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皇朝》 正文 蒹葭 翼阳城外泗水河畔,秋风渐凉,大片大片枯黄的芦苇在滩淤浅水间随风摇荡。 “芦苇依水而长,从河泥中拔出纤细的枝杆,似乎风儿微微一吹便会断腰折身,但是只要几千根c几万根拥在一起,纵使风再烈,也不过是带来一阵呜咽,吹散些许芦花罢了。”白衫似雪,衣裾翻飞,中年男子着薄薄长衫立于凉风袭人的泗水河畔,指着不远处的芦苇荡向身后的追兵淡淡讲道。 说是“追兵”,其实言之有过,因为有“逃”才有“追”,可是中年男子根本没有想过要逃,他既怀“超世志”,向往“无上道”,就早做好了殉道的准备。 追兵俨然静待,刀在鞘,箭藏匣。毕竟前面的中年男子只是个文弱书生,纵使施教广于天下,门生播至四海,但是在皇权的重矢下也要被洞穿身死。黑牛皮制的甲胄,在水汽颇盛的河边,已附着上一层寒霜“白纱”,尤其此时日暮长河,冷气尤入肌骨。 追兵里走出个青年,身穿文史袍,显然是个文吏,他走到中年男子身后十余步,躬身深拜:“学生孟学礼,见过伍师。”中年男子轻咦一生,回身打量,眼前青年微蓄短须,眉正鼻直,颇有风姿,心中一动,问道:“可是孚瑞阁济宁十二年的学首孟潜?”孟学礼心中微暖,躬腰更深,“正是学生潜,伍师识吾,幸之甚之。”“嗯,姿态甚容,品貌俱佳,良材可雕”中年男子微微露出笑容,刚想再勉励几句。队伍里噌噌挤出个冉须大汉,皂角色的利落褂衫,临腰一条虎啸铜制束带,耳边立枝雀尾翎羽,正是刑部专职审辖提司,近前就咆哮道:“你们这两个酸儒,废话忒多,伍瞳伍适远,束手就缚,跟洒家回京受审”。说完一口浓痰又快又急,飞过丈余投入泗水。中年男子提眼瞧他,微微一笑“你定不是德牧社的武生。”皂角大汉黝黑的面皮居然也有些许泛红,故而恼羞续之咆哮:“老子摸爬滚打半生,就是瞧不起学院生出的白皮孬种,嘿嘿,老子床上功夫了得,床下功夫更是要得。”中年男子微怔,稍入沉思,不再理他。皂角大汉也无意多言,冷声吩咐左右:“来人,绑了这厮,回京述职”“慢,陛下吩咐,是‘请’不是‘抓’”孟学礼急忙阻止粗鲁军士,黑脸提司也似心有顾忌,冷哼一声退到旁边。 孟学礼上前几步,又是一躬,然后立身正视中年男子,正色道:“伍师乃当世大贤,圣天子命学生代其问道。陛下常闻伍师言‘民重君轻’,便欲知到底民重重几何,君轻又轻几分,伍师可否细细衡量一番?”中年男子长吸一口气,冷冽的寒风流过鼻道,涌入胸腔,暖暖的肺腑被冷气一激,顿时引得全身微微一颤。良久,中年男子才呼出已被温热的冷气,望着滚滚泗水一字一字清晰地说:“民重重若千钧泗水,长流不息;君轻轻如水上鹅毛,可有可无。”“大胆狂徒,亵渎皇权,该斩!”孟学礼摇头苦笑时,黑脸提司已经咆哮而出,“贱民就是杂草,老子擦屁股都不用的东西。”中年男子斜眼眺了一下言语污浊的大汉,面色凛然:“提司大人刚说自己摸爬滚打半生,想必也非出身富贵家。那以大人的贫寒出身,之前也算是茅厕门前一杂草了”黑脸提司一怔,自是词穷。中年男子接着道:“纵使生民如草又如何,面前莽莽芦荡不就是一根根苇草汇成。可是待得芦苇横江,便能使行船迟滞,上下难行。”孟学礼微有沉思,黑脸提司倒是起了蛮性,夺过身边军士刚点燃的火把,高高一抛便入了苇荡。秋天的芦苇干燥易燃,火光顿时高涨,火借风势,由北向南席卷而去。苇杆中空,烧裂时噼啪作响;芦花轻柔,灰絮燃尽后漫天飞扬。黑脸提司哈哈大笑:“再多的草还是草,一把火烧的毛都不剩。”“这又何必呢?烧得尽吗?来年又是一片更深更密的新苇荡。”中年男子望着烧红的天色,喃喃低语。“伍师,随我们回京吧!见了陛下,也许尚有转机。”孟学礼上前劝说。中年男子没有答言,只是默默转身,走向旁边的一座矮轿,躬身而入。“奶奶的,囚犯还有轿坐。”黑脸提司又吐了口浓痰,大吼道:“囚犯束手,开拔回京!” 这时轿帘微动,中年男子伸出手向孟学礼招了招。孟学礼上前躬身道:“伍师,唤学生何事?”中年男子淡淡的声音从轿里传出:“潜,来年可否代我来看看这泗水畔边的新苇。”孟学礼一怔,顿时明白中年男子已有死志,眼角顿时微微泛红:“能代伍师临江赏芦,是学生之幸。”中年男子呵呵一笑,“潜,明年的新苇可就有更为雅致的名字了。芦未挂穗为蒹,苇草初生为葭。故可称新生的芦苇为‘’啦”“~~”孟学礼站在原地念着这个颇为陌生的称号,轿子却已经走远了。远远传来中年男子特有的低醇嗓音“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泗水边上的芦苇荡已燃尽大半,竟是红过了西天的一抹残阳。今年的芦花化作了灰烬,明岁的却在灰烬造就的肥沃河泥中生根串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盲公子 竹杖敲击青石板发出“哒~~哒~~”的声响,在薄雾弥漫的拂晓显得格外清脆。花园小径上走来名青年,二十多岁的年纪,颇高的身量,手里一根等身长的竹杖点在露水湿滑的石面上。他貌似是个盲人,但是却行得颇快,三两步便转过一座瘦石假山,绕过一池游鱼清水,便遥见串串花圃将一栋木楼掩映在团团锦绣之中。几园花草品种繁杂,虽无甚名贵仙株,可在长枝短叶地相互穿插,她红我绿地恣意搭配间却出落出不着匠心的天然之美。秋来月余,菊花正是得时,于是最普通的金菊独占了不少颜色。 “呵呵,公子早!”正对面的一园花圃里探出一个圆圆的脸蛋,稚气未脱的少女仍带着一点婴儿肥,汗珠儿润湿的弯弯鬓角老实地贴在小巧的耳侧,一对红樱桃坠在精致的耳垂下,随着少女招手一荡一荡。 “铃儿,小心脚下,别又踩折了花草。”软软糯糯的声音从另一个花圃里传出,随之又走出名少女来,年纪较圆圆脸要大些,约莫十的年岁。身段窈窕,长发稍稍扎起,露出一段乳白的后颈。眉目似是用工笔纤毫勾勒而出,飘动的眉角,微翘的鼻尖,柔和的唇线,恰有一番柔弱娇媚的风姿。“公子早!”又是软软糯糯的声音“公子怎么又穿旧衣,昨日绣云轩不是送来几套新样式的长衫吗,其中有件蓝底岫云衫着实漂亮的紧呢”。 盲眼公子微微一笑:“新衣穿不惯,旧衣更贴身。”说着正身转向圆圆脸身后的花圃,轻抬眉角,笑道:“园门前第三株木槿花只余两瓣,其左后第六棵盆菊蕊丝只余三根,铃儿,你又调皮了。” 连续被两人“教训”,圆圆脸顿时成了红苹果,皱起好看的鼻子抱怨道:“公子没有做盲人的自觉,明明眼盲,怎么能晓得这么细的?” 公子一怔,随即哈哈大笑:“骗你的,笨笨的圆脸丫头。” 圆圆脸愣了一下,随即娇憨地大叫:“骗人精,亏我这么相信你,公子也是坏蛋。”公子嘴角一撇,满脸得意,不置可否。 稍长的少女也掩嘴轻笑,却偷偷用眼角观察着公子。公子还是老装束,一身淡蓝长衫,水洗的有些发白。发髻别枝木簪,鬓边梳理得一丝不苟。脸颊稍显清瘦,于是面目就显得棱角分明了些。挺立的鼻峰下是微抿的嘴角,阖起的盲目上两条飞眉入鬓,料想那狭长的双眸若是能目光炯炯,该是多么英伟俊俏的男子啊!少女看着看着竟有些面上发烫。公子好像知道少女在偷瞧他,于是侧头道:“惜朝,等会到前堂来帮我读下院报,可好?”惜朝没想到公子突然和自己说话,心虚地摸了摸发红的脸颊,轻声答复:“嗯,惜朝净手后就来。” 公子不再耽搁,便抬步向花圃中的小楼走去,“哒~哒~”的竹杖声渐远。圆圆脸抢到小径中央冲着公子远去的背影,做了个大鬼脸。惜朝拍了拍圆圆脸的前额,娇斥道:“铃儿,别调皮了,我先去给公子读报。这里还有小半园的花草要修枝裁叶,就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可做完。你小心些,别折了花朵~~”还欲再说,风铃儿早已经不耐烦:“惜朝姐,别啰嗦啦!快成老太婆啦!你快去给公子读报吧!快去快去~~这里包在我神剑小女侠的身上~~保证剑过留叶,哦,不对,是剑下留花。” 惜朝轻笑:“你啊!整天毛毛躁躁,怎么说也是德牧社的初等生了,怎么就无甚长进。”风铃儿吐吐舌头:“我当然没有惜朝姐的能耐,今年才十八岁就是孚瑞阁甲级班组的优生,我要是像惜朝姐一样衣行款款,我就不是叮叮乱响的风铃儿啦!呵呵!”,惜朝无可奈何,“随你,反正说你不过,你快快做来,午间公子要带我们外出游玩呢!”“当真,太好了!书院马上就要开课,还以为没有机会玩耍玩耍了呢!”说完一阵风地跑进花圃,剪刀纷飞间,叶落少许,花残无数,一时也算落英缤纷。 惜朝连忙喝止几句,又怕公子久等,只好担心着离去,心中可怜着那一园花草,没被昨夜的秋风吹散,却被这个顽皮女童摧残啦! 那栋花圃掩映中的小木楼分前后两进,后堂是公子平时雕刻的工作坊间,正通着花园曲径。前堂则是待客兼陈展厅,木质的大橱窗置于厅堂两侧,透过玻璃柜门只见一件件精美木雕或站或卧展列其中。因为橱柜都摆在了墙边角落,前堂中心便留出好大一片空地,此时公子搬了把木椅恰好不偏不正的放在地面最中央的位置。椅子是有着高高靠背的太师椅,可公子坐在上面却将腰挺得笔直,倒像是坐在板凳上。刺破晨雾的阳光从大敞的前门射进来,照在公子坐得笔直的身上,连带着方方的座椅和长长的竹杖,在公子身后投出老长一段光影 惜朝坐在公子左后一点,公子很高,影子便遮住了惜朝的上半身,只余那白荷绽放的裙裾和鹅黄蓝花的布鞋在暖阳下一荡一荡。“在太阳下读书很伤眼”,这是公子说的,于是惜朝便选了这块离公子又近又无阳光直射的地方,这样公子既能听清自己不甚洪亮的声音,又惜护了自己心灵的窗口,“眼睛是心灵的窗口”,这也是公子说的。 惜朝坐定,翻开薄薄的院报,开始读公子常言的“时事”。“塔林佛国第四十六世活佛丹巴江措前日法驾吾大煜帝都第一宝刹红莲寺,不日将召开宣会,布施佛法。”惜朝特有的软软糯糯的声音响起,“不周岛海邦联盟邻煜湾特首平津仕,携邦国王子菅原尾叶及公主菅原琼子来朝,或与吾大煜商订海防岛礁归属事宜。另据悉王子尾叶c公主琼子欲入吾书院进修。”公子安静的听着惜朝细细读着,眉头却微微拧起,嘴边撇出一抹自嘲的苦笑。他轻轻挑开一丝眼角,望着门外大街上个个蜗牛般移步的行人和清晨阳光里粒粒浮动的尘土,嘴角的苦笑更浓了。 公子准确说不是盲人,只是在他的左眼里,所有移动物体的速度被放慢了无数倍,而在他的右眼中,所有纤小的事物被放大了无数倍。于是公子从小就常看到跌倒到一半的老汉斜斜的杵在那里,一丝一毫缓慢地向地面倒去。也常看到麻雀般的蚊子,一边飞一边用佝偻的前足摩擦尖锐的口器,和乳鸽似的绿蝇擦肩而过。现在更是一边看着惜朝静止的美态,一边细细观察她嘴角的那枚小痣。所以公子眼中的世界与别人眼里的世界是不一样的,既然和常人看到的不一样,那不是盲也应该算是盲的了吧! 再准确说,公子不是煜国人,当然也不是佛国人,这点头发可以作证。更不可能是海邦人,这点身高也能说明问题。更绝不是遥远隔海大陆的金发蛮族和黑色荒人,实际上公子不属于这个世界。在公子看来这个世界,尤其是这个煜朝极为错乱。明明是古代的人事风貌,却多了质地上好的玻璃制品,且极为廉价普及;明明是封建帝权根深蒂固的国度,却萌芽着资本立宪的思潮;旱路运输明明还是驮运肩扛,可是海上运输却极为发达,早早便进入了大航海时代;社会风气明明还尚有拘谨,但是却有了大学一样的书院教育机构,且不限男女,皆可入读。就是这样一个矛盾而奇怪的世界,公子已经来了二十二年。 “公子,公子,报已经读完了,公子,公子~~”惜朝柔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将公子的思绪拉了回来。感受着身后暖暖的呼吸和身前暖暖的阳光,公子觉得这个世界其实还不错,他的生活也很不错。这样想着,公子挺直的背松了下去,靠在了高高的椅背上。公子身量颇高,椅背于是便加高了些,刚好可以靠的很舒适。“惜朝,午间去游书院后山的镜泊湖吧!那有间小食店,尤以鲜羊肉涮锅出名,我请客哦!”公子眯着眼颇闲适的讲。“嗯,好的,我等会去知会铃儿,她准乐坏了!”公子想起圆圆脸的娇憨贪吃,也不由得笑了:“看来要多带些钱财,不然会被那丫头吃瘪荷包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食客 轻快的马车行在城郊的小路上,路面很是平整,素土夯实并在上铺层半指深的碎石渣,使得即使大雨倾盆,路况也不至于泥泞难行。路边是整排的枫树,此时秋风渐凉,枫叶已经开始换着颜色,有的还是半树青叶,有的已是满枝火红。色彩斑斓的小路在干净高爽的天空下,格外的有些诗意。 风铃儿将手伸出马车的玻璃窗,捞起一片枫叶,拿回一瞧,顿时惊喜道:“公子,这片叶子一半青青,一半火红,真是奇怪呢!”说完美滋滋地又向坐在对面的惜朝炫耀。公子微微一笑:“这有何奇怪,岂止叶子,人不常常是黑白相间!”“那我是黑的,还是白的?”圆圆脸好奇的问了一句。“你却是红的”“为何别人又黑又白,我确实红的?”铃儿不依不饶。“你见过苹果有黑白的吗,不都是红的。”公子嘴含笑意的回道。惜朝掩嘴偷笑,铃儿一怔,随即醒悟公子又在嘲笑自己的圆圆脸,顿时小嘴一撅,不再理可恶的臭公子。 路畅车却不急,缓缓穿过了枫林小路,便见一条清澈小河。小河仅两丈余宽,河底青色的鹅卵石将水也映的蓝汪汪的,像极了窖藏百年的佳酿,故此便有“玉醴河”的美誉,当然这只是书院里那些文人的雅称,附近老百姓却是叫它老牛河。老牛河上有座木质平桥,桥板仅高出水面尺许,薄薄的青苔爬满两侧桥栏,远远望去倒像是鲜草编织来的。马车过了小桥,沿着河边又行了盏茶时间,再绕过一片浓密的树林,眼前豁然开朗。只见蔚蓝的晴空下是澄碧的湖水,秋日暖阳驱散了缭绕湖面的水汽,使这一泊湖水如明镜般耀然现世。 马车沿河而来,玉醴河流入镜泊湖,马车也行至湖岸。这里并非人迹罕至,反而异常繁华。围着湖岸,一条回环小街已颇具规模,临湖而建的多为酒家食肆,亦有书坊棋社,书院学子大都喜欢在此聚客会友。马车穿过街口写有“书院后街”的牌楼,右转进停舆坊。书院后街禁跑马辕辘,故设停舆坊以供来客拴马停车,“停舆”二字截自棋局“停舆待渡”,又是书院文客附庸风雅罢了。 公子下车,不用人扶,竹杖点地,一步迈下,整整衣衫,轻松写意。风铃儿早在公子之前便跳下了马车,惜朝则轻提裙摆款款而落。三人前行百余步,到一食肆前驻足。小店门脸正新,竖挂的镂空店牌上是“自食坊”三字,松木纹理透过新漆的油面清晰可辨,看来刚开张不久。 刚进门,熙熙攘攘的食客喧嚣和雾气腾腾的鲜香热气扑面而来,一楼大堂里四横四纵十六张方桌,木质镂空的隔断屏风,挡住了食客们的老饕吃相,却掩不住邀杯换盏的竞相呼和。 公子显得熟门熟路,也不经人招呼,直接上来二楼,二楼面积稍小一些,只放了四张圆桌,桌位间的镂空隔墙上内嵌薄纱,倒成了四间的雅间。 随意选了一间,落座后喝了杯温茶稍歇,公子便挽起双臂袍袖,一拍桌板,大喊道:“小二那厮,快来看客。鸳鸯涮锅一炉,其中油锅多麻多辣,清锅少盐多姜。另外肥羊背脊混肉二斤c后腿细肉一斤,秋水鲜鱼一条,蔬菜瓜果混拼一篮,酸梅清酒一壶,对了,砧板一块,菜刀一把。” 惜朝抿嘴偷笑间,一位跑堂小斯便端着一需食材用具颠颠跑来,进门后一边架炉燃碳,温锅沸汤,一边苦笑着抱怨道:“孟师导,可不劳您每次来都喊这一嗓子,您这吃食用度咱都门清,一入门就备着了,您再吩咐一遍,费了您的力气,也吓着咱的心肝不是。”惜朝终于咯咯笑出了声,公子却颇不以为然,一边净手洗刀,一边埋怨:“凭的啰嗦,不喊得一嗓子,哪能吃得爽快!速速忙去,休再烦我!”风铃儿擦擦口水,也附和“叫嚣”:“对对,快去忙吧!姑娘我不够吃再唤你!” 小二悻悻退出,公子细细出刀。 首先是六分肥三分瘦的柳条背脊,在公子的菜刀下变成了真真的薄薄柳叶,红白相间的肉筋像极了一系伸展的叶脉,仿佛镂空屏风上的薄纱,前后能透过光亮。 其次是镜泊湖里水草饲肥的秋水鲜鱼,鳞片和内脏已经处理干净,斜刀片下,鱼皮占一分,鱼油占两分,鱼肉有七分,同样薄如蝉翼。 最后是精瘦十足的后退细肉,则不切薄片,而是切成条状,再以刀背快速敲打以松其纤质,最后变成椭圆形的肉饼装盘。 说得仔细,其实不过眨眼工夫,公子便改刀完毕。公子手稳c刀快c力足c劲到,手指如蝴蝶舞动,刀影似晨光翻飞,涮汤还未煮沸,一干肉食便已备好。 风铃儿眼巴巴儿的盯着汤水,时不时用手掌扇扇炭火,对惜朝“小心灼到手”的警告充耳不闻,果然一会儿便被渐热的铜锅烫到了指尖,赶紧捏住耳唇儿,好一阵“啊啊呵呵”! 涮锅中央终于翻起水花,风铃儿欢呼一声,举筷c夹肉c入锅,那速度真是快过了红莲寺不二老僧的千佛捻叶手。 公子切好的肉片太薄,卷在筷子上在沸汤中轻轻一滚便有七分熟,再裹上小店秘制的蘸料,入口时先麻后香,微嚼后鲜醇溢口。连平时小口温吞的惜朝,都有些吃得急,险些烫到了舌头。 公子喊的豪迈,切的尽兴,吃的却是不多。一片鲜鱼,半杯清酒;一片肥羊,一杯清酒;一片肉饼,两杯清酒;三叶青菜,不喝清酒。总共一小壶的青梅酒,不过十来杯,其间还被馋嘴的铃儿要去一杯,迫着惜朝饮了半杯,剩下的清酒尽已入肚,公子便放下了筷子。 锅内油花翻滚,屋内热气腾腾,铃儿的鼻尖和惜朝的耳鬓都沁着细密的汗珠,公子起身推开窗,秋意夹着微寒的水汽打在闷热的脑门,好不爽意! 不像风铃儿腹中的无底洞,惜朝的食量很小,这时也放下筷子来窗边透气。可毕竟身薄体弱,热烘烘的身体被凉风一激,不禁打了个冷战!公子左移半步,挡住惜朝面前的半扇窗子,惜朝甜甜一笑,却不知泛着微微油亮的红唇将她清秀的面容点缀的格外艳丽。 窗外就是镜泊湖,这间小店临湖而建,二楼伸出湖岸丈许,掀开铺在地面上的羊绒毯,便能瞧见木质地板缝隙里透出的粼粼波光。境泊湖以精致丰饶出名,清水白石红鸟绿荫可入诗入画,肥鱼跳虾老蚌嫩藕可入口入腹,如此恩赐之地,确是经得起文楼上的风流词作,也撑得住小舟中的渔歌唱晚。 公子也喜欢镜泊湖,尤其是那秋日间渐硬渐冷的湖风,像极了英气女子画眉入鬓后轻抬眼角的冷冽,那寒意令人一震,从周身毛孔侵入肌肤涤荡内腹,如此冲刷一番后,欢愉也变得平淡,悲苦亦变得稀薄。公子迎着湖风,微眯着眼睛,望向对面湖岸上的青瓦白墙,那是书院。 “公子还在为升任师导一事困恼吗?”惜朝看不到公子的目光,却能读懂公子的心思。“从讲习越过助教c班导,直接升任师导,是有些快了啊!可是惜朝觉得如此称谓才配得起公子,书院里听过公子授课的人,都从心里佩服公子呢!听刚才的店小二叫“孟师导”多么顺口,可见公子成为七师之一,是大家喜闻乐见的吧!” 公子回头对惜朝笑笑,指着对面的青瓦白墙,说道:“惜朝,你知道吗?那是我向往的地方,就像家一样;也是我逃避的地方,就像牢一样。”惜朝听着公子平淡的语气,眼中涌出一股心酸与怜惜。在惜朝低头偷偷擦湿眼角的时候,公子轻声呢喃:“祖父啊!你为何如此急迫?” “呼呼,好麻!好辣!”一声叫喊将公子和惜朝的思绪都拉了回来,原来风铃儿吃到一口麻椒,顿时涨红了脸,呛出了泪。公子哈哈大笑一阵,紧接着好一顿嘲笑挖苦,风铃儿自是不依,两人拌嘴吵闹,那热烈劲将窗外的冷气都逼退了几分,屋内又是一片热烘烘了!看着两人,惜朝抿嘴微笑。 这时雅间外面有人轻叩屏风,公子微微一凝,道:“贵客何人?” 那人声音清醇似舂米之酒,“昨日行舟,一苇钓一尾;今日行席,一苇食一尾。” 公子眉头不可察觉地皱了皱,颇为无奈地起身开门,扶拳揽袖微施一礼,“一苇见过景王殿下,一苇未食一尾,一片可得五味!” “哈哈,一苇啊!你啊你,总是如此寡淡的性子”微蓄髭须,笑容温和的中年男子进得屋来!惜朝c铃儿恭谨行礼,众人落座! 公子之前靠在椅背上的脊梁又挺了起来,笔直笔直,像手中的竹竿一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大泽之南 “千邛之地有大泽,覆宛越属州,分南橘北枳,盛阳江大水,通九州河系,盘萦三山外,泱泱八百里。夫三山者,庐窟c槡榉c长蠹,聚居古怪生灵,自划邦域,隐于雾海极深之处,生人不见,史文无迹,盖乡野渔夫讹传戏言矣。”——《煜典风物志》 “小叶城里的巷民还在披纱摇扇,翼都的女儿们却已穿上绣花棉袄啦!”喝了杯新添的烈子烧,景王呲呲嘴,又生食了一段水芹,同对面的两位少女随意地闲聊着。烈子烧可不同于酸甜的青梅酒,那可是用河套湾上一年一季季一熟的大粒燕麦,掺上巨鹿岭天生地养的小秧高粱,三冬三夏窖酿出来的浓香烈酒。酒水色泽浅蓝似冰川石,口感霸道烧喉像炉中火,也不知久居南方温婉之地的景王爷怎的好喝这口! 风铃儿嘴里塞满食物,吱吱呜呜搭不得话,惜朝却不敢冷落了皇朝贵胄,微微一笑道:“小叶城是宛州首府,宛地处大泽之南,北有崖山,抵挡朔方原的南下寒风;西有崇岭,阻隔天阶冰川的东来冷气,阳城(翼阳,别称“翼都”或“阳城”)却是四旷之地,北望可见彤阳山下的羊群,西顾极至燎原戈壁中的鸣沙丘,八月秋风,十月寒霜,整整比小叶城快了一季哩!” “哦,京畿儿女果然见识不凡,本王不过随口感叹时节,却引出了小女学士的天时地理之论,可饮c当饮c满饮,哈哈!”景王果然豪饮一杯,烈子烧似火龙入腹,景王赶紧挑了块洗刷白净的嫩笋扔进嘴里嚼。 惜朝也大方起身陪饮,喝了一盅青梅酒,腮边的嫣红便像入水的胭脂,慢慢的晕开了桃色。 多汁的嫩笋压住了辛辣的酒气,景王半假半真地接着说:“那让一苇带着你们这双小女儿来我宛州常住如何?我那居处临近大泽,是个鱼米丰饶地;商贾云集,可当四海富贵家;士子风流,也是十镇温柔乡啊!” 风铃儿终于咽下满腮吃食,结结巴巴答道:“可~可是,熙伯伯,宛州有书院吗?” 景王白熙微微一怔,不知如何作答! 惜朝望向一直沉默喝着温茶的公子,那笔直的背不折丝毫,便冲着景王歉意地微笑。 逍遥大泽之南的千金王无奈地摇摇头,嘴角的苦笑又空了一杯烈酒。 “小姑父,这次自宛地上京,不独是为了诱拐一苇家中妹妹南下的吧!”公子终于开口,却没了刚才引客入门时的冷硬生疏,亲近调侃的口味颇重。 听到边上这个平淡近似冷峻的青年终于换了称谓,沉稳的景王一下变得疏狂起来,大笑三声,甚是快慰! “是有正经要务的,便是陪着那对倭岛使节上京觐见我大煜国主。不周岛盟环绕星海航线,扼守南下大洋之路,近年来对我大煜商船虽未过分侵扰,可也多有克扣,过境税负竟高达三分。另外,邻煜湾盛产火珊瑚,古称琉璃树,可驱水汽,生阳火,我大煜海船本欲徜徉四海,但是呆在水上日久,湿气难免侵肤入骨,船员十有会手脚水肿,滋生周身霉斑,最后溃烂而死。只有将火珊瑚磨成细粉,隔日涂抹身体,才能抵御这‘水鬼症’。邻煜湾一直是通用航道,无国属之别,但年前不周岛盟浮木c流木c泛木三艘千帆鳞甲舰,各载武士三百,分别占领渠白c菱芗c扶桑三座小岛。我大煜疆土万里,本来看不上这三粒瓜子,但是瀛洲编舟港的一个年老航海士却说,渠白c菱芗c扶桑三岛的下方水域海底,正是邻煜湾中所有火珊瑚的母根所在,一旦损毁,整个水域的琉璃树会全部枯萎。不周岛盟占据先利,奇货可居。我大煜艨艟巨舰无数,却怕岛国倭奴发狠坏了根基。而且不周岛盟也并未提出过分要求,只说倾慕煜朝大治之世,欲派遣煜使拜学中土文化,而珊瑚三岛则由其开采,每年上供煜朝火珊瑚精粉三千斤。央土宫中的大臣们上表帝尊此乃邦国来朝的盛世景象,龙颜大悦,便准了这第一批遣煜使。上月使船由南海入绽阳江口,一路驶入我宛州大泽,我奉命陪使团入京,唉,谁让咱只是个无权无势的清闲王爷,而使团中却载着不周国主的万金双壁呢!”没想到景王白熙清逸豪放的外表下居然积攒着如此多的闲散口水,这一段长篇大论说的他口干舌燥,抢过身边青年手中已微凉的茶,一饮为尽! 两小女听得津津有味,惜朝关心的是两邦国事,风铃儿则是好奇那海外风物。 惜朝见景王忙着润喉舌,便笑着道:“熙伯伯哪里是无权无势的清闲王爷,宛越两州的三大商会皆由伯伯组建,门下商队无数,船商远至西陆,脚商深入大漠,马商纵进草原,米盐布铁四大项,书香食乐数小项,上供大内,下便平民,坊间传歌谣:“一言公,十里侯,百姓堂,千金王,万骑郎”,里面说的千金王不就是熙伯伯你吗?” 景王灿灿一笑,抿着笑意,“咳咳,嗯嗯,倒是被你说到点上了!我倒不是为了陪着那岛国的公主王子,他们倒还没有让我护驾的资格。只是搭个顺风船,来京里拜拜长辈,会会老友。对了,拜的就是你公子家的那位‘一言公’,会的也是你公子家的那位‘十里侯’!” “哦”公子微微诧异,不知景王匆匆来京见祖父和二叔,是为哪般!不过,反正自己离家十载,不曾与旧人有甚瓜葛,当然,在学院任职除外。 景王见青年只是“哦”了一声再无下文,不禁叹了一叹:“一苇,我来时你小姑母反复唠叨,让我一定要带你回孟府看看,十年前你不知缘由地破门而出,孟公讳莫如深,我们也不好妄加揣度。但想你当时不过十四五岁,到底有何不可化解的隔阂,使得竟有十年过门不入?” 公子紧闭嘴唇,沉默许久,才开口道:“小姑母她身体可好?晨寒时咳喘还严重吗?” 景王见他不愿谈及往事,只得道:“大泽之南,天暖气润,一年下来霜打窗纱的日子也没有几天,正适合你姑母修养。你小姑母很是念你,本来这次也想随我上京,但是临行脉诊,居然是喜脉,便留在小叶城了!” “姑母有喜了,呵呵,太好了,恭喜姑父了!只是姑母的身体?”公子罕见地喜上眉梢,却又担心姑母的身体。 “无碍,我已重金请得医道国手,只为疗养你小姑母的身体,待我京中事了,就赶回去陪她”景王温颜答道。 “那就好,姑父可说与姑母,请她静养身体,来年春晌,我必去大泽之南,拜见姑母!”公子眼中不禁又浮现起那习青衣,陪着年幼的自己守在雨夜灵堂里,不时捂嘴压抑着咳声,怕惊扰了棺木里一生优柔寡断的兄长。 “好,好,你姑母日夜思盼啊!”景王单箸敲杯,“叮“的脆响,夹杂着一声喟叹!“对了,明日太清宫,陛下赐宴岛国王子王女,你是学院七师之一,当来赴宴,毕竟岛国此次来使名为倾慕我大煜昌明,书院乃我朝文脉武库所在,你们要来撑门面的。” “我不适大内庄严,也不喜官场繁缛,而且我是目盲天残之人,怕会有损天朝威仪,还是不去了吧!”公子淡淡拒绝道。 “难道不想再听听‘红鲤’?那位老乐师原来被招到大内,我昨日入宫偶然见到的,据说‘红鲤’是帝后最喜欢的曲调,帝尊便命老乐师明日宴前奏‘红鲤’助兴,想让帝后借着热闹气氛一展欢颜!”景王心中微微苦涩,红黎啊!红鲤!我也只能尽量让你摇摇看上一眼,聊胜于无吧! “那首‘红鲤’吗?”公子的记忆模糊了“儿时记忆里父亲迎着飘飞的纱幔,吟唱的那首“红鲤”吗?放佛又听到了啊!” “红鲤,红鲤,尾抖烟鸢南风起。 红鲤,红鲤,鳞动叠云夕阳洗。 红鲤,红鲤,目遗珠泪圆月祭。 红鲤,红鲤,唇吐泡沫梦语呓。 红鲤,红鲤,越了那龙门,不得归去!不想归去?” “好,明日我随姑父一路入宫。”公子像下了很大的力气似得,有些疲惫的靠在椅子上,脊背终于弯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青羊角,镔铁弓 “咻”,箭矢若幽隼,于百步之外轰然炸裂,巨大的冲击力在柏木上凿出孩臂粗的箭道。飞起的木屑在箭尾打起螺旋,就像龙鲸吸水时被碎浪无辜撕裂的海蝶。柏木后的草地上一头壮硕的白牛刚抬起头,箭身便从它青碧色的右眼贯入,哞叫刚发出便即戛然而止,接着砰的一声闷响,牛首便炸开了红色的血液和白色的脑浆。 白少咸收回目光,放下手中的弓。 弓长六尺,黝黑镔铁胎身,内丝外索复合弦,弓梢半尺青羊角。 青羊角弓乃煜朝重弓之最,一石之力方起弦,二石之力可搭箭,三石之力渐趋盈满之月。持弓者称羊角卫。羊角卫满员万人,身皆高八尺(引古制,1尺约25厘米)之上,披陵落重铠,列队出猎,好似万座移动的石塔。 白少咸已及弱冠,但身高却将将六尺,大头娃娃脸,吊梢三角眼,浓密八字眉,宽阔的额头上横亘三道胎纹,疼他的娘亲唤他“猫儿”,军中猛士则称其“丑虎”。 “少郎将,此次围猎是为割得白牛首,明日献于太清宫,可这头~这头又被您炸成了烂西瓜了!”旁边唯一穿软甲披赭衫的随军文书苦笑着说道。 “丑虎”翻了翻眼白,一巴掌拍在马颈上,座下黑马长嘶一声,甩起碗口大的铁蹄向对面的柏木林奔去。马上少年平拉巨弓,挺起的脊骨和平直的弓身交叉成十字,拉圆的弓弦化成十五日平湖映月。 “嘶,少郎将的大月轮斩!”后方的羊角卫低声惊叹。月影一闪而现,随后化作倏然的月光直射密林深处。收弓悬在马侧,少年郎将攥起马鬃,也疾驰奔向箭指之处。 机弩平拉成卵,长弓纵拉成月。长弓若是平拉则手臂扭曲,不易绞劲,纵拉却能借助马步腰腹之力,三石之力即可开至满弦。白少咸喜欢平拉弓,毕竟他的特制羊角弓总长已足七尺,比他还高出两个头。少年虽然天生瘦弱矮小,却身藏蛮荒之力,又习得家传霸烈至极的行气之法,以骑兵长弓可射出守城重弩的威势。于是其父便以玄铁精石,按照镔铁锻钢之法,在炙焚火炉中拉出六尺巨弓,重七十斤,达八石力,不饰花纹,仅装半尺青羊角。 万人羊角卫不动如山,遥望柏林深处。片刻,马嘶声渐渐入耳。只见林间缝隙里黑影蹒跚,“丑虎”座下的抱月乌龙驹呼着大团白气,居然行得有些吃力。重兵卫心里一惊,虽然信得少郎将神勇,但是也不敢耽搁。马镫齐响,顿成奔雷之势。 行得近了,才晓得情形,众兵卫控马急停,看向缓出林来的黑马。原来龙驹背上坐着眯眼假寐的少年,屁股后面还拖着一头小山般的白牛。白牛前胸赫然一个圆锥形大洞,心脏已被绞成肉泥,汩汩热血冲刷着碎裂的肋骨,染红了一路的断树折草。 “嘿!是白牛王!看这头颅,足有行军做饭的炒锅大了!”靠前的一个兵卫兴奋的说道。 “头颅割下,剩余骨肉熬炖熟烂,犒劳卫营将士。”少年睁开白多黑少的三角眼,对着军阵冷冷吩咐。 “嗷~~呜~~”铁甲的汉子们如狼般嚎叫。 “吾城无高墙,唯有万棵松。 不折青羊角,何入央土宫。 钻天裂日箭,破云镔铁弓。 踏河乌龙驹,裹尸两丈青。” 青羊兵卫欣然高歌,这首始帝白煜亲自谱曲作词的《青羊角杀》分三阙,上阕曰“攻”,中阕称“守”,下阕为“征”,自从始帝建无墙翼阳城,青羊卫便被调作禁军,只为守卫帝都门户,“攻”c“征”之曲,渐渐不闻,唯有“守”乐遗世。 “‘裹尸两丈青’,我只需要半丈即可,呵呵啊!”少年“丑虎”不无自嘲地想了想。 天渐黑,此处乃翼阳北郊,不同于南郊泗水滚滚,北郊却是苔草如癣c柏木成林。林间偶尔出现的白牛是从朔方原上游荡千里而来,每年翼都刚刚入秋,彤阳山下就已大雪连天,白牛群吃尽了漏出雪顶的草尖,便向南迁徙。 秋猎白牛是白氏王族专利,纵然公卿亦不得僭越。白少咸乃白钺少子,算得武帝白曌(煜朝第七位皇帝)十世之孙。今日奉父命猎白牛,明日献牛首于太清宫帝尊座下,让来自海外倭岛的小国寡民慑于我大煜国威。 “咕嘟嘟~~咕嘟嘟~~”大锅里的浓汤翻滚着粗壮的牛骨,军火头撒下一大把干辣椒和半囊烈酒,牛肉的躁腥味便被勾动馋虫的喷香取代。 “真他娘的香啊!”卸了甲的黑脸兵卫猛吸口肉味赞道,“还是少郎将体谅俺们啊!天天闷在营门里磨刀,身上的筋骨都软了七八分。这次少郎将带着俺们出来猎牛,虽然只能看着过过眼瘾,可也比圈在营里强多了,这不,还有白牛肉吃!这个东西可是王族专享,吃一口成仙哩!” “切,没见识!白牛也是吃草的畜生,只是沾了一身白皮的光。“白”是咱们大煜国姓,半点辱没不得!”搭话的是个红脸大汉,嗓音却细声细气,末了还摆了个兰花指,惹得众人一阵恶寒。 “红三娘,你他妈的别总是摆这个娘们手不行?老子胃里不舒服!”另一个方脸汉子佯怒道。 被叫作“红三娘”的红脸汉子也不恼,瞟了个媚眼过去,杀死一片同僚。 “三娘,你说,明天少郎将会亲自上太清殿献牛首吗?不是说,小公主嫌少郎将~那个~那个~相貌~丑吗?”一个圆脸稚气的新兵卫小心翼翼地问道。 “操你的青娘皮,吃里扒外的瓜蛋子,讲少郎将的闲话,想挨鞭子了吗?”“红三娘”的脸一下涨的更红了,用独有的尖锐嗓子呵斥道。 “我就是问问,少郎将的威风我最佩服了!”新兵卫赶紧解释,却是有些怯懦。 “唉,土瓜啊!大人们的事高来高去的,咱们当兵的别问太多,认准了心服的主将,站在他背后就行了。我第一心服之人就是郎将大人,第二心服的就是少郎将了!”火光烤卷了“三娘”脸上喷张的胡子,尖细的嗓音忽然变得磨石般坚硬。 “明天上殿的肯定是少郎将,一来主人贵为“万骑郎”,定然列坐上席,献礼的就只能是少郎将;再者,明日殿前给蛮夷讲武,纵横捭阖有书院的兵法大家,拳脚争雄谁比得过咱们勇冠三军的‘丑虎’!”随军文书不知何时来到这堆兵士身后,说着话下了几人一跳。 “肉汤好喽!先到先得,后到刷锅啊!”伙头军喊了一声,兵卫也不再顾着其他,扯去半身甲,向肉锅团团挤去。“妈的,土瓜蛋子,你拽老子裤子!”“不是我,是三娘!”“放屁,老娘在锅里!哎呀,烫死我了!”原来红脸汉子挤得太猛冲进了汤锅里,满胸黑毛被褪的干净。 远处,独有一个小火堆,少年在独自烤着牛腿,金黄的外皮已经溢着发亮的油水,抓起一把大粒盐,细细抹匀,狠狠撕下一大口。尊号“丑虎”的瘦弱少年,望着柏木林上的冷月,“明年七月,我们就要大婚了,少公主啊!白七月!你会认命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太清宫 “叮”,挑檐角上的青铜铃在晚风中清脆作响。 “咚”,华清池里的红磷鲤在困水中游弋翻腾。 “叮咚,叮咚,叮叮咚咚”,年迈的乐师挽着宽大的袍袖,左手拔簪搔着白发,右手持锤敲着编钟。双眼眯成了线,好像在追忆什么,又像是想不起或记不清,于是眉头挤得有些紧了,脸上的皱纹便越发深重。 一座帝王城,一幢太清宫,一池华清水,一条红鱼龙。 孟一苇坐在靠近殿门的角落里,离殿中央的那池清水和那组编钟实在有些远了,但是好在宫殿足够高大空阔,乐音绕过木梁柱,拐过水屏风,透过雾纱帐,也准准的传到了他的耳朵里,曲调熟悉又陌生,正是儿时常闻的那首《红鲤》。 孟公子在这里听得深入迷思,同席的一位末流小官却正说得口水四溅。讲演者穿着大理寺七品寺丞的官服,前襟衣面上绣着的鸳鸯被他的肥硕的身躯撑得面目全非,这时只看他撅着肥厚的香肠嘴,半矜持半炫耀的说:“嚯,这太清宫里真是内有乾坤啊!瞧,这上至螺旋而上的屋顶,下至平铺里外的地面,可全是以檀梨香木搭接c卯榫c拼砌而成啊!这还不算,更为奇巧的是~~” 这时香肠嘴突然停下来喘了口气,又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红光满了肥面,绿豆眼再瞧见几位同僚脸上静待下文的神色,终于自得一笑。接着说道:“更为奇巧的是,当初为建得太清宫,内务府征发千人刨土建基,可没想到居然在如今殿中央的位置挖出一眼活水,这泉水也是天赐地赏之物啊!夏季冰凉惬意,冬天暖肤喜人,于是匠师们便特意以泉眼为中心围出了一潭五丈见圆的华清池,再将池水以外的半座宫殿地面下降六尺,并挖出浅槽,其上铺上青木板,如此精工巧计便造就了闻名天下的太清宫三奇景啊!”别看香肠嘴卖相不佳,可确实长了一条好舌头,称不得口绽莲花,也算是三寸不烂吧! 太清宫内不设桌椅,以蒲垫为座位,以矮案为席面,众人皆就地而坐,满六人则为一席,共享案上佳肴。听罢香肠嘴的风闻趣事,真有两个人掀开坐垫,用指节敲了几下地板,果然传来了类似竹筒传水的声音,都不禁暗暗惊奇。 “那太清宫三奇景是哪个喽?说个明白噻!”另外一人显然是个急性子,忙着打听奇闻,将乡音都吐了出来。其实和香肠嘴同席的几位,除了半路插进来凑数的瞎眼公子,都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小鱼小虾,脑袋上那些六七品的官帽子扔到翼都官场的滔滔江面上,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要不是此次负责打理岛国外使的诸多觐见文书,也不会有资格来到这煌煌太清宫赴宴,所以都有些不知分寸,或者也可以说是现出本色,这不,刚才的香肠嘴是兴奋过了头,这会问话的愣头青则是紧张过了度。 “滋~咻~哼~”香肠嘴吸嘬着蘸过蒜汁的羊筒骨,从鼻翼间不屑地挤出来一个“哼”字。 “戚二狗,你还真属狗的,放着一案子的山珍海味不吃,偏偏喜欢啃骨头!”刚刚一位敲过地板的六品帽子大概也在等着听那新奇事,便对着自己这位不良下属笑骂了一句。 “嘿,刘大人,这就是您没口福了!这骨膏软滑顺口,啧啧~~每次吃来都像舔在芽绿楼那些小雏鸟光滑的肚皮上一样,嘿嘿~”,满面油光c满嘴油光c满手油光的香肠嘴还待再精彩贴切地描绘一番,可看到众人捏得作响的拳头,终于悻悻地停止了意淫。 “咳咳,这个太清三奇嘛!”香肠嘴赶紧转移话题,“就在眼前喽,大伙其实都看得到啊!”不得不说,这被叫作“戚二狗”的官痞果然是个贱人,用手巾擦了擦嘴上的油亮,又卖起了关子。 “这位大人,到底何为太清三奇,却劳烦细细讲来。”孟一苇也来了兴趣,太清宫里的布局他当然清楚,因为当初建造太清宫的大匠师就是书院天工府的前辈师长,这明里暗里的机巧都记载在那位大匠师的孤本遗作上,当然此书是不得在学院外面刊印的,仅有一虫蛀残本躺在书院的某间黑屋子里。虽然肯定不止自己一人碰巧翻阅过,但想来读过的人也必然不多。可听这位戚姓小官言之凿凿,再看他前面确实说出十之七八,孟一苇也不禁想听听下文。 “好,既然大家如此求知若渴,那我就不吝赐教啦!”看到一直神神在在不发一言的盲眼公子也像自己求问,香肠嘴终于被激发出了斗志,胡乱抹了把脸上的细汗,再次喷起了口水。可是却不知擦汗的手巾上满是刚才抹下的荤油,于是乎“戚二狗”的肥脸亮了,红亮儿红亮儿的! “太清三奇四句重。一奇水帘分外中,二奇雾纱划地穹,三奇春秋成一统,尚有神怪困水笼。”摇头晃脑间,香肠嘴念出了四句打油诗,瞎眼公子暗暗点头。 “‘一奇水帘分外中’,说的是太清宫中有泉一眼,待泉水积满华清池,便会越过那六尺落差,化作一道如瀑水帘,将太清宫分为内外两宫。”香肠嘴指着远处的那道晶莹光亮说道。太清宫确实分为内外两宫,能入内宫者除非白氏皇族,必是公侯将相。六尺水帘堪堪一人之高,却也是万人之遥啊!像香肠嘴这般的跳骚小官就算入得外宫都甚感惶恐,更别说那紫气东冉的太清内宫了。这席间的几位小人物,都明白自家虽然名为入品京官,实则却是无权小吏,再加上无靠山无才学,上攀之路何止艰难啊!想到此处,都心有戚戚然,不禁闷头多饮了一杯。 “呵,这‘二奇雾纱划地穹’嘛,现在倒是看不到啊!”香肠嘴倒是没有低落下情绪,一句话又提起了众人的心思。 “那啥么时候瞧得到新鲜喽?”又是那个操着方言的青年仔。 “可就要等到数九腊月了,这太清殿里的泉水是个“拧种儿”,偏偏就跟老天过不去,是天越寒,它便越烫。等到天寒地冻时,热泉遇到寒气,便蒸腾出一片纱幔似的薄雾,从柱顶高度弥漫,人站在地板上,根本瞧不到太清宫的穹顶,只见一片白茫茫。诺,快瞧瞧,现在入秋天渐寒,已经有了若隐若现的白纱了!”香肠嘴抬手指了指头顶,众人抬头细细瞧去,果然已经有些氤氲缭绕于雕梁画栋间,宛如一片梦中仙境,一时竟有些看痴了! 为这不似人间的美景,同席众人共饮了一杯,瞎眼公子也不例外,不过却只是抿了一口,大家也没介意,谁让人家目盲,瞧不见本就是甚大憾事了!实不知,瞎眼公子除了与家中的两位小侍女把酒言欢过,在外人面前还是第一回沾酒。 “咳咳~~”清了清嗓子,香肠嘴继续讲第三奇,“这第三奇就简单了,因为咱家现在就坐享着呢!那从华清池中溢满而出直下六尺的水帘,去了何处哩?”这回香肠嘴也不再卖关子,估计也是说多了,实在口渴,赶紧讲完了事,“正是通过诸位座下浅挖的沟渠通往宫外的暗河。如此而来,酷夏之季,冰凉的泉水从地板下流过,丝丝凉气便会使整座宫殿清爽宜人,严冬之时,温热的泉水透出的阵阵暖意又能使偌大的太清宫灿若春日,花草长胜不败,这可不就是‘春秋成一统’嘛!”,也不再理会众人对自己的“三寸舌”终于连说“佩服佩服”,香肠嘴端起肘边一碗已凉的茶汤长饮而下,倏尔打了个饱嗝,好不惬意,像是完成了大功一件! “那‘尚有神怪困水笼’又和解呢?”却是瞎眼公子这时发问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红磷鲤,白牛首 戚二狗,本名戚满福,也确实应了名字里的好彩口,吃了个大肚满满,就是不知道肚皮里果真是满满的福泽,还是腥臜的下水了。不怪他平时总是自吹自夸,家里倒也真出过能人,满福的祖父可是济宁十七年书院孚瑞阁的结业生,后来又进入天工府苦修机巧之术。可惜老爷子为人木讷,几十年来从憨厚青年熬成了驼背老者,也没能给儿孙辈置办些家资或铺下些门路。 七品官帽死死地盖在戚满福的大脑壳上,几年来不曾换上一顶更重的,不过倒也没换上更轻的。戚满福是小富即安的性子,也明白自己的斤两,于是就不再指望着宦海升帆,把自己的那么点小机灵都用在了吃和说上,油嘴滑舌指的也就是这等惫懒货了。 不过满福的肚子里倒也确实有些存货,当戚二狗还是戚小胖的时候,在外人面前沉默寡言的爷爷,总喜欢拉着不情不愿的地亲孙子,一口吐沫一口酒地吹嘘自己的九宫之术如何精深c木甲之技如何惊人c造艺之巧如何经纶,戚小胖也就是从那时起记下了些真假难辨的新奇事,现在不时抖露出来引起些惊叹之声,算是满足下小小的虚荣心。 孟一苇此时已经想到了戚满福的家事渊源,那本孤本残章的扉页上,落款不正是“戚公添富”四个字嘛!这祖孙二人,一个添富,一个满福,倒真算是家风传世了,呵呵! 瞎眼公子看着戚满福的肥脸,竟有了些亲近感,兴致不禁又盎然了几分,于是问道:“那‘尚有神怪困水笼’又和解呢?” 戚满福是有些小机灵的,刚才夸夸其谈的时候,就偷偷观察过同席的瞎眼公子,总觉得那风姿不像是凡人所属,这时见对方发问,自是不敢怠慢。纵然一碗茶汤还没有解得了口渴,也不敢再耽搁,只有捏着喉咙继续讲完。 “咳咳,这‘尚有神怪困水笼’可就是奇中之奇,怪中又怪了!”聊起了新奇事,满福眉飞色舞起来,小眼睛滴溜溜地直转,“‘神怪’指的却是同一物,喏,就是华清池里那尾不知养了多少年的红磷鲤啦!要说神啊,就神在它不惧水温变化,无论是夏日的冷泉,还是冬日的沸水,这厮都游得活蹦乱跳。而说怪啊,则怪在这华清池明明通过地下暗渠连接着城外野水,池壁四周又不曾黏附丝网,红磷鲤大可来去自如,可是它却画地为牢,甘愿做着太清宫里的幽宠,也不愿回返逍遥自在的大河,你们说怪是不怪啊?”戚满福终于一口气说完了,抓起酒壶想添杯清酒,可酒壶早已见底,嘴里嘟囔着“嘴比我还快,也不给我留些润润喉”,罢了回头谄媚地求着宫柱边站立的仕女,央她再端来一壶。 娇俏的仕女不过二八年华,高领的宫装c水缎的面料将身材勾勒的凹凸有致,双颊的那抹胭脂更平添了一抹娇媚。小侍女正在偷瞧着俊俏公子,猜想他是京城里哪门哪户的郎君,可惜却残了双目,唉,多令人感伤啊!可突然视野里闯进一头笑容猥琐的肥猪,还盯着自己的小胸脯和小蛮腰目不转睛,小侍女脸上的羞涩立马变成了愠色,于是别过头去故意不理。 戚满福尴尬了,回头过来不是,再唤一声也不是,“小姑娘,劳烦给这席再上壶酒吧!”瞎眼公子帮忙解围。 佛面果然大于僧面,小侍女果然脆生生的问道:“公子是要那碧焰花雕,还是东湖酿,或者是雨后青梅呢?”最后一个“呢”字往上提起,发出半个翘舌音,有些甜腻腻的味道。 戚满福更尴尬了,见过差别大的,可没见过如此大的,再看向瞎眼公子,双眼已是满满的嫉妒。 “咳咳”,孟一苇对这花痴少女也颇为无语,“清酒正好解腻,就要雨后青梅吧!劳烦了!”打发走小侍女去端酒,席上六人继续谈论红磷鲤的神奇和怪异。 “是不是,这华清池日日有人打理,红鲤鱼在里面不愁吃食,又没有天敌,所以才留下来甘做宠物呢?”席间一位如此猜测道。 “屁话,那如果把你关在一间富丽堂皇的屋室内,日日不用点卯,餐餐皆有照料,可就是不能踏出门槛一步,你愿否?”席间另一位立马反驳。 “别吵吵,我觉得这红磷鲤必是通灵之物,感应到此处乃帝宫龙脉充盈之地,于是借此纳气修炼,以盼早日跃过龙门,翱翔九天啊!”这位是志怪文章看得入迷,酒水又喝得上头的。 “戚二狗,你也说说,这条鱼为什么不去那江海啊?”倒是六品刘大人问起了引出话题的戚满福。 “哪有那么多说头,人家不想走就是不想走,结果都已经如此了,还苦求什么因由,麻烦不麻烦啊!”满福还没有从被小侍女鄙视的事件中缓过神来,不耐烦地应付道。 “结果都应经如此了,还苦求什么因由!”满福的无心之语让瞎眼公子颤了一颤身子,又喃喃重复道,“结果都已经如此了,还苦求什么因由!是啊!是啊!结果都已经如此了,还苦求什么因由啊!”说罢,长身而起,攥住探路的竹竿,向太清宫外走去。众人都觉得这公子好生怪异,不知所谓地来,又不知所谓地走,难道不知道天色已晚,没有腰牌出不得皇城吗? 快到宫门口,瞎眼公子又回过身来,冲着戚满福的位置说:“戚大人,如果你觉得日子过得乏味,不妨试试来报读书院,我很看好你呦,这个你暂且拿着,下次见面还我即可。”说完,一块木牌便落到了戚满福的肚子上,戚满福茫茫然看了一眼,上面刻着四个字——“辅院国器”。 没再理会身后的情形,孟一苇出了太清宫门,顺着左延曲折的长廊向前方的影壁走去,影壁后面是晚晴园,穿过晚晴园还要走半个时辰才能到皇城门。 “一苇,何处去,可让小姑夫好找啊!”身后传来叫喊声,可不就是千金景王爷。 瞎眼公子叹了口气,回过身来,“小姑夫,我这来也来了,曲也听了,还喝了半杯酒水。景王殿下,我这就回去吧!”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看看你们书院来的都是什么货色啊!除了和你并列七师的兵法大家曹证道老夫子外,一个撑门面的都没有。王锦之那个小杂毛,亏他还被称为‘七绝子’,什么‘琴棋书画乐礼茶’,就是缺了一个酒,结果两杯下肚便倒在桌下,真给他师父王老杂毛丢脸。其他的类似秦伯集c陈封士c刘不馋,要不就是莽夫,要不就是神棍,刘不馋居然还是个伙夫,一苇啊!你再不去扯下大旗,书院的威名就要被岛国蛮夷看浅了!” “这~” “这什么这,学院荣誉要紧,煜朝国威为重。”不待孟一苇犹豫,不良千金王便拉扯着少年老夫子从偏殿而入,直奔那太清内宫而去。 从偏殿侧门而入,绕过了悬台飞水,略过了挂梁编钟,直接来到了漫天仙佛地。 熙裕帝高作九阶龙壁之上,赭黑的长袍,绣着朱红的祥蝠c烫着滚金的龙纹,一直垂到第一级台阶上,将整座龙椅全部盖住,远远看去,甚觉宏伟,只是帝尊神情淡淡,貌似不在归属。帝旁便是身着红衣c面遮薄纱的帝后,内传帝后身体微恙,于是一抹白纱掩住口鼻,令盼一瞻天颜的臣子们扼腕惋惜,谁让帝后是大煜朝最华美的女人呢?二十年如此,现在仍然如此!可没有人注意到,当瞎眼公子从偏殿迈入正厅时,帝后一直平静至寡淡的眼眸突然亮了,灿若星辰。 孟一苇没有同景王同坐一处,那里可是有白钺独具一案正持釜痛饮c白千祁亲挽袍袖忙剥蟹蘸汁c白千钰举杯邀伴值斗酒正酣c白千姬投箸入杯恰百无聊赖,其中头一个人称‘万骑郎’,后两个贵为真皇子,白千姬则是帝尊帝后最宠爱的小女儿,小名七月。当然,还有一众华服王侯正咬耳寒暄。 这次太清内宫设的是家宴,除了要宴请的主宾不周岛盟众人,还有大煜文脉武库所在的书院夫子,外姓大臣皆不在此列,就连一苇的祖父“一言公”c叔父“十里侯”都未曾受邀,不过“一言公”近来突染寒疾,卧榻已有半旬,自不便来。“十里候”久居书院,不出山门十载,自不会来。只是太子白千钥也不在宫内,据说是代帝巡狩,视察北疆去了。 孟一苇来到书院所在,对面正是那岛国使团一众,虚掩的双眸瞟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入席,即坐到曹老夫子旁边,老夫子长得挺威严,说话倒挺喜庆,一老一少,两位书院夫子一问一答。 “没跑了?”——促狭的问 “半路被抓回来了!”——无奈的答 “呵呵,活该,来了不是白喝酒的!”——嘲讽的呵斥 “曹师教训的是!”——低头的恭谨 这时刘不馋啃着酱猪蹄含混不清的抢着说道,“这次我书院两位夫子亲自赴宴,算是给了岛国使节大面子了!” “刚才曹师已经当众讲过兵法大道,令岛国的几位长兵卫,哦,相当于我大煜的将军,不敢多发一言,细细听讲,唯恐漏了只字片语。也是,岛国区区弹丸之地,千千之众,怎会有我大煜地理天象之多变c行军布卒之繁复c经纬纵横之迷匝c兵诡奇正之哲学啊!”一位同来的讲师如此感叹道。 “不过,等会儿还有两场小比助兴,一文一武,哈哈,有热闹看,没有白来啊!”秦伯集的大嗓门引得旁边席位上的宾客侧目不已。 “咚~咚~”这时突然从宫外传来阵阵地动山摇之感,惹得内宫众人皆向门外张望。只见一方大鼎从宫外入得宫门,又向内宫飘来,离得近了,众人才发现原来鼎下还有一人,只是此人过于矮小瘦弱,好似被大鼎盖住了,所以给众人的感觉仿佛是大鼎自身在飘。 “嘿”,鼎下之人脚底发力,皮靴砸在地板上,“砰”的一声巨响,人举着大鼎就一起飞了起来,越过六尺高差,然后“砰”的一声落到了太清内宫的地面上,幸好落地处是铜铸的平台,否则必然要凿出窟窿。 卸鼎下地,青铜的鼎足和黄铜的地面撞击,“乒乒”的脆响。鼎下之人终于看清面目,只见其六尺矮瘦身,大头娃娃脸,吊梢三角眼,浓密八字眉,宽阔的额头上横亘三道胎纹。 “白少咸猎得白牛王,割下白牛首,献于尊皇座下,企白氏帝族千秋万代!”少年丑虎单手扶鼎,屈膝下拜。 大鼎一丈见方,两根螺纹长角冒出鼎口三尺,好奇的宾客起身看去,鼎内正是一尊硕大的白牛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开锣 菅原琼子有些紧张,端起酒杯小抿了一口果酒,这种新鲜荔枝压榨出来的甜香饮品,时下在翼都名媛中格外流行。各府的小姐们喜欢在里面掺上些青梅酿,口感就变得又酸又甜,再加上偷喝酒水的兴奋,私下聚会的闺中小女儿往往晕红了俏脸,一小壶果酒,一大盘葵花籽,就能叽叽喳喳聊上一个下午。 万里而来的岛国公主有些喝不惯阳城女儿的推崇饮品,她还是觉得秋叶原上用竹筒舀来的山泉更爽口些,虽然如今杯中琥珀色的液体润过双唇后,沿喉咙顺滑而下,又从鼻尖涌出一股醇香,但是琼子觉得这味道太矫揉造作了些,远没有家乡泉水中的野花香味来得自然。 放下酒杯,琼子再一次用眼角环顾四周,煜朝的奢华总是不停给她带来震惊。故国时,王族虽然也极尽尊崇,但是却不曾建造如此雄伟的王城,更没有这些缤繁复杂的规矩,岛国的贫乏和寡民的清苦,使不周国土上大行简约实用的风尚。 不愿露出好奇艳羡的神色,琼子将樱花色的长袍裹得紧紧地,跪坐在蒲垫上,上身挺得笔直,背部c腰线和臀迹便勾勒出美妙的弧度,引来不少白氏王侯公子的偷瞄。琼子梳着故乡的传统发髻,一丝不苟的鬓角贴着鹅绿的花黄,再配上故意描重的唇线,真是有些一国公主的威仪,可是鼻尖的细汗和微红的小脸让她更多的露出小大人般的俏态。 看了一眼旁边的弟弟尾叶,琼子不禁叹了口气。弟弟自从入了煜朝便一路张望,一路惊叹,不时的还闹出些笑话,比如将大煜楼船看作是水上漂浮的山壁,把宛州大泽当作是传说中的北海。现如今望着铜雀台上的白氏少年和白牛巨首,又在啧啧惊叹了。 “琼子公主,这是我大煜北疆朔方原上特产的白牛,乃是皇族祭天祈福的圣物,今日公主来朝,少咸便猎得如此硕大的白牛王,可见是沾了两国邦交永固的福祉啊!”三皇子白千钰望向琼子微笑道。今日太清宫设宴,意在联谊邦国王室。这次不周岛国使团的总持节c邻煜湾特首平津仕,正在下榻之处忙着准备明日大朝觐见煜朝皇帝的一应事宜,故也不曾赴宴。相较于尾叶王子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大气庄重的琼子公主显然是此处岛盟之主。高坐龙椅的帝尊只是陪着帝后来看看热闹,那些年长的白氏王侯也不过是来瞧瞧新鲜,刚才曹老夫子讲武宣威之后,宴会的主持者和互动方便交给了两国的年轻显贵们,于是白千钰便如此提起言语。 “确实令琼子大开眼界,大煜不愧是封疆万里的天朝上国,地域之辽阔c物产之丰饶c生民之富足c市井之繁华c天时之恩泽c地利之福绵,都是我不周岛盟大大不及的。”琼子公主的声音带着独特的韵律,其中生硬的平仄被温婉沉静的气韵柔和,她先是赞扬了大煜朝的泱泱气度,转而却扬落抑起,“但是,若论钟灵毓秀之齐聚人和,我不周岛盟却不输于煜朝分毫。虽然我联盟四岛不过千千之民,远不及煜朝九州万万之众,可人中之龙凤却也非寥寥数计。”言语中,却是说不周岛盟在人和一途尤胜大煜半筹。 “哦~”二皇子白千祁放下已被肢解的鳌蟹,拿起白娟擦拭着手指,慢慢说道:“如此说来,公主来了翼阳城,进了太清宫,左右之人莫非都是岛国人杰?哦,我记得了,司礼监不是有安排两场助兴小比吗?言既至此,也不必再循规蹈矩了,不如就由岛国一方出人,从我大煜列席中择人对擂,当然这是咱们年轻人间无聊生事,别牵连到诸位年长的叔叔伯伯为好。”大袖一挥,这位气势沛然的二皇子邀战了。 “好,好,当是如此,当是如此。”尾叶王子拍手附和,琼子从案下用指尖掐了一下张狂失度的弟弟,面上平静道,“既然二皇子相邀,琼子当然相陪。两场比试,一文一武,大煜文脉昌盛,正是我岛盟钦慕之处,文比也只能当作是献艺或献丑,放在后一场便可。这第一场嘛,不如就先来武比。横纲,出席吧!”岛国公主娓娓道来,最后一句却微露杀伐之气。 “哈伊!”尾叶王子身后特别安置了一个长腿方桌,赤膊肥硕的剃头武士盘腿坐在地面上,胸口就已挨到了桌沿,正将大头埋在桌子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啃食着一只金黄的脆皮乳猪,他的身子恰好隐在宫柱的阴影里,远远看见,黑蒙蒙的轮廓,好像一座颤动的肉山。 听到公主的呼唤,横纲赶紧应了一声,将最后一块腿骨扔到嘴里噶蹦蹦的嚼着,撑着地板站了起来,“咚~咚~”,像是猛犸象的巨足撼动地面,肉山从柱子后面绕了出来。他身高近乎九尺,腰围足有六尺,抖动的肚皮透着油亮,和这位岛国武士相比,正在外宫角落的戚满福真算是个苗条人了。肉山武士头上光光,唯有后脑垂了条小辫,圆圆的肥脸上满是稚气,居然年龄不大。 “了不得,不得了啊!这一身的气血浓厚已经赶得上一品高手了!”书院这边的秦伯集暗暗咋舌。 “气血旺盛罢了,又不见得武艺超群,打架还要看肉多吗?杀猪做饭还差不离!”外行人刘不馋讥诮道。 “你丫个伙夫懂个屁,这“横纲”二字根本不是名字,而是封号,岛盟那边官家评定的最高级别武士都会被封为‘横纲’,就是不知道此人在此代的‘横纲’中排名如何,但武艺上最次也是个二品小高手啦!”秦伯集吐沫横飞的炫耀自己的见识。瞎眼公子忠实的扮演者自己盲人的角色,静静地听,偷偷地看,不发一言。 这时肉山已经呼哧呼哧地走到了铜雀台的中央,短短的几丈距离,就累得满身大汗,水珠顺着他层层叠叠的横肉流下,滴落在黄铜地面上,“叮叮”作响。 “切,就这蠢笨的模样,还是你口中的高手,高手这么不值钱吗?”刘伙夫跟秦莽夫一直不对付,又质疑起秦伯集的论断。 “用你的瞎眼自己看,哦,对不住,孟小夫子,不是说你啊!刘馋嘴儿,看火掌勺你是专业的,鉴武评品我是专业的。等下你自己瞧紧喽!”有热闹可看,秦伯集也不愿和刘不馋啰嗦扯皮,眼睛早就盯住了铜雀台。 这时,岛国公主说话了,“横纲,二皇子殿下已经吩咐了,让你自己选对手,那就挑一个吧?”说完后,戏谑地望向忐忑不安的白氏子弟,又向二皇子示威似的瞟了一眼。 二皇子倒是坦然自若,也不理旁人,又和盘中的一只老蚌较上了劲。他先用食指关节猛敲硬壳,两下便砸开了个小窟窿,然后将汁料灌进去,轻轻摇上一摇,待鲜肉辣汁混在一起,就嘬住小口猛地一吸,刹那间便得到满嘴的鲜美。不禁眯起眼睛,享受了起来。 琼子见二皇子不露惶恐,也不在意,只是向台上的横纲点了点头。 横纲先是浅鞠一礼,没办法,太胖了,实在弯不深腰。 然后指着万郎将身边正望着白七月发呆的丑虎,说道:“我想要和这位扛鼎的哥哥比比力气?” 其他白氏子弟不禁都松了一口气,不然面对这等非人的肉山怪物,谁敢说能囫囵不缺的下得台来?心想:就让我们勇猛的丑虎迎战吧!虽然平时私下里,他们没少嘲讽病猫儿爱慕七月公主,真真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白少咸却是没反应,仍是直愣愣地望着白七月。 白千姬早就被丑虎盯得不耐烦,不禁恼怒地喊道:“丑八怪,你到底敢不敢打擂去?不敢的话,还是回家去当病猫儿吧?” 面对七月公主的嘲讽,白少咸不气也不恼,反而“呵呵”笑了两声,然后回望向台上已经有些拘谨的岛国武首c少年横纲,已然是满脸戾气。他也不说话,只是站起身来,扭了扭臂膀,翻了翻眼白,然后向铜雀台踏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燃烧血脉 铜雀台上本无雀,只是前朝宠姬阮丽华那曲惊鸿一现的孔雀舞,为这块普普通通的铜质地板平添了雀台的雅号。 曾经如花美眷长袖飘摇的起舞地,今日变成了蛮勇少年拳脚争雄的演武场。 “我叫藤田一夫,封号敦土,列横纲位序之三十二席,请多多赐教!”岛国武士抹着汗流,恭谨地介绍自己,这句话显然私下练习了许久,因为说得颇为顺畅。 “白少咸,青羊角卫先锋少郎将。”丑虎儿简洁的回复。 敦土横纲站在雀台中央,少年丑虎立在场地缘处,两人相隔十丈,遥遥相对。 “老秦,这白氏小子的胜算大不大,给咱透个底呗!”刘不馋也明白秦伯集的武力虽然仅超出一品少许,离那超品三境还差的老远,但眼光却是顶个的毒辣。 “这白氏少郎将,体质异于常人啊!我刚才偷偷用了观气之法,只见这少年身上的气血脉动忽而浓郁忽而淡薄,浓郁时居然有些‘一掌拨象’的超品痕迹,淡薄时却只是二品中游的水平,真是奇怪了!”秦伯集虽然被称为莽夫,却是个喜欢另辟蹊径的怪才,他把书院地物府用来勘察山川大地的望脉之术稍加改动,便成了窥探生灵气血盛亏的观气之法,每每以此作为品定他人武力的参考之一。可是这次却在白少咸身上起了迷惑。 “别再扯什么气血,你就给俺明白的说,咱们这方胜算如何?”刘不馋最讨厌秦老粗装模作样的充文化人,他们两个人是“白面馍馍掰两半,哪块里面也没馅”。两人之所以能在书院中忝为人师,却是因为有着旁人不及的一技之长。 “这白少咸嘛,不管那忽强忽弱的气血,最低也是个二品高手吧!与对面的那位自言封号‘敦土’的少年横纲,实力当在伯仲之间。只不过,白氏少子毕竟是军伍中人,一身武艺多是战场争雄的开合之式,如今在这小小的铜雀台上同高手过招,恐怕许多擅长的武艺都不便使出来。再者,听闻这白少咸最厉害的是手中一把伐天射日的七尺巨弓,可现在却是与人空手对搏,对面的‘敦土’横纲一看练就的便是被岛盟称为‘国术’的相扑击,以己之短攻人之长,这样看来,劣势又在我大煜一方啊!”秦伯集略加分析,不禁感叹。 孟一苇也将眼缝睁大了些,打量着铜雀台上身材反差明显的两人。现在瞎眼公子周边无人,本来刚才还有曹证道时不时搭个话,可曹老夫子推崇的是万人敌,最厌恶单人之间捉对斗勇,加之年纪已高,于是在讲武之后,稍喝了几杯水酒,便去偏殿的暖阁小憩去了。反正此时近处无人,一苇也就大大方方的偷瞧了。 “喝~”,众宾客还在交头接耳的猜测着比局胜负,少年丑虎低喝一声率先发动。他右脚重踏一下地面,身体便像箭矢一样向前冲去。十丈距离转瞬即到,白少咸在空中拐了个弧线,转到敌手背后,手刀划破空气向对方的后颈砍去。 “好啊!那蛮夷武士肥胖若厮,定然躲闪不得,一击定胜负啊!”一位白氏宗族子弟大声较好,话音未落,便看到诡异的一幕。少年横纲忽然抬起左脚,单足着地,双臂一扭,身体便如陀螺般旋转起来,肥硕的身躯竟然显现出灵动的美感。 “噗~”对方的后颈转作了前胸,白少咸临空变手刀为平掌,印在少年横纲的左乳,却像是鸡毛掸子拍在蓬松的棉絮上,根本无处着力。丑虎再想打入一丝暗劲,却被旋转的肉陀螺弹开了。 “原来如此!”孟一苇的瞎眼看得细致入微,那位面容青涩的横纲武士绝对是心智不俗之辈,他刚才在点名邀战之时故意装作拘谨,却是为了拖延时间,好让脚底积下一滩汗水。铜面地板本来就是光滑,涂了一层汗液后,更是滑不留脚。所以只要轻轻绞劲,身体便能凭借惯力轻松的旋转起来,此等防御不说完美,也算牢不可破了。 丑虎一招失利去了先机,人在半空被一双肥手拽住了脚裸,那旋转的陀螺像是择人而噬的漩涡,又像是精心织就的蛛网,将白氏少年向黑暗拉去。 当阵阵惊呼逐声而起时,白少咸突然拧腰,身体在空中弯成了弓型,上半身不退反进,右手握拳,猛击对手耳畔太阳穴。 “翁~”,横纲感觉颅内一阵轰响,眼前同时出现短暂失明,不过心中却是起了狠意,一拳击中对手腹部。 于是,陀螺不再转了,敦土横纲跌坐在地面上,努力晃动着脑袋,想驱走不住的晕眩。少年丑虎被击飞后,在半空中调整身躯稳稳落地,却是面部扭曲,显然腹中绞痛。 宴席间一片哗然,谁也没料到仅仅一招过后,台上两人就都暂时失去了继续动武的能力。 菅原琼子微微有些着急,她毕竟是个女儿家,就算装作再是英武,也夹揉着些娇弱之气,看到同行而来的少年武士受伤倒地,她不禁想喝停比试。 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三皇子白千钰安慰道:“琼子公子且莫担心,比武受伤在所难免,两人尚有一战之力,如果现在喝止,他们反而不能尽兴,心有怨言的。” 果真如白千钰所说,恢复片刻,台上两人便又如冬林里的野猪和瘦虎,开始用獠牙和利齿撕扯起对方身上的皮肉。 白少咸明白对方身上尺厚的肉盾是最好的卸力层,因此专挑手腕c角落c膝盖c腋下c这些犄角之处,和天庭c后脑c耳弯这些机要命门下手,任凭横纲防御力惊人,但十击三两中的节奏,还是令岛盟武士吃苦不已,渐渐伤势淤积,体力不支。 相比于丑虎的频繁出手,敦土横纲则只有寥寥几次反击,但除去两次失手外,无不给于对手以重创,最后一次他硬挨了白少咸一式大抚顶,强忍晕眩抱住对方的双腿,施展相扑击中的地滚术,终于将这个瘦弱的对手摔飞在地。 “呼哧,呼哧~”,再次过手后的两人默然对视着,坑坑洼洼的铜雀台表明刚才的战况是何等激烈。 这时,场外忽有女声传来,“病猫儿,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如果再不取胜,以后别想见我,远远的张望也不行。”小公主七月是不爱搭理白少咸,谁让丑虎长得那么不讨喜呢!但是白少咸毕竟是熙裕帝钦点的驸马,如今久战不克,好胜的白七月总感觉丢了自己的面子。再者,她觉得那位温婉气质c颜色动人的岛国公主更不顺眼,谁让她夺了所有人的眼球?打败她的武士,扫落她的尊严,会让七月公主很爽意的。 白少咸听到七月的喊话,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一贯的回头冲着她笑笑,再转过头来便下了某种决定,脸色冷峻的似水似冰。 一直独自痛饮的白钺此时放下酒杯向儿子看来,这位不善言语的万骑郎眯起了眼睛。 有风从太清宫穹顶的天窗吹来,吹散了梁间若隐若现的水雾薄纱,使清冷的月光恰好在铜雀台上耀出一方明亮。沙哑的声音从白少咸低垂的头颅下传来,初时像是呢喃,渐渐的声音变得高亢,尾音拖出累世的苍凉。 “希亚戈,多丽萨,吾乃北疆之主。峰布罗多,奇拉那科,赐汝长衍之地。奉献汝等心尖血,留下戈角与白首,汝卑贱之血脉共吾高贵之灵魂,燃烧,燃烧~~” 淡红色的火苗溢出白少咸的软甲,氤氲的血气像在清水中飘逸的蜀绣,仿佛有愤怒的野兽在哞叫,白少咸抬起头望向横纲三十二,后者觉得像是被故乡传说中邪恶的八岐蛇盯住了。封号“敦土”,意为“大地之神”的少年横纲,仿佛看到大地倾覆了,一头蛮荒巨兽,身上燃烧着红色的火焰,踏着皲裂的大地,向他冲撞而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绯红角戈 “煜,离火之德。白,金戈之意。始帝五年,平北疆,戮边蛮百万民。十月,彤阳流火,七日燃至辽河,始帝遂筑割鹿台,封荒兽于五晶须弥之境,攫燃烧血脉,断峥嵘头角,立融血之盟。翌年,北疆之地尽为王土。帝临风登台,抚剑四顾,曰:八方唯我,天下独尊。”——《煜典始帝本纪》 白少咸其实一动未动,只是血气在他的头顶上翻滚,渐渐凝聚成起伏的山峦,接着又如老树新枝般虬曲伸展。 “呀,是火珊瑚!”菅原尾叶身边坐了一对孪生的女娃娃,两人都扎着偏马尾,但是一个偏向左边,另一个则偏到右边。左马尾看到白少咸头上长出的红犄角,可不就像极家乡海域的火珊瑚,不禁惊叫出了声。 “燃烧血脉!百年未现的先祖之血啊!”不理天真小女娃的惊叹,一位垂垂老矣的白氏王侯突然老泪纵横,他也不再顾及平时矜持的风度,跌跌撞撞地走到大殿中央,扑通一声跪向九阶龙壁上端坐的帝尊,声音颤抖地说:“陛下,这是绯红角戈啊!大煜先祖的沸燃圣血啊!”说完,竟然俯在地面上失声痛哭。 这位已过耄耋之年的老王爷,是白氏一族如今最长者,他上一次亲眼看见彤云已是七十年前了,凡人终难躲避盛衰轮回的天道星轨,纵使主宰天下的白氏一族也面临着血脉淡薄的危机。大煜立国八百年,燃烧血脉曾三次断绝,此次更是间隔近百年才重聚“绯红角戈”。 “嗯,朕知道!”熙裕帝清淡的嗓音从上方传来。 老王爷微微一怔,随即恍然大悟,帝尊定然早就知晓白钺少子身具精纯血脉,所以才会一力撮合小公主七月和那丑少年的婚事。白钺虽然贵为万骑郎,又是武帝白曌九世之孙,但是八百年大煜,白氏一族早已经变成遮天蔽日的空桑巨树,分枝繁叶不知计数几何,片花粒种不知播至何处。作为白氏分支的白钺一脉,与大煜正统的皇族一系,其间的血缘关联已经淡若蛛丝,所以白少咸和白七月的婚配并无扰常之嫌。 “是老臣失态了,回席定自罚三杯。”说完,老王爷便回到矮案前,端起满樽的烈酒,昂首而下。众人都担心老王爷年事已高,豪饮恐怕伤身,但这位白氏宗庙的老宗主却是喝得极为痛快,喝尽三樽居然还要添酒,终被身后的儿孙们劝住了。 白少咸现在很痛苦,一股侵伐和嗜血的冲动,如泛起波浪的红潮,不断拍击他的神识。血液仿佛要燃烧殆尽,气海也似是快沸腾成烟,他渴望一场漫天的血雨来滋润即将枯焦绽裂的身躯。 丑虎抬起头,睁开妖冶的红瞳,血气浸染的彤云突然四散向在场的所有人罩去。 在众人都在为老王爷的哭跪和笑饮吸引住目光的时候,孟一苇却紧紧地盯着台上的瘦弱少年,此时发现彤云的异常,立即扯了扯秦伯集的袖口,指他去看。 “喔嗬,情形不对,这白氏少年貌似还控制不了疯血的力量,灵魂不但没有主导血脉,反而被血脉反噬,他要抽取在座所有人的气血补充身体里的巨大亏空,千万不要让彤云接触到普通人。”秦伯集也在书院的记载中了解过燃烧血脉的来历,还曾仔细研究推敲,在他看来,这白氏圣血不如叫作荒兽疯血,不似珍宝,反是鸡肋。倘若神识不进熹微,体魄不达拂山,精气不入涵虚,根本不能够压制兽血中狂躁之气,更不足以补充血脉燃烧时带来的气血匮乏。可是如果一位武者的神识c体魄c精气已经分别臻至熹微c拂山c涵虚三道超品之境,不说成就陆地神仙,也是天下唯十人耳!哪里还要劳什子的把自己烧着了,所以秦伯集一直觉得白氏一族的燃烧血脉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武值,毕竟是始帝白煜的传承象征啊! 话说回来,白少咸虽然勇冠三军,但是毕竟只是个二品中游的少年高手,如今一意孤行地点燃疯血,散出彤云,还勉强凝聚出“绯红角戈”,但逐渐失去了对力量的控制,与其说此时的白少咸是人形荒兽,不如说类似荒兽化成了人,因为血脉中的兽性已经取代了灵魂中的理智。 彤云一点点的向大殿四周飘散开去,菅原琼子此时恰在思虑如何开口叫停小比,她虽然不通武艺,但是从横纲对面的矮瘦少年身上,却能感受到一股窒息般的压迫感。她正衡量着措辞,鼻尖突然涌进一股温热的甜香,全身不禁暖烘烘的,思绪也变得虚幻起来,直感觉像是泡在故乡的火山泉里,懒洋洋的不想动一下手指。 当在场没有武艺修为的普通人,无意间吸入些许彤云,要渐渐迷失于梦境中时,“当~”的一声清脆从华清池旁的编钟处传来。原来是老乐师偷饮了几杯酒,手指酥软无力,一扬袍袖,钟锤便被轻轻脱手而出,正好敲在了中排靠右的小挂钟上,青铜撞青铜,便是一声脆响。 钟声像是一捧冷冽的山泉洒在脸上,菅原琼子顿时清醒过来,环望四周,不少宾客都是一脸的茫然,显然也是刚从迷惘中脱离而出。 再看铜雀台上,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个人,魁梧的身躯站在那邪异少年的跟前,恰好挡住了琼子的视线,两人面对面,不知情形如何。 钟响之前,白钺喝尽壶中最后一滴酒。钟响之后,他已经站在了少子的对面。 翻卷的血气彤云碰到白钺披散的长发便自动荡开,就像雾霭遇到了巍峨的青山。 白钺伸出右手,挑起一根食指,在少子的额头上点了一下,已经扩散近十丈的彤云便鲸吸牛饮般重归白少咸四肢百骸。 “岂止是拂山啊!定是到指擎了吧!嘿,天下第五啊!”看到这一奇景的秦伯集不禁感叹道。 将彤云化为气血重新打少子体内,白钺又低声呼唤了一声,“猫儿,醒来吧!”,少年眼中的血影便褪去了。 做完这些,白钺转身向台下迈去,走了两步才发现儿子并没有跟上来。回头一看,才发现儿子仍然盯着对面已经瘫软在地c强自挣扎的岛国武士,眼中没有了杀气,却满是浓浓战意。白钺心知为何,不禁轻叹了一声。 “病猫儿,别打了,我现在很开心了,以后还准你远远望着我。”白七月自从刚才丑虎异变开始,就一直绞着手指,咬着嘴唇,她的身躯微微颤抖着,看到从白少咸身上迸发出来的血气,七月眼睛一下子也红了。她与丑虎是从小玩到大的,白少咸一直是病恹恹的贫瘦相,她就“病猫儿~,病猫儿~”的取笑开心,沉默冷酷的少年总会对他露出两声傻笑,“呵呵”,表示他也很快乐! 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开始讨厌病猫儿了呢?白七月想着,对,就是从三月父皇赐婚开始,她把病猫儿当作自己最好的玩伴,但是却从未想过要嫁他为妇。毕竟,病猫还是丑虎,她虽然不介意他的相貌,但是却受不了旁人的冷嘲和白眼。小七公主最好面子,这个谁都知道! 可今天的雀台小比,让她反思自己的面子真的重要过一切吗?重要过从小伴着自己的病猫儿?重要过总是护着自己的丑虎?重要过应对自己挖苦的“呵呵”傻笑? 白七月于是瞪着微红的眼眶,撅着明艳的小嘴,对台上的瘦弱少年喊道:以后还准你远远望着我啊! 白少咸果然不再盯着那边也已经勉强站起来的少年横纲,回过头去冲着白七月“呵呵”傻笑两声,然后在白七月偷拭泪滴的时候,随父亲走下铜雀台,脚步踉踉跄跄。 “此局,平!”九阶龙壁上的声音传来,帝尊一锤定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书院小夫子 像两只蹁飞的蝴蝶,一对粉粉嫩嫩的女娃娃离开菅原尾叶的席案,飘到了雀台上。 “咯咯”。蹦蹦跳跳的左马尾发出珍珠落玉盘般的清脆笑声,旁边的右马尾则双手环胸,抱着一把快及她身长的窄刃长刀,绷紧的俏脸微露寒意。 “小女娃娃,怎么跑闹到雀台上了?呵,难道要进行文比的是你们两个吗?”可能是自家王妃已经诊出喜脉,景王白熙此时看见粉雕玉饰的小娃娃便格外喜爱,不禁笑着发问。 “这位伯伯可是说对了,我和姐姐就是代王子哥哥同你们比试啊!咯咯!”左马尾挺起小胸脯,故作严肃的宣布着,可最后还是忍不住的“咯咯”笑了两声。 景王没想到岛盟真的是让这两个小女娃上台文比,不禁微微一怔,可随后又被左马尾的憨态逗笑了,“那你们可是两个人哦,难道是要以多欺少吗?还有你个小娃娃拿把大刀来进行文比,是不是不合时宜啊?”景王指了指俏脸寒霜的右马尾,故意戏谑的刁难。 “非也~非也~”左马尾伸出胖乎乎的食指,学着大煜的老学究似的摇了摇,“我和姐姐,个子不高,年龄又小,只要挑一个个子是我们两倍高,年龄是我们双倍大的对手,就是再公平不过了。” 景王听了这样幼稚的理由不禁哑然失笑。 “还有,我姐姐的刀今天不砍人的,只是和人比比谁拔刀快而已哩!”左马尾嘟着小嘴接着认真的解释,一直冷酷的右马尾也微微点了点头。 台下的菅原琼子其实颇感无奈,伽代子和伽耶子是弟弟宫中的小侍女,主要任务是陪着天皇储君一起接受御师教导,可是贪玩的弟弟没有学到几分真才实学,反倒是这对孪生姐妹花分别得了大奥们的真传。刚才弟弟向自己央求了文比的出战牌,现在果然将这两小只派了出去。 “那你们选的对手是谁?”景王也只能哭笑不得的问。 “就是那个盲眼哥哥,就那个~”扎着左马尾的伽代子跳着脚,指向坐在书院案席上孟一苇。 “哦”,景王微微诧异,“为何选他?” 伽代子冲景王做了个鬼脸,“伯伯,你可真笨,我刚刚不是说了吗?要选个子高的,这样才公平,你看,那位大哥哥可是你们里面最高的了,比我和姐姐摞起来还高,我可没有欺负你们啊!” “代子,不可对景王殿下无理!”看到伽代子天真烂漫不知礼法,唯恐惹怒了对面搭话的贵人,使团席中一位年长女官不仅呵斥了一句。 景王摆摆手,表示无妨,又笑着道:“小娃娃,你们选这位哥哥可以,但他应不应邀就难说了,这场晚宴还是伯伯把他硬拉来的呢!”景王瞟了一眼瞎眼公子,语气戏谑。 孟一苇也很无奈,自嘲想着,个子长高了些似乎也不是好事啊!在伽代子一声接一声的催促中,他弹弹袍袖,终于站了起来,感受着帝尊旁边那道一直注视自己的热切目光,竹竿点着地板,向着雀台走去。 “这个瞎子是谁啊?”一位不学无术的白氏子弟向邻座的兄长问道,回答他的则是一记头拳。 “大兄,你为何打我?”无辜挨打的弟弟委屈的望向哥哥。 “不学无术,活该挨打,怪不得父侯总是家法鞭笞于你。就算你哥哥我见到这位盲眼青年,都要叫声小夫子,你居然敢叫他瞎子,岂不该打!” “小夫子?他,难道是书院的讲习?” “讲习?那是五个月前了,现在他是书院的七位师导之一,不然怎么会有‘小夫子’的尊称啊!”说完最后一句话,做兄长的也不禁感叹,谁让他是孚瑞阁的在读学子呢! 两位皇子这时也在搭着话。看到起身入台的盲眼青年,二皇子放下手中的吃食,问向旁席的皇弟,“千钰,此人就是书院新晋的孟小夫子?”白千祁已过而立之年,书院出师已有五载,显然对最近声名鹊起的瞎眼公子不太熟悉。 “正是啊!如今书院孚瑞阁和德牧社的学生都要尊他一声‘孟小夫子’,就连‘天地人神鬼’五府的研习们也都心甘情愿地喊一声‘苇师’。”三皇子千钰不过十七岁,目前正是书院孚瑞阁学子一枚,因此对现时之事甚是清楚。兄弟二人其实并非一母所生,太子与二皇子皆为已故隆懿帝后遗子,千钰和千姬则是如今红薇帝后的子嗣。虽然两人并非同一母后,而且年岁差距颇大,但是二皇子却与千钰极为亲近,倒是与同胞而出的太子兄长关系淡薄。 “哦,这盲眼少年为何如此众望所归?看他年纪轻轻,难道真的是生而知之者吗?”二皇子听完千钰的荣重介绍,不禁微微诧异。 三皇子习惯性地捋了捋额角垂发,感叹道,“小夫子非常人也!他只在春秋两季各授一课,每课仅有六讲,每开一讲,庐舍内必是座无虚席啊!对了,过几天书院就要新季入学,二哥不妨也去听听小夫子的讲授吧!” “当真如此值得一听,这个孟小夫子传得到底是哪条大道?”白千祁倒是有些不以为然了,他实在不相信年纪轻轻的孟一苇能在卧虎藏龙的书院中占据某座高峰,多数还是有些人的抬举和无知学子的追捧吧! “小夫子的授业确实不是什么高深精粹的至理,只不过是春季,在孚瑞阁野草庐内品论一下‘民治’”说到这,千钰故意瞧了一眼脸色不再淡然的二哥,心理暗笑了一声,又道:“也不过是秋季,在德牧社育武殿里讲评一点‘熹微’罢了!”二皇子手中的白玉杯终于掉在了地上,不但摔得粉碎,而且溅飞了酒水,白千祁却茫然无觉。 “民治”啊!乃亵渎帝权之学,向来被白氏皇族所禁授!“民治”非“治民”,字序颠倒,含义便大相径庭。四十年前滚滚泗水淹没的那位书院大夫子,不就是因为散播“民治”而触怒了央土宫中的龙颜吗? “熹微”,那是武道超品之境啊!多少武夫苦熬一生,白首而不得超凡入圣,这书院小夫子居然堂而皇之的当庐教授,他难道不觉得过于惊世骇俗吗? 千钰貌似清楚二哥的惊诧之处,笑着解释道:“二哥,无需忧虑。孟小夫子的‘民治’之说与前人多有不同之处,并未忤逆帝道尊严。至于那‘熹微’之讲,却是小夫子将这超品之境化繁为简,使得武夫不入一品即能领略神识之妙,令人“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北疆苍狼齿的獠牙将王齐眉听过小夫子的课后,曾言三年内若入熹微之境,必回书院向小夫子补齐拜师之礼。前日,听闻王齐眉在极天涯单戟破了龙鲸角,白钺叔父说他这是入了熹微境,现在可就等着王将军入院拜师啦!” 不理这边二位皇子的滔滔不绝和心震难复,孟一苇已经一步一点的上了铜雀台。 “大哥哥,你好高啊!”看着眼前瞎眼哥哥的身量,伽代子还是忍不住惊出了声。 青羊角营的兵卫一般身高八尺,刚才的敦土横纲近乎九尺,而如今铜雀台上盲眼公子已在九尺之上,当然还有那更长一尺的竹竿。 “要比什么?千万别太难了,我会的可不多!”孟一苇对仰头望着他的孪生女娃娃说道。 听到瞎眼公子的这句话,秦伯集和刘不馋,联同书院一众的几位书院教习,脸上都现出不自然的神色。刘不馋小声嘟囔着:“您还懂得不多,不说上五府的怪咖们总是央你帮忙代课,就是我那‘五脏庙’里的砧板不也被你剁得砰砰响?您连烧菜都能堵住我的口,还说懂得不多!不带这么蒙骗小孩子的吧!” “好,我和姐姐分别只和你比一样!”,伽代子貌似毫无心机。 “什么?”一苇问 “竹炭画”,左马尾兴奋的乖巧。 “无影刀”,右马尾冷漠的桀骜。 “两个鬼精灵,这局胜算极大啊!”了解身边仕女绝技的尾叶王子冲着姐姐得意的笑了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竹对刀,刀对竹 上 掌灯太清宫,月下大庚角。 寒深露重,水滴滑下挑檐上的走龙瑞兽,砸中盛雨的铜盂卷边,又滑到盂中的积水里,发出先是“叮”后是“咚”的声响。 瞎眼公子听着殿外的露珠叮咚,眼缝中却瞧着前面蹁跹的蝴蝶里冷冽的刀影,当然公子眼中的蝴蝶飞得一动一顿,刀影舞得一息一停。 盏茶前 “竹炭画?无影刀?如何比?”瞎眼公子问着面露狡黠的小女娃。 “简单喽!随便挑个物什,咱俩比比看,谁能在画纸上摹出实物?”伽代子一甩左马尾,状似豪气的说道。 “我,拔刀,收刀。你看,出刀几次。”伽椰子则显然还不太通晓大煜的官话,涨红了小脸才憋出几个词,不够倒也说清了比试规则。 公子微微有些犹豫,抚着自己的眉目,说道,“我双眼皆盲,恐怕既看不到实物,也数不清刀影吧!” “嘻嘻,那大哥哥要认输吗?我和姐姐就会这些了,所以只能比这个!”伽代子当真是个鬼灵精,不但能步步紧逼,还会落井下石。 公子无奈,“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你以竹炭作画,我用刻刀雕像,你画什么我就雕什么。”抚着手中的竹竿,公子又对抱着刀的伽椰子说,“而我虽然眼盲,倒算是耳聪手快,你舞起无影刀,我闻声辨位,用手中的竹竿阻挡你的刀式。”一苇抻抻稍有褶皱的袖口,微笑着看向对面的小娃娃,“可好?” 伽代子皱起小眉头,认真的考量着,“木石雕刻不是比纸绢绘画还难吗?这个瞎眼哥哥怎么自己个找罪受,不管他了,反正我是赢定了”,她又侧头问伽椰子,“姐姐,他要打断你的刀势,比不比?” “一水流,拔刀术,手动风起,刀势不绝。他,断刀,不行。”伽椰子冷酷的小脸泛起傲色。 于是伽代子明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向瞎眼公子宣布:“好,我们就和你比这些,输了不许哭鼻子哦!” 盏茶后 华清池边立起木质画架,伽代子踩着一只小座墩,手中的竹炭笔划着硬质的白纸,“沙沙沙”。 碳笔画其实不只是煜朝人眼中的小童涂鸦,在不周岛,碳笔画叫作“浮世绘”,意为绘浮生之风情物貌c取现世之市井百态。而在十年前,西大陆的光影转化技法开始传入岛盟,一代手绘大奥清水原君,将明暗对比的技巧融于本土画风之中,于是一种名为“万镜像”的画种诞生了。 顾名思义,炭笔画出来的“万镜像”,就像是在实物跟前摆了一面镜子,画里画外的虚实二景,除了色彩外,居然丝毫不差。这与煜朝的画作风格可谓南辕北辙,一个写实到了顶点,一个写意到了极致。 今日,是这煜朝人从未见过的“镜画”第一次登陆中土。而正在绘画的小妞就是清水原君的关门弟子啊! 趁着伽代子作画的空当,一苇觉着应该先看看伽椰子的刀法,快快比完,早早归家。明月东升,天凉如水,家里的小侍女还坐在台阶上,等着自己回去讲述太清宫里的见闻吧! 微微点头,伽椰子退后几步,长刀从环抱变成左握,右手搭在了刀柄上,刀柄泛黄,似焦木枯骨。小娃娃欲拔刀,众宾客顿感逼人寒气。 “原来是这把妖刀!”秦伯集瞪大了眼睛,“果然阴邪至极,不知道这个小女娃怎能控制得住这把刀?” 刘不馋瞧不起宫里御厨的手艺,倒是贡酒喝着不错,于是便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他卤好的牛肉,一口酒,一口肉,吃得正滋溜作响。猛然间一股阴寒之气扑来,刘不馋手一哆嗦,半包肉食都掉在了地上。“呜呜~我的肉啊!”刘不馋不敢在太清宫里大声喧哗,只能哀叹着低头去捡,看看沾地的牛肉还有几分可以下肚。可是他对食物有着近乎偏执的苛求,鲜汤晾过晌午便不喝,陈酿不足十载就不饮。虽然太清宫的地面清洁光滑,但是看着失手落地的卤肉,刘不馋还是难以下口。再瞧着席面上五花八门的山珍海味,却是丝毫兴趣也无。 “秦疯子,我的命根子没了!小夫子还有多久比完,我得赶回去填肚子!”刘不馋无精打采的说。 “命根子没了?那你婆姨不是要杀了你,想你刘馋嘴还缺个一儿半女,小心你那母夜叉辣手休夫!”秦伯集明知道刘伙夫的命根子定是指的吃食,但还是忍不住揶揄道。 “你个母猪老皮滚刀肉,以后别舔着脸再来我的‘五脏庙’!”刘不馋恼羞成怒。 刘不馋在书院里住处名为“五脏庙”,谁都知道“庙”里的刘馋嘴是佛前的净坛使者,于是闻香而来的家猫野猫成群结队,其中秦伯集便是最赖头的那只。 “别介,别介啊!刘头,我这不是说笑说笑嘛!不过,小夫子可真遇到麻烦了,那边拔刀的小女娃不简单啊!”秦伯集担心自己个的‘五脏庙’断了香火,搓着手忙陪着不是,又赶紧将话头转到了比试上。 “不就是扛大刀的小娃娃,那刀比她人都高,许是拔都拔不出吧!”刘不馋仍有些气呼呼。 “不可小视!那刀可不是一般的刀,而是妖刀,不周岛上有名的妖刀村正啊!” 手是胖乎乎的小手,刀是冷冽冽的长刀。伽椰子左手持刀挽向身后,借着扭身的耍劲将刀身拔了出来,刀身向滚动的沸水,却冒着丝丝寒气。永封于不周岛神道社的妖刀村正,此时在大煜的国土现世。 “日照天皇的腿骨,地狱团藏的口涎,真是一把邪恶的刀啊!”尾叶王子此刻敛去平时的轻浮神色,也望着伽椰子舞动的紫衣中,那白气与寒光。 日照天皇是统一不周四岛的君主,却因杀孽过重,在天雷下灰飞烟灭。 地狱团藏则是岛国传说中镇守冥界的恶鬼,只在阴世,不现阳间。 而日照天皇的唯一块腿骨做了妖刀的刀柄,地狱团藏的腥臭口涎成了村正的刀身。 一苇是用眼睛看得,而不是用耳朵听,毕竟是个假盲人,做做样子即可。 别人只看到妖刀周圈刃身上蒸腾的白气,和偶然乍现的冷光,孟一苇却是将刀身的形状和刀势的轨迹瞧得一清二楚。 那刀身似是滚动的水银,底部直长,尖端则弯起微微弧度,就像毒蛇嘴中弹射而出的尖牙。 那刀势则像风雨中乱飞的青冥鸟,先是从伽椰子的肋下穿过,带动衣襟飞舞,又突然划过头顶,撩起几缕长发。 “不过太慢了”,一苇如是想。纵使阴邪夺人心智,寒气隐去刀身,伽椰子的脚下还踩着特殊的步法,但在瞎眼的孟小夫子看来,还是太慢了! 一苇拿起了竹竿,九尺的公子有十尺的竹竿,站在一丈外向前摇摇递去。 只听“当”的一声,紫色的蝴蝶落了地,白色的刀茧破了壳。 竹竿的两端一边握在瞎眼公子的手里,另一边搭在妖刀村正的刀柄上,冷面小囡一脸错愕。 第一场,竹对刀,竹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九品之上,三元归一 武道无通途,不说那九至一品的登天梯,还有破境之上的三元归一。 三元者,“体c气c神”也。一品之下,三元齐头并进,一品之上,先锻体,再纳气,后凝神。之所以如此,盖因体魄就像大釜,精气便似冷水,只有扩充容量,才能盛得多装得满。而神识却是釜底的炭火,釜中的清水越多,就越难烧沸,而一旦翻滚便具煮天之势。 超品之境,武夫百求而不得,但其境界划分却是出自书生之手,不得不说传奇异常。千年前的大楚朝有位落榜的儒生,生活所迫下,先是入寺当了几年撞钟和尚,又出寺入观,做了五载炼丹道士,最后还俗回家成了五里三乡的私塾先生。书生不会武功,却喜欢结交武林人士,与魔头下棋品茶,同僧道啃肉拼酒,江湖里翻腾的鱼龙,到得书生的草庐里总会变了性情。 一日清晨,书生的侍童端来洗漱清水,发现自家先生已坐化于草庐之中,神色似兴奋似安详。 膝上横卧白娟,字体豪放不羁。 “不习武者不知武?天下知武孰堪吾!” “余观武三十年,甚觉人力有穷时,欲超凡入圣,必‘体c气c神’,分而蹴就。体者,‘一掌拨象’c‘两袖拂山’c‘三指擎天’。气者,‘涵虚混太清’c‘玄实分青冥’c‘乾坤大器空’。神者,初闻‘熹微之光’c再见‘洞烛之火’c终得‘光咫之妙’。吾得悟于此,欣喜莫名,惜年老气衰,只余神识充盈,终不可修得神仙之境。吾心不甘,强起蛮性,破窗观烛,偷取光咫之力,神游太虚,终神魂欲散。刹那芳华,凄美如斯,吾愿足矣!” 句末,字迹更显卷狂,重墨浸染,落惊鬼神! 书生足愿而逝,理清武道超品进阶之法。后人故将一品之上的超凡之境分之命为: 体者,拨象c拂山c指擎。 气者,涵虚c玄实c器空。 神者,熹微c洞烛c光咫。 武者打破九品藩篱之后,便可先悟‘拨象’,再通‘涵虚’,后入‘熹微’,如此方是小圆满,江湖俗称‘小神仙’。 之后苦求‘拂山’,打通‘玄实’,循迹‘洞烛’,便算行到中圆满,如此成就货真价实的陆地神仙。 若有超发之辈,一鼓作气入‘指擎’,余势不竭达‘器空’,登峰造极得‘光咫’,终得大圆满,那可就是不留人间的‘天人’了。 但正如书生遗书所言,人力毕竟有穷时,某些也算天资卓绝的武者也不得不退而求其次,专心修一元。例如,本朝的万骑郎白钺,体魄已经稳稳坐在了‘拂山’,甚至看到了‘指擎’,可精气却久久不能进入‘玄实’,神识更是才摸到‘熹微’的门槛,但即使如此却也名列天下第五。 还有西域沙尖瀚海城里的那位擅杀‘小神仙’的巨梅仙,便以洞烛的神识,涵虚的精气,拨象的体魄入得天下武夫前三甲,他越过锻体c纳气,直练神识的秘法令天下人侧目不已。毕竟相对而言,体魄易成,神识难凝。 而自超品三境降世以来,除了那一夜得悟而神游无极,然后魂飞魄散的书生,还没有谁摸到‘光咫’的门槛! 不,也不是没有,起码秦伯集便猜测书院里的孟小夫子貌似就有了些仙人气象。因为小夫子总能察人所不察,知人所不知,如今又在德牧社开‘熹微’之讲,或许还真有些眉目。 但是小夫子虽然身高惊人,体质强健,却是绝对没有超品武夫的体魄,也肯定没有涵虚玄实的气象。 不修体气,只修神识?不可能,巨梅仙都只敢将神识修到比体魄精气高得一阶,没瞧见始创三元的书生宗师都魂散神消了嘛! 秦伯集迷惑了,可刚刚见到小夫子轻轻递过去的一竹竿,他的眼镜又亮了。 孟一苇的手臂很是酸痛,毕竟看得清不一定能够做得到。从未修习过武艺的书院小夫子,也只能凭借着还算强健的凡人之躯,勉力递出一竿,还好打在了小姑娘手中的刀柄上,否则还真是输算为多。 “我,输了,你,很快,但,太轻,战,杀你,容易”,伽椰子还道入鞘,小脸恢复了清冷。 “我是教书先生,不是盛勇武夫,这是文比,不是武比,我只有竹竿,不会用刀。”孟一苇甩了甩酸麻的手腕,对好胜小娃娃的口气不可置否。 伽椰子虽然心中不服气,但还是礼貌的向胜者鞠躬行礼,转身下台,归位入席。 其实直到此时,大部分的宾客都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那冷面小娃娃的刀舞得真是好看,配上一身无风自动的紫衣,更像是星海航道上喜欢伴舟而飞的海蝶。再加上小囡使大刀,娇小的身躯和窄长的刀身形成鲜明对比,令人不禁心生怜爱之感,其中最受感染当然就是千金王爷白熙了。只是,随刀蒸腾的白雾实在太过阴寒了些,年轻体壮的白氏少年倒仅仅打了个冷战,而那些蹒跚蹉步的老王只能吩咐边上侍奉的宫女赶紧取来绒毯,端来温酒了。 瞎眼青年胜了,胜得莫名其妙,众人只见他慢悠悠的伸出竹竿,便恰好击中了对面小女娃手中的刀柄。 “刚才到底回事,我们如何就赢了?”显然小七公主也看得迷迷糊糊,不禁问向盯着书院小夫子看的白少咸。 “她的刀,很强。他,很弱,但那招竹竿,很强!”丑虎脸色严肃的回答。 “什么他和她的,到底哪里强了?”白七月被白少咸拗口的话气得只咬银牙。 白少咸转过头冲少女呵呵笑了两声,解释着说:“那小女娃的刀中貌似封印着什么恐怖东西,刚才拔刀的一瞬间,竟然惹得我体内稍微平复的沸血又翻腾了几分,两者似是水火不容,想要争雄一番。幸好被我压制住了!”看到对面少女听到自己沸血复燃而面露忧色,白少咸赶紧转口。“书院的那位瞎眼夫子,浑身上下都无丝毫武者气质,但唯独递出的那一式竹竿,却是极为玄妙,抬手间便扼断了小女娃的刀势。” “呀,这么厉害,那我入学书院后,就去和这位瞎眼夫子学武。”小七公主兴奋的说。 “哦,公主要去书院学习,不如让猫儿也陪你去吧!”这时白钺笑眯眯地插话,对别人一脸威严的万骑郎,对眼前的这双儿女却慈祥可亲。 “父亲,我已经过了书院入试的年龄,而且军职在身,去书院不太好吧?”丑虎还是喜欢军伍的习气,不太愿意去那听起来文绉绉的书院。 “哼,叔叔要你陪我去,你还不愿了?不去拉倒!”小七公主想着刚给出几分好颜色,这病猫儿却不稀罕了,不禁气得鼓起了金鱼嘴。 “那就卸去军职,入院学习。”白钺如是决定。 “可是,父亲~~”白少咸心上微急,想解释几句。 白钺却转过头去,望向铜雀台上那高高的身影,慢慢眯起了眼睛,“不止你要去,为父也会去听听这孟小夫子的‘熹微”之讲,看看这小夫子是不是真的有这么高,或者还要更高!” 听过这话,少年丑虎震惊的望着父亲,又看向正走向华清池的瞎眼青年,更是惊心莫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竹对刀,刀对竹 下 不同于水墨浸染的绵软宣纸,炭笔要在厚实纸板上,才能将其远胜工笔的细致描绘到纤毫毕现。 鼓着腮,嘟着嘴,伽代子气呼呼地挥动着莲藕似的手臂。夹在她手指尖的竹炭笔,在白亮的纸板上撒下一粒粒黑沙。于是鱼尾上翘起了鳞角,腹鳍下划开了波涛,两条尺长的胡须勾连着池底的食藻,三两滴水珠溅湿了寿石假山上的仙桃。伽代子最后扬起小手,又歪着脑袋仔细望了望华清池里摇头摆尾的红磷鲤,然后深吸一口气,终于落笔点睛。恰似红鹂鸣绿了河柳,夜雨打响了芭蕉,纸上的死物突然有了活气,只见白纸板上:半弯清池水绕着一堆镂雕石,三尺长的鱼龙弯着背脊,像是要破水而出,又似欲蛰伏而下。腮边的阔鳞连接成厚实甲,尾根的细鳞乍起出犀利矛。眼白里是安逸的慵懒,黑仁中则是隐现的锋豪。 好一条华清池中的红磷鲤,好一条白纸板上的黑龙鱼。 伽代子又认认真真地看了看自己的画作,然后满意地拍了拍袖口上的炭黑,“嘿”的一声跳下垫脚的小木墩,那条马尾辫甩得那叫一个傲娇。 “我画完了,现在轮到你了!别以为莫名其妙地断了我姐姐的刀,就以为自己顶个的厉害,我可不怕你!噜噜噜~”伽代子冲着瞎眼公子扮了个猪鼻子。 孟小夫子静静而立,他也没想到这个泼辣可爱的小女娃居然画起了亦神亦怪的红磷鲤。仿佛是冥冥注定中,要他在她的注视下,刻出华清池里的它,雕成父亲口中的她! 如此,那便取刀吧! 右手掏左袖,枯槐朽木为柄,玄黑铁精为刃,正是一把刻刀。 “嘿嘿,小夫子的小泥鳅!”陈封士是个神棍,却不敬三清,不拜菩萨,只是将各山各洞里的各庙各观摸了个门清。佛前地上几层土,老君庐上几根草,陈封士比那些侍奉神明的和尚道士都了然于心。他还是个淫才,不过倒也没有垂涎勾栏里的野鸡,或者思慕楼阁上的凤凰,只是满嘴的荤词艳曲,令人觉得这厮定然不是什么好鸟。 孟一苇的刻刀名为“小泥鳅”,不知被陈封士笑过多少回,这次当然也不会放过,“小夫子的小泥鳅,哈~哈哈哈”,笑得相当啊! 孟小夫子离得远,没有听到陈封士的贱笑,不然手中的竹竿多半会竖敲或横扫。他此时慢慢走向池水边缘,蹲下身来,又高高卷起袖口,将长长的手臂向水中伸去。指尖入水,却没有漾起一丝涟漪。 红磷鲤绕着小夫子修长的手指,缓缓游动;小夫子触着红鲤鱼光滑的鳞片,轻轻抚摸。 “呀,那红将军怎么不咬人,也不逃跑啊?”小七公主惊异道,平时机敏凶猛的红磷鲤如今变成了温顺的掌中游鱼。 “是韵律,孟小夫子的手正在模仿着水流的韵律,那红鱼察觉不到从水外伸进来一只手掌,只以为是划过身边的水流呀!”白钺居然感叹着应答,此时他也不再饮酒,眼睛一瞬不移地盯着水边的身影。 孟一苇入水摸鱼,其实只是装装瞎眼的样子,不然他一个盲人,如何将红磷鲤的头尾理所当然地雕刻出来?做足了功夫,便从手指弹出了个波纹,红磷鲤这才受惊溜走。瞎眼公子用绵巾吸干了手中的水渍,又将准备好的木料摸了个周全。接着,黑色的“小泥鳅”便划开了斑驳的木纹。 “王小杂毛,别呆在桌子下面装鹌鹑了,快起来看看,那小女娃的画到底怎么样,孟小夫子的胜算大不大?”秦伯集是名副其实的武道痴客,倒也是货真价实的粗鄙莽夫,他不懂分辨画作的优劣,只是看到小女娃的画中鱼,与太清宫里的池中鲤,实在是像的离谱,所以不仅微微有些担心自家书院的小夫子啦! “哪里有画?哪里有画?”从案子下面钻出一头乱糟糟的黄发。王锦之天生金发褐目,如果不是那清秀的眉峦鼻峰配上柔和的面部轮廓,倒真像是西大陆的蛮族之人。其实王氏一族的男子体貌,皆有些异于常人,例如同为书院七师之一,当世经史大家王赴墟,便是银发两鬓垂着黄髫,一双碧眼灿若狸猫。王赴墟是王锦之的既师且父,王老杂毛的外号也就传给了王小杂毛。 今日号称“专绝琴棋书画乐礼茶,独攫天下风雅七分”的王锦之,本来是书院一行应付文比的不二人选,可惜一杯黄汤入腹,他便将一身雅气抖落个干净,甚至钻到案下梦起了春秋。此刻被秦莽夫喊醒,脑袋里仍是群峰采蜜嗡嗡作响,但较之刚才,倒也清醒了几分。 神棍陈这会儿还算厚道,端给王锦之一杯冷茶。水清润喉,意凉醒脑,“七绝子”这才算是定住了飘忽的心神。 “这是小娃娃所作的画?”回过神来的王锦之看到立在池边的画板,不禁吃了一惊。“笔力稍显稚嫩,但是画工却细腻到了极致,既有平面之影廓,又具立体之丰满,还兼刹那之神韵。不想,区区岛国,区区小囡,已经有如此的技艺了!”王锦之晃着满头的乱草感叹道。 “这么厉害,那小夫子岂不是要输了?”秦伯集问得焦急。 “小夫子会输?要知道小夫子的小泥鳅可是很厉害的!”陈封士接得淫荡。 “到底胜算如何?”无美食可享的刘不馋倒也心中记挂书院声名。 “天道循环,阴阳周转。极者,可得锋锐,不得圆满!”王锦之悠悠而道,“这岛国画技似鬼魅摄影之法,确实将摹物写实推展到了极致,这等逼真就算是我也不可企及。”他话锋一转,接着道,“但是,正是由于它过于追求一眸一瞬的分毫不差,反将整体散布的灵动和前后衔接的气韵给消磨殆尽了。看这岛国竹炭画,只为看而看,虽然确实好看却并不耐看。而看我大煜的水墨,乃是为思而看,旨在追寻画者潜藏于中的神痕和道迹。” “嗨,你扯得如此玄乎干什么?就简单地告诉我,是胜或负?”秦伯集听得云里雾绕,他不理传神至理,只求个输赢明白。 “小夫子以刀刻对画作,本来就像是仙人骑龟和老叟钓鳖之比,技艺虽然也有相通之处,却还是不恰切者居多。那挺厉害的小女娃姑且可算作湖中老叟,可她已经钓上了鳖,做成了菜,而且极是美味,满可饮进一壶黄酒。小夫子当然是海中仙人,但是巨龟也非凡物,或驭或覆,还要看仙人的手段啊!”王锦之像只卖力开屏的雄孔雀,这话说得更是玄之又玄。 “你个小杂毛,会不会说人话了,在这里卖弄什么风骚!清清楚楚的说,胜算几何?”秦伯集终于被王锦之花团锦簇的言辞逼疯了,一把揪住王锦之头上的杂毛,直直喝问。 王锦之被扯得呲牙咧嘴,“唉~,唉~,放手,快放手!胜负之分,我也看不到啊!”呵,终于漏了实话! 陈封士这回不地道了,坏笑着又端起杯来,不过杯中不是青茶而是浊酒,趁着王锦之被制住,捏着他的鼻子,一口灌了下去。于是,王锦之又回到案下去了! 这边的胡闹没有影响到静静出刀的瞎眼公子,正如万骑郎一语道中的,书院小夫子的动作似乎契合某种韵律。 竖刀,拉出一条痕;横刀,切断一条纹。斜刀再卷个弯,便是一片麟。 木屑像北风中打着旋的雪花,飘荡在华清池蒸腾的水汽中,如飞舞的精灵。 用指间挑起木质纤维削出来的鱼龙长须,瞎眼公子用刀柄上的沟槽将其磨得更为圆润。再拇指勾动食指,给须尖打了个卷,公子手中的三尺木雕也活灵活现了。 一苇收刀入袖,端起刻好的作品,轻轻一抛便入了华清池水。 池中的本尊鱼龙被惊得藏在水底,而赝品木鱼则随着泉水翻涌浮浮沉沉,一会儿便被满溢的池水推到了水帘边缘。 这时惊奇的一幕发生了,明明是木头雕刻出来的死物却霎时有了生命,鱼尾巴居然猛得摆动了一下,便在身后水面敲起好大一簇水花。凭借反震的推力,木头雕刻的红磷鲤越过了六尺小悬崖,向着太清宫外急急飞去! “啊!竟会如此,难道此人手中的小刀能刻出生灵的魂魄吗?”不少宾客心中如此惊呼。 “小夫子也许真是仙人吧!”目瞪口呆的刘不馋对着同样怔住的秦伯集喃喃而语。 “不可能,世上绝无仙佛,绝无可能!”神棍陈封士则出奇的敛色严肃。 “各位师长,我知晓其中机巧!”一位脸色青嫩的书院天工府讲习拘谨的插言。见一众书院的怪咖名师齐齐望向自己,年轻讲习咽了口吐沫,赶紧解释道:“其实神妙在于木头上,小夫子选的木材叫作沉钧蚕墓榉,产自南疆,是沉钧榉和禅蚕墓一起造就的奇异之物。沉钧榉是一种极为致密的良木,入水即沉,不可作为造船的原材,但却是南云苗裔搭建城寨的首选,因为密实质重虽然使它不可载人涉水,却也令其坚硬如金铁。别说虫蚀鼠咬,就算斧砍刀劈也只能留下些许痕迹。可是有种小豸却偏偏生得口器锋利,每到作茧化蝶之时,它便在沉钧榉的表皮咬开一个小孔,钻进树心,将里面拓展出拳头大小的洞府,再吐出粘液堵住出口,然后在里面闭起死关,化蝶则涅槃而出,失败便沉寂而死。就像达摩洞里枯坐参禅的老僧,于是这等小虫便得了‘禅蚕’的雅号。” 年轻讲习顿了顿,想端起案上的茶盏饮上一饮,但看到秦莽夫黑脸上渐露不耐的神色,吓得缩回了手,也不敢再卖弄见识,接着续道,“这沉钧蚕墓榉,即是‘禅蚕’委身以期化蝶重生的洞府,变成了藏尸掩憾的‘木中之墓’。要说这‘木中墓’有何奇特之处?其实也不过两点,一是‘木中藏墓’的沉钧榉不会再一沉到底,毕竟它心有中空,虽然不足以跃然水上,却能随着水流波荡呈现上浮下潜的动态,远远看去,活像水中生灵。其二则是,‘腹中空’的沉钧榉变成了‘口能言’的‘精怪’,每到潮湿闷热的南疆夏夜,沉钧榉林便会传出间断的鞭炮声。这是因为木中空洞浸了水汽,天气一热就会不断膨胀,最终将树干炸裂开个口子,像爆竹一样噼啪作响。” “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啊!看来孟小子的哄人手段正是仰仗这等稀奇物什吧,不过其间精妙,还要你细细讲来?”原来曹老夫子此时小憩归来,恰好听到了沉钧榉和禅蚕墓的稀奇事。 年轻见习先是对曹证道施了一礼,然后答道,“正如曹师所讲,孟小夫子正是巧妙的利用沉钧蚕墓榉似浮似潜的拟状,将红鲤游水的姿态模仿的淋漓尽致。更为精绝的是,小夫子将‘蚕墓’特意留在了鱼尾处,并将‘墓壁’削成薄薄一层。待木雕的鱼儿入水,秋来渐热的华清池,便似南疆的夏夜一样,使‘蚕墓’中的水汽猛然胀破了鱼尾处的细鳞,于是气冲水花起,陡现木鱼摆尾跃龙门的奇景啊!” 这边的书院老夫子听完讲述正啧啧称叹,那边的书院小夫子却看着摔碎在地的木鳞鲤默默无言。 这木雕的鱼儿,为了一跃而起,本来就已经炸断了尾巴,接着高高升空,随之重重落下,最后狠狠撞在盘龙的宫柱上,于是须掉了,鳍折了,只剩下圆咕隆咚的身子在地板上滚出老远,最终撞在太清宫高高门槛上。 “还是不行吗?我让你飞了起来,逃了出去,可还是不能冲出这扇门呀!无谓挣扎,粉身碎骨,你便是如此忧虑的吗?”瞎眼公子面朝宫门,却感受到背后一道眼神的哀伤。 “哼,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还是摔坏了!”伽代子别着头,不服气的说道,可言语中中还是有些输赛的沮丧。 “代子,若再无理,回去就到女官那里领罚!”菅原琼子点到即止的呵斥,又对低头矗立的瞎眼公子温婉道,“公子手中刻刀,化腐朽为神奇,我等甘拜下风!此局胜负已定。” 第二场,刀对竹,刀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问与答,望与瞟 白氏煜朝五行缺土c少水c无木,为得国祚圆满,故于皇城里修建央土c太清c灵樨两宫一阁。央土者,意“中央之土”;太清者,指“太上清明”;灵樨者,喻“灵犀一点”。 龙盘十七代,帝业八百载,两宫一阁中,除了央土宫始终作为群臣辅佐皇帝统摄天下的中枢重畿,另外一宫一阁的用处都多有变迁。 例如灵樨阁曾是睿宗白昰(煜朝第四位皇帝)的青词殿,于是睿宗一朝四十年,文华盛于楚风,风流可传千古。而到了武帝白曌君临天下,则把灵樨阁改作讲武堂,那些如流星般璀璨的帝国将星们,只要朝着沙排地图上灵犀一指,大煜的铁骑便可踏遍八方。而此时的灵樨阁却是作为年幼皇子龙孙的启蒙太学,也许是期望阁中积聚千年的文神武运能使白氏后辈风姿卓然吧! 太清宫则既做过明君的黄金台,也当过昏君的藏娇屋,如今的熙裕朝歌舞升平,太清宫也就成了皇家飨宴之所。其实太清宫后便是晚晴园,园内不但奇木珍株荟萃,而且有一汪碧波大水,若是白日阴雨绵绵,傍晚云散天晴,便能望见一道长虹架于湖水之上,晚晴,晚晴,撑伞游园,多盼晚晴天啊! 秋日翼都干燥少雨,也就少了盼“晚晴”的意趣,不过现在正于太清宫里赴宴的孟一苇却真心觉得有些晚了。明烛熄了两盏,漏壶升了三寸,已是二更天。惜朝和铃儿可要知晓天凉,早早回屋便好!不过此时,酒席已经撤下,换上了红泥小炉煮沸的香茶,晚宴也是临近尾声,一苇微微放心。 可是他感觉对面的岛国公主小丫头,从刚才文比结束后便一直盯着自己看,怪有些不自在。 文武双比,两负一平,琼子公主却没什么沮丧懊恼,特别是听说应邀文比的盲眼青年竟是书院的新晋夫子,更露出了理所当然的神情。那可是书院啊,是一座建在中土翼都,却名扬四海的学府,也是她和弟弟万里而来渴望求学的所在!书院夫子,不将是自己的师长吗?看见眼盲夫子施展非凡手段,琼子对那座神仙书院更加向往了。 不过,想是出于小女儿复杂的小心思,或是小公主简单的小骄傲,琼子有三个问题想请教请教刚在对面落座的书院小夫子。 “琼子在家乡时,便时常听闻煜朝国都里有座青瓦白墙的书院,里面多是高来高去的神仙,自是心驰神往。今晚先是听闻曹夫子的兵法大道,后是眼观孟夫子的文武精妙,特别是孟夫子,不过比我大上几岁,便贵为书院师长,琼子心中更是钦仰。不知,可否同意琼子将心里的些许疑难问上三问,以期孟夫子教授一番!”菅原琼子话说得极为大气,更清楚道出了矛头所指。 曹老夫子嘴角上翘,揶揄道,“孟小子,嘿嘿,再接招吧!” 孟一苇无可奈何,只能说好。 “我与弟弟身在异域,虽然煜朝物华天宝,但还是总会想起故乡秋叶原上乱离的秋草。这第一问,琼子便问‘离别’。” “离别,只是为了相逢。若无离别之苦,便无相逢之甜。世间事情总是两两伴生,譬如那,黑夜与白昼,花开和花落。离别与相逢,有其一,才会有其二,去时长亭古道话离别,归来洒水掸尘说风雨。离别好话,不过是‘君莫忘’c‘早归乡’。风雨却难说,毕竟旅途中若未经风雨,又怎捏造的出呢?我如此讲,你可明白?”首问之下,孟小夫子答得很是利落。 菅原琼子微微颌首致礼,“多谢夫子劝慰,琼子不会再做那思乡拭泪的小女儿啦!”听对面的小夫子一语道尽自己心思,琼子对下面两问更是期待。 “夫子听好,我第二问‘嫁娶’!”琼子来煜朝,其实不只是明面上说得倾慕中土文化,而是有更为紧要的任务。不周岛盟实则想同煜朝修和亲之举,煜朝也觉得这是入主星海航道的契机,于是便有了今晚的太清家宴,可不就是让白氏少年同岛国公主见个面。只是除了琼子心中幽怨,其他人多半还不知晓。 “嗯?”没想到对面的温婉女子居然当众问起这个,孟小夫子微微沉思,道,“这婚姻之事,呵呵,我也未曾经历过,自不敢多言。不过有些舶来言论倒是可以与你分享一下。先是有位老和尚说,婚姻就是‘披红挂绿骑白马,柴米油盐酱醋茶’,这倒也贴切!后来有位女书生讲,‘结姻利于长治’,就是说男婚女嫁之后,‘成家立业子嗣绵延’成为二人乃至双方亲族需要长久经营的要事,按那位女先生的话讲,‘此为安定,亦为牵绊’,嫁娶组小家,小家成大国,人得了安定,缚了牵绊,才心不思变,如此便可利于长治。” “这便是小夫子在孚瑞阁讲授的民治之法吗?果真有些意思!”二皇子白千祁细细咂摸其中道理。 琼子公主对此回答却不甚满意,急问道:“婚配嫁娶不是应该两情相悦么?” 孟小夫子哑然失笑,“姻缘可不同于姻亲,姻缘或许涉及儿女之情,无非,你情我愿c你有情我无愿c你有愿我无情,你无情我无愿,是两人之事,缘分而已。但婚姻却是,家事,族事,甚至国事,世人多想姻缘成就姻亲,双好之事固然有,但可遇不可求啊!” 听完孟一苇的‘寡性’之谈,对面的菅原琼子和隔席的白七月,两位公主的俏脸都有些暗淡。不过还是菅原琼子心志坚决一些,苦涩一闪而过,便提出第三问。 “请小夫子,再讲‘生死’!” “生死啊!”孟一苇忽然有些出神,眼前是飘飞的纱幔里被风吹乱的诗书扉页,父亲正在饮酒高歌,倏尔变作了白素装点的灵堂,大大的“奠”字在风雨摇曳的烛火中忽隐忽现,又想到刚才木雕的鲤鱼凌空跃起的壮美,公子嘴边吐出了记忆深处模糊的诗句, “生,应如夏花般绚烂,死,当若秋叶之静美。” 此语一出,满堂皆静,偶尔听到宾客反复吟诵的呢喃。 众人出神之际,孟一苇突然抬头睁眼,望向九阶龙壁之上,目光越过扶额小憩的帝尊,欲找寻那习红衣,可是座位却已经空了。这时藏于偏殿的帝后,只能在冷面老妪的搀扶下,偷偷瞟了一眼茫然四顾的瞎眼公子,勉力咽下泪水。 “盛宴至此,散了吧!”熙裕帝此时却放下扶额右手,挥了挥袍袖。 于是,太清夜宴,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唇红齿白小沙弥 城外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小和尚和老和尚,哦,现在又多了个大喇嘛。 “爬山,爬山,爬山,阿嚏!”圆圆脸少女用手绢擦了擦发红的鼻尖,揪断路旁的狗尾草向公子扔去。 瞎眼公子左手扶额,颇感无奈,“铃儿,你不用每登一级石阶,就喊一句爬山吧!不然呛进冷风,又要阿嚏个不停!” “公子还好意思说,前日是谁出门前答应过我,会早些回来讲那皇宫里的新鲜见闻,可又是谁,到家都已经三更天了!”圆圆脸挥拳抗议。 “那又是谁,居然坐在台阶上睡着了!”瞎眼公子问得促狭 “不独是我,惜朝姐不也睡着了,不管,反正我们都受了风寒,罪魁祸首就是公子!”圆圆脸不满公子推卸责任,气呼呼的反驳。 “好好,是我不对,所以作为赔偿,这几日的三餐不都是你家公子我料理的,而且,今天还带你爬山来了!” “哼哼,小参鸡汤还算鲜美,清蒸草鱼也还细嫩,可这爬山算得哪门子赔偿,而且为什么不带惜朝姐来,单单苦了我风铃儿!” “惜朝体质较弱,今早还微微有些发烧,而你体内的寒毒已经去了七八分,正好适合运动一下,出出汗,好的更快哩!” “我没有好得更快,反而病的更快了,阿嚏!” “这要怪你自己,谁叫你不停地念念叨叨,引得气息不顺。” “不行,公子还得赔偿我点东西,我想想,对了,就把去年除夕夜的那道‘水晶肘子’再做给我吃!” “你怎么就记得吃!不怕圆圆脸变得更圆!”公子再次挑逗了一句,看到自家小侍女张牙舞爪的扑来报复,赶紧改口,“圆圆的也不错,挺好!挺好!铃儿,我们还是快快往上爬吧,若是赶在午前到达山顶的红莲寺,可是有爽口的斋菜吃哦!清水豆腐炖油菜,小炒黄花盐煮笋,还有,哎,铃儿,慢点,等等你家瞎眼公子,山路湿滑啊!”前面哪里还有圆脸少女的影子,瞎眼公子会心一笑,也加快了脚步。 此山名为苦竹山,山上长满苦竹林,可山顶的寺庙却不叫苦竹寺,大概是因为庙里供奉的镇寺之宝,是那闻名从未见面的“九瓣红莲台”吧! 苦竹山位于翼都西郊,出城一去二三里,便见山村四五家,抬头山丘六七座,十人不识它。为何不识?还不是此山太不起眼了!特别到了秋冬时节,漫山苦竹墨绿发黑,远远望去,让人直觉得是座黑不溜秋的小土包,哪里有大煜第一宝刹应有的仙佛气! 可怜小病初愈的风铃儿,大清早就被自家公子喊来爬山。苦竹山虽然不高,但是上山小径可真叫曲折,完全是绕着圈的螺旋而上,就这样起起伏伏,兜兜转转,待秋日午阳划破迷雾,盲公子和小侍女终于来到了山门前。 “呼~呼~呼~,等下,等下我一定要,定要将这破寺庙,吃断粮!”圆脸的小侍女刚才路上走得急,不知道滑了几跤,小脸上老大一块泥渍。此时她坐在上门前的石墩上,扬言要将悲愤化为食欲。 说是“破寺庙”,的确不假,虽然越过院墙可以看见檐角峥嵘的庙宇鳞次栉比,可山门前却尽是凄凉色。红漆的包铜大门,铜皮泛了绿锈,漆色掉得斑驳。守门的两座怒目金刚像,左边的瞎了眼睛,右边的断了胳膊。山门前的坪台,这儿一堆鸟粪,那儿一丛杂草。也就是门柱上竖挂的楹联还有些特色,上联:此处既非灵山,毕竟什么世界。下联:其中如无活佛,何用这样庄严。倒也算为这荒凉破败辩白了几分。 在风铃儿望着穷酸的山门目瞪口呆,怀疑是否真有斋菜可吃的时候,瞎眼公子已经拾级而上,手中竹杖敲在了大门上。 “咚咚”“不三不四,开门啊!让不二赶紧下厨,公子我来吃斋啦!” 过了好一会,才听到慢慢悠悠的脚步声,然后“吱~吱~呀~呀”,像是卧床许久的老妪,山门终于开了。风铃儿好奇的向门内望去,只被一道亮光刺得眼睛生痛,还是公子及时挡在了前面,她才没流出眼泪来,可是脑袋里却是一片金光灿灿。 “呵呵,忘记跟你讲了,进门前最好闭上眼睛,这满寺的经堂佛殿,可都是刷了一层金水,着实耀人眼啊!”公子成了事后诸葛。 风铃儿在公子身后缓缓了神,这才小心翼翼再往里瞧去,只见金屋c金殿c金廊c金桥,金栏杆,金水缸,连树上都挂满金铃铛,这和门外的破落相真是同一所寺庙吗?小侍女觉得自己有些发晕。 这时从门后走出了个小沙弥,看着也就和风铃儿差不多大,皮肤光亮,明眸晶莹,生得唇红齿白的好皮囊,可此时却满脸悲苦神色。 “孟公子,小僧法号草灯,并非不三不四!” “你师父叫作不二,你叫不三不四岂不搭调?”公子浅笑 小沙弥知道和瞎眼公子讨论“不二不三不四”的问题纯属自找不快,于是便叹着气请两人进去。 “不二老和尚呢?”瞎眼公子问得幸灾乐祸 “师父在睡觉?”黔首小僧答得理所当然 “中午斋菜谁来掌厨?” “是小僧!” “那还尚可,你的手艺也有不二老和尚的七八分火候了,只是辛苦你啦!哈哈!”瞎眼公子笑得开心,小和尚脸色更是悲苦。 “不过”小和尚突露一语,“斋菜价格涨了,要叫公子先知晓。” “吃斋菜还要付钱?”风铃儿插嘴道 “小寺清贫,只能收些薄财,以侍奉佛祖香烛!” “你们还清贫?”小侍女环顾了一下四周,又被金光晃到了眼睛。 “多少钱?”瞎眼公子倒是问得干脆 “小盘三两,大盘五两,多放菜油加一两,时令小菜减半,珍稀果蔬加倍。稻米饭一碗五钱,粟米饭一碗三钱,白面馒头两钱一个。”小和尚说得清清楚楚。 “这么贵,一盘菜一碗饭的银钱都够我在自食坊吃头整羊啦!”小侍女被小和尚报的价格吓了一跳,攥着腰间的荷包叫道。 “罪过,罪过,佛前莫提杀生!”小和尚合十双手,念起了阿弥陀佛。 “不三不四,早看出来你一肚子蔫坏,够狠!”瞎眼公子也咬牙切齿。 “唉,小寺,穷啊!”小和尚长叹一声,言状悲苦,嘴角却不可察觉地微微翘起。 公子也不再去理一门心思敛财报复的无良小僧,自是熟门熟路的向佛殿走去,来了西方世界,不拜拜菩萨实在说不过去。“虽不信佛,但要礼佛”,瞎眼公子对神棍陈封士的这句话还是很赞同的。 小侍女亦步亦趋,小和尚缀在其后,小侍女回头望着不再顺眼的小和尚,以大姐大的口吻教训道,“小和尚,你小小年纪,还是出家人,怎的如此财迷?” “小僧虽是出家人,却仍在人间界,肉身凡胎,虽发宏愿成就三丈金身,但还要先保住一生性命不是?否则还未上西天面如来佛,就已经入地府见地藏王了。”小和尚啰啰嗦嗦,“而且,我年纪不小,和你家公子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是面嫩了些!” “骗人,明明还是个小毛孩!”风铃儿自是不信 “铃儿,他确实和我一般年岁,不过不必理会,只管唤他不三不四小沙弥便可!” 风铃儿抬头望望高高的公子,又平视看看和自己一般身量的草灯小和尚,最后安慰似得拍了拍后者的肩膀,道:“个子矮不是你的错,多吃些饭菜啊!” 公子忍不住的哈哈大笑,唇红齿白的小沙弥脸色则又现出悲苦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破袈烂裟老和尚 不提那瞎眼公子在佛前烧了几柱香,也不说圆脸小侍女伏在蒲团上睡了半晌,到庙里敲起午钟时,斋菜已经摆在了厢房。 可花了大价钱的两人才迈进厢房门口,就发现到饭桌前已经坐了个身穿破烂袈裟的老和尚,正左手抠着脚趾,右手攥着筷子,嘴里嚼的正香,转眼间一盘芽白烩笋片就被吃得净光。 “啊!”刚才还睡眼惺忪的风铃儿顿时成了炸窝的小鸡,大喊道,“偷吃贼!” 紧随其后的瞎眼公子则淡定许多,朝着风卷残云的老和尚揶揄道,“不二啊不二,你什么时候能换身好袈裟,怎么说你这红莲寺里也是金砖金瓦,穿得这么寒酸,也不怕丢份!” “小寺,还很穷啊!”和小和尚一样的论调,语气甚至更为凄苦,真不愧是小和尚的师父,说完,又用刚才抠脚趾的手拿起一个白面馒头,一口咬去半个。 瞎眼公子嘴角不自觉抽搐了两下,心想这红莲寺里的老少和尚真是一个赛一个无良。 落座的小侍女赶紧拿起筷子,和老和尚比起了手快和嘴快,而瞎眼公子则奇怪的问道:“不二,你今日怎起得这么早?”要知道老和尚每天都要睡到林鸟归巢,才会起身望望夕阳无限好。 “这不是觉着小夫子要来鄙寺,故扫榻相迎啊!”老和尚抬起头,老脸谄媚地笑成了菊花。 “屁,我也不是头一次来,你以前怎的没有迎接,而且,抢饭吃也叫迎接?”盲公子嗤之以鼻。 “此一时彼一时啊,小夫子上次来还不是小夫子,老和尚却一直是老和尚,不说年纪长你一甲子,就是禅房压箱底的那套护国上师袈裟,也还值几个钱不是?”老和尚倚老卖老 “说吧!何事求我?”瞎眼公子深知老和尚无利不起早的秉性,也不再和他打什么机锋,干脆问道。 “这个,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让小草进书院修习修习!” “谁,不三不四?”瞎公子错愕 “对,正是小徒!”老和尚点头 “和尚也能入书院?”这时,小侍女抬起头,满嘴饭菜含混不清的好奇道 “书生可以进山门,和尚为何不能进书院。”老和尚吸溜一口白菜豆腐汤,理所当然地答道。 “可是,你不是从不准许不三不四下山的吗?”公子有些诧异 “此一时彼一时啊!”老和尚又感叹了一句,“我可能快要去西天见佛祖了,这红莲寺有我在时是个极乐地,我不在就成万魔窟啦!我想要给小草找个清净修习处!”刚才嬉皮笑脸的老和尚此时脸露无奈。 “开什么玩笑,你,去西天?十强武夫之外的佛门金刚,圆寂吗?”瞎眼公子觉着老和尚在危言耸听,不禁嘲笑着反驳,可声音却有些颤抖。 “不是圆寂,是要和人比武一场,我没有把握,胜负只在五五之间,就算胜了也是惨胜,去见佛祖,应该是不离十的事!”老和尚无奈之后又恢复了诙谐自在,嚼着盐煮笋段答道。 “难道是巨梅仙出了瀚海城,还是白河愁破了死关,或者不会是另外两位儒道圣人联袂来战你吧?”瞎眼公子还是有些不信。三教中人不同于江湖武夫,佛陀铸金身,儒生养浩气,道爷孕阳神,独有修行秘法。虽然战力不如以武证道的大泽龙蟒,可修到极致也是手段通玄的三教圣人。例如眼前的不二老和尚,佛光加持的大金刚身,甚至强过指擎体魄的极品武夫啊! “不是那武道三甲,也不是两教圣人,老和尚我的人缘还没那么差,好像谁都要杀我似的!”老和尚打了个饱嗝,翻了翻白眼。 “除了这些人,还有谁能让你未战便有了死志,你就是在蒙骗我,对不对?”瞎眼公子还是希望老和尚在开玩笑。 “小夫子啊!你说得那些只是我大煜武榜上的大怪物小怪物,可你不能不许别的地方不出怪物不是?东陆除了大煜,不是还有天阶冰川上的塔林佛国吗?另外,西陆的蛮荒二族也各有修行之法,就算星海航路上的诸多岛国也是辈出强人啊!”老和尚将瞎眼公子的眼界从中土扩至四海。 瞎眼公子不禁想起了前日太清夜宴上,进行武比的敦土横纲。 “那敌手自境外来?”公子问道 “正是那天阶塔林的活佛爷啊!猪一样的大喇嘛!阿弥陀佛!”老和尚搂不住嘴,吐了句脏话,赶紧念起了佛号。 “丹巴江措?”公子微微错愕,“既然是活佛,又远道而来,怎的找你争勇斗狠?” “他要带小草去佛国,做塔林的下一任佛主,我不同意!” “就为这?” “就为这!” “不三不四知道吗?” “我不同意告知他!” “寺中的长老商议了吗?” “几个老秃驴被大喇嘛的普天佛土的宏愿蛊惑了,欲送小草西去,但小草是我的徒弟,我不同意!” “为何不同意,原因呢?” “万事皆有缘由,但此事前因不可讲,后事不必说!” 一串问答后,瞎眼公子甚感无奈,老和尚是打定心思拗到底。 “其实,你应该告诉不三不四,让他自己决定!”瞎眼公子如是开解老和尚 “不行啊,小草为了不让我死,一定会随大喇嘛走的!” “走了就走了,又不是不回来,你个老和尚和那个大喇嘛,要为了个小事拼的你死我活吗?”瞎眼公子很是不解 “不是小事,小草去了,不会有普天佛土,只会是生灵涂炭,我们都要入阿鼻无间地狱!” “老和尚,你又蒙我!”瞎眼公子有些气愤 “呵,不信?”老和尚嗤笑一声,“问你祖父去,不过,不到时候,他未必会说给你听!” “我祖父?我早就搬出了孟府,如今自有一间‘入微阁’,有两个小侍女为伴,为何要回去问他老人家?他老人家又有何告我?” 瞎眼公子问得迷茫,老和尚却阖上眼帘,悠闲的念起了佛号。 公子无奈,只得又问道:“非打不可?” “躲不过,不能躲!”老和尚还是低眉顺眼 “那个塔林活佛,真的那么厉害?不是你近几年老得不行,修为跌落了吧?”瞎眼公子故意质疑的问道 “放屁,大喇嘛腹中修法轮,体c气c神三元合一,你说强不强?亏你还是书院小夫子,懂个屁啊!”老和尚说了脏话,也顾不得念佛号,指着瞎眼公子大骂。 瞎眼公子擦去满脸口水,也不恼,反而敛容正色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多说多问,不三不四可入书院,但不开后门,要自行考取。入院后,我自会照拂!还有,老和尚,你打人虽然不行,唯一出名的那招千佛捻叶手,也不过是在餐桌上抢菜好用,但也好歹是个佛门大金刚,挨打的本事应该算得天下第一了!所以,你上不了西天的,我看好你哦!” 老和尚微微一怔,低头看了看不理二人谈话,正鼓着两腮,抢菜扒饭的小侍女,微微一笑,双手合十,又道了声佛号,“阿弥陀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金装银饰大喇嘛 四盘斋菜,五碗米饭,一多半进了老和尚的肚,一小半进了小侍女的口,瞎眼公子最后只能就着见底的白菜豆腐汤吃了半个馒头。吃完斋菜,老和尚打个饱嗝,回去禅房继续做他的睡梦罗汉,瞎眼公子和小侍女则在佛堂里找到了正在添灯油的小草和尚。 之前愁苦的小和尚,此时脸上笑眯眯,拨动着手指,给身前的男施主和女菩萨算道:“四盘斋菜,一大三小,小结十四两。其中芽白烩笋片多放了一勺菜籽油,本来要多加一两,但是白菜豆腐汤少加了一勺,也就抵消了。另外,五碗稻米饭,计二两五钱,白面馒头四个计八钱。如此加加和和,再给您优惠刨去个零头,清清楚楚共计十七两整。” “你怎么不去山下酒楼里当个店小二?”瞎眼公子笑骂一句,随后扔过去一个钱袋。 “师傅不准我下山啊!咦~”接过钱袋,掂了一掂,感觉重量不对,不三不四的小草和尚不乐意了,脸上又换上了愁苦神色,抱怨道:“你这钱才够价格的一半,又要在佛前吃霸王餐?” 听了这话,本来就没吃饱的风铃儿更不乐意了,叉着小腰,气呼呼地反驳道,“谁吃霸王餐?还不是你那个偷吃贼师父,把我们的饭菜抢了个精光,我只吃了半饱,公子更只是就着凉汤吃了干粮!给你一半的银钱还是我们厚道哩!” 深知自己师父的无赖,饶是小和尚被锤炼出来的颇厚脸皮,此时也微微有些红了,不禁转移话题道:“今天师父起得这么早啊!呵呵,真好,真好!” “我不跟你扯皮,这就下山去了!”瞎眼公子抬腿要走 “往次不是都要和我下盘棋再走嘛?今日怎么走得如此着急?”小和尚本想添完灯油便去房里取棋盘,用黑白子在围棋盘上下五子棋,是他为数不多的兴趣之一。 “废话,我不趁着此时腹中还多少有些干货,赶紧下山去吃些东西,难道等到饥肠辘辘时,顺着台阶滚下去吗?”瞎眼公子听着咕噜噜叫急的自家肚子,也有些气急败坏,他招呼了一声风铃儿,又对憋笑的小和尚说,“再说等你下山了,下棋的时间有大把啊!”说完也不理莫名其妙的叨咕着“下山,什么下山?我下山吗?”的小和尚,领着小侍女出院门去了。 上山容易下山难,要是腹中饥饿,下山就更难。 “下山,下山,下山,咕噜!”圆圆脸的小侍女摸了模不停抗议的肚子,揪断一根狗尾草叼在嘴里。 瞎眼公子被逗乐了,调笑道,“铃儿啊,你文采见长啊!” 饿肚子的小侍女无精打采,“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不觉便做出了一副绝对啊!你上午念叨‘爬山,爬山,爬山,阿嚏’,下午重复‘下山,下山,下山,咕噜!’,这不正是妙手偶尔的佳作啊!哈哈,咕噜噜!”瞎眼公子正笑得开心,自己的肚子却也叫起了屈。这回轮到小侍女笑弯了腰。 两人逗逗闹闹,也就不觉着山高路远,一会儿便到了山腰。 “不对,这味道,好香啊!是谁在烤鸡腿,好香啊!”小侍女皱了皱鼻子,惊喜的喊道。 闻着香气,小侍女紧向前赶去,随后的瞎眼公子也迈大了步伐。绕过一丛挡住前路的纤细苦竹,就看到小径中央生了堆竹炭火,上面一整只肥鸡正烤的金黄滴油。 火堆旁的台阶上则团坐着个大喇嘛,身穿金黄法袍,腰间的束带是一个银色的法轮。他此时正用右手的宽大袍袖小心地煽着炭火,左手则举起一只泥坛,仰头灌了一口酒。 看到卧在路中央金装银饰的胖喇嘛,瞎眼公子不禁微皱起眉头。 风铃儿这时小声问道,“公子,真是奇怪!喇嘛不也是和尚吗,怎么还饮酒吃荤啊!不过这鸡烤的还真香!”说完不禁长吸了一口香气,然后咽了咽口水。 公子面朝前方大喇嘛,并未答话。 大喇嘛放下酒坛,转着火上香气四溢的烤鸡,侧过头来对着小侍女微微一笑,慈眉善目的令人亲近,然后用字正腔圆的煜朝官话说道,“小娃娃,沙门弟子不吃荤c不饮酒,这些规矩是谁定的?” 小侍女利索回答,“当然是佛祖喽!” “呵呵,本座便是当世活佛,我说吃得便可吃得!”说完,大喇嘛撕下一只鸡腿,一口吃得满嘴流油。然后又对小侍女笑着道,“不如,本座和两位施主打个赌,你们赢了,本座便请两位吃我这秘制八宝琉璃鸡,如何?” 贪吃的小侍女刚想答应,身后的瞎眼公子先开口了,“还是算了吧,活佛的鸡肉,我等凡夫消受不起啊!” “呵呵,书院小夫子吧,其实不赌也得赌啊!因为我想赌得就是你们下不了山,现在本座就坐在路上,赌局已然设下!”大喇嘛笑得更加慈祥 “大和尚,你别小瞧我们,这下山之路虽然只有一条,但我们不会直接穿过竹林吗?你输定了!”小侍女觉着自己这边胜算极大 “哦,那本座就坐在这里不动,你二人尽管试上一试!”大喇嘛挥挥袍袖,笑眯眯地看向瞎眼公子。 “好!”瞎眼公子也不啰嗦,将小侍女挡在身后,抬起竹杖向前探去。 像是落叶掉进了泥沼,公子感觉自己的竹杖遇到了极大的吸引力,使竹杖抻着身体开始以大喇嘛为中心绕起了圆圈。在风铃儿眼里,大喇嘛腰带上那只银色法轮,似乎转了起来,旋开的螺纹将四周的竹林和山路都扭曲了模样,小侍女头一歪便晕了过去。 背起自家小侍女,瞎眼公子也举步维艰,前方的苦竹林和小石径,都弯曲成了沸水里翻滚的面条,而且不单冥冥中出现了莫大气力,拉扯着公子脚步画圆,欲令他划地为牢。还有一股若有如无的酥油甜香弥漫,让人浑身酸软,提不起劲头。 “体c气c神三元合一的法轮吗?”公子觉着自己有必要睁睁眼睛,否则还真得在这苦竹山腰饿肚子c看夕阳了。 大喇嘛此时正吃得欢畅,他现在觉得是自己多虑了。之前还以为这书院小夫子一定是个了不得的武道高手,不然不二老和尚干嘛请来助拳?可自己不过开了腹间法轮中的第一道轮回,这小夫子便举步维艰!看来不过是个书生啊,一月后的比武应该不会碍着事!正这样想着,一道亮光便突然冲进了他的双眼,在识海中划出好大一条印记。 小夫子在太清夜宴的小比上,都只是微微打开眼角,可现在却是将双眼完全睁开了。没有顽皮小童眸子中的灵动,也没有沧桑智叟眼仁中的深邃,瞎眼公子睁开的双眼里还真是盲人般的死寂和灰暗,眼珠动都不动一下,眼皮也眨都不眨。 世界太大了,不需要看得太多,所以也就不用转下眼球;世界太慢了,不需要看的太久,也就没必要眨下眼睛。公子眼中的世界异于常人,看世界的方式也就异于常人,所以公子的眼睛睁开了一下,就又闭了起来。 可是在放慢的时间和放大的空间里,公子看到了被气流裹挟的尘埃正绕着大喇嘛的肚脐打着旋,但是气流并非连贯,总共分为六团,就像莲花的六朵花瓣,在大喇嘛的周围飘飞成了莲座。 可只要不是完全一体,公子便有隙可乘。瞎眼公子先是左移一小步,恰好插入两团气流的间隔处,顿感加附于身的吸扯力小了不少,然后他迈着小碎步主动绕着大喇嘛走了起来,等到转至对面的小径出口,又右移一小步,如此便从大喇嘛放出的轮回中逃了出来。 瞎眼公子微微气喘,毕竟看得虽然清清楚楚,走得却还是步步惊心。大喇嘛此时却有些痴楞,一会回神过来,指着瞎眼公子惊讶道,“你‘光咫’了?”还没等对方否认,大喇嘛自己已经摇了摇头,“不可能,体魄孱弱,气机稀薄,怎能成就天人!” 大喇嘛在独自嘀咕,瞎眼公子此时却插言道,“打赌,我们赢了,活佛的烤鸡,就不吃了!不过,过几天有位小和尚会下山,活佛还是别以大欺小,毕竟,他就快做我的学生了!” 瞎眼公子公子说完,便背着不知是晕还是睡的小侍女慢悠悠的向山下走去。 山腰的大喇嘛望着渐行渐远的书院小夫子,叹道,“普天佛土上怎么就是有座书院呢?” 山顶禅房中打盹的老和尚却此时吧唧吧唧嘴,似梦似醒的呢喃,“红尘俗世里幸好有座书院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白露,开院 “水土湿气凝而为露,秋属金,金色白,白者露之色,而气始寒也。”——《书院地物府月令七十二候集解》 “今年的天气冷得有些早啊!节气才刚到白露,北风就刮脸的很啦!”赶车的老黄头缩着脖子猫在背风的旮旯里,吐出一口劣质旱烟,对旁边戴着麻毡小帽的少年家仆说道。 老黄头是京城望族施家的老仆,这施家之旺在于官家,更在于商家,因为其最让人称道的,不是那位在“百姓堂”中端着二品朝笏的老太爷,而是长房施三姑娘打理的绣云轩。顾名思义,绣云轩以成衣刺绣扬名,飞针彩线绣出的流动云纹熨帖在俊秀男子飘飞的长衫上,可真是应了那“风动云不动,云动行如风”的韵味!因为执掌着全翼都,甚至是全煜朝的衣着风尚,施家的公子小姐们净是些眼光极为挑剔的主,连带着府中的家仆侍女们,都认为自己足可对外人“品头论足”了,这不,此时的老黄头就觉着旁边少年头上的毡帽着实老土。 “呵呵,是冷得早,幸好前几天俺娘就给俺缝了毡帽,今天戴上,赶车时一点都不觉得冷风吹脑门了!”少年家仆先是傻笑两声,然后摸摸头顶的毡帽,笑得温暖贴心。 老黄头微微一怔,再看向傻笑少年的帽子,顿时觉着脸上火辣辣,他低头掩饰,想去狠吸口烟袋锅子,却发现土烟早没了火星,于是悻悻地磕打磕打烟杆,将烟渣倒了出去。 “你家公子也在马车上补觉?”老黄头转移话题 “可不,今日为了赶上开院,天未亮就出门了!”少年家仆答得有些怨气,他在乐家的“百草庐”司职捣药小童,今日是客串回车夫送自家公子来入院开学。少年本就嗜睡,昨夜刷车喂马已经睡得很晚,今早套辔选鞭又要起得即早,于是小家仆抱怨起来就停不下口,“黄大爷,您说,为何这书院开学之日非要安排在白露?而且时辰还要这么早?没事找事的规矩可真多!” “嘿,兔崽子,禁言禁言啊!”老黄头抬起烟杆想给这黄口小儿的头上来一下,又想起他头上戴着娘亲亲自缝制的毡帽,于是烟杆下压,一下落在小家仆的后脖颈上,还滚热的烟锅烫得少年一个跳脚。老黄头打完还不解气,接着呵斥道,“这可是书院啊,大煜朝里哪门哪阀的小辈儿女,不争着抢着进得这个门!可有半数如愿啦?我告诉你,没那么多,十分之一,仅有十分之一啊!皇帝陛下的掌上明珠七月公主,身份顶天了吧!可来书院读书,不还是凭自己考取的。我家少爷有才学,得赏识入书院,可是乐坏了家里的老太爷!你主家估计也差不离,所以,别再这里乱嚼舌头,让别人听了,还觉着是你家公子狂妄自大哩!” 老黄头的一顿烟杆子和话棒子,打得小家仆冷汗连连,只顾着频频点头。好一会儿,才拉回惊飞的魂魄,却又心生好奇,于是问道,“黄大爷啊,这书院不是大煜的书院吗?怎的连大皇帝的面子都不给?而且我看现在门外等着开院的书生武生们,貌似有不少都穿得挺寒酸,书院连老爷大人们的公子小姐都挑挑拣拣,但是寒门子弟却收的蛮多的嘛!” 此时书院门外已经聚了百十学子,可马车却仅有十余辆,家仆相送的更是独独几份。剩下的学子们,有人背着书囊,有人配着刀剑,大多衣着朴素,甚至带着显眼的补丁。尽管如此,却人人风姿卓然,处处神态自若,三两一伙,五八成群,正互相抬手致礼,小声寒暄。但是,这时几乎所有人都向墙角的一老一少望来。 老黄头拿这闲话不少,偏偏嗓门还不小的傻乎少年真真没了办法,只好将茫然四顾的少年拉开众学子好奇却无恼意的目光,压低声音骂道,“瓜蛋子,想死啊!想死别拉着你黄大爷!”骂了一句心气顺了,才顺入正题,“今天如果不给你讲明白了,估计没个消停!好,我就给你说道说道!这书院准确来说不是建在大煜的国土上!” 一语惊人!老黄头麻利地捂住小家仆半张的嘴,将一声惊呼压下,又瞪眼警告了一番,才接着说,“书院以前是在大煜的国土上,可是四十年前被划了出去,当时的皇帝一道圣旨出皇城,将这块土地连同书院后山的境泊湖,都送给了一位书院大夫子!” 小家仆刚想高声发问,才发现嘴上还捂着老黄头满是烟味儿的大手,于是只能呜呜。 老黄头窃笑一声,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不就是问‘为何要送?’”小家仆呜呜点头。 “我怎么知道?上边说的这些,还是我道听途说的呢!”老黄头嘿嘿一笑 小家仆睁开老黄头的大手,一边喘着清气,一边对老黄头翻白眼。 “唉,你别不信,其他的我不敢保证,但是书院如今确实不直接受朝廷管辖,准确说应该算是我大煜疆土上的一个‘小侯国’吧!毕竟地主算是书院中的‘十里侯’呢!而这‘十里侯’~~”小家仆正待下文,老黄头却突然就此停下了话头。 因为书院的门慢慢打开了,老仆人和小仆人要赶快去车上叫醒自家的少爷公子了。 院门缓缓而开,学子们自觉站成两列,孚瑞阁的“书生”在左,德牧社的“武生”在右,向着门内鞠躬致礼。 开门的是一老妪加一老头,老妪白头发黑眉毛,老头黑头发白眉毛。两人一人开一扇,开着门斗着嘴。 老妪说,“后门的,干嘛每次都来抢着开门,我才是守书院前门的,你是看后门的!” 老头道,“我那后门,除了湖里的鱼屎和林里的鸟粪,一年到头就见不到热乎的。我只在秋季开院来凑凑热闹,见见人气,有何为过?” 老妪嗤笑,“嘿,什么见人气,凑热闹,我看是来享受这书生武生的“一躬入院礼”吧!” 老头干笑,“咳咳,我读万卷圣贤书,身有千重浩然气,岂有如此功利心?” 老妪瞪了一眼,不无嘲讽,“你,浩然气?我阳神出窍时,总是会在后门的某间草窝里,看到冲天乌烟黑瘴,你说那是谁啊?” 老头也不恼,促狭道,“出了阳神又如何,也就偷窥一下我,你敢去瞧瞧‘大藏’嘛?敢去看看‘心岛’吗?” 老妪再瞪一眼,却不再理他,门只才开了一半。书院规矩,门全开,礼方毕,此时门外的学子们还躬着腰呢! 老妪不发言,老头却挑话了,“唉,前门的,听说这次新入院的生员里,有一王子两公主,一虎一猪,一光头啊!都是哪个?” 老妪瞥了门外一眼,倒也不再和老头拌嘴,说道,“公主王子都不过还是懵懂少年和伶俐女娃,那头雏虎则戾气太重,只是来洗洗血腥,倒是那个光头和那头猪,很有趣啊!要知道,他们可是孟小夫子亲点的哦?” 老头也有些吃惊,“小夫子亲点?那到有些看头了!” 院门终于打开了,一缕阳光穿射而出,两列学子次第而入。 这时冷面老妪突然问笑脸老头,“四十年前,人称‘白露寒杀人’的横眉儒圣,如今怎成了笑弯了八字眉的老头?” 老头不答话却嘿嘿反问,“那四十年前,悲天悯人的道家女真人,此时又如何变作冷酷刻薄的老妇?” 老妪出奇的没有反驳,只是淡淡道,“开了四十年的院门,觉着还得再开四十年,不过,后门的,书院春秋各开院一次,你不管是看热闹也好,享拜礼也罢,为何只在秋季开院之日来我这添乱?” 老头这时却很骚包地甩了甩乱糟糟的黑发,然后故作姿态地讲,“我乃一代儒圣,当行超然之举。要不是每秋白露日开院,请我来我都不来呢!” 老妪这才恍然,也许是看门的日子久了,居然忘了老头的名字! 老头姓白名露,白露日,白露开院,大善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摇头,我很尴尬 站在高大雕像投下的阴影里,戚满福正使劲腆着大肚子,擦拭脑门上的涔涔冷汗。 这也不怪他没见过大世面,只是刚才随着队列进院门的时候,门侧的那位白眉毛怪老头,一眼不眨地盯着他瞧,最后还嘿嘿笑了两声,怎么看都不像有好意。 “我居然进了书院?”这位外表憨蠢的大胖子,内里却是生着玲珑心肝,他深知书院的分量,更清楚入学书院的难度,所以总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从踏入院门的那一刻起,他就像驾上了云朵,脚下轻飘飘地不敢用力,唯恐一使劲便会将乘风扶摇的云驾踩出个窟窿,然后自己哇哇乱叫着再次落回凡间! 直到看清书院里特有的青瓦白墙,听到塔楼上敲响的晨钟清鸣,感受到周围同窗的意气风发,戚满福才相信自己确实是书院学子了!低下头,揉揉发酸的鼻子,戚满福也嘿嘿笑了两声,自言自语到:“爷爷,我和你成院友啦!可不能再说我没出息!” “嗨,猪头,你站在‘夫子像’底下傻笑什么?”说话的是个十六七岁的明媚少女,入眼的先是一身淡黄长裙,细看又发现领口c袖口和腰间各点缀着一圈粉红色花边,浓淡相宜的装扮,使少女从素净透出一抹艳丽,而那双一笑便弯成月牙的眼睛,更凸显着少女性情中的小俏皮。 戚满福是在门外等待开院时认识少女的,尽管少女一见到自己便哈哈大笑连喊猪头,但谁让少女长得俊俏c笑得明艳呢?戚满福觉得被少女调侃是自己的荣幸哩!当然前提是别被少女身后那个矮小瘦弱的丑陋少年冷眼瞪着。 “唉!问你呢?猪头!”少女又问了一句。 纵使脸皮再厚,被人当众叫作猪头,戚满福还是有些尴尬,“咳咳,这个,我热啊!在这阴凉下散散汗!” “骗谁呢?秋日清晨,白露微寒,哪里会热会出汗?”少女有些狐疑 戚满福将头上被吓出的冷汗甩出一把,更为尴尬地回道,“你瞧,我这不是满头大汗嘛!” 少女被诓住了,一脸同情地叹道,“这就是胖子的痛苦啊!” 戚满福满脸黑线 “对了,猪头,你被分到哪阁哪社?我可是进了孚瑞阁,主修诗乐,而且还要去德牧社辅修武理。”少女又指了指身后的丑陋少年,“他则是去德牧社学习沙场奇诡之道!” 戚满福吱吱呜呜,说不出话! “孚瑞阁?”少女问 胖子摇头! “德牧社?”少女又问 胖子又摇头! “不会是‘天地人神鬼’五府吧?”少女惊讶了 胖子还是摇头! 少女急了,“死猪头,书院只有这些修习处所了,你是在卖什么关子,弄什么玄虚?” 戚满福擦了擦又冒了一头的冷汗,尴尬地笑着说,“其实,我修习三门,一主二辅!” “一主二辅?那不是比我还多学一门,没想到猪头你还是个天才啊!”少女这会儿觉得真是人不可貌相,又问道,“是那三门?” 戚满福笑得更尴尬了,“辅修的两门,其一是‘纵横激辩之术’,其二倒和你一样是‘诗乐雅礼之道’!” 少女更惊讶了,纵横激辩之术源于大楚之前的春秋乱世,兴于楚末煜初的诸王纷争,擅此道者,口舌可破千重甲,言辞能退万军兵。少女没想到,面前的胖子居然有如此天分和本事。而更凑巧的是,他竟然也学诗习乐,于是便欣喜道:“那我们岂不是货真价实的同窗了!” 戚满福脸上已经不知是哭还是笑,肥脸颊挤着小眼睛,唉声叹气地说:“我不可能与你同在一个班组,我既不在孚瑞阁,也不在德牧社啊!” “这怎么可能?”少女疑问道 “因为~因为,‘纵横激辩之术’和‘诗乐雅礼之道’只是我的辅修科目,而且我~我~由于入院大考成绩垫底,所以~所以~我只是旁听生!”戚满福磕磕巴巴的答道 “啊!”少女头一次听说还有旁听生,于是不由自主地问,“那你主修什么?” 戚胖子已然尴尬至极,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消失得无影无踪,可对面少女亮晶晶的眼睛正盯着自己呢!他只能硬着头皮回答,“主修的是‘乱披风刀’和‘捣火龙杖’。” “咦,听着像是蛮厉害的武艺啊!你还说你不是德牧社的武生?”少女对胖子的推三堵四有些气愤。 胖子这回算是任命了,也就不再藏藏掖掖,痛快的解释道:“这‘乱披风刀’便是切菜的厨刀,那‘捣火龙杖’便是烧火的柴棍,我的修行地便是书院的伙房——五脏庙啊!” “厨头?伙夫?”少女虽然听得明白,却还是有些糊涂,猪头怎么真进了厨房了? “是啊!其实我根本没有通过入院大考,于是便抱着试一试的念头,给主考官看了看一块腰牌。于是便来了两个老头,一位姓曹,一位姓王,非要拉我说话。我当时感觉自己肯定考不进书院了,于是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跟那两个老头聊了个欢实!聊完,我就被录取了!” “就是这样?”少女打量着胖子,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就~这~样吧!”胖子结结巴巴,因为他觉着少女此时看他的眼神,和刚才门口的那个怪老头真是一模一样,于是脑门上的冷汗又噌的冒了出来。 “呵呵,那恭喜你啦!好运的猪头啊!”少女笑得像个闻到鱼腥儿味的小猫。 戚满福擦着冷汗打着冷战,心想此地不能久留,于是一边飞快地挪着脚步一边说道,“那个,我肚子不舒服,哎呦,对,就是肚子不舒服,我先去方便一下!回见回见啊!”然后,一扭身,向着正前方一座特殊的草庐跑去,圆咕隆咚的身子,像只滚动的皮球。 “呵呵,真有趣啊!这头猪,以后就是本公主的乐子啦!是不是很好玩啊,病猫儿?”少女回头问一直沉默的丑陋少年。 “呵呵!”少年也笑了两声。 少女抬头,望着书院的象征——“夫子像”。 雕像以汉白玉刻成,形象是一位白衫似雪的中年男子。从翻飞的衣裾和卷起的褶皱上,可以看出细腻的雕工,但是中年男子的面目却十分模糊,只能从其依稀可见的紧皱眉头中,猜想他可能在思索或担忧什么。 “这就是书院啊!挺好玩的地方哩!”单纯的少女单纯的想。 “对了,那个曹老头和王老头,应该是曹夫子和王夫子吧!他们难道都看中了那头肥猪?我看,关键还是那个腰牌,不知是谁的?”少女其实还是满精明的 可她还是想错了,虽然那块腰牌确实引来了曹证道和王赴墟,但是却也仅是给了戚满福面见两大夫子的机会。曹证道和王赴墟在书院中是出了名的古板刻薄,如果生员不入他们的法眼,就算皇帝老子发话都不好使,何况小夫子的一块腰牌? 而真正使戚满福大考不过,却还能入院旁听的通关卷,是两位老夫子写得手书评语。 曹隶书:废话连篇,口水漫山,却能拽人耳朵,抓人心思,多加捶打,或比铁齿铜牙? 王狂草:一张油嘴,一根滑舌,教其内方外圆,或成匡扶正道之弄臣? 于是,曹老夫子保他去修‘纵横激辩’,要想成就“铁齿铜牙”,就得先练好嘴口,正好用草庐里的那些狂生来磨牙;王老夫子则荐他去习‘诗乐’,欲当弄臣,起码要学会附庸风雅,而谁又有那帮吟诗鼓乐的才子风骚? 可戚满福毕竟没有通过入院大考,于是孟小夫子一句话,“去做饭吧!”,胖子就入了“五脏庙”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点头,我很爽意 “庐左”有种腻人的甜味,书院里只有一棵,全天下也只此一棵,但只要一棵便可熏得十里飘香,当然,是在“庐右”没有开花的时候。 “庐左”是一棵变种广玉兰,由书院地物府偶然培植而来,只是原来巴掌大的兰花长大了近三倍,层层叠叠的花瓣包围着细细密密的花蕊,白白净净的兰花化作了浓浓艳艳的红莲。如此花树,本来理应有个绮丽娇媚的名字,却只是因为种在了书院草庐的左侧,于是便被当初栽树的大夫子,不负责的叫作了“庐左”。 “庐右”则是一棵山北石楠树,树冠蓬松,小叶密匝,星星白花点缀其间。如果说“庐左”是浓妆艳抹的宫装女子,“庐右”便是清雅朴素的小家碧玉,自然而然的能引人亲近。可是一旦靠近其身周十丈,就会感到一股呛鼻刺目的恶臭扑面而来。“其有芳颜,不媚不谄。弗能近渎,只可远观。”——惹得书院里的一些文人经常如此感叹。 有“庐左”才有“庐右”,种树的大夫子觉着靡靡甜香实在令人迷醉,必须要时不时飘来些臭味令人清醒,于是就挑了味道最刺鼻的石楠树,栽到书院草庐的右侧,是为“庐右”。 “庐左”的香气是发散的,它会将自身的气息源源不断地向周围散播,直到远至稀薄不可闻之处。“庐右”的臭味则是收敛的,十丈之内,越靠近越浓烈,十丈之外则几不可闻。所以占地十里的书院,恰好被“庐右”中和过的“庐左”香气渐染得恰到好处。 可是同“庐右”一样,“庐左”也非常人可靠近。“庐右”是“臭极”,“庐左”则是“香极”,一旦站在开花的“庐左”树下,浓稠的如雾霭氤氲的香气会将人熏得窒息。 不过现在“庐左”树下却站着个唇红齿白的小和尚,飘飞的“红莲”花瓣落在他青白的纱衣上,像是点在平静湖面上的红翅蜻蜓。小和尚拿下肩上的莲瓣,手指拈花,嘴角浅笑,轻声感叹,“终于,下山了!” “姐姐,那里有个奇怪的比丘尼?”菅原尾叶还是个十五岁的小王子,大清早的起来参加开学入院礼,偏偏姐姐还不让乘坐马车,以至于他此时打着哈气一脸无精打采。可是却一眼就注意到了树下的小和尚。大概是自认为相貌俊俏的小王子,也觉着小和尚的好皮囊过于耀眼了吧! 菅原琼子其实早就看到了小和尚,心中在疑惑“和尚也能入院?”的同时,也着实赞叹对方的好样貌,本想走近结交一番,可却被“庐左”逼了回来,没办法,太香了! 菅原尾叶则是咋咋呼呼,直接大喊道,“嘿,光头的,你是和尚吗?” 小草和尚听人喊话,先微微一愣,然后点头致意。 “在哪座庙里修行啊?”小王子又喊道 小草指了指树上的红莲花瓣,又点了点头。 “你这个小和尚,怎的如此无礼?我问话,你怎么都不答一言?”小王子看到小和尚只是比手势,光点头,不禁微微有些恼怒。虽说是在中土异域,但经年养成的颐指气使,还是让尾叶王子觉着对方不答话,是对自己大大的不敬。 “尾叶,不可无礼!进了书院,就没有什么王子和公主了,我们都只是学子!”菅原琼子如此教训道,然后,又提高声音向小和尚喊道,“小师傅,能否方便,走近来几步?这树太香,让人闻着头晕!” 小和尚其实不是不想搭言,毕竟他又不是红莲寺里那些死坐枯禅的冷面老僧,只是此时为了不让香气入口,正在闭着气呢! 少年问完,又传来温婉的女声,小和尚不禁将眼神从手中的花瓣上移开,抬头向前望去。 水瀑般的长发,明星般的双眸,微圆稍尖的下巴,金莹剔透的耳唇。 小和尚突然感觉自己的光头有些发晕,就像小时候藏在佛钟里,被无良老和尚从钟外敲了九下一样,脑门嗡嗡作响,仿佛那西天极乐世界的一尊佛祖,四位菩萨和十八罗汉都来自己耳畔念起了经文,对了,连八部天龙都在自己脑袋里绕成了麻花。呀,亵渎吾佛,罪过罪过啊! 这边心神一失手,闭气的功夫也就散了,一大股腻人的甜香吸入鼻腔,小和尚脸上不禁涌上了红色,晕晕乎乎,踉踉跄跄,向少女走去。 “小师傅,你没事吧?”看到小和尚脚步虚浮,琼子关心道。 小和尚已经走到了少女对面,却扭扭捏捏不敢说话,只是红着脸点点头。 “小师傅,你也是本届的书院生员吗?”少女问道 小和尚刚想再点头,可瞟见旁边少年恼怒的眼神,赶紧开口答道,“正是,还有,小僧草灯,叫我小草即可!” “小草?哈哈,好傻气的名字!”尾叶毫不掩饰地嘲讽 小和尚云淡风轻的微微一笑,少女则回过头狠狠瞪了弟弟一眼。 “这个~小草~师傅,你入了哪阁哪社?学的是哪门哪科?”少女斟酌着称呼,温婉地问道。 “这个比较复杂!”小和尚还有些头晕,而且往日伶俐的口齿此时却笨得要命,于是只是简略的应付。 “孚瑞阁?”少女问 小和尚点头,又摇头 “德牧社?”少女又问 小和尚又点头,再摇头 “姐姐,干嘛理这个小光头?你看他吱吱呜呜,分明是在假装高明!”尾叶气呼呼 “咳咳,其实我确实不进孚瑞阁,也不在德牧社,毕竟我在这一阁一社中,只是辅修‘心学’和‘神法’,主修之地还在他处。”小和尚不想让对方,特别是对面的少女误会,于是赶紧解释道。 “哦~”少女惊讶的张开了小嘴,“‘心学’可是在孚瑞阁里,由十里候亲在讲授的‘致良知’之道?‘神法’可是德牧社中,孟小夫子讲解的‘熹微’之妙?” 看到少女微露惊荣,小和尚居然感到有些小得意。 “那你主修的是什么?”尾叶王子有些不服气 “哦,其实也不算是主修,准确来说应该是司职”小和尚口齿终于清晰了,“就是在神宇府中帮忙翻译佛家经典,顺便做些注解罢了!” “你不是阁社的学子,而是上五府的研习?不对,我刚刚明明看到,你是同我们一块行礼入院的啊!定是在吹嘘吧!”尾叶有些不信,或者是不愿意相信也不敢相信,书院“天地人神鬼”五府中的研习哪个不是学问通天的大拿!眼前这个看起来顶多和自己一般大小的光头,会如此之牛? “喏,这是腰牌!”平时恬淡的小和尚,此时却怎么也不肯在少女面前落了气势,拿出刚领到的身份腰牌递给一脸质疑的少年。 尾叶接过腰牌,细细看去,只见材质非木非玉,倒像是海里的珊瑚,正反面皆有篆字,正面刻着“五府重畿”,反面则是一个张狂的“神”字! 琼子从目瞪口呆的弟弟手中接过腰牌,也仔细看了看,小脸上也满是惊愕。 “听闻,本届入院大考中,拔得头筹者是位叫作‘不三不四’的怪客?莫非~~”少女看着小和尚,不禁抬嘴压住惊呼。 小和尚一脸无奈,心想:“不三不四?死瞎子,你不要这么无良好不好啊!” 从脸上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容,小和尚局促地回答,“那~那个,正是小僧!” 听到这话,尾叶王子不闹了,转而满脸崇拜地望着小和尚!这可是本届生员的学首,而且绝对是孚瑞阁和德牧社的总学首啊!并且还直接升为了上五府的研习,如此牛哄哄的人物,怎能不顶礼膜拜? 琼子倒是收起了惊容,不过却敛袖微蹲,恭敬施礼,口中称,“敬达者!” 看到少女俯身一刹那,倾泻而下的长发,小和尚心中竟有难言的欣喜!这种感觉很陌生,他认为很有必要抽空向死瞎子讨教一番,反正瞎子貌似什么都知道! 不过,胡思乱想并没有冲淡此时踊跃的心情。 小草和尚点点头,心中不禁感叹,“进书院,我很爽意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草庐,庐上有青烟 书院就叫作“书院”,没有前缀c不加修饰,简单c质朴,而且理所当然。 书院里有座草庐,就被称为“草庐”,庐左数十红莲叶,庐右满树小白花,庐前一座夫子像。 白露,开院首日,新员入学,老生复课,空寂了月余的草庐又开始人声鼎沸。毕竟,入草庐者,不差贫贵,不分王侯,不管长幼,不歧男女,皆可坦然相对,畅所欲言。 家事c国事c天下事,无事不可论。 圣贤,仙佛,人间帝,无人不可谈。 因此,常有初出牛犊对上卷狂学子,语出惊四座,笔落泣鬼神啊!当然,那些出格的言论也只能在草庐内回荡,不可传出书院一丝一毫,这或许是端坐在央土宫龙椅上的大煜皇帝,最大的宽容和最后的底线吧! 此时晨钟才敲响两三下,草庐里便又开始了本学季的第一次清谈,传到庐外的惊叹和喝彩,将不少新晋学子都吸引了进去。 饮进一碗凉透的青茶,孙平山抖起满是补丁的袍袖,继续挥笔作文,旁边的一位华服少年则边看边读,声音清越。 “人当养气蓄势。天日不昭c地势不坤c人情不达,便需大隐于朝c中隐于市c小隐于野。但三才皆具,非身兼大气运者不可得。本有入世之心,偏做出世之人,其中身心背驰,多有画虎类犬之嫌。青芒少年,更是羁旅踏尘且行且歌之辈。着一长一短谢公屐,登七十二峰朝大顶,品三叶清水大红袍,说来仙云出岫,实则枯燥无味。本是尘世俗物一枚,便少行附庸风雅之举。但是入世仅为行世端始,斛筲量升斗,规矩定方圆,诸般轨则围护如高墙,又黏缚似蛛网。繁复密匝的体制勾连,既可束人手脚,又能混淆黑白,还令千人一面,亦或一人千面。” 孙平山抬手小心地蘸了蘸墨,又在砚台边沿掸了掸笔锋,唯恐墨汁低落污了宣纸。他还没有用过这么香的墨,这么好的笔和这么白的纸呢! 他是从缅州十万大山里走出来的穷少年,父母双亲都是种山田的贫苦老农,按理说,孙平山的双手注定是要被缅州的黄土地,磨砺成粗糙斑驳的老树皮的,但自从这小子被村里私塾里的读书声吸引过去后,就总是偷偷的往那座矮坯房的窗根下钻。 私塾里的教书匠是个不修边幅的落魄老书生,二十几年前拖着一条残掉的腿,来到了这个与世隔绝的小村庄,办起了寒酸至极的小私塾。 山里人质朴,觉着这外乡人着实可怜,于是就把家里那些光屁股撒尿的瓜蛋子,送到这个所谓的私塾里来,一来让人管着这帮泥崽子,二来也是找个借口周济一下残废书生。山里人虽然没钱,但一家一户匀出一瓢糙米还是可以的。于是,小私塾便办了起来。 可让村里人惊讶的是,短短一月过去,自家那些只会吹鼻涕泡的愣娃子,居然一个个都变了模样,起码小脸都洗得白净,头发里也没有稻草了。而且遇到村正村老,还会有模有样的行个礼。从这时起,村里人开始觉得那个坡脚书生是个有本事的人。 冬去春来,寒来暑往,坡脚书生霜白了头发。一日,他在私塾的窗外发现了个鬼鬼祟祟的小娃娃。小娃娃人虽小,衣虽破,但却干干净净,脸上两道平眉像远山。当时正拿着根木棍,在地上勾勾画画,仔细一瞧,不正是自己在屋里讲授的礼法! 于是便问道,“你想读书吗?” 小娃娃点点头,张开嘴吐出一个字音模糊的“想”字! 老书生一惊,刚才小娃娃张嘴的时候,他发现其嘴里居然只有半截舌。 小娃娃看到对面老书生脸上的惊容,赶紧捂住嘴巴,用祈求的目光抬头望着,一会儿又小脸暗淡。他口中只有半截舌头,还读哪门子书啊!正当小娃娃擦着眼泪,想转身离去时,老书生说话了,“别人读书,是用嘴读,你可要用心读啊!” 于是,小哑巴进了小私塾 十年,小哑巴以惊人的悟性和惊人的勤奋,将老书生的所教所授,化作自己笔下的娟秀小楷。 半年前,老书生对小哑巴说,“去翼阳城吧!那里有座书院。四十年前,我的老师是那里的大夫子。我在那里失去了一条腿,希望你能去那得到一张嘴。” 于是,哑少年走出大山,跨过阳江,越过泗水,走进翼都,入了书院。 回过神来,发现手中的毛笔已经在宣纸上滴下一块墨迹,孙平山立刻懊恼不已,赶紧运腕行书。 “千般宦海客,两张人鬼脸,威严时可怒目金刚,慈善时似菩萨低眉。却未知,身披金蚕衣,心头缚残迹。此“缚”,自外至内再由内及外,穿皮透骨,缠灵契肉。古人云,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复。官制,实为人为织就c遮天覆地之巨网,既藏魑魅魍魉,亦没(一)钟灵毓秀。”华服少年此时有些微微皱眉,似乎也觉得面前挥笔者的言论过于惊人了些,不过反正此处是草庐,也就逐句朗读开去。 “这个补丁少年是何人?如此大言不惭!”白七月是追着尿遁的戚满福进来的草庐,本来想找到那个猪头,再戏耍一番,未想到却恰逢清谈集会,听到有人妄论官道。 “应该同你我一样,都是本届新晋学子。”琼子站在靠后一点的位置,旁边是拽着小草和尚倾诉敬仰之情的王子尾叶。白七月没有看到角落里的她,她却看到了风风火火闯入会场的大煜公主。 白七月回头看去,见是琼子,不禁暗道好晦气,反正不知怎地,七月就是觉得琼子不顺眼。不过,毕竟是公主气派,可不能堕了大煜的颜面,于是也微笑的搭言,“原来是琼子公主啊!太清夜宴之后,许久未见,我三哥可是经常念叨你啊!” 琼子俏脸微微一红,煜朝的二皇子千钰,貌似对咱们岛国珍珠有些倾慕啊!琼子有些尴尬,转移话题道,“还是别以公主称呼了,进了书院,就只有书生武生,叫我琼子即可,就是不知能否称你七月?” 大煜公主也不小家子气,答道,“当然可以!”然后指了指身后的丑虎,说道,“白少咸,我家的病猫儿!” 白少咸对着七月呵呵一下,然后朝着众人冷面相对。 “怎么是猫儿,明明是虎哥,以后小弟就跟你混了,你可要照着我啊!”王子尾叶一眼就认出了当初在太清宫铜雀台上,霸气滔天的白少咸,知道这厮的虎威,于是便操着半生不熟的江湖浑话套近乎。 经这单纯少年的插科打诨,连冷脸的白少咸都微微错愕,其他人更是哭笑不得,众人顿感熟络了许多。 这时小和尚双手合十,宣了声佛号,说道,“小僧草灯,见过诸位施主!” “我说小草啊!你能不能别总提佛祖啦!你现在是书院研习,不再是撞钟和尚啦!”尾叶是个自来熟,虽然也才认识小和尚不到一时三刻,却是像经年老友一般揶揄。 “研习?你是上五院的研习?”白七月惊问,丑虎儿也侧目。 “可不是,我兄弟小草可是入院大考夺魁者!直接升入神宇府司职译经注解啦!”小和尚微笑未言,尾叶已经帮忙炫耀。 “不三不四就是你!”白七月突然想到了高挂榜单首位的那个搞怪名字,捂嘴笑道。 小草和尚在腹诽某人的同时,也只能点头苦笑了。 众人寒暄间,又有诵读之声传来。 “擅自誉者,或为名c或为利c或为权,非有善因,或可得善果。既此,百姓亦不好苛求。官分四种:一者廉如清水,德才兼备;二者迂若陈糟,有德无才;三者啖如蚊食,德逊才重;四者贪如饕餮,败德掩才。其一者,稳占“立功c立德c立言”之两甲,多见诸演义,现世凤毛麟角;其二者,不得原儒要解c朱儒精髓c孟儒心学,迂腐不成事,或可谥“文呆”二字;其三者,有小瑕而有大能,攫小利而戒大贪,可内圆外方也可内方外圆;其四者,德行操守已为虫蛀,有无治才亦盖棺定论。私以为,需“崇一轻二戒四为三”,方可利大于弊也。”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一会儿又嗡然作响,议论纷纷。 “这人,好狂妄的口气!”白七月咂舌,心中却细细品味其中深意。 “草庐之中,确实无不可言啊!”琼子则对开创草庐清谈之人心生敬佩。 这时,朗读声又起,草庐内立刻静了下去,不论是赞同者还是反对者,亦或不屑者,都想听一听,那个奋笔疾书的平眉少年到底还有什么惊天之论。 “商必奸,官必贪——此言夸却不过。官场似深潭,非至清而无鱼之溪水。小贪而大治忝为官首选,亦是难成之事。人欲难自克,适可而止且收放自如,何其难也!另,官者勾连,岂有独善者?小吏依上官c部郎依阁老c辅臣依主相,主谋者携附庸者,裹逼有意者及无心者,个连成串,串联成片。呜呼,心不坚,岂得平尧?志不渝,岂泽天下?” 笔停,声落,草庐之内,无人言语。 “此人是谁?”一会儿,回过神来的众学子,首先都想这样问上一句。 “孙平山!有些伍大夫子的味道啊!满福,他做你小师弟可好?”草庐二层有隔楼,是书院师长旁听学子清谈的处所。戚胖子为了躲避那个眼神犀利的明丽少女,误打误撞进门后,才发现里面一位黄发中年,一位瞎眼青年,正在品茶吃糕点。咦?这不是太清夜宴上给我腰牌的那个瞎眼青年吗?虽然知道青年在书院中定是身份不俗,但是当中年称呼青年小夫子时,戚胖子还是惊出一身冷汗!嘶,好大的来头啊! 所以,平时涛涛不绝的胖子乖巧地站在一边,文静地像是不常出入闺门的二八少女。 此时听到小夫子回头跟自己搭话,戚胖子竟然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他愣神,旁边的王锦之则吃惊道,“小夫子,确定了吗?要知道,书院夫子也只能有三个亲传弟子啊!” “嗯,定了!大师兄虽然是光头,但是却猴精儿。二师兄是猪头,凭的奸猾。三师弟木讷少言,却心有正气。绝配啊!”小夫子啧啧嘴。 “唉!好运的人啊!特别是你,好运的猪啊!”王锦之虽然听不出小夫子话里的段子,但还是指着戚胖子笑骂道。 要知道,偌大的书院,只有七位夫子,除了新晋的孟一苇,另外六位都已是年迈老头,就连门下弟子都已不复青年,哪里还会收什么关门弟子? 只有年轻的孟小夫子,才可能从书院学子中挑选三位,收入门下,亲自教导。如今,孚瑞阁的书生,德牧社的武生,甚至是上五府的教习,都争破了头,谁让小夫子是书院的传奇人物呢?可没想到小夫子居然选了三位名不见经传的新生员。 孟一苇倒没有想太多,他此时正望向窗外,晨光中夫子像。 心中想道,“大夫子啊!你身后庇护的草庐,正长着你挂念的蒹葭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 晨钟暮鼓,朝三暮四 书院里有两座塔楼,一座在前门,一座在后院。 前门的塔楼是钟楼,后院的塔楼是鼓楼。 钟叫作晨钟,凌晨敲一响,拂晓敲一响,日出敲一响。 鼓叫作暮鼓,日落锤一下,月出锤一下,星现锤一下,烛熄锤一下。 所谓晨钟暮鼓,大概是警醒学子要恒心持久,切勿朝三暮四吧! “当~”晨钟敲到第三下,小草和尚看着远方跳出地平线的朝阳,心中格外敞亮。虽然被瞎子老师以“和尚怎能不撞钟!”为借口,给发配来钟楼,可却是比小师弟去后院打鼓强多了。起码自己这边,还能看看清晨睡醒的夕阳和睡不醒的学子,而后院除了叽叽喳喳的吵人山雀和神神叨叨的白眉老头,就剩下那座阴森的“大藏”了。再者说,朝三暮四,自己不还比小师弟少敲一下呢嘛! 小草和尚如此想着,手中的活计却没落下。书院开学已有月余,白日里,小草和尚要么在神宇府注译经文,要么去孚瑞阁听授心学,只是瞎子老师的熹微之讲却迟迟没有开课,听说好像是“大藏”里面丢了东西,自己的那位便宜师父正在忙着追查踪迹呢!不过,正好小草也不愿见到瞎子,因为只要一见面,小草就要恭恭敬敬的喊声师尊。看着瞎子道貌岸然c嘴角憋笑c心中暗爽的小人得志样,小草和尚得念好几次“阿弥陀佛”才能压住快到嘴边的脏话。 将斋菜摆上桌子,盛满一碗米饭,小草和尚趴在栏杆上,向楼下喊道,“婆婆,斋菜做好了!” 钟楼下面就是书院门房,里面住着的冷面老妪算是小草和尚唯一的邻居了。和自己嬉皮笑脸惯了的瞎子师父,曾罕见严肃的交代过自己,每日一定要做餐斋菜孝敬这位白发婆婆。小草和尚虽然不清楚内情,但是也恍惚觉得这老妪绝对不是普通人物,于是也就尽心尽力地抖搂手艺。这不,今天上桌的三菜一汤,就算口刁的老和尚和嘴贱的瞎老师,小草都有信心封住他们的口舌。 白发老妪上楼落座,冷面不语,只管夹菜扒饭,嚼得缓慢,吃得细致。 小草和尚心中偷笑,“嘿嘿,闻到我手中的斋菜,佛祖都要下来莲座的!” “不三不四的小草,我神剑小女侠来也!快快做些斋菜来吃,嗯?不对,好香啊!你已经做好了?不愧是公子的大徒弟,孺子可教也!”脆生生的女生从楼下传来,随后便是急促地上楼脚步。 小草苦笑,叫自己不三不四的,除了那位不良小夫子,只有不良小夫子身边的无赖小侍女啦! 一会儿,从楼梯口上来两人,前面跑得小脸红扑扑的,可不就是风铃儿,她身后的惜朝则笑得温婉。 “呀!白婆婆也在啊!”看到冷面老妪,风铃儿惊喜道 “嗯,小苹果,又来蹭吃食!”平时寡言少语的老妪,此时却微笑着调戏,显然是对风铃儿极为喜爱。 “婆婆勿怪!铃儿胡闹惯了,我们是来找小草的,准备一起去‘五脏庙’,和些许同窗小聚!”惜朝答道 可奇怪的是,对待风铃儿极为和蔼的白婆婆,却睁眼不瞧一下惜朝,貌似很是不待见。 惜朝有些尴尬,小和尚忙来解围,问道,“去二师弟那里?我免了吧,今天神宇府还有一些经书需要翻译。” 听小和尚推脱,风铃儿不干了,毕竟她还馋着小和尚的斋菜,于是就半真半假地说道,“小草,你可是公子的大徒弟啊!咱们公子在太清宫里,可是将岛国的公主王子打得落花流水,你也不能堕了威风不是!我在琼子面前夸你做的斋菜天下无双,人家可是不信呢!说她家乡的食物是清淡素锦的鼻祖,绝对比小草你的斋菜好吃一万倍,于是我们就约定,去‘五脏庙’借个厨房,然后请来小和尚你,给大家做上一餐,吃一吃,品一品。小和尚,你可不能不去啊!”风铃儿循循善诱,最后又眨了眨眼睛,蹦出一句自家公子的口头禅,“我很看好你哦!” “琼子也去?”小和尚其他的没注意听,倒是将琼子二字听得好清楚,于是忙问了一句,问完才自觉窘迫不已 “呵呵!”惜朝掩嘴一笑,“别听铃儿编造,只是今日没课,几个要好的同窗小聚一下而已!不过,其中肯定是有琼子的!” “这~这,我~还是~不~”小和尚还在窘迫 “啰嗦,挺剔透的小和尚,干嘛学着那般女人的深沉心思!快滚!”冷面老妪突然发起火来,骂着小和尚,眼睛却盯着惜朝。 惜朝俏脸通红,眼泪有些打转 “白婆婆,您怎么又凶惜朝姐!您再这样,我就不理你啦!”看到惜朝姐泫然欲滴,风铃儿哪能不维护! “唉!你如此,小夫子也如此,好,我不再多言了!”老妪叹气一声,低头继续吃她的斋菜。 “那个~咳咳~惜朝,铃儿,我们这就去‘五脏庙’吧!我那经文,晚上再译也不迟!”感觉气氛怪异,又加上想见某人的小心思,小草和尚赶紧答应同去。 于是,一行三人,下了钟楼,向院西的炊烟袅袅处走去。 路上,小草悄悄问铃儿,“白婆婆貌似不太喜欢惜朝?” 铃儿叹了口气,“婆婆说,惜朝姐的魂魄是粉色的!” “粉色的?这有何讲?另外,白婆婆能看人神魂,莫非~” 小和尚还没“莫非”完,风铃儿已经懊恼地摇摇头,说道,“我怎知道有何讲!算了,别说了,让惜朝姐听到,她又会伤心了!白婆婆可真是唯一不喜欢惜朝姐的奇怪人呢!” 听此,小和尚也只好住口。但是心里还在犯嘀咕,想着想着眼睛一亮,“粉色的神魂,呵,阳神啊!” 书院毕竟大的很,三人走了好一阵,才见到一排红泥土坯房,屋子矮矮的,房顶的烟囱却垒的又粗又高,此时正冒着白烟。这些土坯房成半圆形,包围着一个小小院落,院门口挂了块牌匾,上面斜斜歪歪三个字:五脏庙。 此时小院里,已经围着木桌坐满了人,小和尚摇摇看去,首先看到的当然是琼子,然后是她旁边扎眼的二皇子白千钰。尾叶则缠着冷脸的白少咸在嘻嘻哈哈,白少咸前面的七月公主倒是正盯着局促的孙平山,貌似又对自己的这位小师弟起了兴趣。另外,还有其他几位生面孔,其中显眼的是位高颧骨的佩剑青年。 “大师兄,呜呜,你终于来了啊!你要是再不来,他们就要把我烤着吃了!”从正对面的屋门里跑出个圆滚滚c黑溜溜的肉球,仔细一瞧,才发现正是烟熏火燎的戚满福,只见他左袖口已经被烧成了马眼,右脚的靴子上还冒着火星,时不时烫到皮肉,便传来一声凄惨的嚎叫。 小草俯额,不用说,这一定是那小恶魔白七月的杰作。 戚满福连滚带爬的躲到自家大师兄身后,终于有了些底气,伸出脑袋喊道,“我师兄来了,等下别抢折了筷子,咬破了嘴皮,嚼到了舌头~~” 还想再啰嗦,却发现身前的光头师兄已向众人微施一礼,然后抬脚往厨房走去,戚满福还愣在原地,可是看到白七月嘴角的微笑,不禁打了个哆嗦,一边也往屋里跑,一边喊道,“师兄,我来给你烧火!”说完,还不忘解救一下小师弟,“小山子,快抱些柴火来,在那闲坐着,看你两位师兄忙乎吗?”孙平山得令后,赶紧起身,屁颠屁颠地跑到屋后去搬柴,一边跑一边想,“还是自家师兄弟好啊!让我坐在那小公主旁边,真不如到火上去烤!” “这就是小夫子的三位高足?”问话的是佩剑青年,他高冠阔服,居然优于一众皇子公主,坐在首位。高高耸起的颧骨,使的眼睛和脸颊都像是窝了进去,鼻翼两侧是深沟般的法令纹,给人满脸阴翳的感觉。 “刁学长,正是如此!”答话的是皇子千钰,语气居然很是恭敬,毕竟刁一可是德牧社现今的武魁啊!武魁不同于学首,书院德牧社虽然也传授武艺,但更多是以培养将帅之才为己任,所以学首一般也是浸淫兵道之人。可既然是武生,肯定也要考校个人武力,而武魁便是德牧社武力最强者的称号。 白少咸盯着刁一,眼神炽烈。 刁一鼻翼耸动,貌似是笑了一下,然后向白少咸举杯,“白学弟,你体魄已经在我之上了,但是精气和神识差太多,所以差我还太多。先去听听小夫子的熹微之讲吧!” 白七月在桌子下使劲拽了拽丑虎的衣角,将他的目光拉回来,然后笑着搭言,“可是小夫子的熹微之讲怎么还不开课?都开学一个月了啊!” 刁一叹了一声,“唉!‘大藏’吃人了!小夫子要处理一下!估计要再有天才能腾出身来!” “吃人?”白七月一惊,“大藏不就是书院的藏书阁吗?一个死物,吃人?开什么玩笑!” “小公主不信,那不妨一会儿去瞧一下!不过大藏里面是进不去的,远远望一下倒是可以!”刁一沉默,他身边的一位女学子倒是笑着激将道。 “去就去,我倒要看一看,书院禁地之一的大藏,到底如何古怪!哼~~” 白七月还欲再发豪言,却被一阵香气勾住了心神,不禁赞道,“好香啊!” “嘻嘻,我没夸口吧!我家公子的大徒弟,不三不四的小草和尚,绝对是个好厨子!”风铃儿得意洋洋,然后望眼欲穿的望着厨房门口。 “来嘞~~”戚满福端着一盘斋菜疾步而出,突然脚尖绊倒了门槛上,一盘香喷喷的斋菜凌空扬撒开来。 “啊~~”众人哀叹! “不要啊!”风铃儿更是哀鸣! 却见袍袖一晃,一把长剑带着木质剑鞘,横在当空,剑柄握在刁一纤细嫩滑的手里,剑尖却将飞落而下的菜盘稳稳接住,里面的汤汤水水一滴未洒。 “你到底到了哪个境界?”白少咸盯着刁一低声问道 刁一则无聊地回望白少咸,阴翳的面孔也现出一丝无奈,然后回答,“我说,少年,此时此地,头等大事为吃菜喝酒,什么境界层次的,无聊不?白痴啊!” 一句话,白少咸愣了神,众人则憋着笑,刁一却趁机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幸好还有我们敢为人先的神剑小女侠,风铃儿不甘示弱的抢了上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晨钟暮鼓,朝三暮四 书院里有两座塔楼,一座在前门,一座在后院。 前门的塔楼是钟楼,后院的塔楼是鼓楼。 钟叫作晨钟,凌晨敲一响,拂晓敲一响,日出敲一响。 鼓叫作暮鼓,日落锤一下,月出锤一下,星现锤一下,烛熄锤一下。 所谓晨钟暮鼓,大概是警醒学子要恒心持久,切勿朝三暮四吧! “当~”晨钟敲到第三下,小草和尚看着远方跳出地平线的朝阳,心中格外敞亮。虽然被瞎子老师以“和尚怎能不撞钟!”为借口,给发配来钟楼,可却是比小师弟去后院打鼓强多了。起码自己这边,还能看看清晨睡醒的夕阳和睡不醒的学子,而后院除了叽叽喳喳的吵人山雀和神神叨叨的白眉老头,就剩下那座阴森的“大藏”了。再者说,朝三暮四,自己不还比小师弟少敲一下呢嘛! 小草和尚如此想着,手中的活计却没落下。书院开学已有月余,白日里,小草和尚要么在神宇府注译经文,要么去孚瑞阁听授心学,只是瞎子老师的熹微之讲却迟迟没有开课,听说好像是“大藏”里面丢了东西,自己的那位便宜师父正在忙着追查踪迹呢!不过,正好小草也不愿见到瞎子,因为只要一见面,小草就要恭恭敬敬的喊声师尊。看着瞎子道貌岸然c嘴角憋笑c心中暗爽的小人得志样,小草和尚得念好几次“阿弥陀佛”才能压住快到嘴边的脏话。 将斋菜摆上桌子,盛满一碗米饭,小草和尚趴在栏杆上,向楼下喊道,“婆婆,斋菜做好了!” 钟楼下面就是书院门房,里面住着的冷面老妪算是小草和尚唯一的邻居了。和自己嬉皮笑脸惯了的瞎子师父,曾罕见严肃的交代过自己,每日一定要做餐斋菜孝敬这位白发婆婆。小草和尚虽然不清楚内情,但是也恍惚觉得这老妪绝对不是普通人物,于是也就尽心尽力地抖搂手艺。这不,今天上桌的三菜一汤,就算口刁的老和尚和嘴贱的瞎老师,小草都有信心封住他们的口舌。 白发老妪上楼落座,冷面不语,只管夹菜扒饭,嚼得缓慢,吃得细致。 小草和尚心中偷笑,“嘿嘿,闻到我手中的斋菜,佛祖都要下来莲座的!” “不三不四的小草,我神剑小女侠来也!快快做些斋菜来吃,嗯?不对,好香啊!你已经做好了?不愧是公子的大徒弟,孺子可教也!”脆生生的女生从楼下传来,随后便是急促地上楼脚步。 小草苦笑,叫自己不三不四的,除了那位不良小夫子,只有不良小夫子身边的无赖小侍女啦! 一会儿,从楼梯口上来两人,前面跑得小脸红扑扑的,可不就是风铃儿,她身后的惜朝则笑得温婉。 “呀!白婆婆也在啊!”看到冷面老妪,风铃儿惊喜道 “嗯,小苹果,又来蹭吃食!”平时寡言少语的老妪,此时却微笑着调戏,显然是对风铃儿极为喜爱。 “婆婆勿怪!铃儿胡闹惯了,我们是来找小草的,准备一起去‘五脏庙’,和些许同窗小聚!”惜朝答道 可奇怪的是,对待风铃儿极为和蔼的白婆婆,却睁眼不瞧一下惜朝,貌似很是不待见。 惜朝有些尴尬,小和尚忙来解围,问道,“去二师弟那里?我免了吧,今天神宇府还有一些经书需要翻译。” 听小和尚推脱,风铃儿不干了,毕竟她还馋着小和尚的斋菜,于是就半真半假地说道,“小草,你可是公子的大徒弟啊!咱们公子在太清宫里,可是将岛国的公主王子打得落花流水,你也不能堕了威风不是!我在琼子面前夸你做的斋菜天下无双,人家可是不信呢!说她家乡的食物是清淡素锦的鼻祖,绝对比小草你的斋菜好吃一万倍,于是我们就约定,去‘五脏庙’借个厨房,然后请来小和尚你,给大家做上一餐,吃一吃,品一品。小和尚,你可不能不去啊!”风铃儿循循善诱,最后又眨了眨眼睛,蹦出一句自家公子的口头禅,“我很看好你哦!” “琼子也去?”小和尚其他的没注意听,倒是将琼子二字听得好清楚,于是忙问了一句,问完才自觉窘迫不已 “呵呵!”惜朝掩嘴一笑,“别听铃儿编造,只是今日没课,几个要好的同窗小聚一下而已!不过,其中肯定是有琼子的!” “这~这,我~还是~不~”小和尚还在窘迫 “啰嗦,挺剔透的小和尚,干嘛学着那般女人的深沉心思!快滚!”冷面老妪突然发起火来,骂着小和尚,眼睛却盯着惜朝。 惜朝俏脸通红,眼泪有些打转 “白婆婆,您怎么又凶惜朝姐!您再这样,我就不理你啦!”看到惜朝姐泫然欲滴,风铃儿哪能不维护! “唉!你如此,小夫子也如此,好,我不再多言了!”老妪叹气一声,低头继续吃她的斋菜。 “那个~咳咳~惜朝,铃儿,我们这就去‘五脏庙’吧!我那经文,晚上再译也不迟!”感觉气氛怪异,又加上想见某人的小心思,小草和尚赶紧答应同去。 于是,一行三人,下了钟楼,向院西的炊烟袅袅处走去。 路上,小草悄悄问铃儿,“白婆婆貌似不太喜欢惜朝?” 铃儿叹了口气,“婆婆说,惜朝姐的魂魄是粉色的!” “粉色的?这有何讲?另外,白婆婆能看人神魂,莫非~” 小和尚还没“莫非”完,风铃儿已经懊恼地摇摇头,说道,“我怎知道有何讲!算了,别说了,让惜朝姐听到,她又会伤心了!白婆婆可真是唯一不喜欢惜朝姐的奇怪人呢!” 听此,小和尚也只好住口。但是心里还在犯嘀咕,想着想着眼睛一亮,“粉色的神魂,呵,阳神啊!” 书院毕竟大的很,三人走了好一阵,才见到一排红泥土坯房,屋子矮矮的,房顶的烟囱却垒的又粗又高,此时正冒着白烟。这些土坯房成半圆形,包围着一个小小院落,院门口挂了块牌匾,上面斜斜歪歪三个字:五脏庙。 此时小院里,已经围着木桌坐满了人,小和尚摇摇看去,首先看到的当然是琼子,然后是她旁边扎眼的二皇子白千钰。尾叶则缠着冷脸的白少咸在嘻嘻哈哈,白少咸前面的七月公主倒是正盯着局促的孙平山,貌似又对自己的这位小师弟起了兴趣。另外,还有其他几位生面孔,其中显眼的是位高颧骨的佩剑青年。 “大师兄,呜呜,你终于来了啊!你要是再不来,他们就要把我烤着吃了!”从正对面的屋门里跑出个圆滚滚c黑溜溜的肉球,仔细一瞧,才发现正是烟熏火燎的戚满福,只见他左袖口已经被烧成了马眼,右脚的靴子上还冒着火星,时不时烫到皮肉,便传来一声凄惨的嚎叫。 小草俯额,不用说,这一定是那小恶魔白七月的杰作。 戚满福连滚带爬的躲到自家大师兄身后,终于有了些底气,伸出脑袋喊道,“我师兄来了,等下别抢折了筷子,咬破了嘴皮,嚼到了舌头~~” 还想再啰嗦,却发现身前的光头师兄已向众人微施一礼,然后抬脚往厨房走去,戚满福还愣在原地,可是看到白七月嘴角的微笑,不禁打了个哆嗦,一边也往屋里跑,一边喊道,“师兄,我来给你烧火!”说完,还不忘解救一下小师弟,“小山子,快抱些柴火来,在那闲坐着,看你两位师兄忙乎吗?”孙平山得令后,赶紧起身,屁颠屁颠地跑到屋后去搬柴,一边跑一边想,“还是自家师兄弟好啊!让我坐在那小公主旁边,真不如到火上去烤!” “这就是小夫子的三位高足?”问话的是佩剑青年,他高冠阔服,居然优于一众皇子公主,坐在首位。高高耸起的颧骨,使的眼睛和脸颊都像是窝了进去,鼻翼两侧是深沟般的法令纹,给人满脸阴翳的感觉。 “刁学长,正是如此!”答话的是皇子千钰,语气居然很是恭敬,毕竟刁一可是德牧社现今的武魁啊!武魁不同于学首,书院德牧社虽然也传授武艺,但更多是以培养将帅之才为己任,所以学首一般也是浸淫兵道之人。可既然是武生,肯定也要考校个人武力,而武魁便是德牧社武力最强者的称号。 白少咸盯着刁一,眼神炽烈。 刁一鼻翼耸动,貌似是笑了一下,然后向白少咸举杯,“白学弟,你体魄已经在我之上了,但是精气和神识差太多,所以差我还太多。先去听听小夫子的熹微之讲吧!” 白七月在桌子下使劲拽了拽丑虎的衣角,将他的目光拉回来,然后笑着搭言,“可是小夫子的熹微之讲怎么还不开课?都开学一个月了啊!” 刁一叹了一声,“唉!‘大藏’吃人了!小夫子要处理一下!估计要再有天才能腾出身来!” “吃人?”白七月一惊,“大藏不就是书院的藏书阁吗?一个死物,吃人?开什么玩笑!” “小公主不信,那不妨一会儿去瞧一下!不过大藏里面是进不去的,远远望一下倒是可以!”刁一沉默,他身边的一位女学子倒是笑着激将道。 “去就去,我倒要看一看,书院禁地之一的大藏,到底如何古怪!哼~~” 白七月还欲再发豪言,却被一阵香气勾住了心神,不禁赞道,“好香啊!” “嘻嘻,我没夸口吧!我家公子的大徒弟,不三不四的小草和尚,绝对是个好厨子!”风铃儿得意洋洋,然后望眼欲穿的望着厨房门口。 “来嘞~~”戚满福端着一盘斋菜疾步而出,突然脚尖绊倒了门槛上,一盘香喷喷的斋菜凌空扬撒开来。 “啊~~”众人哀叹! “不要啊!”风铃儿更是哀鸣! 却见袍袖一晃,一把长剑带着木质剑鞘,横在当空,剑柄握在刁一纤细嫩滑的手里,剑尖却将飞落而下的菜盘稳稳接住,里面的汤汤水水一滴未洒。 “你到底到了哪个境界?”白少咸盯着刁一低声问道 刁一则无聊地回望白少咸,阴翳的面孔也现出一丝无奈,然后回答,“我说,少年,此时此地,头等大事为吃菜喝酒,什么境界层次的,无聊不?白痴啊!” 一句话,白少咸愣了神,众人则憋着笑,刁一却趁机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幸好还有我们敢为人先的神剑小女侠,风铃儿不甘示弱的抢了上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潜幽阁失窃事件 大藏,凌云阁,外。 “那就是大藏?黑不溜秋儿的,也没什么气势嘛!”白七月指着前方的七层高阁,有些失望的说。 “以前的凌云阁可是大红色的呢!可是四十年前燃起一场无名大火,幸好大藏的里里外外,都是由铁木雕筑,所以火焰仅仅炙烤掉了凌云阁外表面的红漆,也就露出铁木黝黑发亮的本色来!”搭话的是刚才在餐桌上,语激白七月的女学子。她原来也配着一把短剑,只是与刁一的长剑相比,就显得过于精巧了些,从剑柄到剑尖,也不过一尺过半,再加上后来众吃货的眼睛,都紧紧盯着小和尚的斋菜,也就没有人过多注意她的佩剑了。可现在瞧去,却能发现不凡之处。只见,短剑的铜鞘上刻着繁复的花纹,细细辨认,竟是一头藏在密匝的荆棘丛后,呲牙低吼的猛兽,在野兽鼓凸的双眼位置上恰好镶嵌着两颗血丝玛瑙,虽是死物,却有凶光,妖冶异常。 小草和尚正盯着短剑看得出神,却被女学子用袍袖遮住了,性情精灵古怪的圆脸女剑士笑道,“小草啊,学姐的剑可不能乱看,会出事的呦!” “是啊!是啊!圆圆学姐的短剑不能乱看,不然晚上会做噩梦的!我上次就是因为偷偷把玩了一会儿,晚上就有只双眼通红的怪兽来梦里吃我,吓死我了!”风铃儿咋咋呼呼的说,嘴角还沾着一颗饭粒。 “小苹果,告诉你多少次了,要叫我梅学姐,不要‘圆圆,圆圆’的叫,难道不晓得你自己的脸也很圆吗?”叫作梅圆圆的女学子无奈地抱怨,却换来风铃儿的一个鬼脸。 “刁师兄呢?”白少咸则向问梅圆圆问起了刚才无视他的刁一 “师兄回到剑庐,继续养他的枯剑去了,师尊说,他的枯剑要养到‘枯心之境’,还得几年功夫!”梅圆圆是刁一的同门师妹,两人都是七师之一c“剑骨”徐恨年的亲传弟子。师兄刁一是德牧社的武道魁首,师妹梅圆圆则曾替师父代课,给武生讲授剑道。 众人嘴上闲聊着,眼神却盯着大藏看。大藏全称“大藏凌云阁”,是书院诸多珍惜孤本的收藏之所,围着大藏的则是一圈南北通透的亮堂书房,名曰“乐(yue)书坊”。大藏凌云阁,平时严禁学子入内,不过好在大部分藏书都有拓印副本,学子可在乐书坊内细细品读,但是禁止抄写,也禁止带出。 此时,除了刁一之外的一桌食客,正坐在乐书坊的原木书案旁,向窗外的大藏凌云阁看去。 “大藏里面是丢了东西吧?小夫子在忙着抓贼?”琼子看着凌云阁紧闭的门窗,问坐在对面的惜朝。 “正是!”惜朝还没回言,白千钰已经开口解释道,“听闻,确实是进了贼,而且不止一个,只是不知道是丢了什么,居然劳驾小夫子辛劳了一个月!” “哎哎,不是大藏吃人了吗?”尾叶明显对新奇志怪的东西更感兴趣。 梅圆圆先伸手抹去风铃儿嘴角的那颗饭粒,然后转头答道,“吃人是刁师兄说的,他前几日被师尊派去协助小夫子,有如此一言,应该不假。但具体细节,我却是不甚清楚,不过这‘大藏’可是天工府和神宇府的前辈,耗费几十年心血打造而出的‘木灵神’,一旦发起怒来,杀几个小贼还不是轻而易举!” “‘木灵神’?原来如此!”小草和尚恍然大悟,他在神宇府任职,在《内府文记》中看到过“木灵神”的诸多奇妙之处,本来以为只是怪力乱神之谈,没想到还真有存在,而且是大藏这等巨物! “何为‘木灵神’?”白七月看着小草和尚了然的表情,好奇的问道。 “阿弥陀佛!”小草和尚先道了声佛号,才解释道,“非人力可及,却真是人力所及啊!‘木灵神’,乃是融汇九宫推演之术和木甲造艺之技,并借由道家阳神出窍神游之法,选心智强绝之人,以秘法将其神识一分为二,一半留在本体,另一半则附着于大藏之上,于是大藏便成为了那个人的第二身躯,于是,大藏,便,活了!” “活~了~”几位新入院的学子都不禁张大了嘴巴,此时再看向黑黝黝的大藏,那些同样黑洞洞的窗口,像是射出了冷冽的目光,众人顿时冷汗湿背! 大藏,潜幽阁,内。 “呼,终于将这段残纹补好了!话说,这漏网之贼也是命大之人,如不是碰巧用匕首划断了深藏墙壁内的神纹,还真难逃生出去!”小夫子此时全然没有在猪头弟子面前的超然风度,也没有在光头弟子前的嘚瑟劲头,用沾满灰尘的袖子擦了擦满头汗水,自言自语的嘀嘀咕咕。此时潜幽阁内,仅他一人。不过,小夫子知道,大藏正听着他说话,或者说,是那个分魂在此的神秘人正在听他说话,只是连小夫子也不知道此人是谁,又在哪。 这里是大藏内部,不过却不是九层凌云阁,而是九层之下的负一层,只有几个人才知道的潜幽阁,乃“木灵神”枢机之地,也是小夫子所知的真正藏秘之处。 “进来五个贼,叉死一个,毒死一个,闷死一个,烧死一个,嘿嘿,你还真狠!”小夫子还在自言自语,“跑掉的那个,估计是个即可比肩‘小神仙’的超品武夫,不过肯定也是带着伤逃得,你可真牛!不过,这不是没丢什么东西吗?干嘛大开杀戒!” 知道没人会回答自己,小夫子也就拍拍身上的尘土,打算收拾东西出去。被自家的那位“十里侯”叔父派来做修补匠,足足暗无天日了一个月,现在大功告成,也该出去做些正经事了。 小夫子刚爬上楼梯,正准备抬手顶开暗门。突然感觉周围的空气一时间粘稠了许多,像是有平静溪水流过耳畔,然后水面慢慢浮现涟漪。波纹由远及近,触摸到他的鬓发和额角,渐渐适应着太阳穴跳动的频率。 小夫子皱眉,微眯的眼角睁开几分,涟漪顿时退去。驱散开心头烦闷之感,小夫子释然,书院诸多神异之处,自己也非全部知晓。于是摇摇头,便想攀梯离去。 “我说~~你听~~”一声呢喃停住了他的的脚步,小夫子又阖眼微眯,空气中的涟漪又触碰到他的衣角。 “丢了,还是丢了!秘密丢了!”那声音似哀叹 “是你吗?大藏!”小夫子问道 那声音没有回答,自说自话,“南,柱,十四,下。” 涟漪退去,声音渐不可闻。 小夫子回转脚步,下得梯来,略一思考,径直走到南侧第十四根支柱下。拿出“小泥鳅”,将石板地砖沿着拼接的缝隙划开,然后抠住边缘使劲撬起,但搬开的石板地砖下,仍然是实质泥土。 他迟疑了,随后拿起“小泥鳅”,慢慢插入泥土中,三寸c五寸c七寸c九寸,待“小泥鳅”刀柄还漏出地面半寸之时,下面的刀尖果然触到了硬物。 用手挖清九寸浮土,一块三尺见方的厚实铁板便出现在孟一苇眼前。握住铁板上的把手,使劲上抬,“吱吱呀呀”,合页铰动的声音响起。 铁板颇重,小夫子呼呼喘着粗气,眼睛却全部睁开,盯着漏出来的漆黑地洞和隐然可见的下倾台阶,他突然觉得自己貌似对书院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小花一朵,公孙小可 用指尖搔了搔鬓边别着的那朵小花,胡须乍然的方脸大汉,嘬了一口手中的竹筒水烟,吐出一片白雾。 “咳咳~~咳咳~~”娇小的身影被烟味刺激的厉害,怒道,“孟小花,再吐烟,老娘缝上你的嘴!” 刚吸了第二口水烟,正想一吐为快的十里侯,只好悻悻地将从肺部滤出的烟气再次咽下肚去,可是上面不通下面通,“噗~”,好响的一个屁,羞红了脸的十里侯看着面色冷峻的女先生,尴尬地咧了咧嘴,露出一口老黄牙。 女先生是书院七师中唯一的那位女夫子,复兴公孙,双字小可,别看她身材小巧,名字中更透着娇憨,可却是出名的“一字杀人王”。她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抓住别人话语中的一丝漏洞,然后用缜密到令人发指的逻辑和犀利到惹人吐血的言辞,将对方从衣不附体批驳到一丝不挂,再从体无完肤嘲讽到千疮百孔,书院学子畏之如虎,有人感叹:古有公孙大娘,剑舞一动惊八方。今有公孙小娘,吐字如挥剑,一字自杀一人啊! 十里侯看着公孙小可渐渐铁青的脸色,和嘴角隐现的那抹淡淡笑纹,豆大的汗珠便从额上流了下来。他手上极为麻利,左手飞快的从鬓边摘下那朵小花,手指一捻,一朵小花就奇妙地变成了两朵,匀到右手一朵后,两只手便狠狠攥起,两朵小花霎时变成了两坨香泥,然后他竟然将香泥毫不犹豫地塞进两边的耳朵里。 做完这一切,十里侯才放心的擦了擦已经流到嘴角的汗珠,得意的瞟了瞟公孙小可,意思很明显:你说啊!你说啊!你说啊! 公孙小可愕然,然后竟然感到有些温馨,涌到嘴边的刀剑也同样咽了下去。只是端起竹杯,抿了口清茶,望着窗外淡淡的湖水和对岸淡淡的树影,淡淡问道,“孟小花,你住在这心岛上,有几年没有出去了?” 孟小花把耳朵堵得死死的,哪里听得到公孙小可的话,只在那得意的翘着二郎腿,一脸的得瑟样。可是看到对面的女先生动了动嘴唇便无了下文,全没有平时不死不休的战斗状态,再看到公孙小可占暖还寒的脸色,便知道情况不对。他赶紧掏出耳朵里的香泥,搁在手中搓着,然后腆着脸,陪着笑,“这个~这个~,小可,你说的啥?” 公孙小可深吸一口气,用湿冷的湖风压住心头的火气,咬着牙又问了一句,“你,龟缩在心岛,几年没露头了?” “瞧你,咳咳,既是书院大夫子,又是娇俏小女子,说话怎能如此粗鲁?再说,龟和头不能放在一起说,放在一起~咳咳~岂止是粗鲁啊,简直是下~”最后那个“流”字还没说出来,十里侯孟小花突然瞥到女夫子杀人的眼神,于是赶紧改口,爽利地回答,“济宁三十一年上岛,如今是熙裕十八年,整整二十年!” “二十年了,你不孤单吗?”公孙小可问 “切,有甚孤单!这心岛就在心湖之上,心湖就在书院中央,说是小岛,不过十丈见方,说是小湖,也不过百丈见圆,充其量就是小水洼上飘着一块小土包。从心岛上往对岸看,连人的相貌都瞧得清清楚楚,对了,昨个,望见一个小妮子,生面孔,估计是新生,那身段,那样貌~~啧啧~”说着说着,孟小花居然嘬着牙花子感叹了起来。 “那小和尚来了之后,你是不是有趣一点了?”孟小花的插科打诨没有对公孙小可产生干扰,她只是自问自的。 “小和尚?哦!一苇的大徒弟啊!不错啊!斋菜不错啊!很对我胃口!而且是个动了凡心的小和尚!更是对我胃口!”孟小花大大咧咧。 “你何时出去?”公孙小可继续平静地发问 她问得平平淡淡,却挑起了孟小花心中的一阵波澜。刚才嘻嘻哈哈的十里侯渐渐收起了笑颜,此时他鬓间没有小花,喷张的胡须带着一丝凶煞,紧皱的眉头压下沛然的气势,对面的公孙小可渐渐变得有些局促。 感觉到自己失神间放出的“意场”,孟小花对着女先生歉然笑笑,拿起脚边的水烟慢慢吸了一口,当然还是将烟气咽到了肚子里。然后似疲惫似轻松,既坚定且厚重地说,“兄长去后,我便是书院山长,入书院,登心岛,保书院十里清静,只因为,我是此代的十里侯!” “呵,十里侯啊!呵呵,牢里猴啊!呵呵呵,封在心湖c躲在心岛的苦心人啊!”公孙小可像是嘲讽又似是赞叹。 “那你干嘛每旬都要上岛来看望本侯一次,真是来看猴子吗?”孟小花又恢复了轻佻不羁的模样。 “我,怕你孤单啊!”公孙小可罕见的望着孟小花的身影,目光温柔。 孟小花一窒,扭捏地去摸鬓发,却发现没有小花,哦,对了,刚才鬓间的小花变成了两朵,又化成了两坨香泥。孟小花不敢抬头去瞧女夫子温柔的眼睛,低着头,专心指尖。左手拇指与食指捏住一坨香泥,轻轻捻动,泥团被碾磨成细小的颗粒,似氤氲的雾气般漂浮进空气,萦绕在指尖,乍一看倒像是捏碎了多汁的浆果。随着手指的捻动,泥团渐渐变小,红色的颗粒化作的香雾则在指尖重新化形,郝然是一朵小红花!右手如法炮制,同样也从香泥中变出一朵小花来。 两朵小花,红色,四瓣,无蕊,左右手各擎着一朵,慢慢靠近,轻轻的触碰到一起,像是两湾清水汇流,接触的花瓣处居然隐现颤动的波纹。于是两朵小花汇成了一朵,鲜红,六瓣,中间抽出两条纤细的黄色蕊丝。 看着手中失而复得的小花,孟小花得意极了,赶紧别在鬓间,顿时从刚才的尴尬情境中脱离出来,从容如昔。 “唉!看来,你也许是对的!只有你呆在心岛上,才能保住书院的十里安宁吧!”看着孟小花手里近乎神迹的变化,公孙小可感叹道。 “嗯,我的魂在心岛,你的魂在大藏,这是我们的选择,也是我们的责任!”孟小花罕见地郑重。 “是哦!大藏里面,是我说了算啊!所以,我把地宫告知了一苇,哦,就在刚才,他现在应该已经下去了吧!”公孙小可笑得狡谲 “啊~~你~~你~~,刚才~~,对了,你刚才愣了一会儿神!你怎么~~唉!还早吧!一苇还年轻啊!”孟小花焦急的语无伦次。 “切!”公孙小可还了一个白眼,“年轻?年轻算个屁借口!他需要知晓的,他应该承担的,他需要去做的,他现在必须有所准备了!而且那小子是凡人吗?‘民治之学’,我只传授了大概,他便自悟通透,而且每有怪论,皆能发人深省。‘熹微之妙’更像是生而知之一般,如此人儿,怎能用年龄大小量度?况且,地宫里面只是当年的沉珂布局,多数都已作废,他看了也无妨!再说,逃走的那个地老鼠,已经看到他想看的了,一苇也需要提前做些准备。” “我担心的是身世啊!”孟小花苦着脸说道,“我家里的那个老头子可还没发话呢!” “你们啊!一个‘一言公’,一个‘十里侯’,真是当局者迷啊!你们觉得一苇还不知道吗?他如果还没猜到,就不会搬出孟府,也不会讲那‘民治’啦!” “唉~~”孟小花摸着鬓间的小伙,叹得怅然,心中暗念,“兄长啊!我不愿一苇入此途,但是老头子亲点他做了小夫子,而且他自己貌似也猜到了些什么。我不好强加干涉,但一定会护他周全,起码在这书院里,护他周全,一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潜幽之下小地宫 “呼~”吹灭手中微弱的烛火,孟一苇看着眼前的幽幽蓝光,情不自禁地感叹:“大手笔啊!” 身前是长长延伸的甬道,身后是高高向上的台阶,台阶阴阴暗暗如熏黑的烟筒,甬道弯弯曲曲像发光的星河。 这是十几丈深的地下?摸着用北海萤石砌成的发光墙壁,孟一苇有些神思恍惚! 直到头顶落下颗冰凉水珠,恰巧滴进他埋头思索的后领,才猛然惊醒!看着不远处转折而逝的光路,孟一苇深吸一口气,抬脚向前走去。 “哒,哒”,竹竿点响地面,潜幽之下愈显寂静。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当孟一苇心中默数到一千六百四十二步时,甬道尽头出现了一扇石门。和华丽的光路相比,石门就显得有些寒酸,上面斧凿锤打的痕迹清晰可见,除了厚重结实,真是毫无美感! 门后又是何处呢?孟一苇双手抵在石门上,一边使劲前推,一边心中好奇。 可这一用力不要紧,风度翩翩的书院小夫子,一个趔趄便向前倾倒,不但轻易就撞开了石门,还正面朝地狠狠拍了一跤。谁想到,高三丈宽一丈的硕大石门居然轻飘似无物! 孟一苇揉着生疼的臂肘和膝盖,起身回头看去,这哪里是石门啊!明明就是稻杆编就的柴扉,然后在朝外一侧附上层以假乱真的薄薄石片!一旦来人不晓得实质,卯足力气去推石门,轻则拍地吃土,重则扭腰伤骨。一边对这无良人设计的无聊把戏腹诽不已,一边又微觉好笑,貌似孟一苇的模糊记忆里有句很应景的话:认真,嗨,你就输了啊! 小小风波后,孟一苇终于抬头四顾,四顾却更茫然,因为:前面,是书;后面,是书;左面,是书;右面,还是书。回环型的书架像鹦鹉螺的纹理,一圈套着一圈,将近圆形的地府布置成不知首尾的迷宫。 头顶和脚下都有柔和的光线发出,透过厚厚的尘土,不过分明亮也不至于暗淡,就像晴好日子里的夕阳晚照,使眼睛看得极为舒服。这是地底炎流浸泡过的柔然石,石料沉积万载的地火精华不但发出柔和光线,还漫出暖然热度,使地宫内温热干燥,恰宜藏书。一切都是如此完美!可正是在绝对的完美中,一丁点儿的瑕疵也会被无限放大,何况还是在孟一苇的瞎眼中。 地上有脚印!——印迹两两成双且左右对称 来者身材矮小!——脚印不足六寸且步伐均匀 其身法高超,必在一品之上!——地上两寸尘土却压下不足半寸 这厮疲于奔命,似身后有大可怖之物!——脚印紧密,右脚时有外扭,显然不时回头查看。 “嘿嘿,小老鼠啊小老鼠,看来你被大藏吓得不轻啊!”孟一苇觉得有趣 再细细看去,却又瞧出些其他门道来。那“老鼠”进门时还是慌张逃命,可一头扎进螺旋书宮,却是慢悠悠地闲逛起来。(脚印不再只沿一条线,凌乱且有叠加)。“老鼠”嗅到了什么? 虽然脚印不明显,但柔然石的光线却在深浅不一的尘土上折射出明暗不同的色晕,这在由常人看来毫无差别,但在孟一苇的眼里却变成格外醒目的循迹路径。 亦步亦趋,绕进书宫外层第一圈。两侧书架上爬满深绿色的纹路,手指用力敲敲,响声清脆,竟是青铜制品。竹简卷成一捆捆儿,外面套上绸袋,整齐地码在书架上。绸袋口处有收缩绳,绳端拴着一块青铜铭牌,上面镂空雕刻着所藏书简的名称。 拿出“小泥鳅”,用刀背敲着铭牌,叮叮作响。孟一苇并未驻足拆简,而是缓步向前。 “叮”——“《天工残迹拟抄》,天工府的。” “叮”——“《斩三神分魂移控初考》,神宇府的。” “叮”——“《应天时十方铠阵布暨四马兵略行》,诡道府的。” 一路叮叮,一路默念,一路轻叹,皆乃! 盛传四十年前既被销毁,人间不存的! 孟一苇并未显得过于惊诧,因为他发现面对此等绝世密藏,那只“老鼠”仿佛毫无兴趣,脚印一直向前延伸,虽然凌乱,却是有目的地梭巡着什么。 “这里是第一处,让我瞧瞧你找到了什么。”看着地面上那处略深的脚印,孟一苇心中也微有期待。 抬头瞥了一眼此处青铜架上的书简,轻巧地抽出底层靠右的那捆。这袋书简收口紧皱,铭牌上有微不可查的星点锈斑。想来那人是在摩挲铭牌反复确认后,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书袋,动作也是谨慎,心思也算缜密,但是重新系好的袋口却不像其他书袋那般松紧适度,而是皱巴巴地一团,爱书之人的书袋定是圆满如意,是异趣者学不来的。 另外,毕竟刚逃出大藏的“追杀”,这厮手掌心有汗微潮,也就沾在了书简铭牌上,否则在这干爽的地宫里,青铜铭牌上哪会出现明显的绿霉斑? 抽出来的书简,握在手中。铭牌正面名为《记三十二年蟾宫留步骈辞赋》,下沿有篆字凸起,指尖触之应为“贰拾”。这篇辞赋当然也是,乃百十年前书院人才府的一位文豪,替当时的废后写得冷宫怨曲。本来是想劝得皇帝回心转意,却被歹心人污为暗地苟且,猥亵宫廷。废后没有等到迎归的凤銮,却迎来了送行的毒酒,那位文豪也惨遭车裂分尸而亡。可惜这篇据说“一顾泪三千”的长赋被列为禁传之文,从此留名不留影。 抖开竹简,孟一苇逐字默念,“妾有蟾宫缦回兮,桂一树百枯草。香魂曳曳烛冷兮,独画灰舞孤烟。囚凰凄泣朽梧兮,其不鸣亦心哀。” 孟一苇口里念的是长赋,眼中盯的却是小点。他注意到,从右侧篇首开始,每个字上都有一个点痕,在青黄的竹简上微不可查。那贼人或许是指甲尖锐,或许根本没有在意竹简上的内容,只是用手指点着,数字? 孟一苇一边念着,一边数着,最后一点,落在第一百二十四字上,是个“南”字。孟一苇凝身皱眉思虑,双手却不歇,娴熟地将竹简卷好,套上绸带,轻轻放回原处,收口系得圆润。 继续向前,循着脚印来到“第二处”,这回是卷《复古君禅让即近民治二三事考》,孟一苇在铭牌下沿摸到的篆字是“拾陆”。拆卷后,得到第三十四字,“疆”! “南疆?”联系到第一个字,孟一苇脱口而出。 继续向前,第三处,地物府《虫蠹蛊》,篆字“捌柒”,得第一字,“虫”! 第四处,神宇府《灭佛抑道非可独儒》,篆字“叄贰”,得第七十二字,“沙”! 第五处,天工府《机括造五河运畅利弊考》,篆字“玖壹”,得第二百四十三字,“海”! 第六处,人才府《嗤龙影无形,叹游蛇有迹,孰凡孰圣》,篆字“壹伍”,得第三字,“龙”! 第七处,得字,“东”! 第八处,得字,“渊”! 第九处,得字,“深”! 第十处,得字,“朔”! 第十一处,得字,“方”! 第十二处,得字,“红”! 至此,地上的脚印不再凌乱。 “‘南疆虫,沙海龙,东渊深,朔方红。’是哪四个人呢?不过方位倒是明了,还真是丢了秘密啊!”孟一苇站在原地,低头笑着,只是笑得有些苦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是秘密非秘密 柔然石不愧是淬炼自地火之精,仅是站在上面久了,都能感觉一股暖流自脚心涌上躯干,通融至四肢,周转于百脉,令人疲意不起,躁意不生,连心中的困扰都豁朗许多。 孟一苇得到的十二字似谜非谜,心中虽然有些推断,但前尘后事仍未想得通透。不过,此时感受着自脚下传来的习习暖意,又想到来路上那扇“不认真”的石门,也就微笑释怀。 还有一圈便是螺旋书宫的内心,孟一苇却没有再向里走去,一是因为他心情寡淡,不好猎奇,二是地上的脚印在此处戛然而止,不再向前,反而向后折回。回返的脚印更加杳然无迹,就算是孟一苇也要弯腰细察才能辨别的出,看来那贼人已然压制住伤势,身法愈加轻盈几分,单是这份功力就着实让人惊心。 真正令孟一苇感兴趣的是,这贼人怎样逃出生天? 毕竟头顶上的大藏可是镇邪灭鬼的绝地,就算堪破一品的超强武夫,也不过是反掌即可扑杀的老鼠。大藏虽然被斩断了几条神纹,可这好比手指被咬破点皮肉,根本无碍神威如狱。 但是那贼人却能闯进潜幽阁,又找到螺旋书宫,看来大藏定是有“纵容”之意了。所以对于“丢了秘密”,孟一苇也就不再那么担心,因为大藏既然有意“泄密”,那么秘密就不是秘密,或者曾经是秘密,现在已经不是秘密了。 可是这只老鼠毕竟被大藏吓破了胆,所以他绝不会再入潜幽阁,由此推断,此处地宫必有直通外界的密径! 还是跟着地上的脚印,孟一苇兜兜转转走出了螺旋书宫。右转身,只见前方的光滑石壁上贴着一副青铜刻浮雕,脚印就在这里消失了。 这是幅足足覆盖一整面石壁的阳文铜刻,抬眼全是凌乱线条,像是乱离的蒿草,一根根自下向上拔高。透过繁密的枯枝败草,恍惚一条静水流深的大河自西向东。河岸那头倒是空出好大一片,唯有跳动的火苗舔食着大地,又烘烤着右上角那颗残破不圆的夕阳。 孟一苇皱眉,从未见过的场景,却似曾相识的意境。 眼光下移,几行藏在右下角的小字映入眼帘,默念而出: “泗水畔蒿草,夫子遗蒹葭。蒹葭生亦殁,唯有一苇留。” 落款:潜 原来如此,这才是大秘密! 孟一苇的祖父名潜字学礼,亡父表字为蒹葭,只是蒹葭却是姓伍不姓孟。只是祖父知道,父亲知道,其他人不知道,孟一苇却知道,而所有人都认为孟一苇不知道。现在孟一苇“真的”知道了! 既然是秘密却非秘密,孟一苇也就没在其上多耗精力。而是按住铜刻,轻轻平推,于是整块浮雕便顺着地面上那条,孟一苇早就注意到的光滑轨道向右滑去,露出来的石壁上两个洞口赫然幽深。 孟一苇稍一踟躇,先向右边的洞口走去。 洞顶要比正常成年男子高过尺余,但是孟一苇就要微微弓背,才免得撞头。甫入洞,坡度不缓不急,呈落势延伸向前,探望而去,却又洞深似黑渊。孟一苇只好再点起蜡烛,顺着明显人工铺就的平坦石路,走得缓慢。 烛火摇曳,似熄又不灭。随着下行深度增加,孟一苇察觉到四周水汽渐盛,行到最低处,鬓发上都挂着了三两点水珠,而走势终于由降変升,同样是不急不缓的坡度。可上行十几步,即戛然而止。 此时孟一苇站在一扇落石门前,举着微弱的烛火,捻了捻爬满石门的经年苔藓,又用力推了推,确实是沉石无误,终于承认此路不通,被这一扇不知落下多久的石门堵住了。 转身回返,蜡烛已经燃尽,幸好已明来路,即使摸黑,也能行得顺畅。孟一苇提起竹竿,紧赶快行,来时走了半个时辰,回路只用了不足一刻。 出右洞,未停歇,便入左洞。左洞同样先是徐徐而下,只不过前后走向往左偏移,与右洞恰恰相反。孟一苇暗暗计算,随着洞深路远,左洞已经与右洞逆向而行。左洞深处,水汽更重,地面并非石板铺就,而是实打实的地底黑土,湿滑泥泞,低洼处甚至都存下了积水。 虽然难行,摸黑赶路的孟一苇却走得不慢,因为他感觉到洞内气流明显通畅,而且越向前走,气流流动越快,一个时辰后,已经听得见吹动衣衫的风声。这时,隐隐约约,明亮的洞口远在前方。 孟一苇又加大了步伐,鞋袜早就浸透在淤泥和水洼,衣衫也饱吸了水汽,冷冷地贴在脊背上,此时风大一吹,才知秋深露重,寒气侵人! 出洞,一轮红日在西天,杂乱的苇杆顶着飘摇的芦花,将大河的波涛藏在野荡深处,只是那微腥的河风让孟一苇确认这是何处! 古有大河出祁山, 一湾三绕入郦元。 万涧融雪波在后, 泗水合流涛在前。 “是这里啊!怪不得觉着那副青铜板上的雕画似曾相见。还真是这亘古滔滔泗水滨啊!”孟一苇微微攥紧竹竿,身上冒着寒气,红日仍在,可夕阳不暖。 傍晚了,夕阳也挂在了心岛的天边。湖风从敞开的露台上吹进来,让躺在竹椅上鼾声雷响的孟小花打了个冷颤。抠了抠眼屎,睁眼瞧见书院的女先生还坐在远处的板凳上,端着明显已经冷透的茶水,正闭目养神。夕阳照在她的侧脸,眉目只剩下清秀剪影,好在还能看清那精巧的鼻尖皱得可爱。再向下瞧,是隐在暗处的婀娜姿态。因为公孙小可坐的是板凳,那罩在宽袍下的优美线条也就藏不起来。 孟小花正偷窥地开心,公孙小可清冷的声音传来,“小心你的小花插进你的狗眼。” 孟小花不甘心的转过头来,又听书院女先生换了娇媚的语气,“真的这么还看?不然我来心岛陪你!”孟小花心头一热,但随即板脸呵斥道:“开什么玩笑!” 公孙小可不置可否,只是微有快意的搭了一句,“对了,大藏地下的秘密终于不是秘密了!” 孟小花微愕,随后,先点头不言,后笑得苦然。 夕阳很快便熄了焰火,换成恰逢十五的冷月东升,将暖水厢窗外老树上的寒鸦照得一清二楚。侍奉御前的小太监轻手轻脚地将半敞的窗子掩好。然后张开耳朵,唯恐落下里间皇帝的一声咳嗽。 熙裕帝并不勤勉,登基二十余年,鲜有为国事秉烛达旦。但是今夜却出奇地独处暖水厢,秋夜已深,枯坐足有两个时辰。 御案上只有一本奏折,深红封面上的禽鸟纹路说明参本之人官职不小,所参之人更是位极人臣。 一月来,熙裕帝已经看过这份奏折无数次,但还是无法裁决。听聆先帝遗训?可是心有不甘啊! 叫一声蒹葭,太刺耳,着一身红衣,太刺眼!孟氏一门,皆异人也! 烛火噼啪响了一声,惊扰了帝尊的沉思。无名怒火自心头燃起,熙裕帝冷冰冰地喝问,“谁,掌灯?”外间的小太监战战兢兢应答,熙裕帝绷直的嘴角,吐出一个字,“斩!” 筛糠的小太监被侍卫押下后,熙裕帝掐灭了仙鹤灯嘴衔着的烛焰,瘫靠在龙椅上,右手扶额,轻声道,“影卫!” “在!”黑影不知从何而出,跪在御案之前。 熙裕帝拿起奏折扔到黑影面前,道:“将参本之人杀掉,头颅并奏章一起,送至孟府一言公。” “是!”黑影领命,又不知从何而去。 午夜,孟府内院,垂垂老矣的一言公打开房门,月光下的庭院中央放着一只木匣,上面放着一本奏章。 打开奏章看了看,一言公抿嘴一笑,“是秘密非秘密,可又有谁知晓真正的秘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众武万敌一,独武一敌万 育武殿,房顶是一贯朴素的青瓦,只是蹲在屋脊的青铜凶兽峥嵘跋扈,还有那梁桥上悬挑的檐角,似将军运笔,铁画银钩。 殿内面积偌大,不过只是中央的天井便占去二分之一。五口玄铁铸造的大缸,一人直立之高,三人合抱之胖(pan四声),坐在半尺浮水的浅池里。浮水只从天上来,即那落入殿内的无根水,一滴不漏地积聚在铺满天井的黑石潭中,终成一池风水。池底黑石黑得发亮,将水面映成采影的铜镜,于是天上白云苍狗,地下亦云卷云舒。 池中排列的玄铁大缸也颇有说头。煜朝以赤玄金三色为尊,赤三玄四金三为帝道,因此,煜帝的衮袍多以赭黑为底,上绣朱红祥蝠,熨烫滚金龙纹。赤二玄六金一为王道,是以,煜朝大大小小的这几十位宗亲王c异性王,皆以青黑蚕锦为袍面,上绣纹饰虽各有专享,或为金蟒盘山口衔血灵芝,或为黄虬翻海背插火云翅,但三色之比绝对不差分毫。 另外,为官央土宫者,可配享赤玄,只是文官以赤为尊,例如,那文官之首的孟氏一言公,一身暗红朝服,只有脚踏玄靴,腰悬墨玉,胸前一只松枝的黑翅仙鹤。而武将则以玄为雄,帝国几位武功煊赫的震边之将,除去头盔上飘扬的血缨,还有胸甲上的踏火麒麟,一身全铠皆黑的厚重。 而育武殿里的这五口大缸,正对十四主星中的七杀c破军c廉贞c贪狼c武曲,也唯有以黑若星幕c重若重峦的玄铁铸造,才能够与主武道,兴武运,振武略,奋武烈,扬武威的南北斗宿遥相呼应。 也正是遍布杀伐冷冽之气,育武殿是书院人迹杳然之处。除了德牧社的一些痴狂武生常来此砥砺精气,福瑞阁的书生则大多敬而远之。可今早才晨光熹微,平日空遗肃穆的育武殿却已人声鼎沸,一眼望去,天井两侧廊楼里的课座早已满席,不但武生书生齐聚,而且不乏五府讲师,还有明显是院外之人,有些轩昂夺目,间或气势逼人。 “推延许久,小夫子的熹微终于开讲了!”时隔一月,二皇子白千祁蓄起胡须,更见沉稳。此时白衫加身,如书院学子般轻摇纸扇。 “谁让大藏里的神纹只有小夫子才能修复!”白千钰正用暖水洗杯,漫不经心地应答。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听到“大藏”二字,白千祁不禁瞳孔微缩。不过,他并未追问细节,只是转言问道,“小妹为何没来?” 白千钰已经倒满了两杯清茶,先递给兄长,又拿起自己那杯品了一口,才向右后方指了指,努嘴说道,“喏,不就在那里,这种热闹,她会不来!” “咦,在何处?哦,呵呵!”白千祁向后望去,仔细辨认一番,才在靠近殿门的角落里,找到了自家妹子。只是大煜朝的七月公主,此时乔装成了俊俏公子,还在嘴角画上了八字短须,正在和旁边一位同样俊俏近似妩媚的公子哥窃窃私语,看那模样,不就是琼子公主。两人一个笑眼弯弯,一个明眸善睐,任谁看一眼都知是女儿无疑。 “她两人为何如此打扮?”白千祁颇感有趣 “惹了小夫子生气呗!前日初雪,七月和琼子,还有夫子家那个圆脸小侍女,一起跑到钟楼上去看雪景。正好碰到小草学弟出来敲钟,结果被咱家顽劣的七月抢过了钟锤,越俎代庖地敲了九响!” “九响?”千祁微惊,随后苦笑,“真是胡闹!” 书院晨钟每日只响三次,多一次都是变故,而连响九次,说明书院正面临倾覆之灾。 “可不是胡闹,书院上下震怒,要不是碍着七月和琼子的身份,还有小夫子出名的护短,这三人不被逐出书院才怪!不过,惩戒还是少不了的,小夫子罚三人停课一旬,到五脏庙帮工,负责书院千余人的伙食!可是,除了琼子真心歉疚,另外两人都是胡闹成性的主,不但将五脏庙闹得鸡飞狗跳,今天还乔装跑来凑热闹!” 白千祁又回望一眼,果然从琼子身后看到个娇小圆脸的俊俏书生,一边贼溜溜地观察四周有无熟人,一边从怀里掏出精巧吃食往嘴里塞。 白氏皇子二人及三位女扮男装的俊书生,都坐在大殿左侧,隔着黑池水和玄铁缸,右侧则多为德牧社的武生。 菅原尾叶倍感压抑,倒不是这育武殿金伐之气过重,而是因为身边的两位大哥一样的沉默冰冷。 “嘿嘿,刁师兄,这熹微貌似只是武夫们的追求,为何德牧社里那些不曾习武,只修兵法的师兄师姐也来凑热闹?”尾叶转向左边宽袍竖冠,正襟危坐的刁一问道。 “嗯?嗯!”刁一连假寐的眼角都没睁开,鼻子出气应付了事。 尾叶又转向另一边,白少咸正望着玄铁大缸出神, “虎兄,你觉着呢?” 白少咸好歹回过头,不过却只在尾叶的期待中翻了翻白眼。 尾叶这个气!那个后悔!自己为什么同这两块臭石头坐在一起,还不如陪姐姐呆在五脏庙当伙夫,虽然总被白七月欺负,起码对付自己跳脱的性子不是。 正当尾叶尴尬懊恼之际,后面有女声笑着搭言,“小叶学弟,这你就不懂了,可曾听过一句话?” 尾叶回头,惊喜道,“圆圆师姐!” 梅圆圆一记暴栗弹在尾叶头上,纠正道,“要叫梅师姐!” 尾叶捂着头,疼得龇牙咧嘴,可是却不愿放弃这与人聊天解闷的机会,赶紧接着梅圆圆的话茬问道,“师姐说的是哪句话?” 梅圆圆将短剑竖在大腿外侧,顺势跪坐在刁一后面,这才答道,“哦,就是那句‘众武万敌一,独武一敌万’,小夫子说的。” “这有何解?”尾叶又问。 白少咸也回神侧耳,额上的胎纹皱起。 “兵者行众武,以万众敌一国;武夫修独武,以一力敌万人。”梅圆圆以手叩桌,顿字而出。 “这又是什么意思?”尾叶还是不明不白 这次梅圆圆也赏了他一个白眼,可念在平日交情,只好直白解释,“你想想看,如果你为领兵之将,率精兵万人行阵沙场。不但各行伍调令随心,而且齐上下合绳一股,万人如一人,岂不攻无不克?你再想想,如果你为江湖武夫,体魄之上精气充盈,神识可分万缕,如行兵布阵般,进退有据,攻伐有道,一人似万人,岂不战无不胜?” 尾叶这回听得明白,也就震惊不已,“这~这就是小夫子讲的熹微!” “可不是,若将小夫子讲的熹微,只当作武夫进阶之道,那就是浅薄妄论了!” 正一问一答间,始终沉默不言的刁一,睁开了狭长双眼,打断两人谈话,“噤声,开讲了!” 殿内最里是讲台,台高两尺,中间设讲座,座后是墨黑讲板。讲台左侧架着一组三层铜磬,右侧摆着一面硕大皮鼓。磬声是将音,鼓鸣是阵乐,因此在育武殿内登台作讲,必先击磬锤鼓。 此时台上已有三人,但讲座尚空。 “叮~锵~”正是孙平山击磬 “咚~嘡~”乃是戚满福锤鼓 大师兄小草不情不愿地站在讲座前,懒洋洋地喧声,“熹微,开讲!” 这时,小夫子掀开讲台左侧暖厢的竹帘,入主殿,登高台,却不入座。只是将竹竿倚在墙边,然后长身站在讲板前。 望着台上小夫子的巍峨高度,台下的听众悄然无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小神仙,何处来 “惜朝,点烛!”小夫子吩咐道 只见,白色的幕布上透出一点豆丁大小的烛火,螺旋发散的光晕搭配精心织就的纹理,使少女投在幕布上的婀娜身影,显得格外迷离。 “哼!这书院的人就是喜欢装腔作势啊!”纤长的手指绕着垂在耳边的卷发,长挑的细眉似游动的小蛇,眼波流转间,说话的女子妖冶异常。 “六妹,这次俺主事,你别搀和!”声音瓮声瓮气,纤细的女子旁边坐着个矮壮汉子。他其实身量颇高,只是那长堤般伟岸的双肩,和城墙般厚重的胸膛,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敦实。 “晓得,晓得啦!这等小事当然由二哥出手,我辛巳娘才懒得烦心!”说完慵懒地倚在矮壮汉子的怀里,轻轻扭动,像条冬眠醒来的蛇。 面对如此绮丽,矮壮汉子却露出苦笑,无奈地央求,“六妹,少吸点,这几天俺可能要动手。” “晓得,晓得啦!都怪这育武殿里的布局,不是寒铁,就是冷星,真真森然的要命,幸好身边有二哥这个精气旺盛的大火炉,不然小妹肯定要冻僵了!”辛巳娘将娥眉枕在矮壮汉子的臂弯,似要沉沉睡去。 这时台上的幕布后面,换了个高高人影,台下听众知道是小夫子,只是对小夫子的布置困惑不已。 刚才锤鼓击磬,夫子登台,却不入席开讲,只是叫座下弟子在讲板前拉起一道白色幕布,然后有位婀娜体态的女子在幕布后面点上了蜡烛。 “今天不独讲熹微,洞烛和光咫也一并讲了!”小夫子的声音从幕布后面传来。 一言既出,满殿皆惊。 “去他的三清圣人佛陀菩萨,要不要吓死人啊!”神宇府一位讲师被惊得口不择言。 的确是吓死人! 若是单讲熹微,虽然惊人还不吓人,毕竟天下间炼神臻至熹微者,虽凤毛麟角,但明面上还是有那么些位小神仙。 若是再讲洞烛,虽然有点吓人但还不会吓死人,毕竟“天地一曲白河愁,人间九朵巨梅仙”,两位陆地神仙,一位自困死关,一位幽居翰海,虽然多年不显踪影,但起码让人知道江湖中还有这两条龙蟒。 可是讲到光咫,就要吓死人了!人间岂有天人?这书院小夫子,若讲了光咫,岂不就是人间天人! 小夫子一言惊吓了所有人,当然也吓到了坐在角落里的矮壮汉子和妖冶女子。 辛巳娘从自家二哥的怀里抬起头,抬头看着兄长的牛鼻子,担心道,“二哥,他果然到了光咫?那咱俩岂不是下酒小菜?” 矮壮汉子瞪圆牛眼,望了望台上的小夫子,断言道,“不可能,他那气血不足的小身板,俺不信!” 不只矮壮汉子不信,连书院里的自家人都既惊且疑。刁一扶了扶头上的高冠,法令纹陷得更深。白少咸翻了翻大片的眼白,胎纹皱得更紧。连伫立在讲台右侧的小草和尚,都捻了捻下山前老和尚赐下的佛珠,心想,“瞎子这次吹大了!” 不管台下众人的惊吓与猜疑,幕布后的小夫子沉静依然。 “这是一张幕布,幕后一只蜡烛,你们在幕前看到了什么?”小夫子问台下众人。 “朦胧的火光” “清晰的人影” 听到台下众人的应答,小夫子微微一笑,抬手将烛火扇灭,又问道,“这是一张幕布,幕后没有蜡烛,你们在幕前看到了什么?” “只有幕布吧?” “是啊!只有幕布!” 台下传来稀疏不解的回答,小夫子从袖中掏出火石,又点燃了蜡烛,于是朦胧的火光和清晰的人影又出现的幕布上,然后他下结论道,“这就是熹微!” 众人满然困惑间,小夫子点破玄机。 “只因幕布后面点起了烛火,你们才能在幕前看到人影。类似于此,天地间亦有张大幕横亘,幕前的东西看得清,幕后的东西瞧不见。只有在幕后点起一盏烛火,虽然微弱,却也能够借此观察到幕后的光影。而这盏微弱的烛火,就是熹微!找到了蜡烛,便是找到了熹微;点燃了蜡烛,便是达到了熹微;看清了人影,便是堪破了熹微。所以,恭喜大家,皆已经熹微了” 小夫子话了,也不理台下众人,或深思,或不解。自顾自地拿起靠在墙角的竹竿,轻轻前伸,竹竿的前端便在幕布上捅出个小窟窿。从幕布上抽回竹竿,反身敲了敲讲板,将众人的思绪拉回来。小夫子又说道,“刚才熹微,现在洞烛!” 台下众人抬头望去,透过幕布上的小窟窿,恰好可以看见幕布后面燃烧跳动的烛火。 “借烛火之熹微,可见未知之光影,但是已知与未知,熟识与陌生之间,还是隔着一重大幕。与其望影猜型,不如破壁偷光,洞若观火,如此,一目了然。再次恭喜诸位,已然洞烛!” 台下有天资聪颖者,已经觉得有灵光一闪。 这时,小夫子从幕布后面逐渐向幕布走去,步伐均匀,声音清越。 “隔洞观火,虽然可见光亮,但眼界未免狭隘。只有一步步,一步步艰难地走近幕布,伸出手,或撑开手掌,或攥起拳头,将幕布打破!” “呲喇~”布昂撕裂的声音想起,小夫子已经撕开了幕布。站在台前,抖抖自己的一习青衫,接着说,“幕布破了,不但天地了然于胸,而且幕后的烛光也近在咫尺!”说完,让开身子,身后的烛火将这片讲台照得光明。 小夫子这时才坐稳讲席,端起惜朝备好供他润喉的清茶,一饮而尽。 台下一位学子怯怯地问,“小夫子,我们这是又光咫了?” 小夫子被他的憨傻逗乐了,呵呵笑道,“嗯,你光咫了!” 熹微,洞烛,光咫,被小夫子以这种浅显近似戏谑的方式讲授出来,令人啼笑皆非,但却发人深省。 “小夫子讲的是武道?”丑虎抬头问刁一 “小夫子讲的是兵法吧!为将者,不是就要察人不察,察己不察,千般巨细,了然于心?”千钰侧身问千祈 “小夫子讲的好像是破心障?”琼子耳语问七月 “小师弟,师尊讲的是什么?”戚满福擦汗问孙平山,随后才想到自家师弟从来不言不语,只好自己嘀嘀咕咕。 “二哥,什么门道?”妖冶女子蹙眉问矮壮汉子。 矮壮汉子却未答言,而是轻轻推开辛巳娘,长身而起,粗壮的身躯在无人站立的大殿内上,格外醒目。 他还是瓮声瓮气,但声音却像闷雷滚过大殿, “莽夫文丑,讨教小夫子!” 还在回味刚才课授的众人,皆被惊醒。 刁一皱眉,又低语,“不简单!” 白少咸脊背微弓,似扭腰出匣的猛虎。 气氛凝重,但却无人声援,书院之人岂会担心小夫子?而且此人点名讨教,小夫子还未搭言,台下的学生更不敢逾矩。只好望着台上依然沉静的小夫子,静待下文。 孟一苇正端着茶杯,也不禁皱了皱眉,心道,“还真是来了!” 只是没想到竟然以如此堂皇的方式,令他不免吃了一惊,而且来人貌似级别不低啊! 放下茶杯,孟一苇也长身而立,甚至拱手为礼,只是声音清冷。 众人听得小夫子遥遥问道, “小神仙,何处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吾乃凡人,你是神仙 翼阳城的冬日虽然不及朔方原上风刀割骨,但毕竟是北国兖州,暖阳当空下仍不乏冷冽。前几日迎来初雪,镜泊湖畔银装素裹,唯有那一泊湖水,倒影着天上的行云飞鸟,像是存在另外一个世界。 天气还没冷到冰封湖面,但是靠近岸边的一圈还是凝结出薄薄冰壳,轻轻一敲,便会碎得晶莹。 “吱吱~呀呀~”一叶小舟从南岸划了出来,船头凿开冰面,从船尾裂开一路犬牙交错。孟一苇捂嘴呵气暖了暖手,继续向湖心划去。 “小夫子这是又闹哪班啊?”秦伯集敞怀披着张羊裘,望着冷湖上的孤舟,问向身边换上了白僧袍的小草和尚。 “当然是赴约!”小草和尚回答的云淡风轻,但用力合十的双手也难掩一丝庄重。 “赴约?邀约的那位可是位武道小神仙啊!小夫子的‘熹微’是讲出来,人家的‘熹微’可是练出来的,怎么打?”秦伯集有些着急。 “不知,但师尊何曾做过无谓之事?或者说,他有意作为之时,有何不可为?记忆中是没有啊!”小和尚侧脸眉角轻挑,似是反问秦莽夫,又似是自问自答。 “呃”秦伯集一窒,觉得似乎在理,但是小夫子毕竟不曾修习武道,以凡人之躯对抗神仙之能,何解?老秦抓破脑袋也想不到! 和秦伯集一样矛盾的人不在少数,小夫子平时的所言所行c所讲所授c所修所念都是些“惊世骇俗”的玩意儿,书院众人在见怪不怪之余也就生出些莫名的底气:嘿!那是我们的小夫子啊! 可是武道小神仙岂是大路货?否则又怎能配得上神仙“二字”?传闻中,某某真人一指断江,某某豪客入海斩蛟,或者某某剑神一式破千甲,虽然真真假假,可也都是武道入圣者的威名。 武道入圣者,体可“拨象”,气入“涵虚”,神破“熹微”,是为小神仙。不同于道家大真人旨在浮沉出世求长生,也不同于佛门大金刚一心避居山门觅极乐,以武入圣的大泽龙蟒,煞意绕体,戾气萦胸,讲究的是杀生行乐。 今日书院小夫子会战江湖小神仙,镜泊湖沿岸人影绰绰,书院后街临湖的那些小楼包厢,也早就被预定一空,此时都打开了南窗,正对着缓缓滑行的那篇孤舟。 “是不是有点太出风头了?”孟一苇心想着,手上便放开了木浆,抬起眼角将各位“看官”的表情瞧得清清楚楚。有兴奋地嗑着瓜子的娇憨少女,有沉吟着品着香茗的锦袍文士,有不羁地灌着酒坛的江湖豪客,有静默着眯眼小憩的雍容老妪,当然,书院的熟人也不少,书生三俩一伙,武生四五小聚,自己的那三个便宜弟子似乎也早早的便来候着了。 此时,有些徐徐北风,推着停浆的小舟继续向着湖心慢慢飘去,孟一苇撑着竹竿站起了身子,竹竿下头点着船底,上头指着天穹。 “来了!”站在湖边的白少咸皱了皱鼻子,像是闻到了血腥味儿的老虎,向身后低沉一声。白七月顿时来了精神,拉着琼子兴奋地踮脚张望。风铃儿则咋咋呼呼地安慰着攥紧衣角的惜朝,“等着瞧,咱家公子打哭那个闷声闷气的丑神仙!” “咚锵”,像是重锤砸在皮鼓,又如剑刃擦过铜鞘,厚重中带着刺耳的长鸣。只见一个雄壮至极的身影,踩着北岸的薄薄冰壳向湖心走来,落脚就是鼓响,抬脚就是剑鸣,可走过的冰壳上却没有一丝裂痕。来人渐渐走到冰壳边缘,此处离湖心还有不短的距离。望了望已经静待湖心的小舟,他左脚向下碾了碾,又向前推了推,脚下的冰壳便碎成了巴掌大小的冰片,然后一路前移,第一片还停在脚下,最前一片已飘到了湖心,冰片停稳,他便不再耽搁,抬脚踏上了这条浮冰小路。 “小夫子,俺来了!”踩在冰片上,后来的大汉拱拱手,对自己迟到竟有些赧然。 “无妨!”孟一苇了然地摆摆手,问道,“你叫文丑?” “对,俺叫文丑。” “‘子丑寅卯’的‘丑’?” “呃”大汉皱眉迟疑 “我知道了!”孟一苇点点头,又缓缓说道,“你是第一个,哦,不,是第二个,第一个还在养伤吧?” 大汉脚下的冰片陡然下降了几寸,湖水浸湿了他的鞋面。沉默许久,大汉瓮声道,“这次来,只是来讨教!”说完顿了顿,又强调了一句,“嗯,只是讨教,这次俺说了算!” 孟一苇对这位小神仙的憨厚有些诧异,眼角的冷冽温和了几分,声音也欢快了些,还带着几分戏谑,“哦?那好啊!开始吧!” “请小夫子先动手,要不俺不知道怎么打?”大汉呛出了一句,让孟一苇着实有些尴尬,也是啊,对面的这位可是货真价实的小神仙,自己这具凡躯还真像是湖上的这片薄冰啊! 自嘲归自嘲,这场因果还得接着,解着,不然拖着,烦着,更令人糟心。孟一苇抬起竹竿,将竹竿的下端伸出船舷,浸到湖水里,然后真正地闭紧了双眼。 “嗡”像是天神波动了琴弦,以浸入到湖水中的竹竿为圆心,一圈圈震荡像四周发散开去。震荡在湖水中形成了有形的涟漪,起伏着神仙的冰路,颠簸着凡人的孤舟。震荡在空气中生成了无形的气流,吹散了湖上的晨雾,抖落了岸上的露珠。 心岛之上,孟小花翘着二郎腿,正嘚瑟至极地吞吐着烟雾,突然身体一颤,眉头顿时皱紧,闭眼静默片刻,嘴角露出一丝玩味,“好小子,这你都学会了!” 晨钟下的白发老妪,暮鼓下的白眉老头,此时却都无奈的摇摇头,“净是些变态!” 此时,镜泊湖上,震荡过后,风平浪静,文丑还是稳稳地站在浮动的冰片上,但心底却是一片骇然。他感觉脚下的湖水像是有了生命,水滴在旋转,在凝聚,在沸腾。无形之水此时有了形状,一亿滴湖水聚成千万破甲箭,一亿滴湖水化成百万穿云戟,一亿滴湖水凝作十万铁角马,一亿滴湖水变成万架巨辕车,这不再是一片平湖,而是一处杀气盈野的战场。 湖边的看客都有些莫名其妙,一个是大名鼎鼎的书院小夫子,另一个是超凡入圣的江湖小神仙,一个站在湖上,一个立在舟上,不言不语,不打不动,干嘛呢? 秦伯集虽然未入一品,但凭借独创的观气之法也看出些门道,他迟疑地问身边的小和尚,“这是木灵神?” 小和尚盯着湖心孤舟上那笔直瘦削的身影,一会儿才叹气般的说道,“应该叫作水灵神吧!这瞎子我的师尊啊!”听完小和尚的话,秦伯集呐呐不能言语。 “公子在做什么?和那个丑什么的面对面站着,比谁站得久吗?”风铃儿不解地嘀咕着,被惜朝拧了下手背。 “病猫儿,什么情况?”七月也小声问着白少咸 丑虎嗅嗅空气,“具体不知道,但是好大的杀气!” “谁的杀气?”琼子好奇 “小夫子的杀气!”梅圆圆接过话头,“记得小夫子的那句话吗?” “哪句?哪句?”尾叶赶紧凑个热闹 “就是那句‘众武万敌一,独武一敌万’啊!” 听到这句话,但凭白少咸冷漠如斯,也不禁耸然动容。 众人选在湖边一座小丘的南麓,这地儿视野开阔,可以瞭望整块湖面,正是观战的好去处。 后面的小丘顶上站着个古服高冠的持剑男子,此时正要转身离去。“命我来给小夫子掠阵?师尊这不是多此一举嘛!湖上的那两位,谁是凡人,谁是神仙,还真说不准呢?” 湖心处,文丑踩碎浮冰,后退十丈,才稳住身形,似惊骇似迟疑地问道,“天人?” 孟一苇还是静立孤舟,只是将竹竿向水下又插下几寸,回道,“我乃凡人,你才是神仙!”说完,破甲箭,穿云戟,铁角马,巨辕车,从湖面之下狰狞而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天地人神鬼 不知何时,湖上的雾气浓了起来,开始时还如青烟袅袅般缭绕,一会儿便稠得像兑了马奶的烈酒,连天上的那轮冬日都变成了蜡封的烛火,隐隐约约,似要熄灭。 “阴神毕竟是阴神,体魄与精气全是凡人之属,纵使神识磅礴,可还是不能露于这煌煌人间啊!”临湖的小楼里,老妇人将枯槁的左手伸出窗外近乎粘稠的雾气里,带回来一片水珠。 旁边的一位妖媚女子赶紧捧上丝巾手帕,老妇人沾了沾手上的水汽,又递还给她。平时眉眼间百万风情的辛巳娘,此时低眉顺眼,忒是温良。 辛巳娘刚想再献殷勤,给老妇人暖杯奉茶,身后一声冷哼吓得她一个哆嗦。 原来房间里还立着位中年人,头上紫发,颌下紫须,嘴角的胡子则只有长长的两绺,随着鼻尖呼出的气流摆动,像是蜿蜒的龙须。他左眼似阖似开,右眼则竖着褐色的瞳仁,盯着窗外的氤氲,鄙夷的冷哼道,“阴邪!” 只一句便吓得辛巳娘花容失色,中年人左眼开阖间瞄了一眼脸色惨白的女子,又是一声不屑的冷哼。 “六姑娘,到阿母这来。”老妇人倒是和蔼,将吓坏的女娃娃唤到身后,这才苛责地看向中年人,“卷起你的胡子,六姑娘对你怕得很,平时也不顾及着她,在阿母面前耍威风吗?” 中年人不敢忤逆老妇,果真悻悻然的耷拉着长须,只是望向窗外的目光仍是极为冷冽,似乎能够刺破浓雾,看到湖心的那只孤舟。 “呀,看啊!阿母,二哥‘开域’了!”辛巳娘惊叫一声,引得老妇又向窗外看去,果然看到湖心亮起了一圈土黄色的光晕,似蕴含着勃勃生机,一下子驱散了几分阴寒。 湖心处方圆十丈,阴阳交错。阴处,浓雾隐去孤舟,青衫一抹独留,雾海里偶尔闪过冰刃的寒光。阳处,土黄色的光环像是流动的焰火绕着大汉缓缓旋转,光环一会儿盘旋在腰际,一会儿悬浮在脚下,不时钻进湖面,激起沸腾的水泡。 孟一苇青衫湿透,水珠顺着发丝滴下来,还未落到船底便冻成了晶莹的冰珠。不比对面的大汉气血充沛至极,他只是个不习武道的凡人,这时已经快要冻伤筋骨。 为了应付这位如期而至的小神仙,孟一苇也算下足了功夫,几天来跑遍“天地人神鬼”五府。座下的小舟,看似普普通通,其实船底已经刻满了从天工府拓印来的神纹。手上的竹竿,好似一如平常,实则内部已经被掏空,然后插进了一条从地物府借来的引魂骨。凭借自己天生无限无垠的神识,诵读着学自神宇府的分魂诀,孟一苇在镜泊湖上起了阴雾,又操练着自诡道府讨来的六元兵阵,营造出杀伐战场。虽然这东拼西凑c不伦不类的“意”注定孤阴不长,但是起码可以同武道小神仙的“域”分庭抗礼吧! 可是现在情况有些不容乐观,这位小神仙的气血出奇的旺盛,“开域”之后浮空而立,轻松至极,这是要把自己拖垮的节奏啊! 凡人与神仙之间的鸿沟,真的无法跨越吗?“人意”真的难以对抗“神域”吗?还是不甘啊!要不要拼着神损体残的危险搏一搏?可是有些不值呢! 孟一苇正在犹豫间,雾气却自发有了变化。这时,如果从天空中向下看,氤氲的雾气像是被无形的手掌拨动,自右向左旋转起来,渐渐的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漏斗,漏斗的顶部覆盖住整个湖面,底部却凝聚在一点,正对着孟一苇手里的竹竿朝天的那一端。 手中的竹竿微微一颤,孟一苇听到吟唱。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叔父?”湖上孤舟,青衫,孟一苇抬头展眉。 “小子!‘天地神鬼’都有了,不是还缺‘人’嘛!”心岛小筑,水烟袅袅,孟小花低头微笑。 漏斗化成了陀螺,吟唱的人变成的孟一苇, “哀哉沮洳场,为我安乐国。岂有他缪巧,阴阳不能贼。顾此耿耿存,仰视浮云白。悠悠我心悲,苍天曷有极。哲人日已远,典刑在夙昔。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 自打湖中起了浓雾,岸边的看客就成了睁眼瞎。众人百无聊赖,只好静待战况,忽然有耳尖的人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吟唱声。刚开始还被人讥笑为幻听,一会儿所有人便都被那清冷的吟唱拽住了心神。 小草也听到了吟唱,停下手里捻动的佛珠。他惊疑出声,“小夫子在吟诵正气歌诀?” “正气歌诀?不是人才府门外石碑上刻着的那篇劳什子玩意嘛!”秦伯集浑是不信。 “是”一直沉默不语的孙平山蹦出一个字,然后目光灼灼的看向湖心。 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吟唱声,湖面上的雾气渐渐全部被陀螺旋起,长龙一卷,直上青天。盏茶的功夫,镜泊湖上已经不剩丝毫的烟气,待那暖阳重新涟起波光,看清湖面的众人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湖心处方圆十丈,南边是脚踩光晕的大汉,此时却也怔怔的望着前方。 北边,还是那只孤舟,可是孤舟的后面却是一片晶莹。 静止的铁角马拉着狰狞的巨辕车,悬停的破甲箭封锁了天空的每一个角落,成落势的穿云戟将前方的敌人包围成弧形。冰尖c冰刃c冰角上透着寒芒,却没有一丝阴气,反而将单色阳光反射成七彩琉璃。 “这是什么”辛巳娘望向窗外的湖面,惊叫出声。 “由阴转阳吗?”中年男子眯着双眼,收起鄙夷一切的傲气。 “呵呵,娃娃们,这就是人间的意场啊!”老妇人环视两人一眼,感叹不已,“可怎么破这人间的书院啊!” “俺认输了,俺能破千甲,但是抵不住万甲,输了!”从怔然中回过神来的文丑低头抱拳,独有一种磊落。 孟一苇也对这憨厚大汉颇有好感,“认输就不必了,我这阵仗也只能自保,根本伤不得你,何来输赢之说啊!” “这个俺”文丑有些踯躅 “你想问什么?”孟一苇帮他说了出来 大汉表情一松,真还问了一句,“这就是书院的‘意’?” “应该是人间的‘意’。或者就是人的‘意’!”孟一苇回答的甚是庄重。 “这个‘意’叫什么?” “叫什么?”孟一苇有些出神,一会儿才悠悠出口,“就叫作‘天地人神鬼’吧!” 文丑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咋摸着奇离古怪的名字。然后便踩着湖水向南岸走去,南岸的一间小楼包厢关起了窗。 “扑通”一声,原来是戚满福跳下了水,这个肥货在水里倒是灵活,几下倒腾便近了湖心。爬上小舟后,对着孟一苇谄笑一声,“师尊,徒弟我接你回去!”然后便呼哧哧的滑起了船桨,小舟行向北岸。孟一苇撑着僵硬难动分毫的身体,嘴角露出温暖的笑意。 心岛之上,孟小花掀开一本飞了毛边c黄了扉页的破本子,在末页上添了“天地人神鬼”。 然后,合上书本,封页上赫然三个字——“人间意” 他温柔的摸着耳边的小花,呵呵道,“又多了一个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终生孤寂 鹅卵石铺就的池底,温润的像婴儿的手。缭绕的水汽让这方温泉恍如缥缈的仙境,令人不禁想拨开云雾,看清是哪位伊人在轻解罗裳。 可惜候在竹屏外面的戚满福知道,里面绝对没有什么仙女,有的只是一个干瘦的老和尚和一个瘦高的小夫子。 竹屏内是苦竹山里蹦出的一眼温泉,咕嘟嘟的犹如沸水,一般人根本难以消受。其实,这沸泉也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烫人,估计也就是常人体温的两倍,那些吓人的滚沸只是气流涌动造成的假象罢了。 这方温泉被不二老和尚称为“千眼”,既分了几分菩萨千眼观世的佛性,也正对应着这泉水的特点。说起来极为有意思,苦竹山是石山,不邻水却内中空,大大小小的石洞使苦竹山像内部掏空的巨缶。这方温泉在数丈下已经涌到了一个石洞内,灌满洞腔后继续向上,而顶层的石壁如同一个滤网,其上近千个碗口大的“窟窿”使泉水只能分成千股才能涌出地表,这才有了千眼之说。 从不同方位c不同时间涌上来的泉水流速不同,或急或缓,或曲或直,不断碰撞到一起,这才造成泉水滚沸之势。另外,还有个好处,就是让泡温泉的人,只感觉热流敲击穴位,周身筋骨为之一松! 孟一苇躺在温泉里,昨天在镜泊湖上冻僵的身体,被热流敲碎了冰壳,麻麻痒痒,很是舒服。 “如何啊?小夫子,可是舒服得紧?”不二老和尚惫懒的声音从旁边的池子里传来。 “确是不错,这二十两银算是没有被你坑到!” “一分钱一分货啊!小寺的家底就是这么攒下来的!” 听到这话,孟一苇感觉自己有些牙紧。 “听说你打赢了一位小神仙?”老和尚问起了正事 “才一天就讹传成这样了?哪里是打赢,只是吓跑罢了!还害得自己被冻成了冰坨!”孟一苇苦笑不已 “那也不错了!以你这不能习武的身子骨,能够吓退武道小神仙,够你吹的一壶。”老和尚撇撇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突然问了一句,“世有因果,别人避之不及,为何你主动沾染?” 孟一苇一愣神,随口吹开眼前迷雾,答道,“肉身之始便堕入因果之中,欲挣扎,但无用啊!” “唉!世人皆苦,往生极乐,阿弥陀佛!”老和尚罕见的法相庄严。 “呵呵,还说我,不二啊!你是得道高僧,为何非要去和那个大喇嘛拼死拼活?这不也是沾染因果!”孟一苇问的轻挑,神情却格外严肃 “因果轮回,大道佛藏,纵使肉身佛陀,也脱不得,脱不得!阿弥陀佛!”平时不怎么喧佛的老和尚,今日已经唱了几句佛号。 随后两人都不说话了,无论是大煜第一宝刹的高僧,还是天下第一书院的夫子,都被浓浓的水汽包围,呼吸都似乎窒了一窒。 晌午,戚满福到佛堂吃了顿爽口的斋菜,下午搬了一摞蒲团,铺在向阳的墙根,软乎乎,暖乎乎,躺在上面打起了瞌睡。 直到夕阳转山,竹屏里才有了动静。 孟一苇出了泉,拭了水,穿了衣。看向旁边的池子,老和尚没动静。不禁走过去,拨了拨水汽,俯身去瞧,原来老和尚枕着池沿睡着了。脸上的皱纹淌着水珠,像老马跑在颠簸的土路上,一走一停,终于滴落向池水,却有一半已经留在深深的沟壑里。 “嘿,老和尚!”孟一苇轻唤 “嗯~”老和尚睡得浅 “你和大喇嘛打架,定在什么日子?” “就是冬至日嘛!五天后!”老和尚闭着眼睛 “哦!这样啊!”孟一苇沉吟了一会儿,“用不用小草来?” 听到这句话,老和尚睁开了眼睛,“还是算了吧!否则不又开了一段因果?善哉,善哉!” “那行,我先走了!你继续舒服着!”孟一苇转身绕过竹屏风 “小夫子!”老和尚喊了一声,孟一苇停了脚步,只听老和尚的声音有些庄重,“老和尚我虽然六根清净,但也不脱红尘。只是有句忠言予你!” “哦,说来听听”孟一苇觉得有趣 “你内里太热,外里太冷,小草恰恰相反,它是外面太热,心里太冷。但是不同因却可同果,你等二人难免落得个同样下场。” “什么下场?”孟一苇重新转过了身 “唉,小草入了佛门,理该如此,只是你在红尘,可承受的起‘终身孤寂’四字?” “终身孤寂?”孟一苇沉吟着,没有回答老僧,只是慢慢走了出去。 坐在回城的马车上,孟一苇低头瞧着竹杖表皮上的斑纹。这根竹杖是新做的,昨天那根插入了引魂骨,已经一并还给了地物府。于是便从苦竹山上,选了根新竹,抹去寒霜,磨去竹节,也算当用。 苦竹的竹纹比较奇特,每节只有墨色的一条,直上直下,像黑色的泪痕。 摩挲着苦竹纹,孟一苇小声说着,“终身孤寂嘛!也值得!” 戚满福驾车还是有一手,马鞭甩的响亮,车辕转的轻快。 擦着最后一抹余晖,马车进了翼阳城,然后转转悠悠,等到停到入微阁的门口,已经星光灿烂。 “那个师尊,我这个以前的同僚要一起吃个酒,您看徒弟我出次出院不容易,可以”刚挺好马车,戚满福就支支吾吾道 “快滚!”孟一苇笑骂一句,戚满福乐个屁颠 孟一苇独自回了家,惜朝和玲儿都在书院住着,开课期间不能出院。少了惜朝的温柔款款和玲儿的鸡飞狗跳,入微阁顿时有些空旷冷漠。 忽听门口有人喊话,“是小夫子在家吗?” 原来是邻巷的王家新妇,穿着红袄,中人之姿却清秀淳朴,见着孟一苇有些怯懦 “是我,劳烦你有何事?”孟一苇很客气 “是那个,有个仙女!哦,不,是个穿紫衣的俊俏姑娘,来给您送衣服,可是您不在,便差我转交一下”王家新妇一边说着,一边仔细瞧着传说中的书院夫子,倒没觉得气势威严,只是惊叹英俊年轻的很,还有,身量真的很高啊! “那,谢谢啦!”孟一苇抬手接过衣盒,随口一问,“来人有什么交代吗?” “有,有,有,瞧我差点忘记了!那紫衣姑娘说了,昨天站在山坡上,看您划舟划的辛苦,还被冰碴划破了青衫,所以连夜赶了一件送给你。” 孟一苇闻言低头,果然前襟有处破口,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那个姑娘,真有情意呢!”王家新妇送完衣,说完话,看过小夫子,就心满意足的回去了 孟一苇回到厅里,打开衣盒,果然是一件自己喜欢的青衫,只是颜色更重了些,就像星海航路上深蓝的海水 “记得带我去星海航路哦?拉勾勾!”记忆里,十几年前,有位小姑娘娇憨的对自己说着,孟一苇有些恍惚。 “你外冷内热,终身孤寂!”白日里老和尚的话突兀地响在耳边,将他拉回现实 低头瞧着崭新的青衫上细密的针脚,孟一苇不禁攥紧了手指。 “为了不让别人堕入我的因果!那就终生孤寂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肉汤炖萝卜,上山敲木鱼 打着卷儿的小细风冷的割肉,撩飞了酒铺的旌幡,吹散了下锅羊肉上热腾腾的白气。 昨夜还圆月东升,今天便乌云盖顶,仿佛这冬至日一到,老天爷的脸色一霎便冷了下来。不过,对于翼都里的老百姓来说,这阴冷的天气,正好围着红泥小火炉,炉上炖着羊肉,炉边热着烧酒。 煮肉的大铜锅就支在门口,伙计从铜锅中钩出一片熟烂的羊排,在店里食客的催促下,赶紧将羊排拆成小块,分到了几桌沸腾的小铜炉里。 等到伙计再回到门口,发现大铜锅前已经站了个穿着月白色僧袍的小和尚,不禁诧异的问道,“唉?这位小师傅?也来买羊肉?” “嗯,不要肉,只给我盛些老汤!”小和尚笑得有些尴尬 “呦!小师傅,喝肉汤不也是沾了荤腥?反正都是破了沙门戒律,还不如大口吃肉呢!”肉铺前堂里烤着火炉的说书先生,瞧着有趣,不禁揶揄道 “山里的老和尚说,因果分有大小,能小点还是小点好。院里的小夫子也说过,做事可以出格,但仍需要有些敬畏。而从小和尚自身讲,我修禅不修佛,所以山里的佛祖管不得太宽,我入世不还俗,因此院里的夫子也约束得不紧。本来确实可以荤素不忌,但是两位师父的话还是需要谨记的,尽量少些因果,多些敬畏。”小和尚说得淡然,甚至有些理所当然 那位说书先生虽说栖身市井,但也有些见识,一愣之后便感觉到了小和尚的不凡,于是低头吃肉,微笑不语。 肉铺伙计倒不管什么僧俗之别,只管接过小和尚递来的食盒。入手一沉,食盒挺重,打开后才发现内里套着铁壁夹层,盒底已经铺好了一层木炭,木炭上顶着一片铜网,铜网上放着一只瓷盅。 赞叹着精巧,伙计拿起勺子,顺着锅边舀出一勺漂着油花儿的老汤,转腕便倒进盒里的盅里,汤水一滴不洒,动作那叫一个熟练,小和尚看着高兴。 瓷盅口小肚大,伙计一连三大勺才八分满,刚要再添一勺,小和尚便道,“够了够了!”说完便掏出银两,按照肉食的价格付了汤钱。本以为这小和尚是空手来化缘,岂想还是正经的买卖,伙计也挺高兴。 小和尚接过食盒,又问伙计借菜刀用。伙计莫名其妙,不过还是递了过去,然后便踮脚瞧稀奇。 只见小和尚将食盒放在地上,右手持刀,左手伸进怀里,摸出两根洗净的白萝卜出来,刷刷几刀就削成了橘瓣大小的萝卜块,恰好落在盒里的盅里,肉汤涨上来溢满盅口,覆上盅盖,恰好十分满。 小和尚又伸进怀里摸了摸,这回拿出一叠黄纸红字的经文。郑重地拿在手里翻了翻,嘴里貌似还念了几句,最后定论,“没用!”,于是抬头对着伙计扯扯嘴角,“再借个火!” 说完没等伙计反应,便拿着经文凑近锅底的火炉,经文为了增加韧性,上面都刷过油脂,所以格外的易燃耐烧。 蓝色的火苗舔着红色的经文,在这色彩单调的冬日里极为惹人注目,食肆里的吃客都向外望来。 小和尚转着手腕,待火苗燃旺了,便丢到了食盒里的木炭上,又扯着袖子扇了扇,木炭上就冒起了火星。看样子是无烟的竹炭,不呛人还有竹香。 那肉铺的伙计瞧得啧啧不已,知道这是碰到了佛门里的老饕,“小师傅,这文火肉汤炖萝卜不新奇,但你这做法就新奇啦!” 谁知小和尚不屑地白了他一眼,“这算新奇?那是你没见过老和尚和死瞎子!” 老和尚和死瞎子?什么跟什么呀?难道是哪家酒楼的大厨?没听过啊!伙计不明所以。 小和尚却不再和他啰嗦,盖起盒盖,拎着食盒,紧走着过了白山丘牌楼,显然是出城去了。 出城的当然是小草和尚,下山一个月了,还未看遍花花绿绿的红尘世界,他便有些想念苦竹山上的清苦。今天是冬至日,书院休息一天,不用撞钟,小草便决定回山看看老和尚,顺便带着肉汤炖萝卜,给老和尚解解馋! 城外的北风开始夹着雪花,雪花细小的如筛落的面粉,但是借着风力却像乱卷的鱼鳞。 小和尚顶着风雪走得飞快,倒不是他惧怕风紧雪寒,而是不快些走,盒里萝卜就要炖烂了。 苦竹山在城外不远,就是不起眼,幸好有座起眼的红莲寺。山不在高,有寺则名,况且还是座金光灿灿的宝刹。 等小和尚走到苦竹山下,风雪已经大如鹅毛。天地之间一片白茫茫,唯有苦竹山上青绿依旧。苦竹纤细不落雪,只在风雪中摇摇摆摆。 小和尚想立刻上山,却不得不停了下来。 “哪个闲人在这堆了个雪人,正好挡着上山的路!”小和尚迟疑地看着山经前的那堆雪,摸了摸不再烫手的食盒,侧身便想绕过去。 “阿嚏!好香啊!居然逗醒了佛爷!”雪人说话了,吓了小和尚一跳,不禁怪叫一声,“谁啊!佛陀面前吓和尚啊!不知道我上面有人吗?”随手指了指山顶 “哈哈!”雪人一阵大笑,身上的积雪飞起来,重新汇入乱舞的天地风雪里。 “喇嘛?”小和尚看清后试探着问 “某家是佛爷!”褪去雪装的大喇嘛斥道 “切!”小和尚吐出一句小夫子的口头禅 大喇嘛乐呵呵的看着很喜庆,让小和尚莫名其妙的敌意消减不少,但还是问道,“你个密宗里修行的大喇嘛,为何挡住禅宗宝刹的山门?” “呵呵,某家在等人!”大喇嘛盯着小和尚手里的食盒,仍然乐呵呵 小和尚眼界颇高,从大喇嘛镇飞落雪开始,便知道这货绝不是挂单的苦行僧人,况且大喇嘛一身色彩浓艳的法袍,也忒是华丽。但小和尚也不想细追究,山下只有一个喇嘛,山上满寺的和尚,怎么说也是自己这方人多势众,于是他转身拾级而上。 他抬脚,大喇嘛也跟着向上,小和尚不理,大喇嘛亦步亦趋,有些蹊跷。 “大喇嘛为何跟着我?”小和尚有些皱眉 “呵呵,上山的路只有一条,小和尚未免有些嗔痴!” “大喇嘛不是在等人吗?” “那人或许已经到了,所以我要上去瞧瞧。” “随你吧!” 青绿的苦竹林夹着落满白雪的石阶小径,小径上前后走着两个人,前面的一个月白色的僧袍隐在风雪里,后面的一个鎏紫金的法袍赫然于天地间 “小和尚什么法号,也在山上修行?”不远不近,大和尚问了一句 小和尚不知大喇嘛是敌意还是善意,如实答道,“草灯,以前在山上,现在下山了。” “草灯?什么狗屁?”大喇嘛突然恼怒起来 “狗屁?嘿嘿,从大喇嘛嘴里漏出的气!”下山一个月,小和尚从二师弟满福那里学会了泼皮斗嘴的本事 大和尚被噎得哑口无言,随机哈哈大笑起来,“扑棱棱”,路边的苦竹林里惊出几只飞鸟 看出大喇嘛其实脾气不差,小和尚便直接问过去,“大喇嘛来红莲寺做什么?这里是禅宗的祖庭,可没有你修行的法门!” “小和尚倒是像只护山犬!”大喇嘛回了一句算是报了刚才的狗屁仇,嘿嘿一笑接着说,“佛爷我还需要修行法门?某家是来接引一人同回无上佛国!” “大喇嘛从冰原上的塔林来?”小和尚惊诧,“那人在山上?” 大喇嘛盯着小和尚,眼光灼灼,“应该是在山上了!” 两人说话都极为简短,问答之后是片刻的沉默。 “不过,接人之前还得做件其他事情。”大喇嘛似乎有些苦闷 小和尚没有搭言 大喇嘛不以为意,继续说道,“敲破山上的那个木鱼,还真是有些不容易啊!” 小和尚转身向山上疾走,可大喇嘛如影随形,紧跟其后。小和尚鼻息渐重,大喇嘛却轻松无比,还不忘调笑着,“小和尚,咱们打个商量。上山后,你把手里的肉汤分某家一碗,佛爷我就少敲几下木鱼,如何?” 风雪大如席,苦竹林被整块的雪片盖了顶,终于压弯了。 山上还是那座金絮其内,败絮其外的破落山门,门前的积雪淹没了前坪上的鸟粪与落叶,只露出稀疏的草尖。 孟一苇兜着手,靠在朱漆斑驳的寺门上,望着在雪地里打坐的老和尚,惊奇又无奈。 是该惊奇!老和尚之前混吃等死的惫懒模样,让人自动忽略掉他是得道高僧和武学宗师的身份。如今看到老和尚一身明黄僧袍,一袭金色袈裟,单手便抬起丈余长c手臂粗的石杵,极有节奏地敲着小山般的石质木鱼,才想起这是位佛门大金刚啊! 石杵敲击石木鱼,打夯般的砰砰作响,带起的余波清除了方圆三丈内的落雪,一丛枯草就长在老和尚座前的乱石缝里,却在漫天的风雪和震地的木鱼声中安然不动。 孟一苇更觉得无奈,早早就赶来捧场,本打算给老和尚布下一道书院的意,却被老和尚嗤之以鼻,“神佛打架,用得着凡人的东西嘛?”孟一苇只好兜手充当看客,无奈于老和尚的不知变通,更无奈于自己凡人之躯的孱弱。 不知道冬至日的风雪为何这样大,山已经不见了,路也早就埋没了,隐隐约约两个人影登上山来,来的近了,看到前边那人月白色的僧袍,孟一苇不禁眯起了眼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佛骨碎金轮 小和尚紧紧抱着食盒,护着一丝余温。雪沫早就糊住了鼻孔,只能张大嘴呼哧呼哧地喘气。终于爬上山来,身后的大喇嘛也停下来,不再鬼影般的跟进。 小草用袍袖胡乱擦下脸上的雪沫,才从漫天的风雪中看清寺门前边的两个人影,“老和尚师父?小夫子师尊?” 孟一苇叹了口气,挺直了身子,也迈进了风雪中,先向小草的光头上敲了一记,然后拉着欲言又止的小和尚走回门厅里,这才说道,“不用说,也不要问,只看着就好了!” 小和尚深吸一口气,回头望了一眼紧闭的寺门,又向前看着孤零零敲着木鱼的老和尚,攥紧了拳头。 大喇嘛好整以暇,左手持印,右手成环形箍着腹脐间的金轮,口里默念梵语密咒。随着他的声音越来越大,金轮成了风暴眼,旋转的力道打乱了风雪飘洒的节奏,雪花越旋越快,越转越多,越绕越密,很快便在大喇嘛身前团聚成一个人头大小的雪球,并且快速变大,一会儿便足以挡住山门。这时,大喇嘛一拳打出,正中雪球,雪球飞速的滚动向前,正是老和尚的方向。 老和尚已经抬起了石杵,却没有立即落下,悬在半空,仿佛在蓄力。雪球越来越近,集拢了地上的积雪,像一座移动的小山。雪山距离老和尚只有三丈时,石杵终于落下,石质木鱼居然发出皮鼓似的闷响,然后一道肉眼可见的波纹从木鱼发出,迅速铺展开去。“轰”,雪山被气浪扫中,不再向前,而是在原地旋转起来,并且越来越小,很快偌大的雪山就重新回归到漫天的风雪里。 “三丈金身!只能保住身前三丈吗?”大喇嘛边走边说,虽然雪山湮灭,可却也帮大喇嘛扫清了前路的积雪,所以金靴踏在破碎凌乱的石板路上,嘚嘚响似马蹄。 老和尚同往常不一样,平时他碎起嘴来喋喋不休,此时却一言不发,只是一声又一声的敲着木鱼。 “老和尚,同为沙门,为何不共建无上佛国?”大喇嘛停下来,与老和尚遥遥相对。 “你的佛不是我的佛”老和尚终于开口 “呵哈哈”大喇嘛一阵狂笑,“你这座红莲寺,几千上万的僧弥,只有你这一座佛孤零零的坐在门外啊!” “他们的佛腐了,朽了,我的佛镇守此地,纵其堕落,休过雷池!”老和尚声音先是落寞,而后铿锵有力 “冥顽不化啊!那就先敲碎你这颗木鱼脑袋,然后再给你寺里的大佛重塑金身。”大喇嘛大声呵斥,随即双臂一弓,身体快速膨胀起来。他本来就颇为雄壮,此时更是威如蛮神,身高足有两丈,浑身虬结的肌肉如蟒蛇游动。那身华丽的法袍虽然被撑得勒进了肉里,却不曾损坏,可见绝非凡品。 “浮屠身?不对,浮屠身精绝枯槁,哪有这般雄壮?”孟一苇喃喃自语,引得身边的小草侧目,“果然是体气神三元合一啊!引气入体嘛?” 小草和尚刚想问得来龙去脉,只听场中一声暴喝,大喇嘛一跃便来到老和尚身前三丈,泛着金属光泽的拳头狠狠向前凿去,拳大如铁钵,似流星,擦破空气的热量,使一小片区域的雪片变成了雨水,然后又蒸腾成气体,一片朦胧中,大喇嘛的拳头似探出云雾的巨兽头颅。 “当”风雪飘尽,云开雾散,只见大喇嘛拳头将落未落,老和尚的石杵高高抬起,正好抵住大喇嘛的肘腋,将气力化于无形。 大喇嘛又爆喝一声,纵身老和尚身后,再次出拳,砸向老和尚后脑。老和尚石杵后仰,再次击中大喇嘛的肩胛。 自此,大喇嘛拳砸,腿撩,肩靠,头槌,在老和尚周身三丈处,迅猛如虎。老和尚的石杵则化作阵阵虚影,击中大喇嘛肘腋c腿弯c耳根,攻敌之必救,划进攻于无形,正是千佛捻叶手的无上真谛。 “砰”大喇嘛终于收拳不急,被石杵扫中前胸,飞到十丈外,砸碎了一块山石。 “呵哈哈”撑身坐起的大喇嘛,哈哈大笑着摇头,“果然,蛮力胜不了你这佛门大金刚啊!”说完,身体急速收缩,恢复到正常身形后仍不停止,居然还在缩小,最后竟变成了如小草和尚一般的小沙弥,披着宽大的法袍,白白净净,双眼湛湛,金光璀璨。 孟一苇盯着大喇嘛刺破风雪的绽光神目,心道,“以体囚神?在体内开神域嘛?还是用金轮碾磨神佛?” 大喇嘛站起身来,拖拉着松垮的法袍,慢慢向老和尚走去,还是在老和尚身前三丈处,他抬起双手,结密宗无上法印,然后缓慢前推,指尖发出的耀眼金光,汇成一道金光灿灿的金轮,金轮飞速旋转,凭空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像是碾碎了虚空。 老和尚还是抬起石杵,石杵显然是粗糙打磨而来,上面菱角分明,石纹纵横。石杵抵住了金轮,金轮转速变慢,但是“咔嚓,咔嚓”的声音变得更响,仿佛石磨里倒入了铁疙瘩,两者正在互相研磨。 僵持之下,大喇嘛手印再变,金色金轮轰然破碎,化作一股金色水流,顺着石杵的纹路慢慢向上延伸,直到快要接近老和尚的手时才停下。然后,分布石杵各处的金色水滴都化作了一道道小金轮,再次开始快速旋转,小金轮肉眼难见,可是孟一苇却能看得清清楚楚,不禁暗自心惊。 随着成千上万道小金轮的快速研磨,石屑像筛落的米糠,石杵快速变细,从开始的手臂粗,变成蜡烛粗,再变成筷子般粗细。这时,老和尚突然发力,筷子粗细的石杵猛然下坠,敲在石质木鱼上,石杵轰然爆裂成碎末,也将那些攀附其上的小金轮全部震碎,同时一道洪钟大吕般的声波从木鱼发出,向前方的大喇嘛碾压开去。 大喇嘛眼中神光一颤,如大鸟般掠起,快速后退,同时法袍离体飞出,挡在身前,“刺啦”,法袍在声波的冲击在出现无数破口,但是却没有四分五裂,隐约可见破口处有金色的丝线将撕裂的法袍连在一起。法袍虽然破损,但好歹给了大喇嘛飞退的时间,大喇嘛再次后掠十丈,落地前已经恢复正常身形,团膝而坐,快速结印,手指翻飞间,身前已经是密密麻麻的梵语密咒,组成一道金晃晃的堤坝,阻挡正在靠近的声量。 “轰”的一声,金光乱溅,声浪随着咒墙一同湮灭。 纷乱的气流卷动积雪,场中一片朦胧。 风止雪落,老和尚和大喇嘛还是相聚十丈,老和尚手中的石杵已经化为石沫,石质木鱼的顶部也裂开好大一条缝隙。这一边的大喇嘛身穿破烂的法袍,脸色如金纸,嘴角一抹血迹。 “好有心机的老和尚啊!趁某家囚神入体,内韧外虚之时,以大金刚力供我肉身,幸好某家法袍得力,不然真要被你破去皮囊。”大喇嘛边说边摇头,“但是,你真觉得某家只有外家修身一道?既然你神形见佛,那就配享这天魔之舞吧!” 话落,大喇嘛的头顶黑气蒸腾,在这白雪皑皑的世界里,像是有绝世画师用纤笔细细勾勒,先是曼妙的身姿,接着是轻薄的衣裳,然后是魅惑的脸庞,十二道或抱琵琶,或舞彩铃,或捧花簇的天魔女显形而出,姿态圣洁,唯有额间一块黑色的印记,将她们的表情衬托的格外森然。 “唉!这等古法不该现世,佛陀尚视之为肉身劫,凡人怎承受的住?”老和尚喟叹,随后担心的看向门厅处的孟一苇和小草。 孟一苇点点头表示没事,大喇嘛似乎有所顾忌,并未将此法公然于世,除了老和尚法眼如炬外,凡人只能看到一片朦胧的黑云,当然孟一苇自然瞧得清楚,而且看得无碍,只是大喇嘛“以神驭气”的法门着实令人心惊。 老和尚放心下来,又看向小草手中紧紧攥着的食盒,对着紧张的小和尚了然一笑。 突然梵音渐起,老和尚回神过来,发现那十二尊天魔已经漂浮在周身三丈处,圣洁者闭目唱经,妖媚者撩胸露乳,飘然者反弹琵琶,娇憨者撒花甜笑。老和尚轻念佛经,皮肤泛出淡金色的光芒,仿佛透明一般,周身骨骼如流动的金色火焰。 “居然是金髓佛骨!”大喇嘛眼光一凝,随后居然反手结印,咒文飞出,不再是金光灿灿,反而漆黑如墨。 总共十二道漆黑的咒文,分别没入十二天魔的体内,十二位妖娆的魔女开始变得狰狞。先是皮肤带着鲜血整片整片的剥落,伴着她们尖锐的哭号,肉身也开始溃烂,白色的蛆虫在新鲜的血肉中来回滚动。 “咚”一位天魔女的眼珠掉落,正好砸在老和尚头顶三丈处,激起一阵金色的波纹,那颗腐烂的眼珠眨眼间被净化。这只是一个开始,冒着黑气的血块,滴着浓水的内脏,滚在一起的蛆虫,从十二位天魔女的身上不断掉落。老和尚周身三丈存在一层无形的屏障,波纹隐现间将掉落的污秽湮灭一空,可是那层屏障也渐渐变得稀薄,泛起的金色波纹不再璀璨,反而有丝丝黑气缭绕。 “昔日,佛祖于菩提树下脱肉身劫,也曾叱咤诛魔,老和尚如今也只好金刚一怒。”老和尚说完,指向身前的石质木鱼,一道金色火焰从脊柱中流出,顺着手指附着到木鱼上,金色火焰一过,本来粗糙的石质木鱼变得水晶般剔透,并且内部燃烧着一尊佛火。 老和尚左手抵胸,右手按腹,喉咙滚动,“叱咤”二字喷薄而出,响彻天地。 十二道天魔抱头尖叫,黑影氤氲欲散,老和尚金刚怒目,“逃不得!收魔!”淬火后的木鱼发出嗡嗡轰鸣,其内的佛火伸出十二道火链,将天魔牢牢锁住,瞬间收进了木鱼里。 “哈哈,果然啊果然!”大喇嘛不怒反笑,“佛骨中的金髓,一滴便燃佛火啊!但是嘛” 话音未落,就见木鱼内的佛火一阵摇晃,十二尊只是骨架的天魔张嘴仰天,似乎在无声的狂笑。她们奋力掰开胸骨,只见里面一团紫莹莹的污血,污血遇佛火而不燃,反而将佛火染成的紫焰。 老和尚轻叹一声,“业火血污,大喇嘛,值得嘛?” 大喇嘛面色挣扎,随后大喝道,“为我沙门无上佛国,当是值得!” 老和尚不再言语,木鱼本来就有裂痕,此时经由佛火和业火的煅烧,终于难再支撑,轰然爆裂,老和尚大袖一挥,卷起佛火和业火,一口吞下。 只见一团紫气萦绕在老和尚胸部,周身金髓聚集在紫气周围,尽起佛火,慢慢煅烧,终于紫气燃尽,但是金髓也消耗大半。 就在此时,十丈外的大喇嘛一声大喝“三元归金轮”,然后急掠而起,十丈转瞬即逝,手臂爆长二尺,绕过老和尚脑袋,击中老和尚后颈椎骨,老和尚周身一颤,椎骨裂成三段。 大喇嘛暗喜得手,却听到老和尚喧了声佛号,一拳正中大喇嘛腹部,其中传出玻璃破碎的声音。 两人保持着如此姿势,风又起,雪又落,两人同时收拳。 老和尚依然盘坐,大喇嘛此时也坐在老和尚身前。 一片雪花落在老和尚身上,他全身的骨头全部碎起了细纹。 “你的佛骨碎了,去西天吧!”大喇嘛嘿嘿说道 “你的轮子也碎了,去你狗屁的佛国!”老和尚恢复了往日的嬉笑怒骂。 随后,两人皆一阵沉默。大喇嘛轻声道,“让你的徒弟和某家”,话未说完,就听远处的孟一苇大喊,“二位小心!”,大喇嘛猛然回首,冲着上山的路口大喝道,“鼠辈敢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擅杀小神仙 两道身影从靠近山路的苦竹林中急掠而出,冲向老和尚和大喇嘛,孟一苇看得见抓不到,小和尚更是只见两道虚影,大喇嘛欲起身而不得,随着老和尚的轻叹,两根木钉分别钉入老和尚的后颈和大喇嘛的中腹。 那两道身影站定,一人肥胖如猪,一人脸长似狗,胖子站定后自诩风流的展开一只折扇,装模作样的摇了摇,轻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两根灭魂针恰到好处,妙啊!妙啊!” “妙!妙!妙!”狗脸有些弓腰,接着话茬蹦出三个妙字,犹如犬吠。 被灭魂钉钉死了佛骨和金轮,老和尚和大喇嘛顿时萎靡不振,孟一苇一边快步走来,一边冷声喝问,“尔等何人?” 两人好整以暇,狗脸斜眼呲牙,胖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雪花。小和尚也跑过来挡在老和尚身前,冲着二人低声嘶吼,“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胖子没有理会小和尚的喝问,只是正眼瞧了瞧孟一苇,啪的一声收起折扇,“妙啊!妙啊!书院小夫子也来凑热闹!贵人相问,不可不答啊!小人胡亥。” “陈戌”狗脸汉子也呲牙说道 “胡亥?陈戌?”孟一苇沉吟,随后眼光一凝,“文丑!戌狗亥猪嘛?” 狗脸汉子听力极为敏锐,听到孟一苇的低语后,两颗犬齿全部呲露出来,胡亥拍了拍陈戌的后背,算是安抚了一下,对孟一苇说,“我这十一哥,最讨厌别人提‘狗’字!不过嘛,我倒是最喜欢猪了,家里养了几百头呢!呵呵!” 孟一苇低头不语,转身查看老和尚后颈的那颗灭魂钉。灭魂钉专灭神魂,是对付武道圣者的利器,为书院天c地c神三府合创,由于材料精贵,工序复杂,隐秘过多,每年只造三枚,由大煜提供原料,书院负责制作,完工后,两枚封存在书院武窖,一枚送给大煜,算是抵偿材料耗费。书院武窖是堪比大藏的绝地,七师之一的“剑骨”徐恨年长居于此,徐师在武窖之上造剑山,剑山之上筑剑庐,要知道徐师的另外一个身份是书院地物府的府主,其剑气可沿地脉纵横百里,射长天,透九幽,所以只要剑山煌煌在世,谁也不能擅入武窖半步。 如此说来,这两枚灭魂钉只能是出自大煜皇家,可孟一苇总觉得有些蹊跷。 孟一苇暗自沉吟,看着老和尚灰败的面色心中绞痛,老和尚支撑不住了啊! 小和尚回过头来,希冀的看着自己无所不能的瞎子师尊,看到孟一苇微微摇头后,终于泪水奔流。他哆哆嗦嗦的打开一直紧握在手里的食盒,里面的竹炭已经燃尽,幸好食盒密封良好,瓷盅尚有微热,小和尚从怀里掏出一把切碎的葱花,细细的洒入盅口,然后用瓷勺舀出一勺萝卜肉汤,用盅盖接着,递到老和尚嘴边,呜咽着说,“师父,喝汤,西坊周记的羊肉老汤,我自己种的沙地萝卜,竹炭的火,喷香喷香的!” 老和尚张开毫无血色的嘴唇,抿了一口,顿时眼睛亮了几分,“嗯嗯,嗯嗯,小草啊!又被你诱得破了荤戒!不过,确实香啊!”边说着,嘴角金血直流。 孟一苇看到后一阵心痛,老和尚的佛骨皆碎,金髓溢体,神就要散了。 此时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巨家老二,你要死了吗?”话音刚落,一座巨山便劈开了风雪,快速的来到山门前。临近了,才看清那是一只硕大的双峰骆驼,金黄的皮毛上不落片雪。巨骆先是抬起碗口大的蹄掌,一脚将始终闭目不语的大喇嘛踢飞,然后吐出辔头,仰天哞叫,惊得胖子和狗脸鼓身飞退。 这时,一袭红衣从驼峰间的红莲上飘下,红丝从他的手腕飞出,卷住老和尚后颈的灭魂钉,一把拽出,在金髓未喷出之时,另一根红丝已经结成一朵鲜艳的梅花,封在钉口处,老和尚周身颤动,面色好看了些。 老和尚抬起低垂的眉角,看了一眼红衣来客,揶揄道,“巨家小梅啊!你总是来得迟啊!不过来了就好,巨家老大远在异域,巨家老二遁入空门,巨家老三困居瀚海。如今,老二快死了,老三确实应该来帮忙入殓啊!” 自从红衣飞下骆驼,孟一苇就一阵恍惚,太像了,不正是太清宫里的那身红衣嘛!直到浑厚的嗓音再次响起,他才回过神来,确定二者绝不是一人,只是太像了! “我不是困居瀚海,只是不愿出门走动罢了!你与丹巴的佛门之争,生死有命,我不屑参与。但是宵小乱入,坏你性命,着实令人愤恨啊!唉!我确实又来晚了!兄长!”红衣平声静气,不似有多大的愤懑之意。可刹那间,红衣便猎猎作响,仿佛晕开的鲜血,在白天黑地间格外醒目。 “只求你,少作杀孽!”老和尚叹气一声,再次低头不语。 红衣望了一眼老和尚身边跪坐流泪的小和尚,问道,“你说杀不杀?” 小和尚抬起哭红的双眼,喉咙低吼,“杀!” 红衣又看了一眼迷茫望着他的小夫子,同样问道,“你说杀不杀?” 小夫子回过神来,感受着老和尚生命的快速流失,攥了攥竹杖,叹道,“杀吧!” 随着他话音落下,漫天的红丝便从红衣的手腕间飞出,直奔胖子和狗脸而去。 胖子和狗脸已经知道红衣是何人,当然不敢轻视,直接开启神域。胖子的肉身急剧缩小,一阵蓝光透体而出,包裹住胖子手中的折扇,折扇的扇面消融,露出九根金属扇骨,蓝光附着其上,九根扇骨快速拉伸成型,顿时化作九把蓝芒湛湛的飞剑。飞剑绕着胖子划着玄奥的轨迹,居然是极为少见的“剑域”。 狗脸则呲牙咧嘴,本就突出的犬齿爆长到两尺,然后齐根脱落,瞬间落入地面。随着他的嘶吼声,地龙翻滚,突然,十几根粗壮的骨刺从地下冲出,将狗脸周身护卫严实。 “剑域!骨域!居然皆入熹微,都是小神仙!”孟一苇一阵眼紧,又想到几日前交手的文丑,心中更为凝重,那也是一位开了“光域”的小神仙啊! “小神仙?我最擅杀之!”这边的红衣平淡中显露出一股霸气,红丝翻滚成红云,将“剑域”和“骨域”包围住,每根红丝看似柔弱,却像锋利的刀锯,将飞剑和骨刺割得全是缺口。 胖子再从身体里挤出一抹蓝光,勉强使得飞剑光芒大盛,喊道,“巨梅仙,你敢擅离瀚海城,当年的誓约作废了吗?” 巨梅仙轻抬手腕,红丝乱卷加速绞杀,自己却看着将死的老和尚,陷入回忆里。 红丝已经将剑域”和“骨域”包裹成蚕茧,然后慢慢收缩,在胖子的大喊和狗脸的嘶吼中,将两座神域,连带里面的两位小神仙,绞杀的灰飞烟灭。 红丝又变回细细的一根,飞回来缠绕在巨梅仙的手腕上,就像朴素的手链。 巨梅仙从巨驼上拿下一只巨大的酒葫芦,仰头而饮,酒水似飞溅的瀑布,淋湿了他面上的红纱和肩上的发尖。 “无须悲苦!你虽称巨仙,却在滚滚红尘!我已入佛门,你我早已恍如隔世。此时不过再加上生死罢了!”老和尚垂头低语。 巨梅仙不愿多言,只待再饮。突然,狗脸小神仙湮灭之处,一枚骨刺猛地透地而出,径直向老和尚面门袭来。 巨梅仙眼光骤冷,酒葫芦已经飞迎过去,堪堪在老和尚身前不远处挡住了这根突袭的骨刺。骨刺和酒葫芦同时爆碎,酒水喷洒而出,向老和尚,孟一苇,小草三人击来。 狗脸临死暗藏的必杀一式被巨梅仙挡住大半,可小神仙之威仍不可小觑。眼看危险将近,老和尚猛然吐出一口金髓,抵住来势,然后一挥袍袖,将其扫进袈裟,终于化解了杀招,可是后颈处被红梅封住的钉口再次爆裂,金髓喷洒殆尽,老和尚已经气若游丝。 小和尚大哭,抱住老和尚格外瘦小的身躯颤抖不止。 孟一苇也蹲下身来,握住老和尚枯槁的双手,喉咙发紧。突然,他感觉到一股冲天的杀气刺骨而来,猛然抬头,只见巨梅仙身上的红衣已成翻卷的红色雷霆。 “你们真的以为,我不敢大开杀戒嘛!”巨梅仙冲着翼阳城的方向低吼,声音滚滚而去,如积云闷雷。 红影一闪,已上巨驼,驼铃急响,向着山下奔跑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守住你的人间 在巨梅仙癫狂的杀意下,巨驼也激发出深藏的蛮荒血性,它嫌山路窄小难行,直接从苦竹林里碾压而过,大片的苦竹被推倒,一道通途直通山下。 孟一苇望着被惊起的寒鸟,成片的掠过,分飞离去。山上终于安静了,落雪可闻,只能听到小和尚低沉的呜咽声。 嗯,不对!有脚步声渐近! 孟一苇猛然回头,只见一道破旧的法袍盖空而来,他左移三步,堪堪避过,就听一声闷哼,仰首望去,赤膊的大喇嘛扛着昏迷的小和尚已经绕过山寺,向后山急掠而去。 孟一苇急走两步,想要跟过去,老和尚微弱的声音响起,“让他去吧!或许你是对的,就由小草自己决定!再说,大喇嘛金轮尽碎,灭魂入体,活不过一日啦!” 孟一苇轻声一叹,蹲下身来看着老和尚越发佝偻的脊背,问道,“老和尚,你真是不成了吗?” 老和尚抿嘴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只是说,“快背我回禅房去,今日起得早,得回去补眠啦!” 老和尚周身骨骼遍布裂纹,不能剧烈挪动,孟一苇只好环抱住老和尚身下的蒲团,将老和尚瘦小的身躯整体抬起来。来到门厅里,看着虚掩的寺门,孟一苇不禁心起一股无名火,抬脚欲踹。老和尚急忙喘息着喝止,“别下脚,踹坏了,你管修嘛?小寺穷啊!” 听着老和尚如常的话语,孟一苇终于忍不住泪水奔流。 寺内仍旧金碧辉煌,只是空空落落,不知道寺僧都藏去哪啦!这时大殿正门洞口,几位枯槁的老僧鱼贯而出,望着孟一苇怀中的老和尚面色悲苦。 “不二,争得一时,失掉一世,是否值得?”一位老僧缓缓问道。 听到这句话,虚弱的老和尚居然怒目抬头,喝道,“心中有古佛,岂能计较一时得失,一世得失,己身渡厄,皆入轮回,一鸣师叔,你还在沉迷于无上佛国吗?” 一鸣老僧摇头不语,空念佛号。 老和尚压下怒火,闭目调息,一会儿轻轻一叹,“我圆寂后,一鸣尊者披紫金裟,持方丈金砵,敕此!” 几位老僧低头合十,“谨遵方丈法旨!” 孟一苇抱着老和尚绕过大殿,回到老和尚独居的禅房。从外面看,老和尚的禅房同样的金粉银饰,可里面却格外的古朴。禅房分为内外两间,里间是老和尚的卧室,外间则是一厅小佛堂。一尊被香火熏得黝黑的木雕佛陀,有等人高,坐在满是油污的红莲宝座上,双手不合十,不持印,却伸出两个手指,嘴角似笑未笑,说不出的滑稽。 孟一苇将老和尚放到竹榻上,强笑道,“不二啊!你这尊佛像怎么有些二啊?” 老和尚低眉顺眼,匀顺了气息才鄙夷地回道,“我的佛岂是你能明白的!别看你是书院的小夫子,不一样是凡夫俗子?心中无佛,眼中自然无佛!” 老和尚说得很嘚瑟,孟一苇心中微暖,这才是嬉笑怒骂的老和尚啊! “你,赶紧的,把莲座上的佛搬下来?”老和尚吩咐道 “嗯?”孟一苇一愣,不明白老和尚的意思,直到老和尚不耐烦的指了指,才明白是红莲座上的那座木雕佛陀。 孟一苇不明所以,但看到老和尚似乎没有解释的力气了,就依言上前,环抱大佛,双臂用力,大佛纹丝不动。 “咳咳,果然是柔弱的身子啊!”老和尚揶揄道 孟一苇苦笑,只得再加力气,大佛终于挪动了分毫。于是,在孟一苇一寸一寸的挪动下,大佛终于“咣当”坠地。 大佛搬走了,佛下的红莲宝座便露了出来,孟一苇靠的近,只感觉一股刺鼻的血气扑鼻而来,令人呼吸不畅,头昏脑涨。 “被龙首香雕刻的佛陀镇压了四十年,这座歃血红莲还是血气冲天啊!”老和尚幽幽一叹 孟一苇惊奇道,“这难道就是红莲寺那座镇寺的红莲座?” 老和尚鄙夷了孟一苇一眼,“当然不是,我寺的镇寺至宝可能如此的妖邪吗?再说,本寺的至宝怎可轻易示人!” “那这座红莲也着实不凡啊!”孟一苇挨着木质佛陀,靠龙首香抵挡着血腥气。 “这是老和尚我的私货,别磨蹭,赶紧坐上去,老和尚时间不多了!” “坐上去?”孟一苇以为听错了,再次确认后,觉得老和尚绝不会诓他害他,于是就闭着呼吸团坐了上去。 坐到红莲之上,血气愈发浓郁,仿佛掉进了血海里,一道一道的血浪打来,从口鼻双耳钻进身体,孟一苇霎时血气冲体,身胀欲爆。 “平心静气”老和尚的声音传来,随后孟一苇感觉到老和尚的双手按在了他的后背上,“你这具身躯破破烂烂,到处都是窟窿,精气不留,神识四泄”说到这,老和尚眉头一皱,“不对,你的神识为何如此广大,阿弥陀佛,那是一片海啊!” 孟一苇此时双眼灼烧一般疼痛,不禁闷哼一声,血气顿时扑入肺腔,带来一阵窒息。 “阿弥陀佛,老僧一生修佛,又是将死之人,居然如此痴妄,罪过罪过!一苇,尔乃谪落的天人,这么多年,苦了你啊!”说完一道肉眼可见的金髓佛焰顺着老和尚枯干的手臂注入孟一苇体内,佛焰滔滔,将孟一苇体内充盈的血气提纯成一颗颗鲜红的血滴,血滴又扩散开来,包裹住孟一苇的内脏c血肉c骨骼c经脉,血滴里包含着精纯的生命能量,孟一苇感觉自己的身躯似乎从这一刻才终得圆满。 “你的这个身体就是个筛子,这些年也不知有多少神识泄露到天地里,幸好你的识海无边无际,嘿嘿,这回补好窟窿后,只需修体纳气,武道神仙当可水到渠成!”老和尚开心的笑着,一点不像是将死之人。 金髓顺着老和尚的双臂注入孟一苇体内,佛焰以孟一苇的身躯为铜炉,将疯狂涌进来的血气烧尽阴邪杂质,还原为最纯粹的生命本源。一个时辰后,红莲已经变成了透明白玉,金髓也逐渐暗淡,红莲里储存的血气被炼光殆尽,老和尚体内的金髓也消耗一空。 “咔嚓嚓”一阵破碎声响,老和尚像松垮的面团萎靡下去。孟一苇惊醒过来,回身揽住老和尚后背,入手处像皮肉松软。孟一苇知道,老和尚最后的金髓都在支撑着破碎的佛骨,此时在自己体内燃烧殆尽,其周身骨骼终于碎成粉末。 老和尚嘴唇颤动,似乎有话要说,可是颚骨已碎,呜呜不清,孟一苇忍住夺眶的泪水,将耳朵靠近老和尚的嘴边,只听老和尚模模糊糊地吐字道,“孟家对不起你!小草也是无辜!尽力守住你的人间吧!” 说完,一口气吐出,头骨塌陷,老和尚的旧皮囊终于完全软了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雪天开血梅 “咚,咚,咚”连绵不绝的钟声自红莲寺传来,在天地孤寂间凄凉悠远。 巨梅仙抬手唤住了在旷野里飞奔的巨驼,于风雪中沉默许久。随后,他拍了拍座下巨兽,示意继续向前。这回巨驼不再狂奔,而是慢慢抬腿,重重落蹄,“轰,轰”,地裂,云散,风乱。 前方,翼阳城 皇城之内,金瓯玉瓦上落满雪花,遮住了冲天的贵气,还来素雅洁白。此时在这大煜落雪之地,上天显现了它最大的公平,任你皇朝贵胄,任你王侯将相,都要同市井草民同享这天地风雪,白茫茫一片,终于分不清草庐和宫殿。 央土宫前的广场积雪颇深,但是却无人清扫,不是宫娥侍者偷懒,只因这雪沾了一个“白”字,便不是凡人可以挥扫的。大煜疆域之内,落雪不扫已成定例,小雪任其自然融化,像今天这样的大雪就需要洒盐铺路了。 央土宫内微暖如春,繁花似锦,这里不同于太清宫沸泉带来的天然温度,而是靠着十几个暖炉日夜不停地烧着留香木,让宫殿内保持着适人的温度。留香木产自南海孤岛,燃之发热无烟,淡淡香气久聚不散。 今日早朝已毕,熙裕帝却仍端坐在龙椅之上不曾离去。在宫侍的示意下,殿内的皇朝重臣默默退下,大殿顿时空旷。这时,三位黑袍老者从殿柱的阴影中飘了出来,俯身施礼,头埋得很深。 熙裕帝似乎有些困倦,闭着眼睛问道,“何事惊慌?” 一位黑袍出列而出,再次躬身后,声音略显凝重,“陛下,影卫来报,苦竹山上,道统之争。两败俱伤之时,突现两位武道圣者,持灭魂钉,碎佛骨金轮,国师和活佛恐已圆寂。” “哦!灭魂钉?”熙裕帝轻咦,随后淡然,“佛门之争,仍在皇天之下,任他们去闹。” “可是”另一位老者犹豫着说,“可是,巨梅仙突然出现,瞬息灭杀两位武道圣者,而后仰天长啸,言说要大开杀戒,此时已经奔城而来,杀意裂地碎天!” 熙裕帝皱眉,“巨梅仙!”声音骤冷,“苦竹山上,到底发生何事?灭魂钉又从何而来?” 第二位老者接着说,“具体情形不甚了了,影卫不敢靠近,毕竟巨梅仙神识已达洞烛之境,蛛丝马迹难逃其眼。灭魂钉,内府共存四十三枚,一枚未少!”老者顿了顿,随后沉声进言,“陛下,可疑之处可稍后再查,如今巨梅仙杀气冲天,当决驱敌之策!” “仅是驱敌嘛?为何不是杀敌?难道朕怕了那个武夫?”熙裕帝猛然开眼 “陛下!”最后一位老者躬身出列,“巨梅仙,天下武道第二人,当世有可能斩杀此獠者,除了不知踪迹的白河愁,就只有拿到‘眼’的书院了,其余之人纵然可以抵御,却不能留下他啊!” 熙裕帝喉咙滚滚,脸色发红,旁边的侍者赶紧端着金盂进到前来。熙裕帝吐出一口浓痰,神色萎靡,声音变得有些无力,“有何驱敌之策?” 第一位老者眼睛一亮,说道,“当使万郎将率青羊角卫,披陵落重铠,操演青羊杀阵,定可狙击此獠,而且布置得当,或许也可杀之!” 熙裕帝白绢捂嘴,眼角杀意一闪,随后松开身子靠在龙椅上,声音恢复平淡地说道,“青羊角,卫国重器,不可擅动!岂能用作江湖争勇,巨梅仙,一介武夫,还不值得朕下此力气!” 第二位老者急问道,“那如何御敌?”声音尖锐,说完后才觉失礼,俯身称罪。 熙裕帝拿着白绢挡住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声音威严,“传朕旨意,着影卫五百,千牛营五百,大戟士五百,射雕手五百,旷野列阵,狙击巨梅仙于白山丘外。”随后,熙裕帝望向宫门之外,冷然自语,“你不会杀进翼都的,当年的重誓到死方止!就看朕的两千兵甲,你能杀多少!” 收回目光扫了一眼躬身迎旨的三人,熙裕帝的声音变得温和,“秋白夜,常凤菊,你两人为两千兵甲掠阵去吧!” 第一位和第二位老者身体一颤,随后跪拜领旨。熙裕帝微微一笑,扫身离去。 巨驼扛着红莲座,缓慢而沉重的行走在旷野里,红纱帐里的巨梅仙显然陷入了回忆。雪止云散,冷阳当空,不但没有丝毫温暖,反而将山河晃得一片惨白。 白山丘牌楼遥遥在望,今日大雪封城,城外的老农不会冒雪进城,城内的小贩也不会临街叫卖,只有酒旗旌扬,灶烟渺渺。 “列阵”“起”“合”“束” 校尉纵鞭扬马,呼喝着整理军阵,甲士仰天应答,呼出大口的白气。 嘈杂声将巨梅仙从久远的思绪中拉了回来,巨驼站定,素手拨开红纱帐,只见前方白山丘牌楼数里之外,一座军阵赫然现世。 前后四队射雕手弧形而列,攒射后可机动转移阵后。射雕手之后,旱地黑角牛身披重铠,皆有人高,其上驮着金瓜高举的千牛力士,五个百人横列挨紧不留缝隙,已经分不清面目,只看到牛鼻喷出的白气里冷光森然。大戟士孤悬左侧山高地平之处,五百人的阵势方方正正,面甲已经落下,大戟戳地,全阵肃穆。除此之外,不时有黑影在旷野之中时隐时现,如淬毒的黑箭寒芒。 “给我泄愤的活祭吗?白氏一族还真是冷血无情啊!可是够吗?”巨梅仙低语,尾音却越来越大,变成一股巨大的声浪拍卷而去,“可是够吗?”“够吗?”“够吗?”“够吗?”远山在回响,军阵里人兽皆惊。 “此处必定血流成河,巨梅仙早已迷失癫狂,为何要惹他?”军阵之后,两位黑衣老者色声交谈 “为了大计!”另一位老者语音铿锵 “可是!终究没有把万郎将白钺调出来,而且帝尊已然有所怀疑!” “无妨,他们还有补救之法!此事定可成功!” 言尽于此,一阵沉默。 突兀地,一位老者笑道,“嘿嘿,小秋,今日我们死在梅花红丝之下吧!” 另一位老者一阵牙紧,讥诮着回道,“小凤啊!死在飘花下还真挺适合你!” 说完,两人一起大笑。同时,弓弦嗡嗡作响,漫天箭雨陡然升空。 射雕手的巨木弓,仅次于青羊角卫的镔铁弓,列为大煜军中利矢之最。毕竟青羊角卫太过特殊,旁人也不会将其他军种同其比较。所以可以说,射雕手弓弩之利冠绝天下。本朝之初,十万大山兽潮北进,一万射雕手据山坳狙击,飞蝗如雨,大野落星。兽尸肉山填满了山谷后,兽潮仓惶而退。虽然确实占据地势之力,但也可以看出射雕手神威莫名。 此时,五百名射雕手轮番攒射,虽然没有铺天盖地之势,但也在巨驼前进之地铺展出如幕箭河。 这五百名射雕手由一名小将率领,他左臂挽住的巨木弓龙头衔口,霸气绝伦,这是由皇家敕造,专门配备射技超群之辈。在十万射雕手里,也仅有千名,美其名曰“黄龙翅” 此时,这名“黄龙翅”眯着好看的丹凤眼望着箭雨将落的死地。他从不相信有大军可以攻至翼阳城外,但是紧急调动的焦急之势,让他感觉来犯之敌定然十分棘手!可如今看到箭雨下的一人一骑,让这位“黄龙翅”气极而笑,区区单骑,就敢攻城?就算蛮荒巨驼巍峨如山,驼上红莲妖冶诡异,一语既出震动四野,但是未免小觑了大煜军中男儿! 看我诛你于此!黄龙翅旋弓入臂,满弓搭箭,弓弦蹦响,银光刺破虚空一闪而没。 十里之外,银光闪现,此箭后发先至,在箭雨坠落之前,已经直奔红纱帐而去。 黄龙翅视力极好,眼看眼光就要穿纱破帐,他嘴角不禁冷然一笑。可突然眼角崩裂,惊骇至极。 只见,红纱帐前,天地一静,一只素手从红纱帐中慢慢伸出,轻轻一扇,就像是轰苍蝇一般,将他射出的必杀一箭扫落下去。那头巨驼抬头接住铁箭,嘎嘣一声咬断,嚼了几口后,打了个响鼻,似乎觉得不好吃。 同时,纱帐无风自动,一朵朵梅花从纱帐中飘出,起初只有几朵摇曳,一会儿便花雨满天。 “唉!三十年啊!巨梅仙的血梅又现世啦!”黑袍老者已经来到阵前 “雪天中开血梅,也算应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梅花一式破千甲(上) 梅花比红莲还要鲜艳,比红纱还要飘逸,像是从美人额头飞出的朱砂痣,轻轻点点,就将银装素裹的北国冬日装扮的有些娇媚。 箭雨咻咻破空而来,终于一只箭矢碰到了一朵飘曳的梅花,梅花悄然零落成泥,箭矢也无声碎成粉末。 一朵朵梅花从纱帐里飘出,染红了好大一片天地,轻似薄烟,艳若锦绣,却将飞旋而来的铁箭湮灭在无声无息之中,诡异非常。 轮番五轮攒射之后,中军令旗挥舞,射雕手退至后阵,领头的“黄龙翅”按下心惊,依令收弓。 射雕手腾出前进道路后,旱地黑角牛开始发力。 旱地黑角牛产自辽地火烧峡,与朔方原上的白牛算是近亲,身形不如白牛庞大,性情却比白牛更为暴躁。传闻野生的旱地黑角牛,不单以草木果腹,还嗜食血肉,在辽东一地,民谚便有“入洞熊大掌,人恐亡;下山虎大虫,村有丧;上岸蛟大尾,里外藏;出峡牛大角,年苍凉。”幸好,旱地黑角牛极少跑出火烧峡,因为火烧峡地处火脉,其中生长着一种植物,事实上也是旱地黑角牛的唯一食物。 这种植物名为血腥草,是藓类植物的一种变异物种。颜色鲜红成管状,扭曲盘结在火烧峡干裂的岩石上,像极了洒落满地的人体内脏。偏偏还汁液饱满,一脚踩下去,管状茎便迸溅出鲜红粘稠的汁液,腥臭无比,而旱地黑角牛却天生以此为食。这大概就是无意间跑出火烧峡的黑角牛,先是掘坟食尸,后是破门食人的原因了吧! 千牛营自成军以来,便驯养旱地黑角牛为坐骑,平日里仍以血腥草为饲料,每旬则喂食一次猪羊内脏,而当死牢里的犯人无人认领尸首,大多也被千牛营消化了。所以说,千牛营驯养的旱地黑角牛,不但野性未失,而且全部都开了荤戒,也许软软的内脏比脆脆的血腥草口感更好吧! 旱地黑角牛被摘下了眼罩,血红的眸子在呼出的白气间煞是妖异。 “呼,呼呼,呼”千牛卫一边敲打着坐骑的黑角,一边发出进击的号令,黑角牛鼻尖的铁环叮叮作响。 队列开始的速度并不快,五百头旱地黑角牛紧紧排在一起,脚步缓慢而沉重,但是伴着纵深行进,队伍正在慢慢的横向展开,中间滞后,两翼突进,散成弧形,将巨梅仙前后右三个方向堵死。旱地黑角牛速度渐渐彪起,铁蹄如滚滚闷雷,不炸裂耳畔,却震颤心头。黑角牛上的千牛卫手中金瓜挑举,双手扭动,金瓜突然裂开,在身前形成一面圆形护盾,而护盾中心是一根尺长的锻铁黑针,针尖蓝芒闪动,显然涂有剧毒。这种“针枪阵”本来是千牛卫出其不意的杀招和困守待援的守势,但此时用来对付巨梅仙杀意凛然的梅花雨倒是恰逢其会。 三方合围,铁蹄如雷,针枪荆棘,唯有左侧留有缺口,却正对着始终沉默如石的五百大戟士,如果说千牛卫是奔流咆哮的浊流,大戟士就是锁断江水的碣石,他们正以整齐缄默的步伐,在雪地里踩出一路泥泞,四方合围。 射雕手有穿云弓,还有落日箭,刚才无功而返,凭着绝佳的机动性,五百人迅速分成十组,每组五十人,分布战场四周,箭矢搭弓,弓弦虚拉成仰射状,十组轮射,确保巨梅仙头顶上方箭雨不歇,五方合围。 “大煜君威之盛,怎能不叫四方之邻战战兢兢啊!”秋白夜望着远方战阵不胜唏嘘 “虽然战战兢兢,却不会俯首称臣。况且最强大的猛兽也难逃死亡,纵使不会死于进攻和挑战,也会死于疾病和内患,而后一种更加致命。”常凤菊却是笑眯眯的答道。 “所以,”秋白夜也乐道,“我们就是要让猛兽生病?” “不,或许猛兽多年前受过伤,而我们让它旧伤复发就可以了。” “恩,”秋白夜沉吟,“当是如此!” “好了,老白,该我们出手了!”常凤菊一抖黑袍,露出的枯老面容闪现出兴奋的光彩。 “是啊!该出手了,让熙裕帝更放心一些,让巨梅仙更愤怒一些。”说完,秋白夜便掏出一只酒壶,倒出一滩酒水,酒水很快渗进土里,秋白夜一招手,被酒水浸润过的土壤便如流沙一般下陷,他一跃而下,很快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倒是便利,这附近地下水脉纵横,当真是来去轻松啊!”常凤菊瞧见老友走得心急,不禁揶揄一句,然后对着身后空无一人的空旷野地叹道,“走水路的跟着你们白师父,走旱路的跟着你们凤师父我。”话说完,人就不见了,只见雪地下微微滚动。 巨驼眯着眼睛,在雪地里一动不动,胸前月白色的皮毛上粘上了几朵鲜艳的梅花,随着呼吸起伏着,有一种静谧的美!莲座上的巨梅仙同样沉默着,喧嚣的战场也无法将他从久远的回忆中唤醒出来。前方的大煜帝都,身后的苦竹山寺,是生与死的界限,只是哪边是生,哪边是死?红尘是一个混沌的漩涡,只要在苍天之下和厚土之上,就难以脱离羁绊!巨梅仙想到这,不禁抬头望天,目光渐渐凌厉似剑。厚厚的云层是这天地烘炉的盖子,只要打破它,或许就能在虚空之上得自在,享逍遥!一念及此,戾气横生,巨梅仙双手结印,指尖抵在自己的眉间,一股宏大的神念勃然而出。这时,突然有阵柔和的风将巨梅仙磅礴的神念包裹了起来,巨驼厌烦地睁开了眼睛。 “嗨,巨家老三!”轻松的开场白,接下来的话却格外粗俗“你他妈的又抽风了!” “孟小花?哼!你胆敢动用人间之意阻隔我的神魂?”巨梅仙颀长的手指离开了眉间。 “当然不敢!世人皆知你有九朵梅花,可飘杀天地,却不知道那九朵梅花都藏在哪里!我可是知道啊!那九朵梅花就是你的九枚神魂。也就是你个死变态,没事练出这么多神魂干嘛?让那些刚刚凝结出神识的武道小神仙情何以堪?” “呵呵”巨梅仙冷笑出声,“孟小花,也有你不清楚的事情?” 人在心岛上的十里候面色一僵 只听巨梅仙继续冷笑着说,“谁说我的九枚神魂是自己凝练而来的?我以前杀过九个小神仙,哦,对了,现在是十一个了。”话音刚落,一股更为博大的神魂波动搅乱了风壁 “原来如此啊!”孟小花的声音里多了一丝疲惫,“大夫子的猜想被你证实了?可此乃邪道!” “正邪与某何干!”巨梅仙眼角一片梅红 “也是呦!嘿嘿!”孟小花恢复了平日的惫懒,“老子管你鸟事!不过,你当年发重誓于此,不在翼阳做杀戮之事,如今却破戒在即!纵使你不惧天道,难道不怕牵扯他人吗?” 巨梅仙沉默,想着皇宫里的她喝没喝自己酿的妃子笑。 感受到巨梅仙气势收敛,孟小花舒了一口气,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心里骂道,“要是‘眼’还在书院,一定虐死这个不男不女的死变态!” 巨梅仙和孟小花的对话,是神识和意场的共鸣,长时间的交流不过发生在愣神或眨眼之间,再加上巨梅仙的神魂波动被孟小花的人间意场包裹在方寸之间,所以正汹涌而来的骑士和甲兵并未察觉场间的异常。 一方合围已成,一方杀意已消,巨梅仙轻拍巨驼,只要撞出一条出路便可西去罢了!而这对座下的蛮荒遗种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正当此时,异变抖生。巨驼四蹄下的土地突然变成泥潭,而这不是重点,重要的是巨梅仙闻到了一阵酒香,妃子笑独特的酒香! “呵呵哈哈哈哈哈”巨梅仙咧开嘴角,从压抑的低笑变成疯癫的狂笑,随后戛然而停,低声道,“真是找死啊!” 随后,漫天的梅花雨如烧红了天的火焰。 “唉”心岛上只剩下一声长叹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梅花一式破千甲(下) 午后雪停的白山丘,是铁蹄肆虐后的一片泥泞。 黑的泥土和白的雪,冷的甲胄和暖的血,像色彩对比鲜明的定格画面。 随后,一朵艳丽的花火绽放了! 那是一名大戟士,从他的胸甲c头盔c护腿c皮靴里飞出一朵朵梅花似的火焰,这些梅花似乎是他燃烧化为飞灰的皮囊c血肉c骨髓,还有,灵魂!当不再有梅花飞出来的时候,空荡荡的甲胄轰然倒地。而这只是开始! 当巨梅仙下定决心大开杀戒的时候,人们才猛然觉醒,在几近人间巅峰的武道圣者面前,世人将是如何渺小如蝼蚁! 杀戮的过程简单且凄美。漫天的梅花飘飞分散,一朵钻进了旱地黑角牛呼着白气的鼻孔,一朵钻进了千牛卫大声呼喝的嘴巴,一朵钻进了大戟士闻听军令的耳朵,只有外围的射雕手离得太远,没有被笼罩在梅花雨下。 于是,除了继续落下的剑矢,一切都静止了!不过剑矢还未落下,也在半空中变成了粉末,仿佛有道无形的绞轮,将一切湮灭在虚空之中。而当第一朵花火绽放的时候,射雕手停止了攒射束手而立,虽然尽量压制着恐惧,但所有人的身躯都在颤抖。他们看到了从袍泽眼中飞出的梅花火焰,看到了绕着巨梅仙飞速旋转的纤纤红线,一个炙热,一个寒冽。 此时,歌声从红纱帐里传来,乍听像壮阔男子站在山巅哼唱辽远的古调,细听又像娇媚女子卧在溪水边呢喃风流的小曲,又突然插进来一段呓语,像是有人在祷告,陡然再有一声呐喊和嚎叫,似乎先民在与野兽搏斗。忽男忽女,忽实忽虚,忽明忽暗,根本不符格调的曲子却透着最纯粹的生命之乐。 与乐相对的是苦,心火焚躯之苦。大煜甲士的铁血被融化了,人类千古传承的血脉受到了来自远古的呼唤,于是每一滴血都欢乐的沸腾起来,而梅花就是掉进油锅的火星,砰,血脉欢乐的跳跃燃烧,身躯痛苦的化成灰烬。 “孽障啊!孽障啊!”巨驼脚下的泥潭前移,泥潭中的水变成了秋白夜,泥潭中的土变成了常凤菊。秋白夜摇晃着手中的酒壶,闭眼低语,似乎不愿看到此间的惨烈。 “巨梅仙,你用古语唱‘乐’,让人在欢愉中痛苦的死去,手段实在酷烈啊!”常凤菊倒是有些生气。 古语是上古之语,先民从雨落c雪融c松涛c雷鸣中得到原始真谛,语调简单质朴,却记录着位于血脉的情与欲。 “酷烈?”巨梅仙对此二人惜字如金,“你手中的酒壶里的酒?是卑劣吗?” 秋白夜沉默,常凤菊沉默,巨梅仙再开口,“卑劣与吾何干,但那座宫要再走一趟!” 他在陈述一个必然要做的事情,无关阴谋,不管入了谁的套,顺了谁的意。听到这句话,秋白夜和常凤菊放下了心事,露出了喜意。 秋白夜上前一步,将酒壶双手捧至头顶 一根红线飞来,卷起了酒壶,顺便削去了秋白夜的手 秋白夜脸白了数分,后退与常凤菊并立,二人的黑袍在风中也顺顺贴贴的罩在身上 巨梅仙皱了皱眉,心中再生出一丝不喜 常凤菊对巨梅仙拿走老友一双手,颇为气氛,“纵使称仙,也不能如此乖张霸道!” 秋白夜却忙打圆场,“我们明面上到底是官家的人” 红纱帐里一阵沉默后,“不行,一双手换不来这九个人,五行四象阵也不是那么好破的,最节省时间的方法就是把他们杀光,而我要赶着进城。” “唉!”秋白夜叹息 随着他的叹息,一座大阵形成。 五行者,金木水火土,四象者,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此地为翼都西牌楼白山丘,地利庚金,白虎乘势,主杀伐,于是此时此地的五行四象阵杀气凛冽 九个黑衣人,五人在外,四人在里,从遁术中现身,名为白小刀的浓眉少年,立白虎位,号令全阵,只听他略显稚嫩的嗓音透着大决然,“点香,燃魂” 袅袅青烟拉成一条笔直的线,不断向上,连接天地,白日的天空里居然星光熹微。四象位上的三名少年和一名少女,陡然发出了截然不同的气势,东方的孤傲,南方的炽热,北方的阴寒,北方的凛冽,天空中的星宿熠熠生辉。 他们身后的五名中年人则毫无气机,但是磅礴的威能正从大地四处汇聚而来,经由中年人的身体净化变成纯净的五行之力,然后源源不断的注入到四象少年的体内。 巨梅仙说天地是牢笼,如今真的成为了牢笼,天上的四象和地上的五行合围而成的牢笼。 “真是优秀的少年啊!”巨梅仙低头似是赞叹着,“神兽血脉觉醒的少年如今成了铁牢的栏杆,这是乾之阙和坤之门最后的底蕴了吗?” “乾之阙!”秋白夜痛苦的重复 “坤之门!”常凤菊笑的惨然 “自煜武帝禁武,扫江湖,乾之阙就塌了,坤之门就破了,塌了,破了!”垂垂老矣的秋白夜突然嚎啕大哭像个孩子 看到巨梅仙了然的神色,常凤菊拍了拍老友的肩膀,说道,“没错,我祖上是坤之门的洒扫道童,他祖上是乾之阙的护山力士” “洒扫道童和护山力士?”始终淡然出尘的巨梅仙也难免错愕,因为这两个称号在大宗派的山门里,连外门弟子都算不上,顶多算是,杂役! 仿佛看懂了巨梅仙的错愕,常凤菊带着傲然的神色说道,“坤之门只剩下道童,乾之阙只剩下力士,那又如何?杂役又如何?山门的精气魄,故国的思神属,都在我们这里,我们死后,还在那些少年身上,少年身死,还在很多稚童身上!” “哦,那又与吾何干!”高高在上的巨梅仙依旧高高在上,“不让路就上路吧” 看着霸气疯癫的巨梅仙,秋白夜和常凤菊都觉得悲伤又喜悦,悲伤是因为那些天赋极好的少年少女要死了,喜悦的是这样的巨梅仙会将大煜皇宫的城墙推倒几座? 仿佛感受到了老师们的悲伤,少年和少女回头顾望,冷漠的眼神中透着坚强。 白小刀闪动着竖立的瞳仁,喉咙里似乎压抑着虎啸,“庚金,刀!”,话落,一扇三丈成圆的白色刀刃,向着巨驼的胸前白月斩杀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 出荒的望月,初绽的少年 巨梅仙座下的巨驼名为望月,美丽又孤单的名字。 于凄凉的大漠月色中踽踽独行,低头衔起一根枯草,仰头冷瞟一眼中天月轮,然后继续在茫茫沙海中寻找归途。 传说中的荒驼是沙海的丈量者,穷极一生,它们要踏遍沙漠里的每一座沙丘,然后在残月之夜,走进鸣沙丘后面的月湖,以晶莹的月湖之水作为安眠的墓冢,与此同时,在大漠某处,一只全身金黄c胸印残月的幼兽会出生在普通的驼群中,它将成长为新的荒驼,像不舍疆土的君王,开始再一次丈量自己的沙海之国。 那一年,巨梅仙带着杀意出了瀚海城,然后带着失意回到了鸣沙丘,恰逢残月之夜,只见一只如山的巨兽正缓缓沉入湖水中,枯黄的皮毛已带着死气,唯有那双眼睛上翻着,盯着头顶的一钩残月,不屑地露出大大的眼白。 巨梅仙清冷的嘴角扬起一弯桀骜的笑,抬手间梅花飞天漫卷如云,将那轮残月的光晕搅得支离破碎,“这天地不容你我,就破了这天,碎了这地,颠倒这命运,搅乱这轮回!” 平静的语调如证道之音般发聩于高山四野,也唤住了湖中即将自入坟冢的巨兽。 荒驼回过头来,定睛望着岸边高石上红衣长发的男子,发出一声迟疑地低哞。 巨梅仙笑意稍闪即过,指尖已经点在眉心,一抹嫣红的梅花印渐渐浮现,沛然而出的磅礴神念,在月湖之上犁出一道水沟。露出的湖底上,孤零零的荒驼低头看着一条垂死挣扎的小鱼。小鱼躺在干枯的湖底,嘴里吐出一个个绝望的泡沫。 良久之后,荒驼突然猛抬前蹄,然后狠狠落下,将那条将死的小鱼踏成烂泥,而后,引颈向天,发出闷雷般的一声长哞! 它胸前的白色月牙渐渐发光,开始还像是温和的月色,一会就变成了炙热的磷火。萎缩的筋肉在月晕中再次变得强健,枯黄的皮毛在火光中重新淬炼成金黄,本来便如山岳般的身躯变得更加雄伟,眼中的不屑更加浓郁,化作了和巨梅仙如出一辙的桀骜。 “今后世间再无荒驼,你叫作望月。”巨梅仙一语落下,漫天的红梅便团聚在荒驼望月的双峰之间,化成了一座红莲。巨梅仙飞身而起,侧躺在莲座之上,随后一席红纱帐将人面仙颜遮得朦朦胧胧。 红纱帐里又传来了慵懒的声音,“望月啊望月,随我看看这凡间的万丈红尘吧!” 荒驼最后一次望了眼渐没西天的残月,抖着金黄的皮毛,第一次走出了大漠。 望月是最后一只荒驼,或者曾经是荒驼,而现在,它只是望月。因为荒驼的一生注定是踩着黄沙孤独行走的一生,而望月打破了命运的桎梏,没有去遵从转生的轮回,大漠里散布的驼群中不会再有金色王者的诞生。 几十载,驮着背上的那座红莲,望月进了人间,看了红尘,眼中的桀骜变成冷漠。这种冷漠既来自于荒兽血脉之中对于渺小人类的蔑视,也渐染于巨梅仙孤傲如仙的气质。 凡人如蝼蚁,我辈任屠之。 此时此地,大煜帝都城外白虎丘,五行四象阵中弥漫着肃杀的庚金之气。望月看着那道近乎月轮的白色刀刃,眼中的冷漠回复到了不屑,挺起前胸,水缎似的皮毛像夕阳下湖风吹起的细浪。在这片金色的湖中也有一弯月牙,月牙的两端格外的尖锐,像峥嵘的角,一端挑指着天,一端抵戳着地。 白小刀的浓眉皱出了一道横梁和一道远山,望着割破了天地元气的庚金刀气,他却隐隐有些担忧。 刀气飞的极快,目标也极准,正是望月长颈下的那片看似最为柔软的皮毛。 月轮和残月相遇了,没有刀锋破开皮肉的鲜血飞溅,也没有皮肉破碎刀气的金光四散,无声无息,三丈见圆的白色巨刃就消失了,换来的只是望月胸前的月牙明亮了几分。 白小刀的浓眉变成了化不开的乌云,让他稚嫩的脸上满是凝重。 “南明离火,绕三间六敞,起苍云势!”他的声音仍然沉稳。 守阵朱雀位的是位明眸皓齿的少女,只听她咯咯一笑,红润的双唇吐出一口红雾,不同于巨梅仙的血红丝线,她的红是炽烈的c灵动的c热情的,就像南方异族少女的奔放舞蹈,迥异于寒中带俏的北地胭脂,却带着生命最蓬勃的热量。红雾弥漫开来,渐渐淡成了丝丝带带的烟云,微不可查,却腾起一股难消难去的燥意。 白小刀谨慎着,平静寂声的红莲座和无风不动的红纱帐给了他极大的困惑和不安,于是他继续发出阵令 “知北玄水,称九鼎五釜,走隐冥渠!” “勾芒青木,截一树三枝,架清明阙!” 阴柔的少年伸出苍白的手掌,一颗寒而不冰的水珠从他修长的中指指尖透肤而出,然后划出一道冷烟静静落下。坚实的土壤在极致阴寒的侵蚀下像是松嫩的豆腐,那颗水珠破开深达数尺的冻土,砸进大地深处,随后,以它的落点为中心,十丈方圆的落雪之地变成了玄色如墨的北水寒潭,潭面有泉正翻涌,潭底有渠通幽冥。 在红雾和寒潭锁天封地的同时,四象之中唯一的长髯青年,从袖子里拿出一根青青杨柳枝,然后就施施然地席地而坐,编起手工活来。青年仪态安然,双手却翻卷如飞,那条杨柳枝也似乎无穷无尽的长,编成了盘龙的门柱,编出来挂匾的牌楼,过了盏茶的功夫,青年终于痛快的呼出了一口气,然后扬手一抛,杨柳枝儿编造的精巧玩意便迎风而长,在东天之上化作了一道矗地摩天的云阙。青年淡然起身,向着巨梅仙微微一礼,“长柳清明乱迎风,仙由此阙复凡情。此乃清明阙,请仙人此去入凡来!” 白小刀竖立的瞳仁透着野兽的疯狂和坚韧,他在观察着如山的荒外巨兽和如渊的纱内红莲,可只有望月驼显见的不屑和巨梅仙难见的沉默。 他心中的不安愈发浓烈,这让他露出些少年人应有的胆怯和焦躁,意识到自己想法的白小刀恼怒地发出长啸。然后,他不再迟疑,喉咙仍低吼不止,眼眸却变成幽白之色,双手长出了剃刀似的兽爪。 嘶哑的声音漠然响起,“威苟破金,挥千刀万戈,行杀神道。”于是,清明阙之下,玄水潭之上,离火烟中,万千刀戈恣意挥洒。 四象大阵终于初露峥嵘,天资卓越的少年们为了心中的坚持燃烧着自己的青春和血液! 或许父辈们的恨已经不是牺牲赴战的理由,他们想要绽放,在雪地里绽放,在血地里绽放,在荒外的望月和天外的红莲面前,狠狠绽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梅与刀 北地秋风漫卷草,一人一驼一孤城。 天地元气搅动着残雪和枯草,在寂寞的旷野上撩起一阵肃杀的凄凉。 巨梅仙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这座城,我曾来过两次!” 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努力从记忆中脱离出来。他伸出手在座下的红莲上敲了敲,随着望月迈开脚步,巨梅仙继续诉说着尘封在历史中的残酷和癫狂。 “第一次来,我欲毁掉半座城,一个书生挡住了我,我敬服此人,所以退去;第二次来,我要杀光一座坊,一个女子挡住了我,我怜爱她,所以退去。如今,书生早殉大道,女子幽闭内宫,我要进这座城,谁又能阻我?”巨梅仙拨开眼前的红纱帐,睥睨着眼前的五行四象,“你们吗?”声音无怒无喜,只有平淡和冷漠。 白小刀同样是个冷漠的少年,而且因为是少年,所以更有些锋芒毕露,于是他的冷漠近似于冷冽。他像蜷伏爪牙的野兽,回应巨梅仙的只有缩紧的瞳仁和呲露的犬齿。 对于白小刀的挑衅,巨梅仙感到很有些意思,他开始细细打量起此间的少年们。 笑语吟吟的朱雀,锋芒毕露的白虎,沉静阴柔的玄武,风姿颀然的青龙,少年少女们带着一股磅礴的生命力,这种生命力中,有着一往无前的信念和坚不可摧的自信。 巨梅仙突然感觉,天地间的一些东西,还是不能随手抹杀的!人世本就苍白无趣,如今多了几抹亮色,要让他们继续五彩斑斓下去,几十年后,或许又有人能顶一顶那盖在头顶的天地烘炉! 想到这,巨梅仙轻声吩咐着,“望月,进城就好!”,随后便慵懒的侧卧在红莲上,似乎睡去。 望月有些疑惑的回头斜视,无所谓的打了个响鼻。抖了抖皮毛,加快了步伐。 同时,荒驼胸前月牙印记开始明亮起来,天地元气骤起波澜。 “小刀,快撤阵!”常凤菊失声叫道,可是为时已晚 肉眼可见的气旋已经在荒驼胸前形成,五行四象阵中精纯的五行元气像泄洪的大堤,全部被气旋吸走然后涌入望月体内,月牙印记变得越来越亮,在白日里也耀眼的令人无法直视。 五行四象阵中的天地元气,由五名中年人从四面八方吸收而来,用身体过滤掉元气中的杂质,分解成精纯的五行之力,源源不断地供给阵心的四象少年。 但此时由于荒驼鲸吞五行之力,天地元气流动的速猛然加快,如果刚才是涓涓细流,此时就变成了倒灌的澎湃大潮。海量的天地元气被快速压缩进狭窄的经脉,变成了锋利的气刃,在他们体内不受控制的左突右窜,最后破体而出,五位黑衣人像破烂的麻袋,一声未吭,倒地而亡。 失去了精纯五行元气的支撑,五行四象阵已是摇摇欲坠。 秋白夜提着断手,看着沉默的巨梅仙,感受到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就像身后巍峨的翼阳城,给他的重压一样。但是后者代表着名为“大煜”的庞大帝国,前者却只是一个人,他叹了口气,声音有些颓败,“白小刀,朱影,墨瑟,句长容,你等已尽力,撤阵吧!” 朱影身边的红雾已经稀薄不少,她转头看向身为主阵人的白小刀 白小刀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是紧握的指甲已经插进了手掌,鲜血拉成一道直线滴落到泥泞的土地上。 句长容一招手,天空中的即将崩塌的清明阙重新变成杨柳枝,回到了他的手里,他洒脱一笑,说道,“小刀,此间你是主阵之人,撤阵与否你来决定!” 墨瑟踏着脚下仅剩的一小片黑水玄潭,也望向低头不语的白小刀。 这时,时间仿佛凝固了,秋白夜和常凤菊看着白小刀,既希望这几个天资卓越的少年安全撤阵,又希望他们能拼着性命做些什么,这种矛盾的情感使两人的脸上有些虚伪和狰狞。 朱影c墨瑟和句长容也在看着白小刀,他们之中,朱影最小,才十六岁,较为年长的句长容也才二十一岁,他们的表情是那么云淡风轻,眼神深处有一丝炽烈在积累c在酝酿 望月也在看着白小刀,它居然也有些好奇,这个渺小的人类会怎样做,屈服为奴,还是抵抗被屠? “我不甘心!”这时,白小刀有些沉闷的声音响起,没有了桀骜,却带着一股特殊的力量。 他慢慢抬起头来,脸上的兽纹已经褪去,变回了原来那个普通的粗眉少年 听到白小刀的话,其余三人竟是理所当然的认同!纵使巨梅仙神威似海,可又如何比得上少年人的一句“不甘”呢! 四人默契的排成一列,后边人的手掌抵住前边人的后背。 句长荣排在最后,他武道修为已过一品,此时将身体中的雄厚元气注入墨瑟体内;墨瑟身具玄武之法,经脉坚韧,可如巨蟒吞食般将大量的元气纳于体内,因此可以将句长荣较为雄厚的元气全部接收,然后慢慢输送给朱影;朱影神识在四人中最强,而且有朱雀浴火涅槃之法,可以配合白小刀完成最后一击。 虽然此时方圆十里内的元气已经被荒驼望月吸食一空,但是白小刀等四名少年都是极为精纯的五行体质,可以说身体中的每一块血肉都可以分解成精纯的五行元气,但代价就是玉石俱焚。 白小刀站在最前面,感受着身体里重新充盈起来的元气,突然有些真正明白了五行四象阵的真谛。天地元气有五行之分,人的身躯也有五行之属,如果只是利用外在的元气,那么所有的招式都只是虚有其表,只有以神识驾驭五行之力,才能使每一招每一式都蕴含特有的意境。 五行四象阵,以阵纳气,弥补了单个人元气不足的缺憾,使阵中的元气浓度达到超品武者的级别。若是四人再神识相通,配合默契,或许能一窥“熹微”之境,这才是五行四象阵的精髓所在吧! 想到这,白小刀临时改变了自己准备好的招式,他从怀里真的掏出一把普普通通的小刀来。他指尖摩挲着刀柄,仿佛在感受刀的语言,随后对身后的朱影说,“收回你的神识吧,我自己来驾驭这把刀!” 朱影一愣,看到白小刀手中的小刀又是一怔,但还是依言收回了神识。 白小刀对她不自然的笑了笑,“相信我,虽然不可能拦下巨梅仙,但是起码能逼他出一招。” 说完,白小刀轻轻甩手,小刀直奔荒驼前胸飞去。 刀是普普通通的刀,划过短短十数米的空气,却像劈开粘稠的水银,尚在几米开外,荒驼就感到一股冷芒直抵前胸,它居然感受到一丝死亡的威胁。这使一直视人类为蝼蚁的望月出离的愤怒了,荒兽身躯里的蛮荒血脉沸腾起来,望月眼睛变得血红。 就在这时,从红纱帐里伸出一只手,先在望月头上敲了一记,然后随手洒出五瓣梅花。这五片梅花不再是柔弱地随风飘摇,而是如五柄利剑,一闪而逝的胭脂红中带着冷厉的寒光。 白小刀的小刀遇到了巨梅仙的第一朵梅花,梅花被从中对称的切成两半。 白小刀的小刀遇到了巨梅仙的第二朵梅花,这片梅花像是有弹性的皮革,刀势停顿一息,然后“啵”的一声梅花如鼓面被戳破。 白小刀的小刀遇到了巨梅仙的第三朵梅花,这朵梅花高速的旋转着,化作鲜红的漩涡,它不是阻挡小刀,而是顺势将其拉入了泥沼。小刀消失了,梅花也停止了旋转。 倾尽全力的一刀只能斩断巨梅仙的两朵梅花吗? 此时青龙筋脉尽枯,玄武白发如雪,朱雀红唇欲燃,昏倒之前的白小刀发出野兽临死的怒吼。 于是,第三朵梅花慢慢开始湮灭成粉,一抹刀光重新临世,巨梅仙眼中的赞赏之意更浓。 第四朵梅花自己分解了,五片花瓣像是红绸一般将小刀紧紧缠住,然后最后一朵梅花靠近刀柄猛然炸裂,刀身齐根而断。 五朵梅花阻止一把刀,可梅花是巨梅仙的梅花,小刀的主人却是少年。 “真是不错的少年啊!”巨梅仙又一次如此感叹,突然他目光一凝 半残的小刀仍在固执的飞着,光秃秃的刀柄穿过炸裂的烟火,轻轻敲在荒驼望月胸前的月牙上。 走出大漠的荒驼望月,终于在凡人身上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惊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 新风入夜,折煞秋菊 巨梅仙此时拍了拍莲座对荒驼望月说道,“这一刀已经有了几分白钺的味道,你挨上一记定要重伤!” 望月打着响鼻对巨梅仙的话有些不满,巨梅仙轻轻一笑,“你重伤了倒是没什么,这世上只要还有一寸沙漠,你就不会死,我是怕你受伤了发狂,这几个年轻人可还不能死。” 望月望了望昏倒在地的四名少年,终于没有丝毫睥睨,抬腿向前,特意绕开了那半截刀柄。 白虎丘前一片泥泞,本来洁白的落雪已经被踩成了的沼泽,荒驼望月像划过黑海的小舟,光滑的皮毛上没有沾染一滴泥水。莲座上的巨梅仙由躺握变成了端坐,微阖着双眼,面朝着白虎丘后那座雄伟的大煜帝都。 秋白夜扔掉了断手,紧走几步护住了昏迷不醒的四位少年,常凤菊则是站在一旁,脚下大地晃动如地龙翻身。 “哦?居然是坤域,不愧是坤之门的后人!”巨梅仙没有回头,只是淡淡的说着,“那么,乾之阙的乾域是不是也传了下来?” 秋白夜长叹一声,“乾之阙传承断绝,现在已经无人可开乾域了,长容倒是天资卓绝,从残篇中悟出了清明阙”。 “可是,他们就要死了!”仿佛看不到秋白夜望着少年们悲痛的眼神,巨梅仙继续冷漠的说道,“这就是我留你二人性命的缘由,用你二人的修为救这四个不错的少年!可是你居然没有开乾域?既然救不了他们,那么你二人还有何用?” “你”常凤菊像被卡住脖子的鸭子,脸色红胀,羞愤至极,“你你”一会之后,颓然的低下头,“巨梅仙,你说的对,我二人确实应该救这些孩子!” 秋白夜拍了拍老友的肩膀,“巨梅仙,我虽然没开乾域,但是毕竟有超一品的武道修为。长容是我的弟子,他能编出清明阙,一方面是天资不俗,另一方面也是我多年研究乾之阙的开域之法,终究摸索出了一些门道,所以”秋白夜此时毫无惧意的望着巨梅仙,“拼死开乾域,我还能做到。” 巨梅仙不再搭话,望月的脚步加快向翼阳城内走去。 看着巨梅仙的身影过了白虎丘,望着荒驼的步伐变成了狂奔,想着那老妪答应自己的事情,秋白夜和常凤菊相视欣慰一笑,终于不再担心。 “老菊花,我们开始吧!” “老夜壶,看谁的手快!” 说话间,一股比五行四象阵更为宏大的元气波动,以白虎丘为中心,瞬间扫过方圆十里。 端坐在莲座上的巨梅仙又听到了那个讨厌的声音,“这乾域和坤域组成的‘乾坤狱’比‘五行四象阵’厉害多了,如果这两个老鬼一开始就拼死阻拦你,你是不是真得灰溜溜的回大漠了?” “此二人,坤域沉而不厚,乾域浊而不清,拼出来的‘乾坤狱’漏洞百出,虽然可以锁住磅礴的天地元气,但是能拦得住我的一朵梅花和一根红线?孟小花,这点眼力你还是有的,现在是在试探什么?” 孟小花尴尬一笑,随即正容说道,“巨梅仙,你与书院重诺在前,不得在帝都多做杀孽,今天是要违誓?” 巨梅仙沉默许久,终于答道,“入城之后,只要她无惊c无惧c无恙,我就不再多杀一人!”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孟小花的声音渐渐不可闻。他不再一心关注巨梅仙,也分出一道心神到了白山丘外,旁观着暌违几百年的“乾坤狱”。 超品武夫一入“熹微”即可开神域,神域五花八门,“剑域”c“刀域”c“光域”c“水域”c“骨域”,各有神妙。大煜武帝一朝,铁骑马踏江湖,曾把武道圣者的神域分为上c中c下三品,所以同为武道小神仙,开域不同,战力自然不同。 乾之阙和坤之门曾经是大煜的两座武道高峰,功法传承,独成一脉,门内的武道小神仙开出的神域分别被称为“乾域”和“坤域”。“乾域”和“坤域”单独开来,已然是极为难得的上品神域,不过却仍在熹微的层次。但是两域合一,便构成了一座隔绝天地元气,吸收人体精气的神域大阵,据说曾将一位大意的陆地神仙误入此阵,竟然被吸成了人干,世人因此称之为“乾坤狱”。 “也难怪当初武帝禁武时期,先要拿你们开刀,毕竟这座神威大狱,让白氏一族寝食难安,要知道武帝才不过是个武道小神仙。”孟小花感受着白虎丘外骤然风起云涌的天地元气,不无感慨的想着。 突然,孟小花眉头一皱,在他的感知中,白虎丘外的天地元气突然一空,就像一钵米饭,被人在中心硬生生挖走一大勺,这种突兀让感知超然的孟小花十分难受。此时天地元气的突然消失,跟荒驼望月的吸食还不一样,荒驼吸食天地元气,虽然也是霸道,却有迹可循,但“乾坤狱”就像将天地元气无声无息的消融了一般。 孟小花也有些骇然了,“乾坤狱”就像一个直径百米的圆球,球内的土壤c草木c雪水c花瓣都突兀的消失了,只有三名少年和一位少女平躺在虚空之中,并且毫发无伤。 秋白夜和常凤菊此时容貌大变,特别是秋白夜,他脸上的皮肤像干枯的树叶。 “老夜壶,还行吗?” “行,咳咳”随着秋白夜的两声咳嗽,他的皮肤如枯叶般破碎。 看着老友即将灰飞烟灭,常凤菊有些伤感,但是更多的是重现“乾坤狱”的欣然。 孟小花轻叹一声,随即神色一肃,他感知到在乾坤狱内,刚才一丝也无的天地元气,正在慢慢的在四名少年少女的体内复苏。四人体内像是有一孔泉眼,天地元气汩汩的涌出,汇成小溪,慢慢的滋润着干枯的血脉,补充着枯竭的精气。 “先是以乾坤狱抽取天地元气,然后倒转神域,将元气注入四象少年体内,真是精彩啊!巨家老二,你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最后一句孟小花的声音又出现在巨梅仙耳边,巨梅仙则是懒得搭理。 白小刀四人受伤的体魄和枯竭的精气已经被充盈且温柔的天地元气修复如初,只有伤损的神识还是无法复原,特别是白小刀最后挥出的那一刀,对其神识的损害太大。 此时秋白夜已经无法动弹,只是希冀的看着老友,常凤菊知道老友在等待什么,他俯身扶起秋白夜,两人不约而同的向着翼阳城看了一眼,仿佛看到了城毁国灭的滔滔烈火,随后微笑着走进了“乾坤狱”。 随之,两人的身体开始被分解,血肉和修为变成了精纯的天地元气,再次出现到四象少年体内,两人熹微之境的庞大神识,则是慢慢注入四象少年的识海,将四人脆弱的神识包裹住,开始慢慢的温养。 随着两人被乾坤狱碾磨吸收,神域也渐渐消失。 四象少年静静躺在地面的大坑里,四周围着一圈影卫。为首的影卫身材高大,他左手提着一把断弦的黄龙翅长弓,右手则提着那名射雕手小将的头颅,小将双目怒睁,可能临死也没想到最后在战场上被影卫偷袭而死。 影卫头领将断弓和头颅扔到一边,走下大坑,抱起朱影,另有三名影卫抱起另外三名少年。一群人向着翼阳城外急掠而去。 感知着那群影卫的离去,孟小花有些默然,不知道这群人的离去会在日后带来何种结果。不过,眼前需要应付的还是巨梅仙吧!想到这里不禁有些头疼,要是巨梅仙进来书院,孟小花一定虐死他,可惜巨梅仙肯定不会进书院;要是“眼”在书院,巨梅仙只要敢进翼阳城,孟小花也能虐死他,可是“眼”在大煜皇宫。所以白氏一族被虐,活该!想到这,孟小花莫名的有些开心。 他向窗外望去,天色暗了下来,有风从心湖上吹来,打落了窗下的最后一瓣秋菊,孟小花感叹道,还真是新风入夜,折煞秋菊呢!秋天已过,凛冬将至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封塔 天色将晚,斋堂的拱门外走进来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僧,老僧极老,挑着一筐青菜萝卜,还拎着两块新浆的豆腐。 孟一苇正在给土豆削皮,土豆是寺里自己种的,破土前撒上一层草木灰,长得是个大皮薄。 炉膛里烧的是阴干的苦竹枝,裂开一节便噼啪作响。老僧将手里的豆腐放进水盆里温起来,又放下菜筐,便蹲下身来凑着火头。 孟一苇准备炒一盘酸辣土豆丝, 一盆白菜豆腐汤,一碗红烧萝卜块,都是不二老和尚爱吃的菜。萝卜块已经放入了熬好浓汁的瓦罐里,新鲜的小白菜也在翻炒后淋了薄薄一层清汤。 此时他拿着菜刀的手还是极稳的,削好皮的土豆,先切片,后切丝,刀刃几乎不接触案板,也几乎没有任何声响,偌大的寺院厨房里少了一点热闹,多了几分沉闷。 平时来红莲寺吃斋的香客也不少,所以斋堂里一个大炉膛通着五个小灶台,只要将炉膛里的柴火烧旺,风箱就能让火势供应五个灶台同时开工。孟一苇今天要炒三个菜,就开了三个灶。老僧烧火的手艺不错,炖萝卜的灶是小火将其慢慢煨着,熬菜汤的灶是中火让其稍稍沸腾,炒土豆的灶则是大火极旺,孟一苇眼前一亮,不禁问道,“大师也精通厨艺?” 老僧将溅出来的火星重新扔进炉膛里,慢悠悠的说,“不二的那几手斋菜就是我教他的,可还是小草做的有几分味道。” 孟一苇微微惊诧,但铁锅已经冒烟,他赶紧撒上几勺菜籽油,然后放半把干辣椒爆香,最后土豆丝入锅,翻炒十几下,匀上几颗盐粒,撒上一捏蒜末,滴上一滴麻油,出锅入盘。 此时瓦罐里汤汁也都收进了萝卜里,孟一苇又将豆腐切条放入咕嘟嘟冒着泡的白菜汤,终于停下来看向老僧,“大师是不二老和尚的长辈?”问完又感觉不可思议,不二老和尚就至少八十岁以上,这老僧会有多大? 老和尚将灶膛里的余火撤出来,拿脚踩灭,指着锅对孟一苇说,“豆腐是新浆的,煮老了就失了口感!”孟一苇赶紧将白菜豆腐汤盛出来,豆腐被白菜汤染得嫩绿,滑到碗里颤颤巍巍。 老和尚站起身来,用灶台上的抹布擦了擦手,拿起筷子就夹了一块嫩豆腐,放到没牙的嘴里一边抿着,一边说道,“这菜是你做给不二的,但是我应该可以吃。一嘛,不二做饭是我教的,你是他教的,我尝尝你的手艺也无妨;二嘛,这土豆c白菜是我种的,豆腐也是我浆的,菜油是我榨的,况且,灶火也是我烧的;三嘛,我是不二的师叔祖,现在他却比我先去见了佛祖,吃他一块豆腐到是便宜他了!” 孟一苇此时已由震惊恢复平静,他抬手冲着老僧深深一礼,随后却质问道,“大师既然是不二老和尚的长辈,为何看其身陨却置之不理?” 老和尚也有点落寞,不过还是说道,“不二是个称职的和尚,为了心中的佛,碎了金身也无怨无悔,这点你这凡间的夫子不懂!”随后,他端起装着萝卜的瓦罐,一边向门外走着一边说道,“拿着斋菜给不二送去吧,马上就要封塔了!” 孟一苇赶紧端起食盘,跟着老僧出了斋堂。穿过红莲寺的后门,没了墙院的遮挡,山风变得猛烈。吹起的雪沫,像是能往身体里钻。天是冷的,孟一苇的身体里却是热的。虽然穿着单衣,但是他却有“严严实实”的感觉!对,就是严严实实,严严实实的身体里有一朵金色的火焰,让他周身温暖。 前头的老和尚,走的不快,却很稳,两人顺着积雪覆盖的石级一路攀爬。 苦竹山虽然看起来是座不起眼的野山,但是也有云隐山深处,红莲寺也不是只有一座金光灿灿的寺庙,那只是红莲寺的门脸,庞大的寺庙群分布在苦竹山的各处妙地。 此时两人就来到了塔林,青砖搭成的尖塔有高有矮,高的有十几米高,矮的只有两三米高,几百座尖塔披着风雪矗立在山坳的平地上,塔檐的铜铃铛被雪沫塞住了声音,有时风大了,才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塔林边缘添了一座新塔,普普通通,甚至连塔尖都没有,圆咕隆咚的像个烟囱,塔前已经站着几十位僧人。不二老僧软踏踏的尸身被安放在塔内,身体下码着整齐的柴堆。 端着炖萝卜的老僧直接弯腰进入塔内,将瓦罐直接放在不二和尚的手边,仿佛他一伸手就能够到,孟一苇也将食盘放在了不二的身侧。 老和尚念了声佛号,“不二啊!你怎么也不给自己立个高塔,怎么说也是个身份不俗的佛门大金刚啊!唉”叹口气,老和尚转身出了佛塔。 孟一苇则蹲下身来,把三样菜都尝了尝,味道不错,就是有些冷了,他对着不二说道,“快点吃,都凉了啊!” “小夫子,要封塔了!”塔外有声音提醒,孟一苇随即起身。 负责封塔的是两个小沙弥,本来是师父圆寂,徒弟封塔,可是如今小草被重伤的丹巴活佛掳走,只能找来两个小和尚顶替。 青砖一层一层的摞了起来,将塔内的长明灯封进了黑暗。 “最后一块砖,我来”!孟一苇突然说道,两个小沙弥一愣,望了眼身后的师傅师祖,随后恭敬的应许。 孟一苇拿着最后一块砖,摸索着插入了最后空隙,一座属于不二老僧的墓塔最终落成。 唱经声从身后传来,在山坳里的青塔c白雪间萦绕。 孟一苇准备下山回城了,没了不二老和尚和小草的红莲寺,再也不是个好去处。 临走时,孟一苇特意找到继位主持的一鸣老僧,“我现在是以书院夫子的身份跟你说话,”等到一鸣老僧脸色肃然之后,孟一苇接着说,“小草是我的弟子,是书院的学生,所以他回来后只能回书院,你明白吗?” 一鸣老僧低眉顺目,“贫僧醒的!” 孟一苇很满意,他没要人引路,自己独自顺着苦竹林中风雪小径下山而去,脚步有些急,因为他从未有如此的想回书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 破门 石板街上铺着一层白雪,荒驼的巨掌砸在上面,震的落雪再次飞起。 平时繁华喧闹的太平大街,此时空无一人,少了小贩嘹亮的叫卖,没了豪客醉酒的喧闹,缺了花魁倚栏的招摇,整个翼阳城仿佛一下子失去了灵魂,只剩下冷冰的灰墙和坚硬的瓦楞。 这官府刻意搞出来的清场,倒也符合巨梅仙的心意,此时的巨梅仙虽然杀意满盈,可是却没有了几十年前的癫狂,诺言在身,伊人在前,巨梅仙现在只想立刻破开那道宫门,看看她有无安恙。 想到此,巨梅仙踢了踢座下的荒驼,叱道:“再快!” 望月嘶吼一声,胸前的月牙又变得灼热起来,一道白色的火焰从胸口燃起,快速燃遍全身,火焰过后,金黄的皮毛消失不见,露出泛着金属光泽的肌肉。没了皮毛的束缚,望月看着不再那么庞大,但却显出力量的美感。眼眸里红光一闪,望月如离弦的金箭,朝着太平大街的尽头,奔袭而去。 翼阳城四四方方,被太平和如意两条大街分成四个坊,中央则是有一座叫作白帝的皇城。 皇城之内蔷薇宫,所有的宫女内侍都大气不敢出一口,平时性情寡淡的帝后,今天出奇的大发雷霆。 蔷薇帝后看着跪在堂下的两个贴身侍女,强行压制住心中的燥意,“今日是你二人当值,我只问有何人曾入我寝宫。” “并无可疑之人啊”年龄较小的侍女没甚心机,朗声答道,“今天娘娘晨起用过早膳,就去了东院的佛堂,之后”小侍女好像想到了什么,“对了,陛下身边的郭常侍曾来给娘娘请安,送来陛下赐的玉露膏,恰巧娘娘不在,他放下礼盒,说了几句闲话就走了,难道是趁我跟岚姐扫撒的时候” 小侍女还要说,旁边年龄较大的侍女云岚赶紧扯了扯她的衣袖,小侍女识趣的闭上了嘴巴。 “郭常侍?陛下?”蔷薇帝后沉吟着 这时,宫外紧步走来个老嬷嬷,近身行礼后说道,“娘娘,陛下请娘娘移架东暖阁!” 帝后按下心事,问道“有何事?” 老嬷嬷低头“奴才不知!” 帝后无奈,只好带着惊疑和猜测摆驾出宫。 帝后的銮驾到了东暖阁的门口,巨梅仙的荒驼也到了白帝城的正门。 只见,一轮白月挂在城门的角楼上,给起伏的朵墙罩上了清冷的光晕。 在这种圆月高挂之时,是荒驼望月最舒服的时间。充盈的月力流转在荒驼体内,它仿佛回到了自己诞生的那片大漠。 “冲过去!”随着巨梅仙的轻叱,荒驼身上又燃起了火焰,金黄色的皮毛重新覆盖全身,而且比之前更茂盛c更坚韧,长毛编结在一起,就是一身强悍的装甲。 望月速度不减,直奔城门而去,比荒驼更快的是巨梅仙的梅花,只见几千朵梅花已经贴在城门之上,一朵一朵的亮起,随着梅花的闪烁,城门开始出现裂纹。 “这白帝城的神纹还是这样老旧,书院天工府的神纹体系都已经更新到第三代,这白帝城的护城神纹还是第一代,被巨疯子轻易破门,活该!”心岛上的孟小花嘟囔了一句 这边孟小花话音刚落,荒驼巨大的身躯已经撞到了城门之上,一阵钟鸣似的破门之声响彻宫城。 各宫各殿的主子下人都被这巨大的响声从睡梦中惊醒,可却没有人吵闹着出门查看,早在午时大煜的皇帝陛下已经通令各宫,今夜不管有何响动,都不可理会! 入了宫门的荒驼,开始慢慢踱着步,座上的巨梅仙闭上了眼睛,一股庞大的神识像篦子一样犁过皇城,终于他看到了月色下的红衣。座下荒驼与他心意相通,转身向后宫奔去。 “嗯?”皇城正中心的地下宫殿,白钺持枪而立,对巨梅仙直奔东暖阁有些困惑!他神识差巨梅仙一个档次,当他感知到东暖阁里帝尊和帝后的身影时,不禁悚然一惊,这三人若同时见面? 那凭生善妒的帝尊,这一世癫狂的巨梅仙!白钺回头看了一眼地下宫殿的青铜祭台,终于一晃离开。 熙裕帝今夜脸沉似水,五百大戟士c五百射雕手c五百千牛卫居然挡不住江湖莽夫的脚步,哪怕片刻! “陛下,秋白夜和常凤菊带走的五百影卫,音讯全无,按理说,不该”仅剩的黑袍老者声音仍然平静。 “够了!”熙裕帝感觉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秋白夜和常凤菊确实已死?” 黑袍老者沉吟片刻,“魂牌已碎,百死无生!” “好”熙裕帝仿佛顺了口气,“风无缺,今日起,影卫四营八处,由你一人执掌!退下吧!” “谢陛下!”黑袍老者转身而没,嘴角带着似有似无的讥诮。 黑袍老者刚退下,近身的郭常侍就赶紧跑过来请了个安,禀告道:“陛下,娘娘已经在冬暖阁外等候多时了!” “为何早不禀告? ”熙裕帝稍有惊诧,红黎从不会主动来找他,为何今日,“难道?” “轰”冬暖阁前的亭楼被一个雄壮的身影撞得粉碎,尘土飞扬中红莲显现。 正准备进入冬暖阁的帝后回过头来,诧异地问了句“你怎么来了?” 同时一声怒吼从冬暖阁中传出,“你居然敢来此!” 巨梅仙并不理会第二个声音,只是对着帝后说,“我来看看你,看完我就走!” “走?这是朕的寝宫,朕不许,谁都不能走!”熙裕帝挑起了冬暖阁的门帘,露出了铁青色的面庞。 “哦?那我就要问一下大煜皇帝,苦竹山上的两颗灭魂钉从何而来?”巨梅仙平静的问着,周身的红丝却若隐诺现,旋转的红丝突然伸出一根,向着熙裕帝的咽喉飞去。 “不要!”帝后轻呼一声,紧走一步将帝尊挡在身后,飞舞的红丝顿了一顿,熙裕帝脸上柔和了一些,手中的玉佩也松了松。 就在这时,一抹寒光疾驰而来,轻易就破开红丝,钉在了巨梅仙座前的红纱帐上,赫然是一把丈余的铁枪!枪身c枪头浑然一体,花纹繁复近乎饰品,黑紫煞气往复萦绕。 巨梅仙抬手敲了一下快到面前的枪尖,长枪悲鸣一声,弹飞而出,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握住。 长枪点地,身躯拔直,赶到冬暖阁前的白钺,面对这天下武道第二人,眯起来了眼睛。 “冷盐枪,万骑郞”,巨梅仙探出头来,美艳的脸上带着一种痴武者的炙热。 看到这张与帝后极为神似的脸,熙裕帝和白钺都一怔,随后前者哈哈大笑,后者心中微寒。 “巨梅仙”,白钺语气像朋友叙旧,“你不该来这里!” “哦?”,巨梅仙回到纱帐中坐定,“我来只是问问大煜皇帝,苦竹山上钉死老和尚的灭魂钉是不是他的”,说到这巨梅仙轻笑一声,带着戏谑,“看来不是!再者,找个借口再看看红黎,毕竟今后我将永居瀚海,不再出世!” 冷静如白钺此时也不禁一怔,巨梅仙这段话中蕴含的信息太多,红莲寺不二老僧已然圆寂?灭魂钉居然流失在外?帝尊可能被人蒙蔽?巨梅仙要彻底出世? “不过”巨梅仙话音又起,“走之前,我会给红黎再酿一壶妃子笑,还有接一击“冷盐似雪”!” “好”白钺也被激起了武者意气 “白钺,吾知你有束缚,就算与我一战,也未必出全力,那岂会尽兴!” 巨梅仙嘴角又扯出了癫狂,“罢了!你若不能伤我,我就杀了皇帝,毁了皇城,带走红黎!这样如何?呵呵呵呵” 巨梅仙的笑声中冷盐枪争鸣不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 冷盐 冷盐枪够长却有些纤细,握在身形堪称雄伟的白钺手中,倒像是根一丈多长的铁针,但随着白钺握枪的手越来越紧,萦绕枪身的黑色煞气变得越来越浓,最后仿若实质,纤细的冷盐枪变得漆黑厚重,枪尖的煞气飘飘散散,像一杆乌云漫卷的旌幡。 “陛下,请先与娘娘先暂避东暖阁!”白钺的声音带着金戈之气 熙裕帝脸色阴郁,倒是红黎帝后轻轻握住帝尊的手背,又目光复杂的望了眼已隐入红纱的巨梅仙,终是转身入了东暖阁。 此时,东暖阁外只有巨梅仙和白钺两人,天下武道第二和第五,一个是神识冠绝天下,一个是体魄犹在佛门大金刚之上,如果让江湖人知道此时此战,就算此地是大煜朝的宫城禁地,也定有人为了一睹陆地神仙的风采,来闯上一闯! 红黎帝后挽着熙裕帝进了东暖阁后,巨梅仙就开始不发一言,但是刚才还乱风飘舞的红纱帐突然静止不动,座下的荒驼也低头敛气收起了声响。 白钺洒脱一笑,“真是小家子气!”敢这么说巨梅仙,还能够接下巨梅仙怒火的,天下也没有几人了。 纵横沙场的万骑郞也不再啰嗦,握住冷盐枪的手指开始有节奏的敲击枪杆,枪尖上飘扬的旌幡就真的化成了漫卷的乌云,黑影罩住了巨梅仙和荒驼,悄无声息的下起了白色的雪! 这雪极细,像洒下的盐!细碎的雪花落在荒驼身上,立刻变成了一股股天地元气钻入巨兽体内,望月先是一喜,它天生喜食天地元气,这碎雪简直就是上好的口料啊! 可下一刻,望月就发现,钻入体内的一粒一粒的细雪不但无法融入血肉,反而快速的吸收起自己体内的元气! 它胸前月牙印记一亮,心脏跳动速度加快了一倍,强大的吸力通过血管传至全身,终于抵住了细雪的吞噬。但是随着雪越下越大,钻入体内的雪粒越来越多,那股吞噬的力量逐渐无法抵抗。甚至有些雪粒渗入了血管,正向着心脏方向游去,望月惊恐了! “蠢东西,白钺的元气也敢吞食?天下第一体魄里致密至极的元气也是你消化了的?”许久的压抑后,巨梅仙终于开口,他一撩纱帐,从里面探出身子,飘身下了荒驼,然后轻轻一掌将荒驼拍出五丈远。虽然撞毁了一座凉亭,也倒让荒驼脱离了乌云的覆盖,重新洒在身上的月光,让荒驼终于有了好转的迹象。 白钺看到了巨梅仙的全身,脸色更加怪异,眼前的巨梅仙和三十年前没有一丝相同,曾经的巨梅仙是位来自西北的汉子,大漠的风沙把他的脸庞磨砺的粗糙硬朗,虽然模样俊俏,但是也没有一丝阴柔之气,可如今却完完全全是个女子,除了身高和神态,与红黎帝后几乎毫无差别的女子! 巨梅仙站定后,抬手间一朵朵梅花凭空出现,迎上每一粒雪花,白钺的碎雪是落下来,巨梅仙的梅花是飘上去。 白钺神识差了巨梅仙一截,无法精确的操控每一粒碎雪,只能在十丈范围内让其随意飘洒,而巨梅仙神识已臻洞烛,每一朵梅花都能灵巧的飞舞,比碎雪多了许多灵动。 但是白钺有天下第一的体魄,体内的元气的数量和密度都难以想象,每一粒雪花都是一颗元气精华,就算荒驼这样天生吞噬元气的异兽都能以消化,可见蕴含的能量之大。相遇的雪花和梅花,一起消融,白钺的元气和巨梅仙的神识同时湮灭。 巨梅仙眉头一皱,能够消解神识的元气,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就算白钺体内的元气已经致密若实质,也不可能有湮灭神识的可能,就像士兵不可能指挥将军,这是等级的压制! 仿佛是感觉到巨梅仙这天下第二人的疑惑,“看来你是没有听过书院小夫子的神法之讲了,元气确实无法抵消神识,但是我却可以堵住你观看烛火的那个洞!” 巨梅仙也听过传言,书院孟一苇以凡人之躯体讲授武道圣法,一直觉得是黄口小儿夸夸其谈,就算今日见了真人,看上去确实比其他年轻人沉稳淡然许多,但也未见什么特殊之处,没想到却深知洞烛之妙。 “他将这等神妙当众宣讲,就不怕武道神仙的忌恨吗?”巨梅仙问道 “呵”白钺轻笑一声,“那里可是书院啊!” 说完这句话,白钺突然就有些乏味了! 是啊!那里是书院,就算在场两人自信在个人武力上,书院中几乎无人能与自身比肩,但是书院令人忌惮的永远不是个人勇武!况且“天地人神鬼”五府中到底有多少针对武道圣者的利器?灭魂钉只是其中较为狠辣的一种罢了,天下武者就已然讳莫如深! “小夫子所讲也只有境界到了才能听懂,而且每人领悟不同!”白钺戾气渐消,平静讲道。 “那又如何?”不同于白钺平复的战意,巨梅仙竟然更有了一丝兴奋,“我神识桎梏于洞烛之境多年,未有机会全力一搏,今日似乎可以如愿了!” 话音未落,十一朵巨大的透明梅花已在空中隐现,这些琉璃般的梅花是巨梅仙攫取的神识精华, 每一朵梅花中都蕴含着一位武道小神仙的全部神魂! 这时在十一朵透明梅花的中央,又出现了一朵鲜艳的血色梅花,像一团跳动的火焰,刺的白钺双眼微痛!血色梅花的五个花瓣已经张开了一瓣,隐约可见三根金黄的花蕊蜷曲其中。 “半步天人?”白钺有些不确定,那朵血色梅花当是巨梅仙的神魂具象,等到五片花瓣全部绽放的时候,巨梅仙就真是仙人了吧! 天空中的十一朵梅花,开始向中间的血色红梅移动,离血梅越近,透明梅花的影子越淡,最后十一朵梅花完全融入到血梅之中,而血梅剩余未开的花瓣正在一瓣一瓣地绽放! “咯吱,咯吱”整座皇城像是被压迫身躯的巨人,周身骨节在巨大的压力下摩擦作响,这是地砖c城墙c楼阁中隐含的神纹在磅礴的神识压迫下,自然启动了! 东暖阁内,熙裕帝紧紧攥着手中发烫的玉佩,脸色终于露出一丝惊恐,就算刚才巨梅仙的红丝即将穿透他的头颅,他也是愤怒,愤怒于区区江湖武夫对于帝王的僭越,但从未有过半丝害怕,因为他手中握着的玉佩不但可以指挥整座皇朝的神纹系统,而且能够短时间内控制大煜的“眼”,而只要控制了“眼”,翼阳城内无人可杀他,巨梅仙不行,白河愁也不行,可如今玉佩上已经出现了细密的裂纹! 东暖阁外,乌云和碎雪已经被庞大的梅花撑的支离破碎,重回纤细的冷艳枪在近乎粘稠的神识包围中,躁动的颤动着! 巨梅仙的癫狂世人皆知,此时以损耗神志的代价冲击天人光咫之境。假如按照小夫子的比喻来说,此时巨梅仙正在将观察烛火的那个小洞慢慢扩大,而且是极为蛮横的撑大,他将自己难以想象的庞大神识硬生生挤过小洞,哪怕灵魂被拉扯撕裂!无论成功与否,更加癫狂甚至疯狂的巨梅仙,定会将这小小的东暖阁夷为平地! 想到这,白钺利落地卸了胸甲,如千百次的站场冲锋一样,冷盐枪先横摆后前刺,同时脚步开始加速! 一人一枪,人如山岳,枪似梨针,穿过了梅花雨,挑断了红丝障,径直指向巨梅仙眉间。 距离还有不到两尺,巨梅仙抬手,食指和中指恰好夹住枪尖。 “论体魄,你不如我!” 白钺大喝一声,随后枪尖快速旋转,弹开了巨梅仙的手指,以更快的速度向前。 “体魄我不如你,神识你却差我许多”,巨梅仙没有再去阻拦,而是叹息一声,仿佛有些不甘!这时他头顶的血梅也停止了开放,五片花瓣仅打开了三片,但是一股更磅礴的神识威压散发开来,城墙上的一些神纹节点已经开始崩溃。 半开的梅花急速变小,然后凭空消失,再次出现已经挡在了巨梅仙眼前,而此时枪尖刚好抵达,正刺中梅花绽开的一片花瓣上! “叮”像是银勺敲击琉璃盏的声音,但是破碎的不是琉璃般的梅花,反而是冷艳枪弯成了可怕的弧度,纤细的枪身仿佛快要断裂。 白钺雄壮的身躯停了下来,同时双眼微阖,在闭眼的一刹那狰狞的血色角戈在他头顶升起,虽然没有白少咸那样如山峦涌动,但却锋利如长矛。白钺压抑住心中的厌恶,左手握住角戈,居然用力将其齐根掰断,然后把它贴在冷盐枪的枪身上!折断的角戈重现化作了腥红的血气,与冷艳枪合为一体! 这些动作完成在刹那间,巨梅仙终于在冷艳枪上感受到了压力! 白钺脚步微撤,让冷盐伸直枪身,然后再向前刺去。 还是击中了那片绽开的梅花瓣,但是却没有再被抵住,而是将其刺穿,枪尖已经碰到了花蕊! 一条细小的血丝在巨梅仙眼角流下,在他如红黎帝后般的脸庞上划过。白皙和鲜血搭配出妖冶的美感,但是巨梅仙的嘴里却发出了癫狂的大笑。 “白钺,没想到白氏一族的疯血居然被你传承了下来!”巨梅仙停止了大笑,脸色顷刻间冰冷,“可我最讨厌白氏之人,当年的交情也终抵不过我心中的恶感了啊!” 话音落,那片被冷盐枪洞穿的花瓣突然碎成了粉末,随后一股被极致压缩的神识被释放了出来,一股神识风暴开始肆虐整皇城! 首当其冲的白钺被这股威压推着后退十几步,长枪拄地,喷出一口鲜血。 东暖阁里的帝尊和帝后都是凡人,如果被这股暴虐的神识扫中定然泯灭神志,但是不知是巨梅仙有意,神识风暴绕过了红黎帝后,全部向熙裕帝卷去,熙裕帝手中的玉佩闪了一下,神识风暴被居然被阻隔了下来,但是玉佩也在熙裕帝的惊呼声中破碎。 而这一切都被柱子暗处的一双眼睛注视着,当他看到破碎的玉佩,终于无声的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 你是我的眼 白帝城的城墙像呼吸一样,一收一胀,墙面上金色的神纹闪现,许多节点已经暗淡无光,仿佛下一刻可能就会断裂。 “真是麻烦啊!”宫墙下站着个高高的身影,月光下乱糟糟的头发,不正是太清夜宴上的那个老乐师。 只见老乐师拿个钟锤,在城墙这里敲一下,那里敲一下,宫墙上的神纹就不仅稳固下来,而且更加繁复密匝,甚至连被巨梅仙撞破的宫门处,也有神纹从虚空中产生,好像要编制出一堵金晃晃的门板。 老乐师一边敲敲打打,一边嘀嘀咕咕道,“就算你孟小花的眼睛再长,也不能再看不到这里了吧!老李我重修的神纹,已经凌驾你书院体系之上了!” 心岛上抽着水烟的孟小花一阵咳嗽,虽然之前他的神识也无法进入白帝城,可起码能感应皇城的存在,而现在识海中翼阳城的中心地带,只有一片漆黑! 老乐师看似慢慢悠悠,其实并不慢,这片城墙已经是最后未完成的工作了,不,还有皇城内那本该最先修护的东暖阁! 老乐师有些烦躁,烦躁于自己居然答应了她的请求,在加强宫城内的神纹时,偏偏将城墙放在最后,而且遗漏了大煜皇帝的书房! 烦躁于都过了四十年,她的执念不但不减,反而更强! 烦躁于不要因为自己要还债,就赔上了大煜的皇帝啊! 神识风暴在宫墙内肆虐着,但是乖乖呆在室内的人都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顶多头昏眼花,甚者晕厥昏迷,被老乐师修复过得神纹让每一座宫殿c楼阁c假山,甚至是湖水c草木都有了吸收神识的功效,神识风暴被一层层削弱,最终归于平静! “唉,巨梅仙这厮,居然摸到了天人之境的门槛!” 老乐师敲下最后一锤,绵延几十里的宫墙上整体发出淡淡荧光,荧光中金色的神纹如叶脉般延伸生长,一处处神纹节点发出明亮的光彩,恰似一路璀璨的星河! 仿佛干了一件很平常的事,老乐师继续嘀嘀咕咕着,“仅仅碎了一片梅花,爆发出来的神识,就将我修复过的神纹胀的满满的,如果再碎一片,整座皇城不被你夷为平地!看来我要赶紧做下一步工作!唉,烦躁啊!片刻不得清闲!”搔着头,像个苦恼至极的孩童,老乐师穿过宫门那纵横交错的神纹,身后的城墙随之恢复平淡。 走在今夜格外空旷的宫城内,老乐师身影也有些落寞,四十年了,大夫子的坟头草青了一季黄了一季,明眸善睐的少女也变成了阴郁深沉的老妪, 唯有这这白帝城,纵然在全新神纹的加持下终于固若金汤,可是八百年的风雨让这四十载的人和事,仿佛都有些微不足道了! 年纪大了,就是容易陷入回忆,老乐师低头独行着,幸好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皇城布局。走过幢幢巍峨的大殿,穿越条条回肠的廊阁,老乐师在一处低矮的假山旁停下了脚步,这处景观毫不起眼,而且因为离晚晴湖不远,水汽滋溺下,假山上长满了滑腻腻的青苔。 老乐师收了收宽大的袍袖,将钟锤夹在腋下,抬着脚,从假山侧面一座黑咕隆咚的小门钻了进去,进洞之后便是一段下行的台阶,随着地势越来越低,空间却越来越开阔,最后一座青铜打造的祭台出现在老乐师眼前。 “唉!真的被她拿走了!”祭台上空无一物,凹进去的卡槽里积聚着尚未凝固的鲜血。 巨梅仙一片破碎的本命梅花,释放出磅礴的神识,就算最终被全新的神纹过滤吸收,可还是产生了短时间的神识乱流,这个期间内,连老乐师都无法通过神纹感知到皇城内的任何事情,真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为了故人的执念感叹许久,老乐师终于想起自己来这里要做的正事,他将自己腋下的钟锤拿下来,一步迈上祭台,将钟锤直立着插入空空的卡槽之中,祭台顿时亮起和刚才城墙一样的莹白光晕。 “这才合适嘛!也才是一体的!那个东西本来就不属于皇城,硬是搭配在一起,除了恶心书院,真没有别作用了!”老乐师看着莹白祭台上开始浮现的金色纹路,有些欣喜的嘀嘀咕咕,“丢了也好,丢了也好,物归原主,主归原位,从此这白帝城才真的是固若金汤了!” 干完正事,老乐师出了地宫,正要拍打衣摆的青苔,突然心头一跳,抬头看去,只见皇城东部的天空,一朵硕大的血色梅花正在重新凝聚,老乐师暗骂一声,一闪消失。 东暖阁外,白钺雄壮的身躯依然挺拔如山, 但冷艳枪尖却断了半截,他看着对面的巨梅仙,心中着实有些钦佩!这是一个痴人,痴于情,痴于武,万事如一,终于本心,或许这等人物才真能窥视天人之境吧! 可纵使天人又如何,我乃青羊角卫,煌煌大煜的守城之将! 白钺放下冷盐枪,重新披甲,同时翼阳城北郊军营,卧不卸甲的青羊角卫齐齐睁开了眼睛,“现在开始,和你交手的不再是武夫白钺,而是大煜万骑郞!” 巨梅仙抬头看着自己的本命血梅,虽然那片破碎的花瓣只有淡淡的虚影,但是整朵梅花却更显圆润,掠夺自他人的神魂总有些糟粕,借一爆之力将其散去,剩下的才是真正的精华,此时才算名副其实的半步天人了! “都停了吧!”在白钺披甲成将,巨梅仙半步天人之时, 老乐师不知道何时出现在场内,巨梅仙看着老乐师脚下陡然一现的神纹波动,眉头紧皱起来。 “你们二人都没有真正厮杀的意图,打下去有什么意思,就这样收手吧!”老乐师摆摆手,“白钺回北郊去安抚你的青羊角卫,陵落重铠一旦发动,动静可不小,别吓到翼阳城里的百姓,至于你” 老乐师望着巨梅仙头顶上晶莹剔透的血梅,心里着实感叹了一下,随后厉声道,“至于你巨梅仙,天人之路都走了一小步,不容易啊,老朽可不想拼着毁了白帝城的风险,镇压你!” “哦?”巨梅仙挑眉,眼神中又有些许癫狂之意。 这时帝后的声音突然从东暖阁内传来“巨兄,我很好,酒也很好喝,虽然找不到了,可红黎也算喝了一杯,你走吧,回瀚海城!” 巨梅仙默然无言,招手唤来已经恢复正常的荒驼,飞身上了红莲座,然后一瓶新酒轻轻抛出,稳稳落在的东暖阁门口,“最后一瓶妃子笑也留给你吧!” 荒驼转身向外面走去,天空中血梅慢慢变淡,等最后一丝威压收敛,清冷的月光终于又照在东暖阁外的石砖上。 荒驼走的不快,巨梅仙的声音传来,“白钺,今生若还相见,定折你青羊角!李长姚,你给这皇城重新炼制的神纹确实不俗,不愧是书院上代的天工府主!白景炆,你贵为大煜帝尊,却要女人护着,可笑可笑!” 说完荒驼脚步加快,金色的身影消失在渐暗的月色中。 白钺也离开了,离开之前从老乐师处得知那件东西已被人取走,不知为何竟是舒了一口气,他向东暖阁和老乐师微微拱手,提枪而去。 老乐师请示后进了东暖阁门口,看到坐在椅子上,脸色如常的熙裕帝,心里叹了声“果然如此”! “李师!皇宫内的神纹都已更新完毕?” “回陛下,都已重新布置。”老乐师躬身答道 “我这东暖阁也已布置得当?” “小小一阁,等下老朽片刻就能做好”老乐师身子躬的更低,同时从怀里掏出一枚青铜扳指,递给熙裕帝,说道,“这枚扳指在皇城之内,不输于之前的那块玉佩!” 看到熙裕帝将扳指戴在手上,老乐师起身告退。 这时东暖阁内只有帝尊和帝后,熙裕帝亲手拿过巨梅仙留下的那瓶酒,递给帝后,柔声说道,“朕只要你在身边陪着我!” 帝后微微颔首,看着这个一辈子也未看透的男人,心中又一次发寒。 在熙裕帝的吩咐下,帝后随着女侍回了寝宫。 望着空荡荡的东暖阁,熙裕帝突然对着虚空吩咐道,“清理影卫四营八处,诛风无缺九族!查大内今夜禁军,涉嫌者尽戮,消失者屠三族!查皇族内推波助澜者,移爵位,暂压宗人府!查翼阳城内,近三月可疑江湖人物,纠其宗门,诛其父兄子侄!”熙裕帝顿了一顿,接着说道,“查孟氏门生c书院学子涉及此事者,下诏狱,刑法不论!另外跟他们说,朕急火攻心,惊吓过度,叫一言公和十里侯入宫探视!” 从虚空中传了一句淡淡的“是!” 熙裕帝端起茶润了润喉,看着窗外渐渐西落的月轮,自言自语道,“巨梅仙,你终究是个武夫,而朕是帝王!” 同样在这夜色最为深沉的拂晓,孟一苇终于回到了自家的入微阁,从苦竹山上一路步行归来,不知不觉走了一夜!白虎丘外的残血落梅让孟一苇心寒,江湖武夫的杀意可冲斗牛,帝王的冷酷也能冻彻人心!倒是翼阳城内,一切如常,巨梅仙去了何处?难道直接杀进了白帝城? 孟一苇心中想着事情,突然发现家里似乎有人来过,木雕有被把玩的痕迹,茶水也倒了半杯! 同时一个铁棍就扔在他常坐的那个靠背椅上,黑不溜秋的毫不起眼! 孟一苇感觉有些眼熟,伸手去拿。 在他握住铁棍的一刹那,世界变得不一样了,整座翼阳城变成了一根根综合交错的线条,在他的大脑中编制成一座恢弘的大阵! 这种感觉是如此的通透,孟一苇甚至能看到到太平大街青石板缝隙里爬行的蚂蚁,而且有感觉只要自己神思一动,就能将其碾死,而这种冲动在心中越来越强烈! 孟一苇一惊,松开了握住铁棍的手,一股怅然若失袭来! 拿起茶壶,将冷茶一饮而尽,转身看着恰好发出第一抹亮光的天色,孟一苇自言自语道,“看来今夜的翼阳城,真的发生很多事情啊!”又看了看躺在椅子上的铁棍, “以后,你就是我的眼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 大动荡和新竹杖 “大动荡啊!翼阳城里都乱翻天了!”戚满福吸溜一大口又嫩又滑的蛋花羹,对着在座的众人喷着口水。 “麻烦你把蛋羹咽下去再说话!”尾叶正坐在戚满福对面,双手护住自己的碗口,鄙夷道。 戚满福满不在意,接着说,“你们可不知道,今天我去接小夫子,驾车行在如意大街上,就有三波金吾卫拦车搜查,连马车上书院的标记都不管用啦!” “哦?竟会如此?”进入大煜以来,深知书院地位的琼子有些小小惊讶。 “就是啊!还有呢,听说东坊的两位老王爷一大早就被请到了宗人府,西坊的王侍郎和李工部,更是直接下了诏狱,一大家子哭的可惨了,你说,进了诏狱,还能囫囵的出来嘛!”想到自己当初还跟王侍郎有过一面之缘,戚满福不禁感叹宦海沉浮,还真不如书院逍遥快活! 五脏庙的炊烟飘飘袅袅,刘不馋将菜板剁的当当响,终于压不住心中的烦躁,站在门口向院子里逍遥快活的胖子怒吼,“戚~满~福~,小夫子可不是让你来当食客的,快点给我滚过来,包子要上屉,给我把火烧旺!” 戚满福一激灵,书院里,胖子最怕三个人,一是小夫子,二是白七月,三就是这五脏庙里的活阎罗了,手黑心机重,每次打你一烧火棍,就给你弄点顶美味的吃食,打的胖子服服帖帖,吃的胖子心服口服! 胖子一口将碗里的蛋花羹喝掉,拍拍肚子便蒙头跑向内厨,急急火火差点撞到刚进院门的白七月。胖子吓了一跳,赶紧讨饶,可没想到平日里刁蛮任性的公主,今天却有些心不在焉。 胖子暗道一声好险,赶紧脚底抹油。 尾叶左瞧瞧又看看,没有见到平日里像七月影子一样的白少咸,不禁问道,“咱家虎哥呢?” 白七月有气无力,“回家去了,他家有事!” “你又怎么了,不舒服吗?”琼子看出白七月精神不佳,关心道 “我家里也出了些事情,一大早就跟三哥回了家,三哥被留下,我却被赶回来考试!”七月有些委屈,父皇和母后还是把她当小孩子。 听说七月谈到家里,琼子和尾叶都识趣的没有多问,七月的家不就是大煜朝的皇宫嘛! 这时戚满福又从内厨溜出来,端着一盘糖心糕,琼子趁机转移话题,“满福,听说夫子的亲传弟子,除了基本的学业考试外,第一学年还会有一项特殊加试,不知小夫子给你们三个安排了什么?” 听到这个,果然七月和尾叶都来了兴趣,戚满福却苦兮兮的回答,“说到这个我就烦啊,大师兄和小师弟是凭实力考进书院的,而且一个已经任了神宇府的研习,一个入院第一日便在草庐语惊众人,考试和加试定然都不在话下,而我这个旁听生唉不给小夫子丢脸就行了!至于加试,小夫子午后会有安排,反正我已经认命了!” 糖心糕是糯米皮包着一颗糖块,蒸熟后,糖块化成糖水,再从芝麻盒中滚一滚,咬下去,甜香满溢。 果然,甜品永远是消除烦恼的好吃食! 七月吃了两块便恢复了平时的鬼精灵,看着胖子唉声叹气的回了内厨,小声说道,“学业考试太枯燥,琼子,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小夫子给胖子安排了什么有趣的加试?” “这”琼子有些犹豫,毕竟书院的学业考试并不简单,主修的课程由上五府任教的研习出题,这是必考的。辅修的课程虽然不用专门考试,但也需要拿出实打实的学习成果。另外对于第一年入学的考生,七师之一的老夫子王赴墟还要考一项“才论”。用老人家的话说,“天才,地才,人才,庸才,鬼才,评一评,论一论,方能有各自的教法” 琼子掰着手指算了算,主修的“王道”和“兵略”应该没有问题,辅修的“诗乐”和“武理”也小有心得,至于王老夫子的“才论”考的是天资和本性,直接应试即可!这样说的话,去看看也无妨,琼子有些心动了!况且那可是书院最传奇的小夫子啊,他会给亲传弟子布置什么样的考试呢? 琼子在认真考虑,尾叶早已大声叫嚣,他是个喜好热闹的孩子心性,对于七月的提议一百个赞同。 琼子瞪了一眼尾叶,不过看到自家弟弟可怜巴巴的小眼神,再加上自己也好奇的厉害,终于同意了! 午后的书院沐浴在一片暖阳中,孟一苇坐在书舍的露台上,看着早早到来的孙平山点点头,他从未见过如此沉稳的少年,偏偏心中还有奇志,果然有那位先生的影子啊!只是不知那位先生在缅州的大山中是否安好呢? 孟一苇又看了看拖了一帮人前来的戚满福,不禁摇了摇头,这家伙还真是有点能耐,无论是公主王子还是升斗小民,都能聊得开,处得来,也算个大本事了! 再想到不知在何处的小和尚,孟一苇叹了口气,老和尚去了西天,书院就是小和尚唯一的家了! 看到小夫子点头摇头又叹气,戚满福小心翼翼的问,“我说那个师尊”这是小和尚的口头禅,戚满福也学了个样,“我的那个和尚师兄呢?”原来戚满福看到小和尚居然没来,孙平山同样一脸疑惑,于是问道。 孟一苇没好气的回答,“他家有事,回山去了!” 怎么今天好多人家里都有事?琼子和尾叶面面相觑 孟一苇干咳一声,正色说道,“好了,今天是安排平山c满福和草灯三人的加试内容,你们若有兴趣可以一块参加?”说完玩味的看了一眼七月和琼子 琼子俏脸一红,七月则仰起下巴,“若是有趣,本公主就跟着玩一下!” 孟一苇不可置否的点点头,然后对自己亲传弟子说道,“我这几天忙些事情,你们这次的考题是我请公孙夫子出的,倒真是有趣的很啊!” 听到出题人是书院中名头更甚的女夫子,孙平山神色一正,戚满福则冷寒一颤,后者可是听说过女夫子“一字杀人”的秉性,这次考试会有趣?有险才对吧! “平山,你的考题是,去京都府当一个月的工笔小吏,将太平如意两道c四坊一十六区c周间五十二郭的人政c课税c商务c刑事等诸多事宜全部打理清楚,可能做到?”此话一出,琼子三人齐齐惊呼 孙平山却猛然抬头,双山精光乍现,看着自己的老师重重答了个“嗯”字。 随后孟一苇满意的看向戚满福,后者已经脑门冒汗,心中直犯嘀咕,“果然是公孙狂人的风格,果真是要虐死人啊!当一个月的工笔小吏,就是做牛做马改一个月的文书,手不断,脑袋也该炸掉了!”当过小官的戚满福着实同情小师弟。 “满福啊!”终于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戚满福感觉尾骨一紧,只听自己老师声音清越,仿佛还带着一丝幸灾乐祸,“公孙夫子给你出的考题甚合我意!你要做的是,一个月内将西坊十三郭的地下帮派,整合到一起,名下青楼有几座c酒楼有几间c赌场抽利几成c场子份钱几厘,你要门儿清!” 此话一出,众人目瞪口呆,如果说孙平山的题目还在可以理解的范畴之内,戚满福这个就有点让人摸不到头脑了。让书院夫子的亲传弟子去当帮派大佬?再说,西坊十三郭最是云龙混杂,联结泗水的运河码头都设在这里,烟花柳巷密集,大小帮派丛生,一个小小的书院学子,想在一个月之内整合帮派势力,果真不是把嫩羊往狼群里送? “这一个月,你们找不到我,我有要事闭关,遇到问题可以去找公孙夫子,她可是很热心的!还有,满福,等你师兄回来书院,让他跟你一起去收拢帮派势力!”说完,孟一苇也不管一脸呆滞的戚满福,点着竹杖走远了! “哈哈,一个胖子,一个和尚,去当帮派大佬,好玩,好玩,算我一个!”白七月这时完全忘记了之前的烦恼,指着戚满福大笑。 “还有我,还有我”尾叶也大声叫嚣着 身后的喧闹声渐渐不可闻,孟一苇径直来到了心岛,此时心岛的小楼里只有一位临窗而立的女夫子。 孟一苇有些无赖的抱怨着,“小可姐,你的两个考题,可是会把我的三个便宜徒弟,虐的很惨的!” 公孙小可闭着眼睛,嗤笑一声,“西坊两个最大的帮派,高层一夜之间全被屠尽,正是群龙无首的状态,几个小家伙趁机运作,还是有些希望。至于孙平山,这少年志向就在那里,此时的翼阳城又是洗牌的关键时期,从混乱中建立秩序,还有比这更好历练吗?” 知道说不过这位从小就爱教训自己的小姐姐,也明白她的决定,事后证明往往都是最好的选择。孟一苇只好讨饶告辞,“我要闭关研究神纹,这三个弟子还要小可姐稍加照拂!” 公孙小可这时候睁开眼睛,“不等孟小花回来?” “不等了,叔父好不容易出心岛一次,面圣倒是次要,散心才是正事!”说完便转身下楼。心岛不大,心湖也不大,孟一苇站在小舟上,用竹杖代替木浆,撑一杆就能行到半程。 站在窗边的公孙小可,看着楼下渐行渐远的瘦高背影,不禁想到,“孟氏一族的男子好像都喜欢把责任压在自己身上啊!” 此时,进窗的湖风吹得公孙小可身躯一晃,神魂中的撕裂感更加明显了,她扶住栏杆稳了稳身形,有些咬牙切齿,“孟小花,再不回来,老娘可要顶不住了!” 不过,话说回来,公孙小可又望了望已经到了对岸的孟一苇,心想道,“这小子怎么又换了根更长的新竹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八章 白鸽 永济渠是条人工运河,从城南的泗水引出,直接流入西坊,运河沿岸皆是繁忙的货物码头。南城的泗水河宽浪急,也有不少天然良港,但基本上只有官船和军舰可以停靠,货船则一律西转行入永济渠,这里水流平缓,而且河边都是大大小小装卸码头,四海的特产原材在这里进入大煜都城,帝都的新奇物件也从这里流向九州。 戚满福坐在河边的茶楼上,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码头景象唉声叹气,腰畔的左手托着一只假寐的白鸽。 旁边的尾叶拿着一撮米粒,风铃儿“咕咕”的叫着,可这只白鸽只是翻了下白眼,然后缩紧了脖子! 戚满福看着这只跟自己貌似很是投缘的鸽子,不甘心的问道,“玲儿,老师就让你带了这只鸽子给我?没有其他的嘱咐?” 风铃儿看到鸽子不理自己,暗骂了句没良心的扁毛畜生,然后撅着小嘴说,“没了没了,公子说他这一个月都会泡在上五府,没时间给我做饭吃,恰好我跟惜朝姐也完成了学年考试,这一个月的假期就让我们来跟你混吃喝,临走让我把这只白鸽带给你!” “这是只神兽?”戚满福颠了颠有些发酸的手,感觉这只白鸽肥的可以,满怀希冀的问道 “神兽?就是在我家后院拉屎的扁毛畜生,上次在公子崭新的长衫上拉了一摊屎,公子还叫嚣着要炖一锅老鸽汤呢!” 戚满福终于绝望了,环顾房间一周,人倒是不少:看着窗外的市井生活,满脸新奇的白七月;小嘴利落的嗑着瓜子,穿上了男装的琼子;一身素雅的长裙,捂嘴浅笑的惜朝姐;还有见面就混在一起,鸡飞狗跳的风铃儿和尾叶。胖子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结了茶钱,领着众人沿着永济渠无聊的散着步,戚满福的心情又慢慢好了起来!不为别的,就是因为在这西坊十三郭,众人都以胖子马首是瞻!毕竟是老师给他的考题,其他人参与进来也顶多是个帮手。再者,这些人不是公主王子就是书院骄子,一帮些习惯高来高去,不知民间疾苦的主,论市井厮混的本事还真不如他这曾经的底层小吏,所以也倒心甘情愿听胖子安排。这可是被欺压惯了的戚满福从未有过的体验,一时间竟有些飘飘然! 这一路走来,胖子在最前面,手中捧着一只肥硕的白鸽,身边三位怎么掩饰也似仙人儿的妙龄女子,还有两个古灵精怪的少年女娃,怎么看都像哪户背景深厚的白痴公子,带着娇妻美眷c丫鬟书童,来河边观赏游玩。 不远处就有一艘高大的货船刚刚停靠在岸,货船吃水不浅,看来定是哪户商家的大宗货物。码头工人搭好了踏板,一双秀气的皮靴率先从船上走了下来。往上看去,是利落的束腿,合身的水手棉杉,只比普通水手多了一件紫色的纱衣,居然是个顶漂亮的姑娘!她向岸上一瞟,恰好看到了显眼的戚满福一行,不禁轻咦出声。 与此同时,眼尖的风铃儿也看到了紫衣姑娘,只看她欢呼一声,一溜烟的跑向码头,冲到刚上岸的紫衣姑娘怀里,一边扭着身子一边撒娇道,“施姐姐,你又自己溜出去玩了,也不带着铃儿,这次你要是没给我带那种好喝的蜂蜜,我就~我就~我就去赖在绣云轩,不走了!” 紫衣姑娘哭笑不得,一边拍着风铃儿扭来扭去的脑袋,一边跟惜朝点头示意。 “噗嗤!”这是尾叶没忍住笑,他无良的揶揄道,“风铃儿,你真像只肥滚滚的青虫子!”被嘲笑的某人立刻变成炸了毛的猫,从紫衣姑娘身上跳起来,两人追追打打好不热闹! 惜朝无奈的揉揉额头,征得紫衣姑娘的同意后,给大家介绍道,“这是施家三小姐,绣云轩的当家掌柜!” 此话一出,七月和琼子的眼睛都亮起了星星!要知道绣云轩的服装饰品,就是翼阳城里的穿搭风向标,甚至引领着整个大煜朝衣着风尚,就连不周岛的飞鸟都,都有绣云轩的分店,流畅的面料c考究的绣纹c丰富的式样c高端的定位c贴心的服务,不同于大内玉衣局的清爽和别致,就算翼阳城里王公贵女也趋之若鹜。 看到两位精致的少女双眼星光闪闪,见惯了大河风浪的施三小姐也有些不知所措,幸好她还不知道对面两人皇女公主的身份,不然定然会更加尴尬! 惜朝深知这位施三小姐的名号有多响亮,轻笑一声解围道,“施姐姐这是亲自压船运货?” 谈到自家的货物,施三小姐恢复了正常,“正是,这次我亲自跑了一趟越州,买下了春蚕过冬后吐出的第一缕丝!”她自豪的看了眼自家满载的货船, “整个越州的春蚕丝都在这里了!” 七月和琼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彼此内心的想法:这个冬天过后,自家的长裙短衫又要更新了! 小姐姐们正在美好的打算着,一个庸俗的声音趁机插了进来,只见戚满福挤过来,谄笑道,“那个,施三小姐,您这满船的货物,给谁卸都是卸,这个活不如就便宜我?” 施三小姐嘴角不可察的翘了一下,第一次正眼看着戚满福,当然,还有他手中那只熟悉的白鸽! 尾叶有气无力的跟在戚满福身后,感觉自己的肚子里也藏了只“咕咕”叫的鸽子! 四个女孩被施三小姐请到船上,去尝越州带回来的特色小吃,自己则跟着胖子去码头上招揽工人。谁让除了胖子外只有他一个少年,怎么也不能让香喷喷的小姐姐,去乱糟糟的码头上面对赤膊精壮的装卸工吧? “胖子,你走慢点,平时怎么没见你腿脚这么利索!” “我的小爷唉!咱可不能慢,我刚才从茶楼上四处瞭看,发现河边就坐着十几个精壮汉子,四周的货船来来往往,这些人偏偏没有活干,肯定是伙来京谋生的外地人,正在被地头蛇磨性子呢!再慢点,现成的廉价劳动力就要被吃干抹净了!” 尾叶有点明白了,却也一针见血的问到关键,“可胖子你有工钱可发吗?” 胖子一阵牙紧,“走着瞧吧!” 赵槐是个极为魁梧的中年大汉,硕大的肩胛骨突出着,让他的后背像一扇结实的门板,平时他一人就能抗别人三倍的麻袋,但是现在却只能垂头丧气地坐在河边吹着闲风。 “阿大,王三儿他们太欺负人,凭什么抢咱的活干,还有那些货商为什么不请咱,咱的工钱明明只有王三儿那伙人的七成,而且咱从不耍滑,活干的又快又干净!”旁边的一个半大小子不满的抱怨道 “凭啥?凭咱是外乡人,凭人家有青角帮做靠山!”中年大汉烦躁的教训道 半大小子还有些不服气,却看到阿大使得眼色。回头看去,一个圆滚滚的胖子旁边站着个无精打采的少年,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你是干啥的?”少年被胖子看的发毛,出声问道 “干啥?来码头除了找船姐,不就是为了招工!”胖子的话惹来这群汉子的大笑,船姐是些在船上接客的低档娼妓,在码头营生的汉子哪个没掏钱上过花船,笑过之后的众人再看胖子也多了分亲切。 明显为首的中年汉子没有笑,他站起了身子,魁梧的身躯正好挡住胖子两人头顶的太阳,“你确定要请咱?” 胖子先拉着尾叶退后一步,让阳光又照在自己的肚皮上,才懒洋洋的答道,“我这里有活,干不干由你!” “咱是外乡人。” “我知道。” “青角帮要拉咱入伙。” “是要骗你们当苦力,抽你们的成,喝你们的血!”胖子一本正经的纠正道 中年男子对胖子的直率有些惊讶,稍微松了松特意阔开的肩胛骨,口气终于带着些谦恭,“那阁下现在还打算请咱们干活?” 戚满福一拍尾叶的肩膀,说道,“找我身边的小哥登记,名字,年龄,落脚点,登记完就跟我走!” 施家的货船在运河里是数一数二的大,满载而回的货物堆满了临时租来的码头,二十几位精壮的汉子,足足卸了三个时辰才将吃水极深的货船清空。 尾叶看着满脸红光的胖子,不留情面的讽刺道,“我还以为某人的走着瞧是有什么高招呢?还不就是借钱,七月和我姐姐就不说了,惜朝姐都被你骗去些银两,要不是风铃儿的荷包都被她吃光了,你恐怕连小女孩的钱也不会放过!” “这叫入股,入股,我强调了很多遍了!以后分成绝对丰厚!”胖子的回答惹来尾叶的一阵白眼。 不过,这批外乡的工人做事真是麻利,不禁一个个年富力强,而且做事规规矩矩,该轻拿轻放的小心翼翼,该分开码放的分门别类,胖子觉着自己眼光真不差! 施三小姐看自己的货物卸的差不多了,就跟依依不舍的众女告辞,临别时向胖子嘱咐道,“明早将我这批货物送到白乐郭的绣云山庄,到时候卸货和运货的工钱一块结给你!” “好嘞!三小姐,明天太阳出山一定送到!” 施三小姐对胖子的伶俐有些欢喜,特别是他手里还托着那只睡不醒的白鸽呢! 施家的马车离开了码头,胖子叫来热汗腾腾的中年大汉。现在他可不敢小觑这个外乡人,刚才可是见到人家一人就扛起三个货箱,飞身便从甲板跳到岸上,要知道箱子里面都是特殊压制过的蚕茧,一箱子蚕茧的重量至少就能赶上自己满身的肥膘,可真是不轻了! 胖子特意多给他结了三成的工钱,随后才问道,“我明早要往白乐郭送批货,这个活你愿不愿意接?” 中年大汉这时哪里还看不出,眼前油腻的胖子有大背景?没有门路怎么可能接到绣云轩的船?要知道青角帮手下的那帮搬运工,也需要正经管事来给绣云轩的船老大点头哈腰,才能得到这个好活计!绣云轩财大气粗,要求人要规矩,货要安全,所以给的劳费都是别家商船的两倍,就算经过船老大和青角帮的双重克扣,到搬运工手里的工钱仍是颇为可观。 但是眼前的胖子居然按照码头行情,实打实给了双倍的工钱,而且还大方的多给了三成的酒资,中年汉子哪还会不接他交代的活计? “咱继续跟您干,等下咱就连夜去租些独轮车,反正路不远,马车反而不好走小路,再说独轮车便宜,也能给您省些钱!咱叫赵槐,以后您叫咱赵大就行。” 胖子就是喜欢中年汉子粗狂又精细的特点,还有那外乡人独有的老实,于是现场就给了赵槐租车的银两。 两人正商量着明早的运货适宜,突然四周火把骤亮,一群青衣四五十人已经将码头前的货场包围起来。 领头的是个光头的汉子,头皮已经刮出了青色。 赵槐看到这人就脸色一暗,看着身边的胖子担心的提醒道,“这人叫王三儿,是青角帮在码头这片的管事,听他手下的人吹嘘,至少有七八品的身手!” 胖子眯起眼睛看着王三儿,后者也在打量着他。 王三儿特意等绣云轩的人走远,才过来亮亮身段。在他看来,既然能接下绣云轩的船,就肯定是有些背景,底细没摸清之前,最好的方式就是示威和交好! 胖子微笑着向王三儿走去,刚才还百无聊赖的众人也跟上胖子的步伐! 王三儿对这帮生面孔有些惊讶,这些人年纪都不大啊,而且居然还有四个漂亮的女娃。 越来越觉得,这帮人的背景绝对不简单,于是王三儿倍儿正式的拱拱手, “不知家里哪个帮派哪个堂口?” 除了胖子,其他人都有些发蒙,胖子则伸出手轻轻摸了摸手中的白鸽,又看了一眼身旁的众人,答道,“哪门哪派?嗯就叫‘白鸽’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 打边炉、谈生意 炭火正旺,菌菇汤鲜美,牛羊肉肥嫩,戚满福喝下一杯小店特有的高粱酒,脸庞火热。 “我说,那个王三哥,你们这青角帮莫非跟青羊角卫有些渊源?” “还真让兄弟你说着了”王三儿放下筷子说道,“想我们大当家二十年前,可是青阳角卫的校官啊!” “哦?”戚满福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些关联。 说来市井和朝堂也没有什么差别,朝堂里各部各衙的老爷,今日还推杯换盏,明日就能互相攻讦,现在欲置之于死地而后快,不久又推心置腹似八拜之交,不为别的,都是利益二字! 市井之中亦是如此,昨晚还来者不善的王三儿,今天一早听到那小小的“白鸽帮”,居然拿下了绣云轩未来三年所有出货进货的订单,就赶紧换了一副嘴脸,主动请客打起了边炉。 有的吃,当然全部出动,除了还未出现的小和尚,白鸽帮现有的六名成员全部到齐。 七月等人懒得与王三儿这种黑帮泼皮搭讪,倒是胖子与王三儿聊得火热,竟大有结为异性兄弟的意思! “不知道兄弟你是如何拿到绣云轩的大订单,以往施家的商船都是来一船卸一船,现场招工,还从未听说过单独委托给一家。”王三儿借着跟胖子聊得热乎,问道了正题。 胖子羞赧一笑,“三哥你也看的出来,胖子我是有些小魅力啊,恰好那施家三小姐,咳,盛情难却,盛情难却啊!哈哈!” 对面正在埋头奋斗的风铃儿听到胖子的话,差点被噎死,琼子赶紧抓住七月要泼过去的茶杯,剩余的人都是满脸黑线,嘴里更是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呵咳咳”,王三儿都有些招架不住,想那施家三小姐可是家中老太爷的掌上明珠,而施家老太爷在如今六十九的年岁,居然又升了一级,顶替那个下了诏狱的李工部,成为了名副其实的一部之首,手中的朝笏都换成了象牙的,实打实的一品大员啦! 当然,就算三小姐没有施家的背景,单单是绣云轩掌家人的身份,也足以让人仰望!就算你胖子有些背景,有点门路,会得到施家三小姐的青睐?怎么可能! 胖子好像没有看到在座人的表情,就是拇指被肥鸽突然狠狠啄了一下,疼的脸颊的肥肉有些抽搐。 拿起毛巾擦了餐脸上油腻腻的汗,趁着众人都在平复恶心的时候,亲自给王三儿添了杯酒,胖子主动问道,“这永济渠两岸大大小小百余座码头,都是三哥你罩的场子?” “哪有,西坊吃漕运饭的有两个帮派,南岸四十余座码头属于我青角帮,三爷我带着百十号兄弟照看着,而北岸的六十余座却是那潮湖帮的地盘!”说起潮湖帮,王三儿的脸色有些阴沉,看来平时结下的梁子不少。 “不过”王三儿突然有些幸灾乐祸,“不过潮湖帮现在估计乱的可以,他们之前靠着西三门撑腰,将码头生意抢过去六成,现在西三门不知道得罪了哪些神仙,门内大佬一夜死绝,这风口浪尖上,潮湖帮上下也害怕的厉害吧!听说那潮湖帮的帮主,前几天就带着相好的姘头,连夜出城躲避风头去了!” 胖子一边静静的听,一边安抚着手上今晚格外活跃的肥鸽。 “听王三哥这么一说,胖子我倒是明白了,永济渠的水不浅啊!看来就算我得了施家三小姐的青睐,拿了绣云轩三年的订单,也不见得能在这南北岸的码头上支起摊子来!” 王三儿要的就是胖子明白这个道理,在这西坊十三郭,若想单独搭灶起火,上有门路,下有网络,缺一不可!譬如这码头生意,有了订单却没有码头停船c没有工人卸货,主顾不另找他家才怪! 要说昨天也是胖子运气好,其实施家商队的船老大早跟王三儿通了气,所以才直接将船停靠到南岸码头。可没想到平时不管这些琐事的施三小姐,那天却临时起意,将卸货运货的差事直接派给了个小胖子,不然这小小的白鸽帮,连个停船的码头都没有,哪里会有商船卸货的生意。 胖子嘿嘿一笑,从怀里拿出了个布袋,往桌子上一放,听声音就知道是沉甸甸的碎银子。 看见王三儿嘴角一翘,胖子才说道,“初来乍到,不知道码头上的规矩,倒是借了青角帮和王三哥的东风了,这些是昨天施家所给酬劳的一半,算是与三哥五五分成吧!” 这会,王三儿才真正觉得眼前的油腻胖子是个人物了! 同行的几人美的美,俊的俊,都有一种不同于市井人的雍容气度,绝对是高门大户的公子小姐之属,这胖子却像打小从市井街头摸爬滚打出来的,到底什么来头? 没等王三儿想明白,完全掌握了谈话节奏的胖子接着说道,“王三哥,胖子我这拿了个大单子”说着从风铃儿那里拿过施家绣云轩的订单。 王三儿看到单子上绣云轩的标记,不禁一阵眼热,胖子倒是大方的很,直接把单子递给王三儿。后者一愣,随后迟疑的接过,低头仔细一瞧,果然是不假,右下角“施郎”的签字格外醒目,施家三小姐闺名叫什么外人不知道,可“施郎”却是她众所周知的签字名号。 “王三哥,我白鸽帮与你青角帮做个生意如何?”胖子的声音又懒洋洋的响起来 王三儿心中警惕,放下订单,正眼看着胖子,“什么生意?怎么个做法?” 胖子嘿嘿一笑,仿佛有些不好意思,“我有单子,却没有码头,你有码头,却没有单子,不如你租给我二十座码头,我把订单酬劳分你五成,如何?” 王三儿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胖子,刚才还觉得胖子是个精明人,这会却发现单纯好笑的可以!“二十座码头都快是我青角帮半数的地盘了,就这么租给你?不说只给我一半的酬劳,就算把施家的全部订单都给我,你觉得我会答应吗?这大煜帝都商贾林立,货物往来量不差于施家的起码三十几家,而且小商户的散货,个人家的私货,加在一起也是个大数目。更别说大内的贡品和书院的诸多用度,都有一部分从这里进入帝都,你现在还觉得施家的半数酬劳值得二十座码头?” “皇家和书院的货物也走永济渠?”七月有些疑惑的问道 “皇家的贡品倒是很少,大部分都直接在泗水码头下了船,不过书院的货物大部份都走着永济渠。”惜朝对书院的事情比较熟悉 “呵!”王三儿被帮少男少女的话逗笑了,“既然你们都知道,还跟我谈这笔生意?假如你拿了皇家或书院的订单,跟我半数分成,二十座码头倒是可以考虑!” 胖子变得很严肃,“王三哥,胖子可没开玩笑,至于我手里的订单,还真不只施家一份!” 王三儿闻言一愣,胖子已经叫了声惜朝姐。 惜朝有些犹豫的从袖口里拿出一卷文书,咬咬牙还是递给了胖子,后者表现的珍儿珍重。 只见胖子特意把肥鸽放在大腿上,双手捧过来卷轴,确保桌面上没有汤汤水水后,才小心翼翼地解开扎紧的红绳,慢慢的打开。 旁边的王三儿早就伸长了脖子,什么单子让这个难以琢磨的小胖子如此惶恐,难道? 当卷轴完全打开,右下角那方鲜红的大印露出来,王三儿感觉自己的脖子被攥住了! “这这这是书院的订单文书?”王三儿的声音有些沙哑 胖子这时候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三哥你也看的出来,胖子我是有些小魅力啊,书院的大夫子小夫子都对我青睐有加,咳盛情难却,盛情难却啊!” “噗”王三儿一口压惊的茶全部喷了出去 对面的尾叶一个侧身闪过飞来的茶叶,对着胖子怒目而视。 风铃儿看到旁边七月递过来的眼神,领会一笑,两人正准备掀桌起义,讨伐厚颜无耻到惊天地泣鬼神的某只肥猪。琼子和惜朝见状赶紧一人拽住一个,生怕两个压不住火的主儿,坏了胖子的大事。 过了好一会,屋子里的风暴才被压制下去。 王三儿顺过了气儿,贴着这份珍贵的订单文书看了又看,也瞧不出真假,咬了咬牙,对门外的小弟喊道,“去,请刑师爷!” 刑师爷是个干瘦的老头,被王三儿亲自迎进了屋,也不搭理终于可以大吃特吃的胖子,直接拿起了那卷珍贵的文书。先那手指夹住边缘,捻了捻,“嗯,是纤草纸”,又贴近鼻子闻了闻,“也没错,是青渊墨”,最后又用指甲划了一下红印,放在舌尖尝了尝,“真的是甜焰朱砂啊!” 做完这些,刑师爷终于正眼对上了胖子,“小哥是书院的高才?” 胖子咽下嘴里的牛肉,顾不得擦嘴,叹道,“书院的大夫子和小夫子,都对咱青睐有加,可是我就喜欢在市井里厮混,倒是辜负了诸位夫子的殷殷期望啊!” 全屋又是一阵寂静,连眼神清冷的刑师爷都不禁神色一僵。 “又来了,又来了,这死胖子要恶心死人!”风铃儿用眼神给七月传递信息 “哼,让他再嘚瑟会,吃完这顿饭,我们就杀~猪~”七月如此回道。 正自怜自艾的胖子突然感觉一阵恶寒,无意间看到七月似笑非笑的表情,才发现事情有些玩大了,赶紧见好就收,对着刑师爷说道,“租给我二十座码头,这份订单,白鸽帮和青角帮五五分成,如何?” 刑师爷盯着胖子油腻的脸上那双格外明亮的眼睛,阴冷的脸上有了笑意,“这是大生意,我一个师爷做不了主,不如明日来我青角帮,我们帮主亲手酿的米酒可是醇的很呢!” 胖子站起身,抚摸着手中安静下来的肥鸽,呵呵说道,“有生意谈,有酒喝,当然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章 小楼今夜借东风 窄窄的小巷,青石板已经被磨得发亮,鞋底要是硬一些,脚步声就会在小巷中回荡。 每隔两步,边墙上就挂着一对红纸灯笼,虽然亮堂,却显得有些鬼气森森,更别说小巷的尽头是一栋黑影幢幢的小楼。 “我说,那个王三哥,这个就是你家帮主的府邸?”胖子心中有些发毛,向带路的王三儿问道。 “呵”王三儿有些幸灾乐祸,“这是我们帮主的私宅,只款待贵客。” 胖子有点尴尬,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小脸绷紧的白七月,不禁浑身一激灵,昨晚的“杀猪行动”已经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灵创伤。 小巷终于走到了尽头,小楼的轮廓也清晰起来。 木质结构的三层八角楼,看来已经颇有些年份,只在门口挂了两盏铜制的气死风,晃晃荡荡,仿佛随时会熄灭。 一个黑影正站在光亮的死角处,只能隐约觉得起码八尺的身高,就像一座漆黑的铁塔。 更近了,胖子已经看清了小楼破烂的窗棱和掉漆的大门,黑影也在这时露出了真实面目。 这是一个深眉广目的盛年男子,额头高耸,下巴宽阔,垂手一站,便自有威势。 “来了就进屋” 男子向着胖子一招手,便推开了木门。 胖子看了眼已经准备开溜的王三儿,咽了口吐沫,倒是七月毫无所谓,瞪了胖子一样,率先进了小楼,胖子赶紧扭着屁股跟上。 屋里一张桌,三张椅,桌子上放着一个火盆,火盆上坐着一个酒壶,还有几个已经烤的金黄的土豆。 “再来晚一点,土豆就要烤焦了!”男子给土豆翻了个,对着胖子说道,“听说你要跟我做个生意?” 问题来的太突兀,胖子愣了一下,赶忙陪着笑脸,“是有个大生意,要借帮主的春风啊!” “鄙人段小楼!”男子突然又自我介绍,“你准备用书院和施家的五成订单,换我南岸二十座码头?” 胖子有些适应了这位段帮主的谈话风格,叫了声段叔,“您叫我满福就行,其实还有些其他好处,就是不知道段叔想不想要了!” “哦?”段小楼拿下一个烤熟的土豆,然后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一双洁白的手套,戴好后才一边剥着土豆皮一边问,“还有什么其他好处,你说说看。” “嘿嘿”胖子倒不嫌烫,也从火盆上拿下一个土豆,不剥皮就直接啃了一口,这才支支吾吾,“段叔可想拿下北岸的那六十座码头?” 段小楼剥着土豆的双手一顿,抬头看向胖子,恰好胖子也看向他,两人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点意味。 胖子心中有些小得意,想这些江湖帮派也就这么回事,胖爷我稍用手段便手到擒来。 “不行,这个生意我不跟你做。”段小楼冷不丁的一句话,让得意洋洋的胖子差点闪了腰。 胖子急了,刚想要张口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段小楼却摆摆手,接着说,“我不跟你做这个生意,我跟她!”说完竟指了指白七月。 白七月一怔,她今晚跟胖子赴约,主要是经过昨晚的杀猪大会,众人一致决定在白鸽帮内设置执法堂,堂主由白七月担任,而被执法人就是帮主戚满福了,只要后者再厚颜无耻c嘴上跑车,就立即指法,不留情面,新官上任的白七月今晚就是来监督胖子的。 可没先到,青角帮大当家居然想跟她谈生意。 胖子生怕段小楼反悔,立刻转身对七月郑重的说,“现在我将帮主之位和本帮镇帮神兽一块让给你,从现在开始,你就是白鸽帮第二代帮主,兼肥鸽法定饲养人。” 七月恨不得站起来给胖子一脚,但却不好意思破坏这好不容易打开的局面,转头一想,又觉得当个帮主倒也是个新奇体验,就小脸微扬,对着段小楼说道,“跟我谈生意也可以,不过我的价码可比胖子高,我不但要南岸的二十座码头,北岸到手后,我还要北岸的三十座!” 胖子听到这话,一拍脑门,大呼“完了,谈崩了!” 可这次段小楼的手抖都没抖,他将剥好皮的烤土豆放在瓷碟里,撒上一层椒盐,试探着端给白七月,微笑道,“可以,这个生意我做了!” 七月知道对面的大汉曾是青羊角卫,而青羊角卫则是大煜白氏最坚实的城墙,于是天然便对他多了一份信任,所幸就大方的接过瓷碟,咬了一小口,真诚地赞了声好香。 段小楼见此竟大为激动,拿起火盆上的酒壶,直接倒进嘴里。 洒出的酒水溅到了烧红的木炭上,乱窜的火星照红了胖子平静的脸。 小楼明月东升,胖子又跟段小楼说了几句闲话,就实在受不了段帮主跳跃的谈话方式,便起身告辞。段小楼起身送到了门口,看着胖子跟七月走出红彤彤的小巷,才关门回屋。 这时火盆旁边已经坐着那位邢师爷,邢师爷一边烤着手,一边问道,“小楼,你真的决定了?” 段小楼坐下来,高大的身躯压得椅子吱吱作响,“是该动动筋骨了!” 听到了这句话,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的邢师爷竟激动的站了起来,手中的折扇重重敲在掌心里,“青角帮,终于要伸出一只角了!” 段小楼也站起来,转身打开了东侧的窗子。 其实八角楼的四个方向共有四条小巷,不同的客人走不同的路c进不同的门,今晚胖子和七月走的就是东门。 东边的小巷虽然幽深,却似乎开在了风口,一打开窗子风就吹了进来。 段小楼想起了刚才的小姑娘,皓腕上有条冰蚕丝混着金银丝编制的手带,心里想到,“原来是夫人选中的儿媳啊,下次得让她叫我一声段叔叔,呵,就算是大煜的宝贝公主,一声叔叔我也受的。” 窗外吹来的风更大了,段小楼敞开了衣襟。冷风入怀,浑身清凉,他不禁赞道,“好东风啊,好东风!” 白鸽帮暂时包下的客栈里,刚进屋的胖子就召开了传位大会,“咳,各位帮众,所谓高位有能者而居之,今白七月能力出众,德足服人,本帮主自愧不如,决定退位让贤。从今以后,本帮大小事宜,皆由七月决断。”胖子说的极为高兴,因为不当帮主就不用被监督,也不用天天伺候那只大爷似的白鸽了。 七月仿佛猜到胖子心中所想,随之颁布了担任帮主的第一个决定,“命戚满福为本帮师爷,风铃儿担任执法堂堂主,继续监督这死胖子!” “在,一定完成任务!”风铃儿笑的极为开心。 愁眉苦脸的胖子做着最后的挣扎,托着手中的肥鸽,惨兮兮的试探道,“那这镇帮神兽”,还没说完,被吵醒的肥鸽,一伸脖便叼在胖子手腕的嫩肉上,疼的胖子一阵大叫,可其他人的欢笑声很快就把胖子的声音掩盖了。 夜深了,其他人都回房睡熟,只剩胖子坐在桌边咬着笔杆,想了一会,胖子才动笔写道,“小师弟,我是你满福师兄,你也在都府衙门站稳脚了吧?师兄我这边挺好,不但人多热闹,还有七月和惜朝这样的大树可以依靠!嘿嘿,前天我求惜朝伪造了张书院文书,那叫一个惟妙惟肖!不过她本来就在人才府帮忙整理卷宗,平时书院的文书有一半是她制作的,倒也真不算是伪造了!七月背后则是皇家,明眼人都能模模糊糊看到些影子,师兄我顺水推舟,也占了些便宜!” 胖子突然发现写的有点多了,他这啰嗦的毛病改不了,看着快挤满的纸条,就把字写的更小了一点,“现在说正事,师兄我要请你帮个忙” 胖子将写好的纸条塞进小竹筒里,挂在了肥鸽的脚腕上,对着鸽子作了作揖,“白爷,自打你昨晚飞出去,叼回来一张小师弟的字帖,我就知道你不是凡鸟,这次也靠您了啊!” 肥鸽站起身子,斜瞧了一眼胖子谄笑的脸,咕咕叫了两声,张开翅膀飞出窗外,消失在夜色里。 都府衙门位于南北两坊的交界处,紧邻如意大街,从来都是个职权复杂的部门,既要管理翼阳城里的百姓,又要接触王爵公侯,府下辖一对师爷c二列文吏c三所牢狱c四坊巡检c五科文书c六间讼堂c七口铡刀c八部尉官,孙平山如今就是两列文吏中的一个。 坐在桌前将合上手中的案宗,少年有些心烦意燥,他随身携带的书帖居然不见了! 字帖是小夫子师尊给自己的拜师礼,一位书院笔法大家的珍品。昨晚自己又临摹了一遍后,就拿镇纸压在了桌子上,今天忙碌了一天,再去看时已是没了踪影! 纵然孙平山是个心如平水的人,此刻也不禁起了些波澜。 “咕咕”窗外突然飞来只鸽子,从半开的窗缝,轻车熟路的进了屋子,恰好停在孙平山的笔架上。 少年眉峰一皱,心想,“难道是这只鸽子?” 仔细观察,又发现鸽子腿上的信筒。 片刻之后,孙平山看着纸条上,胖子那啰啰嗦嗦的文字,开心的笑了! 字帖没丢,满福师兄也过得不错!至于师兄请他帮个忙,何尝又不是给他创造了机会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一章 一船干柴引发的血案 一只两帆的小船停在了北岸,陈德旺例行看了看货物,见只是一船普通干柴,顿时没了兴趣,这种便宜货没有什么抽头,于是就打发码头上的散工上去接货。 工人搭好了踏板,刚从船上扔下一捆干柴,码头货场就闯进来百十来号青衣汉子。 陈德旺一眼就认出,为首的光头青皮,就是对岸青角帮的王三儿,听说在那边是个猖狂至极的主儿,可却从不来北岸,今天怎么公然闯过界? 不过在这永济渠上,潮湖帮到底是压了青角帮一头,所以他虽然疑惑,却没有什么惧怕,侧身拱了拱手,说道,“不知青角帮的兄弟来咱这北岸有何贵干?” 王三儿嘴角扯了扯,“你混在哪个人手下?” 陈德旺先给外围的兄弟使了个眼色,让他赶紧出去通风报信,这才答道,“小弟我拜在赤潮堂口。” “原来是俞大海的手下啊!”王三儿嘴角扯得更开 “你认识咱堂主?” “认识?岂止认识啊!”王三儿一侧头,只见一条细长的疤痕从头顶绕过耳后,一直延伸到后颈,“要不是当时矮了下身子,我的头都是两半了吧!” 狰狞的伤疤像一条隐藏在草丛里的蛇,猛地亮出来,吓了陈德旺一跳。他咽了咽口水,继续硬气道,“不管之前有啥子恩怨,就问青角帮的兄弟一句,今天来我北岸的码头有何贵干?难道不怕伤了和气,坏了规矩?” 王三儿摸了摸自己的光头,然后一指刚卸了一捆干柴的船,“那条船是我们签下的单子,被你潮湖帮抢到了北岸,你说是我们坏了规矩?” “你们的单子?”陈德旺回头看了眼掌舵的船头,这才发现居然是个油腻的小胖子。 小胖子感觉该自己上场了,于是就在潮湖帮众人的注视下,施施然的从怀里拿出个单子来,然后立马换上夸张的哭像,大喊道,“王三爷,我说了我要去南岸,可是引航的潮湖帮大爷,是硬逼着我停到了北岸,我要不转舵,他们就要烧了我的船,我是小本生意,哪敢不从,这事不怪我,真不怪我呀!” 连王三儿都觉得胖子的表演假的不行,更别说潮湖帮的人。 一直主事的陈德旺也沉下了脸,不过看着对方人多,还是忍住说道,“青角帮的兄弟,咱们是不是有些误会?再说就这么一船干柴,别为小事伤了和气!” “干柴?”王三儿嘴角都快咧到了耳根儿,“我怎么记得是一船上好的精盐呢?” 码头上伙计面面相觑,明明就是一船没人要的干柴,怎么变成了精盐? 早已明白对方是故意找茬的陈德旺,终于压不住火气,“看来青角帮的兄弟是准备搭架子,不如去堂口跟我们俞爷聊聊?” “嘿嘿”王三儿一招手,手下就从后面拖上来个被打得面目全非的猪头,潮湖帮众人一看心凉了半截,这不就是刚才被暗中派去通风报信的人。 “俞大海?”王三儿感觉耳后的伤疤隐隐作痛,“我早晚要去找他,不过现在嘛,我要先把本帮的精盐搜出来!” 说完,身后的一百多条汉子,已经迫不及待的冲了出去。 “青角帮一天之内推了北岸三十座码头,连赤潮堂的堂口都被拆下了房梁,这永济渠里的水终于要翻起大浪了!”胖子像个高深莫测的军师,看着北岸漆黑的夜色低沉的说道。 “胖子,你肚子上的嫩肉又痒痒了不是?”七月阴恻恻的一句将胖子吓回了原型,赶紧护住已经被七月和风铃儿捏紫的腰间肥肉,一双小眼睛泫然欲滴。 虽然嘴里恐吓着,七月却没有真的动手。白鸽帮的众人,包括七月在内,现在都有些对胖子刮目相看了。 从接到小夫子的考题到现在,才短短一周的时间,胖子就在这永济渠翻腾出不小的浪花。虽然离不开大家的帮助,可这份破局的本事也算不小了! 有时候七月看着眯眼的胖子,总想到百姓堂里那些老谋深算的阁老,或许过个几十年,胖子也能有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 就算是现在,看到这运河两岸帮派势必死磕的架势,谁能想到都是这个油腻小胖子的功劳? 琼子也望向窗外,与漆黑一片的北岸相比,南岸码头却灯火通明,“说来这青角帮真不简单,在冲到北岸抢地盘的同时,宣布南岸所有码头免费卸货一月,这下子商船都停到了南岸。就算和潮湖帮签好订单的大商户,也有了来南岸的借口,谁让你北岸不太平呢!商船都停到了南岸,码头工人也都跟着跑了过来,对于底层的工人来说,在哪吃饭不是吃饭,况且来了之后还发现,南岸的码头给的工期足足比北岸多了三成呢!” “是啊,这一系列动作,不像是临时起意,倒是像谋划许久,满福,你要小心一些,不要被人利用了!”惜朝也补充道。 “放心吧,惜朝姐,段小楼不敢,起码现在还不敢,他还要求我帮忙呢!”胖子乐呵呵的回答 “又吹牛,你不吹牛会死啊!”尾叶讽刺道 “吹牛?嘿嘿,胖爷我上面可是有人啊!” 在白鸽帮众人指点江山的时候,对面北岸深沉的夜色里,一辆同样漆黑的马车沿着河边慢慢的行驶着,最后停在一处干枯的老柳树下,树下早已等着一个人。 马车上的人也不下来,只有一个年轻的声音传出,“你是胡长刀?” 树下的身影赶紧上前几步,“回贵人的话,小人是胡长刀。” 马车里嗯了一声,“听说北岸的码头,你潮湖帮一日之间便失去了半数?” 胡长刀听到这句话极为惶恐,急忙解释道,“青角帮突然发难,我有些措手不及!” “呵”马车里贵人发笑,听得胡长刀心尖一颤,下意识就向前走了两步。突然深夜中弓弦震动嗡鸣,胡长刀的脚尖前面已经插了一根半人高的长箭。 胡长刀看清了箭身上那条长着翅膀的黄龙,终于明白马车里的贵人真是贵不可言。 压住心惊退后一步,这位在永济渠上说一不二的潮湖帮帮主,屈身跪了下来。 这时马车里的声音又响起,“给你三天时间,让永济渠上南北两岸只有你一个潮湖帮。” 胡长刀心中狂喜,只要有此贵人相助,不要说统一运河两岸,就算取代西三门的位置,成为西坊十三郭的地下龙头,也不是没有可能。 “小人拜谢贵人赏识!不过”胡长刀貌似有些犹豫 “不过什么?”马车里的声音带着不耐烦 “不过青角帮的帮主段小楼深不可测,怕是有二品以上的身手!” 胡长刀说出了自己的难处,“这些年两帮之所以相安无事,就是我一直摸不透段小楼的本事。此次如果不能一击必杀,就算灭了青角帮,也会有些麻烦啊!再说” 马车里的人似乎感觉胡长刀有些聒噪, “够了,市井江湖的算计不要在我跟前卖弄!” 跪在地上的胡长刀噤若寒蝉。 寂静了片刻,马车上的贵人仿佛觉得无趣了,懒洋洋的说道,“罢了,让姬鼓雨陪你走一道吧!” “姬~鼓~雨~” 看着马车边上突然出现的青年人,胡长刀感觉地上的石板都变得火热 一品巅峰姬鼓雨,翼都姬家的长公子,不拜山门,不入书院,从十六岁开始,一年破一品,翼阳城乃至整个大煜公认的三元之下第一人。 看来,马车里的贵人身份,比自己预料的还要高几层楼啊!想到这里,胡长刀怀着兴奋和惊惧,将头颅埋得更低。 赤潮c惊潮c怒潮是潮湖帮的三座堂口。 赤潮堂人最多,组织也最松散,成员既有码头上的工人,也有街头的泼皮,甚至是巷尾的小偷,任务也主要是看看场地,抽个份子,可是今天基本已经被青角帮冲散了,短时间聚不起来。 惊潮堂有四百多号兄弟,个个都是青壮少年,敢打敢冲,每人配一根红棍,最爱干的就是打碎人的下巴, 让血水混着烂牙往肚子里咽,算是潮湖帮维持领地秩序,震慑底层工人的打手。 怒潮堂虽然只有一百多人,却都有武艺在身,平时受着潮湖帮的供养,只有在地盘争斗中,才作为灭人帮派的杀手锏。 胡长刀坐在帮主的位置上,率先望向脸色铁青的赤潮堂主俞大海,“赤潮堂还能再收敛其三百人?” 俞大海今天被王三儿打了个措手不及,丢了半数的码头,连堂口都被拆了,就算不为出口恶气,也要想想自己如何能保住在帮中的地位,于是抱拳道,“帮主放心,我一定选出三百名精锐!” “精锐?赤潮堂什么时候配得上精锐了?”惊潮堂的堂主是个干瘦的汉子,一直眼红赤潮堂的油水足,此时不禁讽刺道 俞大海刚要还口,旁边一人搭了句话,两人都收了脾气。“你们如果误了大事,我就卸了你们的胳膊,扔到永济渠里喂鱼!” 胡长刀看着最后放狠话的怒潮堂主,居然拱了拱手, “拆了八角楼,灭了青角帮,一切都倚仗乔叔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二章 八角楼四面来风 八角楼四面的小巷都被灯笼照的红彤彤,站在三层的戚满福感觉这四条小巷,好像四根引线,中间的八角楼就是个巨大的火药桶,而他现在正坐在这个火药桶上。 因为紧张胖子变得更加啰嗦,“段叔,你说由您坐镇不就行了,干嘛还特意请我过来,我一不能打,而不能跑,就是您的累赘!” “白鸽帮是青角帮的盟友,再说北岸的码头还有你三十座,你不来怎么行?”段小楼平淡的回答 “要来也应该是我们帮主来啊!我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师爷!”胖子无奈的抗议,被段小楼直接无视。 八角楼有三层,顶层是段小楼和胖子,中间一层是邢师爷和两个传令的少年,最下面一层则是青角帮的四名管事。 王三儿就在最下面一层,昨天他带着百十名弟兄直接推了北岸三十几座码头,可是这几年来最爽快的日子了!手臂上的纱布还有血水浸出来,王三儿却毫不忌讳的喝着酒,椅子腿边放着一叠盐煮花生。 把腿搭在太师椅的扶手上,王三儿挪了挪坐的有点发麻的屁股,骂道,“他娘的潮湖帮,要来就快来,老子等的骨头都发痒了!” “呵呵,三儿”一抹香风飘过来,王三儿感觉后背伏上一个滚热的身体,入耳的声音也是酥麻至极,“让姐姐看看你挂彩的那条胳膊,别等会活动起来伤了筋骨。” 王三儿仿佛被蝎子蛰了一下,猛地弹了起来,靠在门板上讨饶道,“甄姐,您可别考验我,三儿我定力不够!” 甄清一卷纱衣,将胸前的峰峦突出的更雄伟,“定力不够就不要忍着,甄姐又不是小气的人。” “别,千万别,您这艳福我可消受不起,再说真要是进了您的闺房,勇哥不还把我拆了?”王三儿一边回答,一边瞟向靠着南门闭眼养神的汉子。 甄姐一个轻哼,“他?榆木疙瘩一个。” 看到王三儿不上钩,甄姐又瞄向了东门那个白净的书生,后者赶紧摆手,“甄姐,你是知道的,我贾书生单单喜欢男人!” “没意思”甄姐一摆衣袖,着重瞪了一眼南门的汉子,转身回到自己把守的西门。 八角楼有四道门,通向四条小巷,青角帮也有四位管事,正好守住四道门。 小巷的灯笼被风吹得晃来晃去,一直盯着东面巷口的戚满福,现在满眼都是红色影子,终于抵不住眼花。 胖子刚收回目光,就听段小楼说道,“客人终于来了!” 胖子一惊,赶紧踮脚望去,只见东面的小巷已经涌进来密密麻麻的人,再往四周看去,其他巷子里也是如此。 潮湖帮的人每经过一对灯笼,就熄灭一对,眨眼间,四条小巷已经短了一半。 看到潮湖帮来势汹汹,手心冒汗的胖子更多的却是兴奋。之前无论是在鸿胪寺当着混吃等死的小吏,还是到了学院成了烧火做饭的学生,胖子都随遇而安,也过得不错。他一直以为自己就是个混吃等死的人,直到来到这西坊十三郭,胖子才发现自己这人真的喜欢“谈生意”啊! 而眼前的这单大生意就快到了收获的阶段,胖子心中的兴奋居然盖过了紧张和害怕! 段小楼更是觉得稀疏平常,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既然客人来了,就开门迎客!” 与此同时,二楼的邢师爷叫手下的少年点起了第一只蓝灯笼。 蓝色的灯笼如悠悠的鬼火,将漆黑的八角楼映衬的更加阴森。 看到这个场景,个别胆小的潮湖帮众正心里发毛,小巷的侧墙上突然凹出来一排暗门,一瓢嫖滚烫的热油泼了下来。霎时间,四条小巷里就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 已经快冲到巷口的俞大海一阵眼紧,发了声呼啸,没被热油淋到的人赶紧分作两人一组,一人撑起衣服挡住热油,一人猫在下面,点燃手里的一个草团,等草团冒起白烟,便连忙扔进暗门里。 暗门里传出剧烈的咳嗽,一会变没了声息。 没了淋下来的热油,潮湖帮众速度加快,俞大海厉声催促,众人也想赶快离开这个狭窄的小巷。许多哀嚎的人,没有死在滚烫的热油下,却被急切的人群踩断了脖子。 这时,二层楼上,挂起了第二张蓝灯笼。 俞大海心中咯噔一下,顿感不妙,几只点燃的火把就被扔进了小巷。地上和衣服上的热油已经变凉,却成了最好的燃料,小小的火把顿时引起冲天的火光。 三楼的戚满福看的目瞪口呆,他没想到两个小小的帮派争斗,居然就如此惨烈!四条小巷如今变成了四条火龙,正快速的吞噬着鲜活的生命。 胖子咽了咽口水,问向旁边一直面无表情的段小楼,“段段叔,放了这么大的火,你不怕把整座西坊都烧了,要真是那样,或许青羊角就要亲自来灭你青角帮了!” 段小楼终于看了胖子一眼,嘿嘿一笑,“青羊角来了正好,我请喝酒!不过,火是烧不起来,小巷的墙壁都是我叫人用冰川石砌的,火一烧到墙壁就会熄灭了!” 果然,烧干了残存的冷油,巷子里的火势越来越小,终于熄灭了! 没了红灯笼,也没了火海,四条小巷一片漆黑,但是戚满福知道,现在每条巷子里面肯定爬满了横七竖八的焦尸,阵阵烤肉的味道甚至飘上了三楼,让他一阵阵干呕。 俞大海在最后关头冲出了小巷,他一把撕下被烧成筛子的外套,往四周扫了一眼,发现最后跑出巷子的兄弟竟不到三十人! 四条不长不宽的小巷,居然就折了他赤潮堂三百多弟兄。 再看向面前这四门紧闭的八角楼,俞大海突然觉得潮湖帮的前景不妙! 三楼的胖子捂着嘴,一边干呕一边问,“这就完了?潮湖帮雷声大雨点小嘛!” 段小楼又不搭理胖子了,只盯着漆黑的巷子口,终于光亮又起,那是四条火把的长龙。 惊潮堂四百红花棍,百人为一队,分别从四个方面逼近八角楼。 与赤潮帮临时归拢起来的三百人不同,这四百人是潮湖帮的专职打手,此时表现来的出纪律和冷酷也非乌合之众可比。 只见队前四人开路,手中红棍翻飞,将路上缠绕在一起的焦尸打撒。刚才火势虽旺,烧的时间却不长,所以这些尸体只是表皮被烧焦,里面还是新鲜血肉。 于是一棍下去,焦灰和肉末就混在一起四溅开来! 楼上的胖子已经忍不住呕吐起来,这些习惯了鲜血和烂肉的专职打手却面不改色。 开路的四人只负责打散尸体,后面再有六人将尸体靠墙码放起来,这十人配合默契,眨眼间就将焦尸挡路的小巷打通了。 整整齐齐的四百人,将八角楼团团围住。 俞大海看着为首的干瘦汉子,心中气急。刚才对方明显是故意不出手,才让赤潮堂几乎全军覆没。可现在他却没了与人算账的资格,今晚之后,赤潮堂还存不存在都未可知了! 惊潮堂堂主陆侯,人称“六侯爷”,算是潮湖帮后起之秀,才三十出头,比俞大海小了近十岁,却是从底层一棍一棍打出来的,身上的狠辣戾气连怒潮堂的乔爷都啧啧称赞,说这小子是个天生的杀星。 就是这么个杀星,看到八角楼二层挂起的第三个蓝灯楼,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胖子逐渐适应了冲天的尸臭,开始重新向下瞭望,却发现小巷里的红灯笼开始重新亮起。 陆侯也回头看去,发现随着灯笼的重新亮起,数不尽的青衣汉子正从四条小巷走来。同时,八角楼的四门洞开,青角帮的四位管事终于开门迎客。 四百红花棍围住八角楼,又被八百名青衣汉子围住。胖子看着拥挤的人群,居然想到了小时候家门口大树下的蚂蚁。一次他看到两窝蚂蚁正打的不可开交,门口空地上都是密密麻麻的黑点,胖子坏,脱下裤子就开闸放水,看着两窝蚂蚁被自己一泡童子尿冲的四散,胖子开心的拍手大笑。 现在胖子站在三楼,感觉自己就在看着两窝交战的蚂蚁,而他现在也握着放水的闸门,只要一松手,洪水就会倾泻而出,扫荡一切。对于这种生杀予夺的权利,胖子有些害怕,毕竟楼下不是两团蚂蚁,而是活生生的人。 陆侯看着正对自己的精壮汉子,冷笑一声,“石勇,你们青角帮藏得够深啊,暗地里居然张罗了小一千的帮众!” 石勇就是甄姐口中的榆木疙瘩,是青角帮四位管事中武力最强者。他不爱讲话,面对戾气逼人的陆侯也是木讷至极,只回了两个字,“好说。” 陆侯凶残一笑,又暼到风姿妖娆的甄清,“这位就是甄姐?我家乔爷说他年龄大了,一到夜里就双脚发冷,这次要请你回去,给他暖脚!” 此话一说,王三儿立刻破口大骂,甄清更是脸色一寒。 石勇却还是愣愣的,只是从腰间的铜丝袋拿出两颗实心的铁核桃,一甩手就扔了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三章 六,五,四 铁核桃嗡嗡作响,脱手后就分成两个方向,分别在空中划过两个半弧,一左一右击向陆侯的太阳穴。 风声已经到了耳边,陆侯手中的两根红棍交叉护住双耳,只听当的一声脆响,铁核桃应声弹飞,石勇一招手,又回到他的手中。 陆侯松了松发麻的虎口,暗自心惊,这石勇武力居然不在我之下!该死,青角帮到底隐藏了多少实力! 石勇的出手就像是一个信号,八百青衣和四百红棍立马混战在一起。 木棍敲碎脑壳,砍刀摩擦骨缝,白色的脑浆,红色的骨髓,看的楼上的胖子直咽口水。 早已按捺不住的王三儿也抽出一把钢刀,直劈俞大海脖子。 俞大海手中是一根断肠钩,钩子内沿是开了锋的利刃,王三儿耳朵后面那条蜈蚣似的疤痕,就是这根断肠钩的杰作。 “嘿嘿,俞大海,三爷我来跟你算算账!”钢刀砍出一道银光 俞大海也不怵,铁钩一闪,直钩王三儿左腮。 五年前,俞大海一钩子差点削掉王三儿半个脑袋,五年后,王三儿发狠一天推了俞大海三十几座码头。两人新仇加旧恨,上来就是搏命的招数。 与此同时,除了石勇外,甄清和书生奔着陆侯冲来。刚才石勇两颗铁核桃试了试陆侯的身手,估摸对方在五品上下,凭甄清和书生的手段,应该能纠缠一番,就算胜不过,也能全身而退。 而他正等着潮湖帮赫赫有名的乔爷! 果然,外围的青角帮出现一阵骚动,一对人马直接从人群中劈开一条道路,直奔八角楼而来。 乔百川附着手,抬头看向八角楼,身后百名汉子自动散入四百红棍之中,八百青衣的人数优势顿时被抵消了。 不管是潮湖帮的红棍还是潮湖帮的青衣,虽然比普通人更狠辣,但也不过是街头拼命的把式,而乔百川的怒潮堂众,都有武艺在身,就算至多九品的武力,也不是普通打手可比。 乔百川看着紧盯自己的石勇,还有那两颗在空中滴溜溜转的铁核桃,淡淡说,“我稳坐四品巅峰,你不过刚入五品,还不够资格跟我动手,让我家小子跟你玩玩吧。”说完一招手,身后一个不起眼的少年就向石勇冲去。 少年应该二十不到,却手段不低,一条熟铁棍舞的密不通风,石勇居然被抵住了。 乔百川则一跳上了二层,破窗而入,面对着干瘦的邢师爷。 “这运河两岸,我就看不透你这个人,不是武力看不透,而是想法看不透。”乔百川说道 邢师爷正在地板上画着什么纹路,听到破窗声也没抬头。 还有最后一笔了!金色的笔尖再次落下,将两块断开的纹路联通,刑师爷这才舒了一口气,抬头对乔百川说,“想法?你连老子的武力都没看透!” 说完一仍笔,二层楼就变成了一座牢笼。乔百川面色大惊,他发现身边的空气如同变成了泥泞的沼泽,自己已经动弹不得。 这时,几十道金光从地板上的纹路射出,由他的脚底到头顶透体而过,乔百川没有想到自己死的这么干脆,嘴中不甘又惊惧的说道,“书院” 邢师爷也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挣扎着起身,检查了墙角被榨干神识昏倒过去的两个少年,叹道,“苦了你们两个了,谁让你们师父我是学业不精的书院弃徒呢!” 二楼的金光从楼板上透上来,晃得胖子眼泪直流。 “这是?”胖子感觉有些熟悉,“阵法?怎么有些像小夫子的意?” 段小楼颇有深意的看了一眼胖子,“邢叔四十年前是书院的学生。” 胖子真没想到青角帮里卧虎藏龙,不但有段小楼这个不知道深浅的上一代青羊角卫,连干瘦不起眼的邢师爷也出自书院,胖子决定以后再也不能将青角帮当作平常的小帮小派。 楼下的混战也到了白热化,八百青衣皆染血,四百红棍都带红,特别是已死去的乔百川带来的百十来人,都是既熟悉街头厮杀又各有手段的江湖好手,青角帮这边的伤亡人数逐渐增多。 王三儿前胸被钩掉一大块血肉,俞大海的左手指也被削去三根。本来俞大海的实力一直压住王三一头,不然也不会给王三儿留下那么长的一条疤痕。可自从潮湖帮成了这永济渠两岸的第一大帮,作为赤潮堂主的俞大海就慢慢懈怠下来,毕竟赤潮堂负责的是收钱看场的肥差,短短几年,俞大海就被酒色财气掏空了身子,实力勉勉强强还能算个六品。 王三儿资质并不好,加上都已三十出头,潜力有限,但是生平讲究有仇必报,五年前被俞大海一钩子差点送去见阎王,几年来发起狠,竟然从七品中游拔到了六品。 一增一降间,王三儿今晚还真有可能做掉俞大海。 同王三儿这边相比,甄清和书生的形势却不容乐观,陆侯不愧是被齐百川看中的杀星,实力足有五品上游水准,偏偏还毫不惜命,用的都是以伤换伤的打法。 陆侯看到甄清刺来的软剑,竟主动迎上,软剑在陆侯的前胸上划出一道不浅的伤口,陆侯势大力沉的一棒也夯在甄清丰腴的腰肢上。 甄清轻呼一声,摔在地上,显然已经无法再战。书生端着牛皮纸扇,扇沿是一圈利刃,护在甄清身前,向身后问道,“甄姐,要不要紧?” 甄清忍着剧痛,“腰骨裂缝了,你自己小心!” 书生脸色一沉,对面的陆侯则嗜血的笑了笑,“这么丰腴的腰肢,还真不舍得敲断啊!” 石勇看到甄清受伤倒地,心中发急,双手各攥着一颗铁核桃,用手臂硬接了一记熟铁棍,趁少年力道已老,侧身横撞,少年被逼退两丈,他趁机来到甄姬和书生身旁。 而对面的陆侯和少年也汇到一起。 少年看了一眼悄无声息的二楼,有些急躁,“赶紧收拾掉三人,我要登楼。” 陆侯轻松一笑,“就听小乔爷的,我们两个五品中游,杀掉一个五品下和两个六品中,还不手到擒来。” 除了意料之外死在二层的乔白川,楼下的形势已经明显偏向潮湖帮。 胖子叹了口气,他本想早些翻出底牌,段小楼却要等潮湖帮皆数上钩。如今潮湖帮除了帮主不见踪影,全部力量都被拖在了八角楼四周,可是青角帮也死伤惨重。 终于,胖子在段小楼的同意下拉响了手中的哨箭,可看着楼下死伤半数的青衣汉子,胖子心中不禁想到,“江湖大佬确实心冷如铁啊!” 尖锐的哨响划破天空,一声未落一声又起,伴随而来的是更响的箭鸣。 陆侯和小乔爷看着眼前地上插着的一排长箭,都下意识的停下了动作。 大煜民间不禁刀剑,却严禁弓矢。此时看到箭雨袭来,周围定有大煜军队出动。 自从煜武帝马踏江湖,大煜军队所到,毁山门灭宗派,即使过了三百年,整座江湖也没有恢复几成元气。 如今江湖中人一入熹微就被称作小神仙,说起来倒是近三百年来的说法。三百年前,只有体魄到了拂山,元气到了玄实,神识到了洞烛才配称“神仙”二字,三者缺一都不可!如果按照这个标准,连巨梅仙都称不上陆地神仙,纵使他皇城一战,本命血梅开了一半,可也只是神识的拔高,体魄和元气仍是短板,这才被老乐师认为只是前进了一小步。 所以按照三百年前的标准来看,现在江湖中的“小神仙”只能算超一流高手而已,体魄c元气和神识都有被榨干耗尽的时候,纵使破得了百甲,也难抵得住千甲。 至于潮湖帮和青角帮这些市井帮派,更是只能在大煜律法的归束下做些擦边的买卖。不过,自打煜武帝用铁梳子将江湖刷了一遍,大煜皇室倒开始放松了对江湖的管制,一般不会再干涉帮派之争。 可今夜,在潮湖帮和青角帮乱斗之时,却有大煜军方箭矢袭来。 “呵呵,倒真是热闹啊!”两帮帮众正在惊疑间,一位披着轻甲的都尉慢慢踱了出来。 看到来人的官服,陆侯终于松了口气,原来不是大煜正规军,而是京都府下属的尉官,但仍是不敢怠慢。只见他完全没了刚才的冷血残酷,拱手道,“不知都尉大人这么晚了到此有何事?难道要插手潮湖帮和青角帮的恩怨?” “呵,老子才懒得管你们,只要天亮前把碎尸和血水洗干净,别吓到明早出门倒夜壶的平民百姓,你们拼杀死光也不过是少了几个泼皮。”都尉轻蔑道 都尉的话虽难听,可却让两边帮众松了一口气。 可又听他话锋一转,“可是,京都府的宋大人今晚恰好在西坊会见贵客,居然被你们吵到了雅兴!宋大人有令,帮派械斗,惊吓平民,全部带回都府大狱,留后审查!”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纵使陆侯知道不能硬抗,但也掩盖不住冷下来的脸色,而交缠在一起的两帮打手,更是准备趁机遁走,反正在场一千余人,一哄而散岂能全部抓到。 那个都尉嘴角冷笑,打了个响指,只见从其余三条小巷里都走出一个披着轻甲的尉官来。同时四周的民房上出现了几百名弓箭手,更有持枪的士兵从小巷中涌出,一时间箭尖森然,枪尖林立。 最先出来的都尉笑道,“知道你们人多,所以我们八部尉官,今天就来了四个,怎么样?收起心思,乖乖走着吧!” 所有人都没了脾气,包括潮湖帮的堂主和青角帮的管事,都被分作十人一组,分别押走。 不愧是专业抓人的都府尉官,效率极高,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清了场,甚至还让两帮帮众抬走了伤员和尸体。 可自始至终,没有一名都尉和士兵进入八角楼。倒是最先出现的那个都尉,抬头看着三楼笑了笑,然后也消失在小巷里。 胖子将一起看在眼里,既感叹于小师弟的手段,也感叹于大煜官家这莫大的威势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四章 三,二,一 终于只剩下孤零零的八角楼,和孤零零的段小楼。 连二层的刑师爷都拜托戚满腹送回去休息了,可段小楼等的人还没有来。 他不知道为何胡长刀一直没有出现,而且潮湖帮今天的攻势给他的感觉更像是热场。清理了闲杂人等,好戏似乎还在后头。 段小楼下来一层,手里的酒囊里是度数不高的米酒,他小口小口的喝着,突然看到门后王三儿剩下来的那碟盐水花生,蹲下来剥了一颗丢在嘴里嚼了嚼,没想到居然入味的很,不禁将酒囊一饮而尽。 酒囊里的米酒见了底,门外也来了人。 “段兄,不如你把南岸的码头全部给我,今夜离开翼阳城,我就不杀你!”胡长刀拎着一把长刀站在门外。 段小楼将酒囊挂在腰上,摸着宽阔的下巴,“是谁给了你这个信心,让你觉得能杀掉我?” 胡长刀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从今夜起,青角帮将不再是青角帮,潮湖帮也不再是潮湖帮,我胡长刀将会在这运河两岸组建一个新帮派,段兄,你如果不想走,可愿意做我的副帮主?” 段小楼突然感觉有趣,问道,“乔百川,陆侯,俞大海,皆对你忠心耿耿,你为何不提拔其中一人,反而来招揽我段小楼?” “嘿!”胡长刀冷笑一声,“乔百川是西三门的客卿,是他们放在我身边的看门犬。现在西三门大树已倒,乔百川居然还想控制我潮湖帮,要不是看到西三门残余实力仍不可小觑,我早就将这老货丢到永济渠里喂鱼!至于陆侯和俞大海,一个是条只会咬人的狗,一个是只瞎眼断腿的狼,怎能和段兄这只卧丘的猛虎比呢!” “这么说,我今夜的布置倒是帮了你的忙?”段小楼没有理会对方的恭维 “嘿嘿!本想借段兄的手段削弱乔百川的力量,这老货十几年运作,不但怒朝堂对其死心塌地,连惊潮堂的四百红棍都有半数被他收买,倒是赤潮堂的三百帮众被烧成了焦炭,可惜了!”说到这里,胡长刀话锋一转,“不过,段兄的手段着实令胡某有些后怕啊!一把大火,近千帮众,估摸着已经被做掉的乔百川,甚至京都府的都尉都请的动,要是胡某早现身一会,现在可能也着了道了!” 段小楼没有立刻搭话,而是从门口面拖出一个柜子来,拿袖子掸了掸上面的尘土,才对着门外说,“主要是不想占了南北两岸后,再费事清理乱窜的潮湖帮余孽,不如就聚起来一块解决掉,说起来都是些小手段。我从未轻瞧你,可没想到还是没探清你的城府,看来杀掉你还得靠实打实的手上功夫啊!”说着话,已经从打开的柜子里拿出一把磨损严重的镔铁弓。 胡长刀看到这把镔铁弓,眼睛一下子眯了起来,“段小楼,你私藏这等利器,不怕大煜军方找你麻烦吗?” “嘿!”段小楼又从柜子里拿出一根弦,熟练的上好扎紧,“找我麻烦?老子这把弓是万骑郎亲自送的!” 说完,已经持弓而立,弓梢两侧的青羊角,一只杵着地,一只指着天。 胡长刀已经顾不得惊讶段小楼提到的万骑郎,因为段小楼右手已经拿起了一只箭杆。他有一种预感,如果让对面的段小楼成功搭弓射箭,下一刻自己的胸口就会变成血窟窿。 于是,一把长刀被他的身后抽了出来,同时脚下蓝光一闪,体内元气带动脚下的气流旋转,他肥壮的身躯以难以想象的敏捷迅猛向前奔去。 看到眨眼就到眼前的身影,和更快到达面前的长刀,段小楼也不禁惊讶,“居然有三品!” 不怪段小楼惊讶,实在是三品武者已经算江湖中的难得高手了。众所周知,九品之下的武者不能修炼神魂,也就不能形成自身的“域”。 但是九品也有等级差别,九c八c七品为下三品,这个阶段武者才刚登堂入室,拳脚争雄已经不靠蛮力,算是走上了以武证道的慢慢长路。 六c五c四品为中三品,武者此时体魄远胜常人,同时可以开始感应天地元气并纳入体内,锻造体魄,开通气穴,凝结气海。 三c二为上三品,虽然三个品级同为上三品,但每升一品就是一番新气象。三品之时,体魄已如精铁,内韧外刚,气穴已经半数打开,腹中气海也小有规模,元气可以通过经脉到达四肢百骸。二品之境,筋脉骨骼愈发坚韧,气穴至少已经打开四分之三,同时可离体而出与天地元气形成共鸣,更重要的是终于能在虚无缥缈中感觉到一丝神魂的存在。而到达了一品,体魄已经是成胎的模具,元气通过一个个连通的气穴与天地汇通,虽然还无法修炼神魂,但是已经可以调动极为凝练的神识。 此时的胡长刀居然已经到了上三品的境界,看来真是个有野心能隐忍的人物啊! 面对蓝色的刀光,段小楼拿起镔铁弓,青羊角直接前刺,恰好抵住了刀尖。 胡长刀顿时感觉周身气穴有了些堵塞感,脚底和刀身的蓝光同时消失。他心道了句“果然”,这段小楼绝对是二品之境,真没想到这浅浅的永济渠里居然有这样蛟龙。 一角破了胡长刀的刀气,没了元气的加持,这一刀已经沦为凡品,但是段小楼却从中看出一些玄妙的轨迹,只见刀身晃出几道虚影,竟绕开了青羊角,直接劈向段小楼握弓的那只手。 段小楼轻咦一声,镔铁弓横移,硕大的弓身终于封死了所有的刀影。 “当”的一声,长刀在镔铁上磕出一道火花。 单手持弓的段小楼还有另外一只空下来的右手,指节上戴着个五个铁环。挡住刀影的同时,段小楼一拳轰出,铁环上燃起红色的火焰。 胡长刀看到火焰燃起一霎那,毫不犹豫的撤刀后掠。可是红色的火焰居然凝聚成一个拳头,从段小楼伸直的手臂上弹射而出,直接砸在已经后掠五丈的胡长刀前胸。 胡长刀喷出一口鲜血,被拳势所逼,再次后退五丈。等到他再站直身体,对面的段小楼已经搭弓引箭。 胡长刀全身汗毛炸立,下一刻就会死亡的威胁险终于让他惊恐大叫,“姬大人,请您快出手吧!” 话音刚落,箭矢已经离弓!天地元气中似乎打开一条特别通道,从箭矢离开弓弦开始,就消失不见,等再次出现在胡长刀身前两尺。 胡长刀此时已被气机锁定无法闪躲,眼看箭尖就要插入他的胸口,一只苍白的手突然出现攥住了飞速旋转的箭杆,那样子就像从冻住的冰层中取出静止不动的鱼。 将箭杆拿在手上,姬鼓雨看了眼已在门外的段小楼,自报家门,“姬家姬鼓雨。” 段小楼的脸色从未有过的凝重,姬鼓雨,三元之下第一人!他知道胡长刀今夜敢孤注一掷,定是有了新的靠山,可没想到居然出来了九品之内的最强之人。 现在,他感觉有些棘手了,不仅是因为与姬鼓雨的对敌,更是因为能指派的了姬鼓雨的人。他不认为姬鼓雨本人想拿下永济渠运河码头,因为与姬鼓雨的武学天赋同样出名的还有他的家世。姬姓是前朝大楚的国姓,说白了姬家就是大楚皇室的后人,楚末煜兴,楚哀帝将皇位禅让给了当时的五州兵马总管白煜,换来了个世袭安乐公! 姬家后人也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后世子弟不为官,不经商,不入书院,倒是平平稳稳的过了八百年。 姬鼓雨,有着被书院地物府府主徐恨年称赞的武学天资,却只能遵循祖训,不能进入书院,就算如此也受到了大煜皇家的特殊关注,此时岂会来这暗潮汹涌的西坊为自己谋私利? 可能够随意调遣姬鼓雨的人,让段小楼都感觉有些胸口沉闷。 但是箭已在弦,不得不发!何况自己这边的背景未必就比他背后的人差吧! 想到这里,段小楼不再犹豫,又从柜子里取出一枝箭。这枝箭比刚才那支箭长了几倍,与其说是一枝箭,不如说更像是一把枪,就是和镔铁弓一样有些老旧,箭杆痕迹斑驳,箭头锈迹斑斑。 姬鼓雨报完自己的名字后,就一直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段小楼手里那柄巨大的镔铁弓,仿佛在等待着着什么,直到段小楼拿出了那支巨箭。 “镔铁弓当然要配烈日箭,白钺的箭我没胆量去接,白少咸的箭我正想去试一试,没想到先在这西坊里遇到了你。恰好二品的境界,和白少咸相仿,虽然没有他家传的功法和祖传的疯血,倒也可以试出来六七分实力了!” 姬鼓雨眼睛亮的出奇,“不枉我报上家门,果然没让我失望!” 自从拿出那支落日箭,段小楼就开始心平如水,而当他引箭拉弓的那一刹那,似乎觉得身上的布衫又重新变成了陵落重铠。 箭尖指的方向并不是正前方的姬鼓雨,而是倾斜指向天空。 元气正在从气海中疯狂的涌出,穿过一个个气穴,全部注入到攥住的箭柄中,同时镔铁弓也将八角楼周围的元气全部吸引过来,整张弓和整根箭都在莹莹发光,而箭尖那里一点点的光芒在聚集,最后竟如一个耀眼的小太阳。 胡长刀此时汗毛炸裂,他已经把段小楼估计得很高,但是一直觉得以自己三品上游的境界,就算不敌,也不至于身死,但当看到那柄长箭搭上那把巨弓,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姬鼓雨看着那枝即将射出的箭,赞叹着,“镔铁弓c裂日箭,不愧是将大楚轰的粉碎的利器啊!” 随后他抬头望天,与此同时,长箭终于射出,在夜色里如一轮朝阳升空,升到最高点,又如落日砸下。 看着那一轮落日,姬鼓雨伸出了双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五章 小僧与你战长街 姬鼓雨的双袖只到肘部,此时双手伸出,两条苍白干瘦的手臂就几乎全部露出来。 只见他手指直钩,像是插进了布帛里,再从头顶向身侧慢慢撕下,空气中果真传出了裂帛的声音。原本充斥在天地间的元气,被姬鼓雨的双手撕出了条条沟壑,阻挡在裂日箭即将通过的路上。 裂日箭上寄托着段小楼一丝微薄的神识,这对于二品中游的他来说已经是难能可贵。不要小瞧这一丝神识,有了这丝神识的牵引,段小楼体内的元气就可以离体更远,以自身元气共振为引,带动更多的天地元气。此时下落的裂日箭,带着旋转的元气流,如同一条青色巨龙咆哮而来,而箭尖的光芒就是巨龙口衔的龙珠。 但是通过裂日箭上的神识,段小楼发现随着姬鼓雨双手撕下,他头顶的那一片天空突然变得支离破碎。 “三元之下第一人,果然名不虚传啊!”段小楼心中轻叹一声,但是立刻就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裂日箭上,曾经的站场厮杀教会了他一个道理,与其想着这一箭能不能射杀对手,不如趁有余力再射一箭。 于是,段小楼真的又从柜子里拿出一枝长箭来,这只长箭显然只是裂日箭的仿制品。虽然长度c重量c材质都近乎一样,但是崭新的箭杆就像僵硬的身躯,内里缺少最重要的灵魂。 段小楼拿手指掂了掂,心中有些遗憾,“如果再有一支裂日箭,未必不能”随后他摇了摇头,将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驱除掉,重新拉满了镔铁弓。 又是荧光汇聚,但这次只是淡淡的一层,箭尖的光芒一闪而过,冷若寒星。 从段小楼微微颤抖的手臂可以看出,连续射出两箭已经是他的极限。毕竟镔铁弓c裂日箭和凌落重铠是三位一体的装备,只有组合在一起才能发出钻天如隼c落日如雨的威势。而仅仅依靠纯肉身之力操弓射箭,除非达到九品之上,或者习得万骑郎的特殊功法,除此之外,任何人的神识元气都无法支撑三箭。以段小楼二品中游的修为,射出两箭已经很是难得。 第二箭升空,第一箭已经落下,终于抵达了姬鼓雨撕裂的天空。 箭杆出现一刹那的扭曲,随后啵的一声轻响,就像打碎了不光滑的镜面,箭杆再次恢复笔直。但是箭身周身的青色气流却突然剧烈的翻滚起来,仿佛箭杆已经无法再吸附天地元气,好在箭身在急速旋转,青色气流虽然被剥离了一层,但是箭尖的光芒依然耀眼。 箭下的姬鼓雨一脸兴趣盎然,特别是看到段小楼又射出一箭,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等发现第二箭并非裂日箭后,才有些失望。 此时裂日箭已经进入他布下的元气场,他能感觉到箭身的每一次旋转,感觉到元气与元气之间的摩擦。他发现箭杆在旋转的同时也在有规律的颤动着,就像说着一种语言,一种与天地元气沟通的语言,让元气主动吸附在箭身之上,随之掠空c杀敌。 姬鼓雨观察着,赞叹着,他发现了与段小楼交手的好处。对方只有二品中游,手中的裂日箭不像白钺那般恐怖,也不如白少咸那般爆裂,自己可以更轻松的观察。而他最感兴趣的就是裂日箭的这种振动规律,如果掌握了这种规律,也许就可以轻松的战胜拿着镔铁弓的白少咸。 姬鼓雨又伸出了手,手指按在半空中,轻轻的拉扯着,他头顶那篇破碎的天空开始快速变化。沟壑相互穿插,变成了一张纵横交错的元气网,虽然只有方圆两尺不到,却足够网住箭尖。 裂日箭像一只飞鸟,落入了姬鼓雨精心编制的网中。 在接触到元气网的一刹那,箭尖光芒大胜,整只箭上的气流都在向箭尖汇聚,箭尖越来越亮,亮的像刚出炉的铁胚,元气网在慢慢消融。 箭下的姬鼓雨手指再动,又一张元气网出现,再次挡住刚破网而出的裂日箭。 裂日箭再破! 元气网再现! 再破! 再现! 一连九张网,终于将裂日箭的光芒消耗殆尽,而最后一张网也变得有些暗淡。 姬鼓雨轻轻翻手,元气网将停滞在半空中的裂日箭完全裹住,他对着远处的段小楼说,“这只箭我会帮你还给青羊角卫。” 自从射出第二箭,段小楼一直垂头而立,颤抖的手臂表示他已无战力。 可此时他却抬起头来,虽然额头和眼角的青筋暴起,语气却仍然平淡,“不劳烦姬大人,箭我会自己拿回青羊角,还有提醒您一句,我的第二只箭就快到了!” 第二只箭?从发现第二只箭并非裂日箭后,姬鼓雨就没有再关注它。 裂日箭之所有可怕,是因为他能锁定敌人的神识波动。九品之下的武者,之所以无法修炼神魂,是因为其神识不够凝练,连自己都无法感应。但是被特殊之法制造出来的裂日箭,却具有感应神识波动的能力。 只要是人就会有神识波动,不过是微弱和强大的区别。微弱者如刚出生的婴儿,其神识波动就像一只烛火,一阵风就能吹灭。强大者如巨梅仙,其神识如熊熊烈火,焚天煮海。而只要有神识波动,就能被裂日箭捕捉c锁定。 当初打造裂日箭的大能,其初衷就是为了对付神识强大,甚至是凝聚神魂的超品强者,毕竟超品强者强烈的神识波动就像黑夜中的火光,会吸引裂日箭万里瞬至。 段小楼射出的第二箭并非裂日箭,也就没有锁定神识波动的能力,只要姬鼓雨改变元气流向,就能干扰箭身飞行轨迹,而改变元气流向本来就是姬鼓雨所擅长的。 可现在段小楼提到了他的第二箭!姬鼓雨不禁透过元气网看向那颗即将落下的寒星,同时元气流向在他手指的敲击中逐渐改变。 但随后他眼神一凝,第二枝箭在元气乱流中,毫不受阻碍,居然比第一枝裂日箭更加凌厉。 寒星一闪而过,第二枝箭的箭尖正好砸在第一枝箭的箭尾,那抹寒星也通过第一只箭的箭杆传到了箭尖。 于是,本来已经稀薄的元气网,在姬鼓雨的眼前融化了,在他新网未成之前,已经毫无光芒的裂日箭在第二只箭的推动下,狠狠穿过他的右胸,将其钉在了大地上。 早早躲在一旁的胡长刀看到这一幕,目瞪口呆。 八角楼的影子里是段小楼佝偻的身影,他双手扶着头,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炸掉了。 胡长刀则胆颤心惊的走向姬鼓雨,想去看看后者死了没有,突然恶毒的笑声从仰面挂在箭上的姬鼓雨那里传来,就像是小女孩被打时发出的尖叫,听得胡长刀头皮发麻。 只见透胸而过的箭杆正在慢慢变细,大量元气从姬鼓雨的伤口涌出,裂日箭最终像蜡烛一样消融了。 看着消失的裂日箭,段小楼忍着头痛叹息道,“搁置了二十年,连裂日箭都老了,这般脆弱!” 姬鼓雨已经重新站在了地上,只是右胸靠上破了一只大洞。鲜血被一层元气包裹住,像一块色彩红艳的琥珀。 “你叫作段小楼?我会记住这个名字!”一把扯下已经只剩半片的衣服,姬鼓雨两条手臂全部露了出来。 他的手臂格外细长, 以肩部为轴,幅度不大的摇摆着,咚咚的鼓点声从他紧握的拳头处传来,伴随鼓点声传来的还有他的声音,“段小楼,你很不错,真的很不错,将一缕神识附在裂日箭上,以此作为第二支箭的导引,也难怪我的元力乱流都无法干扰第二支箭的飞行轨迹。但是你只有区区二品,硬生生外放一丝神识,现在头痛欲裂吧!唉,如果你修为能上一品,那时再与我生死相争,我们或许能各五分胜算,但是现在,你还不行!” 说完,他的手臂停止了摆动,但是手指继续在虚空中敲击,鼓点变得更加密集,并且慢慢形成了韵律。 对面的段小楼确实头痛欲裂,外放的神识仿佛割裂了他潜藏的神魂,他不知道这对他今后的修炼有没有影响,但是就算有影响也要能度过今晚再说。 从鼓点声响起开始,段小楼就感觉自己的周身气穴被堵塞了,而气海却如沸水般翻腾,沸腾的气海不能通过气穴释放体内躁动的元气,最后的结果就是爆体而亡。 段小楼双手握住了镔铁弓,在握住弓的一刹那,手心的气穴有了一些松动,体内躁动的元气开始慢慢向镔铁弓里注入,可随着鼓点一变,手心的气穴也被完全封死。此时的段小楼就像掉在了深水里,窒息感越来越强烈。 就在段小楼握弓的手渐渐无力之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们两个打一个,这怎么行,段叔,我给你找来个帮手。” 胖子此时怯弱的站在小和尚身后,看着痛苦的段小楼喊道。 小和尚当然是失踪已久的小草,十天里没人知道他去了哪,经历了什么,只知道他出现时已经跪在了老和尚的佛塔外,然后一脚踢破山门回到了书院。 小夫子特意出关见了小和尚,师徒二人在心湖旁谈了很久,然后小和尚就来找到了胖子。 小和尚还是那个小和尚,白白净净,一副好皮囊,但是小和尚好像又不一样了,最显眼的就是标志性的月白僧袍换成了黑色。 胖子一开始看到小和尚,就发现他的气质发生了变化,但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如果说之前的小和尚是一湾清澈的湖水,那么此时的湖水还是那么清澈,但里面的鱼虫虾草却全部消失了,湖水变成了冷冰冰的镜面。 不过小和尚还是胖子的大师兄,就算变得有些清冷,却还是胖子可以信赖依靠的人。 小和尚说八角楼那里元气波动剧烈,交战之人至少一品修为,要来帮忙,胖子就鼓起胆气带路。胖子不知道小和尚实力有多高,但毕竟是佛门大金刚的弟子,不能只学了注释经文吧! 小和尚拍了拍胖子让他离的远些,然后一伸手握住镔铁弓,腹部随之产生一股巨大的吸引力,就算被姬鼓雨阻塞住的气穴,也无法阻挡段小楼体内躁动的元气被飞快的吸出来,甚至连段小楼脑袋里的神识碎片也被一并吸收,全部装进了小和尚的肚子里。 只要气海还在,元气就能够再生,神识恢复清明的段小楼看向面相稚嫩的小和尚,脸上充满惊奇。 小和尚这时却转过身来,正对着姬鼓雨,双手微微合十,“施主还要打吗?” 姬鼓雨看着新出现的小和尚充满兴趣,用手指了指胸口的窟窿,“我从小就怕疼!” 小和尚放下了手,“那好吧,小僧与你战长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六章 鼓点如雨,灯炬如目 姬鼓雨看着小和尚,发现对方居然毫无破绽。 小和尚身上没有一丝的元气波动,黑色的僧衣就像一个黑匣子,把他的体魄c元气和神识都关在了里面。姬鼓雨看不出深浅,只能将鼓点敲的更加急促。 徐恨年曾说过,姬鼓雨拥有世间最通透的身躯,因为他天生气穴全开。 常人周身一百零八处气穴多数闭合,武者达到中三品境界才开始尝试开穴,因为此时强健的体魄既能锁住精气不从气穴流出体外,又能吸收元气进入体内形成气海。 对于小时候还没有武道修为的姬鼓雨来说,一百零八处天生贯通的气穴,完全就是一百零八个窟窿。不但元气在体内无法贮存,反而是体魄精气从气穴流散而出。他长大的经历就是不断修炼的过程,别人不修炼还能做个凡人,他如果不修炼,早晚会变成精气散尽的人干。 终于,苦苦修到了六品,那时他已经十六岁。这个年纪这样的修为,在高门林立的翼阳城里一点都不起眼,而且因为长时间的精气四散,让他极为干瘦,体魄比一般的下品都不如。 可到了中三品,武者就可以开通气穴,凝聚气海,这个过程其他人可能终其一生也无法完成,而姬鼓雨只需要一个呼吸。五行元气时时刻刻的冲刷,使他的身体几乎成为了天地的一部分。虽然在精纯程度上稍逊于纯正的五行之体,但是与元气的亲和度却更胜一筹。 姬鼓雨的鼓点就是在模仿天地元气的震动方式,无比亲和的元气之体让他可以敏锐的察觉到元气流动,就像听到了老友的讲话,而他做的只是和老友交谈。 可对面的小和尚,周身上下居然毫无元气波动。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小和尚天生气穴关闭,并且到现在也一穴未开,另一种可能就是小和尚已经凝结出神魂,体内体c气c神三元皆备,自成天地。 难道是位武道小神仙? 姬鼓雨惊疑着,手里的鼓点却并未停止,此时八角楼外的天地元气已经粘稠的像水银,向着小和尚慢慢挤压过去。 小和尚垂手而立,感受着腹中缓缓转动的金轮,心中难掩厌恶。 苦竹山上,他被重伤的大喇嘛掳走,一路昏迷。醒来时发现身在一处山洞中,大喇嘛脸色如金纸,已然圆寂,可小和尚的肚子里却多了一道金轮,就是那道碎了老和尚佛骨的金轮!小和尚有一刹那想破开腹部将金轮取出,但是他知道金轮只是神识中的具象,就算破开肚皮也不可能真的挖出一道金轮来。 回到红莲寺,在老和尚寒酸的佛塔下跪了一夜,望着塔内那盏闪烁的长明灯,小和尚若有所悟。回到书院见了小夫子,小夫子师尊也给了他许多启示。 此时,感受着周围粘稠的元气,他觉得正是试验一下的好机会。 于是,小和尚放开了对金轮的压制。 只见黑色的僧袍无风自动,一股强大的吸引力从腹中发出,疯狂的吸收起天地元气来。 姬鼓雨感觉到异样,鼓点再变,粘稠的天地元气顿时从水银变成了冰块,八角楼外的一切都被凝固的元气冻结,然后姬鼓雨一拍虚空,蛛网般的裂纹出现,以他的手掌为中心向四周发散。 八角楼的两个角也在这片冻结的天地中,在延伸而至的裂纹中悄无声息的变成了碎片。 搀着段小楼躲得远远的胖子,看着裂纹包围中的小和尚心急如焚。 裂纹已经离小和尚很近,终于一道裂纹削到了僧袍的衣角,僧袍顿时出现了一道口子,但是却没有破碎,只见僧袍断裂处金光闪闪,一条条金丝将碎片拉住,正慢慢拼合起来。 僧袍帮助小和尚挡住了第一波裂纹,但是更多的裂纹正从四面八方延伸过来,可此时的小和尚却闭起了眼睛。 腹中的金轮吸收了大量的天地元气,已经变得像一块金色的面团,在小和尚的意识中被随意的拉伸c扭曲。 之前他回到书院,告诉小夫子自己腹中多出的金轮。小夫子沉吟片刻说道,这可能是大喇嘛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就将自身修为以胎藏的形式种在了小和尚体内,只要小和尚火候一到,就能继承人间活佛的大半修为。 可是小和尚并不想要,但是连书院也没有办法将其剔除。小夫子从傍晚思考到天黑,最后给了小和尚一个建议:重塑。 大喇嘛的金轮是三元合一的无上密器,要想重塑,就要打破三元的平衡。方法就是以磅礴的神识,或是以海量的元气,或是以强悍的精力,注入金轮, 姬鼓雨调动的元气虽然有限,却使这一小片天地密度极大。就像石普通火炉里撒上一把碳粉,骤然增加的温度已经足以令金轮融化。毕竟此时的金轮已经不在大喇嘛体内,只是小和尚腹中一道初具形态的胎藏。 小和尚神识内敛,随着他心意流转,金色的面团已经有了全新的形态,那是一座莲花灯台,双层花瓣含苞待放。 灯台出现的一刹那,小和尚的的神识便不受控制被吸引过去,同时灯台的莲花座开始徐徐开放,露出了里面的灯芯。 灯芯是大喇嘛的神魂,大喇嘛已经圆寂,这枚神魂也失去了光泽。 此时小和尚的神识降临,就像一只火引子,将灯芯重新点亮。 莲花灯台的光亮透过小和尚的皮囊,在现实世界形成一层层璀璨的光晕。 冻结的天地元气开始消融,沸腾,蒸发,小和尚的身体周围出现了一处元气真空,一股炽热的气流向四方涌去。 这时,小和尚也睁开了眼睛,眼神中是两盏如炬的灯火。 曾经属于大喇嘛的金轮,变成了小和尚的莲花灯台。 大喇嘛的金轮是三元合一,小和尚的灯台也能焚身c煮气c灼神。 但是小和尚没有让灯台长明,虽然灯台脱胎于金轮,但是却需要以他的神识为引,而刚才光芒乍现已经是他此时的极限。 但姬鼓雨此时已是像惊弓之鸟,他平生最依赖的元气居然被小和尚焚烧一空!他也与武道小神仙切磋过,武道小神仙凭借体内三元皆备,自成天地,可以不受体外元气变化影响,并且能靠神魂压制元气波动,但是也不可能将元气彻底抹去。 看到小和尚周围那一片元气真空,姬鼓雨心中的恐惧在一步一步滋生,慢慢放大。 一个人在最强大c最擅长的领域被未知的力量压制,其产生的恐惧会更为剧烈,特别是姬鼓雨傲视九品的元气控制被完全的抵消了。 姬鼓雨此时极为凄惨,胸口的箭伤又开始流血,苍白的脸上是一双血丝满布的眼睛。 小和尚也到了强弩之末,过度使用神识的后遗症已经出现,他只觉得头痛欲裂,不禁思索对面的人到底是谁?一身修为如此惊人,竟不靠神魂,就能随意控制天地元气! 感觉体内空空如也,小和尚心中苦笑,连自己体内的元气也被灯火烧的一丝不剩,看来以后还要谨慎使用这件利器。不过,作为佛门大金刚的弟子,小草当然也着重修习肉身! 忍住头内剧痛,小和尚伸展双臂,在身侧划出玄妙的轨迹,一座千手大佛的虚影在他身后显现。 “千佛捻叶手?佛门大金刚?”姬鼓雨发出一声惊呼,然后不顾胸口飙血,调动剩余的天地元气急速后掠,几下就消失在夜色中。 “这就逃跑了?”目瞪口呆的胖子向同样错愕的小和尚问道。 小和尚身后佛影消散,用手按了按太阳穴回道,“是啊!还没打就结束了!” 也顾不上趁乱逃走的胡长刀,小和尚c胖子和段小楼回到了八角楼。 八角楼缺了两只角,头顶露出好大一片天空。 楼里的三个人,现在反倒是胖子最健康,段小楼和小和尚神识c元气枯竭,一个八尺大汉,一个光头沙弥,两人都抱着头面对面坐着,头痛的龇牙咧嘴。 看着这个场景的胖子,想笑又不敢笑,就把桌子底下的火盆端出来,吹着余炭,在上面放了三颗土豆。 慢慢的,烤土豆的香味飘了起来,小和尚和段小楼也适应了头痛,神识受损要慢慢温养,急不得。 段小楼有些敬畏的看向小和尚,主要是刚才小和尚一下吸干了他的神识和元气,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此时近处看去,对面的小和尚面色更加稚嫩,他更感觉神奇。 “小师傅从苦竹山上来?”段小楼想起小和尚最后的那招千佛捻叶手,试探的问道 “以前在山上,现在下山了,以后也不上去了!”小和尚实诚的回道 段小楼不知道前因后果,有些糊涂,但是也不再深究,转而问了另外一个问题,“小师傅也是白鸽帮的?” 小和尚一愣,他刚找到胖子,还不知道这帮人搞出一个白鸽帮。旁边的胖子倒是得意洋洋的说道,“当然,这是我大师兄,我们白鸽帮第一客卿。” 段小楼感到有趣,他之前一直觉得白鸽帮只不过是个幌子,没想到居然有些正式帮派的样子了,“小师傅是第一客卿,难道还有第二客卿?” 胖子更得意了,“嘿嘿,大师兄是第一客卿,小师弟当然是第二客卿,你青角帮的兄弟,现在不就在我小师弟那里!” 段小楼脸色一怔,随后满意的咧开了嘴角,白鸽帮真是个不错的合作对象啊! 小和尚此时却突然插话,“段帮主,小和尚有个事情要问明白。” 看到小和尚脸色严肃,段小楼也正式点头,“小师傅请问” “我想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们来了这西坊,才导致青角帮和潮湖帮火并,今夜八角楼外才死了这么多人?” 小和尚的问题让胖子也脸色一黯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段某以后再慢慢跟两位,讲一下这西坊内的江湖。不过二位可以放心,就算没有白鸽帮,永济渠的水也要染红一次了!” “阿弥陀佛!”小和尚念了一声佛号,“就算如此,小巷里的怨魂,也要超度一番!”说完,就起身向楼外走去。 黑色僧袍在夜色中很快隐去,可却能听到越来越响的往生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七章 按律办事 翼阳城有东西南北四坊,每座坊间都分内城和外城,城内再分区,城外则设郭。譬如这西坊就以白虎丘牌坊为界,城内分四区,城外设十三郭。 西坊十三郭都是以“白”字开头,这在以白氏为尊的大煜有些特殊。说起来一是沾了白虎丘的光,二是当初始帝白煜入主翼阳城,走得就是这西城,所以四坊中倒是这市井气息最浓的西坊,独占了以白字命名的殊荣。例如绣云轩的成衣作坊就设在白乐郭,而京都府所辖三座牢狱的其中一座,就设在白舺郭。 设在白舺郭的这座大狱又被称作水牢,因为白舺郭这里本来就是泗水的一条支流。当初为了开凿永济渠入城,就将这条支流截断改道,而在裸露出来的河床上建了京都府的大狱。 虽然地上河水干枯,可地下仍有暗河,所有这所建在河床上的监狱,常年饱受水汽浸渍。犯人在里面关久了,往往手脚溃烂,骨节肿大,这都是因为风湿入体,常人关上一年半载,基本就算废了。 孙平山此时身后跟着两位刑事文书,正就走在滴水成洼的监狱通道里,只觉得阴寒逼人。特别是两位文书还抱着高高的案宗,连眼前的路面都看不清,几脚踩进水洼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只冲脑门,整个人都冻成了冰棍。 可两个人没有抱怨一句,一是不敢,二是不愿。 不敢是因为眼前的少年,现在可是都府宋大人眼前的红人。宋大人对少年的器重,甚至超过了两位师爷。 不愿是因为眼前的少年居然是个能吏,刚上任一周,就清理了其余两座大狱里,积存的上千件案子。无论案主是背景深厚的王侯贵族,还是撒泼耍赖的吊斗小民,少年都能从煜典里找出恰切的律法条文,酌情量刑。要知道上千件案子里涉及到民c政c商c刑各个方面,少年居然能全部理顺,怪不得宋大人当众称赞少年肚子里装了一部煜典呢! 不过,光是做到这些,倒也不会让人称叹,最重要的是上千件案子处理完成后,竟然没有一家上诉!甚至有两家大背景的案主,平郡王家的小世子和周国公家的二少爷,一前一后给少年送来了谢礼。要知道,两人一个是原告一个是被告,却都对少年的裁决服气,这就让都府衙门中的同僚们既惊且佩了。 三人走过通道就进入了牢房区,刚转过弯,就听到里面沸反盈天的叫骂声。 孙平山看向已经侯在旁边的牢头,后者赶紧回答道,“大人,里面是西坊的两个码头帮派,昨晚争斗,扰了宋大人的雅兴,就被四部都尉全给抓了进来。足足一千多人,咱这牢房都塞满了!” “嗯”孙平山点点头,继续向前走去。 可当他走到两间牢房中间,左边一侧的牢房突然出现一阵骚动,只见一个满脸鲜血的人拼命的将头挤出栏杆,一边挤一边喊道,“大人,救命啊,我是青角帮的人,他们却把我关到了潮湖帮的牢房,我已经快要被打死了!”说完,竟是真的躺在地上,气绝身亡了。 孙平山也一愣,心中不禁一叹,脸上却已经满是冰冷。 “这两个帮派有死仇?”孙平山只有半舌,为了让别人听得清他讲话,吐字又慢又重,而且语句都是短小有力,给人一种平实厚重的压迫感。 牢头感觉被一字一字砸在脸上,赶紧解释道,“这潮湖帮和青角帮都做永济渠的码头生意,平时摩擦确实不少。” 孙平山点点头,“既然有仇,当分开羁押。” “这”牢头面露尴尬,“大人,昨夜卑职等人连夜登记,彻夜未睡,确实已经按照帮派分开关押,特别是几个头领人物更是安排了单间,就是怕两拨人再闹事。可没想到,还是出现了纰漏,可能是昨夜犯人太多,卑职等人粗心大意了!” 孙平山听完牢头的解释,又确认那个人当真死了,就不在停留。 接下来的一整天,孙平山都在监狱的讯问厅里处理积压案件。案宗里的内容他已了然于胸,水牢里关押的犯人大多是犯了刑律,或在闹市争勇斗狠,或趁月色夜盗四邻,因此处理起来也算简单。可做事较真的孙平山,还是将犯人逐一提审,保证无一冤假错案,才一一定罚,登记在案,准备回去提交都府衙门。 两个刑事文书终于亲眼见到了这位小孙大人的办事效率,往往是犯人带到,刚自报姓名,小孙大人就已经能够告诉两人,这个案件是在哪一卷哪一页。等到两人翻到具体的页码,小孙大人已经给出了判定结果,而且判罚根据是煜典的哪一张哪一节,之前类似案件在哪年哪月,都说的清清楚楚,幸好小孙大人说话很慢,不然两人都跟不上他的速度。 等到牢头进来禀报,除了青角帮和潮湖帮外,其余案件已经清理完毕之时,两位刑事文书已经手腕酸痛,头顶冒汗。 孙平山将桌子上早已冷透的茶一饮而尽,对牢头说:“将青角帮和潮湖帮的几个管事头领带上来!” 牢头现在已经对坐在堂上的少年大人心服口服,他在这都府大牢当了二十几年的牢头,还从没见过一个文吏,能将案子审的如此行云流水。让他这个资深牢头,都喊了一声痛快。 牢头依言将人带到,正是潮湖帮的三位堂主和青角帮的四位管事,七人都带着脚镣,脚镣上有特殊的符文,能压制武者的气血和精气,让他们如常人一般。 孙平山打量着几个人,对旁边的刑事文书说道,“刑案第五百四十七例,帮派私斗”,两位刑事文书赶紧记录。 “可有死伤?”孙平山问下堂下七人 “禀告大人”王三儿抢先回答,“我们只是解决些小争端,手里都有分寸,有伤无死。”说完,王三儿特意看向潮湖帮的三位堂主,“是不是啊,三位兄弟?” 俞大海狠狠瞪着王三儿,感觉断掉的手指那里突然疼的要死,自己赤潮堂几百个兄弟都成了焦炭,还有伤无死? 陆侯扯了一把俞大海,又给怒潮少堂主小乔爷使了个眼色,才回孙平山的问话,“禀告大人,确实只是小打小闹,兄弟们都是些皮肉伤!” 孙平山将众人的表现都看在眼里,象征式的点点头,又问了个剪短的问题,“可曾侵扰平民?” “并无侵扰平民!”王三儿和陆侯竟一起答道,不过陆侯又补了一句,“只是听都尉大人说,我等无意间吵到了都府宋大人,倒是大罪过!” 孙平山又点点头,随后就不再问其他事情,直接对刑事文书说道,“定案,一般帮派争斗,有伤无死,未侵扰平民,但惊扰官家,按煜典刑律第二卷第一十三章判罚,参与争斗者,皆罚银三两,收监五日。” 潮湖帮陆侯三人松了口气,虽然这次被抓的莫名其妙,但好在判罚不重。可孙平山缓慢沉重的语调并未停止,“潮湖帮和青角帮私下约斗,破坏永济渠漕运,按煜典商律第四卷第七章判罚,两帮今后不可再经营码头。” 一语既出,堂下皆惊。 如果官府不再准许两帮经营码头,他们昨晚的生死拼杀不就成了笑话。 小乔爷压制了一夜的怒火终于爆发,虽然翼阳城里的市井江湖确实要仰官府鼻息,但是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潮堂有朝堂的秩序。在这西坊十三郭,地盘和生意都有约定俗成的划分方式,官府之前从不会插手,可如今这小吏居然如此不知深浅,拿根鸡毛当令箭?他吐了口吐沫,用眼白瞟着孙平山,说道,“这位小大人好狂妄的口气,西坊的地盘什么时候要由官府划分了?” 孙平山没有回答,牢头却已经暴怒,“大胆,胆敢如此挑衅上官,等会再给你加一道脚镣,然后用牛尾鞭好生伺候你!” 孙平山摆摆手,让牢头先停下,平眉微挑,问堂下众人,“你们不服?” “服!青角帮服!”王三儿突兀的声音想起,让潮湖帮的三位感觉情况不对。 可没等潮湖帮三人想明白,孙平山又继续说道,“还有一事,潮湖帮在牢里打死青角帮一人,算是有死有伤,按煜典刑律第二卷第一十四章加重判罚,潮湖帮众人多收监十五日,参与杀人者,记录案宗,转刑部审核。” “有谁看到我潮湖帮杀人?”陆侯争辩道 “我看到了!”孙平山一字一顿 “谁知道那人到底是不是青角帮的”俞大海也喊道 “我亲自登记的,刚才查阅,死者确实属于青角帮。”牢头黑着脸,看着潮湖帮的三人很不顺眼。 “也许他是自己伤重病死的。”小乔爷嗤笑一声,反驳道。 可只听孙平山用他特殊的语调说道,“是不是青角帮的人,不重要,只要人昨晚没死,今天死了,而且是在潮湖帮的牢房内,我就有理由怀疑是潮湖帮所为。而且狱司记录在先,本吏眼见在后,暂将你等羁押,并报送刑部审核,这是程序也是本分。” 一次说了这么多话,孙平山有些吃力,又咽了口苦涩的凉茶,孙平山已经起身准备离开。 牢头使了个眼色,三个五大三粗的下属已经将潮湖帮三人压下,如果在外面,陆侯等人岂会如此落魄,可脚下的镣拷已经让一身武道修为全数消失。 王三儿等人也给孙平山行了个礼,自行回了牢房。 孙平山出了都府大狱,落日照在身上,终于将牢里的阴寒驱散了些,他看了看抬上马车的案宗,心中想道,“我这也算是按律办事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八章 一只冉冉升起的白鸽 王三儿躺在甲板上,午后的阳光将他全身晒得暖洋洋,终于将都府水牢里的阴寒驱散了些。他抬起头看了看永济渠南北两岸,心中那叫一个快意,从今往后,只运河就是咱青角帮不,是白鸽帮说了算了! 一想到这,王三儿心里就有些别扭,他此时身上还是穿着青衣,但是却在胸口印了一对白色的翅膀,扣子解开,风一吹,两片翅膀就像一只飞行的白鸽。 不过,这毕竟是帮主和胖子事先定好的釜底抽薪之计,之所以这样布局,对于青角帮来说有两个好处,一是将潮湖帮一窝端掉,二是可以尽量保存青角帮的实力。 潮湖帮被西三门培植多年,实力不容小觑。以当晚八角楼外的战况来看,怒朝堂一百名功夫在身的好手,配合惊潮堂四百红棍,就足以将青角帮的八百青衣打残,而陆侯等人的实力也在青角帮四位管事之上,如果京都府的都尉来的晚一些,可能笑到最后的就是潮湖帮了。 可现在,他王三儿能躺在甲板上吹着河风,而潮湖帮的俞大海还在水牢里冻得发颤呢! 况且,吞并了青角帮势力的白鸽帮,也不再是之前的样子。那个小胖子说从他师弟兄那里讨来个法子,整合后的白鸽帮不再有帮主,而是组建长老会,并设置总执事一职。帮中日常事务决断皆由总执事号令,而利益分红c帮派扩张等大事则有长老会集体商议。总执事要受到长老会的监督和节制,长老会则需要对全体帮众负责。 王三儿不懂这劳什子的长老会制度,他只知道绝大多数情况下,说了算的人还是咱段帮主,这就行了。 在运河上巡查了一圈,看到码头全部都重新开工,王三儿满意的回到了南岸。 刚到岸边,就看到一个魁梧的大汉,正从高耸的船舷上一跃而下,肩膀上还扛着两只大箱子。王三儿不禁笑骂一句,“赵槐你个没出息的乡巴佬,都当了码头的管事了,还跟工人们抢活干!” 大汉将箱子卸下,松了松宽阔的肩胛骨,才回过头来。一看是王三儿,赶紧跑过来抱了抱拳,不好意思的说道,“三爷,我这不是干习惯了嘛,现在让我只监督不干活,身子骨发痒。” 这大汉赵槐正是半个月前,戚满腹招揽的第一批工人。可他没想到是,雇自己干活的小胖子竟然有这么大的能量,短短半个月就吞并了潮湖帮和青角帮,统一了这南北两岸。 赵槐因为是最早跟着胖子的一批人,居然也被提拔成了一个小管事,负责看管南岸的十座码头。 现在南北两岸共有十个管事,每人带着十几号弟兄看管十余座码头,而王三儿则是帮中的秩部主事,负责维护所有地盘秩序安稳,算是赵槐的顶头上司了。 这些都是那个叫琼子的小姑娘,和刑师爷一起,在长老会制度的基础上,详细制定出来的新框架。帮派顶层是执事和长老会,中层是政c财c秩c律c伐五部,底层分十舵。每舵都有十余座码头的辖区,负责区内各种事务的管理。但是十舵的生意往来c船只分配c订单签订等事务要由政部统一协调,码头收入c例钱分红c工酬发放要则由财部统一录账,同时地盘安稳由秩部统一监管,帮规行规则由律部制定执行,只有伐部与十舵关系不大,但一旦与其他帮派发生冲突,伐部却可以直接从十舵抽调人手。 王三儿一开始怎么也不懂为啥要这么安排,但当发现他这个秩部主事只要管好十个人,就能保证百余座码头安安稳稳时,才知道那个叫琼子的小姑娘有大能耐! 贾书生现在是财部主事,昨天还跟他私下里跟他讲,这些少年女娃都不是平常人。 据贾书生说,刑师爷八角楼那夜受了伤,虽然名为政部主事,但现在的工作都是由那个叫惜朝的姑娘担着,刑师爷都说他可以直接养老了。而甄清腰骨还没长好,她财部的事情都是那个叫尾叶的少年帮忙打理,也是账目清楚,丝毫不乱。而贾书生负责的律部,更是多数由那个叫七月的姑娘霸占,帮规被制定的赏罚分明,连执行的程序和手段都列的清清楚楚。至于那位琼子姑娘,更是直接划分四部十舵,把帮派打理成了朝堂。 最后,贾书生下了定论,这帮少年女娃绝对有大背景,而且不是贪图帮派权利,更像是将青角不,白鸽帮当做一个作业,对,就是作业,课堂作业,正在试验自己所学所想。 王三儿被贾书生说的迷糊,烦躁的问道,“你就说,咱们会更好还是变糟吧?” 贾书生将手中的扇子慢慢叠起来,沉吟许久才回答,“会更好,可能会好过西三门!” 王三儿这会还没在贾书生的话里醒过来,西三门?曾经西坊的最大帮派,和虎吟阁一道,是 市井江湖的地下老大。 全新的白鸽帮能达到西三门的高度?王三儿有些不相信。 赵槐看到刚才还跟自己谈笑的王三儿,突然皱眉楞起了神,不禁有些发虚,难道自己这南三舵有些问题不入这秩部主事的眼?于是便小心翼翼地问道,“三爷,您怎么了,是不是我这场子不够安稳,我这就让闲杂工人撤出去!” 王三儿被赵槐喊回了神,连连摆手,表示没事,然后又盯着赵槐巨大的肩胛骨说道,“我说赵槐,没事别扛什么麻袋了,去找勇哥学点武艺,他生猛的路子挺配你,学好了以后会用得着。” 赵槐听了大喜,自己这天生的好体魄,从小就被人说是练武的好材料。但是有数的穷文富武, 自己之前一直带着乡邻讨生活,哪有功夫和财力去研习武艺。可此时自己也算有了落脚立身的资本,或许可以学他一招半式,就算不能入品级,但是起码也不用空靠一身蛮力。 于是急切的问王三儿,“敢问三爷,石大爷现在在什么地方,我安排好码头上的活计,就去请教他!” “你说勇哥啊?”王三儿已经准备去巡视下面的码头,就随意答道,“他应该在永济渠和泗水岔口的那个沙洲上,他这个伐部主事现在神神秘秘,你没事去找一下吧!” 而此时沙洲之上,石勇正站在临时搭起的帐篷里,看着小女娃风铃儿在沙盘上飞快的推演着。沙盘是西坊十三郭的模型,其间的道路c房屋c河流被缩小的几百倍,但却惟妙惟肖,甚至连大街上的小贩摊位都根据现实情况摆了上去。 此时沙盘上,永济渠两岸三尺已经被红砂覆盖,代表着白鸽帮的势力已经覆盖到运河两侧三里之内,但是却只是长长的一条。红砂左侧是大片的白砂,代表曾经西三门的势力范围,右侧则是大片的紫砂,代表曾经虎吟阁的地盘。两个西坊最大的帮派,曾经就是以永济渠为界,南北对峙。 胖子也站在沙盘旁边,向同样关注沙盘的段小楼问道,“段叔,你说潮湖帮之前是西三门的附庸,那青角帮” “青角帮当然是虎吟阁的小弟。”段小楼很自然的回答,“不过虎吟阁的生意主要集中在赌场和青楼,对码头生意不太在意,所以青角帮才会被潮湖帮压制。” “这还不是段叔你藏拙,二品境的大高手,到哪里不得被供着!”胖子适时拍了个马屁。 “他们有猜到我至少三品以上”段小楼对胖子的马屁免疫,“所以虎吟阁才几乎不插手我青角帮事务,潮湖帮也才不敢侵占到南岸,不过”段小楼按了按还在疼痛的额头,接着说道 “不过,只要不是超品高手,终究还是凡人,只要布置得当,也一样会被普通人杀死。况且西三门和虎吟阁,每个帮派都至少有两名一品高手!” “什么,两名,一品?”这让感觉大事将成的胖子吃了一惊 段小楼不怀好意的笑了笑,“不过都死了,一夜之间死的不明不白!” “段叔,你别大喘气啊!那现在你岂不是西坊第一高手了?”胖子拍了拍胸口,自动避开了两大帮派高手一夜被屠的问题。 段小楼也没有再谈这个问题,只是说,“不,第一是小师傅!”,说完指了指在旁边闭眼打坐的小和尚。 胖子一摊手,“哎,我师兄不算西坊之人!” “如果不算小师傅的话,在正常情况下,我算是第一人了!”段小楼如此回答 “什么叫正常情况?”胖子敏锐的发现了这个条件 段小楼眯起了眼睛,“正常情况就是,虎吟阁的虎吟钟不响,西三门的‘小神域’不亮!” 胖子刚想问虎吟钟和“小神域”都是什么东西,就听到风铃儿的娇呼声,“只有这两个地方,纵使我再排兵布阵,也攻不进去。你说攻入这两个地方,至少需要三百名训练有素的大煜兵甲,没有骗我?”最后,风铃儿已经问向了段小楼。 段小楼看着沙盘上纵横延伸的红砂,把白砂和紫砂分片切割,逐渐染红,对这个可爱的小姑娘心惊不已,这推演布阵的能力,已经超过大多数大煜军官了!况且这沙盘还是小姑娘一天之内,独自一人建起来的。 现在对于这些年轻人来自什么地方,段小楼早已心中有数。 看着气鼓鼓的风铃儿,段小楼打心底喜爱,和颜悦色的解释道,“这两个地方,分别就是虎吟钟和‘小神域’的所在,任一处启动,至少需要三位一品或者三百名甲士才能攻破。” “西三门和虎吟阁已倒,这两处有谁掌握?”小和尚问道重点 段小楼看了眼石勇,后者将收集到的情报念道,“西三门分上中下三门,附庸门派八个,其中就有潮湖帮。上门基本就是高层,已被屠尽,中门和下门目前正争夺西三门正统,‘小神域’在中门手中,但是需要下门配合才能开启。附庸的八个门派有五个宣布自立,但半个月中,已有三个已经被兼并。” 停了一下,石勇继续念道,“虎吟阁阁主及长子被杀,只剩下阁主夫人和一个智力有问题的幼子,虎吟钟尚在两人手中,但也只能自保。下属的九个帮派已经各自划分势力,现处于僵持阶段。其中我青角帮已经变更为白鸽帮,并且码头生意与其他帮派无利益冲突。” “小小的西坊十三郭,没想到这么乱啊!”胖子感叹一声,随后轻松的说道,“风铃儿,你帮助石勇叔叔把紫砂和白砂全部抹掉,这两个难啃的地方交给胖子我。” “你行吗?”风铃儿有些不信 “嘿嘿,咱走着瞧,凭咱家师兄的好皮囊,那对寡妇还不手到擒来!”胖子看着小和尚不怀好意,后者直接给了胖子一个爆栗。 哀叹着才短短几天,自家师兄就学会了七月的暴力美学,胖子终于恢复正型,“现在需要谈生意,这个我在行!至于段叔” “我去水牢里接人,潮湖帮的四百红棍和一百好手可是现成的壮丁啊!。不过”段小楼看着沙盘声音低沉,“我们看到的只是棋盘和棋子,棋手尚在暗处!” 想到手段莫测的姬鼓雨,胖子就有些害怕,连小和尚都脸色凝重,能支配这个级别武者的棋手会有多高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九章 水袖 西坊最大的青楼就在如意大街边上,对面就是南坊的国子监。一般考不进书院的贵族子弟,都将国子监作为进入仕途的踏板,基本上是个镀金养身板儿的地方。 而国子监里的公子爷最喜欢去的就是街对面的青楼,于是,这座名叫芽绿楼的烟花之地,被翼都人嘲讽的叫作了“国子监别院”。 此时,戚满福就坐在“国子监别院”的大堂里,一口一口的嘬着茶水。而大厅的中央是一个高高的戏台,一双水袖正甩的飞扬。 如水的腰身,挑鬓的画眉,高盘的发髻,春桃的腮红,在飞舞的水袖中忽隐忽现,众人只记得双眼中的秋水,在一波一波的荡漾,还有那嫣红的樱桃小口,在唱着迷离的小曲: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中月。旦赴公子约,暮辞琅嬛阙。惊飞还林鸟,谁人与君携。涓涓西流水,惶惶余惊厥。涓涓西流水,唯我独身斜。涓涓西流水,唯我独身斜” 曲子中带着淡淡的哀怨,配着那淡蓝色的水袖,将这最繁闹的烟花地变成了小雨朦胧的山谷。 “柳姑娘,本公子要娶你,等着我,我这就回家去找我老子拿钱!”一个二十多岁的学子红着眼,冲着台上大喊,随后就不过同窗的阻拦,向着门外跑去。 “这已经是今天的第六个了!” 男扮女装的琼子看着踉踉跄跄跑出去的男子叹了口气,“不过,这柳如烟身上真的有种人见人怜的气质呢!” “她就是虎吟阁少阁主未过门的妻子?”胖子好不容易从戏台上拔出眼睛,问向仍然是木愣愣的石勇。 “回满大人,这位柳姑娘是一个月前芽绿楼新推出来的清倌人,一出来就被虎吟阁的少阁主看中,没几天就下了聘礼!”石勇恭恭敬敬的答道。 被“满大人”这个称谓搞得有些无语,对于死板的石勇又无可奈何,胖子只好应答,“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没听过柳如烟的名号,一个月前胖爷我早就早就从这温柔站场息兵止戈了!哈哈哈嗷” 胖子得意忘了型,被旁边打扮成小厮的风铃儿一把捏住了腰间的肥肉,疼的笑声变成了哀嚎。幸好白七月现在律部玩的不亦乐乎,要是她在这里,胖子的哀嚎会更响亮。 胖子一边揉着被捏紫的肥肉,一边接着问石勇,“虽然说虎吟阁是江湖帮派,不在乎什么出身,但是娶一个青楼女子,虎吟阁的当家人会同意?” “不但同意,还很满意啊!”石勇假装看不到胖子被暴力执法,继续讲述收集来的情报,“听说,虎吟阁的阁主立马同意了这门亲事,特别是阁主夫人对这位柳姑娘极为满意,要不是阁主夫子一夜之间被杀,这门亲事早就成了!” “那现在?”琼子看着现在仍然舞着水袖献舞的风流美人儿,有些担心的问,“那现在,虎吟阁大树已倒,她岂不是?” “虎吟阁虽倒,但虎威犹在!特别是虎吟钟还在阁主夫人手中,她亲自认下的儿媳,暂时还不会被逼着接客。但随着虎吟阁下属帮派争斗越来越激烈,虎吟阁的积威正在一点点消散。譬如这丫绿楼的当家,就对这西坊这半壁江山大为意动。让柳如烟出来跳舞,可能就是为了试探一下阁主夫人的底线,看看虎吟阁到底仍是那只据山称王的老虎,还是沦为有气无力的病猫。”石勇将贾书生分析出来的情报告诉在场几人。 胖子看了看一直闭目养神的和尚师兄,有些无语。小和尚用一块深灰色的四方巾遮住了光头,却衬托的面庞更加唇红齿白。胖子心想要是自己有这份好皮囊,不是分分钟搞定是如烟似水的柳娘子。可现在,突破口在哪里呢? 在胖子等人愁眉苦脸的时候,二楼某处清幽的雅间,一头鹤发童颜的老妪,正望着楼下的胖子一行人,身后是一个虎头汉子,和一位丰腴的美妇。 美妇脸色煞白,屋子里强烈的血腥味,让见惯江湖厮杀的她也不能适应,更是不敢回头再看屋子里的情景。 老妪回头瞪了虎头汉子一眼,责备道,“老三,以后出手煞气不要这么重,你神域中的伥鬼容易影响你的神志,最近几次出手,你越来越喜欢虐杀了!” 虎头汉子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中的血色已经散去大半,他擦了擦手中沾染的鲜血,低头说道,“阿姆,以后我会注意,只是没想到这市井帮派中居然也有高手,刚才杀死的第二个人,已经快要凝结神域了。” 老妪又望向楼下,这次着重端详着小和尚,心中感觉真的好像,口中却回答着,“现在西坊就是一块肥肉,有些贵人想把手伸进来啊!你说是不是啊,阁主夫人?”最后一句已经问向美妇。 美妇正是虎吟阁阁主的遗孀,她想到一夜过后,已经是筋脉尽断的丈夫,死死的咬住了嘴唇。先是深深给老妪福了一福,这才恭顺的回道,“肖婆婆,虎吟阁已经毁了,我不想知道是谁杀了我的丈夫和长子,我只想保住小儿子,还有她!” 顺着美妇的眼光,肖婆婆也看向了戏台上那双舞得翻飞的水袖,仿佛看到四十年前白帝城里那个同样轻盈的小姑娘,神色变得柔和了起来。 “你可知道,这个柳如烟是一个月前我带到虎吟阁的,而你虎吟阁被毁也与她有一定的关系。”听到此话,美妇身体一颤,随后又恢复平静,“虎吟阁原本就是乾之阙的余孽,在大煜白氏的眼皮底下活了这么久,也够本了!她的来历我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我丈夫断气前让我一定要护她周全。” 肖婆婆对于妇人的刚强有些惊奇,点点头说道,“虎吟阁,倒是真有一些江湖人的义气在啊!倒是比秋白夜c常凤菊这两人要爽快的多。我当时选择将她送到你虎吟阁,而不是对面的西三门,不知道是她的幸运还是你们的不幸啊!” “嘿嘿,西三门,还不是被人屠尽上门,白氏一族永远是宁可杀错也不放过。”虎头汉子有些幸灾乐祸,“西三门完全丢掉了坤之门的信仰,真的变成了在市井了争地盘的小帮派。” 老妪这时拿出一粒丹药递过来,大概知道老妪身份的妇人,赶紧接过,在老妪的示意下,送进嘴里。丹药立刻化作了一股清流,转瞬间流过全身,让她几天来近乎崩溃的神经和身体,重新提振起来。 妇人再给老妪福了福,感谢赐药之恩,老妪摆摆手,“我跟秋白夜c常凤菊也只是合作关系,在这一场博弈中各取所需。把这位姓柳的小女娃带到虎吟阁或者西三门,也是受二人所托,当作是对两人用生命推动计划的补偿吧!”老妪停了停,语气黯然的接着说,“我拿到了我需要东西,也布好了下一步的棋,可家里两个老幺也搭了进去,不知道自己做的这些是对还是错!” 虎头汉子赶紧上前扶住情绪有些激动的老妪,叫了声“阿姆!” 老妪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对妇人继续说道,“现在有上面下来的贵人,想在西坊建立新秩序。这对于只有你和柳姑娘的虎吟阁来说,不是好事!西三门还有中门和下门还基本保留,可以暂时压得住场面,而虎吟阁的七层楼主估计都不会真心实意听你的了!上有贵人压顶,下有属下反天,你如何挺得住?” 妇人知道眼前的老妪有大本事,随即请求道,“请婆婆教我!” 老妪此事却恢复了冷淡,“我说过,我和乾之阙c坤之门只是合作关系,再说我即将离开翼都,也没法再给你庇护。不过,倒是可以给你指条道路!” “什么路?”美妇人急切的问道 老妪指了指楼下,正是胖子那一桌的位置,笑着说道,“那个桌子上的人,你可以去和他们谈谈生意!” “谈生意?”妇人顺着老妪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围着桌子有四个人。神色木楞的中年汉子,一看就是混透了市井的帮派众人。油腻腻的小胖子,正在一脸花痴的看着戏台上的水袖。明显女扮男装的明美少女,正低头跟边上的俊俏少年说话。而那个俊俏少年,头戴四方巾,唇红齿白,仿佛带着润玉的光晕。 和这群人谈生意? 妇人带着确认的眼神看向老妪,后者呵呵一笑,“这四个人,别小瞧啊!那个汉子是以前青角帮的四位管事之一。” 听到青角帮,妇人微微失神,但很快的掩饰过去,“青角帮虽然是虎吟阁的下属门派,但基本不受管辖,帮主段小楼深不可测。” “青羊角卫上一代五位骁领之一,怎么可能不有些能耐呢?”老妪一语便道破了段小楼的身份,也不等妇人吃惊,话锋一转,“可现在青角帮可是被一个新建立的帮派兼并了啊!” “哦?”妇人有些吃惊,她进来身心俱疲,纵使是青角帮也没有过多关注,没想到段大哥的青角帮居然被人兼并了? 老妪不关心妇人所想,只是又指了指楼下,“而那个兼并青角帮,以及潮湖帮,统一运河两岸的白鸽帮,就是那三个小娃娃搞出来的,特别是那个小胖子,真是有些能耐呢!” 没等妇人惊呼出来,老妪又补充了一句,“另外,白鸽帮的背景,还真不比芽绿楼背后的贵人差啊!” 妇人的惊呼已经被吓了回去,要知道虎头汉子刚才可是杀了三个人,芽绿楼的大当家是四品,身边的两个贵人派来的高手,一个一品,一个超品。 能将这个级别的高手放到市井中来,贵人的能量可想而知。 而白鸽帮的背景居然相比不差,也许她真要听肖婆婆的话,和这些少男少女谈谈生意了。 这时,戏台上的舞蹈也到了尾声,水袖被柳如烟抛飞,在天空中仰作了一道桥,桥的这边的二楼,桥的那边是一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章 狗血的桥段 胖子跟在柳如烟身后,看着少女轻盈的体态,啧啧称赞。这女子明明全身上下没有裸露一丝肌肤,但是贴身的淡黄色长裙,却将绝妙的身段展现的淋漓尽致。有如此美妙的风景,胖子倒情愿这楼梯没有尽头了! 可是从一层到二层的楼梯只有短短的十几阶,即使胖子再磨磨蹭蹭也不过一会的功夫。 柳如烟带着胖子转过二楼的回廊,走到了最里面的一间屋子。随后,她轻轻敲了敲门,轻声说道,“夫人,人带到了!”柳如烟声音清脆,语气中天然带着一丝媚态,胖子心中暗赞了一声极品。 屋子里应了声,柳如烟就带着胖子推门而进。看到屋子里的情景,胖子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屏风上c茶桌上c躺椅上c地毯上都是鲜血混杂着碎肉,甚至门口的两颗盆栽墨竹上,还挂着两条被拆下来的胳膊。 胖子刚才在楼下吃了两个肉馅的茶点,此时看到这个场面差点没一口吐出来。 旁边的柳如烟嫌弃的看着胖子,心想,这个眼睛不老实,又胆小如鼠的油腻胖子,真能救下虎吟阁,还有自己? “你就是白鸽帮的帮主?”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胖子捂住嘴巴抬起头。才发现在这血淋淋的房间里,有一处地板没有任何血迹,而那里站着一个丰腴的美妇人。妇人至少也有四十多岁,但是皮肤依然紧致,身材更是比二八少女添了许多成熟风韵。如果说柳如烟是一颗含苞待放的绛珠仙草,那这个妇人就是一树硕果满枝的海棠。 “夫人在问你话!”柳如烟看到胖子一脸呆滞,心中的厌弃越来越浓,语气也变得格外冰冷。 胖子老脸一红,随后惦着脚尖,找到一处不那么黏糊糊的地板站定,才对美妇人说,“夫人见怪了!胖子我只是觉得夫人的气质,比那些小姑娘强了百倍,可样貌体态又如此年轻,一下子有些怔住了!”先解释了一句,胖子继续说,“现在的白鸽帮已经没有帮主了,不过我算是开帮立派的那个人吧!” 美妇人发现这个小胖子绝对是伶俐至极,刚才她对胖子的无理目光也有些恼怒。特别是她才刚刚丧夫丧子,纵使气量不俗,也难免如柳如烟一样生出些厌恶。但是戚满福的一席话,倒让妇人觉得,对面的小胖子虽然油腻,但却是坦荡,而且十分精明。 于是,妇人开始真正打量起胖子来,仔细一看,才觉得胖子的目光格外有神。看着胖子懒洋洋的表情和精光偶现的小眼睛,妇人突然多了几分信心。 “那现在白鸽帮你还能做主吗?”妇人问道 “平时的事情都是听段叔的,不过谈生意可以和我谈,我倒是能做主!”胖子嘿嘿一笑。 “我叫琴隽,你可以叫我琴姨,现在虎吟阁”美妇人脸上闪过一丝暗淡,“虎吟阁名义上还是我说了算” 胖子暗道了一声果然,随后又看看血淋淋的房间,不禁咽了咽口水,这位琴姨还是个喜欢虐杀的主? 仿佛感觉到胖子的想法,琴隽嘴角翘了翘,“这不是我做的,是一位前辈出的手,杀的是想要染指西坊的某些人。” 听到琴隽的话,胖子脸色变得凝重。他想到了出现八角楼外的姬鼓雨,要不是小和尚师兄及时出现,也许段小楼已经被杀掉,而之前一切布局都将成为笑话。西坊的形势比他想的还要复杂,隐藏的对手也比他想的还要强大。 “琴姨叫胖子上来,不是就为了让我看这满屋子的碎肉吧?”胖子向琴隽问道 琴隽则坐了下来,椅子是刚才肖婆婆坐过的。肖婆婆就坐在这里喝着茶,看虎头汉子虐杀了三个人。椅子周围五尺没有一丝血迹,连血腥味似乎都淡不可闻。琴隽招招手,让柳如烟过来站到身后,才对胖子说道,“我刚才在楼上已经观察你们一行人许久,让如烟叫你上来,是想和你做个生意。” 听到“生意”二字,戚满福眯起了眼睛,“琴姨为啥只叫我上来,胖子可不信自己比其他人更亮眼啊?” “因为段小楼说你最会谈生意,也最喜欢谈生意!” 琴隽轻轻一笑。 “段叔?”胖子一愣,“您还认识段叔?” 妇人没有回答胖子的问题,而是重新提到,“有个不错的生意,你做不做?” 胖子也不再纠结眼前这虎吟阁的遗孀,到底与段小楼有啥关联,将注意力都移到了“生意”上面。如果情报没有错误的话,虎吟钟就在对面的美妇人手上。而且虎吟阁余威犹在,下属门派不像西三门那样已经分崩离析,名义上还是遵循虎吟阁的手令,这些都是妇人的筹码。 而他看中自己的是什么呢?白鸽帮?不对,统一了永济渠两岸的白鸽帮,虽然实力较之前的青角帮提升了一倍,但是在虎吟阁下属门派里,也只算是中等偏上,起码明面上没有表现出可以统一虎吟阁的实力。 那琴姨选择白鸽帮的原因是什么呢?胖子认为只有两个,一个是白鸽帮身后书院和皇家的影子,二是琴姨和段叔的交情。 胖子在琢磨事情,妇人也在思索。刚才肖婆婆临走时对她说,那位贵人放在永济渠南岸的高手,已经被虎头汉子杀光,暂时不会再伸手过来,但也只给她争取到一天一夜的缓冲时间,一旦那边发现异常,只会采取更雷霆的手段。贵人是谁,妇人不知道,但是贵人来自哪里,她基本已经猜到。如果贵人真是来自那里,基本就算是自己杀夫杀子的仇人了!她不知道眼前的胖子能不能成事,但是既然段小楼都选择了他,自己也不妨赌一赌,赌输了,也不过玉石俱焚。 想到这里,琴隽盯着胖子,“你考虑的如何?” “什么样的生意,怎样做?” “虎吟阁给你,但是你要保证如烟和我家幼子,能够安稳的生活下去。” 琴隽的要求不过分,甚至当白鸽帮取代虎吟阁,压力会自然而然的转嫁到白鸽帮身上!而琴隽在意的是白鸽帮是否能够担的下风雨,给得了庇护。 “生意是好生意,不过,琴姨现在还能做得了虎吟阁的主吗?”谈起生意的胖子十分冷静。 琴隽脸色有些黯然,叹了口气,“现在我能给你的,只有虎吟钟了,不过虎吟钟能抵得上半座虎吟阁!” 就等着这句话,胖子嘿嘿一笑,“有虎吟钟就行,这生意就能做成!” 看到胖子居然胸有成竹,琴隽不禁提醒道,“虎吟阁下属九个帮派,加在一起,可不是你白鸽帮可以抗衡的!” “这些我都知道,而且我还知道,虎吟阁比西三门更遵守大煜的律法,看得见的产业都有在京都府登记在册,不管暗地里有什么勾当,起码明面上,这九个帮派都是正经的生意人。譬如以芽绿楼为总部的红线坊,就控制着南岸的所有青楼。不过,看来芽绿楼的王老板已经变成一堆碎肉了!”胖子指了指墨竹上挂着的那只断手,拇指上还戴着一只纯金扳指。 一席话下来,柳如烟不禁对胖子有些刮目相看,没想到这胖子居然如此心细,看他刚才的恶心不像是装出来的,却又能不漏声息的观察陌生环境,倒是和自己受过的训练很像啊!柳如烟感觉真是有趣! 琴隽倒是很平静,毕竟段小楼对这个小胖子的评价不低,不过她还是再次提醒道,“看来你之前已经了解不少,但是你只有一天一夜的时间,一天一夜内,整合虎吟阁的势力,你能做得到?” “可以,只是要借琴姨的虎吟钟一用,另外明晚我要召集九个帮派的当家人,该定一下新规矩了!” 胖子的话让琴隽和柳如烟都有些困惑,不过胖子已经从怀里拿出一张批文。 琴隽接过来,首先看到的是京都府的大印,另外是西坊巡检司的刻章,再读完批文的内容, 连琴隽都面露异色。 “这张批文是真的?”琴隽问道 “当然是真的,京都府的大印我可没有胆量去捏造。” “批文上的内容也是当真?” “当真!”胖子斩钉截铁 琴隽如今真相信肖婆婆的话了,眼前的小胖子绝对是有莫大的背景! “大印是都府宋大人亲自盖上的,不过批文倒是我家小师弟起草的!”胖子有些小得意,“我家师兄弟三人,就我这个二师兄做些不上台面的事情,另外两人去了哪里都是了不得的主儿啊!”说到最后,胖子也不禁感叹。 “有了这道批文,你想怎么做?”琴隽虽然好奇胖子口中的师兄和师弟,但是还是问起眼前的要事。 “虎吟阁和西三门,名义上还是西坊江湖的龙头,西三门那边,已经劳烦段叔送去了一份,这一份就给琴姨你。而你需要以虎吟阁的名义,给下面的九个帮派送个信儿,通知他们明晚到虎吟阁一聚。” 琴隽看着胸有成竹的小胖子,突然觉得肖婆婆和段小楼还是小瞧了他。 谈好了生意,胖子就准备离开,虽然琴隽和柳如烟都是养眼的美人,可房间里的味道实在难闻。胖子刚要迈出房门,还是忍不住回头问了一句,“琴姨,您和段叔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见到琴隽神色一愣,随后骤然冰冷,胖子赶紧脚底抹油。 回到楼下,此时正是饭点,小和尚等人也点了五花八门的点心小菜,见胖子回来,琼子问道,“满福,生意谈的怎么样?” 胖子擦了擦最后被吓出的冷汗,神秘兮兮的对众人讲,“让我发现了一个狗血的桥段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一章 虎吟 虎吟阁是西坊江湖的龙头,也是一座七层高楼。不同于青角帮的八角楼棱角峥嵘,这座七层高楼外型圆润,像是一口倒扣的大钟。 “这就是虎吟阁?”站在门口的白七月抬头仰望,问向戚满福。 “不但是虎吟阁,同样也是虎吟钟啊!”戚满福早就知道这座虎吟阁,就是那个震慑西坊的虎吟钟,可如今到了跟前,还是被震撼了一把。三十多米的高楼,通体铁青色,轻轻一敲,就有脆响,假如真有几十米的钟锤,一敲下去,整座西坊真得颤上一颤吧! 门口迎接他们的不是别人,正是小和尚。 “满福,七月,尾叶,惜朝,还有琼子!”小和尚煞有其事的点了点人头,除了跟段小楼在一起的风铃儿,自己这边的人都到齐了,毕竟今晚在永济渠南岸,这虎吟阁将会是最安全的地方。 小和尚昨天从芽绿楼出来,就随琴清到了虎吟阁。 虎吟阁形状是一口青铁铸造的大钟,周身却有七百五十六个小孔。阁分七层,本来每层各有一位层主。 七位层主虽然气穴全开,却不在体内凝聚气海,而是通过虎吟阁相互连通,在阁内凝聚出庞大的元气团。可以说,虎吟钟就是七人共同的身躯,小孔对应的是气穴,整座虎吟钟就是在模仿元气在人体内的运行方式。七位层主都是虎吟阁最忠诚之人,一日为层主,便终身不能出阁,且要牺牲自身武道修为,纵使气穴全开,也不能凝结气海。而换来的,就是虎吟阁一响,元气潮汐层层叠荡,可以灭杀九品之内所有人,纵使对上小神仙,也有一拼之力。 可七位忠心耿耿的的层主,现在只剩下三位,其余四位实力都在二品之上,那一夜已经被一并屠戮。三位层主已不足以控制虎吟钟,钟内存留的元气,只能再发出一声钟鸣。 小和尚昨天从一层走到七层,对建造虎吟阁的人敬佩不已。这座虎吟阁显然是书院“木灵神”的简化版,虽然不能像大藏凌云阁一般寄居神识,但是七百五十六个孔窍。却能精细的控制元气,也是极为精绝的巧思了。 昨晚,小和尚让琴隽准备了大量的朱砂,他拿着一把钢刀,逐层而上。钢刀在虎吟钟的内壁上划出浅浅的纹路,柳如烟则在他的指导下,用笔尖蘸着朱砂将纹路勾勒成红色。 两人忙了一个晚上,虽然勾勒出的纹路不多,但是却也巧妙的将七百五十六个孔窍联结在一起。 清晨,小和尚站在顶楼,手掌贴在一朵朱砂勾勒出的红莲上,整座虎吟钟发出了微微颤动 柳如烟知道小和尚让她画的是什么,虽然不认得,但也从长辈那里听说过书院的神纹。虎吟钟的颤动印证了她心中的猜想。可是虽然不再疑惑,但震撼却与琴隽一样,毕竟即使在书院中,也只有少数人才能掌握神纹。看来真如胖子所讲,他这位大师兄真是了不得的人物呢! 小和尚倒没觉得有什么了不起,比起小夫子师尊将整座镜泊湖唤醒,自己还差的太多。只是在山上的寺里敲钟,在山下的书院里敲钟,来了这西坊,还是要敲钟,小和尚觉得自己真对得起和尚的身份了。 胖子一行进了虎吟阁,才发现鸟儿早已入笼。 琴隽坐在首位,下面则是脸色各异的帮派当家人。 白鸽帮的位置被安排在走边第三位,旁边正好就是红线坊,可是金坊主的断手还挂在芽绿楼的竹子上,所以位置就空了下来。 “琴夫人,我等在这里都等了一个时辰,京都府的大人怎么还不来?”口气不善的是坐在右手第一位的小老头,人称“金毛鼠”,负责管理虎吟阁名下的所有赌场,赌术c千术出神入化,一身修为也有二品上游。虎吟阁阁主死后,他是最有心思取而代之的那个人。 “人家是京都府的官爷,岂是我这市井妇人可以催促的,金子善,你还是耐心等一等吧!”琴隽冷淡的答道。 “琴夫人说的对,如果真如官家所言,只要得到一纸单约,这西坊半壁江山,就永远是我虎吟阁的了!” “是啊,是啊!” 坐在靠近门口是两男一女,分别是负责虎吟阁下面的当铺c租赁行和酒楼生意,实力相对弱小,此时倒是里面最热心的几人。 剩下的四家,负责青楼生意的红线坊无人参加,负责旱路行镖的两家人默默吃酒不发一言,白鸽帮众人也静观其变。 “金毛鼠”冷哼一声,不再说话,虎吟阁内陷入了沉寂。 又过了半个时辰,除了胖子一方,几乎所有人都有些不耐烦了,门外终于传来了马蹄声。 一会儿,便从门外进来一位披甲执鞭的校尉,校尉看到坐在席间的胖子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胖子也认出来,这就是那晚第一个出现在八角楼外的校尉,看来此人与小师弟交情不浅啊! 校尉也不放下马鞭,直接从腰间拿出一张令文,打开之后,朗声念道:“京畿都府,帝驭九州之所,清明治世之地。今西坊四区十三郭,帮派错杂,私斗不止。本府特命西方巡查司,三日之后,盘查各帮产业,以实际掌控为准划定所属,签订契约。一旦约成,既受大煜律法限定,来日可自愿买卖,不可再强取豪夺” 校尉将令文从头到尾读了一遍,然后才对着众人说道,“各位都明白了吧,都府大人要给你们定下地盘。” “敢问校尉大人,刚才所说三日之后开始盘查产业归属,是不是说,只要那个时候地盘在我手里,西方巡查司就会认定是我的?”赌坊大佬金子善问道。 都尉残酷一笑,“看来还是开赌坊的聪明些,就是这个道理!” 此言一出,虎吟阁内众人表情不一,金毛鼠环视一周嘴角含笑,行镖的两位当家人则对视一眼,杀气毕现。而实力较弱的几家已经打算结盟自保,说什么也要熬过三日。 都尉将众人的表情都看在眼里,心想:小孙大人难道想让西坊更乱上一乱? 想不通就不再想,反正已经传达完手令,都尉向戚满福看了一眼,后者点头示意,他便转身出阁,一会马蹄声就远去了。 都尉一走,各帮的的当家人也都坐不住了,都准备起身出门,也不管主位上的阁主夫人还有没有吩咐。也是,之前是虎吟阁余威尚在,他们还尊称琴隽一声妇人,可如今,都府大人要重新划分地盘,三日之后,虎吟阁应该已经被他们瓜分殆尽了。 这时,胖子站了起来,先重重咳嗽了两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才笑眯眯的说道,“胖爷我是代表白鸽帮说话,你们听好了!”话一开头就很强势,众人一愣,胖子则继续说道,“我要说的是,你们把手上的地盘都给我,我就不杀你们!” 除了胖子一方的人,在场的其他人都感觉这个小胖子怕是疯了,野心最大的金毛鼠更是怒极反笑,正考虑要不要现在就出手杀人。 突然,阁内红光闪现,只见墙壁开始浮现出红色的纹路,从第一层开始,如树枝一般慢慢延伸,逐渐汇聚到塔顶。 纹路爬满了墙壁,一道硕大的钟影也在外面慢慢显现,从上到下罩住了整座阁楼,同时一声又一声的虎吟响在众人心头。 虎吟声就像投入湖面的巨石,在场众人只觉得体内的元气开始躁动起来。金毛鼠修为最高,尽力稳住翻腾的气海,一跃而起,直奔胖子,虽然他不知道虎吟阁内有何变化,但是原因肯定在这古怪的小胖子。 眼看即将掏住胖子的胸口,一个俊俏的小和尚突然出现在胖子身前,同时小和尚的眼中有两盏灯火点亮。 除了躲在小和尚身后的胖子一行,其余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刚才故意不出手的琴隽和柳如烟,身体中的元气都被灼烧一空,甚至连精气和神识都被烧掉一部分。 胖子这时从小和尚身后探出身来,看着瘫软在地的各帮大佬,感觉有个能镇住场面的师兄真好!他走到屋子中央,环视一周,看到有几个人正在尝试着恢复元气,好心提醒道,“几位当家的,别白费力气,我师兄刚才跟我说了,这虎吟阁不但封禁了人,也封禁了天地,现在阁内没有一丝元气。” 听到这句话,正在吃下小和尚递来的丹药,身体有些恢复的琴隽震惊的看着小和尚,难道这小和尚用了一晚上就将虎吟阁修好,而且能够完美发动,要知道只有七位一品高手同时操控,虎吟阁才能形成隔绝天地的封禁啊! 这时胖子得意洋洋的声音又响起,“虎吟阁被我师兄封住了,从现在起到明早,不能进也不能出,我们有一晚上的时间可以好好谈谈生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三章 一夜 永济渠两岸是码头区,住的基本都是码头上讨生活的工人,与繁华的西坊街区还隔了一道小河,小河上有九座拱桥。 段小楼就站在最中间的那座小桥桥头,边上是拿着冬枣蜜饯吃的的风铃儿。 段小楼很喜欢这个小姑娘,跟她说话很是温柔,“玲儿,你说哪个帮派会先屈服呢?” 风铃儿将吃到一半的蜜饯包好,揣在腰包里,然后爬上桥头的石狮子,隐约望着街区深处那座金光闪闪的虎吟钟,朗声答道,“我觉得反而应该是金毛鼠那个小老头!” “哦,为何?”段小楼有些好奇。 “我以前听我家公子说过,十赌九赢的老赌徒最是谨慎,更知道审时度势将危险降到最小。”风铃儿坐在石狮子头顶,刚刚与段小楼齐平,转头随意的答道。 段小楼已经在风铃儿口中听到了几次“我家公子”,心中一直猜测这个公子到底是什么人,貌似什么都懂啊! 不过,风铃儿的判断倒是与风铃儿相同,金子善是个极为惜命的人,倒是旱路行镖的余氏兄弟,可能会拼个鱼死网破。 两人正谈论着虎吟阁里形势,贾书生走上前来,手里捧着那只肥鸽,对段小楼禀告道,“老大,虎吟阁那里传信过来了!” 段小楼取下肥鸽腿上的信筒,拆开纸条一看,随即嘴露笑意,“书生,叫王三出发吧,拿着这张纸条,去接手金子善的所有赌坊。” 贾书生看着段小楼眼角的寒光,明白了老大的想法。 王三带着两百人跨过了拱桥,在西坊最繁华的街区行进着,前面就是西坊最大的赌场——鎏金坊。王三让弟兄们侯在外面,自己则掀开了赌坊厚厚的帘子,顿时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绣着花臂的女庄家,将骰盅摇的哗啦啦直响,赌徒红着眼睛死死盯着庄家晃动的手,将手里的银票攥出了水。 王三儿绕过几十张赌桌,直接上了二楼,楼梯口站了一个彪形大汉,大汉显然认识如今运河上风光无限的王三爷,赶紧抱拳,“原来是三爷大驾光临,不知是想玩两把,还是” 王三儿摆摆手,“你家金爷让我来给麻坊主传个手令,你带路,我要上二楼。” 大汉有些为难,这二楼是贵宾区,一般没有坊主命令,不能随便登楼,可这是王三爷,而且有金爷的手令,大汉咬咬牙,带着王三儿上了楼。 二楼都是一个一个的单间,大汉带着王三儿到了最里面的一个房间,里面没有什么喧闹,反而有些清雅的小曲传出来。 王三儿没等大汉禀报,就一把推开了房门,只见鎏金坊的坊主麻九正亲自坐庄,六颗骰子在他的手掌心飞快的跳动。 麻九见房门被撞开,正要发火,突然发现是王三儿,压住火气道,“是青角帮的王三爷啊,来我这鎏金坊二楼,也想玩几把?” 王三儿呵呵一笑,也不搭话,先是对房间里的赌客赔了个不是,来鎏金坊二楼一掷千金的主,都是西坊有名的商家,有不少也是码头生意的大主户,王三儿可不想惹了不必要的人。 今天在这里玩的,还有一位施家的长房少爷,算是施三小姐的同父异母的二哥。他不认识王三儿,但是对王三儿胸前那只展翅的白鸽却是熟悉的很,于是揪了揪嘴角的短须,侧身看起了热闹。 王三儿这时也走到了麻九身前,将胸前的白鸽扯了扯,说道,“九爷可说错了,现在可没有青角帮了,瞧清楚了,咱现在是白鸽帮的秩部主事。” 麻九对强势崛起的白鸽帮没有好印象,他是金毛鼠的死忠,正准备谋取虎吟阁的地位,不想这西坊有任何的变数。王三儿今晚来的蹊跷,不过想到自己四品中游的身手,也就有恃无恐的让王三儿近身,看看对方到底有什么目的。 王三儿倒没有在耽误时间,而是将肥鸽传出来的纸条递了过去。麻九狐疑的接过纸条,一眼便看到了纸条上那只金元宝,这可是金爷的独家印章,再看纸条的内容,不禁黑了脸。 “金爷让我把西坊的赌场都交给白鸽帮?”麻九阴恻恻的说道 “金爷不是写的很清楚嘛!就是要你把西坊的赌场全部交个我!”王三儿特意将话大声重复了一遍,这下屋子里的所有人都听清楚了。胆子大的人都来了兴趣,真是赶上了一出好戏。 麻九脸色阴沉的可怕,刚要说这种小手段怎能骗得了他,却突然发现自己不能说话了,不但身体动惮不得,连体内的元气都像凝固了一般,他惊恐的睁大了眼睛。 王三儿屏主呼吸,将纸条小心的收回去,拿油皮纸包的严严实实,才敢换了口气,可还是有一股淡淡的墨香窜进了鼻孔,只感觉体内的与元气一窒。心道:尾叶那小子,居然造出这么邪门的粉末,露在空气里一会,就能散发出香味,三品以下的武者闻了,体内的元气都会凝固三个时辰,真是邪门的很啊!该死,刚才洒的有点多,老子四肢都有些僵硬了。 王三儿忍着一脑门冷汗,对屋子里赌客说道,“不好意思了各位,金钱门要和白鸽帮做个交接,刚才大家也听到了,以后这赌坊就是我白鸽帮的了,下次诸位再来,王三儿我亲自坐庄,请了!” 说完就架起不能动弹的麻九,出了房门。楼梯口的大汉,已经被进门的白鸽帮弟兄架上了钢刀,一楼一片寂静。 王三儿搀着麻九站在楼梯口,对着下面的人宣布道,“金爷有令,金钱帮下属所有赌坊,从现在起,划归给白鸽帮!” “我们不信,金爷怎么会下这样命令!”一楼看场子的几位金钱帮众喊道,话音未落就被一拥而上的白鸽帮砍成碎肉。 王三儿回头看了看旁边睚眦尽裂的麻九,嘿嘿一笑,“别害怕,九爷,现在还不杀你!” 金钱帮管着虎吟阁下面的四十七家赌坊,就被王三儿这么趁着月色,一个个的推了过去。 从最后一家赌坊出来,天色已经发亮,按照事前约定,他要赶到虎吟钟外与众人会和。今日白鸽帮几位主事各有分工,不知道其他人是否有自己这般顺利? 虎吟钟已经有些暗淡,王三儿发现自己居然是最后一个到的!段老大披着一件黑色大氅,已经站在虎吟阁外,身后是有些疲惫的刑师爷,还有难掩兴奋的贾书生,石勇则脸色苍白的靠在贾书生身上,右臂居然齐根而断了。 看到王三儿到了,平时不太说话的石勇,首先开口道,“三儿,你的差事不难弄,居然最后一个到,看来回去的酒要你请了!” “勇哥,你的胳膊?”王三儿看着失血过多的石勇,担心的问道 “没事,回去喝点酒就能补回来!行镖走货的帮派,能打的肯定不少,可是没想到居然有个二品中的高手,要不是段老大射了一箭,可能我就不只是断了一条胳膊了!” 贾书生呵呵一笑,“一条胳膊换一床春梦,也是值得!甄姐在后方养伤,听说勇哥断了一条胳膊,就让人带了一句话,说你石勇只要活着回来,以后洗衣做饭都她包了!哎呦” 书生还要爆料,被石勇剩余的左手一下捏住了后颈,痛呼出声。 邢师爷没有说话,但是脸上却也明显的放松下来,今夜过后,虎吟阁已在囊中。 这时,虎吟钟突然一阵波动,随后慢慢消失,过了一会,大门缓缓打开。 先出门的是胖子,一边往外走一边大喊,“饿死胖爷了,一晚上没吃东西,肚子都细了三圈。” 后面的七月一脚给胖子踹了个趔趄,笑骂道,“你这身肥肉,就算饿半个月,也瘦不下去。” 后面是哈欠连天的尾叶和一脸倦容的琼子,看来是一夜无眠。 段小楼看到这个场景终于放下心来,这帮少年少女可不能出事,与几人的安危相比,西坊的江湖地位也不是那么重要。 最后出来的是小和尚,只是小和尚的脸色有些不自然,这让段小楼有些好奇。 他不禁向门内走去,只见正对门口的酒案上码着着三个人头:余氏兄弟怒目圆睁,金毛鼠则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琴隽就坐在酒案的旁边,正好对上了段小楼的目光。 “小师傅慈悲,小胖子胆小,其他人都是些少男少女,所以血腥的事情我来做!”琴隽平淡的说道。 “金子善已经交出地盘,为何还要杀?”段小楼问道 “他之前让我给他填房!”琴隽似笑非笑的看着段小楼。 段小楼脸色突然冷的可怕,指节上的铁环猛然发出耀眼红光,一个硕大的拳印轰在金毛鼠无头身体上,尸体直接被巨大的力道震散。 看到这个场景,一直站在琴隽身后的柳如烟不禁掩口惊呼,这之前一直名声不显得段帮主,差不多是一品了吧! 段小楼环视一周,对幸存的三位帮派当家人说道,“你们就并入白鸽帮吧!” 三人噤若寒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四章 棋局 “解不开的矛盾怎么办?”胖子的声音被和河风吹得有些失真,这块沙洲处于永济渠和泗水的交叉处,猛烈的河风从泗水宽阔的河面上吹过来,让这块沙洲像一面迎风招展的柳叶旗。 “解不开的矛盾就直接用刀砍断!”这是段小楼的回答,他话音刚落,就传来几声切西瓜的声音传来。 不过戚满福知道,那不是西瓜,而是新鲜的人头。 沙洲滩头的荒地上,王三儿正在擦着刀上的血,石勇则任由鲜血顺着刀尖流到地上,在沙滩上积出一滩血洼。 而俞大海和陆候的人头已经滚出去很远。 今日祭旗,杀了三十九人,都是几乎不可能并入白鸽帮的人。像俞大海与王三儿有死仇,断头断指的梁子摆在那里,肯定不可能共事。陆候则是锤断了甄清的腰鼓,让她一辈子不能再动武,石勇岂能容他。还有乔百川的儿子,倒是个根骨极好的少年,但是已经和白鸽帮结下了杀父血仇,这些人都是段小楼口中解不开的矛盾,所以段小楼就直接砍了。 胖子感觉河风有些冷,怪不得段小楼今天只叫他一人来此,自己或许比师兄那些人更能接受这种事情吧,甚至他心中是十分赞同的。可是这种杀伐果断的冷血气质,胖子还是学不来。 石勇脚下的血水越来越多,已经快沾到他的鞋面,他断了一臂,不能拭去刀上的血水,干脆大臂一甩,刀身在风中划过一个弧度,刀上的血滴就被甩飞出去。河口风大,一串血珠被吹得飘起,正好落到了高高悬挂的白鸽旗上。 白鸽旗上黑底白花,绣的是一只在夜色中展翅的白鸽,这会一串血珠正好点在了白鸽的嘴和爪子上,这张旗帜顿时鲜活起来。 段小楼看到了这个情景,不禁赞叹一声,“这样才对味道啊!满福,之前的白鸽就是你c小师傅,还有你们的那些同窗,都有大能耐,却很稚嫩。无论是江湖,还是朝堂,真正的洁白无瑕是不存在的,有时候,血色才是最好的点缀。” 胖子没有应答,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紧了紧袖口,暗想这天真是冷的可以。 段小楼也不再说话,抬眼向北望去,那里西三门的地盘。相对比虎吟阁,西三门更有江湖气息。可是一夜之间虎吟阁变了天,西三门这边却没有什么大动作。甚至潮湖帮被白鸽帮所灭,也没有在西坊激起来什么水花,这不像是西三门一贯的作风啊! 段小楼迎风北望,西三门中枢所在的那座名叫“西天”的塔上,两位青年也在迎风南望。 “二哥,你说我们登了这座塔,算不算上了西天?” 白千钰回头笑着问道。 “应该算吧!”白千祁穿的很随意,向塔下扔了一颗小石子。他眼力极好,清楚的看到小石子落了地,才回过头来说道,“千钰,听说姬鼓雨受了重伤?” 白千钰脸色变得难看,二皇子却继续说道,“还有被你带来的十三位二品以上的高手,已经折损了五人?” “二哥!”白千钰没想到自己的二哥知道的这么清楚,只能坦白道,“西三门这边已经变成了皇家的一条狗,虎吟阁那里倒是有些难搞。” 白千祈摇摇头,拍了拍自己弟弟的肩膀,“你还是过于天真,也有些毛躁,以为凭借十几个高手,再收服一些有野心的帮派,就能将西坊拿下。可是西坊很大,吸引的目光也很多。” “可是父皇只给我一个月的时间!”白千钰急于辩解。 “一个月时间足够,你的那帮同窗,在南岸可是风生水起,连北岸这边的码头都已收入囊中。”白千祈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的弟弟。 “同窗?” “是啊,正是你书院的同窗,有小夫子的三个徒弟c两个侍女,再加上岛国的那对王子公主,还有咱家的白七月!” 千钰面露苦笑,果然都是熟人,随后又眉头一皱,“也是他们杀了我手下六个高手,难道书院出手了?”说完自己也摇头不信 二皇子又向塔下面扔了一颗小石子,脸色随之变得严肃,对自己的弟弟说,“首先,书院没有出手,也肯定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出手,十里侯不会因小失大。其次,出手的人很强,纵使比不过巨梅仙,也能在不披甲的白钺手上过几招。最后,我觉得你应该离开西坊了。” “为何?”千钰有些不敢相信,“现在西三门已经在我手里,纵使有七月她们在,我也未必不能拿下虎吟阁,再说” “千钰,你是想当棋子还是棋手?”二皇子打断了千钰的话 千钰有些错愕,只听自家的二哥继续说道,“父皇想让你做棋手,但现在你只把自己当做了棋子!翼阳城是座大棋盘,西坊只是棋盘的一角,很边缘的一角,你不要只看到这里。” 千钰还是有些不服气,“那这西三门怎么办?” “给七月吧!”又向塔下扔了一颗小石子,二皇子轻描淡写的说道。 “我不甘心!” 二皇子看着自己仍有些少年意气的弟弟,呵呵一笑,“我给你讲讲西坊这一角棋局!”,随后他拿起五颗小石子,两大三小,四白一黑,分别摆在露台的栏杆上,对千钰说道,“这五个石子,分别代表着目前西坊的五方势力。这两颗最大的石子,分别代表皇家和书院。虽然两者都只是稍微动了一点心思,但是其意志已经笼罩西坊。而这两颗白色的小石子,则是原来西坊就存在的两方势力,一是市井帮派,二就是京都府。” “京都府?”听到这里,千钰不禁出声打断,“京都府不应该属于皇家的势力吗?” “错!”二皇子断然纠正道,“京都府是官家的势力,官家不等同于皇家,百姓堂也不等同于我大煜皇族。” 千钰仍然有些不明白,但还是在二哥的示意下听下去,只听二皇子继续说道,“之前西坊的格局,就是京都府利用帮派管理西坊,帮派则靠京都府的默许下去承揽生意,如果说西三门和虎吟阁算是西坊十三郭的地下龙头,那京都府衙门就是那颗两龙相争的龙珠。” 看了看点头的千钰,二皇子将其中一颗白色小石子排成碎渣,继续说,“父皇雷霆一怒,西三门和虎吟阁土崩瓦解,但是只要西坊的市井还在,帮派就会存在,就像这些碎渣,散开来反而不好管理。” “所以,父皇才让我来收拢西坊帮派势力?”千钰恍然大悟的问道。 “这只是其中一个不重要的原因,以后有机会我再跟你详说,现在继续我们继续聊这西坊。”二皇子又拿起最后那一颗黑色的小石子,先仔细的端详了一下,才对千钰说,“至于这颗黑石子,我也不知道是谁,但是,你手下的那六名高手,应该就是它清理的。这个才是最危险的啊!可能他们的能量比不上书院的千分之一,但是它在暗处,而且有威胁到你我这些人的实力。” 千钰看着二皇子手中那颗小石子,棱角分明,漆黑如墨,又想起那毫无声息就消失的六位高手,不禁感到了一丝寒意。可是,他还是不甘心直接放弃,于是直接问道,“说了这么多,二哥让我将西三门,交给七月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因为七月一方,能够照顾到以上五方势力的利益。七月虽然说没有得到父皇的旨意,但是在外人看来,她也可以代表皇家。他们又都是书院的学子,特别是还有小夫子的亲传弟子,当然也能代表书院。”二皇子拿起最大的石子放在一起,又继续说道,“至于京都府嘛,你手里的那张重新划分地盘的手令,就是小夫子的弟子孙平山写的,他现在是京都府的文隶,京都府的宋折鬃,对他很器重啊!” 没想到连京都府都有七月的人,千钰突然感觉自己的视野放得太小。 “宋折鬃既是书院学子,又是孟氏门徒,再加上南岸那边也有可以代表皇家的七月,你说他会选择谁?再说,这张手令写的真的是很妙啊,连父皇看了都称赞连连?” 看到千钰的疑惑,二皇子继续解释,“之前虽然京都府也能制约市井门派,但大多是凭借大煜军队马踏江湖的威慑,强势虽然强势,却没有什么道理,毕竟地盘还是帮派之间相互拼抢。可只要他们签了这张契约,就能形成法理。以后如果西坊江湖再生变化,官家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惩戒。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趁帮派疲弱,一举将其置于腋下,这个叫孙平山的少年真是厉害啊!” 千钰听得有些出神,他还记得开院之日,在草庐里震惊众人的少年,之后就一直没有听到他的消息,此时却又一次震惊了他。 “另外,七月等人成立了一个白鸽帮。”说道这里,二皇子笑了笑,也是感觉有趣,“原来白鸽帮只是个空架子,但是在兼并了原来的青角帮和潮湖帮之后,已经是一个势力不俗的帮派。” “一个小帮派有什么用处?”千钰疑问道 “因为它可以赢得西坊本土帮派势力的认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五章 最明亮的星 “认同?市井帮派的认同?”千钰重复问道,显然以为听错了。 “对,就是认同!”二皇子看着白千钰点点头,“你可能觉得这些市井帮派是蝼蚁,但是西坊正是由这些蝼蚁组成的。皇室高高在上,书院悠然在外,甚至是京都府都只能划定一些大致条框,真正在维持西坊正常运行的,其实是这些底层门派。” 二皇子将碎渣铺平,继续说道,“整个西坊,已经被他们编织成一张大网,以你我的力量,可以轻易将这张网撕破。但是要想重建秩序,则需要投入巨大的人力和财力,而我们没有这个精力,所以最好的情况就是拉这张网攥在手中。但是,市井人虽然不像真正的江湖人那样,可为义气而拼生死,但也是抱团的紧啊!” “我明白了!”千钰接过话头,“这些帮派都分散在街头巷尾,我们在最上面,他们在最底层,如果没有认同感,他们难免会阳奉阴违,那这张网就会打结c破洞,甚至脱手!” “正是这样,而七月他们成立了白鸽帮,甚至把大部分权利都交给了之前青角帮的人,这对于西坊来说,更像是自己人!”二皇子赞叹道,“建立白鸽帮的戚满福比你更像个棋手,走一步看两步想三步,不愧是小夫子的亲传弟子!” 白千钰也想起了那个总是被七月欺负,畏畏缩缩c猥猥琐琐的胖子,难道小夫子一开始就看出了胖子的能力? 这时二皇子又拿起了那颗黑石子,“还有这个!我不知道具体原因是什么,但是它也站在了七月一方,而且手段酷烈凌厉!可以说,清除掉你放在虎吟阁的六名高手,就是搬开了最大的几块绊脚石,否则书院一行人不可能如此顺利。” 这时白千钰已经差不多被自家二哥说服,只是兀自一股不甘填在心头。 二皇子也看出千钰的想法,笑着说道,“算了,这次算是一次历练!现在你该收收心了!因为”二皇子突然停顿了一下,吸了一口气才一顿一字的说道,“因为,太子殿下要回翼都了!” 听到二哥的最后一句话,千钰深吸了一口气,连最后的一丝不甘也消失了,只是又有些负担的问了一句,“二哥,把西三门给七月后,那些已经投靠我的帮派当家怎么办?” 二皇子呵呵一笑,一拂衣袖,将栏杆上的石子全都扫下塔去,随后,几个手脚皆绑的人影就从窗外飘过,在西天塔门前的石板上摔碎了脑袋。二皇子看着难以置信的弟弟说道,“我一共往塔下扔了八颗石子,投靠你的八个帮派头领也就一块扔下去吧,既然要送礼,就要送个好礼!而且给了七月,其实也算是达成父皇要求了吧!” 八角楼被姬鼓雨拆掉的檐角还在修葺,胖子一抬头,就能从屋顶向上看到好大一片星光。除了自己和小和尚师兄,其他人都离开了西坊。一月已过,七月c琼子等新生要回去参加王老夫子组织的最后一门测试——“才论”,而惜朝和风铃则回了入微阁,听说小夫子师尊出关了。 之前热热闹闹的白鸽帮,现在只剩下两个人,胖子还真有些不习惯。 段小楼坐在木桌旁,闭着眼睛,沉思不语,心中想着自己的人应该到了西三门了吧! 这时,门外的夜色中,走来一位少年。 胖子扭着屁股跑到门口,呵呵傻笑,“小师弟,可把你等来了!” 来人正是孙平山,他对着小和尚和胖子搭手拜了拜,果然还是那个尊礼守法的小师弟。 睁开眼睛的段小楼,看着这三个年龄都不大的书院学子,眉清目秀的小和尚,七窍玲珑的小胖子,胸有沟壑的小师弟,是哪位书院讲习教出了这三个怪物?难道是位书院夫子? 段小楼不知道,他的胡乱猜测,竟是一语中的。 撇去这些想法,段小楼站起身来,先是对着孙平山拱手施礼,“小孙大人,劳烦夜色赶路了!” 胖子有些感叹,“我以前当小吏的时候,怎么没人对我这么客气?” “你哪里有小师弟的能耐!”小和尚难得调侃一句。 孙平山和煦的笑着,有两位师兄在身旁,他又从京都府雷厉风行的小孙大人,变回了腼腆讷言的书院小师弟。 不过,当孙平山拿起木桌上的那张拜帖,他的脸色又严肃起来。 严格来说,这不算是一张拜帖,而是一张降书。 “段执事,你觉得,内容做的真吗?”孙平山向段小楼问道 段小楼第一次听到孙平山的声音,只感觉他的语调顿挫沉稳,就像他那双引人注目的平眉。“我觉得,应该不假,但是西三门实力强于虎吟阁,我想不通原由,所以才请小孙大人前来解惑。” 又拿起拜帖看了看,特别是仔细端详了拜帖上的字体。 只见笔法极为清奇,挑笔如钺,落笔如箭,架构如山,流畅如云,特别是最后顿笔的那一下,总是留了三分的势。 孙平山因为只有半舌,说话不便,所以他更喜欢写字。大煜的笔法大家,还有之前大楚的书道圣手,乃至春秋百家的遗留书帖,只要能找到的,他都有临摹。特别是进了书院之后,书院中无数的馆藏,让他更是开了眼界。 当世的书法大家,公认笔力最强是书院天工府府主齐工刀,最有风骨的则是书院人才府的府主王赴墟,书院两位老夫子并列当世一甲。再往下来,宛州万汇书局的抄书人,运笔如狂草随风,为草书一绝。泉州闻涛宫女宫主的浓墨重楷,就像拦海的大堤,为楷书一绝。 以上都是浸淫书道几十年的大家,可是有两位青年,也在书法一途登堂入室,一位是书院王锦之,另一位则是大煜二皇子白千祈。 特别是白千祈,别人写字是放势,他写字喜欢收势,被世人成为“藏笔”! 看着这张拜帖隐藏不漏的锋芒,孙平山终于知道了染指西坊的贵人是谁,也顿时明白他为何要送这份大礼,人家不在乎边边角角,目标是到中盘屠大龙呢! “小孙大人,怎么看?”段小楼看孙平山有些出神,试探着问道。 “是份大礼,可以收下。西坊很大,但是在贵人看来也很小。既然无法一举拿下,他就不愿意在这里浪费精力了。”孙平山这样说道 虽然语句隐晦,但是段小楼却听得明白。而且最重要是,贵人既然已经离开西坊,说明是承认了西坊的势力划分,想到这里,他顿感自己身上的压力终于一空。 胖子师兄弟三人最终也将回归书院,虽然这些书院学子,在西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但是一切才刚开始。白鸽帮现在更像一架骨骼,而段小楼需要让骨骼上长出筋脉和血肉。筋肉生长需要养分,而这些营养补给就来自皇家,来自官家,来自书院,来自民间,来自江湖。 想到这里,段小楼看向师兄弟三人,抱拳说道,“满福给了段某一单好生意,小师父救了段某一条性命,小孙大人则成全了西坊的江湖,段某在此谢过!”说完,深鞠一躬。 胖子嘿嘿一笑,替自己的师兄和师弟还了礼,“做生意嘛,诚信为本,既然将段叔拉上了船,就要一起划桨咯!” 段小楼深深看了胖子一眼,“只要段小楼在,西坊在,白鸽帮就永远都在。”说完,他就告辞出门,兼并西三门,还需要他去坐镇。 此时八角楼就剩下胖子师兄弟三人,这里胖子熟,就让自家师兄坐下,然后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火盆,鼓着腮帮子吹着了炭火。又去门后摸出几个土豆,扔给孙平山,让小师弟烤了起来。 星光忽闪,火星明灭,三人都有些沉默。这一个月发生的事情很多,他们都需要时间消化一下。 眼看土豆已经烤皱了皮,香味也散发出来,胖子先开了口,他先对小和尚说,“师兄,这次你回来,感觉有些变化,没事?”,孙平山也向小和尚看来 小和尚对两人温和的笑了笑,说道,“现在没事了,以后听小夫子说教,吃满福做的斋饭,看平山写字,就够了!” 听到小和尚这么说,两位师弟对视一眼,终于放下心来。 胖子又看向孙平山,“小师弟,二师兄当过小吏,那真不是人干的差事,你没累坏吧?” 孙平山摇摇头。 胖子现在是真的放松下来了,拿过一个烤熟的土豆,翘着腿望着八角楼露出的那一角天空,美滋滋的啃了起来,一边吧唧嘴一般自言自语,“有个厉害的师兄,又有个厉害的师弟,以后我就抱你们的大腿了!” “满福师兄!”孙平山突然叫了胖子一声 “啊?”胖子应了一声 孙平山跟小和尚对视了一眼,一字一顿的说道,“满福师兄,其实我跟大师兄都觉得,你才是我们之中最厉害的那个人!” 胖子睁大眼睛,有些不相信,“我最厉害?怎么可能,七月他们都叫我贪财c好色c胆小c油腻的小胖子!” “满福啊,我喜欢简单的事情,只能在擅长的事情上出些力。平山擅长布局,假以时日,不会弱于小夫子所说的国手,而你则具有我们都没有的能力。”小和尚说道 “什么能力?” “平山是布局,而你则是破局!” “破局?不就是捣乱?”胖子尴尬道 小和尚哈哈一下,这是他回来后第一次笑的这么开心,“破局可不是捣乱,只有你破局,平山才能布局。就像这个八角楼,你把楼顶捅破了,平山才能看到哪颗星星最亮,我们才能决定摘哪颗!” 戚满福和孙平山也顺着师兄的目光向上看去,头顶的那一角夜空里,真的有几颗最明亮的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六章 白虎与白鸽 西坊曾经以白虎丘闻名,此时又多出了一个白鸽帮。之前还有虎吟阁金和西三门分庭抗礼,可现在只有白鸽帮一支独大。 而白鸽帮名字由来的那只白鸽,现在就躺在戚满福的左手里,胖子可不敢慢待它。 戚满福甚至觉得这只鸟躯里,是不是藏了人的的灵魂,不然,它怎么能只见了一眼,就能清晰无误的分辨每个人,更神奇的是,它居然能够无视虎吟阁的元气封锁! 没有它,胖子就联系不上小师弟,也就无法进行一系列的布局。 之前,胖子戏称肥哥是镇帮神兽,此时这“神兽”二字真是名副其实了! 托着肥鸽的胖子,还是油腻腻,懒兮兮。但是现在西坊江湖人,都要尊称一声“满大人”。从石勇那里叫开的名号,现在已经传遍西坊。特别是在段小楼的有意宣传下,托着白鸽的胖子,简直成了白鸽帮的灵魂人物。 胖子一开始还有些得意的飘飘然,可过了一阵就发现,自己无论到了哪里,都有帮派小弟过来点头哈腰。现在连看个漂亮小娘子c捡点路边小便宜,都有些不好意思,别扭的他都不愿出门了。 今天还是他即将离开西坊回归书院,这才约了王三儿来尝一尝这西坊有名的周记羊肉。这家肉铺还是小和尚师兄都特意推荐,也不知道他一个出家人怎么对肉食酒肆这么熟悉。 约的是正午,胖子来得有些早,就靠在白虎丘牌楼的柱墩下面晒太阳。太阳已经快要接近南天中央,胖子侧身,让肥鸽沐浴的阳光里,得来几声“咕咕”的嘉奖。 “满大人!”胖子都有些昏昏欲睡了,终于听到了王三儿那个破锣嗓子。睁开小眼睛,王三儿已经站在跟前。 王三儿算是是胖子来西坊后,最先结识的市井人。以前王三儿是青角帮的码头管事,看场子,守地盘,争勇斗狠的性子,却始终被潮湖帮的余大海压一头。如今,俞大海的头颅已经喂了永济渠里的鱼,而王三儿却独掌了运河南北两岸。 在戚满福想着际遇变化的同时,王三儿也在看着胖子。 胖子还是那个慵懒的小胖子,但是王三儿现在却有些了畏怯。说是胖子突然有了气场?可是不认识他的人,绝对会骂他一句猥琐油腻的小胖子。所以气场这种东西,说白了就是来自于心中的敬畏。胖子用了短短一个月,就让西坊变了天,这种手段,在王三儿等人看来,应该就是所谓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吧! 闲话不说,两人进了肉铺,选了一处外堂的桌子,因为这里可以看到门口那只熬煮羊肉的大锅。 肉铺的伙计,左手握着长柄的大铁勺,右手拿着铁钩子。从案板上勾起一扇羊排划入锅中,又填了一勺老汤。老汤入锅,冲散了聚起的油花,羊排翻滚,飘起蒸腾的白气。 “伙计,我要三斤熟羊肉,再盛上一壶老汤。还有,你店里的蒜汁给我包一些,老汤里多放辣椒。”门口的熟客一边递来个大铜壶,一边叫嚷道。 “好嘞!”肉铺伙计的吆喝更是出彩,从门口传出去,估计站在白虎求牌楼外面都能听见。 伙计从锅底勾出一块熟烂的羊肉放在案板上,也不怕烫,直接拿油纸垫着,麻利的切成小块。然后油纸一卷,另一只手则从腰间抽出一根草绳,绕个圈打个结,一个精巧的油纸包就递给了食客。再重新拿起铁勺,准备往铜壶里盛汤。 这时,又有几位客人上门,就算伙计手脚再麻利,也是应付不来了! 肉铺老板赶紧从里屋的柜台里面跑出来,系上一块麻布围裙。一边接过菜刀,给客人削起羊肉,一边乐呵呵的跟门口的客人闲聊,“老李头,今天不来几个羊腰子,补一补!保管你跟你家婆姨都满意!哈哈~~~” 被调侃的老李头也不恼,尖着嗓子笑骂道,“老李我在西方公认最男人,哪个需要吃那东西!” 听到外面有人自称“西坊最男人”,胖子两人都不禁向外面望去,却看到一个白面无须的小老头,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捏着兰花指,正对肉铺老板抛着媚眼。 两人对视一眼,一口暖腹的清汤全都喷了出去。 王三儿擦了擦嘴,又扭头瞧着外面的热闹,看着“西坊最男人”和周记肉铺老板斗嘴,他惬意道,“这才是西坊啊!我王三儿从小长大的西坊!” 胖子也沉浸在这浓郁的市井气息中,就像泡在温暖的浴桶里,浑身上下都流窜着一股舒坦。胖子突然觉得,这一个月的提心吊胆c起早贪黑,就算不是为了完成小夫子的试炼,哪怕保住这份市井繁华,也值了! 两人叫了一个小火炉和两湖烧酒。切成小块的羊排,在火炉上用小火煨着,咕嘟嘟的冒着小泡。烧酒则是已经温好的,两人先干了一杯。 没想到这烧酒居然挺辣喉,胖子只感觉一股热气直冲鼻孔,赶紧拿起筷子叨了一块羊肉。 王三儿哈哈一笑,心想,就算是有大能耐,不还是个青嫩的小胖子?这酒虽然够劲,却没辣到王三儿,甚至他还丢进嘴里几个蒜瓣,就着羊肉嘎吱吱的嚼着。 等胖子缓过来,看到王三儿一脸的惬意自得,不禁有些牙痒痒。不过喝酒比不过,吃肉总要胜三分,胖子挑起一块羊腿骨,也嘬的吱吱响。 等酒壶和火锅都见了底,两人终于心满意足的摊在了椅子上。 “这羊肉煮的真是不错!哪天带刘厨子过来尝尝!来了这里,他那张叼嘴应该也不会忌口!”胖子拍着肚子说道。 酒足肉饱,王三儿却变得严肃起来。他把酒杯向边上推了推,看着胖子问道,“满大人,酒也喝了,肉也吃了。咱知道您把我咱是真当成朋友,喝酒吃肉以后有大把的机会!但今天,我知道您有正事,现在可以说了吧!” 胖子眯起了小眼睛,叫了声三哥,王三儿树起了耳朵。 “我就要离开西坊了!”胖子先这样说道 这个王三儿早有预料,胖子等人的出身,对于王三儿c石勇等人已经不是秘密。现在西坊已经是白鸽帮的天下,胖子当然也要回去了。 “离开之前,我请三哥帮个忙!” 听到这句话,王三儿有些疑惑。自己现在虽然执掌了运河两岸,在西坊的权利地位甚至超过了之前的青角帮,但也远远比不上胖子这个白鸽帮的开创者。胖子如今不说可以在西坊横着走,但他只要说上一句话,段老大肯定会细心安排,怎么轮得着他王三儿效劳,又何谈帮忙? “我说满福啊!”王三儿有些好笑,于是也不再喊“满大人”,而是熟络的叫起胖子的名字,“你不是跟三哥开玩笑?” 胖子也严肃起来,一边抚摸着手中的肥鸽,一边看着王三儿说道,“不是玩笑!” 王三儿这才相信胖子确实有事求他,而且不是小事。胖子自己可能还不注意,可熟悉胖子的人都知道,现在胖子有个习惯,只要心中盘算着重要之事,就会一遍遍抚摸手中的肥鸽。 “既然这样,你说,三哥儿我一定帮你办到!” 胖子点点头,“这件事,不是大事,但也不是小事,我要三哥在我离开西坊之后,帮我监视一个人!” 听到这话,王三儿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是满福不放心段老大,于是想让我做个眼线。段老大对自己也有大恩,我怎么能做这样的事? 胖子看着王三儿为难的脸,不禁哈哈一笑,“不是叫你监视段叔,段叔比你要珍视西坊。” “吓死我了!”王三儿抹了抹汗,放松下来,“不是段老大就行,现在你跟我说要监视谁,老子把他盯死!” “也不用刻意的安排人手,就是在白鸽帮一些大事安排上,帮我留意一下某个人的态度。” “哦?”听到是白鸽帮内部的人,王三儿又紧张起来,难道胖子发现了什么不好的苗头?王三儿急切的问道,“到底是谁?” “我要你留意的人是,柳如烟!”胖子终于说出了名字。 “啊?”王三儿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一个月,白鸽帮扩张太快,一夜吞并的虎吟阁,又一天接收了西三门。帮派变得庞大,人员也变得复杂,连长老会都扩大到三十六人,难免会有些别有目的的人混进来。王三儿有些警惕的对象,但是其中偏偏没有那个如仙如画的柳姑娘。 “琴姨现在只想安安稳稳的养大幼子,就把长老的职位给了柳姑娘。”胖子沉声说道,“我一开始并不同意,但是段叔坚持。他觉得欠了虎吟阁一个人情,一个长老的职位是必须要给的。” 说到这里,胖子突然坏笑一声,“嘿嘿,其实我觉得段叔不是欠了虎吟阁,而是是欠了琴姨的情!” 王三儿想笑又觉得不合适,岔过这个话题问道,“那柳姑娘有什么问题?” “现在没有问题,但是我有直觉,她一定会出问题!” “我有些糊涂!” 胖子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喊伙计上点素菜,才继续对王三儿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但是一直有些不舒服。后来我仔细想了想,之所以不舒服,是发现柳姑娘跟我很像!” “跟你很像?”王三儿更糊涂了,柳姑娘那样一个美人会像你这个胖子? 胖子不知道王三儿心中的吐槽,看到伙计拿来一盘切好的白皮萝卜,不禁眼前一亮,转头问伙计,“你这里也喜欢这么吃?” 伙计挠了挠头笑道,“还是跟一个小和尚学的,羊头汤炖萝卜,小火慢慢焖熟,滋味美得很!” 胖子终于知道师兄为啥知道这家肉铺,感情是来讨过肉汤。 等萝卜下了锅,伙计走远了,心急的王三儿赶紧问道,“到底是什么情况,急死我了!” 胖子拿着筷子将萝卜压了压,让萝卜被汤汁全部浸没,才笑着对王三儿说,“我师兄说我擅长破局,其实说白了就是能捣乱!我也想过,自己这个能力到底是怎么练出来的?” 王三儿虽然听得稀里糊涂,可还是赶紧伸长了耳朵,想学学胖子的秘诀。 胖子无所谓的耸耸肩,“后来我发现,其实我就是目的性很强,为了达成那某个目的,我可以调动所有的精力,去寻找突破的机会。” 王三儿轻轻叹了口气,“说着简单,其实已经很难了!” “我不知道是难还是简单,但是我发现,柳如烟的目的性,比我还要强啊!”胖子也感叹道,想起了芽绿楼中,柳如烟故意扔过来的水袖。想起了她领自己上楼时,故意扭动的腰肢。想起到了房间里,在琴姨面前,故意显示出来对自己的厌恶和冷淡。想到了虎吟阁中,金毛鼠准备暴起杀人时,她拦住琴姨出手。 最后胖子看着王三儿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三哥,胖子请你帮我盯住她,不然,她可能会毁了白鸽帮,毁了西坊!” 王三儿被胖子话中的寒意冷到,不由自主的点点头。虽然还是有些不明白,但他还是认真的承诺道,“放心,不管她有什么目的,只要有我王三儿一天,就不会让她得逞。” 有了王三儿承诺,胖子终于放心下来。 招呼王三儿吃起已经炖烂的萝卜,又叫了一壶烧酒,两人喝的微醺才从肉铺里出来。 可能被外面的冷风一吹,胖子手中的白鸽醒了过来,伸了伸脖子,一蹬胖子的手掌,已经飞上了天空,绕了一圈后,正好停在了白虎丘牌楼的最高处。 胖子和王三儿都仰头望着,看着白虎头上那只傲气的肥鸽,都觉得是个大好的兆头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七章 棋手 已经到了一年中最冷的日子,心湖已经冻成了一块镜面。 孟小花在临湖的露台搭了个火炉,此时炉子正做着一个瓦罐,浓郁的草药味呛得公孙小可有些皱眉。 “这药不得不喝?”公孙小可问道 孟小花将耳畔的红花抿了抿,没好气的说道,“你以为强行扩张神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现在,你的神魂就像水晶汤包的皮儿,一捅就破,再不稳固一下,我怕你会变成傻子!” 说完这些话,孟小花就有些后悔,刚才一时情急嘴快了,倒是忘了身边的女夫子,可是书院里最铁齿铜牙的那个。 可是皱着眉等了好一会,也没有听到公孙小可的反击,孟小花不禁回头望去。 只见躺椅的公孙小可,已经睡着了。她本来很瘦小,但平时习惯穿着宽大的院袍,再加一身凌厉如剑的气质,倒是总给人高大的感觉。可此时毫无血色的小脸,侧倚在垫着棉被的躺椅,宽大的院服贴紧娇小的身躯,就算伸直了双腿,也才占了躺椅长度的四分之三。 孟小花叹了口气,起身拿起自己的一件厚袍子,轻轻的盖在公孙小可身。公孙小可被袍子完全的裹住,只留在外面一张瘦削的脸,整个人显得更小了。 孟小花又去向瓦罐里添了一位草药,再将炉火调小了点,就盖盖子让它慢慢的熬着。 本来,这个活,应该让神宇府的陈封士来做。他虽然不是武道圣者,但是却比陆地神仙更了解神魂,毕竟那些武夫们,只将修炼神魂作为以武证道的途径,连自己也不过擅长那神魂和神纹结合形成的“意”。他陈封士却将神魂当作了螃蟹,要拆解开来看个究竟。小可的神魂之有他医治,是再合适不过。 但是,小可的神魂之伤,只能在心岛疗养,不能让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人知道。 想到这里,孟小花就有些牙痒。巨梅仙明明知道,有人故意激他夜闯皇城。可是他不但去了,还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果然是个视人间为蝼蚁的冷仙人啊!那个心思深沉的大煜皇帝,正好借此发难,做成了几十年都做不成事情。譬如,让白帝城的神纹禁制跳出了书院体系,再譬如,让自己离开了枯守了二十年的心岛。 孟小花知道大煜皇帝想试探什么,下了诏狱的王侍郎和李工部,是在试探父亲一言公,还是不是百姓堂里一言九鼎的魁首。一夜屠尽虎吟阁和西三门,是在试探江湖中人,是不是还记得大煜军队的铁蹄威慑。而以惊吓受惊为由,召自己进宫,是在试探书院还是不是大煜的书院,而没了自己的书院,能不能被皇室的意志碾平。 自己应召进宫,就是告诉大煜皇帝,书院还是大煜的书院。同时也告诉所有心有想法的人,即使没有自己,笼罩书院的那道强大意场,也仍然存在。书院的确是大煜的书院,但书院中草木c花鸟c鱼虫,甚至是砖头c瓦片c尘埃,都不是任何人可以随意撬动的,即使你是大煜白氏。 可是,只是苦了小可,她的神魂远还远没有那么强大,虽然她能够分出部分神魂,主导大藏凌云阁,但是如果想覆盖方圆十里的书院,还是太吃力了。就算强行扩张到十里,但是神魂已经稀薄如空气。 神魂当然是越凝聚越好,一般的小神仙开神域,也不过在身前三丈。范围再大,就会使神魂离散,造成损伤。就算巨梅仙,也不过仗着本命血梅和攫取的庞大神识,才能做到漫天飞花,飘杀天地。 而“意场”不同于“神域”,更不是单纯的阵法或者神纹。神魂是神识的核心,神纹则是神识的载体。神魂凝聚,神识顺着神纹延伸。理论,只要神纹存在,神识就能以极小的损耗,延伸到任何地方。 而依照天工府齐工刀的说法,神纹就像元气一样,本来就自然存在于天地间。人为刻制的神纹,终归是下品。而随山势c随水流c随云动c随雨落c随花开c随雾散,甚至靠瓦片叠盖c屋舍连绵c车辙蹄印,而形成的神纹才算是品。 神纹纵横于天地万物,一意起,瞬息至。天网恢恢,独漏我人间之意。 可是书院有十里,一个人的神魂再如何强大,其神识也无法延伸十里。即使孟小花,也只能寸步不离心岛,靠着岛的一些特殊布置,才能保证书院的这一道“意”,凝聚不散。 公孙小可的神魂也算强大,而且精细之处,连孟小花都自愧弗如,但是相对于书院方圆十里的规模,还是有些弱小了。 当日,孟小花离开心岛前,将耳边的那朵小花别在公孙小可的发梢。跟她说的是,将书院“意场”收缩到方圆三里,只要护住重要之地即可。 可没想到要强的女夫子,竟然直愣愣的站在心岛,而神识却在十里之外的书院边界,梭巡了一天。 “何必如此要强呢?书院地方大,丢几里也无所谓啊!”孟小花看着冻结的湖面自言自语道。 “我公孙小可从来寸步不让!”后面传来女夫子有些虚弱的声音,语气却还是一贯的强势。 公孙小可神魂受损,睡的很浅,刚才孟小花给她盖袍子,就已经醒了。但是不知为何,竟是不想起来。只是,女夫子从不是沉浸儿女情长的人,此时听到孟小花的感叹,不禁起身应答。 摆手阻止了孟小花的搀扶,公孙小可将厚袍子披在身,也走到露台,倚靠着柱子站着,望着晶莹的湖面,说道,“那天你刚离开书院,就有很多强大的神魂波动,出现在书院四周。有江湖中的,军方的,但是大部分应该都是皇家的。这个时候,怎可示弱一丝一毫?” “没了意场的书院,也还有其他手段,况且还有护院的高手。只要不是大煜军队围剿,就算天下前十的武夫来了半数,也不见得能看的到心岛。” 公孙小可接过孟小花盛来的汤药,被浓郁的草药味熏得皱起了鼻子,别过头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回道,“书院里是有强者,但更多的是普通的学习和老师,我不想他们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被怕苦的公孙小可逗得开心,又被女夫子的话说的有些心酸。孟小花掩饰发红的眼角,转身回到屋里,捧着一个瓷罐回来,用镊子夹出几颗糖块,丢到公孙小可的药碗里,说道,“快喝吧,这是宛州大泽里的野蜂蜜块,可甜的很啊!” 公孙小可先小口的尝了尝,发现果然是不苦了,甚至还有了一丝丝甜味,便豪迈的仰头一口喝掉。一滴药汤,从她的嘴角留下来,划过白皙的脖颈,流进院服的领口里。 孟小花一阵眼热,真希望自己就是那滴药汤。 当然,在公孙小可喝完药之前,孟小花已经别过头看向了窗外,可是脑袋里想的却是,小可的脖颈比这结冰的湖面还白啊! 孟小花正在胡思乱想,公孙小可冷冷的语气已经能够响起,“好看吗?” “好看!”孟小花下意识的说出来,然后立马补充道,“这结冰的心湖真好看,又白又好看!” 公孙小可哼了一声,从孟小花手里拿过糖罐子,又夹出一颗蜜块放进嘴里。 宛州的野蜂个头大,翅膀像婴儿的手掌,可以飞过浓雾,从从大泽深处的岛屿采来花蜜。也不知道是什么植物的花蜜,居然甜的让人发晕。这种野蜂蜜块,一般都是熬成蜂蜜水,再加些清茶中淡甜味,是去火清目的好饮品。 没想到,公孙小可居然直接吃了一块,蜂蜜块在嘴里化成了香醇的浆液,顺着喉咙里滑下去!公孙小可舔舔嘴唇,貌似还意犹未尽。 孟小花赶紧将糖罐子抢过来,生怕她怕齁坏了嗓子。 将糖罐子放回屋里,孟小花顺便拿出一杯参茶,也是在火炉边温好的。参茶微苦,正好能去去甜腻,而且能补充神魂受伤导致的气血亏损。 看着孟小花忙来忙去,公孙小可脸色变得温柔,“我宁愿神魂受损,也要维持书院的意场,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你想知道吗?” 孟小花正在给火炉里添些新炭,瓦罐里的草药,还需要小火熬着。熬的时间越长,药力就越足,此时炉,晚喝着正好!听到公孙小可的话,孟小花随口问道,“还有什么原因?” 公孙小可将身的袍子紧了紧,这样说道,“如果你离开了心岛,那一道意却还在笼罩书院,仍然从大煜疆域内裂土十里,那么想要杀你的人就要重新估量一下得失。” 孟小花一怔,转过身来看着娇小的公孙小可,只听后者继续说道,“譬如那大煜皇帝。假如他确认杀掉你,就能让书院的意场消失,我想他绝对倾向于杀一杀。而现在即使你离开了书院,书院的意却没有减弱分毫。此时他要杀你,就会犹豫不决了。因为杀了你,不但无法破掉书院的意,反而会受到书院的反扑,就算他是大煜皇帝也要考虑这个代价是不是太大,毕竟你不但是大煜封的十里侯,更是书院的山长呢!” “你?你呀!”孟小花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鼻子有些发酸,扭捏的取下而后的小花,在手中一瓣一瓣的揪着,可揪掉一瓣,就会立刻长出一瓣,这朵小花好像永远也不会残破。 “我喜欢下棋,”公孙小可倒是看着窗外继续说道,“用你的话说,棋风是有些霸道。现在有几座棋盘在同时布局,或许更多的暗棋还在冰面下。我不想进入任何人的棋盘,所以我准备自己造一个。西坊那里,小家伙们做的不错,我只是走了个先手,他们就赢了满盘。书院这里,我也开了先势,保证大盘稳固,现在就看谁愿意进入我的棋盘了!” 正在这时,湖对面出现了一个高高的身影,拄着一个长长的竹竿,跨冰面向着心岛走来。从天空中看去,就像一颗空荡荡的棋盘,唯一的那一颗棋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八章 天地意志 冻结的冰面,有曾经流动的水纹,还有一朵朵洁白的冰花。孟一苇一袭墨蓝色的长衫,仿佛是这纯洁世界里的异物,就像他手掌心的那只眼睛一样,不知哪天夜里就突然出现了。 又感受到了掌心的灼热,孟一苇无奈的摊开了右手。只见右手掌心正中,有几圈淡淡的纹路,恰似一只半开半合的眼睛,正准备睁开看看这个繁华热闹的世界。 这只眼睛是半个月前出现的。他这段时间都呆在上五府,就是为了研究之前藏在竹杖里的铁棍。这根铁棍黑不溜秋,好像曾经被火烧过。但是当孟一苇握住它的一刹那,就知道这是件什么东西。它不但是整座翼阳城的阵法中枢,还是世间所有神纹的源头。 书院天工府的齐夫子说过,神纹自然存在于天地间。但是人能够读懂神纹,乃至操控神纹,都是从得到这根铁棍开始。 孟一苇这一个月,查遍了书院馆藏,终于将铁棍的前世今生,摸得清楚了些。但是由于年代过于久远,文献上的记载也多数近乎传说。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此物是八百年前煜朝成国之时,由道宗张纸坛带入翼阳城,只是那时的翼阳叫作离火,是为大楚皇都。但是道宗并没有将铁棍,交给即将登基的始帝白煜,而是送给了书院的初代山主,而初代山主就是神纹学的创始者。 在这之前,其实并没有“神纹”这个称谓。但是,道家符文和佛家箴言,已经蕴含了神纹的功效。譬如,符文引雷布雨,箴言镇妖佛魔,就是要调动天地本元,而天地本元就包含了元气和神纹。 但是初代山主提出的神纹理论,则是将神纹摘出来,凌驾于其他天地本元之上,成为独立且完整的体系。孟一苇对神纹理论的理解是,天地本源有三种,分别是实物c元气和神纹。实物就是土壤c水滴c砂砾,是构成世界“静”的基础。元气则是云飘c水流c沙扬,是让世界“动”起来的力量。这两者比较好理解,也与孟一苇记忆深处的那些知识基本吻合。但是剩下的神纹,却有些虚无缥缈了。 初代山主认为,神纹是让土壤凝聚成大地c让水滴汇聚成沧海c让砂砾随风飞扬的源因,是世界诞生之初的胎纹,是让世界“活”起来的本源。 让世界“活”起来?孟一苇有些理解不了!虽然神纹理论中的实物c元气和神纹,基本与武者修炼的体魄c元气和神魂相似。但世界毕竟不是人,人首先是活的,这是前提,然后才能强健体魄c纳气成海c凝聚神魂,反过来则不成立。人如果死去,体魄必将化作枯骨,气海必然干涸崩溃,神魂定然熄灭消散。 但是,如果按照这个思路去推演,这花花世界如此鲜活,云随风动,雨从云落,大河荡漾入海,小山积土成岳,难道这个世界真的是“活”的,像人一样是活的? 想到这里,纵使孟一苇有超越了这个世界的见识,也不禁一阵恶寒!特别是突然出现在手掌心的那只眼睛,更像是印证了他的猜测,这个天地是活的! 竹杖中已经没有了那根铁棍。铁棍其实是中空的,外壁锈迹斑斑,内壁则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纹路。别人可能拓印出来才能辨认,但是孟一苇双眼特殊,不借助工具,就能放大出来,看的一清二楚。 这跟孟一苇熟悉的神纹不太一样,这些纹路反而更零碎c更规则。虽然不如书院惯用的神纹那般连贯c流畅,但是组合却更复杂c更多变化,像是一朵朵浮刻的铁花。 但是此时,那些铁花都不见了,变成了自己掌心的那只眼睛! 虽然铁棍是翼阳城的大阵中枢,被世人称作“眼”,但此时真正变成了自己手中的眼睛,还是让孟一苇有些莫名其妙。莫名来自于不知这种变化是好是坏,奇妙则是因为,自己现在只要站在翼阳城中,就能感觉一切皆在掌握。 特别是此时身在心湖之上,马上就要登上心岛,这种掌握万物的感觉就越来越强烈。因为,心岛是书院之心,也是大煜都城之心,还是铁棍曾经呆了七百年六十年的地方。 今日来心岛,一是来解惑,二是来辞别。孟一苇想离开帝都出去走走,去看看天地,看看这天地是不是真的存在意志。另外他有感觉,离开翼阳城越远,他手心中的眼睛就会睁开的越慢,在弄清事情之前,他可不想成为翼阳城的活阵心。 书院文献所记载,道祖张纸坛曾说铁棍得自朔方原,而书院初代山主又持铁棍去过宛州大泽,孟一苇准备先北后南,逛完北疆,再去大泽。正好能赶上春暖花开,顺道再看望一下小姑姑。只是,惜朝和铃儿两人就不能带在身边了。 心湖不大,孟一苇已经走上了心岛。他早就看到叔父和公孙夫子正站在露台上,有公孙夫子时常看望,倒让枯守心岛的叔父不那么孤单了。 上了小楼,孟一苇习惯坐在了没有靠背的板凳上。 孟小花看着即使坐下,仍然很高的孟一苇,不禁嘟囔了一句,“我兄长虽然挺拔,也没有这么高的身量,我这个侄儿怎么长的这般高大!” “跟你一般的矮冬瓜就好了?”公孙小可讥讽道 孟小花怎么会矮,谁不知道当代的书院山长是个身高七尺,胡须炸然的方脸大汉,只是跟孟一苇的身高相比,七尺大汉也有些矮了。 孟小花被挤兑的有些郁闷,吧嗒吧嗒的抽起水烟,又想起公孙小可有伤在身,只好把刚嘬一口的水烟熄掉。 孟一苇也有些尴尬,只好岔开话题,说了来意,“叔父,小可姐,我想出去走一走,这几日就准备出发了!” “哦?”孟小花和公孙小可都有些诧异。 “这么突然?”公孙小可问道 “我遇到了一些困惑,需要出去寻找答案。”孟一苇回道 “困惑?什么困惑?”孟小花有些感兴趣。 孟一苇沉默了好大一会,才慢慢的回道,“我觉得这天地是有意志的!” 此话一出,孟小花脸色骤然凝重。 公孙小可则说道,“这有什么奇怪的,道佛的三清菩萨,儒家的至圣先师,其实都是天地意志的具象化罢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孟一苇摇摇头,纠正道,“我的意思是,天地本来就有意志,不依存人的信仰,而本来就存在的意志。” 此话一出,孟小花和公孙小可都有些沉默下来。 火炉上瓦罐咕嘟咕嘟的煮着,一股浓郁的药香传来,孟一苇嗅出了几位滋补神魂的草药,不禁皱眉问道,“谁的神魂受损? 其实,他早就看到公孙小可面色苍白,双眼无神。可是既然叔父和小可姐,都在有意隐瞒,他也就没有多问。再说如果不谈武学修为,只论精研神魂,天下间就没有比书院厉害的地方了。就算神魂近乎撕裂,书院都能补救回来,小可姐也定然会无恙。此时问来也只是来缓解气氛。 “是我,之前尝试神宇府的分神术,有些心急了!”公孙小可这样说道,一些事情她还不想是孟一苇去承担。 “神魂之事,可大可小,小可姐要好生疗理。” 神魂之伤被一语带过,孟小花却重提前事,“一苇,你说要出去走走,准备去哪里?” “暂时没有目的,大致的方向是北疆和大泽。” “北疆?”孟小花点点头,“书院本届新生的历练地点,其中之一就是北疆啊!” “哦?倒是有些巧了!”孟一苇一月以来都在思考神纹之事,自己的三个便宜徒弟和两位侍女,都打包扔去了西坊,对书院的近期安排更是没有关注,倒是有些对不起新晋夫子的职责了。 书院每年都会不定期组织学子外出历练,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大煜九州四海,无边无际,人情风貌,大相径庭,书院不希望学子局限于天地一隅,净是积攒些狭隘自傲之气,而是要有大视野和大气魄,而这就需要边行边看。 “你不打算与历练队伍一起走?”公孙小可问道 “还是算了,我自己一人方便些。” “可你天生目盲”公孙小可一滞,“算了,你这个目盲之人,比正常人还要聪敏。” 孟一苇只是过来向叔父辞别,既然话一说完,就准备离开了。 站起身,走到门口,孟一苇却又回过身来,问道,“叔父,不说这天地有没有意志,神纹会不会自己产生意识呢?” 孟小花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耳后的小花取下来,拿在手里端详着,好一会才说道,“我觉得神纹被人把玩久了,多少也会沾些人气吧!” 孟一苇点点头,下楼而去。 重新站在了心湖的冰面上,脚底下传来的寒意,终于让孟一苇身后的汗水退去。刚才,进入心岛,他感觉手心的眼睛突然变得灼热,就像手心里攥着一块火炭,而那半开半合的眼睛似乎要全部睁开。孟一苇有预感,此时如果眼睛睁开,会带来难以想象的灾难。 幸好老和尚给他的佛焰,似乎能暂时压制住它,孟一苇只好匆匆结束对话。离开心岛,踏上心湖,那股灼烧感就消失了。可是张开右手,掌心的那只眼睛已经睁开了三分之二,一颗紫色的瞳仁,毫无生气的在望着他,那股莫名的恶寒又袭来。 心岛之上,看着匆匆离去的孟一苇,孟小花有些担心。 “一苇,有些奇怪!”公孙小可说道。 “是啊!”孟小花叹了一口气 刚才,一苇刚踏上心岛,整座心岛就像一颗休眠已久的心脏,突然跳动了一下。公孙小可感觉不到,可是枯守心岛二十年的孟小花,却感觉到脚下仿佛有一个巨大的生命,在漫长的睡梦中,突然翻了个身。 孟小花看着消失在心湖对岸的孟一苇,自言自语道,“天地有没有意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书院初代山主,就是为了找寻天地意志而不知去向。这一点连书院文献中都没有记载。而且我还知道,四十年前的大夫子曾说过,不管这天地有没有意志,但是翼阳城是有意志的,而现在这个意志就降临在你的身上。一苇啊!你怎么变成眼了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九章 天涯孤客 塔儿尖尖,月儿圆圆。 湖水留下波纹,收回了波浪。 书院后门外就是镜泊湖,此时湖边的草地上,亮起了一处篝火。 “小师弟,快下来,大伙找你来聚聚!”戚满福冲着鼓楼上喊道 孙平山挥挥手,然后敲响了今夜的第二声鼓,明月东升。 篝火上架着一只金黄的乳猪,而负责烤制的居然是七月家的病猫儿。 尾叶舔着脸凑过来,“虎哥,这一个月都不见,怪想你啊!你可知道我们在西坊有多危险!人头是说掉就掉啊!” 白少咸翻了个白眼,从腰带中抓出一把大粒盐,细细的抹在乳猪上。在盐味的激发下,一股诱人的肉香散发出来。 “明明只撒了一层粗盐,怎么会这么香?”风铃儿看着滚动的烤架,眼中全是亮闪闪的小星星。 “呵呵,铃儿”七月笑的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快收收你的口水,不然烤肉上就不只有盐巴,还要再加上你的口水了!” 已经被烤肉深深吸引住的风铃儿,脑袋基本贴在了烤架上,圆圆的脸蛋被篝火映的通红,就像一颗鲜艳的苹果。 “这是少咸火候掌握的好。”白千钰居然也在聚会的行列,不过,孙平山等人已经将收服西三门的贵人,认定为二皇子白千祈。此时,千钰与众人聚在一起,倒也不尴尬。 白千钰继续笑着说道,“这是军中的做法,行军打仗,自然不能随身携带众多调料,一堆柴火,一把粗盐,就能烤出最原汁原味的肉香来。说来,倒是和琼子家乡的烹饪手法有些类似,都是自然c简单,注意凸显食材本来的精华。”白千钰说着,望向了坐在对面的琼子。 琼子俏脸一红,变成了与身上粉色长裙一样的颜色。她来到这大煜翼阳城,除了进入书院学习,还有一点,就是父君希望与煜朝皇室结成姻亲。这样,借助大煜朝的国势,不周岛盟在星海航道上的霸主地位就更加稳固了。 可是,琼子偷偷看了一眼,身旁不远处,闭眼合十的小和尚。想到了,庐左树下的拈花一笑。想到了,虎吟阁中的目炬如灯。唉,小和尚啊小和尚,你为什么偏偏是个小和尚呢! “我说师兄,你不总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吗?再说,西坊周记的羊肉,你不是也吃过了,现在面前放着如此诱人的乳猪,你咋还念起了往生经?”胖子嘻嘻笑着,调侃起琼子心心念念的小和尚。 小和尚先是给了胖子一个爆栗,然后才说道,“虽然出了寺,下了山,但是以后禅宗戒律,我都会遵守。” “那师兄你以后,不是要离七月和琼子远一点,不然就破了色戒了!”胖子捂住头,继续挤兑自家师兄。 结果,小和尚一振僧袍,就卷起几颗火星,落在胖子的大腿上。胖子还在得意洋洋,突然闻到股烧焦的味道,不禁问白少咸,“虎哥,你咋这么不禁夸啊!刚说你火候掌握的好,马上就烧焦了!” 白少咸转过头来,看着胖子,冷漠的脸上居然也露出一丝幸灾乐祸。胖子被看的有些莫名其妙,特别是虎哥少见的表情让他有些心虚。他顺着白少咸的目光低头一看,不禁发出一声惨叫,“天啊!烧死人啦!” 来回打了几个滚,胖子才将院服上的火苗扑灭,可是下摆已经烧出了几个大洞,甚至胖子的腿毛都被褪了个干净。 看着胖子惨兮兮的脸,众人哈哈大笑,可却没人发现琼子落寞的神色。 冬夜里的湖风还是有些寒冷的,怕冷的少女向火堆边上凑了凑。孙平山望着鼓楼在夜色中高大的轮廓,不禁想到了缅州大山中那个同样高大的身影,“各位,都准备,去哪里?”,他用独特的语调问道。 “说来真是折腾啊!刚从西坊回来,就要出去历练,难道真要把我这身肉抖搂干净才罢手!”胖子啃着猪腿肉,叽叽咕咕的埋怨。 “死胖子!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风铃儿正记恨胖子手快,刚才抢走了她垂涎已久的猪腿,这会不禁教训道,“山长可是说过,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也不知道‘才论’中,王老夫子给你评级如何,我看没准就是一个‘蠢材’!哼!” 胖子现在对七月和风铃儿怕的紧,实在是在西坊时,他被二人收拾的太惨,现在也只有唯唯诺诺的份儿。 “对了,铃儿,你已经入书院两年,岂不是已经出去历练过?不如跟我们讲讲,倒是怎么个历练法?”尾叶灵光一现的问道。 “哼!亏你还能想到我铃儿学姐!”风铃儿放下烤肉,撅着油乎乎的小嘴说道,“历练并没有什么具体任务,只有一条,行够三千里。” “三千里?”尾叶惊呼道,他不周岛盟,全部岛链加在一起,有没有一千里都未知。单单一次历练就要走三千里,尾叶对煜朝疆域之大,终于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那铃儿你去的是哪里?”七月也不禁问道,虽然她对历练的内容已基本了解,但是还是想问问亲自历练过的铃儿,有什么感受。 “哦,我没去太远,就是绕着雍州逛了一圈。雍州的小吃五花八门,西瓜也又大又甜,还有大枣,还有雪梨,还有”铃儿炫耀似的讲着,没看到众人已经一脸黑线。 还是胖子说出了实话,“你不是走了一路,你是吃了一路啊!” “本届历练,书院选定了四个方向。往东北穿过衮州,进入朔方原,直至极天涯。往西南,穿过宛州和缅州,进入塔林佛国。往东南,顺泗水而下,到达雍州入海口,再沿海岸线进入泉州;往西北,从衮州进入凉州,越过鸣沙丘,进入瀚海城。每一条路都不止三千里啊!”白千钰感叹道。 “书院,可能,希望我们,走得更远,一点。”孙平山说道。 “是啊!是啊!不如我们比一比谁能走得更远?”尾叶倒是对出去游历很是开心,“不过你们都准备去哪,貌似书院是要我们自己选择啊!” “我跟小师弟说好了,一起去泉州,看看身材健美的采贝姑娘!”胖子呵呵傻笑。 孙平山也脸露笑意,心中却想到,学业未成,还不能回去缅州拜见恩师! “哦?巧了!我也准备去泉州扁舟巷逛一逛!”白千钰说道,“不如一起上路吧!” 胖子当然说好,有大煜皇子同行,还怕吃不好穿不暖吗? “大海有什么好看的,我从小就看,现在一闻到海风就想吐。”尾叶不屑的插话。 “那你准备去哪?”胖子翻着白眼问 “我当然是跟着虎哥,我们要去朔方原上猎白牛,听说最大的白牛比得上一座小山。朔方原上的天极高,地上永远不化的白雪,风则硬的割肉。一想到能披着皮裘,骑着烈马,纵横驰骋,我就兴奋啊!”尾叶无限的畅想着。 “啪”坐在边上的琼子拍了尾叶一巴掌,拿出姐姐的威势教训道,“去了朔方原,一切要听少咸的话,有一点惹是生非,我都会书信给父君。等回岛盟,父君会跟你算总账。” 看着被琼子说的蔫头耷脑的尾叶,七月哈哈一笑,“放心吧!琼子,我也去北疆,会帮你看好弟弟的!” 听到这句话,琼子更是脑大,七月别带着自己的弟弟一块疯,就算不错了! “师兄,你去,哪里?”这时孙平山问小和尚。 小和尚感受着自己腹部那座莲花灯台,眼中露出一丝矛盾,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要去塔林佛国!” 所有人,都说了自己去哪,就剩下琼子。 琼子想了一会,说道,“我从大海中来,泉州就不去了。西北太干燥,东北太寒冷。听说塔林是人间佛国,而我不周岛盟向来尊佛,我也去塔林吧!”,说完,她看了一眼小和尚,小和尚恰好也诧异的看来,两人目光一对,琼子立刻低下了头。 白千钰没有看到这个情景,倒是对于琼子去塔林有些奇怪。他以为琼子思念故乡,应该会去泉州,所以他才选择去东南。后来听到尾叶去了朔方原,以为琼子回去照看弟弟,虽然不与自己同路,但是也情有可原。但此时,却选择去塔林? “唉,你们都走了,连公子都要走了,就剩下我跟惜朝姐,唉,一点都不好玩了!”风铃儿的哀叹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小夫子师尊也要走?”小和尚问道 “是啊!”风铃儿虽然郁闷,却没忘记手里的烤肉,又咬了一口,才说道,“公子说要出去走一走,惜朝姐之所以没来,就是在家里帮他收拾行李呢!” “师尊,去,哪里?”孙平山也问道 “不知道啊!就说出去办点事情,不是游玩,所以才不带着我!”风铃儿嘟着嘴抱怨 居然连小夫子都要出去走走,看来书院果真是希望学子,不要禁锢在一个地方呢! 夜深了,风小了,火堆也不旺了,尾叶看着圆圆的月亮,突然有些想家,“姐姐,能不能唱一首家乡的曲子?”他求着琼子。 姐弟二人来到这大煜皇都,已有小半年的时间。使节团早已归国,两人此时是真正名副其实的孤身异域。 琼子看着洒在湖面的清冷月光,不禁想到家乡有一首流传到大煜的曲子,还被大煜文人重新填词曲调未变,哀思却更加悠远。她张开小嘴,唱了起来: 啊~ 夜静更深对朗月,朗月清辉亮。 行遍天涯离开家乡,沉痛看月亮。 何堪天涯回首家乡,夜夜暗盼望。 笑对冷月,月光光照地塘上。 照着欢愉团聚 温暖处,乐,也洋洋。 啊~ 深秋满地风霜最断肠 阵阵秋风送柳浪 人去天涯萍踪漂流 何处有岸 离开家儿怀想家乡 异地两处望 笑对冷月 月光光照地塘上 照着欢畅孩儿父母 温暖处,乐,也洋洋 去去去, 去家千里梦回乡上 悲秋风 独流浪那堪漂泊嗟风霜 冷落痛心岁月无情 漂泊流浪 哪日哪朝鸟倦还巢 春柳岸 啊~ 秋深倍念家乡最断肠 月光光月光光 月光光月光光 远处里阻隔千里白云晚望,想想想。 别离后寸心怎会不思乡 每夜每朝抱愁眠 悲痛流浪 故地故苑最是难忘 空盼望 啊~啊~啊~ 月光光月光光 月光光月光光 所有人都沉浸在这凄凉的歌声中。只是天下之大,人终将各自天涯。最后都会成为,一个个形单影只的天涯孤客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章 一路向北 衮c凉c朔,被称为北地三州,占了大煜近乎一般的疆土。理论上翼阳城向北两百里,穿过栖鸾山口,就算踏入了帝国广袤的北疆。 栖鸾山口说是山口,其实更像一个小型平原。铁环山脉,东起瀚海沙漠深处,西入东海雍宾湾,东西横亘五千里。偏偏在这里潜入地下,出现了一个十里左右的缺口。听剪云山上老道士说,这里曾停留过世上最后一只鸾鸟,于是这个地方就被称为栖鸾山口。 栖鸾山口侧面有一个小城镇,本来叫镇北营,是曾经大楚朝防范荒人南下的卫所。可自从煜朝建立,始帝亲率大军平定北疆,这里就不再是帝国边境。于是,曾经的镇北营就发展成一座小镇,名字也改名为栖鸾镇。 “爷爷,你看,那只小毛炉好可怜!个头那么小,却驮着那么多行李,还被那么高的一个人骑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脸蛋被北风吹得通红,拽着自己爷爷的衣摆使劲摇着。 “小囡,别对客人指指点点,还有别拽我衣服,我手里拿着滚烫的茶壶呢,热水洒在你身上怎么办?”老茶倌将茶壶往身旁侧了侧,无奈的教训着看啥都新奇的小孙女。 老茶倌在这栖鸾镇开了三十年的茶馆,什么奇怪的人没见过。你说是飞来飞去的老道士,还是一掷千金的江湖豪客,都看腻了!甚至见过有人背着一只庞大的荒原熊王,从朔方原上一步步的走下来。 栖鸾镇是去帝国北疆的必经之地。到北疆做生意的商人,去朔方原打皮子的猎人,到剪云山拜山的香客,以及到极天涯换防的大煜军队,都要从栖鸾山口通过。铁环山脉,就像一道真正的铁环,是大煜帝都以及南方六州的天然屏障。无论是北上还是南下,栖鸾山口都是唯一通路。 口中虽然说着不稀奇,但是小孙女的好奇心,可是从老茶倌这里传来的。老茶倌一边教训着小孙女,一边眼睛想门外瞟去。这样一看,果然是真稀奇! 只见,门外的风雪里,一只黑皮白蹄的瘦小毛驴,正耷拉着耳朵,无精打采的走着。毛驴的屁股上挂了一个三层木架,木架上摆满了行李,行李上面还打了一个雨棚。而小毛驴的背上还骑着一个穿着单薄青衫的年轻人。他人坐在小毛驴背上,脚已经快要碰着地。直起腰来,比木架行李还要高出一个头,真是好高的身量啊! 孟一苇也看到了镇口这间小巧的茶馆,厚实的门帘被撩开,白气从门口十几个烧水的炉子里喷出来,一片热气腾腾。 在茶馆门口下了驴,孟一苇正在犹豫是喝杯热茶继续上路,还是找间客栈休息一晚,突然发现腿边站了个小女娃。 小女娃的脸颊被冷风吹得通红,却显得很健康。此时,正后仰着头,望着孟一苇。 孟一苇低头看来,小女娃也不害怕,脆生生的说道,“坏人,你可真高啊!” 纵使是书院里公认全才的小夫子,也被小女娃的话搞得糊涂起来,说自己高还好,怎么还成了坏人? “你不但高,长的还很俊,就是人太坏。小毛驴又瘦又小,你让它驮着这么多东西,还要骑着它,真是太坏了!”小女孩一本正经的教训着书院小夫子。 孟一苇哭笑不得。离开家时,惜朝说北疆苦寒,厚实的衣物总要多带几件,絮了棉花的皮靴总要带上几双。还装了几个罐子脱了水的蔬菜,说是朔方原上几乎见不着绿色,总吃肉食会伤了肠胃。 大大小小的包裹c零零碎碎的瓶罐,摆了一大堆。本来想让公子赶着马车走,又担心公子目盲走错路,也只能苦了家里那头识路的小驴了。她找木匠做了个结实的架子,安在小毛驴身上,然后就把准备好的行李都码在了上面,最后还做了帆布棚子,说是给公子挡风雪。 于是,孟一苇就骑着这只扛着大山的小毛驴,离开了翼阳城。一路上,就被人指指点点,此时更是被这个天真的小姑娘,直接叫做了坏人。 正当孟一苇尴尬时,小姑娘突然惊呼一声,“快看啊!坏人,小毛驴都累趴下了!” 孟一苇回过身去,发现自家那只小毛驴,正四腿伸直,肚皮贴到地面上,舌头半耷拉着,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那双贼溜溜的驴眼,居然还挤出一滴眼泪来。 孟一苇冷哼一声说道,“黄豆粒,绿豆粒,荞麦粒,好像都已经吃光了。行李这么多,又这么重,干脆就不采买了吧?” 听到这句话,小毛驴的脑袋猛地抬起。随后在小女娃的惊呼中,噌的一声就跳了起来。跺了跺的前蹄,就化作了一阵黑旋风。从街头跑到结尾,又从街尾跑到街头,这才回到孟一苇跟前,抬头挺胸,一副雄赳赳c气昂昂。 孟一苇心头好笑,这小黑真的要成精了!家里有一黑一白,白的是肥鸽,黑的是懒驴,一个赛一个贼溜。两个畜生经常配合起来,去偷厨房里的荞麦粒。肥鸽先从窗子飞进去,打开厨房门内的插销。懒驴再从门进去,将荞麦口袋拖出来。最后,吃干抹净,肥鸽再去把门从里面重新关好,懒驴则去花园里,把破口袋丢到草丛藏好,活脱脱两个经验老道的惯犯。 至于懒驴能不能驮的起这么多行李,还有自己,孟一苇一点也不担心。因为,有一次他亲眼看到肥鸽和懒驴,因为分赃不均打了起来。肥鸽仗着能飞,趁懒驴不注意,就下来狠狠啄一下懒驴的脑袋,不一会功夫,懒驴头顶的毛都快被薅光了。懒驴吃疼,气的“各嘎,各嘎”直叫,正好脚边有一块三尺见圆的大磨盘,懒驴一脚就踢飞,磨盘从肥鸽脚底下蹭过去,吓得肥鸽赶紧飞的高了一些。 看到刚才还马上就要累死的小毛驴,转眼间就上蹿下跳,跑的像一阵风,小女娃目瞪口呆,随后一转身跑走了,走之前用“坏人,坏驴!”给孟一苇和懒驴下了结论 孟一苇有些无奈,不过这个小女娃也是有趣的很。看来这栖鸾不愧是曾经的大楚军镇,连这个后辈小女娃,都有对“坏人”横眉冷竖的胆量! 既然被这个小女娃耽搁了一会,孟一苇就准备进茶馆坐坐。 低头迈进茶馆,才发现不大的铺子里已经有不少人。方方正正七八张桌子,只有靠近门口的一张桌子空着。孟一苇不怕冷,就坐到空桌上。 “这位小爷,刚才我孙女烦着您了吧,可别介意!小丫头,就喜欢问东问西!”老茶倌拿来一个大瓷碗,边倒着沸茶边跟孟一苇告罪。 而刚才那个小女娃,从老茶倌身后,伸出小脑袋,冲着孟一苇做了个鬼脸。 孟一苇微微一笑,表示无妨。 老茶倌到了声谢,就转身去招呼其他人,心中却嘀咕,“没想到这位小爷还是个瞎子!这天寒地冻的,一个瞎子骑着个瘦驴,准备往北疆走,还真是奇了怪了!” 但是老茶倌并没有多问,开了三十年的茶馆,他什么怪人都见过,知道不该问的不问,该问的也要少问的道理。 孟一苇看着大碗茶,虽然只飘着几片茶叶,但是却散发着一股药草的清香。 老茶倌正好又转回来,准备去给茶壶添水,看到孟一苇正在闻茶,不禁笑呵呵的说道,“小爷还懂得闻茶?那真是品茶的行家了!” “你这是什么茶?”孟一苇喝了一口,感觉一股热流进入腹腔,不只是因为水烫,还因为这茶叶本身就似乎带着一丝热力。 “这是我们栖鸾山口一带特产的岩茶。一般茶叶喜阴,而这种岩茶却喜阳,只长在铁环山脉的向阳面。饮用时要用沸水煮的久一点,喝下去能驱寒暖身呢!”老茶倌娓娓道来,看来已经是不止一次介绍家乡的特产。 “原来如此!”孟一苇又喝了一口,随口又问道,“您这茶馆,生意蛮好啊!” “可不!”老茶倌是个好聊天的人,“我这茶馆位置好,在镇头,又会煮岩茶,所以生意一直兴隆。再说,剪云山小天师,下个月要登坛祭天。好多香客信众不远万里,要去剪云山观礼,虽然登不上主峰,在半山腰烧个香也是好的。我这是必经之路,来喝茶的人就更多了。”老茶倌还要再说,突然听到里屋的客人喊着添茶,只好意犹未尽的走开了。 剪云山?孟一苇沉吟着,道家祖庭啊!也就是说当初被进入翼阳城前,铁棍原来就是在这里,看来也要走一遭。 孟一苇喝了一碗热茶,又向老茶倌买了一小麻袋黄豆,就准备离去。 刚出门,就发现懒驴身边蹲了个脏兮兮的小道士,正啃着硬邦邦的面饼,饶有兴趣的盯着小黑的脑袋。 “小道士,你是要杀了坏驴吃肉吧?”老茶倌的小孙女蹲在小道士旁边,突然恍然大悟的问道。 小道士被这句话呛到,面饼卡在喉咙里,差点没憋死。大力的锤了几下胸口,等面饼滑下食道,才满脸通红的吼道,“小囡,我是出家人,就算是坏驴,也不会杀得,再说”小道士看着被小女娃的话,吓得躲得远远的懒驴,继续说道,“再说,还是只成了精的驴啊!” 老茶倌看到自家的小孙女又惹了祸,赶紧拍出来给小道士赔不是,然后就请小道士进屋喝点热茶,顺顺食道。 小道士一边喊着自己没钱,一边却麻溜的进了屋,还让老茶倌拿些好吃的茶点。 等到小道士喝了三大碗热茶,吃完一大盘油饼,才满意的出了茶馆。却发现那只灵气逼人的黑驴已经不见了,赶紧向老茶倌打听去向。 老茶馆虽然心疼那三碗茶钱,倒也不会表现出来,还是笑呵呵的回道,“小道爷,在您吃茶的时候,已经被骑走了!” 小道士一阵懊恼,随口问道,“可知道去了什么方向?” “说是也要去剪云山呢!” “哦?”小道士放下心来,满意的笑道,既然是去剪云山,那就一定会再见的。 孟一苇坐在小黑背上,觉得身下的懒驴走得格外快,不禁心中好笑,看来是被小女娃一句“杀掉吃肉”吓怕了! 栖鸾山口算是整个煜朝疆域之内,风力最强的地方。在朔方原上肆虐的寒风,被铁环山脉挡住,只能从这个缺口,裹着北疆的积雪南下。所以,在栖鸾山口,一年四季皆有风雪。 小黑逆风快行,风雪就显得更大。孟一苇并没有套上惜朝给准备好的厚实衣物,老和尚的金髓佛焰不但修补了他破破烂烂的身体,还让他不再惧怕寒冷。虽然,外面北风冷冽,但是孟一苇的身体里却一直温暖。 就这样,一人一驴,快速的穿过了栖鸾山口,一路向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小毛驴 对虎啸 刚给小黑吃了一把黄豆,此时它正欢腾。蹄子一蹬,就从羊肠小道跳上一块突兀的山石,就算身上背着一座大山,也轻盈的像是山中的精灵。 “各嘎,各嘎”,不,错了,不是精灵!还是那个看到野果,就走不动路的憨货。 孟一苇下驴,将树梢上的红果子摘下来,辨认无毒后,才丢给了小黑,后者嘎吱嘎吱嚼的起劲。 山石下面正好有一条溪水,水质清澈,味道甘甜,孟一苇打算在这里休息一下。 从行李架拿下来一个铁锅,里面是风干的牛肉脯和脱水的蔬菜干,泡上一捧清凉的溪水,就放在火上煮了起来。肉脯是腌制好的,炖烂之后,就是一锅滋味浓郁的牛肉蔬菜汤。 孟一苇所在的山石,是这段山路的一个高点,更高的山峰还在更远处,爬过了这段上坡,后面都是顺风路了。不过,对于有黄豆粒激励的小黑来说,再崎岖的山路也不过是多跳几步罢了。 这里是铁环山脉深处。骑驴穿过栖鸾山口的孟一苇,并没有跟着拜山烧香的人流,从铁环山脉下面的大路上前进。小黑彪起来的速度比得上最好的骏马,想象一下,人流不息的官道上,一只瘦小的黑色毛驴,驮着一座大山,跑的比所有人都快,不被人惦记才怪! 既然不想惹麻烦,而山路对于小黑来说,又如履平地,所以孟一苇就干脆钻进了铁环山脉。铁环山脉北高南低,北面的高耸崖壁,阻挡了来自朔方原的风雪。而南面是一串连绵起伏的山峰,虽然比不上北面的崖壁,却也比中间地势高。于是,这铁环山脉就行一根中空的管道,来自瀚海沙漠的热风,就是顺着这条巨大的管道,一路南下。这就造成了,朔方原上风刀割骨,翼阳城中也滴水成冰,而这铁环山中却温暖如春。怪不得,道家的祖庭就安在这片山脉中,还真是上天成就的洞天福地啊! 就这样,大部队在山下走,他在山上行,都是同一个方向,雍州和凉州交界处的剪云山。 但是孟一苇不想惹麻烦,麻烦却来惹他了。 铁锅里的牛肉已经炖的熟烂,蔬菜干也恢复了本来的鲜嫩,孟一苇推开凑过来的驴脑袋,刚准备尝尝味道。突然,有个冷冷的声音传来。 “你要给我吃一些,我就说声谢谢!你要不愿意给我,我就自己抢!” 听到这句话,孟一苇微微皱起了眉。 说话的人一跃跳上了山石,是一个极为清秀的少年。四肢修长,蜂腰瘦肩,背上却插着一把巨大的弯刀。刀长几乎与少年身高相当,刀身最宽处也比得上少年的窄背,整把刀不分刀身和刀柄,如弦月般浑然一体,在阳光的照耀下流光溢彩。 少年微微弓着腰,不知道是被弯刀的重量压的,还是打算动手的准备。不过,与光鲜的大刀相反的是,他的衣着破破烂烂,甚至脚上只穿了一双草鞋。 看到少年也就是孙平山一般的年纪,孟一苇松开了皱起的眉毛。“你先说一声谢谢,再说一个请字,我就分一半给你。” 没想到会得到这个回答,少年一愣。为了能赶上剪云山小天师祭天的日子,他从朔方原上一路奔跑下来,再为了抄近路跑进了铁环山脉,已经半个月没进一粒米和一滴水。 早已没有知觉的肠胃,被这牛肉蔬菜汤的香味激活,清淡的山果已经不能减缓出强烈的饥饿感,况且他马上要去做的事情,需要充足的体力,所以他要吃肉! 本来打算直接抢的,可是这个稳坐山石的瞎眼男子,实在太过云淡风轻,他临时决定现行索要,要不到再抢。 可是没想到,瞎眼男子一没害怕二没恼怒,只是要自己先说一声“谢谢”? “谢谢谢,请给我肉!”少年都惊奇自己真的说了出来,好像对面的瞎眼男子有一种特殊的气质,有一种让人冷静下来讲道理的气场。 “好吧!”听到少年的“请求”,孟一苇点点头,又伸手从行李架上拿出一只木碗。倒出一碗肉汤后,把锅递向了少年。 少年又一愣,随后接过铁锅,直接对嘴喝了起来。 浓汤划过少年紧缩的食道,让干涸的身体重换生机。孟一苇用的是小碗,少年用的是大锅,可是两人却同时吃完了。 吃完了肉汤,孟一苇就打算继续上路了。 他用溪水洗净了木碗,放回了行李架,抬腿迈上了懒驴,却没有立刻出发。按住蹬蹄的小黑,孟一苇回过头来,“唉,你不把锅洗净还我,我怎么走啊?” 少年第三次愣住了,看着手中的破铁锅,有些不知所措! 孟一苇又指导道,“石头下面有条小溪,你拿清水冲一冲就可以了!” 少年感觉头脑发懵,托着身后的大刀,真的跳到了山石下,把铁锅冲洗了一番。 接过少年还回来的铁锅,孟一苇也有些不好意思,有些尴尬的解释道,“没办法,家里的小侍女给准备的行李,最后还得一件不落的带回去啊!” 既然收回了家当,孟一苇就拍了一下小黑的脑袋。小黑早就按捺不住性子,翻过一座山头就有一捧黄豆吃,馋嘴的懒驴变成了深山里的一道黑影。 少年看着眨眼间已在山坳里的一人一驴,不禁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坐在小黑上的孟一苇是悠闲的,可以一边看看铁环山脉中的风景,一边看看后面的少年是不是又赶了上来。 背刀的少年貌似与自己同路,而且好像要跟小黑驴比比脚力。 懒驴本来是极懒的,如果不是为了一把黄豆,它绝对不肯驮着行李和孟一苇走山路。可是,当它张着大嘴,轻快的跑着,美滋滋的想着马上又要嚼上一口香脆的黄豆粒,突然一个矫健的身影从身旁掠过。带起的乱草枯叶,塞了懒驴一嘴。除了被肥鸽薅过头顶的毛,它还没挨过欺负,此时,吃了一嘴土,怎能善罢甘休?“各嘎,各嘎”的叫了两声,四只蹄子开始发力。 孟一苇双腿夹住小黑的肚子,再用手稳住摇晃的行李架,无奈的看着一人一驴赛跑。 发起犟来的懒驴,像一条黑色旋风,蹬一次地面能跃出去几丈,终于在到达下一座山头之前,超过了背刀的少年,还不忘回头发出几声“各嘎,各嘎”的傻笑。 少年也暗自气愤,自己在朔方原上,被风刀枪雪锻炼出来的脚力,不知跑断了多少良驹,现在居然跑不过一头草驴?瘦小的身体里,猛然迸发出一股蛮荒之力,双脚重重的踩到地面上,然后如标枪一般高高飞起,再轰然落下,一起一落间,足有十丈。 于是,下一个山头,少年又超过了懒驴。 懒驴这时早忘了香脆的黄豆粒,两排大牙龇咧着,一双凸眼变得通红。 “各嘎,各嘎”两声为自己打气,后蹄一抬就踢断了崖边的大树,借着这一反弹力,懒驴直接窜出了几十丈,直接越过了一处山坳,从这边半山腰飞起,在天空中划过一个抛物线,直接落在了那边半山腰。这一下子没准备,连孟一苇都有些吃不消了。 就这样,驴上一人颠簸起伏,驴下一人背刀狂奔,小黑驴则变成了飞驴,在山腰间蹦来蹦去。 终于夜色降临,月到中天,满满银辉的洒遍山路,终于两人一驴终于在一座巍峨的山峰下停了下来。 懒驴连“各嘎”也不叫了,张着大嘴,伸着舌头,呼哧呼哧的喘着气。 背刀的少年,已经将巨刀插在了地上,自己靠在刀背上,闭着眼睛调息。 一人一驴居然同时到达。 “这里就是剪云山了啊!”唯一不累不喘的孟一苇下驴,看着巍峨的山峰笑着说道,“过了这座山,就是凉州了。本来需要五天的路程,被你们两个半天就跑到了。你一个人,跟只犟驴叫什么劲啊!”最后一句已是笑着对少年说。 少年已经喘匀了气息,他把巨大拔出来,弯弯的刀身在月色中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此时,刀尖已经隐隐指向了孟一苇,只听他冷冷的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孟一苇发现不只是弯刀,连少年身上都在汇集着光点。少年的皮肤仿佛变成了坚硬的钻石,棱角在月色中闪闪发光。 “这体质?你是荒人?”孟一苇惊奇的问道。 听到这句话,少年眼中杀气一闪,弯刀已经微微扬起。 突然在这时,一道白影从前方的树林中跃出,随后一声响彻群山的虎啸,镇的树梢沙沙作响。只见一只通体雪白的老虎,已经站在了山路中央。一双黄色的眼球,打量着面前的两人一驴。 “道门的巡山虎,怎么戾气也这么重了啊!”孟一苇摇摇头。 少年则将手中的刀尖指向了白虎。 作为道门正宗的巡山兽,白虎当然极有灵性。从那把大刀上,它感受到了极大的威胁,居然开始慢慢后退。 刚才被白虎吓得一动不敢动的懒驴,此时看到了白虎的惧意,扭着屁股往孟一苇身后躲,不过又狐假虎威的对着真正的老虎叫了一声, “各嘎” 于是,整座剪云山都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小道士 学驴叫 “真奇妙啊,真奇妙!小毛驴,对虎啸,各嘎一声,道山摇。”清朗的嗓子却唱着懒撒的打油诗,山道上出现了一个小道士。 小道士腰间别着一把剑,后背上插着一把佛尘,只是剑穗已经散了一半,浮尘也没剩几根毛了。 孟一苇认出此人正是小茶馆外,蹲在懒驴身边瞧稀奇的那个邋遢小道士,原来道场也在剪云山啊! “兄弟,这只贼溜溜的小黑驴,你卖不卖?不对,我没钱啊!”苦恼的小道士挠了挠乱糟糟的发髻,突然灵光一现。他小跑到孟一苇跟前,把腰间的剑抽出来,尴尬的笑道,“囊中有些羞涩,不如我拿这把剑跟你换,怎么样?”说完一脸希冀的看着孟一苇。 小道士知道眼前的男子是个盲人,但还是把手中的剑捧到了男子眼前。 孟一苇是闭着眼睛的,但是却真真实实的看到了小道士手中的剑。 不用特意放开神识,孟一苇就能感觉到,对面的小道士,手中捧着一朵云。这朵云极轻极白,轻飘飘的浮在小道士的手上,好像马上就会随风飞走。,可是小道士的手却像一片天地,这朵云现在只能静静的浮在这片天地中。 孟一苇摇摇头,对着一脸错愕的小道士说道,“道家的停云飞剑,我家的小黑可是换不起。” 听到停云二字,背刀少年猛地看向小道士,眼睛中露出强烈的战意。 小道士对少年的战意视而不见,而是继续对着孟一苇央求道,“大哥啊!你就把这头小黑驴换给我吧!要不然,我在加上这把浮尘!”说完就把背后的破拂尘拔了出来。 “道宗张纸坛扫荡世间的拂尘,比那把停云剑还珍贵吧!”孟一苇笑着摇摇头,随后好奇的问道,“你拿两件宝物,就为了换我家的懒驴,看来小天师是不想当了吧!” “唉!”小道士叹气一声,慢慢站直了身躯,虽然还是邋里邋遢,却突然多了一些威严的气质,“你知道我是谁?” “让剪云山大阵自动开门迎接的,可不是我家这只懒驴,而是你这个外出归来的小天师!”孟一苇指了指身后,接着说道,“当然,能让巡山虎变成家猫,也只有剪云山的主人了。” 小道士恶狠狠的像孟一苇身后的白虎瞪去,白虎却撒娇似的弓了弓腰,嘴里发出温顺的咕噜声。 “还有你的剑和佛尘,都是道家的宝物!再加上你的年纪,也只能是即将加封的小天师了!”孟一苇最后下了定论 “谁愿意当那劳什子的天师,我只是喝醉了酒,随手一剑,斩落了山腰的三亩桃花!”小道士举起手抗议道。 “剪云山上桃花林一共才十亩,上一次被人破坏,还是八百年五十前。那时候尚不是道宗的张纸坛,也是喝醉了酒,也是随手一剑,也是斩落三亩。”孟一苇调侃的说道,“我要是剪云山的当代天师,也会提你上去,没准就又是一位新道宗啊!” “你又是谁?怎么对剪云山上的事情这么熟悉!”小道士回过神来,警惕的向孟一苇问道。 这次出行,孟一苇本来不想亮出书院夫子的身份。可是自己要到剪云山查一些道宗张纸坛的遗物,没有书院的大旗,估计很难吧! 想到这,孟一苇只好唤来小黑,从行李架最下面的格子里翻出一块腰牌来。擦了擦尘土,递给了小道士。 小道士接过沉甸甸的腰牌,看到了“辅院国器”四个字,脸色开始变得严肃。 戚满福当时拿到这块腰牌,只是被这四个字吓到了。而此时剪云山上的小天师,除了正视这四个字的重量,更震惊于字体中流转的神纹。 书院七位夫子各有一位腰牌,实心的铁木上,刻着“辅院国器”。平常人看去,只是铁画银钩的四个大字。可是对于精修阳神的道家真人来说,却能够看到,烫刻的笔画里都是细小的神纹。剪云山上的小天师虽然还不是真人,但是堪比道宗的天资,让他有了一双慧眼。 此时,在他的眼中,一横一竖,一撇一捺,一提一钩,一斜抬一顿笔,都有光芒流转。无数微小的神纹独自存在,最后又汇成整体,变作金灿灿的四个大字。 小天师感觉额头有些灼热,体内的阳神竟然有些溢体的征兆。他赶紧移开眼睛,随之感叹道,“好强大的神纹,好强大的书院啊! 旁边的背刀少年也收起一直散发的战意,老老实实的站直了身体,他没想到被自己抢了一锅肉汤的瞎眼男子,居然是这么大的来头!怪不得自己居然听话的洗锅,也难怪自己居然跑不过一只小黑驴,原来他是书院的夫子啊! 小天师和背刀少年,不约而同的抱拳施礼,“见过夫子!” “辅院国器”只写了四个字,却说明了夫子的地位,辅的是书院,作的是国器。但是两人都知道,还应该再加一句,就是“镇得住江湖” 。不同于大煜朝震慑江湖靠的是大煜军威,书院则是靠“软实力”执江湖之牛耳。江湖人要练体魄,纳元气,凝神魂,书院就将天地本元研究透彻,随便开一堂熹微之讲,就让半座江湖沸腾。江湖中有陆地神仙一指断江,有道家真人入海斩蛟,有佛门一掌开衫,书院就有灭魂钉c噬魂散,还有那专门镇压武道神仙的人间之意。 所以大煜皇室是“震”江湖,书院则是“镇”江湖,前者靠的是武力,后者靠的是实力。 没有了大煜朝,江湖还是那座江湖,没准还会更好。但是没有了书院,江湖顿时就会失去最基础的精华。江湖人对于大煜朝是惧怕中带着排斥,对于书院则是疏远中带着敬畏,对于书院中地位最尊崇的夫子,多数江湖人还是愿意执弟子礼的。 孟一苇接过腰牌,在小道士的惊呼中,随手扔到了行李架上,然后三人一驴就开始上山。 这里是剪云山的后山门,如果没有小道士引路,孟一苇上去也要费点功夫,此时却如同逛着自家的后院。 行了礼后,小道士又恢复了神神在在的模样,一路上就围着小黑打转,连背刀少年越来越强的战意都视而不见。倒是吓得懒驴以为这脏道士又起了歹心,莫非还在惦记着自己身上的肉? 于是,小黑驴“各嘎各嘎”叫的不停,想让抠门的主人把这个贼眉鼠眼的小道士赶走。 对于懒驴的请求,孟一苇视而不见,而是仔细的感受着元气的流动。 自从老和尚用佛门大金刚的金髓佛焰,修补了自己破破烂烂的身体,孟一苇终于能开始感受到元气。 虽然都是身体有漏洞,但是孟一苇和姬鼓雨不同。姬鼓虽然天生气穴全开,其他地方却没有漏洞,只要加强锤炼体魄,气海就可水到渠成,这叫作“通透”!而孟一苇却没有气穴一说,整个身躯都是大大小小的漏洞,这就是“破烂”! 老和尚用金髓佛焰修补了漏洞,重塑了气穴。但是一百零八处气穴却都被一层佛焰包裹着,孟一苇一直不知道如何去戳破,直到登上了这座剪云山。 孟一苇发现,剪云山上的元气就像一条逆流的河,从山脚到山顶,元气的流速逐渐加快。譬如刚才在山脚,天地元气还像平原上的小河,缓缓流淌。可如今到了半山腰,元气已经像流入峡谷的瀑布,在孟一苇身体表面冲刷着。甚至有一丝元气挤开了气穴,进入到他的体内。这里还是山腰,如果到了山顶,元气流速岂不是会像翻卷的海潮,自己闭塞的气穴估计也能打开了吧! 在孟一苇体会元气流动的同时,小道士也在偷偷观察随自己上山的两人。 看到背刀少年虽然呼吸急促,但是还能坚持住,不禁暗赞了一声好天资!而看到孟一苇一脸轻松,甚至愈行愈快,不禁满是诧异。本代书院的七位夫子,不是只有天地神三府府主,算是修习过武道吗?怎么这位年纪轻轻的小夫子,也能够在元气逆流中淡然前行? “小夫子,你有没有觉得,身子快要被掏空了?”小道士神秘兮兮的问了一句,没想到孟一苇没回答,倒是背刀少年脸色一红,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小道士回瞪过去,心想你一个大男人学什么小姑娘瞪人!不过他也觉得刚才自己的问话,有些像在青楼门口调侃嫖客体虚的龟公。于是,尴尬的咳嗦了一声,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觉得,体内和外界的元气,交换的太快,顺带着精气有些外泄呢?” 孟一苇知道小道士是好意,这里异常活跃的天地元气,不断进入身体,再不断流出体外,虽然体内元气总量不会增减,但是一遍遍的冲刷,会导致精气流出,伤及体魄。 至于背刀少年,孟一苇猜测他有荒人血统。荒人,朔方原曾经的主人,从春秋到大楚,一直是南方王朝的北方强邻,甚至一度可以左右南方王朝的国运。可自从八百年前,被始帝白煜屠戮百万,剩下的几十万人又被全部赶下极天涯,北疆已经没有荒人的部族了。 荒人将朔方原以南的人,统称为南人,他们的身体构造与南人不同。荒人天生没有气穴,也无法形成气海。整个身躯就像一只永远装不满的箱子,元气被无休无止的吞噬进去,不会再与天地进行任何交换。 所以,假如真想自己猜测的这样,背刀少年至少有一半的荒人血统,那这座剪云山的元气逆流,对他就影响甚微了。 小道士关心自己,却不问少年,难道也看出他是荒人? 如果真的看了出来,怎么还能让他从容登山?要知道,剪云山可是最支持大煜屠戮荒人的,因为这些老道士们认为,荒人越多,天地间的元气就会越少。荒人,是吞噬天地的邪道! 就这样,小道士关心的问着小夫子,小夫子猜测着背刀少年,只有驮着行李的小黑驴,独自的撒着欢。 吃掉路边一朵甜丝丝的野花,小黑高兴的叫了起来。 “各嘎,各嘎” 三人都被驴叫吸引了过来。小道士自嘲的笑了笑,连夫子家的小毛驴,都能轻松跑上山腰,自己你居然还担心毛驴的主人。 “小夫子,你家的小毛驴,可比我道门的巡山虎厉害多了。那头蠢货,在剪云山里呆了三十年,还只能呆在山脚。”说到这,小道士突然陪着笑脸,“小夫子,你就把小黑驴给我吧!除了惊云剑和自在浮,我再添给你半山桃花,如何?” 这一下,不但背刀少年睁大眼睛,连孟一苇都有些吃惊了! 书院的小夫子刚要说些狠话,打消剪云山小天师的败家想法,突然一个大喝传来,“臭小子,你又想砍我的桃花!看老子这回不揍死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种桃人 话音刚落,一把大剑就从天而降。 小道士赶紧捏了一道剑诀,停云剑争鸣一声,弹飞而起。 从天而降的大剑如一座山岳,迎风而上的停云剑则像搏击风浪的海燕。 大剑已经到了小道士的头顶,孟一苇也清楚的看到了大剑的本体,居然是一把巨大的水剑。流动的水纹组成剑身,此剑无柄,长约十丈,比起只有三尺的停云剑,可谓庞然大物。 小道士此时也是脸色一正,手中剑诀再变。停云剑在天空中划过一条弧度,躲过了水剑的剑尖,从水剑的上方刺下,正中水剑的剑身中心。 水剑一阵波动,随后剑身逐渐崩溃,给剪云山的桃花林下了一场雨。 小道士此时哈哈一笑,“种叔,你的水剑也不过如此啊,哈哈!” “哼,是吗?”伴随着一声冷笑,桃花林里走出一个中年男子,只见他肩上跨了一根扁担,扁担上挂着两只木桶,就像个给庄稼浇水的老农。 中年道士看着洋洋得意的小道士说道,“仗着停云剑灵巧锋锐,连御剑术也不好好修炼了,看来今天我还真是要,好好收拾你!” 说完,左手已经伸进了前边的木桶,再扬手,就往天空中撩起一片水花。 于是,一把十丈的水剑又从天空中向小道士斩来! 看到一捧水花就化作一把如山如岳的大剑,背刀少年脸色凝重起来,他在衡量自己到底能接住几剑。 孟一苇则感叹,剪云山不愧是道门祖庭,才到了半山腰,就遇到了一位将化剑术,运用的出神入化的大真人。 小道士心中暗自叫苦,种叔还是这种较真的脾气。你这个剪云山都排进前三的真人,跟我这个道行尚浅的小辈斗什么剑啊!就算要斗剑,也要再等几年,那时候我未必输你。 不过现在嘛,小道士狡黠一笑,突然躲到孟一苇身后,只伸出半个伸出脑袋,大喊道,“种叔,我身前这人可是书院夫子,你这一剑落下,可是会毁了剪云山的啊!” “书院夫子?”中年道士皱眉,天上的水剑骤停。他看向静静站立的孟一苇,感觉此人也就二十几岁,不禁勃然大怒。 “李如拙,亏师兄给你起了‘大巧如拙’的名字,如今你却净是卖弄小聪明!现在居然还请人假扮书院夫子,难道是想让人知道,书院特意让一位夫子,来观礼你晋升小天师吗?” “种叔,谁要当那个劳神的小天师,你愿意当你去当,我不稀罕!”小道士也有些气愤,不过看着天空中还在散发着阵阵威压的水剑,不禁补充了一句,“不过,他真是书院新晋的小夫子啊!” “小夫子?”中年道士疑惑道。 “正是”孟一苇回了一句 “书院不是只有六位夫子吗?我记得年纪最轻的女夫子复姓公孙!”中年道士回忆道 “以前只有六位,今年开始就有七位了!”孟一苇耐心的解释着,说完就招呼一声小黑,抬步向桃花林里走去。 看到一人一驴脚步轻快的走进了桃花林,中年道士才一脸讶然的看向小道士,问道,“你小子是如何请到这位书院夫子的?” 他现在已经不再怀疑了,一方面自己这个喜爱胡闹的师侄虽然闯祸成性,但是却不至于在这种大事上说谎,另一方面,在自己的剑气锁定下,一人一驴居然漫不经心的步入桃林,而且身体没有一丝修为波动,这种手段也只有书院的神纹和意场才能做得到吧! “这位夫子是位文夫子还是位武夫子?”中年道士神色凝重的问道。 “是位武夫子吧?”小道士不确定的说道 “是位文夫子!”背刀少年此时也插了一句 书院夫子并没有文武之分,这种叫法只是江湖人对书院夫子做的一个简单划分,其实就是看这位书院夫子有没有研习武道。书院并不重视个人武力,博采众长,通晓人情练达,精研万物至理,这时书院初代山长定下的基调。 但是一旦在某些领域精深的极致,附带的巨大能力已经不弱于陆地神仙了! 譬如当代七位夫子之一的齐工刀,主持书院天工府。天工府,名列书院第一府。上到大道推演,下到器具翻新,以及被江湖人忌惮的机关c木甲c傀儡,都是天工府的擅长之术。特别是府主齐工刀,一手刻画神纹的本事已入化境。无论是山石还是流水,丝绸还是铁甲,甚至缥缈无踪的风,悄然而落的雨,都能被他刻上繁密的神纹。这相当于,齐夫子随手就能组建一座大阵,随地都能布置一道意场,随时都能封印一片天地。这种能力,让陆地神仙都会忌惮不已! 像齐工刀这样的夫子被江湖人称为武夫子,虽然齐夫子本人从未没有把自己当做武夫。 依次划分,江湖人把熟知的六位书院夫子,分成三文三武。文夫子的影响多在天下c在朝堂,武夫子则是本身就有碾压江湖的实力。 如今,书院又多出一位小夫子来? 小道士认为孟一苇的武夫子,是因为看到孟一苇可以无比轻松的登上剪云山。 背刀少年认为孟一苇是文夫子,则是觉得,自己怎么可能从一位武夫子手里抢来一锅肉汤? 孟一苇不知道身后三人,居然在讨论自己是文是武,他现在已经站在桃花林中。 这里的天地元气又变得不一样了! 桃花林外的天地元气就像一条奔流的大河,源头在山脚,尽头在山顶。 而桃花林就像这条大河上的岛屿,天地元气在这里变得无比宁静。 孟一苇睁开了眼睛,又有了不同的发现。天地元气不是静止,而是都依附在一颗颗桃树上。这些桃树,在孟一苇的眼里,更像是一朵朵元气汇聚而成的蒲公英。 “小黑,你去把每颗桃树都踹一脚!”孟一苇吩咐自己的懒驴。 懒驴当然是懒的,各嘎一声表示抗议。孟一苇已经卸下了小黑背上的行李架,拍拍驴头说道,“踹一脚,一把黄豆。” 懒驴的耳朵一下就伸直了,随后便嗖的一声消失,下一刻已经蹬在了最近的一颗桃树上。 桃树被踢的剧烈摇晃,包裹在树冠上的元气也躁动起来。 被黄豆诱惑的小黑极为卖力,一会儿,这一小片桃林都晃动起来。 孟一苇就站在桃林的中央,看着一朵朵蒲公英被吹散,刚才还平静的桃林,此时已经是怒涛翻滚的海洋。 懒驴每晃动一颗桃树,就是在这片元气海洋中翻起一朵巨浪。 孟一苇感觉自己被巨浪冲击着,他握紧了手中的竹竿。心中默默数着被元气浪潮冲击开的气穴,“一个七个十五个三十一个五十二个” 转眼间,全身一百零八个气穴已经开了七十四个。本来老和尚的本意,是想让孟一苇循序渐进,先锻炼好体魄,待精气充盈,再从里向外冲破气穴。引气入体,形成气海。但是孟一苇总感觉手心中的“眼睛”是个极大的隐患,他这副身躯就像一座牢笼,正把一只怪兽封印在身体里。而现在牢笼太脆弱,他迫切需要提升实力。 躁动的桃林,让中年道士脸色大变,特别是书院的小夫子刚走了进去。 一把扔掉扁担和水桶,中年道士一闪消失,再出现已经在桃林之中。 只见他手掌抵住一颗桃树的树干,这棵桃树渐渐开始发光,方圆三丈内的元气被快速的吸引过来。 如法炮制,一个时辰后,被懒驴惊动的八十几颗桃树已经全部归于平静。 待安抚好桃花林,中年道士才走向桃花林中心的孟一苇。 “不知小夫子有没有受伤?”中年道士有些迟疑,刚才还怕孟一苇是位可以镇压江湖的武夫子,现在却恨不得他就是武夫子。要是位弱不禁风的文夫子,刚才的桃花流汐已经把他震死了。在剪云山上死了一位书院夫子,这种后果,纵使他已是道门大真人,也不敢多想。 孟一苇叹了口气,身体内的气穴最终只打开了七十九个,要是再能多坚持一会就好了! 看到孟一苇叹气,中年道士心里一松,随后告罪到,“让小夫子见怪了,这三百颗桃树是贫道新种下的。想让它们长的快一些,就截留天地元气温养。没想到今天倒是惊扰了小夫子!” 看来中年道士还不知道桃树是被小黑踢爆的,还以为自己设下的元气禁制不牢固。 孟一苇则有些惊讶,“这片桃树是你种的?” 他记得典籍上记载的是,“人间剪云福地,谪仙十里桃花。”这道门祖庭的半山桃花,传说是谪仙移栽自仙界。十亩一千颗,不多也不少,就算眼前的道士是道门大真人,也没有重新栽种桃花的能力吧! “是贫道种下的,不过用的是仙树的桃核。八百年五十年前道宗大人醉酒,斩落了三亩桃花。酒醒后懊恼不已,于是一生都在想办法种出仙树。直到飞升之前,才成功用仙树的桃核,种活一棵!” “我怎么听说,道宗大人的原话是,是要多种几棵,留给后人练剑用呢!”也走进桃林的小道士嘀咕道。 中年道士耳朵尖,听到小道士的话,怒喝道,“明日祭天之前,你还不是小天师,我还是你的师叔!如拙,你听好了,这十里桃花,只有一千棵,多种一棵也长不活!什么时候你能如道宗一样,砍一棵,随手就能种一棵,保证一千颗不多不少,桃花就随你砍!” 小道士却由嘀咕了一句,“师叔,你姓种名桃,天生是种桃树的最好人选,我就不跟你抢了!” 中年道士一愣,随后叹了口气说道,“我虽然名字叫做种桃,但是论起种桃花的本事,比道宗还是差远了!不然怎么会,呆在山上三十年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镇北 “小天师,种桃人”坐在半山腰的精舍中,孟一苇回想着刚才的情景,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按理说,虽然书院夫子的身份,足够他淌过大半座江湖。但是对于一位能够种活仙树的道门大真人,却不见得会有多大的威慑力,特别是自己还是个声名不显的新晋小夫子。但是这位种桃真人,对自己倒是有些过分殷勤了。 刚才,自己一再推辞,才没有直接被请到山顶的斗悬宫。即使这样,也被安排在山腰最清幽的一间精舍。 他需要我做什么呢? 推开窗子,孟一苇看向紧邻他的另一座精舍。 剪云山是道门祖庭,每年都会有大量的香客前来拜山,其中不乏身份尊贵之人,怎么也不能让其在山上餐风饮露。所以道门就在剪云山的半山腰修建了许多精舍,作为贵人下榻之地。除此之外,还有干净的二层木楼,虽然没有精舍宽敞,但是也能提供床铺和热水。只要是来剪云山上香的信徒,都可以暂时入住。 明天是剪云山新晋小天师的祭天大典,来观礼的人更是比平时多了几倍。精舍和木楼早已住满,后面再来的人只能在山脚搭帐篷对付一夜。 孟一苇的精舍在最高处,后面就是终年不谢的桃花林,下面转过一道小溪,就是另外一座。 这座精舍虽然不如孟一苇所住的环境清幽,但是规模却大上几倍。倚靠一处山坳所建,高墙灰瓦,藏风纳水,倒像是一座别院。 此时,以孟一苇的眼力看去,庄园的门口居然站着两位披甲执枪的大煜军士,而大门上插着一杆旌旗。旗上是两个漆黑如墨的大字,“镇北”。 孟一苇看了一眼与剪云山格格不入的“镇北”军旗,突然明白了种道人的难处,自己似乎又卷入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麻烦。 合衣躺下,感受着元气正不断的进入身体,孟一苇无奈的闭上了眼睛。 清晨的剪云山,群鸟争鸣。 剪云山分阴阳。阴面是后山,元气逆流奔涌。鸟兽鱼虫,轻易不敢涉足。阳面则是前山,与山下一般无二。 拂晓时分,天色尚未大亮。来观礼的香客已经络绎不绝的登山。 而孟一苇此时已经站在了山上,身后就是道门祖庭斗悬宫,身边则是一个乖巧伶俐的小道童。 “你叫什么名字?”百无聊赖的孟一苇问问道。 “回小夫子,我叫余裕。”小道童恭谨的回道。 “玉玉?羽羽?鱼鱼?”孟一苇觉得小道童的名字有些拗口。 “是吉庆有余的余,富贵宽裕的裕。”小道士一本正经的纠正道 “这样来说倒是个好名字,比其他道人的称号都有烟火气!”孟一苇真心夸赞道。 小道童则看着空无一人的露天大殿,有些尴尬!昨天晚上,三师祖把他叫来,让他明早去半山腰的天字号精舍,去接眼盲的书院夫子! 那可是书院的夫子啊!余裕小道士上山不久,用的还是俗家的名字。虽然上了山,成了道童,但还是知道山下人间的书院,是个多高的存在!如今那座高高书院中最高的夫子,来到了剪云山,还要他去引路,小道童紧张的一夜没睡好。 今早天还没亮,余裕小道士就来到了孟一苇的精舍。孟一苇一夜纳气,睡得极浅。感觉到门外来人,就打开了门。 于是就被小道士请上了山。 可小道童余裕没想到,这位极高的书院夫子,虽然目盲,却行的不慢。等两人来到山顶大殿,大殿上还空空如也。 孟一苇倒是无所谓,反正山顶视野极好。从山脚直达山顶的石阶,像一条长龙,络绎不绝的香客正在向山顶赶着,更远处是摩天触地的北方崖壁,往南看,却能越过所有的山峰,望到泗水平原。 “小夫子,要不然我去禀报三师祖?”小道童觉得,让书院夫子在空空的大殿上干等着,好像有些不好。 “不必麻烦了!下面的香客也快爬上来了!” 果然,腿脚快的人已经要马上登顶,最显眼的就是前头那杆随风张狂的大旗,和走在旗下的背刀少年。 这个荒人少年居然是镇北军的人?镇北军当年可是屠戮荒人的尖刀啊! 剪云山顶的天空罩着一块圆圆的云朵,像是一只盖子罩在道山上,以至于此时天已经大亮,孟一苇却不知道太阳有没有升起来。 “这是从山脚流上来的元气,形成了云朵。”种道人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在了孟一苇的身旁,顺着孟一苇的眼睛抬头看到。 “你不知道我是盲人?”孟一苇问道 “小夫子是盲人吗?”种道人反而了一句,随后笑笑说道,“就算是盲人,可是心眼却是通的!” 孟一苇看着即将上山的黑色大旗,“大真人,剪云山准备让我做什么?” 种道人收起了笑容,不过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过来问了一句, “小夫子,可知道剪云山姓什么?” “剪云山应该姓张吧!” “是啊!道宗出世之前,历代天师皆姓张。不过,道宗羽化之时,第一次将天师之位传给了外姓之人。”种道人说道 这些孟一苇倒是知道,道宗张纸坛的关门弟子,陈山榆,就是剪云山的第一位异姓天师。 种道人继续说道,“可是,这八百年来,却只有这一位异姓天师,剩下的都是出自张氏。” “我记得即将祭天的小天师,好像也不是姓张吧!”孟一苇问道 “如拙是掌门师兄从山下领回来的孤儿,上山第二天,就被内定是下一届的天师。” “哦,看来本代的张天师,是想效仿道宗,将天师之位传给异姓人!” “正是”种道人看着孟一苇点点头,“可师兄不是道宗,张氏一族还有其他的声音。” “所以,那些不愿意看到异姓登上天师之位的人,就请来了镇北军?”孟一苇问道 “唉!”种道人叹了一口气,“剪云山,毕竟还是大煜境内的剪云山!” 两人说话间,镇北旗已经立在了大殿之上,旗下除了背刀的少年,还有一个披甲配刀的将领。看到那漆黑的铁甲上,趴着一只火眼竣倪,孟一苇不可察觉的皱了皱眉,居然是镇北候亲自来了! 镇北侯,虞潜陆,麾下四十五万镇北军,辖区从极天涯至铁环山,横跨衮c凉c朔三州,兵马之盛位列六镇兵马之冠。 镇北侯也看到站在一起的种道人和孟一苇,脸色立刻变得奇妙起来。 他从大旗下面走过来,轻轻抱拳,“可是书院小夫子?” 孟一苇无奈的点点头。 “我家小鹿就在方夫子座下修习,本侯可是经常听说小夫子的传奇啊!”镇北侯和煦的笑着,可是眼角的皱纹,却像北地的山风一样坚硬。 “虞擘鹿,方夫子的得意门生,现在可是神宇府的当家大师兄了!”孟一苇也知道这位方夫子的亲传弟子,只是年纪好像比自己还要大上几岁。 镇北侯是大煜朝六位实权军候之一,面对书院小夫子还带有几分敬意,对剪云山上的道士则语气凛冽。 “种道人!”镇北侯看了一眼孟一苇身边,兜手而立的种桃,“小夫子和本侯都已经到了斗悬宫,张天师怎么还不见人影?” 种道人谦卑一笑,“掌教天师闭关未出,此次祭天大典由贫道主持,还请侯爷静待片刻。” 说话间,后殿已经鱼贯而出十几位道士,十几个人虽然站在那一起,但是每个人都似乎独成天地。特别是有五位腰缠黄带的道士,身上流转着特殊的气韵。 孟一苇也暗自心惊,剪云山果然是道门祖庭。十位真人,六位大真人,这种底蕴何其深厚! 种道人告了声罪,回到本门队列。 斗悬宫前殿是间露天大殿,与外面的广场连在一起,此时广场上已经挤满了观礼的香客。平时上香的信徒,最多只能走到山腰的斗仓宫。此时借着小天师祭天大典,才能来到剪云山最高处。 不说别的,此时能看到头顶巨大的云盖,和剪云山十几位老神仙,也就不枉爬了几万级的石阶了! 正在这时,一阵宏大的钟鸣响起。钟鸣四十九响,浑厚却不振耳,传遍了整座剪云山,有一种令万物宁静的力量。 广场上的观礼人群都随着钟声安静下来,看着一位老神仙站上了高台。 种道人今天也穿上了崭新的道服,只见他一甩佛尘,嘴唇微动,声音就传遍山顶。 “天师果位,道门之首。奉第六十七代天师敕令,今日吉时,开云祭天。” 听到老神仙的话,观礼的信徒都翘首以待,想看看剪云山新晋小天师的神仙手段。 可此时,一个声音却突兀的响起。 “天色还早,就不要忙着开始祭典。不如先叫小天师出来亮个相!本侯听说,新晋小天师,之前一剑斩落三亩桃花,这可是堪比道宗张纸坛的天资啊!”镇北侯的声音慢悠悠的响起 聚集的山顶的信徒不知道斩落三亩桃花意味着什么,可是听说小天师堪比道宗大人,不禁一片沸腾。道宗大人,那可是八百年前,真正羽化登仙的神人啊! 孟一苇看向对面的镇北侯,后者摸索着腰间的刀柄,继续说道, “再说,本侯座下有一少年,一直仰慕剪云山玄宗道法,想来讨教。本侯对他说,道门大真人阳神出游,瞬息千里,不是你这等后辈能够对招的。倒是新晋的小天师,适合演示道门仙法。所以,这次他特意奔行千里,就是为了向小天师讨教一番!” 镇北侯话音未落,一把巨刀就砸在了斗悬宫的大殿上。 喝了孟一苇一锅肉汤的少年,此时拖着弯月长刀,在地面上划出一道半尺深的沟壑。 “吕单,从荒原上来,特向小天师请教!”不善言谈的少年,声音冷的像朔方原上的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霸刀 背刀少年不再是赤脚,换了一双大煜的军靴。靴子踩在大殿的白玉地板上,像即将提速奔跑的马驹。 “能不能不打啊?”李如拙从后殿里提前走了出来,一席崭新的道袍,上面是流动的云纹,居然也是绣云轩的手工。 原来邋里邋遢的小道士,此时道髻高耸,眉如飞剑,目中含星,看行头真是一位卖相十足的小天师了! 可是一开口却是怯战,“今天就不打了吧!”李如拙用商量的口气跟吕单说着。 “我跑了一千里路!”吕单冷眼说道 “可是我换了新道袍,打坏了怎么办,买袍子的钱,师父还要我自己还呢!” 李如拙一脸的为难,将刚出场的风姿俊朗破坏的一塌糊涂。 六位黄带缠腰的大真人都脸露尴尬,其中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士,更是直接出言训斥,“李如拙,你是想堕了道门的千年威严吗?” 听到老道士的呵斥,李如拙却微不可查的笑了笑,回身抱拳施礼,“既然我堕了道门威严,不如就请师伯,免去我小天师的职位吧?” 老道士面色一喜,刚要搭话,种道人已经抢先呵道,“天师之位,岂可儿戏!李如拙,小天师之位是十六位长老过了半数同意,并经由掌教天师亲自敕谕,你现在想推就推?对得起剪云山的养育之恩吗?”说完,种道人看向老道士,后者冷哼一声。 李如拙收起了笑容,他是山下孤儿,被当代天师背着上了剪云山,收为关门弟子。从小道童长成了小道士,剪云山确实是自己的家啊! “唉!”李如拙轻叹了一口气,再次转身面对着拖刀的吕单,一边脱着道袍一边大声说,“你是某些人请来的,躲是躲不掉,那就打吧!不过,等我先脱了道袍。” 将新道袍脱下,叫来小道童余裕,让他拿到场下叠整齐放好。李如拙就这样穿着打底白衫,施施然的拔出了停云剑。 “停云剑不是飞剑吗?怎么也要拔出来?”广场上观礼的香客中,不乏江湖中人,看到这场突如其来的比试,不禁都伸长了脖子。 “可能是这小天师的御剑术还没修炼到家吧!”有人这样回答道 场下的议论声不绝于耳,场上的二人却静静对立,只是一紧一松。 吕单像是一根绷紧了弓弦,手上的巨刀就是一枝利箭,只待蓄力至极限,便会崩然而出。 李如拙则是像一团轻飘飘的云,仿佛一阵风就会把他吹走,让对面的吕单摸不到踪迹。 巨大的弯刀已经抬离地面,被吕单从身侧划过来,就像快速掠过天空的弦月。以他略显瘦弱的身躯为轴,在空气中留下一片片虚影,如同绽放的花瓣。 刀影美的精致,但却同时刀气四溢,霸气绝伦。 “霸刀?”孟一苇惊疑道 “正是霸刀!”镇北侯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陈惊天的霸刀!” 天下武道前三甲,第一是不知所踪的白河愁,第二是幽居瀚海的巨梅仙,第三则是朔方原石头城里的陈惊天。 陈惊天是个铁匠,也是个刀客。他的刀上没有元气,也没有神识,只有一股霸道。 书院秦伯集曾说过,陈惊天的霸刀更像书院的意场,但是却不像意场那样控制一片天地,而只是控制自己手中的刀,所有的意志都极度凝聚在刀刃。他手中的刀不能创造一片天地,却能够斩开一片天地。所以陈惊天的刀,可以轻易劈开小神仙的神域。 孟一苇也认为,在武道三甲中,陈惊天才是真正可以开宗立派的人。因为无论是白河愁,还是巨梅仙,他们的武道修为都还是在体c气c神的范畴之内,可是陈惊天却创造了“意”!体c气c神c意,四者兼修,孟一苇觉得这样也许才算是圆满。 这个叫吕单的少年,居然是陈惊天的弟子!孟一苇不禁有些担心李如拙,霸道之意可是不输于道家的阳神啊! 李如拙也感受到了迎面而来的刀意,这股刀意先是炽烈又是酷寒。他仿佛看到了一个疤脸老人,站在漏风的铁匠铺里。从熔炉中拿出一块巨大的铁胚,千锤百炼后,插入浮着冰碴的铁槽中,炽热的铁胚骤然冰冷。 这是一块没有开刃的巨型弯刀。老人用布裹上弯刀,让身边脏兮兮的小孩背着。两人来到城外一座断崖上,断崖下边就是极天涯。龙鲸在冰海里翻腾着,强烈的海风从天荒岛上吹过来,将这段山崖削的瘦骨嶙峋。 老人让小孩将裹刀布甩开,对着海风开始劈砍。 弯刀在小孩手中就像一扇门板,可是小孩的手臂极稳。海风迎面撞上弯刀,弯刀也快速斩入海风,两者之间的相对速度在一刹那间达到极致。 一天一万斩,十年之后的某夜,极天涯上挂着一弯弦月,断崖上也出现了一把犹如弦月的弯刀。 和十年前相比,弯刀的刀身更加流畅,这是在海风中磨练出的最佳弧度。 “九千九百九十九”小孩长大了,窄背细腰,却将手中的弯刀舞的霸气绝伦。 他深吸一口气,身上开始出现点点晶芒,连带着弯刀也像被注入了星辰。 “一万!”最后一刀劈下,海风以刀刃为中心,像两边散开,整座极天涯顿时风平浪静,只剩下冰海里龙鲸还在一声声的长鸣。 “好强的刀意!”李如拙从刚才的幻境中脱离出来,不禁赞叹一声。他阳神特殊,别的大真人最多是神游万里,他却能看到某些事情的过去,甚至将来! 虽然一般只是些支离破碎的片段,但已经让知道此事的师尊,将他定为道门下一代天师的不二人选。 器魂虚无缥缈,可在吕单的刀意中,李如拙却清晰的看到了铸刀c开刃的全过程。师尊说万物有灵,他李如拙就有一双可以看透灵气的眼睛。就像书院小夫子的那只小黑驴,别人只看到懒驴跑得快c驮的重,但是李如拙却从小黑身上看到了不亚于人的灵气。而对面霸意凌人的刀,也是极有灵气的器物,刚才李如拙见到的情景,就是这把刀的记忆。 对于有灵气的东西,李如拙总是满心的喜爱。 所以,对于这把灵气又霸气的刀,李如拙选择避让。 他将拔出来停云剑往空中一抛,随后纵身跃起,双脚已经踩在了剑身上。停云剑随后骤然掠起,带着李如拙飞到了大殿的上空。 “御剑术,讲究的是阳神踏剑,瞬息千里。现在居然被你们推举的小天师,真的踩剑飞天了!”刚才出言呵斥李如拙的老道士讥诮道。 种道人没有搭话,老道士毕竟是他的师兄。作为张氏一族的大真人,师兄对于外姓人担任掌教天师,一直耿耿于怀,这个可以理解!但是,就是不知道镇北侯带着霸刀传人,在祭天大典上公然挑战李如拙,是不是他的意思。如果真是他所为,待掌教天师出关,剪云山少不了又是一番动乱。 因为江湖中人谁不知道,道家修阳神,阳神也算是神魂的一种,而陈惊天的霸意正好擅长斩神魂! 不过此时,霸刀已出,种道人只能在心中默念:李如拙,你阳神还不凝稳,这次比试,可不要儿戏! 吕单看到李如拙踏剑而起,刀势再变。弯刀脱手而出,快速旋转着斩向半空,弦月变成了一道冷冽的月轮。 以旋转的弯刀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绞盘,大殿里的元气被绞的支离破碎。孟一苇试着探过去一丝神识,也马上就被绞碎,陈惊天的霸道之意,果然是霸道至极。 吕单其实很是吃力,这斗悬宫不愧是道门神宫。他在极天涯上舞起霸刀,可将整片海面的烈风搅碎,可是在这里,总感觉处于禁制中。 种道人身后的一位真人上前一步,沉声说道,“就算陈惊天来了,也不能随便在斗悬宫里舞刀!” 说完,就捏起指诀,斗悬宫上方露天的屋顶开始慢慢合拢。 “算了,让如拙自己处理,今天之后,他就是小天师,道门威严,需要他来捍卫!”种道人拦住了出手的真人。 屋顶停止了合拢,霸刀的月轮继续向上斩去。 李如拙从飞剑上跳到斗悬宫的殿柱,停云剑回到手中。看着飞来的月轮,感觉好像那一夜桃花林上的月光。 那一夜,他从山下醉酒归来,踉踉跄跄的的进了桃花林,仰躺在桃花树下,直感觉天上的圆月是一颗挂在树上的水桃。 “等我把你斩下来,解解渴!”李如拙这样想着,手中的剑就出了鞘。 此时他处于醉酒状态,阳神虚弱,这一剑不像是人御剑,更像是剑御人。 李如拙的阳神仿佛附着在停云剑之中,然后再从停云剑中射出,一道淡淡的剑影飞出,既是李如拙的阳神,也是停云剑的器魂。 这一剑斩下,便倒了三亩桃花。 这时,看着旋转如月轮的霸刀,李如拙又回到了那一夜的状态。 体内阳神,进入了手中的停云剑。 此时人即剑,剑即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剪下一片云 李如拙还是站在那里,停云剑也还是握在他的手里,但是一道御剑的身影却在斗悬宫的大殿里忽隐忽现。 “这是阳神?”刚才准备出手的真人疑惑的问道。 种道人也赞叹的看着空中飘忽的人影,“这也是御剑,不过不是阳神御剑身,而是以阳神御剑魂。” “剑魂!”“剑魂!”听到这句话,种道人身后的所有道士都惊呼出声。 道门认为万物有灵,一块石头,一棵小草,一条河,一片海,都有其天生的灵性。只是这种灵性稀薄且分散,普通人根本无法感觉到。 只有灵觉强大之人,才能感受器物的灵识。道家阳神出窍神游,御剑千里,靠的就是这份灵觉。 而小天师李如拙天生灵觉强大,对别人来说,只是或有或无的器魂,在他看来却是实实在在的存在。于是,剪云山上所有的道士都知道,天师座下有位年龄不大的关门弟子,虽然是二代小师叔,但是精神却有些不正常,经常拎着酒壶舞剑,对着桃花唱歌。 可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李如拙的停云剑,虽然不是剪云山上的威力最强的法器,但是论灵气却位列第一,这把剑在李如拙来说,不亚于一位朝夕相伴的道友。 此时斗悬宫中,李如拙阳神出窍,与停云剑魂合二为一。斗悬宫这座道山顶的宝殿,因可悬满天星斗而得名。露天的大殿像一只大瓮,趁月色盛上一瓮星辰精华。等大殿屋顶合拢,集聚的星辉就重新散发出来,大殿的屋顶就变成了星斗倒悬的天宫。而此时,屋顶合拢了一半,星斗忽闪的天宫里,一道缥缈的身影从天而降。 李如拙站在殿柱上,双眼紧闭,手中的停云剑指向霸刀月轮。 只见,虚空中白衣一闪,透明的停云剑魂一闪而没,寒星已经射向月轮中心。 体c气c神c意,是武道四元。体纳气,气凝神,神生意,反过来,意可伤神,神可驭气,气可破体,体可御意。这种循环相克,虽然不一定绝对,例如道家大真人的至纯阳神,几乎已是实体。当年,道宗羽化,就是阳神飞升,其阳神已然四元皆备。 但是,对于李如拙来说,他阳神刚刚凝聚,一旦被吕单霸道至极的刀意砍中,必然阳神撕裂,从此再无修道的可能。 但是那道如水墨虚影的阳神,就这样持着停云剑魂,向霸刀月轮刺去。 吕单望着天空下来的缥缈身影。李如拙的阳神不像平时邋里邋遢的小道士,虽然看不清面目,但是一静一动间,都流落着恣意和潇洒。仿佛脱离里肉身的限制,李如拙才将最真实的本心流露出来。吕单知道自己霸刀的威力,师父亲手铸造的刀,自己在极天涯砍风十年得来的意。这道还未凝视的阳神,抵得住自己十年一刀? 到了此刻,他却莫名的犹豫了,手中的刀意也随之一弱。 恰在这时,李如拙剑魂上的寒星落下。 没有金属碰撞的声音,大殿之内修为不高的小道士,却感觉神识翻腾,一股霸道的刀意和一抹凌厉的剑意,直接侵入自己识海,直教人头痛欲裂。 孟一苇不可察觉的上前一步,将小道童余裕挡在自己身后。他可以布下意场,但是本身却没有修炼意,刀剑之意同样进入了他的识海。但是他的神识是一片无边无尽的海洋,刀剑之意就像落入大海中的小石子,虽然激起一朵水花,荡起一阵波纹,但是一个浪头过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镇北侯没有看惊现世间的霸刀,他只是顺路带人过来,借机敲打一下道门。他从一开始就在观察着孟一苇,想看看这位目盲的年轻人有何过人之处,居然成为了书院的第七位夫子。 直到此时,李如拙的剑魂和吕单的刀意,才让震慑北疆的虞侯有些讶异。吕单的刀他清楚,他经常去找石头城里的陈惊天喝酒,知道吕单的刀意虽然单薄,但是霸道之处已经不低于他的师父。可是李如拙的剑却令他吃惊,难道剪云山真要再出一位道宗? 而再看到被剑魂刀意入体,却云淡风轻,毫无反应的书院小夫子,镇北侯心中一凛,书院不但多了一位夫子,而且还是一位武夫子啊! 不说场下众人反应,落下的寒星已经点在月轮中央。 霸刀旋转的速度变缓,最终露出巨大刀身来。 实体的霸刀和虚幻的剑魂抵在一起,李如拙的阳神也看向了吕单。 吕单好像看到阳神嘴角动了一下,随后他的耳边就想起了李如拙玩世不恭的声音,“刀意已经半路收了回去,贫道要拜谢不伤之恩了,是不是啊?吕姑娘!” 听到吕姑娘三个字,吕单身体一颤,随后瞪向了站在殿柱上李如拙,后者嘴角露出一丝坏笑。 吕单收起霸刀,背到身后,冲镇北侯看了一眼,就转身离开了斗悬宫。 镇北侯无奈的笑了笑,这孩子到底是被陈惊天教出了又臭又硬的性子! 霸刀已走,李如拙的阳神却没有归体,反而是带着停云剑魂向上飞去。 广场上观礼的人,刚才被霸刀震撼的心神,此时又随着李如拙而动。 李如拙的阳神在剑上,本体应该不能说话,但是此时殿柱上白衣独立的小天师,却睁开了眼睛。 “我本来不想做这个小天师。只想每天摘几朵桃花,到山下换几壶浊酒。但是师父说天师不但是殊荣,更是责任。千年道门,需要有人来守护。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选择我,而不是下面的那些大真人!”李如拙抬起头,看向在场所有人,继续说道,“但如果是责任,我虽然惫懒,也只能接下来。我是山下孤儿,师父背我上山,剪云山就是我家。” 说到这里,李如拙又闭上了眼睛,只见他抚了抚道髻,语气变得孤傲恣意,“既然我决定当这个小天师,那么就要堵住一些人的嘴巴,所以我决定剪下一片云彩来!” “剪下一片云?”所有人都被李如拙的话弄得摸不到头脑。 只有大殿里的十几位道门天师脸色大变。剪云山顶每日清晨都会有一层云盖,这是头一夜逆流而上的元气汇聚而成。这片元气云是铁环山脉中的元气精华,采集下来练成筑元丹,是帮助武夫开辟气海的无上丹药。 于是,每天清晨都会有一位大真人,用剑气将元气云剪下来,也因此道门祖庭才得名剪云山。但是,能剪下元气云的只能是大真人,连真人都力有不足。因为,这片元气云是极为凝实,而且为了保证元气云碎而不散,只有大真人的剑气才有达到要求的速度和力量。 而此时李如拙说要剪下一片云彩来,难道他已经是大真人修为? 种道人知道自己的这个师侄一直胆大妄为,但此事不可儿戏。特别是以阳神御剑,一旦元气云炸裂,可能是就不只是阳神受损了,恐怕整座斗悬宫都要被夷为平地。 但是他已经来不及阻止,靠阳神驾驭的剑魂,比实体飞剑速度更快,眨眼间已经飞出了斗悬宫。 头顶上元气如盖,一道飞剑洞穿而过,于是偌大的云层中央,破了一个小洞。阳光从小洞射下来,正好照在殿柱上的李如拙。 在李如拙的感知中,穿过云层的停云剑魂升到了最高点,随后调转剑尖开始落下。李如拙心意一动,下落的停云剑魂,一变二,二变四,四变八,眨眼间已经是如幕的剑雨。 剑雨从上向下穿过云盖,将元气云裁剪成了一个个小块,并在飞剑的落势带动下,飘进了斗悬宫。 种道人见状哈哈一笑,“又是一炉上好的筑元丹!”说完,道袍一挥,破碎的元气云已经被斗悬宫内十八根殿柱吸收。 云盖已经消散,湛蓝的天空露了出来,从斗悬宫的屋顶望上去,就像一个幽深的井口上,有限却辽远的天空 随着元气云落下来的,还有李如拙的阳神和停云剑的剑魂。只见湛蓝色的天空下,一道衣裾飞舞的身影飘然而落,身边一道透明的剑影忽隐忽现。 “真是仙人啊!”看到这个情景,不知道是谁先喊了出来,随后整座广场上都喊起了神仙。 李如拙阳神归体,睁开眼睛,先是被广场上的热潮吓了一跳。等到听清楚众人叫喊的内容,才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心中想道,“我是不是耍的有些过了!” 随后纵身一跃,从殿柱上跳了下来。 小道童余裕从赶紧跑上前来,李如拙接过自己道袍,摸了摸余裕的脑袋。平时总是向种道人报告李如拙偷桃花的小道童,此时一脸的崇拜。 种道人看着身后脸色各异的道门精英,特别是三位张姓大真人,不禁脸露轻松笑意。随后回过头来,望向大殿之外,“开云以祭苍天,道门第七十四代弟子李如拙,晋升小天师。” 广场上响起一阵欢呼,如果一开始大家还觉得李如拙是个花架子,但是随后逼退霸刀,刚才又一剑开天,神随剑动的神仙风姿已经让人深深记在了心里。 “恭喜啊!道门小天师天资不俗,看来不久之后,人间又会出现道宗那样谪仙般的人物。”镇北侯干冷的声音在这个时候格外的突兀,不只是种道人,所有的道门子弟都皱起了眉头。 镇北侯却坦然的站在镇北大旗之下,虽然没有任何动作,可是给人的感觉倒是比刚才的霸刀更为霸道。对手下挥了挥手,身边的士兵就捧上来一个精致的木匣,镇北侯亲在打开匣子,捧出一个卷轴。 对着李如拙说,“既然你现在是小天师,就接下太子殿下的这份手谕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藏山河 镇北侯捧着手谕走向李如拙,双眼微眯,偶尔乍现的精光,像是一只蛰伏在荒原雪堆下,凝视猎物的老狐。 李如拙不禁想到了这位大煜军候的绰号,“潜狐”! 镇北侯慢慢踱着步子,脚步声在斗悬宫里回荡,胸前的火眼竣倪似扑将而出。 李如拙虽然是小天师,纵使此时气韵缥缈似一片云,但也在大煜军候强大的气场下,有种被瞬间压制的感觉。 种道人脸色一凝。大煜的六位军侯,修为皆在小神仙之上。这位镇北侯虽不以个人武力著称,但也是实打实的超品强者。更何况,今日镇北侯身披赤焰战甲! 孟一苇无奈的叹了口气,身体中积蓄不多的元气被调动起来。 武者若在九品之下,调动元气靠的是气海。经过气海的淬炼,元气与体内精气交汇,便有了独特烙印,能够与武者之间建立一丝产生若有若无的联系,气海中这种个人专有的元气就被称为精元。精元就像一群强壮的士兵,可以带动天地元气与自己一同冲锋陷阵,这被书院学者称为“元气共振”。在这一点做到极致的是九品之下第一人的姬鼓雨,比如在八角楼外,姬鼓雨一爪划下,就能在天空中布置出一道元气网,这种精细控制,是一般武者不可企及的。 武者在九品之上,调动元气则主要依靠神识。如果说气海中的精元是士兵长,那么神识就是将领,只需要一丝就能够控制一片天地元气。就像巨梅仙的梅花,每一朵都寄托着一丝神识,但这一丝神识,就能让天地元气化形为一朵逼真的梅花。 孟一苇昨夜才冲开气穴,体内还远未形成气海,又未曾修炼神魂,神识也就无法精确的指挥。但是他有无边无际的识海,让老和尚这个佛门大金刚都震惊的一片神识之海,纵使巨梅仙攫夺了十几位武道小神仙的神魂,也抵不上这片识海中的几朵浪花。 所以,此时孟一苇调动元气的方法,就是用一团神识,包裹着一丝元气。如果精气与元气的结合,称为精元。那么神识与元气的结合,姑且可以叫做神元吧!但是即使巨梅仙也不会这么做,也只有孟一苇这种神识如海的人才会如此浪费! 孟一苇体内的“神元”从气穴中涌出,在镇北侯身前刹那间便形成一道屏障。连孟一苇自己有些惊奇,融合了神识的元气,根本就像是自己思维的延伸。不用刻画神纹,只在脑中构想,一座精致的意场就凭空出现在斗悬宫中。 镇北侯有所感应,猛然停下了脚步,眯起的眼睛慢慢睁开,“小夫子?这是你布下的意场?”,语气仍是平淡,心中却已经泛起惊涛骇浪。就算刚才李如拙神剑合一,一剑斩下云盖,他都没有这般震惊。毕竟李如拙就算有堪比道宗张纸坛的天资,但也只有说有那个潜力,至于能不能达到道宗的高度,还未可知。而且如今的天下,可不是八百年前纷乱不止的春秋末年。大煜武功之盛,足以让江湖俯首。可是,这书院的小夫子 人未动,却片刻间布下一座人间意场,这种手段似乎超过了能刻画天地的齐工刀!要知道,公认笔力最强的齐夫子,也需要一把刻刀,才能封禁天地,而这位书院新晋的小夫子,居然只要神识一动? 孟一苇拄着竹杖走上前来,“书院天工府,一共为大煜军方打造了二十八件铠甲。你身上这一件,应该是叫做赤焰竣倪吼,就是不知道这件炽热的铠甲为何被分到了北地!” 孟一苇的话令镇北侯一滞,却听书院小夫子继续说道,“这二十八件铠甲,每件都是绝世凶器。以你小神仙的修为,穿上此甲,在场的六位道门大真人,也许只有联手才可匹敌!” 道门六位黄带大真人,听到这句话,脸色都有些凝重,这就是大煜军队马踏江湖的依仗! 镇北侯此时已经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毕竟书院的存在,已经被所有人当做了世间最神奇之地,从书院里出来的小夫子,做出什么神奇之事,也能被人接受了! “赤焰竣倪吼,是历代镇北侯掠阵之甲,小夫子倒是有些孤陋寡闻了!”镇北侯又眯起了眼睛。 “赤焰铠在哪里,不是我要关心的,既然已经配备给军方,就不再书院之物。不过”孟一苇竹杖在地面上点了点,镇北侯面前的意场又扩大了一倍,“不过,书院当初将铠甲交给军方之时,曾定下一个约定。这二十八件铠甲只能用作军阵,不能出现在江湖。而现在镇北侯算是身在江湖吧!” 镇北侯眼睛眯的更小,眼中的精芒却更亮,透过那道若有如无的书院意场,他看着闭着双眼的书院小夫子,观察了好一会,最后仰天大笑,“好,好,好,幸好书院小夫子提醒本侯!本侯陪同太子殿下巡视北疆,才将殿下送过栖鸾山口,就上了剪云山,倒是忘了卸甲了!” 嘴里说着,却没有退后半步,反而是站在原地,侧头看向了意场后面的小天师,看他到底接不接。 李如拙听说过大煜朝的太子殿下,传闻是为心气极高的雄主。当初他进入北疆之前,就给剪云山带过口谕。意思是,剪云山离翼阳城太远,南方的信徒想来拜山,还要穿过风雪不停的栖鸾山口,不如就派位大真人到大煜都城去开一座别观吧! 当日,接到口谕的掌教天师独坐斗悬宫,那一天,剪云山的云盖一直没有散去。 如今看来,北疆的风雪也没有让太子殿下忘掉剪云山,而且还派遣镇北侯来下达正式手谕。 李如拙知道接下这份手谕,剪云山就不再是逍遥世间的道门祖庭,而是会变成翼阳城里的小小道观。可是不接?镇北军四十五万大军,纵使剪云山数十位真人,几千名道士,也会被踏平吧! 接还是不接? “这道手谕,剪云山接下,谢太子殿下盛邀道门入京!”一个平和的声音从殿后响起 李如拙回头惊喜道,“师父!” 只见剪云山众真人身后,一个慈眉善目的老道士走了出来。 斗悬宫内的所有道士齐声拜道,“参见掌教天师!” 老道士一招手,镇北侯捧着的手谕,就飞了起来,穿过书院小夫子设下的意场,轻飘飘的落在了他的手中。 慢慢打开手谕,老道士看了一眼,对镇北侯说道,“劳请侯爷派人禀报太子,在翼阳城里给道门划出一小片空地。地方不要太大,房屋不要太多,剪云山会派人去建立道门南院。” 镇北侯笑得像一只看到猎物的狐狸,“不知道张天师准备派哪位大真人入京?” 老道士摆摆手,也笑眯眯的回道,“一位道门大真人怎么能够代表我道门祖庭,剪云山会派出一位地位比大真人还要高的道长。” 镇北侯目光转向了一脸茫然的李如拙,脸上的笑容慢慢变冷。 老道士没有看到镇北侯冷下来的脸色,而是转向孟一苇说道,“如拙已经是道门内定的下一任天师,此次翼阳城建立道门南观,剪云山为表重视,准备派他前去,到了翼阳城,还劳烦小夫子照顾。”随后,竟然拱手拜了拜。 面对当代天师,纵使孟一苇书院夫子的身份,也不敢受此一拜。孟一苇侧了侧身,说道,“张天师,请放心!” 镇北侯声音变得微冷,“张天师,道门南观难道只有小天师一人吗?” “只有他一人,他在翼阳城内的一切言行,皆可代表天下道门。”老道士这样说道。 听到这句话,斗悬宫里的所有道士都面色大变,几位大真人都高呼“不可”,连种道人都觉得掌教师兄的这个决定有些仓促。就算李如拙天资卓越,但是修为和年纪都还尚浅,让他一人代表道门,进入虎踞龙盘的翼阳城?岂不是儿戏? 种道人上前请示道,“掌教师兄,不如让我陪如拙去吧!” 张天师摇摇头,“除了如拙之外,剪云山所有在籍道士,十年之内都不能在下山了。剪云山,从今日起,不再派遣修士下山行走,也不再接待信徒入山敬香。从今日起,剪云山,封山!” “封山?” “封山?道门祖庭要封山?” 广场的人群顿时一阵喧腾,没想到此次入山观礼,竟然是十年之内最后一次登山剪云山! “张天师,此话当真?”镇北侯睁开眼睛问道,现在他也有些敬佩这个幽居剪云山五十年的老道士。与剪云山历代天师相比,本代天师张风清并不出彩,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不过这也是道门的命运,八百年前,大煜兴起,神权就慢慢让位皇权。 可是,现在为了不让道门成为皇权下的一条走犬,老天师釜底抽薪,甘愿封山十年! “当真,而且封山不是口头一诺,而是我要真的封掉这座道山。”老天师说完,道袍便无风自动。 在场众人,都感觉一股磅礴的威压。 “这是”一位年轻的真人问道 “这是掌教天师的元神。”刚才呵斥李如拙的大真人说道。 “这等阳神,当真可以镇压天地了!”孟一苇轻轻感叹。 只见斗悬宫上面,刚才被李如拙斩开的云盖,在重新凝聚,随后更是慢慢向山下延伸。云盖逐渐变得稀薄,最后像一个透明的壳子将整座剪云山包裹起来。 “一朝云隐月,待我藏山河。”老道士念了一句道箴,刹那仿佛又苍老了十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世间哪般修行 孟一苇跟在老天师身后,从后山慢慢走下。前山山道上则是赶着下山的香客,过不了几天,道门封山的消息就会传遍天下。 “张天师其实只要一纸谕令,即可封山,为何还要牺牲苦修甲子的阳神?”孟一苇看着佝偻的老天师问道。 “剪云山上的道士也终归是人,总会经不起人世间的诱惑。那样的话,道门封山不过是一个笑话。至于我修炼了一甲子的阳神,反正此生飞升无望。与其随我化为一抔黄土,不如留在这剪云山。”老天师回过头来笑着,像个邻家老头。 “张天师,道家大真人阳神飞升,去的什么地方?仙界?神界?”孟一苇问道 “道门两千九百四十七年,共有三十三位飞升祖师。每有真人飞升,天地会有四十九响证道之音,然后阳神离去,留下躯壳。只是还从未有一位飞升的再回来过。只记得我师祖飞升时,曾说道要去青云之上。” 老天师回忆道 “青云之上?”孟一苇抬头看了看天,青云之上,难道真有一处仙界? “就是这里了!”老天师的话打断了孟一苇的思绪,孟一苇抬头看去,只见前面的山坳处有一间茅草屋。 这里是道门后山,快要接近顶峰的一处崖壁,元气逆流被崖壁阻挡,在这处山坳形成了一个回旋,而这间茅草屋就在这个元气旋涡的中心。 元气逆流在这里像怒号的八月秋风,卷起屋顶三重茅草。进入了这个不避风的山坳,孟一苇感觉似乎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这里是道宗大人,担任掌教天师之后的住所,也是他飞升之后留在世间的唯一遗物。”大风不但吹飞了屋顶的茅草,也吹乱了老天师的胡子,“道宗大人晚年似乎不愿意在世间留下过多的痕迹,并且开始逐渐将自己一生的踪迹全部抹去。所以即使在剪云山上,也没有保留下道宗的只言片字。小夫子想要一看道宗的遗物,也只有这座茅草屋了。” 孟一苇站在茅草屋前,总感觉有些不适,他的神识之海像是要被冻结,无边无际的海面上都起了一层薄冰,而身体又仿佛被不同的力道所拉扯,像是要变成两个人。 老天师看出了孟一苇的不适,提醒道,“道宗大人飞升之前,在此地布下过禁制。这个禁制与书院的意场类似,不过书院之意禁锢的是天地,而道宗大人的这道禁制,禁锢的是岁月。” “岁月?”孟一苇惊讶的问道 老天师点点头,想到自己还是小道士的时候,被师尊带来这里,也曾被震撼过!道宗张纸坛到底悟出了什么道呢?道宗之后八百年,道门也有几位飞升的大真人,每位大真人飞升之前,都会来茅草屋坐上一会,最后仍是带着震撼离开。 “这里的一切,仍是八百年前道宗离开世间时的样子。你看屋顶被吹飞的茅草,一会又会重新出现,一切都停在了一瞬,往回不止。”老天师指了指茅草屋又说道,“离这座茅草屋越近,这种禁锢岁月的力量就越强。所以到了这里,道家的阳神,武夫的识海,都会被禁锢。” 听到这里,孟一苇放下心来,却听老天师又说道,“你这副身躯之前是个满是漏洞的筛子,现在是件五颜六色的麻袋,纵使被佛门大金刚的金髓佛焰补全了精气和血肉,但却仍不是一个整体。” 对于道老道士可以看出自己身体的情况,孟一苇不怎么惊讶。道门天师是一教魁首,地位犹在不二老僧这个禅宗大金刚之上,毕竟佛门仍有禅宗和密宗之分,而道门却独以剪云山为首。 “请老天师赐教!”孟一苇搭手一拜 老天师将吹飞的胡子捋了捋,却又被山风吹乱,干脆不再理会。面对孟一苇站立,老天师说道,“搭只手过来。” 孟一苇依言伸出手,老天师号住了他的手腕,随后不禁惊疑出声,“一片海?” 是的,道门的老天师和佛门的老和尚一样,看到了孟一苇体内那片广袤无垠的神识之海。也与老和尚得出了同样的结论,“原来,世间真的有天生的神人啊!” 老和尚收回手,再次将吹飞的胡须捋到胸前,对孟一苇说,“我终于知道佛门里的老和尚,为什么将金刚身里的佛焰渡给了你,大概也是不想天人永远作为凡人吧!” 老天师的话,让孟一苇又想起了苦竹山上那座低矮的佛塔,还有老和尚唯一挂念的小和尚,此时小草也该出发前往塔林佛国了吧!书院设定了四条游历路线,去走哪条则有学子自己选择。小草选择去塔林佛国,是为了去了却因果,纵使孟一苇作为师尊也不好阻拦。不过就怕这段果未了,又种下了更大的因。 老天师的叹气声拽回了孟一苇的思绪,只听这位如今道门第一人说道,“不二老僧的金髓是世间至刚至阳之物,他以金髓为焰,以你身躯围炉,炼化了大量精血,来填补你身躯的漏洞,这样虽然将你的躯体补充完满,但是却留下了另外一个隐患。” “不知是何隐患?”孟一苇看到老天师只是搭手号脉,就将当日老和尚炼化血莲,修补自己身体的情景还原的八九不离十,不禁对这道门真人更为信服。 老天师抬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圆,这里被道宗禁锢了岁月,所以老天师也只能调动一丝元气,c在孟一苇面前圈出一个淡淡的轮廓。 圆轮又被一道曲线分出两半,一明一暗,随着老天师的手指,不断旋转,老天师指着这道随手绘制的阴阳鱼说道,“武者认为修行分为体c气c神三元,如果想以武证道,就需要三元并进,至于那可斩神识的意,其实应该属于极致炼体而产生的势。所以,从根本上来说,以武证道的江湖龙蟒,走得都是炼体c纳气和凝神的路子。” 孟一苇认真的听着,虽然书院也有类似的结论,却没有老天师说的直白易懂。 老天师手中的阴阳鱼还在慢慢的旋转着,只听他继续说道,“与江湖武夫不同,儒c释c道三教门徒,却单休一元。其中,佛门修体,大成者有身怀金髓佛焰的金刚境,也有枯槁精绝的浮屠身。儒教修气,有儒圣修浩然气,当然也有大儒为官日久,修出了些乖张戾气。而我道家则修神,追求阳神飞升。” 说到这里,老天师将阴阳鱼摆到孟一苇眼前,“我道家认为,体魄为阳,神魂属阴,而气本身则不分阴阳,或者说可阴可阳。道家纳自然平和之气,就是为了让阴魂变成阳神,从而白日飞升。佛门则戒嗔气c痴气c怨气c怒气,则是怕阴邪坏了肉体金身。” 老天师的话,不但是他甲子修行的心得,更是修道一生对天地至理的理解。 孟一苇像个学子一样听得很认真,而且有疑惑之处就立刻发问,“那按天师所言,孤阳不生,孤阴不长,那不分阴阳的儒家修行,岂不是正途?” 老天师抚须大笑,“恰恰相反,只论修行一途,三教之中,儒教反而是最不济的一个!” “这是为何?” “修行毕竟是逆天之事,佛教和道门,着眼阴极和阳极,这是逆途,却是正道。儒教只修一气,就像这两条阴阳鱼中间的曲线。”老天师让手中的阴阳鱼转慢了一些,阴阳分隔的界限更加明显,“就像这条分割线,就算分得了阴阳,但永远只能是中庸之境。” 孟一苇豁然开朗,其实,这不但是修行的规律,也是三教教义的差别。佛门和道门选择了极致,就只能离群索居,儒教选择的中庸,却能教化世人。说白了,佛道看到的是天上,儒教看中的是人间。 “那到底哪条路才是修行的正途?”书院小夫子难得较起了真 老天师撇撇嘴,“虾有虾道,蟹有蟹路,只要修的到本心,哪个路都是好的。不过,如果单从武力来看,还是江湖武夫的三元齐修,更为强大,不过也更为艰难。但是一旦成为陆地神仙,即使天上真下来一个谪仙,也可一刀屠了吧!当然,我说的是八百年前的陆地神仙,而不是大煜朝梳理之后的凋敝江湖。” 说道这里,老天师拍了拍脑门,“扯得有些远了,现在还是说回你的问题。” 孟一苇听多了三教秘闻,倒是对自己的问题没有多大兴趣了。 但是老天师的话又让孟一苇吃了一惊,“你体内有一片无边无际的神识之海!这本是天人之境的特征。天人不是仙人,却是天下唯一之人,因为他的神识可以轻易笼罩这个人间。” “我是天人?”孟一苇有些不自然的问道 “你现在当然不是,而且前边二十几年,那片神识之海,不知道从你这破破烂烂的身体中,溜出去多少。”老和尚有点可惜的说道,“我问你,你家里的草木是不是特别茂盛,身边的人是不是特别聪慧,甚至连家里的禽畜都满是灵气,这都是吸收了你四散的神识啊!” 听到老天师这样说,孟一苇不禁想到了家里那座小花园,连最便宜的野花也比公侯家中的名株长得好,还有小时候傻傻笨笨的风铃儿,长大了却进了书院诡道府,研习兵伐诡道,甚至家中的小黑驴和大肥鸽,都是一个赛一个的贼溜啊! 原来都是吞了我的神识!看来,回去可要跟每一个慢慢算账要钱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可称宗师者 老天师看着孟一苇有些惋惜,他不知道孟一苇体内那一片神识之海,在之前的二十几年中,到底流散了多少。也不知道,现在的海还有多广,有多深,还能不能成就人间天人! 不过片刻后,老天师又淡然了,“大道有缺,无残必毁。”他对着孟一苇说道,“虽然不知道小夫子这些年,到底有多少神识流散掉,但这也不是没有好处。你的神识之海过于广袤,与之相比,再强健的身躯也有些羸弱。长此以往,阴盛阳衰,命数不会长久。而之前,你身体满是窟窿,神识像一条条小河不间断的流出,直到不二老僧为你修补好身体时,识海的强度恰好达到你这具身躯所能成就的上限。虽然,成就天人之路变得渺茫,但是当一位人间宗师绰绰有余了!” 孟一苇之前倒是从未有过修行的想法,毕竟比起虚无缥缈的道家飞升,和无欲无求的佛门轮回,他更在乎的是人世间。但是又与儒教旨在教化世人不同,儒教希望人世安稳,而孟一苇连同书院,却像是一只风筝,想借着自身的漂浮拔高之力,将整座人世间也向上提一提。 可现在,孟一苇的手里多了一只眼睛,而现在眼睛睁开了三分之二。一种焦虑和逼迫感,让他开始正视修行一事。 “我记得,近千年来,世人公认的宗师只有四位。道宗张纸坛,八百年前于剪云山阳神飞升。儒宗董仲,六百年前被煜武帝腰斩于白帝城。佛宗宝树禅师,四百年前坐化于红莲寺。武宗李牧神,三百年前只身抵挡大煜三十万铁甲,最后力竭而亡。而如今,天下间并没有一位宗师在世!”书院的典籍无所不包,当然也会记载可称宗师之人,孟一苇倒是看过这四位宗师的传记。 “那小夫子觉得,什么人才可以称为宗师?”老天师饶有兴趣的问道。 “宗师者,领一道之先!”孟一苇这样回答。 “领一道之先当然是成就宗师的必要条件,例如道宗必然是大真人,佛宗一定已练就金刚身,儒宗必定已成儒圣,武宗则至少要是陆地神仙之上。但是反过来却不成立。就像如今这剪云山上,大真人也有六位,皆有世间少见的大神通,但是却皆不能成为道宗。”老天师叹了口气,“贫道觉得,可称宗师者,应当具备三个条件。” “三个?请张天师再赐教!”书院的小夫子,今日已经说了几次“请赐教!” “道技,道心,道果,缺一不可。”老天师没有藏私,“道技,就是你刚才说的‘领一道之先’,譬如那最后一位武宗李牧神,如果没有绝世武力,是不可能令江湖人信服的。而道心,则是一种追求,一种弘扬自己道业的追求,像儒宗董仲,毕生追求就是让大煜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最后竟然甘愿被腰斩于白帝城。最后是道果,就是不管技艺精绝,还是追求远大,最后都要做出前所未有的成绩来。” 说到这里,老天师回头看了看茅草屋,接着说道,“祖上张纸坛,担任掌教天师四十七年,一举确定了剪云山作为道门祖庭的地位,正是因为这个功绩,才被称为道宗,不然也只是一位惊才绝艳的大真人罢了!” “道技,道心,道果”孟一苇重复着三个条件,问向老天师,“我好像没有一个条件满足,再说我为何非要成就宗师?” “小夫子不觉得书院需要一位宗师吗?”老天师的反问让孟一苇一怔。 只听老天师继续说道,“先有道才会有宗师,儒c释c道c武,其实算是四种道,而书院却又有另一种道,所以书院应该会出现一位宗师。” “书院的道!”孟一苇重复着老天师的话,突然觉得这位剪云山上的老天师,虽然五十年不曾下山,却将世间看的如此透彻。 “那老天师又为何觉得是我?书院里还有其他六位夫子,除此之外能人异士多不胜数。”孟一苇又问道。 “书院确实是世间最神奇之地!”老天师赞叹一句,“但是能代表书院之道的人不多。大多数人承认书院之道,却不能领悟书院之道,而你可以,这就是道心!书院是兼修并蓄之地,书院所弘扬的道,也是包罗万象的道,而你是书院里无所不知的小夫子。而且你体内有一片无边无际的神识之海,江湖人以武证道的路子,你走起来要快上无数倍。从此之后,几乎没有短板,这就是道技。至于道果嘛,有了道技和道心,我觉得你总会做出一些事情来!” “老天师年轻的时候,是不是走过江湖,当过算命先生?”孟一苇无奈的问道 老天师老脸一红,居然貌似被猜中了!手上不稳,阴阳鱼随之消散。 “老天师”用竹竿挑飞了一根茅草,孟一苇问了最后一句话,“道门为何希望书院出现一位宗师?” 老天师还处于被孟一苇,一语猜到过往的羞恼之中。听到孟一苇的最后一问,不禁脸色一肃。心想不愧是书院新晋的小夫子,自己迷迷糊糊说了这么多,却被他一眼看到关键。 “因为无论是儒释道三教,还是江湖,出现一位宗师,都只能改变一道,顶多是教门兴旺,或者江湖不老。” 老天师坦言,“但是有大煜朝在,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即使出现,也会被抹去,就像被三十万大煜耗死的武宗李牧神。但书院不同。书院不是三教,又包含三教。不在江湖,却又补给江湖。不在朝堂,却又影响朝堂。所以假如书院出了一位宗师,将会改变很多事情。” 说完这些话,老天师就准备离去了。这位书院小夫子有道心,他只是将其点亮了一些。 快要走出山坳,老天师一拍脑门,回头说道,“刚才又扯远了,还是没有说清楚你的身体问题。道宗在此地设置的禁制,首先禁制是神识,其次是体魄,最后才是元气,而且修为越高,禁制就会越强大。你此时神识之海应该已经被冰封,元气流动也会变得缓慢。这些倒是影响不大。只是你体内有不二老僧的金髓,并且还没有与身体融合。在这岁月禁制中,金髓受到的影响更大,你的身体会有一种逐渐加强的剥离感。所以,要是不想金髓离体,就不要离茅草屋太近了!好不容易才修补好的身体,不要再破破烂烂了!” 老天师像个絮絮叨叨的老头,嘱咐完了,就缓步离去。他此时阳神离体,封禁剪云山,精神已是大为不济。 此时,茅草屋前只有孟一苇,他没有继续向前,而是在思考着刚才老天师的话。对于能不能成就宗师,孟一苇先不去想,这些都还有变数。让他灵光一现的,是老天师临走前的最后一段嘱咐。 孟一苇心中有一个想法,于是尝试着向前走了三步。 身体上拉扯感更强,金髓仿佛要停留在刚才的时间里。 不过,有一点和老天师说的不同。不二老僧在为孟一苇修补身体的时候,用的是血莲中的浓郁血气,经过佛焰炼化,直接补充孟一苇身体的缺漏。 所以孟一苇的血肉中,只有血莲中精纯的血气。老和尚怕孟一苇气血外泄,就把剩余的金髓堵住了重新塑造的气穴。 刚才,孟一苇向前迈了三步,三处气穴中的金髓已经被扯开。 现在,加上昨晚在桃林里冲破的气穴,孟一苇周身一百零八个气穴,已经贯通了七十五个。 孟一苇适应了拉扯产生的疼痛感,回头看去。自己刚才每向前走一步的地方,都漂浮着一颗金灿灿的水珠,那正是被剥离的金髓。 就这样,孟一苇忍受着剥离的疼痛,继续向前走去,留下一粒粒金髓,像是一串飘在空中的佛珠。 手中的竹竿,已经可以碰到茅草屋的木门,但是身体中剧烈的痛感,已经让孟一苇直不起腰来。 体内的气穴已经贯通了一百零五个,还剩下最后三个! 单薄的长衫已经被汗水湿透,又被山风吹干,孟一苇攥紧竹竿,站直了身体。 又向前走了一步,好像踩出了一道淡淡的波纹。和上一步比,这里的禁制增加了何止一个量级。 强大的拉扯感,一颗胸口的气穴在剧痛中被贯通,孟一苇咬破了嘴角。 同时,因为这里禁制的力量太强,被剥离的金髓不止有一粒。 昨夜在桃花林中,孟一苇依靠翻腾的元气潮汐,从外向内冲破了七十个二个气穴。相比而言,这七十二个气穴,都位于躯干和四肢,较为容易修炼。武者纳气,只要脚踏实地,基本都能打通,因此称这七十二穴为地引穴。而前身和头部的三十六个气穴,皆在要害,也封闭的最紧。到这里,武者需要的就不只是勤奋,还需要天资,因此这三十六个气穴被称为天通穴。 当时,老和尚封闭孟一苇的气穴,以金髓温养,其中三十六处天通穴,都有一大颗金髓,七十二处地引穴中,则有一小颗金髓。此时,一百零八处气穴已经基本稳固。 昨夜七十二处地引穴被元气潮汐冲破,但是金髓却被元气冲进了体内深处,此时被岁月禁制全部剥离出来。 这种体验像肉中拔刺,但痛感不知道高了多少倍。 孟一苇手中的竹竿,已经被攥的裂开。锋利的竹片割破手掌,浸没了那只诡异出现的眼睛。 而这些,孟一苇却没有注意到。 现在他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右脚上,再迈一步。 身后留下几十颗金髓。 最后一步,脑后的最后一处气穴,贯通。 一大几小,体内最后的金髓也被剥离出来。 孟一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开了茅草屋的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证道音 就像从暴风中穿过,来到了风平浪静的风眼。 孟一苇感觉身体一松,神识之海破冰而动,体内不多的元气也流转到全部贯通的气穴。 可是孟一苇知道,此地的岁月禁制,并没有撤去。 因为茅草屋中,只有一个土炕,一个灶台,一张木桌。而此时灶台下还有燃烧的柴火,木桌上还有缥缈的香炉。 自从道宗飞升,这里已经空置了八百年。所以,那灶火,肯定是道宗烧起的,那炉香,也是道宗点着的。 可以想象,八百年前,道宗还是像往常一样,准备烧一灶柴火,暖一暖土炕。突然,心有所感,天地间随之响起辽远的钟声。钟声四十九响,道宗拍了拍手上的尘土,燃上一炉香,换上浆洗干净的道袍。推开木门,外面已经是被证道音惊来的徒子徒孙。 “弟子陈山榆,恭送师尊飞升!”一个沉稳的中年道士跪了下来 “恭送道宗飞升!”其余道士也跪拜行李。 “跪什么跪!”道宗很是不耐烦,“老子是升仙,又不是死掉!” 他拍了拍自己最喜爱弟子的头,就像二十年前刚领他上山时候一样,“山榆,道门天师这个破差事,就给你做了!” 随后道宗又环顾了了一眼剪云山上的大真人,“你们要听话!” 安排完这些,道宗盘膝而坐,阳神离体而出。不同于已经衰老的皮囊,道宗的阳神还是一位长须飘扬的青年。 看着逐渐湮灭的躯体,道宗阳神潇洒一笑。背后长剑随之出鞘,在天空中划了一道轨迹,停在他的脚下。 “走咯,去看看天上有什么好耍,哈哈!”话音刚落,一抹青光就直冲天边,那里有一道洞开的天门。 这些是孟一苇想象出来的,但是又像是直接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摇摇头,孟一苇开始重新打量起草屋里的摆设。 最后他看向了那灶燃烧了八百年的炉火。 当初那根铁棍上有被烧过的痕迹,而铁棍又是道宗之物,难道道宗一直用铁棍当烧火棍? 孟一苇有些不敢相信。整座翼阳城的阵法之眼,四十年前,被当时的大煜皇帝,绞尽脑汁,从书院拿走的“眼”,之前只是道宗的一根烧火棍? 孟一苇不敢确定,但是刚才突然看到的道宗飞升之景,感觉以道宗潇洒恣意的性子,倒是真有这个可能! 现在孟一苇只能苦笑,在翼都中被争夺的宝物,在其他地方真的只算是一根棍子! 只要无所求,天下至宝也不过是一摊狗屎。 不过,想到手中那只眼睛,孟一苇还是走向了灶台。 柴火烧的很旺,但是却没有温度,毕竟热力已经留在了八百年前。 灶火边上,还有一堆备下的干柴,吸引了孟一苇的注意力。 这些干茶,应该就是山里折下来的松木,大大小小,长长短短。松树皮上有松油,易着耐燃,是上好的木柴。可是这里的干柴却都被扒了皮,光溜溜的码在一起。 孟一苇蹲下拿起一根,睁开眼睛看去,果然看到了特别的东西。 这些干柴的表面有一道道划痕,好像是有人用指甲随意划上去的。但是又不像随意而为,倒像是某些文字。 “不是佛经,不是符文,也不是神纹,这些文字到底是什么?”孟一苇自言自语,这些一定是道宗所刻。刻上纹路的柴火,肯定不会让土炕更热,也不会让煮饭更香。道宗是为了什么? 这时,孟一苇突然感觉手心有些灼热,不禁摊开了左手,眉头一皱。 刚才被竹竿划破的手掌,还在淌血,但是孟一苇一直没有察觉。因为流出的鲜血没有溢出来,而是被那只像眼睛的纹路吸收,纹路中心的眼仁已经染得血红。 这种变化在诡异的进行,孟一苇没有一丝察觉,直到此时出现了灼热感。 依照以往的经验,手心变得灼热,是这只眼睛又有动作。当初孟一苇去心岛跟十里侯辞别,手中的眼睛就在火烧的灼热中睁开了三分之二。 不过这次灼热,却不是睁开,而是在闭上。 此时,眼纹正在肉眼可见的闭合,刚才被吸收的鲜血,重新流了出来。 孟一苇随手拿起灶台上的一块抹布,裹住了伤口。 再瞧干柴和炉火,孟一苇已经有些猜测。 这些刻了未知文字的干柴,和这个烧了八百年的灶台,不是为了暖土炕,也是为了煮斋饭,而是为了烧那根铁棍。 而作用就是让铁棍,或者说铁棍代表的东西,睡过去,不要醒来! 这曾经的铁棍,现在自己手掌心的眼纹,到底是什么呢? 孟一苇此次出来游历,最直接的目的就是解决手中的眼睛。可此时在道宗的茅草屋里,一切又变得更加模糊。 一根被道宗从朔方原上带回来的铁棍子,每天被刻了文字的松木柴烧着。道宗飞升之前,将铁棍带到了翼阳城,交给了书院山主。书院山主,带着铁棍去了大泽。回来之后,山主就创造了神纹理论,并将铁棍变成了阵法之眼。再后来,铁棍被抢到了白帝城。又莫名其妙的出现在入微阁,最后则变成了自己手掌心得诡异眼纹。 每一环,都有未知的情节,和自己不能理解的行为。 在孟一苇思考之时,左手的伤口仍流血不止,仿佛那只眼睛要将刚才吞掉的鲜血,全部吐出来。 孟一苇没在意止不住鲜血,而是被血浸透的那块破抹布吸引了目光。 刚才这块抹布黑漆漆,不算脏,但是也不干净。此时鲜血浸透了它,上面逐渐显现出一些图案和文字。 将黑布从手中解下来,摊开来仔细看去。 黑色的背景上,是一片被鲜血染红的山峰。山势从一片平坦中拔地而起,像一道高大的围墙,格外的突兀。 “彤阳山!”孟一苇一眼就认出了这片山峰。 朔方原南北三千五百里里,东西四千里。靠近凉州这边,是一望无际的朔西草原。临近雍州的朔南,过了栖鸾山口,则是大片的松柏林海,被称乌方木乡,乌方是荒人语言中大海的意思。靠近东部,朔方原逐渐升高,最后在东海之滨形成极天涯。 总体而言,朔方原是一片平坦的大地,而这片大地上,却有一片突兀高耸的山峰,彤阳山。 彤阳山位于朔方原最北端。当初,始帝白煜北伐,大军横扫荒原。在屠戮了百万荒人后,大军来到了彤阳山下。据史料记载,当时彤阳山上突然出现一轮太阳,随后太阳融化,化作滚烫的铁水,从山顶奔流而下。流动的火海浪头上,站在一只青铁色的巨鹿,鹿角像是火焰形成的珊瑚。 措手不及的北伐大军,被烧死烫伤无数,临时撤到辽河以北。靠着这条朔方原上最大的河流,阻住了流动的火海。 之后的事情,史书上也含糊不详。只知道结果是,北伐大军死伤超过半数,始帝白煜下令将幸存的五十万荒人全部赶下极天涯。而在辽河以南五百里,乌方木乡以北边界处,建筑割鹿台,北疆终于平定。 所以,孟一苇可以肯定,这块黑布上的山峰就是彤阳山。 这块黑布就放在灶台上,和铁棍c木柴离得这么近,难道三者有什么联系? 道宗和书院初代山长说,铁棍得自荒原,难道就是彤阳山? 看来,自己还要走得更远一些! 孟一苇站起身来,看到木桌上有一碟子调好的朱砂,看来是道宗当初画符所用。 他撕下两截衣角。一截将木柴上的文字,用朱砂拓印下来。一截则临摹了黑布上的图案。这里的一切都是道宗的遗物,对于道门来说无疑是至宝,他不可能带走,只能偷偷用一些八百年前的朱砂。 将拓印好的文字吹干,孟一苇心中一动,将布条缠在了流血的左手。 在缠紧的一刹那,手心的神纹又有动静。 不过这次不是灼热,而是一股清凉。 此时,孟一苇已经想通,刚才进入草屋之时,自己突然挣脱了禁制。不是因为自己开通的气穴,而是手中的眼纹吸食了鲜血。 孟一苇不知道是什么原理,但是显然是吸食了鲜血的眼纹,让自己摆脱了禁制,但是孟一苇心中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现在被拓印了未知文字的布条包住,孟一苇却明确的感受到了眼纹对识海的影响。 手心的眼纹变成了一股泉眼,源源不断的纯粹的的神识,从眼纹中涌出,顺着手臂流进自己的识海。 孟一苇此时才想到了黑布左下角,还有两个用符文写就的字,“神源”。原来如此啊! 孟一苇现在肯定,铁棍确实来自彤阳山,因为此时不断涌出的神识,不就是最真实的神源嘛! 从眼纹中流出的神识极为凝实,流入孟一苇的识海之后,就变成了几倍的海水。孟一苇不知道自己之前的识海有多大,但是现在他有感觉,识海在变得更深c更广。 神识还在不断的流入识海,外界的天地却突然变得不同。 被老天师阳神封禁的剪云山,还没有完全封闭。前山仍然还在开放,等到三日之后,香客全部下山,才会最终封山。 此时从前山向天空看去,晴朗的天空中突然出现大片的云层,特别是东天边的云层格外厚重。 “那是什么?天边出现了一道门?”一位下山的香客感觉天色突然暗了下去,不禁抬头看去,惊呼出声。 他话音刚落,一阵宏大的钟声就从云层中传了下来。 整座剪云山在钟声中颤抖。 刚回到斗旋宫中,准备打坐小憩的老天师,猛然睁开了眼睛, “这是?证道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天门半开 小道童被师父牵着手,跪在斗旋宫外的石阶上,听着天空中辽远的钟声,抬头看着东天尽头那道高耸的天门。 “师父,天上的是什么?”小道童偷偷侧头问自己的师父 “风清,快把手放下!”作为天师座下,修为最低的弟子。小道童的师父虽然也姓张,但是在剪云山上却没有什么地位。 将小徒弟指天的小手按下来,师父小声说道,“今天你师祖羽化飞升,云上就是天门!” “天门啊!”小道童张风清惊讶的抬头看去,此时恰好证道音第四十九响。只见斗旋宫中飞出一道金光,在半空中化作骑鹤的师祖。 仙鹤展翅,发出一声嘹亮的鹤鸣。 斗旋宫外的所有道士齐声高呼,“恭送天师飞升!” 可在整齐的拜礼声中,却有一个稚嫩的童音,喊出了不同的内容。 “师祖,您要去哪里?”小道童张风清的话,声音不大,但是阳神圆满的天师却能听到。 仙鹤在半空中停下,天师向下面望来。 “风清,不是跟你说了嘛,正是场合不要乱说话。”张风清的师父,着急的连忙喝止,脑门上的汗水像断了线的珠帘。 “是你在问我?我想想,你是张风清。”天师的声音从空中传来,所有人的木管都看向了师徒二人。 事已至此,张风清师徒二人也只能回天师的问话。师父点点头,徒弟抬起头朗声答道。 “回师祖天师,我是六十二代弟子,张风清。”小道童怕师祖听不到,扯着嗓子大喊道。 骑鹤的天师的天师哈哈一笑,又看向了小道童张风清的师父,脸色不禁有些复杂。 “乾元,这是你的徒弟。”老天师问道。 小道童的师父抬头看天,脸色苍白的回道,“是父天师,风清是我唯一的弟子。” 天师不可察觉的叹了口气,“好好教导他,很有灵气啊!” 小道童的师父脸上既有激动又有落寞,俯身下拜,将头深深的埋在地上,口中高呼道,“谨遵天师法旨。” 骑鹤的天师脸上露出一丝不忍,不过片刻即没,修行从来都不是一件温情的事! 在仙鹤重新展翅,载着天师,准备继续向天门飞去时,小道童的声音又想起来,“师祖,您还没回答我呢,您要去什么地方。” 此时,斗旋宫外一片寂静,小道童的声音就显得格外的洪亮。 半空中的天师也一愣,随后哈哈一笑,让座下的仙鹤飞的快了些。天师看着那座已经打开的天门,只是门中是氤氲的云气,他也看不清楚。 天师随后洒脱一笑,对着仰头观望的小道童说道,“师祖我啊!要去青云直上!” 七十载过去了,曾经的小道童张风清,已经是现在的道门天师。还是站在斗旋宫外,望着东天边那道巨大的天门,回想起自己师祖飞升之时的情景,随后,身影一闪。 再出现,已经是书院后山的茅草屋外。 老天师神色复杂的看着笼罩在茅草屋外的气运,心想,难道我有生之年,还能在剪云山看到飞升之景,只是茅草屋里只有一位书院的小夫子啊? 不知道剪云山上的所有人,都被证道音惊到。也不知道,云上出现了一道天门。 孟一苇此时坐在道宗的土炕上,感觉着手臂传导过来的清凉。 从干柴上拓印下来的文字,裹在左手上,鲜红的朱砂,像呼吸一样闪烁。 神识之海,已经从淡蓝色变成深蓝色,不但是深度增加了许多,甚至连稠度都达到了难以想象的程度。此时孟一苇的神识之海,更像流动的蓝色水银。 刚才他心思一动,神识之海就翻起一阵波浪,一个人像在海面上出现。 这个人像高大瘦削,身穿一件长衫,手中还有一根竹杖,只是面目不清,缺少生气。 孟一苇突发奇想,想看看自己凝实的神识之海,能不能如道家典籍上所言,雕刻出一道阳神来。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道家阳神是由虚变实,由阴转阳。此时在神源的补给下,他的神识之海已经足够凝实,而且天生就具有了阳的属性。此时,海面上出现了一座人像,已经算是基本的阳神大成,于是天道感应,证道音响,只差天门大开。 但是,人像的面目却一直模糊一团。归根到底,孟一苇的这道阳神,不是养出来的,而是雕塑出来的!是的,就是雕塑! 道家修阳神,需要穷极甲子岁月,以神识塑形,以道韵温养,所以道家典籍上常用一个“孕”字来形容这种过程。“孕”是孕育,代表阳神不可速成。作为道家真人羽化飞升的载体,阳神不但要承载一位大真人的修为,更要转嫁灵识和记忆,这就需要在体内慢慢的打磨。 可是孟一苇一时兴起,从自己的神识之海掬起一捧海水,就塑造出一道人像来,这就不是孕育,而是雕塑了。孕育出来的阳神是生命,雕塑出来的人像则是死物。 照这样下去,纵然证道音响起,但是没有生命的阳神无法飞升,天门会一直紧闭,随后慢慢散去。 可是,孟一苇始料不及的变化发生了。 他的左手上,绑着从干柴上面拓印下来的未知文字,可是本来鲜红的朱砂正在慢慢淡去,最后完全消失了。 这个变化,闭眼关注识海的孟一苇没有发觉。 那股清凉还在顺着手臂流动,可是现在这条注入识海的清凉小溪中,出现了一条紫色的小鱼,小鱼背上的纹路,像一只眼睛。 终于,小鱼游进了神识之海。 孟一苇眉头一皱,立刻发现自己的识海之中出现了异物。 可那条小鱼的速度极快,目标也极为明确,在孟一苇尚未阻拦之前,已经游到了人像的脚下,纵身一跃已经钻进了人像之中。 下一刻,孟一苇雕塑出来的阳神,睁开了眼睛,露出了竖起来的黄色瞳仁。 与此同时,云上的天门打开了一扇。 这绝不是自己的阳神!孟一苇心中大惊,这双诡异的眼睛,居然从手掌心,钻进了自己的识海。 惊讶之后,孟一苇冷静下来思考。道家修阳神,是为了飞升,飞升就是要去青云之上。难道那只眼睛,想借自己阳神,逃离人世间? 孟一苇觉得如果真能摆脱它,让它飞升离去,倒是一个好方法。就是不知道,它到底是要离开人世,还是只是为了逃离牢笼,逃离自己这具身躯构成的牢笼! 想到这双诡异的黄色眼仁,想到道宗刻下文字的干柴,想到始帝北伐时的彤阳流火,孟一苇片刻间已经做出了决定。既然,你进入了我的神识之海,那就不要出去了! 随着孟一苇神思一动,整座神识之海掀起了惊涛骇浪。一个快速旋转的水龙凭空出现,将人像困住,随后如山一般的浪头,冲着人像砸下来。 孟一苇敏锐的察觉到了,那双黄色瞳孔中,流出出来一丝惊恐。 原来你也知道害怕! 浪头终于砸下,人像被直接拍进了神识之海。 可片刻后,人像又冒了出来,只是身躯已经残了一半,靠着一条腿站立着,倒是头颅还完整。 不过,人像下面的海水在不断的涌上来,注入人像,修复着残破的身躯。 孟一苇无声的笑了笑,如果有其他的手段,他倒是不知道如何应对。但是它居然需要依靠海水修复身躯?这里可是孟一苇的神识之海啊! 忍住识海动荡带来的晕眩感,孟一苇又掀起一波浪潮,同时切断了人像的补给。 巨浪砸下,人像终于被拍散。 孟一苇立刻感知那只眼睛的所在,发现它又变成了一条紫色小鱼,在识海之中快速游动,想从原路逃出去。 但是孟一苇早已封闭了识海。孟一苇已经下定决心,就算以后封禁识海,永远不再动用神识,也要将这条紫色小鱼,困在此地。 闹腾了一会,小鱼突然沉到了海底。 片刻后,一个巨大的鱼头从海底冒了出来。巨大的头颅上,都是紫色的纹路,却没有眼睛。等到大鱼的脊背,露出海面。孟一苇才倒吸了一口凉气。刚才是小鱼的时候,他还没有注意到。此时,小鱼变成大鱼,他才发现了鱼背上的那只眼睛。 还是诡异竖起的黄色瞳仁,只是在放大了无数倍之后,眼仁中的血丝变得也格外清晰。 大鱼的尾鳍抬离海面,又狠狠砸下,浪花叠起,又被拍碎。 孟一苇此时不再是晕眩,而是头痛欲裂。那里毕竟是他的识海,刚才他自己掀起巨浪,也不敢波及太大的范围。而现在,以大鱼为中心,在他目前可以感知到神识之海上,已经是海浪倒卷。 大鱼背上的那只眼睛,看着识海上的天空,仿佛在阴损的嘲笑。 孟一苇有些苦恼,难道真的要送它一具阳神躯体,让它飞升逃走? 茅草屋外的老天师,看到云层之上半开的天门,有些迟疑。 他还从未听说过天门开了一半,难道还有人飞升到一半又打道回府了! 正困惑间,老天师发现茅草屋外亮起了一百零八道金光。 这些半空中悬停的金髓,老天师一来就发现了。只是证道音响c天门半开的景象,盖过了他对小夫子的担心。毕竟,如果有问题,也不能白日飞升啊! 此时,一百零八道金髓突然明亮,仿佛想挣脱离去,却在道宗的岁月禁制中无法移动,只能在原地打转。 老天师感觉屋内定有变故。只是此时天道气运笼罩下,他也不能随便进入,万一破坏了小夫子的道业,这可是大损功德的事情啊! 不过,老天师不能进去,这些金髓却可以。不二老僧,老天师还是信得过。 于是,老天师买进了禁制中,来到第一粒金髓面前,中指微弹,金髓就像茅草屋中飞去。 虽然,只是轻轻一弹,但是老天师却好像用了全身的力气,竟是有一丝喘息。 不过,老天师手指不停,脚步变换,片刻间,已将茅草屋外的一百零八道金髓,全部弹进了茅草屋。 做完这些事,老天师就退出了禁制。他的阳神在封禁剪云山,刚才又靠元气和肉身之力,弹飞了一百零八颗金髓,此时已经满是疲态。 望着云层之上的天门,老天师岿然一叹,“证道音已经想了三十九响,天门却只开了一半,难道无人飞升了吗?” 老天师弹动金髓,孟一苇就看到一道道金光从屋外进入屋内,以他的目力看去,正是刚才脱离出去的金髓。 这些金髓并未停下,而是从孟一苇的气穴钻了进去,这一次钻得更深,直接进入了识海。不一会,一百零八颗金髓,就全部悬停在识海上空。 此时,孟一苇的神识之海,已经被大鱼搅动的水浪滔天。 一百零八颗金髓向着大鱼的位置冲下,像一百零八颗陨星,正好砸在大月的头颅和脊背。 大鱼被巨大的冲击力,砸下了深海。 没了大鱼的搅动,海面慢慢平静下来。 头痛减轻了许多,孟一苇终于可以重新控制自己的神识之海。 深蓝色的神识像流动的金属,泛着闪亮的光彩。经过大鱼的搅动,这片神识之海似乎更凝实了,只是孟一苇差一点就被搅散了灵识。 大鱼在哪里?这是孟一苇迫切需要掌握的事情。 这时一座小山从海面上浮了上来,正是那条大鱼。 背上的眼睛仍瞪着天空,但是眼睛的周围则紧紧的绑着一根金色的链条。七十二颗小金髓,在眼睛周围砸出七十二个小洞,像一根锁链,将这只眼睛牢牢锁住。同时,大鱼的颈部,还有一根更粗的锁链,三十六颗大金髓,给大鱼戴上了项圈。项圈狠狠的勒进大鱼肉里。 只是大鱼背上的那只眼睛,黄色的瞳仁中,仍散发着桀骜和阴狠。 孟一苇神思一动,一百零八颗金髓,猛地绽放金光。眼睛周围的锁链,骤然锁紧,仿佛要将这只眼睛强行缝合。颈部的项圈也开始发力,像是要把大鱼的头颅绞断。 大鱼背后的眼睛,终于不再瞪着天空,巨大身躯开始慢慢沉入神识之海。 孟一苇紧绷的神经也随之放松下来,他也是强弩之末,已经没有力气再和大鱼较量。此时,大鱼被金髓链条锁住,等自己恢复之后,再寻找解决之法。 又在土炕上调息了一阵,孟一苇终于起身下地。 打开了茅草屋的木门。 屋外只有老天师一人,刚才闻讯赶来的剪云山道士,已经被老天师一并赶走。老天师冥冥之中感觉到,今天这件事,并不是简单的飞升。 何况,证道音响了四十三下,就已经停止,云层之上的天门也在消散。 孟一苇走出了岁月禁制,看到了站在山坳外的老天师。 老天师没有问小夫子发生了什么事,而是望着天边说道,“这道只开了半扇的天门,也要消失了,还不知道,此生还能不能见到。” 孟一苇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已经从老天师身上看到了颓然老去之态。 可是两人都没注意的是,在天门即将完全消散之时。在那道半开的天门里,猛然飞出了一道青色的剑光,快速南方飞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割鹿台 “各嘎,各嘎”,广袤的林海中,传来几声撒欢的驴叫。 孟一苇靠在行李架上,看着自家的懒驴和道家的小天师,在雪地上你追我赶。 拂了拂头顶的雪沫,书院小夫子叹了口气。这一路走来,先是有背刀的少年,不,是少女,现在又有扛剑的道士,都不是等闲的江湖人物,可怎么都喜欢跟一只懒驴较劲?小黑也是,在家里是能躺着绝不站着的主儿,怎么一出了翼阳城,就像只脱了缰的野马?只是连累了坐在驴背上的自己,要忍受着一路颠簸。 “小天师,从树上下来吧!埋锅做饭,出了乌干木乡,风大雪急,再想生火就不容易了。”孟一苇拽着驴耳朵,让小黑停下,对着树梢上的李如拙喊道。 乌干木乡是朔南一条苍翠的绿带,高大挺拔的松柏,组成了一道坚实的屏障,让荒原上吹来的风雪不能轻易南下。林海中生长了千年万年的大树比比皆是,特别是一种名为塔松的巨大树木,可以长到四五十丈粗,一百多丈高,像一座座扎根在荒原的铁塔。 此时,在一座塔松树顶上,李如拙正在眺望北方。再有几个时辰,就能走出乌干木乡了。远处的天一片白蒙蒙,那是被荒原上的风吹上天空的雪沫,没有树木的抵挡,荒原的天空永远是白色的。 纵身跳下塔松,轻盈的在各级树梢上借力,李如拙很快就回到了地面。 “各嘎”迎接道门小天师的,是懒驴的一声不屑和一个白眼。 “嘿!我说小黑!你赶路跑不过我,还嫉妒本天师身形潇洒!”李如拙也冲着懒驴瞪起了眼睛。 “各嘎”懒驴又翻着白眼叫了一声,随后竟呲出一排大门牙,冲李如拙吐了口口水。 “你在地上跑,我在树上跳,各凭本事,怎么能说我耍赖?”李如拙仿佛能听懂小黑各嘎的意思,竟然跟懒驴一本正经的摆起道理来。 懒驴这下像是被肥鸽薅了头顶的毛,瞪着眼睛,冲着李如拙“各嘎,各嘎”叫个不停。 李如拙则一句一个“非也”,一句一个“然也”,听到激烈处,也顺便骂了句娘。 一人一驴,就在这个安静了几百年的巨木森林里,热火朝天的吵起架来。 正在煮粥的孟一苇,无奈的堵住了耳朵。 好在小天师和小黑驴,不只是一样犟,也还一样馋。 孟一苇往冒泡的粥锅里,撒上一把大粒葡萄干,一小勺碾碎的芝麻盐,还有一颗四四方方的奶块,一股浓郁的香气就散发出来。 又从行李架上,拿出黄豆袋,哗啦哗啦的晃了晃。 在不远处吵架的一人一驴,一个张大了鼻孔,一个伸直了耳朵,相视一眼,都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 把黄豆袋挂在树上,让小黑自己去嚼着吃。孟一苇看着端起碗,呼噜噜喝着粥的道门小天师问道,“你是来带路的,还是来吃白食的?” 李如拙将最后一口粥,顺着碗沿滑进嘴里,闭着眼睛,意犹未尽的回味了一下,才不尴不尬的回复道,“这不是带着您,一路从林海中穿越过来,眼看就要到达割鹿台了嘛!如果是从草原上走,风大雪大,现在没准还走不到一半。” 李如拙说的倒是实情。剪云山位于凉州和雍州的交界处,往北直走,穿过朔西草原,就能到达真正可以叫做“朔方”的地方——荒原。 可是这个季节,从荒原上吹下来的风雪,让朔西草原也变成白茫茫的一片。不说一人一驴,就是在千军万马,也难免会迷失方向。在天地的威能下,就算是道门天师和书院夫子,也不得不绕路而行。 绕路就是向东北进入乌干林海,林中无风无雪,一路穿行,走一个斜线,最后到达割鹿台,从这里进入真正的朔方荒原。 但是乌干林海里同样容易迷路。放眼望去都是同样高大的树木,同样是露出草尖的雪地,很容易让人转着圆圈回到原地。 所以老天师决定,让小天师李如拙,给书院小夫子带路。 还没等孟一苇推辞,道门祖庭就封了山。 站在孟一苇身边的李如拙,满脸落寞的说道,“师尊说了,他用阳神封了山,只能开启一次,让我没成就大真人就不要回来了。” 就这样,道门小天师就赖上了书院小夫子。 孟一苇张了张嘴,最后只说了句,“前方,带路!” 可是,孟一苇显然低估了道门小天师潇洒大气,没过一会,就忘记了自己十年不能回山的事,跟自家的懒驴,一叫一唱,好不热闹。 “小夫子,飞升是什么感觉?”道门小天师又问了这个,一路上已经问了不下一百遍的问题。 “我没飞升,还是老老实实的肉体凡胎,再说,证道音只想了四十三下,天门也才开了一半。”孟一苇又一次无奈的回答道,感受着识海中的大鱼又翻了个身,只是金髓锁链金光一闪,大鱼默默的沉到了水底。 “证道音响了一下也是想啊,天门开了一扇也是开啊,我就不信,你真没有修出阳神?”李如拙不甘心。 “老天师不是说过了嘛,我体内一点阳神的影子都没有。”孟一苇说着,心中却想道,阳神以前是有,不过已经被浪花拍碎了。 想到下山前师尊的断言,李如拙有些丧气。不过又想起师尊私下里跟自己说的另一句话,“跟着书院小夫子,总能沾一些气运,毕竟是开过天门的人。” 李如拙这边正下定决心跟进紧小夫子,却听孟一苇问道,“如拙,你知道,这片林海为什么叫做乌干木乡吗?” “‘乌干’是荒人语言中,大海的意思,其实乌干木就是我们口中林海的意思了。”剪云山,地处北疆,李如拙当然知道一些地名来历。 “我不问乌干木,我说的是那个乡字?”孟一苇也喝完了碗里的粥,随手拿起一块雪,放在嘴里含着,算是饭后清洁。 “乡?”李如拙有些疑惑 “是的!乌干木乡,重点是在这个乡字。据说,荒人起源自朔北荒原,逐渐繁衍到朔西草原。但是即使肥美的草原,也抵不过极天涯吹来的寒风。每当漫长的冬季来临,荒人为了生存,只能南狩!” “这个我知道,南狩就是冲过栖鸾山口,到南方王朝去抢人c抢物c抢粮食。” “是的,南狩的荒人,也会受到阻击和抵抗。当幸存下来,拉着满载的粮食和女人回到北疆时,只要看到高耸的塔松,就知道快要回到家了,所以,荒人语言中,就将这片林海叫做了乌干木乡。” 这些李如拙倒是第一次听说,他不禁举头四望。曾经充满呼和c欢笑c哭泣的树林,此时却落雪可闻,一种比静坐修道更深的寂寞向他袭来。 这时,孟一苇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现在你觉得,荒人为了生存而南狩,屠戮南人。而南方王朝强大起来,也会为了消除隐患,北伐荒原,屠戮荒人。荒人和南人,谁对,谁错?” 李如拙感觉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于是就跳出了划定的圈子。“小夫子,这是你的道,不是我的道。我的道是,天顺地和,道法自然。而荒人吸收天地精元,不懂反馈,这就是错的。”道门小天师坚定的说着,脑中却全是斗旋宫中,霸刀后面的那道消瘦的身影。 嘴角上扬,孟一苇难得的笑了笑。站起身来,收起被懒驴吃光的袋子,说道,“好了,粥喝完了,用雪水洗净了,我们就上路吧!”,起身收拾行李。 夫子c道士c懒驴,继续上路。 小黑驴和小天师,这回没有再较劲,但是一行人的脚力却仍不慢,三个时辰之后,林海终于到了尽头。 只见天地苍茫中,前方向一团浓雾。其实,这是狂风卷碎了雪,又被林海最外面一层高大的塔松挡住,在林海外围形成了一层如烟似云的雪雾。 而这团雾气中,一座铸铁高台露出了狰狞的四角。 “割鹿台!到了!”孟一苇自言自语了一句。 割鹿台,永远是大煜立国之初,最铁血的象征。这种铁血气质,从始帝白煜传下来,被一代代帝王沿袭。无论是马踏江湖的煜武帝,还是收牧四海的煜泫帝,甚至当今在位的熙裕帝,乃至刚巡视完北疆的太子,即使外表有的勇武c有的阴柔,但是所有人都有一股永不竭止的征服欲望。 就像白煜杀鹿建台之时所说,“四荒八方,唯我独尊!” 这样的大煜,当真是震得住天下啊! 逐渐走进雪雾,割鹿台的全貌已经能够看清。 这是一个百丈见方的台子。台高三丈,地基是一圈五颜六色的石头,上面则是黑铁整个浇筑而成。偌大的台面上,空空荡荡。只在四角,各有一只铜铸的滴的鹿头,而台子中心,则是一根如树冠一样伸展的硕大鹿角。 不对,孟一苇的目力穿过朦胧雪雾,在鹿角树下面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窄背瘦腰,背着一柄巨大的弯刀。 “吕单姑娘?”李如拙显然也看到了。 孟一苇眉头深深皱了起来。与此同时,一直长矛一样的大箭,从远处射来,目标正是割鹿台的背刀少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歌露台 雪雾中出现了一道长长的痕迹,箭尾的雪雾被转动的气流搅成旋涡,旋涡的中心是真空的箭道。 “镔铁弓,裂日箭!”孟一苇没想到这么巧,居然碰到了也来朔方游历的白少咸。 这一箭,与八角楼外段小楼的那一箭相比,无疑凌厉霸道许多。 如果说当日段小楼的裂日箭是一轮晌午的红日,虽然炽烈,却不可避免的开始走向衰弱。那白少咸这一箭,就是一颗刚过清晨的朝阳,轮廓虽然尚不圆满,却有一股蓬勃的生命力,在霸道的宣泄。 割鹿台上的背刀少女,好像正在出神。对于这无比迅猛的一箭,竟然毫无反应。 “吕姑娘,小心!”台上的少女未动,台下的道士却已经阳神出鞘。 如果说,还有比裂日箭更快的,只有踏上惊云剑的阳神。 只见一道银光闪过,李如拙人在台下持剑而立,阳神已经和惊云剑魂合二为一,瞬间来到了鹿角树下。 背刀少女也被李如拙的一声提醒唤回了心神,才猛然发现,自己已经被一股凛然的杀机锁定。一只巨箭,就像破开海面的龙鲸角,正向她的心口射来。 同时,身侧出现了一道熟悉的银光。 但是,背刀少女从没有依靠别人的习惯,这是石头城里养大她的师父,从小就教给她的。 所以,少女左脚向斜后方撤了一步,同时腰部扭动,靠着背部发力,将身后的弯刀甩了出去。 于是,在铜浇铁铸的割鹿台上,同时出现了一轮朝阳,一弯晓月,和一颗晨星。 在孟一苇可以放慢动作的左眼中,这个景象格外玄妙。割鹿台就像一方天空,晓月和朝阳在争夺黑白,晨星则预示着这方天空中,其实还隐现着更多的光彩。 终于,朝阳,晓月和晨星,撞在了一起! “咔嚓”料想中的巨响,并没有出现,孟一苇却停到了像蛋壳破碎的声音。 寻着声音找去,孟一苇发现,撑起割鹿台的一圈五彩圆石,都在刚才的一霎那间,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裂纹。 同时,从荒原上吹来的雪雾突然变大了起来,之前虽然也是一片朦胧,但是起码还可以看到五丈之内。可是现在,转头看去,连三丈外的小黑驴都看不清了。 仿佛,这里曾经有一道屏障,而现在,这个屏障裂开了一个口子。 孟一苇本能的感觉,有些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这时,一声战马的嘶鸣从身后传来。离得近了,才看到一匹高大雄壮的黑马上,坐着一个矮小的少年,一把巨弓已经提在马侧,锋利的青羊角正指着割鹿台的中央。 同时,一个跳脱的声音也传了过来,“虎哥,你是不是把雪山给射爆了,怎么这雪雾一下子就浓的看不见人。哎,虎哥,你慢点走,我都看不到你的马屁股了。”正是选择跟白少咸来北疆游历的岛国王子菅原尾叶。 白少咸骑着战马,身上披着甲胄,又在外面罩上了一件白袍,配上白眼看人的神态,气势像只蓄势待起的下山虎。 而尾叶毕竟来自岛盟,虽然故国的北部诸岛,也是有名的雪乡,但是却从没有如此烈的风,和化成雾的雪。 这种雪雾,更像一块块的冰针,碰到皮肤,就有轻微的刺痛感,再厚的棉衣也抵不住刺骨的寒冷。 好在出发前,姐姐琼子特意给两人各准备了一件皮裘。白少咸一身冰冷甲胄,在北疆的风雪中也能在马背上稳稳当当的睡觉,根本用不上厚衣服。尾叶就索性将两件皮裘都裹在了自己身上。 于是,书院小夫子就看到,这样的两位书院学生。一个单薄的甲胄上,披着一层寒霜,像一直斩风冒雪的标枪。一个圆滚滚的只透出一个脑袋,左摇右晃,像一只随时会滚下马背的毛球。 孟一苇看到了两人,两人也看到了他。 尾叶惊讶的大喊了一声,“小夫子?您也来北疆了?”,说完一个不稳,真的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幸好他穿的多,倒是毫发无伤,一骨碌就爬了起来。 这时,白少咸也收回了对锁定割鹿台的杀机,将镔铁弓插在雪地里,下马和尾叶一起向孟一苇行李。 两人是书院学子,见夫子而行礼,是规矩,也是本分。 孟一苇点点头,向尾叶问道,“难道今年来北疆游历的,只有你二人?” “还有不少,不过很多人都嫌弃荒原风大。出了栖鸾山口,就向东转道,准备沿着铁环山脉,一路走到东海,再北折走到极天涯,就算完成三千里的游历了。”尾叶将头有往皮裘里缩了缩,却突然发现小夫子也只穿了一件长衫,不禁惊讶道,“原来小夫子也这么抗冻啊!” 孟一苇尴尬的摆摆手,那一百零颗金髓虽然锁在了大鱼身上,但还是能把北疆的风刀雪箭挡在身体之外。 问完了两人的来路,孟一苇神色一肃的看向白少咸,“你为什么无故射箭?” 白少咸面对能讲熹微,能敌武道小神仙的书院小夫子,也收起了冷冷神情,平淡的回答道,“大煜军中有始帝密令,传承八百年,所有军中男儿都需守护。”白少咸看着雪雾中只显露出一角的割鹿台,继续说道。“其中一条密令就是,北疆门户割鹿台,台上不可立刀戈,立则杀之。” “这里的确是歌露台,不过不是割掉鹿角的屠夫台,而是踏晨露而起歌舞的台子,歌谣的歌,晨露的露。”接上白少咸话的是一个中性的声音,台上的浓雾里亮起了一道弯月。 被小黑守护着的李如拙,此时也阳神归体,只是脚下一阵踉跄。他阳神出鞘,本来就不是实体,对上的却是,霸道的裂日箭和弯月似的霸刀。 幸好惊云剑魂才是利刃上的寒星,但是和裂日箭和霸刀的正面对抗,还是波及到了他尚未凝实的阳神。 可是,李如拙却没有立刻调理自己阳神的小伤,而是担心的看向了割鹿台的边缘。 随着那道弯月出现的,是少女吕单单薄的身躯,此时她胸前已被鲜血染红。 刚才李如拙的惊云剑魂,先点在了裂日箭的箭身上,虽然没卸去白少咸的狂霸力道,但是也微微改变了裂日箭的轨迹。照着这个方向,裂日箭最终会从吕单的头顶划过,射中鹿角树。 但是,吕单却给了李如拙一个倔强的眼神,随后霸刀也顺势上扬,拦截在裂日箭的必经之路。可吕单毕竟仓促应对,就算李如拙为她争取了时间,霸刀也很难形成一道月轮。 最后的结果是,裂日箭射中了霸刀的刀背,巨大的力道推着霸刀撞在了吕单的胸口。少女当即脸色一红,吐出了一口鲜血。 李如拙见状,也顾不得阳神受损,手中快速变换了一套剑诀,惊云剑魂从半空中划过一道剑屏,将裂日箭拦腰斩断。 此时,阳神受损的李如拙,看着脸色苍白的吕单。吕单瞪着又拿起镔铁弓的白少咸,孟一苇则望着立在割鹿台上霸刀。 书院小夫子叹了口气,先对着台上的少女说道,“把刀收了,下来说话。” 又对杀机又现的白少咸说道,“把弓也收了,好好说话。” 最后没好气的对着李如拙说,“好好调息,别说话。” 三人迟疑了一下,最后都听了书院小夫子的话。 孟一苇看向重新背好刀的少女问道,“你说割鹿台,是歌露台?” 书院小夫子说的拗口,但是背刀少女却能听明白,“嗯,白煜骗了荒人的圣女,将荒人的妇女和小孩,全部赶下了极天涯。圣女就在台上,看着北方,唱着荒人的歌谣,跳了三天三夜的舞,最后力竭而亡。圣女的南人名字叫做晨露,她唱歌跳舞的地方,当然就是歌露台了。” 背刀少女,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将八百年前的一桩隐秘说了说来。 孟一苇不会立刻相信这是事实,但是想到大煜史书上那段讳莫如深的北伐,孟一苇觉得少女的话貌似是真的。 “虎哥,大煜的第一位皇帝,应该算是你的先祖吧?他怎么会骗了荒人的圣女?”尾叶不知道大煜和荒人的历史,有些不解的问向白少咸。 白少咸却没回话,只是将插在地上的镔铁弓又提拔了出来,却发现镔铁弓上缠着一层如有若无的符文,将弓弦紧紧绑牢,同时重量比平时起码重了十倍。 看来李如拙虽然听了小夫子的话,闭嘴不言,可是却没有调息,而是偷偷下了一道缚字符和山字符。 对小夫子尴尬的笑笑,李如拙转头向吕单喊道,“吕姑娘,你快走吧!这位少年将军,不是受伤的你,可以应对的!” 吕单倔强的看了一眼李如拙,却看到道门小天师满头的汗水,冻成了冰珠。李如拙阳神御剑魂,确实有令大真人都惊艳的威力,不然也不会一剑就斩落三亩桃花。但是他毕竟修为不到真人境界,阳神不可离体太远,可是刚才从台下道台上,足有几十丈。纵然一剑飞仙,斩断了白少咸的裂日箭,但是阳神也有了不稳的征兆。此时,正痛疼欲裂。 吕单不再坚持,再看了一眼李如拙,就转身跑向了风雪中。 但是,却听一声闷吼响起,像是厚重云层上的滚雷。 只见白少咸居然将重了十倍的镔铁弓提了起来,同时旁边的黑马默契的跑了过来,侧身亮出了马背上的箭匣。 李如拙暗叹一声苦也,起身站起。停运剑同时出鞘,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停在他的脚下。 道门小天师暗自嘀咕了一下,“惊云道友,今天真得劳烦你,背上我这副破皮囊了。” 说完,双脚就踏在了飞剑上。停云剑下沉一下,随后猛然提速,刹那间已经追上几十丈外的吕单。 一把拽住吕单的胳膊,看着少女愠怒的脸,李如拙说道,“你跑的再快也没有小将军的箭快,而他的箭再快,也没有我的剑快。” 少女看到身后那只指向她的青羊角,咬咬牙,终于顺从了惊云剑势,不过回头喊道,“会射箭的那个人,我在石头城等你。我不会学你偷袭,而是会正面砍下你的头颅。” 李如拙也回头喊道,“小夫子,我先走一步,到极天涯等你!” 孟一苇无奈的笑了笑,冲着白少咸摇了摇头。 已经撕碎符文,拉满镔铁弓的青羊角卫少郞将,犹豫了一下,还是卸下了弦上的裂日箭。 周围的雪雾又浓了,将割鹿台,或者叫歌露台,完全的掩盖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万马 孟一苇不打算与白少咸两人一起走,决定独自上路。白少咸和尾叶两人的目的地,是极天涯附近的镇北军大营。孟一苇则准备一路向北,去往彤阳山。 拒绝了尾叶递来的皮裘,叮嘱两位学生注意安全,孟一苇就跨上了小黑驴,消失在割鹿台后,白茫茫的荒原风雪中。 “虎哥,你说小夫子,独自一人来北疆干嘛?”尾叶望着书院小夫子,就这样穿着薄薄的青衫,踏上了荒原,不禁从皮裘里伸出脑袋,问向身边的白少咸。 白少咸没有回答尾叶,而是一直在低头看着手中的裂日箭。在他的感知中,这只箭已经死掉了。 刚才对离去的背刀少女,白少咸确实起了杀意,第二箭也正准备将这股杀意宣泄出来。 但是,小夫子看着他摇了摇头,白少咸就只能放下了手中的弓和箭。 一方面,孟一苇是书院夫子,夫子的话,作为学生的白少咸,还是要听进去。另一方面,孟一苇一眼看来,白少咸手中的裂日箭,立刻变得轻似羽毛。 这是一种很怪异的感觉,左手镔铁弓上的山字符还没有完全散去,重的像一座山。右手搭在弓上的裂日箭,却突然变得毫无重量,仿佛箭中的所有精华都被吸走了。 尾叶对白少咸不搭理他,已经习惯,于是就自言自语道,“小夫子毕竟是小夫子,做什么都云淡风轻,不愧是”,话还没说完,尾叶就被白少咸手上的动作吓到了。 只见,白少咸将镔铁弓插进雪地里,然后双手攥住手中的裂日箭,轻轻一掰,裂日箭就断了。 “这这北疆太冷,居然把铁箭都冻脆了!”尾叶干笑了两声,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虚。 “不,不是天太冷!”白少咸的声音却很冷,“而是裂日箭中的符文回路,已经被破坏了。” 白少咸将折断的箭杆立起来,尾叶看到箭杆已经中空。 尾叶惊呼一声,“是谁把箭杆掏空了?” “是小夫子!” “小夫子?”尾叶再次惊呼道 白少咸这时却沉默了,抬头看着前方的雪雾,想起了小夫子刚才突然睁开的眼睛中,一闪而过的黄色瞳仁,不禁打了个寒颤。 离开割鹿台越远,天地就变得越清晰,最后雪雾变成了飞舞的雪花。虽然将一人一驴都盖上了一层白雪,但是却可以瞭望远方了。 小黑驴还在雪地上跳跃着,一跳就越出几丈远,落下来却只在雪地上,留下几个浅浅的蹄印。孟一苇怎么看都觉得,小黑是在模仿李如拙轻盈的身法,不禁感觉自家的小黑驴真的快成精了。 一人一驴已经跑了两个时辰,才在一条冰冻的小河上停了下来。 孟一苇翻身下驴,给小黑吃了一把黄豆,自己则坐在了小河边上一堆枯草上。 未冻住之前,这条小河应该极为清澈,被冰封之后,也是一块光滑的额镜面。睁开眼睛,看着镜面中的自己,孟一苇终于平复了心中的惊悸。 刚才与白少咸二人匆匆辞别,不仅是因为不顺路,还是因为大鱼又在自己的识海中翻了个身。 大鱼脊背上的黄色瞳仁,冷冷的看着识海上的天空,同时自己的双眼开始发热,最后不得不睁开。而此时,孟一苇正看向白少咸手中的裂日箭。 在那时的他看去,裂日箭上确实有一颗耀眼的光团,但是却在孟一苇的注视下,慢慢熄灭。与孟一苇的身体里注入了一股新的能量。 这股能量里,有一丝霸道的神识,被识海的波涛卷走,还有一股凌厉的元气,被逐渐成型的气海吸收,剩下的是白少咸注入箭身里的浓郁气血,也逐渐分散到自己的身躯里。 一枝在白少咸手中,可以重创背刀少女和道门小天师的裂日箭,就被自己一个眼神,吸收了! 大鱼是他手中的眼纹,眼纹最初是一根铁棍,而铁棍被道宗称作神源。此时,神源就是大鱼,正被金髓链锁在自己的神识之海中,算是与自己融为一体。 可是没有想到的是,神源不但能够产生神识,而且还能吸收所有本元之力。 裂日箭上的那个小太阳般的光团,就是箭身中的气c神与势,此时被神源通过自己的眼睛,全部吸收了。 让孟一苇立刻上路的原因,就是白少咸一定马上发现了裂日箭的异常,而自己不知道作何解释。 让孟一苇到此时仍惊悸的,是大鱼在金髓锁链的束缚下,居然还能影响到外界。 如果孟一苇知道,白少咸在他的眼睛中看到一双黄色的瞳仁,估计会更加惊悸吧! 雪下得更大了,从极天涯吹来的裂风,不但吹平了朔方原的土地,还带来了东海和北海的水汽,水汽落下来,就是下不停的雪。 坐在小河边的孟一苇,不一会就成了一座雪人。 小黑嚼完了嘴里的黄豆,走过来,拱了拱自己呆傻的主人,各嘎叫了一声。 孟一苇终于平静下来,要是那只眼纹不诡异,他也不会冒着风雪踏入北疆了,既然来了,就去极北之地瞧一瞧。 想到此,孟一苇就站起身来,牵着小黑继续向正北方走去。 朔方原南北三千五百里里,除去三百里宽的乌干木乡,剩下的就是茫茫的荒原。 每年六到八月,是朔方原上短暂的夏季。这时候,几条发源自凉州的大河,就穿过朔西草原,最后流进荒原深处的青渊湖。荒原的夏季虽然不像南方一样充满生机,但是起码也有绿草和野花的色彩。 可孟一苇选择进入荒原的时节是冬季,此时的荒原只有一个颜色。 离开割鹿台的第十天,孟一苇终于从远处的地平线上,看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开始还只是几个黑点,随后快速的变成了一片黑色的浪潮。 看清楚黑浪是什么后,孟一苇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那黑浪居然是一个庞大的马群,正从西边奔雷般的跑来。 朔西草原上,确实有许多大大小小的马群。小的马群,只有十几只,一般逐草而居,随着天气的变冷,逐渐从东向西迁徙。大的马群,则有上千匹,在草原上纵横驰骋。平坦的朔方原,是最平坦的跑马场。 可是,如今远处地平线处出现的马群,至少有上万匹! 人上一千,彻地连天,人上一万,无边无沿,这句话也同样适用于马。 远方的马群像是快速遮住天空的黑色云层,云层中包裹着滚滚而动的闷雷。 马群移动的速度很快,离得近了,雷声更加响亮,那是几万只马蹄砸在荒原坚硬的土地上。 在这个刚才除了风吹雪外,再没有任何声音的荒原深处,居然突然出现了如此规模的马群,连孟一苇都不禁被这种大自然的伟力所震撼了。 不,等一等! 这些野马貌似不是自然迁徙!马群的方向是东北,荒原最冷最荒凉的深处,那里没有任何可以果腹的食物。这些野马,怎么会从凉州草原奔跑两千里,来到这里? 更何况,孟一苇看清了,在马群的最前头。领路的并不是马王,那匹如小山一般的黑色骏马,跑在第二位,跑在最前头的是一个人! 孟一苇确定那是一个人,虽然他也像马一样,四肢着地,在荒原上奔跑。长长的头发和胡须,也像马鬃一样,在身后飞舞。 但是,孟一苇可以放大事物的右眼,将这个人的脸看的很清楚,居然是一个皮肤黝黑的青年。 他的胳膊很长,因此可以像野马一样,四肢协调的跑动。单薄的衣物,掩盖不住,腿部和大臂上的肌肉线条,和其中蕴含的强大爆发力。 马群移动的速度很快,主要是领路的青年,奔跑的速度极快,连他身后的那匹最神骏的黑马,也要奋力才能跟上他的速度。 所以,很快,马群已经到了孟一苇身前百丈。孟一苇不是不想躲避,可是左右目力所见,都被马群覆盖,孟一苇不知道怎样让路。 跑在马群之前的男人,显然也看到了挡路的一人一驴。但是他的速度没有下降,这种奔跑中的马群,最忌临时急停。一旦前面的马停下来,后面的马很可能将前面的马撞翻。 虽然,没有停下,男人的嘴里却发出一声呼啸,身后的头马也同时仰头长嘶。 神奇的变化开始了,奔跑中的马群开始变阵。 只有两翼的野马逐渐降下速度,随后向马群中央靠拢。整个马群从一个扇面,在百丈的距离内,变成了一条长龙。 终于,在孟一苇身侧几十米处,擦肩而过! 小黑驴早已经被野马群的气势,吓得像后面缩去,又好奇的蹬地跳跃。它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之多的四蹄动物,虽然比自己高大,可是毕竟一样黑不是! 孟一苇看着马群快速的消失在远处,不禁蹲下身来,挖开了脚下的积雪。 果然,雪下是圆润的卵石,这里是一条大河的干枯河床。 孟一苇知道马群要去哪里了,一步跨上小黑的背。孟一苇摸着小黑耷拉的耳朵,问道,“你能不能追上那群马?” 小黑驴的耳朵一下子就伸直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青渊 小黑驴在马群后面,无声无息的跟着。在孟一苇的控制下,小黑的速度没有飙到极致。 这条大河的干枯河床,掩埋在北疆的风雪里。但是这群马,或者说,应该是带领马群的那个人,却能清楚的辨认出河道走向。 一万多匹来自凉州朔西草原的野马,在干枯的河道中蜿蜒奔驰,像是在这条大河里重新扬起了黑色波涛。前方的目的地,就是北疆之眼,青渊! 又是眼,不过不是翼阳城的阵法之眼,也不是孟一苇识海中,大鱼脊背上的那只眼,而是整座偌大的北疆上,最深邃清澈的一只眼。 青渊,是荒原上一条狭长的沟壑。北疆上几条最大的河流,例如辽河c布拓里江,都从凉州发育,最后注入青渊之中。 青渊是一道分界线,青渊以西南,荒原上还有纵横交错的水系。青渊以东北,则是毫无生机的荒原戈壁,青渊将所有的水系都截断在荒原深处! 每当北疆短暂的夏季来临,朔西草原就会延伸到青渊西岸。大群的动物,会从朔西草原上,长途迁徙至青渊,饮青渊水,繁衍后代。等到三个月后,荒原的夏季结束,已经可以上路的幼崽,就会跟着族群,返回草原。每年如此,往复轮回。 这种长途迁徙,烙印在朔方原上所有族群的记忆力。只有最强壮的个体,才能完成几千里的奔跑,躲避荒人的围猎,到达青渊,获得繁衍的权利,得以繁衍后代。也只有最健康的幼崽,才能在北疆的风雪冻住荒原之前,回到温暖的西方草原。 这是一种优胜劣汰!荒原上的生存法则,比铁环山脉以南的南方世界,要残酷和真实许多。 这也是为什么,世世代代生活在荒原上荒人,不能与南人融合的原因。荒人的意识里,第一件要考虑的事情,就是生存!为了这个最基本的需求,荒人体内留存着最蛮荒的野性,也具备强烈的进攻性。 有人说,注满冰河水的青渊,就像荒人的眼睛。狭长,纯粹,却凌冽。一个荒人可以眼神清澈的举起手中的刀,砍下南人的头颅,只是为了背走你家里的半袋粗粮。 八百年前,荒人被大煜彻底赶出了北疆,可是青渊却永远会留在荒原之上。每年还是会有荒原上的动物,迁徙几千里,只为喝一口青渊水。 前面的马群中,应该有很多马,不止一次从草原跑去青渊。但是,在这天地冰封的北疆之冬,从草原上跑出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跟在后面的孟一苇,已经看到了不下三十匹马,从队伍中脱离出来。这些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马。长时间的奔跑,消耗了它们最后的力气。枯萎的肌肉,已经带动不起庞大的骨骼。在孟一苇的注视中,老马独自走进远处的风雪中,只剩下瘦骨嶙峋的背影。 “各嘎!”座下的小黑,担心的叫了一声。 孟一苇摸了摸小黑的耳朵,安慰道,“你不会这样的,就算老了,也能躺在家里,嚼黄豆!” “各嘎!”小黑安心了,埋头继续赶路。 安慰了小黑的孟一苇,则还在看着已经消失在风雪中的老马。不禁想到,八百年前的荒人,是不是也是这样?为了这个族群的生存,年老体弱的荒人,会独自走出部落,一声不响的消失在荒原的风雪里? 孟一苇被陡然停下的小黑,拽回了思绪。扶了扶有些倾斜的行李架,孟一苇向前看去。原来,前方的马群也停了下来。 这时,孟一苇才发现,其实每一匹马上,都驮着一个褡裢。停下的马群,开始休息进食。这个季节的荒原,除了风雪,没有任何东西。幸好每匹马身上,都驮着备好的口料。 马群分成两两一组,每匹马都会找到临近的马背,把头伸进同伴背上的褡裢里,嚼上几口。然后在再调换过来,让同伴吃自己背上的食物。 每匹马都不多吃,吃了几口,就互相靠在一起,抓紧时间恢复体力。 孟一苇也从行李架上拿下黄豆袋,挂在小黑的脖子上,让它吃个够。 半个时辰之后,马群前方,传来了一声嘹亮的嘶鸣,这个马群,立刻又动了起来。 不用孟一苇提醒,小黑已经跟上。 现在孟一苇对领跑的那个男子,更加好奇了!这群野马居然表现出了极高的组织性。在孟一苇眼里,感觉这群马更像是长途奔袭的军队。一静一动,像是大军开拔!能把这个庞大的野马群,训练到这个程度,前面的男子到底是谁? 前面是一处难得的缓坡,脚底下的河道,在这里转了一个湾,继续向荒原深处延伸。孟一苇现在可以确定,脚下的河床曾经绝对是一条大河。只是不知道,为何变成了干枯的河床。现在风雪掩盖了一切,孟一苇也只能猜测,顺着这条河床,一定能走到青渊。而从青渊的西北角,继续向北三百里,就是彤阳山了! 跟着马群,已经跑了九天。马背上的褡裢已经渐渐干瘪,不分昼夜的奔跑,让最强壮的野马,都瘦出了肋骨。 在又奔跑了五个时辰后,马群再次停下来休息。这时马群前方传来一声,比之前更加高亢的嘶鸣,整个马群也跟着骚动起来。 孟一苇不知道头马的叫声是什么意思,但是看到每匹马,都吃光了同伴背上的褡裢,孟一苇就知道,青渊不远了! 继续上路,这时,马群的速度瞬间变快,好像是竭尽体力完成最后冲刺。 极天涯吹来的酷烈的风,被更加疯狂的马群劈开,纵使天威如狱,也被此时马群迸发而出的生命力量,冲破,打散! 终于,长龙般的马群逐渐开始降速。前面的头马已经停下,后面的野马则向两翼分散,慢慢的,所有的马排成了一条直线。所有的野马都像是在等待着什么,终于一声人类的长啸响起,随后所有的野马都仰头嘶鸣。 这一幕是极为震撼的!一万匹跑过了几千里路的草原野马,在朔方荒原深处,对着天地尽头,尽情的鸣叫。 野马群挡住了孟一苇的视线,但是孟一苇知道,前面不是什么天地尽头,而是青渊。 示意小黑转向,一人一驴从绕过了野马群的阻挡,终于看到了前面的景象。 荒原纵贯延伸,到了这里突然就裂开了一道口子。没有任何阻挡,一片冰封的大湖就出现在孟一苇的眼前。 岸边的冰面是透明的,连湖底尖锐的石头都看得清。可是离岸边越远,冰面的颜色就越浓。其实湖水是一样清澈的,但是青渊却从岸边向中央逐渐变深。到了中心地带,湖面以下已经是黑洞洞的深渊,那里的冰面就是被深渊吸收了光线的墨青色,这也是这片湖水名字的来历,青渊,青色湖水之下的无尽深渊。 如果有人能从天空中向下看,青渊的形状确实像一颗狭长的眼睛,就像荒原是一个躺卧的巨人,正在睁眼望着上天。湖水则从外向里,颜色逐渐变深,从透明变成淡青色,再变成青色,再到深青色,最后是中心的墨青色,一圈套着一圈,组成这只巨大眼睛的瞳孔,逼真至极! 孟一苇没有看到青渊湖的全貌,也就无法看到这只巨大的荒原之眼。如果能看到,他一定会大吃一惊。这只荒原之眼的形状,简直就跟大鱼脊背上的眼睛一模一样。不过,一个是诡异黄色眼仁,一个是清幽神秘的瞳孔,两者的气质完全不一样。 孟一苇此时没有想到两者之间的联系,他现在被湖面上传来的号子声,吸引了心神。 “快,快,后面的人,拉好网头,换上最好的那几头牛,对了,对了,拉好”一阵大声的呵斥声,带着北地浓重的口音。这个声音又说了几句语调拗口的话,孟一苇知道这是北地土语,是在荒人语言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口语,现在被北疆几个少数部族使用。一阵喧闹之后,这个声音又换成了南语,喊道,“起网喽!” 最后三个字好像是唱出来了,拖出长长的音调,声音辽阔,传遍了整个冰面。 随着他一声令下,几声响鞭就抽中了风雪,低沉的牛叫,伴随着吱吱呀呀的转盘铰动声,向着湖岸走来。 终于,一直巨大的牛角挑开了风雪,进入了孟一苇的眼帘。 居然是一头白牛! 这头白牛断了一只角,但是断角上却穿了一个铜环,随着白牛的走动,铜环一下下的撞击牛角,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这个声响不大,站在岸边的孟一苇听不到,但是白牛身后的同伴却可以听到。 断角穿环的白牛是领头者,后面还有它的五头同伴。六头白牛,虽然没有白少咸在太清夜宴上,供上的那只白牛首那么大,但是也像一座座小山。 这些白牛身上都套着手臂粗细的缆绳,缆绳的末端不知道拴着什么东西,但是却让六头雄壮的白牛呼哧呼哧,不停的喷着白气。 孟一苇牵着小黑驴,踩着冰面向前走去。 从白牛身边路过时,领头的断角牛只是侧头看了一眼,就继续向前走去。白牛生性温和,和他们硕大的身躯,形成了强烈反差。 顺着白牛身后的缆绳,孟一苇看到了一个巨大的绞盘,而绞盘后面是一个两丈圆的冰洞,此时冰洞周围站了一圈人。 这些人骨骼夸大,穿着厚厚的皮袄,更显得高大健硕,幸好孟一苇比他们还要高。 看到一个高高的身影,牵着一只小毛驴,从岸边走了过来。一直关注着冰洞的人,都站直了身躯,向这边望来。 靠近绞盘站着的,是一个没有带皮帽的老头,满头的银发在风雪中飞舞。 “哈哈,那老娘说你会在一个月内,将货物从缅州送过来,我还不信,现在没想到,真的到了!”老头声音洪亮,正是刚才喊起网的人。只听他继续说,“刚才听到万马齐鸣,就知道午大人,果真名不虚传啊!”老头说着蹩脚的南话,但也算吐字清楚。 孟一苇知道他们认错人了,他们要等的显然是那个领着马群奔跑的男子,而不是自己。 刚要解释,就听冰洞边上的人惊喜的喊道,“出鱼喽,出大鱼喽!” 孟一苇闻声看去,冰洞中被拉出一个巨大渔网,渔网里裹得都是扑棱棱跳动的大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冰湖打鱼人 “你是?”孟一苇有些迟疑的问道。 “我是那布察傅仑,午大人可以叫我老布,我们是冰湖打鱼人!”领头老人,单臂按胸,恭敬地回答道。 “赫鳍族?”孟一苇惊奇道 老头脸色一肃,随后摆摆手,让身后不自觉围上来的人散去,呵呵一笑,“午大人果然见多识广,连消失了八百年的赫鳍族,都知道啊!” “能在青渊上,自称冰湖打鱼人的,也只能是赫鳍族的后人了!”孟一苇无奈的说道,但更无奈的是,引万马来到青渊湖的那个男子,真正的午大人,已经不见踪影了。 不过,在知道了这批在青渊上打鱼的人,居然是赫鳍族的后人,孟一苇突然想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毕竟,八百年前,荒人手下有四大附庸部族。其中之一的赫鳍族,算是跟荒人走得最近的,青渊曾是荒人的圣湖,可以在青渊上打鱼,说明荒人对赫鳍族很放心。 “听到马叫,我就让孩子们收网了,现在这里有几十万斤的鱼,足够午大人的一万匹马吃!”老布一边笑着说,一边就让族人将网里的鱼,装上牛车,向西岸送去。 马吃鱼?纵使孟一苇是书院小夫子,也没有见过会吃鱼的马。 想暂时作为“午大人”的孟一苇,知道言多必失的道理。即使心中有所疑问,表面却还是平淡,不过倒是一言不发的也向西岸走去。 老布再呵呵一笑,也不在意。前几天来到这里的老妪也说了,这位即将到来的午大人,是个脸冷心热的人。现在跟着牛车回去西岸,肯定是去看看自己的一万匹马能不能吃的习惯。 其实,就连老布也很惊奇。前几天先来一步的老妪说,让他们赫鳍族给即将到来的一万匹马,准备口料。这让老布犯了愁,这个季节的荒原,连一根枯草都没有。族里在夏季囤下来的干草,也只够喂养拉车的白牛,哪里有能让一万匹马吃饱的草料? 再说,现在不是八百年前,苟延残喘的赫鳍是戴罪一族。如果不是在始帝北伐之初,就投降了煜军,也不会免于屠戮。但是,白煜也是一纸谕令,让赫鳍一族,永世不能离开青渊湖方圆五公里。这块曾经荒人的圣湖,现在是赫鳍族的牢笼。 所以,当老妪让他们帮忙,向极天涯送一批货物时。那布察傅仑立刻就答应了,因为这个画地为牢的局面再不改变,赫鳍族就会被困死。比被始帝白煜屠戮殆尽的,峙角c兀牙两族,还不如!八百年的困守,让赫鳍族清楚的感觉到,这种在绝望中被慢慢耗尽血脉的感觉,比一刀断头更让人恐惧。 那布察傅仑知道,老妪不是来解救他的部族,但是这个机会他不会放弃,赫鳍族已经不能再挺过下一个八百年。 所以,无论老妪需要配合什么,赫鳍族都会满足。但是一万匹马的草料,真的超出了赫鳍族的能力的能力范围。 难道去镇北大营抢?或者去石头城买?也许赫鳍族刚离开青渊湖五里,就会被镇北军屠戮一空。 老妪也知道赫鳍族的情况,叹了一口气说道,“也不是非得是草料,我家老七的马有些特殊,草可以吃,肉也可以吃。不如你们就开湖吧,打上来的鱼,一半喂我家老七的马,一半送去石头城。青渊湖里的鱼,可是九州鱼品种肉质最嫩的!有这些鱼当作掩护,那些东西也能一路畅通的到达极天涯吧!” 那布察傅仑立刻就点头答应了,虽然今年还不是青渊开湖打鱼的最好年份,一旦下网,可能导致接下来的小十年,青渊里只会有些小鱼,但是为了那一丝成功的希望,赫鳍族也准备试一试。 老布的想法,孟一苇不知道。此时,他看到拉着鱼的牛车,已经到了西岸。 一万匹马还是排成一条直线,站在西岸边上。虽然踏出一步,就能进去青渊,可是没有一匹马想踩上透明的冰面。 这也是孟一苇奇怪之处,朔西草原上的动物,会千里跋涉来到青渊,却从不会踏入湖水。即使是鸟类,也不会飞过青渊,到极天涯这边来。只有真正的荒原生灵,才会无所畏惧踏上青渊。 奔跑了几千里的草原马,最多是低头喝几口青渊水。而产自荒原深处的白牛,则能悠闲的拉着车在冰面上行走。 牛车转个弯,沿着湖岸慢行。车上站着个赫鳍族的少年,每路过一匹马,他就向岸上扔三条大鱼,路过那只最强壮的头马,少年特意多扔了两个撬开壳的湖蚌。 等给所有马分好了鱼,已经清空了三十辆牛车。赫鳍族带来的十头白牛,轮班拉了三次,才供足了万匹吃鱼的草原马。 头马站在马群的中央,现在午大人不在,它就是真正的王者。但是它却望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孟一苇。 孟一苇一怔,自己不是真正的“午大人”,除了他自己知道,这些马也肯定知道。但是此时,这头颇有灵性的头马,居然在等着自己下令? 那位突然离开的午大人,又到底给这群马,下了什么命令? 纵使猜疑,孟一苇还是点点头。 头马立刻仰头长嘶,所有马都开始低头啃鱼。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第一次看马吃鱼,不禁都好奇的向西岸望来。 只见野马们的动作极为熟练,先是一口咬掉活鱼的脑袋,然后抬起蹄掌,将鱼连皮带骨踩碎,再一口吞下。 “午大人,你这一万匹马,不像是马,倒像是荒原上的白熊。那些大家伙吃人的时候,也喜欢将人肉捣烂。”老布不自然的说着,想到了镇北大营将赫鳍族人喂熊的场景。 马吃鱼吃的很快,吃完后就站在岸边,相互依靠着休息。孟一苇不知道下一步要怎样做,只好以静制动。 这时,老布倒是不好意思的说道,“午大人,修掌的人还在路上,要一会才到。这一万匹马,奔波千里,马掌不修一修的话,会废掉的!”这好像是老布提前想好的说辞,“不如现在午大人,随我去湖心,那里还有些助兴的小节目。我们这些在冰湖上打鱼的,每次开湖下网,都算是举族盛世。今年,更是补上来两条鱼王,可以搞一场斗鱼了!” “斗鱼?”孟一苇没有听过这个传统,不禁有些感兴趣。 “也难怪午大人没听过。” 老布神色有些暗淡,没想到这位见多识广的午大人,可以一眼看出自己等人是赫鳍族,却不知道赫鳍族斗鱼的传统,“我们也有八百多年,没举办过斗鱼了。” 其实,斗鱼是赫鳍族武士的选拔比赛,这是被曾经统治北疆的荒人所认可的。在斗鱼比赛中胜出的武士,可以直接到荒人的王庭去担任要职。自从荒人被赶出北疆,赫鳍族的斗鱼比赛也就失去了意义。 而今天举办斗鱼比赛,有两个原因。一是赫鳍族答应了老妪的请求,算是背水一战。一旦失败,明年的青渊必定会飘满赫鳍族的人头。这场斗鱼比赛,可能是这个湖上民族,在青渊上留下的最后一道浓墨重彩。二是,通过这场斗鱼比赛,赫鳍族要选出两位最机智c最矫健的勇士,去极天涯完成下面的事。赫鳍族想通过这种久远的传统,请青渊上驻留的祖先英灵保佑,让他们的后辈,能脱离这个牢笼,跳出血脉干涸的惩罚。 孟一苇随着老布向湖心走去,脚下的冰面越来越暗。岸边的冰面,还能映照出乌云和落雪。逐渐靠近湖心,冰面变得像一块染得墨青的布。 “午大人请放心,这个季节,青渊湖上的冰层,足有三丈厚。别说我们几个轻飘飘的人,就算您那一万匹马跑上来,也不会踩碎的。”老布看着孟一苇脚步很轻,不禁笑着安慰道。 “这青渊到底有多深?”孟一苇看着好像吸收了一切光线的湖面问道。 “多深?”老布被孟一苇问的一怔,随后苦笑道,“午大人要是问八百年前的赫鳍族人,或许还有人可以回答你。相传当时水性最好c身体最强韧的部族勇士,可以一口气下潜一千米,但是现在嘛!”老布无奈的摇摇头。 “那一千米以下,还不是青渊的底部吗?”孟一苇继续问着 老布摇摇头,“这我也不知道,以前赫鳍族用的是荒人文字。而所有的荒文皮卷,早就被烧光了。所以,先祖到底有没有潜到过青渊之底,我也不知道!” “不过!”老布突然想到了什么,“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青渊就像一只口袋,越向下,空间就越大。一百米处,还能看到湖岸笔直的崖壁,到了两百米处,已经看不到任何阻拦。我年轻时,曾经到过五百米深处,那里只有水和黑暗。谁能想到,从天空往下看,这青渊就像一只眼睛,水下却是那么大一个世界!” “眼睛?怎样的眼睛?”孟一苇没理会老布对水下世界的感叹,倒是对眼睛二字莫名的敏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斗鱼Ⅰ 很快,孟一苇就会看到那只眼睛。 在青渊最深沉的湖中心,冰面眼睛被赫鳍族人挖开了一个几十丈方圆的冰洞。冰洞四周,夯实了十根木桩。 十根拇指粗的铁锁链,一头拴在木桩之上,另一头伸到冰洞里。 冰洞边上围了几千赫鳍族人,木桩边上则各站在一个精壮的汉子。在这冰天冻地的荒原深处,这是个汉子居然赤裸着上身,露出了强壮的肌肉,背上是用青色的染料,画上的尖锐鱼鳍。 老布领着孟一苇来到人群最前面,所有的赫鳍族人都用担心和兴奋的神情,等待着即将开始的斗鱼比赛。 老布向前走了几步,一把将身上的皮袄扯了下来,露出了苍老的脊背。 后背上也有一扇鱼鳍,不过这扇鱼鳍不是用染料画上去的,而是直接纹在的皮肤上。显然是刚纹过不久,针孔还有血丝冒出来,从远处看去,这支老头后背上的鱼鳍,就像是刚才大鱼背上扯下来的。 “族长居然将裂鳍纹,真的纹到身上去了!”孟一苇听到了身后,赫鳍族人的惊呼。 这个孟一苇知道,荒人天生有荒纹,荒纹越繁密,地位越高。而附属的四大部族,则被荒人王庭赐下了图腾,赫鳍族得到的,就是这个裂鳍纹。赫鳍族人成年之时,就是在背上刺上裂鳍纹。只有背负裂鳍纹,才算是真正的部族勇士,才有资格在青渊之上,参与斗鱼比赛。 但是荒人被赶出荒原后,这些图腾已经禁止使用。此时,十个赤膊的汉子,在后背上画上裂鳍纹,已经算是犯了禁忌。这个高大的老头,居然敢直接刻在背上,难道不怕镇北军的屠刀? 老布没有理会族人的惊呼,他今年已经快七十岁了。对于常年受青渊水汽浸染的赫鳍族,已经算是高寿。作为赫鳍族现在的族长,可能也是最后一任族长,能在整个族群准备破釜沉舟之时,肩负裂鳍纹,举办斗鱼盛事,已经让这位赫鳍族老人,找到了最青春热血的记忆。 为了生存,总要试一试。成功了,就能再次驰骋辽阔的北疆,失败了嘛,就让自己的头颅沉入青渊湖,那时再向先辈的英灵告罪吧! “我,那布察傅仑,不是冰湖打鱼人,我是赫鳍族!”老头冲着天空吼出了这句话,背后的肌肉张开,流血的裂鳍纹,像大鱼斩开风浪的脊背。 “我是赫鳍族!” “我是赫鳍族!” “我是赫鳍族!” 跟着老布的呐喊,冰面上所有的赫鳍族人都开始仰天怒吼。 老布放下张开的手臂,压下众人的声音,看着冰洞边上的十个汉子说道,“你们是赫鳍族,时隔八百年后,再一次预选出来的武士,开始吧,让我们看看你们能不能配得上后背的图腾。” 老布话音刚落,十个汉子就大吼一声。解下木桩上的铁链,缠在了自己身上,开始背着铁链向后拉去。 铁链瞬时绷紧,仿佛水下有巨大的生物,在用力拽着铁链下潜。赫鳍族武士虬结的肌肉,撑住冰冷的铁链。铁链也在强壮的身体上,留下一道道箍痕。在岸上和水下的拉扯下,铁链在冰洞边缘上下摩擦,刮的冰屑四处迸溅。 但是,水下的力道,貌似太大。两名汉子,已经被拉着向后面倒退了三步。 看到这种情况,老布不禁叹了口气。被困在青渊湖上八百年,食物只有鱼肉和水草,连举族选拔出来的勇士,也只有这个力气了。 那两名汉子,被铁链拉着逐渐后退,逐渐靠近冰洞。但是其他却赫鳍族人却不能上前,这个时候帮忙,将会被看成对武士的最大侮辱。 于是,所有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两人在不甘的嘶吼中,被拉进了冰湖之中。 所有人都被斗鱼的残酷性震撼了,这个季节,落下冰湖之中,身上还绑着铁链,后果只有两个,不是被冻僵,就是被溺死。 刚才还仰天怒吼的赫鳍族全部安静下来,祖先的英勇确实能激发骨子里的血性,但是现实的残酷,却像极天涯上最冷冽的风,直接将一腔热血浇灭。 正在这时,哗啦哗啦的铁链声,将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只见剩余的八名部族勇士中,有两名突然开始发力。 铁链已经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声音,但是还是不受控制的,被这两人一尺一尺的拽上来。 湖底的生物,貌似开始变向,铁链被拽着在冰洞中四处摇荡,一会的功夫,八条铁链居然纠缠在一起。 老布眉头一皱,他也是第一次主持斗鱼,这种情况也是第一次遇到。 这时,两名最勇猛的汉子之一,朝着对面最强劲的竞争对手喊道,“那布拓,不如咱们两个单独比一比。” 对面的汉子胸前有一道伤疤,即使身上的铁链蹦的笔直,可脸上却一直平淡。此时听了对手的约战,他直接侧头对身边的三个人说道,“你们放下铁链,退后!” 那三人迟疑一下,最终还是卸掉了铁链。这样,这边所有的阻力都压在了伤疤汉子的身上,只见伤疤汉子,双脚一沉,显然被大力拉扯,但是脚下却没有后退一步。 对面刚才约战的汉子,看到对手如此做派,也让自己身边的三名勇士,将身上的铁路解开。 两人貌似在族中,有个很大的威信。同样是参加斗鱼的武士,却十分听二人的话。 于是,八条锁链缠在一起,现在有六名汉子相继退出,只有他们两人分担水下的巨大力量。 两人对视一眼,蹭蹭脚掌,开始向后拉动铁链。 一步,两步,三步,两人走得很慢,但是却都很厚重。幸好,这个季节青渊上的有厚达三丈的冰层,所以就算两人后退的脚印越来越深,也足以支撑两人承受住来自冰湖深处的巨力。 铁链已经被拉出了十丈,终于冰洞上开始浪花翻滚。首先是一条巨大的鱼尾一闪而没。 鱼尾上穿透的锁链,已经在上下争夺的拉扯中,在鱼尾上拉出一道巨大的伤口。 但是大鱼可能已经失去了痛感,即使尾巴已经快要被割成两扇,也在奋力的向水下逃去。但是岸上的两个汉子,就像绑满铁链的金刚,纵使在水中的大鱼,力气有多大,也被一步步的拉上岸来。 终于,冰洞上露出了一个宽阔的大鱼脊背,这就是老布说的,今年开湖打上来的鱼王之一。 众人在为两位部族勇士欢呼,孟一苇却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终于看到了一只眼睛。 就在冰洞中那只即将被拉出水的大鱼背上。大鱼背上的白色鳞片,长出了一圈圈的青色厚甲,而这些厚甲组成的图案,刚好是一直狭长的眼睛。 虽然孟一苇没有从空中观察过青渊,但是孟一苇可以肯定,这条大鱼脊背上的眼睛,跟青渊的形状轮廓,一定是一模一样的! 又是一条背上长着眼睛的鱼!虽然不像自己识海中的那条大鱼一样,是眼睛直接长在了背上。但是,现在对眼睛极为敏感的孟一苇,还是觉得所有的眼睛之间,肯定存在着某种关系。 他想找老布问一下,是不是青渊青渊中所有的鱼类,长到一定大小,都会在背上长出眼睛的纹路。但是这位赫鳍族族长,显然没有时间理会身边的“午大人”。 这个赤裸着上半身的老头,已经跟所有的赫鳍族一起,为那两位勇武的部族武士呐喊。 在所有人的呐喊声中,八条铁链终于被拉到了尽头,八条最小都有成人大小的白色大鱼,在冰洞里批命的搅动。被铁链穿透的尾巴,流出鲜红的血液,已经将冰湖染红。 最大的两条鱼像是两座冰山,但是穿过这两条鱼尾的铁链,就握在还在场的两位勇士手中。 鱼虽然浮出水面,但是胜负却未分。 两位赫鳍族勇士,对视一眼,又开始发力。纠缠在一起的八条锁链,渐渐被拉得变形。 终于,蹦的一声,缠在一团的锁链在冰洞中心断开,蹦飞的铁环砸的前排的赫鳍族人,头破血流。 但是所有人都没有出言责备。铁链已经断开,终于自由的大鱼,拖着残破的鱼尾,准备逃到水底。两位勇士岂能如此了事!叫做那布拓的汉子,先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咬在嘴里,在族人的惊呼声中,一个跃身变跳入了冰洞。 他的对手也不甘示弱,也随后跳进了冰水里。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平静的冰湖上,突然泛起了更多的血花。 “族长,那布拓和那布哲,会不会有危险?”身后的族人担心的问道。 老布心中也很担心,那布拓和那布哲,一个是他的儿子,一个是他的侄子,是这个已经不足五千人的部族中,最勇武的汉子,不能就这么葬身水底啊! 可是老布是一族之长,要稳住族人的情绪,纵使心中比所有人都担心,可还是沉稳的说道,“两人身体极好,一口气可以下潜七百米,应该不会出问题,再等等!” 湖面已经彻底恢复了平静,刚才还满是血水的冰洞,已经被湖水稀释,重新变得清澈。可是两位赫哲族勇士还是没有上来。 现在所有人都着急了! 族长老布也脸色煞白,难道这是先祖在警告我吗?那件大事,难道真的没有成功的可能?赫鳍族人真的要困死在青渊? 正在赫哲族心如死灰之时,孟一苇已经走到了冰洞边缘,睁开眼睛低头看去。 看了一会,孟一苇转身后撤,走到老布身边时,孟一苇说道,“他们快要上来了!” “什么?”老布抬起满是血丝的眼睛 孟一苇没有回答,因为冰洞中的湖面已经开始重新翻腾。 两条大鱼争先恐后的跳出了水面,而每条大鱼背上都坐着一个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斗鱼Ⅱ 两位赫鳍族的勇士,身上都是被鱼鳞割出的伤口。血水混着湖水,一遇到荒原的寒风,就结成了最坚固的冰甲。 所有赫鳍族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们发现两位勇士的冰甲上,还缠着红彤彤的绳子。绳子的一头,攥在两人的手里,另一头插在大鱼的身上。 “这两根红绳子,不会是大鱼的肠子吧?”一个赫鳍族人吃惊的喊道。 经他一提醒,所有人才恍然大悟。缠在部族两位勇士身上的,不就是从大鱼腹部拽出来的肠子。 “赫鳍族,不愧是荒原上的民族啊!”孟一苇也不禁赞叹道。 刚才,两位赫鳍族勇士,咬着短刀跳下冰洞。凭借极佳的水性,追上了下潜的大鱼。绕到大鱼腹下,用短刀在最柔软的鱼骨间划出一个口子,一把将鱼肠子拽了出来。 这青渊中长大的鱼王,一身厚重的鳞片,可以比得上镇北军的重铠,寻常刀刃根本不能破身。但是柔软的肠子连着五脏六腑,只要两人一拽,给大鱼造成的疼痛,比撕裂的尾巴更加剧烈。 于是,被攥住肠子的两条青渊鱼王,不得不驮着追杀自己的人类,又浮出了水面。 生活在青渊中的鱼类,生命力都极强。这两只大鱼,先是被撕裂了尾巴,现在又被拽出了肠子,可仍然没有死去。此时,正浮在水面上,身躯一抽一抽的抖动。 那布拓是族长的儿子,胸前的伤疤是他成年之时,潜到青渊之下两百多丈,被一个巨大生物的鳞片刮裂的。从此身体上有了疤痕,再也不能潜入青渊过深,否则巨大的水压,会让伤疤重新崩裂。 他从小在青渊湖边长大,但是他恨青渊。这座巨大的荒原湖泊,就是赫鳍族的牢狱。所有人在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就看到了生命的结束——老死或病死,然后被族人沉入青渊。 之所以刚过了成年礼,那布拓就迫不及待的尝试潜入冰湖,不是为了证明自己是最伟大的赫鳍族勇士,而是族中传说,青渊湖底有暗河通向东海。他想潜下去看一看,传说是不是真的。如果真有一条暗河,族人是不是可以从这里逃出去。 紧紧凭着一腔热血的那布拓,抱着一块石头就跳进了湖水。没有考虑青渊到底会有多深,也没有想到,就算湖底真的有通往东海的暗河,也不可能有人可以通过暗河游到东海。青渊离极天涯,还有足足三百里之遥。 三天后,心急如焚的族人在湖岸上发现了,胸口几乎已经翻开的那布拓,抬回去养了一个月才恢复元气。伤好的那布拓从开朗的小伙,变成了沉默寡言的男人。他知道了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幼稚,与其沉下青渊,不如张开双臂,去抵抗镇北军的屠刀。 这样的那布拓,总是会走到青渊湖五里之外的边界上。这里没有什么界碑,也没有什么牢笼,只有一堆用赫鳍族先祖的人头,搭成的三丈高塔。 八百年前,赫鳍族虽然投降了大煜,免于灭族之灾。但是,族内所有的武士都被屠戮于此,砍下的人头,被白煜命人混着黑土和米浆,筑造成这座威慑荒人所有附属部族的景观。 那布拓想拆了这座人头塔,让先祖的冤魂,回归荒原大地。但是他不敢! 镇北军就是白煜留在北疆的牧羊人和守门狗,牧的是像赫鳍族这样的荒原民族,守得则是极天涯对面的天荒岛。而圈养的羊如果跳圈,没有呵斥,没有警告,只有屠刀。 那布拓逐渐心如死灰,就等着父亲死去沉入青渊后,自己继续带着赫鳍族苟延残喘,做这青渊湖上的打鱼人。 没想到,在自己还有一副强壮身躯的时候,会等到一个可能打破部族宿命的机会。 纵使身上的冰甲,将自己的四肢冻得有些僵硬,但是那布拓感觉自己身上的血,在燃烧,在沸腾。 “阿哲,我们来一场真正的斗鱼吧!”那布拓将手中的鱼肠扯了扯,半死不活的大鱼又剧烈的翻腾起来。 “好!八百年后赫鳍族的第一场斗鱼,不能就这么平淡。”既是那布拓从小的竞争者,也是最理解兄长心中苦闷的那布哲,也攥紧了手中的鱼肠,胯下的大鱼也开始挣扎起来。 手中的鱼肠就像是缰绳,座下的青渊鱼王就像草原上烈马,在两位赫鳍族勇士的操控下,开始向对方猛烈的撞去。 今年开湖捕上来的这两条最大的鱼王,属于青渊湖深水鱼类的一种。一般只会生活自湖面三百丈以下。为了抵抗强大的水压,这种深水鱼,都长出了一身厚实的鱼鳞,因此被称为铁甲鱼。 铁甲鱼头顶还长着一块锤子似得硬质骨骼,每年冰封湖面的时候,这种鱼类就会从深水中浮上来,在冰面下面繁衍后代。这时,雄鱼就会用头锤互相撞击,能把所有对手全部撞晕的雄鱼,将会优先选择配偶。 可如今这两条铁甲鱼王,疯狂的朝着对方撞去,不是因为争夺配偶权,而是腹中的剧痛让它们陷入了最后的疯狂。 看着这几位血性的一幕,孟一苇环视了一下四周。他发现所有的赫鳍族人都陷入了癫狂,所有人都在嘶吼着,就连刚才一直还算稳重谦和的老布,此时也双眼通红的盯着即将撞在一起的两条铁甲鱼,嘴中发出狼嚎般的叫声。裸露的背上,那道鲜红的裂鳍纹,像一扇血染的大旗。 这是一种南人没有蛮荒血性,也注定与南人格格不入。虽然镇北军是北疆所有部族头上的铡刀,但是屠杀是为了镇压,是为了让北疆处于大煜版图之内。正因为有了目的,才会用屠刀毫不犹豫的砍下赫鳍族人的脑袋。 但是眼前的荒原民族,他们对杀戮的渴望,似乎是浸透在骨子里的。就像这赫鳍族,虽然被大煜困在青渊八百年,但是骨子里的嗜血却并没有被稀释掉。只要一被诱发,就会成倍的释放出来。 作为荒人附属部族中,出了名“温顺”的赫鳍已经如此。那曾经荒原上的主人,荒人又会怎样崇拜杀戮呢? 孟一苇突然觉得,冷酷的始帝白煜,屠戮百万荒人,是不是也是一种无奈?因为荒人注定无法融入到南人的世界中。 正在孟一苇思考间,一声巨大的撞击声震动了在场所有人的耳膜。 孟一苇曾在翼阳城北郊,看到过从朔方原南下的白牛群,为了争夺一块鲜嫩的草皮,而相互争斗。两个牛群中最强壮的公牛,会相离一百多丈对冲过去。在速度达到最大之时,也是两支牛角相撞之时。最后的结果,往往是一只白牛被撞断牛角,灰溜溜的带着自己的族群离开。 这个声响让孟一苇想到了白牛相撞的情景,就像两座小山撞到一起,但是却比白牛惨烈百倍。 争夺草皮的白牛,只是为了一块食物,这里不行还可以去别处,翼阳城外的树林,足够南下的白牛过冬。 但是这两只青渊铁甲鱼,却是为了生命! 就像赫鳍族为了生存,不得不去做那件事一样。这两者铁甲鱼,也不得不拼劲最后的力气,狠狠的撞在一起,否则柔软的肠子就会被背上的人扯断。 孟一苇在赫鳍族人的欢呼声中,慢慢睁大了眼睛。只见冰洞已经扩大了一倍,水面上红的血液,白的脑浆,黑的鱼鳞,混杂在一起,像一碗粘稠的浆糊。在这碗腥臭的浆糊中心,两条脑袋碎掉的铁甲鱼王漂浮了一会,慢慢沉下了青渊。 而那两位赫鳍族的勇士,已经站在了岸上。 只是两人手里还攥着完全扯断的鱼肠,那布哲手中鱼肠的末端,甚至还连带出了大鱼的心脏。 那颗心脏仍然一颤一颤的跳动着,展示着青渊鱼类强大的生命力,但是下一刻,心脏就被这个赫鳍族勇士捏爆。 那布哲举着铁甲鱼王的心脏,血水从他的头上浇下来。滚烫的心头血,让他身上的冰甲融化,最冻结成一身全新的血甲。 赫鳍族人的欢呼声更大了,甚至有些老人喊出了荒语。 孟一苇曾在书院的藏书中,了解过荒语的发音,所以对此事赫鳍族人喊出的荒原,也能听懂一二。 大概的意思是,“大荒天,北疆至高无上的主,请赐福给您最卑微的奴仆,脱离魔鬼的束缚。我们会敬献最纯洁的处女,和最鲜美的心脏,请您重新降临吧!” 孟一苇脸色越来越严肃,现在他已经知道,赫哲族在和另外一批人在密谋着某个计划。这个计划,需要“午大人”操纵万马,运来一批东西,然后赫鳍族人再将这些东西运出去。 孟一苇不知道计划的具体内容是什么,但是他知道这些人眼神所望去的,是天荒岛,始帝白煜流放荒人的地方。 孟一苇也不知道万马运来的东西是什么,但是他有直觉,这些东西一定会被运到极天涯。 赫哲族人还在狂欢,仿佛八百年的禁锢,已经让他们将本性压抑的太久。 孟一苇又想到了铁甲鱼鳞片上的眼睛纹路。可是又觉得,与铁甲鱼背上狭长的眼纹相比,现在赫哲族人充满血丝的眼睛,才更像自己忌惮的那颗黄色眼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燎掌 冰面上的血被青渊湖水慢慢稀释,连砸开的冰洞也被重新冻结。整座青渊湖面,又恢复了之前的纯净和清澈。 穿上衣服,挡住裂鳍纹的老布,又变成了和善的打鱼老头。现在他正支起一口大锅,就在这冰面上炖起了鱼肉。 “听镇北军讲,这青渊湖里的鱼,有着天底下最鲜嫩的肉质。午大人也是有口福,近几十年的青渊湖,可是不常开湖打鱼了。”老布向锅里扔进一捧金灿灿的鱼子,笑着对孟一苇说道。 这青渊湖里的鱼,确实肉质上乘。只要刮掉鱼身上的铁甲,里面的鱼肉都晶莹的发亮。赫鳍族人烹饪的方法,还是延续了荒原民族一贯的粗犷。一口大锅,盛满冰水,切成大段的鱼肉,再撒上粗糙的盐巴,就有一股极为鲜美的滋味散发出来。 可是,一向喜欢精尝美食的孟一苇,此时却没有一点胃口。刚才大鱼相撞,脑浆崩裂的情景,还历历在目。粘稠的鱼肠,泡了发白的碎肉,让孟一苇没有尝一口鱼汤的欲望。 孟一苇不想吃,却有人闻香自来。 岸边突然传来一声声悠远的狼嗥,几座巨大身影出现在马群侧翼。孟一苇眯眼看去,那居然是五头小山一样的狼。这几头狼貌似奔跑了很远的距离,此时正趴在地上伸出粗糙的舌头,舔着青渊湖的冰面。可纵使躺在地上,狼头也已经赶上了马肩。 巨狼的出现,让马群出现了一阵骚动。头马从马阵中心跑过来,身边跟着几百匹最雄壮的野马,与六头巨狼紧张的对峙。 “别担心,来自草原的朋友,我们没有敌意。”这时从狼背上下来十几个人,为首的老头看着头马,平和的说道。 头马从老头的眼睛里,没有看到欺诈,于是就带着马群向后退去。 老头摆摆手,让巨狼老老实实呆在原地休息。就带着手下的十几人,踏上了青渊湖面。从远处看去,这十几个人身材很矮小。和高大的赫鳍族人相比,只能到后者的胸口。 虽然身材矮小,但是为首的老头却声音洪亮,“谁是赫鳍族这一代的族长?” 老布绕过鱼锅,望着远方来客,喊道,“是我,那布察博伦!” “听说你这里有一大批马要修修马掌!”那边的老头回头看了一眼乌泱泱的草原马群,点点头,“看来是真的了!我是辽河东岸的燎掌一族,来帮帮忙!” 燎掌!孟一苇眼角睁的更大了一些,仔细的看了一眼,这荒人曾经的附庸部族中,据说最为高大,天生喜欢居住在岩浆口,被称为燎原巨人的燎掌一族! 兀牙,峙角,燎掌,赫鳍,就是八百年前,荒人王帐下的四大附庸部族。兀牙和峙角两族,已经在始帝北伐时,被屠戮一空。赫鳍族投诚较早,被杀光了部族武士后,禁锢在青渊湖。而燎掌一族则因为在彤阳流火之时,放行煜军过了辽河,也免于被屠杀,但是同样被禁锢在彤阳山下的辽河湾。 燎掌族的人已经走到了跟前,只见所有人都穿着宽大裙子,而且貌似都是年龄不小的老头。 老布看着矮了自己一头的燎掌族人,不禁微微叹了口气说道,“你们几个不怕死的老不死,都骑着荒原狼离开了辽河湾,还跪在地上行走干嘛?” 听到老布的这句话,燎掌族人都沉默的低下了头。许久过后,领头的老人才用手按住地面,缓慢却坚定的撑了起来。 原来所有的燎掌族人都是跪着行走的,宽大的皮裙遮住了他们弯曲的小腿,所以才会看着个头不高。 随着领头的老人慢慢站起,他身后的燎掌族人也开始挣扎着起身。 许是跪久了,领头的老人身形一晃,险些摔倒,但最终还是慢慢站定。“还是站的高,才看得远啊!” 他眺望着青渊湖的北岸,感叹着。 孟一苇也在感叹着,怪不得燎掌族被叫做燎原巨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比自己高的人类。 典籍上记载,成年燎掌族身高四丈,脚若象足,脚底天生带有火焰纹路,可踏火而行。始帝厌弃其身高,便下口谕,燎掌族人白日只可跪行,夜晚才可以直腿而眠。于是,曾经逐日奔跑的燎原巨人,就变成了困居辽河湾的侏儒。 “我是老铁,镇北军的辽河牧马人,也是燎掌族这一代的族长。”挺起胸膛的燎掌族老人,已经像一座巍峨的铁塔。 “一夜之内,给岸边一万匹草原马修完马掌,你们可以做的到到吗?”老布也不啰嗦,直接问道了正事。 “一夜?”老铁嘴角微微翘了一下,“荒原上,就没有比燎掌族更了解马的了,等喝饱了鱼汤,我们十几个人,三个时辰就能做完。” 一大锅鱼汤,都被十几个燎掌族人喝光,随后十几人就回到了南岸。 此时作为“午大人”的孟一苇当然要跟着,只见十几个高大的老头,毫无阻碍的钻进了马群。 族长老铁趴在头马的耳边,说了几句话,头马就主动抬起了左腿。 老铁攥住马蹄,手掌红光一闪,被磨碎的马掌就被卸下,同时一块新马掌被安了上去。 头马已经配合换完了马掌,其他的野马当然不会反抗。 不到三个时辰,一万匹马就被卸掉了四万块破碎的马掌。 老铁族长看着堆成小山似得旧马掌,满意的点点头,又回头望了一眼赫鳍族人,便招呼岸边休息好的巨狼,一起消失在风雪中。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风雪不停的荒原,夜色像墨一样的黑。就在冰湖上升起篝火的赫鳍族人,并没有要离去的意思。 几千个赫鳍族人,生气了几百堆篝火。但是青渊湖似乎可以吸收一切光线,每堆篝火只能照亮一小块空间,随后所有的光亮就都被冰面下的深渊吸走了。纵使有火光,冰湖上也是大片大大片的黑暗。篝火更像是一只只萤火虫,在漆黑的荒原之夜散发不出一点温度。 孟一苇以照看马群为由,回到了西边。今天发生了许多事情,赫鳍族冰湖斗鱼,背刺裂鱼纹,燎掌族走出辽河湾,站直身躯,都违反了始帝白煜的命令。一旦被镇北军知道后,必定会毫不迟疑,屠戮两族。那起码还能活下去的两个荒原部族,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孟一苇思来想去,觉得只能是为了“午大人”送来的那批货物,但是这也是孟一苇最想不通的地方。 “午大人”是赫鳍族人的座上宾,给赫鳍族人运来了急切需要的货物,但是孟一苇并没有在那群野马身上看到什么东西,唯一的褡裢里都是路上的草料,现在已经被吃空,那些赫鳍族需要的东西在哪里呢? 孟一苇感觉一切都被人故意编成了谜团,谜团的线头就在他眼皮底下,但就是无法发现。 这时,心事重重的孟一苇,突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从青渊湖上飘来。就像寺庙香火鼎盛的大殿里,常年不熄的佛前香。孟一苇不禁站起身,向湖面上望去,只见赫鳍族人正向火堆里扔着东西。 将眼睛睁大了一些,孟一苇终于看清了,赫鳍族人向火堆里扔的居然是被卸掉的旧马掌。或许是冰湖上缺少染料,他们才会这样做吧! 孟一苇这样想着,突然就有些困倦了。从未深眠过的书院小夫子,就这样靠着小黑睡去。 神识之海中的大鱼突然翻了一个身,孟一苇陡然惊醒。发现天色已经开始发亮,难道自己眨眼的功夫,已经过去了几个时辰? 孟一苇站起身来,发现岸上的马群已经没有了。风雪也出奇的停止,青渊湖上却飘上了一层薄雾。湖上的赫鳍族人已经离开了大半,只有几十人留下,正往十几架牛车上装鱼。 孟一苇走了过去,发现老布还在。 老布也看到孟一苇,有些吃惊,“午大人原来没走?我们都以为,趁着昨夜风雪骤停,你已经领着马群回草原去了呢!” “老马识途,回去的路,它们都记得。只要你给准备好的冻鱼膏,足够它们回去路上的口粮。我的马就能回到草原上去!而我还有事,要向东去。”孟一苇随口应对道。 “午大人放心,鱼膏是青渊鱼特有的骨髓,人只要吃上一小口,就能顶上一整天。这回捕上的鱼多,我给每匹马都熬制了三大块鱼膏,足够这些马回到草原了!不过,午大人居然要向东去?那可真是巧了,那布拓和那布哲也要去东面,给镇北大营送鱼。” “送鱼?”孟一苇问道 “是的,这是惯例。每当青渊开湖捕鱼,都要给镇北军送去一半。”老布脸上露出惯有的和善笑意,“如果午大人也是向东北走,不如就和那布拓一起上路吧!” 孟一苇看着最前面的那两辆牛车,驾车的正是昨天冰湖斗鱼的赫鳍族勇士。 唤上小黑,跟着浩浩荡荡的牛车,孟一苇终于离开了青渊,踏上了青渊的东岸。 青渊东岸到极天涯,是荒原上寸草不生的戈壁。牛车在不规则的石块上走着,速度不快不慢,终于走过了五里。眼前出现了一座突兀的三丈土塔,两位赫鳍族勇士在塔前停了下来。 孟一苇骑着小黑赶了上来,停在两人身侧。看了一眼土塔中被风雪侵蚀的骷髅,突然侧过头问道,“你们可以跨过这座人头塔吗?” 那布哲怒目瞪来,那布拓则拍了拍族弟的肩膀,对孟一苇微微屈身,“午大人已经知道我们是赫鳍族,也难怪会这么问。之前赫鳍族人确实不能跨过这座塔,但是这代的镇北侯最喜欢吃鱼,所以青渊每次开湖,都要给镇北大营送去一些,而这时候,族内可以派两人送货。” “镇北侯?”孟一苇皱眉,连始帝白煜的封令都可以不遵守了吗?看来八百年真的很久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石头城 镇北军在北疆共有五座军营。朔西草原中部,辽河湾南岸,彤阳山下,乌干木乡北麓,各设有一座,这四座军营合称为西四营。西四营每营又各辖五道,每道有军力两万。镇北军以每座大营为中心,各军道纵横交错,组成了一张巨大的蛛网,将北疆牢牢控制在大煜的版图之内。 而与西四营对应的,则是在极天涯上的东大营,镇北侯亲自掌控的镇北军中枢。一般直接说的镇北大营,指的就是极天涯上的东大营。 镇北大营常驻军力只有五万,却是镇北军的绝对精锐。苍狼,青隼,赤狐,赭罴,玄蛇五卫,就像五把尖锐的箭头,全部指向极天涯。 欲到镇北营,先进石头城,这是北疆人都知道的一句话。镇北大营依附石头城而建,而石头城最早的居民就是镇北军的军属。 一块被烈风磨圆的石头,被偷懒的小黑驴踢飞,砸在高大的城墙上。孟一苇从未想到在这最荒凉的朔方原上,居然有这么一座雄伟的大城。 城如其名,这座矗立在极天涯下的城池,就像一座庞大的飞来之石,砸在一马平川的朔北荒原之上。 此时,孟一苇就站在石头城巨大的城墙下,看着城门口熙熙攘攘的人群,难以相信这里还是荒原?就算是宛州那些商业繁华的城市,也不过如此吧! 孟一苇尚且如此,第一次走出青渊湖的赫鳍族兄弟,更是不如。在最荒凉的朔方原上,走了五天,除了石头,就是夹着砂砾的风雪,现在却突然看到一座巨大的城池,和挤满了城门的人群。这种反差,是极为震撼的! 幸好,赫鳍族兄弟知道自己走出青渊湖的目的。短暂的震撼之后,那布拓冲着孟一苇微微躬身,就赶着牛车,去往侧门,那里是镇北军物资的专用进城通道。 孟一苇看着马车上肚皮鼓胀的青渊鱼,突然觉得自己貌似忽略了,某些细微却关键的环节。 可没等他想通关节,身下的小黑驴就突然欢快的各嘎了一声。然后就驮着孟一苇,挤开人群,向主城门跑去。 这个季节来石头城的人有三种。 一是北疆各族,储备了一个秋季的皮毛,现在正好拿来石头城,高价出售。北疆的动物,皮毛柔软厚实,最是挡风耐寒,尤其是一体雪白,在南方各州是抢手货。据说,有些宛州商人为了显示自己的阔绰,居然在冬季也温暖的大泽之南,穿上一身雪白的北疆皮草,就算中暑晕倒,也不愿脱下。虽然传言有些夸张,但是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看出,北疆出产的动物皮毛,确实是南部六州的奢侈品。 第一种人是北疆各族猎手,第二种人则是来换皮草的南方商队。对,是换而不是买。银票和金币,在地广人稀的北疆,还不如一头怀了幼崽的母羊。所以这些商队往往会从南方运来粮食和盐巴,再用比南方贵几十倍的价格换取猎人手中珍贵的皮草。一般一张完整荒原熊皮,在南部可以抵得上闹市中一座三层酒楼。可是在这天涯海角的石头城里,来自南方的商人,用一袋粗糙的盐巴,就能让猎人心满意足的拿出最厚实的熊皮。而更柔软,更受南方豪门小姐喜欢的雪狐皮,也至多再加三袋糙米罢了。 第三种人则有一个特殊的名字,采角人。他们来这里的目的比较纯粹,是为了一味只产自极天涯的天材地宝。极天涯和天荒岛之间的东海里,栖息着海洋里最大的生物,龙鲸。龙鲸最出名的,除了他小岛一样的脊背外,就是头顶那根尖锐的角。龙鲸的角每年都会生长,为了不让头角过长,每年这个季节,龙鲸都会来这里蜕角。坚硬的极天涯壁,是龙鲸撞断旧角的最好地点。 所以,每年这个季节,如果你能抵抗的住,从天荒岛上吹来的猛烈海风,就可以站在极天涯上看到极为震撼的一幕。一只只排好队列的龙鲸,将极天涯和天荒岛之间的海面填满,然后就开始轮班撞击极天涯。 巨大的撞击声,伴着婉转悠扬的鲸歌,让人不由自主为天地造物所惊叹。 而这些从南方远道而来的采角人,显然不会陶醉在这个画面中。这时,他们会冒死爬下极天涯,将涯底礁石上,龙鲸撞断的旧角捞上来。龙鲸角坚固锋锐,本身就是利器,例如镇北军的攻城锤就是用整根龙鲸角打磨而成。但是龙鲸角最重要的作用不再这里,而是在于它是一味神奇的辅材。将龙鲸角龙用金刚磨研磨成粉,加入到几乎所有的药方中,几乎都可以成倍的提升药效。例如在伤寒散中,加入一点龙鲸角粉,如果不是病情极重,几乎可以药到病除。而一些止血c补气的药物,加入龙鲸角粉,药效更是会大幅增加。 曾有一位剪云山的大真人,特意来此查看。用他的话说,龙鲸角是龙鲸全身的精华所在,集聚着庞大身躯中的磅礴生机,加入药材中,不是增加了药效。而是会给患者身体里注入一股气血,偏偏这种气血浓郁却不霸道,可以温和地激发患者的自愈能力。无论如何,龙鲸角虽然本身不是药材,却是天下最神奇的一种辅材。 但是采角是极为危险的。极天涯高有百丈,从涯顶垂绳而下,整个身体吊在半空,需要牢牢抓住崖壁才能固定住身体。一旦脱手,就会被猛烈的海风吹得四处摇荡。而龙鲸视力不佳,无法看到慢慢移动的人,但是却剧烈摇荡的身影却极为敏感。蜕角时期的龙鲸,攻击性极强,一旦发现移动的物体,都会立刻发动攻击。许多不幸被龙鲸发现的采角人,基本都会被龙鲸狠狠的撞死在涯壁上,变成一朵鲜艳的血花。同时,必须要在龙鲸退走之前将角捞上来,因为龙鲸在离去之前,会将自己褪下的旧角,一并带走,所以,留给采角人的时间只有两个月。 当然,高风险换来的是高回报,来极天涯的采角人往往会组成一个团队,一次只捞取一根角,只要能在龙鲸离开之前,捞上来一只,所有的人也能换取不菲的财富了。 这三种人是这个季节石头城的常客,可是今天入城的人却又有许多江湖面孔。 小黑驴就这样,从等待入城的人群中,不要命的挤了过去。偏偏小黑屁股上,还驮着宽大的行李架。于是,锅碗瓢盆c衣物鞋帽,都飞了起来。甚至还有一块吃了半口的牛肉干,被甩到了一个刀疤大汉的脸上,大汉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能穿越莽莽荒原,来到石头城的人,都不是善茬。不论是在荒原上和猛兽搏斗的猎户,还是在极天涯上讨富贵的采角人,都是见惯了生死的人,此时都对将目光看向了那只跑的飞快的小黑驴。 “吵什么吵,不想进城了吗?给老子安安静静的排队!”正当气氛凝固在冰点之时,队伍之前的城门卫兵吼道。 这个守城卫不过是个半大的新兵,但是一吼之下,所有人都收回了目光,老老实实的继续排队进城。无论是多勇武的猎户,还是多豪奢的富商,以及刀头舔血的江湖人,在这北疆地界,都要认清一张白底黑字的镇北军旗,因为镇北军才是北疆的真正主宰者。 趁这个功夫,小毛驴已经跑到了城门角的一个旮旯里。 孟一苇扶住已经快散了的行李架,眯眼向前看去。在这避风挡雪角落里,居然有一个卦摊。折了一条腿的方桌,用几块叠起的石头垫高。桌上放着几张擦屁股的草纸,和一根没毛的笔。缺了一角的砚台,里面的墨汁已经冻成了冰块。桌子边上还立着一根枯树杈,树杈上挑着件破烂道袍,道袍上的字倒是飘逸的很,“道门小天师,妙口测阴阳”。 头发乱糟糟的道士,正在低头对付一碗清汤寡水的素面。好像发现有人来了,道士赶紧将碗中的面汤喝完,嘴里紧跟着说道,“招牌上的字货真价实,本人正是剪云山道门小天师,口测阴阳,笔断乾坤,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道士一边自我夸赞,一边抬起头,“小小夫子?” “李如拙。”孟一苇看着一身破烂的道门小天师,不禁有些怀疑老天师的眼光,不过又想到当初老天师是不是也这样走江湖的呢! “各嘎!”小黑驴叫了一声,好像不满意李如拙没有跟它打招呼。 道门小天师现在哪还有那个闲工夫理会小黑,只见他一把拽住小夫子的衣角,满脸殷切的哀求道,“小夫子,给我熬完粥吧!” 孟一苇没有熬粥,因为熬粥的锅早就被飞到了人群里,再说这是镇北军大营所在的石头城,在主城门口熬粥?不怕镇北侯亲在来尝一尝粥的味道吗? 没有粥,倒是有面。城门外有一个面摊,估计是给排队进城的人特意开设的。老板人挺好,李如拙的桌子和笔墨都是从他那借来的,但是租金赊欠了五两。 孟一苇请李如拙又吃了一碗加了肉丝的面,吃完肉丝面的小天师终于活了过来。 “你怎么在这里?”孟一苇开始问道 “跟着吕单那小子不是姑娘,到了城门口,人家一声不吭的进了城,我却被拦在了外面。”李如拙愁闷哭脸的回答。 “为什么被拦?”孟一苇不解 “因为除了石头城本地住户外,其他人都要交进城费,每人十两银子,或者一只母羊。” “那你为什么不进去?”孟一苇还是不解 李如拙被书院小夫子问的憋红了脸,支支吾吾的说,“我下山时,剪云山连道袍都没给我一件,更别说金银盘缠了!” 孟一苇被这个回答弄得哭笑不得。这老天师,让乞丐一样的李如拙,去翼阳城建立道门南观,是打算空手套白狼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铁匠门前三根竹 看到侧门的赫鳍族牛车已经入了城,孟一苇就让李如拙收拾起卦摊。再帮他还了面摊老板的笔墨纸砚钱,两人就开始排队进城。 一个时辰之后,两人一驴在付了二十五两入城费后,终于迈进了这座雄峙北疆的石头城。 “这镇北军也太黑了吧,连小黑这只笨驴都要收五两的入城费。”李如拙气愤的抱怨,虽然银两都来自小夫子那只精致的荷包。 孟一苇心想,幸好惜朝绑在行李架上的荷包,没有被撒欢的小黑颠飞,不然自己怕是也进不了石头城。书院夫子的腰牌,可以让剪云山上的大天师下山相迎,也可以让石头城里的镇北侯扫榻恭候,却可能过不了小小的城门守卫。在这些横行北疆的镇北军眼里,想进城,就得交入城费,这是规矩! “要是没遇到我,你就准备一直猫在城门口,打着道门小天师的噱头,给人卜卦测字?”孟一苇现在对这;李如拙很感兴趣,很少有人能像他一样不在乎身份。这份洒脱恣意,游戏人间的性子,还真是有些像道宗张纸坛。 “我是抱着三个打算!”李如拙一边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四处张望,一边回答小夫子的问话,“起先,确实是有着靠给人算卦挣钱的打算。听师尊他老人家说,他年轻时走江湖看人间的时候,就是靠着铁口直断,不但游历完九州四海,还留下了剪云山上小神仙的诸多传说。我心想,自己就算没有师尊修为高深,但论起仙风道骨,却更胜一筹,就算不能给道门都挣几分香火,但凑些入城费,也还是不难的!不成想”李如拙苦笑连连。 “没成想怎样?”孟一苇促狭的问道。 李如拙叹了一口气,“没成想一个铜板都没挣到,看来自己跟师尊还差得远啊!” 孟一苇有些憋不住笑,心中恶意的猜测着,老天师当年,混的估计还不如你呢! “其次,当然就是在等着小夫子您。” 李如拙貌似憨厚的笑了笑,却掩饰不住眼中的灵动和狡黠,“我和吕单被那小将军一箭逼退,踏剑而去,您肯定放心不下。毕竟,全道门的大真人,都知道我是跟着书院的小夫子下了剪云山。万一我碰到了陈惊天本尊,被霸道之意伤了阳神,书院和您都要负责任的!” 孟一苇无奈的摇摇头,自己放弃向北直行去彤阳山,转道极天涯。一是想来看看,赫鳍和燎掌,这两个曾经的荒人部族,到底在布局什么?万匹草原马,在荒原风最烈,雪最急的时候,跑到了青渊湖,到底是为了运来什么货物?神秘失踪的午大人,又去了哪里?他有些模糊的猜测,但是又觉得不可能发生,也不可能实现。但是为了防止意外发生,孟一苇还是准备跟来看看。 至于来极天涯的第二个理由嘛,倒真是为了李如拙。从背刀少女的话来看,天下武道第三人的陈惊天就隐居在石头城。而据书院记载,陈惊天平生最讨厌两类人,书生和道士。他还真怕,李如拙被陈惊天随意一刀,斩碎了阳神。对这个道门小天师,孟一苇打心里有些喜爱。不仅是因为他洒脱恣意的性子,更是因为他可以为了责任,可以收起这份最自然的性情,当了自己不愿接下的小天师。孟一苇觉得,李如拙跟自己很像。 李如拙不知道孟一苇的想法,一边继续四处张望,一边恶狠狠的说道,“至于第三个打算嘛,就是要等到吕单那个臭小子那个姑娘,我为她挡了小将军的裂日箭,又拼着耗费阳神,带她御剑飞行。结果到了她的地盘,连碗素面都不请我吃,自己一进城就不见踪影。我打算就在城门口守着,我就不信她不出城。等我抓到她,起码要让她赔我些金银盘缠吧!” “就是让她赔你些盘缠?”孟一苇突然插嘴问道。 “嗯?”李如拙被问得一愣,莫名其妙的有些心虚,结结巴巴的回答,“就就要盘缠吧,多要一点,顺便让她请吃一顿石头城里最贵的席面。” 孟一苇突然有些想明白,老天师为何让李如拙一人下山,修行修的不仅是体c气和神,还要修心。剪云山封山十年,也是让李如拙在红尘中历练十年吧! “你现在已经进了城,准备怎样找到吕姑娘?”看着有些神思恍惚的李如拙,孟一苇并不打算点透。这是道门小天师的修行,他这个书院小夫子不能干预,于是孟一苇岔开话题问道。 “我在城门摆个卦摊,铜板没赚到几个,倒是认识了几个守城的镇北军卒。”听到小夫子的问话,李如拙又得意起来,“听他们说啊,进城直走,走边第七个小巷深处,有个破破烂烂的打铁铺,里面的铁匠陈是石头城里最好的锻刀师傅,而背大刀的少女,就是铺里小伙计。” 铁匠陈!听到这个称号,孟一苇脸色变得严肃,这个铁匠陈,不仅会锻刀,耍刀也能耍出惊天的刀意啊! 孟一苇刚想要提醒李如拙,这位铁匠陈最讨厌书生和道士。现在自己一身青衫打扮,看着就像个书生。而你李如拙虽然浑身破烂,但也明显是个邋遢的小道士。两人就这样上门,估计会被陈惊天用刚出炉的刀胚给斩了! 可是李如拙这时却突然惊喜的欢呼一声,“第七条小巷,就是这里了!”随后就身影一闪,就钻进了小巷深处。 孟一苇阻拦不及,只好跟紧李如拙。 石头城里很少有木质建筑。整个北疆的风都是从极天涯吹过来的,石头城就在极天涯下。要是不想今天盖好的房子,明天就被大风掀了盖,最好老老实实的用石头垒一座坚固的窝。 所以石头城就像是大石头里套着密密麻麻的小石头,城里的建筑,无论是民居还是酒肆c茶楼还是妓院,都是用石头搭起来的,单调是单调了点,不过绝对结实。 但是小巷深处,却有一座与众不同的打铁铺。铁铺的确像守城军那样,破破烂烂。但是让孟一苇的第一感觉却是,这个破破烂烂的铁匠铺与周围的建筑格格不入。 小巷两边都是高高的石头墙,打磨光滑的条石被一块块的砌起来,只在靠近顶檐那里,开几扇小小的窗子,一切显得厚重和务实。 但是小巷深处的铁匠铺却是用一堆烂七八糟的木板搭起来的,这在几乎全是石头的石头城里,绝对少见。更神奇的是,铁匠铺门口还长着三根竹子。竹子应该长了有些年头了,竹节更像一只只小号的水桶。三根竹子就将铁匠铺门口的熔炉挡的严严实实,只能从偶尔飘出来了火星,可以看出里面的火炉一直在燃烧着。 强风呼嚎的极天涯下,破木板搭建的铁匠铺,还有在北疆依然清脆欲滴的竹子,这就是陈惊天的住所,果然是让人吃惊啊! 李如拙走得快,此时已经绕过了三根竹子,来到了铁匠铺门口,大声喊着吕单的名字。粗大的竹子挡住了的视线,孟一苇不知道铁匠铺里是否有人,但是一声尖锐的狼啸声却突然想起,随后一抹寒光乍现。 孟一苇暗道一声不好,体内已经小有规模的元气,被神识调动。心念所动,一道神元构筑的意场已经充斥在小巷之中。 但是孟一苇却眉头一皱,整条小巷都被他磅礴的神元所覆盖,他现在甚至可以描绘中石头墙面的每一道纹路,但是那座破破烂烂的铁匠铺却在他的意场之外。三根清脆的竹子,突然散发出强烈的刀气,这股刀气比吕单在斗旋宫中霸刀不知霸道了多少倍,就这样劈开了孟一苇的意场,成为了小巷中神元之流中的孤岛。 陈惊天的霸意!孟一苇脸色变得凝重,武道第三人果然不是寻常的小神仙可比。 好在那道寒光一闪而逝,只是将李如拙逼出了铁匠铺。道门小天师,此时也是双眉紧皱。不过停云剑并未出鞘,他并感觉到杀气,而且自己私闯民宅在先,也不想再弄出更大的误会。 孟一苇看到李如拙跳到了竹墙之外,不禁松了口气,顺手撤掉了神元意场。面对天下武道第三人,孟一苇觉得还是不要动手为妙。 可从竹墙后面出现的却不是刀刃,而是枪尖,随后是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狼头衔口的枪头,收在薄甲轻装的少年腋下,枪尾在地面上划过一个大圈。 “此处有人养伤,切勿大声喧哗!”少年低着头,声音冰冷,倒是胸前的红娟被叠成了一朵鲜艳的花,在风中随意的飘着。 李如拙也收起了刚才大呼小叫的模样,先施了一个礼,才说道,“实在抱歉,我只是着急找人,不知这里是不是住了一个叫吕单的姑娘?” 听到李如拙的话,少年猛地抬起了头。 孟一苇因为某些缘故,开始对眼睛格外在意。在他看来,这持枪少年的眼睛狭长,看人之时瞳孔聚焦成一点,就像一只择人而噬的狼。 李如拙天生灵觉强大,对于眼神更是敏感,只是有些困惑,为何少年突然起了杀意。 只听那少年说道,“这里没有吕单,只有一位出门了一趟,就被人重伤的姑娘吕婵。居然敢追到这里,看来真是嚣张至极!” “吕单?吕婵!重伤!”李如拙惊呼出声。 却听到比刚才更加高亢的狼嚎响起,少年的枪尖已经放大成一只呲牙的狼头,向道门小天师咬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如笼的枪阵,凋谢的红花 青苍色的狼头发出高亢的啸音,枪尖就是狼嘴里最尖锐的那颗牙。 听到这声狼嚎,李如拙就开始严肃起来。 这位被赶鸭子上架的小天师,虽然是个惫懒的性子,但是却是当仁不让的道门天才。之前他阳神尚未凝实,就能与停云心意相通,一剑便斩落了三亩桃花。这些天,先是在斗旋宫中,对阵吕单哦,应该是吕婵的霸刀,后又硬接了一枝白少咸的裂日箭。李如拙就像淬火的剑胚,挨了两下恰到好处的重锤。虽然阳神有些受损,但是却变得更加凝实。 此时狼嚎声刺耳,李如拙的阳神再次与停云剑合二为一。 如果说天下最厉害的兵器是什么,江湖人肯定各有推举。单论一个枪,就有万骑郎白钺的冷盐枪,镇北军苍狼齿王齐眉的折梅枪,以及武道第七人,被人称为“枪主”宁提岳手中的天瀑枪。百般兵器,各有所长,从来无法排出个名次来。但是,如果只说速度,却几乎没有人会有异议。天下间最快的兵器,公认就是剪云山大真人们的飞剑。 李如拙还不是大真人,但是他别出心裁。其他道士驭剑驭的是剑身,李如拙驭的则是剑魂。因此他此时的出剑速度,已经堪比修炼阳神一甲子的老天师。 枪尖将要刺中李如拙的左胸,停云剑却后发先至。在持枪少年的惊疑声中,停云剑已经斩向了他脖颈上的红娟。 但是狼嚎声却并未停止,反而更加尖锐。少年的眼神已经眯成了一道缝,一抹瘆人的寒光透出来。只见他小臂猛然扭动发力,枪身已经旋转成一道虚影,随后脱手而出,以比刚才快上几倍的速度刺向李如拙。 这回轮到李如拙惊讶,这只枪虽然没有吕婵的霸刀那般霸气绝伦,但是却有一种嗜血的气质。在他看来,后者比前者更具有杀伤力。 李如拙可不想与这狠辣的少年同归于尽,自己只是过来找吕姑娘算算人情账,可不想因此丧了性命。修道之人,虽然不会贪生怕死,但是也禁忌争一时之狠。 于是李如拙主动撤剑。停云剑入手,却撤势不止,带着他的身子也向后退了两步。终于,避过了要命的枪尖。 李如拙后撤,少年却在逼近。小跑几步,少年重新攥住了枪尾。右手一甩,枪尖已经扎进了小巷的石墙内。 石头城的筑城石料都采自极天涯,虽然不是崖壁上的金刚岩,但是坚硬程度也不下钢铁。但是此时却被少年手中的长枪,轻易贯穿。 枪头已经没入了石墙,少年随之低喝一声,手臂开始发力。被贯穿的巨大石块,被单臂持枪的少年,整个抽了出来。 少年的长枪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枪尖挑着如此重的石块,枪身却还挺得笔直。巨石被挑在半空,像一把即将落下来的巨锤。 但是巨锤并没有落下。少年将巨石跳高后,却突然猛然收枪。收枪如潜龙归渊,再出枪已是一团密密麻麻的枪影。一瞬间,少年不知道刺出多少枪。还停留在在半空的巨石,被少年狂风暴雨般的攻击,刺成了马蜂窝。 最后一次顺便带了一丝上挑的劲道,镂空的巨石再次被挑高。可还没飞到最高处,又被一道枪鞭扫中,轰然爆裂。 爆裂开来的小石块,恰好将李如拙包围起来。 这时李如拙才明白,少年刚才一瞬间的动作是为了什么。 这些被巨石碎裂而成的石块,并不是一般大小,而是极有规律的组合在一起。阻挡在他的周围,就像组成了一道牢笼。 “这是我自创的枪阵!”少年的声音传来,“你的剑太快,我的枪追不上,但是我的枪不只是一把!” 说完,少年枪尖一抖,从身侧划过,刺向了左侧虚空。 李如拙看着少年在独自舞枪,不知有何神妙。他身体四周的石块却开始动了。左下方的几十颗最尖锐的石块,化作颗颗流星,径直射向他的左肋骨,每一颗石块的轨迹,都带着少年的枪势。 顾不得吃惊,停云剑随着李如拙的心意流转,在空中划出一道银光,将这些又如枪尖的石块全部斩成两半。 被斩裂的石块并没有坠地,而是重新回到了队列之中,只是两块变成了四块,四块变成了八块,李如拙周身的空隙越来越小。 在小巷深处,竹墙之外,这块方寸之地,脖子上系着红娟的少年,开始心无旁骛的舞枪。 如果说刚才的第一式狼嚎枪,给人的感觉是狠辣和冷酷,此时少年的枪法则是细腻和惊艳。 两丈的长枪,贴着少年的身体穿插舞动,像一条戏水的游龙,渐渐的已经看不清少年的薄甲,只有那条鲜艳的红娟,在迷离的枪影中若隐若现。 孟一苇站在小巷中部,终于皱起了眉头。 刚才李如拙被一枪逼退,孟一苇并没有担心。记得从剪云山下来之前,孟一苇也问过老天师。道门所有的大真人都被封在剪云山,就让李如拙一人去翼阳城建立道门南观。难道就不怕,这个有着道宗天资的小天师,被某些大人物抹杀? 老天师嘿嘿一笑,这样说道,“剪云山毕竟是道门祖庭,也算执一教牛耳,白氏皇族要的是道门老老实实的匍匐在皇权脚下。道门应了太子殿下的谕令,派小天师李如拙入京,建立道门南观。就是摆明了一个态度,在人世间,道门还是以皇权为尊。有了这个态度,翼阳城里的大人物,就没人敢在明面上欺负若拙。” 说道这里,老天师又得意一笑,“再说,道门小天师不是白叫的。入拙虽然修为尚浅,但如果不是一品之上的高手,也是伤不了他的。” 一品之上,就是超品,江湖中的武道小神仙又有几个? 所以孟一苇刚才并不担心,少年的枪术虽然了得,也至多是二品左右的水准。 但是现在不同了,孟一苇从这个持枪少年身上看到了自己很熟悉的东西。 “众武万敌一,独武一敌万。”,不正是自己的熹微之讲?少年此时手中的长枪,就像一把令旗。随着少年舞枪,围在李如拙身边的石块,也开始模拟枪势。虽然没有真正的铁枪凌厉,但是胜在数量多。李如拙此时要对付的,不再是一根长枪,而是一万跟长枪。 少年所说的枪阵,正是 “以万敌一” ,用数量来抵消李如拙在速度上的优势。 正如孟一苇所料,虽然李如拙每次都将枪尖似得石块挡住,但是下一波攻击却更加刁钻和凌厉。自己和停云剑,已经被完全束缚在这座枪阵之中。 李如拙明白,对面的少年在等待自己体力和精神的倦怠,只要出现一丝破绽,身体可能就会被洞穿。 只能这样了!李如拙闭上了眼睛。 正在关注战局,考虑要不要出手的孟一苇,立刻发现了李如拙的异样。 刚才无论石块从哪个角度袭来,孟一苇的剑都挥舞的圆润如意,可是刚才停云剑突然出现了一下停顿。一颗石块趁着这个机会,突破李如拙的剑幕,击中了他的右胸,在道袍上又添了一个窟窿。 停顿过侯,剑势再次变得无懈可击,但是风格却变了。 如果之前的剑幕向一条瀑布,现在则是一场春雨。瀑布从天倒灌,虽然覆盖了所有空间,但是却少了一丝生气。春雨细细密密,润物无声,不如瀑布一般强势,却同样能打湿所有的屋檐和瓦脊,同时有股特殊的韵律。 “难道?”孟一苇想到了什么,惊讶出声。 一道透明的身影,已经出现在持枪少年身前。这是李如拙的半份阳神! 李如拙的胆大包天,不但表现在斩桃花换酒钱,还表现在总是打破道门修行的传统。譬如现在,他就胆大包天将阳神一分为二,一份留在体内,一份飞出体内。 少年的枪阵可以挡住李如拙的肉身,却挡不住虚无缥缈的阳神。突破枪阵的不止有李如拙的半份阳神,还有停云剑的整个器魂。 老天师曾说,李如拙拥有绝世的天资,却也有稀世的惫懒。只是没有人会想到,他的惫懒已经到了从不自己舞剑。开始那如瀑布般的剑幕,就是停云剑的器魂在自己操纵箭身。但是为了破除眼前的困境,李如拙只好分出了半份阳神,带走了停云剑的剑魂。没有了剑魂的停云剑,变成了死物,也就只能由李如拙亲自舞剑,却舞出了独有的神韵。 巷尾的少年看不到李如拙的阳神,但是野兽一般的本能,让他感觉有危险临近。手中的长枪不再大开大合,瞬间变成了守势。一把长枪似乎变成了柔软的绸缎,将他的全身护住。 少年由攻变守,枪阵的攻击也暂时一缓解。阵中的李如拙嘴角微翘,心想,你扎了我这么多枪,该我砍你一剑了吧! 前方的李如拙同样嘴角一瞧,手中的停云剑魂,已经快到了极致。 少年只觉得脖颈一凉,那朵红娟系成了花就凋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再塑阳神 现在小巷子里是这么个情况。 李如拙阳神归位,手握停云剑,感觉胸口微微作痛。刚才击中他胸口的那个小石块,虽然力道不大,却还是刺破了皮肉。低头看了一眼,破烂道袍又添新洞,不禁暗叫了声晦气。 那持枪少年,则看着从脖子上滑落的红娟,有些怔然。在停云剑魂斩向脖颈的一刹那,他终于看到了踏空而来的虚影,和那抹快到极致的剑光。 刚才停云剑魂已经离他颈部极近,几乎只要拐一个弧度,就能砍下他的大好头颅。而他的枪阵,却还被对面的道士,抵御在一臂之外。所以这一战,少年输的很彻底。 枪尖短时间内不能刺爆对方的心脏,而他的头颅却会早先一步飞上天去。 “你们到底是谁?”少年收枪回到腋下,沉声问道。 从这个动作就能看出,少年不但枪术师承名家,而且具有坚韧的战斗意志。收枪夹在腋下,手掌握住枪头,这是蓄势待发!只要一有变故,少年的枪就会再次义无反顾的刺出。 “哎”李如拙叹了口气,“我刚才都说了,我是来找吕单咳吕婵的。她受伤,就是我给送回石头城的!你们这些江湖人,怎么都一个毛病。必须先打一场,才能好好说话?” 李如拙的话让少年有些脸红,可以看出这少年虽然枪法狠辣,其实涉世未深。 “既然如此,王某倒是鲁莽了!那既然不是你们打伤了婵儿,又是谁?”少年终于将枪神立了起来,但是却将脚下的石板戳了一个洞。 “不就是一个拿着巨弓的”李如拙刚要脱口而出,却听到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从铁匠铺里传来。 “不该说的话不要多说。” “吕单!”李如拙看到站在门口的单薄身影大叫道,随后又觉得不对,改口叫了声“吕婵!” 吕婵有些厌恶的皱了皱眉头,“吕婵也是你能叫的?” “嗯?”吕婵的冷淡让李如拙一窒,心中莫名其妙的生出一丝烦闷。心想自己堂堂道门小天师,带着你这小妮子御剑飞行,穿越了大半座荒原。却被你丢在石头城门口,吹了几天的冷风。现在还翻脸不认人!李如拙过去的二十年,修道修的随意,喝酒喝的恣意,还从未如此胸闷过。既然人家视他如瘟疫,他也不会纠缠似牛皮。将停云剑背好,道门小天师转身就走。 孟一苇有些无奈,这李如拙才下山多久啊,就遇到红尘中最难的修行! 不过也好,先不说这吕婵有荒人血统,就单从她是陈惊天传人这一条来说,就天然会跟道士不对付。与其牵绊,不如斩断! 孟一苇也准备转身离去,他还有正事要办。却突然听身后持枪少年一声惊呼。“婵儿!” 孟一苇微微皱眉。果然,身边影子一闪,李如拙已经进了铁匠铺。 等孟一苇绕过竹墙,看到的是瘦弱的吕婵靠在门板上,胸口嫣红,脸色苍白。 李如拙这时已经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玉瓶。手指发力,玉瓶随之破碎,露出一颗赤红色的丹药。 “帮我去准备一碗清水!”李如拙对持枪少年问道。 现在持枪少年也知道,眼前的两人应该没有恶意,但还是戒备的问道,“这是什么丹药?对婵儿的伤有用?” “剪云山掌控丹房的大真人,亲自练出来的赤鲤霄云丹,补充气血的无上丹药。”孟一苇站在火炉旁边,感受着火炉里炽热的气浪,对持枪少年说道。“不过你要快点,赤鲤霄云丹暴露在外久了,药效会递减。刚才小道士心急,一下捏碎了玉瓶,这颗丹药必须要在半个时辰之内服用。” 听到赤鲤霄云丹的名字,持枪少年已经有些震惊。此时他顾不得猜疑,跑进铁匠铺里端出一碗清水。 李如拙让少年将碗端平,便将赤鲤霄云丹丢了进去。 赤鲤霄云丹是在书院丹鉴中,排名第十一位,产自道门剪云山。世外修行中,佛子铸金刚,道士修阳神。与一心炼体的佛门相比,道门的体魄相对于孱弱。但是,羽化飞升之前,身躯才是承载阳神的根本。一旦损毁,阳神也会随之消散。于是,某位大真人便炼制出赤鲤霄云丹,这种补充气血的无上丹药。 只是这种丹药极为奇特,是典型的半成丹。顾名思义,半成丹就是练成一半的丹药。体外的丹鼎只将药力锁住在丹药中,服用之人再以身体为炉鼎,对丹药进行温养,使其药力发散出来。 这种炼丹之法,适用于药力霸道的丹药。譬如这赤鲤霄云丹,是补血益气的无上丹品。但是即使在道门之中,非是真人之上,也不能服用。此丹入口,必须用阳神渡化,让其慢慢稀释出药力,这样才能对身体有利无害。 而此时李如拙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刚才他大概检查过吕婵的情况。她身上的伤势很奇怪,居然比入城之前重了几倍! 割鹿台上,小将军的裂日箭已经被自己斩了一剑,箭上的力道和气势至少减少一半。就算吕婵应对不及,被贯中胸口,也不会有如此之重的暗伤。可现在吕婵却是气血稀薄,长此已久,必然会伤及体魄。 李如拙打算将赤鲤霄云丹浸入清水,然后自己再阳神出壳,在体外进行温养。这样虽然有些浪费药力,但是起码会让其温和一些。吕婵不曾修炼阳神,只是用这个不算稳妥的法子试一试了。 但是没想到的是,入水的赤鲤霄云丹,却丝毫没有融化。红彤彤的丹药,化作了碗中的一条红鲤,沿着碗壁飞快旋转。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渐渐的化成了一道红色云霄。 持枪少年也有些惊异,他感觉手中捧着一只活物,同时碗壁越来越热。最后“咔嚓”一声脆响,这只瓷碗已经碎了一地。 李如拙惊呼一声,已经来不及抓住丹药,一根竹竿却及时递伸了过来。 刚才碗里那颗横冲直撞的赤鲤霄云丹,现在老老实实的落在了孟一苇的竹杖上。 “剪云山上的诸位大真人,还是挂念你这个独自在外的小道士啊!”孟一苇看着仍然赤红圆润的丹药,对李如拙说,“这颗赤鲤霄云丹的品相,已经不下于八品。看来道门的某位大真人,在里面倾注了不少心血呢!” 李如拙听书院小夫子如此说,也是心中一热,挂念起剪云山上那些,无奈封山十年的老道士们。但是此时吕婵的情况已经不容他多想。吕婵练的是陈惊天的霸刀,走得也是极致炼体的路子。一旦气血不足伤到了体魄,以后她手中的霸刀可能就再也不会霸道了。这对要强的吕婵来说,估计比死还要痛苦吧! 看到李如拙的焦急,孟一苇对他刚开始的十年红尘修行,不禁又多了几分担心。 “刚才我也大意了,没想到这枚赤鲤霄云丹品级如此高,看来必须以五脏为炉鼎,以阳神为文火,才能让其药力发散出来。”孟一苇这样对李如拙说,看到李如拙眉头微皱,仿佛下了某个决定,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打算让吕婵服下丹药,然后自己分出阳神,进入她的体内,帮她炼化!” “现在只有这个办法!”李如拙下定了决心。 “可是阳神进入别人的身体,估计就出不来了!阳神毕竟不是阴魂,阴魂可以附体,阳神却只能神游。你要想清楚,失去了半份阳神,不说成就道宗,可能连大真人都希望渺茫了!”孟一苇沉声提醒李如拙。 李如拙有些犹豫,封山的道门还在等他回去,可是。低头看了一眼脸色苍白,嘴唇却鲜艳如血的吕婵,这是五脏即将枯竭的征兆! 一边是道门的十年忍辱,一边是第一个踏上自己停云剑的姑娘。李如拙终于还是抬手结印,并拢的食指抵住了吕婵的眉心。同时对持枪少年说道,“等一会你将丹药送入吕婵口中,我帮她在体内炼化。” 持枪少年刚才一直没有说话。他这几日一直守在铁匠铺,知道吕婵的伤势在逐渐加重。也打算回府请父亲来帮忙,但吕婵坚决不同意。偏偏这个节骨眼,陈二爷又不在城里。他只能守在铁匠铺,却束手无策。 现在少年已经确定,这个身份不凡的小道士确实是朋友,也正打算拼了修为来救助吕婵。于是就点头表示配合。 就当李如拙的半份神魂要渡入吕婵的身体时,孟一苇的竹杖又伸了过来,直接将李如拙的手印打散。 李如拙一脸错愕,“小夫子?” “小夫子?”持枪少年本来对孟一苇的行为有些愠怒,却也被这个称谓拦了下来。 “李如拙,你还要跟我去翼阳城建立道门南观。剪云山上老天师,对我有恩,我不能看你坏了修为。”孟一苇微微摇了摇头。 “那吕婵?”李如拙着急问道。 “这个嘛还是我来吧!”说话间,孟一苇已经调动了自己的神识之海。大鱼被金髓锁链紧紧束缚,已经无法兴风作浪。 于是,一座青衫飘摇的人像又出现在海面之上。 小夫子心念所至,神识之海又孕育出一道阳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送你一道飞升的阳神 神识之海中的大鱼也发现了这道重新塑造出来的阳神,鱼背上的黄色眼睛露出极度的贪婪。可是锁住鱼身的一百零八颗金髓,再次发力收紧。鱼颈处的三十六颗大金髓,几乎快要将鱼头绞断。大鱼痛苦的挣扎了几下,不甘的沉入海底。 没了大鱼的干扰,孟一苇终于可以放心的操纵这道似是而非的阳神。 似是而非,这是孟一苇对自己所塑阳神的评价。他已经在神识之海中,凝聚出两道阳神。 第一道阳神,被手中的诡异眼纹侵占,引来证道音响彻剪云山,甚至连天门都开了半扇。可是,当时情况危急,孟一苇并没有仔细观察,被自己随手凝聚出来阳神,有何特别之处。 这第二道阳神,没有大鱼作怪,就这样静静的飘着识海之上,就像书院草庐外面的夫子像。孟一苇终于可以不受干扰,研究一下自己塑造出来的这道身影。 这不像是真正意义上的阳神,虽然这道身影比李如拙的眼神要凝实许多,但是却缺少灵动和生气。 不论是在斗旋宫中飞天剪云,还是刚才在小巷中斩落红娟,李如拙的阳神都表现出道门小天师的潇洒和恣意。 可是,孟一苇凝聚出来的这道阳神,就是一个死物。之前在剪云山上,如果不是手掌心的眼纹,溜进识海,侵占了那道阳神,估计也不会引来证道音吧! 由此,孟一苇推断,道门大真人羽化飞升的条件有两个。一是要阳神凝聚如实体,足够承载自身的修为。二则是主体的意识和思想,可以进入到阳神之中,完成两种生命形式的转换。 现在的李如拙,乃至剪云山的所有大真人,他们可以做到的,是以阳神承载自己的意志。譬如李如拙即使半份阳神出窍,依然可以驾驭停云剑,挑下少年颈部的红花。 他们现在还做不到的,则是让阳神凝实到可以承载自身的所有修为。道门老天师,为了封禁剪云山,将自己修炼甲子的阳神作为封山的界石。封山之期不多不少,十年。不是老天师非要定这个期限。而是外放的阳神,无法承载着老天师的修为。十年之间,老天师的修为会慢慢消散。十年之后,当李如拙再回剪云山之时,老天师如若仍在人世,也只是一个毫无修为的老头了。 所以,道门修阳神,始终强调由虚到实。当阳神修成实体之时,就是舍弃皮囊,飞升之时。 但是这一点,对于孟一苇的阳神却并不适用。 他的神识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海,本来已经实化为水。又经过神源,也就是曾经手掌心的诡异眼纹的补充,现在更像是粘稠的蓝色水银。从这篇神识之海中,孕育出来的神识,已经基本算是一个实体了。 不过孟一苇塑造的阳神,却没有承载他的意识。就像此时悬立在识海之上的身影,更像一个听从指挥的傀儡。 孟一苇看着自己幽蓝平静的识海深处,有了一个极为大胆的猜测,难道自己的神识和意志是分开的? 这是让人很难理解的问题。即使在书院理论中,意志产生神识,神识是意志的延伸。可在孟一苇身上,神识却像元气一样,只是一种可以支配的力量,一种随意挥霍也貌似不会枯竭的天地本元。 难道,自己的意志还要凌驾于神识之上,这片幽深的神识之海到底隐藏着什么? 孟一苇在塑造出第二道阳神的同时,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不过这一切在外界看来,不过是书院小夫子沉默了一瞬。 李如拙知道这位书院小夫子,绝对不像外表看起来的文弱。剪云山上,那震慑众人的证道音,和高悬云层的巨大天门,都让李如拙开始对孟一苇心存敬畏。他不知道小夫子是如何得到天地感应。他只知道,师尊曾说小夫子有大气运。 刚才,李如拙打算分神附身,帮主吕婵炼化赤鲤霄云丹,也是抱着孤注一掷的打算。一旦进入人体,李如拙也不确定,阳神还能留存自己的几分意志。 可是小夫子说他来处理此事,李如拙却莫名的心安下来。 “小夫子?”李如拙轻轻唤了一声。 孟一苇微微点点头,冲着持枪少年吩咐道,“等一下,我竹杖点地,你就将赤鲤霄云丹,喂进吕姑娘的嘴里,剩下的事请就由我来办!” 刚才桀骜冷酷的持枪少年,此时已经眼神火热。躬身对着孟一苇拜了拜,恭敬的说道,“小夫子放心,休红全听差遣。” 孟一苇点点头,靠近吕婵身前一尺。看着姑娘苍白的脸色,感受着身侧铁炉里炽热的火浪,感叹着,真是个倔强好强的姑娘!李如拙啊李如拙,你的这份修行不易啊! 随后,竹杖就点在了青石板上。 听到竹杖点地的轻响,持枪少年掐住吕婵的下颚,李如拙将赤鲤霄云丹弹入了姑娘染血的红唇中。 与此同时,识海之上的那道身影,也突然消失。再出现,已经在孟一苇和吕婵中间。 看到这道已经和真人一模一样的阳神,道门小天师失声惊呼,“这这已经是可以飞升的神胎了!” “禁声!”孟一苇微微皱眉。离体的阳神,那种与本尊的疏离感更明显。不过,虽然不能像李如拙的阳神一般灵动,起码也可以算是一座意场吧! 是的,没有正儿八经修炼过阳神的书院小夫子,就把这道离体的阳神,当作了一座意场。只不过,书院的意场需要凭借天地本来就有的,或者人为刻画的神纹,操控天地本元,才能封禁天地,自成一界。孟一苇却直接将神识散发出来,凭空造出神纹!就像他之前结合神识和元气,创造的神元意场。而现在,他觉得这道只用神识凝聚的阳神,其实也不过是一座纯粹的神识,汇聚而出的意场罢了。 既然陌生的东西,变成了自己擅长的领域,孟一苇对即将进行的事情,便充满了信心。 站在孟一苇和吕婵中间的阳神,开始慢慢向前,最后与吕婵重合在一起。 可这时,孟一苇却轻咦出声,通过融入吕婵体内的阳神,孟一苇看到了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一颗颗璀璨的星辰,存在于吕婵的身体中。虽然随着此时吕婵伤重,这些星辰也变得暗淡。却仍让孟一苇大吃一惊。 书院小夫子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位瘦弱的小姑娘,貌似有荒人的血统啊! 荒人,朔方原曾经的主人,彤阳山下所有荒原部族的统治者。荒人是天生的战士,他们不用修炼,成年之后自然就会形成强大的战力。 这一切的原因,就是因为,荒人特殊的体质。 南人穷其一生,刻苦修炼,不断挑战生命极限,才能有所成就,荒人却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对,就是吃饭喝水。荒人身体内有一道道星辰气旋,可以自然的吸收天地本元,来不断加强体魄。皮肤上则有各不相同的荒纹,可以凝练神识,修成极为玄妙的巫术。 这是一个天赐的种族,在被始帝白煜北伐屠灭之前,一直都是荒人抢掠屠杀南人的局面。 孟一苇也是第一次接触荒人的体质,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让他也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等一等!孟一苇的阳神从闪烁的星辰中,又看到了一个白色光团。白色光团在有规律的一呼一吸,呼气时星辰就会暗淡,吸气是星辰就会明亮。 难道,这是气海? 荒人的体魄,南人的气海,这位叫吕婵的小姑娘到底是谁,居然融合了荒人和南人的血脉。陈惊天又是从哪里收下的这个弟子? 容不得孟一苇震惊,刚才还闪烁的星辰,现在已经快要熄灭。看来,这小姑娘的伤势即将危及身体本元。 孟一苇决定还是先救人,不过免不了找陈惊天聊一聊,这小姑娘的来历了。 阳神已经感知到了含在吕婵嘴里的那颗赤鲤霄云丹,孟一苇用阳神包裹住丹药,将其引渡到吕婵体内,然后开始慢慢融化丹药的外皮。 孟一苇的阳神已经接近实体,只要再能承载意志,就能白日飞升。赤鲤霄云丹在如此凝实的阳神炼制下,飞快的融化。 赤红色的丹药先是化成了一团红色的浆液,又发散成赤色的云雾,一瞬间就扩散到吕婵的身体各处。五脏六腑,筋肉骨骼,甚至是气海和星辰,都被笼罩在一片云霄之中。 不愧是道门补气益血的无上单品啊! 看着吕婵的身体开始快速恢复生机,孟一苇于是就撤回了意识,而拿到极为凝实的阳神就留在吕婵体内。 这是孟一苇一开始的打算,阳神不是阴魂,可神游却不可附体。一旦进入他人身体,就如进牢笼,几乎不可能再出来。 他不让李如拙尝试,就是怕李如拙的半份阳神,不但无法炼化丹药,同时又会坏了修为。 而他自己嘛,无边无际的神识之海,随时随地都可以再凝聚出一具阳神来,只不过耗费几捧海水罢了! 倒是,这吕婵! 孟一苇看着面色已经变得红润的瘦弱姑娘,既有荒人的体魄,又有南人的气海,现在又被自己送了一道可以飞升的阳神。现在到底算什么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银月红花 吕婵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部族在肆虐的风雪中艰难前行。头颅越压越低,脚步愈行愈慢,最后终于变成了栩栩如生的冰雕。吕婵看到族长的身躯伫立在山冈之上,指着远处回头看着自己,脸上充满了喜悦,仿佛那边已经是荒原的尽头,可是下一刻伸直的手臂就断了,就像房檐上折断的冰柱,掉在地上摔成碎块,吕婵吓得哭喊,可是风雪在一刹那就堵住了她的喉咙。 下一刻,乌云一般的镇北军旗,就出现在她的面前。马背上挂满了已经冻成冰块的人头,吕婵惊恐的看过去。有经常给自己缝衣服老阿姆,也有总是给自己带回野花的格拉弟弟,所有人的头颅都变成了镇北军,换取军功的战利品。 吕婵已经害怕的无法动弹,只能看着明晃晃的马刀向自己砍来。 可是,自己的身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干瘦的老头。老头只是挥了挥手臂,前方的战马就被变成了四段。那个挥刀的镇北军卒,狼狈的摔倒在雪地上,和族人的头颅一样,滚出去老远。 “陈二爷,就算你是侯爷的座上宾,也不能干扰镇北军的军务吧!”乌云一样的镇北旗下,站着一个熊一样的身影。吕婵刚才看得清楚,就是这个穿着黑色盔甲的镇北军将领,下了屠杀令。 “她不是月氏部落的人,是我五年前寄养在这里的,现在我来带走她。”老头声音不大,却像含着刀片,透出一种极致的锋锐。 “哦?”那将领貌似惊讶的轻咦一声,似笑非笑的说道,“陈二爷还有抚养童女的癖好,嘿嘿!” 回答这声嗤笑的,是一道锋锐的刀影。 “陈惊天,你敢袭击镇北军将领!是不打算再行走北疆了吗?”熊一样的将领终于露出了惊恐,却还是强悍的抬起了手中的大戟。 刀影如期而至,没有晃动一丝镇北军旗,却先把大戟斩为两段,再劈开头盔和胸甲,在将领左脸到前胸,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刀痕。 “赵伏罴,这一刀算是给镇北侯的面子!否则断的就不是你的破岚戟,而是你的脖子。”说完,老头就抱起已经瘫软在地的吕婵,走向了风雪里。 吕婵从老头的腋下看着那个呆立在镇北旗下的将领,嘴里念叨着,“赵伏罴!” 老头没好气的哼了一句,“有什么可念叨的,这个赵伏罴虽然有些能耐,但你十几年后,应该可以砍了他,只要,你学我的刀!” “刀?”小吕婵好奇的问道。 梦里的小姑娘在问着刀,现实中的吕婵也在喊着刀。 “刀!我的刀!”渐渐苏醒的吕婵第一句话,就是刀。 挣扎着站起身来,不顾李如拙和持枪少年的劝阻,吕婵奔着炼铁的火炉走去。却被一个高高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小夫子?”吕婵看清了挡路的人影,却还是倔强的说道,“小夫子,让我过去!” 孟一苇叹了口气,问道,“这么拼命,值得?” “没有什么值不值得,这样我活的才安稳。”吕婵像是对着孟一苇,又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 随后,就绕过了孟一苇,来到了热浪灼人的火炉前。 转过身来,看着高大火炉前,瘦肉的荒人少女,孟一苇突然有些敬佩。一切为了信念去奋斗的生命,都是值得尊敬的!无论这是信念是善良,还是邪恶! 他随手挡住了要去李如拙和持枪少年,“让她试一试吧,她身体里还有赤鲤霄云丹的药力,还有我留下的一道阳神,应该经得起折腾!” 试一试?试什么?被拦住的两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们只是想吕婵安心静养,不要乱动,难道还有其他事情? 随后,两人就知道吕婵准备干什么。 吕婵已经打开了火炉,炽热的火浪烤卷了她微黄的头发,可是她的眼睛却越来越亮。 火炉里躺着一道赤红的弯月! “这是她的霸刀?”李如拙惊呼道。 “你知道,她为什么回来之后,伤势反而加重了吗?”孟一苇也看着那柄赤红的刀胚 “难道跟刀有关?”持枪少年也问道 “她受的伤其实不是很重,但是我猜测。她回到石头城后,第一时间并没有治伤,而是马上重新锻刀!”孟一苇伸手拂开火炉中飘出来的灰烬,继续说道,“而她的锻刀之法,极为耗费气血,所以她的小伤才变成了重伤。” 到底是什么样的锻刀之法,才能让一个人濒临致死?李如拙心中有些困惑,随后就被吕婵的动作震惊。 只见吕婵一招手,火炉里的赤红刀坯就飞出来,落在了打铁的砧板上。 与此同时,吕婵拎起了一只半人高的大锤,开始重重的敲击下去。 “当,当,当”,这个画面是极为震撼的! 吕婵扎起的头发已经被震散,顺着瘦削的双肩滑落到腰际。于是,之前那个瘦弱的少年,就变成一个身姿窈窕的少女。然而,少女此时却抡起大锤,在锻造着一柄巨大的弯刀。 “真的是个姑娘啊!”看到长发滑落的吕婵,李若拙怅然若失的感叹道,心中既有欣喜又有失落。 “婵儿用的居然是陈二爷的血锻法!”持枪少年看到现在,终于出声惊呼道。 听到这个名字,李如拙不禁神色一凝。同时,也发现,两根红线出现在吕婵裸露的手腕处,顺着锤柄向下延伸,最后连接到刀胚。接触到红线的刀胚,就像被淬火,刀身逐渐变成银色,只是多了一朵朵绽放的红花。 “精血?”李如拙不确定的猜测到,“难道吕婵之前也是用精血,来炼制自己的弯刀?” “这所谓的血锻法,应该是脱胎于荒人制作巫器的血炼之术。”孟一苇这样说道,却再次震惊了两人,李如拙和持枪少年都一脸凝重的向孟一苇望来。 “不要提到荒人,你们就这个表情!”孟一苇无奈道,“荒人也不过是朔方原,曾经的一个普通部族而已,只是在某些方面有些南人不可及的天赋罢了。” 幸好两人都知道说话的是书院小夫子,换做别人说出这句话,恐怕已经被群起攻之。 孟一苇没有觉得自己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在书院草庐之中,早有学子辩论过南人和荒人的异同。 大多数人认为,荒人的修炼资质确实比南人强上许多,但是论到修行天赋却又比南人差了无数倍。无论是吸收天地本元强化体魄,还是凝结荒纹产生巫术,其实都极为浅显。与南人炼体c纳气c凝神的完整修行体系比较,荒人的修行法门可以说是粗糙。 可是因为荒人的强大武力,不用修炼就能获得,来得容易,也就不会再费心去探索。而南人从一开始,就要克服孱弱的肉身,封闭的气穴,以及微弱的神识,每一步都是狭路登山,所以才会格外的殚精竭虑,也才会将每一步的修行都精确到极致。 但是,荒人的修行法门,可以说是粗糙浅显,也可以说是原始自然。虽然不像南人一样能证道飞升,但是依靠血脉和传承的力量,就能产生威力强大的术法。 譬如这血炼之术,就是以自身的气血为引,养出器物的一丝灵智。这类似于李如拙的阳神御剑之法,但是却又有不同。阳神御剑是神识互通,人与剑还是两个独立存在个体。而通过血炼之法锻造出来的巫器,则基本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血炼可以进行多次,每进行一次,巫器的威力都会倍增。据说始帝北伐时,当时的荒人王庭,曾经拥有三件被血炼了九次的巫器,给但是的北伐军早晨了不小的伤亡。 孟一苇看着吕婵手腕那根淡淡的血线,有些赞叹,“这血锻法脱胎于血炼之术,但是却经过改良,只要付出少量的气血,就能达到血炼的效果。这陈惊天,既能创出霸道之意,又能改良血炼之术,果然有开山立宗的能力啊!” “既然只会耗费少量气血,之前的吕婵怎么会伤势加重?”李如拙不解的问道。 “我猜测,这血锻只是以气血为引,而不是像血炼之术那样,需要大量精血来温养器身。但是兵器皆为嗜血之物,因此在施展血锻之前,首先要锁好自身气血,不能让所炼的兵器无休止的吸食。而吕婵有暗伤在身,又过于心急,以致于气血消耗过多。”孟一苇如此说道 “那现在,婵儿不会再被吸食过多一气血了吗?”持枪少年有些担心的问道。 “现在没有大碍,有了那颗赤鲤霄云丹。即使再被吸食,也足够喂饱这并弯刀了!”另一句话,孟一苇没有说,吕婵的体内还有自己的一道阳神呢! 正在这时,重锤敲击声已经奚落,终于,吕婵放下了重锤。 只见一柄银色的弯刀静静的躺在砧板上,弯刀的弧度似乎更大了一些,刀身的宽度也有所减少,真的变成了一道弯弯的月牙。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一个更明显的变化,就是刀身上开满了血色的花。 “以后你就不是霸刀了!”吕婵虚弱的声音响起,“以后你就是我的银月红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将军牵马 石头城里的夜,有着不下于南方大城的喧闹和繁华。小巷口外的大街上,车马相连,人声鼎沸。而小巷尾的铁匠铺门口,则出奇的安静。 李如拙坐在一个小板凳上,手中捧着一个粗碗,仰头望着荒原深邃的天空,向身边的孟一苇问道,“小夫子,你碗里有几片牛肉,又有几根葱花?” 孟一苇也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手中也捧着一个粗碗。听到李如拙的问话,便没好气的回答,“我眼盲,怎么知道有多少,不过此时碗里只剩下面汤,我刚才吃到了五片牛肉和七根葱花。” “吕婵果然克扣了我的牛肉,我的碗里统共只有三片牛肉,倒是葱花一大把,这和城门口的素面有什么区别!”李如拙嘟嘟囔囔的抱怨着,狠狠的吸了一口碗里的面汤。 这时,吕婵也端着一个大碗,从铁匠铺里走出了,就靠在竹墙上,埋头吃了起来。 她吃起面来很有意意思,先是吸一大口面条,将两腮塞得鼓鼓的,然后慢慢咀嚼,等嘴里的面条全部咽下去后,再吸上一大口。满满的一碗面条,这姑娘只用了三口就吃完了! “没想到,你还会做面,而且还如此筋道!”李如拙看着放下大碗的吕婵,笑呵呵的说道,“不过,就是太抠门,每碗里才放了片的牛肉,好歹我也把你送回了石头城呢!” 吕婵斜眼看着李如拙,仿佛看着一个吃白食的白痴。最后看着小夫子的面子,还是冷冰冰的答道,“我又握刀的力气揉面,做出的面条当然筋道。至于那几片牛肉嘛!你可知道,我平时给我师父做面,都只放三片。你送我回石头城,又给了我一颗赤鲤霄云丹,我才给你也放了三片。小夫子则贵客,我给他放了五片。而我自己连一根葱花都没有。” 这一番话下来,李如拙变成了霜打的茄子。他虽然是道门的小天师,可也不能跟吕婵的师父相比,那可是武道前三甲的陆地神仙。至于小夫子,他更是不敢比较,刚才那一道说送人就送人的凝实阳神,已经让李如拙将其视为人间仙人。 “那那个叫什么红的耍枪少年呢?”李如拙有气无力的问道,刚才没注意,持枪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去了。 “他叫王休红,镇北军苍狼齿王齐眉的独子。我做面没有做他的那份,他干嘛还留在这!”吕婵还是噎死人不偿命的口气,李如拙只觉得一股浊气堵在喉头,偏偏又不敢呼出来。 李如拙兀自沉浸气愤当中,孟一苇则有些无奈的谈了口气。其实从之前少年的枪术中,孟一苇就已经猜测出他的身份。 能将“以万敌一”的武理融入到实战当中,创造出一门威力不可小觑的枪阵,必然家学渊源。而在北疆,孟一苇知所了解的枪术大家,首推一指的就是镇北军的王齐眉。 王家世代效命镇北军,此前几辈皆是镇北军的枪术教头。到了王齐眉这一代,受了镇北侯的赏识,得以统领苍狼一卫,算是跻身镇北军高层。 孟一苇去年的熹微之讲,恰好回翼阳城办事的王齐眉也来旁听。 回到极天涯后,这位浸淫枪术四十年的镇北军大将,一枪便挑断了龙鲸角,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武道小神仙。 听说,王齐眉一直称自己是书院小夫子的半个学生,有机会一定会到书院拜见。 孟一苇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他在育武殿讲的是武道至理,而不是修行法门,所以只有厚积之人,才能一招点破,勃发破镜。说到底,还是王齐眉的功夫练到家了! 不过没想到是,一到石头城,就碰到了一个枪术极佳的少年,而这个少年八九不离十就是王家的子侄。 这个叫作王休红的少年,已经离开了一个时辰,估计该把人领到了吧! 果然,孟一苇刚想到这里,小巷口就传来一阵马匹嘶鸣之声。 随后,一个气质儒雅的中年将领就快步走进了小巷。李如拙先抬头看去,只见来人黑色甲胄在身,双臂颀长过膝。虽然面色平和,但给道门小天师的感觉,这人笔直的躯干,就像一杆韧性十足的木杆长枪。如果刚才少年的枪术是狠辣,这人的感觉就是老辣。假如在此人的枪势下,李如拙一定不敢胆大到分神出窍。 来人脚步甚是急促,眨眼已经来到铁匠铺门前。 看着端着面碗的盲目青年,中年将领附身便拜,他身后的王休红也跟着单膝跪地。 “不知小夫子到了石头城,恕齐眉未能出城远迎。” 孟一苇无奈的将面碗递给李如拙,站起身将跪倒的镇北军大将扶起来,随后对着后面的王休红说道,“你倒是脚快!” 王休红嘿嘿一笑,全然没有了之前的冷峻和狠辣,“父亲一直说要去翼阳城拜见小夫子,此时小夫子来了石头城,我岂有不回家通知他的道理。” “休红说的在理!”王齐眉恭敬的站在孟一苇身边,真的像是一位书院学子,“之前就听说,本次书院学子远游历练的目的地,就有极天涯。没想到还没有接到书院的高才,倒是先迎来了小夫子。” 随后,王齐眉就要请孟一苇去府中一坐,让自己聊表地主之谊。 孟一苇想到了那几牛车运往镇北大营的青渊湖鱼,索性就答应了王齐眉的请求。 王齐眉又看向孟一苇身边邋遢的小道士,“道门小天师,不如也赏光来府中一坐。”显然,已经从王休红的描述中,猜到了李如拙的身份。 李如拙倒是无所谓,反正翦云山封山十年,自己有大把的时间游游逛逛。这人是镇北军大将,家中肯定不会只有素面吧!来了石头城几天了,自己吃素面吃的都要吐了! 最后,王齐眉看向仍然靠着竹墙的吕婵,说道,“听休红说你受伤了,陈二爷不在,不如你也跟我去家里休养几天?” “我不去!”吕婵冷冰冰的答道。 王齐眉早就熟悉这丫头的脾性,倒也不恼,只是可惜的说道,“帼虎今天刚才乌干木乡回来,还说能不能跟她的蝉儿妹妹聚一聚,可能要让她失望了!” 吕婵听到这句话,咬了咬嘴唇,转身进了铁匠铺,再出来已经背上了弯刀,对着王齐眉说道,“我去你家!” 王齐眉倒是真喜欢吕婵这种直爽不做作的性子,不过却多看了几眼吕婵背后的刀,心想,果然是陈二爷的唯一传人,几天没见,这把弯刀怎么就到了气势内敛的境界了! 不过他也没有多想,现在最大的事情,就是款待好远道而来的小夫子。 几人立刻出了小巷,王齐眉请孟一苇上马,却听到了几声抗议的驴叫。原来夫子家的小黑驴就拴在巷口,此时看着自家没记性的主人,居然要骑马离去,不禁有些气愤。 看着翻出门牙的小黑,孟一苇不禁莞尔,他倒是真忘了这只懒驴。 “我有代步的坐骑,你在前面带路就行了!”孟一苇对王齐眉吩咐道,随后便跨上了小黑的背。 在场的人,除了见过小黑神奇的李如拙,都神色古怪的看着这个既不搭配的组合。 瘦弱的小黑驴上,跨坐着高高的小夫子,小夫子身后还有小山一般的行李架,难道小夫子就是这样从一样翼阳城走到了石头城? 王齐眉也是惊讶,不过他惊讶的不是小夫子居然骑驴,而是惊讶这只小驴居然如此灵气。刚才呲牙咧嘴翻白眼,此时得意仰头轻踱步,简直就是一个心性不成熟的小孩!果然是小夫子,不但身边净是些了不得的人物,连座下的小黑驴也透着不凡。 想到这里,王齐眉索性将马鞭扔给王休红,自己卸掉胸甲走到小黑驴身边,对着孟一苇说,“反正路也不远,不如就让我给小夫子牵驴吧!” 说完,就扶着小黑的背,一起向前走去。 孟一苇对此倒没有阻拦,人家有心,自己若再推辞就有些不给面子了。 于是,石头城的大街上,就出现了这样一行人。 一个冷峻的少年骑在高头大马上,一根狼头长枪斜挂在马背上,在前开路。 后面则有一个嬉皮笑脸的邋遢道士,和一个背着大刀的冷脸少女。 最后则是一个气势沉稳的镇北军将军,牵着一头趾高气昂的小黑驴。 “这不是王将军嘛!” “坐在驴背上的瞎眼男子是谁,居然要将军牵驴?” 路边石头城里的本地人,看着一行人啧啧称奇。 孟一苇没有理会这些目光,他现在正在想着接下来的事情,弄清赫鳍族运来极天涯的货物到底是什么东西。 可是路边却出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背着镔铁弓的白少咸,和裹成圆球一样的尾叶,他们也到了石头城。 孟一苇看到了两人,吕婵c李如拙和王休红也看到了两人。 李如拙脸色有些凝重,看着吕婵背后弯刀上的红花开始闪烁。 可是没等吕婵出刀,王休红的长枪就已经举起,背着巨弓的少年将军,不就是打伤婵儿的那个人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一支箭和九把刀 王休红是个在北疆长大的少年,虽然是荒原部落人,却带有风刀雪剑磨砺出来的执着和冷冽。只有前方是敌人或者猎物,他的枪尖就会永远一往无前。 就像此时,在这石头城的热闹街市,众人都听得一声高亢的狼嚎。王休红已经纵马疾行,同时长枪如探出云层的蛟龙,在半空中划出一道肉眼可见的波痕。 枪尖前方的人群已经惊恐的散开,连尾叶也急忙闪躲,只剩下持弓而立的白少咸。 看到借着马势袭来的枪影,白少咸主动后撤一步。左手的握住弓弦,右手则向后拉动弓身,将镔铁弓反向拉满。 在狼嚎声快到耳畔之时,他的右手猛然松开,握住弓弦的左右则定在半空纹丝不动。于是,一声盖过狼嚎的振弓之声在街头炸裂,同时一根尖锐的青羊角,向前突刺,与王休红的枪尖针锋相对。 “响弓指?青羊角!”马后面的王齐眉惊疑一声,然后望向驴背上的孟一苇,问道,“小夫子,这位拿弓的小将,可是万骑郎的公子?” 孟一苇点点头,“他就是白少咸,之前是青羊角卫的先锋少郎将,现在是书院新一届的学子,这次算是来北疆游历的吧!” 在两人对话之时,狼嚎枪和青羊角已经正面相遇。王休红的这一枪还是他独有的狠辣,从小在镇北军大营长大,让他的枪术更多的是战场的铁血气质。而与王休红类似,白少咸也是弱冠之龄便勇冠三军,手中的镔铁弓原本也是蛮横霸烈的路子。但是今天,他的气势却变得不同了。 看到这里,孟一苇有些惊讶。才二十几天不见,白少咸身上突然有个一丝沉稳。给人的感觉,此时白少咸刺出的青羊角,真的像一只俯首低头的老羊,正准备用自己最尖锐的青角,来刺破狼头的下颚。 枪尖和弓角终于相遇,两个极为锋锐的利器,居然产生了一霎那的僵持。 马上的王休红脸色一变,他发现马下的矮瘦少年竟是稳若磐石,自己单手持枪居然有些手臂发紧。王休红是个务实的人,他不像江湖人那般讲究套路,所以他的左手也握紧了枪杆。同时,座下的北地战马也蹬地发力,一人一马的全部力气都汇聚在枪尖那一点。 巨大的冲力,推着白少咸向后退去。镔铁弓抵在地面上的那一端青羊角,在石板街上划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但王休红不是江湖人,白少咸同样也不是江湖人。于是,他的右手握住了弓身,同时松开了攥紧弓弦的左手。被解放的左右没有闲着,反手从背后拉出了一枝大箭。转瞬间,大箭已经搭上了拉满的弓弦。没有一刻迟疑,搭箭已经擦着枪身向王休红的头颅射去。 “住手!”王齐眉低喝一声。声音不大,白少咸却感觉自己耳边响起了一道炸雷。但是离弦的箭已经像出群的马,飞快的向王休红射去。 白少咸和王休红之间只有一枪之隔,纵使王齐眉可以一枪折断龙鲸角,此时也施救不及。 正在孟一苇决定要布置一道神元意场之时,一声利器破风的啸音已经响起。 先是一道银色透亮的月牙从天空中划过,随后朵朵明艳的红花飘落。吕婵已经将自己的大刀在背后甩出,正对着飞速射来的大箭砍去。 孟一苇看到弯刀快到模糊的影子,先是放心的舒了一口气,随后又不解的皱起了眉头。 让书院小夫子诧异的不是吕婵的弯刀。经过血锻之后的弯刀,霸气内敛,灵动异常,力量与速度达到了一个完美的结合点。但是吸引孟一苇的却是那一朵朵极为真实的红花。 在这些飘落的红花上,孟一苇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那是自己留在吕婵体内的阳神。 说白了,那道阳神就是孟一苇识海中一捧极为精粹的神识。孟一苇一直不知道留在吕婵体内,会给这个倔强的小姑娘,带来什么影响。没想到这么快就看到这些,霸意和神识凝结而成的红花。 吕婵是陈惊天的弟子,从小跟陈惊天学习霸刀,举手投足间都是霸道之意。而此时霸道之意却与神识融合在了一起,将刀身上的朵朵花纹,变成了如实物一般的红花。 孟一苇突然想到了一些东西。体c气c神c意,是四种不同的修炼之道。一般来说,武者需要循序渐进,即使到了九品之上,也需要三元独立,分而蹴就。但是,有没有可是提前进行融合呢? 例如,自己就绝非超品武夫,却能以神识和元气相结合,意识所动,便可布置出一道神元意场。具体威力尚不可知,但孟一苇本能的觉得,起码可以困得住一个武道小神仙。 再比如,佛门大能,以气入体,修到极致便是大金刚或者浮屠身。 而现在,吕婵将神识融合霸道之意,形成了一朵朵红花,如果孟一苇没有看错的话,每一朵鲜艳的红花,都带着不弱于刀身本体的霸意。这不是分散,而是复制。刀身飘出了几朵红花,就是增加了几道霸意。这和王休红的枪阵还不同,枪阵虽然可以模拟王休红的枪法,但是每一块石子的威力,都减少许多。即使有一块击中敌人,也难以造成有效的杀伤。而吕婵的这些红花,却蕴含着不下于银月弯刀的威力。 孟一苇数了一数,刀身上总共缠绕着八朵红花,也就意味着有九把霸气之刀像白少咸的大箭斩去。 既然,体魄可以融合元气,神识可以结合元气,霸道之意也可以承载神识,那么其他的是不是也可以两两结合,或者三三结合,乃至四元合一呢? 孟一苇在思考着,银月弯刀则终于斩到了大箭。 在绝对的力量对比上,天生神力的白少咸配合青羊角弓,还是比吕婵的弯刀更加霸道。但是白少咸射出去的只有一支箭,而吕婵站下来的却有九把刀! 银月弯刀先是斩在了箭身,显然有些不敌,被推着后退。但是第一朵红花融入了刀身,光滑的银月弯刀上重新有了一道花纹,刀身后退的速度顿时减慢。 然后第二朵红花也融入了刀身,银月弯刀已经止住了颓势。 借着是第三朵,弯刀开始停止后退。 第四朵,弯刀已经能够与大箭僵持。 第五朵,弯刀已经抵着 长长的走廊终于到了尽头,高高的穹顶让人豁然开朗。那感觉就像是在地底隧道穿行许久 ,然后突然进入了一个空旷的溶洞。不过穹顶不是密封的,反而有镂空的天窗,风夹着雪花从天窗飘洒下来,像是吹奏着巨大的埙,有曲有调的呜咽成声。偌大的空间,悠远的呜咽,飘舞的雪花,汇成了一股亘古苍凉的气息将我震撼着! 真的有神吗?一向持无神论的我迟疑了! 大厅的后半部是一整片粗糙的石壁,从地板下延伸上来,成45度向前倾斜,随时像是要倒塌。此时,石壁下面坐着一位少女,她就是我此行的目标:聆听者。 少女也就十四五岁,身材纤细,脸庞稚嫩,但是却带着一股难言的气质,她坐在那里仿佛与神谕厅融为一体,与我之间却隔了一层无形的壁垒。 她不是我的同类!也许很可笑,可这就是我第一眼看到“聆听者”的想法。 把我带到这里,年轻祭祀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他对我点头示意,随后转身走回黑暗的长廊里。我想他应该是急着返回新城区,冬眠期的城市电车班次很少,要想在中餐之前回到新城区,确实是要早些赶到叹息门站。我胡思乱想着,眼睛却盯着年轻祭祀背后的那个火红的“夏”字,它仿佛有着特殊的魔力。 “宋先生?”少女聆听者唤醒失神的我 “哦,是我”我的声音有些干涩 “您预订的时间干嘛这么早,害得我昨天放学后直接就得赶来老城区,没有供暖的旧旅馆可真冷啊!”她抱怨着,身上的烟火气越来越浓。 我清了清嗓子,问道,“你也上学?”,意思是:聆听者也需要上学? “大叔,人家才13岁哎!不上学难道去餐厅当女侍者吗?”少女抱怨道 我一时语窒,13岁,跟温暖一般大呢!看着她冻白的小脸和小手,我心中生出一丝歉意。如果不是我坚持在项目动工前来“聆听神谕”,这个小姑娘没准正在这个城市冬眠期的寒冷清晨,猫在温暖的被窝里,被妈妈催促着起床吃饭呢! 但是既然来了,总要听一听,来抚平自己没来由的焦虑。 “大叔,我们开始吧!”小姑娘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沉思 我点点头,此时我已经完全放松下来,这个聆听者同我女儿相差无几的年纪般无二的娇憨,使我对刚才自己的紧张有些失笑。 “代聆听者,曲氏商女”少女再次开口,那满身的烟火气突然就一丝不剩,她跪坐在那里,宽大的绸服盖在地板上,是一个白色的圆,纤细的身躯就在这个圆中心,像根天线,接收着不可知,又像把突刺,直抵我内心。 “敬请神谕者,宋躬平”少女又给了我“非同类”的感觉,大厅里感觉更冷了,但是我忍住不抖,只是静静的注视着聆听者的目光,以掩饰内心又升起的紧张。 伴着轻微的回声,我开始说起此行的目的,事情是这样:我打算拆了老城区,哦,不,准确的说是市政厅决议拆除老城区,而我负责规划并主持重建。 准备工作几天就完成了,因为搬迁很容易,老城区“硕果仅存”的住户不是破产者,就是流浪汉,这些新城区的弃儿只能在老城区觅一块免费住所,现在有重返新城区的机会,而且会得到政府给的一大笔津贴,很多人连家当都不要了,虽然那可能只是一张破床或一件毛毯。 拆除工作从老城区的北部开始,这里被遗弃的时间最长。在上个世纪初,那个“神鞭执政”时代的尾端,这里曾是宗教权贵的豪宅聚集地,高耸的塔楼和矗立的门阙彰显着神权在人间的煊赫。 当大型机械将一座钟楼推倒后,工人们发出了欢呼的海啸,他们将这看成是人权对于神权的胜利。我则持中立态度,神权至上纵然抹杀人性,人权至上也未必见得绝对公平。在我眼中,这片老城区不过是一座宗教艺术的建筑群,而我的任务就是拆掉它,顺便惋惜一下即将变成废墟的古韵。 可是,当天晚上回到住所,噩梦就开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折眉 折眉 白少咸的头顶开始飘散起氤氲的血雾,血雾之中是逐渐伸展的绯红角戈。始帝白煜留下来的燃烧血脉本就是得自北疆,如今在极天涯深邃的天空下,这股亘古传承的蛮荒气息更加浓郁。 围观的看客中,不少是在荒原上的部族猎人。他们惊恐的发现,那个被银月弯刀当头斩下的矮瘦少年,在一霎那间散发出极度危险的野兽气息。 荒原上的野兽,不像南方森林的虎豹那样具有领地意识。荒原上残酷的生存环境,需要猎食者在苍凉的北疆上不停的梭巡游荡。但是,部族猎人们都知道,荒原上的野兽虽然没有固定领地,但是却有狩猎范围。譬如一只荒原熊,它灵敏的嗅觉可以闻到三公里外的猎物气息,所以它的狩猎范围就是方圆三里。而经验丰富的猎人,总能在踏入野兽的狩猎范围之前,就能感觉到野兽喷洒出的嗜血威压。 现在这些猎人就感觉自己正处于一头野兽的狩猎范围之内,而且这种威压是如此浓郁。就像正面对上了一头已经毛色褐黄的荒原熊王,身后则紧跟着一群獠牙渐露的苍狼,而且头顶上还盘旋着一只翼展足有十丈的碧眼金雕,这种强烈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向中间袭来。 “荒!这是荒!朔方原上最强大的野兽,荒!”一个年轻的猎人禁不住这种,填满胸口的压迫感,冲着愈发浓郁的血雾叫喊道。却被身边年长的老猎人,捂住嘴拖到了人群之后。谁不知道,北疆上的最后一只荒兽,已经被大煜朝的开国皇帝斩于割鹿台。从此之后,荒原上就再也没有以荒命名的生物,无论是荒人,还是荒兽。 围观的人群都被白少咸的燃烧血脉震慑了人群,就连李如拙也不禁对这种纯粹的血脉威压所侧目。相传八百年前,在割鹿台上帮助始帝白煜斩杀荒兽的人有四位,其中之一就是当时的剪云山掌教,道宗张纸坛。也正因为有了这平定北疆之功,剪云山才能在新王朝的支持下,成为天下道门祖庭。 只是,当时割鹿台上到底是何情形,道宗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整座道门,甚至是整个大煜,也对当时之事讳莫如深。李如拙经常会想,荒兽到底是有多强大,才能让即将飞升的道宗大人,都必须与他人联手,才能抓住一丝契机!而能与道宗大人联手的人,又是何方神圣!还有,前几日吕婵所说的荒族圣女又与此事是否有联系。八百年的岁月,让一切真相都隐没在北疆漫天的风雪中。 除了两个人,其他人都怔怔着望着血雾中即将成型的绯红角戈。而没被这股强大的血脉威压所影响的,一个是提枪前行的王齐眉,另一个则是看着王奇眉背影的孟一苇。 书院小夫子早就在太清夜宴上,看到过白少咸凝结出来的珊瑚鹿角,已经不怎么稀奇。纵使现在这股威压,比铜雀台上的那次强了数倍,但是还是不能对孟一苇造成半分影响。经受过了大鱼在识海之中的一番折腾,现在现实世界中的大多数精神波动,对孟一苇来说,都不过是些小风小浪。 可他在意的是脚步走的很稳的王齐眉。 虽然王休红的枪法是传授自王齐眉,但是两人的枪势,却迥然不同。 王休红的枪是爆裂的c迸发的,就像冲破天际的火山熔岩,带着少年特有的冲击力和爆发力。 而王齐眉的枪却是内敛的c叠加的,就像一道道推向岸边的细浪,可能岸边的你根本没有注意脚下,就被打湿了鞋面。 王齐眉手中的枪也很是寒酸,除了那只黑漆漆的枪头外,枪身就是路边摊支起雨棚的木杆。摊主可能是新租来的摊位,这根木杆刚砍来不久。表面上还有没刮净的树皮,和一些烤制留下的黑灰。就是这样一根还有些弯曲的木杆,现在就变成了王齐眉手中的折眉枪。 折眉枪大概是天下所有名枪中,唯一一柄没有枪身的。是的,王齐眉将祖上历代枪法大家使用的十二只枪头,全部融化,冷却后锤去杂质。然后重新入炉,煅烧后再取出,锤打剔除糟粕。如此来来回回入炉出炉十八次,最后只剩下一块两尺不大的黝黑铁块。这点材料打造一柄钢枪是不够了,王齐眉索性就全部拿来塑造了这只枪头。 镇北军的人都知道,苍狼卫的王将军,虽然用枪,但是从来不背枪。他的枪头永远藏在袖子里,需要用的时候,就随便插上一根长杆。所以王将军手中的长枪,总是不一样,有时是木枪,有时是铁枪,有时甚至是一根竹枪。但是,只要握在王齐眉的手中,就是那柄折断龙鲸角的折眉枪。 孟一苇微微睁大眼角,仔细观察着折眉枪的灵魂,那只黑漆漆的枪头。 枪头很长,几乎是普通枪头的两倍。套口带有锁紧枪身的咬齿,此时紧紧咬住新安上的木杆,保证枪头和枪身成为一体。套口往上,就是极为修长的枪头,八条棱线划过流畅的弧度,在枪尖处汇成一点。整只枪头朴实无华,黝黑的表面没有一丝反光,也将本来面目全部隐藏起来。 可是孟一苇可以看到,他发现枪头外观其实并不光滑。从套口到枪尖,延伸着一道道浅浅的锻纹。这些缎纹像是从枪头内里长出来,颜色淡灰,只是被枪头的黝黑完全掩盖住了。 吸引孟一苇的就是这些缎纹,因为孟一苇发现这些缎纹居然和道宗草屋里,那些干柴上的纹路极为相似,应该就是同一种文字的简化版。 干柴上未知文字,可以让他手中的眼纹重新闭上,变成产生神识的源泉。王齐眉枪头上的缎纹又有什么用处呢? 很快,孟一苇就看到了一个神奇的场景。 王齐眉走到了吕婵身侧,折眉枪向前点了一下。枪尖便插入了刀刃和弓身的交汇处,然后枪身微微后撤,就将红花闪烁的银月弯刀粘了过来。正好路边有座雕工粗糙的石狮子,折眉枪索性向那里一指,吕婵九刀合一的银月红花终于轰然斩下。石狮子连通身下的座台,被从中间一分为二。这还不止,余势犹存的弯刀,继续向下斩去,在坚硬的石板路上斩出一道深深的裂缝。裂纹向前延伸,波及到路旁的屋。转瞬间,这座坚硬的石头房屋也被一分为二。 好事者走进了瞧了瞧,从被劈开的石狮子开始,一道光滑的断面一直延伸到到十丈开外,至少有三座房屋被一路斩成两半。 看到这个场景,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引开了吕婵的弯刀,卸掉了刀上的霸道之意,王齐眉开始处理更棘手的白少咸。 对于万骑郎家的丑虎,王齐眉仅仅是略有耳闻。主要是镇北军和青羊角卫,一个是常在北疆,一个不出帝都,所以几乎没有什么交集。听说万骑郎的独子天生神力,并且继承了始帝白煜的燃烧血脉,是被陛下看好的驸马人选。 枪头很长,几乎是普通枪头的两倍。套口带有锁紧枪身的咬齿,此时紧紧咬住新安上的木杆,保证枪头和枪身成为一体。套口往上,就是极为修长的枪头,八条棱线划过流畅的弧度,在枪尖处汇成一点。整只枪头朴实无华,黝黑的表面没有一丝反光,也将本来面目全部隐藏起来。 可是孟一苇可以看到,他发现枪头外观其实并不光滑。从套口到枪尖,延伸着一道道浅浅的锻纹。这些缎纹像是从枪头内里长出来,颜色淡灰,只是被枪头的黝黑完全掩盖住了。 吸引孟一苇的就是这些缎纹,因为孟一苇发现这些缎纹居然和道宗草屋里,那些干柴上的纹路极为相似,应该就是同一种文字的简化版。 干柴上未知文字,可以让他手中的眼纹重新闭上,变成产生神识的源泉。王齐眉枪头上的缎纹又有什么用处呢? 很快,孟一苇就看到了一个神奇的场景。 王齐眉走到了吕婵身侧,折眉枪向前点了一下。枪尖便插入了刀刃和弓身的交汇处,然后枪身微微后撤,就将红花闪烁的银月弯刀粘了过来。正好路边有座雕工粗糙的石狮子,折眉枪索性向那里一指,吕婵九刀合一的银月红花终于轰然斩下。石狮子连通身下的座台,被从中间一分为二。这还不止,余势犹存的弯刀,继续向下斩去,在坚硬的石板路上斩出一道深深的裂缝。裂纹向前延伸,波及到路旁的屋。转瞬间,这座坚硬的石头房屋也被一分为二。 好事者走进了瞧了瞧,从被劈开的石狮子开始,一道光滑的断面一直延伸到到十丈开外,至少有三座房屋被一路斩成两半。 看到这个场景,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引开了吕婵的弯刀,卸掉了刀上的霸道之意,王齐眉开始处理更棘手的白少咸。 对于万骑郎家的丑虎,王齐眉仅仅是略有耳闻。主要是镇北军和青羊角卫,一个是常在北疆,一个不出帝都,所以几乎没有什么交集。听说万骑郎的独子天生神力,并且继承了始帝白煜的燃烧血脉,是被陛下看好的驸马人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安魂 极天涯的风雪总是说来就来,刚才还星辰点点的天空,此时已经变成了一块漆黑的幕布。细小的雪花从半空中飘洒下来,将高耸门阙上的红漆青瓦也掩盖在雪色之中。 王齐眉端来红一只小火炉,火炉上煮着茶汤。虽然北地天寒,但是凉亭里的这一片天地却有了些温度。 “小夫子,我这柄折梅枪,倒真是有些稀奇!”王齐眉给孟一苇的茶杯里添了热茶说道,“当时,我枪术初成,一心想要件趁手的兵器。可是天下名枪皆为有主之物,我王齐眉也不想将拾人牙慧,就准备亲手打造一把属于我朔方王氏的枪。” 说到这里,王齐眉将袖子中的折梅枪头拿出来,手指轻轻的划过枪头流畅的弧度,“我从祖堂里拿出先祖曾经使用过的枪头,融化后捶打去除杂质,用最后剩下的一条精铁打造了这根黝黑枪头。” “倒是有心了!王家世代研枪术,这种累世的传承已不多见!你这只枪头,算是凝聚了王家数代的枪魂了!”孟一苇看着折梅枪上的一抹寒光说道,“不过,我想问的是,折梅枪上的这些缎纹是怎么形成的?” 听到这句话,王折梅有些吃惊的忘了眼孟一苇紧闭的双眼,随后才感叹的说道,“小夫子虽然目盲,但是心通啊!” 他将折梅枪头转过一个角度,让表面的花纹更清楚了些,王齐眉才有些感叹的说道,“折梅枪上确实有花纹,但却不是小夫子所说的缎纹!” “哦?”孟一苇轻咦一声 “这些花纹其实是来自于先祖的一柄铁枪!”王齐眉回忆道,“先祖总共留下十二只枪头,都上过沙场饮过血。特别是最早随始帝平定北疆的那一代先祖,作为先锋四营的一名校尉,枪下的荒人亡魂更是不计其数。而折梅枪头上的花纹就来自于这位先祖手中的,安魂枪!” “安魂!”书院小夫子低声重复了一遍。 “是啊,我小时候就一直很奇怪,这柄立在祖堂最高处,锈迹斑斑,杀人无数的铁枪,怎么会有这么个名字!直到我练枪练到痴迷,将先祖留下的全部枪头重新回炉,再锻造出折梅枪的时候,我才知道安魂之意从何而来!” “安魂应该指的是枪上面的花纹吧!”孟一苇说道。 “不愧是小夫子,安魂正是从这些诡异的花纹而来。”王齐眉站起来,将折梅枪伸出亭外,枪头很快覆盖上一层雪,但却有淡灰色的花纹从雪下透出来。本来在黝黑的枪面掩盖下,不是很明显的花纹,此时在白雪的映衬下,变得格外清晰。 王齐眉抖了抖手腕将枪头上的白雪振落,才继续说道,“这些花纹有两种诡异的特质。其中之一,就是这些花纹像是一种传承烙印,怎样都无法消散。” “怎么讲?”孟一苇问道 “安魂枪的材质并不好,只是很普通的锻铁。被鲜血侵蚀,又在我王家放了八百年,已经腐锈不堪。所以在其入炉之前,我特意将表面的锈斑打磨掉。这柄枪已经被腐蚀到了深处,待我除去铁锈之后,枪头已经变小了一倍。但是,即使表面已经被磨掉了几层,一道道淡灰色的纹路依然清晰可见。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些安魂纹!” “安魂纹?”孟一苇眉头一挑。 “我随便取得名字,因为它在安魂枪上,所以我就这么叫着了!”王齐眉突然发现小夫子的眉角很长,已经快要插入鬓发里,此时一挑眉,竟然有些慑人的气势。 苦笑着摸了摸自己齐平的眉峰,王齐眉继续说道,“枪是有花纹,这并不少见。像南方枪主宁提岳手中的天瀑枪,从枪头到枪身,都流转着水纹。每当出枪之时,水纹擦响元气,就会有百丈瀑布飞悬而下的声势。再比如犬子手中的狼嚎枪,枪头上的狼头也算是一种特殊的纹饰。但是这些纹路几乎都是缎纹,依靠匠人的精妙锤法和淬火技艺,在枪体表面留下来的痕迹。但是安魂纹不同,它像是长在了安魂枪里!” 听到这里孟一苇补充道,“就像人体的筋肉,是从里向外发散,越向里反而越清晰!” 王齐眉没想到小夫子竟然如亲眼所见一样,“小夫子说的不错,确实是越向里越清晰。不过,我觉得倒不像是筋肉,而像是血脉或者灵魂!因为我将先祖的十二柄枪反复熔锻,最后重新铸造成折梅枪。当我打开模具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折梅黝黑的枪身上,有着淡灰色的花纹!这些安魂纹穿越了八百年,出现在了折梅枪上,纵使回炉重造也无法磨灭。” “你确定折梅枪上的花纹是安魂纹,也许真的是你反复锻造而形成的缎纹呢?”孟一苇喝了一口已经凉透的茶,淡淡质疑道。 王齐眉将孟一苇的杯子里重新添上了热茶,才继续说道,“在这之前我曾将安魂纹临摹下来,毕竟安魂枪是先祖兵刃,我纵使抱着不破不立的念头,打算融汇重塑,但是还是要留下先祖遗迹。当我打造出折梅枪后,就将临摹下来的安魂纹与折梅枪上的纹路比对,分毫不差。而且,安魂纹还赋予了折梅枪另一个诡异的特质。” “难道就是安魂?”孟一苇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王齐眉有些吃惊的望着孟一苇,他发现了书院小夫子,有一种了不得的能力。上一次是在书院育武殿,孟一苇立于高台之上讲熹微,简单几句,就洞彻武道至理。今日是王齐眉第二次见到小夫子,难得的是小夫子询问折梅枪。小夫子多数时间就是静静听他讲述,可是偶尔插一句话,就基本将别人最难理解的东西轻易说了出来。 这是一种极为可怕的能力,王齐眉终于在这位年纪轻轻的小夫子身上,感受到了一丝威压。如果说之前,王齐眉对孟一苇恭敬有加,是因为武道提点之恩。现在在恭敬之中,还多了一种敬服。强大的洞察力c推断力和理解力,这才是小夫子可以位列书院七师的原因吧! 至于小夫子天生目盲,王齐眉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一个能唤醒整座镜泊湖,惊走武道小神仙的人,如果想知道地上有几只蚂蚁,都是不难的事情,况且书院的意场本来就是触探天地的无上利器。 不过,王齐眉只是微微吃惊。毕竟书院本来就神奇,而对面的青年是那个神奇地方的夫子! “小夫子说的不错!”王齐眉继续说道,只是语气更加恭敬,“我这柄折梅枪平白多出来的技能,就是安魂!一般的对手,只要修为弱于我,折梅枪一出,便可以封闭其神识五感。而修为若强于我,也会在折梅枪的干扰下,神魂迟滞,实力大打折扣!” “哦?”这回轮到孟一苇惊讶,他没想到折梅枪的威力竟如此之大,王齐眉本身已是超品高手,再加上一柄可以封印神魂的折梅枪,恐怕已经能够进入武道十甲。 “不过,折梅枪的安魂作用,应该不只是对人吧?”惊讶过后,孟一苇又开始发问。 对于小夫子的推断力,王齐眉已经见怪不怪,索性就直接说道,“其实,折梅枪对于荒原上的生物,效用更大。我曾经一枪扫过,一群苍狼应声倒地昏睡,我也因此才能执掌苍狼卫。” “原来如此,现在我有两个问题,需要王将军解答!”孟一苇挺着了后备,合的双目对着正对着王齐眉,后者不禁也坐直了身躯。 只听孟一苇问道,“第一个问题是,折梅枪的安魂作用对哪种荒原生物最强。我再具体一点,对于血脉浓度c栖息地c年龄不同的生物,折梅枪的安魂作用是不是不同?” 孟一苇的问题让王齐眉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之前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现在回忆起来,貌似真有一些规律,他不确定的说道,“应该是天生生活在荒原上的生物,受到折梅枪的影响越大。那些不是荒原上的动物,譬如产自硕西草原上的军马,受到的影响就要小很多。另外,年岁越长,实力越强的荒原生物,受到的影响越大。现在想来,我能一枪熄灭万骑郎公子的燃烧血脉,或许就是那股荒兽的血脉悠远且纯正。” 王齐眉一边组织语言回答,一边慢慢心惊,他觉得书院小夫子正在逐渐解开一个谜团。 “至于栖息地!”王齐眉回忆着说道,“貌似越往北去的生物,就越怕我的折梅枪啊!我执掌苍狼卫之前,挑死的那只荒原狼王,貌似就来自极北之地。” 听到这里,孟一苇了然的点了点头。他得猜想没错,无论是自己识海中那条诡异的独眼怪鱼,还是道宗在干柴上刻画的未知文字,以及折梅枪上的安魂纹,都指向了同一个地方。极北之地,彤阳山。 “那么,还有第二个问题。”孟一苇满意的点点头,“你王家的第一代先祖,也就是安魂枪的主人,是不是见过道宗张纸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迷踪 听到这第二个问题,王齐眉猛地站了起来。 如果刚才他还只是惊讶于书院小夫子的洞察力、推断力和理解力,此时则觉得对面的盲目青年,已经不是凡人所属了! 为何小夫子竟能如此了解安魂枪的前世今生?要知道,即使是剪云山上精通推演的大天师,也不过是在渺渺运道之中看到一丝天机,而这位书院新晋的小夫子,却能洞察古今! “小夫子,你……”镇守极天涯的苍狼齿大将,竟有些不知所措。 “别紧张,如果涉及家族秘莘,不讲也无妨。”孟一苇微笑着摆摆手,“至于我为什么知道,你先组一定见过道宗,你看看这个就明白了。”说完,就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绢布递了过去。 王齐眉疑惑的接过来,发现绢布上有朱红色的拓纹,“这拓纹……貌似与安魂纹有些相似啊!” “王将军说的不错,我觉得安魂纹就是这些拓纹的简化版!”孟一苇也站起身来,看着亭外越来越大的风雪说道,“而这些拓纹,是我从道宗遗物上拓印下来的。” 王齐眉现在才明白,书院小夫子并不是好奇自己折梅枪上的安魂纹,而貌似是在解开一个谜团。 “我先祖确实遇到过道宗。”王齐眉将拓纹还给孟一苇,回忆起自己在先祖遗训上看到的久远故事,“那是大煜北伐的前一年,荒原依然是荒人的天下。但是始帝征服北疆的雄心已经天下皆知,荒人王庭也在乌干木乡布下重兵。但是荒人不知道的是,已经有一只部队,穿越瀚海无边无尽的死亡沙漠,从凉州进入朔西草原,此时已经到达荒原腹地。我朔方王氏的第一代先祖,就是这支部队的一个小小校尉。” 随着王齐眉的讲述,孟一苇仿佛穿越了八百年岁月,看到了当时的铁血场景。 一只衣衫褴褛的军队,冲入了荒人部落中。这些部落中的成年战士已经全部南下,准备抵抗随时北上的强大煜朝,只剩下女人和孩子。纵使荒人中的妇女和孩子也有一定的战力,可如何能抵抗始帝精挑细选出来的先遣部队。这是一场极为残酷的种族屠杀! 这些军士的动作一般只有三个,先挑断割下荒人的手脚,再割下他们身上的荒纹,最后一刀砍掉荒人的头颅,这些荒人妇孺就是在被断肢剥皮的痛苦中死去。 这是先遣部队发泄压力的办法。从瀚海穿越死亡沙漠,再踏上荒原,辗转几万里,身边的袍泽一个个的倒下,他们怕自己根本见不到荒人,就会被掩埋的风沙和雪海中。在这种情况下,先遣队的将领,决定用诱人的军功和杀戮的欲望,来刺激底下的士兵。 所有先遣队军士不论级别,皆以荒纹论军功。荒纹是荒人的特殊印记,剥下那块皮,就能在战争结束后,回南方换取一亩土地。在这种实打实的利益刺激下,先遣军都红了眼,从朔西一直杀到朔北。后来有人统计,在始帝北伐屠戮的近百万荒人中,有三十几万,都是这只不到一万人的先遣队杀掉的。据说,战争结束后,有位神志已经癫狂的先遣队士兵,居然用剥下来的荒人皮,缝制了一件皮衣。 而在这只后来被称为“剥皮军”的部队了,有一个小将却格外特殊,这位小将有个听起来很秀气的名字,王越峨。 王越峨的兵器是一柄极为普通的长枪,可是他的枪法却极为轻盈。别人用枪是刺,而他是抹!寒光抹过脖子,荒人应声而到。 他杀人杀得毫不手软,但手段却干净利落。死在他手里的荒人虽然比所有人都多,但是却也痛苦最少。顶多感觉脖子一凉,倒地死去。王越峨从不会去剥掉荒纹,仿佛天生有洁癖,不论是枪尖还是手指,都不愿沾到一丝鲜血。 在又屠戮了一个荒人部落后,所有的遣队兵卒都处于短暂的愣神之中,这是一种亢奋之后的虚脱感。杀人薄皮时如狼似虎,但是一旦血流尽,所有人的神经再次被荒原的风雪冻结。可是王越峨却看到远方的坡地上站着一个高高的身影,随后一闪就消失了。 王越峨像身边发愣的袍泽招呼一声,便提枪飞奔而去。他虽然厌恶同伴的虐杀,但是却也谨记着自己这只部队的职责,就是最大限度的消耗荒人的有生力量,同时打乱乌干木乡荒人精锐的布局。 他们这只部队人不多,出发时满员一万两三人,经过沙海和荒原的跋涉,已经减员到八千不到。这些人在偌大的荒原上,面对将近两百万的荒人部落,就算每个人都是高手,也不可能正面对抗。而且在大煜彻底北伐之前,他们还不能让南下驻扎的荒人精锐知道自己的存在。 所以先遣队每经过一个部落,都不会放出一个活口,无论男女老幼,一律剥皮斩首。虽然残酷,却是保持行踪隐秘的最佳办法。 可是,现在居然有一个人看到了煜军屠戮荒人的场景,一旦他将这件事报告到荒人王庭,等待自己这些人的会是围剿和反屠杀。 王越峨不怕死,但是他要完成自己的誓言。在自己的母亲被一支南下抢掠的荒人杀死时,立下的誓言,踏平北疆,覆灭荒族。 所以,他一定要追上那个人,如果是荒人,就让他没有痛苦的死在自己的铁枪下,如果是南人,就带回部队,审讯看押。 但是,王越峨却越追越心惊。 凭借他在先遣队中,也是数一数二的脚力,此时却无论如何也追不上前方之人。 他跑的快一些,前面的人影也会变快一些。自己力竭跑慢一些,前面那人也会变得慢一些。 两人始终离百丈远,王越峨可以看到前面那人的踪迹,却无法再将距离缩短一丝一毫。 少年的一股倔强,支撑着王越峨跑了将近十日,最后看到了北方突然出现了一座巍峨的大山。 “彤阳山!”听王齐眉讲到这里,孟一苇不禁插言道。 “不错,正是彤阳山!”王齐眉发现火炉里的木炭居然燃尽了,没了这个热源,亭子里顿时冷了许多。 对面的孟一苇却毫不在意的喝了一口冰茶,问道,“那然后呢?你先祖,当时还是少年的王越峨,跟随那个肯定是道宗的人,一路奔跑到了彤阳山,之后发生了什么?” 王齐眉抱歉的笑了笑,“之后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了,先祖遗训里只记载到这里。后面的事情已经跳到了战争末尾,那时先祖王越峨已经因军功被提拔成郎将,有幸站上了割鹿台。” “只记载了这些啊!”孟一苇握着茶杯又坐了下来,本来他感觉已经接触了答案,没想到一切还是在迷雾之中。 神源,安魂纹,彤阳山,看来还要一路向北啊! 看到小夫子陷入了思索,王齐眉也就没有打扰。虽然也有些好奇,能让书院夫子苦恼的谜团到底是什么,但是王齐眉却没有询问。他已经不是少年,特别是在本代镇北侯座下,可以说的少说,不该问的不问,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于是,因为两人的沉默,凉亭里也冷寂下来。 但是很快,沉默就被一阵脚步声打破。 白少咸拖着镔铁弓,走到了凉亭之外,后面跟着哈气连天的尾叶。 “少年人,身体好,居然两个时辰就醒了!”王齐眉微笑着说道。 站在凉亭前的白少咸先是和尾叶一起,向孟一苇行了学生礼。随后则向王齐眉抱拳,“青羊角卫先锋少郎将白少咸,见过镇北军苍狼卫王将军。” 镇北军属于边军,青羊角卫属于禁军,名义上两者平级。但是青羊角卫军种特殊,人数较少,所以即使执掌青羊角卫的白钺的军职,也不过是中郎将,当然从来没有人将白钺当做一个普通将军,万骑郎才是这位武道圣者、大煜皇亲的专属称号。 王齐眉掌握着镇北军精锐苍狼卫,如果只论职位,比白钺都高一阶,当然算是白少咸的上级。 王齐眉点点头,他其实很喜欢眼前这个冷酷彪悍的少年。年纪不过弱冠,修为已到一品。特别是一把伐天射日的大弓,天生就是震慑沙场的男儿。 可是没想到,白少咸在行李之后,立刻挺直了脊背,白眼盯着王齐眉收在袖口里的右手,他知道那里面就是那只诡异的折梅枪。 “王将军,我想和你再打一场!”白少咸冷冷的口气中却带着强烈的战意。 王齐眉哑然失笑,怎么现在的少年,不但厉害,还都是这般好强啊! 不过没等王齐眉回话,凉亭外又走来几个人。 李如拙摸着终于吃足了油水的肚子,懒洋洋的嚷嚷道,“我说你这个小将军,怎么这么喜欢打架,大家一起喝喝酒,看看雪不是更好!” “居然想挑战我父亲,还是再试试我的狼嚎枪吧!”王休红没有带着长枪,但是脖颈上有扎了一条鲜艳的红娟。 听到两人的讲话,白少咸慢慢的转过身子,却看到前排的三个女孩。 第一个是依然背着大刀的吕婵,身上有着不下于他的战意。 第二个则是个穿着白色裘皮的高挑少女,一对齐平的眉毛将其衬托的格外英气。 至于第三个女孩,白少咸冰冷的脸色突然就融化了,露出呵呵的傻笑。 “七月,你不是被你太子大哥留在翼阳城,不能出来了吗?”尾叶也看到了第三个女孩,不就是娇俏艳丽的白七月。 “哼,我想要出来,谁能拦得住,就算是大哥也不行。倒是你们两个,不够义气,自己先跑了!”白七月瞪了尾叶一眼,气呼呼的说道。 “赶来了就好,跟来了就好!”白少咸还是傻笑着。 这样的白少咸,让李如拙和王休红都看直了眼,心想还真是一物降一物,之前还那么生猛的少年将军,此时竟然变成了憨傻少年。 倒是吕婵皱了皱眉,冲着白少咸喊道,“怎么样,还打不打,我之前的那一刀还没劈完呢!” “在我家里就不要打了,打坏了家当,还得我爹爹置办,他这个将军,俸禄其实少得可怜。”中间的高挑少女走上前两步笑着说道。 “不过,如果还想打的话!”少女狡黠一笑,“不如就等到明天去校场吧!你觉得怎么样,爹爹?” 王齐眉哈哈一笑,“还是我女儿懂得持家,你们愿意打,就明天去校场打。反正是天肈日,也算个小节目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镇荒闸 菅原尾叶从小在星海航线长大,此次随白少咸游历北疆,本来就是为了饱览荒原边地的异域风光。可是穿过乌干木乡以来,天地间不是风就是雪,只有一片白茫茫。除了刺骨的寒冷之外,岛盟王子殿下并未感受到些书中所说的“莽莽朔方,浩荡万里”的雄浑。 可是如今站在巨大的阴影之下,仰望着这道几乎看不到顶端的闸门,尾叶终于震惊的张大了嘴巴。 “这真的……真的是一扇门?”尾叶磕磕巴巴的向身后问道。 “当然是门!这就是镇荒闸!”王家长女,被他老爹起名为帼虎的高挑少女,有些骄傲的说道。 “镇荒闸,乃是始帝征服荒人之后,融化了荒人所有的马鞍和刀剑,命大匠穆戌孺锻造而成的镇北军营门。闸门以北就是极天涯,闸门以南则是石头城。”白七月对于先祖的丰功当然记得清楚。 “那镇北军大营呢?”尾叶好奇的问道。 “镇北军大营在镇荒闸和极天涯之间。初代镇北侯曾说过,镇北军是为了守卫极天涯,而不是守卫镇荒闸,于是就命人在镇荒闸后修建瓮城,镇北大营就设在瓮城之中。瓮城城墙与石头城连在一起,将通往极天涯的道路全部封死。”王休红虽然敌视白少咸,但是却对尾叶没有恶感,于是也主动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那你们镇北军进进出出,不是每次都要抬起这座山岳般闸门,也不嫌重啊!”尾叶虽然觉得闸门壮观,但是却认为有些麻烦。 “看不到镇荒闸两边各有一个侧门嘛!”李如拙没好气的说道,他跟尾叶一天时间就厮混熟了,主要两人都爱玩闹,正对性子!他两人再加上小夫子家的那只贼溜溜的懒驴,已经被王帼虎成为了北地三害! 尾叶白了李如拙一眼,不过还是向两周看了看。果然在左右两边各看到了一个侧门。侧门也有石头城城门大小,但是和摩天触地的镇荒闸相比,就向小人国里的狗洞。 “两个侧门,一个是民用,一个是军用。来到石头城的人,都可以从左门穿过镇荒闸,顺着瓮城里的辅道,到达极天涯。而右门则只用于镇北军出入大营。”王帼虎耐心的解释道,如今她已经知道这几个外来人的身份。除了和自己一起从乌干木乡北上的白七月外,那个提着巨弓的矮瘦少年是万骑郎独子,那个背着宝剑的邋遢道士则是剪云山小天师,至于最前面性子跳脱的尾叶,则是不周岛盟的王子,每一个都不是一般的人物啊! 再加上自己从小玩到大的吕婵,这个霸刀陈惊天的弟子,陈帼虎突然觉得一定会发生些极为有意思的事情,想到这里,她的嘴角不禁翘起弧度。 恰好看到自家姐姐这个笑容的王休红,浑身立刻打了个寒颤。对于这个唯一的姐姐,枪法狠辣的少年却一直怕的要命。王帼虎是人如其名的,被镇北军里的同僚们称为“雌虎”。而最能体会虎威的,当然就是从小被收拾大的王休红了! 王休红正猜测家姐又生出了什么胆大包天的想法,尾叶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现在有一个问题,我们是向左走还是向右走。我们六人中,有虎姐和狼哥这样根正苗红的镇北军,也有我这样来极天涯闲逛的观光客,我们到底走哪个门?” “今天我们走正门!”王休红神秘一笑 “什么正门?”尾叶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后才震惊到,“我们居然有这么大的面子,居然要拉开镇荒闸?” 李如拙还了尾叶一个大大的白眼,嗤笑道,“白痴,今天是天肇日!每年这一天,镇荒闸都要打开的!” 尾叶这才发现,今天镇荒闸两边的侧门都是紧闭的,所有人都等在巨大的闸门前,等待着开闸的那一刻。 “天肇日,是始帝平定北疆之日,也是石头城建城之日,还是镇北军成立之日,算是北疆最重要的节日之一了!”王休红也仰望着熟悉的镇北闸,虽然他生在长在镇北军营,但是每次路过镇北闸都是有难言的震撼。 正在所有人都感叹镇北闸的雄伟和自身的渺小时,一声悠长的号角声从镇荒闸后的镇北军大营传来,随后就是机括运行和铁链铰动的声音,闸门上积攒了一年的尘土开始掉落。 李如拙体内的阳神却突然一惊。他发现刚才一刹那,眼前的镇荒闸上仿佛产生了神识。这道神识似乎蒙昧初开,但却如山岳一般雄浑,就像一位站在边关风雪中假寐的将军突然醒过来了。 可是这道神识一闪即没,任凭李如拙再如何感知,也无法触摸到一丝痕迹,同时极为冷冽,同时腥味颇重的海风,从镇荒闸后吹来。 李如拙的道袍被吹得飘飘欲仙,尾叶倒是机灵,一下子就躲到了白少咸身后,倒是三个女孩子都像王休红一样站得笔直。 王帼虎虽然是女子,但是王家世代镇守北疆,在几乎为镇北军图腾一般的闸门下,王家长女当然要有军人的气质。 白七月是大煜皇族,镇荒闸则是始帝平定北疆,一统九州的丰碑。始帝曾在割鹿台上抚剑四顾,曰八方独尊。作为始帝的后人,白七月当然不会再镇荒闸下退后半步,而且还扬起了高傲的头颅。 至于吕婵,从到达镇荒闸的那一刻起,她就始终低着头。背着银月弯刀的后背微微躬下去,仿佛有座大山压在她的身上。特别是在镇荒闸开启的那一刹那,李如拙从闸门上感受到了模糊的神识,吕婵则感觉到身体里的星辰被彻底压制住,一颗也不再闪烁。 但是她攥紧双手,始终没有再让脊背弯下去,如果连从里面出去都不能挺直脊梁,那么还谈什么从外面进来? “哎,哎,我说你们几个,到底走还是不走?”不管站在镇荒闸前面的少年们有何想法,后面的人已经不耐烦了。 “是啊,不出去就赶紧让路,我们还要在校场边上占个好位置,天肇日的校场大比可是一年才一回啊!” “快让路,我家老二是青隼卫的校尉,本次大比妥妥的前十,别挡我给儿子加油助威!”城北的刘屠户,是个须发皆白的魁梧老头,一身油乎乎的衣服就往前面挤去。 “放屁,青隼卫厉害的是闪电奇袭,正面对战还得看我赭罴。话说地下赌场开了盘口,赭罴卫赔率赔率最低,实力绝对是第一啊!”反驳刘屠户的人也是个老头,城西的米店老板,长得像只老耗子,借着身材的优势从人群缝隙里钻来钻去。 “我今年压的是赤狐卫,毕竟是老侯爷的亲卫,不会再像去年一样,亏了我十头羊吧!” “我看你亏定了,苍狼卫准备拿下明年镇守极天涯的资格,肯定不会再藏掖着实力,今年就看苍狼卫大杀四方吧!” “嘿嘿,听说今年增加了水战,那玄蛇卫岂不是要吞掉其他四卫?” 说话的这些人都是石头城本地人,他们的祖上大多都是始帝北伐时的军人。八百年下来,虽然已经成了屠户或者米店老板,但是骨子里的认知,还是觉得自己属于镇北军,所以天肇日这天的军中大比,也是整座石头城的盛事。 当然,准备穿过镇荒闸去往镇北军大营的,不止是石头城本地人。无论从南方来到北疆收皮子的商人,还是准备到极天涯采集龙鲸角的采角人,或者不知为何多起来的江湖人,都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镇荒闸后面可是镇北军的大本营,除了天肇日之外,即使皇帝陛下亲自巡狩北疆,也不会开启镇荒闸。 人群开始向镇荒闸走去,李如拙去一直留意着四周。小夫子昨晚已经跟王齐眉将军先走一步,去了镇北军营。临走前,小夫子让他今天通过镇荒闸时,要留意两个赶着牛车的荒原土著人。 果然,李如拙在人群中间,看到了几辆牛车。只是车上不止有两个骨骼宽大的荒原土著,还坐着一个穿着镇北军服的胖子。 “那是军需处的钱得意,不过倒是奇怪了,以他这二把手的身份,还要亲自来接货?”王休红顺着李如拙的目光看去,一眼就看到了熟人。 军需处,李如拙本能的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时牛车已经感到了几人身边,牛车上的钱得意也看到了王休红一行人,脸上惊诧一闪而逝,随即笑眯眯的招呼道,“原来是王家的小狼爷,您可是今天大比苍狼卫的主力,怎么不早点到营部,还在这里等着开闸?” “有几个朋友要陪一下,倒是你钱二哥,不知道这些罪民又献上了什么好货,要你亲自来监督?”王休红一眼就看出,赶着牛车的两个赫鳍族勇士不是普通的荒原部族,而是曾经荒人的拥趸! 因为被囚困压榨了八百年,已经让这些罪民对镇北军的惧怕深入到骨髓里。此时赶车的两个赫鳍族勇士,在巨大的镇荒闸前,身体已经在不住的颤抖。 “呵呵”钱得意干笑了两声,“看来瞒不住你小子了!这五车可都是出水不到十日的青渊鱼,算是四海九州里最鲜美的鱼肉了。你知道二夫人最喜欢吃鱼,所以我才特意来亲自交接。好让二夫人能在天肇日的晚宴上,能喝上一碗最鲜美的鱼羹。” “二夫人是谁?连行二的夫人都这么厉害,那大夫人岂不是能调动镇北军了?”尾叶突然凑过来说道。 此话一出,作为镇北军人的钱得意和王家姐弟,脸色都变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焚世 孟一苇坐在校场正北方的高台上,看着南端的镇荒闸徐徐上升,就像一出好戏的大幕,正被命运的巨手缓缓拉开。 他是书院夫子,在场算是最高的身份了,现在理所当然的坐在了主位左侧。可是孟一苇却并不喜欢这个位置,因为旁边主位上坐的不是镇北侯虞潜陆,而是一位三十出头的艳丽少妇,还有一个顶多十岁的男娃。 “小夫子,您来的突然,侯爷月前送太子殿下南下,此时尚未归营,只能由我这个妇道人家招待您了!”少妇宠溺的摸了摸小男娃的头,对着孟一苇笑语吟吟。 对面的少妇眉眼如画,在这风雪连天的荒原尽头,居然有着江南女儿的纤细和柔媚。 但是孟一苇并没有在对方的款款笑语中感受到些许温度。美人在骨不再皮,孟一苇觉得,在这位夫人精致的皮囊下,是一具冰冷坚硬的骷髅。 孟一苇微微侧身,“无妨,书院之中没有什么男尊女卑,出色的女学子不计其数。” 对面的少妇略微夸张的张开了樱桃小口,惊讶道,“原来书院真是如此奇妙的地方啊!妾身从未出过北疆,从前只是听说,却不相信世间真有这样的书院!原来的真的!”说完,衣袖轻掩小嘴,发出少女般的银铃笑声。 少妇的作态让孟一苇轻轻皱眉,同时一种本能的危险直觉,让他挺直了脊背。 果然,笑了一阵的少妇眼神灼灼的看着孟一苇说道,“小夫子,既然书院是如此奇妙的地方,妾身就有个不情之请!”她又伸手宠溺的拍了拍小男孩的脑袋,继续说道,“我的这个孩儿,虽然年纪小,但是聪慧异常,不如小夫子就认作个入门弟子吧!” 此话一出,四方皆惊。 “呵呵,夫人的提议甚好啊!”坐在主位右侧的是一个赤红长须的中年人,此时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孟一苇。 “不好意思,我的弟子名额已满!”孟一苇冷淡的回答。 “小夫子今年刚升为书院七师,弟子就收满了?”中年人言语轻佻的质疑道。 孟一苇没有立刻回答中年人的质问,坐在主位的少妇则好整以暇的整理着袖口的花边,整座高台之上,顿时陷入了冰冷的沉默之中。这种沉默让同样位坐高台的王齐眉也皱起了眉头。 从微张的眼角里,孟一苇终于从涌过镇荒闸的人群中,看到了白少咸尾叶和七月,这才慢慢转过了身,正对着赤须中年人的位置,淡淡的开口说道,“赤魇书生谭驳懿,你是在质疑我吗?” 赤须中年捋着胡须的左手一僵,脸上却立刻换上谦卑的笑意,站起身来,向孟一苇深深一礼,“驳懿岂敢质疑书院夫子,刚才也只是心急了,不想夫子错过小公子这样良资美质的弟子。”不愧是被称为“北地第一毒士”的赤魇书生,即使不敢在书院的大旗下对孟一苇有表面上的不敬,却悄悄的递出去一只软刀子。 可是孟一苇并没有理会这位镇北军谋士的挑衅,而是低头看向和少妇一起坐在主位的小男孩。 “我可以带你去书院,但是做不了我的弟子。我只收三个弟子,现在已经满了。其他的夫子倒是还有收弟子的名额,但是需要你自己去通过他们的考验。你愿意吗?”孟一苇缓缓说道。 小男孩刚才在少妇的抚摸下,乖巧的玩着手中的一个人形木雕。此时听到孟一苇的问话,抬起头睁着天真的大眼睛反问道,“书院里的其他人都会听我的话吗?” 小男孩的问话让孟一苇都怔了一下,“书院学子,不论男女,不问出身,一律平等。” 听到孟一苇的话,刚才还乖巧的小男孩,顿时满脸凶戾,“那你这个臭瞎子,在这里装什么装,小爷是镇北侯世子,怎么会去和那些贱民厮混!” 高台之上,顿时陷入了比刚才的沉默更冰冷的沉寂之中。 台下沉寂,台下却传来一声怒喝。 “小崽子,你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吗?”已经走到高台下面的白七月刚好听到了小男孩对孟一苇的不敬,不禁勃然大怒。那可是连太子大哥都要礼遇三分的书院小夫子,而且居然说书院学子皆是贱民,那自己这个新晋学子算什么? 守卫高台的镇北军卫看到有人喝骂侯爷宠溺的小世子,不禁前来抓人,却被紧跟白七月的白少咸,两拳轰飞。 轰飞两个侍卫,白少咸手上动作不停,瞬间拉弓搭箭,最后一枝烈日箭已经瞄准了坐在主位的母子二人。 坐在高台上的镇北军高层,特别是苍狼,青隼,赤狐,赭罴,玄蛇五卫统领顿时色变。 赭罴卫统领赵伏罴率先站起了雄壮的身子,以与身材反差极大的敏捷,瞬间移动到少妇母子身前,一堵肉墙似乎挡住了箭道的所有角度。 赤狐卫首领孙禅狸则摸了摸自己光滑的头颅,嘴角微微动了几下,待命在校场四周的赤狐卫军士就立刻向高台集结。 王齐眉则与青隼、玄蛇两卫统领对视一眼,开口高声说道,“少郎将,先松了镔铁弓,撤了烈日箭吧,同为大煜军卒,不宜生死相向。” 王齐眉的声音极为洪亮,他不但是说给台下的白少咸听,还是说给高台上的众人听。 果然,听到镔铁弓和烈日箭的名号,赵伏罴猛吸了一口气,本来就雄壮的身躯,又庞大了一圈。 孙禅狸则眯起了狭长的眼睛,隐去了眼中的精光。 “你们还在楞什么,这个臭婊子敢骂我,我要你们打断他的四肢,拖到我的屋子里,我要用马鞭抽烂她的身子。”小男孩歇斯底里的喊声从赵伏罴身后传来。 这次连台下的王家姐弟都开始面露厌恶之色,这被二夫人惯坏了的小世子,今天貌似要闯大祸。 果然,一股惊天的杀意从白少咸身上传来,这股杀意是如此强烈!让曾经与白少咸交过手的李如拙和吕婵都汗毛炸立。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狼有暗刺,窥之则杀。而对于白少咸这只骨架初长成的丑虎,白七月就是他不可触碰的虎须。 白少咸经割鹿台一战之后,突破至一品境界。但是破镜之初需要一段磨合期,昨夜在夜市之中,仓促接下王休红的一枪和吕婵的一刀,其实并未将境界提升后的实力全部展现出来。而后被王齐眉的安魂枪刺破了绯红角戈,陷入了沉睡。 这一睡就是三四个时辰,白少咸的身心得到的充分的休息。其实,白少咸并不知道,他虽然突破桎梏晋升一品,但是小夫子给他留下的心神压迫却并未散去。那双黄色的瞳孔,像不可消磨的梦魇,沉睡在白少咸的心底,让他时刻要绷紧神经。 但是王齐眉的安魂枪不但让白少咸陷入了沉睡,似乎连白少咸心中的那双诡异的眼睛也抹掉了,苏醒过来的白少咸感觉到,无论肉身还是神识都有一股豁然解脱的轻松。 而此时此刻,他才是突破之后的巅峰,而且是带着从未有过的最强杀意。 这种杀意让他血脉中的荒兽之血,不需要调动就开始沸腾起来。但是他的头顶却没有再凝聚绯红角戈,而是化作一股股浓郁血雾,从周身气穴用处,不断的注入到烈日箭之中,烈日箭开始融化。一根根倒刺从箭身中冒出来,箭尖拉长变宽,变成了一柄四棱挑飞的攻城弩矢。 之前在白少咸格外巨大的镔铁弓上,烈日箭都显得有些纤细,此时变身完毕的烈日箭则与镔铁弓相得益彰,硕大而狰狞。 白少咸看了一眼高台上的小夫子,后者并没有阻止的意思,白少咸终于放下心来。 舒出一口气,白少咸侧头向白七月傻笑道,“七月,回去你要在父亲面前为我作证,烈日十三箭,我终于射出了第十一箭。” 说完这句话,白少咸瞪着高台,低声吼道,“烈日第十一箭,焚世!” 镔铁弓的弓弦发出一声欢快的嗡鸣,仿佛终于射出了让它满意的力道。 在赵伏罴的眼中,对面射来的不是一只箭,而是一个岩浆爆裂的火球。同时,火球之中仿佛还藏着一只埋头狂奔的猛兽,锋利的鹿角正对准着他的胸膛。 理智告诉赵伏罴,即使以他超品之上的强悍体魄也不能完好无损的接下这霸道的一箭,可是身后就是二夫人和小世子,既然已经站队,就不能移开一步。 赵伏罴怒吼一声,双手握拳,竟主动向飞来的烈日箭轰去。 拳头和箭头在半空中相遇!赵伏罴感觉抵在自己拳头上的不是一支箭,倒是向极天涯里的龙鲸角,这股庞然的巨力几乎达到了他的承受极限。他感觉到从手指到肩膀,自己的整只手臂骨骼都产生了细密的裂缝。 不过爱好,还是挡住了!现在他已经知道了对面矮瘦少年的身份,能射出如此霸道一箭,这人肯定来自青羊角卫。但是这里是极天涯,不是翼阳城,就算是白钺亲至,也不敢随意动武。更别说你一个刚入一品的少年,就算天资卓越,也还是差一点火候,等接下这一箭,就让你知道一下北疆的风雪可是比南方烈的很呢! 赵伏罴正想着,却突然发现一股浓郁的血气,正向自己体内蔓延。烈日箭的箭尖已经刺入了他的指骨,血气就顺着这个突破口,顺着骨骼上的裂纹向上游走。 同时这股血气就像猛兽,不算吞噬赵伏罴体内的元气,发觉这种诡异的赵伏罴果断的将元气收回气海之中。 可是趁赵伏罴分神之际,烈日箭上的倒刺突然伸直,然后激射而出。像迸溅的火星,绕过赵伏罴向其身后射去。 火光在北风之中闪烁,照亮了镇北侯世子惊恐的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一驱双核 这种变化来的太过突然,纵使看台上列座的都是镇北军中的顶尖武力,但是也只能看着激射的尖刺,划着诡异的弧度,刺向镇北侯二公子的要害。 这一刻,镇北军上下骇然! 即使是王齐眉也心头一紧!他知道二夫人的性子,也对侯爷近年来的想法有些了解。但没想到的是,二夫人居然纵容二公子如此跋扈! 难道二夫人不知道,得罪了书院小夫子,或许还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毕竟以书院夫子的地位和胸襟,还不会跟一个小孩子计较。但是,得罪了台下的那一位帝国掌上明珠,可是要吃血亏的! “我不想死,娘,你快命人砍了这几个贱民!”被箭气锁定的镇北侯二公子,已经清楚的看到了尖刺上的火星,却还是不相信自己的小命危在旦夕。 可是,他尖锐的嗓音已经像颤抖的弓弦,可见是真的害怕了! 特别是他发现平日里一直宠溺他的娘亲,此时却在冷冰冰的看着那个书院来的瞎子,根本没有关注他的时候,死亡的恐惧感又增加了无数倍。 终于,这个才九岁的镇北侯公子,哇的一声,开始嚎啕大哭! “纵使狠毒,也是你们教的不好,大错不在他!”听到这个哭声,孟一苇终于出声了,随后一道无形的屏障便出现在看台之上,挡在了已经近在咫尺的尖刺。 这是孟一苇第四次布下神元意场。自从在剪云山上重塑气穴,他磅礴无垠的神识之海,终于能够沟通天地。同时,能够“奢侈”的用神识包裹元气,瞬间布置出一道意场。 但是,与前三次相比,这次的神元意场明显有了不同。 孟一苇的身体最开始就是一个满是窟窿的筛子,先是被圆寂前的不二老僧用金髓佛焰修补了一番,又在剪云山上重塑了周身气穴。就像一个新铸的铜器,在逐渐的成型、稳定。 天地元气不停的进入他的体内,并且在孟一苇神识的引导下,将尚且脆弱的筋脉、肌肉和骨骼增强,最终在身体内形成了一团稀薄的气团,这就是他的“气海”。 孟一苇在当了二十几年的“破落户”后,终于有了气海! 虽然还极为稀薄,但是从他气穴贯通,到此时气海初凝,也不过一个月有余,这种修炼速度,除了那天生气穴全通的姬鼓雨外,应该算是最快的了。 体内既然有了元气如星海般旋转,孟一苇就可以调动更多的天地元气。于是这一次心念所动,凭空构织的神元意场中,元气含量已然浓郁许多。 此地是极天涯下,镇荒闸内。苦寒之天,兵戈之地。连带着天地元气都有一股肃杀。调动此地天地元气布下的神元意场,也带着冰冷和厚重的威压。 特别是高台之上的镇北军高层,最低都是三品之上的武道高手。尤其是苍狼,青隼,赤狐,赭罴,玄蛇五卫统领,皆已破超品之境,对天地元气的变化更加敏锐。 在众人的感知中,此地校场高台之上,似乎又有一道铁闸从天而降。 校场南侧,真正的镇荒闸似乎感受了同类的存在。 硕大的的闸门开始微微颤动,刚才让李如拙惊叹,让吕婵弯腰的那道神识再次出现。 “镇荒闸,被唤醒了?”一直以“笑眼冷眸”著称的赤狐卫统领孙禅狸,感觉到自己身上突然如山的威压,猛然睁大了眼睛。 正在他惊疑之际,白少咸射出的焚世之箭,终于进入了孟一苇布下的意场。 远处看去就像陨石坠入大气层,四射的尖刺变成了绽放的烟火。 大部分的烟火都在无形的意场中湮灭,但是却有一颗忽明忽暗的星火冲出了意场的阻拦,落在了镇北侯二公子的头上,在后者的惨叫声中,将他的头发烧的一干二净。 “虽然没有大错,但是也不是无错,借少咸的火烧去你的头发,算是惩戒!”孟一苇此时已经站直了身躯,俯视众人道,“这是我这个书院夫子的惩戒,你们有没有异议?” 白七月瞪了白少咸一眼,后者立刻收弓,两人知道这是小夫子替二人着想。 这里毕竟是镇北大营,倘若真是伤了镇北侯公子,就算他两人定然无碍,但是难免让不知详情的边军心生嫌隙。 如果是这样,就算两人在理,也难免会受到大煜皇帝的苛责。 于是两人,连带着尾叶,三人都躬身行书院礼,“谨遵夫子教诲!” 同时,王休红攥紧手中长枪,与王帼虎一起合手躬身,也向孟一苇行了书院礼。姐弟两人的武艺都是王齐眉传授,而王齐眉可以晋升超品之境,可以说有书院小夫子的点拨之恩,所以王家子弟也算是孟一苇的隔代弟子了。 “谨遵夫子教诲!” 与两人一起的行李的,还有剪云山小天师李如拙,和霸刀传人吕婵。他们二人,前者多得孟一苇照拂,一路北行,阳神已经更加凝实。后者更是直接被赠与了一道阳神。 纵使一个在道门,一个在武林,却都心甘情愿的躬身行了书院礼。 “谨遵夫子教诲!” 高台上的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看到了七位年轻人整齐划一的躬身行礼。感到身上的威压感更强了! 仔细想一想,这七个人算是代表了天下最主要的几股力量。 白七月可以代表皇权,是白氏帝族的掌上明珠。 白少咸可以代表禁军,是大煜武力精锐。 王家姐弟可以代表边军,是大煜军队的中流砥柱。 菅原尾叶可以代表邦国,是九州海外之地。 李如拙可以代表教派,是天下宗教执牛耳者。 吕婵可以代表江湖,是武道圣者的传人。 这些来历不凡的年轻人,都对那位来自书院的小夫子,躬身行礼!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书院仍然是那座巍峨的书院! “你们可有异议?”孟一苇此时看向了高台之上。 校场南侧的镇荒闸在缓缓落下,众人头顶的威压也越来越厚重。 这种情况其实也是孟一苇始料未及的。 孟一苇确实已经开始修行,并且凭借无穷无尽的神识之海,以及自己对神纹的研究,能够瞬间布置出一道封锁天地的神元意场。 但是他毕竟才拥有了可以修行的体魄,气海也只有稀薄的一团,纵使神识强大,也不过是仅仅描摹出意场的轮廓。 离开书院之前,叔父孟小花让他翻阅了一本破破烂烂的牛皮书。书很厚,但只有一百零一页上有字,其余都是空白。 孟一苇一页页的翻过去,感受着每页上那寥寥几字带来的震撼。 “撼山”, “块垒”,“此地战无敌”,“凭栏听风雨”,翻到最后,是笔墨仍新的“天地人神鬼”。 孟一苇记住了这字里行间的意境,荒原一行,就用自己偶然融合的神元,去构织,去临摹。 这当然算是凭空刻画神纹的奇迹,但却总是缺点什么。就像书院夫子齐工刀曾教训孟一苇的话,“你小子,可以将神纹刻画的一丝不差,精细之处甚至比我这老笔头还厉害,但就是没有力道,也没有味道。” 因此孟一苇用神元布置的意场,更像是一件件高仿赝品。虽然让人震撼,威力却也就是禁锢一般的熹微高手罢了。 但是在这镇北大营校场之上,孟一苇再次布下的神元意场,却明显不同了! 这道意场可以拦下白少咸的焚世一箭,或许也可以单独威慑一卫统领,但是却无法将高台上的全部高手,一并镇压。 毕竟这里镇北军大营,可自成一域的武道小神仙也有数位,除了巨梅仙、陈惊天这样的武道圣者,有谁可以凭借一人之力压制全场? 但是,这道意场就像一剂清凉散,唤醒了那座镇压荒原的铁闸! 镇荒闸后的整座瓮城,在这一刹那,成为了孟一苇这道意场的一部分。 孟一苇可以感受到,在道意场中,自己并不是元气的核心,那座摩天矗地的镇荒闸,就像一座元气汇聚而成的山峰,为这座意场源源不断的输入元气。 元气的核心是镇荒闸,神识的核心则是孟一苇。 虽然镇荒闸上也有磅礴厚重的神魂波动,但是和孟一苇广阔无垠的神识相比,恰似孤岛与大海。在“挣扎”了一下后,镇荒闸就放弃了神识的主导权。 于是,这座“双核”神元意场,就完全处于孟一苇的驱动之下。 几乎无穷无尽的元气供应,和近乎无边无际的神识之海,相得益彰! 这道神元意场,开始不断的扩张、扩张,覆盖了校场,突破肋瓮城,将整座镇北大营都笼罩在威压之下。 这还不够,意场还在向东北扩张,直到禁锢了极天涯上的经年嘶吼的烈风! 极天涯下,是这个季节聚集在此的龙鲸,刚才还此起彼伏的鲸歌,顿时安静下来。 “那是……一道闸门?”被眼前景象震惊的采角人,抬头看向天空,赫然一道巨大虚影,那是一扇青色闸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天荒岛 “谨遵夫子教诲” 王齐眉是高台之上,第一个躬身躬身行礼之人,而且比台下的年轻人更加恭敬。 去年入秋,他到翼阳城听熹微之讲。今年此日,在北地荒原与小夫子重逢 之前,他一直觉得书院这位新晋的小夫子,只是个生而知之人 。就像千年前大楚朝的那个书生一样,可以划分武者超凡入圣的境界,自身却只是凡人之躯。 昨日与小夫在雪亭饮茶,王齐眉对小夫子的心智更是敬服。那种细致入微的洞察力,抽丝剥茧的推断力,和全无知障的理解力,让王齐眉心中赞叹:果然可以位列书院七师的人,必是世间那超群拔卓的寥寥几人。 但是值得注意的是,直到昨日,王齐眉也一直认为,孟一苇是位名副其实的文夫子。可以治学民治,可以洞悉武道,可以推演世事,但却无法修行! 但是,此时感受着袖中已经滚烫的安魂枪,和体内完全被压制住的神魂和气海, 他终于知道,这位列为书院七师的年轻人,还是一位武夫子! 文夫子可以定朝堂,武夫子可以镇江湖! 高台上这位年纪轻轻的书院夫子,是名副其实的文武兼修啊! 这一拜,王齐眉心悦诚服! 王齐眉折了腰,其余四位统领,也合手行礼。 特别是孙蝉狸,他眯的更紧的眼睛中, 掩藏着极度震惊,甚至透漏出几分恐惧! 他统领的赤狐, 是五卫中军。平时镇荒闸的维护都是由他负责。对于头顶那道镇压了整座石头城的书院意场,他比其他人更为熟悉。这道意场不是那书院小夫子自身的力量,而是调动了镇荒闸中,积聚了八百年的威势!可这才更令他心神俱震! 不可能有人可以凭借一人之力,就能控制这道镇压荒原的闸门!可是现在,镇荒闸居然完美的融入了意场之中! 可以这样说,此时驱动了镇荒闸的孟一苇,可以随意抹杀极天崖上的任意生灵, 北境之内皆无敌! 更为可怕的是,北地传说,镇荒闸中不仅是积聚了八百年的磅礴元气, 还镇压着荒人一族气运。 此时,就这样全部被释放了出来!纵使传说虚无缥缈,但是他总觉得是大祸事! 孟一苇并不知道孙蝉狸的想法,书院小夫子的心神,一半在高台之上,另一半已经随着意场发散出去。 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说起来书院七师之一的剑骨徐恨年,可以沿地脉走剑气,神识附在剑气之上,瞬间千万里。 但是与孟一苇此时自己的感受又不同。这是两种不同的极致,一种是速度的极致 一种则是掌控的极致。比起速度,孟一苇更喜欢自己现在这种握住天地的感觉! 尚在孟一苇本体的那一半神识,看到镇北军五卫统领,皆俯身称尊教诲,甚至毒士谭驳懿,也深躬一揖。除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石头城百姓和普通士兵外,整座校场上,只有那位二夫人和二公子 ,一个脸色冰冷 ,一个抱头抽泣。 孟一苇叹了口气, 这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的不是众人拜服,而是该悔过的悔过,该认错的认错。 附在意场上另一半神识,则已经越过了极天崖的边缘,脚下就是小山一般的龙鲸。这些神奇生物,对天地本元的感知比人类敏锐了无数倍,一只只长角随着孟一苇神识的扫过而移动,一时间极天涯下,头角峥嵘,如枪阵塔林。 踏着被龙鲸搅动,永远无法结冰的北海,孟一苇的神识仍然向东北方延伸。顺着他的意志,意场也在朝那个方向扩张。 那个方向是孟一苇一直感兴趣的地方,荒人一族最后的困兽之地: 天荒岛 越靠近天荒岛,北海上的雾气就越浓。这种雾气挡不住烈风,烈风却也吹不散这雾气。仿佛这雾气不是由水珠汇成的,而是一粒粒沉重的铁砂,漂浮在空中,因此也被称为“铁幕”! 之前从未有人进入过“铁幕”,孟一苇应该算是八百年来,进入铁幕的第一人!不,应该是进入“铁幕”的第一道意识! 但是随着深入“铁幕”,孟一苇居然感觉自己的意场正在被腐蚀! 意场说白了,算是一种阵法和符文的升级!以天地万物为纸,以神魂凝练为笔,以神纹为沟通文字,将隐藏在山河、城池、落雨、流云中的那股天地本意激发出来,独立出一方天地! 这是书院先贤创造出来的,与武道圣者的“域”截然不同的法门! 武道圣者修炼自身,纳天地于体内,外放则自成一域。 而在意场中,天地仍是那一片天地,只是暂时为我所用。 孟一苇特有的神元,是直接用神识控制元气编织神纹,凭空布置意场。可是,眼前围绕着天荒岛的雾气沉重如铁幕横天,似乎让天地元气都失去活力。 如果说在孟一苇的控制下,天地元气就像沙盘,孟一苇神念所致,就会在沙盘上刻下神纹。而这种雾气就像推杆,可以将沙盘上的纹路抹平。 天荒岛是囚禁荒人的牢笼,这铁幕就是牢笼上的第一道枷锁! 若是换作武道圣者,恐怕只能止步于此。天地元气是修行的本源之一,也是最普遍的媒介。铁幕锁死了元气波动,武道圣者的神通,也就去了大半。就算可以外放神域通过铁幕,但是诸多手段也仅限在神域之内。 但是“铁幕”对于书院小夫子却没造成多大影响!神纹被抹平了?再写出来不就行了! 铁幕笼罩了北海,可孟一苇体内也有一片神识之海。无穷无尽的神元,就是孟一苇横渡北海的凭仗。雾气腐蚀意场的速度很快,但是神元布置意场的速度更快。 相对而言,承载着孟一苇神识的意场,仍然以不慢的速度逼近天荒岛。 冲出了最浓郁的一片海雾,眼前终于看到了海岸线的轮廓。 黑色的山石突兀的矗立在孤岛的外延,像鹿寨,又像是囚栏。 目力所致,只有青、黑、白三种颜色。青色的是北海,黑色是组成孤岛的山石,白色则是永远雾气弥漫的天空,这是一座冰冷的牢笼! 纵使此时孟一苇只是神识前来,还是感受到一阵彻骨的寒意。这股寒意不只是因为环境恶劣,而是整座天荒岛都在散发着一股绝望,一种看见灭亡,而又只能走向灭亡的绝望。 “嗯?”孟一苇神识扫过天荒岛最靠近北海上的那座断崖,突然发现了一点不同的东西。 那里有一座高塔!塔身是稍加打磨的整座石头。看来,竟然是将一座三十丈的石山,逐渐打磨成一座石塔。 石塔顶部,是一个三丈方圆的露台, 此时那里正燃烧着一堆篝火。 这堆篝火就是孟一苇觉得不一样的东西。整座天荒岛都弥漫着一股死气,可是这堆篝火却蕴含着勃勃生机。就像一张水墨画上,突然多了一朵鲜红的花。 篝火旁还坐着两个人,一个老头,一个小孩。 小孩有着红润的小脸,和不同于荒人体魄的纤细身躯,静静的站在火堆旁边,呆呆地望着跳动的火焰出神。 老头则是典型的雄壮荒人,但却只有上半身,就这样像一根木桩立在火堆边缘。 孟一苇看着这诡异的一幕!死气沉沉的天荒岛,只有一座孤零零的高塔,没了双腿的荒人老头,和双眼空洞的小孩,正在看着一堆冒着黑烟的篝火。 篝火的生机是如此浓郁,但是冒出的黑烟却又让人心生厌恶。 突然,识海中的那条沉寂许久的大鱼,此时猛的从水底翻出来,脊背上的眼睛中竟露出一丝喜悦。 孟一苇心头一沉,能让大鱼喜悦的,必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平时心思缜密的小夫子,此时却宁愿相信本能。因为到现在为止,他也没有弄清楚任何事情。帝都大阵的“眼”,识海中诡异的大鱼,彤阳山,始帝北伐,安魂纹,道宗,天荒岛,荒人,这一切似乎都有某种关联,但是更多的细节却全部淹没在时间的尘埃里,或者有人像让某些真相永远消逝。 此时,孟一苇的本能就是,他要扑灭这堆冒着黑烟的篝火。而在镇荒闸的加持下,他现在似乎也有这个能力。 心神所致,意场已经向着天荒岛覆盖过去。意场经过铁幕的冲刷,已不复极天涯上的威势,但还是化成了一场冰冷刺骨的雨,朝着石塔落下。 感受到脸上冰冷的雨水,石塔上的老头猛地抬起头。他额头上有一道紫金色的荒纹,就像一只睁开的眼睛,一下就盯住了孟一苇神识所在。 看到荒人老头额头上的紫色暗纹,孟一苇心神一震。那紫色暗纹跟大鱼身上的眼睛极为相似,难道两者之间真的有什么关系? 冷雨还在下着,石塔上的篝火渐渐熄灭。荒人老者收回盯住孟一苇的目光,开始焦躁起来。比起天空中那个,八百年内第一次闯入天荒岛的意志,老者似乎更关心眼前的火堆会不会熄灭。 他转头向旁边的小孩说了几句话,在那小孩呆滞的目光中,用右手直接撕掉了自己的左臂,然后丢尽了即将熄灭的篝火中。 有了这只断臂作为新柴,篝火再次燃烧起来。浓浓的黑烟像一只黑色的渡鸦,在冷雨的冲刷中,直冲天际。 孟一苇终于知道,为什么刚才他会厌恶这堆充满生机在篝火中,也知道那个荒人老头为什么没有下肢,原来,篝火燃烧的不是木柴,而是人的血肉。 一定要熄灭这团篝火!这种警钟一般的本能更强烈了! 于是,更多的神识从他的识海之中涌出,同时在孙禅理等人的惊呼中,镇荒闸散发出一股更为磅礴的元气波动。 海量的神元穿过极天涯和北海,瞬息降临天荒岛。 刚才还是细密无声的冰雨,顿时瓢泼如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冷雨透人心 冰雨狠狠的拍下去,刚重新烧旺的篝火再次势微。荒人老头愤怒的呼喝一声,额头的荒纹突然发出红光。 那荒纹本来就像一只眼睛,此时发出红光,更像是一只来自异世的诡异眼眸,此时睁开来看着这个令荒人绝望的世界。 红色的眼眸盯住了孟一苇,后者的识海之中顿时掀起巨浪。 兴风作浪的还是那只大鱼。大鱼脊背上的眼睛瞪起黄色的瞳仁,开始奋力的扭动身体。一百零八颗金髓锁链瞬间缩紧,深深的勒进大鱼身体。 可平时极为害怕锁链的大鱼,此时却全然不顾疼痛,有力的尾巴不停的拍打水面。虽然鳞片崩飞,鲜血直流,但是以大鱼为中心,一道血红旋涡也正在形成。 识海的波动直接影响到意场的稳定。这座规模宏大的人间意场,本来就是借助了镇荒闸的力量。而镇荒闸的本体远在极天涯,此时跨过北海,穿过铁幕,到达天荒岛,已经是强弩之末。 不是说镇荒闸蕴含的力量不强,而是此处缺乏地利。镇荒闸,镇的是荒原,荒原才是镇荒闸的主场。可此处是天荒岛,是荒人的囚笼,也是他们最后的大本营。 此地的气息与镇荒闸格格不入,整座孤岛都在排斥镇荒闸的力量侵入。 所以,孟一苇可以借助镇荒闸的力量,并不多。 依靠强大的神识,孟一苇维持着极天涯和天荒岛的联系。如果肉眼可见的话,极天涯和天荒岛之间几十里的海面上,布满了编制紧密的蛛丝,蛛丝上流动着从镇荒闸那里借来的力量,而蛛丝之间的空隙则禁锢着这片天地本来的元气。 正是通过以神识为网,元气为篱,孟一苇才能通过铁幕封锁,抵达天荒岛,并勉强维持着意场不破。 可此时他识海有变,血浪翻腾,传导意志、封锁天地的神识网络开始局部崩坏。 此时孟一苇必须立刻收回自己降临天荒岛的意志,否则一旦神识网络崩溃,他这半份意志,只能在天荒岛上空慢慢消散。 不过孟一苇还想坚持一下,冷雨将石塔削的更加嶙峋,每一滴雨水都是一颗神元精华。书院小夫子,刚开始修行,学会的攻击手段不多,只能用这种最浪费的法子去达成目的。 虽然很浪费,但是却极为奏效,塔顶上的那堆篝火,已经只剩下一堆烧红的人骨,眼看就要彻底熄灭。 但是荒人老头又发出一声凄厉叫声,随后仅剩的右手如钩,狠狠刺入自己额头,在他额头的荒纹中心,戳开了一个血洞。 鲜血汩汩流出,顺着荒人老头的眼角、令纹留出两条轨迹,并于下颚交叉,在老头黝黑的脸上,绘制出一个奇怪的纹路。 这道纹路,就像两个交缠在一起的小人,任凭冷雨冲刷,却依然刺目。 就在“双人纹”形成的同时,孟一苇识海中的大鱼也发出了一声怪叫。这是大鱼被困在孟一苇识海后,第一次发出声响。 这个叫声像发情的家猫,又像半夜啼哭的婴孩,尖锐凄厉。随着大鱼的叫声,它脊背上被七十二颗小金髓围住的眼睛,也开始淌出红色的液体来。 这种液体与“铁幕”雾气类似,却又更胜一筹,“铁幕”可以凝固元气,这种液体竟然可以冰封神识! 红色液体融入孟一苇的神识之海,顿时将附近的一片海水冰封等殷红的琥珀。 虽然,孟一苇的神识之海无边无尽,但是说来无奈,孟一苇的意志却不能任意到达识海的每一个角落。 孟一苇的意志只能立于识海中心,他可以随意抽取神识之力,但是源头只能是中心这个点。孟一苇平时并没有过多关注这个尴尬之处,毕竟神识修炼最为精妙,而他虽然可讲授细微,但是终究未经历修行。只待以后修行渐深,再慢慢探索。 但是这个不是缺点的漏洞,却被识海中大鱼摸清了! 此时红色液体已经将神识之海的中心冰封,纵贯北海的神识网络成了无源之水,终于慢慢淡化,原本被禁锢的天地重新活跃起来。 孟一苇知道,必须要回去了!不然自己这离体远游的半份意志,就真的要消散在天荒岛外的雾气之中! 最后看了一眼石塔,冰雨消散,篝火上只剩一缕青烟,想来也不会再燃烧起来了吧! “咔嚓”,如镜面破碎,意场的边缘开始破碎,铁幕重新将天荒岛围住,烈风也开始重新嘶吼,极天涯下又响起了辽阔的鲸歌。在最后一瞬间,孟一苇将神识完全收回了体内。 轻轻睁开眼角,孟一苇看到了镇北侯二夫人冰冷面庞上,突然出现的笑容。 二夫人领着被焚世火焰烧成光头的二世子,款款婷婷的走到孟一苇身前。 将还在抽泣的儿子推到身前,先对孟一苇福了一礼,才说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就这么一个儿子,真是溺爱坏了。今天无意冒犯了小夫子和公主殿下,真是罪该万死!” 说到这里,低头对着自家儿子厉声喝道,“渔儿,还不跪下,给夫子和公主赔罪!” 被自己娘亲的厉喝吓了一哆嗦,镇北侯二公子腿一软,跪在了孟一苇的跟前。 该认错的人认了错,该赔罪的人赔了罪,但是孟一苇却皱起了眉头。 眼前的少妇一身娇弱可欺的样子,脸上虽然带着笑容,却更多是委屈和心疼。而脚下的镇北侯二公子,头发被烧得一干二净,身上的衣服也满是灰烬和窟窿,小小的身躯跪在孟一苇脚下不住的颤抖,就像一只受惊的小兽。 此时众人都站在高台之上,台下则是不明情况的普通士兵和石头城百姓。他们离得远,对前因后果不了解。只看到石头城里,除了侯爷外身份最尊贵的二夫人母子,正在一个高高的身影前瑟瑟发抖。 这算什么?欺负我们北地无人?欺负我们镇北军无人吗? 校场之上,顿时一阵喧嚣。边军镇守四境,边疆艰苦,在这里能依靠的不是都城里的老爷们,而是身边的袍泽,因此边军更为抱团。 可是抱团往难听了说就是“排外”,老子镇北军的人可以互相欺负,但是你外人敢欺负我的人,就要看看咱刀口上的血干还是未干。 孟一苇可以很明显的感觉到,镇北军普通士兵看向孟一苇和白七月等人的目光开始变得有些敌意。 刚才低头行礼的谋士谭驳懿,此时已经直起身来,似笑非笑的看着孟一苇。 虽然孟一苇已经不再窥探天荒岛,可是笼罩石头城的意场还在。大鱼眼中流出来的液体与孟一苇的识海相比,算是杯水车薪!虽然短暂冰封了中心海面,但是随着孟一苇的意志全部回到本体,红色琥珀瞬间消融。 在神游千里之后,书院小夫子与镇荒闸的配合更加默契。他将借用的元气大部分归还给镇荒闸,再将意场再次缩小,仅笼罩在校场之上。 意场虽然缩小,但是威压和掌控却成倍数的增加! 但是谭驳懿却能在强大的威势下坦然自若,孟一苇不禁对这北地第一毒士正视起来。 看来这是一个,对内心所认准的目标,近乎偏执之人。因为偏执,才会内心强大,才能不惧生死,且不择手段。 自己书院夫子的身份,对于镇北军高层具有极强的威慑力,就算镇北侯虞潜陆坐镇石头城,也要对自己恭敬有加。但是对于最底层的士兵和百姓来说,他们可不知道书院夫子的分量,或许知道也不会在意。 天下太大,都城又太远。就算书院七位夫子齐至石头城又如何?他们还不是照样要顶着风雪戍边,还不是要数着手指头算米粮! 正是差距越远,敬畏就越小,此时便是如此! 一些粗糙的北地汉子,已经开始冲着孟一苇叫骂,底层人骂街无非是问候祖宗父母,外带一些人体器官。 听到这些污言秽语,孟一苇没有什么反应。台下的少年少女,和台上的王齐眉等人则蓦然色变。书院小夫子可不只是小夫子,他姓孟!家是可是有坐镇朝堂的“一言公”,有领率书院的“十里候”,也有行商天下的“千金王”,任一个,都是跺跺脚就能让九州颤一颤的人物! 众人色变,孟一苇脸色却还算平静,他在思考这镇北侯到底想干嘛!虽然虞潜路此时不在石头城,但是他不信没有镇北侯的指示。他的二夫人和手下的谋士,敢将矛头指向自己!甚至镇北侯之上,是否还有更高层的人物在降下意志? 想到大煜朝的太子殿下,貌似刚替皇帝陛下巡狩完北疆,孟一苇不禁心中微沉。 这件事还有待确认,眼前还有更急迫的事情要解决。虽然孟一苇不会跟百姓士兵一般见识,但是也不习惯,也不喜欢被众人扬声谩骂。 孟一苇在书院之中有讲授民治,当然知道当民众的情绪被引导、被激发之后,用嘴讲道理是绝对行不通的! 于是孟一苇将右手抬至胸前,然后向下虚压。 刚才未被施加意场的普通破士兵和老百姓,顿时胸口一沉,嘴中的话再也说不出来。而分散在人群中,最先开口谩骂,而且骂的最响的几人,更是直接被凭空而降的威压,直接震晕! 刚才还喧闹嘈杂的校场,终于安静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人应有敬畏 “难道小夫子要镇压整个镇北军吗?”校场上一片寂静,谭驳懿阴冷的声音却响了起来。孟一苇并没有理会他,只是将这位北境毒士身上的威压加强了几分。 等到谭驳懿不堪威压,重重的跌坐在座位上,孟一苇才满意度的点点头。 书院小夫子此时终于有些体会,为何天下武者都在追求力量的极致,有些人为了修行,甚至可以杀妻害子,泯灭人性。因为这种抬手镇压天地的感觉,实在是令人痴迷。 他又回味起刚才神游千里的情形,那感觉如梦如幻,意志所向,天地同力。再将神识扫过偌大校场,这范围内所有的细节尽皆掌握。 东边马厩中有一百四十三战马,其中有三匹应该是刚入营不久,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变得有些焦躁,马蹄在不断的摩擦着地面。 除了军马的喘气声,孟一苇能听到的还有校场上九千六百四十七人心跳的声音,草茎被踩折的声音,小孩啼哭的声音,老人咳嗽的声音。还有别有用心者冷汗低落的声音,修为在身者元气波动的声音,以及瓮城朵墙上,镇北军旗的猎猎风声。 这种感觉过于美妙,孟一苇又将神识精微到极致。这次看到的是一行行进的蚂蚁,那是在校场西边的草丛中。 一对外出狩猎的蚂蚁,正合力抬起一直扭动的青虫,向着地下巢穴的入口爬行。 当孟一苇的神识扫过,领头的蚂蚁突然一顿,头顶的触角机警的移动了一圈。随后整队蚂蚁如临大敌,瞬间大乱。那只尚有余力的青虫,趁机挣脱了蚁群的衔制,逃命似的爬向草丛深处。 蚁群乱上一阵后,没有发现敌人临近,才开始恢复秩序,但是到口的猎物却已经逃之夭夭了。 孟一苇看到这里,顿时脑门一凉,随后立刻撤回了意志。遍布校场的神识网络,将元气导向镇荒闸,在补全了镇荒闸损失后,神识尽归识海!笼罩校场的人间意场,顷刻间就消失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包括布置意场的书院小夫子。 其他人放松下来,是因为压在心神和躯体上的威压终于散去!前一刻是笼中鸟,池中鱼,此时才又回到了天空和大河。 书院小夫子也松了口气,掌握一方天地的感觉是如此美妙,任他是书院夫子,也难以抗拒。但是他发现在掌控力量的同时,他作为人的情感也在消失。 高高在上,掌控一切,随意干预,一指抹杀。 人间之意本是人世间最真实的烟火气,但是身处意场之中,孟一苇却感觉已然自身脱离人间之上。 天荒岛上,意志所向,便降下冰雨。极天涯下,情随意转,便镇压全场。虽然都是必须为之,但是当时之果决、之凌厉,也与书院小夫子平时的性情大为不同。 惊醒之余,孟一苇也陷入沉思! 为何会如此?人间意场由书院先贤创造,是为了人世间的书院,独得一方净土。 他不觉得这些先贤们,会愿意泯灭人的意志,只为当那一方天地之主。毕竟比起绝对控制的力量,书院中人更看重独立而不同的思想。 那么这样看来,自己对人间意场的领悟,是有失偏颇了! 孟一苇想起了在叔父孟小花给自己看的那本”破书”,其中一页写的是”凭栏听风雨”,那是一个极为特殊的意场!它不像“撼山”那般厚重,也不如“块垒”那般拥塞,更不像“此地战无敌”那样霸气绝伦,但是在孟一苇看来,却最圆润、最如意! 孟一苇可以想象出这样一个场景,一位喜欢摆弄花草的前书院夫子,在某个授课结束的秋日午后,刚给窗外的那株芭蕉培了些新土,带着寒意的秋雨便落了下来。 秋雨打在芭蕉叶,又溅到夫子的长衫上,将前襟打湿了一片。 但是夫子却没有回屋,而是站在连廊的栏杆里,充满欣喜的看着这场迟来的秋雨。也许他想着,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场秋雨过后,就能在小屋里架起火炉,吃顿牛羊涮锅了吧! 不说这个,就是这雨打芭蕉的情景也是极美的!秋雨不像春雨一般轻盈,重重的打在芭蕉叶上,声若鼓点,这应该就是生命的节奏吧! 随着这个节奏,夫子伸出手指,在虚空中书写起来,于是连廊里也下起了秋雨。 夫子全身都湿透了,但是却一脸盎然的看着泛亮的天空!云雨渐收,晚霞也快隐去,日月轮转,春夏更迭,星河斗转,这种天道秩序不以个人喜恶而变更,是为大美! 夫子此时喜得人间之意,生出对天地、对自然的无限敬畏! 敬畏!对的,就是敬畏!苦求而得,得之艰辛,则会敬畏! 想到这里,孟一苇终于知道了为何自己会迷失在意场之中。得神识之玄妙,是修行入境的分水岭。领悟神纹之艰深,比之修行又难上几分。最后,能够布置出人间意场,其难度更是在武者开神域之上。 但是这些艰难对于书院小夫子来说,却来得极为容易。 天生视力奇特,从小就能见微知著。繁复密匝的神纹,在书院小夫子眼里有如白纸上的线条。体内有神识之海,别人最难叩开的天门,对他来说只差临门一脚。苦竹山得了老和尚的金髓佛焰,体魄得以补全。剪云山上一番奇遇,周身气穴全开。 来的太过容易,所以就缺乏敬畏,缺乏敬畏便会迷失。天地虽大,皆可掌控,吾岂不是可以取而代之? 再回想自己刚才驱使意场的种种,纵使心性淡然如孟一苇,也不禁吓出一身冷汗。 “小夫子,您……”王齐眉见书院小夫子,突然站在高台上,皱眉不语。难道是意场反噬,伤了神识? 孟一苇从反思中醒来,摆摆手,上前几步,走到高台的边缘,冲着台下的镇北军士兵和石头城百姓,抬起了头。 “我姓孟,是书院夫子!”孟一苇缓缓开口。“跟你们平时的交集不多,就算是你们的镇北侯虞潜陆,也不过见过我一面。” 带着之前镇压全场的余威,孟一苇不算响亮的声音,被校场上所有人都竖起耳朵,仔细的听着。 “我这个书院夫子,平常做的事情,就是给学生上课。这些学生中,有大煜皇族,有王公贵胄,有商贾巨富,不过也有铁匠的儿子,裁缝的闺女,甚至有山上的和尚。在我的课堂上,他们都是平等的。” 孟一苇随手指了指台上的镇北军高层,继续说道,“他们都很尊敬我,不管是表面如此,还是发自内心,包括此地主事的二夫人。” 听到这句话,二夫人脸上笑容开始僵硬。 “这不奇怪,就算镇北侯此时站在这里,也同样需要尊敬我!”孟一苇语气坚定,让人觉得真的会如此。 “小夫子今天好像有些不一样!”台下的尾叶对着七月小声嘀咕着,“平时小夫子可不是这么高调的人啊!” “这你就不懂了,在这里,小夫子才真正代表着书院呢!”七月这样回答道。 台上的孟一苇继续说道,“他们尊敬我,称听我教诲。大多数并不是因为我教了他们什么,也不是我的学识、修为、才华能让他们心悦诚服。而是因为……”孟一苇说道这里顿了一顿,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才正过身来,声音拔高了几分,“因为我身后有一座书院!” 瘫坐在椅子上的谭驳懿,还在刚才的威压中未恢复过来,此时听到孟一苇如此直白的话,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这座书院,需要敬畏!”孟一苇语气恢复平淡,“人心中应该常存敬畏,不然就会迷失自大,妄想妄为!” “咱没去过书院,也没听过大煜都城有这样一座书院,怎么可能去……敬畏它?”喊话的是位在石头城土生土长的年轻人,觉得这个自称什么书院夫子的人,讲话云里雾里,不禁扯着嗓子喊道。 谭驳懿嘴角微翘,书院层次太高,这书院小夫子居然会跟平民百姓讲道理,真的是讲课讲坏脑子了吗?如果书院夫子都是如此,那书院真的还值得所谓的敬畏吗? “这个问题很好!是啊,你们没去过书院,当然何来敬畏它!”孟一苇真诚的笑了笑,随后继续说道,“不过,今天我可以用你们喜欢的方式,来展示一下,书院值得你们敬畏的实力!” “我们喜欢的方式?”台下的人都一脸茫然,可是好奇心已经被调动起来,只等孟一苇下文。 “这样吧!”孟一苇似乎也是刚下了决心,“我让我的几位学生,和镇北军苍狼,青隼,赤狐,赭罴,玄蛇五卫统领,切磋切磋,如何?这样应该是你们喜欢的节目吧?” 此言一出,整座校场顿时一片哗然! 怎么可能?镇北军五位统领,修为都已是九品之上,也就是五位实打实的武道小神仙,算是镇北全军的顶尖武力。 而孟一苇的学生,多数就是台下的几位少年少女,就算刚才众人看到了那个矮瘦少年的一箭之威,但是比起台上的将军们,还是让人觉得是以卵击石啊! “小夫子,此言当真?”二夫人嘴角的笑意再次出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学生在此,愿听夫子调遣 镇北大营中军校场,位于镇荒闸以北,营部以南,正在瓮城的中心地带。镇北军镇守万里荒原,在四境边军之中,也是武功最盛的那个。因此这中枢大营日常操练的演武场,占地面积也就格外广阔。 此时书院小夫子收了意场,极天涯上的烈风便吹来了北海上的雪,一时白了所有人的头。 天寒地冻,冷的让人跺脚,但是校场上的人却没有一人舍得离去。不管是在赌坊开了盘口,给本来要在天肇日中演武的五卫军卒,压了重注的本地人。还是来北地走商,瞎看热闹的南方人。抑或是不知为何,齐聚极天涯的江湖人,都感觉身体的血液被点燃了! 八百年大煜,极重武功,这是始帝白煜征挞四方,留给煜人的精神烙印。刚才书院小夫子的一番话,前半部分普通士兵和平头百姓听得晕晕乎乎,但是最后一句却听得清清楚楚! 邀战!这不就是邀战嘛!而且对战双方,还是少年郎和大将军! “小夫子,此话当真?”二夫人披上了侍女捧来的黑色大氅,又向高台边缘的书院小夫子确认了一句。 随着这句话,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孟一苇! 王齐眉,漆雕展,孙禅狸,赵伏罴,张走龙,这五位分别统领苍狼,青隼,赤狐,赭罴,玄蛇军的镇北大将,也看向这位亲临北地的书院夫子,各有心思,却默契的未发一言。 到这时,孟一苇倒是有些踟躇了! “难道小夫子刚才的一席话,都是说给这北风听的?”二夫子弯腰扶起自己小脸冻红的儿子,爱惜的拥进大氅中,轻轻抹去儿子脸上都结冰的泪珠,不经意的说笑着。 “我当然是说给人听的,而夫人一连问了两次,说明已经听得很清楚。”孟一苇对这镇北侯二夫人,咄咄逼人的态度有些不喜。看来人的样貌和脾性,真的没有太大关联。这二夫人一身南方女子的温婉,却是心思急进之辈。 “不过,我倒是真有些为难啊!”孟一苇无奈的叹了口气,“我书院学子,来北地历练的倒是不少,但是如今在镇北大营的只有三人,而且菅原尾叶和白千姬,都不曾习武。难不成让白少咸一人挑战镇北军的五位大将军?” 看了一眼王齐眉等人,后者心头一跳,书院小夫子随口补充了一句,“要不我自己上场?”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脸都黑了! 您自己上场?那压在众人头顶的威压才刚刚散去,难道您还想再布上一座,更让人胸闷的人间意场! “小夫子说笑了!我等五人,还真不值得书院里的武夫子亲自出手!” 孙禅狸连忙摆手,镇荒闸可不能再这样折腾。另外可以驱动镇荒闸的书院小夫子,在这极天涯下,还真是无敌的存在! “这……”孟一苇也没有办法了! 就在这时,李如拙的声音响了起来,“夫子,本次随您一路北上,于阳神一道蒙受点拨,多有精进!我虽然身在道门,但是已有学生之实,此时倒是可以替夫子战上一场!” “还有我姐弟二人,”王休红和王帼虎对视一眼,又看向高台上的王齐眉,看到父亲赞赏的点点头后,王休红才深躬一礼说道,“朔方王氏,枪术传家。家父王齐眉,受小夫子点拨破镜之恩。我之枪道也出自小夫子‘众武万敌一,独武一敌万’的武理,王家子弟理应执学生礼,如今也可以替小夫子一战。” 王帼虎皱起的双眉更是英气勃发,一对别在大腿外侧的短枪,已经抽出来握在了手中,“小夫子,父亲的安魂和弟弟的狼嚎,您都已经看到过了,我这对鸿毛,也要您指点指点!” 对于李如拙和王家姐弟的话,孟一苇有些惊讶但是却不意外,但是下一个请战的人就让人意外了! “霸刀弟子吕婵,受夫子恩惠,武道一途,终破桎梏,愿为夫子一战!”从刚才进入校场到现在,吕婵一直沉默不语。镇荒闸的气息太过雄浑,让她脊背如负重山。此时,她却将背后的大刀插进了身前的冻土中,银月如水,红花似血。 白少咸,李如拙,王帼虎,王休红,吕婵。镔铁弓,停云剑,鸿毛,狼嚎,银月红花。五位少年上前一步,再向高台边缘的孟一苇微微躬身,“学生在此,愿听夫子调遣!” 看到此情此景,校场上的人顿时沸腾起来。 “王家姐弟,好样的!知恩图报,是我北地好儿郎!” “陈二爷的弟子也是个狠角色,今日刀劈镇北军大将,果真有二爷的风采!” “那可是道门的小天师啊!居然也自认是那书院小夫子的学生,看来书院还真是个了不得的地方啊!” 满场的叫好让台上的二夫人轻哼了一声,脸色比这下着雪的天还冷!她看了一眼已经有些恢复气力的毒士谭驳懿,后者不漏痕迹的点点头。 二夫人抖了抖身子,大氅上的雪滑落。“我镇北军的大将们,你们怎么看?” 五卫各有心思的统领,此时却相互对视了一眼,随后一同起身。铠甲的摩擦声,让人耳朵发麻。 五人都挥手招来了亲兵,众目睽睽之下,开始卸甲。 今天是天肇日,将军皆披甲而来。但是大煜将军的铠甲上附有神纹加持,虽然这五卫统领身上的铠甲,比起镇北侯所披的“赤焰竣倪吼”,要差上两个档次,但也是不可小觑的站场杀器。 这等利器,大煜军方当然管制极严。虽然不如书院“二十八神铠”那般,非战场厮杀不可披甲。但是也规定,拳脚相争,不能逞铠甲之力! 此时将军们集体卸甲,也就是应下了这番邀战! 校场之上再次沸腾! 往年的天肇日,多是五卫军卒,演练行阵,模拟战场厮杀。虽然也是精彩绝伦,但是却多侧重战术配合,以及将领的指挥才能,个人勇武倒是其次。 可今天不同,镇北军五卫大将亲自下场,这些可都是武力冠绝北境的猛人啊!校场上那些不知所来为何的江湖人,更是眯起了眼睛! “既然如此,注意安全,点到为止!”孟一苇刚才说要自己上场,其实也是有些硬撑。他真正修行的时间不到两个月,除了人间意场之外,没有什么可以对敌的手段。当然,再布置一道意场,对于他不是什么难事。 识海中的大鱼已经重归沉寂,虽然在天荒岛上,大鱼翻腾搅动风浪,成功让孟一苇的意志撤回本体。但是,金髓锁链也将大鱼勒的奄奄一息,估计暂时无法再兴风作浪。 而且经过神游千里,孟一苇对神元的掌控更加娴熟。身体内的识海和气海,不再是孤立的存在,仿佛有一道若有如无的桥,连接着这两处神秘之地。 立于识海之上,气海就是一团淡淡的星云,在头顶不停的旋转壮大。处于气海之内,识海就像一片蓝色的夜空,笼罩在气海四周。 孟一苇不知道其他修为高深者,是否也如他这般。但是他感觉从此时起,他才真正踏入修行之路,只不过着实高了一点。 虽然布置一道意场不是难事,借助镇荒闸的力量镇压在场的武道小神仙,也不是多难的事!但是,孟一苇本能的有些排斥。 掌控天地的感觉太过奇妙,控制自己的内心又太过艰难,在能彻底抵御极致诱惑之前,孟一苇不想再使用神元意场。另外,刚才收去意场之时,孟一苇虽然以神纹为网络,将天地元气重新导入镇荒闸,弥补消耗。但是孟一苇总感觉有些东西,是他弥补不回来的。 镇荒闸与那割鹿台一样,都是始帝所铸至宝。连孟一苇也不知道,它们究竟与北境荒原有何关联。此时,他再不敢动用镇荒闸的力量! 想到这里,孟一苇走下高台,来到白少咸、李如拙五人之前,说道,“校场邀战,是我鲁莽了!比试虽然是为了书院和我的荣誉,但是还请以安全为重,不要轻易受伤!另外,比校之前,我还要叮嘱一番。吕婵、如拙和少咸的修为我已经熟知,休红的枪法我也见过,倒是帼虎你,要跟我说一下情况!” 二夫人站在高台之上,看着即使立于台下,也身量极高的书院小夫子,不禁反思此番布局是否妥当。但是事到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从黑色大氅中伸出一只青葱玉手,指尖还捏着一块小巧的玉符。“这是侯爷的符印。”二夫人说道,“孙将军,此地由你赤狐中军镇守,此时也请清场吧!” 已经卸了甲的孙禅狸看到那只玉符,眼角不可察觉的一跳,心中道了声果然,侯爷居然将符印都留了下来。 上前接过玉符,孙禅狸体内的神魂随之震荡, 校场地面上的落雪开始重新振动。 人群惊恐的向校场四周散去,看着中心地带开始慢慢抬升。 “这是……好大一面石鼓?”尾叶眼尖,他看到抬升的地面是一整块青石,之前被土层掩盖,此时抖落了虚土和落雪,露出真容来。 这块青石目测十丈见圆,四周是光滑的石壁。南北对称,各衔着一只铜环,环内各插着一根巨大的鼓锤! 真是好大一面石鼓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囹圄 “这是囹圄台!”王帼虎低沉说道“据说是八百年前,荒人附庸,燎掌一族的战鼓。” “这还真是个大鼓啊!”尾叶惊叹,“但是,到底是怎样的部族,才能敲响这么大的战鼓?” “哼,笨蛋!这战鼓不是敲的,而是踏的!”李如拙如此讽刺。 尾叶被噎的炸了毛,“你个小神棍,不要因为我是岛盟人,就胡乱欺我。” “尾叶呀,这个战鼓确实是用脚踏响的,”孟一苇想起了青渊湖上,跪行的荒原巨人,解释道,“荒人曾有兀牙,峙角,燎掌,赫鳍四大附庸部族。其中燎掌一族,身材高大,成年可达四丈,脚若象足,脚底天生带有火焰纹路,可踏火而行。” 众人都被小夫子的描述吸引了,脑中随之出现了这样一个画面。 冰封的辽河北岸,一面硕大的战鼓横放山丘坡地,鼓面上立着九位披个石铠的高大战士。 石鼓是实心的,因此不靠振动发出声音,依靠的是鼓面上刻着的名为“响雷”的荒纹。 战士们开始在鼓面上起舞,动作简单古朴。巨大的脚掌不断的抬起、落下,在鼓面上砸出一片火花,也点亮了那里的荒纹。九位战士不断变换队列,于是鼓面上的荒纹被一片一片点亮,终于连成了完整的纹路,声音就顺着高高竖起的鼓槌扩散出去。 这声音如雷鸣,于荒原可传百里,震人心! 夜幕降临,鼓声还未间歇!巨鼓的身影已经隐没在辽河北岸,但是却依然看得到火花四溅、荒纹璀璨。 “真美啊!”白七月不禁赞叹了一句,脑海中的画面陡然消失。 孟一苇攥了攥手中的竹竿,明明只是他想象出来的画面,却传递到了身边的七月、尾叶等人脑中。 自神游千里之后,他的神识越来越多的融入天地,如果之前他的神识只是孤立的一片海,那么此时这片海终于找到了与外界沟通的渠道。 不过别人的神识有限,即使融入天地,也只能引起天地本元的一点微微颤动。而孟一苇的神识无垠,引起的颤动不断放大,最终就变成音符,再谱成曲子,直到让身边的人感受到。而接收到的人,还以为是自己脑中所想。 幸好刚才孟一苇出神的时间不长,因此也只有离他不远的几位少年男女才受到波及。 李如拙是精修阳神之人,对于刚才脑中出现的画面,他虽然感觉奇妙,但开始也认为是自己所想,直到听到七月发出的赞叹!他才知道貌似大家都看到了同一个场景。 看向身侧,得了小夫子一道阳神的吕婵,恰好也抬头看了他一眼。李如拙这才确信了是小夫子所为。 “看来,比试的场地就是这座战鼓上了吧?”李如拙将众人的心思,重新引到了即将开始的比试上。 “应该不错了!囹圄台埋于校场中心,一般也只有重要的比试才会升起。上一次,还是陈二爷和穿了神铠的侯爷,在台上过了几招呢!”王休红看着升起三丈的石台,目光灼热。 同样目光灼灼的还有白少咸,陈惊天的名字就是划过荒原的一道灼热刀气,令所有心醉武道之人热血沸腾。 “先收起战意听我说,”孟一苇抬抬手,将眼前的雪花挥散,“你们都是天资极佳的少年,但是毕竟修行尚短。而今天的对手,却是身在帝名将之列的边军大将,无论是修为还是经验,都在你等之上。” 听到小夫子这样说,尾叶有些着急,“那我们不是肯定会输?” “有的时候,不一定弱就会输!或者说,有一个方面比对方强,也可能会赢!”孟一苇这样说道,声音不断变大,最后已经是朝向台上的镇北侯二夫人,“比试人选已定,地点亦定,方式不如先江湖,后书院,再军伍,如何?” “先江湖,后书院,再军伍,小夫子是何意?”二夫人此时已经收回了玉符,一边把玩着,一边问道。 “比试分三场。第一场,各出一人单独对垒,单凭一身技艺,此乃江湖!第二场,各出三人协同配合,书院有言,“三人成众,力可摧山”!第三场,五人对五人,军旅之中,五人算是最小的作战单位,更讲究令行禁止,各司其职。”孟一苇剪短的解释道。 “小夫子的方式倒是新颖,”二夫人嘴上说着,眼神却看向五位卸了铠甲的将军,“不知道五位将军,有何意见?” 赭罴在五卫之中人数最多,赭罴卫统领赵伏罴也隐隐算是五人之首。赵伏罴身材雄壮之极,刚才被动防御了白少咸的焚世一箭,虽然被红色血气弄得颇为狼狈,但是他却并没有将五位少年放在心上。 代表书院出战的五位少年男女,大半他都认识。王家姐弟算是镇北军中,年青一代的佼佼者,一身枪术尽得王齐眉真传,但毕竟少了他们老爹的沉稳老辣。 吕婵是陈二爷的唯一传人,可霸刀虽然霸道,也要看握在谁的手中。 剪云山小天师是道门天才,不过道家重修行,旨在阳神离窍,白日飞升,在武道一途反倒是短板。 至于那万骑郎独子,赵伏罴扭了扭微痛的手臂,骨骼上裂缝已经尽数修复。焚世一箭确实有了几分白钺的风采,更诡异的是那可以吞噬元气的红色血气,让人有些忌惮!但是以这少年此时刚入一品的修为,射出这样一箭,已经很是勉强。至于那诡异的红色血气,更像是一种血脉之力,那就交给擅长此道的王齐眉吧! 熟悉赵伏罴的人都知道,这位外表粗狂,行事蛮横的镇北军大将,心思却十分缜密。想到这里,赵伏罴率先开口道,“我等听从小夫子和二夫人安排!” “听从小夫子和二夫人安排!”其他四人也说道。 不过王齐眉却紧接着说道,“虽然要上囹圄台,但毕竟是跟小娃娃比试,我等就不安排出战顺序。除了最后一场团战,前面的一对一和三对三的对战名单,不如就由小夫子安排吧!” 听到这句话,站在后面的谭驳懿眉头一皱,但是却没有说什么。要上台比试的是五卫大将,既然他们有如此要求,别人也不好出言干预。而且这样虽然失了先机,但又岂能抵消绝对的实力碾压! 再说台下的人群又开始喧闹起来! “北境的将军们果然都够大气,这天肇日真是来对了,我镇北军无敌!” “就是说嘛!天肇日看将军比武,这是侯爷才有的权利啊,来值了,来值了!” “快打啊!快打啊!” 二夫人微微皱眉,轻轻捏了一下手中的玉符,囹圄台上立刻有一道淡金色的纹路闪过,闷雷似的鼓声随之击碎了风雪,在喧闹百姓的耳边响起。 没有修为在身的人,只感觉胸口一痛。这与刚才孟一苇的人间意场还不同,意场是等级的压制。处在意场之中的人,能清楚的感觉到天空中漂浮着一个意志,这个意志能凭空凝聚一只手指头,轻易的碾死你。但是它并不动手,只是冷冷的看着,带来一种心灵上压迫。 只要修为还没有高到,能在这片意场中再独创一域,就要受到压制,而且修为越高,受到的压迫感就越强。 说白了,意场不针对某个人,但是却能给所有人一股无形“威慑”! 但是,鼓声不同,这是纯粹的、无差别攻击的力量。此时,二夫人通过玉符,只是让鼓面上的“响雷”纹闪了一闪,比起燎掌族战士踏亮的火光之舞,当然不能同日耳语。所以,在场的众人,只要小有修为,就能抵御冲击。 但是,来看天肇日大比的人,更多的是石头城里的普通百姓。屠户,厨子,皮匠,煮妇,还有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娃,脸冻的通红的胖小子,这些都是普通人。鼓声入耳,直透五脏,许多体弱的人,直接喷出一口血来。 “李鱼,宛州李氏嫡女,来了荒原,怎么没有了宛州的温婉,反而比荒原更冷冽了?”孟一苇声音不再清越,直接叫出了二夫人的出身和名字,着实有些愠怒了。 说来这镇北侯二夫人,还真是有些手段。孟一苇心性淡然,极少生气,可是今天貌似已经怒了两次。 “小夫子息怒啊!”名字叫作李鱼的二夫人,嘴上这样说着,其实毫无在意,“镇北军中军校场,可不能成了聒噪的菜市场。再说,这鼓声虽然冲击脏府,但是如果力量不强,也就是震荡一下气血,反而会将五脏内淤积的乌血震出来。” 二夫人指了指台下,“小夫子你看,那些吐血的人,都是些酒色财气之辈,被这鼓声一震,积年的乌血被排除,说起来,倒是他们的福分。” 好言解释了几句后,二夫人语气突然冰冷了几度,“还有呢,请小夫子不要再提宛州李氏,那些叛乱门阀,早被连根拔起,我现在是镇北侯夫人,李余,多余的余。” 听了李余的话,孟一苇不再言语,但心中的不喜仍未消散。他警惕自己迷失在人间意场中的冰冷意志,自然也讨厌肆意生杀予夺的威权。 虽然李氏门阀已经被灭族二十年,但是这台上的二夫人,仍然遗留着所谓的门阀气度。她施的恩,台下的百姓就要承着,她降的罚,台下的百姓也就是低头受着。 “可天地可不是你手中的囹圄台啊!”孟一苇终于说出了心中的郁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裂痕 锵!银月红花没有刀鞘,但是刀身摩擦空气,声如拔鞘而出! 吕婵已经站在了囹圄台上,身前是插入石面的巨刀,对面则是持戟而立的赵伏罴。 第一战,小夫子的安排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赵伏罴咧了咧嘴,“小丫头,上一次我们这么面对面,还是十年前!” 听到这句话,吕婵猛然抬起了头,眼前的风雪模糊了她的双眼。 她知道,假如没有城墙的阻挡,荒原上的风雪会更大。在这吹了亘古的风雪中,伫立着族人的冰雕。风雪永远不会停止,朔方原也永远没有尽头。没有食物,没有活路,只有明晃晃的马刀,还有冻成冰块的人头。 她记得,乌云一般的镇北旗如墨,刚喷出就被冰冻的血像朱砂,在天地皆白的画布上,勾勒出最残酷的现实。 “学我的刀,十年后,你可以砍了的他!”师父的话又响了起来。 吕婵在沉默,赵伏罴则有些愠怒。 越来越大的风雪,让眼前少女的身影有些迷糊,但是他能够清晰的感受到,这道雪幕之后,有一双仇恨、冰冷、倔强的眼睛正在盯着他。 没来由的烦躁从心头涌起,让赵伏罴攥紧了手中的破峦戟,但是却恰好摸到了戟柄上的断痕。 “陈~惊~天”想到这个名字,赵伏罴躁意更浓。 十年前,他领兵西进,巡视被镇压四地的荒人附属部族,却发现月氏一族,未经上报,便私自迁移,遂举兵屠之。 在镇北军看来,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情况也确实如此,在精锐的赭罴卫面前,这些被禁锢了八百年的荒原人,根本就是一丛丛干枯的杂草。 可是就在月氏族只剩下一个小丫头的时候,变数出现了! 陈惊天!一道刀影,便斩断了他的破峦戟! 虽然表面上依然强硬,但是他知道,戟断的那一刹那。自己已经开始害怕了! 特别是当之后不久,陈惊天居然变成了侯爷的座上宾,成为了石头城里的陈二爷,赵伏罴心中的惧意就越来越深。 面对恐惧,人往往有两种表现,一种是屈服,一种则是扭曲。帝国将领的尊严让赵伏罴不可能向江湖武夫屈服,于是他成为了后者。 这十年,他成为了镇北军中,最暴烈冲动的大将。军功最盛,名声也最臭。其实按照帝国律法,边军将领统一归属于军部。像赵伏罴这样的镇北军大将,确实要受镇北侯节制,但是升迁任免却应该由军部说了算。 所以,即使李余是镇北侯的二夫人,即使本代镇北侯在北地威权极重。军中将领,除了军事指挥之外,在镇北侯面前也并不卑微。 但是,赵伏罴因为恐惧而扭曲,甘愿成为镇北侯座下的一条疯狗!明面上他是最蛮横跋扈的大将,背地里则是最狠辣的刽子手。 结果就是,十年后,赭罴卫一跃成为五卫之首,而他与陈惊天也相安无事。特别是三年前,他突破超品之境,体魄之强足可入天下前十。而陈惊天却在这十年内快速衰老,变成了一个只会打铁的老头。赵伏罴渐渐觉得,自己心中已毫无惧意。 不过,就像破峦戟上的断痕,赵伏罴心上的裂痕其实一直存在。此时被吕婵仇恨的目光再次撕开,鲜血淋漓。 囹圄是枷锁,囹圄台上的两个人,也是身在牢笼之人,心中都有着一道裂痕。 赵伏罴的裂痕是恐惧,吕婵的裂痕是仇恨,而一切的起始点,都在那片风雪更大的荒原上! “陈惊天,今天我就先杀了你的唯一传人,来日再挑了你这江湖莽夫!”赵伏罴低吼一声,破峦戟已经指向了天空。 吕婵此时已经又低下了头,“师父,已经过去了十年,我应该能砍了他了吧!” 囹圄台下,已经搭起了几顶挡风的帷帐,二夫人和书院之人分账落座。 李余也下了高台,黑色的大氅,在飘雪和同样雪白的帷帐里,格外扎眼。毕竟她再强硬,也不敢在书院夫子和帝国公主站立的情况下,还稳坐高台。 “小夫子”书院帷帐之中,一直寡言的白少咸问道,“为何让吕婵上第一战?” “嗯?”孟一苇有些心神不定,当他安排吕婵和赵伏罴战第一场后,突然有些惊悸。这种惊悸如同天荒岛上,那堆人骨篝火给他感觉,让他开始仔细思考进入校场之后发生的所有事。 怎么就会一步步的被吸引注意力?不止是他的注意力,还有整座镇北军大营,几乎所有的石头城百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在这场,将军和少年的比武上! “小夫子?”七月看小夫子沉思不语,也轻声问了一句。 孟一苇只好回过神来,慢慢的解释道,“武道一途,除了体魄、元气和神识,还有另外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尾叶也好奇的问道。 “意!”孟一苇答道, 李如拙也有些好奇,“意?人间意场的意?” “这个意,与人间意场不同,更像是武者本身的气势和意蕴。”孟一苇组织语言,这也是他可以修行之后,才逐渐感悟,“譬如,陈惊天的霸意,还有少咸你刚才射出焚世一箭的杀意。” “霸意?杀意?”孟一苇的说法,王家姐弟也闻所未闻。 “我认为,意,同元气一样无处不在,由意志和情绪为引导,以体魄为载体,陈惊天应该修的就是此道!”孟一苇继续讲到,“不过意不好控制,就像人的情绪一样,极易波动。少咸的杀意只有在特定的情况下,才能如刚才那样饱满,而陈惊天的霸意却已经能收放自如。” “您是说”李如拙将信将疑的问道,“吕婵的霸意已经能收放自如?” “当然没有!霸意如果如此容易控制,世上就不止一个陈惊天了!”孟一苇笑着摇摇头,“不过,我猜陈惊天一开始,应该也没准备将霸意传给吕婵?” “什么?”王休红被孟一苇的话惊到,“婵儿可是陈二爷的唯一传人啊!” “稍安勿躁!”孟一苇摆摆手,“武夫的意和书院的人间意场,虽然原理不同,但是传承应该是同一种方式!” “什么方式?”王帼虎刚问出口就有些后悔,传承对于任何宗门、家族来说,都是秘而不宣之事,何况是书院的意场,和陈二爷的霸意。 “无妨!我们只是武理讨论,具体的传承法门不是三言两语说的清的!”孟一苇摆摆手,“书院意场的传承,是不断的创造。武道之意的传承,应该也是培养一种适合自己的意!” “培养一种适合自己的意!”李如拙轻声重复,“那吕婵的意是什么呢?” 孟一苇听到了李如拙的低语,但是却并没有回答。如果他猜得不错的话,陈惊天给吕婵培养的应该是,恨意。 这种恨意带着吕婵特有的偏执,而恨意的来源应该就是赵伏罴。 掌握的人间意场的孟一苇,对于武道之意的感知也格外敏感。如今,吕婵身上的恨意如此饱满,比刚才白少咸身上的杀意,有过之而无不及。能形成这种恨意的也只有生死,而且是大可怖的生死了! 就是不知道这位体质奇特的少女,到底经历了什么,而陈惊天又为何刻意培养她的恨意? 这一边,李如拙等人都在消化小夫子的话,孟一苇也又陷入沉思中。 另一边,吕婵则已经看到了赵伏罴高高举起的大戟。 她有荒人的体质,身体中无数的星辰在这一刻全数点亮,然后极速旋转!来吧!染满了边民鲜血的断戟!强大的力量贯通双臂,银月弯刀在少女的手中像开山斧,直接向头顶划去! 而头顶,正有一座巨大的山峦坠落! 破峦戟,搬山而至!赵伏罴武道圣者的庞大元气,直接化作青色的大山,当头砸下。陈惊天当初一刀折我宝戟,如今我一山将你的传人砸成肉泥。 银月弯刀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更大的刀影,直接抵住了山峦的底座。同庞大的山峦相比,巨大的弯刀也相形见绌。 刀影砍进山峦几丈,就被死死咬住,天平逐渐向有利于赵伏罴的方向倾斜。毕竟,论元气,吕婵远远不如已入超品的赵伏罴。 元气不如,就拼体魄。 吕婵体内星辰再如呼吸一般闪烁,双脚已经踏裂石面,借着反弹之力,向赵伏罴冲去。天空中刀影还能抵住山峦片刻,吕婵持刀,准备与赵伏罴近战。 “来得好!”赵伏罴直接松开大戟,双拳直轰吕婵刀背。 银月红花经过血炼之后,已经和吕婵血脉相连。此时红花隐去,刀面上也出现了无数光点,随着她体内的星辰,一呼一吸,一明一灭。 八百年后,荒人的血脉又在这片荒原上觉醒!祖先的记忆,让吕婵舍弃了银月弯刀的锋锐,直接用刀背横拍。 赵伏罴微楞后冷笑,陈惊天的弟子的确是硬气,可是居然跟他比体魄? 荒原覆灭八百年之后,北地荒原之上,体魄比他强的人是有,但是绝对不是你这个小丫头。 下一刻,刀背和拳头对在了一起。 “咔嚓”,是裂痕出现的声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十章 一朵红花入血河 碎裂的首先是银月弯刀上的星辰,如同被指头弹碎的冰晶。 银月弯刀已经恢复到原来清冷,但是星辰的破碎却并未停止,而是从弯刀延伸到吕婵体内。 一颗颗璀璨星辰,被刀柄传递而来的巨大力量,震碎成发亮的粉末,在身体各处逐个湮灭。原来星辰所在的地方,则变成了一个个小黑点。刹那间,吕婵的半具身躯已然暗淡。 但是,破碎的不止是吕婵体内的星辰,还有赵伏罴的右臂。 之前在焚世箭的轰击下,赵伏罴的右臂已经布满裂纹。此时,在载满荒人星辰的银月弯刀下,再次崩裂。 对,是崩裂,而不是碎裂! 这种崩裂极为诡异,裂纹不是从拳头向上延伸。而是整条手臂骨骼上,突然出现了无数小孔。每个小孔中仿佛都被注入了爆裂的力量,将周围的骨骼和筋脉炸的粉碎。 此时,如果真有天人在世,或许可以看到,吕婵体内湮灭的星辰,和赵伏罴右臂上崩裂的小孔,数量是一致的。 “半具身躯,只换来一条手臂!我和他的差距还是这么大吗?”吕婵半靠在重新插入石面的弯刀上,感受着右半边身躯,逐渐变得冰冷。 少女暂时失去的战斗力,对面的赵伏罴也陷入了惊骇之中。他能感觉,自己的右臂应该是彻底废了。 之前他接下白少咸焚世一箭,右臂已经受到不轻的伤害。虽然在元气滋养下,骨头上的裂纹已经被修复,但是短时间仍然不可能如完好时强韧。就像新补的瓷碗,虽然能让碗里的水不渗出来,但是裂纹处仍然十分薄弱。 只是赵伏罴没有将这个问题放在心上,他有这个自负。可入天下前十的体魄,就算是一只刚修补好的碗,也不是一只木槌可以打碎的。 吕婵就是她眼中的木槌!就算她是陈惊天的唯一传人,但是不过十年的修行,能学到陈惊天的几分本事?就算学到了陈惊天的大半本事,但是修为又能有多高? 事实也确实如此,就算得了小夫子一道阳神,吕婵目前修为也不过将将一品。比起赵伏罴的超品境界,确实不值一提。 但是,她却拥有了不弱一品,甚至接近“一掌拨象”的体魄。 这就是荒人,这个被流放的部族,能够称霸荒原几千年,将南方王朝,当做圈里牛羊的资本。荒纹的力量,只有王族才能运用,但是体内的星辰,却能随着年龄的增加,而变得越来越多、越来越亮,荒人的体魄也会越来越强大。 当然,这种增强并不是没有上限。普通荒人从降生开始,到四十岁巅峰,体内星辰也不过寥寥百颗。这时他们的体魄,大致相当于南人二品高手的强度。四十岁巅峰一过,星辰会以每年两颗左右的速度黯淡,直到寿命终止,星辰也会湮灭殆尽。 虽然这只是体魄上的强大,比起体、气兼修的二品高手而言,仍是弱上不少。但需要强调的是,这种武力不是苦修而来。 一个平平常常的荒人少年,长到十四五岁,就能和南人的六品武者打成平手。而六品境界,需要南人不断打熬苦修,甚至一生成就也不过如此。 这就是荒人的可怕!这上天赐予的,让荒原上其他部族臣服,让南人颤抖的血脉力量。 但自始帝北伐,荒原上已经八百年不见荒人。而记述荒人的典籍,也基本被始帝付之一炬。 所以时至今日,已经很少有人能够知道荒人那强大的星辰体魄,包括此时的赵伏罴。 他只以为是陈惊天的特殊传承,才让这个瘦弱少女,能够拥有如此强大的肉身。毕竟天下武者如过江之鲫,而陈惊天,却是最靠近龙门的那三条锦鲤之一。 那个凭空一刀就算了自己大戟的人,果真如此强大吗?就算自己成了武道小神仙,仍会被他的弟子重创? 赵伏罴心有恐惧,更有不甘。破峦戟已经重新握在他的左手,作为镇北军大将的最后一丝矜持也丢掉了。 赵伏罴体内的元气,在神识的引导下,开始猛烈蒸腾。 一道巍峨的身影出现在赵伏罴身后,这是一头小山般的黑熊。 “赵伏罴,他居然开了神域?”王齐眉双眉皱的极紧,看向囹圄台上的目光满是凝重。 “陈二爷的弟子,真是好本事,居然让赵伏罴露了本相!”孙禅狸则是重新眯起了眼睛,嘴里轻描淡写。心中却想,如果赵伏罴杀了吕婵,陈惊天和书院会如何动作?这也是侯爷的布局之一吗? 黑熊身影已经与赵伏罴的身体融合,之前已经极为雄壮的赵伏罴,此时又扩大了一圈。黑色的鬃毛,从皮肤中钻出。一双利爪如十柄锋利匕首,在冷冽的风雪中依然寒光闪闪。 “小夫子!”李如拙有些焦急,“赵伏罴居然也是武道小神仙,如今开了神域,吕婵危在旦夕!” 孟一苇也有些忧虑,他将赵伏罴的实力预估的有些低了!神思斗转间,他的意志已经来到吕婵身边。 吕婵此时正极力调动体内元气,她体内星辰半数破碎,但是好在气海仍在正常运转。突然,她听到耳边有个熟悉的声音。 “你体内星辰有些特殊,慢慢修养,应该还可以重新点亮,就是时间要久一点了。这次为书院出头,难为你了!” “小夫子?”吕婵惊疑 “不要分心!全力调动元气!”孟一苇让声音尽量平和,“我知道你体质特殊,但是不会多问多说。只是,此时囹圄台上已极为危险,你不用顾及我和书院的名声。与生命相比,什么都在次要,你随时可以认输!” “认输?不可能的!”吕婵摇摇头,“我师父也说过同样的话,不过还有后半句。他说,人命之所也最大,只不过是没有碰到,可以为之付出生命的事情罢了!” “打败赵伏罴,值得你付出生命?” “打败不值得,杀死才值得!” 孟一苇语气变得严肃,“以你目前的实力,杀死赵伏罴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吕婵开始沉默,气海却在加速旋转。 孟一苇无奈叹道,“杀死不可能,打败倒是有些机会。还记得,我昨日送你的礼物吗,或许对你有用。” 礼物?那一道阳神? 吕婵此时还在九品之内,识海尚未开辟,阳神本无容身之处。按理说,孟一苇留在她体内的阳神,会慢慢重新分解成神识。待吕婵修为达到一品,便能帮助她开辟气海。 但是,吕婵又是荒人。荒人除了星辰体魄,还有荒纹! 吕婵的荒纹在左肩上,是一只淡红色的花。她不知道这道荒纹有何作用,但是却听从师父的嘱咐,从未让外人见到过。留在吕婵体内的阳神,此时就容身在荒纹之中。 耳畔的声音隐去,体内的阳神变得清晰。但是看清阳神之后,吕婵却微微一惊。 之前,阳神一直是小夫子的模样,虽然面目不清,但也是一身青衫书生。但是,一日过后,阳神的外形已经悄然变化。 此时荒纹中的阳神,已经变成了长发垂腰的荒人少女,肩上还别着一朵格外艳丽的红花。 小夫子的阳神变成了自己?吕婵心中有些古怪,但却福至心灵的握住了银月弯刀。 银月弯刀上星辰隐去,红花重现。与此同时,荒纹中的阳神,也抬起了手臂,肩上的红花瞬间消失。 阳神肩上的红花消失了,银月弯刀上的红花却多出一朵。就像画龙点睛之笔,在第十朵红花的调动下,原本的九朵花纹顿时鲜活起来。 在红花的映衬下,银月变成了血月。 这一切变化都在瞬息之前,囹圄台的另一边,赵伏罴的神域已经全部打开。 压制住右臂的伤势,赵伏罴以大戟作为投枪掷出,随后熊扑而至。 大戟破空先到,眼看就要洞穿少女的胸膛。突然一道血河,凭空出现。仔细看去,血河居然是一朵朵红花,在吕婵身前组成屏障。 大戟扎进血河,巨大的力道将血河炸出了一个窟窿,力道不止,戟刃已经扎进了吕婵的肩窝。但是细密的红花好像无穷无尽,顿时就将缺损补全。 大戟力量爆裂,却是聚全力于一击。此时被无尽血河纠缠、拉扯,居然开始慢慢后撤,最后像一根浮水的稻草,静静的漂在了红花血河之上。 台下的人看的清楚,血河是血色弯刀砍出来的刀影。只是这刀势却很奇怪,不像是一往无前的霸刀,倒是像某种防御惊人的阵法。 纵使诡异,赵伏罴也决定打碎他!此时他身影已至,左手利爪,果断插进了血河。 无数的声音顿时传进他的识海!这种声音并不震耳,听起来就像是花瓣在微风中,轻轻抖动了几下。可是血河中有千万朵红花,每朵花都在抖动花瓣,产生的震动就不下于一阵波浪。 “居然能干扰我的识海,企图破掉我的神域!”赵伏罴已经将对面的少女当成了真正的对手!陈惊天一刀斩万物的霸气令人恐惧,吕婵层出不穷的手段也令人忌惮。 不过,毕竟修为差了太远了! 熊爪再长一尺,血河上的残破爪痕,边缘上出现了青色光晕。青色光晕就像拦河的大坝,让涌来的红花消融,始终无法弥补漏洞。 透过爪痕,赵伏罴终于看到了吕婵的眼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大戟如笔,执意磨刀 吕婵也看到了赵伏罴的眼睛,十年前这双眼中只有漠视,此时则多了焦躁。 猎物越是焦躁,猎人越要冷静! 只是,荒原是最残酷的猎场。猎人和猎物的身份,未到最后一刻,谁也无法定论。 譬如此时,赵伏罴眼中,瘦小少女便是猎物。而在少女眼中,赵伏罴则是一只受了伤发狂的黑熊。 对于发狂的野兽,本能告诉吕婵,必须暂时要避开它们锋利的爪子和牙齿。 少女气海旋转,元气瞬间输入左肩上的荒纹,再通过手臂注入弯刀,红花再次泛起血浪。 红月又从囹圄台上划过,一道,两道,三道……吕婵身前刀影不断叠加,她则一步步后退。直到刀上的红花全部淡去,才收刀伫立。 此时,她已经站在囹圄台边缘,身后就是高高耸立的鼓槌,身前则多了九道血河。 之前的那道血河,已经被赵伏罴的利爪,撕成了碎片。没有了血河束缚,破峦戟重新回到手中。 但刚破去一道,又出现九道,赵伏罴眼中躁意更浓。 心神不宁是兵者大忌,作为镇北军一卫统领的赵伏罴,当然知道这个道理,特别是对手底细仍然未知的情况下。 回过神来的赵伏罴,重新变成那个外粗内细的边军大将。 他身体依然雄壮如熊,但是指尖利爪已全部回收。破峦戟倒提在手中,青芒在戟尖汇聚。 蓄势已满,一戟刺出。 与之前一掷相比,此时的破峦戟飘逸如飞剑。戟尖接触血河的一刹那,赵伏罴手腕一震。破峦戟就像书生手中毛笔,先在纸面上一顿,将墨汁浸染,然后向斜上方猛提。 在吕婵重新划出来的第一道血河上,就出现了一个无法愈合的提钩。 “谁能想到,北地最擅书法者,不是第一谋士谭先生,也不是我这个喜欢丹青的张走龙,而是这平日最蛮横的赵伏罴呢!” 玄蛇卫统领张走龙,一直寡言少语,此时看到赵伏罴飘逸的戟法,不禁出声感叹。 “举重若轻,这才是边军大将,真正的实力吧!”孟一苇也在反思,自己可以修行之后,先是开了天门,然后又神游千里,是不是潜意识里把天下武者看轻了? 第一道血河已破,破峦戟上青芒更胜。 “婵儿在干什么?”王休红看着囹圄台上的形势,心中焦急,但是吕婵接下来的动作却让他疑惑不已。 “应该是……是磨……刀吧?”尾叶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话。 只见囹圄台边缘,刚划出九道血河的吕婵,此时已经盘腿坐下。在鼓槌的粗糙表面上,打磨起弯刀。 瘦削的少女,双手夹住刀背,将刀刃最锋利的那段,在石面上左右摩擦。弯刀不知道有没有变得更锋利,可是石屑却咔嚓咔嚓的掉落下来。 “我只听过临阵磨枪,难道临阵磨刀,也会有奇效?”七月虽然也关心台上战况,但是还是忍不住疑问。 孟一苇没有说话,而是仔细的感应着囹圄台上的力量波动。囹圄台上现在有四种不同形式的力量。 第一种是赵伏罴以全身修为开辟的神域。神域以兽形显现,力量强横如横推前涌的巨浪。 第二种是赵伏罴手中的破峦戟。强横修为在这里变成灵动的笔法,前一撇如垂瀑,后一横则是堤坝,别人的神识可以锁定破峦戟,却难以预估下一笔走向。 第三种是横亘在两人之间的血河。血河给孟一苇的感觉就是稳定,居然和人间意场有些相似。不过,构建意场的是神纹,组成血河的则是红花。以孟一苇目力看去,血河之中,红花排列有序。九朵围绕一朵旋转,每十朵红花组成一个稳定单元。赵伏罴的破峦戟,只有破坏了每十朵红花之间的联系,才能保证血河不会愈合。 第四种则是正在磨刀的吕婵,她身上有一股越来越鲜明的意。刚才孟一苇认为,陈惊天让吕婵修的是恨意,此时却又有些不确定了。恨意还存在,可却随着石屑掉落,越来越淡。与此同时,一种没有恨意锋锐,却更有韧劲的意升起。 执意!孟一苇立刻想到了这个词! 孟一苇恍然大悟,陈惊天根本没去干涉吕婵的意。而是让她自己去寻找,去体会,去不断打磨。 吕婵本身就是个偏执少女,因此她心中的恨才会如此浓烈,但只修恨意未免有些太过狭隘。 恨需要有对象,一旦对象不存在了,那恨意就难以保持圆满。 陈惊天这个武道宗师,不可能让自己的唯一传人,选择这个无法登顶的死路。当然,做到恨天恨地,恨人恨神,恨世间外物,也是极致,但是做到那样,人亦疯狂成魔。 赵伏罴是吕婵恨意的来源,与之一战。吕婵逐渐发现,自己的恨意其实只是表象,是执意的偏斜,说白了就是偏执。 她记得,学刀十年,师父让她做的最多的修行就是两个,一个是斩风,一个是磨刀。 斩风,是吕婵一个人,托着巨大的弯刀,爬上极天涯,对着天荒岛吹来的烈风,挥刀斩下。北海上的风极寒极烈,身材瘦削的少女,用人力对抗天威。 磨刀,是陈惊天带着吕婵,两人在石头城最北面的破城墙上。从落日西下,到风停月升,一下接一下的磨刀。在吕婵的印象中,师父从来没有练过什么刀法,只是从不停歇的打磨手中那块破铁片。 不过,比起磨刀,吕婵更喜欢斩风。十年三千六百天,每天挥出一万斩。磨刀,则是心不在焉。等到偶尔几次偷懒,师父也没有苛责的时候。吕婵也就不再去城墙磨刀! 吕婵想让自己快速强大,斩风让她的刀势越来越凌厉,体魄也越来越强大。磨刀却没有丝毫益处,石头城上粗糙的朵墙,怎么可能将弯刀磨得更加锋利? 直到此时此地,当再一次面对赵伏罴,被其一人一戟破掉所有手段,她才正视自己修炼的意。 师父以刀意制霸江湖,从来没有什么复杂的招式,一斩一划,一劈一断,简单至极,却蕴含无限霸气。可没有出刀的时候,师父只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那柄威震江湖的霸刀,也不过是一块锈迹斑斑的铁片。 吕婵此时才真正体会到,斩风和磨刀的意义,其实两者的作用恰恰相反。 斩风是借风磨刀,磨刀则是借刀磨心。 石屑窸窸窣窣的掉落,就像吕婵心中的棱角和偏拗,在被一下一下的抹平! 此时,血河已经只剩下六道! 赵伏罴已经找到了血河的规律,竟是靠神识为网,将天地元气编织成朵朵红花。此时,他已经顾不得惊骇,这少女小小年纪,为何拥有如此强大的神识!他只想赶快破掉血河,再一戟将吕婵抹去。 想到此,他体外神域顷刻收回体内,然后全部注入破峦戟。 常态之下,破峦戟长两丈,戟头似海东青展翅。此时神域笼罩之下,戟杆再一次拉长,不算戟头已然三丈。戟头的海东青翅羽炸开,戟刃从月牙变成满月,而戟杆最顶处那只枪头就是鹰嘴的缘喙。 老笔用老,大戟如山倒!如书法般飘逸的戟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真正破峦的大戟! 砸下!力道不再集中一点,而是将每十朵红花组成的稳固单元镇散。武道小神仙绝非浪得虚名,久经沙场的边军大将更非等闲。赵伏罴此时已经抓住了血河源头,破山堰塞,截源断流! 一击,三道血河破! 红花漫天,花瓣抖动如蝉鸣!赵伏罴不顾神魂震荡,大戟如轮,再次砸下,又有两道血河崩溃。 此时,赵伏罴和吕婵只剩一墙之隔。 大雪不止,囹圄台上白雪和红花在飞舞交织,像是天空被烈风割出了斑斑血痕。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犹如魔神般的镇北军大将,如何破去那最后一道,薄薄血河! 孟一苇也在等待,不过他等待的不是赵伏罴的最后一戟,而是等待吕婵的最后一刀。 盘腿而坐的吕婵还是在静静的磨刀,身前已经堆积了一捧掉落的石屑,越磨动作越慢,越慢手中力道越大。 “咔嚓,咔嚓”,吕婵在认真磨自己的意,摒弃了星辰体魄和荒纹,摒弃气海和神识,甚至忘记了小夫子赐予的那一道阳神。 一切回归到最开始的时候! “为什么要学刀?”陈惊天问 “为了报仇!”小女孩冷着脸回答 “太复杂了!” “报仇这个理由还复杂?” “对,太复杂!” “那您为什么学刀?” “我?”陈惊天也惊奇徒弟有此一问,“学刀,不就是为了砍人嘛!” 赵伏罴一声大喝,将吕婵从回忆中拉回,最后一道血河已破。 “还差一点”吕婵有些可惜,还差一点她的执意就能圆满,不过武道之意,可是比神魂更讲究机缘,强求不得! 赵伏罴终于看到了磨刀的吕婵,心头却凛然一颤。 那盘腿磨刀的背影,太像石头城墙上的陈惊天! 这十年,每天从落日到月升,是赵伏罴最难熬的时间!石头城墙上,那个磨刀的老头,就像即将下山的太阳,让阴影笼罩在石头城,也压在赵伏罴心头。 “陈惊天!”赵伏罴惊怒之下,神识恍惚,可手中的大戟却去势不减。 吕婵回顾,瘦削的左肩上,只露出半个侧脸。 “吕婵,小心!” “婵儿,小心!” 台下人声惊呼,在他们看来吕婵此时犹在发呆! 可随后即刻失声! 只见吕婵轻舒手臂,银月弯刀就从身前斩向身后,没有一丝声音,也没有一点光亮。 恰恰,赵伏罴的大戟是直砸,吕婵的弯刀是斜切。刀刃砍在戟杆正中。 同样的位置,同样的招式,同十年前一样,戟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 无力之局 “断了?” “断了!” “是断了。”王齐眉沉声说道。 在场的镇北军高层,都不由自主地看向二夫人,李余则攥紧大氅的袖口看向谭驳懿,“这局怎样算?” 北地第一谋士也没有料到是这个结果,明面上看,是吕婵斩断了赵伏罴的大戟,应是她胜! 但吕婵显然已无再战之力,而赵伏罴仅仅折了一戟,断了一臂! 这场比试,到底算谁胜,算谁负?要继续,还是该结束? 正在谭驳懿思量之时,静坐少许的吕婵,突然缓缓倒去。 她与赵伏罴修为相差太大!纵使依靠星辰体魄废了赵伏罴一臂,又以阳神入刀划出血河,阻挡了赵伏罴的大半攻击,最后凭借厚积薄发的执意,断了他的破峦戟! 但是这些对于赵伏罴来说,远远未达到伤筋动骨的程度! 而吕婵已经完全失去战力,体内星辰半碎,气海干枯,阳神沉寂,倒是那股不屈的执意越来越盛!可是她此时脆弱的身躯,已无法操控这股刀意! 师父,我今天也斩断了他的大戟,下一次就要斩断他的背脊了!闪过这最后一个念头,吕婵随即失去了意识! “婵儿!”“吕婵!”,王家姐弟和李如拙纵身跃上囹圄台。 “赵将军断了一戟,吕姑娘昏迷倒地,小夫子,您觉得此局如何?”谭驳懿这时,则看向闭目伫立的孟一苇。 孟一苇没有立刻应答,他的神识在感应吕婵的身体状态。正如他之前所料,星辰体魄将长时间无法使用,但终会慢慢恢复。十道血河耗费的神识,也不过是让荒纹内的阳神有些疲惫。 吕婵的昏迷,是因为她此时身体虚弱,无法收纳强盛刀意,才使得神志受到冲击。 吕婵不但没有大碍,而且在此战中受益颇多!星辰重新点亮之时,将会更加璀璨,阳神也将与她的神识连接更加紧密,再加上那只差一步即会圆满的执意,或许她能成为第一位进入武道圣境的荒人吧! 孟一苇对荒人没有偏见,他在意的是,这少女不是书院弟子,却挺身为书院而战,可千万不要伤了本源才好! “赵将军大戟虽断,但只是轻伤。吕婵虽断一戟,但已无再战之力。若比招式,吕婵更胜一筹。若论生死,必然是赵将军笑道最后。如此来看,此战不如就算平局吧!” “小夫子的评判极为中肯,妾身也认为平局最为妥当。”李余松开了袖口,北地雪貂皮缝制的大氅,又恢复了如水的面料。 结果已定,王帼虎直接将吕婵抱起,准备下去疗伤。 从破峦戟折断后,始终低头不语的赵伏罴,此时却突然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都给本将停下,这一战还未结束!” 此话一出,两个人的目光顿时投射到他的身上! 第一道目光来自镇北侯二夫人李余,她目光极冷,带着权势的威压,使热血冲头的赵伏罴,顿时脑门一凉。 第二道目光来自书院小夫子孟一苇,他一直闭合的双眼猛然睁开,黄色的瞳仁再次闪现。书院名为“撼山”的人间意场,瞬间压在赵伏罴头顶,赵伏罴全身血液彻底冻结。 在人世间 “权”和“力”的双重压迫下,赵伏罴刚挺起的脊背又弯了下去! 抱拳,躬身,“末将听命!” 这边三人护着受伤的少女,那边独自一人拾起断戟,囹圄台上风雪消散,人也消散。 不过这只是第一场! 雪后初晴,暂时没了烈风,雪静静在压在地面上,盖在朵墙上,覆在人的头顶上,只有黑色的镇北军旗挂在旗杆,是这大片留白中的唯一黑色。 看到这面漆黑的镇北旗,孟一苇也终于想起了自己心中始终存在的黑点——那车青渊鱼! 自从进入中军校场以来,孟一苇始终心神不宁。后来先是二夫人李余突然请自己收徒,镇北侯世子辱骂书院,惹得白少咸射出焚世之箭。再到自己布下神元意场,引起镇荒闸共鸣,得以神游千里,窥探天荒岛。然后是约下三轮比试,以证书院盛名! 自己的思绪貌似一直在被干扰着! 孟一苇眼角右转,瞥了一眼李余,是她在有意干扰我吗? 再往回倒! 赫鳍族要将青渊鱼送到极天涯,真的只是因为镇北侯二夫人喜吃鲜鱼? 那位驱使万马的午大人,万里迢迢赶到青渊湖,到底运来了什么货物? 燎掌一族,冒着灭族的危险,离开辽河湾,难道就是为了修马掌? 还有天荒岛上,邪恶的人骨篝火! 进入荒原以来,一桩桩一幕幕,都透着诡异。虽然没有明确关联,但孟一苇觉得,有一个淡灰色的线,暗地里将所有事情连在一起。 只是线头握在谁的手上,线尾又滚向何处! “小夫子”李余的声音,又从隔壁的帷帐中传来,“第二场比试是不是要开始了?” “第二场?”这回孟一苇的思绪没有被打乱,“第二场比试,镇北军一方,孙禅狸,漆雕展,张走龙。书院一方,李如拙,王休红,王帼虎。” 一边安排好第二场比试,另一边识海再次连接气海,神元之力悄然离体,一座人间意场再次笼罩镇北军大营。 但是,这座意场并未动用镇荒闸的力量,也不像刚刚撤去的“憾山”般厚重,甚至没有一丝威压!神游之后,孟一苇对神元的控制更加精微。这回布置的意场,不在于震慑,而是为了探寻,目标就是那车已经进了镇北军大营的青渊鱼。 孟一苇的意识,搭载着神元意场发散出去。其他人的注意力则全被囹圄台吸引,因为第二场比试的人选已经登台。 比起第一场,这第二场比试,双方的火气明显都小上许多。 只是火气小不代表不精彩!经过第一场的预热,台下看客的情绪早已被点燃,也开始相信,代表书院一方的少年少女们,确实有挑战边军大将的能力。 不过,站在囹圄台上的李如拙三人,则心神如缚! 站在他们对面三人,铠甲尽蜕,短衫长袍,一身修为尽皆收敛! 漆雕展,鼻峰细而长,发色如墨,偏偏额头有一缕白丝,就像他手中的长矛,黑杆白刃。 张走龙,和善脸平平无奇,出奇的是,他有一双修长白腻的手。此时双手交叠,拄着一柄修长的刀! 孙禅理,光头眯眼,一扇巨盾,像是缩小成两丈高的镇荒闸,被他轻飘飘的拎在手中。 三人站在那里,不言不语,毫无破绽! 李如拙和王家姐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怎么办?”王休红首先开口 “小夫子刚才传授的东西,你懂了?”李如拙不答反问 “半懂不懂!”王休红正为此苦恼 “巧了,我也一样!”此时此刻,李如拙还不忘调笑! “既然都不懂,”王帼虎在三人之中较为年长,性子也最果决,当即拍板“不懂就先打起来,没准打一会,就懂了呢!” 说完这句,两柄鸿毛短枪已经脱手而出,直奔对面而去! 迎接鸿毛的是张走龙的长刀!长刀准确的斩向第一根短枪,刀枪相遇。刀势如风,短枪恰轻若草絮,风吹草飞。 吹飞第一根短枪,第二根短枪也如期而至。但是随着张走龙运腕发力,长刀顿时卸去风势,改用刀背抵住枪尖。果然,此枪重如泰山! 但长刀韧性极佳,张走龙腕力也极佳,弯成一张弓似的长刀陡然伸直,第二柄短枪也被弹飞。 “重如泰山,轻若鸿毛。你这两柄枪的名字,还是我取的呢!”张走龙看向重新接住短枪的王帼虎,似笑非笑。 短枪未立寸功,长枪又探出头来。一声狼嚎在囹圄台上炸响,王休红从腋下出枪。长枪是手臂的延伸,手臂则依托躯干,躯干立在双腿,惊艳一枪是全身力量凝聚成一点!双脚前驱,脚下积雪被双腿传下的力量碾成雪沫。王家少年郎,此时如独狼夜袭! “好枪法!”台下的王齐眉不禁出声叫好,没想到几日不曾考较,幼子的枪法已有这般气候。但是也正如他所料,一声更为嘹亮的雕鸣几乎同时响起! 不知何时,漆雕展已经越过己方二人头顶。长矛被他单手持握,以下刺的姿势,从天而降,同时一声裂天的鸣叫直刺众人耳膜。 鸣鸟盖过了狼啸,长矛也叮在了枪头和枪杆的结合处。就像伏地而行的狼,被俯飞下来的雕,咬断了颈部最坚硬的那圈狼毫。 长枪带着呜咽之声倒飞,连带着王休红也“蹬蹬蹬”连退三步。 两人交击声的余韵还未散去,一连串火花又在孙禅狸的巨盾上绽放。 阳神驭剑,瞬息千里。虽然是王帼虎率先出手,但是在短枪和长刀相遇之前,停云剑已经后发先至,准备伺机出手,却被眯眼冷瞧的孙禅理立马捕捉到。 巨大的盾牌重似千斤,孙禅狸却能拎着盾牌不断移动。每次移动的幅度都极为轻微,但却能把停云剑进攻的路径全部封死,将己方三人的身体全部掩藏在盾牌之下。 眼看王家姐弟的攻击全部挡下,李如拙不打算坐以待毙。 停云剑轨迹难寻,忽隐忽现。从四面八方出现,或刺,或斩,或削,但总有一道盾影准确无误的出现停运剑面前。 除了一连串火光四溅,停云剑甚至没有进入对方三人身前一丈! 停云剑归手,李如拙再次看向王家姐弟,对方的眼中不再是凝重,而是无力! 他知道,自己眼中也是一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块垒填胸,少年胜气 “我们,要不要”王休红用手掌摩擦着枪头,声音低沉,“把小夫子教授的东西,演练一下?” 刚才枪矛相击,反弹之力已经震破了他的虎口。此时鲜血擦在枪头上,与他颈上的红巾,一般颜色! “可我还是没有把握!”剪云山小天师,被称为道宗张纸坛已降,天资最聪颖的道门天才,此时却有些缺乏信心。 “我也是不懂啊!”王帼虎也有些苦恼,“小夫子传授给我等的,真的是那书院之意?” 听到“书院之意”四字,李如拙和王休红都周身一震!他们其实早已猜到! 上台之前,小夫子突然将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景象,传入她三人脑中。 大漠黄沙,长河落日,黑夜即将到来! 一行车马就停在河边,伙计们正将货物码在营地四周。深夜风大,依靠货物和马车组成的临时屏障,可以保护篝火不被熄灭,同时也能提防马贼夜袭。 这是一只标准的行商队伍!商人从大煜腹地运来青盐和丝绸,一路穿越朔西草原,再翻越明沙丘,直到瀚海城更西之地,与异族进行交易,换取那里盛产的铁精和美玉。 此时,这只队伍正是满载而归! 除了各个商行的主事和伙计,营地里还有三十几号青壮汉子,看佩刀行路的架势,应该是来自某家实力不俗的镖局。 除了这些人,队伍中还有一些特征明显的异族。漠西之地,马贼、沙匪、山大王,多如牛毛!一些想去大煜的异族,经常会请求跟随过往的大煜商队。 商人虽然只是为了行商,但毕竟是大煜的商人,自然带着些天朝上国的气度。因此只要这些异族不耽误行程,基本都会被允许随行。 此时,二十几个异族人,就聚集在营地边缘! 可是他们却并不是在最外面! 一辆孤零零的马车,停在了营地之外的山坡上。马车前燃起了一堆小小篝火,头发凌乱的老书生正在温着一碗酒! 酒热了,刚要入口,一粒沙便落了下来,正好沉入了酒水里。老书生奇怪的抬起头,发现西天落日已经变成了灯笼,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黄沙,已经将其遮掩的朦朦胧胧! 老书生嘟囔了一句,端着酒碗起身,跳上马车,扬鞭打了个响儿,车轮就开始飞快转动。 营地内的老镖头,刚用热水泡开干硬的馕饼,就听到外面马蹄迫近,还以为是马贼夜袭,赶紧安排兄弟严阵以待! 最后才发现是有人惊了马! 老镖头于是一边呼喝异族人让开道路,一边让臂力好的青壮去拿套马索。 老书生的马车就这样,一路有惊无险的跑到了营地中央! 没等套马索抡起,马车就急停下来,车上的老书生一个趔趄,幸好碗里的酒没撒。 不顾营地中央一片狼藉,也不管商人伙计的叫骂! 老书生就在马车上盘腿而坐,左手端着酒碗,右手的小拇指插入酒水中,顺时针搅动! 老镖头是走南闯北有见识的人,他一直觉得这个形状落魄的老书生,不是普通人!毕竟哪个普通人能一人一车穿越草原沙漠? 虽然从瀚海城开始,老书生的马车就一直离商队不远,但是老镖头始终觉着,人家不过是顺路罢了! “先生,你的马惊了?”老镖头仍然沉稳问道。 没等老书生回答,异族人的惊呼声就传来了。 “沙龙!” “天啊!沙暴!” “我们完了!真主啊,可怜可怜您的子民吧!” 异族人虽然也是说大煜官话,但是口音极浓,老镖头仔细辨认之后才听清,立刻汗毛炸立! 沙暴!漠西之地,最恐怖的自然天象!难道,自己这一只百人队伍,真的要被埋在沙海之中了吗? 不对!老镖头又感觉出怪异来,沙暴已经迫近营地,为何自己居然没有感觉到?要知道,老镖师不但经验老到,自身修为也有五品之高。 “镖头,沙暴来了,为何没有风,也没有一粒沙?”一个第一次走镖的少年,奇怪的发问。 对了!这就是怪异之处! 老镖头先是看了一眼,营地中央马车之上的老书生,然后高声招呼,让手下镖师分成两队,一队维持营地的秩序,不要让被吓破胆的商人发生骚乱,一队则分别取营地四周打探情况。 老镖头也向营地边缘走去,他要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 营地不大,只是马车和货物阻挡视线。老镖头小跑几步,然后一跃窜上了货车车顶,向营地外面望去! “镖头,那……那是什么?”同样爬上车顶的少年镖师,结结巴巴的问道。 老镖头也在消化眼前的景象! 沙暴其实早就到了!成万上亿吨的黄沙被狂风裹挟,在大漠之中疯狂肆虐。整片沙漠就像波涛汹涌的海面,而这个小小的营地就是一座永不沉没的孤岛。 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沙暴挡在了营地之外,老镖头甚至能听到砂砾与屏障的摩擦声! 老镖头心中的猜测已经得到了证实,却又生出了一股莫大的惶恐! 他转身跳下车顶,向营地中心快速奔去,随行的少年不知所措,也只好跟上镖头。 老镖头在营地中心的马车前站定,深深躬身行礼,“拜见书院夫子!” 马车上的老书生则仰头望着天空,并未搭话。 老镖头有些激动,“外面的沙暴,多亏夫子出手,才保全商队一百多人的性命,请受我等一拜!” 老书生摆摆手,又指了指天空。 老镖头随之向天空望去,身体立刻就定住不动了!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仰望天空,也全部如老镖头一样定身不动! 头顶是一块碗口形状的夜空,狂沙在碗口外面嘶吼,碗口内却一片安静,轻朗的明月就挂在碗口中心。看到这轮明月,所有慌乱的心都平静下来。 老书生低头喝干了凉透的酒,终于悠悠开口,“沙海明月,冷酒入喉,暂舒心中块垒吧!” 景象散去,回到现实。 “块垒!”李如拙也悠悠念道,“这应该是一种防御力极强的人间之意!” “我们不可能构建出来!”王帼虎斩钉截铁的答道,“但是,或许我们可以简化,就像小夫子说的,只有适合自己才能达到威力最强!” “那我们就试一试!”王休红目光发亮,从怀中掏出一把石块。 这些石块来自北海,龙鲸撞击极天涯,角断涯石也被蹦碎。碎石落入北海,被采角人顺便捞出。 极天涯的石壁比龙鲸角还要坚固,王休红选取其中棱角锋锐者,作为自己的布阵之石。 将手中的碎石抛起,狼嚎枪同时起势,碎石随枪法而动。 “枪阵!”漆雕展眼中满是赞赏,“你的武道格局,比你父亲只高不低,不过修为尚浅。纵使每块天涯石上,都蕴含着你一枪之力,但对于我等来说,速度仍然太慢,强度也是不够!” 速度太慢!这句话让李如拙灵光一闪,速度,不正是他的强项!福至心灵,李如拙阳神出窍,与停云剑魂,融合为一体,加入到枪阵之中。 李如拙的加入,让王休红的枪阵出现一丝紊乱! 就像秩序井然的鱼群中,突然闯入了一只强壮的鲨鱼。 眼见枪阵将破,李如拙立刻调整策略。阳神与停云剑魂分离,阳神立于枪阵之中,剑魂则附着在某块天涯石之上。 调整之后,枪阵之法和御剑之术,居然完美的结合在一起! 剑魂在一百零八块天涯石上流转,让整座枪阵瞬间加速。台下众人,只感觉石块划出的轨迹流光异彩,围绕着王休红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光茧。 这还不算完!王帼虎也被漆雕展的话点醒! 力量不够强,那就加上一座泰山如何? 作为姐姐,她对王休红的枪阵之术更为了解,身形一闪,已经加入弟弟的枪舞之中。 一长两短,王家姐弟的枪势也默契组合! 整座枪阵的气势再变!之前只有王休红一人之时,枪阵变化有余,灵动不足。后来有了李如拙阳神入阵,剑魂加持,枪阵顿时脱胎换骨,既有井然之态,又具飘逸之姿,锋芒所露之处,直刺人目。此时,再加上王帼虎的鸿毛枪,枪阵的气势突然又变得虚幻起来。 短枪名曰鸿毛,却又能有泰山之重。轻重之间,虚实转换,是王帼虎的枪道,此时也融入到枪阵之中。 如此而来,枪阵中的每一块天涯石中,都可能同时具备了王休红一往无前的枪式,李如拙瞬息千里的剑势,和王帼虎虚实莫测的力道。 转瞬之间,漆雕展已经眉头皱起! “这居然是组合阵法!”张走龙也惊叹一句。 “而且是神识相通,神识相容!”孙禅狸眯起的双眼终于张开,他侧头看了一眼台下的孟一苇,心想,书院随便出来一位夫子,就有如此逆天的能耐?不但可以凭借一己之力镇压整座校场,而且顷刻间就能调教出精通合击阵法的弟子! 其实台下的孟一苇也有些惊讶!经过第一战,孟一苇已经有些后悔约战之举。此时,维护书院名誉是次要,保证这些少年不受伤才最要紧。 所以他才会将“块垒”之意直接传授给三人,就是希望能三人领悟一二,此战以防御为主! 可没想到,三人从“块垒”之中得到启发,以王休红的枪阵为基础,合三人之力,打造出了一座全新阵法! 虽然在精通神纹和意场的孟一苇看来,这座阵法仍很粗糙。但是已然有了些武者“神域”的雏形! 王休红掌握气势,李如拙驾驭神识,王帼虎控制力道,三者融合之下,已将武道圣者的神域,用阵法模拟出来! 要知道,这种合击阵法,只有曾经的武道圣地,乾之阙和坤之门才有传承之法! 这三个人居然误打误撞再现了失传的秘技! 果然是不服输的少年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 困兽,犹斗 融合后的枪阵已经有了越级挑战的资本! 漆雕展握住长矛的手,开始有节奏的挥动矛杆。矛杆摇动的幅度很小,但是却带起了风声。“嗡~嗡~”,像是凌空的大雕在展翅盘旋! 熟悉他的人知道,这位镇北军中最低调的大将,开始提起了兴致,而且是极高的兴致。 果然,如张走龙所料,眼前身影一晃,漆雕展已经持矛前驱。 漆雕展长矛刺出的姿势,与常人不同。 矛,近似于枪。利刃处于长杆端处,招式多以刺、挑、划为主。一般人出招,都是身躯和手臂同时发力。步伐不停,招式不老。 譬如王休红出枪,先收枪于腋下,再弹射而出。手臂是弦,脊背就是弓,双腿则保证长枪去势如虹。枪身和躯体,在握住枪杆的那一刻,已经达成了最完美的衔接。 但是,漆雕展的矛却不同! 首先,他的步伐极为轻盈。脚掌稍微点地即跃起,与王休红步步踏实恰恰相反。这使他的速度极快,但是也无法从地面上借力。 其次,他的脊背挺得极直。双腿、躯干和头部,连成一条笔直的线。习武之人都知道,这表明他在身体内也并未蓄力。 最后也是最奇特的一点,他手中的长矛一直收在身后。长长的黑色矛杆,就像大鸟的翎羽,高高竖起。银色的矛尖,与他头顶的银发,同样在风中微微晃动。 随着矛尖的晃动幅度越来越小,王休红的心里压力越来越大。 在镇北军五卫统领之中,赵伏罴蛮横跋扈,孙禅狸心机深沉,倒是张走龙和漆雕展,与王家走得极近。譬如王帼虎的短枪,就是由张走龙起名“鸿毛”。 王齐眉曾对王休红说过,镇北军不再是纯粹的边军,镇北军卒也不再是纯粹的军卒,唯有漆雕展还是一个纯粹的人。 纯粹之人极为简单,也极为可怕! 王休红知道,在父亲没有枪破龙鲸角之前,与漆雕叔叔的比试,可是从未赢过啊! 终于,漆雕展身后的长矛不再晃动,王休红心头也蓦然一紧! 枪阵已被对方气势锁定,无论如何,也只能拼力一试! “来了啊,漆雕叔叔的纂花矛,小天师,你可要看清了,可是漂亮的紧呢!”王帼虎此时还与李如拙说笑,可谁都能听出她语气中的紧张。 “王家丫头,不是乱起名字。”不远处的漆雕展也听到了王帼虎的话,最后一下单脚点地,他终于在半空中出矛,“这是,裂羽!” 裂羽,就像炸裂的翎羽!银色矛头以黑色矛杆为中心,快速旋转,最后只剩下一道道虚影。 “裂羽!”李如拙以阳神看去,漆雕展此时已经变成变成一只黑身白头的大雕,颈部白羽炸里,利爪如矛,向自己袭来! “休红,你主导枪式,剩下的我来!”短暂震撼之后,李如拙低喝一声。 王休红枪阵随之一变,流管异彩的光茧中,分出五道流星。 这五块天涯石是前锋,有王休红的一往无前。可又是刺客,带着李如拙的飘忽迅捷。 裂羽之矛,矛化千影。五颗天涯石,在李如拙的加持下,更是快如飞剑。 这是速度上的较量! 台下的普通人只能看到黑色枪杆和偶尔闪现的天涯石,除此之外只有金属和坚石的撞击声! 声音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急促,像想在众人心头的鼓点,将囹圄台上的气势燃到极致。 “道家密藏,阳神御剑!”漆雕展感受到矛杆的颤动,心中已然惊讶不已。 刚才接触的一刹那,裂羽矛晃出的每一道虚影,都受到了天涯石的五次撞击。也就是说,对方的速度至少就是自己的五倍! 漆雕展看着枪阵中那道隐隐约约的阳神,对那座孤悬尘世之外的剪云山更加忌惮。 “漆雕,看来我们也得配合一下了!”漆雕展眉头微皱,身侧已经斩下一道刀影。 张走龙双手握住长刀,身形未动,刀影直破三丈! “休红,枪式看你的,力道由我来!”王帼虎短枪抬起,稍稍停顿,急速下压。于此同时,王休红枪头前刺,十几颗天涯石同时随枪式,向张走龙射去。 天涯石在半空中逐渐聚拢,最后竟变成了一把小枪! “来得好!”张走龙刀势不减,飞来的天涯石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他握刀的双手攥的更紧,以韧破坚! 可刀刃接触天涯石的一瞬,却仿佛砍在虚空! 不好!王休红一往无前的枪式之下,隐藏的居然是王帼虎的鸿毛! 张走龙嘿笑一声,凭借极佳的腕力生生撤回刀上的力道,同时以刀背替代刀刃,急速后切!在极短的距离之中,牺牲力量换取速度。既然枪上的力量轻如鸿毛,那就以快破柔! 这种应变在瞬息方寸之间,体现出这位统领边军一卫的大将,实力之强,和经验之丰。 刀背斩中了天涯石!可是意料之中的快刀斩鸿毛却没有出现,反而有一股极强的力量从天涯石中传来! “泰山?”张走龙心中微惊。王帼虎的枪道是虚实转换,但是也只能在两支短枪中体现,一支轻若鸿毛,一支重如泰山。 可如今,不但能将鸿毛隐藏在激进的枪式之下,还能在强弱之间无缝转换? 其实,泰山之强也不就是王帼虎全力一击,对于张走龙来说,并不是要命的威胁。但是,泰山在鸿毛之后突现,而此时自己手中的长刀只有速度,力量却不大。此消彼长之下,长刀竟有脱手之兆! 被三个小娃娃,震的长刀脱手?纵然是不爱虚名的张走龙,也不能接受! 靠着自己极强的腕力,张走龙将这股巨力硬生生的消化掉,结果就是两只手臂的筋骨,受了轻伤! 漆雕展与张走龙,同时进攻,居然被枪阵挡了下来!虽然这一矛一枪,试探的意味颇多,但是却囹圄台上的战况,却是实打实的分庭抗礼! “好强的阵法!”台下观战的人群中,有不少江湖中人。看到此处,不禁震撼莫名。 镇北军两位大将,漆雕展和张走龙,无论是修为还是武力,都已经在九品之上,两人合力之下,依然不能攻破枪阵。原因只有一个,台上三个年轻人的组合阵法,已经不是一加一等于二这么简单! 能够成倍提升整体实力,甚至是越级挑战的阵法,都是人间绝品! 一些人的目光已经望向了,始终闭目伫立的孟一苇。就是这个书院出来的年轻夫子,让几位少年有了抗衡边军大将的实力!难道书院之中,真的藏有某种神奇的力量?孟一苇背后,一座青瓦白墙的书院若隐诺现! 那些青瓦白墙的屋舍远在大煜帝都城外,但是却让在场众人感受到强大压迫感。这种压迫没有人间意场来的真实,但是却更让心思叵测者感受到深深的无力感。 “大煜八百年,书院亦八百年,这就是底蕴吧!”谭驳懿悠悠叹道,随后眼神一定,向囹圄台上看去。 接到他眼神的,是一直持盾而立的孙禅狸!后者眯眼微笑,手中的巨盾开始绽放光芒! “神域!”人群已经有人惊呼! “又一个开了神域的武道圣者,这镇北军的实力也忒强了些吧!” 漆雕展和张走龙却眉头深皱! 如果说刚才赵伏罴开了神域,是因为积怨,毕竟他与吕婵的死仇,在镇北军高层已经不是秘密。 可此时三人组对战,自己这方如果还开神域,是不是有些……“无耻”! 比拳脚,比招式,比武技,比格局都可以。世间不缺惊才绝艳的少年,足以跟前辈擂台争雄,坐而论道! 但是比修为,则有些欺负“孩子”!漆雕展和张走龙,与王齐眉交好,他们可不想让王家这两位天资极好的姐弟,在这囹圄台上受到不可修复的伤害! 两人不禁看向台下,小夫子闭目伫立,神思不知去了那里。再看向另一边的帷帐,二夫人李余冷眼含笑。漆雕展和张走龙对视一眼,无奈苦笑。 开了神域的孙禅狸,此时更像一只灵狐。弹跳而起,囹圄台上的积雪上,留不下他的一个脚印。 腾跃极为轻盈,落地则声震天地。 巨盾真的变成了镇荒闸,从天而降,轰然落在囹圄台,积雪重新被震飞。 敏捷和力量就这样突兀却完美的结合在一起! 一盾落下,孙禅狸再次弹跳而起,刚才落地处,却留下了一面红色的盾影。 随着孙禅狸轻盈的跃起,沉重的砸下,囹圄台上的红色盾影越来越多,从外向内,将枪阵层层围住。 这些留在囹圄台的盾影,组成了封锁天地的围墙,元气和神识都被隔离在外,盾影之间的枪阵,已经变成了一滩失去源头的死水! 与此同时,漆雕展和张走龙也开始出手。 黑矛和长刀化成了两道旋风,从两侧向枪阵碾压而去。 李如拙,王帼虎和王休红,已经成了囹圄台上困兽! 幼兽被困牢匣,暗自锋利爪牙! 在所有人都被镇北军三位大将的修为震撼之时,一只真正的枪头从枪阵中刺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 停云惊鸿枪 这一枪,在王休红看来,挟带着自己至今为止,最凌厉的枪势! 枪阵如听到号令的士兵,一颗天涯石就是一柄狼嚎枪,向四面八方激射而去。整座囹圄台,已经成为王休红排兵布阵的战场。 而这一刻,在李如拙看来,枪身与停云剑魂已经融为一体! 道门小天师毕竟还没有天师的修为,阳神尚处于半虚半实之间,说起御剑千里,还力有未逮。但是此刻阳神立于枪阵之中,停云剑魂却可以在囹圄台上恣意飞行。因为此时他不需要分神控制剑招和力道,只管全心沟通剑魂。剑魂附着于狼嚎枪,也就同时附着在每一块天涯石上。 在阳神和剑魂的加持下,每一块天涯石的速度都快到极致! 李如拙、王休红和王帼虎,三人心意相通,可以比拟飞剑的速度,让天涯石成为了他们掌握战局的眼睛。瞬息到达每一个角落,天涯石如同最敏锐的斥候,将囹圄台上天地元气的变化悉数传回! 李若拙通过阳神与停云剑魂的沟通,在王休红的脑中构建出一章纵横交错的棋盘。 棋盘之上,有刀锋斩出的大龙,矛刃划出的雕羽,还有盾影连接而成的九尾红狐,而枪阵就像一朵含苞的花,被三只巨兽围堵在角落,尚未开放就要被扼杀。 所有的力量交汇在一起,搅动着囹圄台上的天地元气,让王休红脑海中的棋盘也变得模糊扭曲。 但是,棋盘之上,却有十八个光点闪闪发亮。银色大龙的脊背上有五个,黑色大雕翅膀上有四个,剩下的九个光点则随着红狐的九尾迎风招摇,这些就是张走龙,漆雕展和孙禅狸招式的力量节点。 这种感觉极为奇妙,明明是校场比武,王休红却感觉正在行军沙场。李如拙构织了棋盘,王休红就以此为沙盘。敌军的攻势和布局已经一目了然,作为主帅的他,只要集中优势兵力,进而破之! “你看到了吗,姐姐!”王休红嘴角上扬 王帼虎眼睛发亮,“当然,多明亮的十八处光点啊!”话音未落,她左手中的短枪已经向前猛进,枪尖直接抵住了狼嚎枪尾。 王休红只感觉一股沛然巨力,灌注在狼嚎之中。这还未完,王帼虎再甩右臂,另一只短枪又抵住了第一只短枪的枪尾,枪杆上的力量再加一倍。就这样,一长两短三只枪,此时已经连接在一起。 于此同时,枪阵也有了变化。每六块天涯石聚成一组,带着泰山之力,向十八个方位疾驰而去。 之前的斥候变成了斩杀敌酋的前锋,棋盘角落里这只含苞的花终于绽放! 张走龙的长刀并没有径直斩下,反而是在空中不断变向,银色的刀刃忽隐忽现。每一隐,刀影都会直接消失在李如拙的感知之中。每一现,刀身的锋芒就变得更锐利。 龙形九变,张走龙的刀势也分九重,每一重的力量都成倍增加,到最后的第九重刀势,其蕴含的力量已经是出手时的二百五十六倍。 这是张走龙所修刀法中,威力最大的一招,但是却也存在极为明显的缺陷。蓄力时间过长,一重重叠加,虽然力量强到了极限,但却是以牺牲速度为代价。 张走龙有意选择了这招!在二夫人李余冷目逼视之下,他只能用这貌似“全力以赴”的“杀招”,既顺了她的意,也能给王家姐弟留足认输退台的时间。 但是,他没有想到,对面的少年并没有认输的打算。五团天涯石已经向他袭来。 此时刀势已经叠加了四重,虽然张走龙出刀之时只用了五分力道,但是叠加四重之后,已经是开始的八倍,也就是张走龙全力一击的四倍力量! 就算每块天涯石,都附着着李若拙、王休红和王帼虎的修为,又怎能抵御的住四个张走龙? 可是五团天涯石,已经从前后左右四个方向袭来。后颈、中腰、股尖、双臂,天涯石完全略过了张走龙的长刀,准确的攻击张走龙身体上的这五个部位。 “居然?”张走龙大骇,刀势陡然一滞! 棋盘之上,大龙脊背上的五处光点,正是对应着张走龙的后颈、中腰、股尖和左右双臂,这些身体部位连成一条发力纽带,让他手中的长刀恰似旱地走龙。 但是这些光点被枪阵的李如拙准确的捕捉到,携泰山之力的天涯石转瞬即至。 “真是,后生可畏啊!”张走龙释然一笑,果断收刀。 在天涯石即将集中身体之前,刀影绕体一周。纵使袭来的天涯石上,带着王帼虎的泰山之力,也被瞬间击飞,只是走龙刀势已断,再也无法叠加九重战天的威势! 张走龙干脆罢手,收刀伫立,刀身半截刺入囹圄台,将未卸的力道直接导入大地,地面之下恍惚若有龙吟。 在打断张走龙刀势的同时,四团天涯石也拦住了漆雕展,目标则是他的双眼和双肩。 棋盘之中,展翅欲扑的大雕身上,最敏亮的是眼神和翅羽。眼睛是准星,锁定猎物。翅膀是动力,凌空蓄势。有了这两点,黑杆长矛才能时刻对准眉心,迫人心神。 天涯石攻击漆雕展的双眼和双肩,就是要戳瞎大雕的眼睛,折断翅膀根处的黑羽。 “眼神比我还毒!”感叹一声,漆雕展随即撤矛。后撤途中,矛杆横斜,旋转如轮,将袭来的天涯石尽数磕飞。最后长矛指天,长身挺立,矛杆犹在震颤不止,一声裂帛般的雕唳从矛尖发出,响彻囹圄台。 听到这一声龙吟和雕唳,王休红额头的汗水才敢放心的淌下来。 张走龙和漆雕展,这两位父亲的至交,给他的压迫感太强。说起来,这两位边军大将其实是放水了的,两人的招式虽然气势充沛,但是却并未动用足以碾压王休红三人的修为! 否则,就算天涯石如飞剑般凌厉,且重如泰山,也未必能够破开两人的防御! 汗水已经顺着脸颊滑落,打湿了颈部的红巾。王休红甩了甩头,嘴角不断上扬。不管怎样,在招式上,己方三人的配合,已经真的可以和边军大将分庭抗礼,这怎能不让少年心中喜悦! “求你,还是别笑了,一口白牙真的有些傻!”李如拙的挖苦随即而至,王休红斜眼而视,却没有反唇相讥。 立于枪阵之中的元神更虚幻了些,看来维持阵法运行,对道门小天师的消耗不小。 “要笑,也要等会再笑!”王帼虎抖动着肩膀,尽量放松着发麻的双臂,“两位叔叔手下留情,可别忘了还有一只狡猾冷血的光头狐狸呢!” 听到此话,李如拙和王休红同时神情肃立! 孙禅狸! 囹圄台上,漆雕展和张走龙已经罢手,只有红色的盾影却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已经将枪阵的范围压缩在三丈之内! 棋盘之上,走龙和悬雕已经消失,但是那只红狐却愈加庞大,九条长尾,就像九条火镣,正在将枪阵中的三人锁死绞杀。 九尾上的光点依然夺目,但是十团攻击的天涯石却寸功未立。开了神域的孙禅狸,将武道圣者的修为全部激发。神域之内,皆为主宰!天涯石悬停在九尾三丈之外,根本无法突破神域,再进半寸! 镇北军中,孙禅狸以擅守出名,风格隐忍毒辣,对敌讲究细水抽丝。此时他的布局深谙用兵之道,“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纵使神域加持,足以碾压囹圄台,但是谨慎的孙禅狸,也不愿如赵伏罴般强攻,而是围而不打,打算竭泽得鱼! 在抵挡张走龙和漆雕展期间,枪阵四周的天地元气已经越来越稀薄,红色盾影不但隔绝了天地元气,还在不断焚烧枪阵内的元气。 “怎么办?”王休红感觉到,四周天地,已经快要没有元气能与体内的气海共鸣,枪阵即将告破! “再等一下!”李如拙沉声说道,阳神如湖泊上荡漾的涟漪。突然他身躯一定,睁开双眼,目光如炬。 “光头佬神域护体,以我等修为,根本无法攻入。”嘴中这样说着,道门小天师的脸上却再次流露出斩尽桃花的神采,“不过,我们倒是可以试试打碎他的盾影!” 攻敌之最坚?难道不是以卵击石! “好!”王休红和王帼虎却毫不犹疑的异口同声。 王休红干脆放弃了对天涯石的控制,枪阵虽破,枪势犹在。狼嚎枪脱手而出,一往无前。 王帼虎的短枪如两只重锤,被少女抡臂掷出,一前一后,接连集中狼嚎枪尾。 而枪头,则载着停云剑魂,李如拙的阳神亲自踏枪而行。 前方,孙禅狸将最后一道盾影篱在囹圄台上,手中的巨盾尚未抬起。 一杆长枪就击中了盾面正中心! 这速度!镇北军中,防守第一,其实速度也是第一的孙禅狸,也心惊不已! 幸好,纵使合三人之力,可与孙禅狸之间,修为仍存在差距! 巨盾上突然出现红色旋涡,将狼嚎枪死死吸住!胜负已定,孙禅狸眯起了眼睛盘算,就看二夫人准备怎样处置,是放,还是伤,或者,杀? “光头佬,你在想什么?”李如拙的声音突然在孙禅狸耳边响起,让后者猛然睁大了眼睛,怎么会! “你如何进入了我的神域?”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话,三个年轻的声音却次第响起! “停云!” “惊鸿!” “枪!” 最后一个“枪”字,由王休红吼出! 随着这一声低吼,遍布囹圄台的盾影,如镜面般破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 大幕未落,夜色鲸歌 “武道小神仙的神域,就这样被破了?”台下人群惊呼。囹圄台上,孙禅狸则重新眯起眼角,露出冷光。 其实神域犹在,只是盾镜已碎。 这位隐忍如龟,狡猾似狐的边军大将,终于不再猜测二夫人的意图。他打算既不杀也不放,但一定要见血见伤。 神域之中,那个不速之客,李如拙的阳神,还在! “现在可以说一说,你们是如何突破我的神域了吧?”孙禅狸居然笑着问道。 李如拙是第一次进入武道圣者的神域。剪云山上的老天师,如果知道他如此胆大妄为,不知会不会气的撤去封山禁制,亲在将他抓回去责罚。 武者神域,其力通神,其威如狱。此域之中,天地本源皆听号令,武道圣者可称神也!此时李如拙的阳神就被困在孙禅狸里神域之中,像被蛛网束缚住的飞蛾,热浪从四面八方传来。 “其实很简单啊!”虽然阳神备受炙烤,但是李如拙的声音却透着轻松,“以我们三人的修为,根本无法从外向内突破神域,所以只能由内向外。” “由内向外?” “嘿嘿!”道门小天师得意的笑了笑,“孙将军,你不能不进攻吧!” 顿时,孙禅狸明白了李如拙的意思,也对弄清楚了刚才的停云惊鸿枪。 神域确实坚不可摧,但范围只有三丈。以孙禅狸的谨慎,在局势尘埃落定之前,他绝不会与敌人拉近至三丈之内,但他又不能不进攻。 “是啊,围而不打,盾铸藩篱也是进攻!只要是进攻,就会突破至神域之外。”孙禅狸悠悠叹道,他没想到对方居然以此为契机。“反其道而行!我不开神域还好,现在开了神域,最坚硬的盾反而成为了最为薄弱之处。” 想通了其中关节,孙禅狸的笑容已完全消失。他现在终于发现了这些年强人的可怕。眼界、格局、天赋、潜力、勇气、创造,一样不缺,让他们在修为不足之时,就能够越级挑战超品武者。倘若来日修为足够了,那江湖大泽之中又会卷起多大的风浪! 孙禅狸不是巨梅仙,从未想顶破天地烘炉!所以巨梅仙可以在白虎丘外,对五行四象阵中的少年手下留情。而囹圄台上的孙禅狸,却终于下定决心,流血已是其次,他现在准备做的,是亲手毁灭这些,可能会长成参天大树的种子。 众目睽睽之下悍然发动神域,孙禅狸已经站在了不可扭转的对立面。他能清晰的感受到,三道巍峨身影就立在不远的未来,向他投来的阵阵威压。既然如此,手下就留不得情分了! 管他是单枪破龙鲸角的王齐眉,还是那道门祖庭剪云山,毕竟校场比武是书院夫子提议,就算自己在囹圄台上废了三个小辈,也至多有失手之嫌吧! 神域之内仍然炽热,但是其中的李如拙却突然打了个寒颤,这股杀气!不好!他看到孙禅狸再次抬起了巨盾,火焰在巨盾的边缘燃起! “藩篱盾境,小千界,莲火!” 破碎的盾影,并未消散,在巨盾燃起火焰的同时,也在囹圄台上,变成了一朵朵跳动的火莲。 这?火莲出现的一刹那,孟一苇睁开了眼睛。他看着台上燃烧的火莲,感觉着体内气血翻动。苦竹山上,老和尚用来修补他身体漏洞的血莲,与这火莲很相似啊! 虽然可以感觉到,火莲中蕴含的能量远远不如血莲,但是两者都带着同一种特质,那就是炽烈妖冶!孟一苇可以肯定,两者虽不同宗,但必定同源。 孙禅狸的火莲来自何处?难道苦竹山上的血莲,也来自北疆?荒原上到底掩藏着多少秘密啊!孟一苇再次陷入了沉思,倒是并不担心三人安危,因为囹圄台上还有张走龙和漆雕展。 果然,莲火乍现的一刹那,张走龙已经提起了长刀。到此时,他的修为不再压制,长刀披上了一层莹莹玉色。 “龙骨冷玉锁”,刀锋斩出一道荧光,化作一条白骨长链。骨链前端是一颗细长的龙牙,直接穿透了不远处的一朵火莲。 穿透一朵火莲后,龙牙急转向下,刺向下一朵。伴着若有若无的龙吟,龙牙将囹圄台上绽放的火莲,全部洞穿。 就这样,白色龙骨将所有的火莲穿在了一起。火莲继续吞卷着热浪,但是温度却被封锁在莹莹玉珀之中。 囹圄台上重归清凉,漆雕展也在此时出手。狼嚎枪仍然插在藩篱巨盾之上,漆雕展不知何时,已经抓住了狼嚎枪的枪杆! “小道士,抓紧枪尖!”低吼一声,漆雕展右臂溢出黑芒,攥住枪杆的手似乎变成了鹰爪。 “漆雕展!”孙禅狸咬牙切齿,但是漆雕展的速度太快。此时孙禅狸半数修为都被孙走龙冰封,只能眼睁睁看着狼嚎枪被拔出,同时李若拙虚弱的阳神也一并脱离神域。 顺手将狼嚎枪丢给王休红,漆雕展与张走龙一起挡住了孙禅狸。 “孙将军,我和老雕的杀招被破,你的藩篱盾境也被打的稀碎,差不多就罢手吧!不要倚仗修为,欺负小孩!”张走龙长刀玉光未褪,朝巨盾后的孙禅狸说道。 漆雕展倒是没说话,但是右臂上的黑芒已经扩散到长矛之上。 片刻沉默之后,巨盾之后露出孙禅狸笑眯眯的眼睛。 “那就听张将军和漆雕老弟的吧!”刚才还杀气阴狠的孙禅狸,此时非但没有一丝火气,还语气赞赏,“这三个年轻人,虽然修为不够,但是武道已在正途,招式更能与我们这些老家伙平分秋色,这场三人战,不如也算平局吧!” 谁也没想到,下手最重的孙禅狸,现在居然主动请求平局!这种反差让台下众人一愣。 “孙将军,真是爱惜晚辈!”李余轻轻拍了拍手,在安静的场合格外突兀,“三个年轻人倒也让人刮目相看,平局算是对他们最好的勉励吧!” “又是平局?”愣神之后人群哗然“天啊!现在的年强人都这么厉害了吗?对手可是三位陆地小神仙啊!” 囹圄台上,李若拙阳神归体,直感觉天旋地转。王帼虎发力过度,双手已经暂时失去知觉。王休红接住漆雕展扔回的狼嚎枪,枪杆支撑住身体,才没有倒下。 三人已经完全失去了战斗力! 但是,刚才的那一招停云惊鸿枪,已经完全震慑全场!所有明眼的人都清楚,只要这三个年轻人不夭折,必然会在武道一途上走得很远,而且是比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远。 李如拙定了定虚晃的身子,心想,如果师父知道自己刚下山,就跟陆地小神仙干了一场,而且一干就是三个,不知道会惊讶成啥样!心中想着老天师吹胡子瞪眼睛的神态,李如拙居然嘿嘿笑出了声,王家姐弟也相视一笑。 孙禅狸也在笑,一边抚摸着藩篱盾中心那个浅浅的枪痕,一边笑眼眯眯的看着三人蹒跚下台。 突然,一个挺拔的身影挡住了他的视线! “王齐眉!” “孙禅狸,王家的虎女和狼儿,枪还是不够锋利,下次我亲自领教你的藩篱三千界,到时候枪痕或许就不会这么浅了!”王齐眉静静的看着孙禅狸的眼睛,直到那里的笑纹变得僵硬。 第二场比试,就在天色黑透的这一刻,才落下幕来! 校场之上气氛逐渐凝重,两场比试皆以平局收场,最后的五人团战,就是确定胜负的关键。 但是书院一方,吕婵仍昏迷未醒,李若拙阳神虚弱,王帼虎体力尽失,王休红元气枯竭,都暂时失去再战之力。 镇北军一方,赵伏罴神情沉郁,不发一言。孙禅狸貌似好整以暇的品茶,可却始终被一道冷芒锁定,冷芒就来自王齐眉袖口中的安魂枪。 火把将校场照亮,也让镇北军大营陷入明暗交错之中。 谭驳懿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天色,对着二夫人点点头。 李余随即站起了身,“小夫子,今日天色已晚,不如这最后一场团战,就放在明天如何?” 孟一苇并没有回答,他此时正处于关键时刻。在遍布极天涯的人间意场中,他终于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 那是一块黑斑,大概位置是极天涯下的礁石上。天亮时,那里没有任何可疑,天黑之后,却露出异常。原因是那个地方太黑,比夜色还黑,仿佛存在着一个黑洞,将周围所有的光线都吸收殆尽。 实际上,黑斑是一把巨大的黑伞! 此时伞下正站着两个活人,躺着三个死人,还有孟一苇苦苦寻找的那两车青渊鱼。 “阿姆,这柄伞能抵得住,人间意场的窥探?”持伞是个毛发旺盛的汉子,看不出年纪,但是双臂肌肉异常发达。近乎十丈见圆的大黑伞,被他一只手便稳稳立住。 “粗心的人看不到咱,但是细心一些总能发现些蹊跷的。”老妪望着北海中翻腾的巨大龙鲸回答道。 “那这书院小夫子,是粗心之人?” 老妪笑着摇摇头,“不,他心细如发!” “那岂不是,肯定会发现我们!”汉子急了 “无妨,那位镇北侯的二夫人,是个吝啬刻薄之人,时间会卡的极准,我们马上就要离开了。”老妪又低头看了看躺在地上的三个人,不禁有些愠怒,“老九,你什么时候沾染了你三哥的暴虐!” 如果孟一苇能够穿过大黑伞,一定能认出被巨力捏碎喉骨的三具死尸。 死的不是别人,正是赫鳍族的两名勇士,以及镇北军军曹钱得意。 “死就死了吧!”老妪叹了口气,反正马上就会死更多的人。 她的目光再次望向北海,巨大的龙鲸在海水中搅动着小山般的身躯,使极天涯下的海面,永不冰封。 鲸语传来,悠扬辽阔,譬如挽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 冰与火之歌 喧哗之后,是极致的宁静。 极天涯下,原来被大黑伞遮住的那片礁石,重新被拨开云雾的月色笼罩,冷冰冰,白凄凄! 如今已到深夜,孟一苇终于跨上了这片礁石! 天肇日的五卫大比,变成了镇北军大将和书院学生的约斗。镇荒闸重新落下,各大赌坊更是立马换了盘口。明日最后一战,俨然已成了这旧年将逝之际,石头城里最大的盛事。 但是这场比试,在孟一苇看来,已经不重要,或许也没有再战的必要了。果然,急促的鼓声突然从漆黑的镇北大营里传来,刚安静的下去的中军校场,刹那就灯火通明。 孟一苇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不想再被人干扰。借着还算明亮的月光,孟一苇睁开了眼睛,全神贯注的看向北海。 可身后,突然有脚步声传来! 孟一苇没有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是少咸和尾叶吧,其他人都安置好了吗?” “碎嘴道士和耍大刀的假小子,已经被一并送回了王家,七月全程陪着。”尾叶一改平时跳脱,“有大煜公主坐镇,估计没人敢动坏心思!” “好!”孟一苇点点头,“那镇北军营为何敲响起了点将鼓?” “北地部族,反了。”白少咸将青羊角弓插进礁石缝隙,借着月光检查弓弦,语气平淡。 “看来,应该是燎掌族终于站起身,淌过了辽河湾,赫鳍族也离开了青渊湖。”孟一苇也很平静,仿佛早已料到。 “不止这些,小夫子!”尾叶语气凝重,“听匆匆离去的王将军说,朔西草原上的戎羌也突然进入荒原!” “戎羌?”孟一苇有些惊诧,这个族群一直以瀚海城为尊,此时居然也闯入荒原? “燎掌、赫鳍、戎羌,荒原游猎小族千余,突然向极北之地迁移。”谈到军务,白少咸立刻变成丑虎,“镇北侯千里传令,命镇北中军五卫,除赤狐卫镇守极天涯外,其余四卫立即赶赴彤阳山。” “极北之地,彤阳山!”听到这个名字,孟一苇不禁皱起眉头。那里到底有什么,让镇北侯如此重视?如果只是为了转移人们视线,这个代价貌似也有些大了? 虽然虞潜陆贵为镇北侯,但是大规模调动军队,也需要得到军部首肯。当然,若情势紧急,边疆军侯也可便宜行事,但事后必须亲自返回军部解释。 彤阳山或许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这一次,孟一苇却并不想再被干扰。两车不知去向的青渊鱼,一柄绽放在夜色中黑伞,冥冥之中,孟一苇觉得天平的重量是倾斜在这里,就在极天涯! “尾叶,你在书院之中,学的是药理,听说天赋极好,你来看看这片鱼鳞。”孟一苇指了指脚下的礁石。 “鱼鳞?”尾叶蹲下身,仔细寻找,才在礁石的缝隙里,发现了一块细小鳞片。 用双指夹起,鳞片在月光下展现出浅浅的纹路。“奇怪了,这不是海鱼!”尾叶有些惊讶,在海边的礁石上发现鳞片并不稀奇,稀奇的是这鱼鳞并不是来自海里。 “鳞片细长,薄如蝉翼,却坚韧如甲。应该是一种肉质鲜嫩、口感极好的湖鱼。”出生在岛国的尾叶,对海鱼品种十分熟悉。他可以确定,此鳞绝对不是出自海鱼。 此时鱼鳞就在他眼前,可是却闻不到一点腥味,倒是有股淡淡的甜香。这股香味若有若无,突入鼻腔,久久不散,在尾叶思索之际,一股困意却猛然袭来。 “尾叶!”孟一苇的声音尾叶脑中响起,让昏昏欲睡的尾叶立刻清醒。 “小夫子!”清醒过来的尾叶惊呼,“这片鱼鳞有古怪!” “有何古怪?” “这鱼鳞中居然有些吸魂草的味道!” “缅州大山里的吸魂草?”孟一苇问道,“尾叶,你确定!” “我不是很确定!”尾叶点点头,又摇摇头,“吸魂草是一种具有强力催眠效果的草本植物,产自南疆,是配置麻醉散的重要原料。” “可是书院也有记录”,孟一苇接着说道,“将吸魂草晒干磨成粉,少量吸食,就能让普通人产生幻觉,形成瘾症。长期吸食,会让人形销骨立,神残体破。就算是有修为的武者,如果大量吸食,气海都会暂时停止旋转。” “但是又有些不对,”尾叶说,“吸魂草的催眠效果,应该没有这么强!”尾叶晃了晃还有些发沉的脑袋,有些奇怪。 “也许是某些人培育出来的新品种吧!” 孟一苇想到了那夜在青渊湖,他不知不觉就沉沉睡去。看来这种被改良的吸魂草,不但对气海有效,连识海也能一并封闭。 到此为止,孟一苇的脑中终于连成了一条线。 事情应该是这样。 某人在南疆悄悄培育出了具备强力催眠效果的吸魂草,然后那位午大人驭使万马,将吸魂草从南疆运到了青渊湖。 燎掌族的老铁冒着灭族的风险,离开辽河湾,就为了赶来青渊湖,给午大人的马匹修掌?不,晒干的吸魂草被磨成了粉末,再压制成饼,就藏在马掌里。 燎掌族破冰开湖,打上青渊鱼。 割下的马掌,被重新磨成粉,喂给捞上来的青渊鱼。 再借献鱼之便,将两车青渊鱼运到石头城,通过镇荒闸。 再不知不觉的到达极天涯下,北海之滨。 可如今,青渊鱼到底去了哪里? 孟一苇望着异常安静的北海海面,终于知道今夜少了什么。 鲸歌! 这个季节,北海之上,应该是此起披伏的龙鲸,一边搅碎着北海上的冰山,一边发出悠扬辽阔的鲸歌。 但是今夜此时,北海之上什么声音也没有。 以孟一苇的目力看去,发现海面上已经覆盖了薄薄的冰壳,曾经的天堑,正在变成冰桥。 桥的这边是极天崖,桥的那边,就是,天荒岛! 孟一苇看清了迷雾,迷雾中的天荒岛也逐渐清晰。 还是那座瘦削嶙峋的石塔,但是石塔的篝火根本没有熄灭,不过篝火边上只剩下那个目光呆滞的小孩。 小孩蹲在篝火边上,手中举着巨大骨架。一边让火苗舔舐骨架上的肉,一边听骨架上的苍老人头絮叨。 “吾儿,以后你就是荒人一族的新王了。”仿佛感受不到火烧的痛苦,之前抵挡孟一苇攻击的荒人老头,满意的看着越来越旺的篝火,对小孩说道。 “嘎嘣!”小孩没有回答什么,反而将烧透的肋骨拆开,火焰顿时高涨。通红的骨头在灰烬中发亮,小孩盯着手中捧着的人头。 “我不要当荒人之王。”小孩的目光依然呆滞,“王,也是地上的王,多半会被人当柴烧!” “那吾儿要当什么?”人头上已经布满灰败,只有额头上的眼状荒纹还散发着诡异光芒。 “我?”小孩的目光终于从篝火上移开,仰头看向了终年雾气不散的天空,“要做就是做天,吾以后就叫,大荒天!” “哈哈,大荒天,好,荒原的天,荒人的天!荒人老王,参见大荒天!”人头疯狂大笑,却被小孩抬手扔进了篝火中。 火势顿时高涨,直接将雾海映红。 不知何时,石塔之下已经聚集了无数荒人。这些荒人分成几十条长队,以石塔为中心,发散出去。从天空上俯瞰,石塔和人群,就组成一只散发无数光线的眼状图腾。 “回去,回去,回去!”每一个荒人都在喊着这两个字,回去,回去,他们要破开这座牢笼,回到荒原上去。 石塔上的小孩站了起来,让所有的荒人看到了他。 “荒王,荒王,荒王”,塔下的荒人开始更高的呼喊。 “我不是荒王!”小孩的声音不大,却盖过了所有声音,“最后一任荒王已经被吾焚烧!” 塔下荒人一静,因为他们看到了小孩手中,已经被烧成琉璃的头骨。头骨额头上,正是荒人王族的象征,紫眼荒纹。皮肉已经化为灰烬,荒纹却刻进了骨头。 “以后也不会再有荒王”小孩的目光望向了铁幕,“只有我,大荒天!” 片刻之后,塔下荒人沸腾。 “大荒天!” “大荒天!” “回去,回去,回去。” 北海已经全部冰封,铁幕雾海之中,突然透出一点红光。 一个荒人祭司,举着一只红色发光的腿骨,离开了天荒岛。 封闭天地的铁幕雾海,居然被烧红的腿骨驱散。祭司之后跟着一队荒人,他们是先锋。 这样的荒人队伍还有几十个,每个队伍最前面,都有一位荒人祭司举着一块烧成琉璃的骨头。 腿骨,肋骨,臂骨,脊骨,这些人骨如火把,照亮了荒人的前路。 北海的对面,孟一苇看到快速冰封的北海,再次构建出人间意场。现在没有镇荒闸的辅助,他的神识只能慢慢向远处延伸。 他不知道的是,在不远处的那端,荒人已经在人骨火把的佑护下,突破了铁幕雾海。 荒人再次看到了极天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十八章 沉睡之海 拂晓之前,是最深沉的夜色。 镇荒闸上,孙禅狸望向北海,想在一片漆黑之中看到些什么。 “孙将军,不用看了。” 谭驳懿站在他身后几步,“极天崖和天荒岛之间,最窄处也有一万四千七百丈。其间,还有雾海如铁幕横亘,你什么也看不到的。” “他是想看清,虞潜陆的野心是有多大!”孙禅狸没有收回目光,倒是一把大黑伞,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谭驳懿身后。 听到这个声音,谭驳懿猛然转身,吃惊道,“您居然亲自来了?” “似乎有些变数!”伞下的声音有些疲累,看来年龄是大了,“所以,我就来看看,事情还能不能成。老九,把伞收了!” 黑色如花的大伞瞬间消失,露出伞下的白发老妪和粗臂汉子。 “变数?”孙禅狸终于收回目光,他不知道这突然出现在镇荒闸上的老妪是什么人。但是事已至此,他不想出现任何变数! “肖婆婆,您说的变数,是那书院小夫子?”谭驳懿笑着摇摇头,“这位小夫子是有大能耐,但是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 肖婆婆没有在这个上面与谭驳懿废话,而是颇有兴趣的问道,“那个李阀的丫头,已经离开石头城了?” 孙禅狸眉头一挑,“拂晓之前,赤狐卫已经护送二夫人和小世子南下!” “那这座闸门之下,真的就是一座空营了!”肖婆婆呵呵笑了两声,不知是感觉有趣,还是故意讥诮,“虞潜鹿野心极大,但是他这位夫人却格局极小,真是不怕肥肉把衣服撑破!” 这些话,谭驳懿和孙禅狸不敢接,也不知道怎么回! 恰好这时,天色大亮,极目远眺,北海之水一览无余。 “那是?”寒夜已过,孙禅狸却突然感觉脊背发凉。以他目力所见,永不冰封的北海之水,此时已经完全被冰壳覆盖。更让他惊骇的是,在这片冰海之上,几百座高耸的冰山起起伏伏。 “那是龙鲸!”谭驳懿也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会颤抖,心中对那神秘的肖婆婆更加敬畏。 书院地物府《造物志》有这样的记载:龙鲸者,其背如归墟之岛,其鳍似楼船之帆,其角如佛国之塔,其声若潜水龙吟。产自北冥,游弋四海,属九州疆域造物之极也! 而此时,数百头九州四海“造物之极”,就被一并冻结在北海之上,变成了几百座晶莹的冰山。 “肖婆婆,这些龙鲸?”谭驳懿虽然参与了计划制定,但是眼前的操作着实令人惊骇。 “不过是睡着了!”肖婆婆正准备转身离开,“这些大鱼搅的北海无法冰封,不让他们消停几天,哪来的这座冰桥!” 剩下的肖婆婆没有多说,但是孙禅狸和谭驳懿都知道。这座冰桥贯通北海,桥的这边是极天崖,桥的那边就是,天荒岛。 极天崖下的礁石上,白少咸和尾叶也吃惊的看着,眼前一夜冰封的北海。而孟一苇的意志,则通过神元意场,到达千丈之外,这里已经是他自身修为的极限。没有了镇荒闸的辅助,孟一苇刚刚凝聚而成的气海,已经无法带动更多的天地元气。 不过,距离已经足够了! 因为凄凉的歌谣已经从远处传来。 “生在荒原,死在荒岛。生生死死,九死无生。生在荒岛,死在荒原。死死生生,九死一生。” 歌谣越来越清晰,直到第一个荒人战士出现在他的视野中,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直到填满了冰海尽头。 孟一苇突然想到了朔西草原上,那些逐草迁移的野牛群。为了种族的生生不息,每个个体都迸发出生命的力量,去奔跑! 看到已形成洪流的荒人,孟一苇的意志果断回撤,这股力量他无法抵挡。其实不要说他,就算巨梅仙在此,也无法阻拦这全力冲刺的一万荒人。 但是,孟一苇并没有撤去神元意场。而是将场域压缩在极天崖三十丈以内,这个距离是孟一苇可以精细控制的最佳范围。 意志回归本体,孟一苇立刻转头看向白少咸。 这是白少咸第二次看到孟一苇的眼睛,但是这回并没有诡异的黄色瞳仁。作为“目盲”之人,孟一苇的双眼睛稍显无神,但是却像两潭幽深的湖水,直接将白少咸的心神吸引进去。 “少咸,时间紧急,我长话短说。”孟一苇心中计算着荒人行进速度,语调急促,“我记得你此次北进荒原,带了三枝裂日箭。之前已经用掉两枝,还剩下最后一枝。此刻是否带在身边?” 白少咸不知为何心跳加速,他深吸一口气,将背后的铁匣卸了下来。 铁匣有外罩,摘掉外罩就露出封禁用的火漆。一道靛蓝色的绢布,上面画着一轮破碎的太阳,将铁匣拦腰捆住。 “这是?”孟一苇也没有见过这种箭匣。 “这是最新一代的裂日箭!”白少咸解开绢布,一边用指甲划开铁匣缝隙的火漆,一边说道,“书院天工府和青阳角卫,共同打造的攻城利器。” “攻城,利器?” 孟一苇倒是知道,书院天工、地物、神宇三府,近十年来的人力和物力,以及大煜军部的一半财力,都花费在一个庞杂的课题研究上。 这项课题的研究目的,就是整体更新大煜疆域内,由书院设计的战争利器。 大煜独占九州,人间清平无事。很多人不理解,为何朝堂和书院,会如此劳神劳力的修戈整矛? 难道真有大能者,在十年前就揭开了太平盛世的画布,看到底下的暗流汹涌? 难道真有人认为,有朝一日,青羊角卫也要开拔攻城? “世事无常,唯刀剑淬火而愈坚愈利!”齐工刀的话犹自在耳,看来齐老夫子将这项十年未止的庞大计划,命名为“淬火”,确实是在担心防范着什么。譬如此时,北海冰桥之上,那些冲破天荒岛,再次向九州袭来的荒人! “这把箭叫什么名字?”孟一苇问道 “箭名诛日,目前青羊角卫只有一枝!” 白少咸此时已经打开箭匣。他也是第一次看到诛日箭,相比于之前射出的两枝裂日箭,诛日箭杆愈加纤细,更像是一根中空的笔杆,但是箭尖却被拉长,居然占了整枝箭长度的一半。 箭杆和箭尖,爬满铁花,浑然一体! 白少咸兀自沉浸在诛日箭的美感中,孟一苇感知中的荒人脚步却越来越近。荒人的速度,竟是如此之快!他和白少咸,对话不过两三句,荒人已经奔袭千丈! 终于,尾叶的视野尽头,也出现了荒人大军! “少咸,上弦!”孟一苇语气从未如此严峻。 白少咸在看到荒人的那一刻,已经攥紧了诛日。镔铁弓插在礁石之上。白少咸直接搭弓,双眼紧紧盯住冰面。 可突然,眼前景象一变! 冰面不见了,荒人也不见了,小夫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遍布天地的无数光点。 “天怎么又黑了?还冒出这么多星星?”看来尾叶也进入了光点世界。 “不要惊恐!”孟一苇的声音,在少咸和尾叶脑中响起,“你们的神识被我纳入识海,现在可以与我共享神元意场。” 白少咸握住弓箭的双手一颤,识海?神识之海?难道小夫子的体内有一片神识之海?神识之力,还可以以海称量? 这个词颠覆了少年的认知!白钺曾说过,武道成圣者,神魂似灯盏,气海如星旋。也就是说,元气可以在体内集聚成海,神识却最多点亮如豆火。 但是,小夫子却说他体内有识海?这怎么可能!可他却明明确确的感受到意场的所在。 “你们看到那些光点了吗?”孟一苇的声音又响起,语速更快,“这是天地内的元气节点。尾叶,现在我要你帮少咸,找出一条光点最亮的路线。” “而少咸,你要射出最强一箭,沿着尾叶连出来的最亮路线,射向那里!”随着孟一苇的描述,意场拉远,白少咸的意识也随之向下,最后甚至潜入冰面以下。 他看到了一面不断收缩和膨胀的墙!当这面墙收缩时,无数光点被吸引过来没入其中。当这面墙膨胀时,又有无数光点透墙而出。 庞大的天地元气,就在这种收缩和膨胀之中,往复交换。 “这是一头龙鲸的肺!”孟一苇解释道,“这头龙鲸被完全被冻结在海面之下。它就在潜意识里,将包裹肺部的脂肪移走。这样空气才能进入它的肺部,保证庞大身躯的生命体征。” 这时“墙面”又开始膨胀,借助光点,白少咸隐约看到了“墙内”的丝状肺泡。 “小夫子,你要我射中这里?” “是的,我要你射穿它的肺!” “为什么要这样做?” “射穿它的肺,死亡的威胁才能让它,以及它的族群惊醒!” 荒人距离极天涯已不足五十丈的。孟一苇知道,除了大煜的正规军队,无人可抵挡这股洪流。但是极天崖上,估计只剩下一座空空如也的镇北军营。 有人让龙鲸群陷入了沉睡,变成了冰桥的桥墩。他也只能唤醒龙鲸,颠覆这座冰桥。 只不过,唤醒的方法是死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 争生死,无人可无敌 尾叶感觉自己似乎回到了故乡,那片名古山下的秋叶原。 夏夜,当值钟的僧侣也回房休息,姐姐琼子就会带着尾叶爬上难波宫内的神社,仰看那时最灿烂的星空。 姐姐向来仰慕大煜风俗,经常指给尾叶,“看,那是牵牛星,喏,星河那边,就是织女星。据说这两颗星星,每年才会相会一次呢!” 尾叶不知道什么 “牵牛织女”,其实他对星空也不怎么感兴趣,他只是喜欢这种无拘无束的自由。 只有当所有人进入梦乡,他才能爬上象征神权和王权的神社,躺在屋顶上,翘着二郎腿,让百渡川吹来的凉风,消去一身燥热。 等身子凉爽下来,尾叶就开始感觉无聊了。可是姐姐还在旁边,兴致勃勃的计算着,牵牛和织女要多久才能相会,尾叶也只好找些事情打发时间。他最喜欢做的,就是将头顶那片星海中,最大最亮的星辰挑拣出来,再将这些光点连在一起,这样线条轮廓就勾勒出一些有趣的图画。 有时候是个嬉皮笑脸的小孩,有时候像是横行沙滩的巨蟹,还有瞪眼摇尾的金牛,威风凛凛的狮子。这些图画天真自然,可比清水原君那些死板的浮世绘,有灵气多了! 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夏夜乘凉的机会越来越少。姐姐琼子盘起了发髻,穿着打扮越来越典致。尾叶更是经常被父兄督促,考较功课进展。 夏夜里,神社屋脊上,那片自由的星空,似乎变成了儿时最美妙的梦。 但是,此时此刻,在距离家乡万里之遥的北海之滨,尾叶似乎又回到了儿时的梦境。 天地之间,只有星辰! 原来小夫子小时候也喜欢爬屋顶抬起啊! 尾叶这样想着,手指已经点向了不远处明显更亮的一颗星辰,被选中的星辰立刻开始闪烁。 尾叶的手指再向右划动,准备将选中的第二颗星辰,与第一颗连在一起。 说来奇妙,尾叶突然发现自己手中似乎有了一支笔。手指划动间,两颗星辰立刻被一条光线相连。 连接第三颗,是一个圆润的弧线。连接第四颗,需要一个突然的转折。 天地为幕,元气为墨。尾叶逐渐忘记了小夫子给他的任务,重新变成了初得画意的少年。被选中的星辰越来越多,连接星辰的线条也越来越繁杂。终于,尾叶在冰面上选中了最后一点,酣畅淋漓的一笔划下,它的画作终于完成。 “我到底画了什么东西啊?”连好星图的尾叶,看着贯穿天空和冰海的图画,有些哭笑不得! 一只埋头挺角的老羊? “真的这么巧!”孟一苇也哭笑不得,就算少咸手中握的是青羊角弓,身份是青羊角卫,射出的箭矢,也不是非要再划出一只青羊吧! 但是,粗粗观之,孟一苇发现尾叶连出来的路线,确实覆盖了最多最亮的光点,更为难得的是,最后“羊角”抵住的冰面,正对准了那只龙鲸“薄弱”的肺壁! 这是天意! “少咸,”孟一苇于是开口,“你可否看到尾叶画出的那只青羊了?” “嗯,这只老羊的角,很锋利!” “不过,它不只是一只老羊,还是诛日箭的飞行轨迹。” 听到两人的对话,尾叶顿时急了,“小夫子,我刚才走神乱画,箭矢怎么可能在空中画出这么复杂的轨迹,我马上重新规划路线。” “来不及了!”白少咸主动脱离了孟一苇的识海,刺目的冰面上,荒人的脸已经看得清清楚楚。 额头高耸,鼻翼宽大,眼距极宽,发辫如狂蛇乱舞。这就是九州百姓只闻其名的荒人,白少咸此时能真切的感受到,迎面扑来的凶悍。 “生生死死,死在荒岛。死死生生,活在荒原。不是只有你们荒人才会悍不畏死!” 几乎全部意识,都被白少咸从身体中抽离出来。他现在只是一品,尚未凝聚神魂。如此过度压榨神识,使他头痛欲裂。 “吼!”白少咸低吼一声,“不畏死,我也行!” “蹦”镔铁弓弓弦直接被巨力扯断,但是在弦断的最后一霎,诛日箭已经悍然射出。 但是,起势凌厉的诛日,离弦之后,却宛转如游龙!箭尖在尾叶点出的第一颗星辰开始,进入了预定轨迹。 老羊耿背,双股夹尾,四蹄弓屈,腹骨嶙峋,怒睛含气。诛日箭像一束流动的水银,箭杆和箭尖已经无法区分。无论曲折弯钩,还是横平竖直,箭道和星图都完美的融合在一起。 不过,被诛日箭穿过的星辰立刻开始暗淡,节点内聚集的天地元气,不断被纳入诛日之中,让这一箭的威力越来越大! 目前,一切都在书院小夫子的计划之中! 诛日保留了裂日愈远愈强的特性。射的越远,箭身吸收的天地元气越多,击毁目标的威力就越大。当然距离越远,准度就越差,需要更强大的神识作为辅助。 但是,按照荒人的速度,诛日箭根本没有太长的距离用力蓄力。那么就要在有限的距离之内,让箭身吸收最多的天地元气。 好在他有神元意场,可以洞悉三十丈内的元气节点,并将这些节点在尾叶和少咸眼中点亮。但做到这一步,孟一苇已经无法分神规划最佳轨迹。 这就需要第三人,尾叶来完成这个步骤! 现在就看少咸的箭,能否在荒人抵达极天崖之前,射中这些沉睡的龙鲸! 确实,任何一人都无法阻止荒人的进击,但是孟一苇的神识之海,尾叶的神来之笔,再加上少咸的诛日神箭,是目前最有希望的破局之法。 诛日瞬间划过星图,光点已经消失大半,最后只剩下戳地的“羊角”。 孟一苇密切关注着诛日箭,但随着箭势愈满,他的心却渐渐沉入谷底。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虽然包裹箭身的元气已经致密似刚玉,但对比龙鲸外皮的强度,还是差了一截! 作为九州四海造物之极的龙鲸,仅仅凭借肉体本能的防御力,就已不亚于书院打造的顶级战铠。 也就是说,即使诛日箭准确命中龙鲸肺部,也可能只是刺破表皮。这对于身躯庞大的龙鲸来说,或许会痛,但是绝对不会痛的无法忍受,更不会痛到从深沉睡梦中惊醒! 那么!荒人就会如愿踏上极天崖!没有镇北军运行,镇黄闸也只是一块废铁,石头城将会一朝倾覆!北境之内的煜人,更可能会被屠戮一空! 孟一苇并不歧视荒人,他始终觉得,天地之间,人皆平等。但让荒人重新将杀戮带回九州,孟一苇却不想看到!因此自打来到这个世界,他就是煜人! 决心已定!体内气海的旋转速度骤然加快,未经提炼的天地元气,通过周身气穴,快速进入孟一苇体内。再带着孟一苇的神识,回到外部天地之中。混入肉身撕裂的血气,神元之力顿时提振。覆盖北海之滨的人间意场,气质立刻肃杀无匹! “我于此地战无敌!” 书院建成以来,杀戮最重的人间意场现世!三十丈内的荒人,还不知道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地狱! 跑的最前面的荒人,一只脚已经踩上了冒出冰面的礁石! 八百年啊!离开荒原八百年的荒人,终于重新踏上了这片土地! 这名荒人刚要兴奋的嘶吼,突然发现自己正在快速分解。从踏上礁石的脚开始,他的身体就像散入狂风中的沙,连同衣物,骨饰,和刀,全部都变成了颗粒。 只有体内的星辰和背部的荒纹,将消散的速度延迟了一会,可是却难以阻挡最终的湮灭。 刹那间,三十丈内的荒人全部清空。 “咔嚓”孟一苇的气海中心,突然出现一条裂缝。 咽下一口血,孟一苇苦笑,还是不行啊!“战无敌”终究有个限度,每个荒人都是一块闯进意场的金刚石,就算被他磨碎了,可是他也被割的伤痕累累。 湮灭发生在一瞬之间,就在孟一苇气海即将破裂之时。诛日箭终于走完了星图上的最后那截“羊角”! “这是?”孟一苇感觉意场整体一颤,“这居然是,意!” 此时,诛日箭已经完全没有了箭矢的模样。尖细根粗,螺旋纹路,周身萃了一层冷玉,完全变成了一只青羊角。 “啵!”羊角刺入冰面,就像戳破了一层窗纸! 冰面上,荒人还在突进,湮灭! 孟一苇的气海,已经如漏气的风箱,任凭再催动,也越来越慢。 终于,一声痛苦夹杂愤怒的鲸叫,从冰面下传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五十章 生死皆殇 听到这声鲸叫,所有荒人都猛然提速。就像是一群被围猎的狼,明知前面是套索和利箭,也要不停的突进,然后湮灭,再突进,再湮灭…… 悍不畏死的冲击,纵使“战无敌”的人间意场也被不断压缩。 三十丈,二十五丈,二十张,十丈…… 一个格外强壮的荒人,被意场剥离了皮肉,可体内星辰却像灰烬中的火星,虽然微弱却抵死不灭! 孟一苇初生的气海,终于在这一刻完全破碎! 更糟糕的是,气海碎片变成了一柄柄锋利的刀刃,在孟一苇体内肆意切割。顷刻间,柳叶似的伤口就出现在腹腔内壁。假如再让元气乱流伤及脏腑,孟一苇估计就算不死,今后也要痨病缠身。 在这危急时刻,神识之海开始自动旋转。强大的吸引力直接透出体外,覆盖北海之滨的人间意场,被直接收入孟一苇体内。神元之力在五脏六腑表面,形成了一道坚实的保护层。元气乱流不但无法突破防御,还逐渐被神元吸收。 这一切根本不以孟一苇的意志主导,更像是神识之海出于本能的护主行为。这种感觉很奇怪,无论是识海还是气海,都在孟一苇体内,应该是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但是此时他的意志却能够脱离出来,看着神识将他体内的元气逐渐引导、归拢,竟然又在凝聚成一个小规模的气海星璇。 孟一苇突然觉得,自己体内似乎还存在另外一个意志,这个意志就潜藏在识海深处,与他一体共生! 可此时不是思考本源奥秘的时候,失去意场的抵挡,荒人的前锋立刻再次突进三十丈内。 不过,孟一苇此时却放下心来,因为他看到了,冰封的北海终于开始震动! 原本平坦的冰面顿时出现无数裂纹,特别以诛日箭的落点为中心,鲜血已经在由下向上浸透,将那片冰层染成殷红的幕布。无论是极天崖下,还是镇荒闸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盯着这块区域。 在有一瞬间,冰面突然停止了震动!当尾叶开始怀疑,冰层下的龙鲸,是不是真被少咸的大箭射死的时候。 冰面上的荒人,却又开始加速!距离极天崖,只有不足二十丈!一个荒人战士猛然跳起,在殷红的冰面上到达顶点,再向前方急速坠落。他的双腿像两只标枪,目标就是九州荒原大地。 荒人战士口中还念着,“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生在荒岛,死在荒原。生在荒岛,死在荒原……” 突然,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一根白色长戟猛地从冰面下刺出,直接将其刺穿。“轰!”,巨兽的头颅,紧随其后撞碎了冰层,出现在海面之上。 生在荒岛,死在荒原,成为了这名荒人永远无法达成的愿望! 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北海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冰山”,全部开始颤动。呼应着受伤龙鲸的叫声,越来越多的鲸叫传来,逐渐连成一首鲸歌。但是,这首鲸歌明显没有平时的悠然空灵,低沉的声浪带着喷射的气流,传递着龙鲸群的愤怒。 龙鲸翻身,冰海就像脆弱的窗纸,被震的四分五裂! 北海之上,骤然沸腾! 强悍的荒人在龙鲸的脊背上跳跃,现在他们只能前进。极天崖就在十丈之内,天荒岛远在万丈之外。故乡就在前方,又岂能返身重回牢笼! 可是龙鲸多数聚集的在极天崖下,这些苏醒的过来的巨兽,已经将这片海域变成修罗场。荒人只要速度稍慢,就会直接被龙鲸撞到吐血。荒人引以为傲的强大体魄,在这些四海霸主面前不堪一击。 还好,龙鲸群刚刚苏醒,破碎的冰块阻拦在海面上,让这些巨兽暂时无法灵活移动。只要在龙鲸彻底恢复自由之前,踏上极天崖。这些进击的荒人战士,就能为天荒岛上的同族,带去生的希望。 可是希望在下一刻,彻底破灭! 一声又一声的鲸叫,再次响起。伴随着鲸叫,巨大的水柱从龙鲸背部的气口喷出,在海面上形成一片升腾的水雾。 水雾中的每一颗水滴,都从下向上高速射出,带着龙鲸体内海量的元气,比孟一苇体内的元气乱流不知道锋利多少倍。 被水雾覆盖的荒人,身体直接被切割成无数薄片。滴着血的残骸染红了水墙,血肉中尚未暗淡的星辰在水墙中闪耀,像是北海上升起了一片猩红之夜。 腥风和血雨飘到了礁石上,让孟一苇的青衫染上了一层胭脂色。身边的尾叶,干脆直接跪在地上狂吐。 一万荒人中,差不多十分之一,湮灭在孟一苇的意场中。剩下的十分之九,就在刚才一瞬间,被苏醒过来的龙鲸“凌迟”! 不,也许还剩下一个! 孟一苇突然发现,一个“红色”的荒人,正从水雾之中跃出。他身上已经没有一丝完好皮肤,鲜红的肌肉赤裸裸的暴露在空气中,连上面的血都被水流冲涮的干干净净。 只是,这名荒人,终于站在荒原的土地上。 他仰头张开嘴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喉咙早就被割破。可是他竟然用手指堵住漏气的喉管,艰难的要说出话来。 “生生死死,生在荒岛。死死生生,死在荒原。” 猩红的血肉,嘶哑的声音,让尾叶头皮发麻。就算见惯生死的白少咸也不禁凛然,如果所有荒人都如此悍不畏死,那天荒岛怎么可能困的住这群野兽? 孟一苇不认为荒人是野兽,其实不过是一个想要回归故乡的部族罢了。但是生存本来就是残酷,倘若荒人回归,那在北境内的煜人怎么办,被屠杀?被驱逐?对于在荒原上繁衍了八百年的煜人来说,荒原也已经成为了他们的故乡。就像这石头城里的百姓,早已不认为自己是南人,一句“北境男儿多豪迈”,已经宣示了他们的归属感。 “生……在……荒……岛……死……在……荒……原……”那个荒人其实已经是强弩之末。穿越铁幕雾海,冲过万里海峡,被愤怒的龙鲸群剥皮切骨,现在仅靠意志支撑。 “生在荒岛,死在荒原,这个夙愿,你可以达成了!”孟一苇看着惨烈的北海战场,终于确信人心远比自然残酷。 可在这时,一只张开的巨口猛然从海面下冲出,将那名荒人直接吞下,然后彻底砸碎了岸边的冰层,激起冲天巨浪。 龙鲸上岸,斩尽杀绝!越聪明的生物越是记仇,人如此,龙鲸也是如此! “生在荒岛,死在鱼腹。终是逃不开被囚禁的命运!”孟一苇暗自感叹,却突然看到了一面黑色发亮的铜镜。 这是刚才那只龙鲸的眼睛。上岸杀人之后,它并没有马上离去,而是像人一样打量着远处礁石上的三个人类。当它看到白少咸手中的镔铁弓时,眼中的恨意骤然浓烈。 只是,孟一苇三人所在的礁石离海岸线还有一段距离,龙鲸不可能到达这里。最后,这头龙鲸只能发出一声不甘的叫声,在一片水雾中沉入深海。 一切似乎结束了!除了鼻尖的腥味,连海面上的血色都已经淡去! 孟一苇气海破碎。白少咸神识透支,指骨尽裂。一万荒人葬身北海。以及一只被射透肺部的龙鲸,沉入海底慢慢死去。这就是这场战斗的所有伤亡! 但是战斗之前的诡谲风波,和战斗之后的余波,都比战斗本身更加复杂! 镇荒闸上,孙禅狸和谭驳懿目睹整场北海之战。只是从龙鲸破冰而出开始,两人就未发一言。 “劳烦孙将军亲自跑一趟,将二夫人迎回石头城。” 在北海之底,被诛日箭撤透肺部的那头龙鲸,静静的躺在海床上,等待着生命的终结。 突然它发现不远处的海底,某个东西正在闪闪发亮。强大的生命气息从那里发散出来,让这只龙鲸看到一丝希望。 只要吃掉它,或许它就能重新回到海面。龙鲸慢慢张开了嘴,附近海水连同泥沙被全部吸入。 那个发亮的东西也被水流冲了过来,原来是一只人类的腿骨。 离得越近,那股生命气息就越浓烈,浓烈的有些诡异。 但是即将死去的龙鲸不在乎,它一口将腿骨吞下。 可是奇迹没有发生,这头龙鲸还是在海底死去了!只是,死去的龙鲸身体,却被淡淡的红光笼罩。与此同时,天荒岛,石塔上的大荒天。正在用鲜血涂抹琉璃头骨。突然头骨上的荒纹猛然发光,并越来越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五十一章 局中局中有局气 铁匠门前的三根竹,依然苍翠欲滴。锻铁的高炉还在燃烧,只是铺子里已经没有一丝人气。 这里本来就是无人问津的小巷。普通人嫌巷深路远,连农具都不愿意拿过来修整。而认识陈惊天的人,总觉得这条小巷刀气四溢,也就不敢来打搅。以前,只有王休红那个不知后退的少年,才会来此找吕婵。 不过,此时铁匠铺前却站着四个人。如果,孟一苇在场,一定会认出,其中一人就是那个驱使万马后,不知所踪的午大人。 除了午大人外,还有夹着大黑伞的粗臂汉子,和留着山羊胡的瘦脸中年人。当然,三人身前,还是那个肖婆婆。 “老二,老三还有老五,他们已经出发了?”肖婆婆想摸一下竹节,突然感觉指尖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哼,这陈惊天好霸道,连家门都让我进去!” “阿姆,让我砸了这竹子!”粗臂汉子抽出大黑伞的伞柄,赫然是一根乌黑熟铁棒,单手提着就要上前。 肖婆婆摆摆手,“老九,你的急脾气要改!” 就在这时,阵阵鲸歌从东北方的额极天涯传来。 “果然,果然!”山羊胡捋着下巴说道,“果然是出了变数!” 午大人则是“哼”了一声,抬脚将脚下的石板踏的粉碎。 “变数早就在我等考虑之内。”肖婆婆没有什么反应,“倒是你们三人,要稳住性子。一个燥,一个倔,一个急。阿姆我不可能永远陪着你们。要是哪天,你们落得老十一和老十二那样下场,我也只能哭瞎眼睛了。” “阿姆!”三人赶紧跪倒在地。 “起来吧,孩子们!”肖婆婆回过身来,“我们收拾收拾,就南下吧!” “那石头城里,这些被我们召集来的江湖人,怎么办?”山羊胡起身问道。 “本来就是防着虞潜陆野心太大,所有找来些江湖好手,希望石头破之时,能护送石头城里的人南下。”肖婆婆叹了口气,“虞潜鹿果然将镇北大营抽空,但荒人也被书院阻挡在九州之外。那些江湖人,再呆在石头城是有些碍眼了!” “反正都是死人,多死几个,少死几个,有什么区别?”粗臂汉子不能理解肖婆婆的做法,嘴里嘟囔。 “做事首要是无愧于心!” 肖婆婆嗓音顿时拔高,“必须该做的,就算颠覆九州也要去做。但是能避免的罪过,也不能为了一句‘不拘小节’就略过。你们记住,杀人是手段,也只能是手段!” 三人在肖婆婆的呵斥下,噤若寒蝉。 肖婆婆喘了口气,吩咐道“让这些江湖人去彤阳山!” “彤阳山?”山羊胡疑惑道,“北地部族千里奔袭,镇北军精锐尽去,那里还需要江湖人凑热闹?” “老八!”肖婆婆脸上有些若有若无的笑意,“有时候别人让你看到的,并不是事情的真相,甚至可能恰恰相反。” “恰恰相反?”山羊胡慢慢捋着胡子,“北地部族奔袭彤阳山,镇北军精锐离开极天崖,荒人强渡北海!这些大体是我们计划好的,而恰恰相反!难道?” 山羊胡似乎想清楚了些,却有些骇然,“难道是荒人强渡北海,不是重回九州,而只是为了吸引镇北军的注意力。而镇北军将计就计,离开极天崖,不是为了阻拦奔袭彤阳山的北地部族,而是真的有要务去那里!” “或者可以这样说,”肖婆婆更加语出惊人,“彤阳山即将要发生一件事情,在虞潜鹿看来,这件事比镇守极天崖更加重要,所以他命令镇北大营全军开拔。而北地部族,不希望镇北军阻止那件事的发生,所以冒灭族的风险,前去阻拦镇北军。” “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虞潜鹿敢搬空镇北大营。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他对极天崖下事的成败漠不关心。”山羊胡继续说道,“因为虞潜鹿知道,只要保证彤阳山的安全,哪怕荒人重临九州,石头城被屠杀殆尽,他也是功大于过,大煜白氏就没有理由罚他。而且,届时北境大乱,镇北军的话语权会更强,他镇北侯的权柄也会越大。” “那我们现在帮谁?”午大人听不懂两人的分析,他只想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那件事情能让虞潜鹿放下荒人去彤阳山,说明在这位镇北侯心中,事情一旦发生会让北境脱离掌控。”山羊胡本来就擅长布局,只是眼光没有肖婆婆那般锐利,此时洞悉了这场局中局,他开始直切要害,“而我们释放荒人,就是想让乱起北境,祸延九州。而现在,虞潜鹿认为的更大祸乱,即将发生在彤阳山。那我们,当然是要让这件祸乱,定然要发生就可以了!” “只是,阿姆”山羊胡看向肖婆婆,“到底彤阳山,要发生时什么事呢?” 肖婆婆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着铁匠铺前的绿竹说道,“这三根竹子,是二十年前,我送给陈惊天的。”语出惊人, “陈惊天性格孤傲,据天下武道第三。可从不承认自己弱于巨梅仙,只是坦言不如白河愁。我送他竹子时,他说要来北境。准备将这南方的弱竹,种在北地最坚硬的石头上。等竹粗一尺,高十丈之时,就要与白河愁一战。” “现在,竹子就差不多一尺粗,十丈高啊!”粗臂汉子仰头看着竹杆上稀疏的叶子。 肖婆婆也看着竹墙,“而天下之内,恐怕不超过十个人知道,白河愁就在彤阳山!老八!” “阿姆,您吩咐!”山羊胡躬身听命。 “让石头城内的江湖人,都去往彤阳山。不管付出任何代价,都要促成这一战!” “是” “再者,通知你二哥,三哥和五哥,不用来接我了,让他们直接转道彤阳山。见机行事!” “是” 这天肇日的第二天,石头城里的百姓并没有等到第三场比试,而且昨天还拥拥挤挤的街道,今天立刻就稀落了许多。听天亮后去极天崖碰运气的采角人说,连平日里活跃的龙鲸都游弋在远处,似乎不愿再靠近极天崖。少了人声鼎沸和鲸歌缭绕,整座石头城顿时冷清下来。 石头城门口,还是那个坑人的面摊前。孟一苇正在和送别的少年们告别。 “我要继续往北去”, 孟一苇牵着倔头倔脑的小黑驴,对眼前的少年们说道, “你们也即刻启程南下。尾叶、少咸和七月一起,沿北海沿岸走,通知书院此次来北境游历的学生,全部撤入铁环山。就说我批准,此次北境游历已经结束,让他们立刻返回翼阳城。另外,少咸,你要保证尾叶和七月的安全。” “小夫子,您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孩子!”白七月攥着小马鞭,撅着嘴。旁边的白少咸则极为正式的躬身行礼,“夫子放心!” 孟一苇也只是提醒三人小心,极天崖一战后,他相信白少咸已经不仅仅是普通的一品高手。除非遇到修为高他两倍以上的强敌,否则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而他如今近一品巅峰,修为高他两倍就是货真价实的陆地神仙了。如果说“武道小神仙”,是如今江湖凋敝的遮羞布。那陆地神仙可就是布后面坚实的铁板,即使是大煜马踏江湖之前的那个鼎盛江湖,也不过寥寥数十人,现在更是不足十人,怎么可能随便遇到! 叮嘱完这边,他又看向同样牵马准备远行的王家姐弟,“帼虎和休红,我给你二人的信件,需要尽快书院山主。因此,只能劳烦你两人快马加鞭穿越栖鸾山口。另外,王将军希望你们入书院学习。你二人可在交付信件之时,直接与山主说已经通过了我的测试。信件里我详细介绍了你二人的修习方向,他自会安排课程。” “多谢小夫子!” 王帼虎和王休红一起躬身拜谢。 “好了,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孟一苇望着前方的落日,身后则是逐渐被阴影笼罩的石头城。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到这里,或者下一次回到这里时,这座雄伟的北地城池还在不在。牵着小黑驴,孟一苇一人又独自上路了。 “小夫子!”王休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似乎欲言又止。 “休红,还有什么事?” “小夫子!”王休红终于恳切说道,“您去往极北之地,如果路上遇到吕婵,请您多照看一下她!” 孟一苇点点头,当他从极天崖返回石头城时,原本在王将军府养伤的吕婵,已经不知去向。听王休红的话,似乎吕婵也去了极北之地。 他觉得王休红应该是知道一些事情,但是此时也不便多问。反正他必然要去彤阳山,谜面和谜底就一起揭开吧! “还有,那个碎嘴道士!”尾叶也大呼小叫,“刚才收拾行李时,他发现吕婵已经走了,就直接招呼出飞剑,呲溜一声也跑了。小夫子,你要是看到他,帮我骂他一句重色轻友!” 尾叶和李如拙认识不久,但是性子却合得来,如今分别之际,虽然嘴上不留情,但是关心之意不以言表。 李如拙啊,李如拙,山上的老天师如果知道,你刚出道门就陷情劫,不知道会不会后悔让你入世。罢了罢了! “放心吧,他们也算是我的学生,我们会一起回来的!”说完这句话,孟一苇抬腿上驴,在小黑的抗议声中,慢悠悠的向远方走去。 看着一人一驴渐渐走进落日里,城门口的少年也上马分别。 白少咸依然冷漠,提缰便走。几天来的接触,众人知道他的性子,也不以为怵。七月和尾叶,同王家姐弟抱拳告别,说了声,“书院再见!”,也趁着日落风停踏上了旅途。 王休红却转头,又看向小夫子的去处,喃喃说道“父亲为何不让我们去彤阳山,我们也是苍狼卫,为何要脱离在这场战事之外?为什么要让我们离开?” 王帼虎看着仿佛一夜长大的弟弟,想起父亲出征前反复叮嘱的一句话,“离开北疆!” “离开是为了更好的回来。”她紧了紧披风,座下的黑马刨着石粒,“再回来,我们应该就有出征的资格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五十二章 录神笔 出了石头城,一路向西北。 孟一苇故意走了曲线,绕过青渊湖,渐渐进入荒原深处。 小黑驴依然惫懒之极,让它从好吃好喝的石头城里出来,重新闯进北疆风雪里,可是费了孟一苇好大一番功夫。 出了城的小黑驴无精打采,不紧不慢的踱着步,迎上顶头风,还故意向后退几步。 按照这种速度,什么时候能到达荒原尽头的彤阳山? 于是,孟一苇揪住小黑驴的耳朵,威胁道,“再不快些,这荒原,就是你今后的家了!” 这句话果然管用!虽然石头城里的口料充足,但是哪有翼阳城舒服?在这里,喝口水都能冰掉它小黑的一口好牙! 为了不被丢在荒原深处,小黑立马竖起耷拉的耳朵,谄媚的回头看了一眼背上的主人,各嘎一声开始加速。 小黑果然还是那个小黑,懒的要命,也快的出奇。前路的风雪迷雾,刹那间被一道黑色闪电劈开了! “各嘎!”跑了一夜的小黑,在一条大河前停下了脚步。大河很宽,靠近岸边的河面早已经冰封,但是河面中心却有一条突兀的冰谷。 冰下的河水,就从这道冰谷冲泄而下,轰隆作响,竟有千军万马之势。 小黑在冰谷边缘急停! 倒不是它跳不过去了。冰谷宽十丈,这点距离,对于可以在两座山峰间跳跃的小黑驴来说,根本就是稍微抬蹄的功夫。 让小黑驴猛然刹车的,不是这座声势磅礴的冰谷,而是冰谷下面透射而出的凌厉杀气! 这杀气如此浓郁,竟然冰谷上空形成了一道场域!空间和光线被杀气扭曲,化作一片极光。远远看去,蓝靛如海,紫气氤氲。 孟一苇翻身下地,安抚了一下不住后退的小黑,向冰谷下望去。 冰谷两侧光滑如镜,显然不是天然断裂而成。足有五丈的落差,让混着冰碴冲下的河水,像一柄柄利剑组成的瀑布。 而在这剑瀑之下,赫然站着个老头。河水在老头头顶三丈处自动分开,如一扇分开的鲸尾。 当感受到老头身上霸气绝伦的气势,孟一苇立刻知道了此人的身份。 “来的可是书院之人?”倒是冰谷下面的老头先开口。 “正是,书院孟一苇。” “可懂录神笔?” “录神笔?”听到这三个字,孟一苇心头一惊。 录神笔应该算是世间最神奇的笔法之一,更是书院的不传之秘。因为其他的笔法写的是文字,而录神笔法记录的却是意。 刀意,剑意,诗意,狂意,疯意,落雨之意,山崩之意,涛浪之意,人间之内,万物之意。皆可记录其神韵,顾称之为录神笔法。 书院山主孟小花手中的那本牛皮卷,记载了书院先贤感悟出来的一百零一道人间之意,用的正是录神笔法。恰好,孟一苇算是书院中通晓录神笔法的三人之一。 但是通晓不代表会书写,录神笔法对执笔者的要求极高,讲究体魄强韧如笔杆,元气充盈如焦墨,神识凝聚如灯盏,这样才能临摹出人间之意。说白了,执笔者至少要有武道小神仙的修为,才能抬起录神之笔。 如果是两个月前的孟一苇,还真不敢回答说自己用的出录神笔。毕竟那时他只能空谈笔法,根本没有提笔的修为,不过,此时嘛! “略懂!”孟一苇看着谷中的老头,淡淡回道。 “哦?”老头微微一惊,刚才他也是随口一问,没想到来者真是书院大能? “哈哈,妙极妙极!”微微错愕之后,老头仰天大笑。笑罢即定睛看向孟一苇,“可否请小先生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老头敲了一下别在腰间的铁片,铁片一阵嗡鸣,掉落不少锈蚀铁屑。老头也不在意铁片会不会断掉,自顾自的说道,“我要去跟人比试一场,可我还有个弟子,所以比试之前我要磨刀。” 老头说话就像他出刀一样,总喜欢将所有的条条道道先划出来。可是这话说出来,未免前言不搭后语,让人摸不到头脑。 老头正打算详细解释一番,却听孟一苇说道,“我懂了” “你懂了?”老头眉峰骤聚,看向孟一苇的眼神更加锐利。他在确定自己刚才是不是眼光有误,这位气质卓然的年轻人,到底是书院派出的人间行走?还是不过一个装腔作势的毛头小子? “你要去跟人比试,那人很强,你不确定能不能活着回来。可是家里还有个弟子需要教导。”说到这里,孟一苇想到了那个在囹圄台上磨刀的少女,“你是放心不下她的修行啊!” 听到最后一句话,老头凌厉的目光,一瞬间变得柔和。 孟一苇继续说道,“为了在最终一战之前,达到最佳状态,你需要从现在开始蓄势。这道冰谷应该就是你用刀砍出来的。你要我随你同行,就是请我以录神笔法临摹出你的招式意蕴。假使……” 到这里,孟一苇顿了一顿,感受着冰谷中光明正大的杀气和霸意,继续说道,“假使,你技不如人,最终没能活着回去,就要我将记录下来的招式,交给你的弟子。嗯,应该就是这些了。” “哈哈哈,妙极妙极!”老头再不怀疑来人的身份,“我这十年都没有今天这么开心,书院果然是个妙地,小先生也真是个妙人。那就劳烦小先生了?” 孟一苇迟疑了一下,想了想此行的目的,他点了点头!还有一个原因,他如今已经踏上修行之路,自然想知道修行的顶点是什么风光。虽然修行不单指武道,但是武力强横,却不容置疑,是修行强弱最为直观的体现。 冰谷下面的老头,应该就是吕婵的师尊,自创武道霸意的陈惊天。而他口中的比武对象,如果孟一苇没有猜错的话,就是不知所踪的白河愁了。 芸芸人世,茫茫江湖,此二人就是立于武道极巅之人! “从哪里记起?”刚应下这门差事,孟一苇就立刻开口问道。毕竟录神笔不是随随便便的书写法门,即使是现在的孟一苇,也要好生准备一番。 “就从这里此时此地开始吧!”老头冲着孟一苇微微搭手,“辛苦小先生!” “此时此地?”孟一苇微微错愕,却突然发现冰河瀑布之上,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个人。 虽然孟一苇并没有在此地布置神元意场,但是论神识之灵敏,孟一苇还在武道小神仙之上,可是这个人却在孟一苇毫无察觉之下,离他不足十丈! “赤焰狻猊吼?”来人一身厚重的铠甲,漆黑如破晓前最浓重的黑夜。一头扭身四顾的神兽狻猊,如一团火焰照亮了这片黑夜。它的后腿和尾部隐没在背甲的一片火云之中,前爪和利齿则在甲胄前胸森然刺目。 “镇北侯?”孟一苇大为惊讶,他心中早已猜测虞潜陆迟迟不回石头城,必然是北疆内将生大事。但到底是何等大事?竟使这位帝国之内,武功盛极的封疆军侯,不管荒人渡海的大事,反而调兵去往彤阳山? 难道!?就是为了阻止陈惊天和白河愁的生死一战! 这个推测,孟一苇自己都不大相信。陈惊天和白河愁确实是武道登极的江湖龙蟒,但是与煌煌大煜帝国相比,整座江湖都不过是一片被堵塞的死水。纵使两只大鱼争斗,会让这湖水惊起滔天骇浪,但是有必要派出强大的镇北军,再将这片死水团团围住吗? 可是如果这个推测不对,为什么镇北侯会亲自来此?赤焰狻猊吼,列帝国二十八具神铠第六位,是书院上代大夫子岳藏月的遗作,由本代天工府主齐工刀重新修复后交付帝国军部,到此时已在虞潜陆手中二十年,赤焰狻猊甚至已经成为镇北军的图腾。 此时这具神铠出现冰谷之上,不就是说明镇北侯亲至! “他不是虞侯。”陈惊天倒是平静,不顾孟一苇的疑惑,他继续说道,“我借住石头城十年,与虞潜陆算是相知之人,他不会亲自来拦我的。一是以他的谨慎,绝不会以身犯险,二嘛,我们做了十年的邻居,还是有些情分的,他如果亲自来,这情分也就到此为止了。” “不愧是陈二爷!”冰谷之上,来人已经收起了面甲,竟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北地枪王,冷月韩抻。”看到来人面目,陈惊天也微有错愕,随后慢慢露出笑意,“不但是那个刚刚登堂入室的王齐眉,就算是我,在你面前也算是个晚辈啊!” “什么前辈晚辈,我现在就是个当差的。”老者露出头盔的白发在风中飞舞,竟透露出几分恣意和潇洒。“这个铁壳子果然是宝器,居然让我的脚力足足提升了三倍。” “这可不是什么铁壳子,赤焰狻猊吼是书院大能打造的神铠。”陈惊天似笑非笑的望了眼静静站立的孟一苇,“此时就有书院先生在此,就算你曾是北地枪王,也不能叫它铁壳子。” “书院先生?”韩抻,这位四十年前已然北境无敌的枪王,终于低头打量起冰谷边缘的青年书生。“你是书院的教习?”他问道 孟一苇此时才从微妙的天地元气中,感受到来人实力深不可测。其他强横武者像一颗颗耀眼的太阳,就算是尽量收敛神识气息,也会在天地中激起阵阵涟漪。但是这位突然至此的北地枪王,却像一个黑洞,可以将绝大部分的波动吸入体内,再加上神铠助力,已然能够在孟一苇的感知中消失。 孟一苇没有听过韩抻这个名字,但是北地枪王的名号,他却在大藏凌云阁中看到过。 书院人才府中,设有专人录写《大野志》,专记载江湖人事。书院建立八百年,这八百年的江湖就都浓缩在一卷卷《大野志》中。 《大野志》中《杀器》卷十二这样说道:枪者,百兵之王。大煜九州之内,枪术出众之人不胜枚举。论今江湖,寒枝、冷盐、拔毫、霸王,皆超脱九品凡俗之限,近乎陆地神仙之技,却唯少三分宗师气度。百年内枪术,可称宗师者,犹看北地枪王右手三指。 孟一苇特意睁开的眼角,仔细的看了一眼韩抻的右手。其中间三指,干枯似焦木,却又泛着金属光泽。 这就是《大野志》中记载的三指灭神枪?还真就是三根干枯的手指啊! 现在是这个情况,冰谷下是当今武道三甲的霸刀陈惊天,冰瀑上是四十年前北境无敌的枪宗韩抻,而冰崖边缘站着初入江湖的孟一苇,哦,还有他那只呆傻蛮倔的小黑驴! 孟一苇很自然的回过身,准确的从小黑驴驮着的货架上,摸出了自己的腰牌。 当陈惊天和韩抻看清楚腰牌上“辅院国器”四个字,默契的对视了一眼。 “我是书院夫子。”孟一苇这是对着韩抻和陈惊天正式介绍。 随后他将腰牌随手丢回货架,从袖口中掏出刻刀“小泥鳅”,说道“我已经准备好了!” 在这里孟一苇刻意停顿了一下,挽起右臂的袖口,仿佛即将宣告一场重大仪式的开始。只见他手腕高抬,刻刀自然落下,落地后插入冰面两寸。 孟一苇的语气带上了书院独有的骄傲和底气,“二位武道圣者的刀意和枪势,皆将入我笔下三尺之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五十三章 宗师之战,夫子亲卸甲 从孟一苇刻刀落地的那一刻起,陈惊天和韩抻都开始庄重严肃。 即将开始的战斗,已经不是简单的前进和阻拦,也不再是普通的武道争雄。能让一名书院夫子,以录神笔法记载战斗全程,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只要书院还在,就会永远保存着这份记录,而这份记录就是传承! 江湖事一下子就变成了千古事。 在陈惊天和韩抻这种武道宗师看来,与传承相比,生死和利益都可以暂时放到一边去了。 冰河之上和冰谷之下,现在是两位重归纯粹的武者! “这位年轻夫子,老朽我请你帮个忙。”一道寒芒划过,韩抻已经站在孟一苇身边,“这具神铠既然出自书院,就劳烦夫子帮我卸下来。” 书院共为帝国打造了二十具神铠,每具神铠各具特色,分别代表着书院在某一领域的底蕴精华。但是每具神铠虽然威能不同,但是却有同一个特点,那就是“神魂锁”。 神铠一旦认主,就会记住主人的神魂波动。以后只有神铠之主才能操控,也只有一代主人死去,神铠才能接纳下一位主人。 所以,韩抻身上的赤焰狻猊吼,既是加持,也是束缚。神铠可以弥补韩抻的年老气亏,让这位年近百岁的北地枪王,可以一刻不歇奔袭千里。但同时也让镇北侯虞潜陆的目光,穿越千里荒野,直接降临到这道冰河之上。 “你想好了?”孟一苇确认道,“披铠作战,你的实力至少可以提高三成。” 韩抻点点头,他当然清楚神铠的威势,而且更清楚神铠就是镇北侯的眼睛,此时卸甲作战,就是戳瞎了虞潜陆的双眼。 “我成名一甲子。” 韩抻枯木般的指尖开始隐现寒星,“就算是晚年投了镇北军,可还自认是个江湖人。既然是江湖人,就要遵守江湖人的规矩。大煜将领都不可披甲入江湖,江湖人又怎丢了起这个脸!史笔如刀,录神笔更是刀刀入神,我可不想被后人耻笑!” 孟一苇点点头,手臂前伸,气海沟通识海,神元之力从指间涌出。其实书院也无法操控已经认主的神铠,帝国军部又岂是等闲?怎么会让书院在神铠上留下如此后门! 但是孟一苇觉得,自己似乎可以试一试。神魂锁其实和木灵神的分魂之术异曲同工,都是一种神魂烙印。 只不过如大藏凌云阁这样的木灵神,重点在于控制和防御,又因为体积过于庞大,因此需要操控之人,将自己的神魂一分为二,一半在本体,一半寄宿在器物之内,让木灵神成为自己的第二具身体。 而神魂锁在于识别和进攻,旨在让神铠成为操作者独享之利器,这就需要在不损伤使用者的情况下,让神铠记住主人的神识波动。 因此每具神铠的材质内部,都被混入了流心砂。流心砂只产自明沙丘以西五十里的流心砂井,这种流心砂很奇特,每一粒都紧紧的吸附在一起,风吹不散,水冲不开。唯有神识之力,才能让其变成流沙,而且很快流沙就会再次凝固,之后只有相同的神识波动,才能让其再次恢复流动。 正因为这种神奇特性,这处远在沙漠深处的砂井,成为了很多痴情男女的定情之地。合二人神识之力,融化流沙,留下印记,再瞬间凝固,这就是一见倾心的爱情吧!取“留下心意”的谐音,这种奇特的砂子就被命名为“流心砂”。 书院地物府的前辈们,偶然知道了这种流心砂,立刻觉得这种砂子是难得的炼器宝物。于是与天工府联手,开发出一种神奇的记忆金属。 帝国军部的二十八具神铠,就是用这种记忆金属打造。神铠一旦认主,记忆金属内部就会形成专属神识通道,只有主人的神识才能贯通神铠。 如今赤焰狻猊吼属于镇北侯虞潜陆,那么也只有虞潜陆的神识才可以操控。就算是韩抻这样的武道宗师也不行。或许他可以调动天地元气,强行毁掉这具神铠,但是显然不能为之。 赤焰狻猊吼不但是书院为军部打造的利器,而且是帝国赐予边疆军侯的信物,甚至赤焰狻猊已经成为镇北军的图腾。毁掉赤焰狻猊吼,不但会激怒镇北军,而且还是对帝国和书院的挑衅。或许四十年前的韩抻,会有愤而卸甲的豪气。但是如今,他不过是镇北侯座下一客卿,终究还是失去了大半锐气。 韩抻看到孟一苇伸过来的手掌,眼中居然充满希冀! 与此此时,在孟一苇的识海之中,一道阳神又快速的孕育出来。不过这道阳神不再是青衫阖目的青年书生,而是一位气质阴沉的边疆军侯。如果虞潜陆能够进入孟一苇的识海,一定会惊骇莫名,因为在这片广阔无垠的神识之海中央,一道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身影,正在快速形成。 “既然我可以任意凝聚造阳神,那么为何不能复制别人的神魂?”孟一苇心中这样想着,“不,说复制倒是有些过了。虽然在剪云山上,我曾用神元意场阻拦过镇北侯,洞悉了他那时的神识波动,但是也不可能一叶知秋,最多也只能模仿三分。不过,只是卸掉韩抻身上的神铠,这三分神似应该也够了吧!” 韩抻不知道孟一苇心中所想,只是从孟一苇伸过来的手掌中,感受到了熟悉的感觉。 “这是?”韩抻先是疑惑,然后竟是震惊,“这是镇北侯的神魂气息!” 他一直以为,神铠既是书院所造,而孟一苇又是书院夫子,也许会有卸甲之法。但他没想到,孟一苇确实有卸甲之法,但是这个方法却如此直截了当,也如此不可思议。 天下公认,神识最是独一无二!皮肤可以易容,骨骼可以接续,甚至血液都可以置换,就算是体内的元气属性都可以更改,但是神识,从一个人诞生降世,产生灵智之时,就已经打上了独特的烙印。 书院人才府的一位曾有位丹青国手,最善人物肖像。同时代有位武道强者,开宗立派,想让这位丹青国手为他画一张中堂画像。但是丹青国手看不惯武道强者的一些做派,就是不画,还开口讥诮道, “谅你是陆地走仙,也不过能毁我皮囊,灭我灵火。我这一介凡人,神识稀薄如日出后的晨雾。可就是从这团薄雾中,能孕育出绝笔丹青。一句话,我就是不画,你能奈我何!” 当然,有着书院撑腰,那位武道强者当然奈何不了人才府的丹青国手。但是这也在侧面证明了,神识是绝不可能模仿的。 “天下间没有两道同样的神识,就像一棵树上不可能有两片同样的叶子。”这是书院大能的盖棺定论。 可是如今,韩抻却在孟一苇的手掌中,感受了镇北侯的神识波动。难道书院在有意隐瞒着什么?难道神魂之密,已经被书院完全解析? 孟一苇却并没有理会韩抻惊愕的表情,他此时在一心三用,额头的细汗刚冒出来,就被北地的寒风冻成冰晶,刹那间,孟一苇的脸上就挂上了一层寒霜。 模拟他人神识,并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 虽然他的神识无垠似海,凝实如水,可以任意凝聚阳神。但是此时阳神却不是以他本身我蓝本。而是靠着当初神元意场捕捉的神识波动,反向推演镇北侯的神魂。 这是一个极为复杂的过程。神魂就像是一座雕工精致的灯箱,光源从灯箱中透出来,变成五彩斑斓、不同形状的光影。而孟一苇只不过看到了其中一个颜色和一个形状,就要推演出整座灯箱的构造,这怎么可能? 在这里,孟一苇突然想到了书院诡道府一位兵法大家提出的“混沌溯源法”,大概意思是,既然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无法找到准确的切入点,制定精确的战略战术,那就干脆不求精确。就从最显而易见的特征出发,例如天气,地理,人文,兵力,甚至敌方将领的地域出身、饮食习惯,让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因素中随意组合,在最大概率的方向逼近战场动态。 这种“混沌溯源法”其实也只是一种理论假说,因为利用这种方法推演,需要庞大的计算力。如果真要以此行军打仗,估计就算帝国军部的所有参谋全部上场,都不够推演出一场小规模遭遇战的各种情况。 但是孟一苇不同,他能将这个理论假说变为现实。 因为现在负责推演的不是帝国军部的参谋们,而是孟一苇如渊似海的神识。 他在飞快的回忆镇北侯虞潜陆的履历,从十四岁参军到封疆成侯,所有在大藏凌云阁中的记载,都一一掠过,甚至在剪云山上,镇北侯的表情,语气,步伐,每一次眯眼冷笑,每一次挑眉摇头,都被孟一苇扔进了混沌之中,随着加入的因素越多,需要的计算力就越强,耗费的神识越大。 孟一苇惊讶的发现,仅仅是这一次推演,消耗的神识,居然已经快赶上在极天涯下布置的那道“战无敌”的人间意场! 孟一苇脸上的寒霜越来越多,眉峰如冰山般冷冽。 终于,识海之中的“镇北侯”终于睁开了眼睛,竟有虞潜陆五六分的阴沉。 与此同时,孟一苇的手掌终于碰到了韩抻的胸口。 神铠胸甲上的赤焰狻猊在这一刻仿佛抬头四顾,似乎在确认什么。随后竟缓缓低头,闭目睡去。 “咔擦,咔嚓。”火焰褪去,神铠一片漆黑,慢慢从韩抻身上掉落。 “多谢夫子为韩某,卸甲!”韩抻躬身行礼。 可千里之外,彤阳山下某座大帐之内,却传出一声惊怒的嘶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五十四章 指尖有星,水中走大龙 没了神铠的支撑,韩抻终于变回了风烛残年的老头。而且他左腿下面空空荡荡,竟然没了一只脚。 就这样,卸下神铠的北地枪王,用一只脚在冰谷边缘稳稳站定。虽然干枯佝偻,但是孟一苇却感觉到,一股豪气,正恣意地从这具苍老残破的身躯内迸发出来。 “你也看到了,”韩抻对陈惊天说,“我这副皮囊已经残破不堪,所以我只能出三枪。” “能看到百年来最锋锐的枪术。”看着韩抻越来越亮的指尖,陈惊天的目光也越来越炽烈,“别说三枪,一枪就足以让我心满意足了。不过,”陈惊天看到掉落在韩抻脚下的赤焰狻猊吼,“你是不是还要把某人的话转达给我。” “嘿嘿!”韩抻嗤笑一声,仿佛卸去神铠后,压抑在心中的江湖气就升腾起来,不过他还是拔高声音说道,“镇北侯令,辽河以北,彤阳山以南,已征辟作为镇北军冬猎练兵之地。除现役镇北军籍,其余武者皆不可跨越辽河一步。违者立斩,平山门,屠全族。” 杀气腾腾的谕令,让这荒原冰河上的寒风再凌冽三分。但是对于冰谷上下的这三人,却似乎并没有什么触动。 特别是陈惊天,反而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不顾宗师形象,捂着肚皮哈哈大笑,一会才拿破皮袄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说道“虞潜陆是个枭雄,但终究还是被权势浸透了皮肉。” 听到“权势”二字,韩抻明显神色一黯,但随后就被飘扬的白发遮住了。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想吸进足够的凉气,好将几十年前的那个惊艳一枪激发出来。 “好了,陈惊天,不废话了。”提了一口气的韩抻,身姿渐渐挺拔起来,“现在就让我看看,四十年后的江湖,还有没有足够惊艳的风光。第一枪!”韩抻右手食指银芒大盛,“陨星!” 感受到这第一枪的威势,离韩抻不远的孟一苇脸色骤变,他刹那间在周身布置一座“块垒大阵”,将自己和小黑驴护在意场之内。 但是,通过敏锐的神识,他仍感觉冰谷四周上十里之内的天地元气,猛然就被聚集在韩抻的食指尖。海量的元气被提炼、被压缩,成为了一个名副其实的风暴眼。 这还是孟一苇第一次在现实场景中,看到被凝缩到极致的元气。原来元气被压缩到极致,真的像体内的气海一样,会变成一颗闪闪发亮的星辰! 陡然失去了本源元气,四周先是一片死寂,随后开始了狂暴的元气倒灌。十里之外的元气,向十里真空倾泻下来,形成了堪比剪云山上的元气逆流。 “各嘎各嘎!”块垒之中的小黑驴,被意场之外的天地异象吓的大叫。 孟一苇摸了摸小黑的脑袋,安抚了一下确实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小黑驴。再回头去看韩抻,却发现他手中已经握住了一柄星光熠熠的长枪。 他虽然只能单脚站立,但是弓起的腰,弯起的肘,却是标准的收枪势。 收枪当然是为了出枪,果然,枪指谷底,俯身刺去,陨星落下。 随着韩抻出手,他手中的长枪随之消失。冰谷上的人还保持着出枪的姿势,枪却已经出现在谷底,抵达陈惊天胸前。 “好烈的枪!”陈惊天赞叹一声,手已经摸到腰间的破铁片,拔出铁片便顺势从腰间向上斜切。于 是长枪带起的漫天星光中,就出现了一条紫气氤氲的大龙。 龙有两角,恰好架住枪身。可是长枪来势太烈,枪身犹在龙角上摩擦向前,带起一阵耀眼的火星。 发现无法止住长枪去势,大龙愤然喷出一口紫气,然后猛的甩头,架在龙角上的长枪,终于被改变了角度,转而刺向陈惊天身后的冰瀑。 可为了扭转枪势,龙角承受了巨大力道,“咔嚓”断裂,大龙发出一声痛吼,与此同时,长枪“啵”的一声没入冰瀑。 冰谷之中万物寂静,甚至冰瀑都在一刹那静止,但是冰瀑后面却有低沉的嘶吼传来,像是枪鸣,又夹杂着龙吟,嘶吼声渐渐深入冰河深处,终于悄不可闻。 陈惊天立于冰谷之底,破铁片上掉下的铁屑还没有落到地上。韩抻立于冰谷之上,单足俯躯,犹是出枪之势。 这一枪还没有完?孟一苇录神笔稍停,心中微微惊疑。 就在此刻,冰谷之下发出一声刺耳之极的枪鸣。一杆白色长枪,从陈惊天身后破冰而出,星芒重现。 在地底穿行埋葬了大龙之后,这杆元气之枪也不复耀眼,但是携带着屠龙之势,枪身上的杀气已经浓郁到极点。 巨大的冲击力,让瀑布后面的冰层,开始皲裂,终于数以万吨的辽河之水倾泻而下。 冰谷转瞬就会被奔涌而下的辽河吞没,但是陈惊天却浑不在意。铁片已经重新插入腰间,他抬起头来看向韩抻。 “看来你只能出一枪了。”陈惊天的声音带着惋惜和落寞,“不知道是什么让你的身躯破败至此!” 身后的枪尖即将插入脊背,枪后面的辽河水更是夹杂着无数的碎片冰刀。此时的枪是莹白的,水是清白的,冰是惨白的。但是孟一苇却在这一片白茫茫中,看到一抹紫色。 “那是?”孟一苇睁开了一丝眼角。 轰,一个断角的龙头从冰水中猛然撞出,而且断角在肉眼可见的修复,紫色的长须则像两条藤曼快速甩出,牢牢绑住了飞射的陨星之枪,瞬间制止了枪势。 与此同时,大龙张开巨口,猛然前冲,将陨星枪一口吞没。吞掉了陨星枪,大龙低吼一声,又转身冲入倾泻而下的冰河,冰河在这一刻瞬间凝固,变成了一堵紫色的水晶墙壁。 转瞬之间,形势逆转,孟一苇手中的小泥鳅飞快运行,刻录下这一切气韵波动。 “确实只能出一枪了!”韩抻终于收回了出枪势,“本来准备了陨星,牧神,下荒野三枪,现在只能在第一枪中,将其他的枪式糅杂个七七八八了。” “这一枪,占你全盛之时几分?” “三分” 之后便是大段的沉默,孟一苇也感到些悲凉,是为老去的江湖,也是为老去的江湖人。就像是刚才被大龙吞掉的陨星,风烛残年的韩抻也像是随时可灭的烛火。 沉默之后,是抽刀的声音,陈惊天重新拔出了破铁片, “我接了你一枪,那么也还你一刀。” 听到这句话,韩抻眼中陡然迸发出神采。“好!” 陈惊天不再罗嗦,立刻出刀。破铁片像是一扇斩开风浪的帆,从荒原深处划过,笼罩在冰谷上的气场开始被搅动。 “这才是真正的霸刀?”孟一苇停下录神笔,仔细感受着 此时此地的天地本源,发现所有一切都在一个意志的支配下。 这与武道小神仙的“神域”不同,神域是收敛的,是以自身体魄为支撑,神魂为主导,元气为媒介,构造出一处三丈之界,脱离于天地之外。可称“界”者,便必有边界,必受局限。 与书院的“意场”也不同,意场是发散的,自身的神识和元气只是“刻刀”,需要在天地本源上刻画传导意志的神纹,同天地沟通,携宇宙同力。与“神域”的掌控不同,“意场”的精髓在于协同和共享。 而陈惊天的“意”却又与前两者都不同。 孟一苇感觉到陈惊天调动天地本源的方式是“震慑”,一股饱满到极致的霸气,让意志所到之处的天地本源,甘愿臣服在调令之下。 而霸气到了极致是什么样子,孟一苇大概从陈惊天的气势中感受到了一二。 厚重又不乏锋锐,狂傲但又剔除了暴躁,冷静却仍带着不容置疑的执拗。就像一个人不会只有一种情绪,一股可以修炼到极致的意,也不单单只有一种倾向,不然就会有漏洞,而只要有漏洞,天地本源就不会完全统摄在霸意之下。 真是玄之又玄啊!就算是孟一苇这个可以随意布置人间意场的书院夫子,仍然觉得陈惊天的霸意不可捉摸,毕竟书院的人间意场更多是依靠神纹,而陈惊天的霸意则靠的是情绪,气势,或者,是一颗无懈可击的心。 搅动天地的“帆”开始划动,速度很慢,慢到可以看到陈惊天手背上的青筋。但是“帆”搅动起来的风却很大。即使有意场的保护,孟一苇的衣衫仍然猎猎作响。 韩抻就像一颗矗立在山风中的孤松,看着越来越近的刀影,脸上的欣喜却越来越浓。 “看到这一刀,我说什么也要再出一枪啊!”韩抻抬手,三指并拢作枪头,手臂笔直如枪杆,准确的刺中了风海中的帆影。 “哈哈”韩抻一阵狂笑,随后右臂软绵绵的垂下,筋骨尽碎。 帆影消失,风海散去,陈惊天摸着手中的铁片,不用看也知道,铁片上已经出现了一个手指粗细的洞。 “一开始不卸神铠,你或有与我一战之力。”陈惊天说。 “我穿了四十年的铁壳子,早就穿腻了,再说,临了临了,怎么也得死在江湖里!”陈惊天已经跌坐在地上。与陈惊天一战,调动了太多的神识和元气,完全超出了他此时的身体负荷,无论是气海还是神魂,都已经濒临崩溃。 “小夫子,”韩抻问向孟一苇,“我这两枪,可是记好了?” 孟一苇点点头。 “甚好,甚好,我那第一枪,是陨星的招式,但是也有牧神和下荒野的影子,这是我平生最得意的三枪!”韩抻气息已经微弱,“至于我那第二枪,是我当初学的第一枪,不过就是一往无前的刺罢了!不过人生就该如这枪,一旦不敢向前了,不就废了吗?” 说完这些话,一代枪王低头坐逝。 看着佝偻死去的北地枪王,他身边就是堆起来比他还高大的神铠。孟一苇第一次觉得,这具出自出院的杰作,居然有些丑陋了! 孟一苇低头记下最后一句话,“指尖有星,冰河走大龙。”随后停顿,再添了一句, “枪王韩抻,死于江湖。”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五十五章 刀下成纹,海中起神碑 跨过辽河,就进入了北境荒原深处。 小黑驴步履“蹒跚”,打着响鼻,极为不满。因为此时它的背上,除了那座高大的书架,还多了一副沉重的铠甲。 孟一苇看着挂在小黑驴身上的赤焰狻猊吼也有些无奈,毕竟是书院打造的神铠,总不能丢在辽河岸边吧! 一人一驴行进在荒原深处的冻土上。 陈惊天已经看不到踪影,但是孟一苇却能冥冥感知到他的方位。也难怪,这位武道宗师身上的霸意,实在太过明显。而他似乎也没有一丝遮掩的意思,这样行走在荒原上的陈惊天,就像一道冲天的烽火,让无论敌还是友,都看得清清楚楚。 辽河以北的荒原,倒是没有了风雪。北境上的风都是从极天涯吹来的,而跨过辽河,就是比极天涯更北之地,越靠近彤阳山地势就越高,北海上的风再也吹不到这里。 没有风雪刺骨,这里却是一种干裂的冷。极度寒冷加上干燥,让辽河以北几乎是生命的禁区。所以,镇北军在此处圈地游猎的借口,未免有些太没诚意。这辽河以北的生灵,都被八百年前的彤阳流火,烧成了焦灰和兽骨,现在还真没有什么值得猎杀的活物了。 孟一苇左手攥着竹竿,一下又一下的点在坚硬的土地上,嘚哒,嘚哒,比小黑驴走的还有节奏。右手则收在袖口中,抚摸着刻刀“小泥鳅”。 此时他的精神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识海中。识海一望无垠,神识之水更加幽蓝,久久望去,像极了异域女子深邃的眼眸。一想到眼睛,孟一苇就有些头疼。此次北疆之行,就是因为一只“眼睛”,可是行至此地,他却仍然看不清前路。 这一路走来,道门封山,荒人东渡,陈惊天持刀北上,镇北军围猎彤阳山。还有道宗张纸坛留下的神秘符文,王齐眉的那安魂一枪,杂乱的碎片信息始终缺乏一条贯通的线索,让孟一苇第一次无法未雨绸缪。 收了收心神,孟一苇看向了识海中心地带。曾经掀起风浪的大鱼,已经被佛焰金髓锁牢牢束缚,不知沉在深海何处,而此时识海中央的海面上却浮起了一座冰山。冰山比海水要颜色浅一点,像一块透蓝的水晶。冰山三面棱角锋利,一面却光滑如壁。在这片光滑的冰壁上,刻着一道道纵横交错的神纹。 神纹或深或浅,有的工整如小楷,有的却飘洒似行书,每一刻每一划连在一起,散发出强大气势和凌厉神韵,彷佛可以看到荒原寒夜,大野落星,又见紫龙起于冰河,忽而又鹰隼如闪电,一往无前的击穿劈斩风浪的巨帆。 孟一苇点点头,随后神念一动,冰山突起的三面变得平整,整座冰山转瞬成了一座碑,碑座是一只口含星辰的龙首, 冰谷一战,皆在此碑之上! 这座冰碑验证了孟一苇的猜想。既然识海之水是凝固的神识,那么理应也可以承载神纹。 陈惊天和韩抻都不知道,录神笔除了对持笔者有极高的要求外,还需以封神纸作为载体。十里侯 孟小花手中记录书院意场的黄皮卷,就是由封神纸装订而成。但是由于一些变故,制作封神纸的几样原材已经消亡。书院天工和地物两府,搜寻九州,研究百年,也仍未找到替代物,所以说封神纸已经成为无法制作的消耗品,书院也只剩寥寥百张。 如此珍贵之物,孟一苇怎么可能随身携带。实际上,除非出现了新的“人间意”,例如孟一苇在镜泊湖上构造的“天地人神鬼”,可由书院山长亲手录入封神纸外,其他的天地神韵,都不可再入封神。 冰谷之下,陈惊天询问孟一苇是否可用录神笔法,孟一苇坦言略懂,其实并不是自谦,实在是没有把握。 极天涯一战,孟一苇无奈使出“吾于此处站无敌”的书院之意,源源不断的神元之力直接化为神纹,透出体外,沟通天地本源,这给孟一苇留下了很强烈的印象。 冰谷之上,韩抻求夫子卸甲,孟一苇模仿镇北侯虞潜陆的神魂波动,成功卸下赤焰狻猊吼,再一次感受到识海之水的神妙之处。 既然识海之水是最纯粹,最凝练的神识之力,既然神元之力可以直接分解成神纹,既然识海之中可以孕育出阳神,调动神铠,甚至让天门半开。那么作为封载神纹的纸,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所以,当陈惊天和韩抻刀枪交接之时,孟一苇就蹲下身子,拿着小泥鳅在脚下的冰面上刻画,但是一道道气韵沛然的神纹,却出现在他识海中央的冰山之上。如今的成果,就是这座屹立于识海上的龙首吞星碑! 孟一苇的心神从识海中脱离出来,睁开眼睛,苍莽的荒原画卷重新在他的眼前展开。 坚硬的地面上布满流动的纹路,这应该是八百年前从彤阳山上留下的岩浆流,冷却之后就变成坚硬的荒原大地。没有一颗草木,也没有一丝声音,这里好像是被封印的世界,而远远可见模模糊糊的山影,就是镇压这座天地的封印之塔。 “嗯?”孟一苇突然警醒,不对,荒原上只有一座山,就是彤阳山,而这里还不可能看到!再说,此时北地部族和镇北大军齐聚彤阳山下,怎么可能一丝声音都没有! 孟一苇神识外放,发现此地的天地彷佛已经变成了一座池塘,那感觉就像之前在大藏凌云阁的地宫之内一样,“木灵神?阵法?是谁?” “呵呵,夫子莫扰!”一个温和的嗓音响了起来,“不是木灵神,那可是书院的利器,老道我除了种种桃花,什么都不会呢!” “种道人!”听到这个声音,孟一苇却更加惊疑,“剪云山已经被天师阳神封印,你怎么会在这里?” “天师用阳神封了道门,肉身当然不可再下剪云山,所以,到这里的,不是我的躯壳,而是我的阳神。”种道人的声音来到孟一苇的身前,孟一苇终于在虚空中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飞升之境?”孟一苇看到了虚影眉间的那朵鲜艳的桃花。 “飞升!”种道人的虚影摇摇头,“师兄封了道门后 就找到我,说现在你是剪云山上,最可能飞升之人。但是你可能要放弃这份机缘了!” “为什么?”孟一苇其实心中已有猜测,但是还是问了出来。 “为了拦一个人!”种道人回答道。 “为什么拦?”孟一苇又多问了一个字。 “为了表明态度,也为了天道!” 对谁表明态度,不言而喻。无论是替太子巡视剪云山的镇北侯,还是被派去翼阳城建立道门别院的李如拙,都表明天下道门必须要俯首于皇权之下。 至于天道,孟一苇不禁又问道,“这天下谁的意愿会违背天道?“ 种道人微微摇头,“无论是世俗皇权,还是儒释道三教,其实都处于天道之下,只不过不同人对天道的解释不同,皇权要的等级尊卑,儒家要的是秩序,佛门讲究的是轮回,而我道门说的是平衡。” “这些我知道,但是都太虚妄了!”孟一苇摇摇头,他不觉得天道如此。 “小夫子,或许皇权更多是着眼权力,但是我道教的平衡说的则是天道法则。”种道人严肃说道。 “法则?”孟一苇感觉似乎找到了可串联碎片的线索。 但是种道人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看向了远处不知虚实是山影。 “陈惊天去了彤阳山,就会破坏天道法则?”孟一苇并不放弃。 “这个贫道也不知道。”种道人摇摇头,“但是,谁敢冒这个风险呢?镇北侯不敢,道门也不敢!” “哈哈哈,敢不敢先打一场再说吧!”陈惊天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不远处,一道的月轮般的刀影将山影硬生生斩碎。 “道门大真人!”陈惊天目光灼灼,“北去路上,碰到一位道门大真人,也是幸事啊!” 种道人自然结了道印,算是施礼。 “真人半步飞升,但却终究未到飞升之时,此时阳神离体万里,难道就不怕废了修行?”陈惊天问道。 “唉”听了这句话,种道人顿时脸色暗淡,“怕,怕,怕,甲子修行哪班容易!不过,”话锋一转,神情立刻肃穆,“怕坏了修行,更怕坏了天道。” “哈哈,都是一般迂人,天道就在那座山上,此次北上,我是就为斩断那座山!” 种道人随手从虚空中抽出一把锄头,“山还在远处,桃花林却在眼前。“ 锄头挥下,一颗颗树苗就在坚硬的荒原上钻出来,快速生长,绿色枝桠上转瞬就是待放的花苞。突然又从天上落下阵阵雨丝,花苞随之绽放了。 “我枉为道门真人,一辈子修行,都不会用剑,只会挥锄头种桃树。“种道人将锄头背在肩上,”不过,桃林有多大,我的阳神就有多大。既然陈施主要斩断天道,就先斩断我这千亩桃花林吧!” 孟一苇轻叹了口气,索性坐在了一颗桃树下,又从袖口中掏出了刻刀。 只等刀风乍起,落英缤纷。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五十六章 口中释道,满树结青桃 料想之中的刀光和落花并没有出现,孟一苇抬头看去,  发现陈惊天正漫步桃林中。 如果不是他身上如烽火冲天的霸气,简直就是一位在自家花园里散步的富家翁。当然这说的是气质和神态,真正的富家翁不会穿的如此破落,更不会在腰边别着一块锈迹斑斑的破铁片。 “夫子用的居然是录神笔?”种道人不知何时来到了同一棵桃树下,看着以刻刀代笔的孟一苇惊讶道。 孟一苇点点头,“陈惊天请我记录他此次北上之战,要给自家弟子留下些修行参考!” “哦?原来如此!”,种道人笑容中带上了三分怜悯,“看来他也有了死志!” “也?还有谁心存死志?”话语一出,孟一苇就觉得多余。 果然,只听种道人潇洒一笑,  “当然是贫道我,夫子您不会真的以为,我一个道门大真人,可以拦下陈惊天这个天下前三甲的武夫吧!” 是啊,天道之下,修行道路千万条,佛门塑三丈金身,儒家修浩然正气,道门孕渡厄阳神,或许在飞升一道,道家更加清楚天高几许,门厚几重,但是论杀伐技,怎么比得上以武证道的江湖武夫! 当然也有例外,八百年前的道宗张纸坛,一柄飞剑横扫九州,奠定剪云山三教领袖之位,  最后更是阳神圆满,飞升而去。 但是那可是道宗啊,在一个领域可称宗师者,都是些前无古人,很大几率也是后无来者的天纵之人。 “夫子,贫道知道您已经开始修行,只是不清楚您修的是哪种道!但是无论是哪种道,都有相通之处,既然您手握录神笔,又随行记录荒原之战,就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吧!” “千载难逢?”孟一苇重复了一句 种道人哈哈一笑,先是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漫步在桃林中的陈惊天说道,”这里有一个四十年来,唯一一个走下剪云山的道门大真人,还有一个在武道修行上几乎达到宗师之境的绝顶武夫,两人在您眼前打一场,还不算千载难逢? 笑声在桃林中回荡,最终淡去,种道人也慢慢闭上了眼睛。那立于桃树下的身影变得更加虚幻,而他眉间的桃花印却越来越鲜艳! “夫人之所贵者,生也;生之所贵者,道也。人之有道,如鱼之有水。”若有若无,似远又近,虚无缥缈的经文在桃林中响起,“  夫道者,神异之物,灵而有性,虚而无象,随迎莫测,影响莫求,不知所以不然而然之。” 经文响起的那一刻,陈惊天腰畔的铁片突然发出尖锐的争鸣。 “你也感受到了吧!”已在桃林深处的陈惊天,拍了拍陪了自己几十年的老伙计,睥睨四顾。在他的感知中,桃林中每一颗桃树上的每一片桃花,都变成了一只蚕。而响彻桃林的经文,就是由无数蚕的咀嚼声组成。 “咔嚓嚓,咔嚓嚓,道,道,道,咔嚓嚓,顺道可为,咔嚓嚓,逆道当诛。”经文声越来越响,刚开始还是种道人温和的声音,慢慢却变得越来越淡,最后竟然带着一丝冷酷的意味。 “天道之音!”孟一苇第一个想法,就是这弥漫在桃林中的经文,似乎就代表着无情、无形、无性的天道。 于此同时,孟一苇惊讶的发现,他的识海和气海都在发生微妙的变化。识海之上起了一层水雾,这些水雾慢慢升空,被某种力量吸引着离开识海。而气海星璇内,也有一些微不可查的星光,像被锉刀磨掉的银屑,从气海的引力中脱离出来。这些神识之雾和元气之光,就 从孟一苇贯通的气穴中涌出来,刹那间被头顶的桃花吸收,而这颗桃树的顶端居然立刻结出了一颗青桃。 这桃树居然能吸收人的神识和元气! 孟一苇在关注体内变化,种道人则在关注着身旁这位,年轻的有些过分的书院夫子。他看到孟一苇周身青雾缭绕,不禁点点头,看来这位书院夫子周身气穴全开,的确是天资高卓之人。 又抬头望向头顶的青桃,这青桃个子不大,却近乎透明,就像是琉璃瓶中盛满了幽兰的琥珀美酒。道门大真人不禁再感叹一句,这年轻夫子虽然修行日短,体内元气尚不足滋养肉身,但是神识之力却是如此充裕。如果不在书院,真是修道飞升的绝品良才了啊! 种道人终于确定,眼前的年轻夫子如果不出意外,绝对会成为修为高绝之人,也许会是第二个巨梅仙也未可知啊! 虽然书院从不在乎个人勇武,但是如果孟一苇是位可以镇压江湖的“武夫子”,那如拙在帝都也会有个更坚实的靠山了吧! 测试的目的达到了,种道人也不能真的将书院夫子吸干,随手就要撤去禁制。却突然发现盘坐在桃树下的孟一苇,突然抬头望了他一眼。 对,就是望了一眼,孟一苇的眼睛并没有睁开,但是种道人却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一道凌厉的目光! 这是来自书院的警告和夫子的威严! 种道人悻悻的收起道印,也觉得自己的试探有些孟浪了。同时又有些好奇,这修为尚浅的年轻夫子,如何破掉自己的“桃花劫”! 孟一苇的方法简单粗暴,他直接放开了对识海的控制,将心神收至下腹锁住气海,保证元气不过量丢失,至于神识嘛,任你吸收! 于是,神识之海上的雾气更加浓郁了,最后竟然形成一道盘旋而上的蓝色旋风,从海面上冲天而起。 现实世界中,孟一苇周身气穴全开,精纯的神识之力透体而出,浓郁到在孟一苇四周形成了一道道蓝色丝带,就像极天涯下的那些采角人,在北海星空上看到的极光一般绚烂。 “这是……这是……”种道人的元神一阵波动,反映出他此时是如何惊骇莫名。他猛抬头向身旁的桃树看去,只见每一支桃花都被蓝色的雾气包裹着,现在情形已经不是桃花主动吸收,而是海量的神识之力在强行灌入桃树体内。 终于,第二颗青桃出现在枝头,挤掉了一朵桃花。这还只是开始,第二颗,第三颗,第四颗……青桃就像刚淋过春雨的竹笋,一颗颗的冒上枝头,将来不及谢掉的桃花纷纷挤落。 孟一苇和种道人就沐浴在这场花雨之中,前者默默无语,后者怔怔无言。 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种道人才从惊骇中回过神来。桃树已经被压弯了枝干,每一条树枝上都挤满了密密麻麻的青桃,每一颗青桃都晶莹透亮,轻轻摇晃,就能荡起水漾。 种道人抬手摘下一颗,捧在手心,仔细的观察着,越看越是赞叹,这就是浓郁到实质的神识啊!就算他是道门修为深厚的大真人,也从未见过如此奇景! 一袭青衫,满树青桃,这出在书院的年轻夫子,真的是凡间之人吗? “贫道终于知道当初在剪云山上,开了半道天门的人是谁了!”毕竟是修行甲子的道门大真人,看到如此惊世骇俗的奇景,片刻之后便平静下来,只是看向孟一苇的眼神只剩下崇敬,此时在他看来,眼前的书院夫子,已经是不下于道宗一样的人物了。 “可惜了,夫子您是书院之人。 书院脱离朝堂,不涉江湖,又不在三教。贫道还真想知道您会选择哪条修行之道啊!”种道人感受着手中青桃蕴含的精纯至极的神识之力,竟然产生一种推演后事的欲望。 不过他随即摇了摇头,对于孟一苇这样的人,寻常的推演之术怎能起作用,至于道门的窥天法门只有历代的天师才能掌握。哎!如果师兄在,就好了! “嗯!”想到这里,种道人豁然醒悟,天师师兄早就见过小夫子,怎么会看不出小夫子的“天人”之资。怪不得师兄让如拙随小夫子下山,看来是在小夫子身上看到了如拙的大机缘,也看到了道门的大机缘啊! 想通缘由,种道人肃身结印,深施道礼,“千年道门,还请夫子偷暇照应。”说完这句话,种道人又躬的更深,“如拙那孩子,也请夫子稍加照看。” 对于种道人的姿态,孟一苇并没有立刻回复。不是他倨傲,而是他现在心神又沉入识海之中。 因为他发现,隐藏在识海不知何处的那条大鱼,又浮现在海面之上。大鱼脊背上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天空,给孟一苇的感觉,仿佛就像……就像一个丢了几颗金币的守财奴? 大鱼盯了片刻,突然抬起头,张开大嘴,朝着天空猛然一吸,又一道旋风在海面出现了。 对于大鱼的动作,佛焰金髓链没有任何变化,仿佛知道此举无害,孟一苇也索性静观其变。 旋风联通了海面和天空,孟一苇突然发现自己周身气穴产生了巨大的吸力。这吸力在他身边也形成了一道风,吹的头顶的桃叶刷刷作响。 终于,“啵”的一声,第一颗青桃破裂了,里面的蓝色液体立刻化作了一团蓝雾,直接被吸进孟一苇体内。 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第四颗,“啵”啵“啵”啵“,青桃一个接一个破碎,速度比结出来时还要快。转瞬间,桃树上的青桃便一个不剩。 此时,孟一苇的识海上空,下起了蓝色的雨,刚才被桃花吸收而去的神识,通过这种方式重新落回识海。 大鱼用翻着大片的眼白,其中的贪婪仍未散去。它又张嘴吸了一口气,更大的吸力就从孟一苇的身体发散开来。 孟一苇身旁的桃树一阵抖动,桃叶立刻变的干黄。 大鱼眼中贪婪更浓,可在这时佛焰金髓链突然燃烧起来,强大的束缚让大鱼无法蓄力,终于海面上的旋风散去,大鱼带着愤恨重新归于海底。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瞬间,此时种道人还在躬身行礼,突然发现四周桃树的悲鸣。这片桃林是他阳神所化,对于桃林的每一点变化,他都感同身受。 可等他起身看去,身旁的这棵桃树已经小了几乎一圈,不但满树的青桃消失无踪,半树的绿叶都也枯萎焦黄。 这时孟一苇的回复才迟迟到来,“只要道门不为恶,只要李如拙坚守本心,我自会照应。” 种道人深吸一口气,再次躬身行礼,说的却是,“多谢夫子手下留情。” “不是留情,也没有能力留情。”不管种道人信不信,孟一苇还是有些无奈的解释,“能破开这片桃林的不是我,而是林深处拿刀的那个人吧!” 种道人这才记起此次北上的任务,也才记起,自己的桃林中还有一位用刀的宗师呢! 与此同时,桃林深处的陈惊天终于停下了脚步,他也许不知道桃林边缘发生的事情,或许知道也不在乎,他现在只在乎自己的刀。 那块已经攥在手中的破铁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