弥光送回家后,唐鬼很快洒出蛊药令蛊虫隐退,好似普通人一样,沿着街边缓缓走着。 心情一时间还没平静下来,尽管是有心回想刚刚和弥光的那一幕,只是危险的感觉还缠绕在心头,令唐鬼放心不下来,他警惕地观察着周遭的情况。 唐鬼走在街边右侧,借着林立的路灯,唐鬼的视线在各家花园中探出头的藤蔓树枝中穿梭,前方时不时有个黄包车夫踏着小碎步一闪而过,初次之外再无其他。 天色不早了,是会有人在这时候闲逛,更何况这里属于日租界,如果只是普通的蛊师,想来没必要非挑这个地方找茬挑衅,搞不好明天就会登报闹得沸沸扬扬世人皆知。 从唐鬼当年第一次用蛊毒击退其他山寨的土匪时,他就知道自己和旁人不同--他的兄弟们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他。 唐鬼想辩驳,心中感到万分委屈,可他也知道辩驳毫无意义,能怎样呢?就算自己用了这种蛊毒异术是为了救他们,可这种蛊术也很明显让人感觉到他与旁人不在一个世界里,不管他用这异术来做什么,凭着人的本能,都会对异类生出抵触和恐惧。 不过也好,一旦唐鬼想通了这一点后反倒就不担心了,踏踏实实地做一个怪人,真真假假地隐藏在世人中…… 正当唐鬼想到这里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了一种不太寻常的气息自身后而来。 每一个练家子身上最敏感的便是背后,因为那是最薄弱的地方,所以最多的注意力也会留在这里,唐鬼侧身躲到一棵大树后,立刻探头向身背后望去。 空荡荡的街道上什么都没有,似乎是曾有个黑影一闪而过,只是依着唐鬼的眼力,就算是有路灯的情况下仍旧看得不太清楚。 此时其实还有别的办法,依着唐鬼的脑子,他能想出不止一种逃脱路线,不管是翻身跳进邻人的栅栏中以楼宇作为掩护取截然相反的方向迷惑敌人而逃,或者是爬到房顶上飞檐走壁,总之不管选哪一种办法都能让唐鬼甩掉黑暗中的那个满身杀气的人。 只是在这一刻,恶趣味却让唐鬼不肯就此罢休,倒是想看看这个家伙为什么追自己这么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一十一章 白手齐家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有时候,想说的话太多,千言万语反倒不知该从何说起。 齐孤鸿并没有带齐以回城郊,自苏州河附近与唐鬼分开后,齐孤鸿带齐以来到位于城内的宅子里,他需要一段时间将这阵子发生在齐家的事情告诉齐以--城郊的宅子里就那么几个齐家门徒,他不知道该如何对齐以解释曾经庞大的齐家门庭就只剩下了这么几个人。 更何况有衷珩、七树等人在,难免是七嘴八舌有许多话想对齐以说,可齐孤鸿在这一刻感觉到自己的自私,他不想与旁人分享这时间。 三马路附近的小洋楼里,借着昏暗的灯光,齐以将这些年发生的事情简单扼要地告诉了齐孤鸿,譬如他是如何因为用蛊术救了战友而被日本人盯上,又是如何被软禁在中岛江沿家里,再到现在,齐以听说中岛江沿有心让齐孤鸿与日本人的女儿成亲。 “不能答应这事儿,”齐以按着齐孤鸿的手腕轻声道:“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我,就是前车之鉴。” 说这话的时候,齐以的手隔着齐孤鸿的袖子,尽管如此,这种动作对他来说也不大适应了,或者说,是压根儿没有感受过。 这是一个二十多年都没有与亲人接触过的人,他从未体会过初为人父时抱着幼子的感受,也从未带着那孩子捕鸟捉虫,眼下这孩子的年纪已经与自己当初离家时差不多,重新恢复齐家人身份的齐以看着对面的齐孤鸿,好像看着当年的自己,他没办法冒然对这孩子做出什么太亲密的举动。 大概是还不大适应父亲这个身份吧。 齐孤鸿听到这话的时候,许久未曾开口,其实在刚听到这话时,齐孤鸿觉得有什么想法在脑海之中好似突然炸开了一般。 成亲?齐孤鸿第一刻想到的并非是和什么人成亲,而是单纯的“成亲”二字,这刚好和前阵子齐孤鸿听到的两个字重叠在一起,那一次是从盲丞口中而出。 当初听盲丞说自己最近要成亲的时候齐孤鸿还觉得不可思议,明明就是八字没一撇的事儿,然而如今听到齐以说出这话,齐孤鸿突然感觉背后蹿起阵阵凉意。 看似毫无关联的两件事情重叠在一起,恰巧是印证了事情的真实性,这让齐孤鸿真正开始对“成亲”这件事儿产生恐惧。 “日本人这边我会想办法去周旋,倒是你,”齐以望向齐孤鸿,“怎么样?” 终于说到自己的问题了,齐孤鸿知道自己躲不过去,深吸了口气一五一十道:“齐家……就只剩我们两个了。” 齐以哑口无言,呆愣了许久,夹在手中的烟已经快要烧到手指,他却全无察觉。 这么长时间以来,齐以曾经关于齐家的情况做出过无数种设想,其中就包括齐家的没落。身在日本的齐以看到了其他国家的发展,自然也听说过国内的情况,尤其是关于大清亡灭和日军进驻满洲,日本人为了动员平民踊跃加入战争,为此做过不少的宣传。 而对于齐以来说,齐家的没落仿佛是他的一种安慰剂,如此一来齐以才可以接受身为齐家当家人的自己被囚禁在日本长达二十几年却从未获得过来自齐家的营救。 直到指尖的灼痛将齐以的思绪拽了回来,他才慌忙起身将烟头扔到窗外,他有些局促地来回踱步,或是搔弄头发或是整理衣摆,连呼吸也有些乱了。 “爹。” 齐孤鸿看得出齐以的慌乱,换做是他的话,也能理解,虽说以齐家祖训来看,男儿不该如此脆弱,但这毕竟关乎整个家族以及自己的未来。 齐以回头,迎上齐孤鸿的视线,他两步到了齐孤鸿的面前,一把抱住了齐孤鸿。 自己错过的太多了,齐以到这一刻才反应过来这段时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在他并未尽到父亲责任的时候,这孩子一人承受了齐家的亡灭,在自己出现之前,是这孩子孤身一人地面对着这一切。 “没关系的,都会好起来的,”齐以拍着齐孤鸿的肩膀道:“只要齐家的蛊术还在,只要我们这些齐家人还在,就总有办法,”说到这里,齐以松开齐孤鸿,对他露出了一个笑容道:“我们只是生在了好时候,想当年第一任齐家族长不也是手无寸铁慢慢积聚起了这样的大家族吗?” 类似的想法,齐孤鸿也曾有过,他跟着点点头,恍然便想起了近日来最为困扰自己的事情,“爹,你会炼仓颉蛊吗?” 当年齐秉医未能教齐孤鸿炼蛊便因意外离世,好在现在有齐孤鸿和齐以父子相认,那些看似毫无头绪的事情也终于得到开解,见齐以点头,齐孤鸿总算放下心里的大石头。 “天色不早了,”齐孤鸿安顿着齐以在洋楼里睡下,“明天一早我就带你去见咱家的门徒们。” 这天晚上,齐孤鸿睡得不太好,他一连醒来好几次,每次都以为齐以的出现是一场梦,故而几次翻身爬起来去齐以的房门口偷瞧,唯有确认齐以还在,齐孤鸿才算终于沉沉睡去,只是天不亮的时候又醒了。 与齐孤鸿相反,齐以睡得倒是很踏实,齐孤鸿醒来后,蹑手蹑脚洗漱好时,齐以仍在沉睡,齐孤鸿出去买回了早点后,齐以仍在沉睡,一直是日照三竿的时候,齐孤鸿终于有些按捺不住,心说也就是自己,如果是唐鬼的话,估计要说这爹怎么有点儿没溜儿,活像个好吃懒做的甩手大爷。 齐孤鸿轻声叫醒齐以后还有些后悔,见齐以的脸色不大好,似乎很疲惫的样子,不过吃过早饭后仍是坚持和齐孤鸿前往城郊。 衷珩和七树见到齐以时是如何激动,在此暂且按下不表,毕竟是当年曾跟在齐以身边的人,而对于吉祥和阿夭来说,虽然从未见过齐以,但这对他们来说也是天大的好事儿,想到齐家终于有了希望,心中的兴奋之情自然溢于言表。 倒是齐孤鸿心中焦急,来时路上他已经对齐以说过那书卷的情况,当初齐家门徒纷纷离开齐家的时候都曾在齐秉医手上拿到过一些东西,说是作为纪念,可未免太过普通,若真是被下过仓颉蛊的话,说不定其中隐藏着什么重要信息。 故而,还不等齐以和众人热络,齐孤鸿便央求他到后院教自己炼蛊。 这阵子以来,不管是为了炼齐氏戒烟灵还是为了教齐孤鸿或合子炼蛊,为此他们都搜集了不少的虫毒药草,后院背光的一面山墙下面摆着一只木架,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陶土坛子,地上的泥土还有被翻开重填的痕迹,想来是在下面埋了蛊坛,齐以忍不住点点头,虽说与他记忆中的齐家相比不过只是九牛一毛,但是凭借齐孤鸿一人之力能够做到这个程度,的确令齐以不得不刮目相看。 “你听好了,这仓颉蛊,是齐家只在嫡系间亲传的生蛊之一种,既是生蛊,便有形态,所以取名仓颉,因其所能正如字意,可以蛊造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一十二章 作弊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这事情说起来其实有些无辜,高杉介也没有办法,他身上的杀气,那是与生俱来的,而静夜之中,见到唐鬼孤身一身踏夜前行本来就引人迷惑,而唐鬼那一刻猛然回头之下,高杉介也警惕起来,弓身快步蹿行,躲在一棵树后。 不过,高杉介早已听闻中国武术博大精神,自己尚且未曾与地道的中国武士交过手,他对此倒是有着几分兴趣。 从这一点而言,高杉介与唐鬼的确有着几分相似,是身上那种因已决意与世界保持距离而催生出来的恶趣味,一旦放弃很多东西后,人便会生出毫无后顾之忧的勇敢和挑战欲。 暗夜之中,有风声,树枝摆动发出沙沙声响,在那暗影和声响中,高杉介的手越过肩头绕向后背握住刀柄,一时间,刀刃的寒光和金属摩擦的声响打破原有的沉寂。 就在高杉介的刀身还未完全抽出来的时候,一声厉响破风而来,高杉介立马将刀全部抽出,同时双手已经紧紧握住刀柄,而他的身体也在竭力感受着来者的气息,他立刻敏锐地判断出向他而来的并非人,那声音快且单一,绝不是一个人向自己冲过来的声音。 而是一记虚招。 意识到这一点的高杉介想要收回刀锋已经来不及,虽然没有愚蠢到去反击对方的试探动作,但武士刀的刀锋已经越过树干,高杉介暴露了自己的所在。 这应该算是出师不利,不过高杉介并未受此影响。 在高杉介十四五岁的时候,他的剑术已经超越所有同龄人,可正因如此,在一些战斗中,高杉介反倒会因此失利--是他的高傲和自负让他自认为完美,所以一旦出现任何偏差时,高杉介就会被这种情绪所影响。 那种情绪曾让高杉介在很多战斗中失利,直到他终于明白在战斗中不可被任何情绪影响,一时的对错并不决定胜负,但情绪的高低却足以断定战斗中的生死。 高杉介深吸了口气,收回手中的武士刀,他现在需要考虑的是在暴露位置之后,如何才能在对方前来攻击时做出抵挡,想到这里的高杉介向树冠正下方挪了过去,他的头顶上方有树根树枝向四面八方探伸出去,正将高杉介拢在其中,如此一来,不管敌人从任何方向逼近,只要他的动作带起的劲风吹动树叶,高杉介都可以有所察觉并作出应对。 呼吸声、心跳声,还有树枝微微摆动的声音在高杉介耳边汇成一处,高杉介闭着眼睛,在等待的过程中,令刚刚发生的情景在脑海之中做出回溯。 刚刚向自己投掷过来的东西应该是一枚石子,其方向在自己的右前方,也就是说敌人自左前方投掷,如此一来,对方很有可能是自他左侧发动攻击,这是先盯上了他较为薄弱的左翼,想到这里,高杉介将原本竖在左胸前的武士刀稍稍向左侧倾斜,剑锋直指天穹,同时左右手变换,整个改换了握刀的方向。 这是反手刀,便于当敌人攻击他左侧薄弱位置时,反手运刀,从原本的防守改换为攻击,在第一刻就直奔敌人要害而去。 日本剑术讲究出刀那一刻的精准霸道,这一点与高杉介的人生信条如出一辙。 然而就在高杉介以为自己已经凭着判断做出了应对之道时,头顶突然响起一个微弱的声音--他浑然不知自己刚刚所有的小动作都在唐鬼的注视之下,丝毫未有遗漏。 这不可能!电光火石之间,高杉介的脑袋里面突然响起这么一声,不可能,绝不可能,从那阵疾风响起后,高杉介并未听到任何声音,除非有人早早已经等待在他的头顶! 这个念头在高杉介脑海中不过半秒就已被新的念头所覆盖,那是一阵直奔他天灵盖而来的杀气,高杉介下意识弓身连连推出三步,同时握住手中的武士刀对准了树干的方向,在上一秒之前,高杉介还以为那里是他最安全的掩护。 茂密的榕树上,树叶洋洋洒洒而落,在翻飞的树叶中,落下来的是个年轻男子,他身着一套铁线纱对襟短褂,隐约可见里面的白色底衣,衣裳是穿得干干净净,只是那一头乱发随意绑在脑后,看起来着实不像是什么正经人,即便高杉介来上海不久,可是在街头来来回回走了那么多天,却是头一次遇到这号货色。 男人眯着眼睛望着高杉介笑着,嘴里说了声什么,无奈高杉介对汉语一窍不通,仍是警惕地望着来者,双手十指松开后重新将武士刀紧紧握住,这敌人让他感觉到危险,绝非横野下二那种档次。 人和动物其实在生存本质上是没有太大差别的,如果刨除掉货币交易这种改变地位高低的东西,那么人和人之间的较量还是来自原始的本能,比如年纪、身材、体能,和横野下二的战斗让高杉介根本提不起兴致,哪怕那曾是猛虎,但现在也是奄奄一息的卧山虎,高杉介想要的,是如面前这男人一般精干强壮的敌人。 唐鬼饶有趣味地将高杉介上下打量了一眼,日租界里见到日本人并不稀奇,不过刚刚那一番短暂的较量,倒是让唐鬼对这人提起了几分兴致。 其中自然也包括唐鬼居高临下看到的高杉介那一番战前准备,只是唐鬼并不觉得好笑或者鄙夷,是他作了弊,刚刚横飞出来的东西其实是一只尚未炼成蛊的壁虎,但壁虎并非是唐鬼所投掷出来的,高杉介判断唐鬼方向的方式其实并没有错,只是他没想到这世上有人能操控虫子,唐鬼是利用那壁虎向高杉介攻击的时候,趁着横飞出来的壁虎吸引了高杉介的注意力,他才趁机攀上树顶。 若不是自己作弊的话,这家伙会是个有趣的对手。 唐鬼心中如此盘算的时候,高杉介突然放下了手中的战刀,唐鬼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对方,只见高杉介指了指唐鬼空空如也的双手。 哦,原来是瞧着自己没有武器啊。 唐鬼哑然失笑,在千古镇上的时候,唐鬼没和日本人打过交道,在他的脑海中,对日本人唯一的概念就是来到上海后对齐孤鸿穷追不舍死咬不放的中岛江沿,眼下见到这穿一身奇装异服的家伙,倒是觉得有趣,打起架来也算仁义。 只可惜来了上海后就不便带双刀出门,碰上巡捕要多麻烦有多麻烦,不然的话……唐鬼的脑海中倒是冒出个奇怪的念头,还真想带这东洋人回家取了双刀好好比划比划。 也罢,好酒都要趁热时喝,唐鬼不甘放下已经提起来的这股气,干脆纵身一跃抓住两根树枝折了下来,折掉碍事的枝杈后,唐鬼将树枝在手里掂量掂量,重量比起他的双刀差了不少,唐鬼舞弄片刻,撅着嘴耸了耸肩,勉强还算能用,人这便也退后两步踩紧下盘,舞着两根树杈对着高杉介晃了晃。 “来吧。” 话音未落,唐鬼已经冲向高杉介面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一十三章 化敌为友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说实话,唐鬼这一番举动着实令高杉介不解,他完全不敢相信唐鬼是打算以他手中这两根枝杈作为武器,要知道,自己手中的这柄武士刀削铁如泥,即便是最好的铠甲也会被它刻下伤痕。 武器是武士的灵魂,难道这家伙打算以这玩笑似的的树杈与利刃相扛? 正当高杉介这般思索着的时候,唐鬼手中的枝杈已经横扫到了高杉介面前,一些树叶凌乱地顶到高杉介面前,令他有些心烦意乱,手中的武士刀对着那些杂乱的枝杈便劈砍下去,然而让高杉介没想到的是,这些恼人的树杈又是个虚招,在高杉介挥刀的时候,唐鬼已经收回左手的枝杈,同时右手反手抓着树枝,以结实一段直攻高杉介的腰腹。 腹部的肌肉是绷紧的,这是练习剑道时最基本的要求,故而这一下并不太疼,却实在令人懊恼,在此之前,高杉介只与武士交过手,不管是在道场还是会馆中,至少都是极其安静的环境,哪怕是在市井街头,一看到高杉介拔出利刃,周围的人也会鸦雀无声,那是一种极度安静的场合,同样也是非常干净的战斗,只有两把利刃和两个锐利的眼神。 但是现在的情况却是高杉介从未遭遇过的,他很快意识到这是自己的一个屏障。 两点都错了,第一是自大轻敌,这支那人手中握着的虽然只是弱不禁风的树杈,但他的两只手却能在同时发起攻击,所以从武器上来讲,自己根本没有占据上风;第二点则是他的精神力,这种市井草莽的战斗很容易影响他的注意力,牵动一些无用的情绪影响他的动作。 高杉介顾不上腹部的疼痛,向后退去两步之后重新抬头审视对面的人。 不要再想那些树杈,高杉介在心中命令自己凝神,再多想想刚刚,那股杀气,绝对不会是假的。 高杉介思虑之时,攻击姿势已转为袈裟斩,除攻击角度有所改变之外,更多的则是一种气势上的压迫,只要是人,遵从动物本能,就会在对方气势突然有所提升时感到畏怯。 没给唐鬼半点儿准备的机会,高杉介挥刀直奔唐鬼面门而去! 呼啸的疾风直奔唐鬼而来,躲是躲不及的,如果手里的是双刀,唐鬼或许还会抵挡一下,只是在战斗中永远没有如果二子,唐鬼不假思索,如离弦之箭般迅速迎向了高杉介。 这是速度的比拼,唐鬼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为了运气劈刀,高杉介的动作不会太快,反倒要为了反抗刀身本来的力道而控制速度,唐鬼必须赶在高杉介的刀刃落在自己身上之前冲到高杉介的身边,从而躲过高杉介的攻击范围。 和高杉介挥刀时一样,唐鬼几乎也什么都没想,咬着牙猛地奔着高杉介便去,直到人已经感受到高杉介身上的气息时,唐鬼右肘猛地向后撞去,不偏不倚刚好撞上高杉介的后腰,然而同时他的后背也挨了高杉介的一刀柄。 唐鬼踉跄着迈出去几步,他撑着树干转过身,虽然没有发出声音,脸上却已挂起了大开大合的笑意。 的确是觉得好笑,唐鬼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这人打架,然而动起手来却有一种不想停下来的感觉,在此之前,唐鬼从来不相信什么不打不相识,至少在与那些土匪争地盘抢人马时只会出现两种情况,或者是以仁议和,或者是不留后患。 但是面前这人却给了唐鬼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似乎是一种本能,或者说气息,大概就是所谓的那种臭味相投,让唐鬼觉得和他打斗本身就是极佳的游戏。 唐鬼是笑得躬身不起,高杉介却是仍保持着双手紧紧握刀将刀尖指向唐鬼的姿势,剑道讲究“残心”,敌心未残时,万无松懈之理。 “喂,不用打得这么认真吧?”唐鬼摆摆手,“你这么爱打,怎么不去街口卖艺啊?” 这话说完之后,唐鬼见高杉介仍是面无表情,突然想起他不会说汉话,不免悻悻摇头,只是心中恶趣味难平,他又像模像样地比划出一个攻击的姿势,这便看到高杉介再次警惕起来,太阳穴两边的青筋也绷起了。 对于唐鬼来说,他若是要下杀手,就不会给高杉介半点儿喘息的机会,若只是玩玩而已,那他这架势未免也太较真儿,唐鬼故意使坏,趁着高杉介神经最为紧绷的时候,就见唐鬼突然一个箭步做出攻击姿势,与此同时挥出右手中的树枝。 高杉介眼看对方的“武器”到了眼前,自然是挥刀便砍,然而唐鬼却只是抛出树枝便迅速退后,他是瞧着高杉介那架势有趣,故意拿他消遣来着。 对面的高杉介一刀劈开树枝,十来根细碎的树杈和数十片树叶都在顷刻之间被利刃劈成两截儿,如天女散花般在半空中缓慢落下,这刀风震开枝杈,好似在半空中砍出了一道裂缝,高杉介猎豹般的视线正与唐鬼那吊儿郎当的眼神相对。 行了,打到这时候也就够了,唐鬼无心恋战,一只手摆手比划手势,另只手则要丢掉手中的树枝,他是想告诉这日本人自己不玩儿了,只是就在树枝刚刚脱手的时候,一道黑影自唐鬼背后突然蹿了出来,箭矢般直奔高杉介面门而去。 唐鬼原本已经松开的手飞快探出去重新握住树杈,紧跟着向上一扫,正将那土黄色的蛊虫扫落在地,与此同时,唐鬼心头一惊,没想到自己又见到唐家蛊虫,他突然回想起自己带着弥光御蛊而行时感受到的那一丝异样气息,心中当即了然,是他刚刚感觉到的唐家人动手了! 蛊虫是直奔高杉介而去的,被唐鬼扫在地上后,翻身又向高杉介扑去,唐鬼认出这蛊虫毒性阴冽,趁着高杉介看向那蛊虫时,一把攥住了高杉介的腕子。 高杉介只是看到一只自己从未见过的怪虫长着血盆大口向自己扑过来,人还在震惊之时,正打算挥刀却被那中国男子拉住疾驰,两人狂奔出四五步,只见唐鬼猛地转身对着那蛊虫突然狠跺脚跟,平时藏在鞋面里的蛊粉便散了出来,高杉介这便看到那蛊虫顿时停住,这速度太猛,蛊虫一时间未能停下来,四脚打滑便翻身顺势爬到墙上,总之是丝毫不敢靠近唐鬼洒下蛊粉的地方。 蛊虫横在墙面上,它闭上嘴巴,紧跟着似乎是在运气,只见两腮左右鼓起些许,而后突然张嘴发出一声刺耳的怪叫,口中一条猩红带毒刺的舌头耀武扬威地晃了晃。 唐鬼没再理会,对高杉介比划了个手势便跑,两人这一路跑出两条街口,高杉介本来听着那中国男子的脚步就在自己身边,然而突然一瞬间,他察觉到那脚步越来越远,竟是往反方向去了,他停步转头,只见那家伙已经突然调转方向与自己拉开距离。 两人此刻隔着一条马路,地面有些潮湿,电车轨道在路灯下反着光,那中国男子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着粗气,还不忘对自己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而后他将手指搭在唇边吹了个口哨,哨音在街头乱撞,发出回响,还不等哨音落下,男子已经转身钻进一条小路,很快便消失不见。 高杉介不明白那哨音的意思,加上那人的表情,或许是约自己下次再一起打架? 唔,是个怪人,高杉介一边想着,一边将自己那柄武士刀收回刀鞘挂到腰间,他揉着被男子重击过的腹部,到这时才察觉到疼痛,不过…… 虽然是个怪人,虽然是一场莫名其妙毫无由来的打斗,不过,却似乎是高杉介来到中国之后让他感到最开心的事儿。 高杉介知道,经过这几日短暂的休整后,他就要开始做那件最重要的事情,不过在此之前,他需要取回自己留在港口的一件货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一十四章 无法分享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在来到中国之前,高杉介曾给横野下二发过一通电报,他表示自己需要将一样东西送往上海,而后,有几个人开着货运车来到了高杉介家,他们抬走了那样东西,再之后就是高杉介接到横野下二的电报表示那样东西已经顺利抵达上海的港口。 事情到底是由谁来操办的,高杉介并不关心,不大重要的事情是可以交给别人来办,而非让那些琐事影响到自己,自己要做的只是等自己在上海的临时寓所安顿好了之后,让横野下二将东西送过来便是。 现在,当高杉介与唐鬼分开后,他独自前行于天亮前的上海街头,脑海之中不停回想着自己刚刚看到的那只怪虫,高杉介迫不及待想要取回那样东西。 不过高杉介并不知道,其实那样东西他再也见不到了。 说起这件事情,还要说到现在站在唐冕面前的这个人。 或许唐冕永远想不明白唐鬼为什么会莫名其妙与人打架,这是他性格的一部分,是在唐家之外养成的性格,故而唐冕无法了解也是常理,不过依照唐冕的性格,见到高杉介与唐鬼动手,他自然不肯袖手旁观,而那只虎麟蛊虫,当然就是唐冕的杰作。 唐冕是感觉到了唐鬼召集大量蛊虫,所以循着蛊虫的气息而来,不想自己出手相处换来的是唐鬼第二次夺路而逃,这令唐冕很是懊恼,他的时间不多,有一肚子话迫不及待要给唐鬼说,故而不假思索便要去追,只是人还未动,一只手突然悄无声息搭在了唐冕肩头。 在此之前,唐冕并未听到任何声音,这只突然出现的手令唐冕本能警惕起来,袖口中的生蛊也蠢蠢欲动,然而接下来的那个声音打断了唐冕所有举动。 “别动不动就用蛊,”那是个女人的声音,自唐冕背后的黑暗中传来,“这是上海滩,不是唐家坟,老祖宗们苦苦将这蛊术遮遮掩掩地藏了几百年,不是为了让你登在报纸上丢人现眼的。” 意识到这声音的主人是个年轻女人之后,唐冕深吸了口气,“是门内的?” “自然。” 对方说着,手也放了下来,唐冕感觉对方退后一步,显然是没有敌意,他这才转过身来,正迎上一双秋水翦瞳。 此人带着礼帽穿着西装,这身装束令唐冕愣了一下,很快意识到是女扮男装,而衣裳在她身上显得松垮肥大,干脆被她挽起袖口,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倒是显出一副飒爽英姿。 “敢问名号。” “你不需要知道我的名字,但我见过你,满月宴上的时候,”女子朱唇微启,说得毫不在意,“应该说是你大哥的满月宴,于他是族长满月,各家当然都要到访,于你,只是沾光而已。” 这小女子说话很是直接,丝毫不顾及唐冕的感受,而看她那张脸,唐冕立马皱起眉头。 一个比自己年轻十来岁的人,怎么可能去过自己的满月宴?简直是信口胡言! 唐冕的脸上写满了质疑和恼怒,女子却毫不在意,她抱臂打量着唐冕,轻声道:“你们兄弟俩的满月宴比较特别,当时五族都出了些状况,所以与以往的满月宴不同,少了洗业这一步。” 女人说的事情,唐冕小时候倒曾听母亲说起过,唐家的孩子在满月宴上必须经过一个仪式,就是请几位主要宾客掬一捧水为孩子洗澡,代表蛊门其他家族的祝福,也象征洗去几家族之间的恩怨,凡是曾为孩子洗业之人,必须保证孩子在成年之前不受本族蛊门伤害,差不多可以说是一项类似契约的仪式。 唐冕出生的那年的确发生了一些意外,其他四族的长辈未能来参加洗业,这一点倒是正如女子所说,不过,这种事情其他四族内都有记载,如若女子只是从长辈口中听说,也并非没有可能。 总之这不足以让唐冕相信女子所说的荒诞之事。 “所以,”女人的话还没说完,她的双手仍环抱在胸前,不急不慌道:“因为没有洗业,故而并没有人知道你们兄弟俩身上的秘密。” 秘密? “对,你与唐芒同胎生,长相一模一样不分彼此,但是你们两个有一个不同点,”女人顿了顿道:“唐芒的后心口有一颗痣,你没有。” 听到这话的时候,唐冕身上冒起一层细密的冷汗,知道这件事情的只有爹娘和兄长,连唐冕的妻子盼儿也不清楚,那么……唐冕立刻开始思考,在除自己之外的三个人中,他的爹、娘和哥哥唐芒这三人里到底是谁将这件事情告诉了面前的女人?又是为什么? 望着唐冕那一脸惊愕而又充满敌意的神情,女子摇了摇头,懒得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再与唐冕纠缠,“随便你信不信,我只是想问你一件事情,唐鬼是不是真的可以取代你家的那鬼东西。” 珑尹说完这话,静静地望着唐冕的脸。 有时候最重要的不是答案,而是问题本身,珑尹知道如果唐冕了解那个秘密的话,听到自己的问题时,他的脸上将会露出怎样的表情,而那个表情就是自己想要的答案。 而在短暂的等待之后,珑尹放弃了。 唐冕并不知情,他脸上的茫然已经替他作答。 “我家的……”唐冕低声呢喃,短暂的犹疑之后,他突然抬起头来看向珑尹,“你是说老祖宗?” 珑尹扬了扬嘴角,似笑非笑,“不然呢?” 话音未落,珑尹的手腕已经被唐冕擒住,他的眼睛瞪大了,眼球几乎要从眼眶里突出来一般,“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情?你到底是什么人?” “是不是族长,决定着很多事情,”珑尹并不惊慌,看着唐冕的表情反倒有些同情似的,“看来就算你们曾分享一个娘胎,但有些事情注定唐芒不能与你一同分享,比如你们唐家藏着的一个关键秘密……” 珑尹的话好像是挑拨,可现在的唐冕已经意识不到这一点,他隐约感觉到了珑尹不停暗示着的是件什么样的事情--当年,唐芒曾对他提起过一点,但也仅仅只是一丁点儿。 正如珑尹所说,那是唐芒无法与他分享的事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一十五章 “唯一”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选择,对做出选择的人来说是享受,但对被选择者来说,永远残酷至极。 比如说,你只有一只银角子,可以选一笼生煎,或者一块糯米鸡,没被选的,就只能留在蒸锅上等待被选。 这听起来似乎不够残酷,那我们再换个比方,你在街头,走到两个黄包车夫面前,你的指头晃一晃,被选的那个拿着你给的车钱买米买面养家糊口,没被选的那个就只能双手空空垂头丧气地回家。 如果想要再残酷一点,想象一下,如果没被选的那个家中有嗷嗷待哺的孩子和卧病在床的二老呢?如果因为没有赚到车钱,家中的病人没钱买药,因此一命呜呼呢? 这就是选择,小到决定吃生煎还是糯米鸡,大到一条性命是生是死。 而在老天那根犹疑不决的手指面前,我们都处于被选择的位置,唐鬼和老祖宗也亦是如此。 一般情况下,人都不希望自己成为被选择的一方,不想自己的生命在别人的手指头下可生可死,如此一来,在不能控制选择者的情况下,最好的办法是干掉自己的竞争对手,让他人无从可选。 这就是很多人口中所说的,成为“唯一”的重要性。 是唐鬼的出现让那些祖宗们意识到自己站在了被选择的位置上,唐芒就是如此告诉唐冕的,他说唐鬼的出现可以取代那些不好伺候的祖宗们,所以,他们想让唐鬼死。 这是当唐冕向唐芒追问祖宗们为什么要追杀什月和唐鬼时,唐芒给出的答案,然而当唐冕问唐芒那种同样出现在祖宗们和唐鬼身上的特殊之处到底意味着什么的时候,唐芒却三缄其口。 那是一个秘密,只有历代族长,也就是唐芒和那些臃肿的头颅才有资格知道。 唐冕可以因对唐家族长的尊敬而欣然接受不再追问,但当他发觉面前这个女人竟然也知道秘密时,心里有种酸楚的失落感,他原以为自己是唐芒身边最重要的人,如果有人知道唐芒的秘密,那个人绝对应该是自己,可这个女人的出现打破了唐冕心里的平衡点。 一种想法在唐冕心中涌现,他对这个秘密产生了极大的渴望。 “到底是什么?” 珑尹一直关注着唐冕的表情变化,在这一刻,珑尹好像看到鱼线抖动,她的鱼儿上钩了。 “你知道返生蛊么?” 珑尹口中的话题发生了极大的跳跃,将唐冕带到了另外一个问题上,她格外平静地望着唐冕,继续关注着他脸上的表情变化,虽然自己并没有往下继续说什么,但珑尹知道他已经明白了。 唐鬼和老祖宗身上的共同之处,是炼返生蛊的关键,珑尹的暗示是一道点睛之笔,如果说返生蛊对于唐冕而言是一个陈腐的谜团,就如死水表层凝结的腐物,那么珑尹的这句话好似一枚石子,打破了唐冕心头那一层令他无法呼吸的桎梏。 然而对于珑尹来说,她是希望以这样的启发消解唐冕心中的谜团,然而对于唐冕来说,珑尹出现的本身却给他带来了更多的困惑。 “你到底是谁?你怎么知道返生蛊的事情?你找那孩子到底为什么?” 这些问题让唐冕感到紧张,其中有对那孩子的关切和担忧,更多的则是隐隐感觉到这女人的出现将对唐家构成威胁,他甚至有种想要逃离的欲望,那是人类面对危险时萌生出的本能,如果不是为了解开谜团、得知更多真相从而保护那个孩子的话,唐冕觉得自己一定会逃跑。 “我需要炼返生蛊,”珑尹说得漫不经心,“但我也知道你有你的需要,镇斈司跟着你来了上海,这不是什么好事儿,你要是想活着,就得先除掉你们唐家的祖宗们,”珑尹说到这里突然抬起头来凝望着唐冕,“伺候那些老东西们这么多年,难道你们兄弟俩都不觉得累么?多烦人的事儿啊!” 唐冕深吸了口气,他从未与唐芒提起过这件事情,对方亦然,但是唐冕必须承认这样的想法曾在他心头萌动过不止一次,而且从他小时候就有,或者说在不谙世事的小时候,所有的想法都更纯粹地源于本能,当唐冕看到父亲受制于祖宗们的时候,就对那个自己从未见到过的老祖宗甚多怨恨。 然而当唐冕渐渐长大,当父亲对他们兄弟俩表明了祖宗们的重要性后,唐冕只能将自己的想法压制下去,而当他得知自己的父亲也将和祖宗们一样继续生存下去的时候,唐冕的心中发生了一些奇怪的转变。 这就是他们这个家族的传统和怪异之处,渐渐地习惯了之后,竟然也就接受了。 至于那种厌恶的再度萌生,则是在祖宗们下令追杀什月母子后,他亲眼看到了唐芒的痛苦和无助。 唐家的族长从来都不是族长,隐藏在那种看似高高在上的权力之下的,是身为傀儡的无奈和卑微,不管是父亲还是唐芒,他们就仅仅只是祖宗们的工具。 而珑尹的话重新勾起了唐冕压制多年的想法,除掉祖宗们?这个,大概也不是不能完成的事情吧?就算很难,但至少应该可以想到办法。 唐冕偶尔会思考,除自己之外,是否还有他人有过类似的想法,比如父亲,比如唐芒,或者更上上代的族长,比如自己的爷爷什么的。 或许是因为从未见过祖宗,所以对他们没什么概念,又或者因为其中一些老家伙们是自己的太太太爷爷什么的,因太过遥远,让唐冕对他们生不出感情,不过肯定有一种可能性,就是当某一任族长想要除掉祖宗的时候,他们肯定会遇到一些障碍--他们将在那具臃肿的身体上看到自己的父亲、爷爷、太爷爷,较近的亲缘关系,会让他们下不了手。 但如果这也算原因之一的话,还是可以有些事情让某个人生出极大的仇恨,不顾一切地动手,比如唐芒,当祖宗下令让他亲手杀害自己的妻儿时,那种愤怒应该是足以让唐芒下定决心的。 其他的原因呢?或许就是珑尹口中所说,因祖宗身上有着一些无法取代的特别之处,就算是为了唐家,也不能除掉那些烦人的老家伙。 不过既然这女人说祖宗们可以被唐鬼所取代,那么,是不是就到了可以动手的时候? “你我之间各有所需,你如果不想让那个孩子死,唯一的办法就是除掉祖宗们,这一点我可以帮你,但我也需要你的帮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一十六章 恶疾重袭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和唐芒一样,珑尹终究没有将所有事情都告诉唐冕,她不可能也绝无必要这样做,她只是告诉唐冕,唐鬼现在还不足以成为与她做这笔买卖的交换条件,而唐冕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再推这孩子一把。 “看起来好像是为了我,实际上也只是为了你们自己,”珑尹说得坦然,“你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孩子压根儿算不上唐家人,要想让他好好活下去,该教他的东西太多了。” 这是珑尹和唐冕的想法,同时也是齐以的想法,当他得知齐秉医曾因自己的生死未卜而下令禁蛊,以至于齐孤鸿对蛊术一窍不通,至今也只会一些门徒们掌握的寻常蛊术时,心中不免有些复杂的情绪。 齐以想到自己的小时候,身为齐家嫡系的一脉单传,齐以享受到了太多的优越,包括对蛊术的掌握,这是血缘关系为他带来的便利中最让他感到享受的一种。 可惜齐孤鸿并没能享受到,故此,齐家家主的身份没有为齐孤鸿带来任何优势,反倒威胁着他的性命,比如章杳对他的追杀,因齐家的名头受到性命威胁却没有掌握任何能保命的蛊术,这太不公平。 不过,虽然齐以恨不得将自己掌握的所有蛊术倾囊相授,但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先破解齐秉医死前布下的这盘局。 “仓颉蛊,需取龟壳、鹰眼、银环蛇、及含羞草、冢杞草等炼制而成,”齐以闭着眼睛,在脑海中回忆着当初齐秉医教自己炼仓颉蛊时的过程,“其关键之处在于齐家人的血,阴蛊炼成后,需以血与墨汁融合,浸染在下过仓颉蛊的纸页上,方可得其中之奥秘。” 齐以告诉齐孤鸿,仓颉蛊对于齐家本家来说是一种非常重要的蛊术,如齐家这般庞大而古老的家族,世世代代积攒下了太多的秘密,为了将这些秘密封锁在本家人之内,齐家的某一任族长便炼制出了仓颉蛊,用以守护并传递齐家的秘密。 至此,齐以也不知道齐秉医当年留下的秘密到底是什么,想要破解,就只有先炼出仓颉蛊才能窥其一二。 齐孤鸿将仓颉蛊的炼制之法记在心中,而后便吩咐七树、衷珩、阿夭和吉祥四处寻找炼蛊的材料,这仓颉蛊乃是只有齐家本门才能掌握的特殊蛊术,其炼蛊的材料自然也是稀缺之物,就说这鹰眼,因苍鹰的目力属鸟中之不凡,而仓颉又有双瞳,故而鹰眼需四只,就算一次就能成功炼出成蛊,也必须先买两只鹰回来。 说话间的功夫已是天色渐晚,众人吃罢晚饭后,齐孤鸿将齐以安顿在自己的房里,他则去睡了唐鬼的房间,大概是因为齐以回了家,算是了了齐孤鸿心头一件大事儿,故而这晚睡得格外踏实。 早起睁眼时,齐孤鸿一边埋怨着唐鬼又是一夜不归,一边起床洗漱,齐以仍在房里沉睡,到了早饭的时候,齐孤鸿还是没看到齐以起床,这便进门去唤。 变故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了的,像是老天的一记重击--在短时间内突然给齐孤鸿以极大的希望,然后又在更短的时间里将他的所有希望全部夺走、抽空。 过了很长时间之后,齐孤鸿仍旧记得自己推开齐以房门时的那种感受,他记不清楚当时的光线、场景,只记得当时的那种感觉,好像有人在他心上狠狠剜了一刀。 齐孤鸿推开房门时,齐以正坐在床上,齐孤鸿记得自己是叫了声“爹”,说是请齐以出来吃早饭,然而齐以许久都没有回答他,只是茫然地望着齐孤鸿。 那种表情令齐孤鸿感到恐慌,他的声音在一时间突然变得无比干涩,齐孤鸿吞了口口水,鼓起勇气挤出来一个笑容后又叫了一声。 “爹,吃早饭了,都准备好了,有白粥,还炒了青菜和小鱼。” 齐以仍旧没有回应,他看了齐孤鸿片刻,突然往墙边退去,两只手撑着床板,将腿都蜷缩回去,整个人贴在墙上,脑袋迅速地来回摇晃,就如受惊的小兔,紧张地观察着四周的情况,似乎是周遭的环境令他惊慌。 齐孤鸿往前走一步,齐以便蜷缩得更紧,这种反应令齐孤鸿的心一下揪在一起,两步上前攥住了齐以的手腕,“爹?爹你怎么了?” “我是……哪里?” 齐以说话的时候,舌头就像喝醉了酒的人一般僵直,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他却毫无察觉。 一种恐慌、惊愕和难以置信袭上齐孤鸿的心头,这就是他当时的感觉,还有些难以面对,甚至不敢看向齐以,他无法接受自己的父亲在一夜之间变成这副样子--像个愚笨的傻子,疯子,而绝不是昨天晚上还能睿智机敏地向他侃侃而谈的那位父亲。 占据齐孤鸿心头的,是难以接受和抵触抗拒。 门外响起的脚步声让齐孤鸿回过神来,他回头看到阿夭手里端着粥和面饼,人还没到门口,爽朗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老爷,饭给您送过来了……” 齐孤鸿一回头,正迎上阿夭的笑脸,那笑容干净纯粹,看起来是那么美好,而齐孤鸿转头对着那个笑容怒斥了一声。 “出去!滚出去!” 也并非是有心想骂人,只是眼前的情况让齐孤鸿急火攻心,实在顾不上控制自己的情绪,不管是咒骂还是什么,齐孤鸿只想让吉祥赶紧出去,仿佛有一个语气同样恶劣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嘶吼着,不行,绝不能让别人看到父亲这幅样子! 吉祥被齐孤鸿骂得愣在原地,就看到齐孤鸿两步冲到面前将吉祥硬生生推了出去,房门被突然关上,木头门框震得山响,齐孤鸿的咒骂声在院子里回荡,饭桌前,衷珩、七树、水絮和魏大锤……总之,所有人,院子里的所有人都被这情形吓到了,他们探着头,不敢发出丁点儿声音,向房门口投去疑惑而又担忧的视线。 然而房间里再没有其他声音传出来,死一般的寂静维持了整整两天,齐孤鸿和齐以没有再出过那扇门。 而在这两天之中,唐鬼遇到了一些天翻地覆的事情,他回到家里的时候,得知齐孤鸿急匆匆地出了门,吉祥和衷珩守在门口,唐鬼好奇地瞥了一眼,看到房里疯疯癫癫蹲在墙角的齐以。 唐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等着齐孤鸿回家,正抱着一肚子心事想和齐孤鸿商量,然而还不等唐鬼开口,齐孤鸿先说了一件事情,或者说,是告知唐鬼一个决定。 齐孤鸿说,他去找了宋不双,他要去中岛江沿家里,和日本人做一个交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一十七章 空架子军阀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齐孤鸿去找宋不双的时候,宋不双正在喝酒,地上一片狼藉,桌椅散落碗盘横飞,宋不双就坐在那一摊汤汤水水之中,见齐孤鸿进来,他连连招手,从地上摸起半只碎掉的杯子递给齐孤鸿。 “来啦?来得正好,喝一杯!” 按说,宋不双的酒量不错,蒋秋中跟了他这么长时间,还从未见过宋不双这般烂醉如泥的样子。 正如老话所说,酒不醉人人自醉,宋不双这是有心事儿,在齐孤鸿进门前,刚有个人夺门而出,此人是宋不双的同乡,听闻他在同文书院念书,宋不双便派人去请了他来喝酒。 书院全称上海东亚同文书院,由其地址位于虹口一带便知道学校乃为日方所建,不过与其他外国学校不尽相同的是,东亚同文书院同时招收日本和中国的官费生,教学虽然以日语为主,但教学目的和方向却是让日本学生能更多了解中国。 宋不双的同乡杨迹少年时家道中落,为了能继续读书便发奋考上了同文书院的公费生,入学已有两年,得知宋不双如今竟率领军队成为一方军阀,杨迹也深感兴奋,人一来便于宋不双扯开话匣子,讨论起了当今实事。 民国十五年,天气越来越热,人心也越来越燥,就算五省联军不驻扎在沪上一带,这上海滩作为交通枢纽,早晚也是战争中必得之地,杨迹几杯酒下肚竟摇起头来,对宋不双连连称羡,“我要是你就好了,也能上战场,只可惜现在书还没读完,若是就此弃笔从戎,恐怕枉费多年苦读之功。” “是,是。”宋不双点头倒酒,“喝酒,喝酒。” “孙传芳和张作霖这是二虎相争,可他们却忘了还有人在坐山观虎斗,国民革命军注定了是一定要北伐的,你有没有想过将来要投靠哪一方?” “国民革命军吧,”宋不双搔了搔头发,夹了块盐水鸭肝送到杨迹碗里,“吃菜,吃菜。” “不光是国内要打,和国外注定了也是早晚要打的,我只求这战争来得慢一点儿,让我也能有机会加入其中,让我们中国人做好准备,好好把大清朝时受的那一股子恶气一并还了,让那些洋鬼子们知道我们中国不是案板上的羔羊,随便谁都能来宰一块,到时候第一个就要先让日本人撤出中国!” 宋不双虽说也读过几天书,不过和这些兵痞们在一起混久了,吃的那些墨水早就混着酒呕出来了,听着杨迹带着国内外的形势来与自己侃侃而谈,宋不双倒有些不适应了,起初只是随声附和,现在听到杨迹突然说起这话,宋不双挑了挑眉毛,“哎?日本人撤走了,你还去哪儿念书?” “念书算什么?中国万万里河山才最重要!” 宋不双有点儿想不明白,他嘬着牙花子,轻声道:“你的意思是说,你要在日本人开的学校里好好读书,然后把日本人打出中国?我这么说,没理解错吧?” 杨迹不胜酒力,此时面红耳赤义愤填膺,“你当真以为日本人到中国来开学校是为了帮助中国人?他们教日本学生,是为了让日本人更了解如何侵略中国,教中国学生,那是为了培养亲日派!当初在国父面前口口声声说什么要保全中国,后来呢?谁站出来嚷嚷着要抢占山东的?纱厂罢工时,谁杀了我们中国同胞?日本人且都不像你这么想,你怎么能站出来替日本人说话?” 宋不双被这一通话说得脸上不是颜色,一阵白一阵红的,他心说自己听闻杨迹在日本学校里念书,还想同他商量商量能不能介绍些日本陆军的人给自己认识,如今听了他这口风,宋不双心说自己还好没提出来,否则这家伙就像上了膛的机关枪,一番话就得把自己给“突突”了。 不过,站错了队终究怪不了宋不双,谁叫他本身就是个对打仗提不起劲儿来的货,但凡稍稍了解些情况,宋不双就能知道杨迹这一番热血言辞从何而来,早在去年五卅事件的时候,因中国工人被害身亡,中国工商学各界纷纷罢工罢市反抗游行,就连日租界里的佣人都不伺候那群日本人了。 日租界被断水断粮,驻沪的日本侨民只能躲到同文书院里,这就好比猎物躲进安全的笼子,围在外面的捕猎者自然是怒气难平,更有人指出这同文书院就是日本人安插在上海的侵华基地,不遭人恨才怪。 那段时间宋不双还没来上海,对这段历史鲜有耳闻,他不知道身在同文书院对杨迹造成了怎样的影响,更不知道正因这样的影响,促使这些学生最快走上了反抗和革命的道路。 “我给你说,”酒终究是喝到量了,杨迹也就不再避讳,虽然是凑到宋不双耳边围着手做出个要耳语的姿势,口中的动静却是整个院子都听得一清二楚,“我们书院里已经有学长加入了中共,还成立了中华学生部的学生会,我们在徐家汇还有党支部,还有日本同学支持!” 杨迹一席话说完,宋不双整个军营内外鸦雀无声,而坐在杨迹对面的宋不双则是冒了一身冷汗,他擦了把后脖子上的汗珠儿,吞了口口水对着杨迹道:“你这话,给我说说就成,在你们学校里……” “怎么了?早晚说到满天下都知道!”杨迹说到尽情处,一只脚踩在凳子上,挥着另只手道:“北伐军早晚要打上来,到时候我们就跟着北伐军一起去打仗!把所有侵略者都赶出去!”杨迹说得又跳又唱,回过头来见到团在凳子上的宋不双,又是鄙夷地瞧了一眼道:“我刚才还挺羡慕你的,有个自己的队伍,可以杀入疆场,现在一看,不过尔尔罢了,空有一手好牌却不敢上牌桌,这和空架子有什么区别?你看看多少同胞正在受到列强残害压榨,多少疆土任由外邦驰骋?难不成你就躲在这小庙里喝一辈子酒躲一辈子事儿?插科打诨浑浑噩噩地过一生?真叫人瞧不起,我告诉你,真瞧不起你宋不双!” 这一顿酒对杨迹来说那是喝得痛快,喝过之后大手一挥摇摇晃晃便出了宋不双的军营,扔下宋不双一人坐在地上,望着空杯叹气。 是啊,自己这么多年都做了些什么来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一十八章 奉命贪生怕死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俗话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有人是遵从父母之命闯一番事业,有人则是奉命贪生怕死。 宋不双就是后者,说到这里,自然也说说他的爹娘弟兄。 绍兴宋家有子嗣三人,宋尚天、宋儒地和宋不双。此三人的祖父是前朝武官,其父也是自幼习武,故而在宋家看来,儿子有没有文化不是重点,重要的是能上马定乾坤,适逢三兄弟生于乱世,宋不双的老子给两个哥哥取名上天入地,希望儿子能在乱世之中力挽狂澜,直到生了第三个儿子,干脆就叫“上天入地无双雄”。 后来,宋不双的老娘恨透了他爹起的这挨千刀的没溜儿名字。 宋不双与两位兄长年纪相差甚多,他还蹒跚学步的时候,两个哥哥已经参军从戎,兄弟两个在新部队中很快获得栖身之地,可谓是为宋家挣足了脸面光耀了门庭,而宋不双因为是小儿子,较受母亲娇惯,直到前两年的时候,他爹寻人在齐夑元麾下给宋不双买了个小官,硬是把宋不双赶出家门。 也巧了,宋不双从戎,正赶上江浙战争,卢永祥、孙传芳和齐夑元打成了一锅粥,宋不双被吓得逃回了家,被老爹拿着祖传的马鞭狠抽了一通,宋不双连求饶都叫不出声的时候,老爷子一使劲儿,经手过宋家几代武官、经历过前朝后代数次战役的马鞭就这么断了。 紧跟着,报丧的人就进了门,宋不双那上天入地的两位哥哥果然上天入地去了。 因宋不双是逃兵,发丧时不得出面,整个葬礼上就只有二老黑发人送白发人,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直至头七过了,宋不双跪在佛堂里闭门思过时,老爹进了门,这次没有拿马鞭,而是给宋不双端来了饭菜。 宋不双不知道,这是在此之前老娘和老爹打了一架,气得老娘要上吊,她咒骂老不死的粗人武夫给儿子起了这么几个不吉利的名字,如今当真是上天入地,反正就是不在人世了,他还偏要将宋不双送进军营,不双、不双,说的是他这家中子嗣不能成双成对,这下可好,让宋不双上战场,他先把两个哥哥送走了。 老爹骂老娘胡搅蛮缠,几天里忽然白了头的老爷子努力给自己辩驳,说得唾沫横飞,到头来被老娘一句话点醒,再说不出话来。 她说,两个都没了,就剩下这第三个,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塞进战场送死了,你若觉得养个废物脸上无光,那就让他在部队里混吃等死,别管日子怎么过,别管旁人怎么戳脊梁,唯有他安安稳稳活着,宋家才算对得起祖宗。 等老爹来找宋不双时,已经和老娘吵累了,到了宋不双面前就只有一句话,哪怕你做个废物,也得好好活着给宋家传宗接代。 起初宋不双刚听到这话的时候还觉得很是沉重,他感觉到传递香火的重担就只落在自己一人身上,往后这偌大的宋家就只能靠自己了,然而日子渐渐久了,少了那份沉重的仪式感之后,宋不双只觉得老爹这话实在是深得他意,混吃等死,可谓是宋不双的第一人生目标,自己在上海巴结巴结军阀、讨好讨好日本人,日子过得也算安逸美满,至于什么战场杀敌光耀门庭的事情,老哥哥们都没做成,这重担他自然也是扛不起的。 所谓奉命混吃等死,说的就是宋不双这号人物,在今天这一顿酒之前,宋不双从来没有丁点儿觉得自己这行为可耻的意思,然而在今日这顿酒之后,宋不双好像是难得大醉了,又好像是难得清醒了。 齐孤鸿进门时本是满腹心事,却见宋不双已经烂醉如泥,不免有些心烦,硬是将宋不双从地上拽了起来,两只手撑着他的面颊道:“宋不双,有事儿跟你说。” “啊?酒不够喝?” “我说,”齐孤鸿烦躁,两只手晃动起来,随着他这两只手的幅度越来越大,就听到宋不双的脸撞在齐孤鸿的手上,撞得噼里啪啦作响,“我有话跟你说!” 齐孤鸿说着终于停下手中动作,那宋不双眼珠儿转了转,似乎是在找齐孤鸿所在的位置,直到他终于勉强和齐孤鸿对视在一起之后,就见宋不双喉结翻动,紧跟着二话不说“哇”的一声呕了出来。 这一吐之后,宋不双的眼神儿总算是清醒一些,齐孤鸿则在蒋秋中的帮助下,拎着宋不双进了他的房。 与自己上一次来时相比,齐孤鸿发觉宋不双房里的东西多了不少,衣裳、书、字画,都散乱地堆在墙角,齐孤鸿疑惑地挑眉回头望向蒋秋中,努了努嘴指着墙角示意询问,对面的蒋秋中一只手换在胸前撑着另一边手肘,另只手则半遮半掩地挡在嘴边,很是隐晦地笑着对齐孤鸿道:“不能说不能说,这事儿不该我说,您还是问我们司令……” 话是这么说,可见齐孤鸿还真不打算继续追问下去,蒋秋中又是按捺不住,挡着嘴巴对着齐孤鸿急急地低声道:“没钱啦!我们司令把他的内宅给卖了!” 那声音好似蚊子叫,可蒋秋中话音未落,屁股上已经挨了重重一下,只见宋不双一脚将蒋秋中踹了出去,“滚蛋!明天就辞了你个吃老子空饷的!” 房门被蒋秋中从外面关上,齐孤鸿回头,见那宋不双已经爬到床上,此时正盘腿危坐望着自己。 “我说,”齐孤鸿见那一身军装被宋不双穿得皱皱巴巴,看得他都难受,“你干脆脱了你这军装去。” “我不脱,”宋不双吐过之后似乎清醒了一些,他歪着头,眼睛盯着墙角的一只蜘蛛,闷声闷气道:“我想打仗。” “出去找你的副官打去。” “不是,”宋不双抬起头来,竭力保持视线的焦距,凝望着齐孤鸿道:“我是说我想打仗,想打日本人,老子他娘的又不是自己主动贪生怕死的!反正……反正我想打仗。” “你确定么?” 齐孤鸿这语气甚多鄙夷,挑眉望着宋不双时,那表情摆明了就是没有将他那醉话当回事儿的态度。 结果宋不双也真是给齐孤鸿长脸,被他这么一问,宋不双果然含糊起来,“我……这个……” “我不管你打不打仗、打不打日本人,”齐孤鸿没工夫废话,人上前两步,几乎要贴到宋不双面前,目光仿佛要直入宋不双心底一般,一字一顿道:“我现在要见中岛江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一十九章 人归旧处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中岛家中,中岛江沿来回踱步,中岛芳子则坐在一旁的沙发上闷头抽烟,中岛鸿枝站在门口,深吸了口气后鼓起勇气道:“要不我出去找找看?说不定真的和愧古先生有关!” 中岛鸿枝口中那件与愧古有关的事情,就是中岛菡子卧床不起的原因。 自从那日从艾力西餐厅回来之后,中岛菡子始终卧病在床,大夫请了一轮又一轮,中医、西医,还有从日本俱乐部里特别找来的日本医生,然而各路神医大显神通,中岛菡子的情况偏偏就是没有任何好转,大夫们瞧不出来有什么特别的症状,她却始终卧床不起。 更糟糕的是,愧古又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突然失踪不见,中岛江沿和中岛芳子一连两三天都没有说过话,兄妹二人各怀心事。 气氛越是紧张,躺在病榻上的中岛菡子就越是一动不动,她并没有生病,之所以卧床不起,就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家里人的质问,甚至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当日愧古先生为何会出现在咖啡厅里,而自己看到的那两个孤鸿君到底该如何解释。 最重要的是,中岛菡子隐约记得在自己被打晕昏迷之际,她隐约听到了愧古先生好像叫过齐孤鸿的名字。 也就是说,其实愧古先生尾随自己是想见孤鸿君?他们同样都会蛊术,莫非说两人有着什么特别的联系?中岛菡子恍然大悟,难怪愧古先生对孤鸿君的事情那么关心,他根本不是为了帮自己,而是为了完成他的目的,中岛菡子突然想起之前愧古先生曾请中岛菡子帮忙,他说他有非常重要的人要见,看样子,就是孤鸿君。 其实按理来说,愧古先生和他想见的孤鸿君相见,中岛菡子大概应该感到开心才对的吧?不管是愧古先生还是孤鸿君,都是菡子很喜欢很尊敬的人啊,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会有一种失落感?尤其是在愧古先生再次离家之后,中岛菡子觉得自己仿佛被利用之后失去价值被一脚踹开的废物?他们利用自己完成了他们的目的,然后,就再也不需要自己了了,之前表现出来的亲近,只是为了完成目的的一种手段。 而现在,中岛菡子还要替他们面对家人的质问,这是她不敢醒来的关键原因,她没办法向暴怒的父亲和严厉的姑姑解释自己那天到底经历了什么。 不知道还要这样装睡到什么时候,中岛菡子觉得自己的身体早已僵固得无法动弹了…… 夜已深了,正当中岛菡子心中琢磨着他们要守着自己到什么时候才会离开的时候,窗外突然响起一阵喇叭声。 楼下响起管家的尖叫声,刺耳的刹车声,以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管家还来不及跑到楼上,喊声就在走廊口中响了起来。 “老爷!有人来了!是宋不双宋司令!还有……还有齐孤鸿!” 齐孤鸿,这个名字对中岛家上上下下来说都已经并不陌生,中岛江沿和中岛鸿枝听到这声音更是冲出门去,就连躺在床上的中岛菡子也忍不住微微抽动了一下,恨不得马上跳下床去见齐孤鸿。 然而房门在这一刻被人关上了,自此后,外面发生的事情,中岛菡子再无从得知。 对于齐孤鸿的出现,中岛江沿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大概是他第一次面对面与齐孤鸿相见,一时间都想不出自己该做出怎样的表情,勉强挤出来一个哭丧般的笑脸后,中岛江沿顺势拽过中岛鸿枝,“你们认识吧?鸿枝,是你们在外留学时的同窗挚友呢,我是他的父亲,中岛江沿,孤鸿君,你好。” 中岛江沿说罢将作为道具的中岛鸿枝推到一边,自己两步到了齐孤鸿面前,然而他伸出来的手并未得到齐孤鸿的回应,自进门后,齐孤鸿就只是冷眼望着中岛江沿。 “齐以这么多年都生活在你家,你知不知道他生了一种怪病?” 在没有来中岛家之前,齐孤鸿一直在思考着,那两天的事情他已经不敢也不想再回忆,只要齐以的那张茫然又痛苦的脸出现在他眼前,便会让齐孤鸿感到痛苦万分。 而最让齐孤鸿感到痛苦的,是他的束手无策,他生在中医世家又在国外学习西医,同时又身为蛊师,可不管他用什么办法,就是查不出齐以的身体到底出了什么状况,到底是什么原因会让他如现在这般疯疯癫癫神志不清得如个废人一般。 这种情况或许是第一次发生也或许不是,但如果曾有过类似的状况,那么肯定有人知道原因,比如,与父亲在一起生活的时间远比自己要长得多的中岛家人。 当初齐孤鸿从齐以口中得知他就是被软禁在中岛家时,不免感叹世界太小,然而再一想想,其实很多事情都是在潜移默化中各有联系,并不是因为自己找到了齐以后才发现他被关在自己的同窗家中,而是说,或许是因为中岛家关押了齐以,得知蛊术的神奇,所以念书的时候,中岛鸿枝才会在自己身边追问。 这才是先后问题,齐孤鸿不能单纯只从自己的角度来考虑,在他不知晓的情况下,其实有更多的事情早就已经发生了。 总之不管什么事有先后,只说当下,齐孤鸿意识到如果自己想救齐以,竟然只能去找中岛家的人。 一片静默之中,宋不双忍不住打了个酒嗝,酒虽然已经醒了,不过血管还在一下下地跳着,胀得难受,也或许是因杨迹之前那一番话的影响,让宋不双心中多少生出一些对日本人的厌恶,今日也不如往昔般卑躬屈膝,而是大大咧咧地往沙发上一靠,摆着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此时,站在齐孤鸿对面的中岛江沿正在用一种复杂的表情打量着齐孤鸿。 齐以?他说的是……中岛江沿心头一震,他早知道愧古不是真名,可如果愧古是叫齐以,也就是说,他来自于齐家,与齐孤鸿有着复杂关系,最关键的是,这齐家在几个巫蛊古族中,似乎占据着不可小觑的地位。 这就好比在路边捡回来一颗石头,本来只是抱着随便玩玩的态度,却发觉自己在不经意之间找到的竟然是一颗稀世珍宝。 中岛江沿上下翻动的喉结及那一脸惊愕的表情让齐孤鸿知道自己的确找到了解决的办法,这一刻不免终于松了口气,父亲好歹是有救了,但是其中也不乏一些无奈,最终,还是要用这样的方式,要自己亲手将他交还到日本人手上,才能救他。 说到底,终究还是无能。 齐孤鸿深吸了口气,坦然地望着中岛江沿。 “希望你救他,有什么要求,我答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二十章 跪亦无用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常言道,受人鱼不如授之以渔。 唐冕乃是带着赴死的决心来到上海,可是那个女人的话让唐冕顿悟了许多道理,他能为唐鬼做多少?能保护多久?最重要的到底是为他扫清影响性命的障碍,还是教他保命的本事? 那日,唐冕与那女子分开后,向唐鬼离开的方向疾驰而去,一路循着唐鬼身上的蛊,终于在天刚亮的时候追上了唐鬼。 准确来说也不知道说“追上”是否准确,唐冕赶到的时候,唐鬼正坐在一个路边小摊上吃着云吞,他头也不抬,努努嘴指了指手边的另一碗云吞。 “吃,有什么事儿吃饱了再说,”唐鬼头也不抬,倒是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将勺子里的小云吞送入口中后,许是太烫,唐鬼翻着舌头,含混不清道:“有些事儿,早说完早了。” 躲是没办法的,唐鬼早就看明白了这道理,当年他娘带着他隐居在舍昂,唐家若真有心放过他们母子俩,也不会一路追杀过去,还搞得整个舍昂寨子里的人都对他们讳莫如深,恨得要死要活的。 而现在,唐鬼要做一件大事儿,在做这件事情之前,他认为自己有必要扫平一切障碍,比如面前这个不知是何身份的人。 听到唐鬼的话后,唐冕也拽了只小板凳在摊子前坐下,如果是从背后来看,倒的确像一对父子,人这东西生得奇怪,有时候说不上究竟是什么地方,可是有亲缘的人就是会有些说不出来的相似。 唐冕是真的饿了,也累了,饿的是身子,累的是脑子,是那来历不明的女人说的那一通莫名其妙的话,但不可否认的是,那些话的确说到了唐冕的骨子里,足以让他如着了道般跟着她的想法往前走。 他太想吃顿舒舒服服的饱饭,也太想让唐鬼活下去。 唐冕连灌了两大口云吞,都没尝到味道,但肚子里那热热乎乎的踏实让他有种突然活过来了的感觉,唐冕余光瞥见唐鬼已经放下空碗,便从怀里摸出一只银角子扔到桌子上。 “哎,”唐鬼说着将唐冕的钱推了回去,“人家小摊小贩找不出零钱,更何况,我还没混到吃碗云吞都要让你们本家掏钱的份儿上!您是长辈,甭管是不是杀我来的,掏碗饭钱还是应该的。” 不知为何,这话让唐冕突然想到唐垚一。 后来,随着垚一渐渐长大后,对于出门这件事情就不那么抵触了,或者该说是不再抵触得那么明显,大概是上次还是上上次来着,唐冕带垚一出门时,父子俩来到集市上,也是吃了这么一碗馄饨,然后,付账的时候,垚一抢先掏出几枚铜板。 那个动作,让唐冕莫名有种心头一震的感觉,就是如被那个小小的动作砸在心头,如一记重锤,不是难过,而是一种感慨和狂喜,唐冕突然意识到,垚一长大了。 “我娘给的压岁钱,平日没处花,给爹买吃的,应该的。” 世间最真的东西,向来都是那些不加修饰的,任何繁复华丽的赞美在热腾腾的真挚面前都显得不堪一击。 然而,看似是相同的举动,但唐鬼的举动却令唐冕感到心酸。 这大概是第一次唐鬼见到唐冕后没有逃跑,他就这样慢慢地等着,等着唐冕将云吞吹凉了送到嘴里慢慢嚼着,等他吹开汤上浮着的油星,咽喉缓缓上下滚动,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完最后一口汤。 自始至终,唐冕都没有从唐鬼身上感觉到想要逃跑的气息。 “饭也吃完了,咱们可以找个地方好好聊聊,”唐鬼说着起身长长地伸了个懒腰道:“我建议去你那儿,你别看我这人穿得随意,我可爱干净,不喜欢弄得到处是血。” 唐冕不反驳也不同他逗趣,顺手叫了两辆黄包车后,唐冕和唐鬼一先一后坐上车,在上海滩晨间清脆的车铃声中穿行。 时代果然是变了,唐冕迎着晨风吸了口气,唐家似乎也真的不再是他记忆中那个唐家了,幼年时骑着蛊马随父亲穿梭在黄沙之中的时代不复存在,现在的他们穿着长衫马褂,如身旁那些捧着公文包爬上电车的人没什么差别。 有些事情仔细想想是挺有趣的,当这些黄包车夫拉着唐冕和唐鬼时,一定想不到他们其实是可以驾蛊而行,如仙人般穿梭在山间峭壁中的人。 时代并未察觉到他们,但他们感知着时代,唐冕想,自己绝不是第一个面临时代变更的唐家人,在自己之前,有着千百年历史的唐家必然经历过无数次的时代更迭,那么,到底是自己太敏感、太大惊小怪?还是说,任何一代唐家人在面临时代变换时,都会有与自己相差无几的恐慌和无措感? 他们是否也像自己一样,担心蛊术会就此被时代的庞大车轮碾碎,然后,在撑过了变革的动荡后,因确定唐家仍旧稳稳地扎根在这片黄土地之下而长出口气? 虽然现在已经感觉不到镇斈司的气息,但唐冕知道自己注定无法幸免于难,他只好奇,唐鬼会不会是那个能撑到最后长出口气的人。 车子很快停在了静安一处弄堂口,叔侄二人下车后钻进弄堂,很快来到二楼的一间小屋。 弄堂中的小格子格局大概都相同,一面明一面暗,狭窄阴暗潮湿如一口口堆叠在一处的小棺材,那些走廊对唐鬼来说太过狭窄,他矮着身子随唐冕走入尽头处的房间后,大大咧咧在房里转了一圈儿,说是转一圈儿,不过也就是走两步,只需两步人也就到了窗边,而后,唐鬼看到对面房顶上潮湿粘腻的青苔,心中那黏糊糊湿哒哒的感觉又多了一分,忍不住回头揶揄一声道:“唐家人该不会就住这种地方?穷鬼啊!好歹混了那么多年怎么……就混成这样?” 在唐鬼的句子中,有一个明显的停顿,他刚转身时,听到背后响起一声撞击声响,等人将整个身子扭转过来,目光便迎上了唐冕的脑袋。 然而,唐鬼还是把那句话说完了,在短暂的停顿之后,语调仍是四平八稳地说完了那句讥讽的话。 唐冕好似没听到似的,双膝贴地,他很久都没有跪过,所以这感觉有些陌生,但当全身的重量都通过膝盖扎在地上时,却莫名感觉到一种安心,不知是身体的感觉,还是这一跪带来的解脱。 “我这一下,跪你母亲、我大嫂,”唐冕垂着头,声音沉闷,“跪当年那一把火,跪我……无能。” “别跪了,”唐鬼嘴上这样说着,人顺势坐在了窗边的书桌上,宽厚的脊梁将晨光完全挡在背后,哼笑一声道:“跪了也没用,我娘死了,你跪多少次,她都活不回来。更何况,该跪的不是你,你不是那个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二十一章 承蛊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不是的。一定不是的。 唐鬼不知道对方是否听到了自己声音中的颤抖,他在极力遏制着喉咙中的颤抖和心头的恐慌。 打从认识了瞎子之后,唐鬼发现一个很好玩的道理,想要认清一个人,只需认此人的眼睛,其他的一切都可以伪装,唯有眼睛不能。 一定有哪里不对…… “是谁说什么大丈夫敢作敢为来着?杀了人找别人替自己顶包算怎么回事儿?我说你也够可怜的,到底是谁?” 唐鬼说话间,猛地将手伸向唐冕的天灵盖。 虎麟唐家的易容蛊有个特殊之处,以特有的蛊虫覆盖在身上,可组成另一人的容貌,但唯有这天灵感上是不会被蛊虫所覆盖的,因蛊虫属阴,若是盖了天灵盖,下蛊人必将受其蛊毒之害。 “不是易容蛊,”唐冕低声道:“就是我。” 在如此近距离的观察之下,唐芒认出了唐冕的眼睛,这是当年出现在那熊熊烈火之中的双眼,是他从娘亲口中真真切切地听到那双眼睛的主人是他爹唐芒,她是那双眼睛主人的发妻,绝不是这人说的什么“大嫂”。 “你到底是什么人?” “唐冕,我是你叔叔唐冕,你爹唐芒的弟弟,”唐冕终于站起身来,双目与唐鬼对视着,“当年那个人,是我。” 当年,老祖宗们派出镇斈司前往舍昂追杀什月和唐鬼母子俩。 而早在唐鬼刚出生不久的时候,唐家就曾派人追杀过两人。 在这两件事情中,老祖宗们都只派出唐冕而非唐芒,为的是背着唐芒,以免他打破祖宗们的计划。 然而因这兄弟俩长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故而第一次的追杀因唐芒代替唐冕随镇斈司前去追捕,故而趁机放走了母子俩,直到第二次追杀时,因唐芒和唐冕没能故技重施调换身份,以至于什月死在了唐冕面前。 “你爹一直想保护你们母子俩,是我,怪我没本事……” 其实这不是唐冕第一次说出真相,上一次他已经将这些事情告诉齐孤鸿,只不过当时唐冕假扮的是唐芒,他希望通过“唐芒”之口将罪责加身在唐冕身上,当时的唐冕想,有过自己假扮的“唐芒”加上身为唐冕的自己现身说法,应该就能化解这孩子与父亲之间的仇恨。 只是……唐冕看着唐鬼额头和脖颈上暴起的青筋不由得心头一颤,似乎还是不行。 “我再说一遍,”唐鬼挑了挑眉毛道:“都一把年纪的人了,敢做不敢当,这可不行,我知道当年就是他……” “真的不是他,当年的是我,因为当时……” 还不等唐冕把话说完,唐鬼已经一把钳住他的脖子,“闭嘴,我认定了这么多年的事情绝不可能错,你什么都不用说,听清楚了,一个字都不许说,否则……今天总得有一个死在这。” 唐鬼的手缓缓松开,站在原地的唐冕却仍是一动不动,他凝望着唐鬼的那双眸子,恍然意识到这孩子与他大哥唐芒真的不像,即便是在唐芒年轻气盛锋芒毕露的时候,也从未有过这般决绝的冷漠和憎恶。 他不容许人解开他的误会和心结,不容许有人告诉他,他这么多年来的仇恨都是因一场误会而起的作茧自缚。 “你想说什么快点说吧,”唐鬼摆弄着自己的袖口,那袖口本来折得平整,他却粗鲁地草草展开又哆哆嗦嗦地重新挽起来,唐冕看得出他只是想随便做点儿什么,也只是想听自己随便说点儿什么,只要能有什么东西让他暂时平静下来,“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了。” 唐冕没做声,倒了杯水摆在唐鬼手边后,在对面的木箱上坐了下来。 既然不想听,那便随了他的意不说,唐冕深吸了口气定了定神后,轻声开口道:“关于过去的事情我就再只说一句自始至终我们兄弟二人从未想过害你和大嫂,是唐家的祖宗长老们,是他们下令,唐家人不可不违……” 唐冕的最后一声颤抖着,与那声音重叠在一起的,是砸在唐冕背后墙上的杯子,粗瓷碎片横飞,冰冷的茶水灌了唐冕半脖子,他缓缓擦掉脖子上的茶叶片,仍旧是望向唐鬼道:“你听着,我不是在解释,我只是说今后,唐家的祖宗们要杀你,我不杀你,还会有别人杀你。” “所以呢?”唐鬼玩味地打量着唐冕,“你不想杀我,难不成想拿你的命换我的命?千万别说得这么高尚,我不信。” 好在唐冕压根儿也没打算让唐鬼相信,他只是默默说着自己想说的、该说的话。 “齐家没了之后,叶、金、章三家各有动作,你不在唐家本家,没人能保护你,只有你自己能保护你自己。这是你身上的血脉,躲也躲不过去,凭着你现在三脚猫的蛊术,连唐家本门的镇斈司都对付不了,更不用说其他三族,所以……” “所以你来拯救我?” “我来让你成为真正的唐家人。” “如果说我不稀罕呢?” “这是血脉,由不得你选。” 自始至终,唐鬼和唐冕一问一答,两人的表情都无比严肃,然而当唐冕说完这最后一句后,对面的唐鬼突然朗声大笑起来,他连连摆手道:“抱歉抱歉,我只是开玩笑的,你别认真。” 俗话说得好,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唐鬼这一路来凭着他娘什月给他留下的那一本书摸索着唐门蛊术,其中难处,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如今有人愿意将唐家蛊术双手奉上,唐鬼怎么会拒绝? 说话间,唐鬼已经到了唐冕面前,“唐家蛊术啊,好啊,当然好,只要你肯教,我当然肯学,不光要学,还要好好谢谢你们唐家人,还要……” 唐鬼将后一半话生生咽了回去,他拍了拍胸口露出一个微笑。 是啊,这种秘密决定自然不能轻易告诉别人,唐鬼觉得这个决定只要自己知道就好--他自然要感谢唐家人,感谢之后,还要用唐家蛊术毁了唐家,以报娘亲蒙难受死之仇--不过现在不能说,虽然唐鬼已经忍不住嘴角的笑意,而且也不急着说,反正,早晚有一天,世人都会知道他唐鬼用唐门蛊术毁掉那个庞大家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二十二章 失控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上海的生活对金顺来说惬意又舒坦,旁的先不说,这种感觉不仅仅源自于他在远离金家后无需再如其他门徒般对着本家的主子卑躬屈膝,更多的是他在看到普通人时的优越感。 金顺喜欢咖啡、礼貌和文明棍,喜欢出入舞厅、戏院和西餐厅,他混迹于上海的上流社会,人们看到的是他身为船运公司老板的高高在上,全然没人会想到他只是本家的一条走狗,而最重要的是,当金顺看到那些普通人时,哪怕对方权高位重挥金如土,在金顺心中,都不过只是些蝼蚁。 他的蛊术,可以轻而易举地取人性命,或者用蛊术胁迫他们为自己所用。 就比如前两天那个替中岛芳子来谈判的中国人。 当日愧古离开的时候,金顺冷笑着将一口浓痰吐在愧古用过的杯子里,心说不过只是个入赘到日本人家里的汉奸走狗,算什么东西?金顺想,不需几日,当中岛芳子发现他身染怪病时,自己便可以大言不惭地出面为他“治病”,顺手与中岛芳子达成一笔交易,如此一来,多增长出来的那几成货运费用,自然就可以进了自己的腰包。 不过,金顺知道当然还是要分一部分给珙王爷,自己做的这种事情难保不会出纰漏,若真是到了出事儿的时候,好歹还有珙王爷能拉自己一把。 如此一想,金顺心中轻松下来,接连几日都在舞厅里消遣,直到前天,终于有人发现了金顺绝非常人的诡异之处,而且知道的人还不少,那件事情随着刊登在报纸上后,令上海滩上上下下着实轰动了一把。 报纸上刊登的内容是:《男子醉酒身亡,口中钻出巨蛇》。 很多人看到报纸的内容后都惊骇不已,实在想不通好好的人嘴里怎么会钻出巨蛇,而说来也巧,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恰好没能看到这条内容,如若他记得那件事情的话,金顺也不会死。 这条新闻是在齐孤鸿带着齐以回到中岛家时刊登出来的,中岛江沿一家当时因齐以终于回来了而欣喜若狂,那张报纸就静静躺在桌上,最后被女仆拿去擦玻璃,完全没有被人注意到过。 而金顺的死也就发生在齐以失去记忆的时候,他全然忘了自己曾给金顺下蛊,为的是能震慑金顺,让他降低船运费用,所以说,齐以压根儿没想下蛊害死金顺,是金顺死得糊里糊涂,正好赶在齐以失去记忆的时候蛊发身亡了。 这种倒霉的死法儿被老天安排得太过荒诞。 金顺死后,金家最先得到了消息,当金家长辈们派人去找金寒池时,仆人告知金寒池正在收拾行李。 “我要出趟门,”金寒池对长辈们解释道:“去上海。” 老家伙们面面相觑,有人沉声张口道:“金顺的事儿,你已经知道了?” “嗯,”金寒池点头,“早就知道了。” 金家长辈们哑然,这消息可是刚刚才送来的,他们只知道金寒池炼蛊的本事厉害,却没想到还能未卜先知,一群人不免对金寒池又是另一种刮目相看。 而事实呢?金寒池只是随口这么回答,他的确是要去上海,却不是为了金顺,而是为了一件绝不可以告诉其他人的事情。 金寒池要去上海找一样东西,他的匣子,在金家族长手中代代相传的匣子,不见了。 要说起来,这蛊族五门还真是不太平,不光是金家的金寒池,与此同时,章杳的章家军早已经闹翻了天,即便是章杳近日来一直在用一些手段不动声色地力挽狂澜,然而说实话,章杳也不知道这局面自己还能维持多久,突然有了种心里没底儿的感觉。 与章杳相比,仅仅不过只是丢了家族信物的金寒池都算是幸运的,倒霉如章杳一般,他发觉自己的蛊术正在渐渐失灵。 我们来谈谈章家的事情。 蛊族五门,青螣齐家有以蛊行医的三百门徒,独瑟叶家有姹紫嫣红的女儿军,詹丑金家被皇亲贵戚所环绕,虎麟唐家虽然生于地下,却也有庞大家族,更不用说他们那个如活字典一般的老祖宗。 唯独赤蛰章家,与其他家族截然不同。 章家没有家族也没有历史,在这天地间仿佛一直都是孤零零的,章杳甚至从未问过父亲章喾海,为何他章家人不像其他家族一般,他生来就习惯了这种孤独。 在章杳幼时的记忆中,从他出生开始的记忆里,章家是有许多人,但是那些人从来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在章家的宅院中穿行着,服从章喾海下达的任何命令,即便让他们去死也绝无二话。 小时候的男孩子大多调皮,可章杳却从来没有欺负过那些人,无关怜悯或是恐惧什么,章杳只是自幼时便有一个认知,他知道那些都不是人,他的视线甚至不会为了那些家伙有所停留,每每有那些人从他身边经过时,章杳只是目视前方,如空无一物。 一直到十三岁之前,章杳都没有出过家门,他从未见到过外面的世界,不知道正常的人是什么样的,自然,在这里暂且不说章杳的父母章喾海和九珂的故事,只是说,在章杳小时候的世界里,就只有这些不是人的人。 后来,在与章喾海的交谈中,章杳渐渐明白了章家这种形态的缘由——很多事情都不是章杳或章喾海的过错,比如他们的淡漠、冷酷等等,最早期的章家老祖宗就是这样的人。 在漫长的时代中,章家是唯一一个与其他四族不同的家族,不如其他四族那般庞大,不如四族有着繁杂的血缘关系,章家就只有一位家主,以及无数没有生命思想,就算断了胳膊腿儿都不知道叫痛,哪怕被砍了头也要在战场上厮杀到底的章家军。 如果尽量多地繁衍子孙是为了能传递自己的后代,那么以章家这种形式,用无数中了兵戎蛊的不死军队来保护唯一的血脉,倒不失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不过,这一优势在近日来成为了章杳的困扰,他发现,章家军正在失去控制。 "咳咳!我来解释一下断更的问题!" 各位看官们注意下,开始断更的章节是521章,为什么没人告白呢!难道不爱我吗!难道你们口口声声的爱都是假的吗!咳咳!所以一气之下断更了呢!可是你们还是不明白呢!这么明显的傲娇为什么没看出来呢!咳咳!所以快告白啊混蛋么! 好吧……讲真,北京天气太热,蓝后,8月会有一个读者见面会,希望在北京的小朋友们来玩,好吧我承认最近太忙了所以断更,主要还是热嘛!不过我会努力写的!烂尾是小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二十三章 无卜而知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章杳在上海找一把钥匙,但那把钥匙本身并不是他的,而金寒池却是委屈,他来找他的东西,那只属于他的,但却被人偷走了的蛊匣。 只是,金寒池没想到金顺突然死了,这成了他来上海的另一个目的。 太过巧合的事情交织在一起时,往往在看透其本质后就会发现绝非巧合,金寒池只是还没想明白,这金顺到底做了什么事情,会惹上齐家人。 会是什么事情呢?那个看起来儒弱文雅的齐孤鸿……会是什么样的事情让他对人下杀手? 上海屈指一数的大酒店里,金寒池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头沉思着,如果猫鬼在的话,事情或许会简单一点,只不过,那是他金寒池已经允诺出去要送与旁人的东西……不对,是不是不该称之为东西?也罢,总之不管如何称呼吧,总之,金寒池总不可能讨要回来,更不可能承认自己没了猫鬼便举步维艰。 对万事万物都不放在眼里的,那才是他金寒池的性格。 金家在上海不光有码头,还有各类商铺,纵然没了猫鬼,金寒池还是很快放出消息,命令手下四处搜索情报。 只不过,让金家门徒所不解的是,金寒池到处寻找的并非是齐家蛊族,而是一个算命的。 “要瞎子,天生被抠瞎眼睛的那种,算得灵不灵也不打紧,关键是要贵,明白么?” 金寒池喜欢贵的东西,手下的人对他这点嗜好再了解不过,而后不多废话便四处去查,不到一天时间,金寒池已经坐在广富院的茶楼中打量对面的瞎子了。 盲丞坐在椅子上不慌不忙地喝着茶,他眉眼不抬,心中却在暗自盘算,今日这笔钱,不好赚。 “听闻先生是神算?” “算不上神算,也谈不上听闻,”盲丞放下茶杯,掏出一方雪白的帕子擦了擦嘴角,抬起头来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道:“恰好,正是你想找的人罢了。” 瞎子回想这人来找自己的过程,心中忍不住想笑,那可谓是漏洞百出——他没有眼睛,却有自知之明,凭他在上海滩,没有半点儿名望,那些人找上门来的时候,自己的卦金又要得奇高,对方却无二话,扶着瞎子便上了车。 车是好车,座椅很软,喇叭响亮,瞎子用脚在车子里摩挲着,地上没有沙土,顶顶的干净,走在路上更是四平八稳,偶尔遇到个土坑也不波不澜,这让瞎子想起自己上次坐车,还是齐孤鸿到小旅馆去接他时的那辆,和这辆比不了。 这车能有多好呢?瞎子思忖着,恐怕要数整个上海滩也没几辆的那么好。 坐好车是件高兴事儿,但有这么好的车的人来专程找他,瞎子觉得这就不是什么好事儿了。 车子七拐八拐,不知在何处停了下来,利用这档口,瞎子摸着自己的心口,静静地喘了一阵子气,不用算卦,瞎子碰到自己的事情时从来不卜卦,他只是摸着自己的心口,看看心慌不慌、乱不乱,大致也便猜得到会不会出事儿了。 还好,没什么太不妥的感觉。 一想到这儿,瞎子多多少少放下心来,任人扶着进了门。 房间里有种淡淡的茶香,瞎子一时间闻不出来究竟是什么茶,想了想便忍不住在心中暗骂唐鬼那家伙是个莽夫,一天到晚光知道打架赌牌,若是也搞点什么品茶论诗的雅事,自己也不至于连个茶叶的种类都分不出来。 瞎子被人安排着坐在一张锦塌上,他摸了摸手边的扶手,知道应该是罗汉床,人也干脆顺势往软榻上一靠,摆着一副耍无赖的态度道:“敢问是哪一位问卜?” 不远处响起一声厉喝道:“混账东西!你知道请你来的是谁!就敢这么口无遮拦?” “我不知道,”瞎子乖巧地笑着摇头道:“我不知道这位究竟是什么权高位重之人,不过我倒知道他是不想让我知道他的身份,不如,你替他说了?” 说话这人闻言立马看向一旁坐在太师椅上的年轻男子,只见那男子不怒反笑,可这表情却让说话之人满脸羞愧,立马退后一步不做声了。 金寒池总觉得这瞎子有意思,若不是已经跟了唐鬼,他一定要收来带在身边,不过,虽然的确要夸这瞎子心思缜密机智聪敏,但不得不说上海的伙计脑子的确不灵光,露出了这么多的破绽,若是这盲丞没能发现,恐怕反倒会令他失望。 只可惜休伶不在,否则也不会一开局就被人笑话。 这个想法自金寒池心头一闪而过后,便被他马上甩出脑海,金寒池沉吟一声后,轻声道:“今日如此请了先生过来,实属唐突,没别的,只是有一件事想问问先生。” “测字?还是六爻?”盲丞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头,突然莞尔一笑道:“这上海滩里比我玩得好的卦师多了去了,想必先生是想玩点新鲜的吧?” “果然是聪明人,既然这样,那我们也就不用打太极了。” 盲丞能感觉到这人的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然而却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由此可知这是个练家子,而当他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人已经到了盲丞面前。 “我找你来是想问……” 不等金寒池把话说完,盲丞伸手在前方扑了一圈,正抓住了金寒池的手。 短短一瞬,金寒池便看到盲丞的脸色已经有所变化,只见他脸上的笑容继而平添了许多狡黠。 “你是想问我那个没出息的当家的,还是废物齐少爷的事儿?直接说吧,只要价格开得合适,想说什么我都告诉你!” 盲丞说得坦荡,他认得这只手,早在舍昂山寨里,他曾摸到过这只手,就是这只手的主人突然跑到他面前来,说什么唐鬼已经死了,不过后来的事情证明,他说那些话不过是为了吓唬自己,引开他的注意力,而后在他的房里找那个入口罢了。 距离那件事情已过多时,盲丞再次摸到这只手,他知道这人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绝不会是因为什么简单的缘由,既然如此,倒是不如直截了当。 对面的金寒池一时间没有说话,沉默片刻之后忍不住笑出声来。 “不如你说说唐鬼给你多少钱做月饷,我出三倍,跟着我荣华富贵!” “别了,”盲丞松开金寒池的腕子,摇头苦笑道:“我跟着他是没吃过什么好果子,不过,先生若是要与他为敌,怕是我跟着你,更享不了安生日子。我知道你不想与他为敌,所以,我可以告诉你三件事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二十四章 排挤出局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等着横野下二到来前,高杉介一直在端详着那只匣子,对于中国艺术品的巧夺天工,高杉介早就知道,而面前这只匣子也的确称得上精妙绝伦,但这并不是高杉介现在最关心的问题。 高杉介想的是这只匣子与蛊术的关系,以及,这只匣子的主人,是否能帮自己炼出返生蛊。 横野下二接到高杉介的电话后,正急匆匆准备出门时,他的电话再次响了。 高杉介不喜欢等待,横野下二两步并做三步奔往墙边接起电话,本以为是高杉介还有什么事情想要嘱咐,然而听到电话那边传来的却是中岛江沿的声音后,横野下二的眉毛抖了抖,略有些不悦。 “什么事情?快点说。” 中岛江沿本来是有喜讯要告诉横野下二,然而电话那边的语气却令他的笑容一下凝固起来,他沉吟片刻后,沉声道:“啊,是这样,横野先生,我已经控制了齐孤鸿,他答应与我们联姻。” “是我,”横野下二着重语气,“这件事情里没有什么‘我们’。” 只可惜这是隔着电话而无从看到对面的表情,否则,不知道当横野下二看到中岛江沿抽搐的嘴角后,语气是不是会稍稍缓和一些。 “是。” 中岛江沿口中其他的话再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欲望,被他硬生生憋了回去,与此同时就听到对面的横野下二不耐烦地催促道:“之前让你随着药品运送到上海的那件东西怎么样了?” “还在码头上,怎么了?” “准备好,我随时会去提走。” “哦,好。” 中岛江沿一直很好奇那样东西,据说是个很大的箱子,最为诡异的是,当时将那样东西送往上海时,因横野下二曾再三嘱咐过那样东西十分重要,所以中岛江沿特意派了几人随船跟着,然而听中岛芳子说,那几人再次回到日本之后都得了种奇怪的病,一个接一个地死去了。 到底是什么怪病?中岛江沿为此事十分介怀,只可惜当时中岛芳子诸事缠身,并没来得及前去探望,那几人就已经下葬了,家人们纷纷对此事闭口不提,听说暗地里来请了阴阳师,然而也是一筹莫展。 挂断电话后的中岛江沿和横野下二分头忙活起来,中岛江沿先去查看了愧古……不,是齐以,他去查看了齐以的情况,这一次齐以的病症比上次还要严重,毕竟是有着多年共同生活的感情,中岛江沿对此十分担忧,他意识到那种控制齐以的药物实在可怕,如果不是什么重要情况的话,绝不能再给齐以断药,否则这人恐怕就要被毁了。 中岛江沿前去探望的时候,齐以的神志多少已经恢复正常,至少可以自己吃一些东西,中岛芳子就守在身旁照顾着他,细心地为他擦身子,中岛江沿只是来询问了几句情况,中岛芳子却有些不耐烦,草草回答过之后便摆出了一张写着“逐客令”的脸。 这几日一直是中岛芳子自己关起门来照顾齐以,就连中岛江沿都不怎么见得到齐以,中岛芳子不知道在戒备些什么,只是这种态度令中岛江沿介怀,他没好气地嘱咐了一声,让中岛芳子找出提货单,做好随时去码头提货的准备。 “货主急需。” 嘴上是这么说,可中岛江沿其实并不知道那件货物的主人是谁,横野下二是他的上级,掌握着大量中岛江沿所不知道的信息,而他被压在下一层的位置上动弹不得,明知道自己是在为横野下二牟利而四处奔波,却连那些利益究竟是从何处而来都不知道,这让中岛江沿很是恼怒,而中岛芳子又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这两件事情叠在加一起,让中岛江沿的心情又沉重了几分。 本来以为能利用这场联姻将齐孤鸿掌握在自己手中而兴奋的中岛江沿失去了最后一张牌,心中的苦闷可想而知,他深吸了口气,暗自攥了攥拳。 人的一生有多少次机会?五次?十次?如果平均下来,每十年有一次机会?中岛江沿很快就要到五十岁了,他意识到自己的时间不多,如果到最后都是平庸一生,自己现在何必还要奔波劳碌?而就此放弃却又不甘心,这种尴尬境地是让人最难受的。 既然不想放弃,那不如就反击? 正在往门外走着的中岛江沿突然停下脚步,这个念头自脑海之中闪过,竟然令中岛江沿自己都吓了一跳,但他很快便释然,没错,这年头没错,既然不能放弃,那就必须反击! 另外一边,横野下二匆匆赶往高杉介的宅子,这宅子是横野下二给他安排的,然而进门之后,横野下二发现房间内的多处摆设都没有动过,地上还有细密的灰尘,果不其然,高杉介还是在防备着自己,恐怕一天都没有在这里住过。 横野下二心中有些不悦,然而当他来到会客厅,看到摆在桌上的那只匣子之后,人便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这高杉介平日没事儿的时候很少要求和横野下二见面,果然是一见面就有事儿,他将这东西摆在台面上,其意义不言而喻,是要来向横野下二讨答案来的。 说老实话,这只匣子是横野下二和中岛江沿从金家人的手上拿到的,但并不是金寒池本人,自然,便是珙王爷那父子俩偷出来的,当时横野下二的想法很简单,他是打算以这只匣子为契机——示好嘛,既然是对金寒池很重要的东西,那么横野下二自然可以以物归原主的名义去讨好金寒池,从而博得他的好感。 而后,因高杉介逼横野下二必须拿出证据,不得已之下才将匣子交给了高杉介。 “横野君,你知道的,很多话我不想说太多次,但是,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安排我见这只匣子的主人?” 横野下二深吸了口气,竭力隐藏着他的底气不足,他望向高杉介,信誓旦旦地朗声道:“高杉君,听说高杉家是伽须贺流最正宗的传人,对嘛?” “是。” “那么,请问,如果对方以蛊术作为交换,想要学习伽须贺流的剑术,高杉君会与之作为交换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二十五章 齐家蛊咒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再聪明的人,能聪明到什么程度? 唐冕曾教过垚一炼蛊,现在,他也在教唐鬼炼蛊,起初时,唐冕发现唐鬼这孩子虽然掌握着一定的唐家蛊术,但毕竟只是通过唐家蛊书自修而成,故而并没什么章法,很多地方走了弯路。 而在唐冕心中,或许是因对唐鬼的歉疚,出于想要弥补的态度,故而在心中下意识给了这孩子较高的评价,认为这孩子必然天资聪颖,不同于旁人。 但事实呢?唐冕发觉,经过自己的调教之后,唐鬼的确掌握了窍门,对于唐家的蛊术也的确有了系统性的认识,可是真正论其结果,唐冕觉得和垚一或者其他唐家的孩子相比,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过人之处。 莫非说,什么天赋异禀与众不同,或许只是世人的妄想? 如果唐鬼只是唐家一个普通的孩子,唐冕对他倒也不会有什么太高的要求,但唐鬼并不是,他的能力高低,决定着唐家是否能在他手中发生改变,甚至于…… 唐冕其实想过的,如果唐鬼真的能将祖宗们取而代之,那么若有唐芒出手,率领唐家人群起而反,说不定自己还能留一条命。什么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大话说起来都慷慨激昂,落到实处,却没人能做到无视自己的生死。 “我说,”一旁,唐鬼将几页抄着密密麻麻字迹的纸折好塞进怀里后拍了拍手,大大咧咧坐在唐冕对面的桌子上,天气已入伏,闷热的弄堂里面,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般,令人喘不过气,两个大男人挤在一个狭小的房间里,能闻得到的就只剩两人的汗味儿,他扬了扬下巴,对着唐冕道:“我问你一个问题。” 对面的唐鬼早已脱掉上衣,就只穿着一件黑色的铁线纱撒腿裤,赤着的上身肌肉紧实,肩头的疤痕清晰可见,而新长出来的那条手臂虽然已经也有数月,颜色却仍和身子不大一致,唐冕打量着这孩子,他突然意识到已经不能以“孩子”来定义他,他已经是个成人了。 “你说。” “你为什么要教我炼蛊。” “想让你好好活着。” “哦,”唐鬼点点头,虽然仍是那一脸的吊儿郎当,然而双眸之中的目光却是认真而严肃的,唐冕能感觉到这几日以来,唐鬼多少对自己已有信任,他沉思片刻低下头去,摆弄着自己的指头,“那么,到底是谁想让我死?” 这世界上很多问题是难以回答的,比如唐鬼向唐冕提出的问题,也比如横野下二对高杉介提出的问题,只不过,同样作为问题的回答者,唐冕之所以难以回答,是因为他不是问题的当事人,而高杉介则不同,这问题虽然很难回答,却也不是不可以。 略作片刻的沉思后,高杉介抬起头来看向横野下二,他的口吻中充斥着武士家族管用的高傲,一字一顿道:“或许会。” 如果某一天,有人要逼迫高杉介以高杉家祖传的剑道之术作为交换,他或许会同意,但前提在于对方的能力足够强大。 “是啊,”高杉介的脸上难得露出笑意,“如若真是到了生死关头,自然是要妥协的,这才是正常人类的想法,于我而言如此,于对方而言也是如此。不过我现在可以肯定两件事情,其一,我还没碰到能取我性命的人,其二,我既然会以性命相逼,自然是有取其性命的把握。” 高杉介说得信誓旦旦,令对面的横野下二哑然。 “横野君,既然话都说到这里,”高杉介晃了晃手中的匣子,“该告诉我它的主人到底是谁了吧?” 是,高杉介说的没错儿,既然话说到这里,横野下二没有不告诉他的理由,论权势,横野下二虽然敌不过高杉介,可好歹年纪摆在这儿,以横野下二活了大半生的经验告诉他,这个高杉介是个疯子,既然他决意要亲自去找金寒池,那么横野下二最好的做法,便是将情况和盘托出,具体的对策由高杉介自己决定,但横野下二打定决意不蹚这一趟浑水。 在横野下二说完他该说的话时,天空突然闪过一道闪电,惊雷紧随其后,一阵凉风袭来,横野下二深吸了口气,这是一阵久违的凉意,却无法舒缓横野下二的烦闷。 同在上海滩这一片天空下,当雷声响起的时候,另外一场谈话也在进行着。 傍晚时分,天色阴沉,如若是往常,在这即将入夜之际,应该是章家军开始洗漱并准备操练的时刻,但今日的院落却是极其平静。 章杳手下的章家军,已经两天没有动过了,除了每日为章杳打理日常所需的章为民外,军营里唯一的活人恐怕就只剩下文戚,这两天,在章杳没有召唤文戚之前,他躺在挂满了章家军士兵的兵营之中,日落日出,文戚觉得自己对时间的感觉仿佛都模糊了,他觉得自己好像躺在一个巨大而寂静的坟场之中。 那种与旁人不同的孤独感再次来袭,但这次文戚不再因那种孤独感而郁郁寡欢,他没时间思考自己的情绪,当章家军内一片寂静时,文戚躺在黑暗中静静地思考着。 章家军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为什么没有变得和他们一样?是因为自己身上的兵戎蛊还没有完全生效?或者是章杳将自己划为特例? 文戚思来想去仍是得不到答案,但很快的,章杳提出要见他。 迎接文戚的不是他想要的答案,而是几个问题。 多日不见,章杳似乎苍老了一些,面容上自然是没什么太大的变化,那种感觉是文戚从章杳的眼神之中得出来的,以往章杳眼中那种傲视万物的自信已经消弭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疲倦和困惑。 “当初你进章家军的时候,我曾经问过你几个问题,”章杳没有看向文戚,他盯着外面的天穹,即便是他,也无从判断闪电将在何时划破天穹,以前章杳从未考虑过这些问题,但现在,那种对命运的迷茫让他不由自主思绪良多,在一道闪电划破云端后,章杳继续开口,“现在,我再问一遍。” “不会,”文戚沉声道:“齐孤鸿的确不会下蛊,我自幼便在齐家,我知道他不会。” “绝对不会?” 这次,章杳看向了文戚,文戚发现他的神情有些怪异,其中似乎还有一些失望和不甘,以及隐隐的期待。 莫非说,章杳其实希望齐孤鸿会下蛊? 片刻的停顿之后,章杳皱了皱眉,他的手指在桌上一下下地敲着,这次再观察章杳的手指,就发现他的确是因思虑过度而消瘦了,手指上的关节比以前明显许多。 章杳深吸了口气道:“那你呢?你知道齐家的蛊咒吗?” 对于这个问题,文戚无法掩饰自己的惊讶,“蛊咒?我……听说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二十六章 保命之本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文戚能看得出章杳眉眼间的不满足,可是关于这个问题,他绝非含混敷衍,他对齐家蛊咒的了解,的确就仅仅只能停留在曾听说过的层面上。 章杳以质疑的目光望着文戚,许久,确保他的确没有撒谎之后,章杳只得妥协,“说吧,那你都听说过什么?” “是在唐朝。” 齐家蛊术于这世上传承流转已有千百年历史,经历过数个朝代,那是一种潜伏在海面之下的力量,虽然无法从任何正史野史之中窥其踪迹,但存在过的,就是存在过。 大唐盛世,帝王痴迷长生术,不知从何处闻听齐家有种特殊的神术可令人长生不老,皇帝威逼利诱却不得其果,恼羞成怒之下命人伐齐家,不得已之下,齐家当家人为保全族血脉,以性命施以蛊咒,毁掉皇室一条血脉,历此切肤之痛的皇帝这才终于让步。 如果不是此刻章杳提问的话,文戚几乎已经忘记了这个神乎其神到令人根本不肯相信的传说,然而如今再看,文戚恍然发现历史竟然如此相似,就好像车轮在时光之中轮转,在不同的轨道上印下相同的痕迹。 或许正因齐秉医熟记这段历史,故而才会在乱世之中做出禁蛊的决定,他知道历史将会重演,为了不让子孙后代重蹈覆辙,甚至愿意亲手葬送齐家传承千百年的蛊术,以换后代平安。 文戚陷入沉思之中,对面的章杳却仍是眉头紧锁,文戚告诉他的只是一段故事,可就算这是真实发生过的历史,对于章杳来说也没有任何用处,他中了齐秉医的蛊咒,章家军赖以为生……或者说,是他用来控制章家军来为他自己的生活做出保障的兵戎蛊,已经开始失去效力。 在关于齐家的故事中,只说齐家先祖曾断送皇室一条血脉,可那条血脉或许只是普通人,并不能因那情况来判断同样掌握蛊术的章杳是否还有解掉齐家蛊咒的机会。 如若不能的话……章杳突然觉得脊背发凉,他意识到如果自己不能解除掉齐家的蛊咒,不知道章家军是不是就此再不能听他指挥、由他为所欲为,不知道是不是他其它蛊术也会失灵,不知道曾叱咤疆场呼风唤雨的章杳,是不是会就此变成个一无是处的普通人。 这事情太可怕,可怕到章杳不敢再想,草草摆手让文戚离开。 文戚的前脚刚迈过门槛,房门便在他身后“嘭”的一声重重关上了,那巨大的响动令文戚惊了一下,再回身时,发现与他一样被隔在门外的还有一个人,章为民。 章为民的手中捧着一只搪瓷缸,里面装着一些白菜煮豆腐和一只窝头,章杳吃东西向来简单,章家军吃什么,他就吃什么,还从未听过他对吃喝有什么要求,朴素得简直不像个司令。 文戚看了看章为民手中的搪瓷缸,发现章为民的手已经缓缓垂了下去,那张平时就没有半点儿温度的脸,此刻越发冷峻,看着文戚的表情,就好像是在看着仇人。 那种挑衅而又充满仇视的目光令文戚觉得浑身不自在,他侧身从章为民身旁离开,明明已经表现出没有半点儿打算迎战的意思,章为民的声音仍是不甘地在他背后响起。 “你就不觉得,你像个丧种?” 丧种……文戚不知道章为民是哪里人,他自己生在夷南地带,没听过这样的“称呼”,但凭着感觉,文戚也知道那是一种非常恶毒的咒骂,文戚的脚步微微停顿,而后假装没听到一般继续往前走,可章为民提高了音量,那声音仍是跟在文戚背后,一刻不停地缠在他身边。 “你说你爹娘被人害死,你就没想过是不是你的原因?你说齐家禁蛊,难道不是因为你这丧门星?我们章家军这么多年都没出过什么事儿,你一来,上上下下闹成这样……”章为民深吸了口气,似乎是在稳定他的情绪,不知他是终于觉察到了自己的口气太过恶毒,还是说觉得即便如此仍是不足以表达他的愤怒,“我说,你不是想来学炼蛊之术吗?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不是章家军容不下你,是你身上业障太重,天地都容不下你,但凡有些良知,还请你别在祸害旁人。” 文戚听人说,古代中有一种刑罚,专门对待十恶不赦之人,叫做凌迟处死,说是用各种大小不一的刀子将人身上的肉一块一块剐下来,先是手臂四肢而后是身躯最后是心脏,为的是让人活着,清楚感受到那种疼痛。 此刻章为民所说的话,于文戚而言就像是一种语言上的凌迟,痛不至死,又痛不欲生。 可文戚不走,他不信什么天生扫把星之论,听到这些话后,起初倒也有愤怒,可当文戚回到军营中,回到那暗不见光的房间里后,文戚坐在角落里静静思考起来。 虽然仍不知章家军为何会变成这幅模样,但是,文戚知道这些事情必然与齐家有关系,尤其是章杳今日特意提起来的齐家蛊咒。 就算如章为民所说,这场祸事真与自己有关,或许在章为民之辈看来这是自己的祸事,可文戚却觉得这是自己的幸事--要救章家军,必需齐家蛊,自己,就是章家军内、章杳眼中唯一的救星。 文戚想到这里,嘴角勾了勾,扬起了一抹无助的笑容,是啊,这么想的话,心里倒是轻松了不少,闻勾践卧薪尝胆、韩信忍胯下之辱,自己这样,也算不了什么。 更何况,时至如今,连文戚自己也知道,所谓报仇,不过是他给自己找的一个借口,当年的仇人怕是早已无处可寻,文戚在做的,不过只是给自己寻找一方寄托,不管随便做些什么,总好过活如行尸走肉罢了。 至于……思绪至此,文戚想到了与章杳的那一场谈话,他不知道章杳是否真的信任了他的恳诚,但文戚知道,关于蛊咒的事情,他有隐瞒。 和盘托出虽然显得忠诚可靠,但与乱世之中,不免显得愚蠢,那是文戚给自己留的一张底牌,是留给他自己的保命之本。 而关于那个秘密的本质,就是齐孤鸿,章杳的思路没错,他以为如果齐孤鸿精通蛊术的话,章杳或许能利用齐孤鸿掌握的蛊术解除下在他身上的蛊咒,故而章杳会因此而满怀期待,却也会因此而失望,不过章杳有所不知的是,想要解开蛊咒,身为齐家血脉的齐孤鸿是关键,哪怕那仅仅只是个对蛊术一窍不通的废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二十七章 异禀之处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唐鬼听到答案的时候突然笑出声,他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别人说自己如此特别,特别到让唐家那些活了几百年的老祖宗们恨不得想要他的性命来消除威胁。 “但是还差一点,”唐冕抿着嘴唇思虑许久才抬起头来望着唐鬼道:“你去过舍昂,对吧?” “你不用问我,要说什么就说你的。” 唐冕曾听说唐鬼到过舍昂,那里是他的母亲什月生长于此的地方,当年唐芒也是前往舍昂寻找一样东西的时候与什月相识,而后才有了和什月之间的那一段姻缘,以及生来便有异能的唐鬼。 只不过,唐鬼身上的异能并不仅仅只是能让他断尾再生的唐家血脉,那是一种与其他唐家人都不同的异能,否则也不至于对老祖宗产生威胁。 “你有没有觉得过……”唐冕舔着嘴唇,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去说,直到此时,唐冕突然意识到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关于那孩子的能力,一直以来都是祖宗们的猜测,当年他们发现那一点的时候,唐鬼还不过只是个襁褓之中嗷嗷待哺的孩子,的确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他的特别之处,而现在,唐冕发现自己竟莫名其妙成了那个揭晓谜题的人,若是被发现之前的猜想是一场误判,那么,也就是说这孩子生来所遭遇的一切,都只是强加于他身上的冤屈…… 花费高昂代价获得某样东西,最终发现自己拿到的是假货,又或者背负着罪名付出巨大代价,到头来发现罪孽并非自己所犯,这都是同样令人委屈不甘的事情,更不要说唐鬼所付出的代价是生母遭害家破人亡。 不等唐冕想清楚该对唐鬼如何开口,对面的唐鬼已经不耐烦起来,他清了清嗓子,挑眉望向唐冕道:“喂,舍昂到底怎么了?不过只是个小寨子罢了,那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唐鬼的语气听起来似乎是不以为然,然而看似轻佻的目光却没有放过唐冕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感情变化。 舍昂山寨,绝不是唐鬼口中那个“小寨子”,他知道那个寨子与自己之间有着一种特殊的联系,包括他在山洞里看到的巨大蛊虫,包括他竟然能与那蛊虫沟通,这都是唐鬼直到现在仍旧没能想明白的事情,难得唐冕提出来,他必须得出一个答案。 等待良久,唐鬼的姿势一动不动,心却是扑通扑通地狂跳,短暂的时间都令他感到漫长到无法忍耐。 然而唐鬼没想到自己等了那么久,对面的唐冕却突然提出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你知道返生蛊么?” 返生蛊,唐鬼摇头,似乎是听说过,脑海之中大概记得好像有谁曾在自己耳边提起来过,不过究竟是什么,一时间倒是想不起来了。 “和这件事情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想知道你身上的特别之处么?” 唐鬼不知道这返生蛊到底是什么,但是他能看得出唐冕在说出这几个字时,脸色煞白,嘴唇也在微微颤抖着,仿佛正在说出什么不可诉说的禁忌。 接再来,在唐冕那颤抖的口吻中,唐鬼听到了唐家的秘密。 “蛊族五门,一直有人在试图炼出返生蛊。” 巫蛊之术,论其根源及千百年的衍化,正如一幅画卷般源源不断地讲述着人与虫子之间的关系,很多炼蛊之人在达到一定的程度之后,差不多都会思考人与虫子的关系。 世间有多少种虫子,一千种?一万种?这些虫子在蛊师手中,能幻化出数以十倍、百倍的蛊虫,但归根结底仍是数量有限。 那么,在掌握了技巧和前人的传承之后,是不是还有什么蛊术是无法炼制出来的? 答案是:必须有。 炼蛊就如同考学,层级分明,如范进之辈,一生的追逐和梦想或许就是考中秀才,可若生来就是如仲永那般的神才,一步通天,而后的困扰便是如何再突破自己的通天之能,如此说来,其痛苦更甚于庸者。 而返生蛊,就是挡在无数蛊师面前的“无法突破”。 蛊族五家对于返生蛊都有自己不同的认识,因其各自蛊门的特长,多年来也一直在用不同的方式试图炼制返生蛊,唐家,自然也就有着自己的特别之处。 “唐家的祖宗中,一人有特殊之能,可以虫语控虫,”唐冕的心跳很快,能感觉到身上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因不安而绷紧的肌肉也在不由自主地抽搐着,“这也是唐家当年竭尽全力以蛊术留下祖宗,哪怕苟延残喘也要令其存活于世的缘由。但是……” 说到这里的时候,唐冕抬起头来看向唐鬼,不需要他把话说完,唐鬼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身上,很可能便有着这种异能。 而且,其实说到这里,唐鬼也就明白了一切缘由,自古常言道,一山不容二虎,自己的异能足以将祖宗们取而代之,他们自然不会留下自己对他们造成威胁。 没想到,到头来居然是为了这样的缘由,想到这里唐鬼不免感到好笑,如果自己早知道这一情况的话,或许早就释然了--之前他一直没想明白,到底是为了什么样的缘由,要让父亲亲手杀掉自己的妻子和儿子,现在看来,倒也不奇怪,在那些活了几百年的老家伙眼中,人命算什么? 又或者换一种方式来解释,那些人已经活了几百年,为了能更久地活下去,不管牺牲什么,他们都不会在意。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因为有我,就不再需要他们了?”唐鬼挑眉,故作一脸认真地望着唐冕,可谁都能看出他心中的恶趣味,“那不错啊,活了那么多年八成也累了,不如就让他们去死好了。” 唐冕对此不置可否,就好像没听到唐鬼的话一般,只是喃喃地低头沉吟一声道:“只是光凭你现在的情况还是不行,所以他们才更想在你真正能将他们取而代之之前除掉你。” “我还需要做什么?” “去舍昂。”天色不知不觉间已经暗了下来,唐冕的半张脸隐藏在黑暗中,另外半张脸上,则弥漫着无法驱散的阴郁,“你的能力,是你娘留在你身上的秘密,只有到了那儿,才能真正找出你身上的异禀之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二十八章 死有余辜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金寒池从盲丞口中得到了三句话,其中第一句是说,金顺的死,的确是齐家人干的。 盲丞这第一句话便将金寒池拽入迷思之中,与齐孤鸿和唐鬼混在一起的盲丞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件事?金寒池不理解。 至于后面的第二句和第三句,如盲丞所说,差不多是送给金寒池的卦辞,第二句是说后院起火,第三句则是劝金寒池取良人携手以对。 如此看来,除了第一句之外,第二句和第三句都是废话--后院起火,这是金寒池早就想到了的,他的匣子不翼而飞,在金家那深宅大院中,若不是世上当真有鬼,那就是出了内鬼。 正如老话说的,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只不过金寒池现在没时间考虑到底是谁在背后做手脚,首先要解决的是找到东西。 而取良人携手以对,金寒池之所以觉得这是废话,乃是因为到现在为止,他仍是没想到那个良人会是谁。 谁,才是自己应该选择的盟友?金寒池想不出来,大概是因他的性格而不觉得什么人有资格成为他的盟友,又或者说,眼下的金寒池还未曾意识到危急已至,傲慢如他一般,也必须要为自己寻求帮助了。 与盲丞分别后,金寒池回到金家在上海置办的宅子,手下人闻听主子到了上海,自然是一个比一个殷勤地登门造访,只是,纵然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可金寒池也能感觉到他们的态度有异。 这些人,原本是跟着金寒池的三叔,虽是远亲但好歹顶着个金家名头,前阵子三叔身体抱恙便放下生意回了北平,接替他前来掌管船运生意的成了门徒金顺,对于这些远在上海打理生意的门徒来说,他们敏锐地意识到他们的顶梁柱越来越顶不住事儿,更有些风言风语称金家主心骨的心思早就不在生意上,那些盯生意的门徒已经成了鸡肋,至于他们这些连金家大门都迈不进去的,说不定许是已经被金家给当做弃子抛掉了。 门徒们起初对这些话并不放在心上,好歹跟着金家有口饭吃,但自从金顺死后,他们意识到情况越发不对,尤其是今日,码头上出的一些事儿令这些门徒们也感觉到情形不对,进门先是对金寒池寒暄了几句吉祥话儿后便迫不及待地提起了那件不该提及的事儿。 “先生,码头上……丢东西了。” 这些在外面为金家跑嚼棍儿的门徒没资格叫族长,出门在外,都称金寒池为“先生”,因这称谓本就疏离,与金寒池说起话来的气场也弱了不知多少。 金寒池听着那颤颤巍巍的声音,打量着手中的茶杯,杯是上好的窑作,可惜杯底浸了些褐色的印记,看得金寒池不由自主皱起眉头。 “这个,”门徒见了那两道皱起的柳眉连忙解释道:“若是旁的,自然犯不上叨扰先生,不过丢的这东西有些特别。” “什么东西?” “就是……小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是却是日本人的东西,今个儿晌午有个日本人来码头上,小轿车一路开进来的,看着来头不小。货单倒也在,只是东西确实不见了……” “那就不是东西特别,是东西的主人有来头。” 金寒池摇头,掂着手中的茶杯,那茶杯在他手中上上下下,看得门徒胆战心惊,金寒池注意到那人的目光也随着茶杯上上下下,忍不住摇头,心说若是眼里就只有这些小东西,恐怕是难成大事。金寒池这便随手一挥,手背正打在杯身上,将那茶杯打飞出去,落在毯子上打了个滚儿,倒是没碎,最终停在门槛旁边。 门徒见状试图去捡,脚尖儿刚动了动,再一看金寒池那模样,立马收回了心思。 金寒池这才清了清嗓子道:“这宅子,我不常来,有时即便来了上海,也不在这留宿。” 这事儿门徒知道,以往三爷在上海时,到了固定日子都会命人来替金寒池打扫宅院,说他虽然不住可也得扫干净了,否则撞了他的脾气惹出的麻烦远比定时扫院子麻烦多了。 而金顺自然也知道,不过他的做法却与三爷不同,有时喝上两杯之后便会来这宅子过夜,大意是金寒池不住那是暴殄天物,他若再不享受享受,便实在对不住这宅子。 门徒听到这里,忍不住转动眼球瞥了一眼那杯子,突然想起金顺曾用那茶杯喝过咖啡。 “有些东西我不动,可终归是我的,落不到旁人手里,不规矩的人死有余辜,可若死了死了还要给人留麻烦,这才叫真的麻烦。” 说到这里,金寒池抬起头来,凌厉的目光落在门徒脸上,对方当即便是一个激灵,说来奇怪,刚刚金寒池那么一大通话他都是似懂非懂,却偏偏这个眼神儿让人一下就清醒了。 “爷的意思是,顺着金顺往下查?” “凡事你若是有把握自己听懂了想透了就别再多问,否则会显得特别傻。” “是。” 门徒应声后便消失在门外,正出门的时候迎面碰到了休伶,休伶手中拎着食盒,而这门徒知道休伶的脾气秉性,即便自己上前客套也得不来回应,干脆就假装没看到休伶而快步离开。 什么真看得到和假看不到,对休伶来说都不重要,她是叶家人,活在金家不容易,唯有学着假装看不到金寒池之外的任何人,活得才轻松。 人进门时,其他门徒已经退下了,休伶放下食盒,先是打开柜子取出一套宽松的水褂递给金寒池换上,而后才来到桌旁,先从食盒顶层取出两只杯子——进门便看出那杯子被人动过,她太了解金寒池的秉性,宁可渴死,也从不见他能忍旁人用过的杯子。 “梁记春的菜,”一盘盘菜被摆到桌上时还散着热气,休伶从后厨端出来后几乎是一路飞檐走壁,为给金寒池吃口热的,“特意提醒了不要五荤,不要重油,主人吃得惯的味道。” 金寒池没说话,一边系侧身的盘扣,一边走向桌边,休伶见状上前帮他系好了腋下附近的最后两颗纽扣。 “哎,”金寒池顺势坐下,接过象牙筷子,奶白色的筷子先夹了一筷子青菜送到嘴边,正要吃时,金寒池突然想到什么,筷子顿住,那几根绿油油的青菜映着他粉白的脸、淡朱的唇,“我突然觉得奇怪,你说,叶君霖最近是不是要来上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二十九章 乱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金寒池不似盲丞会未卜先知,他之所以会这么说,凭借的,是他……怎么说呢,该说是他对世界的了解?还是说该归功于他自幼看过的史书? 金家本族虽然不肯让血脉加冕为王,但是他们对后代的培养较之历代皇亲国戚受到的培养不相上下,甚至更为严苛,年轻时的金寒池对此甚为不解,他问父亲,既然金家从未欲图让他掌天下,他又为何偏要学什么权谋运筹、纵横捭阖。 直至如今,金寒池都清楚地记得父亲当时说过的话,他说,金寒池将来要做的事情,远比做皇帝更难。 话扯远了,说说金寒池的问题吧,他之所以猜测叶君霖要来上海,那是他从史书上看来的经验,历代王朝兴衰存亡之历程各不相同,但归结根源都大同小异,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不管在大国还是小家,都是共通的道理。 巫蛊五族也是一样,这五族看似互不相干,但是,在遥远的当年,历代族长曾相聚一处达成共识,他们是蛊族,不同与常人,如历史上的番邦外族没什么区别,从数量上而言,他们是弱者,这就意味着在遇到危机之时,五族必须站在一起,一致对外。 如今,那合久必分的时刻即将来临,金寒池能感觉到自己来上海并不只是因为那只匣子和金顺的死,在这背后是另一种力量,正在无形之中将金寒池,以及其他四族,卷入这个上海滩。 只不过,当金寒池预测着其他人将会以何种方式有所举动时,唐鬼正在谋划着离开上海。 情况今非昔比,不似当初身无分文来上海,当唐鬼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不禁哑然失笑,他现在拥有的东西很多,城郊的宅子,埋在地下的金子,跟着他走南闯北刑三、魏大锤和瞎子,还有那个拖油瓶齐孤鸿。 所以,自己该怎么回舍昂?唐鬼意识到自己似乎已不再是当年的孑然一身,拥有太多东西竟然也是某种烦恼。 唐冕要求陪唐鬼一同前往舍昂,虽然心有不愿,不过细细想来,唐鬼发觉这家伙知道太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比如唐家的情况,且不说到底是为了复仇还是为了保住自己这条小命,唐鬼都需要他。 除此之外,唐鬼不打算带别人同往,他去的是舍昂,可以说是守汶那小子的地盘儿,那个小寨对唐鬼来说最大的困扰也不过是灯油不多,不够他在房里大点通明灯,但是上海就不一样了,章杳就在上海,凭他一个孤零零的齐孤鸿,简直就是案板上的羔羊。 将刑三和魏大锤留下倒是不难,至于那个瞎子嘛…… 思绪轮转之间,唐鬼的脚步已经到了城郊的宅邸附近,他走到巷子尽头,转过最后一个转弯,然后看到……唐鬼使劲儿揉了揉眼睛,他不敢相信这是自己住的地方,狭窄的巷子里排满了黑色的小轿车,还有不少人围在门口,大部分都是唐鬼不认识的人,身着羽织和服的男人站在门口交谈着,鼻子下面那两撇小胡子看着就让唐鬼感到不舒服。 都是些日本人。 按理来说,大量出现的日本人应该让唐鬼感到警惕和危险,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周遭的气氛并没有让唐鬼感到紧张,而是一种巨大的困惑,他能从气氛中感到喜悦,男男女女脸上挂满喜色,仿佛是在参加一场……大婚,是的,挂在门上的大红灯笼和门口的一张喜垫让唐鬼意识到这的确是一场大婚。 有人要结婚,就在自家,唐鬼的眼睛瞪大如牛铃一般。 直到阿夭脚步匆匆自门内出来,唐鬼才敢确认这真的是自己家,他迎面而去,阿夭也很快看到了唐鬼,立马向唐鬼走来。 “唐爷,您可算是回来了!” 阿夭那一脸焦急让唐鬼很是纳闷儿,皱着眉头道:“出什么事儿了?谁要强娶你们家齐大少爷?啧啧,真他娘的是活得久了,什么稀罕事儿都能碰到!” “哎呀,这个,”阿夭也懒得向唐鬼解释,只是无奈地摇头道:“这事儿叫我都不知道咋跟您说,我们少爷也不知道抽哪门子风,怎么就突然一心要成亲,之前一点儿都没跟我们打商量,而且还偏偏要娶个日本女人,这事儿真是……” “你不用跟我念叨,他的心思,别说你,我都琢磨不明白,”唐鬼嘴上说得轻描淡写,人却也是有点儿纳闷儿,这便在阿夭的肩头拍了拍,“行,该忙活什么忙活什么去,我进去……” 唐鬼本是打算亲自去看看齐孤鸿到底要折腾什么,谁知人还没到门口,一阵嘈杂声音自他背后响起,人刚回头便看到一辆黑色小轿车已经自巷子另一端驶来。 起初唐鬼看到的几乎就是一片艳红,车上绑着红绣球,车子靠背和方向盘上也缠着红布,那有些过头的喜庆让唐鬼嘬起牙花子,对于阿夭的话,他起初当做是玩笑,然而现在一看,事情竟然好像是真的,唐鬼摆着手指头数着,自己不过只是几天不在,齐孤鸿这厮居然闹到要成亲? 小轿车缓缓驶来,围在巷子里的车子也随着凑热闹般一同开始按响喇叭,在这一阵刺耳的声响之中,齐孤鸿自门内走出。 唐鬼眼中看到的是大片大片的人群,一个个笑得合不拢嘴的日本人,与他们相比,齐孤鸿是一个异类,他的脸上没有半点儿喜色,紧皱的眉宇严肃得不像话,其中甚至还有一些决绝。 这种眼神就好像一只小手牵动着唐鬼的神经,他再无迟疑,挤入人群向齐孤鸿挪去,虽然高声喊着齐孤鸿的名字,然而他的声音被其他声浪淹没,一时间显得无比微弱。 差不多有五米,又或者说是三四个人的距离,唐鬼眼看就快到了齐孤鸿的面前,就在这时,车子已经停下,一名身着和服的女人被人从车上搀扶下来,被送到齐孤鸿面前。 两人同样身着盛装,可一个是汉人的红马褂,一个是日本人臃肿的和服,两人站在一起总有种天差地别之感,唐鬼起初乍一打量那新娘子,也纳闷儿齐孤鸿娶谁不好,娶个画得活似死人似的日本娘们儿到底算是抽断了哪个筋?只是,现实不容唐鬼想那么多,他很快发觉,那张脸他认识。 就在一片嬉闹混乱之中,唐鬼张开嘴,大喊着一个名字,这一次他的声音穿越人群,换来那张脸上惊恐的回应。 “弥光!” 三人面面相觑,他们意识到这世界上什么都乱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三十章 大婚无喜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有些事情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发生了,然而弥光却对这一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原来很多错误早在幼年时就已经展露苗头。 弥光记得自己小时候吃过一种糖,是某位远亲来家里时给她的,那人说那种糖叫“巧丽糖”,大概是这样的名字吧,对方说得含糊,弥光又不好意思追问,只是对那味道念念不忘,便格外认真地将那名字记在心里。 过了不多久,她那不务正业的爹突发奇想要去趟奉天,特意问弥光想要什么,她不假思索就说起巧丽糖。 那些天里,弥光就那么眼巴巴地等着、盼着,直到爹爹回来。 爹回来时是在半夜,有心事的孩子耳朵灵,听到声响后连棉衣都来不及穿,就赤脚跑出了门,一双小脚踩着雪,越过两道院子冲到她爹的面前。 而结果,自然是没有什么巧丽糖,弥光的爹打着哈欠说自己跑了许多家铺子都没听说有那种东西,只给弥光买了些酸酸甜甜的小糖块。 弥光为这事情生气得几天都没理她爹,直到几天后,远亲又来家里吃饭,她爹煞有其事地在饭桌上特意向人家问起那种糖的名字。 “哦,那个啊,那叫巧格力,是在洋行里买的,你还想吃么?” 这话好像一枚石子在水面上激起层层涟漪,可还不等弥光细细回味,她爹便在一旁喋喋不休起来。 “小孩子就是嘴馋,因为一块糖还这么当真的??” “想吃也得把叫啥名字问清楚,累得我这一通找啊??” “这孩子就是面皮薄,心里惦记着,又死活碍着脸面不肯多问一句,想吃就说嘛??” 若是较这个真儿的话,弥光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也不是那种特别沉默寡言的孩子,却是那一件事情之后,令她遇到了其他事情也再不肯对爹娘说起了,她明明就是生怕别人觉得自己馋嘴而不敢追问,到头来却被爹爹抓住之后翻来覆去地说个不停,之后足有两三年,每逢家人相聚,她爹就总要在饭桌上提一提这件事儿。 以弥光当时那个年纪还不知道什么叫做背叛,她只知道原来有那么多事情是对爹娘也不能说的,那些被她藏在心里的小小的羞耻,原来连爹都难以包容,那就是弥光的爹带给她的奇怪的教育,他一边以大人的角度表现出对这种事情的不以为然和宽宏大量,一边又在不停重复絮叨,仿佛鄙夷孩子的痛处,就能将他衬托成个成熟的大人一般。 如孩子般幼稚的大人,往往最擅长以一种不动声色的姿态将他们当年受过的小屈辱施加在孩子身上来寻找平复,事情若真如他口中说的那般不在意,为何偏要不依不饶地死咬着不肯松口? 这些道理是弥光这些年来一直没想明白的,她在这一刻突然想明白了——不过只是一下午的时间,弥光却想明白了许多事情,又或者是她不想面对眼前的事,故而便用这些不着边际的思绪来填充。 弥光对她生父的厌恶又增添了一份,她意识到是那个懦弱无能的爹对她的打压才让她变成了现在这个切切诺诺的人,如果她能开口,像当年问那种糖的名字一样,她要是能开口追问他一句到底姓甚名谁,而不是顾忌着他是不是会讥讽自己的不矜持的话,现在也不会这样。 弥光等了那么久,没等来她想要的那颗糖,也没等来她想要的那个男人。 整个下午,院内院外的嘈杂声响就好像无数只苍蝇在弥光的脑袋里嗡嗡地飞着,当她看到那个人出现的时候,当她看到齐孤鸿身上的盛装和那个人身上的粗布衣衫时,弥光心里五味杂陈,各种想法在她的脑袋里打转,好的、坏的,一刻不肯停歇,她甚至以为他会来抢亲,会来着自己的手甩掉这些无聊的人。 可他没有,弥光看到他走到齐孤鸿面前,拍着他的肩膀说恭喜,他的眼神,甚至余光,一刻都不曾停在自己身上。 酒席宴间,横野下二一直在自己的耳边絮絮叨叨着,弥光却什么都没听进去,她一直看着他坐在一张桌上与身边的人推杯换盏,脸上的笑看起来比新郎还要喜庆。 在弥光心中,如果他是齐孤鸿,在今天这日子笑得如此开怀实在再正常不过,可他不是,他不是娶了自己的人,难道也这么开心? 弥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送到洞房门口的,满院子里的人都喝醉了,不知是谁带来了歌妓,在院落中唱起三味线,有个日本人喝醉了,横冲直撞地来到洞房前拦住弥光,对着齐孤鸿和弥光硬着舌头大笑道:“我听说支那人结婚有个习俗叫做闹洞房!不知道是怎么个闹法!新郎官,教教我们吧!” 齐孤鸿冷眼看着那人,正当他攥住弥光的手腕,不动声色地将她拽向自己背后的时候,一个黑影已经到了弥光身边。 “我说,兄弟,喝多了吧?”唐鬼也是一脸潮红,揽着那日本人的肩膀道:“又不是你成亲,你看你在这儿瞎高兴个什么劲儿呢?走,人家两口子入洞房,咱们喝咱们的酒去!” 唐鬼的动作看似热络,然而齐孤鸿和弥光都看得出他是下了大力气,握着日本人肩膀的那只手上却是青筋毕露。 “你这混蛋!”日本人含混不清道:“你是什么东西?你竟然??” 不等日本人把话说完,齐孤鸿看到唐鬼的袖子下微微蠕动起来,手便也摸向了怀中的蛊药。 虽说这一场莫名其妙的婚礼对于齐孤鸿来说算不上什么喜事儿,然而听到的时候也只觉为难,说难过或是气恼,却是谈不到的。 在这一刻让齐孤鸿起了杀心的,是他心头的烦闷,一种仿佛被包裹在棉被中不得发泄的隐隐哀伤,那种他在唐鬼眼中看到的酸楚。 那些情绪不知为何让齐孤鸿感到天昏地暗,仿佛什么都不会再好起来了。 罢了,既然是要大闹天宫,不如就闹个痛快好了?? 然而就在齐孤鸿和唐鬼正要动手时,弥光已经甩开齐孤鸿的腕子,她两步到了那日本人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道:“大岛君,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喂,我说弥光,”大岛皱起眉头,委屈地低声咕哝道:“好歹我也是客人啊??” “滚去你该去的地方。” 唐鬼和齐孤鸿听不懂日语,却能感觉到弥光那从牙缝儿中挤出来的一字一句之中充斥着竭力压制着的愠怒,即便横野下二来到她的面前,弥光的脸色都没有半点儿缓和。 “弥光,这些都是我请来的客人,我可是你的父亲!” “如果你们再不走的话,你恐怕就要失去一个义女了。” 威胁的话从来不需要说太多,多一个字都会影响威慑力,就在这三言两语之后,在场的所有日本人都已经离场,包括吉祥和魏大锤等人也避祸一般悄无声息躲到后院。 天色就是在这时候暗下来的,一片狼藉的院子里没有半点儿喜气,只有齐孤鸿、唐鬼和弥光三人垂手而对。 “我觉得,”三人异口同声,“该好好谈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三十一章 一个开端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新历1927年,2月16日,亦民国十六年,正月十五。 齐家搬到了闸北,添置了一座有三幢小楼的洋房里,除吉祥、阿夭、衷珩、七树外,另有几十名门徒先后通过各种不同的途径重回齐家,他们平日里仍住在南郊,但在这团圆佳节,自然是一大早便赶到了三马路的宅邸中。 一大清早,衷珩和七树特意跑到几条街外的贵月斋去买汤圆,两人出门算得上够早,可真正买来汤圆时,却已经是中午,刚进门就听到瞎子坐在院子里嚷嚷着肚子饿,说齐孤鸿那天杀的不给他饭吃。 “呸呸呸,”女人的声音自小客厅里传出来,“还没出年,大清早的就说丧气话,小心我打烂了你的嘴,叫你看不到、说不出!” “少奶奶都当了少奶奶,怎么还跟个江湖人一样粗鲁?”整个齐家上下,瞎子唯独不敢和这声音的主人顶嘴,被数落了一通之后,委屈地低声嘀咕道:“您若是打烂瞎子的嘴,将来谁给您说吉祥话听?” 不等瞎子把话说完,嘴上果然挨了一下,不过倒是不疼,而抽上来的也不是巴掌,而是一张信封,瞎子连忙伸手接过来,将信封里的现大洋送到嘴边猛吹一下再送到耳朵旁,听到那清脆的声响之后,瞎子立刻喜笑颜开,“谢大少奶奶!咱们齐家上上下下,果然就是少奶奶最大方,那叫一个出手阔绰!” “得了,可别这么说,你越这么说我越要破财,我肚子里的孩子可是等着听你的吉祥话呢!” 弥光说话间,齐孤鸿已经从不远处走来,他今日褪了军装,只穿着一件麻布长衫,见弥光走出门来,齐孤鸿立马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弥光面前,一只手搀着她的胳膊,另只手捧着弥光的脊背,“慢点儿,慢着点儿,别着急。” 不过几个月的光景,弥光的肚子却大了,用她自己的话来说,活似肚子上扣着一口锅,许是女人到了这时候脾气都急,故而每日齐孤鸿这司令府上下都能听到弥光埋怨家里人不重视她的叫骂声。 此刻,齐孤鸿的动作已经足显殷勤,弥光的话语却仍透着刻薄,压低了声音在齐孤鸿耳边尖酸地说道:“别啊,人还没来呢,您这么殷勤给谁看啊!” “快了,他昨日打电话来说是午饭时候到,高杉介也会同来。” 说曹操,曹操到,齐孤鸿这话刚说完,横野下二和高杉介便进了门,两人前阵子回了一趟日本,与齐孤鸿和弥光这小夫妻俩久别未见,恰逢今日正月十五,便说是要上门来凑凑热闹。 衷珩和七树与横野下二和高杉介赶了个前后脚,两人捧着包着元宵的纸包刚进门,黑色的小轿车便停在了门口,衷珩的脚步停下,毕恭毕敬地站在门口,弯腰等着车门刚拉开便堆笑道:“哟,这是姑老爷来了。” 横野下二自诩是中国通,在听齐孤鸿说“姑老爷”是对岳父的尊称后,对这个称呼很是受用,故而将七树等人每次听到这称呼后的低头忍笑当成了对他的尊重,他满意地对着衷珩点点头,这便和高杉介前后进入了齐家宅邸中。 中午这一餐饭照例是要吃到下午的,横野下二总是拉着齐孤鸿絮絮叨叨地说起师团的事情,弥光听不进去,尤其是看不惯高杉介那张阴鸷的脸,草草便离了席,只扔下齐孤鸿一个人应付场面。 好在齐孤鸿特意让阿夭去搞来了几坛老家的土酒,对于喝惯了清酒的横野下二和高杉介来说,这种土酒简直要了他们的命,一坛子下肚,舌头就硬了,不到五点钟,两人已经如两滩泥巴似的,被人扛上了车。 齐孤鸿也喝了几杯土酒,冷风一吹,有些上头,不等司机替横野下二关上车门,他便命人关上铁门,自己摇着头往宅子里走去,经过小花园的时候,齐孤鸿看到回廊上的电灯全都亮了起来。 上海的冬日总是雾蒙蒙的,此刻夕阳正在天际蹒跚而去,朦朦胧胧的灯光在铅灰色的天穹下散发着微弱的光亮,齐孤鸿忍不住感慨,自己来到上海,已经有整整一个年头了,他在灯光中看到瞎子合手坐在门口的木墩上,又是一阵感慨,这树墩是他们搬离南郊的宅子时,瞎子执意要带来的,当时他对七树发狠,说哪怕所有衣裳都不带了,也偏要带这树墩来。 是啊,瞎子离不开这树墩,这是当时他们住在南郊时,魏大锤用一截烂木头给他做的,瞎子需要这树墩,他要坐在这里等人。 宅子里,弥光依旧不见踪影,想来是在自己房里歇着。 吉祥泡好了一杯浓茶,是铁观音,说喝了最醒酒,齐孤鸿望着墙上的挂钟,一杯浓茶还没喝完,合子已经带着他在上海收来的几十个门徒来请安,过了十五就算正儿八经过完了年,他们来向衷珩和七树等几位师父们请安问好,明日就要开始继续跟着他们学着炼蛊了。 等人散去后,齐孤鸿看着墙上的挂钟,夜已深了,瞎子仍坐在树墩上,齐孤鸿便对着瞎子的背影喊了一声道:“还不睡?” “齐少爷,几点了?” “十点一刻。” “掌灯吧,让他们把街上的灯笼都点起来吧!” 齐孤鸿没应声,吉祥和阿夭已经带着几名门徒往院子外去了,他们每人手中拎着盏马灯,另只手捏着根松枝,所有人悄无声息地潜入夜色,然后将整条小巷中挂着的所有灯笼点燃。 不到片刻功夫,两排红彤彤的灯笼已经照亮了一条巷子。 齐孤鸿来到门口望着那条巷子,他眯着眼睛竭力望着巷子的尽头,灯光的尽头处,是仿佛连接着幽冥的黑暗,他使劲儿揉了揉眼睛,又捏了捏鼻梁,几乎是眼睛一闭一睁的功夫,齐孤鸿看到了一个人影,那人影迅速变大,伴随着脆响的马蹄声,离弦的利箭般就到了自己眼前。 夜叉在齐孤鸿面前打了个响鼻,齐孤鸿忍不住想笑,这么久不见,它身上的傲气却是丝毫不减,而因长久没人打理,脊背上的鬃毛长了许多,更添加了几分野气,在这牢笼般的上海滩里,这种气息让齐孤鸿觉得提紧了的心终于舒畅不少。 齐孤鸿伸手去迎,马上的人却将齐孤鸿的手推开,翻身利落地从马上跳下来,他头也不回地往门里走,远远地便对着门口的瞎子打了个呼哨,人还没到近前便责骂道:“你个死瞎子,见到老子都不知道出来迎的?” “什么啊,”瞎子说着起身,“我是正准备给大当家的盛汤圆去呢!” “这事儿不劳你,”齐孤鸿拍了拍瞎子的肩膀,将他从地上拽起来,“进来说正事儿。” 齐孤鸿带着瞎子和唐鬼进了会客厅,温暖的火炉旁,弥光浑身蜷缩着躺在沙发里打盹儿,见齐孤鸿和唐鬼进门,她伸了个懒腰,人不知何时已经换上了干练的骑装,纤细的腰身仍如少女一般。 唐鬼看了弥光一眼,大大咧咧地在她身旁的沙发上坐下,顺手抄起绑着几根带子的枕头,大笑一声道:“你们夫妻俩戏还真足!肚子上天天挂口锅,累不累?” 弥光没好气地白了唐鬼一眼,“你跑了这么远的路进门就贫嘴,累不累?” 齐孤鸿清了清嗓子,打断了两人照例的对话,会客厅内终于安静下来,待下人送来茶水又关好门后,齐孤鸿终于对着唐鬼开了口。 “日本人已经准备动手了,你的东西,拿回来没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三十二章 伟大计划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唐鬼远行数月,为的是拿回来一样东西,此刻听了齐孤鸿的话,翘着二郎腿的唐鬼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摇头晃脑一笑道:“我想要的东西,几时拿不回来过?” 齐孤鸿没看唐鬼,他凝望着墙面上的挂钟,沉声道:“大话不要说得太早,事情办成了再说。” 坐在一旁的弥光撩起额前碎发,用瞎子在洋行里给她买来的发带将头发扎成个干练的马尾之后,望着两人道:“什么时候动手?” 唐鬼没做声,将目光投向齐孤鸿,齐孤鸿终于转过头来,倒是将目光投向瞎子。 “还劳烦军师给我们卜上一卦吧。” “齐爷怎生这般客气?”瞎子摆弄着自己的袖子,自从齐孤鸿当上了司令,他的吃穿用度也跟着涨了不是一个层次,对齐孤鸿的态度自然也是好了许多,“瞎子我早就准备好了,我掐指一算啊,二十二是个好日子,卯为车、戌为空,子卯相刑,当日戊寅日为天赦……” 话说到这里,瞎子摸向唐鬼,手刚拍到唐鬼的肩膀,这厮却闪身而过,引得瞎子扑了个空,本想做个仪态万千之象,此刻只得尴尬地扶着沙发靠背,强怒着笑容道:“主大喜呀!” “这么吉利?”唐鬼翻了个白眼道:“不是子卯相刑么?” 齐孤鸿与瞎子在一起呆的久了,他那卦象多少也能听懂三分,便对唐鬼摆摆手道:“刑的是他们,自然也就是旺了我们。” 唐鬼嘴上虽然不动声色,眉宇间却有些许不悦,只见他竟不动声色地将瞎子拽到自己身旁,齐孤鸿见状忍笑道:“既然你都回来了,你的人自然是还给你,还怕我和你抢么?” “抢就抢,”唐鬼砸吧着嘴,手上一刻都不肯放松,嘴上却是不甘示弱道:“反正你也抢不走,还真当我和你争么?” “真够出息的,两个大男人在这里抢男人,”一旁的弥光一边摆弄着指甲,一边打量着两人,揶揄一声道:“好端端的正事儿,硬让你们谈成争风吃醋了!” “嗯?”唐鬼故作认真地皱着鼻子凑到弥光身旁假作使劲儿嗅着的样子,“这么酸?瞎子,我怎么闻出来好像是有人吃你的醋来着?” 弥光闻言便要怒骂,倒是齐孤鸿拍了拍手,“行了,时间不多,先将计划定好,往后随你们怎么斗。唐鬼,你打算怎么办?” “这个不劳您操心,有了我的东西,”唐鬼神秘一笑道:“想怎么办,便怎么办!” 夜色已深,唐鬼坚持要回三马路的宅子,弥光嘴硬,偏不肯送他到门口,然而唐鬼前脚刚出房门,弥光后脚便说自己要回房休息,紧跟着,齐孤鸿便听到她的脚步声停在了二楼的窗前,一直到唐鬼的马蹄声远到再听不清后,她才终于拖着脚步继续向自己的房里去了。 世间男女痴痴怨怨,说到底,大多都是因为碍着面子不肯将事情讲清楚,弥光如此,唐鬼亦是如此,齐孤鸿虽然是外人眼中的“弥光的丈夫”,然而身为唯一的局外人,他倒是将两人间的事情看得通透清楚。 墙角的座钟发出一阵钟鸣,齐孤鸿这才起身,他没有回房,而是径直走到走廊尽头的房间。 房门打开后,闪出些许幽幽烛火,两盏白烛之中,火光背后的是齐以的那张脸,齐孤鸿来到蒲团前跪下,磕了三个头又起身上香,眼看那缕缕青烟扶摇而上后,齐孤鸿盘腿坐在蒲团上。 照片里的齐以仍是一脸温和之象,齐孤鸿记得自己小时候每每听家中人说起齐以时,多是以“血气方刚”、“傲气十足”之类的词汇作为形容,可齐孤鸿记得自己见到的齐以,却是那样的敦厚和蔼,不光是以慈父的目光看待自己,哪怕是他在面对囚禁他多年的中岛江沿时,他的目光之中也再难见什么所谓的血性。 那是一只被囚禁在笼子中太久的鸟,羽翼早已没有振翅飞天之力。 齐孤鸿静静地望着齐以,照片中的他目光微微向下,正如在与齐孤鸿对视,父子俩如隔着时空相望,齐孤鸿能看到齐以眼中的不甘和悲凉,那目光仿佛在一声声地告诉齐孤鸿。 ——不行,不能和我一样,不能就这么落在日本人手里,不能任由他们摆布,不能让蛊术成为日本帝国铁蹄践踏炎黄大地的帮凶…… “好,我知道,我会的,我会努力的,虽然我还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用,但是我会的……” ——不管有没有用,总要去做,人活着是要做点什么的,不然怎么能算是活着? “我……” 齐孤鸿张不开口,他没办法随随便便告诉齐以,说什么自己已经懂了,明白了,如果他真的明白了,现在就该有所动作,比如说…… 齐孤鸿就这样坐在齐以的灵位前,又是一夜,直到天亮时分才出门,吩咐齐家门徒为接下来的事情做准备。 七天之后,早上下了场大雨,一整天都是昏昏沉沉,傍晚时分起了雾,十里洋场的灯火通明都被压盖在那一片浓雾之下。 齐家,两名门徒拉开了铁门,一辆黑色小轿车缓缓驶入浓雾,一路向日本领事馆去了。 车子最终停在日本领事馆斜对面,门徒跑下车拉开车门后,齐孤鸿扶着弥光下了车,他小心翼翼地扶着娇妻,两人前后迈上层层阶梯,在两个侍者的接引之下进了门。 这里是日军高级将领的秘密俱乐部,说是秘密或许也有些牵强,总之这里在在华日军心中是一个心照不宣的存在,高级军官们对这里津津乐道,处在底层的人则向往不已。 门内门外便是两个世界了,穿梭的侍者、宾客捧着酒杯行走于旖旎的灯光之中,齐孤鸿和弥光目不斜视,随着侍者向舞厅尽头走去,穿过一扇门之后停在了一间包房的门口。 侍者推开房门,两人踏上米黄色的榻榻米,走入了昏暗的灯光之中。 艺伎的舞蹈也戛然而止,随着横野下二大手一挥,三名舞姬垂头躬身快步退出房间。 “你们可算来了!”桌上的残局和横野下二蹒跚的步伐意味着这场酒局已经进行到了一半,他踉跄着走来将齐孤鸿和弥光拉到了桌子旁边,指着坐在高杉介身旁的男人,“可是让石井长官苦等了好一阵呢!” 横野下二就像一个高明的变脸艺人,面对着齐孤鸿和弥光时还是一脸埋怨,再转向那位石井长官时却已经是一脸谄媚的笑意,“石井大佐,这位就是我女儿的丈夫,他对石井长官的计划非常感兴趣,相信一定能利用他们家传的巫蛊神术协助石井长官实现大日本帝国在亚洲的伟大计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三十三章 杀杀杀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人心里多着妖怪,每逢夜暗,踏歌横行。 人总要分个善恶,可妖怪不分,善也是妖、恶也是妖,无论行善或作恶都简单干脆,直接踏破所有不该存在的欲望。 当齐孤鸿夫妇周旋于横野下二四下邀约苦心经营的饭局时,仅隔一条马路的一座宅邸外,无数黑影自四面八方迅速逼近,直到那些矫健的黑影逼近墙外时,绷紧的身影一个个舒展开来,露出一张张冷峻的面容。 他们屏息凝神静止不动,目光望向同一个地方,凝视着一个身影翻上墙垣。 唐鬼的动作一气呵成,翻身落座在墙头上,飞檐上的角雕在月光下形成一道阴影,恰巧将唐鬼笼罩其中,他耐心地嚼着一根草棍——将草茎咬扁,吮食汁水,再嚼,剥离草茎的皮和丝,最终嚼成一些食之无味的纤维,对,是纤维,这个词是齐孤鸿教他的。 当初去舍昂之前,齐孤鸿特意强调过这种草药对他的眼睛很有好处,是要日日泡水来喝,他嫌麻烦,退而其次便天天在袖袋里装一撮,闲来无事嚼在口中,倒不见对他的眼睛有什么好处,倒是人渐渐变得少有焦躁。 唐鬼看向墙内,长长的建筑共有三层,每层二十几扇窗户,上上下下堆叠在一起,如几十只狡黠阴鸷的眼睛。 土黄色的建筑被月光照得惨淡,树影斑驳之下,几扇窗内的光亮隐隐约约穿越树影落在地上,唐鬼口中的草棍上下晃着,漫不经心地指向其中几扇窗口。 一、二、三,唐鬼数了数,总共只有六扇窗,曾有四个人影自四扇窗前穿过,也就是说,每个房间有两扇窗户,共三个房间,全部都在一楼,其中一间自然是看更人所在,另外两间与其相邻不远,不管是什么人,地位都不高。 墙外的人已经很快散开了,三三两两潜藏在黑暗中,只有刑三和魏大锤还守在一旁,两人斜靠在墙上,只装作是喝醉了靠在墙边的醉汉。 “候在我这儿干嘛?”墙上传来唐鬼的声音,“老子有胳膊有腿儿的,还用得着你们?” “大当家的,”魏大锤压低声音道:“这不是显着我们忠心么?” “少跟这儿假情假势的,前面两条街有一家卖荷叶鸡,去给老子买一包,热的,快去快回!” “那您这儿……” “这么多废话,不想要你的舌头了?” 唐鬼自诩自己没什么优点,就是说话算数,故而他这边儿话音还没落下,魏大锤和刑三早已一溜烟便没影儿了。 人少了好,也不知是不是这趟去佘昂养成的习惯,唐鬼越发觉得人越少他越自在,回想当初在山寨里呼风唤雨的样子实在蠢得厉害。 “还是人少了好办事儿啊……” 唐鬼感慨之际,一只暗红色的壁虎蛊虫已经顺着墙壁爬上来,停在唐鬼肩头。 那虫子发出阵阵琐碎的窸窣之声,若在旁人听来,只是一阵毫无意义的聒噪,可在唐鬼的耳中…… 自一层东三间窗入,出门后经过左手边三扇门后,对面的门通往地下室,下台阶二十二层后,向东,行至尽头,牢房自现。 人呢?人头有多少?虫子说不出来,干着急地在唐鬼肩头乱窜,尾巴甩在唐鬼脖子上,疼得他缩了缩脖子,一手捂着脖子一手从怀中摸出个丹丸放在墙上,蛊虫闻到那味道,立马便从唐鬼肩头蹿了下去,抱着丹丸团成一团,身子往下一滚便消失不见了。 啧啧,唐鬼忍着笑摇头,这年头虫子也要讨生活,这还着实是不易。 不过接下来的,就该是他的事情了。 有了虫子探路,唐鬼接下来的路好走许多,他轻车驾熟便抵达了位于地下室的牢房,而后,出现在他面前的是黑压压的人头,一个接一个,如鸡笼里的病鸡一般羸弱地挤成一团。 牢房之中光线阴暗,唐鬼心中暗骂这简直是在考他的眼力,人凑到近前两步,一股腐肉的臭味便窜入唐鬼的鼻腔,他捂着鼻子,弓腰打量着面前最近一人。 人是个男人,头发卷曲肮脏如常年没洗过的油毡,身上的衣服也干净不到哪儿去,褴褛的破洞之中能看到筋骨凸显,瘦弱得只剩一把子皮包骨头。 男人蜷缩着,双臂环抱着肩膀,似乎这样的姿势能给他带来一些微弱的安全之感,他的身体微微地颤抖着,唐鬼使劲儿眨了眨眼睛,发觉男人的皮肤呈现出一种酱紫色,但不是淤伤所致,那种颜色均匀地遍布他的全身。 “喂,”唐鬼伸出手指敲了敲生锈的铁栏杆,沉闷的声响引起了男人的注意,他终于微微睁开眼睛,唐鬼这才继续道:“还活着呢?” 男人与唐鬼四目相对,泛黄的瞳仁上好像蒙着一层什么东西似的,他的双眼没有焦距,似乎是在看向唐鬼,又如眼中空无一物。 “求求你……”短暂的片刻沉默之后,男人突然开腔,沙哑的声音好似破旧的风箱,“杀了我吧……求你……” 男人说着,突然伸出手来攥住铁栏杆,唐鬼这才看到他的手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口,有针眼、有刀口,那是非常精细的刀口,呈十字形,不似斗殴时的伤口那样粗犷凌乱,而是非常整齐,几乎可以想到留下这伤口的人当初是怎样用小刀缓慢地割开男人的皮肤。 所有的伤口早已溃烂,结成黑色的血痂,在伤口之下,隐约能看到白骨。 正当唐鬼细细打量男人伤口的时候,那男人突然嘶吼一声。 “杀了我吧!你让我死吧!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这一声嘶吼在地下室里发出回响,而在那男人之后,梦呓般的呻吟声被打断,取而代之的是一些野兽般的闷吼和透着浓浓绝望的哀嚎。 海浪般席卷而来的声音让唐鬼有些烦躁,他再次敲着铁栏杆,只是这次已经不耐烦。 “都闭嘴,”唐鬼顿了顿,“老子是他娘的来带你们出去的。” 男人张着嘴巴,后半声哀嚎却被就此卡在喉咙里,他的眼神游离,仿佛在寻找唐鬼的所在,眼神之中满是难以置信。 “带你们出去,”唐鬼再次重复了一遍,“活着出去。” 不等对面的男人做出反应,唐鬼的背后已经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紧随其后的是几支手电混乱的灯光,在唐鬼的脸上摇晃,他正蹲在栏杆旁,一只手挡着上半张脸,而一阵笑意已经自那下半张脸上蔓延开来。 “可算是来了,”唐鬼喃喃自语,而后斜眼望向铁栏内颤抖不已的男人,手指则指着那些手持手电筒的日本士兵,他们身上的刺刀对唐鬼来说仿如无物,语气仍是漫不经心地问道:“喂,要不要杀了他们?我听你们的。” “杀?” “杀……” 一声,两声,无数声音越发坚定,而后,震荡在整个牢房之中。 “杀杀杀!” 唐鬼没有回应,只是闻声咋舌,果然啊,人若是有权利暴露本心,大多也与妖无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三十四章 囫囵难求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记住,等一下尽量不要被砍到,枪孔还比较好处理,但如果是被砍掉胳膊腿就不大好了,我们毕竟不是唐家人,没办法断尾再生,如果只有一只胳膊的话,将来怕是不好讨老婆。” 这种话若自其他人口中说出来,听着都顺理成章,但这人是章杳,所以这不是他该说的话。 文戚知道章杳是在故意和自己说笑话,但只可惜这一点都不好笑。 上海城外,交子坝口,黄泥被每天进城卖菜的菜农踩得夯实,从今年年初起,路上多了些车辙,虽然时间不久,但因车子负重过载,所以车辙非常深刻。 那些车上载满了日本人一车一车秘密送进城里的药剂,他们都在夜里运送,赶在那些菜农们起来之前就会结束,没有人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同样的,今天,章杳、章为民和文戚三人将在这里与日本人做一场拼杀,他们也会在天亮前结束战斗并打扫战场,如果有一场大雨是最好,能冲刷掉地上的血迹,这样一来,将不会有人知道在这里,在夜下,到底曾发生过什么。 说来好笑,文戚没想到自己兜兜转转一圈儿,离开齐家之后,跟在了齐家的死对头章杳麾下,然而不过一年时间,自己却要跟在章杳身边,与齐家人联手。 果然,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世上的事情就像土里的种子,埋下去之后再长出来的会是什么,谁也说不好。 同样的,文戚也没想到偌大的章家军,那个就在一年之前曾横扫千古镇的队伍,如今就只剩下他们三人。 关于为什么要和齐孤鸿联手,文戚曾问过章杳,自他跟在章杳身边之后,曾亲眼目睹章杳做过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他知道自己的分内所在到底有多少,故而也知道分外的事情该不说不听不问。 唯独这件事情,文戚必须问个究竟,让他与齐孤鸿联手,等于将他推至危险之地,关于自己的生死,文戚不能装糊涂。 他用了许多方法,追问、质问、逼问,而章杳的回答倒也干脆。 “做完这件事儿,我给你答案。” 这话让文戚突然意识到章杳也不知道答案,这有些可怕。 自一批士兵逃出章家军的军营之后,军队里的士兵接二连三变得格外古怪,没有人再走出过那扇门,可军营里的人越来越少,脚下的黄土越来越厚,文戚每天走在院落里时都会思考,有多少人葬在他们脚下。 章为民开始喝酒,因为唯一能与章为民说话的人就只剩下文戚,所以他的话多了,也不像之前那么尖锐,在他们埋葬了最后一名士兵后,章为民拉着文戚喝酒, 不过一杯下肚,章为民就醉了,他硬着舌头摇头晃脑开了口,他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章家军杀了那么多人,这些士兵的死,不过只是还债。 “够么?”文戚仰头,手里的搪瓷缸装了半缸酒,他一饮而尽,酒流出嘴角顺着喉咙流进衣领,伤口上泛起阵阵火辣辣的痛感,鼻子也跟着有些发酸。 能感觉到疼,太幸福了。 在那个时候,文戚所能感觉到的就只有后怕和感慨,活着、疼痛、有酒喝、喉咙还在,这些都太幸福了,文戚得知因为自己身上的兵戎蛊是在蛊咒之后所下的,所以不至于像其他章家军的士兵一样——他们早就死了,只是因身上的兵戎蛊而仍保持着活人一般的状态,所以在蛊咒失效后,他们迅速变为行尸走肉,然后迅速变成一滩滩腐肉。 还不等文戚放下杯子,章为民手中的酒瓶已经到了面前,洋洋洒洒又是一杯,就见他扬着嘴角道:“当然不够,所以我们还没死。” 章为民说,死了是好的,死了的人可以一笔勾销,但可怕的是没死,没死的人,还要一直偿还下去,以他们暂时还不曾知晓、无从预知的方式。 就是在那天,章为民对文戚说了句话,他说从今往后,这章家军,就只有咱们三个人了。 说实话,那句话的确令文戚有些动容,他回望过往,以前的章为民几乎算得上是对他恨之入骨,处处排挤不说,似乎时时刻刻都在预谋着将他赶出章家军去。 果然这世上没有什么人一直善,也不会有什么人一直恶,章为民不再是章为民了,他得妥协,当他身后空无一人的时候,除了选择文戚来做朋友之外,他还能做点儿什么? 是那句话让文戚知道章为民需要他,章杳需要他,那天晚上,文戚喝了很多酒却仍是不能睡,他在床上辗转反侧,意识到自己和章家军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此刻,当文戚正在沉思之中神游的时候,他感觉到脚下的土地隐隐作动,好像大地活过来了,正在他们身下翻身抻腰,下一刻就有盘古即将破地而出一般。 不过文戚并不害怕,他知道这是章杳的蛊虫,但是他没有在章为民面前表现出这一点——在章为民每日酩酊大醉的时候,章杳偷偷教了文戚一些东西。 在章为民眼中,他只知道因齐秉医的蛊咒,章家的蛊已经失效,但因一些复杂的原因,章杳与其他蛊师不同,除本门的蛊之外,他还掌握着一种少见的蜘蛛蛊门,可以以蜘蛛为主蛊。 章为民从未向章杳提出过自己想要学习蛛蛊,提都不提,乃是因为他心中自知这绝无可能,可他又哪里能想到章杳却将这蛊术教给了文戚?甚至连文戚都不明白,自己还活着只因他身上的兵戎蛊有异于旁人,但章为民不一样,章杳从一开始就没有给章为民下过兵戎蛊,文戚虽不曾问过,可在他看来,那是因为章杳将章为民看做自己人,如章为民所说,因他们自幼一同长大,虽然未曾说出口,可情如兄弟,那是人人都能看出来的。 便是这章为民才是章杳身边最近的人,那么他,为何没有把最重要的东西给最重要的人?难道这不才是常人行事之理么? 文戚想不通也没时间想,大敌当前,他不擅长做戏,就只能装无知。 而很快的,出现在余光之中的汽车头灯让文戚明白了章杳开始有做动作的原因,他的心也因此跟着提了起来。 这不是什么以一敌十,大概是以一敌百都不止,文戚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有多幸的命运,能够全身而退。 “记住我刚刚说的话,”章杳的声音低沉,他没有看向文戚,但这话却是对他所说,“得有个人样,打完这场仗,我要跟囫囵个儿的喝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三十五章 欢场欢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羣玉坊可以算是上海滩里不同寻常的所在,当上海的年轻新贵们开始热衷于夜总会和歌舞厅时,羣玉坊仍保持着千百年来烟花柳巷特有的暧昧风情,没有聒噪的留声机、没有刺眼的霓虹灯,只有忽明忽暗的红烛和灯笼,半隐半现的朱唇和柳眉。 新派的舞曲或者在短时间内会将这里冲击得黯然失色,然而浮华过后,烟花客们才会明白,那种隐晦、抑制和神秘,才是情、欲之中最迷人之处。 故而不论各种娱乐如何在上海滩如走马灯般轮转,这潜伏在夜色下的暗潮始终不曾消散,反倒令诸多异域人为之着迷,木屐和羽织、浴衣开始越来越多地出现在这条街上,日本人成了这条街上的常客,用大阪或四国口音填充着这暗巷幽深的寂寞。 平时的羣玉坊好像一个慵懒的女人横卧在上海滩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手持蒲扇和烟管,懒洋洋地静观世人,而今日的羣玉坊却与往常所不同,如一个细心梳妆打扮过的新娘,即便沉默不语,喜气也从眉梢眼角中满溢出来。 而对于羣玉坊里的人来说,算不上欢喜或忧愁,戏子也好表子也罢,他们平日里都习惯了做戏假欢,除去那些浮夸的笑容后,他们只是感到有趣——今天要发生一件特别的事情,有人要为羣玉坊的姑娘赎身,而且,他还是个日本人。 羣玉坊里的人虽然保持着老派作风,但说一点儿都没有受到时代的熏染也是不可能的,就说赎身这件事儿,在那些保持着老派作风的老鸨和姑娘们眼里,也是老掉牙的事情了。 “谁稀罕赎身?姑奶奶我自己赚钱养活自己!等哪个男人来给我赎身?赎了干嘛?被关在深宅大院里做黄脸婆?看着他再出去勾三搭四找别的女人?俗话可说得好,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我是铁了心,这辈子就做这让男人吃不饱偷不着的……” 美支那隔壁的烟翠馆门口,一个略有风烛残颜之态的姑娘嗑着瓜子对身边的姑娘喋喋不休,她顺手将瓜子皮扔了满地,而后抽出腋下的手帕来擦嘴,这动作也仍未打断她口中持续不停的评论,直到振聋发聩的声声礼炮在巷子中冲天而起,直到一只红布绣鞋迈上青石板路,摆摆红裙摇曳着出现在众人的眼中时,刚刚还仍是满嘴不屑之意的姑娘突然闭了嘴,眼神之中就只剩下无法掩藏的羡慕。 行里有规矩,烟花女子赎身也叫出门子,今日出门子的姑娘叫纪儿,起初刚来时,前后左右的姑娘听了这名字还都说叫这么个寡气的名字肯定红不起来,可也不知怎么着,一来二去就勾搭上了个叫松平青山的年轻日本人。 松平青山本是美支那的常客,每每来了都是由花名美智子的姑娘伺候着,若是见不到她还要发上一番脾气,可谁知待这纪儿来了之后,美智子再也没能见上松平青山的面。 “她就是用了狐媚子的邪术!我亲口问过的!她都承认了!” 美智子是她在美支那的花名,然而跨过一道门进了隔壁的春乐阁,她便成了中国姑娘小桃羽,此刻,小桃羽正对着身旁的宋不双没好气地嘟嘟囔囔,却见那宋不双只顾着看向窗外的队伍,压根儿没把小桃羽的话往耳朵里送。 正如刚刚所说,在纪儿抢了小桃羽的风头之前,她可是松平青山的心头好,宋不双就只能趁着松平青山不在的时候,才能一近芳泽,那时候简直是小桃羽最风光得意的时候。 毕竟,女人就是这么一种没主心骨的动物,自己没有主心骨,就要靠着旁人的评断来争高下,这也是攀比之风的由来,她们才不管到底谁更美、更风情,总之谁的客人多,腰板儿就能挺得直如泰山松。 这恩赐是旁人给的,给了就给了,没了就没了,小桃羽虽然打根儿里就没想让松平青山而自己赎身,可她也见不得松平青山给别的女人赎身,这事情近日来惹得她浑身不自在,没想到好不容易盼着宋不双来了,他的眼珠子竟然也跟着纪儿跑了! “你到底听没听我说话!”人一着急,就没工夫可爱了,小桃羽也顾不上什么吴侬软语温柔娴雅,她蛮横地骑到宋不双腰间,扭着他的耳朵,“你的魂儿也让那狐媚子勾走了不是?!” 小桃羽说得信誓旦旦,她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就会相信狐媚之术的庸人,之所以这么说,是她认定自己得了真凭实据,她曾将纪儿堵在墙角里追问过。 “你会狐媚术,对不对?你肯定会的,你骗不过……” 本来小桃羽只是为了撒气一股脑如连珠炮般倾泻着怒气,可谁知她这话刚说到一半儿,对面的纪儿却笑了。 “对啊,我不骗你,你猜对了,我就是会。” 这话让小桃羽一下失了泼妇打架的劲头儿,她瞪大了眼睛望着面前的纪儿,即便心里有一千一万个声音告诉她不要信,可纪儿那双眼睛,偏偏是让她不敢不信,而且,正因小桃羽坚信纪儿此话不虚,她便更是将这事情深深埋在心底,她怕了,怕面前这狐媚子真的会加害于自己,小桃羽知道她做的出来。 如今见宋不双也是如此目不转睛地着迷于已经被赎身了的纪儿,小桃羽再顾不上其他,一股子怨气直冲着宋不双耳朵里灌了进去。 “哎哎哎!”宋不双本是一心看着窗外,此时脑袋跟着耳朵彻底扭过来,人才算回过来神,他连忙推开小桃羽的腕子,“我大小也是个司令,你这跟谁呢?没大没小的!” “好啊!你的心还真是跟着她跑了!”小桃羽腾地一下跳下宋不双的腿,赌气地往榻上一坐,扭过脸去只给宋不双留了个没好气的眼梢儿。 “胡说什么呢,”宋不双见状便将小桃羽往怀里搂,姑娘使着性子拧巴了两下,宋不双眉毛一皱道:“怎的这般不讨人喜欢的?若是这样,我往后可不来了!” 若是以往,小桃羽才不吃这一套,可后来的几番打击让她不得不抓住宋不双这么根稻草,当下便软了脾气,往宋不双怀里一靠,娇声嗔怪道:“你不来?你不来可要想死你!那狐媚子走了,我往后的生意不知道要有多好呢!你若不待我好些,将来想见我可都见不到!” “是是是,”宋不双嘴上连声称是,目光却是向窗外飘去,直跟着纪儿身后,熙攘的街头,攒动的人群前后护拥,纪儿就在这一片人群之中跟着松平青山上了一辆黑色小轿车,宋不双见状,对着街角的几个黑衣人挥了个手势,嘴上还不忘对小桃羽哄道:“你说的都在理,说吧,想让我怎么好好待你?” “我听说,百货大楼新来了舶来的脂粉,可香了,你是不是有阵子没带我去逛街?就这样还指望我好好伺候你呢?” 宋不双没做声,他眼看着几辆小轿车尾随松平青山和纪儿那辆车而去后,这才终于放下心事,他的嘴角一扬,总算正眼看向小桃羽。 “你不伺候我,那让本司令好好伺候伺候你!” 话音未落,宋不双拦腰抱起小桃羽,在一阵半推半就的笑声中直奔满是脂粉气的软塌便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三十六章 红豆年糕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我们俩其实挺像的……” 高杉介不知道面前的支那人为什么用这样一句奇怪的话作为开场白,他没有回应,对方顿了顿,挑眉一笑,对着高杉介继续道:“我是说,我们俩其实挺像的。我说的还标准么?应该可以交谈吧?” 不只是标准。 高杉介的心莫名的有些不大舒服,这男人不仅仅只是能说一口流利的日文,所谓的标准,是说男人在听过自己在门内问的那句“哪位”之后,就判断出自己的兵库口音,然后…… 这个身穿长衫马褂的支那人从仆人放在他身边的食盒里端出一叠叠的食物。 “红豆年糕,天妇罗和荞麦面,”支那人仍是满脸笑意,“我们这里的东西虽然的确比日本好吃,不过,还是家乡的吃食更让你怀念吧?尤其是儿时的点心。”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那碟红豆年糕放在高杉介面前,从他打开食盒后,高杉介的视线就一直盯着它,那的确是高杉介从小就喜欢吃的东西,而后的那句话,更是让高杉介的后脊梁开始隐隐冒出冷汗。 “抱歉,当然是比不上兵库的那家老店,叫什么夫什么来着?还真是想不起来了呢,不过这也是请了来自兵库的日本师傅做的,我对他的手艺倒是很满意,不过身为兵库人,你自然是行家,”说着,支那人又将碟子推近了一些,“尝尝看吧。” 他一下一下推动着碟子,动作轻缓斯文,可是谁都能感受到其中的压迫感,随着那碟子在木头桌子上发出的摩擦声,步步紧逼。 高杉介来中国的时间并不长,在这段时间里,他除了筹备前往湘西探访巫蛊之术的旅程外,还探访了一些学者,从他们口中,高杉介学到了一句中国兵法,叫做“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以前,在高杉介眼中,人生就是人生,战争就只是战争,当中国学者说,兵法也是处世之道、只要能够精通兵法就能掌握人生时,高杉介实在不甚了了,但是现在,他在这年轻的支那男人身上,在他的每一个举动中,都看到了兵家权谋的痕迹。 对方已经知晓了自己的一切,好似将树根拔地而起一般,看到自己的过往,他的故乡、他的乡音、他的口味,然而最可怕的在于自己却对他一无所知。 高杉介凝视着男人的眼睛,仍旧一言不发。 “我可不是客套,”男人继续道:“我是真的觉得你我二人非常相似,你看,我也很喜欢吃甜食。”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拿出另一碟红豆年糕慢慢吃起来,他的皮肤很白,双唇却十分红润,白色的年糕送到嘴边,白面、红唇、白色的年糕,一层层颜色夹杂在一起,而后,随着他轻轻咬合,红豆馅涌出软绵绵的年糕,一层层颜色令人晕眩。 “当然,如果只有这么一点相似,也没什么意义,我是说我们的相似之处很多呢,比如,你是傀儡,我也是。” 男人的话也在步步紧逼,一下戳穿了高杉介近日来的心事。 在来到中国之前,高杉介已经得到了军部的支持,当初横野下二提出了一套以巫蛊建立军队的理论,当高杉介将这些计划报告给军部后,那些老头子们露出了相当贪婪的渴望神情。 以高杉介的性格是断然不愿在那些连刀都握不好看的军阀面前低头的,但他有他的私心,他以为老头子们的应允会成为他手中的利剑,为他荡平在这片土地上的所有荆棘,可高杉介没想到他刚来到上海准备着手组建队伍时,一块绊脚石就从日本本土被空降到他的面前。 是石井,可恨的石井,高杉介接到军部命令,上级美其名曰高杉介年纪尚轻阅历尚浅,在组建军队方面需要老资历的协助,故而石井就这样成为了他的上级,成为了压在高杉介背上让他动弹不得的一块巨石,令高杉介原本已经谋划完备的计划根本无法施展。 可是,这就是贪婪的代价,高杉介被这巨石压得喘不过气,却也舍不得放弃自己的计划就此脱身。 这是一件困扰高杉介已久的事情,此刻被一个陌生的异国人如此轻描淡写地指出来,高杉介的脸色再也好看不起来,他的手不自觉地摸到腰间,手指搭上熟悉的刀柄时,一股怒火已经在心底窜动。 “别激动,”男人慢慢地咀嚼着年糕,余光向高杉介的刀柄上瞥了一眼,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高杉君,以你的年纪,还可以挥刀很多年的,既然有那么长的时间,为什么不听我把话说完?我和你啊,真的还有很多相似之处呢,比如说,我也有很爱的人,我也很想让她复活。” 那蓄势待发的火焰,就被这句话熄灭,或者说,这句话让高杉介瞬间忘记了所有的感受,不管是恼怒还是羞辱,那些都是他可以为了那件事情而放下的,他瞪大了眼睛望着对面的男人,此刻那缓慢咀嚼的动作越发让高杉介心急如焚,他终于开口。 “你是什么意思?你是什么人?你到底想说什么?” 男人没有直接回答高杉介,他放下手中的碟子,而是看向高杉介的那碟年糕。 “真的不吃么?这样的话……” 高杉介懒得再听男人废话,他端起碟子将年糕塞进口中,双眼却是怒视着男人。 “味道怎么样?和家乡的味道像么?” 高杉介来不及全部嚼碎便吞咽下去,“你可以说了么?” “哦,”男人一拍脑门儿,不好意思地笑道:“看来你是想先听正经事儿。那我就直说了,我知道你想用返生蛊救你的女人,不过,如果想做到这件事情的话,你需要我的帮忙。” “那么你呢?”高杉介知道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你需要我做什么?你来找我做什么?” “我?”男人突然笑了,这是一种与之前不同的笑容,“我并不需要你啊,凭你的话,”那语气似乎是惋惜,可如果稍稍咀嚼,就能听出鄙夷,“实在是帮不了我呢。” 高杉介呆住了,年糕卡在胸口,黏糊糊的咽不下去,让他的怒火也卡在胸口。 “哎?怎么不说话了?是不喜欢我说你的家乡话么?是感到冒犯了吗?”男人一本正经地询问着,“那不如我还是用汉话和你直说吧。” 金寒池说到这里,正了正身子,“如果你觉得我用你的家乡话让你感到冒犯的话,那么,首先向你抱歉,其次需要告诉你,我也有同感,看着异国人在我的国土上耀武扬威,实在是让人不爽。而我呢,正如刚刚告诉你的,我也需要返生蛊复活我想要的人,不过你也的确帮不上我,如果非说需要你的帮助,唔,我需要你物归原主。” 话说到这里,金寒池白皙的手掌已经到了高杉介面前。 “我的盒子,该还给我了。” 短暂的停顿之后,对面的高杉介仍旧没有反应,金寒池见状皱眉,抿着嘴唇摇头道:“听不懂吗?我是说……” “凭什么?”高杉介用生涩的汉语一字一顿道:“你既然知道那件事情对我很重要,就会知道我是不会把盒子还给你的,那是这件事情的关键。” “怎么能这么说呢?明明是我的东西嘛,”金寒池好似孩子般咕哝一句,而后却又轻松地耸了耸肩,“好吧,如果你现在不想还给我的话,那就等你死了,这样我就可以自己拿走了,对吧?哦,忘了向你道歉了……” 道歉?高杉介迷惑地望着金寒池,就见他粲然一笑道:“我知道你们是喜欢吃热年糕的,但是路途太远所以凉了呢,真是抱歉。哦,对了,你既然研究蛊术,是知道可以在凉食里下蛊的,对吧?要和蛊师打交道,可千万不能忘了这一点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三十七章 第一通电话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横野下二走在街头的时候觉得自己和中岛江沿没什么区别,一样的低三下四,一样的阿谀奉承,一样的苦心钻营却还是挤不进那个关键的核心,他想到这里,对着墙角愤愤然吐了口痰,他不知道自己这个动作其实也和中岛江沿每次灰溜溜地从他家中离开时一样。 虽然作为饭局的组织者,更是齐孤鸿的岳丈,然而军法如山,对蛊术一窍不通的横野下二自认为自己控制了齐孤鸿就能挤进关键核心,但现在看来,还是痴人说梦。 在迈上小汽车前,横野下二抬起头来看着二楼的灯光,如果再走远几步,差不多是走到马路对面,应该还能看到齐孤鸿和石井推杯换盏的身影,只是横野下二实在没有这个心情,他现在唯一期盼着的就是弥光肚里的孩子,横野下二打定主意,待那孩子一出生,自己便将孩子送往日本,如此一来,就算自己不能掌权,但以亲生骨肉作为把柄,就算控制不了齐孤鸿,好歹也是能控制弥光的。 齐孤鸿和弥光的联姻,让横野下二觉得自己这个义女实在没白养,他没想到齐孤鸿与弥光的夫妻之情竟如此和谐,就算是在齐以死去后,齐孤鸿仍对弥光呵护有加。 说到这一点其实不知道是不是该惋惜——如横野下二这般年纪的人竟然不懂那个再浅显不过的道理,既最沉重的仇恨往往潜藏在心底最深处,一旦爆发出来,便如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而且,横野下二有所不知的是,他眼中的靠山石,此时正被困陷于他横野下二一手构造的圈套之中。 横野下二走了,其他的几名军官也在石井的授意下离开了,房里就只剩下石井、齐孤鸿和弥光,哦,对了,在石井背后还有十名守卫的日军士兵,之所以忘了提起这些家伙,是因为石井本身也未曾将他们看做“人”。 “孤鸿君,”石井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听说你年轻的时候曾在西洋游学。” “有过这样的事情。” “是吧,我也曾游历过众多西方国家,而正是在我走遍了大半个地球之后,才对家乡产生了更加强烈的思念之情,而且,我对中国也有了特殊的情感。” “哦?”齐孤鸿歪着脑袋望着对面的石井,“敢问阁下这种情感从何而来?” 石井似乎没有听出齐孤鸿话语之中的挑衅意味,他沉醉在自己的独特论点之中,举起手中的酒杯侃侃而谈道:“难道你不觉得中国和日本很像么?语言,艺术,习惯……” “抱歉,对于这些说法,我不敢苟同,”齐孤鸿望着石井迷离的双眼,摇头笑了一声道:“华夏民族泱泱大国属礼仪之邦,我们的孩子们自幼就接受着关于道德的教育,这些教育充斥在我们生活中的各个部分,比如说,到别人家做客的时候,我们会先敲门,争取对方的同意之后再进门,我们不会在别人的屋子里肆意乱走,不会擅闯别人不想我们进入的房间,不会乱动东西,不会擅自帮主人做决定。与之相反的行为,我们称之为‘反客为主’,通俗一点,叫做‘没规没矩’。” 说这一番话的时候,齐孤鸿的眼睛就静静地盯着石井,双目之中透着一种不容商量的坚定,大概是这目光中的力量,让对面的石井稍稍清醒了一些。 “如果是能给你们带来更好的生活的客人,难道不该受到礼遇么?或者说,根本不是客人,而是师长或者家长?如果这样来接受的话,你们的人民可以生活得更好,这才是这个孱弱贫瘠的国家眼下所急需的吧?” 你来我往之间,这些看似平和的字眼中已经充斥满了火药气息,旁边的弥光眼皮不抬,捏着手中的一块点心慢慢掰开送到嘴里,直到这时才开了腔道:“我们不需要,更何况,谁是爹谁是儿子,这事儿得先分清楚吧?” 用弥光那一口京腔来表示鄙夷简直再恰当不过,齐孤鸿听罢简直忍不住扶额苦笑,心说恐怕也就只有弥光这张嘴能配得上唐鬼的伶牙俐齿。 然而话说到这里,也不需要再假装什么一团和气,齐孤鸿开门见山道:“你之前说的语言也好艺术也罢,都是我们中国人的东西,蛊术,也是一样,还说回这个规矩的问题,不给你的东西你动不得,这就是中国人的规矩,石井先生来自日本,恐怕不习惯这样的规矩,没办法,就只能勉强您尽量理解了,至于你之前一而再再而三步步紧逼,我们都可以既往不咎,但是现在,有几笔账咱们怕是要细算一下。” 石井不语,只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仍未察觉到危险的他放下酒杯之后对齐孤鸿伸出手,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齐孤鸿并不着急,只见他摆了摆手,看向墙上的挂钟。 “五分钟左右,你应该会接到一通电话。” 这话引得石井挑了挑眉毛,然而还不等他发问,墙上的电话果然响了起来,石井以不可置信的目光看了齐孤鸿一眼后,转身来到墙边拿起话筒。 “石井……” 电话那边的人根本等不及石井自报家门,几乎是在接通电话的一瞬间,刺耳聒噪的惨叫声已经从电话那边传了过来,弥光见状耸了耸肩膀,摇头笑道:“动手比以前利索了!” 虽然电话那边的人说的是日语,不过齐孤鸿和弥光本身也不好奇电话的内容,两人静静地等石井挂断电话,本以为他会回来坐下,然而没想到石井城府之低,电话刚挂断便已经暴跳如雷,指着齐孤鸿的背影怒斥道:“你知道的!你知道是谁做的!” “我知道,”齐孤鸿头也不回地慢慢说道:“上个月工人游行,有二十几个工人在虹桥附近的工厂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们的家里人曾经来我齐公馆里找过几次,实在凄凄切切,我这人又见不得人哭……听这电话的意思应该是已经把人带走了,在这里和石井君只会一声,毕竟带走的是我们中国人,算不上没规矩。” “混蛋!那些人明明……” “那些人明明罪不至死,”齐孤鸿斜着肩膀冷眼看向石井道:“更不该被你用来作为研究巫蛊之术的实验品!不过,石井君也别太激动,这只是第一件事儿。” 在石井惊愕的目光中,齐孤鸿看了眼挂钟,不慌不忙地继续道:“十分钟之后,你应该会接到第二通电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三十八章 生的希望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这座建筑,在日本人的对外报告中,宣称是一所小型手工加工厂,虽然也有人注意到所谓的工厂很少有货物进出运输,但是因为宅邸地处日租界,华人无权进行搜查,故而各种越离奇越怕自己不够离奇的谣言开始满天飞,其中就有一说称这工厂里正进行着日本人的秘密实验。 这差不多是各种谣言中听起来最荒诞的,却恰好是真相,罢工游行后突然失踪的工厂工人就被关押在这里,作为日本人的实验品,接受着残害和折磨。 在刚刚遭到关押之时,他们曾有过多种心理活动,如策划逃跑、思念亲人、仇视日寇等等,然而到最后,他们已经没有任何想法,他们知道自己无法靠这日渐虚弱残破的身躯逃出去,只能放弃生的奢望。 故而,在那些形貌狼狈、目光迷离的工人中,但凡还稍有神志的,多多少少都会有好奇和担忧,凭这男子孤身一人,该要如何对付那十来名手持步枪的日本兵。 只是,这份好奇并没有维持太长时间——他们没能看清,因为那些日本士兵几乎是在一瞬间倒下的,就连日本士兵本身也没看清,他们只是在往前奔跑,然后……突然撞上什么东西! 眼前明明什么都没有,身体却被结结实实地绊倒了。 唐鬼仍盘腿坐在地上,拄着下巴歪头打量着那些在地上惨叫打滚的日本士兵,这些人的样貌虽然滑稽,但并不好笑,倒是身后那一声声倒吸凉气的声音引起了唐鬼的注意,他回过头来看向铁栅栏内的人,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声道:“这样行么?” 最靠近唐鬼的男人虽然早已毫无气力,可面前的景象多少让他目瞪口呆,他重新审视着面前这个浑身上下看不出半点正经劲儿的年轻人,用干涩的声音轻声道:“他们这是……” “想活着出去吗?”唐鬼的语调中多了些催促的意味,那些啮虫蛊只能起到抵挡的作用,倒不是没有别的蛊可用,只是唐鬼不想让这些人太轻易地逃出来。 就像他每一次的提问一样,唐鬼一直认为,生的资格是来自于自己的本愿,而非他人的赠予,来之不易的东西才会显得格外珍贵,尤其是生命。 好在,栅栏之中陆陆续续响起了唐鬼所期待的声音,那些人缓缓站了起来,即便骨瘦如柴,可颤抖的双腿渐渐生出力量。 唐鬼嘴角一弯,一只蛊虫从他的袖口之中游走而出,速度飞快地爬到那把生锈的铁锁上,长长的舌头好像钩子一样钻进锁芯,很快便响起“咔哒”一声脆响。 那声音仿佛代表着生的希望,有人迫不及待地推开铁栅栏门。 日本士兵们倒在地上,有人率先看到一双干枯如骨架般的赤脚迈出牢房,那双布满伤痕的脚要十分用力才能稳稳地踩住地面,可是连骨节之中都透着坚定,那蹒跚的步伐之中竟然有着让日本士兵们胆寒的力量。 不知是谁第一个来到了日本兵的面前,手中的镣铐高高举起,然后,重重地砸在那日本士兵的头骨上,发出一声脆裂的声响,紧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 有人发出怒吼,跟着,其他人的拳脚好似雨点般向日本兵砸了下去。 “哎!打不动了还有家伙呢!”唐鬼依旧坐在原地,指着地上的枪,“光使蛮劲儿多没意思啊!” 似乎没人听到唐鬼的话,他们无暇顾及其他,对于这些被关押已久的工人来说,那些拳脚并非仅仅只是为了打倒那些日本士兵,而是对于这段时间以来所有凌辱和压迫的宣泄。 有人冲到墙边抓起白色搪瓷盘里的针剂,里面的各色液体是将他们折磨至此的元凶,他们将针剂一股脑扎在日本士兵身上,眼看着他们发出哀嚎和惨叫,眼看着他们的瞳孔溃散,眼看着他们的皮肤变色灼烂。 唐鬼盯着那药剂,脸上的笑容终于渐渐消散。 他是从齐孤鸿身上看到了日本人对巫蛊之术的贪婪觊觎,这让唐鬼胆寒,他突然意识到,唐家血脉附加在他身上的巫蛊之术,除了给他一技傍身之外,还需要他为此付出一定的代价。 而守护这一秘术,就成了无论唐鬼还是齐孤鸿,甚至包括其他三家必须要背负的重担,尤其是在日本人面前。 眼看着倒在地上的日军士兵几乎奄奄一息时,唐鬼才发号施令率领工人离开这个地狱,他们心头的怨气自然是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全宣泄掉,然而能够活着离开这里已经够了,这伤痕累累的皮囊还要用在更重要的地方。 在唐鬼带着工人们大摇大摆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走出工厂前,唐鬼向收发室内瞥了一眼,看到一名日军士兵正在手忙脚乱地拨着电话号码盘,如鬼魅一般突然出现的唐鬼令那士兵双手颤抖,话筒从他哆哆嗦嗦的手中掉落下去,由那一根电话线牵着,在半空中摇晃。 士兵起先是本能地拽过背后的刺刀对准唐鬼,然而当对面的唐鬼皱起眉头向前迈出一步后,士兵“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一般。 唐鬼听不懂那日本士兵口中呜哩哇啦着什么,他只是走到电话旁,捡起听筒递给那日本士兵。 “打吧,”唐鬼拍了拍日军士兵的肩膀,他抬头看了一眼挂钟,距离约定好的时间还算提前了几分钟,唐鬼不免一笑道:“记得帮我告诉齐孤鸿,老子先得手了!” 那日军士兵看到唐鬼脸上出现了柔和的表情,仿佛是在鼓励他一般,他握着被硬塞进他手里的话筒,战战兢兢地拨通了石井那边的电话,报丧一般地将这边的情况汇报给石井。 很快,电话那边传来石井暴跳如雷的怒吼,很快,取而代之的是阵阵刺耳的盲音,士兵惶恐地看着唐鬼,他晃着手中的电话,示意自己已经完成了唐鬼的指令。 “不错,谢谢合作。” 说完这话后,士兵感觉到肩头一阵刺痛,一支针管被插在他的肩头。 士兵对这针剂再熟悉不过,他曾亲眼看到这些针管里的实验药品是如何将那些中国工人折磨得不成人形,那种恐惧远远超过肩头的刺痛,令士兵发出无助的哀嚎。 “非常感谢你的帮助,这是最后的赠礼,”唐鬼满意地松开了针剂,一边看着满地打滚的日本兵,一般不慌不忙一字一顿道:“中国有句古话叫做来而不往非礼也,还有个说法,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唐鬼对自己的这段结束语非常满意,只可惜地上的日本士兵听不懂,也罢,他耸了耸肩,带着工人们离开了工厂。 其他手下很快前来接应,这些瘦骨嶙峋好似饿鬼似的工人同时出现在街头必然会引起注意,其他人便迅速将他们三三两两分散着送回家,很快,街头重新恢复了之前的清冷,好似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仅剩在原地的,就只有唐鬼,他望着工厂,刚刚还亮着的几盏灯在这一刻完全熄灭,整个工厂如同奄奄一息的巨人呼尽了临死前的最后一口气。 只是,这还仅仅只能算是个开始。 唐鬼想到这里的时候,背后响起一阵脚步声,魏大锤和刑三一路小跑而来,魏大锤捧着荷叶鸡跑在前面,背后是刑三的咒骂声,“你个王八蛋!明明是我掏的钱,你他娘的偏要邀功!” 魏大锤故意粗着嗓子盖过刑三的声音,对着唐鬼高声道:“大当家的赶紧吃,还热着!” 唐鬼接过荷叶鸡,果然还是温的,他抬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苍穹长出了口气。 自己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接下来就要看那个家伙的了,虽然恨不得将他抽筋断骨,不过眼下,唐鬼还真是希望他暂且别死,好歹将这事情办得漂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三十九章 三角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章杳自十三岁之后,就很少亲自沙场战敌,最是他这几年遇到的战斗尤甚,一方面因他的章家军已成规模,一方面因那些敌人都不足以勾起他动手的兴趣。 看到文戚时,章杳会想起齐孤鸿,想到那日灭齐家一战,尤其是那个唐鬼,可以算是这几年里唯一让他有兴趣的人。 不过说到根本原因,章杳不亲自动手,乃是源自父亲章喾海的教导,他告诉章杳,整个章家军中谁都可以死,唯独他不行,他若死了,那些早该死过千万次却凭借兵戎蛊能继续战敌的章家军都会死。 曾有那么一刻,章杳觉得自己不是贪生怕死,他不死,他们才不会死。 但此刻不同,现在的章家军就只有他们这孤零零的三人,而此刻,他们却要应对…… 六辆卡车,章杳闭着眼睛仍能感觉到明晃晃的车灯,身下的大地也在因负重的车辆经过而颤抖着,直到眼前重新归为黑暗,章杳才突然睁开眼睛。 敌人已经来了,在扬尘之中,章杳看着卡车已经从他身旁擦肩而过,章杳不急,以目测距,慢慢等待着。 五米,十米,到了!一旁的文戚清晰看到章杳的目光骤然变得凌厉,紧跟着,前方的卡车发出“咔”的一声巨响,整个车队也随之突然停了下来,几名日本兵推开车门,以日语叽里咕噜地抱怨着跳下了车。 一时间,日本士兵的手电光乱晃,扰乱了暗夜,而章杳仍是未动,倒是章为民如破风的箭矢一般冲了出去,直奔那日本兵便去了。 这动作提醒了文戚,他也回过神来,随着章为民便去。 相比较中了齐家蛊咒的章杳,此刻的章为民和文戚显得有用的多,文戚几乎看不清楚章为民的动作,只见随着他双手一甩,两条蜈蚣蛊虫立马飞了出去! 两人奔跑的脚步声引起了日本兵的注意,然而他们看到的只是两个穿着粗布衣裳的支那人正以极快的速度向他们跑来,快到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扭曲,可日本士兵并未察觉到危险,在他们看来,不过只是区区两个支那人,又能造成什么威胁? 哈,威胁,这自然不是威胁,文戚一边这样想着,一边与章为民一样,抛出怀里早已准备好的土球。 那土球向日本士兵之中去了,并未瞄准要害,却还是将那日本士兵吓了一跳,立马发出愤怒的吼声,同时,手中的步枪也被端了起来,枪口直指文戚。 “站住!” 文戚听不懂日本话,但脚步却着实是停了下来,而对面,除了那警惕地端枪指着文戚的日本人之外,其他几名日本士兵正低着头,好奇地打量着地上的土球。 一个暗黄色的、干燥的、并不圆润的土球,看起来就好像孩子们手中的玩具,日本士兵用刺刀试探性地推了推,土球并未发生什么变化。 “哈!愚蠢的支那人!”章为民盯着那土球,听到日本人发出爆笑声,他多少能听懂一些日文,听对方说的大概是如此这般的意思吧,章为民心中暗笑,随即看到那日本士兵不以为然地用枪托敲碎了土球。 车灯的尾灯就照在土球上,伴随着土球碎裂的瞬间,粉尘洋洋洒洒而起,无数蛇影从土球中钻出来,腾空而起,直奔那几名日本士兵长大的嘴巴便去! 一时之间,刺耳的尖叫声在四处蔓延开来,那几名日本士兵很快便痛苦地捂住脖子,挣扎着在地上打滚儿。 “这是什么蛊?” “阴蛇蛊……” 早在几天前,章为民和文戚一起炼蛊为今天的事情做准备时,章为民就曾问过,得知了阴蛇蛊的名字之后,他详细问过这蛊的用途。 “齐家蛊多用来治病疗伤,故而较为温和,我懂的蛊术不多,其中最为阴狠的,要属这阴蛇蛊了……” 此刻章为民一看那满地打滚的日军士兵,看到他们皮下涌动的蛊虫,看到他们呕吐物中以奇速变大的阴蛇蛊,章为民就只能感慨地说这一声“不枉此名”。 相比之下,章为民的蜈蚣蛊也不甘示弱,这是章为民初入章家时便学到的蛊,章家军中会下蛊的人不多,章为民之所以算个例外,是因为他不仅仅只是章家军中的一员,是章杳将他当成了半个章家人。 此时除了那些倒在地上挣扎着的日军士兵口吐阴蛇或脖子被蜈蚣蛊死死缠住的日军士兵外,更多的日军士兵从车上跳下来。 车灯的照射中,章为民和文戚竟无比默契地相对而望着苦笑了一声。 果然,正如章杳所说,这是一场恶战,敌人远比他们想象中要多,章为民也不敢怠慢,蜈蚣生蛊接二连三飞了出去。 在这一场战役开始之前,章为民曾对文戚说过一句话,他说,希望文戚能全力以赴。 “说要让你暂且忘记我曾对你做过的事情,实在可笑也与你不公,然而,还是希望你拼劲全力,”当时章杳在远处,章为民望着他的背影,压低了声音,“他不能死,此刻他能依靠的就只有你我二人,他若死了,章家不复存在,我到了九泉之下,无颜面对他爹。” 只不过,章为民现在已经无暇顾及文戚是否真心与他们站在一线,他只能拼劲全力。 可惜,却仍是阻挡不了那些越来越多如山海一般看不清数目的日本士兵,直到章为民的蜈蚣蛊也再不能阻挡那些日本人逼近。 是拼劲全力了……双手早已酸痛到毫无知觉,背后也挨了两刀,皮肉火辣辣地疼,一只手捏着敌人的咽喉,一条腿扫倒了两个日本兵,可即便这样,余光之中看到的刀锋,又该要如何阻挡? 自己这血肉之躯没有兵戎蛊的庇护,死了就当真是死了,章为民这样一想,突然还有些羡慕那些章家军,至少死了也能守着主人。 然而就在那寒光不断逼近章为民的时候,一只手猛地拽过章为民,将他护在身后,同时,章为民便看到手持看到的章杳将一名日本兵横空劈成了两截儿。 正在这时,又是两名日本兵斜刺里冲了出来,章为民正要以血肉之躯去替章杳阻挡,又见一条蛇蛊缠住其一日本兵的脖子,同时,文戚冲上前来,拽着日本兵的胳膊将他生生地抡了出去。 “还行吗?”文戚在喘息之中急促地问着。 “十三个,给我五个,”章杳的声音倒是不乱,“剩下一人四个,归你们!” 章为民的肩膀抵着章杳和文戚的肩,三人各有伤,伤口各有血,此刻交融在一起,还有那紧紧抵在一起的脊背,就如他们的命运。 奇妙的是这死死定在一起的铁三角,却莫名让章为民感到安全,随即怒吼一声,迎敌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四十章 石井的绝望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章杳得手的时候,石井接到了第二通电话,那些他曾千叮咛万嘱咐无论如何不能出差错的物资,在路上被三个支那人截了胡,打电话来的是唯一幸存的一个日本兵,他被砍断手脚、刺瞎双眼,只剩一张嘴,用来向石井报丧。 这一次,石井的怒气更甚,他干脆扑向齐孤鸿,手中的日本战刀直指齐孤鸿的鼻尖儿。 “别紧张,”对面的齐孤鸿不慌不忙地笑着,“我大概还要提醒你,如果我死了,你什么都得不到,更何况……何必这么着急?第三个电话还没来,到时候你会更想杀了我的。” 连石井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面前的齐孤鸿这么一句话让他感受到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他看向齐孤鸿,竟然说不出一句话。 石井在脑海之中不停思索着——他接到的第一个电话,是那些作为实验品被关押起来的中国工人突然造反,逃出石井的研究所;第二个电话,是他秘密送到上海准备用来实验的货物和药品被人抢走。 那么第三个呢?第三个电话会送来怎样的噩耗?石井的额头不知何时已经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前面的两件事情已经足以让他焦头烂额,石井不知道还有什么样的事情需要自己承受。 “需要提示么?”齐孤鸿看到石井的表情,嘴角露出了一抹得意的笑容,这是齐孤鸿提早设计好的棋局,虽说沉不住气是做事儿的大忌,可到了这种时候,也难免忍不住想要对石井炫耀一番,“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石井君在上海还有家人吧?” 石井是家中的独子,父亲死在战场上,母亲远在关东老家,而妻子则在东京陪儿子读书,齐孤鸿若说是要对他的家人下手,石井倒是毫不担心。 “哈,”石井终于松了口气,露出了一个微笑,“真是抱歉,关于这一点,孤鸿君你大概是……” “不着急,如果你想不起来的话,等会儿接到电话的时候大概就能记起来了。” 石井与齐孤鸿对视着,双方的目光都毫不退让,齐孤鸿并不焦急,叶君霖那边的可以算是最简单的任务,他甚至想不到任何会出岔子的理由。 而对面的石井看似岿然不动,心中却仍在一刻不停地思索着。 家人……家……家?石井想到这里,突然腾地一下站起身来,他两步来到墙边的电话机旁,抄起话筒,手忙脚乱地拨动着号码盘,然而还不等他拨出那一串数字,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惊得他下意识松开了手中的话筒。 话筒在半空中摇摆着,石井颤颤巍巍地抄起话筒,电话里响起了熟悉的关东口音,那是石井家的下人,此时正语无伦次道:“先生,家里出事儿了,松平少爷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昏迷不醒,我们已经请了医生来,可是……” “还有呢?”松平青山显然不是石井的关心对象,他草草打断了下人的话,焦急地问道:“家里还有什么状况吗?” “哎?这个,并没有,就只是少爷他……” 石井没工夫听下人解释,命令下人去查看书房之后,石井并没有马上挂断电话,而是转过头来怒视着齐孤鸿。 “是不是你动的手脚?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果然,我知道你是不会关心松平青山的。” 石井看向齐孤鸿,心中一阵恼怒,她不知道自激为什麽要关心松平青山,松平青山是他的妻弟,如果不是看在他那两个在军部混得风生水起的哥哥的份儿上,石井是绝对不会将这个包袱带到中国,不过,从妻子的苦苦哀求和那两位哥哥的出面劝说上,也不难看出这松平青山在家人眼中是怎样的废物。 此时听到齐孤鸿说这样的话,石井忍着怒气压低了声音道:“你既然知道这一点,就不会用那个废物来威胁我,你到底做了什么,直说吧!” “没什么,只是成人之美而已。” 松平青山对那个叫纪儿的花女一见钟情,所以齐孤鸿便顺水推舟将纪儿许配给他,今日是两人的洞房花烛夜,只可惜两人只能算作郎有情,妾身却是无意,此时纪儿应该已经进入松平青山家,拿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 “你怎么就有十足的把握,一定能拿到你想要的东西?” “我想要的东西并不在你家,但是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 纪儿并非纪儿,她的本名,叫做叶君霖,身为叶家的当家,又有蛊术傍身,想要知道石井家中最重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对她来说绝非难事,她要做的,不过只是给石井下一个吐真蛊,然后让松平青山亲手将石井小心翼翼锁在保险柜里的研究成果交给叶君霖便是。 故而,即便石井的下人此时正在家中苦苦搜寻,他们也不会发现任何异状,但如果是石井本人的话,只要他打开保险柜,就会知道自己最在意的东西已经不翼而飞。 那是石井这半年来在中国研究巫蛊之术的资料和成果,用来向上级交差,如果没有这东西的话,石井只能将军部暂时赋予他的一切特殊权利拱手让出,然后拍拍屁股滚蛋。 想到这里,石井恨不得插上翅膀马上飞回家,只是在深吸了几口气之后,石井强迫自己暂时平静下来,而是拨通了高杉介宅邸的电话号码。 石井并不知道高杉介住在那里,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不愿与人谈论任何关于他自己的事情,虽说如果派人跑一趟电话局的话也不难查处他的所在,不过石井不想打破他们之间微妙的距离感,更何况有一个能让他在关键时刻找到高杉介的电话号码就已是足够。 身为一个被空降下来的上司,石井何尝不知道高杉介对他怨念颇深,但此时此刻,高杉介却是石井唯一的救命稻草。 “哧啦”、“哧啦”的等待音在石井耳中从未如此刺耳,他几乎忘记了呼吸,手中的冷汗让他握不住电话听筒。 片刻的等待之后,电话那边突然响起了人声,石井迫不及待道:“高杉君,听我说,无论你现在在做什么,拜托你现在立刻到我家里一趟,不用管我,虽然我现在很危险,但是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你,那关乎着我们……” 电话那头不知道传来了怎样的回答,齐孤鸿听不清楚,他只是看到石井焦急的表情凝固住了,直到电话听筒从他手中滑落,石井仍是一动不动。 “怎么?高杉介死了,对吗?” 如果说之前是愤怒的话,那么现在的石井心中就只剩下了恐惧,他恍然望向齐孤鸿,万权摸不清这个年轻人的意图,以及……石井突然意识到自己根本没办法去揣测这个人的真正实力。 对面的齐孤鸿从石井的绝望目光中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他耸了耸肩道:“我想,你现在应该终于绝望了吧?这样的话,我们就可以来好好谈谈我们的事情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四十一章 匣中名伶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高杉介家中,仆人放下电话的时候,高杉介看到对面的金寒池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说实话,这表情让高杉介很不悦,可是……中国人的那个成语怎么说来着?“别无他法”,对,高杉介是来到中国大地上,才终于明白了这个“别无他法”是什么意思。 “我已经死了,”高杉介说这话的时候,嘴角难以自控地抽搐了一下,他冷眼看着金寒池,“满意了么?” “还行。”金寒池拍了拍手,他抿着嘴唇,那表情充满了欲求不满的贪婪。 “那你还想怎样?” 平静,气氛是那么的平静,尽管这一来一往的对话之中充斥着关于挑衅、生死、威胁,但是两人之间的平静完全符合一个成年人应有的态度,甚至远超大部分人所不可及的淡然。 这对金寒池而言并不难,他坐在上风口,没什么可不满,但对高杉介来说却不然,他之所以不生气并非因他无怒意,那不可能。 一来,高杉介知道发怒并不会改变什么,二来,高杉介已经感觉到了此人的棘手,越是棘手,就更不能轻举妄动。 平静一点,耐心地询问,高杉介以为这样能得到一个恳诚的答案,而对面的金寒池……也算恳诚吧,他一字一顿语态认真,“办正事儿,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你……” 金寒池的脸色稍稍严肃了一些,他毫无耐性地打断了高杉介的话,“这不是小摊上买菜,价码我们已经谈好了,你把东西还我,我替你做掉石井,事情很简单,别让我说第二遍。” 高杉介仍保持着刚刚的姿势,虽然不过只是一两分钟,他却觉得自己的身体僵直如雕塑一般动弹不得,仿佛已经这样待了几年,他眼睁睁地看着对面这个距离不到自己三米的人,寒意在心底,如北海道冬日的海风。 “做,还是不做?” 金寒池的手横在半空中,他没有等来高杉介的回答,取而代之的,是落在他手上的匣子。 匣子有些沉,金寒池伸出另一只手,两只手如此捧着手中的盒子,用指腹细细地抚摸着上面的花纹,就好像在与一位久别重逢的老友寒暄,那动作轻柔细腻而充满温情,气氛平和得就如同刚刚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你总该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蛊契,”金寒池表现出足以让高杉介感到意外的慷慨,只见他双唇微启,吐出了几个字道:“简单来说,是家族传承,这样说你能听懂吧?应该是你们日本也有的东西。” “这与蛊,有什么关系?” 金寒池没有回答,而是起身来到高杉介身边,将手中的盒子放在高杉介的耳边。 如此近的距离让高杉介有些紧张,下意识想要后退,然而金寒池嘴边的笑意很快告诉他,金寒池已经看出他的怯懦,高杉介立刻硬着头皮站直了身体。 盒子突然贴到高杉介的耳边,他这才意识到这盒子摆在自己家中多日,自己竟然从未拿起来听听看? 太蠢了,蠢到高杉介压根儿不敢再想。 而紧跟着,盒子里的声音让高杉介瞪大了眼睛。 高杉介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听到的声音,那是……歌声,可又决不能简单地用“歌声”两个字来形容,高杉介从未听到过这样的乐曲,不管是声音还是曲调。 不是男声,也不是女声……是……那过于美妙的声音让高杉介激动到无以复加,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颤抖,从喉头到指尖,身体的每个部分都因那歌声而显得渺小卑微,如风中落叶般瑟瑟发抖。 虽然声音只是从匣子中传出来,听起来微弱而遥远,就好像匣子里住着一只小小的精灵,然而这空灵如梦呓般的歌声已经足以在短短瞬间牢牢抓住高杉介的心。 然而金寒池很快便收回了匣子,乐曲声这样突然消失,高杉介也跟着清醒过来,他没时间控制自己的表情,连他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脸上冲满失落和不舍。 “我叫你一句古诗,叫做‘此曲只应天上有’。” 金寒池的脸上满是得意的狡黠,他歪着脑袋对着高杉介眨了下眼睛,好似个顽皮的孩童,可高杉介的心中却只有因对歌声的恋恋不舍而引发的恼怒。 似乎是在回答高杉介的表情般,金寒池撇了撇嘴道:“听一次就可以了,再多,会上瘾,这是我金家的蛊契,实在抱歉,不能与你分享。” 蛊契,这两个字好像一枚碎石砸在高杉介的心头,激起层层涟漪,他无法掩藏自己对那匣子的贪婪,蛊契,蛊家五族,各有蛊契,那么其他四家的会是什么?可否全部据为己有? “你该做的已经做完了,我允诺你的也会很快实现,”金寒池抽出一块绣着云纹的手帕将匣子小心翼翼包好,嘴上一刻不停道:“虽然想说最好永不相见,不过,这不可能。我知道你来中国的目的,虽说想好言相劝一声不如尽早回你该回的地方,但想也知道你可能就此收手,那么,就再见吧……” 高杉介没有回答,那金寒池已经提好匣子转身离去,这一切好像都不曾发生过,只有高杉介仍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他屏住呼吸,耳边仍旧回响着匣子中的歌声。 贪婪,被那歌声勾着扬起又落下、在半空中飘荡的东西,叫做贪婪。 高杉介记得那是在自己还很小的时候,父亲曾认真地劝诫过,说希望他不要获得太多的东西,相比获取,更难的是放弃,一旦贪念太多,人便会坠入无底深渊。 只可惜高杉介现在已经无法再清晰复述父亲当年的劝说,满脑子里就只有那阵阵歌声,一下又一下地在他心头回响、激荡,仿佛永远无法停止一般。 金寒池离开宅邸后,提着匣子走在空荡荡的巷子里。 说实话,金寒池不喜欢上海的冬天,北平的冬天冷得凛冽而直接,而这十里洋场的寒意中却掺杂了过多的暧昧不清。 只是,说到底,还是哪里都不喜欢,金寒池突然想到了小时候,他想起自己出生的地方,突然怀念起冬日里的雪,他生在腊月,听说,在他出生的时候,那个即便在冬季也和煦如春的小城里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 似乎是为了应和金寒池的记忆,当他这样想着的时候,天上也开始纷纷扬扬地落了雪,稀薄的雪片在月光下发光,金寒池伸出手掌,拨弄着细碎微弱的雪片,好似孩提一般。 这短暂的嬉戏在他走到巷子口时结束,门口的小轿车已经等候多时,还不等金寒池走到近前,已经有人下车为他拉开车门。 “先生,我们去哪儿?” 金寒池望着窗外,在旖旎的霓虹灯中,雪花变得模糊不清,金寒池耸了耸肩,以几不可闻的声音低声呢喃了一句,大意是去哪里都没什么区别。 “随便逛逛,”对,随便逛逛,反正人生在世大部分的时间都是用来浪费的,当然,只要能有个人有件事值得浪费,差不多也能算得上是不枉此生,如此一想,金寒池不免又笑了,对着前面的司机中招呼一声道:“去南市,对,去买些小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四十二章 初见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齐孤鸿和弥光并不着急,他们知道石井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这些信息,在石井目瞪口呆的时候,弥光起身帮齐孤鸿捏了捏肩膀,她看得出来,齐孤鸿有些累了。 总归是相处久了,彼此之间的习惯多少能够了解到八九不离十,弥光看着齐孤鸿,虽然时间不长,但因为日夜相处的缘故,这张脸对她而言已经非常熟悉,熟悉到她有时候看着齐孤鸿,会觉得这张脸在一瞬间变得十分陌生。 至于其他的事情,比如说齐孤鸿的过往,弥光却是从来不曾过问,这是彼此之间的一种默契,她不问,齐孤鸿也不说,他们都在等待着,那个吐露真言的机会,属于唐鬼。 弥光耐心地看着齐孤鸿,从盲丞三言两语的嫌弃中,她大概能猜到过去的齐孤鸿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是从她与齐孤鸿相处开始,弥光却总觉得自己眼中看到的齐孤鸿与盲丞所说的并不相同。 为什么?是盲丞撒谎?还是齐孤鸿变了?不管是哪一种都好像不太实际,首先是盲丞没必要因为这种事情撒谎,其次,是齐孤鸿自己,弥光从不相信一个人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改变,不说人之初究竟是善是恶,只说这改变,着实是太难了。 齐孤鸿能感觉到弥光的弥光,他回过头来,对着弥光露出了一个微笑,这已经成了齐孤鸿的习惯,在唐鬼离家之后,齐孤鸿学会用这种笑容对待唐鬼手下的兄弟,他只能这样做,尽力让他们安心。 只不过,此刻还确实是有些累了,并不是为了这盘棋局,这一盘大旗是齐孤鸿谋划已久的,调派了所有他能用得上的棋子。 之所以会累,反倒是因为之前谋划得太过用心,就好比做菜,下厨的人上了桌后往往已经累得没了吃饭的兴致,齐孤鸿也是如此,他谋划了那么久,还以为会惊天动地,然而事实却太过平淡、太过轻松,这松散的节奏给了他过多的时间来思考。 比如说思考之后,在解决掉石井之后,齐孤鸿知道那才是真正战役的开始。 墙上的挂钟终于走到了十二点的位置,那是齐孤鸿之前计算好的时间——从第一通电话到最后一通,唐鬼、章杳、叶君霖和金寒池,他们的速度都比自己计划中要快,以至于他等了这么久,才终于到了原本计划的时间。 齐孤鸿稍稍松动了下肩膀,能听到关节发出“嘎吱”一声,这声音在提醒他,他已经二十八岁,马上快到而立之年,一事无成的他在前半生并没能好好利用自己的青春和体力,而后的人生中,体能将渐渐走向下坡路,然而他要做的事情,却还有那么那么多。 不能等了,时间到了。 “你已经没有牌了。” 齐孤鸿轻声说着,其实说什么都无所谓,这只是一句象征性的开场白,齐孤鸿知道不管自己说什么石井都听不进去,他没什么耐心,干脆来到石井对面敲了敲桌子,他需要说的更直接一些。 “没有人能保护你,如果你想活下去,那么,”齐孤鸿伸出手,“给我点儿什么东西,能让我感兴趣的那种,用来换你的命。” 石井停顿了片刻才做出回答,准确地说,他是用那段时间来确认自己的处境,在终于确认自己已经无路可走的时候才终于颓然开口,“你想要什么?” “蚩尤像。” 蚩尤……像?石井听明白了最后一个字,前两个字他却不是很懂,作为一个日本人,就算对中国蛊术有着莫大的兴趣,但要明白蚩尤是什么东西,对他来说未免也有些太难了,不过说什么佛像神像的话,石井立刻能明白齐孤鸿说的到底是什么。 那是在数月之前被偷偷送到石井仓库里的一样东西,直到此刻,石井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听说那东西时的场景。 是一个傍晚,五点钟左右,石井记得很清楚,当时他已经准备离开工厂,因为晚上还有一个聚会,然后,手下的副官前来拦住了他,说是工人在仓库里发现了奇怪的东西。 其实说实话,那个时间点不对,如果是诡异万分的东西,为了衬托其气质,应该是在午夜或者凌晨,而不是一个温吞吞的傍晚,这让石井下意识认定那东西并不重要,他当时的心思完全在当晚的聚会上,他急着回家去换一套西装,在下午茶的时候,他不小心将咖啡滴在袖口上,石井不想让这种小瑕疵影响他在上海的发展。 所以石井没去仓库,他有些恼怒,呵斥副官不该连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事都要他亲自去处理,然后石井回了家,换了衣服后还坐在花园里摸了摸他的猫,之后才去赴约,并如往常一样在俱乐部里喝到大醉酩酊。 在那件诡异的事情发生后,石井认为自己当天没有去仓库是他犯下的一个错误,可是再过几天一想,石井认为他是误打误撞躲避过了灾难。 世上很多事情都是如此,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让我们回过头来先按照顺序将故事说完,石井回家倒头便睡,在他进卧房之前曾特地向管家嘱咐过说他第二天想多休息休息,事实上就是想睡个宿醉后的懒觉而已,他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只需要记录下来,等他醒来之后再说,言下之意是天大的事情都不能影响他睡觉,以免第二天因宿醉没有精神。 但是,向来唯命是从的管家并未照做,石井被吵醒,还没来得及发脾气就看到门外站着密密麻麻的人,一个个穿着军装面容严肃,那威严的气氛让石井一下清醒过来。 副官在门口等待,告诉石井说仓库里发生了可怕的事情,请他亲自去看看。 出家门的时候,石井看了墙上的挂钟,早上五点四十九分。 前往仓库的路上并未发生任何意外,事实上,整个路程都异常沉默,没有人说一句话,石井从后视镜里看着副官的脸,他的脸色阴沉得好像窗外雾蒙蒙的天空。 清晨六点半,石井的脚迈出轿车,落在工厂门口的地面上,他从未在这个时间段来过工厂,但他知道气氛不对,平日里的工厂不可能在这个时间出现这么多军人。 他们都在等待着,以一种诡异的态度——分立两边,表情严肃得好像雕像,他们明明是在等待着石井,可是看到他之后却纷纷低下头,似乎是生怕石井会向他们追问什么无法回答的问题。 就是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石井穿过列队的士兵,在副官的引领下走到仓库门口。 铁门关得严严实实,副官来到石井面前,他犹豫着,似乎在用力鼓足勇气,石井看到他的喉结上下翻动,连续两次吞咽口水,然后结结巴巴地开口询问着愚蠢的问题。 “长官,请问,可以开门了吗?” 石井终于爆发了,他发出鄙夷的冷笑,“可不可以?我怎么知道!你们他妈的一路上什么都他妈的没他妈的跟我说,然后现在问我可不可以?我他妈怎么知道?” 宿醉、困倦和起床气掺杂在一起,石井在寂静得过于诡异的仓库门口发出阵阵咆哮。 “是……我明白了。” 副官低声下气地做出回应,石井却在心中冷笑,明白了?明白什么? 只是,当大门打开的瞬间,石井突然意识到副官的沉默并非认错,而是对自己的戏弄,因为,几乎是在大门刚刚打开一条缝的时候,石井就看到了三具尸体。 三具横在地上的、面目全非的、风干了的、好像已经死了几个月的、眼神怨毒的尸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四十三章 诡像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三具瘫在地上的尸体令石井胆寒,迷迷糊糊的大脑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清醒起来。 然而这还不够,今天的这个早上,老天爷甩在他眼前的难题,不仅仅这一个,随着两扇门继而被拉开,石井看到了……数不清的尸体。 “总共七十四人。” 副官在一旁的提醒让石井对地上的尸体数量有了个明确的概念,七十四人,这意味着什么? “除在仓库守卫和当值的人,”副官顿了顿,仿佛是其真实情况沉重到让他没办法一口气说完,“包括昨天晚上在工厂和研究室的人……” 所有人都死在这儿,那一具具干巴巴的尸体在这一夜之前都还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那么,在石井在声色场里酩酊大醉的这个夜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给我一个……”石井压低了声音,每个断断续续的字眼中都充斥着怒气,然而即便如此他仍是生怕副官没能完全体会到他胸腔中的怒火,以及他想要的,“解释。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抱歉,”副官的声音同样沉重,奇怪的是,在他的口吻中竟然听不出来任何惶恐不安,这个有问必答的副官第一次拒绝回答石井的问题,而且拒绝得如此坦然,恰是如此,他的语调竟好像是任命般的无可奈何,“长官,没人能解释清楚这件事情。” 七十四具尸体,没有明显外伤,他们因失血而死,身上却没有慢性失血造成的损伤情况,甚至看不到一丁点儿血迹——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吸干他们全身的血液,似乎他们的死因是因全身失血身体风干而动弹不得,这话听起来让人不敢相信无法理解,但确实是事实。 副官没有撒谎,就是解释不清。 其实在听到这话的一瞬间,石井心中想到的是蚊子,在他脑海之中出现密密麻麻如蝗灾或者龙卷风般的大群蚊子,它们在瞬间吸干了这些人。 不然呢?不然要如何解释?这世上吸血的东西除了蚊子或蝙蝠还有什么?而且还是在一瞬间做到这种地步? 然而副官接下来的话却打乱了石井的思路,他提出了另一个无法解释的情况。 “我检查了这些人生前的情况。” 他们在做库存记录、阅读工作计划表、进行研究实验,甚至是在解手,这七十四个人在死之前都在做着各种各样稀松平常的事情,然后,在某一刻,他们突然放下手中的书本,甚至没有提裤子,他们就这样似乎受到某些比军令还要不可抗拒的召唤,来到这个仓库里,等待着浑身的血液被吸干。 如果没有副官这句话,石井还可以继续下令让他们开始调查,虽然可能没什么意义,但好歹能有点儿什么事情缓解石井此刻的焦虑和无计可施。 可惜没有,石井觉得自己如同站在一座迷宫中,而这个谜题的所有细节堵死了他的所有道路,让石井无处可去。 “我明白了。” 军队里发生过诸如此类许多无法解释的事情,石井只能将这件事儿也归咎为其中之一,他命令副官做好报告。 那只塞着文件袋的牛皮纸信封被送到石井的办公桌上后,他从抽屉最底层翻出一只落满灰尘的铁皮盒子,在里面取出一枚印章,颤颤巍巍地盖在信封上,那个小小的印戳,意味着这是一件无解、诡异而又危险的事情,这信封将会就此尘封起来,如它本身的神秘莫测般,成为大家不敢触碰的话题。 当天晚上,终于对这件事情产生重视的石井命令手下的士兵必须远离那间仓库,整个仓库就只留下了两名中国劳工进行看守,然而诡异的事情并未就此结束,次日清晨,当石井在餐桌上无精打采地盯着那几片如尸体的面皮一样惨无颜色的面包时,副官的电话如约而至。 后面的事情自然不用再说,石井不肯废弃仓库,而是将所有货物全部转移到了一处城郊外的废弃仓库中,怪事儿就此不再发生,只是偶尔听到在郊区附近时不时会发现诡异的尸体,不过好在已经都和石井无关。 此时此刻,当石井听到齐孤鸿口中说出那个“什么什么像”时,竟顿时有种五味杂陈的感觉,他下意识道:“为什么不早点儿说?如果你只是要那件东西的话!” 这言下之意很简单,如果只是为了要那件东西,齐孤鸿根本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石井自然会双手奉上。 “城郊,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派人带你去!” 石井那张脸上的表情好似在笑又好像有些无奈,看起来很是丑陋,好在他已经说出了齐孤鸿需要的东西,折让齐孤鸿也松了口气。 “既然这样的话……”石井用急切的表情望着齐孤鸿道:“我可以走了吧?” “嗯。” 石井大概没想到事情最终会以这样的方式宣告终结,整个人立刻好像是如获大赦般,顾不上那双跪的酸麻的腿,跌跌撞撞爬起来便往门外去了。 “他都还没说清楚,”弥光将最后一枚樱桃送进口中,这才耸了耸肩道:“你确定就是你们想要的东西?折腾了这么长时间万一要是找错了,我估计那几个人会合伙杀了你!” 齐孤鸿早已不再是当年的齐孤鸿,他还是如当年一般对这样的笑话根本不感冒,不同之处在于他已经不会如当年一样,尽管并不觉得好笑却还是要勉强作出应和,他只是起身拿起挂在墙上的两件外套,将其中一件送到弥光面前——大概是相隔半米左右的距离,这是与弥光同居已久的齐孤鸿与弥光单独相处时靠她最近的距离。 “走吧,拿了东西,他们应该已经在等着了,我们的……” 弥光一边将那件羊绒大衣披在身上,一边跟在齐孤鸿身后轻声道:“时间不多。” 时间不多、时间不多,弥光太清楚齐孤鸿想说什么,这是他的口头禅,好像个老爷子一样将这话挂在嘴边,就好像明日将是自己的死期一般。 尽管弥光已经不止一次表现出自己对他这种态度的鄙夷和厌恶,然而齐孤鸿却从没有想要解释的意思。 别人是别人,并非自己,即便关系再近哪怕日夜相处,终究也无法理解自己的事;解释,看似是一个能够直接让他人理解自己的方法,然而说到底是急于求成的找捷径;既然本身就是做不到的事儿,且偷懒走捷径也总没有什么好结果,那么,归根结底本身也没什么意义可言…… 脑子里绕了个弯,让齐孤鸿莫名有些烦闷,虽然脚步不停,他却仍觉得有些焦急,停在楼梯最后一层时,齐孤鸿回头看向弥光,一直等她来到自己身边,齐孤鸿才终于推开门。 外面不知何时下了雪,街头的人不多,光却很暖,弥光再次恢复了齐太太的左派,表情温婉地揽着齐孤鸿的胳膊,不慌不忙迈开步子。 刚走出去几步时,弥光推着齐孤鸿往左边挪了两步,躲开石井的尸体后,这才继续向前走去。 “车子停在哪儿?”弥光搓着手,歪着脑袋笑着望着齐孤鸿道:“上海头一回这么冷吧?” 齐孤鸿也不言语,只是拽下自己的围巾帮弥光缠在脖颈间,“刚给你定了条银狐围脖,到时你就不嚷嚷冷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四十四章 聚首 ! 金寒池进门的时候提着几盒点心和一份报纸。 点心是东福楼的双酿团c雷家的擂沙团,街头还有人叫卖高桥一捏苏,可金寒池瞧着品相不佳便没有买,倒是在路边买了种叫老虎脚爪的面点心,听那小贩说这点心是从淮扬一带传过来的,原叫金刚脐,本是江淮人泡了肉汤里来吃,传到上海后,因上海人喜吃甜,便在糕点上刷了层糖浆,跟着改了个名叫老虎脚爪。 至于那份报纸,则是金寒池刚刚拿到的,准确来说是刚从报社里送出来的,听闻今日的报纸上有好玩的消息,金家眼线得知后,便赶忙从报社讨来一份,献宝似的送到了金寒池面前。 点心有甜香,报纸则另有一种别具一格的墨香味,金寒池将这两样东西摆在桌上后,方才抬起头来端详着坐在对面的唐鬼c叶君霖和章杳。 齐孤鸿这司令府的会客厅是西式装潢,三人坐在厚重的金丝绒沙发上——一张双人沙发和两张单人沙发,这井水不犯河水的三人各占一半,金寒池瞧了瞧,哪个都不是好与人亲近的主儿,一个个就这么瞪着眼珠子打量着金寒池,都没有要客套一下的架势,金寒池干脆便在房间里面信步闲逛起来。 说实话,什么大官要员的宅邸,金寒池见识过不少,毕竟是皇亲国戚出身,若是比眼界的话,其他四人自然都无法与他相比,不过这齐孤鸿的宅邸,不论是奢华还是雅致都算不上顶级,却让金寒池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普通?嗯金寒池想来想去,竟就想到了普通这么两个字。 就是普通,金寒池恍然想起,自己总是在以齐家头人的身份看待齐孤鸿,但这宅子全然没有半点儿蛊门中人的痕迹,竟与寻常人家全无二样,许是正因如此才会让他感到这般不舒服。 而且,让金寒池觉得有意思的是,这宅子虽说是齐孤鸿与弥光同住,却半点儿都瞧不出来有什么生活痕迹。 怎么说呢,就好比说这宅子说是齐孤鸿和弥光住的也行,说是章杳或唐鬼住的也行,就好像个旅馆,丝毫没有个人的气息。 宅子是假的,这一点金寒池知道,成亲也是假的,不用齐孤鸿说,他也能猜到,这事情之所以让金寒池感到不妥,是因为如果一个人要在一座宅子里住上一段时间却不留下任何自己的痕迹,这本身其实是几乎不可能的。 喜欢吃什么?喜欢玩什么?喜欢看什么?人总得要有些什么,才能算是一个完完整整的活生生的人,可是金寒池在这座宅子里看不到任何痕迹。 齐孤鸿啊金寒池想到这里忍不住摇头苦笑,没想到这家伙受了如此大的打击,竟然连点儿人味儿都没有了。 墙上的挂钟响了六声,房间里的回音也跟着摇摇晃晃地响了六声,金寒池的思绪被这声音打断,他抬起头向门外看去,余光从那三人身上扫过时,金寒池突然觉得很熟悉。 “还是齐家好,”因太久没有张口,金寒池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干涩,“总能一起聚聚。” 这句话,就好像是众人在一起经历世事后随意而熟稔的感慨,然而在他这一句话之后,那如雕塑般始终一动不动的三人脸上的表情竟终于有了变化。 因为金寒池这话说的不寻常,他越是漫不经心地表达着几人好似经常如此般相聚,三人的表情和气氛便越是尴尬诡异。 要知道,这是他们第一次相聚在一起,对,自门外传来的齐孤鸿的脚步声似乎是在刻意做出提醒——这是蛊族五门这五个年轻当家第一次因某种诡异的缘由聚首,真真正正的第一次。 金寒池望着几人脸上或是否认,或是怀疑,或是难以置信的表情,刚刚涌现出的熟悉感也随之消失了,或许吧,可能是自己记错了,虽然在那一闪而过的记忆中,齐孤鸿攥着一根笔杆子,正追在消瘦的唐鬼身后;章杳的个子很高,在当时的金寒池眼中看来早已是个大人;叶君霖倒是很小,尤其是她穿的那一身鹅黄色锦缎披风和桃花夹袄将她衬得好似花苞中个小小的精灵,脸上的表情在那个年纪时也还温婉可爱,好歹是愿意默默跟在自己身后而不是一见面就要拼个你死我活 记不清了记不清了,金寒池摇头苦笑,看来的确是自己记错了。 除金寒池外,其他人仿佛对那段往事都没有印象,没有人再看向金寒池,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正对面的齐孤鸿。 他进门的时候,门外的天光是鹅蛋青色,混混沌沌,显得脏兮兮的,人进来时还裹挟着一阵冷风,此刻站在半明半暗的天光中,一时间瞧不清楚他的脸色。 对面的章杳稍稍坐直了身子,似乎是很快察觉到了什么,他又有些别扭地扭着腰身,以一个古怪的姿势小心翼翼掩盖着沙发上的血迹,眉宇之间的英气早已蒙上一层疲倦;叶君霖始终坐得端端正正,好似从不会累似的,脸上的妆还未淡去,眼尾飞红如桃花灼灼,眼神之中的锐利又似利刃寒光,朱唇紧闭,那双眼却在向齐孤鸿讨个答案;至于唐鬼嘛,他与齐孤鸿最近,人懒洋洋地半躺着,在齐孤鸿进门时倒是抬头瞧了一眼,不过似乎是没等到他想见的人,绷紧的上半身再度松弛下去,仿佛不管齐孤鸿接下来要说什么都与他无关。 这房间里就只有他们五人,为了他们的第一次聚首,其他人都识相地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假作不存在,令这气氛又诡异了三分。 而金寒池也饶有趣味地打量着齐孤鸿,许久未见,他已察觉到他身上的改变,如今见了真人,倒是恨不得将他拆散了肉烂了,好好瞧瞧这人倒是变成了如何个模样。 差不多站了有个半分钟左右,齐孤鸿这才开了口,声音缓慢如迟暮老者。 “多谢诸位鼎力,事情,终是办妥了。” 没人开腔,似乎都不打算在其他人表态之前确定自己的态度。 “东西也拿到了。” 仍是无人开口,只是齐刷刷地将视线投向了齐孤鸿左手上托着的那个一尺高的乌木盒子,倒是说盒子可能也不大准确,站着勉强算个盒子,躺着的话,该叫棺材。 齐孤鸿仿佛预料到其他人仍无开口的意思,干脆是做出决断一般,继续说了下去。 “那件事情,也该开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四十五章 一诺 ! 时间倒回到数月之前,地点自然也不在这座宅邸,而是齐孤鸿和唐鬼在南城郊的那座院子里,那还是齐孤鸿和弥光的大婚之夜,满地的鞭炮碎屑和不知从哪里搞来的花瓣,然而不管是怎样的喜庆之景,在那三人的沉默之下,都显得悲凉又苦涩。 “恭” “抱” 齐孤鸿和唐鬼两人同时开口,说话好像撞了车,不管是恭喜还是抱歉都说不出口。 “我” “先” “走” 这次弥光也加入进来,这三人的想法出奇一致,不顾倒也不奇怪,不管是齐孤鸿c唐鬼还是弥光,都认为自己才是最该离开的那一个。 可是,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他们面面相觑,该死的气氛让人无法呼吸,他们将每个细节在脑海之中细细地捋一遍,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人在无助的时候经常喜欢问起的一个问题,但不可否认,无助就是无能,无能就是没有能力应对,就算对手是老天,也不能提自己找借口,老天不是人,不讲人性。 他们想不出来这出闹剧的来由,他们只知道事情就是这样了——其中一个眼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嫁给了自己的兄弟,其中一个因羞于开口而错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当成自己的爱人而错上花轿,其中一个一不小心娶了兄弟的女人。 似乎是谁都没错啊。 唐鬼待不下去,可当他在多年来认为自己终于习惯并擅长转身先走后,突然有种不甘心的感觉,他抄起桌上的酒壶猛灌一口,烈酒在胸口烧成一片火辣辣的疼,他不甘心就这么放手,却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 与刚刚的默契一样,齐孤鸿和弥光也在同一时刻抄起酒壶,明知道就算大醉一场也无济于事,却仍是不敢清醒面对眼前的荒唐事。 唐鬼和齐孤鸿同时重重放下手中的酒壶,桌上的闷响声却被一声脆裂的声响取而代之,是弥光摔了酒壶,她拽着红袖一擦嘴,盯着地上那一地碎瓷,赌气似的低声道:“随你们怎么折腾,反正我不嫁了!” 这三人之中,唯独弥光最有资格赌气c最有能力打破僵局,因她心中坦然无愧,而身上也全无镣铐枷锁,她嫁,是因她所想的那个为自己掀掉盖头的人是他,既然不是,那不嫁就是不嫁,弥光干得出来,不怕横野下二和她拼命。 可正因弥光拼的是自己的命方可如此坦然,唐鬼和齐孤鸿却没有这个资格。 “不嫁了?”唐鬼突然想笑,不是觉得这话可笑,而是她说这话时那难以驯服的样子,突然让唐鬼想到夜叉,而另外一面,唐鬼笑的则是自己和齐孤鸿的命运,即便说命运多舛实属正常,但到这个程度,似乎也有些夸张,他深吸了口气,尽量不带任何情绪地陈述着事实,“你当他想娶你?他若不娶,他爹会死。” 弥光明白,可她想从唐鬼口中听到的却不是这话,但那又能怎么办?那句“你为了救他爹就让我嫁给他莫不是对我没有半点儿感情”这种话怎么能说出口? 而齐孤鸿呢?他倒想像戏里三侠五义那般坦荡荡说一句“你的女人我还给你”,可之后呢?他爹齐以的性命怎么办? 无能,归根结底还是无能,正因无能掌控全局才会受制于人左右不能。 “就不能走么,”弥光的声音揉了几分,令人心疼,她仍记得唐鬼对她伸出手时问的那句“跟我走吗”,她自言自语地喃喃着,“离开这儿!为什么要被日本人摆布?随便去哪儿,走还不行吗?” “不行,”两个男人又好巧不巧地异口同声,两人对视一眼,他们的答案相同,时因为他们的无奈也相同,“因为我们没本事。” 如果有本事的话,齐家和山寨怎么会被灭?如果有本事怎么会兜兜转转这么长时间还是不能报仇?如果有本事的话,就不会亲眼看着至亲至爱之人被命运玩弄却无法伸出援手,只能与他们一同在命运的泥潭中挣扎沉沦。 真想做个有本事的人。 三年前的唐鬼日日夜夜都在想着这句话,正因这个想法,唐鬼成了方圆百里令人闻风丧胆的山大王,凭着两把双刀一匹骏马无人能敌,他以为那样就够了,却不想还是不行,老天若想玩弄你,总会安排更难的坎儿,难于登天。 而齐孤鸿则是在齐家被灭之后开始有了同样的想法,不知道人是不是必须要在经受打击之后才会想要改变,就好像若无当头棒喝就总没办法清醒,齐孤鸿突然觉得害怕,他怕如果自己还不肯清醒的话,不知道还会有什么更可怕的事情等着自己。 至于弥光呢,她看着面前的两个男人,“还有没有什么办法?” 有什么是自己能帮他们做的? 唐鬼没有理会弥光,而是看向对面的齐孤鸿,他故作轻描淡写地一笑道:“对了,我今日本来是有事情想对你说的。” 总得说点儿什么,唐鬼绞尽脑汁顺着那个关于怎么变得更有本事的话题往下想,一下就想到了唐冕的邀约,齐孤鸿现在好歹找到了个爹来给他传授齐家蛊术,自己呢?总不能再这么吊儿郎当一辈子,如此看来,他竟没有理由拒绝唐冕,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我必须要去,但我不是因为你们两个走,”唐鬼急促地说着,他已经看到两个人眼中呼之欲出的焦急,仿佛已经猜到两人会说什么可笑的话,赶忙解释道:“这儿不是戏园子,别扯什么恩怨情仇的戏码,老子去做完我该做的事情之后自然会回来。” “你要去做什么?”弥光再忍不住,脱口问道。 唐鬼摆弄着指甲,低声道:“怎么说呢,就当是学本事,等到能解决这些烦人的王八蛋了,老子就回来。” 说到这里,唐鬼看向齐孤鸿:“别瞪着大眼珠子看我,你不是也有你要做的事儿么?说实话,上海老子着实呆不惯,要是能把该做的事情做完,不是就可以走了么?我是说,等到那种‘老子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谁都拦不住’的时候。” “是,”齐孤鸿也忍不住笑了,虽然只是大概一想,但已经对唐鬼说的那种生活有些迫不及待了,但是在这之前的确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清楚,比如说,齐孤鸿指了指弥光,“咱们各做各的,但是你得把她带走。” 弥光看了看齐孤鸿又看了看唐鬼,自尊心让她有些恼怒,凭她的性子自然不想被人摆布,可若是跟他走这是光想想看就足以让人甘愿放下自尊的事。 “我不会的,她和你成亲,你才能救你爹,才能对你们齐家有个交代,这他娘的不是个抢女人的事儿,蛊族五门,有齐有唐,否则大家到头来都要被吞并” 一句话甩给齐孤鸿后,唐鬼转身拉住了弥光,他看到她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但赶在她发作之前,唐鬼已经将弥光揽入怀里。 “我对不住你,怕是要为我和这兄弟的烂摊子委屈你一阵子,放心,他不会对你如何,只会替我照顾你,否则我会剁了他的,我答应你,我尽快回来,等老子成了那种特别有本事的人,第一时间就娶你” 弥光没有说话,只是更用力一些地抱着唐鬼结实的脊背。 “这世界上我只在意两个女人,一个是我娘,可惜她老人家走得早,现在就只剩下一个你,我定不会辜负的。” 弥光抬眼,夜色包裹在唐鬼周身,天穹之中是大片璀璨的明星,却没有一刻比他的双瞳更耀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四十六章 临别托手 ! 其实当故事讲到这儿的时候,我们已经知道了后来发生的——如唐鬼一诺所言,他在完成一些事情后重新回来了,而齐孤鸿也在这一过程中做了些事儿,蛊族五门对于他们体系内发生的事情会有一定记录,类似大事记,看起来像荒诞离奇的志怪小说,与1927年蛊族五个年轻族长联手在一起做的那些惊天动地的事情相比,那年冬天,齐孤鸿和唐鬼分道扬镳之后发生的事情实在显得不值一提。 可我们必须要说,倒不是想念叨齐孤鸿和唐鬼身上发生了怎样的变化,而是因为在那个过程中,死了很多人。 唐鬼走得很匆忙,一方面因唐冕着急,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不停催促唐鬼尽快出发,而另外一面,南郊那座被布置成了婚房的宅子c横野下二那些家伙迫不及待对齐孤鸿和弥光做出的掌控和安排,这些是唐鬼不愿意面对的。 他得走,得尽快。 齐孤鸿和唐鬼在婚宴上的古怪反应让刑三等人根本不敢过问,向来嘴碎的盲丞也一反常态地对此事讳莫如深,他们没能得知原因,只是突然接到唐鬼要走的通知。 “我们这就去收拾行李!” 刑三和魏大锤理所当然地这样说着,唐鬼并未做声,而盲丞也是一动不动,仿佛早已猜到唐鬼的下一步安排般,刑三和魏大锤不解地看了看唐鬼又看了看盲丞,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大当家的,”刑三忍不住焦急起来,刀尖舔血的日子他并不担心,哪怕死也是跟在当家的屁股后面,可若唐鬼不带着他,这却会让他如个三岁的孩子离了亲娘般慌乱不已,“您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呢?” “咱几个死都跟你死一块儿!”魏大锤忍不住一拍桌子道:“天大的事儿?!怎么不带着我们?” 唐鬼笑了,他试着故作洒脱,可连他自己都能感觉到这笑容透着酸涩,唐鬼故作不在意地伸了个懒腰道:“都想什么呢?死啊死的?你知道老子到哪儿去就算计着我要死?就是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小到用不着你们。” 事实上呢?唐鬼其实早已给自己这一行冠上前途未卜的帽子,只是,男人大概都是如此,到了一定年纪便懒得将自己的事情告诉旁人,甭管有多亲近。 刑三攥了攥拳,忍着担忧,沉声道:“大当家的,您好歹告诉我们这到底是去哪儿?我们这些年又没添过麻烦,您这” “别说了,一说他就烦了,”盲丞坐在角落里,天光半明半暗,笼着他那一张脸看起来灰蒙蒙的,他穿着一身玉色长衫,不慌不忙地整了整衣摆,翘起的二郎腿换了一边,“他不想说的事儿,几时多过一句嘴?” “还是我瞎子懂事儿,”唐鬼笑着在盲丞肩头拍了一把,一把之后,又着重几分力气再拍了一把,手拍在肩膀上,竟有些硌得慌,原来不知几时起,瞎子又不动声色地瘦了那么多,“老子给你留了好东西,晚上去摸摸枕头底,够你偷着乐的!” “那我可先谢过当家的!只怪瞎子这眼睛是个摆设,反正瞧不见,也就不送您,我这就去看看我那好东西了!” 盲丞说着,摸索着墙壁往门外去,唐鬼知道他是在赌气,他最懂自己,话不用多说,他知道瞎子知道自己为何不带着他,正因这缘由才和自己生闷气,但他既然还有工夫赌气,便也是知道自己总会回来,想到这里,唐鬼竟轻松几分,笑着对刑三和魏大锤道:“愣着干嘛?我走了,这瞎子就全指望你俩,你们就这么替我照看他?” “可是,当家的” 唐鬼摆手,他这手一横,就是一个字儿都不想再听了,他拎起桌上的茶壶,对嘴儿灌了一口之后,絮絮叨叨道:“老规矩都记得清吧?他是老鼠胆子,晚上要等着你们都睡了才敢睡的,总怕人趁他睡着把他自己甩下,你们也早些睡,睡不着了也他娘装两声呼噜给他听,还有,吃喝记得伺候着,别怪老子没提醒,早上没有汤,他可要摔碗砸锅,再就是他的衣裳总要自己洗,你们瞧着点儿,若有没洗净的地方再洗上一遍” 话说到这里,唐鬼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他娘的,老子又不是老妈子,这些破事儿你们自己去折腾,去吧,该干嘛干嘛去。” 唐鬼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余光之中瞧见魏大锤的眼睛一闪一闪的,偏是这样,唐鬼就偏不去看,他拎着茶壶又灌了一口,“都滚蛋,老子得把好茶叶藏起来,免得你们趁我走了偷偷用!都不许偷看啊!” 这是一份婉转的逐客令,唐鬼不想再说下去,也不想有人送他,离别这种事儿总要一个人做,书里都是这么写的。 窗外的天色将要暗了,刑三不语,只是默默点起了油灯,魏大锤站在黑暗处,肩膀微微抽着,他狠狠吸了下鼻子,闷声闷气道:“我去给当家的把灯亮起来,总不能让你这么黑灯瞎火以后谁给你点” “别了,”唐鬼上前吹灭了刑三刚刚点起的油灯,“浪费,等老子回来再说。” 那天晚上,唐鬼就着夜色出了门,灯火旖旎的上海街头,唐冕似乎是已经等了很长时间,他没有迎接唐鬼,而是静静地看着对面的广告牌,涂脂抹粉的女人毫不吝啬地搔首弄姿,对每个人展现着笑容。 “多看两眼,”唐冕仍穿着西装,手中提着行李箱,油头粉面的样子在唐鬼看来未免有些装腔作势的意味,可唐冕却是格外认真,“等你再回来,这一切如故,但你却不同旧日,到时眼里看见的什么,大概都是另一幅模样了。” “或许,”唐鬼耸了耸肩,“愿你此言不虚。” 嘴上虽是这样说,唐鬼却没有唐冕的兴致,离别这种事儿像喝烈酒不能细品,要一口灌下去,要头也不回,他不耐烦地伸了个懒腰,也不理会唐冕,转身便混入了人流之中。 南郊的宅邸里,弥光对窗而立,她对什么假惺惺地送别没什么兴趣,只是看着天上明月,他很快就会离开上海,此后看到的便是与自己所见不同的另一片月光,虽说有些伤感,但只要想到是他,弥光却有种坚定,那是一种暖洋洋的底气。 就是连缘由都没有的坚定着他一定会回来。 而在弥光的房间对面,盲丞的房里没有燃灯,但盲丞知道自己对面坐着个人。 “我啊,是赌气,他知道的,倒是齐少爷也没去送送,该不会真是害怕吧?” 盲丞的话阴阳怪气,让对面的齐孤鸿不知道怎么接,不过也真是被他说中了,齐孤鸿没有勇气亲自送别。 “别总不说话啊,他走了,您又这么不声不响的,那我多没劲不是?” 齐孤鸿沉吟片刻,才终于挤出来一句道:“我会替他照顾你。” “那可多谢,只不过,他留我下来不是为了让你照顾,”盲丞摆弄着自己的指头,晃着腿道:“他是留我顾着您。齐少爷,他有他要做的事儿,知道自己能做成,用不着我们,您就不同,是够让人费心的,不过既然把我留下来了,咱们也该念叨念叨接下来的事儿。” 齐孤鸿何尝猜不到唐鬼的心思?只是这话从盲丞嘴里说出来,齐孤鸿不免觉得心头沉了几分,他看着盲丞枕边塞满现大洋的布包,唐鬼舍下他全部家当,留下他所有兄弟,这份担子着实让齐孤鸿觉得肩头不轻巧。 “好好干,有我们,好歹闹出点儿响动,别负了他这份厚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四十七章 夜下鬼 “人到人间,就是为吃苦来的,否则,怎会张口第一声便是啼哭?” 唐冕想不起来这话是听谁说的,但是可以肯定是在地上听的。 唐家人不会说这样的话,他们从不去想什么生活的意义,诸如人活着是为什么c为什么会痛苦会快乐,这些让凡人辗转反侧倒枕捶床的问题,从不曾是他们的困扰。 那些地面之下的唐家人,就像蚂蚁一样,每人负责各自的分工,自生下来便站在自己的岗位上,按部就班不知疲倦地维持着整个地下家族的运转,他们的眼中只有唐家,至于自己“自己”是什么意思? 唐冕不知道自己和唐芒是不是家族中最不幸的人,他们亲眼目睹了什月和唐鬼的惨剧,且对这桩真真切切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切肤之痛无能为力,那种束手无策,让唐冕觉得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令自己都深感不齿的懦夫。 他经常在想,这种事情应该只在他和唐芒身上发生过,而其他族人都未曾感受过这样的不幸,不然的话,这个惨无人道的家族怎么能运转这么多年而从无反抗? 而在与唐鬼的相处中,唐冕觉得自己看到了另一个世界这个留着唐家血脉的孩子,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有唐芒身上的影子,而因被家族抛弃才误打误撞换来的自由,让这个小“唐芒”将生活活成了截然不同的样子。 他从唐鬼身上看到了唐芒身上所没有的光芒,那一点点如毛球般的光亮,让唐冕就此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使命感,那是他在垚一身上甚至都没能产生的感觉,仿佛在心底一声声地告诉唐冕,一定要保护好这个孩子,拼尽他人生中最后的力量。 然而当抵达舍昂的时候,唐冕突然意识到,无论他怎么做,不管是在路上对唐鬼的悉心关照耐心呵护,还是早已做好的甘愿为了唐鬼和镇斈司背水一战的觉悟,那些是唐冕所能做到的一切,却仍是不足以保护唐鬼。 总有一些事情是唐冕无法做到的,比如,当他们在一步步临近舍昂的时候,唐冕从唐鬼脸上时不时看到的一丝阴郁和苦楚。 那是唐鬼身上不能触碰的伤痕,唐冕眼睁睁目睹着它们的存在,看到它们如浓雾c如阴魂般缠绕在唐鬼的身上,却深知不能开口提及。 果然,人生下来的确是为了受苦而来的,有些苦难看似可以回避,比如唐鬼可以一辈子不再踏上舍昂这片土地,但这种逃避只会成为将来更大的隐患,如滚雪球一般。 这种感觉在他们抵达舍昂的时候尤为强烈,那是一个傍晚,袅袅炊烟笼罩着舍昂山寨,一路埋头不语走在前方的唐鬼突然停下脚步,在半山腰上打量着整个村寨。 “你来过吧?” 许是因傍晚的雾气过于浓重,包裹着唐鬼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瓮声瓮气的,而这声音好似钝器敲击在唐冕心头,憋闷了半晌,终究是不知道如何回答。 “故地重游感觉如何?”唐鬼的声音里仿佛是有着笑意,但那绝对不是因喜悦而发,反倒像是戏谑,他不留情面地回头,凌厉的目光直逼唐冕,那目光仿佛在逼问唐冕的感受,虽然是同一个地方,然而因是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经历,自然也会有不同的情感,唐冕不知道唐鬼心中的感受,他只觉得夜幕下的舍昂对他来说好像一处阴森森的墓地,不对,不是墓地,唐家就在坟墓下,以至于每次返回唐家时,唐冕都会觉得自己如夜下鬼,可即便是墓地,也不会给唐冕带来此时此刻的这种恐惧。 唐鬼如猫戏弄着老鼠般,一句话撩拨起唐冕的痛楚后,好似没事儿人一样进了寨子,眼看着他走出去十几步后,唐冕才深吸了口气,继而跟上。 寨子里炊烟袅袅,炊烟之中夹杂着的是谷物质朴的香味,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山寨,沿路的民居在唐冕的眼中有种异样的感觉,他曾见过一模一样的民居,但他清楚知道这些民居虽然与以前的宅子看起来别无二致,但它们绝不是被唐家沉入地下的山寨。 在山寨中走了十几步后,唐冕的恐惧渐渐迟钝了一些,起初他担忧地埋下头,生怕会在街头被人认出来,虽然明知道是无稽之谈,但恐惧却不肯放过他,直到他在人群中看到越来越多陌生而好奇的目光后,心跳才终于平静了许多。 相比较之下,这些人对唐鬼倒是熟悉的,他们偷偷地打量着唐鬼,明显是认出了他,却没有人敢上前攀谈。 唐冕没有唐鬼的那份坦然,他在泥土路上大摇大摆地走着,明明看到了那些怪异的视线,却全然不当回事儿,只是自顾自奔着自己的目的地而去。 差不多走到村落中央的时候,一声牛角号的声音响起,悠长而混沌地在整个村落中弥漫开来,那声音响起的瞬间,唐冕疑惑地环顾四周,发现街头的乡民在听到那声音之后,终于暂且放下了对唐鬼的好奇和恐惧,一股脑全部往一个方向去了。 唐鬼的视线不慌不忙地追随着那些人,他歪着脑袋打量片刻之后,抬起步子,温吞吞地向那些人去了。 迟暮正在将最后的光辉渐渐收敛到暗夜之下,远处的火把因此显得格外温暖而耀眼,唐冕跟在唐鬼身后向火把亮起的方向走着,他看到一团接着一团的火光逐渐亮起,规规整整地排成一列。 人群们就分立在火把两边,在稍稍适应了那些光亮之后,唐冕的视线清晰起来,他看到八人抬着竹排架子飘飘渺渺而来,架子上摆着竹椅,竹椅上披着毛皮,厚重的毛皮拢着一个少年,十来岁的年纪,身形有些消瘦,脸色有些苍白,然而坚定的双眼如同黑夜下的两颗明星,一闪一闪,正将目光锁定在唐鬼身上。 唐鬼就站在人群和火把簇成的队伍尽头,淡然地凝望着少年,眼看着他被抬着向自己而来,直到距离唐鬼还有不到十米的时候,八人放下竹排架,齐齐跪在地上,有人伸出手试图扶着少年,但少年并未接应,他提着衣摆,步伐缓慢而坚定地停在唐鬼面前。 “你回来了。” “哟?”唐鬼笑了一声,眼神难得变得柔软,“你这是提早就知道了?” “它告诉我的,”少年清脆的声音中也透出些许欢快,竟上前拉住了唐鬼的手腕,“它们在路上见到你,带着消息奔走相告,所以它说让我来接你,走吧,饭菜都准备好了。” 唐鬼的大手在孩子的头上揉了一把,“看来你这族长的日子过得不赖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四十八章 必有一亡 说是夜宴,实际上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奢华,只是在一座朴素的宅院中,摆着再平常不过的家常菜,不过这守汶也算了解唐鬼的脾性,在房屋院内点起不少明烛油灯,还有那坛土酒,也算深得人心。 关于守汶和唐鬼的关系,唐冕多多少少能猜出来个大概,毕竟也曾来过这里,不过倒是瞧不出这两人的感情究竟如何,唐鬼不说话,守汶也只是时不时替他夹两筷子菜,两人的沉默寡言,看起来实在教人摸不透。 直到守汶起身去向族人交代事情,唐鬼才终于恋恋不舍地放下手中的酒杯,笑眯眯地望着唐冕道:“不过是下棋,你们唐家人会,我未必就不能会。这是你们唐家的弃子,放在我手里,用得正趁手。” 不管何等高人,在这世上都做不到事无巨细精准无比,诸葛亮尚有街亭失手c陈仓受挫,以此看来,唐家人当初的手下留情,也不能算是过错。 而今看来,这恰好是此时唐鬼最得意之处唐家自恃舍昂不过只是个小小村寨,能出一个什月已经是百年罕见,断然不可能再对唐家造成什么威胁,故而放过了寨子中的其他人,但他们万万没想到后辈之中还有个守汶暂时帮唐鬼掌管了大局正如唐鬼所说,这是唐家的弃子,能将别人弃如敝履的东西变废为宝,这是这场游戏最让唐鬼感到有趣的地方。 盲丞早说过,这是唐鬼的命,行他人力所不及c心所不敢之事,恰是他一生所往。 唐鬼和守汶有着同样的血脉,自然也有着同样的能力,唐鬼不能守在舍昂,却有守汶在这里帮他做他要做的事情,而从眼下的情况看来,守汶所为还让唐鬼十分满意。 当初在唐鬼的协助之下,守汶将伢缅取而代之,破了村寨中“鬼师c族长二要职不可兼并一人之身”的规矩,成了自有舍昂这寨子以来,年纪最小的族长和鬼师。 这两个明显让守汶彻底翻了身,不但保护什嫆和他一起过上好日子,更有身份之便,让他可以完成唐鬼当初留下的交代。 唐鬼望着对面的唐冕,好不掩盖眼神之中的得意之色。 然而,等待片刻,唐鬼却发现唐冕并不接招,恰好相反,唐冕的表情虽然阴郁,但也透着股子坦然。 “其实,并非你所想” 唐冕只是说了这么半句,突然意识不妥,便又将后半句生生咽了回去,唐鬼欣喜,是觉得他胜了唐家一筹,可唐鬼却不知,唐家并不是不能杀或是忘了杀这寨子中的人 那只是唐鬼一意孤行的想法,然而其中的仇恨却让唐冕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想告诉唐鬼,唐家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冷血残忍酷爱杀戮,只是,罢了,什月是死在唐鬼面前的,自己这单薄的解释,毫无说服力。 想到这里,唐冕没有理会唐鬼疑惑的神情,而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接着烈酒,吞掉自己无法开口的话,而后才幽幽地轻声道:“我们什么时候去看看那个东西?” “你想见它,那得看它想不想见你。” 唐鬼说完这话时,最后一杯酒已经被他喝光,恰逢守汶正从门外进来,对着唐鬼轻声道:“房间已经备好,客人可以去休息了。” 自始至终,守汶都没有与唐冕对视过,他说完这话之后也是看向唐鬼,完全无视着唐冕充满好奇的目光。 “你去休息吧,”唐鬼对着唐冕比划了一下,指了指守在门外的下人,“我和我这侄儿晚上有体己话要慢慢说。” 床铺柔软,不是上海大饭店里千篇一律毫无情感的崭新,而是长年累月被双手搓揉后特有的细腻,唐冕躺在这张床上,望着窗边那盏摇曳的灯光,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这是个宁静的夜晚,宁静到值得让唐冕为此感恩。 一路旅途劳顿,可唐冕却没有分毫睡意,只有一个庞大的黑影不时在唐冕的脑海之中闪过,准确来说,那其实是唐冕根本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但是这么多年来它就是萦绕在唐冕心头,令他仅只是想想便激动不已。 仍是懵懂之年的唐冕曾深深感慨,唐家,真是擅长玩弄人心的家族,那些存活百年的祖宗们口口声声说什么是为了保唐家安宁,而它们比谁都清楚,想要它们自己的位置坐得安稳,关键的就是让活着的唐家人斗起来,只要他们不停争斗,就会有人靠在祖宗们身边寻求庇护,而让他们争斗的方式,便是在人和人之间拉开差异。 即便亲兄弟,也不例外。 而在唐冕和唐芒之间最大的差异,便是时常萦绕在唐冕梦境中的那道黑影唐芒的伴生蛊。 与身为族长的哥哥相比,唐冕不但没有伴生蛊,甚至连看一眼唐芒伴生蛊的资格都没有,他只知道在当年唐家派出镇斈司搜查舍昂山寨之后,唐芒将自己的伴生蛊留在了舍昂,且,因其自己放弃伴生蛊的事情,受到了长老们的严惩,那惊天动地的怒斥咆哮在整个唐家地下回荡,据说,地上的城镇因此受到损害,房屋接连倒塌数十座有余,人们在地方志上记载为地动。 这一次,怕是终于要亲眼得见了。 当唐冕这样想着的时候,一阵夜风袭来,窗边的蜡烛摇曳着,火光化作一缕青烟,他放眼向窗外望去,整个院落中便仅剩对面唐鬼所在那房里的几盏油灯。 唐鬼和守汶的身影映在纸窗上,两人一动不动,好似一座雕塑。 唐冕知道唐鬼有太多不想让自己听到的话,尽管心中落寞,但也知道不便追问,他深吸了口气,让自己不去揣测唐鬼和守汶之间的秘密,而是将思绪转移到了另一件事情上。 时隔二十多年,唐冕仍记得当初唐芒第一次对自己提起什月时的情况,他说,刚刚遇到什月之后,身边便发生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这些异状让他坚信什月就是冥冥之中自己在寻找的人。 唐冕不似唐芒,脑袋里没有那么多风花雪月侠骨柔情,在他过于理性的眼中看来,什月身上一定有什么不同之处,所以才会影响到唐芒的伴生蛊。 而后,唐芒将他的伴生蛊留在舍昂山寨这一行为更加确定了唐冕的猜想。 如今想要让唐鬼恢复异禀之能,唐冕能想到唯一的线索,便是在那伴生蛊身上,至少,如若能找到唐芒的伴生蛊,总能帮得上唐鬼和唐芒。 既然唐鬼信誓旦旦说他曾见过那伴生蛊,唐冕自然也就放下心来。 柔软的枕头和摇摆不定的夜风让唐冕的思绪渐渐模糊起来,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在不断坠落,下沉,渐渐与黑暗交融。 而就在唐冕因安稳而渐渐放松时,在百里之外,危险正趁着夜色向他和唐鬼奔袭而来。 百里之外,身着短打青衣的男子挑起斗笠,仰头看着天穹,片刻后,如梦呓般低声呢喃。 “东角c亢c氐西毕c觜南井c鬼北女c危” 一边说着,男子又低头以手指点算一遍后,这才微微点头,“嗯,都动起来吧。” 这一处小山包上,除这三十出头的男子和一名小童外,就只有一棵早不知枯萎多少年的衰柳,然而随着男子轻声下令,小童却看到大地隐隐有了动静在他视线可及之处,地面上耸起半尺高的土包,好似田垄般迅速向前推进,四面八方同时发动,就如大地蓬勃的血脉般。 男子见小童看得呆愣,忍不住轻笑一声。 “这不算什么,你还没看到镇斈司的绝活,只不过”男子深吸了口气后,摇着头长叹一声,“到时候可要瞧仔细了,镇斈司对付唐家族长,恐怕立族以来,百年间也就这么一次。” 小童回过神来,这才擦了口口水连连点头,然而到了一半却又摇头,“可是,司领,咱们当真要动杀手?族长是唐家的族长,镇斈司也是唐家的镇斈司啊!” “这不是你我该考虑的问题,”男子的声音阴沉几分,“祖宗们有令,只留族长唐芒一人性命,哪怕毁了他的伴生蛊,也必须将他带回唐家。” 小童听到这话沉下了头,他摆弄着自己的指头,什么手心手背都是肉,祖宗们看来可不这么想,不管是族长死还是镇斈司死,那团肉瘤看来都不在意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四十九章 虫之女 守汶的房里灯光暗淡,唐鬼坐在灯下,忍不住皱起眉头,纵然小不点儿推门而入又送入几盏灯火,唐鬼紧皱的眉头却饶是始终没有舒展过。 小不点儿将门口的几盏油灯都端到了唐鬼面前,唐鬼抬头一看,见这小子还是一脸羞涩,唐鬼拍了拍他的腰身打趣道:“个头儿见长,看来吃得是不错,都开始长腰了。” 房内仅这三人,小不点儿便也放松起来,他坐在守汶的床上荡着脚,咧嘴一笑道:“不好在旁人面前吃得太好,常常去山里打牙祭,倒是也亏不到嘴巴。” 守汶应声点头,炫耀般对着唐鬼十分自豪道:“守淇打猎是着实厉害,寨子里十的孩子都不如他呢!” “守淇,”唐鬼呢喃一声,“果然是族长,都能给别人赐名了,不过你这名字起的也够劲儿,守淇?这是跟在你身边受气啊!” “没有的!”不等守汶开口,那小不点儿抢先解释道:“守汶对我可好了!” 说罢这话,两个孩子相互对视一眼,莫名地,让唐鬼心头缩了一下,仿佛看到了当年的齐孤鸿和自己。 或许在旁人看来,小不点儿跟着身为族长和鬼师的守汶乃是跟着一座靠山,自然要对守汶百依百顺,而守汶呢,什嫆远在深山,他若想和她互通往来,就只能靠小不点而在中间帮着鸿雁传书。 说到底,在这世上若真想做个半点儿用处都没有的人,其实反倒是难事,只要活着就总能对身边的人有些用处,故而人和人之间永远离不开的,便是利益交换。 然而唐鬼不愿意这样想,除去那些外物,他相信肯定有些藏在胸口中的东西,将守汶和小不点儿紧紧维系在一起,就像当年的自己和齐孤鸿一样。 人正如此般感慨着的时候,小不点儿突然一拍脑门儿,从怀里摸出厚厚一叠书信递向唐鬼。 “山里来的。” 书信送到唐鬼手里,沉甸甸的,不知道里面装了多少内容,他将书信轻轻展开,便看到什嫆有些潦草的字体挤在一起,写到激动时,字体凌乱如飞,好似个激动急切的人跑得踉踉跄跄。 还是在唐鬼刚刚抵达舍昂时,守汶才派小不点儿去山里传信,如今书信这么快便到了唐鬼手上,倒是让他着实有些意外,他将凌乱堆在桌上的山寨纪要推开,几张信纸便被摊散在了桌案上。 要说方便的话,唐鬼大可以亲自往山里去一趟,但他没有。 唐鬼和唐冕这一行是为了找到唐家的伴生蛊和唐鬼身上丢失的能力,虽说找到伴生蛊也是非常重要的关键所在,但在唐鬼看来,若真想解决这件事情,重点是在什月身上。 唐鬼吩咐守汶派人去山里找什嫆,让她将所有关于什月异能的线索写下来,他不是不能进山,只是不想见什嫆若是让她面对面地说,除了那些唐鬼想知道的事情外,她必然会絮絮叨叨说些其他有的没的。 人心终究不抵人心,有时候想的是为旁人好,但对旁人来说却并非如此,什嫆以为自己说的那些事情能排解唐鬼对母亲什月的哀思,可她不知道,虽然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但对唐鬼来说,“什月”仍旧是一个不可被任何人提及的名字。 面对那些摊在桌上的书信,守汶和守淇这两个孩子自然是有着无限的好奇心,只是碍于唐鬼那严肃得有些可怕的表情而不敢擅自靠前一步,只是远远看着唐鬼的手指微微颤抖,魂儿仿佛已经穿过书信,进入了另一个时空。 什嫆大什月很多岁,是如今世上最有资格还原什月童年的人,因她曾亲眼见到什月身上所有的异于常人之处,她常常觉得什月是个幸运儿,自她出生那天起,就注定了不凡。 身为鬼师家族的嫡系,什月的出生引来了整个家族潜藏在莽莽荒山中的远亲前来道贺,正当这些人行走在山间,逐步接近什月家所在的时候,他们看到了异响。 地上的蛇虫鼠蚁c天上的蜂蝶飞虫,它们如同商量好了一般,和地上的族民一样,正在簇拥着向什月家赶去。 什嫆清楚记得她曾听什月的母亲说过,在什月发出第一声啼哭时,山间虫鸣纷纷跟着应和,一时间整个山林之中都是虫响,随着什月的啼哭声高高低低,而且最奇异的是,后院的水缸里竟涌出蜂蜜,草籽果仁也堆满了墙角,她甚至看到几只蚂蚁拼命托着一粒花生送来。 什嫆曾听说过一个词,叫做百鸟朝凤,在她心想,所谓百鸟朝凤,也不过如此了吧。 奇怪的事情随着什月长大而越来越多,当什月还尚在襁褓中的时候,每次父母带着她出门,便会有蝴蝶飞舞簇拥在她身后,无论父母如何驱赶都赶不走,可只要什月咿咿呀呀一阵,那些蝴蝶就好像听到命令般,自然会散去。 这事情还让什月的父母感到很是别扭,这孩子尚且还听不懂父母的话,却能与山中百虫沟通,那种感觉,就好像这孩子并不是自己的孩子,生来便是为了它们而来的。 再之后,等什月长大一些,开始可以自己进山去玩耍时,每次回来,衣裙里都堆满了果子,向她去问,便答曰是山里的朋友送的,它们对她好生热情,难以推脱。 就因这等事情,差不多是在什月七八岁的时候,还给她惹了一场乱子她随其他姐妹们下山去逛乡集,见人家在路边串了蚂蚱烤来吃,什月偷偷开了人家装蚂蚱的笼子,也不知耳语了一阵什么,那些蚂蚱立马顺着地沟跳走了。 且不说小贩是如何叫骂,且说什月这一举动是真被有心人给盯上了,那人趁乱掳走什月,打算将她卖了,家人和姐妹们找了什月一天一夜都不见人,谁知等到第二天夜里,各种虫子托着什月,竟将她送到了家里。 等到什月的爹娘将这事情告诉给鬼师的时候,鬼师当即双目圆睁,一时间分不出她那表情究竟是愤怒还是兴奋,只听她低声呢喃,说什月是虫的女儿,想想看,送她回家的那些虫中,有些本是天敌,但为了将什月送回家,竟然能凑到一起,简直就好像是通了人性一般。 话虽如此,但什月的爹娘就此却不肯让什月再展现她的异能,唯恐被有心人盯上,然而,这天赐的能力又怎能遮掩?在什月十三岁那年,终究是出了一件几乎要了什月性命的险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五十章 追命 光绪年间,连年大旱,乡野白骨累累,饿殍夜夜啼哭,世民咒怨苍天,而天上烈日灼灼,仿佛一双冷眼,玩味地静观着人间苦难。 那年秋日正烈的时候,十里八村闹起了蝗灾,眼看着旱地里为数不多的庄稼也要毁于一旦,老百姓们都红了眼。 有人求神拜佛,有人日夜守在田间,倒是有聪明人,跑去找了个游医调配了种药,只药害虫c不药人畜,这药物在乡民中传了开,众人将药物投在水井c野湖里,不过三天光景,地上便都是瞪了腿儿的蝇虫。 当百姓们兴奋高呼的时候,什月在家里窝了三天,白天爬不起床c夜里睡不得觉,不过只是三日,人已干瘦了一圈,双眼黯淡无光c脸上愁容不展。 爹娘看得心疼,嚷嚷着要带她出去寻医问药,什月却连连摇头,问她个中缘由,什月也闭口不语,她知道自己的毛病出在哪儿,只是对爹娘说不得怎么说?莫不是要告诉爹娘,说在这几个日日夜夜里,她听不见其他任何声音,充斥在耳廓中的,就只有漫天盖地的虫鸣哀嚎声。 蝗灾固然可怕,可这灭虫之举对所有蚊蝇虫蚁来说却是无妄之灾,百姓们在欢呼,他们眼中看到的是枯枝败叶般的尸体,可却只有什月能听到蝇虫的哀鸣。 三日后的一晚,乡间出现了一奇景,半山腰的一处吊脚楼里,虫声聒噪有如万虫齐聚,异光璀然仿佛鬼火幽幽。 百姓们纷纷在左右围观却不敢上前,唯有什月的父母疯了一般冲向那吊脚楼,然而人还未到近前,只听得竹楼四壁发出崩裂声响,轰然之间,小楼似乎被生生地挤得爆开了一般。 在横飞的碎屑和坍塌的废墟中,长发垂肩的什月赤足站在半空,无数飞虫如一道天梯般,托着什月便向山里去了。 整个事情发生前后不过一个时辰,然而之后足足半月,所有人却都在为这事情而议论不休,什月的娘哭了足有半月,她爹日日带人往山里去寻,可方圆百里却始终不得见什月的身影。 最为令人不解的是,自那日什月驾虫而去后,不光是蝗灾就这样停了,田间地垄再不见蝇虫的朽尸,就连众人家中墙角处的什么蜘蛛壁虎也全都不见了。 那情景,就仿佛是什月带走了这乡间所有能飞会动的蚊虫。 一时之间,各种各样的传言四起,什嫆对那件事情印象格外深刻,好在她们生自鬼师家族,当年的鬼师也明知道这件事情诡异,但为了护短,神神道道地编造出了一番类似“什月是受天之命为乡里除虫灾”之类的说辞,才算终于安抚了民心。 就在众人纷纷猜测着什月的下落时,有人在山间采药的时候,发现了晕倒在地的什月,这才总算将她带回家中。 什月一连昏迷了几日,有好心郎中主动上门要为她瞧病,因鬼师留了心思,将他们皆拒之门外,而在鬼师的一番查看之下,发现什月已有至少半月粒米未进,人是消瘦不少,却仍好好活着,口边还留有些许蜂蜜c花浆,可见是靠蜂虫给养才安稳地活了下来。 而从此事中,也不难猜测出什月是去做了什么,她是去为虫引路,带走了附近所有虫,以免这些虫子因水中的药物而亡,倒也的确是印证了当初鬼师所言。 不光是什月的爹娘,还有什嫆等远亲日日探望夜夜看守,不过几日的功夫,什月总算是醒了过来,然而问起那些时日里的遭遇,她竟全然想不起分毫。 什月的父母为此只得摇头苦叹,他们的确好奇,但这好奇更多的则是源自焦虑,生怕诸如此类的事情再度发生在什月身上,两人只能安慰自己,说这孩子回来了便好,大不了将来多盯着她一些,然后再去同鬼师商量商量想想办法。 然而,两人却不知,就在他们正努力让自己放下心来的时候,真正的危险却正在逼近什月。 那一晚是乡间的盛会,传说中龙娶亲的日子,依照风俗,年轻的男男女女都会在这一日齐聚,借着龙娶亲的喜头,唱上一整夜的山歌,并寄希望于这一晚能找到心上人。 什月正是豆蔻之年,自然躲不得这般热闹,当晚什嫆也在,她就是跟在什嫆等几个姐妹身边,一同踏着夜色向着寨子里而去。 谷场上,春心荡漾的年轻人们早已按捺不住,男男女女凑在一起,或是站在高脚楼上,或是坐在谷堆上,歌声伙着月色,一阵高过一阵。 直到明月已至半空时,场子上的歌声渐渐低了下来,倒是不停,而是在那柔声之中掺杂了更多的情愫,什月挽着姐妹们的手,时不时低声窸窣耳语,又是哪个小伙子盯着什月挪不开眼睛时,对面的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尖叫声。 其实早在这之前,什月便已经隐约觉察出了有些不对,一时间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儿,可就是觉得心口有些发慌,而那阵刺耳的尖叫仿佛映衬了她心头的不祥预感。 歌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阵阵嘈杂的叫嚷声,什月探出头来,借着微弱的月光和灯火,她看到对面几个小伙子突然发了疯似的冲下谷堆放步狂奔。 与此同时,还不等周遭的女孩子们说些什么,什月突然听到背后响起一声尖叫。 几乎是一瞬间,当什月回过头的时候,顿时便看到一只叫不上名字的怪虫趴在个女孩儿白皙的脖颈间,獠牙落下之际,鲜血喷涌而出,星星点点溅在什月脸上,顷刻间,双眼之间的天地都是一片血红。 什月捂着嘴巴发不出叫声,什嫆拉着她狂奔,什月的腿却如灌了铅似的,挪不开步子,她死死盯着那虫,虫子的颈嗓中发出尖利鸣叫,什月竖着耳朵盯着那虫子,却听不懂半分。 是的,她不光叫不出那虫的名字,也听不懂它的话,从什月发觉自己听得懂虫语至今,还是头一遭遇到这样的事情。 而就在场子上的人乱作一团之时,一阵低沉的碎语自场子四面八方响起,重叠在一起的声音仿佛从数十个人的口中异口同声。 “你们中间有一个人听得懂虫语,是把这个人交出来,还是所有人一起死,凭你们自己选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五十一章 亡虫 恐惧只是一瞬间的东西,如爆炸一般,巨大而密集的恐慌c不知所措和对未知的茫然畏怯在顷刻间聚集c膨胀,然后迅速如烟花一般,占据人的整个脑海。 当时的什月已经明确自己是感受到了极大的恐惧,如果暂时抛开极大的感官冲击的话,将剩下的情绪细细地掰开了揉碎了,就会明白给她带来恐惧的究竟是什么 一个女孩儿洁白的脖颈上瞬间出现的巨大伤口,那个伤口被迅速撕裂,起初的一瞬已可见其白骨,而后不过眨眼之隙,鲜血已经覆盖伤口,脖子不受控制地甩了两下,头颅弃身体而去,甩向不知何处的地方,只有身体还凭着惯性往前踉跄两步,然后如稻草人一样软踏踏地倒在地上,小腿依循着求生的本能无力地抽动着 一个二十来岁的精壮小伙从谷垛上飞速跳下来,当他飞速跃起奔逃的时候,浑身的肌肉都出于本能而拼命集聚力量,然而当他落地的时候,什月听到了一阵清脆的声响,再看向地面时,精壮的血肉已经变成一滩白骨散落在地,不过只是飞下去的一瞬,有什么东西便已将他的血肉吸食殆尽,干燥的地面上,没有一寸土地被血液浸湿 还有那个,邻村的那个并不熟悉但每次偶尔碰到的时候总会不自觉望着什月微笑的小伙子,他还从没和什月说过只言片语,在恐惧来临的时候,他终于鼓起勇气或者说是出自内心地向什月狂奔过来,月光洒在他的脸上,什月看到他的脸上迅速出现紫色的水泡,伴随着他没迈出一步,水泡就如潮水般在他的身上迅速蔓延开来并爆裂出粘稠的毒液,然而他自己却因担心着什月而一无所知,直到他距离什月还有四五步的时候,毒囊在他的脸上炸开,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就这样,伸着那双试图保护什月的双手摸索着从什月身边擦肩而过。 什月没有回头,只听到人倒在地上的沉闷声响,那些声音自四面八方而来,无数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在她的身边倒下了。 夹杂在那些意味着死亡的闷响声中,黑影的声音仍在逼近。 “站出来,我不想误伤,站出来或者一起死” “是我!” 什月的尖叫声打破了她自己的思绪,也打破了周遭平静而急速的杀戮,随着她那声尖锐的叫声划破夜空的瞬间,周围的一切似乎停止了,唯有什月仍在尖叫着。 “是我!不要再别动了!是我!杀了我吧!” 场子上,没有人再死去,月光仍入水般平缓地落在地面上,徐徐清风中,花香混杂着血气,死去的人坦然地躺在地上,活着的人惶恐不安地抱着头跪在地上等待命运的屠戮,而什月尖叫着,声音中有恐惧也有一腔勇往。 什月是在很久之后才知道那些家伙到底是什么人,有人告诉她,那是亡虫族,生活在世界的黑暗角落中,伺机而动。 但是这些都是后话了,当时的什月闭着眼睛,叫得歇斯底里,混乱之下,已经分不清自己叫喊的是人言还是虫语,而那些亡虫族在阴暗的角落中静静地看着什月,直到看到漫天盖地的虫子向什月涌来,它们感知到了什月遭遇的危险,而明智危险也要以一己微薄之力扑向她的身边 这些是惊慌失措的什月所不知道的,她只知道她的身边出现了风,有什么东西拉着她迅速离开,奔入狂乱抚摆的风中。 夜下,什月能感觉到自己被人拖着在密林中穿行,耳边时而响起窸窸窣窣的虫语,然而很快便与她擦肩而过,她不知道自己正在被带去什么地方,那些转瞬即逝的虫鸣声让什月意识到它们救不了自己,没有什么能救得了自己。 人在生死攸关之际所能想到的其实也并不多,什月只记得自己当时惶恐不安,试图伸出双手,却抓不住任何能拯救自己的力量。 直到在身边出现了一阵虫语。 “是他们” “在前面” “快!马上就追上了!” “还有个女孩儿!” “不,都别乱来” 区别于之前的微弱声响,什月发现这些虫语声一直追随在她身边,而且声音之中透着平静镇定,它们不慌不忙地追随在什月身后,有着一种已经掌控大局的从容不迫。 “救我?”什月试探性地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一声微弱的求救声,“救我好吗?!” 心中的希望仿佛是从缝隙中挤出来的一道光,什月终于睁开眼,在迅速倒退的树丛中寻找着虫语传来的方向。 然而仿佛是刻意回避,那些虫语声在什月挣扎求救之后并未发出任何回应,反倒瞬间归于了平静,再度将她抛入恐惧和黑暗中。 也是在这时,什月看到了那些拖拽着自己的东西,就是她在很久之后得知的亡虫族,在了解到那些真相之前,当什月第一次见到亡虫的时候,只觉得恐惧好像一只手扼住了她的咽喉,令她呼吸不得。 她看到了自己不敢相信的东西,在每个人出生后,都在不停地认知着身边的世界,但在这一过程中,总会出现一些无法相信其存在的东西,就比如说此刻抓着什月的男人。 他的小臂如虫壳般,因其坚硬而折射出幽黑发亮的光,手腕处反折回去,如螳臂,那根本无法称之为手的东西上没有手指,取而代之的是倒刺,看似不经意地轻轻搭在什月肩头,便钩住她的肩膀,令其动弹不得。 还有在什月背后不远处的女人,她此时正在向前狂奔,闭着眼睛,脸上两根触须般的东西飘在半空中,随风摆动,为她指引着方向。 什月从小便因自己为何不怕虫而感到好奇,如今,她又因自己为何会如此恐惧虫而好奇,这些半人半虫的东西大概有十几个,在什月背后还有阵阵窸窣狂奔的声音,甚至在她头顶,还能听到翅膀舞起狂风。 什月不知道它们为什么要找自己c为何带走自己,又将要把自己带去何方,直到它们带着她冲出丛林,拉着什月的家伙纵身一跃,在短暂的坠落感之后,什月看到自己落入了一个山谷中,背后的水潭深不见底,为首的几个脚步不停地纵身一跃跳进潭水里。 正当什月不知自己是否也会被那些东西拖入水潭的时候,一个女人突然向她扑过来,靠近的瞬间,女人背后生出薄如蝉翼般的翅膀,在什月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那对还挂有些许粘液的翅膀将她包裹其中。 什月在薄膜般的翅膀中呼吸不得,只觉得身体一倾,便砸入了平静而冰冷的湖面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五十二章 青帮香堂 这是一封长信,读到这里时方才不过十中之三,然而唐鬼却是再读不下去。 他已是许久不再想起什月,一次次压抑着她的音容笑貌出现在自己的脑海中,然而自这封信开启时,什月的模样便如走马灯般自唐鬼眼前闪过,每每将那个柔弱娴静的母亲与这些事情联系在一起时,唐鬼都会觉得胸口被撕裂一般,疼到呼吸不得。 闻言人生皆多劫难,可为何劫难偏偏不肯放过我? 当唐鬼如是般想着的时候,齐孤鸿脑海中的,大概也是同样的想法。 南市的老西门,原是上海老城厢的仪凤门,岁月更迭变迁后,非是老一辈,怕是早已记不起这么个名字的由来,而在年轻人的眼里,老西门是大片大片的商肆,是摆在橱窗里的舶来品,是摩尔登的红男绿女。 但对于另一批隐匿在黑暗中的人来说,老西门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存在。 夹带着寒意的夜色里,三三两两成群结队的身影从四面八方行色匆匆地汇拢至一处,这些人看起来毫不相干,但若有心人细细观察,便会发现他们每人的右腕子贴着掌根处都有个细小的刺青。 这些人中,有些眉头紧皱面容凝重,有些却是喜上眉梢,那神色轻松愉快得就仿佛要去看场马戏似的,他们在弄堂里穿梭,如溪流入海,最终不约而同地进了同一座石库门房子内。 天色本就阴暗,一楼又有数个火盆中火光扶摇而上,越是如此,便越瞧不清二楼的情形,不过这些人凭着心中估摸也猜得到二楼坐着的是何方人物。 青帮自称凭方圆以立足c借规矩为根本,什么权势地位都是浮云琐尘,唯有规矩道义天高海深。 然而就是在这样的青帮里,却出了件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 此刻,汇聚的人流已经填满了附近的几条巷子,戴着玳瑁眼镜的执事眯着眼睛看向手心,“咔哒”一声关上手心里的怀表,随着他这个细微的动作,有人自左右关上了石库门房子的大门。 随着那门缝缓缓被合上,无数好奇的目光被阻隔在房门外。 而院落中,石库门房子廊檐下的黑暗中,七八位坐在藤椅上的大阿爸们原本有的在聊天c有的在剥蜜柑,随着整个院落沉入静谧,所有人都放下手中活计,将视线都投向院落正中,投向了那个穿着黑色长衫头戴黑礼帽的青年男子。 “后生,”今日主事的大阿爸是自别的堂口来的,属“通”字辈,自称是来替老风子讨公道来的,他此刻便坐在二楼的主位上,视线穿过影影绰绰的火光落在一楼的院落中央,“你今日既然来了,这事情就是要清清明明说出个交代来的,我们青帮有规矩” 不等老者把话说完,朗朗之声已经穿过黑暗在石库门房子中回响起来。 “这么多双眼睛都殷切切地瞧着,怕是也听不进去什么劳什子规矩,”年轻男子说话间,目光在周遭巡视一圈后,炯炯地映向二楼的黑暗之中,“便是不必再耽搁了。” 不,不是这句话坐在二楼上的大阿爸莫名地感到一阵寒意,却不是这后生的言论,而是他的目光行走江湖的老家伙,心里的门道多得数不胜数,恰如说他此时坐的位置,居高临下是为了给对方压迫之意,而藏于黑暗中,则是为了让对方因瞧不见自己的表情c吃不准自己的意思而心虚。 然而,自坐上大阿爸这把交椅后,他却是第一次有了被人反制的感觉,心中不由一阵慌乱,思绪如在炮竹中胡乱跳脚的小人儿般胡乱地思考着这年轻人的来头,以至于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冒着烟的油锅已经被驾到了院子正中。 齐孤鸿望着面前的油锅,唐鬼的脸忽然出现其中,与干巴巴的热气重叠在一处。 自己能来面对青帮的香堂酷刑,为的不是弥光,是唐鬼,这话在齐孤鸿决定这么做的时候,便对弥光说过。 “你不能去。”弥光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有些艰涩,自唐鬼离开后,她虽然迫不得已与齐孤鸿共处一处,天天却板着一张仇敌般的冷脸,唯有在这时候,那张冷冰冰的脸上才终于出现了些许动容之色。 许是愧疚。 老风子死后,弥光顺理成章地接替他来管理起了堂口,不过,说是顺理成章,其实各方人马心知肚明,弥光能坐稳这把交椅,凭借的是她背后横野下二的身份,既然日本人能为青帮带来利益,其他阿爸们自然乐得为她拨乱扶正。 但是这种因利益而来的帮扶能在利益之下坚不可摧,也能在利益面前弱不禁风。 半月后的一天,其他堂口里的几个混混前去弥光的赌肆里闹事,嘴上说的是不服弥光一个女人管理青帮,实际上则是另外几个堂口因分赃不均的原因想要吞并弥光管控的码头。 这大概是这个民族的陋习,骨子里死死抠着蝇头小利不肯撒手,嘴上却又要道貌岸然地咬住仁义道德,左一层右一层地欲盖弥彰,只为鱼和熊掌得以兼顾,说白了,就是又想要钱又想要脸,做起事情来自然别扭。 而事情接下来的发展轨迹就如同当初弥光不需理由就能接手堂口一般,现在,大阿爸们也可以不辩缘由地开香堂,道貌岸然地以弥光身为女子不能服众为借口将她踢出青帮,以此蚕食她手下肥美的码头c青楼c商铺和赌坊。 齐孤鸿自认为自己有必要站出来为弥光出头,名义上,他是弥光的先生,暗地里,他自己心知肚明的是如果唐鬼在这里,必然会不计代价地护着弥光,他既是因自己而做不到这一点,自己便必须要替他做到。 “你放心,”临出门的时候,齐孤鸿将自己这一想法干干脆脆地告诉了弥光,这许是他身上唯一胜过唐鬼的优点,相比较因毫无安全感而凡事都憋在心里的唐鬼,至少齐孤鸿还有底气将自己所思所想坦然地告诉他人,“今日去的如若是他,定然是会毫发无损地回来,我也一样。” 弥光眼睁睁看着齐孤鸿穿着那一袭白衣推门而去,消瘦的身影在巷子尽头变得模糊而遥远。 这一日,她头一次破天荒地请瞎子给她算了一卦。 “呀?齐太太这可新鲜了!” 往日里,瞎子几次兴冲冲拿着自己新研究出来的卦盘去找弥光时,总是无一例外地吃了闭门羹,今日弥光主动提出要求,瞎子自然免不了要端起架子。 “少废话,你若算,我手里这便是银子,你若不算,”弥光把玩着手里的银元,“这就是暗器,我可不知会打在哪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五十三章 煎培根 “瞧着细皮嫩肉,这一遭下去,这只手怕是再用不了了吧?” “那怪得了谁?自找啊自找!” 躲藏在暗处的人不露面目,便可肆无忌惮地窃窃私语甚至高声揶揄,在这些声音中,有兴奋c期待和落井下石的得意,唯独没有半分怜悯。 齐孤鸿想到他曾听街头混混大言不惭地说什么“生生死死早已看惯”,现在想来,那并非勇敢,而是麻木冷漠和幸灾乐祸罢了。 油锅里开始哔剥作响时,齐孤鸿已经挽起了袖口,自从做了齐氏戒烟灵的生意后,手头的钱宽裕了,由瞎子起头给家里上上下下添置了不少东西,光是给齐孤鸿便添置了七八套行头,长衫短打洋装皮袍一样不缺。 对此,向来不好吃穿的唐鬼见到后不但没有责难瞎子,倒是砸吧着嘴喃喃几声,大意是夸奖瞎子做的不错。 “他将来要去的场合多,自然是什么骡马要配什么嚼头了。” 齐孤鸿不知道唐鬼对自己的这份信任从何而来,用唐鬼的话来说,是他在山寨里野惯了,再不想收敛性子去面对那些道貌岸然的货色。 说着好像是将重担委于齐孤鸿,可在齐孤鸿眼里看来,不过只是唐鬼好歹分摊些事情给他,好免得让他不至于显得那么没用罢了。 幼时,齐孤鸿有很多衣裳,虽然算不上什么绫罗绸缎,但也都是有头有脸,毕竟是齐家的少爷,而现在,齐孤鸿看着自己那一柜子的衣物,心中感慨万分。 他是真真切切地从衣食无忧走到一无所有,又开始重新渐渐地拥有一切,这种感觉非常不真实,尤其是当齐孤鸿意识到既是如今,他眼下所拥有的,也不能算是靠他自己得来的。 那种感觉让齐孤鸿夜不能寐,直到此时,当望着面前的滚滚油锅时,齐孤鸿莫名其妙生出一种安稳之中竟仿佛有些许愉悦的心情。 他在做着一些事情,不论微不足道与否,但毕竟是在做着,齐孤鸿意识到自己之前的那种空虚正来自于他的无所作为,而他需要用一些事情来证明自己,哪怕是自我牺牲。 三马路附近的宅院里,弥光手中捏着一柄痒痒挠,在盲丞那薄薄的脊背上又拍了一把,不轻不重但声音脆响。 弥光望着浑身哆嗦一下的瞎子,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道:“还有呢?这就没了?” “真没了!”瞎子已经开始拖起了哭腔,哼哼唧唧道:“我这说的是天命,又不是胡诌,老天就告诉我这些啊!” “那你算得准吗?” “自然是准的!他今日若回不来,我这脑袋削下来给你当板凳坐好了!” 一声话音刚落,弥光便看到瞎子腾地起身,梗着脖子气鼓鼓地迈着大步便走,进门时结结实实撞在门框上却只是强忍着低声呜咽一声,头也不回地“乓”一声关上房门。 弥光看着门口被震落下来的几片落叶,忍不住苦笑着摇了摇头,不过别说,右眼还真是不再跳了。 应该会没事儿吧,弥光心中暗自安慰着自己,毕竟那唐鬼便是个怪胎,既然是他身边的人,身上的本事应该也不需自己担心。 后院里,吉祥已经煮好了面条,张罗着叫弥光来吃饭。 “再来一点?锅里还有!” 弥光捧着自己的碗摇了摇头,“留一些,免得齐孤鸿晚上回来了吃不饱。” 当弥光几人默默地吃着面条时,齐孤鸿面前的油锅已经沸腾,同样沸腾的,还有周围看热闹的人,不知是谁在中间喊了一声,有人起了这个头之后,叫嚷的声音便再也停不下来,其他大阿爸们也不言语,不动声色地等着看齐孤鸿的笑话。 香堂,在所有青帮人心中,都是一个神圣而威严的词,江湖人以道义为第一,而这香堂,便是惩治不义的戒尺,但凡是进了香堂的人,必然是有阿爸们实实在在抓到的确凿证据,又或者说,必然是被人盯上了这条性命的人,即便是有上天入地的本领,进了香堂,便再无能出去的道理。 死,是必然的,要说唯一的乐趣,就是看看这人究竟能否算上死得刚烈罢了。 “你看这小子细皮嫩肉,难怪弥光那男人般的性格能看上他!” “就是可惜了这一身嫩皮,估计是一下都忍不了的!” 齐孤鸿的手臂白皙得有些过分,甚至能看到皮肤之下青紫色的血管脉络,正当在场的所有人都在等着看他笑话的时候,就在三马路宅院里所有人都在沉默不语为他捏了把汗的时候,齐孤鸿的指尖儿径直伸向了那口油锅。 而后,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毫不犹豫地将手伸入了油锅中! 一秒,两秒,三秒,三秒一过,惊呼声阵阵迭起,就连坐在楼上的大阿爸也探出身子愕然地望向齐孤鸿,他的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仿若此时下油锅的人并非齐孤鸿,而是他自己一般。 然而在这众人之中,唯有作为整个事件中心焦点的齐孤鸿一动不动,任凭自己的整个手掌直至半个小臂都浸入油锅中。 齐孤鸿不知道常人若是将肉身子放入油锅会发生什么,他没见识过青帮香堂,甚至没下过厨房,只记得自己在国外时见过同学煎烤培根 热腾腾的油,和自己面前的锅子一样冒着噼噼啪啪的聒噪热气,将培根放入其中,淡粉的肌肉和白色的脂肪会在瞬间变色,脂肪会因高温分解出淡黄色的油脂,肌肉的颜色则不断变深为暗红色,每到这时候,同学会问齐孤鸿想要吃嫩一点还是脆一点,如果是脆一点的,肌肉会被烤成近乎棕色 然而齐孤鸿盯着自己的手臂,细小的气泡在他的手臂周围围了满满一圈,眯着眼睛细细去看,穿过气泡,齐孤鸿能看到自己的手臂仍是如初一般的白皙。 果然,如唐鬼所说一般,并无痛感。 “太太,”盲丞说到这里打了个响嗝,手也向弥光那边摸索过去,“你若不吃,那这碗能不能” 瞎子知道弥光就坐在自己身边,他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没有筷子碰到碗边的声音,甚至没有轻微的咀嚼声,瞎子自然也就不再装客气。 弥光的确没动,上了桌后就好似一尊塑像般,始终呆呆地望着面前那碗面,此时被瞎子的声音打断思绪,弥光斜睨了他一眼。 “你的胃口是好得紧?似是今日心里畅爽?” “哪里的话?谈不上高兴,”瞎子一边说着,已经开始一边剥蒜,为即将属于他的那碗面条做准备,“没什么事儿不就是高兴事儿么?” 没事儿?这轻描淡写的语气让弥光不由得有些恼,然而还不等她发作,瞎子已经继续开腔。 “瞎子我说过,少爷这次必保是平平安安,你若非问我为何如此笃定嘛”瞎子说到这儿顿了顿,拖了个故弄玄虚的长腔,“那人你知道的,就是那个人,他走的时候必然给齐少爷留了好东西的,这一点都不需我们操心,你想想,那个人心思之缜密,啧啧” 瞎子说到一半儿,突然觉得有些不对,立刻停下口中聒噪,竖起耳朵听着旁边的声音,只听一声声吸嗦之声在身旁响起,而迸溅到自己脸上的汤汁更是坐实了他的猜想。 “哎?”瞎子绝望地叫了一声,手中的蒜也掉在桌上,“你不是不吃吗?” 弥光没有理会瞎子,而是泄恨般地又吞下一大口面条,嘴上嚼个不停的同时,心中的谩骂也是不停,心中咒骂这两人早已安顿好一切却不肯告诉自己,害得自己白白担心,真是该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五十四章 命运镣铐 唐鬼放下信后捏了捏鼻梁,房里的灯不太亮,几盏蜡烛已经燃到了尽头,虽尚未熄灭,但飘忽不定的火苗反倒令人更加疲惫。 唐冕一直坐在他对面,不知道在担心着什么,明知道唐鬼不会轻易将信里的内容告诉他,却仍是一动不动地望着唐鬼,连紧皱着的眉头都始终并未变换角度。 或许,是真把他当成自己的叔伯,认定要对自己有所关心?唐鬼这样想着,不免觉得有些想笑。 然而就在唐鬼的嘴角稍稍有所扬起的时候,左臂的手腕处突然感觉到一阵刺痛,唐鬼浑身一个激灵,刚刚翘起的嘴角立刻抽紧在一处。 “怎么了?”唐冕在第一时间探身凑上前来,唐鬼并未说话,脸上惊痛的表情业已稍纵即逝,唐冕却并未作罢,他的视线敏锐地落在唐鬼的小臂上,二话不说掀开了唐鬼的袖口。 就在唐冕正盯着唐鬼小臂上一圈细小的水泡出神时,唐鬼的左手忽而一转,五指并拢成一张大口,尖锐的利齿带风般呼啸着直奔唐冕而去。 所幸唐冕反应极快,那虎麟蛊并未碰到唐冕,凭空地上下开合后口齿发出一声钝响,声音还未停下,血口又复而成了五指。 唐鬼脸上没有分毫表情,倒是唐冕有些尴尬,他早知道唐鬼曾因故断臂,重新生出来的这条手臂其实是唐家虎麟蛊门断尾再生的虎麟蛊,不过,他也知道唐鬼已经可以完全控制这虎麟蛊,故说这蛊若有伤人之举,自然不是意外。 必然,是唐鬼故意的。 刚刚直奔唐冕而来的那一口,是唐鬼本能的敌意。 这个想法在唐冕的脑海之中一闪而过后,被他强压下去,不再深究,只是岔开话题问了一声道:“是那边出事儿了?” 唐鬼不置可否,喉咙里发出闷声闷气的一声,听不出情绪。 “好了,”唐鬼本来已经累了,然而手臂的灼痛让他清醒不少,同时,这阵剧痛在他而言,也如一声催促,唐鬼的神经再度紧绷起来,“没事。” 唐鬼顾不得齐孤鸿有没有事,从离开的那一刻起,唐鬼就在心里告诉自己,不管是齐孤鸿c盲丞哪怕,是弥光 他不能为任何人分心。 当他远离了上海那片土地,就注定再也做不了什么,与其殚精竭虑到惶惶不安,倒不如安心地做完眼前事儿,才有资格去顾身后人。 唐鬼继续拿起了桌上的信,写到这里的时候,什嫆的字迹有些潦草,潦草的字迹里透着对诉诸真相的迫不及待。 “后来,她说她醒来时就看到了那个东西” 什月是在黑暗中醒来的,准确地说,她是被周遭的厮杀声所惊醒的,在睁开眼睛的瞬间,什月看到在她面前不远处,一人正背对着她,随着一声尖锐的惨叫声响起,那人连连后退几步,身子一歪,整个人完全像个沙包似的飞出来,重重落在什月身边。 那人的额头上有一根如角般的东西,自额头直通到鼻尖,在那人刚刚落地时,黑色的角上还泛着油亮的光,然而等那人胸口猛地抽搐一阵紧跟着终于干瘪下来后,头上的角也在一瞬间光泽全无,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沟壑般的裂纹。 这根本算不上是个人,什月心中如此想着时,莫名生出了一阵安全感,那时候的她还不明白什么叫做“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一概念,只是本能地认为能出手对付这怪物的人既然站在怪物的对立面上,一定是好人。 可惜,什月很快意识到自己言之过早,当她下意识抬头向前方看去时,在两只突然倒下的怪物身后,什月看到了那个人。 一席黑衣因洗过太多次而泛着灰白色,身上的披风也看不出本色,却不是因为陈旧,而是因为染血太多。 什月并没有注意那人的脸,而是将视线落在了他的手上,男人的手中拿着一样奇怪的东西,从他握着的姿势看来,应该是武器,然而那东西细长弯曲,似剑非剑c似钩非钩,实在让什月叫不上名字。 男人的视线忽而投向什月,令她蓦地惊了一下,可还不等两人视线相对,又是几只怪物飞身向前,将男人团团围住。 阵阵低沉的嘶鸣声在什月耳畔响起,杂乱无章聒噪不停,这些声音并非人语,可也不是什月精通的虫语,可就算听不懂其中含义,什月却也能感觉到声音之中的恐慌。 在什月面前,不断有怪物的尸体倒下,可男人的身上也有伤痕叠加,正当她眼见着又是两只怪物从自己左右擦身,直奔男人而去时,什月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不假思索便抱住一只怪物的腿,将他结结实实绊倒在地上。 这些掳走什月的怪物长得千奇百怪,初时的那种恐惧早已化为愤怒,什月对地上那怪物愤怒的目光视若无睹,反倒手脚并用地上前夺下那怪物手中好似兽骨的棒子,抄起来对着另一怪物背后狠狠抡了下去。 这一下虽然未能中伤那怪物,却也使他踉跄两步,就在那怪物身子不稳时,什月看到男子手中怪模怪样的兵器迎着怪物便去,末端的弯钩忽而变了形状,如游蛇般钻入怪物的胸口,生生地钩出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什月看得呆愣,全然无暇顾及倒地不起的怪物,只是呆呆地看着男人手中的东西,那东西让什月感觉到危险,刚刚那种仿佛见到靠山的踏实感觉在这一刻消失无踪,什月突然意识到这男子或许并非什么救星,或许,和这些杀了自己族民的怪物并无两样。 之前还坚定奔向那男子的步伐有所迟疑,什月本能后退两步,可还不等她奔逃离开,男人却已经冲向什月面前。 这人的速度极快,人还未到自己近前,手中那奇怪的兵器已经先了一步,绕到什月颈间,当男人绕到什月背后站定时,那弯钩已经横在了什月的脖颈间。 “都别动,”男人的声音近在咫尺,呼吸间,气息撩动着什月颈间的碎发,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仿佛是从深不见底的地狱传来一般,“你们挺身涉险而来,不就是为了她?若是她死了,这遭赔了夫人又折兵的生意,怕是不大合算。” 男人说话间,什月感觉到一道寒意自颈间划过,一股炙热之中,夹杂着皮开肉绽的痛。 果不其然,刚刚所有不详的预感都在这一刻得到了印证,什月感觉到一阵绝望和悲凉,原来爹娘那些在什月眼中看来过于战战兢兢的担忧都不是无用之举,他们猜得对,老天赐给她的天赋其实也是一根钳在她腕间的镣铐,死死地拖着她的命运,让她注定成为多方争夺的对象,不管落在谁的手里,都算不上是好下场。 不过男人的话的确对这些怪物们起到了一些威慑力,虽然并未回头,但什月却可以肯定这男人脸上此时肯定正挂着得意的笑,他的另一只手钳着什月的肩膀,五指好似铁钩足以嵌入她的皮肉,坚定不移地拉着她一步步向后退着。 对面的怪物们露出龇牙咧嘴的狰狞之色,愤怒又不甘,可他们有所不知的是,在他们身后,另一只远比他们更加庞大可怖的怪物,正在向他们步步逼近。 弥光有幸眼见了这一幕那是一只浑身呈土褐色的怪物,浑身遍布着粗糙厚重的鳞片,如龟裂的大地,古怪的颜色和庞大的身躯让弥光在乍一见的时候差点儿将它当做一座会移动的小山丘,然而当那怪物的眼珠儿飞速动了一下后,她立刻看到两颗火球般的眼珠,以及,在那怪物张开的巨口中,如火舌般窜动的舌头 “这个”看到这里时,唐鬼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手也不自禁地在桌上重重拍了一把,“就是这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五十五章 旋涡之力 什嫆在信里说,那次什月回来之后,在故事讲到这里的时候,她曾深入地与什嫆讨论过人性之恶究竟能恶到什么程度,她说她当时感到匪夷所思,为何一个大男人能在这时候选择以一个弱女子作为他保命的盾牌,这种恶举与她平日所听到的仁义礼智信完全不一样。 然而,请注意,所谓的“匪夷所思”只是在那当时,事情在接下来极其短暂的时间里发生了转变。 在什月对面,那奇怪的东西正在向那些怪物步步紧逼,一步一步,地动山摇,只是什月全然无暇顾及,眼下她的生死都在别人手中,又哪里有时间去顾暇其他? 男人的手稍稍有些放松,大概是因为对面出现的那庞然大物给了他底气,然而即便如此,什月仍是无法从他手中挣脱,动作稍稍有所放缓时,便会应上背后男人低沉的警告声。 “你最好跟我在一起,如果想要保命的话。” 对面那庞然大物尾巴横扫,数个怪物便被甩在地窟的墙壁上,筋骨碎裂的声音重叠在一起,连成一片,然而即便如此,却仍有数不清的怪物前仆后继。 什月起初想不通这些似人非人的怪物之数量为何如此庞大,然而就在这时,什月借着微弱的光亮看向洞窟四壁,突然找到了答案那些东西竟然是从墙壁中走出来的,她亲眼看到看似坚固的岩壁上突然裂开一条缝隙,随着土块砂石窸窸窣窣掉落,一只手从岩缝中展露,然后,是手臂c肩膀c胸膛,直至墙壁上只剩下一个怪模怪样的洞。 什月看向四周,自地面一直延伸到洞顶,四处留下的洞窟数都数不清,这种恐惧感好似一只手,死死扼住她的咽喉。 那小山一般的庞然大物仍在向他们逼近,只是速度已经有所减弱,越来越多的怪物自墙壁中冲出来,围在那庞然大物周身,更有许多已经直奔什月和这男人而来。 男人的速度加快,拉着什月迅速地向后退去,他大概也是才刚刚发现四壁上会有怪物不断涌现,这一情况令男人无法再如刚才一般稳操胜券不慌不忙。 正在此时,两只怪物分别从左右夹击而来,什月来不及看清那两只怪物的身形,唯有呼啸而至的杀气告诉她危险将至。 只见男人擒着什月的手突然放松,左右臂向两侧横扫,什月甚至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感觉到两股腥臭灼烫的血在自己身体两侧爆裂泼溅而来。 还不等什月反应过来时,那男人的手再次擒住什月,只不过,这次不再是威胁般的钳制,而是用手臂护着什月的半个身子。 男人的左手越过什月的左肩伸出来,那奇怪的武器好似回旋镖般在半空中飞出去,两只怪物的身体仍在向他们狂奔,头颅却已经掉在地上滚远了。 男人伸手接住飞回来的武器,不假思索地将武器的柄在什月肩头轻轻敲了一下,大概是有什么机关被打卡,什月听到了一声脆响,一抔粉末随着这声响洒落,男人鼓足气一吹,粉末洋洋洒洒直奔那庞然大物而去。 一声沉闷的吼声在洞窟中回荡,什嫆形容说,当时村寨中的人自然不知道什月在地下经历着什么,他们只知道龙潭附近发生了地动,据说附近山上的十几座吊脚楼都因此垮塌震毁了。 什月看到那庞然大物因粉末而痛苦地摇头摆尾,十几个怪物倒在它巨大的掌蹼下,顷刻之间就成了粉末。 男人和什月在这阵摇晃中也是东倒西歪几乎摔在地上,好在那男人始终死死搂着什月,才让她不至于被甩飞出去。 这阵狂躁的扭动持续了差不多有几秒钟,缓缓下落的尘土中,先是十来个怪物在烟尘里显露身形,什月下意识地看着不远处的一只怪物,只见它躬身弯腰,保持着警惕的姿势,似乎在烟雾中寻找着什么。 就在周围的静寂几乎要令人窒息的时候,什月看到那怪物突然动了,姿势极其诡异,似乎不是它自己在动,而是一种看不见的力量拖着它向前,无论那怪物如何挣扎,身体却无论如何偏偏不听使唤。 烟尘仍在下沉,什月看到更多的怪物都在往同一个方向被拖动着,而在烟尘尽头,那庞然大物的身形终于渐渐清晰起来,只是什月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呼,她捂住嘴巴,嘴唇几乎被咬破却浑然不觉,只知道呆呆地看着那庞然大物,看它好似一块磁石般,将那些怪物吸附到它的身边,然后,将那些怪物完全吸入它的体内。 没错儿,是吸,不是吃或者什么别的,就像那些怪物自岩壁中钻出来一样,此时什月眼见着那些怪物的身体缓缓地穿过庞然大物的皮肉,慢慢地进入其中,最终完全消失不见。 就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 还不等什月从惊愕之中回过神来,她发现自己已经被那男人拖出去有米远,直到那些怪物离他们越来越远的时候,男人终于放开了钳着什月的姿势,改为拉着她向前狂奔。 后来细细想来,什月记得那是自己第一次与一个男子如此近距离地接触,他的手抓着自己的腕子,手掌结实又坚定,仿佛永远不会松开一般。 什月不知那洞窟中是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条被开凿出来的通道,又记不清楚自己是如何被男人拖到了通道口。 “走吧。”男人说得过于简洁干脆,什月闻言不免楞了一下,男人这才又继续一声,“出去就是活路,走吧。” 还不等什月再追问些什么,男人突然向什月伸出手,她茫然地也伸出手来,还不等两人指尖儿相触,男人突然一翻手腕,洋洋洒洒的赤红色粉末从他的指缝中飞扬而出,洒在什月的手臂上。 在那阵摇曳飞舞的粉末中,什月第一次清楚地看到并记住了男人的脸,这是一个不容错过的瞬间。 很多年后,当什月第一次见到唐芒的时候,她一口咬定自己曾在什么地方见过他,这让唐芒都感到惊讶,当日什月离开那洞口时,他明明是给她下了足以让她忘记当日经历的噬心蛊,而真正让唐芒讶异的,并不是因他自幼年时便掌握而从未失灵过的噬心蛊竟然在这女子身上失去效力 他恐慌的,是那旋涡一般的c冥冥之中无法解释又无法抗拒的命运之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五十六章 ?麟蛊 洒落在什月身上的粉末,是一种蛊。 当什月孤身一人走在那条岩洞中,向着前方的生路和光明而去时,是那些蛊保住了她的命,在唐芒将她一人送往生处去的时候,代替他保护着她。 这便是他们的第一次相见。 不过唐芒的噬心蛊的确生效了,在什嫆的信中,并没有详细解释什月是如何逃脱的,或许是因为唐芒的形象在什月心中过于突出,又或者是因为老天冥冥之中的安排,才让中了噬心蛊的什月得以记住唐芒的模样,但除此之外的记忆,全部消失的一干二净。 故而,什月自然也不记得当她走在岩洞中时,当那些怪物不断从岩壁之中钻出来的时候,是唐芒下在她左臂上的麟蛊幻化成道道火舌,在狭窄的山洞中翻卷,将那些怪物吞噬殆尽。 这些是什月c什嫆和唐鬼都无从得知的,但是,齐孤鸿有幸见证了这一切。 蛊是唐鬼留给齐孤鸿的,所以当麟蛊被齐孤鸿放出来的时候,唐鬼会感觉到小臂上的灼痛感,而身在当场的齐孤鸿所感受到的,则是一种空无感全身所有的力量全部涌入左手的末端,在那里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空洞,力量源源不断地从那里倾泻而出。 然而,油锅之中,齐孤鸿的手却没有半点儿灼伤,阵阵惊呼声充斥在整个院落中,众人起初是惊讶,几个混混不假思索便迈步上前一探究竟,可等他们意识到“皮肉在油锅之中毫发无损”这种只会出现在天桥说书桥段里天花乱坠玄而又玄的事情竟然成了他们的亲眼所见后,惊讶转眼化作恐惧,他们在惊呼声尚未出口前便夺路而逃。 齐孤鸿的余光中能看到那些人的慌乱,但他一动不动,真正的好戏还没开始,他还不能停,齐孤鸿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向二楼上的大阿爸,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正当他这样想着的时候,右手发生了一些变化。 那种空无感让齐孤鸿觉得自己全身的力量正在一点点消逝,身体渐渐成为了一个空壳,但是这种感觉在瞬间变成一种难以名状的力量,好似有炮竹在他的身体里爆炸开来,全身的力量都集聚在右手。 齐孤鸿的右臂不受控制地抬起,几道火舌顺着他的指尖凭空出现在半空中,乍一看好似一条火绳,但是如果仔细去看的话,能看到在那火苗中间,似乎有一只只橘色的壁虎正长着血盆大口,扭动着身躯,向四周奔去。 楼下的人在顷刻间遭殃,那些待在原地无法动弹的可以算是比较幸运的,至于慌乱奔走的,则无一幸免,纷纷倒在了火舌之下。 此时,楼下是一片火海,然而坐在楼上的大阿爸所感受到的,却是阵阵无法名状的恶寒,他呆呆地看着楼下,火,人,燃烧的窗棱c门柱,这一切都在他的眼中,可是他就是想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自然了,在这种情况下,他更是无暇顾及他身后不远处那个不慌不忙向他靠近的脚步声。 “这是麟蛊,”脚步声的主人突然出现在他背后,凭空出现的声音总算终于让他回过神来,回头迎上那年轻人的目光,只听那年轻人轻声道:“你放心,不至死。” 齐孤鸿其实有很多种办法可以突然走上二楼,比如用唐鬼的虎麟蛊,或者用他齐家本门的青螣蛊,若是借蛊横空而上,光是想想看也觉得是够帅气的场面。 但齐孤鸿没有,他沿着楼梯一步步走上来,像个普通人一样走到大阿爸的身边,一切都看起来普通到有些过分,甚至连他此时看着大阿爸的表情都显得过于平和。 只不过大阿爸似乎并不像齐孤鸿一样觉得这份平凡恰到好处,走了一辈子江湖的人在这一刻舌头打结,运足了全身力气才勉强结结巴巴地吐出几个字道:“你是谁?” “弥光的先生,替她来讨个公道,”许是下面的热浪,让齐孤鸿开始有些不耐烦了,他沉吟了一声后,对着大阿爸伸出手,“不知大阿爸觉得凭我们夫妻这点雕虫小技,是否坐得稳我们那把旧交椅?” “这哪里是雕虫小技?简直就是邪术恶法!” 大阿爸在心中这样咆哮,嘴上却并未如此说出口,那些由恐惧而生的愤怒在口腔中酝酿片刻后,化作一声带有肯定意味的沉吟。 “嗯” 在多年以后,当这位阿爸听闻了齐孤鸿所做的种种之后,再回想起当晚的经历,总是忍不住口中高呼一声“阿弥陀佛福大命大”,毕竟,当时的他不知道那句“嗯”替他捡回来一条命,若不是那样干脆利落地应允的话,取而代之的,怕是齐孤鸿袖口中呼之欲出的蛇蛊。 其实连齐孤鸿自己都没想到事情竟然解决得如此轻松,当天晚上,青帮堂口中人损失惨重,若不是大阿爸迅速地在那份一诺书上签字保证从今往后没人再到弥光的堂口捣乱,也不会有人再质疑弥光身为女阿爸的身份,恐怕还会有更多人因麟蛊致幻而受伤。 若说唯一的麻烦,就是第二天报纸上登刊了当晚的异状,有不少青帮中人进了医院后疯疯癫癫地高呼有很多浑身是火的壁虎追咬他们,这条印在不起眼角落里的新闻还引来了不少奇人异事前来调查,多亏了弥光在中间运作,才不至于给他们招致太多的麻烦。 而对于齐孤鸿来说,这份过于轻松的胜利为他带来的则是之前不敢想象的幸运弥光的出手相助。 在唐鬼离开之后,齐孤鸿开始相信命运,这让他想起唐鬼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乐极生悲c否极泰来”。 曾经在鬼门关里进进出出不计其数的唐鬼常常感慨老天是如此公平,好到头了就会衰一衰,而衰到头时,自然也会有好事,他经常在齐孤鸿沮丧时用这句话劝他,现在回想起那些话时,齐孤鸿会忍不住摇头微笑,冷漠决绝如唐鬼一般,也会编造出一些“如果遇到特别倒霉的事情恰好说明老天为你安排了好事儿,谁他娘的也不能白白享了天下所有好事儿,所谓苦尽甘来,就像先交钱再睡姑娘一样天经地义顺理成章”之类的安抚之言。 不过现在看来,那不是安抚,是唐鬼在经历了命运无常之后,亲口品尝出来的事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五十七章 失败的气息 金寒池有早起读报的习惯,这个习惯是自他幼时养成的,每天清晨,金寒池都会捧着一份报纸来到祖母房里,坐在她摇椅旁的脚踏上,借着晨光,为祖母读每日报纸上的中外异闻,祖母一般不会做声,只是静静地听,直到金寒池读毕后,她要低声咒骂一声,方才会睁开眼睛。 金寒池始终记得自己第一次为祖母读报时,她的反应是那么激烈,高声咒骂暴跳如雷,而其愤怒的原因和报纸没有半点儿关系,年迈的祖母是在听说这种报纸就在大街上随意贩卖,就连小商小贩甚至街头叫花子,只要认字,捡过来一张也可以读上一番,参与时评。 “这是什么玩意儿?那些狗东西也有资格知道这些事情?” 读报是祖母的习惯,咒骂也是她的习惯,唯一改变了的,是她的语气,从起初的愤世妒俗渐渐变成戏谑的调侃。 这个自幼久居深宫的女人回忆着当年在深深宫墙内陪伴着皇帝时的时光,正因她被宠幸的机会少之又少,故而才会对那些记忆格外深刻且清晰,尤其是百官朝拜,将四海之内的奇闻异事送到皇帝耳中时的情景。 那一道道宫墙阻隔着的不只是皇权和庶民,也阻隔着信息的传递,在她的观念中早已认定“久居深宫内c听遍天下闻”是皇帝独有的特权,被那特权压迫多年的她,又如何能相信这种特权如今变成了被人看过之后信手扔在街角的一张薄薄纸片? 下人将一碗杏仁露摆在金寒池的眼前时,他已经看完了版面上的大部分新闻,一只手端起杏仁露的同时,另一只手正准备放下报纸,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三则新闻引起了金寒池的注意。 其一,江南某烟花地,有无数人亲眼看到一座小楼瞬间分崩瓦解,空余满地虫尸 其二,上海南城郊一座兵营内,所有士兵不知因何缘由全部死亡,仵作验尸后得出结论称这些尸体的死亡时间不一,间隔最长的两具尸体死亡时间竟相隔半月有余 其三,三马路附近,青帮内讧,在场人身上并无外伤,却不知为何神志不清,口中高呼有燃烧着的怪虫啃咬自己的身体 金寒池看罢这三条新闻后,缓缓地放下报纸,端起了杏仁茶,一口一口不慌不忙地喝了起来。 守在一旁的下人并非休伶,无法从一个表情便看透金寒池的心思,此时便只能静静守候一旁,待到一碗茶的功夫过去,金寒池接过下人递来的手帕擦了擦嘴后,面无表情蓦地起身径直往门外便去,头也不回地甩下一句道:“备车。” 依照金寒池之前的计划,他是打算等休伶回来后再开始行动,但是从现在的时局看来,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让他优哉游哉地做准备了。 一份报纸在金寒池的眼中往往能被解读出许多消息,当他作为生意人时,报纸上任何军阀征讨c城郭扩迁的信息,都会作为金家各门生意的风向标,除此之外,当他顶起詹丑金家当家人的重担时,一些寻常百姓眼中怪力乱神的奇闻,则会被他习惯性地联系到蛊门各家的变动。 并非金寒池敏感,以前报纸上任何蛛丝马迹经过重重调查后,都会被证实是与各地的蛊族有关,而今天的信息在金寒池眼中简直是赤果到可怕,蛊门中人向来行事缜密处处小心,为的就是不至于被世人发现巫蛊这一奇术,以免给自身带来灾祸,而今,事情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无疑说明事态已经发展到他们无法控制的地步。 向来爱看戏的金寒池到了这一刻,也再也坐不住了,自古以来,蛊门五族之间就有协约,蛊门五族在内属互相制衡,但若是对外物c对世人,蛊门五族便必须站在一起共御外敌,这一协约是刻录在五门各家的蛊契之中的,无论有天大的原因让金寒池不想出手,但面对这种情况,他也不得不有所作为。 还不等金寒池人走到门口时,车子便已经等在宅院门口,不知为何,上车的瞬间,金寒池突然感觉到一阵凉意自头顶直至脚底,令他莫名地哆嗦了一下,这种感觉让金寒池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 车子是直奔城郊而去的,早在几天之前,金寒池派出去的蛊虫陆陆续续地带回了一些信息,他将这些信息汇聚在一起最终拼凑成了一条完整的线索,而其指向之处就是在城郊,在那里,金寒池一直在寻找着的金家蛊契引起了一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骚动。 按照常理来说,金寒池放出的蛊虫应该会迅速感知到蛊契的所在,但不知为何,这次带回来的信息总是断断续续,如今联系到其他几门发生的事情,金寒池总是隐隐感到哪里不太对劲,让他有种说不出的不舒服。 车子在城郊绕了两三个小时,在前面开车的下人时不时回头看向金寒池,除了偶尔发出一些指令外,金寒池始终一言不发双眼紧闭,直到车子开到城郊的一座寺庙门口时,满心不解的下人终于听到金寒池声音沉闷的一声“停车”。 金寒池出发的时候还不过晌午,现在充其量不过是下午两三点钟的光景,然而天色却阴沉得仿佛时近迟暮,在城郊这片荒凉的空气上,在零零散散的枯木和杂草中,在这突兀又破败的寺庙前,金寒池站了足有一盏茶的光景。 不对,总是不对,金寒池说不出来究竟是哪里,但从今日早上看到那些新闻得知五族内发生异状,再到他决定在事态波及到金家之前先找回蛊契,直至此刻他跟着蛊契的线索站在这里,所有的事情好似是一条线,但他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让他觉得这条线上有什么地方并不顺畅,好似打了结。 又是一阵卷杂着枯叶的风打着转从金寒池的周身裹挟而过,在阵阵尘土气中,金寒池闻到了一种异样的气味。 那气味让金寒池想到自己的童年,那是伴随了他差不多十来年的味道,一种带着失败的气息死亡的蛊虫身上特有的酸臭干腐味道。 此时寺庙里的人不论在蛊门中或是蛊门外,金寒池都足以肯定对方的身份。 敌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五十八章 蛊罗汉 算起来,从金寒池的车子停在寺庙门口到他迈入寺庙,中间总共过了半个时辰。 而天色也在这半个时辰里变得愈发阴沉,滚滚云层悬挂在金寒池头顶上方,随着他一步步走进寺庙院落,头顶的乌云也亦步亦趋,似是不远万里专程为追随他而来。 直到金寒池来到大殿门口,当他的肩背刚刚完全进入飞檐之下的那一刻,豆大的雨滴砸落下来,顷刻之间,雨如倾盆,在他身后,雨线将一整个世界划分为二。 大雨砸落在地,激起阵阵土气,但是那股味道却愈发强烈,当金寒池来到大殿门口推开大门的瞬间,酸腐味达到了顶点,如同在空气中炸裂开来般,几乎令金寒池无法呼吸。 无论是地上的灰尘还是门轴发出的酸涩声响都在告诉金寒池这座寺庙是怎样的萧条破败,似乎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孤独的气息,而当金寒池进门时,那道被无数双虔诚的脚进进出出磨到凹陷的门槛也在无声地述说着人走茶凉的尴尬。 金寒池虽然自幼便很少进入寺庙,但好歹知道进入山门后的第一座大殿里摆的至少应该不是十八罗汉,但这所寺庙的布局却怪得实属罕见,这泥塑的十八罗汉面容狰狞可怖c绘彩斑驳脱落也就罢了,更奇怪的是连其摆放位置都杂乱无章,好似顽皮小儿将玩具随意扔了满地。 可是,除此之外呢? 这是金寒池最不喜欢的情况,一切看似正常,但在那些目不可及的角落,似乎是有魑魅魍魉在暗中作祟,却抓不到线索。 风雨相伴,落雨擂动青石板的时候,一阵清风吹来,裹走部分腐臭气息的同时,也带着旧木门扇在金寒池背后发出“嘭”的一声。 金寒池没有回头,在房间四壁中冲撞回荡的撞击声尚未停歇之时,金寒池突然抬起手臂,一只詹丑蛊虫横空而出,直奔左前方的一尊罗汉而去,就在蛊虫即将击中罗汉时,那罗汉猛地抬起手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攥住生蛊,硬生生地将那生蛊在它手中捏得爆裂开来血水四溅。 是了。金寒池没有半分惊讶,倒是忍不住勾着嘴角扬起一阵笑意,早在那门扇撞击门框发生巨响时,他就已经借余光看到了那罗汉不易察觉地动了动。 只不过,金寒池这一举无疑是打草惊蛇,在大殿四处的剩余十七尊罗汉纷纷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一尊尊泥塑好像一个个沉睡已久的人在初醒之时活动着筋骨,僵硬的身体开始向金寒池挪动。 金寒池并不急于逃跑,他一动不动,玩味地打量着这些对自己虎视眈眈的泥人儿,起初,金寒池只是觉得有趣,凭这些东西的速度简直如驼背老叟,别说对自己做什么,怕是让他们去追上个四五岁的孩子都成问题。 然而不到一分钟的功夫,金寒池意识到情况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乐观,他很快发现这些东西的速度正在成倍加快,离他最近的那尊罗汉起初抬起手臂都需要几秒钟时间,但此时眨眼间已经到了自己面前,金寒池甚至感觉到它向自己出拳时带起的阵阵疾风。 但是,当第一拳落在金寒池肩头时他并未躲避,只是稍稍侧身用背部挡住了那一拳这不但是金寒池打架的习惯,同时也是他做人的习惯,挨打有时候是非常必要的,比如要探清对手实力的时候。 所幸这拳头并没有金寒池想象中那么重,至少可以确认这东西并不是泥塑。 这样一想,金寒池突然伸出右手反向对着那泥塑的右腰侧猛地挥下一把,再收回手时,手掌心里已经多了一些东西。 金寒池一边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一边纵身一跃向后退去两步,在他白皙的指尖和指缝里,金寒池看到了一些棕褐色的硬皮状的东西。 是蛊,准确来说,是死掉的蛊的碎屑如此一来倒是能说得通房里那些腐臭气息的来源了。 只不过让金寒池不悦的是,他轻轻碾碎那些碎屑后,能隐约看到硬皮上的纹路,可以确认是他金家的詹丑蛊,难怪这阵子派出去的蛊虫总是出多归少,金寒池眯着眼睛斜睨着不远处一尊一跃而起向他扑过来的罗汉,忍不住在心底咒骂一声,看样子是有人杀了他们金家的蛊,用来做了这种奇怪的玩意儿。 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电闪雷鸣似是好事的人在窗外围观叫好,令金寒池心中一阵聒噪不止,偏偏房里的罗汉也是半刻都不肯停歇,左右开弓地向金寒池聚拢而来。 纵然是身手矫捷的金寒池在这时也是双拳难敌四脚,此时再落在他身上的拳头已经不是什么试探,而是金寒池躲闪不及的攻击,在几次试图夺门而出却不断被拦住去路后,金寒池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声盛怒满盈的怒喝。 “滚出来!” 金寒池知道有人要见自己,他派出去的蛊虫虽然死伤大半,但至少还有被放回来通风报信的,也就是说那个幕后黑手不希望自己死,而是对自己另有所求。 至于这个人,虽然猜不出名字,但金寒池已经可以肯定他就是那个让蛊族其他几门光荣地登名上报的人。 在金寒池吼出这一声的时候,三尊泥罗汉自背后擒住金寒池的双手,一只泥手则灵活地攥住了金寒池的喉咙,冰冷潮湿又坚硬无比的手指随时可以捏碎他的颈嗓咽喉。 不过泥塑罗汉不再有下一步举动,十八尊罗汉齐刷刷地停了下来,身子仍保持着刚刚的姿态。 一切好似幻梦一场,泥塑重新变成了泥塑。 房间离再度安静下来,在鼓噪的雨滴声中,一个脚步声自屏风后向金寒池缓步走来,紧跟着,一个身穿粗布缅襟衫的光头男人出现在金寒池面前。 “说吧,”虽然人仍在被钳制着,金寒池却全无半点畏惧,冷眼看着面前的男子,“你想要什么?” 男人的唇齿未动,倒是房间里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这人说着日文,低声咕哝了一句之后,面前这光头男人抬起手来,粗糙的手指比划着,摆出了一个与金寒池背后的泥塑罗汉一样的动作,然后,男人将手缓缓放下,那泥塑的手也随之做出相同的动作,泥手离开了金寒池的咽喉。 哈,似乎是一个和解的举动,金寒池仍是微动,眼睛却不再看向那光头男人,他的视线在房间里搜索一圈,并没有找到那个声音主人的踪影。 短暂的等待之后,金寒池才再次听到男人的声音。 “金先生,你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五十九章 一个认真的笑话 好? 金寒池想对那个声音的主人发笑,十八尊满是蛊虫尸体的傀儡泥塑围在自己左右,随时能取自己性命,他想问问那个声音的主人,这样的处境,哪里算得上好? “非常抱歉,”仍是生涩的中文,只不过金寒池发现此人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的所在变换了方位,“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希望我们是用这种方式” 对方说话的速度缓慢拖沓,令金寒池有些不耐烦,他不假思索地开了口,以一口流利的日语道:“你想说什么,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这一句话令那个声音沉默了许久,而站在金寒池对面的光头男人脸上也露出愕然之色,还不等那个声音开口,光头男人便迫不及待地发问道:“那些,到底是什么虫子?” 金寒池打量着光头男人,发现这是个奇怪的家伙,他能够操控死去的蛊虫,又在这种情况下问出如此不合时宜的问题,这让金寒池不禁联想到他的开蒙之师c金家上上下下口中的蛊疯子,那个精通千百种高深蛊术的家伙。 直到现在,金寒池仍会庆幸自己多年跟在他的身边,幸好没有沾染上他那种为蛊痴迷的性格,因为在金寒池的观念中,会为某种东西痴迷的人,到头来都没什么好下场即便是那个每天吃饭c出恭时都会捧着蛊书写写画画,半夜里会为了想到对某种虫的妙用而突然跳起来冲进蛊室里的老家伙,你想想看,此人手握着九成金家人都不会炼的蛊术,若想杀人,当真就只是动动手指的事情,可最后呢?他因不知鹿肉和南瓜不能同食,就这样,一顿饭的功夫便一命呜呼。 果然啊,活着是一门复杂的功夫,单单明白其中一样两样,就算勉强能活命,到头来也很难过得太好,这便是金寒池看到这光头男人时想要对他说的。 只可惜这光头果然偏执如那金家老头一样,见金寒池不作答,这光头便再度追问道:“那不是普通的虫,非常厉害,你究竟是用了什么办法?” 类似的话,金寒池小时候也曾听过,外戚的孩子来了本家,为了一块巧克力追在身后不停发问。 “这不是普通的糖果,非常好吃,你究竟是在哪里弄来的?” 糖果和虫,归根结底没什么区别,大人的和孩子的,说到底都是,是趋势人一生,令人郁郁寡欢而又不得开解的紧箍咒。 自认为没有义务向光头作何解释的金寒池双手背在身后,气定神闲地打量着房间,他在等待着那个声音,而光头却已是亟不可待,两步迈出足有三米,几乎是向金寒池冲过来。 两人相距四五米时,那个未曾露面的男人终于再度发声,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展露出了因那光头而生的羞臊和恼怒,在用一声咒骂呵止住那光头之后,男人深吸口气平定心绪。 “金先生,这次用这种方式邀请你前来,实在是迫不得已的举动,请您原谅。但是,也请你相信我的诚意,刚刚的一切都是为了向你展现我们足有与金家合作的实力。” 金寒池眯着眼睛回想着男人的话,试图从中找到一个准确的逻辑,这个家伙是说,他用这种下三滥的办法引自己来,又让这些傀儡罗汉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甚至几乎要了自己的命,这所作所为就是为了让自己看到他的实力? 不,金寒池无法接受这一逻辑,或者说最终的目的,在他心中,这种行为已经被定义为赤果果的示威,而且,还是用他的蛊虫金寒池冷笑一声后清了清嗓子,用日文从容不定地开了一腔道:“哦,那这种方式还真是无耻。” 窗外的雨似乎是下累了,从瓢泼大雨转为毛毛细雨,天色仍是阴沉的,不过凭着金寒池的估算,应该还没到傍晚。 想要解决掉这些家伙,应该用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 对方短暂停顿片刻,不过并未被金寒池激怒,那声音平稳而舒缓地轻声道:“或许你不喜欢这种方式,但还请相信我,我是带着诚意而来,希望与你合作。” “哦。不过,既然你是想给我看到你的实力,我也给你看到了我的实力,”金寒池挥手指了指四周的罗汉,又指了指被围在其中的自己,“仅凭这样的实力,会是你想要的合作伙伴么?” 对方这次的回答非常快,金寒池的疑问句在他听来是肯定陈述,好像是早就猜到了金寒池的实力不足,所以并未惊讶甚至也不打算客套地帮金寒池扳回些面子,这让他接下来的话显得过于自信,在金寒池听来简直是大言不惭。 只不过声音的主人并未意识到这一点,他自顾自道:“蛊术虽然源自中国,但是我们的虫师在此之上有所挖掘和精进,相信如果金先生是一个善于钻研古史的人的话,自然也会认可这一点,毕竟很多从中国流传到日本的东西,最终都在我们大和民族的手中发扬光大了” “说你到底想要让我做什么,在我这个实力不足的人身上,你想得到什么?” “你们的蛊术,与我合作吧。” “怎么合作?” “我需要你帮我一起炼成返生蛊。” 金寒池终于忍不住了,就像这男人一直在因金寒池的无礼而强压怒气一样,金寒池也一直在强压笑意,他觉得自己简直像个慈祥的大人,在看到孩子自以为是无理取闹时,还在耐着性子装出一副认真的模样强忍住笑出声的冲动。 但是,现在不行了。 金寒池难以自控地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想着自己好像很久都没有为什么事情而如此开心过了,他在笑声和喘息中艰难地断断续续道:“那是什么人呢?” “什么什么人?” “那个你想要用返生蛊让其起死回生的,到底是什么人?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你有勇气说出这样好笑的话?那个人能给你带来多大的利益?是从烂泥里挖出来的天皇吗?” 雨大概是完全停了,寒冷的狂风变成了怡人的清风,院落中的树枝时不时被撩拨着,像个轻声娇笑的美人。 金寒池的笑声也渐渐舒缓起来,不过仍未停止。 直到那男人说出了一句话,他说,他想要复活的,是他的爱人。 “是我很爱的人,唯一的爱人,整个生命中最为重要的就是爱,难道不是么?为了爱想要做出这种事情,真的那么可笑吗?” 不可笑,金寒池在心底这样说着,所以他终于停了下来,但是,让他的笑声停止的,并非那男人认真的态度,而是一种悲凉之感。 “你知道这种事情有多难?” 问过这话后,金寒池甚至有些后悔,他觉得自己问得多余,这个男人当然不知道了,他又不是金家族长,又不是蛊师,哪里知道权柄通天的自己早已为此不顾一切倾尽所有却仍是不得所终,这其中的悲凉,又哪里是他能懂的? 前前后后的想法这样在心中打了个来回之后,金寒池忽而释然了,他耸了耸肩,轻轻揉了揉鼻子,驱散了鼻腔中的酸涩。 “好了,如果是为了这件事情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我觉得” 正当金寒池的话说到一半时,一阵刺痛突然在他的手臂上蔓延开来,金寒池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臂,一只浅白色的蝎子趴在他的手腕上,令金寒池不禁皱紧了眉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六十章 双簧戏 “这样就可以了么?” “放心吧,高杉君,从你选择我的那一刻起,你就该知道我就是你一直在找的人。” 这是高杉介和竹下小次郎第一次交谈时的内容,当时,竹下小次郎为了向高杉介展示自己的能力,将一只周身碧青的小虫放进了高杉介的领口中,他说,从现在开始,它就是你,你就是它。 出身武士家族的高杉介自然不乐意被人将自己和一只虫放在一处谈论,之所以能容忍竹下小次郎,皆因他亲眼看到了那只虫子所发挥的神奇效力让高杉介能在千里之外听c说c见c闻如亲临其境。 他终于明白了小次郎那句“它就是你c你就是它”的含义,果然言之不虚。 就像此刻,高杉介坐在藏经楼的回廊下,斜睨着不远处的第一座大殿,虽然人不在大殿中,可那个化为虫的他却已经站在金寒池对面与其交谈。 事情的发展与高杉介之前的猜想一样,一样的不顺利,不过这才是合理的,人身上的本领越大,伴随而来的便是越古怪的脾气,且不说别人,就说那个虫师竹下小次郎,他暂居在高杉家的短短数月里,就曾有不止一人来到高杉介面前抱怨竹下小次郎的狂傲自大。 “那个家伙!竟然从来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这样的山野莽夫有什么资格在高杉家的府邸中穿堂过院如无人之境?高杉,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还没有一刀砍掉他的脑袋!” 对此,高杉不置可否,人都是会死的,只是死因不同c时间不同,至于死得早还是晚嘛,若排除意外的话,多是与人自身的本领有关,就像长命的猎人往往跑得够快,才能在野兽的血盆大口下一次次逃脱,而小次郎也是如此,狂妄如他却能活得安然无恙,其原因就是他身上有着足以让他保命的一技傍身。 这是一个闭合循环,越是有本领,就是越是狂傲,狂傲会惹来麻烦,而本领可以解决麻烦,当麻烦被解决后,因成就感而来的狂傲便会愈演愈烈。 此时,身在高楼上的高杉介闭上眼睛可以看到金寒池就站在他对面,这个俊秀的年轻人在低头观察着什么,表情认真严肃,而高杉介还在思考着金寒池刚刚说的那一番话,他不开口,高杉介就只能耐心等待。 这段时间有些长,以至于高杉介两次开口打断迫不及待要向金寒池发问的竹下小次郎,直到小次郎开始烦躁地来回踱步时,对面的金寒池突然站直了身子,看向他的左前方。 竹下小次郎施以虫术来替代高杉介的那只小虫此时正趴在房间东北方的角落里俯视着金寒池,从这个视角来看,一时间分辨不出金寒池的视线所指,然而当高杉介睁开眼睛重新看向那座大殿的房顶,以这样的视角去观察时,一阵寒意突然如一只冰冷的手般覆上他的脊背。 金寒池所盯着的,是自己所在的方向! 高杉介立刻闭上眼睛,然而不停抽动的眼皮却让他的视线断断续续,他强迫自己深吸口气稳定心神,再次转换为房里那只小虫的视角,此时再看,高杉介发现金寒池身边的两尊罗汉突然再一次擒住了金寒池的脖颈。 “竹下!”高杉介高声咒骂一声,那小小的虫子发出的声音毕竟有限,无法准确传达高杉介的怒意,不过仍是让竹下小次郎浑身一颤,高杉介咬着牙一字一顿地用关西口音咒骂道:“你这混蛋,到底在做什么!” 高杉介不喜欢不受控制的人,即便是恃才傲物如竹下小次郎一般,也不能以自作主张来挑战高杉介的耐心。 可是,在咒骂这么一声后,高杉介看到了竹下小次郎脸上的困惑,那个光秃秃的脑袋茫然地看向金寒池,对于那些罗汉的举动也是一脸困惑不解。 但就在高杉介和竹下小次郎还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就看到又是三尊罗汉挪动身子,一步步向房间中间走去,竹下小次郎比划着手脚,那姿势好像马戏团里的杂技小丑般荒诞可笑,无奈那些罗汉却丝毫不受其控制。 门口的那尊罗汉此时已经捏住了金寒池的喉咙,高杉介能看到金寒池憋着气,一只手用力推搡着罗汉,然而无论他如何拳打脚踢,那罗汉仍是死死攥着他的喉咙不肯松手,高杉介的心因这动作而提到了嗓子眼儿,人也马上睁开眼睛,提着衣摆便要向楼梯冲去。 就在这时,高杉介的耳边突然响起一连串戏谑的笑声,那是金寒池的声音。 “你怕我死,对吧?既然怕我死,又何必搞这种你们自己根本控制不了的把戏?” 高杉介的脚步猛地停在原地,他的一只手撑着廊柱,颤抖片刻后,咬着牙重新闭上双眼。 大殿之中,金寒池被罗汉挟制着,然而脸上的痛苦表情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松的嬉笑,好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清秀的脸上写满得意。 随着金寒池轻轻地挥了挥手,那罗汉竟然松开了金寒池的脖子,这恰好印证了一个刚刚从高杉介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猜想,有那么一瞬间,他莫名地感觉自己似乎是被金寒池耍了。 现在看来,这不是猜想,而是事实。 高杉介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甚至不敢开口,生怕被金寒池察觉自己已经气得牙齿打颤,倒是竹下小次郎不知者无畏地率先提出了愚蠢的问题。 “怎么回事儿?我的虫子,为什么会” “会什么?”金寒池再一挥手,又是两尊罗汉动了动身子,迈起沉重的泥腿向竹下小次郎走去,“你想知道它们为什么会受我控制?因为这本来就是我的虫子,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可是,这是我的虫术!” “可是,虫术本来就不是属于你们国家的东西,”金寒池站得有些累了,他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时不时挥挥手,好像摆弄玩具般指挥着那几尊罗汉,“什么中国的东西在你们日本被发扬光大,这种大言不惭的话说得实在是夜郎自大,这是我们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毕竟根儿是在这儿,你们稍有作为便沾沾自喜,以为是靠你们发扬光大了,殊不知只是祖宗当时没有施舍给你们罢了!” 金寒池优哉游哉地说着,他眼看着对面的竹下小次郎那张脸从涨红变为惨白,再到青黑,光秃秃的脑袋不由自主地颤抖着,那神情竟令金寒池多多少少生出了些怜悯之心,在轻叹一声之后,金寒池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知道以这光头这样的状态,无论自己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也犯不上不依不饶地掀他伤疤。 “好了,”金寒池抬眼看了看窗外,雨已然是完全停了,他不喜欢被雨淋湿衣裳,能趁着躲雨的功夫摆平这个家伙,金寒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雨停了,我也该走了。” “等等!” 竹下小次郎在金寒池背后怒吼一声,金寒池的脚步却没有为此停顿半分,话音未落时,人已经推门而去。 至于接下来的事情,虽然算是金寒池的胜利果实,但他已经没有心思再继续看下去,只能留给高杉介一人慢慢欣赏。 在那只小虫的眼中,高杉介看到所有罗汉都在向竹下小次郎聚拢,与这一情形相比,刚刚罗汉围攻金寒池的样子简直就像是小孩儿过家家,竹下小次郎没有半点儿反抗之力,眨眼之间便被那些泥塑罗汉生生撕成了碎片。 藏经阁楼上的高杉介浑身发凉,身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竹下小次郎之前信誓旦旦的许诺再次回响在他的耳边,只不过,那些狂傲的大话在现实结果面前,变成了令人发笑的空谈。 而与此同时,这些结果也如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打在高杉介的脸上,他的心中突然生出一种比愤怒更甚的憎恶,这个可恨的金寒池,原来从他进入这座寺庙时就早已经做好了准备,那些罗汉从头到尾根本没有一分一秒是被竹下小次郎所掌控。 正如金寒池所说,那是他的蛊,自始至终都是在他的命令之下配合高杉介和竹下小次郎表演着一出双簧,这种无情的戏耍令高杉介羞愧难当,他意识到自己刚刚狂妄自大的面目在金寒池眼里一定如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 金寒池走了,他将最后的好戏留给高杉介,直到确认高杉介亲眼看到竹下小次郎被那些让他们引以为傲的蛊罗汉大卸八块之后,金寒池才让蛊罗汉一巴掌拍死那只小虫,而他自己则不需要为此逗留,即便头也不回,金寒池还是能猜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人来到门口时,金寒池听到大殿中响起一声尖锐的虫子嘶鸣声,仿佛秋蝉发出的最后一声哀歌,直至此时,他才终于回头又重新望向寺庙,望向寺庙一角高高耸立的藏经楼,窗口的那个身影是模糊的,看不清面容,但勉强能看出那个身影正因痛苦而蜷缩在一起。 好了,这样就够了。 如是般想着的金寒池来到车子旁边,上车的瞬间,他再度感觉到了早上出门时的那阵凉意。 看来真正的危险还并不在这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六十一章 袖内红莲 摆满日料的一张张单人矮几c画着浮世绘的纸扇门窗c摇曳在竹灯中的昏黄烛火,还有艺伎细瘦娇小的脚踩在蔺草编制的榻榻米上发出的细碎声音充斥在日军俱乐部二楼贵宾室内的这一切让在场的所有日本人生出一种恍惚的错觉,闭上眼时,觉得自己仿佛已经回到家乡。 “铮” 一根指头敲击酒杯,发出突兀的声响,有人回头看了一眼,目光只是短暂停留,而后迅速回到了艺伎身上。 “咕噜噜咚” 被碰倒的酒杯在桌上滚了两圈后掉在榻榻米上,这次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啪嚓!” 三味线的声音戛然而止,艺伎踢起的小腿悬在半空没有落下,被惨白的脸色衬托得愈加乌黑的眼珠儿终于聚焦在叶景莲身上。 在场所有日本人的视线顺着艺伎的目光投向叶景莲,众人表情各异,有惊讶c有不满c有隐忍的恼怒,但没有人爆发。 叶景莲的身子歪歪扭扭地斜躺着,搭在矮桌上的胳膊懒洋洋地捧着下巴,明明是他故意撞翻酒杯来引起众人的注意,可当所有人的视线都凝聚在他身上时,他又摆出了一副目空一切的漠然神色。 这就对了。 叶景莲自幼便喜欢成为所有人的焦点,或者说,他喜欢所有人都围在他身边关注他,而他自己却从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状态。 哪怕是日本人?对,叶景莲可以坦然作答曰:“哪怕是日本人,又能怎样?” 日本人怎么了?他是堂堂江南叶家唯一男丁,虽然不是族长,却能对族长叶君霖颐指气使,难道还要顾及日本人的脸色? 更何况,此时的叶景莲是日本人的座上宾,在今天这一席酒宴上,除了远道而来的石井之外,叶景莲是最尊贵的客人。 石井是被突然调派到上海来的,对于这一指令,石井起初是非常不满的,他在关东军的职务虽然算不上要职,但是,不管是考虑到战略布局还是从他在关东军内部的人脉,石井都是已经为自己搭建好了一条道路的,现在突然被调至到上海,等于完全破坏掉了石井的计划。 在大日本帝国陆军,想要走一条长久之路需要至少十年进行铺陈,对于石井这个年纪的人来说,已经没有多少个十年可以浪费了。 但是,既然今天石井能和颜悦色地坐在这里,说明一定是出现了什么诱人的筹码让他甘愿妥协。 比如说,赋予石井最大权力和自由,让他全权负责建立一支可以以一敌百的新式部队。 石井记得当老头子们将这一事情告诉自己的时候,本来闷闷不乐的他突然感觉到一道阳光穿透乌云,他的未来充满了明晃晃的光明,说这种感觉是飞上云端也毫不夸张,他感觉自己之前不敢奢求妄想的幸运,竟然就这样毫无预兆地砸在了他的头上。 对于巫蛊之术,说老实话,石井直到现在还是半信半疑,但他从未向任何人直接表示过质疑,在他看来,就算这蛊术只是军部那些老头子们的异想天开,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在关东军的时候虽好,却毕竟是受制于人。 而现在的情况则全然不同,只要能给石井一支完全受他管控的军队,他愿意为此答应任何条件。 包括坐在这里看叶景莲的脸色。 石井只知道叶景莲是被横野下二带来的,说他是蛊门五族中,在叶家有着显赫地位的嫡子,在这顿饭局开始之前,横野下二曾特意向石井报备过,说这个叶景莲年少轻狂脾气乖张,但是作为叶家嫡子,如果能够跟他搞好关系的话,相信想要让叶家为他们所用也是不成问题。 幸亏有横野下二这句话不停在石井耳边回响,才令他不但没有暴跳如雷,反倒是耐着性子笑眯眯地望着那个因为受到冷落而故意挑刺的小鬼。 “叶先生,”石井的中文里夹杂着东北口音,“是饭菜不和胃口,还是不喜欢这种曲子?” 叶景莲仍是慵懒地望着艺伎,眼神丝毫没有往石井所在的方向挪动板寸,他打了个哈欠之后,挑了挑手中的一根筷子指向那艺伎,摇头道:“这是什么东西?也能算跳舞唱曲?” 横野下二的位置很尴尬,就夹在石井和叶景莲中间,也如他在二人中间的地位一般,此时的横野下二嘴角抽了抽,压低声音道:“不如换一个?” “算了?”叶景莲的指头一松,筷子便掉在地上,叶景莲终于懒洋洋地动了动,好歹算是坐了起来,“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才叫曲乐。” 话音未落,叶景莲打了个响指,显然是在唤什么人进来,石井和横野下二等人齐刷刷地将视线投向门边,然而纸扇门窗外的走廊上却不见半个人影出现。 这几个窝火的日本人立刻皱眉看向叶景莲,这便发现叶景莲正缓缓地转头看向窗口方向,那张冰冷的脸上竟然生出些许笑意,他们的视线随叶景莲而去,立刻发现一个女子已经翩翩而来。 没有人知道这女子从何处而来,坐在席末靠近门口方向的治安官更是已经冒出了一层汗珠,因石井今晚到访的缘故,他特意多调派了不少士兵来加强巡逻,谁能想到这什么个弱女子竟然能随意来往,如入无人之境! 其实除治安官外,倒是没人注意这些细节,因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已经凝聚在这女子的样貌上,早已完全挪不开眼。 女子身着一袭红衣,长裙翩翩如盛放红莲,而她身材细弱,似细柳摇摆伴风中,那姿势轻柔,裙摆下的双脚挪动时竟没有半点儿声响。 男人们看得有些呆愣,虽然都属亚洲人,但这中国女人对他们来说却还是有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吸引力。 正在所有人盯着这女子挪不开眼珠儿时,叶景莲又咳嗽了一声,这一次,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悦,坐着的姿势虽然端正了很多,却也透着种别扭和纠结。 “好了,”叶景莲皱眉望向女子,命令的语态之中没有半分怜香惜玉之情,“开始吧。” 随着叶景莲一声令下,那女子也开始翩翩而动,跳的是一种这些日本人叫不上名字的舞蹈,翩翩然然如花瓣一般轻灵,又有时动时静的韵律,这片花瓣时而如乘风直上半空,时而又好似被雨滴打落后飘摇下坠,那流畅的美,绝非艺伎之舞技所能比拟。 石井自诩见多识广,却也看得如痴如醉,他仔细品味着女子的舞蹈,恍然之间发现了问题所在这女子最迷人之处就在于她的含蓄之美,石井记得中国人形容美女时曾用到的一句话,叫做犹抱琵琶半遮面,以前他总觉得半知半解,如今在这女子的翩翩作舞之中,竟领悟到了精髓。 其他人并没能像石井一样察觉到这妙处,他们只是觉得每次那女子转身时,都会生出一种欲罢不能的感觉,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她的脸,仿佛生怕错过一时一刻分一秒般。 然而就在这女子再次转身背对众人时,随着她的衣袖向右一摆,又是一个穿着身材一模一样的女子出现在她身边,仿佛是从她袖子之中飞出来一般,站在她的身旁,与她做着一模一样的动作。 房间内,惊呼声迭起,这声音让叶景莲十分满意,嘴角终于挂起丝丝笑意。 只是这还不算完,那女子再向左一挥衣袖,又是个美人自袖内而出,好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如此这般反复了三四次后,六个女子已经排成了一排,六朵红莲同时起舞,一片惊艳的红色铺天盖地,众人从惊呼转为愕然,早已被惊艳到无法发声。 红袖连成一片之际,六个女子同时转身,遮着半张脸的水袖一甩,随着那轻纱飘飘扬扬落下后,六张一模一样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每一张脸上,都是如出一辙的冷艳之色。 “诸位,”叶景莲拍了拍手,尽管他竭力故作镇定,语气中的得意之色仍是难以遮掩,“这是我叶家的戏子,名叫休伶,今日为诸位献丑,还不知大家是否满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六十二章 立规矩 弥光对这一顿饭并不满意,倒不是说菜的口味,虽然说是皇亲贵戚,但她自幼在东北是过惯了苦日子的,对于吃食向来没什么挑剔。 吃得不开心,往往是因为同桌的人不对。 “哎呀呀,往后齐先生可就是咱们堂口的顶梁柱了!” “怎么说话?堂口的当家人是弥光,这一点是变不得的,齐先生是咱们青帮的姑爷!这关系可不能说乱了!” “是是是,你说的有理!别管是姑娘还是姑爷都是一家人!来!干一杯!” 这些人大多是老风子的手下,别的本事没有,唯独将他那一套溜须拍马的功夫掌握到炉火纯青。 若是依着弥光以前的性子,早就起身掀桌而去,但现在她觉得累了,也烦了,她明明知道在这些人中,越是今日不遗余力阿谀奉承的,越是前几日在背地里说自己说得最恶毒不齿的。 罢了,罢了,能算什么呢?想要活得让所有人在明里暗里都竖着大拇哥叫好,实在是一件太过艰难的事情,弥光自认为自己做不到也懒得做,不如干脆就做个恶人好了,毕竟,做恶人没错,做好人也没错,错的是那种卡在中间的人。 好人做的不通透,坏人做的不彻底,那种人,才是最可怜的。 弥光可以不生气,只是因这些话没了胃口,既然饭局这么无聊,弥光干脆开门见山,本来么,既然不能有情绪,那不如就直截了当地说正题。 “诸位,”弥光用手中的筷子百无聊赖地戳着盘子里的一块柿子,“我弥光的情况诸位比谁都清楚,女大当嫁,前阵子忙着成亲的事情,堂口里的活计多多少少被耽误了,我在这里给各位赔个不是,还请诸位放心,从今往后我会多多出力。” 本来是你一言我一语热闹非凡的酒桌一下安静下来,推杯换盏c夹菜添饭的众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后默默放下了手中碗筷,一个个七尺高的汉子都不约而同垂下头,有人趁机发出不满的怨叹。 弥光这话说得再清楚不过,前阵子她是没顾得上堂口里的事情,但现在不一样了,她要回来了,意味着前阵子怎么背着她一分一毫偷偷捞的钱,现在都要原原本本一分不差地吐出来。 “弥光,”不知是哪个角落里哪个不怕死的家伙先开了口,“堂口近日做得不差,大家既然能帮你分摊一些,你又何必偏要事必躬亲呢?你自己不是也说了,既然是嫁人了,自然是要多考虑过日子的事情,齐先生说我这话可在理?” 齐孤鸿不作答,慢慢地捻着手中的珠串,这串珠子不同于旁人喜欢玩的什么松石蜜蜡紫檀梨花,这是一串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黑色珠子,看起来是廉价的木头,虽然被把玩许久之后,多多少少有了些包浆,但论其质地,实在算不上稀罕物。 空气一时间沉默下来,齐孤鸿一言不发,这其中的含义再明显不过,众人心中一阵暗自盘算,又是一人试着顶上去一句道:“以前大家不知道你是女儿身也就罢了,现在既然知道,就没有不帮忙照顾的道理,堂口里的生意,你那一份绝不会亏欠于你!” “就是!女人嘛,既然成家了,替夫家传宗接代才是一等一的正经事!至于堂口里嘛,你问问,你不在这几日,这上上下下谁不是天天挂念着你?可你对我们越好,兄弟们心里就越是对不住你!我们哪里是不想让你回来主事?可就怕我们就算哭着喊着求你回来,人家齐少爷不愿答应!谁家的娘们儿谁不想” 还不等那人把话说完,齐孤鸿的手心里突然响起一声脆响。 这声音轻微而短暂,可能除了紧挨在他身边的弥光之外,旁人怕是根本没有听到,而弥光听到那声音之后,也只是短暂地瞥了齐孤鸿一眼,随后便将视线重新投向刚刚说话的那三人。 一c二c三。 弥光在心中暗数三声,自那次齐孤鸿毫发无伤地从青帮香堂上回来之后,弥光便再也没有怀疑过他的蛊术,正如此时,弥光心中早已预想到了那三人的情况,而在三声之后,弥光果然看到那三个男人突然双眼翻白口吐血沫,上一秒还活蹦乱跳中气十足的人,下一秒已经倒地不起。 “好了,”齐孤鸿拍了拍手,他手中那串珠子在刚刚那一声脆响之中,已经碎掉了三颗,因珠串中的蛊已经发作,故而珠子也随之开裂成了粉末,每到这时齐孤鸿便会感慨,觉得人命之脆弱,并不比这木头珠子强韧到哪里去,而越是这样想,齐孤鸿便觉得自己越是不能浪费时间,“搅混水的人已经去了,诸位,现在,可以好好说话了吗?” 那三个男人位于房间各处不同的方位,起初还有人冲上前去想把人扶起来,但此刻吃了齐孤鸿这一记下马威后,众人立刻重新回到桌边坐好,再也没有人愿意冒死去同情地上那三条贱命。 “看样子都知道规矩了,”齐孤鸿的目光在众人面前扫视了一圈后,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道:“懂规矩就好说,咱们今日就在堂口里再添一条规矩,从今往后,齐某希望内人说话的时候,不会被人打断。” 虽然没有人作答,但所有人的表情已经给出了齐孤鸿满意的答案。 至于弥光接下来的话倒也简单干脆,这事情对她来说毕竟简单,“既然有人对堂口的分发不满,那就重新改配,从今往后,所有收成八成上缴,没有异议的话,这事情就这么定了,白纸黑字上墙,有什么不满意的,自当可以找他去说。” 弥光指了指齐孤鸿,而后头也不回便离门而去。 自这一晚起,齐孤鸿和弥光算是重新立了堂口里的规矩,对于那些心有怒而不敢言的人来说,这是满口被打碎了还被人逼着要和颜悦色吞下去的牙,毕竟,是他们设立了这个世界就要靠拳头说话的规矩,这是自己搬起来的石头,此时也只能任由齐孤鸿这枚拳头砸他们的脚。 而对于弥光和齐孤鸿来说,这件事情却根本不是他们眼下最重要的问题。 “收成的事情多亏了你,我不是吃独食的人,这八成里,自然有你三成。” 说这话的时候,弥光搭着的二郎腿一下下轻轻地晃着,堂口的三成收入意味着什么?弥光看着路边的商铺,那意味着不需多长时间,齐孤鸿便可随便买下这条街上的任意一栋楼。 然而,弥光的话却久久没能得到回应,疾驰的小轿车里,齐孤鸿一言不发,眉头紧皱地看向窗外,弥光的视线下移至他的膝盖,看到他托在膝盖上的两只手紧紧攥成拳头。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既然是答应会帮你,自然做得到。” 许是因弥光这句允诺,齐孤鸿的拳头似乎放松了一些,然而,在完成他要做的事情之前,实在不是弥光一句话便能让他完全放松下来的。 车子仍在向日军俱乐部狂奔着,齐孤鸿还不知道就在与他相同的此时此刻,还有另一个人,也在心急如焚地赶往与他们相同的目的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六十三章 风月博人 独瑟叶家自古以来以女子为尊,上古时起,蛊术传女不传男,如果强调这一点的话,倒要说叶家是比其他四门更为纯正的蛊门。 不过,市面上多多少少有些风言风语,说叶家的实权之所以一直掌握在女人手里,乃是因为叶家的女子掌握着经济大权。 自古以来,叶家就是在风月场上讨生活的。 人常说天下美女江南居多,而江南美女多在业城县,若是蛊师在江湖中碰到极其漂亮的蛊门女子,多少会问一句是否出自叶家,由此,叶氏女的美貌可见一斑。 美貌自天成,气质却多靠后天修炼,既然是以风月为生,叶家对女子的教管培育自然不用多说,除了本家人外,所有的叶家门徒不但要学习蛊术,更要学习礼乐诗书,比如跳舞便是自幼就要修习的基本功。 金家人大多都知道休伶打架是一把好手,却从未有人见过她闻乐起舞,曾有金家本家人醉酒之后嚷嚷着要让休伶起舞助兴,当场被金寒池一巴掌打掉了两颗牙 哦,忘记说了,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珙王爷的次子允芝金寒池能为了休伶对嫡亲动手,对其他人自然更不在话下,故此,在那之后便再没有人敢提什么让休伶献技取乐的事情。 今日,是休伶自离开叶家之后第二次跳舞,第一次时并没有观众那次她是为了金寒池而起舞,但是,金寒池并没有看。 “我不会看。是我带你离开叶家,不会让你再以取悦旁人为生。” 休伶对房内的舞乐声充耳不闻,在她耳畔,唯有金寒池当时的那句话不停地回响着,每一个语气和每一处停顿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在这些年间的无数个黑暗夜晚中,休伶一闭上眼就会听到金寒池说的那句话 主人,休伶有愧于您。 随着这一声在心底涌起,休伶突然感到心口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一般,疼得她喘不过气。 所幸一曲临近尾声,听到叶景莲拍手示意的声音时,休伶终于获救一般地松了口气。 在场的日本人仍在因面前这一模一样的六个舞姬而目瞪口呆,并没有人发现在这六人齐刷刷地抬起折扇轻掩桃花面时,唯有休伶一人不动声色地将一枚金叶片送到口中,随着她上下两片朱唇轻启,一阵细微的声音从她口中而出。 其他五个“歌姬”在那叶片的指令之下旋转着身子,好像一朵朵展开的莲花般,四散着向周围的几个日本人而去,身子轻飘飘地落在日本人身边,人还没坐稳,袖口中已经变戏法般变出了一只酒杯。 石井有幸位列其中,他没想到这仙子般的美女竟也会飘飘下拜落在自己身边,人足足愣了有几秒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举起了手中酒杯迎上前。 女子并不做声也毫无笑意,只是冷冷地端着酒杯迎上前来,就在石井的酒杯即将碰上那女子的杯子时,只见眼前这红衣女子好像一团红色烟花般在炸开,红尘轻舞,在半空中洋洋洒洒而落。 红色的烟尘尚未散去,目瞪口呆的石井下意识便伸手在前方猛地扑抓了一把,然而手在虚空中却是什么都没抓到,待到烟尘散去时,就只有一只酒杯孤零零躺在石井面前的榻榻米上。 正如那女子从虚空中凭空而来般,女子再度消失无踪时,就好像自始至终从未有任何人自这虚空中出现过一般。 其实在这几名女子突然出现时,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道理,但石井心下明白这定然是什么障眼法,所以无论她们的舞姿是如何美艳动人,石井都没有什么非分之想。 但说起来人就是那么一种奇怪的动物,同样是没能得到的东西,若是一早便知道得不到,最后也不会有什么过分的贪恋,可若一旦觉得这东西是有机会染指的,动心起念之后再失之交臂,那心中的愤懑必将如沟壑难平。 就像现在的石井,本来心中毫无波澜的他,先是感受到了那女子主动上前时的惊讶与狂喜,而后又目睹女子从眼前凭空消失,从近在眼前忽地变成触不可及,心中的悬殊之感自然难以言表。 而最过分的,却是此刻叶景莲的笑声,突然安静下来的房间里,他如个孩子般蹬腿大笑着,手指也毫不客气地从石井等人面前一个个指过去。 惋惜c失望以及被人看穿欲念的羞愧在一时间全部化为赤果果的愤怒,石井二话不说,一把抽出了腰间的佩刀。 直到石井那把武士刀的刀锋横在叶景莲的脖颈上时,这少年的脸上仍无惧色。 世上有两种人很少会为恐惧所威胁,其一是有绝对的自信,相信自己足有实力化解一切危险其二则是无知,压根儿就不知道生死存亡究竟代表什么意义。 叶景莲,显然就是后者,他根本没想过石井有可能想要他的命,直到利刃在他脖颈间划出一道血痕时,叶景莲才终于察觉到了现实。 这就是现实,寒冷如刀锋。 叶景莲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发生了变化,石井眼看着他脸上的年少轻狂变为惶恐和惊惧,石井在心底冷笑了一声这就是他和叶景莲这种黄口小儿之间的区别,即便是占尽优势,石井也只会在心底暗笑而已,他的城府教会他不要急于断出个输赢。 房间里的变化令众人先是惊了一下,但这些日本人们几乎是在眨眼间的功夫里便认清了事实情况,并一股脑地倒向石井这边,他们放肆地高声大笑,以此报还刚刚叶景莲带给他们的屈辱。 叶景莲一时间被嘲笑声夹在中间,那些聒噪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好似一堵无形的围墙将他囚禁其中,就连不远处的休伶也只是冷眼看着他,全然没有半点儿护主之意。 “喂!”叶景莲冲着人群中惊慌失措地大吼一声,在没有得到预期的回应后,他的语态和气了几分,甚至透着些哀求,“喂?” 直到叶景莲脸上呈现出了丧家犬般无助的表情时,心满意足的横野下二才终于慢吞吞地起身,不过当他的身影出现在叶景莲的视线中后,横野下二立刻换上了一脸殷切关怀的神情。 “别这样!石井君!” 横野下二挡在叶景莲的面前,故意用一口中文道:“叶桑他并没有别的意思,毕竟是个孩子,只是贪玩而已,还请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石井怒视着叶景莲,两人的视线相互博弈许久之后,他才终于缓缓放下手中的武士刀。 “我也并不打算计较,除非” 横野下二的话说到一半,视线已经从叶景莲的身上,转向了不远处的休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六十四章 亲情枷锁 横野下二自认为自己深谙交易之道,作为一个家世在军部里没有什么显赫背景c而自身又实在拎不出什么过人才华的普通人,横野下二认为自己之所以能够走到今天,靠的就是他与人交易的天分。 如何用最少换取最多,这就时经商之道。 “所以说,叶桑,你想要什么?” 这是几天之前横野下二与叶景莲酒至夜半时聊起来的话题,当时,横野下二已经足以肯定叶景莲一定已经喝醉了。 “我?我想要什么?哈哈哈”叶景莲说起话来舌头里好像裹着个鸡蛋,结结巴巴了半天才总算是吐出了一句完整话,“我告诉你,我没有什么想要的!我叶景莲有什么可要的东西?我自幼衣食无忧荣华富贵,从小到大就没有什么东西是我求而不得的” 横野下二耐着性子听着叶景莲的絮絮叨叨,心中忍不住暗笑,他打量着叶景莲,的确,横野下二承认叶景莲对自己说的这些话并非是在吹嘘,他能从叶景莲的衣着打扮和举手投足之中看出他的家世显赫,但是,叶景莲身上缺少着些什么。 那些东西,其实是连叶景莲自己都不清楚的,横野下二阅人无数,在他这一生里所接触过的人中,他记得自己曾经见过不少类似的人年纪轻轻,看似完美无缺的同时,却又一无所有。 又或者,叶景莲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只是他不肯承认,毕竟人这种动物十分奇怪,确实不能拥有什么,便越是渴望什么,而叶景莲或许就是那样一种人,他明明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却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拥有,所以,他假装不知道,将自己内心中的渴求掩藏在腐土之下,然后拍平土,在上面种棵树,他们自以为能够粉饰太平,却不知道在那太平之下,早已有东西蛀空了他们的内心,只需要轻轻的一根稻草,便足以让一切崩塌。 对于叶景莲这样的年轻人,横野下二只用一个词来形容。 “可怜”。 在经历了一段与醉鬼的艰难博弈之后,横野下二总算是终于撬开了叶景莲的嘴。 “我说了,我的确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我只是”叶景莲露出了一个看起来十分诡异的笑容,“我想让她一无所有。” 与日文不同,如果只是听中文的发音的话,很难马上分辨出对方谈论的是男是女,横野下二不由得因叶景莲这一句话而有些好奇,倒是想知道能让叶景莲如此介怀的人,究竟是什么家伙。 本以为怕是难以从这醉猫般的叶景莲嘴里搞出什么重要的信息,但让横野下二没想到的是,叶景莲接下来所说的话,可以说一字一句都让他震惊不已。 “是她,叶君霖,我就是要让她一无所有!” 其实早在认识横野下二之前,叶景莲就早已经在心中萌生了类似的想法,差不多是在十岁刚出头的时候,叶景莲就开始这样想,只是那时的他还没有将目标明确在“族长”二字上,他就只是单纯地希望叶君霖能成为一个废物,莫名其妙的,他就是看不惯叶君霖每日因为这种那种大家口中的正经事儿而忙的团团转。 在那个时候,当叶景莲和旁人说起自己这个想法的时候,还总有人嫌他不知足。 “你看,做你这么个大少爷多好?又不用担心家计,又不用炼蛊,只是读读书,就和寻常人家的” 对方想说的,是叶景莲和寻常人家的孩子一样,只是话还没说完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 叶景莲不想成为什么普通人家的孩子,其实想法倒是不像旁人所想那般关乎权势c能力c尊严,他甚至一点儿都不担心别人会将自己当成废物。 他,那个从小到大一直跟在叶君霖身边的他,就仅仅只是不希望自己和叶君霖一样。 然而有些事情是生来注定的,比如叶家的男儿生来注定与蛊术无缘,叶景莲能够留在叶家而不是被送去外族,对他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幸运,至于这男儿断蛊的族规,纵然是母亲叶旻对他千般疼爱万般宠溺,也注定是不能打破的规矩。 正因如此,叶景莲和叶君霖之间的差距随着年龄增长,开始从一条狭窄的溪流逐渐演变成了万丈宽的沟壑,那从小到大亲如手足的姐弟俩,就这样再也无法交心。 “我不能学蛊,一辈子都不能,可是,她说过一直陪着我的!” 或许叶景莲的确是太幸运了,从小到大生活在叶家人的重重保护之下的他从不曾被生活所辜负,他甚至从来不知道原来世界上很多事情是就算说了之后也不能被达成的,哪怕是他那个无所不能的族长姐姐叶君霖,哪怕是她说将来要一直陪着他c将他带在身边,可没想到到头来也仅仅只是一句空话罢了。 叶景莲的性格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发生了转变,既然不能变的更好,他毫不介意将事情变得更坏,就好比说,如果自己不能学蛊,不能用这种方式和叶君霖在一起,干脆不如将她拽下来,拽到自己身边。 对于叶景莲来说,好与不好并不重要,在他眼中唯一重要的事情,便是和姐姐在一起。 只不过呵没人能懂罢了。 既然话都已经说到这里,那么不妨再多说一个事实叶景莲那天晚上的确喝醉了,但还不到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的程度,他从横野下二眼中看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那就是贪婪。 叶景莲何尝不知道横野下二想做什么?日本人想要的是巫蛊之术,要师夷长技以制夷,而他叶家的蛊术,就是横野下二想要的交换条件,叶景莲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旦被横野下二从他这里撬开叶家的大门并将这个百年家族掌握手中,那么整个叶家会沦落为一个空壳,沦落为日本人的傀儡。 “这也没什么不好的,”叶景莲的舌头更硬了,含混不清地自言自语道:“做傀儡也比做那狗屁劳什子族长好多了。” 这是叶景莲与横野下二当日的约定,后来,他们关于这个交易做了更多的交涉。 而今天,正是当日的这个交易,让横野下二会甘愿在关键时刻站出来为叶景莲说话。 “叶桑,展现你诚意的时候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六十五章 狼狈居 “这种事情大可直说无妨!我让她再跳一曲便是!” 叶景莲大言不惭的时候,还远远没有意识到他的不谙世事,没有意识到他在人情世故上是怎样的无知。 对面,休伶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一句道:“我没有蛊药了。” 世上自然不会真的能凭空出现什么东西,石井所见的那些美人儿,不过是休伶利用叶家蛊术表演的障眼法而已,当时叶景莲要求她与自己同往赴宴表演时,她还不知道叶景莲要做什么,所以也并未准备那么多的蛊药。 现在看来,休伶若是早知道叶景莲是要用叶家蛊术讨好日本人,她应该多准备一些蛊药,比如那种能要人命的。 休伶想不起来自己已经离开叶家多少年,这些年跟在金寒池的身边,休伶不但变得越发沉默寡言,而且,整个人从外面到心里都空了,她嘴上不说c心里也不想,跟着金寒池这么多年,尽量地努力淡化所有记忆,反倒是幼年时在叶家发生的事情,对她而言格外印象深刻。 就像休伶看不惯那些欺负金寒池的金家皇室们一样,休伶从小就看不惯叶景莲,这个张牙舞爪嚣张跋扈的毛孩子。 “他根本不理解你,不理解叶家。” 这是休伶对叶君霖说的,她都想不明白当年那个年纪小小的自己,怎么能对叶君霖说出如此富有深意的话,不过,现在想想倒也了然,那不过只是真情实感罢了。 有些事情并不是表面说说的那么简单,向内挖掘就会发现,每一件事情好像是一棵大树,表面看起来是独立存在的个体,但在泥土之中,那些看不见的地方,确实有的却是理不清分不明的盘根错节。 就好比说蛊术这件事情,叶君霖和叶景莲这姐弟俩之间的区别绝不仅仅只是嘴上一句“一个能炼蛊一个不能”而已,休伶是从小到大眼睁睁看着这姐弟俩是如何因为这蛊术而分道扬镳越走越远,到头来完全走向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蛊术给叶君霖的,不仅仅只是一门技艺,还有在学习这门技艺的过程中,对她性格上的磨练和提升,这一点不管是休伶还是金寒池,任何一个蛊门中人都会有所体会,但偏偏叶景莲绝对不懂。 他没有在深夜里只身一人前往墓地挖过尸虫,所以不知道在恐惧的尽头,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自己 他没有被自己亲手炼的蛊而毒伤,躺在黑暗中感受死亡一步一步向自己逼近 他没有看到过别人被自己的蛊所害,不管是罪有应得还是无辜受累,那些嘴上说的大义在目睹死亡时根本起不到任何安慰作用,生就是生,死就是死,看到自己亲手结束一段生命,就会痛苦。 这些,就是叶景莲和其他人之间不可跨越的鸿沟,是他永远无法甩掉孤单的理由,是他生在蛊门却从未进入蛊门的悲哀之处。 但毕竟有些事情无能为力,休伶冷眼看着叶景莲,过了这么多年,他仍是跋扈如初,休伶不知道叶君霖是否也与自己一样无能为力,就像她眼睁睁看着叶景莲欺负叶君霖却插不上手一样。 所有人都希望生活会好,可生活却总不甘让人就那么如意。 “那就这么跳!”叶景莲对着休伶低声咒骂一声,“别给我丢脸!” 对不起,休伶再心中暗暗道,某些人的脸,怕是早已经被自己丢干净了。 安静的房间里,在座的日本人中有些能听得懂中文,但无论能听懂与否,他们都能大概猜到眼下的情况,他们不言不语,眼神中的不怀好意即将满溢,就连房间角落里的艺伎也正在冷眼瞥着休伶,没有人为她奏乐,所有人坐在这里的目的就只有一个,等着看她的笑话。 其实这并不算什么,休伶小时候曾听外家的姐妹说过,她们在风月场上,什么样的男人都曾遇见过,叶家的蛊术虽然能帮她们保住身体,但是即便如此,言语或是心理上多少也曾受过些羞辱,对此,休伶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她生来就跟在叶君霖身边,后来又有金寒池呵护备至。 只不过,老天总是公平的,该付出的东西,谁也躲不掉,了解到这一点想法的休伶并不感到恼怒或羞愧,她只是面无表情地来到房间中央,在这种尴尬的气氛中,心静无波地舞了一曲。 这次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鼓掌,所有人就好像没看到一样,或是三三两两地低声说话,或是摆弄着盘子里的烤秋刀,叶景莲连大气都不敢出,尴尬之余,出现在他心中更多的则是慌乱,叶景莲根本无从猜测这些人的想法,他将视线投向横野下二,得来的却只有不怀好意的冷漠回避。 无奈之下,叶景莲只能看向石井。 交易进行到这个阶段,叶景莲是不占优势的,他从来没去过菜场,不懂讨价还价的精髓,说到底最基本的道理就是“谁先张口谁就输了”,更不要说叶景莲这种哀求的眼神,他误以为自己还是占据交易的主要关键,殊不知因他那一个眼神,在石井心里,他就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 “已经”叶景莲对横野下二一字一顿地低声说着,眼睛却一直在看向石井,“跳完了。是不是该谈谈接下来的事情?” 叶景莲艰难开口,他想要跳过这个令人不愉快的阶段,直接进行到主要问题上,却好像完全忘了当初明明没是他打断了这个话题的顺利进行。 没有理由的叶景莲在心中默默呢喃,石井没有理由拒绝自己,他想要的是叶家的蛊术,叶景莲之所以有自信认为自己掌握了最大的筹码,乃是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在这蛊族五门中,除他之外,再不会有人甘愿为日本人打通这条渠道。 既,除他这个对蛊术除憎恶之外毫无感情的人,不会有人愿意当这个叛徒。 “继续聊下去?”石井歪着头看向叶景莲,微微皱起的眉头显得他格外认真,“聊下去当然不是不行,只不过,为什么?我并没有让她跳舞,这算不上是交换条件。” “可你” “我说的不是跳舞,”石井指了指休伶,“我说,我要的是她。” 在这句话还尚未说完时,一道黑线从石井眼前闪过,只是他并未在意,而后,鼻尖又有些隐隐发痛,但石井只当是前几日的伤风许是还没好,他满不在意地伸手在鼻尖上轻轻摸了一把,黏腻的血立刻染红他的手心,鲜血顺着指缝和掌心的纹路迅速蔓延,染红他的腕子和袖口。 然而石井还是并没有察觉到异状,倒是坐在他身边的人见状已是目瞪口呆,他们回溯至自石井面前闪过的那道黑线飞来的方向,在纸扇拉门上,他们看到一个清秀挺拔的身影,落在不堪一击的纸门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六十六章 一发而断不可收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金寒池小时候打架手特狠,其实从来没有人教过他的时候,年纪小小的金寒池就已经明白了“只要动手就一定要让对方爬不起来”的道理,不过,那时候的金寒池倒不是从什么大道理中明白这一点的,他只是觉得,如果对方要还手的话,纠缠在一起不好看。 所以,要么用某些方法震慑到令对方压根儿不敢出手,要么,一出手就让对方再无反击的机会,这是金寒池一直以来的习惯和原则。 此时,薄如蝉翼的刀片飞出去,穿过那纸扇门时没留半点儿痕迹,在连石井自己都没有感觉到的情况下,就已经削掉了石井鼻尖上的一片肉。 石井仍在侃侃而谈,却发现对面几人一脸惊愕地看向门口,与此同时,门外响起,纸门被人拉开,因速度太快而发出嘈杂的摩擦声,令石井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 “你是什么东西?” 石井本来正与休伶四目相对,这一身长袍马褂打扮的年轻人进门后,休伶的表情没有丝毫波澜,仍是淡淡地望着石井,石井回过神来,正打算命人将这不知来头的年轻人赶出去时,年轻人竟径直向石井走来,并将一方帕子送到石井手上。 金寒池保持着他脸上标志性的笑容,一脸客气地看向石井。 “你流血了。” 石井甩开金寒池的手帕,他径直起身,指头勾了勾休伶,对着一旁的横野下二道:“告诉那个支那人,想要继续谈下去,先把她送到我的床上。” 金寒池突然有些后悔,他当初为什么会学日语来着?他突然觉得如果不会日语的话说不定是件很好的事情,翻译虽然麻烦,但能帮自己挡住一些他不想听的话。 石井说完这话之后便起身了,他没有关注自己身旁的金寒池,将这个单薄的年轻人看似无物,这是石井犯下的一个致命错误,金寒池用接下来的行动向石井揭示了这一事实,在石井还未站稳的时候,金寒池顺势一把掰住石井的肩膀,令他大腹便便的身体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接着顺势钳住了石井的脖子。 置人于死地这种事情,金寒池很擅长,捏断石井的脖子只需要依循本能做出反应,他需要思考的,是接下来的事情。 金寒池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失控,越是理性失控的时候,越需要强迫自己清醒地思考,金寒池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他可以对自己不管不顾,但休伶在这里,他必须为她想到一条退路,至于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要帮叶景莲做这些事情,已经根本不是现在需要思考的问题。 “都别动,”当在场的所有日本人举起枪,黑黝黝的枪口齐刷刷对准金寒池的时候,他淡然地轻声开口道:“我可以杀了他,这一点毋庸置疑。” 有人犹豫了一下,但更多人的枪口却仍坚定地对着金寒池,他们不敢放下枪——不放下枪,金寒池无非只是杀了石井一人,在这样的情况下,高低尊卑远远没有自己的求生本能来得重要。 蛊术和洋枪火炮,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东西,金寒池的小腿上有一个枪伤,说来奇怪,他从小到大因为炼蛊曾经受伤无数,大部分伤痕随着年月更迭早已被抚平,偏偏是这道枪伤始终留在他身上,仿佛是老天要特意留下这道伤痕给他作为提示。 百年王朝可以在一瞬间被推翻,金寒池知道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就算蛊术已经在世间横行千年,但也总会有种东西将其终结,说不定在明天,也说不定就在现在的此刻。 “你杀了我也没有用,更何况,我和你无冤无仇……” 石井的声音有些颤抖,就是那一丝丝颤抖,暴露了他竭力隐藏的惶恐。 只不过,金寒池压根儿没有去听石井在说什么,他的大脑飞速转动着,迅速推测着每一种行动的可行性,当他的目光扫过那些持枪的日本人时,一声枪响突然自金寒池对面响起。 有人开了枪,对面的休伶身子微微一颤,人虽然很快便恢复刚刚的姿势,站着不动,但血迹已经顺着她的小腿汩汩而出。 “你别动!”叶景莲来不及放下枪便急切切地对着对面的金寒池大吼一声,“你知道我敢杀了她!你知道我敢的!” 的确,金寒池明白这一点,他的手心开始冒出黏腻的冷汗。 叶景莲的这一举动仿佛给了那些日本人以勇气,一只只骨节泛白的手更加用力地攥着手枪。 金寒池知道用蛊术对付洋枪火炮并没有十成把握,但他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放手一搏,虽然说…… “他说的没错儿,”一个声音突然自金寒池背后响起,“你和他无冤无仇,与其闹成这个样子,不如大家各退一步。” 这个声音对金寒池来说有些熟悉,只不过太久没有听到,一时间想不起来究竟是谁,金寒池在脑海之中翻找摸索,然而当齐孤鸿的脸出现在金寒池面前时,他还是感觉到了震惊。 这种听起来太过淡定的话,完全不像是应该出自齐孤鸿的口中,凭着金寒池对齐孤鸿的了解,他对日本人的仇恨之深,远远超过自己数倍。 可他却平静得好像在说什么买菜卖肉一般不痛不痒的事情。 “放下吧,”齐孤鸿在金寒池耳边轻声说着,“这不是你今天该做的事情。” 齐孤鸿的表情平静得有些过分,令金寒池感到陌生,自己是有多久没见过齐孤鸿来着?从上次在上海到现在,这短暂的时间明明不足以让一个人脱胎换骨到这种地步。 然而,此时的齐孤鸿语气虽然和善,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半点儿与金寒池商量的意思,他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一只手攥着金寒池的手腕,竟硬生生将他的胳膊压下去一寸。 “横野,你派人送来的信我已经看过了,其中的一些协商部分到底公平与否,相信你心里有着比我更明确的答案,如果这是可以答应的条款,相信来送这封信的人会是你自己。合作是大家的意愿,但是如何合作却是更重要的问题关键,不如,也先让我看看你的诚意,如何?” 齐孤鸿说着,视线落在金寒池的身上,横野下二立刻了然,忙不迭道:“还望这位先生放开石井君,今日的事情我们就一笔勾销,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看,这不是挺好的么?”齐孤鸿说着,又拍了拍金寒池的胳膊,“既然皆大欢喜,不如既往不咎。” “哈?怎么既往不咎?” 齐孤鸿接下来的话倒是和金寒池的想法不谋而合,“蛊术在洋枪火炮面前注定无处施展,这里是日本人的俱乐部,要么杀人灭口,让在场所有亲眼所见的人都不能在日本人面前说出你下蛊的事,否则如果被日本人盯上的话……”齐孤鸿说着深吸了口气,“我是绝对不会被你拖下水的,其他四门也不会。” 金寒池突然觉得想笑,他意识到齐孤鸿的确是变了,以前的他断然不会说出这种类似威胁的话。 “行了,还请各位都入座,”齐孤鸿表面看似客客气气,实则不动声色地施压,“枪都放下吧,大家和和气气地说话。对了,忘了向诸位介绍,这位,就是蛊族金家的当家人金寒池,接下来各位不管是在生意场还是名利场上,少不了要需要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六十七章 何谈敌友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好了,上车吧。” 弥光站在日军俱乐部门口的台阶上,她不知道自己当日曾在袁兢家见过金寒池,但凡她若是记得当日的情况,恐怕很难相信那个呼风唤雨叱咤风云的男人此时竟会如此狼狈。 金寒池仅着一身单衣,在寒风之中虽然未曾瑟瑟发抖,但也已是面无血色。 而在他怀中的休伶面无血色,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她被金寒池抱在怀里,小腿的枪伤伤口中,血流如注,鲜血在她的小腿上分岔出数条脉络,最终又聚拢汇交在脚踝处,一滴滴洒落在地上,渗透并侵蚀浅灰色的水泥地,弥光盯着那片血迹,心中莫名其妙生出一种想法—— 这女子在这片地面上留下了她的痕迹,从今往后无论这些日本士兵如何洗刷,这些痕迹都不会被抹去,将来这片宅子或许会转手归属他人,或许是日本人、德国人抑或回到美国人,宅子的新主人将在这里进进出出,将看到这片奇怪的血迹,却无从揣测这片血迹的来由。 人活在世上总会留下痕迹,有人留下痕迹,有人追寻别人留下的痕迹,自己也是如此。 弥光这样想着的时候,金寒池正站在路边看向远方,弥光见金寒池对自己的话没有反应,再次伸手指了指面前的黑色轿车,“你住在什么地方?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金寒池终于回过头来看向弥光,他用一种令弥光有些不舒服的审视目光上下打量着弥光。 从他的穿着,弥光多多少少能猜出这人应该是老派作风,瞧他的穿着,不算富甲一方也至少是家境优渥,像他这个年纪、这种经济能力的年轻人,多是喜欢洋装的,很少见有人会像他一样对长袍马褂如此执着。 如是这般,那这目光也就不算奇怪了,弥光轻咳一声,挑眉望着金寒池道:“你不用妄自揣测,想知道什么就直说。” “那你知道我想知道什么。” 这人与齐孤鸿认识,而自己与齐孤鸿又是同时出现的,在齐孤鸿与日本人推杯换盏的时候,又出来代替齐孤鸿送他离开,弥光心中想笑,满不在意道:“我是他的内人。” 弥光故意用“内人”这种老式称呼,言语之中已经不用再强调他对金寒池老派作风的鄙夷。 “这个家伙变了。” 有这么个奇怪的说法,每天生活在一起的人很难察觉到身边的人发生变化,反倒是平日里不常相见的人会在一瞬间感受到异样,就好比金寒池对齐孤鸿。 其实说起来,两人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但金寒池却莫名其妙地将齐孤鸿当成了朋友,这件事情在金寒池看来顺理成章得根本不需质疑——为什么不呢?他是金寒池,高高在上的金寒池,有什么人会选择不和他做朋友呢? 但偏偏就是这种感觉是让金寒池觉得不舒服的地方,因为齐孤鸿变了,以前的金寒池能肯定齐孤鸿没理由不和自己做朋友,现在的情况让他有所犹豫,向来对自己的地位没有任何怀疑的金寒池在此时的齐孤鸿面前,开始有所动摇。 这个家伙的确是变了,在短短时间内,变得让金寒池在他面前都没了底气。 弥光并不知道这金寒池和齐孤鸿的交情有几深几浅,听到这话的时候,弥光忍不住将视线投向背后那明明暗暗的窗户,有一个人影映在窗帘上,那人挥着手侃侃而谈,弥光不能确定那个身影是不是齐孤鸿。 她对齐孤鸿并不熟悉,更谈不上看到个影子就能判断出是不是他,但她能体会金寒池话里的意思。 “人都是会变的,变了未必是好事,不变也未必是不好的,”弥光轻声呢喃着,似乎是在对金寒池说话,又似乎是在喃喃自语,“重要的是,对他来说你是谁,他打算怎么对待你。” 其实,在弥光尚未察觉的时候,这些想法早已在她的脑海中出现过无数次,只是,弥光无法面对却也无法逃避,她只能拖延,只能等着唐鬼回来,她想和唐鬼分享齐孤鸿身上的改变,却在此刻不知不觉地在金寒池提起这件事情时,毫无察觉地说出了她始终竭力压进她心中那一汪池水里的木葫芦。 “那他对你呢?这变化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 弥光愣了一下,这是一个她从来没考虑过的问题,弥光压根儿不担心齐孤鸿会对她怎样,变化与否都不重要,这个想法之所以能百转千回地在她心中缠扰不休,是因为唐鬼,弥光生怕唐鬼再回来的时候,后来的齐孤鸿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能让唐鬼甘心情愿不顾一切的人,她怕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像个笑话般毫无意义。 金寒池突然露出的笑容打断了弥光的思绪,他望着弥光,用笃定的语气一字一顿道:“看来你这位齐太太做的不是很称职呢。” “你想说什么?” “你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关于齐孤鸿身上发生的变化,金寒池的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推测,而弥光刚刚出自本能的呆愣,则让金寒池彻底坚定了他的想法,“或许这话你不爱听,当然,爱听与否还要看你和他在一起的原因,我只是说,你不是齐太太,因为齐先生的世界里没有你。” 弥光一时语塞,只能静静地看着金寒池,夜风有些冷,但却冷不过金寒池的话,弥光倒也不是伤心,只是觉得胆寒,这家伙的眼神之毒辣,的确足以让弥光感到可怕。 对话进行到这一地步的时候已经到了该结束的时候,好在,正当弥光不知道该如何结束这对话的时候,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弥光的轿车前,不偏不倚正停在金寒池身边。 司机殷勤下车帮金寒池拉开车门,金寒池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的休伶放进后座上后,自己从另一侧上车,轻柔地将她半个身子拽进自己怀里。 待到金寒池坐稳后,司机才帮忙关上车门,他将这一切看在眼底,虽然跟着金寒池有一阵子,然而面对这位神出鬼没的主人,司机却从未猜透他的想法过,就比如今天,司机始终不知道金寒池下车后在寺庙四角埋下的詹丑蛊时,其实已经将虫师操控在罗汉体内的虫尸取而代之;司机也不知道金寒池在寺庙里只身一人用詹丑蛊对付了十几个蛊罗汉,他因担心休伶而失去理智,撇下司机后,用蛊术穿墙过院,眨眼间便出现在日军俱乐部;他更不知道就在刚刚,金寒池几乎为了休伶差点儿在日本人面前动用蛊术,毕竟,在日本人面前暴露身份,对蛊门中人来说,简直就等于自己把自己推上死刑台…… 自然,此时此刻,司机也不明白躺在金寒池怀里的这个红衣女子对金寒池来说有什么特殊意义,他静静地望着后座的休伶,若说长相,这女子样貌算不上美艳、气质也算不上过人,凭着金寒池的地位,类似的女子那是一抓一大把的,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他在金寒池脸上看到了那么浓重的愧疚和忧伤? 车下的弥光并不在意司机思考着的这些问题,她眼看着并未与自己道别的金寒池驾车远去,在狭小的后车玻璃里,弥光看着金寒池孤独的背影,心中突然涌现出一种奇怪的想法…… 如果可以的话,弥光希望以后不会再见到这金寒池,也不用再与他打交道,倒说不上讨厌,她只是留在这个世界里会加深他的孤独和痛苦,虽然尚且不知是敌是友,弥光却希望金寒池能远离他们,远离她、唐鬼、齐孤鸿这种人。 然而弥光心里也比任何人都清楚,事已至此,谁又是能逃得出来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六十八章 清明喜见雨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从不打牌的齐孤鸿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打牌的,他开始学会利用一切,比如说金寒池,他就在一瞬间误打误撞成了齐孤鸿的一张牌,他那短短一句话成功地引起了日本人对金寒池的兴趣。 不过齐孤鸿并没有往下说太多,这也是他刚刚学会的出牌技巧之一:打完自己要出的牌之后就闭嘴,言多必失,有时候沉默本身就是一张好牌。 “我说了,”齐孤鸿今天的话不多,他用无法解读的目光看着横野下二,“我的交换条件只有一个。” “我明白我明白,这件事情我会去安排的,只是你们父子团聚这种事情自然应该好好准备一下……” 如果换做唐鬼在这里的话,齐孤鸿能猜得出他现在的反应,敢爱敢恨又简单干脆如唐鬼一般,自然会抓起手边任何离自己最近的东西直接摔在横野下二脸上。 是啊,说什么要帮他们父子团聚准备什么仪式?横野下二不过只是要在达成目的之前攥紧齐以这一筹码来威胁齐孤鸿而已,这种得了便宜卖乖的话听起来无耻到刺耳,更何况,当初若不是因为甲午海战、不是因为日本人觊觎齐家蛊术,齐以也不会飘零异乡多年,这种话谁说都无所谓,偏偏是横野下二最没有这个资格说出来。 不过齐孤鸿不是唐鬼,在唐鬼刚刚离开的时候,齐孤鸿发现因他和唐鬼性格不同,很多事情是他的性格所无法应对的,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琢磨唐鬼的性格,揣测他在遇到每一件事情时会如何应对。 那对齐孤鸿来说是一段十分难捱的时光,不断地自我怀疑和自我纠错,然而在某天凌晨,天色渐渐亮起来的时候,齐孤鸿突然恍悟了,他意识到自己根本没必要去模仿唐鬼,除此之外,他明明可以建立一套自己的行事风格,他既然能从每一件事情本身跳脱出来去看唐鬼,自然也可以跳出来看自己、看别人,利用这种跳出事件之外的方式来进行思考,远远好过他停滞在他和唐鬼两人的思路之中。 所以齐孤鸿并没有发怒,没对横野下二发怒也没有对自己发怒,他清晰地做出思考,眼下自己想要做的不过只是见到齐以。 “我听说,他一直住在中岛江沿的宅邸里,”齐孤鸿把玩着手中的酒杯,语气稀松平常道:“既然如此,不如就借中岛家一方宝地好了,想请什么人、请多少人也无所谓,如你所说,大家是为了发展和合作,提前彼此之间打个照面也好,反正是早晚的事。” “那好那好,”横野下二连连点头,“既然如此,我派人去安排就是了。”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齐孤鸿觉得紧绷的身体终于松懈下来,对于他来说,今天要来这里的最主要目的,已经达成了。 当晚,齐孤鸿和弥光回到宅邸时,看到盲丞就坐在大厅正对面的沙发上,月光自门外照射进来,包裹着瞎子干瘪瘦小的身躯,他将身体蜷成一团,半个身子都陷入了柔软的沙发里。 齐孤鸿和弥光的脚步不约而同轻了不少,纵然如此,盲丞还是突然醒了,他撑着沙发勉强爬起半个身子,皮沙发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瞎子的声音被裹杂其中。 “齐少爷,可回来了。” “你怎么还不睡?” 瞎子没有回答,而是从沙发缝了拽出了一只签筒。 “这是干什么?我今日的事情……” “你今日的事已成,”瞎子说着,在桌上摸索着水杯,弥光将那杯子塞进他手里后,瞎子没有马上喝,双手捧着杯子,声音略有些低沉道:“我说的,是过几日。” 其实在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齐孤鸿发现占卜算卦之与瞎子,与其说是吃饭的手艺,倒更像是他的爱好,而瞎子算命的方式有许多,其中,齐孤鸿最不喜欢的,便是摇签。 相比较测字、六爻之类,每次瞎子要给人摇签时,往往都没什么好事。 见齐孤鸿略有犹豫,弥光倒是体贴,率先回房去了,在她进门的时候,身背后响起卦签撞在一起的声响,当她关上门时,正听到一根卦签清脆的落地声。 “是下下签吧……” 在齐孤鸿吗弯腰去捡卦签的时候,瞎子刚喝了一口水,杯子还未完全放下时,他已经发出叹气声。 这话令齐孤鸿有些不悦,还不等他反驳,瞎子已经继续道:“下下签的声音有些钝,听起来就有点儿丧气劲儿,别嫌我说话难听,卜而先知,才能趋吉避凶。” “那你说,”齐孤鸿看着手中的下下签,“我这次避得了么?” “清明喜见雨,谷时漫堤林,”瞎子用手指慢慢摩挲着手中的卦签,“我先送你第一句话,欲重偏不得,欲速而不达。” “这我知道,但是,已经决定了。” “这我猜到了,所以我要送你第二句话,亲人未必都是对的,朋友亦是如此,每时每刻最需要记住的就只有一点,就是你想要做的到底是什么,在做到之前,暂且放下一切。” 这句话齐孤鸿听得有些迷糊——这一次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齐以,莫非说齐以会成为自己这条路上的阻碍?自己会因为齐以而耽误了救齐以这件事? 还不等齐孤鸿想明白瞎子的意思,就听到瞎子继续道:“我要说第三句话是,人和人之间,做夫妻、做朋友是缘分,做父母也是缘分,对于旁人来说,陪你来的人未必能陪你走,但这话在齐少爷你的身上却不一样啊……” 盲丞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感慨,甚至于,齐孤鸿隐约感觉到他的话里仿佛有一丝幸灾乐祸的成分,但偏偏这又是一句齐孤鸿压根儿没能听明白的话。 陪他来这世上的人自然是父母,其他人的父母不能陪着子女离开,这是常理,但盲丞却说这话在自己身上是例外,莫非是说父亲齐以会格外长寿?不,盲丞想说的,绝不可能这么简单。 “好了,”正如盲丞一直以来的习惯,“我该说的话都说完了,这就先去睡了,齐少爷,可是莫要思来想去得睡不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六十九章 局 “我们的事情还没做完,仅仅只能算是刚刚开始而已。” 横野下二说这话的时候手中端着一杯咖啡,他耐心地看着咖啡表层上白色泡沫构成的纹路,咖啡好看么?不,咖啡本身并没有什么可看的,横野下二只是不想看中岛江沿罢了。 其实是横野下二想将自己那日制衡住齐孤鸿的过程说出来显摆给中岛江沿听的,可是等他看到中岛江沿那一脸兴奋的表情时却又觉得不爽,在横野下二心中隐隐觉得这件事情是靠自己的能力完成的,可中岛江沿那表情却好像是要与他一同分享胜利果实。 他凭什么? “果然是需要横野君出马,”中岛江沿兴奋地搓着手,继而说了又一句让横野下二不悦的话,“在我家中自然是好的,毕竟愧古不,是齐以,毕竟他对那里比较熟悉。” 齐以以前一直住在中岛江沿家,是在横野下二意识到这是一张好牌之后,才强行让他搬到了横野下二的宅邸,在横野下二听来,这话仿佛是中岛江沿在向他强调关于齐以的归属权,若往更深处挖掘,中岛江沿难道觉得是因为他手上有齐以才能撬动齐孤鸿? 虽然是事实,但横野下二就是不悦。 “我说了,”横野下二的语气有些凝重地强调了一遍道:“这件事情仅仅只是刚开始而已,齐孤鸿为什么一定要求在你家里面见面,难道你就没想过原因么?” 中岛江沿愣了一下,原因?他回想着自己的宅子,倒是没想出来什么一定要在那里见面的缘由,因为齐孤鸿有什么目的? 说起来目的的话,这件事情是中岛江沿早就想过的,他从不相信齐孤鸿会单纯地想要跟他们这些日本人合作,中岛江沿虽然没和齐孤鸿打过什么交道,但齐以却是在他家里住了十几年的,他太了解齐以的性格,就像中国人说的那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什么荣华富贵权高位重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吸引力,他宁可像一条败犬般被圈养在中岛家中那么多年,也断然不肯透露半点儿跟蛊术有关的信息,由此可窥见其风骨。 都说父子同源,如果齐孤鸿和齐以一样不肯与日本人合作,那么他今日答应横野下二的要求,唯一的可能便是他打算趁此机会救走齐以。 “我明白,”中岛江沿咬着牙皱着眉头,“我会尽量去想办法。” 对此早有预想的中岛江沿也不是没有想过应对之策,他曾和自己的儿子中岛鸿枝聊起来过这件事情,那过程也令中岛江沿感到困惑和不悦,他不知道齐孤鸿的性格是不是和齐以如出一辙,但他却知道自己的儿子中岛鸿枝并不像自己,鸿枝在这件事情中表现出的优柔寡断和妇人之仁让中岛江沿感到羞恼。 好在啊,中岛江沿觉得自己已经做好准备了,这是一步险棋虽然没有百分百的胜算,毕竟任何赌局都谈不上十足把握,但中岛江沿隐隐有一种莫名的兴奋,那是无关输赢的兴奋,他就是想知道齐以和齐孤鸿这对父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是否比自己和鸿枝这对父子高尚许多? 三日之后,宴席如约而至。 齐孤鸿穿好西装后站在一楼的大厅里,他看着腕子上的手表,时间不多了,但也不算太紧张,只是弥光还没有下来。 这想法刚冒出来,仿佛为了应和他一般,阵阵脚步声自楼上响起,齐孤鸿发觉到这阵脚步声清脆得有些过分,抬起头来后,他便看到弥光穿着一双高跟鞋,自楼上缓缓而下。 弥光穿着的是一双玛丽珍鞋,齐孤鸿叫不上名字,但却知道这是国外时兴的鞋,他在国外留学时常看到有些摩登女子穿着这种样式的鞋,鞋跟不算高,与风月场里的女子相比,这造型和高度还算含蓄,但是作为一个男人,想想看也知道这鞋子穿起来不如弥光平日里穿的那种布鞋舒服。 眼看着弥光一步步走下来,齐孤鸿三两步上前搀住弥光,“何苦穿这么双自受罪的鞋子?” “女人就是那么个跟自己找不痛快的时刻才偏偏楚楚动人,慌张c谨慎c小心翼翼,那才是男人喜欢的样子。” “又是何必?” 齐孤鸿问弥光这是何必,她却无法回答,她不能说她是为了唐鬼她愿意陪齐孤鸿去中岛家,愿意帮他搞定横野下二,愿意为他去救齐以,归根结底,为的不过只是唐鬼。 只是,弥光没法说,她只能看似不以为然轻描淡写道:“什么何必?你早晚会明白,人的一张面皮也是好工具。” 今天一夜是个战役,弥光和齐孤鸿都明白,只是两人都没说。 他们像是名利场里的寻常夫妇一样,在中岛江沿的宅邸门前下了车,齐孤鸿微微撑开胳膊,弥光便自然而然的顺势挽住齐孤鸿的手臂。 齐孤鸿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踏入名利场后感到后悔,就说此刻,齐孤鸿和弥光慢慢走入中岛家的宅院,跟他们前后脚的人还有很多,迎面前来接迎的人也很多,这些迎接者的身份地位和热情程度将这些客人的尊卑程度分区划块,而那些无人理睬的,大多都是为了获得更多的尊严而涌入这个名利场,却在迈入其中的时候便失去了尊严。 前来迎接齐孤鸿的,是中岛江沿本人,他热情地拉住齐孤鸿的手,“孤鸿君,久闻大名未见其人,今天真是三” “三生有幸。” 弥光轻轻吐出这么句话后,眼睛瞧都没瞧中岛江沿一眼,径直进了宅子。 在今天的客人中,弥光曾与其中大部分打过照面,那是她作为横野下二义女身份认识的人,而在他们眼中,弥光不是那个堂口里呼风唤雨的女阿爸,他们只知道横野下二的这位义女曾出身自前清宫廷,他们看着弥光时,看到的不是她的脸,而是埋在她血脉中的庞大关系网,仿佛在弥光出场的瞬间总有一个个名字跟在她身后,告诉他们,这个弥光对他们来说是多么有用。 而因弥光的出现,令齐孤鸿身上仿佛也被笼罩上了一圈光环,他倒不像弥光一样早已看穿这些人的目的并习以为常地对他们嗤之以鼻,在硬着头皮与这些人斡旋半晌后,齐孤鸿不动声色地将手藏在餐桌下,轻轻捻动手指。 随着一只寻尸蛊从齐孤鸿的指缝中缓缓爬出来,他的计划也就此开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七十章 一卦又一卦 唐鬼临走的时候,曾将一些蛊术教给齐孤鸿,再加上衷珩c七树c吉祥和阿夭等人在旁边帮忙打下手,虽然比不上当年齐家门徒众多,但倒也能折腾出来些声响。 这一次中岛宅邸之行对于齐孤鸿来说是一场硬仗,从决定要去的那一刻起,齐孤鸿便开始了准备。 采药,取虫,制蛊。 确定中岛江沿家附近的地形图c买通中岛家的中国佣人c安排魏大锤和刑三熟悉地形并做好准备当日对停在中岛家的车做手脚。 临别前三日的下午,晌午过后的日头正好,不算烈,也有些毛茸茸的暖意,齐孤鸿往后院走,刚走到一半时碰见刑三,刑三说盲丞正在前院晒太阳。 齐孤鸿虽然在城里置办了新宅,盲丞却多是在城外住,他不肯来,嘴上推脱说他一个瞎子好不容易习惯了个地方就懒得再挪窝去适应,而齐孤鸿心里知道对于瞎子来说这个地方的重要性唐鬼虽然不在了,这地方却多少有唐鬼留下来的痕迹,他这些年来跟着唐鬼东奔西走,不是不能重新适应一个地方,只是他要跟着唐鬼才能确定一个地方与他而言是否安全感c能否接受。 想想看,齐孤鸿不免有些嫉妒,嫉妒唐鬼身边有个这样的人,而再看到盲丞那间房旁边空荡荡的屋子,他又忍不住替盲丞觉得有些忧伤。 推门而入后,齐孤鸿又很快关上房门,他将房里打量了一圈,上次让吉祥和阿夭来修补的屋顶已经补好了,墙边新添置了个衣柜,看来是盲丞又给他自己添了不少新衣裳,齐孤鸿喜欢看这占天卜地的瞎子欢欢喜喜的模样,他欢喜,就说明唐鬼没事儿。 齐孤鸿从怀里摸出来了个信封,这是他手头所有现钱,他两步上前,坐在盲丞床边顺手往枕头下一摸,果不其然,这疯子当成命根子的小包袱果然就在枕头下,齐孤鸿将信封一并揣进包袱里,手还尚且没拿出来时,门外突然幽幽地响起了一个声音。 “好啊,齐少爷,好不容易来一趟,反倒来我这穷瞎子房里摸东西,”瞎子一边说一边进了门,戴着墨镜的脸就对着坐在床上的齐孤鸿,“拿了我什么东西快给我交出来!否则你今日可是出不了这门!” “我拿了”齐孤鸿歪着脑袋环顾整个房间,“你这房里实在没什么可拿的稀罕物,容我仔细想想有什么东西是值得我拿的。” “你来我房里必有所图,”瞎子倚着门框,两只手搭在门框上的动作看起来楚楚可人,可一张口,咄咄逼人的气势便呼啸而出,“若说不出来,这事情可过不去。” 齐孤鸿忍笑,知道这瞎子是故意找茬和自己逗闷子,他也不做辩驳,思量片刻后道:“我若说是拿走了你未卜先知的本事,倒不知你信不信。” “哦?本事也能拿得走?那还请齐少爷帮我算上一算,我倒要瞧你算得准不准。” “我算你最近财运极佳,金银从天降。” 瞎子晃着袖管里干瘦的胳膊掩住嘴,摇头笑道:“果然是齐少爷,学本领还真是快,看来,这占卜算卦的根本你已经明白了,也好,为谢你这吉言,我再教你一招。” 对于瞎子来说,算命是一门吃饭保命的手艺,唯有精钻方能保住饭碗,故而对待起来也颇是认真。 就好比说,早在千古镇上时,瞎子常常去光顾的绸缎庄里有个嘴皮子利落的小哥,他每次帮瞎子挑选衣裳时都会分外体己地帮瞎子选布料,嘴上亲切得好像瞎子是他的亲哥哥似的,但是呢,说来也奇怪,同是常在一个镇子上走动的人,盲丞却从未在街上听过那小哥热络的声音。 卖家和买主从来就没穿过一条裤子,盲丞深谙这一点,知道卜者和问卜人的关系也是如此,问卜的人来找他,嘴上说为的是明断来未,可他们面对卜者时,眼睛里明明充斥着怀疑的神情。 而卜卦的人呢,不知道都是天生的骗子,还是在一场场语言的博弈中慢慢学会了只说对方爱听的话。 “假如,你是横野下二,而我是齐孤鸿。” 瞎子突然冒出的提议让齐孤鸿觉得倒是有几分有趣。 “然后呢?” “在某一天之前,我对你恨之入骨,可在某一天之后,我突然答应了你的所有要求” “我知道你另有所图。” “你会防备我吗?” “自然。” 齐孤鸿早已设想到这一点,从那日赴约后的每一天,齐孤鸿都在心中做着各种各样的设想,他知道横野下二必然会对自己有所防备,想救走齐以,绝不可能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你知道我会想方设法救走齐以,你要做的是,第一,派人盯紧齐以,第二,派人盯紧我,第三,切断我所有可能逃离的路,然后,静静地看我落入圈套插翅难飞。” “是,”齐孤鸿深吸了口气,顿了顿之后慢慢道:“我的确想要如此如果可能的话。” “没错,正如我知道你不会轻易让我离开一样,我也知道想要将你拦住,并不那么容易。为什么呢?因为你知道我精通蛊术,那是你对我恨之入骨却又无计可施,只能一次次听从于我的原因。那么,你要如何拦住我?” “我会用洋枪火炮,”齐孤鸿回答得不假思索,早在唐鬼尚未离开之前,他也曾与唐鬼讨论过这些事情,自从列强用洋枪火炮打开了泱泱大国的国门,一切就早已与之前不同,刀枪棍棒之类的冷兵器在蛊术面前不堪一击,可蛊术呢?在洋枪火炮面前,又何尝不是以卵击石?“我与上海多方势力都有勾连,自然可以调集人马将你囚困于宅邸中。” “可你怕我死,怕我和齐以都会死,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在关键一刻以蛊殉身,宁死也不肯让你得到呢?” 齐孤鸿沉默了,他也曾想过这一点,说来也奇怪,盲丞提出这个“游戏”的时候他并未多想,可如今设身处地将自己当成横野下二后,他发现的确有些盲点是自己之前所没想到的,而且,这些盲点很有可能置自己于死地。 他怕的不是死,是自己和齐以一样,被横野下二囚困,到时便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瞎子莞尔一笑,“齐少爷,这是你该想的问题,别来问我,我只是教你个方法而已。” 这还要从盲丞刚开始学着撒谎时说起,以前的他总是老老实实地按照卦辞说话,却因此处处受挫,再后来,他开始尝试着揣测对方的想法,从而做出应对。 可是这事情就好像猜剪刀包袱锤,我猜你出剪刀,你猜到我猜你出剪刀所以你出锤,而我又猜到你猜到我猜到所以我再出布 这种推断往下是个无休止的事情,只能在一次又一次的过招中不断试探,从而试着找到那致命一击的落点。 正当齐孤鸿陷入沉思之中难以自拔的时候,盲丞已经在他不觉间来到他身边坐下。 “行了,”盲丞拍了拍齐孤鸿的膝盖,“这事情不堪深想,想来想去,到最后便会失了底气,再难前行。至于你嘛” 盲丞说话间,手已经从他那金贵无比的小包袱里摸出了齐孤鸿塞进去的信封,盲丞拿在手里点了点,嘴角挂着满足的笑意,然而笑意尚未停止时,盲丞却将信封重新又扔到了齐孤鸿身旁。 “齐少爷,我瞎子在外面给别人算命时算的不是命,只是在算计他们想听什么罢了,但我本着天地良心对天发誓,我对你和我当家说的可都是真真儿的实话,你就只管记着瞎子那日帮你算的那一卦便是。至于这东西,我多谢你的心意,还望你先好生代我保管,将来到了需要时,我自会去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七十一章 再无迟疑 餐桌上,众人推杯换盏,虽然横野下二刚一落座时不厌其烦地详细介绍了在座每一位嘉宾的显赫地位并巧妙地对齐孤鸿闭口不提,而且对于这一场聚会是为了齐家父子多年重聚而举办的目的只字不语,但是呢人类之所以创造语言,便是为了将所说和所做区分开来,以便去光明正大地言行不一。 正如此时在场所有人包括齐孤鸿在内,都能感觉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才是整个聚会的重点,他们对他频频示好殷切备至,为的不过是能让他记住自己的名字。 唯独齐孤鸿对此全不在意,他一直在桌子下面捏着自己的小指,只是,寻尸蛊久久没有反应,房间里的空气都仿佛因此而变得稀薄起来,那些围在齐孤鸿身边的人好像苍蝇似的令他烦躁,齐孤鸿再难举起杯子故作笑容。 “所以说,在横野这里是你最好的机会,年轻人” 面前这个醉醺醺的男人已经用含混不清的中文在齐孤鸿面前絮叨已久,齐孤鸿一个字都没听清,只觉得聒噪,他面无表情地望着男人手中的杯子,那只杯子已经和齐孤鸿的杯子撞了好几次,齐孤鸿眼睁睁看着酒一次次撞击杯口,最终洒得只剩下杯底。 男人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齐孤鸿的表情有什么不对,再一次愣愣地和齐孤鸿撞了下杯,最后一点酒全都洒在了齐孤鸿的膝盖上,他瞥了一眼空空如也的杯底,将杯子重重放在了桌上。 “喂,”男人大概是到这时才从齐孤鸿的表情中解读到不悦的意味,他皱着眉头,“你这家伙!算什么东西!难道连最起码的礼貌都没有吗?” 齐孤鸿心中冷笑,如果非要以礼貌为行动准则的话,那么自己现在该做的是将酒杯摔在他的脸上,以此来回应他的“礼貌”,然而就在他要这样做之前,一只手如游蛇般软绵绵地缠上了他的手臂。 “抱歉,松平队长,”弥光的声音好似一阵清风,又如一片薄纱,好像太极一般不动声色地将男人莽撞的戾气包裹其中,“我先生还不太习惯这样的环境,还望多多见谅!” 弥光说着端起酒杯,她曾在横野下二手上受过严格的训练,深谙如何贴合一个传统日本男人的喜好,她一手举杯一手掩面,齐孤鸿看到她白皙的脖颈一扬,喉头上下翻动的动作看起来自然流畅。 齐孤鸿只顾着看弥光的喉结,一时间全然没有听到弥光在对那什么松平队长说了些什么,直到那人骂骂咧咧离开后,弥光才在齐孤鸿耳边沉吟了一句,音调虽低,但话语中的严肃和凝重却让齐孤鸿立刻清醒了几分。 “你别忘了你是干嘛来的,这过程中不管遇到什么情况你都只能接受,因为,全都是你选的。” 对于这样的语气,齐孤鸿丝毫都不感到意外,弥光说话向来如此直接干脆,要说不舒服,当然是不可能一点儿都没有,再怎么文明开放也好,但齐孤鸿毕竟是在齐家大院里长大的男人,之所以能接受弥光这样的语气,是他知道她在很多情况下都是对的。 就像唐鬼,齐孤鸿何尝不是屡次被他直接干脆又不留情面的语气搞得心里不舒服?但事实证明在大部分情况中,这种尖锐的语气所指向的往往都是真相。 弥光的话让齐孤鸿清醒了几分,他深吸了口气,竭力将心中的烦躁都吐出去,然后抖了抖眉毛,试着让自己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人这一生有多少事情不得已,又有多少事情明知不得已也一定要去做? 不远处,几个日本人正围在一处,交头接耳之间,时不时将目光投向齐孤鸿所在的方向,齐孤鸿和弥光对视一眼,两人并未有语言上的交谈,但这一个眼神之后,彼此都已对那些视线中的恶意心照不宣。 而后,有人率先向齐孤鸿和弥光走来,这是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男人,是那群交头接耳的人中最为年轻的一个,这并不奇怪,在任何一个群体中,往往都是最年轻的那个因为迫不及待想要证明自己的实力而最容易受怂恿着出头。 齐孤鸿不喜欢和醉鬼打交道,他的视线向四周环视一圈,找到了在他西北方向的横野下二,齐孤鸿心中做好打算,如果这男人上来找茬,他便会拉着这男人往横野下二处去,毕竟这是横野下二组织的聚会,齐孤鸿丝毫不介意拉这位东道主做他的防护网。 然而就在齐孤鸿这样想着的时候,小拇指突然感觉到一阵抽搐,然后,好似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正在牵着他一般这是齐孤鸿的寻尸蛊,和之前他用的别人炼成的寻尸蛊不大一样,齐孤鸿在原有的基础上做了改进,以前的寻尸蛊是由一只小虫钻进人耳内发出声响,首先是对方位指示得不够明确,其次是受环境影响太大,若是在过于嘈杂或是混乱的环境里,有时候并不能清楚地听到所有指令。 指尖的抽动让齐孤鸿一时间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小指上,全然没有注意到那男人已经一步步来到了自己面前,满不客气地将手中的酒瓶在齐孤鸿面前晃了晃。 “喂,你这家伙好像还不太清楚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你是不是” “我先生他今天” “说什么胡话!别以为你是横野下二的义女就” “非常抱歉” 弥光和那男人的话在齐孤鸿听来只是断断续续的只言片语,他皱着眉头,视线在弥光和那男人的身上摇摆,那些字句一段段浮现在齐孤鸿的脑海中,字他都认识,可却好像不理解其中的含义。 东北方向,很远,而且非常模糊,方向有些向上,似乎是在二楼或者三楼的位置 “我说!你这家伙!” 那男人将酒瓶重重放在桌上,那是一瓶齐孤鸿叫不上名字的洋酒,以前唐鬼还在的时候曾经拿过一瓶类似的酒来给齐孤鸿喝,他那张痞里痞气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严肃神情,说是让齐孤鸿要记住背下一些酒的名字,最好还能记住一些餐厅和一些技女的名字。 “你想在上流社会混,难免要与人聊起来这些,若是张口说不出几个摩登的词,怕是难被人瞧得起。” 齐孤鸿盯着那瓶酒,酒瓶的商标背对着他,让齐孤鸿始终难以想起这酒的名字,正当他呆愣着的时候,男人的手已经一把上前揪住了齐孤鸿的领子。 “等等” 弥光赶在齐孤鸿和这男人做出反应之前,抢先挡在了两人中间。 “喝酒不是为了助兴么?如果只是为了这样的话,大动干戈又是何必?” 弥光今日穿着一套裁剪精致的衣裳,说这话的时候,她纤细的手臂举起酒瓶,清瘦的手指干脆利落地拧开了酒瓶,然后,黄褐色的酒水通过她的唇齿,在脖颈一下下起伏的同时,酒水顺着她的嘴角流下,沿着白皙的脖颈灌入了领口中。 可弥光的动作没有半点儿迟疑,起初只是那年轻男人发出了一声低沉的轻呼,再之后,越来越多的视线汇聚过来,直至弥光将整瓶洋酒吞下三分之二的时候,偌大的客厅里已经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拢在弥光身上,起初是齐孤鸿一只手攥着弥光的胳膊,他比她更加紧张,但是当齐孤鸿因知道自己无法劝阻弥光而轻轻松下了力气时,弥光抓着齐孤鸿的手渐渐愈发用力。 她还在坚持着,齐孤鸿仿佛能听到酒从她的胸口流下时,胸腔里汹涌的声响。 一瓶酒罢,弥光将瓶子重重敲在桌上,趁着旁人交头接耳之际,弥光开口先打了个酒嗝,在酒气之中,弥光的声音格外坚定而蛮横。 “去做你该做的事情。” 齐孤鸿看到弥光的视线瞥向自己的小指,他们什么都懂,不需言语,却能推心置腹。 齐孤鸿不知道弥光和唐鬼之间是否也有这样的心照相交,他只觉得弥光让他想到了唐鬼,果然,心意相投的两个人,在种种方面上都会展露出分毫不差的个性。 “那你” “去吧,别回头。” 齐孤鸿看到了一个坚定的目光,自后,脚步再无迟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七十二章 何以慷慨赴黄泉 齐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陷入了沉默,他觉得无话可说一个人若是连身边究竟发生了什么都不清楚,还能说什么?他无法坚定自己作为一个正常人坚定的口吻,如此这般,还能说什么? 中岛江沿家今日格外热闹,天刚刚亮起来的时候,当齐以在院子里散步时,便看到院内的佣人奔走往复,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以至于今天的午饭比平日晚了一个多小时才送来。 齐以倒是不介意,他只是怕中岛菡子会饿肚子,毕竟早上只喝了一杯牛奶而已,齐以经常会担心中岛菡子,若是个正常人的话,倒也不需要担心,只是,中岛菡子连自身生存需求都说不清楚,她根本感受不到什么生存需求,就算是襁褓之中的孩子至少也知道在饿了的时候要哭闹,可她却对此浑然不觉。 仿佛已经对生存失去了意识。 中岛江沿家的院落中,齐以所在的小楼和前院相隔百米,清风和煦,将嘈杂热闹的声响裹挟而至,窗外是一片不知所谓的热闹嘈杂,窗内是一种与世隔绝的寂静无声,齐以和中岛菡子坐在窗边,两人都沉默不语,中岛菡子的视线没有焦点,仿佛在看着另一个世界的景象般,任由齐以盛好一勺米饭送到她嘴里,身体才会不假思索地依据本能开始咀嚼。 齐以还是不知道中岛菡子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在他断断续续的记忆中,自他那年作为甲午海战的战俘被带往日本后,就一直生活在中岛宅邸,看着中岛鸿枝和中岛菡子这对兄妹长大,在他们还小的时候,齐以从没给兄妹俩喂过饭,中岛江沿对此非常抵触,甚至不许齐以和他们同桌吃饭,生怕齐以会在饭食中下蛊。 其实中岛江沿不知道,他之所以这样做,只是想确认一种感觉,齐以没能承担一位父亲的义务,他只是想知道做父亲究竟是什么感觉一张小嘴在自己面前张开,柔软,娇嫩,不设防,充满认可需求和渴望。 只可惜那时候的齐以没有机会。 不过齐以没想到自己在多年以后还能获此殊荣,想想看,虽然自己又一次短暂地失去记忆,而且对中岛菡子这次莫名其妙变成这种情况毫无头绪,但他心中却有些隐隐的满足感,他一直以为自己对这对兄妹视如己出,但是唯有到了这一刻,当他真的有资格像是一名父亲般去付出的时候,他才感觉到这种为人父的感觉是多么神圣而美妙。 直到门外一阵略显嘈杂的声响终于打破了小楼二楼的沉静,齐以皱起眉头,房门并没有被完全关上,从微微闪开的门缝里,齐以看到了两个年轻男人的身影,一个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中岛鸿枝,另一个年轻人他却从未见过。 两人似乎是在争吵,只是一时间听不清楚内容,齐以将一块寿司送到中岛菡子手中,确认中岛菡子可以凭着本能慢慢进食后,他起身向门外走去。 “鸿枝。” 齐以的话在中岛鸿枝心目中很有力度,只是短短一句,就足以让中岛鸿枝平静下来。 “先生。” 齐以没有理会中岛鸿枝,而是将视线投向旁边的年轻人,这人看起来与中岛鸿枝年纪相仿,从相貌和谈吐中,看得出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齐以第一时间料想到这应该是鸿枝的同学,当年送中岛鸿枝前往西方游学还是齐以的建议,这上海是国际化大都市,向来也不难在这里找出一两个中岛鸿枝在国外的同学。 “这位,应该是我们鸿枝在国外的同学吧?” “是的。” 齐以用日语来提问,这年轻人也乖顺地用日语来回答,两人相视微笑,淡淡的笑容之中却有着无法解读的复杂情绪。 “鸿枝,菡子的午饭还没吃完,你们慢慢聊,切记,说话要慢。” 齐以说罢这话后,再度对那年轻人露出了个和煦的笑容,简单寒暄了一句便准备进门,但那年轻人却上前一步,看了看中岛鸿枝又看了看齐以,“这是鸿枝的妹妹菡子?我们也认识,说起来还有些渊源呢,鸿枝,我们都好久不见了,不如一起聊聊天” 这一番话急促得有些虚假,还不等中岛鸿枝和齐以做出回应,这年轻人已经一把推开了中岛鸿枝和齐以,率先一步进了房门。 的确,他和中岛菡子算是旧相识,多年不见,倒是也曾想过故人模样已过往,但当他看到中岛菡子的瞬间,还是觉得有些难以呼吸,明明是以前让他厌恶的人,但此时看到故人却是这副模样时,心中的阵阵酸涩奔涌而出,一时间如海水般令人窒息。 中岛菡子对那年轻男子的目光毫无察觉,她仍在慢慢地咀嚼着,只是寿司已经被吃完了,只有星星点点的米粒黏在她的指尖,她贪婪地啃咬着米粒,连同米粒下的手指一起咬得血肉模糊,任由血水染红了白饭,自己却浑然不觉。 这年轻人的脚步一时间停在原地,中岛鸿枝上前挡住了他的视线,有些哀怨地别过视线低声一句道:“我不想让你看到她这个样子,你知道的,菡子她一直喜欢你,她自己也不想让你看到” 齐孤鸿没有理会中岛鸿枝,而是对着齐以道:“前辈,请问她这是怎么了?” “这个”齐以长叹了一声,“抱歉,年轻人,恐怕我说了你也不清楚。这是一种邪术,叫做巫蛊之术,会令人痛不欲生神志全无,掌握这种邪术的人看似可以操控别人的人生,但事实上用此巫法害人之时,自己就已经失去了为人的资格。” 中岛鸿枝何尝不知齐以这话其实是说给他听,一时间面皮羞愧,步子也沮丧拖沓地向门外而去。 “只是,前辈,却不知从古至今,是否可有人用这邪术救人?若是可以用于救人,怕是也不能以邪字一概而论吧?” “不害人?倒也有,不过是不害人便是害己罢了,投机取巧之术,不如早些亡掉,以免害人害己了。” “可是,若这秘术亡灭于前辈手中,却不知你我如何面对黄泉之下的齐家父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七十三章 苦无,和枪口 到底是哪一次更让人心痛来着?齐孤鸿已经分辨不清了。 上一次是齐家被灭门时,齐孤鸿清楚明白了什么叫痛得无以复加。 那么这次呢?这种生父就在眼前却根本不认识自己c全然将自己当成个陌生人c对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拼命努力没有任何回应的心痛相比之下,到底是哪一种更疼? 齐孤鸿不知道,他说不清楚,在这样的时刻,他已经没有时间细细琢磨自己的情绪。 “快点,”窗外的汽笛已经响了第三声,齐孤鸿的声音急迫了不少,他猜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不好看,自己都能感觉到眉毛的肌肉紧紧地缩在一起,应该是一种逼迫性的表情,“我们没时间了。” “可是你到底是谁?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齐以的话好像一盆冰水泼在齐孤鸿心头,一时间让他觉得语塞,可齐孤鸿知道自己必须得说点儿什么。 说什么? 自己是他的儿子?齐家已经灭门了,齐姓人就只剩下他们两个?自己是来救他,为了将他从日本人的手中救出去,为了能振兴齐家蛊门,为与日本人抗衡? 齐孤鸿突然觉得心酸,他说不出来这种话他明明是已经说过一遍了,此时要让他再说一次,齐孤鸿不知为何,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中岛鸿枝出门的时候不经意关上了房门,此时房里就只有齐孤鸿c齐以和那个对世间一切都毫不关心的中岛菡子,齐孤鸿攥着拳头望着面前的齐以,咬着牙一字一顿用中文道:“你为什么不走?日本人囚禁你这么多年,你有什么么理由不跟我走?至少我是中国人啊!” “年轻人,虽然不知道你是谁,”齐以看着齐孤鸿的手腕,“但是我知道你一定清楚齐家蛊门的门规” 齐氏百年 “以蛊救世!” 一瞬间,齐孤鸿突然有种幻觉,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不是齐以,而是爷爷齐秉医。 毕竟,实在是太像了,那慷慨激昂的音调,坚定决绝的目光,不由得让齐孤鸿因为念起童年印象中的齐秉医而鼻头发酸。 “但是,以蛊救世,首先是不是要救你自己?” 齐孤鸿哽咽着说出了这句连他自己都不太信服的说辞,一句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的话,齐孤鸿不太确定是否能说服齐以,毕竟,他和齐以其实是一样的,从小生长于齐秉医的教导中,告诉他们哪怕牺牲小我,也要以蛊术去成全大我,尽管齐孤鸿长期以来一直不明白这种违背人性的“道义”究竟是如何在世间流传百年的。 所以,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齐孤鸿其实已经想到了齐以的说辞。 “我不能去,我要是走了”齐以的目光看向中岛菡子,“这孩子要怎么办?” “她是日本人!” “她” 齐孤鸿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她是将齐以囚禁至今的仇人的女儿,正因她的父亲,他才会多年漂泊异乡,他才会错过齐孤鸿的成长,他才会在齐家灭门之际远在他方而无计可施。 只是,齐孤鸿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反正,或许就算自己再说一遍,再说千万遍,他也会转瞬忘记,就好像这些令人痛心的字句,他从来没说过。 所以齐孤鸿没等齐以说完的时候,已经出了手。 中岛江沿家门外,衷衡和七树各自潜伏在两个巷子口,两人看似无意,却时不时将视线投向不远处房顶上的吉祥和阿夭,他们在等待着这两个前哨发来的消息,毕竟鸣笛已经响过三声,按照他们之前和齐孤鸿的约定,到这时候齐孤鸿应该已经带着齐以离开了。 中岛江沿家的院落里还有喜乐声声自内而出,几人忐忑不安,不知道齐孤鸿的计划到底卡在了哪一步。 正在衷衡和七树茫然无措的时候,巷子口响起了一阵阵鸣笛声。 距离日本人的大部队抵达就只有七分钟时间了,衷衡和七树对视一眼,两人咬了咬牙后,最终点点头,按响了手中的机关。 随着两人手指将机关缓缓按下,不远处的中岛江沿宅邸内,滚滚浓烟开始顺着厨房的烟道扶摇而上,呛人的烟雾开始在整个宅邸中蔓延开来,刚放下酒杯的弥光顺势抽出袖口中的帕子,一方刺着鸳鸯的手帕上早已撒过齐孤鸿为她准备好的蛊药。 只是,弥光的表情并未有半点儿松懈,他们之前早已商量好,若非特殊情况的话,不至于用到这一步。 弥光的视线打量着四周,脚步却是一动不动这是她的职责,在这一刻监视所有人的行动,并提前为齐孤鸿扫平以为障碍。 而就在弥光浑身紧绷蓄势待发的时候,衷衡和七树也已经用障目蛊护身,纵身疾驰,冲向了中岛家的宅邸。 整个院落已经乱作一团,所有的声音都在无时无刻地提醒着齐孤鸿要小心行事,此时他驾着齐以,正沿着小径花坛的阴影处前行。 说实话,蛊术在这时候除了作障眼法外,实在派不上任何用场,齐孤鸿咬着牙撑着齐以软绵绵的身子,一步步向院落东北方的侧门而去。 渐起的迷雾让齐孤鸿隐隐有了安全感,在迷雾中逐渐加快了脚步,然而,就在齐孤鸿距离花园尽头的小门不过五米的时候,一枚苦无径直向齐孤鸿飞了过来,若非齐孤鸿动作敏捷,那苦无怕是要扎穿他半个膀子。 齐孤鸿迅速退后一步,直到确定齐以的身体已经完全隐藏在树丛中的时候,人这才终于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对手接连而至的苦无却没有放过齐孤鸿的意思,一根接着一根,在孤鸿周围打中了六根。 这六根苦无只是围着齐孤鸿的身形轮廓落下,除了刚开始的第一根外,其他并未伤到齐孤鸿皮肉,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的时候甚至没有划破他的蚕丝衣衫。 但事实上这才是最可怕的,齐孤鸿很快意识到这原来是一场猫鼠游戏,对方不是不能伤害他,只是觉得现在没有必要罢了,所以其实这每一下苦无的攻击都只是为了提醒齐孤鸿,告诉他其实他已经完全在对方的掌控之下。 妈的。 齐孤鸿在心中暗骂一声,但与此同时,他的大脑已经遵从本能地开始做出反应,的确如他之前所说,在这种情况下蛊术并不占优势,从这苦无飞出来的方向来看,齐孤鸿只能确定几个最基本的问题。 比如其一,这人在自己看不见的暗处,既掩体后,而非宾客中。 比如其二,从苦无的角度和力道来看这人距离自己相距不过十里,他应该是藏在某一道院墙外。 比如其三,他不是横野下二的手下,所以在很多行动中部不会接受横野下二的指挥,此时他会出手控制自己,说明他有着比横野下二更多或者更深的欲求和怨念。 而最让齐孤鸿感慨和震惊的,应该还要说对方的实力,毕竟,敢和自己玩猫鼠游戏的人,至少有着八成能赢过自己的把握,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齐孤鸿恐惧了。 如果非要想办法齐孤鸿试着将自己蛊术这件事情里面抛开,用普通人的方式来对付洋枪火炮,这其中的重点在什么?齐孤鸿竭力回想着唐鬼之前告诉自己的话。 “速度。不管是下蛊的速度,还是逃跑的速度。” 当这句话在齐孤鸿脑海之中响起的时候,他的身体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将背后陷入昏迷的齐以往上送了送,而后,齐孤鸿抓起桌上的茶杯,故意向东边砸了出去。 果不其然,对方放过两只苦无之后立刻意识到自己受骗了,可这人并不知道,当他以为齐孤鸿要想西北方向跑的时候,齐孤鸿已经不动声色地向东方靠了过去。 而就在对方意识到在东边并没能找到猎物的时候,枪口立马转向西方,然而还不等他那一串子弹落地的时候,齐孤鸿其实早已往东边去了。 这就是博弈,齐孤鸿突然想到了盲丞对自己说过的那一番话,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了一阵笑意。 根据齐孤鸿之前拿到的中岛家地图来分析,齐孤鸿知道自己往前面走即将抵达东北方向的后门,而在那扇门外面,应该是把守在这里的魏大锤作为接应。 齐孤鸿突然感觉到了希望的味道,也或许是因为他刚刚成功甩掉了那个忍者的缘故,自信嘛,往往都是一种毫无由来不需原因的东西。 但是齐孤鸿万万没能想到在他拉开那扇门的瞬间,不只是突然醒来的齐以对自己的大喊大叫,最重要的是,齐孤鸿很快看到十几支大正十一式步枪的枪口正齐刷刷地对准了自己。 “孤鸿君,别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七十四章 四面八方俱为敌 人是群居动物,祖先写在基因里的习惯告诉他们只有和其他人在一起,才是安全的,故而,人习惯索群而居,习惯跟随在其他人之中,也习惯于将其他人拽到自己身边。 其实在中岛江沿的内心中,曾经经历过无数次的纠结挣扎,他愧对于良知,知道自己所作所为实在对不起缝在剑道袍前后两端的仁义礼智信忠孝,中岛江沿时常会想,是不是天下只有自己会如此龌龊c言行不一,又或者说,其实每个人都一样? 中岛江沿急于想要知道这个答案,而此刻,在齐孤鸿和齐以这对父子身上,中岛江沿觉得自己已经看到了答案,这答案并不完全如他料想一般,能够令他得到开解,反倒让中岛江沿陷入了跟大的困惑中。 其实当横野下二提出齐孤鸿可能会在宴会当天带齐以离开时,中岛江沿在心中设想了无数中阻挠齐孤鸿的办法,然而到最后他选择的杀手锏,却是他的女儿,中岛菡子。 自从菡子被横野下二所伤之后,如一朵娇艳鲜花般的女孩子瞬间凋零枯萎,在中岛江沿心痛不已的同时,他也看到明明是始作俑者却因失忆完全忘记所作所为的齐以对中岛菡子的信心照料。 齐以是好人,这一点中岛江沿无法反驳,而这也是中岛江沿突然想要要将中岛菡子作为杀手锏的原因除了为阻止齐孤鸿将齐以带走之外,中岛江沿更想知道齐以会怎么做。 是为了自由,抛下中岛菡子一去不返?还是宁可为了照顾敌人的女儿c为了那句“以蛊救世”,甘愿继续留在中岛江沿家? “你放开我!如果我走了的话,那个女孩子可能就没救了!” 齐以在齐孤鸿背上大喊大叫,中岛江沿看得出他的胳膊捶在齐孤鸿背后,一下下伤的都是关节痛处,而他口中的呼喊声更是令中岛江沿的鼻头不禁有些酸涩。 似乎是自己猜错了。 正当中岛江沿被这难以名状的情绪缠绕得无法脱身时,一阵阵汽车鸣笛声已经自背后响起,令中岛江沿心头一惊。 事情发生到这种地步,已经全然不在中岛江沿的控制之内,这是石井下达的第一道命令,也是对中岛江沿的最后通牒,他们已有约定,如果齐孤鸿的确会趁机救走齐以的话,石井将调派兵力,势必抓捕齐孤鸿和齐以。 而后,这父子二人会被当做极为危险的目标,被关押在日军的秘密牢房里,到时候怕是中岛江沿连探视的机会都没有。 那一声声越来越近的喇叭声和车轮碾压在马路上的声音令中岛江沿有些呼吸困难,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卡住了他的喉咙。 “孤鸿君”中岛江沿梦呓一般喃喃了一句道:“你这又是何必” 齐孤鸿冷眼望着面前的中岛江沿,此时在他面前的是数十名日军士兵,在他背后的是中岛家宅邸内的滚滚浓烟,而背负在齐孤鸿肩头的,还有不停挣扎着想要逃离他身边的齐以,齐孤鸿咬着牙,死死攥着齐以的手腕,皱眉怒视着面前的中岛江沿。 齐孤鸿突然想起了自己以前曾看过的志怪,他记得书中形容某人的目光是何等狠毒决绝时,经常会说此人的目光狠毒如蛇蝎,齐孤鸿手腕一震,一条碧青色的蛊蛇自他袖口中急急飞出,齐孤鸿还来不及看清那蛇的眼光是否如书中所说一般阴毒时,蛊蛇已经扑向中岛江沿面前。 杀人从不是易事,齐孤鸿的蛊蛇只是缠住了中岛江沿的脖子却并未下口,倒是紧随在中岛江沿身后的士兵们一时间慌乱不已。 “快!救救我!”中岛江沿的手脚胡乱挥动,声音艰涩如杀猪一般地大吼大叫着,“你们这群混蛋!快点抓住它!” 中岛江沿手下的人多是来自北海道一代,平日里少见蛇,此时看到这蛇色泽斑纹诡异,自然是不敢靠上前去,直至看到中岛江沿拔枪胡乱指着他们时,才终于有人硬着头皮上前。 蛊蛇最后只会化作一滩污水,这都是后话,齐孤鸿自知不会伤人太重,故而逃脱的时候也健步如飞毫无顾虑。 直到中岛江沿在士兵们交错在一起的小腿缝隙中看到齐孤鸿脚踩的黑色布鞋已经远去到消失不见后,中岛江沿才终于放低了音量,任由几名士兵将他从地上扶起来。 只不过,此时中岛江沿已经能看到不远处的卡车到了近前,中岛江沿不免低低地长出了口气,他能为齐以所做的就只到这一步,剩下的,全凭齐孤鸿和齐以的造化,而至于中岛江沿最担心的,其实是齐以在离开了药物的控制之后将要如何,他到这一刻突然想明白了,不管是在反观齐孤鸿之与齐以,还是看到中岛鸿枝待他,中岛江沿都隐隐地希望齐孤鸿能够找到治疗齐以的办法。 前门处,很快有士兵将后门发生的那场闹剧汇报给了横野下二,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倒是罕见地没有愠色横野下二早就猜到中岛江沿那个废物根本不可能完成任务,倒不如将这个抓捕齐家父子的功劳顺水推舟送给石井,反正不管今天齐孤鸿是否会带着齐以逃跑,将来石井也总会巧立名目将这两人控制在他手中,既然是早晚要赢的,不如锦上添花,让这位顶头上司赢得漂亮c赢得高兴。 “报告横野长官,”又是一名士兵小跑着来到横野下二面前,“前方的三条马路已经戒严,分别安排了重兵把守!” 言下之意,是这齐孤鸿插翅难飞,横野下二想到这里满意地点点头,有人为他摆好了椅子又送来茶水,横野下二看着不远处,齐孤鸿想要离开这里就只有一条路,而在那里,石井早已亲自带人等候已久了。 此时的齐孤鸿还不知道自己已是瓮中之鳖,他一边向之前计划好的方向逃离,一边在心中暗暗祈祷希望手下的齐家门徒们能在这时候各显神通出手相助,然而事实情况并没有齐孤鸿期望中那么乐观,衷衡和七树被困在了中岛家宅里,吉祥和阿夭则因横野下二的封锁线被拦在两条巷子之外。 如果齐孤鸿现在能像只鸟儿一样从半空中低头俯视整片街区,他就会看到现在齐家这一方就只有他自己一人,而且,他狂奔而至的地方也不是什么生路,恰恰相反,那是一个口袋形的包围圈,自己现在已经冲进了口袋的收口处,正向最深处的敌人迎面狂奔而去! 只可惜齐孤鸿看不到大局,他唯一能看到的,是一条僻静的小巷可以说僻静得有些过分,在这个晚饭时间,在那么多宾客都涌入中岛江沿家时,这巷子里竟然连一辆车都没有停?! 齐孤鸿心中大喊不对的时候,情况已经到了无法回头的局面,僻静的巷子中,数十名端着步枪的日军士兵突然从四处院墙后冲出来。 眨眼之间,四面八方俱为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七十五章 插翅难飞 “不行!我得去看看!” 中岛家四处浓烟滚滚,若非齐孤鸿提前给弥光下了寻尸蛊,恐怕要了衷衡和七树的老命也找不到弥光,此时在这混乱局面中,唯有弥光c衷衡和七树三人看起来还算镇定,然而他们心中清楚,眼下他们所面对的危险,远超这些逃难宾客面对的熊熊大火。 弥光一把拦住了衷衡,她曾眼见衷衡和七树待齐孤鸿是何等忠心,然而正因如此,弥光偏是拉住了衷衡不肯撒手。 “不要乱!”弥光低沉而坚定地喊了一声,“人肯定已经被救走了,我们不要凭着自己的想法打乱他的计划。” 在混乱的人群中,弥光能看到几个身穿黑衣的日本人正从后面的小楼中冲出来,如无头苍蝇般慌乱奔走,若非是齐孤鸿带走了齐以的话,这整个宅子上下不会有其他情况让他们慌乱如此。 其实做到这一步虽然不能算赢,但至少已经是开了个好头儿,而弥光与衷衡他们不同,在她眼中,齐孤鸿只是个和她一样的年轻人,遇到什么事情有自己做主的能力,倒是像衷衡七树一样总将齐孤鸿当成个需要照顾的孩子般处处总想要先他一步帮他处理好,到头来反而会坏事。 “这样,”弥光从怀里摸出了钥匙塞给七树,“衷衡,你去想办法到房顶上看看四周的情况,确定了日本人都在什么地方之后,七树,你去接应齐孤鸿,这是我刚从横野下二身上摸来的钥匙,不会有人拦他的车子。” 衷衡和七树对视一眼,一时间不由得为他们这位“少奶奶”在关键时刻的冷静机敏而感慨,几人视线相对地点了点头后,各自分头带着自己的任务离去。 与此同时,齐孤鸿背着齐以站在四面八方的日本兵中间,严峻的情况让齐以终于冷静下来,正如这年轻人刚刚所说,相比这年轻人的奇怪目的,眼下齐以要做的,是和他一起对付这些日本人毕竟,是他说的,因为他们都是中国人。 齐孤鸿摸着自己的腰间,提前准备好的蛊药都在他熟悉的地方,然而面对这么多的日本兵,想要突围出去,却不是用蛊术能做到的。 正当齐孤鸿这样想着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一只手已经摸到他的后腰,齐以低沉而又冷静的声音自齐孤鸿背后响起。 “别急,现在不是主动进攻的时候,得先让他们乱了阵脚!有没有魍魉蛊?” 齐孤鸿还没来得及回应时,对面的一排日军士兵突然分立左右,齐刷刷地让开了一条路,在所有表情肃穆的日军士兵中间,石井面带微笑,缓缓来到了齐孤鸿面前。 “孤鸿君,好久不见。” 石井一边说着话,一边正了正自己的衣领,天色已经晚了,石井金光闪闪的军衔在这时候看起来也有些暗淡,但这丝毫不妨碍石井向齐孤鸿炫耀自己的地位。 “多日不见,当天你说的那一番话还在我的耳边回响,如绕梁三日不绝于耳,我信以为真当你是的确带着满腹诚意来与我合作,真没想到,让我失望了” 在石井自顾自地絮语时,齐孤鸿将装着魍魉蛊的瓷瓶递给了齐以。 “我以为我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来强迫你与我合作,但是现在看来” 齐孤鸿能感觉到冷汗顺着自己的额头缓缓滑落,他皱眉望着对面的石井,看似神情肃穆横眉冷对,事实上,他的注意力却并不在对面的石井身上,而是在细细地确认着背后齐以的动作。 “石井君,”齐孤鸿故意拖慢了声音,几乎是一字一顿道:“若你们有诚意的话,当初也不会” 石井望着对面的齐孤鸿,他发现齐孤鸿在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停顿下来,正当他好奇齐孤鸿接下来想用什么花言巧语辩驳的时候,伴随着一声清脆的碎裂声,一阵浓烟突然在齐孤鸿面前的空地上升腾而起。 那烟雾蔓延的速度极快,一时间,四周的日军士兵已经看不见齐孤鸿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那迷雾中缭绕蜿蜒的诡异形状,这些对蛊术毫不知情的日军士兵们起初还全神贯注地打量着面前怪异的景象,直到一人发出惨叫和含混不清的那声“有蛇”时,他们才终于回过神来,一个个惊得丢枪弃甲奔逃不止! 但齐孤鸿知道这还没完,趁着日军士兵乱作一团的时候,齐孤鸿对着背后的齐以压低声音道:“下面怎么办?” “魍魉蛊只能拖住他们,关键时刻只能动真格的了,”说话之时,齐以的手已经从齐孤鸿胸前摸出了一只小瓶子,“这是青螣蛊吧?” “这怕是会伤人性命!” 魍魉蛊在整个巷子中蔓延着,此时别说是石井和那些日军士兵,就连齐孤鸿也已经看不清齐以的面容,只能听到他坚定的声音。 “只怕是就算伤了这些人的性命,我们也难以逃出生天,后生,你在齐家是跟着谁的?难道没有教过你么?齐家蛊术虽以仁为先,但人若犯我之时,必不留情面!” 对面,石井的声音穿过重重迷雾直至齐孤鸿的耳边,仿佛是为了印证齐以的猜想般,只听石井厉声大叫道:“都不要乱!这只不过是骗人的戏法而已,这些蛇伤不了你们!去!给我把齐孤鸿那混蛋抓住!封锁好包围圈!一旦有人强行突破立即射击!不要攻击要害,我要活捉他们两个!” 这次是真的没有做好人的机会了,齐孤鸿不免苦笑一声,耳边再度响起瓷瓶碎裂的声响。 那是潘多拉的魔盒,以前齐孤鸿在国外游学时曾听人讲起潘多拉魔盒的故事,那时的他还因齐秉医禁蛊而对齐家蛊术一窍不通,现如今,通晓了巫蛊之术的他只觉得这瓶子一旦打开,从里面释放出来的,便是自己再无法阻挠的通天之术! 重重迷雾之中,齐孤鸿开始听到了不同的惨叫声,与之前的魍魉蛊不同,这一次响起的,是真真切切的性命攸关之时绝望而无力的惨叫声,齐孤鸿觉得那一声声都仿佛敲击在自己心头,令他无法呼吸。 有人开了枪,很快的,枪声连成一片,子弹几次从齐孤鸿耳边擦过,齐以此时已经从他背上跳下来,从被动地被他背着逃亡,转为了主动拉着齐孤鸿寻找生路。 两人艰难地在迷雾中躲避着子弹,脚下踩着的是软绵绵的尸体,齐孤鸿几次迎头撞上端着枪的日军士兵,他一肘撞晕了那士兵,二话不说夺下他手中的步枪,手指搭在扳机上却并未扣动,而是以枪为棍,向着巷子口横冲直撞。 只是,越来越多的日军士兵向他们逼近,齐孤鸿已经开始感觉到了施展不开的无力感和手臂的酸痛,齐以接连不断地打碎装有生蛊的瓷瓶,然而前仆后继的日军士兵却好似一道人墙般,不断向他们逼近过来。 一切仿佛都在印证着齐孤鸿之前的想法,的确,在这种分秒必争枪林弹雨的肉搏战中,蛊术实在是难以发挥其效力。 “只怕是”齐以低沉的声音在齐孤鸿耳边不远处响起:“这青螣蛊也无法助你我顺利逃脱,若是有伴生蛊在就好了” 正当齐以这样说着的时候,一阵闷响在两人身边不远处响起,地面也随之颤动,就好似有一枚炸弹在两人身旁炸开一般,只是未见火光也没能听到爆裂声响,倒是周遭的迷雾被渐渐驱散。 而随着一声声呼啸的风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吸走了巷道中的迷雾,齐孤鸿的视线逐渐清晰起来,他本打算环顾四周,但视线刚刚探向前方时,一条突然出现的巨蛇便令他挪不开视线。 “这个” 齐以的声音含混不清地在齐孤鸿耳边响起,因他整个人都陷在震惊之中,以至于那声音听起来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一般,遥远又迷离,直到那声充满惊喜c讶然又夹杂着希望的声音打破了齐孤鸿的混沌。 “伴生蛊!这个是我的伴生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七十六章 孤鸿可还在 齐孤鸿已经早不是孩子,难以再相信什么“心想事成”之类的美丽童话,他讶然地看着面前的这条巨蛇,一时间连吞咽口水的力气都没有了。 半空中的迷雾还未完全散尽,但齐孤鸿已经能清楚看到那巨蛇的身形,只见这巨蛇仅有半个身子挺立便足两米高,身子粗壮需一成年男子环臂方可抱住,而剩下的半截身子拖在地上,一眼竟不可及之入目。 两名奔走逃亡的日军士兵为逃命而乱冲乱撞,从那巨蛇身边经过时,巨蛇尾尖轻扫,两人便飞出去米有余,将不远处的一名日军士兵撞向不远处的砖墙,将那砖墙击得应声碎裂。 齐孤鸿记得自己曾听齐以说过什么“伴生蛊”,他倒是知道齐家世世代代的族长在接手家族时,都会由前人相助,为其炼制自己的伴生蛊,然而就算他明知道这是自家蛊术,但眼下此情此景也不免令他心有余悸。 然而当齐孤鸿转眼看向身边不远处的齐以时,却见齐以双手悬空伸向前方,仿佛试图要去碰触那伴生蛊,他的手不停颤抖着,眼眶也已经泛红湿润,齐孤鸿突然心起一种莫名之感他不大理解,为何这齐以早已忘了他与自己相处时的点点滴滴,偏偏却能记住他的伴生蛊? 这思绪还未能理出个头绪时,伴生蛊又是一记横扫,在它身侧,已有十来个日军士兵为之惊呆,全然忘记了自己正在逃命,一时间只能呆愣在地,傻傻地望着那伴生蛊,而这一记横扫之下,十来人全部如天女散花一般被撞得飞起,怕是身子重重摔在地上时还未能得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齐孤鸿再看齐以,在此之前,是齐以较之齐孤鸿更为清醒,能先于齐孤鸿做出如何逃跑的决定,但待到这伴生蛊出现之后,他却仿佛进入了过往的思绪之中,整个人愣在原地好似个木桩般。 “走!”齐孤鸿咬了咬牙,拉住齐以往巷子口士兵稀少的地方,“他们奈何不了它,倒是我们先离开这里!” 回过神来的齐以懵懵地点了点头,这便跟着齐孤鸿跨出两步,然而就在两人即将到了那巷子口时,在逐渐淡去的迷雾中,齐孤鸿看到一个人影突然横在了他和齐以面前。 齐孤鸿依着惯性仍往前跑出去两步,倒是身旁的齐以一动不动,险些令齐孤鸿摔在地上。 重重迷雾之中,齐孤鸿终于看到那人面容,不禁一时间倒吸了凉气一口。 这是一个他万万没想到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的人,是的,随便什么人出现在这里他都能理解,哪怕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唐鬼,但是这个人的出现,却让齐孤鸿想不到任何理由。 “梅梅姐?”齐孤鸿竟有些结巴,“你怎么会在这儿?” 梅姐今日身着一身黑色短打装扮,当其他人都在这迷雾之下变得灰头土脸时,唯有梅姐仍是一脸光线整洁,就连嘴角的笑容都淡定如在喝茶时,全然没有因周遭的杀戮死亡而展现出半点儿慌乱。 只是,梅姐并没有回答齐孤鸿,反倒是看向他身边不远处的齐以不谙情事的齐孤鸿无法解读梅姐的目光,她的柳眉一侧挑起,嘴角似笑非笑,而平静的眼神就好像在说话。 那是一句轻声呓语,说,“嗯,又再见面了。” 接下来的事情,已经全然没有什么齐孤鸿能参与进去的地方,不管是梅姐和齐以配合着用伴生蛊控制大局,而后又用失魂蛊和兵戎蛊彻底摆平了那帮日军士兵,还是两人在僻静处的窃窃私语心意相通。 齐孤鸿在不远处看着,一时间觉得自己仿佛被一团厚重的乌云包裹其中,这种感觉很难受,可这情况就像是一团乌云朵棉花,将齐孤鸿的所有力气吸纳其中,连发泄都发泄不出来。 但这只是齐孤鸿的感受,就像齐以无法理解齐孤鸿为什么一定要带他走一样,齐孤鸿也不能理解齐以和梅姐之间微妙的关系和反应,他不知道为什么齐以在看到梅姐的瞬间,上一秒目光中凛凛的杀意在下一秒就变换成了一滩化骨柔情。 那是因为齐孤鸿不懂这种感受对于齐以来说多么遥远,他和她上一次这样珠联璧合地抵肩抗敌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时他和她是在船上,在那一场他们从来不曾后悔去参与的甲午海战中,一同竭其所能用蛊术抗倭卫国。 其实就连齐以也觉得神奇,那件事情明明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在这二十多年里,他曾断断续续地失去过很多段记忆,这段往事对他来说就好像已经被塞进档案袋,绕上了一圈圈的绳子,就此封存起来不再去回想,但到了两人相见之刻,一切却又再度重来,仿佛就在昨日。 齐以之所以不敢回想,是确有原因,当年他拼劲所能,用伴生蛊护着怀胎有孕的她离开,齐以的本意自然是希望她能带着身上的骨血重回齐家,但连他自己都知道希望渺茫,再加上而后他多年被囚禁在日本,二十多年间从没有齐家人前来打探或是营救,在漫长的岁月中,希望的烛火早已熄灭,即便齐以不愿相信,但事实却是指向她许是已半路罹难的可能性,为此,他只能选择将记忆尘封,却万万没想到多年以后还能再见到她,还能再与她联手。 这一次的相见好似一颗烟花突然在半空绽放,电光火石之间,那惊艳已经遮盖住了齐以这些年来不堪的经历,他看着她,仿佛岁月从未变迁,年华未曾更迭,他和她还是在昨日,像是一觉醒来后又重新见到了一般。 “我们该走了,”齐孤鸿鼓起勇气上前说了这么一句,此时周遭步步紧逼的危难令他全然无暇探究齐以与梅姐究竟是何种关系,追兵在即险境将至,他只能将声音稍稍抬高了一些,希望将齐以拉回到现实之中,“日本人马上会追上来” 齐孤鸿的话的确打断了齐以的回忆,但他却没有理会齐孤鸿,只是望着她轻声一句道:“你还在太好了我们的” 虽然知道时机并不适合,但齐以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道:“孩子呢?我为他起名叫孤鸿我们的孤鸿可还在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七十七章 亦未可赢 孤鸿,齐以取义为“人如孤雁c鸿志未止”,当初他送她离开时,曾捧着她的肚子轻声呼唤,这是齐家血脉,是泱泱大族千年的骨血流传,也是齐以现在最想知道的问题。 而 孤鸿,孤鸿 齐秉医说,孤鸿你今日可曾早读? 唐忌夜说,孤鸿我没事的,你不要再惹先生生气了! 齐家门徒说,孤鸿你可莫要忘了灭门之仇 孤鸿c孤鸿,这名字一声声敲击在齐孤鸿的心头,他知道自己的名字来自于那个不能亲眼看着自己诞生的父亲,但他没想到自己再度听到这个名字时,却是以这样的方式。 眼前种种如一团乱麻般,令齐孤鸿一时间搞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齐以在呼唤着的是自己的名字那么,他问的人 她是? 这种感觉让齐孤鸿觉得十分难受,明明是自己参与其中的事情,可齐以和梅姐却自顾自地选择将他忽略掉 “你到底是什么人?”齐孤鸿再也按捺不住,纵身上前挡在了齐以和齐孤鸿中间,“你为什么会认识他?” 梅姐似乎是露出了一丝笑意,齐孤鸿不太确定,他仍以一种敌对的目光望着梅姨,并非是真的厌恶或憎恨她,只是齐孤鸿不敢松懈,眼下的情况令他浑身紧绷,他甚至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生怕一丝丝的松懈都会让他在梅姐面前彻底失了底气。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梅姐微笑着面向齐孤鸿,而齐以则是一脸略显恼怒的神情,两人仿佛都没听到齐孤鸿的问题。 “我问你,”齐孤鸿深吸了口气,再度问了一声道:“你既然不打算让我们离开,那好,你倒是说清楚!你到底是什么人!” 齐孤鸿在脑海之中回想起他和梅姐之前几次相见时的过往,说实话,心底隐隐有个声音在告诉齐孤鸿,说他不该这样对她说话,可齐孤鸿偏偏就是难以自控,不是因为憎恨或是厌恶之类的什么情绪,而是恐惧,齐孤鸿感觉到了这人对他的威胁。 这个来去莫测的女人,让齐孤鸿感到恐慌。 然而梅姐始终没有要张口作答的意思,反倒是齐以率先给出了答案,不仅如此,他还向前挡在了齐孤鸿和梅姐中间,作保护势将梅姐拢在他的身后。 “后生,”齐以仍是看着齐孤鸿的手腕,“初见你时我已认出你是齐家人,所以才会对你如此客气,只是如若到了这个地步,我得说你做的过了。这是我内人,毕竟长尊有序,还望你对她客气些。” 长尊有序?客气些?齐家人?这些词好像小童乱舞,蹦蹦跳跳地在他脑海之中上下乱蹿,齐孤鸿觉得自己好像没有听明白齐以的话。 这是他的内人那么自己呢?齐孤鸿能理解齐以因种种原因失去记忆所以不认识自己了,可他至此还是无法理解齐以和梅姐的关系,自己是他的儿子,而这是他的内人,那么梅姐和自己是什么关系? “这个是你的”齐孤鸿声音有些艰涩,深吸口气鼓足勇气后才一鼓作气问道:“这是你的结发之妻?还是你在日本的填房?” 齐孤鸿知道自己的问题许是有些不太礼貌,但他没想到齐以会做出这么大的反应从他们在梅姐的庇护下躲入这巷道开始至此差不多只有不到五分钟的时间,而除了齐以和梅姐的惺惺相惜之外,唯一较为激烈的,恐怕就是齐以这一巴掌了。 其实痛倒是其次,齐孤鸿觉得并不明显,明显的是在那一两秒之后突然涌上来的灼热感,让他突然想到在年少时还曾经有着的害羞之态,面皮会突然灼热好似火烤般。 这些肢体上的感受掩盖住了他心中的慌乱,齐孤鸿再次回过神来,是因为齐以的那句话。 “我齐以此生就仅此发妻一人,她与我携手结伴,为我延续香火,我知之为我今生唯一之伴侣,钟情如一,岂是你能亵渎之?” 齐以的确是年纪大了,多年未在国内,说起话来那文绉绉的一套若是到了街上恐怕要被人嘲笑,而态度中的新潮却好似街头男女说的什么罗曼蒂克,怕是又要被三妻四妾的大丈夫们嗤之以鼻,齐孤鸿只能因此哑然失笑,却不敢深究齐以话里的含义。 怎么深究?这是他唯一的妻子,自己是他唯一的儿子,那么这人不过是较之齐孤鸿年长不过五六岁的年轻妇人,齐以却偏要说她是齐孤鸿的生母 倒是不知谁失忆失觉又疯癫成魔了! 齐孤鸿知道自己一脸麻木,他只是不想理会这事儿,许是也对梅姐有些惭愧,毕竟他是知道齐以的疯癫的,许是也无颜相对梅姐吧,干脆一把拉住齐以便要走。 只是还不等齐孤鸿迈出步子,梅姐已经一把拦住了齐孤鸿。 “你不能带他走。” 从伴生蛊出现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七分钟,对于部署在四周的弥光c衷衡c七树c吉祥c阿夭c刑三和魏大锤来说,每一分c每一秒,都是煎熬。 刑三和魏大锤分工两边,一人率先判别了附近几条马路和巷子里的停车,另一人则在当场所有宾客的轿车油箱上做了些小小的手脚。 吉祥和阿夭也已经不再是孩子,完成了前哨的工作之后,他们负责帮忙拖延宅院附近把守着的日本士兵。 而衷衡爬上房顶,在确认了四周日本兵的分布情况并将其信息以蛊传递给了不远处的七树后,他所能做的,也就只有一刻都停不下来的揪心。 团队协作说来简单,但从某些角度而言也有着更多的困难,他们虽然看似各自动手帮忙分担了其他人的任务,却因不清楚其他人的执行进度而殚精竭虑,这也是有得有失之下的不可避免。 倒是七树,在所有人都完成了各自的任务并以蛊作为信号时,七树直奔衷衡所指的方向而去。 七树还不知道弥光之所以安排他去开车接应,看中的就是七树身上那份衷衡等人比不了的野性,不过不得不说,横野下二的车子可真是好,七树在人群中横冲直撞时突然回想起自己在千古镇上第一次开车时的场景,同样也是狭窄的小路,可现在所感受到的畅快之感却是当年所不能比拟的。 也或许,引着这一腔畅爽奔涌而出的,其实是那肆无忌惮向死而生的勇猛吧。 车子一路疾驰,七树也毫无犹豫,表面上看起来虽然常是吵吵闹闹,但七树知道他和衷衡的感情乃是一般人都体会不了的,两人刚在齐家做门徒时便被送往乡下行医,这一路上遇到的不光是艰难险阻的山路,还有蛮横跋扈的乡民,之所以能安然度过其中种种,靠的不光是本事,更多的是他和衷衡的心有灵犀配合得当。 所以嘛,说是哪儿就是哪儿,七树毫不犹豫地奔着衷衡指出的方向便去,在几个急转弯之后,七树径直冲入一片硝烟弥漫,他一眼认出那是齐家的魍魉蛊,心里也不由得喜出一声喝彩,果然是和衷衡配合才能让他感觉到那种严丝合缝的爽快! 当车子驶入硝烟后,七树便不在浪费时间于感慨上了,他皱着眉头盯着四周,在浓雾之中寻找着齐孤鸿和老爷齐以的身影,七树能感觉到自己有些紧张,搭在方向盘上的手也在不停颤抖,直到一个人影终于出现在七树面前时,他猛地一脚踩下油门,拉开车门的瞬间整个人几乎是摔到了齐孤鸿面前。 “少爷!” 七树一边说着,一边将齐孤鸿从迷雾之中拽出来,另一只手拉开车门示意齐孤鸿上车之后,腾出来的手再度向迷雾中摸了过去。 一把,又一把,在空气中回应七树的并不是齐以,而是一片毫无意义的虚无。 七树突然觉得鼻头酸涩,他猛地转过头来看向背后的齐孤鸿,只见浑身血污烟尘的齐孤鸿此时有气无力地靠在后座上。 “对不起齐家我对不住齐家门徒” 齐孤鸿双眼无神,七树无法确定他是不是在同自己交谈,只听到齐孤鸿一遍遍地重复着抱歉的话语。 事已至此,七树深吸了口气,脸上的神情也坚定了几分,铁骨铮铮的汉子,趁着关车门的间隙里偷偷地擦了把泪,他坐在车上目视前方,不敢让齐孤鸿看到自己的泪容。 失败了,尽管之前明明已经看到了那么多希望,但事实告诉他们,最终,还是失败了。 齐以还是没能被救出来,他们最终只能勉强将齐孤鸿接出来,这一场浩大到关乎众人生死的行动,最终以一场徒劳画上句点。 所有人送齐孤鸿进来,虽然言语不多,但目光之中的千言万语满满登登都是对齐孤鸿的期望。 而最后,还是所有人接了齐孤鸿出来,一切好像都不曾发生过,只是,大家虽然也没有损兵折将,可每个人身上都好像少了点儿什么那是希望,早已经在某一刻灰飞烟灭消失无踪的希望。 齐孤鸿,你还是失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七十八章 莫相认 整个上海滩发生过不少故事,齐孤鸿也不知道自己的能不能算得上是最精彩的那一个。 齐孤鸿睡了一天一夜,当日的场景如走马灯般,断断续续地夹杂在他的梦境中,这一天一夜的睡眠对他而言简直是一种煎熬,可齐孤鸿却挣脱不开,只能被梦境囚困在无能为力的挫败感中。 巨大的挫败感,来自于那天齐孤鸿听到的每一句话,那些在他耳边不停重复着的话。 齐以说什么其实并不重要,齐孤鸿知道齐以失忆多年,只需将他所言当做混沌之谈,可是梅姐说的话,却让齐孤鸿无论如何无法释怀。 虽然齐以口口声声称梅姐是他的发妻,但是在这一点上,梅姐并没做出确凿的回应,与失魂落魄的齐以不同,梅姐表现得十分理性且冷静,她条理有序地齐孤鸿交代了一些事情。 “他现在不认识你了,你一定想要知道为什么。” “你知道?” “日本人用一种药物控制了他,类似吗非或者鸭片,你知道的,他离家多少年,就被这种药物控制了多少年,所以他不认识你,不是因为你或他的原因,是不得已,是这场战争的后遗症。错不在你,也不在他。” “可是你到底是谁?” “他不能离开药物控制,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之前也经历过一次了,如果没有药,他会因大脑损伤而失去短时间内的记忆,而且这种损伤会随着一次次断绝药物后的复发而逐渐加重,对他的大脑造成越来越重的伤害,你在国外学医多年,这种情况到底有多可怕,相信应该不需要我来告诉你。” “那你呢?” “但是我不知道那种药物到底是什么c需要怎么去替代或者戒除。你也知道,中岛江沿的妹夫是做制药公司的,很有可能是他们自己研制出来的一种药,如果是这样的话,单单从药理学的角度上很难分析,就像蛊,之所以一蛊一解,就是因为每家炼蛊时所用的毒虫不尽相同,不知道炼蛊时用的究竟是哪一种虫,也就不知道解蛊该用什么药。” “你真的是珑尹?” “所以依着我的建议,还是让他先留在中岛家,不然的话,就算你强行将他带走,等到药物失效的时候,他还是会像个废人一样,谁都不知道药物这么一次次失效究竟会对大脑产生什么样的影响,说不定某一次之后他就会完全” “娘!” 喊出这个字的时候,齐孤鸿是哽咽的,故而声音沙哑而又艰涩,说实话,真的不太好听,但这一声还是成功地让珑尹或者说,是梅姨,总之就是她吧,齐孤鸿这一句话让她终于停下了这种理性到有些冷酷的交代。 “你真的是珑尹你是我” 齐孤鸿的喉咙在这关键时刻突然好像抽筋儿了一样,哽咽到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突然忘了自己刚刚是如何喊出声来的,但是现在,那个“娘”字就像一块鱼骨卡在喉头,不但这一声叫不出来,其他的话也仿佛都被卡在心里。 珑尹没有马上对齐孤鸿的话做出回应,而是抬头望着天,不看齐孤鸿也不看齐以,她看得那么认真,仿佛那个她真正愿意与之交谈的人就藏在半空中。 若不是他们的时间不多,珑尹可能会看上很久,而周围日本兵的脚步声让珑尹没有时间将她心中的话慢慢讲出来,到最后只能含混一句道:“我不是。” “可是你不是珑尹?”齐孤鸿彻底糊涂了,无数想法在他心底盘旋,他清楚记得齐秉医当年如何向他描述爹娘的过往,他清楚记得珑尹是在回到齐家诞下他的几日后驾鹤而去,他好不容易相信站在面前的人是珑尹,可是花费那么多力气才终于坚定起来的事实却被她如此简单粗暴的一句话给生生打了回去,“你不是吗?你刚刚说” “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但我只能告诉你,我和你不是常人说的那种关系。好了,我现在送他回去。” 不远处的齐以应该没有听到两人交谈的内容,尽管齐孤鸿是多么希望他能在这时候站出来帮齐孤鸿说句话。 “他不会一直留在日本人手上,只是现在不是好时机,将来再想办法便是。至于你,”珑尹顿了顿,仍是那平静的表情,“先回去吧。” 齐孤鸿记得自己小时候最讨厌的,是那种不能控制自己情绪的人,大概是因为齐家门徒大多性格温顺的缘故,那种情绪大开大合的人会让他感到不安全,但是后来,齐孤鸿渐渐喜欢上了那种人,那种能将自身情绪直接表达出来的人,不管或喜或悲或愉悦或恼怒,至少每一种都真实。 而珑尹这种看似理性c成熟又平静的人,则会让齐孤鸿感到危险,这种人让他感觉难以捉摸,他知道这世界上没有一种人是没有情绪的,那些看似平静的人只是不愿表达罢了,他们将自己的情绪困在一层甲胄中,永远冷静,永远致人于千里,无论如何用力都撬不开那层外壳。 齐孤鸿的鼻子突然酸涩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在齐以和珑尹面前的缘故,自齐家灭门以来,他明明已经很久都未曾如个孩子般如此委屈,“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才对我解释?” “合适的时” “什么时候才算合适?!” 齐孤鸿有些失控地问了一声,可即便他如此这般大吼大叫,珑尹却仍是淡定如初,她像是个擅长说教的教书先生般,一字一顿道:“等你长大到一定年纪才会知道凡事不可着急,急了未必好过不急,偏要在不合时宜的时候讨个结果,看似是在短时间里完成了你的目的,但如果等一等的话,结局或许会更好。” “我不想听你说教。” “你不听也得听,除非你想让我在这儿跟你解释明白,一直解释到那些日本人追上来的时候。齐孤鸿,人生不易,为难的时刻总是那么多,除非自己消解,否则谁都帮不了你。” 一句话说完,珑尹将手中的瓷瓶砸在地上,障目蛊升腾而起,她和齐以的身影就此消失在浓烟之中。 齐孤鸿不知道自己在这片混沌中站了多久,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不该在此时想起的事情 齐敏还小的时候,年少的齐孤鸿总是去看他,这孩子蹒跚学步的时候每天都会摔伤几十次,每次还不等他哭出声来,齐敏的娘亲都会冲上去将他抱起,而齐敏的爹却在一旁絮絮叨叨地坚持说应该让孩子自己学会爬起来。 “你总是这么护着他,他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这些大道理我没身为人母时也常说,可真等到自己做了娘亲,哪个真能做得到不管不顾视若无睹?” 反正,齐孤鸿知道齐敏的娘亲做不到,很多做娘的人都做不到,而且在很多时候,当她们甚至明知道是自己孩子有错时,也会毫不犹豫地站出来袒护。 但是,她真的能将自己就这样扔在这里置之不理或许就如珑尹所说,她可能真的不是自己的娘亲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七十九章 落花多情 金家管控的码头近日来颇为忙碌,在这其中有大部分货物需要格外小心翼翼地对待,那些都是金寒池点名从北平的宅子里送过来的,多是些金寒池日常所需的东西。 这一箱箱货物和随船而来的数十名金家门徒,让金家上上下下都意识到最近的情况有些特别,看起来,金寒池这次是要长期驻扎在上海了。 除了这些生活上的变动外,另外还有些事情让金家人察觉到了情况的变化金寒池的内宅安静得有些过分,虽说平日里金寒池和休伶的对话也少得可怜,但这几日的情况却较之尤甚,金寒池和休伶格外默契地都守在自己的房里闭门不出,平日里好似连体人似的主仆俩竟在同一所宅子里形同陌路。 中午时分,下人将红木托盘里的饭菜一样样摆在金寒池面前,他没有马上拿起筷子,在看了看盘子里的菜色后,金寒池微微皱了皱眉。 这些倒的确是金寒池喜欢吃的东西,但明显不合休伶的口味,他按捺不住,开门见山直接问道:“她吃东西了吗?” “还没去送” “我不是说了每日先给她送去?” 仆人心中感慨这实在叫自己难办,但嘴上脸上却也不敢表现出来,只能轻声一句道:“早饭倒是吃了些米粥,其他的却是没动,我再劝劝姑娘。” “不用,”金寒池摇头,“别多话。” 金寒池虽然不知道休伶究竟在为什么事情赌气,但他最了解她的性子,以她的脾气秉性,绝非是这些下人能说得动的。 更何况这次的情况如此特别,她竟都不愿对金寒池讲的事情,又如何奢望她会对旁人开口。 当日回来之后,金寒池就忍不住对休伶发了一通脾气,当时金家的郎中还在旁边帮休伶包扎,金寒池的怒喝声吓得那郎中几次掉了手里的药瓶。 金寒池想不明白休伶为什么会出现在叶景莲身边,那个脾气乖张暴戾浑身上下百无一是处的黄毛小子不是她最讨厌的人?而且她明知道自己最讨厌的便是她以前在叶家做的那些事情,这么多年他带她走,为的就是让她不用再像个戏子伶人一样去取悦男人,现在可好,竟然还去给日本人助兴?莫非忘了自己近日来因日本人对蛊术穷追不舍的原因简直烦死那些小矮子了? 可是,金寒池想不通,休伶偏偏也一个字都不肯说,她越是沉默,金寒池的脾气就越是如洪水决堤火山爆发般一发不可收拾。 主仆二人近来已经这样僵持了好几日,金寒池起初那个“在她开口前绝不就此原谅她”的想法渐渐也没那么坚定了,金寒池心软,尤其是面对休伶时格外心软,他竟隐约觉得那个答案其实也不是特别重要,倒是她能开口和自己说说话就好。 下午天气较为晴朗的时候,金寒池听到休伶住的偏房有了动静,他从窗子的缝隙里看到一个消瘦的人影还略有些跛地往外走去。 金寒池没有马上跟出去,他耐着性子喝了半杯凉茶,又起身脱掉了外衣,仅着一套绸布的褂子便往门外去。 风是有些冷的,金寒池展了展肩膀,故作漫不经心地往后院走去,果不其然,在花园里看到了那个身影。 休伶坐在一簇桃花下,仍是一身黑衣,团团锦簇的嫩粉色包裹着那一团瘦弱的黑,竟显得还蛮好看。 金寒池故意在休伶前面不远处转了两圈,起初还满怀期待,可须臾一盏茶功夫过去后,向来以耐得住性子为杀手锏的他这次也终于按捺不住了自己明明只穿了件单衣,若是以往她就算不说话也会起身给自己添件衣裳不是吗?今日怎的?莫非是眼里真没有自己这么个主子了? 这个想法拱着一股火便上来,金寒池干脆两步到了休伶面前。 人不若桃花,面颊冷似雪,无半点儿血色,金寒池趁着自己还没有心生怜悯之前,连珠炮般一鼓作气道:“莫非真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念头,你就偏不肯告诉我是怎的又和叶家人搅到一处去了?若真是想回叶家,你不如一句话说得干脆!我并不是偏要将你留在这里的!” 一阵风吹来,枝头白梅随风乱颤,几朵花瓣离枝而去,半空摇曳两圈后,落在休伶枝头,风动c花动,但她仍是偏不说话,金寒池还是不忍恼她,一句话说出来后竟有些后悔,只能将一股子怨气都撒在那自作多情落在她肩头的梅花身上。 你何必要落在她肩头?反正不管你落在哪里,她都不会多看一眼,既然如此,那怎样不都是多余的? 金寒池想再上前一步,但步子却是在地上生了根,整个人好似个木桩一样动弹不得,或是上前握着她的肩膀逼她开口,或是就此转身再不多言,只有这两个想法从两个方向分别拉扯着金寒池,让他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就连尊严这等在金寒池看来好似比命还重的东西,此时都算不上筹码。 “你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肯开口与我说话?!” 风停,花枝也重新回到了刚刚的沉默中去,倒是在花丛之中一动不动的休伶终于动了一下,她伸手将额头的碎发拢在白皙的耳后,嘴唇起初动了动却又被她咬住,如此两三次后,休伶才终于是肯说话了。 “休伶对不起主人。” “我来不是为听你这句对不起,这一点我知道,要说就说些什么我不知道的。” “叶家有难。” 休伶跟了金寒池这么多年,嘴上虽然从来不说,但心中自诩自己是对金寒池这脾气秉性再清楚不过的,然而,要说有什么关于金寒池的事情让她一直以来都拿不准主意,怕是就只有关于叶君霖的事情了。 她不知道金寒池到底是喜欢听还是不喜欢听有关叶君霖的事,她不清楚金寒池到底是希望叶君霖好还是不好,为何有时自己提起叶君霖的事情时他会突然满脸厌恶和不耐烦,可有时候当自己不再提起时,他又总会旁敲侧击打探情况?抑或自己说起叶家发生了什么好事后,他从不会掩饰嫉妒或者鄙夷,可要说起叶家落难,他又急切切地帮忙出谋划策? 休伶不敢肯定金寒池对叶君霖到底是何种感情,她只知道“喜欢”这件事情是复杂的,或许金寒池真的喜欢叶君霖,他对她的感情复杂到自己捉摸不透,又加上自己早已坦然认定自己是何等喜欢金寒池,所以本就复杂的自己,更无法坦诚剖析他的感情。 “休伶只是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叶家有难,且”休伶抬起头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着,冰冷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表情,“这一难不同于往常,休伶不得不出手相助。” “你是帮她”金寒池沉吟着,“去受叶景莲摆布,是为了帮她?” “叶家重重受阻内忧外患,我这一行,是为了搞清楚叶景莲的目的何在。” “他想搞垮叶家,这年头早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还需要你怎么去搞明白?” “可是,现在就算他不动手,叶家也已经快要垮了。” 金寒池从休伶的脸上看到了担忧和无助,若是旁人,他或许会觉得这表情可能是装出来的,但休伶不会,这种平日里连喜怒哀乐都不知道该如何表现的人,哪有机会去模仿和伪装其他表情? 更何况,其实这事情早已有了苗头,在休伶这么说之前,金寒池已经从其他消息中感觉到了风吹草动。 不仅仅是叶君霖那儿,就金寒池所知,所向披靡的章杳章家军近日来莫名其妙销声匿迹,齐家的烂摊子更不用说,而在神出鬼没的唐家嘛,别的金寒池不好说,可从他最近掌握到的蛛丝马迹来看,镇斈司的出动,代表着唐家一场内乱在所难免。 金寒池突然想到唐鬼,他倒是很希望唐鬼能当上虎麟唐家的当家,有可能的话,金寒池甚至愿意助他一臂之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八十章 五门大局 假如金寒池在“由谁担任唐家族长”这件事情上有发言权的话,他首推的人,自然是唐鬼。 先说一个不太重要的原因,是因为金寒池觉得唐鬼这人够有意思,神出鬼没谨小慎微的唐家一直是一个让金寒池觉得严谨到无趣的家族,金寒池不能在自己的金家乱来,所以他急需一些乐子来打发时间,故而,金寒池丝毫不介意有唐鬼这么个不走寻常路的族长搅乱唐家那一滩死水,他相信如果唐鬼做族长,一定会打破千百年来死板教条的唐家祖训,将这家族变得鸡飞狗跳c生机盎然。 至于比较重要的原因嘛,这原因自然深刻又尖锐,在道德层面上来看,还有些卑鄙到让金寒池不太愿意说出口。 原因自然是为了对金寒池有利,他希望是唐鬼,因为唐鬼更好控制。 其实蛊族五门之间的关系在二十多年前就发生了变化,准确来说是在齐孤鸿诞生的那年,与他的出生同时发生的,是齐家的衰落,齐秉医的独子齐以下落不明,如果齐以不能继承齐家,那么下一个继承人齐孤鸿至少需要十五年左右的时间才能成长到足以撑得起一个家族,而谁也不知道在这十五年里齐秉医会不会遭遇意外,或许这也是促使齐秉医做出禁蛊决定的原因之一,他生怕其他四族会伺机吞并齐家,故而干脆宣布禁蛊,自己先把自己给剔除在外了。 五族少了一族,千百年来相互制衡的局面宣告被打破,其他四族在这段时间里沉积了许久,他们前所未有地如此和平,彼此都在暗自观战,审视其他人的实力,同时也都不想成为第一个动手的众矢之的。 紧随其后的是章喾海的死,不过说实话,章杳成为继任族长倒是没有引起太大波澜,因为章家这么多年都是一脉单传,章杳自幼就被培训为族长,早在他不过十来岁时,已经能够凭一己之力独当一方,由他接手章家是顺理成章之事,这情理之中的事甚至不能作为足够吸引人眼球的谈资。 在这之后较大的变动,应该属金家和叶家。 金寒池作为族长其实并不奇怪,而且其父只是退任而非突然辞世,故而有着充足的时间可以慢慢在背后辅佐金寒池,之所以让金家处在其他几门的好奇和关注中的,是大清王朝的覆灭,向来因身为皇亲贵戚而凌驾于其他几门之上的金家一下失去了他们最大的资本,开始变得与其他几门无异,这一转变倒是在蛊门之中引起了不小的波澜,毕竟身居高位之人早在高位之上时多多少少难免会“踩”到底下的人,等到一落千丈之后,那些曾被踩在脚下的人必然会跃跃欲试。 表面上看来,金寒池好像掌稳了这把舵,让金家不至于随着王朝一同倾覆,但只有金家本家才知道金寒池能够维持今日的局面是何等艰难,即便金家如今仍风光如故,但是在那表面光鲜之下,却是满目疮痍千疮百孔,稍有不慎,便有分崩瓦解的可能。 叶家会走到风口浪尖上,则是因为叶旻莫名其妙地自己主动出来改写了叶家千百年来的族规,将身为男儿的叶景莲留在了叶家门内,这让不知缘由的外人不免猜测叶家将来是不是也会由男子当家。 而二十几年来,情况又因时间的更迭而一次次不断扭转翻覆着,比如现在,五门之间的关系也十分微妙,金寒池算是坐稳了族长的位置,但以珙王爷为首的皇室与本家之间的勾心斗角已经闹到了世人皆知的地步而原本顺利转型成为军阀的章家军却突然销声匿迹,无影无踪地消失在世界上,这让其他人根本无从猜测章杳究竟在打什么算盘,故此不得不时时提防章杳暗中作乱,提防这支不死军队会突然对自己下手至于齐孤鸿,他在齐家禁蛊多年并被灭门之后开始重振齐家,且不说别的,但在蛊术方面,着实是五门中最弱的一支,不过齐家和日本人之间的微妙关系却一直是其他人的关注点再说叶家,叶君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闭关,世人倒是不难猜到她是在闭关炼蛊,可不知究竟是什么蛊会让叶君霖置叶家门徒于不顾,听闻叶家在江南已经不止一次出过事情,还引发出了不小的骚乱,但即便如此,叶君霖竟还是将闭关炼蛊的事情放在第一位,至此,蛊门中已经有风言风语称叶君霖所炼之蛊足以吞并其他四族。 以上,便是金寒池现在所了解到的所有情况,至于唐家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家族,则仍是不肯放出半点儿消息,不过近日来,金寒池倒是听闻唐家的镇斈司在四处出现,根据金家得到的线报来看,若将镇斈司出现的地方连成一条线的话,其指向之地竟然就是金寒池和唐鬼初次碰面的地方。 每每想起那个叫“舍昂”的小山寨时,金寒池都会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自他担任族长至今,多年来鲜有失手,却唯独那次在舍昂时输得一塌糊涂。 而当金寒池听说镇斈司是往舍昂去时,他的脑袋里立刻浮现出了数条信息。 第一,金寒池的直觉告诉他,唐鬼在那儿 第二,镇斈司作为唐家内部的执刑司,但凡出手,必是要送人往黄泉 第三,唐鬼前往舍昂的目的就是拿到那样之前金寒池没能拿到的东西,以当时的情况来看,金寒池知道就算自己马上动身出发,也不可能赶在唐鬼之前,而唐鬼是否能拿到那样东西,还取决于他是否能对付得了镇斈司的人。 或许能,或许不能,能的话,金寒池要为了唐鬼抢先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惋惜,不能的话,金寒池则要为了唐鬼的死而惋惜。整件事情就只可能有这么两种结局,金寒池知道自己胡乱猜想是没有意义的,对于他而言,也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出手帮助唐鬼,要么就耐心等待一个结果。 从现在的形势来看,五门的几位年轻族长都各有所长,却也都各有不足,唯有唐家族长唐芒从各方面来讲都远超齐c叶c金c章,若是能让唐鬼将唐芒取而代之,那么蛊门五族,才能真正算是恢复了互相制衡的局面。 也不知道如果唐鬼知道金寒池不想让他死的时候,会不会笑出声来,只不过此时的唐鬼实在是没时间想那么多。 今日凌晨时分,唐鬼最后一次将什嫆送来的信草草通读了一遍,确认了自己的确没有遗漏什么信息。 而在前一天晚饭时,唐鬼已经与唐冕商定好,尽快着手去取那样东西,两人决定在唐鬼将什月的过往重新通读一遍后开始制定详细的计划。 只是老天似乎总是不想给他们完全准备好的机会,天将明时,挑灯夜读的唐鬼将信塞进信封,穿着短裤的他还来不及换上一身衣服,唐冕就已经推门而入。 “我感觉到了,”清晨时分的天气阴凉,唐冕的额头上却挂着细密的汗珠儿,他的语气急促而略有慌乱,低声道:“他们正在往这儿来的路上。” 唐鬼没有多问,他能从唐冕的脸上找到答案,他口中所说的“他们”,是为取唐鬼性命而来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八十一章 各有后路 人人都不想被其他人所杀,有些人会在危急关头乱了手脚,这是最致命的,正确的做法,是先搞明白别人为什么想杀自己。 唐家当初将一正座寨子都埋在地下,为的是不让一样东西再度面世,这样东西对于唐鬼来说很重要,是改变他人生的关键,同时,也是唐家老祖宗想杀了他的原因。 没办法,谁让他生来就是一个百年不遇的c足以改变整个家族的人? 命运之所以被称之为命运,就是因其无法选择的特性,就像人不能选择自己相貌美丑c出身贫富,唐鬼不想成为这个特别之人,可命运偏偏就是给了他,这一点他推拖不得。 只不过不管是唐鬼还是唐冕,都不知道那样会改变唐鬼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更无从得知唐鬼身上会因其发生怎样的改变。 “所以啊”唐鬼深吸了口气,人走到这一步时,早已不需要去纠结什么,“只能先找到再说了?” “是的,而且要快,赶在他们来之前。” 按照之前的计划,唐冕本来是想和唐鬼一同前去地下,一方面是为了帮助唐鬼,另一方面呢,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确有私心,他想亲眼得见,虽然知道自己并不是这件事情的主角,却也想作为旁观者,见证那个瞬间。 只可惜现在的情况让唐冕只能放弃这一念头,当镇斈司的人步步逼近时,唐冕得留下来帮唐鬼拖延最后的时间。 “只能是今天了,我去给你准备些干粮,尽早动手。” 唐冕说着就要出门,唐鬼却不耐烦地伸手拦住了他。 “准备干粮这种事情随便谁都能做,你留下,有些事情只能你来跟我说清楚。” 唐冕先是一愣,这些天来两人也算是日夜相处,唐鬼从未主动找他交谈,就算是他有什么事情想问唐鬼,也只能看这孩子的心情,但同样的,这次他的改变也让唐冕意识到,他们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 “你总说那镇斈司如何恐怖,我倒是没想明白这恐怖之处究竟在什么地方?他们和普通的唐家人有何区别?竟能让你们如此讳莫如深闻风丧胆?” “镇斈司和你平日所见的唐家人其实并不一样,最大的区别在于他们不会下蛊。” 唐冕说到这儿的时候顿了顿,而唐鬼迎着他的视线,心中虽然是百般好奇,却没有直接张口打断唐冕的话,他倒是想知道唐冕究竟会怎样地给出一个让自己出乎意料的答案。 当年唐家的老祖宗们设立了镇斈司,为的是让镇斈司帮他们这些动弹不得的老家伙们管理唐家,但是同样的,这些像扎根大树似的连动都动不了的老家伙们一个个都是深谋远虑心计百出的,他们又多忌惮自己的后代们,就有多防备镇斈司,他们希望镇斈司有能力替他们卖命,又生怕镇斈司会反制于他们。 “所以,他们并不会下蛊,只会破蛊,说白了也就是解蛊,如此一来,唐家的本门不管掌握多么高深的蛊术,一旦被镇斈司盯上,其蛊术都会被镇斈司所破而镇斈司虽然能管控唐家人,但他们本身并不会下蛊,虽然令人闻风丧胆,但终究是不可能掌控虎麟一族。” “这么说的话,如果我不用唐家蛊术,他们就拿我没办法了?” 唐冕觉得自己好像没完全听懂唐鬼的话,对于他疑惑的目光,唐鬼满不在意地耸了耸肩解释道:“你们之所以怕他们,是因为你们根深蒂固的观念认为自己的蛊术一定会被他们所控制,但我不一样,老子这么多年没用蛊术,一样四肢俱全地行走江湖。你没听过那句话么?人是有就有把柄,有把柄就会被钳制,既然如此,不用便是!” “可是如果不用蛊术的话” 唐冕还要再说什么,却被唐鬼摆摆手打断了,唐鬼意识到唐冕毕竟是自幼在唐家长大的,有些想法如大树般在他的脑袋里扎根,想要试图让他去转变思维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至少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难以做到。 “行了,我只需明白这一点就够了。” “那你还有什么别的想知道的?” 唐鬼摇头,在他还是唐忌夜的时候,就是一个知道提前温书做准备的孩子,现在提出来的问题并不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而是唐鬼对于自己接下来有可能面对的情况都做过一遍推演之后筛选出来的遗留问题。 “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只是”唐鬼说到这里,原本与唐冕对视着的视线突然转开了,不知是唐冕的错觉还是什么,似乎觉得唐鬼的脸上有些红晕,他支支吾吾地轻声一句道:“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对付那些镇斈司的人了,倒是你。” 既然改变唐冕想法如此艰难,那么唐鬼只能简单粗暴地要求他按照自己的决定去做他为唐冕想到了一条退路。 “我知道你抵挡不过那些镇斈司的人,犯不上为了我这么个不相干的人去拼命,等我下去之后,你便往山里去,我安排了人带你离开,若是你我都能那么走运活下去的话,七日后,龙潭相见。” 撇下这么句话之后,唐鬼不肯再听唐冕说什么,几乎是将唐冕从门内推了出去。 关上房门后的唐鬼深吸了口气,从这一刻起,他会将脑袋里所有的杂念都撇得一干二净,现在开始,他只需要做一件事情,就是找到那样东西。 在和唐冕讨论过关于镇斈司的事情后,唐鬼再度重新整理了一遍自己的行囊,之前唐鬼带的多是些唐门的生蛊和阴蛊等等,但现在看来,蛊带得越多,反倒是软肋越多,反正到头来也是会被镇斈司牵制住的东西,依着唐鬼做事的风格,他自己的输赢并没那么有所谓,更多时候只是不想让别人白白得了便宜罢了,所以宁可空手而去,也不想带着唐家蛊反倒被唐家人所控制。 而说什么“不用蛊”之类的话也不是唐鬼一时赌气之言,土匪当得久了,唐鬼自认为自己最不怕的就是与人打架,打点行装时,唐鬼突然有了种又重回打家劫舍那段生活的感觉,什么刀枪棍棒一应俱全地招呼到了身上,进厨房抓了几张麦饼塞进包袱的同时,还不忘顺手抄起了后墙上挂着的几根炮竹一并塞进怀中。 不到一个时辰后,唐鬼已经背着包袱进了察戈家。 这次重返舍昂至今,唐鬼还没见到过察戈,听守淇说是到山里打猎去了,而他的宅子则由暂住在里面的守淇帮忙打理着。 唐鬼轻车熟路来到了后院的一间房门口停下,木头门把手上还缠着碎布条,听说是以前盲丞住在这间房里时,手总被门把手上的木刺刮破,齐孤鸿为了他特意缠了这么几道。 “行了,”唐鬼对守淇摆了摆手,他特意没有让守汶或者唐冕来送自己,“就到这儿了。交代给你的事情都别忘了,要是做不好,小心我上来之后拨你层皮!” 唐鬼故意说得凶神恶煞,可惜这守淇好歹跟着徐鼠做了几年土匪,实在不像普通孩子那么好吓唬,他没有半点儿惧色,而是担忧地看向那扇门。 “干爹,就让我随你一同下去吧!” “你去干嘛?上次可是我把你背上来的,”唐鬼吹胡子瞪眼道:“这次还想拖我后腿?” “我可和那时候不一样了!”守淇说着,还像模像样地抬起胳膊使劲儿攥拳,给唐鬼看他胳膊上那点儿肌肉,“好多人都打不过我的!你让我跟你下去,我要是帮不上你的忙,你就把我扔在那儿,不用管我!” “屁话!”唐鬼在守淇的后脑勺上半真不假地抽了一巴掌,摇摇头道:“你有你该做的事情。这每个人在世上都有每个人要做的,别管是能人还是废人,各有各的使命。我需要做的事情你代替不了,该你做的事情我也未必做得好。总之” 总之,还望各自安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八十二章 入地 时至如今,唐鬼已经很少觉得什么事情能阻碍自己,不对,准确来说,他指的只是身体上遇到的那些艰难险阻,但是不包括心。 所以唐鬼宁可自己只身一人前往地下,也不想被小不点儿守淇或者是侄子守汶抑或叔叔唐冕看到自己的脆弱之处说来不也有些好笑么?一定要细细数来的话,在这舍昂山寨里竟然有那么多他唐鬼的亲人,真要命,在这之前不久他还一直以为自己在这世上是孤身一人呢。 只是,就算有他们在身边,却也未必比孤身一人好到哪儿去,并不是说这些人不好,唐鬼知道不好的是他自己,当这些亲人们想要帮他一把的时候,唐鬼自己却不知道该如何接受他们的好意。 可是唐鬼害怕他们会看到自己的另一面,看到那个叱咤风云的混世魔王在黑暗中掉下眼泪。 与上一次误打误撞闯入这里相比,这次唐鬼的心境截然不同,当那座宅院在火把的光线中展露出苍老的样貌时,唐鬼觉得好像有人在他心上狠狠捏了一把。 母亲什月是个温柔的人,她对唐鬼温柔,对待生活也温柔,贫穷压弯了她的腰,令她的皮囊消瘦干瘪,却没能榨干她善待生活的力气,她摘下荷叶煨香为数不多的粮食,在草茎中加入艾草将草鞋编得柔软而略有香气,自己做红妆c栽花藤,将细碎的生活过得柔软丰盈。 在这里,唐鬼又一次看到了什月身上那种气息,而除此之外,唐鬼看到了更多,他看到了什月在成为他的母亲之前所过的日子,他看着院子里积满灰尘却仍能看出精心编制的花架,看到院落一角的秋千,还看到了一只木头小车,那应该是属于他的,只可惜老天没给他机会享受。 对于唐鬼来说,这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奇妙感觉,时空仿佛平行交错,他看到了差不多是他这个年纪时的母亲什月的生活,那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年轻女人,似乎还有种朋友的感觉,如果真能推心置腹地劝说一句的话,唐鬼觉得自己大概会说服什月不要生下自己这种让人不省心的土匪胚子 可惜这笑话并不好笑,甚至没能逗笑唐鬼自己。 而随着唐鬼一步步进了屋子里,走进什月为他布置的房间时,隐忍的眼泪终于决堤。 如果可以是在这里的话,唐鬼觉得自己可能会有另一个截然不同的童年,应该与世无争才对,每日一睁眼便迷迷糊糊地跑进隔壁房里,哼哼唧唧地撒着娇爬到爹娘床上,可以拉着两人的手,肆无忌惮,哪怕连天塌下来都不需担忧,然后,白天跟着爹夏天劳作,傍晚时抱着柴火顺着娘亲的饭香味往家里走 “醒醒” 心底里的一个声音打断了唐鬼的思绪,他使劲儿摇了摇头,逼迫自己从再无任何意义的梦境中清醒过来。 “往前走,房梁上,拿到你想要的东西,然后赶紧离开这里。” 那个声音在强迫唐鬼理性起来,梦境虽美,却改变不了任何,如果不想辜负娘亲为他所做的一切,就不该再拖沓下去。 在踩着衣箱爬上房梁之前,唐鬼先提前做了准备,他这次带在身上的蛊虽然不多,却也有些用来保命的,譬如这铁蓑蛊,这是唐冕教他的。 当初唐冕刚开始教唐鬼炼蛊时,教的都是些看似没什么攻击性的蛊,譬如这铁蓑蛊,唐鬼某日不耐烦起来时还曾嘲讽唐冕没什么真才实学,只能教他这些鸡肋的东西,谁知唐冕却是一脸严肃地告诉唐鬼,说自己先教给他的是守,而非攻。 “攻势再猛,但若是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到头来也没有任何意义,你打过的仗不是很多么?怎么到头来还不知道能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这一道理?” 其实唐鬼只是嘴上不肯承认,心里却也不是不能理解唐冕的用心良苦,他不过只是希望唐鬼无论何时都能保全他自己,虽然唐鬼从未叫过一声叔叔,但凭着良心也不得不承认唐冕对他的关怀都是出自真情实感。 一边心中走神时,唐鬼已经一边将铁蓑蛊下在了左臂上,这算是双重保险,他的左臂本就是唐家虎麟蛊断尾而再生,再加上这可防百毒不能侵体的铁蓑蛊,想必那房顶上的东西也伤不到唐鬼。 虽然这份小心翼翼甚至显得有些胆怯,却也是不得已,唐鬼还清楚记得上次的事,光是徐鼠也就罢了,连金寒池都在这里吃过瘪,叫他如何能不小心行事? 将身上的衣服紧了紧之后,唐鬼爬上衣箱,火把被他插在不远处的墙上,将他高举双手的影子洒满整个房间,唐鬼先是探头往头顶上方的瓦片中瞧了瞧,经金寒池和徐鼠两人的前番失手,也算是给唐鬼探过了路,此时他一眼便找到了那被人翻动过的瓦片,借着摇曳的火光端详起来。 瓦片上遍布奇怪的纹路,唐鬼叫不上名字,他曾从唐冕身上观察过唐家的图腾,不管如何嘴硬,毕竟心底还是对唐家有着几分好奇,但是此时瞧着瓦片上的痕迹,却与唐家的记号没有半点儿相似之处,而他自幼在什月身边,却也没从她身上瞧见过类似的图案。 那图案好像是一只只小虫身躯蜿蜒,奇形怪状歪歪扭扭,不知道其中究竟代表着怎样的痕迹。 除了那怪异的图案之外,瓦片周围却也没有什么奇怪之处,唐鬼摸出腰间的一把匕首试着戳了戳,他记得上次金寒池是被蛊毒所伤,知道这瓦片下面极有可能藏着蛊虫,但是随着他这般试探一二后,瓦片下却没有任何异动。 唐鬼觉得胸口憋闷时才想起来自己一直没感喘气,心中暗骂自己怎么突然变得如此畏首畏尾时,心中也鼓起勇气伸出左手直奔那瓦片去了。 说实话,人摸到瓦片的时候都没有察觉到那瓦片和其他瓦片有什么不同之处,他心下一横,猛地将瓦片向外抽去。 许是因为注意力太过集中的缘故,瓦片被抽出来的过程对唐鬼来说简直好像是慢动作,他眼看着瓦片一点点松动,在被抽出来一半的时候,一道黑影一闪而过,从那瓦片之中钻出来,速度之快令唐鬼躲闪不及。 唐鬼能清楚看到那蛊虫的动作痕迹,但是身体却根本无法追上思维的速度,眼看着那蛊虫迅速爬上他的手臂,顺着他的胳膊蹿了上来! 其实在这一过程中,那蛊虫的动作是有所停顿的,虽然时间短暂,但唐鬼莫名觉得那蛊虫好似在确认着什么。 而后,当唐鬼以为蛊虫会像对待金寒池一样狠狠在自己胳膊上咬下一口时,却见那蛊虫直奔他的面门而来,在唐鬼拼劲全力扭着脖子躲闪时,那蛊虫竟然抢先一步钻入他的口中! 咕噜唐鬼的喉结本能地上下翻动,随后,便感觉一阵辛辣在胸前绽开,整个人仿佛置身于熊熊烈火中,身子不受控制地摔在地上蜷成一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八十三章 分头行事 守汶当上族长之后,第一个清楚感觉到的道理便是若想完成一件庞大的事情,所需要的是所有人的通力合作,作为族长的他甚至不需要在某个方面有什么过人的真才实学,唯一能在他身上展现出最大能量的,便是这个如何分配所有人的能力。 说实话,过了这么久,守汶觉得自己还是没能完全掌握这个能力,且就不知那个曾经做过山大王的叔叔唐鬼究竟怎样,守汶记得唐鬼在临出发前也没有做什么太多的部署,但说来奇怪,此时所有人却主动替唐鬼做着种种考虑,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想到的,全部由他们替他想到了。 唐鬼的事情,就像所有人的事情,这时候年幼的守汶还不明白什么叫做以德服人c以心交心,他只是一边感到奇怪,一边惊讶地察觉到就连自己也成为了那些愿意为唐鬼不顾一切的其中之一。 在唐鬼下地之后,站出来主事儿的是察戈和唐冕,两人相见时,表情十分古怪,足足对视了许久才终于开口。 “我知道,”唐冕尴尬一笑道:“我们是孪生兄弟,所以你将我当成他也不奇怪” “不,”察戈冷眼瞥着唐冕,他在苗人的寨子里生活多年,在面对汉人时,多多少少会不由自主地站在苗人这边,另外一面则是因为察戈当年见过那支前来追杀什月的队伍,对待唐冕自然没什么好态度,“我怎会将你当成他?” 就算是孪生兄弟,长不管长相如何相似,但因从小到大的经历而被深埋在眼神里的东西是绝对不一样的,至少察戈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是唐芒重新回到这个原本能让他和什月一起平静生活的地方,那表情绝不可能像唐冕一样轻松。 “我知道你是其中之一,”察戈一字一顿道:“当年若非你们,这寨子也不会变成现在的模样。” “我只是” “我之所以能同你说这些,只因我知道你也是为他好,仅此一点而已,所以不用解释,这件事情做完之后,请马上滚。” 作为上次事情的亲历者,以及守汶在这山寨里为数不多可以信任的人,最重要的是对唐鬼和什月的特殊感情,等等种种加在一起,让察戈成为了最适合在这一次行动中出谋划策的人。 虽然比不了身在地下的唐鬼要面对种种危难,但察戈等人也有着他们要完成的任务,倒是好在有守汶的族长身份,为他们提供了不少便利。 早在唐鬼下地之前,便将他下地之后可能会发生的一些情况告诉了同样会下蛊的唐冕,而现在,唐冕已经准备好了蛊药。 “这下面有种机关,许是当年什月和他为了不让人拿走地下的东西而准备的,”察戈站在水井旁,皱眉望着井中波澜不惊的水面,“上一次也是这样。” 在徐鼠不小心误触机关后,蛊毒渗入地下水,最终灌入水井中,当时舍昂山寨里的不少苗民都因此受累,唐鬼想到上次的情况,提前与唐冕商量好了万全准备。 “放心好了,”盯着井水的唐冕同样是一脸凝重神情,“只要井水发生什么异状,你们只需将蛊药投入其中。” 说话间,唐冕将用几只粗瓷大碗装着的蛊药递给察戈,“如果看到井水有异,可用这蛊药投入井水中,自可以中和蛊毒。” “你要去干吗?” 察戈警惕地看着唐冕,严肃的语气近乎逼问。 唐冕不语,目光转向远处的群山,早在当时进入这寨子之前,唐冕便已经在四周布下了蛊,镇斈司已经步步逼近,这些蛊会严密汇报镇斈司的动向。 “如果一场恶战难以避免的话,”唐冕看向掬手站在一旁的守汶,“还需要你想办法将寨民们转移。” 这一点守汶早已做好准备,其实唐鬼也曾给过他相关的暗示,恰好最近正赶上苗寨一年一度的贡齐卜,意思是用新一年的麦芒去祭祀守护山寨的龙,以求这一年收成丰厚,守汶既是族长又是鬼师,随便找个什么名堂,便可以祭祀的名义将寨民们带往山中避难。 见守汶点点头作为回应后,唐冕稍稍松了口气,最终将视线投向了察戈。 “我们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察戈起初认为自己是最适合在这件事情中分配任务的,然而在不知不觉间,这唐冕竟然喧宾夺主,这令察戈心中甚是不悦,一摆手打断了唐冕的话,抢先一句道:“最后一件事情是接他出来!” 上一次唐鬼是带着守淇从下面逃出来的,虽然没有将如何逃出来的详细过程告诉旁人,但察戈清楚记得唐鬼是从龙潭里出来的,再加上上一次招龙节的时候,守汶曾经在龙潭附近出过事儿,察戈认定龙潭一定是上面和下面两个村寨的连接点。 “守淇,”察戈看向小不点儿守淇,“你记着带上应用之物到龙潭附近去守着他!记住,如果遇到什么危险的话,就把我给你的穿云雷点起来!到时候不管我在什么地方,都会有人尽快赶来接应你们。” 守汶和守淇两人点点头,脸上凝重严肃的表情简直不像两个孩子,然而一旁的唐冕却是满头雾水,“等等,你说有别人来接应他们?那你呢?” “你去哪儿”察戈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抹得意的笑容,唐冕这家伙刚刚不是还在反客为主地发号施令么?一想到原来也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可能,察戈便忍不住在心里暗自叫爽,他居高临下地瞥了唐冕一眼,耸耸肩道:“这就是我的任务,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你这什么”唐冕不由得有些结结巴巴的,也说不上到底是因为激动还是感动而略带哽咽,“意思?” 察戈没有将话说得太直接,依着唐鬼那家伙的性子,肯定是死都不想被唐冕知道他竟对他还有些关心。 “你别多想,我只是听说那镇斈司的人也没什么真本事,既然如此,反正我在这苗寨里这么多年也没打过痛快架,倒不如跟你去凑凑热闹了!” “但是那” “别婆婆妈妈的废话,”察戈一边说着,已经一边抽出了腰间的猎刀,“话一多,刀可就不那么锋利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八十七章 最不可能的邀约人 在距离赴约之日的前一天,齐孤鸿察觉到了一件很古怪的事情,那是弥光。 之前一直对这一次邀约干劲满满的弥光突然变得懈怠起来,她贪睡,好像对什么都不上心也不在意,几餐饭怎么送进去的就被怎么端出来,她开始变得不爱说话,就像之前的齐孤鸿一样。 凌晨时分,趁着弥光昏睡着的时候,齐孤鸿来到她的床边,轻轻翻起弥光的眼皮,在上眼皮内侧有一条细细的黑线,几不可见,但齐孤鸿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难怪,原来是中蛊了,此时再回想弥光这几日的奇怪表现,齐孤鸿撇了撇嘴,许是前几日出门的时候被人下了噬心蛊。 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齐孤鸿再翻看弥光的眼皮时,发现那细线倒也暗了一些,对方并没有下狠手,看样子是弥光看了些不该看的东西,对方只是想要让她失去当时的记忆而已,倒也算不上什么要紧事,只需让七树给她熬些蛊药便是。 齐孤鸿不大担心弥光中蛊的事情,一来是因为对方这蛊根本不需要解,除了会让弥光失去当时的记忆之外,并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虽然不知道她究竟看到了什么,但齐孤鸿的想法倒与对方有些相似,那些不该看的东西,让她忘了倒也不算坏事儿,另外一方面来讲,赴约之时将至,弥光就这样昏睡着,倒也如齐孤鸿所愿。 傍晚的时候,弥光已经好了许多,听七树说,她喝下蛊药之后人已经清爽了不少,也终于喝了半碗汤饭,齐孤鸿知道不需自己叮嘱也自然有人会照顾她,故此也不多想,换好衣服便径直出门去了。 齐孤鸿没有带人同行,衷衡和七树自然是主动提出过随行保护,但他们也早知道拗不过齐孤鸿的性子,也没有过多言语便放任齐孤鸿一人向南市去了。 中午的时候下了一阵过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是雨虽然停了,天却仍是阴沉沉的,齐孤鸿披了件外衣仍是觉得有些冷,街上行人不多,没人在意他,任由他孤零零的身影在街头缓缓地走着。 行至踏云楼门口时,齐孤鸿一眼便看出了酒楼附近的异样,数量黑色自行车停在附近,有一人自酒楼内出来,招手叫黄包车,可四处零零散散的几辆黄包车夫却都没有反应。 是弥光的人。 好在齐孤鸿也并不在意,他径直进门,看到一楼零零散散地坐着几桌客人,都是短打装扮,桌上只有一壶茶和三两碟小菜,见齐孤鸿进门后,有年轻后生探头看他一眼,大概是在桌子下被踹了两脚才立刻收回了视线。 对于齐孤鸿来说,这些情况没什么好在意的,说来奇怪,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是因为心底多了几分底气么?似乎也不是,但就是觉得很多事情其实都不需在意,这都是老天为他安排的考验,成与不成c幸与不幸都早已有安排,自己只需要随波入流,在这起起伏伏之中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 正当齐孤鸿这样想着的时候,伙计已经迎到面前,还不等齐孤鸿开口,伙计倒是灵光地操着一口北话道:“先生您来了,酒菜都备好了,还劳您楼上请。” 一楼的客人都是青帮的人,而二楼则是空无一人,齐孤鸿立刻明白今日这是包了场,除了那张送请柬的人外,自己应该是今日唯一的客人,至于那些青帮的人嘛,对方既然能清场,自然也有办法将这些青帮的人“请”出去,能让他们留在这里,倒是显出了几分老猫抓鼠的自信。 小厮刚将齐孤鸿引上三楼后便转身下楼了,他站在转角处望着整个三楼,除了正中央新崭崭的一张八仙桌和四面以金线绣着梅兰菊竹的屏风外,整个楼上并没有过多冗杂的装饰。 天色将晚,挂在飞檐上的红灯将暗红色的光线引入三楼,齐孤鸿缓步来到八仙桌前寻了个客位坐下后,便在自己一起一伏的呼吸声中等待主人出现。 其实自进门起至现在,齐孤鸿的想法与当日弥光所见后作出的判断相同,这酒楼看起来简单,但从细节之处不难看出其典雅别致,能将会面的地点选在这里,不禁让齐孤鸿对于那个自己即将见到的人又多了几分好奇。 直到一弯新月摇摇晃晃在窗子一角展露身影的时候,房里终于传出了一阵声响。 那声音自屏风后传来,就位于齐孤鸿的斜后方,齐孤鸿意识到,主人并非是还没到,而是早就来了,他没有回头,心跳突然加快了几分速度,这让齐孤鸿有些不悦,对方原来一直就在暗处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就算不说“阴险”这么严重的词,但也多少让人觉得心机颇深。 而当那人在齐孤鸿对面落座时,齐孤鸿仿佛听到脑袋里“嗡”的一声,人也不禁哑然了。 万万没想到,命运还真是一波三折c千回百转,几日前,齐孤鸿还在因不知何时才能见到珑尹而惆怅,如今,当齐孤鸿满心疑惑地前来接受一个陌生而又透着些许诡秘的邀约时,他必须承认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想到送来那张请柬的人居然会是珑尹。 就在两人见面的瞬间,一个怪异的想法出现在齐孤鸿的脑海中,将之前的一些念头从齐孤鸿的脑袋里挤了出去齐孤鸿再次对“娘亲”这个概念产生了疏离感,面前的珑尹穿着一身黑色旗袍,金线绣制的凤凰盘在她的腰间,勾勒出曼妙的线条,这个年轻的身体玲珑有致,凹凸曲线完全不输给弥光这样的年轻女子。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是自己的娘亲? 珑尹缓缓地来到齐孤鸿面前,他注意到珑尹的脚很小,是那种常常出现在传统女性身上的三寸金莲,鞋跟很高,珑尹却驾驭得如鱼得水,手臂摆动出好看的弧线。 “很奇怪么?”珑尹没有直接坐下,她倒了杯茶后亲自端到齐孤鸿面前,“自古以来,历朝历代都不乏一些折磨女人的新风,要说这高跟鞋倒是比盆儿鞋好穿多了,我当年入宫的时候穿的是凤头晚,差不多有这么高吧,那才叫难捱。” 珑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比划着她口中那种名叫“凤头晚”的鞋,可齐孤鸿的目光却只能呆呆地落在珑尹身上,他有点儿听不明白她的话。 历朝历代?当年?入宫? 齐秉医虽然没有过多地对齐孤鸿说起珑尹的身世,但在齐孤鸿的概念中,珑尹是肯定不会和什么深宫有关系。 齐孤鸿的脸上再直接不过地写满了困惑和茫然,珑尹自然不会看不到这一点,但她偏偏就是没有直接作答,而是竭力藏着嘴角的笑意,歪着头望着齐孤鸿,享受着齐孤鸿强压着满肚子问题的焦急神情。 “我说了,有些事情要在何时的时机才能说,现在差不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八十八章 因尊严,生恨意 珑尹告诉齐孤鸿,她之所以要耐心地挑选一个最恰当的机会,原因其实很简单。 “我的故事太长,一时半会儿怕是说不完,而且,你需要时间来消化,因为就算我说了,你也未必会相信。” 珑尹告诉齐孤鸿,她这一次出世,做的是梅姐,她在看到唐鬼展露蛊术后,故意接近他,起初她以为自己只是接近了一个虎麟唐家的后人,但没想到竟从他的口中听到了齐孤鸿的名字。 “当时还真觉得很惊讶,好似中了彩头,一箭双雕了吧。” 这位“梅姐”跟着唐鬼一路来到上海和齐孤鸿回合,再后来的事情,齐孤鸿虽然仍是没能完全弄清楚其中的来龙去脉,但也总算是都知道其中过程。 现在,“梅姐”要对齐孤鸿说说她还是“珑尹”时的故事。 “那还要说二十来年前了,不做珑尹之后,我差不多有二十年没有出来过。” 二十多年前,她就像认识唐鬼一样,无意间认识了齐以,那时候她已经叫“珑尹”了,日子过得实在无聊,再加上国内四处动乱,听说大清国气数将尽,她便出来找乐子,误打误撞进了学校,与齐以成为了同学,而后又在齐以的热烈追求之下,与他结为连理。 “其实已经好长时间没想过要嫁人了,”珑尹说这话的时候轻描淡写得就好像在讲述旁人的故事,她歪着脑袋望着窗外,仿佛在回味着和齐以的过往,“哎,这种事情的确是说不清” 在这之前,珑尹也曾和几个人一同生活过,许是她天生就是这种性子,当年入宫的时候,家人为她隐瞒了生辰,因她属北方玄武井宿,命师说这性子倒算不上水性杨花也不至于红杏出墙,但在男女之事上,总是容易厌倦,而又难以安于寂寞,到了厌烦的时候,多会移情变心。 在起初的一百年里,珑尹觉得命师这话说得的确不假,当她发现自己有着数不尽的青春年华时,曾用为自己交换而得到过各种各样不同的生活,要说锦衣玉食,不论怎样的大户人家怕也比不上宫闱之贵,要说清粥小菜,那种男耕女织的日子她也不是没有过过。 但是一百年后,命师的话就不那么准了,又或者说其实也是准的,因为她的确开始厌倦了,这一次不是对某个男人厌倦,而是彻底对男欢女爱这种事情了无兴趣了,世间的男人到头来都是一个样子,反正什么样的她都已经品尝过,再难以有什么能勾起她的兴致了。 “你爹倒是特别的,”珑尹歪着头认真地想了想,“也可能是因为他生在个特殊的年代吧,我是活得久了,改朝换代的事情也不是没见过,只是这次不大一样罢了。” 齐孤鸿听得云里雾里,壶里的茶已经凉透了,珑尹要起身倒水,齐孤鸿却一把按住她的腕子。 自始至终,齐孤鸿都没有说过一句话,那张平静的脸上没有半点儿表情,可当他擒住珑尹的腕子时,珑尹才终于察觉到齐孤鸿心中的波涛汹涌。 “我没懂,”齐孤鸿吞了口口水后,声音才终于显得不那么艰涩,“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到底是什么” 那个“人”字,齐孤鸿没能说出口,他不是很能确认面前的她到底是不是人,要么就是疯子,不然,怎么会信口拈来就是什么“百年之前”之类的话? “我啊,”珑尹笑了,“我也说不清自己倒地算是什么,以前我还是人吧,现在,我也不大好说。对了,你知道返生蛊么?” 齐孤鸿曾经从不同人口中听说过关于返生蛊各类不同的事情,有人说,返生蛊能让人返老还童,有人说返生蛊能让人起死回生,但不论是哪一种,齐孤鸿其实都不相信,用他在海外游学多年学到的知识来解释,人是由细胞组成的,细胞会死亡会老化,最终会渐渐地停止生长,这就是人从生到死的过程 更何况这个问题就算是没有学过西医,其实也有办法解释什么长生不老?自古至今,可曾有人见过长生不老这种事情?既然是从没有人见过的,那自然不就是假的! 这一句句是齐孤鸿在心中的咆哮,然而他虽然并未直接说出口,但其中的意思已经写在了他的脸上。 “你不相信也不奇怪,只是,没有人见到过,不代表没人愿意相信,”珑尹轻轻地摆弄着蕾丝羽扇上的玉扣,“你想想,自古以来哪个皇帝没想过长生不老?” 从秦始皇派人前往仙山求长生不老药,再到历朝历代皇帝以各种千奇百怪的方式进补,光说炼丹这件事情,珑尹自己亲眼所见就已是不少,只要是皇帝,只要坐上那张龙椅,只要习惯了站在权力的巅峰,就没有人情愿轻易地放任自己的帝王生涯走到尽头。 “人嘛,我见得太多了,不管什么男人c女人c穷人c富人,皇帝和乞丐,从本质上来说都是一样的,驱使人活着的,归根结底都是,而越是求不到的,就越想要得到,那些皇帝也是如此,一个个都想着长生不老,他们可是不知道,若真是长生不老了,其实也很无聊。” “你知道?” “我?”珑尹忍不住掩面而笑,那媚态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活了百年的人,而齐孤鸿也发现这一次相见时的珑尹和之前几次相见时并不一样,或许是因为她终于对齐孤鸿说出了真相的缘故,她不再隐藏眉眼间的轻蔑和高傲,“我当然知道。若你偏要说从没见过这世上有哪个人真的长生不老,那我只能说你没什么见识,不过也算你幸运,今日不就见到了?” 齐孤鸿使劲儿地咽了口口水,他发现自己的吞咽并非是因为喉咙干渴,似乎只有这个动作能够缓解他时时刻刻恨不得抓住珑尹将她心里知道的所有事情都从嘴里倒出来的。 “你是怎么做到的?这到底是为什么?” “你总该听过嫦娥偷吃仙药的故事吧?” 后羿得仙丹,嫦娥一人独食,最终孤老于广寒,这样的故事连三岁小童也能背得滚瓜烂熟,何况齐孤鸿,只是,随着人的年纪渐渐增长,对于这故事也有了不同的解读,常见的论调多是责备嫦娥的自私贪婪,以独居广寒作为对她的惩戒。 “所以,你也是偷食了仙丹?” 齐孤鸿的语气里透着嘲讽,不是对珑尹,而是对他自己的冷嘲,对于珑尹的这个毫无信服度的故事,连他自己都佩服自己竟然能坐在这里听下去。 “是返生蛊,”珑尹倒也不生气,反倒耐心地对齐孤鸿解释道:“不是仙丹,但你当成是不老药来理解,也没什么错。” 珑尹就是那个吃了不老药的人,只不过不算偷吃,因为一些复杂的缘由,她的家族炼制出了返生蛊。 “在我长生不老之前,那玩意儿给了我一条命,在我长生不老之后,它给了我另一条命。” 珑尹还不谙世事的时候便被送入宫中,因为家世不算显赫,又没有当朝为官,虽然是有些家底,但在声名显赫的皇宫妃众中,实在不占据能崭露头角的优势。 用珑尹自己的话来说,要想让皇帝能甘心情愿宠幸她,恐怕唯一的办法就是给皇帝下情蛊了,但是,她的家族并没有这样做,而是用返生蛊来博得更大的利益,也正如珑尹之前所说,历代帝王对于长生不老都有着一种难以抗拒的执迷,她遇到的那个也是如此。 珑尹至今还记得,皇帝每次去见她时,眼神之中都没有半点儿意乱情迷或怜香惜玉,那眼神甚至不像是在看个女人。 “他看到我,就像看到了长生不老的希望,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所以,你说我恨他也好,只不过也与爱无关,说到底,不过是为了尊严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八十九章 齐家母,金家祖 漫长的生命代表着很多含义,比如说,有多于旁人数倍的时间去累计财富,又比如说,更多的眼界能换来更丰富的经验。 珑尹恰好就是那个拥有着漫长生命的人,更多的积累让她完全不输于男人,故而也就有了更多的时间去挑战各种各样不同的男人。 再后来呢,慢慢也就有了厌倦。 齐孤鸿现在才明白原来珑尹一定要挑选一个足够长的时间才能向他道出真相,这个原因并非敷衍,她的故事的确太长,几百年的故事,一时半会儿确实说不完。 只是,齐孤鸿没有耐心继续听下去,他已经得到了一个他既不喜欢也不满意的答案珑尹不承认自己是他的娘亲,但她承认自己是生下了齐孤鸿的人。至于不承认的原因嘛,齐孤鸿已经知道了,只是不太愿意接受,虽然珑尹没有亲口说出来,但是在她漫长的生命中,珑尹可能有过无数个孩子,齐孤鸿只是其中之一,他对她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这话虽然难听,但的确是事实。 齐孤鸿终于弄明白了自己和珑尹之间的关系,只不过,或许就像珑尹所说,人都是在追求自己没有填满的,填满之后便感觉到无趣,所以现在的齐孤鸿就觉得自己很无聊,他千方百计才找到了答案,却突然发现这个答案对自己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或许唯一的意义就是让齐孤鸿终于决定放弃,他突然开始不再因这件事情感到困惑和执迷,心也开始突然变得坚硬起来。 “好了,”齐孤鸿咬着牙,“你的故事与我无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珑尹的口中没有听到半点儿母亲应有的怜爱之情,这使得齐孤鸿也无法单纯地将珑尹当成一位母亲,这返生蛊的确是给了她不老的容颜,但同样的,也让齐孤鸿没办法对她生出对长辈应有的尊敬。 说完这话的时候,齐孤鸿已经站起身,他才突然想到自己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好好吃过饭,晚上回家应该煮一碗面,热腾腾地吃下去之后,好好地洗个热水澡再睡个好觉,或许睡前还应该喝上两杯,让自己彻底忘掉今天这段短暂的不悦经历。 “等等” 珑尹的声音自背后响起,齐孤鸿的脚步却没有半点儿迟疑,他已经受够了珑尹的废话,既然她不肯承认她与自己的关系,自己又何必浪费时间去听那些只与她自己有关的故事? “我说”珑尹加重了语气,大概是为了表示她的愤怒,“让你等等。” 然而即便如此,珑尹的话还是没能叫停齐孤鸿的脚步,他已经决定了不再理会这个女人,竟然觉得自己没有半点儿和她废话的意义。 但还不等齐孤鸿来到楼梯口,一道黑影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墙上。 在清冷的月光中,那道黑影缓慢地从地上升起来,然后不慌不忙地向齐孤鸿靠拢过去,像是一只怪兽的巨手。 齐孤鸿立刻注意到了那道影子,他猛地转身,还不等他身子停稳,珑尹的声音再度传来,只是这一次那声音已经近在齐孤鸿耳边。 “娘亲的话还没说完你就要走吗?” 齐孤鸿是先听到了声音,而后才对上了那张脸,那双绿油油的眼睛,还有红色的信子。 “你来找我,不就是想与我母子相认么,”伴随着红色的信子在齐孤鸿脖颈旁吞吞吐吐着,珑尹的声音也在灌入齐孤鸿耳中,“怎么?还没叫声娘亲就想走吗?” 这浑身斑斓的蛇立起来竟和齐孤鸿一样高,粗细几乎和他的大臂一样,三角形的蛇头不断靠近齐孤鸿,那张脸明明是蛇,但不知为何,齐孤鸿却仿佛从上面看出了珑尹的媚态。 这是 “青螣蛊?” 齐孤鸿这次终于忍不住叫出声来,倒不是因为恐惧,毕竟这是齐家的生蛊,虽然不能破解,但若说是斗蛊的话,齐孤鸿还是有着几分机会,让他忍不住高声大吼的是不解,甚至还有几分愤怒,她不是明明说她与齐以无关c与齐家无关?可为何却能驱使齐家的青螣蛊? 珑尹仍站在原地,声音却是从蛇口中缓缓而出,这蛇也微微歪着脑袋,活似珑尹就站在这里看着他一般。 “没想到么?毕竟我也不是仅仅只会长生不老而已。” 一边说着,这生蛊扭动着身子,猛地缠在齐孤鸿身上,不由分说便将他猛地拽到了珑尹面前。 随着珑尹口中发出一阵嘶嘶声响,生蛊便乖乖地游到墙角,将身子盘起来后便一动不动,唯有那双眼睛从一圈圈蛇身的缝隙中窥视着齐孤鸿。 “我说了,我的话还没说完,”珑尹翘着腿,脚上的高跟鞋一晃一晃,“你以为我找你来,就只是想找人陪我聊聊我的故事么?抱歉,我活了这么多年,最厌倦的一件事情就是说话。我找你来,是有需要你为我做的事情。” “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齐孤鸿冷眼瞥向珑尹,“活了这么多年的人,难道还有什么事情是你自己做不到的?” “当然也会有,”珑尹歪着头道:“比如说,我想死,这一点就需要你来帮忙,不过,不是这种。” 珑尹努嘴扬着下巴指了指齐孤鸿腰间的配枪,他的手刚刚往皮带那边挪了半分,便被珑尹发现了,动作一时间僵在原地。 “我知道你恨我,我也承认你的确没有必要替我做什么。但是,你为什么不先问问在这过程中你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我不需要” “抱歉,我的确没有尽到什么为娘的责任,既然如此,我今天就教教你成年人的社会讲究的是利益交互,要明白了这一点,才比较容易过得好。” 齐孤鸿记得他小时候曾有一段时间对于齐秉医的说教十分厌烦,而现在,这种感觉出现在了珑尹身上,齐孤鸿冷眼看着珑尹,不管她是谁,不管完成这件事情对于齐孤鸿来说有什么好处,但只因是关乎珑尹的事情,就让齐孤鸿忍不住想要打从心底去拒绝。 “也罢,没想到你的脾气秉性倒是比齐以还要倔强,”珑尹摇头咋舌道:“既然我与你说不通,想来也总有能说动你的人。” 珑尹话音未落,在齐孤鸿的余光中,他看到楼梯处有个人影晃了晃。 那人缓缓向齐孤鸿走来,面容自阴影中而出,当他停在齐孤鸿面前时,齐孤鸿立刻认出了那张脸。 “金寒池?你为什么又会在这儿?” 金寒池没有马上回答齐孤鸿的质问,而是径直来到珑尹面前,毕恭毕敬地鞠了个躬。 “许久不见您,不知身体可还安好?” 金寒池的表情向来是温和的,但齐孤鸿却也从未见过此时出现在他脸上的这种发自内心的乖顺,而直到珑尹摆了摆手后,躬身弯腰的他才敢直起身子。 “齐孤鸿,”相比较之下,齐孤鸿觉得金寒池对自己的这句问好简直好像敷衍,“好久不见。忘了给你介绍,这位,是我金家小祖” 说到这里,金寒池将目光投向珑尹,他在她面前的每个动作都是那么小心谨慎,甚至不敢直呼珑尹的名讳,直到珑尹自己轻轻吐出“金玢”二字时,齐孤鸿才终于明白了这其中的来龙去来。 金寒池,金玢,原来都是一丘之貉,齐孤鸿心中暗笑,现在总算是都弄明白了,原来,这个生下自己的女人,竟然是詹丑金家的人。 这还真是好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九十章 波澜继波澜 齐孤鸿已经学会了不在第一时间做出决定,毕竟有些时候他以为自己已经确定了,但无数次的经验告诉他,要在事后经过三至五次的思考,才能真的确定自己毫无遗漏。 而如果非要立刻做出决定的话,那就以原则为必要标准,虽然,原则这种东西看似重如山硬如铁,但要细说起来,又虚无缥缈。 早在齐孤鸿还很小的时候,齐秉医就已经开始试图将他六七十年的人生经验灌输给齐孤鸿,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原则。 “如果你想过得好,最基本的一条就是坚持你自己,无愧于心,而想要做到这一点,说来也简单,那就是遵循你的原则。” 无论遇到任何事情,不管是从天而降的利益还是触及底线的仇恨,在理性被情感所控制时,以原则为行事基准。 齐孤鸿认为自己这次是这样做的,当金玢和金寒池咄咄逼人地强迫他在突然接受了那么多信息之后立刻做出决定时,他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他拒绝了。 离开踏云楼返家的路上,齐孤鸿脑袋里面想了两件事情,第一件是决定了他今天晚上想吃什么面,第二件则是归纳总结了今日金寒池和金玢所有的话。 原来今天做局的人并非金玢,而是金寒池,他是踏云楼的主人,将宴席摆在这里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金玢则是他请来的陪客,为的,是让齐孤鸿能答应与他们合作的要求。 “返生蛊对你来说可能没有任何意义,但对我们来说却至关重要,你不想要无所谓,只要你付出我们需要的东西,我自然会以其他你想要的,作为馈赠。” 金寒池不愧是生意人,不亏是蛊门之中最能敛财致富的人,这种擅长交易的人不管是在生意场上还是各个地方,都注定会成功,因他擅长用自己所长换自己所短,反之亦然。 为此,金寒池不惜亮出了对齐孤鸿充满诱惑的筹码。 “你知道齐以的问题” 金玢说这话的时候,拉着椅子坐在了齐孤鸿对面,那种体贴的姿势还真像个循循善诱的慈母,齐孤鸿突然觉得好奇,从金玢的相貌上,实在难以找出身为母亲的痕迹,就是不知道她的胸腔中是否有一颗曾为人母的心,他不知道她可曾有过亲自抚养一个孩子长大的经验,又或者对每个孩子都像对他一样,生下来之后便放任不管了。 人是要通过付出才能得到成长,齐孤鸿对这一点深信不疑,十月分娩虽然很重要,但母子亲情绝对不是那十月分娩就能决定什么的,那种感情必须要通过长久的相处与付出才能经历考验和印证,齐孤鸿虽然没有亲身体验过,但他能从唐忌夜和什月的相处中领会其深意。 金玢还在对面缓缓地说着,似乎丝毫没有感觉到齐孤鸿心中的情绪变化。 她只是那么淡淡地说着,自顾自地,就好像她口中所说那种百年来的孤独般,世人不能陪伴她百年,而她也不愿与这些普通人有过多的联系,包括齐孤鸿。 “我不是学西医的,具体是什么样的药物,我自然不如你清楚,但你也知道,这种药物会长期损害齐以的神经,即便是停止服药,神经的损害也是不可修复的,所以他可能还会继续面临之前的问题” 其他孩子对于母亲来说都是唯一,自己,却只是金玢漫长生命中的过客。 不仅仅只是自己,齐以也是如此,他只是金玢拥有过的众多男人中的一个,如果她会继续长生不死下去,那么,后面还会有张王李赵,随随便便就能将齐以取而代之。 “但是我有办法,我能让他变得像正常人一样,只要你肯答应帮我们” 在这之前,金玢的话或多或少还能触动齐孤鸿的心扉,让他痛苦或者失落,但在这句话之后,所有的情绪都化为烟尘。 齐孤鸿不肯将自己作为一个交易的筹码,父亲也是一样,他宁可选择放弃,也不想用母子情或者夫妻情作为被人利用的资本。 “我不需要。”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齐孤鸿突然觉得这个地方让他难以忍受,刚进门时房间里还燃着香薰,而现在,那淡淡的香味已经飘散而尽,空余整个房间中令人作呕的腐臭味道。 “你不需要?”金玢的声音在齐孤鸿背后追着他跑,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那语态仿佛在指责齐孤鸿就像个傻子,“你不是就想救他出来么?如果没有我们的话” 金玢说到这里的时候,齐孤鸿已经走出了踏云楼,他突然有种报复成功后的快感这个自称早已看淡世间的金玢可以用她的冷漠和沧桑来伤害齐孤鸿,可如果真的放弃她,放弃与她的感情后,自己又何尝不是可以同样对她不管不顾,不理会她的一切,哪怕她的伤害,原来其实也不是不能置之脑后。 此时,当齐孤鸿在宅邸附近的小巷中缓步前行时,他已经将今晚听到的所有内容全部重复并整理了一遍,他坚定地确信自己没有错。 如果齐秉医说的那句“只要遵循原则就可以活得坦然”是句不可抗拒的真理的话,齐孤鸿觉得自己没错,他的确就是遵循原则做出了拒绝金玢和金寒池的决定。 有什么难的?齐家灭门了他不也是好好活到今天?这就是他的原则,因此偏偏不肯低头,那又如何? 时间临近午夜时分,整条小巷中就只能听到齐孤鸿缓慢而有些疲惫的脚步声,他能猜到盲丞此时正在等着自己,那个以验证占卜结果为恶趣味的家伙现在肯定迫不及待想要给齐孤鸿解卦,就是那个前阵子的卦象,当时齐孤鸿还不明白其中的含义,现在却突然懂了。 为什么说齐孤鸿为父母所忙碌,却也会为父母所累,为何说其他人的父母陪伴子女终有时,而自己却是个特例。 现在,在金玢带着她的真实身份出现之后,所有齐孤鸿之前寻而不得的答案,都已经坦坦白白地展露在了他的面前。 还不等齐孤鸿来到宅院门口时,远远便已经看到一个人影恍恍惚惚地站在门口,齐孤鸿深吸了口气,他仍是不习惯将自己的情绪展露在旁人面前,就连面对唐鬼都是异常艰难,又何况盲丞或是弥光。 正当齐孤鸿以为自己已经伪装好所有情绪,但当他见到那个人的时候,还是不禁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这是在齐孤鸿看来,他此时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 “中岛鸿枝?” 其实,刚刚金寒池突然出现的时候,齐孤鸿心中便出现了数个想法,他在试着推测金寒池为什么要来找自己,是否因他也与自己一样,被日本人所控制。 但齐孤鸿没想到自己会在今天的此时见到中岛鸿枝,这明明是他最不想见人的时刻,明明已经听了那么多不想听的话,明明不想在这时候再见到什么自己不想面对的人。 可中岛鸿枝的确就在这里。 “孤鸿君!” 齐孤鸿忘了自己第一次是听谁说过这样的话,说是“人都会变的”,大概是唐鬼吧,当他从唐忌夜变成唐鬼后,自己最难以接受的时候,但是现在看来,这话也未必能适用在每个人身上,比如这中岛鸿枝就不会变,他就像当初在外游学时一样,仍是那么天真烂漫地喊着齐孤鸿的名字。 但这反倒更难以让齐孤鸿接受。 他为什么没有变化?为什么不曾成长?在这中间明明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甚至其中很多就是由他为始作俑者,但他却能若无其事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这种坦然和厚颜无耻,究竟是从何而来? 齐孤鸿本来在心底不停强迫自己要消化掉所有情绪,平静地进家门,免得自己的坏情绪会影响到弥光等人。 然而,刚被勉强压下去的翻江倒海却在见到中岛鸿枝这一刻有如洪水决堤般再也难以控制。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现在也不想见到你。离开。” 齐孤鸿不太会骂人,如果是唐鬼的话,现在可能只会报之一句恶狠狠的“滚”。 所以说,齐孤鸿后来经常想,自己之所以会经常觉得不开心,之所以会经常觉得自己的人际关系有如一团乱麻,归根结底,似乎是因为自己每次对一些讨厌的人表达厌恶时,用词都不够精准。 就应该对喜欢的人狠狠地说一句“我没你不行”,以及对自己讨厌的人简单直率地说一句“麻烦你马上滚蛋立刻从我面前消失”,如果这样的话,人生大概会简单许多。 中岛鸿枝的表情在一时间黑如灰炭,一只悬在半空要与齐孤鸿握手的手也沮丧无力地垂落下来,他呆呆地看着齐孤鸿从他身边擦肩而过,还不等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落下时,中岛鸿枝却又追了上来。 好在,这一次中岛鸿枝的语气有所变化,原来他也不是齐孤鸿刚刚以为的那种完全听不懂别人情绪的家伙。 “齐孤鸿,”大概是为了衬托自己的情绪,中岛鸿枝甚至改换了称呼,他平静得甚至有些冷漠地低声道:“我这次来,是有重要的事情说给你,你不得不听!” “哦,”齐孤鸿回过头来,刚刚没有对金玢发出来的怒气在这一刻再也控制不住,“我不得不听的话?什么?你觉得有什么话是我不得不听的?” “关于你!关于你的父亲!齐以!他对你来说不是很重要的人?听与不听!都随便你!反正他的死活,就都在你手上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九十一章 匹马苟存 齐孤鸿何尝不想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 “你们一个个都知道拿父亲来威胁我,但你们可曾想过,我若真是不愿救他,你们又能怎样?” 是啊。 之前,从来没有人说过要齐孤鸿一定要想办法救齐以,从来没人说过,不管是齐家门徒还是齐秉医,可现在,什么中岛鸿枝和金玢,这些心里根本没有齐孤鸿和齐以的人,反倒能跳出来道貌岸然地用齐以来威胁齐孤鸿? 这也对吧,或许就是因为他们心中并不在意齐以和齐孤鸿的安危,所以威胁起来反倒能如此得心应手。 但对于齐孤鸿来说,此时他只能将自己刚刚甩给金玢的答案再度甩给中岛鸿枝。 “如果我不呢?” 如果他不这话在中岛鸿枝的脑海之中浮现,令他攥紧的拳头无力地松弛开来。 如果他不,中岛鸿枝就没有半点儿办法,只能任由他那个支零破碎的家再度四分五裂下去。 在中岛鸿枝离家之前,中岛家已经够鸡飞狗跳了,中岛菡子第四次试图从二楼上跳下去,几名女佣拼命拖着中岛菡子,她们的衣服被扯破了,脸上遍布被中岛菡子锋利指甲所馈赠的血痕,有两名女佣请辞,一个已经仓皇逃跑。 没有人知道中岛菡子什么时候才能平静下来。 而中岛鸿枝和中岛菡子的姑姑,那个齐以名义上的夫人,相信她已经接到了至少三通电话向她汇报家中的紧急情况,而作为回应,她只是说今天药厂还有要事需要处理,自后便音信全无,管家起初还守在门口等待她的身影,最后也只能选择放弃。 中岛鸿枝和中岛江沿大吵了一架,一开始的时候,中岛鸿枝只是就当日的事情对父亲表达不满,然而在两人互不相让的你一言我一语中,矛盾已经被扯到了十几年前发生的事情。 “你记住,我是你的父亲,你今天对我说的所有话都会变成你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说完这话之后,中岛江沿拽下衣架上的外套,因用力过猛,红木衣架重重摔在地上,但中岛江沿头也没回,将翻过来的外套匆匆套上。 “你去哪里?” “我去求横野下二!实在不行就去求石井!”在怒吼了两句之后,大概是觉得心里还有阵阵憋闷没有抒发出来,中岛江沿这才终于停下脚步,转过头来恶狠狠地望着中岛鸿枝道:“你以为整个家里就只有你关心菡子吗?我是你们的父亲!” 中岛鸿枝不知道中岛江沿是否真的去哀求横野下二或者石井,其实这倒是没什么可怀疑的,这么多年来,中岛鸿枝曾亲眼见过中岛江沿无数次卑躬屈膝低三下四,他最担心的是,即便中岛江沿放下面子去求爷爷告奶奶,即便他真的这样做,但 真的会有用么? 其实到了这一刻,中岛鸿枝竟突然感觉到了中岛江沿的伟大,至少,这么多年来,中岛江沿还算是保护着中岛鸿枝的,至少没让他感觉到过这种低下头放下自尊去哀求别人却仍是毫无效果的卑微。 就像这一刻,当中岛鸿枝心中思索许久,终于决定用和颜悦色的表情来换取齐孤鸿的接纳,而终究被他好似一盆冷水般泼在头上的话给狠狠回绝掉的时候,中岛鸿枝终于明白了中岛江沿的不易。 此时的中岛江沿,一定如自己一般,毫无自尊又不肯放弃吧? 许是父子连心,当中岛鸿枝这样想着的时候,中岛江沿也莫名其妙地开始想念中岛鸿枝,他不知道自己那个倔强的儿子在做什么,如果是去求齐孤鸿的话,中岛江沿真希望他不要去,反正就算去了,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就像现在的自己一样。 从中岛江沿愤愤然地推门而去到现在,他已经在石井的办公室门口跪了四十七分钟,他跪着的位置正好能看到石井办公室墙上的挂钟,其实从刚过二十分钟起的时候,中岛江沿的膝盖就已经毫无知觉了,但他并没有起来。 起初是在忍痛,到后来,已经不知疼痛为何物,中岛江沿的心中甚至开始冒出奇怪的念头,他开始后悔了,开始隐约感觉到就算自己在这里跪到天崩地裂日月无光,事情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中岛,你这样又有什么意义呢?”石井开始整理他桌上的文件,将没喝完的茶水泼出窗外,“你以为你是在做善良的事情,可是你再想想,你为的是一个支那人,如果我真的随你所愿,有多少我们大和民族的子民会继续忍饥挨饿?有多少我们的战士们会继续死在战场上?不要用你的妇人之仁,来阻挠帝国的前程!” 石井说的是如此坦然,如果是以前的话,中岛江沿或许会对他的这番论调深信不疑,但是现在不同。 当中岛江沿眼看着齐以被石井挂在牢房里,整个人悬在半空,全身的重量全部垂于两只手上,以至于那两只手腕血肉模糊,血水顺着生锈的镣铐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到这一刻,中岛江沿突然觉得其实什么都不重要,他不再憎恨齐以以前一直对他隐瞒巫蛊之术,甚至对其有些钦佩,这个直至如此仍旧不肯妥协的男人,令中岛江沿发自内心地生出一种崇拜。 更何况,他还对家中的女儿照顾有加,如果不是齐以的话,中岛江沿简直不知道自己该要如何拯救女儿菡子。 虽然中岛江沿必须承认石井的话确实有着出自大义的道理,可什么是大义?当石井教导中岛江沿不该为了一个支那人而阻挠整个大和民族的发展时,他是不是也可以站出来指责石井不该为了区区大和民族而抹杀人世间最基本的情感和生而为人的善良本质? 可惜说这些都是虚的。 语言在某些时刻有着超乎想象的力量,有些时候却又微薄无力到令人心碎的地步。 就像中岛江沿知道自己说什么也不可能让石井甘愿放了齐以一样,中岛鸿枝也意识到不管自己怎么说,齐孤鸿恐怕都不会在这个问题上做出让步。 “好,我明白了,你可以不管齐以,不管我妹妹菡子,但我只说最后一句话石井接下来的目标是你,在你抛弃了其他人之后,希望你自己单枪匹马也能好好活下去。” 另外一边,当中岛江沿也只能迫于妥协的时候,石井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欣慰的神情,他甚至上前拍了拍中岛江沿的肩膀,似乎是作为安抚。 “中岛君,”石井轻声道:“我明白你对那个家伙的感情,但是,不识时务的东西早晚会被时代所抛弃,这不是世间常理么?放心好了,就算没有齐以,还有随便齐什么的,就算没有齐家,还有蛊门五族其他家族。我已经物色到了能将齐以取而代之的人,他今晚就会抵达上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九十二章 一盘人命棋 形势,因一句话而发生改变 “就算没有齐家,还有其他人能将其取而代之。” 这句话同时对两家人形成了威胁,除了齐孤鸿之外,还有另外一家,齐孤鸿虽然不知道是唐c叶c金c章中的哪一个,但他意识到,一旦齐以不是日本人手中唯一的筹码时,他就危险了,现在,再也不是自己能肆意任性的时候了。 不能任性是一件可悲的事情,做个任性的人有多舒服,被剥夺掉任性后的失落就有多痛苦,这一点,马上就会有人感受到。 但是,在现在,此时此刻,暗夜笼罩下的码头上,有个人正站在甲板围栏旁眺望着一望无际的海面,内心,如这海面一般,看似平静,实则暗涌波澜。 这是一艘自天津卫出发的货轮,在抵达上海码头后,船上的人纷纷下客的下客c卸货的卸货,唯有允瓛一人仍站在甲板上,人头涌动中,只他一人岿然不动。 对于允瓛来说,上海滩是陌生的,尽管在他小时候也曾来过这里,差不多是五岁还是六岁的年纪,记忆不算太准确,但在经过了孩童视角的加工之后,会异常清晰。 那时候,珙王爷还没有现在这么老这么胖,他穿着一身官袍,左手拉着允瓛,怀里抱着更为年幼的允芝,当时他差不多就是站在允瓛现在所站着的位置,对着夜色下的港湾和城市,意气风发道:“这里,都是属于咱们大清国,属于大清国的,就属于你我。” 听闻这话后的允芝兴奋地拍手大叫,但允瓛却怎么都笑不出来,年纪小小的他没能听出父亲话语中的指点江山慷慨激昂,只是隐隐觉得这事情哪里不太对。 而事实很快对允瓛的想法做出了印证,大清国气数将尽,别说这上海滩,就连他们的王府,也差点儿不再属于他们了。 若非要较真儿的话,允瓛得去追究一下珙王爷出言相欺的罪责,但成年人讲究对应事实,而这事实就是大清朝没能给他们留下什么,皇室身份和父亲的豪言壮语,统统化为了脚下的尘埃,允瓛明白自己想要得到什么,就只能靠自己这双未经沧桑的手。 多年之后重至上海,允瓛的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自己的人生将要不一样了。 一切,都是从允瓛来到金家码头上时那些迎上前来的门徒和家奴口中那句“家长”而开始的。 从事情发展的时间顺序来说,某些人现在还在蒙在鼓里,这样看来,我们现在能看到的最有趣的故事,发生在齐孤鸿身上。 中岛鸿枝就这么走了,这让齐孤鸿多多少少重新意识到人的确会发生改变,比如这中岛鸿枝就没有再像以前一样纠缠他。 在窄窄的巷子中,斑驳的树影和月影下,中岛鸿枝的身影渐行渐远,最终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消失不见。 齐孤鸿莫名有些怅然,或许也是因为中岛鸿枝刚刚留下那一番话,而一时半会儿没能回过神来,他大概站了有十来分钟,夜风太冷,时间太晚,齐孤鸿重新找回身体的感知后,这才转身往宅子里走去。 中岛鸿枝的出现,应该算是一个插曲,抛出这段插曲不提的话,其他的事情倒是和齐孤鸿的猜测没什么太大差别,比如说,盲丞果然还在房里等着他。 不同的是,这次盲丞不是一人,在他身边,还有魏大锤和刑三正在帮忙收拾行李,将盲丞那些零零碎碎的物件儿摆了满房。 “齐少爷,”眼尖的刑三率先发现了出现在门口的齐孤鸿,正忙得好似陀螺的他立马放下手中那一串卦签,上前一边擦汗一边赔笑道:“您回来了?我们这是” 魏大锤嘟嘟囔囔地凑上前来,声音虽然压低了几分,却难掩语气中的不满,“少爷,还劳烦您担待,我们这祖宗不知怎么的,今日偏要搬过来住,还说要常住,这日常所用一件不少全都得挪过来!咱是劝不了,我们当家的不在,我们也拿不住他,您要是有主意,就让他跟着我们回去,要是没辙的话” 七尺高的汉子一摊手,耸肩吐着舌头,只能对齐孤鸿报以一脸无奈。 齐孤鸿摆摆手,让刑三和魏大锤继续忙活着,说实话,盲丞搬进来对齐孤鸿来说未尝不是好事儿,早在之前他就曾三番五次让盲丞搬来这边同住,然而“相互之间有个照应”之类的说辞对盲丞毫无诱惑力,他倒是答应偶尔在这儿小住,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来无影去无踪的习性却着实是让齐孤鸿无奈,总生怕他在外面碰到什么变故时,自己不能在旁边照应着。 所以说呢 搬进来的确是好事儿,但这时机不对。 听刑三说,盲丞乃是傍晚时分一时起意偏要搬进来的,这倒是让齐孤鸿有几分好奇,在堆满杂物的房间里找了一圈儿后,终于找到了蹲在墙角几只箱子中间的盲丞。 “您回来了,”盲丞头也不抬,对着背后的齐孤鸿迎了一声道:“正巧,来帮我翻翻!” 盲丞手中指着的是几只箱子,他也不做过多指示,只说是让齐孤鸿翻开便是。 两人如此翻找了半天,盲丞终于中那箱子中翻出了个怪模怪样的东西,好似是个座钟,但表盘上只刻着并不规则的几个数字,让齐孤鸿一时间猜不出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先别问,晃一晃!” 齐孤鸿拿起那怪东西来晃了两下,盲丞也不理会他,只问上面写的是什么数字。 “七。” 盲丞低头沉思片刻,一只手掐诀念咒般地掐算片刻,另一只手则不停地在那箱子中摸索着。 “齐少爷,瞎子我掐指一算,这是有人要来取你狗命啊,时间不多,七是地数,今日又是初三,咱们就一炷香的功夫。” 齐孤鸿心头一愣,简直不知道是否该拿这瞎子的话当真有人取自己狗命?这种事情却被他说得轻描淡写,简直不知道他是希望自己死还是不死。 “来,时间紧迫,不如我们来下盘棋好了!” 盲丞说着将那棋盘就推到齐孤鸿面前,挑了挑眉毛示意齐孤鸿找个地方放棋盘。 “你算着些时间,咱们这可就开始了!”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当然是救你了!” 瞎子说得理直气壮,若不是他此前算命都是十拿九稳鲜有失策的话,估计光凭他这话就足够齐孤鸿将他赶出门外的。 几人在楼下这么折腾着,早已睡下的弥光也被吵醒了,此时就裹着一件长袍站在齐孤鸿和盲丞身边,她的长袍曳地,盲丞摸索着将裙角往后推了推。 “小奶奶也醒了?那正好,你的枪可还在?子弹还够么?都准备准备吧!咱们时候不多了?” 就算齐孤鸿在听到盲丞这一阵莫名其妙的话后能竭力保持镇定,可弥光却实在做不到,“这三更半夜的,你这瞎子到底想干嘛?” “不干嘛,我这不是突然要搬进来么?齐少爷想不明白我来干嘛,我这就说清楚,有人要取他性命,我这是搬进来帮他保命来的!快点儿,时间不多了,我先上马!刑三,你带着你的家伙去东北角,记得,没我发话先别动手!” 齐孤鸿不语,眼睛盯着盲丞,手中缓缓推出了炮。 “炮这东西是好,只可惜啊,未必总是那么管用。来吧,走卒,吉祥c阿夭!带着你们的青螣蛊,一个正门一个后门!记得,在门口地上立一根香,不用听我吩咐,香一倒,立马放蛊!” 阿夭和吉祥看了看盲丞又看了看齐孤鸿,一直看齐孤鸿微微点头后,这才满头雾水地去依着盲丞吩咐行事。 “齐少爷,至于咱俩嘛,这屋子里人太多,乱七八糟的实在烦人,走,咱们俩这盘棋啊,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地下。” 齐孤鸿没做声,他环顾整个房间,压根儿没看到盲丞口中“人太多”的景象,内宅的人都已被盲丞支使出去,就只有齐孤鸿c盲丞和弥光三人,他眯着眼睛望着盲丞,一字一顿道:“你想去哪儿?” “楼上,屋顶,下棋嘛,自然要为个清净。等等,我再上个士,小奶奶,您就守在这儿,切记千万看好咱的老窝,我和齐少爷的命啊,可就都交付在您手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九十三章 祖母的信 金寒池讨厌一切他不能独立做决定的事情,这是金家赋予他的独特性格,独立自主,同时又主观武断。 “没有他在也好,”幸好此时在金寒池面前的是能让他压住怒意的金玢,否则还不知道他会飚出怎样的脏话,金寒池本以为将齐孤鸿拉进这个计划,只是让他如工具一般为金家提供帮助,更想不通齐孤鸿面对这么一个诱人的条件竟然会选择拒绝,他像头狮子一样一边暴躁地来回踱步,一边抱怨道:“反正这样的家伙注定是难成大事。” “住口。” 金玢冷冷地望向金寒池,这孩子虽然在金家几代中的确算是佼佼过人的,只可惜毕竟还是年纪太金玢其实压根儿懒得向金寒池解释齐家在这件事中的重要性,有些跟头是他自己选的,金玢倒是乐得看他自己去摔。 只是,金玢知道自己现在没有任性的机会,在她漫长的人生里,金玢除了收集各种各样的男人之外,正事儿倒也不是什么都没做,比如她一直潜伏在各种各样的角落里,观察着五个家族的发展,比如嫁给齐以也是其中一种方式。 金玢一直在寻找一个最为合适的机会返生蛊需五门联手,金玢这么多年看着五门互相制衡,几乎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一两门由衰向败,而后又会东山再起,彼此之间的关系也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可以说,这百年来的观测让金玢找到了一个经验,那就是想要让这五门联手,所需要的就是一个五门最为虚弱的时候,极盛之时,人多狂傲,恨不得将其他四门一口吞而并之,哪怕向来温和的齐家亦躲不过这人性的弊端。 而唯有在这五门都气势衰弱急需帮助时,才是将他们凝聚在一起的好时机,自古以来,这类时机大多出现在天灾朝代更迭之时,譬如现在。 金玢摇头冷笑,金寒池里会明白她的急迫?百年已过,金玢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有耐心再等待一个百年。 金寒池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咬着嘴唇片刻未曾说话,许久才低声一句道:“寒池知错,自当会去择时在其他四门内走动,您请放心。” 这一次金玢的出现并没有告诉其他的金家人,其实可以说在这之前不久,金寒池也如齐孤鸿一样,对于金玢的身份一无所知,和齐孤鸿一样在得知金玢的经历之后大呼惊讶一时无语,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金玢金家将那在清宫中度过半生的老太太称为老祖母,唐家将那一坨活了百年的怪物敬为老祖宗,可这些称呼放在面容俏丽的金玢身上,却好像都不太合适。 时至半夜,金寒池从墙上取下一件风衣给金玢披在身上,踏云楼里一片静谧,金寒池来到楼梯口,躬身做出一个毕恭毕敬的手势,等着金玢踩着高跟鞋一步步从楼上下来。 三楼,二楼,一楼,因金寒池提前有过叮嘱,今日踏云楼里不但除了齐孤鸿和随他而来的青帮人士外对其他客人闭门不待之外,就连不少伙计也被放了半天工,金家门徒出身的掌柜自然更是了解金寒池的脾气秉性,到这时候,故意早已经遣散了店里的其他人手。 金寒池思量着自己是不是该派车送金玢回去,如她当时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一般,两人的几次会面中,金玢向来是来无影去无踪,从未向金寒池透露过她的住址。 说来也好笑,金寒池突然发现自己在面对金玢时,竟是如此小心翼翼,似乎连手脚该放在哪里都不知道 正当金寒池这般胡思乱想着的时候,前面的金玢突然停下了脚步。 正面的大厅里,多了几个人,他们听到高跟鞋的声音后纷纷抬起头来,此时正将视线投向面前的金玢。 如果单单只是从外面上来看,金寒池和金玢是年纪相仿的,在外人眼里,或许还会猜测两人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甚至包括那个此时坐在一群人正中的主位上的年轻人,他在见到金玢的瞬间,也萌生出了类似的想法。 都说金寒池不近女色,没想到 金玢突然开口,妩媚却能拒人千里的声音打断了这年轻男子的思绪。 “允瓛?” 金寒池和允瓛同时愣了一下,倒并不是因为水火不相容的两人在此处看见了对方,而是金寒池和允瓛都没想到金玢竟然能叫上允瓛的名字。 尤其是金寒池,他的心中竟隐隐生出一些失落,这世界上哪里有人不喜欢与人比较?只是他金寒池从小得到的太多,不屑与允瓛这些家伙做比较而已,但是此刻,当他本以为自己对金玢来说较为特殊,却听到金玢竟然也叫出了允瓛的名字 这感觉啊,还真是酸溜溜的。 允瓛打量着这少妇年纪的女子,他皱了皱眉头,“请问” “是与你不相干的人,”金寒池上前一步挡在了金玢面前,“伙计,打烊,送” 当金寒池高声喊起伙计时,两名伙计便从后厨里跑了进来,只是,金寒池这话却没能说完,当他看到那两名伙计竟然殷切备至地站在允瓛身后时,金寒池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自己应该没看错吧?金寒池记得这两张伙计的脸,他们是自己从金家本家带出来的,是自幼在金家学习蛊术的蛊师,两人的父母都是金家的门徒,两人被金寒池安置在这踏云楼,表面上是伙计,暗中则是为了保全金寒池的安危。 可是现在,金寒池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保护自己安危的人,站在了自己讨厌的人身边。 为什么? 允瓛虽然好奇金玢的身份,但他的视线没有在金玢身上过多停留,此时允瓛的手已经按捺不住地摸向了他的口袋。 这封信被他自北平带来,一路上他未宽衣解带,这封信便一直贴在他胸口的位置,早就已经有些皱了。 信里的,是允瓛早已按捺不住恨不得想要马上告诉金寒池的内容。 “老祖母的信,让我交给你的。” 允瓛起身,和那个至今仍不敢靠近金寒池半步的允芝不同,他大大方方地来到金寒池面前,将手中的信交给了金寒池。 这信封,的确是金家的信封,金寒池将信将疑地从信封中摸出一张信纸。 “池儿,见信如面,祖母一切安好” 相对于爹娘的声音,金寒池其实更熟悉祖母的声音,尽管并不是一直伴随着他长大的声音,但大概是因为太过特别,所以很容易便能记得格外清楚,就比如“池儿”这个称呼,便是除祖母之外,就连金寒池爹娘都不会这么叫的。 信很短,只有一张纸,上面不过寥寥三行字,但每一个字都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敲着金寒池的心口窝,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旧族庞大,旁支实难为你一人所及,而年代更替” 祖母久居宫中,繁文缛节简直如异族的絮语,金寒池只能说大概理解了其中的意思,要是仔细推敲琢磨几遍的话,大概能更为了解这信里的语境和深意,只是,金寒池实在不想看第二遍。 这封信的大意是说,觉得金寒池为了金家的事情日夜操劳实在是 金寒池压根儿就不想解读!既然只是说要让皇室将自己取而代之的话,还何必絮絮叨叨这么多旁枝末节?既然是已经决定了的事情,直接告诉自己决定便是,莫非还想要通过一段苦情的说教让自己心甘情愿接受? 这怎么可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九十四章 大族易主 金寒池捏着薄薄的信纸,甚至能在这字句中听到祖母的声音,仿佛那个花甲老人正坐在对面对自己娓娓道来般。 只是有什么好说的?金寒池觉得想笑,这个在金寒池心中始终位于高高神坛上的老人终于失去了她所有的威严,金寒池恨不得将手中的信纸撕个细碎这简直是老糊涂的一派胡言,金寒池觉得就连这样都无法驱散他心中的怒火。 如果是允瓛也就罢了,可金寒池在信里看到的这是什么? “思及允芝才智过人” 就那只猪?才智过人?简直是放屁! 那张信纸在金寒池手中如风中落叶般不停颤抖着,直到金玢伸出纤纤玉指捏住了信纸的一角。 她久居宫中,早已习惯了这种看似生涩但归根结底其实毫无意义的冗杂措辞,几乎是用比金寒池还快的速度便明白了信中的意思,并立刻理解了金寒池的愤怒。 只是,金寒池的愤怒是他的愤怒,与金玢无关,她只是关注着“允芝”这个名字。 说起来,金玢对于那个孩子的印象倒是比对允瓛还要深刻,很多年前她曾在一次宫廷庆典中见到过那个孩子,当时金玢为了进宫去拿一样东西而假扮成宫女,恰好就促成了她与允瓛允芝这对兄弟的相见。 那个胖乎乎的小蠢猪,直到今日,金玢想到允芝为了一块点心发出奶猪一样的嚎叫时,还是有种忍不住哑然失笑的感觉,那个小东西实在没能长出一张灵光的脸,金玢阅人无数,实在不相信那样的孩子能有什么所谓的聪明才智。 但是,金玢还记得那个女人,她从来不会刻意去记住金家的族谱关系,毕竟人太多了,说要记清楚,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差不多是在金玢活了一百来岁的时候,她就早已放弃要理清每个后代与自己的关系了。 虽然分不清到底是什么关系,但金玢对金家历代送入宫中的女子都印象深刻,一来是因她对深宫凄苦太过清楚,她想知道那些个不谙世事的女孩子被送入宫中后,是不是都会如自己一般慌乱无措,有几次她还真是从那些孩子的身上找到了一些成就感,原来当时的自己还不算太蠢二来嘛,金玢不得不承认自己或许是太孤独了,她曾想过是不是会有一个女孩子能和当时的自己一样,阴差阳错误食仙丹长生不老。 但可惜的是,几百年来,还真是没能再有第二个人如她一般幸运。 话扯远了,我们说回来,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金玢有着一个与金寒池不同的感觉,那就是她对那个女孩子的认识,金玢始终记得那个女孩子虽然不算最聪明的,但却是历代金家女子中,胆子最大c学的最快的,她仿佛至今还能清楚记得她初入宫闱时,为了博得帝王垂怜,故意摔在他面前。 而后那百转千回的一笑啧啧,金玢每每想起都会回味尤甚,真是连她自己都做不到的。 只是,金玢突然想不明白了,就是这么个头脑灵光的女人,为什么会做出这么个看似如此愚钝的决定?允芝?金玢忍不住替金寒池说出了那句没能说出口的脏话。 “真是混账啊。” 金玢何尝不想让允瓛滚回去问问那个老东西是不是老眼昏花活腻味了,为什么要将泱泱大族交给允芝这么个小废物?难道是看金家存活于世的时间太长了?想自求灭门的方式有许多,都说想死也要死得漂亮,何必非要选这么个不体面的? 然而还不等允瓛及对面的金家门徒们对金玢这“黄毛丫头”的口出狂言做出反应,金寒池已经抢过了信纸。 和允瓛一样,金寒池也将那张信纸好好叠起来塞进了怀里,他抿着嘴唇望着对面的允瓛和金家门徒,他能看出他们脸上的畏惧。 自己是金家族长,就算有这些倒戈之人的护佑,但自己若想取允瓛的性命,不能说是手到擒来,但也绝对不算难事。 他们的畏惧让金寒池感到好笑,却也自然而然地打消了金寒池心中的怒意。 罢了。 金寒池不以为然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淡然地望向对面的众人。 “既然是祖母之意,金某人听命便是,从今往后,族长之位交与允芝。” 要说这么句话,前后不过几秒钟的时间,但却改变了金家一族千百年来的“规矩”,金寒池放权了,将管理金家的权力交给了那个一无是处的允芝,一切就只因为老祖母的一句话。 滑天下之大稽。 其实金寒池心中何曾不知,就算自己不这样说,他也留不住这族长的位置了,这些人今日会站在允瓛而非自己身边,结果便已是不言而喻。 今日夜晚,金寒池走出踏云楼,从今往后他不再是金家族长,至于这踏云楼和金家诸多产业是否还属于他,在允芝做出决定之前,也都是仍未可知,甚至连对面车上的司机在看到他之后,也只是默不作声地扭过头去。 不知能不能算是因祸得福,金玢倒是主动提出送金寒池回家。 两人信步走在路上,途径一座小桥的时候,金玢干脆脱掉手中的高跟鞋,让金寒池帮她拎在手里。 “即便是金家族长,帮我拎着鞋子也算不上什么丢人事,更何况,你已经不是了。” 到底用哪一种方式活着比较好呢?金寒池越是看着金玢,就越是找不出答案了这女子活得肆意自如,和金寒池不一样,和他见过的所有金家人不一样,甚至和金寒池见过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样。 但偏偏那么令人羡慕,令人神往。 “怎么样?将这位置拱手于人的滋味儿如何?” 金玢问得倒十分认真,金寒池能听得出她并非出自嘲笑,倒是真的在探寻答案。 “说没什么感觉,你会信么?” “信倒也可以信,只是如果真这么简单,实在令人感到无趣罢了,”金玢很是认真地望着金寒池道:“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将族长之位拱手于人的金家人,而且说实话,金家历代族长我见过好几位,你现在虽然还未达成他们完成的某种成就,但要论能力和才智的话,你不输他们。就这样,甘心么?” “要说甘心,恐怕你又会失望,”金寒池摇头苦笑一声道:“世间万事都有其原因” 金寒池其实有他自己的原因,非常明确且客观,跟什么情绪啊赌气啊之类的根本没有关系,只是 金玢没看出来,金寒池便也懒得告诉她了。 距离金寒池住着的别院已经近了,他不知道自己今晚是不是会被扫地出门,不过还好,有休伶在的话,倒是不用担心许多。 她是会站在自己身边的,金寒池对此格外自信,有她在,自己就算不上单枪匹马。 如此看来,又或者真的是因祸得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九十五章 落子 歌舞升平声色犬马的上海滩就像一个只知玩乐不愁吃喝的纨绔子弟,有着多方势力在背后作为支持和推崇,让它能在乱世之中仍潇洒自如。 但这纨绔子弟也有疲倦的时候,每逢时至午夜,红裙霓裳渐渐失去颜色,空旷的落寞感席卷正个城市,那巨大的落寞让所有人闻风丧胆闭门不出,白日的喧嚣与夜晚的沉寂,中间的距离仿佛相隔甚远的天堂和地狱。 然而,当所有人都在夜色的掩护下蜷缩着身体休憩时,有一些身影仍在忙碌不停。 对于这些人来说,今晚,并不是个平静的夜晚。 正所谓“河界三分阔,智谋万丈深”,区区十横九纵中,却是方寸天下。 此时此刻,齐孤鸿莫名有种怪异的感觉,他觉得自己的命运,仿佛都在这棋盘之中。 而事实,其实也不外如此。 “炮八进六。” 盲丞一声令下,棋子已经落入齐孤鸿的危险区域内。 “士四退五。” 盲丞闻声,意味深长地抿着嘴唇摇了摇头,“不错,只是,太急了” 齐孤鸿抬头望向对面的盲丞,但盲丞没有看他,而是将视线投向了窗外,他看得十分专注,就好像真的能看到什么一般,这让齐孤鸿时常会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他不大确定这瞎子究竟是真瞎还是装瞎。 但就在齐孤鸿望着瞎子的时候,余光之中,突然看到一道血光从窗外闪过,他的身子也不由自主为之一动,起身便要往窗边去。 “把这盘棋下完。” 紧随而至的,是又一声刀剑划破长空的尖啸,齐孤鸿稍作停顿的步子毫不犹豫地冲出两步。 “齐少爷,”瞎子的声音坚定了几分,“棋还没完。” 这一次,瞎子的视线望向了齐孤鸿,玳瑁眼镜后面,仿佛有一种无比坚定的目光正逼视着齐孤鸿,令他的步子竟硬生生地停在原地,不得已地退回到棋盘前。 “外面到底怎么了?” 盲丞捻着手中的棋子,他必须记住面前每一颗棋子的位置,也必须记住外面每一个人的位置,这耗费了盲丞大量的经历,让他没有太多精力向齐孤鸿解释面前的情况,只能凭着有限的精力简短作答。 “我在替你给齐家下一盘大棋,现在,我手中握着的,是你齐家此刻的命运。” “那我呢?” “你是你自己的敌人。” 不远处的巷子口,七树伏在一棵树上,衷衡则站在一座洋楼的尖顶之上,两人遥遥对视着,其实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他们凭着盲丞的命令来到这里,那年纪轻轻的瞎子只说让他们依他的命令行事,除此之外什么都没说,而此时两人不但看不清楚外面的情况,甚至根本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这一刻,不由得令衷衡和七树这么两个身经百战的老人物也陷入了不可自控的恐慌中。 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正当衷衡和七树这样想着的时候,不远处响起的一声细微声响令两人浑身神经紧绷,瞪大了眼睛愕然看向对方所在的方向。 那是一声利刃划破喉管的声音。 衷衡和七树都清楚这一点,然而两人并未有举动,只是看向对方,远远地以手语相互比划着。 “出事儿了。” “不能动!令还没到!” 正当这时,衷衡比划了个手势,七树顺势向他指向的地方看了过去,只见一排七个黑衣人已经循着夜色而去,虽然不过眨眼间功夫便消失在他们眼前,但那身影却是清清楚楚地直奔齐孤鸿的宅邸而去。 局,就是局,作为卒子,不管是生是死都不能肆意而动,他们的命运,就是为了这个局而献身。 衷衡和七树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个道理,他们目视着那七人身影眨眼进了齐孤鸿的宅子,他们眉头紧皱双手攥拳,全身的肌肉紧绷,整个身体都已在为盲丞的命令而准备着。 而房顶上的盲丞,此时也好似个石桩一般岿然不动,月光洒落在他的肩头,一道月光折射在他的眼镜上,似乎在看向对面的齐孤鸿。 一枚棋子就被捏在齐孤鸿的手中,他犹豫了半晌却是没动。 盲丞的那步棋显然是在送子,齐孤鸿已经将盲丞的棋路来来回回分析了几道,并没有发现陷阱。 若是往常,齐孤鸿自然是吃得毫不犹豫,可盲丞刚刚那一番话,却让棋子好像在齐孤鸿手上生了根一般,犹豫许久仍是落不下来。 “这盘棋,我会赢么?” 齐孤鸿的声音毫无底气,他以前也曾与瞎子对弈,这瞎子的棋路奇诡,一步落子看似毫无缘由,但往往要到五步之外,才能看出他的用心所在。 可这次,情况却仿佛不同,齐孤鸿扫视着盲丞的棋盘,他的棋路将尽,一个很少会输的人,这一次却偏偏走入死局,再应和上瞎子刚刚那话,仿佛是在告诉齐孤鸿,这一局,注定是齐家会输。 “赢并不真的算赢,输的,有时也未必真是输,你若信得过我,就使出力气来放心下,有些输赢在棋盘之内,有些输赢,却不单单只在这棋盘之中。” 齐孤鸿似乎曾听过类似的话,输未必是输,赢也未必是赢,那是从齐秉医的口中,说实话,齐孤鸿到现在还没能明白这其中的含义,他不是齐秉医,没有经年累月的阅历来提供经验,他也不是盲丞,不能对无常的命运未卜先知。 此时撑着齐孤鸿走下去的,就只有他对这瞎子的信任。 和齐孤鸿相同的,还有此时藏身在前后两扇门侧的吉祥和阿夭,他们死死盯着面前那根香,仿佛立在他们面前的,就是齐孤鸿和盲丞。 静悄悄的巷道里,没有半点儿声音,夜色下的一片死寂几乎足以令人窒息。 就在这时,吉祥和阿夭同时感觉到地面轻微的晃动。 非常c非常的轻。 四周仍是没有半点儿声响,他们探头往巷子尽头望去,皓月朗朗,除了满地斑驳的树影之外,没有半个人影。 可就在这一片静谧中,一片樱花瓣自半空落下,飘飘摇摇,如同个意犹未尽的醉酒之人,在一阵摇晃中,亦步亦趋地接近地面。 然而还不等那片樱花落地,吉祥和阿夭几乎是同时看到面前那柱香就那么直勾勾地倒在地上。 静谧的巷道之中,吉祥和阿夭感到浑身的肌肉紧绷,与此同时伸出手来。 这是他们早已准备好的动作,在那一片漫长的静寂中,已经在心里推演过无数遍,以至于此时根本无需思考,手中动作已是先行。 青螣蛇蛊,乃是齐家的看家蛊术,是每一个齐家门徒在入门之后第一个学会的蛊术,作为齐家的门面,这蛊术看似简单,却有千万种变化,由上分为生蛊和阴蛊,生蛊有形而阴蛊无形,由下则分为毒蛊c影蛊c灵蛊和心蛊等等种种,各有不同的功效。 瞎子并没说清楚究竟要用哪一种,而吉祥和阿夭也是依循本能内向老实的吉祥放出了如障眼法般看似凶猛实则无害的魍魉蛊,而勇猛冒进的阿夭则放出了攻势强劲的龙蛇蛊。 他们在竭己所能地拼死一搏,却不知,自己只是这一盘大棋中必须要输掉的一步而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九十六章 势如破竹 在高杉介来到上海之前,他曾带人前往湘西腹地一带,对于蛊术,见得少听得多,此前在与金寒池一战中失利,也让他意识到了蛊术的博大精深和可怕之处。 然而,即便如此,曾亲受其害的高杉介还是主动请缨。 战斗总要在挫折中才能学会成长,这是高杉家的祖训,也是高杉介自幼在一次次战斗中学习而来的经验。 至于这个齐孤鸿嘛,高杉介曾对他有所耳闻,这人从未出手,虽然不知道能力几何,但不出手的未必就是懦夫,所谓高深莫测,这个词大概就是为这种人设计的。 眼前的阵阵浓烟之中,蛊蛇游走,时而张开血盆大口猛咬,时而盘上人的脖颈,纵然是高杉介亲自挑选的浪人,一时间也是招架不住,只听得周遭阵阵惨叫声贯彻整个街巷。 但高杉介却始终纹丝不动,他站在不远处,人是一动不动,眼睛却是一眨不眨地跟着那些游蛇的动作,受到袭击的浪人们在地上翻滚惨叫,但是身上的伤口却在顷刻间愈合,这意味着,这些涉谷其实并不具备伤人的能力。 同时,高杉介盯着那些蛊蛇,蛇尾都指向同一方向,意味着它们从同一处而来,高杉介的视线,也由此深入到了远方,盯上了不远处的吉祥。 “齐少爷,”房顶的匣子看不到不远处的情况,只是轻声催促一句道:“该落的子,就让它落吧,人伦是人伦,天道归天道。” 随着齐孤鸿犹犹豫豫地将那一枚棋子落在棋盘上,不远处的吉祥也应声倒地。 在吉祥倒下之前,他只觉得背后扬起一阵凉风,不知为何,让他突然想到了当年刚来齐家不久后的一个夏天,齐孤鸿拉着他和几个孩子们到池塘中玩耍,夜幕垂垂时,他们从水下爬上来,干衣服穿在身上,很快被身上的汗水打湿,踩着田垄回家的路上,习习凉风吹来 “好想再回到小时候那样”吉祥倒下的瞬间,如是般地想。 高杉介收回了手中的打刀,冷眼瞥着倒在地上的吉祥,就像那些躺在地上的浪人一样,用不了多久,这年轻人还会活蹦乱跳地醒过来。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是高杉介很久以前听说过的一句话,这年轻人用障眼法来对付自己,高杉介自然也没有对他下死手,一来,是高杉介太明白一报还一报的道理,杀人,看似轻松,手起刀落不过只需短短的几秒钟,然而带来的后患却是无穷,另一方面来说,高杉介不是心慈手软不舍得杀他,在关键时刻,他知道该如何保证武士的杀伐决断,但是很可惜,这个年轻人并不配做他的敌人。 当高杉介将手中刀重新入鞘的时候,不远处响起了一阵轻微的口哨声,如果不是仔细听的话,会将那口哨声与周遭的风声混为一谈,但高杉介却听到了。 那是后门的浪人们得手的声音。 前忧后患已解,站在门口的高杉介眺望着不远处的整座宅院,虽然还没有完全胜利,但高杉介知道自己已经一步步地削弱了敌人的力量。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将他的目标纳入囊中。 想到这里,高杉介比划了个手势,立刻有两名浪人将吉祥扶起来,让他半躺着靠在墙壁上,对于此举,高杉介十分满意,他觉得自己是仁慈的,相对于其他人,那些有可能被派出来对付齐孤鸿的其他人,他的确是仁慈的。 毕竟,高杉介和那些鲁莽的军人们不同。 如果愿意的话,出身自名门望族的高杉介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在军部某得要职,之所以没这样做,乃是出于高杉介对那些莽夫们的蔑视,在高杉介看来,那些肌肉紧实武力过人的家伙每日眉头紧皱怒发冲冠,可说到底却只是在为了一些目光短浅之事牟利。 那种事情,不单单说的是在军职上的比拼高杉介知道自己是另类,但并不觉得自己有错,恰恰相反,在他看来,错的反倒是那些整日里为了利益不计代价的家伙,他们抛弃了自己的亲人c爱人c朋友,甚至抛弃了自己生而为人最原始的目的和。 是输是赢真的那么重要么?高杉介其实并不这样想,他知道在其他人眼中,自己是胸无大志的纨绔子弟,甚至在这一次前来上海组建军队时,军部那些老家伙们对他的能力和目标也持怀疑态度,但是,高杉介不想解释,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又或者说,从这个角度来讲,高杉介其实比齐孤鸿更先明白了什么叫做输就是赢,赢就是输。 正当高杉介步步紧逼的时候,趴在二楼阳台后面的弥光也得到了盲丞的指示。 开枪?弥光楞了一下,自己还没看到敌人究竟从何处而来,此时让她贸然开枪,简直是无稽之谈。 然而就在弥光神经紧绷之时,一道黑影突然从弥光面前划过,几乎是凭借本能地,弥光不假思索便扣动了扳机。 但是在那子弹贯穿了那东西的瞬间,弥光突然觉得心底阵阵发寒,那是什么硬邦邦的东西,不是人,不是兵器,弥光意识到自己或许是失手了,她本来决定不理会盲丞莫名其妙的命令,打算在敌人出现之时再出手,然而自己还是为人所控。 尤其是当弥光看到那东西落地的瞬间那竟然是一枚木头棋子!难怪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只可惜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弥光一动不动却不能欲盖弥彰,一连十几枚苦无接二连三地打在弥光背后的墙上,她躲在阳台的围栏后,浑身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接踵而至的枪林弹雨没有给弥光任何喘息的机会,所幸,在这一瞬间,盲丞的声音终于在弥光耳边重新响起。 果然,局就是局,弥光想到这里,嘴角不由自主勾起一抹笑意。 不过房顶上的齐孤鸿便没有这么幸运了,他看着对面棋盘上,盲丞的棋子已经越来越少,一而再再而三之后,就只剩下了几枚看起来并没什么作用的棋子。 自己虽然正处胜势,可齐孤鸿的心却没有一时半刻能松懈下来,他不明白盲丞的用意齐孤鸿知道盲丞与自己的此番对决绝不仅仅只是下棋那么简单,但难道真如盲丞所说,他代表着齐家,而自己代表着敌人? 如若如此的话,齐孤鸿简直不明白自己现在在干什么!如果真是依照盲丞刚刚所言,那自己岂不是在竭尽所能地打败自己?还有齐家!他的对手,难道是所有齐家人?难道是要让他自己亲手摧毁自己的家? 不远处,弥光的一声尖叫让齐孤鸿回过神来,他微微探身,身处房顶这纵观全局的视角中,齐孤鸿立刻看到一身骑装的弥光此时被三四个黑衣人所挟制住,然而这次就算瞎子一言不发,齐孤鸿也没有轻举妄动。 他始终记得盲丞那一句话。 “棋还没下完,眼下对于齐家来说,天大的事情都不如这一盘棋。” 齐孤鸿深吸了口气,如果正如盲丞所说,他代表着的是日本人,而他又要竭尽全力去下这一盘棋的话只能说,是胜是败都是老天注定,这些日本人是为自己而来,能不能活下去也是命,这命运在上苍手中,在盲丞手里。 然而让齐孤鸿没想到的是,盲丞接下来的一步棋却仿佛扭转了全局。 霎时间,齐家攻势劲猛,竟如破竹一般舞出了反攻之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九十七章 赢 此时,盲丞的棋盘上除了一名大将之外再无其他,但其他棋子却已经冲入了齐孤鸿的阵营之中,二車拍门c解杀还杀c車炮抽杀,一招一式没给齐孤鸿半点儿喘息的机会。 可这才是盲丞下棋的路数! 齐孤鸿忍不住在心中拍手叫好,就像盲丞以前的路数一般,若非步之后绝看不出他的用心所在,但如若一发而动,却能在顷刻之间牵制全局。 齐家就要赢了! 正当齐孤鸿这样想着的时候,院落中突然响起一阵阵轻快而急促的脚步声,齐孤鸿稍一探头出去,便看到七八个黑色的人影如闪电般骤然落在院落中,与之同时落下的,还有几声闷响,几个好像麻袋般重重摔落在地上的人影。 那是齐家的家奴院工,还有夹在中间的齐家门徒。 阿夭和吉祥也在其中,吉祥已经神志不清地瘫在地上一动不动,阿夭挣扎半天倒是终于勉强爬起来一些,他的上半身伏在地上,右手是伤了,手肘血流如注,丝毫使不上力气,左手死死撑在地上却挺不起身子,靠着头在地上用力顶着,膝盖才勉强爬起来。 阿夭摇摇晃晃地蹲在地上,那怪异的姿势像只受伤的小兽,却唯有这样才不至于跪下。 别跪下,只要不跪下,就还不算输 阿夭嘴角那倔强的笑容就像个死不认输的孩子,令不远处的齐孤鸿喉头哽咽,他的目光从地上一个个无力的身躯上扫过,口中低声喃喃道:“不是要赢了吗?” 乌云不知在何时遮住残月,但就在齐孤鸿话音刚落之时,猛地一阵狂风卷来,朗朗皓月穿过厚重的云层,在棋盘上笼下一圈光晕。 “将军!” 盲丞清脆的声音在整个院落中发出回响,声音并不浑厚,但因其声铮铮,仿佛一道闪电劈开天地般,令所有人浑身一个激灵。 这其中也包括站在院落里的高杉介,他寻着声音所在的方向看去,目光迅速锁定在了房顶那两个模糊人影身上,一种奇怪的预感在他心里慢慢蔓延开来,起初好似不动声色的潮水,而后便如海浪般呼啸席卷开来。 但还不等高杉介仔细看清楚那两个人影,一阵阵低呼声便在高杉介背后接连响起,高杉介疑惑地回头看着那些浪人,这些人被他找到的时候已是走上绝路奄奄一息,都是曾看透生死的人,高杉介不明白还有什么事情会让他们发出如此惊讶的呼声。 直到高杉介亲眼看到地上那些奇怪的东西。 青砖漫地的院落中,纵横有序的方砖缝隙里,高杉介看到一团团黑色的雾气从那缝隙中升腾而出,乍一看好像是模模糊糊的气体,但随着它们渐渐聚拢,气体由无形化作有形,渐渐凝聚成了一条小蛇。 那第一条凝聚出形体的小蛇摆了摆尾巴,随即昂着头露出一口獠牙,直奔高杉介而来。 高杉介眼疾手快,挥出手中的武士刀狠狠地横劈过去,蛊蛇顿时从半空中断成两截儿,然而蛇的实体却化作一股黑色液体迸溅在高杉介身上,沾染到毒血的虎口处剧痛钻心皮肤溃烂,以至于高杉介险些松手将武士刀掉在地上。 “别动!”高杉介一下意识到了这蛊蛇真正的可怕之处,“都别碰这蛇!” 高杉介怒吼着高声下令,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两名浪人以手中的苦无刺中蛊蛇,迸溅而出的毒液正迸入一名浪人眼中,立刻疼得他惨叫不止翻在地上打滚,然而更多的蛊蛇不断从地缝中钻出来,根本没有理会他的惨叫,一条接着一条,不停地缠在那浪人身上。 不远处的衷衡和七树看着院落中的局面,看到阴蛊已经从四面八方呈包围之势后这才心满意足地放下了手中的蛊药,两人忍不住远远地望向盲丞和齐孤鸿所在的屋顶,对着他们露出肯定且赞扬的笑容。 只不过齐孤鸿和盲丞此时都没有时间注意衷衡和七树,尤其是齐孤鸿,他的视线正死死盯着站在院落正中的高杉介,他能清楚看到高杉介虎口处的皮肉已经溃烂,血液和白脓很快混在一起,形成一种暧昧不清的淡黄色,迅速蔓延到了手腕处,仅仅只是看着仿佛就能感受到那专心的痛。 但高杉介自始至终未曾松手,这令齐孤鸿的眉头不禁又皱紧几分,他瞥向棋盘,缓缓地推动一枚棋子盲丞虽然已经将军,但却也没有将局面推向死境。 也就是说,齐孤鸿这盘棋局所代表的敌人,还没有被置于死地。 可还不等齐孤鸿将那枚反制盲丞的棋子推到对方的将军身旁,盲丞又是一枚棋子落下,再度攻向齐孤鸿的痛处! 院落中的高杉介猜不到齐孤鸿和盲丞在房顶上做些什么,但他能感觉到危险正在逐步向自己逼近,尤其是刚刚所发生的一切,当他将所有事情如走马灯般串联起来在脑海中重新回想了一遍的时候,高杉介感觉到一阵寒意覆满了自己的脊背。 假的,都是假的 正当高杉介这样想着的时候,伏在地上的阿夭连滚带爬地向自己的腰间撞过来! 还有什么能比此刻更让人绝望?就是这样的时刻,当高杉介意识到自己中了齐孤鸿暗算的时候,自己竟又受到攻击! 高杉介本能地用刀柄击中阿夭的眉心,但在他出招的时候,倒地不起的吉祥竟突然睁开眼睛爬起来,趁着高杉介重心不稳的时候死死地从背后锁住了他的双臂。 这是一种让人极没有安全感的姿势,大概是动物最基本的本能,腹部是身上最为薄弱的部分,而此时肩背被敌人所控制,腹部却袒露在敌人面前,高杉介也是动物,此时的感觉也不外如此。 最要命的是,高杉介看到了出现在对面的弥光。 趁着那些浪人们一片乱战的时候,弥光微微弓下腰,一只手摸向了靴子里,被缴了猎枪的弥光在这些人中间,就像一朵脆弱的樱花,弱不禁风摇摇欲坠,可是此刻,高杉介眼看着弥光从靴筒之中竟抽出了一把小巧的手枪。 原来一切都是有备而来。 高杉介忍不住在心头咒骂,什么吉祥和阿夭,什么弥光!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齐家人看起来竟然那么容易被打败,原来不是,这都是齐孤鸿的圈套,故意露出破绽,引自己发出轻敌之心,然后待自己钻入他们的圈套后收紧圈套口的绳子。 自己这是被包饺子了!那些轻而易举的胜利,都是他们为自己特地准备好的! 高杉介以恨意望着弥光,弥光冷眼看着高杉介,嘴角虽然挂着得意的笑容,然而那得意却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了不远处的盲丞,和高杉介一样,她也是到了这一刻才明白盲丞的用意,为何他故意抛出棋子引自己在日本人面前暴露身份,原来为的就是让日本人故意抓住她,轻视她这个敌人,从而将她放在高杉介这名大将身边。 院落中,不管是高杉介还是浪人们,此时都已经在齐家人的掌控之中。 屋顶上,盲丞也终于捏起了齐孤鸿棋盘上的那枚“将”。 齐孤鸿再度回头,发现盲丞脸上重新扬起了孩子般的笑容,时过凌晨,是一天中最为黑暗之际,但盲丞的笑容却如朝阳,引来了天边的一抹微光。 是啊,最为黑暗的时候一过去,光就要来了。 “齐少爷,我代你为齐家下的这盘棋,可还算漂亮?” 齐孤鸿说不出话,只能轻轻点头,尽管他知道对面这瞎子看不到,可心中的激荡之情却哽在喉头,令他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满意便好,只不过,接下来的棋,就只能看你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九十八章 讲和 后脑冷冰冰的枪口令高杉介清醒,同时又令他麻木,前后短短不过几秒钟的时间里,无数想法已经在高杉介的脑海中翻覆了几个来回。 高杉介突然明白自己错在哪儿,而且,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摔在了一个最不该出错的地方许是因为对蛊术太过忌惮,让高杉介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齐家蛊术上,因自己斗败了齐家的蛊师而妄大窃喜,因此完全忽略了智谋与战术。 他忘了自己是在与人博弈角力,这一次输得不算心服口服,但事实如此已无力扭转。 然而就在高杉介这样想着的时候,一袭白衣翻身从阳台上跳了下来,布鞋轻缓而从容地一步步走到高杉介面前。 高杉介望着站在对面的齐孤鸿,这年轻人的年纪与自己相仿,故此,那淡然的目光才更让高杉介感到羞愧,根本不需要齐孤鸿动手,高杉介的尊严就已经如一把刀子般在他的心底剜了个稀巴烂。 “给我一把刀,”高杉介深吸了口气,竭力保持着语态之中的平静,“请给一名武士留下最后的尊严。” 齐孤鸿的确准备了一把刀,并非武士用来剖腹的短刀,而是一把比水果刀长不了多少的匕首,齐孤鸿将匕首递向高杉介,刀柄向高杉介,刀尖却是对着他自己。 在高杉介看来,这姿势就像面前的齐孤鸿一样,温文儒雅人畜无害,而当高杉介望着那匕首摇头苦笑的时候,齐孤鸿却摇了摇头,努嘴指了指地上几名被五花大绑的浪人。 “你这是”高杉介眉头紧皱,剩下的半句话怎么都说不出来。 “我来同你讲和,我知道,你不是来杀我的。” 且不管当初中岛鸿枝留下的是怎样一句话,他说日本人绝不会放过齐孤鸿,不过,不肯放过他的人不同,用的方式自然也不一样,齐孤鸿知道,高杉介不是横野下二也不是中岛江沿。 对面的高杉介仍是一脸难以置信,齐孤鸿率先打破沉默,娓娓而道:“如果你也是军队的人,今日就不会以这种方式前来,也不会”说到这里,齐孤鸿看了看高杉介横在腹部前的匕首,“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 的确和那些军部的人不一样,高杉介想要的再简单不过,他只希望这些传说中无所不能的蛊师能帮他炼出返生蛊,能让他的爱人再返人间,一直以来是这个想法支撑着高杉介走到今天,他甘愿为此付出一切代价,更不要说帮齐孤鸿摆脱日本人的步步紧逼,那不过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既然如此,那算是个各取所需的交易。” 天已然是快要亮了,但偏偏在这半明半暗之间,让高杉介的视线尤为模糊,他看不清楚齐孤鸿的眼神,不确定齐孤鸿这话里到底有着几分诚意。 “你要和我做交易?输了的人,有资格交易么?” 此时此刻,齐孤鸿倒是很想将盲丞之前说给他的那句话一字一句地复述给高杉介。 一时的输赢算不上什么,今日的输赢决断不了一月年生的输赢,而一个人的输赢,也决断不了一家族国的输赢。 齐孤鸿差不多是在几分钟之前才刚明白了盲丞这一盘棋的深意,而在那之前,当他看到弥光和齐家门徒们明明已经制服了高杉介及其手下,而盲丞却突然提出要让齐孤鸿出去与高杉介议和的时候,他又何尝不是像高杉介一样一头雾水? “为什么?谈什么议和?我们不是已经赢了?” “齐少爷,棋虽然是赢了,但我这一盘棋算的只是当下这座宅子里的齐家人的命运,齐家还有一族,还有门徒三百,你的棋才刚刚开始,它不在棋盘里,在四海八方,关乎着更多人的命运。再往大里说,你不光是个区区齐家族长,你还是个中国人,你背后的不只是一个齐家,纵是匹夫,也需背负天下兴旺!今时今日,或许要为齐家一族舍你齐孤鸿一人,他时他日,或许要为黎民苍生舍你齐家一族。唯有明白了这么个道理,你的那盘大棋,方能赢啊!” 此刻,瞎子的话好似海浪在齐孤鸿心头席卷,将他心中的疑惑c愤怒和仇恨全部压在了深海之下,他的心中无波无澜,情绪不再为眼下的小事波动,他站在院落中,好似看着对面的高杉介,却又好似透过高杉介,看到了更多。 齐孤鸿好像突然参悟了瞎子下棋的技巧,好像看到了五步之外的自己,那是他的未来,而在抵达那个未来之前,齐孤鸿还有几步棋要下,对面的高杉介,算是第一步。 就像齐孤鸿之前所说,他对高杉介有着简单的分析和判断,而当高杉介提出他想要的只是返生蛊的时候,齐孤鸿甚至忍不住在心中发出一声笑。 这种感觉很好,当对方的想法和自己的猜想如出一辙时,这种早已看透对方并掌握了其行动的感觉,会让人有种站在山顶俯瞰苍生庸庸碌碌般的飘飘然。 可以说,这就是齐孤鸿想要找的人,在盲丞帮齐孤鸿为齐家做出的所有分析和规划中,高杉介正是齐孤鸿所最需要的,是一个人,一步棋,也将是整件事情的一个节点。 以现在的情况来看,且不说齐孤鸿是否能够让日本人放过他和齐以,是否能够摆脱日本人对齐家蛊术的穷追不舍,就算可以,但若与日本人树敌也绝非长久之计,毕竟齐家现在处在百废待兴之时,光是想要重整家族就需要极大的精力和代价,想当年老祖宗建立齐家用了百年时间,对于齐孤鸿来说,想要一边振兴齐家一边对抗日本人,简直是难于登天。 但,中国人是发明了太极的。 什么叫做借力发力?说的是借敌人之力以对敌,借日本人之力来对付日本人。 而什么叫做四两拨千斤?齐孤鸿是这四两,日本人是那千斤,但重点在于这个“拨”字。 高杉介,就是这个“拨”字的精髓所在,不管什么石井c中岛还是横野下二,将他们看做一个敌人的话,高杉介就是这个敌人身上的软肋和命门,是齐孤鸿以退为进的大棋中最关键的第一步 既然是石井派高杉介来“邀请”齐孤鸿加入他们的制药厂,那么,作为这匹“狼”,齐孤鸿不但要主动入石井为他安排的这个“室”,而且还要让引狼入室的高杉介成为齐孤鸿的同盟。 “正如你所说,你想要的只是返生蛊,只要我能帮你做到这一点,你便愿意帮我摆脱石井,但与之同理的是,石井想要的也是返生蛊,若是给了你,我怕是难两全,所以” 这一席话让高杉介心中霎时间豁然开朗起来,他突然明白了齐孤鸿竟能答应与自己合作的原因。 如果换作前几年的高杉介,他可能会因为这一句话对齐孤鸿心生芥蒂,甚至是厌恶,但现在,他觉得都能理解。 并不是说仁义礼智信有错,而是当人在俗世中行走久了之后,对所谓道德会产生更深层c更灵活的认识和见解,而非停留在横竖撇捺的字面意义中。 此时高杉介已经不用多问,齐孤鸿提出了加入药厂作为他的筹码,而交换条件,自然就是需要高杉介站在他这一边作为庇护。 高杉介脑海中甚至已经开始想将来自己要如何在石井面前帮助齐孤鸿,但是让高杉介没想到的是,齐孤鸿需要自己为他做的,竟然这么快就来了。 正当浑身是伤的齐家门徒们勉强爬起来摇摇晃晃地帮高杉介手下的浪人们解开身上的麻绳时,天边的朝阳突然显得有些暗淡起来,高杉介和齐孤鸿抬头一看,立刻看到了齐刷刷的十来个人影站在四周的围墙上。 半明半暗的晨光笼罩在他们身上,将那十几个人影衬得有些阴森c有些凌厉,人虽然都一动不动,但那股咄咄逼人的杀气已经向院中众人冲杀而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百九十九章 一个包袱 什么最令人恐慌?遇到敌人?发现敌人异乎寻常的强大? 不,都不是。 如果说人最大的敌人是自己,那么最可怕的事情,其实是发现自己无法打败曾经可以打败的敌人,自己做不到以前信手拈来可以随意做到的事情。 就像现在的盲丞,他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只签筒,在房间中朝阳照不到的角落里,盲丞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摇动着手中的签筒,口中断断续续地念念有词,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签筒一扬,所有竹签七零八落摔在地上,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声响,那声响令他头疼欲裂,却无法令竹签一根接一根掉在地上的脆响马上停止。 那声音,盲丞一下都忍受不了,每一声仿佛都在叫嚣,嘲笑盲丞已经再无占卜之力。 怎么回事儿?盲丞连喘气的力气都没有,倒吸进去的凉气断续哽咽,他捂着单薄的心口,巨大的恐慌令他恨不得蜷成一团伏在地上。 院落里没有半点儿声响,盲丞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会发生什么,他算不到这夹卷着袭人杀气而来的到底是什么人,他能感受到这杀气中即将满溢的死亡气息,却不知该如何阻止。 直到,一声有些沙哑但异常决绝的号令声自院落中响起,那声音发出回响,无形的声线在整个院落中胡乱冲撞,有一些穿过窗扇冲入房内,灌入盲丞耳中。 那是盲丞听不懂的日语。 “攻击!必以血祀我战刀!” 高杉介突然下令,硬生生压下了对方刚出口唇尚未能发声的话语,他的声音略有些含混,又带着口音,再加上语速急促,令齐孤鸿一时间也没能听懂他到底在说什么,只看到所有浪人在那一声之后迅速围在了齐孤鸿左右。 这些上一秒还打算取齐孤鸿性命的人,在下一秒齐聚在齐孤鸿周身,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水泄不通的包围圈,帮他阻挡着所有即将到来的危险。 浪人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出招,手中的苦无飞向四面墙头,然而还不等苦无抵达敌人所在的位置,那些立于墙头的黑影已经纷沓而至。 人尚未站稳,手中刀已出。 黑影们攻势劲猛,一招一招不给人喘息功夫,这些浪人上一秒还处在刚刚放松下来的状态,甚至来不及捡起地上的武士刀,一个个只能飞身辗转腾挪躲避敌人的攻击。 “所有人听好,必须,保护齐孤鸿!” 这一句齐孤鸿仍是没能听懂,但他却能看得出这些浪人的意图,当黑影们手中的利刃寒光毕现时,他们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以肉身相抗。 很快,半空中出现了血腥的气味,有人皮肉绽开,鲜血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度,紧跟着,四周开始响起皮肉绽开的声音。 高杉介是在第一时间冲到齐孤鸿身边的,正当他以战刀对付着两个企图逼近齐孤鸿的黑影时,齐孤鸿一眼看到从自己肩后斜方直奔高杉介而去的利刃,赶在那刀锋已经越过齐孤鸿肩头时,齐孤鸿立刻揪住高杉介的领子,硬生生将他的身体在半空中拽出一个弧度,眼看那黑影一招未能击中,由此踉跄着冲出去几步后,齐孤鸿这才松开高杉介。 然而高杉介根本没有道谢的时间,他的目光只在齐孤鸿身上短暂停留,而后立刻看到不远处两个黑影直奔他手下的浪人而去,手中的武士刀立刻横穿过去,赶在对方躲避之前,竭力攻出,挑破两人的衣衫和皮肉。 正如高杉介刚刚所说,以血祀吾辈之战刀,加利刃相报还,这便是武士在战场上的职责。 齐孤鸿强迫自己收回落在高杉介身上的视线,他在慌乱之中四处寻找,眼光立刻看到了不远处的吉祥和阿夭,早在这一场战斗之前,两人身负盲丞需要他们故意受伤以诱敌的重任,此时虽已是浑身是伤,却仍是相互扶持着帮齐孤鸿躲避着黑影的攻击。 就在眼看一个黑影一脚将阿夭踹翻在地的时候,两名浪人横刀而去,一人举刀正砍中黑衣人的大腿,可还不等他抽刀出来,胸前的汩汩暖意引他低头,这便看到粘着血肉的刀锋已经自背后贯入胸中。 血腥的味道太过刺鼻,一时间令齐孤鸿有些睁不开眼,就在眼前迷离之际,不远处响起一声枪响,紧跟着便是一枚子弹从齐孤鸿的耳边穿过,那子弹在他眼中简直如同慢动作一般,眼看着子弹将他的一缕发丝一分为二,而后直奔齐孤鸿斜后方。 温热的血水迸溅在齐孤鸿眼中,仿佛整个天地都被血染红,他在那一片混沌的血红色中,看到一个黑影捂着双眼蜷倒在地上。 可还不等齐孤鸿从那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弥光的尖叫声就从枪声响起的方向传来,齐孤鸿回头立刻看到一个黑影已经自背后箍住弥光的咽喉,将她向后猛拽,弥光两条腿在地上胡蹬乱踹,身子却不受控制地被拖出去两米远。 齐孤鸿立刻冲出去两步,视线死死盯着弥光,他凭着余光瞥见一抹横在地上的寒光,脚步不停地弯身顺势将那寒光抄在手中,也顾不上手里握着的是锋利的刀刃,直将那利刃横在胸前便直奔弥光而去。 惶恐和恨意令齐孤鸿根本无从察觉手中的剧痛,他猛地冲上前一把抓住弥光的胳膊将她用力甩向一边,同时用尽全力将手中的刀直直劈砍下去。 有很多事情是出乎意料的,人们在应对一些事情的时候会凭经验做出判断,但当一些事情与自己的判断或者经验背道而驰时,人会不可避免地感到茫然,而如若这些事情发生在根本不容人做出思考的短暂瞬间,当本能告诉人无法应对眼前的变故时,便会在心中生出恐慌。 这就是齐孤鸿此时感到恐慌的原因,他没想到那黑影在面对自己的劈砍时竟然毫无躲避之意,他就这么直勾勾地挺立在远处,任凭齐孤鸿手中的利刃落入他的肩膀。 刀柄,是落在这黑影的肩后,靠近刀柄处的是刀刃最宽的位置,三分之二都没入了黑影的肩头,从他那黑衣上看不出血色,却能看出湿润的液体将他的衣服打湿,而齐孤鸿握着刀尖处的手掌也早已被利刃割破,鲜血染红刀尖,两人就这么站着,一动不动地对望着对方,直到那黑影自肩头流下的血沿着刀刃与齐孤鸿的鲜血相汇聚在一处。 时间在他们两人的世界中仿佛停止了,但其他人的时间却未曾止息,当两人一动不动的时候,三个黑影分别从不同方向直奔齐孤鸿而来,高杉介眼疾手快冲上前方,两把刀横纵交错,绝杀之意已在不留死角的刀锋之中展露无遗。 “停!” “停!” 同时响起的是那黑影和齐孤鸿的异口同声,这急促响起的两声早已无法叫停高杉介的动作,杀意已出,若不伤人,唯有克己,无奈之下,高杉介猛地跳起将那两把刀狠狠插入青石板中,这才勉强稳住身子。 而那三个黑影为错开对准齐孤鸿的刀锋,三人在半空中腾空翻起,踉跄着冲出去十几步,才总算勉强停下身子。 院落之中再度安静下来。 想要停止杀戮最好的办法绝对不是杀掉敌人,而是,先放下自己手中的刀。 这是齐孤鸿面前这黑影的初衷,也正因如此,齐孤鸿会与他同时叫停。 “我无伤你之意,”黑影仿佛察觉不到肩头的疼痛一般,他淡然地望着对面的齐孤鸿,这年轻人便是他此行的目的所在,毕竟,人世间有多少仇恨真的是仇恨?恐怕更多的是误会吧,就像这黑影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伤害齐孤鸿,不过是因高杉介的草木皆兵才引发了这一场战局罢了,这样看来,肩头的伤痕与他的目的相比,实在算不了什么,语气便也随之平静下来,不慌不忙道:“我只是来交给你一样东西。” 黑影说着,慢慢地解下肩头的包袱递给齐孤鸿。 那是一个温热的c湿漉漉的c沉甸甸的包袱,齐孤鸿拿在手中,双手因那触感莫名地开始颤抖起来,几乎捧不住手中这人头大小的包袱。 “不对,还是不对” 房内,盲丞焦虑地来回踱步,他始终觉得哪里不对,外面的杀戮声虽然是停止了,可晨风中死亡的气息却没有丝毫褪去。 巨大的恐慌和一阵毫无缘由的悲怆令盲丞哽咽颤抖,在这黎明前的一片死寂中,他情难自已地发出一声哀痛不已的哭嚎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章 残剑 如果说“输未必一定是输”,是输的时候试图将心境从谷底拉回来的一句宽慰那么“赢也不能真的算是赢”,则是在赢的时候为避免得意忘形的一记当头棒喝。 这话,就说给此时的高杉介听。 上午十点钟左右,石井家的剑道馆内,阳光穿过纸窗扇斑斑驳驳稀稀落落地洒在木质地板上,那地板的每一寸纹路中都曾浸满武士的汗水,此时,又多了高杉介的血,他赤脚踩在地板上,认真地凝视着脚上的伤口。 千疮百孔,却如梦似幻,如果不是此时脚上的血迹无声地向高杉介描述昨晚的经历,他简直会以为在齐孤鸿家发生的事情其实是一场梦。 “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 如果不是站在对面的石井大吼了一声,恐怕连高杉介自己都不知道他会发呆多久,抬起头来的瞬间,高杉介看到因石井的怒吼而被震动的灰尘,它们在晨光中洋洋洒洒而下,如一种怪异的舞蹈。 而石井的竹剑打破了灰尘的乱舞,直奔高杉介面门,仿佛是在这一剑之间,将所有暴怒倾泻而出。 其实当高杉介对石井称他已经完成任务时,石井明明是喜悦的,然而,夹杂在喜悦中的些许疑惑很快从高杉介接下来的回答中得到了印证。 “齐孤鸿倒是答应了加入新药厂,只不过,他要离开上海一段时间,差不多要十五天后回来。” “这这他妈的算什么狗屁答案!” 石井还记得他的开蒙师曾告诉他,道馆是练习剑术的地方,哪怕是面对有着血海深仇的敌人,也不能将怨气带入道馆中,可即便如此,石井还是忍不住对着高杉介劈剑相向,他已经顾不上什么高杉介的背景出身,对自己的暴怒不做任何掩饰。 或许人都比较擅长高估自己的实力,石井也是如此,他觉得如果是自己出手的话,虽然不能随便夸下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手到擒来的海口,但在他想来,总该好过这些废物吧?中岛江沿因齐以一句“不通蛊术”被耍了十几年,而这高杉介此时竟然还能相信齐孤鸿一句“十五天后回来”的鬼话? “难道”石井咬牙切齿道:“你们都没睡醒吗?明明早就知道了支那人的狡猾奸诈,为什么偏要一次又一次地往他们的陷阱里跳?” “石井君,”高杉介明明可以躲过石井的攻击,但他没有,反倒是以手中的竹剑横在石井面前,不留半点儿面子地阻挡着石井的质疑,“为何这么快就要下定论呢?是因为被骗得太多,还是骗人太多?” “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在大好年华里被人骗得踏步不前!”石井手上的动作攻势劲猛,口中咄咄逼人的论调也如一次次挥下的竹剑般不给高杉介还口的机会,“高杉,上级之所以命我来领导你,为的就是用我的经验避免你走弯路!” “是不是弯路,走了之后才会知道。” 年龄,在很多时候会表现为一种过度膨胀的自信,比如人们总是习惯性地认为年龄会和阅历c能力c智力等等成正比,其实这种想法根本毫无依据甚至毫无道理可言,但却如一道枷锁般束缚了长幼双方,年幼的要忍受年长的人倚老卖老,年老的明知有错却碍于面子偏要争个高下,甚至为此强词夺理恼羞成怒。 “你要相信我的判断,”石井连连震足迫近,像只猴子般试图以武力维持尊严,“齐孤鸿不会回来的,我的判断绝对没错,高杉,你被他骗了,为了挽回你的过失你必须把他” “我不会去抓他回来。”这是高杉介从小信奉至今的原则,他决定了的事情就不会改变,在事情产生结果之前,不会因为其他人的一句劝阻或诱导而左右翻覆地走弯路。 “是,”高杉介脸上的坚定神情反倒引出了石井的一声冷笑,“你不用把他抓回来,你该杀了他” 石井觉得自己是了解高杉介的,他又何尝不是曾从高杉介这样的年纪走过来的?他又何尝不明白人起初都是愿意相信别人的,但这种轻信总会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中被证明其失误之处。 只不过,当石井以为自己是在帮助并教导高杉介时却忘了当年自己在这年纪时也是这般极力排斥着旁人的否定,哪怕对方出自善意,但毕竟年少轻狂,谁愿意承认自己会错? “可是杀人能解决什么问题?石井君你如此一言妄断,如果错了该怎么办?” “不可能!你住口!” 在石井的怒吼声中,高杉介和石井的竹剑劈砍在一处,两人没有再做声,那些用语言无法辨出高下的问题似乎都积聚在了剑气中。 高杉介自幼跟着家中长辈学习剑道,他还记得大人们口中的一句话,说,什么叫做人与兵器合为一体?是人对手中兵器的熟悉程度,远超过了解自己的身体。 所以,此时高杉介看都没看便收回竹剑,在对石井施过剑道礼后径直向门口处走去。 石井的声音自他背后响起,声音中残存的理智已经所剩无几,“高杉,你想怎么做是你的事,但我不会让你的懦弱影响大局,你记住,在我的计划中,任何不能为我所用的人都只有一个下场,就是死。” 高杉介推开了道馆的门,雾蒙蒙的天上分辨不清太阳究竟在何方,他突然觉得有些乏力,人也如天色般闷闷沉沉的,大概是有些累了吧,高杉介摇摇晃晃地趿上木屐,头也不回地闷声道:“你就不怕有一天也会有人这么对你” 那声音在院落中懒懒散散地晃了一阵,其中还夹杂着石井急促的喘息声,他缓缓放下举着竹剑的胳膊,手腕颤抖不止,胸中怒气难平,可高杉介的身影早就晃晃悠悠地消失在大门外,石井怒视着站在一旁的十来个浪人,咬着牙对身旁的手下道:“杀!” 手下一时间没明白石井这咆哮的缘由,呆愣愣地看了看石井,“阁下说的是?” “杀!”石井一把夺下手下腰间的配枪,对准院落中的浪人一边扣动扳机一边怒吼道:“杀!杀!” 枪声惊动了枝头鸟,小巷中的高杉介抬起头来,呆呆地看了片刻。 只有受惊的鸟,才会慌不择路地横冲直撞,人也是如此,可不知哪一次横冲直撞,就冲到了最后那条不归路上。 院落中,十来个浪人倒成了一片,石井胸口起伏,直到那片片血流成河已经染红了院内的枯山水,石井这才不甘心地将手枪扔回到手下怀里,发觉手下竟然还在探头打量院子里的浪人,石井鼻孔出气地冷哼了一声道:“怎么?是想替他们叫医生么?” “阁下,这毕竟是高杉介的人,那家伙” “没看那家伙连屁都没放一个就走了吗!” 石井满不在乎地嚷嚷着,但说到最后的时候,却连他自己都没了底气。 那毕竟是高杉介,虽然的确是一个字都没说,可那家伙性格古怪行事诡异,没有说话,反倒未必是好事 “反正,”为了给自己找回些面子,石井低声咕哝道:“就算那个齐孤鸿真的会回来又能怎样?我们除了金家还有叶家,两家联手,难道还怕对付不了高杉那个” 还不等石井把话说完,手中的木剑受之前高杉介那一击后,最后一根箍着剑的丝线终于断裂,发出“铮”的一声,那刺耳声响惊得石井忍不住浑身一个激灵。 高杉介可以凭着他对手中竹剑的熟悉程度,甚至都不需要看石井一眼便知道自己已经赢了,但石井对此却一无所知,手中竹剑突然散落满地,令他的心头生出重重疑云,而这种略显可笑的迷信思想,倒对齐孤鸿和高杉介也有了莫大的帮助,至少让石井在接下来的一阵子里都不敢轻易对他们下手。 而凡事有一利自有一弊,在石井暂时放过齐孤鸿时,自然也应有其他人来代他受过。 就比如,石井刚刚提到的金家和叶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零一章 铁骨铮铮惹人怜 羣玉坊里新开了一家青楼,名叫温香阁,偏居一隅,刚开起来时也不与周围的青楼走门子攀关系,姑娘们都是从江南小地方来的,厚重的长衫与羣玉坊里的高叉旗袍看着甚是格格不入,但生意偏偏是好,客人但凡进去过,便不肯再进其他的青楼,不免令其他青楼里的姑娘们恨得牙痒痒,此时已经是华灯初上,她们的生意却是冷清许多,只能嗑着瓜子靠在围栏上看着那温香阁门口进进出出的客人们干瞪眼。 这温香阁恰如其名,姑娘们说起话来都是温声软气,生意是好,小楼里却是安安静静,不似其他青楼里那般声色犬马歌舞升平,一个个安静的房间里,只见姑娘与客人在床边对坐,随着一只小虫不动声色地爬出姑娘的袖口又爬上客人的肩头后,那客人双眼便沉入迷离,或是对着床柱或是抱着个枕头,便自顾自地忙活起来了。 这,便是叶家的生意,叶家百年来都在风月场上讨生活,靠的便是这独瑟蛊门的偷欢蛊叶家的姑娘不用实打实地拿身子去陪,只需放出蛊虫,男人便如喝了酒c抽了福寿膏一样,陶醉其中自得其乐。 此时,一名姑娘眼看着面前的客人对着空气咯咯直笑,又爬上床去抱着床被子左一层右一层地玩得不亦乐乎,这便知道是偷欢蛊起了作用,她忍不住撇了撇嘴冷笑一声,便关好房门不动声色地离开了。 三层小楼只两层待客,上了三楼,张灯挂彩的艳俗装饰全部一扫而空,整个三楼就只有十来把椅子,还有此时正襟危坐的十来个叶家门徒。 刚进门的姑娘蹑手蹑脚地在靠边的位置挑了个椅子坐下,而后,这三楼上便再没有半点儿声音,所有人的视线都齐刷刷地投向对面那斜靠在罗汉床上的女子。 叶君霖保持着这个姿势,大概有一炷香的功夫都没有挪动过半分了。 叶家的产业很多,遍布大江南北,开青楼有开青楼的好处,能敛财是不说,最重要的是,这青楼里南来北往上下九流什么样的男人都有,灌上几杯酒后,想打探什么样的消息都是手到擒来,再加上有叶家蛊术在背后为靠,这产业开了百年,鲜有什么乱子,自然历来也只是靠一些门徒来把控掌管,若不是专程要来办什么大事的话,叶君霖是很少在这里露面的。 只是,最近的情况却着实棘手,棘手到了让叶君霖不得不亲自来处理的地步。 在叶君霖背后,这几日刚刚挂起了一张地图,上面几个触目惊心的红点,便是让叶君霖亲自出现的理由叶家的数个青楼中,都出现了类似的事情,有叶家门徒接待一些客人后便突然神秘失踪了。 叶家毕竟不是寻常的青楼,不存在什么姑娘跟着客人私奔的事情,更何况,这生意做了百年,向来只有叶家用蛊让客人吃亏的事儿,却从没出现过她们被人反咬一口的局面,如若是以蛊治蛊的话莫非说是其他蛊门?叶家毕竟是蛊门五族之一,究竟是什么人会猖狂到这种地步? 世上的风向日日在变化,尤其是入了民国之后,叶君霖为炼蛊长年累月地闭关,对外面的情况知之甚少,这一次的事情发生之后,不知怎的,总让她觉得有哪里不对,这事情似乎不仅仅只是丢了几个姑娘那么简单。 正当所有人凝神屏气望着叶君霖一动都不敢动的时候,慌慌张张的脚步声自楼下而上,一个十岁刚冒头的黄毛丫头突然冲上楼来,人还没站稳便直勾勾向叶君霖身边奔去。 “叶水儿!”下面的十来个叶家门徒中,有人低声呵斥一句,几个责备的目光也投向那黄毛丫头,然而这一声却没能呵住叶水儿的脚步,她急急地跑到叶君霖身边,“族长!” 叶君霖睁开眼挑了挑眉,说实话,叶君霖从未觉得这一声“族长”叫得令她如此揪心,在这关键时刻,这一声简直就好像是催命般,令叶君霖的眉头又皱紧了几分。 “说。” “是那些人!我见过!上次璐儿丢了之前,就是他进了璐儿的房!” 原本懒洋洋靠在罗汉床上的叶君霖闻言腾地一下坐了起来,随着她刚起身,下面十来个叶家门徒也跟着齐齐地站了起来。 “族长,我去!” “还是我吧!” 这一声声争先恐后的声音听得叶君霖有些心烦,倒不是因这些人,她知道手下的门徒们都是出自好意,只是,近来这事情搅得她满心焦躁,此时这罪魁祸首亲自登上门来,倒是让叶君霖这满腔子怒气都有了去处。 “你们,”叶君霖对着旁边的两个门徒一挥手,两人当即会意地来到墙边衣柜中取出叶君霖的长裙,叶君霖一边换着衣服,一边对着那十几个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女子道:“该做什么都做什么去,一个个都给我忙活起来,今天我要亲自去瞧瞧到底是什么人,敢带走我的姑娘。” “族长” 没有人再多说什么,门徒们只是纷纷上前将提前准备好的蛊药一一摆在叶君霖的面前任她挑选。 这些门徒多是自幼生在叶家,因此对叶家而生的感情,算是顺理成章,但真正让她们甘心情愿留在叶家的,却是叶家一代代族长身上这一股子英气,虽然都是女儿身,可当她们挡在自家门徒身前时,却是巾帼不让须眉,那铁骨铮铮简直令男人都自愧不如。 只可惜 叶君霖换上了一身淡粉色绣樱瓣的长裙,轻扫峨眉薄施粉黛后,如清水芙蓉般别有一番清雅之气,只见她眼帘低垂,轻轻捏了捏鼻梁,再睁开眼时,脸上那一番英气已经散去,聘聘婷婷两步之中尽是玉软花柔柳夭桃艳。 眼看着叶君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楼梯下后,几名叶家门徒才终于发出了哽在心口的那一声轻叹。 越是铁骨铮铮,却也越是叫人心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零二章 门外人 “还请先生再饮一杯” 温香阁二楼的一间厢房里,叶君霖拿起酒壶,纤细的壶嘴对着酒杯,酒水汩汩而出,只是还未倒满那一杯,酒壶便空了。 这已经是第三壶了。 若是寻常的酒也就罢了,真是碰上几个千杯不醉的,也不算稀罕,可这毕竟是叶家的蛊酒,叶君霖藏在小指甲里的蛊药都已经下光了,但这男人偏偏就是没有半点儿反应。 此人看起来四十岁出头,相貌平平,穿着一身长袍,礼帽和文明棍儿就摆在一边,但那温文儒雅的长相之下,却难掩双目之中若隐若现的狡黠。 苗疆蛊门,除齐c唐c叶c金c章五大家族外,还有分布各地的各族蛊师,但论其势力和实力,皆属五门之下,故而,那些零零散散的蛊师鲜有敢向五门滋事的。 更何况,蛊族的活动范围多在湘西一代,包括五族。 以蛊行医的齐家虽然常年派遣族人前往北平上海乃至海外学习医术,但在学习结束后,族人都会返回位于湘西的千古镇 唐家对外的身份乃是杀手家族,他们常年久居于地下,行事诡秘莫测,历朝历代都参与着一些暗不见光的行刺之事,但说起世人最常见到他们的地方,也仍是湘西 金家因其皇室身份,曾辗转于西安c金陵和北平,不过听说仍留着其中一脉在湘西镇守其族地 而叶家是因为生意c章家是因入了军阀一道,这两族算是在清末才开始活动于大江南北,在此之前都是扎根于湘西。 五族都是因家族的大局才派出分支离开族地,但自始至终还是愿意将重宝押在湘西本族境内,这道理说来也简单,巫蛊之术之所以是源起于湘西,与其地势c地貌c植被c物种乃至气候都有关系,就如荔枝生于岭南c黑李生于岭北,上苍令你生于何处,也就意味着那是最适合你的地方,强大如五族一般,离开领地也有诸多弊端,其他族群便是不用说了,更有一些蛊师一生都从未离开过自己的领地。 那么,出现在这里的会是什么人? “敢问”叶君霖倒出酒壶里的最后一滴酒,却不急于将杯子送到男人面前,她格外专心致志地把玩着面前的杯子,不慌不忙道:“先生出身是在门内还是门外?南山还是北地?此番不远万里到上海这一方宝地,怕不会是专程为我叶家吧?若是如此,还真叫君霖受宠若惊了!” 门内与门外,这“门”指的便是这齐c唐c叶c金c章五门,而南山和北地,说的则是蛊家白苗人和黑苗之分界,前者乃是以蛊救世,后者便是以蛊为巫。 就像上海滩的青帮自有其唇典黑话用于沟通,蛊门内,也有他们自己的沟通方式。 叶君霖这话看似只是不经意的攀谈,而隐藏在字里行间的,则是来自独瑟叶家的示威若是五门中人,需知这五门彼此之间互不侵犯的协定古已有之,若是门外人,想要挑衅独瑟叶家,可是要先掂清楚自己的斤两,最重要的是,他该知道自己的名字,该知道此时坐在他面前的,是这独瑟叶家的族长,叶君霖。 但男人并未说话,只是将手轻轻放在了桌上。 手,对于所有蛊师来说,都是个敏感部位,这让叶君霖突然想到自己年轻走湘南时的经历,那里的人对蛊师多有畏惧和抵触,在她离家前,叶旻曾教她如何辨别蛊师的方式,更是教她如何掩藏住那些蛊师的特征,以隐瞒身份。 而这些特征多在手上。 在男人刚进门时,他一直将双手半遮半掩地藏在袖子中,光是凭这一点,便让叶君霖先入为主地将男人划分在了蛊门内。 然而此时,当叶君霖打量着男人的手时,却发现他的指甲很短,就贴着手指边缘,不像一般蛊师为了便于将蛊药下在饭菜中,会特意留长指甲用来藏蛊药。 而且,此人的手背上虽然遍布着年累月留下的深浅不一的伤痕,但这伤疤多是兵器所留,却不见蛇虫鼠蚁叮咬的伤口,实在不像是曾炼过蛊的。 叶君霖突然觉得恐慌,原来这男人遮遮掩掩的动作,根本不是跟其他蛊师一样在掩藏身份,恰恰相反,他是不想让叶君霖发现他根本不是蛊师! 实在不对。 一种不好的感觉令叶君霖的呼吸都有些不畅,仿佛正好解释了她之前的担忧,原来最可怕的不是蛊师来寻衅滋事,可怕的是这人根本不是蛊师,但却偏偏打破了叶家安然无恙维持这么多年的运转法则。 思量间,叶君霖抿着嘴唇从桌子边缘拿起了第四壶酒,她的心思不在此处,嘴上不慌不忙的细碎话语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心中则是一刻不停地思量着对策。 “先生真是千杯不醉令人” 还不等叶君霖把话说完,那人却抬起手来,攥住了叶君霖的手腕,刚刚送到杯子边缘的酒壶被他推开,酒水洒在桌上,蜿蜿蜒蜒好似一条细流。 “且慢,常听人说这温香阁里的姑娘本领可大,自有妙法能让男人神魂颠倒,可这位君霖小姐你却只是一个劲儿地灌我的酒,这真叫我好生失望啊。” 昏暗的灯光下,叶君霖抬起头来望着男人的脸,这男人还在唾沫横飞地喋喋不休,一双三白眼中,眼底隐隐可见一片迷雾般的暗灰色。 “倒是也请让我见识见识你们叶家女人的本领吧,也不枉费我特意来这么一趟” 男人的声音在叶君霖的耳朵中变得有些模糊起来,取而代之的,是叶旻的声音。 “中蛊之人,眼上生一条黑线,若服过解蛊药,黑线便会散开,如云雾般在眼底” “说!”叶君霖一声厉喝打断了男人的话,还不等这男人反应过来,叶君霖已经反擒住男人抓着她腕子的那只手狠狠地一扭,男人连连叫痛,上半身也赶紧跟着转过去,却正被叶君霖压倒在桌面上,只见她掀起裙摆,金莲轻点在椅子上,纵身一跃便跳上桌,膝盖顶在男人胸口,同时,叶君霖腾出另一只手抄起了桌上的烛台,悬在男人眼睛上方,“谁给你的蛊药?” 前后不过喘口气的功夫,男人都想不明白这天旋地转间自己是怎么就被叶君霖给制服了,不过他也没时间想这些,此时眼睛上方,倾斜的红烛上火光盈盈,眼看蜡滴就要奔着自己的眼睛来了。 “是你们叶家!”男人慌乱地大叫一声道:“是你们叶家当家人给我的解蛊药!” 叶家当家的? 这话果然令叶君霖愣了一下,而那男人则趁着这功夫猛地将叶君霖从他胸前推开,翻身跳出去几步之后迅速拔出抢来对准了叶君霖。 只是,还不等这男人给子弹上膛,叶君霖已经抬起腕子,她连看都没看那男人一眼,一只独瑟蝎蛊便从她的袖口中飞出,直奔男人而去。 既然症结不在这男人身上,对她来说,这男人便没什么可怕的,眼下唯一要弄清楚的,是这男人口中那个所谓的“叶家当家人” 就在叶君霖这样想着的时候,一阵疾风驰入房内,一道黑影自窗外跳入,不假思索便挡在男人身前,叶君霖惊得回头一看,立刻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而那蝎蛊,不偏不倚正落在男人脖颈间,血盆大口张开,带着蛊毒的獠牙对着男人白皙的脖子便是一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零三章 无关于蛊 这个名叫下尾的男人来自日本秋田,虽已过不惑之年,但在军队中始终毫无建树,论其缘由,皆因他懦弱胆怯的性格。 听说这一次石井来到中国,乃是为了组建一支秘密军队,虽然临行前不少前辈曾嘱咐下尾务必首当其冲建功立业,千万要牢牢抓紧这最后一次能让他在军部翻身的机会,可下尾还是对此有着诸多忌惮。 譬如说当石井命令下尾以“扶持”的名义监视叶家人时,他心中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并不是趁机升迁,而是要先确保自己的性命安危。 只不过,他后来的心态渐渐随着事情的发展而发生了改变,有了叶家解蛊药的下尾一次次前往叶家的青楼掳走叶家门徒,起初是满心忐忑,可得手的次数多了之后,渐渐也就不当回事儿了。 可下尾没想到自己这一次碰上了硬茬儿,这叶君霖远比他之前遇到的叶家门徒更难以对付,而且,他哪里能想到自己的这位背后靠山刚出面,竟然就被那蛊虫狠狠咬了一口! 下尾一时间慌了,握着手枪的手中全是冷汗,手臂甚至开始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下尾看了看面前的男子又看了看背后的窗户,他猜不透这男子的真正实力,一时间捉摸不透自己应该站在他身后,还是趁着这男人一息尚存还能帮自己做肉盾的时候,先夺路而逃。 然而事情接下来的发展却完全出乎了下尾的意料,只见刚刚还气势汹汹的叶君霖在看到这男子之后,脸上立刻变了表情,紧张c焦虑和担忧好似不同的油彩一时间全都胡乱抹在她的脸上,令那张镇定自如的脸变得无比慌乱。 “你是怎么回事儿?景莲!” 都说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正应了那句“一物降一物”,无论是什么样的人,身上都必然有着不可躲避也躲避不了的弱点。 叶君霖看似天不怕地不怕,生来就背着叶家族长这一头衔的她从小就要比旁人多经历诸多磨砺,不管是炼蛊还是面对家族里大大小小的事宜,她仿佛对什么都没怕过。 但事实上,叶君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软肋在哪儿。 而老天就是喜欢抓着人的小尾巴来折磨人,上苍就是喜欢将人最大的痛脚安排在最关键的时刻,仿佛这样才显得痛快。 就像此刻,当叶君霖只身对付着这个来路不明又拐走数名叶家门徒的门外人时,她怎么都没想到她在输与赢之间,插进来一个叶景莲,完全改变了事情的走向。 叶君霖已经顾不上呆愣在一旁的下尾,她冲到叶景莲身旁,迅速从怀里摸出解蛊药洒在叶景莲的脖颈间。 直到看到叶景莲的脖颈上升腾起一阵白烟,黑色的毒血也随之汩汩而出后,叶君霖的手这才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只能算是习惯了吧。 早在叶君霖和叶景莲还小的时候,差不多是五六岁的年纪,当时是叶君霖第一次炼出成蛊,她兴奋不已地捧着蛊坛跑去给叶旻看,可是坛子打开后,里面却是空空如也,紧跟着后院便响起了门徒的惨叫声,叶君霖冲过去,立刻看到中蛊后的叶景莲。 叶景莲好像就是喜欢看叶君霖为此担忧,她已经想不起来小时候的叶景莲曾多少次故意被叶君霖的蛊虫所伤,她对这个弟弟无可奈何防不胜防,直到某次,当中蛊后的叶景莲在叶君霖怀中生命垂危时,叶君霖哭着问他为什么 “我就是不想让你炼蛊,你要是不想让我被你的蛊虫咬死的话,姐,你就别炼了。” 叶君霖不可能因他的任性妄为放弃身为族长的责任,从那之后,叶君霖开始在老宅密室里闭关炼蛊,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叶景莲虽然不再故意受伤,但也再没喊过一声“姐姐”。 都过去多少年了?叶君霖看着叶景莲脖子上的伤口,鼻尖又是一阵酸涩,她以为叶景莲已经长大了,不会再像个孩子般的胡闹,但是,叶君霖不知道某些问题其实自始至终根本没有得到解决,那些被积压在角落里c被他们假装已经遗忘了的问题,在这数年间就好像滚雪球一般,多年来不停积压愈演愈烈。 直到现在为止,叶景莲想毁掉的已经不仅仅只是他自己,而是整个家族 当石井第一次带下尾去见叶景莲的时候,他就觉得这年轻人好像有哪里不大对头,只是当时说不清楚,今日此番得见,下尾发自内心地对叶景莲产生了畏惧。 疯子往往是最可怕的。 叶景莲在前方捂着伤口摇摇晃晃扶着扶手下楼时,跟在背后亦步亦趋的下尾还是觉得自己的心跳十分剧烈,他捧着心口,拿不准自己当时没有扔下叶景莲独自逃跑究竟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 如果这个人不是叶景莲的话,下尾该庆幸自己没有夹着尾巴逃跑,而是守在这个实力远超自己想象的家伙身边,他留在这儿,自己就是这人的战友,在事后可以绘声绘色地吹嘘自己在危急时刻对他的忠诚,以及自己是如何与他并肩作战,一起反将了叶君霖一军。 这将成为下尾从军生涯中格外漂亮的一笔,将如有神助般让他鸡犬升天。 但下尾现在不这么想,他不管这个叶景莲究竟是什么背景什么能力,此时下尾就只想离这疯子远一点。 而很快就将会有更多人看到叶景莲疯狂至极的一面。 温香阁的一间偏房里,一中年男子正抱着个长相俏皮笑声甜美的姑娘,他贪婪地吮吸着姑娘的香肩,听着姑娘发出一声声欲拒还迎的喘息声。 然而,当那冰冷的枪托在男人后脑狠狠砸了一下后,男人终于清醒过来,只见怀中白花花的身子竟是一团棉被,而环视四周后,竟连那可人儿的影子都找不见!男人又被人推搡一把,这才看到站在自己背后的持枪黑衣人,糊里糊涂便被那人推推搡搡拽出了房。 和这男子般同样茫然的人不在少数,整个温香阁里的客人此时都是一脸茫然地被推到了一楼的大堂中,他们甚至没有机会问问为何怀里的美人儿竟变成了或木桩或枕头,而面前黑黢黢的枪口也让他们着实问不出声来。 一位位衣冠不整的客人就这么被推到了大街上,就只能揣着这么个哑巴亏败兴而归。 不过他们仍不知自己其实是幸运的,相比之下,真正不幸的当属一楼大堂里的叶家门徒。 温香阁的一楼大门紧闭,面容俏丽的姑娘们好像笼里待宰杀的鸡,被推搡着挤在大厅里,她们擦脂抹粉身着华服,但脸上却没有半点儿媚色,她们有的,就只是目光之中的杀气。 身为叶家门徒,她们凭着叶家蛊术行走江湖多年,在世间的男人眼中看来,她们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但这俗世中的男人却从未让她们感到过畏惧。 包括此时这些端着枪站在她们面前的日本男人,姑娘们冷眼看着这些人,他们身材矮小,嘴唇上挂着脏兮兮的小胡子,双手紧握着手枪或步枪,试图以这些铁家伙证明自己的权力和地位,但在她们眼中看来,却是连女子都不如。 尤其是,有些叶家女子已经认出了他们的长相,知道自己的姐妹们就是在他们手中下落不明,在这熊熊怒火之下,她们早已不知畏惧究竟是什么东西? 杀,杀,杀没有人说话,这杀气却早已潜藏在她们的气息中,如星星之火,只待一声令下,便是燎原之势。 然而,当所有叶家门徒等待着叶君霖发号施令时,她们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她们等到的竟是这样一个答案。 “你们,跟他们走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零四章 绿篷卡车中的梦魇 有人能认得出叶君霖的脚步声 说实话,在场的大部分叶家门徒都能辨识得出叶君霖的脚步声,她们对她太过熟悉,不管是脚步声,还是说话的语气。 故而她们能在第一时间听出叶君霖语态之中的异常之处。 有委屈c有困惑,还有手足无措。 向来不甘示弱的叶君霖,第一次服软了。 这些叶家门徒们一时间都没动,她们仍在咀嚼着叶君霖的语气,试图从叶君霖的口吻中分析出她的潜台词。 然而其实并没有,见这些叶家门徒们不动,叶君霖再度催促了一番,仍是相差无几的语气,唯独多了几分悲伤,却真的是在催促她们跟着这些日本人离开,而绝非什么暗示她们反攻之意。 叶君霖真的有其他意图吗?其实是有,只是她在竭力假装没有,为的是怕被这些门徒知道她的无计可施。 说到这里,就必须退回到十几分钟前。 “是你做的?” “是我。” 叶君霖一直在寻找着那个潜藏在黑暗中的敌人,那个不知为何却偏偏能掳走叶家门徒的人。 自叶君霖担任族长之位时,她心中就暗暗地有个期许,她想,如果她做叶家族长,就不能让这个靠女人撑腰做事的家族里发生任何让女人受伤的事。 这是叶君霖会亲自来到这里装成青楼女子去迎客的原因,她必须亲自去调查清楚究竟是什么人带走了她的姐妹。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他呢?偏偏是让叶君霖无法应对的叶景莲 就像小时候他会故意被叶君霖的蛊虫所伤一样,现在他也大大方方地承认就是他给了日本人解蛊药,那些当年他亲身试毒,令叶君霖不得已用来给他解蛊的蛊药,他将这些蛊药给了日本人,明知道会毁掉叶家维持了这么多年的产业,却毫不犹豫地任性为之,还任由日本人带走了那些无辜的女孩子。 这么多年来,叶君霖吃过很多苦,不管是在外面对其他蛊师,还是在内埋头炼蛊,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之所以甘愿吞咽下这些苦楚是需要极大勇气的,而支撑叶君霖走到今天的,是她背在肩头的责任。 我要保护叶家族人,我要保护景莲 叶君霖知道叶景莲注定与叶家格格不入,这个家族千百年来就只有女人,所有诞下的男婴都被送往他处,小时候,叶君霖不知道叶景莲怪异的性格因何而来,待到年纪大了之后,连她自己也能感觉到叶景莲是个异类,故此对他除了姐弟之情外,还多了一些愧疚。 所以对于叶君霖来说,保护叶家人和保护景莲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情。 但她万万没想到这双方之间竟会互相伤害,成为仅取其一而势不相容的双方。 “我就是想这么做,”叶景莲就是用这么蛮不讲理的方式为自己辩护的,对于给日本人蛊药并掳走叶家门徒的事情供认不讳,“如何?” 叶君霖没有办法,她不知道人为什么会爱一个人或者恨一个人,她只知道,此时自己眼睁睁看着叶景莲做出这种事情并毫无愧意,可自己偏偏就是对他恨不起来,连她自己都能感觉到声音中毫无底气的怯懦,无力的声音细若蚊蝇,“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知道我都做了什么,不如你让她们主动跟着日本人走,也就不用我动手了,”叶景莲说到这里,见对面的叶君霖肩膀瑟缩如风中落叶般,他玩味地笑了一声道:“或者,我跟着他们走,那你这辈子再别想见我。” 有什么区别呢?叶君霖想不清楚,他明明早就应该长大了,当年那个故意被蛊虫所伤的孩子不是明明已经长大了十几岁么?可所作所为为什么仍无半点儿长进,蛊虫与日本人同样势如洪水猛兽,而他也如当年那个任性无知的孩子一样,用伤害他自己的方式来伤害着最关心他的人 “答应与否,都由你决定,”似乎是生怕叶君霖不相信似的,叶景莲说话间已经握住了下尾的手,抓着他的腕子举起那把手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我的时间不多,一c二” “别!” 于是,现在便有了众人所见的故事 端着枪的日本人站在门旁两侧,他们的脸上没有半点儿紧张神色,只因这些上一秒还神色凛然的女人,此时双眼之中已是斗志全无,他们懒洋洋地任由叶家门徒一个接一个顺从地走出温香阁的大门,在他们眼中看来,这些叶家女人和前不久被关进药厂里的那些女人们毫无二异。 都不能算是人。 叶君霖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以为自己拼劲全力就能守护自己所想守护的,然而她忘了什么叫做命运,命运正热衷于让自己所爱之人会成为自己最大的阻碍,以至于她要眼睁睁看着自己只能将另外一些所爱之人推向深渊。 直至那些满眼绝望的叶家门徒被押上绿篷卡车时,叶君霖仍是没能问出叶景莲想将她们带到哪儿去。 “你不用问了,我是为了她们好,也是为了你好,这是一箭双雕的事情,如若你不信,我也不是不给你选择的机会,要我还是她们” 叶景莲挑着眉毛,冲着叶君霖邪邪地一笑,毕恭毕敬地伸出手来做了个“请”的手势。 其实自叶景莲小时候起,叶旻对于不用修习蛊术的他就只有一条要求不能撒谎。 叶君霖一直以为叶景莲是自己那乖顺的弟弟,可现在她却觉得自己的信任所换来的,只是叶景莲的谎言,他以性命作为谎言的假面,逼得自己无路可退。 “就算你带走她们,也帮不了日本人,”叶君霖竭力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沉稳着声音道:“你也知道,叶家蛊术需要自幼修习,你可以逼她们为日本人炼蛊,但这是鱼,而非渔,终究不是长远之计景莲,你无需如此,若你愿意,我们还有回头路” 这是一番深情的话,但叶景莲终究没给叶君霖机会说完便决绝地止住了她最后的挽留。 “我说了,我没有退路,你也没有。” “其实是有的,”叶君霖说话间,伸出手来将叶景莲耳边的碎发拢到了耳后,“只要你想回家,家是一直在这儿的。” “也许吧。” 叶君霖累了,这段时间以来她总是沉默不语,却在今天晚上说完了比这数月间加起来更多的话,虽然明明还是想挽回,她却因疲累而不想再多说什么了。 反正,叶君霖也看出自己不可能阻止叶景莲。 她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叶景莲上了那辆卡车,看着他载着满车的叶家门徒离开,叶君霖捏着手中的寻尸蛊,这是她唯一的希望。 既然叶景莲不肯妥协,她就只能另寻他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零五章 信中端倪 无情的本质,其实是无知。 金寒池一直很讨厌一种人当别人对他诉说起自己的痛苦时,这种人总会不以为然地跳出来侃侃而谈。 “你这算什么?我当年那时候可比你难多了,我” 在金寒池看来,世间有着千千万万种痛苦,不可同一而论,哪怕是一模一样的磨难,也会给不同的人带来不同的苦楚,妄自判断旁人的痛苦就是无知,并随随便便拎出来与自己的主观臆测作比较,则是无情。 就像现在,旁人自然可以站在金寒池身边说风凉话,说什么如若自己是金寒池的话,断然不会将族长之位随随便便拱手于人之类如何。 越是能轻轻松松说出这种话的人,越是根本不明白金寒池的难处。 只是难处这种东西,若真能说出口,恐怕也就算不上难处了。 金寒池在窗边坐了很久,天色已经晚了,但院子里仍时不时有人进进出出,那些都是金家的下人们,是金寒池从北平带来的,那日允瓛来了之后,虽然收回了金寒池的族长身份及遍布在上海滩的金家产业,大概是为了表现他的仁慈和宽厚,倒是没有收回金寒池所住的宅邸,也没有带走留在这里的金家仆人。 且,自所有人都知道金寒池不再是金家族长后,家中的这些仆人倒是对金寒池更加殷勤了,或许也是想向他证明自己不是落井下石之人吧,不过是吃罢晚饭后到现在这区区一个时辰的功夫,前后便有三四批下人进出,或是为金寒池添灯油,或是为他换被褥,为了表示对他的关怀,甚至还有人来送宵夜,似乎完全不记得一个时辰前才刚来送过晚饭。 向来喜欢安静的金寒池今日难得没有发脾气,直到那送宵夜的下人离开后,金寒池歪着脑袋,重新从手边的抽屉里拿出了那封信。 说来奇怪,起初金寒池对这封信十分抵触,许是因为看得次数太多了,竟也莫名其妙地没脾气了,不过只是一封信而已,非要说点儿严重的,不过是因这薄薄一张信纸剥夺了他的地位。 再其他呢?还能有什么? 金寒池想着想着,不由自主地苦笑一声,窗外风起,他虚捏着的信纸被吹在地上,一双踩着黑色布鞋的小脚缓缓上前,轻轻将那信纸捡了起来。 若无其事地将那张信纸重新送到金寒池手中后,休伶从金寒池身旁擦过,来到窗边轻轻关上了窗户,将冷风挡在窗外,同时,她的身影也被映在金寒池面前不远处的地面上。 他盯着那影子,只见休伶唇齿微启,幽幽地说了句话。 “老祖母是受人所迫。” 休伶的声音很轻,但语态异常肯定,好似一记重锤不偏不倚正敲在金寒池的心坎儿上,可以说,从那日至今,连权力被剥夺所带来的感觉在内,这几日来所有事情都不如休伶这一句话令金寒池百感交集不知所措。 金寒池是一个擅长与人保持距离感的人,他的生活圈很大,看似能包容大部分人,但事实上在他心里有一个很小的圈子,左一层右一层地步步设防,仅需极少人能够进入,进了这堡垒,也就等于进了他的心,知道他真正的感受。 休伶绝对算是其中之一,所以她一句话便能说中金寒池心中最大的担忧,也不算奇怪。 起初的震惊很快化作金寒池脸上的笑意,暖洋洋的,好似五月份某个下午并不酷热的慵懒日光,这种笑容来自金寒池心中难以名状的欢愉,他没想到,原来还有人这么懂自己。 休伶太懂他了,竟一眼看穿金寒池的顾虑,其实明明就连当日的金玢都没看出来这张信纸上的端倪。 字句,说的都是那些冠冕堂皇的话,纸张,是印有金家字样的信笺,信纸是微微皱了点,因被允瓛揣在怀里跋山涉水,都是可以理解的。 唯一让金寒池介怀的,也是休伶之所以能看出端倪的,是那张信纸上的一道划痕,它出现在一句话的末端,重重划过半张信纸。 金寒池曾将手放在那痕迹上,如果祖母捏着毛笔正在写字,那么这个痕迹应该来自她小指上的那枚猫眼戒指 就在当时,金寒池拿到这封信的第一时间,他便注意到了这个痕迹,他看了看信纸又看了看对面的允瓛,仿佛能看到允瓛捏着祖母的手腕逼她写下这封信的场面。 真可怕,金寒池觉得允瓛敢于威胁祖母,这事情很可怕,而对方以亲情为软肋他明知道金寒池关心祖母,又仗着祖母对他的关心将亲人作为自己的武器和筹码,这一点让金寒池觉得允瓛很可怕。 “还真是出乎意料,”休伶靠在墙边,再一次幽幽地轻声道:“这允瓛想来是受人唆使鼓动,自以为是有了靠山,才敢如此胆大妄为。” 金寒池仍是没说话,和上一句一样,休伶的这句话也说到了他的心坎儿里,既然这允瓛十有是勾结了日本人,他敢来上海向自己示威,自然是认为他已经捏住了自己的小辫子,这样看来,北平的金家大宅,现在可能早已在日本人的掌控之下,若是以祖母的性命相逼,自己那位孝顺的爹,也只能束手无策。 没有办法没有办法若真是依着金寒池的性子,当日哪怕是鱼死网破,也不会让允瓛得逞,可自己现在毕竟是被人抓住了把柄,金寒池第一次感觉到了想要反攻都不知从何下手的无助。 “别怕,”休伶半跪在金寒池脚边,两只手捧住了金寒池搭在膝盖上的手,“那个人不可能取代你,所以,没什么好怕的。” 休伶的这句话仿佛一记定心丸,她一下说出了症结所在允瓛现在之所以能控制金寒池,乃是因为他仗着有日本人在背后撑腰,但金寒池最清楚日本人的目的,允瓛毕竟不通蛊术,不管他是如何能诓骗得了日本人,但谎言注定是谎言,总有被拆穿的一天。 那天晚上,金寒池难得安安稳稳地睡了个好觉,只是,允瓛就没那么好运了,他辗转反侧了整夜,每每刚入睡,眼前便会不停地重现起那一日的场景。 允瓛第一次接触老祖母,他握着她的手,虽然都是她的子嗣,可允瓛从小就不曾得到过金寒池那样的优待,能被老祖母抱在膝头,直到现在,他攥着祖母的手腕,可仍是感觉不到半分疼爱,这让允瓛的心越发坚定起来,如铁石心肠一般,将她的手死死按在信纸上。 “既然已经商量好了,那就写吧。” “这不是商量。” 祖母已经年迈,那手腕干瘪,皱皱巴巴的皮肤就像秋日里被浸泡在秋雨中的树叶,然而即便如此,她仍是不肯妥协,苍迈的声音铿锵掷地。 “你记住,自始至终这就是你的逼迫,你毁不掉金家,你能毁掉的,只有你自己” 这一句话有着不知名的魔力,自那日之后,每到夜深人静时,都会闯入允瓛的梦境,令他不得安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零六章 一排女人 说句公道话,其实不管允瓛到底做过些什么,论起本质的话,不得不承认他是个聪明人,这聪明就体现在当珙王爷还对大清朝的危机毫无察觉时,年纪小小的允瓛便已经开始对自己的未来充满担忧。 而这份忧患意识也贯彻了允瓛的整个少年,直到现在,直到今天,直到他站在日本人的药厂中时,那份担忧仍旧未曾有片刻的停歇。 相比较之下,跟在允瓛身后的石井倒是轻松许多,自带着任务抵达上海开始到现在,他还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石井曾不止一次对横野下二和中岛江沿表现过他的得意和自负。 “本来么,这事情看起来也没有那么难,我反倒不知道你们怎么几年十几年都没办妥当!当然了,也不能说你们的方式有问题,还是你们没有选对人。” 石井以为自己选了最合适的人,毕竟这允瓛从答应跟他合作至今,一直是在乖巧老实地按照他的要求按部就班地行动着的。 只不过,其实横野下二和中岛江沿也有他们的担忧和猜测,石井才刚刚介入到这件事情里,自然不如与中国蛊术打了十几年交道的他们更有经验,更何况,就算不通蛊术,但凡是了解万事万物运转之常理的人,都会明白一个道理得之易者,初时易,后而难,既有其优,必有其患。 说白了便是,允瓛如若有金寒池一般的真本事,必不可能像这般乖顺老实地受石井摆布控制。 然而此时的石井并没有想到此处,自然,也不愿这样想。 这座创建在上海郊区的制药厂以研究所为前身,石井派人将它买了下来,办齐各种手续,名义上是作为制药厂,事实上,本质还是没变。 这是日本人以药厂为耳目,专门用以研究蛊术的研究所。 幽暗的走廊里,允瓛走在前方,跟在后面的是石井和一排日军士兵,石井用这种方式表现自己对允瓛的重视,也用这种方式实施着对允瓛的控制,他不容许允瓛的身影离开他的视线之外,直到允瓛的脚步在最后一间研究室门口停了下来。 房门被推开的时候,发出悠长的嘎吱一响,石井对此毫无感觉,但这一声在允瓛心中却是异常揪心,他深吸了口气,对着石井点了点头后,径自进入了房间,将石井和一排日军士兵留在门外。 关于炼蛊的这一点上,石井是讲规矩的,他没有在过程中强迫允瓛,对他表现出了全方位的支持,允瓛说炼蛊要幽闭的房间,他就给允瓛准备了最幽闭的房间,允瓛说需要什么毒虫,他就派手下士兵跑到田野里撅着屁股去抓。 而现在,允瓛说炼蛊的过程不能被外人看到,石井便带人乖乖在门外守候,绝不越过雷池一步。 石井之所以能纵容,是因他知道自己想要的不过只是最后的一个结果。 阴沉沉的天穹下,光线从药厂一侧的窗户中照入,又要穿过房间才能射入走廊中,石井望向走廊的另一边,在幽暗的光线下,竟看不到尽头,这一条长长的走廊,仿佛直接通到地狱一般。 但这并没能影响石井的心情,他拿出一根烟在手边把玩了一阵,并没有想要点燃的意思,这一刻的石井比任何人都要轻松。 而时间也因此显得很快,差不多在将近十分钟之后,石井面前的门被打开了。 光线从允瓛背后照在他的身上,一时间看不清他的面容,石井一边皱着眉头打量着允瓛的脸,一边朗声道:“金先生,成果如何啊?” 怎么会有不好的结果呢?石井在心中默默想着,为了让允瓛成功炼蛊,自己已经提供了所有自己能提供的帮助,他表情坦然地望着允瓛,静静地等着他给自己一个答案。 “成功了。” “真的?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快点让我看” “还需要一些时间,成蛊还需要喂养,眼下是最容易伤人的时候,等我准备好了,自然是第一时间向你展示。” 允瓛是金家人,是珙王爷的儿子,从小到大唯有见到王公大臣的时候方才会毕恭毕敬,而后大清朝没了,身为没落贵族的允瓛自然是更不擅长用这个“您”字。 好在石井并不介意,当他说话的时候,中气十足贯彻整条走廊,允瓛的声音却是细若蚊蝇几不可闻,光是这一点,从潜意识中就不足以让石井对允瓛产生畏惧。 “那就好,既然如此,来来来,我已经准备好了酒宴,不如我们先去庆功好了!” “请。” 允瓛和石井并肩前行,那石井一直是手舞足蹈喋喋不休,倒是年纪轻轻的允瓛沉稳如个大人。 行至二楼走廊中央的楼梯处时,允瓛依着上来时的路线,本准备从楼梯处下楼,石井却拦住了他。 “我们从这边走,车子停在这边。” 对于这条陌生的路线,允瓛起初并未多想,自然也丝毫没能察觉到石井的别有用心,直到他来到那一排排房间门口。 相比较允瓛炼蛊的房间那一侧,与之相对的这一侧窗户冲南,正能迎接傍晚的夕阳,在暖融融的落日余晖中,允瓛听到了一声声皮鞭抽打皮肉时发出的声响。 “啪c啪c啪” 一声接着一声的声音在走廊中发出回响,却显得有些寂寥,因那一阵阵声响并未得到任何的回应,仿佛抽在了案板上的猪肉上。 要说完全没有回应倒也不对,唯一的回应,应该在允瓛心里,他不知道那一鞭一鞭究竟打在谁身上,但他知道那些声响令他感到恐慌。 就仿佛打在他的心头一般。 正所谓动心起念,心里有了这个想法之后,允瓛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往旁边的房间里去了。 墙上有一扇扇门和一扇扇窗,门窄窗允瓛不敢直接去看,只能用余光偷偷瞥着。 他从第一扇门里看到了个举着鞭子的人,揣着这疑惑向前再走两步,高窗中只看到洋洒在半空中的血雾,再向前是一根横着绷紧在半空的绳子 从这一路上一扇又一扇的窗口中,拼拼凑凑的影像里,允瓛看到了一些五花大绑着被人抽打着的女人。 石井在这时候适时给出了注解,他轻描淡写道:“你应该知道吧,蛊族五门有个叶家,都是些女人在里面做事的那个,这些就是明明只是些女人,却不肯与我们合作,不肯接受大日本帝国的恩赐,就只能让她们接受大日本帝国的教育了” 那时候的允瓛还不知道石井是故意带他走过这条通道,也不知道他是故意让允瓛看到那些被鞭挞的叶家女人,说实话,当时的允瓛根本无暇顾及这些。 允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且不说石井是不是故意为之,说实话,允瓛希望石井不是故意在暗示自己,他不愿这么相信,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说明石井是在提前向允瓛展示他将来的下场。 正如允瓛猜不透石井的心思一般,石井也不知道允瓛的秘密 没有蛊,在走廊尽头的那间研究室里根本没有什么已经炼成的蛊,允瓛失败了,他明白如果被石井知道这一点的话,接下来被挂在那一排房间里的除了叶家女人外,还有他自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零七章 首局告败 “金家蛊族,以詹丑蛊为其源,炼该蛊需取蟾蜍c蛇c蜈蚣c蝎c壁虎关于一坛中,以蛊药激发其血性,任其厮杀互食,终剩其一,若为蟾蜍,则第一步成” 炼一蛊,前前后后需要经历诸多步骤,人一旦活到某个年纪便会明白这个道理——世间所有最好的东西都需要经历一系列的追逐和付出才能得到。 而这个道理的另一种说法既是,如果没有得到一定付出,既所谓的“不费吹灰之力”,即便得到了什么,也不会是最好的那个。 允瓛以前只明白这个道理的第一层,现在,他似乎隐隐读透了这第二层的含义,尽管不愿相信,但这规则似乎真的套用在他身上了—— 他用空手套白狼获得了金家的掌控权,以日本人的支持来胁迫金家本族,让自己那个只要给点吃的便会欢快地摇起尾巴的傻弟弟允芝代替他坐在族长这一众矢之的的位置上,当他台面上的傀儡,同时,逼迫老祖宗答应让他修习金家蛊术,再用蛊术作为与日本人交换的砝码 这或许就是报应,这一切都得来得太轻松,允瓛甚至还停留在对日本人的主动协助c老祖宗的默然应允和金寒池的反常顺从这一系列惊喜中没回过神来,眼前的困境便让他仿佛从高山坠入深潭。 允瓛输了,他在第一步就输了,在与日本人的合作中,他第一步要做的就是炼出金家蛊术,而这炼金家詹丑蛊的第一步是先让蟾蜍吃掉其他五毒,唯有五毒相互厮杀后留下来的是蟾蜍,才能将这毒蟾用于炼詹丑蛊。 但允瓛怎么都做不到,不管是从哪个第一步来说,他都输得一塌糊涂。 允瓛小时候曾听其他金家本族说起过初学炼蛊的艰辛,那时他还是个孩子,随着家父回本家赴宴时,听到三三两两的金家小蛊师们讨论着自己的蟾蜍是如何如何差一点就赢了其他四种毒物。 或许是出于男孩子的好胜心,也或许只是因孤独而想要加入他们的话题,年幼的允瓛学着大人的样子双手抱臂,不以为然道:“那算什么?不就是虫子之间咬来咬去么?选只厉害的蟾蜍,其他都挑弱的,实在不行,就是听天由命也总能偶尔赢一次吧?” 对,应该是因为孤独,允瓛后来回想起来,自己可能只是为了融入他们,所以在他说完这话之后,在他看到那些孩子们好像看着傻子一样的表情时,他才会那么难堪,那么无地自容。 “没什么,”当时是金寒池站出来替他解围,“他并不懂。” 或许是解围,但就算是好心解围,这话也深深刺痛了允瓛的心,在他的成长过程中,曾多年多次在梦里重温当时的场景,当时的难堪和自卑会折麽允瓛这么多年,也说不定那就是他一心想要炼蛊的原因。 可现在,允瓛真希望自己还是个孩子,希望事情还没有发展到这一步,希望他也能像当年那些小蛊师一样互相商讨,向年长的蛊师求助,哪怕就像他自己说的,凭着运气听天由命等个机会。 可惜他没有时间,连允瓛自己都明白,不管是金寒池还是其他蛊师,光是炼出最基本的詹丑蛊这一件事情,都在他们的青年时代占据了大量时间,自己现在想要一步登天,简直好笑。 那怎么办?认命么?允瓛几乎真的想要认命了,他还记得自己在掀开蛊坛的瞬间,他的手颤抖着,起初只是掀开一条缝,在半明半暗中,在看到蛇身扭动和蟾蜍血淋淋的一条腿时,他便再没有勇气往下看,只能慌忙盖上蛊坛。 是的,在允瓛进门之后,他只花了不到一秒的时间去查看蛊坛,而后的时间,他都用来平稳情绪,用来竭力隐藏自己近乎崩溃的情绪,用来伪装出一张坦然的神情,来面对门外的石井。 午夜时分,一席宴罢,当允瓛被石井送回家,直到他躲在窗帘后眼看着石井的车子远去时,他才终于颤颤巍巍地出了口气,而后膝盖一软便跪在了地上。 不是恐惧,是疲倦,允瓛从来没这么累过,他突然想到了戏子,想到自己小时候在宫里看戏时发生过的一个小插曲——一个戏子在唱戏时出了差错,当时的太监总管勉强为他争取了个机会。 “唱一曲!好好再唱一遍,就饶了你的小命!” 允瓛当时坐在台下,是完全不能理解那戏子的心境的,当时他只觉得戏子不就是学戏的?唱戏有什么难的?如果是他自己的话 如果是他自己,如果当那个知道这一出戏唱不好自己便将性命不保的人是他自己时,他才会知道究竟有多难。 摊在地板上时,允瓛在心中宽慰着自己,好歹这一遭是熬过去了,明日今晚好好睡上一觉,明日起来好好炼就是了,一定有机会的,一定的,反正,最差最差不过是到头来落得和那些姑娘们一个下场 天色将明时,允瓛终于因疲倦而睡着了,他睡的并不踏实,总有一种隐隐的恐惧在心底不停折磨着他,而若是这么相比的话,那些叶家的姑娘们倒是比允瓛轻松多了。 真正折磨人的,永远不是身体上的疲累或酷刑,而是愧对自己c愧对于人时的痛苦,那些叶家姑娘们虽然饱经皮肉之苦,内心却比允瓛轻松,归其原因就是因她们既没有因背叛叶家而愧对叶君霖,也没有因觉得跟错了叶君霖,而感到愧对自己。 城郊的药厂里,一名日军士兵盯着自己的靴子,他喘了口粗气之后,像只困兽一样在原地转了两圈儿,而后来到悬在半空的叶水儿面前。 水儿是生在叶家的,看起来只有十岁出头,实际上已经十四岁,不过是个子小罢了,为了这点,她常被叶家其他门徒嘲笑,说她长得像只小瘦鸡,怎么都喂不大,光是浪费粮食,不光如此,不管是炼蛊还是陪客人,她们都不让她上前,总一边笑她弱得经不起事,一边将她拽到她们身后。 但是,今天没有人能将叶水儿拉到身后了,反倒因她看起来太过柔软而被日本兵第一个拎出来杀鸡儆猴。 叶水儿瘦弱的身子被挂在半空中,起初还能咬着牙顶上一阵,再后来,一鞭子下来时她的身子便好像风中落叶瓣顺着半空转上一圈儿。 但即便如此,叶水儿还是死死咬着牙,到了后来她好像已经不知道疼,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等见到族长的时候,自己一定要亲口告诉她,我没说一句话,也没叫一声痛,水儿没给叶家丢人 就是这么个念头撑着每一个叶家的姑娘,她们似乎不需要思考便认定了一定会再见到叶君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零八章 章家灭 叶君霖记得自己小时候曾常常听叶家的长辈们坐在房中调笑,大多是年节前后,落雪的江南,她们围坐在暖房里,捧着汤婆子c剥着柑橘,声音柔软而暧昧,细碎地咬着耳朵。 “所以说啊,毕竟做女人还是好的。” “谁说不是,做起事来不就是方便一些?” 那时候,叶君霖多是在门廊前捧着书看,左一耳朵右一耳朵零零碎碎地听不完整,她只是隐隐约约觉得她们在讨论着的并不是一件好事情,不然的话,为什么要用那种语气?为什么每当有人掀开门帘令阳光照进来时,她们都会默契地同时噤声? 不过,这道理该怎么说?就像有些吃食看着并不好看,但却不代表味道不好,随着叶君霖的年纪渐渐增长,她开始明白利用自己的性别或者身子说起来的确是件不好的事情。 不好,但却有用。 傍晚时分,小轿车停在城郊的一座大院门口,司机拉开车门后,叶君霖拎起裙摆,一双绣着鸳鸯的红鞋踏在湿润的泥土上。 司机拎着食盒跟在叶君霖身边,叶君霖却摆摆手,亲自接过食盒后,叶君霖只身来到了两扇大铁门前。 铁门已经生锈,半开着,并没有上锁,而院落中安静得有些过分,院内的大树上停着一排一动不动的乌鸦。 叶君霖站在门口深吸了口气,这裙身紧窄,令她觉得呼吸起来都有些吃力,她微微低头,惊然发现好像连她自己都没仔细观察过自己的曲线,此时乍一看,竟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抵触。 推开一扇门看似只是一个轻而易举的动作,但有时偏偏就只是这么个动作,却难如登天,若不是门内的姑娘们让叶君霖每时每刻揪心不止的话,她怕是永远不会来推开章家军的门。 蛊族五门千百年都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制衡关系,而不管是历代族长还是普通门徒,彼此相见时,也是微妙如此。 叶君霖很小时便见过章杳,那时她还小,章杳也还不是章家族长,只是随其父前来拜会而已,叶君霖跟在年长的门徒身边,听她描述着五族之间的关系,隐隐知道这小哥将来或许会成为自己的朋友,亦或许是敌人。 再到后来,叶君霖渐渐知道了叶家和章家之间的渊源,得知章喾海和叶骄阳之间纠缠不清的故事时,恰好是叶君霖情窦初开的年纪,自幼在一群对男人充满鄙视和憎恨的女人中间长大,令叶君霖对这种情窦初开的情愫抱有一种排斥和恐惧的心理,而这,也恰好构成了她对章杳隐隐的排斥和恐惧。 就是恐惧,叶君霖不得不承认,当章杳突然出现在叶家地宫说要教她炼蛊时,当他竟毫无征兆地提出要向叶君霖提亲时,出现在她心中的其实就只有恐慌。 而今天,叶君霖站在这扇铁门前,不停地强迫自己回想叶景莲和叶家门徒的脸,当那一张张或是痛苦或是憎恨或是悲伤的脸不停在她脑海中如走马灯般轮换闪现时,叶君霖闭上眼睛,终于强迫自己鼓起勇气推开了那扇门。 脚步迈入第一步时,叶君霖心中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首先光是这映入眼帘的地面便让她感到奇异非常。 整个地面呈现着一种诡异的纹路,那是大雨冲刷泥土并将土层浸到柔软后,泥土再度被阳光晒干,其间或因风的吹拂或因水的流动,最终自然形成的纹路。 这景象若出现在旷野,那是再正常不过,可据叶君霖所知,这里乃是章杳章家军的训练场,这里 伴随着这样的疑惑,叶君霖一步步走进院落正中的小楼,人还没到门口,绣花鞋底已经沾满泥土,沉重得令她迈不开步,这让叶君霖隐隐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今日她特地描眉打鬓装点一番,可现在看来,似乎是白费的。 正面的小楼有两层,十来扇窗户齐刷刷并列一拍,正中央的木头门在风中摇摇摆,嘎吱吱的声响如奄奄一息之人咽气前最后的声响,而那破窗上,碎玻璃挂满泥水,却没人更换也没人擦拭。 整座小楼矗立在风中,仿佛已经被遗弃般。 夕阳在小楼的门槛处停步不前,明暗之间划开一道分界线,然而此时在叶君霖心中,之前那种因不知该如何对章杳开口的恐惧早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对眼前状况的疑惑,她现在迫不及待想要知道那盛极一时的章家军到底发生了什么。 脚步因此而坚定起来,叶君霖走进小楼,她将食盒自右手挪到左手,而右手则摸向腰间,那是一把她随身带着的手枪——五门之间互有协约,各家宅中自有镇宅蛊作为庇护,其他四门不可携蛊入他人之门。 空荡荡的走廊里,就只能听到叶君霖的脚步声,她环顾四周,作为大堂的一楼大厅里,隐约能看到餐厅c洗漱房和伙房等各种设施等痕迹,但房内桌椅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破碎的碗盆更是随处可见。 阴森之气自房间的各个角落蹑手蹑脚地向叶君霖靠近着,自进入门内直至现在,叶君霖没有发现半点儿有人的迹象,同样的,叶君霖也没有发现任何蛊虫,但她就是能感觉到一些叫不上名字的东西,那些东西带着危险的气息,在整个房间中如冤魂般向她逼近。 当叶君霖屏息凝神竭力在房中捕捉着什么的时候,忽而一阵虫鸣嘶吼突然在院落中响起,那声音不由得令叶君霖心头一震,她探头向窗外看去,只见自己的伴生蛊不知何时竟出现在院落中,她立刻冲到窗口,对着那伴生蛊迅速挥手,然而那伴生蛊却全无半点儿反映,仍是在院落中嘶吼着。 作为叶君霖的伴生蛊,这蛊虫自被炼出开始,其唯一使命就是保护叶君霖的安全,若真到危急时刻,甚至会在叶君霖都没有察觉到危险时,率先挡在叶君霖身前,它的出现,无疑意味着有种叶君霖未曾发觉的危险正在逼近。 但此时叶君霖最为担忧的却是章家的镇宅蛊,对她来说,在这种时刻与章家发生冲突实在不是明智之事,任何意外都有可能演变为无妄之灾 只是,叶君霖在等待了几分钟后,却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她松了口气,紧跟着心中一沉。 章家,可能是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零九章 非人 叶君霖还小的时候曾问过叶旻,差不多是十来岁吧,正当她对自己的蛊术之能有了些自信且正处于技痒之时,她曾问叶旻为何从没在其他探访叶家的蛊师身上见过他们的蛊术。 “因我叶家有镇宅蛊,且不光是我叶家,蛊门五族,都各自有自己的镇宅蛊。” 这道理就像寻常人家养狗看家护院一样,对于蛊师来说,镇宅蛊就是为他们看家护院的忠犬,这是蛊族五门之间的协定,无论如何,都不能带自家蛊术登他族之门,一旦违背此约定,不需问其缘由,镇宅蛊自当攻之。 所谓规矩就是规矩,既是如此,不但其他蛊师不可带蛊踏入叶家大门,叶君霖也曾被叶旻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带着叶家蛊进入其他四族的宅邸,否则就算被攻击,也只能自认理亏,毫无道理可讲。 然而就在叶君霖的伴生蛊触犯这一规定出现在章家军驻地时,叶君霖所担心的事情却并没有发现,整个宅院依旧寂静如常。 叶君霖在心中宽慰自己,章家军毕竟是军队,或许已经搬去它地驻扎,虽然从这满院的破败来看,的确有这种可能,但叶君霖始终觉得这院落中不同寻常的死寂绝对另有原因,就算章家军只是改换驻地,叶君霖也觉得这阵阴森有可能就是逼迫他们抛弃此处的原因。 尽管此行为章杳而来,可叶君霖的好奇心却逼迫她欲图探究真相。 放眼整个营地一楼,除了满地破败之外,再无其他异状,所幸章家的镇宅蛊已经不在,叶君霖干脆大大方方地带着她的伴生蛊上了二楼。 既然一楼是饭堂和大厅,二楼应该就是士兵们休息的营房,叶君霖轻手轻脚走上二楼,只见二楼更为空旷,黑暗之中,房间一眼看不到头,叶君霖只能看到距离她较近的地方,有一根根绳索由房顶垂下来,悬在半空,乍一看好像上吊绳般,透着种死亡的气息。 叶君霖不自主地吞了口口水,叶家家主又如何?说到底仍是个弱女子,到了这种时候终究还是会感到恐慌,更何况,直至此时,叶君霖还没有看到敌人的所在,这种潜藏于未知中的东西,才是恐惧的根源。 正当叶君霖这样想着的时候,房中的空气突然开始流动起来,然而门窗紧闭的房内怎么会有风?更何况,那种气息也并不是风,叶君霖之所以将它描述为“空气的流动”,是因那气息仿佛有生命般,缓慢而轻柔,节奏并不流畅,就好像在黑暗之中有什么人正在走动,搅动空气的步伐时而快时而慢,时而就好像是为了躲避叶君霖似的,突然停顿下来。 寂静之中,正当叶君霖处在恐惧和疑惑中,全身神经高度紧张的时候,身边的伴生蛊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叶君霖回过头来,只见她那只伴生蛊的腿蜷缩在一起,唯有长着毒刺的尾巴高高耸起,那是攻击前的准备状态,泛着毒液光亮的尾巴在半空中晃动,几次突然改变方向,仿佛在虚无中寻找着敌人的所在。 面前是一片黑暗中的空无,但敌人就在其中,而伴生蛊的嘶鸣也越发惨烈,叶君霖立刻冲到伴生蛊身前,手刚摸到坚硬的甲壳,叶君霖便不由得心中一惊那伴生蛊的甲壳变得粗糙干裂,粘稠的蛊涎发出酸腐的味道。 这是蛊虫将死前的表现,以前,叶君霖也曾给人下蛊,当蛊毒被解后,蛊虫身上便会出现类似的情况,而紧跟着随之而来的,便是死亡 叶君霖强迫自己稳住呼吸,可即便如此,不知所措的感觉还是让她急得直跺脚,此时那伴生蛊的嘶鸣已经渐渐变得微弱,仿佛生命和力量正在逐渐枯竭,然而叶君霖却对这一切的缘由一无所知,她的敌人仿佛就是半空中的空气,看不到抓不着,让她不知所措又无从下手,叶君霖急得鼻尖酸涩,她嘶吼着命令伴生蛊立刻随她离开小楼,可伏在地上的伴生蛊除了哀嚎和呻吟外,已经没有力气挪动半分。 这仿佛是一场与死神之间的赛跑,那壮大如小牛般的伴生蛊比叶君霖重了不知多少,她双手拖着伴生蛊的尾巴将它往外拽着,可任凭她使出浑身力气,脚下的步子也只是微微挪动了不到半米,叶君霖在这场赛跑中注定会输掉,她带着伴生蛊逃命的速度远远赶不上死亡来临的速度,恐怕等她爬到门口时,手中拖着的就只有已经干枯碎裂的蛊虫尸体了 “姓章的!”叶君霖咬着牙怒吼,分不清她喊叫声中的语气究竟是哀求还是怨恨,“你到底在哪儿!章杳!” 怒吼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横冲直撞,直接撞击在墙壁上发出回响,然而回应叶君霖的,只有她叫喊声中的无助,那份无能为力的情绪因回音而被放大,如濒死之际最后的宣泄。 然而就在叶君霖几乎身子一软跪在地上的时候,空气中突然响起一阵脆响的声音,伴随着那声音同时响起的,是一道道刺眼的光束! 光从四面八方而来,在同一时间亮起的光柱互相交叠,仿佛形成了一道由光组成的网,叶君霖置身于网中,下意识伸出手来遮住了眼睛。 在指缝中,叶君霖隐约看到一只只手个个身影,然而那些身影却真的仅仅只是影子,这些没有实体的黑影在光束的照射之下,突然升腾蒸发,由实体变成缭绕的烟雾,顷刻间形态全无,简直就如同被点燃的纸人,在光线之下烟消云散! 而叶君霖也好像突然感觉到了希望,她下意识回头看去,只见她的伴生蛊虽然仍倒在地上痛苦呻吟,但那情况已经远不如刚刚那般危急,呻吟中的痛苦也减弱了几分,渐渐地勉强划动着肢体试图爬起来。 突然降临的转机几乎令叶君霖喜极而泣,她的双眼终于稍稍习惯了四周的光亮,叶君霖眯着眼睛在房间中四处搜索着,试探性地轻声道:“章杳?” 短暂的沉默中,叶君霖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是有人正在黑暗中走动,紧跟着,半空中的光被搅动,两个人影分别从不同方向向叶君霖缓缓走来。 一声沙哑如垂垂老者般的声音在半空中响起,声音干涩得好像连下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就会断掉般。 “你是什么人?” 叶君霖寻着声音所在的方向看去,在光束之中,叶君霖死死捂住嘴巴,即便如此还是没能堵住喉咙里的惨叫。 那近在眼前的身影仿若地下鬼,空洞的双眼c干裂的皮肤c外凸的白骨根本无法称之为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一十章 无能自保 章为民已经很久没有照过镜子,他甚至很久没有伸手去摸过自己的脸,这算是一种自我欺骗,他对自己相貌的概念还停留在上次从一汪脏水中看到的鬼样子,从那之后,他竭力回避自己的相貌,自欺欺人地以为这张脸的情况没有继续恶化下去。 但事实是,他可以欺骗自己,却无法欺骗其他人,在看到面前这女子的反应之后,章为民忍不住苦笑一声,不过,虽然说是笑,其实就是喉咙里发出的一阵古怪声音。 看来是变得更可怕了。 谁在这个鬼地方呆久了,都会变成这样的。 章为民借着光亮打量着面前的女子,他曾随章杳去过叶家,不费力气便认出了这女子乃是叶家族长叶君霖,章为民勉强从嘴里挤出了一些口水咽下去,润了润嗓子之后,用那其实并没有好到哪儿去的声音低沉问道:“叶家族长亲自登门,不知有何贵干?” 叶君霖捧着心口,咬着牙坚持站在原地,她不知自己用了多大的勇气才算是没有当即逃跑,她不知道自己以前是否见过面前这人,不过也罢,就是这幅长相,恐怕就算见过也认不出来了,她喘着粗气道:“你是章家的人?” 自己若不是章家人的话,也不会在叶君霖喊了那一声“章杳”后出手相救,章为民苦笑一声,不过并没有做出解释,他身后的几道灯光晃了两下,章为民对着不远处的黑影打了个响指,“我先下去,你来关灯!” 从楼上到院子里,前后花了足有半个小时的时间,章为民的情况比那伴生蛊好不到哪儿去,和叶君霖一起将伴生蛊拖进院子里之后,章为民的身子也几乎散架,他甚至摸到自己的手背上掉下一块干皮。 直到看见章为民和叶君霖出现在院子里之后,文戚这才终于关掉了楼上的灯,一瘸一拐地来到楼下。 文戚并未见过那位叶家族长,在进入章家军之前,他是齐家的门徒,不同于其他四族还会经常走动,齐秉医决定禁蛊之后,齐家就如同闭关锁国,断绝了和其他几门的联系,故而,文戚对那叶家族长并不那么好奇,而就自己现在这幅尊荣,他也实在不想出去吓唬别人。 文戚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有多久没有离开过这院子,自从章家军发生变故之后,他和章为民一天天看着其他士兵渐渐变成走尸,起初,他们每隔三四天就要处理一具尸体,到后来,几乎是每天都要将三四具尸体埋在地下。 记得处理掉除他们俩之外的最后一名士兵时,文戚和章为民拿着铁锹坐在地上,望着微微鼓起的新土,隐约仿佛还能看到土下的士兵仍在动,那时,章为民开玩笑似的与文戚说,问他是不是觉得这院子里的地都好像被垫高了两米。 章家军其实从来就没有人,有的只是中了章家兵戎蛊的行尸走肉,这支队伍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因为已经死去的人,就不会再死一次了,这成了章家军无人能敌的最大优势,但这一优势也是章家军最大的软肋,当齐秉医死前所下在章杳身上的蛊咒开始生效后,章杳的蛊术也因此失效,那些行尸走肉真的成了一具具不听命令的走尸,以前那个无懈可击的章家军,在顷刻之间变为一盘散沙。 当所有士兵都成为地下的腐肉后,偌大的章家军就只剩下文戚和章为民。 章为民之所以能躲过一劫,乃是因为章杳从一开始就没有给他下过兵戎蛊,文戚呢,则是因为他身上的兵戎蛊实为章为民所下,故而并未因章杳的蛊术失灵而深受其害。 然而,这两个仅存下来的幸运儿却没有外人眼中看到的那么幸运,空荡荡的营房是他们仅有的存身之处,日日与弥漫四处的死亡气息相伴,虽然算是还活着,但章为民和文戚却感觉不到自己比那些地下的亡魂幸运到哪去。 他们成了营房里的活鬼,对日夜和时间再无概念,文戚记得一开始他还担心过吃饭的问题,章为民找出来了两箱牛肉罐头,苦笑着说应该够让他们吃到死,但时日渐渐过去,罐头却几乎还是那么多,文戚到这时才意识到他们已经早就感觉不到饥饿。 文戚能感觉到自己在日渐消瘦,更可怕的是,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发生一些变化,皮肤上的褶皱c视力的减退c松动的牙齿,这一切让他感觉自己好像风中残烛般。 的确,文戚相信不吃不喝是能让人快速衰老,可这速度未免快得惊人,直到他某天突然注意到章为民的脸,他意识到这张脸和棺材里死去多年的骷髅毫无差别。 最可怕的是,文戚和章为民开始在夜里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起初只是声音,后来变成了一个个黑影,文戚甚至在半睡半醒间看到一个黑影正趴在地上啃食自己的小腿! 章杳的兵戎蛊似乎并没有失效,而是因蛊咒变成了其他什么奇怪的东西,那些章家军士兵的躯体被埋在地下,可蛊灵却是夜夜出现在小楼中。 “正是它们,在迅速吞噬着我和文戚的生命” 章为民的声音太过干涩,但叶君霖好歹是明白了章家军会沦落如此的原因,也明白了她和返生蛊能被救的原理—— “毕竟还是中过章家的蛊,章家军向来昼伏夜出,这些蛊灵也如以前一样怕光。” 章为民和文戚是在无意间发现这一规则的,而后他和文戚找出了营房里所有的手电筒,将它们用机关连在一起,只要按动机关,就可以同时打开所有的手电,将整个房间照亮如白昼。 “不过,这些蛊灵好像渐渐都习惯了,早已不如以前那么奏效” 叶君霖坐在对面,似乎也习惯了章为民的那张脸,这断断续续的叙述听得她胆战心惊,若不是此时看着章为民的情况,她根本不敢相信战无不胜的章家军竟然会沦落到今日这步田地。 “那”叶君霖忍着叹息,轻声道:“章杳呢?” “司令,他去想办法了。” 章杳自然是率先察觉到了变化,并且,章为民和文戚之所以能在这小楼里生活这么长时间而未被那些蛊灵所吞噬,也要感谢章杳用草药和毒虫配制出来的 “只能算是一种类似护身符的东西吧,”章为民苦笑道:“就像用雄黄驱蛇c用艾草驱虫一样的道理,毕竟,他也炼不出蛊了。” 章杳将章为民和文戚暂时安顿在这里,他说是出去想办法,可章为民也知道,若还要让章杳去想办法,实在是太难为他。 那之后的时间里,章为民和文戚就在这小楼中默默等待着,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章杳是否还能再回来。 “叶家族长,不如我就开门见山好了,”章为民说得直截了当,“章家的情况便是如此,您今日等么想必有事相求,只是,章家自保已是难事,实在帮不上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一十一章 新手足 当文戚听到章为民用“兄弟”这个词来定义他们三人的关系时,文戚已经没有感觉了,不再有惊讶或者其他什么复杂的情绪,但事实上其实他和章为民也记不清楚他们之间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样的关系。 章为民和文戚一直处于恍恍惚惚的混沌状态,已是对时间都没什么概念的人,实在不能奢望他们记住太多,但他们可以肯定这个称谓最先一定是从章杳口中开始的。 只有章杳仍记得清楚,那是他看到章家军破败如此,而他主动提出要让章为民和文戚离开章家军的时候。 “章家现在已经不需要你们,若还想保命,现在便走,许是还有机会。” 章杳说这话的时候背对着两人,他站在窗口,看时间,太阳应该已经升起来了,但是浑浑噩噩的天穹中却没有光,这是章家的世界末日,是日月天光对这个曾盛极一时的家族做出的哀悼。 章杳的话干脆利落,一如往常般果断决绝,但他不敢转过身去面对两人的视线,在语气中装出这份决绝对他来说已经太过艰难,身为章家的族长c章家军的司令,这最后的话,他想说的漂亮。 其实不管是族长还是司令,权高位重的同时,肩上的担子也不轻,章杳已经累了,他有很多事想做,想把行囊里那两本书看完,一本是浮生六记,一本是堂吉诃德,他将这两本书小心翼翼地藏在行囊中,一来是因他忙碌,哪怕是行军作战之余,也实在没有时间分给这些闲书,二来则是怕被人看到这冷面司令竟然也会看这些细水长流c天马行空之类的书。 可这偏偏就是章杳卸下族长和司令身份之后最想看的东西,他想看浮生六记,看别人如何将日子过得细碎柔软,想看堂吉诃德,想看一个人是如何勇敢方可不顾他人的眼光横行于世仗剑天涯。 那都是章杳以前得不到的,而现在,章家军完了,他却似乎有了机会,而且不光如此,他想看书,想去街边捧着碗云吞坐在街角慢慢吃,想像个废人一样痛饮千杯醉生梦死。 只是,章为民和文戚一日不走,章家尚还有一个人在,他便还是章家族长,地位可以不要,但身上的重担却不能卸。 只要还有一个章家人在,他就要对他的章家人负责。 不过,章杳虽然高高在上,却只能看到俯视下方时的问题,不管如何权高位重,注定还是看不到下面的人仰望他时,看到的那些羁绊。 “不走,族长还在,章家便未灭,我便不走!” “我都成了这幅样子,你还不走?” “不走,不论怎样,你人还在,便是章家族长!” “可如今章家” “不走,章家已是如此,我们走了,他日谁给你鞍前马后端茶送水?只要我这手脚还动弹得了为民绝不走!” 就像章杳会为章为民和文戚考虑一样,他们又何尝不会为章杳考虑?哪怕仅仅只是跟了章杳不过半年的文戚,也会情不自禁地生出这种之前在齐家从未有过的想法,许是忧患令人紧紧相依,让他们明白越是命运坎坷,便越是不能撒开紧紧握着对方的手。 而击中章杳心底最柔软脆弱之处的,也是章为民的这一番话。 章杳从来不是他自己,自幼他便被章喾海教导着他是章家族长,他该这样那样,一旦稍有差池,便称不上他族长的身份,这些自幼被灌入章杳脑中根深蒂固的信条让他多年来过得苦不堪言,仿佛始终穿着一副沉重的盔甲,却不能以真性情示人,唯恐自己称不上。 但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偏偏是在自己最落难的时候,竟从章为民口中听到这样一番话,听到他真真切切地告诉自己,无论他章杳变成什么模样,他们都会追随在身后。 章杳终于转过头来,以那张涕泪横流的脸面对着章为民和文戚,而不用再担忧自己的模样会遭人嘲笑,他深吸了口气,眼看着章为民和文戚眼中坚定的目光,这些时日来的疲累和无助也引起烟消云散,仿佛有一股力量撑着他,告诉他自己必须走下去,走得好还要走得漂亮。 必须要为他的章家人们蹚出一条生路。 正是这样的想法,才支撑着章杳此时坐在横野下二的对面。 横野下二家的宅邸里没有半点儿人气,夜幕垂垂,房间里却只点着一盏幽暗的灯,章杳正襟危坐,双手搭在膝盖上,他就这样静静地望着横野下二,直到横野下二手中的雪茄燃到尽头时,他仍未改换过姿势。 这是一种态度,章杳从坐在这里开始就已暗下决心,目的不达之前,他不会动摇。 整个宅院中仿佛就只有章杳和横野下二两人,唯一的响动,除了呼吸时胸口起伏衣料摩擦的声音外,就只有雪茄不时发出燃烧时的哔啵声响,直到横野下二不再贪婪吸吮后,红色的烟头渐渐暗淡下来。 烟既是如此,不抽的话,自己就会熄灭,就像命运,若不努力攀爬就会滞于原地。 章杳眼看着横野下二将熄灭的雪茄架在烟缸上,干瘪的声音终于打破了沉默。 “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横野下二变了,章杳还记得自己最初与他相识的时候,那时的横野下二对章杳侃侃而谈,说他要做出如何如何的一番大事业,而现在,他的语气就好像是即将熄灭的雪茄,毫无生气。 “越是不好过,日子就越需要转机,”章杳沉声道:“人活着,就要往下走。” “走?走到哪儿去?”横野下二苦笑,摇头的时候,两鬓的白丝显得有些刺眼,“我倒还真是想过不如回日本老家算了。” 横野下二本以为自己会在中国做出一番事业,他将自己的宝押在中岛江沿和齐以身上,但没想到最后的结果却是为人做嫁衣,他甚至连义女弥光都舍出去了,结果呢? 归根结底,横野下二认为自己之所以不如石井,就是因为自己不如他狠,横野下二将这比喻为中国人常说的因果命运的铁腕若不扼在别人的喉咙上,最终就会被人扼住自己。 “只可惜,我已经没有底牌了。” 横野下二说这话的时候,余音拖了很长,其中夹杂着沧桑和疲累,他的双眼没有焦距地望着不远处,抿着嘴摇着头,仿佛在与什么人交谈。 若是换作往常,在看到了横野下二这态度后,章杳怕是会一言不发拂袖便去,但他今日没有,他还想再努力一下,他还必须再努力一下。 “未必如此,”章杳沉声道:“我可以做你的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一十二章 平阳虎 人生是一场牌局上的博弈,也是一种利益上的合作,自己手中的牌可以用来压制别人,也可以用来给自己换取更大的利益。 横野下二说自己已经没有牌了,因他在地位上受石井所压制,而他一直引以为傲的牌面,齐孤鸿和齐以,眼下也被石井握在手中,横野下二放眼自己身后,竟无一人能为他做先锋。 在听罢章杳的话后,横野下二不动声色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尽管章杳今日出门时曾做了精心准备,然而细节之中还是难免露出破绽,不管是他磨损的鞋底c皱巴巴的裤子还是衬衫上怎么用力揉搓也洗不掉的污渍,都在暗示着章杳其实和横野下二一样,早已不同于往昔。 “章司令,”横野下二摇头苦笑一声道:“你来做我的牌?可你自己有什么?你若有牌的话,也不会到我这里来出售你自己。” 毕竟是老江湖了,横野下二一眼看穿章杳的痛处,的确如他所说,章杳但凡还有其他牌面的话,就不会忍气吞声地出售他自己,以他自己为最后的牌面来与人做交换。 章杳咬了咬牙,连他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因不自信而有些发虚,却还是硬着头皮道:“可我还有章家蛊术,纵然只身一人,还是能独当一面,更何况你不是一直想” 横野下二想做的事情多了,章杳今日之所以会来找他,乃是因为横野下二是章杳的一根救命稻草,当章家军刚刚进驻到上海时,横野下二便几次三番前去找到章杳,与他商谈如何用章家蛊术与日方合作的事情。 有求于人的时候,自然会拿出所有自己力所能及的好处,就像贵客登门时恨不得拿出所有的好东西来招待,这种态度会让人产生错觉,误将对方对利益的垂涎三尺当成出自于友谊的热情。 章杳自然不会产生这种愚蠢的错觉,他知道横野下二想要的是什么,也知道自己其实并没有,这场博弈的重点在于章杳的撒谎技巧是否足够高超,他盯着横野下二的眼睛,他是否会被骗c是否会对自己伸出援手,此时只需他一个眼神,章杳便能做出判断。 然而就在章杳竭力捕捉着横野下二目光中的情绪时,房门突然响起的“吱嘎”声和一个人影便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横野!有贵客登门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都没告诉我?” 石井的话在中间略有停顿,那停顿发生在他看到章杳之后,起初的兴高采烈和热情洋溢在他将章杳上下打量一番之后,立刻迅速减弱,这让章杳忍不住笑了一声,他也算终于亲身体会到了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感觉。 “听闻这位就是赤什么章家的族长了?看样子还是从戎出身,真是了不得啊!” 赤蛰章家,这个在蛊师们口中含义非凡的名字,在石井的口中却好像一个戏称,不但没有半点儿尊重,甚至还夹杂着戏谑和调侃。 “不过不是说蛊师们的蛊术都很厉害吗?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去当兵呢?” 石井一脸笑眯眯的表情,大言不惭地说着挑衅的话,章杳懒得作答,并非因问题本身,而是石井那令人生厌的态度,好在横野下二赶来解释,总算是化解了章杳的尴尬。 “章司令眼光之长远,不同于一般的蛊师,他早已想到了用蛊师组建军队,其章家军赫赫有名,咱们的志向可谓是异曲同工啊” 不等横野下二把话说完,石井已经蛮横地打断了他的赞扬,挑着眉毛望着章杳道:“哦?那不知何时能让鄙人一睹章家军的雄风?” 这个横野下二还没来得及戳穿的真相被石井一句话点破,章杳静静地凝望着石井,他没有恼怒此时若是羞恼,也只不过是因自己的无能而已,章杳知道石井说的是实话。 然而横野下二却不知章杳的难处,一时间,这气氛陷入了尴尬,章杳和石井如博弈般静静对视,倒是令这横野下二一会儿看看章杳一会儿又看看石井,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章司令的部队就在城郊”横野下二还不知道章家军所遭遇的变故,虽然隐约猜到章杳是遇到了难处,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居然严重到全军覆灭的地步,“若是两位方便的话” 章杳没有接茬,而对面的石井也只是报以一声冷笑,毕竟,他不是横野下二,作为曾经见过章家军的横野下二来说,他对章家军的信任,来自他的眼见为实,而石井却不然,不仅因他没见过什么所谓的章家军,更因为隐藏在石井心底的情绪,他不愿相信有人能先于他之前便做到了以蛊术成立军队的壮举。 “罢了,”石井哼了一声,幽幽地站起身来,他本来是来找横野下二商谈事情,没想到误打误撞听到了横野下二和章杳在房里的交谈,只不过,此时他全然没有半点儿偷听他人谈话的羞愧,反倒因洞察了他人的谎言而洋洋自得,“看样子章司令并没有想要合作的意思,鄙人也不愿强人所难,毕竟,蛊术虽然不是人人都会,但我这里也不缺通晓秘术的人才。” 石井说完这话后,淡淡地瞥了章杳一眼,以目光之中的不屑为挑衅,等待着章杳的回应。 “虽然不知道这位手握着什么样的人才,但是,人分三六九等,蛊术也是如此。” “哦?那这么说章司令对自己的蛊术很有自信?既是如此为何不亮一手让我们大开眼界呢?” 石井的话步步紧逼,不给章杳片刻喘息的余地,话语中的火药味已是一发不可收拾,而见章杳不做声后,石井更是按捺不住自己心中的得意,不无讥讽道:“实话说吧,纵然有通天之术又是如何?你们这些蛊师在我这里不过只是一条帮我咬人的狗,你不愿意做,有的是人想要抢着来做,金家和叶家已经抢着为我效力,若是没有真本事,恐怕连狗窝都轮不到你” 忍耐,从这令人厌恶的家伙刚刚出现在章杳面前时,从他决定要来向横野下二求助时,章杳便在心中告诉自己,无论如何,在目的达成之前都一定要忍耐。 然而现在章杳已经找不到忍耐的意义,面对石井这样的家伙,他想不到自己能从他手中得到什么,他望着石井那趾高气昂的表情,缓缓地深吸了口气。 “若是想要讨口饭吃,你不妨先摇摇尾巴试试,若是我高兴的话” 石井是没有察觉到危险的,他万万没想到章杳会对自己出手,章杳速度之快,令石井根本没有机会看清楚他的动作,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冰冷的枪口已经堵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这与蛊术无关,”章杳的嘴巴几乎就贴在石井耳边,声音低沉得仿佛来自地狱身处,“我若想取你狗命,自然有千百种办法” 章杳一直明白一个道理,这世界上有些人注定是无用的,不但无用,留在世上还会坏了别人的事情,虽说“仁慈”应该是个好的词汇,但用错了地方便是妇人之仁,乱发慈悲有时会比作恶更可怕。 所以,对没用的人,就要斩草除根。 这一天的夜晚,横野下二的书房里响起一声惊慌失措的大吼,门外的数十名日军士兵一个个神经紧绷地冲向房内。 然而,还不等他们进门,一声振聋发聩的枪声便由门内炸响开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一十三章 枪火 章杳不知道受伤流血却不会疼是什么感觉,他还年幼的时候曾问过章喾海,如果那些中了兵戎蛊后的士兵根本不会感觉到疼的话,人生和世界对他们来说有什么意义。 “你不需要知道,疼有疼的好处,不疼也有不疼的弱点,你是章家未来的族长,该考虑的是大局,不是眼前这一兵一卒。” 如果回想起章喾海从小到大对章杳那些教育的话,章杳便莫名觉得坦然起来,终于知道了自己的铁石心肠究竟从何而来。 这让章杳觉得能感到疼痛是一件幸运的事儿,他望着肩头的伤口,进行了简单的包扎后,伤口好像不如刚刚那么疼了,这是一种奇怪的现象人身上总有些细微的伤口,没发现时不会觉得疼,发现之后便会感到疼痛不已,又像自己肩头的伤,眼睁睁看着皮肉翻开时是一种疼法,可若是将伤口隐藏在纱布下面,突然就觉得疼痛好像也被藏起来了一般。 章杳不由得开始臆测,这疼痛究竟是一种真实的反应,还是人们臆测出来的感受 “你在想什么?” 破庙里,篝火燃烧的哔啵声响让章杳有些犯困,人也很快陷入了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倒是叶君霖这声音让他突然回过神来。 想什么啊?章杳觉得叶君霖其实并不关心这事儿,关心别人想什么也是一件很无聊的事儿,更何况一个人想要知道另一个人在想什么,本来就是不切实际的事儿,想到解释起来或许会很麻烦,章杳干脆将微微张开的嘴巴重新闭上。 “伤口感觉好一点了吗?” 章杳仍是没说话,他微微动了动胳膊,纱布下的血迹立刻鲜艳了几分,那涌出来的血迹代他作答,让勉强挤出一些寒暄的叶君霖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不用客套,”人们习惯在说起重要话题前先以一些不痛不痒的话作为开场白,但章杳却觉得这种行为甚是无聊,“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 叶君霖有些恼怒,莫非说是自己上辈子欠他什么?叶君霖感觉眼前这个一无所有的章杳比起之前见面时那位叱咤风云的章司令更难以相处,忍不住咬着牙恨恨道:“你没有忘了说点什么吗?” 章杳顿了片刻,似乎真是在认真思考了一番后才道:“谢了。” 的确是要谢的,若不是因叶君霖的话,章杳今日怕是有去无回,而他这一声也让叶君霖的心多少软了些,摇头道:“都到了这步田地,又何必去招惹日本人?那些趋名逐利的苍蝇便是如此,今日还能是朋友,明日便” 叶君霖想说的是“弃如敝履”,虽然用这么狠的词也是为了表示对日本人见利忘义的憎恶,但幸亏话到嘴边时被她咽了回去,否则又是正中了章杳的痛处。 怎么说呢,身为一族之长,虽不能说未卜先知,但也要对所有即将发生的事情有所预期,章杳何尝没想到这一趟并不会顺利?只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罢了,有些事情不得不做,有些苦不得不吃,人的年纪大了,便会慢慢理解这些事。 “你也不想想,若是这一枪稍稍偏了些” 子弹未见鲜血时,谁也猜不到它会射中什么地方,章杳久经沙场,早就猜到自己打出去的子弹最终都会落在自己身上,只是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 午夜,被章杳拿枪指着的石井发出杀猪般的嚎叫,那声音吵得章杳有些心烦,手指缓缓地搭上了扳机。 用枪杀人和用蛊杀人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相比较起来,章杳还是喜欢后者,至少,用蛊不会溅上自己一身血。 可是就在章杳将要扣动扳机时,房间里率先响起枪声,章杳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冲力,紧跟着身子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他看到子弹在那间旧军装上打出了一个洞,鲜血汩汩而出,还不等疼痛袭来,章杳立刻举起枪指向子弹飞来的方向。 横野下二躲在沙发后,将身子藏得严严实实,唯有露在外面的屁股仍在不停颤抖,活脱脱好似只鸵鸟。 章杳没有来地觉得想笑,他没有对横野下二开枪,而是举枪对准石井连开三发,之所以放过横野下二倒不是出自仁慈,章杳只有六发子弹,正如之前横野下二所说,他现在在日军军部的职权已经被石井架空,现在的横野下二已经不配浪费章杳的子弹。 枪声遮盖住了走廊里的脚步声,因石井不停左右躲闪,这三发子弹中只有一枪打中他的小臂。 还有三发,章杳深吸了口气,到了这种时候,不得不承认自己这枪法实在不配做个军阀。 嘭c嘭。 两枪中只有一枪打中石井的肚子,但章杳已经没有机会了。 书房里,横野下二瑟瑟缩缩地躲在沙发后一动不动,石井捂着硕大的肚子躲到了书桌后,卫兵已经踹开房门,章杳站在房间正中,握着他最后一枚子弹。 横野下二家的书房不算大,三个卫兵率先冲进来,却齐刷刷地卡在门口,章杳立刻侧身躲在衣架后,顺势抄起一只帽子向石井的藏身之处甩过去。 几名卫兵出自本能地对着那帽子连开数枪,黑漆漆的房间里,枪火如烟花般不停闪烁,直到石井的骂声盖住枪声,惊慌失措的士兵们才终于停止射击。 “你们这些混蛋难道想打死我吗!支那人!快去抓那个支那人!” 几名士兵面面相觑,他们在房间里环视,却并没有看到石井口中所说的支那人,然而就在这时,一名士兵突然感觉脚腕一凉,一把匕首狠狠插在他的脚背上,还不等那士兵低头查看伤势,手中的步枪突然被人从手中抽走。 没错,正如那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当一群士兵围在横野下二书房门口时,面对一门一窗这两个出口,章杳没有选择对面的窗户,而是选择了挤满日军士兵的房门,而接下来的情况也果然如他所料,因章杳挤入人群中,导致这些日军士兵立刻炸了营,众人乱作一团却不能开枪。 日军士兵不能开枪,为的是害怕误伤战友,相比之下,此时的章杳却比他们轻松许多在这密密麻麻的人群中,除了他自己之外,全都是他想要杀了的人。 子弹,枪火,血气,整个走廊上乱成一团,章杳端着步枪,枪口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胡乱扫射,一个个士兵很快变成一具具尸体,一团团肉,一坨坨再没有生命也再没有用处的腐肉。 “哈” 在这乱战之中,自章家发生变故以来,章杳第一次发自内心地发出如此畅快的笑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一十四章 救星 杀戮,是一件奇妙的事情。 作为章家军的首领,章杳以前并没有这种感觉,恰恰相反,他反倒觉得站在远处指点江山是一件有些无聊的事情,或许是因他从一开始就很少亲临战场,无法体会那些经受过枪林弹雨洗礼的人为何会因杀戮而产生快感。 但现在,章杳在这一刻好像突然明白了。 杀戮能给人带来安全感能杀人c能操控他人的生命,意味着自己有更多的力量去保护自己的生命,这是一种动物本能,是在生死面前无关道德的本能。 在一阵扫射之中,章杳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如一团火球般燃烧着,那些士兵的鲜血迸溅在他的身上,血水浸湿他的大氅,浸湿他的军装和衬衫,他将步枪顶在腋下,腾出一只手来扯开衣领,燥热之气立刻如开闸放水般,让他的呼吸稍稍畅快了一些。 死尸水泄不通地围在章杳周身,上一秒还张牙舞爪扑向他的人,下一秒就变成了他的枪下鬼,章杳喘着粗气,任凭每一次呼吸时,血腥味都灌入他的鼻腔,一时间,残暴和疯狂占据了他的大脑,章杳甚至忘了自己的目的是为了逃跑,脑袋里就只有一个想法。 多么痛快的一场杀戮!多希望它不会终结! 但接下来的情况很快发生转变,一具具软踏踏的尸体倒在章杳面前,好似一个肉盾掩体,可尸体也限制了章杳的活动范围,他的枪口几次被尸体挡住,令他的子弹好像打在沙包里一样。 然而外面的子弹却未曾停歇,那些士兵见缝插针地向章杳开枪,流弹数次从章杳身边擦过,他竭力抓过倒下的尸体挡在他身前作为肉盾,但这却无法阻挡那些日军士兵一次次向他逼近。 对了,这让章杳突然明白了人之所以会迷恋杀戮的另外一个原因,这是一场战斗,但也更像一场赌博,有输有赢才是人间常理,而现在就到了他被局势压倒的时刻。 一枚子弹划过章杳的脖颈,几乎只差半寸就能要他的命,剧烈的灼痛感让他险些丢下手中的枪,然而还来不及查看伤势,又一枚子弹击中了章杳的腰侧。 三处枪伤所带来的疼痛撕扯着章杳的神经,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快,好似擂鼓般,这阵阵心跳在提醒他,章杳应该是怕了,他已经察觉到死亡正在向他逐步逼近,而手中的步枪也终于没了子弹。 周遭的枪声并未因章杳没了子弹而停下,反倒愈发猖狂,章杳匍匐在地,将身体蜷缩在尸体组成的掩体下,在他手边不远处的死尸身上就有步枪和子弹,可章杳却一动不动,唯有一个问题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 日本人一直企图用蛊术组建军队,在他们看来,蛊术能在战场上不费吹灰之力地杀敌千万,可在蛊族中人看来,在某些情况下,蛊术却不如枪炮来得更直接,炼蛊放蛊需要时间,而冰冷的子弹却能在霎时间取人性命,比如此刻。 那到底是哪一个更厉害呢?这是一个章杳思考了很长时间的问题,直到这一刻,当他的生命走到终结处时,才总算是得到了答案。 章杳不需要再换子弹,如果自己已经注定会死,那么杀一个敌人和杀十个百个其实并无区别,章杳听着子弹在他身边不远处的水泥地上弹跳着,知道那些子弹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近。 没机会了,他有些不甘,在他的概念中,这种死法实在算不上悲壮。 “哒”c“啪”c“嗒”,子弹以不同角度打在地面上,发出不同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声音越来越响,也就意味着死亡离他越来越近,章杳试图用这最后的时间总结自己的一生,然而思绪却混乱得好像春风里横飞的柳絮。 就在这时,一个奇怪的声响打断了他的思路,章杳趴在地上,突然不由自主地稍稍挺起身子。 那是一个不同的声音,不是子弹,倒好像是什么庞然大物重重落在地上,这个想法让他立刻重新趴在地上,紧跟着就听到那声音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响,以一种比子弹还快的速度向他逼近。 来了! 那声音近在眼前的时候,章杳甚至感觉到面前的地面都在震颤,紧跟着在他还来不及抬头的时候,一个胳膊粗细的东西突然卷住他的腰,将他整个人从地上高高扬起! 章杳只觉天旋地转,不远处的日军士兵和半空中的流弹好似一道道横冲直撞的线条,直到他看到一个棕褐色的脊背,身子紧跟着重重地落下。 这东西好像个小牛犊大小,浑身都是龟裂的甲壳,章杳抱着那东西的脖颈,心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是蛊。 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得极快,没有给章杳留下思考的时间,就在他刚刚确定这是蝎蛊的时候,人已经被这蝎蛊驮着冲到走廊尽头的窗前,蝎蛊腾空一跳,被撞破的玻璃渣在半空中横飞,碎玻璃还未落地时,蝎蛊已经驮着章杳冲出了横野下二家。 院落中,流弹仍是未停,在章杳和蝎蛊身后步步紧逼,好在那蝎蛊的尾巴横扫着,帮章杳挡住穷追不舍的子弹,蝎蛊闪转腾挪,直奔院子四周的铁栅栏,而后飞身跃出。 直到那蝎蛊落地的瞬间,这一气呵成的动作先后不过十几秒,院落中的日军士兵甚至没能看清究竟是什么东西,只看到一道硕大的黑影在月下的夜空中划出一道黑线。 生的喜悦还未袭来,章杳突然感到身下的蝎蛊突然身子一软,它在地上冲出去米,将章杳重重摔在地上。 章杳接连几个翻身,一边躲开栅栏墙内的流弹一边四下顾盼,此时,对死期将至的绝望被求生欲取而代之,章杳立刻看到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小轿车,翻身冲到车后。 子弹打在轿车上发出脆响,章杳则环顾四周寻找着逃跑路线,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轿车的车门竟突然被人推开,原本靠在车门上的章杳下意识从地上胡乱抓起了一块石头便对准了轿车里。 “我说,”阴影中,车上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章司令,车都已经备好了” 章杳仍是没能看清车上的人,却立刻意识到这声音对他而言很是熟悉,他眯着眼睛看着女子模糊的身影,就听到那女人哼笑一声道:“我好歹也是叶家的家主,难不成真是拿我当成司机?该不会还要我亲自下来扶你上车吧?” “叶君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一十五章 车战 午夜的上海街头,一胖一瘦两个酒鬼肆无忌惮地走在空荡荡的大马路上,瘦子那麻杆儿似的身子摇摇晃晃直向马路中间斜,胖子只得时不时地将他往路边拽。 “侬组撒?好好走,小心被车撞了!” “谁?谁撞我?”瘦子甩着硬邦邦的舌头含混不清道:“街上哪有人嘛?你看你看” 瘦子说着,大大咧咧地指向四周,然而他嚷嚷了几句,背后的胖子却没有做出任何回应,瘦子疑惑地回过头,只见那胖子站在马路中央,呆呆地望向街角。 “怎么?喝傻了?走不动了?” “等会儿”胖子眯着眼睛轻声呢喃道:“好像还真有车!” “车什么车!这大晚上的” 然而不等瘦子把话说完,在这空荡荡的上海街头,一辆黑色轿车突然从转角处冲出来,两个车灯如闪电般,在两人面前划过一道光柱,眨眼间便扬长而去。 那瘦子被这阵风卷着转了个圈,幸亏那胖子眼疾手快将他拽回路边,此时酒劲儿也消了大半,瘦子拍着心口,惊魂未定地长大嘴巴。 “他母亲” 还不等瘦子这一声骂出口,又是一阵轰鸣声自不远处传来,一排车灯自两人面前闪过,接着,就只看到三四辆小轿车也跟着前面那辆车迅速消失在了街角。 瘦子揉了揉眼睛,他看到身边的胖子也是一脸愕然,这才确定自己不是眼花。 “这是”瘦子低声地喃喃道:“怎么回事儿?要不要叫巡捕房的人?” “别管!”胖子连连摆手,拉着瘦子便跑,“这架势,可是追命去的!” 老百姓的日子,讲究的是一个风平浪静与世无争,有些事情注定是他们一辈子都没有机会经历的。 而说实话,人一辈子时间有限,能多经历些事情,从某种角度来说,其实算是一种幸运,哪怕有些事情从一开始看起来似乎是不幸,但说不定到了最后一刻,才会发现老天的安排是何等别有用心。 就比如章杳,他觉得用一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来形容自己这一晚的经历,应该不算过分,他在这个晚上经历了以前十几年都没经历过的事情,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去向日本人低头求助,没想过自己会被其他蛊族的伴生蛊所救,更没想过叶君霖尽然会对他出手相助,而自己此时,就坐在她的车上飙车。 说来惭愧,章杳是不会开车的,更无法想象叶君霖的车技竟是如此出神入化。 横野下二家门口,章杳刚刚爬上那辆黑色小轿车,还不等他坐稳关上车门,这轿车便已在叶君霖的驱使之下如猎豹般冲了出去。 耳边呼啸的风吹乱章杳的衣襟,终于将被血浸湿的黏腻衣裳从他的身上剥离开来,也吹散了章杳心中的燥热。 “你为什么会来?” “章司令,”疾风吹乱了叶君霖两鬓的碎发,也吹乱了她的声音,只见叶君霖回头望着章杳一笑,“你觉得,现在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吗?” 叶君霖话音未落,背后的轰鸣声已经给了章杳答案,他们刚驶出巷子口,日本人的轿车已经紧随其后。 所幸时至午夜,倒是不用担心会误伤街上的行人,而空荡荡的马路也让叶君霖兴致大发,只见方向盘在她手中转动如飞,就好像对她自己的身体般控制自如。 随着叶君霖一脚油门,几个路口在道路两旁迅速后退,如走马灯一般,街道尽头的三岔路口很快出现在两人眼前,但就在这时,只见一辆车子突然从三岔路口东侧横冲出来,直奔叶君霖和章杳所在的轿车。 叶君霖车速不减,章杳还以为叶君霖并未发现那辆车,正打算张口提醒时,却看到叶君霖双手紧紧攥着方向盘,眼睛盯着东边,原来她早就已经发现那辆车,而且正是故意直奔那辆车而去的。 章杳心中捏了把汗,手不由自主地死死攥住了扶手,就在那辆车打算直勾勾地撞上叶君霖的车子时,就看叶君霖猛地刹住车子,与此同时狂打方向盘,整个车子在地上打了个转,发出刺耳的呼啸声。 而叶君霖已经顺势摸出手枪,车子尚未停稳,便对着那辆车连开数枪,趁着车里的人抱头躲避子弹时,叶君霖已经一脚油门冲进了另一条街。 叶君霖对上海滩的路并不熟悉,但此时熟不熟其实起不到太大作用,这些疯狗在后面穷追不舍,想要甩开他们,熟路没有用,车速也没有用,叶君霖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搭在嘴边半握着拳,用力地咬着拇指。 章杳能看得出她在思考,思考一个能甩掉敌人的方式,他没有说话,默默地拿过了叶君霖手中的枪,他想帮叶君霖分担一些,让她有足够的时间用来想出办法,他们现在虽然不在敌人手中,但情况并不让人乐观。 果不其然,正如章杳和叶君霖所料想的情况,两人刚驶出巷子口,两辆车便从左右两边夹击过来,车身时不时撞上叶君霖的车子,在车身上划出一路火花。 与此同时,两边的轿车里,坐在副驾上的人已经举起了手枪,枪口直对着叶君霖,章杳刚要拿起枪,就听到叶君霖低声喝道:“别开枪!趴下!” 这话刚说完,一阵枪林弹雨已经从两边夹击而来,章杳伏在车座下,只见一枚子弹从叶君霖耳边擦过,她的身子一震,人便趴在了方向盘上! 章杳心头一惊,立刻抓着叶君霖的腿不停摇晃,此时他心中好似天旋地转一般,竟慌乱得连话都说不清楚。 “君霖!还好?叶君霖!你还” 章杳从没想过自己会因为什么事情如此紧张,紧张到他这么多年来维持的形象在一时间倾塌全无,鼻尖竟然生出些许酸涩。 可还不等章杳的情绪完全释放出来,只见趴在方向盘上的叶君霖对着章杳眨了眨眼,做出了个噤声的口型。 “嘘。” 这是一个无声的动作,轻飘飘的,在空气中没有引起半点儿波澜,但却偏偏好似一块定心石似的,瞬间平定了章杳心头所有慌乱。 在旁人看来,叶君霖身子无力地伏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而油门却并未松开,车子失控,直奔着前方的一座小桥便去,车头不偏不倚正对着桥头的石墩。 而在小桥右侧,又一辆小轿车骤然刹车,一个日本人从车上跳下来,呜里哇啦不知道喊了些什么,紧跟着章杳便看到旁边两辆车开始加速,同时车头也在向中间靠拢,似乎是打算将叶君霖的车子夹在中间,从而迫使其停下。 眼看着那小桥越来越近,左右两辆小轿车的速度也越来越快,章杳不知道叶君霖用的是什么计谋,不由得紧张到无法呼吸。 叶君霖侧脸趴在方向盘上,似乎是察觉到了章杳的恐慌,她的手抓住章杳的手用力握了握,然后,就在章杳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叶君霖猛地刹车,突然停下来的车子和左右两辆小轿车错开距离,就在那那两辆车即将撞在一起的时候,叶君霖再次猛然加速,那两辆车躲闪不及,本来就已经因加速而失控,被叶君霖这么一撞,车轮发出刺耳的声音,两辆车叠在一起,结结实实地被顶在了桥头的石墩上。 车轮摩擦的声音c车身与石墩的撞击声,还有日本人恼怒不已的咒骂声,在所有声音的交叠中,章杳仿佛听到了叶君霖的笑声。 而叶君霖并未就此罢休,她反打方向盘,趁着横在河边的另一辆车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的时候,车头狠狠地直奔那辆车而去。 章杳眼看着叶君霖的车子在那辆车的车门上用力一撞,接着便迅速刹车,只听到一声吱呀呀的声响,在片刻缓慢的揪心声响中,那车身一晃,连人带车都卷入了河水中。 叶君霖终于直起身子,她实在是不愿错过这一刻的胜利景象,忍不住像个小姑娘似的拍了拍手。 眼前的河面上,河水激起两米高,在夜幕下形成了一道水墙,然而,正当两人欣赏着这一幕时,一阵灯光自两人背后直冲过来,在片片水花中映出了反光。 “呵,”叶君霖回头看了一眼,忍不住冷笑道:“怎么还没玩够?” 正当叶君霖抬手握住方向盘时,一旁的章杳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 “等等,我带你走。” 叶君霖疑惑地看向章杳,随着他的视线,叶君霖看到了摆在街边的一辆自行车。 亲爱的小伙伴们 见字如面 哈哈哈又看到有小伙伴说不着急更新,让我慢慢写呢,简直不能更贴心呢 特特特儿在这里认真地满地打滚求打赏求收藏 另外一说,最近不但会更新巫蛊笔记第二部巫蛊笔记之镇金楼,还会筹备一本关于建筑的新书 具体情况,欢迎大家关注新浪微博柴特特特儿 我会在微博上做具体介绍 爱你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一十六章 拥抱 小÷说c网 】,♂小÷说c网 】, 章杳觉得有些痒痒的,这种被人轻轻搂着腰的感觉很奇妙,有些激动c有些兴奋,然而又有些淡淡的伤怀。 说句难以启齿的话,章杳从小到大都很少与人做肢体接触,当叶君霖从背后轻轻捧着他的腰时,章杳忍不住回忆起了自己的童年。 从记事起到现在,其中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根麻绳,将所有事情链接在一起,一环套一环,一扣结一扣,分不清彼此。 对于自己的童年,章杳最深的印象都是在冬天,或许是因那种寒冷太过刻骨,轻而易举便霸占了所有记忆的空间。 每一年的冬天,章杳都在自己的房里度过,他听守在门外的丫鬟们叽叽喳喳地凑成一团说话,还会有人烤番薯,她们说,冬天就是要凑在一起,人气旺了才会暖和。 然而,高高在上的章杳注定不能和那些丫鬟们凑在一起,这是父亲章喾海所不容许的,他必须在自己的房间里忍受寒冷和寂寞,这是身为族长必须付出的代价。 但那时候的章杳毕竟是个男孩子,虽然竭力隐藏,但是性格里的聪慧和狡黠总会在不经意时蠢蠢欲动,他要想办法驱散寒意,要去找一个温暖的地方 忘了具体是哪一年,年幼的章杳去了父母的房中,他看到冷漠的父亲和啜泣的母亲,房间里燃着热腾腾的火炉,可气氛有如寒冰三尺,章杳站在房间角落,觉得这里比冰窟还要寒冷,他瑟瑟发抖,不敢说一句话,带着一身寒意悄无声息地来,又带着更冷的心悄无声息地走。 这就是他对童年的所有印象。 激烈这个词,常常让人联想到热烈,让人想到热,而父母之间的关系只能让章杳想到寒冷,他从未见过父母争吵,两人相敬如宾,母亲从不发表抱怨,只是任由所有情绪顺着眼角滴落,父亲也一如既往地沉默,好似一块坚硬而笨拙的冰,对母亲的哀愁视而不见。 这是一种凝固的气氛,比激烈的争吵更为可怕,那是一潭死水,是万年不动的枯墓,章杳看着那坟茔般的房间无计可施,没有人拥抱他,父母都在为他们之间无法化解的恩怨而赌气僵持,似乎全然忘了这个孩子是他们应该去爱的人。 接下来,章杳目睹了其他人与亲人的相处方式,那些被送来章家做门徒的少年们,他们的父母在与他们分离时,悲悲切切,父母抱着孩子不肯撒手涕泪横流。 那些人很穷,身上穿着破烂的衣衫,章杳哪怕随随便便脱下只鞋子也足够换他们一家人的衣服,但他们眼睛中c肢体上哪怕是颤抖的嘴唇里所流露的情感,却是章杳从未感受过的。 当他亲眼看到别人如何与父母相处时,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是生自一个怪异的家庭。 这种思考在章杳心中渐渐发酵,成为了他在七八岁时最为关注的问题,他开始用种种方式在身边的下人们身上求问,渐渐知道了原来那些“亲吻”和“拥抱”,是普通家庭里最为正常的互动方式,他这才终于意识到原来他的家庭才是真正的异类。 多知是一件痛苦的事,尤其是知道了一些对的c但是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后,章杳试图改变父母,但是用尽种种方式,却发现都是徒劳,哪怕他故意从树上摔下来c故意掉进井里,换来的也不过只是母亲的悲切落泪和父亲的咒骂斥责,他并不在意这些,他只想知道父母的关系会不会有所改变,但偏偏在这一点上徒劳无功。 最严重的事情发生在章杳十岁出头的时候,他想不起来究竟是哪一年,也或许是被他故意忘记了,章杳记得父母房中发生了一次激烈的争吵,那时候他自认为自己已经长大了,他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这个家庭,就算父母不能给他温暖,他也能够习以为常,而不用再徒劳地一次次跑去父母房中领取失望。 但那年冬天,终于放弃去父母房里的章杳听到了房中的争吵,在不得已之下,他来到主院,听着房里发出父亲的怒吼和母亲的哀泣,章杳记得自己当时并不太清楚两人到底喊了些什么,也或许是他并未过意吧,总之,章杳等着父亲怒气冲冲夺门而去后,他才钻进了房里,去探望他那位伤心了这么多年却仍未死心的母亲。 章杳承认,他之所以在父亲离去后才进门乃是出于他对父亲的畏惧,但是,多年之后再回想,第一,章杳知道的确是父亲错了,第二,章杳知道自己错了,他身为男儿,一心渴求母亲的关怀却不得,他以为这能够作为借口,但事实是不能,多年之后再回想当年的事,章杳始终在不停因他当时未能站在父亲面前保护母亲而自责愧疚。 先说当时,在那年的冬天里,章杳进门后看到母亲坐在床边,他上前两步半跪在塌下,一只手撑在距离母亲双腿旁大概两三寸的距离——注意这个距离,这并不远,但章杳并未直接碰触母亲,他停在了不远处,当时还不知道这将是他最后一次接近母亲。 “娘”章杳看着母亲的眼泪一滴滴掉落在膝盖上,他试图伸出手去捧住母亲的泪水,他忘了自己是从谁那儿听到过类似的话,依葫芦画瓢似的用来安慰母亲,“谁欺负你了?我替你去讨个公道!” 章杳记得自己当初听这话时,能感觉到说这话的人好像英雄要为人出头似的,甚至令他有些羡慕,故此他的印象才格外深刻,可他忘了那毕竟是别人说的话,那是与他截然不同的出身的环境,故而终究无法应对他眼前遇到的情况,所以也并未对母亲起到半点儿安慰的作用,反而让母亲的身子一抽一抽的,眼泪掉落得越发快了,迅速打湿了锦缎织造的罗裙。 “是谁又能怎样?”母亲的声音因伤感而显得有些含混,“杳儿啊,我们什么都做不了,他若爱你,是天是地c是月亮是星星都给你,可他若不爱你,哪怕是地上的草芥,也不想分给你半寸” “娘,您说的是谁啊” 章杳对这句话印象太深刻,因他在这么多年里都在一直不停咀嚼着这句话,而直到他长大了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当时的语气有误,他一不小心便戳痛了娘亲的痛处,娘这话所指的是他们母子俩,可章杳这提问却好像试图将自己从中摘出去,章杳时常后悔,如果自己没有试图将自己摘出去,没有试图让娘亲孤零零一人,她或许也不会死。 “娘说的是谁都无所谓了他的心不在我这儿,一时一刻都不在,他对你”章杳的娘亲哽咽片刻,摇了摇头道:“是娘对不住你。对不住你” 这是母子俩最后的对话,在章杳的一生中都未曾有过亲昵的拥抱,就只给他留下这样的记忆。 在那之后不久,章杳的娘悬梁自缢,他在给娘亲出殡时,突然想起那天爹娘的争吵,并记住了那个名字。 叶皎阳,叶皎阳 在这一天的上海滩,章杳回过头,他看不到搂着他腰身的叶君霖,只看到地上的两个影子,同是姓叶,一个是章杳说不清楚自己是不是施以情愫的女人,另一个,则是一个他素昧蒙面,却改变了他的童年c性格和命运,让他痛苦了这么多年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一十七章 只准赢,不准输 章杳对叶皎阳的感情,可以算得上是因妒生恨,他嫉妒叶皎阳竟然能在那么多年里霸占章喾海的全部感情,章杳常听人说日久生情,他不知道叶皎阳究竟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远在天边,却能让章喾海对日日生活在面前的妻子视而不见,一心就只想着她这个不可能的人。 在章杳心中,叶皎阳的形象来自于各种不同的人口中的不同描述,比如,章杳在章喾海的书房里见过一张叶皎阳的照片,比如,他曾听世人传言叶皎阳这女子柔中带刚又潇洒不羁,再比如,章杳曾听说叶皎阳最擅用情蛊。 种种线索如一块块拼图,在章杳心中拼凑起了叶皎阳的形象,也拼凑出了章杳这一悲惨童年的来由,既章喾海当年和叶皎阳的爱恨恩怨。 自然,这个故事里绝对少不了的一个人就是齐秉医,章喾海c齐秉医和叶皎阳年纪相仿,因机缘巧合互生情愫,只不过月老牵错了红线,章喾海是爱上了叶皎阳,可叶皎阳却是钟情于齐秉医。 而后的十几年里,三人纠缠不休,直至齐秉医先成了家,章喾海本以为自己终于有了机会,却不想叶皎阳却因此立誓此生不嫁,章喾海苦苦等了多年,无奈因其身为族长必须传宗接代,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娶了章杳之母,以他的冷漠,开始了对这个女人长达十几年的折磨。 章杳曾想过一个问题,若如世人所说,章喾海之所以对叶皎阳一厢情愿念念不忘,乃是因为叶皎阳给他下了情蛊,那为什么叶皎阳没有将蛊下在她一心所往的齐秉医身上? 而自己呢?章杳知道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样,他一直在思考如何才能化解自己内心的痛苦和仇恨,他以为杀戮能扯平爱恨,将一切一笔勾销,可是当那些人一个个离去的时候,章杳发现痛苦并未消散,当年那些故事的始作俑者化为黄土,可他们留下的痕迹,却在生者身上无法抹去c生生不息。 章杳始终记得章喾海死时的情景,被爱而不得的痛苦折磨多年的章喾海变得干瘪枯瘦,他使出全身力气,将那张棋盘推到章杳面前,想让章杳帮他赢回来一局,他气若游丝地告诉章杳,自己是如何规划了接下来十几年的一步步棋,这关乎章杳能如何赢过齐家,可当时的章杳却是心不在焉,他只是静静地望着章喾海干瘦的身体。 这是自己的父亲,和自己流着相同的血,可以说是这世界上与自己最亲近的人,可章杳对他却那么陌生,他从未与他拥抱过,章杳不知道自己从小到大到底在怕什么,他看着章喾海躺在床上,风中残烛般奄奄一息,章杳想,如果自己现在强行要拥抱他的话,章喾海应该是没有力气反驳的。 可是,章杳没有,他终于鼓起勇气伸出双臂的时候,章喾海已经咽了最后一口气,章杳的双手悬在半空中,最终沉沉放下。 章杳吃鱼喜欢吃头尾,就像做事讲究有头有尾有始有终,他从小就没有与章喾海拥抱过,故而在章喾海死后,他也没有再碰触那具尸体,作为唯一的儿子,章杳甚至连为章喾海换寿衣这种事情都交代给了手下。 从章杳在母亲的腹中呱呱坠地,到章喾海变成了一抔黄土,这父子俩如平行线般,短暂交集而后分道扬镳,始终没有相互碰触。 章喾海的死让章杳陷入了一种闷闷沉沉的痛苦,所有的情绪在他心中翻江倒海却无处发泄,接下来的几年里,章杳将希望全部寄托在那一盘棋局上,他耐着性子遵从章喾海的安排,一年又一年步又一步,积蓄力量以一击制敌。 直到齐家在章杳面前颠覆倾塌,章杳看着滚滚浓烟在千古镇上方一连数日缠绕不散,可心中的痛苦却如那浓烟般,始终不肯放过他。 那是一种无助,章杳一直将平息一切的希望寄托在杀戮上,这种孤注一掷的希望以失败告终时,反倒会让人更加绝望。 在那之后,章杳拼劲全力想找到一种疗愈自己的方式,他第一个便想到了叶君霖。 二十岁出头时,章杳想娶叶君霖的原因很简单,他听说叶君霖脾气秉性与叶皎阳何其相似,他想让叶皎阳和叶君霖这样的女人感受他母亲忍耐多年的那种相伴但并不相爱的痛苦 而现在,章杳想娶叶君霖却不再是为了报复,他只是想知道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女人,为何能让章喾海一往情深,他不知道爱上一个人是否能够疗愈他自己,是否能让从小从未得到过拥抱和爱的他,也能学会爱人爱己。 章杳慢慢地骑着自行车,当时他拉着叶君霖下车时,只是为了骑着自行车进小巷以躲避那些日本人的追捕,他没想到叶君霖会抱着他,这被章杳视作一种意外,或者说恩赐。 而徘徊游走在这种喜悦之外的,则是一种担忧,作为一个从小到大未曾得到过爱的人,在经历了三十多年的岁月后,很难相信自己有资格会得到,即便得到,也很难相信自己能一直拥有。 如果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似乎应该早些停止,就像戒掉一种虚幻不实的瘾症。 章杳的思绪走到这里时,这条他希望没有尽头的巷子也终于被他走到了尽头,章杳脚踩地面,车子稳稳地停了下来。 叶君霖等了片刻,见章杳没有继续前进的意思,她疑惑地从后座上跳下来。 “怎么?在这儿等日本人么?” “今日多谢叶家族长相救,章某欠你个人情,将来若你有需要时,自当偿还。” 章杳的喉咙有些沙哑,他低着头,躲避着叶君霖的视线,生怕被她发现他双眼中的愧悔本来不该是这样的,章杳知道自己想对叶君霖说些什么,他原本想说的本来不是这样,章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变成了那种婆婆妈妈别别扭扭的人,这原本是他以前最瞧不起的人,可自己到了这种时候为什么也会变成这样? 尽管拼命隐藏,然而对面的叶君霖却还是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章杳的异状,她摇头笑了一声道:“你在别扭什么?” “不是别扭” “你不是想知道我今日为何会来么?” 之所以能让叶君霖站在这里的原因,不是因为某句话或者某件事,而是一种情谊。 在坟地般的章家军驻地里,叶君霖望着站在对面的章为民和文戚,一字一顿道:“我知道你们章家有难,同样的,你说的也没错,我之所以会来,乃是因为我叶家也落难了,我是想请他帮忙,但我也会竭尽所能地帮他,多个人一起面对总会轻松一点,人生在世,就是要互相帮扶,我想这也是你们还留在这里的原因。” 虽然明知道声音难听,可听到这话时,章为民还是忍不住发出了山魈般的笑声。 章杳对叶君霖的心思,或许连这两个人自己都不清楚,可章为民自认为自己在旁边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叶家族长,我之所以留在这里,为的不是自己我章为民,是希望有生之年还能看到章家军再度辉煌!但能有这福分,哪怕是要我这颗脑袋,我也自当双手奉上!” “所以说,”叶君霖深吸了口气,章为民的话语仿佛还在她耳边回响,叶君霖顿了顿后,目光坚定地望向章杳道:“你若不想辜负他们对你的这份情谊,便给我挺直了腰板好好活下去,那些你该做的事情,一样一样,都不许认输,都必须做到!” 望着对面的章杳,叶君霖竭力将这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她知道自己不单单是说给章杳,同样的,这些话也是她说给自己。 这一战只准赢不准输,为了那些甘心情愿跟着她的姑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一十八章 有客到 当章杳和叶君霖商量着要如何背水一战的时候,金寒池正在看休伶磨刀,她时不时从鎏金瓷碗中撩起一把水泼在磨刀石上,将乌金蛊血杵反反复复磨得锃亮。 性命攸关的时候,尤其要善待保命的家伙。 早些时候,金寒池听说允芝已经正式成为了金家族长,那只小胖猪还为他自己举办了个声势浩大的仪式,金寒池想笑,他突然觉得很可惜,自己竟然错过了这么有意思的场面。 允芝当家对金寒池来说倒是一件好事,也是祖母唯一一件说对了的事情,这家伙就算不能帮金寒池分担那些令人头疼的琐事,但至少能将一些虎视眈眈的视线从金寒池身上转移开来。 至于允瓛他们是否能够应对这些情况嘛,就只能说听天由命好了,金寒池自认为自己现在已经是江里的泥菩萨。 傍晚的时候,下人送来的饭菜中有四个冷碟,昨日是两盘,今日这是变本加厉了,起初休伶还问金寒池是否需要验一验这冷盘里是否被下了蛊,但金寒池却只是慵懒地一摆手,让休伶将这冷碟原封不动地送了回去。 “我不吃,一口都不吃,”金寒池不慌不忙地吹着羹匙里的汤,“要让他们知道,想给我下蛊是没门儿的,我金寒池的确是住在这宅子里没走,任由这群狗在我眼皮子底下晃悠,但是,我可没说当真就这么任人宰割了。金家族长我可以不做,但我若死了,很多人会哭的。” “那是当然,到时我一定会去吊孝的。” 门外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金寒池和休伶的对话,只见一个修长清秀的身影映在纸窗上,休伶挥手抓起手边的一只板凳甩向门口,那人正巧推开房门,身影显露之时,正将那板凳稳稳抓在手中。 “哟?”金寒池难得格外真诚地笑了一声,“稀客啊。” 再没有什么词比这句稀客更适合用来形容站在门口的齐孤鸿,他好奇地将房里打量了一遍,这才迈进门。 “放心,房里没有暗器,我这院子里啊,最毒辣的货色都守在院子里呢。” 齐孤鸿没有作声,只是回头关上远门,在门缝中,齐孤鸿看到两名下人躲在不远处的月亮门后,人倒是躲得严严实实,地上的影子却笨拙地露在外面。 其实自进门时,齐孤鸿也感觉到了这院子里的情况不对,门口的佣人反复盘问齐孤鸿的名字。 “杨思辰?做什么的?玉石?来找我家先生有什么事?” 按照常理,下人是无需问这么多的,尤其是客人和主人两人之间打算做些什么,这些不但不需要他们操心,而且是下人绝不该触碰的禁忌,他们所需要做的,就只有将来者的姓名通禀给主子,这要见与否,乃是主人该决定的事情。 然而在齐孤鸿答应了几句之后,那门房竟然就这么放他进去了,就好像这金寒池想见谁不想见谁c能见谁不能见谁,是由他们来决定一般。 情况不仅如此,随着齐孤鸿越过一道道跨院,他能感觉到诡异的气氛充斥在整个宅子四周,这宅子里的下人太多,光是这一点就不合金寒池的脾气秉性,而且,那些不规矩的眼神儿乃是绝不该出自下人身上的。 就好像,这座宅子的主人并非金寒池,而是他们。 齐孤鸿将房门关好后,转身来到金寒池对面坐下,他打量着桌上的饭菜,意味深长道:“蹲大狱能蹲到这份儿上也算不错,每日不需劳作不愁吃喝,多好!” “这个嘛,世上有一种动物也是不需劳作不愁吃喝,齐少爷知道是什么吗?” “那就多了,比如猪就是嘛。” “不用劳作的,必然是要被宰了吃肉的,这样说来,也不知这种日子是否还能让齐少爷如此羡慕?” 齐孤鸿望着对面的金寒池,这家伙嘴上虽然仍在嘻嘻哈哈,然而那脸色着实不算好看,而旁边的休伶也是一脸戒备之色,时不时瞥向窗外。 “看样子,屠夫是要来了?” 金寒池摇头苦笑一声,他已经很久没有走出这个小院,也说不定齐孤鸿并不是在跟他开玩笑,而是在外面察觉到了什么,不过也罢,金寒池之所以一直没有任何举动,为的就是在等允瓛先出手,方可以不变应万变,而这阵子以来他也实在等得有些烦了,如今终于要动手了,金寒池竟还隐隐地有着那么几分兴奋。 齐孤鸿倒是没有与金寒池打趣的心思,他随手指了指桌上的饭菜道:“好歹也是金家的当家人,就这些菜色未免也太素了,正巧,齐某人今日登门,就是想来请金兄出去吃饭的。” “你请的饭,不知为何总让寒池我有点儿不那么敢吃啊,更何况,”金寒池的指头轻轻在桌上一下下地敲着,他的双眼盯着对面的齐孤鸿,打算从他的表情中找出一些端倪,“齐少爷不是已经表明态度不打算与我金家为伍了?今日这么有兴致来请我吃饭,莫非说是想安抚我一下么?” “金兄大风大浪见得多了,这等小事哪里需要安抚?更何况,前一日不能合作,后一日或许就能了,你我不能合作,再添一两人或许就行了。” “这么说来,今日这饭局还有其他人咯?” “那是自然,而且不光吃饭的人多,看热闹的也多,那叫一个热闹非凡,若是少了金兄,可着实是叫人扫兴了!” 金寒池没有应声,而是静静地看向窗外,夜风中带来了一些奇怪的声响,那是蟾蜍发出聒噪而焦恼的叫声,它们正一个个扯着嗓子,仿佛在向金寒池通报着“有客到”。 看样子,看热闹的人来了。 金家大门口,允瓛刚从车上跳下来,下人们便围到他的身边。 “里面怎么样?” “有位客人来找他,听说是什么做玉石生意的,看起来不过是个文弱书生,想来也影响不了什么。” 允瓛忍不住在心底骂了一声,心说那金寒池看起来不也只是个文弱书生么?但若用起蛊术,又哪里是一般人所能抵挡的? 说话间,几个金家门徒也凑到了允瓛身后,人群中,有人担忧地低声道:“依着他的性子,这事情绝不会就这么轻轻松松地应了,若真是不从的话” 允瓛抿着嘴没说话,轻轻地横起手掌从脖颈间划过。 这是一个轻而易举就能决定人生死的动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一十九章 鞭心挞已 当允瓛守在金寒池的外宅门口时,他的心其实一直在郊区的工厂里,那颗心就好像悬在半空,由一根细细的丝线吊着,而在那颗心下方的,则是滚烫的c冒着气泡的油锅,这种煎熬让允瓛无法呼吸。 而允瓛有所不知的是,此时,在那座工厂中,在他炼蛊的房间里,三个日军士兵正蹲在他的蛊坛旁边,这三人中,两人手持手枪,其中一个干脆端着步枪守在不远处,枪口正对准了那蛊坛。 但是手中的铁匣子并不能给他们带来安全感,他们被调派至此,来负责这个工厂的安全,因这一点,使他们多多少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保护一种极其危险的东西,一种能在战场上让枪炮毫无用武之地的东西。 既然是能让战场上的枪炮都毫无永无之地,那么,请问自己手中的手枪又能做些什么呢? 三个日本兵静静地看着那坛子,隐约能听到坛子里发出一两声窸窸窣窣的声响,只是那声音实在微弱,且断断续续听不清楚,在这样提心吊胆地观察一阵后,他们大概确定这坛子中的东西并不会出来,故有一人壮着胆子将耳朵凑到蛊坛边贴了上去。 “嘶嘶。” 虽然算是有备而来,但突然以如此近的距离灌入耳中的声音还是令那士兵吓得浑身一个激灵,身子往后一仰便瘫坐在地上。 “喂,到底是什么?” “蛇”那士兵颤颤巍巍道:“应该是蛇在吐着信子的声音。” 允瓛并未向石井过于详细地描述过下蛊的过程,那是在他最为洋洋得意时,压制着兴奋,为自己藏起来的一张底牌,故而,石井只知道作为炼制詹丑蛊的第一个步骤,这蛊坛中的五毒厮杀后所留下的应该是一只蟾蜍。 但也正像允瓛因自己实则不通蛊术而对石井有所隐瞒一样,这世上的人都在做一些事情,有些是能正大光明做的,有些则不然,而那些事情就要被吞下去,烂在肚子里,就像这些士兵乃是趁着长官们不在时偷偷潜入进来偷听蛊坛里的声音,所以他们没有将“蛇吐着信子”的声音告诉任何人。 这个时间差,导致了石井的失败,也给了五族以时间来谋划反击。 此时的石井当然不知道这些,现在的他正因眼前的失败而暴跳如雷。 在对面的走廊尽头,一排房间里,皮鞭抽打着发出或刺耳或沉闷的响声,但那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以作为回应。 叶水儿仍被吊在半空,只是她自己已经不太能确定这一点了,她的手被绑了太久,身子也悬空了太久,以至于她早已经感知不到自己的身体,而那些抽打在身上的鞭子,虽然被浸泡过盐水,不过这种疼痛也已经成了家常便饭。 看着站在对面的那名恼怒的日军士兵,叶水儿突然觉得想笑,若不是实在没有力气扯动嘴角,她一定会对着那人露出一个饱含讥讽的笑容。 没有用的,严刑逼供算什么?对叶水儿来说,和从小修习蛊术时所吃过的苦相比,这实在是算不上什么,更何况自己已经熬过去了,这个黄毛丫头忍不住为自己这一壮举而感到骄傲。 日本士兵再次挥起鞭子,力气却已经比初时轻了许多,倒不是出自仁慈,说实话,一方面是因为已经实在没有力气,另一方面,则是因乏味和无聊。 这世界上有些人钟情于杀戮,乃是因为享受着杀戮时,一条鲜活的生命对自己的苦苦哀求,又或者是对方奋力抵抗却仍死于自己刀下时的那种成就感。 总之,快感大多都来自对方的反应。 这种好像鞭尸一样的机械化行为,说实话,实在令人兴奋不起来。 不过好在这士兵只是听命而行,既然得不到快感,无非就敷衍行事罢了,心里倒是不会有什么焦急或煎熬。 相比之下,那些需要为这一行动付责的指挥者可就没这么好过了。 幽暗的走廊里,除了鞭子干涩而机械的声音外,仅剩的就只有石井烦躁的脚步声和叹气声,这声音急促而凌乱,乃是因石井在竭力压着心头怒气,随着他一次次在走廊里折返徘徊,叶景莲的脸也一次次进入他的视线中。 这个懒洋洋靠在墙边一脸淡然的家伙着实令石井望而生厌,他早已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咆哮,觉得自己真是该死,如果早知道事情会像现在这样拖了那么久却毫无进展且自己还要对付这个令人讨厌的家伙的话,石井觉得,自己当初恐怕会放弃拉叶家入伙。 若是换做旁人的话,石井恐怕早已大发雷霆,他承认自己之所以还没对叶景莲动怒,乃是因为沉没成本,他已经付出了这么多,心中仍是有一丝侥幸,期望叶景莲能够成功。 只是这种等待实在是太难捱了。 “叶桑!”石井终于忍不住吼了一声,“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你看这些女人像有半点儿打算松口的意思吗?” 叶景莲抿着嘴唇,他始终面无表情,但不代表他的心中没有情绪,叶景莲倒是不怕什么,不怕石井对他不客气,也不怕房里的叶家姑娘们对他心生憎恨,叶景莲现在感受到的是一种急切的恼怒。 为什么这些混蛋们就是不肯乖乖合作! 带着这个问题,叶景莲怒气冲冲地进了房间,抢过日军士兵手中的皮鞭高高挥起,鞭子好像一条蛇似的在半空中扬着头,而后卷着身子落在叶水儿的脸上。 小时候,叶君霖常常因为炼蛊而被责罚,其中最常见的莫过挨鞭子,为此,叶景莲曾研究过各种各样的鞭子,并偷偷将毛絮掺在鞭子里,来减轻疼痛,他能了解哪种鞭子用什么方式打人不疼,自然也知道用什么样的方式打人最疼。 面前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叶水儿让叶景莲突然觉得很是熟悉,和小时候的叶君霖看起来好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有那么一瞬间,叶景莲心中恍惚,仿佛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那时的他每次看到叶君霖挨打时,都会不顾一切冲上前去抢叶旻手里的鞭子 现在,这个施暴的人成了他自己。 而叶水儿的面容越是和当年的叶君霖重叠在一起,叶景莲手中的皮鞭便越发用力。 “你到底肯还是不肯?”叶景莲咬着牙,隐约感觉到了牙龈里泛起一股咸涩的血腥味儿,“在这儿,叶家的蛊术救不了你,你若非要抱着那劳什子去死,我可以送你一程,但是,有什么好处?!” “我在叶家,也没什么好处,”叶水儿没有睁开眼睛,但总算分辨出了叶景莲的声音,“不还是待了这么多年?反正总是没好处,在哪儿都一样呗” 叶景莲不擅长谈判,强迫才是他的拿手强项,但此时只有耐着性子道:“你们只要肯炼蛊,我不但会放了你们,还有叶君霖” “呸。” 这一口血在叶水儿嘴里含着久了,一直不知道该发泄到何处,此时刚好全都便宜了叶景莲,而这一口也让叶水儿的气顺了不少,她微微睁开眼睛,斜睨着叶景莲。 “若不是因为你,族长这么多年不至如此,我不知你安的什么心,但这叶家蛊术是断然不会传给外人,丫头我没文化没脑子,只知道族长说什么,我便做什么,我这条命不值钱,你想要便拿去,但这蛊术是绝不会流入旁人手中!” “你不怕死,难道你不怕叶君霖死?哪怕我要她的命,你也不肯给我炼蛊?” “我不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二十章 忠犬的抉择 叶水儿自幼进叶家,进来时是一张白纸。 墨汁落在白纸上,纤维狠狠地吮吸着颜色,将它收入囊中,而落在石头上,却是风吹雨落便消失无踪,只因石头不肯接受。 教的东西都一样,肯不肯学,是另外一说,那就是接受与否的问题。 叶水儿在叶景莲面前是一块石头,不管他如何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对叶水儿来说都是左耳进右耳出,但叶君霖告诉她的每一句话,都被她吮吸到了心中,刀刻斧凿般记在心里。 识字,炼蛊,琴棋书画,凡叶水儿会的,就都是叶君霖教的,而之所以能接受,乃是因这族长与门徒之间的情谊,哪怕是个不谙世事的黄毛丫头,也能分的出谁对自己好,谁是为自己好,这便是在叶水儿眼中,叶君霖和叶景莲最大的差别所在。 也正因交过心,所以才彼此了解,故而叶水儿那句“不肯”,不是为她自己而说,是替叶君霖说的。 不肯,不肯将蛊术交给外人,不肯为一己偷生之欲而弃全族于不顾 不肯c不肯 “独瑟蛊术,乃是叶家立世之根本,无论缘由如何,都万不可将此秘术交与他人,此时站在这里的,都是我等之亲族c家人c姐妹,一人可死,可一人之死可保全族之命脉,无论与我还是与你们!故此,这族规不仅仅是对你们,也是对我叶君霖自己,若有一日我在如此境地,也甘愿为保叶家全族而舍生忘死,在这一族规面前,无长幼尊卑之别,你们和我一样,所行所举,为的尽是我叶家姐妹!” 叶水儿始终记得叶君霖这句话,在叶景莲站在她面前步步紧逼的时候,叶水儿心中所想的就只有叶君霖的那句话。 这就是叶君霖那墨汁浸染在叶水儿这张白纸上的东西,叶水儿说不出叶君霖那些文绉绉的话,她只记得叶君霖说,不论是族长还是这些门徒,哪怕付出生命也不能将叶家蛊术交给外人。 叶君霖会这样做,那么,叶水儿也会这样做,她敢说这句不肯,是因她听过叶君霖的话,明白叶君霖的心,她知道哪怕此刻站在这里的是叶君霖自己,她也会做出同样的回应。 “不肯。” 怎么办?该怎么办? 这个声音在叶景莲的耳中发出回响,脑海之中,无数的画面如走马灯般不停重现。 叶旻不肯让自己炼蛊怎么办? 叶君霖不肯嫁给章杳怎么办? 这庞大的叶家不肯放过叶君霖怎么办? 无数思路在脑海中如纸片纷飞,扰乱着叶景莲的思绪,几乎让他忘了此时自己唯一该思考的问题既是如果这些被抓起来的叶家门徒始终不肯为日本人炼蛊该怎么办? 叶景莲与石井有交易,只要他能让叶家为他炼蛊,便助叶景莲夺取族长之位,这是两个人明面上的交易,但暗地里呢? 叶景莲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自己不能给日本人炼蛊的话,到时暴露的就不只是自己一人。 人的既是如此,一旦给出期许,对方首先会认定自己必有可能得到,故此,如若得不到的话就会催生出一种绝望和怨恨。 虽然,一开始是未曾得到,最后是没能得到,可就因有了这种希望,人便会有种被剥夺了的痛苦,最重要的是,人这种动物,是擅长生产欲念的,而欲念会因拥有和满足而被消减,但若不能拥有的话,那种匮乏和怨恨会如蛊毒反噬一般膨胀,会远比得到某种东西后被剥夺而更为变本加厉。 所以,从做出这个计划的时候,叶景莲就知道自己只能胜不能败。 若成,自己多年来希望让叶君霖卸掉族长之位的夙愿将得以成真,若不成 叶景莲已经暴露了叶家,到时候,他怕是保不住叶君霖,自己这么多年来一心想要做成的事,会因这一次的暴露而功亏一篑,而那时的叶景莲已经不仅仅只是输了一次游戏,他将失去自己最珍视的东西。 叶景莲望着叶水儿,那张与叶君霖极其相似的面庞仿佛是在撩拨着叶景莲心头的痛处,越是看着她,叶景莲的痛苦和愤怒便越是如野草和火焰般越发高涨,那张酷似少年叶君霖的脸仿佛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他,那个无忧无虑的叶君霖,将永不能再回来 “砰c砰c砰”,三声枪响击碎了叶景莲的幻梦,也击碎了叶水儿那张天真无邪的脸。 这把由叶君霖送给叶景莲的手枪被他握在手中,枪口仍缭绕着青烟,而他并未马上放下手枪,那黑黝黝枪口从一个个叶家门徒的脸上扫过。 “你们呢?打算怎么办?是炼蛊,还是去死?” 同样是兄弟姐妹,叶景莲能用性命逼叶君霖帮他炼蛊,相比较之下,允瓛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允瓛对手下门徒们作出的那个手势,是认真的,在这一路上他已经反复思考了无数次,如果金寒池不答应帮自己的话,那就只能这么做了,允瓛别无选择,他若不杀金寒池的话,那金寒池随时都有可能在日本人面前将自己取而代之。 想要活下来,一种很有效的途径就在于让自己成为独一无二必不可少的那个,而只有金寒池死了,自己才会成为那个人,相反的话,金寒池先投诚,接下来要像那些叶家门徒一样白白送死的,就是自己了。 金寒池的外宅门口,十几个门徒渐渐聚集起来,乌云遮月,令允瓛看不清楚他们的脸,更无法通过表情窥视他们的内心,允瓛并不太相信这些人,虽说他们曾对担任新族长的皇室一派表示过忠诚,但如果说到要杀金寒池这件事上,允瓛不知道他们会选择自己还是金寒池。 而最重要的是,在这一刻,允瓛心中始终有着一种不太好的感觉,那是一种阴郁的情绪,好似笼罩在半空中的乌云,可他却无从分辨那情绪究竟从何而来。 就好像是冥冥之中,上天在暗示他,今晚的事情并不会如他所愿那般顺利。 正当允瓛这样想着的时候,停在他的车子后面的那辆小轿车上,两名日本兵推门下车来到允瓛身边。 “这里的事情什么时候才能处理完?长官还在等你回去。” “会”允瓛皱了皱眉,“很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二十一章 枪杀 今晚的事情注定不可能轻松而顺利地结束,允瓛对此早有预感。 同时,这些日本人仍在步步紧逼,一时半刻都不肯让允瓛放松,正如他派了那么多金家门徒来“服侍”金寒池一样,日本人也对他“关怀备至”,这让允瓛觉得一切好似是一场轮回,他对别人做的一切,都回到了他自己身上。 而允瓛之所以对今晚的事情毫无把握,除了他太过了解金寒池的高傲和自负之外,还因他知道,自己有多了解金寒池,金寒池就有多了解自己,他想做什么,金寒池一定猜得到。 其实这道理说起来倒也简单,不光是金寒池,就连和允瓛素昧蒙面的齐孤鸿其实也能猜得到允瓛的计划所有情况都摆在眼前,只需要依照正常人思考的逻辑来推断,想要得出结果并不难。 相比门外,金寒池房里的气氛倒是轻松许多。 躲在阴影中的下人们盯着金寒池和齐孤鸿落在窗户上的身影,只见金寒池的影子不慌不忙地举起什么东西,向前倾倒后,一道水流的影子出现在窗上,是金寒池给齐孤鸿倒了杯茶,见到此景的下人们都忍不住微微攥起拳头,替金寒池和齐孤鸿捏了把汗,看来这两人是真不知道外面到底在发生着什么。 “虽然咱们也没熟络到需要关心对方生活的程度,不过,”金寒池幽幽道:“还是想感慨一声,你齐少爷的日子,看起来还真是悠闲。” “哪里的话,要比悠闲的话,自然比不过你,”齐孤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他的影子顿了顿,似乎是在细细品茶,片刻才继续道:“我可是过着被日本人追在屁股后面跑的日子,倒是金兄,现在有人替你分担,日本人想必不会再上门叨扰了吧?” “悠闲自然是不用说的,只是不知你今日登门拜访,想来找的到底是谁,若是想找金家族长的话,怕是还要劳您移步,到我这儿来,可是找不到族长的。” “这你放心,金家族长到底是谁,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要找的人,就是你金寒池。不过既然说到这件事情上,倒是有个问题让我觉得有趣,若不问出个答案,还真有那么几分牵肠挂肚寝食难安。” 窗户上,金寒池的影子抬起手来,对着齐孤鸿做了个“请”的手势。 “日本人对我穷追不舍,乃是因为齐家血脉就只剩下不才这么个废人,想要得到齐家蛊术,就只能从我身上下手,但你金家却不一样。我知道你和我一样不想自家蛊术落在日本人手上,但据我所知,日本人已经找到了其他金家人将你取而代之。” “然后呢?” “既然总会有人将蛊术交给日本人,你金家家族庞大,在这一点上防不胜防,那么,这个人为什么不是你?” 齐孤鸿这个问题让金寒池沉默许久,院落中静悄悄的,窗户上的人影也一动不动。 而对这答案万分好奇的不光是齐孤鸿,还有院落中的下人们,当然,也包括站在阴影中的允瓛,他刚刚迈进院子便听到了齐孤鸿提出的这个问题,脚步也不由自主地随之停下。 要知道,允瓛甚至比齐孤鸿更想知道金寒池会如何回答。 只是,窗户上的人影良久未动,院落中的人也跟着屏息凝神,整个院落中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仿佛时间也因此停止了一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里终于再度响起了金寒池的声音,窗上的身影仍是一动不动,只听到金寒池的声音如水流般缓缓流出。 “你若不提,我好像还真的忘了想这个问题,此时看来,倒觉得齐少爷这话说的真是有道理。” “反正,日本人掌控金家蛊术这一结局已经注定,如果我是你的话,反倒会先动手,毕竟,若是主动一点,还能握有更多的掌控权,难道不是么?” “那是自然,依着齐少爷这话,那不如我明日就去找日本人商量商量?” 房里响起了齐孤鸿的笑声,他身子不动,笑声却仿佛前仰后合般。 “看来金兄总算开了窍!” 两人一唱一和的话语,听起来兴致高昂,而院落中却是一阵冰冷冷的死寂,允瓛攥着枪,手心里,冷汗一阵阵上涌,他仿佛能听到心跳如擂鼓一般。 允瓛曾想过事态或许会这样发展,那是他所能推测出来的最坏的结局,但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事情会以这样的方式发生在金寒池和齐孤鸿的谈笑间,就好像说着卖菜买菜这种不咸不淡的事情般,用如此轻松的语气,转眼间就扭转了事态。 准确地说,这扭转的不仅仅是和日本人合作的对象c金家的权力布局,这一句话轻而易举改变的,还有允瓛的命运。 金寒池不肯和日本人合作,这是允瓛手中唯一的牌面,若被金寒池釜底抽薪的话,他在日本人面前没有任何利用价值。 允瓛握着枪的手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竟开始不停颤抖,直到他自己发现这一情况时,都分不清楚这阵阵战栗究竟源自于恐惧还是愤怒。 在允瓛身后,门徒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人都已经聚集在允瓛的身后,众人的视线都凝聚在允瓛身上,试图通过他的表情来预测接下来的计划。 是下蛊还是如何,只等允瓛的一声令下。 允瓛深吸了口气,这一片寂静中,只听“咔哒”一声脆响,那是允瓛拉开了枪栓。 门徒们疑惑地望着允瓛,若是下蛊,那意味着允瓛是打算活捉金寒池,但现在的情况似乎有所改变。 “都准备好了,”允瓛的声音异常平稳,他回过头来,努嘴指了指门徒们腰间的枪,“听我的指挥。” “可是不是说” 门徒没有继续发问,剩下的半句话因允瓛眼中的阴狠决绝而被硬生生地憋了回去,那是一种杀气腾腾的目光,仿佛他们再多问一句,死在金寒池前面的人就会是他们自己。 “说起来,”房里,齐孤鸿的声音仍未停下,“日本人也不是傻子,他们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自然也知道所需之物要从哪里寻得,应了那句话,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能撑多久,只是时间而已” 这话根本就是故意说给允瓛听的!齐孤鸿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好似重锤落在允瓛心头,所有潜藏在心底的恐慌仿佛被这一句话搅扰,一时间在他的心中炸开! 允瓛根本来不及思考,几乎是凭着本能举起枪,然后不假思索地扣动扳机。 “砰c砰c砰” 三枪,允瓛略有停顿,不是后悔,而是竭力压制愤怒,从而更精准地瞄向窗户上的目标,然后继续将愤怒和子弹射向金寒池 所有门徒受迫于允瓛身上的杀意之下,一个接着一个缓缓举起枪,鬼使神差地将乱弹射入金寒池的房中。 前后不过几秒时间,窗上已经密密麻麻布满弹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二十二章 会说话的尸体 允瓛小时候曾想过杀了金寒池,那个久远的念头突然闪现在他的脑海中,与眼前的场景重叠在一起,竟突然让允瓛觉得胆寒,这是命运的巧合,足以令人畏惧。 说实话,这是允瓛第一次杀人。 街头有这么一句俗语,说是龙生龙c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猫生猫c狗生狗c小偷的孩子三只手。 生在深宅大院里的允瓛是没机会听到这句话的,但他听过很多类似的话,如什么虎父无犬子,或者有其父必有其子之类的,允瓛只拿这话当一句经历过无数前人考验的哲理来听,却没有深究过其中的道理,其实只要稍稍细想一下,便可知其原有。 因孩子毕竟是擅模仿的,通过模仿来学习与这个世界相处的方式,而这模仿的对象自然就是父母,哪怕父亲从未刻意传授,也会发现孩子的行为注定与父亲如出一辙。 允瓛小时候,珙王爷最常挂在嘴边的一个字就是“杀”。 “不纳粮?老百姓不纳粮还有什么用?杀!” “叛党?想乱大清的江山,怕是活腻味了,杀!” “你这小贱人,竟然不从本王,杀!” 年幼的允瓛最需要得到准确的引导和教育时,也恰好是珙王爷权力极盛之时,只是不巧,对于握在手中的权力,这位珙王爷知道用它来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杀杀杀。 这虽然倒没能让允瓛成为一个同样暴戾的人谁知道呢,或者如果大清朝没有灭亡,珙王府也没有失势的话,或许又是另外一说但是,那种对杀戮太过随意的态度,却实在是真真切切地根植在了允瓛心底。 当他尚且连路都走不利索,小小的人儿仍被珙王爷抱在怀里的时候,允瓛就开始指着打碎碗碟的下人大喊“杀杀杀”,而那珙王爷不但不加以管教,反倒拍手大笑。 这种行为就好比是家犬学会作揖后给它扔去块骨头一样,这种奖罚机制让允瓛误以为杀人就会得到奖赏。 虽然当这位昔日贵子失去了权势后,也学会了压制这种肆意妄为的杀戮本能,可当盛怒控制了他的理性后,允瓛脑海中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字,便是“杀”。 雕花窗上千疮百孔,整个院落中都弥漫着火药的味道,在一片寂静之中,允瓛大口喘着粗气,一切因杀戮而终止,但暴怒却在胸口难以挥散,允瓛直勾勾地望着窗户,一道道光从枪孔中照射出来,允瓛也得以从那一个个枪孔中,窥视金寒池的身影。 “我就说,卑鄙小人最擅放冷枪。” “金兄真是聪慧过人c未卜先知!” 齐孤鸿和金寒池的声音平稳,话语中带着不屑的戏谑,两人的身影仍映在窗上,只是身子已经不像之前那般笔直,好似两只麻袋般,毫无生气地歪歪扭扭靠在椅背上。 但这话语之中的轻松之态,无论如何也不像刚中过枪的人! 允瓛因疲惫而垂下的眼帘猛地再度抬起,他惊愕地看向窗内,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会听到这样稀松平常的语态,猛地冲出去两步。 既然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就只有眼见为实,然而,允瓛刚迈出去几步,暴怒被恐惧所压制,他立刻返身回去抢过一名下人手中的枪,同时对着身后的金家门徒招了招手。 在金寒池和齐孤鸿打趣闲谈的声音中,允瓛等人蹑手蹑脚,好像房顶的猫儿一样,缓缓逼近正厅,有人在允瓛的授意下壮着胆子踹开房门,两个身影立刻出现在允瓛等人面前。 仍是那张八仙桌,仍是相对而坐的两人,这两具躯体上遍布枪孔,鲜血从伤口中汩汩而出,很快浸湿了地上的青砖。 这是两具死透了的尸体,那些曾经跳动的心脏c脉搏和神经都已经归于平静,没有半点儿生命的迹象,但即便如此,声音却还是从两人的口中不停传出来。 “古人云,先下手为强,看来果然不无道理。” “还好还好,金兄此举也不算晚,更何况,有人能先发制人,有人能后来居上,是先是后都不是最重要的问题,决定关键的,是本事。” “那依齐少爷所见,在自己的宅子里被人打成筛子,你觉得我这本事如何?” 房间里稍稍停顿片刻,齐孤鸿思索须臾,以一种略显做作的惊讶口吻道:“都被打成筛子了?” “你听那枪声,觉得还有活命的可能么?” “这么说来,你我这是死了?” “那是当然!” “哦那还真是要死了” 这不慌不忙如饭后闲谈的对话前前后后持续了差不多分钟,而在这分钟里,允瓛等人站在房间中一动不动,尸体身上的血已经浸湿了允瓛的鞋底,可他却对此浑然不觉,只能瞪大了眼睛满脸愕然地望着端坐在桌前的这两具死尸。 偌大的房间里,就只有这么两具尸体,那声音是金寒池和齐孤鸿的声音,可坐在这里的人,却不是他们两个。 这两具尸体被打成筛子,遍染全身的血令人无从分辨这衣裳原本的颜色,凭着样式勉强能分辨出应该是日军士兵的军装,允瓛望着其中一人攥在手里的钥匙,一眼认出这应当是今日石井派来监视他的那两名日军士兵。 按理来说这两人应该守在门外,他们绝不该再次,不该顶替金寒池和齐孤鸿受死,更不该从他们口中发出金寒池和齐孤鸿的声音,可是,允瓛也知道在金寒池和他的金家蛊术面前毫无道理可言。 虽然不想露怯,可允瓛没有办法,他在一阵追问后,从金家门徒口中得知这两名日军士兵应该是中了金寒池所下的重音蛊。 “主蛊在金寒池和齐孤鸿身上,所以不管他们两人说什么,这两人都会像传声筒一样,将两人的话复述一遍,至于这两人现在可能已经远在千里之外!这蛊是咱们詹丑金家常见的蛊,说不定也并非金寒池亲手所下,毕竟随随便便一个门徒刚进门就会学” 站在允瓛身边的那门徒甚是殷切,耐心地一点点向允瓛解释,仿佛生怕他这个门外汉会听不懂一般。 “够了!” 随着允瓛这一声怒喝,赏给那门徒的还有重重的一巴掌,落在他脸上留下火辣辣的灼痛感,门徒讶然地望向允瓛,毕竟他是门徒,而非金家下仆,即便是性格乖张的金寒池,也不会对门徒动手,更何况是以掌掴这种近乎羞辱的方式。 不过此时的允瓛根本没有功夫注意这些门徒的想法,他咬着牙喘着粗气,早料到今天晚上注定会发生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却不想会如此精彩,而对于允瓛来说,眼下的情况已经不仅仅只是没有抓住金寒池那么简单。 如何处理这两具尸体,对允瓛而言太棘手了。 “不知今日这下酒菜,你是否还满意?” 一座江南风格的小楼里,轻纱帷幔和影绰红烛交叠在一起,齐孤鸿和金寒池相对而坐,那姿势倒是和那两个死去的日本兵差不多。 桌上摆着酒菜,齐孤鸿一边给金寒池倒酒,一边不以为然地轻问了一声。 “与我而言是下酒菜,与允瓛而言,可是一份大礼,相信也够他头疼的了。” 金寒池说罢后,对着齐孤鸿举杯,两人一饮而尽,酒杯再放下时,脸上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戏谑。 “你这地方选的不错,”金寒池微微抿唇,打量着房间里的风情万种,那绣着戏水鸳鸯的锦被c床架上的珠帘和轻纱,“想来该不会只是请我喝花酒这么简单吧?” 齐孤鸿并未马上作答,而是摸出怀里的那只怀表看了一眼。 “别急,时候还没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二十三章 图腾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杀人简单,如何在杀人之后料理后事,相对而言更加困难,正因如此,金寒池和齐孤鸿送的这份大礼才格外让允瓛感到头疼,他不知道身为金家族长的金寒池到底做过多少见不得光的事,他只知道自己是第一次杀人,对于这种事情根本毫无头绪。 更何况,这次允瓛亲手开枪打成筛子的,还是日本人,他仿佛能猜想到此时不知身在何处的金寒池脸上会露出怎样的笑容。 那个家伙一定在洋洋得意吧? “你看,这可不是我给你下套,亲手打死日本人的可是你自己,你想杀我,却给自己添了这么大的麻烦……” 简直可恶! 此时允瓛根本无法考虑该如何处理这两个日本人的尸体,他的脑袋里不停思考着石井派来监视自己的人竟然凭空消失了,若是被石井知道的话,那个从不会相信任何人的家伙,究竟会作何反应。 好在,允瓛还有一定时间来解决这个问题,此时此刻,远在郊区工厂里的石井即将迎来一件更加棘手的事情,棘手到让他根本无暇搭理允瓛。 石井觉得近日来什么都不顺,在他亲自面对这些问题之前,石井只当是横野下二和中岛江沿太过无能,才会让那么简单的事情拖拖拉拉了这么长时间,但是现在看来,当石井自信满满地投身于这件事情之中后,才发现事情远没有他自己想象中那么简单。 在与章杳那一战中的枪伤并未伤及石井的要害,仅仅只是比擦伤严重一些而已,这让他刚好处在一种痛不至死但又暴怒烦躁的情绪中,石井急匆匆赶往工厂的路上一直在回想着自己曾与章杳说过的话。 他的手中握着两张牌,一个是金家的允瓛,一个是叶家的叶景莲,石井有绝对的自信,总觉得握着两大家族的自己再不济也能对付得了一个章杳。 但是,接下来面对的情况却让石井恼怒不已,他不知道究竟是蛊门五族都这么废物,还是自己恰好选中了最没用的两个,这两人分别用了不同的手段,可忙活了这么长时间,自己竟连一个好消息都没能听到。 除了派人跟着允瓛外出并要求手下迅速将允瓛带回工厂继续炼蛊之外,石井临走的时候还给叶景莲下了最后通牒。 如果这些女人们还是不肯下蛊的话…… “叶桑,虽然不想麻烦你的亲人,相信我,我也有姐姐,我明白那种想要保护家人的感觉,但是这是为了我们的大业,所以,非常抱歉,如果真的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恐怕就只能请叶桑的姐姐亲自来一趟了。” 叶景莲站在窗边,乌云遮住月光,不知几时起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地落在他的肩头,打湿他指尖的香烟,他猛地吸了两口,满嘴都是一种陈腐的味道,叶景莲有些烦躁地一甩手,将半截香烟扔到了地上那一摊烟头中,而后颤颤巍巍地又摸出一根烟来点上。 这些该死的女人!叶景莲忍不住在心中咒骂着,她们一个个嘴上口口声声说着是为了叶君霖、为了叶家,可她们难道不知道,如果真是想要为了叶家好,就应该干干脆脆地和日本人合作吗? 只可惜,叶景莲知道就算自己这么对那些叶家门徒说,最后的结果也是无济于事,他不是没有尝试过,这正是尝试过之后得出的结论,可以说,叶景莲已经试过了所有办法,当所有办法都以失败告终后,叶景莲陷入了烦躁和无助。 洋火反复划了好几次之后才终于点燃,叶景莲颤颤巍巍地护着火,将那一丛火光靠向自己的嘴边。 就在这时,叶景莲看到了地上的影子。 他的影子落在地上十分奇怪,准确来说,奇怪的是他脑袋旁边的那个东西,叶景莲疑惑地向左侧转过头去,立刻看到了一把枪,和举着枪对准自己的日军士兵。 这算是怎么回事儿? 黑暗之中,叶景莲静静地望着那士兵,他看不清被盖在帽子下面的士兵的脸,但从这人的军装来看,叶景莲知道这不过只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士兵,说不定年纪和自己相仿,刚刚参军没多久,在部队中只能担任一些跑腿打杂的事务,要说他所能发挥的最大功效,或许也就只有在战场上充当炮灰。 就是这样一个家伙,竟然会举枪对着自己?叶景莲忍不住哼笑一声。 “我说,你不知道我是谁,对吗?” 这应该是个误会,起初叶景莲还真的有那么几分惊愕和恐慌,但稍加思考之后,那种恐慌便立刻被驱散了,不可能的,叶景莲倒不是不相信石井会派人来杀掉自己,但就算真的有那么一刻,动手的人也不该是这么一个小卒。 若是被这样的家伙杀了,恐怕连叶景莲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吧。 然而那士兵却没有说话,手中的枪仍是对准了叶景莲,这让叶景莲有些恼怒,他抬起手来,稳稳地用力握住了手枪的枪口。 “如果你不知道我是谁的话,回去问问你的长官,问问他,就凭你,用枪口这么对着我,合适么……” 叶景莲这话说得很慢,一字一顿中充满了严肃的语气,然而等他这话说到最后时,叶景莲的口吻突然有所转变。 哪里不太对劲儿……叶景莲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注意到了那士兵手中的枪,这马牌撸子的枪身上刻着花纹,这些花纹对叶景莲而言十分熟悉,可以说,自他还躺在襁褓中时,就是看着这些花纹长大的,它们出现在叶景莲的襁褓巾上、他的棉被上、包括他的衣服上。 这是独瑟叶家特有的图腾——蛊蝎。 叶景莲一眼便认出这是自己的配枪,所有叶家门徒到了一定年纪便可以开始学习炼蛊,而当叶景莲到了那年纪时,他没能得到属于自己的蛊坛,倒是叶君霖送给他这把用来代替蛊术,让他能够用来保护自己的手枪。 这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意识到这一点时,涌现在叶景莲心头的讶然甚至更甚于刚看到枪口以为有人要取自己性命时的惊讶,他不假思索一把掀开那日军士兵的帽子,紧跟着便看到了一张对他而言比图腾还要熟悉的脸。 那是叶君霖,是穿着一身日军军装的叶君霖握着她亲手送给叶景莲的那一把刻着叶家图腾的手枪指着叶景莲。 “叶君霖?!你为什么……” 不等叶景莲把话说完,叶君霖反手一甩腕子,手枪先是打中了叶景莲那好看的下巴,随即在他的颈后狠狠敲了下去。 叶景莲的身体很快软软地倒下,叶君霖连忙将他扶起,将这软绵绵的身子贴着墙缓缓放下。 在完成这一系列举动时,叶君霖大气不喘,心跳平稳得就好像熟睡时一般,直到看着叶景莲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后,她的心才如擂鼓般砰砰砰地剧烈跳动起来。 其实当初作出这一决定的时候,叶君霖就生怕自己可能会心软,她在心中反复对自己强调了无数次,小不忍则乱大谋,还好、还好,这一刻她终于放下心,总算是没失手,她望着靠在墙边的叶景莲,望着他那疲惫的面容,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这孩子累了这么久,是时候让他好好睡一觉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二十四章 为寻生,返死地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叶景莲从小到大做过的调皮事数不胜数,但叶君霖从没对他动过手,若不是章杳当时那一番言论,叶君霖恐怕永远无法想象自己会对叶景莲做这样的事。 可真正做完之后,叶君霖却忍不住要感谢章杳,她突然感觉到,章杳是在潜移默化地教自己如何与叶景莲相处,她起初以为自己只是需要章杳帮她救出叶家的门徒,却不想在这一过程中,学到了更为重要的事情。 其实,世上的很多事情就是如此,就好像起初只是为了一览众山小而登向山顶,却在路途中欣赏到了从未期望过的风景,人也是如此,起初为了一个目的做一件事情,可是兜兜转转之后,却发现自己在这一过程中体悟到了更重要的道理。 时间退回到几个小时之前,当叶君霖对着章杳说完那一番慷慨激昂的话之后,当她将她从章为民和文戚眼中看到的那种他们自己不知道该如何向章杳诉说的兄弟之情都一股脑告诉章杳后,回馈给叶君霖的,就只有章杳的沉默。 夜下,章杳的目光毫无焦距地望向远方,叶君霖则凝望着章杳,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说话,更无从猜想章杳到底在想什么。 “到底要不要做,你打算几时才给出个答案?”叶君霖的语调有些急迫,“我没有太多时间。” 自那些叶家门徒被带走之后,叶君霖的心就没有一时半刻放下来过,每一分每一秒,都有无数种猜想突然出现在她的脑海中,那些念头令她恐慌、无助、愤怒,但却无法将其彻底从脑海中驱逐出去,叶君霖不知道这些她最不愿看到的事情是不是在下一秒就会发生在她的门徒身上。 人在极度缺乏安全感的时候反倒会生出一种破坏欲或者毁灭欲,就像此时的叶君霖,她生怕章杳会拒绝帮助自己,这是她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章杳的沉默就像一根丝线,将叶君霖的心悬在半空,岌岌可危,仿佛随时都会因失望而坠落。 这时的叶君霖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拼命想要结束这种煎熬,甚至不惜自己扯断丝线任由自己坠落。 “我绝无强迫你的意思,帮忙与否,都全凭你自己……” 不等叶君霖把这话说完,章杳突然伸出那只染满鲜血的手,将手指搭在唇间,对着叶君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章杳的视线好像终于有了聚焦,叶君霖疑惑地转过头,向着章杳视线所指的方向看去。 在摇曳的火光中,叶君霖看到立在不远处的一团黑影,她分辨不清黑影的形状,只看到一双黄褐色的眼睛散发着微弱的光。 一人一蛊视线相聚时,那伴生蛊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呻吟声,紧跟着,那身子摇摇晃晃,缓慢而拖沓地向叶君霖移动过来。 叶君霖数不清楚这伴生蛊已经陪伴自己多久了,有十年?差不多了吧?叶君霖以前还从未见过它如此衰颓憔悴的样子。 当叶君霖在横野下二家门外看到伴生蛊擎着章杳从院落中纵深跳出来的时候,她还以为这伴生蛊已经恢复如常,但是现在看来,它不过只是因通晓叶君霖的心意,所以在救章杳时使出了浑身力气而已,此时,它背负着一身的伤,像个无助而委屈的孩子般,疲倦地蜷缩在叶君霖身边。 叶君霖抚摸着伴生蛊的甲壳,龟裂的甲壳失去了往日的光泽,虽然那些因被章家兵戎蛊蛊灵吞噬精气后留下的伤痕已经开始渐渐愈合,但仍是不再复如往昔,它浑身上下散发着的疲惫气息令叶君霖心酸,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小手紧紧攥着她的心使劲儿揉捏似的。 这种感觉让叶君霖好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女孩般,她咬着牙强忍着鼻头的酸涩,才不至于任由眼泪横流,毕竟,这伴生蛊一直保护着叶君霖,她已经记不清楚多少次她遇到危险时,都是这伴生蛊挡在她的身前,可这一刻,看着一直保护着自己的、比自己强大许多的伴生蛊也如此憔悴,那种感觉竟让叶君霖疼得说不出话来。 篝火渐渐熄灭了一些,章杳坐在一旁一言不发,时不时向篝火中添上一两根干柴,他添的不多,刚刚好能维持着篝火继续燃烧下去,而火光也不至于太亮,恰巧能将叶君霖脆弱的面容回避于光线之外。 章杳虽然带兵打仗无数,但在情感上却没有什么太过丰富的经历,亲情自是不用再多说,友情或爱情也乏善可陈,唯独在叶君霖靠着她的伴生蛊时,竟让自认为没有什么感情的章杳有了种睹物思人的感觉。 或者该说是睹物思蛊,毕竟,那伴生蛊最有资格被称为这世上与章杳感情最深的东西了。 只不过,在章杳身上的蛊咒发作后,他的伴生蛊也开始发生变化,为了不让自己的伴生蛊变得和那些兵戎蛊一样,无奈之下,章杳只好忍痛将他的伴生蛊送到了一个遥远但能让它保命的地方——千古镇。 就像一个轮回,章杳是在千古镇被齐秉医下了蛊咒,他的伴生蛊因此深受其害,而为保其性命,章杳又不得不将它送到那个地方。 命运还真是奇怪,也或许可以说,它之所以奇怪,乃是因为人本身就是一种奇怪的动物,他们擅长做交易,彼此以物换物、各取所需,时时刻刻都想讲究公平,却会在对方为自己付出后,想要付出更多,并通过这种付出来得到成就感。 所以章杳特别能理解叶君霖此时的感觉,当他看到为自己付出过那么多的伴生蛊奄奄一息时,自认为冷漠如此的章杳竟也生出一种高涨的保护欲。 “你不该带它到营房去……” 章杳这句若有所思的轻声呢喃打破了叶君霖的思绪,她没有看向章杳,而是将脸隐藏在伴生蛊身后,轻轻吸了吸鼻子。 “都是过去的事情,现在说起来也没什么意义。” 是啊,章杳在心中发出一声赞同的声音,如果说这种马后炮有意义的话,其实最该被劝说的人应该是自己,早知道会有今日,他还不应该去灭齐家呢。 “我没说过不肯帮你,需要我帮你叶家做什么,只要是现在的章某人能做到的,自然是……”章杳没有直接说出“鞍前马后”、“绝不推辞”这类听起来用力过猛华而不实的话,他只是耸了耸肩,做出了一个确信叶君霖应该会懂的手势,“只不过……” 能让叶君霖来这里哀求自己的事情,其实就算她不说明白,章杳也已经猜出了个大概,但不管伤害了叶家门徒的是谁,那都不是叶君霖最大的敌人。 叶君霖吸了吸鼻子,垂着头低声道:“你放心,我来找你也不是需要章家的蛊术,但这件事情,确实是只有你能做到的。” 听叶君霖说到这里时,章杳已经猜到了她想说什么,也可以确定叶君霖的想法和自己一样,他们注意到的都不是表面那个敌人,而是藏在那些日本人背后的叶景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二十五章 皆为匹夫 人常说因爱生恨,或者说,有爱才会有恨,若根本没有爱的话,便是连恨都谈不上。 仔细想想,或许是因为爱着一个人,将一个人放在心里,所以那个人才能精确地瞄准到心房并狠狠插下一刀,而那些根本没被放在心上的人,即便是想要伤人,怕是也找不准地方。 叶君霖之所以会觉得痛苦,乃是因为,她知道在这件事情上,她的敌人是叶景莲。 而章杳也明白这一点,而且作为旁观者的他,看得远比叶君霖还要透彻叶景莲真正伤害到的,不仅仅只是叶家门徒,正所谓一物降一物,看似什么本事都没有的叶景莲偏偏能让身怀蛊术无所不能的叶君霖在他面前无计可施。 只可惜,旁观者清,倒不是因旁观者多么聪明或者眼光多么长远,而是因为身在局中的人被爱恨蒙蔽双眼,哪怕那些最简单不过的事实就摆在他们面前,自己也会选择视而不见。 就像此时的叶君霖,她无奈地轻叹一声,望着地上的自己的影子苦笑着摇头,“景莲那孩子对我和家母的话向来是充耳不闻,偏偏就对你言听计从,这一次,怕是要请你出面,才能说服他与日本人撇清干系” 章杳早就猜到如此,即便叶君霖不这么说,他也能猜到她想说的是什么,身在局中的叶君霖果然仍是执迷不悟,以为只要让章杳劝说叶景莲便能化解这一次的难关,可叶君霖却仍是不明白,她若不能抚平叶景莲心中的积怨,就算解决了日本人,将来还会有其他什么人出现在叶景莲身边任其为虎作伥,而说不定接下来的某一次,便会生出让他们都后悔莫及却无力回天的恶果。 “我可以说服叶景莲帮你救你的叶家门徒,可你若再执迷不悟,我不光救不了你,也救不了他。” 章杳是男儿,又出身戎马,向来不喜欢女人式婆婆妈妈的处理方法,这就好比治病用药,话虽然说得重了,可若不能一针见血药到病除,拖拖拉拉下去,只会病入膏肓。 不过,好在叶君霖接下来的举动,倒也没让章杳失望,就连两人潜到叶景莲背后,章杳正打算动手时,也是叶君霖按住了他的肩膀,用坚定的目光告诉章杳,这一次她打算自己面对。 虽说这一行的目的是为了救出叶家门徒,送走叶景莲只不过是这一任务中的第一步,但在章杳看来,却是对叶君霖而言最为关键也最艰难的一步,只要能看到她的决心,章杳认为其他的困难,都算不上困难。 此时,叶君霖和章杳穿着一身日军士兵的军装,两人扶着昏迷不醒的叶景莲,将他拖到后门外,绑在了伴生蛊的身上,叶君霖将寻尸蛊下在叶景莲身上,以免这路上万一出了什么变故,自己好歹能找到叶景莲,将蛊下好后,她还不忘将外套严严实实地裹在叶景莲身上,直到那伴生蛊驮着叶景莲远去的身影消失在黎明前最浓郁的黑暗中,叶君霖的视线仍是久久不肯收回。 “好了,既然是决定这么做,就不能再回头了。” 说完这话时,连章杳自己都觉得奇怪,他从没想过自己的声音竟也会如此温柔。 而且,今日说起的这些话,也是绝不可能出现在以前的章杳的脑海中的。 这个孑然一身惯于独行的人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变了,说来惭愧,以前的章杳热衷于独行,并对任何坚持人和人需要结伴抱团的论调嗤之以鼻,因那时的他足够强大也足够自信,从不觉得有什么事情是需要其他人帮助才能完成的,对于一个自认为无所不能的人来说,“同伴”二字的含义,等同于累赘。 如果事实真是如此的话,那只能说现在的这个章杳开始需要同伴了,论其弊端,是这个章杳不再如以往般强大,相伴而来的优势,则是铁石心肠终于开始变得柔软。 章杳无暇分析其中利弊,倒是稍稍觉得这份柔软多多少少也令他乐得享受其中。 相对而言,叶君霖对这种事情倒是没有太深的感触,此时她的心思都在叶景莲和自家门徒身上,也实在没能感觉到章杳语气中的不同寻常之处,只是觉得章杳那低沉浑厚的嗓音让自己感到心安。 在送走了叶景莲之后,叶君霖那颗悬在半空的心总算放下了一半,而此时,她和章杳站在窗口看着黑黝黝的走廊尽头,叶君霖摸向怀中那一只只小瓷瓶,章杳则握紧了手中的枪 与此同时,向来酒色笙歌的羣玉坊里却没有这么热闹,天快亮了,客人们蹑手蹑脚地离开青楼,一个个裹紧衣衫归家而去,唯有温香阁中,金寒池和齐孤鸿相对而坐,一言不发。 桌上的酒壶已经空了,齐孤鸿将最后一杯酒一饮而尽后,对着对面的金寒池道:“金兄见多识广,锦衣玉食龙髓凤肝都不在话下,不知今日这杯薄酒,倒是可还让金兄满意?” “酒是好酒,只可惜没有姑娘啊” “金兄,该不会是醉了吧?” 齐孤鸿之所以出此言论,倒不是因金寒池说的话,而是从刚刚开始,金寒池的目光就始终呆呆地看着脚边的地面,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青砖,却好像被他看出了花。 金寒池知道自己此举许是有些怪异,但他却并不在意,仍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地面,在他前方不远处的桌脚旁,有那么一小搓甚是不显眼的泥巴,是金寒池刚刚趁着齐孤鸿没曾注意时,从脚底板下抠出来扔在桌脚的。 时间一点点过去,金寒池却是不慌不忙,好似在他眼里那不是泥巴而是个美人像似的,令他看得着实是津津有味。 就在连金寒池都觉得全身已坐得僵固时,一个细小的黑影突然出现在那块泥巴旁边,金寒池使劲儿眨了下眼睛,略为清晰的视线中,金寒池看到了一只赤红色的蝎子,只见那蝎子好像个怕生的小孩儿似的,左右徘徊了几次后,直奔那泥巴便去。 接下来,几乎就在金寒池一眨眼的功夫,那只小蝎和地上的泥巴都在顷刻间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金寒池的表情稍稍有所变化,一抹笑容爬上了他的嘴角。 齐孤鸿第一时间注意到了金寒池脸上的表情,只是还不等他发问,倒是金寒池自己主动张了口。 “齐家禁蛊多年,听说齐老祖不许任何人提起有关蛊术的事情,倒不知他可曾向你嘱咐过辨识蛊师的方法?” “自然是讲过。” 齐家虽然禁蛊,但身处湘西腹地,门徒又常年在外做游医,正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这辨识蛊师的方式,自然也要传授给众人。 齐孤鸿清楚记得齐秉医曾说过,辨别一户人家是否养蛊的方式有多种,譬如是否在墙角摆放蛊坛,又或者天窗下的地面是否有经常被翻动挖开的迹象,除此之外,若是怀疑某人家中养蛊,在进其家门后,可在地上吐痰或者将脚底的脏土洒在地上。 “因蛊虫好干净,若发现地上的尘土或痰消失不见,便可确定这家中有蛊” 齐孤鸿说到这里,抬起头来疑惑地看向金寒池,一时间还分不清楚金寒池这话里究竟有何含义。 “齐少爷,这酒虽好,不过却是借花献佛,倒是不知道本主什么时候才能现身呢?” 金寒池一边说着,一边笑眯眯地望向齐孤鸿,到了这一刻,金寒池已经对齐孤鸿之所以会带自己来这里的原因心有定论了。 说起来,金寒池对青楼这种地方是较为敏感的,其原因,正在于叶家女子多是混迹于风月场中,以此隐藏自己的蛊师身份。 而齐孤鸿带金寒池进入这青楼后,就只有他们两人相对而坐,自始至终也不见有烟花女子笑脸相迎,这实在是不合乎常理。 最后呢,刚刚出现的那只蛊蝎,则印证了金寒池所有的猜想齐孤鸿曾说过,今日这饭局上还有其他人,而他也说过,以前不肯和金寒池合作,但若有其他人参与进来的话,他或许就会答应。 将这些思绪重新整理了一遍之后,金寒池突然觉得有些想笑。 “金某愚钝,还真是没想过齐少爷会拉叶家人一起入伙。” “愚钝倒算不上,”被金寒池看穿了自己的想法后,齐孤鸿也忍不住摇头笑了,“准确来说,其实连我自己都没想到,一时起意之事,自然难以料想。” “那么,”确定了的确是有叶君霖加入后,金寒池不免还有些紧张,他稍稍坐直了身子,“就是不知主人打算何时现身了?” “倒也谈不上主人,只是借叶家一方宝地而已,”齐孤鸿沉了沉声道:“蛊门五族同处危亡之中,我等皆为匹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二十六章 卜不到的卦 齐孤鸿曾经听说过这样一件事情。 千百年间,蛊门五族各自为政,但是在明朝时,蛊族曾遭遇过一次灭顶之灾,为了共度那次危机,五门中由一门出头担任头人来统领五族,带领所有蛊师度过危难。 这相互制衡的五族如同五个国家,虽然强盛兴衰不断交替,但从未统一过,那次的事情,是自有蛊术以来的唯一一次例外。 而在当时出面统领五族的,既是齐家。 青螣c詹丑c虎麟c独瑟c赤蛰,在这五族之中,无论是蛊术还是族人的性格,都要属齐家最为温和,如果说王权向来是由暴政所掌握,那么可以说齐家恰好是以仁心打破了这一规律的,他们是用仁心获得了其他四族的支持和信任。 齐孤鸿并不清楚当年那场危机的具体内容,不清楚究竟是怎样的危难才能让蛊门五族迫于压力甘心情愿如麻绳般拧在一起,不知道与日本人相比,究竟孰轻孰重。 而这一次,齐孤鸿站在这里告诉金寒池,说他需要五族共同应对眼前的危难,说这话时,他始终盯着金寒池的眼睛,生怕从他的目光中看到怀疑齐孤鸿不知道这话从自己口中说出来是否能使金寒池或者其他人信服,更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资格像当年的齐家祖先一样,站出来统帅五族掌控大局。 面对这种事情时,说不害怕简直是自欺欺人,只是,齐孤鸿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没有退路。 其实,如果依着齐孤鸿那种习惯了凡事先退一步的本性,可能在当年齐家灭门时,他就已经死了。 直到此时,齐孤鸿还记得当时自己站在土匪山寨的岗楼上试图纵身一跃时,那个人对他说的那一番话。 “死是容易的,但能活到最后的才是英雄” 他没有将挂在栏杆上的齐孤鸿拉上去,反倒将他推下去一把。 “直到将死时,你才真明白活着有多好,而且我要你知道,齐家灭了,从今往后这世上你只能靠你自己,今天要爬上来需靠你自己,将来要活下去,也要靠你自己” 齐孤鸿在这一刻想到了那人的那张熟悉的脸,从小到大,那人以不同名字c不同身份和不同方式陪伴在齐孤鸿身边,一起逃课的是他,一起被罚站的是他,一起枪林弹雨中出生入死的也是他,而现在,当齐孤鸿急需勇气时,也是那个人的脸出现在齐孤鸿的脑海中,仅是想起他的音容笑貌,对齐孤鸿而言便已是源源不断的勇气。 虽然很难,但也一定要说服其他三族,因为真的好想再见到他啊! 若要细说这件事情的话,还要将时间倒回到几天前,也就是齐孤鸿与高杉介那一战当晚,盲丞替齐孤鸿为齐家下了一盘棋,他以齐家门徒布局,战败了高杉介和他所率领的浪人们,但在最后一刻,盲丞让齐孤鸿出面与高杉介讲和,试图以此拉拢高杉介与齐孤鸿完成一场交易,从而以高杉介作为突破口,从日军内部为齐家博得一线生机。 而就在齐孤鸿和高杉介终于谈拢了条件时,一队神秘的黑衣人突然出现,虽然中间与高杉介因误会而发起了一场乱战,但齐孤鸿很快意识到黑衣人并无杀心,在他叫停这场战斗后,黑衣人来到齐孤鸿面前,将一枚包袱交给了齐孤鸿。 到了很久之后,齐孤鸿才知道那天来的人,是唐家的镇斈司,而当齐孤鸿打开那枚热腾腾c湿漉漉c沉甸甸的包袱后,他看到了唐鬼的人头。 其实到了这一刻,齐孤鸿已经记不太清楚当时的情况了,他忘了镇斈司和高杉介是何时带人离开的,他隐约记得刑三在第一时间冲上来捂住弥光的眼睛,而魏大锤干脆是将盲丞扛在肩头带走的。 偌大的宅院中,日落日升人来人往,唯有齐孤鸿在院子中央站成了一尊雕塑,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站了多久,心里就唯有一个念头。 你还没回来呢,你说过要回来的,这宅子你还没见到,在这里为你布置的房间你还没住过,街角新开了个面摊,像小时候在镇子上吃过的味道,那时候你总是会把汤都喝得一干二净,却从来都不好意思说再吃一碗,现在咱们有钱了,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院子里静悄悄的,齐孤鸿的脑海中却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有欢笑c有吼声,有两人小时候说过的话,也有齐孤鸿想对他说却还没来得及说的,这些声音起初吵闹嘈杂,到最后几乎就只剩一个声音。 不可能,不会死的 那个声音渐渐变成齐孤鸿的喃喃自语,午夜时分,在一片迷茫和混沌中,齐孤鸿站起身来,他跪坐了太久,僵硬的身体走得踉踉跄跄,可那句话却在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中,变得越发坚定。 走到正门口时,齐孤鸿险些撞上从门里出来的刑三和衷珩,不管是齐孤鸿还是唐鬼的人里,这两人算是最为稳重理性的,此时见这两人双眼红肿,但目光总算清醒而坚定,两人手中还捧着些黄纸白布,刑三吸了吸鼻子,闷声闷气道:“齐少爷,无论如何,这身后事还是要操办,恐怕还要劳烦齐少爷您” 在刑三和魏大锤眼中,齐孤鸿是个文弱书生,是个娇惯少爷,但同样的,相比较唐鬼,他也是个好脾气,只是刑三怎么都没想到他这话还没说完,齐孤鸿已经抢过他手中的黄纸白布扔在地上。 “现在不是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齐孤鸿目光凛然,如暗夜中的一道寒光,“瞎子呢?” 盲丞将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也不肯开门,刑三和魏大锤知道这瞎子对唐鬼的感情,毕竟他当年是因唐鬼才背井离乡,十来岁的孩子几乎是被唐鬼手拉手从生他养他的家里带出来的,这份感情不说至亲也如手足,刑三和魏大锤知道这种事情劝不好也没法劝,只能由着他的性子。 此时齐孤鸿站在门口伸出手来轻轻推了推盲丞的房门,这门是被他从里面锁上了,轻轻推了一下自然纹丝不动,齐孤鸿也懒得叫门,人往后退了两步,一脚毫不犹豫踹在那房门上。 月光自窗外而来,照得那地上白茫茫一片,盲丞此时就跪在那一片惨白中,脸上没有半点儿血色,活脱脱瘦成了张纸片,往日向来梳得油光水滑的头发也软踏踏地散落在脸颊两侧。 而在盲丞身边,竹签c铜钱和龟壳四处散落,这些被盲丞看做命根子般的东西被随意丢弃,就像大战过后,战场上的残肢断臂。 “没用没用” 盲丞低声呢喃着,也不知他是否感觉到了齐孤鸿的到来,只是自顾自地絮絮叨叨着。 “算不出来我怎么就” 在绝望的絮语中,盲丞听到了一个缓慢而沉稳的脚步声,虽然是曾经或者说是到现在也仍在讨厌着的人,可盲丞还是格外清晰地记着齐孤鸿的脚步声,他双手撑在地上,掌心能感觉到齐孤鸿的脚步正在一步步靠近。 仿佛早已哭干了的眼泪再度卷着阵阵酸涩涌上来,盲丞好似个无助的孩子般,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向前扑去,紧紧抱住齐孤鸿的腿。 “怎么办啊齐少爷,我可怎么办啊?算不出来瞎子没用,瞎子算不出来他的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二十七章 算不出的命 其实,当初章杳刚刚发现自己炼出的赤蛰蛊在迅速干瘪c溃烂并死亡时,他也有着与瞎子相同的感受。 常人皆是如此,如若只是从来未曾得到过的东西也就罢了,但若是曾得到过却又失去,便会因不甘而催生出怨恨。 那是一种看着自己向来信任c信奉并习惯和依赖了的技能突然失去时的惊愕,不肯也不愿相信自己赖以生存的技能就这么没了,那明明是自己以前信手拈来毫不费力便能做到的事情 “为什么啊” 瞎子啜泣了许久,一次又一次不停在心中反复问自己这个问题。 为什么自己偏偏就是算不出来唐鬼现在的运势?明明就在刚刚不还帮齐家逃脱了一劫么?那些本应密密麻麻覆满龟背上c铜钱中的命运,为何到了唐鬼身上,竟都化成一片空白? 这几日来,瞎子一直在心中问着自己这个问题,他换了无数种办法来占卜,可是这些在他手中曾能帮他占天卜地预测未来的东西,在唐鬼的命运面前,全都变成了没用的垃圾。 就算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帮他趋吉避凶,可好歹让自己知道他现在是死是活身在何处都不行吗? “别哭。” 齐孤鸿的手轻轻拍着瞎子消瘦的脊背,却无法驱散瞎子心中的恐惧,反倒被他紧紧攥住齐孤鸿的手,“是你!” 瞎子的手死死抓着齐孤鸿,指甲几乎快要嵌入齐孤鸿的肉里,所有的愤怒和恐惧都化作手上的力气。 “都是因为你!如果当时不是他为了你逆天而行,也不至于更改了他自己的命运!他明明能活到八十九!我知道的!我算过的!都是因为你!” 虽然明知道这话听起来有些无理取闹,可现在的瞎子也顾不上那么多,只是如个溺水的人般,哪怕随便找到什么,只要能让他驱散心中的恐惧。 “都怪你!怪你让他活不成了!” “别哭。”齐孤鸿反手握住盲丞的腕子,紧紧握住瞎子那只不停颤抖的手,“既然是为我改了他的命数,我还他便是。” “你还?你怎么” “亏欠给他的寿数,我去向阎王老儿讨来还他!” 从某种角度上来讲,人这种东西的习惯,是知道的越多,畏惧的就越少,瞎子在这一刻会恐惧,是因曾经知晓一切的他现在一无所知,而齐孤鸿之所以不会畏惧,是因为他知道。 别问为什么,齐孤鸿偏偏就是知道,他知道唐鬼没死,对于自己的这个信念和想法,齐孤鸿没由来地深信不疑。 “你只当他没死,告诉我,他在哪儿。” 齐孤鸿拉着盲丞那只瑟缩不止的手,握着他的手捧住了那只龟壳,任由几枚铜钱在里面摇晃不止。 天地,命运,人道,齐孤鸿望着那龟壳,仿佛此时那是承载着日月星辰不停摇晃着的整个宇宙,说到底,天地太远,命运难测,做人的,就只有掌握人道,尽己所能做到最好。 光是从这一点来看,齐孤鸿便不相信唐鬼会死,他记得唐鬼的音容笑貌脾气秉性,记得他做过的每一件事,记得他身上的大善大恶,也记得他的小爱小恨,细细回想起每一件事,齐孤鸿都觉得,像他那样的人,不会就这么死了。 很难说人的命运是否真的能改变什么具体的事物,说回来,所能改变的就只有自己的心和意念,但光有这一点也就够了,仅凭这一个信念,就能让齐孤鸿今日自信满满地坐在金寒池面前,而非痛哭流涕地为唐鬼准备身后事。 “这么说来,你是想要让我们帮你救那个”金寒池眯着眼睛仔细想了想,他对唐鬼并不熟悉,连面都没见过几次,在脑海中反复斟酌几次后,勉强挑出了一个在他看来最合适的形容词,“不太讨人喜欢的家伙?” “再怎么不讨人喜欢,也是五族中人,我相信,如果让你来选的话,倒是他更适合做唐家族长。” 关于这一点,金寒池倒是愿意表示认同,如果是唐芒做族长的话,虎麟唐家对其他四门来说仍是一个不可忽视的潜在威胁,但如果是唐鬼的话,局面将会再度发生转变。 “更何况,你这一次之所以卸任,其中原因不需我再多说,现在看来是唐家需要其他四门出手相助,但真正需要帮助的人是谁,我们大家心里都清楚。” 金寒池啧啧一声,若依着这种说法的话,他倒是要感谢齐孤鸿给自己留了面子,不过,金寒池之所以不曾反驳,倒也是因为知道齐孤鸿这话说的并非无凭无据。 据金寒池所知,现在五门各有难处,虽然都还算不上是存亡攸关,但那些问题就像是潜藏在身体之下的恶疾,表面上虽然看不出来,却在以或快或慢的速度发生着,让庞大的家族自内开始溃烂,待到发现时,早已是一发不可收拾。 譬如金家,这个家族千百年来讲究的是小而精,家族虽然庞大,但权力层凝练精悍,通过这种方式以确保家族易于管理,他们为此甚至不惜将皇室一族排除在本家之外。 但若依着现在的情况变化,权力分散之后,家族中难以有明主掌控全局,这就好比一个人有两个脑袋,不论如何清晰明确地分工,也难保整个身体会在两个大脑的控制下井井有条,整个躯体的速度和灵敏度自然会下降,在这样的乱世之中,躲避灾祸的能力当然大不如前。 更何况,若由珙王爷那两个儿子一明一暗地掌管家族,金寒池已经能料想到金家的未来实在不容乐观,有允瓛带头做了这个卖国奴,那么效法之人必将接二连三,被金家小心翼翼维护的詹丑蛊术将会以怎样迅疾的速度流于外世,这种事情根本无需推测 但若是能得到其他四族同心相助的话 金寒池想到这里的时候,情不自禁地抬起头来看了齐孤鸿一眼。 自己和他认识有多久了?金寒池细细想来,恐怕成年之后的第一次相见,还要说起在汕头的时候,那时他看到的齐孤鸿是一个对蛊术一窍不通c对这个由蛊术组成的世界一无所知的文弱青年。 从那时到现在,前后也不过只有两年左右的时间,那么齐孤鸿是如何以这么快的速度成长到了今天的模样? 金寒池甚至有些疑惑这个五族联手的想法,难道真的是出自齐孤鸿的脑袋?若真是如此的话,恐怕自己对他的看法不该是刮目相看,甚至应该是敬佩和崇拜。 同样是年纪相仿的一家族长,金寒池不由得开始思考,这个敢于提出欲图将五族联手这一想法的人,为什么不是自己,而是齐孤鸿? 正当金寒池深陷于自己的沉思中时,对面的齐孤鸿喃喃开口,打断了金寒池的思绪。 “不过,正如这五族之中相生相克c相助相灭的道理,”齐孤鸿把玩着手中的杯子,轻声道:“我最后的期望,是五族能联手,在这之前要做的是先凑齐五族,而在救出唐鬼之前,还有一件事情。” “什么?” “很快,他们已经在路上了。” 齐孤鸿望着窗外,上海滩鳞次栉比的高楼中,齐孤鸿隐隐能看到朝阳的光开始出现在城市尽头的汪洋之上。 时间快到了,齐孤鸿几乎是在一分一秒地数着,之所以会如此紧张,乃是因为其实虽然看起来好像是齐孤鸿在掌控此时的局面,事实却是连他自己都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能够给齐孤鸿以提示的,就只有瞎子那日的卦象。 “欲图五族齐聚,还需要一些酝酿,既最后的准备,初七晨,天色将明时,能救你的人自当出现,但在向其求助前,你要先救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二十八章 舍命不甘辱 齐孤鸿相信人和人之间是相互的,所谓预先取之必先与之,自己想要得到什么,就要先付出什么,相比起有时候想要付出却根本找不到机会,现在这种急需自己可以先做出奉献的局面,反倒是一件幸事,就像上天特意为自己准备的恩赐,像要出门买糖时,爹娘先塞在手里的铜钱。 不过,齐孤鸿之所以会这样想,是因为他已经看到了未来,确定了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所以格外清楚自己现在需要做的事,他在这一刻仿佛突然明白了盲丞说的一切。 一步又一步,为舍而得,为得而舍。 相比较之下,章杳倒是没想那么多,他站在这里帮助叶君霖时,甚至都没想过要她帮自己做什么,可能就是单纯地出自一种想要保护她的念头, 男人为什么会想要保护女人?章杳曾深刻地思考过这个问题,或许正因他自己是个没什么感情或情绪的人,所以在思考起这个问题时,相当的得心应手,如一个旁观者般,清醒而冷静地观望着世间男女所有看似毫无意义又不能生产出任何价值的情绪。 相比较女人因其情绪丰富而更擅长并更喜欢在细碎的细节处下功夫,男人则更偏向于长期目标,如同猎豹般,长时间地潜伏不动,然后在关键时刻一击制敌。 同样的,女人可以在一些细小的事情中获得短暂而密集的成就感和自我满足,男人在一场又一场漫长的拉锯战中,虽然缺少了数量上的情感刺激,但也正因这种蛰伏和存蓄,使得他们渴望并需求在某件事情中得到更大的满足感。 在远古时期,扛着猎物回家是一种满足感,游牧他乡后带着肥硕的牛羊归家是一种满足感 在封建社会,身为帝王号令天下是一种满足感,率兵打仗征战沙场也是一种满足感 就如同农人看着结满果实的农田是成就感一般,能够让女人仰慕和崇拜自己,也是一种满足感。 男人需要依靠这些满足感来证明自己的实力c能力和存在的意义,这些情绪是在千百年间被刀刻斧凿般写在基因里的,以至于当今众多人虽然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的意义何在,但却偏偏都会无一例外地依循本能据此行事。 章杳曾经对这种惯性本能嗤之以鼻,一意孤行地认为这样做只不过会浪费自己的时间,但是,此时此刻当章杳真正体会着这种感觉时,不由得连他自己都嘲笑以前的自己太过固执呆板。 都说世上存在的一切都有其存在的道理,c本能和需求也是如此,太过理性的人虽然能轻而易举分辨出其中的益处和弊端,但也注定无法体味其中的妙处,而此时的章杳就好像穷人家的孩子第一次品尝着锦衣玉食般。 兴奋c惊讶和喜悦夹杂在一起,让章杳自己都不得不鄙夷当初的自己是多么狭隘。 自以为能够脱离世间的爱c恨c恩c怨c痴c贪c嗔,却忘了自己本在世界之内,哪怕犯错哪怕愚蠢,可唯有尝尽世间百态才算是不枉此生。 正如,此时的章杳甘愿为叶君霖一个安心的笑容,便冲入刀山火海枪林弹雨,且乐得其中在所不惜。 章杳记不太清自己到底经历过多少场战斗,孤身一人也曾有过,但如今日般让他浑身血液喷张的,却是第一次。 而在那么多场战斗中,章杳也曾见到过一些奋不顾身的人,只不过,说什么奋不顾身,说到底不过都是在为自己搏求一些生的希望而已。 那些是章杳从未在章家军内看到过的情绪,他们之所以会不顾一切想要活下来,乃是因为知道自己的寿命有限,而章家军能不顾一切,则是因为这些人知道自己根本就不可能会死。 退到今日,章杳才明白了生死的重要性,这是一场游戏中的惩罚机制,就像躲猫猫里被捉到的人要当鬼一样,是一种维持着游戏能继续下去的规则。 以前的章家军是跳出规则之外的,今日的章杳却不同,他能感觉到紧张c兴奋c刺激,以及一种因悲壮而生的勇气,乃是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再也不是过去的自己。 他会死,子弹和枪炮都很真实,真实到落在身上就注定会夺走他的性命,会让往昔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但他还是将自己置身于火海之中。 这种知道自己活着的感觉,真好。 正当章杳这样想着的时候,一个黑黝黝的枪口由左前方出现在他的视线内,还不等子弹从中射出,章杳不假思索挺身而出,抱住叶君霖,将她拽回拐角的墙后。 那种“明知道自己会死却偏偏这么做了”的感觉让章杳感受到了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刺激,而因自己的举动掌控了叶君霖的生死这种感觉让章杳感受到了一种强大的成就感。 果不其然,当章杳将叶君霖拽到墙后时,枪林弹雨伴随着火光而至,几乎将两人淹没,子弹打在墙上,飞弹起来的碎石土屑还包含着火的灼热感。 章杳抱着叶君霖,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以战斗术语来说,自己现在就属于是叶君霖的肉盾,而依照战术来讲,其他士兵舍弃自己的生命为另一部分群体作为肉盾,必然是因为这一群体身上担负着比其他任何人都更为重要的任务。 那么,章杳赋予叶君霖的任务,就只有希望她能活下来。 毕竟章杳已经没有其他的欲求,今天的这一次营救任务,从一开始的预期就不是如此刻这样。 叶君霖和章杳之所以会换上一身日军士兵的军装,乃是因为两人从一开始就已经商计好了,且不管他们是有蛊c有枪还是有什么过人的经验与战术,今日此行的目的就在于小心行事,在惊动更多日本人之前,尽量不动声色地将被关押在军营中的叶家门徒救出去。 但事情在一开始就发生了变故,当章杳和叶君霖送走叶景莲后刚刚潜入这制药厂时,走廊尽头突然响起了一阵刺耳的尖叫声。 人生在世,命是自己的,而这运呢,听起来好像是老天给的,所以让人感到难以预测,实际上,运之所以无法推断,乃是因为人在世中,这运乃是人和人之间互相交缠际错而产生的。 人无从猜测旁人的想法,自然也就难以据此作出从宏观上来讲最为合适的决定。 就像叶家门徒们,如果她们真能知道此事叶君霖就在门外打算营救她们的话,这些女子也不会做出此等鱼死网破之举,更无法想到正因她们此举,反倒将叶君霖置身于危险中。 在那当时,屈辱和性命,对于叶家女子来说,她们宁可选择丧命也不肯受其辱。 尤其是当那满脸蔑笑的日本兵撕开她们的衣襟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二十九章 腹部的舌头 其实每个叶家门徒被带到这里来时,心中已经做好了最坏的预期,所以,也有人已经偷偷地为最后的决定做好了准备。 “你们是叶家门徒,但除此之外,你们也是你们自己,叶家需要你们效力,但叶家也更需要你们为自己而活” 此时,被关在这日军药厂里的叶家门徒中,大多数人还清楚记得叶君霖继位之后说的这一番话,对此印象最为深刻的,应该要属那些年纪较大的门徒,她们的前半生都是活在叶家严苛的族规之下,对于这种“新奇”的说法,不免感到一时间难以理解。 什么叫做“为自己而活”?将这几个字拆分开来的话,每一个都通俗常见,然而组合在一起后,组并在一起的含义却不知为何那么晦涩难懂,因它实在难以理解,故而有人宽泛地将其暂时理解为另外一个概念,“自由”。 自由,既,拥有自己的独立意志,维护自己的尊严,可以以自身为出发点来做决定。 这是叶君霖希望她们能为自己做到的,并非一句遥不可及的空话,而是在叶君霖掌控叶家的这几年里,这些从不知自由为何物的叶家门徒真真切切地从叶君霖的每一个决定中深切感受到的生而为人的意义。 自然,也是她们此时做出这种决定的理由和勇气。 当叶景莲不耐烦地将手枪扔给身旁的日军士兵并拂袖而去后,那些日军士兵再也懒得掩饰双眼之中的贪婪,他们的目光在叶家门徒的身上扫视着,仿佛在评价c甄选,最终锁定自己的猎物。 在吊挂着数名叶家门徒的房间里,一名日军士兵直勾勾地望着墙角的女孩,他向那女孩走去,起初脚步缓慢而迟疑,而当心中的呼之欲出时,脚下的步子也不由自主地加快速度,几乎是踉踉跄跄地向那女孩奔去。 日军士兵一把掀开了女孩儿的衣衫,衣料被破坏的声音令人莫名生出一种兴奋,他贪婪地感受着细腻柔软的身躯散发出的诱人气息,白皙而毫无遮掩地出现在他面前,那日军士兵摩挲着女孩儿,仿佛是个对世界一无所知的孩子,带着满心好奇,迫不及待地探索着。 不知男人对女人的渴望究竟来自于基因的哪个部分,或许是因为每个男人都知道自己其实来源于一个与自己完全不同的身体,那种好奇心就像吃饭饮水般,是刻在脑海中,不需要刻意挖掘,便会在关键时刻跃然而出的本能。 就像这日军士兵,他的手掠过女孩儿的身体,最终落在她的腹部,这是一个神奇的地方,一个能催使生命从无到有的地方。 然而正当这日军士兵一边在女孩儿的皮肤上游走着,一边毛毛糙糙地伸手解开皮带时,他的脸颊上突然感觉到一阵异样,好像是有什么东西碰了他的脸颊一下。 好似是一只小手,轻轻的试探。 只可惜在当时的情况下,那士兵根本没有在意到这种奇怪的感觉,如果有在意的话,或许还可能逃过一劫,但当时的他就像在沙漠中行走许久而终于看到绿洲的人一样,急切和渴望几乎将他淹没,他在女孩儿的皮肤上不停地试探寻找,舌与舌纠缠在一起 舌头等等,是舌头? 这一念头突然出现在那日本士兵的脑海中时,他忍不住浑身一个激灵,兴奋和激动如同粘稠的泥沼令他不能自拔,可那个奇怪的念头却让这士兵不得不挣扎着从泥沼中脱身,试图从理性中拽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个从平滑的腹部伸出来的舌头? 士兵浑身一个激灵,本能地猛将头向后缩,然而纠缠在他口中的舌头却恋恋不舍不肯任其离开,这舌头突然变得极细,好像一根钢丝,扭曲着在他的舌头上缠了几圈,用力一拔,却更深地嵌进他的舌头里。 恐慌令那士兵顾不上疼痛,他咬着舌根猛地一甩头,终于将那舌头似的东西从口中拔出,血腥味霎时间在口中晕染开来,他低下头来甚至能看到舌尖的血一滴滴掉落。 眼观鼻,鼻下为口,口中有舌,士兵的视线向前,半空中仍悬着一根舌头般的东西,蜷曲扭动的动作仿佛在表达着不满,而那根“舌头”般的东西竟就来自那少女的腰腹,好似一朵正在展示其媚态的花。 “这是什么东西!” 士兵惨叫着抬头,他已经忘记松开抱着少女的手,只知道抬眼看向那少女,试图从她的目光中寻求答案,可对他做出回应的却是少女示威般的目光,其中还夹杂着玩味的蔑视。 在这士兵十几岁时,他便已经参加过日露之争,不谙世事的少年曾经历过战争的洗礼,他在多年来南征北战的过程中见过太多死人,那些死人或者说将死之人,脸上大多有着相似的神情,痛苦c绝望c不甘c抑或愧悔。 但这却是他从未见过的眼神。 他眼睁睁地看着少女因剧痛而咬紧下唇,可是脸上呈现给他的却是一种坦然和决绝,伴随着这种诡异的目光,士兵看到那舌头般的东西渐渐伸得越来越长,将她的腹部剖开,一分成两半,距离如此之近,以至于他甚至能听到皮肉撕裂时发出的声音,光是听着就觉得疼得撕心裂肺,可少女却因此露出心满意足的目光。 这表情令士兵感到不安,仿佛是本能察觉到了危险将至,然而他再想松开手时却已经来不及,就在她的腹部缓缓裂开之际,就在那舌头一样的东西逐渐挣脱少女的身体并崭露头角时,士兵终于看到了它的本貌。 那是一条蛇竟是一条蛇!血肉之下,隐约可见其暗绿与明黄交杂的花纹,纹路模糊而暧昧,就好像是油彩被稀释蒸腾后随意泼洒迸溅在蛇身上,而刚刚与士兵唇齿纠缠着的,就是一条鲜红的信子,此时对那士兵示威似的扭动着,似乎是在嘲讽士兵不敢再与它纠缠的胆怯,一次又一次向他逼近。 不知是自己的错觉还是什么,在士兵与蛇眼对视的瞬间,那蛇的目光竟与少女有几分相似,都充斥着对他的嘲讽,而这目光竟有种勾魂夺魄般的魔力,勾引着他张开嘴,再度迎上那充满死亡气息的信子 “啊!” 一声惨叫打断士兵的思绪,他回过头去,只见就在他身边两米不到的距离,另一名士兵惨叫着倒在地上,他的身体不停翻滚扭动,那张充满痛苦和惶恐的脸几次迅速地从他面前一闪而过,他在恍惚中看到那士兵满口鲜血,半根舌头挂在嘴边,已经被截断大半,剩下的部分不停甩动,苟延残喘。 这士兵已经来不及发出惨叫,发了疯似的试图远离面前的少女,然而就在这时,少女的腹部被整个撕裂,一条半米长的蛇从血肉中窜出来,直奔这士兵而来,在他试图发出嘶吼时,趁机钻入他大张的口中。 冰凉而滑腻的蛇身钻入他的口中,径直奔向喉咙,进入气管后,产生一种炙热的窒息感,士兵再想吼叫时已经发不出半点儿声音,就在这种阻塞感中,脑袋如一个即将爆炸的气球 所有的思绪和感受停留在这一刻,这士兵在惶恐中窒息,灵魂抽离躯体。 像这世间的大部分人一样,他的双目圆睁,作为“人”这一种拥有思维的动物,他一无所知地来到这世上,然后一无所知地离开,至死时,都不知自己因何而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三十章 最后的反击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为了让叶君霖担任叶家族长,不管是叶旻本人还是受她指派的诸位元老,都在叶君霖尚且年幼的时候对她进行了种种方面的教育和培养。 但在这些人之外,在叶君霖本人看来,她觉得对自己起到最大作用的并非这些长辈们的教育,而是前人所鉴。 从知道自己将要背负这一重任的时候,叶君霖比任何人更急迫地想要汲取知识和养分,她尝试过种种方式,最终,将视线转向了前人。 不知道是在哪一次偶然的机遇中,在叶家的藏书阁内,当叶君霖捧着一本蛊书研读时,一本泛黄的古籍十分巧合地掉在叶君霖的脚边。 古书中记载着叶家某一人族长在遇到危难时带着族人走出困境的经历,这是叶家的一段历史,读起来更像是本小说,跌宕起伏动人心魄,旁人关注的或许是扣人心弦的故事情节,而对叶君霖来说,她的重点却都凝聚在前人的智慧和魄力上。 叶君霖仿佛看到了一座高山,她站在高山的阴影中,不知自己某天是否也能抵达这样的高度。 而在这条路上,叶君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求知若渴地学习,甚至是不甚了了的效仿,所以当叶家门徒们惊讶于叶君霖的开朗和宽厚时,她们有所不知的是,叶君霖这样的性格,其实正源自于叶家历代族长的经验。 “叶家植于族人之上,立其为本源……” “根基一动,则家族岌岌可危……” “无为而治,恰是大为……” 是历代族长告诉叶君霖,如果想要把控叶家,最该做的、也是唯一一件需要做的事情,既是将族人放在第一位。 这也是叶君霖听到那惨叫声后便不假思索狂奔而至的原因。 相比较之下,章杳则不如叶君霖那般警惕而机敏,等他反应过来时已拦不住叶君霖,只能眼看着叶君霖的身影冲向整个药厂里日军防守最为严密的地方。 虽然响起的那声惨叫乃是男人的声音,但叶君霖却更加紧张,她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她的叶家门徒,自然也能第一个猜到此时那惨叫声响起的地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如若发出惨叫的是叶家门徒,那么或许是她们失利,但此时听到日本人的惨叫,却让叶君霖更为紧张。 叶君霖心中对此已经早有猜想,而眼前的情况,正印证了她的想象,和在此之前多次出现在她噩梦中的情景一模一样。 当叶君霖站在房间门口时,正看到几名叶家女子已经口吐鲜血,一只只生蛊从她们的体内钻出来,开肠破肚血肉模糊,她们的视线迷离,在那一双双染血的眼睛里,叶君霖不太确定她们是否真的看到了自己。 早在这些叶家女子被送到这里时,她们便已经隐约猜到了在等待着自己的命运,反抗是没有用的,因叶景莲在这里,他的身影让她们感到绝望,如果反抗有用的话,这些年里叶君霖就不会一再退让,以至于让叶景莲以她们的性命来威胁叶君霖,哪怕以死相逼,也只不过会让叶君霖为难而已。 但也因叶君霖曾说过的那句,她们有权利决定自己的未来和命运,让这些叶家门徒在这一刻做出了同样的决定。 既不想辜负叶君霖,也不想辜负自己。 曾无数次下蛊给别人的她们,此时终于亲身体会到了被下蛊的感觉——蛊虫刚进入体内时,仿若无物,她们可以正常地呼吸、生存,就像那些刚刚中蛊且浑然不觉的人仍可以如往常般谈笑风生一样,然后,腹部渐渐开始产生一些异样的感觉,起初只是好像吃得太饱而产生的腹胀,打嗝时会带着酸腐的臭味,再后来会产生些许灼痛疼,好像吞下了火炭,之后大概一两个时辰,不适感会暂时停止,就好像陷入了暂时的蛰伏或沉睡。而在这之后,当那痛感再度醒过来时,便是排山倒海不可收拾。 其实从这些叶家门徒给自己下蛊后直到此时,中间的时间并不足以让阴蛊发作,但也或许是她们脑海中的危险信息给了蛊毒以信号,加速了阴蛊发作,以至于当这些日军士兵正打算大快朵颐时,迎接他们的不是香喷喷的月.同体,而是或蝎或蛇或其他什么形态各异阴毒无比的蛊虫。 由此也就催生出了叶君霖接下来看到的那一幕——悬挂在半空中的叶家门徒,空中横飞四窜的蛊虫,浑身是血的日军士兵,以及不绝于耳的枪林弹雨。 叶君霖长大了嘴巴,在她的计划中,这一次的营救任务应该较为平静,尽量能做到神出鬼没则是最好,可她没想到面临的结果竟如此声势浩大,且情况一时间发展到了叶君霖无法控制的局面,那些血肉模糊的残躯是叶君霖此行的目标,可从现在看来……似乎是救不了了…… 正当叶君霖站在门口神情恍惚之时,那些惨叫着奔逃的日军士兵中,不只是谁吹响了挂在脖颈上的哨子,呼啸的厉响在整个药厂中发出回声,刺耳而又满是戾气,叶君霖还没反应过来时,脚步声已经自背后响起,从四面八方向她狂奔而至。 走廊中,脚步声一阵阵发出回响,但在急促之中,也不乏一些浑水摸鱼的拖沓声,毕竟,自这药厂被用来做为日军秘密部队筹备地点后,其中发生的怪事不胜枚举,在这里的士兵整日战战兢兢草木皆兵,导致大部分紧急集合事件其实都是因士兵神经紧绷产生错觉而导致的乌龙事件,这就好比是狼来了的故事,一而再再而三,倒是让这些日本士兵渐渐变得迟钝而麻木。 所以,当这些吊儿郎当的日军士兵来到那房间门口时,浑身带血从房里连滚带爬出来的同伴们让他们大惊失色,早已麻木的神经紧绷如弓上弦,不假思索便举起手中的枪对着房中一同扫视,甚至不管在那些移动的身影中还有奄奄一息的同伙们。 房内的蛊虫拼命试图逃出房间,而房门外的枪炮却在竭力将它们困在房内,一墙之隔,内外却已尽是鲜血漫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三十一章 虫窟 在这支被派来看守药厂的队伍中,广志和小次郎是仅有的两个来自广岛世罗町的士兵,他们是同乡,但是彼此的关系却算不上要好。 广志沉默寡言,与能言善道的小次郎相比,他在部队中的发展实在算不上顺利,两人身为同乡,年纪相仿,又同时入伍,但是小次郎很快被提拔为了小队长,摇身一变就成了广志的上司。 而当他们被派来看守药厂后,因士兵们多多少少听说了一些关于这支特殊部队的情况,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就像初春的柳絮般,在整个部队中无处不在,但他们对这一次战略部署的讨论,也就仅仅只是止步于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们将更多的心思用在日常训练上,每日计算着自己将如何出人头地。 不管是人还是事物,只要是在大量聚集的情况下,便必然会产生出类型被进行分类,产生出多数和少数之间的划分,在这支队伍中,广志毫无疑问就是那个异类,他对带兵打仗毫无兴趣,对小次郎的劝说充耳不闻,当其他人都在作训练习时,他却悄悄跑到郊外去观察驻地附近的虫子,好像早就猜到自己此举不可能被人所理解般,广志只是闷头做着他自己的事情,对任何人闭口不言。 不久后,当上小队长后的小次郎给家中寄了一封家书,在里面较为暧昧地描绘了将来的发展,准确来说,这封家书更像是小次郎的意银,他认定自己注定在支那的土地上大有作为。 小次郎的家书寄出去大概两个月之后,又一批信件自日本本土被带回,其中没有小次郎家人的回信,却有来自广志家寄来的信件,家人在心中反复询问广志,其大义是,如果连小次郎都有着如此美好的远大前程,那么,广志你呢? 毕竟是年轻人,因虚荣心和自尊心作祟,广志很快写好了一封信,平日里少言寡语如他,却足足写满了四五张信纸。 当广志将家书封好后,差不多过了四五天时间,远在广岛家中的父母尚未读到信中内容时,倒是整个军营里先炸开了锅。 “我们部队里竟然有个广志中队长!”这是在那封信被“寄出”后,这成了小次郎逢人便说的话题,“这可还真是没听说过啊!我想这应该不是我们的中队长,是虫子的队长吧?” 小次郎说这话的时候充满了嘲讽和不屑,这让广志很快意识到了那封信的下落,是小次郎拦截了广志的家书并擅自拆开,才从中得知广志原来蒙骗父母说他已经当上了中队长。 不就是为了压小次郎一头么?广志以家书这种方式悄悄地帮自己换取自尊心,却不想他这举动在整个军营里炸开了锅。 那时候,广志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真希望这个混蛋快点去死啊! 只不过想法毕竟也仅仅只是想法,当时的想法也不能代表现在的想法,就如此刻,当广志看到小次郎惊慌失措地嘶吼狂奔时,广志还是本能地举起了手中的枪,帮小次郎挡住在他背后穷追不舍的怪虫。 跟在小次郎身后的还有七八个士兵不对,五个,七八个是上一秒的数字,但在短短的一秒之间,广志便亲眼看到两三个士兵倒在血泊之中,他们是在听到警告危险的哨声后,第一队冲向现场的士兵,前后相隔不过两三分钟时间,那一张张原本写满斗智的脸此刻就只剩下惶恐。 小次郎脚下拌蒜,逃离的脚步歪歪扭扭,在他身子一个踉跄几乎摔在地上时,广志连忙伸开双手将几乎摔在地上的他一把捞起来。 “怎么了?” 自来到部队后,广志的方言口音经常受人嘲笑,他一直偷偷地试着改正,但到这一刻也再顾不上其他,用浓重的口音焦急地询问。 “虫子是虫子!” “什么样” “各种各样的虫子!” 小次郎焦急地手舞足蹈比划着,那模样就像是个滑稽剧演员,可广志笑不出来,他无法从小次郎的比手画脚中猜测他说的到底是哪一种虫子,但能看得出他这慌乱动作中的惊恐万分。 与小次郎不同,当广志听到“虫子”这两个字的时候,涌现在他心中的并非惶恐,而是一种难以明说的兴奋,他感觉到一种极大的幸运降临在他头上,毫不亚于天上掉馅饼! 广志从未对任何人说过,当然了,这也是他藏在心底的野心,自从来到这驻地后,当其他人将部队的特殊使命当成天天说地的谈资时,广志却将这件事情认认真真地放到心里去了,他注意到长官们经常在野外捕虫,将那些虫子带到二楼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里,这让广志意识到,虫子,才是他们这一次驻扎于此的关键,察觉到了这一点的广志并未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任何人,他决定自己闷头研究,虽然现在看起来好像是当上了小队长的小次郎压过自己一头,但是谁知道呢?广志就是有这样的自信,他认为自己如果研究明白了这一点的话,一定能够取得远超小次郎的职位! 现在,当广志经历过那么多的嘲讽和鄙夷后,他觉得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 走廊中,肩并着肩,人挤着人,还有脚底下软绵无力的尸体,广志不知道在这几分钟的时间里究竟死了多少人,只知道他正在逼近那个地方,竭力在拥挤之中腾出空间举起手中的步枪。 那门口距离他们大概有十几米的距离,可对于广志来说却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很快听到了密集的枪声,站在走廊中的他看到堵在门口的四五名日军士兵,以及,那种小次郎无法形容的毒虫。 那是一只长得好像蝎子,但是血盆大口却如蟾蜍的阔嘴,而当那虫子张开嘴巴时,一条鲜红的信子从它的口中吐出,只见那怪虫挥舞着如壁虎般长着五指的爪子,凌空扑向了一名日军士兵的脖颈。 手起刀落,霎时间,那士兵白皙的脸颊瞬间变成了绛紫色,身子僵硬了片刻之后,直勾勾地倒在地上,双眼已经涣散无神,手却仍然保持着开枪的姿势,一颗又一颗子弹从枪口中冲撞而出,射入同伴的小腿和脚踝。 广志吞了口口水,两条腿已经不听使唤,身子几乎要软下去,他能感觉到浑身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能感觉到两腿中间有一股温热的液体,此时除兴奋之外,广志也感觉到了一种无力阻挡的惶恐。 不知是谁说过,在蒙昧与真理之间必然隔着一层危机,这也是真理之所以难能可贵的原因。 然而,此时广志想要逃跑却已经来不及了,所有的士兵之间早已没有了上下级的区别,他们被堵在门口,毫无选择,或者开枪,或者受死,其中也包括广志和小次郎。 房间里,无数怪虫仍在不停地向他们扑过来,几乎是每一秒,广志都能感觉到有人在自己身边倒下,然而房里的怪虫却丝毫没有变少的迹象,广志环视整个房间,试图找出那些怪虫从何而来,但是在这等混乱的情况之下,他的视线一次又一次被半路阻拦。 其实所有人都在寻找着这些毒虫的来源,区别在于,其他士兵的目的是为了保命,广志却是真真切切想知道那些毒虫从何而来,他在脑海中理性地思考,排除着一个个可能性。 窗户!对,先是窗户! 广志强迫自己将视线落在墙边的一排窗户上,在混乱之中,广志一边开枪,一边将视线从一扇又一扇窗户前扫视过去,这房间里的窗户全部都关着,但毒虫却源源不绝。 “一定是” 广志的话没来得及说完,他那细弱的声音便被死死地压盖在小次郎的声音之下。 “打那些女人!” 广志不知道小次郎是从何得出这一结论的,是曾和自己一样认真思考过,抑或仅仅只是出自杀戮本能的敏锐直觉。 广志不由得有些恼怒,因小次郎又一次先于自己做出判断,可自己的判断乃是来自更深层的思考,清晰地关注着问题的关键,而非像小次郎一样仅仅出自直觉,自己的能力远远高于他 正当广志这样想着的时候,一只毒虫直奔广志的面门而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三十二章 移动的尸体 小次郎再也无从得知广志的想法,他眼睁睁看着广志在自己身边倒下,他那些未能完成的梦想,随着他的呼吸一起,就此终结了。 其实小次郎曾多次试图劝说广志,但渐渐发现自己无法扭转他固执的想法,想法这种东西,来源于人的习惯和经验,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也来自于从小的教育和家庭成长。 在小次郎还小的时候,父亲经常教导他一句话。 “是农人就要拿起锄头,是武士就要拿起刀。” 后来,当小次郎来到中国后,他学到了一个中国的词语,可以用来简练地概括父亲的话,那个词叫做,在其位而谋其职。 既然是士兵,就要学会打仗,像是广志那样喜欢每天研究虫子倒也没错,但那不是一个士兵该有的职责,就算他一次次反驳说自己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研究明白长官的想法,可事实是,长官注定是长官,他们需要思考的事情和自己不一样,就像此刻,在这里受死的注定不是那些长官,而是这些士兵自己。 小次郎知道广志并不看得起自己,他觉得自己像是个没什么思想的家伙,甚至,用难听一点儿的话说,在广志眼中的自己更像是一头野兽,凭着本能而生活着,但本能之所以是本能,正因为它是在千百年间,在人类一次次努力活下去的过程中,慢慢累积而出的经验。 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广志在这种危急关头还想着要研究虫子时会丢掉性命的原因,因为他在不合时宜的情况下做不合时宜的事,以为自己是可以思考的高等人种,但事实是在这种危急关头,真正有用的,其实就只是动物的本能。 小次郎甚至无暇顾及广志的尸体,他的身子贴着自己倒下来,被毒虫撕咬致死的身体不停地痉挛着,其实小次郎也在颤抖,他的身体因恐慌而不停抖动着,但他知道自己无路可退,在这种毒虫遍地的情况下,开枪虽然未必就真的能博取一线生机,但若是坐以待毙或者不识时务的话,死,是注定的。 不过,若说小次郎之所以能当上小队长并非幸运的话,有一个拎得出来的优点,是他的观察力。 慌乱之下,想要完全做到理性思考其实是不可能的事情,那些女人只是小次郎选的第一个目标,仅仅只是为了在这样的危急关头先做出一些反击的行动。 而后,在一边向那些女人开枪扫射时,小次郎打量着四周。 “一切都是有原因的,就像庄稼长得不好,肯定是因为有虫害,如果你细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那些秘密其实都潜藏在叶片之下” 父亲那来自农人思想的质朴教育在这一刻再度发挥了作用,小次郎环视着整个房间,在血与虫之间,他一遍遍地思考着每一幕画面中,整个房间里的变化。 就在这时,所有的思绪在潜意识中互相甄选c重叠c纠错后,一个想法突然从小次郎的脑海中冒了出来。 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 在横飞的弹道中,小次郎一遍遍地排查和确认,视线终于锁定了一个目标。 那是一个趴在地上的日军士兵,他的肩头染血,肩膀上甚至还有一个清晰可见的弹孔,但小次郎将他形容成一个日军士兵,而非一具尸体,是因为他刚刚明明清楚地看到他动了。 虽然情况危急无暇思考,但所有的画面应该还是被收录在了小次郎的脑海中,以至于他的理性思维忙于判断情势时,潜意识帮他完成了另外一些工作,此时,当他意识到问题所在后,那些被他忽略的画面被重新拽出来,在他的脑袋里形成了一副组图。 在小次郎刚刚来到这房间门口时,那士兵就已经趴在地上,但当时他位于以房间正中为基点的两点钟方向,当时挂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穿着鹅黄色长衫的女子。 差不多是一两分钟后,小次郎之所以记得这个节点,是因为当时他的枪没了子弹,他是在一边换弹夹的情况下,一边观察着房里的情况,虽然他当时并未在意,但从脑海中抽出的画面看来,那个士兵已经转移到了十二点方向,趴在地上的姿势几乎没有改变,而面前挂着的女子已经变成了一个一身黑色短打装扮的人。 再之后,差不多是在广志死了的时候,小次郎手上的动作有所停顿,脑海中的思绪也短暂地被打断,现在回想起来,思绪之所以有所停滞,乃是因为那具“尸体”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小次郎发现那人不知何时已经转移到了十一点的位置。 到了现在,当小次郎终于发现问题所在的时候,那个同样浑身是血,肩头有着位置相同的枪口的家伙,竟然已经爬到了九点钟的位置。 就是他。 或许是因为广志的注意力一直都在那些虫子上,才拖延了他的思维和判断能力,相比之下,依循本能的小次郎更为简单,却也更为清晰,他一眼看到了那个不停变换着位置的日军士兵,虽然不知道他的目的何在,但是小次郎本能地知道自己身为一名日军士兵在这样的情况下是觉得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这时候的小次郎还不知道有一句中国话叫做事有反常必为妖,他只知道这人与其他日军士兵的行为不同,这意味着他可定有着不同的目的,也有着与他们不同的身份。 于是,当所有人的枪火都密集地对准了那些悬在半空的女子和空中横飞的毒虫时,小次郎移动枪口,勾动了扳机。 很多时候,在一件坏事未显结果时,会提前展露出一些端倪,或者说,提前产生一些不同寻常的预感,这种感觉叫做“直觉”。 当小次郎扣动扳机时,叶君霖莫名其妙地关注到了那一声枪响,明明在此之前枪林弹雨已成家常便饭,但那一声枪声却尤为突兀刺耳,在众多枪声中吸引了她的注意,就好像那一声是专门为她而响。 这是一种命运的巧合感,在那一声枪响之前,叶君霖明明已经听到很多枪声,但这一声却仿佛是在告诉她,她已经没有机会了。 在走廊的枪声响起之际,叶君霖已经猜到叶家门徒应该是做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才会勾起这一阵阵的枪声,在那一刻,她在脑海中飞快地思考着,自己这一行的目的是要救走那些曾跟着她南征北战的女孩子们,她的计划是伪装成日军士兵不动声色地完成自己的计划,而现在枪声响起,叶君霖脑海中响起的第一个念头是,事情闹大了,想要慢慢地c沉稳地c有条不紊地完成计划已经不可能了。 那么,我要怎么办?当所有枪炮聚集向那些她最为重视的人时要怎么做,才能在最大限度下救出最多的人? 正因秉持着这一想法,故此,当所有日军士兵奔向那房门口的时候,叶君霖也不顾一切地冲入其中,就好像她本身就是个日军士兵一样。 然后,叶君霖趁乱冲入房间,趴在地上假装死尸,一次次趁乱前行,帮一个又一个叶家门徒解开绑在背后的手。 在这一过程中,叶君霖听到了多种声音,有些在感激涕零她的临危相助,有些则在抱怨她不该挺身犯险,更多的是劝说叶君霖尽快离开是非之地。 但是,叶君霖没有走,直到一颗子弹射穿她的左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三十三章 背后的战友 好的感受被称之为享受,不好的叫做煎熬,或者忍耐。 就像此时的叶君霖,她趴在地上,抓着一具年轻士兵的身体,咬着牙默默忍耐,忍耐着肩头伤口处传来的剧痛,忍耐着每一声近在咫尺的枪声带来的恐惧,以及那种静候死亡的无可奈何。 之所以忍耐,是因为有希望。 十c九c八叶君霖趴在地上默默数着,她没有开枪,没有放蛊,只是静静趴在尸体堆砌成的掩体后默默等待,任凭门口的所有枪火此时全部集中在她一个人身上。 四c三c二在房间里密集的枪声中,叶君霖听到了一个细微的口哨声,那声音自房间的角落中传来,很快得到了回应,三三两两的呼应声接连响起,那声音传进叶君霖的耳朵里,如同星星点点的火苗,霎时间引燃了她心中的希望。 一! 这声音在叶君霖心头炸响,作为最终计划开始的信号,在那声音响起的瞬间,叶君霖猛地摸出一只淡青色瓷瓶掷出,那瓷瓶穿过枪林弹雨,在靠近门口的位置破裂,声音远不如枪声激烈,然而随着那瓷瓶破碎,轰然之间,烟雾在门口升腾而起,迅速将那些日军士兵包裹其中,遮挡住他们的视线。 门口很快响起惨叫声,那些士兵还没能看清烟雾中的蛊虫,皮肤被撕咬的灼痛感已经遍布周身,令他们求生不能,更不要说去注意这一道雾墙之后的场景。 房间里,随着作为暗号的声音响起,那些挂在半空的叶家门徒们一个个跳落在地上,她们顾不上自己满身伤痕,在混乱中寻找着叶君霖的身影。 当她们距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是叶君霖突然出现,她穿着日军军装,几乎让那些姑娘们怀疑自己已是精神恍惚,将日本兵误当成了叶君霖。 但是叶君霖低沉冷静的命令让她们很快确定了叶君霖的身份。 “都不要动,听我的命令。” 叶君霖一次次靠近她们,随着她的靠近,姑娘们能感觉到叶家的蝎蛊沿着她们的脚踝向上爬着,一直爬到她们的手腕处,随着那细碎的牙齿摩动声,她们手上的麻绳也随之渐渐有所松动,然而,就在麻绳被啃断时,叶家门徒们却反手抓住麻绳,保持身子仍挂在半空一动不动。 这是叶君霖的命令,她来到这里不是为了救一个或者两个人,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能救多少人,但是尽量更多,竭尽所能地哪怕多救一个也好! 叶君霖强迫自己在短时间内做出计划,直到所有姑娘手上的麻绳都被解开后,她才放出蛊虫扰乱门外日本兵的视线。 然后,反击的时刻终于到了。 与其他日军士兵一样,小次郎此时也在迷雾中惊慌失措,他端着枪却不敢扣动扳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迷雾中大喊道:“都别开枪!以免误伤” 还不等小次郎这话说完,一枚子弹正中他的肩头,小次郎往后踉跄一步,身子正撞上站在背后的战友,他咬着牙捂着肩膀,听到迷雾中响起其他士兵的咒骂声。 “该死!是哪个混蛋!” 在这种情况下,若说有人因惊慌而胡乱开枪,也并非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但是,小次郎却隐隐感觉到哪里不对。 是子弹射过来的方向和力道,以及枪口在自己肩头炸开的程度,这让小次郎意识到这子弹并非是战友的误射。 是里面!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小次郎虽然已经以最快的速度端起枪来对准房里,可即便如此却还是慢了半拍,两三名士兵相继在他面前不远处倒下,随着浓雾的渐渐散去,他不但能看清楚战友的身影,也开始能观察到房间里的情况。 那是一个个纤柔曼妙的身影,走起路来如风摆杨柳,但被她们握在手中的步枪却代表着强硬的力量。 小次郎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在这浓雾弥漫的前后,房内外的形势竟也发生了扭转,那些曾被五花大绑挂在半空毫无反抗之力的女子不知何时竟然握着枪面对着他们,手无缚鸡之力的猎物眨眼间变成了来收割他们性命的恶魔。 形势变化发生得太快,以至于很多日军士兵尚未能反应过来,就已经变成了枪下的亡魂,小次郎连中两枪,最后一枪几乎是一名女子站在距离他不到两米的地方,以一种挑衅的姿态,从容不迫地击中他的胸膛,人倒在血泊中时,小次郎感觉到那女子踩着他的身体离开,步伐中没有半点儿迟疑,就像他也曾踩着别人的尸体前进一样。 相信,是一种神奇的力量,叶君霖就是相信她能带着她们离开,这毫无由来的想法成了支撑她付出一切的动力,最终也的确将她渡到了胜利的彼岸。 但这仅仅只是第一步,仅仅只是日军用来关押叶家门徒的房间之一,叶君霖被族人搀扶起来后,皱眉环顾四周,随着烟雾散去,能看到日军士兵的尸体几乎在门口堆成了一道人墙,但回荡在整个小楼中的喊叫声和脚步声却是越来越近。 “分头行动,”叶君霖声音低沉而迅速地嘱咐道:“尽快把所有人救出来,同时,如果可以的情况下避免开火,以救人为先!” “族长,那你” “不用管我,快,都动起来!” 烟火和尘土中,这些叶家门徒身上仍穿着当时从青楼中被带走时所着的衣物,或是旗袍或是轻纱长裙,一个个如炮火中的玫瑰般,透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美感,她们身上或多或少负伤,脸上尚有血迹,但目光却无比坚定。 极度脆弱却又极度坚强。 直到叶君霖看着她们的身影一个个消失在走廊中后,人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叶君霖知道将有人接替她的任务,光是这一点,这一次的任务就注定成功了一半儿,哪怕她死了,也会有人替她完成她没能完成的事情。 更何况,叶君霖知道在自己的背后还有一个人。 正当叶君霖望着那些叶家门徒的背影暗自感慨着的时候,在她背后不远处的尸山中,一个人影稍稍动了动,如果叶君霖此时注意到那个人,就会明白自己当初为何会被发现那小次郎就像当时潜伏在房间里的叶君霖一样,伪装成一具“尸体”,趁着猎物毫无察觉的时候,悄无声息地逼近。 小次郎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疼痛令他的视线模糊,令他的思绪也有些混沌起来,他分不清楚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在这时候举起枪,是为自己身上的枪孔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还是为了自己身为军人的指责?都不太清楚也不太重要了,他只知道眯着眼睛竭尽所能地瞄准目标。 “呯”。 走廊中,死了的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灵魂在半空中无声地打量自己的身体,活着的人已经奔向远方,而这一声枪响打破了近乎凝固的死寂。 叶君霖回过头来,看到了站在她背后的那个举着枪的人,说来奇怪,当枪声响起的时候,叶君霖心里也正在想着这个人,她感到心安,因为知道有个人守护在她背后,而他的举动,也正印证了叶君霖心中的想法。 是章杳,在小次郎悄无声息地瞄准叶君霖的背后,以为自己已经胜券在握时,章杳率先扣动扳机,让那根即将扣动扳机的手指就此僵固在原地。 “走吧,”章杳来到叶君霖身边,不以为然地轻声道:“快点结束就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三十四章 盟友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在石井得知郊区药厂发生的事情之前,仍有人试图将这场意外的战斗镇压下来,石井的副官迅速调派了大队士兵逼近药厂,他们在夜色中冲入小楼。 尸体,虫子,弹壳,被这些士兵踩在脚下的一切都在试图向他们描述曾经发生在这里的事情,然而他们已经没有时间细细体会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只能拼命追逐着前方的目标。 那是出现在走廊尽头的叶君霖。 有人率先开枪,他们不停地一边开枪一边狂奔追逐,心中仅有的念头便是竭力将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逼向死角,却忽略了一些明明应该被注意到的细节。 比如,她为什么孤身一人?满地都是丢弃的枪械,可她为什么赤手空拳没有带任何武器?还有她脸上的表情,在惶恐和惊惧间,她一次次张口好像在喊着什么,却没能发出半点儿声音,频频回望的神情中满是无助的哀求。 他们一直将她逼入楼梯转角的平台处,而其他日军士兵正从上一楼层逼近,上下夹击之下,叶君霖已经插翅难飞。 “啊……啊……”被困在角落中的叶君霖慌乱摆手,好像个哑巴一样不停发出含混的呜咽声,这令那些日军士兵满心困惑,而更多的士兵从后面涌上来,他们没有马上开枪,而是纳闷儿地望着叶君霖。 “啊……哦……我……是我!别开枪!我不是她,是我……” 叶君霖前言不搭后语地大声吼着,像个疯子一样,那混乱的思路和语序让其他人根本无法理解她到底在说什么,然而当所有人都茫然不解的时候,终于有人先察觉到了异常之处。 这个女人……不,这个看起来是个女人的家伙,她一张口发出的却是男人粗犷的声音,且说的是一口标准的日语。 简直就好像藏在那女人皮囊之下的,是一个日本士兵。 联想到这一点时,这些日军士兵仿佛终于明白了问题的所在,难怪这个女人的举动如此诡异,抛去她的外表,这人的所有举动都像是个普通的日本士兵,他被人控制了身体,又或者说被塞进了一个不属于他的皮囊里,所以当他被当成叶家女子而遭到追逐时,不但没有反抗,还在拼命试图做出解释。 所以说,其实……这不是他们要找的敌人,那么,应该就是敌人的诱饵…… 站在队伍末的一名士兵使劲儿踮脚看着里面的情况,他看不清被围在里面那女人的样貌,但若单单只说这声音的话,他却感到十分熟悉,这声调和口音,应该是与他同队的坂本,没错儿!明明就是坂本的声音! 正当这士兵这样想着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一阵阵目光,只见所有人的视线不知为何都齐刷刷地投向了他所在的方向,这士兵困惑地环顾四周,终于从人缝中看到了被逼到墙角的那个女人,只见正是因她伸手指着自己所在的方向,才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引向了自己,而女人的嘴里仍在呜里哇啦地大叫着。 “她!是她!” 这声音令那士兵越发确定这千真万确就是坂本的声音,正当他打算将自己这一发现告诉身边的其他人时,士兵发现他们看着的其实并不是自己,那些视线其实正盯着他背后一人,士兵下意识回过头,立刻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坂本,此时坂本正站在他不远处的队伍末尾,一脸冷漠地看向四周。 “喂,坂本,那个女人的声音……” 那个女人的声音和你一模一样,简直就好像是和你调换了身体啊…… 在所有日军士兵中,可以说这是第一个发现了异常所在的人,然而他根本没机会将这些话说出来,只见站在他身后的坂本突然端起枪,那明明是一张熟悉的脸,上面却写满了让人感到陌生的杀意。 因这唯一一个察觉到问题的人尚未说明情况便已经口吐鲜血仰面倒地,使得其他人也没能弄明白眼前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自己的战友为何突然对着自己开枪,很多人就这样死得不明不白一头雾水。 而当他们以为是他们将叶君霖上下夹击堵在死角时,却不知其实他们才是瓮中之鳖,除了这位“坂本”外,在从楼上追击过来的士兵身后,跟在队伍末尾的一名日军士兵也突然开枪,两人分别从队伍尽头开始歼灭,正与他们将那个“叶君霖”逼到楼梯角落中的举动一模一样。 在通过一阵扫射断绝了这些日军士兵的后路之后,站在楼梯上的那日军士兵好像变戏法一样,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一捆集束手榴弹。 当被挤在楼梯中间的日军士兵们好像被关在笼子里的鸡一样无助地望向那人时,他的表情并没因此产生任何变化,就好像那根本不是他的脸,而是一张面具般,只见这人慢条斯理不慌不忙地将手榴弹悬在半空,动作缓慢而从容地引燃手榴弹,就在引线上的火花几乎挨到手榴弹时,这人才终于松开手。 那捆集束手榴弹从半空中掉落的动作在这些日军士兵眼中好似慢动作一般,他们眼看着引线上的火苗“滋溜”一下便钻进了集束手榴弹里,然后在短暂的沉静中,那集束手榴弹仍在降落,安静的瞬间看起来就像个再普通不过的玩具,仿佛毫无杀伤力。 然后,火光是在一瞬间突然迸溅开来的,风、热浪、振聋发聩的声音、皮肉被烧焦后散发出的肉香味儿、以及那种骨头被震碎后,整个身体都在渐渐瓦解的感觉。 火光持续了足有半分钟,那些站在小楼外的人甚至感觉到了大地的震颤,他们看到那楼梯间里的火光从上到下贯通了几层楼梯,爆炸震碎了玻璃,火光好似怪兽巨口中的火舌,将一切卷入口中,然后吐出焦黑的残渣。 那些人望着小楼,许久没有说话,直到火光熄灭后,有人率先抬起手来,做出了哀悼的动作,他们在用这样的方式向那些死去的生灵道别,毕竟,没人敢相信还会有人能从这样的爆炸中幸存下来。 但事实是,当大团火光渐渐变成了一团一团小巧的火焰后,在这些于尸体身上跳跃起舞的火焰的缝隙中,两个人从尸体身下爬了出来。 章杳和叶君霖两两对望,叶君霖已经收回了下在他们两人身上的易容蛊,两人从日军士兵的样貌再度变换回了他们自己的面容,在火光间,这两个在此之前根本算不上熟悉的人,突然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和自己极其相似的表情。 然后,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章杳竟然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个笑容,两人相距甚远,却觉得好像触手可及,仿佛有着相同的行为和想法,这重新定义了章杳和叶君霖对战友的认识。 但是接踵而来的危险并没给两人太多时间细细品味这种感受,日军士兵的叫嚷和脚步声从楼下传来,两人极其默契地奔着楼上而去。 二楼的走廊中,无数叶家门徒从走廊两侧的房间里冲出来,她们惊喜地看向叶君霖,同时略感惊讶地看向章杳,从未见过章杳的人只是因这男人的身份感到好奇,而对章杳和叶君霖的关系多少有所耳闻的人则惊讶于叶君霖竟会接受章杳的帮助。 只是,叶君霖没有时间解释那么多,从楼下的脚步声来判断,赶来的追兵人数不少,而她们的情况也不容乐观,且不说多人数日来粒米未进浑身是伤,就叶君霖对这里的了解,日本人追击而来的地方是这座小楼上唯一的出口。 叶君霖望着面前众多叶家门徒,心中暗暗感叹今日若想逃出生天恐怕只有她们能突然生出翅膀。 “去那边,”正当叶君霖不知所措的时候,身边的章杳突然指着走廊尽头的窗户低沉发声,他一边说着,一边将一捆不知从哪儿找出来的绳子递给叶君霖,“动作要快。” 叶君霖很快明白了章杳的意图,然而人刚奔出去两步,一个不好的念头突然出现在她脑海中,叶君霖回头看向章杳,“那你怎么办?” “这不是你现在要考虑的,你来,是为了带她们走。” 章杳的目光格外坚定地看向走廊尽头,叶君霖凝望着他的眼睛,仿佛从他的双眼中看到了一团火,一束光。 “去吧。” 说完这话的章杳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奔向危险逼近的方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三十五章 蜈蚣童子尿,笑话不好笑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都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可不到那个“一时”之前,谁也不知道这个“千日”究竟有多久。 凌晨时分,空荡荡的街道上,心不在焉地闪烁着的霓虹灯看起来就像一个个疲累女子无精打采的眼眸,那些灯光落在一辆黑色小轿车上,因覆满车身的灰尘,导致灯光无法反射,好似被吞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窟中。 直到另一辆油光锃亮的轿车风驰电掣般停在那辆车旁边,夜的静寂才终于被打破,宋不双从车上跳下来,步履不停地迈上百乐门正门的台阶,他刚走出去两步,因突然在意到那辆小轿车,步子也随之突然停下来。 其实不过一晃神的功夫,宋不双就差点儿忽略了那辆车,就像它的主人一样,不对,准确来说是宋不双暂时允许他借用这辆车,所以当宋不双看到自己的车竟然已经狼狈成这个样子,不由得咬着牙低声骂了一声。 看样子这王八蛋从来了之后就从来没出来过,真是没见过世面的穷命,得了点儿享受就放不开嘴了! 百乐门早已关了,副官提前跑到门口去叫门,那睡眼惺忪的看更人还没看清楚来人的样貌,宋不双就已经推开那看更的,大步流星从他身边风一般擦肩而过。 与往日百乐门灯红酒绿的无限风光不同,此时,空无一人的舞池、孤单矗立着的麦克风,这种繁荣极乐之后的寂寥好像从高山骤然坠入低谷,落寞得让人难过。 而宋不双的军靴敲在地上,声音突兀,如果那些酒杯和麦克风有生命的话,此时恐怕会被吓得蜷成一团,肩膀随着每一次骤然响起的脚步声而瑟缩。 这脚步声不单单是打破了寂静,从他的步子中,还能听得出宋不双的盛怒和急躁,他直奔楼上的包厢,在一排死寂无声的房间中,宋不双一眼看到了某个房间门缝下散出的光,他两步来到门口,一脚踹向房门。 房门纹丝不动,这加重了宋不双的愤怒,他不知道那哥们儿究竟在这儿玩什么见不得光的,要知道,那个混蛋在这儿的所有消费可都是挂在宋不双的账上,更何况百乐门里鱼龙混杂,万一要是惹上了什么不能惹的…… 心里一边这样想着,宋不双又猛踹了两脚,这次房门终于被踹开,但又猛地弹了回来,借着那门口的缝隙,宋不双看到一道垂在门口的铁链,这家伙竟然还上了锁! “王八蛋!” 宋不双这次终于忍不住骂出声来,当初齐孤鸿和唐鬼让自己将这家伙带在身边,而且还骗他说这家伙有什么什么样的用处,若非如此的话,宋不双是绝对不会和这种货色打交道的!随着他在宋不双这儿混得越久,性格也越发放肆随便,可宋不双偏偏就是一点儿都没看出来这货倒地有什么能耐。 “你给我开门!”宋不双喘着粗气在门外大叫了两声,房里隐约能传出来低沉的歌声,听起来是唱片机的声音,透着种旖旎暧昧的气息,宋不双越听越气,“来来来!你主子找你有事儿,你赶紧收拾好了给我滚回去!老子可是他娘的伺候不起了!” 宋不双一边说着一边往后退了几步,对着身后的士兵一招手,几个士兵立马抱成团往那房门上撞去,毕竟只是扇木头门,经这几人前后撞了几次,只听门轴发出一声惨兮兮的声响,房门应声从门框上脱离开来,几名士兵也卷成团滚了进去。 宋不双来不及等那几名士兵从地上爬起来,他在手脚的缝隙中寻处下脚,中间还不小心地踩到了一名士兵的胳膊,只是宋不双也顾不上士兵的惨叫,脚步不停地迈入房中。 这包厢着实不小,房里却只有墙角亮着一盏鹅黄色的灯,在那些光线照不清楚的地方,宋不双隐约可见一些揉成一团的衣物和随意丢在天鹅绒沙发上的垃圾,酒瓶、包烧鹅的油纸、吃过的骨头,整个包厢里看起来就像个奢华垃圾场。 “你这是……”宋不双一边骂,一边在这堆垃圾里寻找着那个混蛋的身影,“你他娘的不过了是吗?准备在这儿爽到死……” 然而还不等宋不双这话说完,他突然注意到自己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有些软,表面还有点儿涩,好像胶皮一样,这么一脚踩下去,宋不双差点儿脚下拌蒜摔了跟头。 只是……宋不双记得那些士兵都倒在门口,而自己现在已经走到了房间中央,该不会是…… 宋不双心中冒出一个不好的念头,心说那王八蛋该不会是已经死在这儿了吧?的确,如果真是死了的话,那现在这里的情况倒是得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可他要是死在自己手里,那让自己要怎么和齐孤鸿以及那个难缠的唐鬼解释? 这想法令宋不双不由自主浑身一个激灵,冷汗紧跟着就冒出来了,额头的碎发被冷汗黏在一起,压在军帽下,让这种不好的感觉从宋不双的心里到身体上都做出了反应,身子也不受控制地一耸一耸开始打嗝。 “嗝……我说你可别……嗝吓嗝……我……” 宋不双一边说一边缓缓低下头,心中什么满天神佛菩萨基督都求了一遍,他越是哀求上天保佑那混蛋千万别死,脑袋里就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他的尸体躺在自己脚下的情况,直到…… “嗯?”直到宋不双的视线终于落在脚下时,他不由得楞了一下,因惊讶,那难以控制的嗝也终于停了下来,宋不双借着昏暗的光线眯着眼睛打量脚下,只见在茶几和他双脚的缝隙中,宋不双看到了一个棕褐色的、好像油毡卷一样的东西。 可能是压根儿就没想到那会是什么吧,宋不双甚至没有任何戒备,不假思索便低头蹲下身去凑到了那玩意儿面前,只见这东西差不多有枕头粗细,乍一看好像软绵绵的,可凑近一看,却发现这东西表面有一层坚硬的壳,灯光照在上面甚至还有反光,而正在这时,那东西突然动了一下,好像呼吸般,一圈一圈的甲壳张开,如同被拉开的风琴,露出里面柔软细嫩的肉,也就是刚刚宋不双一脚踩上去之后,那个触感好像胶皮似的东西。 而还不等宋不双表现出惊讶,那东西竟猛地伸出两只脚,对着半空使劲儿拨了一下,好似是想要将宋不双那讨人厌的手推开似的。 “我的妈呀!”宋不双大叫一声,身子往后一撤便仰面坐在地上,他的声音连同手脚一起颤抖着,哆哆嗦嗦道:“开枪!快开枪!” 宋不双一边叫着,一边手脚并用地往后退,直到他的手也摸到了一个同样软绵绵的东西,还不等宋不双反应过来,那东西的甲壳骤然收紧,差点儿将宋不双的手夹住,而宋不双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动作快,突然就感觉到那东西已经将自己卷在中间,铁钩般的爪子在他颈后颇有风情地撩拨了一下。 随着那一下从宋不双的颈后划过,宋不双只觉得胯下一阵湿热,他浑身一个激灵,两腿中间便开始散发出一股不太好闻的气味。 宋不双来不及在意那些,他微微转过头,竭力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本是想让那些士兵开枪,可是谁知他回头一看,却发现那群贪生怕死的家伙早已不知跑到哪儿去了,而随着宋不双这么一回头,他便看到这枕头粗细的东西在地上蜿蜒,竟占据了大半个房间,也难怪那些士兵会逃跑,想来是早就发现了这玩意儿,唯有自己居然不觉,竟还一步步走到它身边来了。 最关键的是,这么一看后,宋不双也很快发现了这东西身上张满了密密麻麻的脚,一对挨着一对,数不清楚究竟有多少,身上的甲壳随着它的一呼一吸而伸缩,此时宋不双终于算是闹明白这到底是什么了。 蜈蚣,这是一条保守来看至少有两米长的蜈蚣,要是论岁数的话……一个想法不合时宜地出现自宋不双的脑海中,他觉得这蜈蚣好歹得有个几百年,论辈分,可能和他祖宗同年。 宋不双可能是吓傻了,思维已经停滞了,就只知道这么呆呆地看着蜈蚣在他身边时不时挪动一下身子。 直到那蜈蚣突然发出一个声音。 “幸亏你不是童子。” 宋不双咧着嘴拖着哭腔,“啊?” “我说童子,”那蜈蚣一边说,竟然还一边很是配合地摆了摆尾巴,“你不知道蜈蚣怕童子尿么?我就是蜈蚣啊!” 宋不双越听这声音越觉得不对劲儿,当他认出那竟是章山石的声音后,忍不住扑上前来将蜈蚣转了一圈儿,拍着那蜈蚣的肚子大喊道:“章山石!你是被吃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三十六章 人化虫 章山石本来准备跟宋不双说个笑话,可他没想到宋不双这家伙竟然哭了。 而且,接下来,那个被吓得已经尿了裤子的宋不双竟然从背后抽出一把匕首,换上一脸凛然之色,高高举起那把匕首对着蜈蚣肚子便是手起刀落。 真没想到!剧痛之中,章山石还是不忘感慨了一声,真没想到宋不双这家伙对自己原来还有那么几分真感情! 章山石是被唐鬼和齐孤鸿从赌坊里面捡出来的,他原是在九河下梢天津卫土生土长的天津爷们儿,后来因机缘巧合进了章杳的章家军,在那之后,章杳因中蛊咒,下在士兵们身上的兵戎蛊渐渐失效,章山石也就脱离了兵戎蛊的控制。 离乡从戎的经历对章山石来说像是一场混沌的梦,然后,在某个看起来很是寻常的清晨,他突然从梦里醒过来,走出了章家军的军营,就这样赤身一人来到了大街上,才发现自己一梦之后,已经置身在上海滩。 章山石没有过多地思考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起初也曾想过,但或许是上海滩的花花世界太过诱人,让他很快便投入了这个新奇的世界里。 再后来,便是大家都知道的故事,章山石在弥光的赌场里输得一穷二白,干脆拿出了天津混混的看家本领,躺在弥光的赌坊门口打算吃一门。 齐孤鸿c唐鬼和章山石算是不打不相识,两人发现被打得筋骨尽碎的章山石竟然在几天之后就变得全须全尾活灵活现,换作寻常人,就算想要重新爬起来,怎么也得需要个年,可他却眨眼变成了个没事儿人,这让齐孤鸿和唐鬼不免对他生出兴趣,也从中得知这章山石竟然曾属章杳门下。 章山石是江湖人,与齐孤鸿和唐鬼算是不打不相识,只不过,几人虽然投脾气,齐孤鸿也认定出身章家军的章山石会对他们有所帮助,但章山石毕竟过不惯被圈养的日子,唐鬼干脆决定将他放在宋不双的队伍里。 只是这么一放,前后便过了几个月的时间,连章山石和宋不双都不知道这章山石什么时候才会等到齐孤鸿和唐鬼的召见。 而在一开始的时候,宋不双听信了唐鬼的巧舌如簧,当真以为这章山石是有什么通天的本领,他拿出自己那一套花天酒地的作风,带着章山石好好地玩了半个月光景。 其中,某次两人喝酒没带钱又撒酒疯,这章山石被店家结结实实痛打一顿,第二天身上的伤便和好如初,这是唯一一次让宋不双看到了章山石的不同凡人之处,除此之外,他除了比一般人更加贪玩好色之外,实在让宋不双找不出来别的优点,再加上章山石挥金如土,不由得也令宋不双对他生出了几分厌烦。 从那之后,宋不双给了章山石些钱,便开始放任他自己去寻欢作乐了。 这就是章山石和宋不双两人之间仅有的交情,而在这之后,章山石不知道宋不双最近到底在忙些什么,他本想的是自己在赌坊里赢了些钱后要好好请宋不双吃喝一阵子来报答兄弟之情,却不想中间突生变故,紧跟着自己就变成了这幅见不得人的样子。 如果宋不双早知道章山石变成这副模样的话,或许倒是能理解章山石将自己的车扔在门口任凭风吹雨打几乎变成一摊废铁的原因了。 “那你真的是章山石?” 宋不双看着那把插在蜈蚣肚子上的匕首,出神半天才终于喃喃了一声。 “废话。” 且说宋不双将那匕首插在蜈蚣肚子上后,这前后足足过了有五分钟的光景,章山石开了那个并不好笑的玩笑后,宋不双虽然认出了章山石的声音,但他不但不肯相信面前这巨大无比的蜈蚣就是章山石,甚至坚信章山石一定是被这怪物吃了,所以当下决定要将这蜈蚣开膛破肚。 “别别别!我真是章山石!你忘了咱们俩那次去喝霸王酒被人扔出来的事情了?我还帮你挡了好几刀呢!” 章山石几乎是将刚刚那段他遇到齐孤鸿和唐鬼以及被托付给宋不双之后的经历事无巨细地复述了一遍,且在这过程中的确没有要吃了宋不双的意思,这才让宋不双勉强相信这蜈蚣可能还真的是章山石。 “至于这个德行”章山石从桌子下面探出了那个硕大无比的脑袋,嘴上的螯钳还随着他每一次开口而一张一合,说到关键处,钳子在半空悬着一阵,那模样仿佛还真是个人在认真思考似的,“估计还是因为章家的缘故。” 章山石不知道在他离开章家军驻地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那些留下的章家军已经变成了蛊灵,如果知道那些情况的话,他或许该庆幸自己是他们中较为幸运的异类,但是眼下,章山石就只想知道自己为什么变成了这个德行。 “就是一觉睡醒的功夫,也幸亏那天晚上我喝多了,把所有姑娘都赶出去了” 章山石回忆着当时的情形,当时的记忆十分混乱,或许是因为惊吓过度的缘故,章山石只记得自己从宿醉中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体已经变成了这个德行,也幸亏宋不双还派了两名士兵跟在他身边,章山石便隔着门嘱咐那两名士兵去跟百乐门的经理打招呼,不许任何人随便进来。 “说实话,实在太不方便了!而且,还真是挺想你的啊!” 章山石曾无数次想起过宋不双,正如他所说,自己这具身体实在是太不方便,首先说,他只能趴在地上,光是这视线就让他够不适应的,而且,肚子也的确是饿,可又没办法让人开门送吃的进来,再就是一开始他害怕被人看到自己这幅样子,第一个念头就是要想办法把门锁上。 “你是不知道我当时费了多大的劲儿,手是多了,但是不管用啊!” 听到这些话的宋不双简直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他满是哀怨地低声咒骂一句道:“那你想见我干嘛?” “我觉得你是会理解我的,”章山石大概一直没有察觉到那段他们一起花天酒地的日子里宋不双对他是有多少不满,还真是傻傻地将他当成了推心置腹的好兄弟,“而且我觉得你不会害怕啊,你是和齐少爷唐少爷一伙的,他们身边哪会有怂包?我想你肯定能理解” “我他妈理解不了!”宋不双愤怒的语气中还夹杂着一些尚未完全退去的哭腔,在认识到章山石的确变成这种怪玩意儿之后,他第一个想到的是实际问题,“你说我怎么带你出去?牵根绳儿吗?别人问起来你让我说什么?出来遛蜈蚣吗?” “你可以等着天黑的时候” “天已经快亮了,齐孤鸿还说要见你!” 如果不是将思路顺势拽到这里的话,宋不双经刚刚那阵惊吓差点儿要将自己此行的目的抛到脑后,这又回到了之前的那个问题,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宋不双今晚接到齐孤鸿派人送来让他转交给章山石的那封信后,虽然没偷看信里的内容,但他隐约感觉到此时或许是到了齐孤鸿要用兵的时候。 “可是你看你这个德行!你看你还能干什么啊!” “这也说不定!万一他就是猜到了我会变成这样,所以一直在等这时候呢?” “他又不是料事如神!” “你先别急,待我先看看他信里说了什么!” 章山石这话还没说完,宋不双已经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回头一看,顿时发现那只被自己塞在裤子后袋里的信不知何时已经被章山石给摸了出来,正夹在他的螯钳中,宋不双忍不住低声咒骂一句,心说没想到这家伙现在有了这么多手,做扒手倒是占尽优势了。 “见信如面,这个,说” 章山石自己在哪儿喃喃了一阵,宋不双看他结结巴巴读得着实费劲,几次试图上前抢过信纸,无奈这章山石的手太多,好似个千手观音似的,左一只手右一只手,总能将他拦在一米开外。 “到底说什么了?” “他说,章杳出事儿了,”章山石终于放下信纸,歪着脑袋好像个人似的若有所思了片刻,“齐孤鸿说让我去救我的老东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三十七章 输一棋,败一族 齐孤鸿的确不是全知全能,其实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给章山石写这封信,就像当初他和唐鬼留下章山石的时候,也并不能确切知道章山石到底能为他们做什么,而宋不双的那句话是说对了的,既齐孤鸿不能未卜先知,但宋不双忘了齐孤鸿身边还有个盲丞,那个掐指一算就能知晓未来的瞎子。 同样的,章山石不知道他的老东家到底遇到了什么危险,更不知道齐孤鸿说的那件只有章山石才能解决的事情到底是什么,而章杳也不知道章山石会在危急时刻成了决定他生死的关键。 恰如此时的叶君霖不知道章杳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来救她和她的叶家门徒。 也就像金寒池不知道章杳和叶君霖为什么会决定帮助齐孤鸿去救唐鬼,也不知道这五门联合最终会发生什么。 在这所有人都在迷雾之中无从揣测未来时,大概唯有盲丞知道最多的线索。 而这一切如果说齐孤鸿所做的事情恰好是开启那个至关重要的未来的引子,那么齐孤鸿所得到的指引,其实全都来源于盲丞手中的那副龟壳,盲丞不需要知道龟壳给出的答案究竟出自怎样的逻辑和缘由,他只需要知道,这就是命运。 每个人都会在某个阶段自以为已经知晓了自己的命运,可是唯有经历山穷水复后,当看到柳暗花明时,才会发现自己永远斗不过狡黠的命运,它最擅长在人狂喜时泼上一盆冷水,也最擅长在人绝望时,送上一线生机。 或许命运之所以令人着迷的原因,就是其悬而未决,将心悬在半空,上一秒天堂,下一秒地狱,让人周而反复于其中,不得其所,只能活在当下竭力品涉。 而此刻的章杳还并没有看到曙光,他在黎明前最为深沉的黑暗中,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决定。 以前章杳经常说一句话,因当时他是那个决定他人命运的人,所以从未感觉到这句话听起来那么残忍。 他说,人啊,想要活得久,就要让自己尽量有用。 而就像因果循环一样,此时这话也正好应用在了他自己身上,此前的章杳从未亲身体会过想要活成一个有用的人,是有多么难。 不得不说,叶君霖之前的那一番话曾让他深为感动,其实就算叶君霖不说,章杳也知道章为民对自己的忠心,然而,人毕竟是活在自己的世界中的,有着自己的法则和初衷,不管章为民是多么的愿意为自己设身处地,他也终究难以体会自己的心情。 章杳,生来就是章家族长,章喾海对他所有的严苛教导,从某种意义上都体现着家族对他的期望。 虽然章杳自然可以说章家的灭门是因为章喾海身陷于儿女情长,可这借口却不能完全抚慰章杳的心,他知道这个被交托在自己手上的家族最终走到这一天,他有着不可脱卸的责任。 章杳甚至曾想过,如果不是自己的话,如果换其他人来坐自己的位置,是不是能改变这个家族的命运,但是很快的,章杳放弃了思考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 谁来做族长,这是一个从原点出发的问题,从这里延伸开来,任何一个可能性都会改变线性命运的发展轨迹,关于这一点的猜测可以如大树枝杈开枝散叶般膨胀扩散,更何况章杳已经做了族长,就算他现在再怎么愧悔,事情都不可能退回去。 所以,章杳转头来思考另外一件事情。 章家,接下来要怎么办。 叶君霖来找自己的时候,大概是因为自己的那张脸章杳知道自己自幼就是一个不擅长表达感情的人,甚至或许可以说是因父母的缘故,根本认为感情的存在是一种羞耻所以,或许因为叶君霖生怕自己不肯帮她,特意提出了章家的事情。 她以能够帮自己解除掉齐秉医所下的蛊咒为交换条件。 但事实上,章杳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是一个已死之人所下的蛊咒,且不说究竟有多少种可能性,至少从章杳自身的情况来看,他甚至想不到任何能够解除蛊咒的可能性。 自古以来一蛊一解,能救章杳的就只有齐家人,可章杳太了解齐家,是他亲手灭掉了齐家,虽然留下了遗孤齐孤鸿,可章杳当时之所以能放任齐孤鸿存活于世,也是因这齐孤鸿生在齐家禁蛊之后,就算他有心帮助自己,也未必能想出办法。 可以说,是章杳一手灭掉齐家,也是他一手灭掉了自己,章杳甚至觉得齐秉医应该是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才会留给自己这样一个局,那个垂垂老矣的人虽然与章喾海年纪相仿,但毕竟比他多活了那么多年,活着时就因没有被卷入那个情感乱局而落得逍遥自在,死去后,又仍是能在最后一刻做出最为正确的选择。 齐秉医永远比章喾海活得明白,就算是亲生父子,章杳也不能因这血缘关系替章喾海辩驳,如果说章喾海花了多年,只是研究出来一盘能够灭掉齐家的棋局,那么齐秉医只是在短短的七天时间内,便想到最后一步在棋盘之外将章家置于死地的绝杀。 齐家灭门的最后一刻,章杳站在山上,他遥望章家族地,脑海中所想的是九泉之下的章喾海或许终于能露出欣慰的笑容,然而现在想来,九泉之下的人会不会笑,其实都是活着的人的臆测,但可以肯定的是,当王大雄的炮火将齐家化为一片灰烬时,废墟中的齐秉医,已经给章家下了蛊咒的他,一定是在笑着的吧。 时隔这么久之后,章杳重新回想起当时的种种,他突然感觉到一种令他通体发寒的绝望,章杳觉得自己输得厉害,从章喾海到他,在这前后跨度长达几十年的时间里,在他们与齐秉医之间的博弈中,他们这两代人都输得厉害,这让章杳丧失了希望,觉得自己不但根本做不到反击,甚至连自保的可能都没有。 所以啊,真的是感到绝望了,根本没可能扳回来一盘,应该也没可能维持原样,章杳知道这巫蛊五族在千百年之间曾有过数不胜数的争斗,他不知道其他任何一门的族长在自己这样的情况下是不是也如此绝望,更不知道那些人是得到了转机还是一路败北,总之,章杳已经给自己下了定论。 既然已经没有翻盘的机会,那章杳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希望自己能成为有用的人。 在离开章家军营地前,章杳已经做了他能为章为民和文戚做的所有事情,不管是留下的蛊药还是钱财,他出门时,就已经是孑然一身。 当时的章杳已经想不到自己还能为这世界上与自己有关的人再做些什么,若这样来看,叶君霖的主动登门对他而言或者是一种救赎,这让章杳找到了一些能让他发挥余热的可能。 所以,当章杳此时站在这里的时候,他心中没有爱恨c没有恩怨c甚至没有目的。 保护好叶君霖,帮她完成她想要做的事情,这便是章杳此刻唯一的c仅有的愿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三十八章 逃出生天 对于这些多年来追随在叶君霖身边的叶家门徒来说,她们虽然不能说自己是叶君霖的一部分,但她们自认为多多少少能够感受到叶君霖的情绪,就比如此时,她们都能感受到叶君霖的心不在焉。 走廊尽头的窗前,一根麻绳被绑在旁边一个房间里几张桌子的桌脚上,像走迷宫似的来回缠绕了好几圈,随着绳子另一端的拉力,桌子被拽到门口处,卡在门框上,看起来甚至简陋,勉强算是她们此时能想到的唯一一个万全之策。 这根麻绳的另外一端顺着窗户延伸出去,为防止绳子在水泥窗台上摩擦断裂,她们用几件衣服垫在窗台上,那些花花绿绿的衣服在风月场上是她们招蜂引蝶的工具,此时则被用来保命。 绳子时而紧绷,意味着窗外的墙面上,有人正死死攥着绳子下落,而它的每一次松懈,则意味着又一人的成功逃脱,这麻绳着实牢靠,这一点已经从七八个顺利落在地面上的叶家门徒身上得到了验证,也让窗口那几个即将顺着麻绳溜下去的女孩子多多少少感觉到了一丝安全感。 但她们不放心的是叶君霖。 门徒们已经顺着麻绳一个个离开,而远处的枪声被阻拦在了位于整个走廊中央的楼梯口处,枪声稍有强烈或减弱的变化,叶君霖的表情都会随之而松弛或紧绷,她虽然站在窗口死死抓着绳子,可目光却一刻不停地望向走廊中央,即便目光在这最为深沉的黑暗中根本无法捕捉到远处的情况,只能隐约看到不停闪烁的火光。 或许在叶家门徒们眼中,那就仅仅只是一片火光而已,但对叶君霖来说,此时那片火光代表着的却是一个人,只要枪声在响,他就仍身处危险中,但只要枪声还在响,也意味着他还活着,叶君霖从没想过这样一个之前甚至令她感到避恐不及的人,现在却令她如此牵肠挂肚。 不知章杳此时若是能知道叶君霖的想法会不会觉得满足,他终于成为了自己口中那个“有用”的人,不知道这一点是否能给他更多的勇气,在枪林弹雨之间,一点又一点地,变得愈发坚定。 没有情绪,从某种角度来说,也意味着一种纯粹,此前,章杳一直自认为是个纯粹的人,而后因章家的种种变故,他变得左摇右摆犹豫不决,但现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好像终于重新变回了那个坚定的人。 枪在手,生死在眼前,没有任何一个时刻会比此时更为纯粹c更为专注,甚至能让一个并没怎么亲自上过战场的人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学会单手填弹,章杳甚至因此忍不住露出笑容,看来对生的渴望,还真是能让人变得无所不能。 做一个有用的人这种感觉真好。 章杳从没抽过鸦片,他不知道那种感觉是否与此相近,他只是因听人说过抽了鸦片会有种飘飘然的感觉,故此才将鸦片的作用与自己此时的感觉相提并论。 他仿佛已经感觉不到恐慌,也感觉不到疼痛,所有其他感官都被此时油然而生的这种成就感给遮掩并取代,章杳左右开弓,紧紧握着手中的步枪,每一枚子弹发射时带来的后坐力都成为他此时活着的理由。 但是,仅剩的理性也在提醒着他,敌人并未因死亡而停止眼前的逐步逼近。 每当章杳看到一名士兵在自己面前倒下的时候,他心中都会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虽然明知道情况并不允许,但他却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他的章家军,他的士兵们会在每一次倒下之后再度站起来,哪怕肢体不全,哪怕头颅离体。 章杳不知道究竟是自己成就了章家军,还是章家军成就了自己,因为如果没有哪些不知疼痛不畏死亡的行尸走肉,或许,他也不可能成为后来的那个章杳。 但是即便如此,章杳手中的子弹却没有停下,他知道自己要守护的人就在距离自己差不多十几米开外的地方。 叶君霖是因为枪火而看不清楚章杳,但章杳身在枪火之中,却能看清楚叶君霖所在的走廊尽头的情况。 一个人不擅长做出表情或者用言辞来表达,这并不能专横地决断这是个没有情感的人,就像章杳什么都没说,但他在开每一枪的时候,都会尽量抽出时间去关注背后的情况,哪怕是透过玻璃中折射的画面,所以,就在叶君霖已经走神的时候,章杳却比她还清楚叶家门徒撤退的进度。 还有十二个。 章杳没有时间去细细数,他只记得自己每次回头时,靠在窗边的门徒大概穿着什么颜色的衣服,以此作为根据来进行倒数。 然而这个数字和章杳心中预想的数字还是有些差距,就像叶君霖当时会为了争取时间让蛊虫为更多门徒解开绳索一样,章杳也要对战斗做出预期。 至少还要撑到六个或者七个的时候,在那之前,自己还不能死。 正当章杳这样想着时,一道黑影在他的视线中从一个点变成一条线,而后,随着这人的逐步逼近,那道黑影渐渐变成了一个具象的人影。 而这人的手中还举着枪,黑黝黝的枪口正对准了自己。 虽然这士兵的势头很凶,那张年轻的脸也因愤怒而有些扭曲,但章杳能看得出来,那所谓的愤怒,其实只是一种对恐惧的包装,最能说明这一点的就是章杳身边的弹孔,这士兵虽然一边怒吼一边对着章杳连开数枪,可是却没有一枚子弹落在章杳身上,反倒是打中了那些被章杳用来当做掩体的日军士兵的身体,迸溅开来的血落在章杳脸上,也有一大部分落在那士兵的脸上。 同伴的血,令那士兵愈发怒火三丈。 相比较这士兵因恼怒而慌乱的举动,章杳倒是显得从容不迫,他的弹药数量有限,想要再撑五分钟都十分勉强,凭着章杳对这士兵的判断,在他达到能够准确击中章杳的位置时,他自己也恰好进入了章杳的精准射程内。 用来杀人的子弹,一颗就够。 然而就在章杳这样想着的时候,在他的余光中,竟看到了一个黑黝黝的 那不是枪孔,章杳突然感到脑海中仿佛响起一声炸响。 不知是哪个疯子竟然拉出来了一门六十毫米口径迫击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三十九章 鱼死网破 日本人对迫击炮的迷恋可谓是日深月久,世界上第一门迫击炮就出现在一九零四年日俄战争的战场上,只不过,当时发明迫击炮的并非日本人,而是一位名叫尼古拉耶维奇的俄国炮兵大尉。 那一年,位于旅顺口的俄军军事要塞附近,俄军眼睁睁看着日本人距离俄军阵地已经只有十几米,可无奈于一般的火炮和机枪根本无法攻击躲避在堑壕内的日本人,就在胜败几乎已成定局的时候,尼古拉耶维奇将老式四十七毫米口径海军臼炮架在装有轮子的炮架上,以大仰角发射长尾形炮弹,成功地将日军的进攻阻挡在了堑壕之后。 人都会习惯性地对自己无法得到的东西满含渴望,或许正是那一次的失败,导致了日本人对迫击炮的迷恋和信奉。 但是迫击炮根本不是该用在这种时候的东西! 章杳眯着眼睛,对面的日本人仍未停止攻击,在一片不断闪烁的火光之中,章杳看到了站在迫击炮旁边的数名日军士兵,这几人还在交头接耳地商量着什么,时不时对着章杳背后指指点点,在他们搬出这迫击炮之前,还时不时有日军士兵端着武器冲向楼下,但是在这一刻后,他们慌乱的步伐平静下来,一个个双手抱臂,仿佛在等着看一场即将上演的好戏。 这让章杳突然明白了日本人之所以要在狭窄的走廊里使用迫击炮的原因,很显然,他们已经注意到走廊尽头的叶家门徒正在顺着窗户逃跑,他们的目标已经不仅仅只是章杳,如果有可能的话,他们自然乐得用更为简单粗暴的方式直接将章杳和那些女人们一网打尽。 哪怕不惜用一枚炮弹毁掉这条走廊,只要能阻止住他们的逃离。 而这架迫击炮的出现对于章杳来说,对章杳来说却有着不同的意义,不知道当初被迫击炮牵制在堑壕中的日军士兵是否有着与他相似的心情,至少,这架迫击炮的出现,让章杳所处的情况产生了截然不同的翻转。 它的出现,打破了章杳的从容不迫和胜券在握,他需要对付的不再仅仅只是奔向他的日军士兵,也不仅仅只是这么一架迫击炮,如果分开来看,明明是可以从容对付的两个目标,但是叠加在一起后,便成了足以让章杳焦头烂额的局面。 时间在飞速流转,但快不过章杳思考的速度,无数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如走马灯转着,但当那个决定出现在章杳脑海中时,前后不过一瞬间。 是的,虽然短暂,可章杳已经决定了,他稍稍挪动左手的腕子,这个相差不过只有几厘米的距离,却决定了章杳的生死,那原本对准着日军士兵的枪口,转而对准了不远处操控着迫击炮的几人。 “砰c砰c砰”。 “啪c啪”。 枪声变得前所未有地激烈,叶君霖几乎险些松手,她全身紧绷,身上顿时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那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枪响,从不同的频率中,仿佛听到了截然不同的态度。 那日军士兵对着章杳连开的两枪中充满了得意,但相比较章杳的枪声,气势却输了几分,只听章杳连开三枪,枪声清脆,其中找不到半点儿迟疑和犹豫,伴着枪声落下,站在迫击炮身边的三人也随之应声倒地。 然而就是这三枪,虽然的确是击中了操作迫击炮的士兵,但章杳所有的精神也仿佛因此而耗尽了。 日军士兵那两枪结结实实打入了章杳的皮肉中,让他的肩膀根本无法动弹,血流如注之下,就只能勉强保证他的手指死死抠着扳机,不从枪上滑落下来。 其实到了这一刻的时候,章杳已经没有太多奢望,在与那几声枪响相隔差不多两三秒钟后,章杳用尽气力又开了一枪,他甚至没想到这一枪能击中那日军士兵,他不得不承认这应该是上天赠与他的幸运,毕竟,他早就做好了为此而亡的准备。 没想到,确实没想到。 对面的枪声再度激烈起来,其中还夹杂着日军激烈的咒骂声,只是此时的章杳已经根本听不清楚那些声音,在他耳中不停响起的,是一种巨大的轰鸣声,就好像惊雷在他耳边炸响,在他的耳廓中发出回音,而这声音有着非常规律的频率,起初章杳还试着分辨这到底是什么声音,但很快的他就明白了,那是他心跳的声音,是因身体失血过多导致心脏拼命跳动,每一声都敲在他的心头,仿佛在提醒他这服皮囊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但是,还不能死! 每一分每一秒,章杳都能感觉到他的生命在随着汩汩血流一起离开他的身体,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好像是倒计时,章杳已经没有时间也没有力气去看走廊尽头的情况,在那密集的枪声中,匍匐在地的章杳以尚且还有些力气的左胳膊拖着整个身子,吃力地向他左侧的房间爬去。 已经顾不了太多了,按着章杳的计划,他本来还需要再撑一阵子,可是到这时候,即便是铁骨铮铮,却也无法确定自己还能撑多久,章杳挪动的速度缓慢而拖沓,每一下都需要他使出吃奶的力气。 这举动并非是逃离,而是要去执行一个伟大的计划,一想到这里时,章杳的嘴角便忍不住微微上扬起来,曾有很多人抱怨过活着是多么多么的累,他不知道死了是不是真的能够解脱,但真是到了这一刻时,大多人还是希望自己能死得漂亮的吧。 既然老天没有让自己死在那两枪中,或许就是因为希望他能完成这件事情,希望他能救更多的人,又或者说,让他以这种方式多多少少消减一些他曾犯过的罪孽。 章杳这样想着的时候,人已经爬进了房间里,他仍是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但是伏在地上的身体能感觉到地面的震颤,其实就算不去考虑那种感觉,章杳也能猜到那些日军士兵应该正在拼命奔向房间里。 走廊尽头的叶家门徒似乎也在发起反击,只是章杳实在保护不了所有人了,在这个时候,他从怀里摸出一盒洋火,颤颤巍巍地将火柴盒靠在一只木头箱子上,而那火柴盒紧挨着的,是画在箱子上的标识,章杳看不懂上面的日文倒地写着什么意思,但他明白那图案代表的含义。 炸药,危险。 章杳忍不住想笑,等那些日本人冲进来的时候,不知道他们会是怎样的表情,或许在他们看到那个箱子之前,大概都不会想到章杳之所以选择在这个位置对他们进行阻击其实另有深意。 毕竟是带兵打仗的人,章杳不会愚蠢到真的打算靠他一人之力来救那么多的叶家门徒,而且说实话,其实早在章杳刚刚和叶君霖摸进来观察情况的时候,章杳就曾有过这样的念头。 “要是有炸药就好了,哪怕鱼死网破同归于尽呢” 章杳没想到自己这种罪大恶极之人竟然也能梦想成真,所以当叶君霖还在四处寻找叶家门徒被关押的地点时,章杳其实一直在找并且的确找到了这个装满了炸弹的房间,他暗暗将这房间的位置记在心里。 所以可能他是从那一刻就开始已经做好了准备的。 再说此时,章杳就靠在木箱子上,遍布伤痕的身体此时终于放松下来,结结实实地完全依靠在这里,仿佛被他靠在背后的不是炸药而是靠山般,大概也就只有他会对紧挨着自己的炸药产生安全感吧。 接下来的情况正如章杳的预期,那些日军士兵的确迅速冲到房间门口,他们一个个举起枪,齐刷刷地将枪口对准了章杳,这些日本人神情肃穆,许是因章杳之前令人讶然的疯狂反抗而心有余悸,所以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紧张,甚至有一名士兵刚冲到门口就打算开枪。 好在,有人率先尖叫一声阻止了他们,随着那人呜里哇啦的急切吼叫,其他日军士兵也很快发现了章杳,以及被他捏在手里的火柴。 火柴正在燃烧着,火苗姿势妖娆地扭动着身躯,仿佛已经做好了随时打算吞噬一切的准备。 而章杳觉得困,他从来没觉得自己如此疲惫,就好像是活了三十几年的疲惫都在这一刻上门讨债来了,章杳深吸了口气,捏着手中的那根火柴。 随着章杳将手缓缓靠近炸药时,心底里响起了一个柔软的声音。 很快了,很快就可以休息了。 正当章杳的意识已经开始有些迷离的时候,一只纤瘦的c冰凉的c染血的手突然攥住了他的手腕。 章杳抬起头来,正迎上叶君霖的目光,只见那眼神无比坚定,握着章杳的手,毫不犹疑地将那火柴扔到了装满火药的木箱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四十章 代君终 这个位于上海远郊的药厂外,荒郊小径上,叶家门徒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 准确来说,她们并不是在用自己的脚往前跑,在她们身下的是成千上百只密密麻麻的各种虫,好似一张地毯般将她们载在上面,它们被叶君霖所下的蛊从方圆数里召唤来,载着这些叶家门徒,也载着叶君霖的希望,风驰电掣般地奔向地平线尽头的黑暗中。 蛊虽然是叶君霖下的,但当时情况紧急,叶君霖无法控制这些虫子到底跑向什么地方,只能让它们带着这些叶家门徒尽量远离这座药厂,也就是说,自己将要会被带向何方,根本不由这些叶家门徒们选择,她们只知道自己离叶君霖越来越远了。 黎明前的天色阴沉得好像被压着一张厚重的棉被,浓郁的黑令人喘不过气,叶家门徒们回头望去,整座小楼完全被黑暗笼罩着,此时已经分不清楚形貌。 但黑暗并不是她们看不清楚那座小楼的真正原因,真正遮挡住她们视线的,是眼中的泪水。 其实就算在她们几乎被日本人折磨致死的时候,这些叶家门徒们也从未怀疑过叶君霖是否会来,每个人的心中都有着同样坚定的念头,她们知道或许自己赶不上见叶君霖一面,但她一定会来,哪怕亲自带着她们的尸体会叶家。 可是这一次,恐惧令人绝望,就好像这天色不会再亮起来,那个最为可怕的念头难以控制地降临,令她们挣脱不开。 这一次,恐怕真的再也不会见到叶君霖了 这些叶家门徒彼此依靠和拥抱在一起,分不清楚自己抓着的是谁的手谁的腕子,只知道用力地握着,企图以此化解心中的悲痛,她们死死咬着嘴唇闭着眼睛,可泪水还是会不停地流下来。 而在不远处,在那片早已朦胧混沌的黑暗中,一道火光伴随着巨响冲天而起,突然冲散了她们和恐惧和悲伤。 那仿佛是大地的悲鸣和嘶吼,令她们脚下的土地如地震般颤动不止,那些虫子被打乱了步调,叶家门徒们身下一空,七零八落地摔在地上,可她们完全忘了爬起来,就像地上那些受惊后将腿脚蜷缩进甲壳里的虫子。 一双双茫然的双眼望向天边,此时她们终于再一次看清了那座药厂,只不过这或许是最后一眼,叶家门徒们看着那座药厂在发出一声巨响后,变成了一团小小的橘红色火团。 从这个角度看起来,那不过只是一个巴掌大的火球,就像放在不远处地上的一只橘子,可若是到了近前,就会发现那是一大片熊熊燃烧的火焰,肆虐的火舌将这上千平米的小楼包裹其中。 不知为何,远处的叶家门徒们心中不约而同地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感觉,这想法毫无来由,却莫名地让她们格外坚信,虽然并没有亲眼看到,但她们却总觉得这爆炸肯定因叶君霖而起! 当叶君霖将绳子交给叶家门徒后,她甚至没来得及嘱咐要让她们尽快逃跑,也没有吩咐她们逃跑之后到底要去什么地方,叶君霖只是匆匆地将装满了蛊药的瓶子从窗口狠狠扔下去,在听到瓷瓶碎裂的响声后,叶君霖只说让她们快点逃跑。 而后,叶君霖毫不犹豫地冲向了章杳身后不远处的一个房间门口,她的脚步格外坚定,没有再望着那些叶家门徒回头。 可以说,叶君霖是在日本人冲向章杳藏身的房间时,同时冲进了隔壁房间的,她翻身爬出窗外,在她对面,与她相隔足有两米的窗台不过只有一尺宽,稍有差池便是三四米的落空,不管是从两座窗台中间的距离还是窗台能用来落脚的宽度来看,这都是不讨好的买卖,可叶君霖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几乎是她刚在窗台上站稳的瞬间,人已经纵身跨步一跃,冲到了对面的阳台上。 叶君霖从窗外就能看到几名日军士兵已经冲到了房门口,然而这些日本兵却根本没有注意到窗外的她,只是一个个迅速举起枪口对准了房间一角。 虽然从叶君霖当时的视角根本看不到那些枪口对准的目标,但叶君霖知道,那是章杳。 正当心急如焚的叶君霖迅速思考着自己该要怎么才能救章杳的时候,她却发现那些日本兵并没有直接开枪。 以此时的情况,日本兵们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只要轻轻扣动扳机,便可以轻而易举结束这场战斗,但他们没有,叶君霖注意到那些日本兵的脸上写满了惶恐不安,一个个呆愣原地长大嘴巴望着章杳所在的方向。 叶君霖来不及过多揣测,身体已经率先打碎玻璃跳进房里,她控制着身体,顺势一个翻身跳到了木箱旁,紧接着,叶君霖看到了章杳,同时也看到了他身旁的炸药,这让叶君霖顿时明白了那些惊惧表情的来由,也让她忍不住露出了会心一笑。 虽然作为后来所发生之事的始作俑者和亲历者,但是,说句实话,章杳其实并没有完全目睹炸药爆炸的过程,甚至都不太清楚那根火柴最终究竟是由谁扔到炸药箱上的,在叶君霖握住他的手腕时,应该是出于安心吧,意识早已迷离的章杳终于闭上了眼睛。 不过,对面的日军士兵却是替章杳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整个过程,他们看到叶君霖握住了章杳的手,将那几乎快要从章杳手中滑落的火柴重新地紧紧握在了他的手中,他们看到叶君霖脸上露出的玩味笑容,以及潜藏在笑容下的杀意。 光是这一个表情,就足以让这些日军士兵感到极大的恐惧,而叶君霖脸上的表情越是坦然,他们便越是感到恐怖,叶君霖是不怕死的,从她的表情上已经可以看出这一点,但他们怕。 堵在门口的日军士兵中,不知是谁率先迈动了逃生的步子,其他人也紧跟着反应过来,却无奈双腿发软,这场战斗的情况几乎每分钟都在发生改变,输赢也在因改变而重新撰写,当这些日本士兵推出迫击炮时,本以为他们已经掌控战局,只要发射炮弹就能将叶君霖和章杳等人炸个灰飞烟灭,可他们没想到这情况却在这么快的速度下又一次翻转。 这些日军士兵就像当初迫不及待冲向胜利般,此时也在马不停蹄地逃离死亡,他们的步伐慌乱,以至于部分战友被撞倒在地,他们却根本顾暇不及,踩着惨叫的同伴四散奔逃。 只不过,在那足以将小楼夷为平地的炸药的威力之下,人的两条腿根本逃不过命运,当那些在走廊中狂奔的人正窃以为自己已经逃离了死神的魔爪时,整个小楼开始震颤,坚固的房顶四分五裂垮塌下来,热浪和硝烟在瞬间将他们包裹其中,如泥潭深沼般,将他们囚禁在地狱中。 而在小楼外,叶君霖仰面悬在半空中,有那么一瞬间,时间仿佛过得特别慢,叶君霖看到天边的朝阳已经开始崭露头角,这死一般的黑暗终于被晨光撕开了一道口子,紧跟着,叶君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极速坠落,但她的脸上却没有半点儿畏惧之色,只是紧紧地拉着身边早已昏迷不醒的章杳。 就在叶君霖和章杳即将落在地上时,数只蝎蛊的甲壳组成了一道屏障,赶在叶君霖和章杳坠地前,结结实实地将他们负在身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四十一章 蛇队 有这样一句话,叫做纸包不住火,更何况是这种足以将整座建筑化为灰飞的熊熊大火,石井的副官本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些叶家门徒们抓回来,或者杀了也行,反正被关押在这里的女人那么多,少一个两个也并不会引起石井的注意,人命不重要,这些人的生死对他来说和踩死地上的一只小虫没什么区别,但是 随着整个药厂在冲天的火焰中逐渐瓦解时,一切已经无法挽回,而被压在房梁下的副官已经无暇考虑这些,随着濒死的感觉越来越近,不知如何面对石井的烦恼也在离他越来越远。 但命运和因果是由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所组成的,不论这关系是远是近,不管是相伴一生还是一面之缘,哪怕素昧蒙面的人都有可能对其他人的命运构成影响,就比如此时这些叶家门徒c日军士兵和允瓛的关系。 他们的生死c这座药厂的倾塌恰好给了允瓛以生机,尽管他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情,不知道他最终没能炼成詹丑蛊的秘密已经随着小楼的倾塌而被永远隐藏在了废墟之下,他只是知道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当那两名士兵成了齐孤鸿和金寒池的替罪羊而死在允瓛的枪口之下后,允瓛已经做好了主动去找石井坦白的准备,那是出自一种绝望,就像某些动物会在感觉到地震或火山时自杀一样,在炼蛊失败后,允瓛知道自己已经没办法给石井交代,再加上发生日本兵被杀的事情,仿佛有个声音在允瓛心底冷笑,告诉他已是死路一条。 说到底,人心都是肉长的,允瓛虽然知道日本人可能会在盛怒之下对金家本族动手,但是金家毕竟是蛊族,这一次之所以会顺从日本人,并非是惧怕洋枪火炮,而是受碍于和允瓛之间的亲情。 若是他们知道自己已死,应该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吧,允瓛突然有些感慨,不知道自己这是不是勉强能算作死得其所。 但是,当允瓛连夜赶往石井的宅邸时,却见到几辆小轿车风驰电掣地从他的车子旁经过,险些刮花了他的车子,允瓛立刻命令司机放慢速度,他眯着眼睛往不远处的大门口望去,就看到刚草草包扎了伤口的石井正快步从大门内走出来,他一边走一边穿着外衣,纱布里三层外三层,将他裹得好像个惨败的纸人。 双方相距甚远,允瓛却已经听到石井愤怒至极的咒骂声,他一边骂着一边钻进轿车,车门还未被完全关上,车子便已经一溜烟地离开。 这条马路再度陷入沉静,他眯着眼睛望着石井离去的方向,心中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崭新的希望。 其实早在允瓛之前,横野下二也得知城郊的药厂出事了,他一面派人通知石井面派人前往城郊查看情况,而当下好所有指令后,横野下二本人却立刻驱车前往与城郊药厂和石井宅邸都截然相反的方向。 今夜,齐孤鸿的家中异常安静,当初弥光和齐孤鸿搬进这里的时候,横野下二曾十分体贴地询问弥光是否需要给他们添置几个仆人。 “多谢义父,不过不必了,齐孤鸿虽然一穷二白,但身边好歹也还算有那么几个跟班儿,毕竟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比起那些来路不明图谋不轨的外人,还是自己人用起来放心一点。” 弥光这话是特意说给横野下二听的,而横野下二也不负所望地听懂了弥光的话里有话,这些话好似一道高墙,横亘在齐家的宅院外,让这个苦心费力跑前跑后的横野下二成了相对作为主人c主母的齐孤鸿和弥光之外的外人,永远被隔在围墙之外。 但是今日情况不同,横野下二脚步匆匆,毫不犹豫地推开铁栅栏一侧的小门,仿佛丝毫不觉得自己是个闯入者,义正言辞大步流星地直接闯入院中。 从铁门进入后一直走到洋房前,以正常人的步速差不多需要五分钟,而以横野下二充满愤怒的步伐,只需要三分钟他便可以走到门口,然而在一分半左右的时候,横野下二放慢了步伐。 这是个平日里不怎么来到这座宅邸的人,但横野下二也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宅子中的异常,有一些诡异的气氛在周遭游荡,横野下二的目光左右摇摆,差不多有那么两三次,他仿佛看到一些黑影突然从树丛后迅速闪过。 “弥光?” 横野下二悬在半空的脚颤颤巍巍落在青石板砖上,脚步完全落在地上时,皮鞋的鞋跟发出了一个略显突兀的声音。 院落中空荡荡的,但横野下二能明显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的视线在盯着自己,那目光就好像是猎豹在盯着猎物,他竭力从周遭的一切中察觉异常,手已经悄悄摸到后腰,拔出了腰间那把手枪。 “不用害怕,”一个声音突然从横野下二视线前方的二楼响起,这对他来说是个还算熟悉的声音,但它传入横野下二耳朵里时,还是令他浑身一个激灵,“没想到是义父来了,未曾远迎,还望谅解。” 横野下二抬起头来,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弥光穿着一袭黑衣,虽然时至午夜,她却仍是一身练家子的精干短打装扮,仿佛正在等候着什么人。 在意识到那是弥光后,横野下二心中怒气又起,忍不住咒骂一声道:“这么晚了,你坐在那里干什么?” 横野下二不知道自己为何发怒,许是因弥光那居高临下的视线,又或许只是因为被人看到了他的惊慌失措而恼羞成怒,而弥光的出现多少给了他安全感,至少知道她是不会对自己动手的,想到这里,横野下二再度迈开步伐。 “且慢,”二楼的阳台上,弥光盘着一条腿坐在天鹅绒贵妃榻上,她的身子以一个非常随意的姿势斜靠着,但语态中却透着不容反抗的威严,“日本人勿能入内,这是齐家的家规。” “你说什么?” 横野下二咆哮的声音在院落中发出回响,他难以置信地望着不远处的弥光,自己不能进来?凭什么? 几乎不等弥光回答,横野下二已经横下心来,他倒是想知道知道自己就算进去了又能怎样,然而就在横野下二迈出的右脚刚刚落地时,一阵阵窸窣的声音骤然在他身边响起。 那声音轻微而细碎,一时间判断不出来究竟是什么声音,但横野下二能够得知的是,发出这声音的东西数量庞大。 紧跟着,在那些刚刚横野下二看到过黑影的树丛缝隙中,一条条形色各异的蛇如万箭齐发般,直奔横野下二而来,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在地上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将横野下二围在中间。 在发出惨叫声的同时,横野下二本能地抱着脑袋闭上眼睛,心中已经没有任何念头,只觉得浑身发软,几乎快要倒在地上。 这令人不悦的景象让横野下二回想起了一段不太愉快的记忆,他曾被齐以的蛊蛇攻击过,差点儿要了他半条命,那种痛苦直至此时仍让他感到记忆犹新,如果可以的话,横野下二甚至希望它们能干脆咬死自己! 然而就在横野下二这样想着的时候,时间也在一点一点过去,差不多有十几秒钟左右,横野下二突然意识到那些蛇并没有攻击自己。 横野下二鼓起勇气将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儿,迷迷蒙蒙的视线中,他看到几十条毒蛇围成了个整齐的圆形,距离他只有一米,它们耸着上身对着横野下二吐着血红的信子,动作整齐划一,就好像经过专门训练的仪仗队一般。 而在这些毒蛇身后的,是弥光满意的微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四十二章 父之业,女之魇 民国十五年,是日,农历八月二十五日,位于上海的齐孤鸿宅邸里,这座几乎荒废又被重新整修过c曾经寂寥而又短暂热闹过的宅子里,只有弥光一人。 上午时,盲丞做出了一个决定,他要带人出门。 “都跟我走,有一个算一个,”盲丞一边说着,一边系着长衫的扣子,这是一件粗布麻衣,不太符合他平日里绫罗绸缎从不离身的风格,“快去收拾东西,傍晚前,我们要出城门。” 齐家没有太多家丁下仆,此时,衷珩c七树c魏大锤c刑三c吉祥和阿夭等人站在大厅里看着盲丞,一个个都是一头雾水。 大概是没有听到众人的回应声,盲丞停下手中的动作。 “都愣着干嘛?没听明白吗?咱们赶时间!” 弥光推开众人来到盲丞面前,按住了他整理衣衫的手,“你要去哪儿?” “现在还说不好,路上再算,”盲丞说着,摸出怀里那个巴掌大的青铜罗盘,“先往南边去,瞎子我腿脚不便,得提前上路才能赶得上,就这么日夜兼程,怕是也要个十天半月。” “去干什么?” “少奶奶”盲丞叫了一声,而后想了想,又很快变了口风,嬉皮笑脸地凑到弥光耳边轻声道:“齐少奶奶,您最想见的,是什么人?” 去南边,十天半月,去见弥光最想见的人 听到这里时,弥光心中已经有了个大概,只是碍于身后还有这么多人在,弥光不好意思暴露自己心中的狂喜,只是犹豫片刻便急急地轻声道:“我也去收拾” “且慢,”这次轮到盲丞抓着弥光不放,只见这瞎子清秀的脸上端正了几分颜色,“少奶奶虽然能文能武不让须眉,但这一趟要去的,却不是你能去的地方。” “他们去得,我怎么去不得?” “暂且不说你若有个磕磕碰碰他要闹脾气,大事当前,瞎子不跟你扯儿女情长,七少太太,您是这宅子的女主人,我们是不得不去,您却要在这里坐镇。” 瞎子用力攥着弥光的手,那空荡荡凹陷下去的眼窝就对着弥光的脸,一字一顿,置地铿锵。 一个小时之后,弥光亲自替所有人打包好了行囊,又亲自将他们送到了门口。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我们不在了,”瞎子背着他那贴身的小包袱,笑眯眯道:“您可要自己好生照顾着自己,免得那两位爷回来了拿我们问罪。” “我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瞎子这次没有马上回来,而是略有片刻思索。 “总会回来,一定会,所以,就要劳烦您帮我们好生守着这座宅子了。” 而从眼下这情况看来,弥光似乎只需要动动手指头,就能号令齐家的蛊蛇来看守这座宅院,这份工作好像远远没有盲丞口中千叮咛万嘱咐的那般艰难,但弥光知道这只是第一步,真正要来的,还没开始。 当初齐孤鸿与弥光道别的时候,倒是没有像盲丞一样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证说自己一定会带唐鬼回来,他只说让弥光一定要保住她自身的周全。 “日本人肯定会来,”当日与高杉介分别时,对方虽然明确表示愿意与齐孤鸿合作,但是齐孤鸿乃是亲眼目睹过中岛江沿和横野下二在这漫长的几十年里是如何对待齐以的,早已亲身体会过那种痛苦的齐孤鸿不得不防,“我虽然不会下齐家的镇宅蛊,但是这些蛊虫至少能够帮你挡住日本人的攻击,而只要他们见过这蛊虫,就不会对你做什么,他们会暂时留着我们,因为还有用。” 弥光此时居高临下地望着不远处的横野下二,他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而在这一刻,除了石井和横野下二之外,还有其他人得知了今天晚上所发生的事情,那个人就是中岛江沿。 以中岛江沿的职位,虽然不能像石井和横野下二知道的那么清楚详细,但根据他所掌握的有限线索,中岛江沿好歹能够确定一个推测,那就是,抓捕齐孤鸿的行动一定失败了。 中岛江沿是在晚饭吃到一半时得到了这个消息的,他去接电话时,碗里的米饭只吃了一半,而现在,几个小时过去了,他的饭菜仍摆在桌子上纹丝未动,而中岛江沿坐在书房里,他的思绪在飞驰,人却好像硬生生坐成了一尊雕塑。 二十多年了,太多的事情在中岛江沿的脑袋里翻飞着,有一些是正确的,有一些是错误的,这些事件互相交叠在一起,对中岛江沿来说,就好像是一只杯子,不断有水倒进去又不断洒出来,多年过去之后,杯子仍是那个杯子,里面的水也和当初一样不多不少,好像一切加加减减后都被扯平了,但彼此的命运却在悄无声息之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是的,中岛江沿一直在想着的那个人就是愧古,又或者说,他现在不得不称呼他为“齐以”,自己囚禁他那么多年,中岛江沿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将这个名字还给他了。 只是中岛江沿不知道怎么还,这么多年的恩怨对错根本扯不平,表面上看起来好像毫无波澜,在那之下却是波涛暗涌,甚至于,以一个较为阴暗的想法来说,中岛江沿甚至害怕如果自己将真相告诉齐以的话,自己会死在他手中那自己多年求而不得的齐家蛊术之下。 凌晨时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中岛江沿的思绪,仆人匆匆忙忙地直接冲进了书房中,可还不等中岛江沿发怒,就从仆人的口中得知中岛菡子又犯病了。 中岛江沿脚步不停地直奔楼下,自从中岛菡子开始变得神志不清之后,先是中岛江沿生怕自己照顾不周,便干脆从前面的小楼搬到女儿所居住的后面那座小楼里,再后来又因为中岛菡子几次失足从楼上掉下去,中岛江沿又将她安置在一楼。 但是即便如此,这个已经连父亲都认不出来的中岛菡子每天却还是能想出各种各样出人意料的方式来伤害自己。 以至于中岛江沿几乎因此落下病根,没当仆人突然跑来时,他不光会浑身冒冷汗,右手也会不停颤抖,好像癫痫发作一般。 伴随着中岛江沿一步步跌跌撞撞地冲向中岛菡子的房间,走廊上也接二连三地响起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中岛江沿早已不在意菡子又在发狂的时候摔碎了什么珍贵的古董,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希望这孩子千万不要伤到她自己 就在中岛江沿带着这个想法刚来到门口的时候,房间里混乱的响声却突然停了下来。 急促的喘息声正在渐渐变得平稳,一声声温柔低沉的声音间杂其中,中岛江沿来到门口,正看到中岛菡子跪在地上,同样跪在对面并将她搂在怀中的,正是齐以。 “没什么,好了好了,不要怕” 齐以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抚摸着中岛菡子的长发,而她的表情也因此渐渐变得温柔而顺从起来,好像个天真而又粘人的孩子一样,她紧紧地拉着齐以的手,跟着他一步步来到床边。 整个中岛家,包括从小看着中岛菡子长大的中岛江沿和中岛鸿枝在内,上上下下就只有齐以一人能够安抚中岛菡子的癫狂,中岛江沿知道她之所以会在齐以的安抚下平静下来,乃是因为对他有着依赖和信任,可中岛江沿想不通的是,自己是她的父亲,从她出生起到现在一直陪在她身边的人 或许唯一能够作为解释的理由就是报应吧,这就是自己囚禁齐以多年后,上苍对自己的惩罚。 “没什么,”说这话时,齐以拉着一把椅子坐在中岛菡子的床边,他随意披着一件外套,赤着一只脚,不知是来的路上跑丢了还是根本没来得及穿,但齐以并不在意,他的面容疲惫,另一只手却仍是悬空着送到中岛菡子枕边,任由她就这么紧紧地握着,生怕自己抽出手后会将她再度惊醒或陷入噩梦,“可能是做噩梦了吧。” 这话令中岛江沿心中莫名地生出一种沉重的感触,因刚刚中岛菡子的发狂,房间里此时一片狼藉,中岛江沿干脆就席地而坐,视线刚好与菡子微微眨动的睫毛相对,他不知道她在做着什么样的梦,不知是怎样的噩梦会让她如此恐惧癫狂。 会是因为自己被人囚禁多年么?会是因为她从小失去父亲的保护和陪伴么?这就是中岛江沿心中的感慨,他隐约觉得或许女儿的梦魇,正是自己对其他人所做的恶性。 “齐”中岛江沿说到这里,喉头一阵哽咽,终究还是没能叫出那个名字,在齐以一只手被中岛菡子握着的同时,中岛江沿拉住了齐以的另一只手,“有一件事情,我想要告诉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四十三章 气数将尽 叶君霖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起初她也没想过自己会哭,这么多年,叶君霖已经想不到什么还能打垮自己,是的,或许会输,但是不会垮。 可是在这一刻,叶君霖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章杳伤得太重了,这一路上,他的血已经完全浸透了叶君霖的衣襟,她的手起初一直竭力按着章杳的伤口,后半程时,叶君霖的手便没有再离开章杳的脖颈,她知道自己根本捂不住他的伤口,她想到叶家有种虫冰蛊,可以令人全身的血液凝固起来好像被冻成冰一样,可自己今日为什么偏偏没有带在身边?怎么就没想到这说不定能救章杳一命?如果她带着,就不用眼睁睁看着章杳因流血而面如白纸气息微弱,也不用一直按着他微弱的脉,生怕在自己哪一秒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他就已经走了。 叶君霖一路都在抄小路,蛊虫能在山间小径中穿行,日军残部的车队则选了不远处的大路,他们并未发现叶君霖和章杳的所在,只是一路扬尘疾行,但那车灯始终就离叶君霖不远。 眼下虽然还保持着距离,但叶君霖知道那些日本人和自己有着相同的目的地。 不管后续将要作何安排,也不管城里到底是什么情况,首先叶君霖必须要做的就是带着章杳进城去找医生。 而下一步而下一步是什么,连叶君霖自己都不清楚,眼下光是想要在日本人眼皮子底下摸进城就足以令她焦头烂额。 在高低起伏的小山丘尽头已经开始展露出朝阳毛茸茸的光亮,在这之前,叶君霖是那么的盼望着天明,仿佛只要天光大亮,一切便有希望了,然而情况急转后,这升起的日光却让叶君霖愈发焦急起来。 人能进城,日本人的车也能进城,可是自己的蛊要怎么进城?且不说是不是会被看守城门的卫兵阻拦,就说自己身为叶家族长,竟然将族规和蛊族五门共同制定的规则抛之脑后,就这么明目张胆地率蛊入城,这简直是要在风口浪尖上将所有人都推向危险境地。 可若是没有蛊的话叶君霖看着怀中的章杳,此时他双目紧闭寸步难行,叶君霖咬着嘴唇,一时间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她突然开始后悔,走到今日这一步之前,叶君霖从未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一地步,不光是自己无法应对,甚至还将章杳一同拖下水。 遭遇危机的并非自己一人,从这样的情况看来,叶君霖不免突然想到了那个金寒池和齐孤鸿,也不知他们的情况如何,近日来这一步一步接踵而来的危机,让叶君霖隐约觉得是这传承百年的秘术,气数将尽。 心中这样胡思乱想着的时候,城郊的一片稀稀疏疏的小屋已经出现在叶君霖的视线中,这些人多是会赶在天光大亮前进城讨生活,而他们也是最擅长在城市中散布流言蜚语的人,想到这里,叶君霖将手从章杳腋下绕过去将他搂住,用半个身子将他撑起,而后从怀中摸出瓷瓶。 粉末洋洋洒洒落在这片由小虫组成的毯子上,叶君霖唇齿微启。 “散。” 在轻微得根本不易察觉的降落后,叶君霖和章杳已经站在地上,那些棕褐色的小虫各自在地面上寻找着缝隙,眨眼间便钻入尘土中消失不见。 前方的路只能靠叶君霖自己来走了,虽说想要赶在日本人之前进城,但眼下看来,想法终归只是想法,做不到也是真真切切的做不到。 有着这一想法的不只是叶君霖,与此同时,齐孤鸿和金寒池可以说都在这样想着。 “天快亮了。” 金寒池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无法在保持他常有的优雅和从容,他坐在窗边,看起来一动不动,唯有手指,那不停敲在窗框上的动作正在悄无声息地暴露出金寒池的焦躁。 “你到底在等什么?” 齐孤鸿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瞎子看到的是潜藏在深海之下的命运,庞大而深邃,对于齐孤鸿眼下所做的事情,仅仅只是来自于龟壳中的零星指点,连他自己都看不到隐藏在那之下错综复杂的庞大命运,又让齐孤鸿如何对金寒池作出解释。 “天亮了,我们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嗯。” 金寒池等待良久,只等来了齐孤鸿这个根本不算回应的“嗯”,这一次金寒池再也忍不住了,他转身回到齐孤鸿面前,一巴掌重重拍在桌上,“我们就这么静静等着?等多久?非要等到错失良机的时候?” 良机。金寒池用的这个词,让齐孤鸿莫名想到了一种说法,说是机会有时候会从人的指缝间溜走。 “机会是一条线,是上天为人打开的一条缝隙,它狭窄而短暂,却能助人将事情做到最好” “所以,你想说的到底是什么?” “所以我想说的是”齐孤鸿眯着眼睛望着早已被他摆在桌上的怀表,或许金寒池并未察觉到,其实齐孤鸿比他还要紧张,时时刻刻都在盯着那表盘上的时间,他远比金寒池更怕会错失良机,“不够好的,都不算是机会。” “什么叫做够好?等到天亮之后,让我们的蛊术无处施展,这才算是最好?” 不光是蛊门五族,其实自从有蛊术以来,蛊师之间就有着一条不成文的约定,那就是,无论如何不可在凡人面前用蛊,以免被他们看到这一秘术,从而令身怀绝技的人反倒成为了权贵的工具,被他们占为己有。 只是,有时候规则是需要被打破的。 “该暴露的时候,谁也藏不住,这就好比是一场赌局,如果你能看到命运,你知道这一局会输,但你能看到只要输掉这一局后,迎来的将是更大的胜利,你会不会赌?” 金寒池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看不透面前这个齐孤鸿,甚至有些听不太懂他的话,一时间不免因此陷入沉思。 “好了,一刻钟之后,开始动手。” 如果此时能让叶君霖听到齐孤鸿的这一决定,相信必然能给她带来极大的心安和欣慰,只可惜她听不到。 城市越来越近,时间也在一分一秒过去,叶君霖知道那些日本士兵在进城后必然会立刻将之前的情况通报上去,而后,或许那些对他们感兴趣的人会调动所有兵力,别说什么在城门口设卡,叶君霖相信他们甚至会不惜代价全城搜捕。 叶君霖遥望着上海,想要进城的方式有很多,难的却是如何带着章杳而不会引起注意。 一边这样想着的时候,叶君霖已经一边抽掉了章杳的皮带,她太累了,全身的肌肉都在以酸痛来抗议,叶君霖只能用皮带将章杳挂在自己身上,以肩膀承载两个人的所有重量,至少她能保证即便倒下,也是她和他一起。 只要我还没倒下,你也不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四十四章 驴车候客 天色微明,城门口鲜有这般热闹,一行日军士兵靠在城墙边打哈欠,他们是从睡梦中被集合哨叫醒的,近日里天气开始转凉,长官将他们拉到操场上,也不管这群睡眼惺忪的士兵到底听不听得懂便开始下达命令。 话倒是简单,只说是让他们扣押所有进出城门的女人。 “一个女人都不许放过,但凡进来一个,全队接受军法处置。” 前面那些话,士兵们确实没怎么听清,倒是后面那一句让他们浑身一个激灵,困意也跟着顿时消散在冷风中。 如果说城门口的日军士兵只是在低声牢骚也就罢了,若真说苦的,还是那些进城来讨生活的人,他们背着货物站在瑟瑟风中,有些还空着肚子,打着哆嗦接受这些士兵的检查。 “长官,就是些棉花,这不是要进冬了么,正是卖棉花做棉衣的时候” 卖棉花的货郎走南闯北,多少知道些门道,他一边低声絮絮叨叨说着,一边将手伸进怀里,在一堆银角子中间,货郎摸来摸去,先是摸到了个小的,犹豫一下之后,咬咬牙将旁边一枚大的摸出来塞进士兵手中。 “您老通融通融,这天凉,您拿着喝完馄饨!” 货郎堆了满满登登的一脸笑容,可却不曾想他这话还没说完,那士兵挥手一甩,货郎手中的银角子咕噜噜便掉在地上滚出半米远。 “哎?”货郎愣了一下,再难以继续装出一脸的恭敬,连忙躬身去捡,毕竟掉在地上的这是钱,是他们安家立命的根本,这货郎可以对这些丘八大爷卑躬屈膝,为的就是能多赚一点钱 话题扯远了,货郎只是出于本能地表现出了愤怒,他很快察觉到了不对,然而还不等他将这表情收回来的时候,那日本兵突然弯腰躬身。 货郎还以为这日本兵是才认出来是钱,正以为他要赶在自己之前将钱捡走的时候,货郎却突然感觉到胯下一凉。 “卧槽!”货郎大骂一声的同时,踉跄着往前奔出两步,这次别说是恭敬,货郎一脸怒色地看向那日本兵,谁知却见那人仍保持着猴子偷桃的姿势,一脸坦然地望着自己,“做特么什么呢?” “例行检查,”士兵说着将手在身上拍了拍,对着那货郎轻描淡写地一摆手道:“行了,走吧。” 若不是碍于那一口口黑黝黝的枪口,是个七尺男儿遇到这档子事儿,怕是都要上前撕扯一阵,然而这一天早上,和这货郎一样遇到相同对待却也迫不得已默默低头离开的人,着实不在少数。 然而,凡事总有例外。 差不多前后近百个人的忍气吞声,让这些日本士兵自以为习以为常理所当然时,一名柴夫在被检查时,突然惊声尖叫了一声。 柴夫穿着粗布衣裳,人在前,车在后,两只手背在后面拉着车,车上一摞摞地堆满了干柴,本就干瘦的身体被这柴火压着,几乎弓成了九十度,被那日本兵拦住的时候,这人还在弯腰喘着粗气。 “什么?李兴监察?我这不是送到李兴记,我这送给杨兴记的!” 柴夫赶在日本兵向其伸出手之前便立刻往后退了一步,立马大声嚷嚷道:“我管你谁家检查!我们老板可是有背景的!今天这柴火要是送不过去,你们啊,你们都得” 这城门口本是井然有序,在这柴夫一闹之下,各种各样的反抗声迭起,那些靠在墙边打哈欠的日本兵也马上爬起来凑上前来。 “什么?检查什么?”柴夫带着摘帽,看不清眉眼,唯有一张嘴皮子甚是利落地上下翻飞道:“侬这哪根葱啊要来检查?谁的人?巡捕房还是警察局?说不清道不明的侬就要检查,检查谁呀?” 日本兵听不懂这人在说什么,只看到他一张伶牙俐齿甚是不饶人的模样,只见这人不光自己能说,还不忘张罗着身边的人。 “检查?中国话都说不利索,还想来检查我们中国人?侬知道这是谁的地盘不拉?做事不讲道理可是不行哟,这里” 在日军士兵的队伍中,有人发觉这人不光是嘴上能说,在一边说着的同时,步子也在趁人不备地一点点往里面挪着,最关键的是,这人不光身材瘦小,且说起话来也在压着嗓子,那声音细弱得就像个没发育好的小男孩,尤其是那平板车 “等等!”眼看着那人几乎冲破人群时,日军士兵中,一人从人群中挤出来冲到那人面前,“是什么?” 那柴夫听不懂日文,他先是楞了一下,发现这人正指着自己的平板车,大大咧咧道:“这不就是柴” 话说到一半儿的时候,连柴夫都说不下去了,随着那日军士兵的视线看向了平板车底,在场的所有人,不管是被拦下的农人商贩还是一旁的日军队伍,所有人的视线都齐刷刷地盯向了地上的那一滩血迹。 滴答,滴答,鲜血顺着平板车尾溜下来,一滴滴落在地上。 “混蛋!”几名日军士兵低声咒骂了一声,三两步冲上前来将那柴夫和平板车围在中间,“这里面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干你什么事嘞!” 柴夫也是个不怕死的,说着便上前和那日军士兵推推搡搡起来,瞧那势头仿佛打定心思今日要死在这儿似的。 就在这一阵推搡之间,也不知是谁一抬手,柴夫的帽子被掀翻在地,破旧的粘毛下,露出了一张清秀的面容。 “女人?” “是个女的!” 日军士兵这便炸开了锅,三两个上前围了个水泄不通,有人率先一脚踹翻了平板车,满车的干柴如开闸放水般倾泻而出堆在地上,而在倾斜的平板车上,最后一个翻滚着落下来的,是一头滴着血的车。 “你赔!”柴夫第一个翻身爬起来,抓着那士兵的领子不依不饶道:“我的猪!你瞧!掉在地上了!你赔!我这生意做得不招谁不惹谁的!你赔!” 几个日军士兵不明所以面面相觑,那令他们提心吊胆的血迹竟然来自一只猪,这样一场乌龙都说不上是不是让谁下不来台,是那颗本来已经揪起来的心没有得到一个解释。 “这”日本兵强词夺理地嘟囔了一声道:“不管你送的是什么东西,今日禁止女人进城,这就是规矩!” “那我若偏要进了又当如何!” 这一天的清早,城门口发生了一连串怪事,起初是日本人言行盘问进城的人,又是一个女人假扮男装拖着一头死猪进城,最后的是,这女人竟然直勾勾死在了日本人面前。 前后不过一阵推搡,日本士兵一个个面面相觑,甚至没有人动用一刀一枪,可这女人却突然身子一耸就躺在地上不动了。 日本士兵们试探着向前凑近一些,只见这女人已是浑身僵硬口吐白沫,一双尚未闭上的眼睛直勾勾望着天上,双瞳已经开始涣散混沌。 接下来的,自然是要商量该要怎么办,然而这些日本兵看到的只是发生在他们眼前的事情,他们尚且不知的是,在他们没能看到的地方,他们真正的目标其实已经悄悄暗度陈仓。 城门口的确是有个女人故意拉着一头猪装得神神道道来闹事,不过,天地良心,这事情确确实实和叶君霖没有半点儿关系,她只是看到城门口的日军士兵都被吸引过去,自己便立刻慌忙带着章杳趁乱进了城。 不过,如果说这城门闹事的事情是上天相助的话,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便让叶君霖觉得没这么简单了。 天色才刚刚亮起来,城里的人虽然渐渐多了,但是医院是还没开门的,而叶君霖对上海滩并不熟悉,随便找个郎中且不说医书如何,怕就怕的是会对日本人偷偷告密。 然而正当叶君霖扛着章杳在巷子里来回穿梭不停躲避的时候,一阵马蹄嘶声打破静谧,引得叶君霖不由得抬头向前方一条巷子口望去。 一匹杂色灰毛驴停在巷子口,仿佛通人气儿般,正在探头望着叶君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四十五章 三杯五盏话相逢 清晨的温香阁,小楼里仍是没有半个姑娘,齐孤鸿不知从哪儿找出来了茶叶,一壶浓茶被摆在桌上,三只杯子并排摆好后,齐孤鸿端端地将茶杯倒满,三股茶香便扶摇直上。 “摆三只杯子作何?” 金寒池已经没了力气,这次算是彻彻底底拿齐孤鸿没了主意,他懒洋洋地问了一声,而对面的齐孤鸿也不着急作答,放下茶壶之后,只是出神地盯着那杯子,喃喃道:“茶凉了,自然就有人来喝了。” 话音未落,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休伶的身影一闪而过,一身粗布麻衣出现在了金寒池对面。 这就是今天清晨发生的另外一件奇怪的事情,当那些日本兵将那趴在地上倒地不起的柴夫围了个水泄不通的时候,须臾片刻,只见那柴夫突然动了动肩膀,紧跟着,这个被日本士兵确认过已经死亡的柴夫,又这么莫名其妙活过来了,而且,当他爬起来的时候,那张清秀的脸已经变成狮鼻阔口满脸胡茬。 完全变了个人。 说到底,还是要说金家易容蛊和重音蛊的功效,而这一场混乱也的确是金寒池在齐孤鸿的授意下命令休伶亲自去办的,为的,就是知道某些人此时应该被日本人的关卡拦在城外,故意唱了这么一出戏帮她解围罢了。 此时的金寒池脑袋里仍是那个他刚刚坐在这小楼里便问过了的问题。 正主,什么时候来。 随着齐孤鸿将两只茶杯分别摆在休伶和金寒池面前后,他又拿出两只茶杯放在一边,对此已有经验的金寒池立马看明白了齐孤鸿的意思。 “还有两个人?” 齐孤鸿没有直接作答,反倒望着金寒池问道:“金兄,这寻欢蛊,放在驴的身上当真也能奏效?” 要说这寻欢蛊,坐在一旁的休伶可能不明白两个人究竟在说什么,但这齐孤鸿和金寒池听到这个名字之后,自然是要会心一笑。 当齐孤鸿远渡重洋回国后,在汕头港上,金寒池曾给马车身上下过寻尸蛊,还故意哄骗齐孤鸿说这是会自己寻欢场而入的寻欢蛊。 毕竟,人和人之间认识得久了,就会产生一些交互,而那些东西被时间包浆,便形成了所谓记忆。 这寻欢蛊,就是齐孤鸿和金寒池两人之间的私密记忆。 正当两人对视一笑的时候,楼下响起了一阵叮叮当当的脆响,那是悬挂在马车上的铃铛,这铃铛声响起,就意味着车上的人已经下车了。 此时不需齐孤鸿多说什么,这声音已经让金寒池明白了接下来的情况,只见他难得地正襟危坐,等待着楼下的脚步声一步步逼近,直到,叶君霖和章杳出现在齐孤鸿和金寒池面前。 这几人的相见,如果有可能的话,其实真该被写在用来记录蛊族历史的典籍中,背负着他们之间这样的爱恨冤仇竟然还能共处一室,说起来也算是个奇迹了。 好在,章杳已经昏迷过去,而齐孤鸿看着章杳的表情也还算平静,至于叶君霖,她对着金寒池微微点头,以此就当是打过了招呼,而站在金寒池身后的休伶呢,叶君霖不知该如何面对,也就干脆装作没看到了。 “叶家族长先休息片刻,”齐孤鸿上前扶住趴在叶君霖背上的章杳,“他就先交给我。” 叶君霖本是已经松开了章杳,可是听到齐孤鸿这话,叶君霖的神经立刻紧绷起来,“你要做什么?” “放心,我是想杀他,但不是现在。” 这话说罢,齐孤鸿已经不由分说将章杳架在肩头,直奔隔壁的房间去了。 休伶在金寒池的目光授意之下,也跟去了旁边的房间帮忙,转眼间这房里便只剩下了金寒池和叶君霖。 “好久不见。” “嗯。” 金寒池故作轻松语气,却没想到叶君霖也是见招拆招,不免令他感到有些郁闷,沉吟一声道:“就这么来了,你也不想问问你是怎么来的?” 其实早在看到那毛驴车时,叶君霖便已经一眼认出了车篷不起眼位置的那个金家图腾,而后这毛驴不需她指挥便自顾自往羣玉坊来,叶君霖自然便猜到了个大概。 “不管这路上是怎么来的,到头来,来的是我自己的地盘,怕是也没什么好紧张的,更何况,若是连这点都猜不到的话,怕是金家族长也没什么同我说话的兴致了吧,”叶君霖一边说着,一边满不客气地来到了金寒池身旁的椅子上坐下,自顾自端起了茶杯,喝了一口后低声喃喃道:“都沦落到了要用驴车出门的地步还不忘要挂上自家族徽,这种事情怕是就只有你金家族长有这份雅趣。” 金寒池终于被说得脸上有些挂不住,显得有些强词夺理道:“可若不是我派休伶去替你解围的话,你们眼下怕是还在城外转悠吧?” “听你这意思,似乎是又想和我讨论讨论休伶究竟是谁的人?” 这话让金寒池和叶君霖再度沉默下来,其实相比较齐孤鸿和章杳的话,这叶君霖和金寒池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可是从小到大这些纠缠不清的事情,千丝万缕说不清理还乱,就是这些事情,一手簇生了金寒池和叶君霖之间这种水火不容的关系。 也不知沉默多久,仍是金寒池先开口打破了僵局,“你怎么会和章家人在一起?” “君霖虽然身为叶家族长,但说到底终归不过一介女流,遇到问题,那自然是要向人求助的。” 这话说得金寒池那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地不是颜色,要知道,这话当初可是出自他的口中,要怪就只怪金寒池说话的方式不对,叶君霖听话的方式也有问题,那金寒池本来是想让叶君霖遇到事情可以去找他,总好过一个女孩子家总是要扛这扛那,可谁知叶君霖却将这话当成了金寒池对她的否定,不但不去向金寒池求助,反倒借着他这话来堵他的嘴。 正当这两人说话间,隔壁房里突然响起一声尖叫,金寒池还没反应过来,只当或许是章杳疼得喊出声来,可他对面的叶君霖却是腾地一下从座位上跳起来,二话不说直奔隔壁房间便冲了进去。 金寒池没认出那个声音,但叶君霖绝对不会认错,果不其然,她刚冲进隔壁房里,便看到了站在房间正中的叶景莲,此时叶景莲背对着门口,正一边对着齐孤鸿嚷嚷,一边在旁边的桌上随意抄起了一面长柄雕花铜镜。 “你放开他!我警告你,离他远点儿,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齐孤鸿挑了挑眉望着叶景莲,“不客气?你是说我?” 叶景莲看到齐孤鸿的手臂上盘着一条碧青色的蛇,这小蛇乍一看还有那么几分可爱,此时正歪着脑袋有些好奇地望着叶景莲,口中的信子好像正在提问般,一下下伸缩着。 然而小蛇在旁人眼中或许是有那么几分憨态可掬的可爱之气,但在叶景莲眼中看来,却丝毫不亚于洪水猛兽一般,他一眼便认出这是一只蛊蛇,随着齐孤鸿将手搭在章杳的肩膀上,那小蛇立马游走着钻进了章杳的伤口里,眨眼间便消失不见,叶景莲惊慌失措,生怕这蛊蛇会伤害章杳,然而情急之下,叶景莲除了原地跳脚外,却无法为章杳做任何事情。 眼前的那是蛊,而自己是叶家无一技之长的废物。 正当叶景莲纠结着若用手里的小镜去砸这男人是否有用时,叶君霖的声音,突然从叶景莲的背后响起。 “莲儿,把那镜子放下。” 叶景莲猛地回头,看到叶君霖的一刻,他的神情有些恍惚,记不清楚自己最近是不是曾见过叶君霖,只是眼下也顾不上那么多,叶景莲慌忙指着叶君霖的鼻子大吼道:“你还愣着干嘛?你没看到他在给杳哥下蛊么?你怎么不” 也不知道是从多大开始,叶景莲就养成了这般对叶君霖颐指气使的性子,叶旻虽然也在一旁劝说几句,可叶君霖自己不在意,便也使得叶景莲这性子越发乖张暴戾到了没人能管得了的地步。 叶景莲对此早就习惯了,还当做是像往常一样,可他没想到自己这一次的怒吼,换来的不是叶君霖的轻声抚慰,而是狠狠的一巴掌。 脸颊上,瞬间被烙下了五个指印,叶景莲瞪大了眼睛,若不是脸上好似烈火燎原般火辣辣的灼痛感,他简直不敢相信叶君霖竟然掴了自己一巴掌。 “你” “住口,”叶君霖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那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愤怒,她咬着牙一字一顿道:“若不是因你,他怎会这样?若不是因你,叶家怎么会这样?你知道有多少人” 说到这里时,叶君霖已是哽咽,直至此时,叶景莲好像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指责别人,却浑然不知此时此刻已有多少人因他而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四十六章 最后一次争吵 叶景莲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乃是因齐孤鸿和金寒池。 在齐孤鸿让金寒池派休伶去城门口替叶君霖解围后,齐孤鸿提出了第二件当下要处理的事情。 “我们去楼下接一个人。” 叶君霖的伴生蛊趁夜将叶景莲送入城中,以当时的情况,叶君霖已经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算是安全的,无奈之下只能让伴生蛊先将叶景莲带到了羣玉坊,当时的她还不知道齐孤鸿和金寒池已经身在羣玉坊,倒是齐孤鸿早就从盲丞口中得知叶景莲会来。 他是差不多知道准确时刻的,之所以之前一直将叶景莲扔在外面放任不管,说实话,也是想给这混球小子一些教训。 当金寒池一头雾水地跟着齐孤鸿来到楼下后,两人推开温香阁的大门,正看到对面的屋檐下,几个乞丐正蜷缩成一团取暖,而在他们中间那个锦衣华服的,便是叶景莲。 “他?”金寒池忍不住皱起眉头,整个叶家上上下下所有人算在一起,他金寒池最不想理的,莫过于这个叶景莲,“你是嫌现在的麻烦还不够多吗?” 金寒池和叶景莲打交道的次数并不算多,从小到大加起来,也不过次,加上没说过话的情况,至多不超过十次,他之所以讨厌叶景莲,乃是因为金寒池向来认为这种不能用人类的道理与之交谈的家伙,根本就不能算是人。 “狗,还不如狗,都不如狼,”金寒池一边摇头一边道:“没有道理可言,说是恩将仇报都算是轻的,你且瞧着吧,就算此时你将他救回去,说不定他下一秒就能用刀架着你的脖子” 此时齐孤鸿想到金寒池那话,不由得有些想笑,没想到还真被这家伙一语成谶了。 不过,之所以要救叶景莲,齐孤鸿的目的却不是为了叶景莲本人,而是为了叶君霖,若蛊门五族真是一同携手的话,彼此的事情也是自己的事情,这道理很简单,齐孤鸿若是想要向叶君霖求助,可她自己尚且难以自保,又何谈对自己伸出援手? 正因为有着这样的想法,所以虽然刚刚被叶景莲所威胁过,齐孤鸿却并没有发怒,在叶君霖将叶景莲带出房间后,齐孤鸿只是从怀中再次摸出几只瓷瓶。 这些瓷瓶里装着的,是齐家青螣蛊术中的一种,属生蛊,由青蛇和水蛭等虫炼成,可为人医病,吸出脓血,使伤口愈合等。 可以说,这些蛊蛇也是齐孤鸿听从盲丞的吩咐而提前准备好的,当时盲丞只说让他用心炼蛊。 “这些蛊是用来救人命的,”在齐孤鸿炼蛊的时候,盲丞就坐在一旁,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晃着二郎腿道:“这人曾想杀你,将来也会救你的命。” 当盲丞这样说的时候,章杳的名字曾从齐孤鸿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但他未曾深究,向来,是当时的他还不肯相信自己有朝一日会出手救章杳吧。 齐孤鸿拿出蛊药后,一旁的休伶本想帮忙,齐孤鸿却摆了摆手,他的双手上满是章杳的脓血,齐孤鸿只得稍稍挺起胸,对着休伶道:“劳烦姑娘帮我摸出表来。” 休伶点头伸手,两根指头轻轻地将怀表从齐孤鸿胸前的口袋中夹了出来,这动作轻巧,代表的不光是她手指的灵活,更多的则是一种分寸感。 其实根本不需要看表,光是从那天光也知道时候不早,但齐孤鸿需要估算的,是日本人抵达的时间上海滩就这么大,他们留下那么多的蛛丝马迹,被日本人追到羣玉坊里,不过只是时间的问题。 “这里的事情我自己可以解决,还劳烦姑娘去探探风,有什么发现,自可直接往隔壁通禀。” 休伶应声点头,人没有往门外去,而是冲到窗边,双手抓住窗棱后双腿来回荡了两圈后纵身一跃便翻身上了房顶。 房内,再次只剩下了齐孤鸿和章杳,齐孤鸿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的手保持着平稳,让自己可以毫无情绪和态度地对待面前这个敌人。 十来分钟后,齐孤鸿离开房间时,章杳身上的伤口已经开始渐渐愈合,一些生蛊因吞食了章杳身上的脓血,一个个干枯萎缩地落在地上,不过片刻便化为一滩碎屑,而病榻上的章杳脸色也渐渐趋于红润,齐孤鸿离开前曾特意听过,确认了他的呼吸已经逐渐平稳。 这,就是蛊与人之间的关系。 相比较之下,隔壁房间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要热闹许多了,齐孤鸿进门的时候刚好赶上重头戏,正听到叶君霖和叶景莲吵得不可开交。 这姐弟两人之间的事情让旁人很是尴尬,金寒池坐在一旁左右不是,见到齐孤鸿进门,立马好像看到救星一般围上前来。 “怎么回事儿?” “呵,热闹了。” 在此之前,金寒池原以为家门不幸的就只有自己,现在看来,叶君霖也没比自己好到哪儿去,而齐孤鸿从两人的三言两语中探知了个大概,原来,之所以这段时间以来日本人不再对着他穷追猛咬,说起来还要感谢叶景莲。 “你和日本人合作,难道没想过叶家会落到何等境地吗?” 叶君霖很少如此怒气腾腾地对着叶景莲咆哮,这一利喝下来,倒是让叶景莲一时间没了脾气,他别过头去躲避着叶君霖的目光,嘴上闷声不响,就是不肯回答她的问题。 “难道说,叶家门徒因此而亡,章杳落得这样下场,就是你心中所求?你要看着所有人都死在你手上才肯罢休?” “这问题要问你自己!”叶景莲突然腾地起身,指着叶君霖的鼻子道:“这叶家族长你做不了放手便是!偏要让自己死在这位置上才甘心吗?” 两人之间的争吵不免令齐孤鸿有些茫然,倒不是说不知道他们两个在因何争吵,只是,或许是因为齐孤鸿没有兄弟姐妹的缘故,尚且不知道手足之间也会争斗如此。 “若是叶家灭了,这蛊族都灭了,你是不是就甘心了?” 叶君霖这一句满是哽咽的话,令房间内霎时间安静下来,叶景莲静静地望着叶君霖,他仿佛是在思考,又或者是其实已经有了答案,只是在酝酿着说出来的勇气。 “是,”叶景莲咬着牙,艰涩的声音之中满是决绝,“没有这蛊族,我就满意!” 话刚说完,仿佛是已经意识到自己这一句轻飘飘的话已经针对了房里的所有人,叶景莲猛地推开叶君霖,头也不回地冲出门外。 这是叶君霖的温香阁,也是叶景莲所拥有的叶家,他就这么走了,仿佛已经打定决心永远都不肯再回来。 房间里一时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就算金寒池和齐孤鸿,在这时候也无法发话安慰叶君霖。 然而,门外的脚步声刚冲出去几步,却突然失了力气,叶景莲在走廊中停下来,半晌,颤颤巍巍地开了口。 “杳哥?你你还好?” “你要走?” “我” 章杳是唯一一个能让叶景莲感到惧怕的人,说起惧怕这个词,可以说,其缘由差不多都来自两点,要么是在生死关头,为求生而发的惧怕,要么,就是生怕不能从对方身上获取利益而生的惧怕,而叶景莲之与章杳的,自然是后者。 叶景莲一直认为章杳是唯一一个能拯救叶君霖的人,非常抱歉,虽然能力不相上下c家世又万般显赫,但金寒池偏偏就不在叶景莲的考虑范围内,论其缘由,乃是未经男女之事的叶景莲平着本能认为金寒池这种人注定了花天酒地难以从一而终,他想要的那个人,必须能给叶君霖一个稳妥平定的未来。 且不说到底是因为什么,总之,叶景莲就是惧怕章杳的,在看到章杳的瞬间,他之前的所有怒气便完全被畏怯所驱散,他诚惶诚恐地上前拉着章杳细细打量,“你的伤” 叶景莲的确是出自真心,真心不希望章杳就这么死了,然而,就像刚刚他与叶君霖相对的一幕一样,当叶景莲满心关切地望着章杳时,得到的却是又一句冷冰冰的答案。 “我听说你想走。” “嗯?” “要走就快走吧,趁着我说的是走,不是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四十七章 危在旦夕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平心而论,章杳对叶家是有敬畏之心的,不管是对叶旻、叶君霖这些历代族长,还是对于作为基础构架来支撑着叶家的门徒。 他是做过族长的人,深知管理一个庞大的家族是多么繁杂而又耗费心力的事情,女人能做到这样的程度,实属不易。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章杳此时对于叶景莲的态度,与叶家的门徒倒是有几分相似,那是一种厌恶,当叶君霖在苦苦支撑着整个家族的时候,他却像是躲在阴暗角落里的蛀虫,从叶君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开始腐蚀她。 如果这话是出自别人的口,叶景莲或许还会有犹豫或者反抗,但是章杳的表情令他不敢再多说一句话,他咬了咬牙,转身向门外迈开步子。 “别让我再听说你打着叶家的名号,去和日本人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章杳这话说完的时候,叶景莲人已经到了门口,和寻常不同——以前多是叶景莲在喋喋不休地说,章杳心不在焉亦懒得做声,今日是章杳在说,却没有得到叶景莲的回应,他只是转过身,没有看向章杳,而是将意味深长的目光投向了叶君霖。 “我是为了你好,他们都不懂,但是你……” 不等叶景莲这话说完,只听“嗖”的一声破风而出,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便看到一枚匕首已经端端地插入距离叶景莲不过半尺的门框上。 叶景莲甚至能感觉到那阵匕首带起来的疾风,以及那阵疾风中,饱满而凛冽的杀气,他回过头来,只见章杳的手仍悬在半空,保持着将匕首丢出去时的姿势。 “你……”叶景莲深吸了口气,感觉到寒意灌满了自己的胸口,他望着章杳,眼中已经全无往日的忌惮和敬畏,在思量片刻后,叶景莲拔出了门框上入木三分的匕首,望着章杳冷笑一声道:“多谢杳哥馈赠,这厚礼我先收下,将来必将亲手奉还于你。” 叶景莲头也不回地走了,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得懂他的话里有话,今日他一走,无异于放虎归山,而他们也明白章杳这一举动的意图,这叶景莲是叶君霖的心头肉,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叶君霖对叶景莲是怎样的宠溺纵容,也能看得出叶景莲对这份姐弟情做出了怎样凶狠残忍的回应。 这次叶家门徒被害,如果说对叶君霖稍稍有着哪怕半点儿益处,恐怕当属她能通过这件事情改变对叶景莲的态度,这是血与生命换来的代价,不能因叶景莲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就让叶君霖动摇。 他们受不起,这匹从背后对叶君霖虎视眈眈的狼随时都能抓住她的软肋,虽说这一次不该就这么轻易放走叶景莲,但是,却也只能如此。 所有人都知道眼下有更为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且不说早已为此准备已久的齐孤鸿和金寒池,以及刚从鬼门关前捡回条命的叶君霖,就连刚刚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章杳,也能感觉到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不然的话……章杳已经检查过自己身上的伤口,他惊讶于身上的伤口竟在迅速愈合,如此之快的速度显然不是一般的医生所为,章杳起初以为是叶君霖用蛊帮自己疗伤,但是他从床上下来,双脚刚落地时,正看到几条蛊蛇扭曲着摊在地上,其中一条被章杳踩了一下,已经变成了碎屑。 齐家医蛊果然名不虚传,章杳忍不住摇头苦笑,虽然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能让齐孤鸿可以暂且放下恩怨,用本门蛊术来救治一个亲手灭他满门的人,想来绝对不是什么小事。 叶景莲走后,金寒池张罗着让叶君霖和章杳在桌边坐下,四个年轻人各怀心事,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虽说都是一族之长,但是在这爱恨情仇面前,难免多少仍有着些年轻人的稚气,就连一手促成这一局面的齐孤鸿也不知该从何处开口。 但平静总有被打破的时候,正在几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时,打开的窗户外,街头开始发出阵阵嘈杂声。 与此同时,一道黑影从窗外一闪而入,休伶一个翻身半跪在地上,声音低沉道:“主人,日本人已经来了。” 正如他们之前所料想到的,日本人找到这个地方就只是时间问题而已,据休伶的观察,日本人的队伍已经出现在三条街之外,他们没有穿着军装,但是明显能看到身上带有武器,还有车队伴随在后,日本人虽然不会明目张胆宣战,不过也正因他们特意换上便装,更是让这几人意识到今日的情况危急。 不过也正因敌人的逼近,让他们找到话题打破僵局。 “诸位,金某人不怕各位笑话,相信诸位最近也听到了风声,我金家可谓是因日本人焦头烂额,毫不夸张地说,本族族人之性命已受其威胁,想我金家泱泱百年,朝代更迭的事情也不是没经历过,但这次,也确实是危在旦夕……” 金寒池大大方方地先将自己给抛了出来,不过只是为了给其他几人做个表率,这几人能坐在这里,可谓是对彼此的情况也算心知肚明,虽然不如金寒池这么坦率,但众人都清楚,彼此已经都是身陷囹吾。 “我叶家……”向来不肯低头的叶君霖在这时候也忍不住低声喃喃一句道:“又能好到哪里去?” 齐孤鸿和章杳没有过多地说什么,齐家的情况,那是众人早就心知肚明的,章杳则是懒得说,倒不是他不如金寒池坦率,只是,正如他曾经对叶君霖说的,章家的情况并非是谁能救得了的,哪怕是齐孤鸿愿意出手相助,故此,说不说都没什么区别,只是浪费时间。 “我只是想知道……”章杳的声音很慢,在他刚开口的瞬间,肩头的枪伤开始发痒,他清楚地捕捉到这一感觉,知道是自己的伤口正在愈合,这个感觉让他改变了想说的内容,话锋一转道:“既然都已经坐在这儿了,不如开门见山。” 说到这里时,章杳将视线投向了齐孤鸿。 “你到底想让我们做些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四十八章 记忆之外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石井已经很久没有亲自带兵,尤其是在他伤势如此严重的时候,但是当横野下二出面劝阻的时候,石井却毫不犹豫地否定了他听起来忠心耿耿的好言相劝。 “我今天一定要……”石井说这话的时候咬牙切齿,好像仇敌就被他咬在牙缝儿里一般,“亲手干掉那个女人!” 说这话的时候,石井还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到底是哪些对手,他没想到在这里汇聚着的其实是他一直求之不得的几人,此时的石井以为自己要去对付的就只有那个在城外炸掉他的药厂的叶君霖,所以根据之前叶景莲带他们抓走叶家门徒的地点,立刻将目标锁定在了位于羣玉坊的温香阁。 这个决定看起来是愚蠢的,甚至也有人劝说过石井,比如横野下二。 从齐孤鸿宅子里匆匆赶来的他本来是满心怒气的,毕竟横野下二从未想过自己和弥光的关系竟然会发展到这种地步,那个黄毛丫头竟然敢对自己这么说话,还会将自己阻拦在宅邸之外,这显然是要和自己划清界限,分明是仗着蛊术在背后为她撑腰!这让横野下二意识到自己的如意算盘打错了,他本是想要用弥光拉拢齐孤鸿,虽然也曾想过或许弥光会站在齐孤鸿那边,可横野下二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快。 说到底,还是有些不同寻常的事情要发生,眼下横野下二还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事,但他知道这件事情一定关乎大局,而且对齐孤鸿有利,否则他不会如此猖狂地向自己宣战。 既然一战在所难免,那么听说石井已经带兵出动的时候,横野下二倒是暗自窃喜的——他乐得让石井做那个枪头鸟,先动手去探探这些蛊师们到底拿到了怎样的王牌,才让他们催生出宣战的勇气。 对于横野下二来说,若是石井能赢,自己只需继续抱紧石井这么一根粗壮的大腿,若他输了,也能帮横野下二试探情况,到时候自己再有备无患地将石井取而代之。 面对这样两全其美的局面,横野下二自然比石井更希望这一战必须要打响,他以自己与蛊师们打了这么久交道的经验对石井好言相劝,认为那叶君霖不会愚蠢到重回故地,在曾经被抓走的地方坐等石井上门。 “不,”石井的语气莫名地坚定,“除了那里,她无处可去。” 横野下二无法劝说石井,只得跟在他身边看好戏,可是就在横野下二在心中打了百分百的包票觉得石井必将扑空时,前去侦查情况的士兵却带回了肯定的消息,他亲眼看到叶君霖进了温香阁。 这……就有意思了,叶君霖如此铤而走险,让横野下二觉得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故此,当部队刚进入羣玉坊时,横野下二便悄悄地为自己找到了一处好地方远远观望,而他的这一举动倒是提醒了石井,他将这次作战的指挥室安排在了羣玉坊东口一间茶楼的三楼,他决定在这座距离温香阁两百米的小楼上指点江山,就像叶君霖炸了他的药厂一样,前后将温香阁炸成废墟。 正当石井以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万全之策的时候,一些人正从四面八方赶往羣玉坊,他们各自带着不同的目的,心中的坚定丝毫不亚于石井。 这其中,有刚刚得到横野下二通风报信的高杉介,有从狂喜转为暴怒的齐以,还有心急如焚的金玢。 相比后两人,高杉介的目的十分简单,他只是来送一样东西,在得知高杉介与石井结梁子之后,横野下二第一个向高杉介递去了橄榄枝,故此,当遇到这样的情况时,横野下二自然是毫不犹豫地背着石井派人给高杉介送信,而为了能让这些唯一能帮高杉介实现愿望的人从石井的枪口下逃生,不知道自己能派上什么用场的高杉介决定将一样东西交给他们。 至于金玢,她早已猜到日本人的步步紧逼会带来什么样的恶果,以金寒池的性格,一战在所难免,只是金玢没想到事情发生得这么快,她可以断定金寒池等人根本没有做好准备,如此一来,反倒将他们自己拖入陷阱,这令金玢不禁有些恼怒,虽然嘴上不停咒骂金寒池的鲁莽,但关键时刻,她也必须投入战局。 再说齐以,在整件事情中,他或许是最无辜的。 中岛菡子在凌晨时发狂,睡梦中的齐以就这么被惊醒,对这种情况早已习以为常的他几乎是凭着本能行事,直到将中岛菡子再度哄睡着时,他才觉得终于松了口气,人也忍不住连着打了几个哈欠。 然而中岛江沿接下来说的话,却让齐以瞬间便清醒了,他愕然地望着中岛江沿,简直不敢相信他对自己说的话——那是一段齐以从来没有过的记忆,他无法相信在自己混不知情的情况下,竟有那么多的事情曾发生在自己身上。 “你是说……其实我也见过他?” “是……” “我们……还曾一起……” 齐以有些哽咽,不管是脑袋里的思维还是到了嘴边的话都是那样断断续续,他一时间根本接受不了这么多的消息,中岛江沿所说的一切,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让他感到匪夷所思。 原来……齐以万没能想到原来他的儿子齐孤鸿还活着,而且就身在上海,最重要的是,自己竟然还曾经与他见过几面,甚至……中岛江沿亲口告诉他,说自己还曾经与齐孤鸿生活过一段时间,只是,最后他又被重新送回来了。 “他们也是为了你好,毕竟,如果没有药的话……你会很快忘记发生过的事情,甚至连当天发生的事情都记不住……所以……” 齐以突然觉得很好笑,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就好像一个故事,被蒙在鼓里的他一直以为这个故事是舒缓平静的——从他在甲午海战中成为战俘后,便被留在了中岛家,虽然这些日本人一直想尽千方百计想让他施展齐家的青螣蛊术,可齐以一直不肯,日子也就这么相安无事,在他的故事里,他只是一个被囚禁多年的人,日子过得与世隔绝不咸不淡。 可是,在这条故事的主线之外,在齐以这个当事人都没有察觉到的地方,竟然发生了那么多他从未想过的事情,这让齐以觉得自己的所有经历都是一个千疮百孔破洞百出的谎言,且不说中岛江沿这一番话究竟是真是假,若他所言都是真的,那么齐以不得不认真思考一下,在他所不知情的时候,到底还发生过些什么,自己是不是甚至曾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将他用自由来守护了这么多年的青螣蛊术传授给了日本人? 而在中岛江沿“坦诚相待”的这些事实中,齐孤鸿最不能原谅的,则是有关齐孤鸿的部分。 心里这样想着的时候,齐以轻轻松开了中岛菡子的手,他的胳膊撑了这么长时间已经有些酸痛,而更疼的却是他的心。 “人都是有感情的,将心比心地说,我这样对待你的女儿,而你……”齐以眉头紧皱地望着中岛江沿,双眼好像快要瞪出血来一样,他虽然没有动手,可是一字一句中的恨意都仿佛要将中岛江沿碎尸万段一般,“你就这样对待我和我的儿子?” “我……” 中岛江沿望着中岛菡子垂在床边的手,心中万般愧悔却不知如何诉说,他知道自己有愧于齐以,正因如此,他才决定将真相告知与他,早在开口之前,他已经想到了自己恐怕不会得到原谅,可正因齐以对中岛菡子的关怀,让中岛江沿明知为难,却终究选择了坦白。 “你想怎么惩罚我,都行,我……” 中岛江沿再度沉默起来,但是很快的,走廊里的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仆人匆匆进门来通报,电话那头传来的危急情况让中岛江沿没时间因被打断谈话而发怒,连滚带爬几步便冲进走廊。 齐以本来仍在因中岛江沿这么多年的欺骗而恼怒,然而差不多两分钟左右,中岛江沿再度跑了回来,他赤着脚,脚步好像打桩般笨拙又沉重,人还没来到门口,惊慌失措的声音已经率先传入房里。 “不好了!城里打起来了!是石井!还有……” 齐以起初还不明白中岛江沿为何如此惊慌,甚至有些恼怒,没想到都到了这种时候,在中岛江沿的眼里,日本人的事情竟然比他对齐以的欺骗还要重要。 然而,中岛江沿接下来的话让齐以稍稍愣了一下之后,立马风一般向门外冲去。 “车子!我让人开车送你过去……” 中岛江沿一直追到门口,本来打算跟着齐以一同上车,却不想齐以抢过车钥匙后,将刚迈上车的中岛江沿一脚踹了下去,他的耳边仍回响着中岛江沿刚刚急匆匆的那句话。 “孤鸿君!是孤鸿君和石井开战,他怎么可能打得赢石井?这可危险了……” 齐以一边发动汽车,一边冷冷地瞥了中岛江沿一眼,“这就是你对我父子俩的所作所为,抱歉,如果我的儿子出事了,我也一定会让你品尝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四十九章 人首蛇尾 羣玉坊有一条主街,坐东向西,说是街,但宽窄也不过只有两米,勉强能容一辆小轿车驶入,为此,街上经常出现一种奇景两边进来的车子堵在一处,彼此都自认为权高位重,两边的司机便探出脖子来自报家门,谁的权势不如对方,就只能灰溜溜地倒出去给人家让地方。 既然主街都是如此,更不用说两旁那些苍蝇腿儿一样的巷子。 清晨时分本来应该是羣玉坊里最为安静的时候,但今日的情况却不同往常,叫嚷声c喇叭声c脚步声交叠成一片,让那些刚躺下没多久的姑娘们一个个发着牢骚从床上爬了起来。 有些人就没这么好运了,或者从另一个角度来讲,应该算是更走运的,比如一家不起眼的青楼里的两个小姑娘,两个不过十岁出头的年纪,早早被爹娘卖进来,尚不能待客,便在青楼里做些伺候姑娘们的杂活儿。 两人清早天不亮便起床给姑娘们洗衣服洗床单,此时两人抬着一盆洗好的衣服,正从小河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正看到了一队人背着枪往羣玉坊里来。 小丫头们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立马便掉头钻进巷子里,探头观瞧着外面的情况,谁知就在这时,一只手轻轻地从背后拍了她们一把,吓得这两人当即就将手中的木盆丢在地上,刚刚洗好的那一摊小山般的衣服立马从木盆中掉出来,洋洋洒洒堆到了面前这人小腿那么高。 “对对不” 小丫头胆子细若蚊蝇地轻声道歉,大气不敢出c头也不敢抬,只是借着余光能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个男人,个子不矮,这两个小丫头只到他胸口的位置,一时间瞧不清楚模样。 男人并未做声,只是对着两个姑娘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她们离开,两个小丫头连忙点头要走,其中一个刚迈出去两步,倒是另一个还算清醒,连忙拉着她指了指地上的衣服,这红红绿绿的都是姑娘们的命根子,若是招惹了哪个头牌可是得罪不起的。 小丫头们连忙蹲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捡,零零散散的衣服掀开,小丫头不经意间向那人的双腿看了一眼,只见这人穿着不太合身的长衫,衣角几乎垂到地上,就在她的视线无意间落在那轻轻扬起的衣摆之下时,小丫头突然尖叫一声。 “怎么了?”同伴被那叫声吓了一跳,慌忙拍着小丫头的肩膀便问,“见了鬼了?你叫成这个样子!” 小丫头并不作答,只是呆呆地望着那人的衣摆,同伴疑惑地先是看了那男人一眼,只见他居高临下的样子肃穆威严,一张脸生得很是俊秀,透着一股子英气,只是这军装配着长衫的打扮十分古怪,这女子疑惑地低头继续向下看去,视线刚走到这男人下半身,那呆呆地打着摆子的小丫头突然猛地将她往回拽了一把,紧跟着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爬起来,口中还不停念叨道:“蛇!蛇!” 那女子来不及看清楚到底是什么,人便已经被那惊慌失措的小丫头拉着向巷子尽头狂奔,连地上的衣服都就这么丢下不管了。 两人刚冲到巷子尽头,不等那女子问清楚这小丫头到底看到了什么,就听到一阵枪炮声在两人背后响起,她连忙回头,远远地,只看到那男人仍站在巷子口,在炮火声中,他回过头来对着两人急促地一摆手,口中似乎在说着什么,听不清楚声音,只是从那口型来看,是说“跑”。 这一天对这两个女孩儿来说是离奇的一天,虽然其中一个被吓得失魂落魄,一连半个月连话都说不利索,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她们也是幸运的,相比起那一时惊吓,能从羣玉坊那场炮火中逃出一劫,才是最重要的。 她们两人的经历暂且放到一边不提,此时要说的,是巷子口的几名日本兵。 今日清晨,他们在长官的命令下换上便装,衣服虽然是换了,但是佩戴的武器却是一样不少,甚至还动用了榴弹炮和迫击炮。 满载士兵的卡车在羣玉坊东口停了下来,穿着便装的士兵们列队整齐地进了羣玉坊的巷子里,此时他们还尚且不知自己确切的目标究竟是什么人,只是遵从长官的命令向巷子内行进。 就在几名日本兵刚经过一条巷子口时,一发冷枪突然从巷子里射出来,所有人立刻呈戒备状态,闪身躲在墙后。 那枪声只是响了一声后便寂静下来,片刻,有人斜着身子紧贴墙壁弯腰躬身探出去半个脑袋查看情况,随后紧跟着便是一声枪响,那枪声就在他头顶响起,若不是这士兵提前蹲下身,怕是那一枚子弹已经让他脑袋开花。 这突然响起的枪声令几名日军士兵勃然大怒,最可气的是,这人竟隐在暗处放冷枪,这举动简直是在戏弄他们,而那刚刚险些丢了性命的士兵探头向巷子里看过一眼,竟说并未看到枪手所在的方向,只是看到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枪声接连响起,每次只是一两声,如同充满戏谑意味的挑衅,那些日军士兵中,也不知是哪个不服气的率先起头,趁着枪声刚响起后,立马冲进巷子,迅速躲到一户人家的门廊后。 后面的士兵如法炮制,不过片刻功夫,为首的人已经接近了巷子三分之二处。 早在为首那士兵开始进入巷子时,七八名日军士兵已经从旁边的巷子穿过去,打算从背后包抄,以时间来推断,他们已经到了。 如此一来,凭着刚刚最后一声枪响响起的时间来计算,此人应该还没有离开巷子,单枪匹马被两面夹击,这让为首的日军士兵不免生出一阵胸有成竹的感觉,暂且不管这敌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家伙,这次也注定是要成为他们的俘虏了! 但是,当这人出现在日军士兵面前时,上一秒还自信满满的他,下一秒便只觉得喉头发紧,被惊得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他呆呆地望着那人,只觉得浑身的头皮和神经都已经紧绷起来,自己的声音不停在脑海中尖叫着命令他逃跑,可是偏偏两条腿就是怎么都迈不开步子! 这是什么东西!那士兵的视线在这家伙身上上下来回看了两三遍,仍旧是觉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人首蛇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五十章 各有所需 十来分钟前,羣玉坊温香阁的一个房间里,在一张铺着瑰色锦缎和狐皮毯子的贵妃榻上,坐着与这温香软玉的气质极其不搭调的齐孤鸿和章杳。 “衣裳要先换了,”齐孤鸿一边摆弄着几只瓷瓶,一边头也不抬道:“长衫会方便一点儿。” 章杳将房间环视一周,最终将视线落在了齐孤鸿身上,这房间里就只有他这么一件长衫,两人对视一眼,齐孤鸿暗暗憋了口气,最终却也没办法,只得将自己的长衫脱下来递给章杳。 换衣服来穿说起来这是件很亲密的事情,在齐孤鸿的印象中,他还是只有很小的时候曾与唐忌夜换过衣服穿,两个赤条条的孩子一边换衣服一边指着对方大笑,这种亲密的场面,会让两人立刻有种情同手足的感觉。 只不过,当对面的人换成章杳后,齐孤鸿是无论如何也生不出这种感觉的,他迅速将长衫脱下来时,章杳已经脱掉了他的军装裤子扔到齐孤鸿手边,两人也不做声,全然将身旁相隔不到一米的对方当成空气,自顾自地穿上自己的衣服。 于是,很快地,充满旖旎气息的贵妃榻上,这一次重新在上面落座的,是不光气质与这里不搭调,穿着打扮也透着说不出怪异的齐孤鸿和章杳,只见那章杳此时穿着齐孤鸿的长衫,衣服在他身上显得有些紧绷,胸口处的扣子系不上,就草草地袒着脖颈,因那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刚刚开始愈合的伤口处,血已经渗透布料,印在齐孤鸿的长衫上,那血迹看得令齐孤鸿有些出神,他在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丝感慨。 这种感觉十分奇妙,敌人的血,染在自己的衣服上,齐孤鸿确定那是他的长衫,却不太确定章杳是否还是那个曾让他绞尽脑汁想要杀之而后快的仇敌。 章杳清了清嗓子,这才让齐孤鸿回过神来,此时的齐孤鸿也是一身怪异打扮,上身只剩一件白色背心,下身着一条军裤,这搭配看起来虽然比章杳稍稍正常一些,但那裤子对他来说有些长,拖在脚边,就好像是个不知从哪个弄堂里刚偷了身衣服跑出来的小混混。 “怎么样?”章杳挑了挑眉,努嘴指了指旁边桌上的茶杯,“可以了吗?” 齐孤鸿没有马上作答,他下意识地在怀中摸索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是换了件衣裳,“稍等,”齐孤鸿说着起身,有些别扭地在章杳前胸摸了摸,从他怀里摸出一枚瓷瓶,“还要” 不等齐孤鸿说完,章杳已经应声道:“蛊引,要用瞿麻c知母和蛇戸草。” 所谓蛊引,顾名思义,其作用和药引有几分相似,为的是让同样的蛊发挥出最大的效用,而齐孤鸿所用的这种蛊引,是为了能让蛊在最短时间内发作。 在此之前的几次交锋中,齐孤鸿掌握到了一条规律蛊只有在两人对弈的情况下最有效果,可一旦是长枪短炮的大规模战斗,加上对方敌人数量众多时,因阴蛊需要一定时间发作,阴蛊也需要特定的时间才能成型,这是他们用蛊对敌时,最吃亏的地方。 五族都有蛊引,且就像自古以来一蛊一解般,各家的蛊不同,蛊引自然也不一样。 而此时让齐孤鸿合不拢嘴巴的,就正是章杳这句轻描淡写的话,他说得那么稀松平常,却又如数家珍般数落,可是他说的蛊引,明明是齐家的蛊引! “我是了解过齐家的蛊,”章杳仍是那一脸淡然的神情,“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想,就算是齐家,也曾偷偷了解过其他几门的蛊,这一点没什么好奇怪的。” 的确,章杳对齐c唐c叶c金四门的蛊多多少少都有过一些了解和涉猎,而了解的过程和方式有许多种,比如文戚,当初章杳同意让文戚加入章家军,其中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通过文戚了解青螣齐家的蛊术,只不过,就像文戚正是因为不通蛊术所以才会投奔章杳一样,章杳所能掌握到的这些渠道搜集来的,多半只是一些皮毛而已,并未触及到各族蛊术真正的奥义,所以章杳只是对那些能记录在纸上的死道理略知一二,真正说起动手炼蛊,却从没成功过。 只是,齐孤鸿并不知道章杳只会纸上谈兵,他甚是警惕地望着章杳,如果章杳真的会下齐家蛊术的话,那么对齐孤鸿来说,情况将完全是另外一种局面,其复杂程度,根本是齐孤鸿在此刻这种危急关头不愿去想也想不明白的。 “我只是知道,”章杳一眼看出齐孤鸿的顾虑,“并不会下,也不会解,你不需为此担心。” 齐孤鸿并不知道章杳这话究竟是真是假,在这种紧要关头,他也没时间为此犹豫过多,在两人目光博弈的当口,齐孤鸿已经端过了桌上的茶杯。 一杯清茶早已凉透了,零零星星的几根茶叶沉在杯底,叶片随着杯子的摇晃而略有起伏,茶是好茶,还没送到章杳面前,就已经能闻到淡淡的香味,若是不说的话,恐怕根本猜不到这茶已经被齐孤鸿下过了蛊。 杯子就摆在齐孤鸿和章杳中间的一方榻桌上,齐孤鸿刚将杯子放下,随着他的手轻轻从那杯子上拂过,蛊药已经洋洋洒洒而下,那是齐孤鸿刚刚拿出来的蛊引,轻飘飘地落在杯中,若不仔细观瞧,根本难以察觉。 但就在那么一秒之后,杯底的茶叶突然开始向一个方向转动,起初缓慢而后急促,与此同时,杯中竟然开始卷起一阵旋涡,茶水也随之变成青翠欲滴的碧绿色。 这颜色看起来虽然甚是怡人,若是呈现在草地或竹林中,想来定然会令人心旷神怡,然而落在这茶杯里,却让人打从心底生出一种抵触的感觉。 越是鲜艳的东西,毒性便越深,这一道理在蘑菇c毒蛇和女人身上,都曾得到过多次印证。 齐孤鸿的手就落在杯子旁,在那茶水打旋的时候,他轻轻弹了弹手指,弹出了藏在指甲里的蛊药。 “你怕么?” 如果是齐孤鸿的话,他觉得自己或许会怕,就算不怕,但多少肯定会有顾虑,毕竟,摆在这里的不是一杯清茶,是生死如果这是会让章杳立刻暴毙而亡的毒蛊怎么办?如果齐孤鸿不肯给他解蛊怎么办?如果齐孤鸿给章杳下蛊只是利用他来对付日本人,待到事成之后,这蛊便会要他性命怎么办? 可能性有千百种,只看章杳会不会往那个方面去想罢了。 而当齐孤鸿这样问着章杳的时候,章杳虽然凝视着齐孤鸿的双眼,可是在他眼中看到的却不是自己的身影,章杳看向那目光的深处,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章杳还记得那个人。 当齐孤鸿说需要章杳他们帮他去救一个人的时候,或许叶君霖猜不出来此人是谁,但章杳和金寒池都同时猜到了,甚至于,章杳可能还比金寒池更快。 章杳忍不住摇头苦笑,命运这种东西还真是环环相扣至死不休,章杳对唐鬼的印象,仍停留在那个家伙被自己埋在地下之后,自断左臂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样子,虽说早就知道唐家人有遁地之能,可那模样直至今日回想起来仍是让他觉得悲壮。 不奇怪的,章杳摇摇头,的确不奇怪,他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更理解齐孤鸿的感受。 那种为了救自己甘愿被埋进坟墓里的家伙,怎么能对他置之不理? “没什么好怕的,大局为先,我们的恩怨还不急于在此刻就要了结,毕竟,你我都知道我们各有更多的事情还需要对方发力,更何况,”章杳一边说着,一边举起茶杯,“后果如何,章某皆无愧于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五十一章 服蛊 当章杳看到自己的身体时,脑袋里不免冒出来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传说中,伏羲人首蛇身,不知道那是否也与蛊有关。 只是,虽然心中早有预料,但当章杳看到自己的双腿渐渐变成了覆有一层鳞片c看似柔软但却十分结实的蛇尾时,还是觉得十分惊讶。 “这是我齐家蛊术,可使你的双腿暂时变成蛇尾” 这是当时齐孤鸿对章杳说的原话,因章杳身上的伤已经逐渐愈合,但是腿上的枪伤仍让他举步维艰,能走到叶景莲面前已经是凭着满心怒气作为支撑,此时别说是跑,就连走路都让他感到吃力。 所以齐孤鸿做出提议,可以用生蛊暂时改变章杳的身体,这种方式听起来与章家的兵戎蛊倒有那么几分相似,而虽然是齐孤鸿的提议,但他的话只说到这里,到底要与不要,全凭章杳自己选择。 是选择信任齐孤鸿还是反对,是选择以服下齐家青螣蛊术,以这半人半蛇的姿态加入战斗,还是拖着这么两条伤腿做众人的累赘? 最终章杳选择前者,这信任不仅仅只是对齐孤鸿,也是对章杳自己,正如他对齐孤鸿所说,今日齐孤鸿之所以找到他,绝不仅仅只是为了解今日之围,章杳宁可赌一把,他相信自己还是个有用之人,不至于让齐孤鸿现在就取他性命。 事实,也差不多算是正在印证章杳的想法吧,当那日军士兵在他面前颤抖着几乎尿了裤子时,章杳冷笑一声,手已经摸向了怀中的手榴弹。 巷战讲究的是技巧而不是单纯的兵力数量,从这一点来看,今日这一战选在羣玉坊,倒是对五族这几位年轻的当家人颇有些关照的,章杳那一枪一枪将日军士兵引入狭窄的巷道只是第一步,最为关键的,则在于他手中这些手榴弹,说实话,当时在药厂决定引燃炸药时,章杳心中竟还有那么几分兴奋。 炸药这种东西,仿佛生来会让男人对它产生好感,不论是连天炮火是碎石漫天。 此时,炸药就被章杳握在手中,两边的日军士兵也已经近在眼前,他不等对方做出反应,转身直面奔着那墙壁便去了。 章杳这么一动,那些士兵才终于回过神来,慌乱之间,有人疯狂地向章杳开枪,可就在他们眼看着章杳的身体直面墙壁而去,马上就要结结实实拍在墙壁上时,只见他下半身蛇尾一扫,耸着身子竟上了墙,只见他下半身贴在墙上左右游走,上半身与地面呈四十五度角,整个身子在墙上来去自如,的确如一条蛇般 “这” “蛇男” 日军士兵中,有人发出低沉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喃喃感慨着,可却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更多人就只能发出一声声呜咽般的惊叹声,望着章杳呆呆地倒吸凉气。 就在这时,只见章杳突然一挥手,一道黑影从天而降,还不等那些日军士兵找到他丢下来的东西究竟掉在什么地方,就听到“哧啦哧啦”的引线燃烧声已经在耳边响起! “嘭。” 沉闷的爆炸声响彻整片羣玉坊,震醒了正在美梦中的姑娘们,也震洒了石井手中的那杯茶,而这声音瞬间上升,扩散蔓延在半个上海滩的天穹之中。 而在那升腾的气浪中,章杳觉得仿佛有一阵推力从下而来,将他倾斜着的身体向天空中顶上去,与此同时,他突然感觉到蛇尾从墙上脱离开来。 起初那双腿刚刚变成蛇尾时,章杳还在惊讶于靠这蛇尾移动时如闪电般的速度,然而现在想来,那不过是因为蛇尾贴地而走,这在平地上是一种优势,而在墙壁上的时候,虽然是能爬上来,可毕竟是不牢靠。 身下的气浪好似一只手在下面捧着章杳,将他向天上抛去,在热浪和火光中,还有一些日本人的残躯,胳膊或小腿,章杳甚至看到一根手指被炸上半空,就从他身旁擦过,飞上半空后迅速掉落。 可章杳顾不上在意那么多,此时他的整个身子此时已经全然不他使唤,而与此同时,一个想法也如炸弹般在章杳心里炸响开来手榴弹只发出一声爆炸,但是,章杳刚刚丢下去的,可不只是一枚手榴弹。 爆炸声很快就会在身下响起,而在那之前,章杳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开始坠落,就像刚刚看到的那根手指头一样,他仿佛已经提前听到了爆炸的声音,看到自己的身体正降落在一团火光之中。 思绪万千疾驰而过,但时间却只是不过一秒,正当章杳这样想着的时候,一只手突然从眼前的重重烟雾中伸出来,让章杳下落的身子就此停在半空之中。 浓烟中,章杳没看清那个人,但却认出了手上的青螣图腾,他对此印象尤为深刻,当初与齐秉医下棋时,那只有着图腾的手曾在他面前一次又一次挪动一枚枚棋子。 或许正如章杳当时所说的那句问心无愧,倒不是他不承认自己对齐孤鸿做过的一切,只是,正因他承认,承认那些罪,也承认对齐孤鸿的亏欠,所以这问心无愧,只是将自己的性命交给齐孤鸿,颇有些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意味。 也正因如此,这只突然出现的手,才让章杳突然体会到了“感动”究竟是怎么一种东西。 炸弹接连在章杳身下炸响,几乎是在齐孤鸿将他拽上房顶的瞬间,稍微差那么一秒,便是生与死之间的距离。 只是,两人坐在瓦片上,还不等章杳喘一口气,齐孤鸿已经站起身来。 “没受伤吧?” “没。” “还行么?” “行。” 这是生死仇敌在枪林弹雨和炮火硝烟下的一次短暂交谈,两人对视一眼之后,仿佛是确定了章杳的确没事儿后,齐孤鸿转身头也不回便踏着飞檐向不远处而去。 战斗才刚刚开始,齐孤鸿的脸上却显示出了一种仿佛到了最后关头才会有的焦灼,这一表情正在无声地向章杳播报着战况,他知道,虽然在开战之前,他们几人已经在温香阁的小楼里竭尽所能地做出了最为缜密的计划,但是,情况仍旧不容乐观。 巷子中的炮火声已经停止,留下的只有幸存的日军士兵仍在苟延残喘地发出哀嚎声,章杳深深地喘了几口气,而后一扭身子,蛇身一挺,他也就此重新不能说“站”,章杳想起自己看到过很多蛇,也曾为炼蛊抓过很多蛇,他好像还从来没有深究过这到底该算是什么姿势,略有一阵胡思乱想后,他连忙将思绪拽了回来,纵身向羣玉坊东口而去。 在飞檐上行走如飞之际,章杳同时在探头看着四面的情况,只见狭窄的羣玉坊里已经炸开了锅,齐孤鸿放出的蛊蛇在四处游走,到处可以听到日军士兵充满慌乱的枪声和惨叫声,那些声音在巷子中横冲直撞,这寻欢作乐的烟花柳巷,眨眼之间就变成了一片人间地狱。 而在那些日军士兵中间,地上也堆着大量已经死去的蛊蛇。 章杳突然明白了齐孤鸿脸上的表情从何而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五十二章 乱城 在日本人即将攻打而来的时候,齐孤鸿c金寒池c叶君霖和章杳四人在温香阁里有过一场简单的商讨和部署。 部署所用的时间并不多,毕竟以当时的情况,他们的能力有限,只需看自己能够做什么,以何种方式才能尽可能地全身而退。 其中花费时间较多的,应该算是在开始部署前的一场商讨。 “我不同意,”叶君霖率先作答,与这事情发生在温香阁无关,她只是实在难以想象要打破蛊族多年来的规定,在世人面前用蛊,“你知道这事情危害的不仅仅只是你我四人,还有各家门徒,还有” “门徒啊”金寒池摇头苦笑一声,“你看看,”他指向身边几人,“除你叶家之外,你看看我们还有什么门徒能作为后顾之忧吗?” 金寒池这话听起来虽然有些丧气,但毕竟也是事实,他们今日之所以会站在这里决定联手,不就是因为他们已经被逼到了山穷水尽之处? 关于是否要让蛊术现于世人眼前这一问题,在章杳和叶君霖还没来之前,齐孤鸿和金寒池已经有了一番争论,齐孤鸿之所以坚定,乃是因为盲丞的一番话。 “这不仅仅只是一场战斗,不仅仅只是让你们用蛊对付日本人,蛊术必须现世且另有妙用。” 齐孤鸿没有追问原因,反正他知道即便自己追问,盲丞的回答也仍旧是那句“到时自然见分晓”。 而当叶君霖和章杳出现之后,真正让金寒池下定决心的,则是章杳的境遇所处,这让金寒池心中那冥冥隐现的宿命感越发清晰起来,既然真的是背水一战,总希望没有遗憾。 这一场战争将出现在报纸上,成为寻常百姓眼中的一场奇景,而在那之前,已经有很多人成为了亲历者。 羣玉坊内炮火连天,附近的百姓纷纷躲避,方圆几里几乎成了一座空城。 而一些正往羣玉坊方向去的人虽然尚未亲眼目睹异状,但也隐约感觉到了哪里有些不太对劲儿。 “我就说”黄包车夫一边拉车一边絮絮叨叨着,那嘴皮子比脚上的动作还要快,“太太,要不给您换一条路您看好不啦?您看这好多人都在跑,也不知道跑些什么,我听那边还有炮声,这去不得啊!” 黄包车夫一大早便接了个客人往羣玉坊附近的方向去,这一趟不远,客人出手又阔绰,车夫还以为是自己今日走运,一路上跑得也欢快。 可谁知刚跑过几条街,周遭的情况让这黄包车夫越来越觉得不太对劲儿,街上不少人都在往反方向跑着,一个个如奔命一般,就连街上的电车也停了,歪七扭八地横在路中间,黄包车夫几次想要停下来打听打听情况,无奈背后那客人催促得紧。 “这真是不太妙啊”黄包车夫眼见着两个女人抱着孩子,肩头还背着个小包袱,小脚奔走如飞,那速度简直比黄包车夫还快,“太太!不行的,我看咱们去不得” 黄包车夫这话还没说完,只听前方响起一片尖叫声,一辆小轿车疾驰而来,如一阵风般从前方迎面而来,虽然只是眨眼之间,黄包车夫却清楚地看到挡风玻璃后司机那张因惊恐而扭曲的脸。 就在车子从黄包车夫面前擦肩而过时,一道黑影也从车上甩了下来,细长的黑影正落在黄包车夫身上,好像一条胶皮,砸得他胸口升腾,而那黑影正好落在他抓着车把的胳膊上,黄包车夫只觉手臂上沉甸甸的,低下头来一看,只见一条怪蛇落在他胳膊上,这蛇身赤红,好似一条火链,脊背上还从头至尾生着一排尖刺,正扎进车夫的胳膊里,而那蛇头因惯性在黄包车夫的胳膊上绕了一圈儿,蛇头正端端地对准了他,两只尖牙闪着寒光,信子软绵绵地从嘴里垂下来。 “啊!” 那车夫惨叫着咆哮一声,他的步子还没停下来就被吓得整个人猛地一顿,黄包车也随之甩了出去,可这车夫已顾不上其他,猛地原地跳脚,直到胳膊上一空时,甚至来不及低头去看,连车都不要便撒腿狂奔而去。 黄包车侧歪着倒在地上,好在金玢反应快,连忙拽住反方向的扶手,才不至于在车子倒下时摔伤,她贴地的视线中,黄包车夫踩着布鞋的脚已经远去,地上只剩下一条怪蛇。 金玢揉了揉耳朵,说实话,前面的情况并没有吓到她,倒是那黄包车夫的惨叫声振聋发聩,人都已经跑远了,她还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她一边从黄包车里爬出来,一边端详着面前这只怪蛇。 蛇已经死了,轻轻一碰,背上的刺便碎了,金玢这也就不再忌惮,捏起来悬在半空细细观察。 这是蛊蛇,金玢虽然叫不出来确切的名字,但多少能看得出来是蛊,而且很有可能是齐家的蛊,黄包车夫被那蛊蛇身上的刺给扎到了,若是他跑得不那么快的话,金玢或许还能嘱咐他回家用哪几味药煎水疗伤,只是也罢,这毒不至死,顶多是红肿个十天半月,金玢撇撇嘴,只怪他跑得太快,不能怪自己不够善良。 金玢看了看前方,她对上海的路并不熟悉,凭着周围这些人逃命的状态,再加上手中这条被小轿车带到这里的蛊蛇,可以由此判断出羣玉坊就在前面不远,只需要往人群逃跑的方向去,相信总能找到。 金玢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出门时太匆忙,她脚上还踩着一双羽毛拖鞋,刚走了两步便让金玢感到心中一阵烦躁,正犹豫着是不是要脱了鞋往前走的时候,背后突然响起一阵汽车的声音。 想来,在这种情况下,金玢认为除了自己之外应该是不会有人再往羣玉坊的方向去,就算有,估计也是因为不了解前面的情况,若是看到前面的情况,估计立马就会像那黄包车夫一样掉头便跑,也罢也罢,金玢连头都懒得回,微微摇了摇头后,便蹭着脚脱下了一只拖鞋,打算拎着鞋子往前走。 然而让金玢没想到的是,那辆车却偏偏是正停在了她的身边,金玢正疑惑之际,车门已经在她面前被人从里面推开,随着那门缝慢慢敞开,金玢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珑尹?!” 齐以一脸又惊又喜,但是金玢实在是装不出这样的表情,看样子齐以又一次失去了记忆,金玢心中暗自苦叹一声,也不知自己该说这齐以是走运还是不幸,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无数次地感到这种“久别重逢”的狂喜。 好在,这次齐以没有对金玢感慨太多,前方情况紧急,齐以说话的语速也和他的车速一样急促。 “我真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我没想到真的” 齐以虽然从中岛江沿口中得知了一些在自己失忆时发生的事情,但是关于珑尹这一段,因中岛江沿都无从得知,自然也没有办法告诉齐以,而齐以本来在得知自己曾多次失忆时就曾想过或许自己遗漏了很多经历,但在见到珑尹这一刻时,他却完全忘了在那些被丢失的片段里,说不定也有和珑尹见面的片段。 只是,都来不及想了。 珑尹的出现给齐以带来了短暂的狂喜,而更多的则是一种宿命感齐以人在车上,而珑尹又是背对着他,之所以偏偏能够在混乱中一眼认出她的身影,还要说起两人当初刚认识的时候。 “第一次也是这样,还是上学的时候!”齐以兴奋不已地迅速回忆着,“你也是,这么迷迷糊糊的,被一辆自行车撞了一下摔在地上,我刚好从你身边经过,所以就” “齐以,”金玢打断了齐以的话,“你要干嘛去?” 齐以知道自己不该在这种情况说起这些,只是,在他这一路上,珑尹的出现简直是一个对他来说超出命运的意外,这让齐以无法控制自己的激动,他必须要说起自己和珑尹的第一次相见,以此表达这两次相见的宿命感。 “你也知道了吧?”齐以深吸了口气,用以作为一个结束上一段对话的转折点,“我们的儿子,孤鸿你也是去那吧?” 齐以来不及和金玢解释太多,也来不及向她询问太多,毕竟,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太多的信息被他遗漏,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和珑尹有关彼此共同经历的记忆是否相同,也不知道彼此的经历和际遇是否相同,但他知道这一点必然是他和金玢的共同点,既,齐孤鸿是他们的儿子,在齐以心中,金玢会在此时和他赶往同一个目的地并相遇,必然也是为了齐孤鸿而去。 “你知道就好,”金玢没有过多解释,而是随手将那条蛊蛇扔到了方向盘上,“快点走吧,看这情况,实在没时间话家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五十三章 万物犹在,三生不复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一阵清脆的童声在叶君霖耳边响起,虽然知道眼下的情况不太适合,但那些童年的记忆偏偏就是在这时候翻涌而出,在叶君霖脑中如滔天大浪,无法遏制。 那是休仟c休伶c休仪的声音,那声音是在叶君霖还小的时候,便印刻在她脑海中的。 虽然是叶家蛊族的族长,但除了炼蛊之外,叶君霖也要接受其他各种各样的教育,叶君霖不知道这是叶家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的规矩,但是不管是一个国家还是一个家族,当它的强大上升到一定高度时,所需要思考的问题也就更多了,就好像那句“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光脚的叶家有了鞋子之后,就开始注意到自己的面子,蛊族之间的社交如同国家的外交,而对族长的要求,也不比皇帝宽松到哪儿去,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每一样从是叶君霖小时候的噩梦。 而长大后的叶君霖回忆童年时的经历,觉得读书中唯一能给她带来乐趣的,便是给那三姐妹讲书里的东西,虽然其中大部分都是叶君霖一知半解的胡诌,但不得不承认这也确实给她带来了诸多的奇思妙想。 就比如那句一生二c二生三c三生万物,叶君霖至今还记得自己像模像样地给休仟c休伶c休仪三姐妹讲那句话时的样子,她摇头晃脑,指着她们三个,“这三生万物嘛,说的就是你们三个呗” 童言无忌,有时看似时无心之言,有时也能带来意料之外的天马行空,叶君霖一直没明白那句话其中的奥义,却歪打正着地凭着那句话炼出了百鬼蛊。 “你们看,休仟和休伶长得一模一样,有了这百鬼蛊,以后你们受罚的时候,只需以这百鬼蛊幻化成你们的样子,便可以代你们受罚,这样呢” 由休仪将百鬼蛊下在休伶身上,就可以幻化出数个休伶,由休仟一人来操控这两个“休伶”来受罚,而真正的休伶和休仟,自然是陪伴叶君霖去玩耍,这就是叶君霖小时候常常耍的诡计。 现在想想看,都已经是过了多少年的事情,叶君霖记忆犹新,却不知道休伶是否还记得。 “就是百鬼蛊,”在温香阁里,当齐孤鸿给章杳下蛊时,叶君霖和休伶就在隔壁的一间房里,休伶站在门口,叶君霖则靠在窗边看向窗外,在一片重叠的房屋和天穹中,童年时的场景历历在目,可叶君霖却不敢对休伶提起,只是故作无意地轻描淡写道:“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 如果说,在此之前,叶君霖可以因为休伶跟着金寒池离开叶家而对她耿耿于怀横眉冷对,但是在休仪辞世之后,当多年前的谜团被重新解开后,叶君霖才知道,原来这三姐妹都是被她亲手赶出去的,若不是因当年的一场误会,这些陪着她一起长大的人,或许到现在还会在她身边。 人都会犯错,但是有些错能改,有些错却已成定局,注定无法扭转,就像叶君霖,自那之后,每逢夜色低迷时,缠绕在叶君霖心头的不再是情同手足的三姐妹离开她后的孤独苦楚,而是一种无法消弭的愧悔,那远比孤独更让她痛苦,明知错在自己,可人已香消玉殒,她连弥补过错的机会都没有。 背后的沉默一分一秒都让叶君霖感到煎熬,她生怕休伶会告诉自己说她已经忘了。 然而,最后的回答却好像一把尖刀利刃在叶君霖心头狠狠剐了一刀。 “我记得,一生二c二生三c三生万物,”多年过去,休伶的声音虽然已不是当初那般稚嫩,但语气却与当时一模一样,令叶君霖不由得鼻头一阵酸涩,原来她还记得,可这却远比她轻描淡写地说一声“忘了”更让叶君霖感到难堪,毕竟,爱能被记住,恨也自然不会被淡忘,只听休伶的声音软糯纤细却又在刺痛着叶君霖的心,“话我都记得,蛊我也还会炼,但是万物仍在,三人已是阴阳分隔。” 如果不是此刻的话,休伶或许不会选择这么对叶君霖说,那些话在刺痛叶君霖,同时却也在刺痛休伶自己,只是此时此刻若是不说,休伶不知道将来是否还有机会。 叶君霖回过头来,朝阳刺痛她的眼睛,视线再度转入黑暗中,一时间模糊得令她看不清楚休伶的模样,也好,免得在她脸上看到失望的表情,叶君霖趁着低头揉眼睛的功夫,沉声道:“记得就好,既然这样,我们一起炼这个蛊吧” 相伴多年中,叶君霖曾经无数次对休伶说过类似的话,“我们一起”c“我们一起”,她们曾经一起做过那么多的事情,可后来休伶走了,这种说话方式被叶君霖硬生生地锁在心底,就像戒掉一个坏毛病一样,每次情不自禁要说出来时,叶君霖都会在心理狠狠抽自己一巴掌,以至于现在再对休伶说起时,竟已经生疏到说得都不太利落了。 就像这百鬼蛊,当初炼出来后,一时间成了叶君霖的独宠,她都记不清自己曾多少次给这姐妹下蛊,以蛊幻化成她们的样子,好让她们陪着自己溜出去偷偷玩耍,可是相隔这么多年,虽然炼蛊的方法还仍记得真切,但手毕竟是已经生疏,以至于叶君霖将蛊药洒进蛊坛里时,几次都险些颤抖到失手。 好在,休伶还在,她轻轻地握住叶君霖颤抖的手腕,代替叶君霖完成了最后的步骤。 百鬼蛊为阴蛊,炼得也快,而在那片刻的等待中,叶君霖出神地望着蛊坛,轻声地喃喃开口道:“这么多年,一直都忘了问你们,我只知道如何炼这蛊,却不知被下了蛊后,滋味如何。” 正如叶君霖所说,百鬼蛊虽然是她亲手炼出来的,但叶君霖却从未将蛊下在她自己身上过,虽然也有过这样的想法,却是屡次被休仟阻止了。 “你是叶家族长,若真是变出好几个你,怕是要吓坏了满院子的门徒” 休伶没有马上回答叶君霖的问题,毕竟那对她来说也是太过久远的记忆,不过回想起来也甚是奇妙,中蛊的人会拥有数个分身,而本体也能听蛊所听c感蛊所感。 休伶还清楚记得,某次当叶君霖将蛊下在她的身上,由幻化出来的两个休伶来假扮真正的休伶c休仟受罚,她能听到叶旻分别喊着“休伶”c“休仟”这两个名字,能感觉到鞭子分别落在这两具身体上,那时候的她既是休伶也是休仟,也就是在那时,她感觉到冷雨落在身上,感觉到膝盖跪在青石板上的寒冷和疼痛,也感觉到了金寒池温暖的怀抱。 那么他抱着的到底是谁呢如果金寒池是因怜生爱,那么这份怜悯是不是应该归结在真正受苦的自己身上呢亦或者说,他只是爱了,只是因看了休仟所以就爱了休仟 休伶想不清楚,若不是今日叶君霖提起的话,她也不会将这个问题再次从尘封多年的记忆中重新翻出来。 好在,叶君霖的声音打破了休伶混乱的思绪,她没听清楚叶君霖说了什么,只是抬起头来恰好迎上叶君霖坚定的目光。 “您刚刚说什么?” “我是说,这一次,让我来试试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五十四章 蛊门奇书 金家门徒里,有个让金寒池觉得很有意思的人,此人生在前朝,母亲早亡,父亲是个百无一用的穷书生,一个人养不活孩子,因机缘巧合便将此人送到了金家做门徒。 人虽然是早早便进了金家,但有些习性还是从骨子里便跟了父亲,譬如此人从小就酷爱读书,从小书不离手,年纪稍稍大了些后,金寒池的父亲看他识文断字,便将他安排去记录金家的族历,这工作也是简单,只需将族长认为需要记录下来的事情以文字撰写成册即可。 然而,这在旁人眼中看来甚是简单的工作,他却只做了不到半年便被撤下来了,说来也好笑,金寒池十来岁的时候还曾看过那人编纂的东西金寒池的父亲一直将他写的动作留下来,被金寒池无意中看到后,还以为是什么志怪,压根儿联想不到是族历这么严肃的东西。 “空有一腔才华无奈用错了地方,”金寒池的父亲特意将那册子留下来,调侃似的拿出来给金寒池看,“你瞧,这要是写的话,应该能博出些名头来。” 原来此人将那些事情写得那叫一个浓墨重彩,其中还不乏他的一些润色c想象和夸大,不过只是金家的生蛊溜出去惊扰了民家这种小事,硬生生被他写得好像一片奇谈般,起承转合恰到好处,勾着人读起来便放不下。 金家族历,用以记录金家历年来发生的事情,五花八门,有与朝廷官府打交道,有派蛊师前往湘西采药寻虫,也有金家蛊术在民间造成的一些影响等等,之所以记录下来,为的乃是让后人总结前人经验,在遇到问题时,从前车之鉴中寻找应对之法,故此,对其真实考究的要求十分严格,而这人的编纂一来是有杜撰之嫌,二来,若是流出去的话,必将引发轰动,要知道,这些书中记载的一些有关民间的事情,为的就是让后世的金家人学会如何避免让蛊术在民间暴露,这样一来反而适得其反。 也就是因为这样的缘由,这人不但是丢了这编纂的工作,而他津津乐道引以为傲的故事也因此不能流出金家,虽然有些门徒看过之后,经常追在他屁股后面央求他讲故事,但这等才华只能被关在金家门内,不免让金寒池都替他感到有些惋惜。 就在前几年,此人生了一场重病,于病榻之上奄奄一息之际,金寒池曾特地前去探望过,当时此人拿出了一厚摞册子递给金寒池,密密麻麻竟写了十几本,此人苦笑称自己在金家一世,没炼出来过什么能让金家引以为傲的蛊,眼看着这一生已经走到了头儿,竟只能留下这些东西给金寒池解解闷儿,也不算是白活一世。 金寒池听完这话之后大为感慨,倒是也觉得好奇正如此人所说,这是一件没有利益c没有收获甚至没有什么太大意义的事情,不知道他为何能够坚持半生之久。 “因为,写书和炼蛊很像啊” 在金家千百年的历史中,所有蛊术都是一点一点积累出来的,起初只是五毒厮杀而炼成了詹丑蛊,后来,不知是哪个蛊师为了寻人寻物,在观察了虫和草药之间相互作用的效果后,发现有公虫寻母虫或子虫寻母虫之类的特性,便据此炼出寻尸蛊再后来,有人发现有蛊虫能模仿人的声音,由一人将蛊下在另一人身上,这后者便能发出前者的声音,既是重音蛊 诸如此类等等种种暂不细表,而这也是金家蛊师们毕生的任务和追求,若是能炼出一种效力非凡的蛊,足以成为一生的荣耀,而这些蛊的效用,最终则只是来自于某个不经意间的奇思妙想。 “鄙人不才,在炼蛊上实在没什么造诣,空有满腔的想法,既然炼不出来,落在纸上也是好的,万一其中有什么想法若能激发了哪位能人志士,将其变为现实,想来也是好的。” 金寒池回去后立刻彻夜通读,的确是深受启发,譬如他书中所载能治百病的神农蛊c能使人冰冻起来暂时延缓生命的忘年蛊等等,金寒池立即将这些册子派人抄印,分发给金家其他门徒,总算是在此人弥留之际,让他毕生力作得以受到众人的认可。 且不说这些蛊术是否真的能够被炼出来,仅仅只是在书中读到,也让金寒池感到惊艳非凡,忍不住惊呼其想象力之瑰丽宏大。 而此时此刻,当金寒池站在一座小楼二楼的阳台上望着身下的战场时,一来是感慨那人没机会能目睹眼前此景,若是由他来记录,想来又是一篇恢弘壮大的奇文,而二来呢,金寒池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为叶家蛊术所折服,他曾在那人的书上看到过类似的蛊术,只是至今仍没人能炼出来,却不想此时竟然真的看到那人书中所载奇景现于眼前。 那是一种在此之前金寒池甚至不敢想象的情景,只见从羣玉坊狭窄的巷道中,几个c十几个c几十个叶君霖突然从各个狭窄的巷子里冲出来,一模一样的面容上有着一模一样的英勇和决绝。 此时深感惊讶的不光是金寒池,还有对面的日军士兵,他们起初只是看到一片黑压压的人影从四面八方冲杀而来,或许有眼尖的会发现其中两个长得一模一样,但是很快的,所有日军士兵都发现站在他们眼前的,竟然都是同一个人! 战斗中,比枪炮更为重要的,应该要数士气,且不说这些百鬼蛊在战斗中到底能起到怎样的作用,只说这蛊本身c这上百个有着相同样貌的人本身,就足以在士气上狠狠压制对方一头。 一片士气高昂中,金寒池忍不住长长地出了口气,他还记得那人弥留之际对金寒池说的话,“这舞文弄墨,只能在书里构建一个世界,而咱们这蛊与之何其相似,这通天之能就算不能构造一个世界,至少也能为我们构架一个存身立命的世外桃源啊!” 那时的金寒池听到这句话时,只能在心中暗暗感慨这些蛊术之所以只是被记载在书里,也正是因为炼不出来,或许有些东西就只能存在于想象之中,也或许会像金家千百年的积累一样,在百年之后能够成真,只可惜啊每到这时金寒池才会羡慕金玢,恐怕自己是没办法活到亲眼所见的那一天。 今日一见,金寒池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感慨是来自叶家,是他从叶家身上看到了希望。 而眼下金寒池望着楼下的一片乱战,突然好奇叶君霖本人是不是也置身其中,此时他本来也有着他自己需要做的事,可此情此景却让他停步不前,在惊叹之余,不免有些好奇这其中究竟哪个才是叶君霖本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五十五章 百鬼蛊 这百鬼蛊虽然是叶君霖亲手炼成的,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这其中还藏着一个秘密。 那还是在小的时候,叶君霖带着休伶c休仟外出捕虫,她不小心划伤手臂,而休伶和休仟因为护主不利而被叶旻责罚,叶君霖给休仟下蛊,由幻化出来的两个“蛊人”来代替休伶和休仟挨鞭子。 事后,叶君霖无意问起休仟,说被打的虽然是蛊人,但是很好奇休仟本身会不会感觉到被鞭打的皮肉之苦。 “不会的,”休仟说话时不经意地捂着自己的手臂,“只是蛊人受过罢了。” 当时叶君霖并没有多想,少年时代,每分每秒都有太多的事情能吸引她的注意力,很快便将这件事情抛之脑后。 然而到现在时,叶君霖才知道,原来是会疼的,不光是能感受到每个蛊人受伤时的疼痛可以说,那些蛊人只是叶君霖的分身,虽然可以帮叶君霖完成很多事情,但若说受过吃苦,到头来也都是算在叶君霖身上的。 这就是整个世界的公平之处,始终会在一些不易被察觉的细节之处寻找平衡。 就比如此时,叶君霖眼看着前方的蛊人被一枪射穿胸膛,那子弹打断肋骨c撕裂肌肉c爆开心脏的疼痛就真真切切地发生在叶君霖身上。 诸如此类还有很多,炮火烧焦皮肉c战刀砍断手臂c刺刀的刀锋直奔自己的双眼 叶君霖突然觉得想笑,就在刚刚,她让休伶给自己下蛊的时候,她还远不知道这百鬼蛊竟会让人如此痛苦,她还记得休伶认真地看着她,再三问过几次。 “你确定么?这种事情不适合你” 没想到啊没想到,叶君霖没想到自己被一个死人骗了这么多年,可是,当初休仟之所以没有将中了百鬼蛊的痛苦告诉叶君霖,无非是不想让她因自己炼出的蛊有瑕疵而自寻烦恼闷闷不乐,就像此时休伶也仍不肯说出那个事实,就只是不希望叶君霖会受伤。 这姐妹二人的所作所为如出一辙,不管是当年,还是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的现在,她们的目的都从未改变。 只是不希望叶君霖受伤,如果没有发生当年那些事情的话,叶君霖有绝对的自信肯定这姐妹俩会甘心情愿在身侧守护她这一生。 “可是没用啊!” 当那刺刀刺瞎双眼的剧痛感传来时,面前空无一物的叶君霖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确确实实是疼的,不是嘴上说什么“坚持一下”就能过去的事情,而这也让叶君霖不由得感慨万分 该由自己承受的痛苦,注定早晚都要承受,不管是这百鬼蛊,还是那对姐妹对自己的保护,人生有些事情,注定必须要自己来承担,逃是逃不过去的,一切只在时间。 此时的叶君霖正翻身从墙上爬过去,她没有加入混战,而是从旁边的巷子里翻过一道道院墙,直奔她的目标而去,身上虽然没有伤痕,但每一次的剧痛都几乎让她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 此时此刻,叶君霖看不到外面的百鬼是在如何不顾一切地与日本人战斗着,同样,她也不知道有个人正在某处静静地观望,叶君霖只知道每时每刻,都有蛊人倒在血泊中,每一次的疼痛都在提醒着她,如同倒计时般争分夺秒,叶君霖知道自己必须在所有蛊人死掉之前,完成她的任务。 尽管此时一阵剧痛正从天而降,好像一道惊雷击中了她,分别击中数个蛊人后产生的疼痛在同一时间叠加在叶君霖身上,刚刚爬到墙上的身子重重摔落在地,这才是真真切切发生在她自己身上的伤,但那疼痛却远不及那些蛊人所受伤痛的十分之一。 那是一场爆炸,金寒池站在楼上居高临下地纵观全局,看到日军的迫击炮发射的炮弹在巷子中炸开,滚滚浓烟散去之后,几个残缺不全的尸体东一条胳膊西一条腿地散落在地,一时间根本拼不出到底是几个人。 金寒池觉得有些无法呼吸,虽然他本人并没有身处险境,可是在这里远远看着,反倒令他感觉更加难熬,起初的时候,他也曾想过叶君霖所想的那个问题这么多的“叶君霖”一个个前仆后继,不知道叶君霖本人会不会感受到她们的疼痛。 而现在,金寒池最想知道的却是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叶君霖,当那些“叶君霖”一个个以各种各样的姿态惨死在他面前时,金寒池感觉到了一种真真切切的恐惧,他生怕其中某个就是真正的叶君霖,他生怕 如果叶君霖真的死了,地上有这么多的“她”,那么自己要怎么给真正的她敛骨安葬? 也正因如此,金寒池脑袋里萌生出了一个念头,这将打破他原本的计划,金寒池本有他的任务,救叶君霖这件事情不在其中,但是现在,金寒池改主意了。 巷道中的战斗越发混乱,无数个叶君霖自西向东攻击,在一开始的不到五分钟时间里,势如破竹般将日本人逼退到了巷道东口不过五十米的地方,然而,就像她们的攻击速度一样,日本人的反击速度也快得出人意料。 或许是因为叶君霖的进攻有利并不是来自于真正的实力,受惊的日本人很快反应过来,他们意识到这些女人除了长得一模一样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虽然一个个身手矫捷,但是在枪炮之下,再怎么好的身手,最终也只能成为炮灰。 而这反攻速度之快,也让在前方作为指挥的一名中队长甚感得意,不停高声鼓舞士气,在他的命令之下,三枚掷弹筒的炮火没有片刻停息,接连不停打向对面不停冲过来的“叶君霖”。 就在这中队长正高声喝令挥斥方遒时,一把利刃正向他横扫而来。 在他的眼中,面前这女人和刚刚那些倒下的没有任何区别,然而人到近前时,他却感觉到一阵寒意,那是一种他在其他人脸上没有看到过的杀气。 那刀是一把日军士兵手上最普通不过的战刀,然而出现在这女子手上,却别有一种英气,中队长慌忙举枪回应,只见那女子闪转腾挪,左右几个闪身就到了他的眼前。 说来惭愧,这中队长还从来没有和敌人如此近距离地对抗过,他与那女子四目相对,凛冽的视线压得他喘不过气,慌忙急促地扣动扳机时,这中队长仿佛突然听到心里咯噔一声。 对,就是在这时候没有子弹了。 那中队长心中生出一种认命般的绝望,说来奇怪,心里竟有种不合时宜的平静,然而就在这时,他却看到那女子的脚步踉跄了一下,心中正要再燃起希望时,只见她紧咬牙关双眼泛红,举刀纵身一跃便将寒光投在他的脸上。 手起,刀落。 中队长的头颅被斜着劈砍成了两半,自鼻梁中间,半个脑袋掉在地上,乍一看好像半个西瓜,细细一看,则能分辨出气管。 叶君霖握着刀喘着粗气,落地时几乎膝盖发软倒在地上,她承认自己砍向那日本人时的确是险些就失了手,实在没有办法,恰巧在那一刻,不知是哪个叶君霖被砍断了手臂,剧痛几乎让她差点儿松开手里的刀。 不过,好在是解决了,虽然只是第一个。 叶君霖的目标,就是斩杀所有长官头目,正所谓擒贼先擒王,既然有百鬼蛊帮叶君霖对付那些难缠的小鬼,那么,作为大将的她,就只需直取对方大将首级。 硝烟弥漫的巷道中,叶君霖向前望去,数不清还有多少敌人正等着她,密密麻麻的日本士兵,让她一时间难以估量,而向后望去倒是简单一些,叶君霖能看到,那有着与她相同面容的“叶君霖”们已经人数不多了,她背后的阵势已经变得渐渐薄弱起来。 这一想法并未让叶君霖失去希望,或者到了这时候已经无暇考虑所谓希望究竟为何物了,叶君霖只是紧紧地握着手中刀,余光时不时瞥向休伶所在的方向,叶君霖看不清楚她究竟站在哪里,但那是她的力量。 正当这时,一声振聋发聩的巨响突然出现在叶君霖耳边,还不等她反应过来,一只软绵绵c湿乎乎的巨大蟾蜍突然扑了过来,生生地帮她挡住了一枚炮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五十六章 蛇尾缠身 几天之后,当一行人上路时,叶君霖找到了一个和金寒池独处的机会,立刻问出了那个自当天起便萦绕在叶君霖心头却始终没有机会问出来的问题。 “你”之所以没有机会问出来,是因为叶君霖不想在齐孤鸿和章杳面前讨论她和金寒池的问题,但即便是只有他们二人单独相处时,提出这样的问题也让叶君霖觉得有些难以开口,她回避着金寒池疑惑的目光,望着远方喃喃道:“为什么会知道那个是我?” 这问题并不奇怪,在当日那个战场上,有数不清的叶君霖在与日本人缠斗着,每一张脸都长得一模一样,叶君霖相信哪怕是叶旻在场,也无从分辨哪个才是真的叶君霖。 “这啊,都要多谢她。” 当巨大的蟾蜍伸出舌头一把卷住叶君霖的腰身将她拖入旁边的巷道后,巨大的爆炸声立刻在一旁响起,眨眼间残躯遍地,两个“叶君霖”如同破烂的布娃娃般倒在叶君霖的脚边,若不是那蟾蜍出现得及时,恐怕此时倒在这里的,就是真的叶君霖了。 然而还不等叶君霖生出感慨,一只手已经出现在她面前,轻轻地抚掉她脸上的血迹,那只手捏着叶君霖的下巴,俊俏的脸上生出遗憾的神情,一边摇头一边啧啧两声道:“这就是你叶家族长的作战计划?明明有那么多的蛊人做分身,偏偏要自己亲自去做最危险的事情?” 叶君霖根本无需去看,光凭这声音便能猜得出此时这风凉话出自谁人之口,除了金寒池外,怕是没人在这种危急关头还能有心思说这种讨人厌的话,叶君霖梗着脖子,下巴脱出金寒池的手,没好气道:“你不去杀敌,还留在这里难不成是等我道谢?” “若不是我,也不知道谁刚刚就要成了炮灰了!” “那还真是谢谢,”叶君霖冷眼瞥了金寒池一眼道:“多谢金家族长您在这危急关头还不忘等着看我的笑话。” “不是等着看笑话,是关心,”金寒池故意装出一副诚恳之色,只是这不合时宜的表情出现在此时,未免显得有些浮夸,“若不是出自关心,我怎么能在这么多人中分辨出来哪个是你?” 这话说得叶君霖脸上一阵尴尬,她也不理会金寒池,只是从地上一具日军士兵的尸体中拽出一把步枪,便立刻转身再度投入了混战之中。 金寒池倒没有跟上,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飞檐上,只见一个蹲坐着的身影如同一座角兽般,珠宝般圆润闪亮的眼睛正望向叶君霖离开的方向。 那些蛊人虽然有着与叶君霖相同的相貌c神情和身手,但如果仔细观察起来,还是有些十分细微的区别,例如说,她们并不会因受伤而露出痛苦的神情,这一点就与真正的叶君霖不同,只是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之下,金寒池是无法注意到如此细微的差别的。 真正让金寒池感到在意的,是猫鬼的身影那只猫自出现时开始,就一直默默地守在叶君霖身后不远处,在很多连叶君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危急关头,金寒池看到是那猫鬼在背后默默地帮叶君霖化解了危险。 人有些时候的确不如动物,就好比说金寒池不能分辨出哪个是真正的叶君霖,但猫鬼却可以,又或者说,金寒池认为也有可能是自己对叶君霖的感情,远远不及猫鬼对她那么单纯c无私而又深刻。 只说当时吧,当金寒池看到猫鬼随叶君霖而去后,悬在半空的心也终于放松下来,他回头拍了拍自己的伴生蛊,同时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东街口。 位于东街口的茶楼二楼,背阴那间房里的情况,与对面正对着巷子那间房的情况截然不同,紧闭的房门将炮火声阻挡在门外,传进来的声音显得混沌朦胧,有种梦境一般的不真实感,而幽暗的光线也让这房间看起来好像是个阴森森的冰窟般。 没错儿,就是冰窟,这是横野下二此时此刻的感觉,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整个身子都在不停地打摆子,仿佛有阵阵寒气正不知从何处蔓延而来,将他包裹在其中,连呼吸都有些吃力。 虽然已经快要入冬,但天气本身是不至于这么冷的,那种寒意其实是来自横野下二心底的恐惧,此时他已经退到了墙边,整个身子贴在墙上,即便如此还是觉得双腿发软,身子几乎要顺着墙壁往下滑下去,横野下二抬着头,视线的角度很高,可即便如此,余光中还是能看到他根本不想看到的东西。 章杳的下半身。 混战之中,章杳身上的长衫已经被勾得破破烂烂,前襟几乎只剩下几根长短参差的布条,将他的下身完全暴露在横野下二的视线之中。 “很可怕么?”章杳一边说着,花纹斑斓的蛇尾还不忘动了动,身子平稳地向前滑动两米,径直到了横野下二面前,“这不是你们一直以来想要的东西么?” 章杳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脸与横野下二的脸相距不到三寸,横野下二甚至能闻到他身上诡异的气味,那是一种只会出现在动物身上的气息,令横野下二几乎快要窒息过去。 可是怎么说呢,章杳说得没错儿,蛊,的确是横野下二一直以来想要的,可是亲眼得见之后,横野下二却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后悔了,他不太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能够驾驭这种东西,他觉得与自己相距咫尺的不仅只是章杳,还有危险,横野下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如果章杳将他变成这种人身蛇尾的怪物,不知道自己该要怎么面对这样的身体。 “你想做什么?” 横野下二说得结结巴巴,舌头完全不听他的使唤,而在他这话说完之后,对面的章杳鼻孔出气,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冷笑。 “我?我不知道。不是你想要与我一见么?” “是啊”横野下二拖着哭腔,“可是” 章杳登门拜访横野下二的时候,因机缘巧合与石井发生了一场枪战,就在章杳已经控制住石井的时候,是横野下二先开了当晚的第一枪,子弹正击中章杳,对于这一个细节,章杳记得非常清楚。 其实对于横野下二的这种举动,章杳倒是没什么不能理解的,首先,他与石井同是日本人,又同属大日本帝国陆军,危急关头同仇敌忾,这动机再简单不过,其次,丢卒保车乃是正常人的选择,在横野下二眼中,章杳已经是弃子,的确是没必要为了自己得罪石井。 然而就在叶君霖出现并准备带着章杳逃离之际,章杳无意间回过头去,正看到横野下二一直在盯着他,见章杳终于与自己视线相对后,横野下二立马给章杳打了个手势。 “有要事需择机相商”。 手势的确是横野下二打出来的,当时横野下二只是想要找机会向章杳解释他那一枪的原因章杳若真是对石井动手的话,别说在场的那些士兵,如果石井死了,横野下二也肯定会为此受到处罚,为了明哲保身,他必须对章杳开枪,以此划分立场。 但这并不是横野下二的本意,他不想石井死在他的宅邸,却也不想章杳死在石井手里,其实如果石井当时没有出现的话,横野下二本来是想拉章杳入伙,石井已经手握金家和叶家这两张牌,不管章杳现在实力如何,横野下二都需要一些牌面,才能与石井抗衡。 不过这都是当时的想法,此时此刻,惊恐不已的横野下二早就被吓得大脑一片空白,而且就算他能想得起来,面对这样的章杳,横野下二也实在不敢再跟他谈什么合作。 “那,既然你想不起来,不如让我来说,”章杳冷静的视线逼视着横野下二慌乱的目光,“正巧我上次有些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些事。” “好好!”横野下二忙不迭点头,“你只管说!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定!” 说这话的时候,横野下二紧紧闭着眼睛,只见他缩着脖子,牙齿上下打颤,耸着肩膀攥着拳头,仿佛下一秒钟,就会因章杳那条已经紧紧缠住他双腿的蛇尾而恐惧到晕厥过去。 章杳没有回应,那条蛇尾缓缓用力,在横野下二的腿上缠得越来越紧,直到章杳听到横野下二的骨头发出“咔吧”一声,这才松开了他的腿。 与此同时,在对面房间传来的炮火声中,章杳听到了一声茶杯掉在地上碎裂的声音夹杂其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五十七章 叶公好龙 石井来到上海后,很喜欢吃田鸡,什么干烧田鸡c花菇田鸡,只要想想就会忍不住流口水,每次吃的时候,石井都会想,这小腿紧实的肌肉,是不是与青蛙经常跳跃有关,而他的脑海中就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青蛙在田间一蹦一跳伸出舌头捕食昆虫的场景。 然而石井哪里曾想得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成为“他最喜欢的食物”的“食物”。 其实此时细细想来,石井会发现自己吃了那么多田鸡,却从来没有观察过青蛙的舌头究竟是什么样子,只是粗略地知道它应该很细很长,而且滑腻并灵活,除此之外呢?直到那舌头在石井脸颊上轻轻舔舐的时候,石井才知道那原来是一种凉冰冰c黏糊糊,而细腻处又有些颗粒感好像细沙从脸上划过般的感觉。 石井手中的茶杯掉在地上摔得稀碎,而窗外的炮火声也是一刻不停,但这一切对于石井来说就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此时在他脑海中唯一关心的,就是面前这小牛犊大小的青蛙究竟什么时候才会离开。 “你到底”石井紧紧闭着眼睛,拖着哀怨的长腔,无可奈何地一跺脚道:“要不直接杀了我算了!” 正当石井这样说着的时候,那蟾蜍刚刚收回去的舌头突然猛地弹了出来,好像一巴掌狠狠抽在石井脸上,不,这感觉可比巴掌要厉害多了,石井甚至都没有感觉到疼痛,他的脸只是突然麻木起来,仿佛这张脸已经不属于他一样,一片空空荡荡的,没有任何感觉,石井甚至怀疑那蟾蜍一舌头卷走了自己的脸皮。 金寒池悠闲地坐在一旁的八仙桌上,他掀开茶壶,探头往里面瞥了一眼,有些嫌弃地摇了摇头,虽然喉咙有些渴,但是讲究如他,那是宁可渴着,也不想喝这种不入流的茶叶,而石井的哭腔引起了金寒池的注意,让他终于抬起头来,挑着眉毛望着石井。 “嗯?不喜欢吗?不对啊,”金寒池慢慢悠悠道:“你不是做梦都想得到金家的蛊术吗?真奇怪,没到手时求之不得,到了手又避恐不及,你这是叶公好龙啊!” 金寒池的问题与章杳如出一辙,而这石井的回答也和横野下二相差无几,只见石井咧着嘴,一张脸苦得好像随时都要嚎啕大哭一样,只不过,此时的石井与横野下二唯一的区别,就在于横野下二好歹还能和章杳交谈几句,而石井现在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毕竟,怕得恨不得让对方马上动手杀了自己这种话都说出来了,石井也的确是没什么可说的了。 “哎,不行,”金寒池摇摇头道:“你要是死了,我们金家怎么办?” 石井的眼睛稍稍眯起一条缝儿,他勉强在那一条缝隙中打量金寒池的长相,当初他亲自带人前往位于北平的金家宅邸时,可是没见过这人,这自报家门的方式更是让石井一头雾水,尤其是他那意味深长的最后一句。 “我我”石井的脑袋飞速转着,即便是闭着眼睛,也能看到他的眼球在动,上上下下,似乎是在绞尽脑汁地想着办法,石井从未这么焦急过,生怕他多耽误一秒,那蟾蜍就会将自己吞入它的大口中,就在这时,石井脑袋里灵光一现,人也马上会意过来,忙不迭摆手道:“不会不会!我明白了!只要你放了我,我这就给北平方面打电话让他们撤兵!” 金寒池冷笑一声,不用猜也知道此时肯定有日本人驻守在金家,就算日本人想不起来这一点,允瓛也会提醒他们,在日本人看来,这允瓛是蛊族金家的一份子,但在允瓛心里,日本人却是比金家更为有利的助手。 “这是哪儿的话,”金寒池伸出手来在石井脸上拍了拍,双眼紧闭的石井立马发出杀猪般的嚎叫,笨重的身子好像大象一样,慌乱地跳脚,他将那只手当成了蟾蜍的舌头,这么轻轻一触简直就是要了他的命一样,令金寒池忍不住啧啧一声,有些同情地伸出双手按住了石井的肩膀,“别怕,先镇定下来,我这不是在和你好生商量嘛” “走!你走!”石井完全忘了自己此时或许更应该用更为谦卑的语气表示哀求,无以复加的恐惧在他心中转为鱼死网破的暴怒,他闭着眼睛一边跳脚一边伸手胡乱推搡道:“让这东西走!我要不客气了!” 石井发狂一般,也不知在这慌乱中摸到了什么,好像是水壶又好像是花瓶,总之,他是摸到什么就扔出去什么,后来干脆挥舞双手在半空胡乱扑打,然而这么扑腾一阵,石井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摸到,面前似乎是空了。 疑惑,以及稍稍重新复燃的勇气驱使石井轻轻睁开眼睛,不过只有一条缝儿的视野里,石井看到面前果然是空的,只有满地碎瓷片和杂物,石井慢慢将眼睛睁大,随着视线一点点变得开阔,他终于确定面前至少一米的范围内,的确是什么都没有。 这是一种安全感,但同时也抽空了石井心中因恐惧而生的愤怒,他整个人好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身子软趴趴地贴着墙便滑到了地上。 为了再次做出确认,石井将整个房间来回扫视两圈,确定那小牛犊般大小的怪物确实离开了这房间,他才终于松了口气,终于顾得上去细细打量一旁不远处的金寒池。 这年轻人长相清秀,眉宇之间带着一丝贵气,那是自幼被熏陶出来的特殊气质,而那张脸上此时还挂着一种欠揍的笑容,让石井恨不得冲上去狠狠教训他一通。 只可惜,石井实在没有力气,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白色衬衫软踏踏地黏在身上,头发也凌乱地悬在额前,从金寒池那不屑的笑容里,石井就能感觉到此时的自己是多么狼狈不堪。 “你满意了?” “我?我还好吧”金寒池喃喃一声,望着对面气喘吁吁的石井,“倒是该由我来问你是不是满意?怎么样,这就是我金家蛊术,不知道阁下是否还满意?” “你和允瓛是什么关系?” 金寒池想了想,伸出手来在自己的脸上晃了晃,“不是兄弟,从长相上就能看出来。要非说有什么关系的话我们都是金家人。” “是”石井咬了咬牙,在心中将允瓛的形象和面前这个年轻人的放在一处对比,一时间猜不到这两人之间的联系,只能试探性地问道:“是他派你来的?” “正是,”金寒池不假思索地答道:“阁下几次三番催着允瓛为你炼蛊,他说想来阁下是对我金家蛊术不太托底,所以就派我带着詹丑蛊虫来让阁下验明正身,不知阁下现在是否相信我金家蛊术?是否承认我们有资格与贵方合作了?” 石井好像是猎犬般呲着牙,哼哧哼哧地从牙缝中喘着粗气,以此表达他的不满,他没想到允瓛那个家伙竟然会用这种方式来混蛋!石井在心中怒骂,这哪里是在向自己证明?根本就是在示威! 而对面的金寒池对石井的愤怒视而不见,大大咧咧地自说自话道:“看阁下这意思是对金家的实力满意了?满意就好,金家何尝不是想和日本人合作呢?生逢乱世,只求安身立命之所,若是贵方能做我金家的靠山,那可真是求之不得!有阁下的庇护,相信金家上上下下一定能安然度日,阁下觉得,我说的对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五十八章 代贼受过 在金寒池很小的时候,家中发生过一件事。 差不多是在十来年前,金家和叶家算是五门之间走动较为频繁的两族,他们虽然嘴上没说,但心照不宣地将对方当成是自己的同盟,碰到日子口儿上,自然是少不了往来走动。 也忘了是哪一年的什么时节,金寒池记不清楚那么多的细节,只记得那年是由金家去拜访叶家,刚进门时,随行的一名金家门徒突然仰面倒地口吐白沫,紧跟着,在众人凛冽而又平静的视线中,他们看到一只金蟾蛊虫从他的口中爬出来。 起初是含混的蛙鸣从那男人口中传出,而后,一只前爪从他的双唇间挣扎着钻出来,圆鼓鼓的身子爬出来的时候还带着血沫,怕是已将那人的喉咙生生撑裂了。 那场面看起来甚是残忍,但在围观的人中,却没有任何人露出同情之色,而是坦然和敌视,虽然没有人说话,但那些眼神明明在说话。 “没规矩”c“找死”c“罪有应得”。 包括年幼的金寒池在内,所有人都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五族之间互有协定契约,外族不可携蛊入他人门户,这门徒乃是违反了蛊契,带金家蛊进叶家门,受到反噬,乃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这事情闹得金家很是尴尬,金寒池的父亲,也就是当时的族长,在众目睽睽之下亲自持鞭执刑,那人虽已神志不清却还是艰难认罪,断断续续地说自己是因大意才带着金家蛊进门,以嘶哑的声音,恳恳切切地央求叶旻的谅解。 鞭子抽打在那人身上,金寒池冷眼在一旁看着,只是视线并非看向那名金家门徒,而是落在他父亲的身上。 因当时情况特殊,所以金寒池并未多言,虽然叶旻也以沉默作为对金家的谅解,但那一次的宴席却不欢而散,在回家路上,金寒池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与其说是疑问,不如说质问,金寒池的声音异常冷漠,从他出生起,至那时止,应该算得上是金寒池第一次以如此严肃的语气对父亲说话。 “那不是他的错,你知道的。” 金寒池凝望着父亲,双目烁烁,毫不留情地逼迫他给自己一个答案,金寒池认为这事情瞒不过任何人,不管是在场的叶旻,还是其他金家门徒,既然明知道是个注定会被拆穿的谎言,金寒池不知道父亲为何偏要他人代其受过,毕竟,当父亲命令那名门徒带着詹丑生蛊进入叶家并放出蛊虫以探查叶家是否已经炼出返生蛊时,金寒池就在当场。 “你不是说,”见父亲并未作答,金寒池略显急切地追问一句道:“做人,最忌讳的就是撒谎?” “有些谎言”金寒池已经猜到父亲会说什么,“有些谎言,乃是出自善意”,为了应对这种敷衍的解释,金寒池甚至已经想出毫不留情戳穿敷衍的对策,然而父亲顿了顿,将那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话锋一转道:“我也是逼不得已。” 父亲告诉金寒池,因他尚未坐在这族长之位上,自然无法了解在这个位置上的很多事情并不如纸面上的“仁义道德”那般简单,代人受过也好,善意的谎言也罢,为的,乃是整个家族。 这,就叫做逼不得已。 就像此时,若是能够选择的话,金寒池还真想将允瓛的无耻之举一五一十全都告诉石井,金寒池以为自己是做大事的人,他不该恼怒也不该斤斤计较,甚至不该为这种事情而动了情绪,可他是个普通人,若说真的一点儿情绪都没有,未免也太没人味儿了。 更何况,现在的族长也不是自己而是允瓛啊!明明已经苦苦忍了这么多年,总算卸掉那劳什子的族长之位,可以不用再顾及什么仪表威严,难道不该像个长舌妇一样将允瓛的不耻之举全都抖出来,也不管旁人会怎么看待金家这种狗咬狗的行径,只要 只要哎?说来奇怪,金寒池本想报复发泄,可是在这么想过一遭之后,人竟也就痛快了,虽然仅仅只是想法,却好像已经这么做过了一样过瘾。 而在这些情绪被抚平之后,金寒池重新理性思考,而后作出决定,并变为现实。 既,刚刚金寒池对石井说的那一番话。 金家蛊术明明掌握在金寒池手上,而不是那个百无一用的允瓛,然而,这些真相到了金寒池的口中,却变成了另外一回事儿,他现在突然开始明白了父亲的所作所为,的确,为了整个家族,有些人注定要受些委屈,有时候是族长,有时候是门徒,但不可避免的都在族群之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难分彼此。 所以,为了整个家族,为了日本人能在金寒池处理那些重要事宜的时候暂且放过金家,金寒池宁可对石井说谎,在石井面前表现他金寒池对允瓛的臣服,以他的伴生蛊来衬托c奠基允瓛的地位,虽然说那些话的时候,仍是恨他也仍是不齿,但为了被日本人控制着的金家能够像他所说的那般“安宁度日”,金寒池硬生生咽下这口耻辱,甘心情愿地做了那个夺权之人的走卒。 这么看来,连金寒池都情不自禁地想要赞扬自己的伟大,他在脸上写满了洋洋得意,连他自己都能感觉到这张看起来甚是欠揍的脸有多么飘飘然。 但是,金寒池就是不想遮掩,他昂首挺胸来到齐孤鸿面前,对齐孤鸿的惊讶视若无睹。 齐孤鸿简直有些怀疑面前此人到底是不是金寒池,以往那种温文尔雅傲视群雄的神态此时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则是少年的稚嫩和狂傲,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谁用易容蛊幻化成了金寒池的样子。 “你”齐孤鸿顿了顿,试探性地轻声问道:“该做的事情” “做完了,”金寒池抚着自己的胸口,“家大业大就是没办法,总要站出来替他们料理后事,做族长啊,真是” 金寒池说到一半儿才因齐孤鸿的表情想起自己已经不是金家族长,但是稍稍顿了一下后,金寒池不但没有收敛,反倒更加大言不惭道:“多少委屈都要受着,哪怕是所有人将你推出来给他们擦屁股c做他们的垫脚石,可是,为了这一族,嗯,为了一族。” 今日的金寒池一反常态,在听了这些话之后,齐孤鸿虽然终于可以肯定面前此人的确是金寒池无疑,可这反常之举,也让齐孤鸿隐隐有些担忧。 这就像天上的烟花,明知道已经到了最后一刻,所以肆无忌惮地拼命绽放,唯恐会留下什么遗憾,这个多年来一直识大体顾大局c兢兢业业地维持优雅的人,此时正在将所有被他多年来努力藏起来的劣根性如开闸放水般展露出来,嘴上虽然说什么身为族长为了全族,可齐孤鸿隐约能感觉到,金寒池这是认命了。 这庞大家族让他劳心费力多年,可最后一刻放弃族长之位的原因却不是操劳困苦,而是委屈。 齐孤鸿如此般想着,突然为金寒池感觉到阵阵心酸。 正当齐孤鸿若有所思之时,对面的金寒池扬着下巴对他努了努嘴,齐孤鸿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金寒池已经两步上前,对着齐孤鸿伸出手。 齐孤鸿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在他身侧,右手中正抓着一只包袱,齐孤鸿完全没想到金寒池会注意到它,因这在他看来是完全和金寒池不相关的东西。 包袱由麻布包袱皮包着,上面有东瀛常见的海浪祥云纹路,而在四角打结的包袱皮之下,隐约可见一只盒子的形状,齐孤鸿还没来得及打开查看,包袱便转而到了金寒池手里。 “多谢你帮我拿着,”金寒池淡然自如道:“现在总算物归原主。” 齐孤鸿皱眉,“你知道这是什么?这是” “是那个日本人给你的,”金寒池此时还叫不上高杉介的名字,他若有所思地望着手里的包袱,意味深长一笑道:“至于这里面是什么嘛,我自然是知道的,不过那日本人肯交出来,想来,是他还没弄清楚吧。” 上一次,在城郊的那一场战斗中,金寒池始终没有看到高杉介本人现身,他只是寻着金家蛊契的线索来到城郊,没想到会在这里与日本虫师斗上一场,好在金寒池早在来到那破庙门口时,便提前做好了预防措施,将蛊药下在了破庙四角,在一边假装节节挫败时,一边摸清了对方的身份。 而在确定了对手是日本人之后,本来可以将他们杀之后快并拿回蛊契的金寒池突然改变了注意,眼看着蛊契就近在眼前,金寒池却选择了放弃。 日本人的确是想要得到蛊契的,尽管他们或许根本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但注定会有人为它争个头破血流,而金寒池也知道自己最终肯定会想办法将这东西拿回来,在知道了结果和过程后,金寒池倒是乐得先将这蛊契暂时交给日本人保管,且让他们争个你死我活去,自己只需坐山观虎斗,慢待渔翁得利。 只不过,此时金寒池看着那蛊契,脸上却没有露出喜色。 时间不对,这烫手山芋怕是还会给自己惹麻烦。 唯一能让金寒池感到高兴的,就只有日本人此举的目的,他会将蛊契交还给齐孤鸿,多少可以证明此时已经有日本人愿意站在他们身边。 而金寒池有所不知的是,亲手从高杉介手中拿到蛊契的齐孤鸿其实早已和高杉介打过数次交道,但即便如此,对于高杉介这次的出手相助,齐孤鸿的惊讶与金寒池相比却也是只多不少。 望着讷然的齐孤鸿,金寒池忍不住摇了摇头,拽了拽他身上的日军军装,临走之前不忘咋舌道:“倒是你,怎么穿成这个鬼样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五十九章 补漏 凡事说一半儿留一半儿,这似乎已经成了盲丞的乐趣。 “我们爷说了,他是留我在这儿照应着,可这凡事啊,也不能让我都嚼碎了喂给你” “打住,别说这么恶心。” “怎么说,不都是这么个道理。” 齐孤鸿知道不管是唐鬼还是盲丞,之所以这么安排自然有他们的道理,就像当初在碉楼上唐鬼对他说的那句话,从今往后,是生是死都凭他自己的本事。 后来的情况虽然也不至于那么残酷,盲丞还是帮齐孤鸿做了不少,不管是高杉介带浪人攻进来那一晚的棋局对弈,还是今日这一盘五族齐聚的大棋,齐孤鸿不得不承认,盲丞的确帮了自己不少。 “今日这一盘算我帮你开了局,往下怎么走,就看齐少爷的能耐,这些棋子都在你手里,好好想想怎么才能玩得转。” 正如盲丞所说,如何选中关键时刻与金寒池谈判,又如何安排金寒池在危急时刻替叶君霖和章杳解围脱困从而拉拢这两人参与其中,这些,盲丞都已经帮齐孤鸿算清楚了。 而这五门现在到了他的手里,是他的棋子,也是他的兵,至于具体怎么用,盲丞将这个难题甩给了齐孤鸿,这对他而言是一场挑战,若能赢,后话不需多言,若是输,也只能说明齐孤鸿没有掌控五族的能力。 在那场战前会议中,齐孤鸿望着各有主意自成一派的金寒池c叶君霖和章杳,脑海中浮现出了盲丞的一句话。 “我就不玩什么留锦囊妙计那种神神道道的把戏了,给齐少爷留几个建议,第一个,叫做顺水推舟无为而治。” 其实在和盲丞相处久了之后,齐孤鸿也渐渐搞清楚了盲丞算命问卜的原理,那不是空穴来风的胡思乱想,而是通过对一人性格的分析评断,将性格放在各种情况中,揣测其行事方式,从而推断事情的发展结果。 就像这件事情,盲丞早猜到章杳c叶君霖和金寒池都曾担任一族之长,且不说性格里是否有强势蛮横的成分,但至少他们经历过很多事情,并对自己的经验深信不疑,在遇到危难时刻,越是想要对局面负责,就越会倾向于坚定自己的想法。 一支队伍中的分歧,往往就是因此而来。 而人与人之间的想法注定存在区别,如何去协调和把控,是一门很重要的技能,就像那宋公明,一百零八将中,文韬武略他都算不上头筹,偏偏就是能将这形形色色五花八门的人凝在一处各取所长,看起来本领平平,偏偏这一点才是做大将的关键所在。 而盲丞就是先于自己看明白了这一点,本来就是性格很强的几人,又是在短短时间内突然相处在一处,更不要说在此之前其中有的势如水火c有的不共戴天。 若是偏要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在这几人身上,恐怕到头来目的不成反倒火上浇油,所以 齐孤鸿就是看到这三人坐在自己面前时,突然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也因此突然想到了盲丞当时的话。 此时虽然仍不知道最后会是由谁来做这个临时联盟的领头人,但至少齐孤鸿知道自己必须照顾到全局,照顾到所有其他人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所以,这句“顺水推舟c无为而治”在齐孤鸿看来,还代表着另外一层含义。 既,齐孤鸿不能强行安排每个人的任务,在开战前的短暂商讨中,金寒池c叶君霖和章杳已经各自说了自己的计划,齐孤鸿的任务则是率先看到他们战斗布局的薄弱点,出现在每一个需要他出现的地方。 所以,当金寒池从容自如地从小楼上离开时,他以为在楼下看到齐孤鸿只是偶然,却不知道他和章杳之所以能够在这场乱战中腾出时间处理他们的私事,这份短暂的平静安宁,全部都来自某人在他们看不见的角落里的默默守护。 在与盲丞分别前,齐孤鸿曾经问过他,是否可有什么办法能够躲过这一战?如果说,盲丞所谓最好的时机指的是借这一战为由拉拢叶君霖和章杳的话,在齐孤鸿看来,他们几人有蛊术庇佑,总能想到个逃脱之法,未必非要和日本人真刀真枪地对垒。 “不,这一战虽然很难,而且,你们甚至或许会输,”盲丞说这话时,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甚是严肃地低声道:“但这一战在所难免,不论伤亡几何,必须要打,只有挺住了,才能得到一些原本得不到的东西。” 若不是因盲丞之前的卜卦屡屡成真的话,齐孤鸿绝对不会仅凭他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孤注一掷投身其中,毕竟早在日本人大军压境时,齐孤鸿就已经意识到了这场战斗对他们而言多么艰难,蛊术虽然可以在前期对日本人起到压制作用,但他们可用的只有提前炼成的蛊,也就是说,他们手中的蛊虫就和日本人的枪炮子弹一样有限,而一旦蛊用完了,四人对抗千军万马,这其中的胜负之分不言而喻。 为此,齐孤鸿早已准备好了一条逃生路线,叶君霖那边势如破竹的战势刚好帮齐孤鸿荡平了前方的阻碍,他也是在正准备打通逃生路线时,注意到了金寒池和章杳那边的情况。 茶楼门口及大厅处的数名日军士兵尸体已经引起了其他士兵的注意,只是,碍于长官石井还身在楼上且情况不明,此时,几个日军士兵在互相比划了个手势后,排成一列悄悄摸进了茶楼中。 一片炮火中,齐孤鸿看到那情景不由得心急如焚,四下顾盼一圈,视线便落在脚边一具死尸身上,齐孤鸿三两下将那人的衣服剥下来便套在自己身上,闪身穿过炮火,抄起刺刀便跟着摸进小楼。 与外面的枪林弹雨炮火连天相比,小楼内简直静谧如世外桃源,唯有地上那一具具死尸仍在提醒眼前众人,告诉他们,这里仍是战场的一部分。 在这群士兵中,当属三叶年纪最小,入伍的时候他才刚过十四岁生日,虽然个头很高c身材又壮,但因年纪的缘故,大家给他起了个外号,亲切地称呼他“大个儿小不点儿”,平日里也对他照顾有加,尤其是在战场上。 此时三叶有点儿想不起来他是被谁拉进这小楼里来的,说实话,他被刚刚外面的炮火给吓坏了,一枚炸弹落在街口,幸好有人在爆炸之前将他推进小楼,他这才得以在枪炮中捡了一条命,可当三叶爬起来的时候,在那浓浓的硝烟和仍未熄灭的火光之下,他就只能看到一具具倒地不起的尸体,甚至不知道刚刚救了自己一命的人是否还活着。 后来,当处在半昏迷状态中的三叶被人从地上扶起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看到了小楼里的满地死尸,中间的过程已经全都记不清了,三叶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被拉进了这个只有七个人的队伍,一头雾水地跟着他们向楼上摸去。 战争的确太恐怖了三叶在心中感慨着这一点,他甚至不太清楚自己是否还活着心里这样想着时,走神的三叶脚下一空,险些摔在楼梯上,好在后面的人一把将他扶起。 这是一张生面孔,三叶眯着眼睛打量这人,总是觉得他身上哪里有些不太对劲儿,但还不等三叶细细琢磨,走在他前后方的人低声埋怨一句,三叶这才发现这支小队的气氛也很怪异,外面是连天的炮火和奔走的士兵,他们却在这里蹑手蹑脚缓慢谨慎。 这种气氛,让三叶隐约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马上要发生。 前面带队的人又发出一声低沉的催促,三叶这才终于回过神来,他排在第三位,正巧堵住了后面四人,就在这时,站在他背后那个,既是刚刚将他搀扶起来那人,此人看起来比三叶年长许多,长相也很是和善,他拍了拍三叶的肩膀,示意三叶和他换个位置。 这个动作让三叶甚是感动,毕竟,这场战斗让年纪轻轻的三叶在短时间内学到了不少东西,比如生和死的咫尺之近,虽然只是换个位置这么简单的举动,可是前后一个位置的调换,有时候却关乎生死。 三叶看着这人的背影,心中突然生出一种难以名状的安心感,他的脑海中甚至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今天回去了之后,很想做两件事情呢,第一件是希望有机会能和前面这位哥哥拍张合影,哪怕花掉自己所有积蓄都行,至少至少,也一定要知道他的名字!第二件呢,是回去了一定要写一封信,要在信里记住这一刻珍贵而又奇妙的感觉,然后好好带在身边珍藏,毕竟,这是自己在生死关头生出的感悟 只是,这种让三叶甚为感动的安心感并没能维持很久,而那些将来想要做的事情,也注定只能停留在作为一个“念头”这种阶段。 就在这一队人刚刚走到楼梯中间时,为首的人突然回过头来,对着站在下面的三叶等人笑了。 那笑容极其诡异,如果说三叶自信满满认为自己能够形容那种感动,那么现在那笑容中透着的阴森恐怖,绝对是三叶无法以笔墨写得清楚的。 这人的笑容是那么的怪异且不合时宜,三叶知道他是一名小队长,平日里在食堂或者训练场上经常会碰到,但他看着三叶等人的眼神,却好像是在看着陌生人一般新奇 不,不对,那眼神不像是在看着人,而是猎物,是他胸有成竹认为绝对能够捕杀的猎物。 这人就这么笑着,在众人的呆愣和惊恐中,缓慢而坚定举起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六十章 孤鸿试百蛊 人在幼年时,总有那么一段不懂事的时候,应该可以说是叛逆,总认为自己比大人还要聪明,认为自己的决定比大人还要准确,用自己一知半解管中窥豹的见识来否认大人的举动。 齐孤鸿也不能幸免,他有那么一段时间很是急躁,脾气和身高一样急促疯长,向来对齐秉医言听计从的齐孤鸿在那段时间里总是觉得齐秉医做什么事情都很慢,虽然他没有直言说齐秉医可能是老了,但嘴上却多少埋怨过齐秉医的优柔寡断行事拖沓。 “明明是马上就能解决的!” 齐秉医并没有马上指责齐孤鸿,依着他一直以来温吞的性格,不慌不忙地教导着齐孤鸿。 “快,未必能赢,赢了一时,也未必能赢到最后。” 现在齐孤鸿突然明白了这道理,人生百态诸事繁杂,老天尚且不肯给人慢慢准备的机会,若是自己还要着急,有时难免会将自己陷于险境之中。 就像此时,齐孤鸿会因自己的动作迅捷而得意,至少,他的速度之快,在其他几个日本兵还没曾发觉的时候,就已经将失魂蛊下在了为首那日本兵的身上。 但是,齐孤鸿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又一次犯了齐秉医以前曾无数次指出过的毛病,他太心急,当那人的枪口对准自己的时候,齐孤鸿才意识到自己又没有完全做好准备,蛊虽然是下了,可他自己也陷入了危险中。 为了能够保全楼上的章杳和金寒池,这是齐孤鸿眼下能想到的唯一办法给这些人下蛊,让他们自相残杀,哪怕不能摆平这里的所有人,但好歹一旦枪声响起至少也能提醒楼上的金寒池和章杳。 可这时间太过紧张,齐孤鸿完全忘了考虑自己,那人打出的第一枪子弹就是从齐孤鸿的肩膀旁擦过,他甚至感觉到了呼啸的风声和炙热的灼痛感,若不是挡在他前面那日军士兵赶紧推了为首那人一把才令子弹打偏了方向的话,齐孤鸿恐怕就成了他自己亲手所下这失魂蛊的第一个祭品。 只是,在场的其他人显然没有齐孤鸿这般幸运,在他身后爆裂开来的鲜血瞬间打湿了齐孤鸿的后背,黏腻的鲜血令那日军军装黏在了齐孤鸿的后背上,他回过头来,正看到那年轻的孩子口吐鲜血,一只手虽仍紧紧地抓着围栏,却无法控制他的身体一点点向下滑落下去。 前方那人仍在不停开枪,大正十一式步枪的六点五毫米口径子弹如冰雹般向他们扫射过来,直到枪口发出空响声时,那人仍是又继续将扳机扣动几下,发觉不再有子弹发射出来后,那人举起枪口,眯着一只眼睛向黑黝黝的枪口中看了过去。 这个举动,在其他人眼中是那样诡异这是一名正常士兵绝对不会做的事情,用自己的眼睛去看枪口里的情况,尤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简直无异于是在作死。 在场的其他人甚至没有时间去推测此人的怪异行为,他们已因这人的发疯举动而惊恐不已,更别说是将这事情与蛊联系在一起。 唯有站在一旁的齐孤鸿清清楚楚地知道这其中的真相。 说来可能有些难以置信,但齐孤鸿的确曾无数次亲手给自己下蛊,在每次炼出某些蛊之后,为了确定蛊虫的功效和成果,齐孤鸿都会亲身体会一次。 这大概就是齐孤鸿和金寒池c章杳等人的不同之处,与其他人相比,生在家族衰败且自愿退出历史舞台这一境遇的齐孤鸿看起来好像比别人少了诸多优势,比如其他人生来就有前人的指引和帮助,比如其他家族代代相传的蛊术种类繁多趋于成熟,又比如其他人生来就有伴生蛊跟在身边 而他,他齐孤鸿看起来比别人亏欠了不少,可在追逐弥补这些短处的过程中,齐孤鸿却学到了金寒池叶君霖等人绝没有机会学到的东西。 当其他人依循前人所赐的经验,按部就班地炼蛊时,他们从没有深究过其中的道理和缘由,却唯有齐孤鸿一人在这一过程中一步一步地认真分析了其原理。 就好比所有人都知道人中了失魂蛊之后的表现,可是,那么多会炼失魂蛊的人中,却没人知道中了失魂蛊的人本身会是怎样的感受。 “好像有点儿像喝醉了,”齐孤鸿在中过失魂蛊后对着身旁的衷衡和七树描述时是这样说着的,“疼,浑身都在火辣辣地疼,然后就看到很多人在拿着锥子扎我!” 齐孤鸿当时几乎已经忘了自己中了蛊,他十分认真地挣扎反抗,身体虽然不听自己使唤,他却还是在竭尽所能地攻击着那些看不清脸的敌人。 当然,情况也有例外,并不是总会看到自己被攻击,齐孤鸿另一次中了失魂蛊的时候,看到齐家老宅中到处都是章家军的蛛蛊,它们在疯狂地攻击着齐家门徒,为此,齐孤鸿奋不顾身地冲入陷阱之中。 齐孤鸿从中摸出了一些规律这失魂蛊就是让人失去神志,而这种情况和做梦有些相似,都是在攻击人心中最为薄弱也最为恐惧的地方。 而中蛊之后,齐孤鸿的反应就和此时被他下了蛊的日军士兵一样,他们在自己的意识中是在攻击或反抗,但在现实中的其他人眼里看来,他们只是在漫无目的地攻击,就像齐孤鸿分不清他所攻击的其实是守在一边的齐家门徒一样,这日本人也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枪炮击中的,其实都是与他朝夕相处的战友。 就在那士兵的眼睛对准黑黝黝的枪口往里面窥视着的时候,旁边有人试探性地喊着他的名字,此人突然抬起头来,呆呆地看向周围,那表情茫然而又困惑,就在这时,一名日军士兵趁机突然出现在他背后,用手臂一把箍住他的脖子。 这人没有换弹夹,就好像完全忘了被他握在手中的是一把枪,那动作简直将手中的枪当成烧火棍,一枪托捅向背后那人的胯下。 与此同时,其他的日军士兵也终于反应过来,他们趁乱一拥而上,楼梯上一时间乱作一团,齐孤鸿趁机冲入其中,一边默默祈祷章杳和金寒池赶紧发现外面的动静,一边趁这乱局从中作梗,帮那中蛊的日军士兵打掩护。 对于齐孤鸿来说,这些日本人的情况和他没有半点儿关系,齐孤鸿之所以会帮那日本士兵,乃是因为这中了失魂蛊的士兵,可以算是齐孤鸿现在唯一的盟友,又或者说是齐孤鸿的一样工具,在它的价值被利用完之前,就这么死了未免太过可惜。 可齐孤鸿万没想到就在他努力不动声色地掩护那日军士兵时,只见那中蛊的日军士兵背着众人,一只手不知道在嘴里鼓捣着什么。 齐孤鸿起初并未在意,倒是楼梯下那些日军士兵的表情让他有些疑惑,那些人先是楞了一下,而后满脸惊惧,随即便有人腿脚发软颤颤巍巍地往门外一路狂奔。 而就在齐孤鸿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时,那人正巧回过头来,一张脸对准了齐孤鸿,他的嘴巴诡异地大长着,几乎快要裂到耳朵根儿。 撑在那日本兵嘴里的是一枚手榴弹,而拉环,正被套在他的中指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六十一章 撒谎精 准确来说,其实高杉介来得很早,刚一接到消息的他便已经竭尽所能尽快赶来,然而等他来到羣玉坊时,里面的战局已经开始了。 站在巷子尽头的高杉介看了看手中的包袱,又看了看前方的占据,无奈此时情况已经容不得他选择,高杉介虽然不知道自己手里这东西是不是能帮得上齐孤鸿,但人已经来了,不可能在这个时候退缩,想到这里,高杉介将那包袱绑在身上后,立刻便涌入了炮火中。 其实找到齐孤鸿是费了些时间的,相比较那些蛊师随随便便想找什么人就能找到,高杉介一直没搞清楚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以前还只是羡慕,到了现在这一刻简直是嫉妒到有些恼怒。 而最后,高杉介发现齐孤鸿的瞬间,其实差不多就是齐孤鸿发现金寒池和章杳的瞬间,也就是说,高杉介是眼看着齐孤鸿突然蹲在地上开始拔掉死尸的衣服穿在他自己身上的。 高杉介没弄明白也不打算弄明白齐孤鸿的计划,他只是学着齐孤鸿的样子,也拔了一件死尸的军装穿在身上,而后立刻脚步不停地跟着齐孤鸿一起钻进了小楼中。 至于后面的事情,则更让高杉介感到匪夷所思了,和当时愣在原地的其他日军士兵一样,高杉介想不明白那日军士兵为什么会对着其他士兵开枪,而他更想不明白其他日剧士兵当时只顾着慌忙逃跑,高杉介却是一直关注着齐孤鸿的举动,他很快发现齐孤鸿的古怪行为,竟然一直是在暗中为那日军士兵做掩护,以避免他死在其他人的子弹下。 齐孤鸿为什么要帮日本人?那日本人又怎么会发狂?高杉介将这两点联系在一起之后,心里很快便有了个推论,所以当他在看到那日军士兵拉开手榴弹并将齐孤鸿推进旁边的房间里后,高杉介迫不及待发问。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好在有齐孤鸿这提问,才让高杉介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在此时显得多么不合时宜,他连忙扯掉身上那破破烂烂的日军军装,摘掉背上的包袱塞进齐孤鸿手中。 “这”齐孤鸿楞了一下,呆呆地望着手中的包袱,“这是什么?” 高杉介摇摇头,一脸认真地沉声道:“不知道,是横野下二给我的,但是,我想其实他也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高杉介歪头打量着那只匣子,抬起头来望着齐孤鸿道:“但是我想这对你有用。” 齐孤鸿还没反应过来时,高杉介已经略显执意地将那包袱塞进了齐孤鸿的手中。 “留着,会有用,然后,不要死,记住你答应要帮我做的事情。” 话还未说完,门外又是一声炸响,等齐孤鸿反应过来的时候,高杉介已经将他推到窗边,为他指出了高杉介在仓促中侦查出来的唯一逃生路线,齐孤鸿望向高杉介,正迎上高杉介一脸诚恳的神情,他对着齐孤鸿挥了挥手,比划了一个让齐孤鸿快点离开的手势。 齐孤鸿c章杳c金寒池,高杉介c横野下二c石井,此时这几人如果知道他们共处一处其实只有一墙之隔的话,不知道彼此间会是怎样的反应,而这奇妙的境遇,也让齐孤鸿心中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 民族也好,国家也好,又或者是地域和性别,无论是其中的哪一点,擅自用来评断某一类人,都过于草率,齐孤鸿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自己或许是不是该改变一下他对中岛鸿枝的想法,又或者说,如果自己仍像当年一般稚嫩又固执的话,不知道是不是会像错过中岛鸿枝一样,与高杉介失之交臂。 而后的事情,便是大家都清楚的了,齐孤鸿不知道楼上后来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但莫名就是对高杉介十分放心,知道他肯定会为自己善后,而后,齐孤鸿看到章杳从后窗跳出来,他没有看到齐孤鸿,直奔另一方向而去,如果没记错的话,那里应该是叶君霖所处的位置。 之后不过半分钟的时间,金寒池就到了齐孤鸿的眼前,然后大言不惭地将齐孤鸿手中的包袱接到了他自己手里。 “你没见过?”金寒池见到齐孤鸿一脸疑惑,反倒显得比齐孤鸿还要吃惊,“你们齐家,没有蛊契吗?” 齐孤鸿被金寒池说得有些哽塞无语,他顿了顿,没有直接回答金寒池的问题,而是努嘴指了指金寒池手中的包袱。 “你是说,这就是蛊契?” “对啊” 话说到一半儿时,金寒池突然感觉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以及令齐孤鸿眉头紧皱的原因,只可惜说到这里已经咽不回去。 齐孤鸿和金寒池都曾到过舍昂那个小山寨,那时候的他们也是分属不同阵营,而且彼此间还闹得不太愉快,金寒池为了去舍昂地下那个村寨中取一样东西,导致休伶被蛊虫所伤,不得已只下只能低下他高贵的头颅求齐孤鸿帮忙解蛊。 当时,齐孤鸿曾逼问过金寒池,那样让他不惜以休伶性命作为代价去拿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而齐孤鸿和金寒池也都记得当时金寒池那大言不惭的回答,他一脸坦荡表情,对齐孤鸿理直气壮道:“自然是我金家的蛊契。” 然而那一次事情中,金寒池并没能带着蛊契离开,那样东西被一直留在了舍昂山寨的地下,那么 金寒池在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之后,也马上明白了齐孤鸿那表情的意思。 这到底是什么?当时的金寒池去拿的又是什么? “呵,”齐孤鸿对着金寒池笑了,那明明是以前只有金寒池会对别人露出的嘲讽和鄙夷,紧跟着,金寒池便听到齐孤鸿轻声道:“撒谎精。” 齐孤鸿说罢头也不回便走,倒是搞得金寒池有些郁闷,许是因为不知道齐孤鸿曾在暗处帮助过他的缘故,自然也就不理解齐孤鸿会因为自己救的是这撒谎精而感到不值才心生恼怒。 金寒池望着齐孤鸿的背影,那身影很快便被炮火掩盖住,金寒池这才摇了摇头,低声喃喃一句道:“要真是他来当家啊,我看这齐家要完” 正当金寒池这么说着时,在他背后的硝烟中,一个声音径直传入了金寒池的耳朵里。 “他不会完,齐家也不会,就算会,你也得想办法让它不会,寒池,你可明白我的意思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六十二章 齐家老宅 金寒池以前从不觉得人和人之间的差距会有多大,从小他就是那个脑子最灵光的孩子,别人说的事情他都懂,大概是因为从来没有体会过有什么事情是自己绝对无法理解的情况,所以在这一点上他不太包容旁人,不明白怎么有什么是理解不了的。 但是现在看来,那不过只是因为当年的自己太过狭隘,金寒池看着金玢,从这位“祖宗”出现在他身边后,金寒池听过c见过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渐渐明白了当初自己训斥别人时,旁人脸上那种无辜而又无助的表情生自何处。 果然,还是理解不了。 金寒池望着对面的金玢,此时挂在她脸上的是一种鲜有出现的焦虑。 “可是,为什么?” 金寒池仍是固执地问了一声,在这之前,金玢曾多次对金寒池下达一些他无法理解的指令,因那些事情也不算太重要,金寒池便一口答应下来,渐渐在完成的过程中明白了金玢的用意,是的,起初不需要问得那么清楚,就像有时候金寒池命令别人做事而对方却无法理解自己意图时,金寒池也会简单粗暴地告诉他们一句“等你们做完了就知道了”,目光长远之人,能在做一件事情前先策划到后面的四五步,金寒池明白这个道理,但此时他就是做不到,明知道就算问过之后也要照办,却还是偏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向金玢讨个答案。 好,齐孤鸿不能死,这个理由金寒池可以理解,也不需要追问太多,反正齐孤鸿的生死从现在来看,对他金寒池并不重要,如果是因为和日本人鱼死网破而丢了性命的话,金寒池反倒要感谢齐孤鸿,说不定日本人会因此放弃与蛊族合作的念头。 可是为什么要让齐孤鸿来做这个头人?虽说金寒池与齐孤鸿相处不多,可不光是他,金寒池相信如果将这一要求告诉叶君霖和章杳的话,他们必然也会如自己一般马上站出来反对。 “齐孤鸿的能力明明不足以带头,若是让他来指点江山的话”金寒池难以控制自己的小孩子脾气,有些赌气地别过头去低声道:“那我们还不如什么都不要做,赶紧享受花花世界然后安心等死算了,我看吞福寿膏会比较适合我,总好过” 总好过跟着齐孤鸿去送死,这是金寒池没能说出来的后半句,本来已经到了嘴边,但因金玢一脸凝重的表情,金寒池仍是硬生生将那后半句给吞了回去。 “你不要忘了你想要的是什么,”金玢冷眼望着金寒池,说实话,虽然明知道是同一族的血亲,但大概因她这么多年子嗣冗多的缘故,实在难以对这孩子生出亲切感,自然也就别说什么耐心,“想要返生蛊,就必须让齐孤鸿来带这个头,否则的话,将来进了齐家,别说什么寸步难行,怕是你们还没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就会丢掉性命。” “去齐家?哪个”金寒池一边发问,一边飞速地转着脑袋思考着,“您说的,是千古镇?” 位于上海的齐家宅邸根本算不上齐家,就算勉强说是,也不过只是一座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民宅,金寒池对那里出入如无人之境,他知道金玢口中所指的必然不是那里。 那就自然是千古镇了。 “可我也去过啊!”金寒池仍是想不通,早在齐家灭门的时候,金寒池曾经亲自带人前往千古镇上的齐家老宅查访过,满地的残垣断壁中没有半点儿人气儿,而且金寒池曾经以身试法,带着金家蛊进门,却发现废墟中没有半点儿异样,“镇宅蛊都没有了,那宅子早已彻头彻尾成了一片废墟。” “宅子上是废墟,可你知道宅子下面藏着什么?” 这句话就好像是一只小虫,撩人心弦地在金寒池心里爬来爬去,勾得他急不可耐,恨不得抓着金玢逼她马上直接说出答案。 可金玢知道自己不能直说,这几百岁的年纪留给她的是大把大把经历过现实验证的生活经验,比如什么话都不要说得太满c太笃定,就像金玢也不能告诉金寒池,说让他们去齐家老宅下面找返生蛊只是金玢的一个猜测。 毕竟,金玢找返生蛊找了百年之久,在金寒池等人所不知道的时候,早有数不清的人曾为金玢寻找过返生蛊,那些人和现在的金寒池c齐孤鸿其实没什么区别,他们的出发点都是好的,本领也不相上下,但那些人都死了,金玢没办法站出来向他们做出生死承诺。 也就是说,万一要是死了,对金玢来说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那么多人都死了,拿什么来保证他们不会死呢?只不过金玢已经看惯生死,但若要直言说他们只是在为了金玢的猜测而冒险,这种话金玢想了想,多少还是觉得有些残忍啊。 “你只管” 金玢的话只说到一半儿,对面的金寒池一直望着金玢,在面对这种难题时,金寒池以往的城府全都早已被他抛诸脑后,此时就是执拗地瞪着眼睛望着金玢,只是,后面的话他还没来得及听到,就看到一枚炮弹直勾勾地奔着金玢背后落了下来。 一刹那间,无数想法在金寒池脑海中如电光火石一般闪过,万一金玢死了怎么办?她会不会死?在这百年间她一定曾遇到过无数次的危险,就算不是危及生命那种,可是伤胳膊断腿儿之类的应该也总遇到过,可金玢到现在还是这么全须全尾,莫非说返生蛊能让她的身体再生?就像唐家蛊术一样?不对应该不是这样!可是除此之外,金寒池一时间想不到其他解释,返生蛊应该只是能延长人的寿命,那么受伤怎么办?金家这位活了几百年的祖宗,这金家最大的荣耀和希望如果就死在他金寒池面前怎么办? 如是般想着时,金寒池的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只见他突然伸出手来拉住金玢。 然而在金寒池将金玢拽到身后之前,他的视线已经让金玢意识到了危险,只见金玢突然扑向金寒池,娇弱的身躯一把将金寒池压在了她的身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六十三章 心连心 自从跟着金寒池离开叶家起,休伶从来没觉得自己做错过,她知道金寒池不一样。 作为双胞胎姐妹,休伶自小就能感觉到休仟的情况,或者是狂喜或悲伤的情绪,或者是疼痛和焦虑,她从未细细咀嚼过这些情绪,而是在感应到这些情绪后,通过情绪来推断休仟的情况,比如她是否身处险境遭遇危机,休伶就是能百试百灵一猜一个准儿。 如果说这是因为她们同时来到这世界上c分享同一个母体的话,倒是也能说得过去,可是,当这种情况发生在别人身上时,事情就显得有些不同寻常了。 忘了是从哪一次开始,休伶突然有种焦虑难耐的感觉,那时休仟已经走了,一个离开人世的人还能遇到什么危险?可那种感觉却缠绕在休伶心头无法呼吸,也忘了当时是怎么想的,几乎是凭着本能一般,休伶来到金寒池的书房,立刻看到不小心被蛊虫咬伤的金寒池倒地不起。 在金家其他人看来,这事情是休伶立下大功一件,若不是因她发现及时,金寒池恐怕早已性命不保,可是,向来冷若冰霜面无表情的休伶当时却是百感交集,在她那张平静如常的面容之下,无数思绪翻江倒海 为什么?自己为什么能感受到金寒池的情况?这明明是之前只会发生在自己和休仟身上的事情,那个是自己最亲近的人,那么金寒池呢? 很多事情一旦解释不清时,就会被扣上命运的帽子,休伶也不例外,她将这看成了命运的暗示,这个男人或许就是天赐之人,跟着他,只是跟着命运。 在这么多年间,休伶的感觉从未出过错,哪怕金寒池远在千里之外,她也能感受到他的安危,就像此时,在枪林弹雨之中,那种不详的感觉再度出现了。 从开战起,休伶就一直没有看到金寒池,离开温香阁时,休伶手握乌金蛊血杵,习惯性地跟在金寒池身后,只见他步伐温吞,故意落在叶君霖等人身后,这距离一直拉开了四五米后,金寒池突然在休伶耳边轻声开口。 “不用跟着我,”金寒池努嘴指了指叶君霖所在的方向,许是照顾休伶的情绪,金寒池的话语中没有提及半点儿他对叶君霖的关心,只是半开玩笑似的道:“这一战生死难测,你跟在她身边,万一有机会报恩,不是正好能将你和叶家的恩怨一笔扯平。” 休伶怕金寒池出事儿,金寒池又怕叶君霖出事儿,谁的心思都是真的,可之所以休伶选择妥协,许是因她不如金寒池那般理直气壮。 好在休伶的心绪一直还算平静,这让她放下心来,至少能确定金寒池安然无恙。 只是这种安心在远处的炮火声中被打破,或许这感觉来得甚至比炮火还快,休伶突然没由来地感觉一阵心慌,心跳如擂鼓般,好像快要将她的胸口击碎,那一阵阵心悸几乎快要让她站不住。 而炮火声也是在这个时候响起的,休伶凭着感觉知道那炮火声来自东边街口,正是金寒池所在的方向。 如果说爆炸声响起前,那阵恐慌只是不知缘由的心悸,那么现在这阵阵炮火声则好像一根绳子将休伶的心提到半空,早在大脑甚至还没做出反应的时候,休伶的脚步已经向金寒池所在的方向冲出去了几米,纵身一跃便向对面院落的围墙上跳了过去。 休伶以前有很多惧怕的东西,她怕黑c怕水c怕高,可是在跟着金寒池之后,每次想到金寒池可能遇到危险时,休伶的恐惧立刻就显得不值一提。 然而就在休伶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时,一道黑影突然出现,从对面直奔着休伶而来,那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好像个枕头大小,可是个头虽然不大,力道却是不小,这一下正中休伶怀里,竟撞得休伶身子一歪,直勾勾从墙上摔了下去。 休伶被撞进了院子里,院中早已没了人,地上满地狼藉,显然是这家主人听到枪炮声后慌忙手势东西逃跑才留下这一片混乱,也正因如此,休伶不偏不倚倒在一筐衣服里,加上倒下来的时候本能地躬住了身背,这才算是没伤到筋骨。 与此同时,休伶一个翻身从地上爬起来,本能地抄起手中的乌金蛊血杵,她半跪在地上,身子尽量团在一起,将那乌金蛊血杵挡在身前,只是还不等她从胳膊的缝隙中去查看外面的情况,墙上突然响起一阵枪声,那一排子弹对准的,正是休伶刚刚所在的方向。 一阵枪林弹雨中,休伶突然松了口气,且不说那东西究竟是什么,但至少可以肯定是出自好意,否则,凭着自己刚刚只顾着去找金寒池的冒失劲儿,可能现在倒在地上的已经是满身枪孔的死尸了。 枪声很快停歇,休伶也立刻抬起头来四下顾盼,在墙角的一口水井边,一个身影挺身站在井沿上,那一团黑乎乎毛茸茸的身影,让休伶的视线落在它身上后便再也挪不开了。 “休仟” 休伶低声喃喃着,久时不见,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场景,而她之所以没有马上迎向休仟,也没有大声喊她的名字,乃是因为其实连休伶也不太确定她是否还能听得懂自己的话,每次相隔一段时间不见,休伶都会对她感到陌生,也不知道这段时间里她的情况发生了怎样的改变,或许是因为梦魇的缘故,休伶经常会梦见她,梦见她真的变成一只只会喵喵叫的猫,不管自己是哀求还是哭喊,她都好像没听见一样,摇着高傲的尾巴转身便消失不见。 好在,此时的猫鬼应该还是听明白了休伶的话,她“喵”地叫了一声,昂着头一动不动望着休伶,纵然全身已经沾满血迹尘土,但那睥睨万物的神情不像只猫,简直像是只狮子,仿佛允许被人叩拜也是她对世人的恩赐。 仿佛是有些不耐烦了一般,猫鬼再度叫了一声,如同对休伶的催促,而就在休伶懵懵懂懂地向猫鬼走去时,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自一旁的房门传来,猫鬼如猎豹般突然猛地冲到休伶面前,纵身一跃便跳到休伶的肩头。 撞门的声音就在休伶身后,她绕到房子后,从一个狭窄的小门内钻出去,人刚想要跑,猫鬼又是叫了一声,休伶看了那猫鬼一眼这才立刻会意,连忙推过一旁的平板车堵住了后门,而后转身向东街口的方向奔去。 猫鬼会出现在这里,多少也给休伶提了醒,想来一定是金寒池遇到了什么变故,休伶满脑子都是金寒池,一时间没有注意到肩头的猫鬼叫得格外急促,仿佛是恨不得张口对休伶大喊,然而那焦恼的声音并没有拦住休伶的脚步,许是出于焦急,猫鬼猛地抬爪,尖利的指甲在休伶的脖子上留下几道血淋淋的伤疤。 这一下用力不轻,休伶白皙的脖颈霎时间皮开肉绽,可也正是这一下让休伶突然冷静下来,她停下脚步,转头凝望着肩头的猫鬼,还不等休伶与那宝石般的眼睛对视,猫鬼突然翻身跳上了旁边的围墙。 巷子里的炮火声已不如刚刚那般激烈,然而硝烟弥漫在整片街上,仿佛天穹也被点燃了一般,休伶环顾四周,只见目中可及之处都是尸体,有人的,有虫的,交杂在一处,仿佛到了这种时候,一直高高在上的人类才终于认清的身份,不管再怎么聪明c富有c权高位重,归根结底和蝼蚁一样,只是自然界中的一种生命,不分贵贱高低,死后都是归于尘土。 而休伶看向猫鬼,只见猫鬼的视线一直望着不远处,毛茸茸的爪子还在不停抓着休伶的小腿,将她的视线引向西边。 那是战局的最后一部分,焦灼之中满是疲累和垂死挣扎的气息,休伶在那人群中看到了数个叶君霖,这才明白猫鬼的意图。 一直守护着叶君霖的猫鬼也保护不了她了,她在代叶君霖向休伶求助,休伶突然反应过来,难怪刚刚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难怪日本人会向她扫射,难怪会破门入院来抓她,原来是因为叶君霖们已经失势,她们不再被日本人当做主要目标,日本人已经开始打扫战场了。 “可是金寒池他” 休伶刚说到一半儿,猫鬼突然躬身一阵咆哮,娇小的身躯中不知怎么爆发出了如此大的力量,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一双眼中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愤怒。 金寒池?管什么金寒池?休伶好像听懂了那猫鬼藏在眼里却说不出来的话,她要休伶去救叶君霖,不管金寒池怎样,但叶君霖是她们的姐妹,是她休仟c休伶和休仪的手足。 想到这里,休伶回过头去,看向了在炮火中缓缓爬动c艰难前行的叶君霖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六十四章 人面不再 金玢向来在意她这张脸,虽然嘴上不说,生活中也多有动荡,但不管走南闯北,随身的脂膏香粉都是从不离身,即便知道就算自己什么都不做,返生蛊也自然能给她一张不老容颜,可是这种对年华老去的恐慌注定会折磨每一个女人,包括金玢在内。 没有女人能坦然说什么不在乎自己的样貌,除非天生丽质,明明就有了一张上天宠溺的脸,才能这么得了便宜卖乖,金玢对此闭口不提不是因为不在乎,恰恰是因为太过在乎,所以心有芥蒂。 在金玢还小的时候,能够被金家选送进宫,常人听闻这事情,多会猜想她是如何倾国倾城,但恰恰因金家本就不想他们送入宫中的女子因独占鳌头而过多招惹是非,他们需要的,是一个长得不算好看却也不算难看的人,对她的要求就只有能在宫中得一份温饱而已,毕竟,想要长久地保留金家与皇室的关系,这是一件细水长流的事情,不需要一次就把事情做尽。 由此可想而知,在金家都仅仅只能算中上等的金玢,进了那百花争艳的皇宫之后,就只能算是鲜花旁边的绿叶,金家人要的是他们背后的利益,但作为工具的金玢却要真真切切地体会旁人的冷眼。 如果可以的话,金玢根本不想要什么长命百岁,只想要短暂的倾世容颜。 只可惜,返生蛊只能改变人的寿命,却不能改变人的样貌,金玢注定长命百岁,带着这一张让她并不是很满意的脸一起,在这千百年间,当拥有过了荣华富贵c宠爱缠绵之后,金玢最关心的,就只有自己这一张脸。 毁在这一刻真是失策。 温香阁的梳妆台旁,金玢望着贴花铜镜里那张残缺不全的脸,现在别说什么倾国倾城,恐怕走到街上都会被人当做怪物,金玢忍不住叹了口气,这样的情况虽说也不是第一次经历,就像金寒池的猜测一样,金玢在这些年里的确曾经受过不少伤,落在脸上的也不是一次两次,所以她倒并未发狂,只是觉得这时机不太对,让她不免有些懊恼,自己千算百算还是失了手,最后竟以这张脸来作为代价。 要是可以的话,多希望此时可以不用见人,然而想得多好,毕竟与现实有着不可共融之处,金玢环顾四周,想在房间里找点儿什么面纱之类的东西好歹装点一下自己这张脸,然而找了一圈儿之后,也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声,有些没好气地对着背后的金寒池催促一声道:“人都来了吗?” 金寒池自然没有金玢那么淡定,他对这种事情没有经验,就算城府再深,这惊愕之中的人也难以装作习以为常,呆愣之中,被金玢催促两声之后才回过神来,连连应声一句道:“应该快了。” 来了也不好,不来也不好,金玢还有没说完的话,不能靠金寒池来代劳,这孩子虽然聪明,可他和自己的人生不在一个维度上,哪怕是鹦鹉学舌,未免也难以服众,看来以这张脸示人是板上钉钉逃脱不掉的事情,就只希望 “啊”的一声惨叫打破了金玢最后的期望,那声音虽然不大,但其中充满惊愕和恐惧,金玢心中暗骂了一声,刚想着希望这张脸不至于吓到别人,没想到转眼就有人喊出声来。 到了门口的是休伶,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是在收到金寒池的信蛊之后便匆忙赶来的,之前就已经料到金寒池那处情况紧急,以为他是不得已才向自己求助,可休伶哪里想到自己来了之后看到的竟然是这样一张脸。 好在金寒池反应及时,他猜不透金玢的脾气,加上她们都是女人,一个女人的脸遭到另一个女人这般嫌弃,若是心胸狭窄的,怕是要起了杀意,想到这里,金寒池连忙将休伶拽到自己身后,故意岔开话题地高声问道:“其他人呢?看到叶君霖了吗?” 楼下的脚步声很快回答了金寒池的提问,只是那脚步声并非只有一人,金寒池从走廊里探出头去,脸色一下变得有些难看,只见叶君霖和章杳已经出现在了走廊尽头的楼梯处。 这两人是在楼下碰到的,休伶将叶君霖带到了温香阁里后便立马脚步不停地往楼上狂奔过来,而刚进门的叶君霖则正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章杳。 章杳的行动有些不便,其实早在叶君霖赶来前,他便已经到了,自然也是收到了金寒池的信蛊,人没到楼上,暂且还不知道这信蛊将他急切切地召唤前来究竟所为何事,而在收到信蛊之前,章杳人就已经在温香阁附近了,他是有意到这里来,不是为了找什么人,而是为了给自己寻一处安静的地方。 齐孤鸿下在章杳身上的蛊正在慢慢地死去,章杳能感觉到自己下身那条蛇尾正在慢慢变得僵硬,完全无法如当初那般灵活控制,而尴尬就尴尬在于蛊虽然正在死去,可章杳的身体也没办法马上恢复如初,他的双腿虽然正在慢慢分开,却还是不听使唤,甚至他在刚刚遇到一名日本兵冲过来与他肉搏时,本想抬腿踹向那人,结果却是自己险些摔倒在地。 好在章杳并不恼怒,他也知道齐孤鸿不会在如此危急的情况下和他开这种玩笑,想来可能连齐孤鸿自己都不知道会发生这种情况,如此说来,不管怎样的责任和后果,就只能由当初亲自点头答应让齐孤鸿下蛊的自己来承担了。 既然已经丧失了战斗的能力,那唯一的希望就是能死得不那么悲惨,想到这里,章杳开始艰难地向温香阁靠近,如果最后能死在这里,也算是温香暖玉不枉此生,他那时倒是没想到其他人会选择在这里汇合,为此,心中突然冒出个奇怪的想法若不是自己提前选中了温香阁作为坟墓,凭着自己现在这腿脚,怕是连乌龟都到了他也到不了,看来人生还是要寻欢作乐才会有好运啊! 就是由这样调侃的态度作为支撑,章杳才总算是到了这里。 只不过,在与叶君霖四目相对的时候,章杳才真的感觉到艰难,千万人中,叶君霖偏偏就是那个自己绝对不想被她看到这幅惨状的人,章杳喉咙生涩,艰难地吞了口口水,又艰难地对叶君霖挤出来一个笑容。 “来了?” 叶君霖并没比章杳好到哪儿去,以往那张向来干净白皙养尊处优的脸,现在已经布满了血迹和尘土,好像个街头杂耍卖艺的小丫头,叶君霖捂着伤口两步来到章杳面前,她刚进门时便已经注意到了章杳那两条布满龟裂蛇鳞的腿,也正因知道这是章杳的痛处,叶君霖并没有将视线过多停留在这里,只是对着章杳伸出了手。 “嗯?” 章杳楞了一下,毕竟这种姿势和意图还从未在他的人生中出现过,而还不等章杳反应过来,叶君霖已经将章杳扶起来,一只手穿过他的腋下搂着他的腰,小小的身躯在下面艰难地讲章杳顶起来。 “我说别” 章杳慌乱了,这个在千军万马前心跳都不会加快的人,现在却慌乱的脸话都说不清楚,他断断续续地试图拒绝叶君霖的帮助,毕竟在此之前,他连想都不会想到在这种危机关头会是一个女人对他伸出援手,而且还是以这种原始而又直接的方式一个小小的身子,扛着男人结实强壮的身体。 “别废话,”叶君霖走得吃力,她一只手搂着章杳的腰,整条胳膊都在用力将他的身子往上提,另一只手则抓着楼梯围栏,木头围栏被她拽得发出“嘎吱吱”的摇晃声响,在这种情况下,人会因无能而生出一种莫名的恼怒,语气自然也不大好听,“又不是第一次” 这话让章杳沉默下来,他低下头来,看不到叶君霖的表情,却能看到她的脚是如何一次次用尽全身力气才艰难地爬上楼梯,看到她的手死死抓着楼梯扶手时是怎样的骨节泛白,他靠近叶君霖,在尘土味之下,章杳突然闻到女孩儿发丝间一阵淡淡的香气。 女孩子,多么美好的一个词,章杳一边想着这个词,一边看着叶君霖,鼻尖突然开始莫名其妙地阵阵发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六十五章 昆仑山下 羣玉坊街头,不得不说齐孤鸿的确是个好脾气,此时如果换做别人的话,轻则破口大骂,重则,估计是要撂挑子不干的。 日本人的炮火正在逐渐减弱,可越是如此,齐孤鸿心中却越是心焦,他从来没想过他们能够干掉所有的日本兵,没想过以他们几个人的能力能生生地逼得敌人撤退,既然如此,那这逐渐减弱的枪声就只能代表一个意思。 他们快要输了。 齐孤鸿在开枪的节骨眼儿上仍在寻找机会观察四周,试图在炮火中找到其他人的身影,就算真是不幸有人阵亡,但齐孤鸿绝对不相信金寒池c叶君霖和章杳都死了,论本事,齐孤鸿知道自己与他们比起来是怎样悬殊,如果自己都没死,他们怎么会死?! 这想法乍一听倒还很是热血燃情,可是再仔细想想,就让人忍不住想要骂娘,既然没死,为什么就只扔自己一人在这战场上? 正当齐孤鸿这样想着的时候,两枚重炮接连在自己前方不远处炸响,一片院墙已经被炸的稀碎,一片砖瓦横飞,就在齐孤鸿看到一阵黑影向自己滑落过来,那碎砖自上而下已经到了自己头顶不远处时,一个身躯突然挡在了齐孤鸿身上。 当齐孤鸿看到他的面容时,这张脸的出现已经打消了齐孤鸿心中所有念头,他无暇猜想金寒池等人究竟身在何处,也不再觉得输赢生死有多重要,在他眼中,出现的这人,足以为他撑起一片天。 转过头来,在齐孤鸿缺席的时候,温香阁里的会议不但进行得格外顺利,甚至于,在开席之前,金玢还特意询问齐孤鸿是否到了。 “我再去找找” 金寒池本以为金玢是想见齐孤鸿,谁知金玢却摆了摆手,对着金寒池道:“他不在最好,你盯着些门口,没有我的命令,不要让他进来。” 这话让叶君霖和章杳都有些惊讶,更不要说已经迈出几步的金寒池,他回过头来疑惑地望着金玢,简直不太确定之前那一番关于齐孤鸿如何重要的话是否真的出自金玢之口,刚刚说什么一定要让齐孤鸿来指挥大局的人,难道不是她? “你去吧,”金玢倒是淡定,摆了摆血肉模糊的手,这么一个动作就算是打发掉了金寒池,然而就在休伶起身想要代替金寒池去守门的时候,金玢却挥手将其拦住,“由寒池去看着便是,这丫头,你留下。” 除了气鼓鼓离门而去的金寒池外,房里就只剩下了金玢c叶君霖c章杳和休伶,这三人好歹是见过大世面的,更别说刚刚才从生死沙场中逃出生天,然而即便如此,三人还是默契地收敛着自己的视线,刻意躲避着金玢的脸。 那张脸不,已经不能说是“一张脸”,准确来说,那只是半张脸,金玢左半边脸已经被炮火炸烂了一半,额头的肉皮掉下来,仅连着一些血丝,有些碍事儿地挂在眼前,若不是碍着这些人还在面前,金玢简直恨不得直接将那面皮撕下来,也省得挂在脸上晃来晃去,总是挡住她那只已经暴露在外c完全没了眼皮的左眼。 至于剩下的嘛,左边的脸颊已经被炸成了一个洞,说话时舌头会不小心从牙齿中间掉出来,鼻孔少了一个,但这是最不重要的,至少根本不影响讲话,整张脸上最令人担心的,应该要数她的脑袋,坐在对面的这三人甚至能看到脑壳上那一层膜在微微跳动,章杳已经率先生出个想法,他觉得如果此人对他们有所威胁的话,自己可以抄起桌上那把水果刀插进去,好似孙猴子大闹水晶宫一样,在她的脑袋里面搅个天翻地覆 “所以说,你就从来没想过要去齐家找找看?” 正当章杳胡思乱想时,坐在一旁的叶君霖轻轻推了推章杳的胳膊,他这才回过神来,只可惜就只捕捉到了金玢说出那后半句,对她前面的话完全充耳不闻,为了掩饰尴尬,只得含混不清地“唔”了一声,作为回答。 金玢没有马上说话,她清了清嗓子,喉咙大概是受了伤,每说一个字儿的时候,金玢都能感觉到喉咙里涌起一阵血腥味,心中这样想着,金玢便忍不住想要叹上一声,自己都到了这种地步还要对他们嘱托的话,难道还不如自己这张脸重要? “也罢,听不听得进去,那是你们的造化,不过要是被章百手知道这章家就这么灭在你的手上,不知道是不是要从昆仑山下爬出来找你理论!” 如果说叶君霖推的那一把只是让章杳将自己的思绪拽回来的话,那金玢这话却是真真切切地让他清醒过来了。 金玢口中的那个“章百手”不是别人,正是章杳的祖父,这是当年他还没成名前,别人给他起的绰号,自任为章家族长后便再也没有人敢如此大不敬地用绰号称呼他,而要说这么个外号虽然没人敢叫,但是能够被流传下来也算不上稀罕事的话,那么昆仑山这几个字,则是让章杳不得不对面前的金玢刮目相看。 那时章杳还没出生,他也是从族历中得知过这件事情,说那章百手年近古稀的时候,家族中发生了一件怪事儿,为了保住家族,章喾海特地请了高人指引,最终为了保住章家全族,只好将章百手葬在昆仑山下。 这件事情在族历中只有寥寥数字作为记载,但是单独占了三页纸,似乎是有什么想要写的,故此特意留白,但最后不知因何缘由一直就这么空了下来,类似的事情章杳也曾见过,例如炼制一蛊有时需要数十年时间,为了便与归纳,会在炼蛊之时将此事记录在族历上,并留下空白,待到历经几十年得出结论后再补录上来。 而那些空白至今都没被补录上去,其中的可能性只有两种,要么是那件事情至今还没有终结,要么则是因为种种原因,导致那件事情不能被记录下来。 总之,事件中疑点横生,章喾海没去世的时候,章杳曾追问数次,但都被章喾海敷衍过去,至今仍是章杳心中的一个谜团,今日竟然从一个全然不相干的女人口中听闻,章杳不免大惊失色,同时,这人的脸虽然已经被炸掉半边,但从剩下的半张脸和这女子的身形仪态来看,她的年纪恐怕与章杳不相上下,章杳实在想不明白此人为什么会知道作为章家族长的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 “你知道昆仑山下的事情?” “啧啧,”金玢啧啧一声,因嘴唇已经被炸掉了,这唇齿漏风,声音听起来甚是奇怪,不过她也并不在意,动了动早已没有眉毛的眉骨,斜睨了章杳一眼道:“不亏是章喾海的儿子,连个请字都不会说的毛病怕是随了爹。只不过,他该不会是连这件事情都没有告诉你?” 章杳被金玢一句话说得面红耳赤,然而多年来,这谜团始终萦绕心中,自章喾海死了之后,章杳甚至连个求问的人都没有,此时见到这女子尤其是在她那半个脑袋都被炸没了的情况下,章杳实在顾不上其他,生怕此时若是不问,将来怕是再没有机会。 章杳必须知道那件事情到现在为止到底还留着什么样未解的谜团,昆仑山乃是万祖之山c伏羲王都,有人称紫禁城的龙气均来源于此,如果葬在昆仑山,听起来倒是个风水宝地,但为何在章家族历的记载中却是如此暧昧隐晦?更别说章喾海对此事的讳莫如深,他越是不肯说,就越让章杳觉得事有蹊跷。 “没想到这章喾海看着铁骨铮铮,做起事来却是畏首畏尾,”金玢又是一声讥讽,在表达了对章喾海的不屑之后,这才对着章杳不慌不忙道:“你既然是从族历上知道这事的,那当时的记载,你可还记得?” “一字一句,历历在目。” “那我问你,族历上是说了将章百手埋在昆仑山下,但那族历上可是说过他被埋的时候是死是活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六十六章 经人经商 经历和年纪,有时候的确代表着太多的含义,这其中的道理在年纪尚未达到之前,如一纸天书晦涩难懂,在年纪达到之后,就如饭后清茶,苦涩咸淡,唯有自己体会其中。 金玢很幸运,幸运就在于她有着足够漫长的时间能慢慢去体味这一切,不至于像有些人糊涂半生,待到明白时已是晚矣。 所以,金玢庆幸自己的记忆力够好,足够记清楚当年的一切,在这时候能对这些后人们娓娓道来,毕竟,不管是章家的族历,还是历朝历代的正史野史,哪怕将所有的一切拼凑在一起,想要复述当年的世间百态也仍是艰难,更不要说那些被人刻意隐瞒在暗处的真相。 同时,金玢也能理解章杳脸上的惊愕,年纪大了,情绪就少了,甚至懒得鄙夷或者嘲讽,金玢明白,若是章杳能像自己一样在千百年间经历这么多事情的话,就会知道这种在他看来匪夷所思的事情,在历史的长河中其实也是不值一提。 “活葬活着” 章杳对自己这位祖父章百手是没有什么直接印象的,关于他的面容,也只是被记载在一张画师所作的画像上,其中真假几何,是否经过修饰和美化,这种问题深究起来毫无意义。 而章杳对祖父唯一的印象乃是来自章喾海,章杳清楚记得章喾海每隔七年就会亲自前往昆仑山祭拜章百手,在章杳降生之后的第一次是在他两岁时,根本毫无记忆,之后分别是九岁c十六岁和二十三岁,若说九岁时,章喾海嫌带着章杳是个麻烦,这倒也还能理解,但十六岁呢?尤其是二十三岁,那时候章喾海已经行动不便,章杳曾几次三番主动要求代替父亲前去,却被章喾海果断地拒绝了。 “反正早晚都会是由我去,”年轻的章杳执拗地与章喾海争辩道:“将来你若也作古而去,谁去祭拜?” 章喾海那段时间的精神状态很差,对人也没什么耐心,蛮横地反驳道:“不需你来操心。” 后来的事实还真就如此,在那次祭拜之后不久,章喾海便驾鹤西去,临终前也没有将祖父所葬之地告诉章杳,仿佛打定主意再也不许后人去祭拜一般,而章杳追问曾经陪同章喾海前往昆仑山的仆人,却没想到章喾海好像早就做好准备防着章杳一样,他在距离目的地附近不远处时安营扎寨,然后命令所有人在外等待,哪怕是在腿脚不便的那次,也坚持只身一人前往山里。 章喾海越是这么做,这谜团就越是在章杳的心里好像滚雪球一样越卷越大挥之不去。 可即便如此,章杳曾经想过风水之说,想过章家蛊冢之说,他曾以为这些就是章喾海不肯让自己前往章百手葬身之处的原因,但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章百手竟然是被章喾海活葬的。 所谓活葬,和谋杀有区别么?换一个字不就是活埋么? “胡思乱想是没有用的,”金玢一眼看穿了章杳的心思,虽然在她说每个字的时候,下巴上粘稠的血都会滴滴答答落在胸前,可金玢并不焦急也并不在意,只是在一旁幽幽一声道:“这事情必然有个结果,等你到时候亲自去了时,自然也就会知道。” 金玢这话打断了章杳的思绪,他回过头来望着金玢,就看到金玢继而不慌不忙道:“那昆仑山,你是必然要去的,跟其他人都没有关系,那是你们章家门里的事情,只不过要挑个好时机。” 时机c时机,如果齐孤鸿此时在场的话,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将这话联想到盲丞身上,的确,金玢说这话的语气和态度与盲丞何其相似,而在齐孤鸿了解到盲丞占卜算卦的原理后,自然也能明白金玢为什么会像个算命瞎子一样做出这样的推断,好在章杳不是齐孤鸿,金玢也不是盲丞,她的确是因事实才推断出了那种普通人一时间看不清楚所以才会蛮横粗略地将其断定为命运的未来,但正因金玢不是算命的,自然也不会像盲丞一样说得云山雾绕。 “你想想看,那章喾海哪里会是什么相信风水就能改变家族命运的人?能让他将章百手活葬在那里的,一定是个真真切切摆在眼前的利益,你要去,为了你章家,不过你必须先解开齐家的蛊咒” 章杳知道章喾海是一个精通棋道之人,下一步时已经想到了三步之外,然而从小被这样熏陶着的章杳在面对金玢时,却忘了她也有可能是这样的人。 此时章杳听罢金玢的话,脑袋里就只想着一个“齐家蛊咒”,他却没想到这个将他引向齐家老宅的原因,最终指向着的却是金玢自己的目的和利益。 金玢不是章杳,无从猜测他的每一个想法,她暂且将对章杳的猜测含混咽下,自顾自道:“齐孤鸿你是认识的,他能不能解齐家蛊咒,这一点不需要我告诉你,我能告诉你的是,这蛊咒是在齐家下的,齐秉医是在齐家老宅死的,若是不想就这么认命,那你想要的答案就在千古镇上,等到你解开齐家蛊咒,找回你章家蛊的通天之能后,自然能去昆仑山下探其究竟,至于藏在那下面的东西” 这么多年,金玢经历过太多事情,她已经不习惯输的感觉,所以她会竭尽所能地保证自己能赢,而这其中的关键,就是竭尽所能为了那个胜利的结果添加筹码。 “章喾海虽然精钻章家蛊术,但毕竟只是为己所用,你和他不同,你以蛊成军,算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但你也比他清楚你们章家蛊术的弊端所在,你要记得族历中记载的那句话,那个当年威胁到你们章家,以至于章喾海非要将自己的亲爹活埋在昆仑山下的那场灾难,你要知道它到底是什么,然后去解决。” 金玢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说到嘴里全都是黏腻的血腥味,到这里时,她能打的c该打的牌已经悉数摊开在了桌面上,金玢用那一只囫囵的眼球望着章杳,竭力用这只眼睛表达自己诚恳的情绪,然后为自己这一步棋做了最后的收尾。 “我该说的”这的确是金玢该说的,她想得到埋在齐家老宅下的返生蛊,但这一过程中需要五族携手,以昆仑山下的秘密作为诱饵,逼迫章杳先找到齐家老宅下的秘密,前前后后串联在一起,的确是把金玢所有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她故作淡然地望着章杳,“我该说的都说完了,做与不做,就只看你自己了。” 金玢说到这里之后适时停住了口,连同视线一起远离了章杳,而是对着对面的叶君霖道:“你长得不像叶皎月,倒是更像叶皎阳,不过嘛,红颜祸水多薄命,忠告我给不了,这话权当是一句祝福好了,要说忠告的话,我倒是想同你聊聊叶旻的事” 毕竟是出自金家这个一半行蛊一半行商的家族,金玢早已掌握了与人谈判的关键,她在说完这一番话后将选择权全都扔给了章杳,然后,对此一言不发。 “所谓生意,”这是已经想不起来多少年前金玢曾说过的原话,“不就是一个央求着卖个考虑着买的过程?怎么把这道理反过来,生意也就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六十七章 众矢所指 相比较章家,金玢能对叶君霖说的话就不那么多了,叶家没有章家那么多的秘密,毕竟叶旻不是章喾海,女人不会有那么多的城府,所谓快意恩仇,大多发生在女人身上,男人还是更喜欢下棋,就好比远古时代,女人擅长的是采摘和谈天,男人擅长的是狩猎中漫长的等待,也更追求击中猎物那一刻时长与代价不成正比的兴奋胜利。 更何况,在金玢这个百年间来冷眼观望众多家族你争我夺的人眼中看来,叶旻不如叶齐,其实乃是因为叶皎月本来也敌不过叶皎阳。 而金玢之所以认为自己这寥寥数句就能摆平叶君霖,也是因为她知道叶君霖远比自己更明白叶家现在的问题何在。 这是一个女人当家的家族,且不说其擅长之处,都到了这种情况,大可以毫不避讳地直戳其软肋,叶家最大的软肋,就是妇人之仁儿女情长,其他人想要找到返生蛊或许自有其更深远的目的,而叶家想要找到返生蛊,就只是为了自己的娘亲能够活得更久,甚至不管她的存活于世对自己到底是帮助还是阻碍,所谓愚孝,大概就是如此了。 此刻,外面炮火连天,金玢倒是不怕这枪林弹雨会波及到自己,她活了百年,曾在无数次危险中侥幸存生,自然是不怕这些,倒是脸上这阵阵疼痛让她有些焦恼,故此只是淡淡地对叶君霖嘱咐几句,诸如她若想找到返生蛊,齐家才是关键之类。 “你们若是有心读过自家族历,自然知道我这话因何而来,百年之前,齐家能掌控大局控制五族,这关键的东西在哪儿,想来不需要我多说,而如果我说到这般都不能理解的话,就算我说得再清楚,怕是也做不到,”金玢毫无顾虑道:“我能在这儿说这些,就已经是证明真伪的关键。” 其实话到这里的时候,不需要金玢说什么,叶君霖和章杳也对她的身份来历已经有了一番推测,至于她所说的那一番话嘛,光是凭着她的身份坐在这里,也不得不让他们深感信服。 然而这世上注定没有什么全知全能的人,叶君霖和章杳也在接下来的事情中见证了这一点,正当他们对金玢佩服得五体投地时,楼下突然响起一阵嘈杂声响,他们听到金寒池的喊声,其中竟还夹杂着齐孤鸿的声音,早在叶君霖和章杳进门时,便已经听到金玢说过让金寒池拦住齐孤鸿不能进门。 哈,恐怕这才是命运吧,让不可为之的事情成为事实,反常人之经验,这才是老天乐于在命运中安排的桥段。 就像这个有着通天之能的金玢可以坐在这儿侃侃而谈对章杳和叶君霖说古论今,然而当齐孤鸿的声音出现在门口时,他们却同时从金玢的脸上看到了不知所措的慌乱。 “寒池!” 金玢喊了一声,似乎是想发表怒气,但是在这之前,她还有着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做,在章杳和叶君霖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只见金玢好像躲避仇家债主一般,慌张失措地躲到了一只红木衣柜里。 那衣柜虽然足够大,完全可以将金玢容纳其中,但是当她置身其中将衣柜打开一个缝隙时,那姿态与躲在衣柜里的老鼠别无二致,叶君霖和章杳对视一眼,短暂之间已经交换了双方的看法如果金玢是在做出这样的举动之后再对叶君霖和章杳说出这么一番话,恐怕他们两个绝对不会相信。 然而此时,在金玢已经戳中两人的命脉并取得他们的信任之后,齐孤鸿的出现便让事情上升到了另外一种高度上。 这时候显得奇怪的便不是金玢,而是站在他们面前的齐孤鸿。 只不过冲入门内的齐孤鸿并未在意到金玢和其他人的眼神,他好像一个灰球儿一样突然冲进房间里,踉踉跄跄地直奔那衣柜旁的软塌而去,人距离床边还有两步路时,齐孤鸿腿脚一软,将他扛在身上那人甩在床上。 直到这个时候,齐孤鸿才终于有时间呼吸,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伴随着胸口的起伏,眼泪也一滴滴地滚落在地上。 躲在衣柜中的金玢虽然看不清楚齐孤鸿的表情,却能清楚看到那一滴滴掉落在地上打湿地面的泪珠儿,心中突然生出一阵怪异的感觉。 情况危急,暂且放下金玢不说,在场的金寒池c章杳和叶君霖同时将视线投向齐孤鸿身后,望着被他扔在床上那人。 “都什么时候了”齐孤鸿抽噎着,他难以自控,即便知道自己身为一个男人或许不该有这样的举动,又或者说他不该在仇敌面前如此,但是齐孤鸿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喉头的哽咽,“死人了死了那么多人你们还在这你们差一点儿” 你们差一点儿就害死了我的爹啊! 齐孤鸿虽然没有直接这么说出来,然而此时站在身后的叶君霖c章杳和金寒池也已经认出了齐以的身份。 是的,在齐孤鸿还不知道齐以的时候,在齐孤鸿还不知道自己的亲爹长什么样儿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知道了,只需要看一眼,便知道那是齐以。 而世界上很多事情就是这么的搞笑,连齐孤鸿自己都不知道生父身在何处的时候,偏偏是身边的人都比他清楚。 这就是事实,事实就是在齐以刚刚被带到上海不久,金寒池便已经得到了这一消息,他派人来到上海明察暗访,这一举动惊动了叶君霖和章杳,而后,这三人差不多是在前后相差不久的时间里都知道齐孤鸿的父亲齐以被囚困在日本人手上。 作为蛊族其他三门,他们坐山观虎斗般在一旁静静看着齐以,虽然还不知道这人将来能给他们派上什么用场,但就是谁都不肯放手。 谁知道呢?谁知道万一将来齐孤鸿会成就什么样的事情?万一将来日本人或者德国人或者什么哪国人需要蛊族出面呢?万一他们有一天能用齐以来制衡齐孤鸿或者那些人呢? 这些都是个万一,需要静观其变的万一,他们站在一旁,只需要等待一个机会,万一哪一天齐孤鸿叛变了蛊族,万一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到时候将齐以这枚棋子拉出来的话,什么都顺理成章了。 人心就是如此,人和人的关系也是如此,对的时候是一个模样,错的时候又是另一副面孔,前一秒能说尽世间所有甜美动人的好话,下一秒就能将尖刀戳在别人的心口。 章杳c金寒池和叶君霖都比齐孤鸿更早明白了这个道理,也比他更早学会了如何防范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们藏在暗处心怀险恶,却坦然地说自己只为自保并理直气壮。 只剩下齐孤鸿,他孤零零地坐在众人面前,看着他们坦然的神情,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而与此同时,背后响起的一个声音吸引了齐孤鸿的注意,也在这关键时刻替这三人解了围。 “他还活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六十八章 暂别 金玢注意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早在别人注意到之前,她率先注意到自己的情绪是那么的激动而恐慌。 有些人以为自己早就不会动心了,甚至口口声声故意用生猛决绝的言辞来表明自己的决心,然而到了那事情发生的当口儿上,情绪,会是第一个出卖自己的东西。 然而,想要遮掩时却早已经来不及了。 金玢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根本不该说话,不可能不说,可是没想到会这样说出来,在这千百年间,金玢经历过什么?皇帝寿终正寝,在她面前安然离世喜欢过的英雄豪杰,于她面前死在枪林弹雨中终于说服一人接受了她的长生不老,然后在采菊东篱安然度日多年后,看着满发苍白垂垂老矣之人以干瘪的手握着自己的手,说希望自己可以陪着他一起去死。 金玢不明白,她以为自己已经看透世事苍凉,已经能够接受一切,为何会在此时出言悲凉。 一定是因为不甘!对,金玢在心中如此劝慰着自己,她不能强行否认自己这份情绪与齐以无关,只能将这种连她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情绪指代成不甘心。 因这是金玢这多年以来认为自己最为接近返生蛊的机会,如果就这么错过了的话,她怎么死? 这种指鹿为马的宽慰让金玢稍稍镇定一些,她深吸了口气,一只手抓着衣柜的门板,确定自己被牢牢地遮盖在门板之内后,金玢开始整理思绪,房内的齐孤鸿并未作答,这让金玢无法在这样的情况下继续咄咄逼问,倒不是怕齐孤鸿认为自己淡漠冷血天知道这就是金玢想要的结果,宁可让齐孤鸿认为自己冷血,也不想让他觉得自己为齐以忧心忡忡。 不过,在冷静下来之后,金玢的思路倒是也清晰了许多,房里的齐孤鸿虽然埋怨过一阵,但很快也平静下来,他不哭不闹,也就意味着事情还有转机,至少,还没有对齐以的生死盖棺定论,也就是说,暂且以齐以还没死作为前提,金玢需要考虑接下来的方案。 但就在金玢思索之际,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候,一只手突然伸入门板中。 这只手让金玢马上意识到自己的推断是正确的,齐以的确没死,不然的话,深陷于悲痛之中的齐孤鸿怎么可能这么快注意到自己?然而意识到这一想法之后,金玢又忍不住高呼失策,自己竟然光顾着在乎齐以,而完全忘记了自己的情况。 情急之下,金玢本能地将一只手伸出门缝外,死死地攥住了齐孤鸿的腕子,然而在感受到齐孤鸿的力道之后,金玢也不免有些焦急。 长生不老能如何?百毒不侵又能如何?自己看似是有着旁人不可企及甚至连皇帝都要羡慕的能力,可是落到这种普通人的境况中时,自己甚至无法推开齐孤鸿试图拉开柜门的手。 此时想要劝阻齐孤鸿放弃念头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金玢哪怕不用想也能猜得到,情急之下,她对着门外一声大喊。 “你们都出去!寒池!”金玢将希望寄托在了此时唯一一个她确定是站在自己身边的金寒池身上,蛮横地高声下令道:“马上!” 且不说章杳,在场的人中,叶君霖算是对金寒池有着一定了解的,高傲如金寒池一般,叶君霖想不到有什么人会对他如此颐指气使,可正当叶君霖以为金寒池会反抗的时候,却见金寒池低低应了一声,而后二话不说扶着章杳便往门口去,休伶也立刻了然,上前扶着叶君霖走向门外。 这一情况让叶君霖和章杳甚为不解,跌跌撞撞走下楼梯时,一直在寻找机会想要向金寒池问个究竟,只是外面的情况却没给他们细细询问的机会,正当这几人刚走到楼梯一半儿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一阵炮火声。 炸弹爆炸的声音足足持续了三分钟有余,几人本来已经来到楼梯上,然而在短暂躲藏片刻后,他们很快意识到在这楼梯上太过危险,那外面的炮弹足以将这小楼炸个粉碎,金寒池环顾左右立刻打了个手势,带头带着几人往楼上便去。 与金玢和齐孤鸿相对的房间里,叶君霖和章杳躲在一根柱子下,休伶从窗边翻身跳到房顶,前去观察外面的情况,不管对任何人来说,这阵枪炮声都不是个好兆头,他们所有人都在这里,按理来说,外面的日本人已经没有敌人,那么这突然响起的枪炮又是对准何人? 只是此时的金寒池却没有心思想这些,他斜靠在一座西洋挂钟旁边,视线正望向对面的房间,正座小楼都在因炮火而摇晃,这两扇房门也不例外,金寒池只能在摇摆的房门缝隙中竭力探求对面的情况。 对于自己尚且如此的金玢,为何会如此对待齐孤鸿?金寒池想不明白,尤其是在看到金玢的惊慌失措时她盯着那样一张脸都能坦然面对第一次见面的叶君霖和章杳,为什么偏偏在看到齐孤鸿的时候如此恐慌?对她来说,齐孤鸿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存在?这是金寒池无法回避的问题,同样关乎金寒池将来要对待齐孤鸿的态度,若是此时不探究清楚的话,金寒池不知道今后是否还能有机会! 正当金寒池这样想着时,对面的房间里久久不见动静,直到一阵剧烈的爆炸声响起后,摇晃的小楼中,刚走出房门的齐孤鸿几乎是从另一个房间被甩进了自己所在的房间里。 金寒池三两步上前一把迎上齐孤鸿,这才让他不至于直接摔在地上,金寒池刚抓住齐孤鸿便迫不及待地问道:“金玢呢?还有你的” 齐孤鸿冷眼看向金寒池,金玢?那是自己的生母,连自己都叫不上名字的人,还有他的父亲,齐孤鸿突然觉得自己和金寒池等人之间有着无法跨越的距离,那是自己一直跌跌撞撞追寻多年却得不到答案的事情,他们对此了如指掌,却偏偏对自己闭口不言。 仿佛是出自报复般,齐孤鸿也没有作答,只是低声一句道:“时候到了。” 齐孤鸿与金玢所处的是靠近街道一侧的窗边,自然掌握着他们所没能掌握的消息,而本身这一场局就是齐孤鸿所布下的,一直以来他都在试图安抚所有人,生怕他们有所疑虑,然而到这一刻,齐孤鸿突然决定放弃了。 “走,”不等其他人提问,齐孤鸿已经将他们推到窗边,然后,在没有任何解释的情况下,齐孤鸿猛地将金寒池推出窗外,“跟着来!” 在叶君霖和章杳惊愕的目光中,齐孤鸿满不客气地抓起两人,就像推下金寒池一样如法炮制将两人也扔出了窗外。 这感觉莫名地让齐孤鸿觉得很是畅快,然后,在他还来不及细细品味这感觉时,齐孤鸿感觉到脚下的地板正在蠕动着。 没错儿,正是蠕动,齐孤鸿低下头来,立刻看到不光是地板,包括窗台c墙面,整个小楼目中可及的一切都在崩溃瓦解,从再正常不过的地板墙面变化为一只只小虫,随着它们彼此移动c奋力c逃脱,叶家这座温香阁也在瞬间化成碎片。 而齐孤鸿呢,他已经赶在正座小楼化成千万只蛊虫前,纵身一跃,飞身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六十九章 朝阳 民国十五年,农历八月末,上海滩里发生了好几件震惊寰宇的事情。 往大里说,那要数羣玉坊里那场战斗,有人亲眼看到有只巨大无比的蜈蚣从巷子中冲出来,硬是将巷子里的日军士兵撞了个人仰马翻,据负责这几条街的扫地工说,地上到处都是日本人的残肢,已经被踩扁了压在地上,根本分不清个人模样。 “你们是没见到嘞,”那扫地工说得甚是卖力,尽管同样的内容早就已经说过无数次,但每次一提起来,他都是绘声绘色比手画脚,“那人被踩在地上,就是肉泥一样,我跟你讲,填在石板砖缝里抠都抠不出来,保甲说让我找锥子来抠,这是开玩笑嘛,吐都要吐死的好伐” 往小里说,位于各地的数十户人家里都发现了叫不上名字的怪虫,这些虫被发现时都经死了,只剩下干巴巴的好像深秋枯叶般的尸体,人们猜不出这些虫子到底是干嘛用的,有胆大的留下来想办法封在玻璃板下或者用别的什么办法存起来,更有见钱眼开的,抓紧时间高价收购回来,等着将来好好赚上一笔。 还别说,起初人们听闻有人这样做时都摇头嗤之以鼻,说不过只是些死虫,怎么会有人脑壳发昏花钱买这玩意儿,可不过多时,便有些奇奇怪怪的人出来收购,这些人行事诡秘出手阔绰,只要是有这种怪虫大可漫天要价,对方绝无二话,交钱收货,干脆利落。 这事情因此便在坊间传开了,连些深宅大院中的人也多少有些耳闻。 而那弥光便在其中。 只不过弥光并不在意,蛊虫是生是死与她无关,弥光只关心齐孤鸿等人的死活,自那一战之后,街头巷尾各式各样的流言蜚语比比皆是,但弥光却再没有从横野下二等人口中听说过任何有关齐孤鸿的事情,尤其是横野下二的表情,光是从那难看的脸色,弥光也知道他是没有得手。 而且,在弥光家中还发生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想不起来是哪个再平常不过的早晨,当弥光赤着脚站在大厅的大理石地上发呆时,在她背后突然响起一阵细微而清脆的声音。 自齐孤鸿等人离家后,这宅子一直就只有弥光一人居住,此时响起的这突兀声音并未让弥光感到恐惧,反倒是有些 期待,而且是再一次落空的期待,弥光望着房里,自齐孤鸿等人离开后,每日每日,弥光都在等待着他们回来,尤其是唐鬼。 她曾无数次突然从梦里惊醒,好像听到了他们回家的声音兴奋而喜悦的叫声,嘈杂的脚步声,喝酒划拳c说笑谈天,半睡半醒的弥光甚至等不及去分析那到底是梦是真便赤脚冲向楼梯,然后,看着清冷空旷的房间,坐在楼梯上一发呆便是一晚上。 这种感觉几乎让人发疯。 而现在,当弥光以为自己已经对这种失望习以为常时,却突然发现了房间里的异常之处。 那是被摆在座钟旁边的一只包袱,齐孤鸿走的时候,将那包袱放在书房的茶几上,那摆放的位置就好像是齐孤鸿离家前正在同它说着什么。 齐孤鸿从没说起过包袱里装着的到底是什么,弥光也不知自己为何从没问过,只是恍惚记得自己似乎是在什么时候曾看到过那个包袱,而且,在弥光的潜意识中,那个包袱似乎是危险的代名词,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在她心底警告她千万不要将其打开。 就在那个早上,弥光听到包袱里响起了细微的碎裂声,紧跟着,包袱上突然塌了一角,弥光愣了一下,犹豫片刻后缓缓向那包袱走去,几乎是每走一步,她都能看到那包袱里的东西正在一点点地碎掉。 等弥光走到近前时,那圆鼓鼓的包袱已经失去了原本的形状,她双手颤抖着将包袱打开,一堆虫壳碎屑立刻如开闸放水般从里面倾泻出来。 与此同时,与上海相距千里的一座小镇里同样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那是在弥光发现虫壳前的几个时辰,天色刚刚亮起来的时候,公鸡尚未打鸣,镇子里的人却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那是野兽般的咆哮,愤怒至极c震耳欲聋,整片大地都在随着那咆哮声而震颤,不少人从睡梦中被吓醒,他们惊慌失措,顾不上穿衣服便奔出门外,然而这些睡眼惺忪的人还没完全清醒过来时,那阵咆哮声和大地的震颤便骤然停止了。 周遭再度归于平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只是,在树下c草丛里以及宅院墙角之类的地方,人们看到了大量死去的壁虎,一只一只片一片,这情景让人们惊骇惶恐并没有事情发生,这恰恰就是最让他们感到恐惧的问题所在,人们将那些壁虎的尸体收集起来,扔在大火中烧成焦灰,怪异的臭味儿在整个镇子上漫延了半月之久。 有细心人在分析之后提出,那声音好像是从地下传来,起初,大家并未将这人的分析放在心上,随着有人提出那方向似乎是城外的那一片乱葬岗后,事情终于开始引起大家的注意,百姓们甚为热衷地提出各种各样的构想,怪力乱神之说如三月柳絮般纷纷扬扬。 然而那些猜测中,却没有一条与真相搭边儿,作为始作俑者的唐家人起初为了避人耳目,一连半月都没有擅自外出,生怕会被探究真相的乡民撞上,但他们很快发现那些乡民们只是在凭空猜测,每个人都好像已经知道了真相,可却从没有人敢到城郊去加以证实。 这让唐家人稍稍松了口气,暂且不用担心他们是否会被乡民们发现,而只需将所有精力用来对付祠堂里那些位喜怒无常的祖宗们。 没错儿,那天晚上的咆哮正是来自郊外c来自乱葬岗c来自地下的唐家,连镇上的百姓都会被其惊醒,就更不要说身处其中的唐家人了,他们从睡梦中被惊醒,愤怒的声音在唐家庞大繁琐如迷宫般的地下甬道中横冲直撞,成为不停扩张重叠的回音。 作为唯一有资格随意出入祠堂的族长,唐芒在第一时间赶到祠堂,当其他人都因那含混的回响而无法判断咆哮的内容时,唐芒真真切切地听到了祖宗们恶毒咒骂的内容。 “杀了他!” “这小王八蛋!你们这群混蛋!” “我要亲眼看到他的脑袋!把他带回来!” “都去死” 唐芒跪在祠堂门口,他低着头一言不发,那隐藏在黑暗中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久违了的欣慰笑容,如阴雨后微弱而宝贵的朝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七十章 两场葬礼 葛家寨今天的夜晚,与平日里有些不同。 因地处湘西腹地,食物丰沛c气候宜人,葛家寨的老百姓们吃得饱穿得暖,闲来无事,心思就都用来寻乐子,每到晚间,打谷场上三三两两,歌曲谈笑,欢声不绝。 然而今天的谷场上,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稻壳,在半空中卷成一道旋风,肆无忌惮地在整个谷场上回旋,而那清冷的月光席卷谷场,正片白惨惨的光影中,看不到半个人影。 早在今日白天时,寨子里的百姓们便三三两两凑在一堆儿交头接耳,但凡在街上碰到个人,也不论熟不熟悉,都要上前嘱咐一句。 “今天晚上啊,千千万万可不能出门” 而此时,谷场上虽然没有人,可家家户户却隐约有微弱的灯光透出,百姓们虽是闭门不出,可却也没人睡觉,家家户户抱成一团,母亲紧张地拍着怀里的孩子,生怕发出哭声惊动这片寂静,男人们有枪的拿枪c有刀的拿刀,再不济的抓着扒犁镐头守在床边,还有好事者趴在窗边,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 人们不说话,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就在这片静默中,寨子口的风铃发出一阵阵摇晃,随着静谧如同一张幕帘被缓缓拉开后,一阵怪异的器乐声由远及近,慢慢地进了寨子。 乐队所在的,是一支只有六个人的队伍,站在队伍前面的两人中,一个吹着喇叭c脖子和肩膀中间还夹着个孝幡,一个轻轻敲锣c提着锣的那只手上还勾着个白纸灯笼,手上的动作那叫一个手忙脚乱,音乐也没有一个应上拍子,显得甚是怪异。 而跟在他们后面的,则是合抬一口棺材的四人,前面两人身材还算精壮结实,后面两个纤弱瘦小,抬着棺材的杆子前后倾斜着,显然能看出这后面两个压根儿就是凑数儿的。 随着这一支队伍走进寨子,躲在房内的百姓们也一个个紧张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口棺材。 葛家寨寨子不大,邻里乡亲们的关系也不错,按照往俗,逢上谁家若有个白事,寨子里的人好歹是要出面帮衬一下的,无论如何也不会让送葬的队伍显得如此寒酸。 尤其这次躺在棺材里的老头儿算是寨子上的富户,为人心地善良,生前颇得村民们的爱戴,今日为何竟会走得如此凄凉,这其中的缘由,还要从七日前说起。 今天的这一场,是唐家七日内的第二场丧事,七日前c七日后,同一户人家二次戴孝,这事情说起来实在令人唏嘘,然而寨子里却没有人对此表示同情,哪怕是唐家自己人。 因为这两场葬礼,埋葬的都是同一个人,唐家的老爷子,唐阿娣。 唐阿娣这老头儿活了七十来岁,身子骨儿硬朗,整日都是乐呵呵的,每日若不是在打理自家田地,便是去进山打猎,他去世的那一天也是如此。 头天晚上时,唐阿娣就坐在炉火边擦拭猎枪c猎刀,孙子提出要陪他同去打猎,老头儿心里不愿孙子跑山路,嘴上却说嫌弃他笨手笨脚还没动手就先惊了猎物,于是第二天天还没亮,老头儿便自己背好家伙,赶在一家人还没睡醒时就直奔后山去了。 近来风大,并不是打猎的好天气,但唐阿娣偏偏喜欢挑这种日子在别人都不敢去挑战打猎本领的时候,他偏能背着猎物回来,从进了寨子口到进家门,哪怕腿脚利索,也一定要走得够慢,寨里人的夸赞和羡慕,是比背上猎物还要让他满足的原因。 所以,唐阿娣死在山里的时候,并没有人发现究竟是怎么回事儿,直到药农发现尸体并通知唐家人来认尸,大家看着周遭匪夷所思的情况,一时间都不敢确定唐阿娣的死因。 唐阿娣的尸体就位于他平时喜欢打野鹿的那一片山坡,整片山坡上斑斑驳驳都是大大小小的血迹,唐阿娣就躺在血泊中,但是所有人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知道这血绝对不是唐阿娣一个人的。 别说是流血,就算是把人剁碎了洒在这片小山坡上,也不能有这么大片的血迹。 其次,唐阿娣的身上没有任何伤口,猎枪的子弹一枚不少,猎刀也仍在刀鞘中根本没被拔出来。 所以可以确定两点,第一,这些血不是唐阿娣的,第二,这些血也不是猎物的,所以说,这些血应该是其他人的。 在场的人中,唐阿娣的家人自然是哭天抹地伤心欲绝,根本没心力去思考这些,但不乏有心思缜密之人已经开始寻找其死因,有眼尖的在旁边的岩石上发现了刀口,其高度距离地面有五尺左右,根据那刀口的高度来判断挥刀的姿势,可以断定是成年男人之间的械斗,而且十分凶恶残忍,是直奔对方性命而去的。 说实话,如果这里没有唐阿娣的尸体,那么现场的所有情况其实都非常好理解,是有一群人在这里发生械斗,不管是刀口痕迹还是地上的血迹,配合在一起都显得顺理成章。 但唯独唐阿娣的尸体才是这一现场的关键,却也偏偏是他的尸体和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有思路清晰的人站出来摆了摆手控制大局,就听到这人有条有理地分析情况,暂且不管其他线索,就说唐阿娣的死因,一个身体硬朗还能上山打猎的老头儿,浑身没有半点儿伤,却偏偏就这么死了。 “谁知道这里到底出了啥事嘛!万一是吓死的?” “也可能是摔死?在别的地方死了的,被抬到这里来!” “胡说八道,摔地咋能没个摔伤?衣服都扒开了,瞧得那么仔细的” 说话的多是一些年轻人,心直口快无遮拦,他们光顾着从这一过程中凸显自己的聪明才智,却忘了事主的情绪。 “都闭嘴!”唐阿娣的孙子跳起来一边哭嚎一边指着这些人破口大骂道:“我家阿爷咋个死的,你们一个个好奇得很!跟你们有卵上关系!” 唐阿娣的儿子也站出来,与寨子里几位老人商量一番,这事情事有蹊跷,可看唐阿娣也不像是遭虐杀而亡,死者为大入土方安,本着这么个原则,唐家人决定先办丧事将老人发送了。 依照寨子里的风俗,老者死后需要停放三天,三天后抬着棺材在寨子里转一圈,算是与寨子里的亲朋好友告别,也算是让死者最后瞧一瞧看一看,了去心中挂碍,在做完这些之后,邻里好友只能停在寨门前挥手相送,由本族亲人将棺材抬往山中的墓地下葬。 在那葬礼当日,唐家子孙进入灵堂盖上棺盖,抬着老人在寨子里走了最后一圈,一直走到寨口的时候,仍不少百姓跟在身后为其送葬,场面何其轰动。 然而,就在那棺材刚被抬出寨门,亲朋好友也依循规矩停下脚步与老人道别时,一只黑猫突然从棺材上跳过,在场众人纷纷大惊失色。 各种各样的坊间传闻此时不约而同出现在众人的脑海中,不论是因惊愕还是恐惧,在场众人都不敢发出半点儿声音。 就在这凝固一般的沉寂声中,一阵异响突然打破寂静,仿佛是有人在高声呜咽嘶吼,而那声音,就来自棺材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七十一章 民国春运行 几日前,葛家寨附近山里的一座山壁下,拾柴的孩子趁着晌午暖阳正想靠在树下打个盹儿时,忽而听到石壁上方的洞窟里传来一阵阵说话声,孩子不大听得懂谈话的内容,可他抬起头来望着那险峻的山壁,深知这是在寨子里活了一辈子的人都爬不上去的地方,又怎么可能会有人 对啊不可能是人!这念头突然从孩子的脑海中闪过,思及唐老头儿在寨子口诈尸的事情,孩子被吓得连柴筐都顾不上就撒腿便逃。 此时位于洞窟中的齐孤鸿等人没能看到那孩子的情况,否则怕是要因自己这装神弄鬼之举而心生愧疚,只不过,眼下别说是去看下面的情况,他们几日甚至忘了自己这两日来已经粒米未进,就只顾着因金寒池在寨子中的见闻而争讨不休了。 “我说了多少次了,那是我亲眼所见,”金寒池斜靠在一块石头上,又一次拍了拍坑洼不平的石壁,“怪力乱神你可以不信,但是你不能说没有!” 对面的叶君霖也是一句不让,她连看都懒得看金寒池一眼,“早就说过让你出去找吃食不靠谱,一粒米都没带回来,还惹了这么一档子事儿。” 这一路上,叶君霖是最不惯着金寒池少爷脾气的人,此时占了理,更是不忘将金寒池的毛病又扯出来提点一番。 自那一战之后,齐孤鸿c叶君霖c金寒池和章杳几人在上海滩是彻底无处容身了,更何况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着他们,前往舍昂去救唐鬼,已经成了几人心照不宣默认全票通过的计划。 然而虽然那一战的确拉近了几人之间的距离,只可惜时间并不长,他们在炮火中认为彼此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可接下来的事实证明,这一条绳子的距离可不太够这几只蚂蚱和平相处,几乎是从上海出来之后,柴米油盐鸡毛蒜皮的战斗就从来没有停下来过。 自上海出发后的第一段,几人商议后决定搭乘火车,金寒池信誓旦旦打包票说车票这种事情只需交付在他身上。 进了车站后,也不知金寒池和车站里那头头模样的人说了些什么,几人便被带去一处小房间,看起来似乎是贵客休息的地方,几张软皮沙发旁边还配着松木茶几,地毯c白窗帘c柔和的淡黄色围墙,还有茶水贴心地上前询问需要什么饮品,中西式茶水c咖啡和汽水一应俱全,倒是让刚刚从生死之劫中逃出来的几人足足松了口气。 然而等上了车后,情况似乎就不太像金寒池所说一般了。 上车的共有六人,齐孤鸿c金寒池c叶君霖c休伶c章杳和章山石,再加上一只可以忽略不计的猫鬼,然而六人被引领着进入站台后,却被告知只有三张头等车票,剩下三人就只能坐三等车。 这火车上的头等车和三等车几乎是天壤之别,头等车位于车尾,上面标记的罗马数字“一”作为其尊贵的象征,光是车厢外饰就比其他车厢奢华,而那三等车简陋的车厢外人山人海,吵闹声c叫骂声和孩子啼哭声不绝于耳,有甚者甚至踩着肩膀往车上挤,且车厢最靠近头等车,蒸汽卷杂着煤灰,上个车的功夫就能让人从白到黑变个模样。 章杳率先对章山石低声呢喃了几声,大意是让章山石跟着他去坐三等车,然而不再被兵戎蛊迷惑的章山石哪里还能受章杳的控制,高声嚷嚷道:“怎么着?都是一块儿出门,我坐三等车没事儿,但我就想问问,咱们这两个丫头去坐头等车,那另外一张车票哪个爷们儿好意思去坐?我是没见过什么世面,几位爷要么可怜可怜让我这穷把式去开开眼?” 对于章山石这样的人,齐孤鸿和金寒池还的确是没办法,哪怕金寒池再怎么心有不甘,也实在没法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跟他理论,就只能咬着牙将那头等车票递给章山石,转头对齐孤鸿和章杳打包票说上了车肯定能想办法带他们进头等车。 几乎是被人推到脊背散架的时候,金寒池c齐孤鸿和章杳三人总算是上了三等车,却无奈这三等车上根本没处落脚,一直到这火车开出去足有两个小时的时候,金寒池总算是带着另外两人找到了列车员,这其中艰辛暂不细表,真真儿是可以说成“跨越人山人海”,总之且看那三人见到列车员时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的样子,就知道是如何不易了。 正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车站里的头头听到金寒池的名讳后,虽然碍于他金家乃是货运上的大主顾给他三分薄面,可到了这车上,列车员却是半分面子都不给,摆出列车上的营运规则称三等车乘客不可进餐车为由,就是不让他们往前跨过一步,金寒池无奈之下硬塞了几块大洋才算摆平。 待到三人终于进了头等车车厢时,已经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简直比那羣玉坊一战还要艰难。 可历经“磨难”的三人待到进了卧铺包厢时才知道什么叫做千山万水又一关,只见那狭窄逼仄的卧铺车厢里就只有三张床位,两张竖着贴在包厢两侧,另外一张横着悬挂在两张之上,好似吊床一般,而这包厢里挤了六个人,别说是落脚,连喘气儿都有点儿艰难。 无论如何,这一夜必须要在这儿过,在场几人中,除了章山石是在人世间摸爬滚打长大的之外,其他几人就算不说养尊处优,可也是从来没在吃穿住用上受过半点儿委屈的,几人面面相觑,金寒池率先提出让休伶和叶君霖各占一张床,其他四个男人晚上轮流休息,可是回头一看齐孤鸿和章杳那惨状,竟是连他自己都不忍心,好言相劝半天,最终决定了由同为女子的叶君霖和休伶占一张床,一壮一弱的章杳和齐孤鸿占一张床,一高一矮的金寒池和章山石占一张床。 动荡在火车上的这一夜,就因这样的布局而显得诡异又滑稽,毕竟那是同出一门又背叛一门的叶君霖和休伶,断一门又灭一门的章杳和齐孤鸿,一富贵在天一草芥蔽体的金寒池和章山石。 而这,还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七十二章 唐门之鬼 至于齐孤鸿c金寒池c章杳c章山石c叶君霖和休伶这四男两女如何共处一室的尴尬情景,在这个严肃的故事中实在是不适合过多描述了,而后面的故事则更为艰难,比如他们是如何偷车c如何在路边买驴c如何因叶君霖到了行经之日无法与他们明说只能乱发脾气之类的事情更是数不胜数。 其中种种暂不细表,就只说他们到了葛家寨的时候吧。 依着众人这一路上尽量掩人耳目的原则,因葛家寨内没有人经营客店,这六个陌生人突然到寨子里借宿,恐怕会引起当地人的好奇,章杳回忆起在山中行路时曾看到山壁有可遮风避雨的洞窟,众人当即决意暂时在此处歇息。 因粮草匮乏说白了就是众人都已经饿得头眼昏花,齐孤鸿决定去寨子里买些吃喝。 “别,”眼看齐孤鸿要出门,早已耐不住寂寞的金寒池率先拦在了齐孤鸿面前,“与人打交道这事情,你自然不如我擅长!” 的确,在这五门之中,金家是最喜欢与世人打交道的,齐孤鸿倒是并未多想,而当金寒池提出要带休伶同去时,叶君霖自然又是看不惯了。 “你既然是会和人打交道,带她个哑巴去干嘛?怕是这寻吃食的事情到头来都是落在休伶身上,那你不如直接说你是想进寨子里瞧热闹去。” 这一路上,叶君霖因为金寒池使唤休伶的事情没少和他拌嘴,虽说不过只是些顺手的杂事,休伶多年来早就习惯,更何况当年在叶家的时候也少不了要服侍在叶君霖身边,可落在金寒池身上,叶君霖是怎么都看不过眼。 而后叶君霖又是不依不饶地加上一番冷嘲热讽,一阵激将之下,金寒池这便留下休伶,只身一人往寨子里而去,只不过,他前脚刚走不远,休伶便发现猫鬼不见了,她看向叶君霖,这才发现原来叶君霖早就知道猫鬼跟着金寒池去了,她故意装作不知道,休伶便将这事情咽了下来。 至于事情的结果嘛,在众人发现金寒池双手空空而归后,叶君霖甚为得意地笑了一声,早在金寒池刚走的时候,她便嘀咕着说过那金寒池未必办得成这事情,怕是还要让齐孤鸿二返堂,如今一看,倒还真应了她的话。 “我不是办不成事,”金寒池一看叶君霖那不怀好意的笑容就猜得出她在自己不在的时候说过些什么,这遇到过多少大事都不曾挂心的金寒池,一遇到有关叶君霖的事情便乱了方寸,好似个孩子般不甘心地高声辩驳道:“遇到这般事情,那寨子都闹成什么样了?我再去没心没肺地买吃喝,这么一露脸,你也不怕他们起疑?” “要我说啊,您老办事儿就办事儿,带只猫?有能耐带倒是有能耐管好啊!”翘着二郎腿的章山石摇头晃脑,他口中叼着一根草茎,草杆儿已经被他嚼得稀碎咽下去充饥,“都没听说过?死人头前不过猫,那是要诈尸的!老理儿!” 章山石说的是天津方言,加上他的大嗓门儿,这干脆利落的北话在听惯了吴侬软语的叶君霖耳中听来已是一阵聒噪,此时又提起猫鬼,叶君霖腾起一下起身。 “和猫有什么关系?” 章山石和金寒池不一样,见叶君霖恼了,他也不着急,慢条斯理道:“不是猫?那简单啊,就是真诈尸了呗!” 此时的打谷场上,章山石那“诈尸”二字突然出现在齐孤鸿的脑海中,不由得令他浑身一个激灵,汗毛也紧跟着竖了起来。 按理来说,毕竟是留过洋念过书的人,对这怪力乱神之事不该贸贸然偏听偏信,可真是到了这种时候,说是心里不会犯嘀咕,那是骗人的,齐孤鸿浑身这么一激灵,两腿也有些发软,肩上的杠子溜下来几分,险些将棺材摔在地上,幸好旁边的章杳猛地一提劲儿,齐孤鸿忍不住对他点了点头,报以一个勉强算是感谢的目光。 相比较在后面抬棺材的齐孤鸿c章杳c叶君霖和休伶,前面的章山石和金寒池还真是轻松,虽然手忙脚乱地摆弄着锣鼓家伙,但好歹不用抬着棺材,光是能与那棺材保持距离这一点看来就比齐孤鸿等人幸运。 “我说,”章山石猛地吹了一气儿,趁着换气的功夫不忘对着金寒池埋怨一声道:“你那锣是怎么着?一下都不在点儿上!” “你行你来!再说,你不是说你打八岔的时候干过锣鼓班子,没听说过乐器都是跟着锣鼓走的?” “还嚷嚷?你看那两边房子里都有人看着呢!要是让人家本家听到,咱几位都是穿帮货!” 金寒池和章山石这一番你来我往颇有一番群战舌儒的劲儿,偏偏是章山石这一句说到了点子上。 当金寒池带着寨子里的情况回到山上后,齐孤鸿压根儿没有在意到猫鬼的事情,只向金寒池追问那老者的名字。 “你是说,死的人叫” “我不是说了么,唐阿娣!” 金寒池在齐孤鸿的追问之下再度说起这个名字,三个字刚一开口,在场的几人纷纷愣住,几人虽然都没有说话,但是已经有个相同的念头在他们心中冒了出来。 唐阿娣姓唐,而此地已相距舍昂不远,他们这一行的目的就是为了唐鬼而来,此时听到这个名字,自然会不由自主将这唐阿娣与唐鬼联系在一起。 “不对,”叶君霖率先摇头,“姓虽然都是姓唐,可未必与唐鬼有关,更何况,舍昂乃是唐鬼母亲的家乡,并非虎麟唐家族地。” 章杳轻声呢喃,“唐家族地唐家向来行事诡秘,五族除他唐家本族外,向来也没人说得清唐家族地到底在什么地方。” “这些不是问题的关键,”齐孤鸿沉声缓缓,一边说一边思考着,他总觉得这件事情被扯远了,但是一时间也想不出关键所在,只能抓住最初的头绪道:“这件事情之所以奇怪,乃是因为那老头已停尸三天却突然诈尸,所以” 正当齐孤鸿拽着思绪一点点往下捋的时候,金寒池突然一拍脑袋叫了一声道:“等等!这事情可能的确与唐鬼有关!我记得那老头儿说的话!” 当时,情势可怖,再加上声音含混,金寒池并没有听清楚里面说的到底是什么,然而此时当其他人将事情扯到唐鬼身上后,那些含混不清的字眼,终于在金寒池的脑海中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那死人说,唐门之鬼,地下往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七十三章 算命齐 , 唐门之鬼,地下往生。 这句从死人口中被说出来的话,让齐孤鸿坚定了此事与唐鬼有关的想法,而众人七嘴八舌几句后,当下便决定前往寨子里一探究竟。 金寒池已有办事不利的前车之鉴,章杳不喜与人打交道,章山石又太过招摇,这四个大男人面面相觑,自然是不打算让女孩子替他们出头,一阵目光交替下,三人的视线都齐刷刷落在齐孤鸿的身上。 于是,一个斯斯文文的算命先生很快出现在葛家寨,在一番明察暗访后,不但打听到了唐阿娣家的情况,还被热心人手拉手送到了唐阿娣家。 “先生,”送齐孤鸿去往唐阿娣家的那位大叔很是热心,一路上拉着齐孤鸿的手嘱咐道:“看您也是有真本事,这事情可要劳烦您帮他家里好好看看是怎么一回事儿,不然我们这” 客套的话说完,剩下的便是些不太入耳的关键问题了,只见那大叔面露为难之色,支支吾吾一阵后,对着齐孤鸿不好意思一笑道:“阿娣公对我们是都不错,可是,他人走都走了,还要闹上这么一遭,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还放不下,这么闹下去,搞得我们寨子里人心惶惶的您看” 那央求的神色看得齐孤鸿有些为难,他有个几斤几两,自己心里最清楚不过,所谓什么算命的真本领,也不过是家里那瞎子给唐鬼算命时在旁边看得多了,依着葫芦画瓢,用来糊弄外人还勉强能过关,但要真是让他说说唐阿娣到底是怎么死的,齐孤鸿哪里能说的明白。 “这个嘛,”齐孤鸿沉吟了一声,暂且以缓兵之计道:“恐怕我还要看了老人的情况才知道。” “要见尸?” 那大叔不假思索便厉声反问一句,倒是让齐孤鸿有些惊讶,他挑眉看向那大叔,只见他又是面露难色,齐孤鸿不免问了声道:“怎么?已经下葬了?” “那倒不是,”大叔连连摆手道:“要是下葬了我们还怕什么?就是尸体还停在灵堂里嘛” 两人说这话的时候,大叔本来已经带着齐孤鸿往东边而走,但这话头儿起来了,步子又掉头转向西边,当初从这大叔家出来时,齐孤鸿曾问过一路上远不远,大叔说唐阿娣家就在寨子正中,不过几步路的距离,可是随着话越来越多,路也越走越长,他这一掉头,齐孤鸿知道是又有一长串话还没说完。 随着两人越走越远,齐孤鸿也渐渐将这件复杂的事情摸出了个大概,原来当日在村口闹过诈尸的事情后,唐家立刻便派人到附近的镇子上找高人去看,也不知道对方究竟让唐家如何处理,反正,等唐家的人回来之后,就只是对寨子上的人说,需要待到七日之后再重新下葬。 之后的几日里,唐家闹出了一些动静,但其中细节却不肯告诉寨子里的百姓,毕竟是在同一处住着,寨子里的乡民们不免有些担忧,生怕唐阿娣会闹到他们身上。 听到这里时,齐孤鸿意味深长地看了那大叔一眼,那大叔连连摆手,慌忙解释道:“我是没干过什么亏心事儿,只是这事情让人心里别扭不是?寨子里上上下下的人心里都不自在,也不只我一个!” 前半段儿是这大叔的高声反驳,说到末尾时,声音却低了许多,眼神儿也在向一旁飘忽,齐孤鸿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一戴孝男子正向两人走来。 “这个,这个就是阿娣公的儿子,”大叔拽着齐孤鸿介绍起来,一脸热情坦然,就好像刚刚一番话并非出自他口,“这位,巧了,游方的大师!可是有真本事的!我一想到阿娣公的事情,心里就难受,正好大师来了,看看能不能帮忙想想办法,让阿娣公好好地走” 之后,这大叔将齐孤鸿和唐家人送到唐阿娣家门口后便匆匆离开,临走前还不忘给了齐孤鸿一个谄媚的眼神,也不知是希望他能帮唐家化解灾难,还是希望齐孤鸿不要将这大叔刚才的一番话告诉唐阿娣的儿子。 进了门自然又是一番客套寒暄,而这唐家人世代生活在寨子里,为人淳朴忠厚,倒也将那高人告诉的办法一一全都给齐孤鸿坦白了,听起来无非都是些故弄玄虚的骗人把戏,却是也真真切切将唐家人吓得不轻。 “该做的也都做了,”那唐阿娣的儿子此时哭丧着脸,摊开手无奈道:“我们做儿女的,花钱出力都不算什么,不就只求老爹能安安心心往西方极乐往生可是,现在还不知道这下葬的事情要怎么办呢!” “下葬的事情?”齐孤鸿喃喃地问了一声,一时间没明白唐阿娣儿子的疑虑到底在哪儿,依着他的说法,既然那位高人已经把能说的办法都说完了,不是只需要按部就班既是么? “没有人敢去啊” 唐阿娣家子嗣并不兴旺,钱虽然不成问题,可是若就凭他们本家人的话,连抬棺材的人都凑不齐,上一次全靠寨中各家帮衬,这一次还不等唐阿娣开口,各家人便已经率先上来跟唐阿娣打过招呼,话虽然说的不那么直白,但其中的含义已是了然。 自然是没有人敢再来帮忙,求爷爷告奶奶一般,就只希望能尽快将这唐阿娣安葬好,否则的话,怕是只能请他们全家搬离这里了。 在这里暂且不说什么人情冷暖,说到底也能理解,毕竟,就连唐阿娣的儿子本人也不敢再去送葬,齐孤鸿在场的时候,唐阿娣的孙子倒是嚷嚷着要亲自给他爷爷送葬,谁知却被唐阿娣的儿子一嘴巴抽了回去。 中间的这一切,齐孤鸿虽然都听在心里,但也竭力保持着冷眼旁观的姿态,理性地分析着其中事由,齐孤鸿很清楚自己这一次来的目的,既然不能去看看唐阿娣的尸体,再加上他儿子这一番言论,齐孤鸿心中便有了自己的主意。 “什么?”等到齐孤鸿回去将自己做出的计划说了个大概后,章山石立马瞪眼道:“您老就这么答应了?” “是。” “那可是诈尸!不是开玩笑的!” “未必就是诈尸。” 齐孤鸿目光淡定,说得一字一顿,他已经将这事情的前因后果摸了个大概,虽说当日在寨子口时,唐阿娣的尸体的确嚷嚷了一阵,但后来也没有发生其他事情,齐孤鸿曾特意向唐阿娣的儿子打听过,确定之后停尸在家的时候,唐阿娣的尸体没有再跳起来说过半个字儿,就像再正常不过的死人一样。 但这让齐孤鸿越发觉得事有蹊跷,所以当即将送葬的事情应承下来,尽管当时唐家人看着他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个江湖骗子。 其实这事情很简单,唐家想要请人送葬,齐孤鸿又想弄明白唐阿娣的死到底和唐鬼有没有关系,为了引人耳目,相比较在唐家谨慎小心地查看,倒不如趁着送葬的机会将死尸带到荒郊野外细细查看。 虽说章山石和金寒池在这时候同时发表了反对意见,但齐孤鸿心意已定,从容不迫地望着几人道:“我已经答应了,就这么办。” 之后的几日里,齐孤鸿从唐家领了送葬所需的物品,也商定好了送葬的规矩和其中事宜,而后,便有了这支奇怪的送葬队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七十四章 坟鬼 , 湘西一代,冬日里气候算不上冷,然而这一天的夜晚,那阵阵阴风却好像直往人骨子里钻。 齐孤鸿c章杳c叶君霖c休伶c金寒池和章山石终于走出了寨子,那是他们这一行的目的地,为了远离村寨,在墓地里探究这唐阿娣老人死后诈尸的真相,然而随着他们离寨子越来越远,心中的恐惧也就越来越多。 起初只是因为金寒池和章山石带来的一些怪谈而恐慌,后来,自离开村寨后,周遭一些微弱的风吹草动也能让他们心头一惊浑身冷汗。 不是的,不是的,齐孤鸿抬着棺材,不停在心中劝慰自己,如果这件事情与唐鬼有关系的话,那么唐阿娣很有可能不是诈尸而是中蛊什么的,世上无鬼怪,至少自己还没见到过,曾听老话里说过嘛,人要是十八岁之前没见过鬼怪,以后也就不会见到了,自己现在好歹也是快三十的人 正当齐孤鸿这样想着的时候,前方的管吹突然停了,只见那章山石放下唢呐还来不及喘口气便扯着嗓子道:“我看到一道黑影!” 这一声令后面的人一惊,齐孤鸿和章杳好歹没有放下棺材,但后面的叶君霖和休伶明显失了力气,杠上的棺材也往后蹿了几分,几人面面相觑,抬头看向章山石指向的位置,然而面前却是一片空空荡荡,并无半点异状。 那一道出现在章山石视线中的黑影,并没有出现在齐孤鸿等人眼中,可是这一声惊呵却印在众人心头,令前行的脚步顿在原地,没人再往前一步。 齐孤鸿心中有些犹豫,刚刚在心中用来宽慰自己的那些话此时在他自己耳朵里听来都毫无力度,更别说是要用来劝慰别人。 “或者,”站在齐孤鸿身旁的章杳轻声沉吟一句道:“反正我们的目标只是尸体,不如可以先抬到山里去检查过了再送去下葬。” 话是这么说,听起来好像没什么问题,然而丧葬乃是大事,如是搬到山里再折腾回来,一来是耽误老人下葬吉时,二来那唐家后代一早肯定会去目的探望,几人虽然确也不是什么正经的丧葬队伍,然而既然是应承了人家的事情,若不能尽力而为,难免是违背齐孤鸿做事的原则。 齐孤鸿没有浪费口舌多做解释,在众人的疑惑目光中,他一言不发,抬着杠子便直奔目的而去。 “走吧,”算是作为回应,齐孤鸿头也不抬地低声一句道:“快办了事情也算尽快了结。” 有了在上海时金玢那一番话,让众人对齐孤鸿的身份背景重新多了许多猜测,再加上此时情况紧急,并不是争吵的时候,几人便也就顺着齐孤鸿的步子往前,扛着那棺材一步去往坟地里去了。 此地往坟地,中间大概还有半里地,爬上小山坡时已经能看到下面坑洼不平的坟头,对这几人来说,眼前的路每一步都是煎熬,就只能硬着头皮尽快走。 然而就在几人刚走下小山坡来到坟地所在的坑底时,一个微弱的声音突然自棺材中响起。 “吭c吭”。 声音起初微弱,突然响起来的时候,金寒池和章山石甚至都没听到,两人是发觉后面的齐孤鸿等四人突然停下脚步后这才回过头来查看,就看到四人的脸色惨白,说不出的难看。 “你们” 章山石大大咧咧张口问了一声,话还没说完,那再度响起的声音便打断了他的话,让章山石把没能说完的后半句硬生生咽了回去。 齐孤鸿等人本来下意识互相对视想要对个眼神儿,然而还不等他们彼此交换想法,棺材中的敲击声骤然激烈起来。 “唐地唐鬼” 断断续续的呜咽声自那棺材中响起,等几人反应过来的时候,齐孤鸿c章杳c叶君霖和休伶早已十分默契地同时丢掉了肩头的杠子,竭力与那棺材保持着距离,一脸恐慌颤颤巍巍地盯着中间的棺材。 随着几人的动作停下,那棺材里的声音也逐渐清晰起来。 “唐门往生” 齐孤鸿能感觉到自己浑身的汗毛都已经竖了起来,整个身体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此时,人不知道危险什么时候会真正降临,然而那种恐惧已经快要把人逼疯,甚至恨不得自己一头撞上棺材了结掉就算了,但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还细细分辨棺材里的动静,甚至连齐孤鸿都忍不住对自己生出了几分佩服。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这个声音比棺材里的声音要清晰许多,缓缓地重复着唐阿娣说着的话。 “唐门之鬼,地下往生”那声音顿了顿,仿佛是在认真思考着,而后恍然一声,“原来是这样。” 虽然不知道这声音的主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但是齐孤鸿很清楚地知道的一点,就是这个声音,就出现在他背后。 一阵阵寒意就好像一只手扼住了齐孤鸿的咽喉,令他无法呼吸,恐惧立刻蔓延在他的周身,就在齐孤鸿浑身一阵哆嗦,竭尽所能地思考着背后的情况时,其他人的目光已经给了齐孤鸿以答案,只见金寒池等人此时都在齐刷刷地看向齐孤鸿的背后。 而齐孤鸿不需要回头,他的余光看向地面,只见在那坑坑洼洼的地面上,有两个紧紧贴在一起的影子,光是从影子来看,似乎会觉得这两人极其亲密,然而身为当事人的齐孤鸿却不会这样想,他根本不知道贴在自己身边的人是谁,这极其靠近的影子只会让他感到一阵毛骨悚然的惊愕。 不知是谁先动了手,在齐孤鸿根本没办法动的情况下,那一把横飞过来的匕首打破僵局,齐孤鸿感觉到阵阵寒风从耳边擦过,紧跟着猛地一个回头,踉跄着向后冲出去几步,目光这便与刚刚那个和他紧紧贴在一起的影子四目相对。 那是一个身着披风的男人,兜帽披风从头垂到脚踝,将他整个人笼罩在暗红色之中,一时间看不清男人的容貌和表情,但是,一个肩头被插了把匕首却仍是不动声色的男人,显然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只是,还不等齐孤鸿细细思考这男人的身份,一阵吼声再度从他背后传来,是棺材里面的唐阿娣在这不合时宜的情况下发出阵阵咆哮,前面的男人和背后的吼声将齐孤鸿夹在一起,情况危急,令齐孤鸿根本没有时间思考。 不远处的金寒池和叶君霖同时发出一声喝令,只见金寒池已经将手中的锣锤掷了出去,叶君霖则抄起了杠子,而休伶率先迈出几步挡在他们两人身前,手中的乌金蛊血杵在暗夜下泛着寒光。 “诸位”男人的声音低沉,还略显几分沙哑,但是在面对金寒池叶君霖这群敌人的时候,男人的声音却仍是格外平静,他轻轻地拔掉肩头的匕首然后随手仍在地上,动作看起来是那么的稀松平常,令作为匕首主人和投掷者的章杳脸色不是那么好看,“鄙人没有恶意,我只是想来拿一个口信而已。” 此时此刻,齐孤鸿竭力换位思考着这男人的想法这是一个从天而降的男人,站在他对面的,是一具他明知道已经诈尸了的尸体,还有六个精壮的年轻人,男人的脸上不但没有丝毫惧色,而且十分平静地说出了自己的目的,由此,齐孤鸿可以得到一个结论,这男人应该是对情况有着十足的把握,并且已经做好了接下来的计划,而他只是将他们当成了普通的乡民,知道正常人在这种情况下早就被吓得尿了裤子,所以轻描淡写地让他们离开,并且,在这男人看来,在这种恐怖的情况下放任这些普通人离开,实在是对他们的恩赐。 可惜这男人并未了解到了全部的情况,想到这里的时候,齐孤鸿的嘴角甚至泛起了一抹冷笑。 他猜错了,齐孤鸿等人,不但不是寨子里普通的乡民,最重要的是,这男人或许未必知道齐孤鸿是谁,可齐孤鸿却认得出他。 在不久之前,齐孤鸿的宅子里迎来了一批不速之客,他们名义上是来给齐孤鸿送礼,然而带来的却是一件齐孤鸿绝对不想拿到的东西。 那是唐鬼的人头。 “我镇斈司以唐家家法内惩外逆,这人头乃是唐鬼的临终夙愿,本着慈悲之心,我等特地将它交付与你。” 这些人不知道齐孤鸿是无论如何不会忘了那个声音和他们的衣着打扮,那是他的兄弟,而这些取了他兄弟人头的,就是他齐孤鸿不共戴天不可忘记的仇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七十五章 镇三八 似乎是有哪里不太对劲儿,镇三八看着面前这六个披麻戴孝的人,他眯着眼睛想了片刻,满腹的疑惑在脑袋里打了个空转,却没得出任何答案。 镇三八是镇斈司的人,镇斈司的人最擅长的是服从命令而非自主判断,当年老祖宗们创建这支队伍时不知道是否考虑过这个问题,他们应该肯定想过的,那些最擅长搬弄是非摆布人心的老家伙们,他们料定了镇斈司不善于思考,但这又能怎样?凡事都有利弊,对那堆肉球来说,手下能听从指挥比什么都重要。 所以,镇三八最后也没说什么,只是摆摆手让那几个人离开。 “这位”一个年轻人在离开之前回头看了镇三八一眼,结结巴巴地轻声问道:“您到底是什么人啊?” “我是镇三八。” 镇三八说得格外认真,但是他明显听到那六个人中有人笑了,镇三八还是没明白问题在哪儿,不耐烦地对着一人屁股踹了一脚,“滚,滚快点儿。” 镇三八真的叫镇三八,这名字是祖宗们的赐名,在他心目中意义非凡。 但是镇三八从小就在唐家地下长大,没跟外面的人打过交道,不像唐家因为还要维持家族传承,所以要固定来到外世去和世人打交道,带回新鲜血液以保证唐家不要和世界脱轨太多,但是镇斈司作为只针对唐家本家的特殊部队,祖宗们根本就不希望他们了解太多,他们只需要学会如何解蛊,如何对付唐门的蛊,如何听从祖宗们的命令惩罚叛党,会做这些就够了。 所以,镇三八其实根本不知道世人听到“三八”作为名字为什么会笑,那个在他心中意义非凡的名字不过只是祖宗们的敷衍,生在三月八日就叫镇三八,生在四月二十叫镇四廿,而他们之中也有例外,比如有个人是五月三十一生的,祖宗给他赐名叫镇五一,为什么不是镇五三十一呢?因为祖宗嫌麻烦。 镇三八从来不知道他们只是祖宗们养的狗,曾有唐家叛党在死之前这样说,说他们什么都不懂,祖宗扔根骨头他们就会跟着走,说什么他们不分善恶不分清白之类,如此这般嚷嚷了一大通,但是镇三八根本没听进去,他觉得这人在撒谎,为什么,因为祖宗从来不会给他们骨头,祖宗只是说“干”,他们就动手了。 就像这一次,为了杀那个唐鬼,镇三八跟着镇斈司的兄弟们出门走了太久,这一路上,祖宗们指出个坐标,他们就杀将过去,曲折蜿蜒,绕了大半国土,就算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也总有会喊累的时候,镇斈司的人没有喊过累,只是因为祖宗们没教过他们“累”这个词,但这不代表他们不会有累的感觉。 站在那棺材面前时,镇三八心里冒出一个想法,真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了。 可是,狡猾如那唐鬼一般,镇三八心里有些起疑,生怕又会出什么事端,听人说,那家伙可是从小就让他们够头疼的。 说起来,镇三八的年纪和唐鬼差不多,他刚见到唐鬼的时候也因此有些意外,镇三八没明白为什么祖宗们活了几百年,可这家伙看起来才不过和自己一样年岁,为什么要死了? 只是,祖宗们从来不为他们想要杀人而找理由,镇斈司的兄弟们私下商讨,认为这唐鬼应该是做了什么损害家族不共戴天的事情,甚至于,他的出生应该就是不对的,就像镇一九,就是镇四廿的弟弟,他生下来的时候有残疾,说是一辈子都不能走路,祖宗们说这样的孩子生在镇斈司,是一种不祥之兆,将来必然会给其他人带来灾祸,所以镇一九生下来不过百天就被处决了。 唐鬼应该也是这样,所以,镇三八听说早在唐鬼还小的时候,镇斈司的人就曾经奉命去抓捕过他,后来不知道怎么被他给逃了,又或者说是狸猫换太子,镇三八认真地问过狸猫换太子是什么意思,但是镇斈司里没人解释得明白,只是简单粗暴地告诉他,那人是假死了,但是镇三八也不太明白假死到底是什么意思。 总之,就说之后吧,在今年,祖宗们不知怎么发现了那个从小被追杀但是假死一次c前两年连他娘都被搞定了可他不知为何又没死的唐鬼他竟然还活着,于是镇斈司的人再度领命前去抓捕唐鬼。 这支队伍起初由唐冕率领,由他转达祖宗们的命令,但是镇斈司的人在临出发之前曾经拿到过一封祖宗的迷信,说如果唐冕在这一路上生出什么反心,言下之意就是有帮助唐鬼的意思,那么镇斈司的人大可以先斩后奏,将其就地正法。 镇三八听到那封信的内容后便一直在琢磨“反心”到底是什么意思,“假死”又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是一个喜欢胡思乱想的人,这一点上经常受到其他人的斥责,但是镇三八很认真地告诉其他人,他这一次的思考并非只是闲着无聊,这两个词关乎着他们这一路上将会遇到的情况。 “万一唐冕真的有反心或者唐鬼再一次假死了,我们要是连其中的含义都不清楚,怎么做出判断?” 镇三八的问题在不久后就得到了答案,唐冕的确没有反心,他亲手交出了唐鬼的人头,那颗人头在被送到镇三八的手上时还是热腾腾的,他受命一路带着人头前往上海,将人头交给一个人,这是唐冕的命令,因祖宗们曾下令称唐鬼已死后,尸体不可被带到唐家族地,而唐冕又是有功之人,自然可以由他来处理。 然而当镇三八亲自捧着那颗人头送到上海后,他和兄弟们本来商量着可以在上海“放肆”一番,比如也像唐家本族一样逛逛街市c吃点当地的小吃之类,然而那盘生煎刚被送上来,镇三八才刚像个不会吃生煎的外地人一样滋了自己满脸油汤时,下一个命令就来了。 唐鬼假死,镇三八这次还是没能明白假死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祖宗的命令来了,因唐鬼又一次假死,镇三八等人必须再度返回舍昂去寻找真正的唐鬼。 这事情怕是要没完了,这就是镇三八当时的想法,左一次右一次的,真不知道这家伙什么时候真的能死。 而就在镇三八带人回到舍昂的路上,他们在葛家寨附近发现了一场械斗,几个镇斈司的兄弟血洒当场,只因人已经死了,现场除了一个老头儿之外又没发现别的线索,所以一时间不能肯定杀了那些兄弟的人是不是唐鬼。 正当镇三八准备去找唐冕的时候,唐冕突然带人出现了,原来他们在葛家寨发现了唐家蛊,还没等他们找到蛊到底在哪儿,就发现了老头儿诈尸的事情,当即认定这事情一定与唐家蛊有关。 前后在葛家寨附近折腾了几天,要吃没吃要喝没喝,人早已没了精气神儿,此时站在月光下,镇三八捏了捏鼻梁,他不想看什么老头儿,老天若是愿意依着他的希望来的话,镇三八希望打开棺材之后看到躺在里面的唐鬼,然后他们赶紧把唐鬼的人头捣烂了砸碎了,确定这家伙不可能再假死,然后呢?然后回唐家复命,继续每天早起练功,练累了就躺在床上发呆,继续日复一日地等着祖宗们的下一个命令 正当镇三八这样想着的时候,有人打开了棺材,生在坟地里的唐家镇斈司们最不怕的就是棺材和死人,只见旁边一人满不客气地推开棺盖,那老头儿的尸体便袒露在了月光之下。 老头儿身上仍穿着寿衣,但是面容已经有所变化,毕竟天气热,存尸又久了,这种天气别说是死尸,早上切下来一块猪肉到了晚上也会臭掉,只见那尸体腐烂肿胀,和那天镇三八在山上看到的死人一点儿都不一样。 而不一样的地方,则在于这次的死人会说话,上次下葬的时候,镇三八并不在现场,只听说是诈尸,但是他也不知道诈尸到底是什么意思,会是怎么个样子,或许正因为根本不明白诈尸的含义,所以镇三八才丝毫没感觉到恐惧,只是觉得有些好奇,他想不明白这人都死了为什么还要说话?生前得是有多话痨啊 “唐门之鬼,地下往生,唐门之鬼” 就在那老头儿一直絮絮叨叨的时候,有人伸手探向老头儿的喉咙,这一点镇三八倒是明白的,他小时候曾经摸着自己的喉咙琢磨着为什么自己一说话喉咙就会动,没人告诉他那是喉结,说喉咙啊声带啊是说话的原理,镇三八只是明白通过这个动作可以推断老头儿为什么会说话。 在一阵摸索之后,那人直接将手伸进了老头儿的嘴里,虽然不知道摸索一个死人的喉咙是什么感觉,镇三八脑袋里突然想到了自己盖了多年的被子里的一滩烂棉花,总之看那人的表情不是很好看。 那人拧着眉皱着鼻子,手在那老头儿的喉咙里掏了一阵,最后,在一堆黏腻的秽物中,那人摊开手,手心里出现一只墨绿色的小虫。 四周,也随之安静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七十六章 一言比命重 齐孤鸿率先确定了一个问题唐阿娣是在那些黑衣人出现之后,才开始说话的。 在那男人出现之后,齐孤鸿已经看到章杳和章山石不约而同地摸向后腰,他们的腰间有匕首也有手枪,是足以致命的武器,如果只是械斗的话,齐孤鸿知道他们有着十足能赢的把握。 但是。 “大爷,大爷饶命!” 齐孤鸿率先拖着哭腔跪地求饶,他全然没时间理会其他人的惊愕眼神,只是抱着那男人的双腿道:“吃这口饭不容易,我们也是来求个营生的,还望大爷给条活路!” 嘴上一边这样说着,齐孤鸿一边低下头在身上摸索,颤颤巍巍地将怀里仅有的一点散碎银角子摸出来递给那男人后,齐孤鸿便一直低着头不停求饶。 这一举动,只是因为齐孤鸿生怕男人认出他的身份,毕竟是曾经见过的人,再加上齐孤鸿突然意识到自己身在湘西说的却是一口流利的官话,一时相见,破绽百出,齐孤鸿不由得感到喉咙发紧,心里已经生出一阵不好的预感。 然而在漫长的等待中,齐孤鸿的心因男人一阵沉默而提到了嗓子眼儿,但是那颗高高提起的心也因男人随意摆了摆的手而重新放下。 “走吧,此事与你们无关。” 男人似乎是在一阵认真的思考之后才得出了这番结论,然而齐孤鸿一时间不敢相信这男人竟然没有认出自己,略有停滞后,齐孤鸿重回戏中人的身份,立马好像个普通农人般感恩戴德地连连道谢,然后翻身爬起来,趁机对着金寒池几人使了个眼色,立马拉扯着几人向不远处离开。 在眼看着其他人已经理解了自己的用意并装出一副逃跑的姿态狂奔出去后,齐孤鸿猛地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望向那男人,在短暂的时间里,齐孤鸿深吸了口气,对着那男人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他说他叫镇三八。 齐孤鸿明显听到前面的章山石发出一声嘲笑声,但齐孤鸿并未过意,镇三八,镇三八,齐孤鸿默默地在心中将这个名字与唐家联系在一起,想知道这个镇三八此时出现在这里的目的。 在那之后,也就是镇三八带着人开棺的时候,齐孤鸿等人就藏在不远处的巨石和古树之后,齐孤鸿的位置最为靠前,能清楚听到前方的情况,他听到有人发出疑惑的声音,听到那唐阿娣的喊叫声越发清晰,也听到有人将手伸进那唐阿娣的喉咙导致他发出的声音显得含混不清,仿佛被一团棉花堵住咽喉,然后,齐孤鸿听到唐阿娣的喊声停了下来,几个男人开始发出交谈声。 “是重音蛊。” “是,不假。” “主蛊在我们身上?” “应该是” 虽然看不清楚前方的情况,但是这一阵交谈声已经让齐孤鸿瞬间了解了事情的来龙起卖,原来有人将重音蛊下在唐阿娣的身上,而因为主蛊在这些人身上,以至于在他们靠近唐阿娣的时候,唐阿娣身上的蛊便会操控唐阿娣的喉咙发出声音。 也就是说,根本没有什么诈尸的事情,不过只是中蛊而已,而联想到唐阿娣死尸所在之地发生的那一场械斗,多少可以做出推测唐阿娣可能只是在附近无意间看到了这场械斗,甚至有种可能是他根本连看都没看到,但是因他人在附近,那些死于械斗的人中,有人为了将一些信息传递出去,便放出了重音蛊,主蛊自然是寻着那些黑衣人而去,而蛊虫本身则飞进了唐阿娣的喉咙里,这样说来,唐阿娣甚至有可能是因为蛊虫卡在喉咙里而死的。 只是,唐阿娣毕竟已经死了,虽然心有正义,但是现在实在没有功夫讨论这些问题,齐孤鸿觉得自己的脑袋里一团乱,就只能拽着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对于一个将死之人来说,有什么事情是比自己性命更为重要c哪怕到了临死之前也要当做最关键的事情来处理的?也就是说,那句话到底意味着什么,为什么如此重要? 唐门之鬼,地下往生,这句话再一次出现在齐孤鸿的脑海中,这个唐门之鬼所说的自然就是唐鬼无疑了,而地下往生半句,虽然一时间不能确定它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是通过这句话可以肯定的是,它说的是一个方位,或者是方向,寻人的方向。 也就是说这事情越想就越让齐孤鸿感到兴奋,他意识到这句话在无意之间了却了一个这阵子以来一直让他放不下的心结,自从上路开始,齐孤鸿虽然一直强调着自己觉得唐鬼还活着,并且,颇有些自欺欺人意味地一边对别人强调,一边在心中催眠自己,只是,不管怎样,那种悬而未决的空落落感觉始终在提醒着齐孤鸿,关于唐鬼的生死,到现在为止都只是他的一个臆测。 而现在,在听到仍有这么多人在四处寻找唐鬼时,齐孤鸿终于可以肯定自己心里的想法。 他没死,真的还没死! 齐孤鸿不能张口说话,如果这些人都不在场的话是的,不管是那些镇斈司的人还是金寒池等人,如果他们不在场,齐孤鸿相信自己一定会兴奋地喊出声来。 但是也正因他们在,齐孤鸿的理性才在这时候仍拉扯着他的思绪,齐孤鸿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继续观望对面的动静。 “还得找” “得给祖宗们一个交代” “这地下说的可能” 大概是因为这个问题太过棘手,讨论的人本身就没什么底气的原因,导致他们谈论的声音也微弱了许多,齐孤鸿一时间听不清楚具体的内容,只是最后一句话格外牵动他的心弦。 这地下说的到底是哪儿?这是齐孤鸿此时最为关心的问题,然而在一阵揪心的等待中,齐孤鸿没有等到任何答案。 对方或许只是对了个眼神儿,倒不是防备着齐孤鸿等人,他们压根儿就没想到这些送葬的普通人还有着其他身份,之所以说得这么云里雾里的,无非只是因为他们自己本身就没有一个答案。 想到这里的时候,一个念头突然从齐孤鸿的脑袋里冒了出来,他回过头来,下意识与金寒池c叶君霖和章杳等人对视一眼,起初这一人因齐孤鸿低三下四一边告饶一边离开的举动甚为不解,而后的一番言论,显然是让他们找到了头绪。 而现在,几个人脸上的表情再明显不过,那是一种充满了热情和斗志的神色,他们望着齐孤鸿,似乎已经忘了呼吸,就只等齐孤鸿的一声令下。 “走,”齐孤鸿那声音虽低沉却有力,他扬了扬下巴指向那棺材所在的方向,“截胡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七十七章 反 镇斈司的队伍中,镇三八眉头紧皱,他的双目没有聚焦,似乎是在出神地看着不远处的棺材,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余光其实一直在盯着一个人。 唐冕。 直到现在,镇三八的脑袋里还在想着那个词的意思。 反心,到底什么才叫反心?违背祖宗们的命令,这应该就算反心了吧?镇三八看着地上唐冕的影子,心中不停思索着,唐冕如果没有反心的话,唐鬼为什么还没死?当时杀掉唐鬼的时候,镇三八等人都不在当场,他们只是看到唐冕将唐鬼的人头交给他们。 如果当初他们只是因为唐冕拿出唐鬼的人头而断定唐冕没有反心的话,既然唐鬼没死,那么这一条定论可以被推翻,也就是说,就算不能说唐冕一定有反心,但是也不能肯定他绝对没有。 镇三八心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当他们所有人都在推测这个“唐门之鬼c地下往生”所指向的到底是什么地方,推断那个再一次假死的唐鬼到底藏身何处时,说不定唐冕其实早就知道答案。 然而,余光之中,镇三八看到唐冕的神情甚是坦然,就好像此事与他全然没有关系一样,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从镇三八心中油然而起,似乎是厌恶,或者,更准确地说,应该是敌意,镇三八觉得自己真讨厌这个唐冕,当他们被耍的团团转时,这个家伙竟然还能装出这样的一脸淡然。 “我有句话想说”在镇三八心中,一个想法因由那阵敌意而被催生出来,镇三八沉吟一声,人仍是望着棺材,但余光却更精确地锁定在了唐冕的身上,镇三八轻声道:“这地方说的应该还是舍昂地下,那唐鬼,应该还在那里,我们大可过去一探究竟!” 其实从结果来倒推,虽然不知道这蛊究竟是镇斈司中什么人下的,但是他下蛊的原因是为了传出来一个口信,而这口信指向的正是死里逃生的唐鬼的藏身之处。 他们会死,就是因为某个想要保护唐鬼的人察觉到他们发现了唐鬼的下落,所以痛下杀手杀人灭口。 而这个人就藏身在他们的队伍之中,如若不除掉这个人,别说是找到唐鬼,就连镇三八等人的性命也岌岌可危。 所以镇三八现在虽然不能确定那个人到底是谁,只知道非得除掉此人不可,既然如此倒是不妨一诈。 人是在哪儿假死的,就是从哪儿消失的,这“地下往生”听起来像是个谜语,而谜语的定义,就是“无法理解或者猜不透原因”的事情,其谜面,指向的很有可能就是唐鬼的消失之地。 只是,其他人一时间还没想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在听到镇三八这样说了之后,其他人脸上都是一脸茫然不解。 唯独一人表情不同。 因一直关注着唐冕,所以镇三八在第一时间便捕捉到了这个异常之处,他猛然发声,不管不顾地将事情更往前推进一步,语态尖锐地逼迫道:“反正现在没有别的线索,不如就回舍昂去找,看看那唐鬼是不是真的从舍昂的地底下往生出来了!” 果不其然,唐冕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 与此同时,镇三八也抽出腰后的镇虎鞭。 一战一触即发,镇三八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作为镇斈司的人,镇三八生在唐家,自幼受到的教导和训练虽然看似在对付普通人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优势,但偏偏就是可以专门针对唐家蛊师。 所以,镇三八其实并不担心他们这些人对付不了唐冕,要说唯一的担忧,镇三八只是唯恐自己这一动手之后,局面便再也无法挽回唐冕是这一次行动的领头人,同他们一起为了执行祖宗们的命令而来,眼下连祖宗们都不能确定唐冕是否真有反心,按理来说,镇三八不该擅自行动。 可这也正是镇三八和镇斈司其他人的不同之处,其他人会嘲笑镇三八每天都在想一些不切实际毫无意义的问题,可他们不知道的是,镇三八之所以会这样想就是因为只有镇三八在将自己当成一个需要独立思考的正常人,而不是像他们一样,只是按部就班地遵循祖宗命令行事,全然没有思考过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因此,镇三八反了,他不管不顾凭着自己的想法决定要反了,无暇对其他人解释,哪怕最终会像镇斈司里其他不听从命令而被祖宗下令斩杀,但也仍是反了。 镇三八的举动引得周围人一阵惊愕,在看到他扬起镇虎鞭的时候,其他人甚至一时间没能想到镇三八到底要干嘛。 庸人和智者同处在一个世界,但又并不相处在同一个世界,他们看着同样的日月星辰山川湖泊,可是同样的景观映照在各自眼中的,却又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就像这些人,他们与镇三八身处在同一个镇斈司队伍中,可是直到镇三八对着唐冕动手的时候,他们仍未察觉到半分异样,仍在疑惑镇三八这诡异举动的由来,这些一辈子听从命令行事的行尸走肉到了这一刻还不明白其实镇三八是在为了他们的命运而战,他们还不明白如若此时输了,别说是对祖宗交差,恐怕他们甚至无法活着回到唐家族地。 只可惜,庸人就是庸人,智者才是智者,最终饶是没人能明白镇三八的意图,在看到镇三八突然对着唐冕甩出镇虎鞭时,其他人立刻上前阻拦,生怕镇三八会伤到唐冕。 一股极大的不甘和无奈在镇三八心中腾地升起,令他一时间透不过气来,铁骨铮铮的汉子甚至感到鼻头阵阵酸涩。 可是镇三八还是来不及解释,脑袋里仅剩的想法就是如何困住唐冕,以至于他根本没时间在脑袋里拼凑什么解释的话语,镇三八猛地扑向唐冕,心中单单地想,如若自己能活着擒住唐冕,自然有的是时间去解释,如若不能的话一死了之,也不用再对这些蠢货们解释了! 然而就在镇三八这么想着的时候,一道黑影突然从天而降,几乎是从半空中飞下来的,就在镇三八还没来得看清楚的时候,大地摇摆震颤,手握镇虎鞭的他也踉跄着摔在地上。 就在那迷离的视线之中,镇三八亲眼看到一条足有两米长的蜈蚣从天而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七十八章 人蚣 葛家寨外乱葬岗的山头上,一只足有两米长c浑身油光锃亮的蜈蚣正在一片狗碰头棺材里横冲直撞,木板碎裂声c蜈蚣肚囊拍在地上的撞击声c以及惊惧的喊叫声,种种声音汇聚在一起,令这荒郊寂野显得格外热闹。 如果恐惧是有形状的,相信在场的所有人都会看到有一阵浓郁的恐惧正漂浮在乱葬岗上方,那些恐惧好像一个个亡魂,正在张牙舞爪地自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向他们铺卷而来。 对于镇斈司来说,恐惧是实实在在肉眼可见的恐惧,他们能看到那怪物正在向他们疯狂地奔袭而来,令这些铁骨铮铮的汉子们都浑身颤抖瑟缩不已,那恐惧已经不仅仅只是因眼前的异物,而是因被颠覆了对世界的认知。 毕竟,这些生长在密封环境下的镇斈司们从小到大觉得最恐怖c最匪夷所思的,就是唐家人为何可以幻化为巨大无比的壁虎,如今见到这巨型蜈蚣,众人心中的疑惑层层迭起,一方面是因那蜈蚣而感到恐怖,另一方面则是因知道还有其他人可幻化为虫而感到恐怖。 且不管镇斈司如何以为,就说在场的齐孤鸿c金寒池c叶君霖等人,在看到那只巨大蜈蚣的瞬间,几人还是忍不住浑身一震汗毛竖起。 尽管,这已不是他们第一次见到这只蜈蚣不,应该说是赤蛰章家的伴生蛊。 虽说但凡是个正常人看到这么个两米长c半米粗细的蜈蚣后,理所当然地都应该感到恐怖,但是齐孤鸿等人的确已经曾和这蜈蚣打过照面,而且,甚至可以说,这蜈蚣还曾是他们的救命恩人。 早在当日上海一战时,金寒池不明所以就觉得齐孤鸿猛地从背后将他推出去一把,还不等金寒池骂娘,人已经从半空中坠落下去,然后,正当金寒池心中已是万念俱灰时,一个硬邦邦的家伙却从下面将他接住了。 紧随其后的,是同样惊惧的叶君霖和休伶,在她们两个之后,被猛地推下去的章杳显然更加惊愕,但令他感到恐惧的却并不是被齐孤鸿突然推下去这件事情本身,也不是那巨大的蜈蚣,令章杳没想明白的是,他的伴生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出现在众人眼前的,的确是章杳的伴生蛊,章家以蛊行军,虽然已经有无数中了兵戎蛊的士兵为其鞍前马后,但是作为章家族长,章杳的性命是全族之重,依照前人的规矩,章杳也跟着章喾海炼了属于他的伴生蛊,既 一条巨大无比的赤蛰蜈蚣蛊虫。 当初,那些本来早该在战场上死过无数次却因章家兵戎蛊而苟活于世并化为行尸走肉的士兵们,因齐家蛊咒而被幻化为蛊灵,它们四处寻找并吸吮c吞噬着所有蛊虫。 起初它们贪婪地追逐着一些尚未被反噬的章家军士兵,后来,当猎物越来越少后,它们将目标对准了章家军里的最后一只蛊虫,也就是,章杳的伴生蛊。 为了不让那伴生蛊被蛊灵所吞噬,章杳想到了章喾海曾经告诉过他的一个办法,背负着可能从今往后都要与伴生蛊失散的危险,章杳还是让伴生蛊离自己而去。 然而,在当日上海羣玉坊街头一战的时候,章杳万没想到自己竟然又一次见到了自己的伴生蛊,而且还在关键时刻被伴生蛊所救,当叶君霖和金寒池等人因那巨大蜈蚣蛊而恐慌时,章杳所感受到的,却是一阵狂喜。 只不过有些感觉却是怪怪的。 章杳从不和自己的伴生蛊亲近,但是那日,当那伴生蛊带着章杳c齐孤鸿等人来到一处僻静的老宅时,伴生蛊不知为何一反寻常地蜷缩着身子将章杳卷在中间,甚至用头在章杳身上摩擦着,这一反常动作令章杳觉得浑身不舒服,然而那伴生蛊说来说去毕竟是蛊而非人,章杳虽然觉得奇怪却又无法将其制止。 可就在章杳这样想着的时候,一阵古怪的咯咯声响突然从那伴生蛊的口中传出,听起来经好像如笑声一般,紧跟着,不光是章杳,还有在场的其他人也露出了疑惑神色。 唯独齐孤鸿却是满面淡然,章杳立即向齐孤鸿投去质问的目光,就只见齐孤鸿不慌不忙地侃侃而谈。 “你该认得他,”齐孤鸿那张未经沧桑的脸仿佛已经通晓了一切,不慌不忙道:“今日救你的,乃是你的故人。” 此时且不说章杳的反应,就说那蜈蚣,只见刚刚还摇头摆尾一脸得意的蜈蚣却突然停下了动作,莹黄色的双目直勾勾地望着章杳,仿佛有千言万语孕育其中,只可惜章杳看着那双目,仍是一脸疑惑。 这神情似乎令那蜈蚣有些失落,只见他缓缓地蜷缩一团,两米长的蜈蚣,到最后只蜷缩至一只板凳大神情也好似受伤一般。 没错儿,也或许只是他自己太过敏感,毕竟章家军内人数众多,章杳不可能只关注他一个,可是,毕竟自己也是在这关键时刻救了他性命的,不免觉得心有不甘。 似乎是随着情绪而动般,那蜈蚣随着全身的甲壳呼吸吐纳,身子渐渐缩小并变得柔软,而后,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就变成了个蜷成一团的人。 那人抬起头来望向章杳,紧皱的眉头之间还有些失落,在一阵对视之后,有些委屈似的对着章杳低声道:“司令,三排一班章山石,您怕是不记得吧?” 章杳的确是不记得,故此,就只能向齐孤鸿投去一半儿询问一半儿求助的视线,紧跟着,章杳便看到齐孤鸿缓步来到那“蜈蚣”的身边,拽下肩头的军装披在了那“蜈蚣”的身上。 “这是章山石,你章家军的人” 光是齐孤鸿这一句话便令章杳惊愕异常,章家军?在章杳的印象中,他的章家军早已经是全军覆灭,更别说还有人能幻化为他的伴生蛊突然出现在此处。 在这一场误会中啊,要怪就只能怪章杳毕竟不是全知全能的盲丞,当初唐鬼要将章山石带回来的时候,齐孤鸿本来因章山石是章家军的人而心怀芥蒂,但盲丞却站在唐鬼身边敲边鼓,信誓旦旦称此人将来大有用处,齐孤鸿当时自然是看不明白盲丞到底有何用意,然而就在数天之前,当盲丞突然提起章山石这人,又说起他的特殊之处时,齐孤鸿才不由得感慨起盲丞的目光长远。 “章家已灭于齐家蛊咒,然必有鱼落自其外,章杳一旦驱其伴生蛊于外,必将附其蛊军之身,这宝啊,我押得没错!” 齐孤鸿听到盲丞的话后,第一个便想到了章山石,当初因齐孤鸿一直觉得事情不妥,便将章山石托付给了宋不双,而在联络过了宋不双之后,齐孤鸿便很快得到了一个在他意料之外的喜讯。 “齐c齐c齐少”电话那边,被吓到魂飞魄散的宋不双结结巴巴道:“蜈c蜈c蜈蚣啊!哪离有什么那不是章山那山石” 在一阵断断续续的话语中,齐孤鸿勉强拼凑出了宋不双想要向自己传达的意思。 他是想说,那章山石已经变成了一只巨大无比的蜈蚣。 这大概就是盲丞的做事方式,他总是喜欢先告诉人开头和结果,却不肯述说其中的细节,以至于一件极其简单的事情会变得云山雾绕疑点重重,就像一个走线复杂却暗含规律的结扣,起初看不出端倪,直到时机来临时,抽开某一个线头,所有的疑点便会一个接一个疏解,最终重新变回一条最简单不过的线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七十九章 生死快慢间 世人惧唐家,这世人中,包括王侯将相,包括寻常百姓,自然也包括蛊族其他四门,因唐家为杀手家族,其蛊术残忍毒辣又简单干脆,直取人性命,实在防不胜防。 而唐家蛊师畏怯镇斈司,在唐家,如果说祖宗们是居于整个家族之上的统治层的话,下面的唐家蛊师和镇斈司则是完全独立的两个系统,唐家人不知道镇斈司究竟是从祖宗处得到了什么样的秘法,他们只知道,在镇斈司面前,他们看似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蛊术会变得一无是处。 那么镇斈司呢,万物相生相克,镇斈司也一定有其所畏惧的东西,而这也是最有趣的一个部分世人惧唐家,唐家畏怯镇斈司,镇斈司怕的,却是普通人。 他们看似高高在上地管控着唐家蛊师们,可他们的本领也仅仅只针对唐家虎麟蛊,在面对其他人的时候,就完全失去了效用所在。 相信那些祖宗们在训练镇斈司的时候,压根儿就没打算让他们对付其他人,祖宗们将唐家拆分成两个系统,就像是一对太极,既相生相克又相辅相成,为了能让这双方互相钳制,必然是一方有什么,另一方就绝对没有什么,所以,依照祖宗们的想法,对付外人就仅仅只是唐家蛊师的责任。 只可惜,任何想法都有其弊端,当祖宗们自认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开始出现问题时,也意味着唐家的系统正在开始瓦解崩溃。 唐鬼,这个祖宗们决不能容忍的存在,成为了祖宗们最大的劲敌,是他改变了几方势力的关系,让外人与镇斈司为敌,扭转了唐家创立至今数百年都安然运转着的格局,让唐家本家蛊师眼中无坚不摧的镇斈司成为了一个最薄弱的存在,彻头彻尾地在敌人面前。 镇三八从来没有面对过唐家蛊师之外的敌人,当他感觉到顺着额头滑落的鲜血c摸到肩头深可露骨的伤口c看到又一个同伴倒在血泊之中时,镇三八心中涌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助。 可是时间不会因某个人的无助而停止,正当镇三八这样想着的时候,那巨大的蜈蚣已经再度向他冲了过来,坚硬的尾巴横扫过来,在纷乱的扬尘中,镇三八还没看到那尾巴靠近,就感觉双腿一阵剧痛,紧跟着身子悬空,整个世界在他眼中完全颠倒了一遍,身子也跟着重重摔在地上。 相比较不远处的另一人,镇三八算是幸运的,因他本来也不是章杳的目标,在化为巨大蜈蚣的章山石冲向人群中的时候,趴在章山石背上的章杳第一个注意到的是东南方向站在一起的两人,在趁着那两人被撞翻在地时,章杳腾地从章山石背上跳下来,高举着手中的战刀猛地斜劈下去,由右至左,从右边那人的肩头横着直接划到左边那人的腰间,霎时间血光四溅皮开肉绽! 这把战刀还是章杳从上海带来的,在羣玉坊的战场上,章杳一脚踩着个日军士兵的尸体,顺手将刀从他腰间抽出来后顺势便砍向旁边的两名日军士兵,之后的情况更加危急,章杳一时不得停歇,更别说是松开握着刀的手,后来连他自己也没想到这刀用起来竟格外顺手,也就这么一直带在身边,从来没计较过这刀原本是属于敌人的。 毕竟,一旦连自己的“生”,都需要以他人的“死”来成全时,任何情绪的存在,都会显得毫无意义。 章杳双手握着刀柄,在手臂结实肌肉的控制下,刀锋在他左腿大腿前方三寸处准确停下,然后只见他手腕一转,刀锋上扬着飞出去,在左边这人胸前又补了一刀,只是,这次还不等章杳收刀,突然感觉一阵巨大的冲力从左边甩过来,正落在章杳腰间。 若是依着本能,一般人可能会下意识双腿用力以稳住下盘站在原地,然而章杳并未反抗,身子反倒是顺着那力量冲过来的方向迅速迈出几步,待到感觉能控制身体时立刻斜前方冲出去一米,以躲过那阵力量。 身子刚刚站稳的时候,章杳回过头去向那推力所在的方向看去,只见章山石正如一辆小火车般迅速蠕动双腿猛冲出去,而在章山石的前方,两只螯钳中间的是镇斈司一人,他的双手仍保持着高高举刀的姿势,身体却已经不受控制,被章山石推向一块巨石。 通过那人的姿势和刚刚自己被推开时的位置,章杳迅速了然,原来那人是打算从背后攻击自己,只是没想到章山石突然冲了过来,而还不等那人躲开,章山石已经一鼓作气地将他推到 不对,不应该说是推撞?似乎也不很贴切,最终出现在章杳脑海中的,是一个“挤”字,那人明显是被章山石挤在了巨石上,整个人几乎挤成肉饼,如果距离足够靠近的话,应该还能听到骨头被挤碎的声音,那日在上海时,章杳没能看到章山石在日军士兵中间横冲直撞将他们踩在百足之下的样子,而今,在看到了章山石的“本领”后,章杳不免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在那章山石向后退了两步之后,那人已经如一滩泥巴一样,肢体一片一片块一块地贴着巨石缓缓滑落,最终完全瘫在地上。 虽说不是第一次用伴生蛊战斗,但或许因为知道眼前这伴生蛊是章山石所化的缘故,所以总让章杳觉得不太适应,而就在那人缓缓倒下后,仿佛是感觉到了章杳的目光一般,章山石回过头来,一双汽车车灯般的眼睛与章杳四目相对,紧跟着,章杳看到那对螯钳缓缓裂开 这这是笑容吗?章杳有点儿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吞了口口水,已经顾不上思考那表情到底是不是在笑,此时章杳的脑海中就只浮现出一个想法。 这表情真特么可怕。 然而就在这时,章杳突然看到章山石猛地收拢螯钳,同时,百足疾步向自己狂奔,在这庞然大物向他逼近之时,章杳感觉到了章山石巨大身躯带起的一阵疾风,也感觉到了疾风中的危险气息。 周围的一切在章杳飞转的头脑中都显得慢了下来,不管是周围人的打斗,还是疾驰的章山石,他们的动作都显得那么缓慢,几乎成了一道道模糊的光影。 而就在这时,章杳肩上出现了一个轻微的触感,他甚至没有回头,余光扫至肩上,正看到一只浑身黑黄相间的壁虎,那轻微的触感来自壁虎的两只细小前爪,章杳甚至清楚地看到它的后爪和尾巴在每一秒中所处的位置。 这仿佛是一场赛跑,章杳的身体立即做出反应,在那壁虎的后爪缓缓落下时,章杳的手也正在挥向肩头 然而,慢了。 在章杳的手碰到壁虎之前,壁虎张开大口,赤黄色的舌头如利箭般直入章杳的脖颈,刺入皮肤纤细的纹理,拨开肌肉之间的纠缠,赶在血液从伤口中涌出之前,毒液已经与章杳的血液融为一体,在他的周身游走开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八十章 山为蛊 这是夜下的一场乱战,发生在死者的安息之处,打破了泥土下的沉静。 镇斈司的人比齐孤鸿想象中难缠,起初刚动手的时候,齐孤鸿发现这些人虽然同属蛊族,但他们并没有在战斗中用到蛊术,可当齐孤鸿准备放出生蛊时却屡次失败这就是镇斈司受到的训练之一,准确地意识到敌人每次下蛊的意图并及时阻止。 于是,这场战局开始变成纯粹的肉搏,齐孤鸿并不擅长近战,可以说举步维艰,但是余光中看到越来越多镇斈司的人在章杳和章山石的配合默契下纷纷倒地后,多少安心了一些。 但齐孤鸿没能看清后来发生的事,他在刀光剑影的缝隙中看到章杳站在一块巨石旁,他的身边并没有敌人,章山石已经帮他扫平了周围所有的危险,但是,站在空地中的章杳就那么毫无预兆地倒下了。 对于章杳来说,他已经无暇考虑周围发生的其他事情,一股奇怪的感觉已经占据了他的全部思绪,起初是脖子,而后,几乎是在眨眼之间便布满周身,章杳感觉到自己的皮肤之下好似有一团火,自内而外地灼烧着他的皮肤,血液仿佛都已沸腾起来。 那不是疼,是一种感官上的极致。 其实不管是任何感觉,冷c热c疼痛c麻木c甚至是爽,任何感觉在达到极致后都会变成一种痛苦和负担,就像此时的章杳,当这种感觉远远超过他的承受范围后,章杳宁可选择疼死,也不愿忍受这种不足致命却不停折磨感官神经的感受。 而就在这感觉几乎将章杳折磨得快要失去意识时,身下大地的震颤稍稍转移了章杳的注意力,那震颤来自不远处的章山石,章杳用力眯着眼睛,尽量凝聚自己已经开始涣散的视线。 章山石不停扭动的身躯开始出现在章杳的视线中,肚皮朝天c百足乱舞,看那样子似乎比章杳还要痛苦。 章山石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自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变成蜈蚣开始直到现在,章山石从来没有觉得这具身体如此陌生,身体和感官之间的距离是那么遥远,他只能感受发生在这具身躯上的痛苦,却无法阻止或摆脱。 越来越多的壁虎蛊虫爬到章山石身上,任凭他如何扭动,却偏偏奈何不了那些蛊虫半分,他空有一具庞大的身躯c密密麻麻的手足和坚硬的甲壳,然而当手指粗细的蛊虫顺着甲壳的缝隙爬进他的身体里时,章山石却束手无策。 不知道章山石是不是比章杳幸运,他感受到的是真真切切的疼痛,所有蛊虫爬进他的身体,啃噬着甲壳下细嫩的皮肉,细碎的痛感自头顶到脚下,从四面八方而来,让化作蜈蚣的章山石发出含混的咆哮,只能一次次将身体用力撞向地面。 就在那疼痛几乎要让章山石晕厥时,一只手突然出现,静静地贴在章山石额前,平稳而有力,竟拨开萦绕在章山石周身的痛楚,让他逐渐平静下来。 紧跟着,章杳的声音好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就像那只手一样,拨开重重云雾,抵达章山石的耳边。 “散。” 章杳的声音低沉而凝重,随着那声音响起,章山石感觉整个身体都轻松下来,仿佛被卸掉了沉重的镣铐枷锁般,又好像是从拥挤局促的空间中突然被释放出来,这阵轻松与之前的沉重形成极大反差,让章山石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身在云端。 与此同时,章山石重新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两条胳膊拢在胸前,两条腿微微蜷缩着,自己好像母体中的婴儿蜷成一团,还有结实的地面,清风,空气中的血腥味儿。 对,还有章杳的声音,章山石在即将昏迷前,最后一个听到的便是章杳的声音,虽然已经显得飘忽遥远,但还是被章山石格外清晰地刻录在脑海中。 “别死。” 章杳说,别死,在他这样对章山石说着的一瞬间,章杳突然觉得自己变了,他以前哪里在乎过手下的生死?章家军百百千万信手拈来,毕竟,这个时代最不缺的就是死人。 不过也应该算是好事儿吧,章杳在心中安慰着自己,毕竟,在自己有所变化之前,以前的章家军里,确实也没有“人”在乎过他的死活,可能就是因为这一点,因为章山石曾以性命保护过自己,所以章杳也不肯让他死,他再不是以前那个能够亲眼看着手下士兵为他置身于炮火中血肉横飞而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章司令。 现在他是章杳,宁可至自己安危于不顾,但不能不管自己的兄弟手足。 所以,当章杳将再度变为人形的章山石死死护在身下后,他松了口气,他该做的已经都做到了,人也终于闭上眼睛。 在昏迷之前,章杳倒是感觉到有人在拖动他的身体,或许是齐孤鸿,或许是金寒池,章杳已经没有力气再去确认,在这份安全感中彻底晕了过去。 而对于叶君霖来说,她只是感觉到这具身躯变得比刚刚沉重了几分,叶君霖咬着牙拖着章杳,直到将他拖到一块巨石后,才发现章杳竟然已经晕了过去。 叶君霖抱着浑身瘫软的章杳,一时间觉得自己竟无助得如个孩子般,没有人能来帮她,叶君霖知道其他人已是焦头烂额,她曾几次试图放蛊,然而那镇斈司的人每次都能看出她的意图并出手制止,乱战之中,身上仅剩的生蛊早已不知所踪。 眼下,叶君霖的心里冒出了一个连她自己都觉得没出息的想法,她闭着眼睛满天神佛求告一遍,就只希望镇斈司的人别注意到躲在巨石后的她和章杳,就只希望,能用这种幼稚的办法躲过一劫 “老天保佑c老天保佑c老” 正当叶君霖死死闭着眼睛默默呢喃时,背后突然被人推了一下,动作并不重,却吓得叶君霖浑身一个激灵,她本能地立马回过头,然而,背后除了那一块巨石之外,什么都没有。 或许叶君霖不愿用幻觉这种借口安慰自己,但那的确只是一块石头,心中一边这样想着,叶君霖一边缓缓回过头。 然而就在叶君霖完全把头转过去之前,余光之中突然瞥到巨石上有什么在动,她猛地再次回头,只见石头上仍是空无一物,而那动着的 叶君霖突然感到浑身一个激灵,她发现石头上的纹路发生了改变,也就是说 是那石头在动! 就像小阴谋被拆穿后破罐破摔了的孩子般,那石头这次干脆大大方方地动了动一大块石头从巨石上滚落下来,掉在了地上,叶君霖并未听到石头摔碎的声音,却清楚地看到那块石头在接触到地面的瞬间变成了十几块零零碎碎的小石块,张牙舞爪地向叶君霖而来。 那些“小石块”不过只有指甲盖大小,令它们的“包围之势”看起来有些好笑,甚至还有那么几分可爱,然而,紧跟着整块巨石都开始垮塌,分裂成了数不清的“小石块”,密密麻麻竟好似有成千上万,如海水涨潮一般向叶君霖涌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八十一章 熟悉的伎俩 有人在下蛊。 当齐孤鸿发现这一点的时候,他清楚地意识到战局的情况再一次发生了转变。 之前,齐孤鸿以为这些镇斈司的人只是在阻止他们下蛊并与之肉搏,虽然对齐孤鸿等人来说,肉搏也不算优势,但起码局面是简单的。 这就像一道加减法算术题,对方不下蛊,齐孤鸿等人无法下蛊,双方划了个等号,谁也没有占优势,可现在,镇斈司中有人下蛊,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起初看到章杳突然倒下,齐孤鸿只是感到惊愕,情况危急之下来不及思考太多,但当那一座足高两米的巨石顷刻间化为千万蛊虫时,恐惧和焦虑如潮水般冲乱了齐孤鸿的思绪。 怎么办? 相比齐孤鸿,更为焦急的,应该是身处蛊虫之中的叶君霖,她眼看着巨石化为漫地蛊虫,一种奇妙的感觉好像一记重锤狠狠撞在叶君霖心头。 这似曾相识的画面让叶君霖联想到了命运的重叠感,玄而又玄。 以蛊伪装成其他东西,这乃是叶君霖最为擅长的,为何江南一带经常有青楼闺阁一夜之间突然凭空出现?靠的就是叶君霖这手本事,可她没想到这种事情竟也会落在自己头上。 恰巧,面前的一个声音在叶君霖最为困惑惊愕时给了她以答案,正印证了她的想法。 只听那个声音轻描淡写地从天而降,飘飘忽忽到了叶君霖耳边。 “听闻叶家族长最喜以万千蛊虫构世间万物,怎么样?我这一招学得还算到位么?” 随着那声音飘忽而至,叶君霖抬头寻着那方向而去,正看到一人从半空落下,他起初站在巨石上,随着蛊虫组成的巨石倾塌,这七尺汉子也随之落在地上,站在海浪般的大片蛊虫中间,正一脸得意地望着叶君霖。 这张脸对于叶君霖来说是陌生的,只是乍一看到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是那表情,不知为何,叶君霖总觉得那表情出现在这男人的脸上是奇怪的,明明是个看起来足有四五十岁的男人,但表情却像个毛头小子般戏谑又轻佻。 正当叶君霖深陷惊愕之中时,身边一声闷闷的沉吟声将叶君霖从思绪拽回现实,她回过头去,就看到身边躺着一个 叶君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那东西,那是一团好像茧蛹一样的东西,以手脚躯干勉强能辨识出是个人形,但上面附着了厚厚的一层蛊虫,无数颜色奇怪斑斓诡异的壁虎蛊虫在那人身上迅速游走,速度极快,乍一看还以为是五彩丝线在其周身迅速穿梭。 而章杳呢?叶君霖本能地四下看了一眼,心中当即了然,猛地扑上前去。 “章杳!” 人是紧张的,可双手却在即将触到那一团蛊虫前停了下来,叶君霖确有担忧,可也确有恐惧,她忽然明白自己之前为何还有心思去思考那男人的异常之处,原来那些蛊虫并未攻击自己,而是全部附着在了章杳身上。 如此情况之下,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叶君霖也下过这种蛊,叶家独瑟蛊中有一种与之极其相似,可在眨眼间包裹一人周身,而后差不多几秒后便会散去,待到蛊虫离开人身时,上一秒还好好的大活人,下一秒就会变成一具白骨。 情急之下,叶君霖本能地从怀中摸出火折子迅速扔到那一团蛊茧身上,蛊毕竟是由虫所化,多少还保留着虫子怕火的本能。 叶君霖不知道这是否有效,也无暇去观察结果,在丢出火折子的瞬间,叶君霖猛地两步便冲向那中年男子。 治标需治本,且不管蛊虫多少,这男人才是叶君霖要对付的关键,她一边箭步冲向男人,一边抽出腰间的软鞭,人还没到近前,软鞭已经卷向男人的脖颈。 天地万物此时仿佛都不在叶君霖眼中,她死死盯着软鞭,眼看着那鞭子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然后适时收尾,在半空中打了个转,只需叶君霖稍稍一提腕子将其收回,那鞭子定将锁住男子脖颈。 叶君霖对此有着绝对的自信,这是她从小到大训练过无数次也成功过无数次的本事,只要鞭子甩出去便从未失手过,这对她来说就如一块定心石,一想到这里,嘴角也不免勾起一阵笑意。 更何况,那男人压根儿没躲,叶君霖眼看着软鞭已经环住其脖颈,腕子本能地向回一收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叶君霖眼看一道寒光如利箭般疾驰而至,人还尚未看清楚到底是什么,就感觉到手腕一阵生疼,腕骨仿佛被震碎了一般,疼得叶君霖本能地连连后退两步。 随之,手中那条好像有生命般的软鞭突然失了魂儿似的软踏踏地随着叶君霖的手腕垂了下来。 叶君霖疼得钻心,只觉得手腕已经软得丝毫使不上力气,已经握不紧拳头的手在半悬空不停颤抖,软鞭险些要从手中脱出。 而除了疼痛之外,叶君霖感到的更是一种恼怒,站在对面的男人一动不动,从叶君霖发动攻击开始直到现在,他甚至没有改换姿势,要说唯一变化,既是那张脸上的戏谑又浓重几分。 似乎是为了回应叶君霖的恼怒,男人甚至还玩味地晃了晃手中的长刀,那动作如挑衅一般,叶君霖很快明白敲在自己手腕上的到底是什么,可她下意识地低头一瞧,手腕虽然仍是疼得好似已经碎了一般,却没有半点儿血迹。 这男人叶君霖再次抬头看了他一眼,心中的谜团已如遮天蔽日的乌云般笼罩心头,叶君霖不知这男人的身份,他的蛊显然是奔着章杳性命而来,可却没有半点儿要伤害自己的意思。 然而余光中浑身是蛊的章杳却在时刻提醒着叶君霖,她无暇思考太多,也是心中杀意已起,趁着那男人还在洋洋得意地示威时,叶君霖猛地再度冲出去。 飞起的软鞭已经用光了叶君霖腕子上仅剩的力气,这可能会是最后一下,故此格外杀气腾腾,直奔男子双眼横扫过去。 这是叶旻教给叶君霖的杀招,鞭不似剑,想要一招毙命,必须直取要害,就算不能杀敌,凭借气势也能乱其方寸! 而这个“就算不能杀敌”,代表叶君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她想到这一招或许不能击中,这只是个障眼法,为了她接下来的鱼死网破之举做出的铺垫。 果不其然,男子虽然反应奇速,但也正因反应过快,男子来不及思考便本能地抬手去挡那直奔双眼的软鞭。 然而已经到了面前的软鞭却突然失了力道,男子紧跟着便感觉到手中的剑被人握住,抬眼见,只见叶君霖已经握住利刃向下一压,别着男人的手腕压着剑锋直奔男人的咽喉便去。 鲜血顺着刀锋滚落,而在血线之上的,是叶君霖杀意毕露的双眼。 四目相对之间,男子突然冷笑,唇齿微启,戏谑地反问一声道:“你当我是金寒池?这么在乎你的死活?” 男人说话间,手腕猛地一转,刀刃在叶君霖手中拧了一转,霎时间又是一股鲜血汩汩涌出染红刀锋。 而就在这时,一枚子弹破空而来,男子收敛笑意同时猛地一躲,子弹贴着他太阳穴附近的头皮划过,带落他头上的帽兜。 那张一直躲在帽子阴影下的脸完全展露在叶君霖面前,男人笑意已收,随着他眉头微微皱起,伤口开合间,一滴血顺着男人鬓角缓缓滑落。 还不等叶君霖反应过来,手心突然涌起一阵灼烫,甚至还来不及感觉到疼时,那男子已一气呵成抽刀震臂。 月光落在刀锋上,寒光晃痛了叶君霖的眼,模糊的视线之中,只见那柄刀仿佛化为一只银凤腾空奔出,随着男子运力一甩,便直向那子弹飞来的方向飞了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八十二章 可是曾相见 与齐孤鸿不同,金寒池并不在意谁在下蛊而谁又没有下蛊,更不关心章杳的死活,他是金寒池,凭着他从小到大的观念,能活下来的才算有用之人,一不小心死掉的嘛,欸,那就只能可惜你一不小心成了没用的人。 而这所谓的有用c没用,不仅仅只是打架下蛊的能力,比如善于驭人就是一种能力,又比如说就说叶君霖吧,金寒池从来不承认自己对叶君霖有什么难舍难割的爱慕之情,可他就是关心叶君霖的死活,那么,能让自己在意她的死活,这也是叶君霖的某种能力。 开战之后便是一片乱局,金寒池和叶君霖被打散后,他立刻找到两棵并肩的大树作为遮掩,在人群中寻找着叶君霖的身影。 可以说,任何不是叶君霖的人都被金寒池自动过滤掉了,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地上那“一团”章杳,迅速扫视的目光猛然间锁定下来的,就是叶君霖与那男子近身相搏的身影。 金寒池只有四枚子弹,第一枪打出去时,金寒池还没看到叶君霖的脸,只认出叶君霖那只血流不止的手时窜上来的怒气已经无法遏制,他一气呵成地拉开枪栓c瞄准敌人c扣动扳机。 炸开的枪火中,金寒池看不清楚对方是否被击中,但是破空而来的利刃很快给了他答案。 呼啸而来的利刃划散了空气中的硫磺味儿,带着一股血腥之气,不偏不倚正插在金寒池面前的树干上。 恐惧和愤怒如枪膛里的火药,金寒池不假思索又是两枪连发,愤怒的喘息声中,手指稍作停顿,仅剩的理性提醒他,这已经是最后一枚子弹。 吸c吸c吸金寒池深吸了口气,左手垫在右手腕子下,格外认真地对待这最后一次机会。 然而金寒池万没想到就在他已经瞄准那男子并缓缓勾起手指扣动扳机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冲入他的耳中,一股力量撞得金寒池身子一歪,子弹也扬向天穹,紧跟着一个身躯结结实实撞在他身上,将金寒池整个人从树后撞入荒草中! 金寒池在地上连打两个滚才终于稳住身形,视线还未清晰起来,金寒池已经本能地抓住那人的肩膀然后顺势骑在他身上,直到金寒池高举拳头时,他已经清楚看到齐孤鸿的脸,然而手上的动作没有半分迟疑,攥到已经露出青筋白骨的拳头狠狠砸在齐孤鸿脸上。 一拳,两拳,金寒池满脑袋都是愤怒的咒骂,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齐孤鸿,危难时刻不但救不了人,反倒将叶君霖置于险境,现在连最后救她的机会都没有了! 只是金寒池已经恼得说不出话,满腔愤怒都化作铁拳,如雨点般落在齐孤鸿脸上,到最后,金寒池干脆反手握枪,硬邦邦的枪托直奔齐孤鸿的下颚。 那枪托在齐孤鸿眼中急速放大,眼看到了面前时,齐孤鸿猛然间伸出的手死死将金寒池的手腕定在半空。 “她死不了,”仿佛一眼看穿了金寒池的愤怒般,齐孤鸿突然开口,声音如握着金寒池的手一般坚定,“你也不能杀他。” 金寒池来不及发问,皱眉向齐孤鸿投去疑惑神情,紧跟着,齐孤鸿用力翻身将金寒池从他身上甩下去,动作利落地起身,此时他不需解释也无暇解释,金寒池眼睛里只有叶君霖,但他齐孤鸿却是看到了全部过程的人,他头也不回,坦然地甩下一句话。 “你不能杀他,其中缘由,我将来自会解释。” 语言是用来描绘世间万物的,但万物之多世界之大,却不是用语言就能描述得完的,就像现在的齐孤鸿就无法用语言向金寒池解释自己心中的疑团,而且,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待他去确认。 就在齐孤鸿走出去几步时,金寒池的声音自他背后响起。 “休伶” 确认这话并不是在对自己说后,齐孤鸿稍稍停顿的脚步再度向叶君霖和那人所在的方向而去。 “去把其他人引开!” 齐孤鸿有理由相信金寒池仍在对自己发怒,而这一命令也有可能是在为了金寒池接下来的泄愤之举清场,但齐孤鸿仍是脚步不停,满腹狐疑化为脚下的力量,逼迫齐孤鸿越发急促地向那人逼近。 起初第一眼相见时,齐孤鸿满心意外。 那张脸齐孤鸿是认得的,在那帽兜落下的瞬间,出现在齐孤鸿眼中的是一张虽然没见过几次但对他而言印象极为深刻的面容,迅速地和齐孤鸿脑海中无数回忆重叠在一起初见时的慈眉善目又满怀慈爱,承诺一定会照顾好唐鬼时的信誓旦旦万分恳诚,为唐鬼而战时的无所畏惧奋勇坚定。 若不是那些回忆太过清晰深刻,齐孤鸿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自己会在这里见到唐冕,毕竟,这次相见时,双方已是刀兵相见的劲敌。 最重要的是,因他正是当初带走唐鬼的唐冕,那么,他必须知道齐孤鸿正在寻找的那个活唐鬼的下落! 然而,就在齐孤鸿一边思索该如何对唐冕发问时,金寒池开了第一枪,随着唐冕接下来的举动,齐孤鸿心中的意外霎时间转为愕然。 唐冕的一个动作,打乱了齐孤鸿的所有思绪,那个动作对他而言太过熟悉,如果遮住唐冕的脸,就只说那个动作的话 齐孤鸿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和叶君霖相同的念头,那个笑容和那个动作都不该发生在唐冕身上,因为它们属于另一个人! 也正因这惊愕,齐孤鸿不假思索便冲向金寒池,在慌乱之中推开了瞄准唐冕的枪口。 而接下来,正如齐孤鸿对金寒池所说过的一般,他有问题要问唐冕,在他齐孤鸿得到答案之前,绝不会让他死! 这一步一步仿佛落在齐孤鸿心头,虽然已知近在咫尺,心中的却是无法平息的迫不及待,除了那些问题之外,什么敌人c危险c生死,在齐孤鸿眼中都如无物。 齐孤鸿能从余光中看到三四个黑衣人正在向自己狂奔而来,但也能看到乌金蛊血杵的寒光在暗夜中横飞,他听到身后不停有脚步声响起,也察觉到不断有脚步声骤止,齐孤鸿理解了金寒池的命令所指,但不管是否有休伶帮他引开其他镇斈司的人,齐孤鸿的脚步都不会停。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正当齐孤鸿一步步逼近唐冕时,不远处的唐冕竟也认出了齐孤鸿,他本来正在见招拆招如大人舞弄孩子般对付着叶君霖,在与齐孤鸿四目相对后,唐冕玩心全无,扭着叶君霖的腕子那么轻描淡写一甩便将叶君霖推向一边。 而在这过程中,唐冕的视线一时不曾错开与齐孤鸿的对视,那眼神前后几次转变,有惊讶,有欣慰,还有些孩子般的恶趣味。 只可惜齐孤鸿现在根本没心思去解读唐冕的眼神,人走到最后时步子甚至有些踉踉跄跄,齐孤鸿仿佛听到背后响起厮杀声,仿佛金寒池还喊了声“只管走你的,我来掩护你”,仿佛听到尖刀刺破皮肉时的“噗噗”声响c鲜血洒落时如春雨遍洒大地般的声音,所有的声音聒噪刺耳,以至于齐孤鸿最终都听不清楚自己喉咙里发出的涩哑之声。 “唐鬼?你是唐” 齐孤鸿记不清自己说这话时是不是已经带着哽咽,他只记得自己话还没说完,那“唐冕”突然猛地挥手,一只唐家虎麟蛊在半空中张开血盆大口,直奔齐孤鸿面门而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八十三章 石人 齐孤鸿没有感觉到疼,只是突然感觉到颈嗓咽喉一阵甜腻,虽然学医多年,可齐孤鸿仍是不太理解人怎么可能心痛到吐血,所以也不太确定这阵甜腻到底是因中蛊,还是因心头的不甘。 甚至,齐孤鸿都没能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吐血了,人便感到眼前一黑,就此晕了过去。 之后的漫长时间里,齐孤鸿一直被困在一个梦境中。 民国十五年春节后的唐鬼山寨里,齐孤鸿从哨楼围栏上翻身下去,唐鬼没有拉住他,而是眼睁睁地看着齐孤鸿坠落。 明明只是几米高的哨楼,可齐孤鸿却好像坠入无尽深渊,最终被淹没在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中。 直到在梦里的梦里再度醒来,齐孤鸿发现自己又一次悬在围栏上,又一次面对那张冷漠的c甚至有些幸灾乐祸的脸,然后再度无力地看着自己的手指一点点滑脱,感觉到失重的下坠感 周而复始,一次又一次。 故此,当齐孤鸿从梦中醒过来的时候,整个人挣扎着坐起来,不停大口喘着粗气,那样子就好像是溺水的人终于从水里冒出头,齐孤鸿贪婪地呼吸着,满脸都是惊恐和绝望。 “还好么?” 金寒池的声音对齐孤鸿来说已经有些熟悉了,这一路上虽然有过争吵也有过分歧,但好歹是陪伴了这么久的人,故此,这声音让齐孤鸿很快平静下来。 停止了喘息后,齐孤鸿先是察觉到了房间里的静谧,意识到自己的喘息声在这片寂静中是如此突兀,而后,视线扫过窗外树梢上的月牙,可以肯定这是上半夜,也就是说,已经不再是坟地一战当晚,更无法确定中间相隔了几个日夜。 随着金寒池将一只粗瓷碗送到齐孤鸿手边,温热的水让他稍稍平静下来,紧绷的神经也逐渐松弛,齐孤鸿这才开始细细打量四周。 这是个陌生的房间,一个简陋c年久失修c甚至看起来已经很长时间没人住过的小木屋,从窗外景观来看,应该是在山野之中,小屋墙角有一口简易的灶台,里面还燃着微弱的火光,上面架着一只陈旧的铁锅,自己手里这碗热水应该就是从那儿来的,从墙边摆着的一些猎刀c弓箭来看,这里可能是山中猎人落脚的小屋。 除金寒池外,齐孤鸿很快看到了房内其他人靠在灶台旁边不远处打盹儿的章山石,抱着乌金蛊血杵坐在门口守夜的休伶,还有 齐孤鸿回过头来,突然看到叶君霖的时候不免吓了一跳,只见叶君霖双眼通红布满血丝,她并没有注意到齐孤鸿正在看着她,双眼一眨不眨地正盯着齐孤鸿身边不远处,那目光显得有些呆滞,应该是保持这样的姿势很久了。 光是凭这眼神,齐孤鸿也多多少少猜到了叶君霖在看些什么,他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就在他身边不到两尺的地方 “啊!”齐孤鸿低声惊呼了一声,同时人也不免往后退了一些,不得不说,他的确是被吓了一跳。 躺在这里的的确是章杳,可是齐孤鸿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简直以为这是一尊泥塑,只见章杳的脸上并无半点儿血色,也不是白,而是石头一样的青灰色,皮肤的纹路清晰可见,却让人觉得好像山石的纹路般,生怕轻轻一碰就会碎裂,全身僵硬,胸口没有呼吸的起伏,脖颈手腕上也看不到血脉的跳动。 “这是”齐孤鸿一时间说不出话,眼前所见让他完全清醒过来,浑身汗毛竖立,只能求助一般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一旁的金寒池。 “躺这么久也累了吧?”金寒池忍着苦笑,对齐孤鸿伸出手,“走,带你出去溜达溜达,也松松骨头。” 齐孤鸿满头雾水地跟着金寒池出了门,正如齐孤鸿之前的猜想,这的确是所猎人歇脚的小屋,且就位于半山腰的树林中,只是齐孤鸿全然无暇顾及这些,他拉着金寒池快步走出去几步,确定里面的叶君霖应该已经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后,立马迫不及待地开了口。 “他到底怎么了?” 金寒池这时终于勾起嘴角,露出了无奈的苦笑,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忘打趣一声道:“对不住,走了半个时辰就只找到这么个小屋,让你和石头躺了两天,委屈你了。” 齐孤鸿没说话,他没有金寒池那种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开得出玩笑的乐观豁达,连勉强附和的心情都没有,眼中的疑惑越发迫切,近似逼问。 “他中蛊了,”金寒池耸肩摊了摊手,“这你应该能看出来吧?” “什么蛊?” “我若知道的话早就直说了,叫什么名字不重要,你若想知道,恐怕还是要去找唐家人问,至于他的情况嘛” 金寒池没有过多赘述那场战争究竟是怎么结束的,从金寒池c叶君霖等人满身的伤痕来看,战斗自然甚是惨烈,但最后好歹是死里逃生了。 在那之后,金寒池c叶君霖c休伶和章山石背着昏迷的齐孤鸿和章杳在山里走了半个时辰才终于找到这间小屋,暂时简单地在此安顿下来。 齐孤鸿中了蛊,这是金寒池亲眼所见的,他将齐孤鸿安顿在小屋中唯一的稻草床上后,立刻为齐孤鸿彻底检查一番,然而金寒池发现他身上并没有什么蛊毒发作的迹象,对此最为乐观的猜测是,唐家人并没有置他们于死地的想法,所以下在他身上的应该只是唐家最普通的虎麟生蛊。 但是,当金寒池听到背后响起一声瓷碗碎裂的声音时,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或许过于乐观,他回过头来,就看到叶君霖满脸惊愕,休伶送到她手上的瓷碗已经化作她脚边的一滩碎片。 而当金寒池顺着叶君霖的目光看向稻草床另一边时,就看到了已经开始僵固的章杳。 “我也没想明白这到底是什么蛊,”金寒池的表情终于严肃了一些,只听他轻叹一声后喃喃道:“我听休伶说,章杳是被叶君霖从一堆蛊虫中间生生拽出来的,当时拖出来的时候,脸色就已经变得十分难看了,但呼吸还是有的。” 也就是说,叶君霖是先确定了章杳没死,所以才会一路带着他逃跑,然而当众人抵达小屋的时候,章杳却已经变成了一尊石塑。 而最要命的是,到现在为止,谁都说不上这到底是什么蛊,也无法确定章杳到底是否还活着,是否还会活过来。 又或者说,最要命的是,叶君霖到现在为止还不愿相信章杳已经死了。 想到这里时,金寒池再度将目光投向齐孤鸿,这或许是眼下唯一的希望,金寒池沉了沉声,一字一顿地对着齐孤鸿道:“你那天看到的,到底是什么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八十四章 信则有方 “是”,或者“不是”,这听起来只是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只要嘴唇稍稍动一动就能给出的答案,然而在齐孤鸿的心里,这是一团乱麻。 在那只蛊虫扑向自己之前,齐孤鸿的想法格外坚定,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表情,看到那个熟悉的动作齐孤鸿曾与唐冕并肩作战,知道唐冕的本事,在他将那把刀投向金寒池时,如果真的是唐冕的话,那刀锋明明应该不偏不倚地插进金寒池的脑门儿,之所以没有投中并不是因为一念之间的心慈手软,而是因为那动作,因那个混蛋用惯了圆月弯刀。 可是为什么?齐孤鸿想不明白,他太熟悉那个表情,除了唐鬼之外,谁能笑得那么邪气那么操蛋?可如果他是唐鬼,为什么会是唐冕的样子?如果他是唐鬼,为什么会对自己下蛊? 一定是有什么身不由己,虽然说齐孤鸿转过头去,他现在无暇应对金寒池的疑惑,但是,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虽然现在齐孤鸿还不知道唐鬼到底因为什么事情而身不由己,但那一定是唐鬼,齐孤鸿对此格外坚定! 那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让齐孤鸿不需怀疑的人,甚至可以说,齐孤鸿就算会怀疑自己,也不会怀疑他! 这个想法让齐孤鸿很快从那段梦魇的阴霾中走出来,尤其是金寒池的那句话,作为毫不知情的局外人,金寒池不知道那人就是唐鬼,但却能看出来那人对自己没有下杀手,否则齐孤鸿不会在两天的昏迷之后自己醒了过来,不过也正因如此,因唐鬼与章杳的不共戴天,倒是更能解释章杳现在为什么变成这幅样子。 “你先别急,”齐孤鸿深吸了口气定了定神,他回想起叶君霖的那副样子,虽然不知道这两人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现在又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是齐孤鸿多少能理解叶君霖的感受,“我现在没有办法跟你解释,但是章杳的事情,必须找他们当面问清楚再说。” 眼下唯一的办法便是如此,齐孤鸿顺着这个思绪继续往下推测,那天与他们一战的是唐家镇斈司的人,这些人甚至不算是齐孤鸿和金寒池等人的敌人,他们是唐鬼的敌人,不管是出现在上海还是出现在舍昂,杀掉唐鬼,是他们唯一的目的。 既然这么说,齐孤鸿倒是应该为此感到高兴,镇斈司的人会出现在葛家寨,有一种可能就是因为唐鬼并没有死,由此联想到唐阿娣死之前说的那句话,“唐门之鬼c地下往生”,镇斈司的人既然是为了这句话去找唐阿娣的尸体,也就是说明他们其实也没有找到唐鬼。 如此说来 齐孤鸿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唐鬼很有可能是在镇斈司的人面前假死,送到自己手中的那个人头,自然也不是真的,这倒是可以解释盲丞后来占卜的结果,而在这件事情中最为玄妙的就在于,当镇斈司的人四处寻找唐鬼的下落时,他们万没有想到唐鬼其实就在他们身边! 金寒池看到齐孤鸿的眼珠儿滴溜溜地转着,当他听到齐孤鸿说的那个解决办法时,心中忍不住要骂娘,他娘的我问你该怎么办就是因为不能确定章杳是不是死了,可若真是个死人的话,等?等要等到什么时候?然而此时当金寒池看到齐孤鸿的表情时,心中的恼意转为疑惑。 这家伙应该是想到了什么,否则脸上怎么会突然生出一阵喜色? “你”金寒池皱着眉头,实在是不敢相信齐孤鸿在这么短时间内就已经想到了解决办法,他将信将疑地轻声问道:“你这是想到计策了?” “对!” “你这是打算”金寒池竭力拼凑着所有线索,眼下且不说章杳的生死,他之所以会变成这个鬼样子,都是拜唐家人所赐,而在金寒池的想法中,他们所认识的c肯帮助他们的c同时又身在虎麟唐家的,就只有一个唐鬼,而一旦确定这个目标后,接下来要做的就只有找到唐鬼,“先去舍昂找唐鬼?可是章杳现在这个样子,我们难不成要雇辆马车带他去舍昂?” “不是,”齐孤鸿大手一挥,此时已经难掩他眼中的喜色,“我已经找到了!” 金寒池当即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一时间没明白齐孤鸿这话的意思。 “什么叫找到了?”金寒池语速飞快地急切问道:“你早就找到了?那我们干嘛掺和那个什么唐阿娣的事儿?要是找到了的话” 金寒池实在无法相信齐孤鸿的话,毕竟,在他昏迷之前,他们一行人还像无头苍蝇一样,只能将舍昂暂时当成第一站,关于到底去哪儿找唐鬼c怎么去找,一切都还要等到抵达舍昂之后再做打算,可这齐孤鸿不过只是昏睡两天,自己是眼睁睁盯着他在那里躺尸似的两天两夜一动不动,怎么一睁眼就能告诉自己已经找到了唐鬼?难不成是睡觉的时候在神游? 从小到大,金寒池自认为自己是个聪明人,他不喜欢问问题,因为在他看来,天底下的事情大多是简单的,有那张口提问的时间,只要自己稍稍思考一下都能想出答案,这也是为什么金寒池听到齐孤鸿说想到计策后就会自作聪明地联想到去找唐鬼,也是为什么他在齐孤鸿做出解释之前就会自作聪明地认定齐孤鸿根本不可能知道唐鬼现在的下落。 然而在这件事情中,金寒池的聪明确实只是自作聪明,他从第一个想法开始,就已经偏离了齐孤鸿所思所想的方向。 也正是因为金寒池自作聪明的结论导致他根本无法相信齐孤鸿的话,自然也就无法理解齐孤鸿接下来做出的所有计划。 “走,我们进城!” 齐孤鸿没有对金寒池做出过多解释便迫不及待地返回了木屋,在一片死寂的木屋中,只听齐孤鸿一人兴致勃勃地做出了接下来的计划。 因章杳“行动不便”,齐孤鸿决定让他就暂时在这里歇养,由叶君霖守在旁边,虽说为了保险起见,应该让休伶也留下照顾,但是齐孤鸿的计划里需要一个女子方便行事,当即决定休伶跟着一起进城,暂且将猫鬼留给叶君霖,至于金寒池和章山石,自然是必须随齐孤鸿同去的。 小木屋里,休伶疑惑地看向金寒池,却见金寒池也是一头雾水,只能对休伶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暂且听齐孤鸿的指挥,墙角的章山石更是一脸睡眼惺忪,甚至不确定是否真的听明白了齐孤鸿到底在说什么。 倒是叶君霖,始终呆呆望着章杳的她在听到齐孤鸿这一番慷慨激昂的计划后,终于有了反应,她缓缓回过头来,微微皱眉望向齐孤鸿。 “你要进什么城?” “现在还不清楚,明日我去葛家寨里问路,从这里通往舍昂的路上最热闹最繁华的地方是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那里有什么?” 齐孤鸿顿了顿,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 “有唐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八十五章 幔后红霞 三朴镇位于湘西腹地,因自古以来就是交通枢纽,所以相比较附近的其他城镇更为繁华,也更为摩登,光是从这青楼里种类繁多c打扮入时的姑娘们身上就能看出这一点,清吟小班c评弹歌舞c洋装旗袍,简直不输上海滩。 姑娘们自然是从唐冕和镇三八的穿着打扮上看出两人来自异乡,操着一口轻软的官话轻声细语,端茶倒酒无微不至,那阵阵扑鼻的香粉味儿让镇三八浑身不自在,他坐在桌子边,垂下来的桌布盖着他的双腿,而同样藏在桌布下的双手此时正运力一下下抓着大腿,尽力排解年轻男子这一身无处发泄的血气方刚。 经葛家寨那一战后,镇三八对唐冕的疑虑逐渐消散,此时再回想那个“反心”的意思,镇三八觉得凭唐冕当时动手的架势,用来证明他并无反心已是绰绰有余。 离开葛家寨来到三朴镇后,唐冕特意邀镇三八出来,本以为他是想和自己商讨接下来如何返回舍昂去找那个“地下往生”之地,谁知道唐冕竟唱了这么一出,从未经过这般阵仗的镇三八当即乱了手脚,生怕他竭力伪装出来的镇定表情会出卖自己心中的慌乱。 对面的唐冕对这一切倒是应付自如,早已习惯了一般,只见他信手捏起一块点心,正要送到嘴边时,唐冕顿了顿,伸长了胳膊将点心送到镇三八面前的盘子里。 “尝尝,这叫云年糕,我小时候最喜欢吃。” 唐冕一边说着又一边捏起一块点心送到他自己嘴里,点心上洒了一层细细的白霜,镇三八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只看到那糕点入口后,白霜沾在唐冕浓密泛黄的胡须上,随着唐冕的嘴巴咀嚼蠕动,白霜一点点撒落在桌子上。 连镇三八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视线自始至终都在跟着那块点心走,此时他心中就只有一个念头。 到底是什么味道? 唐冕一边嚼着,一边对镇三八说起话来,也不知是因这段话的内容本身就很是暖意十足,还是因为糕点令他混沌的话语间都充满了软糯的甜味儿,总之,镇三八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慢慢放松下来,好似融化在柔软的云端,他紧绷的戒备心也不知去了哪儿,在他自己都毫无察觉的时候,已经拿起云年糕送到了嘴边。 “那时候我还不能出门,我爹每次出门回来时,都会给我带几块云年糕,五块,就是我娘三块,给我两块,总之他给娘的总比给我的多,虽然娘也会把她的偷偷留给我,但总觉得吃不够,记得有次留着两块舍不得吃,就包起来放在抽屉里,三两天后忍不住翻开一看,哎?长毛了?把我哭得这个心疼哟” 话是软的,点心是甜的,镇三八一边慢慢地嚼,一边认真地听,他打量着唐冕,在之前他没怎么见过唐冕,如今看着他的眉眼,终于开始觉得这个人变得真实起来,不单单只是那么个单薄的名字而已。 然而这些话听得越多,镇三八却渐渐觉得心头有些酸酸的,嘴里的点心也似乎变了味道。 “后来啊,”唐冕仍在细细碎碎地说着,往镇三八的盘子里放点心的时候,嘴上的话也没停过,“我第一次出去的时候,头一件事儿就是嚷嚷着让我爹带我去买云年糕,我记得那天我整整吃了九块,我爹就笑我没出息,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长大了之后就可以经常出来了” 是的,唐冕是唐家本家,小时候有爹娘给买点心,长大之后就可以离开唐家去看外面的世界,可这些故事离镇三八却是那么遥远,触手不及,他听得越多,就觉得心头越是真真难受,镇三八突然怀疑这些点心有毒,为什么吃过之后,总觉得好像有无数把小刀在自己心头用力扎? 似乎是察觉到了镇三八脸上的表情变化,唐冕终于适时住口,他对着身旁的姑娘低声呢喃了几句,镇三八也不知唐冕说了些什么,就看到那姑娘的脸上露出了一阵暧昧的笑意。 紧跟着,房里的两位姑娘来到窗边拉下窗帘,夜色被隔绝在厚重的窗帘之外,房里的烛火显得越发烨烨生辉。 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三四个姑娘人手两盏灯火,一个跟着一个进门,镇三八这便看到他们将那灯火都放在了窗前的一道轻纱前面,那轻纱本是白色,被烛火这么一染,如晚霞一般鲜艳。 那片晚霞突然让镇三八觉得难受他记起自己第一次离开唐家时的场面,那是一个傍晚,天边红霞让镇三八惊得长大了嘴巴说不出话,若非亲眼所见,他无法想象世间还有如此美景。 然而,离开唐家的镇三八只是被带去执行任务,他在战斗中只贪恋天边晚霞,为此险些丢了性命,可即便如此也觉得心中无悔。 在被罚关禁闭的那几天里,镇三八一直心心念念地想着那天边的晚霞,想着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出去执行任务,什么时候才能再看看那样的一片天 对于镇三八来说,红霞代表的是另一种命运的可能性,代表的是另一个世界的面貌,但是这种美丽却也是与杀戮紧紧绑在一起的。 而今天,唐冕轻描淡写的那么一番话,让镇三八感觉到心口窝的一阵阵酸楚,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如果不知道别人从小就有爹娘疼爱,不知道别人离开唐家后竟然还可以去逛街市买甜糕,如果没有这种比较,镇三八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感觉自己在唐家的生活有什么不妥。 可一旦知道了,心中那种种酸楚,便再也无法消弭。 正当镇三八这样想着的时候,门口突然响起一阵银铃叮当声,镇三八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头盖轻纱的女子站在门口,阵阵银铃声正从她的脖颈c手腕和脚腕处传来。 与此同时,唐冕也已经走到了门口,镇三八不免一阵局促,还以为是要把这间房让给这姑娘,立马起身追着唐冕而去。 “哎?”唐冕皱眉一摆手,镇三八立马定在原地,紧跟着就看那唐冕将姑娘向房里一推,随后他自己转身出了房间,在关上房门的时候,唐冕对着镇三八意味深长笑了一声道:“三八兄弟,短暂,你可要好好享受!” 随着房门被唐冕关上,这房间里便只剩下镇三八和那银铃姑娘两人,镇三八不知道满脸挂笑的唐冕其实在关门后就变了脸色,事实是,此时的镇三八根本都无暇考虑唐冕的意图,也不知道这银铃姑娘到底要做些什么,他更不知道从今日起,将会有另外一段记忆取代他脑海中的那片红霞。 此时的镇三八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一阵阵在他浑身游走最终聚集在双腿处的燥热,以及喉咙中的干渴。 镇三八吞了口口水,在那银铃声中,镇三八看到那女子一步步来到那片被轻纱映照得如晚霞般的轻纱后,随着轻盈的音乐声和清脆的银铃声,女子开始翩然起舞。 她如仙鹤展翅,双手摆动间,上身的水绿色绸缎褂子轻轻被扔出窗纱 她如游蛇蜿蜒,腰身扭动时,下身的层层轻纱长裙如高山瀑布洒在地面 她轻轻踢腿c跳跃,如山间跃动的小鹿,两只绣着莲花的三寸小鞋轻轻被她甩在一边,挂着银铃的小腿抬起,一阵清脆声响中,一只小脚在轻纱后缓缓滑动,仿佛激起一水涟漪。 轻纱薄幔后,凹凸有致的身材游走灵动若隐若现,镇三八看得甚至忘了呼吸,他从没想到此处之晚霞竟比天边还美,天边晚霞虽然辽阔壮丽,可毕竟没有这片晚霞旖旎,更没有这片晚霞后令人蠢蠢欲动难以自控的仙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八十六章 通铺店 三朴镇的青楼对面,是一家通铺店,两家店子整日相对,算得上是一对儿顶头冤家。 财大气粗的青楼嫌弃通铺店开在对面煞风景,整日嚷嚷着要买下通铺店让他们卷着铺盖卷儿滚蛋,然而这通铺店世代扎根儿于此已经干了三辈儿有余,再加上店里往来的住客多是些穷鬼光棍,光是凭着对面的三分春色,也为这通铺店的生意添了把火,那通铺店的老板娘虽然天天指桑骂槐说满大街都是狐骚味儿,但就偏要死守着这地界不肯挪动半步。 这两家一个有钱,一个有理,每日三次比吃饭还准时的斗嘴称得上是这条街上一道特殊的风景。 此时此刻,如果镇三八不是在忙着欣赏他的那道“红霞”的话,他只需推开窗探出头,便能看到倚在通铺店窗边的一张小脸。 通铺店,顾名思义,是以几张大通铺为过往行脚商提供住所的店子,四海之内从不缺穷人,这专门为穷人行便利的通铺店也开遍了大江南北,南方叫豆荚店,北方叫鸡毛店,别管名字是否相同,通铺永远是这种店子的共同特征。 沉重的夜色如一张巨大的毯子压在整座镇子上,除了通铺店对面的青楼里仍亮着暧昧的红光,只可惜,盲丞看不到。 夜里的通铺店就像波涛汹涌的大海海浪般的鼾声此起彼伏,各有千秋,其中不乏磨牙放屁声,一声一声交叠在一起,如同奏鸣曲一般,盲丞起初是用袖子捂着嘴,以此阻挡各种汗臭c脚臭c屁臭,可此时他改为用袖子捂着耳朵,要知道,这瞎子眼不得见,最怕的就是自己的耳朵也不听使唤了,但是眼下生生被这阵奏鸣曲逼得巴不得自己是个聋子。 辗转反侧之际,盲丞再度回想起自己住进这通铺店时的场景,在心里将魏大锤和刑三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通透。 自上海出发后,盲丞算了一卦,卜出来的结果让他有些发蒙,联系着当时的时局,总觉得难以置信,其实别说是盲丞自己,当他将那结果告诉衷衡c七树c吉祥和阿夭时,这四人也是连连咋舌。 “你们齐家,有异相,怕是要去看看。” 衷衡四人起初只是觉得奇怪,阿夭忍不住先问了一声道:“咱的瞎子爷,我们这是听您老的嘱咐跟着一起出了上海,怎么这是刚出来又让我们回去的意思?” “不,”盲丞皱眉,他稍作停顿,在心中将卦象又琢磨了一遍,确认自己的确没有解错卦象后,一字一顿甚是郑重道:“我说的是你们千古镇上的齐家老宅。” 枯木发新枝,生为主,说的是那卦象切切实实地是指向齐孤鸿。 盲丞尚且还不知道这新相说的到底是什么,而衷衡四人听了这话后也是坐不住,盲丞便当即让他们前往千古镇上一探究竟,而后尽快带着消息前往舍昂与他们回合。 且说这一别之后,七人分为两队,分道扬镳往各自的目标而去,至于这盲丞,自然是跟着魏大锤和刑三直奔舍昂。 这一路上盲丞走得是很满意,但那只是起初,后来便越发不满,为了能堵住盲丞那张嘴,魏大锤对他可是好一通的巴结伺候,恨不得给他上天摘星下海揽月,可这兜里的银子自然也是越来越少。 等今日抵达三朴镇时,魏大锤结结巴巴一阵,只说是这镇子上没什么正儿八经的客店,只能让盲丞暂且凑合一晚。 三人是中午进了通铺店的,那时候店里的客人都已经出门讨生活去了,一张大通铺上就只有盲丞一人,他在刑三的搀扶下爬上通铺,伸手四下里细细地摸了摸,床是硬木板,一张褥子薄且不说,上面乃是千疮百孔,不过好在盲丞随身带着张裘皮披风,冷了可以御寒,睡觉时还能当被褥,他叹了一声,倒是也就认了。 中午刑三买了几张黑麦面饼,盲丞没吃,倒不是嫌弃,只是心里有些事情卡在胸前让他吃不下去,起初刚一进这三朴镇的时候,盲丞心里就起了种奇怪的感觉,一时间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眼下安顿下来后,盲丞立马卜了一卦,人跟着就紧张起来。 “这卦象说,在镇上是要遇故人啊” 盲丞低声呢喃着自言自语,对面的魏大锤听罢立马一拍大腿道:“该不是咱当家的就在这镇上吧?” 对于魏大锤的说法,盲丞不置可否,许是不敢相信自己能这么幸运吧,他沉吟了许久,噘着嘴道:“这地方一股子酸臭味儿,你们去买点儿熏香,地方是小,仔细找找肯定是有的,那个” 魏大锤和刑三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盲丞,一时间没想明白盲丞在这节骨眼儿上还要什么熏香,紧跟着,他们便听到盲丞含混地嘀咕道:“路上仔细瞧着点儿,说不上就遇到什么熟人了” 两人得了这话,将剩下的面饼叼在嘴里便下床捡起布鞋套在脚上买什么香薰是假,找那位“熟人”才是真格的,两人本着这个想法,就这么傻乎乎地一直从晌午找到了半夜,而在两人离开后,随着爬上这通铺的人越来越多,盲丞渐渐明白了魏大锤口中的“凑合”到底是怎么个凑合法。 “找找找,”盲丞整个人蜷成一团靠在窗边,天气虽热,他却仍将裘皮披风卷在怀里,生怕一不小心沾染上旁边离他不到半寸的臭汗,忍不住低声咒骂,“都是榆木脑袋死心眼的!这大半夜的,到街上去找鬼啊!” 正当盲丞这样想着的时候,身旁那男人的鼾声比起刚才又高了一个调子,仿佛快把喉咙都扯破了,他满腔长长地吸满了口气,鼾声卡在嗓子眼儿后就这么停了。 周围暂时平静下来后,盲丞也终于放下小手,松了松酸痛的胳膊。 然而就在这一片短暂的静寂声中,盲丞突然侧过头,将脑袋贴向窗外一侧。 在窗外,正前方的位置,长久的沉静中,盲丞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刚听到那脚步声的瞬间,盲丞并未多想,只觉得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似一记重锤狠狠敲在他心头,令盲丞一时间喘不过气,紧跟着就是鼻头酸涩喉咙哽咽。 这是 仿佛是察觉到自己已经被盲丞发现了,脚步的主人偏偏突然停下步子,如果盲丞此时能看到对面的情况,迎上的应该是一双充满调皮恶趣味的眼睛。 只可惜盲丞看不到,而且他也听不到,就在他等待着再度确认那脚步声时,一个女人的惨叫声划破街头的死寂,将所有人的睡梦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 “来人啊!出事儿了!” “死人了!” “啊!怎么来的?这是从哪儿来的?” “虫子!壁虎!虫” 青楼里的阵阵尖叫完全压过了通铺店里的鼾声,也不知道这能不能算是青楼的一次胜利,紧随其后,窗内窗外都响起了骚动声,不管是通铺店里的住客,还是对面青楼里的恩客。 整个镇子仿佛都已经随之沸腾起来了一般,山呼海啸震耳欲聋的声音交叠在一起,将那阵脚步声彻底淹没。 而在那通铺店的窗边,盲丞抓着窗框,半个身子都已经探出窗户,侧着耳朵仍在不甘心地寻找着那个声音,直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贯了他满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八十七章 离间心 在那一声尖叫响起的时候,老鸨子正坐在房里乐呵呵地数钱,她今日是捞着了个好生意,姑娘不用陪身子,大把的银子就到了手,而且看样子还是个长线的生意,估计怎么还能继续捞上几笔。 至于这钱到底能赚多少啊,就要看银铃能不能勾住那客人的心了,对此,老鸨子还是颇为自信的。 银铃是这青楼里的头牌,祖上是西域的富户,究竟是怎么落魄了暂且不说,就说这模样气质,乃是万里挑一,加上老鸨子一番调教,特意让她学了这么一套勾魂夺魄的银铃舞,但凡是来过的客人,无一个不是魂牵梦绕。 所以当那客人点名要头牌时,老鸨子五个指头伸直了便在那人眼前晃了晃。 近日来生意不好,难得碰上狠敲一笔的机会,老鸨子自然不肯放过,只是老鸨子心中也有思量,若叫不上这么高的价格,退而求其次的话 可老鸨子没想到那人压根儿懒得废话,直将几枚银元脆生生地甩在她面前的桌上。 “哎!哎!客爷果然是手笔不凡,”老鸨子嘴上忙不迭地说,一双小眼睛却是钻进钱眼儿里怎么都拔不出来了,“我这就去让银铃打扮打扮,今天晚上啊,绝对让您” “不是我。” “哦c哦,”老鸨子马上反应过来,这样的情况也不是没见过,看样子是来给别人安排的,“您只管放心,别管什么样的客人,只要是我们银铃出马啊,保管给您伺候得那叫一个欲仙欲死” “不需要,”那人轻挑眉头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笑意,“点到为止即可。” “点到为止?这点到为止”老鸨子皱眉,“是雏儿?还是要不然是那个?”老鸨子摇晃着一根指头做了个软踏踏垂下来的手势,“那也不碍事儿的!我们这儿可有种神药,七十岁的老头儿都能” 老鸨子的话说到一半儿停了下来,只见对面那人正玩味地望着自己,她便知道自己是猜错了,眼珠儿滴溜溜转了两圈儿,恍然明白了什么,也附和着坏笑道:“那您这是有什么事儿还没得应承?要勾着来?哎呦那这可是放长线钓大鱼的买卖啊!” 对于老鸨子来说,类似的情况见得也多,三朴镇上往来的多是客商,生意场上的弯弯绕说起来可是比孙子兵法还精彩,碰上那有事相求又谈不拢的,便会以此为饵让你瞧着c看着就是吃不到摸不着,勾着你把该办的事儿应承下来之后,才许你大快朵颐。 见这人露出满意的笑容,老鸨子心下了然,这便风风火火地出门安排起来。 后来的情况便如老鸨子的计划,银铃在纱幔后扭动身躯,竭尽所能行勾人心魄之能。 想想看,镇三八是何等人物?自幼生在唐家,年近三十甚至尚且不知男女之事究竟为何物! 但有些事情终究是人的本能,镇三八偶尔行走在唐家地下听到某处房内传出暧昧之声时,虽然不知道那到底代表着什么,却会感觉到身体的某个部分突然被唤醒。 如今看着银铃姑娘的月同体在轻纱之后若隐若现,镇三八本能地便要上前将美人拥入海中,然而他刚隔着轻纱伸出手去,银铃的手便将他轻轻推开,还在他手上拧了一把。 镇三八不懂其中欲拒还迎的撩拨之意,以为是自己的唐突之举坏了规矩,连忙又老老实实回到椅子前坐下,只是人虽然坐了回来,心却已经飘进了轻纱之中。 眼前的诱人之景勾着镇三八心中的火苗越燃越旺,他的双手一会儿搭在膝盖上,一会儿抓着大腿,一会儿纠结地扭在一起,浑身上下抓心挠肝般说不出的难受,似乎有只小兽在胸中咆哮,呼之欲出。 与此同时,一种不甘和妒火也在镇三八心中渐渐显露模样,想到唐冕安排这一切时的数落自如,镇三八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唐家人行走世间来去自如,这种享受对他们而言早就是家常便饭了吧?是不是就像云年糕一样,想买就买想吃就吃?可是自己呢?作为镇斈司,他的使命就是抓捕外逃的唐家人,却不知在他们执行苦差事的时候,唐家人却在享受此等人间极乐! 镇三八将美人在前求之不得的痛苦一股脑全都归咎在唐家人的身上,越是欲火焚身,就越是嫉妒难平。 然而镇三八有所不知的是,这一想法从他的脑袋里冒出来时,唐冕的计划就已经宣告成功了。 不管是爹娘,云年糕,还是面前的美人儿,都是唐冕计策的一部分,他就是要让这些镇斈司的人明白他们拥有什么c没有什么,他们要死要活为祖宗们效力,到头来祖宗们给了他们什么,又让他们失去什么。 而在面对不谙世事的镇斈司时,大道理太过晦涩难懂,唐冕需要做的,就只是将人间美景摆在他们面前,唤醒他们生而为人食色性也的本能,剩下的,就只需要让在他们心中慢慢发酵。 只是,突然发生在青楼里的事情打乱了唐冕的计划,当镇三八所有心绪都在追逐着银铃的举手投足时,突如其来的喊叫声扰了他的兴致,尤其是那“壁虎”二字挣脱其他杂乱之声灌入镇三八的脑袋里时。 镇三八腾地起身来到窗边探头望去,只见十几人慌乱地从青楼中冲出去,逃命一般四散奔窜,别说连鞋都顾不上穿的,镇三八甚至看到个男人光着白花花的屁股就冲到了大街上。 而比逃命的人速度更快的,则是地上的一条条虫,速度之快,就好像一条条黑线在地上游走,镇三八难以置信地眯着眼睛仔细观瞧,虽然不愿相信,但也不得不承认那些成百上千漫天盖地爬行着的,的确是他们虎麟唐家之蛊。 “唐冕”镇三八咬着牙低声咒骂,整个人好像突然清醒过来,就好像有一盆冷水泼在烈火上,浇灭了他所有,这次来到三朴镇的队伍中,镇斈司不通蛊术,能下蛊的就只有唐冕一人,虽然不知道他究竟为何下蛊,但镇三八本能地将几件事情联系在一起,当即认定唐冕苦心费力为自己安排这一场“奇景”,必然另有目的! 然而,苍天可鉴啊!镇三八现在要是能看到唐冕的表情,一定能理解唐冕究竟有多无辜 “他娘的!”纷乱的街头,只见“唐冕”站在潮水般涌动的蛊虫中间,愤怒无比地跳脚大骂道:“哪个王八蛋陷害老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八十八章 好礼相赠 时间倒退回到这一日的中午,差不多就是在盲丞c魏大锤和刑三三人刚刚抵达三朴镇的时候,另外一批人从镇子另一端的城门也进入了镇子中。 趁着章山石去买吃食的功夫,齐孤鸿对金寒池简单地说了一下自己的计划。 “凭什么卖休伶?她又不是叶家人,再说,你是不是觉得但凡姓叶的都得送到青楼去?” “因为只有青楼最合适,”齐孤鸿无奈地叹了一声,皱眉看着正在警惕地将休伶护在身后的金寒池,“你别忘了我们是为何而来的。” 金寒池仍是不甘,低声嘟囔道:“不去青楼就不行吗?” 齐孤鸿之所以要将地点安排在青楼,有几个原因。 齐孤鸿曾问过金寒池,是否能够驱使壁虎为蛊,虽说金家詹丑蛊门里也有些蛊是需要用壁虎来炼的,但是毕竟和唐家虎麟蛊不是一回事儿,而且时间紧急,哪怕是蛊祖在世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炼出数量众多的蛊,所以只能以詹丑金家的影蛊来幻化出众多壁虎,既然是幻化,需要趁夜进行,以免被唐家人看出破绽。 而如果是选在夜间,又希望能够尽量引起更多人的注意,那么就要选一个人多的场所,齐孤鸿实在想不出大晚上还有什么地方的人会比青楼里多。 至于第三嘛 “行了,”金寒池摆了摆手,也懒得听齐孤鸿解释其三,不满地低声道:“原因就一个,那唐鬼最喜欢泡在青楼里,你不妨直说好了!” 虽然想为唐鬼正名,然而齐孤鸿想了想,金寒池的确是直中要害,哪怕搜肠刮肚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反驳之辞,也就默认地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镇上的包子铺里,章山石眯着眼睛打量着不远处的一高壮汉子,只见那汉子站在热腾腾的笼屉前摆着手指头低声算计着,“三个?三个不够素的?素的太难吃肉的这” 这掐手算计的不是别人,正是魏大锤,那盲丞嘴刁,无奈自己又是囊中羞涩,正琢磨着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时,就感觉有一阵目光正在盯着自己,魏大锤疑惑地转过头去,正和对面的章山石对视在一起。 两人记不清楚到底见没见过,只是那章山石觉得魏大锤眼熟,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魏大锤也觉得这人有几分似曾相识,就是偏偏没往上海的经历里联想,而这眼神相对若是郎才女貌情投意合也就罢了,两个满脸胡茬的汉子,不免觉得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儿,心中跟着便蹿起一股无名火。 “你瞅啥?”魏大锤没好气道。 章山石鼻孔出气,也是不甘示弱道:“瞅你咋地?” “就不行!” 章山石毕竟是下九流里摸爬滚打着长大的,先是掂量了魏大锤那虎背熊腰的身材,估摸是胜算不多,紧跟着又品了品魏大锤的性格,只见有一丝狡黠从他的眼中一闪而过,但章山石很快恢复一脸正色,讨好般地对着魏大锤笑了笑,脚步也往他身边凑了凑。 “干嘛?” 见魏大锤一边闷声闷气问着,一边警惕地往后退去一步,章山石便讨好地笑着凑过去三分,回头对着老板一招手,“来俩包子,算我的!” 章山石不由分说将包子塞到魏大锤手里,一边看着魏大锤狼吞虎咽,一边勾着魏大锤的肩膀道:“好吃么?” 俗话说,吃人的嘴短,魏大锤虽然仍有几分防备,但脸上总算露出了些许笑意,不好意思地对着章山石点点头道:“让兄弟破费了” “哪里的话,我是瞧着大哥您这”章山石说着在魏大锤背后重重拍了一把,活有敲猪的气势,“气度不凡啊!刚好小弟有一担生意正缺人手,大哥要是感兴趣的话,咱们坐下来细聊!老板,再来一屉包子!我请!哎?这光有饭没有酒也不像话啊!你等等,我去打一壶酒回来,咱们慢慢边吃边聊,对了,这包子可给我留两个” 魏大锤一边往嘴里塞着包子,一边望着边说边走远的章山石连连点头,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 将半个包子塞进嘴里后,魏大锤忙不迭又拿起一个送到嘴边,心中还不免美滋滋地暗暗叫好,心说这可能就是不打不相识,估计是看自己身板儿结实,正好他们手头儿紧,若真是有什么活计,只要不是杀人放火,哪怕跟着去卖苦力呢!要真是这样,还得把刑三也叫上,多一个人也多一分钱 魏大锤脑子里是思绪连篇,之所以能想得这么远嘛,不能怪他,只能怪他等的时间太长魏大锤可是在这等待的功夫生生地把一屉包子吃得就剩俩,可左等右等,偏偏就不见那人回来。 眼看着日头都已经开始往西边挪,魏大锤就打算去找找那位兄弟,谁知他刚起身还没迈步就被老板按住肩膀,“逗谁玩儿啊?你们两位是在给我演双簧呢?我告诉你,今天这包子钱不给,你一步都别想走!” 直到这一刻,魏大锤这颗榆木脑袋才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土匪出身的魏大锤打架虽然在行,但碰到章山石这种地痞流氓之间的弯弯绕也只能吃哑巴亏,他来回琢磨几遍才确定那小子就是成心害自己,可是 “不是我要吃啊,他说他付钱来着,他要不付钱,我”魏大锤越说越委屈,心说这货是看准了自己掏不出包子钱才故意玩了这么一手。 只是,包子毕竟就在魏大锤肚里,纵然是浑身张满了嘴也说不出道理,而就在魏大锤认命地伸手摸钱袋打算拿出最后的保命钱付这冤枉账时,魏大锤的心登地凉了那王八蛋不光骗自己吃了大头包子,还不知什么时候把自己里三层外三层藏了好几道的钱袋给摸走了! 眼下且不说魏大锤是怎么暂时将防身的手枪押在包子铺c怎么回去偷拿了盲丞包袱里的压兜钱回去换枪c又怎么一路上骂骂咧咧发毒誓说早晚要取了那小子的脑袋,眼下咱们先说章山石。 行走江湖,滑头耍巧很重要,但规矩道义也很重要,章山石自认为自己就是个讲道义的,他虽然是拿了魏大锤的钱袋,可他也给魏大锤留下东西了呀! 那是一只章山石下在魏大锤身上c后来又在魏大锤偷盲丞的钱时爬到了盲丞包袱里的寻尸蛊,可以说,是章山石送给魏大锤等人最好的礼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八十九章 巧合相错 回过头来再说章山石这边,出门时他说只是出去找些吃喝速速就回,可等人回去的时候却已经是日头偏西。 章山石进门的时候,齐孤鸿和金寒池正在将蛊药分成一份份小包,轻扫峨眉略施粉黛的休伶迎面而来,正将一团衣服扔到章山石怀中。 “这个”章山石起初没认出那是休伶,他低头正要打量衣裳时才回过神儿来,眼神立马不由自主地跟着休伶跑了,“哎呀,这个打扮起来,还真是不一样” 休伶向来不擅长与男人打交道,对于这种轻佻言辞更是完全不知所措,她求助般望向金寒池,却见金寒池仍是一脸淡然,表情没有半点儿变化。 但是 金寒池那时正在将一包刚刚包好的蛊药扔到旁边的小竹筐里,抬手的动作和他脸上的表情一般淡然随意,但是休伶清楚看到一只鹅黄色半透明状的詹丑蛊虫已经在他袖口中呼之欲出,对准的,正是章山石所在的方向。 休伶的心一下便提到了嗓子眼儿,那是至毒的蛊虫,不需片刻就能让章山石肠穿肚烂,就算马上服下解蛊药,也足以让他难受上一阵子,至少三个月里都碰不得酒肉荤腥。 然而就在休伶几乎要叫出声来的时候,一只手动作舒缓却郑重地压住了金寒池的腕子,同时,也压住了休伶的惶恐。 “我们这一行是为了什么,各位都清楚,”齐孤鸿说这话的时候,先是扫了金寒池一眼,而后又将视线落在章山石身上,“情势艰难,望以大局为重。” 齐孤鸿就只能说到这儿为止了,当初早在唐忌夜还不是那个张扬跋扈的唐鬼时,他齐孤鸿就已经是不服管教的齐孤鸿了,故此,他深知所谓“良药苦口”是有多么适得其反遭人厌恶,而且正如盲丞当初的忠告,不管他打算完成怎样的目的,这些人聚在一起都不可能受其驱使,只能引领。 更何况 “你要做的不光是为了章杳,”齐孤鸿望向章山石一脸恳切道:“为的,是你自己。” 相信章山石比齐孤鸿更明白这话的含义,虽说章家军已散,章山石可以不再受章杳的操控,但章杳的伴生蛊就附着在章山石身上,虽然他现在就算想去天涯海角都不会有人拦着他,可只要章杳一旦遇到生命危险,章山石的身体绝对会不受控制地挡在章杳身前。 这一句话令空气都沉静下来,在片刻的静寂后,章山石和金寒池已经为自己的职责各自忙活起来了。 这时间里,唐冕正在向镇三八投出橄榄枝,镇斈司一行人都下榻在一家简陋的骡马店里,七八个人共住一个通铺,反正他们平日里在唐家也是如此,如部队般十来个人住在一间,对此倒也毫无异议,然而就在镇三八打算脱下外套松松筋骨时,唐冕对他做了个手势,神神秘秘地便将他带到街头。 而在唐冕和镇三八还未来到街上时,穿着穷酸的章山石已经带着休伶进了青楼的大门,至于中间是如何描述自己身世凄惨不得已才卖妹救父,暂且不做赘述,就只说章山石出门。 在章山石刚走出青楼快步进了对面的巷子里时,唐冕和镇三八刚刚来到青楼门口。 中间相差的不过只是前后脚的功夫,如果章山石兴致大发再和那老鸨子说上两句,或者镇三八没有因好奇包子铺老板里的阵阵争吵而放慢脚步的话,或许他们能碰上。 如果是这样的话,后来发生的事情也不至于让唐冕如此慌乱。 若将这几方的情况汇集在一处,事情就显得清晰简单了许多,是章山石先将休伶卖给青楼,而后老鸨子碰上唐冕,又受其嘱咐一番,正因如此,老鸨子才因这单大生意忙着数钱,故此没来得及去调教新来的休伶,只是草草将她先安置在二楼角落的一间房间,而也正因如此,金寒池才腾出时间来对休伶嘱咐一番。 “怕是不用怕的,只是,”金寒池的眼睛一直盯着面前的纸包,紧皱的眉头之间似是一阵为难之色,沉吟一声道:“总有些难受,我另给你备了蛊药,可免除痛苦,这样的话” “届时,”休伶沉声,也是望向那些纸包,脸色却是淡然无波,“主人会在吧?” “会” 说这字的时候,金寒池莫名地百感交集,心头竟有一阵酸楚,还不等他细细分析这阵酸楚究竟从何而起时,对面的休伶已经拿起纸包。 一包又一包,休伶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端起茶杯那么一送,便将这令寻常人闻风丧胆的毒药一股脑悉数灌入。 如此轻而易举毅然决然,似乎就只因金寒池应的那声,就只因他说他会在,便能扫清休伶的所有恐惧。 只可惜,休伶的这份信任反倒成了这件事中的破绽,她虽然跟在金寒池身边多年,但终究没学到金寒池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出神入化般的变脸本事,故此,每当在场之人后来回想起她一脸坦然时,都总会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 所幸,这突然发生在青楼中的天灾奇祸倒也没造成伤亡,久而久之便不再有人提起,倒是唐冕这一亏吃得不明不白,那叫一个委屈。 当金寒池对休伶再三嘱咐一番并离开后,唐冕坐在房中,起初一脸坏笑地猜测着镇三八那边的进展,但在一片静谧中,唐冕的表情越发凝重。 耳中响起蛊虫聒噪的叫嚷声,那声音在提醒唐冕,在他周围不远处,还有其他蛊虫存在。 这支队伍中除镇斈司外就只唐冕一人,所以他是唯一会下蛊的,如此说来,莫非这三朴镇上还有其他蛊师?虽说蛊虫鸣叫是为了警醒,但唐冕起身却只是为了好奇之心c好胜之意。 唐冕一边这样想着,一边信步下楼往那蛊虫提醒的方向而去,差不多是走到一楼大厅时,唐冕听到背后响起一声门板重重撞在门框上的声音,当时他并未过意,更不知道那声音乃是休伶猛地推开房门夺门而出的声音。 再之后呢,当唐冕走到青楼和通铺店中间的大街上时,休伶正撞到手挽手迎面走来的客人和歌女,她的脚步不停,丝毫不理会背后的咒骂,而高声叫骂的两人刚回过头来,便看到胸前挂着几只张牙舞爪的壁虎。 自此开始,惨叫声一声接着一声,经休伶从房里冲向走廊的路线一路蔓延,此起彼伏好似击鼓传花一般,直到休伶冲到走廊中间的大厅处时,她不受控制地身子一弯,数不清的壁虎蛊虫自她口中倾出,漫天盖地,随着纷乱人流一同涌上街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九十章 假戏真做 在楼下嘈杂混乱的惨叫声中,银铃呆呆坐在一排排蜡烛中间,她还尚且不知道外面究竟了什么事,而且,说实话她也没有心思知道,此时的银铃就只知道看着那两扇紧闭的房门,仿佛仍能看到镇三八夺门而出的身影,心中莫名涌起一阵感动之情。 在那一片嘈杂声响起的时候,银铃隔着轻纱看到那人突然冲到窗边,在几秒钟之后,他慌里慌张地冲向门口,人正要开门时,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就见他又猛地返身回来,一把扯掉轻纱。 “你记住!”镇三八一边说着,一边急促地将一些奇怪的灰褐色粉末洒在银铃身边,整整围了一圈儿,“别出来!无论如何也别出来!这能保命,你在里面才安全!” 话说的有些语无伦次,动作也是一阵慌忙急促,而且,最重要的是银铃发现这男人在做这些时候,压根儿没有多看银铃的身子一眼,仿佛那曼妙之躯在他严重空若无物。 又或者说,对这男人来说,不管银铃的身子有多诱人,在他眼中都不如她的性命重要! 这念头刚从脑袋里冒出来,银铃不由得感到鼻头一阵酸涩,压根儿忘了妈妈送她进门时什么“万万不可让他占了你”c“要靠这身子勾着他掏钱”之类的嘱咐,此时她满脑子想的就只有以身相许! 只不过,人和人之间的缘分的确有着深浅之别,有些人注定了一生只能见一面,当时的银铃还不明白这一点,在她心中已经谋划着如何跟着他私奔时,却不知这一眼已经用光了他们之间的缘分。 既然是只能见一眼的人,此时我们暂且扔下不说,先说镇三八这边。 当镇三八冲下楼去时,形色各异的壁虎蛊虫已经是漫天盖地,他一边劈砍着四窜的蛊虫,一边在人群中寻找着唐冕的身影。 随着街头的人群逐渐散尽,镇三八的视野也逐渐清晰起来,正当这时,镇三八便看到唐冕快步自巷子中冲出来,一边狂奔,还不忘一边回头用长刀劈向暗夜,仿佛有人正追在他背后。 然而还不等镇三八冲上前去帮忙,一道炸响从天而降,顷刻间整条巷子都被笼罩在浓雾之中,唐冕这才趁机摆脱了对手,连连拉着镇三八向后退去几步。 “怎么回事儿?” 镇三八问得焦急,手也情不自禁地钳住了唐冕的腕子,他甚至忘了自己在几分钟前还笃定地认为此事一定与唐冕有关,然而看到眼前之景后,所有猜测烟消云散,镇三八不假思索便本能地站在了唐冕这边。 “是是”唐冕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指着那巷子口轻声道:“鬼!唐鬼!” 这一句话将镇三八之前的猜想彻底引向了另外一种可能性,他还来不及细细思考,人已经奔出两步,可腕子却仍被唐冕抓着不放,身子就这么在半空甩了一圈儿,踉跄着又回到唐冕面前。 “等等!你对付不了他,我去!” 唐冕一脸坚定,自他握着镇三八肩膀的手中传来的不止暖意c力量,还有阵阵恳诚,而他越是这样说着,镇三八便越是感觉到一股热血在心头横冲直撞,“不,镇斈司一生所学就是为这一刻” 还不等镇三八把话说完,另外一边,一道劲风呼啸而至,只见一条游蛇眨眼间已经到了镇三八面前,幸好唐冕眼疾手快,赶在那蛇口落在镇三八喉头之前一把攥住蛇身猛地一握,还不等那滴滴答答的蛊涎流下,唐冕已经将那蛊蛇一甩,正甩回了它飞蹿而出的方向。 “齐家族长,”唐冕的手没有直接落下,而是顺势向对面的迷雾抱拳拱手,“多谢厚礼相赠,只可惜唐某人无福消受,只能物归原主,不过来而不往非礼也,还请您” 唐冕的话语声戛然而止,但手上的动作已经帮他把接下来的话说完了,只见在他的五指指缝之中,五条虎麟蛊腾空而出。 在蛊虫穿破重重迷雾的同时,迷雾也随之消散,齐孤鸿的身影立刻出现在镇三八的视线之中。 镇三八眼看蛊虫已经到了齐孤鸿面前,可齐孤鸿压根儿躲都没躲,嘴角倒是露出一抹胸有成竹的笑意。 与此同时,一条青螣蛇蛊从齐孤鸿背后某处横空而出,越过他的肩头,直奔那几只虎麟蛊而去。 正当镇三八疑惑着不知那青螣蛊将要如何阻拦虎麟蛊时,却见青螣蛊张开血盆大口,将虎麟蛊虫悉数纳入口中,尽管那五只壁虎很快立刻穿破蛇身冲出,但那青螣蛊却仍是不停。 似乎镇三八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原来那青螣蛊的目标根本就不是虎麟蛊,它任由虎麟蛊穿破身体,只因他的目标是对面的唐冕!那血肉模糊的蛊虫一刻不停直奔唐冕而来,尽管唐冕的反应已如疾风般迅捷,可手臂却仍是被蛊虫的利齿狠狠划伤一道,皮开肉绽不说,只见手臂的颜色立马变成了诡异的暗紫色! 唐冕咬着牙捂住胳膊,迅速地前后看了一眼,镇三八立刻读懂了他眼中的犹豫之色。 “你去对付齐孤鸿,唐鬼交给我!”镇三八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这么一腔坚定,甚至在唐冕面露难色时,镇三八又一次毫不犹豫道:“我等只能应付唐家蛊,更何况你也需要解蛊药!快去!” 为了不让唐冕过多纠结,在说过这句话后,镇三八身子微微前倾,整个人如飞燕一般冲向对面的巷子中。 而在看到这一幕后,唐冕的脸上也终于露出欣慰笑容,他回过头来,视线四下环顾,紧跟在齐孤鸿身后,也冲入了旁边的通铺店里。 整个通铺店共有三张可容纳二十来人的通铺,此时除齐孤鸿外就只有墙角瑟缩的一团黑影,唐冕随便扫视一眼后就直奔齐孤鸿而去。 在幽暗的烛光之中,唐冕用力眯着眼睛,几乎是把脸都贴在了齐孤鸿脸上时,才终于分辨出他的眉眼。 “怎么?”齐孤鸿皱眉,仿佛觉得自己已经隐约闻到了唐冕呼吸中的蒜味儿,没好气地咕哝道:“这都看不清?” “看倒是能看清,我就是”唐冕话音未落,一只巴掌铺天盖地而来正抽在齐孤鸿脖子上,就听唐冕一声贼笑道:“瞄准,瞄准呢。” “唐鬼!”齐孤鸿气得跳脚大叫,“你特么疯了!” “你才疯了!说好的演戏你玩真的!解蛊药给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九十三章 兜尾 当然了,在三朴镇的这个晚上,唐鬼没有时间对齐孤鸿解释这么多,不过三言两语的描述多少让齐孤鸿了解了当时的情况,也让齐孤鸿对唐鬼有了新的认识。 “真是”齐孤鸿望着对面的“唐冕”,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背,忍不住轻声喃喃道:“阴险。” 唐鬼大言不惭地打了个哈哈,斜眼瞥了齐孤鸿一眼道:“有脸说我,您老人家是好到哪儿去了?” 虽然眼前人仍是唐冕的面容,但是在确定了他是唐鬼之后,齐孤鸿这才终于觉得所有表情出现在他脸上时显得和谐多了,这也终于让齐孤鸿稍稍松懈下来。 久别重逢的场面并不如其他人想象中的那么亲切热烈,在此情此景之下,能确定对方活着,对他们而言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虽说唐鬼说的没错儿,齐孤鸿的手段的确也没高尚到哪儿去。 其实虎麟蛊虫出现的时候,唐鬼压根儿就没敢想是齐孤鸿,虽说此前在葛家寨时已经见过齐孤鸿,还为了获得镇三八的信任直接对齐孤鸿大打出手,但凭着唐鬼一直以来对齐孤鸿的了解,总觉得这家伙不会做这么铤而走险的事儿。 “你就没想过,我万一真是唐冕怎么办?你就没想过你用这种法子诈我出来,我万一兜不住怎么办?” 齐孤鸿不得不承认唐鬼这个“诈”字用的十分精准,在他身边的金寒池和章山石甚至都没想到齐孤鸿的这一层用意,他们没想到齐孤鸿说自己已经找到唐鬼时,只是凭着一个信念在赌镇斈司的人在找唐鬼,齐孤鸿干脆用放出唐家虎麟蛊,逼真唐鬼现身。 “放心,只要是你,肯定能兜住。” “去你大爷!”虽说心头仍有些恼意,但好歹是这么一句恳诚的褒奖,唐鬼还是很受用地摇头苦笑起来,“你再这么折腾两次,我可就不知道兜不兜得住了。” “你们”两人说话间,一个哭腔自唐鬼脚边响起,“还要这么折腾多久啊?” 齐孤鸿的虎麟蛊用的只是障眼法,并不能坚持太久,而在这段时间里发生的变故太多,为了避免接下来再发生这样的闹剧,中间有些事情不得不交代清楚,两人嘴皮子翻飞如连珠炮般一刻不停,根本无暇在意一旁的盲丞,而这瞎子寻到了唐鬼的声音立马轻手轻脚从通铺上翻身下床,摸索着爬到唐鬼脚边,此时听着两人说话,他倒也不打断,只是一直默默拽着唐鬼的衣角,此时仰脸望向两人,活脱脱一副可怜相。 “还要” “折腾多久” 齐孤鸿和唐鬼两人异口同声地开了腔,又异口同声地发出了一阵苦笑,见齐孤鸿有些担忧地探头望向门外的情况,唐鬼便飞快地嘱托了一阵。 “我要拿的东西还没拿到,”唐鬼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他折腾了这么长时间,却连伴生蛊的面都没见到,那是他此行最为关键的目标,如此说来,这么长时间自己还真是屁事儿没干,“不过在这之前,要先找到真正的唐冕。” 唐鬼现在就站在这里,用唐冕的身份,而那句“唐门之鬼”中所说的,自然就是唐冕,而这句话便成了寻找唐冕的关键所在。 “肯定是要去龙潭,”唐鬼笃定地轻声道:“镇斈司的人是这样说的,他们对情况的了解自然比我要多,反正有他们打头阵,倒是不需要我们担心什么。” “如此说来,倒是兵分两路先往舍昂去?” “别兵分两路,”唐鬼眯着眼睛想了想,那表情出现在唐冕那张沧桑的脸上,显得多了几分凝重,“你们在前,我想办法拖住他们,前后隔上半天脚程,如此一来我这儿若有什么变故,前后还能照应一声。” 说实话,倒不是因为齐孤鸿今日这场突发奇想的怪招,只是分别这么长时间,唐鬼切实感觉到了隐隐的恐惧,而且,据说近日还会有一批镇斈司的队伍抵达,那些祖宗们似乎不计一切代价也要阻止唐鬼找到伴生蛊,加上唐冕曾对他千叮咛万嘱咐那伴生蛊与他而言有多重要,似乎是能改变唐鬼乃至整个唐家命运。 在这样的情况下若还兵分什么两路,唐鬼实在不知道他们双方是否能单独应对这些情况。 “好,这倒简单,”齐孤鸿虽然听着唐鬼的吩咐,但耳朵里也是一刻不停地注意着外面的情况,只听外面的嘈杂声竟渐渐弱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齐孤鸿有些焦急地催促一声道:“还有什么要嘱托的?” 唐鬼的眼珠儿滴溜一转,随即耸了耸肩道:“还能有什么?都嘱咐完了,那就来吧” 这话音未落,还不等齐孤鸿答话,突然就觉得胸口一阵闷痛,身子几乎是贴地横飞出去,事情发生得太快,以至于齐孤鸿一句骂娘的话憋在胸口都没来得及骂出去,人结结实实摔在地上时才终于可以确定自己刚刚真的是他娘的被唐鬼一脚从门里踹出来的! 而紧跟着齐孤鸿一同飞出来的,则是通铺店的门板,正落在齐孤鸿身边,此时在那通铺店的大门口,就看到一个人影已经缓缓走出来。 月光照进通铺店的门里,自下而上的月光一点点将阴影取而代之,先是双脚再是身子,直到那张脸也从阴影里转入月光中时,齐孤鸿看到的已经是唐冕肃穆威严的脸。 “这是我唐家的家务事,与你齐家并不相干,若再阻挠,休怪我唐某人不照顾晚辈了!” 齐孤鸿一边咬着牙低声咒骂一声,一边就地翻身爬了起来,他现在没工夫和唐鬼计较假戏真做这茬儿,只能憋着气顺着唐鬼的戏码继续往下演,“唐家虎麟蛊果然名不虚传,只不过,晚辈并无伤人之意,自然是更不想冒犯前辈,我就只想问一句,唐鬼他” “放心,我要是找到了,会通知你来收尸的,倒是这小瞎子,”“唐冕”说话间,随着他大手一拽,一阵哭嚎求救的声音已经从门内转至门外,而被“唐冕”拖在手中的,自然就是干瘦弱小的盲丞,“我估计他比你我更清楚唐鬼的下落!” “放了我的人!” “怎么?你不是也着急去找唐鬼么?不如就把他借给我” 还不等“唐冕”这话说完,齐孤鸿已经两步上前,与此同时,握在手中的长刀也被他自下而上反手挥起。 齐孤鸿本来是留了几分力气的,可就在他举刀之时,突然出现在余光之中的几个人影令齐孤鸿心中咯噔一声。 对不住,这次还真要假戏真做了! 一想到这里,齐孤鸿手中平添几分力气,刀锋已直奔“唐冕”面门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九十四章 流氓之战 金寒池总觉得这事情不托底,从齐孤鸿那神态来看,是信誓旦旦保证这次肯定能找到唐鬼,可他若去细细地问,齐孤鸿又云遮雾绕地不肯说清楚。 作为一个习惯了把控大局的人,金寒池急得在心里骂娘,心说如果自己真是死在齐孤鸿手上的话,且不说阴曹地府相见之后对他如何,自己肯定是要先狠狠抽上自己几个嘴巴。 那可真真是活该! 尤其是当金寒池看到那齐孤鸿与唐冕缠斗在一处的时候,心中顿时迭起了一阵骂娘之声。 依着齐孤鸿之前的吩咐,休伶在青楼内放出蛊虫后,由金寒池在外面作为接应,蛊虫会将镇三八引入旁边的巷子中,然而金寒池还没看到蛊虫,就看到镇三八已经突然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 伴随着金寒池手起刀落,漫天盖地的魍魉蛊在半空之中升腾而起。 从这一刻开始,金寒池的时间就要以倒计时来计算了,齐孤鸿要去哪儿找唐鬼,这不是金寒池关心的问题,他要做的只是为齐孤鸿拖延时间,趁着这些伪装成唐家虎麟蛊的蛊虫失效之前,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缠住镇三八。 当初纸上谈兵的时候一切都好说,可真落在实处时,金寒池才发现自己当初大言不惭答应下来时的表情可真是欠揍那镇三八竟然丝毫不惧遍地的虎麟蛊,直奔烟雾最为浓重之处的自己而来。 所幸,齐孤鸿也提前做出了这一手准备,就在镇三八逐步逼近的时候,金寒池看到一个人影从天而降,直奔镇三八而去。 这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不免令镇三八心头一惊,他的确不怕唐家蛊,如何应付唐家蛊虫,这是镇三八和兄弟们从小到大练习过无数次的技能,他随手从怀中摸出蛊药扬手一洒后,连看都不再看那些蛊虫一眼,眯着眼睛便在浓雾之中寻找唐鬼的下落。 一定是唐鬼,一定是他仿佛有个声音在镇三八的脑海之中轻声呢喃着,如果此时在这里下蛊的人不是唐冕,那就只有可能是唐鬼,镇三八如此想着,握着镇虎鞭的手也因坚定而越发用力。 镇三八非常清楚的一点就是,比起其他唐家人,唐鬼更难对付,因他不是自幼习蛊,身上没有其他唐家人那种对蛊的依赖,相比较蛊术,他更信任自己的身体。 也就是说,镇斈司在面对其他唐家人时的优势在唐鬼身上毫无用武之地,且正巧相反成了他们的弱点,因为就像唐家人因善于用蛊而疏于练武并让这一点成了他们面对镇斈司时的弱点一样,镇斈司所学所练都是为了对付唐家人的蛊,从小日夜苦练的也就只有手中这条镇虎鞭,如果是对付唐鬼的话,要在防备他下蛊的同时防着他身上的功夫。 迷雾之中的人影越来越近,镇三八也高高扬起了手中的镇虎鞭,只等唐鬼来到面前时依着他曾练习过无数次那样 可就在镇三八这样想着的时候,只见那唐鬼凌空腾起半身,整个人斜刺里如一支箭般破空而来,而他的落点 镇三八本能地让开双腿,可即便如此仍是没躲过唐鬼那致命一击,多亏他躲得及时才不至于被踹中命根子,但即便如此还是感觉到下腹剧痛。 这完全镇三八捂住下身连连退后两步的时候,整个人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这是什么操作?镇三八完全没想到唐鬼竟全然不按常理出牌,上来就是如此阴狠下流的招数! 实在下流!下流!镇三八脑袋里除此之外已经想不到其他话语能描述唐鬼的行为,镇三八自恃行走江湖多年,还从来没见过如此卑鄙无耻的手段!而在下体传来阵阵剧痛时,镇三八甚至听到不远处的迷雾中响起了一声拍手大笑。 虽说金寒池的任务之一就是隐藏自己,以免被镇三八发现他暗中下蛊,然而事情到了这一步,金寒池实在是按捺不住,下意识便拍手叫绝,直到这一刻金寒池才发现了章山石的过人之处,之前这一路上对他的不满全因这一脚而烟消云散,只知道拍手叫绝大呼过瘾。 而这一脚还不算完,章山石稍稍活动一下身子,被下了易容蛊之后,不光是脸,章山石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也在发生变化,不光是身高个头的改变,还有身上每一处筋骨肌肉的变化,松动一下之后,章山石渐渐熟悉了这副身体,这让他突然明白了为何当初自己与唐鬼近战的时候会处处吃亏,不得不说,唐鬼这副骨头架子还真是好用! 仿佛初得男女之秒般,章山石兴致勃勃跃跃欲试,一边感慨着唐鬼的下盘极稳,整个人横飞下来,稍作用力竟然就能控制身体稳稳落在原地甚至没有半分摇摆,一边又是一个腾空到了镇三八面前。 镇三八人还没站稳,就看到唐鬼已经突然站在面前,这面容竟兀地让他感到一阵恐惧。 紧随其后的,便是“啪”的一声脆生生落在镇三八脸上。 “想抓我是吧?” “不怕死是吧?” “爷爷就在这儿呢,你倒是来抓一个试试!来!胳膊给你!抓一个让爷们儿瞧瞧!” 此时镇三八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因未经世事,镇三八对很多词都懵懂不解,但他现在终于明白了什么叫“无赖”,这唐鬼一巴掌一巴掌落在他的脸上,丝毫不像生死博弈,反倒如泼妇打架! 于是乎,当齐孤鸿和唐鬼看到镇三八突然从巷子中冲出来时,竟根本不是为抓唐鬼而来,而是硬生生被“唐鬼”那无赖之举给逼出来的! 然而,当镇三八求助般望向唐冕时,却见唐冕那边的情况竟也不比自己好到哪儿去, 整个巷子中,漫天盖地的蛊虫仿佛都不在齐孤鸿和唐冕眼中,只见两人仿若有什么血海深仇一般,咬着牙红了眼拼死肉搏在一处,眼看着齐孤鸿刚将唐冕一个背摔扔在地上,唐冕人还未落地,双腿已经顺势盘住齐孤鸿的下身,靠着身上的力气硬生生将齐孤鸿也拽在地上,镇三八虽然与他们相距足有十几米,却清清楚楚地听到唐冕脊背上的骨头发出“咔嚓”一声脆响,而那唐冕好似不知疼似的,一个翻身起来骑在齐孤鸿腰间便是左右开弓,雨点般的拳头接二连三落在齐孤鸿脸上,仿佛打的只是个沙包而根本不是人。 这难道就是齐孤鸿和唐鬼他们的门风?镇三八想到这里突然感到背后发凉,人连忙往前冲出去两步,即便如此,背后还是狠狠挨了一脚,人也紧跟着踉跄两步摔在地上。 这可以说是镇三八有记忆以来最为惨烈的一场战斗,倒不是说用了什么蛊术如何,而是镇三八刚刚明白了“流氓”二字到底是什么意思,便忍不住在心中感慨这流氓还真是可怕! 而在这时,镇三八意识到背后的虎麟蛊开始起了变化,唐鬼的表情突然因此显得有些古怪,镇三八来不及多想,他看到对面的唐冕已经翻身爬起,立马趁机上前一把揪住唐冕。 “走!” 镇三八对着唐冕低低这么呵了一声,唐冕没有回应,在顺势将那瞎子从地上抄起来的同时,还不忘对着地上的齐孤鸿猛踹了一脚。 呼镇三八突然觉得浑身一个激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九十五章 众里寻他千百度 在这一战之后,金寒池和镇三八应该算是最忙的,因为他们要对其他人解释当时发生的一切。 叶君霖没有想到齐孤鸿c金寒池c休伶和章山石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虽然几人看起来很是狼狈,不过从他们的表情和状态来看,叶君霖那颗悬在半空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找到解蛊药了?” 休伶自然不会回答这样的问题,而章山石虽然已经渐渐开始变回他原本的容貌,但身上还保留着一些唐鬼的特征,此时他仍是兴奋地对着树干比划拳脚,对这具身体意犹未尽。 而齐孤鸿呢,当叶君霖将视线望向齐孤鸿时,有些不知如何开口发问。 山上的小木屋里,夕阳西下,带来一阵清凉怡人恰到好处的晚风,齐孤鸿就靠在一棵大树旁边,他刚爬上来时好像已经用尽了全身力气,此时人正眯着眼睛,仿佛已经没有力气回答叶君霖的问题,只是嘴角不知为何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虽然不知道齐孤鸿到底在回味着什么,但叶君霖知道齐孤鸿现在怕是没心思回答自己的问题。 正当叶君霖将视线转向一旁的金寒池时,却见金寒池已经一脸怒意地来到了齐孤鸿面前。 “喂,”金寒池满不客气地在齐孤鸿腿上踢了一脚,没好气道:“唐鬼到底在哪儿?” 齐孤鸿没做声,耸动着身子换了个稍微舒服些的姿势后,带着倦意轻声道:“睡一觉,等我睡醒会给他解蛊。” “那个就是唐鬼?” 大概是察觉到了金寒池声音中的怒意,齐孤鸿这才终于大发慈悲地点了点头做出肯定的答复。 叶君霖一时间有些没明白齐孤鸿和金寒池这是到底在打什么哑谜,莫非他们没找到唐鬼?还是说听金寒池的语气,难道是不能确认到底是不是? 此时别说是叶君霖,就连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的金寒池都无法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见此时他如一只烦躁的狮子般来回踱步,口中不停低声呢喃道:“疯了,一定是疯了” 金寒池的确很生气,一路上他都在等着这个答案,从当初刚离开三朴镇的时候他就跟在齐孤鸿身后追问唐鬼到底在哪儿,齐孤鸿那明知真相却偏偏不肯说的态度是当时金寒池发脾气的原因。 而现在,金寒池生气的原因变了,虽说终于从齐孤鸿口中得到了个切实的答案,可也正因如此,刚刚发生在金寒池眼前的一切却令他感到更加茫然。 “是这样的我们到了三朴镇,一切依照计划行事,然后他就和那个”金寒池断断续续地给叶君霖复述着,试图通过这样的方式将他脑海之中混乱的思绪整理成一条线,而说到这里的时候,金寒池回头看了齐孤鸿一眼,希望从齐孤鸿脸上得到一些解释,发觉齐孤鸿仍是一脸躺尸的表情后,金寒池咬了咬牙,赌气般道:“他就和唐鬼这两个疯子就打在一处了!” 如果当时自己看到的那个人真的是唐鬼的话金寒池突然意识到一些事情,这是现在让他感到更加愤怒的原因,他不得不承认他们其实早就见过唐鬼,在葛家寨那一战中,易容成了唐冕的唐鬼毫不留情地对着他们大打出手,而且还搞出来这么多云里雾里的事情。 “就不能直说吗?”金寒池没好气地瞪着齐孤鸿道:“要是直说的话,至于搞出来这么多事情吗?” 虽然被金寒池这么大嚷,但齐孤鸿却一点儿都不生气,金寒池毕竟不理解唐鬼的无奈,现在会如此愤怒,倒也能够谅解。 叶君霖总算是在金寒池这些断断续续的描述中大概了解到了发生的事情,眼下只需等齐孤鸿起来给章杳解蛊,然后再对接下来的事情做出计划,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还是依照原定计划,先去往舍昂,到时候再看是和唐鬼汇合或者如何。 相比较之下,镇三八做出的描述更加简单。 在将唐冕从齐孤鸿的王八拳攻击中拖走后,镇三八和唐冕在一片混乱中慌忙离开,他们刚来到半路上,便和镇斈司里其他人迎面撞在了一起。 “是唐鬼?” “是。” “为什么没抓住他?” 镇三八抿着嘴唇,一时间没有回答,唐冕刚将视线投向镇三八,镇三八便突然开口沉沉一声道:“比我们想象中难对付” 在这之前,镇斈司一直是在根据那句“唐门之鬼c地下往生”为线索来寻找唐鬼的下落,但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唐鬼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至于接下来将要如何,镇斈司们倒是不必像齐孤鸿等人那么纠结,从唐家派遣出来的大部队已经赶往舍昂,他们必须先去舍昂与之汇合,且根据祖宗们给出的消息来看,唐鬼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他们可以前往舍昂守株待兔。 虽说,向镇斈司做出解释并不难,只是这几日里却有件事情一直让镇三八和“唐冕”百思不得其解。 唐冕想不通的是,镇三八对镇斈司其他人的解释未免太过简单,虽然看似无意,但是唐冕知道,镇三八这是有意帮自己隐瞒掉了许多真相。 那么,他为什么要帮自己?莫非真是因为对那天青楼里的事情上了瘾?虽说人性的确是一种动物本能,但如果这是如此的话,那这镇三八未免太让自己失望了。 而镇三八呢,这些天来一直萦绕在镇三八心头的,其实不能算是一个问题,或者说镇三八现在还找到让他最近总觉得哪里不对的关键,他不断在心中重复着当天晚上那场战斗中的所有细节。 终于,在某个夜晚,镇三八突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为什么?为什么唐鬼的蛊不怕镇斈司的解蛊药?” 镇三八恍然想起当日自己洒出解蛊药后,漫天盖地的虎麟蛊虫并没有丝毫减少,但那明明是唐家的蛊 除非,当日出现的那个人根本不是唐鬼。 镇三八突然意识到自己之所以会将那个人当成唐鬼并非来自于他自己的判断,而是唐冕的结论先入为主。 如果说唐冕是为了掩护唐鬼逃跑,这一点倒也正和镇三八之前对唐冕的猜测不谋而合,可唐冕却偏偏命令自己去对付唐鬼,难道他不怕唐鬼遇到危险?难道 月下无风,四周一片寂静,镇三八从床榻上直起身子,在横七竖八睡在一起的镇斈司中间,镇三八刚好能看到唐冕的脸,不知是不是因心理作用,镇三八总觉得那张脸和他刚刚见到唐冕的时候有些不同。 联想到自己之前的所有猜想,镇三八再也睡不着了,一个突然出现在他脑海中的念头令镇三八心中泛起阵阵寒意。 这还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九十六章 泪 齐孤鸿并不困,也没有睡着,但他也没有听金寒池嘟嘟囔囔地埋怨着什么,他只是觉得整个人空落落的。 许是因为这么长时间来一直在努力的事情终于有了结果,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人也因轻松而感到有些茫然。 齐孤鸿能感觉到清风拂面,撩拨着他额前的碎发,能感觉到草丛中有蚂蚱跳动拨弄草叶,能感觉到半空中的明月在轻轻挪动。 自然,齐孤鸿也能感觉到小木屋内的章杳,他石头般的身躯对齐孤鸿而言,是一种无形的压力,是在这惬意的月色下,让齐孤鸿感到呼吸困难的存在。 齐孤鸿自然比任何人都明白这感觉的根源,那是一种纠结犹疑,以及难以消解的不甘,是齐孤鸿明知道自己最终还是会给章杳解蛊,但是在他没有这样做之前,仍是忍不住去想另外一种可能性让章杳就这么作为石头的形态继续沉睡下去,或许等到百年之后,当这木屋腐朽倾塌,人也被荒土掩埋,然后,突然的某一天,或许章杳会突然苏醒过来,然后劈开石头而出,到那时候,不知道他会不会被后世人当成孙悟空的后代 只不过,臆想归臆想,不甘归不甘,该做的,终究还是要做。 章杳不太确定自己到底是从哪一刻开始清醒过来的,起初只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呢喃。 “他说,就算蛊是解了,但你也可能会忘记一些事情,不过比起我父齐以,还是幸运” 当齐孤鸿走到小木屋中时,金寒池和叶君霖等人以为他终于是下定决心要为章杳解蛊,然而却间齐孤鸿没有准备任何蛊药,而是坐在章杳身旁的地上,开始回想起一些遥远的故事。 是啊,发生在上海那一战虽然只是半月前的事情,但已经让他们感到很是遥远,今日听齐孤鸿再提起来,不免有些感慨,而渐渐地,他们发现齐孤鸿讲述的是一些他们所不知道的事情。 虽然同在一个战场上,可每个人能做到的有限,能看到的也有限,更多时候,人们只看到自己在战场中浴血奋战,却忽视了角落里有人正在为自己挡住子弹。 当金寒池c叶君霖和章杳等人在温香阁二楼听后金玢吩咐之时,齐孤鸿正趴在一道断墙后,抵挡着一波又一波的攻击,当时的情况太过危急,齐孤鸿甚至不确定自己能坚持多久,所以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眼前的敌人身上,甚至全然没有注意到身边何时多了个人。 差不多是在齐孤鸿换弹夹的时候,当他打完了一梭子子弹,手在一旁的地上摸索着时,一只手突然握住了齐孤鸿的手腕,将弹夹重重放在齐孤鸿手中,所以,齐孤鸿是先看到那只手的,他在看到那只手的瞬间就已经感觉到心头一震,更不用说看到齐以时。 齐以的脸上遍布灰尘,伤口上的血迹也尚且未干,齐孤鸿不知道他是怎么进入羣玉坊这条巷子里来的,只知道这一路对齐以来说必是异常艰难。 耳边的枪声强迫齐孤鸿继续更换弹夹c开枪射击,理性在不停告诉他一定要保持冷静,但身体的颤抖早已无法控制,齐孤鸿虽然仍望着敌人所在的方向,眼中却已是一片湿润模糊。 “别哭,人一哭,枪就打不准了。” 齐以的声音在齐孤鸿耳边轻声响起,这一次虽然是在枪林弹雨之中,齐以的声音却格外温柔,说来奇怪,齐以每次出现在齐孤鸿面前时,对待齐孤鸿的语气和态度都不一样,有时他记得他们是父子,有时却拿齐孤鸿当敌人,齐孤鸿不知道哪一次会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齐以,可这一次他口中的柔声却让齐孤鸿感到不安。 “我来找我儿子,”齐以一边将一把填好子弹的步枪递给齐孤鸿,一边在他耳边轻声道:“不过我记不大清楚了有人说我得了一种怪病,会忘记以前的事情,还会忘记自己是谁,但是” 齐孤鸿的余光中看到齐以挽起袖口,他的手臂上有一排用钢笔写着的字,末尾处因太过用力划伤了皮肤,血水和墨水混在一处,显得模糊不清。 “找儿子”。 齐孤鸿突然感到鼻尖酸涩,一时间甚至有些呼吸困难,他能想到齐以是如何来到这里的,虽然恐怕连齐以自己都记不清楚了,金玢曾对齐孤鸿说过,他以后失去记忆的速度会越来越快c失去的记忆也会越来越多,说不定当他写下这些字的那一刻起,所有的记忆就已经开始崩溃瓦解,当齐以茫然无措地冲进这个战场时,就只能凭借手臂上的这些字提醒他这一行的目的。 “我是来找我儿子,”齐以又说了一次,语气神态与上一次一模一样,或许他已经忘了自己曾刚刚说过这句话,而后,他用细不可闻的声音道:“都怪我,急急忙忙的,都忘了写他的名字” 齐孤鸿说这些话的时候泪如涌泉,虽然他在那个时候都没来得及流这么多眼泪,他在细细回顾当时的所发生的一切,逼迫自己再次品味咀嚼所有足以令他心碎的细节。 而说这些话的原因,都是为了面前的这个人,这个亲手摧毁了齐家的章杳。 现在想来,齐孤鸿认为唐鬼在下蛊时或许早有预谋 “你得解了章杳的蛊。” “我解?用不着我,解蛊药就在你自己身上。” 唐鬼或许当时是真的想杀了章杳的,所以他不下思索便将自己刚刚炼出的化石蛊下在章杳身上试手,但是唐鬼没想到自己会看到齐孤鸿以战友的姿态出现在章杳身边,唐鬼自然会好奇齐孤鸿为何会与仇敌站在一处,又或者说,唐鬼也并不想知道答案,因为他觉得连齐孤鸿自己也不知道。 所以,唐鬼给了齐孤鸿一个寻找答案的机会,甚至是逼他去思考,他知道齐孤鸿或许会救章杳,所以在葛家寨那一战结束进行到焦灼之时,唐鬼给齐孤鸿下了蛊,看似是让齐孤鸿昏迷过去,但事实上,下在齐孤鸿身上的虎麟蛊会令齐孤鸿的眼中流出蛊涎,而那蛊涎正是章杳的解蛊药。 这多讽刺,齐孤鸿想救章杳,就要以他的泪来解章杳的蛊,他想哭,就要在章杳面前提及他的伤心事,而让齐孤鸿沦落到这一悲惨地步的人,恰恰正章杳。 唐鬼啊唐鬼齐孤鸿看着章杳的身体逐渐变得柔软起来时,才终于拭掉满脸的泪,他忍不住摇头苦笑,心中暗叹,没想到那混蛋玩弄起人心时也是这么直逼要害毫不手软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九十七章 心照不宣 这大概是齐孤鸿和章杳两人唯一一次如此默契,他们不约而同地将齐孤鸿这段肺腑之言忽略掉了。 虽然在外人看来,章杳已经因蛊而变成了一尊石头雕像,但事实是章杳虽然身体动弹不得,思维却极其清晰,直至现在他还清楚记得叶君霖是怎样将他从一群蛊虫中间拖出来,齐孤鸿c金寒池等人又是如何毅然决然打算去找镇斈司为章杳寻找解药,还有叶君霖日日守在他身边时微弱的抽泣。 如此清晰的思绪,让章杳怎么可能听不到齐孤鸿的那一番话? 但是章杳假装听不到,跌落在胸前的泪滴是章杳这些天来第一个清晰的触感,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渐渐苏醒,只是章杳并没有马上展露出狂喜,他做出的第一个决定,就是装睡。 而章杳有所不知的是,在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有所转好之前,齐孤鸿其实更早就对此做出了判断,他眼看着章杳身上石头般青灰色的皮肤正在逐渐改变颜色。 于是,齐孤鸿也故作轻松地转移了话题。 “要快点好起来,还有事情等着你做,”齐孤鸿不动声色地轻轻拭掉脸颊上的泪水,同时调整着哽咽的喉音,“你还有救,我是说,你身上的蛊咒。” 唐鬼带走了瞎子,不知道是真有用得着他的地方还是单纯的不放心,且不论缘由如何,好在他们离开之前,盲丞将齐家老宅的情况告诉了齐孤鸿。 其实啊,齐孤鸿不过只是想以此安慰章杳,但章杳听到这话的时候,却是毫不犹豫地信了。 因为金玢也说过类似的话,当时金玢告诉章杳,说如果想要解掉他身上的蛊咒,唯一的办法就是前往千古镇齐家老宅,刚听到这话的章杳也有几分不太确信,可将齐孤鸿和金玢的说辞联系在一起之后,他倒是比齐孤鸿还要坚定。 在这逐渐轻松起来的气氛之下,章杳装作刚刚恢复知觉般,轻轻地动了动手指后,缓缓睁开眼睛,而齐孤鸿也假装好像刚刚发现他醒来似的,发出了略显做作的惊呼声。 叶君霖是第一个冲进房里的,金寒池和休伶紧随其后,章山石倒是不慌不忙,只是靠在门框旁边挑眉观望。 这是这群各怀目的年轻人聚集在一起之后,第一次因为完成了同一个目标而喜出望外,他们看到章杳那灰褐色的皮肤逐渐恢复了正常人的肤色后,就连向来一脸吊儿郎当的章山石也忍不住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但接下来的情况却不那么乐观了,章杳的皮肤仍十分坚硬,怎么说呢,那个感觉就像是结痂后的伤疤,像一层厚厚的盔甲,章杳虽然勉强能够坐起来,但是却也只能如蜗牛爬行般缓缓移动。 齐孤鸿等人本以为章杳身体的恢复速度会如他的神志清醒般那么快,但事实情况却着实令他们失望,齐孤鸿一直守在章杳身边,因受过西医教育,他对记录病人状况非常严谨,但是足足过了两个时辰,当齐孤鸿手边的地面上已经布满了用木棍儿记录下来的密密麻麻的数据后,众人终于可以确定,章杳的身体状况没有半点儿好转。 但是 齐孤鸿记得唐鬼临走前的嘱咐,他们必须迅速上路,赶在唐鬼带着镇斈司动身之前就前往舍昂,观察病情的两个时辰是齐孤鸿给他们最后的期限,既然病情没有好转,就只能咬着牙硬上路,他咬了咬牙,沉声道:“时间不等人。” 章杳的心里着实有些尴尬,舌头和嘴唇仍是不太受他控制,浑身使出吃奶的力气才勉强挤出几个含混的字,“你们先走,让我” 不等章杳说完,齐孤鸿已经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大家轮流背着他走,我第一个,下山之后会经过葛家寨,到时候想办法到寨子里买个推车。” 听到这话后最为惊讶的是章杳,就像刚刚使劲力气才能微启唇齿般,他用了更大的力气,才勉强忍住鼻尖的酸涩,他使劲儿眨了眨眼,看向除齐孤鸿外的其他人,章杳知道是自己拖了旁人的后腿,眼下哪怕他们张口拒绝,章杳也认为无可厚非。 不过,众人本以为最难搞的应该是养尊处优的金寒池,却没想到他这话刚说完,还不等金寒池发表意见,章山石第一个站出来摆了摆手道:“我不干。” “你” 章山石眯着眼睛打量着章杳,鼻孔出气哼了一声道:“又不是没辙了,非得费这牛劲儿!” 在章山石说出这话后的两个时辰,天色刚刚暗下来的时候,众人已经抵达舍昂寨子附近的山上,齐孤鸿等人从巨大的蜈蚣背上翻身下来,众人互相对视一眼,颇为无奈地摇头苦笑,那章山石速度太快,以至于他们这一路上被风吹得发型凌乱,就连猫鬼也被吹得炸了毛,金寒池更是吐了两次,此时脸色惨白狼狈不堪。 “不行,这次是真不行了,”金寒池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一颗大树旁边靠着坐下,有气无力道:“我头一次坐火车都不至于晕成这样,这是着实要了半条老命了!” “今晚就暂作休整吧,”齐孤鸿环顾众人,“明早我们就去龙潭附近看看。” 齐孤鸿的确是忘了章山石眼下还是章杳的伴生蛊,可随时幻化为巨大的蜈蚣,所以他也没想到他们可以比唐鬼计划的时间早这么多抵达舍昂。 只不过,时间虽然仍有富余,但齐孤鸿并不打算进山寨,他曾听唐鬼说山寨里面被闹得翻天覆地,这种情况,齐孤鸿实在不善于面对,毕竟那些是凭白遭受无妄之灾的无辜百姓,虽然暗下决心一定要对其有所弥补,只是现在实在应顾不暇,齐孤鸿在心中对自己一遍遍地强调,眼下只有先完成他们最为紧要的任务,之后再去好好补偿过错。 而且,说起眼前之急的话,唐鬼决意再度返回舍昂的目的,除了找到他没找到的东西之外,更重要的目的是找到唐冕,齐孤鸿太了解那个家伙,和他共事不能光听他嘴上多硬,还必须要时时记住他心有多软,才能准确判断他的真正目的所在。 要在镇斈司的眼皮子下救走唐冕,那就少不了一场硬仗,之前的几次交手中,齐孤鸿已经摸清了镇斈司的长处,如果只是用蛊,齐孤鸿知道自己实在占不到上风,现在就是不知道能不能从地形上给自己找些优势了。 几人短暂地商量一番就准备先就地歇息养精蓄锐,章杳提出要让章山石回到人形,可章山石却是摆了摆手,准确来说是摆了摆他那些长足,密密麻麻的摆动如海浪般此起彼伏,看得人浑身头皮发麻,但章山石自己却是毫无察觉,大大咧咧道:“不用,趁着我心情好,留着这身子板儿给你们挡风!” 章山石的话在后来成了齐孤鸿的一个经验,在很多事情发生之后,齐孤鸿才意识到自己忽略掉了很多信息,而这个经验告诉他,很多看似不足为道的信息,在某些情况下,重可及生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九十八章 石皮 说起来,这应该算是众人出发后,最为安详的一个夜,虽说刚出发的几日也算相安无事,但这种劫后余生的平静注定会因其中经历的重重苦难而显得尤为珍贵。 只是,隐藏在安详和平静之下的,却是众人各具缘由的心事重重。 章山石虽然主动请缨以巨大无比的蜈蚣身躯为众人遮风避雨,但齐孤鸿仍是决定留出人来守夜,而与往日不同的是,今日还不等齐孤鸿开口,金寒池便主动要求守第一班。 齐孤鸿自然也猜得出金寒池的心事因由何故,他没有直接点破,待到其他人都熟睡后,齐孤鸿起身假作起夜小解,然后慢慢悠悠地踱步到金寒池身边坐了下来。 月下清风拨动树梢,令两人的身影在地上摇晃摇摆,将两人的身影变短,又拉长,一直到了齐孤鸿守夜的时间,金寒池仍是一言不发,却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我有件事情想问你。” 最终仍是齐孤鸿率先打破沉默,他起先没有马上说起金寒池和叶君霖的事情,那是金寒池心里都解不开的结,以此拉开话题,只会给金寒池愁上浇愁,而齐孤鸿注意到当他刚开口的时候,金寒池的视线便立刻看向了他,这让齐孤鸿心中暗笑,这个眼神让齐孤鸿意识到此时的金寒池比他更想聊聊。 “这一次找到唐鬼之后,我打算去千古镇,你们” “放心,自会同去。” 金寒池回答问题的速度很快,同时略显得有些不耐烦,很显然,他想让齐孤鸿说起的话题,并不是这个。 但也正因金寒池如此不假思索的坚定回答,却让齐孤鸿有些疑惑,他是在从瞎子口中得知千古镇齐家老宅有异相后才做出了要去千古镇的决定,那么金寒池呢?他似乎是早有准备。 “那天在羣玉坊,”齐孤鸿的呼吸有些艰难,他暗自攥着拳头,来遏制声音中的颤抖,“我还没到的时候,她在温香阁对你们说了什么?” 齐孤鸿不知道在金寒池面前该如何称呼她,她在唐鬼面前是梅姐,在齐以面前是珑尹,那么在金寒池面前呢? 金寒池显得有些烦闷,他伸出手草草撩开额前的碎发,低声道:“那是我们金家的事情,与你无关,你只需要知道我会去便是,大家都是同路人,且不管各自都为了什么。” 其实从齐孤鸿的角度来看,金寒池和叶君霖是全然没必要一同前往千古镇的,除非金玢告诉他们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而这也是此时让齐孤鸿抓心挠肝恨不得打破砂锅问到底的问题。 “那她到底想要你去千古镇做什么?那是我齐家老宅所在,这样总与我有关了吧?” 说实话,的确有关,金寒池必须承认齐孤鸿的这番逻辑有理有据,不过,虽然金寒池已经知道答案,但这答案不该从他口中说出来金玢曾有吩咐,万不可将其中缘由告知齐孤鸿,想来是怕这家伙若知道了便不肯帮忙,而金玢到时候会亲自前往千古镇,如何对付齐孤鸿,自然就是金玢需要考虑的了。 “齐孤鸿,我只能说,这世上有些事情想要强求,到头来对自己没有好处” 金寒池这种敷衍说辞令齐孤鸿忍不住冷笑一声,要知道,这本来是齐孤鸿为金寒池准备的话,用来安慰他与叶君霖的纠缠不清,没想到最后倒是被他先用在了自己身上。 然而就在齐孤鸿正打算追问到底时,不远处的山壁后响起一声尖叫,起初是叶君霖的惊恐尖叫,而后很快转为章杳的痛苦咆哮。 几乎是一瞬间,齐孤鸿和金寒池人已飞奔出去。 时间退回到齐孤鸿爬起来去起夜的时候,当时,齐孤鸿不是唯一醒着的人。 章杳等待着的就是齐孤鸿的离开,他斜靠在山壁上,面前章山石巨大的躯体挡住了他的视线,章杳用力抻着脖子,眼看着地上齐孤鸿的影子消失不见后,他开始活动起自己的手臂。 章杳的要求并不高,只是希望能将右手抬到左手的小臂上,然而这对他来说也实在太过艰难,每一次挪动手臂时,章杳都能感觉到坚硬的关节仿佛即将碎裂,用了九牛二虎之力,右手才终于碰到了左手。 在章杳右手的指缝中藏着一截儿小树杈,这是他趁着从章山石身上翻身下来时,从地上捡来的,此时,章杳将那树杈儿戳进了左臂的一道裂口中。 章杳已经无法用伤痕形容那道伤口,坚硬的皮肤看起来就像是山壁上的裂痕,而将树杈插进去的动作,让章杳想到用铁锹去掘石头,只不过,石头不会感到疼,但施加在章杳身上的,却是撕心裂肺的剧痛。 如果章杳的皮肤还会流汗的话,此时这将树杈插进皮肤中的动作一定会令他大汗淋漓,其中除了痛楚,还有章杳花费的力气,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已经耗尽他全部气力,章杳只能将右手压在左臂上,用最后的力气将树杈往下压。 在坚硬的皮肤缓缓被撬动的时候,章杳的心中就只有一个念头,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他也不想再这样下去了,自己像个废人一样,虽说宁死也不想再拖累旁人,但他此时却连寻死都做不到。 章杳眼看着胳膊上那一层石皮被撬开,在月光中出现一条缝隙,从那缝隙中能看到殷红的血,黏连拉丝的皮肉藕断丝连般纠缠不清,尽管剧痛几乎令章杳浑身抽搐,但他手上动作不停,直到整块石皮被撬起到一个角度时,章杳突然崩溃了。 不是因为疼,也不是力竭,那黏连在一处的血肉让章杳突然意识到一个足以令他绝望的事实 正当这个念头刚一在章杳心头闪现的时候,一只手猛地凌空而出,用力按在了章杳的小臂上,而后不假思索直接将那截儿树杈拔出来并扔远,同时另一只手从怀中抽出一块手帕,一端咬在口中,另一端拽过来在章杳的伤口上缠了几绕,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直到看着整个动作被完成的时候,章杳这才抬起头来与面前的叶君霖对视,叶君霖并没有回应章杳的目光,但是在月下,章杳能看到她的眼中莹莹有光。 是的,另外一个没有睡着的人,既是叶君霖,就像章杳在等着齐孤鸿离开一样,叶君霖也在守着章杳,她在等着章杳睡着,却不想在一片沉默中,当叶君霖假装翻身转过来望向章杳时,竟然看到这样一幕。 齐孤鸿的离开好歹是迅速的,可叶君霖面对的却是漫长而又揪心的等待,她几乎是一秒一秒数着时间看着章杳的皮肉一点点分离开来,而在看到那一幕时,叶君霖再也忍耐不住,翻身爬起一把按住了章杳的伤口。 叶君霖和章杳一样,甚至于从她躺着的角度看得更加清晰,所以甚至可以说叶君霖比章杳更清楚那伤口到底意味着什么。 章杳没有皮肤,叶君霖曾以为那石头硬皮早晚会被蜕掉,就像她曾经无数次看到过的蝎子蜕壳一样,可当那伤口展露在叶君霖面前时,她恍然明白,那石皮就是章杳的皮肤。 若想摆脱石皮,章杳便会体无完肤,可若不摆脱,他的一生都要被禁锢在这坚硬的躯壳中。 人如虫,这对于这些蛊师来说,未免也太可悲了。 然而就在叶君霖这样想着的时候,一道白光骤然从半空中跃下,好似游蛇般,眨眼间便钻进章杳的伤口之后。 这便是齐孤鸿和金寒池听到的尖叫和咆哮之由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百九十九章 献祭 其实事后回想起来,齐孤鸿觉得自己在章杳和叶君霖喊出声来之前应该就已经看到了那道奇怪的光。 差不多就是在金寒池对金玢的问题顾左右而言他的时候,齐孤鸿因心中的不满而转移了视线,就在视线一瞥之间,齐孤鸿隐约看到地上有一道光。 那是一道狭长的光,闪了一下便消失不见,齐孤鸿以为是映在河面上的月光,故此并未在意,然而他没想到那道光在突然消失之后,竟然又突然到了他们身边。 齐孤鸿是率先赶到的,但也没能看到那束光是如何进入了章杳的体内,等齐孤鸿赶到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惊慌失措的叶君霖,以及她身后的章杳仍是身体动弹不得,只能惊愕地看着那道光在身体内逃窜。 说实话,刚看到那道光的时候,齐孤鸿还以为自己看到的是齐家的火焱蛊。 说起火焱蛊,对此最为熟悉的应该是唐家,生活在地下的虎麟唐家以火焱蛊在地下照明,可以说是他们生活相伴必不可少之物,但是其他几门也有火焱蛊,比如齐家的火炎蛊,就是以磷哺喂蛇蛊,蛊成后,可得一条浑身发光的蛊蛇,以作照明之用。 然而就在齐孤鸿不知齐家蛊术为何会在此出现时,却见那光突然自章杳的口中腾地蹿出,在半空中游走开来。 一见此景,齐孤鸿猛然意识到这绝非青螣齐家的火焱蛊,因齐家的火焱蛊为生蛊,生蛊有形,需依循其规则而行,绝不可能平白无故飞行于半空之中。 齐孤鸿来不及思考太多,在做出这一判断后,齐孤鸿先是看了章杳一眼,确定他并无异状后,齐孤鸿顺势从地上抄起一块石头向半空中那道光便砸了过去。 石头果然自那光束中直接穿过,不留半点儿痕迹,那光仍在半空中如游龙般蜿蜒行走,时不时还俏皮地摇头摆尾,而随着那光逐渐将“身子”蜷成一团,原本蛇形的光束竟汇在一处,首尾相接相融,形成了一道光环。 齐孤鸿猛然意识到这东西没有固定的形状,就像水,像光,不但并非蛊,甚至这是某种齐孤鸿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东西。 而就在这时,叶君霖急中生智猛地拽下她还没来得及绑紧的手帕,只见她两步踏上章山石的身子,整个人纵身一跃腾空直下,挥舞着手帕将那东西兜了进去。 整个过程在齐孤鸿眼里好像慢动作一般,他看到那东西被劲风“呼”地向下推出去一些,而后全然被包在叶君霖的手帕中,其中一部分还在试图挣脱,就好像手帕下面有只拳头般,紧跟着,在手帕横竖丝线交叠的缝隙中,一些微弱的光挣扎着挤了出来,丝线般在半空中游走。 能行动,而且不但能随意组成不同形状,还能随意分离,但又不是水 正当齐孤鸿迅速地在脑海中拼凑这几点特征时,耳边骤然又响起金寒池的惊呼,齐孤鸿顺着金寒池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在他们身后的山坡上,一大片如海浪般的光正在铺天盖地而来! 柔和的光线倒不刺眼,如一团团毛茸茸的阳光,温和地照亮了半个山坡,看起来似如仙境美景,可却也透着一股让人说不清楚的胆寒,齐孤鸿浑身一个激灵,当即一声令下。 “章山石!快带着他们走!” 其实早在齐孤鸿还未发话的时候,蜷缩在地上的章山石就已经伸直了百足从地上爬了起来,然而正当叶君霖扶着章杳打算爬上章山石的脊背时,那章山石突然往后蹿出去两米。 齐孤鸿疑惑地望向章山石,只见那两只好似灯笼般的眼睛也直勾勾地望着那片白光,双眼被映得闪闪发亮,齐孤鸿动了动似乎已经凝固住的喉咙,轻声唤道:“章山石” 章山石没有回应,巨大的脑袋一动不动,好像没听到齐孤鸿的话一般,倒是几对足都在轻轻地颤抖,好似不受控制般。 “章山石!”齐孤鸿意识到不好,本能地两步上前,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仿佛是心中有一个念头在大声地提醒着他,齐孤鸿立刻伸出双手死死地抠进章山石背后那一节一节的甲壳中,一声声高呼着他的名字,“章山石!” 就在齐孤鸿还没反应过来时,章山石的身子突然如离弦之箭般猛地冲了出去,正迎着那一滩白光而去,齐孤鸿的身子被强行拖出去几米,两条腿半跪着,膝盖撞在地上,齐孤鸿也顾不上疼,浑身一震,两手用力拽起身子,两条腿蜷起来,在地上踉跄几步之后一个翻身爬到了章山石的背上! 白光顺着山坡向下滚着,好似后浪追着前浪,而章山石没有马上投入白光之中,而是以相同的方向平行向前追赶,齐孤鸿顺着白光翻滚的方向向前看去,立刻意识到那白光是往龙潭而去。 这可以说是齐孤鸿最为厌恶的状态,龙潭虽然是他们的目的地,可现在的齐孤鸿还尚未准备好,他最憎恨的就是在还没做好万全准备的时候就要仓皇行事。 背后,叶君霖和金寒池的呼喊声尤在耳边,齐孤鸿只能勉强回头大呼一声道:“别过来!” 这声音被风吹得含混缥缈,就连齐孤鸿本人也听不太清楚,此时也顾不上他们到底听到与否,齐孤鸿喊过这么一声之后立马回过头来紧紧伏在章山石的背上,一边躲避着迎面而来的狂风,一边对着章山石大吼着他的名字。 章山石速度之快,几乎就是在贴地平飞,而在看到了地上的情况后,齐孤鸿喊了一半的话就这么生生地卡在了喉咙中。 完了齐孤鸿突然感觉到一种绝望,此时追逐着那片白光的不光是章山石,还有地上密密麻麻的虫子。 齐孤鸿眼中所见的,是数以万计的虫,就算说方圆百里所有的虫子都已经汇聚于此都不夸张,它们如章山石一样疯了似的追逐着白光,这让齐孤鸿意识到他不可能再叫醒章山石,他和地上的虫子一样,出于本能地正在被什么东西所吸引。 就如同,一场疯狂的献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章 百虫之舞 当初刚开始学着炼蛊的时候,齐孤鸿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 蛊,为人所用,为人所驱,然而那些对人来说无所不能的便利,却是以虫之死为代价,任何蛊都是以虫相争而炼成,为了达成人的目的,虫就要在蛊坛之中撕咬而死,这不公平。 只不过齐孤鸿没有将这一想法告诉任何人,不管是衷衡c七树,哪怕是曾短暂教过他几天的齐以,齐孤鸿知道自己和他们之间的区别,自幼与蛊相伴的他们从小就习惯了将蛊和虫视为一体,他们自然无法理解自己对虫子这种奇怪的同情。 而这种压抑已久的情绪在此时如开闸放水般爆发出来,就在章山石一路奔向龙潭时,齐孤鸿挥手从地上捞起一把把虫子抛向远方。 快跑,跑得越远越好! 齐孤鸿不知道自己能救多少虫事实上齐孤鸿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甚至连章山石都救不了。 百足如飞,眨眼间的功夫齐孤鸿已经看到一汪池水近在眼前,可章山石根本听不到他的呼喊,仍是片刻不停地向龙潭奔去,齐孤鸿疾目四顾,出现在他眼前的就只有不远处的一块巨石。 从齐孤鸿看到那块巨石到他们冲到巨石前,前后不过间隔几秒钟的功夫,齐孤鸿将身子往左前方探了出去,他心中明白自己这可是冒着一不小心会将整张脸都拍在石头上的风险 然而就是在这几秒时间里,齐孤鸿右手死死抠住章山石头与颈连接处最为坚硬的那片甲壳,左边半个膀子搂向那块巨石!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齐孤鸿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抱住岩石时仍在依着惯性向前冲,左边的肩膀几乎快被折到了背上,他能感觉到章山石脖颈间那片甲壳几乎被他剥掉,能感觉到身下这庞大身躯猛地一震。 四下里一片静谧,齐孤鸿几乎忘了呼吸,他愕然望着身下终于停下来的章山石,而后颤颤巍巍地回过头去看向背后那一片白光。 然而就在齐孤鸿发愣这功夫,身下的章山石突然发出一声咆哮,身子也因疼痛而蹿动扭曲,竟突然冲向了那龙潭之中! 从四面八方而来的幽暗潭水让齐孤鸿喘不过气,他下意识想要咳嗽,但手率先捂住口鼻。 齐孤鸿是仰面摔进潭水中的,人本能就想要扑腾着往水面上去,然而在齐孤鸿面前,一大片白光如近在咫尺的炽烈阳光般急促地向齐孤鸿扑来,就好像一只大手想要将齐孤鸿压进潭底。 这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恐惧,齐孤鸿扑腾着手脚,无奈那白光却是越来越近,急速逼向他,而还不等齐孤鸿反应过来时,章山石巨大的尾巴从水中甩过来,压在齐孤鸿身上,将他迅速卷入潭底。 如果说起初落水的时候还能听到水花迸溅的声音,那么到最后时,齐孤鸿能听到的,便是潭水本身的声音了一些细碎而缓慢的声响,在齐孤鸿那灌满水的耳朵中显得朦胧而模糊,如同小鬼的呓语。 而且到了这个时候,齐孤鸿已经无从判断自己的身体是在上升还是下坠,只知道幸好那片白光还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也正因如此,齐孤鸿借着白光,看到漂浮在水中的无数虫,如漫天雪花飘舞般,在齐孤鸿上下左右轻轻浮动,触角c足c羽翼因水流的轻抚而完全舒展c因白光的映照而被笼上一层淡淡的光晕,放眼整片水域,如百虫之舞般,美到足以令人窒息。 这情景让齐孤鸿不愿联想即将到来的死亡。 而那片齐孤鸿始终无从判断到底是什么的白光此时也在水下翩翩起舞,光时而分散时而聚拢,聚拢的一团如火球如烈日,分散开来的则缠绕在虫的身边,还有一小簇竟然游到了齐孤鸿身旁,起初试探地靠近,而后干脆放肆地在齐孤鸿手臂上起舞,他的衣袖早已千疮百孔,随着水波漂浮在半空中盈盈鼓胀,那白光就在袖口内外穿梭,好似嬉戏一般。 也不知是这水流还是白光的轻抚,齐孤鸿感觉到身上有一阵阵流动的暖意,他的意识因缺氧而有些迷离,竟也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抚摸那片白光,在指尖儿触到白光时,那白光竟然回应一般绕着他的手指一圈圈地急速飞舞,将齐孤鸿的手指包裹其中。 齐孤鸿的视线有些迷离,却也因此变得格外清晰,他盯着自己的指尖儿,不知是错觉还是如何,当那些白光突然聚拢又骤然分散后,齐孤鸿看到自己的手指变得柔软白皙,他吃力地回忆着,总觉得这里少了点儿什么,整个手指好像婴儿的指头般稚嫩,似乎是上面的伤疤已经消失不见,而身体上的疼痛也在逐渐减轻,好似重新换了一副躯壳。 又或者说,自己的身体已经远去,齐孤鸿觉得他仿佛飘在云端,完全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感觉不到血液的流动,感觉不到心脏的跳动。 谁知道天堂是什么模样?齐孤鸿在东方和西方曾听到过各种各样不同的描述,但最美也不过如此吧,足以让人忘却一切,仿佛从活生生的世界中被抽离开来 就在齐孤鸿感觉自己的身体几乎快要消失时,一个冰冷坚硬的触感将他的思绪再度拽回到身体上,身下的坚硬仿佛在提醒齐孤鸿,他再度回到了这个世界上,脊背已经触到了冰冷的潭底。 而齐孤鸿最后的意识也在这一刻如白光般彻底飘散,仅剩的意识中,齐孤鸿仿佛看到白光猛然间扑向自己,将他包裹其中,在一片炽亮的光线里,在这白光无限接近齐孤鸿的瞬间,齐孤鸿终于看到那白光的本体,那是一只只细小的虫,他的视线在此时无比清晰地看清了那些小虫的模样,看到那些细小的如光点般的虫围绕在半空中漂浮着的各类虫子身上,自然,也同样包裹着齐孤鸿。 他的意识,就是在这一瞬间从齐孤鸿的脑袋里彻底逃离开来。 齐孤鸿没有再感觉到他的身体,没有光,没有黑暗,四周一片朦胧,也没有上下左右的方位之分,没有生与死的概念,如上古的盘古一般,身处混沌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零一章 蛊不成人 齐孤鸿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自己刚刚苏醒时的感觉,好像是大睡了三天三夜,睡到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又或者,是刚从另外一个世界回来,游走天外的灵魂刚刚回到躯壳之中。 但是,齐孤鸿的身体出乎意料的轻松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本来还有些迷离的齐孤鸿突然清醒过来,他猛地一个翻身,瞪大了眼睛看向自己的手指。 之前的伤疤还在。 既然这样齐孤鸿的心中不免涌起了一些失望,看来那伤痕在白光下愈合的情景,不过只是他的一场梦,这让齐孤鸿空落落的心里有些发凉,就如周遭湿润寒冷的空气一样。 齐孤鸿回过头来环顾四周,上一次如此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还是在龙潭岸边,没想到这次一醒来时,人就已经身处龙潭之下的舍昂旧寨中了。 在周遭的一片黑暗中,齐孤鸿只能勉强看到山寨模糊的轮廓,但是有之前的几次经历,齐孤鸿不假思索便认定此处就是舍昂旧寨,他虽然没有亲自下来过,但在唐鬼和金寒池的叙述中,地下的山寨就是这样,只不过,上次唐鬼是从地下旧寨中进入龙潭离开,不知道他是否也曾和自己一样,从龙潭中进入过山寨。 齐孤鸿深吸了口气,撑着几乎松散的身体勉强从地上爬起来,整个地下洞窟中一片黑暗,不过时不时能看到一束橘色的光点贴着地面迅速蹿过街面,齐孤鸿对这些光倒是熟悉,不需什么复杂的判断,就能认出这是唐鬼的火焱蛊。 上次在三朴镇一见,因情况紧急,唐鬼并未太过详细地描述过他在地下旧寨中的遭遇,齐孤鸿只知道他是在这里晕了过去,且并不知道在他晕倒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唐冕或许曾在这里与镇斈司有过一战,这让齐孤鸿甚是挂心,刚从地上爬起来后,便迫不及待想去山寨里寻些蛛丝马迹。 齐孤鸿刚踉跄着走出去几步,脚下突然横生出来什么东西,将他结结实实绊了个跟头,然而齐孤鸿没有直接摔在地上,而是摔在了一个坚硬的身躯上。 是章山石,齐孤鸿对他脊背的触感已经再熟悉不过,即便在黑暗中也能马上认出这蜈蚣身躯,齐孤鸿连忙伸手在章山石的背上拍了两把。 “章山” 话还没说完时,手上的触感已经反馈到了齐孤鸿的脑海中,这触感令他心里咯噔一下章山石的甲壳正在变得松散腐朽,轻轻一拍仿佛都会碎裂一般。 章山石的情况似乎与齐孤鸿截然不同,那道白光令齐孤鸿全身轻松,各方面的感觉也比之前有所好转,可章山石却齐孤鸿知道,这是发生在蛊虫将死时的变化。 然而章山石还没能察觉到他身体上的变化,倒是被齐孤鸿这一下拍醒了,只听他微微沉吟一声,巨大的眼睛勉强睁开了一条缝儿,声音含混道:“身板儿太大还真是不好,费粮食啊” 说着,似乎是为了应和这话,章山石的肚子还适时地发出咕噜一声。 但齐孤鸿笑不出来,他深吸了口气,轻轻拍了拍章山石道:“还能动么?” 章山石没有回应,只能发出长而缓慢的出气声,如一个垂暮老人的叹息。 “你要不要先变回去” 齐孤鸿下意识这么说着,这是他如今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依着齐孤鸿的打算,他们这次是因意外来到舍昂旧寨,并没有做好万全准备,齐孤鸿身上甚至连一只蛊都没有,他打算先稍作观察后立刻想办法上去,但不管是从龙潭还是察戈家下面的通道离开,章山石都必须先变回人形,若还是以这伴生蛊的形态离开,齐孤鸿恐怕连他一个脑袋都搬不出去。 “我要是能变啊,啧啧,”章山石的脑袋顺势一歪,地面紧跟着随之一震,他的巨颚稍稍动了动,还真像个人在咂吧嘴儿,“真想抽根烟啊我要是能变回去,早就变了。” 当时在龙潭上方休息的时候,除了守夜的金寒池c试图找机会开解金寒池的齐孤鸿c打算趁着众人睡着后撬开石皮的章杳c挂念着章杳的叶君霖之外,章山石是另外一个始终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的人。 因为,章山石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说什么要用蜈蚣身躯为众人遮风避雨,不过只是章山石为避免众人担忧的缓兵之计,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从伴生蛊变为人了,这幅身子现在成了彻头彻尾的蜈蚣,沉重得好像要将他的身体封印在里面。 齐孤鸿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意识到当他只顾着关注金寒池的心事时,所有人其实都在被更大的问题困扰着,而齐孤鸿当时所关心的,其实是最微不足道的问题,那些真正重要的难题,他竟然毫无察觉 收回来。齐孤鸿在心底这么暗暗地轻呼一声,强迫自己在进入毫无意义的惆怅之前,将思绪拽到眼前必须要解决的现实问题面前。 齐孤鸿一直没有机会向章杳问清这章山石为什么会变成他的伴生蛊,又是因何原理而由人成蛊,且不说自己是多么不该忽略掉如此重要的问题,就说眼下的解决办法,齐孤鸿不知道如何才能让章山石由蛊成人,真要做到这一点,恐怕还要章杳亲自出手。 齐孤鸿强迫自己理性思考整理思路,眼下最好的结果,是自己能找到一条路顺利带着章山石离开,如若不能的话,退而求其次,自己要先返回地面上,带章杳下来想办法。 想到这里的时候,齐孤鸿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其最关键之处就在于时间,齐孤鸿能感觉到章山石的身体正在一点点愈发虚弱,没有人知道他能在这里撑多久,是的,齐孤鸿的时间不多,想让章山石活下来,必须争分夺秒。 齐孤鸿摸遍全身上下,仅有的就只有一只水壶和几块巧克力,这巧克力还是章山石在集市上看到后嚷嚷着新鲜,向齐孤鸿讨了钱去买的,谁知刚吃了两口就大呼着味道太怪给吐了,齐孤鸿便将剩下的揣在身上,打算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却在这种时候派上了用场。 齐孤鸿拧开水壶在章山石嘴边倒了些水,而后又拨开巧克力外的锡纸,一点点塞进章山石的口中。 “您老这是看着我出不去了,”虽然声音已经是有气无力,但仍挡不住章山石的贫气,“准备先毒死我啊?” “闭嘴吧,”齐孤鸿皱着眉头拽起袖子帮章山石擦了擦嘴,随着他大口开合,好不容易被灌进去的水和巧克力如泥汤般顺着嘴角往下流,“用力喝下去,用力活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零二章 无头 虽说毅然转头留下章山石一人时,齐孤鸿便在心里嘱咐过自己,他这一行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找出路,在达成这一目的之前,必须要收好自己那些毫无意义的多愁善感。 然而嘴上是这么说着,但真正走在舍昂山寨里的时候,齐孤鸿心中还是横生出诸多感慨。 这里本该是唐忌夜生于斯长于斯的家,若不是唐家人生死相逼,他也不会怯生生地随着娘亲什月出现在千古镇,如果是在这里长大的唐忌夜,不知会是一个什么模样。 不过,也正因唐忌夜并未在这里生活过,可以说,看到这个山寨的时候,齐孤鸿想到更多的则是什月,他在微弱的光亮下细细打量着两旁的房屋,仿佛依稀看到当年什月在千古镇上那所清寒但又不失情调的小院。 除民居外,齐孤鸿还注意到了街上四处的破败凌乱,有些被劈砍成碎片的门板和提篮,痕迹很新,是前不久发生在这里的那场恶战所留下的,一想到那场恶战,齐孤鸿便深吸了口气,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唐鬼的火焱蛊仍在山寨各处四窜,光有时是在地上,有时是从山壁上横飞过去,好像天上繁星降落人间,不安地横冲直撞,寻找离开这纷杂人间的逃脱之法,而齐孤鸿就走在这片躁动的星辰之中,一步步经过一幢幢宅院后,齐孤鸿能看到地上的打斗痕迹越来越多,自然也知道他的目的地越来越近了。 直到齐孤鸿看到门口地上的一大滩血迹后,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知道什月的家就在面前。 院子外的篱笆墙早已碎成满地竹枝草杆,院落中的各式摆设也好似刚刚受到暴风雨的摧残般横七竖八不成样子,而一道血迹从屋外延伸至屋内,从门口处的星星点点,至后成了屋门口一片稀薄拖沓的痕迹,仿佛能看到一个血人拖着脚挣扎着爬进屋。 齐孤鸿知道那个人会是谁,而当那个名字出现在他脑海中时,那人的面容也闪现在齐孤鸿眼前,他觉得自己的脚好像踩在棉花上,步伐一时间飘忽摇摆,如果可以的话,齐孤鸿甚至不想进到屋内,生怕会看到唐鬼不想看到的结果。 但结果就摆在眼前,当齐孤鸿缓步走进屋内时,一具斜靠在墙边的尸体正出现在齐孤鸿眼前。 这尸体身上数道刀伤深可露骨,命中要害的应该是脖颈一刀,皮肉翻开,厚厚的血痂在胸前凝结如冬日冰封的瀑布冰棱,仍保持着液体一道一道注一注的形态,那是在他一步步濒临死亡之时,一股股新的血流覆盖在已经凝固的血痂上,一层层叠加而出的形状。 这一刀便是致命伤,直接砍掉了他的头颅,而且从流血的情况来看,齐孤鸿可以断定这人应该是在活着的时候被直接切掉了脑袋。 面对这样一具无头尸,齐孤鸿就只能从他的穿着打扮体貌特征上着手 对,首先是衣服,那身衣服虽然已经破破烂烂,但从款式和面料上勉强还能分辨出与唐鬼前几日的着装一模一样,那么,谁会和唐鬼穿一样的衣服? 而且,易容蛊虽然能将人变成相同的容貌,但衣服鞋袜之类身外之物却是无法幻化,也就是说,这衣服乃是提前准备好的,既是说,这人早就为将来与唐鬼调换身份做好了准备。 从后来的情况来看,易容调换身份乃是为了代唐鬼假死,那么,谁会甘心情愿为他而死? 甚至于,这人为了能让易容后的唐鬼更符合他的身份,甚至将自己的兵器都留给了唐鬼,以至于这具无头尸体在临死时握在手中的是一截扫把杆儿。 如果说,能为大义舍生忘死行旁人所不可行之事者既为英雄,那么这位英雄临终前最后的兵器,实在戏谑得令人心酸。 齐孤鸿一手用力按了按心头,试图抵抗心头阵阵闷痛,这才上前两步来到近前。 “唐冕前辈,”齐孤鸿遏制着喉头哽咽,“齐某未有亵渎长辈尸首之不尊意图,只是想一探其中究竟,血前辈枉死之仇。” 齐孤鸿说罢这话深施一礼,而后才开始检查起唐冕的尸体。 依着唐鬼之前的描述,唐冕之死应该在唐鬼刚刚醒来之前,他以易容蛊与唐鬼交换身份后,为镇斈司所杀,这前后足已过去半月有余,但是身体至今尚未腐烂,光是这一点便有些奇怪。 而且,齐孤鸿曾见过镇斈司的兵器,除镇虎鞭外,并未见他们身上还有其他利器,但从这断颈的情况来看,乃是由长刀一刀毙命,最重要的是,齐孤鸿在断口上看到了一条较为奇怪的痕迹,但是一层微微卷起的肉,乃是血槽刮卷所致,而且呈弧形。 也就是说,这是一把弯刀。 这个想法刚从齐孤鸿脑袋里冒出来,他立刻便感觉到一阵寒意好像一只只小虫在周身游走,在这湿冷的地下山寨里,齐孤鸿竟冒出一身冷汗。 火焱蛊在这时候也好像要帮主人打掩护似的四下逃窜,令本就揪心不已的齐孤鸿愈发烦躁,他双手颤抖地翻开唐冕的衣服,在尸体上寻找其他伤口,而在微弱的灯光之下,一个个弧形伤痕仿佛都在印证齐孤鸿最不想承认的事实。 为什么偏偏是唐鬼的圆月弯刀? 齐孤鸿至今仍清楚记得唐鬼说起唐冕时的表情,那种竭力遏制的忧伤绝不是靠虚情假意的伪装就能做出来的,可若是如此,又该怎么解释唐冕身上的伤痕? 起初齐孤鸿是在为唐鬼而担忧,在摆脱了镇斈司之后,唐鬼明明不需要再返回舍昂,他之所以要这样做,之所以要伪装在镇斈司的队伍里,就是为了查明唐冕的情况,齐孤鸿怕就怕唐鬼无法接受唐冕已死的事实,可是现在,所有的一切线索又都齐刷刷地指向唐鬼。 这让齐孤鸿无法接受。 半跪在地上的齐孤鸿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他必须马上离开,否则那个不想得知真相的人恐怕会是自己,此时连他之前试图安葬唐冕遗体的想法此时早已因心头的恐惧而烟消云散,齐孤鸿踉跄着后退,身子一歪便摔在地上,最终离开这小院时几乎是踏着唐冕的血迹连滚带爬而出。 齐孤鸿离开小院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踉跄奔走,双腿几乎已经毫无知觉,他口中碎碎念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转移他的注意力,他谋划着自己回去先看看章山石的情况,然后马上去找龙潭,以章山石现在的情况,肯定是不可能从察戈家地下的狭窄通道上去,唯一的可能就是龙潭,但齐孤鸿隐约感觉龙潭这条路没那么简单,唐鬼几次往返都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离开的,更何况,他们现在身处龙潭之下,地势较低,但龙潭水之所以没有倒灌进来,肯定是有什么复杂的山体结构作为屏障 正当齐孤鸿一边这样想着一边依原路返回时,前方的黑暗中,齐孤鸿突然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儿。 虽说光线微弱,但齐孤鸿好歹是勉强能看到前方情况的,只见此时出现在他眼中的就只有山壁,而不见章山石的身影。 人这么想着,齐孤鸿连忙向前疾奔几步,然而就在齐孤鸿逐步逼近那山壁的时候,两个人影突然出现在齐孤鸿眼前。 那是斜靠在石壁上的章山石,和在旁悉心照料的唐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零三章 两个唐冕 齐孤鸿初时的踉跄,是因不甘相信唐冕身上的刀口竟出自唐鬼的圆月弯刀。 而后的疾奔,乃是因意识到章山石情况危急,在心中命令自己不要桎梏于情感之中,强迫自己做出的理性决定。 但最后,当齐孤鸿猛地停住疾驰的脚步差点儿摔在地上时,驱使着他骤然停下的,则是难以名状的恐惧。 再次重申一下,出现在齐孤鸿面前的乃是两个人,除了唐冕之外,对面的章山石也是以人的姿态,而不是之前硕大庞躯的蜈蚣,他的身体歪歪扭扭地靠在石壁上,眼睛微微眯着,身体唯一的变化是随着唐冕给他喂过水后胸口的起伏,虽说这场景看起来还有那么几分感人,可到了齐孤鸿眼中,却因刚刚才见到的尸体而万分恐怖。 唐冕为什么会在这里? 齐孤鸿曾听过很多神神鬼鬼的奇怪传说,在国内时,听说过什么僵尸乍起c怨鬼寻仇c精怪附体,在国外时,也听说过什么吸血鬼之类的传说,可是都没有这一次的亲眼得见更让他感到恐惧。 莫非说是哪里出了错?齐孤鸿心头涌起百般疑问,他甚至以为刚刚对于那具无头尸体的判断乃是出自自己的谬论,可即便如此,齐孤鸿还是惊愕万分,双腿止不住地打颤。 而就在这时,面前这个已死之人也发现了齐孤鸿的存在,只见他缓缓转过头来,对着齐孤鸿露出了一个万分慈爱的笑容,就和齐孤鸿当初在上海看到的唐冕一模一样。 “你回来了。” 齐孤鸿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解读这个问题,他指的“回来”是什么意思?是说齐孤鸿终于回到了章山石身边?还是说他又回到了千古镇?又或者说,是无数次走到死亡边缘的齐孤鸿终于彻彻底底地回到了阴曹地府? 这个问题因唐冕人鬼不辩的身份而衍生出了千万种可能性。 最让齐孤鸿胆寒的则是唐冕脸上的表情,虽说笑容慈爱,可因其不合时宜,而显得万分诡异。 逃自然是逃不掉了,齐孤鸿深吸了口气,用尽了满腔勇气来遏制住声音中颤颤发抖的恐惧,轻声道:“您怎么在这儿?” “我在等唐鬼,”那“唐冕”泰然自若道:“唐家的伴生蛊,他还没带走,我知道他必然会再度返回此处,所以一直在此等待,刚刚听到外面有异相便出来查看,你这朋友受了蛊咒,这咒我可解不了,只是用了旁门左道,暂且让他恢复人身罢了。” 齐孤鸿不知道唐冕到底对章山石做了什么,虽说他这一举的确是解决了齐孤鸿的心头大患,可却实在无法让人高兴得起来。 “你这是”趁着齐孤鸿迟迟不语的功夫,唐冕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自顾自地轻声道:“到过那老宅了?想必,也看到了那具尸体了吧?” 这个问题让齐孤鸿哑然无语,他没想到之前让自己万分揪心的问题竟然就这样被唐冕轻描淡写地提了起来,而且唐冕的表情还万分坦然,轻声慢气地对着齐孤鸿解释起来。 “我知道镇斈司的人想要唐鬼的人头,所以,出自万不得已之策,我只能以蛊驱尸,造出来一个唐鬼,他们虽已取了头颅,可镇斈司行事缜密,我担心他们会再度折返,只能将那尸体暂且留在这里” 这些解释进入齐孤鸿的耳朵里时,起初只是一些模模糊糊云山雾绕的词汇,然而渐渐停下来之后,倒也在他脑海中形成了一个逻辑。 也就是说,唐冕并没有死!他只是将蛊下在一具尸体身上,以此伪造出唐鬼已死的假象,而为了等待唐鬼回来带走唐芒的伴生蛊,所以一直等候在此处。 唐冕一边说着,竟已经来到了齐孤鸿面前,这步步紧逼的动作令齐孤鸿浑身紧绷,脑袋里如跑马灯般开始思考对策如果这真是唐冕挥之不散的怨灵,或者说其实其身已死而自我不知,若真是如此的话,是不是还需要什么朱砂黄符 还不等齐孤鸿在脑袋里思想出个对策时,唐冕就已经到了齐孤鸿近前,伸出双手来,握住了齐孤鸿的腕子。 呼 直到这时齐孤鸿才发现自己胸腔憋闷,原来在唐冕说这话的时候,他竟然一直都忘了呼吸,就只知道呆呆地听他的话,但好在这些话终于给了齐孤鸿一个完整的解答,让他长长地出了口气,那温热的触感仿佛在他心头叫嚣,嘶吼着告诉他,嗯,这是个活人。 以前总听说书人说什么“两世为人”,此时齐孤鸿才终于明白了这话中含义,虽说心终于放了下来,但之前的颤抖却因此愈发无法遏制。 “你是唐鬼的伙伴,我知道的,”在确认了齐孤鸿已经相信了自己所说的一切后,唐冕迫不及待发问道:“你见过他么?现在人在何处?” “快了,”齐孤鸿仍在暗暗地喘着粗气,“他也是要到舍昂来的,我们已经就此事暂作商讨,就是不知道得了那返生蛊之后,我们俩是否能尽快返回千古镇齐家,他说已经就这事情曾与您商讨过了。” “是,齐家自然要去,”唐冕不假思索道:“我到时候也会一路上为你们保驾护航,这一点你们尽可放心便是。” “那么我们现在” “我先带你们上去。” 说罢这话,唐冕直奔章山石走去,齐孤鸿却抢先一步道:“岂敢让长辈做这种粗使活儿,让我来便是。咱们这是要从哪里离开?” 唐冕倒也不与齐孤鸿争,只是帮齐孤鸿一同将章山石扶到他的背上,同时早有打算般不慌不忙道:“龙潭,到了之后只需随我吩咐便是。” 齐孤鸿点了点头便跟在唐冕身后,虽说背上的章山石也的确有些沉重,但齐孤鸿并未过意,或者说根本没心思考虑这些,他只是从背后细细打量着唐冕的身形姿态。 三人一行来到龙潭,唐冕对此轻车熟路,就算是带着齐孤鸿穿过一段段虫壳蛊躯铺垫而成的蜂巢般的迷宫,也毫无半分生疏犹豫之色。 齐孤鸿起初还感到有些惊讶,因为这路途毕竟有些长,与他醒来时所处的位置有些距离,这让齐孤鸿的心头迷思中又加了一条他在龙潭中晕倒后,究竟是如何抵达此处? 然而就在齐孤鸿细细观察之后,他发现唐冕的耳廓和碎发中,隐约可见莹莹光亮。 正是那龙潭中的白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零四章 陷阱 当齐孤鸿在龙潭下盯着唐冕耳后的白光时,金寒池正站在龙潭旁边,只见他双目圆睁地望着面前的龙潭,人早已因惊愕而动弹不得。 金寒池已经这么站了有一会儿功夫,却仍是没弄明白自己看到的到底算怎么一回事儿。 当白光卷着齐孤鸿和身形硕大的章山石一同滚入深潭,在发出“咕噜”一声气泡声响后,一切竟就这么彻底消失了,水面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迅疾速度恢复平静,甚至连半点儿气泡都没有涌上来。 前后,不过几秒钟时间,可整个龙潭却安静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我得下去!” 几乎是这个念头刚从他心里冒出来时,金寒池人已经径直奔向龙潭,然而就在他刚迈入浅潭的瞬间,一股巨大的拉力就好像一双无形的大手般将他猛地拽向深水。 金寒池心中一寒,来不及思考太多,本能地便翻身往岸边爬,他拼命抓着岸上的草茎,十根指头用力抠着地上的土,可即便他用尽全身力气,仍是难以抵抗那潭水的力量,水紧紧地包裹着他的小腿,好像要将他吸入潭中。 幸好,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猛地攥住了金寒池的胳膊,两人用尽全身力气,才总算将金寒池从水中拖了出来。 然而就在金寒池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回望那龙潭时,却见潭水再度恢复如常,和普通的水潭别无二致但是,金寒池知道肯定有什么东西藏在下面!就是这个念头让面前的水潭显得有些阴森诡谲,金寒池望着那平静无澜的潭水,总觉得下面似乎隐藏着一张写满了讥笑的脸孔,正洋洋得意地望着死里逃生的自己,随时等待着再度将自己拖入潭水中。 正当金寒池这样想着的时候,一个颇有不耐烦的声音自背后灌入金寒池的耳中,就听那声音懒洋洋地低声道:“行了,也该起来了吧。” 金寒池抬起头来,顺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这就迎上了唐冕的脸。 这幅面孔金寒池虽然见过几次,却也称不上相熟,要说熟悉的,当属那个与这张脸格格不入的吊儿郎当的表情,还有皱眉撇嘴间隐隐透着的不满神色,看着就好像不是那么想见到自己似的。 这个念头令金寒池也跟着有些不悦,皱眉对着这“唐冕”满不客气道:“你在这儿干嘛?” “我特么的”“唐冕”咬着牙,高声怒斥道:“还想问问你在这儿干嘛!” 演戏可真够难的,唐鬼想到自己以前看电影时曾大言不惭称“这说说话摆摆造型的事儿是个人就会”,现在,他必须郑重地收回这句话。 要不是这张脸c这个身份对自己还有用的话,唐鬼真是恨不得马上剥掉这张面皮,也不用因为唐冕的身份而处处受限,连句此时此刻想骂的脏话都不能骂出来! 满腔的怒气此时恨不得要从唐鬼的头发丝儿手指尖儿钻出来,他也顾不上别的,一拳头扎扎实实地挥向了金寒池,口中还高声怒骂道:“我早说过,再掺和我们唐家的事儿,就休怪唐某人不客气了!” 金寒池知道唐鬼嘴上的话乃是囿于身份迫不得已,可他从唐鬼这拳头中感觉到的怒意却也是真真切切的,金寒池不由得心中起疑,一边应对着唐鬼步步紧逼直奔要害的招式,一边急急地低声问道:“你又发什么疯?到底怎么回事儿?” 怎么回事儿?唐鬼又气又急,恨不得直接告诉金寒池,他这蠢货是如何将自己之前天衣无缝的精巧计划彻底打乱了。 当初和齐孤鸿分开之后,唐鬼这一路走得并不轻松,当日自三朴镇一战之后,唐鬼始终有点儿摸不透镇三八的心思,依着他的猜想,镇三八好歹多多少少应该会对自己问起当日的事情,可到头来他竟连半点儿试探都没有,仿佛当日的事情根本没发生过一样。 如果说,镇三八是因为自己背着镇斈司里其他人去和“唐冕”逛青楼的事情而心中有愧不敢提及,这理由也算顺理成章,但是唐鬼总觉得没这么简单,首先,镇三八对盲丞的悉心照料,就让唐鬼觉得阴谋重重。 当日自三朴镇离开后,唐鬼和镇斈司其他人商议一番,决定尽快赶往舍昂,而这小瞎子作为被他抓来的人质,自然是要带在身边,可这瞎子却偏偏不肯配合,赖在地上直称自己在打斗中被扭伤了脚,没办法跟着他们赶路。 镇斈司的人虽然有百般法子对付唐家蛊师,可碰上瞎子这号混不讲理的货色,却是束手无策,众人面露难色之时,那镇三八主动站出来,二话不说便背起瞎子。 行路之时,唐鬼也曾故作好意地主动提出与镇三八轮换,可那镇三八就是咬着牙倔强地一路背着瞎子,不光如此,哪怕吃饭c解手的时候,他也是跟在身旁耐心照顾着,就连睡觉的时候都将瞎子护在他身边。 或许在镇斈司其他人看来,只当是这镇三八对瞎子心怀怜悯,可是放到唐鬼眼中,他却总觉得镇三八是在监视瞎子。 换言之,既是在监视他自己。 更何况此前就有过镇三八试探“唐冕”的事情在先,这一点令他不得不防,最要命的是,他一路上不光要盯着镇三八和盲丞,还要惦记着前方的齐孤鸿等人,在此之外,更需要考虑将来到了龙潭后,该如何甩掉镇斈司的人。 这对于伪装成唐冕的唐鬼来说,实在是四面楚歌心力交瘁。 不过好在唐鬼仍是想到了解决镇斈司的办法,而那个办法,就是刚刚差点儿要了金寒池性命的龙潭,上一次自龙潭死里逃生后,误打误撞让唐鬼发现了一个关于龙潭的秘密,既是那句“唐门之鬼c地下往生”的由来。 如果细细算起来的话,唐鬼已经两次从龙潭中离开,但是,他还从未通过龙潭进入过舍昂山寨。 当日,唐鬼被易容成唐冕后,自龙潭岸边苏醒过来时,唐鬼心中第一个想法,便是要通过龙潭再度进入舍昂山寨,然后好好弄明白在他昏迷过去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而就在唐鬼正试图进入潭水中时,却遭遇了和金寒池相同的情况一股巨大的吸力就好像无数只水鬼的手,妄图将唐鬼拖入潭水中。 可以说,眼下的唐鬼之所以能格外镇静地将金寒池从水潭中拖出来而全无半点儿惊讶,都要得益于他自己也曾亲身处于那种恐惧之中,当时的唐鬼也没比现在的金寒池厉害到哪儿去。 而随后赶到的守淇和察戈,以及唐鬼发现自己被易容这一情况,几件事情加在一起,让唐鬼无暇去探寻龙潭异状的真相,不过这个谜题却一直被他记在心头。 就像在地下寻找离开之法的齐孤鸿一样,唐鬼也想到了舍昂旧寨和龙潭潭底的水位问题,龙潭位于山上,而舍昂山寨位于众山环绕的谷底,舍昂旧寨又是位于新寨之下,不管怎么来看,如果龙潭下有一条通道通往舍昂旧寨的话,潭水必然是应该倒灌入山寨之中的。 除非有什么东西在下面作为屏障。 查清楚这个屏障,就是唐鬼在离开舍昂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也是最为重要的一件事情,但因一些缘由,他只是摸索出了一个含混的大概,虽然已有猜想,但一时间仍是吃不准,倒是镇斈司用重音蛊留下的那句“唐门之鬼c地下往生”最终证明了唐鬼的猜想 龙潭地下的屏障,乃是由蛊组成的,那地下旧寨就好像一个堡垒,而守城者,既是无数的蛊虫,非其所允,生人勿进。 悟透了这一道理的唐鬼如得上苍指引般兴奋不已,在他看来,如果这是一个只有蛊虫才能通过的地方,镇斈司必然会被挡在外面,这便是唐鬼摆脱镇斈司的最佳方法。 只可惜,当唐鬼满怀希望地赶到龙潭时,却正好看到金寒池狼狈不堪地从潭水中爬出来,不光是他,镇斈司的所有人也都目睹了这一幕,本来为唐鬼所独享的陷阱,现在已经赤果果地展现在了众人眼前。 光凭这一点,唐鬼打死金寒池都不算多! 可就在唐鬼一招一式步步紧逼之时,金寒池低声怒斥一句道:“你要有功夫在这儿和我较劲,不如赶紧滚下去看看齐孤鸿死没死!” 仿佛为了附和金寒池这话,就在他刚刚说完的时候,龙潭的水面上,无数气泡升腾而起,整个水潭好似沸腾了一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零五章 拆穿 齐孤鸿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是潭水异相的始作俑者,他也的确做好了要大战一番的准备,只是,事情的发展实在与他的想象大有偏差。 当唐鬼苦于不能在镇斈司面前暴露身份而同金寒池于龙潭岸边缠斗在一处时,唐鬼的烦恼是有太多话不能直接说,齐孤鸿的烦恼,则是实在想不起来自己还有什么能说的。 自面前这“唐冕”提出要带着齐孤鸿和章山石离开山下旧寨后,齐孤鸿便一直在不停地说话,绞尽脑汁c口干舌燥,好像在他印象中向来停不住嘴的盲丞都没有这么话痨,他怀疑自己要是继续这么不住口,恐怕背后昏迷过去的章山石都会被烦得跳起来让他闭嘴。 “所以说”齐孤鸿已经说得大脑一片空空,趁着大脑不停思考之际,只能用些散碎的废话暂时填充空白,“要是这样的话我觉得” “你到底想说什么?” 始终一言不发的唐冕此时终于忍不住了,有些不耐烦地回过头来看向齐孤鸿。 聒噪琐碎的话语声总算是暂时停了下来,唐冕的心里也总算清净了几分,正当他不知自己是不是语出不妥,有些内疚地看向齐孤鸿时,谁知迎上来的却是齐孤鸿略显狡黠的笑意。 “前辈,咱们现在该往哪儿走?” 虽说嘴上一直没停,但齐孤鸿基本没在意自己到底都絮叨了些什么,他的注意力一直都在唐冕身上,齐孤鸿发现唐冕起初轻车熟路地带着他们直奔山壁深处,然而抵达山壁后,唐冕的步伐却开始左右摇摆起来,似乎也不太确定到底该走哪条路,还有两次突然掉头改换方向。 所以,齐孤鸿提出的这个问题可以说是直戳中了唐冕的痛处,他望着齐孤鸿,不免一时语塞,然而人刚要开口,许是耳边突然响起了什么声音,唐冕突然停了下来,眯着眼睛仿佛在仔细地听着什么。 齐孤鸿适时高声道:“依着前辈刚刚的举动,想来您根本不认识路吧?之所以会如此烦躁,乃是因为” “住口!” 唐冕终于忍不住大喝了一声,然而脸上也跟着显得有些颓然,似乎是错过了什么关键信息,齐孤鸿倒是颇为满意这就是他从刚开始到现在一直絮叨不止的原因。 “你不认识路,是因为你根本没有下来过,”齐孤鸿不慌不忙地拆穿道:“你只是在靠耳朵里的蛊虫指引。” “这有什么问题么?”唐冕恼怒道:“这山寨下面环境走势复杂,若不靠蛊虫,怎么可能有普通人能走出去?” 齐孤鸿微微点头一笑道:“那许是有些事情唐鬼还没告诉您,只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唐鬼何时向您提起过要去往我齐家老宅?” 说这话的时候,齐孤鸿已经放下了背上的章山石,步履坚定地向着面前这个“唐冕”步步紧逼。 从见到那具尸体到现在,齐孤鸿的心中设想了无数中可能性,但是有两点是率先可以排除掉的。 其一,那具尸体就是唐冕,其二,站在自己面前这位“善意慈爱的长者”不是鬼。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齐孤鸿凭着自己从唐鬼口中听到的事实,对他的身份加以试探,如果他真的是唐冕或者唐鬼的同盟,不该不知道位于察戈家的通道,他的处境与刚刚的齐孤鸿不同,齐孤鸿没有选择那个出口,是因为之前章山石的体型硕大,无法从那个出口离开,而这位“唐冕”已经想办法让章山石恢复了人形,却好像根本没有想到过那个出口。 至于一路上絮絮叨叨地妨碍他听从蛊虫的指引,则只是为了扰乱他的心绪,齐孤鸿就在等待着他发怒的这一刻,让他毫无防备地面对齐孤鸿提出的最后一个c也是最为关键的问题齐孤鸿和唐鬼也只是在三朴镇上因瞎子的一番话才突然决定要前往千古镇,而他怎么会知道? “千万别告诉我你是唐鬼,”齐孤鸿说话间已经到了“唐冕”面前,在他假装不经意插在腰间的手里,正藏着齐孤鸿一路上从地上捡来的一块锋利的石头,至此,齐孤鸿已经做好了拆穿此人的所有准备,趁着他惊愕之际,齐孤鸿已经猛地蹿上前将此人顶在石壁上,锋利的石头横在他的喉头颈间,“说,你这张中了易容蛊的脸下面,到底是什么人?!” 在说完这话之后,齐孤鸿明显看到这人颇为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此时齐孤鸿还不知道真正引他发笑的原因,正是自己口中那句“易容蛊”。 自己这么一路上日夜兼程晓行夜宿,都是因为这张与唐冕一模一样的面皮,因两人从小到大手足连心不分你我,到头来被一句“易容蛊”轻描淡写一带而过,唐芒还真是不免感到有些心酸了。 细细想来,唐芒绞尽脑汁才勉强想出来这么一套毫无遗漏的方案,却没想到最终决定成败的,竟就是时间上的这么一点点偏差。 当初唐冕一走时,唐芒就隐隐感觉有哪里不对,向来凡事都要同他商量一番的唐冕这次竟然连个招呼都没打便带着镇斈司上路了。 唐芒胆战心惊却也不敢轻举妄动,在耐着性子静静等待了一段时间后,唐芒接到了镇斈司传来的第一个消息。 那日,祖宗们特意邀唐芒来到祠堂一同分享这个好消息,幕帘之后,百头兴奋地摇头晃脑叽叽喳喳,在杂乱不堪的声音中,唐芒就只记得一句话。 唐鬼已死,因祖宗有令,他的尸体不可进唐家,故,镇斈司会将他的人头送往上海齐孤鸿处,此事就此了结,也就是说,让祖宗们提心吊胆了二十多年的这个祸害,终于从人间彻底消失了。 唐芒有点儿记不清楚当时自己是怎么回到他自己的宅子里的,只觉得头重脚轻飘飘忽忽。 那一晚,唐芒拿出了一坛老酒摆在桌上,然而直到报时蛊发出聒噪的声音提醒着所有唐家人,新的一天已经到来时,那坛酒仍是一滴未动,可唐芒却觉得自己已经醉了。 他突然起身打点行囊,趁着其他唐家人还在睡梦中时,只身一人离开唐家来到地面上,潜身进入纷杂的人间。 唐芒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了上海,其实早在齐孤鸿之前,他就已经看到了那颗人头,但不同的是,唐芒发现了齐孤鸿永远无法发现的细微异状。 当年唐芒和唐冕还小的时候,每次两人惹了什么祸时,都会嚷嚷着自己是哥哥,试图一人背下两人的过错。 “是我,我是老大!” “我才是!” 而每一次呢,娘亲也不理会两人好像小鸟争食般的叽叽喳喳,只是二话不说便揪过其中一人,掀起其耳后的碎发,之后便能立刻准确地分辨两人的身份,后来,兄弟两个趴在被窝里互相查看一番,才发现娘亲用来分辨两人身份的,竟是一颗红痣。 “嗯,有痣的是你,”当年的小唐芒望着小唐冕耳后的痣,好像掌握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似的,故作深沉道:“没痣的就是我” 多年后,再度看到那颗红痣时,唐芒就站在镇斈司下榻的客房里,四四方方的八仙桌正中央,那颗人头斜对着唐芒,红痣正处于他视线的正中央,唐芒的耳边仿佛响起孩童时的自己和唐冕脆生生的交谈声,可是昔日手足,今时却已经成了一颗再也不会动的人头。 这颗人头永远都不会再发出声音,不会跟在唐芒屁股后面喊着让他等等自己,不会在他每次外出回来时都追在左右问他外面的稀罕事儿,不会与他对酒当歌忆往昔 可也是这颗沉默的人头在向唐芒娓娓道出唐冕当初决然离去的真正原因,是他用他的死,换了唐鬼的生。 儿子仍活在世上的喜悦被胞弟舍命身死的痛苦所湮灭,趁夜悄悄潜入镇斈司的唐芒望着那颗人头,在一片匀称的鼾声中,悄无声息地泪流满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零七章 潭底的人 关于齐孤鸿到底是死是活这个问题,唐鬼虽然也很关心,但他知道龙潭上的这些气泡与齐孤鸿的死活无关,唐鬼还算个冷静的,理性分析一下就知道齐孤鸿就算死也闹不出来这么大的动静。Δ』看Δ书』Δ阁 那么,就是下面的舍昂山寨出了什么问题。 想到这里的时候,唐鬼半跪在地,只见他手腕翻转,刀柄冲着地面用力那么一敲,霎时间,无数虫子从地面中涌动而出,顺着刀身爬上唐鬼的身体。 不过眨眼之间的功夫,唐鬼整个人被虫子包裹成了一个巨大的茧,其他虫子如一张巨大的地毯般,卷着唐鬼便翻身跳入龙潭。 镇三八几乎是不假思索便紧随其后,他猛地一跃,抱住那虫茧便随之一同翻身进入潭水之中。 其实,到了事后仔细想想,镇三八觉得如果自己当时知道会在龙潭下面看到什么,他或许不会选择这样做。 镇三八在水中下沉的速度远比齐孤鸿当时更快,此时天光已经微微射入水下,在那幽深的潭水中,镇三八看到无数虫子划动爪钳,裹着整个虫茧如离弦的箭般直直插向水下,前后不过几秒钟的功夫,人已经到了潭底。 此时镇三b1口气还未吐尽,可是等他看到潭底的景象时,剩下的半口气卡在他的喉咙里,生生地呛进来一大口水,镇三八本能地胡乱挣扎着,许是因为瞳孔因恐惧而有些放大,眼前的景象也因此显得格外逼真清晰。 在龙潭的潭底,镇三八看到了一个个人。 那些人就“站”在潭底,有些双手向上伸着,仿佛想要挣脱潭底,向上飞升而去,面容模糊不清,甚至难辨男女,而更多的则是一些残躯,有些没有头,有些自胸口位置齐齐断开,地面上还有数不清的腿,有些在小腿位置被横切,有些则是半截腰身连着两条腿。 该怎么说呢?乍一看的时候,镇三八以为这些人是被人用刀在高低不同位置给砍断了,可是地上却不见另半截儿上身,就好像根本没有上身,就好像 思绪飘到这里的时候,一个诡谲的想法从镇三八的脑海之中油然而起,他觉得这些人好像是从地上长出来的,他们不是被砍断了上身,而是根本还没来得及长出上身,镇三八虽然不知道每个孩子到底是怎么来到世界上的,在他印象中,自己是在记事起就到了镇斈司,后来的其他人则是在岁不等时被带来的,他只知道每个人都是从小的时候渐渐长大,从凳子那么高的个头儿慢慢长到桌子那么高,然后慢慢长成后来的七尺男儿,但这里的“人”却不一样,他们好像是生来如此,先长出脚,然后是小腿c大腿,镇三八甚至怀疑过段时间再来看时,那些小腿会继续生长而后在大腿位置连在一起,慢慢生出腰,而那些只长到胸口的,会渐渐生出脑袋 这个想法令镇三八惊愕不已,他一时间无暇顾及其他,甚至忘了自己是怎么被拖入了潭底,那坚硬的潭底是怎么突然变得松散柔软,自己又是如何从一片混沌之中重新感觉清明起来,他只记得等自己再度睁开眼睛时,人已经摔在了洞窟之中,眼前所见的,就是两个对峙在一处的“唐冕”。 镇三八后来所见的,就是一个又一个从山壁上“挤出来”的镇斈司众人,他由此推测出自己刚刚也是这样从半空中出现的,而且,事实也的确如此,就像唐芒看到唐鬼的出现一样。 当唐芒正绞尽脑汁不知该如何安抚他的伴生蛊时,松软的山壁顶端,一个虫茧般的东西从洞穴的天花中崭露头角,随着它一点点下沉,整个虫茧也在唐芒的眼前逐渐展现出了一个人形,然后,整个庞大的虫茧掉落在地,无数虫子如潮水般散开,当它们再度钻入松软的虫壳中消失不见后,“唐冕”出现在唐芒面前。 那是一种格外奇妙的感觉,以至于曾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唐芒在此时也不由感到喉头哽咽,而之所以说是奇妙,因唐芒当时看到的,是与自己好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唐冕的脸。 但是唐芒知道那不是唐冕,他知道自己现在看到的,是唐冕煞费苦心编排出来的掉包计,他在这里看着顶着唐冕容貌的唐鬼,知道是唐冕以死守护的人还活着,知道他拼死策划的计谋终见成效,他看着唐冕的脸,只想对这张脸真正的主人说一声,弟,你做到了。 只不过唐鬼却没能理解“唐冕”脸上的悲怆,他急急一声道:“走,镇斈司的人到了,有什么事情我们先走了再说!” 唐鬼见到“唐冕”的瞬间,不假思索地认定是真正的唐冕还活着,并且依着他的脾气秉性来掩藏着心头的感激和狂喜,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这么一句,那时的唐鬼还不知道,在将来,当他知道唐冕的苦心后,他会痛恨自己这种虚伪的淡然,会痛恨自己的不知感恩。 而在当时,唐鬼一心只想将来再慢慢找机会报答唐冕,当下要做的是先摆脱镇斈司的穷追不舍,谁知就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躺在地上满身是血的齐孤鸿和低沉喘息着的伴生蛊突然闯入了他的视线之中,唐鬼的步伐顿在原地,他疑惑地看向“唐冕”。 “这怎么回事儿?” 这世界上很多事情可以用对和错来做为答案,但更多的事情却只是因为命运的机缘巧合而走向不同方向,实在难以用对错来评判,就像当时,如果不是因为镇斈司的步步紧逼,唐芒或许有时间对唐鬼慢慢解释这中间发生的一切,可正因当时的情况,唐芒满腔的话都无从诉说,以至于唐鬼武断地以为是他对齐孤鸿下了手。 而就在唐鬼皱眉怒视着唐芒的时候,背后一阵阵沉闷的声音迭起,从镇三八开始,一个个镇斈司的人就像刚刚的唐鬼一样从天而降。 也不知道是感应到了唐鬼的出现还是受到这阵嘈杂声响所惊动,越来越多的火焱蛊出现,照亮了整个洞窟,将这个唐芒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的情况毫无遗漏地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唐鬼看到的,是躲过了龙潭陷阱而跟着自己进入地下的镇斈司,和不知何故对齐孤鸿痛下杀手的“唐冕”。 头晕脑胀的镇斈司等人看到的,是两个相貌一模一样真假难辨的“唐冕”。 而终于勉强睁开眼睛的齐孤鸿眼中看到的,则是一场乱战,此时连他都分不清楚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唐鬼”,而他虽然知道这其中有一个是假的唐冕,却不知道该如何告诉真正的唐鬼,最要命的是,镇斈司的人突然出现,使得这一场本就令人焦头烂额的乱战显得更加复杂混乱。 相比较之下,镇三八眼中的情况倒是较为简单一些,至少他不用考虑什么真假唐冕或者为什么会有人对齐孤鸿下手之类的问题,不管是真是假,镇三八等镇斈司的人心中就只有一个目的。 “动手!” 于是乎,就在唐鬼满脸愕然之时,一根镇虎鞭突然横空而出,裹着阵阵尖啸的风声,一把卷住了唐鬼的手臂,火辣辣的感觉在他的胳膊上升腾而起,唐鬼也顾不上其他,凭着心头的怒意反手一把攥住鞭子猛地一拽,将那鞭子的主人直勾勾拽到面前。 “老子的话还没说完,”唐鬼说这话时,手已经狠狠攥住了那人的咽喉,“不要随便打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零八章 谁人识我 唐鬼是杀过人的,他曾见到过不同的人在临死时不同的表情,但是当他扼住镇三八的咽喉时,从镇三八脸上看到的,却是一抹得意的笑容。 “你的确是唐鬼。” 这是镇三八从牙缝儿里挤出来的一句话,是在唐鬼只要用力一握就可以决断他的生死之时,镇三八脑袋里最为关心的问题,他甚至没有顾忌自己的生死,只是因这一路上自己一直在思索着的问题终于得出了肯定的答案而得意狂喜。 没错儿,当镇斈司所有人落入地下之后,在众人不知所措之际,镇三八是第一个下令喊打的,也是第一个得出了肯定结论的。 在唐鬼眼中,他以为自己看到的乃是唐冕,而在齐孤鸿眼中,他知道其中有一个是唐鬼,却不知道另外一个为何“假扮”成唐冕,但是在镇斈司人眼中,当这两个音容相貌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在面前时,他们心中的第一个念头,既是,唐芒来了。 这是一种直觉上先入为主的偏差,因齐孤鸿和唐鬼从未想过唐芒会出现,齐孤鸿甚至不知道唐芒与唐冕的长相一模一样,但是对于镇斈司的人来说,唐芒与唐冕的长相,却是多年来一直困扰着祖宗们和镇斈司们的难题,所以当齐孤鸿和唐鬼因他们的经历而得出他们先入为主的判断时,镇斈司也不例外。 唯独镇三八是这群人中唯一的异类。 当初培养镇斈司的时候,祖宗们并不希望镇斈司拥有什么判断黑白的独立思考能力,在他看来,只要像狗一样能听懂口令就好,但那些活了上百年的人头偏偏没想到镇斈司里就是生出了镇三八这么个凡事都喜欢刨根问底的怪胎。 所以当其他人看到唐冕再度出现并对此全盘接受时,只有镇三八在试图搞清楚再度出现的“唐冕”身上的问题,那是一些十分细微的异常之处,或者是一个含义不明的笑容,或者是吃饭或者睡觉时的一个特殊的习惯,这其中种种都让镇三八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而三朴镇一战,则是将镇三八心头所有疑问都激发出来的关键时刻。 镇三八之所以感觉事有蹊跷,不是因为“唐冕”与齐孤鸿的那一场打斗,也不是因为唐冕突然提出要带走瞎子作为人质,可以说,在那一战中,唐鬼的演技可以算是满分,但其中唯一的纰漏,就是那些虎麟蛊出现异状时,唐鬼脸上不由自主流露出的紧张神色和急急催促自己离开的反应。 那一神情让镇三八心中甚是不爽快,总觉得有人在背后用什么阴谋在设计自己,他后来无数次一遍遍回想推敲当时的所有细节,镇上出现蛊虫时,自己与“唐冕”正身在青楼,是唐冕突然率先指出这些蛊虫必是唐鬼所为,可是事后想想,如若真是唐鬼的话,他为何没有攻击镇斈司的其他人,而是在城中肆意放蛊?此举看似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且,唐冕为何就知道一定会是唐鬼?如果他真是唐冕的话,如果当时真是他亲手取了唐鬼的人头,他为何没有为自己当初的“功绩”做出任何辩驳,而是直接认定了唐鬼一定还活在世上?镇三八总觉得如果自己是唐冕的话,当时第一个想法,肯定是要维护自己早已杀掉唐鬼这一“功绩”的,他说唐鬼活着,岂不是在亲口承认自己当初送来的人头有问题? 而在这一路上渐渐让镇三八坚定了唐鬼身份问题的,正是唐鬼后来刻意故作正经的举动,从那日之后,他的神色仿佛变得坚定了许多,与之前那个不知何故偏要带着镇三八逛青楼的唐冕判若两人。 这其中的等等种种,都在镇三八看到两个一模一样的“唐冕”时得出了结论这也是镇三八的先入为主,他压根儿没想到唐芒,在他的先入为主中,唐鬼肯定是用了什么蛊虫也好邪法也罢伪装成了唐冕,此时这两张脸出现在一处,正如一声脆响,将镇三八所有猜想干脆利落地落槌定音。 说起来,每个人的先入为主都各有原因,从这一点来看实在分不清什么聪慧愚钝对错与否,但就其结果来看,倒是镇三八误打误撞成了唯一一个得知了真相的人,而他那声音虽然微弱,不过却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地恰好让在场的镇斈司都真真切切听进了耳朵里。 上一秒还茫然无措的镇斈司耳中听得这话,且正看到唐鬼擒着镇三八的喉咙,此情此景正印证了镇三八的话,众人当即了然,心中对这一路上被唐鬼耍得团团转的愠怒之火熊熊四起。 随着一阵阵清脆的鞭声破空而至,镇斈司已然将唐鬼围在中间。 其实在镇三八突然说出这话的时候,唐鬼心中突然涌现出一种奇怪的感觉,想来,上次在三朴镇见到齐孤鸿的时候,他虽然并未直接表现出来,但心中多多少少因齐孤鸿一直没能认出自己而有些埋怨,倒是镇三八这话直接触到了唐鬼的心房。 多少年来,自己从唐忌夜变成唐鬼,被心上人误当成齐孤鸿而错上花轿,迫不得已之下顶着唐冕这张脸苟且偷生却连自从一同长大的手足兄弟齐孤鸿都没认出自己,即便是在一路险象环生错综复杂的逃命之旅中,这个问题仍是萦绕在唐鬼心头,令他夜不成寐。 自己到底是谁?他在齐孤鸿眼中是唐忌夜也对是唐冕也对,在弥光眼中是唐鬼也对是齐孤鸿也对,可现如今被一个陌生人一眼认出自己就是唐鬼,这对他来说还真有那么点儿欣慰。 心思这么一活动,唐鬼的手便不由得松了几分力道,随着众人的举鞭相向,唐鬼猛地将镇三八往旁边一甩,望着他踉跄几步冲出去的身影,唐鬼冷笑一声道:“老子高兴,暂且让你一招!” 这一招相让,让的是一条命,是镇三八的命,却也是唐鬼自己的命,自己到底是谁,想来之于不同的人也会有着不同的答案,正如说人生最可悲之事乃是“生时无人知c死后无人识”,镇三八认得出唐鬼,是给了唐鬼在名字和面皮之下的一条命。 不过要说些实际的,还要等到一盏茶之后,那时唐鬼会意识到镇三八是真真切切地给了自己一条命。 此时且说现在,唐鬼管不了对面的“唐冕”是什么想法,兴许他会有所不满吧,毕竟是他苦心费力才保住自己这么条命,可自己却并未珍视,而是凭着一时痛快便放过敌人,给自己平添一条隐患。 可唐鬼偏偏就是想这么做。 这一刻,唐鬼所要面对的不仅仅是与镇斈司的一战,对他来说,这一战不只是生死存亡胜负输赢而已,这是一个终结噩梦的节点。 那些自幼来就萦绕在他心头的无名恐惧,那些时时刻刻逼近他与寡母的阴影,那些不知自己身为何人又为何非死不可的不甘,还有什月死后的噩梦c山寨被灭后的愧疚c这一路上一刻不得松懈的紧绷神经和步步紧逼的八面临敌,就好像一个个施加在唐鬼身上的砝码,令他早已负重累累无法呼吸。 所有的这一切,化作了此时唐鬼心中的一枚炸药,既然生不得其所,不如炸它个天翻地覆日月无光,是死是活都抛诸脑后,只求这一刻痛痛快快地将这一腔天地不容的热血和忠勇,换这一时淋漓尽致的畅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零九章 如父如兄 说实话,这还是唐芒第一次对付镇斈司的人,唐家历次肃清叛徒的任务基本都不允许唐家本家在场,唐芒后来细细思考,认为这乃是因为祖宗们不想让唐家人搞清楚镇斈司的长处所在,以免唐家人对症下药。 其实这个问题若真是仔细想想,实在是漏洞百出,首先,祖宗们凭什么就认定镇斈司绝对不会失手?绝对不会有人活着将镇斈司的秘密带回去? 就算以前虽然没有,但是不代表以后也不会有,就比如现在,这件事情成了唐芒心中一个无比坚定的念头无论如何,也要搞清楚镇斈司的秘密。 这个运转百年的家族早已经千疮百孔满目疮痍,总该有人将其推翻了,就在唐芒亲手执刀挥向镇斈司的瞬间,他就已经将这个担子背在了自己身上。 起初只是一个朦胧的念头,还不等唐芒清楚地捕捉到这个想法时,他的蛊虫已经顺着袖口如利箭般破空而出,直奔镇斈司便去! 然而就在唐芒的蛊虫眼看就到了镇斈司眼前时,只见镇斈司手中镇虎鞭一打,凌空之中发出一声巨响,紧跟着,唐芒便再找不到自己的蛊虫所在! 就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唐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身体躲闪着其他镇斈司的攻击,视线却仍盯着蛊虫消失的地方,在一片混乱之中,唐芒终于看到掉落在地的虎麟蛊,只见那蛊虫通体呈现着一种死气沉沉的灰白色,手脚和尾巴仍保持着悬在半空时的扭曲姿势,却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仿佛轻轻一碰,躯体就会顷刻碎裂一般。 唐芒一时间没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凭着他炼蛊半生百战百胜的自信,但凡出手必是弹无虚发,根本不会一直盯着蛊虫如何对敌,可谁知就是那么一错神的功夫,竟发生了以前唐芒连想都没想到的事情。 这不可能! 就在这个想法正从唐芒的脑海之中闪现出来的时候,他闷沉沉地怒吼一声,又一只蛊虫直奔正对面的镇斈司而出,这一次,唐芒瞪大了眼睛盯着自己的蛊虫,他眼看着蛊虫血口大开,奔着镇斈司的面门要害而去,然而就在半空之中,镇虎鞭如一道闪电般突然卷住蛊虫。 所有的一切仿佛是慢动作一般,唐芒眼看着在那镇虎鞭碰触到蛊虫左前爪的瞬间,他那所向披靡的虎麟蛊虫突然停在半空,从左前爪开始,预示着死亡气息的铅灰色在整个蛊虫身上蔓延开来,直至整个蛊虫全身遍布铅灰色的时候,蛊虫已经了无生气地落在地上。 为什么?唐芒炼蛊多年,自以为什么样的情况都早已见识过,可为何镇斈司就仅仅只是以鞭触至蛊虫,就会令他的蛊虫在刹那间化为死灰? 眼前之景令唐芒惊愕不已,然而还不等他理出个头绪时,一道裹着劲风的鞭子已经到了眼前,唐芒躲闪不及,眼看着那鞭子在半空中绷直绷紧,带着夺命的杀气,直奔自己的脖颈间而来。 凭着唐芒的判断,就算他以最快的速度弯腰躲闪,那镇虎鞭还是会卷住他的脖颈,这一个动作仿佛已经宣告了他的死刑 而就在这时,一道黑影突然挡在唐芒身前,随着唐鬼挥臂凌空一抓,呼啸的风声化为劲脆之响,那是皮肉突然爆裂绽开的声音,已经绝望的唐芒突然睁眼,这便看到镇虎鞭一圈一圈,已经嵌入至唐鬼的胳膊里,鲜血和皮肉包裹着那鞭子,简直称得上是“入木三分”! 可唐芒没有在唐鬼脸上看到半点儿畏惧,恰好相反,他竟一脸欣然,而这表情也令那镇斈司愕然,握着鞭子的手显然失了三分力道。 唐鬼仿佛一直就在等待着这一刻一般,他那看似不经意的余光其实一直在盯着镇斈司的表情,趁着他正大为惊愕之时,唐鬼的右臂猛地用力,鞭子确实又更深地裹紧了他的手臂,可那镇斈司也因此被他拽到面前。 接下来的动作一气呵成,唐鬼左手突然扑向那镇斈司的面门,大张着的五指突然化为血盆大口,生生自那人脸上擒下一块皮肉! 伴随着一声惨叫,镇斈司已经在地上满地打滚儿,那唐鬼却是毫不在意便甩开了镇斈司,淡然地看向手臂上的鞭子后,晃了晃胳膊,将扬起的鞭子握在手中。 这一幕看得唐芒呆在原地,惊骇之中隐隐有一丝欣慰。 为父之人,在很多情况下根本来不及分清什么善恶对错,看到唐鬼在关键时刻能保护他自己,对唐芒来说既已是莫大欣慰。 正当唐芒思忖之间,唐鬼的身形如鬼魅一般已经到了近前,可还不等唐芒做出反应,便见唐鬼身形一错已到唐芒背后,只见唐鬼人还未站稳,手中的鞭子已经高高扬起,原来正在唐芒身后,镇斈司一人已经扬鞭相向,正因唐鬼这一鞭,虽然不如镇斈司那么精准老道,却正将那根抽向唐芒的鞭子拦在了半空。 这一举令唐芒忍不住会心一笑,他也循着本能,在看到镇斈司三人直奔唐鬼而去的时候,立刻放出蛊虫帮他抵挡,然而数只蛊虫却在镇虎鞭之下纷纷落地。 “不对,”背后的唐鬼一边忙于帮唐芒抵挡镇斈司,一边急切切地低声嘱咐一句道:“这镇斈司最不怕的,既是你们唐家之蛊。” 这句“唐家之蛊”不免令唐芒感到有些怅然,这孩子说这话时的语气就好像是一道高墙,将唐鬼彻底与以唐芒为首的唐家划分为两个部分。 “所以,下蛊是没有用的,”唐鬼倒是没有注意到唐芒表情中的异常,一边忙于对付镇斈司,一边对着唐芒狡黠一笑道:“今日能不能对付得了他们,就看你练家子的功夫如何了,前嫌且先不计较,把这一仗打得漂亮再与你算账!” 不等唐芒反应过来,唐鬼已经插招换式地对付起了镇斈司,不过,即便不用回头,唐芒也能感觉到唐鬼的细腻自始至终,不管怎样挺身应敌之后,唐鬼都会以最快的速度回身,将脊背紧紧贴上唐芒,仿佛生怕有人趁其不备对唐芒不利。 于唐芒而言,自背后一点点传来的,不光是唐鬼身上的温度,还有一种烈火般熊熊燃烧着的斗志和勇气,唐芒觉得这种感觉很微妙,他从未与自己这骨血促膝相处过,他们的关系与唐冕和垚一那种父子不太一样,老实说,这种感觉竟然 这种感觉竟让唐芒想到了唐冕,这孩子不光是顶着一张与唐冕一模一样的脸,与自己并肩作战时的姿态,也如自己的兄弟手足般,一想到这或许是他身体里的唐家血脉在蠢蠢欲动,唐芒的心中便涌起一种说不出的兴奋和欣慰,就连手上的力道也比平时更劲三分。 然而就在唐芒势头正猛的时候,突然感觉背后的唐鬼似乎有点儿不太对劲儿,就在他刚刚躲过镇虎鞭时,身子却踉跄着往后一歪,若非有背后的唐芒挡着,怕是要直接摔在地上。 “怎么了?” 唐芒急切切地问了一声,背后的唐鬼却没有回应,此时就见一人的镇虎鞭直奔唐鬼面门而来,唐鬼却只顾着揉眼睛,好像根本没看到似的,唐芒惊呼一声不好,人还没来得及叫出声,手中的虎麟蛊虫已经直奔那半空中的镇虎鞭去了。 “我不是说了么,”唐鬼有些焦恼地低声一句道:“对他们下蛊没用。” “不是没用,”在这一击之后,唐芒的声音中平添出几分把握,只听他沉声道:“是之前的方法不对!” 说实话,唐芒刚刚下蛊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想太多,他也知道蛊虫根本伤不到镇斈司,甚至根本来不及碰到镇斈司就会被击碎在半空,当时他脑子里唯一的念头,既是不能让镇斈司伤了唐鬼,那些蛊虫不过只是障眼法,是为了让镇斈司忙于对付蛊虫而无暇应对唐鬼。 但是现在呢,唐芒望着躺在地上的镇斈司一人,望着他脖子上蛊虫留下来的伤口,以及迅速在全身上下蔓延着的毒斑,唐芒忍不住有些得意。 “要快,而且要多,要让他们应顾不暇,”唐芒对着唐鬼低声嘱咐道:“如此一来就总有露出破绽的地方!” 从古至今,尤其是在冷兵器时代,人海战术向来是占尽优势无往不利的,唐芒虽然没有如齐孤鸿等人一样与日本人亲身交战过,但如果他也曾亲身经历过的话,就会发现日本人也有着类似的想法,他们知道若凭单枪匹马必然斗不过蛊师,但纵然蛊术无所不能,可毕竟数量有限,故此便选择了以重兵重火进行压制,从这一点来说,倒是与唐芒接下来打算用来对付镇斈司的计策如出一辙。 而唐鬼则成了唐芒此时最好的帮手,他趁着唐鬼缠住镇斈司的同时,接连放出蛊虫无数,半空之中,蛊虫与镇虎鞭齐飞,只见镇斈司的脸色越发难看,显然已呈现出招架不住之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一十章 后知后见 人总是难以猜测自己的未来的,就连清早决定晚上要吃什么这等简单的事情也会因一天中遇到了什么人什么事儿而发生改变不能如愿,更别说是未来的命运了。 活到唐芒这把年纪的人,大多都已从半生的经历中体会到了这个道理,活得不清明的日日因生活不能如其所愿而郁郁寡欢,活得通透的则试着接受,如鱼得水顺其自然。 唐芒大概算是活得通透的,就像现在,他无法猜测自己还有多少机会能和儿子这样并肩作战,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抓住每一刻的感受铭记心中。 然而,唐芒忘了他和唐鬼之间仍是有着不可跨越的鸿沟,甚至并非当年的旧恨,这道细碎而又真实地横亘在父子二人之间的鸿沟,是唐芒身为一名父亲,对于唐鬼从呱呱坠地到险历生死这半段人生的缺席。 他注定不了解唐鬼,说得好笑些,哪怕是街坊邻居,也能从日久天长的炊烟味儿里闻出邻家几时开饭c喜欢吃些什么,可是唐芒和唐鬼这对父子实在不熟,甚至于就是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唐芒竟对唐鬼正在面临着怎样的困难毫无察觉。 相比之下,齐孤鸿却是一眼看出了唐鬼不对劲儿的地方。 掰着指头数数,齐孤鸿也见过不少伴生蛊,当初刚回国时,他就在汕头看过叶君霖的伴生蛊是如何差点儿要了金寒池的命,更不要说金寒池的伴生蛊如何将日本人打得人仰马翻,作为章杳伴生蛊的章山石又是如何将日本人直接踩成肉泥,可以说,齐孤鸿甚为了解伴生蛊的可怕之处,但是他没想到自己竟也“有幸”亲身品尝这滋味。 齐孤鸿没能看到唐芒扑上伴生蛊背后的一幕,故此,他也不太清楚那伴生蛊是为何突然松了口。 只说他自己,滚落在地后的齐孤鸿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伤在何处,只觉得整个身体已经不听自己的使唤,疼得仿佛已经失去了所有知觉。 此时,乱战在一处的唐鬼和镇斈司等人根本无暇理会一旁的齐孤鸿,可他的视线却始终不离唐鬼半分,齐孤鸿眼看着唐鬼和那貌似唐冕之人是如何一处并肩作战,虽说心中对那人身份的疑惑仍未消减,但齐孤鸿隐约看出一些端倪。 他知道那人无心伤害唐鬼,不但如此,齐孤鸿还看得出那人在处处帮着唐鬼,几次若非他舍身相助,唐鬼怕是早已命丧黄泉。 然而就在齐孤鸿心中的担忧渐有所消时,唐鬼脸上的异状却让齐孤鸿不由得心头一紧。 那双在暗夜中明亮如星的眼睛不知何时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雾尘,齐孤鸿几次看到唐鬼使劲儿揉着眼睛,甚至差点儿因此被镇斈司击中,齐孤鸿心里咯噔一声,一下明白了唐鬼的情况。 这家伙的眼睛! 与此同时,正当齐孤鸿恍然大悟时,镇斈司中又是一人逼近唐鬼,齐孤鸿不顾满身剧痛,翻身从地上爬起后直奔唐鬼便去。 随着齐孤鸿大吼一声时,唐芒也察觉到了异常之处,就在齐孤鸿一把搂着唐鬼翻身躲闪之际,唐芒横空举臂,任由右手被那鞭子卷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却是生生将那鞭子拦在半空。 齐孤鸿没来得及理会唐芒那边的状况,他顺势将唐鬼拽住,二话不说便拨开唐鬼的眼皮,急生生地问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没事儿,”唐鬼甩开齐孤鸿的胳膊,低声道:“老毛病。” 老毛病?齐孤鸿知道唐鬼的眼睛不太好,早在唐鬼山寨里,那整夜整夜不可熄灭的油灯就已经让齐孤鸿意识到了这一点,可那时的情况也只不过是夜盲而已,但是在现在看来,齐孤鸿觉得问题远比当时更加严重。 而且偏偏是在这生死存亡之际! 然而还不等齐孤鸿再做追问,唐鬼却已经推开齐孤鸿,转身对着趁势而来的镇斈司劈头盖脸地迎了上去。 只见那镇斈司举鞭而至,唐鬼弯腰顺势躲过那镇虎鞭,下盘用力c单腿横扫,紧跟着那镇斈司便结结实实摔在地上,唐鬼不免面露得意之色,“你看,我说了我没” 唐鬼大概是想说自己没事儿,只是,齐孤鸿没能听他把这话说完,紧跟着便看到突然出现在唐鬼背后的一根鞭子死死卷在了他的脖子上。 “唐鬼!” 在齐孤鸿和唐芒异口同声的大叫声中,唐鬼感觉到的却不是死亡近在眼前的恐惧,只是在心中暗自摇头苦笑,心说,这没了目力,还真是不行。 没错儿,差不多是在刚下来之后不久,唐鬼就发现自己的视力出了问题。 也不知道是从哪一刻开始,唐鬼总觉得有些奇怪,不知道面前的人为何移动起来那么慢,起初他只以为这些人只是因为有什么阴谋,所以动作有些犹豫,然而渐渐地,唐鬼发现如果不是自己的眼睛有了问题,那就是这些人的脑子有问题了 他看到一人以慢于常人数倍的动作缓缓抬起脚,然后缓缓迈出来一些,停顿片刻后才缓缓落下。 整个世界,在唐鬼眼中好像成了慢动作。 一开始,唐鬼甚至为此暗自窃喜,如果其他人的时间都在变慢,唯独自己变得快了起来,那岂不是能在对方刚一动手的时候便马上夺下先机? 但是,事实就像不,不是就像,事实特么的就是一记狠狠抽在唐鬼脸上的巴掌唐鬼刚看到对面的人举起手掌指向自己,清脆的声响和灼热的疼痛就已经落在了唐鬼脸上! 脸上真真切切的痛楚让唐鬼立刻意识到,这种缓慢的视觉跟别人没有关系,出问题的就只有自己! 伴随着这个想法,一种巨大的恐慌好似潮水一般将唐鬼淹没其中,令他甚至无法呼吸,在唐鬼耳朵里,各种脚步声c叫骂声c击打声好似跑马灯般在他身边环绕,速度飞快此起彼伏,与之相比,他眼中的画面,就好像是清晨奔走不停的人流中唯一拄着拐杖踟蹰前行的老人,与周遭格格不入,仿佛被甩掉了一个世纪。 唐鬼不得不承认,他帮“唐冕”挡住的那一鞭并非他真心所想,他本是想上前一步攥住那人的手腕,谁知眼中所见和现实所至,实在相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儿。 在那之后,当齐孤鸿和唐芒以为唐鬼是为了拖延镇斈司故意与之打斗从而为唐芒下蛊争取时间时,其实在唐鬼这儿,他只是凭着对声音的感觉勉强地继续战斗着,他心中的目的早已与什么镇斈司无关,想的就只是不希望齐孤鸿等人因他的异状而担忧。 而最糟糕的是,这一情况正在变得愈发严重,当唐芒攥着他的手臂大喊时,唐鬼眼中才刚刚呈现出齐孤鸿冲到眼前的那张大脸。 于是乎,事情在这种极度不合时宜的情况下,阴差阳错地呈现出了一种喜剧色彩 唐鬼眼中,齐孤鸿那张因恐惧而有些扭曲的脸正在以一种诡异的速度缓慢逼近,与此同时,“唐冕”的声音却从另外一个方向灌入耳中,他对着唐鬼大喊道:“你的蛊呢?瓦片下有我和你娘留给你的蛊虫,你没找到吗?” 瓦片下的蛊你和我娘 说起娘亲,唐鬼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总喜欢问娘,为何下雨时,人总是先看到闪电,才听到雷声,然后心里才意识到是要下雨。 但是现在唐鬼觉得所有情况在自己这儿都反了。 在耳边那些话还没说完的时候,唐鬼心中已经意识到了这声音的主人竟是何人,而等这一切都结束后,他才终于看到了唐芒那张凄凄切切的脸。 准确来说,那张脸正出现在唐鬼最想杀了他的时候,后来想想,唐鬼不知道这是不是老天爷自认为巧妙的故意安排,让他在那个时候看到唐芒的无助和愧悔,以此试图让自己心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一十一章 恶疾之源 关于什月和唐鬼的眼睛,唐芒只是朦朦胧胧地知道个大概。 起初,什月并不想将她身上异于常人的能力告诉唐芒,或许在别人看来,那是什月特有的能力,但是在她本人看来,那却是与生俱来的厄运,像一个隐形的胎盘坠在她身上,永远不知会在何时突然吸干她的生命,这种恐惧如一片乌云般始终笼罩在她心头,重压之下,令她永远无法舒展眉头。 尤其是在遇到唐芒之后。 当什月突然意识到遇到唐芒是自己一生最幸运的事情并为此感恩时,恐惧也随行而至,她对唐芒的感情引发她对未来生活的憧憬,这一憧憬越是美好,什月的恐惧便越发厚重浓密。 直到什月的腹部越发隆起,那道阴影也如腹中胎儿般逐渐显露形体,就好像梗在心头的一口气渐渐郁结为实体,什月在为迎接新生命而喜悦的同时,心中出现了一团其他母亲无法感受的焦虑,她隐隐感到厄运已经和新生儿降临的时间一样逐步逼近,好像倒计时时钟滴答作响,一天一天点一点,令她无法呼吸。 “这孩子怕是和普通的孩子不太一样,”在一夜的梦呓中,什月闭着眼睛喃喃诉说着,那些在心中压制已久的话终于不受控制地自己从她口中钻了出来,“若是可以的话” 说到这里后,什月便不再作声,只是,她并非再度沉沉睡去,而是被自己这梦呓恍然惊醒,她不敢再说下去,只能继续装睡,人却是和唐芒一样思虑了整整一夜未能成眠。 只是,虽然同为父母,都是同样成就了这条小生命的一部分,可唐芒和什月的想法却截然不同。 当唐芒暗自决定哪怕用尽自己全部力量也要保护这个孩子,连同这个孩子身上不管是好是坏的所有部分时,什月想到的,是哪怕用尽自己的生命也要毁掉这孩子身上坏的一部分。 如果可能的话,什月不想将这一切告诉唐芒,她只想悄无声息地解决掉,让那不同寻常的一部分重新归于寻常,最好,就像最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事实上什月也的确是这样去做的,她偷偷去找了什嫆,当初,早已被选为鬼师后继的什月为了能嫁给唐芒,想方设法让什嫆取代自己成为了鬼师,而今,也正是因这身份,才让什嫆得以帮什月出谋划策。 当时已经年纪不小的什嫆扶着挺着大肚子的什月趁着夜色进山,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朦胧夜色中找到了亮着清冷灯火的山中小屋,在哔啵作响的柴火声中,什月从那位满脸皱纹银发苍苍的老人如干瘪核桃皮般的嘴里听到了一个办法。 然后,在寂静无声的房间里,什月突然猛地起身,也不管背后什嫆的叫嚷,她挺着肚子踉踉跄跄逃出小屋,一连跑出去十几步后,整个人几近崩溃地跪在地上,深寒彻骨的恐惧从四面八方而来,无处不在c无从躲避。 光秃秃的小山包上,清冷的月光好像一粒粒银色的细沙洒遍天地,也将什月包裹其中,那月光就如同恐惧,随着风c随着呼吸,灌满她的整个身体,而那恐惧的来源高高在上虚无缥缈,令什月痛恨不已却不可及。 那天晚上回家的路上,什嫆一直在什月耳边细碎地絮絮叨叨着什么,什月听不进去,却仍是尽职尽责地敷衍应和,以此引着什嫆继续往下说下去,她就是想听人说点儿什么,随便什么,只要能将那老人的话语从她脑海之中驱赶出去。 然而当什嫆仍在辗转反侧思忖着该帮什月想个什么办法时,却不想什月好似逃跑般连夜逃离回了唐家,自那之后,就只是与什嫆书信往来,好似当日之时不曾发生一般。 只不过,其实什月一直记得当日老人提出的办法,之所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乃是因为什月不知自己该要如何面对。 那个办法虽然能帮她腹中的胎儿摆脱和她一样的命运,可是听起来却残忍得令什月不敢相信。 一时犹豫让什月错过了最佳时机,她一直试图在唐芒面前掩藏的秘密也随着唐鬼的出生而展露无遗,唐家蛊虫因他呱呱坠地的啼哭声而躁动,仿佛感觉到了这个新生命对未知世界的恐惧。 祖宗们自然是率先得知这一异状的,而后便开始了对母子俩的追杀。 而唐芒则是在一路追至舍昂帮母子两个摆脱镇斈司后,才终于从什月口中隐约得知了这对母子身上能通虫语的特殊能力。 为了不让唐鬼像什月一样被这能力所累,为了躲避祖宗们的追杀,什月和唐芒草草地给唐鬼下了一种蛊,那是迫不得已下的无奈之举,既是当年那老人教给什月的恐怖法子,那种办法虽然会在让唐鬼在失去虫语之能的同时,连眼睛也跟着出现问题,但当时唐家祖宗们的来势汹汹让唐芒和什月没有其他选择,只能立刻如此为之。 再后来的事情,唐芒便不清楚了,只有什月在唐鬼逐渐成长的过程中,发现那老人教给他们的,其实只是个障眼法,看似是让唐鬼失去说虫语的能力,可事实上,人生下来也是不会说人话的,之所以会,乃是通过后天的学习,虫语也是如此。 老人的办法仅仅只是帮唐鬼屏蔽了部分虫语,那些零零碎碎的含混声音自后化为了暗夜下鬼魅的窃窃私语,在数年间一直不依不饶地出现在唐鬼生命中的每一个夜晚里,而他的视力也每况愈下,直至今日,似乎终于到了那个不可控制的时刻。 此时,充斥在唐芒脑海中的,是二十几年来关于唐鬼情况的来龙去脉,而在唐鬼脑海中闪过的,则是这些年来所有在他认为最美好的画面,一帧一帧幕一幕。 唐鬼恍然想到,要是自己这眼睛真是瞧不见了,怕是将来要同他的盲丞一起手拉着手去要饭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一十二章 壁虎之口 人,如果刨除掉名字c长相c面容,剩下的是什么?究竟是性格c行为还是记忆,才能算作是一个“人”的本身? 这个念头突然从脑海之中闪过时,镇三八有些想笑,倒不是感到滑稽,而是庆幸,镇三八觉得恐怕其他人一辈子都没机会目睹自己眼前所见之景 左一个右一个相貌相同的家伙,一会儿是同盟抱成一团会儿作仇敌打在一处,甚至连镇三八这个做敌人的都分不清楚他们下一刻到底要做什么。 但是,镇三八觉得自己隐约猜到了他们的身份。 有一个是唐鬼,有一个是唐芒。 起初刚得出这结论时,倒也不是因为看出了什么父子关系,镇三八对父子关系哪有什么概念?他只是看出这两人行事诡异,哪个都不像是当初刚上路时的那个唐冕,但是镇三八其实也不敢肯定刚上路的那个一定就是唐冕,万一一直是唐芒或者唐鬼假扮的呢?而这就是他刚刚那个想法的来源,只不过,这个想法在他脑海里打了几转之后,镇三八就不敢再想下去了。 再纠结下去就会发现这个问题越想越可怕,镇三八暂且只将当初一同上路的那个代号为“唐冕”,此时掉过头来说说面前这两个长得与他一模一样,行为举止却大相径庭的两个家伙。 思路回到镇三八最初的念头上,人,到底是通过何种标准,被划分成了一个个不同的个体?当名字和样貌一样的时候,如何才能将不同的人加以区分? 就是这个想法,促使镇三八开始观察面前这两个“唐冕”。 都说旁观者清,这话并非空穴来风,镇三八可以说是紧随齐孤鸿之后便发现唐鬼的眼睛出问题了,他起初发现唐鬼的步伐有些迟缓,然后,很快的,他也发现唐鬼开始由此做出对策他凭着声音在寻找敌人所在的方向,眼睛看向别的方向,但是人已经往敌人之所在去了。 而且,他脸上的惊愕也很快被一种自信的笑容取而代之,那笑容中夹杂着一种独有的邪气,让镇三八觉得有些熟悉。 镇三八突然意识到,之前自己对这笑容并未过意,但是在此时此刻这一个瞬间,这个笑容在他的脑海中突然成为了一个固定的符号,成为了这个人除相貌和名字之外最为强有力的代号,从今往后,不管是在青楼还是在地下,只要这个笑容出现时,镇三八认为自己就能一眼认出他的身份。 终于得以将两人做出区分的镇三八如获至宝,就像孩子找到了新奇的玩具般爱不释手,他在插招换式的一片乱战之中分辨着两人的身份,也在这一过程中逐渐找到了另外一个人的“代号”。 那是一种镇三八不知该如何形容的东西,愚蠢?鲁莽?勇敢?还是别的什么? 镇三八一次次看到那人冲在前面,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帮那个邪笑着的唐冕挡住了镇虎鞭,哪怕皮开肉绽也义无反顾,就好像在下一鞭来临之前就忘记了上一鞭的疼一样。 这一举动起初还让镇三八甚为感动,可是渐渐地,当他看到那个邪笑着的唐冕对其置之不理,他却仍是无怨无悔地将他护在身后时,镇三八不由得有些困惑,茫然化为不解,镇三八想不明白那家伙是不是傻的? 扪心自问,如果自己一直用自己的生命保护另一个人,而他却不闻不问至若惘然,镇三八觉得自己不会再继续徒劳,否则,就是蠢。 但这只是因为镇三八不知道这世上有一个词叫“父爱如山”,即便知道,自幼没有品尝过父爱的镇三八也不会明白这个词究竟是何含义。 甚至连唐鬼自己也不明白,当他好像自杀一样不停冲进镇斈司的包围时,他甚至没想过唐芒会为自己舍生忘死。 “别动!”唐芒追在唐鬼身后,他的声音因疲倦而有些嘶哑,趁着他一个不注意的功夫,眼看着唐鬼又一次被镇斈司围在中间时,唐芒无奈地再度冲上前,强忍着心头的怒意,对着唐鬼大吼一声道:“这不用你” “这不用你,”唐鬼冷笑一声,他的双眼无神地望向唐芒身后,自顾自道:“我的死活与你何干?” 唐芒心中突然涌现出一种熟悉的感觉,他突然想起唐冕每次痛打垚一时的样子,同样是身为人父,那时候的唐芒还无法理解唐冕的“心狠手辣”,但是现在,他似乎一下就懂了,而且对这种感觉甚是熟悉,他突然明白,那落在垚一身上的虽然是鞭子,却也是爱,是父亲保护儿子的特殊方式。 唐鬼没有理会唐芒的沉默,正当他打算再一次冲入杀意腾腾的战场时,手腕突然被人攥紧了,紧跟着,人踉跄着就被甩到了后面。 在唐鬼的眼中,仍残存着镇斈司的镇虎鞭即将落在脸上时的场景,他眼看着那鞭子逐渐逼近,几乎就要落在脸上,可是脸上却没有感觉到疼痛,反倒是手上阵痛不止。 唐鬼没有耐心等待眼前的景象慢慢切换过来,他下意识去摸手腕,一手热腾腾的鲜血立刻在他的掌心蔓延开来,而就在这时,一阵湿滑黏腻的触感突然从他的腕子上卷过,又好像有倒刺如钢刀般刮过。 紧跟着,一片鲜血突然出现在唐鬼的视线中,他动了动手腕,立刻看到眼中那染血的腕子也动了动。 是了,是他的手,也是他的眼睛,一切似乎突然恢复了正常。 唐鬼茫然抬头,双目正和一双铜铃般的大眼对视在一起,还不等他出自本能地往后退去一步,就见这庞然大物竟伸出舌头在他手腕上卷了一下。 “好了?” 一个厚重的声音灌入唐鬼耳中,唐鬼环顾四周,并未发现声音的来源。 而就好像是察觉到了他的困惑般,只见眼前这巨大的壁虎喉咙处稍稍动了动,那声音正是出自它的口中,一模一样的声音再度传来。 “闹够了?” 唐鬼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当他回过头来正迎上唐芒视线时,却见唐芒对自己微然一笑,似乎是对一切早有预料,而且甚是满意。 紧跟着,在唐鬼和那伴生蛊的凝望之中,就看到唐芒已经再度投入了血雨腥风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一十三章 翻转 这一场恶战令镇斈司感到疲倦,拖沓而漫长的缠斗,对手显然已经精疲力竭奄奄一息,却就是偏偏不肯就此收手。 而对于镇三八来说,让他感到疲倦的则是两人之间的关系和不停变换的态度,从起初两人的相互保护,然后变成一个拼命寻死个拼命庇护,再到现在,镇三八看着那个邪笑的“唐冕”此时呆呆地站在不远处,不知道是什么想法牢牢拽住了他的注意力,令他好像一尊雕塑般一动不动,另外一个此时则正在镇斈司的包围之中犹如困兽,可他双手的劲道c眼中的杀气却是半分不减,只有视线偶尔落在另一个“唐冕”身上时,才会稍稍变得温柔。 那个眼神,莫名其妙令镇三八觉得心口窝有点儿疼,他说不上来这疼痛的来源,只是觉得一颗心闷沉沉的,令他有些无法呼吸。 而当又是一根镇虎鞭落在那人身上时,镇三八的心猛地被揪起来一般地疼,好像挨了那一鞭子的人是他自己,而也是这一下,令镇三八好像突然明白了自己心痛的原因。 那个人快要死了,镇三八就是在察觉到这一点后才心痛不已,仿佛有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嘶吼着让镇三八去救他。 去啊,你不是不想看到他死吗?不是会因为他要死了而心痛吗?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去救他? 这个声音让镇三八突然浑身一个激灵,他又一次想到了祖宗们说的那个词,“反心”,这个想法出现的瞬间,他的心头涌起一阵恐惧,自己心中这好像小火苗般窜动的东西,莫非就是反心? 身为镇斈司的人,这一行的目的已经通过无数次反复念叨深深烙印在了镇三八的心头,而现在,自己的脑袋里竟然冒出了一个与之相反的念头?镇三八在此之前从未这么想过,直到这个想法真切出现时,镇三八恍然意识到自己已经退出战斗很久了。 他一直在冷眼旁观着,起初是为了能分清那两个“唐冕”的身份,从而想出对付他们的办法,而现在,自己竟然倒戈了。 就在镇三八这样想着的时候,不远处同伴的嘶吼声让镇三八回过神来,一双双熟悉的双眼向他投来迫切的目光,镇三八吞了口口水,似乎这样就能将刚刚那个可怕的想法咽下去,他不敢再多想,麻木地重新冲到了那个“唐冕”面前。 只是,还不等镇三八举鞭相向时,两名镇斈司已经将那个唐冕围在中间,他们很快复制了那两个唐冕的战术,就像他们起初一个缠住镇斈司一个下蛊,从而令镇斈司措手不及一样,此时镇斈司也是如此,一个专门对付他的蛊虫,另一个则挥手扬鞭令他皮开肉绽。 那个“唐冕”的视线已经开始有些迷离,身上随处可见的都是血肉模糊的伤口,右臂上的衣服早已成了一根根凌乱的碎布条,和血肉卷在一处,当镇斈司的鞭子对着他劈头盖脸抽下去时,他虽然仍凭着本能举起手臂,但缓慢无力的动作已经不能抵抗镇斈司的攻击。 此时已经根本用不上镇三八了,镇三八能感觉到他的生命正在一点点流逝着,他数着镇斈司对那人的攻击,一次,两次,镇三八隐约感觉到不需几次,这唐冕便会倒地不起。 而随着鞭子不停落下,随着那唐冕越发虚弱,镇三八心底的嘶吼也变得越发强烈和清晰,两个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好像吵架一样此起彼伏,就在一方即将打败另外一方时,一个人影突然冲到了“唐冕”面前。 这人的速度奇快,几乎如一道黑影般,如果稍有不注意,或许只当是后面的唐冕上前一步,毕竟,在其他人眼中,那只是两张一模一样的脸重叠在了一处,但是镇三八却在第一时间认出了那个标志性的笑容。 邪笑着的唐冕赶在鞭子落在那个唐冕身上之前,挡在了他的前方,而他这一举也让镇三八心头一震,这似乎是第一次,在后者对他不计其数的奋力保护之后,这似乎是他第一次挺身而出保护对方。 这个动作令镇三八心中涌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无从形容这种感受,却感觉到自己的嘴角正在因此微微扬起,尽管明明是与他无关的事情,可却不知为何令他感到一股暖洋洋的喜悦。 “真对不住,”那“唐冕”笑容邪恶,仿佛从他那微微扬起的嘴巴里说出的话也透着股邪气,他淡然地望向对面的镇斈司,“这个人,你们不能动。” 对面的镇斈司好像没听明白他的话一样,两人诧异地将这唐冕上下打量了一遍,最终喃喃道:“族长?” 镇三八闻言,下意识眉头紧皱,盯着面前的“唐冕”,他连大气都不敢出,试图从这“唐冕”口中听到个答案。 “族长”这“唐冕”口中的喃喃声透着些讥讽之意,他回过头去瞥了那个“唐冕”一眼,“族长又能如何?还不是连自己想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 “那你是谁?” “记清楚了,爷爷叫唐鬼,今日这人我保了,谁想动他一个指头,先从我身上迈过去” 在唐鬼说这话之时,背后的唐芒轻轻拽了拽他的胳膊,然而唐鬼只是一摆手将他推开,邪笑着向对面的镇斈司众人叫嚣道:“来啊!让我看看你们的本事!” 话音未落,面前那镇斈司两人对视一眼,双眼之中实在有些茫然,一时间没能搞明白眼前的状况,然而且不管后面的唐芒为何会出现在此,也不管他们之前的举动是否大不敬,此时前面这个既然招认了自己是唐鬼,对他们来说,事情便简单了。 不仅是这二人,后面的几人同时一拥而上,面前的唐鬼一手持刀,一手连连放出生蛊无数,半空之中,刀光剑影令人眼花缭乱。 可是人群之中,却有一人呆呆地站在原地,如刚刚的唐鬼一般,正逢一只火焱蛊从他眼前闪过,摇晃的光影正照着他的双眸,眼眶之中盈盈发光。 那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下时,镇三八下意识伸手去擦,虎口上的血迹立刻被那液体稀释了,花纹如一道漩涡,仿佛要将他卷入其中。 莫非,自己这是哭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一十四章 感同身受 唐鬼觉得自己要说一说唐芒,如果这次他们有幸能活着出去的话,一定要让唐芒给伴生蛊准备点儿好吃的,虽说那伴生蛊肃穆威严甚至有点儿倚老卖老的语气让唐鬼甚是不爽,心中暗骂你特么不要忘了自己不过是只虫子,但是,他还是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伴生蛊的话,自己可能会杀了唐芒,而且,可能会是错杀。 眼下时间紧急,没时间赘述伴生蛊是如何告诉唐鬼说唐芒当年对他如何如何,即便有时间说,唐鬼也未必爱听,他仍是不肯承认自己真的原谅了唐芒,充其量,不过只是不想让镇斈司渔翁得利罢了,唐鬼在心中宽慰自己,他只是不想让唐芒死在这儿,至于他们两人之间的账,还要出去了慢慢算。 有这个想法垫底,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唐鬼心中也坦然了几分,自己不过只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罢了。 更何况,说不定这已经是最后一战,他和唐芒之间的账只能去阴曹地府找阎罗老儿算,若真是这样,那这一仗还不要打得漂亮? 唐鬼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豁出去了似的与镇斈司拼起命来,然而就在这时,一个人影突然横在了他和镇斈司中间,就像刚刚挡在唐芒身前的自己,唐鬼手中的生蛊已经送出去一半,看到那人之时,唐鬼本能地将那蛊虫重新收了回来。 “你他娘,”唐鬼望着镇三八锐声咒骂道:“找死啊!” 镇三八一动不动,他咬着牙皱着眉,也顾不上两眼通红,刚刚甩向唐鬼的那两鞭子结结实实抽在了他的背后,可那火辣辣的痛感却盖不住心头的疼痛。 “三八,”镇斈司的人也是一愣,几个声音在背后异口同声道:“你要做什么?” “够了,”镇三八低声喃喃了一句,仿佛是喃喃自语,他顿了顿后,又抬高几分音量道:“够了!” 挡在中间的镇三八令镇斈司有些为难,有人上前拽了他一把,却被镇三八狠狠甩开,这一幕看得唐鬼不免有些想笑,他顺手擦了把有些痒的脸,抹下来一把血迹,同时对着面前的镇三八道:“怎么?怕我死?怕我死了没人带你去青楼?” 镇三八没有回答唐鬼的问题,而是望着唐鬼背后的唐芒。 “他是你爹?” “如何?” 唐鬼没有正面回答,但镇三八认为自己已经得到了答案,就是的。 “父子”二字瞬间化解了之前所有萦绕在镇三八心头的谜题,让唐芒和唐鬼之间那些令人困惑不解的举动都突然变得顺理成章。 镇三八突然想到当初在青楼时,假装成唐冕的唐鬼对镇三八讲述自己的爹当年如何给自己买云年糕,说实话,当时那种感觉对镇三八来说模糊而又含混,但是如今亲眼见到唐鬼和唐芒并肩作战后,亲眼看到唐芒对唐鬼无所求的保护和付出后,镇三八对“父子”二字有了不同的感受。 他突然觉得喉咙哽咽,只不过,这次他明白了自己会痛心的原因,那不是为唐芒,而是因为自己,什么点心也好,美女也罢,都敌不过唐芒之与唐鬼的感情给镇三八带来的诱惑,他的痛心,是因为看到了唐芒身为一名父亲对儿子的保护,那才是镇三八望之莫及而又渴望至深的。 “你这是怎么了,三八?我们来不就是为了唐鬼” “为了把一个儿子从父亲面前抓走?”镇三八转过头来,双目烁烁地望着背后的同伴,那眼神如同一道利刃,割破了镇斈司其他人多年来的混沌,他一字一顿道:“如果是你呢?如果这是你的儿子,你会任由别人将他带走么?或者,如果是你,你会甘心眼看着自己的爹为自己而死吗?在他拼了自己的命来保护你的时候” 沉默,漫天盖地的沉默在山洞里蔓延,在每个人的心头蔓延,让他们一个个带愣在原地,好似一尊雕塑,可是脑海中却在不停思考着镇三八提出的问题。 爹这个称呼对镇斈司来说,是那么遥远,自他们进入镇斈司后,这个问题就是每个人心中的禁忌之地,可越是无人敢提及,这个问题便越是勾人心魂,不只是镇三八一人,谁敢站出来说自己没有在午夜梦回之际想到爹娘?谁敢说自己看到其他唐家的父亲牵着儿子的小手时,心中没有过渴望? “为什么偏偏是我们?” 人群中不知是谁呢喃了这么一声,轻飘飘的话就好像导火索般,引燃了每个人心底的困惑和不甘。 “为什么镇斈司就要这样?” “为什么我没见过爹娘?” 若真要问起心中不甘,每个人都能说出一大箩筐,他们没有爹的保护,没有娘的疼爱,没有一口热饭菜,甚至在受到责骂时,都没有人能站出来为他们说一句话,只能在夜里独自舔舐伤口,而那一句句“为什么”被压在心底多年,早已令他们麻木,以至于此时涌现出来时,就如山洪暴发一般。 “为什么我们还要毁掉别人?”镇三八的声音细若游丝,不知道是在问自己,还是在反问苍天,或者说,反问那个对他们来说就如天如地的唐家祖宗,为什么他们偏要如此冷酷无情地毁掉别人的父子之情?当初他们被人从爹娘身边带走的时候,他们的爹,是不是也和眼前的唐芒一样? “够了,”站在镇三八身边不远处一人此时已是泪水盈盈,手中的镇虎鞭也应声落地,他擦了把脸上的泪,不甘地呢喃道:“这镇斈司,我不当了还不行吗?” 镇三八看向那人,看向他身后的其他人,仿佛从其他人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想法。 然而就在其他人还没来得及表达出同样的想法时,一个阴涔涔的声音突然从众人身后不远处响了起来。 “捡起来” 这声音还未停下时,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接连响起,各种音调c各种语气的声音交叠在一处。 “让你捡起来!” “真是反了!” “果然都靠不住!” 此时,包括唐鬼在内的所有人都寻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在那各种各样的不同声音中,唐鬼等人看到了一具躯体,正是所有声音的来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一十五章 真身 齐孤鸿应该是第一个看到那具躯体的,当时那具躯体距离他们甚远,只是一个朦朦胧胧的影子,在眼下如此焦灼的战况之下,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实在算不了什么,再加上镇斈司众人突如其来的变化,就好像一出好戏,让齐孤鸿挪不开眼珠儿。 不光是齐孤鸿,就连唐芒和唐鬼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生这样的改变,尤其是唐芒。 唐芒的确也曾替镇斈司感到不甘,但他们毕竟是祖宗们用来挟制其他唐家人的武器,唐芒若是提出解散镇斈司,非但不会奏效,还会成为自己心怀反意的证据。 在这一刻之前,想要除掉镇斈司唯一的办法就是用武力强制消灭,这一事实就像是轨道上的火车,其路线早已板上钉钉根本无需争议,可是在这一刻,这辆火车突然脱离轨道,向着截然不同的方向狂奔而去。 此时唐芒和唐鬼就在背后望着这辆绝尘而去的列车,虽说它的改换方向令这场毫无希望的背水一战突然结束,两人由置身死地忽而重获新生,但如此不可思议的逆转还是令两人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们没想到镇斈司的转变并非来自你死我活的殴斗,而是感情,父子温情如一池春水点化寒冰,令百年间无坚不摧的镇斈司土崩瓦解。 尤其是对于唐芒来说,在惊讶之余,他心中更有一种通透的胜利感,他觉得他们不是打败镇斈司的胜利者,镇斈司也并非什么输家,在这件事情中,唯一的c也是最为失败的,就只有唐家的祖宗们。 那些老家伙们输了,当他们以强权和酷政压迫镇斈司多年之后,是他们自己的罪行亲手摧毁了他们自己! 就在唐芒陷于喜悦之中时,不远处的齐孤鸿却隐隐感觉到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息,正在从所有人的背后传来,带着山洪倾泻般的猛烈势头,恨不得要将众人压垮。 齐孤鸿的肩头莫名颤抖,他就这样颤颤巍巍地缓缓回过头去,眼中那朦胧的身影变得越发模糊 那好像是一顶轿子,一座小塔,像是帝王的仪仗,宽大的软塌无顶无底,被数人扛着,在半空中飘飘忽忽摇摇晃晃地向他们逼近。 齐孤鸿看不清那仪仗上的人,但是恐惧已经先与人影,抵达齐孤鸿的面前。 紧跟着,就在镇斈司们仍在喋喋不休时,那仪仗突然从齐孤鸿的视线中消失,紧跟着就在他一晃神的功夫,仪仗再度出现时就已经到了齐孤鸿面前。 无数嘈杂的声音从那仪仗上涌起,那势头如人山人海,齐孤鸿用力眯着眼睛,在看到那东西真身的一瞬间,齐孤鸿差点儿咬碎了牙,才勉强保证自己没有喊出声来。 唐鬼也会怕的,在这一刻他并没能比齐孤鸿勇敢多少,他也是个普通人,在看到未知事物时,难免会凭着本能感到恐惧,更何况,这未知的东西,很显然是他们的敌人,那肥硕的身体c密密麻麻的人头中正有阵阵杀气如潮水般向他们涌来。 常听人说祖宗们有多可怕,但若不是到了亲眼所见之时,仍是无法想象。 正当齐孤鸿和唐鬼都惊得动弹不得时,唐芒率先反应过来,之前心中的反意就像一条条流浪狗,在镇山虎般的祖宗们出现的瞬间,就已经吓得四窜奔逃消失无踪,他隐约感觉自己的膝盖骨有些软,在那自幼萦绕在心,如同宗教般不容反抗的威慑力令他几乎快要跪下来。 “祖宗”唐芒一边说着,一边紧握双拳鼓起勇气上前一步,“未知未知诸位” 唐芒不知道说些什么,在唐家时,祖宗们身在祠堂内,千百年间都是在幔帐内一步不出,他唯一一次进入幔帐,乃是在他爹去世时,为了将他爹的头颅送到祖宗们身边,如法炮制成祖宗们身上的无数肉头儿之一,不得不说,那第一次相见便让对祖宗们的恐惧在唐芒心底扎了根,从那之后,唐芒甚至不愿听人提起那三个字,生怕脑海中会浮现出他们的样子。 再那之后呢,每次若非祖宗们召见,唐芒是不愿迈入祠堂一步的,相比较于其他人的因由族规不敢擅闯,唐芒身为族长,有着特殊的恐惧理由,而每次就算迫不得已进入祠堂,也大多只是听着祖宗们说,或者回答他们的提问。 也就是说,唐芒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他没看到祖宗们外出,更不知道该如何询问他们为何而来。 “你想保他?”人头之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一时间看不清楚究竟是从哪张嘴巴里传出来的,但这句话一下点破了唐芒的小心思,一颗心好像紧绷的弦,在祖宗们一句话之间便崩断了,“你保得住吗?” 唐芒顿时心说不好,他刚刚看似是要上前请安,实则是为了不动声色地将那个镇斈司的年轻人挡在身后,唐芒的想法倒是简单,他生怕祖宗们迁怒于镇斈司,心说以自己的族长身份好歹保他一条命,却不想从自己刚刚挪动步子之时,自己的意图就已经在祖宗们眼中展露无遗! 无数人头之中,似乎有人发出讥讽的一声轻笑,唐芒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便回头往那镇斈司面前冲过去。 而随着唐芒的第一个脚步声落地时,与之相伴的是祖宗们身上一声含混不清的嘶吼声。 那吼声余音未落时,唐芒已经冲出去两步,眼看要到那镇斈司面前,但就在这时,一道黑影抢先从地上腾然而起,赶在唐芒前面直奔那镇斈司便去。 唐芒是眼睁睁看着那黑影霎时间钻入了镇斈司口中,所幸后面仍有半截儿卡在嘴巴外面,在他的胸口不停摇晃拍打,如一条黑蛇,唐芒下意识伸手想将那蛇身从年轻人口中拽出来。 谁知就在看到那条“蛇”的真身时,唐芒已经伸出去的手就这样僵固在半空,全然失去了再动半分的勇气。 一旁的唐鬼早在唐芒冲向那镇斈司的时候也一拥上前,此时唐芒的身影挡住了他的视线,唐鬼也顾不上唐芒究竟为何呆愣原地,只顾着一膀子将唐芒推到一边,自己一把捞住那镇斈司口中的东西,待到唐鬼使劲力气往外拽的时候,想要松手已然是来不及,唐鬼就只能一边用力,一边盯着被自己握在手中的东西。 那是一条镇虎鞭,就是刚刚落在年轻人脚下,祖宗们让他捡起来的那条镇虎鞭。 眼下有唐鬼在前,唐芒再顾不上其他,自己也跟着上前攥住镇虎鞭,那条鞭子在两人手中好像有生命一般,仍在与两人拔河,拼命想往那镇斈司的嘴里钻,唐鬼和唐芒眼看着那人的嘴角已经被撕裂,殷红的鲜血直直往脖颈里灌。 唐鬼冲过来得太突然,落地的时候下盘不稳,此时被拽得整个身体都在不受控制地往前蹭,可他连抬起腿来重新站稳的机会都没有。 所幸正在这时,一人坚实的手臂突然环在唐鬼腰间,一声低吼自他背后响起,紧跟着,那人用尽全力抱着唐鬼的身子往后拽。 唐鬼能清晰感觉到身后的力量正在一点点地增加,那是一个又一个人在加入这支拔河的队伍中,那些人来自镇斈司,正为了面前的同伴而战,一想到这一点,不停向前传递着的力气就好像被点燃了一般,好似熊熊怒火,勾着所有人怒吼着用尽全力。 唐鬼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一想到这里,连嘴角都忍不住微微上扬起来,他感觉到背后的力气有着潮水般起伏的频率,他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份韵律,好像整个人在扁舟上荡漾,然后 就在所有力气如海浪般涌起的瞬间,唐鬼猛地发力,紧跟着感觉到一阵轻松! 那镇虎鞭已经到了唐鬼手中,而就在他心满意足狂喜不止时,唐鬼看到了镇虎鞭末端缠着的一截儿东西。 一根血淋淋的舌头。 唐鬼抬起头来,正迎上那镇斈司一张鲜血喷涌的嘴和充斥着绝望的双眼,一时间,喜悦的波涛转为凝滞的痛苦,好像巨石般卡在唐鬼的心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一十六章 小爪 狂喜,失落,愤怒。 唐鬼不知道世上所有事情是不是都依循着这样的道理,就像他当初上山为匪号令八方时的狂喜c斗不过章杳时的失落c最终山寨被灭的愤怒,一切好像依循着一个道理起起伏伏,而在那之前呢?是自己初识齐孤鸿时的喜悦,唯一的朋友远走西洋后的失落,母亲被杀的愤怒,然后是上山为匪 又好像刚刚夺下镇虎鞭时的狂喜,看到所救之人惨死的失落,以及对于始作俑者无计可施的愤怒。 好像世间一切都在这个起伏不定的常理之中,不管怎样努力,都由不得自己。 而对眼前此景最无法忍受的,则当属以镇三八为首的镇斈司众人这一路上旅途奔忙乱战迭起,镇斈司原本的头领早已成了刀下亡魂,后来选出的两个头人也相继葬身沙场,到后来,这一群沦落人早已没有心思去选什么领头人。但偏偏在这时候,当镇三八说出那一番话后,镇斈司众人默默地站在他的身后,就连看着镇三八的目光中,也平添了几分敬仰。 就说镇三八吧,相比较唐芒c唐鬼和齐孤鸿等人,他在见到祖宗们时却甚是淡定。 准确来说,镇三八等人从小就见过祖宗们,在他们尚且蒙昧无知的时候,祖宗们的形象就已经成了他们对这世界的认知,相比较之下,倒是后来见到那些普通唐家人的形象才令他们感到奇怪。 大部分镇斈司的童年都是在祠堂中度过的,祖宗们的教导既是他们的人生启蒙,而在种种铁律之下,祖宗们还是为他们留存了些许温情,那是一些闲来无事逗弄猫狗类型的温情,这些肉球儿对镇斈司轻声诉说着对他们的期许,并允诺只要按照他的意愿完成任务,便可保证他们一生无忧。 一生无忧当这一允诺再度出现在镇三八脑海中时,他正盯着地上的尸体。 那是镇三八的同伴,虽说平日里也说不上几句话,可这个人,他起床时坐在床畔发呆的身影c吃饭时喝汤的声音c作战时帮镇三八挡下的攻击,这些细碎的片段构成了他在镇三八脑海中的形象,也构成了镇三八生活中的一部分。 而现在,这人就躺在地上,人虽然已经死了,僵固的身躯一动不动,但鲜血仍在从他的口中汩汩而出,一双瞪大了的双眼中写满了不甘。 镇三八望着这个人时,出现在他眼前的,仍是这人几分钟前的状态当镇三八怒吼着不愿伤害唐芒父子c不愿再拆散唐家人c不愿再不分对错不问目的地杀戮行恶时,当镇三八心中也在暗暗地为自己的忤逆之举而有所担忧时,是这个人最先走出来,站在了镇三八身边。 他好像说了什么,是什么来着?说是也想见见自己的爹娘?镇三八没能听清,只是隐约觉得他好像说了这么一句,总之,他说的一些话让镇三八甚为感动,他以前以为整个镇斈司中就只有自己这么一个异类,如今看来,其实很多人都有着相似的想法,这让镇三八觉得背后有些暖洋洋的,至少知道还有人站在自己的身后。 甚至,镇三八的思绪因那一句话而飘远了,他心中暗暗期许,等今日之事结束后,他要带着所有与自己有着相同想法的人去找自己的爹娘,镇三八甚至看到了自己陪着他们一个个回到了爹娘身旁。 可是现在那个美梦被摧毁了,美梦中与爹娘相聚的人就躺在地上,前后不过几秒中的功夫,这具身体已经没有了生的迹象,他的胸口不再起伏,灵魂已经不知飘向何方。 而这一切都是拜祖宗们所赐,就是那些曾允诺保镇斈司无忧的祖宗们,镇三八突然感到悲凉,他再度意识到为何自己会被唐芒保护唐鬼的举动所打动,那是一种悲怆,也是一种渴望,虽说在此之前祖宗们也没有做过什么伤害镇斈司的事情,但镇三八就是隐隐知道祖宗们对他们的感情与亲情之间相距甚远。 唐芒会无怨无悔地保护唐鬼,不论唐鬼是如何弃他不顾,但祖宗们不会,祖宗们在他们刚一示出反心时,便毫不犹豫将其置之死地 杀! 上一秒,镇三八只是觉得这些念头令他太难过了,他在拼命试图将这些想法从脑海之中驱逐出去,而下一秒,这个字便已经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镇三八在想,是不是杀了祖宗们,天就会晴。 而就在这个念头刚从镇三八脑袋里冒出来的时候,身边突然响起一声怒吼,镇三八下意识回过头来的时候,唐鬼的嘴仍保持着怒吼的口型,还不等镇三八反应过来时,唐鬼已经猛地将镇三八扑倒在地! 唐鬼的身子重重压在镇三八身上,一瞬间让他觉得自己的肋骨好像都被压断了,两人在地上搓出去两米来远,因地上铺着厚重的虫壳碎屑,所以倒是不疼,但那细碎的虫壳还是刮破了镇三八露在外面的后颈和手臂。 周遭一片搓土扬灰,大量的灰尘碎屑飞进镇三八的嘴里,猛地一下呛得他连连干呕,还不等镇三八从唐鬼身下挣脱开来,人又一次被唐鬼压在地上! 紧随其后而至的是数只蛊虫,镇三八眼睁睁看着一道道黑线从眼前擦过,最终落在他的身边,那一只只蛊虫好像地狱的饿鬼,张牙舞爪直奔镇三八而来,一只虎麟蛊血口大开,利齿起落之间,镇三八感觉到脸颊上一阵剧痛,竟生生被撕掉一块面皮! 疼痛让镇三八本能地浑身缩了一下,一时间疼得眼泪都从眼角被挤出来,镇三八本能地挥手去打时,唐鬼的手已经率先举起一块石头狠狠砸在了蛊虫身上,镇三八仿佛听到细碎的骨头被砸碎时发出的声响。 镇三八猛喘两口粗气,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倒是对面的唐鬼稍稍挺身,将他从身下解脱出来,唐鬼恶狠狠地吐了口唾沫,咬着牙低声道:“你知道怎么对付那玩意儿么?” “嗯?” 镇三八愣了一下,倒不是他的智力辨不出唐鬼到底在说什么,只是镇三八现在的心思根本不在此处。 “那些什么”唐鬼不耐烦地低声嘀咕道:“什么特么玩意儿!他们怕什么?” 镇三八仍是没有听到唐鬼说些什么,他躺在地上,视线紧贴着地面,仍在看着唐鬼手中那块摁在地上的石头。 “搞不定他,咱们今天怕是就” “闭嘴!” 镇三八低喝一声,人仍是盯着那石头不动,只见唐鬼手中的石头稍稍换了位置,但镇三八清楚知道唐鬼的手根本没有动过,他现在全凭那只手撑着全身的重量,怎么可能随便挪动? 那自己看到的是什么?镇三八使劲儿眯着眼睛,紧接着,他看到一只小小的c血肉模糊的爪子,仿佛带着对这世界的无限好奇和无限恶趣味般,小心翼翼地从那石块下面钻了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一十七章 成就 在齐孤鸿和唐鬼的生活还不至于如此颠沛流离无暇喘息的时候,他们两个曾经讨论过一个问题。 蛊死了之后,会怎么样。 之所以会讨论这个问题,其实来自于一个很无聊的话题。 差不多是在跟着唐冕离开上海之前,那段时间唐鬼难得过了一段波澜不惊的日子,有饭吃c有床睡,不用日夜提防附近突然冒出来什么悍匪虎视眈眈地觊觎他的山寨,要说唯一能牵动他心绪的事情,大概就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还能见到弥光。 这样的平静对唐鬼来说实属罕见,让他想起在千古镇上度过的童年,但不知为何,唐鬼总会在这样的时刻思考起自己的身后事,就像小时候一样,他不知道这种看似无聊的担忧究竟来自于唐家身份的潜在压迫,还是来自什月眉眼间的忧虑,当年他还仍是唐忌夜的时候就已是如此,死亡好像日日潜藏在黑暗中,随时打算伺机而出,所以,他总是在为此做准备。 那时候的唐忌夜与齐孤鸿聊起这个问题,他想知道齐孤鸿死后打算怎样。 “不怎样,”少年时代的齐孤鸿春风得意,自信从他全身自毛发至指尖尽情散发着,即便是死亡这件严肃的事情也未曾令他担忧,齐孤鸿不以为然道:“死了就去看看阴间是什么样子呗。” “那你的身体呢?皮囊。” “进祖坟啊,”齐孤鸿对此毫不犹豫,他是齐家嫡系唯一的后代,死后被风风光光葬入祖坟,这一点根本无需考虑,“到时候会有一块墓碑,上面写着我的名字,后人会来祭拜,不过估计也跟我没什么关系了,就是不知道烧了的纸到阴间会不会变成纸钱” 齐孤鸿当时的轻描淡写一直令唐鬼有些难过,这种感觉缠绕在他心头多年,虽然明知道齐孤鸿并非故意炫耀,但唐鬼会本能地做出对比,自己呢?没有祖坟没有后人的自己,将来该要怎样? 后来的很多年里,血雨腥风四面临敌的生活让唐鬼无暇考虑这些无聊的问题,很多时候,人在沙场上时,唐鬼甚至会因为对杀戮和争斗的厌烦而向往死亡,觉得只要死了就好,什么埋不埋c葬不葬的担忧都不如当下的痛快。 直到唐鬼和齐孤鸿来到上海,在一个平静的夜晚,这个问题再度涌上唐鬼的心头,他对着早已不同往昔的齐孤鸿再度问了与当年一模一样的问题。 其实唐鬼对齐孤鸿的回答抱着十分的好奇,眼下的齐孤鸿早已不是当年的齐孤鸿,现在的他和自己一样孤零零的,唐鬼不知道现在的齐孤鸿给出的答案,是否也能解决他自己的问题。 只是,齐孤鸿并没有回答,唐鬼问这话时,齐孤鸿正在轻轻地抚摸着一条蛊蛇,那是他第一次凭着自己的力量炼出来的蛊,而后经常带在身边。 但是,纵然齐孤鸿对它百般宠溺,可蛊有蛊的寿命,或许因其本身就是打破了天地常理的存在,所以老天因不满于它的存在,普通的一条蛇或许能活个几十年,但蛊蛇的寿命就只有十几天,如果齐孤鸿以血饲养的话,或许还能多活上一阵子,但齐孤鸿没有这样做,他轻轻抚摸蛊蛇的时候,已经能明显感觉到它的身子正在一点点变得粗糙,那是蛊涎正在流失的表现,鳞片如风干的叶片,轻轻一碰就会掉下碎渣,那双眼也在逐渐变得混沌。 齐孤鸿记得自己刚刚炼出这条蛊蛇时,每每齐孤鸿抚摸它的身躯,它总会将尾巴缠绕在齐孤鸿的手腕上,做出类似忠犬摆尾似的回应,但是现在,它就只能轻轻地将信子伸出来一些,以此微弱举动作,来证明它仍活着。 不过,很快就会死了。 “你放心,”大概是察觉到了齐孤鸿的忧郁,唐鬼开始有些后悔自己提起这个话题,他打着哈哈给齐孤鸿宽心道:“你要是死在我前面,我肯定会把你葬到你们祖坟去的,要是能比你多活个十年八年,我就玩命给你烧纸,烧出足够咱们在阴曹地府花天酒地的” 齐孤鸿没有回应唐鬼的话,而是喃喃自语一声道:“人死了之后会立墓碑,蛊呢?” 唐鬼不得不承认自己着实是没有齐孤鸿的那份细腻,他当时没有听明白齐孤鸿真正想说的问题,只是不以围绕道:“你要是高兴,你也给它立一个啊!” “写什么呢?阴蛇蛊?那其他的虫怎么办?它身体里还流着其他虫的血脉,都不作数了么?” 这一定是齐孤鸿在国外留洋时受到的影响,且不管到底真的是因为目睹了西方的文明开化和国内的封建余毒后,为受压迫阶级鸣不平,还是单纯地只是为了通过表现不同想法来凸显自己的留洋资历,这些暂且抛开到一边不提,总之,齐孤鸿在说起为虫子博一个公平说法时的语气就像是在讨论为何偏房妾室不能入祖坟一样严肃认真。 “不就是个墓碑?你要是愿意,当初拿什么虫炼的,你就把名字全都加在墓碑上” “不,这不是墓碑或者名字的问题,”齐孤鸿摇摇头,眼神莫名地有些忧伤,“炼蛊取蛇c蜈蚣c蝎子c壁虎c蟾蜍这五毒,炼成后,因其各自特性有异而分别名为青螣蛊c詹丑蛊c虎麟蛊等等,可是蛊死了之后呢?” 若蛇毒占上风,炼成阴蛇蛊,那么炼蛊时所需的蜈蚣c蝎子c壁虎和蟾蜍便都成了陪衬,仿佛它们的存在就只是为了成就一条蛇,这已经算是为其牺牲了性命,可是结束了之后呢?当蛊死了之后,它们是否能够回归各自的本体?或者说,只能化为一滩碎屑,找不到自己原本的形状? 唐鬼无法回答齐孤鸿的问题,或许这个问题很快便被他抛诸脑后不再提及,但是却一直扎根在了齐孤鸿的心里。 这个问题让齐孤鸿时常想起自己和金寒池c叶君霖c章杳甚至包括唐鬼之间的关系,或者说尤其是唐鬼,当初唐鬼的山寨因自己而被灭,唐鬼大大方方地将复仇之事揽到自己身上,可齐孤鸿知道,当唐鬼将他的怨念和自己凝结在一起,好似炼蛊一般不分彼此时,说到底,仍是为了成就自己。 而现在,五族看似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再一次将他们像炼蛊一样凝结在一起时,齐孤鸿作为始作俑者,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担得起这样的担子。 蛊死了之后,会是什么? 如果有一天齐c唐c叶c金c章一同赴死,他们最终成就的会是谁?那个功勋章上会写着谁的名字? 齐孤鸿不知道,以他现在的资历阅历不足以回答这样的问题,但是在这一刻,当那只蛊虫从石头下面爬出来的时候,齐孤鸿突然望向唐鬼,他似乎看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一十八章 成人 此时,让我们将视线重新调转回到唐鬼身上,当齐孤鸿想着是不是有人可以不用死的时候,唐鬼想的是,有人必须死。 憎恶是什么?是痛恨某种人或事,恨不得它就此从世界上消失,唐鬼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做到这一点,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做,他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做的根源。 那是镇三八的目光。 与镇斈司里的其他人相比,镇三八是聪明绝顶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在其他人只是遵循着祖宗们的命令按部就班行事时,镇三八则在思考着每一个命令的目的和意义,他率先觉醒了,率先考究祖宗们之与他们的意义,率先明白了自己到底该做什么c要做什么。 但也正因如此,当甘愿为了保护唐芒和唐鬼的父子情而谋反后的镇三八看到自己的手足同伴因自己的决定而死时,他感受到了其他人未能感受到的痛苦。 或许是因为没能和镇斈司日夜共处的原因,才让唐鬼在这一刻还能够保持理智,镇三八的目光的确唤醒了他,让反抗的意识如燎原之火般在他的心中熊熊燃烧,但理智也强迫唐鬼将自己从愤怒之中拉出来,冷静地思考眼前发生的事情。 唐鬼尚且不知齐孤鸿c叶君霖c章杳和金寒池等人正在寻找能够让人长生不老起死回生的返生蛊,他只是在盯着眼前的景象,并据此作出判断。 石头下面的那只蛊没有死,为什么?为什么它突然飞身从石块下面钻出来,血肉模糊的巨颚正对准了镇三八,唐鬼本能地将镇三八推开,眼看着那张烂掉的嘴巴扑空,此时此刻,唐鬼心中仍在想着,为什么它还没有死? 随着祖宗们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唐鬼仿佛找到了目标一般且不管那东西到底是不是让蛊虫死而复生并钻进镇斈司嘴巴里的原因,光是说那一团肉瘤的样子,就令唐鬼厌恶不已,如此一来还需要其他原因?唐鬼以山匪流氓自诩,他反问自己,打打杀杀还需要什么原因?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的时候,唐鬼不假思索便从地上翻身爬起,顺势抽走了镇三八手中的镇虎鞭,直奔那一团丑陋的肉球而去。 只是,就在唐鬼刚奔出来几步时,他的脚下突然一动,什么东西猛地发力,几乎将他掀翻在地,唐鬼踉跄着奔出去两步,回过头时正看到一只蛊虫从他走过去的地方腾然而起,血盆大口直奔他身后不远处的一名镇斈司! 在唐鬼还尚且来不及思考的时候,眨眼之间,地上数只蛊虫腾空而起。 唐鬼认得出那是他和唐芒的蛊虫,而且,是已经被镇斈司击中后落在地上已死的蛊虫,唐鬼一时间感到头晕脑胀,蛊虫数量的叠加令事态显得越发严峻,唐鬼一时间想不明白为何已经死在镇斈司手中的蛊虫会突然一跃而起开始攻击镇斈司的人! 然而还不等他做出思考时,脑海中的猜想已经成了既定现实,唐鬼眼看着镇斈司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倒在地上。 那些他和唐芒曾经放出去的蛊虫中,一些不过只是障眼法,虽然是为了震慑镇斈司,但并无致人死地之意,可是,现在那些蛊虫出现的时候却带着浓浓的杀意,眨眼之间,数名镇斈司倒地不起手脚抽搐,脸上满是痛苦和绝望,这让唐鬼根本无法相信那是他自己亲手下的蛊! 背后不远处的声音仿佛看到了唐鬼的疑惑,一个个声音迭起,带着戏谑和得意。 “当真以为我是靠他们才活下去的?” “笑话!” “不过只是一群狗” 声音重叠在一起,唐鬼人尚未回头,却仿佛已经看到那些声音正在争先恐后地发声,生怕迟了一步就显不出自己的威严和能力。 这声音令唐鬼烦躁不已,他猛地转过头去,对着那一团肉瘤怒吼一声道:“都他娘的给我闭嘴!一个人说话!” 这是唐鬼以前在山寨里时的口头禅,他这人虽然外表上大大咧咧,内心却是精细得紧,听人说话时,每一句话都想听得仔细真切,最讨厌的莫过于所有人你一嘴我一嘴的情况。 只不过这话对唐鬼来说虽然已经成了习惯,但是放在这里却未免显得不合时宜,在他怒吼着一声之后,便见那祖宗们一个个瞪大了眼睛望着唐鬼,仿佛不敢相信这句话乃是出自他的嘴巴。 “这就是” 随着某个肉瘤喃喃做声时,镇斈司的人仍在一个接一个倒下,那些死亡并没能引发他们的丝毫触动,只是呆呆地望着唐鬼,但他们的反应越是如此轻描淡写,唐鬼心中便越是愤愤难平,许是因为自己也曾做过任人屠杀的草芥,所以才会如此愤怒。 在眼看着两名镇斈司接连在受到蛊虫的攻击后倒下时,唐鬼猛地上前纵身一跃,直奔那团肉瘤便去! 在这件事情中最为迷惑的应该是唐芒和镇斈司的人,向来不会迈出祠堂一步的祖宗们此时竟然来到了千里之外的舍昂,他们甚至不知道那团肉瘤究竟是以何种方式才能抵达此地。 而对此并无疑惑的唐鬼却是比他们率先得到了答案,唐鬼眼看着那一团肉瘤躺在一张由八人抬着的木榻上后,不假思索地挥鞭卷中其中一人的脖颈。 唐鬼的目标十分简单,并非是想取那抬着木榻之人的性命,甚至他根本没有看清那人的长相,只是模模糊糊地知道是个人罢了,但是就在唐鬼的鞭子卷中那人脖颈的瞬间,唐鬼突然感觉手中的鞭子有些奇怪。 他明明是已经用尽全力卷中了那人脖颈,可手中的鞭子却好像突然空了,紧跟着,唐鬼眼睁睁看着那个面色惨白的人似乎是对着自己露出了一个难以名状的笑容,有些悲惨,却也有些欣慰。 紧跟着,唐鬼手中的鞭子彻底空了,带着剩下的余力凭着惯性直奔唐鬼自己而来,猛地抽在他的脸上,发出一声脆响。 唐鬼无暇理会脸上辣的疼痛,他呆呆地望着那个突然消失不见的“人”,然后,眼看着散落在地的一滩残渣重新汇拢在一起,聚成了一个人的形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一十九章 碎纸 都说旁观者清,此时齐孤鸿就是那个旁观者,他的视线,一直在跟着唐鬼。 这场战斗中没有任何人在意到齐孤鸿,这是唐家内部的争斗,不管是唐芒c唐鬼还是镇斈司或者祖宗们,都不容许任何唐家之外的人擅自染指这场因唐家百年积怨而生的战斗,齐孤鸿看似正处在最为安全的角落,但是他却一点儿都轻松不起来,整颗心始终跟着唐鬼在枪林弹雨中上下翻飞,尤其是在看到那个重新站起来的“人”时。 唐鬼的眼睛虽然因伴生蛊的蛊涎而恢复正常,但是目力终究不及齐孤鸿,在他眼中的模糊人影,在齐孤鸿眼中却是格外清晰,也不好说他这是比唐鬼幸运还是不幸,总之,齐孤鸿清清楚楚看到了那玩意儿的真身。 那是一片纸人。 木榻之下,八个纸人有着仿佛出自同一匠人之手般一模一样的诡异长相,白纸般的脸透着一种死气沉沉的青灰色,衬托出殷红嘴唇不合常理的鲜艳,扁平的脸上看不见鼻子,越过嘴唇向上便是两只黑色小豆子般的眼睛,小而狡黠,纠缠不休的阴鸷视线令人头皮发麻。 像葬礼上的纸扎。 齐孤鸿是眼看着那些东西飘忽而至的随着它们每次迈动步子,身子就好像船帆一样兜了满满一身风,柔弱无骨的腿好似耄耋老者般摇摇晃晃一阵才勉强能将身子向前带动一些,与木榻上的一坨肉瘤相比,这些身体简直单薄得可怜。 光凭这些纸人,齐孤鸿实在想不通它们是如何才能抬得动木榻上的那坨东西。 而就在齐孤鸿这样想着的时候,唐鬼的鞭子好像一条游蛇般划破长空,直奔那纸人的脖子卷过去 齐孤鸿和唐鬼看到的画面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出现偏差的,唐鬼并没能看清楚那东西究竟是怎么从自己的鞭子中脱出的,但齐孤鸿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就在鞭子卷到那纸人的瞬间,纸人的脖颈处突然断裂开来,如果看得再细一点,就会发现是脖颈处的纸片突然粉碎,好像被撕成了无数大小均等的碎片,在半空中翻飞飘扬,刚好躲过唐鬼的镇虎鞭。 但是,就在唐鬼的镇虎鞭扑空后顺势向他自己卷去时,齐孤鸿看到那些纸片突然开始重新聚拢,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撕碎的纸片,又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黏在一处。 这个画面令齐孤鸿浑身一个激灵,的确,这种不适感中有一部分是因为那纸片人本身,而另外一部分,则是源自于齐孤鸿的记忆。 自当初唐鬼山寨一战结束后,齐孤鸿一直强迫自己不去回想那段不太愉快的记忆,但尽管已经过去这么久,再度想起来时,齐孤鸿发现那段记忆仍格外清晰,而且触动齐孤鸿心扉的部分仍如当初一般鲜明。 在那场发生于唐鬼山寨里的战斗中,齐孤鸿曾看到章杳的不死军队章家军也是这样不停地倒下后再度爬起来。 愤怒和恐惧掺杂在一起,令齐孤鸿的身子好像风中落叶般震颤不止,过去的失败就像不甘的亡魂般,再度萦绕在齐孤鸿心头,与他而言,最大的敌人不是当初的章家军也不是现在的纸人,而是那种令人连呼吸都感到乏力的挫败感。 就像大多数人在大多数战斗中真正想要对付的不是眼前的敌人,而是曾经失败的自己。 齐孤鸿不想再输。 他竭力扼制着这种不由自主的颤抖,咬着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好似猎鹰追随猎物的利爪般,死死盯着那些纸人,追随着它们的每一个动作c每一次变化,并与当初的章家军做出对比。 章家军的死而复生乃是因章杳的兵戎蛊,可以说,章家军根本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人”,而只是一些被蛊虫驱使的行尸走肉,蛊虫以士兵的躯体作为媒介来发动攻击。 而这些纸人则是在瞬间将身体分裂开来,从而躲避敌人的攻击。 前者是因为没有生死的概念,像沙包一样抵挡攻击,后者则是在不停躲避攻击,而且 齐孤鸿双唇飞快地上下开合无声呢喃,一条条细数着两者之间的区别,试图从中找到应对之法,而就在这个时候,齐孤鸿突然停顿了一下,当他的思绪如车轮般马不停蹄地隆隆驶过时,在那些思绪后方,在他草草经过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好像突然亮了一下。 那是一个被他遗漏了的关键问题,齐孤鸿沿着思绪发展的轨迹向后回溯,一个字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中,瞬间令齐孤鸿几乎要惊喜得叫出声来。 此时齐孤鸿也顾不上浑身闷沉沉的痛,顾不上那些身体轻轻一动便会被撕裂的伤口,他扭着胳膊从后腰的小口袋里摸出一只瓷瓶。 齐孤鸿用尽全力将那瓷瓶往纸人所在的方向狠狠砸了过去,周遭一切声响在他耳中已空若无物,唯有那一声瓷片碎裂的声音先钝后脆,一声化为千百声。 好生悦耳。 那声音悦耳,而随着脆响一同涌现出的火光更为璀璨耀眼,就好像一朵熊熊燃烧的牡丹,可齐孤鸿没想明白,脸上的喜悦突然稍作停顿,以他放出的火焱蛊,根本不可能爆开这么大一片火光,那么 齐孤鸿的视线本能投向唐鬼,而他那一脸邪气傲然的表情也没有让齐孤鸿失望,那是唐鬼的蛊,他的想法与齐孤鸿如出一辙,两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做出了相同的决定,于是便有了这么一片火,一片光,齐孤鸿望向唐鬼,喉咙不知为何有些哽咽,可是嘴角的笑容也是难以自制地高高扬起。 有那么一阵子,齐孤鸿是不太能理解唐鬼的,不太能理解他对黑暗的恐惧,每夜c每夜,当唐鬼焦虑地命人在房间里燃满火烛时,齐孤鸿总是会对他的惶恐嗤之以鼻,而每到这时,唐鬼总是沉默,那天地万物皆为草芥的高傲眼神会被一种忧伤和惶恐所取代。 后来,齐孤鸿和唐鬼一起被封进棺材埋入地下,那是齐孤鸿从小到大第一次感受到对光亮的求之不得,以前,他闭上眼是黑的,但他可以选择睁开,可是这种无法对抗的黑暗却真的令人恐惧。 是在那一次,齐孤鸿才仿佛真的理解了唐鬼,他理解了光的美妙,理解了光的诱人,就像因为上古没有火所以人类贪恋烤过的肉,就像蜀地本无辣椒所以辣椒传入后会备受追捧,就像稀缺的东西永远珍贵所以人类追逐黄金白银,失去过光的齐孤鸿第一次感受到了光的可贵。 而这一次,当齐孤鸿再度渐渐习惯了被火光笼罩而再度忽略了光的可贵后,这一次燃起的火光,又一次让齐孤鸿忍不住为其惊艳而赞叹。 那是一团由他和唐鬼一起燃起的火,是青藤齐家的火焱蛊和虎麟唐家的火焱蛊聚集在一起的光亮,齐孤鸿感觉到喉头的哽咽在愈演愈烈,如同眼前那团不断膨胀的火光,耀眼到令人窒息,齐孤鸿发不出声音,可他知道这一片火光足以烧光所有敌人,燃尽所有恐惧! 那橘红色火光在膨胀之后变成稀薄的亮白色,齐孤鸿不顾双眼的灼痛,贪婪地瞪大了眼睛望着那团火光。 炽烈的白光将齐孤鸿的面容烘出一种诡异的色彩,而在那张脸上,起初的惊喜变为继而的惊愕,齐孤鸿的嘴巴缓缓长大,似乎是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只见在那一团白光之中,游蛇与壁虎正以一种你死我活互不相容的姿态打成一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二十章 自相残杀 在齐孤鸿的印象中,自己还真是没打赢过唐鬼,哪怕他还是那个自卑内向的唐忌夜时。 这家伙在关键时刻总能生出一股子狠劲儿,而他的蛊虫,也与本人相差无二。 急转而下的事态让齐孤鸿的心情好像飘向云端又狠狠坠落,一时间都没能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火光燃起时的狂喜迅速被惊愕所取代,齐孤鸿眼看着缠斗在一处的蛊虫,心中的焦急化为口中无助的嘶吼。 “怎么回事儿!” 齐孤鸿的声音穿过火光,真真切切地传到了唐鬼的耳朵里,但他却压根儿无暇思考齐孤鸿到底在喊着什么,炙热通红的火光之下,唐鬼看向那个肉球,他看到无数张脸上都是狡黠的蔑笑,正在赤果果地嘲讽着唐鬼的失败。 为什么?唐鬼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不由控制地颤抖,就像他的蛊一样唐鬼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和自己的蛊都在逐步摆脱自己的控制,这感觉令他无能为力,只能瞪大了眼睛望着火光之中的壁虎和游蛇。 壁虎的身躯虽然远不如游蛇庞大,但数量占据上风,唐鬼看到自己的火焱蛊长大了嘴巴,一只又一只,好似饿虎扑食一般,将齐孤鸿的火焱蛊团团围住,这是蛊虫和蛊虫之间的争斗,它们似乎知道自己本就是为了争斗而生,故而比人和人之间的争斗更加疯狂,每一次攻击都不遗余力。 可这疯狂的攻击却并非来自唐鬼的驱使,那不再是他的蛊,不再受他的控制,唐鬼没有出声,心中却在不停发出着比齐孤鸿更为急切的追问。 齐孤鸿的蛊不是唐鬼想要攻击的敌人,为什么?为什么不听他的指挥?为什么自相残杀?为什么让那怪物渔翁得利? 就在唐鬼这样想着的时候,无数痛苦的哀鸣声好似湍流入海般闯入他的脑海之中,无数的声音嘶吼着,一声一声,就好像无数只小手狠狠攥住了唐鬼的心。 而在唐鬼身后不远处,齐孤鸿急切地望着唐鬼的背影,他虽然没有得到唐鬼的回应,但此时看着唐鬼那不停颤抖的身子,也知道这一切并非他之所愿,齐孤鸿三步并作两步冲动唐鬼身边,一把攥着唐鬼的肩膀扳过他的身子。 “不要下蛊了!”齐孤鸿大吼一声,喉头因用力而僵固起来,令他发出的声音也略带颤抖,“他是要让我们自相残杀,你的蛊” 你的蛊和我的蛊此时齐孤鸿心中的想法与唐鬼如出一辙,就像唐鬼内心中的嘶吼一样,齐孤鸿不能眼看着他们的蛊成为那团肉球的玩物,因他们的肆意妄为而丧身火海。 只是,还不等齐孤鸿这话说完,数只蛊虫突然自黑暗中涌出,在齐孤鸿和唐鬼想出对策之前便已经不由分说地投入杀战! 火光之中,齐孤鸿眯着眼睛分辨出了那些蛊虫的身形,竟是蝎子和蟾蜍!齐孤鸿的视线寻着蛊虫冲出的方向望去,在那团怪物身后,齐孤鸿这便看到了瞪大眼睛喘着粗气的金寒池和叶君霖。 金寒池和叶君霖不知道此时该喜还是该惊。 喜的是,他们都曾听闻唐家有个活了百年的老祖宗,金家和叶家就此曾做臆测,怀疑那老祖宗就是世上的确存有返生蛊的证明,然而唐家行事诡秘,虽然金家和叶家都曾偷偷派人四处寻找过关于唐家祖宗的信息,可百十年间都一无所获,叶君霖和金寒池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他们今日竟会“有幸”窥见到祖宗们的存在。 而惊嘛谁能想到世上会有这样的怪物,而这样的怪物竟然就是唐家小心翼翼守护着的祖宗们?就像齐孤鸿对那东西的认识一样“一团肉瘤”,叶君霖和金寒池搜肠刮肚也找不到其他更适合用来形容这玩意儿的词汇,他们起初甚至没能看明白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强忍着恶心和恐惧细细观察后才发现那是数十个长在同一具躯干上的人头。 叶君霖的脑海之中不由自主地冒出来了一个词。 木耳。 是的,就是木耳,叶君霖想到自己曾在叶家专司种植采摘的外园中见过的木耳,一朵朵木耳簇拥着同一根枯朽的树干,密密麻麻数不胜数,就像眼前这怪物一样。 相较之下,养尊处优到不食人间烟火的金寒池连木耳是怎么长出来的都没见过,不像叶君霖好歹还有个联想的过程来缓冲心头的恐惧,此时的金寒池脑袋里就只有一个想法,他有些后悔,可能是怕到后悔了,后悔自己根本就不该胡乱听信那瞎子的话跑下来。 现在一想到盲丞的面孔,金寒池恍然发现,当那小东西急得一边哭一边哀求自己下来救他当家的时,那张人畜无害的脸上其实还隐隐透着一丝狡黠。 他是怎么说的来着? “求求您,您金家族长无所不能,就劳您搭把手救救我们当家的吧,更何况”对,那狡黠的表情就是在他说这句话时出现的,“您想找的东西不是就在地底下么?” 当初金寒池带着那条不明来历的信息初探舍昂时,就曾为了进入地下村寨而和盲丞打过交道,这瞎子还记得自己当时是来找什么,不过,似乎是为了让金寒池自己生出下去的想法,又或者是生怕被金寒池发现他的另有所图,所以瞎子只是轻描淡写,金寒池也并未过意,思绪很快就被扯到自己下来的目的上了。 的确曾有人告诉过金寒池,说舍昂山寨下藏着的东西与返生蛊有关,上次见到金玢时,因情况紧急忘了去问,故此金寒池直到现在还不知道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现在想来,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就这么冒然下来,还碰上了这种怪东西,真是不值! 其实眼看着那团肉瘤和唐鬼c齐孤鸿相对而立时,金寒池和叶君霖就本能地感觉到了那东西是他们的敌人,惊骇不已之下,两人不假思索便放出蛊虫,可是人再站定之后,却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劲儿。 “那是齐孤鸿和唐鬼的蛊” 叶君霖没有金寒池那么多花花肠子,脑子里就只想着下来救人,此刻还属她眼尖,一眼就察觉到了火光之中角斗不止的正是青螣虎麟,而还不等叶君霖发表完自己的疑惑,眼前那一团赤红色的火焰之中便响起一阵刺耳的嘶嘶声,那是赤蛰蛊在惊惧之下发出的恐吓声! 就在这时,一声怒吼自熊熊火焰之后响起,叶君霖寻着那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唐鬼的身影隐现在火光之后,周身仿佛被笼上一层光,暴怒的面容如罗刹一般。 他立于火光之中,双手死死捂着耳朵,鲜血自指缝中涌出,他的牙关紧锁,从牙缝儿里挤出几个字,他说,不要吵了,愤怒的声音之中透着无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二十一章 鞭挞 唐鬼觉得耳朵很痛。 其实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经常会听到一些自己不想听到的声音,那些古怪的嘶嘶声每逢夜下便充斥在周遭的空气中,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而来,令唐鬼无法躲藏。 那时的唐鬼因失去了流淌在鬼师血脉中与虫对语的能力,全然无从知晓那些声音在说些什么,还以为是游魂的悲鸣声,而每到这时,什月总是满脸疼惜地望着唐鬼,捂着他的耳朵将他护在怀中。 而现在,什月虽然不能再将自己那注定命运崎岖的幼子拢入怀中,但她还给唐鬼留了别的当唐鬼爬上房梁,当那只蛊虫钻入唐鬼的口中时,被什月封印的能力再度回到唐鬼的身体里,那些自幼缠绕在他身边的奇怪嘶鸣声好似从迷雾中终于展露真身,化为唐鬼耳中真真切切的字句。 果然还是他不想听到的声音。 说起来,世上有些事情着实有趣,凡人在无明中行走,尚且不知其实有些命运早已注定,老天甚至早已抛出线索,只是大部分人对此毫无察觉罢了。 就好比说,当初唐鬼刚听说守汶能听懂虫语的时候,脸上并无期羡,而是抿嘴皱眉默默摇头,那时候的唐鬼确实不知道自己那表情从何而来,他只是隐隐觉得能听懂虫语未必是什么幸事。 就好像当初的他早就已经预见了自己此时听到虫子哀鸣时会感受到的痛苦,就好像他早就预料到总有一天当他的蛊虫嘶吼着让他救救它们时,自己是多么无能为力。 没有人能理解唐鬼,哪怕是同为蛊师的叶君霖c金寒池和齐孤鸿,他们只知道唐鬼的蛊虫不知为何突然不受控制,却不知道蛊虫的痛苦,它们一次次冲向齐c金c叶三人的蛊,一次次奔入火海之中,眼看着自己的身子被撕成碎片,可哪怕还有一条腿儿一根触须能动,身子就会不受控制地扑向敌人,直到彻底四分五裂。 那一声声痛苦的哀嚎如炸雷般击打着唐鬼的耳膜,可是比起双耳之中的血流如注,更疼的却是唐鬼的心口窝,每一声无助的哀求都好像小手拉扯着他的心,每一声都让唐鬼在心中痛斥自己的无能。 炽烈的火光令唐鬼的眼前有些氤氲,他攥紧了不知从哪具尸体身上捡来的镇虎鞭,一鼓作气冲入火光之中! 于是乎,在所有人的视线中所有人,不光是齐孤鸿c叶君霖和金寒池,还有对面的祖宗们。 就是那些老家伙们,他们在祠堂里,养尊处优地被唐家后代毕恭毕敬地供养了几百年,早已习惯了唐家历代族长唯唯诺诺跪在面前时的仰视,然而就在此时,在那数十只密密麻麻的眼睛中,那个身影突然穿过火光从天而降,好像饿虎扑食般将他们压在身下。 “你是唐” “唐芒!” “对!就是唐芒!” 七八个肉瘤真真儿是七嘴八舌,争先恐后发出一阵聒噪之声,而当那“唐芒”二字灌入唐鬼耳中时,唐鬼突然怔了一下,已经高高举起的镇虎鞭也悬在半空。 唐鬼没有说话,恰恰相反,他收敛了脸上的怒意,同时,心中开始飞速盘算起来。 “是你耍的花招!” “你以为骗得镇斈司反了,咱就怕了?不过是我驯养的一群狗罢了!” “就知道你是想护你那野种!护得了一次两次,岂能让你们再得逞?这山寨已经被你藏到地下,这次你还想把他藏到哪儿?你保不住你的女人,照样保不住你的犊子,还不如送他们早日地下团聚” 唐鬼眯着眼睛打量着那一个个张着大嘴嘶吼着的脑袋,褶皱干瘪的面皮让他们看起来好像风干的核桃,有些满口上下加在一起都没几颗牙,即便是还算齐全的,也都已经黑黄斑驳,浑浊的眼白包裹着小豆子般的黑眼球,看起来满是戾气。 他一边看着,一边在脑海中思索着他们的话,喃喃一声道:“你们活了多久?” 大部分人在对世界有了一定认知后,都会明白一个道理,所有活在世上的人,最终都会死。 但这些祖宗们是个例外,自成为唐家族长后,他们便知道自己死后会成为这样的东西,虽然嘴皮子上下一碰就能评断别人的生死,可这些知道自己最终不会死的人,永远不会明白死亡的意义。 他们腐朽地活在世上,靠着一颗脑袋苟延残喘,或许连生的意义都已模糊,更不能指望他们能理解别人的死亡。 只不过,唐鬼的话还是让其中几颗脑袋愣了一下,他们暂时停止了聒噪的叫嚣,乌溜溜的眼珠儿转了转,使劲儿眯着眼睛打量着面前这个“唐芒”。 “活那么久,吃不能吃c喝不能喝,不知爱恨愁苦,不明悲欢离合”唐鬼一边呢喃着,一边缓缓从木榻上站起来,他的身影居高临下,挡住火光,将那一颗颗肉球笼罩在他的影子下,“有意思么?” “他在说什么?” “别管那些,让他把那个兔崽子交出来!” “唐芒,眼下是看在你这族长位置才饶你一命,要是不想死的话” 唐鬼突然觉得好笑,如果是自己和他们讨论生死该叫做对牛弹琴的话,那么现在呢?这该算是牛在品评音律? 似乎是时候该让这些老家伙们明白点儿什么了,唐鬼突然想起小时候什月教育他的方法,任何事情,什月总喜欢让唐鬼亲自去体会尝试,他自己曾亲手种过几颗菜才明白了珍惜食物,他自己曾忍饥受冻才明白了要将衣物分给穷人。 大部分人是在体会过疼痛c知道了受人欺凌的滋味后,才明白该要如何善待他人。 “就是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这份悟性” 唐鬼话音未落,在那些祖宗们还没明白唐鬼这话是什么意思时,镇虎鞭裹着呼啸风声已经从天而降! 鞭子自上而下,四五个人头眼看着鞭子在眼中无限放大,紧张得不由自主闭上双眼,鞭子还没落在脸上,人是先因恐惧惊声尖叫,而后才在那惨叫声中感觉到了钻心的疼。 在那一片迭起的惊惧声中,唐鬼一言不发,眼看着所有脑袋在镇虎鞭下歪七扭八挣扎躲闪,这是他们百十来年都没体会过的c几乎早已被遗忘了的疼痛吧,因太久没有挨过打,忘了自己会疼的同时,还忘了别人也会疼。 此时驱使唐鬼扬鞭的已经不是手腕的力道,而是胸膛中熊熊燃烧的怒意,那愤怒令唐鬼全然顾不上其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身上的疼痛。 当祖宗们惊声尖叫之时,不知是哪个率先反应过来,驱使着正在与齐孤鸿等人的蛊虫缠斗着的虎麟蛊转而扑向唐鬼,一时间,所有虎麟蛊直奔唐鬼而来,熊熊火焰眨眼间将他的衣裳引燃,整个人都被裹进了火光之中! 那烈焰强光之中的身影透着毅然决然的杀意,洒脱之中尽是忠勇,可是落入唐芒的眼底时,那身影却好似一把利刃,直直插进他的心头。 唐芒看到的好像不是唐鬼,而是唐冕,他不知道当初唐冕带着必死的决心离开唐家时,是否也有着这样勇武的身影,可是他们明明没有必要这样! 唐芒对着唐鬼的背影大吼着,就差一点点!唐芒并非无动于衷,而是在种种端倪中寻找着最为关键的一点,他已经隐约窥见了祖宗们的秘密,只差一点,他就能知道怎么对付祖宗们了!只差一点,所有人就都可以活下来了! 就在这时,齐孤鸿的声音好像一道火光,解开了唐芒心中所有掩埋在黑暗中的谜团。 “他们是靠驱使唐家的蛊来对付我们!没有蛊,他们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只可惜此时的唐鬼已经听不到齐孤鸿的话,烈焰的灼痛好像要将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肤撕裂开来,其中更甚的,是他的蛊虫无力的嘶鸣,它们唇齿开合啃咬着唐鬼的皮肤,颈嗓之中发出的却是恳求唐鬼谅解的无奈。 “杀了我” “杀了我就不会再伤害你” “求求你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二十二章 接力 在什月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唐鬼一直在被一个问题所困扰,当他知道娘亲是因自己而死后,唐鬼很想知道,如果自己死了,她是不是可以不用死? 可是 “为什么?!” 熊熊火光引燃了整个木榻,偏偏那纸人在火光之中摇曳摆动分外妖娆,唐鬼咬着牙翻身从木榻上一跃而起,张开双臂顺势扑向两个纸人,那蛊虫组成的纸人一时间躲闪不及,被半空中的火苗追逐着,霎时间被吞入火海! 唐鬼如法炮制,压住一只纸人后顺势就地翻滚,慌乱之中也不知是齐孤鸿还是别的什么人冲上前来用衣服拍灭他身上的火焰,然而唐鬼眼下根本顾不上这些,耳听得背后一声木榻垮塌的巨响后,一个翻身向那一团肉球扑卷过去。 唐鬼手脚并用骑在祖宗们身上,镇虎鞭早已不知扔到什么地方,唐鬼赤手空拳,一把掐住其中一个脑袋,那惊惧的面容与肥硕的脑袋显得很不搭调,滑稽之感令唐鬼有些想笑,没想到这些怪物也会感到恐惧,可既然如此,他们又为何要将恐惧施加在唐鬼一家身上?为何步步追杀让他们惶惶不可终日?为换唐鬼一生顺遂,什月和唐芒已经选择了向他们低头,可为何即便如此仍是不肯高抬贵手? “为什么?”唐鬼望着那颗脑袋,这压在他心底已久的问题,到了今日终于可以向他们讨个答案,“为什么我就偏得死?” 为什么自己要死?为什么什月要死?为什么镇斈司的人要死?为什么连蛊虫都要死?若就只因这些脑袋动动嘴一开一合就能决定自己的命运,那自己是不是也可以举刀相向?就像他们对待自己一样也将他们的性命视如草芥? 只可惜,唐鬼还没得到答案,手中的人头已经咽气,脑袋虽然仍连在躯干上,但颈骨已经被生生捏碎了,真真是成了个肉瘤,有气无力地耷在躯干上,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已经开始腐朽碎裂。 “没了!” “谁?哪个没了?” “快!” 那颗人头上的死亡气息好像瘟疫般在祖宗们身上迅速传播开来,霎时间,原本七嘴八舌的声音竟突然变得整齐有序,只见所有的嘴唇都在以同样的频率开合,原本正抓向另一颗人头的唐鬼也不由得怔住,这便听到所有人头仿佛正在飞快念诵经文般,吐出一些低沉晦涩的字眼。 唐鬼听不懂那些词句的意思,也无从猜测祖宗们的意图,然而身下大地真切的震颤却预示着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而正当这时,齐孤鸿和金寒池已经冲上前来一把将唐鬼从祖宗们身上拖下来,两人不停拍打着唐鬼身上的蛊虫。 “你要跟他们同归于尽吗!”齐孤鸿咬着牙怒骂一声,一边挥手帮唐鬼扯掉挂在他身上的蛊虫,“如果没有蛊的话他们就什么都做不了,到时候” 还不等齐孤鸿的话说完,一阵嘶嘶声突然由远及近,起初只是零零星星隐隐约约,但不过一晃神的功夫,微弱的声音已经如大地惊雷般震耳欲聋! 齐孤鸿寻着声音望去,顿时看到无数身影正一步步向他们逼近,而待到齐孤鸿看清楚那些东西时,不由得头皮发麻,就像镇三八深入龙潭潭底时一样,而之所以会有相同的感觉,乃是因为齐孤鸿看到了镇三八在潭底看到的东西。 那是无数人,没有头的,半个身子的,有些甚至仅仅只是两条腿,正是镇三八在潭底看到的那些尚未“长成”的人! 此时距离那些“人”最近的当属唐芒,上一秒前他还在拼命思索如何对付祖宗们,下一秒他便已经看到这些无法名状的“人”,而还不等唐芒做出反应,奄奄一息的伴生蛊突然向那些“人”冲了过去! 唐芒起初并未过意,以为只是伴生蛊如过往一般冲出去替他挡住危险,然而当伴生蛊冲到那千军万马阵前时,唐芒却看到伴生蛊突然停了下来,它焦急地在原地打转,发出阵阵嘶鸣的同时,奋力摆尾将那些“人”扫回去,横着身子试图将它们挡在原地。 那些残缺不全的人在受到伴生蛊的攻击后,立刻好像一盘散沙般洒落在地,唐芒眯着眼睛,这便发现那些“人”竟然是由虫子组成的,然而分离开来的虫子却没有就此停下攻击,如同一片潮水般继续奔向唐鬼和祖宗们所在的方向。 它们数以万计势头凶猛,前仆后继地从伴生蛊身下的缝隙中钻过去,而这一眼望不到头的虫阵之中,唐芒的伴生蛊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无法阻挡它们,将无助而哀伤的目光投向唐芒。 此时的唐芒多么希望自己能拥有和什月c唐鬼或者祖宗们一样的能力,多么希望自己能够听懂虫语,这样一来他就能明白伴生蛊想告诉自己的事情。 如果真的有此机会,唐芒就会知道那些“人”究竟是什么。 唐芒对待蛊的态度一直和其他唐家人不一样,或许是因为只有他拥有伴生蛊,其他人炼出的蛊虫寿命短暂,尚未与人过多相处便已化为灰烬,唯独唐芒的伴生蛊会常年陪在身边,正因为这一点,唐芒坚定地认为蛊虫必然也明白人的情感,虽然在这一点上连与他极为相似的唐冕都不敢苟同。 但唐芒的想法是对的,甚至于,蛊虫的感情远比他想象中更为丰富,当唐芒为自己将伴生蛊只身留在舍昂而内疚愧悔时,伴生蛊则生出了连唐芒都没想到的感情和想法。 被唐芒留在舍昂的伴生蛊的确是哀怨且孤独的,而在数年的等待之后,伴生蛊开始做一件奇怪的事情,它开始将一些虫凝聚在一起,逐渐使其聚集成人形伴生蛊并不明白人炼蛊的方法,可在它看来,既然人能炼成蛊,它或许也能制造出人。 那些龙潭底的“人”,正代表着伴生蛊的渴望,庞大的数量正是在无声倾诉着它多年的孤独,从这一点来说,它的渴望丝毫不比人微弱,那是数年来缓缓堆积而生的,是它想要从那些“人”中间看到唐芒的真切渴求。 可是,即便聪慧如唐芒的伴生蛊一般,但它能理解什么叫做“命运”吗?伴生蛊是否能理解它被唐芒留在这里是种命运,齐以的伴生蛊为保护珑尹和腹中胎儿远渡重洋而死是种命运,而那些自己一心为了能“造”出一个唐芒才汇聚于此的虫子,此时却成了祖宗们的傀儡,攻向它心心念念想要见到的唐芒它是否能理解这也是一种命运? 而命运就是,唐芒终究听不懂虫语,终究没能理解伴生蛊眼中的绝望,他只是看到它拖着无力的身躯缓缓向他靠近。 与此同时,绝望也如漫天盖地的虫子般向齐孤鸿等人蔓延。 起初,当齐孤鸿察觉出祖宗们的意图并吼出那一句后,叶君霖和金寒池也当即会意,两人不再下蛊,从地上抄起家伙对付仅剩的蛊虫,然而再度用来的虫子却令他们绝望,齐孤鸿看了看自己手中那勉强能称得上是“兵器”的石块,再看看黑压压的虫潮,紧握着石块的手不由得松软,心中仅存那一丝苟且偷生般的希望和石块一同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可就在这时,唐鬼突然从齐孤鸿怀中挣脱开来,他口中呢喃有声,同时趴在地上一把抓起一只青螣蛊,就在齐孤鸿茫然不解的目光之中,唐鬼不假思索便将那蛊虫塞进口中! 不仅如此,唐鬼在一片纠缠不休的蛊虫中抓起詹丑蛊和赤蛰蛊,那模样就如饥不择食的饿鬼,齐孤鸿慌忙伸手去夺,他死死扭着唐鬼的腕子,这才从唐鬼断断续续的话语中拼凑出了他的意图。 不就是蛊么?他们既然能操控唐家的蛊,那么如果自己也成了蛊呢?他唐鬼若是成了别家的蛊,便可以不受他的操控,其他人就不用死! 此时不光是齐孤鸿,就连唐鬼自己也分不清楚他是不是疯了,什么生生死死已经完全被那顽抗的不甘从脑海之中挤出去,脑袋里仅剩的念头就只有不计一切代价也要和那些祖宗们拼个你死我活! 齐孤鸿甚至能听到骨头发出嘎吱吱的声响,一时间分不清楚这声音究竟出自他还是唐鬼的骨头,可即便如此却仍是扭不过唐鬼,所幸金寒池冲上前来便是一刀,利刃戳穿了詹丑蛊的肚囊,从那蛊虫背后狠狠刺下,连同唐鬼的手掌也被刺穿,可还不等金寒池拔出刀锋,唐鬼猛地一挣,半个手掌几乎被划断,他却浑然不觉,又是大手一挥扑向另一只蛊虫! 齐孤鸿突然意识到自己根本拦不住唐鬼,不管是他想让其他几家的蛊虫在他体内撕咬从而让他变成蛊人,还是他决议求死的心,这一切,齐孤鸿都拦不住。 然而就在唐鬼的手刚攥住一只蛊虫时,一只穿着靴子的大脚突然从天而降,以不由抗拒的气势将唐鬼的手死死踩在地上。 齐孤鸿不知道陷入癫狂的唐鬼是否认得那只脚的主人,但压在唐鬼身上的他却是看得真真切切,而且接下来的一幕好似刀刻斧凿一般被深深烙印在齐孤鸿的脑海之中,多年之后仍久久不能忘却。 洞窟之中的火光已经变得微弱下来,那影影绰绰的光线之中,齐孤鸿觉得自己看到的是一幕虚幻到不能再虚幻的奇景。 那明明是两张相貌年龄一模一样的面容,但齐孤鸿知道那是一对父子,倒不是因为原本先入为主的认知,而是唐芒的神态,就算不知道唐鬼被下过易容蛊,光凭着唐芒的神态c举动和接下来说的话,也能从中感觉到唯有在父亲身上才能出现的慈爱。 “抱歉,这伴生蛊,一直是想留给你的,但是,眼下这情况,只能让它陪着我上路了,往后”唐芒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布满伤痕和老茧的手掌轻轻落在唐鬼的头上,那一双盈盈泪目中闪过一丝欣慰的笑意,随后加重几分力气按着唐鬼的脑袋晃了晃,“你要好好活。” 说罢这话,唐芒立刻转开视线,似乎是不敢再多看唐鬼一眼,在甩给齐孤鸿一句“快带他走”之后,齐孤鸿看到唐芒和他的伴生蛊一道,毅然决然冲向了祖宗们。 那个背影,真是与唐鬼一模一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二十三章 蛊话 这是一场败仗,充满谜团,就连作为当事人的唐鬼自己,也并不完全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但是齐孤鸿知道。 齐孤鸿c金寒池和叶君霖可谓是拼劲全力才将唐鬼拖到那石壁边,在这一过程中,唐鬼始终一言不发,只是圆睁双目呆呆望着不远处的唐芒,而齐孤鸿追着他的视线,也看到唐芒扑向祖宗们的那一刻。 相比之下,不知道唐芒和唐鬼哪个对祖宗们的怨恨更甚,如果真是拿来当算术题做一做的话,应该是唐芒,唐鬼好歹还曾拥有过一个与世无争的童年,而唐芒却是一生被笼罩在祖宗们的酷政之下,整整一生,没有哪些时间真正属于他自己。 所以,唐芒比唐鬼更为生猛地狠狠咬向祖宗们的喉咙,带着对他们的憎恨,也带着对唐鬼的爱和希望,被淹没在虫潮中。 有些人死去,换有些人活下来,老天在命运面前总算糊涂账,但在这一点上却总是计算得很精明。 唯一的幸事应该算是那片白光,当初将齐孤鸿卷入龙潭的白光突然穿透潭底,将齐孤鸿等人卷上去,众人在冰冷的潭水中挣扎片刻,被守在龙潭边的盲丞c守汶和察戈等人拖上岸。 除了他们之外,在场的还有追随在守汶身后的舍昂寨民,他们自然不是为迎接唐鬼等人而来,但却恰好与他们一同目睹了山寨的再次崩塌。 这些人中的一部分年事已高,他们曾亲身经历过二十多年前的那一场灾难,但是这次与上次不同,不仅是因为上次他们是随着山寨一同被沉入地下的,还因为这次的灾难比上次更为可怖。 上一次是唐芒为了守住什月封在宅子里的蛊虫,利用伴生蛊将舍昂山寨沉入地下,但是这一次,守着山下旧寨的伴生蛊和蛊虫已经化为灰烬,原本支撑着旧寨的山壳倾覆倒塌,简直与地动无异,舍昂人重建的新寨自然未能幸免,随之陷入地坑化为一片废墟。 而在哭天抢地的人群中,跑得最快的却是唐鬼,齐孤鸿紧随其后,新寨叠着旧寨,两人在摇摇欲坠的缝隙中穿行,数次险些被垮塌的房屋压在废土之中,齐孤鸿几乎是每分每秒都在思考着如何劝阻唐鬼,可是那些话却被他咽了回去,终究没能开口。 齐孤鸿知道不管自己说什么都劝不住他,更何况,如果此时被压在下面的是齐以,齐孤鸿必然会像唐鬼一样,且他更坚信唐鬼也会如自己一般,在身后默默陪伴。 只可惜,尽管两人双手已经刨出了血,连唐鬼手上的指甲都残缺不全,但却仍是未能寻到唐芒的身影,他的躯体与祖宗们c镇斈司和众人的蛊虫缠绕在一起,随着腐朽的唐家一同被掩埋在了泥土之下。 不过好在伴生蛊身躯庞大,几根房梁落下,并未能将它掩埋,反倒撑起了一座小山包似的凸起,齐孤鸿发现它的时候,遍布伤痕的肚皮还有微弱的起伏,趁着舍昂寨民正在抢救财物之际,众人唤出蛊虫,连人带蛊一起,将伴生蛊搬到了后山的山坡上。 那天的清晨阴云密布,一片死气沉沉中,没有半点儿黎明的气息。 金寒池拉着守汶c察戈和叶君霖等人走远,只留下齐孤鸿陪在唐鬼和伴生蛊身边。 齐孤鸿看着唐鬼靠在伴生蛊庞大的身躯上,看着那伴生蛊沉重而缓慢的起伏,仿佛每次呼吸都在消耗着它所剩无几的生命力,而唐鬼只是轻轻伸出手来感受着它身上的起伏。 而就在这片沉默之中,齐孤鸿听到了一个不算熟悉的声音。 “好多话还没来得及对你说” 唐芒的确有好多话,差不多有二十来年了,尤其是在什月死后,那么多话无人可诉,就只能积压在他的心头,好似积沙成塔,填满了他的胸膛。 他曾无数次设想过自己或许有和唐鬼和解的机会,并为此设计出了种种场合和原因,或许某一天唐鬼需要他,或许某一天他能明白自己和什月的苦衷,或许哪怕是自己为他付出生命来换取父子和解的机会 只可惜,唐芒的确为此付出生命,却终究没来得及将那些话说给唐鬼听,他的身躯已经逐渐与泥土混为一体,重新归于天地万物之中。 所幸的是,唐芒还能在临死前将所有想说的话假以伴生蛊之口,告诉唐鬼。 可以说,伴生蛊清楚地目睹了一切,二十多年前唐芒和什月对唐鬼的守护,这二十多年间唐芒的不易,还有唐冕,伴生蛊最清楚发生在唐冕和唐鬼身上的事情,是他亲眼看到唐冕将易容蛊下在唐鬼身上,自己代替唐鬼成为镇斈司的目标,而为了让唐鬼离开,唐冕不惜给他下了失魂蛊,让唐鬼亲手砍掉了唐冕的头颅 伴生蛊的喉咙里发出唐芒的声音,那声音苍凉而微弱,一声一声,就连不远处的齐孤鸿也不由得潸然泪下,他虽然不是唐芒,即便是听到这些话,也未必能真切理解唐芒这些年来的付出,但齐孤鸿却能理解唐芒的心,那也是他曾数次在齐以脸上看到的如山父爱。 日落西斜,微弱的夕阳中,齐孤鸿的视线也开始变得有些模糊,睁眼闭眼之间,光与暗的交替如同生死之间的轮回,不知道是在哪次闭上眼再睁开眼之后,齐孤鸿发现那伴生蛊已经一动不动地歪着头倒在地上了。 就在夜幕降临之际,齐孤鸿看到伴生蛊的身体缓缓动了,整个身子贴着地面平移,惊讶之时,齐孤鸿发现唐鬼正低头望着地面,他顺着唐鬼的视线看去,这便看到地面上密密麻麻的虫,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些伴生蛊用来“炼化”人形的虫,总之,数量庞大不可估量。 它们好似臣子一般抬着伴生蛊的庞大身躯,借着微弱的月光,一点点向龙潭附近移动过去,还不等梢头的月亮爬上半空,硕大的伴生蛊在他们的视线中已经化为一个小小的黑点儿,随着龙潭附近响起“噗通”一声,波澜的潭水凛凛放光,好似一匹绸缎,一阵翻卷之后,将一切都掩埋在了平静的潭水之下,伴生蛊也随之彻底消失不见。 或许,它的尸体会在潭底腐烂,随着水流渗入大地,与唐芒的躯体相聚,他们将会腐朽分裂,滋养这片土地上的虫和草,而后被炼成蛊,再度融合在一起。 齐孤鸿看向唐鬼,只见他也在若有所思地望着那一片碧波,齐孤鸿不知道他是否有着和自己相同的想法。 “我说,”齐孤鸿轻轻发声,这时才感觉到嗓子里灼痛不已,大概是因为在地下时激动的怒吼伤了喉咙,只是,前后不过相隔几个时辰,齐孤鸿却一时想不起当时的感受,他深吸了口气,心情莫名地平静,“唐鬼,该走了。” 事后想想,齐孤鸿的平静其实是出自无奈,他没想到会经历这么多事情,没想到唐芒和唐冕竟都因唐鬼而死,可他比任何人都替唐鬼感到惋惜,父子情深却相隔重重误解,终于得以握手言和的一刻,竟也是分离之际,他替唐鬼难过,却又无计可施,如此看来,这份平静或许只是假装一切已经结束的自欺欺人。 唐鬼抬起头来,双眼之中,是一种齐孤鸿之前从未看到过的透彻清亮,他眨了眨眼睛,双眸好似天上明星,又仿若初生的婴孩,眼底有一些迷惑,也有一些迷惘。 唐鬼说,“你说什么?” 这话好像一只小手在齐孤鸿心头捏了一把,他微微偏过头,这才看到唐鬼的耳朵。 早已凝固的鲜血好像坟头的封土,生死爱恨,都被隔绝在了两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二十四章 亡虫 三天前,高杉介收到了一封来自石井的请柬,里面所有客套寒暄的字句,都在凸显高杉介和石井之间鸿沟般的距离,高杉介看着那封请柬时,甚至能想象到石井拧眉抿唇如便秘般的痛苦表情。 如果可以的话,高杉介也不想见石井,无奈的是,他太想得到返生蛊,只要他还有这个,人就仍深陷于这个局中,挣脱不得。 三天后的现在,高杉介站在一座庭院门口。 整座庭院的建筑属于道地的日本风格,高杉介曾听人说起,当初一些日本人在上海站稳脚跟后,因思念故乡,特地不惜花费重金将一群日本匠人和大批材料远渡重洋运至上海,自此后不久,一些小巧精致的日式庭院在上海滩如雨后春笋般,悄无声息拔地而起。 而这些建筑的精巧程度,于无形中标志着主人的地位,也潜移默化地将客人的身份划分为三六九等。 高杉介平日里不喜交际,不像横野下二和中岛江沿等人那般,对上海滩的名流如数家珍,但是,此时看到这宅院的精致典雅后,高杉介还是微微蹙起眉头石井将约会的地点安排在这里,不知道还将有哪些权高位重眼高于顶的客人将要登门莅临,用浮夸的笑容和虚假的寒暄将他围绕其中。 和往常一样,高杉介仍是只身一人,身边没有任何护卫仆从,他穿着一身海浪纹浴袍,一只手搭在腰间的打刀刀柄上,两步迈上台阶后,不慌不忙地抬起手来在大门上叩了几下。 日式木门发出沉闷的声音,厚重的门板仿佛已被尘封多年,高杉介等了片刻,稍稍探身靠近了房门,嘈杂的嬉笑声飘飘忽忽地从门内传来,但偏偏听不到前来开门的脚步声,他的胸中涌起些许燥热,有些不耐烦地又一次抬起手来。 就在高杉介的手还没挨到门板时,厚重的房门突然被拉开,发出一声绵长的“吱嘎”声响。 随着两扇门板中的缝隙扩张,门内的世界也一览无遗地展现在高杉介面前,推杯换盏的身影c疯狂怪异的笑容重叠在一处,令高杉介恨不得掉头离开。 心里虽然这样想着,但理性还是强迫高杉介迈开步子往门内走去,人刚走出去一步,高杉介突然感觉到脚底踩了什么,他抬头一看,这才想起自己之前全然没有注意到前来给他开门的人,现在重新将那人端详一番,不免觉得有些奇怪。 这是个孩子,看那个头儿不过十岁出头,孩子穿着一身黑色长袍,头上戴着兜帽,脸上还挂着黑色面巾,一时间分辨不出男女,而这孩子的手还扶着木门,那木门厚度足有十寸,远比那孩子纤细的手腕还宽,高杉介皱起眉头,一个问题从他的脑海之中幽幽浮起。 他是怎么推得动这扇门的? 高杉介低头看着孩子,孩子则在低头看着他的脚下,高杉介这才想起自己脚下踩着什么,低头一看,正是那孩子垂在地上的长袍。 “这个,”高杉介一边说着一边弯腰,“真是抱歉” 只是,还不等高杉介把话说完,眼前的孩子突然匆匆离开,他的身子平稳,迈着小碎步,急急如飞间看不到身影的起伏,那一身黑袍好似一片黑色的云在半空中横飞,高杉介顺着那被撕掉的一角看去,没看到孩子的脚。 这个身影竟令人有些心底发寒,高杉介深吸了口气低头看向自己的脚下,就在他抬起脚的瞬间,那块黑色衣角突然动了一下,眨眼间化为数十只油亮的黑色甲虫,窸窸窣窣间消失不见了! 高杉介心头一惊,立马抬起头去找那孩子的身影,很显然那是一名蛊师,这想法刚一出现便压住了高杉介心中其他念头,他急匆匆奔出去两步,同时环顾四周寻找那孩子的身影,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高杉介惊得呆在原地。 对面的前庭上坐着七八个人,而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则站着十来个穿着黑衣的孩子,几乎每个都被黑色长袍包裹得严严实实,高杉介望着那些黑色身影,他现在根本不需要费力辨认究竟哪个孩子才是刚刚给他开门的,他吞了口口水,突然意识到这些人应该都是蛊师。 除了毕恭毕敬站在后面的孩子之外,坐在前面那七八个人的穿着打扮倒是特别,她们穿着一种蓝色衣裤,衣服上绣着各种图案纹饰,颜色艳丽夺目,而最为引人注意的,还当属她们身上的各色银饰,随着她们举手投足而闪闪发光。 一行七八个,都是女子,而且,高杉介曾经去过苗地,认得出她们身上的衣服乃是苗人打扮,而当高杉介眯着眼睛一个个观察过来时,发现坐在她们中间的石井竟然也穿着苗装,臃肿的肚皮从苗装中间挤出来,他却丝毫不以为然,干脆哗众取宠地将酒杯摆在了肚子上。 石井正在兴头上,他听不懂那些女人说的苗语,但这并不妨碍他比手画脚地和身边的人交流,就在石井正端着杯子对旁边一名女子比划着喝酒的手势时,却发现她正在望向不远处的庭院中央。 女子正在看着高杉介,而高杉介恰好也在望着她。 在这七七八八个人中,唯独这女子身份非同一般,不光是因为她坐在中间,身上的一些特征,也在无声地标榜着她的地位,不管是腰间的老银佩刀c身上锦绣纷呈的配饰,还是那女子眼中的英武之姿,仿佛都在叫嚣着她的与众不同。 而且,高杉介在心中暗做思量,如果站在背后的那些黑袍孩子都是蛊师的话,那么,这个女人至少也该是蛊师中的头人。 高杉介没有往下多想,他相信石井很快就会给自己以答案。 果不其然,就在高杉介这样想着的时候,石井已经对他招手,“高杉君,快来,给你介绍一下。” 石井是早就看到高杉介进门了的,只是不想因自己的热络让高杉介误以为他的出现对石井来说有多重要,也不想让其他人高估高杉介的地位。 虽说“谦虚恭敬”是白纸黑字流传千年的规矩礼节,但是常年游走在权力场上的石井更明白如何用不同的态度作为自己的武器,这种武器在满脑子奴性的人面前屡屡奏效百试百灵,用傲慢和无礼来奠基自己的地位,已经成了石井如穿衣吃饭般自然的习惯。 石井招呼一声之后,假装没看到高杉介慵懒的态度,转过身来毕恭毕敬地指了指身旁的女子。 “这位是从苗地远道而来的贵客,叫做” 高杉介能看得出石井这次可不是为了凸显自己的地位而故意怠慢女子,他满脸堆笑,眉头却急得紧蹙在一起,有些焦急地伸手搔了搔头。 样子就像个猴子。 想到这里的时候,高杉介的嘴角忍不住微微勾了起来,与此同时,高杉介从女子的脸上也看到一抹笑意,两人的目光无意间碰撞到一处,彼此都稍稍怔了片刻,而后,那女子忽而又笑了,只是这笑容却不再是之前的那种嘲讽,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笑容,好似和煦的三月春风,又好像暮色与夜色模糊的交界。 高杉介慌忙转移了视线,女子也收敛了笑意,轻轻吐出几个字。 女子的发音含混而短暂,让高杉介一时间分辨不清她说的到底是苗文还是汉话,而石井受到启发后很快想起来,对着高杉介翻译了一番,说,这女人名叫汝屠,来自苗地,其部族名为亡虫族,高杉介猜测,亡虫应该也是一个音译,虽然不知道在她们的文字中究竟是什么含义,但是单说“亡虫”这两个字,总让人感觉不详。 正当高杉介在心中呢喃着这两个字时,对面的石井已经开门见山。 “高杉君,请多和汝屠熟悉熟悉吧,以方便将来的相互配合。” 对于这个“相互配合”,石井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计划 横野下二和中岛江沿动作之缓慢,已经突破了石井耐心的极限,机缘巧合之下,他找到了由汝屠率领的亡虫族,并以一笔交易作为条件,将汝屠吸纳进来为之所用,由她来接受负责逐步击破蛊门五族的工作。 而另外一个方面,石井非常清楚高杉介的野心和目标,自然不肯放权给他,但同时他也忌惮于高杉介的背景,深知如果彻底架空高杉介,搞不好会闹出自相残杀鸡飞蛋打的局面,为此,石井打算采用温水煮青蛙的办法,暂时将一些简单的工作交给高杉介,以此转移他的注意力。 这个所谓简单的工作,既是由高杉介来负责把控上海方面的情况。 不日前,在石井的压迫之下,允瓛将一批金家蛊师调派至上海,炼蛊的情况已经有所突破,因之前郊外的工厂被炸毁,石井将他们安排在了中岛江沿家的药厂,美其名曰合作,实际上根本就是蛮横的强行征用,石井打算在药厂中大批量炼蛊,并以进行试验,而在他看来,将这项工作交给高杉介,既能安抚高杉介,也能监控金家,可谓是两全其美。 然而就在石井对自己的宏大计划侃侃而谈唾沫横飞时,高杉介突然看到汝屠对着石井比划了一个动作。 那动作令石井不由得怔了一下,有些难以置信地指了指高杉介又看了看汝屠,只见汝屠眼底含笑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后,石井咬了咬牙,略显为难地点了点头。 此时不用石井解释,高杉介也明白了汝屠的意思。 她想要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二十五章 四散 人类的感官,是会逐渐淡化的,就像经常受伤的地方痛觉会钝化,喜欢吃辣的人则会更耐辛辣,与之相反的是,如果是较为生疏的感觉,人则会表现得相对敏感。 这一点在高杉介的身上有着很好的体现,不同于大部分男人是因为阅人无数从而养成了对女人进行类型划分的惯性,而高杉介则不同,正因他生平所接触过的女性屈指可数,以至于他对女人保有着一种类似动物性的敏感。 比如面前的这个汝屠,虽然甚至还尚未交流过,更谈不上什么了解,但是,这第一面的眼缘,已经让高杉介将汝屠划分到了需要时刻提防警惕的危险类型。 高杉介其实是乐于去监管药厂的,倒不是对金家感兴趣,而是希望能够通过药厂主人中岛江沿间接接触齐以,不管将来与齐孤鸿的关系会发展到何种程度,对于高杉介来说,接触齐以都不是一件坏事儿。 但是介于现在石井对汝屠的重视程度,以至于她一句话就可以打乱石井和高杉介的计划。 “也好”石井嘴上虽然这样说着,可是语气之中明显能听到为难,他的喉结上下翻动,有些不悦地用眼角瞥着高杉介,硬着头皮道:“高杉君能跟着汝屠的话也好。” 石井吞了后半句话,他本来是想客套一下,但是说到一半儿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话会误打误撞点醒高杉介,只不过,即便他将那半句话咽了回去,高杉介却也还是想到了。 石井是想说高杉介跟着汝屠多少能了解到更多关于蛊族的事情,这是石井最不希望发生的,将大好资源交给心怀反意的下属,对于石井来说是何等危险之事。 不过可惜了,高杉介的嘴角扬起一丝笑意,木已成舟,不管石井愿不愿意,高杉介都不打算放弃这次机会了,而且往好的方向去想,如果石井的计划是拉拢汝屠一同帮忙对付五族的话,自己跟在她的身边,无疑能掌握第一手情况,这不失为高杉介与齐孤鸿的交易中,又一有力砝码。 如果可以的话,高杉介恨不得现在就将这一情况告诉齐孤鸿,而如果齐孤鸿能够得知这一消息,后来发生的很多危险,也都可以避免。 只不过,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对,天不遂人愿。 高杉介没能将石井这边的情况告知与齐孤鸿,但其他消息却在陆陆续续传到三朴镇上。 多年前唐芒将舍昂山寨沉于地下时,尚且可以将其伪装为天灾,但是多年后灾难的再度降临,就让人不得不相信这是了。 当寨民们沉浸于悲痛之中哭天喊地时,齐孤鸿等人自然成了寨民们最不想见到的灾星,在察戈的帮助下,众人以最快的速度悄悄离开舍昂,暂住进了三朴镇。 接连几日的天气都不畅爽,天色阴郁沉闷,可是积压在厚重云层中的雨却总是落不下来。 就好像所有人的心情,看似一切都结束了,但总有些情绪压在所有人的心里,想要发泄,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相比较齐孤鸿等人的皮外伤,章杳的情况是最让人头疼的,好在现在有唐鬼,在齐孤鸿想去找唐鬼商量着让他给章杳解蛊时,就发现唐鬼已经在着手准备解蛊药。 一连几日,客店的后院里都弥漫着药草特有的香味,唐鬼赤膊坐在石头搭起来的炉灶旁,挥着蒲扇熬药,一旁的大木桶内,章杳赤身泡在黑色的药汤中,经过一连几日用药熏泡,他身上的皮肤已经逐渐开始恢复。 齐孤鸿没有进门,他知道唐鬼和章杳都不想被人看到这幅情景,他坐在后院院门外的石墩上,闻着药香,心里无悲无喜,不该欣慰也不该愤怒,屋檐上时不时响起乌鸦的叫声,院落中偶尔响起受潮柴火的哔啵作响,就在一切平静得好像已经凝固之时,章杳低沉沙哑的声音率先打破了平静。 “谢谢。” 这句话好像一枚石子,打破了齐孤鸿心中的平静,这好像是一个节点,迫使齐孤鸿回过头去思考过去。 自己认识章杳多久了?他们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当初的生死仇敌,现在为何能够平静地说一句“谢谢”?在章杳漫长的人生中,他大概都很少说到这两个字,那么,如今突然冒出的这两个字,是不是代表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改变了? 石子打破了心头的沉静,在齐孤鸿的心中勾起一涟漪,来回冲撞后,呈现出翻江倒海之势,这让他不光开始追忆自己与章杳之间的关系,也不得不面对他们这一行的目的。 齐孤鸿突然意识到,在这之前,自己心中的平静不过只是一种伪装,是因为他不想面对这一次的挫败,可如果这一切挫败只是为了让他们之间的情感发生变化呢?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齐孤鸿不得不赞叹上天的安排之巧妙。 那么 在短暂的沉默后,当章杳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得到唐鬼的回应时,唐鬼缓缓起身,他的大手在桶里一涮,试了试水温后将一桶水灌进木桶里,在哗啦啦的奔涌水声中,齐孤鸿和章杳都听到了唐鬼的话。 “老子不稀罕你谢,这份人情,你将来记得还。” 这句话提醒了章杳,也提醒了齐孤鸿,他们还有未完成的事情要继续,这也让齐孤鸿想到了齐秉医以前经常对他说起的话。 人生中经常有很多难捱的时候,但这往往都是老天为了更大的幸运做出的铺陈。 就好像他们这一次,从实际目的上来看或许是失败了,可通过这一次却让在这之前看来绝对不会走到一起的五个人走到一起,这才是上天真正的目的,是多少次成功都换不来的改变。 就在齐孤鸿这样想着的时候,一阵缓慢的脚步声打破了他的思绪,那脚步声虽然很轻,但是齐孤鸿仍旧从中感觉到了主人的犹豫踟蹰,齐孤鸿没有说话,抬头向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在一阵等待后,那几次进了又退c犹豫不决的叶君霖终于来到齐孤鸿面前。 这几日里,叶君霖是最常来到后院的,齐孤鸿知道她是放心不下章杳的情况,然而,这次齐孤鸿却能明显感觉到叶君霖另有心事。 本想用来宽慰叶君霖的话被齐孤鸿咽回肚子里,他沉默着望向叶君霖,等着她自己开口。 齐孤鸿从不否认叶君霖的美貌,最为重要的是,她身上还有一些寻常女子所没有的英姿飒爽,可是此时的叶君霖和往日不同,虽然仍在竭力保持着那份倔强和独立,但无助还是从她的眉梢眼角间偷偷溜了出来,正因如此,更令人心疼。 一阵尴尬的沉默后,后院里响起唐鬼帮章杳换水的声音,借着那一阵水声的掩护,叶君霖这才飞快地开了口。 “我要走了。” 院子里的水声很大,几乎盖住了叶君霖的声音,让齐孤鸿不太确认自己听到的话,他皱眉望着叶君霖,这才从她眼底的为难中确定了叶君霖的意思。 叶君霖是刚刚才得到的消息,在这之前,她的想法和齐孤鸿有些相似,虽说这次也算是九死一生,但叶君霖隐隐感觉到或许这正是为了得到返生蛊所必经的磨砺,更何况章杳的情况正在好转,唐鬼对他的态度也有所转变,五族之间紧张的关系因此缓和,简直是因祸得福。 然而就在叶君霖这样劝说自己重新打起精神时,叶家的信蛊却从千里之外追到了这里,叶景莲好像索命的冤魂般一刻不肯让她松懈,叶君霖从信蛊中得知,叶景莲被逐出叶家,她的心瞬间被提到了嗓子眼儿,一时间坐立难安,恨不得马上起身返程。 叶君霖本想只将这件事情知会给齐孤鸿一人,可正当她准备转身离开时,后院里却响起了章杳的声音。 那声音并不大,却让叶君霖一时间挪不开步子,本来是打定决心不与章杳道别,脚步却鬼使神差地进了门。 唐鬼不过才刚舀出半桶水,因看到章杳急切的目光立马停了手,这才使得章杳清楚听到了叶君霖的话,此时他坐在木桶里,半个身子露出水面,叶君霖望着章杳,咬着嘴唇低声道:“你好些了?” 唐鬼吹着口哨晃晃悠悠出了门,耳听得他将木门从外面关上后,章杳这才轻声开了口。 “我现在没办法炼蛊” 章杳因中了齐秉医的蛊咒而无法炼蛊,这事情是叶君霖等人都心知肚明的,然而从他口中亲自说出来,却是第一次,这是让他亲口戳自己的痛楚,虽然不过是嘴皮子上下开合,却比面对千军万马还要为难。 “嗯,我知道。” “你能不能把你的信蛊给我。” 叶君霖看到章杳说这话的时候,肩膀都因为紧张而微微耸起,而她也不免感到有些意外,一时间没明白章杳的意思。 “我不能和你同去,不是因为这身子”章杳咬了咬牙,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不能陪同叶君霖不是因为害怕危险也不是不想知恩图报,他只是也有他自己的燃眉之急需要处理,章杳别开视线不去看叶君霖,一鼓作气道:“这一路上的恩情我自当报答,给我一只你的信蛊,若遇为难,无论何时何地你只管召唤便是,天涯海角,我都会去救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二十六章 退路 每天泡在药桶里的日子,算得上是章杳前所未有的闲暇时光,也让他有了很多时间思考,这催生章杳做出了这个决定。 他要去昆仑山,章杳隐隐感觉到,那里藏着章家和章百手的秘密,而那也是让他改变的关键,这是对于章杳来说,比陪着叶君霖去解决叶家的烂摊子更为重要的事情,只有让他自己变得更强,他才能真正保护自己应该保护的人,不管是叶君霖,还是章山石。 章杳不知道叶君霖是否能理解自己,他不擅言辞,更不擅长解释,在章杳看来,他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剩下的,就只有付诸于行动。 与此同时,院落外的齐孤鸿无从猜测里面的章杳和叶君霖在说什么,要说眼下唯一该担心的,大概就是这几天来一直有些反常的金寒池,叶家的变故已经让齐孤鸿足够意外,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应付突然得知这一消息的金寒池。 然而越怕什么越来什么,正当齐孤鸿这样想着的时候,金寒池已经风风火火到了齐孤鸿面前。 金寒池倒不像叶君霖那么吞吞吐吐,人还没到近前,一个包袱已经被他扔进齐孤鸿怀里,那沉甸甸的手感让齐孤鸿有些惊讶,还不等他伸手去解开包袱,对面的金寒池已经率先开腔。 “真特娘的,”金寒池低声骂了句娘,“这镇上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真金白金到这儿都当成石头瓦块了!” 齐孤鸿起初还没明白金寒池这抱怨从何而来,然而他看到金寒池光秃秃的手腕和腰带后,顿时感到有些惊讶金寒池把他身上的玩意儿都当了。 这在金寒池看来倒是无关什么善良与否,如果偏要探个究竟,权且只当是人性吧。 这几日来,金寒池算是这些人中最为清闲的,身上不过只是些皮外伤,包扎包扎便了事,闲不下来的他干脆跑到镇上去闲逛,这一来,有些东西不管他想看还是不想看,都涌入了眼中。 在舍昂山寨发生异变后,来到三朴镇上的不只是齐孤鸿等人,还有舍昂的寨民,只不过他们前来的目的却与齐孤鸿等人不同,甚至说至少在金寒池眼中看来,是匪夷所思的。 长年累月衣食无忧的金寒池看到了自己以前从未见过的事情,这些事情不动声色地挑战着他对人性的认知,那些突然涌现于街头的人中,有人为了一个包子被围殴痛打,有人与狗争抢墙角沾满泥土的馊食,还有人卖儿卖女恨不得卖自己。 金寒池从不否认自己的刻薄和无情,他一直认为,穷有穷的道理,富有富的原因,正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什么行为导致什么后果,这两者之间简单得就像加减法一样,然而,当目睹了舍昂寨民的经历后,金寒池突然觉得自己把一切想得太过简单,他忘了一个关键因素,叫做命运。 金寒池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他糊里糊涂地摘下自己腕子上的舶来手表和腰间的玉佩就进了三朴镇上唯一一家当铺,然后一边低声咒骂掌柜的不识货,一边替这些在京城里有价无市的宝贝在此惨遭贱卖而惋惜,一边将沉甸甸的包袱丢进齐孤鸿怀里。 “去吧,”金寒池的语气有点儿别扭,他没看齐孤鸿,故作无意地搔着后脑勺,皱着眉头不耐烦道:“让察戈带回寨子,多的没有,就这么点儿,让他们少出去瞎忙活,该盖房盖房,该过日子过日子。” 齐孤鸿抬头望着面前的人,有点儿不太敢相信这是以往他认识得那个理性到无情的金寒池,可还不等齐孤鸿道谢,金寒池突然清了清嗓子,他犹豫片刻,似乎是在组织自己的措辞,“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我” 金寒池发出了一声与他性格不符的叹息,他的拇指下意识在尾指上搓了搓,那根指头以前长年累月带着一枚戒指,如今戒指已经变成了几块散碎银子,指头上就只空留下一道印记,金寒池的表情因此显得有些寂寥,声音也显得无力,“我也没什么能做的了,我得回北平。” 说到这一点,金寒池的想法倒是与章杳有些相似,他不认为这次亲眼得见唐家的祖宗们能算得上什么幸事,恰好相反,这件事情不但彻底打破了金寒池对蛊术的认知,更让他不由自主地对自己的能力有些担忧,远的不说,就说这几日走在三朴镇上,也不知道是哪个瞬间,金寒池突然觉得自己的腰板儿不像往日那么直挺,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脊梁中被抽走了,好像是突然消失的,又好像是从未存在。 这让金寒池不禁开始回想自己以前走在北平街头时趾高气昂的样子,从北平到舍昂,金寒池突然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只是他不能说,不能对齐孤鸿说,不能对休伶说,甚至不愿对自己说。 金寒池知道,他失去的东西从来就不存在于自己身上,那是金家所赋予他的,可以给他,也可以不给他。 失去了那些东西,他就只是一个普通人,尊贵的就只是“金寒池”这三个字,这想法多令人害怕。 而且,最可怕的事情正在悄无声息地发生,金寒池恍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有一阵子没接到北平送来的消息了。 金家现在虽然看似正处在允瓛的掌控之下,但其实金寒池的内应正在持续不断地将金家现状汇报给他,然而最近这段时间细细数来的话,金寒池掰弄着自己的手指头,心底有些阵阵发寒。 所以,当金寒池对齐孤鸿说自己必须回北平时,他其实隐藏了一个关键原因,那是一句他不会对任何人说的话他必须回去,如果没有金家的话,自己什么都不是,齐孤鸿没有必要强迫自己留下,因为如果背后没有金家,自己对齐孤鸿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金寒池没有这么说,他沉着头,低声一句道:“等我能帮得上你的时候,会回来的。” 齐孤鸿真正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他以为金寒池会和章杳因为保护叶君霖的事情杠在一处,可是,并没有。 这从天而降的和平并没能让齐孤鸿的心情轻松到哪儿去,反倒是一种空落落的感觉正在迅速占据齐孤鸿的心,虚弱无力的感觉让他喘不过气。 此时的齐孤鸿在脑海中拼命思索着,好像一个溺水者般扑腾着手脚,想看看自己能抓到些什么,可是齐孤鸿不敢去想唐鬼,他心中有种不好的感觉,老天似乎正在以享受的表情观赏着他的无助,他越是需要什么,老天就越会夺走什么。 也就是在齐孤鸿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盲丞从前院慌里慌张跑来,人还没到近前,惊呼声已经响彻整个院落。 “当家的您快去瞧瞧,那镇什么玩意儿的要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二十七章 拜兄弟 对于唐鬼来说,今天绝对是个神奇的日子,他自诩平生没干过什么好事儿,却没想到接连听到两个大老爷们儿如此情深意切地向自己道谢。 没错儿,就在唐鬼刚来到镇三八床边,人还没坐稳时,便听到镇三八口中轻声吐出了那句“谢谢”。 起初刚看到镇三八的脸色时,唐鬼差点儿一激动猛抽他一巴掌,心说这小子跟自己这儿装什么临终告白呢?这脸色哪儿像要死的人,简直是白里透红油光锃亮,估计自己的脸色都没他好看。 然而当唐鬼与镇三八四目相对后,之前的念头全然不见。 唐鬼听说过一句话,叫“哀莫大于心死”,以前他不知道心死的人什么样,但是现在看到镇三八后,唐鬼突然明白了。 那是从活人眼中透露出的绝望c僵固和腐朽,仿佛能闻到死物腐烂所特有的味道,镇三八还活着,可他知道自己快死了。 大多数人都知道自己绝对会死,将来,将来绝对会死,但他们不知道那个“将来”会是什么时候,因为对死亡毫无预知,所以来不及做好准备,从这一点来看,镇三八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当所有人站在龙潭附近的山顶上看到舍昂山寨轰然倒塌,意识到祖宗们死在山地下的时候,镇三八丝毫感觉不到他们的喜悦和庆幸,就在那一刻,镇三八的脑袋里响起了“叮”的一声。 那是倒计时开始的声音。 祖宗们为了保住他们的性命做过多重保险,让镇斈司控制唐家是一方面,让镇斈司保护他们则是另一方面,而为了保证镇斈司的忠诚,祖宗们给镇斈司下了蛊,那是一种流淌在他们血脉中的蛊,好像定时炸弹一般,镇斈司每月初七都要去到祖宗们身边领药,只有保护好祖宗们安然无恙,他们才能好好活下去。 因此,祖宗们的死亡,对镇三八来说有着特殊意义。 回想这几天里发生的事情,镇三八觉得自己用一个词来形容最为贴切,叫做“如梦似幻”,当他在地下山寨中听到唐鬼那一番话时,镇三八仿佛看到了一束光,将他从之前闷沉沉的混沌之中唤醒过来,他以为寻着那道希望,生活就能发生改变。 或许能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或许还能找到爹娘。 但是镇三八没想到祖宗们会出现,没想到那些活了几百年的老家伙们会死在唐鬼父子手中,是唐鬼给了他希望,也是唐鬼砍断了他的希望。 只不过,镇三八还是想感谢他,身为镇斈司的镇三八活在刀光剑影之中,死亡,是他早已熟视无睹的事情,能在死之前觉醒,的确是万幸。 那么不如就让自己做好准备吧,镇三八开始在心中细数自己还想做的事情,找到爹娘不太可能,摘除掉这一条之后,镇三八掰着指头一个个地数,首当其冲的,就是对唐鬼道谢。 说完这话之后,镇三八看向唐鬼的脸,他身上的易容蛊正在逐渐失效,但是说来奇怪,当他的脸一点点变得不再像唐芒和唐冕时,镇三八反倒对这容貌感到熟悉亲切。 或许是那种邪气变得愈发符合这张脸了吧。 镇三八知道唐鬼不是那种热衷于客套寒暄的人,所以压根儿没奢望他的道谢能得到什么好的回应,果不其然,在他说完这话之后,唐鬼仍是摆着那张毫无表情的死人脸望着自己。 也罢,镇三八没有多想,将死之人,就不该拿什么形式上的东西给自己找麻烦,他没活痛快过,不想到死之前都带着遗憾。 “话说,我们上次在三朴镇的时候” 镇三八说话的语速很慢,一边说一边想,像是一个迟暮老人在回顾自己的一生。 虽然不知道其中原因,可唐鬼不喜欢镇三八这样,他赌气地咬牙切齿道:“上次怎么了?没满足你女票女昌的心愿,要我把那什么银铃找来让你死之前爽一把么?您老这身体还受得住?” 唐鬼不会安慰人,还是唐忌夜的时候就不会,成了唐鬼更懒得学,他不知道怎么劝镇三八别死,只知道提醒他为什么要活着。 吃喝玩乐游戏人间,这不就是人活着的原因?富有富的享受,穷有穷的玩法,死从来就不是解脱,这蠢货为什么偏偏不明白? 不过,也不知道镇三八是不明白唐鬼的苦心,还是压根儿没往那方面想,他好像没听到唐鬼的话似的,自顾自地喃喃道:“那个点心,我还能再吃一次么?” 镇三八没有爹娘,关于爹娘的认知,就仅仅只是来自那次与唐鬼的对话,这让镇三八以为天下的爹都是一个模样,自己的爹就和唐鬼的爹一模一样,既然临死之前不能见到他,好歹,镇三八想再体味一下那种感觉,就算不能拥有,但好歹希望自己能感受过。 “你还想干什么?” “我啊”镇三八好像没听出来唐鬼话里的怒气,自顾自地回想着自己所有的愿望,他想到自己在地下看到唐鬼和齐孤鸿相互扶持的一幕,壮着胆子道:“我能和你拜个兄弟么?镇斈司里人虽多,可都是些没知没觉的木头人,我就是觉得” 就是觉得,自己也想有个像唐鬼和齐孤鸿一样的弟兄,镇三八之前惦记的都只是与自己一人有关的事情,但这拜兄弟不同,光有自己一厢情愿不行,还得有唐鬼点头。 其实本来镇三八已经在心底做好了会被拒绝的准备,然而他这话刚说完,膀子突然唐鬼攥住,他猛地用力,干脆硬生生将镇三八从床上拽了起来。 “走。”唐鬼语气蛮横,透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去哪儿?”镇三八一头雾水。 “你不是想要个兄弟么?”唐鬼说这话的时候始终背对着镇三八,似乎是不想被他看到自己的表情,但镇三八仍能听出他的声音有些闷闷沉沉,只是还来不及发问时,人已经被唐鬼半拖半拽起来,这便听到唐鬼闷声闷气道:“你想要我做兄弟,老子可不想要个死倒儿拖油瓶!想做兄弟就跟我走!” “跟你去哪儿?” “给你找活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二十八章 瓜中万子 按理来说,齐孤鸿该觉得感动,身边的人各自有各自的原因,章杳为了保护其他人,叶君霖为了胞弟,金寒池为了家族,唐鬼为了镇三八。 可什么是理?大义是理?可这道理劝不了齐孤鸿,眼看着他们一个个离开还是会让他难受,就好像小刀一下下在心上凌迟,活不痛快又求死不能。 而最难受的,是被扔下的感觉,齐孤鸿觉得自己是个异类,当所有人都为了目标而离开时,齐孤鸿就好像天地间的游魂,不知道自己该身往何方。 几人默契地得知了彼此都要离开,默契地并未多言,又默契地东拼西凑,在后院里摆起了一桌送别宴,饭菜算不上珍馐美味,却是这段旅途劳顿中罕有的美食,可齐孤鸿却无心下咽,他漫不经心地望着面前盘子中摆着的一根青菜,其他的都被夹走了,只剩这一根孤零零的,像是为了映衬齐孤鸿的形单影只。 金寒池坐在齐孤鸿身边,许是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轻声安抚了一阵,说的不过只是这一行好歹救了唐鬼算是功成而返之类,又嘱咐了一阵说待到北平金家的事情处理好自会早日聚在一处去找返生蛊之类。 “倒是你,”金寒池难得关心起齐孤鸿,“下一步打算去哪儿?” 齐孤鸿没有回答金寒池,一阵交谈声灌入耳中,将他的吸引力引向一旁的唐鬼和守汶。 “别跟个小姑娘似的,往后多吃肉,”唐鬼嘴上好似是一副不耐烦的鄙夷语气,手里却是在一个劲儿往守汶碗里夹肉,“吃菜能长什么个子?” “是,我吃。” “看着你婆,看着乡里,别管他们以前怎么待你,既然是头人,就要有个头人的样子。” “嗯,我学。” “记住,从今往后,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会跟虫子说话。” 唐鬼的语气严肃,望着守汶的目光仿佛是在急切地逼迫他给自己一个答案,然而向来听话的守汶却第一次提出疑问,他不解又不甘地望向唐鬼,“为什么?” 为什么?唐鬼没有回答守汶,只是苦笑着往向自己满身的伤痕,那一刀一刀都是留给守汶的答案,只是,自己没办法将那些残忍的事情说给这个孩子,恐怕,说了也不会信。 守汶没有得到答案,须臾片刻,好似讨价还价般又轻声问了一句道:“那,以后偷偷说行么?它们救过我,总不能不理了” 齐孤鸿看向守汶,看着他双眼之中的纯真,既有些羡慕,又有些心疼,他能理解唐鬼的沉默,很多事情不是说了就能懂的,如果不亲身经历,守汶怕是很难懂唐鬼的无奈,可他也能理解守汶对虫子的感情,这一点齐孤鸿自己深有体会,当初在龙潭边如果不是那道白光,他恐怕早已溺死在深深潭水之中。 所以,保护它们吧,这是齐孤鸿一直以来坚信的道理,蛊师和蛊之间,应该是一种共存,这是守汶和舍昂山寨的生存之道,也是巫蛊五族的生存之道,齐孤鸿说不清楚其中的道理,他只知道自己已经数次从中受益,齐家之所以能立足于世间,也正因从中受益。 也不知道算不算齐孤鸿与唐鬼的心有灵犀,当他这样想的时候,唐鬼也在与守汶说着相似的道理,让多少让齐孤鸿感到欣慰,人终于畅爽地长舒了口气。 “我说,”身旁的金寒池不知道齐孤鸿的思绪已经飘远了,他推了推齐孤鸿的胳膊,将他从遥远的思绪中拽了回来后,有些急迫地又问了一声道:“那你到底准备去哪儿?” 齐孤鸿没有回答,只是炯炯地望着金寒池,反问一声道:“你几时开始这么关心我的?” 金寒池被齐孤鸿这眼神看得哑然,酝酿片刻后,金寒池深知自己的心思已经藏不住了,干脆豁出去道:“你该去齐家。” “为什么?” “因为” 金寒池越是吞吞吐吐,齐孤鸿就越想知道答案,向来对什么都不过意的金寒池竟会如此关心自己的去向,这让他如何不起疑? 果不其然,在齐孤鸿的逼问之下,金寒池咬着牙低声道:“返生蛊。” “在我齐家千古镇老宅地下?” 齐孤鸿语态淡然,倒不是不关心这答案,而是齐孤鸿早就猜到金寒池根本不知道答案,他想知道的,只是这事情究竟是谁告诉金寒池的。 “我不知道,但是她说了,你早晚要回去,我们早晚都要去” 金寒池好像生怕齐孤鸿不肯相信似的,有些焦急地辩解了一番,然而齐孤鸿压根儿没听进去,他不是不相信,只是为了确认这消息的确是出自金玢之口,毕竟,要让齐孤鸿前往千古镇的,不仅仅只是金玢一人,早在上次来到三朴镇的时候 齐孤鸿正回想起上次在三朴镇瞎子对自己说的那一番话时,正巧瞎子也到了他的面前。 “齐少爷,算一卦么?不要钱。” “不算,”对于那些已经确定了的未来,不管喜不喜欢,只需要接受便是,齐孤鸿回答得干脆利落,“将来的命,你已经告诉我了。” “可是万一会变呢?”似乎是怕齐孤鸿不肯相信似的,瞎子一边抓起齐孤鸿的手,一边不慌不忙地絮絮叨叨道:“命是既定的,可运却是时时在变,积福会变,缺德也会变,小善会变,小恶也会变,不如你现在写个字,我再给你算一算。” 命,会变?齐孤鸿一边想着这个问题,一边在瞎子手上写了个字。 “孤?” “对,就是孤。” 孤仍是齐孤鸿的那个孤,很久以前,瞎子曾为他测字,当时正是齐家被灭门之时,那时候齐孤鸿写的就是这个字,瞎子给的卦辞是说,“鸿鸟过江,孑立独行”,过了这么多年之后,孤仍是这个孤字,就是不知道他的命会有什么改变。 “孤啊,”瞎子一根指头在手掌里比划着,好似全然忘了曾为齐孤鸿测过这个字似的,一脸认真地喃喃道:“好字,好字,是个好念头!” “好么?”齐孤鸿轻笑一声道:“不是说,孤而独行么?” “谁说的?放他娘的狗臭屁!这非但不是独行,你看,这右边是什么?是瓜,瓜里面有什么?有子!瓜中子万千,怎孤成独行!” “那么,我是该去千古镇?” “非也!千古镇有什么好去的?” “可是,我怎么记得上次就是您老人家在这三朴镇上告诉我,说一定要我去千古镇的?” “这个嘛,”瞎子神秘一笑道:“瞎子不是刚说了么,这命随运转。” “那我现在当去何处?” “上海,齐少爷放心地去,这上海啊,妙不可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二十九章 纹身 自羣玉坊一战后,齐以失踪了几天,那几日中岛江沿亟不可待,他在家中来回踱步,眼睛始终盯着中岛家的栅栏铁门,等待着齐以归来的身影。 就在漫长的等待几乎令中岛江沿绝望时,齐以出现了。 那是某日的清晨,中岛江沿勉强睡了几个小时,天还没亮的时候他便裹着厚重的浴袍坐在窗边,中岛江沿知道自己为何夜不能寐,他在心中宽慰自己,说不定自己和齐以的缘分已经到头儿了,囚禁他这么多年,或许真的到了他该离开的时候,对于这一结局,自己应该欣然接受。 然而就在天色微微亮起来时,中岛江沿没有焦距漫无目的扫视着的视线落在栅栏外,他注意到蜷缩在那儿的一道黑影。 不知为何,那个身影令中岛江沿心头狂喜,他顾不上换衣服,穿着浴袍和拖鞋便向门外急急狂奔。 即将入冬这段时间,上海的天气最是湿冷难捱,中岛江沿浑身汗毛竖立,却不是因为冷,而是一种激动,心就像是火山爆发前的大地,不断震颤。 随着中岛江沿一点点接近门口,那个身影也变得越发清晰,中岛江沿看到那人身上裹着一件破棉袄,隐约可见斑驳血迹,他的头发凌乱,青黑色的胡茬盖满了半张脸,但中岛江沿还是一眼认出齐以。 中岛江沿来不及说话,也或许是因声音颤抖难以发声,他半扶半拖地将齐以带进院子,后院的仆人听闻脚步声也涌了出来,可还不等中岛江沿吩咐人去照顾齐以,他就好像只受惊的猫,一溜烟钻进了自己的房间。 中岛江沿望着齐以的背影,他佝偻着背,瑟缩着身子,身上全然没有半点儿往昔的儒雅英气,这让中岛江沿心头一紧,他知道,齐以的“老毛病”又犯了。 接下来的几天,齐以的房门始终紧紧关着,中岛江沿亲自送来药和食物,他在门外以近乎哀求的语气请齐以开门,可那扇房门却终究没有在中岛江沿面前打开过,传出来的只有齐以的声音,听起来状态倒是很平静,只说自己想要休息,请中岛江沿将东西放在门外。 房门是在中岛江沿等人离开后打开的,装满食物和药的餐盘被清空后重新放回门外,像在等中岛江沿再次将它填满。 这种情形让中岛江沿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儿,这和以前的齐以不太一样,他看起来是正常了许多,乖乖地吃了药,也吃了很多食物,可这份平静却莫名地让中岛江沿感到心里发慌。 几天后,中岛江沿在餐桌上看到了齐以,他已经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长衫从领子到袖口将他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天气虽然已经转冷,但在家里也还不至于如此,中岛江沿打量着齐以,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 齐以当然能感觉到中岛江沿好奇的目光,但是他不会说,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衣服下面藏着秘密。 羣玉坊那一战轰动了整个上海滩,当夜,家家闭门不出,就连平日里走街串巷的混混们都格外老实地窝在家中。 这倒是让于一针觉得有点儿无聊,他这偌大的石库门房子里,往日一到晚上就是呼朋唤友门庭若市,街头巷尾的混混们已经习惯了每天夜里在他这儿聚一聚,突然安静下来,真是不适应。 于一针的石库门房子不是开买卖的,他虽然也经营着一门手艺活,却不能单纯定义为买和卖的关系,他赖以吃饭的活计不像是穿衣买菜那么简单,而是跟着人一辈子的东西。 他是个刺青师傅。 于一针的手艺是偷学的,在他小时候,爹平日里出去种地,隔三差五才接一些给人纹身的活计,虽说能赚些钱,可他爹并没有要将手艺传给于一针的意思,据说老爹的手艺也是祖上的祖上流传下来的,但不是纹什么青龙白虎,他家之所以能与这手艺结缘,是因为祖上专司给有罪之人刺面,为此招致了不少仇家,家中几度迁徙才来到上海,可无论家宅如何变迁,这手艺却是没丢。 于一针由此猜到老爹可能是因祖上的营生而羞愧,才想在于一针这代绝了根儿,可他越是这么藏着掖着,于一针就越好奇,硬是靠着门缝里偷瞧,将这手艺学到了手里。 老爹死后,于一针干脆搬到城里,在结交了一批地痞混混后,靠着给人纹什么龙腾虎啸混口饭,来者混得都不光鲜,往往是有几个子儿给几个子儿,但刻在他们身上的手艺却成了于一针的招牌,往来的客人不但越来越有头有脸,甚至还因此结交了不少青帮中人,于一针的名声也就因此越来越大,而这“于一针”也并非他的本名,而是江湖字号,标志着世人对他手艺的认可。 如前面所说,刺青这玩意儿不像是穿衣吃饭这类日常消耗,总能有主顾上门,可凭着于一针的江湖名望,不少混混每晚没事儿就喜欢凑过来,你带一壶酒我带三样菜,聚在这里寻个乐子,也正因如此,这个空荡荡的夜晚,格外地凸显了于一针的落寞。 于一针给自己烫了一壶酒,自斟自饮到了半夜时,仍不见一人登门,他晃晃悠悠起身,心中盘算好关了门后收拾好酒壶碗筷,今晚就烧壶水好好烫个脚,他的脚上有只鱼骨状的刺青,当年于一针偷师后,第一个作品就是纹在自己身上,而这鱼骨正标榜了他的天赋,每次下水时都栩栩如生,给于一针平添了一份乐趣。 而齐以就是在于一针刚关上房门时来到门前的,他凭着仅剩不多的记忆,踉踉跄跄地奔向于一针的门口,他的身上大大小小遍布着伤口,起初还伸手捂着,可后来干脆连捂都懒得捂了,这身子好像个漏网,千疮百孔处处流血,能走到这里已经是个奇迹。 齐以眼看着于一针的房门关上,他歪歪斜斜连滚带爬到了门口,用尽最后力气举起手来,任由手自由落体重重拍在门上。 转过身去正收拾碗筷的于一针被那声音一惊,手中的碗筷险些掉在地上,他两步并做一步上前一把拉开房门,这就看到了血葫芦般的齐以。 而接下来,这血葫芦说了一句让于一针难以置信的话。 “给我刺青吧。” 于一针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主顾,胆小的要问句受了风寒会不会要命,胆大的干脆问眼球上刺不刺得了,他自己也会不厌其烦地嘱咐,女子值月事时纹不得,身上青紫成片的纹不得。 可是,各种情况都见识过的于一针却没见过这么个血葫芦还找到自己说要纹身。 不等于一针做出反应时,齐以却已经撞进门里,踉跄两步,径直撞在柱子上,抱着柱身才勉强稳住。 于一针下意识道,你走,我纹不了。 事后想起来,于一针知道自己当时那么说,是因为被齐以的样子给吓到了,可他继而被齐以接下来的话给镇住了,人就那么迷迷糊糊地去拿起了纹刺的家伙。 齐以说,你必须给我纹,我说什么你纹什么,救我,我睡过去就想不起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三十章 第一个目标 于一针刺完最后一笔的时候,齐孤鸿还没到葛家寨,而后来发生的很多事情,也都不在齐孤鸿的知晓范围内。 而当齐以重新出现在中岛江沿面前时,齐孤鸿正坐在前往上海的火车上,摇晃的车厢中,齐孤鸿望着面前的一包点心,点心里的油脂已经浸透了纸包,齐孤鸿就这样静静看着,这是唐鬼临走前塞给他的,齐孤鸿眼里看着点心,可浮现在心里的,却是临行前唐鬼对他说的话。 “去了上海之后,万事小心些。”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耳朵还不大好使的原因,唐鬼说话的时候嗓门儿很大,与齐孤鸿说话不像是面对面交谈,好像是巷头巷尾隔着几十米,生怕他听不清楚似的,以至于直到此时,他的声音仍在齐孤鸿的脑海中作响,完全压盖住了火车的隆隆声,一声一声仍在齐孤鸿耳边萦绕不觉,仿若绕梁之音。 唐鬼要回唐家,虽说他对那里没有任何印象,但无奈自己终究是冠着唐姓,只能在心里劝说自己,真正可恨的是那些祖宗们,而非与他流淌着同样血脉的唐家人,唯有如此才能强压下对这趟行程的厌恶。 自从舍昂山寨再度被埋在山下后,唐鬼没有再动用过他通虫语的能力,大概是心底暗暗有些抵触,毕竟,这一趟若不是为了寻这个能力回来,就不会搞得唐芒c唐冕为此身死,就连唐芒本来准备留给唐鬼的伴生蛊也就此随主而去,而这一切就只是为了这么个看不出究竟有什么用却拖累了唐鬼半生的能力 一想到这点,唐鬼就觉得自己肩头好像背上了无形的重担,令他喘不过气,忍不住在心头唏嘘不知自己这一趟到底值与不值。 要说唯一的幸事,大概就是祖宗们终于玩完了,唐鬼不是唐家人,无法真切感受到这件事情的重要性,但是从镇三八的反应中多少有些察觉,这也催生唐鬼心中出现了另一个想法,这一趟回去唐家,除了为镇三八寻条活路之外,唐鬼还要完成另外一件事情。 两人临别之前,唐鬼问了齐孤鸿一个问题。 “那伴生蛊死之前都说了什么?” 问这话的时候,唐鬼搔着头发,摇头晃脑地望着不远处,他越是竭力装出一脸毫不在意的样子,齐孤鸿就越能感觉到他心中的介怀。 齐孤鸿望着唐鬼的眼睛,不假思索地轻声道:“它说,你爹让你好好活下去,从今往后,唐家就是你主事了。” 常听人说起什么善意的欺骗,以前齐孤鸿不明白,现在运用起来却是得心应手,毕竟这也算不上什么欺骗,姑且就当是上天的安排老天不想让唐鬼听到那些话,不想让他背负亲手杀了唐冕的内疚。 齐孤鸿这么做,不能算是刻意隐瞒,不过只是顺应上天,时至此时再回想起唐鬼当时的反应,齐孤鸿清楚记得自己没有从他脸上看到什么悲伤或是喜悦,他仍是一脸淡然,只是双眼之中隐隐透着一股开山劈地般的坚毅。 多好,那眼神好歹让齐孤鸿觉得轻松不少,让他能够卸下心头的担忧,就像唐鬼一样,毅然决然地踏上属于自己的旅程,那段瞎子口中“妙不可言”的旅程。 一路上水路陆路交替,足足折腾了四五天时间,齐孤鸿才终于抵达上海,此时的心境与当初离开时全然不同,那时是他带着金寒池等人离开,尚有人在身后替他守着这个家,眼下,瞎子c魏大锤和刑三等人随着唐鬼去了唐家,原来追随他的齐家门徒衷衡七树等人则去往千古镇齐家,放眼上海滩,齐孤鸿算是彻头彻尾成了孤家寡人。 依着齐孤鸿的计划,按理来说,他在上海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找到齐以,然而当初有唐鬼帮忙时,尚且没能将齐以成功救出来,更别提他自己一人,而且,想要救出齐以简单,可以能够治好他的毛病就难了。 齐孤鸿想到“梅姐”曾对自己说过的话,与其擅自将齐以带出中岛家,倒不如先找到万全之策再做打算,毕竟,若能治好齐以的毛病,他在齐孤鸿身边就是最强有力的后盾,但如果治不好,那么,他就是齐孤鸿身后沉重的拖油瓶 随着这些话在齐孤鸿耳边回响时,梅姐的脸也随之出现在齐孤鸿眼前,她的称呼很多,光是齐孤鸿知道的就不少,而就像她所说,在救齐以之前,齐孤鸿的确有很多事情要做,其中一个,就是找到她。 如果深究这次在舍昂的经历都给齐孤鸿带来了什么,其中决不可忽略的一条,就是对死亡的认识。 唐家那些活了几百年的祖宗们会死,她也不例外,不管这次之前她在齐孤鸿心中是多么难以面对,但这次的事情潜移默化地给了齐孤鸿找到她,当面将问题解决掉的决心。 人间情爱对于她来说或许不算什么,可齐孤鸿自认为自己毕竟是凡人,做不到那么洒脱,他已经懒得与遮遮掩掩的金寒池再做周旋,他要见她,在解决掉齐以的困境之前,齐孤鸿要问清楚她的想法,如果她对父亲无意的话,齐孤鸿宁可希望齐以彻底失去与她重逢的记忆。 这是齐孤鸿能够保护齐以的唯一方式。 落夜时分,齐孤鸿换上一身轻便的装扮,趁着夜色离开了位于南城郊的宅子。 当初刚来上海的时候,齐孤鸿和唐鬼因急于求得炼蛊所需的毒虫草药,碰巧得此机缘前往“梅姐”家,齐孤鸿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在那儿见到她,毕竟是一个活了百年的人,狡兔三窟这种道理,她自然比自己清楚得多。 齐孤鸿凭着记忆中的路线一路寻找,终于在晚上九点钟左右来到一座石库门房子前,他本是抱着渺茫希望过来碰碰运气,没想到人刚在这房门口站定,就听到大门内响起了脚步声。 齐孤鸿慌忙看到一个黑影从房门内一闪而过,当即不假思索便追着那黑影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行出不过半条街的距离,齐孤鸿便可以肯定前面那身材纤瘦的背影就是梅姐,而从这一身黑衣短打的装扮来看,齐孤鸿觉得自己今天算是来对了。 夜晚的南市郊,街头空无一人,就连两旁边的民宅也都是一片漆黑,隐约还能听到鼾声,一声声几乎盖住梅姐的脚步声,齐孤鸿不由得加快了一些速度。 齐孤鸿压根儿不打算猜测梅姐趁夜出行的目的,以她神出鬼没的作风,出现在什么地方都不奇怪,但齐孤鸿万没想到,就在他这么一直跟了三条街后,梅姐突然停在一座牌楼下。 梅姐抵达时,牌楼下已经歪三倒四坐满了七八个人,有叼着烟的,有正敲打着布鞋泥底儿的,远远见到梅姐走来,其中两三个还和她打了招呼,似乎是正在等她。 齐孤鸿躲在一根电线杆子后面,眯着眼睛隐约能瞧见个大概,从这些人的穿着做派来看,自是街头混混无疑,齐孤鸿的心中不由得冒出了个问号,不知道梅姐为何会和这些人搅和在一起。 “怎么样,南片仔?”混混说这话时正望着梅姐,想来这“南片仔”许是她的另一个身份,不过那混混的语气听起来倒是与她熟络,今日的碰面该是早约定好的,“就去你上次说的那家赌坊?” 齐孤鸿听不清梅姐在说什么,她的声音很低,不过从那大手一挥的姿势来看,似乎是说定了。 坐在牌楼石墩上的几个混混也起身落地,说话间就簇拥着梅姐要走,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数道手电光亮突然从四面八方亮起,摇晃着直向他们逼近,夹杂其中的则是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十来个人眨眼间便到了近前,将他们围在中央。 在那片混乱之中,齐孤鸿听到几句日文,他不由得眉头紧皱,没想到竟是一群日本人! 围在中央的混混们刚要呛声,可望向日本人握着的手枪后,一个个战战兢兢举手投降,相比较之下,倒是人群中的梅姐镇定得不同寻常。 就是因为那个平静到诡异的身影,齐孤鸿不假思索便趁乱混入队伍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三十一章 出局 天色甚晚。 按理来说,现在早就已经到了这些日本兵在营房中休息的时间了,可他们却不得不在四处蹲点,抓这些看起来毫无用处的混混们,而究其原因,就只是因为横野下二的一声令下他命令这些日本兵们前往街头去抓人,但凡是手臂上有一种图腾的,一律抓回来关押起来,不论男女,不论地位,不论身份。 这种奇怪的命令令人很是费解,困意化为怨气,自然显得格外气势汹汹。 而在这些日本兵中,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个率先发现了第一个手臂上纹有图腾的人,他们换上便衣一路追踪,跟着就发现了这么一群混混,巧的是,他们个个手臂上都有同样的图腾,就好像是专门为了等着被捕,日本兵们举枪将他们围在中间,看着那些地痞流氓们乖乖就范举手求饶的样子,紧绷的神经也就被轻蔑的态度所取代。 自然,也就没有人注意到悄无声息挤进来的齐孤鸿,只将他与那些混混们当成同伙,一并围在了一处,抓小鸡子似的,一个个拎起来塞进一旁的卡车里。 只不过,日本士兵虽然没有注意到齐孤鸿,但“梅姐”却注意到了,她的余光能感觉到齐孤鸿正在望向自己。 梅姐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她若无其事地跟着前面的混混往卡车前走着,只是高举的双手悄无声息地放下,弹指一挥间,一只蛊虫从她的指缝中悄悄飞出。 包括齐孤鸿在内,没有人注意到梅姐做了什么,但是就在前后不过半分钟的功夫里,一名日军士兵突然尖叫出声,刺耳的叫声将所有视线都引到了他身上,尤其是就站在那士兵身旁的齐孤鸿就算他不回头,那散发着炙热红光的熊熊大火也在不停涌入他的视线中。 那士兵距离齐孤鸿最近,整个人已经被裹进火里,俨然成了个火人! 按理来说,就算在场的其他人不清楚这是怎么做到的,但身为蛊师的齐孤鸿也应该猜到原因,那不过只是火焱蛊弹指一挥就能解决的事情,可当时的齐孤鸿压根儿没工夫往这儿想,他本能地脱掉上衣,不假思索便对着那日本兵的身上拍打过去。 灼烫的火星不停迸溅到齐孤鸿身上,空气中散发着头发眉毛被烧焦的味道,连齐孤鸿贴身内褂的袖口也被烧掉了一截儿,最可气的是,身边竟然没有半个人上前帮忙,就连那日本士兵的同伴也只是长大了嘴巴呆愣愣看着这两个火人儿。 所幸的是,火势来得快,去得也快,这莫名其妙燃烧起来的大火,又以莫名其妙的方式迅速消退,满身狼狈的齐孤鸿和日本士兵疲累地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对视之时,忍不住笑了一下,两人似乎都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只是作为一个对求生有所渴望的人,在险境退去后,露出欣慰的笑容。 日本士兵率先反应过来,他躬身猫腰,似乎是想要磕头道谢,但动作刚到一半儿便突然回过神来,他重新挺直身子,激动地握住了齐孤鸿的手,重重地握了几下。 日本士兵不知道在说着什么,那叽里咕噜的日文让齐孤鸿突然清醒过来,下意识便将手从日本士兵手中抽出,然而就在他的手刚刚挣脱出来之时,日本士兵突然一脸诧异地望向了齐孤鸿的手腕。 在那被烧焦的半截袖子之下,齐孤鸿的手臂上虽然沾上不少黑灰,可是手腕光洁,与其他混混们相比,显然是少了点儿什么。 齐孤鸿再度试图挣脱,那日本士兵却兴奋地对着其他人大叫起来,一边叫还一边晃着齐孤鸿的手腕,其他人不满地咕哝了几声后,那日本士兵便欣喜地拍了拍齐孤鸿的肩膀,从那神态来看,似乎是在宽慰齐孤鸿,而后便将他从队伍中推了出去。 日本士兵将剩余的混混们全部塞进卡车,动作利落,还不等齐孤鸿回过神来时,卡车便已经发动,那日本兵在卡车中向他挥手,高呼着似乎是表达谢意的话,兴奋的脸上洋溢着喜悦之情。 可是,齐孤鸿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他满头雾水,意识到自己是被踢出局了。 卡车上的混混们望着齐孤鸿,神色之中似乎还有些羡慕,但是在那一片目光中,齐孤鸿却能隐约感觉到一些不和谐的存在,他是在那辆卡车渐行渐远后,才终于有功夫回顾刚刚发生的一切,跟着便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出局,乃是某些人的故意为之。 这就有意思了。 夜下,当那辆卡车在街头穿梭之时,齐孤鸿的身影则好像半空中的利箭,在房顶院墙上破风而行,直到尾随着那卡车停在了城中的一座院落门口。 齐孤鸿引退身形,躬身躲在屋顶后面,眯着眼睛打量着整座院落,从那山门c大殿和被堆在墙角的几座香炉来看,这显然是一所寺庙,乍一看倒是与上海滩林立着的其他寺庙没什么区别,然而齐孤鸿越看越觉得熟悉,总觉得曾几何时好似来过。 直到一个人影出现在齐孤鸿的视线之中,他愈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同时不由得心头一惊。 宋不双?齐孤鸿眯着眼睛望着站在门口的宋不双,没想到这里竟然是他的军营。 事情似乎正在显得更加复杂,齐孤鸿从头捋顺着思路,起初自己只是跟随梅姐,没想到她和一群混混被日本人抓走,而现在,齐孤鸿没想到宋不双竟然与那些日本人也有勾连。 若是究其渊源,宋不双本来就与横野下二有过一些所谓的“合作”和“共赢”,但那也是在和齐孤鸿不打不相识之前,舍昂这一去半月,看起来上海发生的事情比齐孤鸿能想到的还要多。 而此时,宋不双就站在大门口,监视着日本人将混混们押送进来。 宋不双站在阴影中,齐孤鸿无从看到他的表情,自然也无法感知到此时的宋不双究竟是有多不耐烦,他皱着眉头,背在身后的两只手纠结地扭在一处,他只能以这种方式尽量克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以免被日本士兵看到自己脸上那种恨不得将他们生吞活剥了的厌恶。 自从齐孤鸿和唐鬼离开上海之后,宋不双起初是在努力练兵,借着当初齐孤鸿和唐鬼给他留下来的那点儿希望,可没想到就在日子过得相安无事之时,横野下二却再度找上门来。 那横野下二好像完全忘了他当初是如何忽视宋不双,老皮老脸装出一副做作的热络,声称自己有好事儿要同宋不双一起商量,而在一番交谈之后,宋不双得知他口中所谓的好事儿,竟然就是要征用宋不双这驻扎在寺庙里的军营! “宋桑,我们有一批犯人需要暂时关押在这里,借用场地是小,但还要你帮忙看押,这可是让你大展拳脚的好机会,你要好好把握啊!” 宋不双看着满脸笑意的横野下二,他望着自己的眼神中透着施舍和怜悯之态,令宋不双浑身泛起了鸡皮疙瘩,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胸前涌动,几乎要呕出来似的。 恶心,宋不双在心里低声咒骂一句,强占自己的地盘不说,还要让自己给他当看门狗,而这种事情竟然能被他包装得如此冠冕堂皇道貌岸然,简直恶心得有些可恨。 宋不双开始在心中暗自盘算,直来直往地当面回绝自然没什么好处,但如果背地里做些手脚的话,倒是也能想出办法让横野下二放弃这个念头,只不过 就在宋不双绞尽脑汁寻找应对之策时,那些“囚犯”的出现却让宋不双改变了想法。 即将被横野下二送来这里关押的,竟然是些寻常百姓,这实在是出乎宋不双的意料,起先那点儿因为受横野下二轻视而生的愤怒瞬间被更为沉重的情绪所取代,宋不双意识到自己不但不能拒绝横野下二,恰恰相反,他要搞清楚横野下二到底想做什么,更要想办法将这些同胞们救出去! 只可惜目前还没有人理解宋不双的苦心,不管是那些将他当成日本人走狗的混混们,还是此时隐藏在黑暗中的齐孤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三十二章 无因抓捕 宋不双的出现虽然很奇怪,但是齐孤鸿还是将其暂且放在一边,比起他的意图,更重要的是日本人做这些事情的原因。 除了载着梅姐等人的那辆卡车之外,还有两队日本士兵陆陆续续押送着一些混混们进入驻地,齐孤鸿想不明白这些地痞瘪三对日本人来说究竟有何意义,就像他想不明白那个日本人为什么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后就将自己推出队伍。 想到这里时,齐孤鸿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又看了看院落中的混混们,距离太远,齐孤鸿无从知道他们的手腕与自己有什么区别,但是隐约能感觉到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 而就在这时,一声愤怒的吼声从后院中传出来,侧面的小门中,一名军官打扮的日本人捂着手腕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往外走,两名日军士兵则押着一名混混紧随其后。 齐孤鸿不知道日本人在咒骂着什么,但是从那混混狼狈的模样c满身的伤痕以及虽然有些迷离但仍饱含愤怒的眼神来看,多少也能猜到后院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混混被日本士兵推到了院子中间,站在对面的则是刚刚被押送进来的混混们,军官在前面吼了几句,随后高举起了手中的武士刀,只需他手起刀落寒光一闪,其他混混们就会看到自己的同胞血洒当场。 这是杀鸡儆猴。 只不过,就算是要以这人的死来威胁其他人,可后来者根本不知道其中原因,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被关在这里,如此看来这威胁之举莫非不是徒劳?毫无目的的杀戮,简直就是滥杀无辜! 而正当齐孤鸿暗暗攥拳犹豫着是不是要放出蛊虫出手阻拦时,一只手却抢先按住了那长官的刀。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宋不双。 相比房顶上的齐孤鸿,宋不双心中的担忧丝毫不比他少,那份焦急甚至会因为那混混就站在他面前而更为强烈,而且,巧的是宋不双的想法刚好还和齐孤鸿有几分相似,这想法是在他握住那日军士官的刀柄时从他脑海中灵机一现的,正巧成了宋不双眼下所急需的缓兵之计。 “岛田长官,”宋不双操着一口实在算不上流利的日语道:“这是要做什么?” “我要杀了这个混蛋!这些家伙”岛田一边说话,一边挥着手,向宋不双展示他手腕上的伤口,那是一排齐刷刷的牙印儿,让宋不双不由得有些佩服那混混的牙口,岛田又急又恼地跳脚大骂道:“这些家伙一点儿都不肯配合,是时候让他们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 ” 说罢,岛田又是将刀举起三分,可宋不双的手仍是不依不饶,只见他不急不慌道:“杀人不是不行,但是总得让他们知道怎么样就会死,怎么样才不会死?” 岛田低声呢喃着重复宋不双的话,他望着宋不双意味深长的目光,顿时恍然大悟,立马挥手招呼来了一名翻译。 不过片刻,岛田的话便通过翻译之口,由铁皮喇叭传入了众人耳中,不管是混混们c宋不双还是齐孤鸿。 “你们都给我听好了,之所以请你们过来,其实是本着合作互助的想法,希望能够将你们齐家蛊术发扬光大,为我大日本帝国皇军所用,你们的配合与否,也影响着我们双方的态度和关系,还希望你们好自为之!” 一番话说罢,在场的所有人表情各异,先说那些混混们,在他们人中,大部分人甚至不知道日本人口中所说的那个“蛊”指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众人面面相觑,不免都是一头雾水的神情。 与他们相比,宋不双虽然知道蛊术究竟为何物,可也正因如此才显得更为惊讶,显然是想不明白蛊术与这些混混们有什么关系,难不成说,这些痞里痞气的家伙会是唐鬼的手下? 而最后要说的齐孤鸿,也是对此最为困惑的,这情况说来着实有趣,了解得越少的,对这事情越是不在意,恰恰是了解最多的那个反倒最为迷惑,如果说宋不双对于这些混混们的身份还存有疑虑的话,齐孤鸿则是坚定确信这些混混们绝不可能通晓蛊术,更不可能与齐家扯上什么关系! 必是有人从中捣鬼。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人通过什么方法让这些日本人相信那些混混们都是齐家门徒,但是,不论始作俑者是谁,齐孤鸿都看不出这样做对任何人有什么好处。 世间的事情,分析起来大多离不开“利”c“弊”二字,从结果来看,日本人无非只是抓错了人,绝不可能从这些并非蛊门出身的混混身上获得什么好处,而这些人与齐家并无瓜葛,也不会让他们因此受到牵连,要说利弊的话,现在就只有这些混混们吃了亏,莫名其妙被抓来,可就算是有人想要借此机会铲除这些混混们,也犯不上搞得如此曲折。 齐孤鸿认为,一定有些自己尚未看清的因由。 而正当齐孤鸿这样想着的时候,院落中的岛田长官早已耗尽了最后的耐心。 “都不肯配合?那么,就请别怪我不客气了。” 话音未落,岛田大手一挥,数十名日军士兵立刻奔向后院。 宋不双不清楚岛田的计划,连忙上前阻拦,但是这一次岛田并未给他说话的机会,他冷眼望着宋不双,义正言辞地朗声道:“宋桑,你认为你这是在帮他们?不,在我看来,你明明是在害他们,如果他们不肯合作的话,你知道他们接下来的下场么?” 关于这些混混们的来历和结局,岛田其实并不关心,也没有齐孤鸿和宋不双想的那么多,他并不是一直跟在横野下二身边的,对于这一计划的参与度也不高,自羣玉坊一战后,日军伤亡惨重,他的部队是上级下令特地从满洲地区借调过来的。 岛田的任务就是听从横野下二的命令抓捕这些手臂上带有特殊图案的家伙,对他们进行审讯,如若他们始终不肯配合的话,岛田将依照横野下二的命令,将他们送到郊区的一家医院,名义上是对传染病进行治疗,而实际上呢 凭着岛田的经验,他们将会被作为人体实验对象,接受日军军方各种先进生化武器的临床试验,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下场,可要比现在悲惨得多。 奔向后院的日军士兵很快回来了,他们手中拎着汽油桶,面对那些手无寸铁的囚犯,这几桶汽油的作用不由得让人浮想联翩。 “我没有太多时间用来浪费,”岛田一脸义正言辞地望着混混们,语态轻松不慌不忙道:“你们的性命掌握在你们自己手中,想活下去的人,请带着你们的蛊术站出来吧。” 岛田话音刚落,两个混混被人从人群中拖出来,还不等他们弄清楚情况,散发着刺鼻味道的汽油已经兜头盖脸从脑袋上淋下来,泼了他们一身。 “诸位,”岛田接过手下递来的一盒火柴,一边意味深长地擦燃火柴,一边对着那名混混道:“在这根火柴烧完之前,请回答我,你到底会不会蛊术?” “长官!”混混跪地求饶,他虽然听不懂岛田的话,但是那根飞速燃烧着的火柴却能让他感觉到危险的逼近,“长官我真的什么都没干过!你们这到底是” 岛田没有理会那混混,火柴正在一点点燃烧,焦黑的木杆垂下头,就像一个濒死的人,随着那火光逐渐逼近,指尖也已经感觉到热气,岛田眼睛眨都不眨地望着那火苗,直到那灼痛感令他难以忍受 “嗒”。 岛田的手指弹在火柴杆儿上,声音不大,但是非常清晰,仅仅只是这么一响,便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 那颗绿豆大的火苗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在接触到那混混身体的瞬间,一层火焰顿时笼罩在他周身,像个人形火把,眨眼便照亮了一整个院子! 齐孤鸿下意识倒吸一口凉气,在那人振聋发聩的惨叫声中,齐孤鸿迅速摸出怀中的瓷瓶。 可还不等齐孤鸿放蛊,数道黑影突然拔地而起,缠绕在那混混周身。 火光之中,齐孤鸿看出那是一条条游蛇,正围着火光盘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三十三章 逆势 整个院落中,起先就只有那一个混混的惨叫声,包括岛田在内,在场的其他日本人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态度,在他们看来,这谈不上什么仁慈与否,反正这些人如若不肯合作,到头来也是死路一条,正如岛田对宋不双说的,尽快了结了他们,才是真正的仁慈。 然而在那数条游蛇腾然而起后,日本人的惨叫声充斥在整个院落之中,他们从未见过此景,霎时间惊得不知所措,井然有序的队伍一时间化作一盘散沙,自顾自地四处奔逃。 与此同时,站在屋顶上的齐孤鸿则是惊讶万分,同时,一股欣喜之情充斥在他的血脉中,令齐孤鸿血液贲张,双手都不禁微微颤抖。 前后不过一秒钟的思量,齐孤鸿握着装满蛊药的瓷瓶,纵身一跃从天而降。 在场的人中,很难有人能理解齐孤鸿那种兴奋的由来,在他看中看到的不仅仅只是蛊蛇,它们的出现意味着的确有其他的齐家人在场,而整个上海滩中,除齐孤鸿之外的齐家人,就只有齐以! 再联系到梅姐在这里的出现,让齐孤鸿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 虽然尚未看到齐以的身影,但光是这么一个念头就足以让齐孤鸿感受到莫大的勇气,他人还未落地,手中的瓷瓶已经碎裂开来,数条生蛊贴地而行,向着那些日军士兵张开血盆大口。 乱势之中,没人有功夫关注齐孤鸿的突然出现,他趁此机会在混乱的人群中寻找着齐以的身影,然而就在这时,不知是谁率先开了枪,子弹在人群中横飞,日本人如野兽般大声嘶吼着,越来越多的人镇定下来,从四面八方向中间扫射。 那些尚未来得及逃跑的混混们被围在中间,在黑黝黝的枪口下成为了笼中困兽,子弹射入皮肉,发出“噗噗”声,鲜血迸溅,染红了脚下的地面,齐孤鸿的目光慌乱摇移,目光所见之处都是接连倒下的尸体。 横飞的乱弹无从预测,没人知道下一个倒下的会是谁,死亡威胁着的是这包围圈中的每一个人,也包括齐孤鸿在内,纵然他不停砸破瓷瓶放出生蛊,却仍是挡不住日本人的子弹。 就在死亡令人近乎绝望之时,齐孤鸿的余光中看到一道黑影向自己奔来,还不等他将来者看个仔细,人就已经被对方扑倒,齐孤鸿心中狂喜,还以为是齐以终于显露真身,谁知就在他满眼兴奋地回过头来时,映入他眼帘的却是宋不双的那张脸。 宋不双无暇顾及齐孤鸿眼中的失望,急促地高声吼道:“所有人听我指挥,往正门突袭!别乱!往正门跑!” 宋不双本来是不需要冲进这场乱战之中的,枪声响起的时候,他就站在岛田身边,那是整个战局中最为安全的地方,依着他以前的性格,作为家中备受宠爱的独子,宋不双想不到有什么人的命会比自己的更金贵。 但是现在,当那一具具尸体血肉模糊地充斥在他双眼之中时,宋不双感觉全身的血液好似沸腾了一般,有什么东西在背后推了他一把,不由他自己躲闪,推着他冲进来与其他人一同并肩作战。 事后想来,那东西或许可以被美化为“民族荣誉感”之类的赞誉,但在当时,宋不双心中就只有一个想法,他不能眼看着同样流淌着华夏血脉的同胞们死在日本人手中。 虽说在作战方面没有什么建树,但兵戎之家出身的宋不双多少也曾有耳濡目染,他是在先观察过情况之后才做出这一指令,因日本人已经形成了包围圈,他们手无寸铁,恋战之举无异于送死,唯有突破保卫才能逃出生天,虽然门口处也有重兵把守,但也的确是最后的生门了。 混混们中,不知是谁率先反应过来,说了句唇典作为号令,紧跟着,所有混混们直奔门口方向而去,有胆大的直接与日本兵展开肉搏,夺取了武器向着门口处扫射。 前方的情况多少让宋不双有些欣慰,这才顾得上身旁的齐孤鸿,“我到后院去,带我的兵脱了军装绕到前门接应,你还能下蛊么?能不能给他们殿后?” 齐孤鸿顺手在怀里摸了一把,稀稀拉拉的瓷瓶并不多了,但是如果在关键时刻巧妙利用的话,倒是能起到前后夹击的效果。 两人目光相对同时点了点头,宋不双在齐孤鸿的肩膀上重重拍了一把道:“那你可别死,就靠你了!” 这话说完,宋不双头也不回地直奔后院便去,齐孤鸿则一个翻身暂时躲到了几具尸体之后。 齐孤鸿本想先找个地方暂作掩护,谁知这一扫视,梅姐的身影第一个冲进了他的视线之中。 许是因身材瘦小又无反击之意,所以梅姐没有被日本人当成目标,只见她此时正站在齐孤鸿面前不过五米处的一道矮墙后面,显然是在寻找逃生之路。 齐孤鸿咬着牙不假思索冲上前去,就在梅姐踩着那矮墙刚爬上去两步时,齐孤鸿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一把竟将她从上面扯了下来。 正当此时,一枚流弹从两人身旁不远处扫过,梅姐不免有些恼怒,看到齐孤鸿后更是满脸诧异,“你要干什么!” “我爹呢?” 梅姐眉头猛地一耸,并没有回答齐孤鸿的意思,反倒好像是在质问他这话的由来。 “你的爹?绑在我身上了?”梅姐没好气道:“他在中岛公馆,你以为能随随便便跑来这种地方?” “那你来干嘛?撇下这么多人你就要走了?” “我来有我的原因,不是为他们的死活。” “那你刚刚为何出手相救?” 这话在齐孤鸿心中格外顺理成章,既然梅姐说齐以不可能在这里,那么能放出齐家蛊虫的,除她之外,齐孤鸿再想不到别人。 齐孤鸿并非不依不饶,也绝不是故意想找梅姐麻烦,他只是觉得恼怒,只是怎么都无法理解她的冷漠淡薄,好像天底下所有人的死活都与她无关一般,他就是想要一个答案,想知道她为什么对这些活生生的人弃之不顾,为什么对与她有着夫妻之情的齐以c对她十月怀胎的齐孤鸿也能如此绝情! 这些,是齐孤鸿没能出口的话,倒不是时机不对,而是齐孤鸿生怕会得到自己不知道如何面对的答案。 然而到头来回应给他的也只有梅姐的疑惑,她眯着眼睛打量着齐孤鸿,“我?出手?救他们?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刚刚那些蛇蛊” 还不等齐孤鸿这话说完,背后突然响起一阵嘈杂声,梅姐的视线也跟着瞥向齐孤鸿的身后,她那诧异的表情让齐孤鸿有些惊讶,立刻回头看向自己背后。 原本院落之中不少人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存活下来的寥寥无几,可就在眨眼之间,十来个黑衣人不知从何处而来,随着他们一同落下的,还有无数的青螣蛊蛇。 齐孤鸿瞪大了眼睛,激动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眼看着战况随着这些人的出现而发生扭转,日本兵接连倒地,原本如暴雨般的枪声变得稀稀落落,被日本人的惨叫声取而代之。 而还不等齐孤鸿搞明白眼前的状况,一名黑衣人已经率先发现了齐孤鸿,只见他先是愣了一下,紧跟着便向齐孤鸿奔来,脚步也因激动而有些踉跄,人还没到近前,颤抖的声音已经到了齐孤鸿耳边。 “少爷!果然是您在这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三十四章 少爷 “少爷”,这的确是个久违了的称呼,对齐孤鸿来说,就好像是来自前生上次有人这么叫他时,他还是齐家那个不谙世事的大少爷,可现在他已经脱胎换骨扒了层皮,说是重生了一次也不为过。 齐孤鸿望着眼前那人,迷离的视线越过他的肩头,在那战场和火海之中,十数个齐家门徒手上忙于对付敌人,满怀期待的目光却在从四面八方投向齐孤鸿,炙热的视线与漫天横飞的齐家蛊虫交叠在一起,让齐孤鸿觉得这像一场幻梦。 不过,这么一个称谓不但证明了齐孤鸿的身份,还意味着接下来的所有情况也在发生转变,不管是什么枪林弹雨还是血肉横飞,都无需这位“少爷”再插手,几乎是在齐孤鸿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门徒们已经带着齐孤鸿等人逃出生天。 天色微明,一路上全凭一个混混引路,很快将他们带到了郊外的一所破庙中。 众人安歇下来之后,立马全都围到齐孤鸿身边,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好不热闹,可齐孤鸿却说不出话来。 时间大概是凌晨四点多钟吧,最是这一刻的天光总让人觉得不真切,齐孤鸿眯着眼睛望向头顶的破瓦,朦朦胧胧的日光从陈年旧瓦中隐隐透出来,就好像清晨即将清醒的那一刻,他就这样攥着拳望着那片天光。 众人不知道齐孤鸿究竟在看什么,他们循着他的视线,也一同抬起头来向房顶望去,就在这时,一道天光钻入破瓦,光线好似一条银缎,将众人笼在其中。 “少爷,天亮了” 有人喃喃出声,说着回过头来,这便看到齐孤鸿双目氤氲,泪光挂在睫毛上,一闪一闪,齐孤鸿眼中含泪,人却不由自主地笑了。 “你们终于回来了。” 此时的齐孤鸿已经早不是当初那个跪在齐家大院哭着追问“如果你们走了,我齐家当要如何”的齐孤鸿了,他早已接受了那些不愿失去的东西终将失去,但却还没习惯失而复得。 有人垂下头悄悄擦了把脸,有人低声抽了下鼻子,不知是谁率先跪下,剩下其他人很快紧随其后。 “少爷,我们回来了” 事情要一件一件说,正如齐孤鸿没想到他们会来上海一样,他们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齐孤鸿。 “少爷您可不知道,这事情说来话长” 这些人当初听从齐秉医的命令,被遣散至大江南北,各去的地方不同,而这次来到上海的原因也不同,有些机缘巧合甚至如同上天冥冥指引,直到现在,他们才恍然明白齐孤鸿才是上天将他们引向这里的真正原因。 “我们几个是来抓斗鳖取卵炼蛊!” “我是在嘉兴给旅长的儿子瞧病!” “我们是碰上了阿彦,是他带我们” 有人提起阿彦的名字,齐孤鸿立马瞪大了眼睛,“阿彦?有人碰到他了?” 在众多门徒中,阿彦是最为特别的一个,齐孤鸿从小就常常跟在他身边,可以说是如兄如父,自从当年千古镇一别后,齐孤鸿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他。 “是,”有人率先接话道:“阿彦从老家那边来,我碰到他的时候,身边都已经跟了不少人了” “没错儿,我也是阿彦在路上捡来的,就是他说要来上海!” 齐孤鸿焦急地在人群中扫视着,一边急切问道:“那他人呢?” “他说让我们先来上海,他要去西路上接几个人,就说是早联系上了的。” 从这些来路不同的人口中,齐孤鸿仿佛隐约看到阿彦从西南一路出发至此的路线,这些门徒都是阿彦一路上为自己集结而成的齐家军。 “找到少爷就不一样了!”有人兴高采烈道:“快想办法下蛊给阿彦传个信儿,叫他也别来上海了,反正都要回镇上,让他在路上和咱们汇合!” 下蛊的人径自到院子里去忙了起来,其他人仍围在齐孤鸿身边意犹未尽,也不知是谁感慨一声,说要当属阿彦这事情做的最神,好像他早就预料到少爷人在上海一样,竟这么不知不觉就将大家都凑到一处了。 “可不是么,我啊,当初是从那盒子里看到的蛊方说要斗鳖卵,找人四处一问,说是只有崇明才有,谁知道在路上就碰上了阿彦,就好像早在那儿等着我了似的” 众人说得兴奋,可齐孤鸿越听却越觉得不对劲儿。 “等等,你们的盒子里都有什么?” 人们三三两两开始在怀中摸索起来,有人摸出一张泛黄的纸,有人则是摸出一块刻着字的薄木板,有人则已将其中内容烂熟于心便丢了原件。 原来,当初齐秉医遣散门徒时送给他们的箱子中,不光装着银子,还有对于某种蛊术炼制方法的详尽介绍。 也就是说,这些人离开齐家时,都带走了一种蛊术,而这么多年里,他们为了炼成这种蛊,奔走四地寻找材料,有些是为了来上海寻材料,有些则是因种种原因好像赶鸭一样被驱使着来到了上海。 总之不论如何,总有一些原因让他们抵达了这里,而他们身上带着的各种蛊术拼凑在一起,竟就是齐家千年巫蛊之术的总集! “不对”想到这里的时候,齐孤鸿的手心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虽然看起来阿彦才是那个将他们带到了这里的人,但事实上,真正布下这一大局,在冥冥之中驱使着他们命运的人,其实是早已仙去了的齐秉医! 齐孤鸿的脑海之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一个词,“道高一尺c魔高一丈”! 当年章杳带着章喾海留给他的那盘棋局,也带着章喾海为他c为章家和齐家之战谋划好的命运来到千古镇上,他们以为章喾海已经谋划了数十年,哪怕他已在地下化为腐土,可这盘棋局却早已决定了齐家的灭亡。 可是,章喾海哪里想到齐秉医的想法竟与他不谋而合,当章杳以为自己真的灭了齐家的时候,却不知那只是齐家的一种蛰伏。 这让齐孤鸿想到齐秉医侍弄花草时的模样,在齐孤鸿小的时候,齐秉医的院子里有棵老树,也忘了是哪一年,春季来了,其他树木已经抽枝发叶时,唯有那棵老树上枝叶生得甚为缓慢。 就在齐孤鸿整日仰头候着那老树发枝结果时,那天傍晚,齐秉医却命人将树连根拔了。齐孤鸿对这事情记得甚为清楚,他自幼是在那老树下玩到大的,见到倒在地上的树干时,还狠狠哭了一鼻子。 而后,齐秉医对他说了一番话,那些话在他的印象中,也如刀刻斧凿般深刻。 “世上的活物都有个寿数,你看它枝繁叶茂看得欣喜,却不知它自己的累,与其拖着这些负重被生生拖死,倒不如除了繁杂,寻个有生气儿的地方重头再来” 那时年幼的齐孤鸿听得懵懂,只是乖乖坐在齐秉医身边,看他在那盘根错节的树根中找出最新最嫩的一根,埋在了齐孤鸿住的院子中,他不知道齐秉医看似是在说那树,实际上,说的是齐家的人。 真正灭了齐家的从来不是章杳,他只是动了那一刀,但握着他的手,让他动这一刀的,却是齐秉医,是他以此为机会驱散齐家门徒,让这些枝叶四散,然后重新聚集在齐孤鸿身上。 就像他以前给齐孤鸿讲过的一种虫子,说那虫生在高原上,每逢冬季气候严寒,虫就会被冻僵,迎来长达数月的冰封,如同死去一般,可它们这样做的原因却恰恰是为了活下来,为了积攒体力,让冰封的身体在春日里重新复苏过来这就是齐秉医的目的。 齐秉医躲的不是章杳,如今军阀混战地方割据的局面是齐家的冬季,也是国家和民族的冬季,他是为了让齐家这沉重繁杂的家族躲过这一冬,然后重新开枝散叶。 这是一种蛰伏,是韬光养晦厚积薄发,而今,才终于到了重生之际。 齐孤鸿想到这里时感到脸上一阵冰凉,伸手一摸,才发现自己在不觉之间早已泪流满面。 “少爷,”门徒拍着他的肩膀上前相劝,“都过去了,老祖的苦心,好歹咱们现在也明白了。咱这就上路,回咱们的齐家去!” “等等,还有一个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三十五章 一顺百顺 这一切不管是齐秉医的棋局,还是上天的安排,总之,被命运压着打了太久的齐孤鸿没想到这样一顺百顺的时刻也会降临在自己身上。 而现在,齐孤鸿之前的犹豫和担忧全部烟消云散,仿佛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刻做准备。 有了这些门徒在身边,救出齐以,那是手到擒来之事。 齐孤鸿说出这话之后,一个个疑惑的目光聚集在他的身上,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个名字。 “齐以,我爹,他还活着,就在上海!” 门徒们本以为见到齐孤鸿就是他们上海之行的终点,却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天降之喜,他们当中不乏一些年事已高的,当年还曾见过齐以,一听到这个名字不由得喜极而泣。 “这是老天爷保佑咱们齐家!这下都不一样了!” 齐孤鸿摩拳擦掌,齐秉医已经帮他做好了所有准备,剩下的就只有安排计划,而就在齐孤鸿这样想着的时候,门外响起一阵嘈杂声。 齐家门徒将齐孤鸿从庙里救出来的时候,还不忘一并救走了庙里的混混们,他们不知道这些人在里面抱头痛哭什么,只能暂时在院外等待,有混混张罗着派人去准备了吃喝,此时热腾腾的生煎正被送到众人眼前。 “几位,”为首的一个混混看起来还算知书达理,他在众人中巡视一圈儿,也察觉到了气功身份不凡,这便对着他深躬一礼道:“今日之事多谢各位出手相救,要不是众位,我们怕是早已经不明不白就死了!这点吃的不成敬意,大恩大德来日再报” 门徒中有人接过生煎,大大咧咧地摆手一笑道:“顺手的事儿,这是我们齐家的规矩,见死不救哪行嘛!” “可不是,要不是跟着你们,我们也找不到少爷!” 被他们一提醒,齐孤鸿才终于有功夫开始回想昨晚的事情,这么几句话拼凑在一起,突然让齐孤鸿觉得事情比自己想象中简单。 齐孤鸿先是在人群中扫视一眼,的确没有发现梅姐的身影,这趁乱而去的做法恰好也符合她做事的风格,眼下暂且先说面前这些人,齐孤鸿望着刚刚说话那门徒问道:“你是跟着他们来的?” “没错儿!” 说话这门徒年岁较小,人叫琉尖儿,比齐孤鸿小几岁,在齐家的时候对他有些印象,此时就听琉尖儿说起他们和这些混混们的渊源。 “起初是我第一个发现的,说起来时他们还不信呢!我就不服气,非得找出来给他们看看” 琉尖儿说,当初他们刚到上海时,众人下榻在一个大车店里,琉尖儿出去买馒头时,身边一人也在买馒头,就在他伸手拿馒头时,琉尖儿看到他手腕上有个齐家的青螣图腾。 “我以为是碰到咱本家儿,想上去相认来着,谁知道他是抢馒头,拿完了不给钱就跑,我也是有点儿” 琉尖儿的话没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齐孤鸿想也猜得出来,这孩子初来乍到,面对的又是上海滩这等花花绿绿的大世界,想来是临时缩了胆子,没敢追上去,这便与那位“齐家门徒”失之交臂了。 当时一群人乃是听从阿彦的吩咐先来上海落脚,除了阿彦的话之外,他们对上海滩的情况并不了解,也没听说过上海有人接应,一时间都纷纷张口咬定是琉尖儿眼花。 而正如前面所说,琉尖儿一时气不过,就开始到处找机会去寻那人,他记得那人头戴毡帽c身着短襟c趿拉着布鞋,依着这模样去找,就发现满大街都是这般打扮的混混们,琉尖儿几次差点儿和他们打起来,可那人却如石沉大海,始终不见踪影。 一连几日,琉尖儿找得心灰意冷,谁知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却正好来到了宋不双驻扎的那座庙前,本来是想去求神拜佛的琉尖儿刚来到庙门口便看到了日本人的卡车,他本想躲着这麻烦,却不想就因为他心生好奇多看了一眼,就正看到那些混混们手上竟然都有齐家图腾! 再后来的事情,便是琉尖儿回大车店报信说门徒有难,齐家门徒一同出动救人 “喏!就是了!”琉尖儿说着说着突然一拍脑袋,“你们看!要不是因为我的话,咱们能碰上少爷吗!” 齐孤鸿在脑海中重新整理了一遍琉尖儿说的来龙去脉,说实话,他们与自己的相聚,可以说是巧合,却也是冥冥之中的安排,若不是这齐家图腾,他们也不会被一同引到这一处来。 那么,问题来了。 “你们身上的图案,是哪儿来的?” 逢着齐孤鸿问话,这些混混们你争我抢便开始回答起来。 “这个叫刺青,您看,背后还有一个呢!” “我这个,我这个是前两天打牌之后啊” “你们那都是什么玩意儿,瞧瞧我这个,过山龙” 众人七嘴八舌,偏偏没一个说到点儿上,齐孤鸿有些烦躁,一拍手道:“停,我问的,是你们手上的!” “这个啊”刚刚还你一句我一句的混混们静了下来,几乎是异口同声道:“我们也说不清楚,这样,您跟我们去见一个人吧!” 在场的这些齐家门徒中,年纪最大的当属嵩明,齐孤鸿与他暂时商量了一下接下来的计划,安排嵩明先带人回他们下榻的地方,待到齐孤鸿跟这些混混们去搞明白了真相之后,双方再做汇合。 “少爷,”嵩明将齐孤鸿扯到一边,担忧地低声问道:“要不我派上两三个人与您同去?” 齐孤鸿没有作声,只是摆了摆手,望着嵩明微微一笑,那笑容淡定而从容,不需一字一句,却足以让嵩明明白,当初那个需要人鞍前马后百般呵护的小少爷,已经长成了能够独当一面的齐家族长。 两拨人出了破庙后各自往不同的方向去了,齐孤鸿望着那些齐家门徒渐渐远去的身影,忍不住沉沉地叹了口气,自见到他们时,齐孤鸿就能感觉到自己肩头的担子又重了几分,只要在他们面前,不管齐孤鸿心里有千万种为难,也都只能埋在心底,只能在他们面前故作自如。 可谁能知道现在的齐孤鸿心中是何等担忧?这一路上他憋着无数个问题,恨不得马上问清楚要去什么地方c见什么人,恨不得马上想知道那人是不是齐以,是不是梅姐,恨不得马上知道关于这些图腾的秘密。 然而齐孤鸿默默地忍耐着,就像小孩子总喜欢将最好吃的东西留到最后一样,他耐着性子随着那些混混们穿街过巷,最终,停在了一座石库门房子门口。 石库门房子青黑色的大门紧闭,透着一种令人肃然起敬的神秘感,混混们上前拍门,齐孤鸿则站在原地,紧紧攥着拳头。 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混混们喊着的也是一个陌生的名字,那扇门之与齐孤鸿来说就像潘多拉的魔盒,在打开之前,永远无从猜测将会有什么东西从里面跑出来。 直到于一针推开房门,出现在齐孤鸿面前。 于一针穿着一件小褂,敞胸露怀,人看起来懒洋洋的,没什么精神,他昨天晚上没怎么睡,到了后半夜时才关了院门,他刚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人虽是站在这里,可魂儿却好像还在梦中,他眯着眼睛将众人打量一番,直到视线落在齐孤鸿身上时,睡眼惺忪的于一针突然瞪大了眼睛。 自从开始帮人纹那青螣图腾后,每一天夜晚的降临,对于一针来说都有了不同的意义,他在等待着那些混混们给他带来外面的消息,等着看这些图腾会引来什么样的人,说实话,于一针不知道自己等来的会是什么,甚至,他觉得连齐以自己都不知道。 他们只是在等,看似毫无目的地等,于一针每天都会细细打量每一个新面孔,猜想那人是不是和齐以有什么关系。 而当齐孤鸿出现在于一针面前时,他心中没有半分犹豫从这张略显稚嫩的脸上,隐约能推测出齐以年轻时的模样,两人的五官虽然有些差别,想来这孩子应该更像娘,可是眉眼之间的气质风骨,却是和齐以一模一样。 “你来了,”还不等齐孤鸿开口,于一针已经率先道:“是来找你爹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三十六章 刺青 “他们身上的刺青,一看就是冒牌货。” “怎么?我纹得不好?” “不是,纹得很像,但是和齐家图腾不一样。” 混混们已经被遣散,院子里就只剩下齐孤鸿和于一针两人,他们在天井下相对而坐,虽然是初次见面,却莫名地格外自然熟络。 齐孤鸿在阴影的笼罩下,颇为无奈地摇头一笑,其实当他意识到梅姐和琉尖儿c嵩明等齐家门徒们都是被那图腾所引来时,他就感觉到了哪里不太对劲儿。 倒不是说图腾的形状本身,而是那图腾出现的方式。 齐家人手上之所以有图腾,并非他们齐家本愿,而是五族互相牵制的方式中的一种。 准确来说,那种刺青并非齐家独有,蛊门五族曾有协定,要在各族人身上刺下各家图腾,用来刺青的并非普通的墨汁,而是蛊血,这种刺青平日里不会显形,唯有在下蛊的时候才会出现。 如此一来,一旦五族族人发生争斗而下蛊,身上的刺青就会暴露他们的身份,不至于死不认账纠缠不清,也不会被人嫁祸造人挑拨。 但是齐孤鸿和琉尖儿等人看到刺青时,混混们并没有下蛊,齐孤鸿由此判断出他们身上的刺青必然不是以蛊血刺成,而是出自普通刺青师傅之手。 齐孤鸿看得出这于一针并非蛊门中人,便也没有对他解释得如此详细,他只是微微向前探身,双目烁烁地望着于一针。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于一针没有说话,而是顺手抄起地上的一只泥坛,倒出了两碗老酒,他点燃了一根烟,视线在烟雾缭绕之间显得有些迷离,仿佛当日的景象重现于眼前。 自从操持这行当开始,于一针曾给各种各样的人刺过各种各样的图案,在这之中,齐以绝对是最特别的。 刺青的讲究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是发了热病的不能刺c来了月事的女人不能刺,祖上说的是怕晦气伤了吃饭的家伙,实际上则是怕那刺青的墨汁会引得身子骨儿弱的人生了别的毛病,毕竟是外物进体,不得不小心。 可是当于一针看到面前的齐以时,根本无需担心刺青会伤了他性命,光是他那满身的伤,都让人担心他能不能活下来。 直到齐以对于一针说了那番让他改变主意的话。 “你必须给我刺,不然的话,我怕是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血海深仇想不起来,妻离子散也想不起来,这半生的事情在我身上周而复始,再不记住,我怕是再没机会了” 齐以伸出那只血肉模糊的手,死死攥住了于一针的手腕,他满脸都是烟尘和血污,唯有一双眸子坚定而闪亮。 “我刺了”于一针伸出三根指头,颤抖不已地对着齐孤鸿晃了晃,“足足三天。” 时间紧迫,从于一针点头答应开始,齐以便剥掉了身上的衣服开始准备起来,于一针在院子里支起炉子烧起开水,拿出来给齐以擦血污的几条毛巾都擦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齐以的身上伤痕累累,几乎找不出一块巴掌大的完整皮肤。 于一针看得直嘬牙花子,齐以倒是淡然,道:“你就当是块破布,找地方纹,只要我能看得清字就行。” 起初是齐以一边说,于一针一边纹,后来齐以的思绪渐渐变得混乱,他便先将要说的内容都写在纸上,生怕等不到于一针纹完,他就会忘记。 而坐在齐以身后动手的于一针也能感觉到齐以的变化,他起初因疼痛而紧绷的肌肉已经渐渐松弛下来,仿佛已经耗光了最后的力气,于一针的手也渐渐开始颤抖,许是因累,也许是因心酸。 “兄弟,”于一针一边刺着,一边时不时拍拍齐以的后背,“那这么说,你是在日本待了十来年?” “是,从甲午后的第二年开始。” “甲午年之后是哪一年来着?” “甲午之后” “是乙未么?” “好像是。” “那他们没在日本给你寻房媳妇儿?你说探亲也不让回来?” 于一针纹到什么内容,就会找出点引子和齐以聊上两句,向来沉默寡言的于一针没想到自己也会跟人没话找话,可他就是害怕齐以就这么睡过去,虽然是初次相见,可刺青的内容却让于一针迅速了解了齐以的半生,了解了他所有的心酸和无奈,每次将针尖儿刺进齐以的皮肤里时,于一针都在心中暗暗给齐以打气。 兄弟,别睡啊,醒醒,这国仇家恨我都给你刺在身上,这次咱们就再也不会忘了 关于齐以的一切,不光是被刺在了齐以身上,也是被刺进了于一针的心里,整整三天三夜,他没有合过眼,脑子都开始有些恍惚,直到刺完最后一针时,于一针坐在桌子旁边,打算歇口气就去拾掇着睡觉,谁知这么一坐,人便沉沉睡去。 “我都想不起来当时睡了多长时间,再睁眼时,还是你爹把我叫醒了。” 于一针说,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赤着上身的齐以正坐在他对面。 齐以对着于一针指了指自己的身上,刺青已经结痂,血污连成一片,齐以眯着眼睛试着分析纹身上的内容,无奈也是徒劳,最后只能茫然地望向于一针。 看到那眼神的时候,于一针知道齐以的确忘了一切,在这之前,于一针对于这种“失去记忆”之类的说辞还有些怀疑,但是齐以的目光却让他终于相信了他的话,他从没见过有什么人的目光会如此虚茫空幻,又透着不知所措的无助,看得令人心疼。 而于一针就是从这时候开始,下定决心要帮助齐以。 “那时候和他说什么他都想不起来了,但是远的事情还记着,也多亏我一边纹一边问他,对他那点儿事情,连我自己都滚瓜烂熟,我跟他说,要想找到你,那是大海里捞针毫无头绪,倒是不如引着你去找他!” 于一针和齐以一同分析着,究竟有什么办法能吸引齐孤鸿的注意,而且,这个线索最好是只有齐家人知道的,以免引来什么乱七八糟的妖魔鬼怪,到时候正事儿没干成,反倒将齐以暴露在了危险之中。 于一针凭着自己对齐以的那点儿了解,抛砖引玉带着齐以往下想,这便想到了齐家的图腾刺青。 “所以啊,”于一针说到这里时不免露出一些得意之色,就见他一拍大腿,洋洋自得地一晃脑袋道:“你小子今天能找到这儿来,全凭我的点子!” 说到这里时,齐孤鸿心下了然,看来那些混混们都是于一针这儿的常客,他们手腕上的图腾也并非刺青,想来只是于一针用什么特殊颜料给他们画上去的,至于他是用了什么小恩小惠才和混混们达成交易的,这就不是重要问题了。 总而言之,于一针和齐以的计划,就是利用这些混混们带着齐家图腾分散在上海滩各地,这些家伙平日里好像老鼠蟑螂般走街串巷,相信只要是认得出这图腾的人,总有机会能看到他们。 “然后我就吩咐他们,只要找到了,就带到我这儿来,所以啊” 于一针说到这里之后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意味深长地抿嘴一笑,连他自己也没想到这个计划这么快就能奏效。 齐孤鸿深吸了口气,虽然的确不得不感慨齐以的人缘,也不得不感谢于一针的苦心,只不过,自己能够因此联系上齐以已经实属难得,不该让于一针再有过多参与,联想起那些混混们的遭遇,如果不是自己和齐家门徒出现的话,他们怕是早已成了一具具焦炭。 “这次多谢您出手相助” 齐孤鸿一边说着,一边摸出了胸前的怀表放在桌上,轻轻推向于一针。 “欸?”于一针那两道乌黑的剑眉竖立,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小子,你这就是瞧不起人了,我于一针好歹是江湖人,你当我是为了这点儿蝇头小利?” “不,这东西在别人手里只是一块怀表,但是在你手里,这是一条命,”齐孤鸿置地铿锵地郑重道:“您救家父一命,金银万两都不足为谢,恳请您暂且留下这块怀表作为信物,将来若是遇到什么危险,纵是刀山火海,我齐家必当前去相助。” 而接下来的路齐孤鸿在心中默默道,齐家不能再连累任何人,接下来的路,就要他们自己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三十七章 返回族地 在众人从舍昂分别后,唐鬼一路向北,在镇三八的指挥下日夜兼程数日后,终于抵达了唐家族地。 这一路上,镇三八都没什么精神头儿,唐鬼几次趁着他睡着的时候偷偷摸了他的脉搏,他对医术只是略通皮毛,只能先摸摸镇三八的脉再摸摸自己的脉,以此作为对比,而前后相较后,唐鬼发现镇三八的脉搏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但是弥漫在他身上的死亡气息却愈发凝重。 依着唐鬼的性子,忍不住在心中咒骂镇三八杞人忧天,可每每到他这么想的时候,盲丞总会拍拍他的手臂,无奈地摇摇头。 “当家的,这镇三八早已认定自己必死无疑,正所谓哀莫大于心死,许多人看起来没病,但最后都被心病给拖死了,这事情您劝不了,当务之急,唯有找到解药啊” 唐鬼因此快马加鞭,这一路上,他的脑袋里就只有一个想法,无论如何都要先抵达唐家,其他的问题都不在他的思考范围之内,直到镇三八说他们已经临近唐家时,唐鬼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松了下来。 当他开始有时间思考别的问题时,乱七八糟的想法开始争先恐后地充斥于他的脑海中,唐鬼恍然意识到这地方自己有些熟悉,之前曾因几次事情有机会途经此地,那时他还是山匪,有时是为了销赃,有时是为了抢地盘,他想起自己曾在附近的镇子上把酒言欢,那时候的唐鬼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自己距离唐家族地竟就只是一步之遥。 不过,想来也不奇怪,直到唐鬼抵达这里的时候,如果不是镇三八提醒,唐鬼也实在想不到这里就是神出鬼没的唐家之所在,这地方位置闭塞,因此免受战火侵袭,附近镇子上的百姓日子过得闲散安乐,市集热闹息壤人流攒动,唐鬼打量着过往人流,没发现有什么蛊师出没的痕迹。 唐鬼嘴上虽然不说,但心中担忧镇三八的情况,本打算直奔唐家而去,然而进了镇子后,镇三八却突然提出想到街上看看。 “随便吃点什么东西,”说这话的时候,镇三八始终低着头,像个不好意思提出要求的孩子,摆弄着手指有些局促道:“进了唐家,可就没什么吃的了。” 镇三八的确是担心进了唐家没什么好东西可吃,可唐鬼能感觉到他更担心的是进了唐家他会死,不管唐鬼一路上如何给他打气,说什么进去了就要直捣祖宗们的老巢,无论如何也要给他找到解药,但不管他怎么说,镇三八紧皱的眉头仍是未能舒展开来。 正因如此,这在镇上逗留的请求,就更像是为了完成临终遗愿了。 而望着镇三八那张脸,唐鬼一边在心中咒骂他丧气,一边默默地点头答应了他的要求。 两人留宿在镇上的一家客店,后院两层楼是客房,前面的门脸兼做酒楼,提供一些吃食,对于这种店子,唐鬼常年在外早就习惯,并未过多在意,然而当镇三八进门时,脸上却隐约可见一种复杂的情绪。 盲丞虽然看不见镇三八脸上的表情,但往日里对吃喝住用最为讲究的他,今天却一反常态地乖巧,主动提出让镇三八来拿主意。 而后,唐鬼和伙计都将疑惑的目光投向镇三八,只见他细细打量着整个店子,仔细过问店子里都有什么酒菜c客房分成什么等级,当唐鬼大手一挥嚷嚷着要最好的客房时,镇三八却摇摇头。 “我想住二楼东边最后一间,饭食也简单些,要两菜一汤,一荤一素,都要热食,还有你们店里的小咸菜,也麻烦给我来一份,都送到房间里。” 唐鬼听得有些奇怪,他发现镇三八说这话的时候很慢,一边在说,一边在想,就好像是在模仿记忆中的什么人。 望着唐鬼疑惑的目光,镇三八倒是笑得坦然,“就是好奇,听说唐家人每次出来都住在这里,还总说起店里的小咸菜,我没吃过咸菜,心里总是好奇,好几次梦里梦见过,不知道是不是那样。” 唐鬼意识到,在镇三八心中,还是念念不忘地挂着那个念想,总想像个普通人一样,他无从知晓街头巷尾的普通人究竟怎么生活,在他心中,唐家本家,就是他最为向往的普通人了。 此时唐鬼已经不敢再想自己当初对镇三八做出的承诺,不敢保证自己真的能带镇三八找到他爹娘,眼下自己能做的,就只有顺着镇三八,帮他完成心中最后的不甘。 可谁曾想,伙计们不过片刻便匆匆回来,一脸歉意地望着唐鬼道:“真是对不住,二位,东边第一间里已经有了客人,这个” 伙计虽然是一脸愧色,可其中仍透着几分让人信不过的油滑,唐鬼也不做声,从怀里摸出几枚银元,沉甸甸地拍在桌上。 “我出三倍钱,赔那客人一倍,剩下的归你们,”唐鬼勾着镇三八的肩膀道:“我这兄弟就喜欢住在东边的小寡妇,住到别的房间可瞧不见,劳烦您帮忙跑跑腿,成人之美何乐不为!” 镇三八被唐鬼说得一阵脸红,好在相处久了,对他这不正经的性子早已是见怪不怪,只不过没想到唐鬼会为了自己如此大费周章,连忙对着那伙计摆手。 “玩笑的玩笑的,既然有人住了旁边那间空着么?” “巧了!之前的客人前脚刚走,我这就给您准备干净!后厨我都吩咐好了,您等会儿前脚进去,饭菜我们后脚就送到,您看可行么?” 伙计之所以如此客气,一方面这唐鬼长得凶,出手又阔绰,这类人往往是最难对付的角色,伙计自然不敢怠慢,另外一方面嘛,二楼东的客房较贵,没些身份的人住不起,就比如说现在住在东一间的客人,年纪轻轻看起来不过十来岁刚冒头的孩子,一出手就是几块银元,一看就知道深不可测招惹不起,否则伙计也不会白白看着那三倍的银元从指缝儿里溜了。 说话的伙计急匆匆往后院忙活去了,令有几个有眼力价的上前给他们沏茶倒水送热毛巾,两人等候不多时,上面的客房也收拾好了,镇三八住在东二间,唐鬼住在东四间,将盲丞安置在两人中间的东三间以便照应,三人吃喝作罢后,天色已经擦黑,便就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镇三八在身边时,唐鬼心里总惦记着他的事情,人一回到房里,心中不免有些空落落的,虽说是已经回到了唐家,可接下来的事情要如何是好,还真是一团乱麻让人分不清头绪。 如今的唐家已今非昔比,他们虽然不知道祖宗们和唐芒唐冕已死,但是,这家族里的主心骨走了那么长时间,多多少少总会有人察觉出其中端倪,那传说中坚不可摧的唐家,不知道现在已经成了什么样子。 从名义上来说,自己身上流淌着唐芒的血脉,唐芒一死,唐鬼自然是顺理成章的继承人,可他对唐家的情况全然不知,在这种两眼一抹黑的情况下,唐鬼实在无从猜测自己要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这个家族,更该死的是,平日里那碎碎叨叨总闲不住嘴的盲丞这次却是一反常态地沉默,好似全然忘了他曾是给唐鬼占天卜地的军师似的。 盲丞越是如此,唐鬼心里就越是没底儿,他不敢主动发问,生怕盲丞说出什么自己不想听的答案,就只能将自己憋在这里慢慢去想。 也不知道胡思乱想了多久,窗外的天色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就在唐鬼半睡半醒的时候,房门突然嘎吱一声幽幽响了。 唐鬼浑身一个激灵,脑子虽然是惊醒过来,人却仍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他静静地等待了片刻,这便听到那轻缓的脚步声已经到了自己床边。 “当家的,”所幸是盲丞那熟悉的声音,就在唐鬼终于松了口气的时候,就听到盲丞轻声道:“有客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三十八章 废城 夜色笼罩在唐家族地外最近的镇子上,当最后一家医馆也关上门板后,唐垚一才拖着沉重的步子返回了客店。 客店大堂里仍三三两两坐着几位客人,有伙计热络地上前与他打招呼,问他要不要准备些吃的。 “客官,今天有刚送来的黄鳝,炖汤c干烧都是一等一的,小的特意给您留着呢,要不要来点儿?吃完了再给您弄完黄鳝面” 垚一累了,累得实在没精力与人寒暄,嘴上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垚一心中有些愧疚,他在想,这伙计对自己这么好,还特意给自己留了好吃的,自己这么不咸不淡地就走了,实在是不应该 不谙世事的垚一自然不知道伙计的热情,与他那东一间高昂的房价有关,所谓特意留下的黄鳝,也不过只是卖不掉的吃喝想找个冤大头来买单,只是这些事情也不能怪他。 唐垚一毕竟是个孩子,而且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孩子,这个标签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不如放在他身上更合适,毕竟,他在唐家地下出生,那与世隔绝的地下洞窟,是他人生的全部。 本来,在此之前,唐垚一每天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能凭着自己的意志随意出入外面的世界,可是当这一天终于来临的时候,唐垚一却再也找不回那种天真无邪的喜悦感。 自由的到来,同时也意味着重担降临在他身上,当唐垚一再也不用受唐家控制,可以决定自己的生活时,那令他憎恶的唐家,也已经化为了一座废城。 事后的很长时间里,垚一都想不起来当初爹爹是怎么就突然离开了家,和以往不同,以前他每次离开的时候都会叮嘱自己好好照顾娘,会允诺他几时回来,给自己带点儿什么稀罕玩意儿,但是那一次,唐冕走得很匆忙,那背影在垚一的记忆中格外模糊,好像一缕青烟,飘飘渺渺便不见了。 当时的垚一从没想过那是他与父亲的最后一次相见,故此,也没有太过在意,孩子的兴趣和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玩乐上了,但是在那之后不久,唐垚一作为一个孩子,从他敏锐的观察力中感受到了唐家的变化。 那是一个孩子从最细微的角度,就好像目睹亲人病弱弥留咽气这一过程般,详细地记录了这一庞大家族从兴至衰的变化。 从唐冕离开后,母亲盼儿和唐芒发生了一场争吵,垚一从没想过母亲竟然会对最为敬重的大伯发出歇斯底里的吼声,为了这件事情,垚一暗自担忧了很久,他隐约感觉到父亲离开后,他和母亲的孤独无靠,生怕大伯会因此放弃他们母子。 所幸的是,垚一和母亲的生活并未发生太大的改变,大伯在几天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垚一记得那是某一天的早晨,报时蛊发出熟悉的声音,是到了早饭的时间了,为了表示歉意和愧疚,盼儿特地准备了早饭让垚一去给大伯送去,谁知当垚一推开房门时,却看到大伯并不在家。 房间里的东西都在,没发现缺少什么,但是不知为何,垚一就是隐约感觉这座宅子里少了什么,就好像大伯已经将最关键的东西带走,不会再回来了。 只是,垚一并没有将自己的发现告诉娘亲盼儿,生怕她会为此担忧,就好像小时候尿床后将尿湿的裤子藏起来一样,那时候的垚一还以为不管什么事情,只要藏起来,就会好像未曾发生。 在这之前,每当唐芒有公务离开唐家后,总会将唐家的事情交代给唐冕代为处理,然而两人同时离开的状况却是头一次发生,在他们离开后不久,垚一觉得唐家开始变得有些奇怪。 那是一种潜移默化的变化,并非是因某一次突破口而生,垚一只是隐隐发现巷子中的啼哭声多了,不管是女人的还是孩子的,有人开始吃不饱饭,轮值出去寻找食物的唐家人不知道该向谁请求批准离开唐家,渐渐有人开始生病,但是放药的仓库早就空了。 垚一察觉到了一种直观的感受,整个地下唐家开始变得愈发寒冷,仿佛有一种陈旧的霉腐味道在悄悄蔓延。 在这种感觉盘绕在垚一心中,还没有成为一种准确的判断时,盼儿病了。 起初只是有些发热,盼儿说许是受了风寒,然而不管她每天喝下多少生姜汤,身子不但不见好转,反倒愈发严重,最后已经躺在床上爬不起来了。 垚一出门一家家地寻药,可是,当生存危机降临,平日里备受尊崇的本家身份也失去了效用,垚一挨门挨户敲响房门,起初还能换回一些敷衍,到最后干脆是装死似的不做回应,直到垚一推开了一户房门。 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垚一发现家家户户开始房门紧闭,在他印象中,以前的唐家人都是和乐融融夜不闭户的,但是现在却经常能在巷子里听到咒骂别人偷窃粮食的声音。 早已习惯被拒绝的垚一没想到那房门轻轻一推便被自己推开了,他抱着希望喊了几声,房间里却并无回应,垚一唤出了火焱蛊,寻着火光走进房内,紧跟着,便看到了中堂里的尸体。 那人倒在地上,身上只穿着单薄的内衣,手边是破碎的水杯,许是半夜从床上爬起来去找杯水时,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死了。 垚一没有发出尖叫,他捂着嘴巴喘不过气,生怕惊扰了死者般一步步小心翼翼退出房间,紧跟着便直奔祠堂狂奔而去。 垚一从没见过祖宗们,只知道祠堂是个唐家禁地,是个决不可擅闯的地方,可是在垚一的记忆中,祖宗们是无所不能高高在上的存在,第一次见到死尸的少年不知道自己能对谁人诉说,在他眼里看来,生死乃是天大的事情,只能去找祖宗们。 这一路上,垚一没有遇到任何人,整个唐家地下就好像一座被废弃了的荒地一般,直到他踉踉跄跄冲进祠堂里,冲进了那遮盖住祖宗真身的帷幔之后,垚一在火焱蛊的微弱光亮下,看到了空空荡荡的大堂。 积满灰尘的地上,垚一隐约能看到一个四方形的痕迹,痕迹遮盖的地方只有浅薄的一层灰,证明着曾有什么庞然大物位于此地,但现在已经人去物空。 除此之外,地上还有一些是湿哒哒的液体,晶莹剔透,想来应该是蛊涎。 只是这些东西对于垚一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他是来找祖宗们,是来找人改变眼下这岌岌可危的局面,找人来拯救唐家,拯救娘亲盼儿。 可惜地面上空荡荡的痕迹仿佛在告诉垚一,没有人能救他们了。 那具死尸,仿佛意味着唐家的崩溃,不管是盼儿还是其他唐家人,已经习惯受到庇护的他们,现在已经成了空茫茫天地间无依无靠的游魂。 应该就是那具尸体让垚一意识到了死亡和腐朽的逼近,他必须走,必须亲自出去为盼儿寻医问药,不然的话垚一隐约感觉到,那恐怕就是盼儿的下场。 在离开了祖宗祠堂后,垚一回了一趟家,盼儿在床上昏睡着,垚一没有唤醒她,只是从匣子里摸出了一袋子银元,对于唐家人来说,钱并不重要,那些银元只是唐冕用来行走于另一个世界的工具,所以就像垚一的玩具般随随便便地放在一只匣子里。 垚一回想着上次唐冕出门时穿的衣裳,勉强找出来了差不多的样式套在自己身上,父亲的衣服长手长脚,但垚一意识不到自己的滑稽,准备好所需之物后,垚一将一壶热水放在盼儿的床头,看了一眼她熟睡的面容后,就像大伯唐芒和父亲唐冕一样,毅然决然地离门而去。 他来到地面上的时候仍是黎明时分,天尚未亮起来,整个世界就像鬼魅的地盘,整个坟地阴森可怖,四处响着一些垚一不熟悉的声音,他硬着头皮凭借记忆摸索着进了城,在一座铺面门口蜷缩着等待天亮。 在这之前,垚一从没想到自己如此向往的地上生活竟然如此恐怖,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孤身一人在这陌生的环境里,凭着唐冕零零碎碎的叙述作为经验,竟也在这城里相安无事地活了那么多天。 这些日子以来,垚一整日外出为母亲寻医问药,越发熟练之后,隐隐觉得自己其实也能应对外面的生活,然而垚一尚且不知的是,外面的生活远比他想象中要复杂且残酷得多。 就比如此时,当他拖着疲累的身子回到客栈时,全然没想到一些危险已经尾随而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三十九章 神佛唐鬼 在郎中们眼中,垚一是个可怜的孩子,在店小二眼中,垚一是个难得的金主,而在痞匪们眼中,垚一,是一块大肥肉。 他们已经盯了他两天了,发现这孩子住在客栈的上房里,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每天进出医馆寻医问药,饿了就在街边找点吃食,虽然看起来样貌普通,但是他们曾亲眼看到他从怀里摸出一只装满银元的袋子。 财不外露,这是成年人行走江湖的经验,哪怕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也会自小受到这样的提醒和教育,可垚一不一样,唐冕和盼儿总是避免在他面前提起外面的事情,怕他对外面产生不合时宜的向往,可谁知命运就是偏偏要让他少小离家,面对那些毫无预知的险境。 垚一躺在床上的时候,只觉得双腿肿胀得好像两根木头桩子,酸痛的身体好像要沉入软绵绵的床铺中,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心中就只有一个念头,他安慰自己今晚要早早睡,明日继续出去寻医,如果实在不行的话,可能就要到大一些的镇子上去,那可是个耗费体力的长远路程。 睡吧,睡吧垚一在耳边回想着自小就听娘亲唱着的安眠曲,鼻尖泛起一阵酸涩,他转过身抱住棉被,将小脸儿埋在那一片黑暗中,任由泪水肆意泛滥。 就在人正到半睡半醒之际时,垚一突然感觉到脑袋下面的枕头微微动了一下,他下意识翻身,在清冷的月光下,目光正和一双警醒的双眼对视在一处! 三个贼人一路瞻前顾后翻进客栈后院,趁着伙计们不备蹑手蹑脚摸上二楼,小心翼翼将香油灌进门轴后轻轻推开房门,在做完这一系列谨慎的准备之后,现在进了房门内,就是他们的天下了。 那一双眼初与垚一对视在一处时还有些紧张,然而很快的,惊惧化为恼怒,还不等垚一反应过来,长满老茧遍布泥污的大手已经盖在垚一嘴上。 “小子!钱呢!” 垚一双眼中的泪痕还未褪去,眼珠儿滴溜溜一转,心中暗道无论如何也不能将救命钱给了这伙贼人,可他毕竟是孩子,心中这样想着的时候,手却也不由自主地摸向了腰间的钱袋。 这动作虽然刚到一半儿时,垚一便迅速反应过来打算将手收回,可惜却已是来不及了,眼尖的贼人早已注意到了他这小动作,二话不说一把掀开棉被,挂在垚一腰间的钱袋子立刻出现在众人眼前。 “乖乖!小心肝儿!爷找的就是你” 贼人说着伸手去抓钱袋,垚一立刻一个翻身死死将那袋子护在后腰,他身子往床内缩,阴影之下,唯有双眼中的泪光盈盈闪动,心里虽然已经怕的要死,嘴上却仍咬着牙道:“这钱不能给你们!” “就凭你?” “来人啊!”垚一下意识对着窗边大喊,刚喊出一句,一只大手已经径直而来死死握住了他的喉咙。 “臭小子,你不要命了?大爷奉劝你一句,钱再好,可都不如命重要!” 明晃晃的刀子此时就在垚一面前不远处,横在半空的刀锋虽然已经遍布斑斑锈迹,但要取他的性命还不算难事儿,可垚一握着钱袋子的手偏偏不肯松开。 没错儿,钱是不如命重要,可对垚一来说,重要的不是他的命,是病榻上的娘亲! 垚一嘴上说不出话来,他知道面对这三个大汉,自己毫无反抗之力,他强忍着眼泪,心中满天神佛地呼求着,此刻若有人肯来救他,不论是谁,不论付出什么代价,只要能抱住这给娘治病的银钱 房间里静悄悄的,神佛似乎没有感受到垚一的呼唤,面前那几名大汉也似乎没了耐心,举刀那人纵身上前,刀锋已经对准了垚一的腰带,只见他手起刀落顺势一捞,沉甸甸的钱袋子已经到了他手上。 “真不错,”大汉抛着银袋子在手上掂了掂,“够咱兄弟们” 还不等这大汉把话说完,一只手突然从半空中划过,正搂住了那钱袋子,大汉仍在等着钱袋子落在手上,人不由得就有些惊讶,他顺势抬头向上,就看到一张脸好似夜叉般,正抿唇半笑地望着自己。 “兄弟,拿了不该拿的东西,可是要剁了手的!” 大汉人还没反应过来,怒意已经从心头冉冉而起,他顺势挥刀直向那人便去,只见那人向左一弯身躲过刀锋,同时右手从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好似水里捞月般,手还未到近前,那把圆月弯刀已经顺着他的掌心刺入,随着他反过手腕向上一挑,整张手掌已经皮开肉绽断成两半! 大汉的惨叫声在整个二楼走廊中回荡,剩下两人甚至还未看清空中那人的面貌,只觉得那半个身子好像是生生从房顶上长出来的一般,两人顺势去摸腰间的家伙,心头思量着如何应敌,这家伙看起来好像是从房顶上钻进来的,这倒挂金钩的姿势只适合偷袭,如果被他们两个双管齐下的话,难免是招架不住,如此一来 就在两个大汉对视一眼打算动手时,却见那人的身子在半空中好似个旋风似的凌空一扭,一个翻身人就已经稳稳落地,而他手中的那两把双刀大汉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只见腰腹之处,鲜血已经汩汩而出。 “这位兄弟,”为首那贼人勘勘退后两步,咬牙怒视着唐鬼道:“报个名号吧!” “向来都是没有能被人记得住的本事的庸人才偏要起个什么名号要人记住,几位看起来混了也有些年月,怎么这点儿道理都不明白?哦,也不怪你们不明白,”唐鬼眯着眼睛从两人身上扫了一眼道:“活儿不专业啊,偷要悄无声息,抢要干脆利落,连这点儿道理都不懂,你们这贼人做得可不够标致!” 唐鬼话还没说完,门口响起一阵缓慢滞钝的脚步声,紧跟着,走廊中传来幽幽火光和一个稚嫩的声音。 “当家的,瞎子来给您送灯来了!” 随着火光的逼近,瞎子那清秀的面容也出现在门口,只是还不等他人到近前,只见唐鬼顺手抓起桌上的茶杯一甩腕子便飞了出去。 那茶杯很小,但是配合上唐鬼腕子上的力气就不一般了,只听那瞎子惨叫一声,人踉跄着便摔在地上,手中那油灯也飞了出手,火苗不偏不倚落在门轴上,伴随着“呼”的一声响,门轴和淋在地上的油呼啦啦卷起火苗,从两扇门板中间眨眼升起一道火门。 “你们看,这就是做事不小心的后果,钱没到手,反倒还惊动了店家,你们说,等地保来了你们要如何交代啊?” “混蛋!今天坏了我们的好事儿,”为首那贼人嘴上喊着硬话,身子却缓缓地向窗口处靠拢,“你等着改天” “别改天了,”唐鬼说话间,手中的双刀已经飞起,“记得,就跟地保说,你做贼做得不够格,给我们贼人丢了脸面。” 话音未落,双刀已经割断两人的脚筋,丈八大汉轰然跪地,不甘地望向唐鬼,“既是同行,为何苦苦相逼?” “同行?你没听说过同行才是冤家么!” 一个时辰之后,天色已经微微亮起,客栈二楼的大火早已被伙计们扑灭,在那两扇被烧得焦黑的门板后,赶来的地保抬眼便看到三个被五花大绑捆成粽子的贼人。 地保一面派人将那三名贼人收押,一面找来伙计问事,伙计简单说了这东一间里客人的情况后,脸上却仍是一脸不解。 “不光是那位小爷”伙计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伸手搔了搔头,“东二间和东三间的客人也没了,瞧着不是一路人,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关联” 伙计以为那唐鬼与东一间里的垚一毫无关系,事实上,连唐鬼也这么认为,所以,此时此刻,当唐鬼c盲丞和垚一站在十里外的坟地前时,唐鬼仍是忍不住几番打量垚一。 “你说的可当真?” “千真万确!”垚一望着唐鬼,他还不知道这位大哥的名字,也不知道他和唐芒的关系,垚一只知道他是唐家人,是在他放眼望去整个萧条动荡的唐家中,唯一看起来能掌控大局之人,“大哥,这唐家怕是全都要靠你了!” 垚一曾虔诚求拜满天神佛,但到了最后,他没等来菩萨,来救他,来救这整个唐家的人叫唐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四十章 昆仑变 在前往唐家坟地的路上,唐鬼回想着盲丞的那句“有客到”,他有点儿分辨不清盲丞说的那位“客”,到底是出现在客栈里的那几个贼人,还是出现在自己人生中的垚一。 与此同时,相隔千里之遥的昆仑山脚下,章杳也迎来了他的客人。 当初离开舍昂之后,章杳带着章山石直奔西北方而行,两人快马加鞭地在荒地行走了近十天后,来到了一座小村庄。 在这一路上,章杳和章山石明显感觉到路上的景观不同,从绿地到荒漠,如同经历了两个世界,而所遇乡民的穿着也不尽相同,在苗地时,百姓多着麻布衣衫,因常在山间打猎,所以都是短打装扮,然而等他们抵达这村庄时,却见百姓多着兽皮长袍,哪怕是烈日炎炎,也是将兽皮裹在腰间,而直到夜色降临时,章杳才恍然明白他们这穿着的由来,原来当地日夜温差极大,白天烈日起来后,干冽的日头好似快要将人烤焦,可一旦夜晚来临,却如同身处极寒之地。 章杳本打算日夜兼程,可就算他能忍受严寒,胯下的马也死活不肯走了,无奈之下,章杳只得到村庄里投宿。 村庄地处偏僻,并非交通要道,整个村子里不过二十来户人家,不过走运的是章杳刚敲开第三户房门,刚好赶上是个年迈的猎人独居,老者还算好客,不但为两人收拾了客房,还给他们准备了吃喝。 章杳捧着一碗油茶呼噜噜下肚,味道虽然怪异,但好歹喝下去身子便暖了,他搓着手与老者交谈,得知此地便已经属于昆仑山脉。 当晚,章杳和章山石睡在燃着石头火坑的屋子里,床铺柔软棉被暖和,可章杳的心中却好像塞了一团乱麻,无论如何都睡不踏实。 说实话,在章杳的脑海中,有关章百手的线索就只有一个昆仑山,自己现在就睡在昆仑山脚下,可他丝毫察觉不到任何与章百手有关的线索,想这昆仑山绵延千里何其辽阔,如果真是一处一处去找的话,恐怕穷尽一生都找不到埋葬章百手之处。 就在章杳辗转反侧之际,背后的章山石却突然推了他一下。 章山石好像早就睡着了,他没有章杳那么多的心事,躺下不久后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章杳以为他是睡着了撒癔症,这一路上条件简陋,他早就习惯了两人同床,故此也并未在意,只是将身子往床边挪了挪。 然而还不等章杳躺好,背后的章山石又是猛地一推,险些将章杳卷到地上,他不由得有些恼了,回过头来正准备将章山石推开,谁知手刚伸向背后,就摸到了一支硬邦邦如木棍般的东西。 这触感让章杳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声,此时不需回头,他也能猜得到发生了什么。 章山石,又变成蜈蚣了。 直到现在,章杳和章山石都说不清楚他为什么会突然变成章杳的伴生蛊,尤其是到了舍昂地下的时候,章山石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当时也是由唐芒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才让他暂时恢复成人形。 从那个时候开始,章杳担忧的心就一直悬在半空,从来没放下来过,他隐隐感觉章山石肯定还会变化,只是不知道那个时刻会在什么时候降临。 而这也是章杳这次决定前往昆仑山的原因,如果自己不能找到章家的秘密,不能重新恢复章家蛊术的话,章山石恐怕一生都无法摆脱这种不能控制自己身体的命运。 为此,章杳才决定日夜兼程,但没想到不管他怎么提前有所预料,事情发生的时候,还是如此令人措手不及。 章杳腾地翻身起来,顺手抓起挂在墙上的衣裳,他一边穿着一边望向床上的章山石,起初他整个身子都被蒙在被子下面,可那身躯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大,整个被子鼓起来,长手长脚和巨大的躯体已经从被子下面伸了出来。 必须要走! 章杳手忙脚乱地将随身的包袱背在身上,同时拖着巨大的章山石将他往门外拽,生怕稍慢一步,章山石恐怕会卡在房门里钻不出去。 前后不过五分钟的功夫,老者听到那边传来东西撞倒的声音,扯着嗓子问了一声,却没有得来任何回应,他这便摸索着点燃油灯,披上衣服往那房里走去,待到他人到了房门口时,就见到一片狼藉的房间里早已不见那名年轻后生的身影。 唯有地上被压垮了的木床,和随意被扔在床上的几枚银元。 离开温暖的床铺让章杳有些郁闷,偏偏那章山石好像是没睡醒一样,动作格外缓慢,在村庄的大街上好似散步似的大摇大摆缓慢前行,章杳只能死死抠着他脑袋下面的甲壳边缘,竭力拖着他加快速度,生怕若是惊扰了村落中的百姓,事情怕是就难以收场了。 这一路上,就连两旁院落中偶然响起的狗叫声都会让章杳心惊肉跳浑身冒汗,想来所谓“过街老鼠”,也不过如此了。 章杳拖着章山石出了村子后,在咧咧寒风中走了足足两个时辰,天色虽然已经亮起来了,可越是如此,章杳就越是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加快脚步,所幸章山石终于来了精神,他伏在章山石背上,一路疾行出了十来里路。 直到这一人一蛊踏入深山后,章杳才在一片荒芜的石头山中找到一处山洞,暂时落脚下来。 幽暗的山洞中,隐约能听到滴滴答答的水声,山壁在白天受到阳光炙烤而升温,到了夜里降温结冰,冰水在白天再度融化,周而复始,令这山洞潮寒四溢,许是前一夜受了寒又没休息好,章杳蜷缩着身子在章山石围成一圈的巨大躯体中间躺下后,人便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期间章杳醒了又睡睡了又醒,昏昏沉沉之间,仿佛有一个声音突然在他的脑海中说了句话,而这句话好似混沌之中的灵光一现,令他猛地清醒过来。 是了,这里应该是离他要找的地方近了! 章杳突然一改之前的想法,之前他总是担心章山石会在路上变成蛊,可他忘了章山石为什么会有变化?说不定那正意味着是他受到了章百手的感应!是他们离章百手越来越近了! 而就在章杳因这个想法而惊醒时,他刚一睁眼,视线正和一双眸子对在一处。 那是一双乌黑的眸子,混沌的神色因见到章杳而突然变得明朗,好似暗夜繁星一般,章杳使劲儿眨了眨眼观察着面前这家伙,只见他浑身毛茸茸的,脸上的头发好像黏在一起的陈旧毛毡,上面还不乏树枝草棍,那黑乎乎一片分不清是胡须还是泥污的东西糊住了大半张脸。 简直就好像是个野人! 章杳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伸手去摸腰间的匕首,然而就在他刚将匕首横在身前时,那人却缓缓伸出手来按住他的手腕。 “司令,别怕,是我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四十一章 平等 章杳的客人,自然不会是昆仑山下的野人,这人大概也猜到是自己这张面皮吓到了章杳,他尴尬一笑,“抱歉,这一路艰难,实在顾不上颜面,还请司令稍等。” 这人一边说着,一边从身上撕下一块布条,借着挂在山壁上的雪水擦了把脸,他一边细细擦着,一边对章杳说着一路上的来历。 直到那张脸露出原本面貌时,章杳也猜到了他的身份。 真没想到章杳心中感慨万千,真没想到这好像野人一样的家伙,竟然就是那个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文戚,而且,他也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这文戚竟会跑了上千里路来找自己。 说实话,在章杳章家军众多手下中,文戚绝对算不上是忠心的那类,毕竟他投靠章家军时,就带着背离齐家卖主求荣的罪状,不过,文戚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也和这一点有关。 当初离开舍昂时,章杳就想到了章为民和文戚,以前他有数不尽的追随者,不可能一一记在心上,但现在章家军没了,追随在他身边的就只有这么几个,因此,章杳也不得不为他们想个后路。 为此,章杳曾与齐孤鸿商量过一番,说请他收留章为民和一位老朋友,至于文戚的名字,章杳倒是没有直接告诉齐孤鸿,他们之间的事情,自然应该由他们自己来和解。 在齐孤鸿爽快答应之后,章杳立刻将一封书信送往上海,信中写明了他为章为民和文戚所做的安排。 章杳毕竟不是文戚,从他的角度来看,文戚离开齐家算不上什么大事儿,他甚至认为就算章为民不肯投靠齐孤鸿,但是文戚总会答应,可章杳哪里想到,在收到那封书信后,恰恰是章为民欣然答应,而文戚却在心中坚定地拒绝了这份好意。 文戚没有将自己的想法直接告诉章为民,倒是章为民,为了给文戚宽心,他声称章杳这一定是缓兵之计。 “你放心,要不了多久,等司令这次从昆仑山回来,咱们章家军必然还能雄威再起” 文戚不太记得章为民都说了什么,他只是清楚地记下了那三个字,“昆仑山”。 和章杳的想法一样,文戚也知道昆仑山脉延绵千里,想要找到章杳,可谓是难于登天,唯一的办法就是准确找到章杳的目的地,为此,文戚做了一件比章杳更聪明的事情。 他去了一趟章家故地。 自从章喾海去世后,章杳便离开了那所大宅,他没有留下任何人,只是轻描淡写地在院子大门口挂上了一把铜锁,而后便带着他的章家军浩浩荡荡离开了族地,虽说是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可是那段童年没有给章杳带来任何可留恋的部分,他毫无眷恋地离开,就好像再也不打算回来。 也幸亏是这样,文戚才得以大摇大摆地进入了这个在章家辉煌时期如堡垒般看守严密滴水不漏的家族重地,并在这里逗留了三天。 其实三天都算是长的,和金家c叶家这种重视家庭的大家族不一样,章家的构造可谓是有些简陋,院落并不大,除了后院用来练兵的场地之外,前院居住的地方就和普通人家没什么太大区别,其实文戚在头一天就已经将整个宅子翻看了一遍,确认没有找到任何与昆仑山有关的线索。 在其后的两天里,文戚一直逗留在章杳的房间,他穿了章杳的衣裳,睡了章杳的床,甚至还坐在章杳的书桌上翻看他的笔记,拿起他的毛笔在草纸上写了几个字。 原来,做族长的感觉,就是这样。 说不上为什么,就连文戚自己都不知道他自己迷恋的究竟是什么,是族长身份么?不,文戚清楚知道就算有人让他做族长,自己也不会答应。 可若非如此,他又为什么会做这些事? 穿着章杳的衣裳站在黄铜镜子前时,文戚的思绪被拉远了,他突然想起久远以前的一段记忆,那时他还在齐家,而当时的齐孤鸿正要远赴西洋游学,也忘了那天是因为什么原因,他和齐孤鸿出门之后,弄得一身湿漉漉地回家,齐孤鸿将他带进自己的房间,将自己的衣柜在他面前敞开。 “挑身干净衣服换上,”齐孤鸿甚是大方,“就当我给你留个念想,反正,等我留学回来之后,这些衣服八成也穿不了了。” 依着文戚的身份和他当时的性格,理应规规矩矩挑件齐孤鸿穿旧了的衣服,还要美其名曰旧衣服上会有齐孤鸿的气息,但文戚虽然明知这道理,目光却还是落在了最前排几件崭新的西装上。 那是齐秉医为了给齐孤鸿留学准备的,他特地到城里找了洋裁缝设计的款式,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齐孤鸿将会穿着这些衣服出入各种场合,或许穿旧了就会扔在一边,但是对于文戚来说,这或许是他一生唯一一次穿上西装的机会。 “我能试试么。” 文戚不甘心地说了这句话,齐孤鸿虽然有些惊讶,却还是应允了,那时候的文戚就像现在这样站在黄铜镜子前,看着镜子中模糊的身影,一时间无法确定那到底是不是自己。 而事实证明,文戚本以为自己穿过一次就会放下心结,可是却好像一张巨口,咬住了他就不肯撒开,恋恋不舍地脱下衣服时,文戚心中冒出了一个疑问,那声音好像疯子般歇斯底里地在他心头嘶吼着。 为什么?为什么齐孤鸿可以穿上西装,而自己不能? 当这个问题再度在文戚心头发声时,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不是想做族长,他就是想要一个公平,不管是当初离开齐家投奔章杳,还是现在穿着章杳的军装站在镜子前面,他就是想知道为什么有些人天生可以,有些人,譬如自己,不管如何努力c如何天资聪颖,但天生就注定没有机会? 文戚想起自己在上海的时候,他曾见过学生在街头游行,他们高声喊着人人平等,声音是那么义正言辞,仿佛天道就应如此。 既然世道变了,自己的命运,是不是也可以改变了? 那天晚上,文戚穿着笔挺的军装躺在章杳的床上,他没有像当年一样脱掉不属于自己的衣服,也再不打算随随便便听从不平等的命运。 就在第三天清晨,阳光穿过帷幔照在文戚脸上,几个身影出现在他迷离的视线中,随随着帷幔轻轻浮动,那些人好像离他越来越近,文戚猛地惊醒,下意识去脱身上的军装,双手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生怕被人将他这狂妄滑稽的样子抓个正着。 而随着人惊醒过来,文戚恍然发现,那逐渐向他靠近的并不是真正的人,而是帷幔上的花纹,那些图案正随风摆动,扭曲抽离,文戚越看越觉得不太对劲儿,他猛地从床上跳起来,一把将帷幔扯掉,在地上铺展开来。 章杳从小到大一直睡在这个房间里,帷幔新新旧旧曾换过好几套,但永恒不变的都是上面的图案,许是因为太过熟悉,所以他从来不会仔细去看,哪怕就算曾认真端详过,也绝不会将这些图案与昆仑山扯上关系。 这应该是章喾海留给章杳的线索,是一块关于章家秘密的拼图,只不过,只有文戚将它拼在了正确的位置上。 章家军,送葬,章百手,昆仑山 直至现在,文戚甚至还能清晰描述出帷幔上的图样,以及绣在不起眼处的那几个篆体字。 而且,此时看到章杳惊愕不已的神情后,文戚心中油然而起一阵自豪和得意,这次他赢了,哪怕是身为族长的章杳,也没能拥有他所掌握的线索。 “我们要去的地方,叫那棱格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四十二章 那棱格勒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两天之后,章杳将章山石暂时安顿在人烟稀少的深山山洞中,只身和章杳步行两日,终于在深山里找到一座村庄,他们向村中百姓询问,最终找到一名可以充当向导的药农。 此时,章杳和文戚就坐在药农的小屋里,隔壁房间的灶膛里始终燃着小火,散发着刺鼻的硫磺味道,这是当地人保存虫草的特别方式,洒上白酒后再喷水,以硫磺来煨烤,他们会将刚摘来的虫草如此处理之后存上数月,一来是为了压秤,二来则是造成一种虫草紧缺的假象,以此抬高价格。 小屋里只有一张地桌,半米高,章杳和文戚席地而坐,对面的药农则坐在半高的土炕上,他眼皮不抬地摆弄着笸箩里的虫草,无形之间给人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压制感,距离章杳和文戚说出来意后已经过了半个时辰,药农却始终一言不发,全然没将两人放在眼里。 “老人家,”章杳在柴火哔啵作响的声音中低声开口,“价钱不合适还可以商量。” 不等章杳这话说完,只听耳边响起“嘭”的一声,一卷银元被文戚重重拍在桌上。 药农没做声,随手将几根干瘪的虫草顺势扔在脚边地上,文戚凝望着老人的双眼,毫不犹豫地从腰间又摸出一卷银元拍在桌上。 章杳就是从这时候开始觉得文戚变了,他的脸已经洗干净了,又回到了之前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样子,但是眉宇之间却透露出一种章杳不熟悉的气息,如同难以掌控的野兽。 直到三卷银元齐刷刷地在老者面前摆成一排后,老者那如虫草般抽抽巴巴的眼皮才终于抬了起来。 那双因常年在深山中采集草药而遍布老茧的手伸开五指在他们面前晃了晃,老者随之吐出了两个字。 “五卷。” 文戚答应得痛快,“成交。不过,先付三卷,剩下的两卷……” “不付钱,不上路。那地方有去无回,你们死了,我找谁要钱去?” “什么时候能出发?” “交了钱,立马就走。” 文戚没犹豫,直接拍出了两卷银元摆在老者面前,眼看他慢慢悠悠地撕开一卷银元,取出其中一枚,横着从一摞银元上划了一道,细细品过那脆生生的银钱声音后,老者终于起身。 “隔壁房里还有两套皮袄子,你们去拿了穿上,就这一身,走不到半路就先冻死了。” 老者也不避讳,一边说着,一边晃了晃银元,意思是自己要藏钱,章杳和文戚没再做声,转身往隔壁房间回避去了。 上路的确很快,老者准备了一些干粮,又在牛肚水囊里装满了一囊奶茶和一囊烈酒,文戚指着挂在墙上的两把猎刀,问他用不用带些硬家伙,老者却冷笑着摇头,只是从抽屉里翻出火石。 “进了那地方,要人没人,连野兽都活不下去,你带着刀只能用来对付自己,瞧好了,这些能让你们保命的东西,才是硬家伙,况且……” 说到这里,老者突然想到什么,他两步上前突然伸手在章杳身上摸索起来,章杳下意识伸手去拦,老人却蛮横地一把将他的手推开。 老者将他上上下下摸了个遍后,最终摸出一把匕首和一把手枪,老者满不在乎地将那两样东西随手扔在土炕上,转身又去搜文戚。 “你这是什么意思?” “身上带铁器就不能去那地方,稍微靠近点儿都不行,不然让多努拉闻到铁味儿,就要出来吃人的。” 老人当时没有对他们做过多解释,只说要是他们有命回来,这些玩意儿必然原物奉还,至于那“多努拉”嘛,直到上路后,许是为了无聊解闷儿,老人才对他们讲起了这位“多努拉”的传闻,据说这是守护高原的一位神,当地人传说这位多努拉就住在那棱格勒,那里是他的圣地,任何想要进入那棱格勒的人都必须卸掉身上的铁器,以表示没有要谋害多努拉的歹意,否则,如有擅闯,必然会惨死在多努拉的手上。 正如老者所说,上路的确很快,天蒙蒙亮的时候他们便动身出发,一路向东北方向走,走到午夜时,老人称已经走了一半路程,他找了个山洞暂作休整,提出清晨太阳刚升起来时便出发赶路,如此一来,第二天傍晚太阳还没下山时,他们就能赶到那棱格勒。 “天还没黑,你们也能了解一下附近的情况,而我也要上路,走上两天才能回去。” 文戚楞了一下,“你不在外面等我们出来?” “万一等不到呢?”老者猛吸了口土烟,“我这一路上给你们留了标记,若是能出来,顺着标记自然能走回来,否则让我在外面傻等,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 文戚还要问,章杳却摆摆手转移了话题,他试图从老者口中打听一些关于那棱格勒的情况,最终却是一无所获,不是老者不愿意透露,而是当地人对于那棱格勒的了解,的确是少得可怜,就连“那棱格勒”这个名字本身就是死亡的代称,别说是牛羊误闯进去,哪怕是亲儿子误打误撞跑了进去,当地人也是绝不敢进去救人的。 这些话题听起来虽然丧气,但对章杳来说,却是另一种角度上的“希望”,来那棱格勒是他们的选择,虽说危险,但章杳隐隐感到章喾海埋葬章百手的地点,本来也不可能太简单,这种常人不敢进入的地方,反倒是一种标志。 几人喝了些烈酒,裹紧了皮袄就准备休息,就在章杳半睡半醒的时候,一声惊雷突然从耳边炸响,身下的地面仿佛都在晃动,令章杳浑身一个激灵。 身边的文戚显然也被惊醒了,他猛地挺身坐起来,两人对视一眼,直奔那洞穴外便去。 当地气候干燥,此时临近深冬,更不可能下雨,可那雷声却是真真切切,两人起初以为是什么异响,谁知人刚来到洞口,就看到半边天都被闪电映得惨白。 一道闪电好似银白色的利刃般从天而降,划破了黑黝黝的天穹,这电光与往日在别的地方所见到的闪电还不大相似,别的闪电在半空中都会分散开来,好像一颗上下颠倒枝杈横生的大树,可这里看到的闪电却是直上直下。 仿佛是铆足了劲儿,恨不得要劈裂地面。 就在惊雷稍作停歇时,章杳听到身后传来老者幽幽的声音。 “看到了吧?那雷劈的地方就是那棱格勒,你们还要去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四十三章 闪电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章杳和文戚彻夜难眠,两人充其量不过睡了半个时辰,便被老者催促着起来赶路。 这一路上,两人变得异常沉默,老者却一反常态地兴奋,与他们说起村中有关那棱格勒的传言,许是兴奋吧,因这两人看到雷劈后望而却步,正好印证了他的远见。 章杳和文戚都一言不发,可两人也都能感觉到彼此的心事重重,直到日头偏西的时候,三人已经来到了一座山头,老者指着前方不远处低陷的山谷,“瞧见了么,这儿就是那棱格勒,我就只能送你们到这儿了。” 老者一边说话,一边弯腰紧了紧靴子,看样子已经准备打道回府,章杳不免有些急切,他将文戚拽到一边,低声道:“你跟着回去吧。” 文戚没有回应,他起先一愣,显然有些惊讶,但目光随后变得格外坚定,他默默地望着章杳,没有半点儿商量的意思。 “我不走。” “剩下的,就是我们章家自己的事情了。” 文戚与章杳四目相对,突然摇头笑了一声。 从章杳的目光之中,文戚捕捉到了一丝谎言的成分,他只是想让自己离开,不想自己卷入这危险之中,但是,这种顾虑实在不符合章杳的身份,不管是军阀还是一族之长,杀伐决断难道不是必备的素质么?难道当有人能帮助他们的时候,不是应该不顾对方生死,只是尽力将对方所有可利用的部分全部榨干么? 章杳不适合当族长。 文戚已经看到了太多星星的陨落,不管是章杳还是齐孤鸿,这让他意识到,不管是家族还是命运,能够给人的仅仅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以前的文戚总是因出身而感到不甘,可现在他想通了,他不再怨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出身名门,他可以靠自己,去成为那个名门。 就像当初第一位齐家族长或是章家族长一样,当文戚看到现在的章杳和齐孤鸿时,他觉得自己不是没有可能。 但也正因如此,文戚更不能离开——章杳能否找回蛊术,解开他章家的秘密,决定着文戚身上的兵戎蛊是否能解,唯有卸掉这枷锁,卸掉所有关于齐家和章家的烙印,他才能放心去走自己的路。 章杳没想过要利用文戚,文戚却已经盯上了他。 不过文戚没有直接这么说,他稍稍顿了顿,整理整理一番措辞,而后,一脸诚恳地望着章杳。 “我不能走,其他人不在你身边,我更不能走,不管你还是不是章家军的司令,我都不能走!” 章杳没有办法不相信文戚的话,他凝望着文戚的双眼,没有找到任何值得自己起疑的成分,“那就……” 不等章杳把话说完,一旁的老者已经不耐烦了,他眯着眼睛打量着天光,急匆匆道:“有什么话,你们等我走了慢慢说,这鬼地方我一刻都待不得……” 老者正要走,文戚两步上前拦住老人,他犹豫再三,最终从鞋底摸出了一枚银元。 这枚银元,是当初齐秉医遣散齐家时,文戚被分到的那块,这么多年不论遇到怎样的情况,他始终从不离身,可是现在,文戚却毫不犹豫地将它送给了老者。 在那老者看来,这可能是文戚赴死的决心,或者说是死前最后一点儿好心,然而对于文戚来说,他比任何人都坚信自己一定能活着离开,交出这枚银元,对他来说不过只是与自己所有过去告别。 “也罢,”老者掂了掂那银元,摇摇头道,“多谢了……” 老者的神色有些触动,好像生怕自己要煽情似的,老者一摆手,头也不回地沿着那山脊走远了。 一直走出了十几步,当章杳和文戚也打算向着那棱格勒进发时,老者突然吆喝了一声。 “记着啊!就当你们提前给的饭钱!”老者突然高举起手中的银元对着两人晃了晃,“活着回来,给你们炖羊汤……” 就在老者说这话的时候,章杳突然看到他身背后的苍穹突然亮了,章杳不由得瞪大眼睛长大了嘴巴,可还不等他提醒那老者,一道闪电已经从厚重的云层中破空而出,直奔老者而去。 事情发生的速度太快,闪电迅速出现又迅速消失,四周安静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可是等章杳再望向那老者时,却见他已经成了一块黑炭。 章杳吞了口口水,觉得双腿都在不由自主地颤抖,他试探性地上前两步,只见地面上的枯草都并未遭受半点儿波及,仿佛那雷就是奔着老者来的。 老者仍保持着向两人挥手的姿势,人虽然还直挺挺地站着,可身子俨然成了一具焦炭,满身皮肉烧焦的味道令人作呕,全身上上下下已成焦黑,唯有手中那银元仍光新闪亮。 这事情实在滑稽,章杳望着老者,万没想到他用自己的身体,亲自给章杳和文戚演示了这那棱格勒的危险,章杳抬头仰望天空,总觉得天上好像有一尊神明,他手握闪电,趁人不备时猛地劈刺下来,而这一切毫无缘由,只是为了让他玩得高兴。 也就是说,每一刻都可能有人会死,或许是章杳,或者是文戚。 正当两人这样想着的时候,不远处又是一声惊雷响起,两人条件反射一般,毫不犹豫便直奔山下冲去,跟在章杳后面的文戚脚下拌蒜,踉跄着将章杳也一并扑倒,两人干脆如滚雪球般往山下滚去,好在这山坡不算陡峭,滚到一半儿时身子就慢慢停了下来,可还不等文戚爬起来,章杳已经一个翻身骑到了他身上。 就在一道闪电划过天穹时,章杳的拳头也如闪电坠落大地般,狠狠落在了文戚脸上。 “为什么?你是从哪儿知道是那棱格勒的?”章杳语速飞快,所有积压在他心中的疑问此时好像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直奔文戚,“为什么会选这个地方?这些雷是怎么回事儿?那老爷子怎么死了?那些送葬的章家人呢?来祭拜的章家人,他们怎么没死?” 在章杳的愤怒之下,积聚着的是他的恐慌,就像他问的每个问题一样,如果这里就是他们的目的地,究竟要怎么进去,才不会死? 惊雷和章杳的咆哮交叠着充斥在文戚的耳边,令他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文戚呆呆地望着章杳,好像没听明白他的话似的。 “就是那张……你床边那个帷幔……” “上面到底都有什么?” 文戚四下顾盼,在确定雷声已远后,他颤颤巍巍地摸起一根木棍,在稍作迟疑之后,文戚突然落笔,紧跟着,一幅画卷便在章杳面前娓娓展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四十四章 引雷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当文戚在地上奋笔疾书的时候,章杳重新来到山顶上,厚重的云层仿佛触手可及,它们现在看起来平静多了,可章杳无从猜测闪电下一次会在什么时候突然破空而出。 借着落日最后的余晖,章杳望向那一片灰蒙蒙的山谷,在荒芜的黄土地上,隐约可见一些小点儿,章杳试着往山谷中走了十来米,在迈出那令人胆战心惊的数十步后,章杳终于看到了那些小黑点儿的真身。 体型较大的是牛,最小的是兔子,中间还有一些身材颀长四肢匀称的,应该是人。 章杳倒吸了口凉气,这还仅仅只是他视线范围之内的,放眼望去,在山谷之中,诸如此类的“小黑点儿”不计其数,仿佛所有靠近这片山谷的生物,无一例外都没能活着离开。 这一想法让章杳不由得头皮发麻,如果不能找到秘密的关键,章杳隐约意识到,这或许也是他和文戚的下场。 云层中又一次发出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好像是恶魔正在吞咽口水,章杳慌忙几步冲上山头,发现文戚已经又换了一个地方,地上隐约可见密密麻麻的图案,已经画满了文戚身边的地面。 随着一阵夜风卷过,散沙被吹走,地面上的纹路也变得愈发清晰起来,章杳蹲在旁边,伸出手指随着画面一点点挪动,完全无法想象这些图案竟然就绣在他床头的帷幔上,悄无声息地陪伴了他那么多年。 文戚的画功老道,虽然是随意画在地上,但是图案非常工整,章杳从起始处开始看,发现这些图案竟然记录着章喾海进昆仑山祭祀的全部经过! 画面开始时,章喾海率领一群人站在一座山下,从那轮廓和比例来看,他们应该就站在章杳他们所处的地方附近,也就是说,这就是章喾海进入昆仑山的起点。 章杳分析着这一内容的时候,文戚已经来到章杳身边,他捏着手中那根已经被磨掉半截儿的树棍儿,指了指山脚下的一处,章杳发现,那个位置也是章喾海等人视线望向的地方。 “这里应该就是他的目标,那棱格勒。” 章杳没有作声,这不是他关心的重点所在,章杳现在就只想知道一个问题,章喾海他究竟是怎么躲开这些闪电进了山。 而这一问题就出现在第三幅画面中,章杳看到章喾海身后跟着五个人,据文戚所说,章喾海带着的应该不只是五个人,这个数字只是一个概念,帷幔上的图案有些重影,证明他们身后还有重叠着的人影。 虽然不知作画者是何人,但是章杳恍然明白了对方想要表现的意图,这是一个关键线索,他是想表现和章喾海进那棱格勒的人,其实很多。 只是,章杳回想起自己小时候的记忆,章喾海每次去祭祀的时候,都会让部下在山外等待,那么这些跟着他进来的人,究竟是谁? “我觉得就是你们章家那些中了兵戎蛊的不死士兵。” 文戚一边说着,一边指向下一幅图案,他的猜测在这里得到了证实——上一幅画面中,是章喾海带着五人前进,而在下一幅中,半空中出现闪电,两人倒在地上,身上被着重画上了一圈黑线。 接下来的一幅画面看起来好像和上一幅一模一样,但是章杳发现上一幅中倒在地上画了黑线的人又一次站起来了,而这次换了另外两人倒下。 到这里时,章杳已经能猜到这画面接下来想要表达的是什么,文戚的猜想没错,这些人应该是中了兵戎蛊的章家军,他们不停被雷劈倒,但是又一次次站起来。 “是不是说……”文戚沉吟一声道:“一定要带着你们章家军的士兵,才能进这地方?他们是在替他遭雷劈么?” 章杳能明白文戚这意思,的确,从画面上的情况来看,不停倒下的都是章家军的士兵,唯有走在前面的章喾海大摇大摆安然无恙,但是,纵然章喾海是章家的一族之长,雷也不会只劈别人不劈他,这一点根本不符合常理。 除非这些人身上有什么与章喾海不同的地方。 章杳寻着这一点往下想,这些人和章喾海的区别,除了他们的不死之身外,一时间想不到其他。 然而就在这时,始终盯着图案一言不发的文戚突然一拍脑门儿,“我忘了一样东西!” 文戚抓起木棍在图案上比划了一下,最后干脆在一旁的空地上画了一个好像叉子的东西,“是这个,但是大小没有这么大,差不多有手臂那么长,起初我以为只是装饰的纹路,但是……” “我知道了,”章杳的声音有些颤抖,他一摆手打断了文戚的话,“我知道那是什么。” 很多东西零零散散地分布在章杳的记忆中,好像一块块拼图,单独拿出来的时候,根本无从推断究竟是什么用意,但是汇聚在一起后,却为他在脑海中构成了一条完整的线索。 就比如文戚画出来的这种东西,文戚没有见过实物,所以会误以为是装饰纹路,但章杳不同,他曾经在家中一个小房间里,看到过这种东西。 那时候章杳还小,正是好奇心最为旺盛的时候,闲来无事就喜欢在家中到处探索,他是在章家祠堂院落中的一个小房间里找到了这些东西,章杳还清楚记得那房间,木门低矮,屋檐上挂着蛛网,好像很久都没有被打开过似的,上面的挂锁早已生锈,章杳不费什么力气就拧开了锁扣,推开房间后,一股腐朽的味道立刻扑面而来。 小房间里十分阴暗,没有窗户,章杳壮着胆子摸进去,刚走出没两步,脚下就踩上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他低头一看,映入眼帘的,就是这种叉子。 章杳还记得当时的触感,这叉子半米长,有五根叉,中间的最长,两边渐短,整个都是铁质的,包括手柄处也没有任何包裹,乍一看好像是兵器,但是叉子的尖端是钝的,并不锋利,况且,章杳比划了一下,发现这叉子很重,用起来实在不很趁手。 正当章杳摆弄得正起兴时,一道火光突然从背后亮起,章杳一回头,正迎上了章喾海那张威严肃穆的脸,还不等他辩驳,章喾海已经扭住他的胳膊,二话不说便将他往门外拖去。 年幼的章杳不知道这东西究竟有什么要紧,心中又是疑惑又是恐慌,也正是在这时,他借着火光看到了小屋的全貌,只见那小屋三面墙上都挂满了这种铁叉,架子上、桌上、地上,目中可及之处都是如此,那些叉子有新有旧,或是锈迹斑斑,或是崭新锃亮,虽然不知道是何用处,可光是当时的景象,也足以令章杳震撼不已。 章杳记得自己事后应该是受罚了,只是想不起来是被关禁闭还是挨了打,总之,那时候的他始终想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为了那些看着毫不起眼的叉子对自己痛下狠手,而这些时隔十几年的疑惑,终于在此刻得到了答案。 那些叉子,就是章喾海进入那棱格勒的关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四十五章 逐出家门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也就是说……他是靠章家军的士兵拿着铁叉替他引雷……” 夕阳,已经在山巅中隐退,章杳望着黑茫茫一片的山谷,那里荒芜而深邃,只有满地的尸体,而没有任何生命,哪怕是一草一木,当然,或许也曾有过,只不过在那一道道神出鬼没反复无常的闪电之下,变成了一块块焦炭。 是啊,没有动物,连树都没有,也难怪章喾海会用章家军来替他引雷铺路。 就在章杳这样想着的时候,文戚的呢喃声也一阵阵传入他的耳中。 “那如果我们也用兵戎蛊的话……” 说到这里的时候,章杳和文戚不由得对视了一眼。 他们哪儿有兵戎蛊?首先,章杳已经因齐家蛊咒不能下蛊,其次,就算他可以下蛊,现在也没有那么多人甘心情愿成为他的不死士兵前去遭雷劈。 但是……章杳和文戚目光交叠之际,两人好像都突然想到了什么,而且还是同一个想法。 他们有兵戎蛊!而且就在这里!就是文戚! “如果我来……” “不行!” 章杳果断决绝地摆手,之前文戚也说过,章喾海带着的不止五人,可能是很多个,而文戚却只有一人,他能帮章杳引多少次雷?会在哪一次被彻底烧焦?毕竟兵戎蛊只是以蛊虫控制人的肢体,并非真的不死,人的身体总会达到一个极限,这一点,曾带着兵戎蛊征战数次的章杳最为清楚。 更何况,在章杳看来,他这次之所以要来找章百手,就是为了洗清章家的罪恶,怎么能为了这一目的让文戚白白送死? “你看好了,这是什么地方!”章杳指着那一片荒茫,“在这种地方,恐怕连蛊虫都活不下去,更何况你我?” “可是……”文戚还要辩驳,然而话刚到一半儿,他却突然顿住了,在章杳说完那两个字后,一个想法突然从文戚脑海中冒出来,他话锋一转,“等等!如果我们用蛊虫呢?” 如果这些雷只是攻击活物,那么便可以蛊虫来引雷,但是反观章喾海当时用的办法,当初章喾海也不能保证雷只会攻击章家军而不会攻击自己,所以他又在章家军身上加了铁器引雷这一双重保护措施,以保证雷电绝对会被引向别人,而非自己。 “你可以教我炼蛊,”文戚的双眼透着兴奋和激动,“到时候我们将铁器绑在蛊虫身上,自然能保证我们安然无恙!如何!” 章杳没有说话,他静静地思索片刻,绞尽脑汁之后,发现自己的确也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办法,这便终于点了点头。 两人如何在深山中捉虫炼蛊暂且放到一边不提,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大工程,而进入那棱格勒的时间也因此被往后推了数日。 在这些日子里,章杳只是一门心思帮文戚炼蛊,他强迫自己放下所有焦虑和担忧,一门心思先想办法进入那棱格勒,找到章百手。 此时的章杳还不知道找到章百手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更没想到,章百手的出现,竟误打误撞将他引向了返生蛊,自然,他也不知道身处荒漠中的自己,莫名其妙就背负上了很多人的期望。 其中,就包括独瑟叶家。 与唐鬼和章杳不同,驱使叶君霖回到叶家的原因,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是只要稍微想想,就会发现事有蹊跷。 早在舍昂之时,叶君霖收到了叶家门徒送来的信蛊,当那只小小的蛊虫钻入叶君霖耳中扑打翅膀发出阵阵声响后,叶君霖的心都不由自主绷紧了。 “景莲受罚,呗驱出叶家门,门徒不可援之,违者同罚。” 内容很简洁,但是也能看出对方送出这一只信蛊时的焦急和惊慌,叶家发生了一些事情,叶旻将叶景莲赶出门外,任何向他施以援手的门徒都会同样受到处罚,甚至于,她们都不敢将这一小心告诉叶君霖,生怕引叶旻发怒,只能这么偷偷摸摸匆匆忙忙送出一只信蛊。 叶君霖想不通,从小到大,叶旻对叶景莲倍加宠爱,甚至是溺爱,叶君霖想不出因何缘由才会导致叶旻狠下心来将叶景莲赶出家门,要知道,正是因为叶旻的那些宠爱,叶景莲从来没有单独面对过外面的生活,哪怕看起来好像是独自出门,暗处也是有叶家门徒小心跟随暗中保护的。 这一路上,叶君霖马不停蹄,恨不得肋下生翅,她已经不关心叶景莲到底犯了什么错,此时在她的脑袋里,就只有叶景莲落魄街头的景象,正如信蛊中所说的,叶旻已经下了死命令,门徒们自然不会以身犯险去帮叶景莲。 现在,天底下叶景莲唯一一个能依靠的,就只有他的这位亲姐姐了。 数日奔波之下,叶君霖终于抵达业城县,还不等她回到叶家,人正鞭鞭打马驰骋在业城街头时,一阵熟悉的喊声便灌入她的耳中。 之所以说是熟悉,一来熟悉的是声音,二来,则是那蛮横不讲理、恃宠而骄的腔调。 “怎么?吃你的酒那是抬举你!你问问你们楼上的姑娘,小爷往日里是怎么恩典她们的?一个个真是属狗的癖性,翻了脸就不认人,要不是我,你们这尘红居能开到今天么!” 叶景莲所言不假,叶家人靠皮肉生意行走江湖,除了她们,没人敢在业城县开青楼,这尘红居之所以能成为整个县城里除叶家之外的唯一一家青楼,靠的的的确确就是叶景莲的恩宠。 倒不是真的好酒色,只是以叶景莲的能力,捧着一家青楼,就是他能做到的唯一一种对叶家的对抗。 此时,尘红居的门口,姑娘们一个个甩着手帕倚门而立,青楼女子只认钱,认不得恩客,面对往日要喜笑颜开捧着伺候着的叶景莲,姑娘们倒是乐得看他的笑话。 “小爷,”老鸨子皮笑肉不笑,“您看,您对我们有恩,可这人情债算不清楚,银钱债却是明码标价的,您吃一顿两顿也就作罢,当我们报恩了,长此以往,是不是也有个到头儿的时候?” “放屁!信不信我明日就让你们卷着铺盖滚出业城县?” “信,但那也要您先进得了叶家的大门。” 叶君霖在一旁看着,气得双手攥拳颤抖不止,看来,叶景莲被赶出叶家的事情已经闹得人尽皆知,只是,叶景莲再怎么被叶家人看成扶不上墙的烂泥,终归轮不到旁人来笑话。 “他欠了你们多少钱?” 叶君霖乍一出现时,姑娘们三三两两交头接耳,毕竟,以她们的身份,也实在没机会一睹叶君霖的真身,倒是老鸨子一眼认出了叶君霖,只见她肩头一颤,不过眨眼功夫,脸上的表情已经彻底换了个人似的,连连摆手道:“哪里的话,小爷于我们尘红居那是大恩大额,哪能谈钱呢!” 老鸨子仿佛压根儿没看到叶景莲脸上那好像要吃人似的恨意,大言不惭道:“这不是闹着玩呢,瞧,小爷是当真了,还惊动了叶家族长您,是咱闹过头了!来来来,小爷,不闹了不闹了,里面请!” 老鸨子上前去扶,叶景莲也不管老鸨子年事已高,赌气地一挥手,险些将那老鸨子扯到地上,他也不做理会,径自从地上爬起来,即便心中不承认是叶君霖给自己撑腰,但脸上已是不由自主恢复了那副骄纵之态。 “走吧,”叶君霖对叶景莲伸出手,“我们回家。” “回家?你倒是说说看,我该怎么回?” “那你到底是怎么惹了娘生这么大的气?” 叶景莲没有答话,只是抿着嘴唇自顾自拍打着身上的尘土,这次还真不是他赌气,是这问题确实没法回答。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叶景莲自问,自己从小到大做过的过格事儿多了去了,可受到叶旻这样的严惩,却是头一次,或许让叶旻打定决心将自己逐出叶家家门的原因并不在自己身上,而是出自叶旻本身。 “也罢,”片刻的沉默后,叶君霖也不再逼问,而是从怀中摸出一卷银元递给叶景莲,“你先在外面住上几日,至于娘的事情,我会回家替你求情的。” “不必了,”叶景莲话音未落,手已经探上前来一把夺下了银元,他捏着银元在手里晃了晃后,苦笑一声道:“反正这叶家也容不下我,你就不要白费力气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四十六章 相亲宴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叶君霖进门时,叶家上下展现着一种令人费解的热闹欢愉,然而自己和叶景莲都不在家,这让叶君霖一时间想不到这盛景究竟为谁而造。 而正当叶君霖满怀狐疑地迈过一道道跨院时,坐在木轮车上的叶旻正迎面而来。 叶旻常年受病痛缠身,那种缭绕在面容上的愁苦已经改变了她的容貌,然而今天,她的脸上却透着一种少见的喜气,在见到叶君霖后,叶旻先是一愣,随后竟喜得连连拍手。 “你回来了!回来得好,回来得正是时候!”叶旻说着,连忙对着身边的门徒招手,“快!前几日取回来的衣裳呢?快去拿来让君霖试试!” 叶旻对着叶君霖一招手,随即指向前面的厢房,一边走,一边急切切地对叶君霖说起一些细碎的事情,诸如她是命门徒从哪里找来了几块极好的衣料,依着叶君霖的尺寸做了几件衣裳,她瞥了一眼叶君霖的腰身,忍不住撇撇嘴道:“你这是去了哪里?看着风尘仆仆的,这腰身怎么还好像宽了几分?”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叶旻的语气中都透着轻快的喜悦,就好像全然忘了叶景莲还流落于外的事情,而她的喜悦,正映衬了叶君霖的忧心忡忡,好像有只小手在她心底不停抓挠,可一时间又没有合适的机会发问。 如此一拖再拖,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叶君霖本想趁着晚饭时间提及叶景莲的事情,但她很快意识到,今天的晚饭,并非是一场简单的家宴。 随着天色渐渐暗下来,有门徒提着数只大红灯笼,分别挂在每一道跨院的飞檐下,放眼望去,那一道道红光仿佛铺就成了一条无形的红毯。 而今天晚上的贵客们,也正在沿着红毯向她们一步步走来。 这个夜晚对叶家来说有些特别,这个向来只有女性出入其中的深宅大院里,突然涌入了一些男人身上特有的雄性气息。 在叶旻内宅的厅堂中,巨大的圆桌前,一些陌生男子先后落座,叶君霖听着叶旻向自己介绍着众人,有来自北平的官宦子弟,上海来的商贾之后,更有一些各路军阀。 这些男人们身份、地位、来历和性格皆各有不同,可谓是风马牛不相及,而就在叶君霖为叶旻特地将他们齐聚一堂的目的而困惑不已时,叶旻竟毫不避讳地开门见山。 “今日特邀诸位前来的原因,想来各位早已在拜帖上了解一二了,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小女君霖已到了成婚之年,因操持我叶家诸多杂事,一直没能抽身顾及终身大事,恰逢小女外出,今日正巧到家,兴许也是老天冥冥之中特有安排,就是为了她能挑出个如意郎君!” 当叶旻说出这个“挑”字后,众人中明显听到一阵咋舌之声,此时且不说他们,就说坐在叶旻身旁的叶君霖,几名门徒紧锣密鼓帮她打扮了一番,今日坐在这里,绝对算得上是盛装出席,可也正因如此,叶君霖捏着绫罗裙摆,觉得自己好像个跳梁小丑般局促——她万没想到今天这一场盛宴,竟然是叶旻为自己安排的相亲,而她竟将所有相亲对象都聚齐在了一处…… 虽说,这种干脆利落的方式的确是叶旻的做事风格,可叶君霖难免感到羞愧不安,还从没听说过有人用这种砍瓜切菜货比三家的方式相亲,叶君霖隐约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自己,如果目光有实形实体,自己现在怕是都被万箭穿身了。 桌面上一时间安静下来,男人们默不作声,但是一个个看起来各怀心事,有人在埋怨叶旻这种堪称羞辱的做事方式,有人则在暗中观察别人的反应,而这些人中,一个身着戎装的男子首先耐不住性子,只听他清了清嗓子,嗓音嘹亮地朗声道:“叶家夫人,陆某是个粗人,今天特意来了,还以为您老人家是已经打定主意要把小姐许配给我,咱们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儿不合规矩了?” 席间立刻有人应声,也不知道是真的想要发表同样的感慨,还是在起哄想等着看这粗人闹笑话,然而就当叶君霖以为这人会站起来掉头就走时,却听到这位陆姓男子毫不犹豫地大大咧咧道:“这饭可不是这么个吃法儿,我姓陆的既然来了,肯定不能空手回去,您也看出来了,咱和其他几位不太一样,如今是兵荒马乱的时候,金银满仓,比不上手里有枪,你要是想有人保着叶家,保着叶小姐的话……” 所幸陆姓男子没有把话说得太直白,他留了一半儿,继而回过头来,一脸意味深长地看向身旁众人,仿佛是心中已经有了十足把握,就等着其他人知难而退。 正如叶君霖之前的判断,这些人的身份地位不同,所处的世界不同,而对世界的认知,自然也不相同,当这陆姓男子因自己的军阀出身洋洋自得时,身旁很快有人发出一声蔑笑。 陆姓男子和叶君霖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那人,叶旻之前对他有过介绍,说是北平来的官宦子弟,只见这人穿着长衫马褂,虽然并不张扬,但是从他身上的几样玉器,不难看出这人的身世不凡,虽然自我介绍称其父是在北洋政府供职,不过,想来家中必定是有传承的,至少是前朝旧臣。 男子客客气气地对叶君霖自报家门称是姓杨,说起话来倒是斯文,不过其中不乏刻意显摆的成分,想来是要故意在叶君霖面前表现得与那陆姓莽夫不同,只是听起来实在过于文绉绉的。 “眼下实属乱世不假,不过,什么所谓枪杆子下出政权之类的说法,未免狭隘,皇帝不见得冲锋陷阵,但天下终究握在皇权手中……” “如今时代变了,”来自上海上古之家的徐公子在一旁幽幽出声,“早就没了什么皇权,更何况,皇权如何?风光的时候坐拥天下,可若一旦倾覆呢?这日子啊,过得太好、太坏都不好,倒不如衣食无忧自得安乐来得实在……” 众人这一番言论不禁令叶君霖咋舌,不过这也不奇怪,男人就是这么种动物,别人都不稀罕的,他们也不稀罕,可若是别人都争着抢着,哪怕是根枯草,他们也要抢到手里争个先。 更何况,真正让他们今日坐在这里的原因,并非叶君霖本人,而是赫赫有名的叶家门庭。 一想到这一点,叶君霖心中难以自持地生出一丝轻蔑,明明都是些七尺男儿,但那身形在她眼中看来,却是猥琐狭隘,你一言我一语充斥在耳中,聒噪如市井妇人的口角,令人反胃。 “说了这么多,几位怕是有些口渴,”叶君霖说着,端起一只酒壶站起身来,“今日为了叶某的事情劳烦几位登门造访,不如就让我亲自为几位倒上一杯薄酒。” 叶君霖起身,从右手边起,先是到了那商贾子弟身边,“公子是从上海来,想来与商界名流走动频繁,大概也曾听说过坊间流传的齐氏戒烟灵吧?” “知道,”那徐公子微微一抖眉,颇为不屑道:“也不是什么入流的玩意儿,从一些落魄瘾君子口中讨饭吃罢了。” “哦?那不知徐公子可否知道那发明了戒烟灵的齐家少爷,与我们叶家一样,也是蛊门中人,尤其在日本人眼中炙手可热,倒是可以介绍给徐公子认识认识,互通一下经商之道。” 说罢这一番意味深长的话后,叶君霖也不理会那徐公子脸上一片红一片白的表情,继而走到了那姓杨的年轻人身边,“杨少爷从北平来,应该知道北平金家,巧了,金家少爷也与我相熟,少爷既然这么喜欢与官家打交道,看来还真是要介绍您和金少爷走动走动。” 待到叶君霖来到那姓陆的军阀身边,还不等叶君霖开口,那人已经粗着嗓门儿道:“姑娘是想跟我盘道?难不成还有哪路军阀也是炼蛊的?” “没错儿,还真是有,而且同为北路军,你们应该还打过交道,”叶君霖一边不慌不忙地倒酒,一边淡然一笑道:“此人,既是章杳。” 叶君霖一席话说完,桌上大半的人都已经变了脸色,然而仅仅如此,似乎还不够畅快,叶君霖倒满一桌的酒后,重新回到叶旻身边。 “诸位应该都清楚我叶君霖的来历,我叶家属蛊族,平日里就是和这些人打交道,既然是要做亲,还是把丑话说在前后比较好,况且,依我来看,诸位好像也不太清楚蛊门到底意味着什么。” 叶君霖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这些压根儿不了解情况,只是闻着利益的味道便摇着尾巴而来的人,在她看来实在愚蠢,他们好像没听过这天底下有这么一条叫做“预先取之必先与之”的道理,只看到自己想要的利益,却丝毫没有察觉到步步紧逼的危险。 想到这里,叶君霖举起了叶旻面前的酒壶,倒向自己的杯中,待到那酒杯被灌满时,酒壶里也空空如也。 “刚好一杯,”叶君霖莞尔一笑道:“可有人知道为什么吗?” 见众人哑然,叶旻适时答道:“这一杯酒,乃是老身为今日选出来的乘龙快婿准备的……” 不等叶旻把话说完,叶君霖手指一松,那酒杯摔在桌面上,伴随着一声脆响裂成两瓣儿,酒水滴滴答答洒了一桌。 “没错儿,这不光是一杯酒,”叶君霖说着话便伸出手来,手掌缓缓从酒水上方轻轻扫过,“也是家母对我的苦心……” 叶君霖话音未落,随着一些细不可见的粉末洋洋洒洒而下时,酒瞬间被引燃,顷刻间,桌上立刻燃起了淡紫色的火焰。 是了,看来自己猜的没错,这就是叶家的情蛊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四十七章 叶家亲 叶君霖说那一番话的时候,听起来虽然语气平稳,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是花费了何等力气,才生生地压下了因恐惧而生的颤抖。 这种害怕是本能的,叶君霖能理性地做出决定,甚至能预想出自己要面对的结局,可是本能却是无法逃避的。 这种恐惧直至所有客人都被客客气气送出门后,直至那大红灯笼一盏盏地逐渐熄灭,直至罕见的喜悦气氛全然消失c整个叶家再度陷入一片死寂时,仍未消散,反倒愈演愈烈,叶君霖闭上眼睛,做好了受叶旻责罚的准备。 “可惜了这么一桌饭,这花胶和燕窝可是好不容易从南方送来的,”叶旻云淡风轻地咋舌,而后摆摆手道:“也罢,你们去准备泡脚的药汤,你们”叶旻微微扬了扬下巴,指向身边最近的两名门徒,“送我去后院瞧瞧。” 这过于平淡的语气令叶君霖不由得猛地睁开眼,她愕然望向叶旻,细细地打量她苍老的面庞,没有发现任何愠怒。 好像不太对劲儿。 正当叶君霖疑惑之时,叶旻好像刚刚才注意到她一般,甚至还有些亲昵慈祥地对着她招招手道:“走,我刚养了一盅蛊,你随我去后院看看。” 除了身为族长的叶君霖是在自己的内宅里特地留了个房间用来炼蛊外,其他叶家门徒都在后院习蛊c炼蛊,而自从好多年以前,叶旻就已不再亲自炼蛊了,后来也不知怎么突然来了兴致,便让门徒在后院里给她准备了个房间,偶然起意时,就在那小房间里炼着玩儿。 迈过几道跨院,母女二人已经默默无语地来到了小房间前,门口已有门徒在此等待,见叶旻来了,便递上手中的蜡烛,因蛊虫不能见光,只要进了那房间,就只能以烛火做亮。 待到门徒将叶旻的木车抬进房间内,叶旻便摆了摆手,门徒立刻识相地在外面关上房门,仅将叶旻和叶君霖母女二人留在房内。 “近来天气冷了,这蝎蛊啊,是越来越难炼了” 叶旻一边轻声说着,一边靠近了桌边,在靠墙的一张长条木桌上,摆着几只竹筐,里面的不是炼成的蝎蛊,而是用来炼蛊的蝎子,被叶旻喂养在这里。 叶君霖扫视着房间,没想到叶旻炼蛊的房间竟然如此简陋,与自己的相比,确实是天差地别,只不过,此时的叶君霖根本没有心思考虑这些,她的目光在房间里扫视,可是脑海中浮现着的,却是叶景莲那张悲凉而又不甘的脸。 “天气的确是凉了,”叶君霖轻声呢喃道:“也不知道景莲在外面有没有厚衣裳穿。” 叶旻没有看向叶君霖,只是余光中扫了那么一瞥,那张被笼罩在黑暗中的脸上,流露着一些忧伤,看起来是自然而然的有感而发,就连她刚刚呢喃的那一番话,也好像是不自觉间的真情流露。 但是,纵然叶君霖演技颇深,叶旻仍是看出了破绽,叶君霖的表演只能蒙得了外人,却骗不了叶旻,她知道叶君霖故意演了这么一出,就是想让自己同情叶景莲。 那她还偏不!叶旻假装没看到般,小心翼翼地摆弄着她的蝎子,在一堆碎木屑中,叶旻仔细打量着小小的蝎虫,颇为玩味地轻声道:“这蝎子啊,虽然只是小小这么一只虫,可你若细细去瞧,还着实有趣!” 叶旻话音未落,便不由分说伸出手来将叶君霖拽到身边,叶君霖只好耐着性子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几只母蝎卧在木屑中,隐约可见几只小蝎子伏在母蝎的背上。 “你看这母蝎子,跟人似的,天生就知道护崽儿,自己的崽子要背在背上,一刻不离才放心。” 这最后一句话令叶君霖心头不由得有些触动,仿佛听到了叶旻的话中有话,可既然她自己也知道,身为人母,保护后代乃是本性,可又为何会狠下心来将叶景莲逐出家中? 正当叶君霖思量着该如何以这话为契机去给叶景莲求情时,叶旻又继续喃喃道:“只不过,这蝎子有时像人,有时候却又不像人,你看这几窝蝎子养在一处,平日里都是相安无事,可一旦若是地方不够大,或者吃食给的不足,互相撕咬起来那可叫一个不客气,它们不是为了抢地盘,是为了抢口粮,谁输了,就要做他人的口粮。” “这倒也像人,”叶君霖喃喃道:“弱肉强食么,争来抢去的,人不也这样?” “是,这点是像人,可你听说过哪个当娘的吃了崽子的?人不会,蝎子就会,”叶旻说着,拔出头上的簪子,那是一枚简单朴素的银簪,只有簪头处刻了只蝎子的图样,此时叶旻就正在用那簪子轻轻拨弄着母蝎背上的小蝎子,“你别看现在背在背上,可若是饿极了,这母蝎也要将背上的宝贝一把扯下来吞了” 叶君霖没有注意到叶旻后来又说了些什么,在这一番话后,叶君霖就好像入定了般,呆呆地望着那一窝蝎子,心中思量着叶旻的话。 如果说,母蝎早知道自己在饿的时候会抓了小蝎子来果腹的话,那是不是可以说,她打从一开始的时候,就认定了自己背在背上的,只不过是自己的口粮罢了? 说到底,传宗接代到底为了什么?叶君霖刚当上族长的时候,时常因为自己和叶旻之间的关系而困惑,为此,她曾经仔细研究过这个问题。 在人类尚未开化的时候,可以说,三皇五帝之前,人类生儿育女,似乎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因为本能而行房,然后有了后代,如此就顺其自然地生下来了,再到后来,热衷交配的人不停繁殖后代,没有这一想法的人,则因物竞天择而消失,就是通过这么一种类似动物的想法,将繁育演变成了人的本能。 再到后来,人渐渐意识到了后代的作用性,简单来说,就是那句“养儿防老”,他们苦心费力地培养后代,通过这种方式加上道德的催眠,让自己能在晚年时期过上衣食无忧的优越生活,或者像生了女儿的人,通过一笔礼金换回多年来对一条生命的付出,就像春种秋收,种了麦苗收了稻子去换钱。 可是,有谁想过麦苗的感受?有谁想过那些小蝎子的感受?当它们知道自己的出生只是为了或许某日母亲将自己当做度过饥荒时期的口粮时,它们会怎么想?能不能拒绝出生? 就像是说叶旻为了让自己继承叶家,才生下自己,或许她早在怀胎十月的时候就已经摸着她的肚子,暗暗规划好了这胎儿将来的用途 真好,要是生得好了,够聪慧机敏又易于管控,就让她来替我掌控叶家大局吧! 不过,如果实在是个不争气的,就给她寻个好人家,将来也好稳固我的地位 叶君霖现在已经无暇思考叶景莲的事情,她突然开始担忧起自己的命运,自己,似乎是已经被叶旻放弃了,已经打算被她拿来当做口粮,而这一次的相亲,正是一个开端。 “你今天饭桌上的那一番话,说得还真不错,”在短暂的沉默后,叶旻突然开了口,然而在起了这么个调子之后,叶旻似乎是发出了一声短促而又不屑的笑,“只是,你拦得住这一次,难道将来每次都打算如此?你不要忘了,这不是你的终身大事,是关乎整个叶家命运的事。” 这话传入叶君霖耳中时,她仿佛听到心中响起了一锤定音的声音,虽然也知道叶旻不可能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可她的话,却正与自己心中的迷思,如出一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四十八章 宗族之根 “好了,”叶旻突然开腔,打断了叶君霖的思绪,“我也累了,该回房去了。” 从窗影上来看,门外似乎是没人,但就在叶旻说完这话的时候,立刻有几名门徒上前拉开了房门,她们就像是叶旻的爪牙,是她的身影在黑暗中的延伸,平日里不易察觉,但却会在关键时刻突然闪现。 就是这么一个细节,让叶君霖心中升起了阵阵寒意,虽然看似自己已经成了名正言顺的叶家族长,可这叶家究竟掌握在谁人手中,却是叶君霖自己都无法确定的。 这个念头让叶君霖不由得有些恐慌。 而就在叶君霖思绪万千之时,叶旻的木车已经被人抬出了门外,其实早在多年前,叶君霖就曾经提过一句,既然叶旻这木车行动不便,大可以将家中所有门槛改为斜坡,到时候就不用总要门徒在背后跟着,然而叶旻当时却是果断拒绝了。 “你以为我不会想到这一点么?你还是不懂,之所以总要命人在旁等着抬我进进出出,为的不是方便,而是为了时刻提醒她们,我的地位在哪儿” 这段记忆是在叶君霖追着叶旻出门时突然冒出来的,而也是这段记忆,让叶君霖心中寒意更甚,叶旻的想法,自己永远搞不懂,连后知后觉都做不到,又谈何先发制人? 叶君霖此时已经顾不上自己的形象,只能急切切地跟在叶旻身后,人还在竭力保持着平稳,追在叶旻身边低声道:“娘,叶家还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依女儿来看,这婚事倒也不是那么着急。” “怎么能不急呢?”叶旻意味深长地看向叶君霖,“我都这把年纪了,你没看到么,炼蛊都炼不利索了。我也看透了,咱们叶家啊,恐怕也就不过如此,寻上一门好人家,才能让你后半生无忧无虑。” 叶君霖恨不得想要开口反驳,所谓无忧无虑并不是叶旻为她着想,而是为叶旻自己所做的打算,然而话到了嘴边还是被叶君霖生生咽了回去。 愤怒是没有意义的,叶君霖心知肚明,哪怕自己和叶旻吵个鱼死网破,到头来像叶景莲一样被逐出家门,但即便如此也改变不了叶旻的心意。 除非 就像那小蝎子至于背上的母蝎子一样,叶君霖明白,想要自保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叶旻知道自己还有用。 “可是”叶君霖深吸了口气,酝酿了满腔的底气后,在叶旻耳边轻声道:“不是女儿不想成亲,只是,您也知道我前阵子在外面经历了不少事情,如今关于那返生蛊的事情还未做定夺c又生变故,还望母亲多多体谅,再给我些时间。” 叶君霖嘴上说的是为寻找返生蛊争取时间,但是她和叶旻都清楚,叶君霖想要争取的,是让叶旻承认她还有用,不要草草将她卖掉。 “哦?”叶旻轻描淡写一声道:“我还真不知道你们是去找返生蛊了。” 嘴上说着这话时,叶旻心中冷笑一声,心说你叶君霖知道演戏,难道老身我就不会?她故意装作一副不以为然的态度,就是为让叶君霖心急,只有她心急了,拼命想要在叶旻面前表现,才会放下一切忌惮,将她知道的所有情况都毫无保留地和盘托出。 正所谓姜还是老的辣,与叶君霖不同,叶旻这圈套刚一抛出,叶君霖便不假思索地屁颠儿屁颠儿上了套。 “正是,女儿前阵子去了舍昂,本来只是想看看齐孤鸿到底有何计谋,谁知却发现唐鬼竟然通晓那虫语之术。” 虫语之术,在巫蛊五族中向来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流传,叶旻听罢后,不由得心头一惊,然而稍稍喘了两口气之后,却只是淡然一声道:“哦?是这样。” 正依着叶旻的圈套,她知道自己越是装作不在意,叶君霖就会越用力,果不其然,她这轻描淡写应了一声后,叶君霖立刻道:“不仅如此,女儿这一行还误打误撞听说了章家的情况,章杳与我们分别之后,竟是前往了昆仑山,据说他章家的秘密,就被埋在昆仑山脚下” 章家有秘密,这一点不需叶君霖来说,叶旻也早就知道,早在叶皎阳还没过世的时候,叶旻便听说过章喾海偷偷将章百手埋在了一处神秘的地方,只是叶皎阳和叶齐不愿与章家打交道,所以一直没有追查下去,在叶皎阳死后,叶旻倒是也曾打着叶皎阳的名号去探查此时,却都被章喾海巧舌如簧给遮掩过去了。 只不过,在多次碰壁后,当叶旻早已将这件事情抛诸脑后时,却突然从叶君霖口中听到关于章百手和昆仑山的情况,说不惊讶那是假的。 好在叶旻仍是克制住了,她只是鼻孔出气地应了一声,好像这事情她早就知道一般,丝毫不肯给叶君霖任何的成就感。 正所谓小不忍乱大谋,这种事情说俗一点儿,就像是钓鱼,光是从这“钓”字来看,本身就是个勾人的功夫,更何况叶旻失去双腿多年,为了能生存,失去行动能力的叶旻这些年将所有心力都倾注在了权谋上,自然不是叶君霖所能应对的。 两人的谈话一时间陷入了僵局,叶旻在抻,抻长线钓大鱼,而叶君霖这条大鱼则在费尽全力挣扎,她搜肠刮肚许久,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能勾引叶旻的话题,只能随手抻出来一条。 “起初我也没明白章家和昆仑山有什么关系,倒是中间横插出来一个人,那人叫金玢” 叶君霖说这话的时候,余光中始终盯着叶旻的脸色,本来她只是为了不让叶旻发现自己心虚,随便拽出了金玢这个话题,却不想自己刚说完这话的时候,叶旻却突然变了脸色。 “就是那个金玢”叶君霖放慢了语速,她一边望着叶旻的脸色,一边缓缓道:“她不但说让章杳去昆仑山找章百手的墓冢,还说起来了金家和齐家的事情,说是只有找到他们各家的秘密,才能找到真正的返生蛊” 后面的半句,是叶君霖自己生生编造出来的,她没有任何办法,在观察了叶旻的脸色之后,叶君霖知道这是唯一一张自己还算有胜算的牌面,她在脑海中东拼西凑胡编乱造着,直到看到叶旻的脸色有所转变之后,叶君霖终于意识到自己赢了。 “那个人是叫金玢?” “对,金寒池的金,玢豳文磷的玢。” “你真的见到她了?” “是” “她说了咱们叶家的事情么?” “说了” 不知道飞转脑筋的时候脑袋会不会发热,如果会的话,叶君霖觉得自己的脑袋现在肯定会冒烟,金玢的确说过关于叶家的事情,但也只是说了休仟化身的猫鬼,可叶君霖偏偏不能在叶旻面前提及猫鬼。 更何况,她和叶旻现在的情况就如同打牌一样,一张定输赢,猫鬼是叶旻根本不感兴趣的事情,如若提及,自己必输无疑。 “她说”叶君霖尽量增快着自己的语速,以掩盖话语中的编造成分,她鼓足勇气对着叶旻一鼓作气道:“寻找伴生蛊的关键,就在咱们叶家本身” 说完这话的时候,叶君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好像在擂鼓般砰砰作响,随着每一秒的过去,她都在担忧着自己的谎言会如同泡沫般,“啪”的一声,破碎掉。 “嗯,”叶旻做出了叶君霖没想到的答复,她不假思索地应声道:“她说的没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四十九章 毒刺 叶君霖看着叶旻,仿佛看到了一张巨大的蛛网,纵横捭阖c包罗万象,这蛛网由无数谎言构成,其中还间杂着诸多的漏洞,并非叶旻智力不够,而是这谎言纵贯叶君霖的一生,互相交叠,有时候只能拆东墙补西墙,实在难以兼顾完美。 而叶君霖就被这张蛛网包裹其中,她望着叶旻,开始思考她究竟还有多少事情没有告诉自己,时至如今,即便以母爱为挡箭牌,也无法消除叶君霖心中的怨气。 门外响起脚步声,由远及近,眼看着快到门口时突然停了下来,那脚步声的主人停顿片刻,似乎在和躲在院子里的门徒交流,正当她打算掉头离开时,叶旻清了清嗓子。 “是药汤么?” “是。” “送进来吧。” 两名门徒抬着一只一米高的木桶进门,直到她们将桶在叶旻面前放下,里面的药汤仍在摇曳不止,在氤氲的雾气下,浑浊的颜色好像一汪泥汤,一时间看不见底。 门徒来到叶旻面前,正打算帮她脱下鞋袜,叶旻却摆了摆手命两人退下,继而将目光投向了叶君霖。 “怎么?”叶旻突然一笑道:“当了族长,都不肯给娘亲洗脚么?” 在叶君霖的记忆中,叶旻还从来没有向她提出过如此“亲切”的要求,她不免愣了一下,确认了叶旻的眼神后,这才缓缓半跪在叶旻脚下。 掀开叶旻的裙摆时,叶君霖心里咯噔一声,如果不是这个动作,她几乎忘了自己曾经看到过的情景叶旻的腿,那双遍布黑刺c好像横生荆棘的腿。 叶君霖的手因紧张而微微颤抖,她将叶旻的绑腿带一圈一圈缓缓解开,就在那松垮垮的袜子散落的瞬间,叶君霖再一次看到了那些黑刺,好像戳破了她最后的侥幸般,真真切切展现在眼前的场景,是无法反驳的事实。 仿佛是嫌叶君霖动作太慢似的,叶旻干脆自己解开了腰带,她一边掀开衣摆,一边语态轻松自如道:“之前还只是泡脚,最近不行了,半个身子都要放进去泡” 就在这时,叶旻口中的“半个身子”也出现在叶君霖眼前。 那是密密麻麻的黑刺,已经覆盖满了叶旻的整个下半身,而腰际线上方的黑刺参差不齐,尚有仍在蔓延的迹象。 直到叶旻的半个身子都泡进了黑色的药汤里,叶君霖才终于回过神来,也不知是因面前热气氤氲,还是心中的恐惧寒意,总之,细密的汗珠儿已经覆满了她的额头,而面前的叶旻望着她,眼神中,是一种不知缘由的似笑非笑。 “你好像”叶旻轻声说着,她的声音虽然柔和,但是语气中仍有一丝惯性的好像审问般的东西,“见过?” 叶旻虽然从叶君霖脸上看到了莫大的恐惧,但是却没有等到她的惊讶,这倒是反而让叶旻感到有些意犹未尽,似乎是没能达到她心中预期的效果,不免有些遗憾。 对面的叶君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的确是见过叶旻身上的这情况,不过当时是在叶旻昏睡时偷偷看到的,事后也不知道该如何问询,更何况上次的情况也没有这么严重,那时候的叶君霖压根儿没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叶旻没有耐心等待叶君霖从恐惧中回过神来,她深吸了口气后再次开口,将早已准备好的台词缓缓道出。 “我承认,有些事情的确是为娘的瞒了你,可能的确是我错了,才会走到今天这个想瞒都瞒不住的情况。你不是想知道返生蛊的关键之处究竟与叶家有什么关系么?就是这了。现在,你还想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怕死的原因么?” 叶旻知道自己早晚要将这些事情向叶君霖和盘托出,以前她一直没有找到最佳的机会,现在,不管是与不是,她都必须说。 人说昙花千年一现,但是想要见到金玢,却比见昙花还难,正是她的出现,让已经准备放弃的叶旻,看到了在她生命最后一刻撒落下来的天光,这是最后一颗稻草,在叶旻听到她的名字时,就已经做好了付出一切代价也要狠狠攥住的准备。 要说金玢,还要说起叶旻的放弃,说起她身上的毒刺,和叶家走上这一条巫蛊之路的根源。 叶家最早的祖先,就是为了抵抗这种怪异的毒刺,才因求医问药结识了苗疆蛊族,在掌握了抵抗怪病的办法之时,彻底改变了家族的命运。 据传,叶家祖辈当年身上长了一种奇怪的毒刺,从族历中形容的情况来看,应该就和叶旻差不多,当时她们以为这也是蛇盘疮的一种,可是用同样的药物进行治疗,却丝毫不起效用,反倒是家中族人一个个因这毒刺躺在床上成了废人。 于是第一个站出来反抗命运的人四处求医,来到苗疆后,听黑苗的巫师称,这是一种蛊术,黑苗巫师为她们解了蛊,但是为了避免后代再度陷入这种病痛中,叶家的先辈决定全族修习蛊术。 就是这样,叶家的命运开始一步步转变,并从那时开始直至现在,历经千年修修补补,终于成就了现在这个完备且庞大的叶家。 没人说得清楚当年叶家经历的那场浩劫究竟是好是坏,说好,可毕竟是由那么多人的死亡和痛苦作为奠基,说坏,但也毕竟是那场浩劫才成就了今天的叶家。 这其中的是非对错,不需要由叶旻或是叶君霖这些后代来作为评判,眼下就只说叶旻和叶皎阳这一代自从叶皎阳炼返生蛊失败后,曾经亲自尝试了蛊毒的叶皎阳和叶皎月便开始受到这种毒刺的折磨。 当年叶皎阳弥留之际,她选择独自前往无人的深山中结束自己的命运,至死都不想自己的模样被外人所见。 叶皎月没有她那一份决绝的魄力,她始终死死攥着那一份不甘,仍希望叶家能有人拯救她的命运,于是乎,叶旻就那样眼睁睁看着毒刺遍布她的全身,让她整个人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最终毒刺由内之外,从她的内脏中长出来,在某次呼吸的时候,毒刺刺破了喉管,叶皎月才终于就这么不干不脆地死了。 叶旻曾发誓,自己决不能步这二者后尘,自她垂帘听政开始,叶家就从来没有停止过对返生蛊的追寻,在叶旻看来,唯有找到真正的返生蛊,自己才能摆脱这种不知名毒刺带来的噩梦。 直到数日前,当叶旻发现那毒刺已经蔓延到了自己的上半身,整日只能以厚厚的纱布缠裹在身上才能勉强不刺伤自己时,叶旻知道自己的死期也要临近了。 她在前半生耗费了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已经为她培养出了失败的惯性,叶旻仿佛看到了自己所剩不多的生命好像实体一样摆在自己面前,与之前的半生相比,这段时间实在少得可怜,凭着这么一点筹码,自己绝无胜算。 所以在叶君霖离家外出的这段时间里,叶旻已经开始做最后的准备,大概是人之将死的缘故,她以前一直将叶君霖当做自己生命的救赎,但是现在她摘掉了这个名衔,打算单纯地将她看成自己的骨肉,她必须要为叶君霖做打算。 而这打算,总结起来只有两件事情,第一是为了叶君霖和整个叶家找个靠谱的归宿,既是那场相亲宴,正如叶君霖最后指明的,叶旻已经准备好了情蛊,打算找个可怜的男人,让他在情蛊的控制下,甘心情愿守护叶君霖一生而这第二,则是铲除掉叶景莲。 只不过,金玢的出现改变了叶君霖的婚事,也改变了叶景莲接下来的命运。 “以前我不肯告诉你,是总觉得有希望,又总觉得没有希望了” 叶皎月死之前总是想要让身边的门徒帮她拔掉毒刺喂她吃下去,那时候叶旻以为这只是因为叶皎月已经被病痛折磨得近乎癫狂,但是直到叶皎月临死时,她拖着那拉风箱似的喉咙对叶旻说过,这毒刺,或许是炼成返生蛊的关键。 而后来,当叶旻身上也开始生出毒刺后,她虽然没有告诉叶君霖,却在一直偷偷将毒刺研成粉末,放进叶君霖的蛊坛中。 这份“加料”自然没有造成任何效力,这也是促使叶旻最终决定放弃的原因之一,可是现在金玢出现了,情况就不一样了。 既然叶君霖能见到金玢,那么叶旻就只需要准备好身上的毒刺交给叶君霖,让她带去上海给金玢看,她若是肯告诉自己其中的关键倒还好说,如果不肯的话,就只能让她亲口将这些毒刺都吞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五十章 下桩 “主人” 金家后院的柴房里,休伶手中握着一把砍柴刀,望着对面的金寒池。 清冷的月光洒落在金寒池的脸上,令他那张脸显得越发消瘦c尖刻,丝毫看不到以前的贵气,休伶甚至能看到冷汗正在顺着他的额角流下,黏湿了他的碎发, “别废话了,”金寒池说着对休伶努了努嘴,指向他那只放在案板上的手,“我说的话,什么时候不算数过,动手吧。” 随着休伶手起刀落,一道血溅横空后,金寒池迅速收回了手,案板上就只剩下了一截儿手指,上面还带着金寒池从不离身的扳指。 金寒池回想自己的前半生,他惯用锦衣玉食,就连出门在外,也要带着上等的茶器c红木的桌椅,他甚至再度想起自己与齐孤鸿在海上相见的那一刻。 他的前半生中,没有任何线索曾经提示过他,自己有朝一日会遇到这样的遭遇,他会在一间破败的柴房里,让这个始终在身旁保护着自己不被人动一根汗毛的休伶,亲手砍断自己的拇指。 当章杳深入死亡之地那棱格勒c当唐鬼面对站出来反抗自己的唐家人,当他们都在感慨自己的命运波折不休时,谁都不会想到,原来最惨的人会是金寒池。 柴刀仍被休伶握在手中,这只曾经握着乌金蛊血杵杀人无数的手,此时正在不停颤抖,柴刀几乎要从她的手中跌落下来,可休伶呆呆地望着面前的指头,半晌都没有动,甚至忘了去帮金寒池包扎伤口,直到金寒池长长地出了口凉气时,休伶才终于回过神来。 金寒池用一块破布包裹住了整只手,将那只手包得如个砂锅似的,又大又笨拙,看起来与金寒池的消瘦极不相衬,但是即便如此,鲜血仍是在不停从那破布中渗出,那是一块下等柴夫平日里用来擦汗的破布,金寒池的血与那些汗水交融在一起,仿佛预示着他今后的命运,也将与那些浮沉于世的草民再也没有任何区别。 只是,金寒池并未过意,他仍嘶嘶地长声吐息,仿佛疼痛也能与呼吸一同被排出体外。 “还记得我要你做什么吗?”金寒池勉强地挤出一丝打趣的语气,“要说疼忘了也该是我,今天晚上的事情很重要,你不能忘。” “是记得。” 休伶不敢多说话,生怕再多说一个字都会哭出声来,这是金寒池为他自己安排的一场盛大的战斗,或许没有硝烟也没有战火,但却是他在金家的最后一战。 “做完这些事情之后,我们就可以离开了,好么?” 说这话的时候,金寒池抬起头来,视线越过窗子向上望去,依稀能看到金家大宅的飞檐,那重叠交错的楼宇,以前是金寒池的天下,也是他的牢笼,而今天,他终于可以带着休伶离开这里。 “好。” “你要好好唱,”金寒池说着回过头来望向休伶,她已经换上了一身青衣打扮,她的戏是金寒池教的,学会之后就只给他一个人唱过,但是今天不同,他要她在金家唱最后一场,“以后,咱们就再也不唱戏了,好么?” “好。” “去吧,子时,我在小桥上接你。” 说罢这话后,不等休伶回应,金寒池已经捡起那根手指,匆匆离门而去。 休伶捧着自己的水袖,一边往前院走,一边时不时停下来看向金寒池离去的地方。 小桥自己似乎许久都没有听过金寒池提起这个地方,乍一听到,仿佛被勾起了许久前的记忆,那还是她当初刚跟着金寒池来到金家的时候,他骑着马,自己则坐在他的身前,两人就立于那小桥上,金寒池指着黑暗笼罩下的庞大金家,说这就是以后她要生活的地方。 现在他们终于要离开了,从那座小桥开始,也从那座小桥结束,然而,那座出了金家院门不过百米的小桥,却莫名地让休伶感到遥远,就好像,再也不会抵达。 休伶尚且会因离开金家生出诸多感慨,金寒池又何尝不是?只不过,在这之前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须要做。 金家的匣子,已经被金寒池藏在了一个安全的地方,那代表着金家的命脉,一旦匣子不在,就代表着金家的镇宅蛊也不在了,偌大的金家纵然有浩浩荡荡的门徒守候,但从根本上来看,已经成了一座不堪一击的空宅,任何人皆可出入如无人之境,不管是其他四门的蛊师,还是那些已经涌入金家的日军重兵。 金寒池捧着手指,沿着金家又暗又长的巷子急切切地走着,他要去的地方不是自己的内宅,不是藏着蛊书的经阁,也不是被金家人看得比天还重的金家祠堂,那个地方,说起来甚至很普通,在第三道跨院侧宅外,出了乾门后,向东北方向十三米的地方。 金寒池依照着脑海中的路线往前走,他一步步地数着,十一c十二c十三。 其实这里,才是金家镇宅的地方。 这块地上的方砖看起来和其他地方没有任何区别,因为是侧宅外的甬道,平日里就只有下人和门徒来回走动,甚至还有拉着柴禾c粪桶的车从这上面经过,故此,青砖也早已被磨得光滑平整,每块砖面好像被粘在一起似的,几乎分不清彼此间的缝隙。 金寒池顾不上撩起苏锦织造的衣摆,直接趴在地上,吹开一片浮土后才终于找到砖缝儿,这种青砖足有五尺长c两尺宽,无奈金寒池身边根本没有什么趁手的家伙,就只能用那只完整的手去抠砖缝儿,直到全身大汗,直到酸痛的胳膊和大腿好像木桩一样,几乎马上就要倒下时,才终于将那青砖翘起了一块缝隙。 不能用蛊,不能被旁人看见,这件事情注定要金寒池必须放下族长的架子亲手来做,他勉强将那青砖一头抬起半米高时已经用尽全身力气,只能趁机猛地钻到青砖下,用肩膀和脊背生生将那青砖扛起来。 所幸前几天下过一场雨,石板下的黄土还算湿润,金寒池也顾不上手上的伤,两只手好似狗似的左右开弓,勉强在地上刨出个洞,随后,他毫不留恋地将放于木匣中的半根指头扔进坑里,随后,精疲力竭的他翻身从石板下钻出来,也顾不上填土,任由那石板重重落在地上。 好了,金寒池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将这一切做完之后,自己就再也不欠金家什么了。 虽然说当初在上海时,自己已经名义上将金家族长之位交给了允芝那个废物小猪,但在那之后,他没有了空头名衔,却仍背负着族长的重任,但是在这一刻,当那根指头被埋进地下,当青石板重重落下时,他也终于卸掉了这重任。 从今往后,他的指头将作为金家的“桩”,守护剩下的金家余辈,正如他对休伶说的,他的话从不开玩笑,他要走了,今后这家族是生是死,都与他再无干系。 特别提示:金寒池下的手指,就是金家的桩,在巫蛊笔记中,疯子曾对齐不闻说过,金家地下埋着的手指不是金家族长的,就是因为金寒池的掉包,至于这根手指的作用请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五十一章 戏腔 人一辈子里的大事儿很多,最热闹的要数两个,一为生,一为死。 允瓛不知道一座宅子的命运是否也是如此,大清覆灭后,金家大宅已经许久不曾如此热闹,可是他闻到了这大宅内外弥漫着的死亡气息,他看到了金家的死,却没看到自己的生。 允瓛后悔了,他以为以金家为祭奠,能换来自己和珙王府的新生,然而事情却在一步步地如脱缰野马般,脱离他的掌控。 如果是由他掌控,今天的金家大宅将是一片热闹非凡——是那种自内而外由心而的热闹,人人欢呼呐喊,赞颂允瓛的明智之举,将他奉为金家的明君,追随他一同与日本人联手,改变金家随势浮沉的被动命运。 可惜不是,今天这场面虽然看起来热闹非凡,不少金家门徒披红挂绿,围绕在日本人身边载歌载舞,他们的脸是笑的,心却在哭,允瓛对其中缘由再清楚不过,越过这一片盛景,他仿佛能看到祠堂里的一具具棺木,能看到一排排穿着麻布孝衣跪在祠堂门口的金家门徒。 跪在祠堂门口的,都是金寒池的亲信,允瓛曾以为自己真的接替金寒池掌管了金家,却不知他们的假意顺从只是金寒池的一步棋,他们能听从金寒池的命令与允瓛逢迎往来,却不肯对弑亲杀友的日本人低一点点头。 而另外的那些虽然看起来对日本人百依百顺,看似好像是被允瓛所说服了,可他们短暂的媚笑,却也只是要为那些誓死不屈的人,求一丝一毫生的希望。 没有允瓛,他们的生与死顺从与反抗,所有决定都与他无关,此时此刻,允瓛看似是能安然无恙地坐在宴席的主位上,但他心里知道,就算今晚自己不死,他也已经失去了对金家所有的掌控权。 这一败涂地的溃败,是从允瓛默许日本人屠戮金家人时,就已被注定了的。 七天前,日本人冲进位于北平的金家老宅。 当时允瓛和允芝才刚刚住进来不久,允瓛甚至还没来得及派人将金寒池的卧房粉饰成自己想要的样子,他和这座宅子还不熟,没能完全意识到自己是这里的主人,甚至一觉睡醒时还会因自己躺在陌生的地方而茫然。 日本人就是在那时冲进来的,甚至没有日本人前来征求他们的意见,允瓛在半睡半醒中听到枪声,等他冲到前院时,起身反抗的金家门徒已经死了一地。 而在允瓛试图与日本人交涉时,不断有人在枪声中倒下,起初是门徒,后来是金寒池的父亲,最后一个,是允瓛和金寒池的老祖母。 她仍穿着就寝时的贴身里衣,金家上上下下,谁都知道她老了,她越是在脸上涂满厚厚的脂粉,这个事实在众人心中就越是深刻清晰,她怕是怎么都没想到,自己死于一个匆忙的清晨,干瘪如风干核桃般的脸上没有半点儿脂粉,这么一张连她自己都不愿看的脸,成了她对于生者最后的印象。 其他人之所以幸免于难,都要多亏允瓛时机恰当的跪地求饶。 事态从七天前的那一刻开始急转直下,在接下来的七天里,允瓛一直在思考着,为什么日本人能耐着性子与金寒池周旋那么长时间,可是却不肯多给自己一点儿机会。 或许是因为日本人从一开始就看出了只有金寒池才通晓真正的蛊术,而自己只是在拆东墙补西墙地拖延时间;也或许是因为金寒池已经耗尽他们所有的耐心,所以到了自己这里时,接踵而来的只有日本人的铁腕。 总之不论如何,这件事情本身就不存在公平,允瓛也不可能向任何人去讨什么公平,他唯一能做的,是思考对策。 今天的这场宴席,对允瓛来说可能是生机也可能是死地——这是一招借刀杀人,如果金家门徒会因日本人而妥协,自己刚好顺水推舟度过危机,如若不然的话 允瓛深吸了口气,从开席到现在,他几乎是在一秒一秒地数着时间,掐算自己最后的机会,日本人已经下了最后通牒,这顿宴席结束之后,他们必须要将金家蛊术纳入囊中,金家的蛊书现在就堆在祠堂门口,堆在那些门徒面前,现在日本人要的已经不是允瓛给他们炼蛊,而是让这些蛊师们将巫蛊之术手把手地传授给日本人。 如若不然的话他们的下场和结局显而易见。 尽管允瓛心中无比期望这顿饭能吃得慢一点,再慢一点,然而逐渐空下去的酒杯一点点被瓜分殆尽的菜肴,这一切都如同不停追逐着的脚步,正在将结局赶往允瓛面前。 当那日本军官像揉着一块破抹布般将餐巾扔到桌上时,允瓛的心都不由得提到了嗓子眼儿,连呼吸都有些不太顺畅,他结结巴巴道:您吃完了?还有些余兴节目 不必了,那日本军官说着抬起眼皮看向允瓛,目光之中带着一丝好像老猫蹂躏着老鼠的玩味之态,他挑了挑眉毛,意味深长道:你们中国有句话,叫‘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允瓛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句话,他本来悬在半空的手局促地放下,不知道该放在何处,允瓛突然现自己的手里空落落的——他的手半攥成拳头,里面什么都没有。 日本人在等着他交出金家蛊术,可是,允瓛知道,他那空空的双手之中,没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正当允瓛这样想着的时候,一阵香风随着门外的冷风涌了进来,那阵香味卷过杯盘狼藉的餐桌,直扑扑地到了允瓛和日本人的面前,香味儿一时间占据了他们的大脑,好像顺带手将他们脑袋里所有的想法都卷走了,所有人都因这阵香风而沉默起来。 长官那香风的主人来到了日本人的身边,一只纤纤玉手搭在日本军官肩头,食指碰触到他颈后的碎,这是一个看似无意的动作,可就在那指尖儿碰触到他肌肤的瞬间,那只手好像已经穿透他的皮囊,握住了他的心脏。 那日本军官好像已经听不到她接下来说了些什么,只看到那涂着殷红胭脂的嘴唇上下开合,自己神魂颠倒般顺从地点头,然后,那女子便飘飘然到了院落中央,缓缓地舞动起了水袖。 随着女子开腔,隐藏在阴暗角落里的锣鼓家伙也一并响了起来,这似乎正是允瓛之前设想的场景,他的确是请了戏班子来给日本人唱戏,企图以此拖延一些时间,但是虽然这女子脸上厚厚的脂粉遮盖住了她原本的容貌,但是允瓛记得自己请的戏班子里,绝对没有这样一个女子。 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从容自如,可允瓛知道有哪里不对劲儿不,是哪里都不对劲儿! 日本人已经沉浸在了女子的唱腔中,丝毫没有察觉到允瓛神色中的异样,就在这个时候,允瓛感觉耳朵里突然涌起一阵奇痒,还不等他伸手去揉,一个细微的声音突然从他的耳中响了起来。 来,到这里来后院,到后院来 这是一个允瓛无法形容的声音,很陌生,他敢保证自己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声音,不光是身边没有出现过类似的声音,而是这根本不是人的声音。 可偏偏就是这个独特的声音驱散了允瓛脑海中所有的迷惑,他失魂夺魄般缓缓起身,跟着那声音的方向,就好像能感觉到声音正在由远及近,又或者说是自己正在逐步逼近声音的主人似的,就这样一步步一点点,允瓛迈步走出正厅,穿过幽暗的游廊,一直来到了三道跨院的正屋。 这是一间一明两暗的屋子,左边是卧房右边是书房,中间原来摆着一套棕褐色皮沙,但是自从允瓛搬进来后,就被他换成了一套红木桌椅。 而此时此刻,一个人就坐在正对面的主位上,门外的月光不肯迈进门槛,房内的黑暗如潮水般将那人笼罩其中,令允瓛看不清楚他的眉目,然而在他刚一开口时,允瓛便认出了声音的主人。 没想到你这么想要这宅子,早点跟我说,我给你不就是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五十二章 明日事 今天的金寒池看起来不太对劲儿,允瓛借着微弱的光亮端详着金寒池的脸,他又瘦了,脸色灰,嘴唇不知为何正在微微颤抖,带着半边的肩膀都在瑟缩不已,以至于声音都在晃动,这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在向允瓛传递一个信息。 金寒池现在很虚弱。 可即便如此,那种与生俱来的气势仍是半分不减,令允瓛愤怒,却也令他畏惧。 你来这里允瓛说话的度很慢,一边说着,一边在心中酝酿。 金寒池来这里干什么?是为了拯救金家,还是为了抹杀掉自己?一想到金寒池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无非这两点时,允瓛便问不出口了,不管是其中哪一个,都不是他想听到的答案。 我来看看,金家在你手里变成了什么样子,金寒池说着打量起这房间,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还真是让人意外。 什么意思? 一个撑了几百年的家族,在你手上不过短短十几天就能变成这么个样子,你说让我怎么夸你? 不是我这不能 我知道,不能全都算是你的错,金寒池说着拍了拍手边不远处的柱子,那屹立百年的柱子出阵阵闷响,细碎的灰尘漫天盖地无处不在,这个家的确是到寿数了,只不过 只不过是不甘心,金寒池心中是这样想的,嘴上却没有这么说,为这个家族而不甘心,是金家族长的责任,可金寒池早就对这个身份腻味透了。 那你来干什么?允瓛鼓起勇气道:除了看笑话之外,你想做什么。 给你一些东西。 金寒池说着向允瓛伸出手,允瓛不明所以,颤颤巍巍伸手去握,他摸到了一把厚厚的破布,金寒池隔着那把破布用力地握了握,允瓛立刻感觉到手上沾了满满一把黏腻。 你的手怎么了? 别废话,金寒池终于收敛了脸上漫不经心的笑意,他看着悬在当空的半弯月,我们的时间不多。 就在金寒池说这话的时候,后院响起一声枪响,划破了寂静的夜,令允瓛下意识打了个冷颤,他竖着耳朵等待,枪声没有再响起,倒是对面的金寒池开了口,语气显得比之前急促了一些。 金家蛊术,以蟾蜍为根本,五行取金,需以金相虫草炼制 在金寒池的话语声中,隐约掺杂着前院里传来的咿呀唱腔,允瓛浑身一个激灵,他恍然想到自己曾经见过那女戏子的脸,就是跟在金寒池身边的休伶。 原来,这一切都是金寒池的安排!然而,突然意识到这一点的允瓛根本没有时间向对面的金寒池确认,只听着金寒池好似背书似的,语飞快如连珠炮一般。 所有的蛊术,我只说一遍,你尽量记住,这关乎的不只是你的命,还有其他金家人。 前院里,休伶朱唇开合,随着锣鼓点轻声唱着,她没怎么刻意背过唱本儿,只是因为记得金寒池对她唱着每句唱词时的样子,就那么不知不觉全都记了下来,那些唱词如水般缓缓流淌,应和着脑海中金寒池的样子,让休伶无暇在意对面的日本人都在做些什么。 只不过那日本军官虽然听得如痴如醉,却还不至于忘我,手下时不时来到他耳边通报着所有情况,后院里的金家门徒始终牙关紧闭,一个字儿都不肯说,身为主家的允瓛也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日本军官听着这些消息却并不担忧,随着他每次对着手下晃晃手指,便有人小跑至后院,举枪击毙一名金家门徒。 他的确没什么好担忧的,等到所有门徒都倒下后,就该轮到允瓛,这是早就定好了的。 而后院中,金寒池眯着眼睛默背着金家蛊术的炼制方法,就像休伶背唱词一样,金寒池每背到一条蛊术,当年自己学习蛊术时的景象也会于眼前浮现,那是他的少年时代,是那时的每一天每一秒,堆砌成了后来的金家族长。 现在,都要一股脑地交给允瓛了。 虫草的名字好记,炼制的流程也简单,但重中之重,是蛊师与蛊的沟通,金寒池仿佛看到了当年父亲的循循善诱,那张面容在他的眼前一闪而过,突然好像一只小手捏紧了金寒池的心脏,可他无暇停下来心痛,只是麻木如机器一般,对着对面的允瓛一句不停道:这就是族长与门徒的不同之处,也是族长之所以是族长的关键 等等! 又一声枪声突然响起,允瓛的心随着每一声枪响抽动着,早已紧张得无法呼吸,他能听到金寒池的每一句话,也知道金寒池此时说着的,正是自己之前炼蛊失败的原因所在,可是,他的大脑偏偏一片空白,根本无法思考每句话的含义。 此时的允瓛尚且不知那些枪响意味着死亡正在逐步逼近,他只是想到了倒在血泊中的金家门徒。 别说了,允瓛挥手打断了金寒池,他紧紧攥着金寒池消瘦的肩膀,你听不到么?有人死了!你就不去管管?你来这儿到底是想做什么? 允瓛望着面前的金寒池,虽说缓缓漫进中堂的月光多多少少照亮了金寒池的脸,可是再度看到他的面容清晰地出现在眼前时,允瓛突然感到无比陌生——金寒池看起来是那么的淡然而平静,丝毫没有因那些枪声而展现出担忧,就好像那些枪声终结掉的生命并不是他以前拼命保护的金家门徒,又好像,他也不再是那个为金家命脉而内忧外虑的金家族长。 与允瓛恰恰相反,当金寒池看到允瓛那副神情时,嘴角突然泛起了一抹笑意,他的焦虑让金寒池感到心安,他不慌不忙地轻声道:你会担心他们? 难道你不会吗? 金寒池淡然摇头,现在的族长是你,我为什么要担忧? 正当这时,又是一声枪响为这个话题划下句点,金寒池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继续道:蛊成之时,需以血饲之,你身上流淌着金家的血脉,没问题的。以后,这个家就交给你了。 那你呢? 时间到了,金寒池望向窗外,缓缓站起身,如果今天晚上能活下去,我会为明日做打算。 允瓛顺着金寒池的目光望去,只见一片烟雾已经从金家大宅的四面升腾而起,那是金家的镇宅蛊,是允瓛听说过没见过的东西,在今天晚上之前,他甚至根本没想过自己此生会有幸得见。 而当允瓛为此震惊感慨之时,金寒池已经缓缓走向那迷雾中。 你去哪儿? 我不知道今晚会有多少人能活下来,到时就劳烦你带着他们,为我们敛骨收尸。 允瓛听不到金寒池的脚步声,只听到迷雾中响起的一声声蟾鸣,那些声音密密麻麻,与波澜不惊的鼓点和慌乱不已的枪声,汇在了一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五十三章 最后的重担 所有枪声,是在一个近乎眨眼般的瞬间突然响起的。 上一秒之间,那日本军官还在如痴如醉地望着那女戏子,随着他对身旁的手下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端着刺刀来到那女戏子身后,逼着她往那军官面前走去。 女戏子倒是从容淡定,只见她嘴上的唱腔不停,手上的动作也不停,一双莲步应着鼓点,向着那军官迎面而去。 就在那女子一步步迈上石阶时,一阵浓重的尘雾不知从何处而起,贴着地面涌来,好像一层氤氲的水汽,将那女子笼罩其中。 军官全然无心去探究烟雾的来处,甚至没有注意到房间因墙角几盏烛火忽而熄灭变得幽暗,他只是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女子,觉得仿佛是看到了天人下凡般,那幽暗的灯光影影绰绰的迷雾,一切都是对她的陪衬,显得再自然不过。 然而就在此时,一阵浓重的雾气晃过,挡住了军官的视线,他下意识探身挥手,似乎是想要驱散雾气,好在那浓雾也只是一闪而过,美人再度于他眼前显露真身,仍然是那曼妙的腰身,两只 不对,四只玉臂突然出现,然后是两个头,不,三个 在那逐渐散去的迷雾中,日本军官看到越来越多的女子出现在眼前,她们穿着同样的戏服,脸上是同样的扮相,甚至连那腰身动作眼中杀气凛然的目光,都一模一样别无分毫之差! 那些女子们口中响起节奏一致的凄凉唱腔,咿咿呀呀地汇聚在一起,仿佛一道无形的围墙,将这些日本士兵包裹其中,可是此时在那日军士官眼中,眼前的美人儿早已没有了之前的美感,反倒是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种死亡般的腐朽气息。 开枪!日军军官下意识在腰间摸了一把,好似惶恐的孩子般惊慌失措地大叫:开枪!打死她们! 守在一旁的日军士兵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究竟生了什么,还不等他们扣动扳机时,一个个女戏子已经悄无声息地靠近,冰冷的手指好像一条蛇般缠绕在他们的手上。 不知是谁先开了第一枪,也不知是谁的尸体好像破麻袋似的被扔在地上出沉闷的声响,房间里的灯霎时间都灭了,许是被那妖风邪雾吹灭,又许是被人撞翻了烛台。 总之,在那黑暗的房间里,枪声接连不断,伴随着众人的恐惧胡乱射向四方。 与此同时,后院里,守着那些金家门徒的几名日军士兵不由得慌了神,他们彼此对视了一眼,确定所有人都一样毫无头绪,只听得前院里的枪声激烈中透着慌乱,那阵气息仿佛随风吹来,将他们也笼罩其中。 唯一淡定的,是跪在院子中的金家门徒,不管那枪声是从前院传来还是在他们身边响起,对他们来说都没什么区别,身边不断倒下的同伴已经令他们麻木,金寒池不在,他们的命就如墙头的荒草随风飘摇,或是在日本人手中,或是在允瓛手中,反正不在他们自己手里。 早就意识到这一点的门徒们,已经做好了为金家殉葬的准备。 可就在四周迷雾渐起时,一声呼啸突然破风而至,还不等他们看清楚那划破暗夜的黑影究竟是什么东西,就听到背后的日军士兵颈嗓中出一声嘶哑的呜咽,紧跟着人便已经倒地不起,步枪还在那士兵身边,可那士兵已经浑身抽搐得根本握不住枪了。 随着又一道黑影袭来,就仿佛有一道希望从他们心中燃起,这些心如死灰仿佛石像般跪在地上的金家门徒突然睁开眼睛,双眼之中重新出现了生机,不知是谁先反应过来,试探性地颤颤巍巍唤了一声。 族长 寂静的半空之中没有传来任何声音,然而星星点点的火光却作为回应,突然出现在飞檐上。 一只只火焱蛊好像孔明灯,飘飘摇摇地穿过迷雾,愈明亮地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 与那些金家门徒不同,这些火光在日本士兵眼中看来如同鬼火一般,眼看着那些火光已经越来越近,日本兵中有人率先回过神来,举枪对着那火光便是连开三枪,可他明明眼看着子弹穿透了火光,那光亮却波澜不惊,没有受到半点儿影响。 真真儿的就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鬼火! 有人仍在对着那鬼火放枪,有人却调转了视线,摇晃的枪口指向了跪在地上的金家门徒。 不要管那些妖火!它们的目标是这些混蛋! 这人说着就要开枪,可是身边突然变得明亮了许多,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看到对面的同伴正长大了嘴巴望向自己身后,随着这士兵缓缓回头之时,只见一只肚囊臌胀的蟾蜍正落在自己的肩头。 那是非常短的一瞬间,在那士兵几乎还没感觉到恐惧的时候,就看到那蟾蜍猛地张开大嘴,紧跟着,一束火焰突然从它口中喷出,瞬间膨胀开来,将那日本士兵整个人都卷在了火焰之中! 三两个日军士兵接连倒地,捂着头在火中打滚儿,金家门徒望着火海中的几名日军士兵,看着他们身上熊熊燃烧的赤红色火焰,一阵狂喜也如火焰般在他们心头升腾而起,一个名字已经不约而同出现在了他们的脑海之中。 族长! 众人一边惊呼着一边回过头来,只见金寒池踏着两只火焱蛊,已经从飞檐中飘飘落下,两步便到了他们面前。 火光将金寒池的脸照得一片绯红,他的嘴角微微扬起,看起来似笑非笑,那是金寒池的标志性表情,也是他与生俱来的标志性自信,对于那些金家门徒来说,只要看到这张脸,就仿佛看到了必胜的希望。 您怎么才来,就知道您有人哽咽着说不出话,也有人哽咽着接下了后半句,不会不管我们 这话听起来就像是孩子面对大人时的嗔怪,可是对于这些金家门徒来说,金寒池就是他们的家长,是他们在濒死之际,一团熊熊燃烧的希望。 金寒池没有应声,他的视线从那些倒在血泊中的躯体上扫过,只见他深吸了口气,视线不再多做停留,而后抬起手来,随着他大手一挥,数只蟾蜍蛊不知从何处而来,一只只扑向了那些金家门徒,紧跟着,所有人就感觉到缠绕在身的五花大绑突然就松开了,众人站起身来,重新感觉到身体四平八稳地站在这片金家的土地上。 而在这些金家门徒逐一重获自由时,金寒池已经捡起地上的枪,只见他面无表情地扣动扳机,随着最后一枚弹壳落地,所有的日军士兵也被送上了黄泉路。 众人围在金寒池的身边,一双双期待的目光凝聚在金寒池的身上。 手头还有蛊么? 有,只是这些王八蛋们杀进来的突然,炼成的蛊虫都没带在身边,否则也不至于让他们就凭这些铁家伙就把大伙儿给围住了 金寒池摆摆手打断了那门徒的话,他那微微皱起的眉头,让门徒们意识到了时间的紧迫,故而,随着他一声令下,众人纷纷往炼蛊的后院里去了。 金寒池站在横尸遍野的后院里,回过头来看了看祠堂里的祖先牌位,前院的枪声已经渐渐弱了下来,想来是休伶已经得手了,不过就围守在外的日军大部队人数来看,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更别提那些从四面八方笼罩而来的警笛声。 金寒池不知道这些门徒能为他带回来多少蛊虫,只不过,多一只,就多一份生的希望,毕竟,今晚的北平,注定是个不眠夜。 纷至沓来的脚步声打断了金寒池的感慨,门徒们一个个捧着蛊坛来到他的面前,这些门徒们脸上的表情各异,有些在担忧,有的毅然决然,还有些好战的,脸上已经露出对鲜血的渴望。 我还没和你们并肩作战过 金寒池说这话的时候,心中感慨万千,虽然曾为族长,但他也只是在族录中看到过关于祖先率领门徒血战的描述,今天自己能与他们站在一处,金寒池认为这足以算作一种殊荣。 只不过 走吧,金寒池大手一挥,守护金家的责任 随着金寒池这一声高亢的呼声,众人已经纷纷迈步向前院而去,他们脚下都是敌人的尸体,满腔都是的热血,竟无人注意到在他们激昂前行时,作为大将的金寒池却站在原地丝毫未动。 是的,金寒池没有和他们一同前去的打算,他站在所有人的背后凝望着那些熟悉的背影,缓缓抬起了手。 随着这个动作,数只蛊虫从金寒池的袖口中蹿出,直奔那些毫无防备的金家门徒颈后,而金寒池的动作一刻不停,几乎就是在那些门徒因蛊虫而麻痹倒地的瞬间,金寒池已经唤出无数蛊虫,如一张地毯般迎在他们身下。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那些蛊虫卷裹着金家门徒,好似潮水一般翻过院墙,眨眼间便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直到这一刻,金寒池的心才终于放下。 他们走了,这是金寒池的决定,他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让他们和自己一同站在今日的战场上,在金寒池看来,他们是金家的延续,如果今日一战注定有人要死,决不能是他们。 守护金家的责任就让它最后一次,落在我金寒池一人身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五十四章 破门而出 年少轻狂时,金寒池曾信誓旦旦称自己绝不打没把握的仗,在那时的他眼中看来,所有没把握的仗都是先辈们的盲目和失误,但是现在,他的想法变了。 当年的口放狂言,不过是因为自己还没经历过真正的大风大浪,如今事到眼前,才能真切感受到当年先辈们的无助。 金寒池回望着背后的祠堂,幽暗的房间里,隐约能看到一块块祖宗排位,他们安安稳稳地立于供桌上,千百年来目睹着这座宅子的兴盛,或许压根儿忘了这金家纵然手握通天蛊术,却也和芸芸众生一样,脱不开生死存亡。 而现在,他们将和自己一同目睹这座宅子的衰败,看着一切生,却回天乏术无可奈何。 前院的枪声并未惊扰到金寒池,他的指头一根根动着,循序攥在一起,而后循序松开。 一五一十二五 金寒池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心中突然苦笑,希望那些蛊虫赶紧将门徒送走,否则自己这九根手指怕是不够用。 此时指尖儿传来的阵阵痛楚,无异于是对金寒池那份年少轻狂的一记耳光,本来么,但凡要是还有别的办法,谁愿意切掉自己的一根手指来做什么桩。 桩,在金家人眼中不,准确来说是在族长眼中,金家的大部分东西都可以与门徒共享,唯独一些关乎命脉的秘密,比如这桩,就是族长严防密守的秘密之一。 在金家族长们眼中,桩是金家真正的根本,是对整个家族的庇护,也是在不得已之时,整个家族最后的支撑,简单来说,只要有桩在,金家就在,哪怕这家族已经覆灭成一摊废墟,在废墟之下,也会有星星之火隐藏其中,寻找机会蓄势待。 至于其具体情况,凭着金寒池从族录中得到的种种线索来看,金家的桩早在数百年前就出现了,而且一直延续至今,期间因种种原因,桩的形态生过数次改变,在金寒池和父亲这代,金家的桩就是那只匣子。 也就是说,金寒池是用自己的手指头,换了那只匣子,一方面是因为那只匣子是金玢一定要的东西,他有十根指头,但那匣子,天上地下却只有这么一个;另外一方面,则也与桩的形态有关。 金寒池清楚记得,自己曾在族录上看到过,金家第一代的桩,就是族长的手指,那在当年,是金家开始兴盛的标志,在当下,是金寒池唯一能施以依托的迷信。 护送门徒离开的蛊虫气息已经逐渐变得微弱,几不可闻,这意味着门徒们已经向着安全的地方渐行渐远;而宅子里,镇宅蛊的气息愈加强烈,这则意味着金寒池的战争即将开始。 随着一声吱嘎的声响,金寒池对面的大门被人推开,随着那个纤瘦的黑影拖着疲惫的步子踉踉跄跄进入院落正中,月光也逐渐爬上休伶的裙摆,银辉将戏袍上的金丝银线映衬得美艳绝伦,却躲过了血迹和枪孔,又或者说,是被吸了进去,那是一个个黑洞,吸食日月,吸食人的精气和活力,也吸食着希望。 好在,金寒池在休伶即将摔倒的那一刻迎向了她,一直以来,金寒池总觉得对人张开双臂是一个危险的动作,但在这一刻,他却本能地将休伶拢入怀中。 怀抱之中,是金寒池的安全范围,敏感如他,自然是不肯轻易对人敞开,依着他的话来说,人永远无法预测出扑向自己怀中的,究竟是柔软的躯体,还是锋利的钢刀。 所以,当休伶那柔软的身躯好似慢动作一般冲进金寒池的怀抱时,他一只手搂住休伶的腰身,另一只手则是突然攥住了休伶的腕子。 你不会撒谎,所以你不喜欢说话,但是,动作有时候也会出卖你自己 金寒池说话间,低头望向了休伶的腕子,一只独瑟蛊虫正要从她的袖口中冲出,却因金寒池那一个动作而被扼在休伶的袖中,虽然没看清那蛊虫的模样,但是金寒池猜测那应该是一只能让自己昏睡不醒的小东西。 就像自己对待金家门徒一样,她是想趁着自己昏睡之时将自己送离这个危险之地,金寒池早就猜到了她会这样做,她不该用自己用过的老套路来对付自己。 你看,金寒池虚弱的脸上再度挤出了平日里那副淡然的笑容,我本来是打算让你和我一起打完这最后一仗的,可既然你对我耍这种手段,就别怪我惩罚你 休伶已经虚弱得不需要金寒池动用蛊术,他在话音未落时猛地出手对着休伶后颈就是狠狠一劈。 而就在金寒池打算唤出蛊虫送走休伶的时候,一道阴影不合时宜地出现在院落当中,不偏不倚,就落在金寒池面前。 金寒池不用抬头,就能猜得到那个身影的主人是何身份,毕竟,此时此刻能够出现在这里的人,实在不多。 你是来看这宅子最后一眼? 如果真是最后一眼也没什么不好,活得太久也会腻,不过,你还不能死。 出现在飞檐上方的,自然不会是日本人,知道这一点的不仅仅是院落中的金寒池,还有守在门外的三澄六郎。 作为支那驻屯军的一名中队长,三澄六郎此时带兵守在这里,实在是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从理上来讲,他完全没必要受里面那位小队长的调派指挥,从情上来讲,这批从上海调来的家伙实在是目中无人狂妄至极。 然而,当满腹怨气的三澄六郎站在金家大宅门口时,之前的怨怒被一种没由来的恐惧取而代之,他眯着眼睛望着那扇紧闭着的房门,从高高的院墙后面,隐约还能看到柔和的灯光,只是这片诡异的静寂,仿佛在无声地提醒他,里面有什么不可名状的事情正在生着。 长官,要派人进去查看么? 差不多是半个小时前,三澄六郎得知这座宅院中生枪战,枪声持续了足有一刻钟的功夫,然而现在里面却安静得好像什么都没生过,如果不是那群混世魔王在里面大开杀戒屠杀了所有人,三澄六郎绝不相信事情会这样消无声息地结束。 好歹也该传出来些炫耀的哄闹声才符合常理。 三澄六郎拧眉犹豫半晌,这才终于大手一挥,随着他这一声令下,九名日军士兵排列为三角队形迅向大门口逼近,另有狙击手迅占领了周围的高地,这一系列行动几乎是在眨眼间的功夫一气呵成,令三澄六郎十分满意,毕竟,在他看来自己乃是从战场上真刀真枪与敌人搏杀过的,和里面那些酒囊饭袋自然不同。 直到这个时候,三澄六郎也从没仔细想过为什么那些在他看来百无一用的饭桶会受到上级如此的重视,他甚至从没想过这些人之所以会前来北平,乃是因为一个他连想都不敢想的目的。 就因为这一点,三澄六郎已经输了一大半,而就在他毫无察觉的时候,不远处的狙击手轻声出了一个信号。 院内大雾弥漫,他们看不清楚任何情况,更别说什么锁定目标了。 三澄六郎诧异地再三确认信号,仍是不敢相信高处传来的消息——头顶上便是一片月朗星稀,让三澄六郎怎么相信烟雾会老老实实守在那院子里。 此时,步兵已经迫近大门,三澄六郎深吸了口气最后对着那大门用日语高声通报几声,在确定里面的确没有任何日军士兵的回应后,他终于挥下高举着的手。 巷子深处的,是对此大惑不解的百姓,经历过刚刚那阵枪声的响起和平复,一颗颗心好不容易才刚刚放下,这一声爆炸便令他们的心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儿。 炸弹声起初只是响起了一声,作为三澄六郎的作战计划,这一枚越墙而入的炸弹是对立面的人最后的警告,随着炮弹的余音缓缓散去,三澄六郎最后的耐心也随之烟消云散,他凝望着那扇大门,仿佛正在将近期来所有的怨怒都投射到那厚重的房门上。 攻击,破门! 破门而入应该是一件富有爽感的事情,冲入别人的领地,这一举动本身就代表着权力的示威,除非有一种最糟糕的情况,那就是门内的家伙有着乎自己数倍的力量,那么示威就会变成送死。 在那扇大门打开的瞬间,一阵缥缈厚重的雾气升腾而出,挡住了三澄六郎的视线,传向众人的就只有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那阵阵声响令所有人的汗毛树立肌肉紧绷,几乎不需要三澄六郎下令,士兵们已经本能地举枪相向。 后院里,金寒池席地而坐,任由休伶软踏踏地躺在他的腿上,金寒池不是不想抱住她,只是实在没有力气,说来奇怪,他最后的力气在见到金玢的那一刻突然被抽空了,也或许是之前的他已经做好在临终前将所有力量宣泄出来的准备,所以才会在重新看到生的希望时,终于放松下来。 死是不会死了,疼却还是会疼的,金玢能看到金寒池的脸时不时抽在一起,俊美的五官都有些扭曲,如若前院里传来爆炸声,他的身体甚至会本能地蜷缩在一处。 现在后悔了吗? 金寒池没有回答金玢的问题,他现在没工夫后悔,另外一个重要的问题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占据了所有的思绪。 难怪第一个桩会是族长的手指,金寒池现在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金家族长的信物或者躯体会成为桩,真正在保护金家的并非镇宅蛊,而是族长自己——那根手指成了金寒池和这座宅子之间的维系,他看似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可是,所有落在围墙门柱上的枪炮子弹,那些痛楚都落在金寒池的身上,是他,帮这座宅子承受了一切。 不后悔的话,金玢站起身来,很是大方地对着金寒池伸出手来,就走吧,你要为我做的事情还没做完。 等等 金寒池说着抬眼看向前院,他本来没想过自己还有机会能看到自己谋划好的那一幕,现在机会来了,实在让人舍不得放弃。 金家大宅门口,那片雾气正在渐渐散去,可三澄六郎却没有在自己视线平视的位置看到半个人影,直到他低下头,才看到满地横七竖八的尸体。 还不等三澄六郎惊骇喘息,在这片死寂之中,大门口突然出一阵刺耳的吱嘎声响,紧跟着,一个身影出现在三澄六郎眼前。 那人穿着一身干干净净的白衣,衣服上没有半点儿血迹或是烟尘,全然不像是一个该出现在此地的身影。 而就在那人身后不远处的房顶上,金寒池凝望着允瓛的背影,竟然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他就站在金家的朱漆大门前,目光坦然地望着对面的日军士兵,那声音平静低沉,却仿佛有着千钧之力。 这金家大宅,由鄙人来守护,想要进去的,请 三澄六郎没明白这家伙在说什么,可就在允瓛话音未落之时,数只蛊虫,已经从他背后涌出,一张张血盆大口直奔日军士兵而去。 也是在这时,金寒池才终于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他将那些金家门徒送来的蛊瓶小心翼翼藏在屋檐下,他知道总有一天,那些重返金家的门徒还用得上这些空瓶子。 好了,金寒池揉了揉耳朵,外面的惨叫声他已经听得有些烦了,转过头来对着金玢淡然一笑道:我们去哪儿? 千古镇齐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五十五章 无主之犬 想想看,当初和齐孤鸿等人分开的时候,金寒池哪里能想到自己会遇上这么一遭?他哪里能想到金家会因允瓛的背叛而闹到家破人亡,而自己不但原谅的允瓛,还将蛊术传给他,将守护金家的重担传给他,甚至还愿意为了保护这个家族,生生砍掉自己的手指做桩? 只能说到头来还是心软了吧,金寒池想到这一点,还真是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有点儿小感动。 家族血脉这种东西,实在说不清道不明。 只可惜唐鬼没有运气享受这份感动,对他而言毫无概念的唐家本族不但没有给他的生命带来半点儿庇护,甚至到了最后一刻,仍将他看做生死仇敌。 还有谁?唐鬼冷眼望着对面的众人,虽说唐鬼和什月藏下的那只蛊虫让他在恢复了虫语的同时也恢复了他的视力,但这幽暗如墓穴般的唐家还是令他厌恶不已,他的面前没有光,只有那一双双饱含仇恨的眼睛。 身上数道唐家蛊虫留下的伤痕令唐鬼异常清醒,一个问题在他的脑海中出一声声回响,自己为什么要回来?他原本的目的就只是为了镇三八而已,这是他回到这个家族唯一的原因,做完这件事后,就该彻底斩断和这个家族的所有关系。 可是怎么突然成了他们的敌人? 一切变化是从垚一喊出那句这是我大哥的时候开始的,唐鬼清楚记得,自己刚进入地穴时,那些唐家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对自己的到来没有任何反应,可当垚一揭露自己就是唐鬼的身份时,他能从所有人的眼中看到惊恐和愤怒的光亮。 唐鬼突然有点儿后悔了,他是在背着镇三八跟着垚一前往唐家族地时,从垚一的话中猜出了他的身份,这孩子的背影让他想到了唐冕,唐鬼一时间还没想清楚该如何告诉垚一,唐冕已经为了他,死在了遥远的舍昂山下,他只能安慰着垚一,说自己是代唐冕回来看他。 那你是谁? 唐鬼没有回答,却见那稚嫩的小脸上,疑惑突然转为惊喜,他眨巴着眼睛,有点儿结结巴巴道:你是大哥! 之后这一路上,垚一都在不停追问着唐鬼,问他这些年都去了哪儿,大伯为什么没和他一起回来,他这次回来唐家是不是要住下不走了。 小孩子的确都是些难缠的家伙,唐鬼绞尽脑汁一边敷衍一边遮掩,毕竟实在没办法在这样的时刻将他与唐家之间的恩怨一股脑都倒进这个小脑瓜,可唐鬼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自己这难得的坦诚,竟然给自己惹了这么大的麻烦。 唐鬼望着面前的唐家人,他们有些手中还拿着蛊虫,更有一些正捧着蛊坛从黑暗中匆匆向他奔来,唐鬼只知道他们是唐家人,这仅仅只是一个代号,在唐鬼的心中,代表着他们身上流淌着他并不喜欢却无法排斥的同一条血脉,除此之外,他对他们没有任何了解。 而唐鬼之与他们也是如此,就因为唐鬼这么一个代号,就能激起他们对自己的仇恨,唐鬼不知道自己这个名字对他们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不知道曾经是谁,将自己的名字与仇恨和危险划上等号,并将这个概念根植于他们心中。 还有谁?唐鬼说着吐了口唾沫,口中有些咸涩,但是已经分不清楚疼痛究竟从何而来,他勾着嘴角颇为无奈地一笑,对着众人招了招手,还是要一起上? 你走!这里不欢迎你! 不行!不能让他走! 没错儿!让他把族长和祖宗们交出来!这事儿肯定和他脱不开干系! 七嘴八舌的聒噪声音令唐鬼有些烦闷,他下意识皱了皱眉头,你们到底想说什么,一个人站出来说明白了。 众人面面相觑表情各异,有些人欲言又止,有些人想要开口却被人拦住了,和唐鬼的猜想一样,此时的唐家群龙无,恐怕连他们自己都说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说什么。 在这片压抑的沉静中,唯有垚一站了出来,刚刚唐鬼和唐家人那一场短暂却不失激烈的战斗显然吓到了这个孩子,直至此时仍是瑟瑟抖,然而那小小的身躯却是毅然决然地挡在了唐鬼和唐家众人中间。 你们要干什么垚一的声音很小,透着孩子的困惑和不解,只听他轻声呢喃道:大哥他好不容易才回来的家里的人现在越来越少,你们为什么还要赶他走 垚一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在这一点上,他倒是和唐鬼相同,他自幼生活在唐芒和唐冕的庇护之下,对其他人有关唐鬼的风言风语,他向来一无所知,此时的垚一只是感到心痛,站在他两边的,是对他而言同样重要的族亲和大哥,这孩子想不明白他们为何一见面就兵戈相向水火不容。 垚一你过来!有人对着垚一急切招手,却不敢向唐鬼那边迈出一步,离他远点儿!他是唐鬼!是孽种!只要他还活着,咱们唐家就不得安宁!他早晚要灭了咱们 那人的话没能来得及说完,就被唐鬼的笑声打断了。 唐鬼的笑声非常单纯,对天誓,绝不掺杂什么讥讽之类阴阳怪气的复杂含义,他只是在得知了真正的症结所在后,单纯地觉得很好笑。 这些,是那些老东西们说的吧?他们把你们保护在这里 唐鬼一边说着,一边抬头回望着整个唐家地穴,这里阴冷黑暗逼仄,处处透着腐朽和破败的气息,从家家户户敞开的房门中,隐约还能看到一些老掉牙的桌椅和工具,还有他们身上不伦不类的衣服。 这让唐鬼打从心眼儿里觉得他们可怜,唐鬼突然想到了镇三八曾对他说过的那一番话,他觉得这些唐家人比镇斈司还要可怜,镇斈司的人好歹还知道要反抗,而他们呢?血脉让他们甘心情愿被祖宗们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日子过得不分黑白颠倒是非,无知则让他们到了最后一刻还站在剥夺他们自由的祖宗们身边,天真地以为那是对他们的庇佑和恩宠。 唐鬼看着那一张张对自己怒目相视的脸,仿佛看到了一只只脖颈上挂着锁链的狗,他们着急地摇着尾巴团团转,只因为不知道该将拴住自己命运的绳索交给谁。 这么一想之后,唐鬼突然坦然了,他恍然意识到,他们并非是怨恨自己,只是习惯了被束缚,他们在牢笼中生活了太久,需要有人将他们赶出去,哪怕是用皮鞭 没错儿,或者皮鞭更合适,那是他们习惯了的东西。 那就请恕在下不客气了 唐鬼话音未落,对面的唐家人已经感觉到身下的地面正在震颤不止,恐惧令他们说不出话来,使得地面下涌动着的声音更为清晰,他们诧异地望向对面,只见唐鬼正在蠕动着嘴唇出一些细微的声音,然而他们越是听不懂唐鬼在说些什么,心中的恐惧便愈升级。 直到,无数只虫子破土而出! 唐鬼望着慌乱不已的唐家人,刚刚的交手只能算是一场友谊战,出于礼貌,自己用的都是唐家蛊术,和他们不相伯仲难分输赢,但是现在,他不得不改变主意了。 对面的唐家人哀鸣不止,多亏祖宗们的庇护,他们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间惨叫连连,幸亏有人反应及时大声提醒他们放出坛子中的蛊虫,然而与那片黑压压的虫子相比,数量简直如九牛一毛,连塞牙缝都不够。 而与此同时,垚一也被这场面吓得瞪大了眼睛,他下意识想回家去救盼儿,然而混乱的人群挡住他的去路,险些将他撞翻在地,幸亏有一只大手突然将他猛地拽起来,消瘦的身躯也随即跌入一个结实的胸膛中。 垚一惊愕回头,可他的惶恐迎上的却是唐鬼那一脸不合时宜的吊儿郎当。 你为什么?!垚一激动得连话都说不连贯,只能伸出一只小手死死攥住唐鬼的衣领,同时指着背后的唐家人,他们都是家里人!你为什么 嘘,唐鬼微微蹙眉,似乎是对他的吵嚷有些不满,等着看好戏。 垚一起初急得直跳脚,毕竟是个孩子,哪有心思耐着性子去看唐鬼到底在唱哪一出,然而被唐鬼这么用力按住半晌后,垚一也现眼前的情况有些不太对劲儿。 这些人的确是在不停出恐慌的惨叫,可如若细细去看的话,就会现其实并没有人受伤,充其量只能算是受惊罢了。 你没想伤他们那你 别急,马上。 垚一现唐鬼的目光始终盯着一处,他顺着那视线望去,就现了一只趴在墙头的蛊虫。 那只蛊虫没有攻击的能力,所以没有出战斗,但是它身上的颜色正在缓缓生变化——那是报时蛊的职责,它们身上的颜色标志着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时辰。 此时垚一眯着眼睛盯着那蛊虫,只见它大半个身子都已经变成了青灰色,而那颜色正在缓缓蔓延至尾梢 天快亮了?! 看了就知道了! 唐鬼说着一笑,口中出一阵低沉的窸窣声,就在那声音响起的瞬间,垚一看到所有蛊虫突然直奔头顶,而唐鬼则突然伸出手臂将垚一护在怀中。 紧跟着,垚一听到头顶响起一声巨响,如惊雷划破天穹,有什么东西漫天盖地掉落下来砸在他的身上,随之同时落下的是飞扬的尘土,脚下的大地如擂鼓般震颤不止。 简直,就像是书里说的天翻地覆。 如若不是胸中狂跳不止的心脏,垚一几乎以为时间就要停止了一般,他等了许久,周遭的动静才终于停了下来,紧接着,一只手抚了抚他脸上的尘土,垚一不由得被呛得咳嗽了一声。 好了,睁眼吧。 一阵清风,灌入垚一的口鼻,那是他从未闻到过的清冽气味,随着那清新的空气灌入周身,垚一不由得浑身一个激灵,他的睫毛抖了抖,试探性地睁开了双眼。 越过那挂着尘土的毛茸茸的睫毛,一束晨光落入垚一眼中,也落入所有唐家人的眼中,那光太刺眼,令所有人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哭什么哭?唐鬼的声音被晨风吹得有些缥缈,让唐家人觉得有些不太真实,他们听到那个仿佛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的声音正在对他们道:老子把你们的唐家毁了,现在,你们终于可以滚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五十六章 猢狲散 唐家,没了。 垚一的开蒙课本里的确出现过“家国不复”这个词,但是他没弄懂,在垚一眼中看来,这固若金汤的唐家怎么会毁了呢——好的东西总怕它会消失,坏的东西却好像怎么也不会被摧毁。 直到这一刻,垚一才明白原来所谓的毁灭,是这么一回事儿。 “虽然”垚一吞了口口水,他回过头来看身旁的唐鬼似乎并没有主持大局的意思,只好硬着头皮道:“这地穴是没了,但是从今往后” 不等垚一把话说完,上一秒还仍是呆滞着的所有人突然动了起来。 “呆滞”这个反应不是突然出现的,其实自从祖宗们和唐芒唐冕离开唐家后,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些唐家人都保持在一个“呆滞”的状态中,就好像被封在油缸里,黏腻而厚重的疑思将他们与外界隔离开来,不知所措之下,就只能躲在“呆滞”的状态之下,假装什么都没生过。 但其实每个人都早有预感,有什么事情已经生了,只是现在还没有得到证明。 他们不能在得到确切消息之前就武断地确定唐家已经倾覆,那种感情绝对不是对唐家的眷恋,而是恐惧,生怕自己这种大不敬的想法会受到祖宗们和族长的惩罚。 可现在事实已经摆在眼前,巨大的唐家地穴已经崩塌,阳光穿过层层厚土落在他们身上,再没有什么能囚禁他们,不管是身体还是思想——消失的不仅仅只是这地穴,还有祖宗们对他们的统治,若不是失去了控制唐家的力量,他们怎么会任由这地穴就这么崩塌? 是时候该行动起来了。 垚一呆呆地望着众人,只见他们在废墟中奔走c寻找c挖掘,起初还是规规矩矩地找自己家的东西,后来干脆肆无忌惮地掠夺争抢起来,就好像,被他们匆忙兜进怀里c攥在手中的,是他们将来的命运。 “你们要去哪儿?” 没人有时间回应垚一,他们争先恐后七嘴八舌,关系要好的几家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开始商量下一步的对策。 垚一对这一切毫无预料,正当他茫然地打算上前询问时,唐鬼厚重的手掌按在垚一肩头,将他瘦小的身体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这不是你想看到的吗?”唐鬼玩味地望着垚一,他还记得自己与唐家人打斗时,这孩子脸上那紧张又担忧的神情,和他爹唐冕一样,这孩子总是想做好人c总想顾全大局,却总忘了有个说法叫做不破不立,“唐家现在没了,你和他们都自由了。” 垚一没明白唐鬼说的上半句,但是最后一句中那“自由”二字却好似是一记重锤正落在他的心头,令垚一幡然醒悟。 “自由了?” 唐鬼没有回应,而是望着不远处那些一滩散沙似的唐家人,他们的心已经散了,此时就算是祖宗们还能回来,也注定再无法将这些人重新凝聚在一起。 不复存在,就是不复存在,没有逆转的可能性。 垚一的眉毛抖了抖,并不是要表达什么情绪,仅仅只是肌肉因惊讶而痉挛,他花了一些功夫才算明白了唐鬼的话 ,紧跟着,心中涌起一种难以置信的狂喜,他突然明白了自由的含义,那是他小时候曾渴望过,可越长大越觉得不切实际到不敢想象的生活。 而且不光是他,所有唐家人都自由了,垚一从他们身上看到了以前从不曾出现过的生机勃勃。 “去集市上,买东西要给钱云吞,云吞最好吃还有” 垚一搜肠刮肚思索着他那为数不多的关于外面世界的经验,恨不得全都告诉给这些常年生活在地下与世隔绝的唐家人,垚一想到自己第一次来到地面上时的恐惧,生怕他们也会和当初的自己一样不知所措。 然而事情没有垚一想象中那么复杂,那些从外面嫁进来的女人们在这时挥出了她们的长处,她们手忙脚乱嘴上还不停嚷嚷,告诉男人们哪些东西值钱,哪些是他们将来生活所不可或缺的。 女人们迫不及待回到嫁入唐家以前的生活,男人们则从这些未知的经验中感受到了隐隐的恐惧,但即便如此,没有人停下,他们迅地将所需的东西打包—— 他们需要带走的东西并不多,要有钱,有衣裳,有金银饰,这些才是在地面上生活所必须的,而那些蛊书c蛊坛c虫药都被他们踩在脚下,和唐家废墟一起混入泥土。 没有人向垚一告别,随着唐家的颠覆,他们这一支嫡系血脉也失去了原本的特别之处,还不等垚一嘱咐完,那些人已经踏着朝阳,涌入了城镇之中。 唐鬼倒是没有试图揣测过唐家地穴被捣毁后会生什么,不过,现在看来,眼前生的这些事情倒也算不上出乎意料。 千百年来,让所有唐家人甘心情愿生活在这地穴之下的原因,从来都不是爱,仅凭憎恨和恐惧就将他们束缚在这里这么久已经是奇迹,这种毫无眷恋的背离,乃是情理之中。 直至周遭终于安静下来后,唐鬼拍了拍垚一的肩膀。 “你呢?之后打算去哪儿?” 垚一的眼珠儿转了转,好像经唐鬼这话一提醒才突然恍悟过来,只见他一拍脑门儿立马冲进了废墟之中。 “娘!” 垚一从废墟中背出盼儿,说来也奇怪,她那久病不愈后的苍白面颊经过朝阳那么一照,竟也透着些许红润,这一场“灭族之灾”仿佛让一切都生了改变,垚一的睫毛盈盈闪动,不禁泛起泪光。 “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唐鬼问了一声,可问过之后又觉得自己这问题有些滑稽,对着个十岁冒头的孩子问这种问题,想也知道他拿不出主意,唐鬼连忙又伸手在怀里摸了摸,果不其然空空如也。 “这样,”唐鬼深吸了口气道:“带你娘去城里,我那朋友还在客栈里,让他出钱带你们去找个好郎中瞧病,至于其他的,待到你娘病好了再做打算。” “哥,那你呢?” “我的事情还没办。” 垚一看了看唐鬼,又看了看他身边不远处的镇三八,仿佛突然想到什么似的。 “我带你去个地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五十七章 唐家虫窟 在那一堆废墟中足足找了近半个时辰,垚一才终于将唐鬼和镇三八带到了蛊窟的入口处。 垚一当初被唐芒带着进入蛊窟时,人正处在昏迷之中,就只记得离开蛊窟时的路线,再加上唐鬼刚刚将整个唐家掀了个翻天覆地,这一下着实是费了不少功夫,别的不说,光看唐鬼和垚一那灰头土脸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下矿挖煤的。 “我说,”这一路上垚一都没说清楚来这地方到底是要做什么,云里雾里的唐鬼不免有些不耐烦了,“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垚一之前不说是因为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找到蛊窟,心里没底儿,眼下终于找到这地方了,才总算是松了口气,他伸手在脸上糊弄一把,清秀的小脸看起来如那戏台上的大花脸般,挑了挑眉,有些疑惑地望着唐鬼道:“咦?哥不知道?大伯没给您说起过?” 唐鬼隐约觉得自己的脸似乎是有点儿僵,抿着嘴唇半晌才憋出了个“没”字,语气有些生硬道:“他和你说了什么?” 本以为自己并不会在意,然而真正到了这时候,唐鬼才现自己原来也会因为不了解唐芒而感到有些落寞,他看着垚一对自己说起唐芒带着他来这里疗伤的事情,心里竟也会像小孩子似的有些嫉妒。 “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道理,但是大伯说过,若是唐家人被唐家自己的蛊给反噬了,只要送到这里来,就总有解救的办法。” 唐鬼细细品着垚一的话,虽然不过只字片语,但分析起来的确有些道理,与下蛊和中蛊相比,被蛊反噬这种事情的确是最麻烦的,所以,历代蛊族都会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在唐鬼的记忆中,他曾从齐孤鸿和金寒池等人口中听说过其他蛊族都有特别的办法来做出应对,想来,垚一口中所说的蛊窟,就是唐家专门用来解决反噬问题的地方,而且正如各族蛊术一蛊一解的道理,这蛊窟解决不了被其他蛊族下蛊的问题,而是只能应对本门蛊术的反噬。 想到这里,唐鬼深吸了口气,眼下还不清楚镇三八的情况是否就是蛊毒反噬,走到这一步,就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 唐鬼借着让垚一带盼儿进城找盲丞帮忙看命为由头将他打走,随后将镇三八背在身上,唤出蛊虫后将两人带到了蛊窟之中。 相比较唐家地穴,这蛊窟的深度更甚,凭着唐鬼的感觉,他们应该是下去了足有三米,周遭的空气都变得更加寒冷潮湿,而在下地之前,垚一曾特意嘱咐过不可用光。 “为什么不能用?” “大伯说,”垚一似乎是被唐鬼那表情给吓到了,支支吾吾地低声道:“它不喜欢光” 幸亏唐鬼还算是个讲理的,若真是碰上不讲理的,简直要怀疑这是唐芒和垚一串通一气故意用他怕黑这种事情来戏弄他。 总而言之,唐鬼不停在心中劝说自己,他是为了那半死不活的镇三八才来这鬼地方,毕竟自己已经带着他跋涉千里,毕竟已经为了救镇三八连唐家地穴都给捣毁了,若是为了怕黑这么个原因无功而返,怕是连他自己都不甘 心。 嘴上怎么说不怕都是假的,当人真正陷入黑暗中时,唐鬼真切感觉到那种缠绕自己多年的恐惧再度降临,还有那种窸窸窣窣的声音 然而就在唐鬼扶着镇三八踉踉跄跄刚走出两步时,脚底下那种熟悉的触感突然令唐鬼浑身一个激灵。 这种感觉并非恐惧,恰恰与之相反,正是这种感觉驱散了唐鬼心中的恐惧,他的注意力完全凝聚在脚下的地面上,这是他曾在舍昂地下感觉到的触感。 那是什么东西一层层地重叠在一起,干瘪好似秋日的落叶,又好像是风干后的虫蜕,总之,唐鬼惊讶不已,他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遇到和舍昂地下相同的东西。 周遭的黑暗让唐鬼没办法低头查看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但也正因视觉上的匮乏,身体的其他感官变得异常清晰,除了脚下传来的这些触感,一些声音也在源源不断灌入唐鬼耳中,而且,不同于之前模模糊糊的细碎声响,这一次,唐鬼清楚地听到了一句话。 “你回来了。” 那声音不知是从何处而来,唐鬼转动脑袋寻找了一圈儿,现那声音竟好像是漫天盖地而来,他吞了口口水,喉头因紧张而有些疼痛。 “怎么就你一个?” 再度响起的声音让唐鬼意识到,这并非是人的声音,凭着在舍昂时的经验推测,这是虫语——唐鬼一度认为自己在舍昂时能够与虫沟通不过只是一次巧合,现在看来,这种能力似乎是真的扎根在了他的身上。 “我”唐鬼犹豫了一阵,才支支吾吾地出了一个声音,上一次与蛊虫沟通时乃是因为情况所迫,事后竟想不起究竟是如何做到的,眼下凭着之前的感觉摸索一阵后,唐鬼凭着心中所想,喉咙里这才出了怪异的声音,他顿了片刻,“你是谁?” 唐鬼等了许久,起初他以为是自己表达的含义有误,然而许久的沉默之后,他恍然意识到,对方沟通的对象根本不是自己。 正当这时,仿佛有一阵风从四周袭来,打着旋风将唐鬼卷在中间,紧跟着,唐鬼清楚感觉到脚下那些干瘪的虫蜕仿佛有了生命一般,猛地卷起来将他裹在中间,结结实实地卷成了一个虫蛹,几乎令唐鬼窒息! 唐鬼能感觉到浑身血脉贲张,全身的血管仿佛下一秒便即将爆裂般,那些一触即碎的虫蜕不知哪儿来了这么大的凝结力,愈是挣扎便卷得愈紧! 好在,说什么命悬一刻生死关头对唐鬼来说也算是家常便饭,心下不过只是惊慌一瞬后,唐鬼用力扭动双臂,两只手已经分别向胸前和后腰摸索过去。 后腰里别着唐鬼的弯刀,胸前则揣着蛊瓶,此时也不管这东西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只能硬碰硬来上一架,一想到这儿,唐鬼将一脑子的怒气化为满身的气力,此时只待手腕一翻便要开战! 谁知就在这时,一个微弱的声音突然灌入耳中。 “别动,杀了他,我们就都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五十八章 蛊鬼的秘密 其实,当时唐鬼并没有完全听清楚镇三八所说的话,他整个人被缠成了个粽子,浑身血脉贲张,大脑好像快要炸开了一般,即便是能听到,也根本无法思考,是后来生在他身上的事情让唐鬼将支零破碎的句子拼凑了起来。 当镇三八声嘶力竭地吼了那么一声之后,唐鬼明显感觉到紧紧缠在身上的力道骤然松弛下来,之前紧绷的血管现在如开闸放水般涌上头顶,太阳穴两侧嗡嗡作响,化作脑海中的轰鸣,占据了唐鬼所有的思绪。 唐鬼能意识到是镇三八救了自己已经实属不易,他哪里能想明白镇三八那句话的含义?又哪里能猜到,镇三八这句听起来信誓旦旦的话,竟不过只是危急之时的信口胡诌罢了! 镇三八是在来到唐家附近后开始变得愈虚弱的,他的思绪混乱恍惚,仿佛处在一场长梦之中,说来也奇怪,他对于唐鬼捣毁唐家地穴这种事情都没什么印象,但是,当唐鬼陷入险境的那一刻,他却偏偏突然清醒过来。 许是因为心中明白唐鬼是自己唯一的依靠,任何逼近唐鬼的危险,都是他自己的困境。 总而言之,在镇三八勉强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他眼帘的就只有两样东西。 一坨虫蛹,蛊鬼。 准确点儿说,镇三八是先认出了蛊鬼,他骨瘦如柴,一层干皮包裹在手臂双腿上,看起来就如同一只张牙舞爪的螳螂,而随着他从黑暗中隐现时,一些缥缈的灰白色烟尘跟在他的身后,就好像身体在不停散落成无数微尘。 镇三八在刚看到蛊鬼的时候没有半点儿恐惧,尽管若是常人看到这怪异的东西时,怕是会当成索命的阴魂而惊恐不止,然而当镇三八看到蛊鬼的目标时——那一团虫蛹中的唐鬼,直到这时,浑浑噩噩数日的镇三八突然惊醒过来,混沌了许久的大脑瞬间紧绷。 无数思绪突然涌入镇三八的脑海中,那些零散的信息拼凑成了一条线,如同一道闪电,让镇三八察觉到了危险。 与其他唐家人不同,除了世代传袭族长之位的嫡系主脉之外,很多唐家人甚至不知道蛊鬼的存在,他们只知道每次有人受到蛊毒反噬后,族长都会将其带入蛊窟,他们会在昏迷中被治愈,却从不知道治愈自己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而镇斈司则不然,几乎是每次要外出行动之前,他们都会以清醒的状态进入蛊窟,领取一样东西,那就是蛊鬼的蛊涎。 被反噬的唐家人可以因蛊鬼的蛊涎而获救,究其原因,就在于蛊鬼的蛊涎恰好是唐家蛊术的克星,而镇斈司的镇虎鞭之所以能够克制唐家人的蛊术,也源自于这蛊涎的特殊之处。 镇三八是因机缘巧合才无意间得知了这一重要的信息,热衷于思考各种问题的他将其中所有关联串连在一起,很快便意识到了蛊鬼和唐家人的关系。 唐家人利用蛊涎来克服蛊毒的反噬,而蛊鬼则以唐家的蛊毒为食,这两者之间形成了一种最简单也最稳固的互惠互利关系。 然而,当镇三八看到蛊鬼对唐鬼下手后,他意识到这种平衡关系已经被打破,或许与祖宗们的去世有关,他们应该一直在暗中喂养着蛊鬼,所以,他们的死也意味着蛊鬼不再被供养,也不再被控制。 他饿了。 镇三八都不知道自己是哪儿来的勇气对着蛊鬼吼出了那么句话,只知道脑袋里有个声音告诉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唐鬼就这么成了蛊鬼的盘中餐。 所幸的是,在镇三八吼出这么一句后,那漫天飘扬的虫蜕开始缓缓落在地上,上一秒的狂风暴雨在下一秒突然停歇下来,镇三八不知道蛊鬼是怎么想的,但至少可以肯定,他现在可能不是那么急着想吃唐鬼了。 稍稍放下心来的镇三八开始在心中思量着该如何对蛊鬼解释自己的那句话,毕竟,那完全是自己在情急之下的信口胡诌,更何况,就算蛊鬼能听懂自己的语言,自己却听不懂蛊鬼的话,万一这沟通中间有什么偏差 正当镇三八为此忧心忡忡之时,只见那蛊鬼突然开始缓缓地向唐鬼靠近过去。 唐鬼无法看到蛊鬼的靠近,他只是感觉到身上的虫蜕开始散落开来,而当最后一片蝉蜕从他的脸上落下后,唐鬼闻到了一股腥臭的味道,那味道如海浪般一次次向他袭来,就像是有人在他面前呼吸。 凭着本能中的恐惧驱使,唐鬼下意识挥出握着弯刀的手,然而还不等手臂完全舒展开来,一个声音传入唐鬼的脑中。 他们呢? 谁们? 蛊鬼没有马上回答唐鬼,他似乎是在思考,又似乎是在思考后没有得到任何答案,他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再次靠近唐鬼,煽动着鼻翼,捕捉着唐鬼身上所有的气味。 你身上有和他们一样的味道 唐鬼没明白这声音想要表达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反倒是一旁的镇三八心急如焚,压低了声音急切切地对着唐鬼问道:他说了什么? 是说我,唐鬼不耐烦道:和什么玩意儿的味道一样。 镇三八当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祖宗们!你身上流淌着唐家血脉,说的一定是这个意思!不行了,要把外面的情况告诉他! 唐鬼下意识向镇三八声音传来的方向瞥了一眼,为什么不是他先告诉我,他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 和镇三八不同,唐鬼是决不允许自己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被人牵着鼻子走,哪怕情况看似对自己不利,也要握紧所有已知消息作为抗争到最后一刻的砝码。 更何况,在唐鬼看来,经历了唐芒唐冕和祖宗们之间的一系列事件后,他还真想知道这唐家还有什么秘密能让自己感到惊讶。 仿佛是听到了唐鬼对镇三八所说的话一般,半空之中响起了一阵奇怪的声音,如同冷笑般,透着轻蔑。 看来他们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告诉过你,我猜,你应该很想知道我是谁,而你们又是谁。 我是谁?哈,我还能是谁,是人呗。 唐鬼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嘲讽的声音传来,但不知为何,这声音突然令他莫名地有些心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五十九章 灭顶之灾 唐鬼有些后悔,他这一行的目的其实就只是想救镇三八,他以为自己经历过那么多事情后,早就没有什么还能让自己惊讶。 但事实是,真相往往总有办法让人大惊失色猝不及防。 在你想救他之前,你不想知道他是什么吗? 蛊鬼比唐鬼想象中的更好打交道,只是,在他答应帮助镇三八之前,却提出了一个唐鬼从来没有打算思考的问题。 镇三八是什么? 就像唐鬼之前的回答一样,在他看来,镇三八自然是和自己一样的人,再正常不过的普通人,充其量只不过是因为在那群变态的老东西们的控制下被迫与家人分离这一点不太正常罢了。 在唐鬼心中,这个问题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出乎意料的选项。 你换个方式想想,如果他们真的是人,没有生身父母么?就算父母不在身边甚至不在人世,刚生下来的孩子是怎么活下来的?他们为什么没有与此相关的记忆 蛊鬼的这个问题,仿佛拨动了唐鬼心中的一根弦,是的,不可能没有的,这一点,唐鬼比任何人都清楚。 自幼年起,唐鬼经常会做一个梦,梦里有一个男人,虽然形象算不上和蔼,但那确实是唐鬼印象中的唐芒,或许甚至可能是唐芒或者唐冕当年受命来追杀什月和唐鬼时的匆匆一瞥,却也给唐鬼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只要是经历过的事情,就会在记忆中留下痕迹,哪怕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到,但必然会存在,绝无例外。 除非唐鬼突然明白了蛊鬼这话的含义。 可镇三八和那群镇斈司的人总不可能是石缝里蹦出来的孙猴子,这世上但凡是个人,就不可能没有爹娘。 我再问你一个问题,蛊鬼的声音仿佛是直接灌进唐鬼脑海中的,迅地打断了他的思绪,你有没有想过,唐家人断尾再生的本事,从何而来? 关于这一点,唐鬼无从窥知,不管是从唐家蛊术还是唐芒唐冕口中,唐鬼都无法得到答案,甚至于,他怀疑那些活了几百年的老家伙们,即便是作为唐家奠基人的他们,也不知道这种能力的来由。 似乎是为了呼应蛊鬼的这句话,在他刚说完这话的时候,唐鬼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左臂不知为何突然动了一下,整条手臂不受控制地向前高高抬起,那股操控着他手臂的力量突然用力,好像要将他的胳膊生生地从肩头扯下来一般。 与此同时,唐鬼听到身边响起嘈杂的声音,还有镇三八的惊呼声,唐鬼不难猜到生了什么,那是镇三八的惊慌失措。 唐鬼的手臂之所以会不受控制,乃是因为他早知道自己这一条臂膀乃是蛊虫所化,习以为常的事情,自然不至于引人惊慌,可镇三八则不同,他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也从来不知道 思绪流转到这里的时候,一个想法如闪电般在唐鬼心头炸响——镇三八和自己这条胳膊一样,都是蛊! 这正解释了镇斈司为何没有父母,也解释了镇三八的身体为什么不受他自己控制,唐鬼曾有千思万想,却偏偏从来没有往这一点上想过。 是啊,谁能想象曾和自己一起同生共死的人,其实根本不是人! 如此一来也就可以解释镇三八的身体在祖宗们死后生的变化——蛊虫被炼制出来后,需要蛊师的供养,镇三八称镇斈司的人每月都要到祖宗们那儿去领一种药,可如若镇三八本身就是蛊的话,他按月前去领取的,其实就是祖宗们对蛊虫的供养。 这些繁杂的信息好似洪水湍流般突然涌入唐鬼的脑海中,令他一时间消化不来,只觉得整个脑袋好像一团浆糊般,处处都是线索,却似一团乱麻,抽不出头绪。 可那蛊鬼的声音却偏偏不肯给他喘息的机会,唐鬼尚且还没弄明白镇三八的来历时,就听到那蛊鬼仿佛是哀叹了一声般,缓缓道:而你呢,你以为你捣毁了唐家地穴是救了他们,殊不知,你这一举不光毁了唐家这百年桎梏,还彻底毁了唐家这一族血脉,与其急着救他,你倒不如先想想怎么救其他唐家人,想想唐家人为何要生活在地下为何能断尾再生?想想他们到底是什么,你,又到底是什么? 如果可以的话,唐鬼是不希望听到这些内容的,他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一样如此畏惧真相,抛开这些问题晦涩难懂的一面不说,真正让唐鬼最想不通的是,自己明明是为了解救那些被束缚一生的唐家人,可为何到了这蛊鬼口中,竟成了灭顶之灾? 唐鬼皱着眉头望向面前的黑暗,他无从判断那蛊鬼此刻正位于何处,自己看不到他,但他或许正在某个角落里欣赏着自己满脸的惶恐,这让唐鬼不禁有些恼怒,咬着牙低声咒骂一句道:我是什么都与你无关。 怎么会呢?你忘了我是什么?我是怎么而来的了么? 若非蛊鬼这一句提醒,唐鬼怕是真的忘了,毕竟他的确没有专门研究过蛊鬼的由来,却是在自己当初断臂再生时,为查明缘由,而无意间得知了蛊鬼这种东西。 在唐家蛊书的记载中,唐家人如其主蛊壁虎一般,可断尾再生,准确来说,是由蛊来填补残缺的肢体。 而在这一过程中,曾有人因心急而用蛊毒催逼,原本只是想用蛊填补残肢,却因欲而不达导致整个身体都被蛊虫占据,此后,这不人不蛊的东西,既为蛊鬼 这也就是说,其实当初的唐鬼如果一不小心,也有可能成为这种蛊鬼,他们本身就是同样一种东西! 所以说唐鬼忍不住吞了口口水,有些迟疑地轻声道:你曾经是我 没错儿,而他,曾经是我。 就如同阴阳轮转六道轮回一般,唐家人会因为无法控制体内的蛊而化为蛊鬼,祖宗们又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将蛊鬼变成了唯命是从的镇斈司,尽管不敢相信,可唐鬼能感觉到自己内心中仿佛已经接受了这一事实。 如此一来,你呢?你想想看在这段轮回开始之前,你是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六十章 绝户 他们这些唐家人唐鬼只要一想到这个念头便忍不住浑身一个激灵,可即便如此他也不得不承认,他们可能真的不是人。 不然的话,如何解释他们身上这匪夷所思的断尾再生之能?正如蛊鬼之前所说,该如何解释为何唐家人一定要生活在地下? “不对”唐鬼茫然地摇摇头,一个思绪从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让唐鬼仿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猛然醒悟过来,“只知道人会传宗接代,却从未听闻蛊也能繁衍生息!” “以前当然是能的,只不过,既然那些老家伙们死了,自然也就不能了。” 虽然不知道祖宗们用了什么把戏,但是从蛊鬼这话中听来,是他们研究出了其中的化解之法,就像镇斈司虽然是蛊鬼,祖宗们却有办法能让他们受其摆布一样,祖宗们也用了一些方法,让唐家人能够像普通的人一样 晕眩感让唐鬼有些想吐,蛊鬼所说的这些话,简直将他的整个世界翻天覆地颠倒了一个来回,他觉得好笑,万没想到,这些争来斗去的唐家人,不过只是些虫子!自己不过只是被一些虫子的爱恨情仇摆布了半生! 而自己,也是它们之一。 时间大概已经过去许久,外面的阳光改换了角度,逐渐有一些光亮穿透废墟,落在唐鬼身边,他的思绪无意识地游走着,渐渐就凝聚在了自己被光笼罩的身体上。 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变化唐鬼茫然地伸出手来,缓缓从自己的手臂上拂过,这躯体看起来好像就和弥光c齐孤鸿他们差不多,可为什么,他们是人,自己就不是呢? 唐鬼迷离的视线又注意到了不远处的镇三八,他与唐鬼相距不远,但是,这些光就好像有思维一样,偏偏躲开了镇三八所在的地方,他的脸颊在黑暗中看起来十分诡异,仿佛是半透明的,唐鬼甚至能透过他的脸看到后面蛛网横生的山壁。 尤其是镇三八的双眼,他的眼睛里已经看不到任何眼白,黑色的瞳仁深不见底。 唐鬼并没有感到害怕,但是,他真切地感觉到镇三八的确和自己不同,他绝对不是人。 说来真是嘲讽,唐鬼以前自以为自己在这人世间已经走得够深刻,现在却恍然发现自己连谁是人c自己是不是人都分不清楚,还诓谈什么人世间? “那你的意思是说我们” 唐鬼问了一半儿便问不下去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问什么,如果自己根本不是人的话,那么自己所做的这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如果连人都算不上,他是否还需要考虑什么生死的意义?自己将来会何去何从?像中了返生蛊的人一样永生不死?模仿人一样生有处死有地?还是说自己的生命会随着祖宗们的死去而终结?最后是留下一把尸骨,还是像蛊虫一样,化为干瘪的残渣,散落在天地间? “你没明白一个问题,他制造出你们,也并非什么恶念,你在这一点上太过偏执了。” 蛊鬼口中所说的那个“他”,指的是唐家最早的那位祖宗,也就是创造出所有唐家人,或者说“唐家蛊人”的那位。 在那位祖宗人的眼里,他创造出唐家蛊人,就如同女娲捏造泥人一样,虽然这些蛊人们与人相比,存在着一些缺陷,毕竟,在女娲所处的那个神明当道的年代,人类与神明相比,也是浑身弊病的。 但不论如何,他们对于自己创造的产物,仍是充满了怜爱。 用蛊鬼的话来说,他尽自己所能地让唐家蛊人和正常人一样,比如说,与镇斈司相比,唐家蛊人出生时,血脉中的蛊毒就已经尽可能地修正了他们的弊端,与每月如若不来领取蛊药就会沦为蛊鬼的镇斈司相比,他们已经足够幸运。 “只不过是,如果没有祖宗们的蛊药,你们就不能传宗接代,他不是故意让你们有缺陷,只是力所不及而已。” 唐鬼在心中默念着蛊鬼对自己说的一字一句,这才勉强明白了他所有的意思。 也就是说因为自己的举动,他杀了唐家祖宗们以为是为这些活在地下的人争夺了自由,可这一举动也让这个家族不能再延续下去 “那”唐鬼的喉结有些疼,他的声音中透着前所未有的迟疑,“还有挽救的办法么?” “你当真觉得我是全知全能的么?你以为我为什么在这儿?难道你爹没有对你说过么?” 就像唐家是从那位老祖宗开始发展起其后的一番渊源一般,万事万物都要有个头儿,而祖宗们是唐家的那个头儿,这蛊窟里的蛊鬼,则是蛊鬼这一脉的源头,他能知晓所有与蛊鬼有关的事情,知道蛊鬼与唐家本族的渊源,但他也是唐家祖宗的作品,身在其后,自然无从知道在他之前那位祖宗的秘密。 而这蛊鬼也是唐家上上下下唯一一个彻底不闻窗外事的一个,自然无从知道唐鬼与唐家本族的关系。 “你是说,我爹他会知道?” “那是自然,否则的话,唐家如何延续下去?还是我那句话说的,祖宗们肯定会将一些信息告诉后人,他们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恨你们。” 蛊鬼越是这样说,唐鬼就越觉得头疼,眉心的肌肉紧绷,仿佛整个脑袋随时都会炸开一般,这些话一字一句,都在直指向唐鬼的错误,可平心而论,自幼一直受到唐家祖宗们追杀的他,又如何能知道诸位的那份“苦心”? 眼下再多自责都是无用,唐鬼唯一能做的,既是竭力补救,而依着蛊鬼所言,补救的办法就只有 “哈,那这次还真是断了,”唐鬼自嘲地笑了一声道:“我已经把最后的后路给断了,我爹,他已经死了。” “混账!”蛊鬼突然尖声咒骂一句,因那声音乃是虫的声音,所以听起来更加尖利,但是语气中那种长辈责骂孙子般的理直气壮却是丝毫不减,“你的脑子是被驴踢了么?我说了这么多你全忘了?你唐家人不是人,不能传宗接代,却偏偏有断尾再生之能!这整个唐家唯一一具肉身,就只有那些祖宗们,除他们之外,你当普通人若真想死,是那么容易的事么?” 这话虽然难听,却彻底将唐鬼骂醒了,同时,一股希望暖洋洋地从他胸中涌起。 “那他岂不是” “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能再生,就算死绝了,难道你忘了返生蛊了?” “那镇三八” “你们的问题我管不了,可他这点事情在我这儿还算不上什么,今晚子时,再来找我!” 唐鬼再度离开唐家来到地面上时,已经是烈日当头,可这一个早上的时间对他来说却仿佛足有半个世纪那么漫长,所有被蛊鬼一股脑灌进来的信息,还有这其中的一波三折,以至于唐鬼再度站在地面上的时候,简直有种两世为人的感觉。 暂且将镇三八就交给蛊鬼,此时唐鬼要做的,乃是前往镇上打扫了自己最后的烂摊子,而在这之后,自然就是前去与齐孤鸿汇合,然后一同去找那什么返生蛊,唐鬼一想到这里竟觉得有些想笑,他总算明白了为何什么叶君霖和金寒池会对那返生蛊如此痴迷,蛊鬼这番话才让他明白这的确是真真儿的好东西,唐芒和唐冕的死,这种足以让唐鬼痛不欲绝的事情,竟然也能起死回生!况且,也正是蛊鬼的这一番话,让之前对返生蛊嗤之以鼻的唐鬼,终于相信了它的存在。 镇子上的事情称不上麻烦,唐鬼回到了下榻的客栈,瞎子已经将这母子俩安顿在唐鬼的房里,还拿了钱让他们去寻郎中,这盼儿本就是普通人,喝了些药汤之后便有好转。 唐鬼没有急于将蛊鬼的事情说与盲丞,而是先对垚一嘱咐起来,他将怀中的唐家蛊书递给垚一。 “来,抄下来,就只这一本,速速抄下来,免得你将来想学炼蛊都无从下手。” 唐鬼一边说着,一边搜出了瞎子的钱袋,倒出半袋子现大洋摊在桌上,然而对面的垚一看了看现大洋,又看了看那本蛊书,却是没有动作。 “怎么?”唐鬼一皱眉头,望着垚一那倔强的眼神儿,“等着我给你抄呢?” “大哥,”垚一垂着头轻声道:“唐家都没了,我将来也不想学蛊了。” 自从唐家大乱之后,垚一独自来到镇上,他渐渐感觉到外面的天地与唐家截然不同,正如他所说的,唐家如今没了,今后再学什么蛊术的话,有用似乎是有用,可怎么也不如学习些普通人养家糊口的手艺来得实在。 更何况,垚一在镇上看到不少唐家人,他们有的开始四处找活计,有些干脆直接买马雇车远走他乡,仿佛再也不准备回来了一般。 这家是真的散了,垚一也该规划他的未来。 “这些钱,权当我先跟你借的,我和娘安顿好了,我就去找活计,然后一边等着我爹,等他回来,我让他想办法将这钱还您” 唐鬼仿佛没有听到接下来的话,唐冕,唐冕唐鬼以前是不忍心将这真相告诉垚一,现在,则是因为他看到了不同的希望。 至于其他的唐家人,唐鬼现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蛊鬼所说的不过只是一个方向,可这其中仍有变故重重,自己未必能找到返生蛊,就算找到了,未必确定唐芒一定能活下来,就算能活过来,也不知道他是否真的能够想办法改变唐家,即便真有办法 唐鬼看了看垚一,又看了看窗外奔走着的唐家人,他的心中有些怀疑,就算自己将他们不能再传宗接代的真相告诉他们,唐鬼不确定每个人会如何抉择。 是为了传宗接代,再度回到与世隔绝的地下,寂寞地消耗着除了传宗接代之外再无任何意义的生命,还是,像烟花一样,短暂却自由地绽放? 唐鬼不知道,他只能先完成他该做的事情,想到这里,唐鬼站起身来,收整起盲丞和镇三八的行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六十一章 毒蛊开路 这巫蛊五族,族人自幼受到家族势力的庇佑,却也为家族问题所累,唐家如是,章家也不能免俗。 当唐鬼两把双刀将唐家地穴捣了个天翻地覆之时,章杳正手持着一把铁叉,站在那棱格勒山谷前。 天色昏沉,乌云丛生,夕阳已经落下,月亮却躲在云团中不肯崭露头角,那片片厚重的云层仿佛压在章杳的头顶,令他眉头紧皱神色肃穆。 而在章杳身后,无数个造型怪异的坛子正摆在地上,这些坛子乃是他和文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搜集而来的,也顾不上什么大小规格,只要有底儿有盖儿就行,连破了口的都不放过,此时这些坛子虽然摆得整整齐齐,但实在凑不规整,看起来就像一支老幼病残参差不齐的军队。 然而相比较蛊坛,更让人头疼的,其实是虫子。 章杳年轻时曾带着部队前往北方,向来无往不利的他却连连吃了几次败仗,其中原因并非对手兵强马壮,而是因为北方天寒无虫炼蛊,有过这一经历的章杳,向来对气候严寒虫草不旺的地方有着根深蒂固的抵触。 为了能找到虫,章杳和文戚可谓是想到了各种各样的办法,他们前往附近的村庄买了一头羊,将其杀死之后,把腥臭的血液和内脏洒在各地,用以吸引虫子,这一招虽然还算管用,但引来的大多只是普通的虫,能够用来炼蛊的,实在不多。 好在,章杳在村中无意听老者说起附近的沙漠里有种奇怪的虫,平时喜欢蜷缩在沙漠中背阴的地方,身长一尺,足有手腕粗细,周身暗红,乍一看好像麻绳。 “这虫你可不能随便接近,平时看着是不动,可一旦动起来,那是要命的!” 当地人将这虫子叫做鬼虫,说是只要接近它周围两米之内,这虫子便会有所察觉,随即便会喷出一股液体,如若迸溅到身上,必是皮焦肉烂,据说喷到骨头上足可化骨,就连什么木头之类的东西也会被化成酸水儿。 章杳和文戚在沙漠中找了足足一天,直到夜晚时才发现了这种鬼虫,但正如老者所说的一样,两人试探一番,竟然无法靠近,文戚还不慎被那液体喷溅在腿上,就连皮绑腿都被烧穿了个洞,腿上烧起了一片燎泡。 然而也正因这次的试探,章杳恰好发现了这虫子身上的弱点这虫子每次喷溅毒液的时候都是腹下用力,章杳借着火光一看,发现在它腹部下有个半透明的好似水囊般的东西,应该就是用来储存毒液的,而每次将毒液喷光后,虫腹都会变得干瘪,足要歇缓上一半个时辰才能重新鼓起来。 章杳灵光一闪,跑到村子里买了足有十来只小鸡崽儿,用来引那虫子喷溅毒液,原来那虫子也不过只是仗着毒液厉害而已,一旦没了毒液,就和那村民说的麻绳差不多,身躯虽然在麻袋里扭动不止,却无反击之力。 抓到毒虫,再下来的事情便是炼蛊。 也幸得这蛊虫身躯本就较长,章杳将各种毒虫封入蛊坛,又以当地的数种毒草作为蛊引,待到开坛之时,章杳和文戚都不由得吃了一惊,只见那炼成的蛊虫足有近两尺长,身生百足,每足都有小孩手腕粗细,外披硬甲,孔武有力。 没炼成蛊之前,毒虫只是毒虫,章杳若是想要控制它,那是一场人和虫子之间的斗争,然而炼成蛊之后,事情便简单许多,因这些蛊虫乃是由文戚所炼成,自然会受他的控制,只需他将血液滴在蛊坛中,便可让那蛊虫乖巧地受其指挥。 一连数日的折腾,章杳并不觉疲累,只是觉得整个人都有些麻木,那是疲累到了极致时的空茫,而眼下,自己做出这一切准备所为了的那终极时刻,终于来了。 章杳掀开一片破麻袋片,露出下面那只木板早已参差不齐的破水桶,水并不清澈,但在这荒漠中也实属难得,章杳脱掉上衣,一抔抔地捧着水浇在自己身上,他的肌肉不如之前那么饱满,但因身体近日消瘦不少,而显得更加棱角分明,泛着些许水光的上身,看起来结实有力。 清水洒下,让章杳变得无比清醒,他眨了眨眼睛,抖落睫毛上的水珠儿,阵阵晚风袭来,章杳却丝毫不觉得冷,只觉得满身的热气好像快要燃烧起来。 不远处的山丘后面,文戚显露身形,他的肩头扛着一卷麻绳,长长的一截儿拖在地上,好像一只蛇,正在随着他的步伐扭动身躯,而他的手里还捏着一截木棍儿,一半儿已经烧焦了,是被雷劈过的。 这装备看起来简陋,然而这两天文戚对它们却是格外珍惜,他用这木棍和绳子做了个简单的绳套,好像套马杆一般,最近这几天里,他就是用这副家伙什儿,从盆地中一点点收集来了十几把章家人散落在这里的叉子。 盆地边缘所有的叉子都已经被文戚搜集来了,那套马杆已经结束了它的使命,被文戚随意扔在地上,而这些叉子,将是接下来他和章杳最重要的武器。 且不说蛊虫和叉子到底是否够用,但能做到这个地步,两人已经竭尽所能,剩下的,就要看老天爷是否给他们一条活路了。 直到明月爬上半空时,章杳整了整衣衫,天上的云仍是厚重,却也比之前的情况好了许多,章杳没有时间再拖一天,眼下这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他必须抓住时机马上行动。 随着文戚一声令下,数只两尺长的蛊虫背着叉子,开始如闪电般,向着那山谷内进发! 在此之前,章杳和文戚早已提前做过尝试,他们将一只蛊虫放进山谷中,果不其然,等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天空中便降下惊雷,将那蛊虫劈得浑身焦黑,不过那蛊虫仍有一息尚存,又是摇摇晃晃地走出了近十米,直到再次遭遇雷劫后,才终于倒地不起。 关于这一趟路程,章杳曾做出过两种计划,一种是将蛊虫连成一串,像章喾海一样,以蛊护身一路前行,然而,章喾海身边带着的士兵数量本就超出他们数倍,更何况,蛊虫再怎么容易被控制,也不能像人一样反应灵活随机应变。 故此,章杳想出了第二种计划,既是当下 章杳没有将蛊虫连在一起,而是任由它们如脱缰野马般在盆地中狂奔,利用它们身上的叉子引雷,从而分散雷电。 而这个计划的重中之重,就在于时间,章杳无法计算什么时候会打雷c多久一次,他只能计算蛊虫和他的速度,他们的速度不能快也不能慢,最慢,不能慢过所有虫子被劈死的时间,最快,不能超过蛊虫抵达山穴入口的时间。 这二者前后的差距不过几秒,章杳的脑子里几乎就只想着时间,他一秒秒地掐算,然后猛地大吼一声,文戚当即了然,两人纵身一跃,便冲入了山谷之中! 整个过程发生的速度很快,快到让人来不及思考,章杳起先还曾想过,他们应该利用蛊虫之间的位置,如果前方有蛊虫遇雷,反倒应该跟着那个方向前进,毕竟雷电总不会一直劈在同一个地方,还有,在前进的过程中,应该注意到蛊虫的分布,尽量跟在蛊虫聚集的地方,以免他们所处的位置离蛊虫太远,反倒成为空旷区域内唯一的目标 然而,这些只是章杳在安全的时候做出的计划,真正投身闯入险境之中时,章杳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时间顾及那么多,他觉得身体仿佛已经不受自己控制,心中就只有一个念头。 跑。 一声雷,两声,三声章杳惊然发现自己已经能够分辨出雷电打在枯树上和打在铁叉上之间的区别,他甚至能够分辨出声音传来的方向,即便不用回头,也能知道在距离他多元的什么方位有多少只蛊虫倒下了。 然而章杳根本没时间去顾及蛊虫,要说他眼下唯一能思考的与自己无关的问题,就只有文戚,章杳意识到自己跑出去这么远,竟然没有看到文戚! 他一定是落在自己身后了,章杳想到这一点,他脚下动作不停,扭着身子往身后看了一眼,正看到狂奔不止的文戚。 他与章杳相距不过五步,章杳深知文戚的速度该比自己快,之所以留在后面,许是想要在后面照料自己,如此一想,章杳心中又急又气,对着文戚吼道:“跑!快!得活下来!” 这是真真切切的生死关头,每一步都能决定自己的命运,章杳为文戚的这一忠心之举感到恼怒,他恨文戚不明白此时自己根本不需要文戚的照顾,也不能奢求文戚的照顾,他只要文戚快跑,快一步,就多一分生的希望! 只是,章杳没时间对文戚说那么多,自己也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在这里,退一万步来说,自己跑得越快,文戚在后面跟得也就越快,这是他们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想到这里,章杳对着文戚猛一挥手,正当他打算继续回头向着那山穴加快速度时,章杳突然看到背后的文戚变了表情。 他的嘴长大了速度虽然很快,可在章杳眼中看来,却好像如慢动作一般,他清楚看到文戚弯下腰,他的脚步不停,身子几乎贴在地上,顺势从地上捞起一把生锈的铁叉。 章杳隐约感觉到头顶的天穹仿佛突然亮了,紧跟着文戚如飞也一般猛地大跨上一步,章杳只觉得身子腾空向后飞出去两米。 而在章杳的身子重重落地的瞬间,他听到一声惊雷就在面前两米不到的地方炸响开来。 6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六十二章 怪神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文戚并没有感觉到疼,当那声巨响就在他头顶炸开的瞬间,文戚只觉得整个身体不由自主地急急颤抖,而后,体内好像有什么东西与身体剥离开来,就像虫子蜕皮,肉身完好无损,内部却被彻底抽出。 紧跟着,文戚感觉自己摆脱了僵固沉重的身体,整个人变得轻盈起来,他只是稍稍一用力,自己便腾然跃起,直蹿出三米高,看到自己的肉身在地上化成一尊焦黑的雕塑。 说来怪,当文戚看到那个“自己”时,心中竟然没有半点儿恐惧,只是陌生和疏离,就好像对那具皮囊早就厌倦至极。 而就在文戚的身子不停飞升时,天上的雷也未曾停止,文戚抬起头来,这次他能清楚看到每道雷劈下来时的轨迹,看到一道道刺眼的光好像箭矢插在地上,又爆裂开来。 文戚能感觉到自己的视线前所未有的清晰、身体前所未有的灵动,这是一种难以名状的畅爽,让文戚已经不甘于仅仅只是躲避那道道闪电,他抬眼望去,当一道闪电从他身侧经过时,文戚没有闪躲,而是纵身一跃抬脚踩着那雷光腾然跃起。 这一跃足有七八米,文戚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如那雷电一般,仿佛这天地已不能再束缚自己,他不停地向上冲,直奔云霄,想看看那云霄后面究竟藏着何物,是什么在冥冥之中控制着自己,控制着人间! 厚重的云层就在眼前,文戚好似踩着天梯般,不停踏雷而上,在他自己几乎没反应过来时,身体已经穿过如棉絮般层层叠叠的云翳,他猛地吸了口气,甘甜、清润的空气,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与下面阴霾萧瑟的那棱格勒不同,文戚望着周围的明朗,望着那柔和而清明的光,不过只是隔着一道云层,竟然好似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文戚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掐了一把似的,这让他想到当初的自己——同是在齐家大院里生活,可是自己与齐孤鸿之间,不也是如此一般,仿佛被隔成了两个世界? 不要,文戚用力甩了下脑袋,他已经到了这里,既然能摆脱腐朽的肉体,也能摆脱心中那些陈旧桎梏,他既然已经摆脱了大地的束缚,既然已经能冲上这云霄,就不要再受那些过往折磨。 然而还不等文戚舒一口气,一道惊雷突然横冲直至,将他全身劈了个通透,文戚连连退出去几步,全身仍因那炸雷而颤抖不止,身子一时间不听使唤。 可对面的雷却不肯给文戚喘息的机会,刚刚那一记重击令他耳中嗡嗡作响,身边的所有声音仿佛都停在了那炸响的一刻,但面前的景象却一刻不停,三道雷光已经急速冲向自己,文戚紧张到窒息,他扭动着不受控制的身体,绷紧全身肌肉,赶在那雷光赶来之前勉强跃起一米…… 堪堪躲过,双腿都已感受到了惊雷的灼烫。 惊雷在文戚身后炸开,巨大的声响驱散了他耳中的嗡鸣,在那炸裂的余音之中,文戚听到了一个声音。 尖锐,沙哑,又有些缥缈虚空,文戚四下顾盼,终于在一朵云蹙中找到了发声之人的所在。 “状若力士,裸胸袒腹,背插双翅,额具三目,脸赤如猴,足如鹰颤……” 文戚记得自己以前曾在《集説诠真》中看到过关于雷神样貌的记载,此时一见,没想到竟和自己当初在脑海中揣测出的长相一模一样,倒说不清究竟是古人描述得太惟妙惟肖,还是说眼前这怪神根本就是从自己的想象中而来。 “唔呀!”那怪神一声惊叫打断了文戚的思绪,只见他手持电闪,对着文戚怒喝道:“此乃三十六天神地,岂是你凡人可踏及之处!” 这话听起来好生耳熟,文戚望着对面的怪神,飘忽的目光穿过厚重云层,看到久远的过去。 “这是少爷念的地方,你不能来……” “这是齐老祖炼蛊的地方,你不能……” “这是本家们……” 文戚不知道是否其他门徒在听到这些话后也会有同样的挫败感,抑或是他的自尊心过剩,总之,那些旁人轻描淡写的话语,在他心中却如芒在背,时过多年仍不能释怀。 可现在的文戚不一样。 “是神地……我所以不能来?” “自然!” “死了也不能来?” “生有地、死有处,凡人既是凡人,自有凡人的轮回之处!” “无论如何,都不行?” 于怪神看来,文戚的问题偏执又缠人,且毫无意义,注定无法改变的事情,有何意义可言?可在文戚自己看来,他偏要个答案,他就是想知道,所谓出身地位是不是就决定了人的一生,乃至下一生,就像现在这样,无论生死都无法改变? 那怪神没有耐心向他继续解释,不等文戚将他那困惑茫然娓娓道来,随着怪神那利爪一挥,惊雷闪电已到文戚面前,仿佛好像一记巴掌试图捂住他的嘴巴。 怪神淡然地望着那炸开的惊雷,他的淡然,来自于对文戚的轻蔑,毕竟从不见什么人会令神感到畏惧,那片被搅乱的云翳虽然尚未散去,怪神却仿佛已经看到了文戚的溃败。 只是……随着那云翳渐渐散开,当皮肉焦烂的味道传入怪神口鼻时,他却看到一个屹然不倒的身影。 那身影已经有些歪斜,显然是站不住了,却仍没有丝毫倒下的意思,那道凡人的目光冷酷而尖利地望向神,一种妙的情绪直击中怪神的心口,竟好像是畏惧,怪神再次抬手,惊雷又一次自掌心飞出,可这一次,那锋锐的利爪竟在颤抖。 文戚还是没有躲,他能清晰看到雷光的逼近,也能感觉到钝器劈砍骨头的闷痛,甚至能感觉到这身体正在一点点消弭,融进厚重的云层中,可是他不想躲,也不会再躲。 “为什么……”一道惊雷打断了文戚的话,也打断了他迎向那怪神的脚步,但那只是短暂地被打断,文戚重新站稳步伐,继续道:“只能活在你们制定的规则里……接受你们所谓的上下有别……” 那一段完整的话,被数道雷光砍得断断续续,令文戚有些不耐烦,他无暇顾及身上的痛楚,眼看随着他的步伐一点点逼近,那怪神脸上的惊惧也愈发浓重,这让文戚不由得微微勾了勾嘴角,他没有将心中的讥讽完全展露出来,剩下的不屑化为一阵气力,如一双无形的大手在背后推着他,猛地两步便冲到了那怪神面前。 “你听好,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我还是不愿相信你们那一套所谓的规则和秩序,就算会死,也要反抗到死,这一生不行,我还有下一世!而你们,要么助我成神!要么,最好使出全部力气,千万别让我翻身!千万……别……” 就在文戚用尽全部力气将自己心头的不甘宣泄而出时,一个声音突然在他的耳边响起,清朗的天光、炽烈的惊雷全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静的幽暗。 “嘿,醒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六十三章 平起平坐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章杳听到了文戚说的每一句话,也挖掘出了藏在每一个字眼中的委屈和不甘。 当初叶景莲第一次将文戚带到自己面前时,章杳曾细细打量过这个斯文清秀的少年,他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让文戚一心想要叛逃齐家。 说什么想要修习蛊术,不过只是表面上的原因,章杳之所以关注文戚,就是想知道在他心里藏着什么。 只不过……世上的事情说来怪,即便是同样一件事情,但如若发生的时间和场合不同,最终的效果也截然不同,说老实话,如果这些话是章杳在他和他的章家军风头正盛时听到的,章杳会毫不犹豫地将文戚赶出去,任由哪个大将,都不会将有如此野心的人留在自己身边。 但现在不一样。 章杳是无视了自己下一秒就会被劈中的危险,拼死将文戚拖进山谷中的,他探着文戚微弱的鼻息,每一刻都在担心他会悄无声息地死去,在这样的情况下听到文戚的“梦话”他时,章杳只是发自内心地觉得他可怜。 都说什么东西来得太容易就不会珍惜,章杳此时觉得自己也是如此,他生来就注定是章家族长,从未想过生而不平等是什么滋味儿,更无法想象究竟是怎样的桎梏,会让文戚拼死也要反抗,哪怕反抗到下辈子。 在摇曳的篝火中,章杳望着文戚的脸,他没有马上睁开眼睛,大概是因那段梦话而羞于面对章杳,可章杳的目光在他脸上细细拂过,光是从那眉毛、嘴角中,也能看到深刻而久远的痛苦,它们多年来扎根在文戚脸上,他的笑容很少,忧愁很多,常年紧绷着眉头和嘴角中都填满了生活的苦涩。 章杳微微摇了摇头,这是一个没有什么意义的动作,他也不太清楚自己想甩开的是什么,想到这里,章杳不由得苦笑,这才撑着膝盖站起身来。 他们此时所处的位置,是那棱格勒山谷正中的一个地洞,洞口并不高,站在远处几乎看不出来,是当初文戚在帷幔上发现章喾海带人钻进平地,才推测出此处应有入口。 这洞口几乎就是地面上的一个陷坑,如同蚁穴,进入之后,一人高的地道向下延伸,且愈往深处便愈加开阔,行至百步后,大概离地已有两三米,章杳在这里发现了一个较为开阔的空地,空气潮湿阴冷,四周遍布尖锐的石笋,见有融化的冰水自石笋上流下,章杳便从碎石中找到一块凹陷如碗的碎石放在石笋下接水,现在已经接满了盈盈一碗有余。 章杳捧着那石碗来到文戚身边,将清水汩汩流入他口中,文戚倒也配合,喉结翻动着喝了两口后,便缓缓睁开了眼睛,只是双目空茫若有所思,一时间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说实话,文戚哪里是因为梦话不想面对章杳,自他醒来那一刻开始,脑子便一刻都没停过,他根本无暇思考自己到底说了什么梦话,而是一直在回想着那个梦。 自己明明已经赢了,哪怕是那怪神都不能拿自己如何! 文戚一想到这里便满心不甘,他明明已经摆脱了所有束缚,不管是天上神明还是地上人伦,可这一瞬梦醒,自己又回到这肉身之中,仍要受浑身酸痛之苦,仍要面对身为族长的章杳。 要么就不要让自己做这样的梦,要么,就不要让自己醒。 那一抔清水让文戚浑身的感官渐渐重新回到了身体中,他花了好一阵功夫才终于决定面对现实,在深吸了口气之后,恢复了谦卑的口吻,向章杳问起了周遭的情况。 “都和你说的一样,”章杳说着将石碗中的水一饮而尽,又重新将那石碗放在石笋下之后,才继续道:“更深的地方我还没去。” 章杳一边说着,一边指向了不远处更为深邃的洞口,幽暗的火光根本无法触及那黑暗的尽头,但也正因如此,整个山洞显得阴暗而庞大,四处充斥着因未知而生的恐惧,他们所处的空间虽然不大,可是山壁上足有四五个入口,章杳根本无从猜测进入哪一个洞口才能指向他们想去的地方,抑或说,哪个洞口至少不会指向死亡。 在文戚沉思的功夫里,外面的惊雷又炸了几次,虽然不至于危及到两人,但那大地的震颤还是令人提心吊胆,文戚的神经不由得紧绷许多,轻声道:“司令……意下如何?” 这种说辞对章杳来说再熟悉不过,若是放在半年前,这声音几乎每天都会在他耳边响个几十次,真真儿是叫人厌烦,但现在这情况变了,倒不是因为没了章家军跟在屁股后面,而是因为章杳望着文戚的那张脸时,心中的酸楚。 章杳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他没办法将章家族长的位置拱手让给文戚,更何况即便是给了个名头,现在的章家也不过只是个空壳子,眼下自己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和文戚平起平坐,不知道这样是否能够弥补一些文戚心中的缺憾。 “你我今后……”章杳突然握住文戚的肩膀,那酸痛让文戚不由得缩了下脖子,但他很快意识到了章杳脸上那不同寻常的凝重,甚至……文戚浑身一个激灵,他已经隐约猜到了章杳想说什么。 是的,后来那一番话的确正如文戚的猜想,他望着章杳双唇开启,一字一句说出了文戚猜到的内容。 “章家军现在……不,我们不提章家军,章家军已成过去,如今能互相依扶的就只有咱们几人,往后我们便是兄弟手足,小到事事相商,大到生死与共……”章杳本是说到这里就要停了,但他恍然想起自己这一番话的初衷——他口中的携手扶持已经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命令或恩赐,而是平等的商议,想到这里,章杳慌忙补上一句道:“你愿意吗?” 章杳说罢这话后,目光便一刻不停地望着文戚,他的心好像提到了嗓子眼儿,而在这之前,不管是面对父亲章喾海,还是兵力远超自己的敌军,乃至面对叶君霖时,章杳都没有感觉过这样的紧绷。 而在文戚惊愕的沉默中,章杳也明白了自己这紧张的缘由。 此时在他面前的,可能是自己最后的朋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六十四章 两盏灯笼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你确定……分开走?” 章杳向来沉默寡言,同样的话不喜欢说第二遍,但是这次他关于这个问题反复问了文戚几次,始终觉得欠妥。 “我们没有办法,”火光已经变得愈发微弱,文戚捡起一根陈旧的木棍,木棍一端缠着破布,隐约能闻到火油的味道,应该是章喾海的人留下来的火把,文戚将火把引燃,几口气吹得火星四溅,窜起来的火光很快蔓延到山洞的各个角落,也照亮了山壁上的数个洞口,“时间不多。” 的确,章杳觉得浑身冰凉,肚皮干瘪,脑袋嗡嗡作响,四肢也开始乏力,身体的每个部分都在提醒他,自己所剩的体力已是不多,文戚说的没错儿,他们必须抓紧时间,在那数个幽深的洞口后面,章杳还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将会是什么。 “那你拿着这个,”章杳思忖片刻,从怀里摸出一枚锈迹斑斑的哨子,“如果有什么危险,我循着声音就去了。” 稍作嘱托后,章杳举着火把便向不远处的洞口走去,文戚在看到章杳火把上的光亮已经完全被洞口吞噬掉后,这才缓缓迈步,向幽深的山洞进发。 惊雷仍在不断炸响,时而在前,时而在右,如同步步紧逼的阴魂,令文戚心烦意乱。 时间不够当然是关键问题,但更关键的问题在于,文戚就是不想跟章杳一起进洞,他知道如果自己跟章杳在一起的话,不管发现了什么、不管经历怎样的危险,到底是自己保护了章杳还是被他保护,到头来,一切都会归功于章杳的身上。 对这一点文戚早有经验,他深知生活在底层的人就像地上的蠕虫草芥,不管自己做出怎样的努力都无法被别人看到,他的才华、聪慧、勇敢,一切一切,都会被身份地位所遮挡阻拦,就好像所有是非对错都是因地位而决定,不管上层的人做错了什么,最终的错都是由下面的草芥们背负,而下层的人不管做好了什么,他们的功绩也都归上层所有。 谁说处尊居显的人就永远是对的?谁说卑不足道的人就做不出伟大的事?文戚偏要和章杳分庭抗礼,倒是要看看最终是谁探得玄机。 文戚正这样想着的时候,一声巨响从头顶炸裂开来,不光是耳朵里嗡嗡作响,身下的地道仿佛也在震颤不止,碎石土屑洋洒而下,惊得文戚下意识抱头蜷缩在地。 直等了半分钟的功夫,那炸雷的余音才缓缓散去,文戚猛喘了两口气,这才意识到刚才吓得自己已经屏住呼吸,确实是悬,这道雷应该就在自己的正上方,若是再狠一点儿,恐怕连自己头顶的土层都要崩塌,若真是就被埋在这黄土之中,实在死得不明不白。 文戚惊魂未定地抚着心口,连连往前疾走了几步,手上的颤抖才稍稍减弱,他将火把向前探去,和之前一样,火光尽头处仍是一片黑暗,照不到尽头。 眼下且不管这山洞究竟有多长,到底要走多久才算个头儿,文戚知道自己更该担心的,是山洞尽头到底有什么,章杳床幔上的绣像,就只记录到章喾海带着章家军进入山洞为止,对于文戚来说,最终的目标根本是一片未知。 又是一阵雷声再度响起,这次在文戚前方三五米的地方,整个山洞中立刻泛起了一阵呛鼻的灰土气,文戚捂着鼻子飞快跑出去几步,直到越过雷击的地方后,他才继续拾起了自己的思绪。 说起来章喾海来这里的目的,文戚记得章杳倒是曾对自己提起过,这里埋藏着章杳的祖父章百手,以及章家蛊术的秘密,也就是说,章杳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找到破解齐家蛊咒的方法。 只不过,这些都只是章杳内心的目的,至于章家蛊术究竟将会以怎样的实体表现出来,文戚和章杳对此都一无所知。 或许是章百手的坟冢,也或许是一幅壁画或者刻录在石壁上的文字,或者一本古……文戚思来想去,就只想到了这么几种可能性,若真是细细想来,又觉得不会这么普通。 甚至于……文戚突然觉得心底一阵恶寒,他意识到甚至于那个秘密只有章家人能够识别,就像自己当初看到帷幔上的图像时只当是一种装饰纹路,可章杳却能一眼认出那是章家特质的铁叉,这么说来,章家秘密的关键也很有可能是一些看起来极为寻常的东西,或者说在自己眼里极为寻常,章杳却能一眼看出其中端倪。 文戚越想越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心绪烦闷的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头顶的雷声,他压低了身子,开始注意身下每一块碎石,生怕会与真正的秘密失之交臂。 更何况不远处的章杳也在和自己一样拼命寻找,说不定在自己毫无头绪的时候,章杳已经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 文戚觉得胸口仿佛卡着一团棉花似的,憋闷得无法呼吸,胸中那阵热情和希望已经逐渐冷却,自己的步子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缓慢而拖沓,死气沉沉的绝望好像沙袋缠在腿上,让他无力前行。 炸雷仍在前方响起,当文戚重新注意到这些雷声的时候,心中不由得更加恼怒——这雷好像也在和自己过不去,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就是“专挑软柿子捏”!明明都在一片山洞里,可这雷声就只炸在自己这边,却听不到章杳那边有什么动静,就好像连这雷都已经分出了他和章杳之间的胜败胜负…… 不过……好像不对。 文戚猛地停下了脚步,脑海中的抱怨和牢骚也跟着骤然停下,文戚回想着自己这一路上听到的雷声,没错儿,雷鸣一直都是在自己这边,而且,细细回想一遍后,文戚意识到这雷竟然是有规律的,从他出发开始,雷就一直在他前方炸响,从悲观的角度来说,可能是自己倒霉,但如果换个角度…… 如果换个角度,这就是一种指引! 且不管前方究竟有什么,这雷又为何出现了规律,文戚意识到不论如何,这种规律都意味着自己前往的方向才是正确方向,这些雷正在将他引向最重要的地方! 这念头在文戚脑海中涌现的瞬间,他便举起火把迈开步子,在那山洞中跌跌撞撞狂奔起来,雷声仍是没停,只是慢慢被落在了文戚的步子后。 文戚根本顾不上看路,一路冲出去约有百米时,脚下突然踏空,整个人来不及停下,身子不受控制地一坠,人便翻滚着落入了一片陷坑中。 火把一下脱手飞出去几米远,文戚彻底陷入一片混乱的黑暗中,满地遍是突兀碎石,将他撞得七荤八素,只能勉强伸手护住脑袋,连连滚出去三米后,人才因撞上一块巨石而终于停下来。 浑身的痛楚令文戚龇牙咧嘴,还不等他挣扎着爬起来,又是一声惊雷,这次就劈在文戚头顶正上方,且那炸响声在山壁上来回碰撞发出回响,层层叠叠交汇在一处,简直振聋发聩。 文戚捂着耳朵下意识向四周望去,在那一望无际的黑暗中,文戚虽然看不到山壁,却能感觉到自己正身处于一个极大的空间之中。 而就在文戚的视线胡乱地四处扫视时,两只水缸大小的灯笼突然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那灯笼距离文戚足有二十来米,但即便是这样远远的对视,也令文戚通体恶寒,他呆呆地凝望着那灯笼,足足半晌竟然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该怎么动。 跑?逃?不,都不是,此时的文戚心中就只有不知所措的惊愕,他不敢靠近,又不甘逃离,正当他呆呆望着那两盏“灯笼”时,只见灯笼突然一动,纵身飞升了三四米高,与此同时,灯笼上方的一对螯钳突然撞在一起,发出阵阵火光。 紧随其后,一声炸雷就在穹顶上方响起,文戚倒吸了一口亮起,是了,就是这东西在引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六十五章 爆炸的棺材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在章杳的记忆中,每年的除夕宴都是固定的菜色,多年来从未改变,章杳是从母亲口中得知,这些菜色都是爷爷章百手生前最喜欢的。 所以,每年的除夕,章杳都会看着父亲章喾海用精致的碗碟将每样菜一一夹出来一点,摆在正堂的神龛前。 整个过程繁琐而漫长,以至于章杳好像没吃过热腾腾的年夜饭,他也曾问过为什么不让后厨单独准备两桌饭菜,但用章喾海的解释来讲,之所以要这样做,是要表示爷爷还在和他们同桌享用一餐团圆饭。 神龛里空空荡荡的,并没有牌位,香炉里常年燃着香,整个香炉从内到外,每个雕花的缝隙里都充斥着香灰留下的痕迹,章喾海不在家时,这项以“守孝”为命题的任务,就由章杳的母亲代为完成。 而那些摆在神龛前的饭菜第二天会被撤下,然后,在初一、初五、正月十五时,这样的过程都会重复一遍,包括一年中的端午、中秋…… 对于一个在没什么人情味的家庭里长大的章杳来说,他并不喜欢这种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形式主义,但是,这些在每年每年不停重复的仪式还是在潜移默化中构成了章杳对章喾海的部分认知。 自己的父亲,很孝顺。 骤然响起的雷声将章杳的思绪重新拉扯回来,上一秒仿佛还坐在章家的家宴上,下一秒,周遭冰冷的石壁让章杳意识到,回忆里的一切都已经离自己远去,此时此刻,来到这里的目的才是最真实的。 他是在章百手的坟墓里,是他孝顺的父亲将爷爷葬在这里。 惊雷又是接连两响,都在离章杳有些距离的地方,故而雷声听起来闷沉,隐约能辨别出其方位,是在靠近文戚的方向,章杳仔细回想一下,确定刚才没有听到吹哨的声音。 文戚现在应该还是安全的。 正当章杳这样想着的时候,脚下突然出现异物,他尚且没反应过来,人被绊了个踉跄,火把也自手中脱出。 章杳顾不上先站稳,上半身扑出去,总算赶在火把落地前,勘勘将它握在手中,但身子也因此重重摔在地上。 所幸的是,暗淡的火光这么一晃之后重新变得明亮,哔啵作响的火苗窜起来,光线被聚拢在一个狭窄的区域中——这是章杳所在的地方,他顾不上查看腿上的疼痛,怔怔地望向四周。 木头板子断得参差不齐,但较完整部分仍散发着温润的光亮,一看就是上乘木料辅以清漆,隐约可见上面还雕刻着花纹,腾云驾雾的云纹中间,有一只只蜈蚣在云纹中穿梭。 蜈蚣是章杳再熟悉不过的本家图腾,但和云纹组合在一起的搭配却处处透着诡异,章杳心中已经泛起了一丝不安,连呼吸都变得不太顺畅,断断续续地卡在胸口,他将火把举高一些,视线环顾四周,顿见自己周身都是这样的木板,左右长,前后窄,且左大右小,身下还有落满灰尘的腐烂棉絮,勉强能认出锦缎的本色,他挪开一条腿,看到棉絮中还有些玉石银钱之类的东西,就是这些玩意儿刚刚将他的膝盖硌得生疼。 清漆桐木、踏云而去的蜈蚣、压口的铜钱……章杳感到胸中胀痛,所有信息拼凑在一处后,引向了一个结果,自己是摔进了一口棺材里。 章杳颤颤巍巍地扶着棺材板,也说不上是吓得脱力还是疼得使不上劲儿,总之他爬起来的动作缓慢而迟钝,估计看起来正像个诈尸的死鬼,人勉强直起身子后,章杳几乎是连滚带爬从棺材中爬出来,险些又被地上的龙杠给绊倒。 抬棺的龙杠横纵交叠,章杳虽然从来没参加过葬礼,但也知道这抬棺的规格很高,再加上棺材的用料和里面的陪葬品,很显然这是章百手的棺材。 章杳仿佛能看到当年章喾海带着手下的章家军一起抬着棺材在地道中穿行的样子,那支队伍应该沉默而肃穆,绝不像自己此刻一般惊慌,但是…… 哪里不对呢? 章杳此时已经连连往后退了几步,视线足以将整个棺材收入眼底。 棺材板碎裂得非常严重,且毫无规律,一整面的棺材板上有数个裂口,一时间看不出来是怎么被破坏成了这个样子。 还有一旁的龙杠,章杳看到两根龙杠几乎是被碾碎的,碗口粗细的木头被压得朽坏扁平。 章杳的视线从所有碎片上游走而过,每块碎片仿佛在他的脑海中重新拼凑起来,它们悬到半空,复原成原本的样子,然后,突然炸裂开来! 没错儿!就是炸裂!章杳仿佛看到了棺材被损坏时的情形在脑中重现,是有什么东西在棺材中突然膨胀、爆炸,这是能解释这些碎片的唯一方式。 头顶的惊雷仿佛是为了配合章杳脑中的情形而突然炸响,令章杳不由自主浑身一个激灵,他的胳膊颤抖着,落在棺材里的火光也因此摇曳不止,章杳看到那锦缎上面干干净净的。 没有残肢,没有碎骨,也没有尸体腐烂的痕迹。 这是一具棺材,里面却没有尸体,那么…… 章杳的思绪再度倒转—— 章喾海带着章家军的士兵们以龙杠抬着棺材进入地道,他们一路静默地走到这里,然后,在所有人毫无预感的情况下,棺材里面的东西突然膨胀,棺材被挤爆,龙杠被压碎,里面的东西…… 里面的是章百手,但他不见了,他的身体急速膨胀,然后…… 章杳转过头去,手中的火把向地道的深处照去。 章杳本以为自己会恐惧,可事实是他根本没有时间害怕,除了棺材和龙杠之外,章杳看到越来越多的迹象,整个地道都被冲破,空间迅速扩张,四处都是散落的巨石,呈一个圆形通道般,中间底、两侧高,如怪兽的喉管,向黑暗中蔓延,而在那些碎石之中,凌乱的肢体与石块夹杂在一起,露出的部分仅剩白骨,压在泥土和石块中的则残存些许衣料布条和腐肉。 硕大的惊愕如膨胀的爆炸和横空劈砍的惊雷,让章杳根本没有恐惧的时间,他想象自己也是当初那些章家军士兵中的一个,他幸免于难,紧跟着便看到一个庞然大物从狭窄的棺材中横空出世,硬生生地拓开一条通道,向黑暗中狂奔,前方的同伴躲闪不及,被硬生生碾成碎尸,他在章喾海的死命下惶然追去,踏着尖利的断骨和黏腻的肉沫,向着那数倍庞大于自己的、顷刻间就能将自己碾碎的怪物追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六十六章 等雷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在章杳前方,那条坑坑洼洼的地道尽头,会有一个庞大的空间。 当初章百手从狭窄的棺材中冲出来之后,不假思索便直奔前方而去,那时候的他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那棱格勒的地下竟然会有这么大的一块宽阔空间,如一口倒扣的锅,足以纳下一座三进的院子。 当然,那时候的章百手更不知道自己会在这里度过如此漫长的“余生”。 章百手摆动着尾巴,他记得这具庞大的身体在最开始时一直沉重得难以操控,他是花了好长功夫才能试着将尾巴稍稍扬起,这时间具体有多长,他记不太清楚,在这暗不见天日的地下,章百手只能用数雷声的方式作为时间的计量单位。 很多事情都是要慢慢学的,在这漫长的时间里,章百手有数不清的时间来思考各种稀古怪的问题,这有点儿像是出家人坐禅,章百手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在坐禅时,在那近乎凝滞的漫长时间里,渐渐参透了轮回和宇宙的关系—— 人都是在轮回中,人,总是在轮回中。 从世人的角度来看,从生到死是一种轮回,自生的那天开始,自牙牙学语到知天命这一漫长的过程中不断累计着各种对世界的认知;而死呢?死了又要去认识阴曹地府的规律,要学习如何才能在各种地狱中补偿自己曾经的罪恶,学习如何积累德行为下一世做准备;再之后,喝一口孟婆汤,洗掉之前所有的认知,干净如一张白纸般,再如轮回之道,开始下一世的学习和累积…… 这是一个漫长到忘记去规划计量的阶段,但如果将其细细拆分的话,一生的每个阶段也是一种轮回,先学会认知仁义礼智基本道德,再进入社会学习用尔虞我诈反驳上一阶段的纯真无暇,到最后,看淡世间,重新学着忘却一切。 如果这就算一个轮回的话,章百手所经历的一切虽然令常人无法想象,但确实也在轮回之中。 他起初是人,通过过往的知识惯性地看待虫子,再通过蛊师的修习,学会如何控制虫子,得知了虫子在蛊的世界所代表的另外一种意义,直到,他自己也成为一只虫子…… “这他妈是什么狗屁轮回!天底下蛊师那么多,凭什么我他妈会变成一只虫子……” 章百手起初是如此日夜咒骂,再到后来,他开始接受了这一事实,继而开始试着推测这次轮回的长度。 蜈蚣啊……巧了,凭着章百手炼蛊这么多年的经验,他知道这蜈蚣偏巧了是所有虫子里面最他娘的长寿的。 章百手后悔了,以前炼蛊的时候,他总会因某个步骤的失误而后悔上好几天,因为那一个小小的失误,就意味着整个过程中付出的艰辛都会付诸东流,自己浪费的不仅仅是虫和毒,还有过程中的时间。 而这一次,他的这个失误意味着自己要做很久的蜈蚣。 章百手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下意识摇动尾巴,坚硬的甲壳砸在巨石上,碎响中掺杂着电光,就在那光亮闪过之后不到片刻,头顶立即响起惊雷阵阵,整个穹顶都在因那响动而震颤不止。 章百手叫不上这石头的名字,想来,他这辈子除了虫和蛊之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连平日里吃的青菜都叫不上名字,更分不清楚石头的种类,他也忘了自己是从哪一次误打误撞中摸索出了这规律,发现这地下石头发出的电光竟然能引来天上的雷鸣。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劈死自己。 头顶的雷声渐弱,章百手的尾巴也重新垂了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章百手总觉得这雷声近日已经变得越发微弱,看样子想被雷劈死都没机会了,难不成就只能在这里等死? 也不知道那个小王八羔子还会不会来,自己已经成了这幅样子,好歹给个了断…… 正当章百手这样想着的时候,左前方传来一阵微弱的动静,他不假思索便腾地出动,这次是真应和了他的名字,百手,百足如同波浪般起伏,眨眼间就已经到了那东西面前。 在地下生活多年,章百手的眼睛早已经退化,所有的东西在双眼中只是个模糊的影子,但也许是正因如此,他的触觉变得格外敏锐,哪怕是只老鼠的细微响动,他都能清楚地感知到。 章百手不知道这发出动静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但随便什么都是好的,那棱格勒这鬼地方荒无人烟,别说人,就是牲畜也少见,偶尔有只虫子爬过来也是稀罕的,他倒不指望拿这东西填肚子,只是,随便有点儿什么活物就好,毕竟,他是这么寂寞又无聊。 脑袋里这样想着的时候,章百手庞大的身躯已经将那东西团团围在其中,本以为会是个什么需要细细摸找的小玩意儿,谁知触角轻轻一探,章百手便感觉到了什么。 这东西……得有一米来高,不硬不软,只是不停地打摆子,章百手使劲儿往前瞧着,他已经不是人,没办法眯眼睛,只是下意识的习惯改不掉,这么使了半天劲儿后,章百手的触角就那么怔怔地停在了半空中。 此时他要还是个人,估计身子也会因激动而颤抖——面前的竟然是个人!虽然瞧不见眉目,但好歹是个人!天知道章百手已经有多久没有见过个大活人了! 章百手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如何,他的身子来回摩挲了几下,就像个人因兴奋和讶异不停踱步,他的触角抖了抖,干哑的喉咙里勉强挤出来了一个声音。 “你是……谁?” 不是过路人吧?章百手在等待对方回答的空档里,脑海中不停思索着,应该不是附近的牧民,若只是普通人的话,见到自己这模样的东西,怕是早就吓得两腿发软晕死过去,还哪能好端端、直挺挺地站在这儿? 章百手在脑海中不停替自己找借口,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可能性,他太想见到个人! 太想……见到一个章家人。 周遭陷入了死寂一般的沉默,时不时有雷声响起,令章百手心中烦闷不堪,他现在想听到的可不是雷声,而是眼前这人的答案,但对方偏偏是不肯开口,引得章百手心中一阵焦恼,挥起螯钳狠狠砸在地上。 在一片碎石之中,章百手听到那人开了口,他连忙停了下来,高举的螯钳都不敢放下,只得悬在半空,生怕一丝响动会盖住那人的声音。 “是我,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六十七章 起恶因,食恶果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在章百手的脑海中,对章杳实在没什么印象,细细回想起来,他出生时,正是章百手炼蛊练到最痴狂的阶段,都想不起来自己是不是抱过他,只知道家里多了个又吵又闹的小玩意儿。 还真是……有点儿内疚,尤其是当章百手意识到,眼下自己就只能将希望寄托在章杳身上时,那股愧悔的感觉就更深了。 “你爹呢?” “没了。” 章百手本能地出了口气,他本是出于习惯地叹息,可惜蜈蚣叹不出忧愁,只是呼出一口酸腐的恶臭。 这算什么?白发人送黑发人?按理来说是这么回事儿,只是章百手的心中却没有半点儿痛楚,许是蜈蚣做得久了,已经想不起来人会为什么而喜怒哀乐,他短暂地停顿片刻,继而问道:“是他死之前留话让你来的?还是说,你是等到他死了才能来的?” 若是依着章百手以前的性格,他定不会问这种已然无关紧要的废话,可他想知道个答案,想知道自己那故去的儿子到底怎么想的,他竟能狠心将自己留在这里这么多年,章百手想要个缘由。 只可惜面前这小子始终支支吾吾,半晌连个屁都没放,而这章百手虽然变了模样……不,应该说是变了种,但以前的火爆脾气半点儿没改,他又是狠狠一拍,“说……” 后面那个“话”字还未出口,章百手却突然听了下来,他意识到了什么。 为什么这小子现在才来?为什么他只身一人好似全无准备?为什么他看到自己后如此恐慌一脸愕然? 因为那个小王八羔子根本没把自己的事儿告诉他这孙子! 那个小王八羔子就那么死了,两手空空不留遗憾地死了,压根儿没想过这山里还藏着他的老爹! 亏得自己还在这里老老实实守了这么多年!章百手越想越后悔,越想越恼怒,自己又不是出不去,还不是怕自己这模样现于世间会令赤蛰章家受到牵累?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拍着胸脯许诺,在这世上,他章百手除了炼蛊之外,最在意的就是章喾海那小王八羔子!没成想啊,没成想…… 章百手心中这么想着,卷在章杳身上的躯干也渐渐松开了,他像个蹒跚的老者一般,身子摇摇晃晃地往他那“石头王座”里爬去。 这段路并不长,但章百手爬了很久,他突然觉得有些疲累——自他如离弦利箭般冲出来,到他重新返回,这前后不过相隔一盏茶的功夫,可章百手的身心却突然衰老十岁不止。 那块在心头高悬多年的大石头终于放下了,章百手心中最后的念想也就这么断了,他又是长长地吁了口气。 自己这一生,好像有点儿不值,他为之钻研一生的蛊术到头来辜负了他,让他变成了这幅德行,唯一珍视的儿子也将他弃之不顾…… 正当章百手这样想着的时候,一个缓慢中透着谨慎的脚步声响了起来,这次章百手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那响动,待到他发现时,章杳那模糊的身影已经到了近前。 “哼”。章百手在心中发出不屑的声音,也不知这孩子是谁调教的,做起事来畏首畏尾战战兢兢,丝毫没有章家人该有的气势,章百手懒得理会那一团小小的黑影,懒洋洋地将脑袋搭在腰间。 “爷……爷……”章杳试探性地问了一声,他等了片刻没得到章百手的回应,生怕他没听到,犹豫了一下才伸出手在章百手的甲壳上轻轻拍了一下。 “嗯?”章百手像个赌气的孩子般不耐烦地应了一声,同时将脑袋换了个方向,就是不看章杳,他心中开始对这孩子有些埋怨,没好气儿道:“你来干嘛?” 章百手本来是打定心思不想理他,但又忍不住抱怨道:“早干什么去了?你爹不提,你就不知道问问?莫不是忘了章家还有我这么个老头子?” “章家……”章杳的声音低沉而短促,透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章家早没了。” 章百手的触角起初一下下地抖着,就像他以前习惯在思考时用骨节儿敲桌子一样,但这话让他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怎么没了?” “就是……一盘棋没下好。” 章杳开了口,将他所知的一切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了章百手。 民国十五年的腊月二十三,章杳带着章喾海死前留下的一盘残局来到了千古镇齐家,他依照章喾海谋划了半生的棋路,分毫不差地下完了那盘棋。 而后,齐家大败,百年的宅子毁于军阀的炮火下,连他齐家的门徒也毫不犹豫地投奔了章杳,一直在他麾下做事,且,章杳从那门徒口中听闻,原来齐家早已禁蛊多年,蛊术在齐家门内讳莫如深,这投奔了章杳的门徒虽然天资聪颖勤勉好学,却也无缘接触蛊术,甚至一腔血海深仇都不能得报,为此才不得已归顺了章杳…… “我不想听什么门徒的事儿,”章百手的语气中不无鄙夷,不耐烦道:“你直接说,章家怎么就没了?” 章杳愣了一下,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这也没什么怪的,章百手曾是章家族长,自然对齐家区区一名门徒的故事提不起兴趣,不管是什么深仇大恨出身悲苦,在章百手看来,也不过只是蝼蚁的故事罢了。 章杳沉沉地吸了口气,语气听起来平稳而淡漠了许多,不带丝毫感情色彩地继续道:“只是,没想到齐秉医并非因炮火而亡,而是以性命下了蛊咒,如今,章家的兵戎蛊已经没了效力,所以……” “哈,”章百手一声讥讽的冷笑打断了章杳的话,他不需要听完,也能猜到后来发生了什么,对于凭借兵戎蛊立足于世横冲沙场的章家来说,族长没了蛊术,这家族注定土崩瓦解,章百手如同个局外人般,幸灾乐祸道:“活该,这是报应,也是他自找!” 章百手回忆起章喾海,当初他是挺喜欢这个儿子的,不惜将自己研制出来的蛊术倾囊相授,只是,后来这个孩子还是让他失望了。 都说红颜祸水,这话放在章喾海身上一点儿不假,章百手记得,章喾海就是打从见过叶皎阳后,就开始变得“不务正业”、“不服管教”了,他一门心思琢磨着如何讨好那叶家的姑娘,不论章百手如何训斥,都改变不了他的心思,章百手甚至特意测试过他是不是中了叶家的情蛊。 章喾海后来的转变令章百手失望不已,干脆已经懒得教他炼蛊,他料到章喾海要因为女人玩物丧志,只是没想到整个家族都因此毁了。 见一旁的章杳满脸茫然,章百手冷笑一声道:“看来他没告诉你的事情还不少,你可知那叶家的女子为何死活不肯从他?” “因为齐秉医?” “呸,”章百手发出了一声不大标致的气声,讪讪道:“就凭齐家那小子,也配跟我章百手的儿子抢女人?是他自己!我都说了是报应!是他自己为了炼蛊杀了叶家的门徒,才引得那女子对他心有怨恨,叶家女人最重门徒,嘴上嚷嚷着什么叶家门内亲如姐妹一视同仁,他杀了她的人,自然是撞在了枪口上,反过头来又想娶叶皎阳?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自章百手的口中,章杳得知,原来当年还有这么一层渊源——章喾海以前一门心思跟着章百手炼返生蛊,章百手从一本秘录上得知那返生蛊需以蛊师来炼,就像炼蛊要用五毒自相残杀一样,炼返生蛊,要取五族的蛊师相残。 那时候的章喾海还是对章百手唯命是从的好儿子,在他动手之前,章百手曾告诫过他,这次虽然是偷偷抓了五族的门徒来炼蛊,但难保不会有东窗事发之时,故此,为求自保,只要决定了动手,章喾海就要彻底断了再与其他四族打交道的念想,以免自食因之恶果。此时再回想这话,章百手觉得仿佛自己当初早就预料到了命运的发展,否则也不会殚精竭虑地叮嘱章喾海,果然是,既做了恶因,就要做好食恶果的打算…… 章百手这话说完半天,章杳仍陷在过往的事由中拔不出思绪,直到章百手一声讥笑打断了他的思路。 “不过,世事难料嘛,我变成这幅德行,不也是报应……话说,”章百手说到这里时终于重新抬起头来看向章杳,“小子,你来就是为了重振章家?” 章杳浑身一震,若不是章百手提起,他差点儿因为刚刚那些事情忘了自己这一行的目的。 “正是。”章杳的声音沉稳许多,坚定地点了点头。 “好说,我恰好有个办法,只不过,你也得帮我办一件事。” “什么事?” “混账东西,说起话来没个章法,章喾海那小王八羔子没教过你怎么对爷爷说话?” “不是……”章杳似乎是在心中调整了一番,重新开口道:“爷爷,有什么吩咐,我自当全力以赴。” “说来也简单,你想重振章家,想解了蛊咒、重获蛊术的话,”章百手的螯钳和触角抖了抖,若他的脸还能动,此时一定会露出诡异的笑容,“你得先杀了我。” “你说什么?” 仿佛是没听懂章百手的话般,“章杳”激动地问了一声,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六十八章 真假相叠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山洞中,已经许久没有响起雷鸣声,又或者是章杳根本没听到,他的思维太过紧张,所有的思绪仿佛都在另一个时空中驰骋,如他的脚步,急急不停。 章杳一路向前狂奔,手中火光摇曳,他望着地上的一片狼藉,时不时停顿下来检查。 那些碎片……他看到得越多,心中就越是惊恐。 在碎裂的棺材和龙杠、还有一些被碾碎的章家军尸体之后,随着章杳不停前行,他看到了越来越多诡异的痕迹。 首先,是尸体。 这些尸体之所以令章杳惊愕,是因为这些尸体的情形与之前看到的那些截然不同——墙上遍布血迹,尸体颓然滑落在墙边的地上,或肩头或胸背有不同形状的伤口,被折断、被割开抑或被直接刺穿。 而且尸体的腐烂情况不同,能明显感受到其中的时间差,最多的相隔十数年,从衣物的面料和腐烂情况也能判断出大概的年代。 一个念头从章杳脑海中穿过,好像一道闪电,令他浑身打了个冷颤,他站在这里,时间在周身流转,他仿佛看到十数年的时间里,这里不停有人死去,章喾海每次来时都会带着新的章家军队伍,他们踏着前人的尸骨,毫不犹豫地前仆后继奔向死亡。 最重要的是,如果说最初的尸体只是被什么东西碾碎,后面的这些,很显然是被残杀致死的,从那些致命伤的痕迹来看,杀死他们的是同一种身形庞大孔武有力的东西。 在那些尸体之中,一些碎裂的铁链很快印证了章杳的想法,他低下头来捡起一根铁链。 锈迹斑斑的铁链足有手腕粗细,不足半米长,却足有沙袋重,从扭曲变形的断口处可以判断出这些铁链是被硬生生扯断的,章杳的目光在那些碎裂的链条上巡视过来,仿佛能看到当初的章家军士兵是如何在这山洞中艰难穿梭——这里的山洞被崩开后已经不算狭窄,但要算上那东西的庞大体型后,可以想到他们的行动空间是多么有限,而即便他们勉强用铁链将那东西层层束缚住,却抵不过他的力量在一瞬间将铁链崩断,成了稀碎的一小截儿,一小截儿…… 章杳的手腕发软,铁链从颤抖的手指中滑落在地,他从未感觉到自己是如此渺小,在那些奔流往复的尸体中,他的力量如此渺小,如潺潺溪流,什么都做不到。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章杳靠在墙上微弱地喘息,毫不夸张地说,此时连呼吸都会令他感到吃力,而恐惧感却一刻都不肯放过他,一丝恐惧好像茁壮的春苗在心底生发,迅速飞长。 是章喾海……这里的一切都与父亲章喾海有关,在章杳的眼前,记忆中严守孝道的慈父和山洞里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军阀重叠在一起,而所有的线索也因这两个截然不同的形象而串联起来。 尽管现实难以置信,可章杳还是意识到,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个孝顺的章喾海所为,他来这里为先父章百手送葬,而后与棺材里的“那个东西”发生战斗。 如果说尸横遍野的情况只有一次的话,章杳还尚能理解,或许是因为棺材里的章百手发生了什么异变,所以章喾海才不得已而为之地与其发生战斗,可若是如此,如何解释章喾海一年又一年明知危险还要遥遥千里赶来“祭拜”?这里的惨状,哪里有半点儿祭拜的意思! 那些锁链,就如同章喾海的念头被物化在章杳眼前,他想把什么东西囚禁在这里,比如说,发生异变身形庞大的章百手。 金玢的话突然在章杳的耳边响起。 “你想想,你爹为什么要把章百手埋在昆仑山下?” 是啊,自己还要再想想,为什么说昆仑山下埋藏着能让章家军起死回生的秘密,再想想章喾海多年来的目的,想想他那亲身躬行的孝道背后究竟藏着什么…… 章杳抬起头来向黑暗处望去,一切秘密就藏在那地道的尽头处,章杳手中的火把散发着喘息般忽明忽暗的光亮,那些光亮弥散开来,仿佛跌入了更加宽阔的空间,这意味着这条地道已经逼近尽头,而章杳的答案,也已经离他越来越近。 膝盖有点儿发软,人就像走在棉花上,忽高忽低飘飘摇摇,而章杳的脑袋也像一团棉花般,膨胀而空旷。 在章杳的脑海中,对于接下来要看到的东西其实可以有千万种猜想,可他哪一种都不愿去揣测。 或许会死,毕竟要面对的是那么多章家军也敌不过的东西,又或许其实什么都没有,自己费尽周折到头来也是白跑一趟,再或许……他会看到他最不想看到的东西,比如会推翻章杳对章家的所有认知的那种。 就是说……其实根本没有什么父慈子孝,根本就是章喾海为了炼返生蛊,用章百手做了实验,但没想到章百手却变成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比如说甚至是巨大的蜈蚣,然后章喾海便将章百手囚禁于此,他年年都来祭拜,嘴上说得多么毕恭毕敬,实际上却是来观察章百手的情况,他不肯放自己的老父亲故去,而是要将他的利用价值榨干到最后一刻,这才导致章百手多年来与他战斗,导致那么多章家军士兵惨死于此…… 瞧,多么顺理成章又严丝合缝?章杳没想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拼凑出了一整套事实,而这也是他不敢再想下去的原因,生怕最后的勇气会因此被抽离,然后如丧家犬般,在咫尺之遥的现实面前落荒而逃。 想法时而跃起,被章杳硬生生按下去,像是浮在水里的瓢,总是蠢蠢欲动,他的嘴唇不停开合,无声地默念着一个个名字。 “章为民、文戚、章山石、章金莱、章洪、章浙、章毅阚、章久安……” 那些是章家军士兵的名字,或许连他们自己都不记得了,章杳却记得清清楚楚,倒也并非是刻意背下来的,只是他觉得自己需要记住这些和自己出生入死的人叫什么,好歹不至于将来为他们立无字碑。 而此时此刻,这些名字成了他唯一的解药,能让他驱散心中如恶魔叫嚣般的烦乱思绪,也能让他清楚记得自己站在这里的目的。 直到章杳手中的火光突然分散稀释,而他的脚下也同时踏空,整个人一个踉跄便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坑坑洼洼的碎石咯得章杳浑身生疼,额角和颧骨更是火辣辣的,戳在地上的指骨更是疼得撕心裂肺,章杳的脑袋里嗡嗡作响,双肘撑地,好像牛犊般勉强才撑起半个身子。 就在那即将熄灭的火光中,章杳看到了一只巨大的蜈蚣,他静静地趴在地上,身下血流成河。 而在那蜈蚣对面,文戚安安静静地站着,惨白的脸上没有表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六十九章 无可代偿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在章杳很小的时候,他有个很特别的习惯——许愿。 “老天保佑,爹能早点回家……” “老天保佑,他对娘好一点……” “老天保佑,他早点死了吧……” 章杳这习惯是从他娘那儿来的,小孩子嘛,见样学样,他总听他娘在许愿,久而久之渐渐就会了,但是过不了多久,章杳发现这法子不灵…… 也不是说完全不灵,只是,怎么说呢?事情最后好像都发生了,但是发生的方式却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堪称南辕北辙,就比方说,他是想让他爹对他娘好些,最后章喾海的态度倒也是改观了,却是因为他娘摔断了腿。 也像是现在——章杳好像不经意间的确是在心里许了愿,他不想听章百手亲口告诉自己章喾海是如何对待他的,最终结果说来也算如愿了,但那结果却是以章百手的死为代价换来的。 这到底算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时隔这么多年章杳才得知了章百手的情况,一路上又是重重阻挠,称得上千难万险,可前后不到一刻钟,就差那么一刻钟,章杳硬是没能和章百手说上一句话。 爷孙相见,是阴阳相隔。 头顶的惊雷仿佛是赶来送葬,一声接着一声连连炸响,章杳借着那雷声的掩护,站在一片碎石中哭得像个小孩儿。 章杳没注意到文戚是什么时候走到自己身边来的,他在夜色中接近,没有脚步声,安静得像个鬼魂,他在距离章杳一米来远的地方停下,在雷声的间隔中断断续续地复述着事情的经过。 那其中大部分内容都和章杳的想象一样,的确是章喾海将章百手囚禁于此,双方曾展开过无数次的恶战,不知道是真的生死相搏,还是父子之间的娱乐过招,总而言之,章喾海的确没有他表现中的那么孝顺,他藏有私心,且因自己的私心不惜将生父埋在这里。 在章杳的记忆中,章喾海倒是没怎么提起过章百手的生平,也鲜有听闻他们之间的父子之情,好像除了那套模板式的孝道之外,让人丝毫联想不到他们父子间有什么关系。 这多怪?章杳可以坦然承认他对章喾海的恨意,哪怕被人痛斥不孝,可他也能坦然地允诺自己绝不会如此残忍地对待章喾海,那章喾海呢?他是为什么? 章杳哭得撕心裂肺,不是为了章百手,也不是为了章喾海,他是为自己,为自己诞生在这样的一个家庭中而由衷感到悲哀。 一旁的文戚也不知是真没看出章杳的悲怆,还是故意在伤口上撒盐,只听他沉静平稳道:“还有,他把章喾海的事情也告诉我了……” 文戚一通竹筒倒豆子,也不管章杳爱不爱听、能不能接受,什么章喾海对叶家人的残害和对叶皎阳的背叛,什么章喾海对章百手的囚禁和欺骗,文戚的描述可谓是绘声绘色生动形象,将章家人的不齿描述得活色生香淋漓尽致…… “这和你无关!”章杳终于止住抽泣,他尚未抹去泪痕便猛地扑向文戚,一把捏住了文戚的喉咙,他承认自己是在拿文戚撒气,但一时间也懒得解释什么,对着文戚怒吼道:“我问你!你对他做了什么!他是怎么死的!” “我?”文戚的眉毛抖了抖,理所当然道:“我杀了他呀。” “你……?” “对,是我,”文戚坦然,“我们也不知道你是不是还活着,而他又太急着想死了,你看看这地方,他就是被关在这里,那么多年,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你说说看,他求我杀了他,你让我怎么不答应?我这不也是替你做的?” 文戚一脸思索当然,双眼之中尽是情深意切,说得章杳哑口无言。 “不过,这个,”文戚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只水囊送到了章杳手上,“这是他留给你的。” 章杳下意识接过来,那水囊还是温热的,外表潮湿黏腻,在他碰触到的瞬间,浑身便不由自主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紧跟着一股血腥味儿令他作呕。 “这是……” 章杳差点儿脱手将那水囊扔出去,对面的文戚却是死死攥住了他的手,令他挣脱不开。 “你不就是为了这个来的么?他死前留了话,只有喝了他的血,才能恢复你的蛊术,要趁热,凉了就没用了。” 关于这句话,文戚倒是没有撒谎,事实上……如果严格地抠字眼的话,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撒谎,只不过隐瞒了一些足以影响全局的关键内容,比如,他没有说清楚他是以什么身份对章百手进行自我介绍的,他没有告诉章杳,章百手在对他说所有内容的时候,一直将他当做“章杳”。 对,真正的章杳一直在山洞中,那个率先见到章百手的人,是文戚。 他起初并不是故意想骗章百手,只是被吓得不知所措,他叫的第一声“爷”只是尊称,发现被章百手误会了之后,只能冒充血脉关系以保性命,至于中间听到的那些也并非是他自己想知道,是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停不下来。 再到最后……是,最后的时候,文戚承认自己是有心冒充章杳的——他无法抗拒章百手的“好意”。 “孙子,听我说,你得杀了我,你想要章家的蛊术,只有喝我的血,你想炼返生蛊,只有喝我的血……” 文戚想要,他在那一刻真真切切想做章百手的孙子,他想改变命运,想像章杳或者齐孤鸿或者叶君霖一样,他不再想做个普普通通的门徒,普通到像章百手之类的人压根儿懒得听他的命运。 自己没做错,文戚在心中想着,他知道如果章杳是当时的自己,也会选择这样做,没有一个生来受尽凌辱践踏的人能抵抗权势的诱惑。 所以,此时文戚的表情格外坦然,本来自己也没撒多少谎嘛,他在心里掰着手指头数着,嗯……除了对章百手隐藏了身份之外,他不过只是对章杳隐瞒了这袋血的真实来源。 反正自己也会补偿他的……文戚在心中暗暗许诺,为了补偿章杳,他保证自己一定会代替章杳重振章家军的,毕竟,自己归根结底还是个喜欢成全别人的良善之辈,譬如他在杀章百手的时候还替老爷子了了心愿,替章杳喊了声爷爷呢。 你看,这是何其良善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七十章 开闸放谎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章杳和文戚一路向西去了。 这好像一场宿醉,章杳醒过来后,当他再度站在那棱格勒灼热的烈日下时,现在的他再也不用担心被章百手引来的惊雷,终于可以闲适地仰望蓝天,那近乎白色的光线刺得他泪流不止,一下清空了他所有记忆。 章杳突然想不起来自己走这一遭,到底是为什么。 接下来的路,章杳几乎是朦朦胧胧地跟着文戚的指挥往前走着,他们再度回到山洞中,章杳在文戚的引导下,重新炼了蛊,他再次看到章山十重新恢复成了人形,虽然看起来还是有些憔悴,不过已经能从他身上看到如灰烬中的火苗般隐隐攒动的生命力。 再然后呢,文戚告诉章杳,因章百手血液的功效,他已经恢复了下蛊的能力,不过,他身上的齐家蛊咒仍是未解,看样子,往千古镇去的旅程,还是必不可少。 章杳懵懂地点头,在看着文戚忙碌两天准备好路途所需后,就跟着他出发了。 在这一过程中,章杳什么都没想,什么都没想明白,怎么说呢,当你看到一样东西烂透了的时候,其实心里就已经彻底失去了想要修复的欲望,举这么个例子吧,一把剑,如果只是有一两个断口,你会想着如何小心使用、如何修复,可如果上面布满缺口,你想的只有换一把。 让那些无法修复的一切随风而去,就像那些永远无法改变的家族诟病。 然而,总会有人看出问题所在,比如章山十,现在的他精力充沛壮如牛犊,浑身上下充满了使不完的力气,尤其是心中那种两世为人的感觉,让他对一切充满新鲜和好。 章山十发现的第一个问题,就在文戚身上。 是的,且不说章杳,章山十知道章杳的古怪,也知道章杳为了救自己,肯定经历了一些无法想象的事情,此时暂且将他放在一边,就只说文戚。 章山十觉得,这小子哪里不太对劲儿,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浑身透着股子贼腥味儿。 傍晚时分,章杳照例没吃晚饭便早早睡了。 他们这几日借住在农人的院落中,三人挤在柴房旁边的一间偏房,此时,文戚踏着最后一抹夕阳来到偏房门口,只见到章杳蜷缩在墙边的背影,他没做声,侧身走向一旁的柴房。 柴房里不能引火,生怕点着了柴火,这三人也都是一副不愿和主人一同吃饭的样子,主人便给他们拎了个小炉子摆在柴房门口,炉子上的水壶幽幽地冒着热气,半开的房门里,章山十正翘着二郎腿晃着,人虽然是恢复了身子,但沾染上的蜈蚣习性好像一时半会儿变不回来,手脚总是习惯性地晃悠,时刻停不下来。 见文戚进门,章山十身子没动,只是抬起眼皮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文戚也懒得理会他这一身痞气,只将手中的纸包扔到章山十怀中。 几张干饼,一小包腌野菜,章山十还没发出那“啧”声,就听文戚解释道:“这附近都是庄稼人,没有商户酒肆,先随便填填肚子,过几日进了县城再说。” 文戚有多少钱、每日出去都做什么,对于这些,章山十向来概不过问,同样的,他对文戚说起话来也是格外简单干脆,咕哝一声道:“那就难捱了,瞧着情况一时半会儿走不了。” “嗯?” 文戚本来正蹲在墙角的水盆旁边撩水洗脸,听到这话,手上的动作便顿了下来,水珠儿顺着他的额角滑进眼睛里,干涩的泥水令他使劲儿眨了几下眼,但却顾不上伸手去擦,只见他一脸硬邦邦的恼怒,沉声道:“为什么?” 文戚觉得这几天自己已经说的够清楚了,他们必须走,而且是马上,千古镇上还有事情等着他们去做,文戚瞪着眼睛打量着章山十,想不出来这家伙能说出什么不想走的理由。 “我这个,”章山十一边说着一边使劲儿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不知怎么着,这两天腿不太利索,怕是走不了。” 不对。文戚盯着章山十的腿,毫不遮掩脸上的怀疑。 好像早就猜到了文戚不会相信一般,章山十不慌不忙地解释道:“这也怪不得我,毕竟……” 他一边说着,眼神儿一边往旁边的墙上瞥了瞥,挤眉弄眼之下的含义,是说章杳。 “好像还是没恢复过来,”章山十嘬着牙花子道:“头两天倒是好像好了,可这两天又不对劲儿,要是急着上路,谁知道路上会出什么事儿。” 如若是旁人,很快就能明白章山十这话的意思——章百手的血并没能让章杳彻底恢复炼蛊的能力,所以说,章山十虽然看起来是好了,但却还有其他隐患,如此来说,再耽搁几天时间好好观察一下情况,其实是再合情合理不过的决定。 只不过,文戚不是旁人。 就在章山十慢吞吞地说完这一席话的瞬间,文戚不假思索便高声反驳道:“不可能!我当日明明是用了……” 用什么来着?一共有甘菱草、赤头蜈蚣、蝎虎精巢、红荞……文戚在心中默念着,其中有蚂蟥,因为在这沙漠里实在难找,所以换了青蚺取代,但是按理来说炼出来的蛊毒效果是一样的,绝不可能解决不了章山十的情况,毕竟,当初章山十之所以能变成章杳的伴生蛊,乃是因为章家的一种蛊,自己明明已经给他服了解蛊药,怎么可能有问题?这明明是章百手告诉自己的…… “谁?”章山十故作惊诧地问了一声,然而在他那夸张做作的惊愕之下,文戚明显捕捉到了一丝嘲讽,“你说是谁告诉你的?” 文戚哑然。 时间沉默如死寂,文戚连连吞了几口口水,在这漫长而尴尬的沉默中,文戚几次偷瞟章山十,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知道这眼神会让自己露怯,可他偏偏就是控制不了,他看到章山十的腿仍在微微抖动着,速度敏捷而灵活,这哪是什么身体不受控制的情况? 文戚心里咯噔一声,自己这是中计了。 谎言被人当面拆穿的滋味儿实在不好,文戚虽然仍在不停吞咽口水,可喉头却愈发干渴烦躁,他觉得鼻头痒、头皮痒,浑身燥热好像有一团火在突然炸开。 “我……是说……”文戚说话的速度很慢,几乎是在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与此同时,与他那缓慢语速相对应的,是他飞速转动的思绪,文戚觉得自己的喉咙好像是一道闸门,有些东西正在蠢蠢欲动,而且他必须要说出来了,这是一种保护措施,暂且先放出来些什么来进行缓解,以免洪流奔涌,令一切覆水难收…… “是章百手告诉我的。” 说来怪,就在文戚说完这话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紧绷的喉咙好像突然放松了。 的确,人是不能拥有太多秘密的。 然而对面的章山十却没给他半点儿放松的机会,马不停蹄地追问道:“他告诉你的?为什么?” “也不是告诉我,只是……因为我碰巧在旁边而已,毕竟,我也是为了你。” 时间很短,文戚只能尽量拼凑出一个看起来还算合理的答案,他想都不想便一股气如连珠炮般道:“这中间很多事情你都不清楚,我本来是打算让他来告诉你的,但看他的情况……”文戚在这里稍作停顿,酝酿出了一个近乎悲怆的表情,缓解片刻后,才继续道:“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就只能我来替他说了。”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我先找到了章百手,但他一心求死,你知道,我这也是为了章家,这是他们自己的罪孽,更何况,我当时也不知道章杳是不是还活着,而我……我承认我是害怕,我怕我要是什么都不能做的话……你知道的,我是个废人,不管是对章杳还是对于章百手来说,都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当然了也可能你不知道,那你就更不能理解一个废人想活下来多难,我要是不能为章百手做点什么,现在恐怕就没机会在这儿对你说什么了……” 这些话半真半假,文戚说了自己的真实感受,这的确是他当时在章百手面前冒充章杳的原因,他用这些真话来博得章山十的信任,然后再在其中“掺假”。 “我不知道章杳什么时候能来、到底能不能来,我就只能……只能答应章百手,答应帮忙杀了他,但我没忘了我们这次来的目的!作为交换条件,他告诉我只要章杳喝了他的血,就能重新恢复下蛊的能力,他当时已经不耐烦了,我就只能匆匆问他怎么才能让你恢复成人……” 文戚说得飞快,一来生怕自己说到一半儿会忘了之前编造好的谎言,一来,则是生怕稍有停顿就会被章山十抓到破绽。 “所以……”作为结束语,文戚凄凄切切道:“你觉得我有错吗?” 章山十没有回答,他静静地望着文戚,一时间难辨真假,这其中的答案只能让章杳自己去寻找,而在这之前,只有一些实际的事情能将他从那混沌的悲痛中拽出来。 “好吧,”章山十深吸了口气,“我试试跟你们走,既然你也是为了他的话……只不过,如果半路掉队,你们也别顾及我,继续往前走吧……毕竟,人家都在等着你们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七十一章 千里聚首 后来一段时间里,章山十反刍文戚的说法,他不得不承认,文戚说的头头是道,找不出任何破绽 他的情感功夫下的够足。 回答问题是要讲技巧的,任何一个答案,一部分是为了事理,一部分是为了情理,当事理讲不通的时候就要用情理来弥补,文戚这一点就做的很好,他悲悲切切地反问章山十:我是为了你才不顾生死向章百手追问如何帮你恢复人形,之后虽然没承认是我替章杳炼了解蛊药,也是为了考虑他的感受,我照顾到了你们所有人,为了你们背负着所有秘密,难道,这也有错? 如果是从这一点来看的话章山十摩挲着下巴上的青胡茬儿,不得不承认文戚的确没错儿,而且煞费苦心。 只不过啊,要是光凭这一点就能骗过他章山十的话那他娘的才是日了鬼了!他章山十是谁?三道九流人渣堆儿里泡大的,章山十自认为,自己比章杳和文戚技高一筹的地方就在于他够劣根。 在这世上,他章山十信钱c信枪c信命,唯独不信某些人的感情,尤其是这种拿感情跟他混淆概念的人,章山十不但不会相信,反倒会心生警惕,如猎犬一般死死盯上他。 章山十之所以怀疑文戚,压根儿就不是因为自己的解蛊药,只不过这个问题恰好是文戚的软肋,他不肯相信自己炼的蛊药出了问题,所以急切地抛出一长串答案,却没想到这反倒让他暴露了更多。 而这些文戚主动暴露出来的线索,反倒更映衬了章山十的疑惑他最初的怀疑其实很简单,只是想不明白为何章杳好似行尸走肉对一切都不在心,反倒是文戚主动开始策划接下来的行动,不管是给章山十解蛊,还是决定去千古镇,甚至包括安排所有的行程计划 章山十想知道的问题就只有一个,他想知道,为什么文戚好像纵身一跃将章杳取而代之成了章家的首脑。 这个问题,章杳或许现在并未察觉到,可章山十却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率先察觉到了端倪,恰好文戚后来那一长串心虚不已的解释,正补齐了章山十的猜测,让他认定了文戚绝对是在章杳尚未察觉的情况下,做了些不见光的事情。 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章山十想不到,也不打算妄加揣测,他现在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情,就是顺水推舟。 在这一过程中,章山十要看看文戚到底想干什么,也要给章杳一个恢复的时间,最重要的是,当章山十意识到文戚已经有心将章杳取而代之的时候,他能感觉到文戚一定是掌握到了什么关键,正如文戚自己说的,他为了“大局”着想,向章百手追问了一些问题,这其中很有可能囊括一些能够控制章杳的关键,章山十明白现在不是反击的时候,在尚未做好全副准备之前擅自反击,其结果很有可能是他和章杳都受制于人。 而且,是受制于其强大程度远超自己想象的敌人。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章山十变乖了,这一点是文戚真切感觉到的,他曾在午夜时倒枕捶床反思来去一张土炕,他睡在床边,中间是章山十,墙边是章杳,这张土炕不过一米来宽,三人几乎是身子贴着身子,可脑子里装着的,却是几个迥异的世界,文戚一次次反复思考着自己当日的说辞和章山十的反应,脑袋如同一棵大树分支出无数树干,将整件事情分析罗列出数百种可能性,一直分析到文戚再不敢多想,只能笃定地认为自己的说辞章山十。 毕竟人生就是走一步看一步,想得太多也抵抗不了未来。 不过,在章山十这一番不太确定的对话中,倒是有句话被他说中了,那就是,其他人的确是在等着他们。 在章山十和文戚闹了这么一番之后,他们各怀鬼胎地踏上了行程,而就在这一行三人距离千古镇越来越近时,金寒池c叶君霖和唐鬼也在从不同的方向,向那同一个地点逼近。 齐家千古镇,这个地点对他们来说有着不同的含义,金寒池曾经来过,那还是在他小的时候,作为五族中最喜交际的家族,历代金家族长经常不远千里自皇城跋涉至各家族地,在金寒池小时候,父亲告诉他那叫做外交,金寒池以为那就是到朋友家去玩儿的概念,等到长大时,他才明白“外交”这两个字有着极其复杂的含义。 想看看人家过得怎么样,好有多好,差有多差,哪里是要自己想方设法超越的,哪里又是自己可以施以同情并暗暗得意的。 金寒池记得自己当年随着父亲来到齐家时,并未真正进入那座大宅,因镇宅蛊的原因,齐秉医在镇子外十五里的外宅款待了他们,美其名曰不想让他们被镇宅蛊误伤,且不管这话是真是假,反正是从没让金寒池父亲的计划得逞过。 想来,原来五族中最为和善最好说话的齐家,在关键问题上也是寸步不让。 至于叶君霖,她对齐家千古镇的一切则仅仅来自于“听说”,自叶皎阳那一代起,叶家和齐家就是剑拔弩张水火不容,齐秉医虽然没有表现过任何对叶家的不满,但依着叶旻的性格,自然是绝对不想踏入齐家族地半步。 相比较之下,唐鬼倒成了东道主。 三人是在距离千古镇还有三天脚程的一座镇子上聚头的,不能说是偶遇,凭着蛊师的习惯,三人每来到一座镇子时,都会放出蛊虫出去试探,看看镇子上是否还有其他蛊师,来者是敌是友。 三人察觉到了彼此的存在后,默契地聚到了一处。 距离上次分离约有月余,但是重新一见,却如相隔数年这是世人的时间观念,普通人从性格到外在上发生转变,多多少少也需要数年时间,这个时间观念没有错,只是放在眨眼生死间的他们身上,不大适合。 镇上唯一的酒楼里,唐鬼刚见到金寒池时便发觉这家伙瞧着有些不对,怎么说呢,就是看起来不那么的“赏心悦目”了。 以前的金寒池,暂且不说吃穿用度是何等的豪华排场,就说那头发吧,唐鬼望着金寒池的脑袋,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 直到看见唐鬼这眼神时,金寒池才想起今早出门匆忙忘了打理头发,再说他那最后一瓶头油前阵子也用完了,此时只好有些尴尬地伸手去捋了捋额前的乱发。 “喂!”不等金寒池的手碰到发丝,叶君霖却已钳住了他的腕子,“你的手指呢?” 金寒池不好回答,说实话,他倒是有一阵子想不起来关注这手指的事情了。 伤口还未愈合时,指尖儿的疼痛会提醒金寒池时时刻刻回想这件事情,就算伤口好了,路人看到他锦衣华服下伸出的断指时的奇怪表情,也会提醒他这份狼狈与他的身份是多么不符,但是现在,经过这一路颠沛后,他的形象倒是变得跟这断指变得登对起来。 “这个”金寒池含混了许久,才低声道:“不是现在该要考虑的问题吧?我们现在是不是该想想齐孤鸿在哪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七十二章 齐蛊现世 一秒记住【】或手机输入网站: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齐孤鸿在上海,这点毋庸置疑,更重要的是,以前的齐孤鸿,只是上海滩里无数个默默无闻的年轻人之一,纵然他身怀秘术背负深仇,但是对于那些普通的路人来说,都没有什么特殊含义。 而现在,他在上海人眼中,今非昔比。 “您的方子,出门左转,来!合子带大伯去抓药!” “是,就按照这方子来吃,切忌不能喝凉酒,不出半月,绝对药到病除!” “照着您的身体,纵然是观音菩萨有心送子,怕是您这身子也受不起,要想有子嗣,首先要克服体内的湿寒才是正经的……” 在这迎来送往的病人中,唯独身着青衫的齐孤鸿坐在中堂岿然不动,从早饭到现在,独他一人就已经看了三四个病人,再加上旁边的衷衡、七树等四五个足有行医经验的老资格们,粗略一算的话,这齐家堂从早上开业到午后闭馆,至少要接待三十来个病人左右,还不算那些早早拿了号牌等着登门就诊的。 整个上海滩的医馆,怕是再没有第二个比这齐家堂还门庭若市的。 是的,如今早已没了毛头小子齐孤鸿,在上海人眼中,他是年轻有为的神医。 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但齐孤鸿之所以能做到今天这个程度,不光是靠齐家人的群策群力,最重要的,也离不开他们背后的谋划,不说别的,就说他正儿八经打响齐家堂招牌的那一步棋,就足以称得上惊心动魄—— 齐孤鸿为打响齐家堂的名声,在上海滩有头有脸的军政商界四处寻找患病之人,最终通过宋不双找到了直系军阀中的高官。 在此处暂且就不说该人的名字,总之,其人性格极其暴戾,齐孤鸿以医生的身份登门,却被囚禁了半月有余,所幸最后有惊无险,在他成功根治其恶疾后,齐家堂神医的名头也就算坐实了,而那军阀也成了齐孤鸿的靠山石。 与当初刚来到上海滩时的“小心行事”截然不同,现在的齐孤鸿,要的就是崭露头角名震四方,反正不管是什么石井、横野下二还是中岛江沿,齐孤鸿都已经打过了交道,甚至连哥们儿的女人都娶了,实在找不出来还有什么事情足以令他顾及。 依着齐家堂的规矩,门口的日晷影子一往西边走,齐家堂便歇业闭馆,剩下的时间里,一部分年长的门徒负责教年轻的新门徒们炼蛊,另一部分准备各类药物,还有一些专门负责去走访一些行动不便的孤苦病人。 除此之外,作为族长的齐孤鸿,则关上门来专心研究蛊术和医书。 这次重返上海的时候,齐孤鸿从没想过事情会发生如此天翻地覆的转折,首先是他从于一针口中得知了齐以的情况,其次是有大批门徒在阿彦的召集下前往上海集结。 而当这几件事情碰到一起时,一张巨大的棋盘竟然在齐孤鸿面前缓缓展开…… 就比如说,此时。 齐孤鸿的书房里,一张特质的胡桃木大书桌足有三米长两米宽,此时上面一张张地铺满了泛黄的纸页,上面的内容,有些写的是民间药方,有些写的则是齐家的地产,抑或是某些病人的治疗情况,可谓是风马牛不相及。 以前的齐孤鸿并不明白这些奇怪的内容究竟意味着什么,他会为此而困惑、焦虑乃至恼怒,但现在,出现在齐孤鸿脸上的,就只有胸有成竹的淡然之色。 齐孤鸿伸出手来,这只手上布满了各种伤痕和老茧,或是在战场上留下的,或是炼蛊时为蛊虫所伤,就像他这几年来的经历,密密麻麻一层层地覆盖下来,这只手不再白皙细嫩,于不知不觉间,写满了故事。 随着齐孤鸿的手从一片片泛黄的纸页上缓缓扫过,纸页微微动了动。 房内无风,那些纸并非是随风而动,而是……一些细碎的声音窸窸窣窣接连响起,有什么东西正在纸面上爬动。 是字。 纸张好像一片片土地,像是分隔的国界,而那些字,如同过河卒一样在上面缓慢爬行迁徙,它们的动作虽然迟缓,可却很是清楚自己要去的地方,到达了规定位置后便停下不动,纵然有那么一两个晕头转向的,稍作调整后也会马上归位。 齐孤鸿不慌不忙,也不显惊讶,他就只是淡然地看着——从他第一次看到这仓颉蛊到现在已经有些时日,早算是习以为常。 这还是在上次齐以跟着齐孤鸿偷偷逃出中岛家时传授给齐孤鸿的,那时候,齐孤鸿还不知道齐以会时常失忆,他在巨大的震惊和悲怆中愧悔不已,埋怨自己应该多和齐以说说话,而不是跟着他学什么炼蛊,毕竟两人能相处的时间不多,学会一两种蛊术又能改变什么? 然而事情很快发生转变,齐孤鸿忘了那天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形,他好像和往常一样在思念着齐以,然后一时心血来潮便炼了这仓颉蛊,再然后,也是误打误撞地将蛊药洒在了几张纸上。 紧跟着,齐孤鸿就看到那些字在仓颉蛊的作用下重新排列组合,从一张不起眼的药方,变成了一张炼蛊的秘法。 蛊,蛊是齐家的仓颉蛊,纸呢?齐孤鸿在其他纸上实验,文字并没有任何变化,他恍然想起那张纸是齐家门徒从家中带出来的,就是当初齐秉医遣散所有门徒时,留给他们的最后一点“念想”。 那天晚上,齐孤鸿疯了一样将所有熟睡中的门徒召集起来,整个院落灯火通明,所有人纷纷翻出了当初齐秉医分发给他们的那些纸页,那些他们不明所以的“账本”、“地契”、“药方”,在仓颉蛊的作用下,一张一张、一页一页、一字一字,慢慢拼凑成了齐家蛊术! 黎明亮起的瞬间,齐孤鸿在那苍茫的薄雾中,仿佛看到了齐秉医的脸,看到了他时常挂着的淡然微笑,好像在对齐孤鸿说,嗯,你终于明白了。 后来过了很久,齐孤鸿也曾和衷衡聊起来过,他觉得自己真是废物,没想到齐秉医看似是遣散了齐家,却早已将齐家的蛊术传授给了他们,而自己呢?居然愚笨到过了这么长时间才明白。 “不,少爷,并非是你愚钝,或者说,你的愚钝,也是他老人家的计划之一……” 如果齐秉医想,他自然有办法能让齐孤鸿很快发现这一秘密,但他之所以没有这么做,就是在等,在谋划。 齐家乃是为章杳所灭,齐秉医自然料到章杳不会放过他们,所以齐秉医将他们遣散到天南海北,但他也知道,待到齐孤鸿羽翼丰满之时,必然会想办法将齐家门徒重新聚集在一起,而那时,才是齐家蛊术重见天日的最佳时机。 “正所谓,天时地利人和,时机不到,知道得越多反倒怀璧有罪,唯有时机到了,那才是如虎添翼……” 直到如今,每当齐孤鸿想到齐秉医的这盘大棋时,都会微微摇头,脸上带笑,鼻中酸涩,心中五味杂陈,说不上什么滋味儿…… 心中正这样想着的时候,齐孤鸿面前的仓颉蛊也已经纷纷就位,正当他准备拿笔抄录的时候,突然觉得肩背一紧。 有什么东西! 齐孤鸿人还未转过身子,手中已经先抄起砚台,墨汁洋洋洒洒之间,不见有人偷袭,倒是几个纸包在半空一晃,挡住了墨汁。 黄纸包此时被染得像个斑点狗,被满不客气地甩到了齐孤鸿的桌上,仓颉蛊被吓得纷纷躲到笔山后面,有几个动作慢的干脆藏进毛笔里,齐孤鸿不免恨得咬牙切齿,只是,一看到那张带着面具的脸后,又不知道该不该发火。 虽说……齐孤鸿也不想认她做娘,她也无心认这个儿子,可要真是对她嚷嚷,也不知是不是要遭雷劈…… “瞪什么眼?好心当成驴肝肺!”金玢哼了一声,虽然带着面具,却挡不住面具下一脸恶人先告状的劲儿,“我可是来给你送药的!” “多谢。” 齐孤鸿硬着头皮挤出来这么两个字儿,但对面的金玢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反倒是大大咧咧地往书桌旁边一靠,斜眼撇了撇那药包道:“我说,你这不是安胎药么?里面怎么有麝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七十三章 花和女人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麝香,乃是孕者的大忌,连普通的妇道人家都再清楚不过的常识,大名鼎鼎如齐孤鸿般,连这一点都不清楚,实在说不过去。 好在齐孤鸿倒也不避讳,坦然地点点头,“我就是故意的。” “为什么?你也不想让他们生孩子?”金玢哼笑一声,甚至还俏皮地眨了眨眼睛,瞧那表情似乎有些得意,总之不像刚刚一般怒发冲冠,“还是说,你不想要个日本混血的弟弟?那他若是娶个中国女人呢?你怎么……” 齐孤鸿没有理会,闷声丢下一句“我去送药”后便将金玢一人留在房里。 真是怪,齐孤鸿一边走一边皱眉,以前总觉得这金玢不近人情得好似块冰,不知几时也变得如此醋劲十足了。 依着齐孤鸿对女人为数不多的了解,就只能理解为无论什么样的女人在遇到男人的问题时,都会这样吧。 齐孤鸿将药包交给了阿夭,经过之前的几战,这家伙虽然经历了不少磨练,但毛手毛脚的性格仍是一点儿没变,他接过药包便跳上了自行车,任由齐孤鸿在后面追着嘱咐了好几嗓子,人便像一阵风似的直接往中岛江沿家去了。 对于齐孤鸿来说,“中岛公馆”,就意味着齐以,他不是不能去,之所以耐着性子回避,也是为了避嫌,免得给他和齐以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阿夭赶到中岛家时已经是夜幕低垂,因有了中岛江沿的嘱咐,家中的日本仆人见到齐孤鸿身边的人都要格外客气,一人接过药包,另一人急匆匆说去给他拿点心,吉祥却只是鼻孔出气哼了一声,转身便隐入夜色中。 自行车猛蹬出去七八米的时候,阿夭回过头来,望向后面小楼二层的窗户,厚重的酒红色天鹅绒窗帘后,旖旎的灯光散发着无限暧昧,阿夭深吸了口气,心说幸好来的是自己而不是齐孤鸿,否则,不知他心里会是什么滋味儿。 此时中岛江沿家的饭厅里,就只有中岛江沿和儿子鸿枝,两人四目相对,桌上的饭菜虽然冒着热气,可这气氛实在冷清,中岛鸿枝看了对面的父亲一眼,想不明白他为何如此面带喜色,就连夹菜的动作也透着欢快。 中岛鸿枝回想着自己坐在饭厅后发生的一切,抱恙在身的中岛菡子照例是不出来用餐的,而且,这月初的时候,中岛江沿将家中做了一番调整——他特地请人将齐以夫妇的卧房改成了和室,又将中岛菡子安置到了中岛江沿父子居住的前楼里。 也就是说……中岛鸿枝的视线越过窗户,望向后面的二层小楼,从他现在的角度并不能直接看到齐以和中岛芳子的房间,但是中岛鸿枝的视线从在餐厅里服侍的下人身上扫过后便能判断出个大概。 后面的小楼里,应该就只有齐以和中岛芳子两人,所有人都在为他们营造一个私密的空间,连服侍的佣人都躲出来了,甚至,中岛江沿美其名曰是要好好照顾菡子,实际看来,也是为了将整个空间都让给齐以和姑姑。 中岛鸿枝回想着中岛江沿脸上的笑容,意识到那是从仆人说齐以夫妇俩要在房间里用餐还特意吩咐他们准备了红酒之后才开始浮现在他脸上的。 什么事情是要这么私密?什么私密的事情让中岛江沿如此喜悦? 以中岛鸿枝从小在学校和药厂里培养出来的阅历,怕是实在难以搞清楚这么复杂的问题。 男女之事,说来到底是本能,还是后天的培养呢?是需要像仁义礼智信一样通过本学习,还是需要像剑道一样需要训练呢?这个问题,对于齐以和中岛芳子来说,其实有着截然不同的答案。 中岛芳子是遵循本能,就像她在数月前对中岛江沿所说的那样,她认为自己需要和齐以有个孩子了,没错儿,她说的是需要,从个人的角度来讲,她已经到了一个女人不得不生育的年纪,从大局观来讲,一个子嗣是改变齐以与中岛家关系的唯一方式。 但是对齐以来说,这却是一种实打实的训练,他是一步步不停地学习和训练,才让自己终于能够克服心理上的障碍,能够顺畅无碍地压在中岛芳子身上。 起伏,前进,后退,齐以在心中默念着口号,他一时间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和前任妻子珑尹行房,记忆中,这过程没有如此困难,但现在看来却好像是一种任务,像士兵的操练,像是炼蛊的严谨步骤—— 要温柔,要有序,要考虑对方的感受,任何方面缺一不可,以免被中岛芳子看出自己的心不在焉…… 然而就在齐以依照着自己通过不断摸索和尝试才最终得以确定的中岛芳子的喜好而按部就班地进行着行房这一任务时,中岛芳子却突然将他推开了。 矮桌上的餐盘翻滚在地,红酒泼溅在榻榻米上,沿着纤维迅速游走,将一叠榻榻米染成了血色,齐以茫然地望着在地上滚动的面包,中岛芳子最喜欢的西国火腿皱皱巴巴地裹满了灰尘,他不由自主皱起眉头,不知这些食物为何落得如此命运,不知中岛芳子究竟为何而愠怒。 “为什么?”中岛芳子撑着榻榻米坐起来,她穿着和服浴衣,双腿从交叉的两片衣摆下延伸出来,从这个角度来看,中岛芳子很瘦,纤细的腿骨显得甚至有些突兀,但是只要齐以稍稍侧过头,就能看到垂下来的肉,略显干瘪夹带褶皱,这是苍老皮肤所特有的纹路。 而这种干瘪和纹路也并没有怜悯中岛芳子的上半身,她的脖颈皮肤下垂,胸口的起伏也不再贴合少女的曲线,然而中岛芳子并不介意,她的胸口因愤怒而上下起伏,却压根儿忘了要遮掩自己的丑态。 差不多是自从两人有了第一次夫妻之实后,中岛芳子便不再对自己的身体遮遮掩掩,就好像是影院里的电影,除了刚开始上映的时候会严格查票,后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被看过的东西,从本质上来讲就已经失去了最宝贵的韵味。 相比之下,齐以则是截然不同,他除了在某些时刻会掀开腰间的衣物之外,其他所有时间都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他从不肯在中岛芳子面前换衣服,就算在最亲密的时刻也不肯将自己暴露在她面前,甚至于,中岛芳子记得他曾因为她在他洗澡时进入浴室而对她大发雷霆,那愤怒的样子让中岛芳子甚至不敢追问原因。 此时,衣物几乎完全敞开的中岛芳子骑坐在齐以的身上,好看的、不好看的地方都一览无遗,她捏着齐以的肩膀——是捏着,而不是搂着或者抚着,那是一种商业合作伙伴间的姿势。 而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中岛芳子身上那种特殊的味道令齐以警醒。 在齐以有关中岛芳子断断续续的记忆中,她身上的味道可以算是一个时间点,齐以无法用任何词汇 精准地形容每一刻的变化,但他知道那些气息意味着中岛芳子已经从一个饱满柔软的少妇逐渐变成干瘪枯萎的女人。 这世上只有两种生物会对生老病死生出如此真切的恐慌,一种是花,一种是女人,越美的,就越怕。 “为什么?”似乎是因为没能得到齐以的回应,所以中岛芳子又重复了一遍,语气中的懊恼和焦虑更甚,“为什么我们试了这么久,还是没有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七十四章 观览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可以说,中岛芳子对妊娠的所有认知,都来自于她和中岛江沿的姐姐。 是的,在他们兄妹上面还有一个姐姐,叫禾子。 如果齐以见过中岛禾子的话,就会认为中岛芳子的性格其实还不算乖张,与其他温婉顺从的日本女性相比,中岛禾子简直是个怪胎,她的古怪贯彻在她生活的各个方面,其中也包括对于怀胎生子的态度。 中岛芳子清楚记得,当初,当全家所有人都在因禾子怀孕的事情而喜悦时,禾子的反应是多么怪。 “真是糟糕……” 这是禾子关于怀孕这件事情发表的第一个意见,当时,中岛芳子和禾子躺在她们从小长大的榻榻米上,因为身边没有其他人在场,所以可以肯定禾子当时的表现是最真实的,她的语气中充满了埋怨——以前禾子躺在这里时可不是这样的,对她来说,回家省亲是一件格外美好的事情,她对中岛芳子说过,当她重新躺在这叠榻榻米上时,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少女时代。 那么,此时微微隆起的腹部,自然就是禾子感到糟糕的原因,以前她还能通过这种方式假装自己还是个少女,但这块真切存在的肉,却在时时刻刻击碎她最后的幻想。 “为什么是我呢?”禾子哀怨地说着,“为什么这么突然?当然了,我不是不想生孩子,我就只是……我还没准备好啊,它……”禾子是用这种方式称呼肚子里的小生命,似乎并不是因为不确定孩子的性别,这个“它”,意味着禾子根本还没有将这小生命看成同等的人类,更谈不上什么喜爱。 在禾子看来,怀孕生孩子应该是一件由自己选择并控制的事情,她无法接受这小东西不打招呼不做预约就突然闯入自己的生命,打乱了自己所有的计划。 “我好不容易才说服了丈夫和婆婆,让他们答应我到国外去念,这下就完了……” 禾子喋喋不休地说着,在中岛芳子听来,她那些细碎的抱怨与一个新生命相比,都是些再微不足道不过的小事,但后来,中岛芳子才明白那只不过是因为自己不懂一位母亲关于命运的恐慌。 老天似乎是为了让中岛芳子明白这个道理,所以给她展示了一个范例——对于生育充满不满的中岛禾子最终死了,她死于难产,那个孩子好像提前预感到母亲对它并不欢迎,所以拒绝来到这个世界上。 两个活生生的人命,变成了两滩模糊的血肉。 中岛芳子并未对姐姐的死做出任何评价,但对生育的抵触已经深深地根植于她的脑海中。 换个角度来说,就像齐以知道自己背负着对珑尹的爱和对日本人的恨,所以交配对他而言是如此的艰难并充满厌恶,他知道自己为此付出了多少,同样的,中岛芳子也很清楚自己是经历了怎样的思想转折,才终于说服了自己,敢于向母亲这一身份迈出一步。 如果不付出,或许也不会如此痛苦,但中岛芳子偏偏就是付出了的那一类,她想不明白自己已经做出了如此大的牺牲和改变,为什么偏偏还是怀不上孩子。 “是你的身体,”齐以坐在窗边,烟雾在他的指尖缭绕,而后迅速化为虚无,像他对中岛芳子的爱意一样缥缈无存,他的话语斩钉截铁,态度中带着毋庸置疑,“我们需要好好调养你的身体……” 还不等齐以这话说完,一只茶壶已经狠狠地砸在墙面上,瞬间摔得粉碎,这是中岛芳子的愤怒,在她的意识中,她还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恼怒,只是凭着本能行事,而在她尚未查明的内心中,她憎恨的是齐以这武断的态度。 他一句轻飘飘的话,就将罪名扣在了她的身上。凭什么?在中岛芳子的印象中,齐以明明是那种罕见的讲道理且不武断的男人,为何在这件事情上,他会毫不犹豫地认为自己是过失方? 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一般,中岛芳子猛地爬起来,她的手脚并用,就好像一只蜘蛛在榻榻米上爬行,紧跟着,突兀的腿骨和松软的皮肉一时间都缠绕在齐以身上,好像一副刑具镣铐将他缠绕其中,她的手一把伸入齐以的裤子,冰冷如一条蛇,令齐以浑身恶寒。 “肯定可以的!我已经吃了那么多的药!还要我怎么样!我凭什么不行……” 老天不会这么恶搞,中岛芳子想,相比较一直不想怀孕却偏偏中标的禾子,自己明明已经这么努力,在自己这温暖而充满渴望的子宫里,凭什么就不能丰收一个孩子? 然而在中岛芳子尝试了几次后,手中的小蛇却仍是软趴趴的,她抬起头来望向齐以,为了今天这个晚上,中岛芳子特意化了妆,还特地画上了鲜艳欲滴的口红,可她不知道恰好是那口红的颜色,令她的表情看起来近乎狰狞。 中岛芳子以近乎质问的目光瞪着齐以,嘴上没说话,手却不自觉地加快了速度,如同一串连珠炮般的质问,问齐以为什么不给她一个反应。 只不过,齐以的视线并没有望向中岛芳子,他的视线越过她的香肩,径直落在了纸门前。 中岛芳子下意识回过头去,纸门关着,那是仆人走之前小心翼翼拉上的,意味着今天晚上不会有任何人打扰他们,但是……中岛芳子眯着眼睛将那纸门来来回回看了两三遍,突然意识到不对的地方。 纸门上,出现了一个小黑洞,不过拇指大小,纸张的纤维被口水浸染,变得软踏踏地蜷缩在一起,她望着那个小黑洞,仿佛与一个冷冰冰的视线直直相对。 中岛芳子浑身打了一个激灵。 而齐以率先起身,他在将中岛芳子推开的同时,不动声色地将自己严严实实的衣服裹得更紧了一些,不过两步就到了那门边。 随着纸门被拉开的同时,齐以在微弱的光线笼罩下,看到了一张苍白而没有任何表情的脸,那视线有些木讷,就好像一个无知的生物在贪婪地观察着一切。 自然,也包括刚刚那一片旖旎。 中岛芳子先是恐慌,待到她认出中岛菡子的脸后,恼怒涌上心头,如同油泼溅在火上,她迈着小碎步急切切一路狂奔到中岛菡子面前,人还尚未站稳,一记巴掌已经狠狠抽打在中岛菡子脸上。 “都怪你!你这疯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七十五章 恶类女 齐以用了很大力气才将中岛芳子拉开,他甚至想不起来她都咒骂了些什么,总之那些字眼的恶毒程度,绝不该用在自己的亲侄女身上,到最后,齐以有些恼怒,干脆直接将中岛芳子甩在榻榻米上,他无暇顾及她的尖叫,在走廊中那阵阵刺耳的回声中,齐以扶着中岛菡子,将她送到了原来设置在这座小楼中的卧室里。 当天晚上,中岛芳子一直在赌气地等着齐以的道歉,然而对于齐以来说,随她赌气也好不在意也罢,只要她不出现,就是最好的情况,如此一来,才方便齐以一整夜守在中岛菡子床边。 细细说来,齐以之所以不会如中岛芳子那般愠怒,一来,是他在多年间早已将中岛菡子当做自己对于齐孤鸿的父爱的投射,一来,则是因为他知道中蛊的人究竟有多可怜,更别提中岛菡子的情况到现在还搞不清楚她究竟中了什么蛊,由何人所下。 所以齐以选择的是和中岛芳子假戏真做,而非让齐孤鸿给她下蛊,虽说要真是那么做,所有事情就简单得多。 齐以亲自点名要求齐家堂的齐孤鸿为中岛芳子配安胎药这事情,乃是经过中岛江沿和横野下二经手操办的,两人听到齐以这一要求后,忙不迭点头道:“可以可以,孤鸿君来做这件事情于情于理都再合适不过” 这话说完后,中岛家的会客厅中沉默了许久,齐以和中岛江沿c横野下二三人相对而视,每个人的视线中都带着不同程度的狡黠和审视。 齐以的目的有这么单纯吗?横野下二死都不肯相信,好吧,他也承认人是会变化的,可是上一次到这一次之间,到底是什么天翻地覆的事情构成了齐以的改变,能让他一改之前宁可被软禁十几年都不肯改变的想法?根本没有也不可能有! 所以齐以同样望向横野下二,这家伙的眼睛好像老鼠,眼梢儿微微下垂,贼光左右闪烁之间,看不到任何的信任。 这也不能怪他,齐以心中暗笑,不过就是这样的一个瞬间,也让他明白横野下二绝不可能相信自己。 相比较之下,这两人只是更加确认了自己心中的答案而已,唯有被夹在中间的中岛江沿足足出了满身冷汗,生怕自己好不容易拧起来的这种联系生生断裂。 就在这几人各怀鬼胎的谋划下,请齐孤鸿帮忙配安胎药的请求由横野下二送到了齐家堂,横野下二还不忘嘱咐道:“你父亲说了,你们齐家有专门的方子,可以用于安胎保育,他将这事情特地交给你,也足以看出你们父子情深啊” 齐孤鸿说不上横野下二这话里究竟是嘲讽还是如何,而在听说中岛芳子要为他们齐家不,准确来说,应该说是齐以决定要为中岛家传宗接代。 不论如何,这种事情都令齐孤鸿感到难以置信,不得不承认,当时闪现在齐孤鸿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既是,他要在安胎药中下蛊,让中岛芳子彻底断了这念想。 齐孤鸿会这样想,齐以自然也会,于是一个口信很快接踵而至,齐以特意吩咐齐孤鸿不许给中岛芳子下蛊。 “为什么?他是真的对那个女人动了心?” 午夜时分,当齐孤鸿端着一杯威士忌坐在书房中百思不得其解地喃喃自语时,弥光的身影早已不知何时坐在了唐鬼经常坐着的位置。 “他这样做,是为了你的安全。” 的确,在不了解全盘情况的时候,唯有原地不动,以不变应万变 此时此刻,齐孤鸿坐在齐家堂里,距离生意开板还有一刻钟的功夫,铺面门板合着,但门外迫不及待的嘈杂声响已经穿过门板到了齐孤鸿耳边,他咬着嘴唇,在那一片杂乱声响中寻找着一刻安宁,拧眉思忖着接下来的计划 齐以的药虽然是中岛家给的,但是中岛家并不在家中经手药物,一切交易都在药厂里进行,虽说凭着中岛鸿枝对齐孤鸿的好感,想要偷偷潜入家中偷出药来倒也不算难事儿,可偷出来的东西总有用完的时候,无法根治其关键。 眼下齐孤鸿想到唯一的办法,就是利用中岛鸿枝打入药厂,至于如何进入得顺理成章又不受怀疑,这还是个技巧,齐孤鸿想到自己当初利用军阀创建齐家堂的经过,心想如果是中岛家的药厂遇到什么问题,自己以临危受命的身份,这事情自然可以做得大摇大摆理直气壮 正当齐孤鸿这样想着的时候,一阵清脆的银铃声声自他耳后响起,那声音清脆中还透着妩媚,而在这时间点儿嘛,弥光自然不会到这儿来,能来的也就只有金玢这个女人让齐孤鸿一想到就气不打一处来,如果不是她声称正在想办法炼蛊来解齐以的药毒的话,齐孤鸿绝对不会多和她说一句废话,可谁成想她倒是自来熟,整日在他齐家宅子内登堂入室如入无人之境似的 齐孤鸿想到这里的时候人已经猛地站起来,然而就在他刚一转身的时候,一阵香风扑鼻而来,那是一种陌生而神秘的味道,令齐孤鸿忍不住浑身一个激灵。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张如那香气般陌生且神秘的面孔。 “你” 问题已经到了嘴边,但齐孤鸿没有直接问下去这答案不言而喻。 齐家堂尚未开张,伙计们都在院子里忙活着,而这女人却能躲开他们的视线,直接来到齐孤鸿面前,且还是如此的悄无声息,神不知鬼不觉到完全可以在无声之间取了齐孤鸿的性命而连他自己都浑然不觉。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善茬儿。 而就在这转身一回眸的档口里,女人已经到了齐孤鸿面前,这次他多少看清了女人的动作,只见她身形曼妙,一袭黑衣下隐约能看到脊柱和腿是微微紧绷成一条线的,但是又不至于令她的身体僵固,而是巧妙地保证她动作的迅捷和稳定。 干脆利落,没有任何华而不实的花架子。 齐孤鸿的脑子迅速转动,首先从这女人的穿着打扮来判断,这样精干的装扮自然不是寻常女子,是一身最适于行走江湖的穿着,可她的动作却和唐鬼章山十这类武把式不一样,她干脆的动作并非后天的学习,而是一种类似本能的东西。 像动物,像虫,这样的女人,必是蛊师。 齐孤鸿的判断十分精准,这是他在这几年来培养出的能力,但也不可否认,他所有的训练都是针对他的脑子,大脑虽然跑得很快,但身体却远远跟不上大脑奔跑的速度。 于是乎,就在齐孤鸿做出这一系列判断的瞬间,那女人已经伸出手。 一片云雾般的淡蓝色粉末在他眼前洋洋洒洒落下,顺着齐孤鸿的鼻腔咽喉进入他的身体,在肺中发散,而后,蛊毒随着血液,游走至周身。 齐孤鸿只记住了一句话,她说,“我叫汝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七十六章 变心男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横野下二近几日心情甚好,听闻人说齐孤鸿和弥光的感情不错,前几日夫妻俩还特地派人送来的点心,这被横野下二当成了义女和女婿对他这位父亲大人的尊重,这让横野下二不由得有些飘飘然,竟也敢不打招呼便贸然登门造访,甚至完全忘了在齐孤鸿远走他乡的那段时间里,自己是如何被镇宅蛊所困,站在自己亲自为弥光置办的宅院之外却不能踏入半步,为此又急又恼得好像一只猴子。 午后时分,横野下二的轿车停在齐家宅院门外,司机拎着食盒下了车,横野下二却亲自接过食盒,没有让司机陪伴进门的意思,他抖了抖衣摆,径直两步走进了客厅。 横野下二进门的时候,弥光正站在楼梯下的位置,有些焦虑地向楼上望着,一时间都没注意到横野下二突兀的脚步声,待她回过头来时,横野下二已经来到她身边,以相同的角度望向她所望着的地方。 “怎么了?” 突然造访的横野下二令弥光吓得一个激灵,而后很快便有一抹惊恐和焦急覆盖在她的眉眼间,弥光摆摆手,连忙拉着横野下二往沙发处走,一边走还一边回头望了一眼,嘴上心不在焉地匆匆道:“您怎么来了?这是……”弥光看到横野下二手中的食盒,立刻顺水推舟道:“还没有吃中饭么?我叫人去准备,我们先去饭厅喝杯茶……” 恰好是弥光这古怪的反应令横野下二的步子顿在原地,他疑惑地转过头去,明知道弥光有所避讳,目光却越发执着地盯着楼上。 “出什么事儿了?” “没……” 不等弥光说完,楼上突然响起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似乎是有哪件倒霉的瓷器成了别人泄恨的靶子。 “孤鸿君在上面?” 横野下二问了一句,按照常理,齐孤鸿这时间应该正在齐家堂,但从现在这情况来看,在楼上的自然是齐孤鸿无疑,而且还是个正在发脾气的齐孤鸿。 而弥光脸上的畏怯神色正印证了横野下二的想法,他二话不说立马推开弥光,径直便要往楼上去,在某一瞬间,横野下二心中油然而起了一种对弥光的保护欲,仿佛这还真是他的女儿,而此刻的他自己,就像一个看到女儿受委屈后怒发冲冠的父亲。 “他在发什么神经!” 正当横野下二一脸要找齐孤鸿算账的愤怒表情正往楼上走着的时候,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在他们身边不远处的墙上响起,这次着实是吓得横野下二一个激灵,刚刚的勇气仿佛是错觉,眨眼间消失不见,他顿了片刻,恼羞成怒地愤然接起了电话。 “是弥光吗?齐孤鸿在吗?我是中岛江沿,我这里出了大事儿,请你务必要让孤鸿君过来一趟,我现在已经来不及派车去接他了……”在一片语无伦次的焦急声中,中岛江沿在挂电话前还不忘嘱咐一句道:“对了,这件事情还请你帮忙保密,务必不要让横野下二知道!” 中岛江沿的语气急促,那焦急的气息已经冲破电话话筒呼之欲出,而在电话那边深沉的呼吸中,能感觉到中岛江沿正在等待回答,就在他开口催促时,横野下二高声清了清嗓子。 “抱歉,中岛,我是横野下二,很不好意思,误接了你的电话。” 周遭的气氛好像凝固的水泥,就连中岛江沿的呼吸声也随之沉默下来。 “这个……” “说说看吧,那件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这种感觉……着实不好受,且不说对面的中岛江沿如何,此时此刻,就连站在横野下二身旁的弥光也觉得呼吸有些困难,有种被人当场捉赃的感觉。 无奈之下,弥光抿了抿嘴唇,不动声色地对着二楼转角处的阿夭摆了摆手,这一个细微的动作并没有逃出横野下二的视线,他清楚看到阿夭疑惑地望着弥光,再度确定了她的想法之后,才艰难地向一旁的房间走去。 紧跟着,房门被打开,横野下二还没听到迈步的声音,率先便听到一声清脆的炸响率先在走廊中响起,他几乎看到一片瓷器渣滓滚落到楼梯上。 齐孤鸿愤怒的脚步声接连响起并越来越近,他三两步到了面前,一把抢过了电话话筒。 之前,齐孤鸿的速度太快,让横野下二没工夫细细打量他,而当齐孤鸿对着电话那边的中岛江沿嗯嗯啊啊的时候,横野下二这才发现了齐孤鸿身上的异常。 他的衣服很脏,上面有食物的油渍,还有血迹,头发凌乱,衣服上有灰尘和破洞,看起来就好像一个被囚禁已久的犯人般,而他脸上的愤怒和不满则正好映衬了横野下二的猜想。 横野下二疑惑地望向弥光,却见她也是一脸茫然。 而就在这通电话迅速挂断后,齐孤鸿放下话筒,任由话筒贴着墙摇摆不止,他却连看都没看一眼,对着背后的阿夭怒气冲冲地吆喝一声道:“拿我的外衣,准备车!” 阿夭不敢多嘴,只有背后的弥光急切问了一声道:“你要去哪儿?” “干正事儿!”齐孤鸿终于在门口处站定脚步,火冒三丈地怒视着弥光,那眼神仿佛不是在看着发妻,而是不共戴天的仇敌,“难道干正事儿也不行吗!出了人命关天的事情我也不能出房门吗?!” 说罢,就在弥光和横野下二双双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齐孤鸿已经好似一溜烟似的出了门,随着马达的轰鸣声转眼间消失不见。 “这是……”横野下二低声呢喃着,他突然想不起来今天自己到底是干什么来的,难道不是因为女儿和女婿的感情不错,自己趁热打铁过来探望顺便拉拢关系吗?如此看来,莫非自己是误会了什么? “我们先走,”弥光顾不上穿衣服,随手将大衣搭在自己的胳膊上,急切地对着横野下二道:“您的车呢?” 横野下二几乎是被弥光半拖半拽着上了车,弥光拍着驾驶座的背面,焦恼地对着司机下令。 “追着前面的车!绝对不能追丢了!” 横野下二一头雾水,追车?自己要去哪儿?刚刚是中岛江沿打电话来说出事儿了,难道自己不能直接找中岛江沿去追问?这齐孤鸿和中岛江沿,他们两个到底在密谋着什么! 两辆车一前一后在上海的大马路上狂奔,喇叭声在街道上振聋发聩,将街上的行人惊得人仰马翻,而就在一片骂娘声中,弥光低声对横野下二解释起了这其中的过往。 “事情还要从前几天的时候开始……” “不,你先说明白你为什么要把他关押在房间里!” “那也要从前天开始说!” 弥光很恼怒,但她没有急着解释自己这恼怒的由来,弥光相信只要自己说完了这几天来所发生的一切,横野下二便能明白她的愤怒究竟从何而来。 前天的早上,齐孤鸿和往常一样去齐家堂坐诊,按照他平日里的习惯,下午时会到齐家宅子里去炼蛊、检查门徒们的情况,或者安排一些其他事宜,弥光对这一切都不太过问,反正她知道只要到了晚饭时间,齐孤鸿肯定会回家,在这一点上,他是一个顾家的好男人,虽然齐家上上下下有各种琐事缠身,但他都会按时回家,没有应酬,没有交际,没有任何会使家中妻子心生不满的行为。 但异状就是从那天晚上开始的,齐孤鸿没有回家吃饭,弥光在客厅里等到午夜时分,齐孤鸿才衣衫不整地回来,他的身上有酒气,还有女人身上特有的香味。 之后的便是争吵,弥光追问齐孤鸿的行踪,而他的举动就像是任何一个心里有鬼的男人一样,而且远远有过之而无不及,齐孤鸿从责怪弥光的追问,到开始责怪她对自己过于严苛的要求,话题中的矛盾一度上升,直到他说自己和弥光的生活已经继续不下去。 “就这样?”横野下二难以置信,他也不是没见过出轨的男人,甚至自己对这一点还颇有心得,但即便是最糟糕的情况,就说齐孤鸿真是突然某一天脑子开窍了或者是碰到了真命天女,也不至于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要和弥光离婚。 “就是这样!”弥光好像怨妇一般哭诉道:“他说了,要马上走!而且他真的这么做了,他第二天到了齐家堂后根本没有坐诊,而是开始收拾他所有的钱,就好像……” 在弥光抽搭搭的哀怨哭诉中,她说,“他好像变了个人,不要我也就算了,好像连齐家堂也不准备要了,就好像要一去不回了!” 横野下二没有说话,他拧眉想了片刻后,转头望向弥光,总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七十七章 药厂祸乱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上海虽然很大,但是从城南走到城北,距离就那么些,哪怕是往郊区走,在汽车滚滚的车轮下,这些距离也实在算不上什么。 而就在横野下二的车子追着齐孤鸿一路到了城郊中岛家药厂时,横野下二在这一路上已经大概理顺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并且想到了接下来的解决方法。 首先可以明确的是,齐孤鸿是横野下二手中的一张牌,他管不了齐孤鸿到底是不是移情别恋或者准备抛家舍业了,随便他,就算真是这样,横野下二也绝不会放过齐孤鸿,他不得不承认弥光做的不错,若是他的话,断然也会如此,宁可将齐孤鸿锁在房间里做一辈子废人也绝不容许这只煮熟的鸭子飞了,反正他们已经对齐以做过同样的事情,再多一次,也算不了什么。 至于其他的嘛,让横野下二感到疑惑的是齐孤鸿和中岛江沿,不知道这两个家伙在密谋什么,横野下二觉得自己非常有必要搞清楚中岛江沿口中所说的那件不能告诉自己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和齐孤鸿有什么关系。 两辆车几乎是前后脚停在了中岛江沿的药厂门口,横野下二曾无数次来过这个地方,几座连成一排的厂房,最高的是生产车间,差不多有四层楼高,剩下的行政楼不过两层,加上前面的院落,一同被圈进黄泥墙内,而此时横野下二车子停下的地方既是大门口,旁边挂着中岛株式会社的招牌。 往常,横野下二的车子都是径直开进厂房里的,工人们远远看到他的车牌号就会殷勤备至地跑出来帮他拉开大门,但是今天,连同中岛江沿等十几人在内,众人几乎是组成了一堵人墙,将横野下二的车子挡在大门外。 “混蛋!你这是什么意思!”横野下二人还没下车,便怒气冲冲地隔着车窗对中岛江沿大吼起来,“怎么,你的地盘儿不欢迎我了?” “不,”中岛江沿的声音颤颤巍巍透着恐惧,身子却没有让开的意思,他苦着脸对着横野下二道:“里面,里面真的出事儿了!” 正当中岛江沿语无伦次地向横野下二解释药厂里发生的事情时,横野下二和弥光望着齐孤鸿的背影已经进了一栋二层小楼。 药厂里常年弥漫着一股怪异的味道,那是各种药剂的味道混杂在一起所形成的一种特殊臭味——没错儿,是臭,在齐孤鸿看来,西药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怪的味道,大概是因为那种东西是人工合成的原因,那是人类妄图改变自然的味道。 楼道里静悄悄的,听不到任何声音,情况似乎并不如中岛江沿所说的那般紧急,又或者说,危险的东西此时正在齐孤鸿肉眼所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地等待着他…… 齐孤鸿对日本人的药厂多少有点儿了解,当初刚来上海的时候,中岛鸿枝和当初游学时的同窗一同“骗”他到日本人的药厂里上过班,日本人对于药厂的设计和布局,可以说打破了齐孤鸿以往对于药厂的认知。 不管是在国内还是国外,中药厂还是西药厂,这些厂区分布都大同小异,依照功能分布为药品原料区和加工处理区,但是中岛江沿家的药厂却不太相同,工作区域很小,在齐孤鸿看来,这么小的厂房根本不足以支撑中岛家药品公司的销售规模。 而且,更多地方是被“隐藏”起来了的,从上一次在药厂中上班时起,齐孤鸿就发现这座药厂内的公开区域和其具体面积不成比例,也就是说,有很多部分是不可见光不可开放的。 比如说……齐孤鸿突然感觉一阵诡异的声音正在从脚下传来,他趴在地上,紧跟着就听到了一阵无法形容的声音。 “呜……呼……啊……” 那像是动物闷声闷气的吼叫,像是孩子毫无意义的牙牙学语,听不出这些模糊的字眼究竟有什么含义,但却能清楚感觉到其中透出的暴躁气息。 想来,这些声音所传来的地方,就是齐孤鸿记忆中那些“不被开放”的区域。 而就在齐孤鸿四处寻找前往地下的通道时,门外的中岛江沿也在手忙脚乱地向对面的横野下二解释着里面的情况——没错儿,就是手忙脚乱,他手脚并用的样子像是只猴子,尤其是那急切的表情,而之所以如此,乃是因为有些事情碍于一旁的弥光,不便于直接说出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横野下二恼怒地问着,同时也猜到了中岛江沿的顾虑,他一摆手对着弥光严厉下令让她去车上等着,直到车门发出一声抗议般的巨响时,这才对着中岛江沿道:“现在可以说了吗!” “是这样的……”中岛江沿擦了擦汗,那几根稀稀疏疏的乱发软趴趴地黏在头上,弯曲成了一团搞笑的弧度,“就是那些人,他们造反了!” “哪些人!药厂里的人多了!是工人还是金家人?” “都不是,就是那些被我们……” 中岛江沿说到这里戛然而止,接下来的话不用多说,只要一个眼神儿,横野下二就明白了中岛江沿口中指的,是他们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儿。 准确来说,应该算是石井干的。 差不多是在半个月之前,石井从北平带来了一批人,他毫不避讳地告诉中岛江沿和横野下二,说这些人都是金家的门徒。 “看看,”石井的口气中带着炫耀和鄙夷,言下之意是中岛江沿和横野下二多年来没做到的事情,他来了不过几个月便手到擒来,“这事情没那么难,金家人一直都有想要跟我们合作的意图,只是你们一直没找对人罢了。他们和那些齐家人不一样,非常明白和我们合作会有什么好处,而且他们也已经允诺过,不消几个月的时间,他们就能为我们制造出蛊毒……” “这样自然是好的,”横野下二在脑海中思索着应对的话语,虽然已经到了这一步,还是希望自己不要输得太难看,“只不过,光有蛊师也不够吧?” “没错儿,这就好比研发新药一样,其中还需要一些实验过程,就像每款药物研究出来之后都需要至少一两年的临床试验才能确认效果,所以我们还要……” 中岛江沿一边说着一边舔着惨白的嘴唇,脑袋里飞速思考着自己在横野下二面前还能有什么利用价值。 “你放心,这些问题我早就已经想到了,”石井蛮横武断道:“你只需要把药厂腾出来,清空所有工人,至于剩下的嘛,”石井早就看穿了中岛江沿和横野下二的小九九,仿佛怜悯一般对着两人道:“当然也有用得着你们的地方,留些可靠的人手盯着就行了。” 正如石井所说,看样子他的确是做好了万全准备,在接下来的第三天午夜,当中岛江沿正满心怨气地清空工厂时,石井部队的两辆卡车大摇大摆地开进了中岛家的药厂。 在这两辆卡车中,一辆里面装载着各种炼蛊所需的东西,而另一辆卡车里,则装满了人——他们一个贴着一个、一个挤着一个,就像沙丁鱼罐头,中岛江沿简直觉得这像是变魔术,他想不明白石井是怎么将这么多的人塞进一辆卡车里。 那天是石井近日来最后一次见到中岛江沿,他宣称金家的蛊师们将要开始在这里为他们大日本帝国陆军炼蛊,中岛江沿只需要看好门,并担任保障他们日常所需的后勤工作。 而正如石井的命令,中岛江沿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一直尽职尽责地做着一条看门狗。 直到今天早上。 “我也是没有别的办法了,”中岛江沿拖着哭腔,“那些被石井抓来的人好像发疯了一样,肯定和那些金家蛊师炼的蛊有关!只是我也找不到他们……没有人敢进去,我也找不到那些蛊师,现在谁都进不去……” 横野下二听中岛江沿说,那些“疯子”竟然将他的一名手下活生生地咬死并且……就那么吃了,捧着热腾腾的血肉和肠子,就那么吃了…… 在短暂的沉默中,横野下二终于明白了中岛江沿急于找齐孤鸿来“救场”的原因,他深吸了口气,此时铁门稍稍打开了一些,但横野下二已经彻底打消了想要进去的念头。 “让齐孤鸿自己进去也是危险的,实在不行的话,就调派军队吧……” 不等横野下二这话说完,一阵踏踏的马蹄声已经到了近前,紧跟着,一个短打装扮的年轻小伙子一个翻身下了马,人还没站稳便匆匆冲进铁门,头也不回地甩下了一句话道:“我去救我们齐先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七十八章 蟾人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齐家的“小伙计”突然闯进来时,齐孤鸿正在一楼走廊中四处寻找着进入地下室的暗道。 “喂,你要去哪儿?” “我去看看情况。” “他们不会搞太大的。” “总要去看看……” “你这个性格……”“小伙计”嘬着牙花子,“还真是难成大事儿!” 齐孤鸿没工夫理会背后那个家伙的风凉话,同时心中有些不满地咒怨着,心说如果成大事儿就要残酷冷漠不顾旁人的话,那自己宁可就做一辈子那种成不了大事儿的人,也不想像背后那家伙——真是风光了一辈子,什么都见识过了,只不过到最后身边空无一人而已。 “行了,找东西也要有技巧,”说话间,那“小伙计”已经到了齐孤鸿身边,只见“他”已经摘掉了脑袋上那张足以遮住半张脸的毡帽,同时将一双塞了一半儿布头儿的鞋子脱下来挂在肩头,双手插着纤细的腰肢环顾四周道:“既然是一个他们经常从这里上上下下的地方,那就肯定会留下痕迹。” 金玢一边说着,人已经往墙边去了,只见她蹲在上观察着水泥地面上的痕迹,一路走向了走廊尽头。 果不其然,就在不到一分钟的功夫里,金玢已经掀开了通往地下室的暗门,一脸得意地望着对面的齐孤鸿。 这感觉真让人不爽,齐孤鸿在心中暗暗哼了一声,心想自己果然还是对金玢喜欢不起来,虽然她是对的,处处都是对的,但就是这种“绝对正确”最让人恼怒。 地道的入口向下,齐孤鸿顺着入口处的墙边摸索,很快摸到了一根贴着墙壁的灯绳,轻轻拉了一下,整个地道便如同一张巨口般,在向齐孤鸿展示着它幽暗深邃的肚囊。 与此同时,刚刚那种诡异的声音也越来越响。 齐孤鸿犹豫了一下,起身将长衫的衣摆塞进腰间,同时对着金玢伸出手。 “干嘛?”金玢皱着眉头反问一声,很快摆摆手道:“我又不下去!” “那你去哪儿?” “找药啊!”金玢理直气壮道:“你是来救金家人的吗?他们用你救?你忘了你是来干嘛的?” 不错,今天会在这里发生的这场混乱,乃是金玢和齐孤鸿之前谋划好的。 在日本人围攻北平金家大宅时,金寒池虽然付出了很多,但也得到了一些,比如说族人的信任,其中甚至还包括一直将他当成假想敌的允瓛,他虽然仍旧不肯承认是金寒池将族长之位拱手让给他,但多多少少还是受金寒池的大局观所感动。 两人当即密谋,调派一些金家蛊师随石井回到上海,名义上是金家的臣服,实际上只是博取石井的信任,将这些人当做安插在石井身边的棋子。 而今,当齐孤鸿说自己苦于不知如何能在将齐以带离中岛家之后还能保存他的记忆时,金玢一拍脑门儿声称她想到了好点子。 “这可是金寒池那臭小子用手指头换来的棋子,若是扔着不用,实在可惜。” 金玢将她的计划传递给了金家蛊师,让他们在药厂中制造炼蛊出事儿的假象,如此一来日本人必然要请齐孤鸿进入药厂帮忙,到时候趁机找药,那就是顺理成章。 不过……话虽然是这么说,可齐孤鸿始终还是无法做到金玢那么干脆,犹豫再三,他还是决定先去确定金家蛊师和那些被日本人抓来的人是否无恙。 “所以说,你就放心去当你的烂好人,我呢,去办正事儿,咱们兵分两路。” 说话间,金玢已经将齐孤鸿推进了地道入口。 “事成之后我来找你!” 留下这么句话之后,金玢还不忘做戏要做全套,顺手便关上了地道的门板,将齐孤鸿关在了那一片虚无的黑暗和野兽的咆哮声中。 再说齐孤鸿,这地道斜着向下,楼梯折返了两次,台阶差不多有四十多个,凭着感觉来看,这地下距离地面应该有四米多,由此可以猜测要么是下面的房屋挑梁够高,要么或者这地下室有两层,甚至更多。 正当这时,那惨叫声也越来越响,齐孤鸿寻着声音而去,在迈过一条四五米长的小走廊后,一扇宽度仅有一米的拱形石门出现在齐孤鸿眼前,他顺手抄起墙边的一把铁锹,不假思索便推门而入。 刺眼的白炽灯让齐孤鸿差点儿睁不开眼,这房间里的灯明显比外面要亮,可就在齐孤鸿下意识眨眨眼的功夫,一声咆哮已经到了耳边,他几乎感觉到呼吸中带着的风,和口气里古怪的臭味儿。 齐孤鸿想都不想便挥起手中的铁锹,就听到身后不远处有人大吼一声道:“别动!” 话音未落时,一道红色的影子已经到了齐孤鸿面前,一打卷儿便裹在齐孤鸿的腕间,令齐孤鸿的手臂悬在半空动弹不得,他寻着声音回过头,就看到身后不远处的一个保险柜上,一个八九岁的年轻孩子正蹲在上面望着齐孤鸿。 而在那孩子手中,一只金色的蟾蜍长大了嘴巴,长长的红舌头就一直延伸到齐孤鸿面前,他浑身一个激灵,顿时觉得想吐,干呕着大声骂道:“松开!快把这玩意儿松开!” 没办法,齐孤鸿和其他五族不一样,毕竟不是从小和虫子为伍长大的,不管这些年炼过多少蛊,终究还是会怕虫。 直到那孩子将蟾蜍的舌头松开后,齐孤鸿终于松了口气,这才想到刚刚的声音,他猛地回过头来,只见一个男人正长大了嘴巴猛地吸气,紧跟着他嘴巴抿住突然鼓了一下,腮帮子便高高地吹了起来,待到那脸颊上的血管都已经变得清晰可见时,男人的喉咙里开始发出咕噜咕噜的怪声音,乍一听就和齐孤鸿在楼上听到的差不多。 男人将这一套动作周而复始不知疲倦,还别说,这样子惟妙惟肖,就像那孩子手中的蟾蜍一般。 细细打量了这么片刻后,齐孤鸿倒也不再害怕,连那恶心的感觉也终于缓解了不少,他放眼望去,眼前的情况正如他的猜想——这地方像是个旧的厂房,墙边还能看到为了搭载称重设备而架设的建筑牛腿,调高至少超过四米,如此一来也就难怪刚刚那阵声音听起来如此怪,原来是经过扩音和回声之后,声音再度传出地面造成的扭曲。 而在这差不多五百多平的厂房里,无数男人正蹲在地上缓慢地跳着,也有一些蹲在某处一动不动,只是半晌突然伸出舌头,整个厂房里好像装满了无数人形青蛙。 虽说眼下这情况倒也的确如金玢所说的没什么危险,只是这样乍一看还是让齐孤鸿觉得浑身发麻,不知金家人做出这一举动的原因,齐孤鸿望向刚刚那个孩子,只见他也好似青蛙般蹲在保险柜上,顿时不由自主皱起眉头,心说莫非金寒池每天在家也是这样的坐姿? 正当齐孤鸿这样想着的时候,一个男人突然出现在男孩儿背后,不由分说就是一巴掌抽在男孩儿脑后,没好气儿道:“坐没坐相、站没站样!怎么能随便学詹丑爷坐着的样子呢?太不尊敬了!” 齐孤鸿差点儿一声喷出来,他齐家以蛇为主蛊,以青螣为蟾蜍,平日里固然也是百般尊敬,但也不至于像金家人一样,这么“尊敬”。 “敢问两位……” “这位是齐家少爷吧。” 男人年纪稍长,说起话来也有章法多了,倒是个能沟通的,听这男人介绍称他叫金润,身旁这孩子是他儿子,名叫金如意,乃是金寒池亲赐的名字。 想来是金玢曾对他们嘱咐过,所以金润刚见到齐孤鸿时便猜到了他的身份,同时不慌不忙地解释起了他们这一次的行动。 “关乎我们金家本门的事情,金润不便解释,且就说这一次的合作,说是帮齐少爷您,说到底也是帮我们金家自己,毕竟……”金润看向那些眼神木讷的男人,摇摇头道:“也是作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七十九章 万无一失……个屁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金润告诉齐孤鸿,他们这次之所以来和日本人“联手”,也是金家族长的命令,只不过,日本人如此造孽,却是他们没想到的。 “你看这些人,”还不需齐孤鸿开口,金润便已经看出了他的疑问,“且不说他们之前都做过什么,但不管是怎样的罪孽,都不至于让他们遭受蛊毒之苦……话说回来,齐家族长,你们齐家人平日里炼蛊,都是下在哪里?” “嗯?” “我爹的意思是问,”金如意说起话来简单干脆,没有他爹那些碍着面子的弯弯绕,对着齐孤鸿开门见山道:“比如说啊,你炼出来了新蛊,或者是你的蛊虫需要喂养的时候,都下在哪儿?” 关于这种问题,齐孤鸿倒是有所了解。 金如意所说的问题,几乎是每个蛊师都需要考虑的,一种新的蛊,想要了解其作用和效果,自然需要下在别人身上作为实验,齐孤鸿曾就这些问题特意问过衷衡和七树这些老一辈,得到的答案,是下在自己身上。 “齐家不太炼毒蛊,现在流传下来的那些毒蛊都是以前的先辈们炼出来的,自从有了族历开始,齐家人就已经决定以蛊行医、绝不行恶,就算有毒蛊也不至于取人性命,所以都是下在自己身上来观察其效果,至于蛊虫如何喂养嘛……” 那些需要长时间使用的蛊,例如伴生蛊和镇宅蛊,在经历过一代代的改良和变化后,只需要将无处使用的蛊毒倾倒在泥缸里进行封存,再往早的时候说,齐家人多会将蛊下在树的身上,虽然也会令树木枯亡,但好歹也不伤人性命。 “那你们家还真是……”金如意本来是一脸得意地等待着齐孤鸿的回答,然而在得到这一答案后,金如意情不自禁长大了嘴巴,憋了半晌才喃喃道:“真是葩!” 原来,金家对于蛊毒的处理方式和齐家不同。 “我们金家是皇室,和历朝历代的官吏都是有些走动的,不管是要做为实验,还是要喂养蛊虫,都会去天牢里找那些罪大恶极的死刑犯……”金如意说完之后噘着嘴,黑黝黝的眼珠儿滴溜溜转了转,仿佛是在思考自己这办法是否比齐家高端,毕竟,他还从没听说有人为了不伤害别人的性命竟然甘愿将蛊毒下在自己的身上。 “不过,”金润赶快打断了金如意的话,生怕这小家伙再口无遮拦地说出别的什么,“我们金家也很多年都不曾将蛊下在人的身上,哪怕是死囚犯,他们虽然有罪,但也……” 金润说话间,视线扫向了那些蹲在地上的男人们,齐孤鸿很快便猜到了这些人的身份。 这些男人们看起来膀大腰圆,都是练家子打扮,有些身上还有明显的刺青或者刀伤,据金润所说,当初他们被石井安置在这里的时候,石井曾经特地得意洋洋地向他们解释过,说这些人都是罪犯,就算用他们来炼蛊也不算伤天害理。 只是仔细想想,总觉得这样的说辞不足以安抚内心的愧疚感。 “那你们现在在干嘛?” 金如意摇头晃脑道:“你别看他们现在这副样子,不过只是我们金家的失魂蛊罢了!只要服了解蛊药就能恢复原样,和以前正常的时候没啥区别。” “没错儿,倒也正因如此,”金润终于凑到了齐孤鸿面前,毕竟是非属同族的蛊师,齐孤鸿对他有些戒备,而金润又何尝不是如此,显然是此时有什么要紧事情要说,才全然放下了对齐孤鸿的顾忌,“所以,我倒是也有些事情要劳烦齐少爷出手相助。” 金润一直不愿对这些中国人下蛊,可如果真是坐以待毙什么都不做的话,怕是也不能打消石井的怀疑,恐怕到时候他们金家蛊师的下场比这些活人实验品还要惨。 故而,当金玢提出要金润帮忙演这么场戏帮齐孤鸿制造混乱的时候,金润也想到了一个能帮助这些人逃出生天的办法。 “等等我们以障目蛊制造异相,趁着场面混乱之时,想办法将这些人放出去。我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到时候只需要以我金家蟾蜍引路,他们自然会跟着蟾蜍离开。” 齐孤鸿摩挲着下巴,他有点儿想不起来自己是多少天没有剪过胡子,伸手便摸到一片扎手的胡茬儿,“这个是不是有些冒险?倒不如先给他们解蛊,然后让他们自行逃脱,也免得这一路上发生什么变故。” “可不行!”不等金润表态,金如意已经终于从保险柜上蛙跳下来,这小不点儿一把攥住齐孤鸿的衣摆道:“齐家伯,你可不知道当时我和我爹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总算把他们给控制住的!” 原来,听这金如意说,他们金家人虽然不愿意伤这些人的性命,但他们毕竟是穷凶极恶的犯人,当初金润还打算和他们讲道理,谁知却差点儿被他们打伤。 “好在我和我爹及时给他们下蛊,”金如意一边说着,一边得意地爬到了其中一个男人背上,好像一只大蟾蜍负着一只小蟾蜍般,就见他摇头晃脑道:“你看现在这样不是也挺好的,反正到时候能保证他们有条命就行了呗,先这么傻乎乎的,也挺可爱的。” “这样确实安全么?”齐孤鸿刚这么说着,就见那地上的男人猛地往前蹿跳,险些将那金如意甩在地上,齐孤鸿连忙伸手上前去扶,却见金如意好似骑马似的,腰身一扭便稳稳当当地重新坐好。 “没什么不安全的,您瞧,这几日别的门徒都出去办事儿,就剩下我和我爹两个,不照样是把这些人管得老老实实的?还有今天上午那一场戏!” 金如意越说越起劲儿,今天早上那一幕活吃日本人的戏码还是他那小脑袋瓜想出来的鬼点子,本来只是随便说说,没想到他爹竟还真的同意了,说是不如趁机吓唬吓唬日本人,说不定能让他们知难而退。 齐孤鸿将这对金家父子上下打量了一遍,瞧着他们两个一脸胸有成竹的样子,倒是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那就这样,”齐孤鸿与父子俩一拍即合,当即安排道:“我先上去办我的事情,等到事成之后马上回来,到时候咱们再商量如何将这些人送出去。” “我也去准备!”金如意说着蹦蹦跳跳爬上墙角的柜子,抱起一只蛊坛对着齐孤鸿拍了拍道:“到时候玩一把大的!好让日本人知道咱们蛊师的能耐!” 齐孤鸿点头便走,人进了那长长的通道后,周遭的光鲜也弱下来许多,倒是觉得眼睛舒服了不少。 这上去的路虽然和当初下来是同属一条,但是情况不同,心境自然也就不一样。 可就在齐孤鸿一身轻松地来到那地道门口时,却发现暗门纹丝不动。 当初金玢刚将这地门关上的时候,齐孤鸿记得自己还特地推开检查过,是在确认了那暗门没有被锁紧之后才放心大胆地下来的,可是,当齐孤鸿再次用力推了几下之后,终于可以确认这暗门的确是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糟糕! 若非因她是自己娘亲,齐孤鸿简直要气得骂娘,这玩笑未免开得太过! 心中这一股怒气拱着齐孤鸿,让他怒气冲冲三步并作两步就回到了地道里,打算找金家父子问问是否还有别的出口。 然而这次齐孤鸿人还没到那扇拱门前时,便听到一阵惨叫声自门内传出。 “如意!快!上来!” “爹!爹!松开!你松开我!” “你闪开,爹要放蛊了!” 这父子俩的语气显然不如之前一般轻松,就连里面那阵阵诡异的蛙鸣声听起来也充满急促,齐孤鸿不假思索顶开门便冲进去,可人还未站稳,就见到一个汉子猛地冲到他面前,张开了嘴巴对着齐孤鸿的脖子便狠狠咬了下去! 这特娘的……还真特么安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八十章 汝屠的魅力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让我们来看看,嗯,当齐孤鸿在地底下面对着一群好像并不像金家蛊师所说的那么“听话”的炼蛊实验品时,其他人在做什么。 金玢坐在药厂二楼,中岛芳子的办公室里,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判断,其一,中岛芳子的主要职责就是负责药品的销售,这办公室中足有三面墙上都立着几乎顶到墙顶的柜子,里面密密麻麻贴着标签的各式药品,正附和她的职业特点;其二,柔软舒适的紫色天鹅绒沙发,是整个小楼中唯一带有女性气息的东西,还有抽屉里的指甲油和口红,别问金玢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反正她现在就斜躺在那张宽大的沙发里,捏着香囊肆意喷洒着中岛芳子价格不菲的舶来香水,将她的口红拿来当粉笔在墙上涂涂抹抹,像个顽皮的小女孩,在肆无忌惮地挥洒着自己的醋劲儿。 不过,当然了,金玢也没忘了自己刚刚似乎仿佛好像是对齐孤鸿说过,自己是来干正事儿的。 此时的正事儿,就在金玢手中——一只黑色的小药瓶,上面写着复杂的洋文,金玢自然是看不懂,她虽然有一生漫长的时间,却没有无聊到用来浪费在学外文上,不过好在她这辈子认识的男人不少,金玢在脑袋里大概搜索一下,记得前不久的确认识了个外国男人,请他来帮自己翻译的话,这个要求应该不算过分。 再之后嘛,就简单了,只要它是药物,就肯定会有配方,如果那些药齐以注定了要吃一辈子,那就一次性给他买上一辈子的量,反正金玢现在别的没有,钱是从来不缺的。 走廊里依稀能听到阵阵嘈杂的声响,楼下的情况倒是比刚刚热闹了,只不过金玢的脸上并未显现出丝毫的担忧,反倒是一脸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 金玢之所以能够坦然地承认是她亲手将齐孤鸿锁在了地下,而且是在她知道下面将会变得很危险的情况下,毕竟,那些老老实实的蛊人之所以会突然发疯,还要拜她所赐,那是因为她将蛊粉撒在了齐孤鸿身上,下面的毕竟是金家蛊师,这金家人用的蛊,目前还没有能难得到她金玢的,她最清楚如何用一点儿小伎俩,就能将下面的情况搅个天翻地覆。 因为,这才是金玢来这里最重要的目的,和齐孤鸿不同,金玢倒是不急于将齐以带离中岛家,虽说齐以和中岛芳子的关系总是让她觉得有些碍眼,但现在并不是最合适的时候。 在金玢看来,她现在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情,是将背后的那位“大仙儿”请出来,如此一来,那就免不了要动用齐孤鸿这个美味可口的诱饵了。 药厂内除了齐孤鸿、金润和金如意那对蛊师父子和金玢外便再无他人,此时再说说门外的情况。 横野下二已经来回踱步许久,中岛江沿的头上不再冒汗,可他脸色惨白,人好像脱水了一样,一阵阵地打摆子。 两人此时都有些后悔,刚刚贸然让齐孤鸿进去的举动似乎是太过仓促,尤其是中岛江沿,他立刻想到如果因为这点小事儿就让齐孤鸿命丧黄泉的话,且不说是否对得起一条人命,就说自己这么长时间培养出来的一张牌就这么白白打掉,怎会心甘情愿? “实在不行的话,”中岛江沿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焦急,“是不是就得想办法动用军队了?” 中岛江沿没有调派军队的实力,想要做这种事情还需要横野下二出面,然而,即便横野下二明白中岛江沿的用意,但是石井的面容此时却正巧在他心中闪现。 不行,只要调派军队就会引起石井的注意,决不能让石井知道他和中岛江沿在这件事情上出了岔子! 此时车内的弥光仍是一言不发,横野下二起初以为她是隔着车窗没有听到两人的对话,但现在想来,却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一种气恼顿时从横野下二心中油然而起,他对着窗户用力拍了两下,“我说,弥光,你觉得这件事情应该……” 横野下二的话没来得及说完时,不远处的药厂突然发出一声轰鸣,那沉闷的巨响中还夹杂着无数细碎的响声,这便看到所有的玻璃已经全部被震碎! 眼前的情况正在提醒中岛江沿和横野下二,他们已经没有时间思考,无论如何必须得做点儿什么。 中岛江沿立刻踉踉跄跄冲到不远处的门房岗亭里,颤颤巍巍地掏出钥匙去开墙边的木头壁柜,在那里面,有中岛江沿一直藏着的一把枪,这还是药厂搬家后他一直藏在这里的,就连每日在这里守卫的士兵都不知道中岛江沿还留了这么一手,没想到今日就派上了用场。 “你们在这里等着……”中岛江沿说着便往院子里冲,本来还以为身边的下人会为了他的安危决定替他前去解救齐孤鸿,可没想到身后的人压根儿没有要帮忙出手的意思。 这些侍卫仆从是中岛江沿身边最亲近的人,但也正因如此,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蛊是一种多么可怕的东西,忠诚固然可贵,可总比被什么不知名的东西取了性命要好。 中岛江沿咬了咬牙,就在他鼓起勇气打算冲进去的时候,一道黑影却突然从天而降,几乎就是贴着中岛江沿落下来的,两人中间相隔不到一米的距离,中岛江沿甚至在那扬起的一片尘土中闻到了女人身上特有的香气。 这是个一袭黑衣的女人,黑色的布料上用彩线绣着各种繁复的图案,身上的银饰也在发出清脆的声响,而这所有的一切都因女人的容貌而黯淡无光。 中岛江沿觉得自己端着枪的手突然软了下来,他呆呆地望向面前的女人,结结巴巴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汝屠,”女人丝毫没有忌讳,坦然地高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只见她对着中岛江沿妩媚一笑道:“里面不是这种硬邦邦的东西能对付的场面……” 汝屠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来,芊芊细指搭在中岛江沿的枪管上,仿佛连钢铁都会因此而融化,“很危险,让我去吧。” 在那一刻,中岛江沿觉得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他的心脏,那只手正是从汝屠身上伸出来的,捏着他,抓着他,牵引着他往前走,让他情不自禁地跟在汝屠身后,仿佛彻底忘了前面是什么地方,会发生什么,总之只有一个念头,只要跟着这女人,哪怕是刀山火海,中岛江沿也无所畏惧。 所幸的是横野下二率先上前一把拦住了中岛江沿,待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中岛江沿才发现自己已经痴痴地往前走出去了好几米,此时人正站在危险的院落中央,而冷汗流了一身,将他的衣服都打湿了。 “我这是……” 横野下二摇头,刚刚是他亲眼看着中岛江沿好像中邪般跟着汝屠走出去的,想到这个场面,横野下二突然觉得心底阵阵恶寒,这个叫汝屠的女人实在太诡异,她的出现让之前所有不合理的场面都变得不算什么。 这女人,才是最不对劲儿的。 相比较之下,女人所特有的灵敏直觉让弥光最先发现了这其中的异常,和刚刚那个坐在车里等着看齐孤鸿笑话的怨妇角色不同,此时的弥光已经矫健地跳下车来,毫不犹豫地一把夺过了中岛江沿手中的枪。 “喂!弥光你去干什么!” 横野下二试图拦住弥光,谁知弥光已经将那步枪端在肩头,猛地回过头时,枪口正对准横野下二,摆明了是一脸“挡我者死”的决绝。 “我去干掉她,就是那个女人!就是她用情蛊把齐孤鸿变成这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八十一章 金蛋蛊,炸鸡窝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地下室内的爆炸让齐孤鸿差点儿晕过去,此时人虽然是勉强从一堆横七竖八的壮汉下面钻出来了,但脑袋还是有些发晕,仿佛整个天地都在旋转。 齐孤鸿抬起头来,只见整个地下室里的人影都在转,场面简直跟舞会有一拼,他使劲儿眯着眼睛看到的都是重影儿,最后干脆遮住了一只眼睛,这才找到了金家父子。 金润倒在地上,好像是正在从怀里摸索着什么,一旁的金如意还好,从地上爬起来之后活灵活现好似个猴子,齐孤鸿看到金如意的嘴唇上下蠕动,却听不到他在说些什么,人踉跄着两步到了金如意面前,恨不得挥手就是一巴掌,那是靠学了一辈子的仁义道德才强压住火气没抽下去。 “你不是说没事儿吗!” 时间倒回到五分钟之前,就是这场爆炸开始前的几秒钟。 “怎么办?这下面没有别的出口,墙角那儿有个茅房……” “我不要!”金如意大吼着反抗他爹的建议,“我死都不要死的时候炸一身屎!” 齐孤鸿简直对这对父子有些无语,“蛊呢?你们身上还有没有什么蛊?” 金润没有直接回答齐孤鸿的问题,而是将视线投向了不远处的玻璃柜,脸上满是哀怨。 就在齐孤鸿刚离开的身后,金润和金如意父子俩还在闲扯打屁,不知道跟齐孤鸿合作对他们来说到底靠不靠谱儿,两人一边说着一边打算去墙边的桌子上找些吃的东西,金如意说记得还有半盒他私藏的舶来糖果。 谁知两人刚走到一半儿时,其中一个像是蟾蜍般跳着的男人突然抱住了金润的大腿,金如意没当回事儿,习惯性地随手将那男人推开。 情况就是在这时候开始发生变化的,那些多日来一直没有任何思维和反应,只知道任由他们父子俩好像赶鸡子儿一样推来搡去的人们,好像突然有了自我意识。 要说是身上的蛊毒失效也就罢了,但情况却好像不这么简单,他们并没有因蛊毒失效而变成正常人,倒是好像疯狗般,突然开始攻击金润和金如意! “所以说,”尽管心里不愿意这么承认,但这是齐孤鸿眼前看到的唯一答案,他一边说着一边挥起一把椅子,将一个男人死死地卡在墙上,这家伙虽然没有了意识,但之前毕竟也算是穷凶极恶之辈,岂能是齐孤鸿这小身板儿所能对付得了的,他咬着牙不甘心地吼了一声,似乎是在问金家父子俩,又好像是在自我拷问,“真的没有家伙了?!” “等下!我有!” 齐孤鸿就是在那一刻眼看着金如意从裤裆里掏出了个石蛋似的玩意儿,那暗黄的颜色很是能勾起一些不太好的遐想。 不等齐孤鸿想明白那会是个什么,金润已经大吼一声不要,然而金如意就是在父亲那一声阻挠中,猛地脱手将那东西砸在了一群人中间! 爆炸引起的混乱大概持续了足有五六分钟,齐孤鸿爬起来之后揪住金如意的领子,“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你也不怕炸了你的鸡窝!” 金如意张嘴要说话,哑着嗓子没咳出来,眼睛瞪得通红,使劲儿跺脚咳了一声才道:“赶紧走!这是我的金蛋蛊,只能把人炸晕一会儿,马上就没用了,没时间闲扯!” 金如意说罢扛着他爹就跑,齐孤鸿咬牙回头看了一眼,还是冲到了柜子旁边搂起了一把金家的蛊,这才踩着几个尚未爬起来的男人追着金家父子往上爬。 齐孤鸿爬上暗道时,金如意显然已经准备关上暗门,眼看着齐孤鸿已经到了近前,这才不好意思地伸手将他一把拽上来。 金润将暗门关好,对着背后的金如意道:“儿!快找个东西来把这门给闩……” 不需金顺把话说完,一根铁门轴已经递到眼前,金润一边闩门一边抬起头,立刻迎上了齐孤鸿一双火冒三丈的眼睛。 果然是有预谋的,齐孤鸿望着那根不长不短刚刚足够插住的门闩,也就想到了自己被关在下面的原因。 下面的男人们很快追了上来,将暗门撞得山响,齐孤鸿和金润对视一眼。 “你先走,我还有……” “你们先走……” 两方异口同声,很快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齐孤鸿将怀中的金家蛊交给金润,自己不是金家人,这些蛊留在他的手中没有任何作用。 “这样,齐先生,您想找什么东西,尽管请便,金家该为您做的,已经做完了,我还要弄清楚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金润说这话的时候眉头紧锁,似乎仍是因自己的蛊毒失效而介怀不已,“改日有缘……” “不,”齐孤鸿按住了金润拱起的拳头,咬牙切齿地低声道:“他们的事儿,我知道找谁来解决。” 齐孤鸿吩咐金润父子俩先去关了一楼的大门,免得这些疯魔的男人们跑出去。 “锁好门之后,你们就先待在最靠近门口的房间,没有我的指挥先不要出来,时刻准备着!” 齐孤鸿说完就走,那地道中的声响惊醒了金润,他正要拉着儿子离开,却见金如意仍在直勾勾地望着齐孤鸿的背影。 “你看什么?” “看这人怪,”金如意耸了耸肩膀,他从小在金家长大,倒是从没见过这样的人,歪着脑袋皱着眉头道:“你看他忙的好像没头苍蝇,似乎全世界的事儿都要他来扛着,爹,这样的人是不是活得很累?” “是很累,但是,这样没错儿,大家觉得这样不对,是因为敢把全世界都扛在自己肩头的人太少。” “不,”金如意难得如此认真地抿着嘴唇摇摇头道:“我没说他这样不好,我的意识是,这家伙虽然累得像条狗,但是,看着还挺帅的!” 此时暂且不说金润父子如何,齐孤鸿能做出这样的安排,就意味着他有十足把握能保证这父子俩不会出事儿,这样他就可以暂且放下他们,心无旁骛地去找金玢算账。 当初刚进来的时候,齐孤鸿便大概观察过小楼的情况,他直奔二楼便去,顺着走廊来回跑了两圈,终于看到了披着窗帘坐在沙发上的金玢。 二楼的玻璃同样被震得稀碎,好在金玢顺手将窗帘拽下来将自己护了个严严实实,要知道,自羣玉坊那一战后,金玢可是花了好大力气才勉强将自己这张脸修复成这个样子,如果再搞花了,怕是要耽误最近这些大事儿,尤其是,她可不想被中岛芳子办公室的玻璃刮花自己的脸,就算脸上的伤能好,保不齐心里也会犯别扭的。 而在齐孤鸿进门的瞬间,金玢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有点儿慢……” 不等金玢这话说完,齐孤鸿已经上前擒住了她的腕子,“你到底干了什么?你知不知道差点儿害死我!” “不好意思哦。” “对我道歉有用?还有那些人呢?你差点儿害死那么多人!” 上一秒还有些内疚的金玢听到这话不满地一翻眼皮,“别蹬鼻子上脸,我跟你说不好意思已经够意思了,怎么,你还指着我给他们道歉?我又不是他们的娘!” 娘?齐孤鸿心中狂笑不止,心说还真是谢谢,如果是这样的娘,那自己还真是要不起,只不过齐孤鸿现在没工夫想这些,他仍旧攥着金玢的腕子,手开始在她的袖口中摸索起来。 “你找什么?” “解蛊药。肯定是你给他们下了蛊!” 眼看着那金玢好似心虚似的将手使劲儿往回缩,齐孤鸿便越发认定了自己的想法,果不其然,就在两人争执之间,一只描金瓷瓶从金玢的袖口中掉落出来,齐孤鸿连忙赶在那瓷瓶掉在地上砸碎之前伸手接住。 “多谢!” “喂,这瓶不是……” 齐孤鸿也没理会金玢,而是顺手抄起她刚刚随手扔在沙发上的药瓶塞进怀里,“好了,看来您的正事儿也已经都干完了,打算什么时候走,都随您开心,孤鸿先行告退。” “你还不能走,”金玢跳起来站在沙发上,指着齐孤鸿道:“你的正事儿还没开始!” 齐孤鸿挑眉望向金玢,脑袋里面盘算着,药自己已经拿到了,剩下要做的就是给那些人解蛊,然后依照那金润的想法,尽量将一部分中国人放出去,而金玢呢,看样子她在这里也玩够了,齐孤鸿抖了抖眉毛,“还有什么正经事儿?” 正当两人说话之时,一道黑影从窗外一闪而过,齐孤鸿下意识心头一紧——那黑影乃是从上而下…… 有人坠楼! 齐孤鸿想都不想便直奔窗口而去,他的手刚撑到窗台上,就看到一只纤细的手攥住自己的腕子,而汝屠那张充满魅惑的眸子也正迎上齐孤鸿的目光。 为什么她会在这儿?齐孤鸿的脑袋飞速转着,一时间想不到什么合理的答案,只想到金玢的那句话——他的正事儿,还没开始。 而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一声脆裂声响自背后响起,与此同时,齐孤鸿感觉手里一空,心说不好,是那金玢将蛊药砸了! 然而…… 齐孤鸿一边想着没有蛊药该如何救那些人,一边想着如何对付金玢,一边又要竭力将这汝屠拉进房里,就在这些事情让他脑子飞速转到快冒烟的时候,就听到一声少年的怒吼在背后响起。 “齐少爷!小心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八十二章 漏洞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这中间有几个漏洞。 首先,齐家的门徒称呼齐孤鸿,从来不是“齐少爷”,他们只呼少爷,因为对他们来说,齐家的少爷就只有他齐孤鸿一个,“齐少爷”,那是外人的称呼。 其次,如果是齐家门徒放蛊,放的至少也该是齐家的青螣蛊,齐孤鸿想不出来就凭金玢这样的智商,是怎么活了几百年的。 总而言之,金玢演的这场“煽情大戏”在齐孤鸿看来实在太烂。 不过也难怪金玢刚刚大呼“不是”,原来那瓶蛊药果然不是给下面那些人的解蛊药,而是金玢早已准备好的生蛊,而她也是看准了在汝屠出现的瞬间将那蛊药打碎,以此来营造出一种齐孤鸿正深陷于困境的危机感。 再说最后一个漏洞吧,那就是金玢此刻的演技,齐孤鸿不知道在她心中究竟是怎么看待齐家人的,哪怕是再窝囊不过的门徒,此时看到齐孤鸿身陷险境,也不可能撅着屁股躲在沙发后面好像个呆鸡。 好在剩下的情况也的确不需要金玢和齐孤鸿担心,汝屠出手的速度很快,齐孤鸿看到在她手中舞动的好像是一面铜锣般的东西,又或者说是比较大一点儿的铜镜,随着她手上一些不经意的动作,便有纷纷扬扬的蛊药从中洒出来,以至于金玢的蛊在碰到那些蛊药的瞬间便掉在地上枯萎干瘪成了一堆粉末。 这女人不同寻常,这一点是齐孤鸿早就知道的,却没想到如此厉害。 而就在这房间里的蛊虫即将被清扫一空时,门外的嘈杂声也如影而至,简直是一刻不让人放松,汝屠前脚冲进走廊,齐孤鸿后脚也跟了过去,他人还没到近前时,金玢已经凑凑溜到他身后,低声道:“你放心,我给下面那些人下的不过只是一些癫蛊,对寻常人来说可能有些麻烦,但是如果是这女人的话……” 金玢的话没说完,脸上带着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正当这时,齐孤鸿却听得一声怒吼,还有枪声夹杂其中,他心说不好,果然刚一探头便看到弥光站在走廊尽头,一把枪对准了汝屠连开三枪,齐孤鸿眼看着一枚子弹就从汝屠耳边擦过,将她的发丝烧得卷曲。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眼下这一个不死金玢、一个蛊女汝屠再加上一个青帮头子弥光,齐孤鸿今天算是赶上好戏了! 这情况乱得让齐孤鸿根本理不出半点儿头绪,只能暂且先将汝屠拽进房里,就听到弥光在外面好似捉女干般怒吼道:“你出来!齐孤鸿你个缩头乌龟,带着你那姘头出来受死!” “好!这词儿喊得有气势!”金玢竟还忍不住鼓掌欢呼一声,被齐孤鸿狠狠翻了一记白眼这才噤声。 “弥光,”齐孤鸿差点儿就被那气势吓得求饶,想到自己之前的计划这才鼓起勇气怒声道:“你我再无缘分,这才是我所爱之人,为了她我甘愿刀山火海在所不辞,你要么取了我的性命,要么就成全我们!” “你……”弥光怒了半口气的功夫,话是已经气得说不出来了,唯有手中的子弹仍是不停。 而这接连的射击持续了足有半分钟,别说是房里的齐孤鸿和汝屠,就连走廊上的那些行尸走肉都已经被吓得退到楼下,趁着弥光换子弹的功夫,齐孤鸿一个不留神,就看到汝屠已经冲出去,手中的蛊虫直奔弥光而去。 齐孤鸿连忙跟上前来阻拦,谁知迎向他和汝屠的却是弥光的子弹,只见弥光一脸狡黠,原来她是故意停下射击,假装没有子弹来引齐孤鸿和汝屠出来! 汝屠纵然蛊术通天,可在这洋枪火炮面前,却仍是如蛊门五族一般——浑身的本领却没有用武之地,只见她在地上来回翻滚不止,才勘勘能躲开弥光的子弹,而一旁的齐孤鸿…… 密密麻麻如潮水的子弹之中,汝屠的余光穿过横飞的弹道望向不远处的齐孤鸿,只见他已经呆若木鸡不知所措,然而就在汝屠再度翻身那一秒不到的功夫里,只见一条生蛊如同白绫般横飞而出,紧紧卷住弥光的喉咙。 齐孤鸿不由分说连忙抱起汝屠冲进房里,急促不已地对着汝屠道:“你且先走,这里就交给我……” 齐孤鸿话还没说完,只见汝屠唇齿开合,齐孤鸿以为她是要留下来,连忙补了一句道:“太危险,我要你好好的,他日我定会再去找你!” “放心,”这一次,齐孤鸿的话仍是没能说完,然而这次打断他的不是汝屠的话,而是她的双唇,那柔软的嘴唇在他唇间用力贴上,又迅速离开,“我会去找你的。” 齐孤鸿有点儿想不清楚汝屠究竟是如何飞身离开的,他只记得自己双唇火辣辣的,好像被蜜蜂蜇了,足足呆愣了有那么两三秒钟,直到门外响起金玢的喊声时,齐孤鸿这才回过神来。 走廊上,金玢正围在弥光身边,那条青螣蛊蛇此时已经从弥光的脖颈间滑落下来,乖顺地蜷缩在一旁,然而即便如此,弥光刚刚还是为蛊虫所伤,刚看到齐孤鸿时,她捂着脖子没好气地骂了一声道:“怎么?你的蛇很好看吗?没事儿放出来乱跑什么?” 天地良心啊!齐孤鸿简直是哑巴吃黄连,心说那哪里是自己的蛊?他怒视着金玢,只见金玢竟然还对着自己扮鬼脸吐了吐舌头,原来她不是像自己想的那样大大咧咧会忘了哪一家用什么蛊,而是知道什么蛊要用在什么人身上——刚刚之所以放了其他几门的蛊,乃是因为金玢要在汝屠面前营造出齐孤鸿被害的情形,当然不会放齐家蛊,而后来呢,她是想要让汝屠以为齐孤鸿为了救她而放出齐家青螣蛊来害弥光…… 还真是滴水不漏! 只可惜金玢没给齐孤鸿解释的机会,只见她飞快来到齐孤鸿身边将一瓶蛊药塞进他手中,“你还真是什么都不会就会干站着!帮帮忙!快看看她伤得怎么样了,我去看看楼下那些家伙!” 金玢说罢便撒腿开溜,好在她刚走到一半儿时,就看到金如意已经跑了上来,金玢干脆顺势将解蛊药交给了金如意,对他吩咐完了该要如何给下面那些人解蛊后,还不忘嘱咐一声道:“告诉你爹,做戏要做足,别一下把他们的蛊都解了,留下一些给日本人做戏,拖延时间才能放人!还有,我们大人物在上面要谈正经事儿,没事儿不许上来偷听!” 金玢一手蛊药一手巧克力,这金如意在她面前立马变得服服帖帖,领了圣旨似的乖乖掉头就跑,只不过,这屁孩子的出现,也刚好打破了金玢的逃跑计划,只见她摆弄摆弄头发又捏了捏手指头,最终只好重新回到齐孤鸿和弥光身边。 “来吧,”齐孤鸿一边帮弥光包扎,一边头也不抬没好气儿地对着金玢道:“给咱们说说您老人家今天唱的又是哪一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八十三章 改剧本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拿药……没那么重要啊,”金玢坐在一堆废墟中,摘下毡帽儿搔了搔头发道:“这药厂又不会跑,随便什么时候来拿都……” “那我们这一趟来,到底是要干什么?” 金玢本来是有些愧疚,被齐孤鸿追问的语气搞得不好意思,然而当话题说到这里时,金玢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来一脸严肃地望向汝屠离开的方向。 “你真当那女人是看上你了?真想不明白你这种脑子怎么活了这么久,你不搞清楚她到底是谁、想做什么,你以为自己还有命活?” 金玢的这一席话,令齐孤鸿的怒气卡在胸口,一时间竟好像消了,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能让他迅速平静下来的,是金玢话语中罕见的一丝关心。 “那你觉得,她到底是谁?” “你再想一遍她当初是怎么出现的。” 弥光抽出了齐孤鸿手中的手帕,自己按住伤口,另一只手则拍了拍齐孤鸿的手臂让他安心。 窗外,齐孤鸿隐约能看到站在院子大门口如没头苍蝇般团团转的中岛江沿和横野下二,就像金如意那小子所说的,他们时间不多,齐孤鸿只能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那天…… 齐孤鸿还记得汝屠是如何出现的,她猛地靠近自己,随后,一阵粉末洋洋洒洒落下,令齐孤鸿一阵恍惚,甚至想不起来汝屠究竟对自己说过什么。 而后来的情况也正如弥光对横野下二的叙述,齐孤鸿的确是一直到傍晚才回来,只不过,他并不是去寻花问柳,而是去见了金玢。 准确来说,是金玢硬生生拖着齐孤鸿的领子将他拽回家的。 “有人给你下情蛊了!” 其实下午齐孤鸿迷迷糊糊从正堂中走出来的时候,金玢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只不过她没有对齐家门徒们声张,而是不动声色地将齐孤鸿带到了她下榻的地方。 再之后,金玢如何用金家的蛊药暂时压制了齐孤鸿身体内的情蛊,这一点去繁就简暂且不表,且说金玢接下来的计划。 “我现在虽然压制了你身体里的情蛊,但是这女人来路不明,你最好先顺着她的来。” 齐孤鸿的眉头先是一抖,而后很快明白了金玢的意思。 “假装真的中了她的蛊,然后引出她的下一步行动。” “没错儿。” “而且……” 一些其他的念头自齐孤鸿心中冒出来,待他说完这话,对面的金玢挑眉望着他,只是齐孤鸿却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摆摆手道:“天色已晚,我先回去了。” “这事情你要和弥光说吗?” 齐孤鸿没有回答金玢的问题,心中已经有了定论。 如果弥光真是齐孤鸿的爱人,或许齐孤鸿不会告诉弥光,一来是怕她担心,二来是怕她会有什么过激反应节外生枝,恰好正因为弥光不是,所以齐孤鸿就更好办事儿,这道理说来有些怪,感情近有近的好处,近到将对方的事完全当成自己的,而远呢,也有远的好处,远到如局外人般理性清晰,试想一下如果这事情发生在唐鬼身上,哪怕弥光想要稳定心神怕是也做不到。 心中这样想着时,齐孤鸿已经返回宅邸,关于这一点的事实情况倒是与弥光的叙述不符,弥光自然没有在客厅里等到半夜,倒是为齐孤鸿准备着宵夜的水絮去帮忙将她叫醒的。 “第一,我被人下了情蛊,需要你帮忙演这出戏。” “演给谁看?” “中岛江沿。” 关于情蛊的事情,弥光之所以如此淡定,乃是之前听唐鬼打趣时说起过,说他若是哪天移情别恋肯定是因为中了情蛊,让弥光千万不要束缚着他,免得他见不到情人会蛊发身亡,虽说只是两人之间的玩笑斗嘴,却给弥光提前打了疫苗,让她在遇到这种事情时不至于慌了手脚。 不过,听齐孤鸿说要演戏给中岛江沿看,弥光倒是有些纳闷儿,他和中岛江沿之间的事情自己从不参与,毕竟是横野下二的义女,弥光向来是不将中岛江沿放在眼里的,平时连话都懒得讲,说什么演戏给他看,这话不知从何说起。 “你有所不知,这是我刚刚才想到的,”齐孤鸿皱着眉头一边沉吟一边慢慢道:“我中情蛊与否,其实与横野下二也不相干,他虽然是希望捆绑我来给他做女婿,但只要囚禁我的人就好,我的心在哪儿,对他来说不重要。倒是……我觉得这件事情还有另外的作用……” 这大概是齐孤鸿这两年来学到的经验,若是以前的齐孤鸿遇到这种事情,恐怕不是在等人出手相救就是在怨天尤人,充其量是主动想办法解决,但除此之外,再难想到其他。 但是现在的他不一样了——老天给他什么,他就好好地接住,不光要消化干净,还要想办法在其中找到更大的利益,一件事情从来都不是单独的一件事儿,稍稍加以利用,就能扭亏为盈转败为胜。 就像这一次老天给他的情蛊。 “事情很简单,你只要照我说的去做……” 演戏要做全套,包括前期的铺陈,就像建筑的地基,为此,齐孤鸿和弥光还真是好好演了几天的恩怨夫妻,别说什么横野下二和中岛江沿,就连齐家上下的门徒也险些信以为真,当真以为齐孤鸿是在外面搞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而就在第二天时,齐孤鸿便“迫不及待”地去找了中岛江沿——这才是他特地请弥光来陪他演这出戏的真正原因,齐孤鸿找到中岛江沿,表示自己和弥光已经走不下去了,但是碍于横野下二的身份,无法直面提出,为此,他需要向中岛江沿求助。 中岛江沿万没想到齐孤鸿会将自己当成“救命稻草”,他的提议对中岛江沿来说简直像天上掉馅儿饼,毫不犹豫便一口答应。 “放心,我自然会帮你想办法,毕竟你也清楚我和令尊的关系,只是这事情需要一步步地谋划,以我现在的能力,还不足以和横野下二抗衡,想要保护你更是吃力,但凡我在陆军中的地位能稍有变化,到时你我二人一同脱身都不是问题,哦对,自然还有愧……齐以。只不过这还需要你……” 以前,齐秉医经常教导齐孤鸿,凡事要慢、要稳,任何事情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看到结果的,但是现在看来,事情倒好像没有齐秉医说的那么复杂,又或者世界变得太快,早已不是齐秉医的经验所能纵横无阻的世界了,就像现在,“愧古”这个丧权辱国的称呼数十年都没能被齐以卸下,如今不是也在短短数月中因他们与日本人的关系有所缓和,就让他终于从“愧古”又变成了“齐以”吗? 只可惜齐孤鸿没有心情与中岛江沿寒暄,他撇下一句“定将鼎力相助”后,便离开了中岛家。 在这之前,齐孤鸿一直想不到自己该要如何不动声色地博得日本人的信任,没想到汝屠下给他的情蛊反而让他因祸得福,恰好顺理成章地和中岛江沿穿上了一条裤子。 而后,金玢对金润和金如意父子的安排,再到齐孤鸿前往药厂帮中岛江沿收拾烂摊子,这些都在设计之中,虽说横野下二的出现倒是出乎意料,但弥光的戏份也绝对无可挑剔。 只是齐孤鸿没想到等自己到了药厂之后,金玢竟然连个招呼都没打就改了剧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八十四章 真情最险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这也不能算错吧?” 金玢还是坚持认为自己并没有做错,事情说回到了刚刚的话题,她一口咬定道:“把那个叫什么汝屠的弄出来,可比找药重要多了。” 这也就是金玢临时起意改剧本的原因,她之所以在齐孤鸿身上撒上蛊药,让他将蛊药带进地下室导致那些男人们癫狂作乱,又特意将齐孤鸿关在地下,为的就是制造齐孤鸿身处险境的假象,从而将汝屠引出来。 “你看我是不是一番苦心?” “是,你真是,”齐孤鸿咬牙切齿道:“真是辛苦你为了我假戏真做,差点儿真的把我搞死在下面!” “可咱们没白玩儿啊!你看,这下我不就可以确定她是真喜欢你吗!” 一听到这话,齐孤鸿立马觉得自己的耳根子发热,感觉两边的脸颊仿佛都快燃烧起来了一样,支支吾吾道:“这事情……” “那可是实打实的证据,”金玢说着一指齐孤鸿的脸颊,轻轻拍了拍道:“不是吗?不信你问她!” 金玢说着指向了弥光,她早瞧见了弥光那一脸的幸灾乐祸,此时便死死盯着弥光的眼睛道:“小丫头,你说,你亲过唐鬼没有?你给他说说一个女人喜欢一个男人那要喜欢到什么程度才能干这么羞人的事儿!” 走廊里,齐孤鸿加上弥光,两人面对面,都是一对儿大红脸。 “不过别说,”金玢大大咧咧地拍了拍弥光的肩膀道:“你刚刚那出戏是真不错。” 金玢指的是弥光背着枪冲进来的场面,金玢不怀好意一笑道:“你当时脑子里想的是不是唐鬼来着?是不是想到要是他将来干这种事儿,你就进来一枪崩了他?” “嗯,”弥光本来有些不好意思,但一想到齐孤鸿在场,毕竟他和唐鬼关心紧密,干脆使劲儿点点头道:“没错!” 弥光当时之所以会背着枪冲进来,也是因为汝屠,这女人虽然不在齐孤鸿给她安排的脚本之内,但弥光一下想到她可能就是齐孤鸿和金玢的目标,自然想都不想就扛着枪进来帮忙,谁想到自己反倒成了齐孤鸿对汝屠献殷勤的靶子,虽说倒也的确帮了他们一把,不过这脖子上的伤可是真真儿的疼。 “现在说这个没什么意义,”齐孤鸿有些不好意思,支支吾吾地一摆手道:“那你特地把她引出来,倒是看出来什么了?” “我看出来她对你……” “我说正经的。” 金玢一瞪眼,“我也是说正经的,我看出来她是真喜欢你,所以我建议,你赶紧带着你爹离开上海!” 金玢突然冒出这话让齐孤鸿有些迷惑。 自从这次抵达上海之后,齐孤鸿曾数次与金玢聊起过如何谋划离开上海,可每次金玢都是顾左右而言他,仿佛还有别的不可告人的意图,这倒是齐孤鸿第一次听到她如此主动说要离开。 “没错儿,我还是想不明白这女子为什么对你这么的……”金玢眯着眼睛,双眼之中透着暧昧,将齐孤鸿上三路下三路地打量了一遍道:“确实是我生的不假,可也确实没那么……” 金玢凭着自己这几百年来看男人的眼力来审视着齐孤鸿,实在想不出那汝屠为何一眼就对齐孤鸿情有独钟了,最后只能摇头作罢,叹了口气道:“总之不管这女人到底为什么喜欢你,我都觉得你最好马上走。” 其实,金玢早就做出了想要见到汝屠这一计划,毕竟是想要蛊惑自己儿子的人,身为婆婆,她有必要了解一下这小丫头到底是什么人,而她之所以没将这件事情告诉齐孤鸿,乃是因为觉得……这事情太小,无关紧要。 那时候的金玢,压根儿没想过汝屠是真的喜欢齐孤鸿。 在金玢的记忆中,她倒是见过不少女子用情蛊来操控男人,她们的需求各异,有为钱的,有为名的,最高贵的是为了保护一家一族平安,但是,传说中那种真的是为了爱而下蛊的女人,近百年来早就绝迹了,往浅的说,这世上只有讨不到老婆的光棍儿,却没有嫁不出去的婆姨,往深了说,既然身怀蛊术,想做什么都是手到擒来,世界上花花绿绿的诱惑多了,比男人好玩的东西多了,那区区一个男人,似乎就犯不上要动用什么情蛊了。 人都是一样,蛊师也是人,拥有的太多就觉得什么都不稀罕了,至少金玢早已罕有见到什么女子再为爱死去活来。 依着眼下的情况,金玢一直认为那女子接近齐孤鸿不过只是为了什么意图,好歹这齐孤鸿再不济也是日本人眼里的香饽饽。 然而,在金玢看到汝屠真的在危急关头甘愿为了齐孤鸿舍生忘死时,她的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 冷漠绝情如金玢一般,在那一刻也会觉得心里好像有什么软软的东西近乎融化了一般,毕竟她也曾是少女,也曾动过甘愿为了一人不顾一切的心,她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儿,知道那一个行为下面隐藏着一颗怎样勇敢到惊天动地的心。 这……才是最糟糕的。 若是不动情,大家你来我往过过招也就罢了,可若真是动了情,金玢不敢想象,她知道这种情况对于齐孤鸿这榆木疙瘩来说,远比遇到什么高深的蛊师更为难搞。 “罢了罢了,不如快逃,”金玢叹了口气道:“更何况,你看那丫头,觉得她像门内还是门外的?” 论到蛊的问题时,弥光多插不上嘴,但今天说到的是情蛊,她也格外来了兴致,“门内门外有什么区别?下的情蛊效用不同吗?” “丫头,你听我说,”金玢拍了拍弥光的肩膀道:“门内,说的就是他们五族之内,门外就是黑苗的一些游散蛊师,蛊术谁强谁弱,不以此区分,对于你来说啊,这其中的区别就是,倘若哪天唐鬼被人下了情蛊,若是五族门内的,我都能豁出颜面给你说说情,再不济堵在门口骂街我总会,可倘若是门外的,怕是我这张老脸也不管用。” 趁着金玢对弥光解释时,一旁的齐孤鸿则始终皱着眉头沉默不语,他回想着金玢的话,再细细去分析汝屠几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情形,一时间感到心中后怕。 金玢这句说的是关键,这汝屠的确不是五门中人,这对齐孤鸿来说,不光意味着他在好不容易将五族凝聚在一起后,再度遇到了新的敌人,更意味着这是上海滩的一股新势力,她如若单单是给自己下蛊还不算什么,如果是和日本人勾结在一起的话,自己刚刚打理清楚的这团麻线,就又要乱了。 几人这话说得也不短,楼下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金如意的小脑袋从楼梯处闪出来,对着几人上气不接下气道:“我爹说,人放了一大半儿,都有蛊护着走了,剩下的只能再想办法……” 金家父子的做法,齐孤鸿倒是能理解,他们毕竟是作为金家人以合作态度和日本人站在一起,之所以敢偷偷放人,也是借着今日的事端,若是一股脑把人都放走,恐怕日本人心中生疑,他们将来要面对的类似情况还有很多,要救的人也很多,不能为了这些人断了将来的路。 “行了,”金玢驾起了弥光,“打中的是脖子又不是腿,歇得也差不多了。此地不宜久留,先出去和日本人打个照面,究竟要怎么离开上海,咱们回了家再从长计议……” “不,”就在金玢说这话的时候,齐孤鸿望着那空荡荡的走廊,望着那一排排的房间,沉声道:“我不能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八十五章 护天下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在回家的路上,齐孤鸿突然想到了唐鬼,不知道他听到自己这一决定之后会是如何反应。 “你这家伙,真当自己是救世主了?还以为天底下的事情你都能摆平?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受苦的人多了,你能救得过来么?” “你想想咱俩这两条命是怎么留下来的,当初你跪在齐家的废墟里时,我敢问何人站出来救你于水火中过?” 唐鬼……倒是的确会这么说,只是,如果他真的知道了这里的情况呢?如果他真如自己般站在这里,他真的看到了那些被囚困的人是受到日本人如何的残酷蹂躏,他真的看到了日本人如何逼迫蛊族协同,看到日本人如何野心勃勃地建造起一座座“药厂”、一间间地牢、一排排实验室,如何狞笑着玩弄他们的同胞手足…… 这或许是命运,又或者改说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此时的中国人,就像是蛊坛中的虫子,若世间生灵真的一概平等,那么或许可以说今日日本人对他们所做的一切,其实就和他们对虫子的所作所为并无区别。 然而,虫子都知道聚在一处发力,知道团结一致对敌,难道人就不明白这道理? 所以……唐鬼的声音再度在齐孤鸿耳边响起。 “去他姥姥的!谁敢动老子的人?别管他娘的什么洋枪火炮,只要老子还站在这儿,只要我唐鬼还没死!” 就是这了,齐孤鸿的嘴角不禁勾起一抹笑容,就是这,他知道如果唐鬼也曾和自己一样站在那座药厂里时,那这才像他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土匪头子该说的话。 不能退,谁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苟活,可他齐孤鸿和唐鬼不会退。 在接下来回到齐家的几个小时里,齐孤鸿始终没有说话。 “你是哑巴吗?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金玢第一次显得如此焦急,她在齐孤鸿身边来回踱步,双手叉腰,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怒意,“你到底打算怎么办?什么叫不走了?” “再稍等一下……” 沉默的夜晚,金玢和弥光围坐在齐孤鸿身边,连大气都不敢出,就这样静静地盯着齐孤鸿,金玢长叹一声,脸上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恼怒和焦急,而是一丝无奈,她望着齐孤鸿的眉眼,突然觉得熟悉,想到当年齐以要参加甲午海战时,自己那一番苦苦相劝后,得到的也是相似的表情和答案。 “我知道了。”直到座钟的指针早已走过十二点后,齐孤鸿才终于开了口,“依照原定计划不变,弥光,这两日还劳烦你帮我个忙,借用你那些关系,看看能不能买到这种药,越多越好,需要多少钱你去找衷衡去支便是。” 齐孤鸿说着,将金玢从药厂里带出来的药瓶放在了弥光面前,而始终坐在窗边的衷衡也站起来对着弥光点点头。 “至于门徒,”齐孤鸿望着衷衡道:“明日早上……不,该说是今日了,早上起来之后,就让七树和嵩明、冯三古过来一趟,让他们分头带人收拾东西。” 七树不必多说,是早就和齐孤鸿汇合了的,而嵩明和冯三古则是新的一批在阿彦的指引下来到上海的齐家门徒,两人本就是齐家门徒中的老资格,这次来到上海的途中,两人分别带领着西路和南路,长途跋涉屡经磨难,也在门徒们心中树立了威信。 齐孤鸿之所挑选这三人,乃因这三人是他眼下唯一能信任的三个,倒不是说忠诚与否,这一路不比他们之前来上海的路途好走,且不说日本人,突然出现的汝屠绝不会是单枪匹马,她的部族说不定也会成为他们路上的阻碍。 这三个,是仅有的有能力将大部队带回千古镇的人选。 “回千古镇?” 房间内,金玢和衷衡异口同声发出疑问,这件事情倒是在他们的计划之内,但没想到齐孤鸿这么快便将此事提上日程,依照之前的计划,他们至少是要在解救出齐以之后再决定返回族地。 “没那么多时间了,我爹倒是好说,留下几个人给我帮把手就行,当初大部队不在的时候,我们也是这么计划的,况且这件事情靠的是智取,人多未必是好事儿。相反,倒是这么多的门徒让我头疼,必须要提早撤离掩人耳目,如果只剩我们几个人的话,随便火车汽车,都是办法。” 避祸,乃是齐家现在最重要的任务,与怎么能尽量保护更多人相比,没有其他事情对齐孤鸿而言更为重要。 “那么……”衷衡沉了沉声道:“少爷打算留哪些人?我是肯定要……” “我!” “还有我!” “少爷,我也不走!” 在衷衡话音未落时,窗外一声声呼喊声已经压过了他的声音,齐孤鸿起身向窗外望去,顿时觉得鼻头一阵酸涩。 这场景,还真是似曾相识,齐孤鸿记得当初齐秉医在千古镇上驱散门徒时,他们也是如此时一般,红着眼睛一声声哀求着,仿佛被驱赶的家犬,仿佛在他们漫长的一生中,就只有齐家是唯一的中心。 只不过要非说有哪里不同的话,齐孤鸿倒是从那一双双眼睛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坚定——上次被齐秉医遣散时,门徒们不知齐秉医究竟所为何故,只是满心悲怆,直到后来他们发觉那是齐秉医察觉到齐家将灭而对他们做出的最后保护。 而那一次的事情也让他们提早意识到,将来不管遇到任何事情,不管齐孤鸿再说什么,他们也绝不会离开家主半步,尤其是在险境逼近时!他们不会再给齐家人独自承担的机会! 齐孤鸿眼眶湿润,似是无奈地摇着头,但嘴角也盈满了笑意,上一次齐秉医或许还能骗过他们,但这一次自己怕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说动他们了。 “那……好,”齐孤鸿半晌才点点头沉声道:“年长的门徒可以留下,但是,年少的必须走。留下的人不会死,走的,也要为他们好好活着……” 齐孤鸿以前总觉得类似的话听起来太矫情,对此羞于开口,天知道他是如何鼓起勇气才终于煽情了这么一次,但话未说完,站在中间的年轻门徒们早已用豁亮的嗓门儿盖住了他的煽情。 “不!少爷,让他们走,我们不走!” 带头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合子,在齐家的这半年里他不但治好了癞头疮,个头儿也是一路飞涨,如今已经到了齐孤鸿肩膀,此时他站在人群中踮着脚扯着嗓门儿道:“少爷,我们必须留下来!” 有年长的门徒瞪着眼睛责怪道:“胡说八道什么!一个个的毛还没长齐,留你们下来有什么用?” “就是!听少爷的话,赶紧走,回到千古镇上,有的是本事让你们学!” 在这些门徒中,从千古镇跟来的,年纪最小就是吉祥阿夭那一辈儿,一转眼也是二十出头了,倒算得上身经百战,论蛊术的话,与年长的门徒倒也差不太多,而齐孤鸿口中所指的年轻门徒,说的恰恰是合子他们这些土生土长的上海人。 而这也是齐孤鸿刚刚思考了那么久的原因,他没想好,到底要不要带他们离开上海。 若是离开,这年头兵荒马乱,一路上千难万险,齐孤鸿吃不准他们将来是不是还有机会再返回故土,拖家带口自然不现实,那就意味着他们若真是要跟着齐孤鸿走,怕就是一辈子再难见亲故。 可若不离开的话,那接下来的生活就是荆棘横生——上海人巴不得四处寻找门徒,待到齐家大部队离开的话,他们便再无遮挡保护,单单身上这蛊术,就足以让他们的下半生活在提心吊胆之中。 是背井离乡,还是殚精竭虑乃至性命不保?齐孤鸿在金玢和弥光等人质问的目光中耐着性子思虑已久,最终才咬着牙决定将他们一并带走,却不想,合子给出的却是这样的答案。 “少爷,我们不能走!”见齐孤鸿仍是不发话,合子咬着牙,声音中已带着哭腔,却也多了几分坚决,“我们在这上海滩长大,不是离不开这一方水土,是离不开这里的人!” “我们走了谁保护他们?” “是啊!少爷,我们才刚刚学了蛊术,连身边的人都没能保护就要做缩头乌龟?” “我死都不干!” 这天晚上,门徒们的声音响彻整个齐家院落,不管是年轻的还是年长的,上海的还是千古镇的,他们的声音最终汇结起来,就只是一句话。 我们要留下,为保护亲人、为保护上海,为保护天下而留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八十六章 讨蛊欢心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天色将明的时候,弥光和衷衡帮忙安抚驱散了门徒们,当朝阳落入毛茸茸的地毯上时,房间里就只剩下金玢和齐孤鸿两人。 “我就只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茶几上,水壶早就空了,连茶杯里的水渍都干了,金玢的声音为此显得有些干哑,仿佛耗尽了最后的精力。 “你准备拿那汝屠怎么办?” 金玢抬头审视着齐孤鸿,那目光仿佛是逼问,也像是最后的挽留。 “不怎么办,”齐孤鸿抿着嘴唇,用同样沙哑的嗓音道:“不用怕她,因为怕没有用。既然不知道这女人到底想干嘛,就只能见招拆招,总不能因为她一人影响了所有的计划。” 所有计划?金玢心中冷笑,心说这算什么计划?原本他们的计划就只有救出齐以然后离开上海,现在难道为了那些蝼蚁连命都不要了? 也罢,金玢觉得嗓子冒烟,再懒得和齐孤鸿争论什么,心说自己也是活该,儿孙的任性,父母不是向来也就只能忍着? “倒是你……”齐孤鸿本来已经站起身打算出门,说到这里却突然停下脚步,“我会派人先送你回去。” “为什么?怕我和齐以一路闹得尴尬?” “不,”齐孤鸿摇摇头道:“等救出他之后,我到时候安排你们一起走。” 送走齐以,齐孤鸿心中最大的重担就已经放下了,而剩下的事情,可以说是自己的任性而为,又或者说是不想良心负累。 金玢必须要走,就算齐孤鸿不需要她,其他四族也还需要,于齐以而言也是同样的道理,其他四族需要的是一个齐家人,未必一定要是齐孤鸿,如果是精通蛊术的齐以,那是更好。 而且,还有更多的事情等着齐以去做,那些齐秉医留下来的谜,那些求知若渴的齐家门徒,还有这个家族百废待兴的命运……这一切仿佛是这个庞大家族对于齐以这位族长的无声呼唤,提醒他也该回到千古镇了。 “好,”金玢摇摇头,她听出了自己声音中的疲惫和苍老,“这次我姑且信任你,只不过,若有什么差池,你后半辈子再别想有什么胡作非为,一切都要听我的!” 齐孤鸿笑着点头,这话他倒是相信,金玢能活很久,活到控制自己一生都不是问题,所以,为了自己后半生的自由,这次还真是必须万无一失。 此时且不说齐孤鸿在谋划着什么,倒说说高杉介。 当横野下二一直思考着不知道齐孤鸿为何会突然看上了外面的野女人时,手下的探子来报,说高杉介竟住进了横野下二之前为他准备的寓所他。 “而且,您猜怎么着?”贼眉鼠眼的探子穿着和服,用日式折扇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活像个演滑稽戏的小丑般,在横野下二耳边压低了声音道:“他还带了个女人!” “什么?最近这都是怎么了!” 据探子称,高杉介这次绝对是金屋藏娇,不但花了大手笔雇佣人将整座别墅装点一新,还有人看到他经常出去大包小包地购物,身后跟着的就只有两名男佣人,但买的可都是洋装、香水和高跟鞋。 “这家伙,”横野下二猥琐一笑,心说果然任何男人被女人迷了心窍之后都会变,只听他意味深长道:“可真是越来越不像个武士了。” 不错,高杉介不但越来越不像个武士,而且干的那些事情也是他自己之前嗤之以鼻的——为物欲所困惑,为女人放弃原则——他已经两天没有练剑,却为了女人随口说起的一张电影票跑遍了上海滩的戏院,他学着辨别香水的味道,将口红插在自己那用来挥剑的手上来查看颜色,甚至细细摸着每件衣服的面料,生怕太粗糙的布料会刮伤她的皮肤…… 只是,这女人到底哪里好呢?高杉介也说不出来。 论长相、身材、相貌,又或声音、神态、性格,再说气质、谈吐、学识……要知道,高杉介以前喜欢的那位女优在这些方面都是绝佳,整个歌舞伎町无人能及。 而汝屠呢,肤色有些黑,个子有点儿矮,长相只能算平平,声线粗哑,毫无媚态,更谈不上温柔,至于气质学识什么的自然不用说,反正高杉介是知道她不会写字的。 但是!重点就在于,几乎是在高杉介都不知缘由的时候,他就偏偏是被汝屠给迷住了。 “晚上的餐点去买可丽餐厅的牛排,路上要快,就开使馆的车,一定要趁热带回来。对了,别忘了花和蜡烛” “牛排要……?” 仆人望着高杉介,露出询问的目光,高杉介本来要脱口而出的“一份”就这么卡在嘴里,不假思索道:“两份。” 要知道,高杉介是不吃牛肉的,不过好在仆人已经对他这些日子来的反常举动习以为常,以前的高杉介从来不吃晚饭也不吃牛肉,他认为武士应该过午不食,应该吃简朴的食物,应该对牛这类辛勤劳作的家畜表示善意。 但是现在这些原则对高杉介来说已经空若无物,对他来说,全世界的原则就只有一个,就是让汝屠开心。 那么,问题来了,请问汝屠真的开心么? 这个问题还真不好说。 当高杉介为了讨好汝屠跑遍整个上海滩时,汝屠正在家中,她穿着一套黑色的真丝睡裙,胸口处还有若隐若现的蕾丝,胸口处瘪着一块儿,实在穿不出海报上的丰满效果,她斜靠在贵妃榻上,两只脚轻轻晃,高跟拖鞋上的羽毛也随之摇荡。 汝屠来到上海以前从来没见过什么鸡长着这么长的毛,这些毛刺得她脚背发痒,可汝屠却不肯换,她宁可忍得脚背通红,或是让高杉介捧着她的脚小心翼翼地抓痒,总之她不肯脱,她见过电影里的女人穿这样的拖鞋,她要穿,哪怕穿到死,她要和那些光鲜亮丽的女人一样! 准确来说,汝屠来上海以前什么都没见过,此时她面前的茶几上七零八落摆着各种怪怪的东西,有香水口红,她已经玩腻了,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上海女人会为此痴狂,还有小孩儿玩的发条青蛙,这个倒是有趣,不过,玩腻了之后觉得不如田里的青蛙,捏在手里还会发出“滋”的长声,初次之外还有各种点心、手枪、男人的刮胡刀。 对于汝屠来说,这些都是新鲜的,她从小生活在深山里,这次由石井将她带来上海之前,她从未见过这么多新鲜玩意儿。 当然,她也没见过这么多怪的男人。 比如高杉介,又比如齐孤鸿,这是汝屠目前觉得最合心意的两个。 但是,汝屠能在一大堆口红里跳出她最喜欢的一支,却无法在高杉介和齐孤鸿中间挑出来最喜欢的一个。 男人虽然不像口红那么好控制,但是下了情蛊之后,似乎也没什么区别,只是那个齐孤鸿…… 汝屠眯着眼睛一边想着,一边顺手拿起了手边的《申报》,上海的报刊种类繁多,这申报是汝屠最喜欢的一种,因为上面有画,而且画面内容都很有趣。 这上面的男人们、女人们,他们在西餐桌上舞刀弄剑,对着屏幕上的小人儿或哭或笑,他们带着眼镜读,为了某些商品一掷千金…… 汝屠记得当初石井的承诺,他说过,只要汝屠答应跟他合作,就可以让汝屠的蛊族在上海占据一席之地、发扬光大,让他们成为新的“第六族”,甚至于,不要改变什么五族了,就让他们凌驾在五族之上…… 对于汝屠来说,这些条件在她来到上海前的确是很诱惑,可当汝屠来到这花花世界十里洋场后,她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她要的是文明开化,是新鲜刺激的生活,她要活在这光怪陆离的世界里,找个文明的男人,过那种海报上的生活。 所以说……到底该是高杉介还是齐孤鸿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八十七章 怪客造访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你当真不走?” “不走。” “可想好了,如果他们都走了,将来身边可是没人帮你,我虽然倒是能让青帮的人都听你差遣,但说实话,在日本人面前……实在帮你抵挡不了什么。” “不用。” 齐孤鸿一边说着一边往包袱里塞着东西,他没有用皮箱,外面兵荒马乱的,不好太招摇过市,齐孤鸿已经打定主意,让他们装成逃难的,而他此时拼命塞着的也不是他自己的东西,而是唐鬼的。 在齐孤鸿身边的弥光舔了舔嘴唇,半晌没有说话,脸上的笑容也就此凝固起来。 的确,这家伙若是决定了什么事情,着实是没人能劝得了他,弥光这么一想便觉得有些憋闷,自己难得跟他说了这么多话,都快要磨破了嘴皮子,可齐孤鸿却偏偏是一副不开窍的样子。 弥光估计此时自己脸上的表情,估计比金玢好看不到哪儿去。 只不过,一旁的齐孤鸿没时间关注弥光的表情,他心中碎碎念着。 唐鬼留下的家当并不多,其实更多的都是盲丞的东西,几本闲,他平日里总喜欢让唐鬼念给他听,翻来覆去多少遍也不觉得腻,再就是头油,还有什么?对,雪花膏,千古镇上可买不来这玩意儿。 东西差不多都备齐了,只管让弥光带回去给他便是,还有什么要嘱咐的? 齐孤鸿想到这里,突然觉得有些累,便撑着床柱坐在了软踏踏的席梦思床垫上。 想说的话不少,可是真能说出口的,却只有些不咸不淡的鸡毛蒜皮,齐孤鸿抬眼瞧了眼坐在对面沙发上的弥光,突然觉得有点儿想笑。 “你笑什么?” 齐孤鸿没回答,脑袋里想着的却是唐鬼见到她时的场景。 若是他们这一路顺利,能让弥光安然无恙全须全尾抵达,那当然是最好的,不过怕是只有弥光要难捱些,齐孤鸿甚至已经想到了唐鬼质问她时的样子。 “什么?你们就把那个废物一个人扔在上海了?完了完了!这不是扔他在那儿等死么!你们就不琢磨琢磨?他不走有什么用?就不会咂断他的腿把他背回来?” 对,到时候弥光绝对是一脸吃瘪不知所措的表情。 齐孤鸿笑着笑着又觉得有些心酸,可自己实在没有什么话想托弥光带给唐鬼的,和那家伙自然说不通道理,就算真想嘱咐,倒不如嘱咐嘱咐弥光。 “我们齐家在镇上就只有一座大宅,现在……已经是没了,不过在城郊倒是有些祖产,听说旁边镇上还有几套宅子,都是祖上置办下来的,走的时候我会嘱咐衷衡,他对这些事情还算清楚,到时候自然会让他想办法给你们找个住处。” “住处不急,”弥光心不在焉地摆摆手,这不是她此时最关心的问题,含混一句道:“我们这种江湖人,走到哪里都能凑合一下的,等你到时候来了……” 齐孤鸿摇头道:“我说的不是凑合的事情,给你们找套院子,好生地过日子,他那个人不讲究吃不讲究穿,若说我家祖产的话,足够你们用上一辈子。不过瞧着眼下兵荒马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打过去,倒是要提早准备,最好卖上那么一两套宅子换成金银埋起来,这个最保险,总够你们……” 够你们成亲,生孩子,过日子,将来还够给儿子娶亲生孙子…… 齐孤鸿是这么想的,不用他说得太清楚,弥光也猜到了他到底想表达些什么。 而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后面的也不能再问了,弥光咬着牙恨恨道:“那你这是不打算管我们了?你这是……” 你这是说得好像交代后事一样?怎么能就这么替我们自作主张地安排了?难道就不回去和我们一起生活了吗? 然而正当弥光酝酿着后面这些话该怎么说,酝酿着自己该怎么说才能劝动齐孤鸿不要一人留下在这儿以卵击石时,外面突然响起了一声刺耳的喇叭声。 安静的宅院和长巷中都回响着这不合时宜的声音,令弥光不由得有些恼怒,她瞪着眼睛往外瞧了一眼,想看看到底是哪个不速之客这么晚了突然造访。 谁知,就当弥光刚探出头往外看去时,她脸上的恼怒一瞬间便转为惊愕。 还真是一个怎么都意想不到的家伙,而且……这家伙好像根本没觉得她是客人,反倒是将她自己当成主人似的——她刚走进院子,便东瞧瞧西看看,还一边指指点点着,声音太远,听不清楚到底在说着什么,不过瞧那动作,仿佛是女主人对宅子不太满意,正在思量着要如何改造才更称心。 而且,除此之外,她浑身上下还透着一种怪的气息,弥光就这么眼都不眨地盯着她顺手掐了朵花塞在耳后,总觉得她和这宅子、和这上海滩格外不相称。 等齐孤鸿走到弥光身边时,那人已经进了一楼大厅,从齐孤鸿的角度就只能看到半截儿小腿迈进来时留下的影子。 “是什么人?” “你自己看了就知道了。” 齐孤鸿有些不明所以,听弥光这语气好像对楼下的客人没什么好感,齐孤鸿耸了耸肩,这便往楼下走去,出门的瞬间,齐孤鸿的余光中看到弥光竟然不知从哪儿摸出了粉扑和香水正在往自己身上折腾。 今日的齐公馆和往日还不大相同,门徒们都在忙着准备撤退前的行李,并无人出来接待楼下的客人,甚至连一楼的灯都是暗的,齐孤鸿接着楼上窗户里洒下的月光走下楼梯,一边走一边在墙上摸索着电灯开关。 而就在灯光照亮整个大厅时,齐孤鸿也看到了他的客人。 众人目光相对时,齐孤鸿突然明白了弥光那不善的口气究竟从何而来——原来还真是不速之客,不能怪弥光小家子气,就连齐孤鸿见到这两人时,眉头都不由得紧紧皱了起来。 汝屠啊……还真是此时最让齐孤鸿高兴不起来的人,甚至于,相比较之下,齐孤鸿倒是对站在她身后的高杉介比较有好感,虽然一时间也会因为他和汝屠站在一处而惊讶不已。 “高杉君,”齐孤鸿好像没看到汝屠似的,径直便来到高杉介面前向他伸出了手,“好久不见,今日突然造访,是有什么事情么?” 齐孤鸿觉得自己和高杉介算是亲切的,至少他们有着相似的目的和同样的敌人,甚至之前还有过在关键时刻的携手互助,不过,他虽然也知道高杉介这人不太好打交道,却没想到竟然如此冷冰冰硬邦邦,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齐孤鸿的手悬在面前半空处,却完全没有要伸出手好歹客套一下的意思。 这让齐孤鸿觉得很尴尬。 然而更尴尬的,却是汝屠接下来说的话。 “我是该怎么称呼你?孤鸿?或者孤鸿君比较好一点?” “嗯……”齐孤鸿沉吟一声,这汝屠看起来不像上海人,却也不像日本人,大概是跟高杉介比较熟,所以习惯了日本人的称呼方式,他抬眼看了高杉介一眼后,低声道:“叫孤鸿就好了。” “你这里,平时没有下人么?” “嗯?” 这句话倒让齐孤鸿更是一头雾水,如果说是初次造访的客人,这样的话,还真是不折不扣的没礼貌。 不过对面的汝屠倒是不在意,继续大大方方道:“没什么,我倒是对下人什么的并不挑剔,只不过高杉君家里有很多下人在旁边伺候着,你这里还真是怪,是因为你没钱请吗?” “啊……” “你这样的人,不该没钱吧?不过,也无所谓,你若是没有的话,我可以叫我的人过来的。” 齐孤鸿这一次终于忍不住抬起手来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啊,”汝屠的表情,简直天真得过分,除了在十三四岁以下的少女脸上之外,齐孤鸿还这是没见过这样的单纯和耿直,就听她坦然道:“我在高杉君家里住了一阵子,现在打算来你这里住,我想明天搬过来,对,就是这个意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八十八章 卑微之男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自从汝屠搬进来之后,整整三天,齐家公馆都维持在一种极度诡异的氛围内。 不是安静,而是欢乐——汝屠每天白天拉着高杉介四处出去采买,各种大红大紫将齐公馆装点得整个像是个烟花之地,而她自己却浑然不觉,还嚷嚷着如此这般是热闹多了;至于每到夜晚,那更是热闹非凡,酒色笙歌不绝于耳,汝屠喜欢叫些男戏子来唱堂会,齐孤鸿和高杉介便也由着她,每晚一闹便是折腾到天明。 然而,记住那句“诡异”,在这夜夜笙歌的欢乐气氛之下,齐孤鸿和高杉介的眉宇中充斥着复杂的情绪,两人也知道自己表情不对,更知道对方的脸色难看,但偏就是没人肯说出来。 如此过招了三两天后,高杉介终于是忍不住了,在齐孤鸿清晨起床刚坐在早餐的饭桌旁时,高杉介的竹剑已经顶住了齐孤鸿的后颈。 这是一个让人非常不悦的动作,高杉介也清楚,自己身为一个武士,趁人不备之时从其后进宫,简直就是阴险,但他忍不住。 高杉介甚至可以看到自己的竹剑抵在齐孤鸿颈后时,在那白皙的脖颈间,倒是没看到因恐惧而生的鸡皮疙瘩,而是一片代表愤怒的青筋接连暴起了一片。 齐孤鸿身子还没动,胳膊已经绕到颈后一把攥住了剑尖,顺势便是一个翻身! 高杉介只觉得手腕险些被拧得脱臼,他猛地震足,连连往后撤了两步,将竹剑从齐孤鸿的手中拔了出来。 说实话,如果刚刚那么反手一扭的人是唐鬼,此时高杉介恐怕整个人都被甩翻了出去,可惜齐孤鸿毕竟不是唐鬼,他望着对面的高杉介,顺手推开一旁碍事的桌椅,一边向后退了两步,一边沉声道:“大清早起来,你发什么疯?” 其实,自从高杉介住进来一天两天之后,齐孤鸿最初的担忧已经被慢慢冲淡。 要知道,当初汝屠提出要搬进来的时候,齐孤鸿便是一脑门子浆糊,虽说他也曾在风气较为开化的西方游学数年,但是这种一张口就嚷嚷着要搬到男人家里住的女人,恐怕开天辟地也是头一次见。而最要命的是,齐孤鸿硬着头皮答应了汝屠,那是因为他不清楚汝屠的意图,知道躲下去不是个办法,干脆引狼入室,倒是看看这匹狼到底想干什么,但齐孤鸿可万没想到,这高杉介竟然也要搬进来,齐孤鸿因家里没有空房为由再三阻拦,可高杉介宁可住进下人的房间,也绝不肯将汝屠一人留下。 起初的一两天,齐孤鸿是时时刻刻担心高杉介不知什么时候就想弄死自己,也不知道是碍于汝屠的面子还是怎么着,齐孤鸿提心吊胆几天之后,确定高杉介并没有对自己下手,谁知自己这颗心才刚放下来,高杉介竟然就搞了这么一出! 齐孤鸿的语气中虽然透着怒意,无奈刚刚那一出手实在不算漂亮,没能对高杉介造成任何威慑力,反倒是继而高举竹剑继续向齐孤鸿猛攻过来。 一下、两下、三下,竹剑劈砍横刺,虽然都被齐孤鸿勘勘躲开,但那剑气阵阵从脸颊划过,终于令齐孤鸿怒不可遏,随着他一阵呼哨,一条足有手腕粗细、长近两米、黑红环交错的蛊蛇从房梁处猛地飞跃下来,一下便卷在高杉介的竹剑上! 高杉介先是被惊了一下,不过所幸这蛇是无根地盘错在竹剑上,没有着力之地,高杉介如是般想着,下意识就想先把蛇从剑上甩下去。 可说来怪,这蛇不知哪儿来的一股怪力,扭住高杉介的竹剑横空劈砍,就好像是一只手在与他角力,令高杉介完全控制不了! 对面的齐孤鸿也是一刻不肯给他放松的机会,对着高杉介厉声问道:“不想死就赶紧说明白,你到底想干嘛?” “我要为她问个道理!”高杉介用生涩的汉话艰难地说着,“你不爱她,我知道!” 同性最能看透同性的想法,如果说男人不易看出女人动心与否,女人看不出男人真情假意,那么同性呢,则能最准确、最切身处地地判断出对方的意图。 齐孤鸿虽然陪着汝屠夜夜笙歌,但他不喜欢汝屠,就算汝屠不懂,高杉介也能看明白。 高杉介这话一出口,对面的齐孤鸿突然有些心软,随着他大手一挥,只见那蛊蛇猛地用力一攥,竹剑内部发出“啪啪”的响声,紧跟着,蛊蛇遵从齐孤鸿的指挥,纵身一跃蹿到齐孤鸿的肩头,顺势钻进他的领口,尾巴一甩便消失不见,与此同时,高杉介那把竹剑的五片竹片也完全断裂,刚刚还满载杀气的剑锋,此时已软踏踏地垂了下来。 齐孤鸿的确是心软了,和汝屠无关,而是完全出于对高杉介的同情。 一个男人,心有所爱,百依百顺仍求不得却也放不下,哪怕她要投向别的男人,自己也只能拱手相让,为生怕别人的车子坐不舒服,还要亲自开车送她过来,为怕那男人伤了她,宁可住在下人房里,也要日日守护,如今看这男人对她不是真心,就好像自己的心被拧碎了一般,恨不得一剑劈死他…… 齐孤鸿一时次穷,想不到该用什么词汇,才能准确地描述这种悲凉和可怜。 “你放心,我有一件不得不做的事情,只要做完之后,我会走,到她找不到的地方。” 齐孤鸿一边说着,一边用力握了握高杉介的肩膀,也不知道这话能否让他安心。 “你到底想做什么?我来替你做?”高杉介好像看到救命稻草一般,“只要你现在消失,什么我都替你做……” 消失?齐孤鸿忍不住哼笑一声,消失啊,对于自己来说真是绝顶的选择,这高杉介还以为让他消失是个多不客气的话,但他哪里知道齐孤鸿本身是多么希望自己能马上从这上海滩消失! 约有那么一两秒钟,齐孤鸿深吸了口气,他凝望着高杉介的眼睛,突然对高杉介产生了前所未有的信任,毕竟这男人为了汝屠,连那么多备受羞辱的事情都肯做,而以他在日本陆军内的地位,区区将齐以从中岛家解救出来,又算得了什么? “你听我说,事情也不难……” 就在齐孤鸿已经准备将自己最近严密推演多日的计划告诉高杉介的时候,一阵笑声突然从两人头顶不远处响起。 那笑声,是真真儿的好听,叮叮当当,如同风铃摆动,但此时灌入两人耳中,只让两人觉得浑身毛骨悚然,惊愕万分。 两人缓缓扭动着有些僵直的脖颈,一点点转过头来,这才与背后的汝屠对上视线。 “你们在做什么游戏?好像很有趣,怎么也不拉上我一个?” 汝屠说这话的时候,人就懒洋洋地靠在楼梯围栏上,瞧那舒缓的姿势,齐孤鸿恍然意识到她已经在这里站了许久,也就是说,他和高杉介之前的对话,估计是被听了个一字不落。 也好也好……齐孤鸿在七上八下之中竭力安慰着自己,被听到反倒是好事儿,自己说不定恰好能顺势摆脱汝屠……只是,若真说斗蛊的话,自己未必斗得过这女人,万一真是撕破了脸…… 齐孤鸿心中这般思虑着,对面的高杉介脸色也不算好看,估计是生怕汝屠听到他在千方百计赶走齐孤鸿。 说来也惭愧,这两个大男人殚心积虑半晌,那汝屠却浑然不在意,缓缓来到齐孤鸿面前,“你来,我有个事想问你!” 汝屠说着便牵住了齐孤鸿的手,高杉介站在后面望着两人的身影,觉得齐孤鸿仿佛是完全被汝屠控制住了……不过,反过来看看自己,难道自己又何尝不是被汝屠牵着鼻子走? 高杉介顿时觉得脊背发凉,自这女子出现后,她没说过一句凶话,没干过一件狠事,且不说自己是被迷得神魂颠倒,没有发言的资格,就说齐孤鸿,他显然对汝屠没有真心,却也被她抓得死死的! 可怕……真是可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八十九章 行善为乐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这个字念什么?” “幸。” “那这个呢?” “运。” “这是什么意思?” 齐孤鸿一时间沉默下来,倒不是他不知道幸运这两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而是,齐孤鸿想不明白汝屠拉着自己进房随便抽出本用她那殷红的指甲询问自己每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汝屠是不认字,之前齐孤鸿便发现了,虽然因为怕伤人自尊没有直接开口问过,但看着她用观察什么小动物一样的眼神盯着齐公馆的牌子时,齐孤鸿便料想到她是不认字的。 他倒也不是瞧不起不认字的人,只是现在实在没有什么空闲心思教汝屠认字。 毕竟,刚刚汝屠还在楼上听到了他和高杉介的那么一番话,但是转眼间就好像没事儿人一样,这种感觉令齐孤鸿心里没底儿,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完全搞不明白这女人,恐怕就连那能将人心看得通通透透的瞎子盲丞,也看不出汝屠的心思。 齐孤鸿深吸了口气,双眼就这么直勾勾地与汝屠对视着,这是唐鬼教他的办法,说的是,你要是看不穿一个人,就盯着他的眼睛,他心里的东西总有一些会从眼睛里冒出来。 可是,齐孤鸿这么看了半晌,觉得汝屠的眼睛里还是那么空荡荡的。 倒是干净。 而对面的汝屠望着他那认真的眼神,突然莞尔一笑,转身来到架旁边,长长的指甲从一本本毛边儿脊后面扫过。 “这些,你都看过?” “十之八九吧。” “看有趣么?我不识字,没看过,不知道你们这些人怎么总喜欢捧着那么个本本儿,怎么好像很有意思的?” “看……”齐孤鸿耐着性子深吸了口气道:“有趣与否,要看目的。” 齐孤鸿小时候最喜欢看的其实是闲,讲不好是他真对那些东西有兴趣,抑或仅仅只是少年的叛逆心,先生越是不让他看杂,他就越是喜欢在私塾里看,还就要夹在四五经里,端着课本,先生念着“之乎者也”,他看着“面颊潮红”,那种明目张胆的感觉本身,已经比的内容刺激太多。 再后来呢?要说出国游学那头几个月,话是讲不通的,课本也看不太懂,虽然请人翻译了一套,但是语法上处处是纰漏,东一句西一句连不成话。 为了打发漫长的夜晚,齐孤鸿只好摸出临行时齐秉医给他塞的几本,多是些中庸大学,医倒是少得可怜,齐孤鸿起初不懂,还以为是齐秉医糊涂了,明明是送他出来学医,不多带些医,光带这些老夫子们的古董话有何用处?然而耐着性子翻了那么几十遍后,齐孤鸿才恍然大悟。 齐秉医带给他的,是做人的道理,是行医的道理,让他先学医德,再学医。 只不过这些话给汝屠讲不清楚,齐孤鸿三言两语草草了事,没想到却勾起了汝屠的兴趣。 “救人?你也会救人?” 齐孤鸿楞了一下,“医生,自然就是救人性命的。” “我们那里救人的就不叫医生,叫伽师,”汝屠歪着脑袋,很是自豪地对着齐孤鸿道:“而且也不用看这么多的,怪枯燥的。” 在那么多琐碎无味的话题里,齐孤鸿终于找到一个能勾起自己兴趣的,“你们也救人?” “是伽师救,”汝屠双手背在身后,白皙的手指和殷红的指甲交叠在一处,人贴着架蹦蹦跳跳,好像个小姑娘,也不知道是不是深山里的生活得以保存下这份天真,“我不救的。救人没什么意思。” “救人怎么会没意思?” “救人怎么会有意思?”汝屠正走到另一座架后面,从几本中间的空档里望着齐孤鸿,她的眼睛斜睨着齐孤鸿,在暗淡的光线下,显得有些阴恻恻的,“又麻烦,又累,而且人多了,大家便吃不饱了,你倒是说说,救人有什么意思?” “那,”齐孤鸿耐着性子没有发火,尽量耐心地望着汝屠道:“如果有人生病,你会看着他去死?” “也不一定,”汝屠一脸认真地思索着,就好像在思考晚饭要吃鱼肉还是牛肉,“那要看是什么人,如果是有用的人,当然是要救的。没用的人,就不用活着了。” 齐孤鸿想问她这怪道理从哪儿来的,不过仔细一想,这道理也是讲不通,行医救人、众生平等这种概念乃是从小就根植在他心里的,这已经成了一种信念,光靠讲,是讲不通的。 也对,齐孤鸿望着汝屠的背影,心里豁然开朗许多,没错儿,这世界上就是有各种各样怪怪的人,汝屠也好,别的什么屠也罢,大家的想法总有相左的时候,自己早已经不再是齐家高高在上的大少爷,人人也不用费尽心思迎合自己的想法说话,要学会接受。 在齐孤鸿沉默的片刻,汝屠从架上抽出几本,飞快地将其中零星几张配图翻阅一遍,而后便兴味索然地重新放下,她此时绕到齐孤鸿身边,望着他那一脸凝重的表情,突然一拍手道:“我知道了!” 齐孤鸿被吓了一跳,心口扑通通地跳,疑惑地望着汝屠道:“知道什么?” “我知道要做什么找乐子了!” 汝屠一脸兴奋地告诉齐孤鸿,说她觉得“救人”这件事儿似乎很好玩儿,接下来,在她吃喝不愁无忧无虑的生活中,她决定靠这件事儿来打发她漫长而无聊的时间。 说罢,汝屠这次没有缠着齐孤鸿,就像找到新玩具的小孩一样,兴奋地拍着手便往门外去了。 齐孤鸿望着汝屠的背影,只觉得这女人越发令他感到诡异。 再说汝屠,其实还没走出齐孤鸿房间的时候,她就已经想到了自己要做什么、怎么做,这女子虽然不识字,脑子却转得飞快,大概是脑袋还没被人世间那些麻烦复杂的人情道理堵塞住。 “接下来呢……”汝屠在心中呢喃,“应该是先把我的人都叫过来,派他们去街头看看有没有什么要救的人,至于救人嘛,这件事情是要我自己来做的,也让孤鸿君看看我的本事……” 然而还不等汝屠开始着手进行她计划中的第一步时,走廊转角处,一只手攥住汝屠的胳膊猛地一扯,她循着惯性在半空中划了一道圈儿,人便结结实实地摔进高杉介的怀里。 高杉介觉得胸口一阵闷痛,但这痛哪里比得上他心中的痛楚?但怀里的汝屠没有逃离的意思,软若无骨的身体就这样娇滴滴地贴在他的胸前。 糟糕……高杉介心说不好,这次来之前,他曾在心中无数次给自己打气,告诉自己再也不能被汝屠所迷惑,可是,当她那双秋水剪瞳望向自己时,高杉介便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别说是怒气,几乎就连骨气都化掉了。 “你这么用力干嘛?”汝屠轻声嗔怪着,“你想见我就直接说嘛,我就在孤鸿君的房里,你直接进来找我就好,干嘛躲在这儿……” 不等汝屠把话说完,高杉介已经攥着汝屠的肩膀将她从自己怀里拽开——没错儿,是齐孤鸿的名字让他突然清醒过来,刚刚不知跑到哪儿去的怒意再次涌上心头。 “你去找他干嘛?” “因为我找不到你呀,这家里总就只有你和他两个人,我不找你,当然是要去找他嘛!” 汝屠这一张口仿佛有狐媚术护体一般,险些又把高杉介给说酥了,他咬着牙拧着眉,低声道:“你是想找我?你既然想找我,为什么还偏要搬到这儿来?你这么喜欢齐孤鸿,是不是就因为他会炼蛊?” “不然呢?”汝屠竟没有反驳,而是一脸坦荡地望着高杉介道:“难道你不是么?你接近我,难道不也是因为我会下蛊么?你们若是能控制得了齐孤鸿,咱们还会见面么?” “可我们终归还是见了!”汝屠这段话非但没把高杉介说得哑口无言,反而令他的情绪越发高亢,“以前的事情并非我们所能控制的,但是以后不一样!” 高杉介觉得自己见到汝屠后就变了,且不说如何因她神魂颠倒、又是如何失去自尊和高傲,只说内心——在某个寂静的夜晚,高杉介想到自己寻找返生蛊的理由,那位女优时,高杉介突然觉得脊背发凉,他意识到自己在见到汝屠后,就再也没有想起过她。 自己竟忘记了爱人,也忘记了什么仇恨,他甚至已经开始计划自己和汝屠的未来。 “我们回日本,我的家乡很美,如果你喜欢海,我们也可以去海边……” “我不想去日本。” “那我们就留下,东山省注定是日本人的天下,到时候你想要什么都有……” “我也不想去北方。” “那你……” “我觉得,”汝屠望着窗外,自己的指尖还缭绕着纸墨的味道,“这里就很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九十章 人心变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汝屠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她的门人被石井安排在一座金碧辉煌的洋楼里,听说,因为这地方位于上海的繁华市区,所以地价非凡,当初石井曾特意假装无意地跟汝屠说过这一点,不过汝屠并未过意,在当时的她看来,再繁华又能如何?光溜溜的马路上连蛇虫鼠蚁都没有,只有嘈杂的喇叭声,实在恼人。 不过,现在看来,这些门人们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个地方,汝屠望着他们,总觉得有些古怪。 自己以前也不是没有出过门,最长的一次,汝屠曾经离开自己的族地长达两年多,但她重新回来时,门人们还和以前一样——面貌和身形或许会变,毕竟,有人在长大,有人在变老——但心总归是没变过的,不管她离开多久,门人们对她的尊崇、仰慕和依赖,都没改变过。 可是这次不一样,汝屠望着她的门人们突然感到陌生,她不得不感慨,上海真是一个有魔力的城市,之前在家乡两三年都不会改变的人,来到这里后不过两三天的时间,就会脱胎换骨面目全非。 石井给了他们花不完的钱,他们起初对繁华的上海滩充满恐惧,但是很快的,钱让他们迅速地和这个城市融合在了一起,他们吃透了甜头,意识到钱在这里是万能的,能让他们在歌厅里被美女环绕,能让他们在商场里毫不犹豫地收纳下所有名贵物品,能让他们在酒楼餐厅里享用美食,而更美好的,是其他人低眉顺眼的追捧和恭维。 是这些钱,让他们误以为自己是整座城市的主人。 所以汝屠的计划并不顺利。 “为什么不行?”汝屠望着自己的门人,“不就是以前你们一直在做的事情?为什么不行?” 汝屠望着面前所有人,众人虽然噤若寒蝉,但是眼中仍有抗拒,汝屠再一次回想着自己之前对他们说的话—— 汝屠和他的族人们隶属亡虫族,他们生来就是虫子的克星,他们虽然深居于西南的崇山越岭中,但总有当地的百姓会不辞辛苦地前往山中拜见他们,央求他们为百姓们解除受虫蛇所害之苦。 这难道不就是他们一直所做的事情么?汝屠想不明白,自己不过是下令要他们跟自己一同在上海重操旧业,这有什么难的? “这不一样……”汝屠的护法支支吾吾地低声道:“这地方和山里不一样,并没有那么多的虫……” “可不还是有么?普天之下,你告诉我哪个地方没有虫子?” “可是,这里的人也不一样,”另一名门人道:“这里的人都去诊所、医院,他们也不会主动来找我们,我们要怎么去找他们呢?” 的确,其实在汝屠冒出这个想法之前,她的门人们已经在上海进行了一番考察,此人所说的这些都是实情,而且也是他们前几日心中最大的困扰,他们发现这里的人信赖的是专业的医生,不管是中医还是西医,但绝不会主动来请他们这些亡虫族。 这话暂时压制了汝屠心中的怒气,就好像一盆冷水泼在她的心头,汝屠意识到情况的确不同往常,她沉思许久,咬破了昨天刚刚愈合的嘴皮。 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时针走过下午四点,一阵报时声打断了汝屠的思绪,她深吸了口气,觉得心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往上顶,她将怒气化作更为强势的语态,“但是我们还有办法!” 汝屠知道情况,也看到了摆在自己眼前的事实,但她就是不愿就此妥协,也不能这样——她的门人已经变了,自己在此时如若妥协,就等于将自己的大权完全让了出来,这绝对不行。 汝屠虽然没有看过什么权谋兵法之类的书,但是凭着她这么多年做头人的经验,汝屠明白,权力这种东西是经不起试探的,一旦拥有,就必须捍卫到底。 “我们可以主动出去找,”汝屠顺着自己之前的思路,一口气道:“听说这里有些贫民窟,你们出去找找看,既然这个地方不承认我们的名声,我们就自己闯一个名声出来,只要帮他们治好病,到时候总会有人信服我们!” 众人沉默不语,只好瞪大眼睛望着汝屠。 “怎么?难道忘了你们是亡虫族人?” “不是……” “我且问你们,这天底下究竟是人多,还是虫子多?不是我们的地盘,我们就抢来做我们的地盘,这点儿道理,难道还要我来教?” 很多时候,事情是同样一件事情,但因为说话的方式不同,就会引发出其效果上的天壤之别。 这件事情也是如此,汝屠的想法从未改变过,但相比较她刚开始含混不清的目的,后来的这套抢地盘的说辞,显然是迅速地带动了众人的斗志,尽管,他们从未想过汝屠这样做的真正原因,更想不到汝屠做这么一串事情,只是为了一个她不论如何都无法掌控的齐孤鸿。 怎么说呢?倒也不是想要操控齐孤鸿,或者是博得他的好感,汝屠在接下来的几天真正学着像齐孤鸿一样治病救人后,她突然明白了自己的真实目的,或者说,老天要让自己这样做的原因——她在通过做同样的事情这种方式来接近齐孤鸿,通过感受他的感受、理解他的想法,来对齐孤鸿进行最后的考察。 而得出的结果既是,汝屠终于意识到,原来救人的确可以是一件很喜悦的事情。 此时此刻,汝屠就坐在弄堂门口,手里攥着一根冰凉凉的黄瓜,她是看着一个小男孩亲自踉踉跄跄地跑到河边、拽着绳子、牵过来沉在水里的竹笼,打开之后,他又对着一篮子黄瓜和西红柿,挑三拣四之后拿出最粗最大的那根,献宝似的捧到汝屠面前。 如若这事情放在一个普通男孩儿身上,或许算不了什么,但是,要知道这孩子在一个时辰前还瘫痪在床,几个月前,他下河的时候被虫子咬了,不过几日便发炎流脓,就此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汝屠始终记得自己刚看到那孩子时,他脸上的防备和恐惧,以及绝望。 与这始终一言不发只是用眼睛传递感情的孩子不同,他的家人更加简单干脆,直接就将汝屠当成骗钱的江湖术士就往门外推,但汝屠偏不肯放弃,她直接当着普通人的面前发出虫语召唤虫子。 于是乎,在众目睽睽之下,在那孩子痛苦的嚎叫声中,无数幼虫从孩子的皮肉中钻出来,还不忘伏在孩子的腿上吸食掉毒液后,这才滚落在地。 这才有了一个时辰后孩子跑去拿黄瓜递给汝屠的一幕。 从绝望到希望,从冷漠到热情,从怀疑到认可,汝屠没有明确地理清这中间的每个情绪环节,但她真切感觉到了喜悦。 看来,齐孤鸿没有骗自己,救人这事儿,的确有趣。 汝屠临走时,家人们拿出家里仅剩的粮食,还有一包已经落灰的饼干,汝屠耸了耸肩,有些嫌弃地望着那饼干,“这还能吃么?”说罢,她双手空空便离开了。 对,救人是她的爱好,嫌弃别人也是她的爱好,一切都随着喜好行事,反正自己该救人也救了,大好事儿也做了,至于那些安抚别人兴趣的事情,她做不来,也没兴趣,虽然想要得到齐孤鸿的认可,但也不想时时刻刻用道德标准拎着自己,强迫自己做什么大善人。 若是做好人还要受到条条框框的苛制,那多没趣? 日落时分,汝屠拖沓着步子缓缓往城里走着,脚上的拖鞋实在不适合走路,羽毛也已经沾满灰尘,汝屠决定明天就换上一双布鞋。路边倒是也有黄包车经过,只不过,那些人行路匆匆,看起来似乎是要赶回家吃饭,汝屠便也没有拦下人家,她商量好了让门人在城里的大饭店订上一桌庆功酒,反正肚子也不饿,不如就慢慢地往那边蹭吧…… 汝屠大概是在即将抵达酒楼的时候,才突然感觉到腹中空空,人还没进门,就已经闻到了酒楼里的饭菜香味,多是糖和醋的味道,汝屠喜欢吃辣,自从来了上海,总觉得口腹之欲受到亏待,自己今天既然已经做了这么多好事儿,只求老天能给她一口合心的饭菜! 大堂虽然有接待的伙计,但族人中还是派了一名门人在大堂等待,汝屠见了人,干脆甩下脚上的拖鞋,也不顾旁人诧异的目光,赤脚上了楼梯,懒洋洋地坐进包厢的主位。 “有辣么?” “特地吩咐了厨房,让他们加辣,对了,我们还带了家里的辣椒,让一并下在菜里了!” 汝屠心满意足,面前一只酒盅一只茶杯,她不假思索拿起酒盅一饮而尽,随着一口酒灌下去,疲累紧绷的神经也随时松懈下来,别说,做好人虽然有趣,但也是真累。 饭菜接连送上,四盘凉菜摆好了,但没人动筷子,汝屠也懒得费口舌去劝菜,只自顾自喝酒,她只觉胃肠里翻腾着,就想来一口辣辣的热菜,待到那热油泼辣椒的香味远远传来时,汝屠已经抄起了筷子。 随着门帘掀起,一股香辣的味道灌入门中,汝屠满脸期待地抬起眼,却见来者不是店内伙计,而是自家门人。 那伙计端着一盆散发着辣味的热鱼站在其后,门人在前,却没有让路的意思,汝屠不由得皱起眉头,这便听那门人急火火地开了口。 “出事儿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九十一章 好心坏事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凛凛的冷风中,汝屠喘着粗气,只觉得一阵风通透了胸膛,她使劲儿吸了口气,心中喃喃地想,那盆辣鱼肯定很好吃。 只可惜,她没有吃鱼的福分,汝屠只能劝慰自己,这就是做好人的代价。 汝屠本来觉得一切都应该很顺利,至少在她这方面的确如此,但是门人带来的信息却好像与她截然不同—— 两名门人进了一户军阀家,帮军阀的姨太太治病,谁料想,病虽然是治好了,但那太太也因此毁了容,是进了脑子的虫子从脸上爬出来,整张脸成了莲蓬,姨太太一下便疯了,慌乱下抓伤了军阀,军阀一怒之下,便开枪杀死了两名门人。 军阀怒,汝屠也怒,她手下还从未死过人,那些都是她带出来的人,他们是不情不愿不想多管闲事,却还是听从她的命令出来给人治病的! “如今病也治好了,虽说毁了脸,但你杀我的人,这不应该!” 汝屠的汉话说得并不利索,而这语言不通其实还并非重点,汝屠很快意识到,对方压根儿就不打算听自己的解释——数名士兵已经将他们团团围在院子中央。 军阀一家住着的是一套西式院落,不远处的大厅里,能看到暖洋洋的光,后院里还有一阵嘈杂的声响,之前还能听到隐隐的哭声,现在已经没了,许是哭累了。汝屠想到这里,突然觉得自己也累了,她缩了缩身上的衣裳,冷眼望着对面的军官道:“你想怎样?” “我想怎样?”军阀显然没把身材娇小年纪轻轻的汝屠当回事儿,摆弄着指头,心不在焉道:“你说得算么?” “只要你说。” “那好,”大概是被汝屠那一身的英气给震到了吧,军阀终于饶有趣味地抬起头来认认真真瞧了汝屠一眼,“赔钱。” “可以。” “道歉。” “也行。” “嗯……”军阀没想到汝屠答应得如此痛快,似乎是觉得不尽兴,眯着眼睛想了想,“光是这样便宜了你,还得要……” 军阀的眼珠儿滴溜溜转,说实话,他没什么想要的,钱也好、道歉也罢,甚至连那位姨太太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他想要的是枪炮、是权力,汝屠又没有,实在是从这弱女子身上搜刮不到什么好处,但是!重点就在这句但是上! 但是他就是不想这么轻易放过汝屠! 你要问为什么?其实没原因,就是人的天性,不管什么东西都想多捞一点儿,就好比说汝屠之前的答复,她若是再讨价还价一番,这军阀兴许会觉得,哦,这东西原来这么难才到手,那我就满意了!错就错在她答应得太痛快,总让这军阀觉得代价太轻。 “这样吧,”军阀一拍脑门儿,“你再陪我一宿!” “那可太好了!” 军阀一愣,显然没想明白汝屠什么意思,两人大眼瞪小眼半晌,谁也没动,正当这军阀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时,就见汝屠一砸把嘴道:“还等什么呢?不是说好了?你给我道歉,再给我赔钱,然后还要陪我睡一晚……” “谁给你道歉?再说……”军阀突然想明白了自己之所以觉得疑惑的原因,“你特娘的挺爱跟爷们儿睡啊?” “得分时候吧,”汝屠回答得倒是认真,还真是沉思了片刻才缓缓道:“有时候也不行,月事的时候肯定是不方便,但月事前我总是觉得心烦,也没有心情!刚好我那事儿刚走,正是好时候!” 此时别说这军阀,就连在场的众人也听得目瞪口呆,一群大老爷们儿生生被汝屠这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架势吓得纷纷长大嘴巴,不知道说什么好。 再看那汝屠,正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军阀,似乎在给他的身材和能力打分,生怕他功夫不够硬! “好,好!”军阀结结巴巴,一拍大腿,“好个小娘们儿!那就……请!” 军阀说着比划了个“请”的手势,汝屠见样学样,两人好似戏台子上武生比武般的架势。 谁知就在那汝屠和军阀一前一后打算进屋时,一阵嗒嗒嗒的声音自飞檐上响起,还不等两人反应过来,四个浪人已经齐刷刷占据院落四角,很快有人打开院门,高杉介一路小跑便冲了进来,只见他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上气不接下气时先把汝屠拽到身后。 “都住手!” 高杉介想都不想便吼了这么一嗓子,等这一嗓子破音而出时,才意识到自己竟是真动了怒,他恶狠狠地望着对面的军阀,就好像护食的狗一样,夹在军阀和汝屠中间。 只不过,高杉介虽然是一股怒火,却因两边军阀和汝屠的表情而显得有些尴尬,汝屠自然是一脸莫名其妙,甚至还因为高杉介打扰了自己的好事儿有些不满,至于那军阀,虽然看出高杉介是个日本人,却没有多少忌惮,毕竟,这一脸耿直的高杉介看起来和他平日打交道的日本军官不大一样,实在是没什么威慑力。 军阀操着断断续续的日语道:“怎么?你来找人?” 军阀肚子里本有一堆恶毒的措辞,比如说,不自量力、英雄救美之类的,只不过在他贫乏的日语词汇里,实在找不出能精准形容他内心鄙夷的词汇,连一句“想来抢人”都不知道怎么说,心中暗切切地思考自己明日是不是该雇个日本翻译去。 而高杉介那一大堆叽里呱啦他更是听不懂,只觉得心烦意乱,那汝屠汉话说得虽然也不甚标准,但基本能听出来是自西南而来。 “你个东瀛武士和大山里的女人搞到一块儿了?”军阀鼻孔出气哼了一声道:“你倒是不挑食!行了,”军阀压根儿也懒得再搜肠刮肚找日本词儿跟他解释,没好气道:“别管你到底是什么人,她花了我姨太太的脸,要么赔钱要么道歉,否则今天你们出不了这个门儿!” 身旁有浪人低声给高杉介解释,还不等那浪人说完,高杉介已经一把拔出了腰间的佩刀,刀尖在夜下寒光闪闪,透着一名武士为保护爱人的决心! 谁知就在高杉介刚拉开步伐时,那军阀不假思索掏出马牌撸子便是一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九十二章 和事老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情况失控的原因有很多,最常见的一种叫做“误会”。 就比如此时。 子弹从高杉介肩头擦过的时候,他脑海中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竟然不是疼,而是难以置信! 对方竟然会对自己开枪? 首先,高杉介身为武士,对于枪炮最为不屑,他认为那是一种投机取巧的把式,是对武士的亵渎,但他忘了,对方并非武士,也并不介意亵渎他。 其次,更让高杉介难以置信的是,这中国人竟然敢对自己开枪!早在日本时,高杉介就曾耳闻中国人对日本人的态度,那些陆士的军官回国后最热衷的就是以中国人卑躬屈膝的态度作为自我鼓吹的谈资,那些不入流的家伙尚且能让中国人畏首畏尾,可出身名门、就连石井之流都要对他客气三分的自己,如今竟然这样随随便便就吃了枪子? 当高杉介这样想着的时候,对面的军阀也是一脸愕然,手中的枪已经松了几分,若不是手指勾着,几乎要掉在地上,他的手像是筛糠一样颤抖不停,此时才回味起刚刚发生的事情——他并非真是有意想伤害高杉介,只不过确实是被他拔刀的架势吓到,这才开了枪。 所幸,枪伤不重,军阀盯着高杉介的肩膀,从流血的位置和血量来看,充其量只是些擦伤,军官深吸了口气,干脆恼羞成怒地嚷嚷道:“你们私闯民宅不说,还在我这儿动刀?别以为你是日本人就没王法了!这里不是租界,把老子惹毛了,把你埋在地底下,我看谁能找到……” “吵死了,”汝屠一眼便看穿那军阀是在虚壮声势,不耐烦道:“两个大男人,要打就打要杀就杀,在这儿吵来吵去的算什么本事?” 军阀本就气急败坏,听到汝屠这风凉话更是怒上心头,心说若不是因为汝屠,事情何以会搞到这种地步?他想都不想便一把攥住汝屠的脖子将她拽到自己身前当成肉盾,“这女人在我这儿犯了王法,要管也是我们中国人来管,等我把她送到警察厅,看你还怎么办……” 不等军阀把话说完,大门紧跟着吱嘎响了一声,一阵脚步声紧随其后,虽然不如高杉介之前那般焦急莽撞,但是隐约也能听出来者的担忧。 汝屠的心突然有些加速地跳了一下,她的视线越过高杉介的肩膀——准确来说,她的视线的确没有在高杉介身上过多停留,当她意识到高杉介受的不过是皮外伤时,便没有再多看他一眼,生怕被他误以为自己有多担心。 只可惜,出现在汝屠眼中的不是她想见的人,她的心跳也渐渐缓了下来,将视线从这匆匆而来的军官身上移开。 该怎么说呢?宋不双可是一番好心,不然也不会如此焦急,简直与高杉介不相上下,但只可惜他长得不够帅,不然多少也能让汝屠对他另眼相待,只不过高杉介现在可没心思想这些,他人还没到近前,便扯开嗓子对着对面那军阀道:“赵老弟!好久不见啊!” 嘴上虽然是寒暄话,可字句间却没有半点儿寒暄的意思,宋不双人还没站稳,便先挡在了这赵姓军阀身前,巧妙地将高杉介和汝屠赶到了后面。 宋不双和赵天一认识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是,相识已久却很少碰面的人,关系往往算不上好,赵天一本来就是满心慌乱,楞了一下没有说话,一时间不知道该接什么,更想不明白宋不双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那个,”宋不双强行接话道:“你瞧,你这儿还挺热闹,我这个……” 宋不双嘴上一边絮絮叨叨扯些没滋味儿的话,心中一边暗骂齐孤鸿怎么还不到场。 所幸,在他词穷之前,一阵不慌不忙的脚步声终于纷沓而至,宋不双一看那汝屠双眼放光,就知道一定是齐孤鸿来了。 这下就好了……宋不双心里松了口气,将齐孤鸿又是暗暗骂了一遍,心说自己连什么情况都不清楚,那是齐孤鸿刚刚匆忙给他打电话得知他认识赵天一后强行拉他来盘道,如今齐孤鸿到了,自己总算能弄明白面前这日本人、小娘们儿和赵天一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位就是赵司令了,”齐孤鸿微微一点头道:“听说我的朋友在府上,特地来看看什么情况。” 齐孤鸿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背后有人轻轻拽自己的袖子,指尖儿轻轻从腕间划过,冰凉冰凉的,只可惜齐孤鸿没有高杉介那份怜香惜玉的心思,他有些不耐烦地攥住那只手,毫不犹豫地撇出去老远。 齐孤鸿的心情不好,也压根儿好不起来,他本来正在齐家堂里打点剩下的库存,近日来,齐家的门徒前前后后都走了,齐家堂的生意早已经开始停滞下来,按理来说,齐孤鸿早就在心中劝慰过自己,这齐家堂也好,上海的家业也罢,都只是顺带手做出来的,救出齐以才是关键目标,这些身外之财都不算什么。 但要说实话,齐孤鸿也不是没感情,毕竟,这是在齐家覆灭后,齐孤鸿做的为数不多几件能让他感到自豪的事。 然后,就在齐孤鸿一边盘点存药,想着该送去医学院的救助会还是洋人教堂的义务诊所时,汝屠的门人便出现了。 相比较汝屠,门人的汉话更为生涩,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对齐孤鸿表现自己的愤怒和敌对,他们高声指责着,说都怪齐孤鸿,是他让汝屠鬼迷心窍,非要去救什么人,才会导致门人被打死,汝屠为此被抓…… 齐孤鸿压根儿没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听说出事儿的地方是军阀家后,他连忙打电话让宋不双救场,而后这一路上都在听汝屠门人们的指责。 这些暂且不说,就说眼前,齐孤鸿将来意说明,又有宋不双在其中帮忙说情,加上齐孤鸿提出的赔款数目让赵天一很是满意,而且还提出要帮姨太太医脸,说什么如果情况好的话能保证完好如初……当然了,这些赵天一并不在意,女人嘛,换一个就好。 嗯,赵天一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很是带劲儿,他本来也没想要什么,但齐孤鸿答应给的赔款,够他再纳两房姨太太,最最重要的是,上一秒赵天一还在因为自己打伤了日本人而心里没底儿,此时瞧着齐孤鸿的态度以及他和那日本人的关系,赵天一的心一下便如重石般,踏踏实实落进了肚子里。 赵天一没有再提让汝屠陪睡的事儿,他已经从高杉介的眼中看到了熊熊怒火,心中正盘算着要不要让宋不双做和事老顺手把这屁股彻底擦干净时,后院里响起姨太太的哀嚎,合着那小娘们儿一直在盯着前院的动静,那小家子气的女人实在不识时务,完全没感觉到赵天一的心理变化,竟当真以为那些人怕了赵天一,顺杆便爬,高声嚷嚷着要汝屠道歉! “这个……这个……”赵天一舔着嘴唇,连连摆手道:“女人的话听不得,再说,这是宋老哥的事儿……” 正当赵天一手忙脚乱不知如何解释时,对面的齐孤鸿却一摆手道:“不,道歉也是应该的。” 这话一说完,除了没听懂是什么意思的高杉介之外,赵天一、宋不双和汝屠三人好似看着怪胎般,齐刷刷将视线投向齐孤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九十三章 何谓屠戮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我为什么要道歉?” “做错了事。” “可是……” 齐孤鸿一摆手,他懒得再听汝屠说什么,那姨太太的脸已经摆在那儿,不需要再多解释,而汝屠偏偏又是不明白外面世界的道理,齐孤鸿更是懒得让宋不双和赵天一这些外人看到汝屠和他不明不白的关系…… 事情越扯越多越想越乱,齐孤鸿不由分说道:“你若不道歉,我就先走了!” 两人对视着,夜色越来越冷,汝屠却一动不动,生怕一哆嗦都会坏了自己的气势,她瞪大了眼睛望着齐孤鸿,感觉眼皮已经撑到了自己的极限,可即便如此,仍是没从齐孤鸿脸上看到半点儿理解和体贴。 除了深深的挫败感之外,汝屠心中更多的是委屈。 “我明明……” 汝屠想说,她明明是为了齐孤鸿,因他一句话,自己便去学着救人,她想说她有多不容易,她被人当成骗子,脚上磨起了泡,她承认她的门人不了解世事毁了那姨太太的脸,这件事情她做错了,可她的心没错…… 但是齐孤鸿压根儿没有听她辩解的意思,当那一腔话在汝屠心口呼之欲出的时候,齐孤鸿已经转身离开。 风更冷了。 齐孤鸿是在离开宅院的时候才突然觉得很冷,他紧了紧衣服,内心却是无比坚定,毕竟他也没有听到汝屠的心声,他想当然地认为自己足够坦荡,出面帮汝屠解决了问题已经是仁至义尽,他穿过小巷来到大街上,顺利赶上了最后一班电车,大概十来分钟就能到三马路,他的库存还没有处理完,因为出门着急,连大门都没有锁…… 正当齐孤鸿这样想着的时候,他突然觉得心头一紧,手在身上上下拍打摸索,却没有感觉到那硬邦邦的凸起。 蛊!是他装蛊的瓶子不见了! 齐孤鸿恨不得破口大骂,要知道他平日出门是不带蛊的,这是齐秉医在齐家立下的规矩,门徒说,齐秉医当年曾教育他们,蛊师的蛊,就像战士的刀,人难免都会遇到冲动置气的时候,若没有武器在身上,心里一时发虚,很多事情随之便过去了,但若是借着武器壮胆,事情往往一发不可收拾。齐孤鸿虽然无缘亲耳从齐秉医口中听到这教导,但也正因如此,他将齐秉医的教导看得无比珍贵,时时刻刻谨慎躬行,今日出门,他是临走时思虑再三才带蛊出门,甚至已经想到最坏的打算——如果对方真是不肯放过汝屠,哪怕用蛊为她动手,也要把人救出来,可谁曾想,她竟然下手偷自己的东西! 偷!是他齐孤鸿最厌恶的偷! 电车尚未挺稳的时候,齐孤鸿便两步跳下了车,撒腿便往那军阀家狂奔而去,可人还没到门口时,便看到了慌忙逃出来的宋不双。 “不好了!去不得!”宋不双死死攥着齐孤鸿的手腕,险些将他拽脱臼,就听他气急败坏地对着齐孤鸿破口大骂道:“你他娘的身边沾惹的都是些什么人!老子硬着头皮来给你们做和事老,她可好!事儿都办完了,都已经答应放人了,偏要给人家下蛊,这他娘的让我宋不双今后怎么在军界混下去!” 齐孤鸿没说话,对于宋不双的埋怨,他全都咽了下去,的确,这次确实是他错了,他甩开宋不双的手,两步便冲到门口。 大门紧闭,门内的惨叫声接连传出,死死揪着齐孤鸿的心,可任凭他怎么用力,就是无法推动那房门半分,内力的叫声越响,齐孤鸿的心便越是紧张,直到身边的宋不双也过来,两人使劲了吃奶的劲儿,才总算将那房门推开! 紧跟着,一股刺鼻的酸腐味道冲出,险些将两人撞了个跟头,齐孤鸿下意识闭上眼,手上却不敢泄力,长大嘴巴灌下一口臭气,对着宋不双大吼道:“进!” 两人几乎是从门缝中间挤了进去,随后一个闪身,房门很快便重重关上,只是在那哭嚎声中,已经听不到关门的巨响。 齐孤鸿顶着劲风睁开眼睛,院落中一片光怪陆离之景立刻挤进眼帘——三只青螣生蛊在院落中如腾龙般高高扬起脖颈,一只喷火,一只吐水,还有一只张口呼出遮天蔽日的云雾,除此之外,更有无数小蛇不知从何处而来,缠住院落中奔跑的众人张口便咬,地上已经布满死尸——什么仆人、卫兵,还有那姨太太,此时都已经死透了,上一秒还鲜活无比的生命正在变得僵硬。 而汝屠就站在院落中央,随着她抬起手来,生蛊尾巴卷住赵天一高高扬起,随着她的手重重落下,赵天一的身子拍在青石板地面上,迸出骨骼碎裂的声响! “孤鸿君!”高杉介生硬地喊着齐孤鸿的名字,只见他死死抱着汝屠,一只手攥着她的腕子,却仍是无法阻止汝屠,“快想想办法!” 齐孤鸿倒吸了一口凉气,简直无法想象此时汝屠操控着的竟然是他的蛊! 蛊到底认不认主?这个问题齐孤鸿曾经问过许多人,不光是那些教他炼蛊的齐家门徒,包括赤蛰章家、詹丑金家、独瑟叶家和虎麟唐家,但凡是他见过的蛊师,齐孤鸿几乎都问过同样的问题,而他们的答案也不尽相同,大意差不多是认识,只不过还是要看蛊师的能力。 不用说,齐孤鸿自然算不上能力超长的那一类,而他的能力不但不足以准确操控自己的蛊虫,甚至连他炼出的蛊的能力都不如衷衡七树之类老门徒们,但是此时此刻,齐孤鸿却看到自己的蛊竟爆发出了他自己都闻所未闻的能力! 简直……齐孤鸿不知道齐秉医或齐以的蛊是不是能有这么厉害! 无论如何……齐孤鸿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无论如何都要制止汝屠!他冲到汝屠面前攥着她的腕子,“不要杀……” 齐孤鸿的话没能说完,就像汝屠之前也没有倾诉的机会一般,这次,汝屠也懒得听齐孤鸿讲完,随着她的手再次挥动,赵天一的身体在地上再次砸了两番,齐孤鸿已经听不到筋骨碎裂的声音,只听到“啪啪”的黏腻声响。 人,算是死透了。 汝屠的动作终于停了,她从怀中摸出一方手帕,不慌不忙地擦了擦脸上的肉沫,犹豫片刻后,还是将那手帕塞进怀里——齐家的手帕,洗洗还能用,更何况,自己以后怕是也没有再进齐家家门的机会了。 人都杀完了,汝屠也要走了,她的脚步丝毫没有迟疑,没有半点儿拖泥带水的意思,而她的门人也紧随其后,众人面色如常,并无丁点儿惊慌。 而当汝屠及其门人离去后,院落中除了齐孤鸿、高杉介和宋不双外,就只有赵家人,从上到下,不论男女老幼,全都躺在冷冰冰的地上。 夜,仿佛更冷了几分,大概是因为院子里已经彻底没了人气儿的缘故。 不远处的宋不双这才回过神来,瑟缩着伸出袖子擦了擦脸,“我要……” 不等他把话说完,齐孤鸿喃喃道:“我要喝酒,热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九十四章 解药何在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女人会有压力和焦虑么?会有,而且,虽然看似不用像男人一样负责养家糊口、在外面打拼,但女人的焦虑并不比男人少——怕公婆会嫌弃自己,怕男人赚钱太少无法负担家计,怕容颜老去,甚至怕昔日的闺中姐妹会比自己过得好…… 齐孤鸿曾经就这个问题问过水絮,当然了,他身边的女人本就不多,除了水絮,大概就只有叶君霖、休伶和弥光,只不过这三个在他眼中看来都不算是常规的女人,而水絮曾向齐孤鸿袒露过心扉,她说自从爹娘死去后,虽然她一路追随刑三的时候从未直接表露过,但其实整日整日都在忧虑,她那渺茫而无根的未来,每天都让她感到焦虑。 “每次焦虑的时候,我就做事,”齐孤鸿这才明白,原来水絮也不是天生就那么喜欢忙碌,她只是在缓解她的焦虑,“洗衣服,缝缝补补,给你们做饭,哪怕洗洗菜、洗洗袜子,总之,有些事情能做,人就不那么难熬……” 齐孤鸿想不通,同样是女人,为什么汝屠就不能像水絮一样,采取一些温和的办法? 与此同时,他对面的宋不双显然也不能就这个问题给出答案,就听他一直在絮絮叨叨道:“你啊你!平时瞧着那么聪明的人,关键的问题你怎么就糊涂了?都说女子与小人最难养活!都说大丈夫能屈能伸能胯下之辱,你跟她说句软话怎么了?非要把事情搞成这样?” 宋不双明显带着一副不醉不归的架势,齐孤鸿倒是能理解他,明天对于宋不双来说太难捱,后天和大后天也是,他进了赵天一的宅邸,而赵天一跟他根本不是一个派系,就连他那句“赵老弟”叫得都没底,明日若是有人戳穿宋不双曾在赵家被屠门时出现,他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这一点,也是齐孤鸿此时如此焦虑的原因,只是……他捧着杯中酒一饮而尽后望着空空的酒壶,并未感觉内心的焦虑被压下去多少,按理说,女人通过做些琐事排解焦虑,男人则仰赖酒精,可自己的心里为什么一点儿都没放松多少? 明明,这事情跟自己并没有什么干系,明明他可以一推六二五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毕竟自己也救了汝屠了,她杀人也不是自己所操控,蛊虫是被她悄悄偷走的,他甚至不如宋不双焦虑,毕竟明天也不会有人知道自己曾到过现场…… 但焦虑就是无法减轻,齐孤鸿又猛灌了两口酒,最后干脆捧起酒坛一饮而尽,这才敢于直面自己的内心。 焦虑啊……还不是因为自己最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无能? 明明已经做好了所有决定,打算救走齐以后就离开这纷乱频发的上海滩,可是,这中间竟然横生如此多的枝节!最重要的是,齐孤鸿想到唐鬼,都说世事无常,活在世间什么事情都可能遇到,重要的是如何去解决,但他反观唐鬼,这才意识到自己跟着唐鬼那么长时间,终究还是没学会他那份洒脱和决绝,明明自己也是遭遇过了齐家的惨遭灭门,说这一点和唐鬼毫无差别,但自己就是没能学会如何在关键时刻摆脱情绪直面解决问题,只知道对这些旁枝末节抱怨,却忘了这本来就是人生的组成部分,自艾自怜已经耗费了他的全部精力,更别提如何跳出来想办法解决问题! 总是想两全,总是想完美,但也总是不能将问题解决清楚……齐孤鸿越想越觉得自己失败,他想到齐以,顿时感到一种急迫感在他心中呼之欲出,恨不得现在就冲进中岛江沿家中…… 不对……不对……齐孤鸿逼迫自己耐着性子依照唐鬼的思维方式来思考。 首先,他要救齐以,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其次,他要摆脱这些阻碍;然后,想出一个解决办法;最后,谨慎地进行实施…… 齐孤鸿呼了口气,连他自己都能闻到自己嘴里的酒味儿,但他并不在意,直接将任务指向尚未完成的第二条——摆脱阻碍。 当齐孤鸿想到这里的时候,对面的宋不双正在努力从桌缝儿中抠出一粒芝麻,他的所有注意力都在那粒芝麻上,全然没有察觉到齐孤鸿已经起身离开,等他终于心满意足将那粒芝麻扔进嘴里的时候,齐孤鸿已经一手怀抱一大堆衣服、一手拎着一只皮箱,跌跌撞撞地从楼上下来。 宋不双楞了一下连忙上前帮忙,谁料齐孤鸿脚步不稳,那皮箱顺势脱手,顺着楼梯滚了三层之后正撞在宋不双的额角上,他抬头一看齐孤鸿阴沉的脸色这才压下了破口大骂的怒气,一边拎着皮箱一边追着齐孤鸿往门外去。 “我说,您到底要干嘛?” 齐孤鸿并不理会,人直接便往大门口走,他站在铁栅栏门前犹豫片刻,手中的衣服已经往门外跃跃欲试了两回,这才收回了手,将衣服和皮箱全都扔在花坛旁边。 “她的东西。” 齐孤鸿说罢这话,便转身回到餐桌旁,人还没坐稳便端起酒杯猛灌了一口。 没错儿,被齐孤鸿扔出去的,的确都是汝屠的东西,他在房间里查找了两三遍,终于确定所有汝屠的东西都在他手里。 指甲油、口红、丝袜、蕾丝发带、羽毛拖鞋……齐孤鸿越收拾,越觉得不值,自己为什么要容忍这个女人这么久?自己留在上海唯一的目的就是解救齐以,为什么会因为她耽搁这么长时间…… 齐孤鸿强迫自己将思绪停滞下来,好了,现在开始就不再考虑那女人的问题!一边这样想着,齐孤鸿一边灌了一口酒,仿佛已经将所有的问题随之咽了下去。 对面的宋不双呆呆地望着齐孤鸿,彻底没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他瑟瑟缩缩地问了一声,齐孤鸿立马开了腔,原来他就在等着宋不双这句,待他引了个头儿后,便洋洋洒洒将自己所有的怨气一股脑儿倾泻出来。 “我再也不管了!”齐孤鸿以这句话作为收尾,“这场戏我不陪她演了,我没有这个义务,等救完了我爹,我马上就走!” 说罢,好像是为了表达勇气般,齐孤鸿将酒杯往桌上狠狠一摔,那只青瓷杯立马碎成了八瓣儿…… “也不用这样啊,”宋不双压低了声音一边劝慰一边拾起碎片,“事儿要干,酒不还要喝嘛!你说说,咱爹那事儿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我上次去尿厂了,”齐孤鸿说着,自己都感觉到自己的舌头有点硬,“但是没成功……我本来是打算……是打算在药厂闹事儿,让他们求我去把事情摆平,这不就能顺便把我爹的解药偷出来么,谁成想……都是她!都是因为她!这事情就没办成!” 宋不双拍了拍齐孤鸿的肩膀,“没事儿,不提她。咱说这个,那药厂没办成,你还打算怎么办?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宋不双本想表示客气,没想到齐孤鸿直接攥住他的手,“就靠你!” 齐孤鸿有个计策,想让人再去假装有人在药厂下蛊,只是自己的人都已经不在了,启动这么大的计划,着实是人手不足,想让宋不双的手下代劳。 “那不成!你也知道,我手下的人就只会打仗,那是拿枪杆子的,你这事儿,我们办不了!要我说啊,不如直接想办法把人从中岛家绑出来,你要想这么干,我能帮你想想办法!” 宋不双嘴上说得信誓旦旦,可他心中何尝不知道这对齐孤鸿来说乃是下策中的下策?朋友自然是要做,但总要在能力范围之内,宋不双率先抛出这么个不可能完成的高台,只等着齐孤鸿顺杆儿往下溜一溜。 “不行,抢人没用,重点在于把药找出来,”齐孤鸿手上虽然已经没了准头,夹口菜夹了三次连个毛都没夹着,但好在脑子还算清楚,就听他硬着舌头道:“只要能找到药,办法不是问题……” “那你看!这样!我听说了,中岛江沿最近正烦心呢!”宋不双毫不避讳地将自己最近听到的所有消息都一股脑告诉了齐孤鸿,“中岛菡子生了怪病,起初找了两三次医生,然后突然就不找了,我心想着啊,应该这事儿是医生管不了的,那就是你们那蛊术!你但凡是能想办法帮中岛菡子解了蛊,到时候想什么办法去接近中岛家都不是问题……” 宋不双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已经发直,但他这话却让齐孤鸿突然清醒过来。 没错儿,帮中岛菡子解蛊,这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但是,自古以来一蛊一解,他们现在连下蛊的人都不知道,除非下蛊之人以外,要说想给中岛菡子解蛊,这事儿别说自己做不到,齐家门徒里数一数二的人全都挑出来,也没有能做到的…… 除非是……齐孤鸿回想着刚刚的情况,汝屠操控他的蛊虫那一幕就在眼前闪现。 “我瞧着那汝屠就挺厉害……” 宋不双大大咧咧说出的话正好映衬了齐孤鸿的心思,没错儿,如果汝屠能操控别人的蛊虫,自然也能想办法解了中岛菡子的蛊! 只不过…… “哎?”宋不双目光呆滞地四下顾盼道:“那人呢?” 齐孤鸿心头一紧,酒彻底醒了,别说人没了,自己连人家的东西都扔出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九十五章 冰水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汝屠打了个喷嚏,在她的家乡,打喷嚏是出门要摔跤的意思,但是出来之后,她听说打喷嚏是有人想念的意思。 反正……齐孤鸿的名字第一个从汝屠的脑海中冒出来,却又被她强行压了回去,反正不可能是齐孤鸿!汝屠心中这样想着,使劲儿揉了揉鼻子,将鼻尖那阵阵酸涩顶了回去。 我不需要齐孤鸿,没有他,世界也很好,至少我还有高杉介,而且只要我想的话,我还能拥有很多这样的男人…… 汝屠心中越是这样想着,齐孤鸿的脸就越是不断一次次出现在她面前,甚至于,她回想着自己来到上海后见到的各种男人,试图从他们之中找出那么几个能将齐孤鸿取而代之时,那些人的脸竟然都会变成齐孤鸿的容貌。 这样的家伙真是该死! “您听到了吗?大家都觉得做这种事情对我们而言毫无任何意义……” 汝屠一抬头,发现门人正用诧异的目光望着自己,她回溯着自己的思绪,却丝毫想不起来他们的话题究竟从何而起…… “嗯……”汝屠支吾一声道:“你们说得太乱了,好好再说一遍!” “也没什么,”下面的门人其实早就察觉到了汝屠的心不在焉,汇总总结了一句道:“大家就是觉得,救人这事情,好像和咱们没多大关系……” 众人是跟着汝屠出来的,而他们之所以背井离乡来到上海,也是受日本人的……不能说邀请,应该说是聘用,而且事实的确如此,日本人给了他们很多钱,虽然到目前为止也没有明确说出到底要他们做什么具体的事情。 但是,反正跟齐孤鸿没有关系!门人们难道看不出汝屠对齐孤鸿想法?就是因为他们看出来了,所以才要直言不讳地“暗示”汝屠,她不能因为她对齐孤鸿的感情,让他们做炮灰! “我做这些事情也是为了我们大家能站稳脚跟……”汝屠强硬地顶了一句,但事实上连她自己也没有底气,前番齐孤鸿尚未出现还好,可他一旦出现了,门人便明白了她的想法,这让汝屠也百口莫辩,“毕竟……还是要在上海待下去的……” 正当汝屠这样说着的时候,一阵瘙痒突然打断了她的思绪,汝屠下意识顺手一拍,一只虫子已经出现在她掌心,血肉模糊之中,汝屠扫到了门人紧张的目光,而她顺势一看,这便看到一只蛊虫被拍死在自己的掌心里…… 蛊虫?为什么? 汝屠盯着手中的蛊虫,那是一只淡蓝色的虫子,细小如发丝般,好像一只蚯蚓,它的皮肤透明,几乎能看清楚血管中缓慢流淌的血液,而在它身体两侧,还有四只脚,前面的两只脚长出脚蹼,如同翅膀一般。 汝屠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蛊虫时的情形,那时候她大概是六岁左右,老祖母教她狠狠拍死蛊虫,看着一股颜色怪的血液在掌心中晕染开来时,汝屠的心中充满恐惧,老祖母却不无自豪地告诉汝屠,这对普通人来说是极其危险的蛊虫,但是在他们亡虫族手中,却跟普通蝼蚁无疑——他们虽然不会下蛊,但特殊的体质却让他们足以凌驾在蛊师之上。 是的,他们不会炼蛊……汝屠的思绪重新转了回来,那些蛊虫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半个小时后,整个院子里都充斥着门人的哀求声,汝屠站在他们对面,整个院子里没有武器、没有行刑者,但是面前一排排水桶却是对他们而言最为残酷的刑讯。 这世上没有什么人是真的无懈可击,纵然在一方面上有优势,另一方面也会成为软肋,就比如亡虫族,他们不怕足以令普通人闻风丧胆的蛊虫,却偏偏怕最为寻常的冷水。 此时摆在众人面前的水桶里灌满了井底的凉水,就像普通人见到蛊虫时会不禁颤栗般,他们此时也颤颤巍巍地望着那一桶桶冰水,仿佛水已经泼在他们身上,每个人摇晃得好像筛糠。 “怎么样?是你们主动说,还是我……”汝屠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木勺盛了一瓢水,随着她手腕缓缓一歪,冰水流下,撞击在水面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不要……”有人忍不住哀嚎一声道:“我们是您的门人……请不要这样对待我们……” 这句话不但令旁边的数人纷纷高声应和,同时也将众人的思绪引到了最为重要的问题—— “为什么?为什么要因为齐孤鸿这样对待我们!” 没错儿,汝屠所做这一切的确是因为齐孤鸿,起初她只是感到愤怒,她没想到门人竟然在自己没注意到的时候偷走了齐孤鸿的蛊虫,但是仔细想想,自己的暴怒的确是因为恐慌,她刚刚屠杀了军阀一家,若是被齐孤鸿知道她的门人还偷走她的蛊虫,岂不是更要雪上加霜!汝屠恍然意识到原来自己不是生气,而是害怕。 “更何况,这是日本人想要的!” “是啊,是日本人把我们找来的啊!” “他们给了我们这么多钱,给我们吃喝,可是齐孤鸿呢……” 门人的声音越来越乱,好像无数只小虫子在汝屠脑海中乱飞,她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子,“那你们就偷?”她强硬地将话题从齐孤鸿身上岔开,“我现在要讨论的不是你们从谁身上偷走什么东西,而是偷!你们竟然偷!” 汝屠一边说着,视线一边在众人身上来回巡视,就在这时,汝屠注意到了一个特殊的身影,当其他人都在高声反驳时,唯有那人满脸惊惧,低着头一言不发,双手死死攥着衣摆。 那是个十五岁的女孩儿,汝屠对她的印象不是很深,不管是当初在族地时还是来到上海之后,这女孩儿都是最沉默寡言的那个,甚至不敢轻易上前和汝屠搭话。 这样的人,会偷东西么?汝屠心中想着,猛地将那女孩儿从人群中揪出来,用木勺指着那女孩儿,“说!除了你之外还有谁?你的同党是谁?” 冰水飞溅到那女孩儿脸上,女孩儿顿时发出尖叫,双手捧着脸颊,就好像有火星在她脸上灼烧般。 然而就当女孩儿哀嚎不止时,汝屠注意到人群中的一个少年正在拼命往后退,试图用前面的人将他挡住。 嗯,就是他了,少年十七岁,长得俊朗,汝屠一下就猜到两人之间的关系,甚至已经回想出事情经过,必然是那少年仗着女孩儿爱慕他,便逼她去为自己做事。 正当汝屠这样想着的时候,少年也正抬头,两人不过只是目光相对,少年便忍不住心虚地惊呼一声,可还不等他冲出人群,汝屠一瓢水已经横空越过,泼在那少年脸上。 周遭受到牵连的几人慌忙推开,只有少年满地捂着头满地打滚,汝屠一把攥住少年的衣领就将他拖到水桶前。 “说!你到底偷了多少!” “呜啊……” “你偷的蛊虫都放在哪儿了?” “嗷啊……” “谁让你这么做的?日本人为什么直接找你?你都跟他们说什么了?” 那少年的惨叫声令汝屠感到无比刺耳,她也懒得再追问,干脆一把抓起少年的头发将他整个脑袋都插进了冰水桶里! 刺啦一声,烟雾升腾而起,围观的众人纷纷呆住,连大气都不敢出,整个院落中就只剩下水声和女孩儿低沉的哽咽。 汝屠还是不解气,而后干脆拎起水桶,一桶冷水兜头盖脸全泼在少年身上,连一些零星的冰水落在她的脚上时,汝屠都没感觉到疼痛,只觉得心中委屈,若是被齐孤鸿知道了,自己该怎么向他解释呢…… 傍晚时分,汝屠的房间里,她抱着一卷棉被趴在榻榻米上,只觉得浑身无力,纷乱的思绪在脑海中叫嚣,她却无计可施。 哪里好像还是不太对……汝屠在那些混乱的思路中翻找着,是齐孤鸿么?不,自己已经得罪透他了,而且自己杀了那么多人,估计齐孤鸿一时半会儿都不想再见到自己……是那少年么?应该也不是,在对那少年处以极刑后,少年浑身满是燎泡,汝屠见状不免也有些后悔,特地拿出了自己特质的药膏命令门人去给他涂抹擦拭了…… 可是除此之外,到底还有什么问题?汝屠一边想着,突然注意到了一股怪的味道,她寻着那味道从怀中摸出一方手帕,突然觉得鼻尖酸涩,原来是手帕上齐孤鸿特有的味道。 自己该怎么办…… 汝屠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穿上外套出了门。 院落中空无一人,天色才刚暗下来不久,可院落中一片死寂,仿佛所有人都睡着了一般,甚至连盏灯都没有,整个院落里就只有汝屠的脚步声。 当汝屠推开大门时,不知是一种什么样的想法在她脑海中乍现出来,她鬼使神差地回过头来,突然看到几名门人正拎着水桶从后院里鬼鬼祟祟摸出来,聚集在汝屠门口。 原来是这样……汝屠恍然意识到真相,突然觉得心头发凉,就好像有人将自己沉浸冰水里一样,而这,正是这些门人即将要做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九十六章 偷孩子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上海滩的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落在青石板上,覆住汝屠赤着的双脚时,她才终于感受到了一丝丝温度。 这个夜晚,实在太冷了。 汝屠离开日本人为他们准备的宅子,一路来到了闹市区,她一路走着,一路看到霓虹接连熄灭,她也经过了齐孤鸿的宅子,自然也看到那些挂在灌木丛上的蕾丝睡衣和滚落在杂草间的口红,她经过港口,回想着自己第一次踏上上海的土地时,她看着自己被高跟鞋磨得红肿起泡的脚,愤然甩掉那双她很喜欢的鞋子,她的赤脚踩在青石板上,怎么以前没发现上海的土地这么冷…… 汝屠在晨光中瑟缩着,冷冷地回应着醉汉不怀好意的目光,甚至比他们的眼神还要充满挑衅,她现在确实很想杀人。 试想一下,如果当时有一个醉汉对汝屠动手的话,接下来的事情会全部被改变,但老天还是残存一丝善念,将一个机会推到了汝屠面前,虽然过程曲折,所幸结果还是好的,至少是有关她爱情的结局。 汝屠在城郊脏乱差的清晨里遇到了一个小女孩,她蜷缩在墙角,微弱地喘息着,整个人也像废弃物般完美地融入了一堆垃圾中。 在汝屠小时候,她也曾经遇到过很多被丢弃的孩子,在贫瘠的乡村,多余的东西就是多余的,就是注定被抛弃的,一条鲜活的生命也不例外。 只不过,那时候的汝屠绝不会对普通人的弃婴过多在意,但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到齐孤鸿的影响,她鬼使神差地来到那女孩儿的身边。 而更巧的是,当汝屠探过女孩儿的鼻息和脉搏意识到她已病入膏肓,正因为自己不懂医术也没有钱,正在因为不知自己该怎么去救这女孩儿而不知所措时,汝屠却意外发现女孩儿竟然是被蛊虫咬伤的! 其实按理来说,在发现这一点后,汝屠就应该察觉到其中的问题才对,毕竟,当初她就是因为曾听日本人说齐孤鸿是上海滩唯一的蛊师,才认定门人偷走的是齐孤鸿的蛊虫,但现在她完全没功夫去想到底是谁给女孩儿下的蛊,只知道赶紧背起女孩儿便消失在混乱乱的清晨人流中。 汝屠其实是喜欢人的,她喜欢肌肤接触,喜欢拥抱,小时候每天都是钻进祖母的被窝里睡觉,因为亡虫族害怕冰水,所以他们喜欢热的东西,哪怕再孤僻的人,都不会拒绝报团取暖。 但到了这一刻,汝屠才意识到原来有些人的血竟然能比冰水还冷。 她一路环顾,终于背着女孩儿钻进一座破庙,在关上了摇摇欲坠的庙门后,汝屠慌忙帮女孩儿吸出了身上的毒血,并让蛊虫从女孩儿身上纷纷钻了出来,她搓热双手帮女孩儿取暖,又找来破泥壶给她烧了热水。 直到那女孩儿睁开双眼时,汝屠才终于喘了一口完整的气。 女孩儿大概五六岁左右,睫毛很长,忽扇忽扇好像蝴蝶的翅膀,她望着汝屠半晌没有说话,只是露出一个微弱的笑容,但即便如此,已经足以让汝屠欣喜若狂,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又离齐孤鸿近了一些,这次她仿佛能更清楚地体会到齐孤鸿为什么那么喜欢救人了。 所幸,女孩儿的反应让汝屠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蛊虫不像陈年恶疾,虽然看起来厉害,但只要解了蛊,人就是安全的,会像上一次她救的男孩子一样很快恢复正常,汝屠欣慰地望着女孩儿,竟下意识将她抱在怀里,好像母亲一样,一下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吧……汝屠望着女孩儿,突然意识到自己将来也会有这么一天,她会抱着自己的孩子,学歌谣唱给她听,会看着她长大……当然,在此之前自己还要找到另一半……一想到这里,汝屠突然觉得心酸,自己大概再也见不到齐孤鸿了,哪怕自己愿意努力靠近他,愿意学着看、学着救人,毕竟自己现在已经这样做了,可他却看不到。 如果能让他看到多好?汝屠想到这里,突然抱起孩子,她心中小鹿乱撞,脸上也飞起一片红霞,像每个怀春的少女一样,她也在想尽办法去见心上人,而如今不就是最好的机会?她可以以请齐孤鸿帮女孩儿治病为由,不光能见到齐孤鸿,更能让他知道自己已经变了! 然而就在汝屠刚来到门口时,还不等她伸手,破木门已经被人推开,三四个男人正不善地望着汝屠,而一名妇女看到那孩子的瞬间,立马推开男人冲上前来,二话不说便将孩子从汝屠怀中抢了过去。 汝屠本想争抢,但是她很快意识到了妇女和女孩儿的身份,而且,她也从那妇女的哭嚎声中了解到了事情的真相。 女孩儿的确是被他们丢弃的,当他们发现女孩儿患病后,家中的男人毫不犹豫便坦然道出他们绝不会掏钱给这个赔钱货看病,任由女孩儿的母亲如何哀求挽留,他们仍是不改初衷,反倒劝说女人应该趁机放弃这个女儿,甚至认为这是老天的安排,就是想让她再给家里生个儿子…… 总而言之,男人们趁着女人昏睡时,将女孩儿抱出去扔了,而接下来发生的便是汝屠所看到的一幕。 汝屠无法理解女孩儿为什么是赔钱货,在深山中,他们的生活虽然贫瘠,但从未想过什么男尊女卑的概念,更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将患病的孩子扔出去,不过,当女孩儿被母亲抱在怀中时,汝屠终于松了口气。 “她的病治好了,你们将来不要再扔掉她,如果有什么麻烦,可以再来找我……” 汝屠压根儿没想过自己的许诺会给自己添什么麻烦,她甚至已经做好准备,如果将来再有人想把生病的孩子扔掉,她还是会帮忙治疗,这件事情对她来说竟然还好像有点儿享受的感觉…… 但汝屠的话还没说完,对面的男人已经猛地伸手将她往后推了一把,汝屠一个踉跄便摔在地上,她愕然望向男人,“你在做什么?” “你还真是什么都敢偷!”男人说着,亮出手中的扁担杆,指着汝屠道:“孩子都敢偷!你说吧!赔多少钱!” 赔钱?汝屠的脑袋一时间有点儿没转过来,“为什么?我帮你们治好了孩子,我还没问你们为什么要把孩子扔了,为什么要赔钱?” 男人好像压根儿没听到汝屠的话一般,对着经过的行人高声嚷嚷道:“都来瞧瞧啊!瞧瞧这婆娘!我的孩子昨晚病了,正想尽早送去看郎中,她就趁乱把孩子给偷走了!都来看看!谁家丢了孩子都来瞧瞧!” 汝屠慌忙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可无论她如何辩解,声音却被男人蛮不讲理的叫嚷声完全压盖住,她心中焦急却连个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与此同时,三四个男人已经攥住了汝屠的手腕,“快!要么赔钱,要么抓你去巡捕房!” 嘈杂声中,汝屠瞥见不远处地上的蛊虫,她咬着牙心中发狠,心说自己已经做到仁至义尽,这次就不能怪自己出手害人!可就在汝屠驾轻就熟地召唤蛊虫时,谁料地上的蛊虫竟一动不动! 糟糕……是死了吧? 男人扭着汝屠的手越发用力,恨不得将她的腕子拧碎一般,汝屠心中越发焦急,心说齐孤鸿这王八蛋!都怪他跟自己说什么救人是行善!上次弄花了那姨太太的脸算是自己不对,可这次自己真是救人反被害了! 眼看着男人的叫嚷声已经引来两名巡捕,汝屠试图辩驳反倒被抽了个耳光,正当她不知所措心灰意冷时,一双赤脚突然发痒,汝屠一低头,意识到脚下的茅草竟然动了! “都让让!”巡捕一边说着一边拨开人群,指着人群中的汝屠道:“就是这个偷孩子……” 巡捕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连带汝屠和抓着她的几个男人突然向他冲过来,一股蛮力将巡捕撞在地上,紧跟着,巡捕感觉到杂草铺在身上,他刚张嘴,不知什么东西便钻入他的口中,而且还在拼命想钻进他的喉咙,巡捕忙挣扎着爬起来,使劲儿把那东西从嘴里拔了出来,刚看一眼便吓得晕过去,青螣蛊虫立马从巡捕的手中钻出来,眨眼间便消失无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九十七章 绕指柔情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命运……还真是怪。 当汝屠坐在小轿车上的时候,她不禁如此感慨—— 前一天中午,她还在惩罚手下数十名门人; 过了不过几个时辰,门人已经密谋将她暗害并取而代之; 半个时辰后,当她看到自己的行李已经被齐孤鸿扔出去,意识到这次不管是日本人给她和门人准备的宅院还是齐孤鸿的公馆,她都已经回不去了; 在寒冷又难捱的一夜后,她没想到自己在朝阳中救了一个女孩儿; 还不等她感到欣喜时,亲手抛弃了孩子的狠心父母却倒打一耙,指责她偷小孩; 而正当她想着自己将来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见到齐孤鸿时,齐孤鸿却突然出现在了她面前! 齐孤鸿的小轿车在闹市中一路奔驰而去,汝屠望着车窗外不停倒退的人流,回想着刚刚的场面,当她脚下的茅草突然动起来的时候,汝屠还以为自己是在发晕,谁料茅草很快被抖开,下面的蛊虫好像一块毯子般,擎着汝屠飞驰而去,之前那些气势汹汹的男人们见状都惨叫着跳下“虫毯”,就连耀武扬威的巡捕也被压倒在地,蛊虫们就从他身上爬了过去! 街头一片大乱,看热闹的人纷纷奔走逃离,唯有汝屠不但没有丝毫惧怕,反倒是满心欢喜——他来了,汝屠一想到这点,胸中好似小鹿乱撞,她下意识慌忙整理了一下头发,又因自己脏兮兮的赤脚而羞愧。 此时此刻,两人在车厢中沉默着,齐孤鸿没有说话的意思,不知道是不是原谅了汝屠,而她也不敢发问。直到两人回到家中,齐孤鸿亲自为她放了一缸热水,将干净的衣服搭在洗澡间里时,汝屠终于松了口气。 衣服是干净的,而且是她自己的衣服,汝屠突然得意地咧嘴笑了,想来,当自己救那女孩儿的时候,齐孤鸿这家伙原来正在忙着把自己的衣服收回来、洗干净。 隔着一张轻薄的浴帘,齐孤鸿的手伸了进来,送来一只酒杯,汝屠躺在浴缸里,齐孤鸿就这样背靠着浴缸坐在外面的瓷砖地上,随着空酒杯送出来、满满一杯酒送进去,地上的空酒瓶从一个变成两个,最后随手一摸就会抓到好几个…… 洗澡水凉了,汝屠的心却变得热起来,当圆月高升的时候,齐孤鸿终于开了口。 “对不起,你受委屈……” 不等齐孤鸿这话说完,柔软的双唇已经堵住了他的嘴,齐孤鸿起先惊讶地瞪大眼睛,但随着那小蛇一样的舌头在他的口中游走、探索,仿佛恨不得侵占每一寸领地时,他缓缓闭上眼睛,双手好像不受控制般将汝屠拢入怀中…… 当汝屠躺在床上的时候,她轻轻抚摸着柔软的棉布床单,以前齐孤鸿虽然纵容她在这座公馆里四处溜达,却从来不肯让她进他的卧房,而当汝屠真正来到这里时,她借着落地灯微弱的光线环视整个房间,虽然入眼的都是寻常之物,并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神秘或者稀罕的东西,但她就是对这个房间充满了无限的好心。 那种感觉实在难以形容,汝屠心中满溢着难以言喻的满足和得意——原来他的房间是这样的,原来他的双唇是这样的,原来他的胸膛是这样的…… 汝屠斜靠在床头,将齐孤鸿的脑袋拢入自己怀中,指尖轻轻地绕着他的发丝,突然忍不住笑了。 “嗯?”齐孤鸿今天的声音听着和往常时有些不一样,有些干哑,又有些疲惫,但也能明显感觉到这声音在一夜之间迅速变得成熟,“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汝屠脸上的笑意没变,却能感觉到声音中的笑意正在迅速退去,“只是觉得……嗯……” 觉得什么呢?“命运真妙”这种话可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说出来会显得很傻,而且也会瞬间失去妙感,但汝屠心中还是忍不住感慨。 当初她在给齐孤鸿下了情蛊时,无比笃定齐孤鸿注定会被自己纳入囊中,后来却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比自己想象中难搞得多,表面上看起来好像温和谦恭,但无论如何总好像有一道墙隔在两人中间,让汝屠总觉得无法真正靠近他,而就在她已经决定放弃的时候…… “其实我已经决定放弃了……” 汝屠没想到自己竟不自觉地真的将这话说了出来,而更妙的是,说出来后她也不觉得后悔,反倒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是的,我觉得放弃了。” “放弃什么?” “就是……”汝屠垂下眼帘望着齐孤鸿闪亮的双眼,她突然想到齐孤鸿之前有关吃饭的一番言论,大意差不多是,越是对一道菜抱着极大的希望,最终就越是会失望,但如果保持随缘的平和心态,反倒会收获惊人的美味,汝屠想到这里又是不住发笑,“就是觉得你很美味,而且……现在还想尝尝你原本到底是什么味道。” 还不等齐孤鸿发表疑问,汝屠已经将他从床上拽起来,两人盘腿坐在柔软的床上,四目相对,气氛一时间显得严肃中又透着怪诞。 “我承认,”汝屠在酝酿片刻后,一脸正经地望着齐孤鸿道:“你可能根本不该喜欢我。” “嗯?” “就是……”汝屠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但话到嗓子眼儿时还是不免紧张,她闭着眼睛一鼓作气道:“我承认我给你下了情蛊,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你原本可能不会喜欢我!” 汝屠闭着眼睛,一时间不敢睁开,她的眼前突然浮现出一张脸,那是亡虫族的一位老奶奶,汝屠不知道她的年纪,只知道她脸上的沟壑纵横间填满了苦难,她曾疯疯癫癫地拽住族中的每个年轻姑娘,告诫她们千万不要给男人下情蛊,如果真是下了,那更是千千万万永远不要将真相告诉他们,她没有说其中的缘由,也没有人询问,因为答案早已经写在她的脸上。 或许那就是自己即将迎来的命运…… 漫长的沉默不知维持了多久,齐孤鸿的声音才缓缓灌入汝屠耳中。 “然后呢?” “然后我决定给你解蛊,”汝屠的声音弱了下去,完全没有半点儿底气,“不管怎么样,我都想把真相告诉你……” 这像是一场赌注,而且是赢了也不会有奖励、但输了就会万劫不复的堵住。 “那你会给我解蛊么?” “会!”汝屠无比笃定,“我已经想好了,就算你不提,我也会给你解蛊的,我不想这样,这样根本没有意思,就算很好,也不是真心的……我会给你解蛊的!不管你还会不会喜欢我,我也会给你解!” 似乎是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汝屠下意识睁开眼睛,谁知她迎上的却不是愤恨或恼怒,而是齐孤鸿满眼的笑意。 “你不生气?” “既然你已答应给我解蛊,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齐孤鸿说着,坦然地将手伸到汝屠面前。 汝屠望着齐孤鸿白皙的手腕,缓缓伸出手来,随着自己纤细的指尖从齐孤鸿的手腕上扫过,汝屠仿佛已经预兆到了会发生什么——她将要把情蛊从齐孤鸿身上吸出来,那是一种玫瑰色的蛊虫,很怕生,暴露在外面会感到无所适从想要寻处逃离,就好像恋人的小心思…… 然而随着汝屠的手在齐孤鸿手腕上来回扫了好几遍,她却什么都没看到,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汝屠瞪大了眼睛望向齐孤鸿,只见他脸上笑意不改,好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般,对着汝屠眨了眨眼睛。 “你……” “没中情蛊,”齐孤鸿故意翻过手腕在汝屠面前晃了晃,炫耀一般,“也从来没中过。” “为什么?我明明给你下了蛊!你是怎么躲过……” 不等汝屠说完,齐孤鸿已经伸手顺势将她揽入怀中。 “现在就是真心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九十八章 残酷的旋转木马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黄浦江边,齐孤鸿从来没觉得天气这么好,他躺在草坪上,草茎还是干硬的,可说来怪,他竟然一点儿都没觉得难受,好像整个心里除了汝屠,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不过也不是完全什么都不会想,比如当齐孤鸿望向扯着风筝沿着江水奔跑的汝屠时,他就突然想起唐鬼了。 在小时候的记忆中,每次放风筝都是和唐鬼一起,而且,如果仔细回想的话,还不只是风筝,小时候很多事情都是和唐鬼一起完成的。 每个人诞生下来都是从无到有的过程,父母的教导是一方面,和朋友一起学习的东西也占了很大比例,齐孤鸿也是如此,他回忆过往,意识到自己学到的很多道理都是从唐鬼身上而来。 比如感情。 齐孤鸿当初曾经问过唐鬼,“喜欢”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就像他对待弥光。 “说不清楚,就是……”唐鬼当时正在喝酒,拍着胸脯道:“想到这个人,这里就很舒服。” 当齐孤鸿和弥光坐在旋转木马上分一根冰棒的时候,齐孤鸿又想到了唐鬼,不知道他在做什么,现在怎么样,是不是和弥光在一起,千古镇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 想到这里时,齐孤鸿突然觉得心口有些焦虑。 似乎是心灵感应般,当齐孤鸿这样想着的时候,汝屠望着旋转木马上闪烁的霓虹灯,呢喃道:“这东西是谁发明的?” “欧洲人,”齐孤鸿沉吟一下,指着正在高低起伏的木马道:“我在国外游学的时候见过最原始的木马……” 齐孤鸿双手比划着给汝屠解释起来,欧洲最早流行的是单独的小木马,作为付费玩具,后来有人想到将多个小木马架在一个圆盘上拉着转动,在没有蒸汽机之前,还是靠人力来拉动,当蒸汽机发明出来之后,就有了现在这种。 “那还真是好玩……” 汝屠嘴上这样说着,但表情却显得有些落寞,只不过齐孤鸿没有第一时间感受到她的失落,而是叹息了一声,继续解释道:“其实最早的木马,并不是用来娱乐的。在欧洲,这东西最早发明出来是用来训练骑士的,当他们在转盘上高低起伏的时候,还要击中目标,所以……” “还是为了打仗啊……” 齐孤鸿这才终于注意到汝屠的表情,心中突然懊丧不已,心说自己为什么要谈论这个问题?他回想起自己当初听说旋转木马由来的经过,当时他正在国外游学,也和现在一样,正兴奋地跟朋友们坐在旋转木马上,而当他得知这浪漫的玩具竟然有着残酷的初衷时,心里不由自主便想到了父亲齐以,他的父亲修炼蛊术明明是为了造福百姓,谁知道这蛊术却让他在甲午海战中下落无踪…… 说到底,其实都是残酷的,齐孤鸿突然意识到自己之所以会对这个缘由印象深刻,就是因为当时的他也因此感到无比残酷、无比失落,他之所以会说到这一点,只不过是想抒发当时未能抒发的感慨,可他却忘了,自己这么说的时候,也是在让汝屠感受那份痛苦。 明明是想让她幸福,让她远离这世界所有的纷争和残酷…… 齐孤鸿心中责骂着自己的粗心大意,正思考着该如何安抚汝屠时,就看到她突然抬起头来,对自己绽放出了一个阳光而又温暖的笑容。 “我本来还想说,这东西这么好玩,我想弄一个到我们家乡去,我们那儿的孩子可都从来没玩过这么好玩的东西,但既然是因为这个原因,那就算了吧!” 齐孤鸿突然觉得自己所有内疚和自责都被汝屠这个笑容所驱散,心中顿时觉得万分感激,他端详着汝屠的面容,一种惊艳从心底而生,他没想到她竟然好像个太阳一样,能驱散自己所有的忧郁,这简直就是一种比蛊还要神的法术! 汝屠毕竟是女孩儿,心思要比齐孤鸿细腻得多,不会像齐孤鸿一样,想到什么就说,比如说她此时其实很想问齐孤鸿,她被日本人骗过来,是不是也要为战争所用的,但是此时此景美若良辰,令她实在说不出口,不能容忍任何事情破坏这一刻的气氛。 “小孤鸿,”汝屠执拗地叫着她给齐孤鸿起的新外号,虽然被他反驳了数次,但最终还是拗不过她的执着,此时就见她笑意洋洋地望着齐孤鸿道:“你的家呢?是不是也有很多这样的稀罕玩意儿?” 齐孤鸿摇摇头,“咱们中国,就只有上海和北平是最摩登的,所有新的、稀罕的舶来玩意儿,就只有这里才有,我的家乡其实和你家差不多,都在很遥远的地方,这些东西是传不过去的,就算传过去了,也要很多年吧……” “那不是很好?”汝屠嘟着嘴道:“上海看起来很好,什么都有,但是,好东西很多,坏东西也很多,如果是山里面的话,人不是比较轻松么?没有这些稀罕玩意儿,但也没有太坏的人,不对么?” 齐孤鸿惊讶地望向汝屠,心说这其实就是他刚刚想说的话——他的家乡千古镇虽然偏远闭塞,但是人心纯良,他没想到汝屠竟然和自己想的一样,恰好说出了他还没来得及出口的话,他的心脏噗通通狂跳,鼓起勇气对着汝屠道:“你想不想跟我去看看?” “废话!”汝屠瞪着眼睛望着齐孤鸿道:“难道你不想带我去?喂!难道你不想么!” 汝屠说到这里的时候,手掌下意识抚住了她的肚子,这个动作让齐孤鸿心里咯噔一声,紧跟着,一股巨大的欣喜好像火山爆发般在心中绽放开来。 “你……” “傻瓜!这么短的时间,谁知道呢!但是……” 汝屠望着齐孤鸿,她的眼睛在告诉他,她已经准备好了,她要为齐孤鸿孕育一个属于他们的小生命,然后,不管天南海北,她都要跟着他一起走。 “好,我们回去!”齐孤鸿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他翻身从旋转木马上跳下来,有些紧张地扶着汝屠,此时此刻她占据了他的整个心尖儿,不能容忍她有半点儿闪失。 “可是……” 汝屠在齐孤鸿的搀扶下,翻身下了旋转木马,两人走在嘈杂喧闹的游乐场里,气氛却突然显得有些僵固,那句“可是”,已经引出了他们彼此心中最大的困惑。 就汝屠所知的情况来看,她不知道日本人会不会让齐孤鸿离开,而且,就算她愿意不计代价帮助并保护齐孤鸿,但她隐约能感觉到,齐孤鸿身上所肩负的问题,绝不仅仅如此。 而在齐孤鸿心中,则有着更大的顾虑,当汝屠将手放在她的腹部时,在欣喜之后,齐孤鸿心中涌现出更多担忧。 自己能保护她么?能保护她的小生命么?齐孤鸿想到齐以,听说,当初齐以是拼死才将怀孕的珑尹送回国,而他自己却被日本人挟持至今,齐孤鸿能体谅齐以,可他不禁在想,父爱的缺失,绝对对他的人生造成了不可逆转的影响,他的孩子也会原谅自己么?更何况,自己现在连亲生父亲都救不了……又或者说,该像把弥光送回千古镇一样,也先把汝屠送回去?那她的家乡和门人呢…… 在这一切问题之中,齐孤鸿根本没功夫思考宋不双的提议——让汝屠帮忙给中岛菡子解蛊,藉此救出齐以,他现在不可能让汝屠以身犯险。 但汝屠好像再一次猜透了齐孤鸿的想法。 “有什么我能帮你的?你肯定有什么烦恼,能让我试着帮帮你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百九十九章 救星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三天之后,齐孤鸿坐在小轿车里,一边开车一边看着后面的汝屠,心中思虑万千,无数次差点儿停下车掉头回去。 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呢…… 在这三天里,汝屠为了劝说齐孤鸿,几乎磨破了嘴皮子。 “为什么不能让我帮你呢?我知道你肯定有你的烦恼!” “我不能让你做危险的事情。” “那如果我失去了你!”汝屠的脸颊因激动而泛起红晕,好像来了上海之后她就很少生这么大的气……不对,包括在来上海之前!她从小到大就没这么生气过!汝屠因齐孤鸿而执着而气得跳脚,随手抄起一只花瓶狠狠摔在地上,借着那刺耳的声音大叫道:“那才是对我来说最危险的!没有你,我才最危险!你知道最近发生了多少事情吗?我在城郊的时候救的那个女孩子,她中的就是你们齐家的蛊!我的门人们,他们被日本人蛊惑,不但偷了你的蛊,还想暗害我,你知道吗?那个女孩子中的蛊很有可能就是我的门人从你手上偷走送给日本人的!他们时时刻刻在盯着你!你难道就没感觉到我有多担心吗……” 汝屠这一番话说得急切,她的脸因为憋气而显得更红了,而对面的齐孤鸿……竟然笑了。 “喂,”齐孤鸿缓缓来到汝屠面前,一只手捧着她的脸颊,他忍不住想起自己第一次见汝屠时对她的评价,是什么来着?魅惑?风姿万千?妖娆之下满是危险?不,现在都不对了,齐孤鸿望着汝屠,只是觉得她气鼓鼓的样子好像只可爱的河豚,“这只花瓶很贵,你要怎么赔给我?” 齐孤鸿突然想起以前唐鬼也曾对他抱怨过自己对弥光是怎样的没辙,那时候的齐孤鸿还无法体会,现在总算能感同身受了,而此时,他懒洋洋地斜靠在枕头上,手指轻轻拂过汝屠的肌肤,感觉是那么温柔,竟令人痴迷,就像一直跟她躺在这里,直到天荒地老。 而之前争论许久都没有结论的话题,也在这一刻得到开解,齐孤鸿突然想通了,汝屠说得没错,与其执拗于此时大男人的面子,不如想得实际一点儿,自己的确需要汝屠的帮助,但前提是要拼劲全力保护她,只要做到这一点,那么看来这个问题也没什么难的,他们现在要做的是共渡难关,然后一起回到他们的世外桃源。 就像以前唐鬼对他说的一样,不要婆婆妈妈,只有拼过此刻,才能得到更多,也才能给予更多……齐孤鸿心中感慨万千,不禁在想,自己是何德何能,才遇到了唐鬼和汝屠这样的人,真是……万分幸运啊…… 不过,齐孤鸿虽然的确是那么想的,但也只是在那时候,当他此时握着方向盘,眼看着两边的街道已经离中岛家越来越近,也愈发令他感到危险临近,此时齐孤鸿几乎无法呼吸,好像有什么东西梗在喉咙口,令他感到艰涩疼痛。 “你听我说,过去了之后,不要再……”齐孤鸿从后视镜里看向汝屠,见她正在摆弄着自己前两天买给她的一只草编小狗,忍不住皱起眉头叹息一声,以前的汝屠不是这样的,怎么说呢,当她没有对他袒露心扉时,她看起来坚强又决绝,而后,当她完全信任齐孤鸿时,变得像个小女孩般,虽然人畜无害,但也单纯稚嫩,令齐孤鸿时刻都要替她担忧,这虽然是他喜欢她的地方,但也是此时令他担忧的原因,“那里的人跟我不一样,你要……警惕一点。” “你的父亲不是在那儿么?还有那个日本人,不是你上学时的同窗么?” “是,”齐孤鸿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向弥光解释这之间复杂的关系,“这么说吧,他们是囚禁了我父亲的人,所以你要保持警惕,不要让他们伤害了你。我……”齐孤鸿咬了咬牙,这话是他不想说却又不得不说的,“汝屠,我会尽全力保护你,但是……” 但是,我也不确定我的能力是不是真的能保护你…… 没等齐孤鸿准备好措辞,汝屠却已经善解人意道:“好啦,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汝屠没有过多解释,但齐孤鸿能明显感觉到她的气场变了!当两人进入中岛家的瞬间,齐孤鸿余光中看到汝屠昂首挺胸,双眼之中透着拒人千里的高傲和冷漠,齐孤鸿完全没想到她竟然能如此轻松地切换自如,他无法详述自己当时的心情,但汝屠的变化确实让他安心起来,顿时觉得自己的底气也足了几分。 虽然齐孤鸿进入这座宅邸的次数加在一起还不到十次,但他却对这座宅子了如指掌,已经在梦中无数次进入进出,尝试着各种解救齐以的办法,此时他和汝屠越过铁栅栏门,她却显得比自己还要轻车熟驾,信步来到了中厅。 齐孤鸿早已通过电报将来意告知给中岛江沿,之所以没选择打电话,是不想给中岛江沿缓冲的机会,果不其然,情况正如齐孤鸿所料,他的三缄其口让中岛江沿紧张万分,早已带着中岛鸿枝在门口等候。 其实,早在齐孤鸿和弥光成亲后,几方之间的尴尬情况就已经注定——从摆在台面上的关系来讲,齐孤鸿是横野下二的女婿,而横野下二是在中岛江沿和石井中间那位欺下媚上的上司,石井本来就是横野下二的领导,汝屠则是他的座上宾,如此看来,其中的地位高低不言而喻;但从那些暗不见光的勾连来分析,齐孤鸿是齐以的儿子,齐以则是中岛江沿的妹夫,若是不归咎齐以留在中岛家的原因,仅从夫妻之实来讲,中岛芳子还得算齐孤鸿的继母,按理要管中岛江沿叫声舅父……如此看来,这些关系中,谁高谁低,可不是一句话能论断清楚的。 齐孤鸿不理会中岛江沿,依着他在电报中的信息,他这次是为了解救中岛菡子而来,他没提齐以对中岛菡子的喜爱,而是挑了最远的关系——说是看在中岛鸿枝这位同窗的面子上,帮他妹妹解蛊。 而齐孤鸿和汝屠的架势很显然将立场摆得清清楚楚,中岛江沿本想客套两句,可两人的冷脸硬是把他的话堵了回去,本来,在刚收到电报的时候,中岛江沿还想过,齐孤鸿此举可能是为了接近齐以,但由现在这场面看来,他却是没有看到半点儿递橄榄枝的意思,连忙将热络亲切的嘴脸换做恭敬客套的样子。 “您今天能来,真是蓬荜生辉,”中岛江沿用流畅的中文道:“小女的情况,就拜托你了!” 齐孤鸿没理会中岛江沿,而是直接对着中岛鸿枝道:“菡子在哪里?” “请这边来……” 中岛一家用日本人的礼仪规规矩矩地招待了齐孤鸿和汝屠,解蛊的全程中,中岛江沿和中岛鸿枝就在一旁,而汝屠也没有让齐孤鸿失望,她很快便确认了中岛菡子的情况。 “是蛊,”汝屠像个经验丰富的老中医一样,也不看中岛江沿和中岛鸿枝,只见她轻轻松开中岛菡子的眼皮,淡然道:“失魂蛊。” 中岛江沿瞪大了眼睛,没想到拖延了几个月一直无法解决的问题竟然就这么得到了答案,要知道,就连一直住在身边的齐以都没有解决的办法,这么多年来,他是将齐以对中岛菡子的喜爱真真切切看在眼里的,他知道齐以如果真是有办法肯定早就说了,所以…… 中岛江沿好像看着救星一样,支支吾吾道:“那真是……真是谢谢!那您知道这蛊是谁下的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章 松气儿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中岛江沿说这话其实没别的意思,他就是……想装装行家。 毕竟,越不懂行的人就越想假装行家,中岛江沿也难免俗,他对蛊术知识的贫瘠程度简直远超齐孤鸿的想象,所以其实他就只想问一个问题——如果一蛊一解的话,自己是不是要先知道谁下的蛊,才能想办法去解开。 但中岛江沿没想到汝屠是亡虫族,她天生就能克服各种蛊虫,不管是什么蛊,也不管是谁下的,所以他的这个问题,正好完美地表达了对汝屠的冒犯。 而汝屠心中则想着齐孤鸿的叮嘱,此时更是将冷傲发挥到极致,只见她站起身不假思索道:“我说不出来,看来解决不了你的问题,那就算了。” 不等齐孤鸿开口,中岛江沿已经求神拜佛般叩在汝屠身前,“不要!不要!请您说吧!我们现在该要怎么解决小女的情况!” “说?”汝屠鄙夷地瞥了中岛江沿一眼,“怎么跟你说?说了有用么?你能听得懂?” 汝屠的相貌本来就高冷,此时说起话来更极尽阴阳怪气之势,令中岛江沿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齐孤鸿更是淡淡一声道:“还请回避吧。” 解蛊的过程在齐孤鸿看来非常简单,甚至不用像他们蛊族一样炼制解蛊药,当齐孤鸿眼看着汝屠将蛊虫从中岛菡子身上吸出来的时候,才恍然意识到,其实自己一直以来对于亡虫族的理解都是错的,他们根本就是与蛊族截然不同的另一种存在,甚至说是蛊族的克星也不为过。 齐孤鸿本来还留了另一手准备,他其实不想完全解掉中岛菡子身上的蛊,毕竟他的目的还没有完成,甚至,在没有经过谈判的时候,他根本不知道中岛菡子是否会答应协助自己,这时候留个把柄作为挟制也是理所当然,然而当他将自己的想法告诉汝屠后,她却是一脸困惑,作为亡虫族,她只知道如何将蛊虫召唤出来,因为过程简单,就只有一个步骤,所以也不能像蛊族一样,将解蛊拆解成数个步骤,从而确定到底解开多少,齐孤鸿也就只好作罢。 当夕阳西下时,最后一缕夕阳从房间内悄然离开,床边的最后一个脸盆也终于满了,汝屠望着四五只盛满黑血的脸盆,这才松了口气,“可以了。” 齐孤鸿没有过多追问,他打量着床上的中岛菡子,见她的脸色已经逐渐泛起红润,他上前翻开中岛菡子的眼皮,眼看着那根黑线已经消失不见,这便知道蛊的确是解了。 “接下来呢?她要修养多久才能……” “嘘……” 齐孤鸿本想问问汝屠,这中岛菡子还要修养多久才能醒来,但是随着汝屠那声“嘘”声停下,中岛菡子竟睁开了眼睛,她一脸茫然地打量着四周,好像刚做完一个极其漫长的梦,直到她的视线落在齐孤鸿身上时,菡子的双眼中迸发出惊喜的神采。 “孤鸿君!” 中岛菡子说着话便想起身,却被汝屠有些粗鲁地将她按回了床上,就连齐孤鸿也能看出汝屠有些不满,毕竟是个女人,再怎么想要宽宏大量,终究还是会对中岛菡子那充满爱慕的眼神心生抵触。 “你们要说什么,抓紧时间。” 汝屠说罢便起身来到窗边,淡然地望着窗外逐渐低沉的夜色,似乎在示意他们忽略她的存在,而齐孤鸿也抓紧时间来到中岛菡子的身边。 “齐以,”齐孤鸿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有些艰涩,“也就是你口中的愧古先生……” “他是你的父亲!我知道的。” 中岛菡子觉得头脑昏沉,这个漫长的梦令她的记忆有些混乱,但是当齐孤鸿提到齐以的名字时,她很快意识到齐孤鸿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而齐以以前对自己说过的那一番话,也无比清晰地在她的脑海中得以重现,她还记得齐以对自己说那番话时的表情,他曾凄凄切切地向中岛菡子袒露过他对儿子的想念。 “我能帮你做些什么?” “他生病了。” “我知道。” “他需要药……” “交给我。” 事情似乎比齐孤鸿想象中的要简单得多,当中岛江沿看到中岛菡子神志清醒地唤他父亲时,中岛江沿顿时老泪纵横,对着齐孤鸿和汝屠鞠了个九十度的躬,久久不肯起来,齐孤鸿心中感慨万千,他不能说自己对中岛江沿没有半点儿同情,可正如那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不得不承认中岛江沿走到今天这一地步,绝对是自作自受,而他因女儿中蛊所受到的痛苦,全然不及齐孤鸿父子这些年来所遭受的万分之一。 汝屠对中岛江沿絮絮叨叨的感恩戴德感到厌烦,她不耐烦地摆摆手便拉着齐孤鸿离开了中岛宅邸。 而在回去的车上,齐孤鸿始终一言不发,直到汝屠端着酒杯走进房里时,他仍在望着天上的月亮发呆。 “快到满月了,”汝屠一边将杯子递给齐孤鸿,一边望着天上的月亮道:“我们亡虫族的人,每到月圆的时候都要聚在一起,月亮要团圆,人也要团圆。” 齐孤鸿这才回过神来,轻叹一声后,轻轻抚着汝屠的头发,因为他,她已经与族人决裂,再也没有什么团圆可言。 “所以,”汝屠再一次看穿了齐孤鸿的心思,灿烂一笑道:“满月的时候我给你烧点好菜吧!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就算团圆了!对,还有你的父亲!今天那个中岛菡子是真心愿意帮助你的吧?” 齐孤鸿点点头,他对中岛菡子的善良倒是从不怀疑,只不过…… 事情解决得太简单了,总让人觉得什么地方好像有些怪。 接下来的几天里,月亮正在逐步变得愈发圆润,而齐孤鸿强迫自己暂时将这件事情放下,在得到答案之前,不去浪费时间,也不去折磨自己。 然而就在三天之后,齐家公馆的电话铃突然毫无预兆地大作,一个不可思议的消息好像从天而降的惊喜般,就这么出现了。 “下午四点,西餐厅见。我会带着先生同去。” 使馆区的西餐厅里,齐孤鸿不但见到了中岛菡子和齐以,还收到了中岛菡子交给自己的一包药。 “这个,”中岛菡子深吸了口气,缓缓将那包药推到齐孤鸿面前,“是我们中岛家的歉意。” 几只咖啡色的药瓶被包在一方洁白的绢丝手帕里,齐孤鸿望着那手帕,能看到上面还有几个汗渍的手印,他知道中岛菡子很紧张,也能理解她那份紧张的由来,就像当初齐孤鸿生怕自己给中岛菡子解蛊后她却不肯帮助自己一样,想来,中岛菡子也明白自己给出去的不仅仅是几包药,也是她和齐家的缘分,有了这些药,不光是齐以可以彻底摆脱中岛家的控制,恐怕以后她也再找不到见齐孤鸿的机会。 “放心,”齐孤鸿顿了顿,轻声道:“将来还有机会见面……” “不,”中岛菡子摇摇头,说话间已经拿起了手袋和帽子,“不会了。” 中岛菡子告诉齐孤鸿,她今天是以买药为由,带着齐以一起出来的,本来还有司机和仆人在一旁看守,她和齐以是从药店的后门逃跑又绕了几条街才摆脱了中岛家的人,今天她放走了齐以,不光她自己会受到中岛江沿的斥责,恐怕整个中岛家都会受到牵连,至少横野下二是绝对不会放过他们的。 “最好不要再见,你们要尽快走,赶紧离开上海……” 中岛菡子说到这里时,眼眶潮湿地望向齐孤鸿,似乎是千言万语不知该如何出口,然而还没等她酝酿出来,汝屠已经走进西餐厅。 “嗯?这么顺利?”汝屠扫视着几人,对着齐以一笑道:“这位就是小孤鸿的父亲吧,您好!我是汝屠……” 望着汝屠热络地挽着齐以的样子,齐孤鸿突然注意到中岛菡子变了眼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零一章 错局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所以说……其实不是孤鸿君你救了我,而是她,对么?” 此时,中岛菡子坐在卧房的床上,她仿佛还能看到自己从那个漫长梦境中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齐孤鸿,同时,他在餐厅里决绝的回答也再度回响在耳边。 “是的。” 中岛菡子知道自己当时问那个问题时看起来很傻,但她不后悔,自己就是想要一个答案,竟然真的不是齐孤鸿,她本以为那个女人不过是齐孤鸿的陪衬,可是现在看来…… 不是的,那个女人竟然比孤鸿君更厉害,是她救了自己……而且,他应该是受到了她的挟制……中岛菡子起初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纠结什么,但是当这个想法出现在脑海中时,她仿佛突然明白了!就是这样的!孤鸿君是因为要救自己,才和她在一起,又或者是因为她的能力! 总之,他肯定不是真心的!中岛菡子用力点点头,心中无比笃定,她承认自己的确做好了和齐孤鸿诀别的准备,但是,她心中其实并不认为真的自己不能与他相见……虽然她之前没有想过,但如果仔细推演下来,她心中的剧本应该是——自己帮齐孤鸿拯救了齐以,同时又告诉他,自己会因此受到父亲中岛江沿的惩罚,但她决定背下所有的责任,让他们父子得以逃脱上海…… 然后,如果按照这样的剧本进行下去的话,齐孤鸿明明应该受她感动,甚至提出带她一起离开上海!她甚至已经在心中做好了准备,只要他这样说,自己就会毫不犹豫收拾行囊跟他私奔,而且到时候她不但有了齐孤鸿,而且还能顺理成章光明正大地将齐以视为父亲,她的剧本明明该是这样的结局,这也是她能亲口说出以后与齐孤鸿再不相见的原因! 这一切,都是以这个结局作为前提才能支撑下来的,如今汝屠的出现改写了她的剧本,这是中岛菡子万不能接受的! 绝对不能。 中岛菡子在房中枯坐了几个小时,直到有人敲门,中岛菡子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以为是佣人来唤她吃饭,本来是不打算开门,但没想到门外响起的竟然是中岛江沿的声音。 糟糕……中岛菡子难以形容心中的懊丧,什么叫做赔了夫人又折兵?自己现在就是!都怪那个该死的汝屠,是她让自己的计划没能顺利进行,如今又要面对父亲的斥责…… 但是,中岛江沿的表情似乎又和中岛菡子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当她磨蹭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打开门的时候,迎来的不是中岛江沿的恼怒,而是一脸平静。 “你不想去吃饭没关系,但我想跟你谈谈……” 中岛菡子只好将中岛江沿让进了门,房间里没有开灯,父女俩就这样在黑暗中对视了许久,中岛江沿才终于决定开门见山挑明话题。 “齐以现在是和齐孤鸿在一起吧?” “是……” 中岛菡子咬着嘴唇,甚至不敢抬头去看中岛江沿,谁料父亲却握住了她的手。 “你做的对。” 中岛江沿的想法,是在齐孤鸿和汝屠帮中岛菡子解蛊的那个晚上发生改变的,那天他去找齐以下了一盘棋,虽然两个人都极其默契地没有提到齐孤鸿登门造访的事情,但其实彼此心知肚明,也知道对方已经知道实情。 在中岛江沿心中,那是他和齐以最后一次下棋,这么多年来,中岛江沿一直不知道该如何界定自己和齐以之间的关系,虽说是仇人,自己不但限制了齐以的自由,导致他妻离子散,而且再将话题上升一个层面的话,两人之间那是不共戴天的家仇国恨。 但是……如果认真地探问自己的心,他到底想和齐以成为什么样的关系呢?这些年来,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断变得模糊,在种种不同的体验中,中岛江沿终于明白,自己最想要成为的,其实是齐以的朋友啊! 中岛江沿有一个经常反复出现的梦境,在梦里,他放弃了自己的身份地位以及未来的梦想,他离开了军方,成为了普通的平民,他就此回到了日本乡下,而在离开前也归还了齐以的自由身,但是他们两个经常远渡重洋来相会…… 仔细想想的话,一定是因为他潜意识中觉得这个梦境太过美好,它才会经常在中岛江沿的梦里出现。 这几天里,中岛江沿一直没有下定决心,同时也没想到该怎样放齐以自由,那个具体的方式应该是诗意而美好的,中岛江沿做出无数设想,却总觉得没有一个足够完美。 但是,就在今天,当中岛江沿看到与齐以一同出门的中岛菡子独自回家时,他意识到女儿已经在无形间完成了自己没能完成的事情,虽然其中过程并不如自己现象中那么美好,但是中岛江沿却突然释然了,他想,这就是老天为他们安排的离别,既然是老天给的,他就应该欣然接受…… “后面的事情你都不需要担心,”中岛江沿看到中岛菡子满脸的担忧,轻轻拍着女儿的手安抚道:“我知道该怎么面对横野。” 说是想好了,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具体的方案,可以说,中岛江沿只是找到了一种坚定的想法,就像那个梦境一样,他已经做好了放弃一切的准备,哪怕就此离开他为之奋斗了半生的大日本帝国陆军,也在所不惜,毕竟,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找到这份勇气。 正因如此,中岛江沿望着女儿的表情不但没有半点儿责怪,甚至还有些欣喜和赞扬,倒是他的这种表情,令中岛菡子半是茫然,半是惊讶。 这简直是大错特错!中岛菡子心中懊丧不已,但又没办法对中岛江沿道出自己的小心思!她该怎么告诉中岛江沿?告诉她自己本来是打算利用齐以来博得齐孤鸿的青睐,甚至可以说是近乎施舍的怜爱?她该怎么说自己此时是多么后悔?因为汝屠的出现,她的计划被颠覆,可以说是鸡飞蛋打?而且,中岛菡子意识到,如果她想强行将齐以再找回来,想要再利用他成为接近齐孤鸿的机会,但就算自己会这样想,中岛江沿也不会帮她了…… 对面的中岛江沿显然没有察觉到中岛菡子脸上的尴尬和焦虑,他长出了口气,满脸欣慰道:“或许这就是老天的安排,其实这么多年来,被囚禁的不光是齐以,我们中岛家何尝不是也在被这件事情所控制裹挟?也到了放过自己的时候了!我已经将齐以的东西打包送到齐孤鸿家去了,你也收拾收拾东西,或许到了我们回家的时候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零二章 这一章是真相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当中岛江沿对女儿中岛菡子袒露心扉的时候,齐孤鸿正在卧房里。 汝屠躺在床上,衣服还没有脱,人就已经睡着了,齐孤鸿她那小野兽般蜷缩成一团的样子,忍不住摇头苦笑。 齐孤鸿今天去见齐以的时候,本来是将汝屠安置在旁边的商场里,给了她一只鼓囊囊的钱包,让她去随便消费打发时间。说来怪,当初高杉介也是随便任由汝屠去商场购物,那时候齐孤鸿还很看不惯这一点,觉得汝屠太任性,可当他自己真的喜欢上汝屠后,竟然也接受了这种方式,虽说他的钱也是在齐家堂里一分一厘赚来的,可总觉得既然是自己的女人,怎样宠着都不为过。 而齐孤鸿之所以将汝屠支开,倒不是顾虑别的,当时他以为那会是一场匆忙而短暂的会面,他想跟齐以说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实在不想这么仓促地将汝屠介绍给齐以。他本来想的是跟齐以分开后再去接汝屠回来,但是他没想到中岛菡子一碰面便道出她已经打算帮齐以逃跑,更没想到自己竟这么顺利地就将齐以接了回来……自然了,齐孤鸿也没想到汝屠会突然跑到餐厅来,他一时间也拿不准汝屠到底是那么急切地想要见见齐以,还是单纯地想对“不怀好意”的中岛菡子示威…… 总之,这些也都不重要了,齐孤鸿一想到此时齐以已经就在家里,顿时觉得松了口气,好像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事情值得他烦恼。 齐孤鸿帮汝屠盖好被子后,顺手拿了两条毛毯,这才关好房门前去房,他知道齐以想对自己说的绝对多到说不完,今天晚上,注定会是个不眠夜。 当齐孤鸿来到房时,齐以赤着上身,正在对照着自己身上的纹身,分析着眼下的情况,而在他脚边,一只皮箱平摊在地上,里面的东西并不多,齐以早已经一样样拿出来检查过,确定这是他多年来的所有家当。 “这些东西……” “都送来了,”齐以说这话时,还夹带了一声叹息,其实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中岛江沿竟然这么轻而易举就放了自己,他很清楚中岛江沿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在多年来的囚禁冲突解决之后,齐以心中竟冒出和中岛江沿如出一辙的想法,他也在回想着两人之间若有似无的友情,甚至竟隐隐替中岛江沿感到担忧,“他将来的日子,恐怕也不好过……” 齐孤鸿想要劝说齐以,他明明有着很多种说辞,例如,他囚禁你这么多年,不管遇到什么都是罪有应得……只是,大道理就在嘴边,齐孤鸿却觉得如鲠在喉,一时间说不出口。 好在,不需要齐孤鸿苦心费力准备措辞,对面的齐以已经坦然地轻叹一声道:“这些也不是我们现在该要解决的问题了,人生一世,总要遇到困难,谁也不能帮谁一辈子。” “是啊……” 齐孤鸿嘴上轻巧地应了一声,脸上却是百转千回,齐以望着齐孤鸿的面容,突然觉得有些心酸,身上的纹身告诉他,其实早在齐孤鸿刚来上海的时候,自己就已经见过他,只是自己已经完全想不起来当时曾经对齐孤鸿说过什么,更想不起来当时的齐孤鸿看起来和现在有什么区别,不知道岁月和苦难在他身上到底留下了些什么。 “抱歉,有些事情我现在实在想不起来,只能跟你说说以后了……你的朋友们呢?他们现在还好么?” 齐孤鸿知道齐以想问的是五族中人,他深吸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对齐以说,他已经与他们分开很久了,本来,依照原定计划的话,他应该是回到千古镇,和他们一同寻找返生蛊,只不过自己为了救齐以出来,只好先与他们分开…… 齐孤鸿不愿让齐以觉得他拖累了他们,故意隐藏了后半句,只是轻描淡写说他们已经先前往千古镇了。 “我们也该尽快出发,”齐孤鸿说到一半儿时才想到金玢,又或者说,他在齐以面前应该称她为珑尹吧,他艰难地低声道:“而且她也去了。” 齐以没接话茬儿,只见他沉思许久却一言不发,这让齐孤鸿有些心虚,他不知道齐以背后那些密密麻麻的纹身中是否记载了他和金玢之间的事情,更不知道自己这句明明是想替齐以宽心的话,是不是令他更为焦虑了。 “先不说这个……”齐以显然是没领会到齐孤鸿的好意,摆摆手道:“既然说到回千古镇的事情,我得告诉你一句实情……” 齐以显然很焦急,虽然齐孤鸿也告诉他,自己已经在派人试着调制出齐以这些年来在服用的那种药,而且成功的几率很大,只要他们能批量制作,将来齐以再也不用担心自己会突然失忆,更何况,只要他能一直在齐孤鸿身边而不是被日本人掳走的话,齐孤鸿也甘愿一次次帮他找回记忆,哪怕不停复述几天前或者几个小时之前发生的事情,他也永远不会厌烦。 不过这只是齐孤鸿的想法,就算他这样说了,也不可能彻底缓解齐以的焦虑,他此时最着急的事情,就是赶在自己再一次忘却齐孤鸿之前,将五族的真相告诉他。 “你听我说,其实咱们这步棋走错了,”齐以诚恳而严肃,甚至有些毫不留情地对齐孤鸿道:“他们回到千古镇,是为了找到返生蛊,但是问题在于,齐家人才是找到返生蛊的关键,如果我们不回去,这件事情就做不成!” 齐以端起一杯咖啡,好像喝开水一样一饮而尽,他觉得自己需要保持精力的高度集中,才能一鼓作气将关乎一切成败的关键问题告诉齐孤鸿。 “你听我说,你想知道五族都要回到千古镇的原因么?因为咱们千古镇的老宅下面,埋着五族的命脉,那是只有我们才能打开的命脉!” 夜已深了,齐孤鸿却觉得精神抖擞,仿佛全身的神经都在这一刻紧绷起来,他竖起耳朵,洗耳恭听着齐以将这么长时间来一直困扰着自己的关键问题缓缓道出…… 而与此同时,中岛家,中岛江沿端着一杯牛奶急匆匆离开中岛菡子的房间,慌忙来到房。 “父亲,菡子不在家!” 中岛江沿闻言并未惊慌,而是摆了摆手。 “没什么,她或许是去见齐孤鸿了。” 此时的中岛江沿正在思考着自己如何对横野摊牌的措辞,但他有所不知的是,他的宝贝女儿中岛菡子,此时其实就在横野下二家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零三章 当然,可以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中岛菡子来到横野下二家中,说的自然是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儿,此时且不管她的阴谋,只说齐孤鸿和齐以的交谈。 这番话听得齐孤鸿几乎热泪盈眶,可以说,齐以这番话几乎道尽了齐孤鸿这么多年来求而不得的真相。 就比如说…… “你知道,在一百多年前,蛊门五族曾经合五为一么?” 当齐以看到齐孤鸿茫然的神情时,忍不住感慨齐秉医这些年来到底都教给齐孤鸿什么?当然,他也无从得知原来当年是因他自甲午海战一去不回,才导致齐秉医下定决心要禁蛊。 总之,齐以没有多问,齐孤鸿也没有多说,他们只是坐在柔软的灯光下,任由真相如光影般缓缓流淌…… 早在一百多年前的时候,蛊门五族曾经遭遇过一次危机,其实连齐以也不能明确说出那段危机到底是什么,不过如果真是拘泥于真相的话,也不是没有探知的可能,比如他们可以去找金玢这本历史活字典来为他们带来解答,但是真相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件事情带来的结果—— 向来相生相克的五门第一次融合在一起,共同抵抗外敌。 而当时五族共同决定推选齐家来作为五族的首领,至于这其中的原因,其实早在齐以说出来之前,齐孤鸿就已经从齐家的做事风格中悟出来了,齐家虽然未必是五族中能力最强的,但却绝对是五族中最宅心仁厚的,在共御外敌的前提下,他们需要的首领未必需要多强大,但必须足够可靠,必须能保证不论在遇到什么情况的时候,都不会抛弃同伴。 “其实不管是你还是我,都难以想象当时的危险究竟有多可怕,但是,”齐以说这话的时候,语调也深沉了几分,虽然他不知道具体情况,但从他的眉眼之中,显然透着感同身受的悲悯,“要知道,他们当时所遭遇的是即将灭门的危险,所以,他们一起做了一个决定。” 如果五族即将灭亡的话……齐孤鸿试着去将自己代入到当时的情景中,如果此时自己是当初那位齐家的领袖,当他意识到五族,乃至所有蛊族……当他们都即将被某种危险而铲灭的时候,那件万分紧急且不得不做的事情是什么? “保留所有的蛊!”齐孤鸿下意识脱口而出,他想象如果自己是那个人的话,当他意识到所有人都会死的时候,最不甘心的一定是所有蛊师经过千百年的修炼最终积攒而成的蛊术也因此寂灭。 “没错。” 齐以告诉齐孤鸿,当时的齐家族长也有着和齐孤鸿相同的想法,为了能保护五族这么多年来炼出的蛊,他们决定将所有的蛊一并封存起来,如此一来,就算他们会死,但将来总有后人能够继承这些用时间和生命奠基而成的传。 “所以……”齐孤鸿拧眉片刻,突然一下明白了齐以现在要告诉自己这些事情的原因,“你是说,蛊族五门当年将所有蛊术都埋在了千古镇的齐家地下,而能够开启那些蛊术的,是咱们齐家人,所以我们才不得不回去!” 齐孤鸿说到这里的时候,几乎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的兴奋,这简直是天赐的喜讯!不管是在齐家灭门前还是灭门后,齐孤鸿这么多年来一直想要得知并为此苦苦追寻的,就是齐家的蛊术,但他怎么都没想到,原来所有的答案其实就在最初的地方,就在他生于斯长于斯的齐家地下!那是一个无限丰富的宝藏,一旦打开,便能解开齐孤鸿这么多年来的渴求和心结! 简直恨不得马上就飞奔回去! 然而齐以望着齐孤鸿的表情,一时间却不知道该悲还是喜,他深吸了口气道:“回去,自然是必须要回去的,那些蛊术都由齐家的镇宅蛊镇压着,自然是需要我们去解开,但是……” 齐孤鸿来不及等齐以慢慢说完,不假思索打断了齐以,迫不及待道:“镇宅蛊?我们齐家的镇宅蛊不是已经早就在那次军阀炮轰的时候烟消云散了吗?” 望着齐以满脸疑惑,齐孤鸿这才想到他并未经历过那次灭门,慌忙三言两语凝练地概括了一遍当时的情况,谁料齐以听完后却只是轻描淡写地摇头一笑,“那不过只是明哲保身,不管是镇宅蛊还是齐家所有人的灭亡,其原因都不是因为章杳,至于你看到的,只是爷爷的障眼法,他知道章杳是躲不过的劫难,齐家的灭亡只是为了能保住你的暗度陈仓。我们齐家的镇宅蛊,可是从自打有了齐家那年便已经产生了的,哪里是区区火炮就能消灭的?” “那么镇宅蛊现在在哪儿……” 齐孤鸿刚问完这句话,突然一拍脑门儿,他想到之前曾听人说千古镇出现过异相,这便意识到自己其实根本不用问齐以,千古镇的异相必然跟镇宅蛊有关,而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瞎子盲丞在听说齐家的异相后,便命他们迅速赶往千古镇的原因,这瞎子哪里是看出了什么天命,他只是知道镇宅蛊之所以会在齐家出现,肯定意味着地下的东西到了该开启的时候,他不过只是比齐孤鸿聪明一点,更早看出了事情的因果缘故而已。 “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你觉得你现在可以走了么?” 齐孤鸿望向齐以,一时间没有说话,他听得出齐以话里的意思,可是,他绞尽脑汁地在脑海中搜罗着,齐以的药已经找到了,也正在调配,只要调配好就可以源源不断送到千古镇去,而齐以乃是他留在上海唯一的原因,如此看来其实他们现在就可以动身,什么房产地业包括齐家堂都可以就此舍弃不管。 那么,齐以觉得不能走的原因是…… 齐以没有直接回答齐孤鸿的问题,而是继续说起了千古镇的情况,“镇宅蛊虽然的确是我们齐家人炼制的,但是,镇宅蛊虽然是为镇宅而生的,但它不是看门狗,不会见到齐家人就摇尾巴,它需要的是甘心情愿的臣服,才会为你敞开大门。” “可是不是有你在吗?” “那你呢?” 齐以凝视着齐孤鸿,是啊,现在虽然有齐以在了,但是齐孤鸿呢?齐以的目光很显然是在告诉齐孤鸿,他决定将这个重任放在齐孤鸿身上。 “可是……”齐孤鸿呢喃了一声,语气之中透出委屈,齐孤鸿不擅长对齐以撒娇,毕竟他从小就没有父亲在身边,没有养成事事都请父亲代劳的习惯,但此刻的撒娇绝对是情不自禁,他想不明白自己苦心费力终于将齐以找回来了,可他为什么竟连这么小的事情都不愿意帮帮自己。 “不是我不愿意帮你,刚刚的话还没说完,”齐以拍着齐孤鸿的肩膀,看似是在安慰,但又好像是将重担托付与他,“让镇宅蛊甘愿为你敞开大门才仅仅只是第一步,后面还有更多的事情等着你。” 齐家的镇宅蛊仅仅只是第一道守卫步骤,是最轻松的,也是唯一一个需要由齐家人来单独解决的问题,后面的关隘,却需要五族共同来解决。 “后面还有更厉害的蛊,需要五族之人一一降服,而其中的每一道,其实都关乎着五门的命脉关键,可以说,也是心灵上的修炼。” 齐以其实可以想象当年的情形,早在齐秉医将这些事情告诉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揣测到了五族先辈们的苦心,他们所设置的关隘,从比较浅显的一层来看,是为了让五族的蛊术不被外道窃取,所以需要精通五门蛊术的五族后代来开启,这只是最简单的前提,而从深入的一层来看,这其中也透着禅意,五族的先辈们已经想好了,如果他们的后代连通关的能力都没有,那么,这些高深的蛊术只是他们的负累,就算掌握了也无法发挥,反倒会因为无法保护,而为他们招致祸患,说得难听点儿,如果后代们都是些废物的话,那么五族灭了也就灭了,没什么可惜。 “所以,你必须做好准备。” “我难道不能回去了再做准备么?” 齐以点点头,不假思索道:“当然可以,当然可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零四章 热血不灭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在这段短暂的相处中,齐孤鸿发现齐以有时候对自己极度苛刻,但有时候又纵容得有些过分,规则好像时时刻刻都在改变,但他却摸不透齐以的评断标准,此时的他还完全不知道,齐以之所以会如此,乃是因为连他自己其实也都没有想好。 所有事情看起来好像这样也行、那样也行,要齐孤鸿现在就在上海修炼好再回千古镇也行,回去了再修炼,好像也没区别,但是,这种情况让齐孤鸿感到轻松无比,可对于齐以来说,却是无比危险的,他知道,这是因为他们压根儿就没有碰触到事情的关键! 齐以之所以没有将这一点告诉齐孤鸿,也不过只是不希望他现在会因为根本没有答案的问题而受困扰。 还是那句话——最糟糕的感觉,就是知道有些事情肯定会发生,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当齐孤鸿忙于准备离开的各项事宜时,齐以则在准备各种虫子草药,这段时间来,他逐渐找到了越来越多的旧时回忆,那些在不经意间忘却的事情,就好像失散多年又重逢的老友般,重新敲响他的心门。 而齐以想起来,在他还很小的时候,每次齐秉医带他出远门,都会收集当地特有的虫子和草药回来炼蛊,那时候的交通方式还都很原始,出趟远门要走山路水路还要骑马,但是相比较更久远的先辈们,更多繁荣的镇子和便利的食宿,已经让他们体会到了诸多方便,齐秉医也数次不厌其烦地在他耳边感慨当年的先辈们为了炼出特别的蛊术而付出的辛苦和不易。 如今呢,当小轿车、船和火车越发普及时,炼出不同蛊术的途径也愈发便利,齐以不禁畅想,当年他和齐秉医想要求一样什么蛊术的炼制方法,甚至要赶路数月亲自抵达师父家中询问,但如今大家竟然可以相隔千里通过电报沟通,他压根儿不敢想象将来的蛊术会变成什么样子,那种庞大而遥远的未来,令他感到畏惧…… 所幸,行李很快便整理好了,对于现在的齐孤鸿来说,实在没有什么不能舍弃的家当,当他们准备好所有事宜后,齐以决定去见一个人。 “哎呀?来啦,”齐孤鸿推开房门时,于一针正在给一个混混纹身,发觉是齐以后,头也不抬地打了声招呼道:“怎么样?晕色么?我这手艺还行吧?” 齐以没有急着接茬,而是干脆拽过一把板凳坐在于一针旁边,细细地打量着他的针法和手活儿,仿佛在试着回想当初于一针在他身上动手时的情形。 齐孤鸿和齐以来到于一针家时,差不多是下午三点来钟,齐孤鸿手里还拎着新鲜的菜肉,毕竟,对于齐以来说,于一针是在他上海唯一一个朋友,也是帮了他最多的人,当齐以无数次观察背上的纹身时,每每都惊讶于这个陌生人竟然替自己想了这么多。 于是乎,考虑到外面吃饭不方便,齐以决定来于一针家,借他的厨房,亲自下厨给他做一顿湘西口味。 谁料,从两人坐下起,直到夜色已深,于一针才送走最后一个客人,捏着酸疼的脖子道:“对不住啊,人太多了!” 饭菜早已准备好了,在后厨里热了两三次,可每次都被来找于一针的混混们打断,所幸齐孤鸿和齐以也没有什么可不满的,要知道,当初若是没有于一针和这些混混们,也就没有后来的一系列事情了。 “最近生意好做,”于一针坐在桌子前,灌了一大口酒后才拍着大腿道:“今天这还算好的,大前天,我从早到晚纹得眼睛都花了!” 于一针嘴上这么说着,但脸上却没有半点儿轻松的表情,直到酒过三巡,齐以说出自己乃是前来告别时,于一针才终于苦笑着开了口。 “走了好,这鬼地方啊,是越来越叫人待不下去了。” 于一针望着自己这座石库门房子,头几年的时候,月亮升起来,月光还能洒满整个院子,如今就只有小小的一角,其他的月光已经被前面的高楼大厦所遮住,早就倦于到他这小院落里做客,看得他心中憋闷。 上海到底好不好?于一针觉得自己没资格做评价,但如果你问他这两年飞快直至如今这副模样的上海到底好不好,他一定会龇牙咧嘴地摇头。 “有什么好的?车多了,马路宽了,可是以前吃惯了的老口味都被洋人的馆子挤走了,百货商场东西是多,哪一样是属于咱们老百姓的?更别提那些……” 于一针比划着,说的是街上的洋人,租界里的洋人已经满溢,被挤到了上海的大街小巷,于一针每次看到那些趾高气昂的洋人和低三下四却又对他们耀武扬威的巡捕,就恨不得马上卷铺盖搬离这个地方。 “你看这上海滩好像变得越来越大,属于咱们中国人的地方却越来越小,瞧见刚才来的那几个了?说是瘪三,其实心都不坏,以前是安分守己在自己地头上讨生活的,如今地盘小了,只能到别人的地盘上抢饭吃了……” 于一针无奈地告诉齐孤鸿父子,说这些小混混还以为纹个厉害的纹身就能显得自己厉害点儿,出去抢地盘的时候也能威风点儿,可他们哪知道他们现在该想的根本就不是这些。 “是啊,”齐以很快明白了于一针的担忧,酒杯本来已经到了嘴边,却已经没了喝的兴致,摇摇头道:“我们自己抢来抢去没有用,关键的,是怎么想办法把我们丢了的东西找回来!” 于一针一拍大腿道:“就这么回事儿!” 说到这里时,于一针凑到齐以耳边,压低了声音道:“老哥,咱们俩也算推心置腹,有句话我不瞒你,我们现在已经在想办法了,洋人们来上海,为的是什么?政氵台?扯淡!当年八国联军来了,该打打完了该抢抢完了不也就回去了?他们现在嘴上说的是为了什么贸易,实际上还不是盯着咱们的口袋?要我说,断了他们的命脉,什么也就简单了!” “你的意思是……”齐以诧异地望着于一针,他说的这个命题太大,让齐以一时间想不出他到底要从何处着手,试探性地猜了一句道:“港口?” “码头只是一个部分,这事情光靠咱们这些老百姓还做不了,要靠上面的人!他们现在被洋人喂饱了,所以什么都听洋人的,但是洋人给得再多,他要是没命吃,就知道该听谁的了!” 齐以望着于一针,许久没有说话,他仿佛看到了法源寺、国子监和米市胡同那几间幽暗的地下室,仿佛看到了康有为、谭嗣同和袁世凯,仿佛看到了洋务运动和戊戌变法的影子…… 那场变法轰轰烈烈又无比悲壮,但最后呢?齐以没有说话,甚至不知道自己该露出怎样的表情才算合适。 齐以知道自己不能也没有资格劝说于一针,毕竟他们有着同样的梦想,英雄的任务永远伴随着危险,齐以试想一下如果自己是于一针的话,也绝不会因他的三言两语而退缩。 “既然如此……”齐以说着,端起酒杯替于一针满上,他将杯子送到于一针面前,“虽然咱们的计划不同,但也算是同路人!敬兄弟你一杯,愿热血不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零五章 今宵别梦寒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酒色旖旎的街上,不时有穿着木屐的歌舞伎从齐家父子身边走过,齐以高声大笑,用日语和那些歌舞伎们挥手道别,也仿佛是在和这些年来身不由己的自己告别。 齐孤鸿扶着摇摇晃晃的齐以,他看着齐以热情洋溢的笑容,却能深切感受到他内心的悲凉。 “你听我说,”齐以一边仍在笑着挥手,但当他压低声音凑到齐孤鸿耳边时,语调却显然严肃许多,“如果有一天……是说真的,如果有那么一天的话……别留情,千万别留情……” 齐孤鸿知道齐以说的是什么,其实早在前两天的时候,齐以便几次有意无意地就返生蛊和五族蛊术的事情对齐孤鸿进行暗示,而今天,醉酒后的齐以干脆直接把话说明白了,他告诉齐孤鸿,如果将来他们进入千古镇地下并失败时,哪怕将蛊术毁掉,也绝对不能让蛊术落在日本人手上。 “我们是敌人么?”齐以大着舌头对齐孤鸿道:“你跟我,咱们两个不是敌人,对吧,因为我是你爹,咱们之间有血脉……那五族的人跟咱们是敌人么?那要分时候,对待其他想要害咱们蛊族的人时,咱们五族就不是敌人……那天下的中国人呢?” 齐孤鸿已经猜到齐以想要说什么,但他没有打断齐以的絮絮叨叨,而是在一旁默默点头应和。 “咱们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那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流到日本人手上的!这一点不用我说,我知道你清楚!但是你听这句啊……”齐以脚下拌蒜,险些摔在地上,而他的思绪仿佛也因此被打断了,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儿,才突然咧起嘴,“我想起来了,就是,不能……不能……”齐以的笑容突然凝固,霓虹在他眼中闪烁,又突然变得氤氲迷离起来,就听齐以声音哽咽道:“不能打仗,最好别打仗……” 齐孤鸿拍着齐以的肩膀,他记得齐以的背后有一处枪伤,就算不是在甲午海战中留下的,但也必然与日本人有关,在这场战争中,齐以经历过子弹和生死的威胁,也经受过关押和忠诚的考验,直至如今,他的身心上仍都背负着战争的摧残和伤害。 而也正因如此,齐以才如此厌恶战争。 “但凡要是能好好说,就千万别打仗,日本人也是爹生妈养的,都是一条条命啊……” “爹说的是……” 就在齐孤鸿终于想到一句能够安慰齐以的说辞时,还不等他开口,齐以却话锋一转。 “但是,如果真的说不了了,那就必须打!而且要打就狠狠打,别再像以前一样,碍着那些迂腐的旧思想,最后束手束脚,死了人,还丢了脸……” 齐孤鸿一愣,完全没想到齐以这么快便说服了他自己,而对面的齐以还以为齐孤鸿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皱着眉头道:“理解不了吗?如果真是到了必须动手的时候,你们就要不计代价,不管是用子弹还是用蛊,都必须保护这儿!” 齐以说这话的时候,手指指着脚下的地面,他的身子踉跄摇晃,但他心中始终永远记着,自己脚下踩着的这片,是属于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的大地! 当天晚上,齐孤鸿帮齐以擦脸洗脚换衣服,齐以酒劲儿上来还吐了两次,齐孤鸿将地板擦擦洗洗弄干净时,天色已经快亮了。 汝屠蜷缩在被子里,见他进门没有说话,只是睡眼惺忪地对着他张开了怀抱,齐孤鸿便很是熟络地钻进她的怀中,窗户没有关,但他也已经懒得起身,小雨淅沥沥的声音令人很是惬意,清晨的风吹来,带着一丝清新的潮湿气味,齐孤鸿将头埋进汝屠的长发中,抱着她纤细的腰肢…… 齐以的那番话仍在齐孤鸿的耳边回响着,齐孤鸿不禁感慨,这或许是自己最后的安宁时光,他想到这里,便将所有什么重任也好负担也罢,统统都赶出了脑海,一股脑扎入了梦乡…… 然而就在齐孤鸿刚刚睡着的时候,院子外响起一阵嘈杂的喊声,齐孤鸿起初不想理会,然而随着那声音越来越响,随着那哭声越发凄惨,齐孤鸿突然认出了那个声音,猛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不过五分钟左右,宿醉的齐以、穿着睡衣和齐孤鸿和汝屠已经齐刷刷一同来到门口,隔着一道铁栅栏门,齐孤鸿这便看到门外那张惨白的脸。 “菡子?”齐以是率先反应过来的,他不假思索便将中岛菡子拽进门,一脸疼惜地望着中岛菡子道:“你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两个多小时后,汝屠端着一杯热牛奶来到客房门口,齐孤鸿将牛奶交给齐以后,便准备拉着汝屠离开,然而门内的齐以却将齐孤鸿和汝屠都喊了进来。 “我们现在得商量商量菡子今后的去向……” 齐以的脸色难看,而他这话一出口,齐孤鸿更是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她的去向?为什么?我们明明都已经……”齐孤鸿压低声音拽了拽齐以的袖子,“我好不容易才托人买来的火车票,我们现在实在……” 齐以又何尝不知道以他们现在的情况根本顾不上中岛菡子?只是,当他看到菡子那满脸惶恐时,便再也找不出任何置之不理的理由,尤其是当齐以得知了中岛家的情况后。 “死了……”中岛菡子是在被齐以抚慰许久后,才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哥哥……姑姑……还有父亲大人……” 没错儿,昨天晚上,当齐孤鸿正在和于一针推杯换盏时,中岛家正在经历一场……杀劫。 “你这又是何苦呢?”横野下二和中岛江沿在餐厅内相对而坐,中岛芳子、中岛鸿枝和中岛菡子则站在一旁不远处,就听到横野下二强压着愠怒道:“你在陆军这么多年,到底为什么?难道都忘了?我没什么要求,你只要把他的地址给我……” “不。” 当横野下二突然造访时,中岛江沿正在和家人们坐在餐桌上吃饭,而此时,当横野下二下达这最后通牒时,中岛江沿仍在不慌不忙地将一块醋鲭鱼送到嘴里,他的耳边突然响起母亲的声音,吃饭要细嚼慢咽,一米一粟都不能浪费……中岛江沿想到自己上次见到母亲时,她的脸上已经布满皱纹,说膝盖的风湿已经很严重了,不知道现在的情况如何…… “横野君,”中岛江沿突然抬起头来望着横野下二道:“你难道不想回家么?现在的你快乐……” 中岛江沿的话没能说完,就被横野下二的枪声所打断,而他终究还是听懂了中岛江沿的提问,认真地思考片刻后,点点头道:“我很快乐。” 中岛芳子、中岛江沿和中岛菡子一时间都再也说不出话来,只看到中岛江沿的脑袋摔进了餐盘里,脑浆冒出满满一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零六章 塞翁失马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当齐孤鸿听到这些话的时候,表情无比复杂,该怎么说呢,齐孤鸿和横野下二打交道的次数不算多,但多少从弥光口中听闻了他的心思歹毒和手段高超,而中岛江沿应该比自己更清楚横野下二的性格,即便如此还和横野下二厮混多年,甚至听从横野下二的命令将齐以关押这么多年,可以说是刀尖舔血,如今落得如此下场,也是自作自受。而当齐孤鸿听说了中岛江沿被杀的过程后……那场看似平淡而安静的杀戮,显然意味着横野下二已经对中岛江沿彻底绝望,他已经被陆军抛弃了,掌握那么多秘密还想全身而退根本就是痴心妄想,能如此平静地死在横野下二的枪口下,而没有受到过多的折磨,俨然已经是最好的死法了。 只不过,大道理谁都明白,该怎么解决问题才是眼下的关键,齐孤鸿这样想着,便抬起头来望向齐以,看到他脸上坚定的表情后,齐孤鸿心里不免咯噔一声。 “爹,”齐孤鸿轻轻拽了拽齐以的袖口,“您来一下……” 齐孤鸿将汝屠安排在房间里照顾中岛菡子,他本以为中岛菡子会有抗拒,谁料她倒是欣然与汝屠共处一室。 而当齐孤鸿父子来到楼下时,两人迫不及待地同时发问。 “您该不会是想带她走……” “你难道想把她一个人留下来?” 两人都在追问对方,但在听到对方的话后,也同时明白了对方的答案。 “绝对不行,”齐以不等齐孤鸿再说什么,便斩钉截铁道:“这孩子从来没有离开过家人,可是她现在……” 齐以说到这儿的时候,不由得想到中岛菡子当时断断续续而又凄凄切切的描述。 当中岛菡子眼睁睁看着父亲倒在血泊中,鲜血染红了整个桌布后,当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哥哥中岛鸿枝已经举着一把笨重的椅子冲了过去。 而枪声接连响起,打断了中岛鸿枝的脚步声,他随着椅子一同摔倒在地,发出更加笨重沉闷的声响,从中岛菡子的视角来看,椅子压住了中岛鸿枝的上半身,她只看到鲜血从椅子下面汩汩而出,沿着地板的缝隙游走,就好像大海分成细流,生命也随之消失殆尽。 “我没有看到姑姑,”中岛菡子说到中岛芳子的时候,才终于抬眼看向齐以,仿佛是想知道齐以的表情和反应,她的嘴唇哆嗦着,轻声道:“姑姑把我推了出去……” 中岛芳子的反应算是很快而且很识时务的,她在第一时间将中岛菡子推了出去,甚至来不及嘱咐她要去哪里,而当中岛芳子赤脚冲到院子里时,便听到了接连几声枪响,她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眼泪便已经率先流了下来,她也知道中岛芳子根本不可能打得过横野下二,那枪声带给她的,是铁一样坚定的答案。 齐以想到这里时,鼻头又不禁有些酸涩,此时且不说他们一家是不是因齐以而被杀,也不去顾虑自己是不是欠想中岛家几条人命,就说那几个名字,那是他一直当成儿子看待的中岛鸿枝,还有那个他虽然不愿承认,但有些时候也确实喜欢与之相处的中岛江沿,还有中岛芳子,两人毕竟已经有了夫妻之实,以前或许仍有怨恨和不得已,但此时再想到那张熟悉的面容时,总觉得心间酸涩得说不出话来。 这一家人就这么死了,齐以觉得很难过,觉得这是老天再一次对自己的戏弄。 “所以我们绝对不能丢下她不管,”齐以的声音中有三分之一哽咽的悲痛,剩下的三分之二,都是对于责任的坚定,“如果将她留在上海,那和杀人又有什么区别?” 齐孤鸿不知道该如何劝说齐以,暂时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两人随便准备了些饭菜,打算端到中岛菡子的房间,而在这一过程中,齐孤鸿突然想到了一个解决办法,他眯着眼睛思索许久,考虑着事情的操作性,在详细推敲了种种可能性后,突然觉得这个办法堪称完美! 这个让他豁然开朗的办法,就是高杉介。 其实整个问题中,最轻松的一部分就是钱,中岛家虽然不缺钱,但是眼下情况如此,若是为了回去拿点钱铤而走险,实在是不值得,好在这一点齐孤鸿并不担忧,他在上海经营齐家堂、售卖戒烟灵的时候早就积攒了不少钱,加上上海的几处房产地业,都可以一并送给中岛菡子。而除了钱之外,齐孤鸿知道齐以最担心的就是由谁来照顾中岛菡子,这也是最棘手的部分,但如果把高杉介扯进来的话,事情就简单多了。 齐孤鸿决定马上去找高杉介,就算不算汝屠这张王牌,仅凭他自己登门拜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话,相信高杉介是可以通融一下的,到时候拜托他找人帮忙将中岛菡子护送回日本,想来她总会有些远方亲戚或者同学朋友…… 正当齐孤鸿这样想着的时候,两人已经来到了汝屠房中,齐孤鸿一看那场面竟还有些惊讶——只见汝屠斜坐在中岛菡子床头,而中岛菡子半个身子都蜷缩在她怀中,就好像是母亲抱着孩子或者姐姐抱着妹妹…… 这两个人……究竟是什么时候亲切成这个样子的?齐孤鸿一时间觉得有点儿摸不清头脑,试探性地向汝屠皱眉挤眼,想问个答案,谁料汝屠直接对着齐孤鸿高声道:“小孤鸿!我们带她一起走吧!” 汝屠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笃定和平静,仿佛这是一件极其顺理成章的事情,但是,要知道,她不会说日语,一个字儿都不会,而这中岛菡子也不太精通中文,莫非是以眼神交流就能让汝屠对中岛菡子尽释前嫌? “她太可怜了,”汝屠在齐孤鸿耳边轻声道:“更何况,我们有什么理由不管她?这么小小的一个女孩子,又不会给我们添什么麻烦,要想好我们这一路如果真那么危险的话,会不会让她受到牵连,这才是真的。” “放心,”不等齐孤鸿回答,旁边的齐以便连忙接茬儿道:“我会保护她。” 齐孤鸿顿时感到头疼不已,他望向汝屠和齐以,心说这下自己怎么都推脱不了了,本来还想让高杉介帮忙将这个烫手山芋送走,但是现在看来,不管多烫,他都得带着中岛菡子一起走了。 更何况……齐孤鸿又一次想到了横野下二,虽说他犯不上对中岛菡子这么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赶尽杀绝,但如果他想将中岛菡子像弥光一样控制在手里的话,那菡子的命运就真是不可预测的悲惨了……而他如果想把中岛菡子抓回去的话,齐孤鸿、齐以和汝屠,恐怕也会被卷入其中。 “好吧……”齐孤鸿长叹一声道:“那就要再加快一些速度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零七章 万里无光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盘缠……是够的,行李呢……齐孤鸿瞥向墙角的行李,掰着手指头一样样算计着,行李也都打点好了,中岛菡子是净身出门的,他也不想再给她置办什么,毕竟路上从简,就和汝屠商量了让她先把衣服借给中岛菡子穿,这倒也好商量。 车票是少一张的,齐孤鸿忍不住眉头紧皱,听说往西南走的地方正在打仗,几个军阀把持了铁路,现在可以说是一票难求,齐孤鸿打了一下午的电话,只求到一张下下周的票,思来想去一番,决定让齐以带着汝屠和中岛菡子先走,毕竟他现在谁都不相信,只有他亲自殿后,方才能安心。 三天后的傍晚,齐孤鸿开着一辆小轿车来到火车站,中途的时候,车子经过港口,齐孤鸿听到一片嘈杂响声,又看到冲天火焰,然而闭目养神的齐以并未注意到,他这些天来一直忙于照顾中岛菡子,可以说是不眠不休,竟让齐孤鸿都有些嫉妒,而现在,就连齐孤鸿一看到港口的骚乱时便会下意识想到于一针,更何况是齐以,他生怕齐以会为于一针担忧,便头也不回地换路远离港口。 这是齐孤鸿的自私,他不是不想理会于一针这位恩人,只不过,现在而言对他最重要的就是将齐以和汝屠送上火车,自己自然会折返回来看看情况,如果没见到于一针的话还要亲自造访一趟,但现在,齐孤鸿的自私让他不容许任何人打乱他的计划。 车子是晚上八点二十五出发,按理来说必然会迟到,但齐孤鸿还是提前了三个小时便出发,他安排了齐以、汝屠和中岛菡子在一家老字号的上海菜馆吃了晚饭,毕竟是在上海生活了这么久,好歹临走前留点儿念想,又包了些肉食点心在路上填肚子。 一路去繁就简,只说几人到达火车站的时候已经是七点半,齐孤鸿找到了上次出门时金寒池找的工作人员,虽说不认识,但塞了点钱后也就好说话了,一路将几人送到贵宾室,并赶在其他人上车之前,先进了站台。 本来,齐孤鸿还在担心自己要如何跟齐以告别,虽说充其量不过半个月就能相见,但也总觉得心里有些怪,或许是因为齐孤鸿从小到大第一次给父亲送站,又或者说第一次与父亲正式告别,所以总觉得这情况应该严肃一些,以至于到了现场时,紧张得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是好。 所幸那阵阵轰鸣的汽笛声打消了齐孤鸿的紧张,他鼓起勇气扯着嗓子吼道:“我这阵子会努力练习的!爹不要担心!还有,等到了千古镇上,那个唐鬼,他是我过命的兄弟,我已经给他送了信蛊打过招呼,不管什么事情他都会帮忙照应着的,我会……”等齐孤鸿说到这里时,声音还是不住有些哽咽,“会好好炼!一定好好炼!那边的事情,就等我去解决吧!” 齐孤鸿说罢,便将齐以往车上推,直到汝屠站在车门口抓着栏杆不肯走时,他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跟她道别。 “喂,”汝屠嗔怪地望着齐孤鸿道:“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光顾着跟你爹说了!” “我……”齐孤鸿舔了舔嘴唇,望着汝屠的面容,心中千言万语却一时间梗在喉头,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愧对汝屠,毕竟她是因为自己才要千里跋涉到千古镇那个陌生的地方,自己不但没能亲自陪同,只是将她扔给了一群陌生人,而且临行的时候竟然连道别都忘了…… “你知道的,我……” 齐孤鸿舔着嘴唇准备着措辞,思虑许久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对汝屠表达自己的想法,谁知就在这个时候,汝屠却一把将齐孤鸿揽入怀中。 “行了,别说了,千古镇那边的事情,我会替你摆平,他们也都交给我了,你就不要担心……” 话说到这里时,不等汝屠继续说完,齐孤鸿已经探上前去。 在那咧咧寒风中,齐孤鸿感受着汝屠那热腾腾的唇珠,蒸汽从两旁扫过,酷寒和灼热仿佛交汇在一处成一首奏鸣曲,齐孤鸿深吸了口气,如若满口芬芳百转千回…… 五分钟之后,嘈杂的人群中撞开了两人的旖旎,无数扛着包背着袋子的人匆忙涌入,蒸汽的轰鸣声打断了一切,齐孤鸿和汝屠也被就此分开,他跑出几十米,穿过一扇扇朦胧的车窗,看着齐以、汝屠和中岛菡子踏踏实实地在座位上落座,又看到了车轮缓缓转动,轰鸣声卷碎了一切,卷碎了所有人的道别声,也卷碎了所有眼泪落地的声音。 齐孤鸿一路追追赶赶直到站台截止的地方,眼看着那火车沿着铁道跑向他无法追赶的地方…… 相聚总是喜悦,道别尽是悲凉,可是道别之际的话语,不管多么凝重含情,却总显不够,齐孤鸿伸出手,冰冷的手指抹过唇间,那抹温热早已退却,又好像在不知不觉时已经藏进心底,他望着远去的列车,微微攥紧拳头。 总要相见,而且很快,齐孤鸿想到这里忍不住摇头苦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悲凉着什么,毕竟,不过数日后便会重归于一处,而他也终于能回家,对啊,迎接自己的明明是极大的喜悦,那自己现在又为何感伤…… 为何……感伤呢?当这个想法在齐孤鸿心头涌现的时候,他的心脏也蓦然开始狂跳不已,人明明已经到了月台的尽头,却不知为何还想跳下月台追上前去,总觉得那里有一件自己割舍不下的事情! 正当齐孤鸿在理性和直觉之间不知所措的时候,一声轰鸣巨响给了他答案。 只见,就在齐孤鸿前方不过五百米的地方,一道火光突然炸起,紧跟着,两节沉重的车厢突然冲到天上,在半空之中炸成了一片烟花。 齐孤鸿突然觉得自己的视线有些模糊,一时间不敢确定自己到底看到了什么,他只觉得汗毛树立浑身颤抖,双膝一软险些跪在地上,可他在关键时刻猛地直起身来,两步便越向前方,不假思索坠下十几米,摔进交错纵横的铁轨中。 可他来不及叫痛,人继而往前冲了出去,就在他跑出十几步的时候,又是一阵轰鸣声响起,无数火光冲开数节车厢,紧跟着,齐孤鸿听到背后响起一片惊呼声,他循着众人的视线抬起头来,顿时看到半天空的一道青光。 那是一条青色盘蛇在半空游舞,瞬间遮天盖日,万里无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零八章 追兵已至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与不远处焦急万分的齐孤鸿相比,齐以心里虽然算不上喜悦,但总算庆幸,庆幸还好自己随身带了些炼好的生蛊。 当初做这一番准备的时候,齐以还觉得自己有些小心过甚,毕竟,离开上海之后,也就不会有这么多危险,而在抵达湘西腹地之前,也应该不会碰到其他蛊师,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内心为何执拗地偏想炼些蛊带着防身,直到此时答案亲自出现在他眼前时,他才终于明白了这感觉的来由。 那是齐以理性思维的死角,他没想过会有人紧随其后阻挠他们,但是感性上已经察觉到了危险,所以才会提前做出准备,而现在,眼前的这些人自然就是他要防范的对象! 这些人本来零零散散地分布在火车各处的座位上,就在火车开动不久的瞬间,有人突然发出一声惨叫,紧跟着便看到一条足有成年男子手臂粗细的生蛊在走道上游走,两旁的人纷纷惊得跳到座位上,但那生蛊无暇旁顾,直奔目标齐以便来。 齐以不假思索放出生蛊,双方的阴蛇蛊斗作一团,尤为齐以的蛊虫更胜一筹,张口便将对方的蛊蛇咬成数段,在那四处迸溅的黑血中,就只有齐以岿然不动,只见他轻轻抚掉脸上的血污,挽起袖口,望向车厢里的数人。 地上的蛊蛇已经断成几截儿,仍在不停扭动,几人望着那蛇蛊,便也再无顾忌,纷纷起身堵在车厢中间,坦然地望向齐以。 说来怪,这些人容貌穿着各不相同,有些人是西装革履,有些人穿着草鞋布衣,但齐以总觉得他们身上有着一种相同的气质,那种气质是超越了外表和打扮的,是那种气质让齐以将他们归为一类人。 这些凶神恶煞自然是日本人派来的,只是,齐以一时间无法判断他们更详细的身份,既然会用蛊术,自然想问问他们属于蛊族哪个派系。 只是还不等齐以发问,汝屠竟然抢先挡在他的身前,冷眼望向对面众人。 “都把蛊给我放下!”汝屠声色俱厉,娇弱的身躯之中散发出一股齐以难以想象的威慑力,对着对面的人怒吼一声道:“拿着偷来的蛊在这儿耀武扬威,还知道考虑点儿亡虫族的颜面吗!” 没有人说话,但是也没有人妥协,这亡虫族众人都低着头,仿佛是被训斥后的羞愧,但也时不时有人悄悄抬起眼皮去偷看汝屠,眼神之中透着一种复杂的情绪。 “怎么?”汝屠一时恼怒,见族人竟然没有前来归顺的意思,那分庭抗礼的架势之中,透着对她的抵触和排斥,“是忘了你们是亡虫族了?” “不……不是我们……”站在后排的一人终于开了口,起初声音还怯生生的,随着他说得越发恼怒,声音也越来越理直气壮,“是汝屠你!是你忘了你是亡虫族!是你背叛了我们!” 汝屠瞪大了眼睛望向对面,想从人群中找出那声音的主人,想看看究竟是谁这么大胆竟然敢直接跟自己说这种话!然而当汝屠的视线从他们中间一遍遍来回扫视时,却发现那反抗的情绪就像一种传染病般在族人们中间迅速蔓延,很快的,所有人都开始用一种充满敌意的目光看向汝屠。 “你们想……” 这次不等汝屠把话说完,对面的亡虫们已经放出蛊虫,齐以正想要将汝屠拽到身后进行保护,却听到汝屠喉头发出一阵低沉的声音,紧跟着,那些蛊虫就好像听到主人号令般,一个个齐刷刷地飞出窗外! 前面的汝屠似乎在和族人们说些什么,只是此时齐以都听不见了,他的脑袋里面就只有一个问题—— 自己看到的到底是什么? 齐以记得自己还小的时候,曾经听老一辈的门徒给他讲过一个传说,说那还是在上古之时,五族刚刚有了雏形,也刚开始有了领地的概念,而在五族之外,有一支怪的民族,本来那时候五族炼蛊的技术便有限,而这些人却屡次破坏五族炼蛊的进程,为此被驱逐出五族领地,从此流放在充斥着各种怪虫毒草的死地,谁料这支民族却因此学到了如何操控虫子,能令各种虫子受其控制,其中甚至还包括蛊虫,从此之后,这支部族便成了蛊族的死对头,也就是亡虫族…… 齐以揉了揉鼻梁,如果这么一想的话,他发觉这两天好像还真是听齐孤鸿说起来过“亡虫”这两个字,只是……难道这不是传说么?齐以瞪大了眼睛望着眼前的一切,总觉得这一切显得是那么的虚幻,传说中的部落,难道就真的走进了他的生活,走到了这上海滩来? “我说……”齐以轻轻拍了拍汝屠的肩膀,“姑娘,你真的是……” “伯父,小孤鸿都没跟您说起过我是从哪儿来的吗?实在是太没礼貌了,”汝屠不满地撇了撇嘴,但她眼下正考虑着如何对付对面的同伴,一时间没工夫和齐以解释太多,“您觉得这车上会有冰水么?” 冰水……果然是了!齐以心里咯噔一声,看来自己没猜错,以前听那门人说过,亡虫族因为血脉的原因,最怕的就是冰水,听说这是因为亡虫族是冷血之人,如果是碰到冷水的话,身上的血肉甚至会结冰冻住……而齐以看了看汝屠,又看了看对面好像排成人墙的那十几人,心中泛起阵阵恶寒。 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不管怎么努力也是躲不过去瞒不过去,就比如说眼下这事情,齐孤鸿不得不承认,他当初是将汝屠的具体身份瞒了下来,在上海时,很多事情都忙着要处理,齐以也顾不上问得那么仔细,他总觉得将来到千古镇上有的是时间,而齐孤鸿也是这样想的——至少要等回到千古镇上,就算不用非要等到去镇上和他们会合之后,至少也要等到离开上海、甩掉那些亡虫族时。 那是因为,齐孤鸿能猜到齐以会怎么想,他能猜到齐以的感受,毕竟,当初他刚见识到亡虫族的本事时,差不多也是和齐以一样的反应。 太可怕了……那是一种精神上的摧毁, 让齐孤鸿这些最以蛊术为豪的蛊师们意识到他们的蛊术原来也会有克星,原来在克星面前也是一文不值……而齐孤鸿之所以向齐以隐瞒的原因,更是因为这些蛊师已经被上海人收买了…… 齐孤鸿每次一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就会有一种黑云压城的感觉,整个人好像已经无法呼吸。 就像此时的齐以,当他意识到日本人收买了亡虫族为其所用时,那感觉也是如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零九章 黑云压城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当齐孤鸿冲向铁轨的时候,半截儿车厢已经被炸碎了,而此时车厢里面的齐以已经先后唤出了青螣生蛊和魍魉蛊等数个蛊虫,却被对面的亡虫族一一击破,而汝屠虽然能够控制他们唤出的蛊术,但这毕竟不是双方插手骂街的游戏,总要想办法以武力碾压对方。 而当双方的蛊术来回碰撞几番,连数节车厢都因此被炸毁的时候,齐以终于放出他的蚺龙蛊! 随着蛊虫从青瓷瓶中脱出,一阵青黑色的烟雾瞬间蔓延在整个车厢里,而齐以没有让蛇蛊迅速成型,只见那蛇的头、尾及双足四分五裂地从数个车窗中钻了出去,光是那脑袋,便是一分为三,分别从两个车窗和车门处一同钻出去的。 且不说汝屠此时心中是何等震惊,她是亲眼看着旁边的几个普通老百姓本来被吓得正在夺路逃跑,这下干脆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倒地不起晕死过去,而身边齐以的脚步声让汝屠迅速清醒过来,不假思索便跟着齐以冲出车厢。 齐以没有直接跳下车,而是拉着火车外面的梯子直接爬到了车顶,汝屠也紧随其后,人刚爬到一半儿,从车厢上面冒出脑袋来的时候,便看到那蚺龙蛊已经在半空重新聚合在一起,汝屠下的长大了嘴巴,她没见过真正的龙,但想来真龙也不过如此,只见那蚺龙蛊足有一节车厢那小,就在半空之中盘旋,摇头摆尾之际,四周便是飞沙走石遮天蔽日! 齐孤鸿也是在这一瞬间赶到的,那时候汝屠刚爬到了车厢一半儿,人正准备继续往上爬时,就感觉有人拽住自己的脚,汝屠下意识甩了一脚,谁料那人抓得更死,竟直接将汝屠从车厢上拽下来,她的双腿在半空乱蹬,人这便摔进了一个怀抱中。 果然是齐孤鸿,汝屠刚要叫出声便认出了齐孤鸿,先是从惊恼换做欣喜,而后那欣喜又变成担忧,“你不要在这儿!快走!” 齐孤鸿懒得理会汝屠,他的目光在四下巡视一番,这便看到不远处铁路检修的小屋,“去!躲到后面!别进去!” 齐孤鸿心里想的是眼下乱成这个样子,生怕若真是地动山摇,怕是连那小屋都被压塌了,躲在里面反倒更不安全,而周遭的情况也恰好应了齐孤鸿这想法,还不等汝屠跑到小屋后面,火车的铁门已经被掀翻下来,正砍在齐孤鸿身后不远处,吓得他冒出一身冷汗。 要死了,就是怕什么来什么!其实早在出门的时候,齐孤鸿就一直担心日本人会拦路阻挠,谁想到真让他这乌鸦嘴给猜中了,他一边在心底骂娘一边爬上火车,人刚上来还没站稳,就见齐以突然一脚猛地踹向他,齐孤鸿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就看到那蚺龙蛊的一只爪子从他刚刚站着的地方掠过,车顶的铁皮立马被掀开一道,发出一溜儿火花,而齐孤鸿还来不及感慨,这便发现自己脚下发滑,半个身子已经溜下车,上身仍在无力地往下滑,齐以伸手去捞时已经碰不到齐孤鸿,而齐孤鸿也顾不上别的,顺手往那铁皮翻开的地方抓过去,虽说半个手掌几乎被割裂,皮肉处发出一阵烧焦的肉味儿,但好歹总算是稳住了身子。 齐孤鸿重新和齐以并肩站在那火车顶上,齐孤鸿这才终于清楚地看到那蚺龙蛊的样子,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快要因激动而沸腾起来了。 “爹……这是什么……” “蚺龙蛊。” 齐以这样随便回答了一句,声音里却没有半点儿兴奋和得意,齐孤鸿不免觉得怪,要是他能放出这样的蛊,早就觉得自己牛X到起飞了,他下意识看向齐以一眼,这就发现齐以的脸色很是难看,他眉头紧皱,死死盯着那蚺龙蛊,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爹……” 不等齐孤鸿说完,就看那蚺龙蛊竟突然扑向这父子俩,随着它那尾巴一扫,齐以立刻将齐孤鸿扑倒压在自己身下,齐孤鸿这便感觉到一阵腥风疾驰而来,险些要将两人卷走似的。 “这是怎么回事儿!” 齐孤鸿终于忍不住大叫了一声,而他这才明白齐以那表情的由来,恍然大悟道:“是亡虫!” 齐以没有回答他,但脸上已是十二分笃定,只见他迅速从怀中摸出几个瓷瓶,二话不说塞给了齐孤鸿,“别愣着了!来吧!” 齐孤鸿望着手中那些瓷瓶,兴奋地忍不住吞了口口水,他见齐以炼蛊的次数并不多,齐以更不会随随便便展示他的蛊虫,而齐孤鸿哪里想过自己还有这样的机会,简直可以说是因祸得福! 只不过齐以心中却没有这么轻松,他非常清楚,这叫最后一搏。 情况其实很尴尬,齐以思考着从头到尾整个过程中的所有细节——亡虫族的人偷了齐孤鸿的蛊,用来对付齐以,而汝屠控制了那些蛊虫,使蛊虫逃走了,不至于伤害齐以和汝屠,也不至于伤害那些显然已经背叛了她的族人;而后呢,齐以放出蛊虫,打算对付对面的亡虫族,但是他很快发现那些亡虫族能迅速地控制住他的蛊虫并纳为己用,这也就是刚刚那场骚乱的由来,简单来说,就是齐以用自己的蛊和自己的蛊斗。 再之后,齐以只能放出大招儿,也就是他的蚺龙蛊,而蚺龙蛊也很快被亡虫族所控制,所幸的是有汝屠在旁边帮忙,而在亡虫和亡虫的角力中,齐以逐渐发现了一些规律。 亡虫族也不是马上就能控制蛊虫,这中间还需要一些过程,所以他发现蛊虫会有那么不到一分钟的停顿,也就是说,齐以唯一的办法就是放出蛊虫,并赶在蛊虫被亡虫所控制之前,先干掉亡虫族的人! 既是说,这一分钟时间,是齐以和齐孤鸿仅有的一丁点儿希望。 “听我的指挥……”齐以压低声音道:“三……二……” 不等齐以倒数结束,齐孤鸿已经紧张得浑身僵直,他神经紧绷地下意识便砸出一只瓷瓶。 紧跟着,绚烂的蛇蛊冲上半空,如一场盛大的烟火大会般绽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一十章 众蛊书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囚龙蛊,取冬蛇隔年蜕、腐渠草、七年草鞋底、三月三寒梅初露化水,以五毒厮杀之蛇的毒涎研成粉末,于水中生蛊虫,所见之蛇虫皆为之所困……” “金蛟蛊,水洞中不见光之小蛇,以孑孓喂养三年,沉于水中溺毙,取死前最后一口怨气,埋于蛊坛中,又三年后取坛内毒涎制为阴蛊,如蛟龙可祸水……” “灵蚓蛊,蚯蚓九十九条晒干后研磨成粉,以冬枯草、夏衍花、秋桂枝、春百寒熬煮后,饲蛊蛇,可穿墙过院行踪无影……” 在齐以的脑海中,突然响起一些断断续续的声音,起初听起来好像遥远的幻梦,一时间想不起究竟是从哪里听到的,而就在某个瞬间,齐以突然觉得鼻头酸涩,那声音在他脑海中突然变得真实而具象起来,他恍然意识到,那其实是齐秉医的声音。 不过也难怪自己会在这个时候听到这些声音,齐以恍然大悟,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学习炼蛊的时候,齐秉医就是这样教他的,让他感到熟悉的并非是这些传授内容,而是此时的情景。 齐以记得,自己小时候第一次看齐秉医炼蛊时,就是斗蛊的场面。 和齐家其他孩子们不同,齐以小时候活得无忧无虑,就好像普通人家的孩子一般,齐秉医从来没有强制他学习炼蛊,甚至没有主动教过,他炼蛊的时候,齐以若是喜欢在旁边看,他也不拦着,但如果齐以觉得没兴趣转身要走,他更不会挽留。这或许是齐秉医通过自己小时候的经历得出的经验,任何事情如果太过执着,其结果只会适得其反。但是每次齐秉医外出斗蛊时,他总会带着齐以,嘴上虽然从不说其中目的,但他的行为已经在无形中为齐以指定出了将来的道路—— 他注定要学炼蛊,而且就算齐秉医不提不说甚至不愿意教,他也一定要学!毕竟,任由谁看到那么恢弘壮大的蛊术时,都不可能没有兴趣。 而在齐以印象中,他所学到的蛊术,似乎都是齐秉医在斗蛊的时候教给他的,正因他看到了齐秉医下蛊的过程,才会对每种蛊术印象格外深刻。 现在,也到了齐以做老师的时候。 当齐以飞快地解释着每种蛊术炼制的方法时,齐孤鸿正瞪大了眼睛盯着每一个从蛊坛中冲出来的蛊虫,那绚烂的场景令他目不暇接,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而齐以说出的每一个字,他甚至都没想明白其中的原因和步骤,只知道好像拍照一样,将每种炼制方法在脑海中迅速形成文字记录下来,直到齐以解释完所有蛊虫的炼法时,他才终于喘了口气,意识到自己之前连呼吸都忘了! 虽然时间紧急,但齐以望着齐孤鸿那目瞪口呆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在他的肩头拍了一把,洋洋得意道:“这还不过只是咱们齐家蛊术的十分之一。” 齐孤鸿吞了口口水,呆呆地点了点头,而齐以的目光顺着齐孤鸿看向对面的亡虫族,只见那突然飞起来的蛊虫让他们不知所措,果然就如同齐以的猜想一般,他们没能同时控制得了所有蛊虫,两三个亡虫族的人已经被齐以的蛊虫攻击,惨叫着从车厢上摔了下去。 原来如此……齐孤鸿望着那混乱的场面,恍然间明白了些什么,原来这世界上的确没有什么东西是完美而又全知全能的,哪怕是看起来能将够操控别人的蛊虫并占为己有的亡虫族也是如此,当蛊虫能被他们所操控的时候,他们看起来无所不能,但当蛊虫不被他们所控制时,哪怕是最简单的生蛊,甚至连只不过是虚张声势根本不能造成任何实际伤害的魍魉蛊,也会让他们抱头鼠窜。 三四个亡虫族倒地不起,齐孤鸿没时间去考虑他们的死活,而剩下的十来个中,有两三个已经被这场面吓到,掉头就跑,但在这其中还有五六个仍坚守阵地,而且齐孤鸿看到他们的目光越发坚定,其中两人已经控制了齐以放出的几只蛊虫,正在操控那些蛊虫对付剩下的蛊。 时间问题……全都是时间问题!齐孤鸿心有不甘地从怀中摸出几个蛊瓶砸碎,可他自己炼制的蛊却哪里能敌得过齐以的蛊? 看样子,是没办法了!齐孤鸿想到这里,手已经颤抖着摸进怀里,掏出一把手枪。 枪注定就是枪,不管贴着心口放多久,摸起来也总是凉的,齐孤鸿咬了咬牙,黑黝黝的枪口对准其中一名亡虫族便是一枪…… 然而就在齐孤鸿刚扣动扳机的那一秒,一只手却狠狠地扑上来,齐孤鸿一时紧张,手枪也掉在地上,顺着车顶滚落到了车轨下。 齐孤鸿诧异地抬起头,只见汝屠正在用一种更为惊愕且更复杂的眼神望着自己,这目光令齐孤鸿心里咯噔一声,好像突然从梦里醒来一样,他看着自己的手,几乎忘了自己刚刚到底是怎么生出拔枪的念头! “求你,不要这样!”汝屠咬着牙沉声说着,听起来是哀求,声音中却透着警告和威慑,“这是我的族人,犯多大的错都让我来解决!” 齐孤鸿正想问汝屠要如何解决时,突然看到她怀里抱着几只瓶子! 还没等齐孤鸿反应过来的时候,汝屠已经将那瓶子砸向对面的亡虫族,当猩红的液体在他们身上迸溅开来泛起一片燎泡时,齐孤鸿这才恍然醒悟!是冰水!他们亡虫族最怕的冰水! 原来,当齐以和齐孤鸿与那些亡虫族厮杀的时候,汝屠也没有停下来,她焦急地思考着解决办法,就在这时,一只瓶子在她身边不远处被砸碎,迸溅的冰冷液体让汝屠浑身一个激灵,她寻着那瓶子飞来的方向望去,顿时发现一节敞开车厢里满载的红酒瓶! 如果可以的话……汝屠将酒瓶一只只砸向她的门人们,她一边听着那些人的惨叫,一边忍不住苦笑,如果可以的话,自己也不想像现在这样用如此残酷的方式对待他们,只不过,有些事情是运,有些事情是命,谁叫齐孤鸿的出现好像一道分水岭,横在了她和自己的门人中间? 既然自己注定无法劝化他们……汝屠深吸了口气扔出最后一个酒瓶,那么,就让她这位不称职的族长跟他们一起同归于尽! 然而就在汝屠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坦然望向门人们时,身后又一只酒瓶继续砸向亡虫族,汝屠回过头来,就看到齐孤鸿已经站在自己的身后。 硝烟弥漫的上海站,有惊慌失措的普通人,有拼死一搏的齐家蛊族,还有直至此时都没想明白为何要自相残杀的亡虫族,蛊虫和酒瓶起飞,蛊涎与红酒交叠,齐孤鸿望着这一幕,心中泛起一股巨大而又艰涩的情绪。 他们到底在做什么?他们这些蛊族,这些中国人,他们这样针锋相对恨不得你死我活,到底是在做什么?泱泱大国,千年秘术,如今却受外敌蛊惑,在这里好像过家家一样用酒瓶互相扔来扔去?自己究竟对不对错不错?到底该做些什么? 齐孤鸿突然觉得累了,那种情绪就好像是一片乌云压在他的心头,似乎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气力和希望,尽管对面的亡虫族已经接二连三地倒下,捂着浑身的燎泡痛苦地打滚,但是随着这些敌人不停倒下几乎全军溃败,齐孤鸿也越来越感受到这绝不是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可他想做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他要走的路在哪儿?他该要怎么做才能穿过这重重障碍走向正确的地方…… 这些问题让齐孤鸿颓然放下了手中的瓶子,对面就只有两三个亡虫族,而且满脸绝望,已经失去了负隅抵抗的勇气,齐孤鸿也不想赶尽杀绝,他想问问爹,他们现在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爹……” 齐孤鸿开了口,但他却没听到自己的声音,那是一声响亮的枪声盖过了齐孤鸿的声音,那枪声在他耳边振聋发聩,齐孤鸿觉得自己的脑浆似乎都在震荡,他缓缓回过头来,只见齐以已经缓缓地滑倒。 红的……都是红的……酒是红的、血也是红的,齐孤鸿抬起头来,突然觉得怪,为什么?为什么整片天地都变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一十一章 又一春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民国十六年,公元1927年,今年年初的时候,汉口人不知怎么开始驱赶英国人,嚷嚷着要把英租界都收回来,没过几月,康有为走了,紧跟着,上海闹武装起义的工人们又失败了,蒋介石另立了南京国民政府,没过多久武汉开始筹备第二次北伐;北平开了不少西餐厅,总能看到老字号的伙计们站在洋人店铺门口指桑骂槐,上海派克路的卡尔登影戏院放了场电影,叫《盘丝洞》,一张票一元钱,五张就是普通人一个月的公司,但尽管如此大家还是抢破了头,毕竟人人都是听《西游记》长大的,可是连环画看过、京剧粤曲的演绎看过,大银幕上的真人电影却是头一次;千古镇上嚷嚷着说铁路要修过来了,修了七八年,好不容易盼到通车,却被军阀给炸了,私塾的先生作古了,可没想到刚要下葬那天晚上又活过来了,现在每天晚上还能吃两大碗饭,镇子上的老百姓重新修了个牌楼,又修了座宅子,这宅子修好了却不是给百姓住的,空了有一年,某天晚上突然亮了灯…… 人活得久了,总说活得久了就见什么都不稀了,但事实是活得越久,见到的稀罕事儿就越多,这一年是多事之秋,但也不过只是比往年多了几件事儿而已,仔细想想,哪一年不是多事之秋呢?对么? 齐孤鸿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好像在半空中飘着,又或者躺在云团和棉花里,总之觉得浑身软绵绵的,什么都感觉不到,就好像自己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似的。但他知道自己没死,他虽然不知道死后的世界会是什么样,但他知道死人肯定看不到太阳,更没办法清楚看到朝阳穿过雕花窗棱,落在那些稚涩的青石板上。 齐孤鸿缓缓扭过脖子,在他头顶正上方,木头床架的顶面上刻着各种繁复的图案,齐孤鸿使劲儿眨了眨眼睛,大概是睡得太久,眼睛有些睁不开,模模糊糊好像总隔着一层薄雾,但即便如此他也能猜到那些繁复纹路刻画的内容。 “这个是孟母三迁,说的是孟子的母亲为了让儿子好好学习,不停为他营造更好的环境……这个是凿壁偷光,是西汉的匡衡为了看在墙上打了个洞,借灯光读……” 齐孤鸿看清的不是眼前这些花纹,而是自己过去的记忆,他深吸了口气,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童年时,那时候齐秉医也是这样坐在床边,给懵懂的小齐孤鸿耐心地描述这些图案中暗示的美好寓意。 “那我爹呢……” 此时响起的是齐孤鸿自己的声音,那时他的声音还稚嫩,也不大通晓世间的事情,尽管明知道齐秉医每次听到这个问题时都会露出难过的表情,但他还是会不识时务地不停追问。 而现在,齐孤鸿已经不需要再问这个问题,他的鼻尖一阵酸涩,关于刚刚那个问题,说死后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想来齐以应该已经知道了。 门外响起脚步声,齐孤鸿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他没有找到自己的鞋,也懒得去找,光着脚板走出青砖漫地的卧房,径直来到了院落中,他的双眼被阳光刺痛,视线有些模糊,但还是从那熟悉的一招一式中认出了唐鬼的模样,他正站在天井下打拳,一招一式中仍有着少年的朝气。 齐孤鸿深吸了口气,咽下鼻中的酸涩,“喂,我们来打一架吧?” 自己是有多久没有和唐鬼说话了?有多久没有和他对视,看着他一抹坏笑望着自己的样子?齐孤鸿揉了揉眼睛,凝视着唐鬼眼中那抹光,恍然意识到不管自己与唐鬼多久没见,分别也好像只是在昨天。 而唐鬼也默契地没有提问,只是对着齐孤鸿招了招手。 拳和脚,踢和砍,一招一式都是真的,每一下也都是疼的,齐孤鸿明知道自己打不过唐鬼,却仍是一次次拼劲全力冲他扑过去,他恍然意识到自己从来没这么爽过,眼看着唐鬼的拳头直奔自己的面门而来却已经不再畏惧也不想闪躲,那痛感好像惊雷在脑海中炸开,虽然疼,却也令人清醒。 打啊,打吧,齐孤鸿早已没了力气,拳头却还是不停,直到胳膊和双腿好像一滩烂泥般,人这才摔在地上。 这天井看起来是那么熟悉,齐孤鸿却已经想不起来自己上一次躺在这里是什么时候,那应该是在去上海前,更是在去国外之前,上次他躺在这里的时候还是个拥有一切的、无忧无虑的少年呢…… “这宅子是怎么回事儿?” “你们齐家有福气,老百姓盖的。” 从唐鬼的叙述中,齐孤鸿这才知道原来当初齐家灭门之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整个千古镇的人便发现镇子上出现一些异相,诸如井水倒流、田苗枯萎,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儿,指出这一情况定然与齐家的灭亡有关,而后这些事情以讹传讹开始变得神乎其神,这势头便就此一发不可收拾,千古镇的百姓们拿出了家家户户所有积蓄,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还找回来了不少当年曾经参加过修葺齐家的工匠,这才终于将齐家重新复原。 这也就难怪了,齐孤鸿忍不住摇头苦笑,看样子连自己那张床也是出自当年的匠人之手,他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说点儿什么,是感谢大家的苦心呢?还是应该直接告诉他们,这座重新矗立起来的齐家大宅并没能让他感到喜悦,反倒是如噩梦般萦绕在心的苦楚。 “行了,”唐鬼双手撑在后脑一脸淡然地躺着,人一动不动,却好像已经看出了齐孤鸿的心思般,用实在称不上安慰的语气宽慰道:“有房子住就不错了,有些事情早晚都要面对,硬着头皮撑下来也是一场磨练,你有什么可不满的?” “那你们呢?住得还开心么?” “还行吧,”唐鬼说着突然笑了,“我劝你别到前院去看,他们几个那叫一个鸡飞狗跳,能气死你!” “哦,那晚上吃什么?还是水絮在张罗么?” “谁家还没几个门徒啊,这事儿你就别操心了,哎!闻这味道!应该是饭快好了!” 唐鬼说着一咕噜从地上爬了起来,一只大手横在齐孤鸿的面前,他发现唐鬼的手变黑了,又变得粗糙了,上面还遍布着一些新伤,想来这段时间他经历的事情也不少。 只是齐孤鸿没有接,他望着唐鬼半晌,“你能不能告诉我……” “别问,”唐鬼的脸隐在黑暗中,齐孤鸿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光是从那声音中也分辨不出他到底想哭还是想笑,就听到唐鬼声音低沉道:“齐孤鸿,你什么都别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一十二章 好心未必成好事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如果是能说的……齐孤鸿摇头苦笑,但凡是嘴上能说出来的,再惨的情况也总有个极限,那么那些不能说的话呢?齐孤鸿坐在桌子前,呆呆地望着手中空空如也的酒杯,“我说,还有酒么?” 齐家大宅的正堂里,就连那张巨大的八仙桌也和齐孤鸿记忆中的一样,只不过少了岁月的洗礼,而在齐孤鸿对面坐着章杳、金寒池、唐鬼和叶君霖,齐孤鸿不但没有见到自己想见的人,而且就连在座的几个家伙也全然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好像聋子一样直勾勾地看着齐孤鸿。 “我又没问不该问的!”齐孤鸿有些恼怒地一拍桌子道:“不让问的不问,那酒呢?喝酒总行吧?” 仍是没人说话,几个人的表情似乎变得有些复杂,但在齐孤鸿眼中都是模糊的重影,根本没有心思考虑他们到底在想什么。 “好!都不说话是吧!不说那就算了!” 齐孤鸿说罢起身就走,似乎有人说了句“喝醉了”,又有人说了句“送他回房吧”,只是齐孤鸿分辨不出那究竟是谁的声音,也并没有人跟上来,他就这么踉踉跄跄地来到自己的房门口。 一时间,所有儿时的记忆都在脑海中重现,齐孤鸿吸了吸鼻子,突然笑了,时间若是可以重来多好?若是突然一闭眼,一切又能回到以前多好?他甚至不想再见齐以,不想再见汝屠,他想不通老天为何要让他遭遇这些事情,如果有可能的话,齐孤鸿恨不得用自己的一切来做交换,只要能让他回到当年无忧无虑的时候。 人这样想着的时候,面前的窗花上突然透出光来,齐孤鸿楞了一下,高喊一声道:“谁?出来?谁特么在我房里?” 里面没人说话,齐孤鸿干脆一脚踹开房门,穿过中厅后,齐孤鸿看到了自己那张熟悉的雕花大床,而且,还有一个人坐在床上。 “你是怎么回事,怎么喝了这么多酒?”来人说着,匆匆上前来扶住齐孤鸿,熟络地伸手帮他脱衣服。 齐孤鸿也不做声,就任由那人将他按在了床上,芊芊柔夷帮他解开衣扣,将衣服一件件脱下来,又帮他打了水来擦脸洗脚。 直到整个人被安顿好,躺在冰冷的床榻中时,齐孤鸿才终于清醒了一些,那人吹了油灯,也钻进了被子里,齐孤鸿借着月光看着她的侧脸,感觉她的手勾住了自己的脖子。 “汝……”齐孤鸿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干哑,他清了清嗓子,缓缓道:“汝屠?” “嗯。”汝屠没有多说一个字儿,只是搂着他的手更紧了一些,她的身体柔软而炙热,好像一团太阳贴在齐孤鸿的身上。 “你能不能……”这次不是干哑,而是哽咽,齐孤鸿压低声音,也将所有情绪压了回去,“你能不能告诉我,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齐以死了,汝屠的声音很低,但是能听得出她说这话时声音在颤抖,而后的叙述更是夹杂着低声的抽搭,她告诉齐孤鸿,他们没想到亡虫族竟然用了枪,齐以帮齐孤鸿挡了枪口,并因此当场毙命,实在是救不了了。 而后,汝屠带回了他的尸体,他们在路上走了几天,回来的时候齐以的情况已经见不了人,所以她没有等待昏迷的齐孤鸿,自作主张地将齐以安葬了。 “生……” 不等汝屠把话说完,齐孤鸿已经接过她的话茬,更加淡然道:“生死有命,你不用安慰,这道理我懂。” 虽说还是没想到,经历了这么久,起初是因为齐以被日本人囚禁,中间因为他被药物控制而又折腾一遭,如今连中岛江沿也决定放了齐以、而齐孤鸿也终于找到能延续齐以记忆的药,但最终还是父子缘薄。 也多亏是经历了这一遭后,齐孤鸿仿佛也释然了,原来这就叫做命运,或许老天早已决定了不让他们父子团聚,所以他们越挣扎,就越痛苦,他甚至在想,如果不是自己那么执拗地要和齐以相认,或许他能在中岛家活很久。 “是……”汝屠思索了许久,才终于攥住了齐孤鸿的手,“往后的日子,我们好好过便是了……” 话说到这里时,汝屠翻身爬到了齐孤鸿身上,她的双唇缓缓吻了上来,双手颤抖着在他的身体上游走…… 齐孤鸿的房间暗着,院落中却亮着月光,而在那微弱的月光下,有一双明亮的眼睛正在盯着房里的状况,唐鬼竖着耳朵,正屏气凝神盯着房间里所有动静,生怕有一丝遗漏,直到房里已经安静许久时,他才终于松了口气。 “这事情啊,”正当唐鬼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出时,盲丞的手突然摸上他的后腰,吓得唐鬼差点儿像爆竹一样原地起飞,而这瞎子丝毫没有感觉到唐鬼的紧张,仍在不慌不忙道:“大当家的,您可真是缺了大德了!” “你他娘的闭嘴!你懂个鸟!” “我确实是不懂,只不过啊,”盲丞哼笑一声,在月下露出一口小白牙,“您这事儿干得可未必算好事儿。” 唐鬼没说话,心说自己也他娘的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儿,只是现在事儿赶到这个地方,不管好坏都得硬着头皮来,更何况,自己现在已经没有心思去考虑个好坏的问题,只要这事情能顺利撑过去他就求神拜佛烧高香了…… 然而,心想好事儿未必成,坏事儿必须百应百灵!正当唐鬼这样想着的时候,就听到房里响起一声闷响,紧跟着便响起一阵惨叫,其中还夹杂着一些唐鬼听不懂的话。 唐鬼率先第一个冲进房里,人还没站稳便被什么东西给绊了个踉跄,结结实实摔在地上,好在那瞎子随后摸进来,别看他瞧不见,倒是很体己地帮唐鬼点了灯。 在那油灯的光亮之下,唐鬼这才看到刚刚绊倒自己的是什么——那是汝屠,此时人还趴在地上,一脸幽怨地望着床上的齐孤鸿,而唐鬼刚刚想的事情也就此应验,包括瞎子刚刚说的那番话。 “真他娘的怕什么来什么!” 只是还不等唐鬼抱怨完,一只玉枕已经横飞过来,唐鬼来不及躲闪,横飞的碎瓷片正好溅在他脑门儿上,唐鬼一声大叫,怒气已经升起来,再按捺不住。 “你他娘的到底想干什么!” 唐鬼站起来,七尺高的汉子,脑门儿上还顶着个红包,然而他跳起脚来怒发冲冠,却还是在对面那个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的齐孤鸿面前硬气不起来。 齐孤鸿没说话,许久都没说,但他的脸色铁青,看起来好似个活鬼,从印堂到嘴唇,没有一处的颜色是不让人害怕的,而他就拿这副难看的脸色望着唐鬼,就好像看着什么生死仇敌。 “我这个……”唐鬼此时才终于信了盲丞那一番话,搔着头发硬着头皮道:“也是为了你……” 还不等唐鬼把那个“好”字说出口,对面的齐孤鸿已经跳起来站在床上指着唐鬼的鼻子道:“这就是你们干的事情!亏你还是蛊师!这就是你拿蛊干的事情!我呸!真是脏!” 在齐以和汝屠中枪而死后,中岛菡子带着齐孤鸿回到了齐家,千古镇的老百姓帮齐家重修了宅院,唐鬼不让齐孤鸿追问齐以和汝屠的情况,而中岛菡子求唐鬼用易容蛊把自己变成汝屠的样子,没想到当场让齐孤鸿拆穿。 齐孤鸿在怀里发现一只小虫子,跟他很投缘,齐孤鸿本来决定再也不炼蛊了,但是那虫子总在他身边赶不走,他想打死的时候都忍住了。(其实是汝屠) 但是齐以是真死了,中岛菡子将齐以的骨灰带回来了,她对他哭着大吼,我连我父亲哥哥和姑姑我最后那些亲人的骨灰都没能带回来,只带了你爹的骨灰,你有什么不满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一十三章 不如重头?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唐鬼整夜没睡,在大门口一直坐到了大天亮。 说实话,唐鬼虽然嘴上说自己再也不会去想以前的事情,口口声声说他从唐忌夜变成唐鬼之后就算脱胎换骨再也不是以前那个人了,但是人啊,谁还能没点儿记忆呢? 当初唐鬼带着金寒池、叶君霖和章杳住进这齐家老宅时,别人都在因这宅邸能得以重建而感慨,却只有唐鬼嘬着牙花子挑刺儿说这不对那不像,尤其是这大门。 “亏他们还是天天从这门口过的!怎么连这都没注意到?齐家人行事向来低调,怎么可能会在门口刻这些虚张声势自夸自褒的东西!” 直到其他几人都用诧异的目光看向他时,唐鬼才发现原来自己对齐家的感情,早就是连自己都无法遮掩的了。 他怎么能不记得这里?小时候那家私塾在千古镇东边,他们每天下学之后,都是唐鬼顺路先把齐孤鸿送到门口才回家,这门楼他已经走过千千万万遍,曾和齐孤鸿凑在这里看闲,被齐秉医抽后脑勺,也曾因为和娘吵架,半夜跑来敲门投宿…… 还有,瞎子阎喜来的那天,齐孤鸿都没回千古镇,但唐鬼却是在不远处的茶楼二楼清楚听到了阎喜说的每句话,当阎喜说这庞大家族即将倾颓时,他比齐孤鸿更紧张地攥着瞎子的衣领问真假。 只不过,唐鬼以为自己对这座宅子的感情远不输齐孤鸿,可是现在看来,他有点儿想不清楚感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什么叫爱,什么叫恨,什么叫做对人好,什么又叫对人不好呢? 唐鬼这样想着的时候,水絮悄无声息来到唐鬼身边,“夫人问……” 不等水絮把话说完,唐鬼便率先打断了她的话,“水絮,都说了多少次了,咱们都是一起过过命的人,叫什么夫人老爷,你这是在骂人啊?” 水絮没有辩驳,只是轻声道:“她问你今天早上想吃什么?” “我都说了多少次……”唐鬼又是旧话重提,可他也确实无奈,“不用她管那些吃喝的事情!就不能安心养胎么!” 没错儿,弥光已经身怀有孕,唐鬼曾经详细掐算过时间,发现那应该就是她刚抵达千古镇那晚时的事情,虽然没有三姑六聘,但该发生的事情必须要发生,否则就是对命运的不尊重,只不过唐鬼有他自己的烦恼,甚至连弥光都没告诉,他不是不想对弥光或者孩子负责,只是,唐鬼现在也拿捏不清楚他是否能解决唐家血脉的问题,如果不能的话…… 要知道,那可是唐鬼亲自杀了祖宗们、捣毁唐家地穴,作为崭新的第一代,唐鬼甚至不知道孩子生下来会是什么情况,当唐家血脉被祖宗们控制了千百年而终于重获自由时,他说不清楚这会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 唐鬼没说,他也不能说,一想到这一点,唐鬼便忍不住想骂齐孤鸿,他明明已经因为自己的烦恼而焦头烂额,但是眼看着齐孤鸿这么丢盔弃甲回来了,他只能强咽下自己的烦恼去帮齐孤鸿,做尽一切为他好的事情,可他为什么偏偏就不领情! 正当唐鬼这样想着的时候,他坐着的春凳稍稍动了一下,是有人在旁边落座,唐鬼没回头,却已经猜到了那个人是谁,也说不上是因为习惯的动作还是熟悉的味道,只不过,他就是知道。 “你说,来,你不是什么事儿都想替别人着想、为别人好么?”唐鬼有些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道:“你给我说说,到底什么才算为别人好?” 齐孤鸿没说话,熟悉的风吹在他脸上,仍是熟悉的味道,说不上这到底是慈悲还是残忍,他也是一夜没睡,加上前晚的酒,让齐孤鸿觉得整个世界都离自己很远,就好像是模糊朦胧的一场梦,他的嘴唇干裂,想舔舔嘴唇时,舌头从牙齿上划过,突然觉得牙齿很疼,竟好像有些松动,这似乎是苍老的预兆,来临得如此之快,令他措手不及。 “反正,不管好与不好,这都不是你该做的。” “可她求我!更何况……” 唐鬼说不出口,无法描述自己的苦心,毕竟……齐孤鸿是被平板车拖进来的,他爹死了,而他最爱的人也死了,唐鬼最了解齐孤鸿,知道他是如何艰难才终于喜欢上了一个人…… “我不过就只是不想让你不开心。” 唐鬼轻声说着,好像个好心办错事的孩子,虽然明知理亏,却也想把这份忠心告诉齐孤鸿才能甘心。 而就是他这句话让齐孤鸿彻底沉默下来,清风徐徐而来,带过一股特别的味道,那是千古镇特有的一种炉糕,是齐孤鸿和唐鬼每天上下学时手里捧着的东西,就是这一股味道,让他们突然达成和解。 “我明白,但你不要这样做,我不想你们用蛊术做这样的事情,而且你明知道我喜欢汝屠,更不该用别人来冒名顶替,你这样做让我这里更疼。” 齐孤鸿说这话的时候,一只手拍着自己的心口,对男人来说,要张口说出些肉麻话实属不易,但一旦说出来,就必是实属真心。 其实到现在为止,齐孤鸿反观自己的心,他到底为什么这么生气?到底是从哪一刻开始生气的? 说实话,齐孤鸿是在“汝屠”爬到他身上来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了这个人其实根本就不是汝屠,他的脑袋飞速转着,按理来说在昏迷数日又喝了那么多酒的情况下,他不该一下猜到真相,可他就是想到了。 那根本不是汝屠,而是中岛菡子,齐孤鸿一下便想到了易容蛊,想到是中岛菡子哀求别人将她变成汝屠的样子,而敢这么做的人,自然就只有唐鬼无疑。 而自己真正生气的是什么?中岛菡子?不,她这样做虽然不至于让齐孤鸿感动,但也多少能理解她的苦心和真情。是易容蛊?不,蛊术没有生命,该生气的是背后下蛊的那个人。而如果那个人是唐鬼的话,则更让齐孤鸿恼怒。 “你明知道我会伤心,又怎么能在这种时候还要欺骗我?” 唐鬼哑口无言,自知刚刚的那句话已经站不稳脚跟,如果他就只是想让齐孤鸿开心的话,很显然,就像盲丞说的,他显然没能达成自己所想的目的。 唐鬼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他只是静静地闻着风中的味道,心中默默地对齐孤鸿说着,你看,我们都已经回来了,那些发生的事情已经不能改变了,咱们就不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重新继续下去么? 而那边的齐孤鸿竟也猜到了唐鬼想说什么,虽然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但事实的确就像汝屠能猜中他的想法一般,齐孤鸿缓缓道:“其实我早就已经想好了,我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如果他们真的就这么走了,我都能接受,我也知道我该做什么,复仇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也罢……只是,你这样一做之后,我就什么都不想做了。” 唐鬼长大了嘴巴,半晌没弄明白齐孤鸿的话,而一旁的齐孤鸿却已经站起身来。 “你来,我有件事情要宣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一十四章 重头在何处?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章杳、叶君霖和金寒池三人坐在厅堂内,尽管是向来养尊处优的三人,也不得不承认面前的早饭实在是丰盛,叶君霖甚至有些心疼水絮,虽说下面还有不少门徒帮忙,可她一人能操持这么大的一个家,还能做到事事妥当挑不出破绽,就算再有天赋和技巧,这其中的辛苦也是不能忽视的。 然而此时的三人根本没有动筷子的心思,从坐在这里开始,他们就始终没有说话,但彼此都默契地关注着前院的动静,他们都敏锐地得知了昨晚的情况,知道齐孤鸿和唐鬼大闹了一场,也知道两人都是彻夜未眠。 其实当初中岛菡子跪在他们面前,求他们用易容蛊将她变成汝屠的样子时,三人都各有心思。 章杳早就和日本人有勾连,自然也知道日本人是如何对待齐孤鸿的,现在中岛菡子想要易容成齐孤鸿最心爱的女人,他听闻这一想法时,第一时间是看向了叶君霖,他在想,如果叶君霖死了,有人想要易容成她,自己该是什么想法,或许是因为不够设身处地的原因,他倒是轻描淡写地觉得这样也不错,至少能帮自己缓冲这种痛苦…… 而金寒池呢,以他那种孤冷的性格,最擅长的就是作为局外人冷眼旁观,他是比盲丞还要更早地预见出了结果,而且他也算有所感触,毕竟他自己也经历过将休伶当成休仟,为了休仟痛苦多年才得知原来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就在身边,对于“喜欢”这件事情,他是最有资格表达其实质性的,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容不得半点儿含混。 至于叶君霖,她没想太多,虽说也知道齐孤鸿和日本人的情况,可她当时眼中就只有中岛菡子,甚至已经想到了自己该要如何准备易容蛊——宁可放弃身份易容成另一个人,且不说是为了让爱人不那么痛苦,还是仅仅只是为了满足私欲,这两者付出的代价都是相同的,其中的苦楚和令人疼惜的地方,也别无二致。 只不过,三人当时都在思考,毕竟,他们也想到了自己现在考虑的一切都仅仅只是主管的揣测,不能代表齐孤鸿的意图,所幸的是,当他们犹豫不定的时候,唐鬼却率先做出了答案。 接下来的结果显而易见,他们都不如唐鬼了解齐孤鸿,也不如他更有发言权,而当唐鬼决定要帮中岛菡子的时候,他们自然是一瞬间便忘了自己原本的想法,将所有的决定权都交给了唐鬼。 那么……现在呢?三个人虽然彼此没有语言交流,甚至都没递眼神儿,但互相之间的心思却堪称如出一辙——怎么办?总算是一起出的主意,现在因为唐鬼的决定捅了娄子,该怎么办?谁先挑头解决问题? 三个沉默的家伙异口同声苦叹一口,心说自己以前操持整个部族门派,都从没遇过这档子难心事儿…… “我说……”最终还是靠金寒池主动打破了沉默,只听他轻声道:“这事情也确实是对不住齐孤鸿,既然唐鬼都搞不定,要我看不如咱们就一起……” 金寒池话音未落,一个声音便已经截断了他还没说完的话,“不用道歉。” 说实话,齐孤鸿的出现令三人都慌了神,说起来也是堂堂三个族长,可见到齐孤鸿的瞬间,三人却是齐刷刷地浑身一个激灵,金寒池更是下意识从凳子上跳了起来,他定了定神后,为了掩饰尴尬,顺势做出欢迎的手势,上前一步拉着齐孤鸿道:“你倒是醒酒得快啊!” 齐孤鸿没有回应,而是径直来到主人的上座前坐下。 说什么醒酒自然是屁话,齐孤鸿端起一碗白粥咕咚咚灌了下去后,这才觉得头脑清醒了不少,只不过,不管清醒与否,心里的想法却是从没变过,齐孤鸿清了清嗓子道:“有件事情要宣布。” 他说的是宣布,而不是“与大家商量一下”之类的客套言辞,这让金寒池、叶君霖和章杳不禁面面相觑,几人没有对话,但心里的意思都已互相交代清楚了——齐孤鸿变了,不再是之前那个唯唯诺诺做什么总想得到认可的家伙。 “诸位来千古镇的目的,想来不用我说,你们心里比我更清楚,我齐家作为东道主,也理应协助各位将事情摆平,只不过,有件事情要提前告诉大家,等这件事情解决之后,我便不再炼蛊了。” 不等其他三人做出反应,唐鬼已经率先怪叫一声道:“你不炼蛊了?你不炼蛊了,齐家怎么办?” 从客观的角度来讲,唐鬼是看着齐孤鸿一路走来的,他从小就知道齐孤鸿对蛊术有多渴望,而且他也知道齐家灭门对齐孤鸿的打击有多大,现如今,他好歹是学会了蛊术,好歹是拼拼凑凑将这齐家人都给聚齐了,想要让他就此放弃蛊术,就算齐孤鸿自己答应,唐鬼也不敢相信! 而从主观来说,现在的唐鬼已经清楚明白身为族长到底意味着什么,他以前时最瞧不起手握重拳却连妻儿都无法保护的唐芒,更对那些凭借权力为所欲为只手遮天的祖宗们嗤之以鼻,但是当他真的成了唐家族长后,他才明白这一身担子到底有多重,相信每个族长都明白这一道理,他们不是不能放下,而是不愿意,是对族人们心有挂碍,舍不得任他们自生自灭! 唐鬼没有将这一番话说出来,但是相信坐在下面的金寒池、章杳和叶君霖也深有体会。 只是齐孤鸿目光坚定,没有半点儿打算听劝的意思。 “抱歉,齐家将要怎么样,我自有打算,不需要诸位替我费心。” 唐鬼还想要再说点儿什么,齐孤鸿却已经起身,刚走出两步突然又折返回来,拿起两个包子。 望着众人惊诧的目光,齐孤鸿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道:“吃啊,东西都做好了,当然是要拿来吃的,更何况,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还很多,自然要先吃饱!待我这两日规划规划,咱们就操练起来吧!” 说罢,齐孤鸿好像没心没肺似的转身便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此时且不说唐鬼、金寒池、叶君霖和章杳望着齐孤鸿的背影时都在想些什么,只说齐孤鸿自己,他脚步匆匆地往自己的宅院走着,将包子草草都咽下去后,齐孤鸿这才终于长叹了一声。 说什么规划,其实他现在也是毫无头绪,齐以走之前只是告诉他说齐家大宅下面藏着五族所有的蛊术,他还特意说了那地方是如何的危险万分,但对于具体的情况和如何打开那些机关却是只字未提。 好在,齐孤鸿刚刚一路走来时,也见到了不少齐家门徒,除了那些在上海带回来的之外,还有其他一些,想来应该是阿彦想办法找回来的,齐孤鸿只能在心中自我安慰,毕竟齐以已经有二十来年都不在齐家,他在这里的时间甚至还不如一些老门徒长,他们应该也比齐以了解更多情况,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只要人在,就一切都好,齐孤鸿只能寄希望于他们身上,希望能从他们身上挖掘到关键线索…… 齐孤鸿一边这样想着的时候,人已经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他刚进门便看到站在房门口的一人,顿时心里咯噔一声。 对,自己压根儿忘了有些事情还没解决……齐孤鸿不由得在心中哀嚎,怎么越是忙乱的时候,老天爷就越喜欢添乱!他深吸了口气,硬着头皮道:“早饭吃过了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一十五章 自得解脱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齐孤鸿住的这间房子面阔三间,左边是卧室、右边是房,中间的则是会客间,此时齐孤鸿和中岛菡子就坐在会客厅里,中间的八仙桌上摆着早饭,中岛菡子没有动过,饭菜早已透着股子冰冷劲儿,让人没有食欲,齐孤鸿从桌子旁边经过,径直便来到太师椅上坐下,谁知中岛菡子也紧随其后在对面的太师椅上落座了! 齐孤鸿长大了嘴巴,心里说不出来的别扭,可中岛菡子丝毫不以为然,这让齐孤鸿不免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小题大做,他打量着中岛菡子,试图找出那个让自己觉得别扭的原因—— 她穿着一身粗布衣裳,不知道是谁给准备的,也说不定是她自己主动要求的,大概是想尽量穿得更像汝屠一点儿,可她其实根本没研究过汝屠那种亡虫族特有的打扮,穿的衣裳大概也是水絮的,此时看起来好像个地主家的小丫鬟,配上她那精致摩登的发型,总显得格格不入。 如果只是衣裳也就罢了,让齐孤鸿觉得怪异的还有她此时的气场,按理来说,如今两人之间的身份和位置其实很微妙,以前在上海的时候,齐孤鸿每次去中岛家,都是以客人的身份,如今他终于成了东道主,但中岛菡子看起来好像比他还自如,尤其是她的座位,齐孤鸿想不明白,中岛菡子可以不懂中国的规矩,但她作为日本人,好歹在日本时也该知道什么位置是主人坐的吧?她与自己在太师椅上相对而坐,那架势竟好像真将自己当成了齐孤鸿的夫人。 尤其要说的还有态度,中岛菡子落座后半晌都没有说话,一脸理直气壮的样子简直让齐孤鸿怀疑自己是不是该向她认错。 莫非真是自己错了?齐孤鸿眯着眼睛思量片刻,想了想,或许还真可能是自己错了——他本来想的是这件事情不与中岛菡子计较,但是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或许正是因为他的不计较,反倒让中岛菡子觉得自己根本没错。 “你不该假装她,”齐孤鸿觉得有些道理既然中岛菡子自己意识不到,不妨就开门见山,“你这样做不尊重她,不尊重我,也不尊重你自己。” 中岛菡子没有说话。 “这个地方也不适合你,”齐孤鸿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其实他当初就反对将中岛菡子带到千古镇来,齐以之所以这样坚持,或许是他已经想好了要怎么规划中岛菡子的未来,他将菡子视作女儿,这样做无可厚非,但是齐孤鸿呢?他凭什么帮中岛菡子决定她将来要生活在哪里?齐孤鸿尽量温和地对着中岛菡子道:“我没有想赶你走的意思,只是,如果你想回日本的话,我可以帮你想办法,什么都不需要你担心。” 中岛菡子仍是一言不发。 “如果你想留下来的话,有些事情我们也该现在商量好,毕竟,你有你的想法,我也有我的,我们都不该将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彼此。” 齐孤鸿觉得自己这番话已经说得够明白了,他可以收留中岛菡子,但他们两个人究竟是什么关系,这点需要先讲明白,从小处说,这关乎着中岛菡子今天晚上要睡在哪个房间,往大里讲,这关乎着中岛菡子的幸福,她一天还留在执念中,就一天放不过她自己,也放不过齐孤鸿。 然而就在齐孤鸿觉得自己已经把该说的都说完了的时候,中岛菡子却猛地站起身来,拿起桌上的茶碗砸了个细碎,捏着个碎瓷片指着自己的手腕。 “你要是想让我死,今天就说个痛快!” 想死啊……齐孤鸿望着中岛菡子的瞬间有点儿恍惚,他也有段时间想过要死,那是在齐家刚灭门的时候,而当时站在自己身边的人是唐鬼,他是怎么对自己的来着? 现在回想起来,齐孤鸿觉得自己当时可能也没想好到底要不要死,可能就是气氛到那儿了才做出来的冲动之举,但唐鬼应该是想好了的,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将自己一把从碉楼上推下去。 齐孤鸿不会做出像唐鬼那么过激的举动,倒不是因为中岛菡子是个女孩儿,而是,唐鬼能那么做是因为他和齐孤鸿够亲,但是中岛菡子不行。 “你听我说,”齐孤鸿缓缓捏住了瓷器的另一边儿,捏住的时候还特意看了眼瓷片的断口,选了个用力起来不会伤到中岛菡子也不会伤到自己的位置,“生死,其实真的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重要,更别提其他小事儿,如果你连生死都能看淡,能放下,那么就没有什么事儿能困扰到你了,更何况……” 齐孤鸿望着中岛菡子,他从她那双清澈的眸子中,清楚地看到了恐惧和绝望,就好像看着当初的自己一样,而此时的他也终于明白了唐鬼当时的想法,“你看,如果你过得不好,而我也没有能力让你过得好,那我真的不会阻止你,如果过得不好,其实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要真是有投胎转世的话,我都会希望你能重来,但你现在不至于。” “怎么不至于?”中岛菡子终于开口说话,就好像山洪暴发般将之前所有的愤恨一股脑倾泻出来,对着齐孤鸿大吼道:“你觉得我现在开心么?我今后还能开心么?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你!就像我也不知道我为何会为你做这么多!我连我父亲和哥哥的尸骨都没能妥善安顿,可我却为了你千里迢迢将先生带回来!我为了你易容成她,我明知道就算你能接受我,就算你会要了我,但心里想的也都是她,可我就是不想让你难过!难道这样还不够么?你还想让我做什么?我就是想陪着你,想让你好好生活,我不知道我能怎么做,你想让我做什么……你说,只要你说!” “我想过去。” 齐孤鸿说得很平静,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却是在对中岛菡子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更清楚地明白了自己到底为什么做出刚刚那个决定。 他就是想放下了,当年齐以是为蛊而被日本人囚禁的,齐家是为此而禁蛊的,齐秉医是因蛊而死的,齐以和汝屠也是如此,而唐鬼竟然用蛊将中岛菡子化作汝屠的样子…… 说什么开心不开心?都是屁话,齐孤鸿纵观自己看到的所有蛊术,它们看似能帮人解决很多问题,但却让心中的痛苦向内扎根,越来越深。 蛊师和普通人到底有什么区别?根本没有,老天永远是公平的,给人一些,也会不给人一些,通过这个道理来推论,自然,蛊术能让人多快乐,就会让人多痛苦,如果什么都不拥有,反倒也就不会伤感。 “你觉不觉得,”齐孤鸿抬起头来笑着望向中岛菡子,轻声问道:“现在回想起前几年的事情,就好像是一场幻梦?” 中岛菡子没说话,却如梦游般轻轻点头,的确,当她现在回想起当年和齐孤鸿相处的过程时,就像他所说般,如同一场梦。 “梦很快就会醒,虽然有些梦的确会让你痛苦,但是很快也会过去,现在这些事情也是如此,再过几年,你就会发现这也是一场梦,而当你在人生终结的时候,就会觉得整个生命都是一场梦,既然都是短暂的,没有任何意义,那么最重要的就只是这场梦到底够不够快乐,我今天已经做了个决定,只要那件事情解决之后,我就再也不炼蛊了,虽然他们不能理解,但我只是为了我这个人生,这场梦,能够快乐一点,希望你也能如此。” 齐孤鸿诚恳地望着中岛菡子,他知道她或许不会明白这些话,更大的可能性是根本无法理解,但齐孤鸿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他也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做,如果中岛菡子还是如此执着的话,就放任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好了,或许选择新的生活,或许执着于她自己的想法,这场梦是她的,快乐与否,都该由她自己来选择,毕竟,与其说是在说服中岛菡子,其实到头来他更是说服了自己,从今往后,别人的快乐痛苦都不会让他执着。 而就在齐孤鸿将瓷片从中岛菡子手中抽出的瞬间,两个人突然冲进门来。 “喂!我这次终于知道该怎么帮你找回齐家蛊术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一十六章 开心的懦夫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金玢的心情特别好,她原本是不想先回千古镇来,回来之后也是磨磨蹭蹭做什么都提不起心劲儿,打算将一切事情都交给齐孤鸿和齐以回来之后再做定夺,而后,因为阿彦认定她这位齐夫人,事事都非要向她报备,哪怕一丁点儿小的发现也要说给她听,金玢起初是不厌其烦,后来阿彦说得多了,她渐渐生起了兴趣,后来情况就变成金玢主动带着阿彦去找有关返生蛊的线索。 而且这阿彦也让金玢心生喜欢,别看这家伙长着一脸凶相,做事却是谨慎周全,但凡是金玢的交代,无论大小事无巨细,尤其是聪明,什么事情一说就懂,不需要金玢多费口舌,最重要的是,金玢身边的男人大多对她另有心思,就算嘴上不明说,但她一下就能看穿他们的小心思,总是让金玢想到就觉得恶心,偏偏这阿彦就是忠厚老实别无他意,相处起来竟然好像哥们儿兄弟般,令金玢很是舒服。 反正等等种种吧,事情本身顺利,再加上和阿彦相处得好,所以事情进行起来也很顺利,在通过走访附近的蛊师,又从门徒和百姓口中搜罗整理出齐家的过往后,金玢心中逐渐有了眉目,所以她此时迫不及待便冲到齐孤鸿房中,打算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他。 只是,当金玢兴高采烈说出这番话后,齐孤鸿那难看的脸色才让她意识到自己这反应有些不妥,毕竟齐以刚过世,自己却如此没心没肺,在普通人的眼中看来,实在是有点儿说不过去,尤其齐孤鸿又是个过于敏感的男人——没错儿,在金玢眼中看来,齐孤鸿是个男人而非孩子,她没有办法对他生出像是母亲对待儿子般的感情,只是将他当成一个普通的男人来看待。所以,金玢立刻收敛起来,一改刚刚的兴奋,试探性地对齐孤鸿问道:“你……怎么样?早饭吃过了么?我叫人准备些吃的送过来?那个,返生蛊的事情不着急的,待你休息好了再说。” 谁料齐孤鸿却丝毫不以为然,一摆手道:“我都好,你若真是有心关心我的话,还劳烦你帮我劝劝这姑娘。” “那是那是,”金玢对着阿彦使了个眼色,让他先半哄半拽地将中岛菡子请出去了,这才对着齐孤鸿道:“我倒没别的意思,你先歇着,好好休养,我只是先把我了解的事情都告诉你,你慢慢想,不着急的。” “没事儿,既然有了线索不妨直说,反正这事情早晚都要解决。” 金玢有些诧异,一时间觉得这齐孤鸿有些怪,好像和以前的他判若两人,她蠕动着嘴唇思索片刻,最终还是焦急更占上风,暂且撇下了什么矫情的顾虑,对着齐孤鸿开门见山道:“我现在虽然还不知道那返生蛊的线索在哪儿,但是我有个办法能找出来。” 齐孤鸿没做声,就听金玢慢慢说着,通过她和阿彦近来的走访,金玢意识到返生蛊就藏在千古镇上,但是她率领齐家门徒几乎将整个齐家大院挖地三尺,却始终没有找到半点儿线索,更何况这齐家大宅是在不久前于旧址上重建的,自然包括地基,但是施工动土的老百姓们却没有发现半点儿异样。 “这就意味着,这个范围现在就是……”金玢一边说着一边沾着茶水在桌子上画了个圈儿,“齐家大宅外,千古镇内。” 金玢甚至没问齐孤鸿有没有什么想法,要知道,她关于这件事情已经问遍了所有年纪大的门徒,他们是在齐家尚未禁蛊前就一直跟着齐秉医的,连他们都不知道的事情,齐孤鸿更不可能清楚。 “所以,这个范围很大,我觉得光靠‘人’,”金玢着重了最后一个字,一脸严肃地凝望着齐孤鸿道:“仅凭人力是根本不可能找到的,这个时候就要靠蛊。” 其实不光是齐家,就金玢所知,整个五族都流传着相同的说法,说是蛊虫与蛊虫之间有着人类所无法理解的特殊感知能力,这似乎是眼下看来唯一能找到问题关键的办法,金玢其实早就已经想到了,只是因为齐孤鸿还没回来,不知道该如何着手,如今他人已经站在这里,金玢自然是干脆将这想法告诉了齐孤鸿。 齐孤鸿凝望着金玢,在思忖片刻后,轻声道:“所以,你是想让我放蛊找出返生蛊在哪儿?” “可以这么说,但是不光是你,是五族,这返生蛊不是你们齐家的,而是五族的,光是你的蛊……” 金玢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齐孤鸿打断了,只听他坚定地说了句“不行”,眼中散发出来的是不用质疑的坚决否定。 “为什么?”金玢觉得自己的言下之意已经相当明白,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容不得齐孤鸿拒绝,她思来想去也想不出齐孤鸿拒绝的理由,“你说!但凡你能说出个原因来!事情都到了这种时候,你有什么可想不通的!” “不为什么。” “什么叫不为什么?那就是没原因咯?就是任性咯?”金玢这次算是真怒了,指着齐孤鸿的鼻子咬着牙道:“你当真就不替别人想想?你自己不高兴,就要让大家都陪着你白玩一场?” 齐孤鸿没有直接回答金玢的问题,但他知道自己不是因为任性,他耸了耸肩,对着金玢问道:“你知道你当初是怎么被送回齐家的么?” “我当然知道!”金玢气的双眼冒火,指着齐孤鸿道:“怎么?你还想告诉我?你那时候还在我的肚子里,莫非你比我更清楚?” “你知道就好,”齐孤鸿没做过多解释,“既然你知道这一点,就该知道我这样做不是为了我自己。” 这世界上只有孩子才有资格任性,齐孤鸿知道自己早已不再是孩子,因为已经没有人给他撑起一片天,给他任性的空间。 房间里一时间沉默下来,齐孤鸿没有说话,而金玢也没再多说什么,她盯着自己的脚尖儿,齐孤鸿看不到她的表情,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思考,他听到她低声抽了下鼻子,也不知道是在哭还是感冒。 良久,金玢咬着牙低声道:“好,既然你不想参与,我也就不多说什么,我们会想出办法来的……” 齐孤鸿还没想好如何回应金玢这句显然是在赌气的话,就看她已经甩着手愤愤然往门外走去,人刚到门口的时候,还不忘转过头来望着齐孤鸿,就听她哼笑一声道:“话说,我已经听说了,你说从今往后再也不炼蛊,你放心,我不会劝你,我只是祝福你,祝你后半生开开心心做个懦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一十七章 照亮人生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当齐孤鸿和金玢不欢而散后,齐孤鸿想的是,不知道这金玢到底是怎么活了这么几百年的,不知道她怎么能做到都已经这么几百岁还能像个小孩子般,发这种好笑的脾气。 而在金玢心里,她只是觉得很郁闷。 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自己从日本回来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不知道他突然翻这笔旧账是何用意,而且更让金玢郁闷的是,其实她并没有听懂齐孤鸿说的到底是什么,因为…… 其实金玢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齐以从日本送回千古镇来的,嘴上告诉齐孤鸿说什么都知道其实不过只是赌气,她清楚记得自己当时就好像是睡了一觉,她在半睡半醒间看到半天空中出现一条龙,然后再醒来的时候人就已经躺在她和齐以那张婚床上了,偏要跟齐孤鸿说什么都记得,只是不想再被他指责自己没心没肺,总显得好像齐家给了自己多大的恩惠,而自己不知道知恩图报似的…… 金玢一边这么想着时,已经一边回到了齐家的会客厅里,此时叶君霖、金寒池、章杳和唐鬼还都坐在这里,四人面面相觑,整个会客厅里的气氛好像要杀人似的,金玢乍一进来简直要窒息。 “我说,你们都是怎么回事儿?”金玢虽然已经是几百岁的年纪,但她从来不将自己看做长辈,说起话来没大没小,久而久之他们几个也都习惯了,此时就听金玢道:“大白天的没事做吗?一个个在这儿玩干瞪眼呢?” 其他三个没说话,只有唐鬼闷声道:“那尊大佛不肯动,我们当然只能干瞪眼。” 唐鬼说的是实话,差不多是在金玢刚进齐孤鸿房里时,他们四个也在吵作一团,起初是金寒池责怪唐鬼不该帮中岛菡子易容成汝屠,这才惹得齐孤鸿一时间想不开说出这种再也不炼蛊的气话。 “我说实话,他以后炼不炼蛊跟我没什么关系,只是他现在带着这样的情绪,怕是这件事情也不好解决,做事情嘛,最重要的是个气场,气场不对头,什么都做不顺!” 唐鬼自然知道金寒池说的道理,但是听了这话还是忍不住张嘴便呛了回去,“那你当时倒是拦着我啊?也不知道是谁连个屁都没放!” 叶君霖在中间两边拦着,无奈这金寒池和唐鬼要是杠上了,那是谁说话都没用,这一点叶君霖早有领教,按理来说唐鬼和金寒池也没什么深仇大恨,甚至连面都没见过几次,无奈这唐鬼生性混不吝,金寒池又喜欢端架子,他们两个要是能心平气和说说话,那才叫见鬼了。 叶君霖舞弄了半天都说不服这两人,倒是章杳一句话让三人都幡然醒悟,“他不是在和唐鬼置气,也不是在因为是中岛菡子还是汝屠生气,他只是觉得我们都错了,蛊都错了。” 章杳这话让金寒池和唐鬼都再不做声,这是他们心里都明白的道理,只是没人说破而已,没错儿,就像齐孤鸿骂唐鬼的那句——当初老祖宗炼蛊是为了什么来着?现在他们却用蛊术来做这些事情,的确,唐鬼也好,金寒池也罢,包括叶君霖和章杳,他们在这句话面前都自能自认理亏,他们的确有愧于族长的责任,更有愧于蛊族的名声。 “那现在怎么办?”唐鬼问了一声,但却没人回应,所以才有了金玢来时的这一幕。 “不怎么办!”金玢听过几人吵闹的原因后,冷笑着道:“人家齐孤鸿说的没错儿,瞧瞧你们几个的出息,蛊术是用来做大事儿的,不是为了让你们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争论不休的,退一万步来说,齐孤鸿将来炼蛊也好,不炼蛊也罢,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天下需要他的话,依着他的性格自然会为天下站出来,可是天下没有用得上他的地方,你们在这儿替他瞎着急什么?” “可是这齐家上上下下……”唐鬼还要辩驳,然而说了几句还是觉得自己这话实在轻飘无力站不稳脚跟,正如金玢所说,他们似乎的确不需要为这事请苦恼。 “那您老人家倒是说说,”时间久了,就连原来对金玢畏首畏尾的金寒池此时说话也放松起来,“咱们现在做什么才算正事儿?才能说动那位大少爷,愿意稍微动一动,干点儿什么?” “简单,”金玢拍着自己的胸脯道:“找返生蛊!你们不是都有正事儿么?不是个个身上都背负着家族血脉么?不是我说你们,自己都好好去想想,自己家那么多族人将来是死是活都不清楚呢,现在替人家着急?你们有时间么?” 四人一同低下头来,显然是被金玢说中了心病,眼下唐鬼继续找办法解决他们唐家后代的事情,到现在为止都没人能说清楚他们唐家后代到底算人还是算蛊,如今祖宗们死了,若是不找到个解决办法,怕是将来唐家就要绝后;金寒池的情况则更不用说,现在他已经想通了将族长之位交给允瓛允芝兄弟这事情,但真正要考虑的是如何让日本人放过金家;而章杳呢,他的章家军早就已经溃不成军,如今族人们分散各地,他得先找到章家的蛊术,才能知道如何解救他的族人们,这事情虽然看起来可做可不做,但这关乎良心,章杳可以不再做族长,但卸任并不能让他真的解脱,不是说一句我不做族长了,就能让他置章家军生死于不顾;叶君霖的难题则更直接,早一天晚一天找到返生蛊,直接关乎着叶旻的生死,更别提那个不争气的弟弟叶景莲什么时候才能重新回家…… 金玢这话听起来轻描淡写,却让四人都陷入沉思,一时间思绪都飘到天边,再没有心思去考虑眼前的事情,金玢越看越生气,猛地一拍桌子道:“都给我醒醒!现在办法就在这里,要不要做,全看你们!” 四人抬起头来齐刷刷望向金玢,“什么办法?” 金玢如何将自己刚刚对齐孤鸿说过的话又复述了一遍,再次不做赘述,就只说四人的反应。 “什么?”金寒池的反应和金玢如出一辙,“齐孤鸿不同意?为什么?我们四族准备我们的蛊,他只需要随便拿出一样他们齐家的蛊便好,这有什么为难的?” 唐鬼更是直接,他没有抱怨,只是针对问题道:“那我再去劝劝他?哪怕实在不行的话……” 房内众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唐鬼身上,好像一道聚光灯,就听到唐鬼艰难地低声道:“实在不行的话……妈的,老子去偷!总不能让他的小性子坏了大事儿!” 偷……这个字一下启发了众人的想象力,而唐鬼说完这话后,皱着眉头望向其他三人道:“来,你们先说!我可以去偷,但是你们先说清楚你们觉得这事情可行不可行,别他娘的搞得我去偷了,结果一出什么差错你们就在后面放马后屁!” 三人目露赞同,拼命点头,而且唐鬼这话也让金寒池、叶君霖和章杳自知理亏,三人很是默契地生出相同的想法,异口同声道:“你要是不愿意,我去也行……” 而就在三人这话刚说完的时候,一阵大笑声打断了三人的话,就看金玢正笑得前仰后合,她强忍住笑意望着三人道:“这还用你们操心?” 就在四人惊愕的目光中,金玢已经缓缓摊开了掌心,“瞧清楚了!看看!什么事情我没替你们先想好!” 金玢刚刚之所以没直说,只是拿捏不准这几人是什么想法,又是如何看待齐孤鸿,而这四人的态度就如一块定心石,让金玢放下心来,在确定自己做的没错儿之后,金玢这才松开手放出了一只蛊虫。 那是一只幽蓝色的蛊虫,在脱开金玢手掌的瞬间,那小蛇般的蛊虫竟张开翅膀,而随着它翅膀的煽动,一阵微弱火光突然如烟花般绽放开来,随着它幽幽飞上齐家大院的上空,阴云密布下的宅院也骤然变得明亮。 “这是……” 唐鬼喃喃一声,突然觉得鼻尖酸涩,这仿佛是一种隐喻——那是齐家的火焱蛊,它会指引他们找到返生蛊,也会照亮齐家,照亮齐孤鸿的人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一十八章 腊八日,现真龙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腊八的头一天晚上,齐孤鸿带着齐家门徒在厨房里熬了整整一晚上的粥,早在齐秉医在世的时候,齐家每年这天都会在街头施粥,如今他这么做,一来是为了齐家的延续,二来也是为了感谢乡民们帮他重建了齐家。 “多谢齐少爷,”领了粥的百姓没有走远,顺势就坐在齐家大门口的台阶上,以往的时候他们是不敢坐在这里的,但如今众人心中都坦然不少,毕竟这座大宅也是他们合力建造,其中有着每个人的心血,而齐孤鸿见到这一幕也觉得欣慰,他不再觉得这里是齐家的大宅,这里应该是所有人的家,那乡民想来也是这样想的,自然而热络地对着齐孤鸿道:“您回来可是大好事儿,不光是齐家,就连咱千古镇上的人,都觉得心里踏实了不少啊!” 这话并非恭维,齐孤鸿心里清楚,他们齐家代代祖先虽然看似只是在维护并率领齐家民众,但是一旦千古镇上发生什么事情,齐家向来是责无旁贷挺身而出的,这话也没有令齐孤鸿自傲,毕竟百姓们所称颂的,还是先辈们的功德,与他自己无关,倒是这话令他感受到了肩头的重担,生怕所做不周,给祖先们丢脸。 而这乡民说完这话后,旁边的几人也连连点头称是,有人连忙道:“说来也神了,那些日子……”乡民们没有直说,但包括齐孤鸿在内的所有人都知道,他说的是齐家灭门后的一段时间,“总觉得这镇子上哪里不对劲儿,不瞒你们说,我那阵子晚上都不敢出去起夜,连我们家的牛都拉到屋里来睡……” 有人哄笑,但更多的是点头称是,那段时间的恐惧就如同深深扎根在他们心中的阴霾,谁经历过谁清楚,不是说一两句硬气话就能假装若无其事的。 也就多亏了后来有人提出要重建齐家大宅,在他们心中,齐家就好像是保护神,如同一种信仰般。 “哎?”一个声音打破了众人的笑声,那个问题令在场众人骤然沉默下来,“话说,当初是谁提出这法子来着?” 人们面面相觑,却没人能说出个答案,当整件事情结束后,众人回想起当时的经过,竟然没人能想起来到底是谁第一个提出的办法。 空穴来风的流言会令人感到恐惧,不管结果到底是好是坏,他们无法坦然接受那个想法就是如神赐般从天而降的,此时不免诧异地彼此对望,企图找出一个能让他们安心的答案。 说实话,齐孤鸿也说不出来,千古镇的百姓们决定重建齐家大宅的时候,他和唐鬼等五族的人还都在上海因为日本人的事情焦头烂额,而且,鼓动百姓重建齐家这种事情根本是齐孤鸿等人想都不敢想的,在他们看来,何人能有何德何能,才敢提出要让百姓们干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不知从哪儿吹来一阵风,让齐孤鸿浑身一个寒噤,他没有再多想,转头看了看空荡荡的锅底和捧着粥碗的百姓,轻声道:“大家都领到份儿了吧?” 众人听出了齐孤鸿的逐客令,上前笑着答谢两声后转身便准备走。 就在众人带着疑惑缓步离开齐家大宅时,突然一瞬间,阴云避日! 疾驰的狂风裹挟着碎石和草叶向众人席卷而来,而那阵狂风真正带来的则是心理上的恐惧,家长们慌忙抱起孩子搀扶老人,有人向齐孤鸿投去求救般的目光,齐孤鸿却只是慌忙摆手道:“起风了!都快回家吧!” 不等齐孤鸿这话说完时,巨大的红木门发出了嘎吱声响,随着一阵狂风袭来,那木门突然撞在一起,大门紧闭,仿佛将外面的人与里面的齐家隔绝成了两个世界,连同齐孤鸿也被隔在外面,他望着那扇大门,隐隐觉得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即将发生,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 “快!”齐孤鸿一招手示意门徒们打开大门,“都准备好了!” 随着他这一声令下,除了三两个上前开门的门徒外,其他人已经摸出了蛊虫,凝神屏气地望着门内,随时都准备加入一场大战,然而开门的人使出吃奶的劲儿,那大门仍是纹丝不动,仿佛里面有人在死死拽着房门,而兀地一阵狂风卷来,竟越过围在外面的人,直接将那推门的三人卷出两米远! “快看!” 齐孤鸿还没来得及思考时,背后接连响起百姓的呼声,他回头一看,只见百姓们正长大了嘴巴指着半空的齐家上方,高大的门头遮掩了齐孤鸿的视线,他只好往后退出两步,一抬起头来,顿时浑身一个激灵,冷汗也随着冒了出来,连呼吸都变得断断续续不再顺畅。 只见……在那齐家的半空中,一条青黑色的游龙正在摇摆着尾巴,那的确是一条龙,而不是什么蛊虫!齐孤鸿盯着那龙身上的每一个细节,不管是角、鼻子还是爪子,所有的细节都和龙一模一样,容不得他有半点儿怀疑! 而那青龙看起来很是暴躁,尾巴在半空中挥来扫去,也恰好解释了这阵怪风的由来,随着它发出一声龙吟,不光是地上砂石滚动大地震颤,就连半空中的乌云也仿佛受到召唤和命令,一时间如巨浪般卷来,挡住了所有天光,在那些缝隙中,仅有的一些日光穿过云雾,全都落在那青龙身上,一片片鳞片散发着好像剑光般的冷光,似乎随时都将冲下来,卷走这地面上的所有生命! 众人讶异地望着半空,就连那些惊恐逃离的人也不由得挺住脚步。 一直以来,有人相信世上有龙,有人不信,他们对这件事情有着不同的态度,而今看到真龙出现时,心中的感受却是惊人相似——没有质疑,没有恐惧,甚至没有仰慕和崇拜,所有人好像大脑一片空白似的,心中就只剩下震惊后的一片空荡。 而在这片静寂之中,众人仿佛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更包括齐孤鸿焦急的命令,他们看着在一片寂静之中就只有那条青龙在翻云覆雨,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景在他们面前得以缓缓展开。 直到纵身跃起的齐孤鸿打破了众人的惊愕,没人看清楚齐孤鸿到底做了什么,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看那齐孤鸿正在纵身一跃……然后…… 按理来说,人跳起来后不是应该重新落在地面上吗?可齐孤鸿却没有!他就好像在半空中踩着无形的梯子一般,竟然腾空直上,而随着他步入半空,一条青蛇也出现在他身下,或是盘旋或是围绕,无形中替齐孤鸿垫起了接下来的每一步,一直将他送到那游龙面前! 在此之前,这些千古镇上的人只是听闻齐家有着通天的蛊术,可他们却从未见过,更没想到原来所谓的“通天”竟然不仅仅只是个形容词而已,然而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替齐孤鸿捏了把汗,他胯下那条小蛇看起来足有大腿粗,差不多三米长,浑身盘着铜钱形的金斑,这在他们普通人眼中看来神乎其神,但若真是与那半空中的青龙相比,简直还不够给它塞牙缝的…… “真特么的!”齐孤鸿低声暗骂了一句,只是他眼下身在半空,此时已经没人能听到他的声音,齐孤鸿一边骂着一边向齐家大院中望去,只见地上歪七扭八地躺着几个人—— 唐鬼、叶君霖、金寒池、章杳,还有那个让他不省心的金玢,几人虽然一动不动,但他们此时这怪异的姿势已经给了齐孤鸿答案,不管他们到底做了什么,但这青龙的出现肯定与他们有关,而且,特么的,齐孤鸿更加恼怒地骂了一声,心说这几位可真行啊!既然有本事把龙搞出来,你们倒是负责到底啊!躺在这儿装死算什么本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一十九章 拖后腿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时间退回到五天之前,腊月初三,也是金玢将手中那只小小的火焱蛊展现在唐鬼、叶君霖、章杳和金寒池面前的时候。 “您可真够可以的,”金寒池凑到金玢的身边,一时间听不出来他这话到底是褒奖还是讽刺,就听他嘬着牙花子道:“下手够快的……” 金寒池心中觉得想笑,一直以来,父亲也好爷爷也罢,包括祖宗所有的长辈们,他们都曾教导过金寒池一个不太主流的道理——做人的确要老老实实端端正正,但他是金家族长,身上的任务太重,所以若是真遇上了什么不得已的情况时,那些仁义道德之类的大口号,也是可以靠边站一站的。金寒池不知道这道理是不是金玢教他们的,但是可以想到,金玢活了这么几百年,自然比他们更有见识,也更了解怎么做才是对的,不管是光明正大还是小偷小摸,她应该都更有经验。 旁边的唐鬼更是哭笑不得,只能竖起一根指头道:“手活儿够好!” “也罢,”章杳点了点头,“既然决定这么做了,那就没什么可纠结的,只不过,如果您决定背着齐孤鸿做这事情,最好还是不要让阿彦他们那些齐家门徒们知道,免得坏了事儿。” “放心,”金玢得意地摆了摆手道:“我特意跟阿彦念叨了一嘴腊八的事情。” 此时不得不称赞金玢的脑袋瓜转得确实够快,几乎就是在她从齐孤鸿的院子走到这里的这段路程中,她就已经想到了前前后后所有该要注意的问题,其中自然也包括章杳说的,所以当她迎面碰上阿彦之后,立马就想到了对策。 “我记得齐以跟我说过,你们齐家每到腊八的时候都要开粥厂舍粥,一来算是给齐以祈福,二来,孤鸿回来了,也算是他正式跟镇上百姓打个招呼!你说说,这族长终归还是要他自己来做,他决定禁蛊也好、炼蛊也罢,这主意都得靠他自己来决定,咱们这些旁人能做什么?无非也就只能帮他坐稳了这齐家族长的位置嘛……” 金玢这一番话,尤其是最后一句,说得那叫一个大仁大义大局观,说得阿彦当即感激涕零,忙不迭便一溜小跑直奔齐孤鸿的院子去了。 “这几日有这些琐事拽着,估计他们齐家人也没空盯着咱们在做什么,”金玢说着摆弄摆弄指头掐算着日子,“来吧,这炼蛊的事情,你们几位比我在行,你们说说看咱们需要几天时间?” 金玢想要引出的,是返生蛊,正如之前她对齐孤鸿所说,这返生蛊不是齐家一门独有的,想要引出来,那还要靠五族的人一起使劲儿,简单来说,就是需要五族一起炼蛊。 “我呢,现在就暂且先代表齐家,”金玢一边说着,一边抄起旁边博古架上挂着的一只黄铜镂空八宝球香炉,只见她跳上椅子向下一兜,那火焱蛊便被她扣在了球香炉里,微弱的火光从球香炉中透出来,金玢好似得着宝贝似的捧在手中把玩,对着几人得意一笑道:“齐家的蛊已经在这儿了,就看你们的!” 叶君霖不以为然一笑,轻轻拉下自己的领口,只见她脖子上有一个蝎蛊的刺青,然而随着她唇齿微动吹出一声口哨,那“刺青”竟突然活了过来,顺着她的肩膀爬到了手心,“独瑟蝎蛊在此恭候几位。” 金寒池不甘落后,伸手摸向自己腰间的玉佩,将一只金蟾形状的玉佩放在手心,他的手掌从那玉佩上轻轻拂过,金蟾便活灵活现地鼓起嘴巴发出一声蛙鸣,“雕虫小技,好像谁不会似的。” 一旁的唐鬼本来正得意地摸向自己的腰间,此时见那两人亮出了宝贝,脸上不禁有些挂不住,赌气地低声道:“不就是个蛊嘛,还是实惠最重要!搞得这么花哨,又不是街头卖艺的!我看你们倒是再变出一只来?看你们身上到底有多少物件儿够你们变得!” 唐鬼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摸出了个瓷瓶在地上砸碎,无数粉末瞬间化作数只虎麟蛊,一时间分散开来,钻进地缝里便消失不见,唐鬼得意地一晃脑袋,用胳膊肘推了推旁边的章杳,“来吧,章司令今天是蜘蛛还是蜈蚣?” 如果不算禁蛊的齐家,那么唐鬼这辈子最先见到的蛊师就是章杳,而且他对章杳的蛊术印象极其深刻,齐家灭门那会儿,他的蛊术还很渣,所以对章杳那通天入地的蛊术很是耿耿于怀,早就想要知道找个机会过两招,无奈在上海时大家很快结盟,自此后一直没有机会,今日能够坦荡地一同炼蛊,唐鬼当然是想和章杳比划比划。 谁知,就在几人将视线齐刷刷投向章杳时,他却沉吟一声,摆摆手道:“我这一路来得匆忙,还需要再准备准备,诸位不要着急……我……”他抿着嘴唇思虑片刻,“明天一早就能准备好!” 炼蛊最少需要三天时间,金玢听罢这话有点儿头疼,但是她也没多说什么——金玢望着章杳,在他缓慢说出那个数字的时候,金玢已经感觉到了他的为难,想来他在那棱格勒的事情处理得也不顺利,而且始终没听他说起过章百手的事情,金玢忍住已经到嗓子眼儿的叹息,柔声宽慰着章杳道:“不碍的,你慢慢准备……” 几人商谈过后,章杳便回到房里闭门不出,叶君霖和金寒池被安排在和他同一个院子里,两人就坐在窗边望着他那边的动静,只见章杳房间门窗紧闭,始终没有半点儿动静,就连和他一同抵达千古镇的文戚也始终没进去过,两人不免有些担忧,生怕章杳会拖延进程,只不过,两人生怕章杳心中有所芥蒂,不但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为了防止章杳多心,更怕影响他炼蛊,这两人强忍着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就老老实实呆在自己房里,没跟对方多说过半个字儿。 此时再说章杳这边,因为他身在齐家,家中又有诸多齐家门徒,炼蛊所需的虫子草药应有具有,他来到后院随便吩咐了一句,阿夭和吉祥便给他准备了满满一笸箩的各式草药,外加十来只装满各种毒虫的罐子,因章家以蜈蚣为蛊门,所以这蜈蚣更是少不了的。 章杳抱着一堆东西回到房中时,挂钟的指针刚走过下午两点,然而一直到天都黑下来的时候,章杳仍是坐在地上呆呆发愣。 只不过,这次章杳面前摆着四五只蛊坛,其中各有毒虫窸窣作响——他依照章家传下来的方式将五毒放入蛊坛中,任由毒虫撕咬,按理来说,经过章家特有蛊药的加持,最终成功斗败其他毒虫而留下来的,应该是蜈蚣才对,然而此时章杳望着那蛊坛时已是心灰意冷,他一连炼了四五坛,竟然没有一只蜈蚣活下来。 为什么……章杳反思着这一路的过程,当初他的确是喝了章百手的血,按理来说身上的蛊咒应该已经被解除掉了才对,可为何他明明是按照祖上传下来的办法炼蛊,而从小到大这些流程已经刻在他脑袋里,屡试不爽从未出过纰漏,现在却怎么都无法成功!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章杳记得当初自己救章山十的时候明明还炼过蛊,那时候的成功已经证明他恢复了蛊术,难不成说是章百手的血失效了,所以自己又退回去了? 章杳心里发慌,此时让他困扰的已经不是眼前的蛊虫,他心中的担忧其实和叶君霖金寒池如出一辙,他生怕自己的情况会导致他们寻找返生蛊失败,而那也就意味着不光是他,包括那些被章家兵戎蛊所累的章家军们,也再无活路…… 章杳想到这里双手发抖、脑门儿发紧,他来到门边将房门推开一条缝儿,嘴巴却哆哆嗦嗦发不出声音,他冲着叶君霖和金寒池的房间打量一眼,瞧着那两人的身影都在灯下盯着本出身时,这才好像做贼般,偷偷溜出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二十章 临危夺权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炼蛊?”油灯下,文戚皱眉望向章杳,“让我炼蛊,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 章杳找到文戚时,他正在柴房里劈柴,说来也怪,当初离开齐家的时候都已经想好了再也不会回来,毕竟他出卖齐家天理不容,心里是认定了自己死都不会回来也不敢回来,但文戚万没想到,当他重新回到齐家时,不但没有丝毫畏惧,反倒觉得有些亲切,甚至于,连以前那种压抑和自卑也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如今的文戚看待齐家时非常平静,许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是齐家门徒,那些恭敬和畏惧便显得累赘许多。 而此时,文戚眯着眼睛打量着章杳,试图从他脸上每一个表情甚至每一道皱起的纹路中寻找答案。 难不成说……文戚想到这点顿时心下了然,看样子章杳还是不能炼蛊,这个想法让他松了口气,心中更是平静,甚至还有点儿优越的飘飘然,而正所谓动心起念,当他这样想的时候,脸上也相应作出了表情的变化,对面的章杳立马显得更加紧张。 “只是,时间紧迫,”章杳明知道自己已经有些语无伦次,却只能硬着头皮说道:“你也精通章家蛊门,毕竟你现在也是……”章杳本想说“章家门徒”,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改口道:“与我共经生死,情同兄弟手足,这蛊是你来炼还是我来,其实没什么区别的。” 文戚抿着嘴唇点点头,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他突然抬头望向章杳道:“应该是饭菜已经准备好了,你不过去和他们一同吃饭吗?” 这话听起来好像很自然,但不管文戚还是章杳,其实都已经明白了这话里的意思——当初章杳和文戚一路如同难民般风餐露宿前往千古镇的时候,那是有一个馒头也要掰开了共同分享的感情,但是自从住进齐家后,当唐鬼、金玢、叶君霖和金寒池等人出现时,尊卑高低的等级制度便又悄无声息地回来了,齐家门徒为章杳等族长们在中厅设宴,而后的每天,那里都是他们专属的餐厅,门徒们将饭菜端进去后,还会小心翼翼地帮他们把门关好,以免他们讨论的机密内容泄露,因此,文戚当然是没有资格进去的。 章杳要去吃饭么?当然要去,但章杳知道文戚问的不是吃饭这么简单的问题,他是问章杳是不是还要去那餐厅里,是不是还要将文戚当成门徒或下人一样甩在门外,既然如今他连下蛊都要来请文戚帮忙代劳,那么他是不是也有资格一同商讨五族大事儿?用了他的蛊,是不是就该给他在餐桌上加一把椅子? “是……”章杳强忍着这份羞辱,低声道:“你也跟我一同去吧,刚好商量商量接下来的事情。” “怎么去?”文戚反问的声音中暗含着嘲讽,“你们讨论的是五族的事情,五族就只有五位族长,多出来的一个算什么?”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文戚平静地望着章杳,油灯的光亮自下而上,刚好只能照到他的半张脸,这让他的表情看起来阴森无比,透着不容妥协的阴鸷,“做族长这种事情容不得作弊,你若能做,就要全做下来,若是做不了,那为什么就不能让贤呢?” 这天晚上,章杳平日坐的位置上换了人,当叶君霖、唐鬼、金寒池和金玢正在商量着明日炼蛊的事情时,他们看到“章杳”进门,身上仍穿着那套泛白的旧军装,几人起初并未注意到他,直到坐在正对面的金寒池发出一声低呼,“文戚?” 其他几人经他这么一叫,这才发现落座的竟是文戚而非章杳,尤其是当他们发现文戚竟然换上了章杳的军装,而且还像模像样地配着章杳的军刺,顿时都觉得古怪。 “那个,”金玢先是挑眉一惊,随后摆摆手道:“你去告诉章杳,我们知道他在专心忙着,让他尽管将心思都放在炼蛊上,我们若是商量到什么大事儿,过后自然会通知他的。” 文戚乍一听这话时心中隐隐有些刺痛,他恍然意识到就算自己穿上章杳的衣服坐在他的位置上,别人也只是以为他是来代替章杳参会,没人关心他这样做的真正目的——他其实就只是想让齐家人明白,他已经今非昔比,不但不再是齐家门徒,而且在章家有着重要的地位,他当初之所以离开齐家,就是为了不再低人一等,如今他就是要让他们看看,自己也可以成为族长,和他们平起平坐! 他深吸了口气,在心中宽慰自己,任何事情总要有个接受过程,更何况,越好的东西,得来的过程就越艰难,但也越值得,这些人总会认可自己的地位,就连章杳都已经让贤,他们还有什么可执着的? “我不是代他而来,我是来听听你们在讨论什么,”文戚故意着重后半句话的语气,他顿了顿道:“诸位放心,我也没有耽误正事儿,章家的蛊,鄙人已经正在炼了。” “你炼?”金玢难以置信地看了文戚一眼,她一直没有将这个小家伙放在眼里,此时更是无法理解他怎么能大言不惭地说这种话。 “没错儿,这是章杳拜托我的,他已经不能炼蛊,如今这整个千古镇上,能炼出章家蛊术的人就只有我,今后的事情也将由我直接接管。” 此时如果章杳听到这些话后,不知会作何反应,他当时之所以决定要去偷偷找文戚帮忙炼蛊,为的就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他的情况,但没想到这文戚果然会为了彰显自己的地位和能力,毫不留情地掀了章杳的老底。 做人该怎么做,古时先贤们在无数经典中已经写得很明白,什么该饶人处且饶人,什么不要落井下石,不要小人得志……齐秉医当初不光教门徒炼蛊,而是将这些道理当做比蛊术更重要的修习内容一并教给他们,而有些人不是不懂,也不是做不到,只是到了关乎自己利益的时候,就觉得只有自己的利益最大,其他一切都可以靠边站,比如文戚就是如此。 对?错?分辨对错首先需要摆出事实本质做评断根本,而文戚根本看不到本质,他的眼里只能看到自己的委屈和欲望,自然根本不会觉得自己是错的。 “哦,那就是山中无老虎了,”唐鬼斜睨着文戚,他虽然对章杳没什么好感,但至少能承认此人做事光明磊落,就连做恶事也做得坦荡直接,至于文戚嘛,唐鬼很难将他看做一个“人”,不假思索便不屑地哼笑一声道:“只不过,能不能做大王,这不是猴子能说得算的呀……” 唐鬼还算是嘲讽了一声,而叶君霖和金寒池则是根本懒得和这乘人之危的家伙说话,两人摆摆手张罗着开饭,对文戚这出滑稽戏压根儿没有兴致。 而就在文戚欲图辩驳时,房门突然被人推开,那人正要说话,可在见到文戚的瞬间立刻变了脸色,不假思索上前来一把攥住了文戚的喉咙。 “你这畜生居然还活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二十一章 身假死,心真亡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整个齐家大宅上上下下,包括齐孤鸿在内,没有人知道文戚和阿彦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但是,跟着阿彦的那些齐家门徒们却知道一个信息——文戚早就死了。 当初,阿彦和文戚是一同离开齐家的,他们在路上碰到了土匪,暗中盯上了齐秉医留给他们的安家费,几人趁夜摸进客栈,连同齐秉医交给他们的匣子也一并偷了去,他们为了找回匣子,和土匪发生了正面冲突,阿彦亲眼看到文戚死了。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阿彦都对文戚心中有愧,自己比文戚年长,说是看他长大的也不过分,而这年轻人却为救自己而死,这是阿彦心中怎么都过意不去的。 阿彦着实是花了好久才放下心中这个担子,后来他一直忙着到处召集齐家门徒,甚至他明知道齐孤鸿就在上海,但也只是将门徒们派过去,自己继续在外面四处寻找,所以一直等那些上海的门徒回到千古镇后,阿彦才得知了一个关键情况。 那就是,原来当初齐秉医并不是想要单纯地解散齐家,给他们的匣子里,最重要的东西根本不是那些遣散费,而是匣子里那些医,阿彦听衷衡和七树说,医上的那些文字是用仓颉蛊排列的,齐孤鸿炼出的蛊则能唤醒仓颉蛊,让那些文字重新排列,而上面显示出的,则是齐家的蛊术。 阿彦闻言兴奋不已,召集了所有门徒,搜集他们手中的医,然而就在医看起来越来越厚,重新装订并逐渐完整时,阿彦心里却是越来越焦急。 毕竟还有一些齐家门徒尚未找到,他们手中的医很有可能记载着关键内容……而且,阿彦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那份,当初文戚为了保护自己而死后,连同匣子和土匪都不知去向,他遍寻四处都找不到任何消息,就好像那队人马凭空消失了一般,阿彦整日睡不着,每天晚上都被噩梦惊醒,生怕最关键的信息就在自己遗失的那份医上。 说实话,其实在这时候,阿彦也会多少想起文戚,但也只是当做事情的某个过程,他没想到前两天突然听人说见到了文戚,阿彦当时听到的时候还连连摇头,一脸心酸地将当时的情况再度翻出来说给众人,还为此内疚地忏悔不易。 但是,阿彦没想到文戚真的没死,而且就活生生地站在他眼前……一时间,所有线索如同电光火石般突然重新拼凑成了截然不同的事实,阿彦恍然意识到,如果文戚没死,那么当初自己看到的那些假象,那场无比真实的戏,到底是谁谋划的?又是为了什么目的?他将真相放在最初的地方,重新推演到终点,这才明白原来文戚才是最大的受益者! 阿彦一把年纪,身子骨却很壮实,此时揪住文戚的领子,在他还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将文戚一把扔了出去!叶君霖和唐鬼见状吓了一跳,下意识便要上前阻挠,金寒池却轻轻按住两人,只见他努努嘴指向一旁的金玢,就看金玢正饶有趣味地望着阿彦和文戚,好像在看一场好戏。 文戚本来就瘦弱,此时再加上理亏——他倒是早就想到了自己会碰到阿彦,甚至已经为此编造好了一套借口,还和章杳提前串好了供,就说是章杳在路上见到文戚,出于好心将他带回去,而为了救他,章杳只好给文戚下了兵戎蛊,这也顺理成章地解释了文戚为什么会成为章家军的一员…… 只是,再好的道理在这种压根儿不准备讲道理的人面前都毫无用处,阿彦显然压根儿不想听他解释,一脸暴怒如同凶神恶煞般居高临下地望着文戚,还不忘在他胸前狠狠踩了一脚,这一脚直接将文戚踩得吐血,就在他眼前一阵发黑险些晕过去时,便觉得有人拎着自己的领子,紧跟着,身子便不受控制地被人拖了出去。 文戚着实懵了好一阵子,眼前好像蒙着一块黑布,耳朵里也是嗡嗡直响,他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到,只能凭着身下的触感来确定自己身在何处,他知道自己被阿彦拖出门,一直拖过两道跨院,当身下平整的青石板变成碎砖块时,文戚猜到自己已经被拖到了柴房。 “喂……” 阿彦嘟嘟囔囔说了一番话,可惜文戚实在听不见,那阿彦片刻没做声,跟着猛地一巴掌抽在文戚脸上。 “装死是吧?” 文戚心中叫苦不迭,嘴上却发不出声音,但也多亏了阿彦这一巴掌,挨了这么一下后,文戚混乱的大脑竟清晰了一些,耳朵再度听到了阿彦焦躁的踱步声,眼睛也能看到他好像一只狮子似的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 “你到底……干嘛?杀我?” 文戚终于艰难地挤出了这么几个字,而阿彦闻言也走了过来,他在文戚面前蹲下,扯着他的头发将他拽到柴堆前面让他坐起来。 “现在想说话了?” 文戚露出一个苦笑,心说又不是自己不想说话,真不知道阿彦当初动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把自己打死,他艰难地点点头,就听阿彦压低了声音怒道:“刚刚有外人在,饶你一条狗命,好歹你也曾经是齐家人,我不想让少爷闹笑话,但是现在好了……” 阿彦一边说着,一边从地上捡起了一根手腕粗细的棍子,“你说,我问什么你说什么,不说的话,我有的是时间打到你说!” 文戚知道自己那些谎言现在算是白准备了,他知道阿彦绝对不会相信那些鬼话,而且以自己现在的情况……文戚一闭上眼睛就觉得天旋地转,脑子里面好像装着一团浆糊,就凭这情况,别说编一套完美的谎言,估计想把话说利索了都不容易。 “当初那些土匪……” “是同伙。” 阿彦咬了咬牙,没想到文戚竟然这么痛快,可他越是如此坦然淡定,阿彦心中便越是恼怒,他强压着一棍子打死文戚的怒气,低声继续道:“那你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为什么?”文戚气息微弱声音嘶哑,眼神儿却是很灵活,只见他翻了个利索的白眼儿,对着阿彦道:“你不知道么?” 阿彦起身来到门口的水缸盛了一瓢水,文戚稍稍探出头来刚张开嘴,便感觉冰冷的水一下泼了自己满身满脸,呛得他喘不过气,好一阵咳嗽后,阿彦冷笑着望着他道:“现在能说人话了么?” “匣子!”文戚的口齿果然清晰了一些,只见他恨恨地望着阿彦道:“你也知道那些匣子里装着的是齐家蛊术,你自己没保护好,能怪谁?” 阿彦心里恨得痒痒,一方面是没想到文戚果然是为了偷走医在自己面前演了那么一场足以乱真的苦情戏,一方面,则是没想到文戚竟然比自己聪明太多,自己也是前阵子才想到齐秉医交给他们医的原因,但文戚却是在当时就已经反应过来了,这不光让阿彦恼怒,更多的竟是恐惧,如果坏人远比自己聪明,那便是防不胜防!阿彦越是认识到这一点,就越感到恐惧,甚至不敢往深了揣测文戚此时如此痛快的原因! “可是,你毕竟是齐家人……” “我当时就已经不是了!”文戚怒视着阿彦道:“别跟我说什么齐家人不齐家人的!齐家压根儿没把我当成人!” “你他娘的放狗屁!老祖宗当年是怎么对你的?吃的用的,哪一点对不起我们这些门徒了?” “你喜欢吃苹果,我非要给你个梨,你会喜欢么?我快饿死了,你却让我辟谷养生,我能对你感恩戴德么?” 阿彦愣了一下,“你到底想说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我来齐家就是为了学习蛊术,他不肯教,难道我就不能走么?你别在我面前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话,你拍拍心脯儿问你自己,就算你对他忠心耿耿,你敢说他要禁蛊的时候你就愿意?谁都是爹生父母养的,谁都只有一条命、一辈子,我想要的他给不了,我怎么就不能走!你说啊!你倒是说个道理出来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二十二章 离人再现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会客厅里,金玢大叫一声道:“行了行了!买定离手!” 唐鬼愣了一下,“合着你不下注啊?” “我当然不,我是庄家,为什么要下注?哎?”金玢死死扣住原本属于唐鬼的三枚银元,“干嘛?抢钱啊?” 当阿彦把文戚从房里拖出去后,金玢干脆借着这出戏开了赌局,让唐鬼和金寒池赌阿彦和文戚谁能赢,唐鬼刚下完注,突然反应过来现在好像不是赌的时候,而金寒池更是忍不住了,对着金玢道:“真行!您老人家是真不着急!也不想想那文戚万一真死了怎么办!” “死不了,”金玢耸了耸肩膀,指着唐鬼道:“他还押文戚了呢!” 唐鬼心里知道自己为什么押文戚,他赌的不是文戚和阿彦到底谁的蛊更厉害、谁更能打,早在上海的时候,唐鬼其实曾经和文戚打过交道,毕竟是做过土匪的人,能打的、能出计谋的,他都见过,但是从唐鬼过往的经验来看,什么都比不上心狠的,光凭这一点,阿彦就斗不过文戚。 只是现在不是讨论这些问题的时候,唐鬼明白金寒池的意思,现在最关键的问题在于文戚不能死,他的命到底重要与否,章杳比他们都清楚,退一万步来讲,章杳现在要是能压住文戚的话,也不会任由文戚这么大摇大摆穿着他的衣服顶替他的位置。 唐鬼、金寒池和金玢都没说话,但是彼此换了个眼神儿之后,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 就在这时,金玢环视整个房间,突然笑了一声道:“哎,你们两个大老爷们还不如个丫头,瞧瞧人家叶家那丫头脑袋多灵光!” 此时不需要金玢多说,唐鬼和金寒池也猜到了叶君霖在哪儿,且不说唐鬼怎么想,他一个大老爷们儿,充其量是责怪叶君霖没有叫上自己一起,毕竟,他也想当面问问章杳的脑壳是不是被门夹了?这是出了天大的事儿,他才会想到将族长的位置交给文戚一个外人。 而金寒池的感觉,自然则要复杂一些。 金寒池对叶君霖到底是什么感情呢,其实到现在为止,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早在上海的时候,金寒池以为自己已经对叶君霖不抱希望了,怎么说呢,他本来也不是很喜欢叶君霖,而后又是知道休伶其实才是自己真正喜欢的人,甚至于,当叶君霖还想要对付休伶的时候,金寒池是毫不犹豫站出来保护休伶的。 只不过……如果要是叶君霖和章杳在一起了,金寒池这心里还是觉得有些怪,在前往千古镇的路上,金寒池曾经想过,如果自己落魄了,最需要的、也最可能获得的,其实就是叶家的帮助,但如果叶君霖和章杳走到一起,他突然觉得心里有些怪。 而当众人正为此纠结的时候,叶君霖已经在章杳的房里了。 “为什么?你不知道族长是什么意思么?不知道五族是讲究脉系传承的么?你让他代替你站出来这算怎么回事儿?” 叶君霖此时已经顾不上考虑章杳的感受,隔着屏风对着里面大吼着,她进门之后就发了一连串牢骚,但是里面的章杳却始终一言不发,这才导致叶君霖如此气急败坏不顾形象,可谁知她喊过这么一通后,里面的章杳仍是没有反应。 “喂!我说!”叶君霖气得冲进屏风,一把掀开珠帘,这才明白原来自己刚刚那通牢骚都算是白喊了,章杳根本不在房里。 会在哪儿?叶君霖在脑海中不停思索着,这齐家大宅就这么点儿地方,更何况章杳与齐家人关系不好,要住在这里已经是迫不得已,所以他平日里大多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再加上他又刚刚突然将族长的位置交给了文戚……叶君霖一想到这一点不由得心头一紧,这家伙会去哪儿? 叶君霖他们都以为章杳在千古镇上没朋友,但是这事儿怎么说呢,谁还没个三亲六故的对吧? 不过,其实章杳也没想到自己突然迎来了这么一位客人,什么叫救命恩人?现在就是。 章杳是亲手将自己的军装和佩刀交给文戚的,在那么做的一刻,章杳觉得自己已经想清楚了,现在且不说什么心里舒不舒服、脸面好不好看,就只说解决问题这一点,如果自己真是一直不能炼蛊了,倒是真不如将族长的位置交给文戚,自己主动一点儿,这事情还能稍稍好看一点儿,章杳甚至已经来不及担忧文戚会在别人面前如何描述自己的情况,要知道,他是死活都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已经不能下蛊了的,但眼下这件事情关乎的已经不是自己的脸面,而是关乎返生蛊、关乎所有人的命运。 行了,章杳在心中权威自己,既然不能胜任,不如就拱手于人…… 章杳目送文戚往正厅去了,而就在他闭门沉思,考虑着自己接下来的去向——他甚至都想过要走,如果自己不是也再也不能胜任章家族长的话,整日为难地在这里面对曾与他有着血海深仇的齐家人,好像也没什么意义…… 而那位访客的信息就是在这时抵达的,章杳突然感觉耳朵里有些发痒,还不等他伸手去揉时,一个声音紧跟着突然响起。 “出大门,往东两百步,小酒馆一聚。” 在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章杳浑身哆嗦了一下,已经分不清楚到底是惊喜还是惊吓,他也顾不上换什么衣服,就穿着文戚换下来给他的衣裳,匆匆出了门。 千古镇上供人娱乐的地方不多,章杳很快便找到了对方说的那个小酒馆,大厅里大概有七八张桌子,熙熙攘攘地坐满了人,章杳却一眼就认定了一个背对着自己的身影,两步上前一把拍在那人背后。 “你怎么又来了?” 章杳说话间在对面落座,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真正看到章山十的那一刻,心里还是有点儿说不出来的滋味儿,只见章山十满脸青须须的胡茬儿,章杳有点儿摸不清他到底多久没洗脸了,身上的衣服与他们相比时又多了几个补丁,更多的地方压根儿懒得补,活脱脱像披了一身拖把条,而且,章杳记得当初他们分开的时候,自己还特意给章山十留了些东西,他身上所有钱分成三份,三分之二都给了章山十,还有衣服和吃的,但现在看来,章山十连个包袱都没有,果然如同落难的饥民般,让人心酸。 “你看,”章杳叹了一声道:“早说了让你跟我们一起……” 章杳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旁边的伙计打断了,只见伙计端上来两碗大碗面摆在章山十的面前,有些责怪道:“剩两个铜子儿都要打酒喝,就没见过你这样的!吃吧,我们掌柜的给的!” 章杳忍不住摇头,看样子不光是自己,但凡是见到章山十的,都会将他当成难民。 当初,章杳给章山十解蛊并让他重新恢复成人形后,便带他离开了那棱格勒,他们足足走了三日才抵达一座城镇,当时章山十的情况非常虚弱,章杳本想让他休息两天再上路,无奈当时的盘缠实在不凑手,三人几乎沦落到要住破庙的境地。 许是章山十料想到了章杳的为难,便主动提出让章杳和文戚先前往千古镇,章杳一再劝说,谁知章山十却直截了当地告诉章杳——他不是替章杳为难,而是他压根就不想去千古镇,或者,更直接点儿说,他就是不想再跟着章杳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二十三章 喝面汤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什么叫做命运多舛?章杳觉得没有人比自己更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 以前的时候,章杳从来不明白性命这种东西有什么重要的,他在章家长大,从出生那天开始就看惯了章家军那些行尸走肉,他以为自己不会为任何事情而伤心的时候,章家灭门了,这让章杳不由得开始反思,生命到底有什么意义,他开始将文戚、章山十和章为民这三个仅剩下来的人当成过命的兄弟,但是他没想到,共患生死后,章山十却要离开自己。 当时,章杳什么都没说,他沉默了许久,反思章山十要离开自己的原因,他以为自己会找出一个反驳的理由,但是后来却发现任何理由都在支持着章山十离开自己——他当初跟着自己本来就不是自愿的,只是为了讨口饭吃,他们章家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利用这些没活路的人,章家人以为他们收留了这些没活路的人,将他们变成不怕死的行尸走肉,他们一直以为这是一种恩惠,毕竟如果他们不这么做,这些人也注定会死……可是,在意识到人生到底是什么后,章杳突然替这种想法感到羞耻,他在想,章家已经存在了近千年,为什么就从来没人觉得这种想法幼稚到丢人? 人都是活的,能不能活下去,这种问题不是他们章家人能决定的,他们不是救世主,没有资格决定别人的生死,且不管章山十当初为什么来,现在他想离开,章杳实在找不出一种理由说服他,说留在章家是件好事儿。 没什么可说的,那就不如不说,章杳将身上的钱分成三份儿,当然了,他也问过文戚,问他是不是还想跟着自己,是不是想去千古镇,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章杳跟文戚商量着,决定将三分之二的钱都给章山十。 其实考虑他今后的生活还是其次,更多的,是章杳在良心上对章山十做出的补偿。 后来章山十说了怎样让章杳觉得心疼的话,此时他已经不想再重提,只说章山十现在的境况,章杳的确觉得心疼,也幸好那店小二打断了章杳,否则他可能又要说一句错话,在短暂的停顿和反思后,章杳甚至觉得那话有点儿幸灾乐祸,他想告诉章山十,你瞧你现在这情况,早知道如此的话,当初你还不如跟我到千古镇来……他是这么想的,但他没说,反思后,也认为自己不该这么说。 章杳招呼来店小二,要再点些酒菜,谁知章山十却摆手打断了他。 “也好,”章杳以为章山十是想替自己省钱,便顺着他的话道:“等会儿我们回齐家,到时候我叫人再给你准备点儿吃的。” “不用,”章山十吃面吃得山响,呼噜呼噜的,一个脑袋差点儿扎到面碗里,头也不抬道:“我已经去过了。” 章杳一阵惊愕,然而还不等他问出章山十是在什么时候又是为什么去过齐家,就见章山十摸出一块手帕。 “这是……” 可章山十还不等章杳说话,直接将那手帕丢进了面碗里,还不忘用筷子按了按,将手帕整个浸在面汤中! 碗是个碎了碗口的破瓷碗,面是葱油面,面条已经吃完了,只剩一碗泛着零星油花的汤,手帕上的血在热腾腾的汤水中晕染开来,看着有种说不出的恶心,而章山十已经端过另一只碗,一边嚼着面条,一边用筷子指了指那碗,满脸坦然地对着章杳道:“愣着干嘛?喝啊!” 喝?去他妈的!别说喝了,章杳简直想把碗扣在章山十脸上,他想问问章山十,他是不是看到文戚大摇大摆取代自己成为章家族长,所以故意演了这么一出,想让自己认清身份! 然而仔细想了想,章杳又的确是很明白章山十的为人,第一时间便想到他绝对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儿。 那么……面汤……手帕……血……喝……章杳突然觉得一个想法好像惊雷般在脑海中炸开,他一下明白了章山十的用意! 于是乎,当小酒馆里所有客人连同伙计都在盯着章杳,甚至已经有人按捺不住站起身来好像要帮他打抱不平时,章杳却端起碗来,好像是捧着琼浆玉液,毫不犹豫地咕咚咚喝了个底儿朝天! “穷啊……”掌柜的不忘拍了小伙计一把,努努嘴道:“瞧见了没有?人穷啊,就是志短,别说面汤,给泔水也得喝!现在你知道我为啥让你好好干活儿了吧……” 掌柜的还有一番絮叨,只是章杳和章山十都没有听进去,两人径直出了门,临走时还不忘在桌上拍下一块大洋。 章杳是什么人?不说有钱没钱,族长与否,首先,他这人从小就不喝面汤,但是在他眼中,他刚刚灌下去那碗根本就不是面汤,还真说对了,对于他而言,那就是琼浆玉液——当那血水在碗里晕染开来的时候,章杳突然想到了在那棱格勒地穴中发生的事情,当初文戚也是给他喝了碗血,说是章百手的血,且不说这中间的原理到底是什么,但章杳清楚记得,自己当初就是在喝了那些血之后,就恢复了炼蛊的能力。 章杳在第一时间明白了章山十的意图,他根本就是给自己续命来的! 但是,就在章杳想要感激涕零的时候,章山十却突然停下脚步,一脸严肃地望着章杳。 “这不是章山十的血……” “什么?那是谁的……” 章杳本以为这是章山十偷偷帮自己留下的保护措施,他当时是以为,章山十或许觉得这血有用,所以用手帕浸染了一些,但是当章山十出口否认后,章杳突然也察觉到了不对的地方。 是啊……章山十当时他妈的根本就不在地穴里啊!而且,那血一下就晕染开了,颜色也很鲜艳,显然不是保留了一个月后的颜色。 而章山十接下来的话,立刻给了章杳答案。 “你当时喝的,也不是章百手的血……” 此时此刻,如果章杳和阿彦能不计前嫌地一起喝一杯的话,他们一定会同仇敌忾地怒骂文戚的阴险,只不过他们不能。 而章山十也没有跟着章杳一同回到齐家,他是个粗人,不会斯文含蓄地跟章杳云山雾绕地遮遮掩掩,他直接将自己最初到现在的想法告诉了章杳。 “你以为我像你一样,人家说什么我就信什么?我早就知道当初下蛊让我恢复人形的根本不是你,是文戚那个小王八蛋!他早就想到了要取代你,所以他给你喝的不是你爷爷的血,他就是想当你爷爷!” 章山十指着章杳的鼻子破口大骂了一通,怪的是,章杳竟然也没脾气,只能默默点头。 所幸,章山十及时收敛,他最终叹息一声道:“凡事留个心眼儿,你想拿人家当兄弟,人家未必。多留一手,自己就多条活路,你瞧,现在我不是还在这儿么?我就是你的那条活路!” 章山十说着,轻描淡写地在章杳背上拍了一把,就是这么轻轻一把,却让章杳觉得整颗心都暖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二十四章 齐家祠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这天晚上,唐鬼格外开心,他赌了文戚会赢,虽然金玢和金寒池都不看好,但是文戚最终却还是大摇大摆地进了房门,虽然衣服脏了点儿、脸上花了点儿,可这些都不重要——是阿彦亲自将他送回来的,这中间的胜负分别,一言既知。 唐鬼很是不要脸地跟金玢要钱,好像刚刚嚷嚷着不赌了的根本不是他,而金玢倒也没拖拉,她根本没心思理会唐鬼,随手从怀中掏出个钱袋便甩给唐鬼,整个过程中,她的目光都一直盯着阿彦和文戚。 阿彦看到了金玢异样的眼神儿,但他没做解释,是的,他决定原谅文戚,其中缘由只是因为文戚的那一番话,这理由其中暗藏着只有齐家门徒能理解的心酸,他就算解释了金玢也不可能懂。 “不管你们怎么对我……”文戚重新回来,虽然一脸狼狈,却显得比之前更趾高气昂,他故作一脸宽宏大量,摇头摆尾道:“我都不计较,我回来,是为了大局。” 没人应声,而文戚也不在意,抖了抖衣服道:“我回去换套衣裳,蛊已经在炼着了,明天早上就可以开始斗蛊了,你们也提前准备好吧。” 小人就是小人,但凡稍稍得志便肯定会猖狂,这道理谁都明白,只是见了还是会觉得恶心,几人强压着怒气各自回了房,且不说这一晚到底有谁睡得着,有谁睡不着,但,天总会亮。 次日清晨天还没亮的时候,叶君霖就在章杳的房门口守着,但是一直到日照三竿时,章杳才出现。 叶君霖被冻得浑身发抖,嘴上毫无血色,心里虽然有一肚子怒气,却缓和了半天才艰难地说出话来,尽管是高声叫嚷,却已经听不出半点儿怒气,而好像是少女的委屈抱怨。 “你在这儿等了一晚上?”章杳有些心疼,想伸手握住叶君霖的手帮她取暖,然而手刚伸出来一半儿,却突然觉得不妥,慌忙又收回去了。 叶君霖舌头僵直断断续续道:“你说我为什么在这儿?你就不想给我个交代?” 章杳说不出话来,自己该给她什么交代?莫非是要提前通知她,自己已经不再是章家族长,配不上她的身份?或许将来叶景莲都不会再高看他一眼,所以要让叶君霖另寻高枝? 人和人之间最怕的就是这点,明明都是出自好心,但是又因为太好心想要替对方着想,强行压抑自己想法的同时,也误解了对方的意思。 “不管你现在能不能炼蛊,”叶君霖也顾不上章杳的颜面,咬着牙低声道:“就算你现在不行,我可以等你,但是你把族长的位置就这么让出去了,将来怎么办?你以为做族长就只是需要会炼蛊么?肤浅!你做了这么久族长难道还没想明白?这位置不是什么荣誉,而是责任!你以为他能替你……” 叶君霖的话只说了一半儿,便被一阵脚步声打断,而文戚刚刚走进来,并没有听到叶君霖的前言,只是粗略地捕捉到了一半儿后语,便断章取义地高声道:“诸位不用担心,我文戚做事儿是讲信用的,章家的赤蛰蛊,我已经替他炼好了!” 文戚的声音洪亮,听起来中气十足,虽然看他的身体状况尚未恢复,但是人嘛,有精气神儿就是不一样,此时就听他的声音在整个院子里回荡,唐鬼和金寒池也都听到了,但却都没有走出来,显然是心里不爽,尤其是文戚的那个“他”,金寒池摇头苦笑一声道:“果然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而坐在对面烤火的唐鬼更是直接敞开嗓子骂了一声道:“他他他!大活人没名没姓么!老子他娘的知道你说的是谁?” 章杳没理会,倒是感谢文戚的出现恰好帮他打破僵局,否则的话,章杳还真不知道接下来要如何回答叶君霖,此时便顺势问道:“炼好了?” 文戚点头,没有想多对章杳交代什么的意思,他心里也知道自己之所以称呼章杳为“他”,根本就是故意的,不为什么,就是现在没想好怎么称呼章杳,直呼姓名听起来像骂人,可章杳这名字怎么叫起来都不亲切,自己又不可能再管他叫什么族长,他用一个“他”字含混代称,就是要让叶君霖他们明白,章杳现在已经今非昔比了,自己更没有义务事事都要向他交代了! 可还不等文戚反应过来,章杳却率先接过他手中那只巴掌大的蛊坛——第一次出手的时候的确是“接”,文戚下意识不想松手,而章杳第二个动作直接就是蛮横的“抢”。 文戚就这么眼看着章杳抢过蛊坛直奔门口,只能在心中宽慰自己,心说就让他再逞能一次,反正所有人已经都知道这蛊是文戚炼的,更何况,事情接下来是什么情况还说不定的,如果文戚的蛊在斗蛊中赢了,将来他们所有人都得巴着他!求着他! 章杳没想那么多,端着蛊坛往门口去,而就在他上台阶的时候,一双纤纤玉手掀开了竹子门帘——唐鬼和金寒池隔着一层门帘,都不知道走来的是谁,但金玢就是好像早已预料到了一样,在他们故意晾着文戚的时候,就只有金玢率先站起身来,两步来到门口。 一切就像是提前预演过的一般,就像是在他们的计划之中,就在金玢掀开门帘的瞬间,章杳的蛊已经送了过来,她也顺势接住。 天光好像也是提前准备好的,在金玢接住蛊坛的瞬间,阳光打在那只琉璃蛊坛上,闪耀的光亮令所有人睁不开眼,唐鬼和金寒池也不由得坐起身来,探头望着那只蛊坛。 气氛就此严肃起来,没有人再乱说什么风凉话,众人面面相觑,就听金玢开口道:“行了,既然东西都预备起了,孩儿们,操练起来吧!我瞧今天这日子不错,事儿也是大事儿,咱们不妨就认真点儿,后院走起来吧!哎,那个文戚啊,你也别客气,一起来瞧瞧,多学习学习!” 当金玢张罗了这么一句后,所有人都起身往侧面的小门走去,他们都知道金玢说的那个地方是哪儿——在后院儿,又是很庄严的地方,那自然就是齐家祠堂无疑,只不过,当众人为了躲避齐家耳目,纷纷默契地低着头沉默着往祠堂走去的路上,他们心中却充斥着不解和疑惑。 金玢这话很怪。 相比较之下,文戚的困惑大概是最轻的,毕竟,他刚刚就想到了,金玢故意叫他,又说让他去看看热闹、学习学习,无非只是因为不认可他,所以文戚的想法还是如刚才一般,略去了不满之后,只剩自负,洋洋得意地等着自己的蛊在斗蛊的时候惊艳亮相。 但是对其他人来说,尤其是章杳,他们却无法忽略金玢语义中的毛病。 一来,也是因为他们比文戚更了解金玢,尤其是金寒池,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太长,知道她实在不是容易遗漏重要信息的人,二来就自然要说这个“重要信息”,为何金玢故意说让文戚来凑热闹,而不是将他当成主事儿人?要知道,炼蛊的时候,蛊虫的主人必须在场,金玢也该知道章家蛊虫是由文戚来炼的,可为何听她那口气,好像还是认准了章杳才是炼蛊人?难道只是为了给章杳长脸撑腰?不是吧……完全不像她的性格啊…… 几人还没能想出缘由时,人就已经到了祠堂前,这齐家祠堂也是旧宅重建的一部分,其实章杳和唐鬼是最不想来这儿的,唐鬼是亲历者,章杳则更是始作俑者,他们都知道当初王大雄放炮炸毁齐家时,所有齐家人都在这里自缢而亡了,尤其其中惨状最甚的就是齐秉医,听说,当初齐孤鸿重回祠堂时,齐家其他人都是吊在房梁上的,只有齐以跪在上,他早已死了,但是为了让自己保持下跪的姿势,他竟用钉子将自己的手腕和膝盖钉在地上! 祠堂是重建的,死尸早就不见了,牌位也不见了,千古镇的百姓为了保留建筑制式,还是修建了祠堂,但整个房间是空的,想来这么长时间也没人进来过,房间阴冷,一进门便感觉到一股寒意扑面而来。 这次倒是金玢对这祠堂比较了解,毕竟就连唐鬼也从没有资格进入齐家祠堂,倒是金玢当初嫁入齐家时,为了祭祖才曾经进来过,此时对着祠堂指指点点,规划着将来要如何依照以前的情况来布局…… “行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金玢清了清嗓子道:“先说咱们今天的事情,来吧,四位族长请先站出来,咱们啊……”金玢皱着眉头仔细研究了一下措辞后,才清了清嗓子高声道:“要斗蛊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二十五章 五族蚪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金玢是特意研究过这措辞的,她认真想了半天—— 今天这件事情,是为了要用五族的蛊来引出返生蛊隐藏的地点,为了万化归一,必须要将五族的蛊虫凝结为一只蛊虫,这事情但凡蛊族的人都再熟悉不过,可以说是每个蛊师的入门功课,他们其中每个人,包括唐鬼这种野路子在内,最初学习炼蛊的时候,也是先用蛇、蝎、金蟾、蜈蚣和壁虎这五种毒虫炼出第一只蛊的,只不过,现在的情况则是用五族各家的五种蛊,来炼成同一种蛊。 也就是说,用毒虫炼,那叫做炼蛊,但用五族的蛊来炼的话……金玢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斗蛊”这个词比较贴切。 只是当金玢因为自己这个准确的措辞而沾沾自喜的时候,却没想到她这个词给在做的其他几人带来了莫大的压力。 五族斗蛊……包括在场的唐鬼、金寒池、叶君霖、章杳和文戚在内,可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毕竟,自他们的有生以来,还从未见过这种场面,更是从没想过自己有资格成为亲历者之一。 五族之间早有协定,想想看,五族甚至有所约定,各家自有镇宅蛊,决不允许他族带着蛊术进入自己的领地,更何况是斗蛊。 金玢却没理会这人脸上的顾虑神情,只是自顾自地将五只蛊坛都摆在了原本摆着祖宗牌位的地方,她在地上踩了踩后,不由得骂了声娘,“真是啊,有些事情就是不能让外人来做!” 众人看到金玢落脚的地方时,已经明白了她的抱怨从何而来——五族中有个同样的规则,甚至五族之外的所有蛊师都是如此,但凡是天井下面正对着的位置,都会留着一块砖是松动的,金玢之所以骂人,是因为重建齐家大宅的百姓们没有留出那块松动的砖,但毕竟他们不是蛊门中人,细细想来,这事情也怪不来他们,除了蛊族之外谁又知道这道理呢? 没人劝说金玢,章杳和唐鬼默契地到外面找来了铁锹等工具上前帮她挖开砖块,又在下面动土,挖出一块三尺见方的空地,直到这时,金玢才吹了个口哨,命齐家人送来早已准备好的泥坛。 各家炼蛊时,所用的坛子大小不一,祖宗们在这一点上没有做出过分的规定,五族也各自变通,反正祖宗没说死的事儿,那就是活的,是可以视情况而改动的,各家便渐渐因他们所炼蛊术不同,确定出了不同的蛊坛规格。 但金玢今天所准备的,绝对算超大号,首先炼生蛊和阴蛊不同,阴蛊蛊虫大多较小,所取得材料也是重质量而不重个头儿,而就算是生蛊,蛊虫也是在炼出来成型后才逐渐成长,犯不上在初使时就摆这么大阵仗。 所幸金玢倒是坦然给出了答案,“没什么,既然都是五族的精英,各位的蛊虫自然也非同凡响,给个大家伙,让你们好好操练!” 金玢接下来的这句话,更是让几人心思复杂,他们都明白今天炼蛊的目的,找返生蛊,这是所有人共同的欲求,但是往下细分的话…… 五族的蛊要在一起炼出一个蛊,彼此之间自然要有争斗,虽说目的相同,是为了让最后活下来的蛊虫能在汲取了五族毒素后帮他们找到返生蛊,可谁能说自己没有半点儿私心?谁能说自己没想过要让自己的蛊虫胜出才显得脸上有光?有些事情虽然是不能直接说出来的,它与中国传统教授了几千年的礼数、规则有关,但谁都得承认,那些东西就是人心中自然而言必须会滋养出来的。 只不过在结果出来之前,几人也不能多说什么,一个个都小心翼翼地藏着自己的小心思,故作谦让实则激进地将自己的蛊虫塞进金玢手中。 曾有人说过,毒虫先后进入蛊坛的顺序也有可能影响炼蛊的情况,他们的理论源自于毒虫最先熟悉蛊坛的情况就更有可能取胜,而在五族中,他们也依照这个规则,每次炼蛊的时候都是最先将自家本命的蛊虫率先放入蛊坛,只不过他们长久以来的经验都告诉他们这其实毫无根据,有时候哪怕提前几天先把本命的毒虫放进蛊坛中,却还是无法改变毒虫最后被吞噬的现实,只不过此时此刻这种迷信却是他们唯一紧握不放的希望,几人争先恐后先将自家的蛊虫递给金玢。 然而,金玢好像根本不懂这规则似的,完全是凭着性子随便将蛊虫放进蛊坛,这几人中,除了章杳的蛊虫是放在蛊坛里的之外,金寒池、叶君霖、唐鬼和齐孤鸿的蛊虫都是自己跳进蛊坛中的。 这一情形不由得令他们心中有些感慨——正如那句“子非鱼”所说的,他们不是蛊虫,自然了解不了蛊虫的心思,而蛊虫不知道它们自己争先恐后跳入的其实是一场若非胜就是死的斗局……就像人,每天追着利益跑,却不知有时候正是利益将他们推进绝境…… 这个感慨让几人突然忘记了自己正在做什么,只是呆呆望着蛊虫不做声。 倒是金玢有些忙碌,青螣、独瑟、詹丑和虎麟的蛊虫倒是都跳进蛊坛了,而且在一瞬间便响起嘶斗的声音,可她捧着章家的赤蛰蛊虫,那只蛊却没有要进去的意思,金玢也顾不上什么礼教规则,只好粗鲁地在蛊坛上使劲儿拍了半天,还不忘瞪眼怒视文戚一眼,意思是说,你先吹出来自己的蛊虫多么厉害怎么这时候怯场了? 直到她费了好半天工夫,那赤蛰家的蛊虫才咕噜一声滚进蛊坛,就好像是人,身不由己被推进命运。 “好了!” 金玢说了这么一声,几人不由得面面相觑,一时间有点儿无法相信。 在他们的经验中,炼蛊是一件需要严密仪式的事情,可金玢不但在将蛊虫推进蛊坛的时候如此草率,就连事后也没有任何礼规仪轨,只是草草一句便盖上了蛊坛。 “祖宗……”金寒池率先颤颤巍巍问了一声道:“这个……是不是还需要放蛊引和贡草?” 金玢被金寒池这话提醒,顿时恍然大悟般地一拍脑门,但她没有认错,为了掩饰自己的错误,反倒很是淡定地继而道:“这是五族斗蛊,你们五族的族长都在这儿了,还要什么规矩?闭嘴!都给我看……不对,都给我听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二十六章 火焰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不得不说,从开始到现在,金玢所说的所有话中,就特么属这个措辞说的最准确。 是,是听,而不是看。 从蛊坛被关上的那一刻起,就不是凡人所能看到的世界,身为五族的族长,又曾经炼过无数次蛊,唐鬼、章杳、金寒池和叶君霖不得不承认他们其实曾经无数次猜想过在那按不见日的几天里,蛊坛中会发生什么事情。 嘶斗是自然的,只是,会是什么样的斗法呢?他们都见过自己的伴生蛊,它庞大而又威力无穷,但是在他们心中,那种实体不管怎样可怖,都不如蛊坛中尚未成形的蛊虫让他们更加向往和好。 会发生什么…… 几人没有直接发问,假装自己好像什么都了解了似的,但是当蛊坛里发出第一声尖锐的撞击声时,几人都不约而同地趴在地上紧贴着那块方砖,试图探究里面响起的声音。 到底是谁?是谁的蛊虫先赢了? 金玢没有给他们摆弄什么花哨的仪式,但仅凭现在的情况就已经足够吸引他们所有的注意力了,从那第一声响起直到后来,几人就在这房间里不眠不休,甚至不敢喝水,生怕上茅房的功夫里,会错过了他们自家蛊虫的胜负经过…… 这次炼蛊的规则是金玢定的,开坛就粗糙,后面的过程更别指望她能精细到哪儿去,她只是说了三天后开坛,而后便出去玩自己的了,临走的时候,金玢曾经诧异地望着几人道:“你们不会要一直在这儿等到开坛的时候吧?那还要有三天呢?哪怕你们最后一天再守在这儿呢?” “是!我就是听听,等会儿就走……” “嗯,这个,炼蛊啊,看命嘛……” 几人嘴上敷衍地这么说着,却都没有离开的意思,唯有金玢走了个坦坦荡荡,没办法,且不说金玢的性格,就说眼下的事情——其他几人,唐鬼、叶君霖、金寒池、章杳和文戚,他们之所以要留在这里,是想知道自己的蛊虫能不能赢,但是金玢有什么理由留在这里呢?她又没有蛊虫,下的那是齐孤鸿的蛊,从心境上来说,充其量不过只是个来凑热闹的罢了,而且要是从事实情况上来说的话,她也压根儿不觉得齐家能赢,人家叶君霖和金寒池拿出来的是啥?活灵活现,如同长在身上似的,而且能动能静!这意味着什么?一来意味着蛊虫够听话,完全受主人的控制,光是通灵性这一点就足够难得,二来呢,叶君霖和金寒池生来就是被当做族长来培养的,这一点和唐鬼、齐孤鸿不同,虽然说年纪差不多,但人家炼蛊炼了多少年?那可是吃过见过的!他们能选择随身携带的蛊虫,怎么可能普通?往最差的一点来说,金玢当时遇到的情况非常尴尬,齐家的蛊虫是她偷来的,齐孤鸿就在眼前,虽然唐鬼赞叹她手活儿好,可偷东西难道就不需要技巧?她可是拼了命才摸出一只装着蛊的瓷瓶,能做到这一点已经实属不易,就别说挑了,其实当金玢看到自己拼死偷出来的不过只是只火焱蛊的时候,她比任何人都要心灰意冷,早就已经想到齐孤鸿注定要输了。 真是丢人啊……金玢倒是没想自己和齐孤鸿之间的关系,毕竟,生的孩子多了,也就不那么看重了,她倒是不觉得齐孤鸿的蛊输了会给自己蒙羞,只是觉得在齐家的地界上,他的蛊却输了,真不知道齐孤鸿会是什么想法…… 金玢本以为自己不会因为这些问题而过意,但事实上在接下来的两三天里,她始终因为这个问题而辗转反侧倒枕捶床,到最后只能劝慰自己,反正事儿都出了,想什么都没用,更何况齐孤鸿自己应该也能理解,他毕竟技不如人,谁让人家叶君霖和金寒池随身带着的都是那么厉害的蛊,就只有他齐孤鸿把火焱蛊当成宝贝似的带在身边呢…… 当然了,金玢不知道齐孤鸿将火焱蛊带在身边的寓意,自然也不知道其实齐孤鸿在第一时刻就知道自己的蛊被人偷了——他需要火焱蛊么?并不!齐孤鸿经常带着火焱蛊,无非只是免于唐鬼那货看不见光就要骂人而已!所以,当他抹黑前往唐鬼的房间里时,已经就知道有人出手了! 要说这件事情的怪之处,虽然没人相信,但是恐怕也就只能从宿命论上来解决了,齐孤鸿是在当时就料想到有人偷走自己的蛊,用于跟五族炼蛊来着。要说金玢早有准备,难道齐孤鸿就没有? 此时重新说起齐孤鸿和金玢的对话,他的确是说了自己不参与五族炼蛊的事情,而且特地跟金玢提到当初她是如何回答齐家的事情,齐孤鸿想告诉金玢的是,当初她之所以能回到齐家,乃是因为镇宅蛊的护送,而镇宅蛊一直在齐家,齐孤鸿始终记得齐以以前对自己说过的话,镇宅蛊是找到埋藏在齐家的五族蛊术的关键,但是齐孤鸿必须要有降服镇宅蛊的能力,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金玢,但他自己心里清楚自己现在还对付不了镇宅蛊,他想慢慢思量一阵子,不想因为金玢的提议就召集五族来炼蛊唤醒镇宅蛊,以至于事情到了不能收场的情况。 正因如此,当齐孤鸿发现自己的蛊被人偷走之后,倒是不大惊慌,他是最清楚的,被人偷走的不过只是火焱蛊,充其量也不过只是能照亮而已,根本谈不上跟其他几族斗蛊的程度! 齐孤鸿以为自己的无为是阻止镇宅蛊的关键,谁料…… 事情和他们想象中都不一样,谁能猜到齐孤鸿的火焱蛊竟然能那么强呢! 三天时间对于唐鬼这些一直守在祠堂里的人来说,既漫长又短暂,在等待的时候,一分一秒都是漫长的,然而就在蛊坛中发出那最后一声巨响的时候,时间又变得短暂。 怎么了?几人互相对视,好像都觉得自己忽略掉了最关键的问题,这三天以来他们都守在蛊坛旁边,关注着一丝一毫的动静,始终都没听到哪一种蛊虫真正占了上风,以至于他们在听到那一声巨响的时候,都觉得不可思议。 “是谁?” 包括文戚在内,这几位族长都异口同声地问了一声,而且各自心中都有了答案,文戚觉得获胜的肯定是自己,叶君霖觉得倒是有可能是金寒池,而金寒池和唐鬼难得地达成默契,都觉得有可能是唐鬼家的虎麟蛊…… 几人各有心思,望着蛊坛面面相觑,却都没有打开蛊坛的勇气。 直到金玢出现,她穿过众人缓缓来到那块方砖前面,就像一个绝对的局外人般,不假思索便抠起方砖抱出蛊坛。 “里面是什么……”金玢沉声道:“咱们谁都说不准,但是之前可是先说好了的,不管是什么,都不能伤了五族的和气……” 说是五族,其实在场的只有四族,而真正具备战斗力的也只有四族而已,几人瞪大了眼睛盯着金玢手中的蛊坛,就看到在她打开那蛊坛的瞬间…… 一团火焰,是火焰,冉冉上升熊熊燃烧而又透着通透,仿佛不受这时间任何尘埃扎染的火焰。 “妈的!” 当别人都沉默的时候,是唐鬼率先骂了一声,打破了沉默,而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这一声怒骂到底是嫉妒还是惊喜。 总而言之,任何人都无法辩驳,他们瞪大了眼睛看着那蛊坛,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放出的蛊究竟有多厉害,比火焱蛊高处究竟多少段位,可现在众人就只能哑口无言。 那是火焰,是的,就是一团火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二十七章 斗蛊人,为蛊斗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齐孤鸿从小有一个很怪的特点,别人不知道,但唐鬼却清楚得很——这家伙不管做什么事儿,要是认真起来,总是会输,反倒越是吊儿郎当的时候才偏偏会赢,就比方说私塾的考试,你若给他七八天时间让他好好做篇文章,出来的东西往往让人失望,可要是临时抱佛脚一拍脑门儿地挥洒自如时,总能做出旁人意想不到的成绩。 真没想到,炼蛊也是如此,唐鬼长大了嘴巴,自从喊出那声“卧槽”后,他的嘴半天都没合上,心中哭笑不得地说,也幸亏是金玢随便偷了齐孤鸿一只蛊,若真让他像他们一样正儿八经地炼,或许结果又不一样…… 只可惜当事人没有在场,唐鬼突然觉得惋惜,他倒是想让齐孤鸿看看这情景,那家伙总像个娘们儿似的叽叽歪歪地觉得自己炼蛊的本领太差,倒是让他睁大狗眼看看自己到底有多牛啊! 金寒池仍有些难以置信地扑到蛊坛前面,只见里面只剩一滩浓水和支零破碎的手脚,他从一块尚未被啃食殆尽的皮肉中,终于确定他的金蟾蛊果然是死了,可是……金寒池心说还是有种说不出的郁闷,要知道,那只他随身携带的金蟾蛊是他多年前炼出来的,像他这种吃穿住用都极其讲究的人,愿意常年带在身边的,绝不可能是什么普通玩意儿,可是将这金蟾蛊打败的,竟然就只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甚至都没有毒性、只是用来照明的火焱蛊……金寒池倒不是瞧不起齐孤鸿,觉得他不够厉害,可厉害总要有个限度吧?如果青螣齐家的火焱蛊都能斗败自己最宝贝的蛊,那齐孤鸿到底是厉害到什么程度了?将这事情与齐孤鸿那张脸联系到一起,对金寒池来说怎么看都不合常理。 当金寒池捧着蛊坛发呆时,一只手已经率先将蛊坛抢过去,叶君霖和章杳虽然也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被齐孤鸿打败了,但多少还知道要碍着面子保持淡定,此时最不淡定的是文戚,他对这一次斗蛊抱有极大希望,甚至特地找章杳问过叶君霖、金寒池和唐鬼拿出来的是什么蛊,为的就是想要藉此机会扬眉吐气,也难怪他抱的希望太大,此时才会如此失望…… 只是还不等文戚看清楚,金玢的一声惊呼打断了文戚手上的动作,他突然抬起头来下意识向身后望去,脑袋刚转过去便看到一阵刺眼的光芒,紧跟着,文戚的眼中就只有一片白光,好像十个太阳照在雪山上反射的光亮般,足有半分钟的光景,他这才逐渐能看清房内的事物,周遭的砖墙和青石板都显得暗淡不少,而不光是那片光离开了房间,就连金寒池和叶君霖等人也跟着冲了出去! 大院内,金玢一边顺手抢过瞎子的墨镜戴在脸上,一只手指着几人跳脚大叫道:“都愣着干嘛!赶紧抓回来啊!” 话虽然是这么说,其实不用金玢喊,其他几人也都明白这蛊虫的重要性,最尴尬的是,这如若是他们四人的蛊,自然会听他们的命令,但这蛊偏偏是齐孤鸿的,四个能将蛊虫控制自如的族长现在就只能露胳膊挽袖子蹦蹦跳跳张牙舞爪地抓虫。 文戚刚冲出来的时候又被那火焱蛊刺得双眼生疼,但他好歹长了记性,慌忙伸出手来挡着眼睛,仅从指缝中间悄悄打量着那火焱蛊。 说实话,文戚根本看不清那蛊虫具体的形态,一般而言,炼蛊之后,成蛊的形态会因为吸纳了其他毒虫的毒性,而导致外形上的变化,什么变了颜色或者长出翅膀都是小儿科,但现在文戚看不清楚,只是远远看到一团光,雾蒙蒙的清晨被那团光所点亮,整个院子被那火焱蛊照得五彩斑斓—— 没错儿,就是五彩斑斓,文戚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的眼睛尚未恢复,但是当他看向砖墙和石板时,发现那道光的确是丰富多彩而又诡谲绚丽的,就好像是上海街头的霓虹灯。 莫非说是……文戚恍然大悟,既然虫子被炼成蛊后改变形状都是小儿科,那改变颜色更是不值得一提的事情了。 不过,文戚只是判断出了这蛊虫的变化,思绪便到此为止,唐鬼却发现了其中的规律,只见他一把抢过金玢的墨镜,同时顺势一个扫腿将金寒池踢倒,不等他发出惨叫时,唐鬼已经踩着金寒池的肩头跳起来! 是的,当文戚盯着青石板上的色彩时,唐鬼的注意力则都在那波澜色彩的变化上——水池,他想到了很多人家院子中都有水池或者鱼缸,阳光照在水面上的时候,墙面上有时会出现投射过来的光影,光影也如水浪般波光粼粼地不停晃动,就像此时的情景,唐鬼就是这样,在无法直视火焱蛊的情况下,根据那斑斓光斑的变化规律确定了火焱蛊的方位! 在握住火焱蛊的一瞬间,唐鬼觉得自己的掌心好像都快被烧漏了似的,他下意识想要将手撒开,但意志力还是让他死都没敢松开手,唐鬼生怕会将那蛊虫捏死,手只敢拢成个半圆,任由那蛊虫在自己手中横冲直撞,每次都好像有个火球砸向自己般剧痛难忍…… 而好在唐鬼所忍受的痛苦也不是没意义的,就在他攥住蛊虫的瞬间,周围的光也随之暗淡下来,唐鬼在强光的照射下看不清周围的情况,但显然听到众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还……好……抓……” 唐鬼简直以为自己的耳朵都特妈的被照坏了,金玢的声音听起来缓慢而断断续续的,就像是坏掉了的唱片机,但是一个声音很快压过金玢的声音,唐鬼这才意识到不是金玢的声音变慢了,而是她说话的速度本来就很慢,断断续续是因为她在一边说一边思考,而那个突然出现的声音,就是让金玢吃惊到说不出话来的原因。 “听着,把那只蛊交给我。” 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唐鬼愣了一下,有点儿没反应过来,毕竟家里有几个女人那是五个指头就能数清楚的,但很快的,那人说话独特的语音让唐鬼一下认出来——能把中国话说得这么难听的人,自然是非中岛菡子无疑了! 而在意识到这话是中岛菡子说的后,唐鬼突然觉得想笑。 其实他之前也想过,五族之间说是联盟,但这个联盟是靠什么约定起来了?没有实质性的束缚,难保不会有人反水,在他看来,金玢、金寒池、叶君霖、章杳和文戚,都有绝对的理由会做出这种事情。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会是中岛菡子啊!唐鬼虽然跟中岛菡子不熟,就算加上前几天她哭着求自己给她下易容蛊的事情,唐鬼对她的感觉也充其量是同情,毕竟她是这些人中唯一一个和蛊术毫无关联甚至根本不会下蛊的人,她要火焱蛊能干嘛?觉得自己能找到返生蛊? “我说,小姑娘,这东西不好玩,怪烫的,你最好还是……” 这句话不长,就算因为唐鬼的揶揄而拖长声,但加起来也不到十秒钟,可这十秒钟的时间却足以让唐鬼的目力逐渐恢复,当他终于找到中岛菡子的身影时,也终于明白了中岛菡子敢对自己说这种话的底气是打哪儿来的。 中岛菡子此时正站在外跨院的门口,人还没下台阶,距离唐鬼足有十来米远,而她面对着唐鬼,左手勾着弥光的脖子,右手拿着一把刀,唐鬼手中火焱蛊的光亮时不时透过指缝落在那把刀上,透着杀气的刀光显得无比旖旎,正对准了弥光的肚子。 “行啊小丫头,你可是真他妈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二十八章 绕水三转,只为一击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中岛菡子到底为什么到千古镇来的? 在齐孤鸿的角度来看,她是因为亲人亡故无处可去,所以齐以才要带她一同来千古镇,尽管齐孤鸿不想去细细思考她来的原因到底是为齐以还是为了齐孤鸿,但再复杂也无外乎如此。 而唐鬼等人的想法则更简单,她就是被齐孤鸿带回来的,且不管是因为爱慕还是什么,毕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而且又不通蛊术的小姑娘,她的弱小甚至让他们忘记了她作为日本人和中岛家女儿的身份。 可以说,没人对她有敌意,只是怜悯而已。 但是中岛菡子有着其他人无法想象的目的,只不过,因为其他人都不知道中岛家遭遇屠戮那晚的真相,自然也就没人知道她的前因,更无从想象今日的后果。 的确,中岛江沿、中岛鸿枝和中岛芳子都死了,正因如此,没有人知道其实他们的死都是因中岛菡子一手引发的。 在齐以跟着齐孤鸿离开的那天夜晚,中岛菡子后悔万分,怨念如同饿鬼的枯爪般在她心中不停抓挠挥动,她本想是通过交还齐以来博得齐孤鸿的好感,但齐孤鸿和汝屠的关系让她意识到自己已经鸡飞蛋打,尤其是父亲中岛江沿的态度,让中岛菡子意识到想要挽留齐孤鸿和齐以,只能靠横野下二出手! 那天晚上是中岛江沿亲自给中岛菡子送来的晚饭,他当时的心情很好,虽然齐以回到了齐家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好消息,可以说是二十多年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但中岛江沿却前所未有地感到了解脱,所以他很开心地告诉中岛菡子,他没想到女儿竟然如此了解自己,而且还帮自己做出了之前不敢做的决定,正是这一决定让中岛江沿决定放下一切,他甚至在那一刻感觉到了脱胎换骨的爽快,他告诉她,自己要不计一切代价地改头换面,重新做一个正直的人…… 中岛江沿是快乐的,而且他觉得自己和中岛菡子分享了自己的快乐,同时表示了对她的认可和感谢,在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洗干净了,对于今后的生活,或许会充满苦难,他却自信满满迫不及待,以至于中岛江沿当时没有过多关注并分析中岛菡子那复杂的表情,他只是觉得,他的这些话一定已经卸下了中岛菡子的担忧和内疚,他对此感到很满足。 但是中岛江沿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他自以为是安慰的话,却令中岛菡子无比绝望,当他满足而淡然地离开中岛菡子的房间后,他的女儿是贴在墙上好像个间谍一样听着他下楼的声音,又冲向窗边亲眼目送着中岛江沿离开,在确定整个小楼就只有自己后,中岛菡子蹑手蹑脚来到一楼走廊拿起挂在墙上的电话机,拨通了横野下二的电话。 以前,这座小楼只住着齐以一人,因为中岛菡子患病,所以她曾被安顿在这里,由齐以亲自照料,中间因中岛芳子和齐以的关系发生变化,导致中岛菡子被搬到中岛江沿他们所住的小楼回避过一段时间,而后齐以因为放心不下中岛菡子,不顾中岛芳子和中岛江沿的阻挠,硬是将她迁回来了。 所以说,以前小楼里是没有电话的,后来因为横野下二时常要与齐以通话,中岛芳子又要联络生意事宜,所以中岛江沿特地在这里装了一部电话机,他自以为是好心,但他万没想到就是这部电话机,直接引发了中岛家的血案。 横野下二接到电话时并没有问对方是谁,只是听到一个急促的声音告诉他,说是齐以被送回齐家了,他在惊讶之后,突然关注到对方的声音,不禁疑惑地问这个女人到底是谁,他一时间想不出中岛家会有哪个女人愿意将这个信息告诉自己?莫非是待遇不公想要叛变的女仆…… “中岛菡子?”横野下二先是惊讶地低呼一声,而后疑惑地问道:“菡子……那个,这个消息你是从哪里知道的?你……”虽然明知道这样问有些不礼貌,但横野下二还是忍不住发问,“你为什么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我呢?” 一直以来,在横野下二的印象中,齐以对待中岛菡子就像亲生女儿一样,他曾经因为这件事情特地提点过中岛江沿,这事情有利有弊,好的一方面在于可以利用中岛菡子来控制齐以,他自己也真的这样做过,当齐以上一次逃离的时候,他就通过强迫中岛菡子吃掉蛊虫的方式让她中蛊,从而逼迫齐以不得不回来,还承认了他会下蛊的真相,但坏的一方面也是有的,这是横野下二惯有的谨慎,他生怕中岛菡子会被齐以利用…… 毕竟在他的印象中,中岛菡子是最不可能出卖齐以的人,他宁可相信中岛菡子会协助齐以逃跑,也绝对无法想到中岛菡子竟然会高密。 “因为,日本人是日本人,中国人是中国人……” 一直在前往中岛家的路上,横野下二还在不停揣测着中岛菡子的这句话,虽说这话很好听,可他一时间无法相信中岛菡子的觉悟竟然有这么高?怎么总觉得这其中透着阴谋? 至于后来的事情,还真是需要从横野下二的角度再说一遍,他起初本来没想过要杀中岛江沿,怎么说呢,气氛到那儿了,实在觉得没办法不杀—— 横野下二怎么都想不通今天中岛家到底发生了什么,光是齐以逃跑也就算了,到底是什么事情会让中岛父女都像是发了疯一样,最有可能保护齐以的小女儿偏偏打电话来举报齐以逃跑的情况,而帮他囚禁齐以二十多年的父亲却调换了身份,宁死不屈地要袒护齐以,还为此直言告诉横野下二说从此要反抗到底,再也不为帝国陆军做恶事…… 都是中邪了? 横野下二在疑惑和暴怒中举枪击毙了中岛江沿、中岛鸿枝和中岛芳子,直到三人都倒在血泊中时,他的愤怒才终于被恐惧和疑惑所取代,他举着枪缓缓来到中岛菡子面前。 “说吧,你们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什么都没有……” 横野下二心说放屁,如果没出事儿那才是见鬼了!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相信这家人突然改变了立场做出完全不符合自己性格的事情,他曾听说有两个人的灵魂躯体对调的事情,在他看来完全是无稽之谈,但现在横野下二宁可相信这种谬论,也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 “就是这样……我就是……”中岛菡子在哭诉中断断续续说出真相,“我就是宁死都不想放了他!我就是不想放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听到这里时,横野下二竟有些相信了。 这种事情……倒是能理解的,横野下二这才明白原来不是什么灵魂对调也不是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以至于人会彻底改变三观的事情,他恍然意识到以前自己看到的都是假象,不管是中岛菡子对齐以的感情还是中岛江沿对齐以的看押,那些都是受外界驱使而营造的假象,他们如今判若两人的作为,也不过只是终于显露出内心善恶的本性罢了。 “好,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可能还真不该杀人……”横野下二说着晃了晃枪口指着地上的几人,“只不过,杀都已经杀了,就没办法改变了……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杀你,说吧,作为补偿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儿,你想做什么?” “得到他。” 中岛菡子凝望着横野下二,在卑微的抽泣中无比坚定地说着,目光之中透着执拗,以及巨大的恨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二十九章 星喇童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横野下二虽然曾提出过愿意帮中岛菡子把戏份做足演到底,比如说,“我可以胁迫你去齐孤鸿家,到时候造成一种假象,我到时候顺手放了你……” “不用,”中岛菡子说这话的时候,端起桌上的冷牛奶喝了一口,她只穿着单薄的衣服,冻得浑身打颤,但说来怪,在喝了这口凉牛奶后,她突然镇定下来,大概是因为认清了事实了吧——将来可能就没有人会帮自己准备热牛奶了,毕竟她已经不再是什么中岛家备受宠爱的小女儿,而是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一个小女子,但中岛菡子现在那镇定又决绝的表情实在有些不合时宜,只听她无比平静地对横野下二道:“我觉得您也该想想,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失败的原因,先生之所以不肯合作,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处在一个对等的位置,如果你被人当成囚犯对待的话,你会愿意合作吗?所以,我也不想让他们觉得我是被人塞过去的,如果我只是过去求救的,会不会更值得同情呢?您不出面,恐怕更不会让他们产生敌意或者顾虑吧?” 横野下二浑身一个激灵,在平静之下,他觉得有些恼怒,甚至有些羞愧,起初他以为是因为中岛菡子指出了自己这么多年来的致命错误,但是仔细想想,他是无法相信对面这个小姑娘在此时竟然比自己还要镇定!要知道,她才是刚刚看着家人们死掉的人,明明自己才是动手杀人的那位,可为什么在她面前竟会感到如此恐惧! “那你觉得……”横野下二竭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或者,说得直白一点儿,他希望自己尽量表现得够平静,至少好歹要赶上中岛菡子的段位吧,他斜睨着中岛菡子一眼,为了能让中岛菡子明白掌控权还在自己手上,故意摆出一副虚张声势的高高在上态度道:“你觉得你能处理好么?我不希望惹出什么麻烦。” “请您尽量信任我,”中岛菡子稍稍迟疑一下,站起身来上前一步,别说,她这动作令横野下二有点儿紧张,身子下意识往后靠了靠,紧跟着便看到中岛菡子突然跪在横野下二面前,他顿时一愣,随即便见中岛菡子臣服叩首,低声道:“能处理的事情我会尽量自己处理,如果遇到不能解决的问题,还需要您慷慨相助。” “那是自然……”横野下二这才松了口气,坦然地一摆手道:“这也是我分内的事情,你到时候便尽管说……” 但横野下二没想到,还不等他装完风度,中岛菡子便提出了需求,而且,横野下二本以为眼下对中岛菡子来说,最关键的肯定是安葬她的家人吧?但谁知横野下二听完中岛菡子的请求后,还是不由得觉得自己的眼界太窄,甚至不如这个小姑娘识时务知大局…… 天色将明的时候,横野下二站在中岛家大宅门口,他看到中岛菡子淡然地走出大厅,只见她换上了一身睡衣,在饭厅门口脱掉一只鞋子,又在大门口甩掉另外一只,而后,只见她稍作酝酿,动着口型稍微尝试几次后,接连发出一阵凄厉的惨叫,紧跟着头也不回向大路上冲去。 那天清晨,正如齐孤鸿和齐以打探来的消息那样——有人看到中岛菡子像发疯了一样在街头狂奔,有好心的巡捕试图拦住她,但都失败了,中岛菡子就是这样一路冲进了齐孤鸿家中,而中岛家被灭门的信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军部…… 而从那之后直到火车站送别时,这中间发生的事情都在齐孤鸿眼中,没有其他的版本,再次也不做复述,不过倒是要讲讲那天火车站里,自齐孤鸿晕倒后发生的事情,而且,还要从亡虫族的角度讲起。 亡虫族中有个英俊的少年,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得清秀俊朗,更是深知面皮好看到底能给自己带来多大的便利,他好像天生就擅长利用这副皮囊来让女人帮他做事,并且屡试不爽,虽然族人中也有嫉妒的人窃窃私语指责他全靠女人,他嘴上不做辩驳,心中却是一直想找机会证明自己的能力。而后,他们族人在汝屠的率领下来到上海,受到日本人热情而慷慨的接待,直至此时,这个少年都还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发挥能力的机会,直到族人中开始有人背地里指责汝屠被齐孤鸿这个男人勾了魂儿,不但忘了他们这一行乃是被日本人所雇佣而来,甚至忘了他们这些族人……少年并不关心族人们内心的不满,他只是在意前半句,并因此暗暗窃喜——所有人不是说他只是靠面皮混日子么?没想到啊,原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族长眼下不就因为一个男人神魂颠倒了么?而现在,就是他这个靠脸吃饭的家伙证明实力的机会啦! 后来发生的事情很简单,少年利用了一名女子去偷了齐孤鸿的蛊,打算献给日本人,从而受到重用,但他万没想到这事情居然被汝屠给识破了,而他也因此受到惩罚……要知道,他星喇童可是被誉为亡虫族中如星辰般耀眼的美男子,可汝屠竟然毁了他的脸! 在这件事情之后,星喇童不但被毁了容,数日来都不敢照镜子,甚至连碰都不敢再碰下自己的脸,而且他也受到了族人的排挤和孤立,族人中不论男女,竟然都没有人再愿意接近他…… 但是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祸兮福相依啊,就在星喇童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失去希望的时候,日本人却突然来找他了。 星喇童在族人中位置不高,亲自见到日本人的机会也少得可怜,但他清楚记得他们来到上海第一天的时候,这个叫横野下二的家伙曾出现在宴席上,而且还是上座。 “您找我?”星喇童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两次差点儿咬到舌头,结结巴巴而又欣喜若狂道:“不管是什么事情,只要是我能做的!请说吧!只要我可以!” 星喇童倒是想和横野下二多说两句,以表忠心,无奈他既听不懂日语,而且其实连他自己的汉话也说得很是怪,两人鸡同鸭讲地比划了一阵后,横野下二似乎是有些不耐烦了,直接摸出一把枪来拍在星喇童面前。 “那么……就是……四天之后,在火车站?让我最好多带一些党羽?可是……” 星喇童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对横野下二表示自己的为难和忠诚,他想的是,虽然以自己现在的情况,恐怕很难召集到太多的族人,但是他愿意尽力一试,而且就算没有太多人的话他也愿意拼死去完成横野下二的任务…… 只不过还不等星喇童想好该用怎样的手势才能尽量表示自己的意思,对面的横野下二就已经将一只袋子拍在他面前。 那声音……浑厚而深沉,是银元特有的悦耳声响,星喇童无法掩饰自己的惊喜,好像只猴子似的猛地伸手一把抢过袋子解开绳子便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倒在桌上。 不是银元。 是金子。 那些闪亮亮黄灿灿的东西,就好像是畅通无阻的通行证,从当日齐孤鸿、齐以、汝屠和中岛菡子在火车站被围困的情况便可一窥接下来的事情是如何顺利。 星喇童当时接到的命令是,不计代价也要将他们留下来,横野下二说得很清楚,哪怕是留下尸体——最关键的是那两个男人,只要能留下其中一个就行,哪怕为了威慑他们而打死其中一个,都不重要;而那些跟随星喇童的人唯一也是最后一条前提,是不能伤害汝屠的性命。 只是……后来发生的事情完全超出了星喇童的想象,他不禁仰天感慨,这些城市里的家伙为什么满口谎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三十章 满口谎言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这世界上如果真的有因果,那么因果一定有相应的规则,做出什么样的恶行,就要受到什么样的惩罚,自己施加在别人身上的事情,最终也一定会回归到自己身上。 在火车站那天,中岛菡子便遭遇到了这样的因果,而且还是现世报,只可惜她还是没能察觉到其中的警醒意义。 中岛菡子只是感到震惊和不可思议,虽然当初的确是她请横野下二暗中出手阻挠齐以和齐孤鸿,在她的计划中,她要装出一副可怜相请求齐家的收留,从而和横野下二里应外合来控制齐家,但她没想到齐以竟然决定带自己回到千古镇,她虽然也想和齐孤鸿一起去他出生的地方,而且就像齐以曾对她讲过的经历一样,他当初和妻子珑尹也是在求学的时候认识的,后来他带着她一起回到了他出生的地方……中岛菡子完全忽略了是因为她的父亲才导致齐以和妻子分别,只记得当初那经过,并不停畅想着如果自己也能跟着齐孤鸿一同回去该是如何浪漫……当她刚开始听说齐以的决定时,也有那么一瞬间沉浸在了浪漫之中难以自拔,但那绝对只是一瞬间,中岛菡子很快意识到汝屠也必然和他们一同回去,到时候那种浪漫就与自己完全无关,而且,离开上海更意味着她将失去横野下二这个靠山支柱,在完全控制齐家之前,她还不打算丢掉这张牌。 “请您帮我将他们留下来,我承认我也有私心,但是只要能和他回去,我的目的总有机会达成,不过对您来说就不是这样了。” 世上最不堪的交易,就是彼此知道对方另有所图,知道对方在故意用肮脏的条件挟制自己,但是为了更肮脏的结果,也必须装出一副和善面容答应对方的要求,更恶心的,则是还要拼凑出一套伪善的说辞,在明知道对方那张脸有多恶心的情况下,假装彼此喜欢。 可以说,横野下二和中岛菡子的这次交易中可算是把最恶心的这几点都占全了。 只是中岛菡子还是不如横野下二老奸巨猾,她还真是信了横野下二当时的伪善面容,当真以为他能遵守约定——中岛菡子特意提到的一条约定,她很是真诚恳切地告诉横野下二,说,虽然自己是在帮横野下二,但也是因为觉得齐以和齐孤鸿人心不坏,她想要尽量帮他劝化这对父子俩,希望他们能体谅横野下二的苦心,真正发自内心地愿意与他合作,所以要求横野下二给他们一个机会,决不能伤及他们父子两个的性命,至于那个汝屠嘛…… 中岛菡子说了很多,且不说横野下二到底是听了,还是左耳听右耳冒了,但他在对星喇童认真嘱咐时,可是绝对没有提到这点,中岛菡子当然无法想象横野下二会食言,她是亲眼看着亡虫族的人阻挠了齐以和齐孤鸿,而且令两人无计可施,她是胜券在握时,亲眼看到齐以中枪,倒在血泊之中。 中岛菡子下意识想要冲上前去,她已经意识到自己被骗,而且也做出了最坏的打算,齐以很可能会死,但是无论如何哪怕牺牲性命,她都不能让齐孤鸿也就此离去…… 然而就在中岛菡子刚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周遭的一切速度都在她眼中变得极其缓慢,她眼睁睁看到一双手猛地击向齐孤鸿的后脑,那只手纤细白嫩,指甲上还擦着艳丽到令中岛菡子自卑的红指甲油…… 汝屠用了很大力气,以至于在她放下手中的酒瓶时,整个人喘着粗气,肩膀颤抖不止,而当齐孤鸿缓缓滑倒在她怀中时,汝屠毫不犹豫地退后一步,任由齐孤鸿倒在地上。 这该死的女人……这是中岛菡子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她怒斥着汝屠的无情,可正当她在脑海中搜刮着各种恶毒词语时,中岛菡子却突然一个激灵,觉得这事情好像并不这么简单。 只见汝屠放下手中的酒瓶,冷眼直视着对面的族人们。 “你们想说什么?怎么就这么着急下手?你们想做什么,难道我不清楚么?不等我的命令,你们以为什么都能靠你们做成的话,还要我这个族长做什么?” 对面的亡虫族人其实早就已经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刚见到汝屠出现的时候,一个个都哆嗦成了一团,连被他们控制的蛊虫都开始混乱起来,没人能看到他们的心,但那些混乱横飞的蛊虫却在清清楚楚诉说着他们的恐惧,可此时此刻,汝屠这番话却令他们一时间转不过脑筋,直到有人如同峰回路转般突然领会了汝屠的意图,“啊!族长您难道早就有所准备吗?” 说话的人当然不是星喇童,他仍一脸震惊地望着汝屠,还没听明白她到底再说什么。 “你以为呢?你以为我跟着他们是为什么?”汝屠说话间,伸腿踢了踢齐以的尸体,“日本人想要的,你们带回去便是。” “不是!”星喇童刚刚还想不明白究竟是哪里不对,可现在听到汝屠的话后,却好像突然找到了端倪,“她是想袒护那个家伙!她喜欢的那个家伙!不是这样的……” 星喇童百口莫辩,可还不等他想出能说服同伴们的措辞,就已经从族人们的眼神中看到了对星喇童的怀疑,以及对于汝屠……可能不该说是信服,星喇童恍然大悟,其实族人们比他更清楚,汝屠是在袒护齐孤鸿,但是对他们来说,只要汝屠愿意表现出还想和族人在一起的觉悟,他们就已经知足了,这世界上又有哪件事情是仅靠一个真假对错就能说明白的? 看样子……星喇童最终还是将心中的怨恨生生咽了回去,族人们的反应已经让他明白了世间的道理,他也终于明白自己永远无法取代汝屠,毕竟还是常年生活在深山里的人,思想没那么复杂,欲望也没那么强烈,他几乎是在一瞬间便接受了这个现实,便甘心情愿地放下枪,决定接受汝屠。 谁知就在这时,那个日本女孩儿突然站了出来。 星喇童记得当初横野下二向他交代任务的时候曾说过,如果现场情况超出计划的话,也可以临时更改,星喇童兴奋地问横野下二,是不是可以由他见机行事,他将这一点看做横野下二对他的信任,以及付诸实权的预兆,谁知横野下二却让他听从一个人的命令。 为了防止星喇童认错人,横野下二还特意拿出了一张照片,指着上面那个年轻又稚嫩的女孩儿道:“就是她,如果她要求改变计划,你只需要听从她的命令……” 星喇童乃是花了很长时间才说服自己,毕竟自己是刚来上海,或许这女孩儿有着自己意想不到的能力或者背景,但他没想到这女孩儿却对着自己打了个手势,下达了一个自己永远无法理解的命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三十一章 最平静的谋杀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中岛菡子向星喇童下达的命令是:她要带走齐孤鸿,以及,汝屠。 星喇童去向横野下二复命的时候,带着满肚子的怨气,他甚至特地找人学了些汉话,只为了准确表达自己的不满,他没想到中岛菡子竟然命令他放了汝屠和齐孤鸿!如果结果就是这样的话,从始至终,他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但星喇童没想到当自己怒气冲冲比手画脚将当时的情况向横野下二复述了一遍后,横野下二却是一脸淡然,只是说了一句,“我知道了”,就好像对接下来的事情完全不担心一样。 星喇童虽然不知道横野下二当初设这样一场看似毫无必要又没有结果的局到底是为什么,但他隐约能感觉到横野下二是为了针对齐孤鸿和齐以这父子俩,现在齐以死了,横野下二的目的显然不在于此,他怎么可能容许中岛菡子就这样放走齐孤鸿?而且汝屠还在身边,这无异于放虎归山啊…… 在这件事情中,星喇童可以说是站在最外围的地方,他看不清这件事情缠绕了几十年的过程,更无从猜测他们后续的计划,更何况,就连横野下二都没想到中岛菡子会这样心狠手辣,他还记得中岛家灭门当日,他望着中岛菡子的背景时不禁感慨了一句,“真是可惜”,他可惜的是中岛菡子不是自己的义女,如果弥光也能有她一样的手段和目的心,必然能成大事。可即便如此,横野下二也没猜到中岛菡子竟然能狠心到这种程度。 所以说,就连横野下二都无从猜测的事情,何况星喇童呢? 毕竟,此时此刻除了中岛菡子之外,谁都没能预知到汝屠的死。 在火车站那场混乱的战斗中,当星喇童不停说服自己顺从族人们的想法,接受汝屠回归时,中岛菡子给他比划了个手势,星喇童起初没看明白,或者说是不敢相信,中岛菡子连比划了三次,他才终于明白,中岛菡子要带走汝屠。 “为什么?”星喇童忍不住怪叫一声,身后的族人立刻疑惑地问他什么意思,星喇童唯恐族人知道自己又去偷偷找过日本人,只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他看着中岛菡子趁着别人没注意到的时候悄悄摸起地上的枪,然后猛地来到汝屠身后将她当成人质,星喇童当即了悟,连忙配合着她的表演,对族人解释称如若强行带走齐孤鸿,恐怕汝屠会有危险,如此才将族人们暂时带走。 当星喇童来到横野下二府上痛诉着自己的不满时,中岛菡子、汝屠和齐孤鸿已经带着齐以的尸体赶着马车一路狂奔,直到此时,汝屠都没有察觉到任何危险,也压根儿没想到中岛菡子会背着她搞什么阴谋,她甚至赞叹中岛菡子的机智,在他们匆忙逃离后,当中岛菡子放开汝屠并将手枪交给她时,汝屠认为中岛菡子是在故意控制她,从而逼迫族人们离开,她忍不住连连道谢,认为是中岛菡子这一聪敏而又果敢的举动才帮他们成功逃离。 “你放心,我还是那句话,”汝屠凝望着中岛菡子的双眼,诚恳地轻声道:“我对你没有任何敌意。” 这已经不是汝屠第一次对中岛菡子说这句话,她认为中岛菡子有足够的理由相信自己,因为她上次对中岛菡子这样说的时候,正是中岛菡子刚逃到齐家的时候,当时齐孤鸿拉着齐以出去商量对策,将中岛菡子暂时交给汝屠,齐孤鸿并不知道当时中岛菡子和汝屠到底说了什么,更无从猜测为何中岛菡子之后对汝屠表现得格外顺从,当时汝屠只是对中岛菡子说,她能理解她的困境,所以愿意接受她在身边,她表示得很明白,自己除了齐孤鸿是绝对不会让给中岛菡子的之外,其他事情差不多都能容忍中岛菡子。 而后,当中岛菡子沉默着点点头时,汝屠以为她是认了自己这份情,毕竟从那天之后自己从来没有为难过中岛菡子,甚至还主动要求齐孤鸿带中岛菡子一同前往千古镇,她以为中岛菡子之所以愿意配合自己,也是因为了解他们当时的处境,齐以死了,齐孤鸿昏迷,这两个女人除了相互依靠之外,没有别的选择。 但中岛菡子则不然,她的确是将枪交给了汝屠,但前提却是她知道那把枪已经没有子弹,反正也是要扔掉的东西,当然是不如顺水推舟再多做一笔不要钱的交易,想想看,用一把再也不能打人的枪来换取汝屠的信任,简直再划算不过。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有时候,信任才是最厉害的杀人利器。 在这段路途的前半程,中岛菡子完全满足了汝屠的期望,不管任何事情都配合着她,两人一同想办法一同商量计划,甚至一同到处想办法找钱来维持接下来的路程,为此,中岛菡子当掉了她的珍珠耳环和项链,她还不忘告诉汝屠,说那是她身上最后的父亲留给她的东西,当汝屠因此感动不已时,中岛菡子只有一个想法——现在她的人,她的心,她身上的每件东西和她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只是为了支撑她带着齐孤鸿一同抵达千古镇。 只是她,和齐孤鸿,在中岛菡子的计划中,不能再容忍多一个人,尤其是汝屠。 每天晚上,中岛菡子都借着油灯微弱的光亮,在地图上划出一段一段小的路程,并计算着接下来的路途,从而推测她们接下来还需要的时间,也是汝屠生命中的最后几天。 当中岛菡子博得了汝屠的信任后,她虽然有很多可以动手的机会,但她并不着急。记得两人在路上时,中岛菡子因为急着逼骡子赶路,狠狠抽打骡子的屁股,汝屠握着她的手腕比手画脚地劝她,大意是说,路还很远,不能急于一时,哪怕是到了地方,这骡子不还得留着么?总不能为了赶路把骡子累死。中岛菡子听到这话后,微笑着点点头,但是在她眼中,其实汝屠就和这骡子没什么区别,她和它只是用来帮她完成这段路程的,路途的终点也是她们生命的终点,这种一次性的耗损品,实在不值得她用心维护。 直到中岛菡子的笔划终于几乎覆满整条路线,就只剩下不到十分之一空白时,那天晚上,中岛菡子没有睡觉。 当晚她们借宿在一家简陋无比的客栈里,毫不夸张地说,那张炕的四周,贴近土墙的地方,布满了蛛,墙上一层层地覆着各种不可名状的污渍,两个女孩儿只好挤在土炕中间,她们背对背,能感觉到对方的体温,却感觉不到对方的心事,当汝屠沉沉睡去时,中岛菡子感受着她呼吸的轻微起伏,望着窗外的月光,一下一下缓慢而平静地眨巴着眼睛。 她在耐心等待凌晨三四点钟昼夜交替的那个微妙瞬间,中岛菡子对此有种莫名的执着,她记得,当年母亲就是在这个时间去世的——那时她还小,生死虽然事大,可也抵不过孩子的瞌睡,她记得她的上下眼皮不停打架,半睁半闭时还看到母亲仍在煽动鼻翼,但是就那么一瞬间,等她再清醒过来时,母亲就已经永远停止了呼吸,前后不过一刻钟的时间,看起来那么短暂,但对她来说,却是将一个人永远从她生命中夺走了。 后来,祖父和外祖父母都是在这时候过世的,中岛菡子这次不敢再睡着,眼睁睁看着他们在天色即将亮起来的瞬间,就突然去了另一个世界,而父亲、姑姑和哥哥竟然也是选择在这时间离开她。 这让中岛菡子产生了一种错觉般的执着,她总觉得,或许老天就是喜欢在那个时候夺去别人的性命…… 当启明星的颜色缓缓变得暗淡的瞬间,中岛菡子轻轻掀开被子,从床上爬了起来,她的身影挡住外面的月光,目光和入水的夜色般沉静,她就这样毫无表情地望着汝屠,然后毫不犹豫地举起刀。 在匕首刺穿汝屠后心的瞬间,中岛菡子的手仍在发抖,恐惧和紧张仍笼罩着她,她记得自己看过的电影里,被暗杀的人总能在刀子落下的瞬间猛地惊醒过来,然而事实证明,那种桥段仅仅只存在在电影中,汝屠没有机会爬起来质问中岛菡子起杀心的原因,没机会问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打算杀了她的?这一路如此漫长,能走下来全靠两人的艰难扶持,中岛菡子最怕汝屠问她,难道在这么一路上她就没有过哪个瞬间是想放她一条生路的? 可中岛菡子没想到汝屠最终没能问出来,她一直眼睁睁望着汝屠的尸体,直到天完全亮起来的时候,她还是没能爬起来,这让中岛菡子觉得……好像还有点儿遗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三十二章 消失的尸体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天亮的时候,客栈的小伙计攥着钥匙站在后门前揉了揉眼睛才找到锁眼儿,这客栈虽然简陋到根本没什么值得偷的东西,而且能为客人提供的服务也仅仅只是送几个馊窝头和冷水,但规矩还是严谨的,比如晚上必须要锁后门,免得客人不给房钱就偷偷落跑。 小伙计刚打开后门时,一个年轻女孩儿便已经驾着马车出来,马车上有一张草席一张棉被,从他们刚进来的时候,小伙计就没能看清里面卷着的是什么,此时也是如此,小伙计见那年轻女孩儿一副要上路的架势,立马警惕地张开手臂,“干嘛?到哪里去?房钱给过了吗?我看看你这车上有没有我们店里的东西……” 不等小伙计把话说完,两块银元已经甩到了他脚边。 与这一路之前的拮据不同,中岛菡子现在出手阔绰大方,毕竟他们今天最晚到黄昏时就能抵达千古镇,中岛菡子更希望他们看到自己身无分文楚楚可怜的样子,于是乎毫不犹豫地将所有钱都扔给了小伙计。 这两枚银元显然让小伙计足以惊掉下巴,他连忙蹲在地上捡起银元,还不等他发问,就见那年轻女孩儿对着他莞尔一笑道:“总够了吧?我觉得你自己留下一枚,都足够了,你说呢?” 小伙计简直不敢承认中岛菡子暗示的意思,他使劲儿吞了口口水,人还没反应过来时,骡子已经发出不耐烦的声音,对着他的脑袋上喷着鼻涕,小伙计连忙爬起来,恋恋不舍地搓着那一枚银元,生怕中岛菡子变卦,心有不甘又受宠若惊道:“这个真的是……” “给你的赏钱。” “哎呀这个……”小伙计都不知道该怎么道谢,恭恭敬敬给年轻女孩儿让出一条路,还不忘帮她将骡子牵出去几步路,“真是……” 中岛菡子一摆手,显然是懒得听小伙计的客套话,她落下的手顺势在骡子屁股上抽了一把,同时,回头对着那小伙计轻描淡写一句道:“算你帮忙打扫房间的赏钱,里面死了个人,估计那张床要费点儿劲儿才能刷干净了……” 中岛菡子说这话的时候,小伙计对着银元吹了口气正放在耳边听响,那阵嗡嗡声响还没停下,银元已经掉在地上,小伙计也顾不上银元,撒腿直接往院子里冲去,扬起一片黄土,进门拐弯的时候险些在地上摔了个跟头。 真是慌张!中岛菡子忍不住撇撇嘴哼笑一声,有些遗憾地替那些小伙计感慨着,如今这世道,若是没见过几个死人,还怎么混下去? 然而就在中岛菡子淡然地跑出去一阵子时,背后却响起一阵脚步声,她疑惑地回过头,手中的鞭子已经扬在半空,中岛菡子还以为是有人要报官,早已经做好了逃跑的准备,谁知追上来的却只有小伙计一人。 而当中岛菡子在心中酝酿着解释的措辞时,却见小伙子一脸嬉皮笑脸追上来,不慌不忙地帮中岛菡子赶着骡子,上气不接下气地笑道:“没看到你小姑娘家家的还真会开玩笑!我说,你这银元真是给我的吧?” 这种轻松的态度一下让中岛菡子有点儿说不出话来,她疑惑地皱着眉头打量着那小伙计,就听小伙计道:“哪儿来的死人让我收拾的?您真是够会吓唬人的!咱可说好了,这银元就是给我的吧?说好不变卦的!这银元总是真的吧?我也没摸过银元,听不出真假,这可不是你又骗我的吧?”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看你看!还不承认了!哪有死人?你指给我看看!这睁着眼说瞎话还不承认,又不是啥大事儿,你先告诉我这银元是不是真的?” 小伙计话音未落,中岛菡子已经跳下马车,直奔客栈冲去,而后,小伙计等了半天,见那中岛菡子没有掉头的意思,他在百无聊赖中,终于有时间去看看那两个卷儿里面卷的是什么——棉被卷儿里仅剩体温却已经感觉不到呼吸的活人,以及草席卷儿里一股恶臭的四人…… 小伙计当然想不明白这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为什么要带着两个死了的老爷们儿,一时间因为她与他们的关系而胡思乱想,但他好歹还是有些可想的,相比之下中岛菡子却可怜了,她站在那张土炕前,思维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全然没有半点儿思绪。 土炕上,血迹是在的,衣服也在,甚至连手脚的位置都与之前一模一样,中岛菡子对此十分笃定,毕竟,她从凌晨到天光大亮盯着汝屠足有一个时辰之久,她尸体的形状已经好像一副印版般牢牢刻在她的脑海中,可她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连那形状都没有半点儿改动的情况下,汝屠的死尸却不见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中岛菡子好像疯了一样跳脚大骂,对着空荡荡的房间高声质问“你在哪儿”,可是房间里没有半点儿回应,只有赶来的伙计好像看着疯子般站在窗外打量她,众人都无法理解眼下这情况——一床的血,染血的衣服,但却没有人,是这姑娘杀了人将衣服摆成这样子?或者说……她实在看着不像会杀人的样子,莫非是脑子有问题,故意将衣服染上血或者别的什么红颜料之后故意摆成这样子吗?真是有病。 中岛菡子当然更无法理解,就算汝屠没死……她刚听到那小伙计的话时已经想到了这一点,或许其实汝屠就是没死,但是为了能逃走,所以一直忍着疼痛连半点儿声音都没发出来,一直等到中岛菡子离开后就匆匆逃跑了……是的!中岛菡子甚至都能相信这种事情,但她就是无法相信汝屠中刀之后还脱了衣服果奔出去……她想到汝屠浑身赤果忍着伤痛还站在土炕前将自己的衣服小心翼翼摆成原来倒在床上的样子甚至还不忘拉开褶皱尽量表现得足够自然时忍不住尖声大笑! 真他妈是扯淡! 中岛菡子不敢再多想,她在彻底推翻自己那个可笑的想法之后坚持肯定汝屠绝不可能还活着,只是她的尸体消失了而已,又或者说……根本不是消失!而是以其他形态仍活着!中岛菡子当时都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想法,但她就是宁可这样相信! 只要她还活着……自己就是危险的!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中岛菡子没有多做逗留,她在一瞬间猛地转身出门,踉踉跄跄冲出门外,她冲到马车旁边一把推开对着死尸皱眉头的小伙计,全然不理会……甚至是根本没听到小伙计在后面的追问,疯了一样猛抽着骡子屁股,一路赶往千古镇。 后面的事情还算简单,在此去繁就简,以中岛菡子的演技,自然是让以唐鬼为首的所有人都相信了上海发生的事情,而她那一脸惊慌失措的样子根本不需要表演,就足以让他们认为中岛菡子在这一路上受到太多刺激所以不想回答任何问题。 在而后的过程中,不得不说,中岛菡子请求唐鬼给她下易容蛊的事情也是突发想。 其实在这一路上,中岛菡子曾经无数次想过如果自己能够成为汝屠就好了,不过她也知道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这是将这当成了一个华而不实的幻梦,然而此时此刻,这一想法再度在她脑海中亮起来的时候,中岛菡子却意识到这是唯一一个能拯救自己的办法。 在中岛菡子小的时候,齐以曾经给她讲过西游记的故事,其实日本也有西游记,只是和中国的版本不大相同,中岛菡子在其中听到了真假美猴王的故事,记得那时候她还兴致勃勃地拉着哥哥中岛鸿枝和她一起穿上同样的衣服,尽管两个孩子看起来完全不一样,却偏要傻乎乎地跑到父亲面前死活坚持说自己是对方。 如今,真假美猴王、真假汝屠、易容蛊,这些想法重叠在一起,倒是给了中岛菡子全新的灵感,她要假扮成汝屠。 一来,中岛菡子还不知道真的汝屠到底在哪儿,如果她能易容成汝屠的话,或许就连齐孤鸿他们也分不出到底哪个才是真的汝屠,中岛菡子虽然一时间还没想出来后面要怎么办,或许是在真的汝屠出现时,一口咬定自己才是真的汝屠,想办法诱使齐孤鸿杀了真正的汝屠,又或者说,她甚至可以假装自己是被汝屠变成这个样子的,反正当时齐孤鸿晕了过去,她可以对齐孤鸿谎称说汝屠杀了齐以,她为了借刀杀人同时洗脱罪名所以才故意给自己下了易容蛊变成汝屠…… 从中岛菡子易容成汝屠的样子后,她就无时无刻不在做着保命的准备,甚至于……齐孤鸿是因为中岛菡子易容成汝屠而发怒,从他的咆哮中,中岛菡子得知原来齐孤鸿认为自己是因为太爱他才会易容成汝屠,想要与他发生关系从而生米煮成熟饭将汝屠取而代之…… 可是……中岛菡子不禁在心底发笑,哪是这个样子?虽说自己的确喜欢齐孤鸿不假,但此时她冷眼望着齐孤鸿,也不由得觉得他太过自恋,于是乎,当她意识到汝屠并没有再度出现时,干脆就着齐孤鸿的想法这么顺水推舟下去了,心中默默劝慰自己,只要在汝屠出现之前不被怀疑到是她杀了汝屠就好,至于其他的,默默承受好了。 而后的时间里,中岛菡子迅速开始策划后面的事情,她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汝屠到底是死是活,在真的汝屠出现之前,她必须要找到一个自保的方法。 眼下,那火焱蛊就是最好的机会了,不管是想要得到齐家蛊术,还是齐孤鸿的心,又或者说仅仅只是为了保命,她都必须要得到那只蛊,除此之外,别无选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三十三章 虎啸龙吟百物黯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一直在中岛菡子出现之前,唐鬼都是狂喜的,他以为自己会嫉妒,但事实证明,他就是很单纯地在因为齐孤鸿的蛊能斗败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而欣喜。 当初他想要将齐孤鸿从楼上推下去的时候,其实已经做好了准备,齐孤鸿死了他就背着他的使命继续活到帮他完成使命为止,齐孤鸿活着哪怕残疾他就养着他直到死,也正因为早就有这样的准备和觉悟,他从没有将齐孤鸿当成自己的敌人对手,或者任何与自己有区别的存在,而是当成另一个自己——他赢了,就是自己赢,他输了,也是自己输。 所以,唐鬼破戒了。 有件事情一直没说过,在什月死的那天白天,唐鬼其实也是很开心的,他们母子已经数次躲过齐家的追杀,唐鬼终于以为他们将永远摆脱唐家,那天他特地抓了几只鸟又摘了不少野菜还捧回来一窝鸟蛋,向来只知道与诗书为伍的他难得主动伸手帮什月打下手,央求娘亲做了一桌子好饭,可唐鬼没想到,这场庆祝的宴席根本还没来得及开始,什月甚至还没做好那道他最期待的菜时,唐家人就打来了。 唐鬼其实很想吃什月炖鸡,没有鸡,鸟也行啊,从小到大,唐鬼一直记得什月炖的鸡很好吃,可是活了这么将近二十年,贫瘠的家境也只是容许他吃过一两次,所以唐鬼是拿这天当做过年……甚至可以说是新生的!但他没想到,原来吃不到的东西,老天注定了不让吃,当他闻到炖肉的香味迫不及待挤进厨房时,唐家人就到了。 后来的很多事情也是如此,唐鬼发现了一个规律,自己越是狂喜之后,就越是有可怕的事情发生,喜悦越高,事情就越可怕,这好像就是一种定律,他恍然意识到原来没有绝对单纯的喜悦,什么喜悦都是伴随着痛苦而来的。 当唐鬼意识到这种定律后,他便严守着这一规则来控制自己的喜怒哀乐,每当喜悦时,他都会想到恐惧和悲凉,藉此冲淡自己的得意,如果说人生就像是高山低谷,山再高总有一定程度,攀到顶峰就注定要走下坡路一样,他也不敢太快乐,生怕这快乐马上就要到头。 可惜唐鬼恪守规则这么久,还是因为齐孤鸿破了戒,而事情也如因果定律一般,此时唐鬼攥着那只蛊虫,已经感觉不到手心的灼痛,只是呆呆地望着那明晃晃的刀锋,以及刀锋下面,弥光那逐渐隆起的肚子。 各种各样嘈杂的声音在唐鬼身边此起彼伏,有人说无论如何也不能将蛊交给中岛菡子,那人还不忘解释说,不是不想救弥光,只是担心中岛菡子拿到蛊虫后不知道会做出什么,甚至日本人的驻军可能就在附近;也有人说,无论如何也不能伤害弥光,蛊还能再炼,中岛菡子这种王八蛋,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就算拿到蛊,蛊虫也不会为之所用…… 只可惜,唐鬼什么都听不到,在他的耳中,充斥着弥光的声音。 “如果是女孩儿怎么办?” “男孩儿女孩儿我都喜欢!” “可是我爹以前就不喜欢女孩儿!” “没关系啊,你爹不喜欢你,有我喜欢你啊!” “放屁!你又不是我爹!话说,你可对我好点儿,听人说,生孩子可疼了!” “放心,我会对你好的,至少我不会嫌弃你肚子那么大!” “啊?现在就大了么?” “说实话,看着虽然不大,其实还不像孕妇,但是倒像个醉汉。” “大腹便便那种?” “有点儿!尤其是走路的姿势,你自己都没感觉到,哈哈哈一看就知道将来肚子肯定小不了!你放心,到时候我就做个背带,我走在你前面帮你背着肚子……” 多好啊……唐鬼的鼻子酸涩不已,不行,他不能任由那把刀落下去,他的背带都做好了,可他还没有帮弥光背着肚子,没有帮她分担怀胎十月的痛苦,他还想每天照顾她,想她肚子太大晚上不能翻身的时候求他帮忙翻身,他还没听到她罕见地乖得像只猫似的求他呢…… 唐鬼就是这样松开了手,无暇理会旁人的阻挠。 火焱蛊重新展露出耀眼的光亮,炫彩夺目的光芒令所有人都下意识闭上眼睛,唯有唐鬼强忍着那刺痛,死死盯着弥光,他眼看着中岛菡子立马放开弥光,疯了一样冲上前去,而弥光身子一个踉跄便瘫软在地上,唐鬼顿时感觉到眼窝处一片温热,这傻姑娘还真是要当妈了,以前多坚强的人果然也会在这时候变得软弱,别说,还真是有些惹人怜爱啊…… 唐鬼再也无暇顾及其他,而就在他拼命奔向弥光的时候,背后响起一声巨响。 除唐鬼之外,在场的其他人都看到一道黑影猛然间从齐家大宅各处升起而后迅速汇聚成一团,那道黑影仿佛瞬间吞噬掉了火焱蛊的光亮,他们眼睁睁看着一条青龙逐渐具象成形,正张开大嘴怒对着那火焱蛊! 该怎么形容眼前这场面,金玢长大了嘴巴看了看那龙头又看了看火焱蛊,毫不夸张地说,如果那火焱蛊是一粒芝麻大小,那青龙就是一座山!金玢没有被这份震惊困扰太久,她很快便反应过来眼前的情形——就凭那小小的、而且除了照明之外不具备其他能力的火焱蛊……别说胜算,这青龙敢于出来对付它,哪怕死都算是荣耀!这简直就是大材小用的极致,这火焱蛊注定死无全尸,恐怕连渣滓都剩不下! 与此同时,金寒池和章杳已经到了金玢身后,两人争先恐后地发表着言论,两人紧张到结结巴巴词不达意,但想表达的意思都和金玢想的一样,她不禁恼怒地呵斥一句道:“别废话!就说现在怎么办!” “没有办法,”叶君霖紧随其后,也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没办法再产生什么奢望,反正那火焱蛊注定斗不过这只他们还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的青龙,此时也只能认同看着青龙解决掉火焱蛊了,叶君霖深吸了口气沉声道:“再炼吧。” “可是,”金玢咬了咬牙,她倒不是不想再炼蛊,哪怕这次就直接对齐孤鸿说出真情逼他拿出蛊虫也行,反正他说的也不过是这件事情结束之后再也不炼蛊,但是眼下有件事情却是金玢绝对想不明白的,“这是齐孤鸿的火焱蛊!青龙是齐家的图腾,为什么要对付自家 的蛊?” “这火焱蛊已经不是齐家的火焱蛊了,”章杳率先反应过来并作出解答,“这是咱们五族炼出来的蛊!” 且不管这青龙为什么会出现,只是,金玢已经意识到它不容许其他蛊虫哪怕是齐家蛊虫的出现,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们接下来要到哪儿去炼蛊? 可还不等金玢想出个答案的时候,突然一道黑影直奔她面门而来,金玢顿时觉得心里咯噔一下,整个身子就已经被抛向半空,那一瞬间的速度之快让金玢感觉自己的身体飞上半空可心脏还留在原地简直有种灵魂离体的感觉…… 所幸章杳和金寒池等人很快便接住她,虽然是摔了一下,但好歹不算太狠,金玢慌忙大叫一声,“快!跑!赶紧跑!” 金玢觉得腿脚发软,可求生欲却强迫她不停向前狂奔,哪怕几次差点儿腿一软就摔在地上……可以说完全是凭着意志才逃出这道跨院! 此时此刻,不光是金玢,在她下达那道逃跑的命令时,众人已经恍然意识到他们如今的情形到底有多危险—— 那青龙想要对付的不仅仅只是火焱蛊,其实他们在内的所有人,都是它的目标!真特么的可笑,他们怎么还有时间去考虑火焱蛊的死活?与那芝麻大小又会飞的火焱蛊相比,他们才该担心自己的死活吧? 金玢一边想着这一点一边冲出跨院,她不知道靠这发软而又颤抖不停的双腿究竟能跑出去多久,只是因为多迈出一步而欣喜,说得难听点儿,金寒池和章杳等人就在她身边,要死也要分个顺序先后不是?总不该自己那么倒霉就要先死吧? 可就在金玢这样想着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虎啸龙吟,紧接着天昏地暗,她的眼皮发软身子发麻,整个天地就此暗淡下来,仿佛再也没有恢复光亮的机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三十四章 非我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齐孤鸿,该出场了。 出场顺序重要么?并不,反正也控制不了输赢,由此可见,出场帅算什么?再帅也决定不了生死! 就像齐孤鸿,他出场最慢、但也最帅气,可这根本代表不了什么,外面的千古镇人是眼看着齐孤鸿好像腾云驾雾般便冲到天上,为此纷纷叫好,可是随着一道黑影闪现,齐孤鸿转眼就不见了。 外面的人惊慌不已,他们等了这么久就是想等到齐家人回来主持大局,自然无法接受齐孤鸿刚一帅气亮相就被干掉,只是此时此景,纵然他们忠诚非凡,也难以鼓足勇气冲进去,一个个就只能在外面求神拜佛祈求齐孤鸿不要这么快死掉。 紧跟着,众人在祈祷声中就看到一道云雾腾起,彩云缭绕,瞬间燃起半边天光,众人再度跳脚大叫,纷纷感慨着齐孤鸿果然不会这么轻易就完蛋,可他们哪里知道,这不过只是齐孤鸿的魍魉蛊罢了。 不过说起来,齐孤鸿也不是没有更厉害的蛊虫可以驱动,之所以没有那么做,是因为齐孤鸿在第一瞬间便认出那只腾空而上的蛊虫,乃是齐家的镇宅蛊。 正当齐孤鸿的魍魉蛊缠住那镇宅蛊时,齐孤鸿已经坠落在地并一个翻身爬起来,虽然早已看到瘫在一边却仍不忘抱紧弥光的唐鬼,但齐孤鸿还是第一个冲到金玢身边,倒不是因为同情或者担心,而是愤怒,齐孤鸿冲到金玢身边,强压着一个巴掌将她抽醒的冲动,也算是害怕打母而遭到报应吧,总之,他强忍怒意拽着金玢的领子使劲儿摇晃。 “怎么回事儿?” 在金玢睁开眼睛的瞬间,她对面的齐孤鸿也异口同声问了这么一句,两人不禁同时感到无比郁闷,怒视着对方。 “我哪知道你们齐家的蛊是怎么了?好像疯了似的,连你自己的蛊都打!” 有人在旁边做出解释,说那青龙是因为齐孤鸿的火焱蛊而出现的,而齐孤鸿的火焱蛊刚刚在斗蛊中战胜了五族其他的蛊,齐孤鸿听到这话已经猜到是有人偷走了他的蛊,而且也意识到此事必然与金玢有关,哪怕就算不是她亲手偷的,也必然是受她指示! “你问我为什么?你不认得它?”齐孤鸿恼怒异常地指着那镇宅蛊,他早就知道金玢曾经对自己撒过谎,他知道对于她这种活了几百年的老油条来说,撒谎根本不算什么罪过,他现在只觉得可恨,原来她根本不认识镇宅蛊,更想不到因为她那些摸鸡偷狗的小伎俩会引发这样的情况,“你到底哪句话是真的?” “我不想这么死!这是真的总行了吧!” 金玢这句话是真的,她虽然很想死,准确来说,她是希望有人帮她解了身上的返生蛊,能让她感受到真正的生老病死,可如果是被蛊这么打死,她不如早就死了算了! “你快想个办法!” 齐孤鸿说不出话来,自己想办法?他回头望了一眼那镇宅蛊,心中又想到了齐以当初的嘱咐——镇宅蛊虽然是齐家的蛊术,是认主儿的,但也是挑主人的,镇宅蛊在蛊族中的能力甚至选超伴生蛊,伴生蛊是保护族长一人,但这镇宅蛊却是要保护全族的,齐以告诉过齐孤鸿,哪怕是族长,但若想控制镇宅蛊,是必须要拿能力说话,先让镇宅蛊信服的,他当时之所以反对金玢提出要炼蛊,为的就是因为他认为自己的能力还不足以控制镇宅蛊,加上瞎子曾说过齐家的镇宅蛊早已出现,一直守护着齐家大宅,齐孤鸿没有十足把握才不想让众人冒险,当时金玢提出让他炼蛊而遭遇他拒绝时曾指责他太任性,齐孤鸿当时就提到了镇宅蛊,本以为金玢能记得其中缘由,谁料她的谎言却将众人推进陷阱…… 真他妈死不足惜啊!齐孤鸿恨不得这样大骂一声! 而更棘手的在于,齐孤鸿也不了解现今的情况,他记得自己曾听齐以说过,当年五族曾在齐家聚集,并为了保护五族蛊术而在此炼蛊并存留,镇宅蛊的保护机制其实很简单,毕竟那只是蛊而不是人,不会随机应变,为了对应这一点,齐家先辈早有准备,只要是五族存留在这里的蛊术,镇宅蛊应该都不会出来反攻,如今镇宅蛊突然出现疯狂反击,那必然意味着还有什么不知名的蛊术出现在这里! “你们到底做了什么?如果只是五族的蛊,不会引起来它这么大的反应!” 没人说话,气氛紧张,按理来说不管有什么阴谋,在这时候为了保命都该说清楚了,但众人面面相觑,想来是真没有答案,这种情况,纵然有心,他们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而与此同时,半空之中的龙吟愈甚,齐孤鸿怒吼一声道:“说不说?不说都是死!” “是……” 章杳开了口,可还不等他说完一句完整话,突然觉得身下好像地动山摇一般,所有刚刚爬起来的人再度摔在地上,众人惶恐地望向半空中,只见随着那镇宅蛊的尾巴猛地在地上一甩,半空中所有虚张声势的魍魉蛊已经如烟般被驱散而消失不见。 没有了目标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将要成为接下来的目标,众人呆呆望着那半空中,叶君霖还算是反应快的,率先放出了一只独瑟蛊虫,可还不等蛊虫飞到那镇宅蛊面前,只见那青龙镇宅蛊猛地长大嘴巴发出一声咆哮,瞬间,蛊虫便已经化作无数粉末飞灰落在地上。 什么都没有……没人想出对应之法,他们心中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如何面对自己的死亡,毕竟,镇宅蛊乃是蛊术之最,能站在这里的人,除了半吊子唐鬼和根本没有传承的文戚之外,其他的都是族长,他们都明白同一个道理——镇宅蛊是每个家族最呕心沥血的所在,他们必须将一切能力都酝酿在镇宅蛊之中,只为哪怕自己会死,也要保护家族。 而就当那镇宅蛊横扫尾巴劈下来的瞬间,齐孤鸿突然猛地站起身来纵身一跃直扑向镇宅蛊。 “这镇宅蛊啊,你可以说它只是个蛊,但它也是家族中最通灵性的所在,它的存在就是为了防止任何外道侵害家族,但与此同时,它另外一个使命,也是保护家族最关键的传承血脉,也就是你……” 时至如今,齐孤鸿已经想不清对自己说这话的人究竟是齐以还是齐秉医,他只知道此时只有自己能阻止那镇宅蛊…… 然而就在齐孤鸿勇敢影响那镇宅蛊,以为自己能压制它的时候,却见镇宅蛊对自己张开大口,青灰色的大嘴不知道已经吞食过多少人,牙齿中早已浸入了不可名状的血色,而直至齐孤鸿即将被吞噬的时候那镇宅蛊也没有停下的意思! 难道……是爹和爷爷说错了,还是我命该如此? 就在齐孤鸿已经做好因这荒谬的说法而自寻死路的准备时,那火焱蛊竟然猛地挥动翅膀,赶在齐孤鸿之前,率先飞进了镇宅蛊口中! 在齐家大宅外,所有人殚精竭虑地踮脚望着宅子内的情况,他们猛地看到那青龙腾上半空,痛苦无比地不停扭曲,紧跟着,之前那五彩霞光透过它的肚子烨烨生辉。 众人在沉寂半晌后忍不住高声尖叫,“赢了!少爷赢了!” 而齐孤鸿重重摔在地上,他也仰着头,看到了半空中的情况,只不过齐孤鸿丝毫无法感到惊喜,只是觉得震惊。 不是他……当所有人无比喜悦地替齐孤鸿拍手叫好,甚至于宅子中能力远超于他的金寒池、章杳和金玢都心服口服地拍着他的肩膀时,只有齐孤鸿亲眼看到了之前的经历,也只有他知道…… 这一切根本不是他所做的,也与他没有半点儿关系,他什么都没做,一切都归功于那只与他无关的火焱蛊。 齐孤鸿没炼过火焱蛊,至少在来到齐家后,他没有带任何火焱蛊,他是逃生出来的人,在上海战场中已经用尽了所有的蛊…… 那火焱蛊和他没有半点儿关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三十五章 蛊与人同命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真是……”金玢说这话的时候,伸手在眼角摸了一把,她承认自己这几百年来最擅长的就是利用女性这一身份作为武器,毕竟什么武器都敌不过人心,而女性优势中,当属眼泪比肉体还要管用,但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这次可不是假哭,她的眼泪确实是情不由衷地盈眶而出,金玢抽搭了一下,连她自己也分辨不出这到底是恐惧还是感动,有些哽咽地低声道:“命不该绝啊!” 虽然发出来了这么一句感慨,但金玢的心并未就此放下,她仍是死死盯着那镇宅蛊,虽说她也希望那火焱蛊能够打败齐家的镇宅蛊,但是什么事情不是靠希望就能解决掉的,关键时刻还要有理性的分析,此时金玢就在分析着两者的优劣,毕竟,那火焱蛊实在不值一提,她一时间想不出任何它能斗败镇宅蛊的可能。 章杳、金寒池、叶君霖和文戚也先后爬了起来,章杳率先拉起了唐鬼和弥光,使劲儿推了一把,让唐鬼先带弥光离开,而一旁的金寒池和叶君霖已经摸出了身上的蛊瓶,他们身上的蛊不多,此前谁都没想到会发生这种生死之战,又怎会提前做好准备?可以说今天这事情也算是给他们好好上了一课。 然而就在金寒池和叶君霖如临大敌神色紧张时,齐孤鸿却怒视着两人,尤其是他们手中的蛊瓶,这让两人不禁有些郁闷,疑惑地挑眉望向齐孤鸿。 “你们想干什么?”齐孤鸿反问一声,而后掷地有声地怒道:“这都是我齐家的蛊!都是因为你们才引出这等事情,莫非是偏想看我齐家有个你死我活?” 说实话,齐孤鸿的斥责有点儿不合情理,但是如果站在他的角度思考的话,就能明白齐孤鸿的愤怒—— 世上所有的愤怒都是源自于无能,齐孤鸿也不例外,在此时此刻的这种场面下,齐孤鸿是绝对不会容许自家的镇宅蛊就这么死了的,凭他的能力还能炼出这么厉害的镇宅蛊么?那简直是痴心妄想!正如爹爹和爷爷所说,这镇宅蛊不是为他齐孤鸿一人而存在的,它的使命是保护全族,就算他不怕死,这样做了,将来怎么面对族人?下了酒泉怎么面对列祖列宗?而那火焱蛊呢……金玢等人已经做好了牺牲火焱蛊的准备,他们都认为今后自然还有机会合力炼蛊,可只有齐孤鸿知道那只青螣火焱蛊并非他所炼,他好歹也弄明白那蛊虫究竟从何而来…… 谁能理解他的为难?没有人,没人能真正了解齐孤鸿的左右不得,镇宅蛊不能死,火焱蛊也不能死,可它们现在之所以会斗到这种程度,都是因为这些背着他偷走他蛊虫的人!他们越是不懂齐孤鸿的为难,就越是只能在局外坐山观虎斗,还认为齐孤鸿太过紧张或是太小心眼儿……他是怒了,是对着众人发脾气了,却发得合情合理天经地义! “你听我说,”金玢试着去拉住齐孤鸿的手臂,“你想清楚,到底要保住哪一边?错是我的错,我也没说不认,只要你一句话,我都会帮你解决!” 保哪一边?齐孤鸿听罢这话简直要笑出声,“你不是不想死么?那你说,你想让我保哪一边?” “可是……”金玢想说这事情未必不能解决,毕竟在她活了这几百年中,真正看到的绝对不能解决的事情还算少数,凭她那灵光的脑袋瓜,想来总能想出办法吧…… 可还不等金玢说出口,却听到一声枪响! 金玢和齐孤鸿下意识循着枪声响起的方向望去,只见中岛菡子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枪,枪口正对准半空中的镇宅蛊,齐孤鸿赶在她再度扣动扳机的时候猛地冲过去将她扑倒在地,中岛菡子却没有半点儿悔过的意思,只见她莫名执拗地望着半空中的镇宅蛊,那眼神之中竟然透着些许仇视的意味! 半空中的镇宅蛊发出一声怒啸,众人都被那无形的气浪掀翻在地,齐孤鸿凭着本能地将中岛菡子压在身下,然而还不等中岛菡子对他露出感激的表情,齐孤鸿已经怒声道:“再敢乱动!我就杀了你!” 这话虽然是对中岛菡子说的,但齐孤鸿说这话的时候却没工夫去看中岛菡子,只顾望着半空中的镇宅蛊,只见那青龙似乎是被打中了,在半空中扭动着身躯,龙须不停因恼怒的气息而在半空中狂舞,紧跟着,它尾巴一甩,竟是直奔天边便去! 齐孤鸿不假思索便翻身爬起来,金寒池率先第一个挡在他身前,“你……” “替我看着她!”齐孤鸿虽然没有看到刚刚中岛菡子用刀指着弥光肚子的情形,但直觉告诉她,眼下中岛菡子是整个局面中最不可控的人,除了她之外,包括金玢在内的所有人虽然会做蠢事,但也不至于使坏心。 齐孤鸿说罢要跑,可胳膊却被人紧紧拽住,他的身子循着惯性划了个半圈儿,差点儿撞在金寒池身上时,另一边身子已经被章杳拽住,只见这金寒池和章杳左右开弓,两人死死攥着他的胳膊,没有半点儿商量的意思。 “你们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金寒池刚刚被齐孤鸿撞了一下,胳膊肘子正砸在脸上,此时嘴里已经是一股子血腥味儿,他借着那怒气对着齐孤鸿骂道:“我还想问问你想干什么?去送死吗?” 对于在场的其他人来说,他们的确无法理解齐孤鸿的举动——那镇宅蛊已经要跑了,对于他们来说,这是逃出生天唯一的机会,甚至他们已经做好准备,为了防止镇宅蛊还会卷土重来,他们打算马上搬出齐家大宅,但他们没想到齐孤鸿竟然想去送死?难道忘了自己是怎么从那青龙的爪子下面捡回来一条命的? “蛊没了可以再炼!人呢!”这次连金玢也再顾不上其他,对着齐孤鸿唾沫横飞地破口大骂道:“你死了我到哪儿再找一个来?” 齐孤鸿望着金玢,好像是在一瞬间有那么一丁点儿感动——那句话让他在一瞬间有些失神,心中竟然真的涌现出一种妙的感觉,仿佛是将金玢当成了母亲。 但很快的,身为族长的责任让齐孤鸿很快回过神来,他必须要去,虽然他们说的没错儿,蛊可以再炼,但这只是其他四族的教义,而绝非齐家族规。 在齐家人眼中,蛊的性命和人的性命没有区别,都是条命,都值得齐家任何一个人拼死保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三十六章 迈入虚空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你们说……”齐家大宅外,也不知是哪个胆大的率先回过神来,盯着里面的情况颤颤巍巍低声问道:“刚才那个……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旁人一脸疑惑地望着他,显然是还没反应过来,这人有些恼怒,干脆伸出手来在脑袋上比划比划,做出了两个犄角的样子。 众人一下子都没白过来了,但却没有人直呼其名——那是龙,是上天祥瑞,是他们这些凡夫俗子连其名号都不配提及的存在。 “是那个?” “不会吧……莫不是……前阵子在咱们这镇上作乱的东西?” “放屁!你瞧着那样子,我想该不会是齐家的蛊吧?” “怎么会有蛊长得和那位一样!” “可你看齐少爷不是也奔着去了吗?都打起来了!要我看啊……” 众人鸡一嘴鸭一嘴众说纷纭,然而事实上他们真的是担心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吗?虽然当初齐家刚灭门的时候的确有什么不知名的东西在他们千古镇上作乱,但毕竟也都过去了,此时对于他们所有人来说,最重要的问题就只有一个,那就是,齐孤鸿能不能斗败那东西?千古镇人的确对齐家和齐孤鸿有感情,可谁敢说他们没想过自己今后的生活是否安稳? 这世上每件事情的真相只有一个,但是围绕真相展开的各种猜测却是多之又多,千百怪到让人匪夷所思的程度,人们越是恐惧,就越不敢上前去探究个真相,而越是不知道真相,就越喜欢胡思乱想,而且每个人都对自己那漫无边际的揣测言之凿凿深信不疑。 此时齐孤鸿想不到那么多,他冲进去的时候乃是踏着蛊虫腾空而出,冲出来的时候却是丢盔弃甲狼狈不堪——齐孤鸿冲到大门前猛地想要推门出去,谁料那大门太过厚重,他使劲儿撞了一下之后,大门不但纹丝未动,反倒撞得他肩膀生疼,好像骨头都被撞碎了一样,所幸,外面的百姓起初还不敢上前,生怕又是什么不知名的东西,直到他们听到齐孤鸿叫痛的声音时这才纷纷上前帮他推开大门。 与之前那腾云驾雾的架势相比,还真是有点儿丢人…… 只不过,齐孤鸿本人并不关心这些,当旁边的百姓们好刚刚有如天人般的齐孤鸿为什么又恢复成了个凡人时,齐孤鸿已经靠着两条腿追了出去。 龙在半空,纵然因为疼痛而不停咆哮卷曲,但也毕竟是龙,齐孤鸿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远远追着半空中的腾龙就这么离开千古镇直冲进了深山之中。 齐孤鸿想不起来自己已经多久没有来过这山里,最后的印象还停留在读私塾的时候,他经常撺掇唐鬼逃学跟自己一同到山里去玩。 说是去玩儿,其实山里有什么?再怎么珍的树木药草,见得多了也就见怪不怪,再加上齐秉医不让齐孤鸿炼蛊,导致他每次进山看到那些怪药草的时候,心里都是满满的怨恨,他总觉得如果自己是蛊师的话,这座山对他来说绝对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他越是听到以前的门徒们讲起在山里采药捉虫的经过,这份怨恨便更甚,他觉得齐秉医的决定剥夺了他人生的一部分权力,所以进山对他而言不只是玩儿,更多的,则是一种抗争——齐孤鸿每次跟齐秉医因为禁蛊的事情发生矛盾后,他都会拉着唐鬼进山。 “啊?又要进山啊?” 那时候的唐鬼还叫唐忌夜,性格儒雅温顺,对于齐孤鸿提出的任性要求,他大多是无奈摇头,但到头来也会默默接受,而之所以会发出这种有些不满的呼声,则是因为进山对他们来说实在是件大事儿…… 水囊至少带上三个,馒头要打成个小包,两人各有分工,齐孤鸿会在半夜里溜到厨房偷出吃的东西,但即便如此,对于唐鬼来说,背着那沉甸甸的水囊也是种负担。 比这些更让人头疼的则是要穿的衣服,唐鬼必须提前穿上两层衣服,还要在清晨他娘尚未睡醒的时候提前摸出自己的靴子放在门外巷子口的柴垛下面…… 总之,要多麻烦有多麻烦。 至于他们之所以要做出这样的准备,实在是因为上山这件事情确实太过艰难。 两人平日里如果是要去学堂的话,五更天起床,慢慢悠悠准备,直到天亮了再出门都来得及,但如果是要进山,四更就要起床做好所有准备,五更时跟家人谎称要去学堂温之后,出了门就得撒腿往外跑…… 而在齐孤鸿的印象中,所有这些准备工作加起来,都只是进山难度的三分之一,更让人头疼的是进山的山路,出了千古镇外有一条小河,千古镇人平日里的生活都仰仗镇上,除了以前需要炼蛊的齐家人外,其他人除非是迫不得已才会选择渡河进山,而齐家又已经禁蛊多年,齐孤鸿和唐鬼能满镇溜达的时候,唯一用于渡河的小船早已经腐朽不堪,两人就只能带着麻绳,将绳子一段绑在东岸的树上,拽着绳子摸石头过河,每次,不管他们提前想出怎样的办法信誓旦旦说绝对要走着过河,其实到头来也都是浑身湿淋淋半游半滚过去的。 至于进山之后呢,又是各种蛇虫鼠蚁,说什么上山路难走都是无稽之谈,其实压根儿没有路,两人是从第三次进山之后才想出办法要带着镰刀给自己砍出一条路来…… 只是……当齐孤鸿一边回想着当年进山的艰难一边往前跑的时候,人竟然已经到了半山腰上,他无暇顾及自己湿哒哒的衣服和满腿被荆棘刮出的血痕,反应过来再回头望时,齐家大宅已经变成巴掌大小一片模糊的青色,就好像是一只野菜团子。 齐孤鸿深吸了口气,这才感觉到胸口的剧痛,喘口气就好像是拉风箱一样,可他还没有喘匀称便继续往山上赶去——那青螣镇宅蛊可不等他,不过是喘口气的功夫,镇宅蛊已经飞出去半里地了! 真特么不平等!齐孤鸿曾听人说过飞机是真正的日行千里,可他没坐过,也不知道日行千里是什么感觉,他想不明白,人是在地上跑,飞机在天上飞,可是路途都是一样的,凭什么飞机就能比较快?他倒是知道地球是圆的,可按照这样的道理来说,天上跑一圈的周长不是比地上还要长么?直至此时,齐孤鸿才明白原来世上的东西其实是那么不平等,他们用科技使劲儿追玩儿命追,但是到头来呢?好像还是比不上什么“一个筋斗云十万八千里”的十分之一。 可就在齐孤鸿这样想着的时候,他脚下一个悬空,人竟然已经到了山巅! 齐孤鸿猛喘粗气,不免心有余悸,他连连往后退了两步,只见那镇宅蛊就停在他面前不远处的地方。 说距离,不过十来米的地方,可以说是伸手可得,然而脚下万丈悬空却令齐孤鸿胆颤,他都没想到在这山上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不禁惊叹于自己和唐鬼曾无数次往返这山上也没发现这样的存在。 而与此同时,那巨龙咆哮,浑身的彩光迸现,齐孤鸿看得又心疼又心焦,毕竟那都是他的蛊,五族中其他人只是将蛊当成一种工具,唯独齐家将蛊也当成与众生平等的性命,且不管能力大小,但有伤亡,都是齐孤鸿良心上所不能容忍的。 齐孤鸿环顾左右,突然看到地上的一根树藤,他猛地一把拾起,使劲儿拽了拽之后,又在旁边的树干上打结绕了两圈,随即拽着树藤不假思索向那虚空中纵身一跃! 依照齐孤鸿的想法,他应该在纵身一跃后扑向那青藤镇宅蛊并一把拽住它的尾巴,齐孤鸿其实也不知道就算拽住它的尾巴后能做些什么却还是这样做了。 然而,齐孤鸿万没想到就在自己即将抓住那龙尾时,只见镇宅蛊猛地缩回尾巴紧跟着顺势一拍,齐孤鸿手中的树藤竟被斩成两段。 他的身体,向着万丈虚空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三十七章 生死一层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齐孤鸿是眼睁睁看着那树藤被斩断的,这场景,似乎还有些熟悉…… 齐孤鸿和唐鬼的关系为什么那么好来着?说起来,齐孤鸿是齐家的大少爷,从小到大,无论齐家内外,愿意跟他亲近的同龄人不计其数,可唐鬼之所以能成为那个例外,就是因为这么一根树藤—— 齐孤鸿六岁时就一赌气拉着学堂里的孩子们进山,众人因由他的身份,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前往,唐忌夜当时是最不愿意的,被人连拖带拽才带过去。 众人站在河水前面纷纷望而却步,齐孤鸿见自己的号令无用,为了不损面子,强咬着牙迈入河水中。 而后呢,依照剧情的发展,齐孤鸿自然是被河水冲走了,而河岸上的孩子们自然也是没人敢下来救他,这些都是齐孤鸿之前想好了的,他已经想到了自己应该会被河水冲走,他只是希望通过这件事情强迫齐秉医教他炼蛊,但等他真的在河水里扑腾着哪怕使劲全身力气都无法与那河水抗衡的时候,他才意识到死亡的恐惧。 后来有人下来了,不是那些起哄跟着他来的孩子,而是一脸不情愿的唐忌夜,他拽着一根树藤跳进水里拉住齐孤鸿,两人是死死攥着那树藤拼劲全力折腾了半个上午才重新爬到岸上,当时所有的孩子们已经逃跑了,估计已经回去跟大人禀报了他们两人的死讯。 两人气喘吁吁地坐在岸上,随即,唐忌夜劈头盖脸对着齐孤鸿就是一通怒骂,还不忘恼怒地对着他肩膀头顶一顿痛打,他告诉齐孤鸿,你不知道吗?过河好歹要带根绳子才不会被冲走,你想死别带着我们啊…… 齐孤鸿已经想不起来后来唐忌夜还骂过他什么,他只是望着他的脸觉得有趣,毕竟,那些山呼海啸要追随他的人都跑了,剩下的、敢救他的,就只有这个懦弱的唐忌夜,而这个懦弱到平日里哪怕没做错事情却替别人背锅而被先生辱骂都不敢反抗的家伙,竟然敢打自己? 哈哈。 只是……我一直记着你,一直记着你说的话,我这次记得带着绳索,可它被斩断了,而你……也没有再出现啊…… 我们是不是都错了? 齐孤鸿其实已经无数次揣测过自己的死状,以前他不知道死亡离自己有多近,在国外的时候他生了一次病,他以为自己要死了,为此还写下了一封长长的离别信,嘱咐别人帮他寄给唐忌夜;而后齐家灭门时,他又做好了面对死亡的准备,只是这次想要写信却已经不知道能写给谁看;再之后,等他带着唐鬼去上海,也无数次面临生死之别,但是当时的齐孤鸿已经不想再对人说什么,他恍然意识到,生就是生,死就是死,说什么都没意义,反倒那不如自己什么都别说,也算是给别人一个解脱…… 但是,现在,齐孤鸿真的想跟唐鬼说说话,他没想到自己终于鼓足勇气想去救人,他终于做到了当初唐鬼救自己时的决绝,他终于敢于像当时的他一样攥着树藤冲出去的时候…… 万丈深渊就在齐孤鸿身下,他回想着自己的一生,这具身体,除了站立行走之外,坐下有椅子,躺下有床,他还从来没感觉到身体在半空中悬空的滋味儿,他在人生最后的关头竟然还有闲心尽量翻身看向身下,只见在那山崖下是一条河,齐孤鸿记得自己曾听齐秉医说过,这种藏在山崖之中的河看起来浅,其实只是因为里面没有杂质,真正的河底深不可测。 齐孤鸿幻想着自己在坠地的那一瞬间会是怎样的过程,是先觉得疼痛,还是先失去意识呢……他已经感觉到身下呼啸的风,感觉到河水的清凉…… 可就在齐孤鸿的身体距离那河水不过一米远的时候,突然有什么东西托住了他。 那就好像是一双温柔的手,齐孤鸿觉得胸前这口气好像哽了一下,他连呼吸都忘了,只觉得天地万物的一切都停下了,包括自己的呼吸,甚至身上所有的血脉都停止运转…… 世界好像突然变了,齐孤鸿环顾四周,本来,那青螣镇宅蛊在半空中遮天蔽日,可就在那双手拢住他的瞬间,齐孤鸿突然觉得周遭亮起了一片光。 这世上有多少种颜色?齐孤鸿说不出来,当年念私塾的时候,先生喜欢画画,特别喜欢调教他们这点,齐孤鸿从来就不喜欢作画,谁也没说考学还必须要会画画啊!他是为了应付先生,才硬着头皮学了最基础的几种颜色,若说想让他学着用哪种颜色加哪种颜色调出个啥,那是痴心妄想! 可现在齐孤鸿却不禁因周遭的颜色感到惊艳。 齐孤鸿是躺在半空中的,他从高空坠落,身体凭着本能地横着,他瞬间感受到两旁高山不同层次的颜色交叠在一处,但就在那只“手”托住他的瞬间时,齐孤鸿看到了自己前半生中从未预想过的绚烂。 原来色彩竟可以斑斓到这种程度,他好像突然理解了以前执着于画画调色的唐忌夜,什么赤橙青蓝黄绿紫都是小儿科,他看到不同颜色在一处交叠,层层叠叠融汇其中,他深吸了口气却觉得那口气都梗在胸前——不能理解也无法解释,原来,色彩是这样的。 紧跟着,背后的灼痛感唤醒了齐孤鸿,他闻到衣料和头发灼烧的味道,猛地想要一个翻身起来离开那阵灼烫,无奈身体在半空中无法动弹,齐孤鸿好像个翻盖儿的王八,使劲儿挣扎却毫无改变,正当他思量着接下来该怎么办时,却看到一道青光遮天蔽日直奔自己而来! 镇宅蛊! 齐孤鸿在心中大骂一声,回想起来,他从小在齐家长大,不管再粗野的门徒都不会在他面前骂人,后来又是去了西方游学,哪怕是有人骂脏话也是用外语,仔细想想,他掌握的所有脏话好像都是从唐鬼那儿学来的,此时他就像唐鬼一样破口大骂,顿时觉得心中无比畅爽—— 妈了个巴子的,老子都他妈的掉下来了,你还不依不饶得想干嘛? 镇宅蛊自然不会回答齐孤鸿,只是一双胡须都已经到了齐孤鸿面前,他猛地扭头躲闪,紧跟着便感觉到了身旁的水花落在脸上,冲淡了他脸上的灼热! 而还不等齐孤鸿做好准备的时候,那青螣蛊的巨爪已经压在他的胸口,齐孤鸿还来不及呼吸的时候人已经被按进水里,激流奔腾如饿鬼般涌入口中,齐孤鸿连咳嗽的空档都没有,只觉得凉水往肺叶子里灌,紧跟着人已经被按到河底,那镇宅蛊的巨爪压在他胸前,挤出胸腔内所有空气…… 不会死不会死……不能死! 齐孤鸿在心中对自己如此般咆哮着,他不能死!他已经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不能死! 正当齐孤鸿如此般怒吼着的时候,镇宅蛊已经从他身边划过,齐孤鸿甚至能感觉到它身上的鳞片划过自己的皮肤刮得自己浑身生疼,他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求生欲,不假思索猛地出手,终于在那镇宅蛊离开之前猛地攥住了龙尾! 劫难?什么叫劫难?齐孤鸿觉得自己接下来所遭遇的一切绝对是劫难!他攥着龙尾跟着那镇宅蛊直奔黑暗虚空而去,什么水草、碎石、泥泞,全都不算什么!齐孤鸿闭着眼睛抿着嘴只恨自己不能堵住鼻孔和耳朵,然而淤泥很快便填满了齐孤鸿的鼻孔,他屏息沉气连咳嗽的功夫都没有,只能在心中怒骂自己——这都是自己选的,如果不是抓着龙尾的话,哪怕沉入水底不也是有浮起来的机会吗!谁让他抓着这龙尾…… 就在一瞬之后,齐孤鸿突然感觉身边的情况有些怪。 他重新感觉到了气体——人在水中,是水挤到人的身上,感觉不到空气在衣物和皮肤之间的间隔;有空气的时候,人也会生出呼吸的本能…… 总之,等等种种之后吧,齐孤鸿下意识猛地呼吸,将鼻腔中的淤泥都抽了进来,他猛地咳嗽了半天这才将鼻腔里的淤泥咳出大半。 在那断断续续的喘息中,齐孤鸿也终于恢复了视线,他在眼前使劲儿揉了一把,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情况。 有人……在走……一个穿着清朝的衣裳……一个穿着连他都叫不出名字来的服饰,只是乍一看好像异族…… 可是,众人走来走去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齐孤鸿的存在,直到他下意识咳嗽了一声道 时候,所有人的视线……怒意非凡地齐刷刷投向他。 而在这一瞬间,齐孤鸿也注意到所有人身上的共同点——不管时代如何,他们的衣服上都绣着同样的青螣图腾。 这些……莫不是我的先辈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三十八章 尔之生死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齐孤鸿知道自己有祖先…… 不对,这话说起来有点儿滑稽,人人自然都有祖先,只是,齐孤鸿对他的祖先有着一种不同寻常的认知。 在齐孤鸿还小的时候开始,每年的五月初五,齐秉医都会带着他去祭祖…… 这个想法刚从脑海中冒出来的时候,齐孤鸿浑身一个激灵。 自己到底在哪儿? 在齐家大宅后面有祠堂,那是他们平时祭拜祖先牌位的地方,而每年五月初五的祭祖,则多被安排在镇子外,从千古镇前往县城的路是往东走的,祭祖的路也是如此,但是在一个小径分叉上,他们会偏离原本的方向往北走上一阵子,那些过去的记忆太过遥远,加上祭祖在齐孤鸿的印象中实在无聊,所以他并没有花费太多心思记下具体的路线。 但是山在西边,这是截然相反的两个方向! 而在齐孤鸿的记忆中,之所以所祭祖无聊,是因为他们齐家人和千古镇上其他家族不同,说起来,千古镇上家家户户都有祖坟,圈得整整齐齐,人们每逢大小节日都会去祭拜,一个个坟包相互依存,就像活人喜欢住得比较近才方便彼此照料一般,那些坟包也依偎在一处,如此说来这好像是齐家和唐家另外一个相似之处,他们都没有祖坟。 唐家没有祖坟,是因为什月当初为了躲避唐家的追杀,所以特地带着唐鬼来到与什月本族和唐家都没有半点儿关系的千古镇上,他们没有祖坟是理所当然的,但齐家不同,他们世世代代就生活在千古镇中,如果要把千古镇历代先祖都拎出来做个比拼的话,谁家的人数也不可能超过齐家,可当齐秉医指着一片地方对齐孤鸿说“这里就埋葬着咱们齐家的祖先”的时候,齐孤鸿不禁目瞪口呆。 镇上再贫困的家庭都会盖个坟茔出来,可他们齐家泱泱大族的祖坟却是一片荒地,上面覆盖满了各种野草,还有一块儿种着庄稼,若说这是祖坟,未免也对祖先太不恭敬! “你不懂,这就是齐家的族规。” 齐秉医告诉齐孤鸿,齐家向来认为人和天地万物没有区别,人就是从土地中来的,走的时候也该回到土地中,与其他人家不同,他们之所以不选择用棺材保存尸骨又用砖墙垒出祖坟的做法,就是为了让先祖们回到天地中。 “不管棺材多好看,祖坟垒得多坚固,都是将尸骨隔离在天地之外,但是唯有让它们顺其自然地腐败分解,重新归于土地之中,才算是轮回的完结。” 齐孤鸿至今还记得自己当时的想法——他只是觉得镇上的寿材铺真可怜,作为千古镇上最大主顾的齐家偏偏有着这么葩的家规…… 归纳一下重点,第一,齐家的祖坟不在西边的山上,第二,祖坟没有坟茔,也就是说祖宗们就是被埋在地里,千百年来尸体肯定早已经变成了那些荒草庄稼的养分,不可能留下尸骨…… 但是,齐孤鸿却突然想到了齐秉医很多年前说过的一句话,那时候齐孤鸿还小,小到还没有开始因为禁蛊的事情对齐秉医耿耿于怀。 那是在某一次的祭祖中,齐秉医拉着齐孤鸿那只当时还没有碗口大的手掌,对他说,齐家虽然没有祖坟,但是先祖们一直以一种不同的方式,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这句话就像是一道闪电在齐孤鸿的心头突然闪现而过,他恍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已经很多年都没有想到过这句话,如果不是因为眼下遇到的这件事情的话,这句话恐怕会一直躺在他的记忆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见天日,而它其实一直在这里等着自己,让齐孤鸿都想不通当初齐秉医对自己说这话的时候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是不小心说脱口了,还是说他虽然已经提出禁蛊,却还是想要给齐孤鸿留下一些线索…… 说起先辈的话,齐孤鸿第一时间便会想到唐鬼家的“祖宗们”,那件事情对他的印象太过深刻,如同刀刻斧凿一般,几乎是没有事情能盖过那件事情对他的影响,然而如果说齐家的先辈也和那“祖宗们”一样的话…… 齐孤鸿是无法接受的,倒不是因为唐家的祖宗们是一种无比恐怖且极具控制欲的存在,把这些都抛到一边,就从事情的本质来说,齐孤鸿之所以不能接受且最抗拒的,是那种物质形式,他无法理解人死了之后身体竟然还要以另一种方式继续存在着。 可以说,到现在为止,他们一直在努力着的、执着着的,就是返生蛊的话……齐孤鸿望着眼前的景象,如果返生蛊就是这样的,他宁可这种蛊永远不要存在! 如果死人再也不能成为人,为何就不让他们尘归尘土归土,放他们去走去解脱?齐孤鸿心中突然有些怨恨,觉得齐秉医这些齐家人的做法其实和唐家的祖宗们没什么区别,只是用另一种方式禁蛊一条生命的存在,这种执着到底有什么意义?他突然觉得齐秉医当年说的什么不要坟茔不要棺材放他们归于世间的话简直恶心,说得那么好听,但到头来还不是让他们在这里做行尸走肉?齐秉医当时是怎么好意思说出那些话来的?他是不知道事实情况当真只以为祖先们已经归于尘土,还是说,就像他那句“他们会以不同的形式继续不同存在这世上”,他是明知道这种情况,却还是冠冕堂皇对自己说了那些看似淡然的话? 当齐孤鸿心中如此恼怒着的时候,对面那些位“先祖们”似乎也在发怒,齐孤鸿人还没站起来,就看到先祖们已经向自己缓缓逼近。 齐孤鸿不知道他们在这里活了多少年,毕竟这些先辈们似乎不像唐家的祖宗们仍具备独立意识和思想,他只能通过他们身上的衣服来判断他们生活的时代,以及他们被囚困的日子,这让齐孤鸿觉得更可悲,想想看,他以前最瞧不起的就是唐家的祖宗们,那些明明已经死了却还是对权力无比贪恋的家伙,相比之下其实他们唐家的先辈更可悲,明明已经不再是人,没有人的意志,却还是被迫被囚困在这世界上,哪怕已经成了行尸走肉,却还是不肯放他们解脱…… “你们……”齐孤鸿吞了口口水,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自己吞下的是什么,有河水,还有淤泥残渣,他突然觉得心酸,自己算是拼劲九死一生才来到这里,却不知道他竟然会在这里看到这种场面,齐孤鸿深吸了口气才鼓足勇气对着对面的先辈们道:“我是齐家的后人,你们在这里是为了……” 话还没说完的时候,齐孤鸿猛地到一只青螣蛊直奔自己的面门而来,这中间的过程虽然短暂,但齐孤鸿清楚看到那青螣蛊是从一位先辈的脖颈间突然钻出来而后直奔自己而来的! 齐孤鸿顾不得想太多,不假思索一把攥住那蛊虫猛地摔在地上还不忘狠狠踩了两脚,他甚至能感觉到脚底那特有的触感,湿哒哒的,还有点儿黏糊糊的,他甚至听到了血肉迸溅时,就好像捏爆一个橘子什么的感觉。 腥臭的味道瞬间漫溢,齐孤鸿不敢呼吸,生怕自己会在这个时候吐出来——他不能吐,因为没时间,他必须清楚观察身边的每一个情况变化。 因为……搞不好就会死啊!这些人看起来,好像都很想让自己死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三十九章 彼之娱趣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一直到这时候,齐孤鸿才终于想起来观察四周的情况,此时他已经不关心这里是不是齐家祖宅,位于城外的哪个方向,他就只想找一条求生的路。 说来怪,他是因为那镇宅蛊才被带到这地方来的,可是眼下镇宅蛊早已经不知去向,不过如果细细想来倒也在情理之中,齐秉医一直说蛊是比人敏锐的,想来那镇宅蛊也是早就知道留在这里的都是齐家先辈,守护齐家人是镇宅蛊的责任,不管这些先辈们想对齐孤鸿做什么,那都是他们自家门内的事情,犯不着让镇宅蛊来和稀泥。 一想到这里齐孤鸿便忍不住怒骂一声,在那微弱的光线中,寻找一条生路。 当齐孤鸿认真环顾四周后,他不得不承认这地方实在怪,说是天然水洞的话,四周虽然也有数条走水的山洞,但是其中几条山洞上还有着特殊的痕迹,好像是人为刻凿,能看得出一些还算规律的痕迹。 哪一条才是通往外面的路?哪一条又是最快能通往外面的路?而哪一条是对自己而言没有危险的? 齐孤鸿这样想着的时候,身边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就好像是催命符一般奔涌而至,他已经来不及想太多,余光中能看到那黑压压的人群向自己逼近过来,从刚刚那条蛊蛇的情况来看,这些先辈们全然没有半点儿放过自己的意思,虽然已经高声说过自己是齐家后人,但也搞不懂他们是否能听明白这话…齐孤鸿现在甚至有点儿更倾向于唐家的祖宗们,好歹是能说话且能说人话的,哪怕你让我死也得死个明白吧? 周遭的包围圈正在迅速缩小,齐孤鸿通过余光能感觉到这些先辈们正从四面八方向自己逼近过来,他已经无从判断周围哪条水路能通往外面,心中就只剩下一个想法——他没有选的资格,只能挑一条至少能冲过去的路,希望老天保佑这些祖宗们不会游泳吧…… 正当齐孤鸿这样想着的时候,他迅速往四周扫了一遍,确定北边的人最少而且通路离自己最近,他什么都没想猛地向北边便冲了出去,也不知道这一路上自己撞翻了多少人、其中是不是有自己认识的先辈,只是凭着一股热腾腾的勇气,一股脑儿便扎进了水里! 齐孤鸿游泳并不好,从小到大和他一起游过泳的就只有唐忌夜,之所以只有他,倒不是因为别人不想陪齐孤鸿,而是因为他生怕被别人知道自己不会游泳而遭到嘲笑,就只能找唐忌夜来陪自己练狗刨,事后想来,其实唐忌夜不可能一瞬间就变成唐鬼,那家伙性格里的劣根性是生来就有的,庆幸的是当时他还是唐忌夜,虽然心里对自己必然还有嘲笑和鄙夷,无奈那时他还不敢直接笑话自己吧。 齐孤鸿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在水中扑腾,心中已经想到了最坏的打算——如果水洞是个死洞子的话,自己就先留在水里看看情况,想来,那些先辈们在这里已经有成百上千年,总不会一直盯着自己,他这次也算是长了记性,只等先辈们退去之后他再重新爬到岸上,这次绝对不虚张声势,悄无声息贴着墙再找个逃脱的地方…… 可是,事情却总不愿按照齐孤鸿的想法来走,正当他这样想着的时候,突然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水下攥住了他的脚腕,齐孤鸿下意识猛地蹬腿儿,同时一只手伸进水中向着那地方而去,还不等他反应过来时,一把竟抓到了个冰冷冷的手腕! 妈了个巴子!齐孤鸿想到唐鬼以前骂过的话,此时不假思索便骂出这么一句,可他还没来得及去思考那东西到底是什么时人已经甩不开手,那东西竟然顺着他的手腕摸了上来,齐孤鸿猛地使劲儿时却将那东西直接拽了上来! 水道中,按理来说不该有任何的光,可在齐孤鸿头顶偏偏有一道淡红色的光芒闪耀着帮他照亮了眼前的情景,也让齐孤鸿直接与一双没有黑瞳仁儿的眼睛对在一处…… 那是眼睛,人的眼睛,但就像齐孤鸿第一时间抓到的重点一样,那双眼睛惨白惨白没有黑色瞳仁,而随着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那张脸的全貌得以展现在他眼中,齐孤鸿这便看到一张消瘦得好像皮包骨似的脸,额骨、眉骨、鼻骨和颧骨全部高耸着,一张近乎透明的面皮绷在那些骨头上,似乎轻轻一碰就会破裂。 而那双眼睛虽然没有黑瞳仁,但齐孤鸿偏偏能感觉到那双眼睛的视线就在死死盯着自己,他下意识将脑袋往旁边偏了偏,那个脑袋也随之动了动;随着齐孤鸿的身体踏水浮起,这人也腾地抬起一尺,眼睛始终死死盯着他。 齐孤鸿这才注意到这人身上没穿衣服……不对,也不能说完全没穿,他注意到这人身上挂着一些丝线,细细辨认下来是些金线——原来应该是穿着的,只是布料被水侵蚀了,就只剩下衣料中的金线还挂在身上。 也就是说,这人已经在水里泡了不知道有多少年,齐孤鸿想到这里突然一阵胆寒,听人说过什么战略上讲究水陆空,没想到先辈们也玩这一套,地上有人,水里自然也不放过,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会飞的! 正当齐孤鸿这样想着的时候,那人竟然猛地向他靠近,齐孤鸿顿时感觉到一阵寒风,只有水中的味道,而闻不到任何迂腐气息,这正印证了齐孤鸿的想法,看来这尸体已经在水里不知道被泡了多少年了,他下意识猛地踩水一边后退一边将身子腾高半米,而就在这时,当那尸体也随着他腾起的瞬间,齐孤鸿看到这人不光脸上,就连身体也只剩皮包骨头。 与此同时,人与尸体之间的区别被放大,齐孤鸿凭着肉体能腾空半米,这尸体因为身上没有肉只有骨头,就只能腾空一寸,但也只是这一寸之差,让齐孤鸿看到了最不可思议的一幕。 说真的,如果有可能的话,他宁可选择不看,但老天没给他机会——齐孤鸿眼看着在那人干瘪消瘦的躯体中,一条蛇蛊猛地蹿了出来! 妈的! 齐孤鸿在心中大骂,这怎么可能!那尸体身上连点儿肉都没有,皮肤包着颈骨就好像一层蝉翼,那些蛊虫是从哪儿窜出来的? 而那尸体好像就是想让他明白这问题似的,随着蛊虫冲出来的瞬间,青螣蛊一下卷住了齐孤鸿的脖子,也不知道时哪儿来的力气,是啊,都在水里它是哪儿来的力气竟然能将齐孤鸿一把拽到面前?齐孤鸿来不及喘息,胸腔干瘪瘪的,可人就已经和那尸体紧紧贴在一起,他也再不敢呼吸…… 在那一瞬间的静寂中……差不多也就是三两秒的时间吧,齐孤鸿突然感觉到无数条不可名状的东西将自己死死缠住……此时不需要多想他也知道那是什么,油滑而又坚韧的触感,就只有他齐家的青螣蛊无疑…… 但事情并未到此停止,就在齐孤鸿近乎窒息的时候,只觉得那蛇蛊猛地拽着自己的尸体往水下沉去! 妈的!齐孤鸿心中涌现出无数想法,他妈的当初齐家人到底是生老病死自然死亡还是被这蛇蛊害死的?这样看来齐家的业障大了去了,莫不是要拉着所有后人给他们陪葬去的! 正当齐孤鸿这样想着的时候,一道紫光突然在头顶亮起,紧跟着那光芒随着他一同沉入水下,照亮了水下的虚空。 如同齐秉医所说,这水看着轻短,其实深不见底,齐孤鸿在这片光下终于意识到了这点,但当他抬起头来的瞬间,所感受到的信息就不止如此了…… 齐孤鸿又看到了面前的“先辈”,但此时的形态已截然不同。 没有尸体,没有皮肤,更谈不上什么皮包骨,齐孤鸿看到无数蛊虫形成骨头,与他在西方留学时看到的骨架有些偏差但也大概是那么个意思,而皮肤只是一道玻璃屏障,看似将他与里面的东西隔开,但其实质却一览无遗…… 是蛊虫,都是蛊虫,从骨骼、皮肤、乃至那没有黑瞳仁的眼睛…… 一切都是蛊,是被囚禁在皮囊之下的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四十章 反击之时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深不见底的水下,只有水流缓缓波动的声音,齐孤鸿拼命挣扎着,却发不出任何声响,再激烈的挣扎看起来都好像是无声电影里的滑稽戏,然而那具尸体无论如何都紧紧贴着他,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此时哪怕齐孤鸿不想看,那尸体也近在眼前,不许他逃避。 齐孤鸿觉得胸中空空,已经没有空气,脑门儿也随之鼓胀不止,但他的思绪却在这时变得无比清晰,他瞪大了眼睛望着面前那具尸体,只见蛊虫穿透半透明的皮肤,正死死缠着他,齐孤鸿恍然意识到了那些蛊虫到底是什么。 金线,整个尸体浑身上下唯一的外物其实就只是那些金线,齐孤鸿原本还以为那是衣服纤维上存留下来的金线,现在看来,自己的想法到底还是逃不出俗人的逻辑,像齐家这种行事低调到连坟头都不肯堆的家族,怎么可能准备金线寿衣这么浮夸的东西?那只是干瘪的蛊虫缠在尸身上,随着齐孤鸿的闯入,导致那些蛊虫被再度唤醒,才变成了一条条金色的蛇蛊…… 只不过,齐孤鸿觉得自己现在想这些实在有些多余,都已经到了这种时候,是什么又有什么区别?能改变他现在的境况? 齐孤鸿在水下毫无优势,他扯掉一条蛇蛊,另一条却又再度缠上来,齐孤鸿感觉到那股滑腻的触感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几乎将他缠成了个木乃伊,就在这时,恐惧已经被另一种情绪所取代,齐孤鸿感觉自己发出一声咆哮—— 他没有张嘴,但是感觉到丹田在震动,这是情不自禁的反抗,暴怒在他心底就如同地震海啸一般不停激荡着,齐孤鸿猛然振臂,一把顺势抓住了一条蛊虫狠狠一甩! 凭什么!自己什么都没做!凭什么要死在这里!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它们就是不肯放过自己! 齐孤鸿将那怒气化作力气,两把扯掉两条蛊虫,如此般好像还不过瘾似的,他也顾不上姿态好不好看,此时唯一的武器就只有两只手,怒得他死死攥着那蛊虫使劲儿掐着,指甲几乎嵌入了蛊虫中! 为什么?就算他前半生只是个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但好歹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这两年也是在为了整个家族而奔波,哪怕到了这一刻,他一直向往的爹和他最喜欢的女人都死在这些事情中,他不还是强忍着悲痛强迫自己好像没事人一样站出来应付五族的事情?齐孤鸿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才让他非要遭遇这一切! 莫不是说……无能也是一种错?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齐孤鸿忍不住冷笑,如果这就是真理的话,他也可以接受,他可以死,只是死之前,他再也不想再忍气吞声下去,什么家族也好、先辈也罢,不是都想让他死么?反正也是要死,不如就先玩个痛快! 齐孤鸿这样想着的时候,又是一只蛊虫猛地向他冲过来,一张血盆大口中透着杀意,似乎要将齐孤鸿吞噬其中,他甚至能清楚看到那蛊虫的獠牙、毒信子以及深深的喉咙,而暴怒之下的齐孤鸿猛地对着那蛊虫长大嘴巴示威般做出怒吼的架势,虽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那蛊虫却好像被他这一举动而吓到了似的,竟然猛地一甩脑袋往他身侧去了,齐孤鸿下意识猛地挥动手臂,突然便感觉到一阵钻心的剧痛,前后不过三秒的时间,齐孤鸿的手臂已经从剧痛变得麻木…… 齐秉医虽然不肯给齐孤鸿传授蛊术,但好歹也从小教他如何防蛊和毒虫,其中讲的最多的,就是齐家最熟悉的各类毒蛇,齐孤鸿清楚记得齐秉医曾对他说过,水中的蛇虽然罕见,但是其毒性其实比地上的蛇更厉害,有那么几种水蛇,尤其是海蛇,其毒性几乎是一口毙命,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莫不是说……齐孤鸿突然反应过来,如果水蛇的毒都比普通的蛇要强,更何况是水蛇炼成的蛇蛊,他也突然明白了,原来这位先辈一直留在水中,其实并非是他自己的选择,他整个身体其实早就已经是完全由蛊来控制的,那么蛊喜欢水里还是陆地,自然与人的想法无关,而是蛊虫的本能! 齐孤鸿觉得自己的手臂无比沉重,连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他下意识低下头去,正想要查看伤口,然而还不等他在水下找到那伤口的所在,数条蛊虫已经猛地缠在他的手臂上。 在那如梦似幻的粼粼水光中,齐孤鸿隐约看到一些血液,就好像是棉絮般在水中漂浮,又好像是虚无半空中的云卷云舒,齐孤鸿恍然大悟,很显然,这些蛊蛇都是受到了血液的吸引,他心中忍不住冷笑一声,往后可千万别再说他们齐家的蛊有多么高级,其实到头来还不过都是动物的本能,此时见到血腥,也全然不理会什么齐家血脉,只顾着像野兽一样都扑上去了…… 而一想到自己也算是将死之人时,齐孤鸿倒是没了恐惧也没有愤怒,他又一次想到了齐秉医的话,说人和虫其实没有区别,蛊也是如此,要是这样说的话,如果自己的血能喂养它们的话……看着它们这甘之如饴的样子,如果自己的血能让它们果腹,倒也算自己这毫无成就可言的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功德。 齐孤鸿心中这样想着的时候,思绪已经开始恍惚,但就在这游离飘散的思绪中,他突然注意到了一个重点。 蛊蛇的数量正在锐减,他觉得自己好像是一晃神的功夫,十来条蛊蛇突然只剩下七八条,待他不过一眨眼的时候,蛊虫又少了两三条,齐孤鸿突然觉得诧异,他强迫自己瞪大了眼睛将所有仅剩的思绪都凝聚在这蛊虫身上,紧跟着,齐孤鸿虽然仍是没能捕捉到那突然消失的蛊虫去了哪儿,但随着缠在他手臂上挡住视线的蛊虫突然消失,齐孤鸿却清楚看到自己的胳膊冲动了一下! 有什么东西突然钻进来,还在沿着他的血脉游走! 齐孤鸿下意识惊呼一声,顿时觉得胸前鼓胀,整个胸腔好像被撕裂了一般,可他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只知道呆呆地望着那些蛊虫! 自己的血好像是一把钥匙,又好像是什么不得了的机关密码,血好像突然改变了蛊虫们的想法,上一秒还将他当成生死仇敌般,下一秒却纷纷钻进他的身体! 当齐孤鸿将所有注意力全部凝聚于此的时候,他终于清楚看到蛊虫钻进身体的过程——就是那些金线,那些蛊虫在碰触到他血液的瞬间就突然变成了金线,立马钻进他身体里! 齐孤鸿已经来不及惊呼,他甚至无从分辨这种情况究竟是好是坏,但也是这蛊虫的变化,让齐孤鸿终于摆脱了蛊虫的禁锢,他在惊恐中猛地一蹬腿,人已经浮上水面! 是时候反击了,对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四十一章 噩梦一场终是空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没有人能再伤害我!” 齐孤鸿记得自己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又或者仅仅只是一个想法,但这个念头绝对出现过,而后呢,这诺言似乎也并未履行,世界就是这样残忍,该伤害他的仍在伤害,想要躲避的也仍未能躲避,但是,齐孤鸿对于那些伤害却产生了不同的想法。 如果人想要变强,就要接受各种各样的伤害,毕竟,“变强”本身就是一种脱胎换骨的改变,没有什么事情是能轻而易举便达成的,路途中的所有阻碍,是抵达彼岸时必须踩过的荆棘,也是荣耀加身时最炫目的徽章。 有了这样的想法之后,齐孤鸿倒是对什么所谓的“伤害”不再抵触也不再抱有敌意,反倒甚至涌现出了一种享受的感觉,该怎么说呢……甘之若饴? 虽然并没有真的死一遭,但当齐孤鸿重新站在陆地上的时候,他心中的确涌出了这样的感觉,也似乎真正理解了人生的含义——原来有些事情真的是要在死一次之后才能明白的,而那些之前没能明白的道理,就需要多死一次,再一次、再一次之后才能懂。 就像现在,齐孤鸿再度望着之前那些围攻他的先辈们,他恍然想到自己刚跳入水中的 时候还在计划着只要他能再上岸,一定要小心行事,哪怕夹着尾巴如过街老鼠般,至少也要逃出去,但现在的齐孤鸿反倒不这样想了。 如果不知道下一秒什么时候就会死的话,还真是要先尽兴! 尽管齐孤鸿从未意识到,但在他尚未察觉的时候,其实他的想法已经和唐鬼无比相似,此时此刻的他们两个终于可以算是经历过了相同的生死磨难,可现在的齐孤鸿却已经不再追求自己是否能理解唐鬼——到这时候他也终于跟唐鬼更像了——他只想过好自己的人生。 于是乎,就在齐孤鸿这样想着的时候,当一位先辈对着齐孤鸿张牙舞爪迎面而来的时候,齐孤鸿不假思索挥手直奔它便劈砍下去,他到这时候才注意到自己手中竟捏着一根腿骨,他甚至都想不起来这根骨头是从哪儿来的,想来想去大概是在水里挣扎时从先辈身上拆下来的吧……反正都不重要了。 齐孤鸿猛地一腿骨抡下去时,那位先辈身子摇晃一下便摔在地上,那身子好像翻盖儿的王八一样,努力使劲儿半天还是爬不起来,最终双手双脚的关节反转着,身体才终于撑起来,但肚皮朝天四脚朝地,那全然不是人能所为的姿势看起来诡异,同时也让齐孤鸿替它觉得可悲,显然,真是已经失去了为人的尊严。 后面的先辈们接连冲上前来,而齐孤鸿不假思索一路横冲直撞便去,在这一过程中,他已经数不清自己身上究竟划出多少伤口,疼痛是一直袭来毫无间断的,而在一两秒之后就会变得麻木起来,他的身体在一寸一寸一块一块地失去知觉,不再受他自己控制,都说因果相报,齐孤鸿从没想过原来同一具躯体也会遵循这样的原则,这副以前帮他完成所有事情的身体,现在成了他最大的累赘,或许说,身体和灵魂本来就不是一体的…… 在齐孤鸿的记忆中,他看到的最后一幕,就是天地的旋转,无限逼近的黄土,和无限远离的苍天。 自己是怎么看到天的来着?是怎么出来的…… 一片混沌的虚空中,这个问题好像一块巨石悬在齐孤鸿的脚下将他重新拽到地面上,所有的思绪好像一下有了根儿,齐孤鸿恍然清醒过来。 木刻画,清晰在前,大概有一米多远,虽然看不清楚,但至少是真实的,齐孤鸿猛地睁开眼睛,顿时觉得之前的虚空也一下被驱散,整个人好像突然从水下挣脱出来,又好像是两世为人再次活过来了一般,他使劲儿眨了眨眼睛,这次已经能感觉到眼屎的存在,他想揉揉眼睛,却觉得身子好像木头一样不听使唤。 好在身边响起一个声音,紧跟着有人递过来什么东西送到他的嘴边,当第一口水流顺着胸口滚下去的时候,齐孤鸿觉得整个身体好像电路一样——拉下电灯开关,然后看不见的电流顺着电线游走,点亮了所有黑暗和虚无,他的身体也再次恢复意识。 是终于回来了。 所有触觉、嗅觉和听觉也再度苏醒,齐孤鸿真真切切地听到了唐鬼的声音。 “烫不烫?” 齐孤鸿想说话,但是准备好的话到了嘴边却成了一阵含混的呜咽。 “唔寨辣……” 我在那儿? 问过这个问题之后,齐孤鸿竟觉得有点儿恼怒,自己在哪儿?这问题不是明白的么?在这种连话都说不清楚的时候偏要问这样的问题,实在是愚蠢! 可齐孤鸿没有对自己发怒,和以往不同,他再也不想斥责自己了,好像经历了这些事情之后,齐孤鸿学到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自己的可贵。 反思起来,齐孤鸿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人生有些可笑,他谦卑、儒雅、斯文又内敛,不管因为任何原因吧,或者是希望别人都开心,说白了也就是习惯于讨好别人,又或者,虽然别人从没说过,但其实他自己知道,那可能就是怯懦,他就是不敢和别人作对,或许是因为害怕和别人发生肢体冲突,说难听点儿就是怕挨打,又或者是害怕接下来的人际关系难以面对吧…… 总而言之反正不管那种恐惧到底是因为什么,但是经历这一次什么都能豁出去的过程后,齐孤鸿反倒对破坏产生了一种极度的渴望,而在这种畸形的渴望源头,他想要的,反倒变得简单多了。 我们每天都在努力抗争,有时候连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好像每个人都寄希望于忍辱偷生之后的畅快,可谁知道那畅快到底能不能来临呢?齐孤鸿回想自己的过往,他恍然意识到其实自己早就已经明白了自己不可能帮助并解救身边的所有人,如果到头来注定自己也是要死的,他是不是能有一天为自己而活?因此齐孤鸿甚至对死产生了莫名的渴望…… 就让我明天就死吧,马上就死,以后的一切都不再存在,就让我现在这一刻这一秒为自己而活,我将不再指责自己、怀疑自己,我将比这世界上任何人都更爱我自己、更相信我自己,我将成为这世界上唯一能接受并宽容我自己的人…… 不过只是一碗水的时间,齐孤鸿的思绪却好像飘忽在数年之中,如果不是唐鬼的声音突然响起,他甚至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活在哪一年。 “你说什么?” “你还好吧?”唐鬼看起来好像有些生气,但更多的是无奈,他强忍下愠怒,尽量耐心地对着齐孤鸿道:“早说了不让你去,要不然的话也不至于这样。” “怎样?” 齐孤鸿坦然淡定地望向唐鬼,他倒是期待着唐鬼说出他经历了什么,他需要一个契机,他想告诉唐鬼这一路自己是多么不容易才能活下来,然而…… 接下来的事实,却好像和齐孤鸿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你说怎样?我找到你的时候你都在水里泡了两天了……” 哦,泡了两天确实有可能。 “明知道自己不会游泳,连河都过不去,还要往里面冲!” 河都过不去? “早给你说了,蛊没了还能再炼,你说你把自己折腾成这样是为什么?你他娘的发烧烧了足有六天了,我都想好了你要是再不好我就拿你摊鸡蛋!你不替你自己想想也好歹替我们想想!本来什么事儿都没有,你要是觉得金玢偷了你的蛊,你不高兴就直说啊,什么都不说就往山里跑往河里扎,你倒是不想你自己,你想想我们的脸往哪儿放?外面还那么多老百姓看着呢!” 齐孤鸿越来越听不懂唐鬼的话,他强迫自己耐着性子听他抱怨完,依着唐鬼的说法—— 齐孤鸿本来在外面施粥,然后突然一瞬间好像疯了一样冲进院子对着他们大喊大叫人,紧跟着在他们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齐孤鸿便突然冲出齐家大宅,然后直奔河水里便去了…… “你瞧瞧你!你有什么事情不能跟我们说……” 当唐鬼絮絮叨叨的时候,齐孤鸿已经一个猛地翻身爬起来。 就算他们没看到镇宅蛊出现,就算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山崖下的河水中发生了什么,可自己身上的伤痕!那些伤痕都是被蛊虫的獠牙划出来的,这些总算是证据吧…… 齐孤鸿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左右手开弓撩开自己的衣袖。 “你看……” 不等齐孤鸿说完,他自己已经哑然无声再也说不下去。 什么都没有,那些因蛊虫留下的伤痕……全都没有。 一切,就像一场噩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四十二章 无梦无实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齐孤鸿憎恶做梦。 好像是从齐家灭门开始,齐孤鸿便开始对梦境产生出无法形容的巨大恐惧和厌恶,每天清晨,他都要不停告诉自己,齐家已经灭门了,他要接受并习惯这个现实,事情已经无法改变,他要学会站起来,不要再想什么没意义的事情…… 而他之所以要每天这么不停对自己强调,正是因为齐孤鸿几乎每天都是从睡梦的折磨中醒来的,那些梦境大多极其残忍,齐孤鸿在西方留学时曾经听过一些心理学的课程,据说梦境是很神的,人们在梦里的时间其实只有几分钟,但是梦里却能跨越几昼夜、甚至几个世纪、几段人生,那是普通人完全无法想象的时间维度,是现代科学物理所根本无法解释的存在,就像某部佛教典籍中说高僧走入了牛角,牛角没有变大,而人也没有变小一样,是我们用现代人自以为聪敏无比的智慧所无法解释的东西,我们无法理解几分钟为什么会变成几个世界,不理解一个大脑为什么能膨胀出整个宇宙,没办法解释为何梦境中的一切极度虚幻,但在那当下我们却觉得如此真实,而那个“当下”指的到底是什么时候?某一分某一秒?是梦境里的某一秒,还是什么?梦是否以秒为计数单位?如果说梦境中的一切只不过是现实世界的一秒,那么梦境中飞速转动的轮回究竟有多长?万分之一秒乃是更多?而齐孤鸿根本无暇考虑梦境的科学性和合理性,他就像个盲人在大海中漂流求生,根本没有力气去考虑其中的道理,只能深受其折磨,齐孤鸿并未亲眼见到齐家究竟是如何被灭门的,当时具体的过程和细节都无从得知,但是梦境却能创造出无数个版本,每个都不一样,齐孤鸿无从探究究竟哪一种才是真的,或者说……就算他不停告诉自己其实那些都是假的,但内心的痛楚却是无法逃避的。而灭门却只是最初级的痛苦,比这残忍的还有更多更多,齐孤鸿曾梦到自己的未来,梦到自己后来无论如何努力还是逃不过敌人的追杀,他梦到过很多版本,有时候是像条狗一样跪在章杳面前求他原谅,答应一辈子给他为奴,但最终还是被他一蛊毙命,有时候是他终于摆脱了被灭门的痛苦记忆,但当他终于功成名就儿孙绕膝时,章杳又突然出现在他最喜悦的时候轻而易举将他杀了,在那些梦境中,齐孤鸿记不起自己的妻子叫什么、住在多么富丽堂皇的家宅中,子女虽然好像很爱戴他,但是每个人都只是一张模糊得看不清五官的面容,仿佛他们的存在就只是为了烘托那一刻的痛苦…… 而最疼的,是齐孤鸿梦到齐家其实没有灭门,那一切都是一场幻梦——为了能让自己信服,他编造出了各种天衣无缝的解释,诸如其实齐秉医早就料到仇人逼近,所以他特地制造出灭门假象,他重新找到齐孤鸿并向他道歉,说是为了让敌人信服,才不得不瞒着齐孤鸿,让他也遭受了这样的痛苦,但是好在他们终于逃出来了…… 没错儿,那个梦是最痛苦的,齐孤鸿记得自己当时醒过来的时候,看到天色清朗朝阳明媚,他在半睡半醒中还对那个梦境深信不疑,等着起身后去找齐秉医,可直到他终于清醒过来的时候,才意识到所有的欢愉都是梦境对自己的嘲弄。 更可怕的副作用在于,齐孤鸿因此对身边的人都充满了厌恶,他明明是可以活在梦里的,就像刚才所说,很多时候他醒来后还是对梦境深信不疑,但接下来出现的唐鬼等人,这些真切实在出现的人却会打破他的美梦,狠狠地将他拽到冰冷结实的地面上,他甚至幻想着如果唐鬼他们不存在的话,或许梦境就能一直延续,哪怕是假的,他也愿意留在其中,永不醒来…… 当时那些感觉都是真切存在的,虽然,后来的齐孤鸿终于在某一瞬间学会不再被梦境麻痹,可是当时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真真切切的,若是如此想来的话,其实现在回想当时的过程,也觉得自己当时执迷沉溺在梦中的阶段仿佛也只是一场梦,但是齐孤鸿在某个瞬间突然醒过来了,以至于,虽然不过是去年的事情,但他现在想起来却觉得好像几万年前的梦境一般遥远,他无法接受这个现实——自己竟然又一次被梦境控制了,他本以为有些考验他已经熬过来了也再也不会沉溺其中了,可现实并非如此,齐孤鸿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一现实,他开始怀疑一切。 去年的事情真的是真实的吗?自己真的被梦境控制了,抑或说只是一场梦中梦?六天前的事情是真的发生的吗?或者,正如唐鬼所说,那些地宫中发生的一切事情真的是一场梦……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是真实的吗? 现在,是真实的吗? 齐孤鸿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审视着面前的唐鬼,他的手在棉被里轻轻动了一下,使劲儿掐着自己的手,他真切感觉到了痛楚,可是一瞬间却觉得无比悲凉,鼻尖酸涩,眼泪一下便流了下来——这疼痛可能也是假的,本来也没有什么会是真的!他听到唐鬼关切不已地拍着自己絮絮叨叨说着什么,却压根儿懒得去认真听,反正,可能也是假的,或许几天后他会再次醒来,到时候他再追问唐鬼当时跟自己说过什么肉麻的话,唐鬼也会告诉他其实都是一场梦,他会在这一场梦里浑浑噩噩死去,然后又从另外一段人生中猛地醒来,继而再经历一切反正到头来也没有结局的痛苦…… 这一年,湘西的天气很好,比往年要暖和,到了寿终正寝日子的花儿开得比往年都鲜艳,千古镇的天也总是清朗的,农人们都很开心地讨论着今明两年的收成,觉得终于能吃饱饭了,但是没有人提及那天施粥时发生的事情,也没有人察觉到齐孤鸿的痛苦,他们在他们的梦里,自然无法感知到齐孤鸿梦境中的内容。 金玢等人都在惴惴不安,他们猜测着齐孤鸿会有怎样的反应,但他们的猜测也像是一场梦,在脑海中真真切切预演过一次,然后就那么虚无缥缈地结束了,没有对接下来的事情造成任何影响,至少齐孤鸿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差不多有七八天的日子,齐孤鸿都没有说话,在第九天的早上,水絮起来准备早饭,突然看到齐孤鸿蹲在房顶的飞檐上,好像一只蓄势待发的鸟,在寂静之中俯看苍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四十三章 门外汉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这七八天来,齐家大宅看似无比祥和宁静,其实……可以说暗潮汹涌,谁也没睡好,彼此各有心事,正如之前所说,每个人都在猜测着齐孤鸿的想法以及他接下来的反应,这决定着接下来的事情该要怎么做。 此时不得不撇开齐孤鸿的“幻梦”,重新说一下之前几天发生的事情。 五族的蛊终于聚齐了,他们看到半空中飞出五彩斑斓的火焱蛊,意识到齐孤鸿成了真正的大赢家,而在这之后,那些半空中的打斗,仅仅只是齐孤鸿一个人的梦境,众人看到齐孤鸿追着那火焱蛊便冲出去直接扎进河里了。 暂且不说对齐孤鸿接下来态度的猜测,此时对几人来说,最实质的问题是五族的蛊怎么办。 火焱蛊飞走了,那就必须要重新炼出一个,除非齐孤鸿能把火焱蛊召唤回来,但从现实的情况和齐孤鸿的反应来看,这个想法不太现实。 而如果炼蛊的话……几个人各有想法。 金玢已经想好了,这次的事情已经给了她绝对的教训,她意识到自己必须要让齐孤鸿出手炼蛊,这是毫无疑问的,倒不是说她不敢再偷齐孤鸿的蛊,这点儿浅薄的是非观早已不能成为她的束缚,她只是意识到只有齐孤鸿出面,最终炼出的蛊才能被控制,他们已经没有太多机会再去玩这种鸡飞蛋打的游戏。 其他几人中,金寒池和叶君霖的想法最简单,包括文戚,他们都在分析齐孤鸿那火焱蛊为什么能斗败他们的蛊,并从而推想自己该要怎样才能赢过齐孤鸿,金寒池和叶君霖想的是,如果最终赢了的是自己的蛊,好歹自己能控制,不会这样“呼”的一下飞走了,文戚的想法则更是耿直得从来没有变过。 唐鬼根本没想这么多,他一直守在齐孤鸿的床前,别说他是不是真的希望齐孤鸿能比自己强、他能不能通过这次的顺利重拾自信,这些都是虚无缥缈的后话,此时唐鬼满脑子就只有一件事儿——他守在齐孤鸿的床边,而跨院里住着弥光,他已经命人把他和弥光的东西都搬过来了,眼下最属他焦头烂额,他要守着弥光和齐孤鸿,这两个人对他来说同样重要,他必须要让这两个人都好好活下去…… 还有谁没提到来着?哦,对了,是章杳。 因为他是个例外,他的问题,要比其他人更复杂一点。 章杳有心事。 人之所以会有心事,是因为有些事情不能对别人说,虽然这些不能对别人说的事情里有些是好的有些是坏的,但其本质都是不该发生、或者无法被容许的,这些正常规则中无法接纳的事情,如果非要盖棺定论分个对错的话,肯定,不是对的。 从最根本的道德观来讲,章杳其实应该坦白,他之所以有心事存在就是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坦白,甚至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不得不说,章杳的感觉其实和齐孤鸿有些像,他也觉得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情……实在说不清究竟是不是真的,更没办法说……自己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 章杳炼蛊了。 其实没有人知道……当所有人都在惊讶于齐孤鸿的蛊究竟为什么能打败詹丑的蟾蜍蛊、独瑟的蝎蛊、虎麟的壁虎蛊和赤蛰的蜈蚣蛊时,只有章杳知道真相。 自古以来都知道五毒是青蛇、蟾蜍、蝎子、壁虎和蜈蚣,可是只有章杳知道当时参与炼蛊的其实根本不是文戚炼出的蜈蚣蛊,而是他章杳自己的蛊——蜘蛛。 “你必须要学。” “为什么?” “活下去。” 章杳至今还记得当年母亲让他学蛛蛊时的那段对话,年幼时的章杳对此困惑不解。 当年是章百手给章喾海安排了这门亲事,他知道章喾海非叶皎阳不娶,但是,他也知道章杳注定娶不到叶皎阳,他不会盲巫的占卜之术,但仅凭着活了这么几十年的经验——大部分人都活了几十年,究竟是在十几二十岁夭折,还是八十九十的喜丧,其实说实话,区别并不大,为什么倚老卖老是贬义词?就是因为很多人并不明白什么道理,仗着自己活得久,就以为自己比年轻人懂得多,但事实却并非如此,人能明白多少道理,前提是经历了多少事情,又有多少开悟的能力,佛陀能在三十五岁开悟,有很多二十来岁的人觉得那太晚,但又有多少人活到七十岁还不懂人事儿呢…… 总而言之,章喾海自以为自己在蛊术方面已经无所不知,但他还是不明白父亲章百手为何早早便一口断言称他绝不可能和叶皎阳修成正果,为此,他对章百手安排的婚事极为抵触,尽管章百手曾无数次不厌其烦地告诉章喾海说这九珂生在以蜘蛛为蛊门的家族,虽然听起来名不见经传,但是,所有人都能理解并接受的,未必就是最好的,恰恰相反,有些东西虽然鲜为人知,但那就是因为那些东西太好了,好到普通人根本无法理解,比如九珂的家族就是如此。 世界不是没有道理的,只不过,永恒的真理无法用俗世的道理来进行辩证,所以最好的东西有时候反倒会得到最糟糕的待遇,就像九珂,章百手越是在章杳面前宣称九珂及其家族多么好,章喾海就越是抵触,于是乎,绝妙非凡的蛛蛊在章家成了毫无价值的废物,就连九珂要教章杳学蛛蛊时,她的亲儿子章杳也只是抬着头一脸淡然地望着她道:“为什么要学?我们章家的蛊术不是已经够厉害了吗?为什么还要我学什么根本没名气的蜘蛛蛊?蜘蛛有什么好的?” 这就是九珂来到章家后遭到的待遇,章家人用来炼蛊的房间足有七八十间,而九珂用来炼蛛蛊的,就只有半间房——她名义上说要拜佛才跟章杳要来的佛堂,开辟了半间用来炼蛊;而章杳要炼蛊,常年有人从各地搜来各种蜈蚣,用不完的干脆都放生,死掉的用去做药材,甚至只是留着腐烂、做花土,而九珂身为章家的夫人,只能亲自去抓毒虫,哪怕为此伤痕累累…… 她就只是希望自家的蛛蛊能够延续下去,却不料,丈夫不理解也就算了,竟然连儿子都是如此轻视的态度。 九珂从来没有打过章杳,这些年来不管经历了怎样的不公,她都从来没有把怨气牵扯到章杳身上,然而就在那一刻,九珂想都不想抄起地上的扫把对着章杳恨恨地抽了过去,一直追着他从后院打到前院,哪怕为此被章喾海关了半个月的禁闭,而在此之后的禁闭先先后后接连十几次,九珂也知道章喾海有时候只是跟自己赌气,但她无暇思考章喾海惩罚自己也好、关禁闭也好,她懒得想他这么做是为什么,是对是错,自己是不是受委屈,或者说该如何解决甚至如何反抗,九珂全都没空去想,在她的脑袋里就只有一个想法。 必须要让章杳炼蛛蛊,必须。 孩子在很多时候都是孩子,长到十五六岁后,他自己不觉得他是孩子,但社会和父母还觉得他是,所以,会指责他,但也会包容他;长到三十来岁,社会也不觉得他还是孩子,还是会指责他,但未必还会再包容,唯有父母还觉得他还是孩子,还愿意包容;只有到四五十岁时,父母也意识到自己已经护不住他,他必须站起来背起一片天,而他们自己也终于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是孩子了,只不过,这时候再想在父母膝下撒娇,父母的双膝却已经再也承受不住他。 只是,这些道理人人都能说出来,在那个当下却未必能明白,等到醒悟过来,也是追悔莫及了。 章杳就是这样,等他明白这个道理时,他已经没办法再补偿九珂,哪怕这九尺男儿痛苦不已,可母亲也再看不到他的眼泪。 太晚,老天安排给人的一切都太晚,章杳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也太晚——是在章杳再也无法运用章家蛊术甚至不得不将章家族长的位置拱手于人时,九珂用扫帚逼他学的蛛蛊才终于救了他,才让他明白,原来什么都不是白费的,原来,父母的苦心也从来不是白费的。 他是获救了,他用蛛蛊替代了文戚的蛊术,终于是暗戳戳地重新拿回了自己的权力,可是…… 蛛蛊注定不在五门内,在他没办法对任何人述说的当下,他,章杳,该怎么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四十四章 如飞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齐孤鸿的宅院里,唐鬼抄着一把烂蒲扇指着他,“你他娘的给我下来,别让我上去拽你!” 唐鬼看起来像济公,不光是手里那把破烂的扇子像,还有他的脸,满脸的煤灰,头上还带着个破帽子,生怕弄脏了头发——知道弥光怀孕了之后,唐鬼就剪掉了长头发,魏大锤和刑三嘲笑他这是高兴得不知道怎么是好了,没想到这山匪也能转性,瞧这样子是真打算正儿八经当爹了。 唐鬼嘴上不做辩驳,只是嗤之以鼻地晃着脑袋便走,他懒得跟他们解释,只有傻X才会觉得剪个头发就能脱胎换骨,他想的问题都很实际,他觉得当爹是个大工程,绝不是床上那一晚上的功夫,接下来要做的事儿多了去了。 你要让唐鬼炼蛊,他说的头头是道,当山匪更是拿手,瞎子是这么形容他这位当家的,“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唐鬼嘴上叫骂,其实心里美得很,自己掰着手指头数,发现自己做不到的事情真没几样,就拿齐孤鸿来比吧,无非是手术刀他拿不起来,洋鬼子话他不会说,除此之外,他实在说不出来哪件事儿是齐孤鸿能做而他不能的…… 就连当爹吧,也是自己先当了,唐鬼本来因为将来自己的儿子能抢在齐孤鸿前头当哥哥高兴,但这高兴劲儿没过多久,他就意识到,当爹这件事情,自己还真是不擅长。 唐鬼琢磨着唐家蛊术,从头数到尾,杀人的多,能安胎顺产的却一个都没有,他就只能像当初硬着头皮重新学蛊术一样,硬着头皮开始学着照顾孕妇。 在刚开始的两个月,唐鬼每天晚上连觉都不敢睡,他搞了个小贵妃榻横在弥光床边,稍有风吹草动就会跳起来,足足是过了头三个月,煲遍了各种安胎补药,才算是正是上路了。 而今天早上也是如此,天还没亮的时候,唐鬼已经换上了济公的装扮蹲在厨房里摇扇子,就在他掀开盖子看火候时,正好听到了水絮的那一声尖叫。 所以……唐鬼看到齐孤鸿的那一瞬间,只觉得心累,本来他还以为是弥光出了什么差错,吓得他心跳都漏掉半拍,故此,当他看到齐孤鸿蹲在房檐上时,顿时气得欲哭无泪。 谁能懂他的心酸?照顾着个孕妇,还要照顾个齐孤鸿!唐鬼越想越气,一边对着齐孤鸿怒骂,一边四处环顾,心说这货也不知道是怎么爬上去的! 水絮很快反应过来就直奔后院去找刑三,他听罢后深一脚浅一脚便赶了过来,魏大锤更是灵光,直接搬了梯子过来,就差给唐鬼递根棍子,刑三见状忙按住这两个愣头,“别,万一吓到他,更麻烦!” 唐鬼被刑三提醒这么一句后,才突然意识到齐孤鸿的眼神儿不对,他耐着性子眯着眼睛打量着齐孤鸿,只见他的肩膀蜷缩着,眯着眼睛,仿佛是在看向什么地方,但仔细一看就知道他其实什么都没看,完全是在放空。 莫非说……是梦游? 唐鬼心头一紧,心说还多亏刑三提醒,听说梦游的人容易被吓死,他一想到这里顿时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对着身边的人摆手,一边让水絮进房安抚弥光,一边让魏大锤出去守着大门,万不能让别人随便跑进来,免得把他吓得从上面掉下来。 此时,整个院子里一片寂静,唐鬼闻到厨房里传出来糊味儿,此时也顾不上那么多,他对着刑三比划了个手势,两人无比默契地便摸到了侧墙,刑三蹲下来对着唐鬼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唐鬼踩着他顺势往上一攀,身子已经挂在了房顶,可还不等唐鬼使劲儿,他便突然觉得手里传来咯嘣一个脆劲儿,他心说不好,这瓦片忒薄,立马对着墙踹了一脚,借力落在地上。 上房似乎是没戏,唐鬼嘬着牙花子,干脆让刑三进屋去把贵妃榻搬出来,“还有被子,”他不忘压低声音嘱咐一句,“挑软的!不,都搬出来!” 刑三进房的时候,唐鬼就一直仰着脖子盯着齐孤鸿,他不动,齐孤鸿也不动,还真他娘的就像只鸟,唐鬼不懂鸟平时都想什么,他只知道齐孤鸿他娘的不是个鸟! 正当唐鬼这样想着的时候,身后有人在他肩头拍了一把,吓得唐鬼差点儿叫出声来,一下咬了舌头,他捂着嘴强忍着嘴里的血腥味儿,一回头便迎上金玢那张若无其事的脸,“大清早在这儿瞧什么稀罕玩意儿呢?” “你的崽子!”唐鬼虽然是压着嗓子,但声音里的怒气不减,指了指那飞檐对着金玢努嘴示意,“你说现在怎么办,上去的话那个瓦片……” 唐鬼越着急就越啰嗦,金玢瞪了他一眼,俨然已经明白了上面的情况,此时就见她对着唐鬼比划了一串手势,唐鬼猛地一拍脑门儿,不由得对金玢肃然起敬。 五分钟后。 魏大锤在下面扶着梯子,金玢已经扭着腰身三两步爬到了房上,唐鬼碰不得的生瓦,对她来说却不在话下,只见她踮着脚尖儿,悄无声息就到了齐孤鸿的身边。 唐鬼的心悬在半空,双手攥着拳头已经做好准备,谁料那金玢却不慌不忙地在齐孤鸿身边坐了下来。 “我说,”当金玢大大咧咧拍向齐孤鸿的肩膀时,下面的唐鬼吓得差点儿叫出声来,心说好歹祖宗您倒是拽着他点儿啊!但金玢丝毫不紧张,还不忘对着齐孤鸿挤眉弄眼做了个鬼脸一笑道:“看够了吗?” 齐孤鸿没说话,回过头来一脸茫然地望着金玢,他的眼睛黑白分明,双眼中却好像空无一物,似乎全然没有听到金玢的话。 “看够了,不如就下去吧?” 齐孤鸿仍不做声。 “你该不会是想做鸟吧?那你得找个鸟妈托生啊!我说,齐孤鸿,既然已经闹到这种地步,咱们不如开诚布公,你跟我说说,你今天唱的到底是哪一出?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说够了没有!”齐孤鸿仍旧没做声,下面的唐鬼却已经忍不住了,对着金玢怒骂一声道:“赶紧的!” 金玢对着唐鬼一摆手,这便已经摆好了架势,但是在将齐孤鸿推下去之前,她不忘在他耳边迅速地低声道:“我知道你们齐家的镇宅蛊是怎么回事儿,只要你跟着我乖乖下去我就……” 唐鬼没有听到这段对话,他只是仰着脖子望着头顶的两人,手中的蛊瓶已经悬在半空,只等两人起身的瞬间…… 然而。 就在金玢和齐孤鸿从那飞檐上纵身一跃时,唐鬼突然觉得不对劲儿! 一个怪的念头如电光火石般在他的脑海中炸响,而那念头就像疾驰的闪电,唐鬼越是拼命想要捕捉,那念头却迅速从他脑中飞走,所幸是两人落下那道黑影让他迅速回过神来,这才马上将手中的蛊瓶狠狠砸在地上。 唐鬼几乎是凭着惯性和本能操控着无数虎麟蛊虫迅速形成一张巨,试图将两人兜住,可以说,这一招唐鬼屡试不爽,连当初追弥光时为了搞浪漫用的都是这一手,但这次却是发挥得最差的。 但他没工夫想那些,眼中虽然盯着继续下降的两人,可在他眼前闪现的却是刚刚的那一瞬间——差不多是万分之一秒的画面,在唐鬼眼前如走马灯般不断闪现数次,他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心里抓心挠肝快要冒火。 与此同时,整个院子里都响起了魏大锤等人的尖叫声。 以及……“嘭”,一个重物落地的声音,其中夹杂着筋骨碎裂的声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四十五章 坠落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整件事情都是金玢的计划,但真正的结果却和金玢想的完全不一样。 最终的结果,是金玢摔在地上,唐鬼望着金玢的身体,觉得她像个破娃娃,胳膊腿儿都扭曲着,血就像是逐渐升腾的火焰,染花了她那件秀云纹的锦纱衣裳。 但最初的计划不是这样…… 金玢当时还在骂唐鬼纠结得像个女人,“你不是有蛊吗?我听那唐冕说,你不是从三层楼上跳下来都有蛊接着吗?直接把丫推下来啊!你怕你接不住?” 唐鬼被金玢说得一愣一愣的,恨不得跟金玢一起骂自己蠢,正逢刑三抱着棉被出来,唐鬼直接将他推了个跟头,任由棉被散落一地,嚷嚷着让刑三别管那些没用的,赶紧来帮忙干正事儿,刑三没办法指责唐鬼的想法一时一变,毕竟,唐鬼的脑子比他们转得快,往往是他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唐鬼就已经想出了更好的办法,更何况现在还有金玢拿主意! 总得来说,事情进行得一切顺利,几人配合得也天衣无缝,然而就在金玢伸手要将齐孤鸿推下去的时候,她本来是想给齐孤鸿一个机会来着——她要谈判,用齐家的事情和齐孤鸿谈判,在她看来,眼下最关键的问题不是怎么让齐孤鸿下来,而是解决他的心病,金玢虽然经常撒谎,或者说是用谎言来让别人让步,但这一次她说的是真的,当唐鬼跟她说起齐孤鸿疯疯癫癫地说他这几天是怎么跟着镇宅蛊跑到山里又进了地底后,金玢突然回忆起了齐家的镇宅蛊,她想起齐以曾经对自己透露过镇宅蛊的关键…… 金玢乐得顺水推舟,此时要让齐孤鸿乖乖下去已经是其次,她要向齐孤鸿揭露齐家的秘密,她要告诉齐孤鸿其实这些天来的事情根本不是一场梦,她要利用这些关键线索帮齐孤鸿找到接下来解决问题的方法…… 只是,还不等金玢说出来,她突然感觉到齐孤鸿抓住了她的肩膀,紧跟着,在金玢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整个人突然腾空便“飞”了出去! 的确是“飞”,虽然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金玢确确实实是感觉到自己在半空腾起,她看到自己的身体距离地面足有三米高,而且还在越来越高,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沉甸甸的,但身后却有一股力量将她不停向上拉着! 金玢鼓足勇气回过头,真是鼓足勇气,此时此刻随便换做另一个人,估计都是死死盯着地面生怕摔死,但金玢不是普通人,她哪怕是死,也要搞清楚自己是怎么死的。 而就在金玢回过头来时,顿时觉得浑身一阵恶寒,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半空中滑稽地哆嗦着。 在金玢身后,齐孤鸿一只手拽着金玢的肩膀,另一只手好像划水般轻松地划过空气,双腿微微蜷缩,那姿势绝非是正常人会摆出来的样子,但如果是个会飞的人……那就显得顺理成章!金玢眼看着齐孤鸿在半空翱翔,而且瞧那姿势还很是惬意,仿佛享受其中,唯独他那双眼睛仍然望着前方,就好像什么都没想,当真是将自己当成了只鸟,完全不关心这些普通人在害怕什么。 且不说下面,此时下面的唐鬼根本没有看到这一幕,只忙着操控手中的蛊虫,但身边的旁人却是眼睁睁看着齐孤鸿扯着金玢越飞越高,正当众人分不清自己浑身的颤栗究竟是因为恐怖,还是对于眼前这一神迹的感慨时,就看到齐孤鸿齐孤鸿轻描淡写地松开了手。 “嘭”。对于整件事情,唐鬼唯一参与的部分,就是听到金玢坠地的声音,他错过了整件事情的经过,就只看到了这个残忍的结果,金玢的计划虽然天衣无缝,但是因为她完全没有想过齐孤鸿竟然能飞,因为忽略了这个最关键的先决条件,导致了最终差之千里的结果,她从远超房檐两倍的高度上被扔下来,而且还是被扔在唐鬼以蛊虫准备好的防护措施之外。 有人冲向了金玢,将她从血泊中拽起来,有人喊着去镇上找医生,有人叫骂说千古镇上最好的医生就是齐家蛊师,还出去找个屁…… 唐鬼什么都没听到,他只是望着天空中一闪而过的黑影,然后不假思索便冲了出去。 唐鬼越过两道跨院,冲出齐家大门,追出去了半条街,最终看到齐孤鸿在戏台上缓缓落下。 远处有人看到了齐孤鸿落地的一幕,却没有看清楚他是怎么下来的,有人以为是齐家要唱大戏,有人说应该是齐少爷从外面学来的什么戏法,早听说有些厉害的卖艺人能飞天遁地…… 在众人的叫好声中,唐鬼翻身爬上戏台。 齐孤鸿本来刚躺下,他身上那一席飘飘白衣还尚未完全落下时,他已经顺势一伸胳膊垫在脑袋下面,就好像是刚完成一件大事儿后终于要惬意地休息了。 但唐鬼毫不留情地将齐孤鸿从地上拽了起来。 “你要干嘛?”齐孤鸿茫然地望着唐鬼,他的眼神儿虽然还是有点儿怪,但已经不像刚才那般空洞茫然。 “我想问问,”唐鬼强压着怒气,“你在干嘛?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齐孤鸿没有马上回答唐鬼,而是环顾四周,他连自己为什么会在戏台上都搞不清楚,更别说让他回忆自己做过什么,不过,现在的齐孤鸿已经不会为此纠结了,他眨巴着眼睛望着唐鬼道:“我又做梦了?梦游了?做什么了?” 唐鬼从齐孤鸿的语气中听到了完全与情况不符的淡定,这令他不由得万分恼怒,只不过唐鬼根本无法理解齐孤鸿,他不知道齐孤鸿之所以能这么淡定,是因为他已经不关心自己做过什么,反正也分不清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梦,更何况就算是事实,不过多久也会变得像梦境一样含混不清,自己若是又为此纠结不已,那多没劲。 “你……” 一阵风吹来,唐鬼正张着嘴巴酝酿着该要怎么将刚才的事情告诉齐孤鸿,而那一阵风正好吹过来,堵住了他那些尚未开口的话,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说来怪,唐鬼就是在那一刻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冥冥之中的预示,有些事情没法说也不该说,可能就是因此,老天在那一刻堵住了他的嘴巴。 “你饿了吗?”唐鬼说着将齐孤鸿拽起来,没好气儿道:“要睡回家睡。” “好。” 齐孤鸿就这样被唐鬼拽着回了家,一直走到内宅时,众人看着唐鬼铁青的脸色,没人敢上前多嘴,将齐孤鸿安顿在床上后,唐鬼下达了第一道命令,今天发生的事情,不许对齐孤鸿说,也不许对五族说;而第二道命令,是唐鬼帮金玢下达的,他来到金玢房中,看到整个床铺上都是血,金玢对他勾了勾指头,他甚至以为金玢要让他帮忙安顿后世了,谁料金玢却告诉他,让他把房门关好,没有她的命令,不许让任何人进来。 金玢已经没有力气再多说什么,而唐鬼也只好根据眼下的情况自行处理后面的事情。 关于齐孤鸿会飞这件事儿,在齐孤鸿自己搞明白之前,唐鬼绝不会告诉五族的其他人,生怕这会对齐孤鸿不利——他特么的竟然会飞,这是个怪物啊!唐鬼没办法保证五族其他人不会把他卖进马戏团!至于金玢,唐鬼只能对众人谎称说她从房顶上摔下来了,要闭门养伤。 日子一天天地过,唐鬼的心就像被齐孤鸿带到了天上,一刻都没有落下来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四十六章 有客到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整个齐家大宅看似平静,但每个心怀鬼胎的人都能感觉到这里的暗潮奔涌,他们在为了接下来的事情做准备,虽然尽管他们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每个人都有一个共同的愿望,就是希望这份平静能维持得更久一点,再久一点,他们知道肯定会有什么事情突然爆发,只希望在那个爆发点之前,他们能够做好万全的准备,至少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但是,千古镇上最近可不算平静。 农忙的时节一过,农人们就会收好务农的工具,三五成群地进城里去找事做,当众人正因为今年是否能找到更好的活计而担忧时,第一批进城的先头部队已经托人带回来口信。 “缺人,活好,速来。” 送信的人跑了十几里山路,传信时连口水都顾不上喝,就这么断断续续地道出了城里送来的消息,镇上的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有点儿拿捏不轻,众人等着那人再把情况说清楚,谁料等了半天,那人却没有下文。 “没了?” “没了。” 这个……貌似不靠谱吧?众人心中疑虑万千,正当他们打算再盘问时,就见那送信人从怀里摸出了一块金子。 金子是碎的,不过指甲盖儿大小,但却在油灯下烨烨生辉,众人看着那金子长大了嘴巴,口水流出来都没感觉到,一个个死盯着那金子,拔不出眼珠子。 有这金子在,他们仿佛再也不需要别的回答,就连房间里也一下变得安静起来,众人彼此对视了一眼,在悄无声息之间彼此交换着他们那点儿暗不见光的小心思。 “哥兄弟老的,”送信人率先开了口,“别怪我藏着掖着,这真金白银的事儿,那是能随便说的么?” “没错儿!” 有人随声应和,满脸的喜色,高兴的原因已经不仅仅是眼前的金子,还有……他们仿佛看到了更多的金子,也看到了彼此之间的默契,正如那送信人说的,这事情还真是不能外传,他们不知道金子到底有多少,但他们知道那肯定是个有限定的数量,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三天内,十几人悄悄进城,临走前只是含混地跟家人说了句进城去干苦力,但是,当他们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城时,旁人们从他们脸上看到的,可是远超“辛苦钱”的狂喜。 城里的事情暂且不说,只说千古镇上的人,他们一边商量着该去哪里讨生活,一边开始琢磨起来那些人脸上异于常人的喜悦,有人猜想着事情没那么简单,商量着也要去城里分一杯羹…… 而死讯就是这时候传来的。 又有人从城里来送信,只是……送信人这次虽然又来了,却不是走着来的——有人抬着他的一条腿。 “只有一条腿……”那人跪在送信人家的院子门口哭诉着,“只剩下一条腿了……” 没人知道那人是怎么死的,连在场的人也不知道,新的“送信人”断断续续惊恐万分地对着围观的众人道,他们在城里帮修铁路的人做零工,之前修铁路的人租赁的是日本人的机械,如今铁路不修了,日本公司就派人来把机械回收回去,当时铁路是被炸断的,最深的地方炸出来了几个十来米的深坑,工地上的人管那叫棺材坑,因为地都被炸松了,看着好像是实地,但说不好什么地方踩下去,人就被埋进土里再也上不来了,后来去的人虽然也知道了危险情况,但是为了那些金子,还是豁出命去给日本人搬机器。 “但是要命的不是那些棺材坑……是……”送信人说到这里哭得抽了一下,险些背过气去,他的目光惊恐地盯着虚无的地面,好像突然看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似的,猛地瞪大了眼睛道:“不知道!谁也说不上来那到底是什么玩意儿!那么老大、那么老高,一嘴下去,就只剩下一条腿了……” 起初还有人幸灾乐祸,但是人群中也有一些是那批人的亲属,他们的脸色马上变得难看起来,争先恐后追问自家人的情况。 “就一条腿,”送信人以细不可闻的声音抽搭道:“所有人加在一起……就这一条腿……” 没有人敢相信这个事实,众人一传十十传百,所有人的亲属都跑来拽着那送信人的领子追问,一遍遍地高声嚷嚷着自家人的名字,一遍遍向那送信人确认是不是真的死了,有人情绪激动,一脚踹翻送信人,“不可能!总不能他们都死了,就剩下你一个?你凭什么这么命大!” 送信人无法回答这问题,只能默默忍受拳打脚踢,而紧跟着抵达的日本人给了他们答案。 一来,他们为当地百姓带来了亡者的名单和抚恤金,日本人用别扭的中文表达着他们的仁慈,说本来只是散工,给他们抚恤金,完全是因为他们大和民族骨子里的善良;二来,他们是想继续招募一批人过去。 “上次的事情只是一个意外,但我们确实很需要各位的帮助……” 有人仍沉溺在悲痛中回不过神,有人却已经盯上了日本人的钱袋子,然而就在众人琢磨着该怎么在不至于激怒死者的前提下,既能保住脸又能赚到钱时,已经有一只手率先越过人群一把攥住了日本人。 “干活啊?我们擅长啊!我们人又多,又便宜!” 这声音刚一冒出来,立马激怒了不少死盯着钱袋子的人,然而当他们四下环顾终于找到那人的身影时,却纷纷发不出声了。 唐鬼啊,谁惹得起? 日本人不认识唐鬼,只知道要急着找苦力,当下不假思索便拉着唐鬼去商量人数和工钱,而一旁干瞪眼的人里,不知是谁不要命地嘀咕一声道:“就凭他自己,撑死了也赚不了那么多吧?” “你懂个屁,”有人低声道:“他和齐家是一伙的,土匪里没人头,齐家不是还那么多门徒吗?” “对啊,齐家!” 有人马上反应过来,这件事情的关键点不在于唐鬼,而在于齐家。 这些人虽然各有心思,失去了亲人的想找齐孤鸿去讨个公道,唐鬼是个混不吝的活阎王,但齐家人可都是菩萨心肠,至于那些眼红的,已经准备好了央求齐孤鸿给口饭的措辞…… 且不说心思是如何迥异,众人的路线却是相同,当唐鬼正和日本人商量着的时候,众人已经率先踩破了齐家的门槛,门徒们上前阻拦,从中得知了只言片语,旁边的金寒池和叶君霖闻言也不阻挠,只是抱臂等看笑话,呵,求齐孤鸿?他们五族自己的事情焦头烂额他都不肯理会,倒要看看这些人怎么求齐孤鸿一展他的慈悲心了! “齐少爷,这事情是这样的!” “日本人来拿他们修铁路的家伙,需要从咱们当地人里找劳工!” “我家那口子就是这么一去不回了,给点儿钱算什么?好歹说清楚人是怎么没的!” “对啊对啊,我们也得去瞧瞧,赚钱是其次,总不能让人就这么不明不白就死了……” 众人说这话的时候,齐孤鸿就坐在中庭,手中捧着一本《芥子园》,说来怪,好像什么东西都能记录人生,包括齐孤鸿手中这本《芥子园》,他记得自己小时候最喜欢跟着齐秉医一同临摹《芥子园》,那时候他的想法单纯到好笑,这本《芥子园》对他来说最大的用途,就是为了让所有人知道他和齐家的行脚医、和镇上的农人不同,别人说一句“齐家少爷就是雅致”,对他来说就是最大的享受和动力。 而后来的几年,当齐孤鸿渐渐长大后,他开始对《芥子园》产生厌恶,甚至到每次拿起来时都会本能地嫌弃,他无法接受齐家蛊术有通天之能,齐秉医却只肯教他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如今呢,齐孤鸿不得不承认他的想法再度改变,而且是高于之前所有想法的改变,他觉得不管之前自己是因为舞文弄墨沾沾自喜还是因为重蛊轻学而恼怒,其实都是单纯而又美好的,这些天来,他捧着这本《芥子园》,感觉那熟悉的香气就好像一把钥匙,带他穿越回了无忧无虑的当年。 正因如此,齐孤鸿捧着那《芥子园》望着面前众人时,萦绕在他心中的,是一种超出时间维度的释然。 “生死如幻梦,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越执着其实就越痛苦,但是如果沉浸其中,其实也算不同的享受,就好像酸甜苦辣,各有妙处。” 膝下众人呆呆望着齐孤鸿,有些人是压根儿没听懂他的话,所以一脸茫然,而那些稍稍有些墨水的虽然总算是听明白了他在说什么,可正因明白了,反倒更疑惑。 齐孤鸿……是怎么了? “各人都有不同的命运,”齐孤鸿清了清嗓子,望着不远处的夕阳道:“你们现在感受的痛苦,我也感受过,我是亲眼看着我爹齐以在我面前死了的,可我连自己的家务事都管不了,你们又指望我什么呢?倒不如说,你们若是觉得我现在还不错,就试试认真想想我说的话,或许会有好处。” “行了!”正当众人一头雾水时,唐鬼的出现打断了众人的迷思,他摆摆手道:“日本人的活儿,老子揽了,你们就别再多想了,至于想让他替你们讨公道的,都省省劲儿吧,没听说吗?人家齐少爷连自己的事儿都管不了,哪有心思管你们!” 唐鬼说着,连唬带瞎一席话将众人赶走。 齐家大宅继而安静下来,门徒们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而就在这片寂静中,唐鬼一鞋底子抽在齐孤鸿身上,发出一声炸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四十七章 便于不义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你他娘的,当自己超脱了?” 唐鬼没好气地啐了一口,冷眼望着齐孤鸿,说来怪,明明他是打人的人,却好像比齐孤鸿还生气,而那齐孤鸿本来是挨打的,此时不但不怒,反倒是一脸祥和地望着唐鬼。 “你干嘛都行……” “别他妈以为你还在做梦!” 唐鬼受够了,他已经受够了这段时间以来齐孤鸿的悲观论调,而让他最无法忍受的是,齐孤鸿竟然分不清楚自己是在做梦还是在活着,他起初还会时时刻刻揪着唐鬼,问他是不是在做梦,后来干脆认定了自己就是在做梦,不管唐鬼说什么,他都以“梦幻”为由,一言概之。 “如果你觉得你还是在做梦,你觉得这些人在受苦,也是你梦里的事儿……”唐鬼深吸了口气,情绪太激动,以至于他连话都说不利索,他怒视着齐孤鸿道:“你真特么的……让我受够了!就算是做梦,你在梦里就能看着他们受苦,看得这么安详,这么特么的置之不理?你以为做梦就可以没人性了?” “梦……讲人性吗?我想讲人性,它讲吗?我是想抗争,但是我累了,反正抗争那么久,最后还是回到头来,有什么意义呢?本身就是没结果的事情,你就不能让我歇一下么?” “我只知道,有人性的人,在梦里也会疼!” 两人怒视着对方,一时间争执不下,唐鬼想不明白齐孤鸿怎么就能这么理直气壮拿个“梦”就来解释一切了,而齐孤鸿更是觉得冤枉,他是真的累了,之前在那地底下他九死一生拼劲全力,到头来却得知其实什么都没发生过,他实在是替自己的努力抱委屈。 许久的沉默间,两人虽然一言不发,但那阵沉默中仿佛已经道尽了所有该说不该说、能懂不能懂的话。 “行,行,”唐鬼咬着牙指着齐孤鸿的鼻子,“那就祝您这春秋大梦做得愉快!咱倒是瞧瞧谁的良心会疼!” 这天晚上,齐孤鸿在多日的安眠后,反常地失眠了,许是最近睡得太多,他睁着眼睛一直熬到了天亮,直到后院响起门徒做饭的声音时,他才昏昏沉沉睡下。 而就在齐孤鸿刚坠入梦乡时,唐鬼正掐着腰在后院里发号施令。 “干粮要多带!你小子他娘的害怕命太短吃不完怎么着?” “鸡!鸡都圈好了!一天给她熬一只,回来我要是瞧着人瘦了,砸断你的腿!对了,平日里别让她乱出门走动,爬高下低的,不顾着自己还不顾着肚子!” “偏房那几个,能吃饱就行了,一个个的主子脾气,都不是主子了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呢?给他们多留点儿干粮,那个面,算了,白面给他们留下……” 唐鬼嘴上扯着大嗓门骂骂咧咧,实际上却比谁都细致,从前院到后院,整个齐家地图在他脑袋里过了一遍,确定没有怠慢下任何一位后,他带着自己的山匪弟兄和从齐家挑选出的几个过命的门徒后,浩浩荡荡离开了千古镇。 “咱们这一路,为的不是别的,我跟你们说清楚了,”山路上,唐鬼一直吆喝着号子,此时声音都有些哑了,略显疲惫地对着众人道:“不管是唐家人还是齐家人,你们都听好了,老子做事儿从不避讳,什么都跟你们讲明白,这一趟为的不是别的,是齐家的名号,到时候要怎么做,你们自己心里掂量着!” 没有人回应,但唐鬼的话却好像一记沉重的接力棒,沉甸甸地落在他们手里,肩头的担子仿佛沉重了一些,心里的力气却也因此鼓胀满溢开来。 金源镇是方圆百里的重镇,不光是千古镇,可以说在十里八乡中,都是个格外重要的存在,不管是齐家门徒还是唐鬼手下那些土匪,对这里都无比熟悉,而他们对待这里的态度也与在上海不太一样,以至于当他们在这里遇到日本人时,众人心中的感受也有些微妙——毕竟是在自家门口,日本人虽然是金主,但那趾高气昂的态度也不免令他们不爽。 “听好了,咱们是办事儿来的!” 好在有唐鬼这么一句嘱咐,虽然日本人吆五喝六,众人也算是强忍了下来,他们在日本人的安排下,一个个带着发配的装备上了大卡车,踏着颠簸的土路便直奔山里去了。 这方向是往千古镇去的,但是在距离千古镇还有十几里的地方调转方向,去了另外一个岔路口,途中,有齐家门徒凑到唐鬼身边低声发表疑惑——之前说修铁路是要经过千古镇的,他们也曾听千古镇上的百姓说起过铁路的具体位置,可他们现在要去的地方,似乎和口耳相传的铁路路线不大一样。 “不一样?”唐鬼此时叼着根稻草,心里虽然仍在担心齐孤鸿和弥光,此时听到这话却还是装作一脸满不在乎的坦然,毕竟,他现在是这些人的主心骨,谁都可以乱,唯独他不行,就看他摆出一脸混不吝的样子,一撇嘴道:“不一样就对了!要真是没事儿的话,这趟算咱们白来!” 等唐鬼和门徒们好像鸭子般被赶下车时,夜色已经晚了,数个帐篷连成一片,在山脚下的树林中半遮半掩,站在队伍最后方的翻译来跟唐鬼等人打了招呼。 “晚饭已经准备好了,大家就住那边几个帐篷,你们看看床铺够不够,不够的话可以告诉我,我再想办法。” 这孩子看起来也就二十岁出头,斯斯文文带个眼镜,想来是在日本留过学,如今回来直接进了日本人的株式会社,他对唐鬼自我介绍说叫他小唐就行了。 “啊?”唐鬼有些不相信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道:“你?小唐?” “我叫唐太拙,”小年轻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发一笑道:“我二爷觉得我们家人都太笨,所以给我起名叫唐太拙,希望我时时刻刻记得自己笨,千万要学的聪明点儿。” 唐鬼一时间没说话,没想到在这里遇到唐姓本家,以前的时候,他每次遇到姓唐的人,都会有点儿紧张,生怕是来追杀他的,但是此时看到这唐太拙时,不知为何,唐鬼突然想到齐孤鸿,若是前两年的齐孤鸿,斯斯文文一脑门子生气,估计看起来也是这个样子,唐鬼没有再追问什么,反正自他斩断祖宗们血脉的那一刻起,唐家的名号就已经不会再令他感到恐惧,此时只是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唐太拙。 “好,小唐,小唐,那就承蒙您关照了!” 唐太拙又说了几句客套话,唐鬼都一一应承回去了,他摆脱唐太拙后,率领众人来到那几座帐篷前面。 说实话,唐鬼的感觉不太好,就从他掀开那帐篷帘的瞬间,唐鬼便闻到了一股无法形容的味道。 灰尘?不,如果仅仅只是灰尘,还不至于如此,唐鬼眯着眼睛在暗淡的光线中打量着帐篷里摆放的物件儿,那些破茬儿的土碗、露棉絮的被褥,很显然是之前那些千古镇人留下的东西,他立刻意识到自己闻到的是死人特有的气息——人虽然不是在这儿死的,但是他们死在外面再没有回来,剩下的这些物品对主人有着特殊的执念,以至于那些执念化作了现在那股子难闻的味道。 而最让唐鬼感到不满的是,他觉得那些日本人压根儿没把他们当成人。 “行吧,凡事讲道理,你不仁,那正好方便我理直气壮地不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四十八章 “蠢”的尽头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唐鬼当然是不满的——听齐孤鸿说,日本人信奉万物有灵,对于生死是极为尊重的,这样看来,这些日本人让他们住进死人之前住的营地,甚至都没有收拾一下换个被褥,那就是说,他们不是不尊重生死,只是不尊重中国人了。 想到这里的时候,唐鬼冷笑一声,心中已经生起了计谋,而当他不慌不忙耐着性子命令众人如何安顿的时候,外面的日本兵其实倒是有着几分好。 “这些人……还真是蠢啊……” “只是……蠢也不该蠢成这个样子吧?听说他们也是从千古镇上来的,难道就不知道之前有人死在这儿了?” “你懂什么!为了钱,这些支那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两个日本兵站在营地门口低声交头接耳,在他们看来,唐鬼这些人实在是愚蠢到了极致,他们没想到唐鬼等人来到营地之后竟然没有提任何问题,比如他们在什么地方、要来做什么? 要知道,其实在这批人抵达之前,日本人可是无比的胆战心惊,在那深坑处之前已经死了不少人,而且死因未明,他们知道长官是编造了一套谎言才将这些人骗过来的,为此,他们特地准备了一套说辞,用以对付他们的刨根问底,谁知道他们竟然什么都没问? 难道真是蠢到连自己的生死都不顾及了? 正当两人嘀嘀咕咕议论着的时候,背后的长官已经一巴掌抽在他们的后脑勺上。 不等两人反应过来,长官的怒斥已经灌入耳中,“这种事情轮得到你们来担心?要知道,这事情本身就跟我们无关!只要配合他们找到东西就好!” 包括这位长官和目前能看到的所有日本兵在内,其实都只是为了负责协助株式会社回收建筑机械而特地被派遣来的,而且,他们起初的任务也仅仅只是如此,但是从那些劳工们一批批死在地下之后,他们的任务逐渐变了。 有一位叫不上名字的长官突然被空降下来,给他们下达了新的指令,众人好像活在一片云雾中,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他们只知道一点——不要乱问问题,除此之外,众人再没有别的可说。 甚至,连自己在做什么恶业都不清楚。 而在他们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那位空降下来的长官其实已经抵达了千古镇上。 此人换上了一身当地的服饰,但是走起路来还是觉得心虚,他虽然知道自己的穿着打扮就是从当地的裁缝铺里买来的,可真正走在这街头后, 还是很快便意识到自己和镇上人截然不同。 这人只好强忍着心虚,故作不经意地在街头走动,在他终于来到戏台前面的时候,这人伸出汗涔涔的手摸向后腰的一只瓶子,在打开瓶子的瞬间,浮夸地惨叫一声,紧跟着便倒地不起,肉嘟嘟的身子在地上来回翻转不停使劲儿打滚。 如果放在往日,瞧着这情景,定然是会有人上来问个究竟,无奈最近这千古镇上的人都在为了在城中枉死的家眷而忙碌,人都到城外去准备墓地坟茔,哪有功夫来理会这位? 好在,当那人在地上滚到已经有些失去信心的时候,终于还是有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你没事儿吧?” 这声音有些稚嫩,那人停下身子,终于看到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以及那眼睛的主人——一个不过十岁出头的孩子。 孩子很是认真地看着他,这人却没有半点儿感激之情,只是生硬地哎呦呦直叫,心中巴望着这孩子能叫大人过来。 “你这个……”孩子一边说着话,一边在这人身上毫不客气地上下摸索起来,“你这也没有伤啊!” “虫子!虫!”这人大叫着,从袖子里摸出一只干瘪的蝎子抖落在地上,惨叫道:“蛊!是蛊!” 这人已经做足了戏,要知道,他是提前准备好了蛊瓶,又在瓶子里塞进去了不少怪怪的虫子——他在军中下令,命所有士兵前去捉虫,不论到底是什么虫子,只要长得怪可怖就好,也幸好他们地处湘西虫物丰沛,很快士兵们就送来了各种色彩艳丽的虫子,就比如此时这人手中捏着的,就是一只尾巴呈赤红色的蝎子,无非就是……死了,这人本来命人好好养着虫子,谁知这些虫子被抓来后,不论他们如何精心照料,恨不得给虫子吃黄金,但到头来该死的还是死了,这人便只能宽慰自己,好歹死了的好控制,此时他就抖着那蝎子,竭尽全力地在那孩子面前装出一副可怖的样子。 “你看!蛊!” 不等这人把话说完,那孩子却已经接过蛊虫,丝毫不惊慌地捏在手里。 “啊?蛊?这个就是蛊啊?” 这话令那人楞了一下,已经不是因为这孩子不怕蛊,而是他口中的话,“这就是蛊”?这算什么意思,这人此时已经顾不上演戏,猛地翻身爬起来。 “你不知道什么是蛊?” 孩子被吓了一跳,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知道用一双大眼睛瞪着这人,连嘴唇都不自觉地哆嗦起来。 “你没见过蛊?” 孩子吓得更厉害了,只见膝盖发软,这人也感觉到孩子的身子沉了,显然是已经吓得站不起来。 “你是千古镇人吗?” “我……是……”孩子刚说完这么一声,便吓得“哇”地哭出声来,顿时跳脚大叫着,“娘!娘!有人欺负我!娘!” 孩子恰好刚没了爹,没错儿,他爹就是当时的死伤者之一,只不过他娘为了不让孩子伤心,隐瞒了这一事实并未告诉他,此时娘亲听着孩子的喊叫,惊慌是一方面,悲凉是一方面,怒气则更是另一方面,只见她拎着锄头便从院子里冲了出来。 “丧尽天良的!我家没了男人就能欺负我的崽儿?你还是个男人吗?!” 这人没有再说话,准确来说,是没机会再说,其实他就是想问问这孩子为什么生在千古镇上却没有见过蛊术?他就是想问问这千古镇上是否真的有蛊术的存在,只可惜这些话都没机会说出来,这人手中还攥着银元,已经做好了以利诱之的准备,无奈这泼妇就是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石井从千古镇上逃出来的时候十分狼狈,而且直到逃出来的时候,他还是没想明白自己到底错在哪儿,是衣服穿错了还是话说错了?所幸他此时也再顾不上其他,被赶到村外后,石井远远望着那千古镇…… 本来,石井是想易容进来问问蛊族的情况,没想到千古镇上的人却根本不知道蛊术……只不过,这些都不能阻碍他,石井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铁路机械公司的人很明确地向他汇报称他们在挖掘工作中发现了难以名状的怪虫。 不管千古镇的人如何掩藏蛊术,石井都已决定了要将蛊术挖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四十九章 异能之人,必有异相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石井从千古镇上返回工地时,整个人灰头土脸的,一身的尘土还是其次,主要最丧气的是他脸上的失望神情。 允芝就坐在营地门口吃樱桃,当初抵达千古镇后,身为金家代表的允芝下达的第一道命令就是让人去给他找当地的好吃的,日本兵们不敢怠慢,很快就将一大筐一大袋此地特产的吃喝堆到他面前,众人还以为允芝要显什么神通,谁料他就只是在吃,一直不停地、不停在吃。 石井不下令阻拦,旁人也说不了什么,至于石井本人嘛,他对此倒是毫不惊讶。 石井早就听那横野下二说过,金家最厉害的是大儿子允瓛,据说横野下二还亲眼看过允瓛炼蛊,被他吹得那叫一个神乎其神,当时石井亲自来到北平,对金家人说出来意——他们在千古镇上发现了蛊虫。 一直以来,日本人一直在上海寻找蛊术,倒不是因为他们不知道蛊术的源头在哪儿,而是因为湘西的情况太过神秘复杂,让他们不敢贸然擅闯,如今出了千古镇上的事情,算是一个契机,这次由不得他们怕不怕,该做的事情不能再往后躲,所以,石井亲自登门,希望能让金家的族长协同他们一起去解决问题。 “好说好说,”当时接待石井的是珙王爷,他听闻了石井的来意后,大手一挥对着身旁的下人道:“去吧,把族长请出来!” 佣人连连应声便往后院去了,借着等人的功夫,石井与珙王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着,其实说什么都不重要,无非都是些废话,石井压根儿也没听进去,他满脑子里就只关心这位珙王爷的身材,虽说炼蛊不像舞刀弄枪,对身体素质有太高要求,只是……这么胖真的没关系吗?炼蛊的时候行动方便吗? 但石井万没想到,就在他因此好不已的时候,接下来请上来的那位“族长”……怎么比珙王爷还富态? 允芝进门的时候身边跟着一名丫鬟,只见她手中捧着一碟点心,就始终迈着小碎步跟在允芝身旁,瞧那胆战心惊的样子,好像时刻担心点心不在允芝伸手可触及的范围之内而会被责罚。 珙王爷见状不免等了允芝一眼,允芝这才不情愿地摆手让丫鬟退下,那丫鬟要走前,他还不忘又捏起一块点心,紧跟着又担心不够似的,多拿了两块捏在手里。 “这位是日本方面来的石井先生……” “啊,好,好!” 允芝嘴上这样说着,实际上眼神儿根本不在石井身上,石井清楚地意识到他是在盯着自己手边的桌上摆着的到底是什么点心,脸上勉强挤出来的笑容也因此彻底泄了气。 这算是哪门子族长?石井忍不住在心底骂了一声,族长就是这幅德行,金家怎么还不灭门啊? 石井本来是想请族长允芝跟他同去湘西千古镇,只是见了允芝这尊荣后,实在是说不出口,尽管珙王爷一再挽留他,说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但石井最终还是婉转谢绝后便头也不回地甩手走了。 之前石井本打算是跟金家谈妥了之后给横野下二发个电报打个招呼,也算自己做事儿客气,不至于被挑毛病,但是此时石井怒气冲冲回到家后连外套都顾不上换,就直接拿起电话机,对着接线员没好气儿地报出横野下二的名字。 “啊……胖的那个,应该是二儿子允芝了。” “我不管到底是哪个!”石井被气得语无伦次,“什么老大老二我不关心,问题是,好歹也都是一个爹的儿子,怎么差距这么大?要是这种情况的话,那个老大能好到哪儿去?” “倒也不至于这么说,事情是这样的,老二虽然是比较特殊,不过他确实是金家族长,当初金寒池将族长之位传过来的时候就是找了老二,要我看,金寒池总不会蠢到找个废物吧?再说,我也见过允瓛的本领!可惜您没有亲眼见过,如果见过的话,也就不会这么紧张了!” 横野下二的话一下将了石井一军,这话听起来是客气,但言下之意是,石井不过只是个对蛊术一无所知的门外汉,正因为他不懂行,所以才会这么小题大做。 “是,是……”像所有一知半解又生怕露怯的人一样,石井在横野下二这么一句之后立马没了脾气,甚至怀疑可能还真是自己看不出来高人,毕竟高人都有不同的习性嘛…… “那好,那我明天再去一趟!那就到时候千古镇上见了,话说,横野君,你该要准备的……” “正在准备,所以,先不能陪您说了,我还有些事情……” 石井很是和蔼地主动结束了对话,将电话机重新挂在墙上的时候,他的脸上情不自禁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听那电话里的语气,横野下二应该的确是正在忙着,当初决定要前往千古镇后,石井第一时间将消息告诉了横野下二,并让他召集所有他在上海搜罗来的蛊师,再加上自己手中握着的金家,石井顿时觉得自信了不少。 只不过,石井没想到的是,横野下二虽然的确是在忙,但准确来说他却不是在为了石井或者说他们共同的大业而忙碌,以横野下二的性格,凡事先为自己着想且尽量只为自己着想,这已经成了根深蒂固难以改变的习惯,就比如说在这件事情中,石井想的是如何为大日本帝国陆军找到真正的蛊术作为武器,而横野下二想的是如何在这件事情中捞到好处。 想要捞到好处,首先最重要的其实是与之进行交换的条件,而横野下二一边想着这一点,一边放下手中的电话,电话机上粘着他的手印,没错,横野下二满手都是冷汗,在打电话的时候,他一只手攥着话机,另一只手则一直小心翼翼地挡在嘴巴前面,以挡住外界的声音。 石井的中文虽然不是很好,但是总能分得出普通汉语和方言之间的区别,横野下二望着背后不远处的几名亡虫族人,只见他们也被横野下二的紧张所感染,早就已经停下了热络的交谈,此时正一个个瞪着眼睛望着横野下二。 “你们……去过千古镇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五十章 饭囊坐镇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此时且不说横野下二是如何率领亡虫族人风尘仆仆赶来的,就说石井,当他灰头土脸地回到营地里时,所有人都能看出他的脸色有多难看,唯独允芝,不但没有丝毫担忧,还不忘指着石井大笑。 “你看!我就说不让你去!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他说这话的时候,樱桃核儿正卡在嗓子眼儿里,允芝立马拍着胸口,一张猪脸涨成了猪肝色,咳嗽得唾沫横飞,嘴角都是白沫,而石井借着怒气上前对着他的胸前就是狠狠一拳,没想到反而误打误撞让允芝将那果核咳出来了,正好打在石井脸上! “我说,你难道除了吃之外,就不会点儿别的了?” 允芝差点儿就要点头,心说自己可不就是来吃的吗?别说石井,当初他离开金家的时候,父亲和哥哥就是这么嘱咐自己的啊!允芝的记性虽然不好,但父亲和哥哥当时的嘱托仍历历在目。 父亲说:“过去之后,想要什么就吩咐他们去准备,千万别亏了嘴巴!” 哥哥允瓛当时也点头附和,无比慈祥地对他道:“是啊,反正除了吃之外,你也不会别的。” 允瓛之所以同意让石井将允芝带走,说是无奈之举也行,说是深思熟虑,其实也有点儿。日本人要求金家出手协助,那就是躲不掉的死命令,允瓛一想到这点还心有余悸,要知道他当初可是曾被日本人关在工厂里,有士兵在旁把手逼着他当场炼蛊,他们的态度很明确,如若炼不出来,允瓛的小命就没了,他们要的只是蛊,不在意杀掉一个不会蛊术的人。虽说允瓛在得到了金寒池的传授后,再也不用担心会被日本人逼成那个德行,但那种恐惧却是时至如今仍心有余悸的,说白了,无论如何他也不想跟允芝去。到了这时候,允瓛反倒能理解老祖母当年的苦心了——族长实在是费力不讨好的苦差事,有福的时候未必都能享,但是有难的时候绝对是要族长第一个冲上去!而如果做族长就注定是炮灰,为了真正保护金家,就必须要将有真才实学真本事的人留到最后!所以,祖母选择让金寒池卸任,看似是贬他,实则是保护,她把位置传给珙王爷这一脉根本不会蛊术的废物,不过只是想让他们替金寒池送死!所幸,想明白了这一点后,允瓛心中多少还有点儿安慰,如此看来,至少证明老祖宗觉得自己比允芝有用一些。 所以说,在允瓛心中,一来,如果有人不得不跟着日本人走,他当然首推允芝;二来,他倒也不是想让允芝死,毕竟,这种废物就算死也不会给自己带来任何好处,但不得不承认他是个试金石,允瓛倒是想让他活得久一点、在族长的位置上坐得久一点,多帮自己挡掉一些危险的同时,也更能看清楚日本人的计谋。 可惜允芝可不知道,在他看来,所有的叮嘱,但凡是让他多吃一点的,那可都是来自于哥哥的爱啊! 也包括石井那一拳,允芝好歹算是终于喘出了口气,此时对着石井感恩戴德地道谢,却发现对面的石井脸色很是难看。 “你怎么了?镇上东西不好吃吗?” 石井懒得接茬儿,他知道允芝一说起吃的东西话头儿就停不下来,只是冷冷地望着允芝道:“千古镇上的人,根本就不知道蛊术,为什么?” “普通老百姓就是不知道啊!” “可这里是千古镇!有蛊族在这里生活了上千年!” “有吗?”允芝不怕死地又拿起一颗樱桃送到嘴里,这次他倒是学谨慎了,先咬了一小口,用肥嘟嘟的手指抠出桃核后,就着那满是汁水的小胖手将剩下的果肉送到嘴里,他吃得十分认真,头也不抬地对着石井道:“有吗?” “你到底知道什么!”石井气得上前一把揪住允芝的领子,“你不是族长吗!五族金家的族长!你连齐家的族地在哪儿都不知道吗?” 允芝被他吓了一跳,此时仗着胆子跳脚大骂道:“我是金家的族长,凭什么要知道齐家的事情?再者说了!蛊术那是寻常普通人能知道的吗?我们金家还在北平住了几百年呢,你去北平打听打听,有几个人知道蛊术的?住在一个胡同里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都不知道金家是干嘛的!别说他们,就连我……” 允芝差点儿说漏嘴,他本想说如果不是那次被金寒池整蛊害他吃了蠕虫蛊以至于到现在每到打雷下雪的时候还会吐虫子的话,他也不可能见到金家蛊术! 还好还好,为数不多的一丢丢智商让允芝及时刹车,才没有把这种话说出来,他拍着心口安慰自己,幸好自己够聪明,没说出他其实不会炼蛊,不然的话这石井恐怕就不会再这么好吃好喝地招待他了…… “蛊嘛,”在石井质疑的目光中,允芝故意装作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摇头晃脑慢慢悠悠道:“这种本事是不能外传的,除了门徒之外,不会随便让外人知道,不然的话那得惹多少麻烦啊!您老人家自己想想,如果随便什么人都能知道,你还至于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摸到个门儿吗!” 石井一时间摸不出允芝到底是什么意思,偏偏就是这种人难搞,说他有真本事,可你没看到,说他没本事?可是名声地位在那儿摆着,又让人没办法随便反驳,毕竟接下来还有事情要做,总不能一下就撕破脸,石井在心里劝自己消气,心说实在不行等事情办完的时候先揍他一顿算了!只要那事情办完! 想到这里,石井尽量恢复一脸悦色,“行了,镇上的事情就不说了,老百姓知不知道都不重要……” “哎,”允芝得了便宜卖乖地在他肩头拍了一把,嬉皮笑脸道:“这就对了嘛……” 石井实在是不想听他说话,简直一句都听不下去,他满不客气地打断允芝,继续道:“说正经事儿,镇上的劳工已经到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跟他们一起下去?” “啊?不用我吧!”允芝吓得变了脸色,手里的樱桃都掉在了地上,“他们自己已经下去了!这种事情哪里还用得着我……” 允芝的确是害怕,当初在路上石井跟他介绍这里的情况时,允芝嘴上虽然含混点头,心里的想法却很明确——他不下去,死都不下去,而且不光是他自己,他还要尽量让那些随他而来的金家门徒也不能下去,善心倒说不上,他就是怕手下都死了没人保护他、给他弄吃的东西。 而就在刚刚,石井在千古镇上瞎溜达的时候,有日本军人来问允芝下一步的安排,他听说那些劳工已经来了之后,嘬着牙花子假作轻松道:“来了……来了就让他们下去呗!跟我有什么关系……” 允芝本来只是想表达不满,没想到日本人只听了前半句,没听到他后半句的嘟囔,竟当成了允芝的命令,以为这是他深思熟虑的计划呢! 因为石井之前毕恭毕敬的态度,谁也不敢违背允芝的话,所以,不到半个小时的功夫,劳工们就已经被带到了挖掘现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五十一章 巨蟾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真是疯了!如果不是需要你自己滚下去的话!你以为我带你来是为什么!” 石井一边怒骂着,一边亲手揪着允芝的领子将他拽向挖掘现场,起初石井还因此气喘吁吁,但很快的,怒气已经占了上风,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竟然能拽着这么一坨肉跑出去这么远,要知道,后半程允芝基本上就是倒在地上惨叫哭嚎,是因为被石头硌得厉害才不情愿地爬起来。 石井已经受够了允芝,嘴上的怒骂还仅仅只是一小部分,心里那些没说出口的其实更恶毒! 要知道,石井虽然不在乎到底会死多少劳工,但他受不了的是石井竟然能窝囊到这种程度!好像压根儿就没想过自己这样做是错的,难不成当真以为自己只是请他过来吃东西、领略风土人情的?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蠢货! 而石井越这么想,后面的允芝就叫得越惨,他心中的怒气也更甚,石井猛地一甩允芝,就看这摊肉往前翻滚了两圈,就在石井一脚正准备踹上去的时候,什么东西突然从天而降! 那好像是一团烂泥巴,乍一看是棕褐色的,其中却隐隐泛着些血丝,还有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味,就好像是被烧焦的皮鞋。 而那团烂泥巴就甩在允芝身上,发出“啪”的一声,他的整个脑袋、一边肩膀、胸口和肥硕的肚子都被那团泥给糊住了,如果石井没记错的话,那团烂泥甩下来的时候,允芝正在扯着嘴巴大叫……也不知道那东西味道怎么样……石井虽然讨厌允芝,但是瞧着眼下这情况,也不免有些同情他。 地上的允芝足有好几秒钟都没动,石井起初还以为他死了,就在石井犹豫着要不要让手下将那些烂泥拨开的时候,石井前面不远处突然吹来一阵风。 那阵风很诡异,在万籁寂静中,唯有那一阵风缓缓地向他拂过,情况虽然看起来是万分平静安详,可石井却感到不寒而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到底是……” 不等石井呢喃完这话,前方的树丛中突然发出一阵焦躁的响动,石井吓了一跳,下意识便拔出枪来对着那个方向,直到有人大叫一声,“阁下!是我!” 石井是通过那个声音辨别出了来者的身份——虽然声音沙哑,而且因恐慌而变了调,但石井还是认出那是横野下二的声音,只是他还没看清楚横野下二的脸,就看到他已经向自己狂奔过来,还不等石井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横野下二攥着肩膀拽出去好几米! 石井一阵踉跄,心中恼怒不已,觉得现在的自己简直就跟刚刚那头死猪允芝一样,顿时感到脸面全无,可他正想怒骂横野神经有问题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怪响。 那声音有点儿像擂动牛皮鼓,但是却比擂鼓的声音大出数十倍,石井本能地回过头来对着那声音响起的方向看了一眼,立马就有一阵狂风直奔他扑面而来,吹得石井睁不开眼睛,和刚刚的味道一样的恶臭顿时灌进胸口,石井胃囊一抽便喷了出来,无奈却被那狂风吹回来,裹了他自己满身! 石井接下来的意识已经完全模糊,他只记得是有人拖着自己狂奔,不同的是他已无暇恼怒,光是此时有人记得救自己就已经足够令他庆幸的了!石井被拖出去几十米后,背后的横野下二才终于松了手,而他身子摇晃踉跄了两步,期间还在石井的手上踩了一脚,人这才摔在石井身边。 “到底是怎么了?”石井一边擦着脸上的呕吐物,一边急切地低声问着。 “你自己看!” 横野下二没好气地回了一句,石井慌忙使劲儿在双眼上摸了一把,这才终于勉强看到了眼前的……一片黑影。 大片的阴影笼罩在石井和横野下二上空,他揉着眼睛仔细辨别,只看到了一片黄色、褐色交叠的……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东西,好像是帐篷,软的,还有褶皱,而且还在轻微起伏,这东西完全占据了石井的视线,仿佛管中窥豹,难以得见全貌,随着石井仰着脖子向上空不停追寻过去,这便看到了一张巨大无比的嘴巴,随着那嘴巴缓缓长大,面前那黄褐相间的肚皮也变得鼓胀起来,就好像充满气的气球,竟将石井和横野下二直接挤到了树上! “这到底……”石井的脸已经被挤得扭曲变形,同时,他感觉到了那东西身上滑腻的液体,以及特有的腥臭味道,他艰难地扭着脖子,给自己腾出来一个说话的空间,“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蟾蜍……” 石井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之前听到的擂鼓声和那阵狂风究竟是什么! 以及……正当石井恍然大悟的时候,那蟾蜍发出一阵怪声,紧跟着,又是一股“烂泥”喷涌而出,将他和横野下二裹挟其中,本来刚刚还是在怜悯允芝的人,现在就不知道自己该被谁怜悯了! 石井没想明白这巨大的蟾蜍为什么和出现在这里,无数碎片般的线索在他脑海中如电光火石般拼凑在一起,莫非说……地下那吃人的东西就是蟾蜍?之前那些劳工就死在它的口中?可它为什么突然到地上来了?石井心头一紧,顿时感到愧悔万分,要知道,他当初来千古镇的原因就是想要找到真正的蛊虫,可如果蛊虫就是这样子的话……石井恨不得自己压根儿就别来! 但是此时横野下二的想法却是截然不同,要知道,他才是刚刚经历了全部过程的见证人,石井是因为毫不知情的缘故,才会将事情拼凑出这么一个荒诞的解释,还以为是地下的蛊虫跑出来了,但横野下二却清楚最具体的缘由。 横野下二其实是在石井刚刚驾车出发前往千古镇上的时候就抵达了营地的,毫不夸张地说,他的到来和石井的出发其实前后相隔不到五分钟,只要稍微差一点儿,两人就是可以打个照面的。 可惜没有。 而当允芝对着日军士兵大手一挥说让他们自行安排劳工们前往挖掘现场的时候,横野下二正在找日军士兵要帐篷。 没人能想到横野下二竟然带了这么多人过来,他们望着那十来个打扮怪异的亡虫族族人时,顿时感觉脑门儿疼,“这个……长官,我们现在目前的帐篷都已经搭起来了,今天刚到了一批人,实在是没有……” 这士兵刚说完,之前负责分配住处的日军长官已经到了横野下二面前,满不担心地一拍胸脯道:“放心!还是有地方住的!” 手下的士兵面面相觑,不明白长官是要从哪儿变个住处出来,谁料那长官竟然直接将横野下二等人带到了给劳工准备的帐篷前面。 “简陋虽然是简陋了点儿,”长官偷偷探头往帐篷里瞧了一眼,发觉下午来的那批劳工已经将帐篷内稍微整理了一下,无非就只是多了几个他们随身带着的包袱,随便扔到那儿就行,他这才放下心来,转过头对着横野下二毕恭毕敬道:“住处当然是要供给诸位的!” 士兵们后来向那长官表示不解,问他打算怎么安顿那些劳工,却见长官不以为然地一撇嘴道:“那些人嘛,扔在野地里也不会死的,自然能想办法活命,更何况,就算他们想回来住帐篷,也未必能住……” 其实横野下二是听到了这番话的,只是他并未多想,这些不是他现在需要担心的问题,只见横野下二将那些亡虫族拉到了帐篷旁,虽然这一路上他已经嘱咐了无数次,但他还是忍不住再啰嗦一遍道:“不要乱说话,不要说你们是从哪儿来的,所有的事情,我会替你们做解释!” 在横野下二看来,石井只是让他在上海寻找蛊师,但是石井绝对不可能想到他拉拢了亡虫族的人!因为,虽说亡虫族当初还是被石井带来上海的,但是当汝屠死了之后,亡虫族的人就已经散落四方,若不是横野下二的话,他们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街上讨饭呢!横野下二是这样认为的,尽管他们曾经是石井的人,但石井毕竟没能照顾好他们,才导致他们现在愿意甘心情愿跟着横野下二,而这些人将成为横野下二手中最大的王牌,他将在关键时刻利用这些人,逼迫石井杯酒释兵权…… 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石井知道他们是亡虫族……准确来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石井知道他横野下二竟然堂而皇之地抢了他的人! 可是…… 就在横野下二这样想着的时候,一声大叫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 “怎么回事儿?!为什么有亡虫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五十二章 求功勋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横野下二现在才明白什么叫做“纸包不住火”,他本来以为自己的计划已经是天衣无缝——石井以为亡虫族已经亡了,而因为汝屠不在,亡虫族也切断了和石井的联系,他又特地嘱托了不让亡虫族暴露身份…… 依照横野下二的计划,他是可以利用亡虫族和石井抗衡的,尤其是在他听说石井请来的是金家的允芝之后! 要知道,当时横野下二接那个电话的时候,他正在嘱托亡虫族的人,当他听说石井会带金家人来的时候,心头不由得一阵紧张,可当他听说金家派出的是族长允芝的时候……简直无法用言辞来形容横野下二当时心中的狂喜! 一个废物,是他现在最需要的人啊! 但是横野下二却忘了,允芝虽然是个废物,他身边的金家族人却不是白来的,他眼看着一群金家族人很快将亡虫族围成一团,而后的事情自然不用多说—— 石井眼看到的那团烂泥,其实就是金家蛊虫吐出来的蛊涎! 是的,当金家人看到亡虫族的时候,不假思索便下蛊反攻,横野下二心中不禁一阵郁闷不已,不是说金家派来的只是个废物吗!自己怎么忘了就因为他是废物所以才需要更多族人来保护! 而正当横野下二这样想着的时候,就听到一阵低沉的呢喃声,数名金家蛊师已经冲出来,唤出了蛊虫与那巨大无比的蟾蜍蛊对抗,横野下二心中不由得一阵惨叫,他已经料想到了接下来的情况,亡虫族是不会下蛊的,想来那巨大的蟾蜍应该是金家人的蛊,他们不知道亡虫族的本事,以为放出最厉害的蛊就能解决问题,谁料那最厉害的蛊却被亡虫族所掌控,以至于他们后来放出的蛊都是要拼命对抗那巨大蟾蜍蛊的! 趁着那蟾蜍蛊稍稍收起腹部的空档,原本被蟾蜍蛊的肚子挤到树干上的横野下二和石井终于得以被放下来,横野下二想都不想拉着石井便往反方向跑,此时保命已经是其次,最关键的是,横野下二明白绝对不能让石井知道自己企图将亡虫族占为己有! 身后的血战究竟如何,已经不是横野下二现在能顾及到的问题了,可就在他拉着石井一路狂奔的时候,前方的土地突然断裂开来,一道深坑展现在两人眼前! 前与后,其实就只是一步的差距,横野下二上一秒还在一路狂奔,眼前盯着脚下的地面,可是在一步之后,当他的步子已经悬在半空的时候,地面却已经断裂塌陷,横野下二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坠向深渊! 后面的事情说起来也就有些虚幻了,前后几秒而已,横野下二却以为自己已经坠入地狱,身上的斗争仍在继续着,但横野下二却只能听见声音而永远无法探究其经过了。 身边的石井还在发出惨叫,却只是让横野下二觉得心烦而已,他想挣脱开石井的手,但在他还未能放手时,他便已经坠落在地,而石井那肥硕的身体已经毫不留情地摔在他身上…… 横野下二不知道自己是过了多长时间才清醒过来的,十分钟?半小时?大概也就这样吧,横野下二翻身爬起来的时候觉得肩膀剧痛难忍,他摇摇晃晃直起身子的时候,看到身边不远处的地面上有一个青黑色的凸起,上面还沾染着血迹,他意识恍惚地伸手去摸了一把,才意识到那冰冷的铁家伙原来是当时修建铁路所用的建筑机械,也就是那些日本人当初来这里的原因,至于上面的血嘛,尚未黏腻凝固,显然就是自己的,横野下二一边这样想着一边低头看着左边的身子,这才发现半个肩膀已经被鲜血浸透,也是直到这一刻才终于感觉到疼了。 旁边的石井早就已经醒来了,但是,他虽然坐在地面上,双眼却是一片茫然迷离,好像被摔傻了一般,横野下二抬脚在他肩头踹了一脚,这才听到石井暴怒的惨叫声。 横野下二是什么时候开始对石井如此不尊重的来着?虽然当时在上海的时候,他就曾经畅想过自己可以通过这一次的成功而达成在职位上的飞跃,但是……说实话,那种感觉还不够精确,直到横野下二带着亡虫族来到千古镇上的时候,当他踩在千古镇的土壤上时,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真正想做的是什么。 取代他,而且,一劳永逸……虽然嘴上不想说,但那想法其实早已在横野下二心中坚定无比——他想杀了石井,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他永远取代他的位置,而且再也不用担心什么报应…… 不过不是现在,横野下二强迫自己清醒起来,那不是自己现在该做的事情,至于现在嘛……他抬起头来仰望着头顶的天空,自己距离地面有十几米远,这断层有四五米宽,山壁上虽然凹凸有致,但是横野下二实在没有爬上去的勇气,或许还是需要靠上面的人将他们拽上去,而在这之前,贸然先把石井杀了,实在不是明知的选择,那虽然能抹除他这一年多以来的所有怨气和不甘,但终究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而且还会后患无穷…… “阁下,你说现在怎么办?”横野下二来到石井的身边推了推他道:“喊吗?喊人来救我们?” 石井没有作声,横野下二发现他一直直勾勾地望向不远处,石井楞了一下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在他们身前不远处,竟然出现了一个深坑! “这个……”横野下二吞了口口水,嘴上虽然没说,但是从神色中已经能看出他的恐惧,“这是什么地方?看起来好像很深,应该需要手电筒什么的吧!” 横野下二言下之意,是想上去找人下来替他们探路,不得不说他在这一方面上的想法和允芝非常相似——这种送死的事情,他是绝对不会身体力行的! 然而横野下二这话刚说完,石井竟然已经起身往那山洞深处走去! 横野下二不由得愕然万分,没想到石井这种家伙也会甘愿亲自做这么冒险的事情!简直就是不要命了!要知道,他是用了多少人的性命才换来了如今的官职和荣华富贵,横野下二无法想象会有什么事情能是让他不要命的! “走!”石井好像是在对横野下二说话,又好像是在喃喃自语,就听他好像魔障了一样,低声道:“这里应该就藏着真正的蛊术!我要找到它!没有任何人能取代我在这方面的功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五十三章 蛊连心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功勋是什么?这个问题恐怕除了石井之外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回答,在他的家族中有三分之二的先辈为了功勋而死,而最可怕的是这一点竟然没有消退石井对功勋的渴望,反倒让他对此无比痴迷。 只要是为了功勋……毕竟这一次来的原因就是想要找到真正的蛊术,当横野下二惊呼石井为此都不怕死的时候,石井想的只是宁死也要拿到他想要的东西! 于是乎……横野下二眼睁睁看着石井往那洞穴深处走去,就好像一个婴儿寻找母亲的哺育,石井并没有强行拉着横野下二一起,但是他的身影却让横野下二不得不跟上去,他一时间好像被石井迷惑了,本来说好的是想让石井死,哪怕他死了,自己也要抢先拿下功劳,可这一刻横野下二却不顾生死,只知道跟在石井身后! 而与此同时,十几里外的千古镇上,齐家大宅内院里,齐孤鸿正和弥光面对面喝着汤。 这事情说来滑稽。 如果说路程的话,齐孤鸿和弥光与石井和横野下二的距离也不过就只有十几里而已,正常人走个几小时也就到了。 如果说年龄的话,齐孤鸿的身体更好,但受苦的偏偏是比他年纪更大的石井和横野下二。 又说能力的话,齐孤鸿纵然对蛊术已经有了足够深入足够贯彻的了解,但如果是他在当场,他也绝不会选择贸然进入,可对蛊术一窍不通的石井和横野下二却偏偏选择要一往直前。 生和死啊,果然都是个人的选择,听不得道理劝说。 此时齐家大宅内的齐孤鸿端着汤碗,随着他每次吹气,都能看到汤上的油花分散后又聚合,而每次他深吸口气,都能闻到骨汤的鲜味儿,说来怪,这汤是肉骨头熬出来的,可肉大多是腥臭的,而又是死物身上的东西,不过是在里面加了些什么黄姜草果党参之类,为什么却能变成如此鲜美的味道? 就好像是炼蛊,纵然是能致人死地的毒虫,若是加以调炼,也能变成造福于人的蛊药…… 那人呢?是不是也能变?齐孤鸿望着那汤水半晌说不出话来,他想不明白坏人是不是也能变成好人,做了罪孽的人是不是也能变得天真无暇……而好人……尤其是自己这种生怕成为坏人、始终自诩为好人的人,是不是也会在外界的影响下,加点儿陈皮加点儿八角,就会把自己变成坏人了…… 齐孤鸿一时间觉得自己这思绪飘得有点儿太远了,毕竟他到现在为止还不算是坏人,至少还没有人指着鼻子说他是坏人,本来刚刚还觉得一切都只是在梦幻中华而不实,不需要因此而纠结,但是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却还是又沉浸其中,说来也好笑,明明是好人,却总在幻想中将自己当成是坏人,这又算不算是一种自我折磨呢? 正当齐孤鸿这样想着的时候,对面突然响起碗碟交错的声音,沉浸于思绪中的齐孤鸿被吓了一跳,刚一抬头就看到弥光那张严肃的脸。 弥光这人的长相很怪,此时且不去评价她好看与否,只说齐孤鸿那种特殊感受——他发觉弥光高兴的时候,就好像天女一样,慈祥又喜悦,可她生气的时候,整张脸简直好像肃穆庄严的阎罗夜叉,就比如此刻,上一秒还自认没做过什么亏心事的齐孤鸿此时看到弥光的脸,顿时觉得心里发虚…… “那个……”齐孤鸿低下头来故意不和弥光对视,岔开话题道:“再给你添碗汤吧,他说现在一定要让你吃好喝好……” “我倒是想吃好喝好,可如果没人管我了怎么办?” 齐孤鸿楞了一下,不明白弥光的意思。 “生老病死无人豁免,万一我的男人就是出门打工的时候被人害死了,给我拎着一条腿子回来,将来我还喝什么?拿腿炖汤?” 齐孤鸿意识到弥光是在发火,而且还是因为前两天千古镇上的事情,他没办法直面回答她的问题,想了想后低声道:“你放心,唐鬼有福报,说得难听点儿,就算他出事儿了,我们也都会照顾你的,明明是不会发生的事情,”齐孤鸿拽出来用于宽慰自己的话,对着弥光道:“何必为此担忧……” “你怎么知道不会发生?那些人当初送家里男人出门的时候还以为什么都不会发生呢!到头来呢!你说你管我?可她们那么多人的男人都没了,你去管吗?你管得过来吗?” “我管不了。”齐孤鸿好像认命了似的,轻声道:“我没有那么大本事,管不了那么多人,不管你怎么骂我,该管不了的,就是管不了。” “可你必须得管!因为……” “齐家族长又怎样!我不做了还不行吗?我早就说过我今后都不炼蛊了……” “不是因为你是族长,是因为,你是齐孤鸿,你是天下独一无二的齐孤鸿,只有你有那样的慈悲心肠,所以,你慈悲你就活该,你就必须要管!不管我就打断你的狗腿!” 就在弥光说这话的时候,齐孤鸿突然浑身一个寒颤,弥光还以为是自己吓到齐孤鸿了,却见他猛地冲出门,头也不回便跑了! 五族的人和蛊之间有着一种特别的联系,曾有人自嘲说蛊就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所以蛊出什么事儿的时候,人也会觉得难受,他们甚至猜想其实蛊也是如此,不然的话,为何很多蛊师死了之后,他们的蛊也会随他去了? 此时,齐孤鸿莫名感觉到后心一阵生疼,他刚冲出去的时候,其实都还没想明白那阵疼劲儿到底是为什么,但就是冥冥之中有种感觉告诉他出事儿了! 而这种感觉此时也同样出现在另一个人身上——金寒池。 金寒池当时正在跟金玢聊天,关于返生蛊的事情,相信此时没人比金玢更着急,她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速度倒是不急不慢,但整个动作中都隐隐透着他的焦躁。 “这事情你该上上心,我听说这几日你都没去找齐孤鸿聊过,这怎么能行?”金玢望着窗外,语气倒是焦急,但人看起来着实心不在焉,至少她的心思肯定没放在她说的这件事上,就听她道:“唯有找到了返生蛊,你才能把你族长的位置要回来啊!这金家族长的位置若是就任由那一家大猪小猪把持下去,谁知道会出什么乱子!” 金寒池没有说话,却扬着嘴角突然笑了。 不管是任何人,地位再高、眼界再宽、说话再高深莫测,但只要了解到他最根本的欲望,就能轻而易举听出他每句话里的含义,包括金玢也是如此,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撕破了她的外衣和面纱,让最真实的想法清晰地展露在眼前。 金寒池明白金玢这话的意思,不管她说得再怎么云山雾绕,而且金寒池不得不承认金玢很聪明,她自己想找返生蛊,但是她不说是她要找,而是把任务推到金寒池身上,而且因为她知道金寒池最担心的就是金家,所以她故意将这一点提出来。 金玢是想逼金寒池着急,可她越是这么说,金寒池就越是不着急,反倒想看看金玢还有什么把戏。 果不其然,金玢等了许久,见仍是等不到金寒池的回应,不免有些不悦,只见她挑眉望着金寒池,“你该不会是连金家都不想管了吧?莫不是认为卸任族长就算解脱了?” “那倒没有,只是……” 金寒池的话说到一半儿突然停下了,只见他捂着手说不出话,金玢疑惑地打量了金寒池一眼,“身体不舒服?” “不……”金寒池连多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脸色一下变得格外难看。 自从在金家切掉手指坐桩之后,金寒池的手在慢慢恢复着,说不疼那是骗人的,但即便如此,他也从未感觉到过如此撕心裂肺的痛楚。 就好像是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正在从他手指的伤口往里面钻,恨不得一直钻到心里似的! “金家人!有金家人在附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五十四章 兵分两路,各往生死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金家人是被石井带到千古镇上来的,可还不等石井让他们发挥真正的作用,他们就率先和横野下二带来的亡虫族打起来了,此时地上的情况还不可预知,倒是地下的情况让石井和横野下二都无暇顾及金家和亡虫族的情况。 石井突然好像发疯了似的往地道深处跑,横野下二也就只好紧随其后,外面的光线很快便消失不见,两人只能在黑暗中摸索,所幸那地道并不宽广,只要摸着一边的山壁总不至于跑丢了,但就在两人跑出去大概有二十来米的时候,一团光突然出现在两人面前,乍一看还有些刺眼。 石井寻着那光,立刻看到了七八个人正围在一处,光在他们前面,穿过他们的肩膀落入石井和横野下二眼中,而众人的身影则挡住了前方的情况,石井不假思索冲到几人面前,满不客气地拨开他们。 “前面有什么?” 前面的人并没有马上回答他们的问题,而是先将石井和横野下二打量了一遍,还举起火把往他们身后照了照,发觉只有石井和横野下二两人后,他们的眼中透出一些失望。 “长官,”前面的人低声道:“前面什么都没有啊!” 石井难以置信地抢过火把,果不其然,在前方的一片虚无中,的确是什么都没有,石井有些恼怒地打量着几人,很显然他们就是从千古镇上带来的劳工,石井皱着眉头责难道:“那你们在这儿干嘛?” “等着长官的命令啊,”其中有一人带着围巾蒙住半张脸,石井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从他这话语中听出些许揶揄的意味,“不是让我们下来搬机器吗?机器就在这儿,咱们什么时候开始动手啊?” 搬个鬼机器!石井在心中暗骂一声,心说自己找他们来的目的,是为了让他们找到蛊!之前上一批下来的劳工们在这地底下遇袭,为此石井认定了蛊虫就在下面,虽说他倒也不是要用这些人做诱饵逼他们来找死的,只不过,要说下面真是什么都没有的话,石井心里实在难以接受。 “长官,光靠我们不行,不是说还有那些兵娃子来帮忙吗?是不是该让他们下来了?” 这人又说了这么一句,让石井心中更是恼怒,心说这货还真是会说话,竟然敢命令起自己来了?只是,想是这么想的,可对方说的也确实是道理,石井在这种情况下也没法使性子,转过头来对着横野下二用日语低声道:“去吧,去让他们派人下来!” “可是……”横野下二绞尽脑汁想办法,生怕石井刚把自己支开就找到关键线索了。 “没有什么可是,搬机器也很重要,更何况那蛊虫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能遇到固然最好,你让他们都带着枪下来,真是遇到了也有个准备!” 横野下二转念一想倒也没错儿,反正就算自己死守在石井身边也做不了什么,于是乎,他重新在黑暗中摸索着来到塌陷的深坑旁边,横野下二抬起头来,正看到几名日军士兵在探头往下瞧,毕竟他们两人是目前队伍中最高长官,总不能就把他们扔在下面不管。 在横野下二的指挥下,士兵们顺着软梯先后爬了下来,负责人拿出了表格,上面详细记录着机械的型号和数量,正对着深坑下面的机械只是总数量的三分之二,还有三分之一下落不明,石井并不急于将找到的机械都运上去,而是下令让所有人继续深入洞穴去找剩下的机械。 必须要找到蛊……石井心中非常清楚他这次来的任务,找什么机械只是名义上的借口,如果找不到蛊术的话,这次就算自己白来! 于是乎,在石井的指挥下,手电光几乎照亮了整个深坑和地道,原来,这地道是古已有之的,从这情况来看,至少形成了有百余年的时间,而从石壁那坑洼不平的表面进行判断,想来应该是天然形成的,地质运动或者地下河冲刷……总而言之,石井回想着他们当初掉下来的经过,应该是上面的深坑刚好打通了下面的地道,深坑处在地道中间位置,在他们的左右两边,分别通往不同的方向。 石井把人分成两半,自己和横野下二分别率领一队,横野下二听到这话后不大情愿,只不过这次还不等横野下二想好借口,就听那劳工已经多嘴多舌道:“长官!这路也不长的!还是人多了好干活儿,分开倒麻烦啊!” 那人应该是头儿,听到这话后,所有千古镇来的劳工都一致站在那人身后表示赞同,石井甚是恼怒,这次不容那劳工再放肆,就听到石井专横地下令,“横野,带着这些家伙到那边去开始搜吧!别让我再看到他!” 石井说罢已经带着日军士兵怒气冲冲地往另一边去了,横野下二只好无奈地叹息一声,心说老天保佑让自己找到蛊…… 两边人就这样兵分两路,此时且不说横野下二那边的情况,就只说石井,这隧道看起来深不见底,怒气消散后,石井心中不由得还真有点儿紧张,他不动声色地放慢脚步,任由那些日军士兵率先走在前面,趁着这阵子功夫,石井拎起了手中的灯,这种灯是当地修建铁路的队伍留下来的,属于铁路工人专用的那种,即便是在广阔的夜色下,也能轻而易举地注意到光亮所在,更何况是在这狭窄的山道中了,石井借着灯光查看四周,只见这通道宽窄不一,窄的地方只有一米多宽,宽的地方却能容下一辆大卡车,而光亮照向前方就像是进了怪兽的巨口,根本看不到尽头,无边无际的黑暗令人心慌,就好像是站在悬崖向下望般,全身充满不适,石井立刻收回自己的目光,专注地观察自己左右。 地面上有碎石头,而在那碎石头上面,石井蹲下来,发现上面遍布着一层细细的沙尘,也就是说,这地道里面有风缓慢吹来,沙尘才会形成这样的样子,而就在这时,石井发现了沙尘上面留下的痕迹——那是有什么东西从地面上经过留下的印记,就好像……脚印,细小的虫子的脚印、蛇爬行留下的痕迹……还有那巴掌印儿,石井看到之后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不由自主便想到了自己之前在地面上看到的蟾蜍…… 莫非说……石井心中惊喜交加,惊的是,他无法想象自己会在这下面遇到什么东西,而喜的自然也是如此! 但就在石井全神贯注地这样想着时,突然有人在他背上拍了一把,石井吓得大叫一声,蹲下的身子一个踉跄便摔在地上,连那风灯也甩出去半米远。 “你你你……”石井起初还是惊恐,小心脏扑通通直跳,但是等他看到那人的脸时,顿时暴怒地差点儿跳起来,气急败坏地大吼道:“想死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五十五章 授之渔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石井发誓,之前有时候骂人是为了虚张声势,但这次他绝对是发怒了,而且已经找不出任何词能形容自己愤怒的程度,再加上之前的惊吓,石井觉得手脚发软双手麻木,他试着想要站起来却还是一个踉跄,最后干脆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试着先让自己平静下来。 而那风灯的光亮中,对方正在笑着望着石井,他的围巾落下去一些,此时大半张脸都露出来了,还有一口齐刷刷的小白牙,石井越看越觉得生气,而且,灯光从下往上照着,本来就显得这张脸有些恐怖,他越是笑,就越是显得可怕…… 石井壮着胆子故作威严地对着那人呵斥道:“不是让你们往那边去了吗?” 男人没有直接回答石井的话,而是热络地顺势蹲在石井身边,从怀里摸出一根卷烟递给石井,石井懒得接,那人嬉皮笑脸地推了推石井,“压压惊,长官,别生气嘛!” 这家伙叼着烟点着了之后硬是强行塞给了石井,而石井竟然也就顺理成章地接过来了,还贪婪地连着吸了好几口,此时就见那人盯着地上,也就是石井之前盯着的地方,正仔细地琢磨着什么,瞧着他那样子,石井忍不住冷笑一声道:“你懂什么?” “不懂不懂,”这人说得客气,连连摆手笑道:“我懂啥嘛,就是这个……”这人一边说着一边指着地上的印记,“这个是蟾蜍蛊,这个是蛇蛊,这个我也看不太清楚,不是蝎子就是蜈蚣,这两玩意儿爬起来留下的印儿都差不多,不过我赌是蝎子,长官您呢?” 男人说话间抬起头望着石井,一口小白牙整整齐齐地拼出了个笑脸,然而石井望着他却只觉得心底一阵恶寒。 “你……居然知道蛊术?” “当然了!” “可是……”石井回想着自己之前在千古镇上的经历,以及蠢猪允芝对自己说的那番话,不是说,除了齐家本家人之外,外面的普通人是不知道蛊术的存在吗?莫非说……石井有些紧张地望着他,“你是齐家人?” “不对,”男人调皮地像猴子似的一摆手,“你再想想,您这思路太狭隘了,千古镇上也不只是齐家才会炼蛊嘛!” 石井没有再往下想,也不需要再往下想,不管这人到底是五族中的哪一门,只要不是自己带来的金家人,就只能是自己的敌人——石井以前是多么梦寐以求希望五族能够听他拆迁,就像现在这些劳工一样,可当初石井花费重金都没能让五族降服,他们如今怎么可能光是因为劳工那点儿薪酬就来给他卖命?而且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甚至于……石井现在不用想也知道,这家伙没有跟着横野下二,而是悄无声息地跟在自己后面,其实就是奔着自己来的! 想到这里的时候,石井的手已经摸到了腰间的手枪,只见他猛地把出枪来指着男人,“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哎!你这就不对了,”男人仍是嬉皮笑脸的样子,竟没有丝毫惊慌,只见他无比淡定地轻轻推开石井的枪口,“你瞧,我是给你送好东西来的,你怎么能拿枪指着我呢!再说,咱们也算老熟人了,你看你这多不和气……” 老熟人?石井楞了一下,凭着他所懂得为数不多的汉语竭力猜测着这个词的含义,老熟人……也就是说自己曾经见过他,石井顺着这个思路再重新打量男人的脸,突然发现自己果然见过他! 唐鬼! 石井叫不上唐鬼的名字,甚至不太熟悉他的长相,那是因为其实石井总共也没见过他几次,但是石井清楚记得自己每次见到他的时候都没好事儿,总是在战场上,每次自己跟齐孤鸿交锋的时候都有这家伙在旁边,而且极其的难搞!打起仗来的样子就像个不要命的疯子! “你到底想做什么?” “关心你啊!”好像怕石井听不懂似的,唐鬼又补充了一句道:“怕你死嘛!” 尽管这话说得很清楚,可石井却绝对不信唐鬼真是这样想的,而就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唐鬼已经毕恭毕敬地把他扶起来,还不忘帮他拍打了一下身上的尘土,就听他在石井耳边故作神秘地低声道:“你不是想来找蛊吗?恭喜你,来对地方了,这儿肯定有蛊,所以就很危险啊!我也是想不明白,你们日本人那么想要蛊,但是真正见到了又害怕,那是图什么呢?不是叶公好龙吗?” 唐鬼说这话时已经往前走出去两步,而石井语气说是被他搀扶着,倒不如说是在被他挟持,石井的脑袋飞速地不停转着,心中思考着唐鬼的真实意图,或者他是想杀自己,又或者不是,只要不是前者就算万幸,但绝对也有蹊跷,石井必须想清楚自己手上有什么牌能拿来跟唐鬼做交易…… “你放心,我什么都不想要,”唐鬼就好像一下看穿了石井的心思似的,“我不光什么都不想要,而且我还是来给你送东西的!” “送……什么?” “记性怎么这么不好?当然是蛊啊!你不是想要吗?不过先说好了,那玩意儿没你想的那么好玩,还挺危险呢!” 唐鬼说话的语气就好像是在哄小孩,听起来无比认真,但其中透着难以掩盖的恶趣味,就在这时,石井看到唐鬼从怀中摸出一只巴掌大的小瓷瓶。 “你要干什么?” “给你啊!”唐鬼这样说着,竟然当真将那小瓷瓶送到了石井手中,只见他攥着石井的手,“今天就让你看看蛊虫到底是什么样的!这里面啊,是我炼的虎麟蛊,我呢,姓唐,虎麟是我们家的图腾,简单来说啊,因为我们唐家炼的蛊里面最主要的是壁虎,所以就叫虎麟蛊,具体是为什么我也不清楚,我爹没教过我,估计就是好听吧!然后呢,现在里面这只虎麟蛊是生蛊,我们蛊族的蛊分两种,一种是阴蛊,看起来是粉末,下到饭或者水里,随便是什么,只要是凉的,如果是热的东西会把蛊烫坏的,总之,只要能让你吃下去,就会在肚子里面长出蛊虫,有各种各样的,要么是变得特别大,能把你肚子都涨破了的,要么就是特别小,能在你的五脏六腑甚至脑子里钻来钻去,最后把你吃空了,人就死了,或者被蛊虫占据,外面看着是个人,但是里面其实都是蛊,身体就是一张皮,轻轻割破了,蛊虫就都流出来了,好像肠穿肚烂一样,对了,你见过肠穿肚烂吗?我记得你见过,你记得吗,有一次在羣玉坊的时候,咱们打起来了,我们好多蛊师都是让你们用刺刀弄死的,肠穿肚烂,就是那样,你们把我那些兄弟的肚子挑破了,肠子肚子流一地……” 唐鬼说得格外细致,就好像是在给石井上课似的,然而他的这番话却让石井头皮发麻,整个人浑身一震激灵,唐鬼倒是对石井的反应很满意,在石井肩头一拍,哈哈大笑道:“不过你放心!这里面的不是阴蛊,我不想给你下阴蛊,阴蛊为什么叫阴蛊?因为瞧不见,很多中蛊的人到死的时候都看不到自己身子里面的蛊!咱们现在拿的这种啊,叫生蛊,生蛊的意思就是能看见的,你把瓶子一砸开,里面的蛊虫突然就出来了,能在瞬间变得特别大……算了,我也别废话了,你不是想看嘛!” 石井恍然反应过来,然而等他想要摇头时早已来不及了,只见唐鬼攥着他的手高举起来又狠狠一掷,那瓷片破裂的声音在石井耳朵里就好像是雷鸣般炸响,紧跟着…… 不知道是唐鬼有意为之还是巧了,那瓷瓶碎裂的地方就在风灯旁边不远处,实景的鞥大了眼睛,紧跟着便看到一片烟雾从那瓷瓶之中缭绕而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五十六章 蛊痛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时间仿佛在变慢,石井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在那灯光之下,一片细尘从碎瓷片中升腾而起,起初就好像是普通的粉末,这让石井不禁想到自己小时候的经历——父亲出外打工带回来了一袋子白面,石井那时候还没有桌子高,母亲打开麻袋时,白面的粉末在半空中升腾着,那是石井第一次看到白面,从小到大他都没有吃过白面,根本不知道白面有多好吃,那种稀罕程度令白面在父母口中仿佛被神化了一般,当时他就站在桌子旁边,看着粉尘缭绕,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仙境…… 原来,珍贵的东西突然在眼前出现时,都会有种仿佛时间都在变慢的感觉,石井呆呆地望着那片烟尘,看着它们在灯光中扭曲着身体,就好像是最妖娆的歌舞伎,它们先是飘散了一会儿,就当石井以为它们会随风散去时,随着唐鬼口中低声不知道咕哝了些什么,就看到粉尘在一瞬间聚拢,好像形成了一只透明的……壁虎,准确来说,如果是普通人的话,第一眼看到这东西时或许不会将它联想成壁虎,但石井因为有唐鬼的解答在先,所以壁虎的形象很自然而然地便出现在石井的脑海中。 这东西起初是模糊不清的,就像云朵卷出来的形状,而后,它在一瞬间突然变成实体,石井眼看着那东西在瞬间胀大起来,速度比气球还快,石井甚至担心它会爆炸! 膨胀、膨胀……石井的身体都在颤抖,不知道这东西会膨胀到什么程度,他忘了自己长大了嘴巴,好像连口水都流出来了,自己却全无察觉,他眼看着那东西开始有了颜色,粉嫩的颜色像刚生出来的壁虎,但很快就变成了黄褐色,石井甚至能看到它身上细小的纹路,在那东西挥动前爪时,石井紧紧盯着它的爪子,惊讶万分地下意识对旁边的唐鬼问道:“有吸盘吗?如果是这么大的壁虎,应该连吸盘都能看到吧?” “你可以自己去看看啊,”唐鬼笑着对石井一努嘴,“哎,你对这东西比我还能研究啊,我炼蛊这么长时间都忘了瞧瞧它有没有吸盘!你可以看看,不过,小心,危险。” 唐鬼这话将石井再度拉回现实,他吞了口口水,感觉到了喉咙中的艰涩,同时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唐鬼说得没错儿,这东西是危险的。 石井回想着自己之前几次见到蛊虫时的情形,回想着蛊虫是如何杀人的,他低声喃喃自语,“有毒……一定有毒……” 上次在羣玉坊的时候,石井曾亲眼看到一只蛊虫喷出液体,正好迸溅在一名日军士兵脸上,几乎就是在眨眼的瞬间,当那黏糊糊的液体流下来的同时,连同士兵的脸皮也被融化掉流下去了……那场景此时仍历历在目,但说来怪,石井竟然已经忘了恐惧,反倒正如唐鬼所说,他的心中涌现出无限的好心和求知欲,甚至已经开始情不自禁地畅想起来……如果这是在战场上的话……石井的心里热腾腾的,激动得几乎要流下泪来! 果然是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啊!石井恨不得想哭,他追逐蛊术已经有将近半生的时间,没想到终于见到了,而且是如此清晰的情况下……石井甚至差点儿脱口而出对唐鬼说句谢谢…… “没事儿,还有更好看的呢!”唐鬼拍了拍石井,仿佛是在安慰他似的,“这才哪儿到哪儿!吃人的时候更好看!我给你说啊,其实我也没想明白蛊虫为什么要吃人,其实也没有变的更厉害,而且不喂也不会饿死啊,我觉得可能就是乐趣……” 等唐鬼说到这里的时候,石井才再次紧张起来,他回头看向唐鬼,重新感觉到了危险,手中的枪也再度攥紧了。 “开枪没用,不信你可以试试!哎,我给你看看吧!” 说罢,唐鬼突然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 山洞前方,一群日本兵正拎着风灯往前走着,刚开始的时候众人还是全神贯注,但是到了后来渐渐也就松懈了,毕竟,当初说的是让他们下来找什么建筑器械,但是走了这么长时间根本什么都没找到,有人低声开玩笑,说再这么走下去估计可以走回日本人,有人严肃地呵斥了一句,又有人发牢骚,说或许横野下二他们已经找到了,自己这边根本什么都没有,不该再浪费时间…… 正当他们这样想着的时候,是唐鬼的喊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其中有人会些汉语,就听到唐鬼喊的是“石井”,几人面面相觑,这才发现石井早已不知什么时候便掉队了,他们回过头向着声音响起的方向望去,却见前面完全是黑乎乎一片,然而即便如此,他们还是下意识奔着石井所在的地方跑去。 就在几人刚冲出去几米的时候,他们又听到了一个喊声,这次这个声音更加洪亮清晰,而且是日语,一听便知道是石井的音调和口吻。 “快逃!跑啊!会死的!” 石井因惊慌而有些语无伦次,他那些断断续续的话让士兵们根本猜不透他到底是什么意图,怎么一会儿喊他的名字一会儿又让他们逃跑的?几人不知所措,回去也不是,毕竟有长官的命令在前面,可要说逃跑…… 正当几人这样想着的时候,前方突然亮起了一道光——原来,刚刚石井手中的风灯被虎麟蛊给挡住了,而后虎麟蛊跑到了宽阔的区域,后面的光亮得以重新照过来,于是乎,所有人都看到了一个巨大的轮廓冲着他们狂奔过来,众人看不清楚那东西究竟是什么样子,却已经感觉到了阵阵腥风…… 而站在后面的石井却看得清清楚楚,他眼看着许多断掉的手脚在半空横飞,时不时有液体迸溅,洒在山壁四周,石井听到惨叫声,但他知道那些声音肯定不是前面那批人发出来的,他们尚未来得及发出惨叫声就已经死了,而后面的人也仅仅只是发出一阵惨叫而已,很快便接连倒下…… 整个山洞之中热腾腾的,那是鲜血迸溅后散发的热量,也是每个人最后的能量在半空中逐渐消散晕开,是生命力的终结。 所有的一切就发生在石井眼中,前后不过一分钟的功夫,其中还有人开了枪,石井清楚地听到了枪声,但是从眼下这情况来看,显然是没有作用。 好像是为了印证石井的想法一样,唐鬼拽着他道:“走!让你去看看开枪到底有没有用!” 这次与之前不同……石井几乎是被唐鬼拖过去的,好像小鸡子儿似的,他并非不能反抗,只是也知道反抗没有用了……石井的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声音,“放了我”、“不想死”,只可惜他的嗓子眼儿因紧张而绷紧了,根本说不出来,哪怕是说出来了也是日语,石井现在根本没时间想这些话用汉语该怎么说…… 唐鬼拖着石井来到那蛊虫身边,虎麟蛊正张大着嘴巴在大快朵颐,丝毫没注意到身后的两人,石井盯着它的嘴巴,摸不清楚它的嘴到底有多大,他看到一人的上半边身子都被它含在嘴里,只剩下两条腿,还在不停踢着……甚至,地上还有一只断手,手指在时不时抽动。 “你看,”一堆残尸之中,就只有唐鬼和石井还是囫囵个儿的,两人都很平静,唐鬼是本来就那么镇定,石井则是慌张得根本不敢动,而唐鬼拎着风灯在那虎麟蛊身上四下摸索着,最终指着一处对着石井道:“在这儿呢!” 唐鬼指着的地方,是一道伤口,石井这才明白原来唐鬼是在找“证据”给自己看,通过那枪口,石井发现这虎麟蛊的皮大概有正常人手掌那么厚,刚刚的大正十一式步枪子弹从它的皮上擦过,此时已经皮开肉绽,甚至还能闻到伤口处的皮肉被火药烧焦的味道,同时,浑浊的液体从伤口中缓缓流着,已经流到了地上。 “摸摸,别怕的,”唐鬼说着,不由分说便攥住石井的手,强行将他按在了虎麟蛊身上,石井顿时感觉到虎麟蛊好像是轻轻抽动了一下,紧跟着便听到唐鬼的冷笑,“看,它也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五十七章 若为同伴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它也会疼,你也会,”唐鬼的声音就在石井耳边,但是听起来又好像是从虚无缥缈的远方传来的,“何苦的,两败俱伤的事情,对吧?” “是……”石井这次点了点头,这是发自内心情不自禁的点头,而绝非什么为了保命才委曲求全的违心敷衍,“你说的没错儿。” 在此之前,石井一直在畅想着,只要他能控制蛊师、获得蛊术的话,他会用蛊术做什么,他甚至在梦里都会想到自己利用蛊术驰骋沙场的情景……要说在这场追逐中有什么牺牲品的话,这种事情也不是没发生过,就像唐鬼刚刚提到的羣玉坊一战,那场战争中,有唐鬼刚刚说的日军士兵屠杀蛊师,也有日本士兵死在蛊虫口中,这些,石井都曾亲眼看到过,但是从未有一次让他如此真切感觉到对死亡的恐惧和对权力的反思。 当石井此时如此近距离地看着蛊虫食人时,他才恍然意识到……蛊,不该作为一种武器,不该成为这世间的武器,准确来说……它本来就不该是这世间上应有的东西……石井感觉脸上有点儿痒痒的,他伸手摸了一把,脸上也有些疼,低头一看,原来手上之前碰到蛊虫伤口的地方已经被腐蚀溃烂,而脸上那痒痒的东西其实是眼泪。 眼泪会让因蛊溃烂的手更疼,蛊涎也会让泪水流过的脸颊更疼,或许这就是唐鬼刚刚说的那句“两败俱伤”的准确含义。 “我知道了!”石井说到这里时扑通一声跪在唐鬼面前,从进山洞到现在大概也就不到半小时的时间吧,可石井的心情却是经历了数次的跌宕起伏,他差点儿因恐惧被吓哭、因蛊虫的惊艳亮相而感动落泪,但他都忍住了,或者说情绪不够,眼泪自己躲回去了,但是在这一刻,泪水却因内疚而汩汩而出无法遏制,石井狠狠在唐鬼面前磕了个头,地上的石头锋利凸起,但他却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连连磕了好几个头,脑门儿都因此麻木了。 “我知道错了!我是真心的!我不会再想找什么蛊术了!我发誓绝不!哪怕将来我自己亲自战死沙场,我也不会再打蛊术的主意了……我真的再也不会了……我是……” “我知道你是真心的,”唐鬼居高临下望着石井,说来怪,这种被别人跪在面前的感觉其实很妙,但是唐鬼的心中却无法扬起半点儿怜悯之情,甚至连他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话语是多么绝情冰冷,只可惜,这件事儿也怪不得他,“我都知道,但不能原谅。你还想看它的吸盘吗?你可以看看,这是最后的机会,我这人心软,应该让你死而无憾的。” 就在唐鬼这样说着的时候,石井已经感觉到身下的地面稍微动了一下,一片阴影笼罩在他的背后,将他整个遮在里面,这一次,石井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虎麟蛊的吸盘——这是他之前一直好、一直想看到的东西,但是却没想到最终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而唐鬼就站在石井身边,能听到虎麟蛊踩下去的时候,他的筋骨搓断的声音,能听到血管爆裂的声音,看到血液汩汩流出,最终猩红一片,前一秒还是笔挺站着的人,下一秒就变成了柔软的肉泥。 活该,唐鬼已经惯于使用这个词,他坦然地望着石井倒下的样子,好像吃完一顿饭洗完一个澡般顺畅,他刚完成了一件之前一直想做的事情,此时觉得心里无比轻松,整个山洞里空荡荡的,只能听到虎麟蛊的喘息声,所有日军士兵都如他料想一般倒下了,唐鬼吹了一声口哨,之前那些和他下地的山匪以及齐家的门徒很快都来了。 没有过多的人,除了自己人之外,唯一多余的人就是横野下二,他瑟缩不已,唐鬼慈悲地将他拽到前面,让他亲眼看着日军士兵惨死的样子,“哦,忘了介绍,”唐鬼指了指自己的脚下,“这个是石井。” 死了……横野下二脑袋里骤然迸发出这么个词,但是说实话,这个词对他来说就仅仅只是一个标签,已经无从研究过多的含义,横野下二不知道自己的心情究竟是悲是喜,他一直想要和石井抗争,如果依照他的想法,他倒是想过让石井就这样死在这里,毕竟当初石井就是由陆军空降下来的,抢夺了原本属于横野下二的控制权,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曾无数次幻想过石井死在自己面前的样子,只不过,如此突兀的场面还是有些超乎他的想象。 “我不会杀你,”唐鬼在旁边提醒了这么一句,让横野下二从死亡的震撼中突然被抽离出来,也让他感觉到真切的关乎生死的恐惧,而当他对着唐鬼勉强挤出一个感激的笑容时,就看唐鬼灿烂一笑道:“至少现在不会。” 横野下二还必须活着,唐鬼很清楚这一点,他知道上面还有很多日本人,而那些人需要一个领袖,唐鬼对这种事情有些经验,当初他当土匪的时候,也曾试过占领一个山寨然后作为主人率领其众,但是几次都失败了,唐鬼发现,他们虽然在面临死亡的那一刻会俯首称臣,但也都是暂时的,他们无法在短暂的时间里将屠戮者当成首领,勉强的配合只是为了孕育后来的反抗,他还真吃过一次亏,在他杀了对方当家人后,他的手下哀嚎着说将来都听唐鬼派遣,但事实上当晚就想杀了他,幸亏是有盲丞的占卜才帮他勉强逃出一劫,那次唐鬼是真切经历过生死的,从那时候便再也不相信这些会随随便便改换主子的家伙。 他需要一个傀儡,横野下二是最好的选择。 唐鬼直接将自己的想法坦诚地都告知给横野下二,“你要跟我合作,不然的话你现在就会死,合作的话能多活一段时间。” 唐鬼是一个懒得说客套话的人,更对撒谎甚为不屑,他坦然地望着横野下二,将所有路线摆在面前任由他选。 “我答应。” 横野下二的回答令唐鬼很满意,他欣然点头道:“既然这样,现在咱们就算同伴,那就一起走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五十八章 火龙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石井死了,连同他的肉体,一并他的思想,就像之前石井还因为这地道究竟是由地壳变动还是地下水冲刷而形成的纠结许久,而现在,他所有的猜测也随着他的肉体一同开始腐烂瓦解,唐鬼轻描淡写一句话便遮盖了他之前所有的功夫。 “这是蛊形成的。” 如果这话是对别人这么说,怕是没人相信,但此时在场的除了横野下二之外都是蛊族的门徒,他们不需要通过唐鬼的人品判断他有没有可能欺骗他们,只需要看看洞窟的痕迹便能认出细微处的蛊虫爬行痕迹,只不过,让众人有些惊慌的是,这些痕迹怕是不只是一种蛊…… 横野下二现在没时间关心这些,随着唐鬼往前走了一段后,他跟在唐鬼身边压低声音道:“都是你,对吧?” “啊?”唐鬼一笑,“什么都是我?” “一开始……”横野下二本来是想揣测一下唐鬼的想法,但是听到这样的答案后,他知道唐鬼是在故意跟自己打哈哈,他也顾不上别的,干脆直接道出了自己的想法,咬着牙低声道:“打从一开始的时候……你就已经想要杀了他!” “难道你不开心吗?” 唐鬼的话让横野下二无言以对,而还不等他想明白自己为何被唐鬼控制住的时候,唐鬼已经继续道:“更何况,你不是跟他一样,想要见到蛊吗?” 横野下二浑身一个激灵,他想到了石井的死状,顿时觉得冒出一身冷汗——幸亏,幸亏自己当时带着的是所有劳工,也就是唐鬼的人,也幸亏唐鬼突然掉队了,他当时虽然没有认出那个蒙面人就是唐鬼,只不过他发现自己的队伍里少了人,但当时想的是,反正都是些注定要赴死的家伙,所以并未去追寻人到底去哪儿了,否则的话……横野下二感觉自己身上冒出了黏腻的冷汗,他无法想象如果自己当时真是带着人去寻找唐鬼的话,是不是也会和石井一样。 所以说……这些细碎的线索帮横野下二拼凑出了答案,他回想起唐鬼下地后说的每句话,终于可以确认其实他从一开始就已经想要杀了石井。只不过,那是因为石井是日军的首领,那么现在呢……现在的话……唐鬼已经说得非常清楚,想要让他做首领…… “你放心,我现在不会杀了你,”唐鬼在他耳边又重复了一次,横野下二不免感到不可思议,总觉得唐鬼好像能猜到他每一刻的想法似的,就听唐鬼道:“你跟我一起走,找到返生蛊,对我有好处,对你也有……” 正当唐鬼这样说着的时候,横野下二突然感觉到一阵风冲着他们忽然袭来,就好像是半空中有什么东西在挥动翅膀一般,横野下二下意识看向身旁其他人,顿时觉得紧张的情绪好像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他的胃——横野下二紧张得有些想吐,他的紧张在这一刻达到顶点,毕竟……那些人都是唐鬼的人,如果说之前石井不知情况,被唐鬼召唤出的蛊术所杀的话,现在的他们好像都不知道情况,所有人的脸上都是一片惊慌,横野下二不知道石井死前唐鬼是不是也这样故作惊慌来戏弄他,只是,横野下二明白,不管这些人是否能应对这场面,他们脸上的惊吓都不是假的…… 横野下二下意识便躲到唐鬼身后,他还在等着唐鬼说什么戏弄自己的话,但是当他攥着唐鬼的手臂时,却能感觉到唐鬼也在不自禁地微微颤抖着,那种难以遏制的恐惧已经从他的毛囊中钻出来,弥漫在空气中。 不得不说,横野下二的感知的确是比石井敏锐的,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唐鬼也的确是满心惊慌。 发生了什么?唐鬼……不知道。 之前面对石井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在唐鬼的设计中,正如横野下二的猜想,是他故意将日本人引入深坑中,他就是觉得不满,所以故意放出蛊虫将日本人一打尽,那时候他的所有恐惧都只是为了配合石井,或者说为了戏弄他,但在这一刻,唐鬼却不得不惊慌起来,他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那阵风虚无缥缈,他能从风中感觉到危险的气息,却不知道那种危险究竟是什么。 这想法刚从唐鬼的脑海中冒出来的时候,他突然闻到风中的怪异气息,一时间无法形容那到底是什么味道,好像是水潭深处的味道,又好像是上海码头上海水的气息,只是……都不适合出现在这里。 正当唐鬼竭力思索该如何形容那气味的时候,旁边不远处的齐家门徒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蛊!” 众人手中的探照灯一时间胡乱闪烁起来,他们摇晃着风灯寻找所谓的“蛊”,然而……整个山洞中空空荡荡……可这里越是空阔,众人便越是恐慌。 蛊在哪儿?唐鬼下意识想骂一声放屁,都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自己怎么可能被一句空穴来风的话扰乱思路?可这话唐鬼却说不出来,没错儿,他没见到蛊,却早已经闻到了蛊的气味…… 可光是气味吗…… 正当唐鬼这样想着的时候,前方不远处已经响起一声惨叫,唐鬼试图看清楚前方的情况,无奈众人因惊慌而乱动,灯光粘成一团,唐鬼没能看清楚那边的情况,却清楚闻到了血腥味! “死了!” 一声惨叫正印证了唐鬼的想法,而不远处的横野下二死死贴在山壁上,脸色好像万花筒般迅速变化——起初,他担心自己会像石井一样死在唐鬼手中,而后,他意识到那无形的东西并非像唐鬼一样有目标地攻击日本人,他发现齐家人竟然也会中招的时候不禁暗暗窃喜,可很快理性又让他再度恐惧起来,不可能的,他意识到其实自己和齐家人都只是芸芸众生之一,如果那个“它”愿意,随便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会死…… 横野下二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和无助,所以他才会死死贴近墙壁。 也是在这个令他最不知所措的时候,就听到唐鬼突然大叫一声。 “砸灯!” 其他人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但横野下二清楚看到唐鬼突然砸碎手中的风灯,随着酒精四溅,横野下二仿佛看到半空中飞过一条火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五十九章 不可见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唐鬼的脸上狠狠挨了一下,他几乎没有感觉到疼,只知道脸颊上热腾腾的,伸手摸过去的时候,指头在脸颊上摸到一道足有半个指甲那么深的伤口,心中怒骂一句他妈的脸皮都快被割漏了! 在他的身后,一声声沉闷的声音接连响起,那是叫痛的声音,听起来虽然不大,但却好像一道道鞭子抽在唐鬼身上,他知道这些跟着齐孤鸿出生入死的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能让他们叫出声来的,绝非是一般的疼痛!而在这些闷声闷气的声音中,唯有横野下二杀猪般的号角声令人心烦,他在黑暗中摸索着寻找唐鬼,口中仍不停发出呼声,“你在哪儿?救我!救我!啊!头!人头!” 唐鬼越是心烦,那横野下二的声音就越是尖锐刺耳,他心说就凭横野下二这中气十足的劲儿也不像要死的人,他想都不想抡起鞋底子狠狠对着横野下二的嘴就塞了过去,“别叫!你再叫,那东西就奔着你来了!” 这话虽然的确成功堵住了横野下二的嘴,但是说实话,唐鬼也不知道那东西究竟在哪儿,到底是什么,又要对他们做什么,包括横野下二刚刚喊的那句“人头”,唐鬼在心中满天神佛地祈求着,心说老天保佑,希望那是日本人的人头,而非齐家门徒的! 虚无的黑暗之中,唯有那腥风阵阵自身后直扑而来,齐家门徒在唐鬼的指挥下接连往洞口跑去,有人在慌乱中来到唐鬼身边,他分不清那人的声音,但显然这人对唐鬼很熟,他一下认出了唐鬼,慌忙叫道:“唐当家的!你怎么不走?” “闭嘴!跑你的!” 唐鬼说着将那人狠狠一把推了出去,也不管那人是否真的继续逃跑了,此时的唐鬼什么都顾不上,他只能替他们断后,毕竟,这是他从齐家带出来的人,但凡是丢胳膊少腿哪怕没了根汗毛,他也不好意思跟齐孤鸿交代。 而自己在这里……唐鬼心中突然涌出一阵绝望,他在地上摸索着,终于找到一把日本人的刺刀,他将那刺刀死死攥在手里……自己在这里等什么呢?其实,自己也不知道…… 慌乱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远,想来是那些齐家门徒已经退出去了,而那山洞之中的呼啸声也逐渐减弱,唐鬼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按理来说,他现在应该毫不犹豫地跟着大部队一同撤出去才是,至少这样做是绝对可以保命的,但是……唐鬼望向那黑暗之中,闻着空气中淡淡的腥味,顺手从后腰中摸出了一只蛊瓶。 伴随着瓷器碎裂的声音在山洞中响起,火焱蛊的火光也瞬间腾然而起照亮了半个山洞,唐鬼率先看到的,是自己那只颤抖不止的手,紧跟着冷汗便从头顶冒了出来,他觉得呼吸有些乏力,好像连吸气的力气都没有…… 黑暗中会有什么?唐鬼不知道,但这是他选择留在这里的原因,一只重音蛊从他袖口中溜了出来,唐鬼对着那重音蛊低声道: “山洞很黑,里面有什么东西,但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如果返生蛊在千古镇的话,应该就是这儿。我刚刚脸上挨了一下,伤口是长的,这东西的腿上没有倒刺儿,不像赤蛰或者独瑟的攻击方式,也不是詹丑,没有詹丑的声音,如果不是虎麟蛊的话,齐孤鸿,那就轮到你了……” 唐鬼的声音很小,但他还不忘清了清嗓子,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好听一点儿——这或许会是他留下的最后的声音,同样也是唐鬼选择留下的理由,正如他用重音蛊记下来的那些话,如果这里就是返生蛊的所在,那他必须替齐孤鸿他们先探好路,至于什么生啊死啊的,都不是他现在能考虑的问题。 可就在唐鬼这样想着的时候,一股气浪突然在山洞之中暗涌不止,唐鬼能感觉到那阵腥风直奔自己而来,他猛地一吹口哨,火焱蛊立马蹿到了头顶的山壁上,唐鬼顺势拿起手中的刺刀左右开弓比划出了防御姿势,这两把刺刀虽然不如双刀用着那么顺手,但也让唐鬼多了几分底气,他猛地大吼一声道:“甭管你是什么,对不住,今天都不能让着你了!” 唐鬼死死盯着那黑暗中,然而就在他眼睛还来不及眨动的瞬间,劲风已经到了眼前,唐鬼用力挥舞刺刀,可在虚空中却什么都没砍到…… 只是……胸前火辣辣的疼,好像有一条鞭子从自己胸前横扫过来,唐鬼被扫出去两米远,人重重摔在一旁的山壁上,在这整个过程中,唐鬼都死死盯着他刚刚被攻击的地方,尽管身子在半空中不受控制地翻滚摇晃,可视线却一刻都没有离开那个位置…… 是什么?是根本什么都没有! 在那莫大的绝望即将将唐鬼整个笼罩起来之前,唐鬼对着那重音蛊大叫道:“那东西看不见!但是它能感觉到火光!千万不能带火光!” 唐鬼嘴上这样说着,手却伸向那火焱蛊,头顶的火焱蛊摇晃着尾巴尖儿上的火苗,纵身一跃便蹿到了唐鬼肩头,而就在火焱蛊刚刚站稳的瞬间,又是一道腥风袭来,唐鬼想都不想顺势在地上翻了个跟头勘勘躲过,随即抓起地上的枪杆横在头顶,对着那腥风袭来的方向直勾勾冲了过去! 不知道……唐鬼不得不承认自己对现在的情况一无所知,但他不能任由这种情况一直继续下去,他只能摸索,为齐孤鸿等后来人摸索到更多的线索。 首先,这东西会跟着火光,其次,自己看不见它,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是因何缘由,但唐鬼不相信这世界上有什么游魂,哪怕是唐家祖宗们那种匪夷所思的东西,也至少有一个可信的原理,所以说……唐鬼吞了口口水,那个东西肯定是因某种特殊的原因才能隐藏住身体……还有就是…… 唐鬼一边这样想着的时候,那阵劲风已经从他头顶狠狠劈砍下来,唐鬼顿时觉得两条手臂好像快要断了一般,也幸亏他反应够快,整个身子迅速往下一沉,胳膊才不至于被生生砸断! 而随着唐鬼顺势往旁边一闪的时候,手中的东西令他心里一个激灵。 这种该死的事实……简直让人不愿意相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六十章 虚空地狱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不光是看不见……没有形体……而且,它不伤害其他东西,它只伤人……” 唐鬼以前也想过,如果将来有一天自己要留遗言的话,会是怎样的口吻,他一直觉得像自己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想来留遗言应该也留得特别帅,但是,此时此刻他的声音却是那么有气无力。 眼前的事实,让唐鬼挤不出半点儿力气,他的脑袋好像再也转不动了,唐鬼盯着自己手中的两根木棍,那东西对着自己劈砍下来,他借着火焱蛊的光能看到自己的胳膊顿时绽开一片血痕,但是手中的木棍却完好无损。 这种恐惧来自于未知,唐鬼在自己的脑海中搜罗了那么久,也找不到任何线索能解释眼前的情况。 如果早知道会是这样的话……唐鬼突然觉得好笑,要早知道这么棘手,唐鬼觉得自己其实还不如刚才就跟着那些人退出去,活该自己偏想逞英雄把这下面的事情搞清楚,他哪里知道这下面的情况根本超出了自己的认知! 而且……唐鬼刚往后退了一步,后背立马狠狠挨了一下,他踉跄着冲出去两步,膝盖跪在了坑洼不平的碎石上,还不等他再次爬起来,那东西又是横空而来拦腰一击,唐鬼顿时觉得好像有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自己的肚子上,连同什么空气、胃液和血混在一起一大口便喷了出来…… 可也就是这么一下,唐鬼突然看到一道血迹在半空中舞动,好像游蛇一般! “喷血!不对!”唐鬼有些语无伦次,激动地对着那重音蛊大喊道:“带点墨汁下来!喷墨应该也行!” 且不管到底是血还是墨水,此时唐鬼万分激动,心说自己这几下总算是没白挨,多少让他找出了些线索!而且,当唐鬼死死盯着那半空中的血迹时,他寻着那血迹舞动的姿势,顿感脑海中灵光一动! “是青螣!齐孤鸿你奶奶的!是你们齐家的……” 这一定算是希望吧!唐鬼的鼻尖发酸,眼前的视线也有些模糊——这好歹给了他一种希望,如果真是这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看不见摸不着的终极蛊虫在守护着这个山洞的话,首先,这可以证明这里的确有可能藏着返生蛊,其次,就算自己和其他人斗不过这东西,但如果这是齐家的青螣蛊虫,齐孤鸿说不定会有办法!如果自己的失败反倒能证明齐孤鸿有机会成功,那么唐鬼觉得输也值了! 而还不等唐鬼这话说完,一阵吼声已经在他背后响起。 “青螣齐家门徒在此!” 火光乍现,而一个个被拉长的身影好像无数忠诚的卫士般笼罩在唐鬼身边,他不用回头就能猜到那些家伙是谁,他一口吐掉口中的血沫,头也不回地对着背后众人笑骂一声道:“跑都跑了!怎么还要回来送死!你们脑壳坏掉了吗!” 没错儿,此时能愿意放弃生路回来陪唐鬼送死的,必然是齐家的门徒。 有人在唐鬼背后应了一声道:“我们不是上去拿家伙了吗!” 又有人不好意思地壮着面子回答道:“丢下别人见死不救,不是我们齐家的门风!” “更何况还是唐当家的……” 众人七嘴八舌,后面的话唐鬼根本没来得及听清,而眼下的情况也没有给他们过多寒暄的机会,不等几人把话说完时,一道腥风已经再度袭来,有人将唐鬼猛地拖到后面,三两个人很快挡在唐鬼身前,形成了一堵人墙,就在众人身影的缝隙中,唐鬼看到众人纷纷放出了自己的看家蛊虫。 狭窄的坑道之中,十数只齐家蛊虫有如八仙过海一般飞了出来,在半空中好似游龙飞舞,唐鬼顿时感觉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沸腾了一般,刚刚好像一滩烂泥似的身体也不知从哪儿来了力气,拽着身边人的衣服便艰难地站了起来! “注意空中那片血!看到了没有?半截的那道!那东西就在那儿!人往后退,让你们的蛊虫……” 唐鬼本来是满怀希望地在后面指挥着,可他的话刚说到这儿时,眼前的情况令唐鬼脸色骤然大变。 没有用……眼前的现实就像那蛊虫的身形,毫不犹豫地击碎了唐鬼最后的希望,他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半空中好像有一只无形的透明口袋将所有人的蛊虫都收了进去…… 唐鬼的眼睛眨都不眨,连呼吸都忘了,众人也是一动不动,刚刚半空中还是群龙狂舞,但在一瞬之间,所有的蛊虫都不见了!唐鬼使劲儿回忆着自己所见的情况。 那好像是……他吞了口口水,觉得喉头生疼,如果自己没看错的话……那些蛊虫是从西往东逐渐消失的,也就是说……唐鬼好像突然明白了,那些蛊虫,是被那个自己看不到的东西给吞下去了,所以…… 正当唐鬼这样想着的时候,随着那东西猛地一摆尾,前方一排人应声倒地,唐鬼已经无暇顾及他们的惨叫声,前面第一排的人中,就只有一人还未倒下,唐鬼正想上前将那人拽回来的时候,眼睁睁便看到那人的头不见了…… 先是头顶的发揪儿,半个脑袋,然后……其实整个动作非常快,被放慢了的只是唐鬼脑中的想法,而那慢动作令唐鬼觉得心口剧痛,好像快要碎开了一般! 是被吃掉了!唐鬼这次眼睁睁看着那怪物竟然从上到下猛地将那人吞了下去,直到屁股也被吞进去的时候,那人的身体猛地上扬,唐鬼眼看到两条腿在半空中扭曲挣扎,随即紧跟着便不见了! 没有人再发出惨叫,也没有人逃跑,半空中什么都没有,那些蛊虫和人就这样“凭空”消失,连一滴血迹都没有留下,这不是什么血腥的屠戮场,而是如黑洞般庞大而没有尽头的虚空地狱! 或许,也可以说是他们生命最后的终结。 前方一名门徒的惨叫将唐鬼从沉思中扯了出来,紧跟着他便看到一人的胳膊已经“消失”了,他双腿猛地蹬地,几乎是连滚带爬到了那人面前,狠狠抱住那人的腰身使劲儿往后扯着。 眼前仍是虚空,唐鬼寻着那人的胳膊往前看,仍旧是什么都看不到,手臂消失的边缘是模糊的,时不时会有一两道透明的痕迹覆住那人的肩膀,唐鬼无暇猜测那是口水舌头或者别的什么,只知道拼尽全身力气将那人往回扯,同时对着重音蛊吼道:“别来!” “齐孤鸿,你别来!这东西你们对付不了!会死的!” 唐鬼喊破了音,声音好像破铜锣一样嘶吼着,他好像把自己胸腔里所有的力气都这么给喊出来了,恨不得现在就能让远方的齐孤鸿听到自己的声音。 别来,会死啊! “可是,我不来,你不就死了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六十一章 目标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明日你别去学堂,跟你娘说病了,先生知道鸟窝是咱们扒的,你来了又要挨骂……” “明日别来我家,我爷爷知道咱们偷他的了,省的来了他又说你……” “明日你别跟我去找王大雄,你还有山寨里那么多人……” 这些熟悉的声音突然在唐鬼的耳边响起,多年前的记忆一时间重叠在一处,浓稠得让人心酸,他想起盲丞总是醋兮兮地问自己为什么要对齐孤鸿这么好,他虽然从来没回答过,但他总记得齐孤鸿的这些话,每次有什么事情的时候,他总是会挡在自己前面。 而自己是怎么回答的来着?唐鬼想不起来了,但齐孤鸿却记得,每次纵然自己总会这样嘱咐,可那个唐忌夜却每次都是这样不管死活地陪着自己,嘴上呢喃着,我要是不来,你岂不是要自己挨骂? 就像现在一样…… 就在那声音响起的瞬间,唐鬼猛地看到一道黑影自那声音响起的方向而来,紧跟着,半空中响起一声脆响,就听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半空中扭动,撞得山石碎裂,而唐鬼怀里抱着的那半截儿门徒的身子也沉了下来,唐鬼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仍在使劲儿拉扯那人,随着那人身子一松,唐鬼抱着那门徒便摔在地上! 重叠的光影中,一个被拉长的影子已经到了唐鬼身边,他浑身一个激灵抬起头来,顿时看到齐孤鸿的身影在一片狼藉火光之中向自己跑来,他的身影是那么模糊,好像和当年那个少年重叠在一起,只是,齐孤鸿的身影却显得更加坚实有力,他已经不再是当初的那个柔弱生,他每一个坚定的步伐都在告诉唐鬼,他现在已经可以保护他了。 齐孤鸿还有些喘息,白色的裤管上满是泥泞,一只鞋早就在路上跑丢了,头上冒着汗珠,胳膊上还有些灰土,想来应该是从那坑上跳下来时蹭的,唐鬼忍不住笑了,声音干哑却还不忘揶揄着齐孤鸿道:“真是辛苦你了,这么千里迢迢赶来陪我一起死!” “可不是么!”齐孤鸿一边这么说着,一边白了唐鬼一眼,心说这话还真是一点儿都不假,本来他正在被弥光骂,可突然就觉得心口一阵生疼,立马意识到是出事儿了,所以才这么一路狂奔而来,说实话,齐孤鸿这一路上都没功夫猜想到底发生了什么,忍不住道:“要早知道是你在这儿捅娄子,我不如不来算了!” 嘴上虽然这样说着,齐孤鸿却还是将唐鬼扶了起来,众门徒也纷纷反应过来,站起身将齐孤鸿和唐鬼挡在身后,半空中那道血迹仍在游舞,众人心有余悸,生怕那看不见的东西会伤了齐孤鸿和唐鬼,可却见齐孤鸿是一脸淡然。 “这东西你们处理不了,都出去。” 门徒们一愣,其中有几个是跟着齐孤鸿在上海出生入死的,听到这话之后纷纷守在齐孤鸿身边,那架势显然是不放心齐孤鸿一人,尤其是在唐鬼眼中,他不禁想到之前他们在上海时的情形,心说这些门徒摆明了是不相信齐孤鸿这样的弱鸡能对付那东西。 “我说了,”齐孤鸿的声音严肃了一些,嘴上是在对门徒们下令,人却全神贯注地盯着那虚空,还伸出手来指了指,“这东西用不着这么多人来解决,你们先出去,给我腾出地方来!” 众人还想再问,只是半空中突然响起一声呼啸,令众人心有余悸,此时不是婆婆妈妈的时候,他们见齐孤鸿似乎有了主意,也不敢再耽搁,三三两两互相搀扶着便跑了出去! 而唐鬼在齐孤鸿的搀扶中被往后拽出去两三米,半空中仍时不时响起什么东西撞击山壁的声响,无数碎石跌落下来,唐鬼分析着碎石掉落的位置,意识到那东西正在往山洞里面退去。 “你刚刚用的是什么?” 唐鬼刚才只是看到一道黑影袭过,分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武器,但可以肯定的是,齐孤鸿的确是靠那东西打中了怪物,从而才让那个身子都被吞进去一大半的门徒得以逃出生天。 可本来唐鬼还以为是齐孤鸿带来了什么法宝,谁知他却只是淡淡道:“石头。” “石头?”唐鬼打量着齐孤鸿,这才发现齐孤鸿身上穿着的只是一件在内宅穿的普通底衣,想来是出来的匆忙,应该也没有带什么家伙,“你知道那是什么你就说你自己能摆平!你知道那东西……” “现在还看不清楚,等等,要有光。” 唐鬼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准确来说,他不是被那怪物吓得不敢说话,而是被齐孤鸿这淡然的反应搞得不知道该说什么——齐孤鸿的表现太反常,唐鬼回想着自己之前看到的情况、回味着他感受到的巨大恐惧,如果说,在自己如此惊恐的情况下,齐孤鸿却是如此淡定的话……唐鬼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如同擂鼓一般,心说要么是齐孤鸿真厉害,要么就是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东西有多厉害! “我跟你说,这玩意儿可……” 唐鬼一边思索着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告诉齐孤鸿这件事情的严重性时,突然看到齐孤鸿伸出手来,他的指尖指向黑不见底的虚空,唐鬼这才想到齐孤鸿刚才说的话,连忙低声道:“不行,我们看不到这东西,但是这东西是能看到光的,如果有光它就会攻击过来……” 然而还不等唐鬼把话说完,突然就见齐孤鸿的掌心里亮起了一团火光! 唐鬼长大了嘴巴,他回忆起火光出现的情况,那明明就是在一瞬之间,任由他怎么思考也分析不出火光亮起的过程!就算说是火焱蛊……唐鬼还从没见过什么人能将蛊运用得如此自如,他想不通什么人能这么快就将蛊虫召唤出来,从那火光亮起的过程来看,根本不像是火焱蛊,准确来说…… 那些火光好像就是从齐孤鸿的掌心中自然生长出来的! 而就在唐鬼这样想着的时候,突然便看到齐孤鸿对着手心突然吹了口气,那些火光就好像是被吹散的蒲公英,又好像是木炭被吹了口气后火星飞溅,而那些细小的火星在半空中分散开来后瞬间又绽放成一个个小火球。 眨眼之间,整个通道中亮如白昼,头顶坑道上蛊虫留下的痕迹和岩石的颜色都清晰可见,地下的尸体、肉沫和血迹更是了了分明,唐鬼茫然地望着四周,不知道齐孤鸿此举究竟所为何事,只是因那怪物不知会在何时从何而来紧张不已…… 但是,当唐鬼望向齐孤鸿的时候,却突然浑身一颤。 唐鬼发现,齐孤鸿始终盯着虚空中的某一处,视线跟着他所看不见的某个东西而迅速辗转腾挪,唐鬼恍然意识到在自己一无所知的此时,齐孤鸿已经找到了目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六十二章 勇者的嘉奖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唐鬼是硬逼着自己强行信了齐孤鸿的,他也不是没问过。 “那是什么东西?在哪儿?为什么看不见?你是怎么看见的?” 唐鬼一连串问题好像连珠炮一样,问过之后连他自己也觉得不妥,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下,齐孤鸿自然也没时间回答他,只是淡淡道:“我真的能看到。” 齐孤鸿既然这样说了,就不可能是骗唐鬼的,在这种情况下他也没必要撒这种谎,更何况……唐鬼知道齐孤鸿已经不一样了,他差点儿忘了自己曾亲眼见过齐孤鸿在天上飞,此时再一想到,突然就觉得浑身一个激灵,说不定齐孤鸿真的在不知不觉间拥有了什么他想不到的能力…… 唐鬼不知道齐孤鸿是当初跟着那蛊虫进山后突然变得如此怪,老天似乎就在故意隐瞒他们,甚至连齐孤鸿本人也说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但唐鬼在心中嘱咐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唯一的选择,就是无条件地相信齐孤鸿。 “那……”唐鬼吞了口口水,人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手中攥着刺刀,“我们现在怎么办?” 逃跑是绝不可能的,看齐孤鸿那架势也没有想逃跑的意思,他们虽然没有沟通过,但彼此都意识到了此处这蛊虫就是关乎他们能否找到返生蛊的关键。 “你等一会儿听我的指挥,我让你跑的时候……”齐孤鸿如是般说着,唐鬼刚想要打断他,齐孤鸿忙加了一句道:“不是要就此半途而废,我是要找个宽敞的地方。” 唐鬼这才点点头,“我们掉下来的地方。” “好,”齐孤鸿拉着唐鬼悄悄地挪动步子往后退了一步,紧跟着凑到唐鬼身边,一只手搭着唐鬼的肩膀,几乎搂住了他的脖子,“我给你一样好东西,能保你周全!” 唐鬼这便看到齐孤鸿伸出一只手送到面前,紧接着……他看到唐鬼对着手心里便吐了口唾沫!这若还是以往那个在暗处里看不见东西的唐鬼,或许还算比较幸运,至少也不用眼睁睁看着齐孤鸿吐了口唾沫给他,而且好像早就料到唐鬼会躲似的,齐孤鸿那只搂着他脖子的胳膊此时死死箍着唐鬼的脑袋,一巴掌唾沫一丁点儿都没浪费,全都摸在了唐鬼的脑门儿上! 啊呸!唐鬼还能闻到一股子唾液特有的味道,想都不想便破口大骂道:“你有病……” 不等唐鬼这话骂完,齐孤鸿已经顺势将他推了出去,“跑!” 唐鬼几乎是凭着本能便跑了出去,大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身子已经先有了行动,撒开步子好像赛跑似的直奔那洞口处便去了,一直跑出去大概五六米的时候,唐鬼才突然感觉不对劲儿——他没有听到齐孤鸿的脚步声! 唐鬼不敢停下步子,人使劲儿扭头往后看,脚下的步伐顿时歪七扭八踉踉跄跄,险些就往墙上撞去了,可还不等唐鬼看到齐孤鸿的身影,突然就感觉到那阵阴风已经追着他来了,唐鬼不敢怠慢,转过头继续加速往前跑去,然而一种不好的预感已经从心中油然而起,唐鬼猛地一口气加速出去十来米之后这才勉强转头看向背后。 齐孤鸿站在原地,就那么一动不动的,虽然此时两人相隔甚远,唐鬼根本看不清齐孤鸿的表情,但是从那泰然自若的身影来看,唐鬼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家伙……唐鬼本能地想要骂出声来,无奈他跑得太快,刚一出口险些被一口气呛到,但即便如此他心中怒气仍是丝毫不减,这家伙竟然是早就想好了的!听齐孤鸿之前的口气还好像是替自己着想,让自己先逃跑,可其实他是早就料定了那东西会跟着自己的!唐鬼使劲儿一擦脑门儿上黏糊糊的唾沫,心里一下什么都明白了,去他妈的什么护身符!齐孤鸿是料定了那玩意儿会跟着他的唾液跑,所以拿自己作饵了! 所有的疑惑在这一刻就好像是打结的麻绳突然找到了松扣的头儿,随着唐鬼这么轻轻一拽便轻而易举全都打开了,而在恍然了悟真相之后,唐鬼竟然觉得想笑。 真行啊,齐孤鸿!有你的!竟然也学会耍戏我了! 唐鬼一边这样想着的时候,人已经到了那巨大的坑洞下面,四下里一片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儿声音,唐鬼不知道那些齐家门徒都到哪儿去了,但他对他们的人品有着绝对的信心,知道他们肯定在上面某个地方等待着,绝对不会落慌而逃将他们两个扔在这里,毕竟,就像他们自己所说,他们是齐家门徒…… 既然门徒已是如此,更何况齐孤鸿这个族长,唐鬼如是般想着,人在空地上兜了个圈,紧跟着就听到了那东西好像在半空中急转弯,空气被搅动得一塌糊涂,地上无数落叶被激荡起来,在半空中胡乱打旋,而那东西显然是没刹住车,狠狠地撞在山壁上,唐鬼就趁着这时候向山洞深处望去。 唐鬼刚刚冲出来的时候特地抬头望上面看了一下,天色不知何时已经黑了,就连头顶的星月也被层层叠叠的树叶所遮盖住,在这样的情况下,按理来说应该是山洞中的灯光更为明亮耀眼才对,然而唐鬼望向山洞深处时却看不到半点光亮。 没了?唐鬼使劲儿眨了眨眼,甚至怀疑是自己的眼睛又出问题了,他盯着山洞深处,只见齐孤鸿刚刚唤出的那些火焱蛊全部消失无踪,就连齐孤鸿自己也隐藏到了一片黑暗中。 深坑中静得连呼吸都无比清晰,唐鬼连大气都不敢喘,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黑暗中,恐惧就好像无数只触手自虚空中缓缓向他靠近,随时在等着将他死死擒住,唐鬼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在不停颤抖,紧张得好像下一秒就将要晕过去一般…… 没有人,没有声音,没有半点儿希望,唯有那个看不见的敌人、那些无处不在的死亡恐惧正在向他逼近,不知何时就会一跃而起,唐鬼望向山壁,此时他的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或者说是因为那山洞之中太黑,反倒让头顶上星星点点的光亮显得十分可贵,唐鬼在那黑暗中隐约看到几根绳子,那是前人爬上去时留下来的,唐鬼盯着那绳子,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已经爬上去了。 是啊,逃跑不丢人,那么多人都已经逃跑了,不差自己一个…… 但是,心里虽然这么想着,唐鬼的身体却是一动没动,刚刚那些想法充其量是恶魔的邪念,唐鬼知道自己不会走也不能走,他绝不会将齐孤鸿就丢在这里不管了! 就在这个想法刚冒出来的时候,山洞深处突然响起一阵诡异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那山洞中不停摩擦碾压,声音不大,是无数细碎的声音黏在一起所致,唐鬼竖起耳朵,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跟着竖起来了…… 一刹那间,烈焰火光在山洞之中突然炸裂开来,像是盛大的烟花,又仿佛是对勇者最好的嘉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六十三章 二龙戏珠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一刹那是多久?唐鬼记得有人给自己讲过,刹那这个词是梵文翻译过来的,他以前以为一刹那和一眨眼差不多,但是当他真正了解了刹那的意义后,他才觉得可怕——一个弹指,大概就和一眨眼的功夫差不多吧?可一个弹指等于六十个刹那,唐鬼记得自己第一次听到这个概念的时候,一连好几天都在打响指,却仍是想不明白六十分之一响指的时间,到底是什么概念…… 那种,就是超过我们想象力的概念,后来每次有人说“人生像烟花一刹那就没了”的时候,唐鬼都会觉得好笑,烟花怎么会是一刹那?那比一刹那长多了! 唐鬼喜欢烟花,做了土匪之后,手头的钱算是宽裕了,他在那几年里最大的爱好就是放烟花,说来也有意思,就是因为这个特殊爱好,搞得他和千古镇上老百姓的关系特别好,大家没事儿总喜欢蹭他的烟花看,有件事情唐鬼不知道,千古镇的百姓之所以不怕他这个恶名昭彰的土匪,也是因为这烟花,大家总觉得,一个喜欢烟花这么浪漫的东西的家伙,绝对不是个合格的土匪。 在唐鬼的眼睛最没用的那几年里,只有烟花能给他带来慰藉,不过在他眼睛好了之后,唐鬼好像忘记了这个爱好,此时再一看到那山洞中剧烈涌现出来的璀璨火光时,那种感动和慰藉才突然如烟花般在心中炸开。 火光猛地向空旷处蔓延开来,唐鬼却不惊慌,他一眼便发现那些火光非常有序,就好像是被齐孤鸿所操控着的,果不其然,就在那火光好像迫击炮一样在洞口处迅速扩张开来时,唐鬼就看到齐孤鸿出现在火光之中。 好像神话……唐鬼记得自己小时候听过类似的神话故事,说某某人是从花朵中生出来的,此时的齐孤鸿满面红光,果然好像是什么天人一样! 齐孤鸿的目光没有在唐鬼面前多做停留,他踩着那些火光,虚无的火焰在他脚下好像实体,又好像梯子——唐鬼突然想到唐冕曾给他讲过唐家的梯子,说进入唐家地穴后,会有无数蛊虫从墙壁中伸出来,形成一阶一阶的梯子,那时的唐鬼还不太精通蛊术,对此嗤之以鼻,以他当时那种贫瘠的想象力,根本无法想象唐冕描述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场景,而此时的情形倒算是弥补了他心中的缺憾! 这一次的景象远比上次齐孤鸿在房檐上飞下来更为震撼,他看着齐孤鸿踩着火苗在半空中信步闲庭,不觉间脖子已经仰得有些酸了,那种感觉很微妙,好像是一种来自心里的酸酸的感觉,唐鬼一点儿都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要这样仰望齐孤鸿,而且这一天来得竟然这么快,虽说以他和齐孤鸿的感情,实在谈不上嫉妒,但是齐孤鸿这飞跃一般的变化,却着实让唐鬼有些无法接受。 就在唐鬼这样想着的时候,半空中的火苗突然凝聚成一条火龙,猛地对着半空中某一处发出一声呼啸,而那虚空中也同时响起回应,山呼海啸般的巨大声响在这山洞之中不停撞击扩张,令唐鬼胸口憋闷耳根生疼,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只手已经猛地揪住了他的领子,唐鬼觉得自己的身子不受控制地跟着升了起来,脚在一瞬间离地三米,而这速度还在剧烈上升,唐鬼望着脚下的虚空,顿时觉得浑身的血都涌上了头顶,整个人晕乎乎的,喘不过气来。 “对不住啊……” 头顶的齐孤鸿在说着什么,唐鬼已经听不清了,这次的感觉应该就可以算是一刹那,唐鬼觉得自己是在刹那间就被齐孤鸿拽到了地面之上,而齐孤鸿的反应速度就像“刹那”那么快,几乎是上了地面的瞬间就把唐鬼扔了出去! 唐鬼的身子在地上滚了两圈,眼睛都还没睁开,就已经有齐家门徒上前将他搀扶起来,唐鬼没工夫顾及身边的人在追问什么,只知道直勾勾地望向半空中。 身下,大地的震颤仍在继续,唐鬼能感觉到那个看不到的东西已经从地下冲上来了,周围那一片狂乱的枯叶就是证据,而齐孤鸿也已经从火龙上跳了下来,只不过他落在深坑另外一边的地面上,似乎是有意和唐鬼保持距离。 半空之中,那火龙正在不停扭动着身体,在半空中迅速躲闪飞跃,时而直冲云霄,又时而俯冲撞击,唐鬼知道在无形的虚空之中还有另外一个看不见的敌人,他猛地拽过身边一个齐家门徒,“你能看到吗?那半空中有什么东西?你能看到吗?” 唐鬼的声音因激动而不停颤抖,他突然恍悟过来,就是急于想要个答案——到底是只有齐孤鸿能够看到,还是说,只有自己看不到?唐鬼生怕自己会成为那个特例,所幸他从那些门徒脸上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果然不是他的错,只是齐孤鸿太不一样了。 唐鬼将视线转到了齐孤鸿身上,看到齐孤鸿也正望向半空,只不过他的视线追随的不是那条齐家的火龙,而是半空中那看不见的东西,他那专注的表情令唐鬼莫名安心,他仿佛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气场正源源不断从齐孤鸿身上散发出来。 什么叫做气场?不畏惧,就是一种气场,就是一种足够令身边的人放松下来的气场! 所有人都在盯着半空中的火龙,只有唐鬼全神贯注地盯着齐孤鸿,他不需要去看那火龙如何,反正他们也看不见战况,倒是齐孤鸿的表情才是最精准的答案,而就在唐鬼这样想着的时候,身边人的呼声却将唐鬼的思绪再度拉扯回来,还不等唐鬼抬起头来,无数火星就好像一场流星雨般飞溅落下,唐鬼这便看到那火龙在半空中和什么东西缠成了一团! 一半是火焰,另一半……是看不见的虚空,唐鬼突然想到了影壁上的二龙戏珠之类的图案,与眼前此景相比,不得不说那些再精美的壁画都没有资格与之相提并论,毕竟,这才是真正的灵动精妙! 只不过,那火龙却好像没能占到上风,随着一阵缠斗后,唐鬼能听到那火龙的呼啸变得微弱而凄厉,唐鬼心说不好,顿时替齐孤鸿捏了把汗。 而就在唐鬼望向齐孤鸿的时候,却见齐孤鸿脸上竟没有半点儿惊慌,而是全神贯注地盯着那火龙,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当那火龙与看不见的蛊虫重新卷入山洞后,齐孤鸿竟上前两步,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跳入深坑! 这次就连唐鬼也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立马连滚带爬冲上前去,可还不等他靠近深坑,突然便看到齐孤鸿猛地飞上半空!他的身下什么都没有,就好像是在半空中飞着,但唐鬼知道他正骑着那只看不见的蛊虫,齐孤鸿的身子好像杂耍一样在半空中翻卷,而他的脸上却毫无惧色…… “少爷!少爷!少爷!” 齐家的门徒发出阵阵高呼,唐鬼回过头来,看到所有人一边高呼,一边泪流满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六十四章 熬蛊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此时此刻,唐鬼虽然没有和齐家门徒一起高呼,但只有他能明白其他人的感受。 人很少会因为其他人的事情如此欣喜,孔圣人教的仁义礼智人人都懂,只是真正落实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却很难摆脱根深蒂固的习性,归根结底,人总是自私的,百分之八十的人见到别人好都会嫉妒,唐鬼可以坦然承认自己也是如此,他和那些齐家门徒之所以会如此激动地为齐孤鸿高呼,乃是因为他们过往的付出。 在场的所有人中,哪一个没曾因为齐孤鸿的懦弱痛心疾首过?又有哪一个没有为他的死活牵肠挂肚过?纵然齐孤鸿今日站起来之后从此就与他们分道扬镳再不相认,可至少他们知道齐孤鸿已经站起来了,将来不用再替他殚精竭虑,对他们来说,这已经是最大的“利益”了。 只不过,唯独齐孤鸿自己没往这方面想过,或者说,此时的他根本什么都没功夫想,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 制服他身下的这条镇宅蛊。 接下来的故事也就与唐鬼和齐家门徒们没什么太大联系了,毕竟,那是他们所看不见的东西,是他们眼中的世界里,不可见的一部分。 可以说,这是齐孤鸿一个人的战斗。 火焱蛊的火光遍布这镇宅蛊周身,齐孤鸿的衣角也被烧得斑斑驳驳,他甚至闻到了皮肉烧焦的味道,但却已经无暇顾及什么疼痛,任由那镇宅蛊在半空中上下翻飞,身子就是死死压在镇宅蛊身上,一只手死死抠着镇宅蛊的鳞片,另一只手在那镇宅蛊的脖子下面摸索着。 简段洁说,这场仗您猜打了多久?三天四夜。 这段时间里所有人都没闲着,金寒池是最快跟着齐孤鸿一同赶到的,两人算是兵分两路,也不是为了同样的目的,金寒池甚至不知道齐孤鸿来了,是到了现场才看到齐孤鸿的。 当时,金寒池来的时候是因为感觉到有金家蛊在附近,而且感觉蛊虫遭到了危险,但他万没想到自己刚来就看到齐孤鸿在半空中扑腾着。 叶君霖和章杳没来看热闹,金寒池派了人回来通报情况,两人虽然心里着急,但无奈金寒池说了这情况并非他们能解决的,叶君霖听到口信的时候还忍不住破口大骂,毕竟,她也想不到有什么情况是说不出口的,还以为是金寒池在跟他们卖关子,只是,章杳还是比较理性,他拦住了想去一探究竟的叶君霖,章杳认为金寒池的安排没错,如果日本人来了千古镇,他们还真是不能掉以轻心,谁也不知道铁路上的事情是不是日本人的调虎离山之际,两人当即下令命所有门徒把守住齐家所有的出入口,以免日本人趁虚而入。 弥光自然是一无所知,叶君霖特地来房里安慰她,没想到弥光根本不需要安慰,只是淡定道:“老爷们儿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反正我有肚子在,也算是给他留了种儿,其他的,听天由命!” 可弥光嘴上虽然是这么说,叶君霖却还是看到她的手指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弥光不可能不担心唐鬼,可她心中却明白,只要是齐孤鸿和唐鬼在一起,他们两个就绝不会允许对方轻易死掉,她曾不止一次看过那种力量突破重重阻碍,让这两人九死一生之后还是幸而有幸地活了下来。而叶君霖自然也是当即便亮出自己所有蛊虫,派出人手前去帮忙。 只是,情况正如之前所说,这件事情并非是任何人能帮忙的,就连在场的齐家门徒也只能在一旁束手无策,唐鬼留下一部分人随时待命,将另一部分齐家门徒和他手下的山匪召集过来,命令他们暗中盯着日本人,唐鬼已经命令横野下二先带着其他日本人暂时撤离,不过这横野下二在死到临头的时候虽然很听话,却难以保证他转了身会不会把他们之间的交易抛诸脑后。 在这三天四夜的时间里,很多人做了很多事,只有齐孤鸿,他就只做了一件事情,就是对付那只镇宅蛊,齐孤鸿的精神甚至已经恍惚了,几次差点儿从镇宅蛊的背上摔下来,有那么几次,他甚至在短短几秒钟时间里睡着了。 而要说幸运之处呢,齐孤鸿不得不承认这场仗自己也算没白打,在他与镇宅蛊博弈的过程中,这镇宅蛊带着他横飞了整个千古镇乃至周边方圆百里,齐孤鸿虽然无心看风景,可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从未想过会有机会以这样的视角将整个自己土生土长的家乡俯瞰于眼中。 他穿过繁星越过朝阳,精神已经麻木,齐孤鸿甚至觉得自己所有的恐惧和担忧都已经被耗尽了,或许接下来半生他都不会再有这种感觉,唯有疲倦,齐孤鸿只能用意志力和疲倦做斗争,只有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不能杀了这镇宅蛊……齐孤鸿的手一直掐着镇宅蛊的七寸,但他的力道仅仅只作为挟制,而非下死手,这是他们齐家的镇宅蛊,纵然有一天它要杀自己,齐孤鸿也不会对它下死手,从理性的角度来看,齐孤鸿总要留着镇宅蛊保护其他的齐家人,还有那片他们生于斯长于斯的大宅,而从感性的角度来说,齐孤鸿不想杀生,在他看来,人和蛊并无分别,齐家和蛊族多年来奴役蛊,已经令齐孤鸿心中有愧,若说杀生,更是他万不愿做的。 熬着,只有熬着,齐孤鸿记得他曾听金寒池还是弥光说起来过那些八旗子弟的爱好,比如提笼架鸟就是最典型的标志,而玩鸟中,最特别的又当属玩鹰,因为鹰与旁的鸟不同。 就好比真英雄训马一定要选最烈的马,玩鹰也是如此,那是一场人与鹰之间的较量,其中最重要的步骤就是“熬鹰”,鹰不睡,人就不能睡,那是在气势上的碾压,是精神上的博弈…… 齐孤鸿的精神在这一刻有些恍惚,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就是正在对付着一只鹰——他和镇宅蛊之间的斗争就是如此,齐孤鸿突然想到齐以以前也曾对自己说过类似的话,他说镇宅蛊虽然是齐家炼制出来专门看家护院的,但却与看家犬的性质截然不同,想要让镇宅蛊听令于己,必须要真的打败它,让它心甘情愿地臣服。 那就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最蠢的了,齐孤鸿觉得又丢脸又想笑,想来齐家先辈们肯定有更厉害的方法能制服镇宅蛊,比如斗蛊之类,可能也就只有自己这个蠢货要用这样的方式来与镇宅蛊熬时间。 而就在齐孤鸿这样想着的时候,身下的镇宅蛊猛地发出一声嘶鸣,紧跟着,在齐孤鸿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身子已经急速地向地面坠落下去,齐孤鸿死死抱住镇宅蛊,麻木数日的心一下终于提紧了! 原来恐惧并未被耗光,也不会被耗光,情绪将永远纠缠住每一个人,至死不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六十五章 重启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齐孤鸿仍死死抱着那镇宅蛊,只是前后的情绪已经不同,在一瞬间,齐孤鸿对镇宅蛊的敌对情绪忽而转为担忧,他能感觉到身下的镇宅蛊正在迅速失去力量,他能感觉到它的身子变得沉甸甸的,整个身体无力地向地面坠落。 “哄”。 一声巨响之下,齐孤鸿什么都看不见了,烟尘腾起足有两丈高,齐孤鸿被呛得连气都喘不过来,鼻涕眼泪横流,但他顾不上自己的情况,只是急匆匆地翻身下来抱起镇宅蛊。 蛊的身躯软趴趴地倒在他的怀中,齐孤鸿忙摸向那蛊虫的肚子,只能从那肚皮的起伏来判断蛊虫仍活着,而随着齐孤鸿松开手,那蛊虫立刻无力地坠在地上,齐孤鸿忙从怀中摸出蛊瓶,使劲儿掰开镇宅蛊的嘴。 那镇宅蛊仍在抗拒,獠牙之中,发紫的信子干瘪无力,却仍在微弱地扭动着,仿佛在做最后的挣扎,齐孤鸿干脆将半个胳膊都伸进了镇宅蛊嘴里,强行将它的嘴巴撑开,将所有蛊涎全部灌入那镇宅蛊的口中后,齐孤鸿这才缓缓将镇宅蛊安放在地上。 十分钟,接下来的十分钟里,齐孤鸿连动都不敢动,他能听到上面有人在喊他的名字,齐孤鸿却懒得回应,只是摆了摆手,示意让上面的人别叫,他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地上的镇宅蛊,生怕会有任何变故。 而就在这漫长的十分钟后,在齐孤鸿身后大概不到十米的地方,地面突然震颤了一下,齐孤鸿寻着那方向看去,意识到是镇宅蛊的尾巴在地上摆动,随着它的身子缓缓一扭,镇宅蛊的尾巴蜷缩而来,将齐孤鸿环在其中,齐孤鸿顿时激动得说不出话,干涩的眼睛突然湿润起来,豆大的眼泪汩汩滚落,连他自己都觉得好笑,这么三四天不吃不喝,真想不通自己怎么还能哭出来。 眼泪掉在地上之前,便被那镇宅蛊接住了,只见它向齐孤鸿探过头来,光滑而冰冷的三角形脑袋轻轻抵在齐孤鸿的下巴上。 终于……赢了。 随着这个念头从齐孤鸿的脑海中闪过,头顶突然响起一阵隆隆的雷声,大雨滂沱而至,击打在地面上又弹在齐孤鸿和那镇宅蛊的身上,这一人一蛊就这样在大雨之中相拥在一处,齐孤鸿也失去了所有力气,身子一软便倒在地上。 接下来的事情,齐孤鸿就全不知道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人抬到了地面上,有人在他昏迷时给他喂了米汤和蜂蜜,又有人帮他擦洗身子换了干净的衣服,这一切都发生在齐孤鸿昏迷的那一个时辰里,用唐鬼的话来说,他睡得像只死猪般雷打不动。 不过,齐孤鸿就只睡了一个时辰,唐鬼还以为他要昏上几天几夜,正想派人去找镇宅蛊,谁知齐孤鸿却腾地一下自己爬起来了。 睡是因为实在太累,可即便是在睡梦中,齐孤鸿也给自己上了个闹钟,这种睡眠纯粹是最低需求的功能睡眠,齐孤鸿只允许自己睡了两个小时候便马上苏醒过来,有更重要的事情强迫他必须清醒起来。 “你……”唐鬼都不敢相信齐孤鸿就这么醒了,他打量着齐孤鸿的气色,又不动声色地偷偷摸了摸他的脉,简直怀疑齐孤鸿是在梦游,他试探性地问道:“没事儿了?” 齐孤鸿的脑袋格外清醒,这三天四夜的折腾好像把他折腾空了,而短短两个小时的睡眠之后,齐孤鸿竟有种重启的感觉,觉得整个身体都变得格外干净,就连眼睛都变得明亮了不少,他将四周随便环视一圈,便知道自己仍在野外日本人的帐篷里,这便起身拿起外套对着唐鬼道:“走,我们回家。” “你不用再歇一会儿?” “我要见金玢。” 齐孤鸿刚走出帐篷就看到十来个齐家门徒站在泥泞的门口守着自己,他没有过多吩咐什么,眼看金寒池也在一边,齐孤鸿便放心了不少,将这里的情况暂时交给金寒池来处理,他和唐鬼找来一匹日本军官的马,这便穿越黎明前的黑暗,向着千古镇奔去。 直到在马背上的时候,唐鬼才终于确定齐孤鸿没事儿,也终于有时间可以询问之前的情况。 “你掉在下面之后……”唐鬼思考着措辞,尽量描述着当时的情况,“好像和什么东西抱在一起,然后……” “是镇宅蛊。” 唐鬼愣了一下,他倒是知道齐家有镇宅蛊,而且在齐家灭门后还幸存了下来,只是他没想到齐家的镇宅蛊竟然会阻挠他们,而且还对齐孤鸿和齐家门徒大打出手,最关键的是……唐鬼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低声询问道:“你怎么知道是镇宅蛊?” “你不是见过我们齐家的镇宅蛊吗?” 唐鬼不置可否,只是望着齐孤鸿的背影,听着他继续道:“我想它是在那儿守护返生蛊的,不过你放心,之后的事情应该会轻松一些,我应该已经驯服它了。” 唐鬼不是不相信齐孤鸿,他只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相信他,同时为了照顾齐孤鸿的面子……上一次齐孤鸿从家中突然冲出去后,坚持说自己跟着齐家的镇宅蛊进了深山里,当时大家都一致认为是齐孤鸿的幻想,毕竟谁都没有看到齐孤鸿描述的那种东西,唐鬼能感觉到齐孤鸿上次因为这件事情很是受伤,甚至有点儿倦于跟他们解释什么,唐鬼生怕自己贸然询问会让齐孤鸿又想起上次的事情,并因此对他们有所隐瞒。 “只是……” 还不等唐鬼想出合适的措辞,齐孤鸿却突然停下马,他起初还觉得唐鬼吞吞吐吐实在讨厌,但是在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唐鬼的顾虑。 “你是不是看不见?” 唐鬼没有马上回答,但齐孤鸿回想起当时在山洞里唐鬼和其他齐家门徒的反应,他突然意识到了真相。 果然……果然大家都看不见!齐孤鸿顿时更加坚定了自己要见金玢的想法,眼下就只有金玢能回答这个问题! 而对面的唐鬼本来满心担忧,此时看到齐孤鸿的坦然也放心了不少,点点头将他眼中看到的所有情况完全复述了一边,除了齐孤鸿来之前的情况之外,唐鬼还特意强调了齐孤鸿昏迷后发生的事情。 “地上有痕迹,”唐鬼表示他在地上看到那镇宅蛊摔下去时留下的痕迹,但是他和其他门徒将整个深坑摸了个遍,却没有找到镇宅蛊,“你晕倒之后,那东西应该就走了!” “没关系,”齐孤鸿摆摆手,“它以后还会回来。” 齐孤鸿知道,自己这次已经降服了镇宅蛊,这场仗虽然很艰难,但是这次赢了之后,将来镇宅蛊自然会听命与他,此时此刻最重要的是见金玢,齐孤鸿想到了自己的那场“梦”,他意识到只有金玢才能给自己答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六十六章 生而为人的尊严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齐家门前,马还没站稳,齐孤鸿便已经翻身跳了下来,他越过齐家的数道跨院,一路上有不少人试图上前拦下他问个究竟,但所有人一看到齐孤鸿的表情时,便不敢上前,他们知道这不是合适的时机,他们知道齐孤鸿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 金玢住的院子离齐孤鸿的住处较远,以前是旁系居住的院落,房间不算大,装潢也不奢华,按理来说主动挑选这种房间实在不是金玢的风格,但齐孤鸿知道她之所以选择住在这里的原因。 她是在躲,齐孤鸿是在那时候意识到其实金玢也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没心没肺,她选的,是离齐以的院落最远的地方,原来她也有与齐以有关的回忆,原来那些回忆也让她不敢触碰。 齐孤鸿来到院子里的时候,正赶上水絮从房里出来,齐家上上下下虽然住了不少人,但都是各家门徒,女人没几个,来往于每个院落帮忙处理内宅事物的更只有水絮一个,说来也怪,金玢那等高傲的人偏偏很喜欢水絮,拿她当做体己人,性格刁钻古怪如她,就只有对水絮的时候颇为和颜悦色。 然而齐孤鸿来到门口时,却正赶上水絮端着水盆匆匆忙忙从房里出来,齐孤鸿从她脸上看不出表情,但能看到水絮的手好像刚被烫到,泛了一片红,而在她身后的房里仍能听到骂骂咧咧的声音,字眼粘在一起,听不清到底在骂什么。 “怎么了?”齐孤鸿的脚步终于停顿下来,顿时觉得有些恼怒,拉着水絮问道:“她难为你?” “不是,”水絮摇头,向金玢的房间回望一眼,几扇窗户都死死关着,水絮看不到金玢,目光里却满是怜悯,“她不太舒服……”犹豫一下后,水絮又追了一句道:“你还是别进去了。” 齐孤鸿没作答,脚步却是一刻不停地往里面走去,人刚进中堂,齐孤鸿便踩到了一地碎瓷片渣儿,地上还有几片黑乎乎的东西,齐孤鸿捡起来一看,才发现那是浸满血迹的纱布,血早已变成黑色,整片纱布都硬邦邦的,齐孤鸿翻过来一看,发现上面竟然还粘着一片干皮…… 齐孤鸿心头的怒气一下消了不少,眉头紧皱之间,身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是替金玢觉得疼。 通往卧房的珠帘垂着,整个房间都被笼罩在阴暗之中,齐孤鸿看不清里面的情况,却能听到金玢的咒骂声,这次她的声音清晰了不少,齐孤鸿听到金玢在怒骂:“滚!都给我滚!老娘活了几百年,还轮不到你们看我的笑话!” “谁会看你的笑话,”齐孤鸿摇头叹了一声,他想到水絮的胳膊上搭着的毛巾还是干的,估计是还没来得及帮金玢擦洗就被骂了出去,他折返出来接过水絮手中的面盆,摆摆手让她离开后这才转身回到房里,一边掀开珠帘,一边道:“你这个人,真是的……” 齐孤鸿觉得人很怪,活着的世界其实很简单,可脑袋里面幻想出来的世界却无比复杂,越是自卑的人就越觉得满世界的人都瞧不起自己,哪怕别人只是随便看了一眼也觉得肯定是在嘲讽自己,齐孤鸿一直觉得这种人很可怜,世界给他的恶意只有一成,他却能幻想出十成恶意,而金玢这种人,则更是典范中的典范,明明没人想笑话她,她却用幻想给自己平添出许多痛苦。 “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人喜欢笑话……” 齐孤鸿说到这儿的时候,人也已经到了金玢床头,在这几步路的过程中,齐孤鸿听到金玢不停在咒骂着,只是懒得放在心里,甚至懒得听到耳朵里,只是在思量着该用什么话来安抚金玢这臭脾气,然而等齐孤鸿看到金玢的瞬间,他手中的铜盆都险些摔在地上,那些没能说完的话也无法再说出口…… 没有任何语言能用来安慰床上的金玢,齐孤鸿差点儿腿一软就跪在地上,他甚至找不出来任何语言能形容这种惨状。 齐孤鸿的手在不停颤抖,腿也软得几乎站不住,他距离金玢的床明明只有不到五步的距离,可他却没有半点儿力气越过这道障碍来到金玢面前…… “你还……”还好吗?妈的!齐孤鸿都还没说出口就意识到自己说的全是屁话,他咬了咬牙,那个“好”字是无论如何说不出口的,只能对着金玢轻声道:“这是怎么搞的?” 金玢没有看清齐孤鸿,也没有听清他的话,他的声音已经被她的咒骂声完全盖住,就听到金玢仍在不停骂道:“滚开!都滚蛋!” 金玢一边吼着,一边抓起床头的什么东西突然扔了出来,那东西直奔齐孤鸿而来,要知道,他在山洞里可是数次躲过了镇宅蛊的攻击才能活着走到这儿,可那东西冲他砸过来时,齐孤鸿却完全忘了躲,沉甸甸的紫铜香炉狠狠砸在他的脑袋上,疼得齐孤鸿连眼睛都睁不开,只觉得一道热腾腾的血流顺着额头便滚落下来,连带着泪水一同流进他的嘴角。 疼,齐孤鸿觉得心口好像被人狠狠捏住了一样,疼得他喘不过气,他没想到自己也会因为金玢这个六亲不认的家伙感到心疼,不管他之前怎样嗔恨金玢,可到了关键时刻,却总有一些无形的东西会将他和她连在一起。 而那声闷响也让金玢的咒骂终于停了下来,她使劲儿眯着肿成一条缝的眼睛却还是看不清来者的面貌,只是,那种沉默……在挨了自己一个铜香炉之后还能毫无怨恨呆呆站在自己面前的人……金玢不需要看清他的脸,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 “齐……孤鸿?” 那个“齐”字声音很轻,齐孤鸿只听到后面两个字,说来好笑,她以前不都是点名道姓对自己呼来喝去的,这么叫起来,倒是显得亲昵。 齐孤鸿没有回答,这一声轻呼让他重新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坚定地捧着铜盆走向金玢床前。 “别过来!滚开!别来!” 金玢仍在叫骂,只是,这一次声音之中全然没有戾气,而是充满了哀求。 求你别过来,求你别看到我这可悲可怜的样子,求你别拆穿我这几百年来苦心费力勉强维持的骄傲…… 金玢苦苦哀求着,毕竟,只有她才知道自己这条长生不老的命听起来有多光鲜,而实际上又有多可怜,她这么多年寻找返生蛊,不过只是想要找回生而为人的尊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六十七章 无皮相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你别怕,没有人会瞧不起你,我不会,大家都不会。” 齐孤鸿不知道自己这句话是否能够真的消除掉金玢的恐惧和自卑,但在说完这句之后,齐孤鸿便毫不犹豫地两步来到了金玢面前,他轻轻掀开金玢的被子,拿过床头的水盆和药箱,金玢的情况并不乐观,齐孤鸿忍不住在心中埋怨家中门徒,心说好歹还都是蛊医,怎么就这么照顾金玢?但是仔细想想,又觉得应该是金玢不肯让他们包扎,齐孤鸿有些无奈,包扎的过程让他想到自己当初在西洋学医时的经历,只是那时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给自己那从未出现过的母亲治伤…… 齐孤鸿强迫自己随便想些有的没的闲事儿,拽出来个鸡毛蒜皮的念头在心里无限放大,不是闲的,齐孤鸿就是想随便找点儿什么转移自己的思路,他不敢让自己去注意金玢的伤,虽然之前也问了几次,可金玢始终顾左右而言他,打定主意是不肯告诉齐孤鸿,而他又想不明白,金玢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这里、这,还有这儿,都断了……”齐孤鸿按着金玢的小臂和肋骨,“别的地方呢?还有哪儿觉得疼?” “没了。” “你这几日一直都在床上?翻身了吗?我扶着你下来走走,说不准还有哪儿有伤,伤筋动骨是不敢怠慢的!” “我说了,”金玢的语气已经柔和了不少,却还是没有配合的劲儿,她打了个哈欠道:“没有。” 昏暗的房间里,两人就这么四目相对,齐孤鸿看不清金玢的目光,越是如此,他就越是恼怒,嘴唇哆嗦了两下之后,忍不住对着金玢嚷嚷道:“怎么?连治伤你都不肯?自己的身体自己不照顾周全,岂不是在连累别人!” 金玢鼻子里好像是哼了一声,她不是故意惹齐孤鸿生气,只是下意识的反应,心说自己这么多年来一个人也活得好好的,她明白齐孤鸿的顾虑,听起来好像是生怕自己老了身体不好会拖累他,这是寻常子女都有的心情,但齐孤鸿忘了她可不是寻常的娘,说不上她和齐孤鸿谁活得久呢,更何况…… “还有你这皮肉,你这伤口这么捂着是要烂掉的……” 金玢的思绪被齐孤鸿的嚷嚷声打断了,而齐孤鸿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只见他全神贯注地盯着金玢的胳膊。 这伤口看起来,有些不寻常…… 不等金玢阻拦,齐孤鸿已经冲回自己的房里抱来药箱,他点起煤油灯,带上了口罩,拿出酒精和纱布,金玢吓得怪叫一声,“你干嘛?你这是要解刨我吗?” “那叫解剖,”齐孤鸿的声音自口罩后面闷声闷气地传来,他也懒得对金玢解释,一脸严肃地拿出镊子和手术刀,“你会疼么?不会吧?” “你这什么意思?” 齐孤鸿没有回答,金玢不由得有点儿心慌,无奈她的情况实在不乐观,齐孤鸿刚刚说的还算轻的,那是这几天多少恢复了一些,要知道她刚从房顶上摔下来的时候,全身上下每一根全须全尾的骨头,说是颈骨寸断也不为过,现在就算想要挣扎也动弹不得,只能眼看着齐孤鸿拿起手术刀对着她的伤口便横切开一刀几寸长的刀口。 “我说了我没事儿,你这是要干嘛?”金玢动不了,嘴上一刻不停,只是她的语言根本无法阻拦齐孤鸿,甚至于……金玢好像从他脸上看到了一丝兴奋之类的神色,知道此事怕是已经没人能阻挠他。 “心跳别那么快,别紧张,会……”齐孤鸿本想说会大出血,但是看到金玢伤口的情况后,他的话便咽了回去,就像他刚刚对金玢提的那个问题,现在齐孤鸿已经得到了答案—— 金玢不会疼,也不会出血。 情况似乎是在意料之中,却也是不想承认的,而金玢的表情也给了齐孤鸿肯定的答复,金玢的确不一样,当齐孤鸿切开她皮肤的瞬间,他突然想到自己以前听说的一个故事,他在国外留学的时候,德国老师曾给他们讲过一个笑话,说某地的农民说发现一具怪兽的尸体,请他来解剖,最后发现只是一场乌龙,齐孤鸿想着那位老师,真想请他来瞧瞧金玢。 看看这长生不老的身体。 “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你这算是在拿手术刀逼我么?” “不算,我知道你也不怕。” 齐孤鸿望着那伤口下面密密麻麻的蠕虫,他突然明白为什么金玢不需要他帮忙疗伤,如果有这些蛊虫在下面的话,金玢的伤根本不需要自己动手就能痊愈,他恍然意识到金玢刚受伤的时候肯定更严重,自己眼下看到的情况已经算是愈合了的。 “就算说了也解决不了什么,不过,”金玢顿了顿,“我想,如果知道了的话,你倒是应该能明白我为什么那么想死了。” 金玢始终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是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发现了自己身体的异状。 人生的前五十多年,金玢过得无比快乐,她在发现自己不会老也不会死后,起初真是潇洒得意了一阵子,尤其是当她发现宫中那些曾经瞧不起她的妃子逐渐老去时,金玢甚是快乐,但后来宫中渐渐有了不好的传闻,声称她是用了什么妖法,起初还有皇帝因为想要从金家得到返生蛊而处处保护她,直到先帝身体每况日下时,金玢立马想办法逃出宫。 之后的生活虽然居无定所但也快活,金玢像是报复一般,疯狂施展她的美色,毕竟,当年的她虽然不不算倾国倾城但也是过人一等,无奈在繁花似锦的宫中,她的美貌就像是无人问津的野花杂草,金玢疯狂地渴望爱,什么仁义道德对她来说都不重要,金玢就是想看到每个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第一次死亡,对金玢而言绝对是作死,她同时与两个男人有染,因第三个爱慕者吃醋而将她告发,其中一位正房太太雇人将她抓进破庙里,百般蹂躏之后割破了她的喉咙,放她在破庙里等死。 “好像有二十多天,我以为我会死,毕竟当时已经没办法喘气了,不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六十八章 医病求根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昏暗的房间里,齐孤鸿和金玢都一动不动,只有那皮肤下面密密麻麻的小点儿正在不停游走。 而金玢好像对此毫无察觉,仍在幽幽地说着,她是从那时候发现自己竟然不需要喘气也能活着,而伤口也在逐渐自愈,只是,身上的筋骨伤仍需要时间来愈合,在那几天里,金玢根本不能动,受尽了来往乞丐的践踏,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做个活死人、做一具不死尸体的感觉。 而后,很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金玢发现自己这具身体已经不再是人的身体,她的伤痕可以自愈,就算是受到致命伤也能愈合,至于那些伤痕,在蜕皮的时候都能焕然一新不复存在。 最大的变化则是在心理上,对世人来说非常重要的一些事情对金玢来说已经完全失去了意义,她有了更多时间能够思考人生、咀嚼痛苦,尤其是在每次蜕皮的时候。 “也不能说习惯了,蜕皮的时候自然很痛,但是平时也很疼,每时每刻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其实完全不属于自己,我也不知道哪一天这具身体会被什么东西控制住,如果有一天我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你可要原谅我。” 金玢说着,自己也探头看向自己的伤口,然而还不等她看清楚,齐孤鸿已经吹灭油灯,盖住伤口。 他不想让金玢看,在听了她那一番叙述后,齐孤鸿突然意识到这种真相对她来说太残忍—— 没有血,没有肉,那些蠕动的小虫一层一层密密麻麻遍布她的全身,当齐孤鸿掀开伤口的瞬间,他发现就是那些虫子组成了金玢的皮肤…… 如果它们可以随意组成任意样子,那么,这幅皮囊变了,金玢还算金玢么? 如果整个身体都是由这些小虫组成,那么,金玢还有什么?大脑?意识?心?或者是那些虚无缥缈的思想? 又或者……如果连她说的话、做出的意识,都是由虫子控制的呢? 当齐孤鸿这样想着的时候,金玢仍在不停说着。 “其实我也算习惯了,这样也有这样的好处,就说在上海的时候吧……” 金玢突然提起羣玉坊一战,说实话如果不是金玢提起来的话,齐孤鸿甚至想不起来金玢曾在那场战役中出现过,“你也在?” 金玢笑了,在那场战斗中,她知晓齐孤鸿所做的一切,但是齐孤鸿却对她一无所知,因为当他在巷道中浴血奋战的时候,其他四族的金寒池和叶君霖等人都在帮金玢隐瞒情况,以至于,本来金玢在当时被炮弹炸掉半张脸,那么惊险刺激的场面,唯独齐孤鸿没缘分看到。 金玢打趣道:“你看我这张脸,要不了多久又能恢复,有利有弊吧。” 齐孤鸿没做声,看到金玢的脚突然动了,她的脚反转了一百八十度,膝盖向上反折过去,齐孤鸿看到了这一切,金玢却浑然不觉,好像那身体与她没有任何关系了一样。 “这个和唐家……”齐孤鸿突然想到了唐鬼的胳膊,嘴唇一哆嗦,心底泛起阵阵恶寒,不管是金玢会变成唐鬼的样子,还是唐鬼会变成金玢这德行,都是齐孤鸿所无法接受的。 “你放心,唐家的情况虽然和我有些像,但也不一样,我的更高级一点。” 金玢告诉齐孤鸿,唐家的人虽然能断尾再生,这一点返生蛊和唐家一样,但不同的在于,返生蛊能让人的年纪固定在某一时段,而唐家的人纵然能再生,却也是要生老病死的,否则祖宗们大可以选择用返生蛊一直活到现在,也不至于想那种诡异的办法将脑袋移植到一起。 而在金玢得意的声音中,她也说清楚了,有利必然有弊,她刚刚说自己的返生蛊比唐家蛊更厉害的时候有多得意,她所受到的苦就有多痛。 “你知道我为什么从来不跟你们一起睡,其实连吃饭也很少,而这么多年也没什么人见过我换衣裳……说来还挺麻烦,你爹都没见过,跟个爷们儿过日子还要躲躲闪闪的……” 金玢拿这事情当笑话说,齐孤鸿却一点儿都笑不出来,她告诉齐孤鸿,她的身体会在每次蜕皮之前出现虫子的特征,就比如身上长满黑色的硬刺,或者手指黏在一起好像蟾蜍的脚蹼,而最麻烦的在于……就像齐孤鸿最担心的一样,她的生活习性有时候也会和虫子一样,喜欢黑,喜欢潮湿的地方,想吃小虫子,或者…… 金玢没有说得更仔细,但齐孤鸿已经能猜到,甚至于当金玢说这些话的时候,那些画面就在齐孤鸿的眼前浮现开来。 外面的天色黑了,齐孤鸿的双眼也变得越发深邃,好像是一池深深的潭水,看不见底,金玢望着齐孤鸿,喃喃道:“你的眼睛,看起来可和你爹一点都不像,他的眼睛很亮,像晚上的星星那么亮。” 齐孤鸿没有接话,他知道蒙在自己眼前的,是这些年来诉不尽的苦难,好像灰尘一样,一层层地叠加覆盖,纵然是想清澈无暇,却也注定无法再明亮起来。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 “怎样?” “这样……好么?就是为了长生不老……如果长生不老是这么痛苦的话……” “没办法,人没得到的东西,总想试试看。” 金玢没办法抱怨任何人,她不得不承认,当初虽然是金家人提出要给她下返生蛊,但她自己毕竟也答应了,而且是欣然答应,那毕竟是长生不老的诱惑,纵然明知道天上没有白掉下来的馅饼,却也总想要尝一口试试。 这话令齐孤鸿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一下点醒了他,也一下让他失去了希望。 在几分钟之前,齐孤鸿恨不得马上起身出去将五族所有人召集过来,虽然明知道金玢不愿意将自己的惨状告诉旁人,可齐孤鸿控制不了,他认为自己有义务必须要让他们知道所谓返生蛊究竟是多么可怕多么残忍的东西。 可金玢这话让他恍然大悟,她说的没错儿,每个人都是凡夫俗子,就算他们知道金玢会受到这样的痛苦,可如果那痛苦没有真正降临在他们身上之前,总会有人想要铤而走险。 除非……齐孤鸿想到这里的时候深吸了口气,坚定地站起身来,金玢问他要去做什么,齐孤鸿没有回答,他默默地收拾好药箱背在身上。 离开金玢宅子的路上,齐孤鸿想到齐秉医以前给自己讲过扁鹊的故事,扁鹊说自家的大哥二哥医术远高于他,而扁鹊之所以医术最差名声却最响,则是因为,大哥能在病症尚未产生之前便将其救治得当,所以很多人根本没有得知生病的机会,二哥能在病情初发时成功遏制,所以病人以为自己不过只是小病小灾,只有医术最差的扁鹊无法提前预知病症,只能在病入膏肓时进行救治,反倒让世人误以为他才是医术最高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六十九章 分崩离析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当年齐秉医讲过这个故事后问齐孤鸿想做老大老二还是老三,齐孤鸿不假思索便说扁鹊。 “世人愚痴,总是要让他们吃了亏,他们才能知道厉害,所以我觉得扁鹊做得没错!否则岂不是给愚痴人白白浪费了高深医?” 齐孤鸿忘了齐秉医当时是怎么教育自己的,不过不管老爷子说了什么,纵然他怎么劝说齐孤鸿要学老大老二才是真正的名医,齐孤鸿记得他的话还是没能改变自己的想法,但是现在的齐孤鸿却突然明白了,原来,他自己也像他口中那些愚钝的病人一样,只有吃了痛才知道什么是好的。 如果现在让齐孤鸿再选一次,他宁可做那个不被重视不求名利但为人治病的良医,就像,他现在不想跟任何人讨论什么蛊术高下,比什么谁更厉害、谁是返生蛊的真正传人,现在的齐孤鸿,只想从根上治好他们的病。 齐孤鸿脚步匆匆地往自己的宅子走去,迎面而来便遇上了唐鬼,他刚去跟弥光点过卯,毕竟是有家有业的人,哪怕性子再野,也被这弥光收拾得服服帖帖的,此时勾着齐孤鸿问道:“你去问什么了?问出来了吗?到底是什么事儿?” 直到这时齐孤鸿才想起来自己之前想问金玢的问题都没问出口,一看到金玢的情况便全都被忘在脑后了。 “我本来是想问她,我们齐家的镇宅蛊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若是想要进入存着所有蛊术的地宫,就必须想办法先对付了镇宅蛊,只不过,现在的话……” “怎么?你想到更好的办法了?” “对。” 办法未必更好,但是好与不好,还要看面对的是什么情况,齐孤鸿之前想的是如何打开地宫找到返生蛊,但他现在已经不想打开了,对现在的他而言,炸掉那地宫才是最好的办法。 “炸了?” “对,炸了。” 两人说话间已经快走到齐孤鸿的院落,他的声音也就不用再那么小偷小摸好似做贼似的,可齐孤鸿万没想到,他本以为五族里面最难劝说的应该是其他几人,谁知唐鬼听到之后率先表示反对。 “绝对不行!” 齐孤鸿本想将唐鬼拽进房里细细商量,谁知唐鬼刚听到这么个苗头便站在院子中间不动了,就听他扯着嗓门儿道:“齐孤鸿!你不能想一出是一出!你以为这返生蛊是你自己一个人的?你就不替别人想想?” “当然要想,”齐孤鸿冷笑一声道:“我就是替你们着想,才要炸了!” 唐鬼有点儿百口莫辩,他本来不想直接说是为了自己考虑,但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什么想法也由不得他遮遮掩掩的,“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我必须要找到返生蛊,还有我们唐家的蛊术!” “为什么?”齐孤鸿想不明白,他本以为唐鬼是这件事情里最轻松自在的,离开上海对他而言是好事儿,回到千古镇更是如此,唐家一灭,他的宿敌算是被彻底解决了,再加上现在已经与弥光成亲,那肚子都已经老大,按理来说他现在应该考虑安家立业,完全没必要再跟着他们找什么返生蛊。 “我有我的原因,我必须要返生蛊!” 还不等齐孤鸿再继续追问下去,突然听到后门“轰”的一声响,紧跟着齐孤鸿便看到横野下二整个人好像个皮球似的滚了进来,齐孤鸿顿时一愣,唐鬼看到紧跟着进来的金寒池,立马瞪着眼睛道:“怎么着?这是我请来的客人,你想干嘛?” “你的客人?”金寒池有火都没处发,只能咬着牙道:“你还是跟日本人交道打得太少!你以为他当真想要跟你合作?齐孤鸿,”金寒池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齐孤鸿面前,“你是不是已经找到怎么下地宫的办法了?我没时间再耽搁了!” 所有事情一窝蜂涌来,齐孤鸿顿时觉得脑袋疼得好像要炸开,他皱眉望着金寒池,“金玢的情况以后由我来管,不用你再找什么返生蛊了!” “现在不是为了金玢……”在这之前,金寒池找返生蛊完全是听从金玢这位老祖宗的命令,只是……此时金寒池说这话的时候,声音竟有几分哽咽,或许说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竟然对那个破家族还有几分感情,“我们金家需要返生蛊,如果没有的话……北平的金家人就完蛋了!” “什么意思?”唐鬼一愣,他疑惑地搔了搔脑袋,记得他们从郊外回来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不知道这金寒池是什么时候闹出这么一茬来的,他简直怀疑金寒池是在跟自己演戏,“什么时候完蛋?你是怎么知道要完蛋的?” “那你就要问问他了!” 随着金寒池这一句话,横野下二已经举着一封电报送到了齐孤鸿和唐鬼面前。 “这特么的……”唐鬼看着电报上的内容,显然,日本人已经得知石井已死,他在脑海中思索着这几天来发生的事情,唐鬼早就想到要防着日本人,特地派人盯着所有人的行踪,根本就没有任何刻意情况,唐鬼怎么都没想明白,揪住横野下二的领子怒骂一声道:“这是怎么传出去的?” “不是我……真的不是……”横野下二起初还理直气壮,然而话说到这里时,已经拖着哭腔,他狠狠在地上连磕了几个响头,哀嚎道:“我也没想到,真不是故意的……” 事情,还要源于横野下二发出的一封电报,当齐孤鸿等人听明白了这其中原委后,才明白他们的确是错怪了横野下二,这事情,对方是有意而为之的。 当初石井准备带人前往千古镇上的时候,曾与长官约定过每日会发送电报确定情况,横野下二听说过这么一茬,但是具体电报的内容他并不清楚,在石井死后,对方立刻发来了电报,横野下二特地找来之前给石井发电报的通讯员,按照之前的发报形势模仿石井的口吻发了一封,在横野下二看来,这件事情可以说是天衣无缝,在他看来对方应该没有理由发现石井已经死了才对。 “我到现在都没明白,那电报发得规规矩矩的,到底是他们从哪儿发现的?” 众人一时间沉默下来,就连那横野下二一直坐在冰冷的地面上都忘了要爬起来,齐孤鸿、唐鬼和金寒池面面相觑沉默不语,此时他们只能选择相信横野下二,毕竟当初唐鬼之所以决定和横野下二交易,就是看准了这家伙想要绕开日本人从中牟利,他绝不可能在利益到手之前把自己暴露了。 “除非……他们并不知道……”齐孤鸿说到这里突然觉得豁然开朗,“只是他们想这么做而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七十章 难关重重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唐鬼曾经无数次告诫过齐孤鸿,做事情一定要吃一堑长一智,很多人回想自己做错的事情会觉得很丢人,因此不愿意翻出来回想,殊不知,反思错误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唯有不停反思才能确保自己将来不会犯错。在唐鬼说的那些废话里,齐孤鸿将这句记得最清楚,也确确实实身体力行地进行反思了,也正因如此,齐孤鸿发现这世界上的真话其实少得可怜,大部分话里都掺杂着谎言的成分,有时候,真假对错是非正反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需要它是真、对、是,它就可以不是假、错、非。 对面的金寒池和唐鬼一时间还没明白齐孤鸿的意思,这便听他缓缓道:“他们根本不知道石井到底是不是死了,只是,他们就是‘想让他死’,只有他死了,他们正在策划的某些事情才能达成。” 唐鬼仍是一头雾水,可对面的金寒池却显然听懂了,只见他狠狠一跺脚,“我明白了!” 凡事总要有前因后果才好做分析,唐鬼之所以听不懂,就是因为他不知道齐孤鸿说的那句“策划的某些事”到底是什么,但金寒池不同,他已经收到了一封家。 那只信鸽是在昨天清晨时到的,休伶收到信鸽之后只是给它喂了水和食,就没有再随便乱动——情况太诡异,令休伶摸不着头脑,毕竟,金家可是有信蛊的,犯不上用信鸽这种笨拙的东西,尤其是它脖子上的信卷儿,对于金家人来说,泄露信息那是大忌讳,金家人往上数八辈儿也没干过这么蠢的事儿,而这信鸽浑身羽毛上尽是污渍,看起来甚是狼狈,休伶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儿,心里觉得甚是不祥,只好等着金寒池回来再做定夺。 看到信鸽的时候,金寒池脑袋里的想法和休伶一样,同是不相信这会是从金家来的,但怕什么来什么,金寒池刚一打开信卷就看到了金家的落款,而后面的内容……金寒池差点儿没站住,前后不过几秒钟的功夫,他的脸色变得好像青石板地一样没了血色,他在休伶的搀扶下进了房里坐稳,这才细细端详起信里的内容。 金家出事儿了,而且还是大事儿,这信是珙王爷送出来的救命信,之所以没让允瓛执笔,想来那允瓛也是被日本人给控制住了,金寒池从信中得知,几天前,一伙日本人突然登门,强迫金家马上交出返生蛊,那允瓛之前为了夺权,在日本人面前夸下海口,如今就只好拿出假的返生蛊先应付日本人。 珙王爷的文笔很是啰嗦,也不怕累死信鸽,将那天的情况长篇累牍地复述了一遍,就说那日本人将所有金家人全部召集起来,在听到允瓛信誓旦旦称那就是返生蛊后,日本人竟然逼着金家人将返生蛊全都服下去了…… 后面的内容,金寒池已经不用再看,服下假的返生蛊会发生什么事情,他比珙王爷还要清楚。 也正因如此,当金寒池得知横野下二假装石井发出去的电报导致日本人得知石井已死的消息时,所有线索连在一起,事情顿时显得明朗起来。 “那怎么办?”齐孤鸿担忧地望向金寒池,“你要回金家么?” 当初所有人一同来到千古镇是为了找返生蛊,若非如此,金寒池也不用在日本人虎视眈眈随时打算吞掉金家的情况下冒险抛下金家来这儿,如今,齐孤鸿再也没有理由留着金寒池不放,“要我帮你准备车票么?” “我不能走。” 金寒池这话让齐孤鸿又想到了之前的话头,“你还要找返生蛊?” “不然呢!” 一旁的唐鬼听到这里才算听明白,他这才知道为什么金寒池说这次找返生蛊已经不是为了金玢,竟有种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的感觉,立马站到了金寒池那边。 齐孤鸿嘬着牙花子,他本来都已经想好了要去哪儿找炸药,没想到事情还没开始操办起来,这金寒池和唐鬼首先就站出来反对了。 而且,不光是他们两个,如果说金寒池和唐鬼的情况还有得商量,那么章杳就不同了,可就在齐孤鸿刚冒出这个想法时,章杳已经脚步匆匆地来了,其实都不用他开口,齐孤鸿也能猜到他的态度,自从文戚信誓旦旦称自己要将章杳取而代之来掌管章家时,齐孤鸿等人心里都是替章杳不服气的,当初他们也说好了,要找到返生蛊以及储存各家蛊术的地宫,帮章杳重新找回蛊术,重振章家,齐孤鸿本来还想通过金寒池和唐鬼来帮忙劝说章杳,可他哪里料想到事情变成这个样子,想要对章杳说的话也再说不出口。 “我不是为了我的事情,”章杳走得急,气喘吁吁道:“是叶君霖,叶家派人来报信,说叶旻快要不行了……毕竟,她是为了这件事情出来的……” 齐孤鸿心里咯噔一声,他能明白章杳的意思,若说是真的找不到返生蛊也就罢了,可现在线索明明就在眼前,他拿什么理由劝说叶君霖放弃? 正当几人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大门外突然响起一阵嘈杂声响,有齐家门徒正在和门外的人争吵着,黎明前冰冷的寂静就这样被瞬间打碎,齐孤鸿忙向门外便去,章杳等人自然也是紧随其后,就在几人刚来到正院前时,就见一人已经挣脱开齐家门徒冲了进来。 后面仍有齐家门徒在拼命阻拦,那人却好像不要命似的疯狂向他们狂奔过来,还不等几人反应过来,那人已经连滚带爬冲到了章杳面前。 “出事儿了!”这人形容狼狈,满脸络腮胡子,头发也黏在一起,上面还有些草棍,章杳甚至根本看不到他的脸,但随着这人一开口,章杳立马分辨出是章为民的声音,“司令!出大事儿了!” 当初章杳带着章山十和文戚去往那棱格勒的时候,将章为民留在上海,那时候的章杳始终还对于章家蛊术抱有一丝希望,他认为如果前往那棱格勒说不定就能找到解除蛊咒的方法,他已经做好决定,让章百手暗中观察那些变成蛊鬼的章家军士兵,章杳暗暗许诺自己有朝一日一定要想办法让他们恢复成人,以此作为章家对他们的补偿。 只是……章杳没想到这件事情后来耽搁了那么久,他是在见到章为民的瞬间,心中的内疚之情才突然翻涌起来。 “怎么了?不着急,你慢慢说,出了什么事儿?是有什么人在追赶你吗?” 章杳走之前曾将变卖章家军军备的钱都留给章为民了,又托付了宋不双帮忙照顾他,上海已经没了蛊族,就算有,也不该针对章为民这么个外人,章杳一时间想不出他究竟是碰到什么情况才会搞得如此狼狈。 “他们!他们追着我来了!就是他们!” “谁?” “咱们的章家军!” 就在章为民话音未落的时候,一片窸窸窣窣的声音漫天盖地响起,章杳还来不及反应,就看章为民的脸色极为难看。 “司令!快逃!咱们快逃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七十一章 蚣人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有人见过人变成蜈蚣的样子么? 不对,这么问不够准确,要说人变成蜈蚣,那还真有一个人见过,谁啊?宋不双呗!当初章山十变成了章杳的伴生蛊,在歌舞厅里变成了一条硕大无比的蜈蚣,还会说话呢,这么说起来好像也不稀! 但是章山十那是彻头彻尾变了蜈蚣,但如果是半人半蜈蚣,那就不太好玩了…… 那窸窸窣窣的声响逐渐笼罩整个齐家大宅,黑暗前的黎明阵阵阴冷,所有人的身体好像筛糠一样,跟着那声音的频率不停颤抖着,尤其是章为民,他死死拽着章杳的胳膊,“司令,快点儿!等会就来不及了!” 唐鬼见状也是一惊,心头一震发颤,人跟着就迈开步子往后院跑,他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大着肚子的弥光,所幸他刚跑出去两步就被章为民给喊住了,“跟你们没关系!你们不用跑!这是冲着章家来的!” 冲着章家来的?难道说,是只攻击章家而不管其他人? 还不等几人开口问个清楚时,后院已经响起一声怒吼,有如龙吟虎啸,显然是被逼急了的声音,众人一个激灵,不假思索便向那吼声传来的方向跑去,跑出去一半的时候,他们的脑袋才跟上身体的速度,好像一下明白了章为民的话。 那吼声传来的方向乃是章杳和文戚住的院落,看来,还真是专门奔着章家人来的! 而当章杳带头往那方向狂奔时,众人都紧随其后,唯有那章为民吓得死活不肯挪动一步,齐孤鸿只好揪住他的领子问起了情况。 “就是那种东西……”章为民吓得语无伦次,“是跟着我一路来的,跑得贼快,晚上才出来,白天就不见了,但是每天晚上都能追上来,我也不知道……” 齐孤鸿听他这么一形容,顿时觉得满头雾水,“莫不是阴魂?什么东西白天不出来,晚上却总能出现在你身边,而且还能一路从上海跟过来?” “可不就是……”章为民激动得咬了舌头,他被齐孤鸿说的那两个字吓到,脸憋得通红,就是不敢说那两个字。 齐孤鸿想不明白这世界上怎么会有阴魂,更想不出来如果真是有的话,阴魂该长什么样子,但是此时此刻,冲到章杳住处的众人却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那是一种比阴魂更可怕的东西! 章杳等人赶来的时候,那东西已经密密麻麻遍布了整个院子,包括院墙、飞檐,甚至包括回廊的天花板,他们好像蜈蚣一样在墙上蜿蜒爬行,身子却是正儿八经的人身。 所以说……人不可怕,蜈蚣也不可怕,变成了蜈蚣的人,却是真的吓人,章杳看到那些人只有白眼珠儿而没有黑瞳仁,身子扭曲着,胳膊腿儿都模仿着蜈蚣的姿势,但因手脚长短不协调而显得万分诡异。 他们一时间数不清楚数量,凭着感觉来看至少是二十个往上,而这些东西正对准门口的文戚,虎视眈眈地将他团团围住,似乎正在排列队形,随时打算群起而攻之。 而作为众人目标的文戚之前应该正在睡觉,此时就只穿着一条短裤,手中抡着一把椅子,双眼怒得通红,好像要冒火一般,只见他脑袋睡得乱蓬蓬的,配合他口中的怒吼,简直好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都给我滚开!滚!” 文戚一边说着一边张牙舞爪地挥动椅子,然而就在这时,众人却清楚看到一双手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背后的墙上——一个人已经贴着墙面从房顶上爬了下来,随着他猛地一扑,文戚踉跄倒地,其他“蜈蚣”人好像收到信号一般,如同潮水一般猛地上前将他压在下面! 章杳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他顺手抽下背后的门闩便冲了过去,一把抡翻了几个蛊人,唐鬼紧随其后,刚想要扑上去,却被背后的金寒池拦住,只见金寒池不知道什么时候顺路进了厨房,正将两把菜刀递给唐鬼,他手持双刀纵身一跃便跳进那一堆蛊人当中! 菜刀的刀锋闪着寒光,随着唐鬼这大刀阔斧一通乱砍,几个蛊人已经往后退了几步,可还不等唐鬼喘口气的功夫,他们竟然又再度扑了上来,唐鬼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其中一个蛊人,他清楚记得自己之前一刀劈中了他的肩膀,此时就见他半个胳膊耷拉在肩头,随着他往前冲过来的姿势怪异地甩动,可这家伙竟好像根本不知道疼似的,又拼命扑了上来! 文戚的惨叫声已经变得有些微弱,章杳疯了一样使劲儿将那些蛊鬼拽开,时不时还警告唐鬼不要伤了他们要害,气的唐鬼破口大骂,心说救人还这么束手束脚?反正他们只是盯着文戚,章杳要是不着急,反倒不如就把文戚这么献给他们慢慢开餐算了! 而背后的金寒池已经趁机放出蛊虫,他那只硕大无比如小房子般的伴生蛊已经从天而降,一脚便将一只蛊鬼的身子踩了个稀巴烂,可谁知那一滩烂泥般的尸体竟还企图挣扎着爬起来!看得人头皮发麻!随着几只蛊人又一次扑过去,伴生蛊一口便咬向那几个蛊人,有些被咬掉了胳膊,有一个甚至被咬掉半边肩膀,但即便如此仍是扭动着残缺不全的身子…… 这些东西竟然好像根本不会死一样……唐鬼捏着手中的菜刀,刀柄上满是黏腻的汗,几次差点儿从他手中脱开,唐鬼觉得浑身的力气仿佛被耗尽了一般,连再挥动一次菜刀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可就在众人已经渐渐绝望时,一声枪响划破长空,那子弹沿着唐鬼的头发丝儿飞过去,他几乎闻到皮肉烧焦的味道,唐鬼怒得回过头去,刚要叫骂,就看到弥光正端着枪对准自己。 “你干嘛?谋杀亲夫吗!” “别废话,低头!” 唐鬼下意识听弥光的指挥低下头,紧跟着一枚子弹打中他背后,只听到“噗”的一声好似气球破裂的声响,唐鬼这便回过头来,看到一只蚣人轰的一声倒在地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七十二章 寻味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做事儿要找准关键”,这是唐鬼以前最颇为得意用来教训齐孤鸿的话,结果没想到今天狠狠被老婆弥光给这么教训了。 原来,当唐鬼、章杳和金寒池和那些怪物打成一锅粥的时候,只有远处的弥光看到了关键,她本来还没睡醒,听到外面的响动顿时觉得心里怒得不行,心说这唐鬼也是叫人不省心,明知道老婆在养胎,竟然连这种小事儿都处理不好,搞出来这么大的阵仗,当即便拎着她的步枪冲了出来。 正所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唐鬼等人身在乱局之中,就只知道乱劈乱砍,唯独那远处的弥光看清了所有情况,她是通过那些被金寒池的伴生蛊咬死的怪物发现了他们的弱点——哪怕身体被咬掉、踩烂,这些东西也会再爬起来,唯独没了脑袋才算真的完蛋。 还不等章杳、唐鬼和金寒池反应过来时,弥光的子弹已经接连打了出去,镇子上也响起骚乱声,无数飞鸟涌起,寂静的黎明被搅成了一锅粥…… 也所幸是弥光帮忙,唐鬼和金寒池这才趁机将文戚从怪物堆儿里拽了出来,而趁着弥光换子弹的功夫,章杳已经冲上前来一把夺下了她的枪。 “你干嘛?”弥光不管这章杳是什么司令也好小兵也罢,梗着脖子骂道:“你行你来?” 情况紧急,章杳也没时间对弥光做过多解释,只好咬着牙道:“别伤了他们,他们……说不定还能活过来!” 正当章杳这样说着的时候,齐孤鸿已经拖着章为民冲了进来,“打头!要打头!” 齐孤鸿带来的信息显然是晚了一步,而那章为民正仰头望着天,只见他的惶恐神色已经渐渐缓和,眼中充满希望,激动得浑身颤抖不止,“快了!就快了!” 其他人不明白章为民的意思,唐鬼和金寒池还拖着文戚,此时根本没工夫看他的伤势,两人好像拖着一条死狗似的疯狂地往院子外面冲,就在他们经过章为民身边时,就看章为民突然拦住了文戚。 “没事儿了!” 唐鬼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些蛊人还在疯狂地向他们奔来,双眼之中早就没有了人的理智,一个个好像饿狼追着猎物般,唐鬼正想要骂,然而就在这时,一道曙光落下。 天亮了。 瞬间突然安静下来,鸟儿鸣叫,街上行人的声音越过重重院墙钻了进来,乍现的朝阳仿佛带来了一丝暖意,之前发生的事情就好像一瞬间消失了一样。 没错儿,的确是消失了…… 齐孤鸿等人看向院子中央,除了文戚的血迹之外,什么都没有! 唐鬼使劲儿揉了揉眼睛,他本来还想骂章为民,那股子怒气没地方发泄,但是现在,极大的惊讶让他说不出话来,怒意被惊愕所取代,唐鬼望向自己刚刚站着的地方,他清楚记得那里应该有一具尸体,是被弥光打死的,他亲眼看到那人的脑袋就像个破纸袋一样干瘪下去,一层皮炸开,里面什么都没有…… 可是,唐鬼找不到,整个院子里干干净净的,就连被伴生蛊踩扁了压进青砖缝隙里的尸体都不见了,连丁点儿肉渣都没留下。 在场的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若不是文戚身上的伤还在,他们简直要以为刚才是做了场梦…… 唯独章为民一脸淡定。 “就是这样,”他适时解答了所有人的疑惑,“天亮了就没了,天黑了……还会再出来。” 两个小时后,文戚在偏房里包扎伤口,章为民已经换了衣服洗了脸,胡子没来得及刮掉,令他整个人看起来沧桑了不少,在猛灌了两大碗粥之后,章为民开始细细讲起了自己一路的经过。 “那些东西,应该是被我放出来的……” 章为民说,当初他们变卖了章家军军营的所有储备,而后他将军营占着的那个院子也卖掉了,买房子的人用来养蚕,每天有不少工人在里面忙里忙外。 当初章杳走的时候嘱咐章为民留下搜集关于章家军的信息,他在上海转了足有半个月,却没有听到任何线索,逐渐也就将这件事情放下了,毕竟那是蛊鬼,如果真是有线索才叫可怕。所以,当章为民重新来到章家军驻地时,其实也不是为了找中了兵戎蛊的蛊鬼,他只是很怀念这个地方,想来看看而已。 桑蚕厂的工人中,曾有人见过章为民卖房子的经过,知道这家伙很有钱,自然不可能来偷东西,对他也就没有戒备,章为民在那两层小楼里转了转,心中万分感慨,他记得当初章家军在这里的时候,房间是常暗不见光的,如今阳光照了进来,他才发现这个地方原来是这样的…… “说重点。” “重点就是……”章为民很纠结,看起来很是不好意思,在众人的催促下,他这才不情不愿地吞吞吐吐道:“就是……那房子卖错了……” 章为民听工厂的人说,他们的蚕在别的地方本来养得好好的,但是来了这里之后总是大批大批死掉,而且蚕茧干瘪,好像被吸干了似的,而且晚上打更的人也经常生病,却查不出来原因,章为民这才恍然大悟,意识到那些蛊鬼应该还留在这座房子里。 “那你怎么办了?” “我本来是打算把房子买回来……” “然后呢?你没舍得钱?” “不是……” 章为民已经准备了钱,对方虽然跟他狮子大开口,但章为民还是狠心下了血本,谁知道就在他刚付钱没两天,对方还在收拾桑蚕厂的东西时,章为民就遇上了蛊鬼。 “我当时正在睡觉,”章为民说这话的时候露出了极为恐惧的表情,他的目光越过窗外望向远方,仿佛是当日的恐怖经历再现眼前般,“我住的地方离那儿坐黄包车也要两个钟头……” 章为民起初想不通,但他很快反应过来,那些东西应该是跟着他身上章家蛊虫的气味找来的,章为民虽然不会炼蛊,但毕竟也和章家蛊虫打了那么多年交道,早就染上了章家的味道。 “等等……”齐孤鸿听到这里突然觉得有些怪,顿时将视线瞥向章杳,只是,金寒池听得正全神贯注,立马打断了齐孤鸿,而他思索片刻也将自己的问题咽了回去——齐孤鸿意识到章杳不对劲儿,如果那些蛊鬼仅仅凭着章为民身上存留有章家蛊虫的味道就追他这么久,那么章杳呢?按理来说他才是打从出生就和章家蛊术打交道的那个,为什么那些蛊鬼来了之后宁可直接攻击文戚?却对同样近在咫尺的章杳视而不见? 齐孤鸿没有再问,在他的目光与章杳短暂相接的瞬间,齐孤鸿立马意识到章杳有秘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七十三章 人为蛊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此时暂且不说齐孤鸿的疑问要如何解决,我们回归正题——简而言之,在章为民等人放弃了章家军驻地后,那些蛊鬼因为大量吸食生命而发生了异变,而后,章为民鬼使神差去了桑蚕厂,不但发现蛊鬼仍在这里,而且还被蛊鬼记住了他的味道,所以才会在晚上一路追过去。 “他们一直追你追到这儿来?” 章为民苦笑一声点了点头,脸上满是说不尽的沧桑。 那天晚上,章为民是使出浑身解数才勉强保住性命,次日天刚亮,他立马收拾东西买了火车票离开上海,章为民起初还没想到要直接来千古镇,本来是打算到南京躲一阵子,可他没想到当天晚上蛊鬼便追到了南京。 章为民意识到想要得救,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章杳,正因如此他才一路到了千古镇。 “没完没了的……”章为民的声音里满是怨声载道,“我只能白天睡觉晚上赶路,而且不管什么地方,不管有多少人,他们都会出来……” 章为民说,有一次他晚上在火车上碰到了蛊鬼,为了不引发骚动,他只好跳了火车,被蛊鬼追了半夜,等到天亮停下来的时候发现全身的家当都跑丢了,从那之后白天还得要饭凑盘缠,晚上继续躲着蛊鬼…… 章为民仍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这一路的不容易,然而一旁的唐鬼等人都已经无心再听下去,齐孤鸿望着章杳,只见他脸上满是愧色,唐鬼凑在齐孤鸿的耳边,将章杳刚刚对弥光说的话又复述了一遍,话说到这里时,齐孤鸿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阻拦众人打开地宫。 “所以说,你们想好了?” 几人被齐孤鸿问得一愣,齐孤鸿也懒得解释,他撇下了外人,带着金寒池、唐鬼、叶君霖和章杳径直来到了金玢的房间里,在得到金玢的允许后,齐孤鸿一把掀开了金玢的被子。 “你们都看清楚了,到底是害人还是救人,你们想好。”齐孤鸿一边说着,还不忘努嘴指了指金玢,“像她这么高傲的人,都愿意把伤疤露出来给你们看,你们也就知道她有多难受了吧?这返生蛊到底是好是坏,我想你们比我更清楚答案。”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叶君霖第一个上来帮金玢盖好被子,“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们好,但是我们各家的情况,你也不清楚,到底哪个是好哪个不好,恐怕只有我们自己才最有资格权衡。” 叶君霖这一句话说得齐孤鸿哑口无言,而唐鬼等人也纷纷点头,不得不承认叶君霖这话说中了他们的心生。 “那么……”齐孤鸿深吸了口气,“就干吧。” 接下来的几天里,整个齐家上下都是忙进忙出的门徒,所有人捧着各种蛊虫药草忙得脚打后脑勺,各家在分门别类地准备各自所需的蛊虫,唯有齐孤鸿独自坐在房中沉默不语。 各家有各家的忙碌,没人顾得上齐孤鸿,只有那唐鬼坐不住,照料好弥光后便钻进了齐孤鸿的房间。 “怎么?你不去准备?”唐鬼揶揄地问着。 “你不是也没去准备么?” “我不一样,”唐鬼伸了个懒腰道:“其一,我的蛊我自己心里有数,其二,我的脾气我心里有数,我可不像你,凡事都要冲到最前面,做不到的事情我是允许自己不做的,我良心上不欠债!倒是你,您齐家族长不是最喜欢大包大揽什么事情都要负责的吗?怎么这时候还在这儿偷懒?不去好好准备准备,万一到时候我们要死要活的,你可怎么救?” 唐鬼这话里里外外透着揶揄,但也只有他能这么对齐孤鸿说,也只有齐孤鸿知道他这话是为了自己好,只是齐孤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而唐鬼也就没再说下去,两人相对而坐,任由杯中茶已经凉透了,桌上的盘香也已经燃尽。 “我有个事情……” “必须告诉你……” 两人异口同声,又同时抬手请对方先说,气氛一时尴尬得要命。 “那行,反正我没你那么客气,我先来,”唐鬼深吸了口气,依着他的性格,其实是不喜欢做过多解释的,只是,现在的情况他必须要告诉齐孤鸿,“哪怕是我自私啊,哪怕我知道说出来你会替我担心,那你就担心着!毕竟,这事情如果除了你的话,满世界我实在是找不到第二个人能说了!” 齐孤鸿一愣,早在那天他决定要烧了地穴时,唐鬼出言反对,当时他就是吞吞吐吐的,齐孤鸿知道他必有原因,只是后来情况太乱,一直没机会讲,齐孤鸿其实也在思考该找个什么样的时机去跟他说清楚,只是他太了解唐鬼的性格,深知这家伙若是不愿提起的事情,任由你怎么问都没用。 也正因如此,当唐鬼再次主动提起这个话头时,齐孤鸿这才意识到,唐鬼有些不得不说的话要告诉自己。 “哎,先说个题外话,”唐鬼眨巴着眼睛望着齐孤鸿,“我问你个问题呗?” “最好别问。”齐孤鸿没好气儿地说,一看唐鬼的眼神儿就觉得他没憋什么好屁。 “你跟弥光装夫妻俩的时候,好玩儿么?” 齐孤鸿哼了一声,“不好玩,你可不能退货,退货我也不给你接着!” “那不好说,我觉着你们俩站一块儿挺好玩的,要是再有一孩子,啧啧,那绝对没人不信!” 唐鬼今天的话头很怪,越说越让齐孤鸿摸不着头脑,“你到底想说什么?该不会怀疑孩子不是你的吧?” “我知道不是你的,但我也知道,如果有一天我要是死了,你肯定会帮我照顾他们。” 齐孤鸿本想骂回去,可话到嘴边而却说不出口,今天的唐鬼太反常,而他的语气越是故意装得这么稀松平常浑不在意,他就越觉得不对劲儿。 “你不是嚷嚷着要去找返生蛊吗?要是找到了返生蛊,就算你死了,也能给你救回来!” “金玢,和我是不是不太一样?我是说,虽然她的返生蛊和我们唐家的虎麟蛊看着很像,但是她能一直活下去,而我们……” “你到底怎么了?” 唐鬼深吸了口气,在此之前,唐鬼已经决定将他在唐家经历的事情一辈子都烂在肚子里,但是此时此刻已经到了不得不说的时候。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不知道唐家给他的这具躯体还能支撑多久。 “金玢的情况,我已经看到了,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返生蛊是不是真能帮我,但是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我可能……”唐鬼抬起头来突然对着齐孤鸿灿烂一笑道:“我可能不是人。” “哦,那巧了,”齐孤鸿没好气地瞪了唐鬼一眼道:“我好像也不是!” “别特么瞎逗!” “我没跟你开玩笑,这也是我刚刚想跟你说的。” 唐鬼愣了,但是他很快意识到齐孤鸿的确是……不太对劲儿。 “你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不去炼蛊么?我觉得,我现在就是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七十四章 弥光临盆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无数怪异的景象,在唐鬼面前重叠,最后模模糊糊地黏成了一片,就好像是幻灯片的重影——从半空中腾地飞起的齐孤鸿、与虚空对视的齐孤鸿、手中燃起火焰的齐孤鸿…… 当所有的线索交叠在一处的时候,唐鬼突然明白齐孤鸿为什么要这么说了。 “你可能……还真特么不是人!” 这句不是开玩笑,两人面面相觑,唐鬼使劲儿咽了口口水,觉得喉咙口卡得生疼,“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如果要问唐鬼是什么时候发现的,那倒简单,他从看到齐孤鸿从半空中飞出去的时候就知道这家伙不对劲儿了,只是因为之前他们以为齐孤鸿所做的一切都是做梦,导致齐孤鸿不想与他们沟通,所以唐鬼后来也没有追问过多,生怕会让齐孤鸿觉得他们在怀疑他,只是,现在回想起来,唐鬼才发现自己的确是很久都没有和齐孤鸿好好沟通过了,在那些被他含混错过的信息里,一定隐藏着最重要的关键。 “梦里,”果不其然,齐孤鸿仍在因那件事情心有芥蒂,“就是你们说我是在做梦的那次……” 齐孤鸿回忆着当时的情况,他是追着火焱蛊出去的,一路就这么跟着上了山,然后,他坠入地宫中,看到无数齐家祖先进入自己的身体中…… “然后,我就可以控制蛊了……” 唐鬼这才明白齐孤鸿之前说他不用准备蛊虫这种话并不是在开玩笑或者闹情绪,他自己本身已经和蛊虫融为一体,唐鬼狠狠一拍脑门儿,突然意识到自己之前大错特错了,因为他们当时是在河边找到齐孤鸿,所以他们就顺理成章地认为齐孤鸿根本没过河,他也跟着金玢他们相信齐孤鸿是在做梦……唐鬼觉得心里酸溜溜的,按理来说他是应该相信齐孤鸿的,他应该在所有人都不相信他的时候相信他才对! 可是他没有。 “我只是觉得……” 齐孤鸿没等唐鬼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那不重要,我是要告诉你,我在地下的时候……” “不是,这很重要!”唐鬼从来不是婆婆妈妈的人,更讨厌就有关情感的事情做太多解释,他总觉得那些都是假的,越解释就越假,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在唐鬼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的时候,他宁可放下面子,哪怕被齐孤鸿觉得自己虚伪,也得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明白,“我的确是跟着他们相信了你在做梦,但是,我就是记得小时候你从来不敢过河上山,我以为其实你就是在河边就晕倒了……” “河边?” “我没给你说过么?” 当初齐孤鸿刚醒来的时候,唐鬼的确告诉过他,说他们是在河边把他抬回来的,只是当时齐孤鸿的思绪都沉浸在地宫里,唐鬼说的话都被他左耳听右耳出了,而今唐鬼又将这事情提起来时,齐孤鸿突然觉得浑身一个激灵。 “河边?!如果是河边的话……” 齐孤鸿回忆着自己当初从地下逃出来的过程,他猛地从地上跳起来,“我们不用去那个洞穴里面找什么!镇宅蛊之所以会出现在那儿,之所以会攻击我们,都是因为是日本人在那儿动土把它引过去的!我们去河边,我知道怎么进到地宫里了!” “等等……那你的情况……” 唐鬼还想要问,但是齐孤鸿已经不想说了,不是赌气,而是现在对他来说,这已经都不重要了,就像金玢说的,凡事有利有弊,虽然齐孤鸿现在因为自己的情况很担心,尤其是在他听到金玢和唐鬼以及章家军的情况后,更怕自己也会变成那种不人不蛊的东西,但是那些都是后话,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齐孤鸿只能看到利益! 自己的身体,在这一刻对自己是最有利的! “走!咱们俩现在就动身去看看情况!” 唐鬼被齐孤鸿拽着就出了门,不由得有些满头雾水,“我说,之前不是你要死要活说要把那地宫炸了再也不找返生蛊吗?你还能不能有点儿谱?” “没办法,现在不是为你也不是为我!”齐孤鸿一边套马一边头也不抬地回答道:“我承认,之前我是想毁了返生蛊,我不想让你们都变成金玢那样,但是,既然现在所有人都需要返生蛊,那么……叶君霖说的没错儿,反正可能其中哪一种选择都是痛苦的,既然这样那也别再挑三拣四,不如就放心享受起来!” 齐孤鸿一边说着,已经一边将缰绳递给唐鬼,望着他无比坚定的目光,唐鬼突然觉得有些异样,齐孤鸿的眼睛好像突然变得明亮了不少,怎么说呢……就好像有一道光,从他的心底散发出来,穿过眼中的氤氲迷雾,照亮了一切! “那就……”唐鬼搔了搔头发,“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只能玩一把了!” 唐鬼说罢翻身上马,随着他马鞭一扬,骏马好像要冲入云霄般飞驰起来! 然而就在唐鬼刚冲出去没两步的时候,身后一声惊呼突然叫住了他,唐鬼一个翻身几乎摔在地上,身下的马仍不停,唐鬼却已没工夫理会它,干脆纵身一跃从马上跳下,跌跌撞撞冲向大门口。 “你说什么?生了?生了!” 齐孤鸿也是一愣,忙拽着马兜了一圈冲回门口,“真的生了?可是日子还不够啊!” 来报信的是刑三,说是水絮正在里面帮忙,明明也是当土匪出身的汉子,可遇到这种事情便慌得乱了手脚,“真的……生了……确实生了……” 唐鬼脚下拌蒜,进门槛的时候绊了一脚,整个人都腾空了,也幸亏齐孤鸿在后面一把将他提起来,“跑什么!当爹的人了还这么莽撞!走,我陪你去瞧瞧!” “不,”唐鬼拦住齐孤鸿,说来也怪,齐孤鸿总觉得唐鬼的脸色不太正常,要说兴奋倒也没什么,可是……齐孤鸿仿佛从唐鬼眼中看到恐惧和惊慌,他一边摆手一边推搡齐孤鸿道:“你去,赶紧先把返生蛊的事情查清楚了!我就等着你的好消息!这可是救命的事情!齐孤鸿,我的身家性命,可都在你身上了!” 在齐孤鸿离开齐家后,家中先是骚乱了一阵,金寒池和叶君霖的蛊虫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两人本来是打算去找齐孤鸿商量对策,谁知刚出门就听说弥光临盆,两人忙收拾收拾准备去庆贺,可谁知到了门口的时候,唐鬼却正在关院门!他明明都已经看到两人正在向这儿走来,金寒池甚至已经拱手抱拳准备庆贺,但唐鬼却慌忙地将大门严严实实关上了! 不光是叶君霖和金寒池,就连一直帮忙照看的水絮、刑三和魏大锤等人也被唐鬼赶了出去,一天一夜,所有人都守在门外,唐鬼却不许任何人进门,唯一被放进去的只有瞎子盲丞,他端着新签筒进去,捧着几块破木板出来,也不知道这唐鬼究竟是发了怎样的雷霆大怒。 “我说,你这卦算得怎么样?” “没算,算不了,”瞎子嘴唇惨白地低声道:“天机尚且不可泄露,何况是连老天都决定不了的事情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七十五章 见果无明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接下来的三天时间里,整个齐家大宅上下密布着如雷雨前的乌云般化不开的浓稠忧虑,若是有外人从门外而入,恐怕会将这里当成一座鬼宅——从大门走到最后一道院,一路上看不到一个人影,锅是空的、灶是冷的,但是阴郁的气息却无处不在地遍布在整个大宅中,就连青石板的地缝里都能感受到那种诡异的气息,每个房间门窗紧闭,却能通过一些细微琐碎的声响来推测出房内绝对有人,只是不想出来会面,更甚是,时不时还能听到蛊虫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是在发出对血肉的贪婪渴求…… 金家的金寒池和休伶在正房里商量着什么,隔壁时不时有人发出一两声埋怨的叹息,金寒池就好像没听到一样,他知道那吭叽声来自允芝,毕竟那是金家血脉,当金寒池看到他好像一头猪扎在烂泥里时,仍是大发慈悲地将他带了回来,本想将他送回本家,可这念头刚起来,本家的复杂情况便让金寒池愁上眉梢,他将允芝安排在厢房后,便和休伶开始讨论起本家的事情。相比较其他几家,金家的情况说复杂算复杂,说简单其实又简单,复杂在于金家中了假的返生蛊的人数众多,那蛊是金寒池留下来的,能敌得过一时敌不过一世,而且炼出来的时间不长,金寒池并不确定这种蛊到底会对金家人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也不知道时间是否会影响解蛊的结果……好在,在这让人忧心忡忡的关键时刻,还有休伶算是比金寒池冷静理性,在她的权威下,金寒池这才终于暂时放下情绪,开始准备蛊虫,以保时刻都能随着齐孤鸿去找到那真正的返生蛊。而在这几日的相处中,金寒池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好像是突然明白了休伶,又好像是突然明白了他自己——什么人能在关键时刻对自己不离不弃,将自己的事情看得比她本身还重要?光是人品么?不可能。当初确定自己是将休伶误认为休仟后,金寒池有好一阵子扭不过来那个劲儿,他不是不肯承认自己对休伶的感情,只是不想承认自己竟然连自己的心到底在谁手中都会搞错,而且还像个瞎子一样对身边的休伶视若无睹了这么多年,没错儿,他就是不想承认自己的感情那么愚痴又轻浮!可这几日来的相处却让金寒池不得不正视他和休伶的感情,她就站在那里,体贴入微地陪伴着他,这种感情赤果果地如同一道光让金寒池无处可逃,哪怕是瞎子也能看到,而那感情让金寒池的心突然变得柔软又清澄,好像将他心中那一汪寒池之水都泛起了温存,正如他不停反问自己的那个问题,休伶为什么会这样对待自己?刨除掉所有外部的理由之后,原因就只有一个,因为她爱他,而他,也是如此。 怎么说呢,这话听起来就有点儿像瞎子盲丞之前总说的那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有时候经历一些痛苦,是为了让我们能找到更好的东西,如果说人这一生是一场旅程,那注定总有高山低谷,有时候负重前行只是暂时的,所有的痛苦,只是为了擦亮我们的眼睛,看到真正美好的东西…… 要是这么解释的话,金寒池倒是幸运的,按照他那种生意人的想法来说,用一场金家的困境,换来他这个从来不相信感情的人也能动了真情,那这买卖自然是值得。 只不过,其他人就没这么幸运。 金寒池等人都知道叶家的情况不怎么样,叶家送来了信蛊,说是叶旻的情况突然恶化,金寒池还特意拉着她追问了一番,毕竟,五族的蛊术互不相通其实也有好处,譬如有些病症在某一族内看起来是无药可治的,但恰恰另一族正有妙药刚好能够对症,而在他的追问下,叶君霖也坦然地将叶旻的病症和盘托出——说是坦然,更不如说是逼到没了办法——金寒池得知,叶旻已经无法进食,叶君霖哽咽着告诉他,叶旻是在半个月前开始就无法再吃下去任何东西了,她的喉管无法吞咽,里面已经长满了黑刺,哪怕是咽口唾沫都会疼得她大叫不止,无奈之下,叶家门徒只能喂她阴蛊,选用一些无害的阴蛊,将蛊药吹进她的喉管,在身体内转化为营养和水分,这才能让她勉强度日。而当叶君霖道出叶旻其实从数年前身上就开始长出黑刺时,金寒池一语道破,“那刺可能根本不是从外面长到里面,是从里面长出去的,现在看起来是在喉管,其实说不定胃里面已经早就都是黑刺了!”叶君霖罕见地没有反驳金寒池,反倒是认命般地点了点头,原来族人已经在信中道明了这一点,说这几日连阴蛊在胃囊里都无法存活,刚刚开始成型便被黑刺刺穿,那胃里早就已经遍是黑刺,不给叶旻留一丁点儿活路。叶君霖不知道自己再找返生蛊是否还来得及,而这也不是她现在需要担心的事情——金寒池已经从叶君霖口中了解了所有有关叶旻的情况,可叶君霖脸上的愁容看起来却没那么简单,他知道叶君霖有秘密,而且是不肯告诉他的秘密! 因为,金寒池等人只知道叶君霖收到了一只信蛊,却不知道她还收到了另一封纸信。这情况和金寒池有些相似,但是因为叶家与金家情况不同,所以叶君霖在收到那封信时,第一时间便猜到了发信人的身份,而当叶景莲的名字第一时间在她的脑海中一跃而起时,叶君霖浑身一个激灵,冷汗立马就止不住了。叶家上下唯一一个会和叶君霖通信的人,也就只有那个不会蛊术的叶景莲,那封信的字迹无比潦草而且断断续续,有些地方甩着大块的墨迹,根本无从分辨,在叶君霖浑身颤抖地辨识了半天后,她突然觉得整个人好像木头桩子一样动弹不得,是那信里的内容已经无法单纯用恐惧来形容。 “阿姐救景莲!娘用我治病!” 整个叶家上下,应该就只有叶君霖能看懂这信里的内容,因为也就只有她知道这其中的前因后果,只有她知道叶景莲的真实身份——往上数两辈儿,叶君霖的祖母是叶皎月,她是当任族长叶皎阳的妹妹、前任族长叶旻的母亲,但这族长的位置本来不是叶君霖这一支的,叶皎月的姐姐叶皎阳一门心思嫁给齐秉医,为此终身未嫁,捡回来了个女儿叶齐,此人并非叶家血脉,却成了继位族长,而且,或许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即便没有血脉相传,她却得到了叶家蛊术的真谛,而且,当叶家所有人都因为独瑟蛊反噬的黑刺而受尽痛苦折磨而亡时,唯独那叶齐安然无恙,可以说她是最幸运的人,既得了叶家蛊术的精髓,又躲过了那蛊术所伴的致命弊端。而后,叶齐嫁人剩下叶景莲,却因违背叶家族规而死,临死前将叶景莲托付给了叶旻,被叶旻当成亲手骨肉抚养…… 叶君霖其实从小就知道叶景莲不是亲生的,但是,那时候的她想法还很单纯,只是觉得叶景莲可怜,又没有生母在身边,还不能学习蛊术,再加上叶景莲毕竟是从小被她护着长大的,血不亲人亲,叶君霖自然也就接受了叶旻对叶景莲的宽容和对自己的苛责。然而直到这几年,叶景莲因不能修习蛊术而变得无比叛逆甚至屡屡做出危害叶家门徒的事情后,叶旻那超乎常理的宠溺却让叶君霖感到诡异,再加上叶旻的病和叶景莲的身世,那些被叶旻小心翼翼隐藏起来的小心思也终于露出马脚,这一次的事情更是如一道光照亮迷雾般揭露了真相,让叶君霖无比坚信自己之前那个可怕的推测——叶旻之所以那么纵容叶景莲,其实根本不是母亲对孩子的纵容,而是……她压根儿就没有把叶景莲当成人来看!叶景莲是叶齐的儿子,是唯一一个躲过了叶家怪病的血脉,叶旻将他留在身边,根本是为了给自己准备药引子! 这也解释了金寒池心中的怀疑,叶君霖现在根本无暇考虑叶旻的病情,她之前一心寻找返生蛊是为了救母,但在叶君霖心中也有最坏的打算,既然那是叶家世世代代无法逃脱的命运,她们就只能选择承受,叶君霖可以为了母亲长生不老的幻想而拼命寻找返生蛊,也可以提前做好叶家人必定受到折磨的准备,但她无法容忍的是叶旻为了无法改写的命运而继续作孽! 怎么救景莲?叶君霖绞尽脑汁仍是一头雾水,就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返生蛊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七十六章 我执扰人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除了闭门不出的叶君霖和金寒池外,齐家大宅内有个院子是彻底空了,那就是章杳之前所住的院落。 章为民带来了非人非鬼的兵戎蛊,导致章为民和文戚成了攻击对象,所幸,老天还是给了他们喘息的机会,天色亮起来之后,所有兵戎蛊暂时消失了,但章杳没工夫松气儿,他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为了不牵连其他人,他当即下令带着章为民、章百手和文戚离开了齐家。几人暂时安顿在千古镇外的一座破庙里,正殿的佛像早已不见,只留下镇守的四大天王,面容在风雨的剥蚀下显得狰狞可怖,而四人此时就坐在那破庙中,很是默契地坐在阳光下,毕竟,有了昨天晚上的经历之后,哪怕是一丁点儿阴影都会让他们感到不安。 关于兵戎蛊的情况,章为民已经说得够清楚,尤其是他们出现的规律,大概也正因如此,章为民自始至终一直盯着天上的太阳,连一丝一毫的挪动都会让他心焦——天快黑了,鬼要来了。而章为民的表情越是惶恐,章杳就越是必须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必须将那些恐惧暂时从脑袋里驱逐出去,留下足够的空间来想出一个解决的办法。 “首先,那些东西没有实体……”章杳回想起当时弥光对着兵戎蛊开枪时的情况,这一点是足以确定的,只不过他现在还想不明白没有实体到底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好的是不管他们怎么反抗都不至于真的伤害到那些兵戎蛊,但不好的在于他们如果根本不会受伤的话,那么章杳他们要如何摆脱这些兵戎蛊?章杳呢喃了片刻,没有让自己卡在这个想不通的问题上,继续往下道:“其次,他们只是跟着章家人……” 章杳说这些话的时候,其他三人都全神贯注地望着他,一脸的虔诚,就在章杳发号施令的时候,他们就好像本能反应一样,不假思索地选择服从,好像是之前那位铁腕司令又回来了一般!其中自然也包括文戚在内,之前章杳对他的影响已经形成了一种生理反应,让他无条件地选择追随,但是,当章杳说完这话后,文戚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只见他猛地腾起身来,两旁的章山十和章为民反应已经算是神速,却还是没能拦住文戚,只见他好像一只下山猛虎般就扑到了章杳身上,一只手死死攥着他的领子,另一只手高举拳头已经悬在半空,“为什么!他们为什么不攻击你?这是不是你安排的!” 章山十和章为民本来还是满腔怒意,但是这话却让他们突然愣了一下,文戚揭露出了他们的视觉盲点,两人突然回过神来——这个问题他们从来没有考虑过,但却非常之关键,章杳是章家的族长,掌握着所有章家蛊术,而且之前就是他亲手下蛊才培育出来这么一批非人非鬼的兵戎蛊,而现在却只有他能不被兵戎蛊所伤?这似乎,说不过去。 而且文戚的愤怒又比两人更甚,他之所以会冒出这样的想法,不得不说是来自于他对章杳本能的警惕和提防,他以为自己喝了章百手的血之后已经能够将章杳取而代之,现在连章杳都无法恢复章家蛊术,但他却已经掌握了章家蛊术所有的集成和精髓,可为什么自己还是输了一步?这所有的怨恨都是他心中的自卑在作祟,在文戚内心,其实还有一句无法启齿的质问,他想问问章杳,是不是因为他的血脉不同,所以他才能够享有特殊待遇?是不是因为不管到了什么时候这血脉的差异都无法填平?! 破庙里一片沉默,章杳望着文戚高举的拳头,心中却已经连畏惧都升不起来,章杳的嗓子有些干哑,低沉地轻声道:“不,章家给你,章家已经不是我的了……不对,应该说,我已经不再属于章家了。” 道出真相真是一件让人放松的事情,章杳坦然地望着文戚,将所有真相和盘托出。 “我知道救章山十的不是我,我也知道你想做族长,当然,你也的确做成了。前阵子和五族联手炼蛊的时候用的并非你的蛊虫,”这些章杳无法告诉其他四门的事情,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居然这么轻松就告诉了文戚,甚至还有点儿幸灾乐祸般的报复快感,“不过这都不重要,我要告诉你的是,我之前不肯告诉其他四族,是害怕他们吞并章家,现在章家蛊术在你手上,你要小心。” 文戚愣了,人一下松了劲儿,压在身下的章杳轻而易举便将他推开,文戚身子不稳一个踉跄摔在地上——情况反转太快,文戚不光是身上松劲儿,连心里也一下松了,这就好像拔河,之前他一直与章杳不停角力争夺,就是为了抢夺章家族长的位置,现在章杳突然松手,文戚整个人空空落落的,他仍是不肯相信,眯着眼睛质问道:“你什么意思?蛊是你炼的?你怎么炼的?” 这问题听起来不痛不痒,实则关系着文戚最关注的关键,如果正如章杳所说,五族炼蛊用的是章杳的蛊,如果他真的还能炼蛊,那他为何会将章家蛊术拱手于人?文戚浑身一个激灵,他好像突然明白了章杳的意思,所有的现实串联在一起为他指出了一条关键线索——章杳不再是章家的,但他还能炼蛊,而且……章家的兵戎蛊并不伤害章杳,仅仅是这一个事实,就让文戚无法怀疑章杳的所有话。 “我现在……”章杳说话间突然起身扑向文戚,在他不停连连后退之际,章杳则在不停地急速靠近,有那么一瞬间,一个极大的恐惧在文戚心中炸开,他想不明白章杳为什么会这么快,他的速度简直超出了人类的本能,那是文戚从没见过的速度! 以至于……文戚没看清楚章杳的步伐,只见他的腿连成了一片阴影,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文戚已经被章杳推到了墙上! 时间停顿了一秒,当面前的景象终于固定下来的时候,文戚看到了蜘蛛,一对螯牙近在眼前,双眼通红,仿佛要将自己吸入其中…… 文戚压根儿没来得及叫出来,身后的破土墙已经轰然倒塌,紧跟着,文戚看到了八条腿和一个硕大的肚子。 是蜘蛛!章杳竟在那快到无法捕捉的速度中变成了蜘蛛! 章杳盯着文戚那不停颤抖并收缩的瞳仁,他无法从中看到自己现在的长相,但他却能感觉到自己这身体着实好用,一下理解了母亲当年的苦心,他想到母亲以前经常挂在嘴边的话,说是“凡事要多留一条路”,章杳以前对此是嗤之以鼻的,在他看来一生被父亲章喾海逼到生活全然没有希望的她根本没资格说这样的话,但是,谁又能想到母亲那句话竟然在关键时刻给了自己另一条生命呢? “这样你能明白了吗?” 章杳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发现这蜘蛛身体灵动,但是说起话来实在不便,也就懒得废话,反正他相信文戚应该会懂——这具身体是所有问题的答案,为什么兵戎蛊不会伤害他?为什么他能够炼蛊?为什么他甘心情愿将章家拱手让给文戚? 因为他是蜘蛛啊。 “章家,你想要的一切,族长地位,什么都给你!而那些兄弟们……”章杳望向天边,蜘蛛的视力有些模糊,天色好像一瞬间暗下来了似的,他从那朦胧之中好像看到了一片鬼影,“我会继续背负下去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七十七章 终不竭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此时暂且将章杳、金寒池和叶君霖放在一边,我们说说齐孤鸿,而在说他本人之前,还要说另外两个正在等待他的人。 其中一个,是唐鬼,那三天里,唐鬼的院子里门窗紧闭,人人都知道这里诞下了一个婴儿,可却连哭声都未曾听到,唐鬼没有出门,他在等着齐孤鸿,曾经如雄狮般趾高气昂无所畏惧的唐鬼现在好像一只颓唐的丧家犬,他只能跪坐在弥光的床前,在这永无止境的黑暗中,等着齐孤鸿为他带来一抹光明。 另外一个,是中岛菡子,她也在等待齐孤鸿,带着她特殊的客人,以及她心里那些暗不见光的秘密。 现在,我们去河边。 齐孤鸿在河边踟蹰了一天一夜,却没有找到进入地下的路,黎明前的天一片黑蒙蒙的,就好像不会亮起来了一样,齐孤鸿坐在河边甚至失去了时间的概念,以及对于自己这具身躯的感知,他穿着湿哒哒的衣服,这期间他无数次下河,人到了深深的河底,几乎摸遍了每一寸河床,却没有一个能让他进入地下的缺口,他一次次爬上来,又一次次不甘心地沉入水底,衣服湿了吹干,干了又浸湿,身体早已经冰冷得毫无知觉…… 不对,当齐孤鸿无意间摸到自己那湿哒哒的衣服时,他突然觉得有些诡异——“没有知觉”并不是一个夸张的形容手法,而是现实!齐孤鸿知道那衣服冷得刺骨,可他自己本身却一点儿都感觉不到凉意! 真的不冷,就好像……齐孤鸿摸着自己的皮肤,冰冷而黏腻,就好像……蛇。 在这朦胧的光线中,齐孤鸿的手指从自己的每一寸皮肤上滑过,他感觉这身体很陌生,昏暗的光线让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是那么不真实,好像完全不属于自己,对于手指来说,他觉得自己在摸着另一个人,全然无从得知身体的主人到底是什么感觉,而对于这身体来说,齐孤鸿觉得……他就是在摸一条蛇,一条冰冷的、滑腻的、陌生的蛇。 之前那些被他暂且放在脑后的恐慌再度袭来,如果自己是蛇呢?齐孤鸿无法再顺着这个想法往下想,这是不合理且不可能的!首先这个命题就不现实,让他怎么继续往下想?自己根本不可能…… 当齐孤鸿的想法流转到这里时,天渐渐亮了起来,第一缕光穿过山影落在他的指尖,一个想法也如电光火石般在他的脑海中炸开。 有什么不可能?人不可能成为蛇吗?可是……齐孤鸿看着自己的身体,看着脚边的石头,看着那一汪清水,什么是不可能的?虫可以成为粉末,粉末可以炼成蛊,蛊可以成为蛇,如果将人和蛇细细拆分开来,不都是血和皮肉组成的吗?这彼此之间又有什么区别呢?又或者说,石头可以组成山,也可以组成房子,本质都是一样的,又或者是,水会变成云雾,云雾又会变成雨雪冰霜…… 这天地万物本来就是一样的,齐孤鸿意识到自己必须对这一想法产生信心,如若不然,岂不是连蛊都不该相信?他暂且想不明白其中真正的原理,但他必须要承认这一真相,才能理清接下来的问题。 如果自己真的是蛇的话……当齐孤鸿试着相信这一想法时,他竟突然感到豁然开朗了,之前的恐惧和担忧全部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兴奋和狂喜,他想到唐鬼曾说自己能如游龙般飞天遁地,所谓“游龙”,是唐鬼眼中所见,但真正分析的话,自己当时应该是成了蛊蛇,那是不是说,只要蛊能做到的事情,自己同样能做到? 齐孤鸿望着那一汪清澈的河水,这下面就藏着真相,但自己之前因为一直坚信自己是人而不知道该如何对这条河下手,但如果是蛊呢?自己如果是蛊的话,就应该能做到蛊可以做到的事情! 就在齐孤鸿想到这里时,他的身体已经率先一步做出反应,说来怪,当他相信自己是蛊的时候,他的世界好像就突然不一样了,似乎所有的规则都在那一刻突然改变,他的世界变成了蛊的世界,齐孤鸿觉得自己的身体也找到了蛊的本能,他一个猛子便扎入河中! 河仍旧是之前那条河,身体也仍旧是之前的身体,但齐孤鸿的想法已经改变了一切,他对河水不再有畏惧,不再担忧自己的呼吸,河水不再成为他的阻碍,而好像是一个无比熟悉的世界——蛊对这河水有多熟悉,他就有多熟悉! 齐孤鸿的身体就好像水蛇一样,毫无阻碍地一下扎进水底,而且不光是呼吸,齐孤鸿突然觉得自己的目力也有所改变,水下的一切看起来清晰无比,他能看到水底光滑的石头和摇曳的水草,而那水底的宁静也不再被他扰动,他的身体仿佛与这里融为一体,甚至不用蹬腿划水,身子只是轻松地顺着水流缓缓摇摆便能极速前进。 水下的世界一片安详,齐孤鸿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角度端详过水下的世界,可他却不觉得陌生,身为“人”的时候,他会害怕水下的未知,害怕那些陌生的河沟和树干,但现在一切在他眼中都显得美妙而特,齐孤鸿轻巧地一个转身便钻进了盘虬的根丛,那是河边的树林,树根穿过地面扎根在了水里,纵横交错的根须盘错成了一片复杂而又庞大的水下迷宫,他在那树根之间穿梭盘转,好像个嬉戏游玩的孩子般,河水丝毫不会令他的眼睛感到干涩,恰恰相反,如同放大镜般令他的视线变得无比清晰。 齐孤鸿几乎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这新的世界好像一块磁石紧紧吸住了他全部的注意力,直到他想起自己是来寻找通往地宫的路时,人这才恍然惊醒,立刻摇头向树丛外而去。 然而,就在齐孤鸿刚刚离开那树丛的瞬间,一道白色的影子自他斜后方一闪而过,齐孤鸿猛地回过头,只见一串气泡正在上升,齐孤鸿一愣,差点儿呛水,人也瞬间变得慌乱起来,之前与这世界的种种和谐都就此停顿,齐孤鸿连灌了两大口水,人立马手忙脚乱地往上浮。 平静的水面被打破,齐孤鸿在水面使劲儿扑腾,吸入空气之后这才稍稍定了定神,他环顾四周,只觉得刺眼的阳光让他睁不开眼,太阳竟然已经升到了半空,这让他惊讶不已,想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水下呆了多长时间。 他在岸边休息了片刻后立马再度翻身扎进水中,这一次不太顺利,齐孤鸿很快感觉到胸腔的憋闷,从阳光的情况来看,他很确定自己之前是有能力在水里呆很久的,他又扎下去试了几次,仍旧很快便返上来,这次齐孤鸿干脆脱掉了褂子,穿着一条底裤坐在水边湿漉漉的大石头上,他观察着自己的身体。 哪里不对?是时间问题吗?莫非说因为自己上一次下去时是夜里,所以现在不灵了?齐孤鸿摇摇头,不愿意相信自己的身体竟然会被这么肤浅的原因阻碍。 那么……齐孤鸿观察着自己的身体,说实话,如果不去刻意想象自己是蛊的话,这身体其实并没有什么异样,那么人和蛊之间到底有什么区别呢?齐孤鸿突然觉得很怪,思绪被一个问题所紧紧缠绕住,一时间竟松不开了,他不停在想,人和蛊最大的区别是什么?身体?不,按照之前的推测,身体不过只是一些物质的聚合,就像人和动物,也同样是骨骼血肉…… 可是,齐孤鸿恍然大悟,人和动物之间最大的区别,只在于思想,那么蛊呢?蛊会有思想吗?齐孤鸿反思着之前自己炼过的所有蛊,它们大部分行为都是受到炼蛊人的操控,但如果观察诸如伴生蛊和镇宅蛊之类,就知道蛊一定是有思想的,即便没有被人类发现或者解读,也是有的。 那么蛊想要什么?只是听从命令吗?绝对不是。 齐孤鸿想到这里,立马冲上岸抓起自己的褂子从里面摸出一只蛊瓶,他眼看着被自己掷下的蛊瓶变成无数碎片,又有蛊蛇从那碎片和飞尘中升腾而起,他一把攥住蛊虫狠狠砸进水中…… 蛊是什么样,他就是什么样,蛊怎么做,他就怎么做! 就在齐孤鸿三步跨上巨石纵深一跃扎进水底时,轰然水声在他耳边炸响,遮盖住了不远处的喊声。 “不要!不要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七十八章 停止思考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中岛菡子这一声喊得冤枉,她明明喊得撕心裂肺、喊得情真意切、喊得……推翻了她之前所有的表演,可惜齐孤鸿就是没听见。 不过高杉介听到了,中岛菡子与高杉介四目相对时,她才恍然反应过来这一点,脸色顿时显得很是难看。 这不符合她之前的所作所为,至少,不符合高杉介的所见所闻。 一直以来,在外人眼中,中岛菡子是个温和的女孩儿,但是只有她的父亲中岛江沿和哥哥中岛鸿枝知道她的另一面——中岛菡子三岁的时候,她举着一块西瓜在院子里跑,手中西瓜落地,沾满泥土,中岛菡子立马委屈地裂开嘴,几乎马上要哭,中岛鸿枝见状连忙上前将自己的西瓜让给妹妹,可中岛菡子却没有接,而是全神贯注地盯着地上的西瓜。 原来,几只小蚂蚁被甜味儿吸引,已经密密麻麻遍布西瓜,中岛江沿见到菡子那专注的样子,不禁笑出声来,耐心地解释道:“这是蚂蚁,它们很喜欢甜的东西……” 可还不等中岛江沿解释完,中岛菡子已经一脚踩上西瓜,白色的布履沾上汁水染得一片殷红,中岛菡子却浑然不觉,仍是使劲儿碾着那西瓜,在中岛菡子眼中,中岛江沿看不到半点儿孩童的天真可爱,而是一种疯狂的怨恨,她嘴里还不停嘟囔着:坏蚂蚁!不让你们吃! 从那之后类似的事情还发生了很多,中岛江沿和中岛鸿枝也因此确定了中岛菡子性格中那古怪而又可怖的一部分——只要是她想要的东西,或者被她得到,或者被她毁灭。 在国外的好一段时间,中岛鸿枝都担心中岛菡子会将这种偏执也施加在齐孤鸿身上,不过齐孤鸿的回绝和疏远并未让中岛菡子发狂,这让中岛鸿枝松了口气,可他不知道那只不过是因为中岛菡子尚未死心,而她虽然没有暴露出任何端倪,但在她心中,中岛菡子已经无数次设想过如果自己得不到齐孤鸿的话,要怎么毁了他…… 这一计划,是从中岛菡子发出那封送往高杉介府邸的信笺时开始的,也是从高杉介打开那封信时,才开启了对中岛菡子的认知。 当时的高杉介认为自己已经看透了中岛菡子,她只是个可怜的女子,她在信中虽然说,自己只是想将汝屠的死讯告诉高杉介,只是想要让他将这一信息传递给汝屠的族人,她虽然为自己的行为作出了一系列掩饰,但高杉介觉得自己已经看穿了中岛菡子的心,她不过只是想要让自己知道汝屠的情况并对齐孤鸿产生恨意,她只是一个想要报仇的可怜人,死死攥着自己对爱的执念,高杉介觉得自己可以原谅中岛菡子,抛开她那些小心思,高杉介觉得她并没有影响到自己,也称不上利用,毕竟在高杉介看到汝屠的死讯时,他也已经决定要杀了齐孤鸿。 后来的事情更是顺理成章,高杉介终于低下他高傲的头颅向大日本帝国陆军俯首称臣,以寻找蛊术唯由换来了一支两百人的队伍,并在日军的帮助下畅通无阻地抵达千古镇与中岛菡子汇合,他身后的队伍已经道明了他此行的原因,两人也就心照不宣地道出了彼此的目的,以“杀了齐孤鸿”为共同目标,迅速结成联盟。 在中岛菡子的帮助下,高杉介迅速掌握了千古镇的所有情况,而且在他的搜查下得到了齐孤鸿的准确位置,并看到了只身一人甚至可怜得只剩一条短裤的齐孤鸿,杀了他,这事情再简单不过,在高杉介的脑海中就像一条直线般简单干脆,可高杉介没想到当齐孤鸿纵身一跃扑向深潭时,中岛菡子的反应却与她之前所有的表现背道而驰。 “原来,”高杉介的语气轻松,他坦然地望着中岛菡子,心情说复杂,其实也简单,毕竟这才是一个人对爱人最本能的反应,“你还是不想让他死。” “我……” “没什么,我可以理解,人的感情在很多时候会受到蒙骗,但唯有生命走到尽头时,一切才会显现出真相……” “不是,”中岛菡子摇头,冷冷地望着那潭水,“我只是不想让他就这么死了,他必须死,但是必须死在我手上。” 有了之前的错误判断,这次高杉介没有直接给中岛菡子这番话究竟是真是假下定论,反正,时间会揭露所有真相,到头来都有答案。 “走吧,带上你的人,”中岛菡子的脚步匆匆,语气也散发着毫不遮掩的急促,“他很快会上来,或者我们下去捞死尸。” 中岛菡子的思路很清晰,只不过,她是在用人的标准判断齐孤鸿的行为,可惜他现在已经不是人了,他跟着那条蛊蛇沉入水中,当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蛊的身上时,齐孤鸿自然而然地忘记了自己是人,他甚至忘了自己几分钟前还在纠结的问题——到底怎么才能突然变得像蛊一样?他不需要再找答案,他已经做到了。 蛊蛇在水中穿梭,齐孤鸿亦然,而在一前一后的两个身影周围,齐孤鸿看到了之前看到的气泡,而且随着他逐渐深入潭水,气泡也变得越发密集,有什么东西在下面。 齐孤鸿并未急于寻找,他意识到自己刚刚“卡住”的原因,是因为他再次用了人的思维,将注意力全部凝聚在无法解答的问题身上,要知道,动物很多时候并未思考,而是凭着身体做出本能反应,万物都在天地中,不管怎么思考都要顺应天地的规则,所以有时候寻找答案其实根本没有意义,把自己自然而然地放在天地中,所有的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正当齐孤鸿这样想着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钻进了水底的淤泥中,他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进来的,甚至连这个念头也是身体给他的答案,他没有思考过自己在哪儿,凭着身体与淤泥接触的感觉,让他得到了答案。 水底……难道……齐孤鸿浑身一个激灵,迅速想到这应该就是通往地宫的通道,然而他不敢再做思考,生怕自己又会变成愚笨的臭皮囊,那种自以为因拥有思考能力而高蛊一等但实际上却愚笨无知的生物,他将注意力都放在身体上,用身体感知周围的一切,向那条正确的路前行。 周遭那些气泡不知何时突然消失了,一些蠕动的东西出现在齐孤鸿的视线中,他起先看不清楚,下意识在脑海中搜索答案,但那种正在逐渐扎根的“蛊”的思想让他很快叫停了毫无意义的思考,他只是观察,并很快发现那是一些细弱的蛇蛊。 水底的淤泥中出现了一些古怪的洞穴,按理来说在水的压力下,软泥不可能形成这样的空间,但它就是存在,而且,淤泥好像鬼斧天工一般出现了如海绵或蜂巢一般的密集组织,时不时有幼蛊在期间穿梭,口中还在吞咽着什么,它们舒适而放松地依赖着这些密集组织,好像这里就是它们的摇篮床。 细流推动齐孤鸿向前,他也随之而去,就好像任由自己跟随老天的指引,差不多过了一段距离——齐孤鸿起初还想用自己的身高来推测距离,但实际上到底有几米长其实是没有意义的,他的身体不需要告诉他准确的距离,但身体的舒缓和放松程度足以让他知道这是一段安全且足以全身而退的距离。 当齐孤鸿在蛊巢中穿梭的时候,时不时有一些成蛊在他身边逆流而行往相反的方向,当时齐孤鸿看到它们的口中都衔着一些怪的细绳,仔细一看竟是幼蛊吞咽的东西,直到他来到蛊巢尽头时,那个令他疑惑的问题也找到了答案,齐孤鸿看到了一片古怪的水草,他顿时恍然大悟,这里竟是它们的“食物库”,或者说“稻田”,而它们扯下水草送到蛊巢里的行为,竟然是成蛊对幼蛊的喂养! 而最让齐孤鸿惊讶的还在后面,他看到两条蛇缠绕着向自己游来,还以为是在交配,但齐孤鸿马上发现后面的蛊虫只是被动地被缠着,原来已经死了,而旁边的几条蛊蛇竟用身体掘开淤泥将那死蛊埋在了水草下,也不知道是安葬还是施肥。 齐孤鸿继续向前,还看到数十只蛊虫在将蛊涎吐进一个石坑,又看到专门用于交配和产卵的泥穴,以及将幼蛊衔往蛊巢的成蛊,他在惊讶中下意识长大了嘴,水流就在他身体中穿梭,他却浑然不觉,此时此刻任何事情都无法超越他此时的惊讶——这些蛊的行为竟与人无异,他们在水下建立了这样的蛊城! 既然有城,自然就有主,齐孤鸿向那些蛊虫密集的方向而去,终于在一个巨大的石穴中,看到了那条熟悉的镇宅蛊,它的身上还留着上次交锋时齐孤鸿留下的伤口,只不过,这次镇宅蛊却没有表现出敌意,它的口中发出一阵嘶嘶的声音,水流立刻波动而来,仿佛是它们的语言一般,在这波动过后,所有蛊虫齐刷刷让开一条路,更有蛊虫自后推搡,将齐孤鸿裹挟到那镇宅蛊前方一肘高的地方。 镇宅蛊的头足有磨盘大,此刻只见它缓缓仰头,而后向下一碰,眼中的虔诚之态,宛若朝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七十九章 如非人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五族即将迎来一场血雨腥风,只是千古镇上的人毫无察觉,高杉介派出了他带来的忍者和浪人,他们是千古镇人从未听闻过的存在,同样以他们无法想象的方式,悄无声息地围住了齐家大宅,所有人或是藏在房檐斗拱下,或是藏在柴堆中,更有甚者藏在了水井里。 不过,就像千古镇上的老百姓无法想象忍者一样,忍者也对蛊族一无所知,当他们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时,其实一切都已经清清楚楚暴露在了金寒池和叶君霖的眼中,准确来说,是暴露在了两人的蛊虫眼中,金寒池的重音蛊正在分毫不差地重复着忍者发出的细微声响,甚至包括他们打手语时衣料摩擦的微弱声音,而叶君霖的赤蛰蛊则带来了他们身上特有的陌生气味。 有客到,而且绝对不是善茬儿。 章杳不在,齐孤鸿也出门了,两人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闭门不出的唐鬼,金寒池咬了咬牙,心说眼下也没法指望唐鬼能帮忙,只是总不能让他和刚刚临盆的弥光暴露在危险中,然而就在两人强行踹开唐鬼的房门时,却看到齐孤鸿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房里。 金寒池正想开口斥责这齐孤鸿在关键时刻玩失踪,可还不等他出口,旁边的叶君霖就打断了他,只见叶君霖正看向床边,她抬起手来颤颤巍巍地指着床的方向,纤细的手指好像冬日寒风中的枯枝般瑟瑟颤抖,金寒池顺着她所指着的方向看去,只看到一个白色的影子一闪而过,速度之快就好像一道疾驰的闪电。 “什么东西?” 金寒池的语气还是平静的,由此,叶君霖等人知道他根本就没有看到刚刚的东西——但凡若是看到的,便绝不会如此淡然!齐孤鸿最相信这一点,他还记得自己刚看到那东西时的反应,说吓个半死绝对不夸张! 一个时辰前,就在齐孤鸿从那地宫中出来的时候,他还大言不惭地觉得绝不会再有任何东西会让自己感到更惊讶,他急于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告诉唐鬼,更急于看看自己那刚出生的小侄子,他因为着急,如蛇般在屋顶穿梭游行,所以才在没被人察觉的情况下便进了唐鬼的房里。 当时天还没黑,可齐孤鸿推开房门的时候,却看到房内灯火通明,光线几乎有些刺眼,而那光源在房中各处不停乱窜,如同一个火球,齐孤鸿眯着眼睛向那火光中间望去,便看到了一只大得过分的火焱蛊。 “怎么回事儿?”齐孤鸿心头一紧,莫非说是唐鬼怕黑的老毛病又犯了?弥光刚刚临盆,按理说唐鬼该高兴得要死才对,怎么会……这么古怪? 齐孤鸿的问题没有得到答案,他连忙遮住眼睛,用身体感觉着四周的温度,最终根据唐鬼的体温感觉到他在床边,“喂……你怎么……”齐孤鸿的语气听起来有些不满,但声音中透着担忧,“不说话……” 可还不等齐孤鸿来到床边,那光源突然消失了,房间骤然变得黑暗,齐孤鸿刚刚适应了那光线,立马觉得眼前一片漆黑,然而就在这时,齐孤鸿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背后来了!好在他已经习惯了蛇的判断方式,背后那东西的温度令他格外敏感,而且风中的速度极快,齐孤鸿本能地一弯腰! 与此同时,唐鬼的吼声骤然响起,紧跟着齐孤鸿便被唐鬼扑倒,他还没爬起来,人已经被唐鬼拽出去了好几米,一直将他拖到房间角落这才把手撒开。 “怎么回事儿?”齐孤鸿再次重复了刚刚的问题,语气却截然不同,疑惑和恼怒混成一团,他瞪着眼睛望着唐鬼,谁知却迎上唐鬼一双通红的眼睛,布满红血丝的眼球令唐鬼显得十分疲惫,最要命的是,他的眼中盈盈如沛,齐孤鸿心中立刻冒出不好的想法,莫非是孩子出了什么事儿? 也不对,相比较弥光的孩子,此时齐孤鸿更关心的是刚刚那个扑向自己的东西,而那东西好像察觉到了齐孤鸿的想法一般,很是应景地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齐孤鸿立刻寻着那声音望去,只见一只幽蓝色的虎麟蛊虫正在瞪着溜圆的眼睛盯着自己,它的脊背上布满了锋利的刺,仿佛有杀意在空气中弥漫。 这个……是唐家的蛊,可齐孤鸿却想不出来它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已经唐鬼那古怪反应的由来,“哪儿来的蛊?孩子呢?” 齐孤鸿死死盯着唐鬼,就好像比他这个当爹的还要担心,而唐鬼的嘴唇抽动,眼中似乎有千言万语,可还不等他说出来,齐孤鸿已经感觉到一阵疾风再次袭来,只不过,这阵风却与刚刚那阵不同,齐孤鸿能通过刚刚那只蛊虫带起的风来确定出这只蛊虫要比刚刚那只的体型略大,可它们冲出来的方向明明相同!难道是有两只蛊? 心中这样想着的时候,齐孤鸿已经拽起了墙角的灯台,灯台里的油灯还燃着,灯芯儿连着灯油一同洒在齐孤鸿的胳膊上,烫得他连叫都叫不出来,他没有理会那灼痛,抬手抡着灯台直接对着那蛊虫扑来的方向狠狠砸过去,谁知唐鬼却猛地从背后抱住齐孤鸿将他往后拽,齐孤鸿的灯台没能砸到那东西,倒是蛊虫顺势踏住灯台,竟腾地跳到两人背后的墙上…… 齐孤鸿的背后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或许是那蛊虫顺势蹿到房梁上了吧,但也只是或许,因为齐孤鸿现在根本没时间考虑这些,他连脑袋都转不过去,齐孤鸿起初只是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突然变得无比僵硬不听使唤,但当他看向身边的唐鬼时,才突然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唐鬼的眼睛对着自己,但齐孤鸿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看向自己,他的睫毛上盖着厚厚的雪霜,好像一层冰柱,而随着他每次呼吸,口中的热气融化了嘴唇上的雪霜,却更快冻成了冰。 唐鬼躺在地上,就保持着那个怪异的姿势看着自己,随着他勉强扭动身体,关节各处都发出冰块摩擦的声响,令齐孤鸿浑身汗毛……不能说汗毛树立了吧,齐孤鸿现在根本看不到自己的汗毛,它们全都被盖在厚厚的冰霜下! 与此同时,在齐孤鸿身后不远处,一道白影闪过,最终落在弥光床上,此时那白色的身影没有吝啬向齐孤鸿展现它的真身,正对着齐孤鸿龇牙咧嘴发出刺耳叫声。 那是一只白色的虎麟蛊,周身如寒冰般晶莹透亮且散发着寒意。 肃冰蛊……齐孤鸿只是听说过,却从来没见过,他知道虎麟唐家的确是有这么一种蛊虫,只是……当时唐鬼是这么告诉他的—— “我跟你说,他们虎麟唐家有种蛊,叫肃冰蛊,真他娘的厉害死了!唐冕说是那玩意儿能一下就把人冻起来!你信吗?他还说要教我怎么炼呢,我真是信了他的邪……” 没错儿,蛊是虎麟唐家的,可唐鬼从来没炼过,甚至根本不相信会有这种蛊,那么谁能解释一下这到底是什么?而且,加上前面的几只,这房里到底有多少蛊? 无数个疑问充斥在齐孤鸿的脑海中,他都不知道自己该先解决哪个,倒是唐鬼已经有了经验,齐孤鸿被他连拽带推地拖进了院子里,就在两人刚从门槛里翻出去时,齐孤鸿听到那蛊虫发出挑衅般的尖叫,紧跟着房门骤然关闭,将两人阻隔在外。 “那到底……”“是唐异千。” 唐异千啊,齐孤鸿记得当初唐鬼说要给孩子起这名字时,他还狠狠地笑话了唐鬼一通,说他这个当爹的自己喜欢标新立异当个怪胎就算了,还要把这个臭毛病强加在孩子身上那就过分了…… 唐异千啊,齐孤鸿一直在想这孩子会长什么样儿,哪儿长得像弥光哪儿长得像唐鬼,又在想这孩子应该是什么性格,什么像弥光什么像唐鬼…… 唐异千啊,齐孤鸿从老早前就惦记着将来要给孩子准备点儿什么小衣服,千古镇他熟,已经想好了要找哪家的婶娘帮忙做点针线活儿,本来想让门徒到城里挑点儿好料子,不过生怕挑得不好,小孩儿可娇嫩着呢,那么小小的东西,好像一不小心就会碰坏了似的,他得亲自去挑点儿好料子…… 他什么都想遍了,就是没想到这孩子根本不是个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八十章 如山之慈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齐孤鸿的身子冻住了,脑子好像也冻住了,在等待身体融化的时候,他一直在琢磨这孩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却怎么都想不明白。 “这就是报应吧,他们当时也跟我说过,唐家的人……可能都不是人,可是弥光是正常人啊……当然了,我娘什月也是,唐家的女人都是从外面娶来的,但最后都是这么个下场,我该想到的,只是不想承认……我对不起这孩子,对不起弥光,如果知道会是这样,我还讨什么媳妇?拖累人啊!我们唐家早该完蛋,一个人都没有!都不是人!” 唐鬼在旁边絮絮叨叨着,但齐孤鸿却一句都没听进去,也不想听!这是什么狗屁话?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事情?齐孤鸿虽然很简单却也相信了自己不是所谓的人,可当这事情落在唐鬼的骨肉身上时,他只觉得这是扯淡! 一个时辰后,齐孤鸿的身体勉强可以活动起来时,他想都没想便两步冲进房里,说实话,心里还是有些忌惮,所以齐孤鸿在门口停顿了片刻,终于在床上看到了一只红褐色的蛊。 这个……齐孤鸿好像明白了,如果说这真的可以是“唐异千”的话,那可能自己刚刚看到的那几只蛊,其实就只是这一只而已。 就在齐孤鸿思虑着怎么才能靠近去看看“唐异千”时,就听到床上的弥光终于发了话。 “没事儿。” 弥光的声音竟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可她越是这样就越让齐孤鸿觉得心里不舒服,只是身为当事人的弥光自己却似乎没有这种感觉,她坦然地对着齐孤鸿道:“我抱着他呢,只要抱着就没事儿。” 唐鬼也从身后来了,齐孤鸿这才终于鼓起勇气来到床边,当真看到弥光的被子里鼓囊囊的,还在动着。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齐孤鸿心中有一瞬间的恍惚,如果唐异千不是那个样子,那么现在的情况应该是和乐融融的,弥光抱着儿子,自己会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福囊给他挂在脖子上…… “真的……是唐家的问题?” 唐鬼没有回答,尤其是在弥光面前,他更是羞愧得张不开口,弥光却没有羞愧的顾虑,她鼻孔出气,似乎是笑了一声,“看吧,什么叫做龙生龙凤生凤,什么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所幸,弥光的语气中并没有责怪唐鬼的意思,仿佛是认命了般,“也罢,我选的。” “只是……”齐孤鸿差点儿脱口而出说这对孩子不公平,差点儿脱口说这根本不是个孩子,所幸他及时止住了,可即便如此,弥光好像还是猜到了他的想法,“种是自己的,有什么可嫌弃的?那还有那么多孩子,爹娘长得好的地方一样没传下来,那长得丑就不是孩子了?遗传的是本事,不就更没什么可丢人的!” 齐孤鸿不知道弥光的想法怎么能变得这么坦然,想来,这几日来最受折磨的人必然是她,想来,也必然是在无数中折磨中,她才终于能接受了这个现实。 正如她所说的,她爱的是唐鬼,他带来的什么她都能接受,更何况,如果唐鬼本身也是如此的话,自己已经接受了他,又怎么会接受不了这孩子?弥光就是在心里这样劝说自己的,反正,自从她跟着唐鬼踏着无数蛊虫在天上穿梭的时候,她就已经接受了自己的人生会不一样。 只是,身为爹娘,接受只是一个最基本的前提,需要考虑的事情还有许多,比如,这孩子是不是一辈子都不能有人形?那是不是还要担心他传宗接代?如果这么说的话,弥光倒是觉得眼下最急迫的问题就是搞清楚这孩子到底能活多久,是像人一样几十年,还是像蛊一样几个月乃至只有几天? “这……还好吧,”齐孤鸿本想夸这孩子看起来很“健康”,或者说很有“劲头儿”,他搜肠刮肚想出种种本该用来夸奖新生儿的词儿,可觉得用在这里都不贴切,只能用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底气,有气无力道:“这孩子既然能化作那么多种蛊虫,说明他与普通的蛊虫不同,必然……不会……” 怎么说?死?当这个字从齐孤鸿脑海中冒出来的时候,他突然浑身一个激灵。 似乎,这个问题不光是弥光一家所需要担心的,如果自己也不再是人的话,是不是说,自己的寿命也会像蛊虫那么短暂? 世界好像在短暂的几天里已经崩塌又重建,齐孤鸿无法做出任何推测,以前所有的经验在眼前这种情况中都失去了支撑力,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半晌才在唐鬼耳边挤出了几句话道:“走吧。” “哪儿?” “我找到了。” 从齐孤鸿来到唐鬼的院子里直到现在,齐孤鸿才算是第一次从他眼中看到了些许的神采,希望驱散了他眼中的阴霾,唐鬼难以置信地追问一句道:“真的找到了?你确定?五族的蛊都在里面吗?” 这是唐鬼这些天来唯一的盼望,也是他一直在等待齐孤鸿的原因,世间的一切都已经无法解决唐鬼的问题,就只能到那些老祖宗们留下的东西里去找答案——这些留下来的蛊术乃是五族蛊术的精髓,是祖宗们留下来保命的东西,如果唐家的祖宗们早知道唐家这种情况,没理由不将解决之道保存下来! 两人一拍即合,唐鬼略有担忧地望向床上的弥光,“那我和他去了,你和他……” “放心,我不会放他出去吃人的!” 真好……齐孤鸿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是不是该夸奖弥光到了这种情况还能开玩笑,只不过他还是有些担忧,而就在齐孤鸿想跟唐鬼商量该要如何保护他们母子时,也就有了金寒池和叶君霖夺门而入的一幕。 “那……”金寒池听到这里顿时哑口无言,憋了半晌才挤出一句,“未必不是福祉。” “行了,我知道你不会安慰人,你也不用强挤了,”唐鬼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你们若真是有心帮我,就先把这次的事情办好,”唐鬼说着回头看向齐孤鸿,“地宫里的情况如何?我们是不是要好好商量一下?” “要的,那里的情况很复杂,我们需要先……” 还不等齐孤鸿把话说完,几人看到金寒池突然全神贯注地盯着脚尖儿,肩膀不由自主往左边凑,几人立马噤声,而后很快看到金寒池的脸色大变。 “走!就现在!他们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八十一章 追兵在即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谁来了? 几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摸不到头绪,倒是叶君霖很快明白了金寒池的意思,立刻解释道:“日本人!” 齐孤鸿下意识摸出蛊瓶攥在手里,人立马就觉得多了几分底气,然而金寒池脸上的惶恐令他感到怪,横野下二已经决定跟他们合作,即便不是如此,他们也不是第一次遭遇日本人,近日来并未在千古镇上看到太多日本人的身影,如果不是人海战术的话,他们的蛊术是足有十足胜券的。 可就在齐孤鸿这样想着的时候,院子里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那声音虽然微弱但数量庞大,令人头皮发麻,齐孤鸿立刻反应过来,那绝对不可能是日本人的脚步声。 “蛊……”金寒池刚说完这么一句,立马又摇了摇头,日本人应该不会用蛊术,至少他还没听到金家人和日本人一同来到千古镇的消息,他的眼珠儿转了转,“不对,是虫子!” 几人一边这样想着一边互相传递眼神儿,突然间,也不知是谁率先反应过来,他们突然感觉外面的光线变得昏暗了几分,叶君霖第一个看向门口,只见从纸窗上方有什么东西好像液体般缓缓从纸窗上方流淌下来,速度极快而且形状仍在不停变幻,而靠门最近的唐鬼则率先注意到了门缝下方,就看到那“液体”已经流了进来。 房间里无比安静,几人都没有动静,不解地盯着那缓缓蔓延进来的液体——如果是什么战刀真枪的情况也就罢了,偏偏是这种看起来没什么大事儿的情况,最令人感到不安。 不可能没有危险,最可怕的是他们根本不知道危险到底会是什么。 正当他们这样想着时,一道黑影贴地游走,眨眼间便蹿到了几人前方,只见竟然是不知何时变得浑身铁灰的唐异千,他仍是虎麟之形,身子还没到门口就已经伸出长长的舌头,那舌头在半空挥动,蛊涎洋洋洒洒,顺势一甩便卷起了大量液体! 地上瞬间空了一大片,唐异千没有咀嚼,但唐鬼明显看到他的喉结上下翻滚了一下,唐鬼顿时感觉脑袋都炸开了似的,大概是为父的本能,他立马冲上前去一把揪住唐异千的尾巴狠狠甩了一下,想让他把那不知名的黑色东西吐出来,谁知只是甩掉一些星点儿,那些黑乎乎的东西溅在齐孤鸿、叶君霖和金寒池身上,三人不约而同便大叫一声。 “虫!” 也难怪了他们之前没发现,这是一种黑色的小虫,不过芝麻大小,腿脚更别说了,比头发丝儿还细,而就在三人认出这是虫子时,顿时觉得浑身一阵鸡皮疙瘩。 原来,那些窗户上如墨汁般浓重覆盖上来的都是虫子! “看来,”金寒池咬了咬牙,他的蛊虫早已察觉到有日本人来,但却没想到日本人竟能挥使这么多的虫子,而这房间就这么大,再没有第二条出路,就连后窗上也布满了无数虫子,“只能硬闯出去了!” 谁知齐孤鸿却拦住金寒池。 如果是人,倒也就算了,可如果是虫子的话,以前的齐孤鸿不忍心,现在的他自己本身已经成了蛊,自然更不忍心,“还有别的办法……” 嘴上虽然是这样说,可齐孤鸿也别无他法,而就在这时,唐鬼只觉得手里一空,那唐异千竟然已经挣脱开来,他的身子在半空中甩出了一条弧线,正好砸在那门扇上,也不知这唐异千是受惊还是发怒,就在众人的视线注视之下,唐异千竟突然从那浑身青黑、半条小臂长的样子眨眼就变成一米来长,那身子重重扑向门板! 时间好像突然变慢了,在那一瞬间,众人心中有千百个念头闪过,他们不约而同地在心中求神拜佛,心说可千万别砸塌了门板,可越是想什么就越怕什么,只听那门轴发出“咔嚓”一声脆响,紧跟着整扇门板重重倒在地上! 无数虫子被压死了,但又有更多的虫子冲进来,简直是铺天盖地之势!几人再顾不上其他,金寒池一把砸碎蛊瓶,数只詹丑蛊虫腾空而现,长着巨大的嘴巴伸着舌头将那黑色的小虫卷入口中,然而即便如此也实在抵挡不住外面的势头。 唐鬼则急切地看向弥光,只见她已经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还不忘抓起床内厚重的棉被,“快!”唐鬼连忙上前拽起几床棉被甩向了叶君霖等人所在的方向,几人拽起那棉被当成武器,拍掉彼此身上的虫子后,裹着棉被冲出门去。 在从门口冲进大门的过程中,接连响起了几声暗器的声音,唐鬼觉得背后刺痛,大概是中了招,他没工夫管太多,搂着弥光向门外狂奔,在混乱之中他四下寻找,看到那唐异千倒是不用人操心,已经率先爬到了门头上,还不忘横扫路上的黑虫。 至于那些忍者和黑虫,自然有门徒和蛊虫帮他们殿后处理,唐鬼一吹口哨,几匹马已经冲出来,尤其他的夜叉一马当先,几人翻身上马,头也不回便冲出了千古镇。 其实就在几分钟之前,他们也曾想过,这次出发,生死未卜,或许这是最后一次真正离开这齐家大宅,只是道别的话还没准备好,那硕大的宅院已经变成了他们背后的一个小黑点儿。 几人在唐鬼的指挥下,直接来到了河边,众人这才挺稳,唐鬼几乎是从马背上滚下来的,他查看了弥光和不远处的唐异千后,这才放下心来,继而找齐孤鸿商量下一步对策。 “我说……”唐鬼开了腔,可视线在人群中扫了那么一圈儿,却没找到他要说话的对象,齐孤鸿没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死心地又检查了一遍,除了唐鬼、唐异千、弥光、金寒池和叶君霖之外,的确是再没有其他人了! “该死!”唐鬼忍不住骂了一声,只不过,这次他不是骂齐孤鸿,而是在骂自己,唐鬼恍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将注意力放在齐孤鸿身上了,一来是因为弥光和唐异千,二来,齐孤鸿已经成长了不少,早就不是那个他一眼照看不住就会出事儿的家伙,只是,早不出事儿晚不出事儿,这一路上都那么顺利,偏偏到这时候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完蛋了?唐鬼不敢相信,其他几人更是不愿意相信他们会在这关键时刻失去最关键的队友和最关键的线索! 正当这时,天上响起一声惊雷,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倒是天上那一道划破夜空的闪电涌入众人眼中,提醒他们原来天早就黑了。 豆大的雨点儿几乎不跟他们商量一下便噼里啪啦落下来,好像恶作剧成功的孩子,得意地看着如落汤鸡般的几人,那雨水打在河面上,发出一阵碎鼓点儿般的恼人声响,几人也顾不上避雨,互相望着等待谁先出声给出个答案。 “就两条路!”金寒池一把将打湿的头发往后脑勺抹去,“要么回去!要么下去!” “放你娘的狗屁!怎么下去?他人都不在,我们怎么下去?当然是……” 唐鬼想说“当然是回去”,不光是为了找到线索,他还得托付了弥光,还有…… 可惜这些话都还没来得及出口,一阵大浪突然卷过来,几人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就已经被卷入了滔滔河水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八十二章 高杉介的萝卜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说实话,失败是在情理之中的,所以,在这空荡荡的齐家大宅里,中岛菡子和高杉介站在青石板上,两人坦然地望着对方,并没有要埋怨彼此的意思,中岛菡子只是觉得很冷,脚下的青石板泛着寒气,那种凉意就好像是地下的恶鬼伸出双手顺着她的脚踝不停向上攀爬,一刻也不肯放开她,中岛菡子因此有些恼怒,对着那些忍者责骂道:“所以说,你们都没看到他往哪儿跑了?” “没有。” 此时此刻如果唐鬼等人听到这样的回答就会明白一个关键问题——这些日本人是冲着齐孤鸿来的,而且和唐鬼等人一样,这些日本人也没能发现齐孤鸿的下落,可以说,唐鬼他们是被高杉介下令放走的,他要找的是齐孤鸿,现在齐孤鸿都丢了,唐鬼等人与他而言自然没有任何意义。 “你说过,你的计划是没问题的,”高杉介此刻微微拧眉望着中岛菡子,他的眉头拧出了特殊的纹路,雨水就从中缓缓挤过去,“你还说过,你对他是相当了解的。” 这些话令中岛菡子很难堪,任何人被人指责说不懂自己所爱之人,都是一个极大的耻辱,若没有大智慧,难免会被情绪干扰,她跺着脚,那些她迫不及待想要摆脱的冰冷雨水反倒溅湿了她的裙摆,薄薄的裙子被打湿后,贴在她身体的曲线上,不去摆弄很尴尬,但要动手拉开却更尴尬,中岛菡子又是一跺脚,“那不是他干的,那是虫子,不是蛊,你到底懂不懂?!不懂就闭上你的嘴!” 中岛菡子本来对自己这次的计划非常满意——当她听说高杉介带来了能操控虫子的虫师后,中岛菡子顿时感到胸有成竹十拿九稳!当时高杉介率先表达出了疑问,齐孤鸿等人最擅长的就是蛊术,如果要对付他们,为什么不用洋枪火炮?而是用虫子? “因为你没看过他是怎么对付虫子的,”中岛菡子说这话的时候,神情中还浮现了一抹爱意和温存,“他和其他人不一样,虽然能将虫子把弄于股掌之中,但他从不愿意随便伤害虫子,这就是他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心慈手软,在他看来,虫子和人一样,都是平等的众生,所谓菩萨心肠,想来也不过如此,”中岛菡子的眼中满是倾慕,她的视线望向不远处,当真就好像齐孤鸿正站在她不远处,就好像一个满怀爱意的少女在看着心中那个高大伟岸的男人,而她的朱唇微启,在细软而又温和的声音中,轻声道:“所以,用虫子对付他,再合适不过!” 这就是整个计划中中岛菡子最开心的地方,因为刚好能表现她对齐孤鸿的了解和深情,可是中岛菡子万没想到……那些虫子竟然不听使唤,完全打破了她的计划! “都怪那些虫子!还有你的虫师!”当关于齐孤鸿的话题结束后,中岛菡子的脸上立马又充满愤怒的戾气,“不是虫师吗?为什么那些虫子却不听你们的使唤!难道把你们从日本千里迢迢带到这里就是为了让你们打乱我的计划吗!?” 三位虫师中最年轻的也已经年过半百,此时被中岛菡子骂得好像做错事的孩子般,垂着头发花白的脑袋,其中只有一个委屈地低声道:“不是我们,那些虫子本来是听指挥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 “是有一种声音!很古怪的声音!”另一个被点醒了,立马跟了一句道:“那应该是……虫人!” 其他两位虫师听到这话脸色变得很难看,中岛菡子用枪口戳着那人的胸前,蛮横地逼迫道:“说清楚了!什么虫人?你们不是虫师吗?难道虫人比你们还厉害?” “不一样,不一样的!”那人结结巴巴道:“我们这些虫师,只是经过后天的训练,但是虫人却不同,他们是天生的!一千个受训练的人中,只有一个能成为真正的虫师,但是虫人,却是百万之中才能诞下一个,从有日本以来就只出现的那么几个虫人,不用一只手也能数清啊!” 高杉介在脑海中理清了思路,一条一条问道:“那么,现在有虫人吗?” “有。” “在什么地方?” “四国的深山里,从不与人交往,整日穿梭在群山峻林之中,大家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人,也能看到他操控虫子的痕迹,但是上次有人见过他已经是十来年前的事情了……” “有军方的人向你们打听过他的情况吗?” “从来没有……” 高杉介掰着手指头,他最担心的是有其他人暗中请来了虫人破坏他的计划,可是现在听来,好像又不像,除非那人亲自来到中国,却不属于任何派系,那么他的目的…… 正当这时,却是中岛菡子一句话道破了真相。 “什么虫人?听起来有那么厉害?你那汝屠不也是会操控虫子吗?她手下那么多人不都会操控虫子吗?那该不会……” 剩下的话,高杉介都没听进去,当中岛菡子说出“汝屠”那两个字的时候,高杉介的脑子里就再也容不下其他了,他的双唇颤抖,强迫自己重新回想着事情发生的经过—— 刚开始的时候,所有虫子都是听从虫师的指挥,一股脑将那宅子围了个水泄不通,黑色墨汁般的虫群几乎将整个宅子完全覆盖起来,但是就在几人裹着棉被冲进院子里时,高杉介看到那些虫子……对了,他似乎也听到了刚刚那虫师所说的怪声音,如果真是这么想的话……他也曾听过汝屠和虫子交谈,被点醒之后,倒还真觉得那声音和汝屠的声音有些相似!总而言之,反正所有虫子都是在一瞬间往相反的方向四散而去,就好像受到了责骂的孩子般作鸟兽散,然后齐孤鸿便消失了…… 准备来说,现在齐孤鸿是否消失已经不在高杉介的思考范围内了,他好像魔怔了一样轻声道:“说不定……还真是……汝屠……” 中岛菡子顿了一下,她觉得高杉介想的根本和现在他们所面临的问题没有半点儿关系,下意识就想发怒,可是稍稍思考片刻后,中岛菡子立刻顺着高杉介的话茬儿道:“也说不准,当时也并没有人看到汝屠的死尸,如果她还真的活着的话……” 话只需要说到这里,剩下的事情要怎么做,中岛菡子相信已经不需要自己再多说,只要有汝屠这根萝卜悬在前面,不怕高杉介不会往前走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八十三章 五塔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唐鬼没想到他们会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就这么被卷入河里,也不知道这大浪要将他们带到什么地方,他们甚至没时间思考这巨浪的由来,要知道,河水再怎么湍急,也不可能生出如海般的大浪,而这水浪就好像有生命一样,一直将他们往河底拽下去,起初唐鬼等人还在试图挣扎着浮上水面,但很快他们意识到这浪是在他们卷到最下面! 水面下面,是激流,激流下面,是河床,而河床下面呢? 这是一个秘密,我们也曾潜向河床,以为那就是河底世界的终结,可大部分人都不知道,甚至都不相信、不愿意相信在那厚重的淤泥下面,还有另一个世界! 齐孤鸿是幸运的,他曾在无比清醒无比清晰的情况下,亲眼看到过河床下的另一个世界,那里是人类无法探寻的存在——我们自以为是这世界上最高级的生物,纵然是体型庞大的大象和狮子也只能臣服在我们脚下,若是恐龙还活着,我们还会想办法征服它们,以此证明人类在这生物链中至高无上的地位,可我们永远无法认清自己的想法是多么夜郎自大,我们的高傲完全来自于无知,只有齐孤鸿这种曾经亲眼看过蛊虫竟然也能自己形成一个完整、庞大但丝毫不繁杂也没有任何累赘的生态系统…… 唐鬼等人自然是没有那么幸运能够亲眼看到,待到他们睁开眼时,人就已经在那巨大的……与其说地宫,他们更相信这里是一个巢穴。 巨大的青石板表面未经打磨,显得坑洼不平,但是从那轮廓来看,绝对是后天堆砌在这里的,他们没有去过埃及,不然肯定会立刻想到金字塔,只见那一层层石板堆砌在一起,竟然形成了如通天塔般的王座,这几人中尤其是金寒池最为目瞪口呆,毕竟,他曾经见过皇帝的王座,九五之尊也不过只是几十层阶梯,唯有这十几米高的巨石王座,才真正让他感到卑微和渺小! 叶君霖率先数了数人头,所幸的是他们都在,当然了,齐孤鸿并没有从天而降,这成了他们现在最大的缺憾,他们找到了地宫,却少了本来必不可少的齐孤鸿,这让他们一时间对这地宫无从下手——这是齐家先辈一手打造出来的蛊虫世界的诺亚方舟,存着所有上古秘密,这五个石台虽然看似雄伟,却实在瞧不出来还有什么其他特别寓意,和他们想象中的藏宝之地实在不符,身为其中三门的族长,他们顿时觉得心中懊恼,终于找到了千辛万苦而寻的 秘密所在,却连如何开启都不知道。 “先上去,”到底还是唐鬼凭着一腔莽撞先表了态,唐异千自从进了地宫便开始撒欢乱窜,不过所幸这地方别无出路,倒也不用担心,唐鬼将弥光安顿在一边,拧干了衣服披在她肩头,这才转头看着那石台,“我看这座和我投缘!” 唐鬼说着便往其中一座石台去了,他这话也并非全是凭心情,其实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唐鬼便眼尖地一眼在那石台下面看到了虎麟唐家的图腾,此时也不顾旁人的阻拦,想都不想就来到了石台前。 “喂!”金寒池仍是上前阻挠,“万一有什么机关暗器……” “那你们就记好了,躲着点儿!等我上去了你们再上来!反正,都到了这个节骨眼儿,总不能在下面等到死吧!要死,老子也要死在上面!” 唐鬼说话间人已经爬了两层,起初还有些艰难,但也怪,他那只由蛊变成的手在这时候格外争气地发挥了作用,壁虎的吸盘让他无比自在地攀爬而上,在令人目瞪口呆的速度中,唐鬼已经爬到了一半儿! 金寒池一直仰头望着唐鬼,替他捏了把汗,叶君霖则来到弥光身边,脱掉自己的外衣帮弥光挡着,“把你那湿衣服拧一拧吧,月子里的人,受不得寒。” 叶君霖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只是她早已习惯了,总喜欢护着身边的女人,弥光虽然没怎么和她打过交道,但这一细微举动却足以让她对叶君霖产生好感,一边换衣服,一边轻声道:“你们也不用担心他。” 叶君霖没搭碴儿,弥光继续道:“他这人的性格就是这样,自己决定了要做的事情,没人能劝得了,我呢,当初要和他一起过日子的时候就已经想清楚了,反正,天大的祸,跟他一起扛着便是了。” 前一句叶君霖没理会,不是因为不关心这个话题,而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弥光在聊起唐鬼时,语气中有一种绝对的坚定和信服,这是叶君霖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男人产生过的情绪,就像男人永远无法理解女人一样,叶君霖也永远无法弥光这种真的能对一个男人动情的人。 而至于这后半句,倒是让叶君霖信服,她一下明白了弥光为什么能在诞下个唐异千这样的“孩子”之后,还能如此淡然,看样子,她是的确做好了和唐鬼一起承担一切的准备。 这让叶君霖感到羞愧,以前她在金寒池和章杳之间挑来挑去,只是为了确定哪一个能更对叶家有利,但是如果问她是否能对其中一人做到像弥光这样无条件的信任宽容和接纳,叶君霖会不假思索地给出否定答案。 “所以,”弥光就好像一眼看穿了叶君霖的心思一样,“如果这一趟有来无回,你要先摸摸自己的心,问问它是不是无悔,如果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别再耽搁。” 叶君霖没有作声,下意识地掐着自己的手指,这是她的习惯性动作,并非纠结,反倒是想好了答案时的决绝毅然。 可就在这时,旁边的金寒池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叶君霖手里的衣服下意识掉落,给弥光让开了视线,她一抬头,正看到唐鬼竟在半空…… 他的身子,就像个没有生命的沙袋,不停坠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八十四章 守护者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在场共有唐鬼、弥光、叶君霖、金寒池四人,还有唐异千这个不知道到底算不算人的家伙。 人的世界还算好理解,不过唐异千的世界,却是一般人想象不到的。 我们都知道,动物有着人类所没有的本能,我们经过这么多年的进化,研究出了武器、药物、机械,自以为已经征服了自然,却遗失了自然本身赋予我们最强大的本能,而我们只知道从动物身上去模仿挖掘,比如,我们研究燕子和蚂蚁为什么能预测雨,动物为什么能感觉到地震,但那一切都仅仅只是对现状的揣测,即便得到了令我们惊呼的答案,也未曾触碰到其中本质的一分一毫。 唐异千不一样。 当所有人看到唐鬼从半空中坠落的时候,唐异千已经飞身而起,他的身子在半空一闪,突然变成了透明的——在普通人的视线中,他的身影只是突然消失了,但事实上,透明的唐异千直奔唐鬼而去,他的身子踏着那石台一层一层的阶梯,眨眼间已经到了半空! 因为,早在唐鬼还未曾坠落的时候,唐异千已经看到了一个东西突然闪过,准确来说,是一道光,唐异千的脑袋里是没有什么东西不东西的概念的,就算是普通的孩子,从呱呱坠地到学会叫人还需要一个过程,更何况唐异千根本不懂语言和沟通,他只是凭着本能向那道黑光去了。 于是乎,在所有人的视线中,他们看到唐鬼骤然坠地,速度极快如同闪电,在那短暂的时间里,所有人就只能感觉到心脏好像骤然停跳——这是所有人共同的危机,他们不想让唐鬼上去,这家伙却偏偏要替所有人开出一条路,用他的话来说,“死也是我第一个”,没想到他一语成谶…… 在那如光般的速度中,他们甚至感觉不到悲伤或是紧张,只觉得心脏也在半空中极速坠落,可就在那颗心往无底深渊疾驰而下的时候,半空中的唐鬼突然停了下来。 停顿是短暂的,但足够几人看到唐鬼的身体正扭曲成怪的形状,那是半空坠落时身体本能的蜷缩,而接下来,唐鬼的身体还在下坠,只是这次速度变慢了许多,仍是飞快的速度,却已经足以让众人的心稍稍安稳下来,从惊慌转为疑惑。 再后来,唐鬼还在半空翻了个身,下降的速度继续加快了一些,在距离地面一米多的地方“咚”的一声落地了。 众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呆愣得不知所措,唐鬼翻身叫痛,纳闷儿地望着几人,“你们就不准备扶我一把?” 弥光率先冲上前,脸色白得像纸,“刚才是怎么回事儿?” “有什么东西,”唐鬼捂着心口,让心跳尽量平复一些,这才有时间去回忆刚刚发生的事情,“突然在上面……扫了过来……” 细细想来,那东西就好像是一根大木桩,猛地向唐鬼扫过来,他只觉得腹部一记闷痛,人跟着就腾空了,再然后呢? 自己……是怎么下来的?唐鬼想到这里时,突然明白众人脸色难看的原因,“我是怎么下来的?” 情况被几人七嘴八舌复述了一遍,唐鬼只觉得云里雾里的,不过这样一说的话……他好像还真是记得自己在半空中被什么东西给接住了,只不过当时没有看到而已,唐鬼清楚记得自己身下空无一物,如果这么说的话……唐鬼竭力回忆着刚才的一分一秒。 “唐异千呢!” 众人被他提醒,这才环顾左右,只是微弱的光线中根本看不到唐异千的身影,金寒池的火焱蛊已经逐渐熄灭了,他和叶君霖摸出蛊瓶,还有最后三只火焱蛊,商量一番后放出了一只叶家的火焱蛊来照明,只是那火焱蛊依着叶君霖的命令在半空中飞檐走壁,却始终没有看到唐异千。 “是他!是我儿子!肯定是!”唐鬼说得兴奋,倒是让弥光有点儿不满,瞧着她那眼神的意思,仿佛在指责唐鬼唯有儿子派上用场时才生出几分当爹的喜爱,只是唐鬼压根儿没看到弥光的眼色,仍沉浸在他的喜悦中,“肯定是唐异千,我记得他身上的味道!” 这大概是人类所保存下来为数不多的本能吧,唐鬼记得半空中就是有一种熟悉的味道,好像有点儿像弥光,又像他们房间里淡淡的熏香,虽然形容不清楚,但唐鬼本能地知道那就是儿子的气味。 是唐异千救父,这就能让在场的几人明白唐鬼在半空中是怎么下来的了。 喜悦之情仍在心中荡漾,唐鬼强压下那种兴奋,毕竟,之前他还在因为唐异千那古怪的样子犯愁,如今倒是有些愿意主动接受,毕竟不管形态如何,父子之情却是真的,只是他现在没时间仔细回味,“上面有古怪。” 唐鬼回忆着自己在上面看到的情形,“是一个架。” 没错儿,架并不大,也就是普通人家那种博古架大小,甚至还没有齐孤鸿房里的架大,上面摆着一个个小盒子,“里面肯定就是五族的蛊术!” “难怪说这里另有玄机,”金寒池回忆着齐孤鸿曾对自己说过的所有话,“五族将这么重要的东西留在这里,肯定没理由仅仅只是那么摆着,必然是有保护措施的!” 话说来简单,只是现在还是想不到那保护措施到底是什么,更何况……唐鬼皱着眉头,总觉得事情哪里不太对劲儿。 “如果就是为了保护那东西的话……”唐鬼脑海中,无数思路就好像是天上流星般一个接一个闪过,他强按下那些现在想不明白的,回头指向不远处的高台,“看这东西!如果上面有什么东西在守护蛊术,那为什么要盖这种东西?就是为了气势好看?” “或许,”叶君霖吞了口口水,喉结上下翻动的时候,肌肉因紧张而疼痛,那些谜题就好像石头卡在喉咙口,她的声音也显得有些嘶哑,“这下面就藏着守护蛊术的东西!” “或许就是蛊术本身!” 既然是五族用来保护蛊术的东西,还有什么比蛊术本身更可靠!想到这里时,几人不由得眼睛放光,那不光是解决了眼前难题的兴奋,更是想到了解决问题的希望。 毕竟……如果是自家蛊术的话,就没那么难办了! 唐鬼也感觉到了满腔希望,这么想来,他刚刚在上面碰到的东西,说不定还真是唐家的蛊术,这样说来,他刚刚只是因为没有准备好,此时唐鬼已经摸出身上所有的蛊瓶,“我再上去一次!” 就在唐鬼刚这样说着时,却见金寒池急切切往一边去了,而他再回头,发现叶君霖也早已到了自家那座高台下面。 众人分散开来,光也变得微弱,唐鬼突然觉得心里有点儿发慌——这是他最怕的情况,也是齐孤鸿之前的担忧,他们之所以能凝聚在一起,就是为了一个共同的利益,然而当那利益摆在眼前时,谁都没有十足把握,确定这刚刚凝聚在一起的队伍会不会散了…… 唐鬼将衣服脱下来披在弥光身上,环视四周后,唐鬼深吸了口气,“接下来的事儿,就是我们几个的自家事儿了,你去找找有没有出口,不要管我。” 弥光也不客气,“我知道,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儿,唐异千我会带大的。” 之所以这样说,并非弥光绝情,而是她在陪着这些人走了这么一程后,终于明白了他们在做什么,而且恰好弥光对这种事情很熟悉,不管是当初在王府深宅大院时,还是后来沦落到青帮中,弥光起初总为自己命运的不得已感到怨恨,但渐渐地,她逐渐明白了,人的命,其实从来就不属于自己,唐鬼的性命属于唐家,从他生在那个家族里时,就已经注定了这种不得已,就算自己要求他为自己活下来,那也是对他生命的另一种绑架。 “放心。” “放心。” 就在两人默契地凝望彼此异口同声时,一声惨叫却打破了两人的依依惜别,不远处,叶君霖所在的地方腾起一大片火光,照亮了整个地下,五座高台在火光摇曳中,影子摇摆扭动,就好像一个个高耸的怪物。 而就在叶家的高台下,唐鬼看到而来一个怪物。 “妈的……好恶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八十五章 人如微尘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站在不远处的唐鬼差点儿吐了,金寒池也是浑身汗毛竖立,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但唯独站在最近处的叶君霖却是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怪物。 怪物足有两米高,乍一看好像一滩烂泥,正在向叶君霖缓缓地“爬”过来,那怪物身上还有什么东西正在不停蠕动翻滚,随着它离叶君霖越来越近,她也终于看到了那些蠕动的东西…… 本来,是想跑的,然而叶君霖的脚步却在她看清那些东西的时候,好像生根在地上似的,一动也动不了了。 那些东西她认识,而且再熟悉不过——是蝎子,一只只蝎子正在不停从那东西身上掉下来。 叶君霖倒吸了一口凉气,莫非说,这就是她们叶家留在这里守护蛊术的东西?若真是如此的话……叶君霖握紧了手中的蛊瓶,且先不说打得过打不过,这也……太恶心了! 那怪物的速度很慢,一边在靠近,一边还有蝎子不停掉落,只是它的身形却半分不减,仔细一看,叶君霖发现那些掉落的蝎子还在不停爬到那怪物身上。 这算什么?叶君霖之前也不是没想过,如果叶家留了什么镇物在这里的话,会是什么,叶君霖之前还担心了好久,生怕是什么连自己都没见过的厉害蛊虫,叶旻以前总是拿这事情吓唬她,说是叶家蛊虫千千万,她所学到的充其量还只能算是皮毛…… 可如果真是这样,光是数量多的话,好像也算不了什么。 叶君霖皱眉,那东西离她越来越近,叶君霖往后退了两步,双方拉开了些距离,那怪物便又缓缓往前靠近了一些,只是,实在瞧不出来有什么危险的。 “喂,”旁边的金寒池叫了一声,“你还愣着做什么!” 叶君霖经过提醒,这才想起来这东西就是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敌人”,她倒是也不害怕,叶家人从小就是在蝎子中间长大了,叶君霖犹豫着从怀里摸出一只蛊瓶,放出了一只蝎蛊,算是眼下身上带着的所有蛊里最弱的。 蛊粉落地发出嗤啦一声,随着一阵烟尘腾起,一只暗红色的蝎蛊已经摇着尾巴从烟雾中腾空而出,那蝎蛊不假思索直奔那一滩怪物而去,暗红色的尾巴一晃便扎进那无数蝎子中间消失不见。 大概半分钟的功夫,叶君霖等人死死盯着那滩怪物,叶君霖已经将其他蛊瓶都拿出来攥紧了,手心里的汗黏在一起,湿哒哒的手感令人更加紧张,然而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刚放出来的蝎蛊和那怪物却没有半点儿反应,叶君霖心中恍然,莫非是被吃了?可要说吃,自己好像也没看到那东西的嘴…… 正当叶君霖这样想着时,那一滩烂泥中竟然发出一声惨叫,“疼!” 声音,是人的声音,令众人心中一震,正当他们茫然看向叶君霖,想问问她们叶家是怎么炼蛊竟然能炼得会说话时,却见叶君霖睫毛上晶莹闪烁,蓦然落泪了! “莲……” 叶君霖的嘴唇蠕动了半天,才哆哆嗦嗦挤出来这么一个字儿,金寒池马上反应过来——这声音似乎还真是和叶景莲很像,那是年轻男孩儿特有的声音,喉结正卡在少年和男人之间,里面还透着点儿叶景莲特有的刻薄和骄纵。 莫非……不等金寒池继续想下去,叶君霖的反应已经给了他答案!若非是叶景莲,叶君霖怎么会冲向那么恶心的一滩怪物! “莲儿!景莲!”叶君霖哭得泣不成声,她早知道叶旻是拿叶景莲炼了蛊,叶景莲曾经派人送了字条来,说是让她救他,说是叶旻拿他治病,这傻孩子啊!说什么治病,叶旻不就是要拿他做成蛊吗!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叶君霖双腿发软,突然觉得自己太无能,从她知道那个消息到现在,自己还没有想出来解决的办法,叶景莲竟然已经变成了这样!那可是个俊朗少年啊,是一张笑起来能把她的心都融化了的脸! 旁人无从揣测叶君霖的心到底有多疼,金寒池多少只能摸到一点边儿,毕竟他是亲眼看过叶景莲闯过那么多的祸,又亲眼看到叶君霖到头来连眉头都不曾皱过一下就将他原谅,说实话,除了在休仪死时,金寒池都从没见她对这个弟弟起过半点儿嗔恨。 而在众人唏嘘的目光中,叶君霖已经冲到了叶景莲面前,她的手向着那一滩烂泥扑了一把,大片蝎子纷纷掉落,原本那应该是胳膊的地方空了一大片,而地上的蝎子每一只都在发声,每一只都在用叶景莲的声音大声呼号:“姐!你怎么不救我!你怎么不救我!” 无数蛊虫的声音重叠在一起,有的在身上发出来,或者是腿上或者是后背,有的从地上发出来,你一言我一语, 迫不及待地对叶君霖诉苦。 “我疼啊!” “娘好狠心!她把我埋在土里!” “在我头上开了个口,灌水银!” “痒啊!那么痒!我都爬出来了!我看到我自己的皮啊!在地上!我的脸!憋了!一张空皮囊啊!” “胳膊、腿,砸得我好疼,一下一下砸成了渣!我都知道!我的皮看着呢!我的眼球看着呢!娘不让把眼睛抠出来,说怕皮上出了窟窿!” “砸碎了、晾干了、碾成末儿再装回去!都是我啊!风一来,吹走的,都是我……” 叶君霖哭得说不出话,她整个人都爬到了那一滩蝎子身上,疯了似的在里面翻找,然而旁人看得清楚——就像叶景莲的哭诉,他已经成了粉末,随着那一滩蝎子散开再聚合,叶君霖在里面翻了一遍又一遍,里面却什么都没有,叶景莲就是它们,就在它们中间! 只不过……叶君霖此时沉浸在痛苦中,什么都来不及想,旁人却是看得清楚,如果这是叶景莲的话,那就说明,她们叶家用来守着蛊术的本主儿,还没出现! 正当唐鬼和金寒池思考着怎么劝说叶君霖先应付关键问题时,突然一声呼啸巨响从半空中响起,无数砖瓦碎石从天而降,如暴雨纷纷,唐鬼连忙护住弥光,而金寒池捂着脑袋趁机抬头一看,只见那高台一半的地方出现个巨大的窟窿,一只不过巴掌大小的淡粉色蝎蛊从天而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八十六章 一条尾巴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那只蝎蛊,小得简直像儿戏,准确来说就只有女人的手心那么大,淡淡的粉色,看起来还挺好看,走路的姿势也像个淑女一样,尾巴轻轻点摇,好似雨打芭蕉。 只是,越是这样越让人感到可怖,那石台是被它生生撞开的,谁能想到这么小个玩意儿,竟然有这么大的力量! 叶君霖并没有看到那粉色的蝎蛊,她是从那一滩蝎子身上发现了异常——巨大的声响好像有巨人在厚重的枯叶上走过,发出刺耳的噪音,那声音从所有蝎子身上而来,是它们身上的甲壳摩擦碰撞发出的声响,叶君霖捧着那些黑色的蝎子,能感觉到在甲壳下面流淌着的恐惧。 然而还不等叶君霖回过头来,面前那一滩蝎子突然散开,四面八方都响起叶景莲的声音,“疼”、“疼”、“疼”,惨叫漫天盖地。 叶君霖的心也像那些蝎子一样散乱,而在混乱中央,淡粉色的蝎蛊好像争宠般摇着尾巴耀武扬威,果然,狠角色就是狠角色,不光要赢,还要赢得好看优雅,只见那淡粉色的蝎蛊从容自在地缓缓走来,但凡碰触到它的蝎子全部迅速燃烧,然后迅速从一团火光化为灰烬,在它那好像演出似的杀戮中,顷刻间尸骨无存! “不行!不行!”叶君霖疯了一样扑向地上的蝎子,她一边拼命往怀里捧,蝎子又不停地往地上掉,处处都是叶景莲的声音,每一声都打在她的心尖儿上,“别碰我的景莲!” 正当她这样喊着时,金寒池已经冲了上来,詹丑蛊飞身而出对着那粉红色的蛊虫发出一声怪叫,金寒池也趁势抓住叶君霖,他替叶君霖着急,“没用的!抓住那蛊虫要紧!” 金寒池使出全身力气大吼,然而此时的叶君霖除了叶景莲的声音之外,根本什么都听不进去。 景莲……从小到大,无数的回忆在叶君霖眼前闪现,她不是不知道叶景莲的性格有多乖张冷酷,也不是不知道叶景莲的真实身世,然而手足之情却是一种根本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那种东西好像锁链紧紧攥着叶君霖的心,叶景莲啊!他是自己做这一切的唯一理由,如果没了他……叶君霖不敢想也不愿意想,无论如何,哪怕他已经变成了这满地的蝎子,她也想要他活着! 类似的感觉,唐鬼能懂,他曾眼看着齐家灭门,对于唐鬼来说,那是他的第二个家;他曾亲手将那些与他同生共死的土匪兄弟们送上沙场,眼看着他们这些普通人因为巫蛊世家的恩怨而命丧黄泉;而他也曾经亲手杀了唐家的祖宗们,亲手解散那个对他来说陌生、但其实连全身的血液都与之息息相关的唐家…… 只是,不管经历过多少次都无法麻木,唐鬼知道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宁可自己去死,哪怕只要能换他们的命,也不想自己做那个最后死掉的人,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去的痛苦。 既然这样,唐鬼抽出两把双刀,那就替那个让人讨厌的叶景莲打一仗吧! 唐鬼飞身而去,如同黑暗中的闪电,在他的双眼中,周遭的一切都在飞速后退,眼中就只剩下那只粉红色的蝎蛊,不管这玩意儿有多厉害,唐鬼都已经做好了决定——不需要太多准备,只需要带上决绝的勇气和赴死的觉悟…… 就在唐鬼冲散满地蝎子冲向那粉色蝎蛊的瞬间,就在唐鬼挥刀的一刻,一记重击迎面而来,狠狠砸在唐鬼的肚子上,他还没感觉到疼,只觉得整个身子向后飞出去,那战场在离自己越来越远…… 然而唐鬼知道,自己即将卷入另一个战局,当腹部剧痛袭来的瞬间,唐鬼突然感觉熟悉,他还没看到那东西到底是什么,怒气便冲上脑子,唐鬼不假思索大骂一声,“就是它!” 唐鬼想骂人,刚才他爬到高台上的时候,就是因为这东西才从上面掉下来的,虽然始终没看到正脸,但这感觉唐鬼是记得的。 还有……还有别的感觉,唐鬼觉得右手刚刚吃劲儿,此时手腕上湿漉漉的,低头一看,粘稠的黑血正从血槽流到手腕上,唐鬼低头一看,只见地上有一条断尾,还在不停扭动。 唐鬼心头一紧,心说这也怪不了自己,是它自己撞上刀口的,背后的弥光大叫一声,唐鬼顺着她望着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团黑影正向自己冲来,血盆大口张开,一阵腥风扑面而来,唐鬼还没看清楚时那东西已经到了眼前,唐鬼没有躲,而是躬身攒劲儿猛地向前一跃,踩着那东西顺势跳到背上,人还没站稳,手中的双刀反手横着就是狠狠一刀,腥臭味儿溅了唐鬼一身,他也顾不得躲闪,趁着那东西发癫之前猛然跳下!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唐鬼都没喘第二口气儿,双脚已经落地,他顺着惯性又往前冲出来几步,同时回过头去看向背后,只见那东西正在疯狂地扭动身子,显然是吃痛不已,屁股上还有一道伤口,断尾处血流不止! 是壁虎。 唐鬼深吸了口气,此时已经顾不上想别的,他将手中的双刀再握紧一些,就在他刚刚站稳下盘时,那虎麟蛊已经转身奔着唐鬼便来,一双大口之中,无数好像牙齿一样的软刺一排挨着一排,还在不停蠕动,一直延伸到了喉咙口,唐鬼的冷汗直往外渗,心说这一口下去不死也是一层皮…… 只是,没有机会躲了。 正当唐鬼这样想着时,虎麟蛊裹挟着腥风而来,唐鬼足下生根,全身的劲儿从腿传到手上——但凡练家子都知道,不管使的是刀枪棍棒,这力气都是从腿上来的,人离不开地,说的就是这个。 虎麟蛊每一步都伴随着地动山摇,唐鬼则一动不动死死盯着它的步伐。 左、右、左、右……右! 就在那虎麟蛊正到唐鬼面前时,唐鬼躬身一个健步出来,膀子连带半个身子都扭着,右手攥着弯刀顺着那虎麟蛊抬起的右腿探过去顺势一勾,力气从左腿传上来之后往回一带,借着半边身子的劲儿往左边一甩…… 噗,鲜血淋漓,唐鬼的眼中,天地一下红了,他看到那红彤彤的虎麟蛊右腿一空,身子猛地在地上翻了个一百八十度,从唐鬼身边擦过! 还没赢!唐鬼在心中警告自己,酸麻的双手一刻不敢松懈,就在他准备再战时,却突然感觉后膝盖弯儿一下软了! 一条尾巴横扫过来,唐鬼结结实实被扫翻在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八十七章 绝路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挨打是一件很微妙的事情,是人嘛,多多少少都挨过打,差不多是从小时候开始的,起初是畏惧和排斥,但凡是人,谁想挨打?可如果真是习惯了……当然了,大多是被迫的习惯,但不管原因是什么,只要习惯了那种感觉之后,其实会上瘾,唐鬼是在当山匪之后突然有了这样的感觉。 男人为什么会喜欢打架?暂且把输赢放在一边,只说那种拳头交加的感觉,那种死亡一般的毁灭,就是人上瘾的根源。 唐鬼摔在地上,膝盖是结结实实的疼,然而这疼痛好像火星引燃了他心中熊熊燃烧的愤怒,那怒火化作全身的力气,唐鬼一个转身过来,两边的袖子已经被撕成布条,能看到手臂上青筋暴起,两把双刀被他握得更紧,唐鬼裂开嘴,一口小白牙上染血,看起来如同夜鬼罗刹,他摆出了拼命的架势,两只眼睛死死对着那虎麟蛊。 不是你死,就是我…… “别去!”弥光大吼,唐鬼已经抬起的腿一下没了劲儿,下意识看向弥光,只见她指着那虎麟蛊,指尖儿不住颤抖,“不行的!你不行!” 诶?不行?这大概是男人最不爱听的话,唐鬼一股怒劲儿就上来了,心说这娘们儿真会给自己泄气!今天就让她好好看看…… 不等唐鬼再攒足劲儿,弥光继续急喊,声音颤抖而尖利,“它又长出来了!尾巴!还有……” 恐惧让弥光说不出话,那是她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的情况,却是真真切切出现在眼前的——在唐鬼和那虎麟蛊缠斗之际,弥光眼看着那虎麟蛊断尾处又长出来一条尾巴! 唐鬼被提醒了,这才开始回想自己刚刚是怎么被绊翻的?他看向那虎麟蛊,这一次,唐鬼亲眼看到在虎麟蛊断掉的右前腿处,一团肉瘤正在蠕动,这情况对唐鬼来说并不陌生,毕竟是自己也曾亲身经历过的事情,只不过,唐鬼万没想到那一团肉瘤竟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血肉模糊之处已经重新长出一只脚,正在用力踏地,仿佛是在示威。 原来弥光口中的“不行”,指的是这个……唐鬼想蔑笑,可笑容到了一半儿却凝固了,如果说这就是唐家留下的镇物……相比较叶君霖的那只粉红色小可爱,还真是棘手!断尾再生啊……唐鬼看到那虎麟蛊身上不光是前腿和尾巴,甚至连背后的伤口也迅速愈合。 这种感觉让唐鬼感到绝望,一人一蛊四目相对,那虎麟蛊已经迅速恢复,看似占上风的唐鬼却是伤痕累累,这怪物的生长速度令唐鬼自卑,如果是这样,恐怕就算自己耗尽力气,也伤不了它半分…… 怕是熬不过它死的时候……唐鬼强压下心中烦乱的思绪,不可能的,肯定会有软肋,唐鬼不再去思考虎麟蛊的情况,他想到了自己,纵然知道断了胳膊腿儿还能再生的他,也有害怕的地方……必须要找到那个地方,唐鬼眼看着虎麟蛊又准备再度攻击,这次他连忙往后退了两步,全然没有了刚才稳如泰山的架势,是谁说的,打架主要看气势,一旦心里慌了就注定输了……不行,不能怕……可是说不怕是假的!唐鬼眼看着那虎麟蛊扑倒自己面前猛地挺身,两只巨爪高高扬起,唐鬼甚至能看到脚掌上的吸盘,他勉强一个翻身勘勘躲过,地上的石块被那虎麟蛊踩碎,碎石迸溅在身上,眼里全是灰尘,双眼酸疼得睁不开,唐鬼越是想抬起眼皮,那眼皮就死死往一起并拢,身体已经被恐惧所降服,不是靠意志力就能控制的!唐鬼只能拼命往前跑,能感觉到背后沉重的脚步好像催命一样越来越近,它是想要自己的命!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痛恨唐家人将它关在这里这么多年!总而言之,他们这些扰乱它清净的不速之客,都会是他的敌人!唐鬼闭着眼睛凭着感觉狂奔,那紧随其后的脚步让唐鬼说不上是恐惧还是欣喜,恐惧当然是因为自己的本能,欣喜则是感性所致,好歹它跟着自己就无暇去对付弥光……软肋!别害怕!再想想那软肋!好好想啊!好歹要在死之前想出来!好歹要杀了它再死!哪怕跟它同归于尽! 唐鬼想到弥光,眼泪奔涌而出,冲出了眼里的灰尘,他使劲儿一抹,终于睁开眼睛,在狂奔之中,视线四下顾盼,看到不远处急切切的弥光,也看到身边顾应不暇的金寒池和叶君霖! 自己好歹要为他们做点什么,用这条与那虎麟蛊相比根本不值一提的命,好歹为他们再做点什么…… 唐鬼心思一乱,人也顾不上再思考,结结实实撞上前方的石台,这一下疼得唐鬼脑袋发猛,脑浆子好像经历了一场地震,但也是这一下让他突然清醒过来,一个想法如神赐般突然出现在脑海中。 脑袋!就是脑袋!唐鬼想到这儿立马翻身往石台上爬,根本没工夫管到底是哪族的石台,他手脚并用使出全身的力气,身子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之前要使劲儿几次才能爬上去的石台,此时纵身一跃便蹿了上去,好像已经猜到这条命快要到头儿,留着力气也没处用! 眨眼间的功夫,唐鬼已经蹿到了石台半腰,身下的那虎麟蛊也一刻不停,论起往上爬这事儿,怕是再没有别的东西比壁虎更在行,不过好在唐鬼那条胳膊也争气,全身都靠那胳膊上吸盘的力气在往上爬。 一人一蛊,一上一下,唐鬼时不时抬起头来,还不够高!再坚持一下!这一次只能胜不能败,唐鬼知道自己没有第二次机会,他必须要爬到足以摔死这虎麟蛊的高度! 然后,不管发生什么!不管唐异千还会不会像上次一样接住自己!唐鬼已经做好了准备,他没时间去看下面的弥光,两人一起闯过几次生死,要道别的话,唐鬼已经说腻了!他爬到最顶端时,身体就像木桩似的早已没有直觉,仿佛意识早已迫不及待想要甩开这具臭皮囊! 脚下,是令人胆寒的高度,和上次不一样,上次唐鬼对一切毫无预知,连害怕的时间都没有,这一次,这条腿却是他自己抬起来的,唐鬼觉得下面好像有弥光大叫的声音,但他没时间看,虎麟蛊已经跟了上来,就在架旁边对着自己甩着尾巴。 放心,这次不会被你搞下去,要死,老子就陪你一起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八十八章 无色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金寒池知道唐鬼爬到那高台上去了,准确来说,从唐鬼爬上第一层的时候,金寒池就猜到了他想干什么——唐家断尾再生的本事,金家又不是不知道,而且金寒池还替唐鬼琢磨过,当然了,当时的出发点不是为了帮唐鬼,他想,如果唐家人断了胳膊腿儿还能长出来,就是不知道脑袋掉了会怎么样,不知道重新长出来个脑袋还算不算之前那个人……反正,金寒池那点儿先见之明算是和唐鬼不谋而合,所以在唐鬼爬上第一层石台的时候,金寒池就猜到了他想做什么。 但是金寒池帮不上忙,他没时间。 不是因为叶君霖,金寒池眼看着叶君霖为了护着身下的蝎子而被那只赤蛰蛊灼得浑身是伤,背后的衣服都被烧烂了,白皙的皮肤红肿得令人心疼。 只是金寒池闻不到皮肉烧焦的味道,他也无法靠近叶君霖哪怕一寸,没办法,帮不了她,也帮不了自己,堂堂七尺男儿,此时甚至连身子都站不直——金寒池扑腾着四周,随手可触的,都是一股黏黏糊糊、腻腻歪歪的手感,好像一张巨将自己兜在里面,可偏偏金寒池却能看清周围的情况,一切都那么清楚,就好像近在眼前,唯独就是看不见这把自己关在里面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莫非,这就是金家的镇物?金寒池突然觉得这简直是莫大的讽刺,在整个金家大宅上上下下,不管嫡系还是旁门,只要留着金家的血,就有着金家特殊的癖好——对视觉享受有着莫大的迷恋,就像鸦片烟上瘾似的,他们热衷于花哨的服装,包括门帘、床单,只要是能绣花染色的布料都要在视觉上挖空心思;一桌菜最重要的不是香和味,而是色;他们热衷看戏、看电影、看各种能看的。 总结起来一句话,但凡是眼睛里能看到的,他们都要最好看的。 谁能想到,金家最厉害的镇蛊,竟然是透明的? 金寒池是在回想被困的过程时,才意识到这是金家的镇蛊,他记得自己当时是在帮着叶君霖,然后紧跟着,有什么东西突然将自己腰间一卷,人一下就被团成了个团,起初还是横着的,等他挣扎着撑开身子时,就发现自己已经在这一团软乎乎的怪……是胃囊里了,思前想后,金寒池得出一个结论,他是被那镇蛊给吞下肚了,此时那一阵阵的蠕动和耳边传来的蛙鸣就是铁证。 金寒池不想被拉出来,虽说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但是被拉出来太不体面,这是金寒池的底限。 如果有机会,金寒池还真想留着这蛊虫好好琢磨一下它到底是怎么被炼出来的,而且肯定还有别的特性,如果只因为透明这一特性就被拿来当镇物,金家未免欠考虑。可现在他没时间想那么多,拥挤而又滑腻的胃囊让他烦躁不已,金寒池反手摸出匕首对着前面透明的胃囊狠狠插下去,凭着手感来判断,这一刀还没有完全戳出去,这也能理解,毕竟光是一个胃囊就把自己装起来了,想来必然是庞然大物,金寒池狠狠往下划去,打算穿膛破肚,可还不等他的匕首拔出来,一股液体汩汩而出,金寒池突然觉得从膝盖到小腿再到脚面都是一阵灼痛,他下意识往下一看,袍子已经被烧透了,腿上的情况瞧不清,倒是能看到靴子被穿透,脚面上泛着阵阵烟! 还不等金寒池定下神来,詹丑蛊已经疼得四处狂奔,金寒池一次次看到它猛地撞向那高台——这感觉很可怕,詹丑蛊是透明的,在金寒池眼中,就好像自己即将撞上高台,他甚至能看到掉落下来的石块往自己身上砸下来,所幸都有那透明的詹丑蛊挡着,也所幸这恐惧冲淡了金寒池的疼痛。 接下来的事情发生得很快,金寒池本能地用胳膊将那创口堵住,也顾不上疼,使劲儿将身上的衣服扯下来去堵,可衣服也被烧穿,远远赶不上那蛊涎流淌的速度,金寒池觉得自己好像在一条破洞的船上,堵已经来不及了,他忍着疼,刀子不停向那伤口划,刚刚长好的拇指被烧得白骨毕现,人疼急了,干脆两只手往那创口里掏,拽着、撕着、扯着,血肉留在那胃囊上,随着胃囊的蠕动而起伏不定,直到金寒池的手终于穿破镇蛊的身体,感觉到了外面的空气! 一只手攥住金寒池,他瞧不见外面的情况,只知道自己整个人在被拼命地往外拽着,脸上的剧痛让金寒池心头一紧,看来这身子是保不住了!半个身子都被拽出来的时候,金寒池使劲儿蹬腿,人这就从里面钻出来,他倒在地上疼得只能喘粗气,看到自己两只手已经成了白骨,膝盖、两只脚,还有……肚子上所幸有金丝软甲兜着,还不至于肚囊淌出一地。 这幅皮囊……金寒池想笑,如果早知道到头来会是这样,头些年也不用为它这么费心,说真的,前两年时开始,金寒池还因为眼角的桃花纹有点儿着急,偷偷去买了雪花膏回来,人啊,都知道这身体死后要埋进土里、烂进泥里、吃进虫肚子里,只是没到那一天之前,谁都不愿意放弃挣扎,总希望自己能长生不老,为这臭皮囊费尽心思。 不等金寒池释然,身边的弥光惨叫一声,人已经翻滚着撞在金寒池身上,原来刚才是她将自己从里面拽出来的,金寒池抬眼望向高台,已经看不到唐鬼,只是不管他能不能看到自己,金寒池也知道最后的道义。 或者说,是最后的人性。 到了这一刻,在这些蛊虫面前,人已经不再是人,不再有名字,他们都是猎物,都是刀俎下的肉,不再有名字,也不再有身份、地位、关系,金寒池的脑袋里就只有一个想法,他可以死,但不能让别人为他死,除此之外就没别的了,这一片空白的大脑也再容不下别的。 金寒池抢过那一滩破破烂烂的衣裳,蛊瓶早已经碎了,蛊虫四散,在金寒池的指挥之下,蛊虫先是原地打转,很快便闻到那镇蛊的气味,紧跟着,或大或小、颜色各异、能力不同的蛊虫向着同一处虚空而去,它们在半空中撕咬,或者被甩飞,然后又重新扑上去,金寒池没有停下,从地上捡起匕首直奔那虚空而去,他人还没到近前,突然觉得腰间一紧,顺手摸到一把滑腻,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挥着匕首对着那麻绳般的舌头砍了下去! 舌头落在地上的瞬间,顿时显出粉色的真身,金寒池心中狂喜,简直要感谢他们金家没有炼出唐家那种断尾再生的怪物,他立马掉头扑过去,人还没找准方向,庞大的爪子已经从天而降将他踩在地上,金寒池手中的匕首卡在骨头里拔不出来,只听到胸前的骨头发出脆响! 正当这时,又一个庞然大物从天而降,正压在那虚空之上,金寒池的肋骨齐刷刷断了几截儿,但也幸亏如此,那透明的镇蛊被撞开! 金寒池一个顺势翻身起来,就看到一只蜈蚣正在和一条青龙缠斗在一处,而那蜈蚣的身下…… 不是腿,密密麻麻,全是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八十九章 天降巨蛛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金寒池见过唐家的祖宗们,他以为那是自己这辈子见过最可怖又匪夷所思的东西,但是现在看来,还是经历得太少。 那蜈蚣从天而降,身子在地上拧成了麻花,头朝下、肚子朝上、尾巴朝下……整个拧了好几截儿,所幸无数腿脚在这时候派上了用场,很快便把身子捋顺了。 而金寒池就是在这时看清楚了蜈蚣的脚。 在躯干两侧,一根根粗壮的“腿”延伸出来,足有腰那么粗……因为……那本来就是腰!从腰下去,是人的上半截儿身子,浑身青黑色,像风干的牛皮包着骨头,两只胳膊撑地,脑袋使劲儿往上扬,眼珠儿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嘴上没有嘴唇和牙龈,长长的牙齿好似獠牙一般,舌头在其中乱舞。 贪婪……金寒池脑袋里突然涌现出这么两个字,那是对血肉的贪婪,令他心底生出本能的畏惧! 蜈蚣就是依靠这无数手脚翻身过来,在地上张牙舞爪地狂奔,口中发出阵阵嘶吼,时而扭成个“S”形,时而扭成个“B”形,叶君霖和那独瑟蛊的战势也被打乱,只见它在地上横冲直撞,好像无头苍蝇。 正当金寒池愣神儿的功夫,赤蛰蜈蚣已经直奔他而来,金寒池来不及躲闪,眼看着无数双贪婪的眼睛齐刷刷盯向自己,就在那赤蛰蛊距离他不到两米的时候,金寒池突然被猛地一撞,身子腾空,人在地上滚了两圈才终于停下来,他来不及起身便看向攻击自己的方向,正看到一双碗口大的红眼睛,红得像要滴血。 那双眼睛在距离地面两米高的地方,脑袋很小,滚圆,没有脖子,身下连着的就是两米长的腿,细细的腿上长满锋利的毛,像一把把刀子,而在八条腿中间,一个硕大的肚子正在一下下抽紧,白色的丝线猛地蹿出来,一下便缠住了那蜈蚣的腰肢。 “就是这样!干得好!” 蜘蛛身上发出一声大喊,金寒池下意识去分辨那声音,一时间毫无头绪,并不是他熟悉的声音。 这蜘蛛是什么来头?金寒池想不出来,五族的蛊里并没有蜘蛛啊!莫非是……一个熟悉的想法刚从脑海中闪过便迅速中断,金寒池的思绪也像一团打结的蛛般分不出头绪。 “文戚!”金寒池脑袋里突然冒出文戚的名字,那是他的声音! 还不等金寒池想明白文戚为什么会变成硕大的蜘蛛时,就看到那蜘蛛身上冒出一个人头,蓬头垢面,但能认出是文戚的脸,只见那蜘蛛身子一扭,好像对文戚的指挥有天大不满似的,一下便将他甩在地上。 文戚这一下摔得不轻,但他好像不知道疼似的,翻身爬起来对着那蜘蛛继续喊道:“快点儿!这就是你们章家的镇物,摆平了它,才能找到返生蛊!” 可惜章杳说不出话,如果能说的话,肯定会让文戚闭嘴,他此时头有点儿晕,只觉得天旋地转,是的,吐丝不是因为他想控制赤蛰蛊,确实只是呕吐的本能,章杳的细腿儿摇摇晃晃,八只眼睛使劲儿聚焦,这才勉强分辨出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 就在几分钟之前,章杳还在那破庙里,在他显现出蜘蛛的身体后,文戚立马没有了继续跟他争吵的打算,章杳重新计划接下来的事情,且不管自己这具蜘蛛的身体到底该算是属于章家还是九珂家,现在紧要的事情,是先找到齐孤鸿等人,找到返生蛊,解救他的那些兄弟们…… 但并非破庙里的每个人都是一条心,章杳这样想着的时候,无数赤蛰蛊竟然爬到他的身上,对准了他的关节——章杳还没想到蜘蛛蛊的软肋到底是什么,这些赤蛰蛊却已经发现了,它们猛攻他的关节,盯准了他那八条小细腿儿! 蛛蛊固然体型庞大,到这时候却显出了笨拙的弱势,他能感觉到自己腾跳的姿势像是滑稽的舞步,然而除了竭力将那些蛊虫抖落之外,章杳现在竟没有别的办法! 而一只赤蛰蛊已经趁势钻进了他的腿根儿,章杳立马感觉那条腿使不上劲儿,那种无力的酸痛感让他烦躁,人也被气昏了头脑,直奔往破墙撞去! 撞向破墙,会发生什么?能撞飞那只讨厌的蛊虫吗?或者会撞垮那道墙吗?能撞死自己吗? 会发生什么,章杳没时间想,也没机会知道,他在即将撞上那堵墙之前,突然腾空,两条腿儿一下不受控制被死死钳住,另外几条腿儿在半空中胡乱扑腾着,沉重的肚子不停下坠…… 章杳发现自己上天了?!莫非说这是蜘蛛蛊另外的特有能力?他从来没听九珂说过,八只眼睛这时候全都派不上用场,章杳发现自己飞离了破庙,飞上夜空,穿过千古镇,他用另外一种视角观察着这个世界,心中的兴奋感已经让章杳完全想不起别的,甚至没时间思考自己现在究竟所在何处、何种状况之中。 然后,章杳看到了那条河,弯弯的,好像一条银腰带,在丛林和山巅之间弯曲盘绕,他还没来过这条河,只是听人说起过,好像是唐鬼,说是在这里找到了齐孤鸿,那这是否意味着五族蛊术的所在,就在这里…… 都没等章杳因此而感到兴奋,只觉得之前抓着他的那股力量没了,身子沉甸甸地飞速下降,那条细细的河在他眼中不断扩张、变大,冰冷的河水呛进来,都不等章杳反抗,那股力量已经拽着他直奔河底便去!在那混乱的坠落中,章杳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拼劲全力拽着自己,他看到那是文戚,这家伙应该是在破庙的时候就拽着自己跟过来了,此时觉得这家伙实在讨厌,却已经没办法甩开,章杳只能张开细长的腿儿将他拢在身侧。 再然后,章杳就看到了那条赤蛰蜈蚣,再然后,他就意识到自己来对了,不管这是哪儿,不管到底是谁把自己带过来的,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章杳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目标——找到返生蛊,救他的那班兄弟们、救那些他们章家愧对的生灵,可以说,这是支撑着章杳活到如今唯一的目标和动力,哪怕就是要死,也只有偿还了这些债,才能让章杳死得痛快! 人想到这里,脚下也就有了劲儿,那赤蛰蛊虽然看起来硕大可怕,但却不能让章杳的脚步后退半分!而就在章杳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迈步上前的时候,他突然停住了步子。 他也看到了那些……腿?腰?人?章杳现在的眼神儿虽然不济,但还是一眼认了出来,就在他的目标——那条赤蛰蛊身下,那些满面怨容、恨不得要把自己撕碎了吞下去的家伙……就是他想救的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九十章 最后的“立正”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难办么?难办,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办,每个人心中不约而同涌现出一个想法——是谁安排了这场局?真的是五族的那些老祖宗们吗?时隔百年,他们是怎么如此精准地得知这些人的软肋了?他们怎么知道要用叶景莲来对付叶君霖,又要用那些章杳最愧对的兵戎蛊来对付他? 抑或,说是命运?或许老天爷给每个人都安排了一道坎,这话听着有些难听,却着实是事实,就像对付贪心的人就要用钱来戳他的痛处、对付好色的人就用感情来让他难受,更甚至说,就像训狗,知道它贪嘴,就用肉来诱它。 命运对待我们这些凡人的时候,当真和训狗没什么差别,穷尽一生,命运都在告诉我们一个道理——我们最贪恋的是什么,最终会让我们狠狠受伤的,也就是什么。 章杳能对付那蜈蚣蛊吗?他做不到,他就想死,这两难的地步逼得他只能去死,如果早知道自己拼尽一切想要挽留想要拯救的东西原来竟是到达彼岸前的死敌……早知如此,章杳可能早就什么都不做了! 债啊,原来其实早就还不清了,章杳以前还以为能还,他也想过,他们章家也是普通的人,不过只是掌握了蛊术而已,何德何能就可以让别人替他们卖命?而且千百年间周而复始,还能安稳地坐在那尸骨垒砌的高耸王座之上?难道有了本事,命就不是命了?人就不是人了?一想明白这一点,章杳突然感到释然,这或许就是老祖宗们的用意,他们就是知道章家是靠踩着尸骨去换如今的地位,也猜到了这些尸骨将是他们心头最大的痛处,他们就是故意安排了这个局,这里根本不是什么蛊术的诺亚方舟,而是他们的赎罪之地! 一想到这里时,章杳的身子无力地瘫软下来,巨大的蜘蛛颓然倒下,身子在落地的瞬间,变成了人形,章杳伤痕累累衣衫褴褛,在他的前半生,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今天——人人都不会这么想,身强力壮财富在手的时候,我们都以为自己已经拥有了全世界,我们剑拔弩张地将别人踩在脚下,任意掠夺践踏,我们自以为是口出恶言,将人分成三六九等,再制定各种规则,只为将自己推向巅峰,我们对反抗的人充满恶意,找出各种“惩恶扬善”、“天理王法”之类冠冕堂皇的理由来为维护自己的权力…… 但我们都忘了,自己只是人,只是普通人,身价百万和分文无有没有区别,盛世美颜和相貌丑陋没有区别,甚至爱恨也没有区别,我们竭尽全力追寻的那些区别,只是不停造业的动机和借口,是对本性中的贪婪和傲慢进行包装美化后的产物。 而轮回,它不在生死之间,而在每分每秒,这一秒贫穷、下一秒富有,上一秒被爱、下一秒被唾弃,我们追着这些不停变幻的东西,好像追着萝卜的驴,在盲目而无法遏制的贪婪所求中走向终结,直到重新如出生时那般一无所有的时候,我们才想起来,自己就仅仅只是个人…… 身旁的嘶吼声仍未停止,还有那些慌乱的脚步声,章杳知道,那些章家军……不,就说脚吧,毕竟他们也是受那赤蛰蛊所操控,章杳知道他们随时都可能冲过来狠狠踩在自己身上,筋骨碎裂鲜血直流,然后热腾腾的灵魂会从沉重的肉体中冲出来,腾空直上,与这个世界挥手告别。章杳知道自己现在还没必要死,还没到非死不可的时候,但他已经不想再爬起来。 “司令……” 感性上已经放弃了抵抗,但本能反应还在,这个称呼响起的时候,章杳本能地抬了抬眼皮。 赤蛰蛊越来越近,那些撑着地的手臂也在不停加快速度,章杳看向那一张张脸,或许,那一声呼唤是他们的道别。 “司令!起来啊司令!” 莫非是身体已经不由控制,心里却还在惦记着自己?章杳竟感到有些欣慰,他望向那些章家军,想在死前再记住他们的音容笑貌!然而……那些愈发清晰的咆哮却让章杳觉得不太对劲儿,章家军的士兵长大了嘴巴,舌头在利齿中间来回甩动,发出含混而愤怒的咆哮,就像野兽一般,显然不是人的声音! 章杳一个激灵爬起来,好像也找到了问题的关键! 不在这儿,自己刚刚听到的声音,不是从这里响起的! “我们来了!”这次,章杳终于听清楚了,他猛地回过头,望向那声音传来的地方,“司令!我们来晚了!” 漆黑的山洞里,竟然亮着一团柔柔的光,就像是萤火虫降落在他们肩头,章杳看到那些章家军的士兵们穿着军装,手中还握着武器,身上的肩章闪闪发亮,章杳已经好久没有见过他们这么精神抖擞穿戴整齐,心中不由得一阵狂喜! “你们……” “司令!没时间解释了!对不住,之前一直没跟您商量!” “这玩意儿就交给我们!” “是啊!反正咱章家军没别的本事,就是他娘的不怕死!就等您下令!” 众人七嘴八舌,他们的话好像章杳眼里的泪,你争我抢地奔涌而出,章杳强忍着哽咽,从牙缝儿里挤出了两个字。 “立正!” 像以前的每一次冲锋,在章杳一声令下后,章家军士兵立刻冲向那赤蛰蛊,章杳的脚步顿了顿,也紧随其后加入混战之中,他一边挥动着手中的武器,一边趁机抬起胳膊擦掉泪水,即便如此,双眼还是一次次迅速变得模糊,章杳的嘴唇颤抖,口中呢喃着:“还好……还好……你们回来了……” 只要你们回来了,我是生是死,也才算有意义。 在章杳眼中,那硕大的赤蛰蛊眨眼间便被无数章家军士兵团团围住。 只是……他的兵,有那么多吗? 这个想法让章杳有了一瞬间的恍惚,但他没多想,拼劲全力冲到最前方,那巨大蜈蚣挥舞着螯钳,章杳不假思索一把攥着螯钳跳起来,匕首狠狠插进蜈蚣的眼睛里,纵然被甩得七荤八素也始终没松开手中的刀,他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 这次不能输,不能再犯错,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保护他的那些弟兄们,这是最后一次赎罪! 与此同时……在金寒池、叶君霖眼中,章杳突然对着虚空落泪,又突然对着一片空无下令,然后……他好像变了个人,上一秒还颓然在地,下一秒已经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只身一人直奔那赤蛰蛊便去。 那股气势啊,明明孤身一人,却好像一支军队。 而正当两人因那莫名的悲凉而呆愣时,半空中响起一声呼喊。 “老子来了!” 金寒池下意识抬头,虽然没看到唐鬼,却仿佛已经从那语调中,看到了他那满是痞气的笑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九十一章 迎接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什么人会在临死之际笑出声来?弥光想不出来,她从唐鬼爬上去的瞬间就料定他今天必死无疑,所以此时她跪在地上……低头念经!弥光还记得她爹过世的时候,人还没咽气儿就准备好了陀罗尼经被盖在身上,僧人也开始念经,还在他枕头旁边放了转经筒,据说人死的时候枕头边只要放着转经筒,就不会沦落到地狱、饿鬼和畜生的三恶道!反正弥光他爹是在诵经声中合了眼的,那时候弥光还想,她爹一辈子做了那么多坏事儿,就算做这么多超度,也注定投不了好胎,可是现在弥光却拼命希望这些办法能奏效,毕竟,要说做坏事儿的话,唐鬼当真跟她爹可是半斤八两,弥光闭着眼睛飞速使劲儿念,总希望再多念几遍,能让他死后的世界别再像活着时这么惨。 可是,唐鬼的笑声却打乱了弥光全神贯注的念经声,她抬起头来,只见半空中有个小黑点儿纵身一跃,弥光的心也忽悠一下跟着急速坠落,就好像那个飞下来的人就是她自己! 不行……不敢看!做再多的准备也不敢看!弥光忙伸手死死捂着,手都快把眼珠子抠出来了!是,如果唐鬼可以不死,让她把眼珠儿抠出来也乐意! 然而等待些许,弥光却没有听到坠落的声音,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过长的呼啸声,像是一道弧线,弥光睁眼便看到唐鬼竟在天上,由一条青龙载着,在那呼啸声中,唐鬼稳稳落地。 “你这是……” “死不了!” 唐鬼没时间解释那么多,但脸上的欣喜已经把他心里想说的话都说完了,从他看到那青龙飞天的瞬间,唐鬼就知道自己今天死不了,有齐孤鸿的蛊在,谁会让他死? 而几乎就是在落地的瞬间,唐鬼还没站稳便扑向了金寒池,手中还晃着一卷泛黄的卷,“快去拿你们家的!” “等……” 金寒池话还没说完,唐鬼突然觉得肩膀被狠狠撞了一下,若不是金寒池迅速将他拽回来,身边那地动山摇般的步伐怕是已经落在他身上,唐鬼忙翻身爬起来,恍然望着虚空。 “看不见的!” “别管什么看见看不见的!”唐鬼一推金寒池,“我替你拦着!” 眼看着金寒池直奔高台而去后,唐鬼紧随其后,他死死跟着前方的脚步声,纵身一跃,弯刀已经砍进了前面那东西身上,唐鬼顺势翻身往上爬,蛊涎灼得他手腕和膝盖等所有碰到蛊涎的地方都已翻出白骨!唐鬼双脚猛蹬那詹丑蛊,身子腾空,将所有力气都压在那两把弯刀上,只听嗤啦一声,唐鬼迅速撇下双刀跳离出一米来远,只见地上的砂石都冒起青烟! 唐鬼的手里一下空了下来,不过也好,他向前看去,只见两把双刀在半空中忽左忽右,好歹这次算是能看到那东西了!他转过头去望向那青龙,心中不免有些恼怒,心说齐孤鸿你个王八蛋只是放条蛊出来帮忙,你自己是跑到那儿去了?唐鬼试着与那青螣蛊沟通,龙蛊却丝毫不理会他,只见那龙蛊正盯着不远处,唐鬼的视线随之而去,就看到满地密密麻麻黑压压一片蝎子直奔自己涌来。 莫非是在提醒自己?唐鬼看着那青螣蛊摇头摆尾的样子,心底一阵恶寒,立马跳脚躲闪,谁知那一片潮水般的蝎子却并未因他停留,竟是直奔詹丑蛊便去了! “景莲!”紧随其后的叶君霖也擦肩而过,唐鬼忙将她一把拽住。 “你疯了!都到这时候了!”唐鬼四下顾盼,寻找那只淡粉色的赤蛰蛊,“你想救叶景莲,好歹先对付了那东西再说!” 叶君霖被唐鬼提醒,一边去寻找那赤蛰蛊,一边又忍不住回头去看那些蝎子,谁知她一回头便看到眼前渐渐出现一只詹丑蛊! 之所以说“渐渐”,是因为那詹丑蛊不是突然出现的,速度虽然很快,但不是完全同时出现,起先是双脚,然后是肚子,再之后才是脑袋,全身上下都是黑色的,只有深浅程度的变化,而在詹丑蛊的脚下……那一只只还在不停往詹丑蛊身上爬去的蝎子,已经给出了一切答案! “景莲!”叶君霖大吼一声就要扑上去,唐鬼死死攥着她,脸上挨了一肘子也不肯撒手,两人眼看着无数蝎子钻入詹丑蛊的巨口中,这次这詹丑蛊算是在他们面前终于显了真身,连它长大嘴巴鼓起身子的动作也清晰可见,只见詹丑蛊肚子猛地一抽,喉咙里发出一声聒噪,紧跟着,数只蝎子便被喷溅出来,正滚落在叶君霖身前。 “姐,”叶君霖捧起一把蝎子,便听到微弱的声音窸窸窣窣汇聚成了一句话,“也让我,替你做点什么……” 最后的话音渐远,叶君霖伸手去扑,蝎子却头也不回,那急切的脚步令叶君霖泪眼模糊,她好像看到了小时候的叶景莲,每次她闭关出来的时候,第一个见到的便是叶景莲,不管平日里怎么惹她生气,可每次也是守在门口,等待叶君霖出关的时候,第一个扑进她的怀中…… 这算什么结局……叶君霖捧着心口,疼得喘不过气,连呼喊一句都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无数蝎子重新扑向那詹丑蛊,内外一同撕咬,蝎子不停滚落在地,被蛊涎灼得肠穿肚烂,而那詹丑蛊最终也缓缓倒下。 与此同时,半空中也响起一声巨响,淡粉色的赤蛰蛊和那青螣蛊同时倒在地上,只见那淡粉色的赤蛰蛊扑腾了一下尾巴便再也不动了,不过只是一具小小的躯体,却令那青螣蛊浑身上下被灼出无数伤口,鲜血滚滚,唐鬼这才终于放开叶君霖,扑向那青螣蛊。 “齐孤鸿呢?”唐鬼嗓子里发出细碎的虫鸣,他扶着青螣蛊,挣扎着将它从地上拽起来,“喂!” 不等唐鬼这话说完,只见青螣蛊的身子不断收缩,龙鳞和龙角退去,脸上重新恢复了白皙,竟是奄奄一息的齐孤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九十二章 胜利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我们……”齐孤鸿躺在唐鬼怀中,使劲儿眯着眼睛,直到那金寒池捧着卷轴从高台上飞身跳下来时,齐孤鸿才气息微弱地问了一声,“赢了吗?” 应该,算是赢了吧,金寒池和章杳已经恢复了人身,两人回来时捧着几个卷轴。 “都在这儿,齐唐叶金章……都在这儿了。” 一切好像是一场梦呀,齐孤鸿长长舒了口气,这场梦,大概终于可以醒了。 唐鬼望着齐孤鸿,千言万语问不出口,然而看到齐孤鸿身上的伤口后,他才恍然明白了什么。 齐孤鸿没走,哪儿都没去,没有将他们扔下,甚至于,其实他们当时来到这地下……唐鬼回想起当时那诡异的大浪,突然明白其实从一开始就是齐孤鸿将他们带到这里来的。 线索七拼八凑在一起,他们也终于明白了其中的过程——是齐孤鸿将他们送到这里,然后又回去带来了章杳,再之后的情况所有人都看到了,齐孤鸿化为青龙!他真的变成了蛊,一直在以另外一个形态陪着他们一同战斗。 也正是因为齐孤鸿,几人回忆着,如果不是齐孤鸿,唐鬼现在恐怕早已变成地上的一滩肉泥,不是因为齐孤鸿,那赤蛰蛊恐怕早已经将叶君霖置于死地,如果不是齐孤鸿…… 只可惜,人累了,也实在没力气道谢,几人沉默地望着齐孤鸿,眼神之中有着千言万语,唯独那齐孤鸿眼帘低垂,明明是赢了,却没有半点儿喜色。 是赢了,但就算赢了,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仗赢得不光彩,他是用蛊赢了这场战斗,却也违背了他最开始的初衷——齐孤鸿以为自己能保护那些蛊虫,就像他一直以来挂在嘴边的,“人和蛊一样,都是一条命”,他自己亲口说过这样的话,却也亲手做出了伤害蛊虫的事…… 那些兵戎蛊,是齐孤鸿的障目蛊,他知道章杳无论如何也绝不会对那些章家军动手,他只能幻化出那些障目蛊,给章杳一个机会,让他最后一次带着他的章家军作战…… 而叶君霖和叶景莲的和解,那也不是老天安排的剧本,只是齐孤鸿的重音蛊,到了那种时刻,叶景莲就真的会对叶君霖道歉、会想要为她付出吗?齐孤鸿不知道,他只是凭着自己的感觉,他觉得就算是自私如叶景莲那般的人,大概也应该说这样的话,至于和解,更不是齐孤鸿在那种情况下还能想到的事情,他假托叶景莲之口这样说,也只是为了能让蝎子对付詹丑蛊,从而能让他专心去对付那赤蛰蛊…… 至于自己的镇宅蛊……齐孤鸿到现在才明白,其实自己并不是真的变成了蛊,只是借用了镇宅蛊的能力而已,和赤蛰蛊缠斗到最后的时候,齐孤鸿已经感觉到镇宅蛊的能力和生命正在逐渐流失殆尽,如果当时停下逃之夭夭的话,或许还能留它一条性命,可是齐孤鸿没有。 说到底,还是自私作祟,还是隐隐觉得人的性命就更高贵,齐孤鸿闭上眼睛,他什么都不想看,包括那些记录着五族蛊术的卷轴,齐孤鸿愧对它们,愧对那一地虫尸。 周遭安静得有些不像话,沉默良久,还是作为局外人的弥光先开了口,“这一切都结束了吧?” 没人说话,叶君霖颓然坐在地上,仍在望着那些蝎子发呆,和齐孤鸿一样,她也对那些卷轴毫无兴趣,景莲死了,至于叶旻,虽然是她的娘亲,可叶君霖也实在无法原谅她,更别说带着返生蛊回去给她延年续命!人为了能长生不老竟然能无情到这种地步,叶君霖不明白那返生蛊到底意味着什么?难道是为了让世上再多几个贪婪到无以复加的人? 章杳也在那一场梦中尚未醒来,他看着地上的赤蛰蛊尸,看着自己染血的双手,看着那一地的尸骨,章杳甚至不敢回想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金寒池则在摆弄自己的手,那几根白骨让他不禁蓦然发笑,做那么多不过只是为了不让自己变成一把白骨,而经历了这么一遭之后,金寒池竟觉得化为白骨,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至于唐鬼,他还是拿起了那卷轴,他和别人不一样,他还有奔头儿,还有没完成的事情,他的唐异千,无论如何,唐鬼也要想办法让他变成个正常的孩子,还有那么多的唐家人……可是当唐鬼捡起那卷轴的时候,心中却是一阵悲凉——如果不是为了这些破玩意儿,唐异千其实根本不会变成这样,就算这根源要追溯到千百年前,就算说,没有当时的唐家就没有今日的他们,可如果不是那在这家族血脉中流淌了千百年的罪恶,他们也不至于如此,好像拆东墙补西墙一样,一边追随欲望一边作恶,直到罪恶滚雪球般堆积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这个,就是我们走到这一步的原因……” 唐鬼的语气中带着终结的感觉,几人这才终于抬起眼,面面相觑之中尽是苦涩,是的,这就是他们几人折腾了几个月、几年、前半生,乃至他们的家族都为此争斗了一个多世纪的东西。 还真轻啊……唐鬼掂量着那卷轴,相比较这中间发生的所有事情,那些爱恨恩怨尔虞吾诈,还有现在地上的、已经被埋藏的或人或是虫的尸体,与之相比,这卷轴简直轻得像个玩笑。 “打开吧,打开了……”齐孤鸿轻叹,嘴上这样说着,却没有动弹的意思,所谓“打开”,也只是对别人说,齐孤鸿早就已经不想找这东西,哪怕是为了金玢,他有些急迫,好像恨不得所有事情就此终结一般,“什么就都结束了。” 还不等齐孤鸿把话说完时,卷轴就已经被唐鬼打开了,随着画面缓缓展开的瞬间,无数墨字突然动了起来,腾空而下,直奔众人而去,几人眼睁睁看着那墨字涌来,甚至还没做出逃跑的反应,那墨字竟已到了各人的身上! 就好像是在寻找自己的主人,或者说,寻找自己下一个归宿,那些蛊虫迅速游走钻进众人的身体里,眨眼便消失不见。 “是仓颉蛊,”齐孤鸿并不意外,只是觉得厌恶,这些蛊术并未经他允许便进入体内,好像主动选择了他作为下一个载体,却根本没想过其实他并不愿意,他不耐烦地叹了口气,“没想到他们想的这么周到。” 齐孤鸿口中的“他们”,说的当然是百年前设局的那些先辈们,他们想到了自己的后代将要来这里取出他们存在这里的蛊术,而且还贴心地想到了第三重防盗措施——第一重,自然是这个被他们藏在河床之下的山洞,第二重,是各家的镇蛊,第三重,则是这能够寻血认脉的仓颉蛊,如此一来,纵然是有外人能够来到这里并打败镇蛊,但只要不是五族中人,还是得不到这些记载着蛊术的仓颉蛊。 这就是命运,到故事结束的这一刻,齐孤鸿终于明白,原来还是躲不掉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九十三章 这一章是结局吗?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离开的过程并不复杂,齐孤鸿不是第一次从这里出入,所以,就算没有了镇宅蛊的帮助,他也知道怎么离开,几人彼此搀扶着,故事发展到这一步时,家族已经不再重要,恩怨也不重要,就像在里面那场战斗,先辈们本来是要给各自的族人一个考验,用镇蛊确定他们是否有传承蛊术的资格和保护蛊术的能力,但最后呢?等到生死关头,等到确定彼此对方是那个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让其死掉的家伙时,谁家是谁家,区区一个代号而已,也就没意义了。 齐孤鸿通过之前在水下发现的蛊虫之城发现了另外一条通道,也算是蛊城的一部分,好歹让几人不用从河底挖出去,另外一方面,齐孤鸿也是怕把这里挖穿了,毕竟,这个诺亚方舟对他们来说虽然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但是对于那个蛊城来说,这里还是它们的家,齐孤鸿不想破坏了这个生态系统。 几人从地下露头的时候,人是在后山,太阳已经到了西边,天色不早,几人短暂休息一下后便往城里去,一路上有一搭无一搭地商量着接下来的事情。 “还是那句话,章家的位置你想要,我给你!但是,”章杳正扶着文戚,两人谁都没好到哪儿去,但章杳的语气相当坚决,能从他的话里听到后劲儿,“你记住了,不要再打章家军的主意,对不起,有些事情就是这么不公平,”章杳说着拍了拍胸脯,言下之意说的是蛊术的传承,对于这个问题,他也觉得愧对文戚,他挣扎了这么久就是想证明人和人之间是平等的,但最后这章家蛊术选择的还是血脉传承,他还记得文戚看到那些仓颉蛊时想要拼命抓住,无奈它们宁可从他的指缝中钻出去,最终还是要选择章杳,章杳叹了一声,“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已经没用了,现在章家没了,章家军也没了,除了章山十之外,我没什么好牵挂的,但是,你不要让自己成为我的下一个目标!” 这些话文戚听在耳朵里,但是没有仔细咀嚼,他选择假装没听到,压根儿不想去分析这些字拼在一起到底是什么意思,文戚知道自己输了,而且输得很难看,不光输掉了命运,还输掉了最后的尊严。 唐鬼肩头扛着一个破布麻袋,说是麻袋,其实就是一些碎布条拼起来的,里面还在不停动,是唐异千折腾得正欢,他对着弥光轻声道:“我已经知道怎么办了,”他不知道怎么对弥光解释,从那些仓颉蛊钻进他体内的瞬间,唐鬼就觉得脑袋里一下充斥着无数蛊术,只是这种感觉就算说出来,弥光怕是也理解不了,唐鬼只好给她宽心,“等我炼好了蛊,咱们就回去好好过日子,不过,还是要先回一趟唐家,不知道他们的情况怎么样……” 叶君霖始终一言不发,金寒池凑到她身边,“还打算回叶家吗?” “要回。”叶君霖本能地这么回答,纵然是心里再怎么抵触那个地方,可她还是族长,还要回去给族人一个交代,还有叶旻,母女之情总要面对,只不过,这次她一定要亲自站在叶旻面前告诉她,纵然自己已经掌握了返生蛊,也绝对不会给她,叶君霖想到这里深吸了口气,好像将这个想法认真地封存在心里,“你呢?回金家?” “有件事情想要……”金寒池没接叶君霖的话茬儿,他搔了搔头发,显得有些难为情,脸上竟然有点儿泛红,“麻烦你……” “是金家吧,你放心,我们叶家还有门徒,定然会想办法帮你将金家人从日本人手里搭救出来,至于你们金家的蛊术嘛,你那个假的返生蛊,你自己应该……” “不是!” 金寒池急切切地打断叶君霖,叶君霖却佯做一脸茫然地望着他,明知道他着急,偏偏就是瞎打岔儿,金寒池没察觉到叶君霖眼中的狡黠,急得涨红了脸,“我是想说,我和休伶,她毕竟是你们叶家的人,这事情还需要你们叶家……” 叶君霖总算听到了这句话,当初金家和叶家就是因为休仟而决裂,休伶主动跟着金寒池走了,从那之后,叶君霖一次次来到金家要人,然而,她真想要的是缺休仟这么一个随从或者陪伴?不,她就是想要一句话,就是想要听金寒池和休伶承认她曾是叶家的人。 “你放心,我娘已经给我准备了出嫁的行头,我们叶家的女子没有尊卑之分,定然要给她风光出嫁……” 几人的谈话各不相同,其中有喜有悲,唯一的共同点是,经历了这一战后,人仿佛变得豁达了,也淡然了——这大概是事情走到最后时,大家唯一的收获,同时也是最重要的收获,就像那句话说的,有些人过了一生,也好像是一天,那些真正催促人成长的事情往往很难,伴随着成长的剧痛,却能让人脱胎换骨,重新认识到生命原本应该有的意义。 如果说,经历了这一遭能让他们好好活下去,也算值得。 那么……故事说到这里的时候,似乎也真的该结束了,齐孤鸿望着不远处的千古镇城门,还好,还有那些门徒在家中等他,这次就算是真的回家了,真的可以好好睡个安稳觉,明日起来时,再约上唐鬼一同,去吃他们以前上学时每天早上吃的麦饼…… 心里这么想着,麦饼的味道好像就到了鼻子里,齐孤鸿的步子也轻快了许多,大踏步向齐家大宅走去,人越来越近的时候,齐孤鸿突然觉得惊讶——空气里真的弥漫着麦饼的味道。 应该是齐家的那些门徒,齐孤鸿心中不免感到欣慰,自己倒是也该想想那些门徒们的未来,说实话,经历了这次的事情后,齐孤鸿不打算再炼蛊了,齐家虽然是以蛊行医,由此被称作仁义之家,但是那些药物还是用虫子的生命换来的,普通人可以觉得用虫子给人治病是好事儿,可齐孤鸿毕竟是差点儿成了虫子的人,他看了这么久,没发现虫子和人的生命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 好在,就算不用虫子,仅仅只是凭着药草,齐家倒也能撑起一方天下,如今是改朝换代的时代,四处军阀混战,齐孤鸿相信在那水深火热之中,一定还有需要他们的地方…… “我说,”正当齐孤鸿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迈入齐家大门的时候,身后的唐鬼突然低声沉吟了一声,“你觉不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哪儿?” “街上,没人……” 是,从他们进了千古镇,沿着主路一直走到面前的齐家大宅门口,齐孤鸿的确是一个人都没看到,就连门徒也没有出来迎接…… 一股恶寒从心底横生,只是,齐孤鸿的脚已经迈进大门,退不出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百九十四章 爱亦有别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齐孤鸿进门看到的第一个人,是金玢。 见到她其实也不算意外,这一路上齐孤鸿一直在酝酿着要对她说些什么。 “返生蛊我给你找到了,拿走吧,然后赶紧走,最好再也不要见面……” 齐孤鸿在赌气,前半部分,是为了那些在这场战役中所有或死或伤的人,后半部分,是因为他和金玢之间的关系,齐孤鸿想,如果不是因为她要让自己找返生蛊,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对她来说还有利用价值的话,自己可能根本没有机会见到这位“母亲”,既然她对自己本来就没有什么母子间本该有的眷恋,那就再见好了,不管这话是否会让她难过,反正自己也痛苦了半辈子,就算是报应,这种难过也是她所应得的。 齐孤鸿知道这种情绪很幼稚,像小孩子的赌气,无所谓,最后一次对她使性子撒娇,不算过分。 但是,金玢的表情反倒先让齐孤鸿难过到哑然,尤其是……顶在她太阳穴上那黑黝黝的枪口,让齐孤鸿差点儿疯了一样地扑上去,那是本能,担忧和紧张的本能,哪怕明知道金玢根本不会死,可却还是会因她而浑身紧绷失去理智。 没错儿,这就是齐孤鸿进门看到的第一幕—— 齐家偌大的院落里,正中央孤零零地摆着一把太师椅,金玢就坐在那把椅子上,而几十个人站在她身侧,除了站在旁边用枪指着她的高杉介外,至少还有十几把枪口都对准了金玢。 而金玢的脸上没有恐慌,她望着齐孤鸿的眼睛竟然还弯弯地带着笑意,那其中有无奈、有忧伤,还有歉疚,所有的情绪都与齐孤鸿有关,唯独没有考虑到她自己的死活。 齐孤鸿半晌都没能说出话来,他静静地望着金玢,生与死的界限就摆在他们眼前,被那十几把枪口隔离开来,高杉介这是下定了决心,不肯给齐孤鸿任何抗拒的机会。 “我等了很久,”高杉介的手中握着枪口,握着输赢和生死,自然也握着话语权,他反倒像是这座宅子的主人,正在迎接宾客一般,淡然而又沉稳地望着齐孤鸿,“恭喜你们。” 齐孤鸿他们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很显然,高杉介知道他们已经拿到了被封印在地下的蛊术。 既然高杉介的目的已经如此明显,齐孤鸿也不打算再用装傻充愣这种低级的方式斡旋。 “不客气,东西我们确实已经拿到了,只是,你拿什么来跟我换?就凭她吗?你知道她怎么才会死吗?”齐孤鸿望着高杉介,冷笑一声道:“我不知道她怎么才会死,反正我知道光凭这种枪是没用的,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要不让我们一起试试?” 金玢闻言第一个笑出声来,真不愧是流着她的血脉,看样子虽然自己从小就没有教育过齐孤鸿,但是某些特性还是通过血液遗传给了他,就比如这种无耻的狡黠。 高杉介没有马上回答齐孤鸿,他盯着他看了很久。 这种感觉,让齐孤鸿觉得很妙。 齐孤鸿突然觉得自己和高杉介很亲切——与虫子相比,他们同样是长着两只胳膊两只眼睛两条腿有十根手指的人类;从人种上来讲,他们与白皮肤黄头发的白种人不一样,他们同是黄皮肤黑眼睛的黄种人;又从地域和文明上来说,同为黄种人的中国人和日本人,当然要比同为黄种人的印第安人更亲近一点,文明和生活习惯也更相似,比如喝茶、比如用筷子…… 人类的认知,往往来源于很多的局限,尤其又跟个人的经历和眼界有关,比如那些一辈子没离开过千古镇的人,他们人生中最大的仇恨和矛盾,基本上就局限于谁占了谁家的田地、谁踩死了谁家的禾苗;一辈子没有离开过中国的人,自然会对外来的侵略者产生仇恨,将那些和自己有着不同国籍、不同肤色的人视作仇敌;可如果再上升一点呢?像齐孤鸿,当他离开过千古镇、离开过中国,又离开过人类这个小圈子后,那些曾经的仇恨,一下都已经不足以被称之为仇恨,甚至当他此时望着对面的高杉介时,只是觉得亲切。 既然大家还都是人,那又有什么深仇大恨是不能宽恕的呢…… 齐孤鸿的表情似乎让高杉介感到很困惑,他本来是在居高临下地审视齐孤鸿,但却被他那笑眯眯的表情看得一腔茫然。 “你不恨我?” “为什么要恨你?”齐孤鸿想告诉高杉介,如果他也像自己一样经历过那么多事情后,就会忘记仇恨到底是什么东西、到底从何而来、又存放在什么地方,就像一个腰缠万贯的人不会重视一块铜板一样,当人经历过大风大浪大爱大恨后,那些曾经以为会让人开心死、难过死的情绪,也会变得不值一提。 只不过,这种感悟,若非是亲身经历过的人,就怎么都不会懂,就像高杉介,他还是对自己的仇恨非常坚定,“但是我恨你,你越是这样平静,我就越恨你,你越是这样……好像什么都不会让你难过的样子,我就越想让你尝尝痛苦的滋味!” 高杉介话音未落,只见他抬起手来,因为一只手握着枪,所以击掌的声音并不很响亮,但在这声响过后,四面八方都响起了应和的脚步声,只见一群日本人从大宅四面八方而来,分别由两三人一组抬着一个人,然后,就好像是提前排练过队形一样,他们齐刷刷地将手中抬着的人依次码好,生怕齐孤鸿看不清似的,整齐地码在齐孤鸿面前的空地上。 这些人里……有衷衡和七树这种从小看着齐孤鸿长大的齐家元老,也有阿夭和吉祥这种和齐孤鸿一同长大的兄弟伙伴,还有合子那些初入蛊门不久、作为齐家新一代力量的普通孩子…… 齐孤鸿的视线突然就模糊了,整个天地都变成了一片氤氲,在那片朦胧之中的,是齐孤鸿的“齐家”,他曾经想过,齐家是什么时候重建的?好像也是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所发生的事情,“齐家”从来就不只是一个干巴巴的名号,它是热腾腾的、有血有肉的,是由他在这里看到的每一个人拼凑在一起组成的,虽然单独拎出来每个都看起来很不起眼,但他们就意味着齐家,是他们的出现,让“齐家”这两个字对齐孤鸿来说有了不同寻常的意义。 可他们现在躺在这里,已经失去了体温,日本人也退下了,丝毫不担心齐孤鸿或者这些人会做些什么。 他们不会再起来了。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高杉介的脸还是那么严肃,但声音中透着得意,“可是你能一辈子不用蛊术吗?就算你不在乎汝屠,那他们呢?你难道连他们都不想救吗?” 高杉介一脸的坦荡荡,他从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会被称之为无耻或者卑鄙,反正,他就只是想要复活汝屠,并不在意达成这一目的的手段有多卑劣,哪怕是牺牲掉再多的无辜性命,只要能逼齐孤鸿出手,他都在所不惜。 哪怕…… 正当高杉介这样想着的时候,齐孤鸿已经冲到他的面前——齐孤鸿的身形平稳,他是像蛇一样“游走”过来的,眨眼之间人不光到了高杉介的面前,腰际以下的蛇尾也已经缠住了高杉介,就像一只巨蟒一样,高杉介还没来得及感觉到疼,就已经听到了骨头被捏碎的声音。 “无所谓!”高杉介大叫一声,身体和内心的痛苦都在这一刻挥发出来,他望着齐孤鸿,突然有些丧心病狂似的大笑起来,“哪怕你要我死!反正我知道,只要你能复活他们,你就能复活汝屠!哪怕我不能活着看到她回来!我不在乎!只要她能活着,什么我都不在乎!齐孤鸿你看到了吗?这就是我!这就是我高杉介对她的爱!她会明白的!我和你不一样,我的爱就是牺牲我自己的性命,也要让她活着!” “你想多了!就算你死了,我也不会用返生蛊让她活过来!而这,”齐孤鸿瞪大了眼睛,双眼就像毒蛇一般死死盯着高杉介,一字一顿道:“就是我对她的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八百九十五章 五毒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齐孤鸿想问问高杉介,他到底为什么想要让汝屠活过来。 活着到底有什么好的? 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心想事成事事如意,这些美好的愿望之所以会经常出现,被人挂在嘴边,就是因为它的求之不得,穷人为生计而忙碌,但富人也未必什么都开心;小孩子因为被大人束缚而苦恼,但所谓大人,也是在被命运束缚;普通人幻想着能得到蛊术,蛊师们则要背负本不愿背负的罪孽。 就算真的长生不老死而复生……齐孤鸿看看金玢,就知道那是件多么痛苦的事情! 尽管……虽然真的很想再见她一面,很想再把她拥入怀中,齐孤鸿伸出手,仿佛还能碰触到她的指尖,仿佛还记得她柔软的双唇,还有她身上淡淡的香味。 可那又能怎样?如果痛苦和快乐注定是要相伴的,齐孤鸿宁愿什么都不做,逃离那对错交叠、悲喜交加的命运和轮回…… 在这个瞬间,齐孤鸿的眼神让高杉介有些恍惚,他突然从这个令他厌恶的男人眼中看到了另一抹熟悉的神色。 是汝屠……高杉介看着齐孤鸿,好像看到了汝屠,他恍然意识到为什么自己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差点儿就要被齐孤鸿说服,原来打动他的并不是齐孤鸿,而是汝屠啊!如果此时此刻是汝屠站在这里,她也会说同样的话,他恍然意识到,如果是其他什么人用自己或者齐孤鸿来威胁汝屠,她也会这样做。 原来,高杉介突然想起来,在自己第一次见到汝屠的时候,她就曾对自己说过,人生啊,就是这样无穷无尽的痛苦,虽然其中夹杂着一些快乐,但那也仅仅只是陷阱上的诱饵,勾引着人类继续不停跳进痛苦的陷阱里……那时候她还没有给自己下情蛊,高杉介恍然意识到,原来自己在中了她的情蛊之前,其实就已经爱上她了呀! “你想那样吗?”齐孤鸿的声音还在继续,“看着她变成怪物,看着她痛苦,即便如此也要让她陪在你身边,就只为了你能快乐?那么你死了呢?让她继续这样痛苦下去,这样好吗?只要你肯,我可以帮你炼出返生蛊,可你愿意吗?” “我……” 高杉介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是因为身体被捏碎的痛苦,还是因为想到汝屠的痛苦…… 可还不等高杉介说完,他突然感觉到那股攥着自己身体的力量突然放松了,紧跟着,他整个人已经飞了出去,重重撞在墙上…… 齐孤鸿不知道高杉介是否还活着,如果有可能的话,他是想要放过高杉介的,只是刚才的事情发生得太快,令他没有别的选择—— 就在齐孤鸿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高杉介时,一道黑影突然横冲直撞到了他的面前,齐孤鸿察觉到危险,他下意识将高杉介甩出去,这才转过头来迎战那危机。 可是,齐孤鸿一时间说不出来这怪物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是……毒蛇一般的头,呈现出扁扁的三角形,但是头上却长着龙角和龙须,身子是蟾蜍肥大的肚子,后面却极其不协调地竖着一条蝎子的尾巴,在那肥硕的肚子两边还长出了四对足,足上布满了吸盘…… 不光是齐孤鸿,就连在场的唐鬼金寒池等人也惊呆了,他们一时间无法呼吸,只知道瞪大了眼睛看着那怪物。 五族的特征同时出现在一只蛊的身上,莫非说,这是老祖宗们当年联手打造的五族蛊?莫非说他们根本没有打败各家的镇物,这才是终极的对手? 也不对!那怪物突然张口咆哮的瞬间,一口蹩脚的中文立马暴露了她的原本身份。 “没想到吧?”中岛菡子怪笑一声,身体变成这个样子之后,竟然连声音也不受控制,变得四不像起来,“孤鸿君,我用这样的方式来见你,好吗?” “你到底……”齐孤鸿已经顾不上问原因,中岛菡子究竟到底用什么办法把自己搞成这样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的目的,“为什么?为什么要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你心疼了?” 齐孤鸿不知道,脑子里面有如一团乱麻,他竟然想不起来中岛菡子原本的样子,只是,他记得自己曾经对那个小姑娘有过一丝丝的喜爱,虽然分不清楚究竟是哪种喜爱……可毕竟不想让她变成这样……哪怕她是为了自己!越是这样想,齐孤鸿就越感到痛心! “这样,我就不再是日本人了,”中岛菡子的声音竟然还很喜悦,“而且你看!” 说着,中岛菡子嗓子里发出一阵怪声,紧跟着那些日本人突然冲向唐鬼等人,他们的肢体僵硬,身子好像完全不受控制,行走的姿势中竟然透着一些虫子的特征。 “你看!汝屠充其量不过也只是能控制虫子,我还能控制人!孤鸿君你看!这样你喜欢吗?这样是不是就能帮你做更多事情了?你以后就不需要那些齐家的门徒,也不需要汝屠,只要有我!你只需要我!我什么都可以……” “你疯了!”齐孤鸿不知道该如何阻止中岛菡子,脑子里就只有一个想法,唐鬼他们经历过地下那一战之后,已经精疲力尽伤痕累累,他不能再让任何人死了,他疯了一般冲向中岛菡子,蛇尾死死束缚住她那畸形的肚子,任由蝎尾上的尖刺胡乱刺向他,“住手!我不会接受你的!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 蛇脸无法做出表情表达情绪,但齐孤鸿却能明显感觉到中岛菡子脸上的愤怒。 “你说什么?为什么?我为你变成这样你都不愿意接受?你到底想怎么样?” “住手吧!求你什么都别做了!我会想办法把你恢复成原样,你想要返生蛊是吗?我答应你!还有你哥、你爸!我都让他们活过来!中岛菡子,就算为了男人把自己糟蹋成这样也是没用的!你醒醒吧!” 齐孤鸿咆哮着,他觉得自己在说着最简单不过的道理,他以为所有人一听就懂,包括中岛菡子,但他忘了,做梦做得太久,就会忘了到底什么才是真实的,就像中岛菡子,她早就已经在自己的梦里醒不过来了。 又或者说,她的人生已经被齐孤鸿直接并间接地毁了,再也回不去了。 “不行的,既然你不愿意接受……”中岛菡子突然笑了,“只能和你一起去死……除了这样,我没有别的路能选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八百九十六章 亡之声,生之曲 最快更新蛊世录最新章节! “如果这样做了,就没有退路了。” “我知道。” “哪怕他还是……小姑娘你听我说,如果你变成这个样子,他更不会接受你的……” 在中岛菡子决定喝下那碗药的时候,来自日本的虫师已经跟她说得再清楚不过,但中岛菡子还是毅然决然地把自己变成了这个样子。 反正……就像她自己说的,已经没有别的路,既然这辈子不行,那么就跟他一起死掉好了,然后在阴间或者在下辈子重新继续,听说,只要是足够深的羁绊,哪怕仅仅只有仇恨,下辈子也会相遇啊! 在中岛菡子眼中,齐孤鸿好像突然变成了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样子,中岛菡子忍不住笑起来,那是一个樱花烂漫的夏天,她缓缓向他走去……然后,中岛菡子猛地用蝎刺、蛇牙、毒囊,她用尽所有方法死死缠住齐孤鸿,将自己身上所有的爱和痛苦一同塞进他的身体,而在做这一切的过程中,她一直盯着齐孤鸿,她要看着他,看到他最后的眼神,看看那里面是否会有一丝丝爱意…… 就在这时,一阵剧痛突然在右眼中炸开,中岛菡子仅剩的左眼看到一只黑黝黝的枪口,那是弥光端着枪对准自己,只见她再度拉开枪栓,中岛菡子连忙歪头躲闪,可齐孤鸿也趁机挣脱逃开! 齐孤鸿是被拽开的,唐鬼已经到了他的身后,还有金寒池。 可就在金寒池攥着他胳膊的瞬间,一股粘液突然从金寒池指缝中蔓延开来,将齐孤鸿和金寒池黏在了一起!而且不光是他们俩,唐鬼反应过来时,自己那半条蟾蜍的手臂也已经完全黏在了齐孤鸿身上,还有冲过来的叶君霖和章杳…… 那些钻进他们身体里的蛊术仿佛感觉到了危险一般,在用这种方式将他们合成为一个恐怖的“武器”,哪怕将他们变成怪物,也要以他们为载体继续保护这些蛊术! 这让齐孤鸿感到恶心!也让他感到绝望,当他亲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融化、一点点和唐鬼等人融在一起时,他恍然意识到他们早就已经摆脱不了这命运,从物质上来说,齐唐叶金章,他们代表着五毒,这本身就是一个恶毒的寓言——五族炼蛊,就是将五毒困在罐子里自相残杀,从而将他们的毒性融合在一起——齐孤鸿没想到,他们这些蛊师自以为是在控制蛊术,实际上他们只是蛊虫操控世间的工具!不管是变成这样的中岛菡子,还是合子那些仅仅只是不小心沾染上蛊术就为此丧命的人……原来所有与蛊术有所羁绊的人,都早已被蛊术侵蚀! 既然如此……那还真的是没有退路了。 赶在身体和意志完全融化之前,齐孤鸿放出了一只信蛊,眼看着那只信蛊轻轻地飘向金玢时,齐孤鸿失去了所有神志,他的身体,以及他心中和这世界最后的羁绊维系,终于就此斩断…… 齐家大宅内,齐唐叶金章组成的“五毒”和中岛菡子扑到一处,或是蜈蚣的、或是蝎子的、或是蜘蛛的脚混乱地交叠,踩烂了脚下的尸体,那些死去的齐家门徒和活着的日本浪人全部未能幸免于难,最后化为物质相同的一滩血肉…… 弥光、文戚和休伶也在最后一刻卷入战局,或是幸运地、或是不幸地和他们爱的、恨的人死在一起…… 高杉介有幸活到最后,苟延残喘地目睹了整个蛊族的毁灭,他隐隐感觉到由齐孤鸿他们组成的那只“五毒”其实是可以赢的,但他好像是故意为了毁灭所有蛊虫似的,刻意选择了同归于尽。但是在火舌将高杉介吞没的前一秒,他看到一只火焱蛊越飞越高,说来怪,他仿佛闻到那火焱蛊身上有着汝屠的气息…… 齐家大宅的烈火在千古镇上燃烧了十余日,这一次,千古镇上的人没有选择将它再度复原,他们每天从那片废墟前经过,偶尔驻足沉默。 半年后,一支军阀的队伍来到这里,就像两年前的王大雄一样,不同的是,这支队伍的实力明显没有王大雄的队伍强,却顺利地驻扎在齐家的遗址上,昂首挺胸地将那个百年家族的地盘占为己有,就像命运,又调皮又无常。 一年后,上海来了个新的马戏团,主打畸形秀,其中有个老太太,从胸部往下大半个身子都长满了黑刺,就像个荆棘人,她自称自己会长生不老,来看畸形秀的孩子们管她叫“叶疯婆”,叶疯婆总抱着一只黑猫,她说那是她的猫鬼,叫阳莱,有几个孩子被猫鬼抓伤后,都说自己能和虫子讲话。 同年,有个新晋军阀到了天津,四处寻亲却杳无音讯,这人没什么手下,但出地能打,队伍里的人都是昼伏夜出,听说那军阀名叫章山十。 也是在那年开始,北平金家的后人都得了怪病,有个叫金北天的自称能拯救家族,他娶了很多老婆,宣称要生很多的后代,要发挥愚公移山的精神,让那些子子孙孙找到解开家族怪病的方法,那家伙甚至把后来几代的族谱和名字都想好了,其中一辈儿是“吾”字辈儿,他和老婆开玩笑,说那一辈的孩子就起名叫“金吾寿”、“金吾喜”,无寿无喜嘛,正符合他们金家的风格。 又过了四五年后,内蒙古高原上,一位汉人神医远近闻名,不管谁来看病,只要给他们一点粘稠的液体就能包治百病,有一次,那神医喝醉后,说那液体是“蛊涎”,可别人再往下问,他却什么都不说,不过看他那糊里糊涂的样子,好像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这位神医叫唐太拙,听说当年跟着日本人讨过生活,是无意间在千古镇上认识了个高人,才掌握了这看病的本事,他身边经常带着个孩子,叫唐异千,有人说,曾经看到过那孩子变成壁虎,四处抓虫吃…… 金玢还游荡在世间,四处花高价请人帮忙寻找一只会燃烧的飞虫,齐孤鸿留给她那只信蛊死了,但信息她还记得。 “汝屠还活着。” 这个信息让金玢笑了很久,虽然不知道其他几家怎么样,但如果齐孤鸿能让汝屠活着,是不是就意味着,齐家的蛊术,还存在呢? ——全文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