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花公子》 正文 1 勾魂双铃 徐少恭 (1) 古城洛阳,沉浸在漆黑的夜色之中。 绵绵细雨已停,只见夜风卷起星星点点的残败花瓣,飘过青石板铺成的街巷,落在一片又一片的水洼里。 这时,街上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 一辆乌篷马车,飞快滚过,碾碎了街上水洼里的花瓣,也碾碎了夜的沉寂。 车中,坐着京城慕容府两大总管之一的“摧心掌”李鳌,他背靠一张软藤椅,闭目养神,脸上看去不动声色,其实他心中却在不停地骚动。 这半个月来,慕容府遭受五位杀手连连袭击,搅得府中鸡犬不宁,李鳌身有护府之责,忙得他顾东顾不得西,绝无半分闲暇来顾及自己的私事。 今夜,好不容易忙里偷闲,抽空出府,享受一次欢爱之乐。 听说,洛阳最大的青楼——贪香院中,新雇了江南的一名清丽歌姬,正值二八年华,色艺双全,他早就定下了这个姑娘的初夜,苦于无暇分身,一直未能如愿。 现在,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熬了半个月的李鳌,在车中亢奋不已,一想起那香阁,那粉榻,那丰腴的腰肢,那颤抖的呻吟,就不禁浑身发热,心痒痒的。 马车,穿街过巷,从城南到了城北,安稳地停在贪香院前。 贪香院,不愧为洛阳最大的青楼。 此刻已是子夜时分,全城皆黑,唯独此处,却是灯火通明,隔着老远,便从风中闻到浓浓的脂香与酒香。 楼门前,早有鸨母带着龟奴侍立恭候,一见李鳌的马车驾到,立刻潮水般围上,将李鳌众星捧月一般迎进楼去。 这一刻,谁都未曾发现,在长街不远处,有一隅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那里,默默地站着一个蓝衣人! 这人,身材颀长,面容清瘦,全身隐在高墙投下的阴影中,只有一双眼睛宛如狸猫般,不时闪出刚毅的冷芒。 望着李鳌与手下的护卫被人簇拥进入了楼中,蓝衣人唇边,露出一丝冷酷的笑意,眼里,却暗蕴着腾腾杀机。 他久久站在阴暗的角落里,一动不动,静若一尊石塑,渐渐与夜色溶为一体。 (2) 夜,越来越深了。 不知不觉中,又过了大半个时辰。 贪香院中的灯光,开始陆续熄灭,一应嫖客们,已去神游温柔乡了。 这时,蓝衣人身形一晃,大步流星地走出,一袭蓝衣,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眨眼间,他穿过长街,挟着浑身的冷气,走进贪香院中。 院内,酒香与粉脂气更浓,每吸一口,异香,便渗透心腑,最能撩拨人心深处的那股原始。 蓝衣人冷眼一扫四周环境,见院中空无一人,当即便飞身而起。 他,以一种比狸猫还轻巧的脚步,踏楼板,越长栏,施展绝顶轻功,迅捷无声,顷刻间,便翻上三楼,微一伏身,闪在门柱后。 三楼,是贪香院最豪华的天字号房。 满楼,只见红烛光影莹莹曳动,六名慕容府的家丁,分立左右,个个神情肃穆,手按刀柄,紧守房门。 这几日,江湖中,最令人闻风丧胆的七大杀手,闹得慕容府鸡犬不宁。 李鳌出来寻欢作乐,毕竟不敢大意,无论走到哪里,总少不得带上八名护卫,屋里两人,门外六人,防范得就像铁桶般严密,滴水不漏。 蓝衣人见房门前把守极严,心念一动,忽地左掌向后斜劈,飕的一声轻响,五尺之外一枝红烛随掌风而灭,跟着,右掌向后斜劈,又是一枝红烛应手而熄,如此接连拍出五掌,劈灭了五枝红烛。 他那双寒冰似的眼睛,始终盯着六名慕容府家丁,出手,却如行云流水,潇洒至极。 门前的家丁,见五枝红烛无风乍灭,心中暗自起疑,提刀上前查看。 蓝衣人僵立不动,等这六人走近,右掌才陡然横空削出,掌缘利若刀锋,去势颇急,六名家丁颈脖中掌,震断了咽喉,哼也没哼一声,立即毙命当场。 刹那间,连杀六人,蓝衣人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从容地迈过六具尸体,径直来到门前。 他撩起门帘,轻轻地,叩了三下门。 “咚—咚—咚”每一声,都沉闷得令人窒息。 “谁?”房中传出一声低喝。 蓝衣人不答话,又轻轻敲了三下房门。 “咚—咚—咚”又是三声,力度虽轻,却能使人察觉出一股危险的气息。 等了片刻,房门“吱”的一声打开了,一个家丁推门走出,嘴里喝问:“你是谁?” 就在这一瞬,蓝衣人突然出手如电,不等对方的手收回,他已扣住对方的手腕,一拧掰,“喀嚓”一声,对方的手臂即刻折断,半截血淋淋的断骨,从臂弯处翻卷起筋肉一起凸出。 剧痛之下,家丁的脸极度,垮得就像一堆狗,屎,他双目瞪得滚圆,张嘴想呼喊。 然而,不等他叫出声,蓝衣人又将手臂一送,眨眼间,断骨反刺入他的胸口。 这一招,手法狠辣之极,家丁望着自己的断臂反插入心脏,喉头咯咯作响,却一个字都吐不出,瘫软的,倒在了地上。 顿时,一股血腥气,在房中弥漫开来,将酒香与粉脂气全盖了下去。 (3) 蓝衣人的目光,扫过遍地鲜血,眼皮微抬,眼睛却眨也不眨,径直走到里间的屋门前,一把撕碎门上的朱纱。 只见,屋内靠窗处,是一张软榻,李鳌精赤着全身,大汗淋漓,压在一个同样一丝不挂的少女身上。 少女洁白的身子,就像一只羸弱的小羊,被狠狠压在床头,虽早已不堪忍受那种频频刺入身体的疼痛,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将半截被撕破的裙布,遮在脸上,簌簌地颤抖。 蓝衣人见到床上的景象,脸色一沉,身上的杀气愈发凌厉,低声喝道:“李鳌!” 李鳌的性子使得正欢,乍听到一声低喝,忙一回头,看到蓝衣人站在门口,一双眼,宛如冰潭里浸过的黑曜石,正冷酷地盯在自己身上。 顿时,他只觉一股寒气窜上背脊,从头直凉了尾,之前的欲,火,也顿时消泯干净。 他顾不得抄起一件衣服遮身,赤条条地从床上跳下,大喝道:“你是谁?” 蓝衣人淡淡地回了一句:“杀你的人。” 这句话,仿佛一支利箭,钉入李鳌的咽喉,将他后面想说的话全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在江湖上,李鳌也算得上一个狠角色,但在此刻,面对眼前这位清瘦的蓝衣人,他竟从心底产生一种深深的惧意。 这时,蓦然响起一声断喝,从外屋的屏风后,跳出最后一名家丁,拔刀出鞘,从蓝衣人背后斜劈而下。 这一刀偷袭,攻敌不备,轻灵与狠辣兼备,那人自忖万无一失,口中狂笑不已。 哪知,蓝衣人明知背后钢刀即将劈下,身子却倏然后仰,闪电般逼到那人的身前,反手骈指刺去。 “嗤”的一道劲风,响过之后,那家丁的身子晃了晃,笑声突然哑了,跟着胸口射出一道血箭,激喷数尺,尸体,随之摔在地上。 蓝衣人一指洞穿对手的胸膛,看也不看那人的尸体,从袖袋中取出一条洁白的丝帕,轻轻将指尖的鲜血擦干净,道:“李鳌,现在,该轮到你了。” 李鳌见护卫在眨眼间,便命丧敌手,一怒之下,大喝一声:“小子,报上名来,今日,让老子送你上路。” 说着,双掌一错,暗凝真气,只见他身上的肌肉顿时变得凹凹凸凸,有如盘根错节,显然是已经运上了横练硬功。 蓝衣人却一言不发,从怀中取出一双小银铃,有拇指粗细,打造得小巧玲珑,被一根血红色的细丝连着,轻轻摇摆,发出“叮叮”的清脆声音。 寂静的房中,铃声清脆悦耳,然而传入李鳌的耳里,却不啻于索命的丧铃! 刹那间,他醒悟了对手的身份,不由得,浑身血液仿佛凝固一团,颤声说道:“你你你就是勾魂双铃” 蓝衣人的眼中,杀机浮动,一字一字,道:“我,就是徐少恭!” “葬花公子徐徐少恭!”李鳌只觉脑后“嗡”的一响,心知今晚凶多吉少,但是,一股强烈的求生,激发了他全部潜力,使他暂时忘却了恐惧。 他猛地一转身,将床上的少女提起挡在身前,喝道:“来吧,姓徐的,你来杀我吧。” 徐少恭显然没料到李鳌会来这么一手,微微一怔,怒道:“你想怎样?” 李鳌狞笑道:“素闻徐公子的勾魂双铃下,从来不杀娘们,怎么样?有种你就发铃射我,看看,是我死还是她亡?” 徐少恭剑眉一挑,脸上布满阴气,低声喝道:“李鳌,你若还算是条汉子,就别让女人替你当挡箭牌。” 李鳌见到他脸上的阴气翻腾,知道对方已动怒,心里打了个怵,口中却硬气道:“哼!姓徐的,你若真有本事,就将飞铃往我身上招呼,只是别怕伤了女人的性命!” 徐少恭缓缓道:“取你性命,又有何难?”说着,右手轻扬,将双铃在眼前微微晃动,掌中银光疾闪,飞铃射出,直逼李鳌的面门。 这一招,来得无声无息,事先,竟没有半点征兆,烛光照映之下,只见铃芒,仿佛银电裂空,倏地一闪,便射到李鳌前额。 李鳌大喝一声,将少女举起挡在面前,同时左掌张开,五指出手如钩,径直来抓银铃的铃丝。 徐少恭叱道:“找死!”手腕一抖,飞铃去势顿停,在空中陡然转向,只听得“叮叮叮”三声连响,银铃疾颤三下,分别点向李鳌左臂“阳溪”c“孔最”c“曲池”三处穴道。 这三下点穴变化之奇c认穴之准,实在可谓是武林中绝顶功夫,又听银铃中发出“叮叮”声响,声音虽不大,却十分怪异,入耳勾魂荡魄。 李鳌大惊之下,五指不敢去抓,急忙甩肘避开,饶是如此,铃锋,已在他掌心划过,顿时一片鲜血淋漓。 一招伤敌之后,徐少恭趁胜追击,他的银丝飞铃招法,与众不同。 既伤了李鳌的手掌,铃丝,毫不停留,快如电光石火般一吐,绕过少女的身躯,卷向李鳌的脖子。 这一下,真是快得出奇,李鳌只觉眼前银光飞舞,晃得眼都花了,哪里还辩得出飞铃的招式,吓得他魂飞魄散,情急之下,暴吼道:“好,大家一起死吧。”右掌运足十成劲气,将少女的娇躯掼了出去。 徐少恭见少女飞出,脑袋撞向墙壁,势必要脑浆迸裂不可。刹那间,他顾不得伤人,身形一晃,抢到少女身前,轻轻一托她的纤腰,卸去飞劲,将她揽在怀中。 然而,李鳌的一掼之力何等猛烈? 少女的身体,虽被徐少恭接住,但内腑已受内伤,她脸色苍白,口鼻汩汩冒血,估计是活不成了。 见此情景,徐少恭勃然大怒,抚拢了少女怒张的眼皮,低声道:“姑娘若是在天有灵,亲眼见证本公子手刃李鳌,以他的血,来祭你的命!” (4) 此时,李鳌趁徐少恭忙于救人之际,一个箭步,飞快地窜到窗前,双拳捣出,震碎窗棂,纵身跳出楼外。 徐少恭轻轻放下少女的尸体,将一条薄纱盖在她的身上,跟着双脚一蹬地,头前脚后,身子平飞,从窗中穿出,人在半空,掌中飞铃已呼啸而出。 李鳌双脚刚一落地,耳听背后铃声袭来,虽未回头,便知对方杀到。 这一刻,他猛地大吼,拧腰转身,上步出掌,运起了数十年修练的外家硬功,力劈而出。 这,是他绝地求生的一击“夺命摧心掌”,要么将敌人击杀在半空,要么被敌人毙在街头。 因此,这一击,确实已将他毕生功力发挥到了极限! 凌厉的掌风下,四周的残花被带得狂舞乱飞,看这情形,纵然是一块生铁,也会被他生生给震碎。 徐少恭却不是生铁。 他的身法,如风吹柳絮一般,凌空飘然而退,掌中银铃却“叮”的大响一声,射入李鳌的掌影之中。 铁掌与银铃相交。 霎时,劲风与杀气顿消。 唯见一线血丝,洒落街头,将残瓣染得分外妖艳。 李鳌暴睁双目,眼珠子几乎突出眼眶,充满了惊骇c愤怒c绝望之情。 他木然地盯着自己的手掌。 这双曾经能分金断钢的铁掌,如今,却被一根银丝贯穿掌心,飞铃去势不减,深深刺入他的心脏! 一阵冰凉,从心口传来,清脆的铃声,依然在耳畔萦绕,李鳌感觉自己的心仿佛真的碎了。 碎成了细沙。 徐少恭缓缓收起银铃,擦净上面的斑斑血迹,揣进了怀里。 然后,他走上前,拍了拍李鳌的肩膀,擦肩而过,走向街边的深巷,笔挺如青竹的身影,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之中。 勾魂摄魄的铃声,也随之沉寂。 片刻之后,李鳌仆然倒地,气绝身亡。 只有一双永远不瞑的眼,怒视苍穹,谁也不知道,他死前想的,究竟是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 紫袍儒士 牡丹赋 半个月前 (1) 古城洛阳。 每年暮春时节,便是洛阳最繁荣c最热闹的日子,洛阳城中的富商豪绅c世家公子,已经多不胜数,更有慕名而来的诗人骚客c名公王侯,络绎不绝,在城中消闲游乐。 因为,洛阳城中的牡丹花开了! 洛阳牡丹,天下为冠。 每逢花期,遍城一片花海,城中车水马龙,人流如织,争相出游赏花。 富豪之家于花苑宴集宾客,文人学士也相聚花前酌酒赋诗,真是无处不飞花,无处不歌舞。 这一年,又到了牡丹盛开的时节。 清明寒食,天色微阴。 斜斜挂下一抹雨丝,飘落在城中,晕开清新气息。 城南大街,青石板路笔直的伸展出去,路边一座建构宏伟的府邸,便是以牡丹花会闻名天下的武林世家慕容府。 在慕容府的后花园中,栽满了各色牡丹,此刻绽蕾初放,姹紫嫣红。 尤其在细雨下,每一株花枝都晶莹剔透,在水烟迷茫中,亭亭玉立,越发显得雍容雅贵。 假山之下,流泉之畔,有一座翠竹凉亭,宛若一叶绿舟,飘泊在花海之中,与满园牡丹相映成趣。 亭中设有木桌c藤椅,四周或坐c或站着十几个人,静静望着亭外的花卉,一动不动,怡然陶醉。 其中,有一个面容清癯的老者,观花的神态最为专注。 此人,长身玉立,气度儒雅,正是慕容府的主人慕容三太爷。 此刻,他身心俱醉于这雨中的花景,越看越喜,越看越爱,不觉朗声吟道:“非烟非雾倚雕栏,珍重天香雨后看。愿以美人锦绣缎,高张翠幕护春寒。” 随着慕容三太爷的吟声,他身后一位中年文士轻轻叩掌,赞道:“好一句‘高张翠幕护春寒’,可见慕容前辈不仅痴花c爱花,而且知花c懂花,怜花。若非听了慕容前辈的吟声,焉知雨中观花,也别有一番情韵。” 慕容三太爷颔首道:“晴日牡丹,固然璀璨可爱,雨中牡丹,也颇清妍可赏。古人有诗云:‘花时何处偏相忆,寥落衰红雨后看。’正是写雨后牡丹的可爱之处。” 中年文士合掌笑道:“妙哉。诗是佳句,花是绝品,人是雅士。就为这一场沐花的春雨,也当畅饮几盅。” 慕容三太爷捻须一笑,道:“不错,面对如此佳境,有诗无酒怎能尽兴?岂不让客人们笑话慕容府没有雅量?”说罢,他将双掌一拍,向亭外叫道:“送上来。” 随着话声,从雨中款款出现十几个绝色丽人,手撑花伞,足踏木履,步音清脆如铃,身姿婀娜,盈盈走入亭中。 人人臂上挎着一个竹篮,篮中装的是一副酒具,轻轻放在每一位宾客身前。 酒,是陈年酿成的花雕,味醇香馥。 杯,是碧玉雕琢的玉杯,玲珑无瑕。 美酒美器,更有佳人艳若花仙,在竹亭中静静一站,这份旖旎,自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慕容三太爷斟满一杯酒,捧在胸前,走到亭檐下,高声道:“赏遍群芳之后,方知桃c李都是小家碧玉,唯牡丹才是花中之君主。故,这第一杯酒,应先敬花神才是。”说完,手一扬,将杯中的酒水洒去,伴斜风细雨,倾向亭外的牡丹。 众人一见,纷纷效仿,都将杯中美酒泼向花枝。 一时,雨水与酒水纷飞,花香与酒香并浓。 亭中,人醉了。 亭外,花也醉了。 (2) 这时,从园外匆匆走进来两个人。 前面一人,文士装束,一双凤目炯炯有神,不时闪过一丝精光,显得精明能干。 后面那人,则是一个魁梧大汉,模样孔武有力,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剽悍之气。 慕容三太爷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看,见是这二人,不觉微微一怔。 这文士人称“鹰眼”苏不邪,是昆仑派东宗的高手,一路“凤爪手”使得出神入化,名头不在昆仑派东宗掌门青峰子之下。 后面那大汉,姓李名鳌,绰号“摧心掌”,是西凉李家堡世子,以一身外家硬功驰名江湖。 这二人昔年都曾威名震动天下,十余年前,拜入慕容府门下,成为府中总管,从此退出武林,再不过问江湖事。 竹亭中,众宾客均知慕容三太爷隐居府中,日日观花赏月,不问世事。 府中的大小事情,都由两位总管出面料理,十几年来素为慕容三太爷所倚重。 因此,见他们二人联袂走入亭中,都起身拱手施礼。 苏不邪微笑着抱拳回礼,他交友遍天下,亭中的宾客大半与他相识,相互寒喧起来,左右逢源,八面玲珑。 李鳌却一声不响走到慕容三太爷身侧,对身周的语笑喧阗恍若未闻,只圆瞪双眼,目光锐利如刀,在众宾客脸上扫来扫去。 虽然李鳌一言不发,但他身上布满肃杀之气,顿时就将亭中清雅脱尘的气氛冲淡了许多。 慕容三太爷微微一皱眉,将手中的玉杯倒扣在桌上,目光向苏不邪望去。 苏不邪也在这时抬起头,目光与慕容三太爷相对,他笑容一敛,走到慕容三太爷的身前,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道:“慕容前辈,你看看这个。” 慕容三太爷接过一看,只见纸上用靛青绘着一只青色大蝙蝠,双翼大张,狰狞可怖,口边点着几滴红色血点,蝙蝠下写着“三月十七”四个殷红的血字。 慕容三太爷眉头又是一皱,低声道:“三月十七,三月十七,那不正是今日么?不邪,这是怎么回事?” 苏不邪神情凝重,道:“这是江湖七大杀手中‘千面青蝠’萧隐狰发下的死贴,看下面的日期,他是要在今日对慕容前辈下毒手。” 慕容三太爷却不以为然,将那张死贴缓缓撕碎,说道:“老夫退隐江湖,不问世事,从未招惹过什么‘千面青蝠’。什么七大杀手?他们为何来害我?” 苏不邪道:“受人钱财,替人消灾,七大杀手为钱索命,何曾在乎过公理天良?” 慕容三太爷冷冷一哼,道:“话虽这么说。不过,我这慕容府虽非铜墙铁壁,可也不能说进来便能闯进来。那萧隐狰,难道还真生了翅膀不成?” 苏不邪道:“翅膀是没有的。此人轻功虽然极为了得,但更可怕的却是他的易容之术,每一出手,总是杀人于无形。‘千面青蝠’的绰号,便是由此而来。” 慕容三太爷若有所思,捻须道:“你的意思是” 苏不邪目中寒光闪闪,道:“萧隐狰选中今日下手,自然要打这牡丹花会的主意。依属下来看,以萧隐狰的易容手段,要混入慕容府并不是一件难事。” 慕容三太爷微微一凛,道:“你是说萧隐狰已经到了?” 苏不邪缓缓点了点头,目光一转,瞧向亭角站着的一位紫袍儒士。 (3) 他嘴角微微一掀,走上前去,双手一拱,对那人笑道:“西门庄主,真是好兴致啊!” 那儒士正专心致志地品赏一株九蕊珍珠,浑然不知苏不邪走到身边,待听到问候声后,方猛地惊觉,忙转身拱手道:“呵,原来是苏总管,鄙人贪爱花草,未见苏总管过来,颇有失仪,见谅,见谅。” 苏不邪道:“哪里,哪里。今日慕容前辈请来的客人,俱是花道中的知己,倒是苏某只怕怠慢了各位呢。哈哈,哈哈哈”他笑了几声,信步走到那株九蕊珍珠前,道:“西门庄主是花道中的雅士,这本牡丹既入方家法眼,想必是极好的了。” 儒士合掌一击,叹道:“对啊!虽满园奇花俱为珍品,我却独爱这一类。苏总管请看,这株九蕊珍珠又称‘凤摇九变’,一变就是一种神韵,九变各不相同。朝晖夕照下,它是一番景致;斜风细雨下,又是一番景致。妙哉,实是妙哉!可谓是君士之花,灵秀纯贞,令人心驰神往!” 苏不邪笑道:“难得西门庄主好兴致,苏某素闻您写得一手好字,早想请教一副墨宝悬于堂前,眼下既乘赏花之兴,还望西门庄主不吝赏赉。” 儒士将手一推,摇头道:“我那几手涂鸦,何足挂齿?免得贻笑大方。” 苏不邪唇边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说道:“西门庄主过谦了。苏某既为花会总管,这个薄面,您一定要赏的。”说罢,他双掌一拍,朗声说道:“来啊,文房四宝伺候。” 随着话音,早有四名丽色佳人袅娜上前,捧来笔c墨c纸c砚,一一放在苏不邪身前的桌上。 他将手一挥,微笑说道:“西门庄主,请吧。” 儒士见推辞不得,只得勉强一笑,说道:“勉力而为,还望各位莫要见笑。” 走到桌前,拿起一枝笔,饱蘸浓墨,略一沉吟,在纸上写了起来。 顷刻间,一篇“牡丹赋”跃然纸上。 他写完之后,松了口气,将笔轻轻放在笔架上,侧头对苏不邪道:“献丑,献丑,苏总管可还中意么?” 苏不邪一边欣赏书法,一边赞道:“好,果然是好字。西门庄主运笔擒得住c纵得出c遒得紧c拓得开,笔尖毫末锋芒指使,已深得逸c神c妙c能四字精髓。好,果然是名家手笔。” 儒士拱手谢道:“抬爱,抬爱。苏总管出言不俗,原来也是书法名家。” 苏不邪摇头道:“苏某只是初窥门径,与西门庄主相比,不可同日而语。”他谦让了几句,又将目光移向桌上的字幅,端详几遍,又道:“我看这幅字,笔力遒劲,以北魏碑为主,有险峻而具硬骨,章法布白得古意,高量雅致,深藏玄机。只是这个”说到这里,他眉头微微一皱,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妥之处,淡淡一笑,住口不语。 儒士一听,肃然起敬,道:“苏总管长居于慕容府,鉴赏必精,便请告知这幅字的败笔,到底在何处?” 苏不邪脸上笑容凝结,低声道:“这篇‘牡丹赋’文采绚丽,但观西门庄主所书,字字劲从中生,绝无圆浑含蓄之意。这剑拔弩张之势,倒似心中蕴了一股杀气。” 儒士闻言,眼角微微一颤,嘴边的笑容却是依旧,道:“苏总管说的哪里话?牡丹便是牡丹,书法便是书法,哪有什么杀气?真是谬论了。” 苏不邪继续说道:“这没什么稀奇的。人在江湖,双手沾的血腥多了,身上自然染上一股杀气,一举一动便带了出来。” 儒士不解道:“苏总管说的话,可让人越发听不明白。” 苏不邪道:“我的话是否明白,你我心知肚明。我只奉劝一句,洛阳慕容府在江湖中洁身自好,一向不参与任何是非恩怨。不过,若有人敢上门欺负,慕容府也不惧天下任何人物。这一点,希望阁下想清楚。” 儒士叹了口气,道:“慕容府与江湖中的事,与我何干?我我不过只写了一幅字,怎么引起苏总管这么多话?” 苏不邪冷冷一哼,沉声道:“好,既然说到这幅字,我便再请阁下看一幅字。” 说着,他身子一斜,出手如电,将右掌按在儒士背心的“灵台穴”上。 他的“凤爪手”天下驰名,只要掌力一吐,劲摧内腑,对方纵有大罗神仙之能,也定难逃一死。 儒士却一脸茫然之态,似乎并不知自己的生死已掌握于别人之手,只讶道:“苏总管,你你这是做什么?” (4) 苏不邪向亭边的李鳌递了一个眼色,道:“李总管,拿出来吧。” 李鳌应了一声,大步走上前,取出一个卷轴,放在桌上摊开。 四周赏花的众宾,初时并未注意这几人,但李鳌在亭中一走动,带起一片煞气,众人顿时心中一寒,不由都转过身,向李鳌打开的卷轴望去。 只见,卷轴上是一幅笔走龙蛇的狂草,纵横开阖,笔意淋漓,大有磊落波磔之意态。 字后写满了题跋,盖了不少图章,料想这幅字非同一般。 苏不邪向这幅字淡淡扫了一眼,对儒士轻声道:“看见么?这是慕容前辈五个月前向西门庄主求来的墨宝。苏某便要请教,西门庄主既以一笔狂草冠绝天下,怎么阁下却写得一手好魏碑体?” 儒士见了,顿生尴尬之色,嗫嚅道:“这个这个” 苏不邪的目光,却变得锋锐如刃,盯在儒士脸上,缓缓道:“今日是慕容府的赏花盛会,苏某为了慕容前辈的颜面,也不愿把事情闹大。阁下只要说出谁是幕后主使之人,便放你一条生路,否则哼,除掉一个江湖杀手,也是功德无量。” 儒士一张脸皱成了苦瓜,道:“我西门山庄乃世代书香门第,什么杀手?什么主使之人?这这真是从何说起?” 苏不邪道:“花言巧语没有用处。你易容功夫之高,天下皆知。但容貌易改,字迹难变,桌上这两幅字绝非出自一个人的手笔,你如何解释?” 儒士将双手一摊,懊悔道:“罢了,罢了。既然话已说到了这个地步,索性全告诉了你。五个月前,是有两位慕容府门人来到庄中求字,但我那时身染小恙,实在无心动笔,想要推辞,又恐慕容前辈嫌我不给面子。无奈之下,便请舍弟西门望月代我之名,写了这幅字交来人带回。唉!此事原是我的不对,时时想起便内心不安,本打算借这次花会之机,向慕容前辈告罪的,谁料会生出这么多事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 摘花杀人 凉亭空 (1) 苏不邪听他说得语气真诚,目光中更无丝豪狡谲之色,心下也不禁起疑:“莫非是我盯错了人?”沉声又道:“口说无凭,我怎知你所言是真是假?” 儒士叹道:“西门山庄以坦诚持家,哪有善打诓语之人?”说着,他从袖袋中取出一方印章,指给苏不邪看,道:“旁人治印素喜石c牙c角c玉,我却独爱青檀。苏总管请看,这幅字后多为甲骨c大小篆刻的子母印c六面印c花押印,可没有我这方九叠文的檀木印章。” 苏不邪凝神,向字幅望去,果然正如对方所言,点了点头,心下又信了几分。 儒士道:“今日之事定有误会,大家说清楚也就是了,苏总管请放开我吧。” 苏不邪见四周宾客的目光,有意无意间都向自己这边望来,暗想对方的身份未弄明朗之前,毕竟也是府中邀请的宾客,若为此事将这次花会搅得不欢而散,慕容三太爷的面上不好看。 想到这里,于是,他微微一笑,抬手放开儒士背心的要穴,道:“得罪了。” 儒士笑道:“无妨,无妨。这叫作不知者不怪。”顿了顿,他又说道:“我虽不懂江湖事,却常听一些游侠豪客将苏总管尊称为‘鹰眼’,鹰眼锐利,苏总管的眼力,定然也非常人所及。” 苏不邪淡淡说道:“这是江湖同道往苏某脸上贴金,何足挂齿?” 儒士听后笑容忽地一敛,冷声道:“好,今日便叫你鹰死眼盲!”一言未毕,他脸上突然间青气大盛,仿佛变了一个人,蓦地曲肘回臂,一记肘槌,直击苏不邪前胸。 这一下,变生肘腋,苏不邪万万没料到对方在谈笑中竟然突下杀手,大惊之下,已来不及发招封架,急忙将身体向后一闪。 哪知,儒士既占先风,杀招连发,右臂向下顺势一拖,左掌穿出,直取苏不邪咽喉。 这一招去势奇劲,落手的部位更是妙到巅毫,刹那间,苏不邪已猜出了对方的身份,然而对方的掌缘,已离他咽喉已不到数寸。 仓促中,苏不邪双足一蹬地,一个筋斗向后翻出,稳稳落在两丈之外。 他应变虽然奇快,但这一下避得太过狼狈,脸上已泛起了紫红之色。 儒士一掌逼退苏不邪,并不跟进追杀,而是拧身纵起,直扑亭角的慕容三太爷。 这时,亭中响起一声雷鸣般的大吼:“大胆恶贼!”一条人影随声而起,横身挡在慕容三太爷的身前,正是“摧心掌”李鳌。 儒士见李鳌挡住去路,知道此人一身横练功夫出神入化,委实不好对付。 他心念转动奇快,手臂一长,已将旁边一名观花的宾客抓来抄起,喝了声:“你可敢伤他?”扬手便要向李鳌扔去。 李鳌见对方运劲的姿势,便知这一扔之势非同小可。 他既怕放过凶徒,又怕伤及无辜,当即暗提内力,双掌竖立,准备一掌去接扔来的宾客,另一掌蓄劲反击。 不料,儒士提起宾客,明明是要向前扔出,突然间身子往斜里窜去,将宾客信手扔在地上,双掌直击李鳌的两肋。 这一下来得好快,李鳌出其不意,正想侧身迎敌,只觉两肋之下一阵彻骨奇痛,已被对方的双掌击中。 他又痛又怒,暴吼一声,便要再冲而上,只是身形一动,伤处剧痛难当,丹田真气几欲涣散。 儒士一见,也不胜骇异,他三十余年苦练的“寒阴气”掌力,已能一掌连碎九块青砖,每块青砖的碎屑绝不四散飞扬,实是阴狠强劲,兼而有之。 他只道李鳌中了自己双掌,内腑纵不震裂,也得五腑变位,哪知对方犹有余力暴吼出声,可见此人的一身外家硬功,实在是登峰造极。 便在他一转念之间,被逼出亭外的苏不邪再度欺进,方才他猝不及防,几乎吃了大亏,此刻为一雪前耻,使尽浑身解数,一招“银电裂空”,飞身跃起,如一只青鹤般凌空扑击而下,十指疾戳儒士顶门要害,指尖真气凝集,发出嗤嗤嗤嗤的轻微响声。 儒士背对苏不邪,猛地一声清啸,右臂袍袖一抖,掌中已亮出一枝镔铁判官笔,看也不看,反手刺出,直指苏不邪胸口“膻中穴”。 笔锋上,亦传出嗤嗤的劲风轻响,内力之强,与苏不邪平分秋色。 这一招,出手快得惊人,饶是苏不邪应变神速,也不禁有些手足无措,百忙中腰肢微摆,上半身硬生生向后让开尺许,双掌一翻,便向铁笔上抓去。 他昆仑派的“凤爪小擒拿”是江湖中一门绝技,用来勾夺对方兵刃,十拿九稳,百无一失。 哪知,他刚抓到铁笔,只觉得笔上烫如红炭,吃了一惊:“笔上敷有毒药?”大惊之下,将手一甩,撤掌收笔,身子借势一转,斜斜跃开几步。 儒士收笔而立,满脸傲色。 苏不邪一瞥眼间,见到儒士右掌殷红如血,又是一惊:“原来笔上并非敷有毒药,乃是他以上乘内力,烫得铁笔如同刚从熔炉中取出来一般。”不由得心中一寒,脱口道:“好一招‘青蝠血翼手’。阁下果然就是邪道杀手“千面青蝠”萧隐狰!” (2) 萧隐狰朗声一笑,身上杀气毕露,双臂一展,作势要向前扑出。 苏不邪急忙横掌当胸,摆出师门绝学“昆仑金凤掌”的招式,只要敌人攻来,就使“凤爪手”对付。 不料萧隐狰身子只向前微微一欠,便即倒翻而出,身法之快,翻若惊鸿,一晃间已到慕容三太爷身后,提铁笔一招“雏凤点头”,向慕容三太爷接连戳去,一连九笔,全是对向他后脑与背心重穴。 苏不邪与李鳌一见,都失声惊叫,虽有舍命护主之心,无奈身法不及对方迅捷,徒有焦急,却束手无策。 唯有慕容三太爷手捧一盆牡丹名品水晶球,细细端详,对身后发生的惊变置若罔闻。 直到铁笔背心不过数寸之际,才轻轻跨出半步,闪了开去。 萧隐狰这路笔法一经使动,再无停歇,不管出笔是否击中,手下绝不停留,一招狠似一招,连绵刺出。 慕容三太爷在对方凌厉的笔影下游走闪避,情势似乎甚险,但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手捧的名花之上。 不论萧隐狰出招如何变化莫测,他总是好整以暇地前一步c后一步c左一步c右一步,来来去去只是四步,妙在拿捏分寸恰到好处,往往在间不容发之际避过敌人兵刃,有时相差不过数寸之微,可就是差着这么几寸,便完好无损。 苏不邪与李鳌,开始时还担心太爷出事,到后来渐渐看出,慕容三太爷的步法中隐含着东苍龙c西白虎c南朱雀c北玄武四象变化,由此而生出二十三宿的生克转换,俨然便是一套森严的阵法。 萧隐狰却怒从心生,在方圆五尺之内,他连发三十余记毒招,笔锋竟然连对方的衣角都没沾着,这是他横行江湖十数年来从未遇过之事。 一时,急怒交集,他大声断喝,左掌在铁笔底端一拍,嗤的一声急响,破空声有如尖啸,一枚钢针自笔尖射出,直钉向慕容三太爷的前胸要穴。 原来,他这枝铁笔中空,里面装有强力的机簧,只要运劲在笔尾一拍,立刻有钢针射出,去势之快,劲道之强,令人防不胜防。 萧隐狰位居江湖七大杀手之列,死在他手下的成名高手不计其数,一是他的易容术确有瞒天过海之能,更主要便是凭着这罕有其匹的铁笔飞针。 苏不邪在一旁望见,不禁惊呼:“啊哟!”这枚钢针便钉在他自己胸口一般,一颗心怦怦乱跳,知道这一招笔吐飞针,太过阴狠毒辣,自己是万万躲避不过。 慕容三太爷依然神色平静,只将手中花盆往起微力一抬,动作虽不急不缓,却刚好挡在钢针之前,只听啪的一响,瓷盆顿时被打碎一角,但钢针也被拨飞。 随后,慕容三太爷沉声说道:“不行的,这没有用。” 萧隐狰冷笑一声,心想道:“你说我这‘青蝠问心针’不行么?没有用么?你怎知我这笔有一十三枚钢针,倘若不停手的连发,早就要了你的性命。” 慕容三太爷见他眼中凶光一闪,便道:“亭中动手不便,咱们不伤无辜,你我去外面见真章吧。”说罢,飞身而起,在半空中轻巧巧的一个转折,翩翩降落在群花之中。 萧隐狰一颤铁笔,飞身追出,紧随在慕容三太爷之后。 两人连续几个起落,在花海上飞腾翻跃,出没于雨雾水烟之中。 虽然杀气横溢,但两人的身形委实妙不可言,如飞仙惊鸿一般。 只是,萧隐狰既为杀手,绝无怜花惜花之情,铁笔过处,众牡丹凡品也好c绝品也罢,皆随劲风碎落。 只见姚黄c魏紫c寿安红c玉版白c潜溪绯等各色花朵,尽在铁笔下辗转呻吟,终化作瓣瓣碎芳,零落泥泞。 亭中观者俱为喜花之士,眼见辣手无情,花魂夭逝,不由从心底发出一声哀叹。 蓦然,慕容三太爷一声清啸,双臂一展,周身狂风疾起,卷起遍地落红,围着两人身畔旋转飘飞仿佛一道斑斓的花幕,将两人的身形笼罩其中。 刹那间,苏不邪与李鳌的心一下子提到喉头,隔着花幕,看不清两人动手的情景,但听得嗤嗤的破空声不绝,想必是萧隐狰已将“青蝠问心针”连续射出,却不知慕容三太爷会如何应付? 苏不邪与李鳌相视一望,不由都是冷汗涔涔而下,攥紧了双拳。 (3) 隐约中,两条人影踏花而舞,一触即分,冲天的笔影顿逝,凌厉的杀气顿消,花园中又恢复了宁静。 苏不邪与李鳌不禁长吁了一口气,放松了绷紧的心弦。 只见漫天飞花缓缓飘落,从花雨中默默走回一个人,正是慕容三太爷! 留在花丛中的人是萧隐狰,他腰背不弯c铁笔不垂,怒眼圆睁,直视苍天。 一枝牡丹名品水晶球挂在他的头前,翠枝深深从他的顶门插入,鲜血从脑中流出,顺翠枝滴到花上,粉白色的花瓣沾上腥红的血珠,别有一番妖艳,在萧隐狰的顶门上不住摇颤。 青蝠杀手萧隐狰,一生恶迹无数,想不到最终居然死于花下,实属天意使然。 慕容三太爷站在亭檐下,伸出双手,任雨水洗刷自己摘花杀人的手指,喃喃道:“你杀我之罪可饶,毁花之罪却不能恕。唉!只可惜这身好功夫。” 叹息声中,萧隐狰的尸体仆然倒地,摔落于鲜花之中。 亭中,一片狼藉。 亭外,尸体横陈。 见此情景,与会的每一位宾客无不惧骇,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 这时,苏不邪轻轻咳嗽一声,走到凉亭正中,抱拳施礼,高声道:“慕容府赏花,本是一件极雅致的事,想不到竟会发生如此惊变,让各位受了惊吓,实在抱歉之至。今夜,便不留各位赴晚宴了,改日苏某一定登门谢罪。”说罢,他一挥手,招呼家丁送客。 所有的宾客早就想离开此地,一见主人送客,立刻回礼告辞,不一会儿,走了个一干二净。 人去。 亭空。 只剩下慕容三太爷c苏不邪c李鳌三个人,相顾沉默无言。 风雨中的凉亭,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意。 (4) 慕容三太爷怅然望着满园败花,叹了一口气,走到李鳌面前,道:“李总管,你被萧隐狰印了两掌,内伤怎样?” 李鳌忙道:“我督脉上受了些寒毒,区区小伤并不碍事。” 慕容三太爷伸指,搭他腕脉,说道:“什么不碍事?萧隐狰的‘寒阴气’掌力岂是好惹的?若非你已练成护体神功,早就送了性命。”说着,右指一颤,在李鳌胸口c肋下连点四指,左掌按住他背心。 李鳌一惊,道:“您您万万不可损耗功力”一言未毕,只觉一股热气从慕容三太爷掌心传入自己督脉,急忙收敛心神,借劲打通受伤的经脉。 慕容三太爷头顶冒出丝丝白气,过了一盏茶时分,才放开左掌。 李鳌本来脸色苍白如纸,但只这片刻之间,双颊便有了红晕,感激地说:“大敌当前,你何苦在这时候为我耗损内力?” 慕容三太爷道:“你内伤不轻,早治一刻好一刻,府中还有许多重要之事,正等着你去料理。” 他又取出一个瓷瓶,右手两指一掐,瓷瓶碎裂,滚出一枚丹药,道:“这一枚‘冰火六神丹’是克制寒毒的圣药,你快快服下,行功气贯大周天,便无碍了。” 李鳌接药服下,走到一旁盘膝打坐,运气疗伤。 这时,苏不邪已吩咐家丁将萧隐狰的尸体拖了出去。 然而,尸体虽去,满园的杀气却仍久久不散。 慕容三太爷脸色阴沉,眺望长空,沉默良久之后,才道:“苏总管,近日来连连有人暗杀于我,这是第几次了?” 苏不邪讷讷道:“是是第五次。” 慕容三太爷道:“杀手的身份查清楚了吗?” 苏不邪面上犹带余悸,道:“算上今日的‘千面青蝠’萧隐狰,江湖七大杀手之中,已有五人死在您的掌下。” 慕容三太爷点了点头,道:“江湖七大杀手果然名不虚传,各有惊人的本领。我虽杀了其中五人,但五次出手之后,都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苏不邪脸上一红,垂首道:“属下无能,防范不严,连累您屡次涉险。今日之事,但求太爷处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 一醉方休 何寻欢 (1) 慕容三太爷摇头道:“这并不是你们的过错,对手实在太厉害,你们已经尽了全力,不要心存愧疚之情。”顿了顿,他的目光渐渐缓和,道:“慕容府能有今日局面,多亏有你们两人的辅佐。不然,单以我一人之力,如何能撑起这样大的一片基业。” 苏不邪心头一热,道:“属下纵然百死,也不能回报太爷待我这份知遇之恩。” 慕容三太爷摆了摆手,道:“我这样待你们,并非希望你们回报。唉,我老了。江湖上风云变幻莫测,我已经厌倦,许多壮志也已消磨殆尽,只愿闲居隐世,终日赏花c观鱼c望月c听雨,过一种与世无争的日子。” 苏不邪却道:“江湖道路,茫茫没有尽头,一步踏上,终生无涯。您虽想退出江湖,别人却不肯放过您。” 慕容三太爷眉头一皱,道:“不错,想不到我慕容天岳英雄一世,到了这把年龄,居然有人还想逼我再挥屠刀。我可以忍一次c两次,可容不得别人欺上门来,一而再c再而三地出手害我。” 苏不邪见慕容三太爷微微动怒,脸上再显出一丝愧色,道:“属下办事不力,明明知道此事必有幕后指使之人,但仔细盘查,竟未能查出丝毫端倪。” 慕容三太爷冷笑道:“想不到江湖上居然还有‘鹰眼’苏不邪查不出的事。好,很好。看来咱们遇到的是一个非同小可的对手。神州寂寞,对手也越来越少,如今既然有人敢划下道来,我这把老骨头也想伸展伸展,看看在匣中闲了二十多年的铁剑,是不是已经生了锈?” 园中,烟雨依然迷蒙,牡丹依然香艳。 只是,慕容三太爷眼中缓缓射出一线杀机,弥散开去,笼罩满园,为料峭的阴雨天气又添入几分寒意。 这时,李鳌功行圆满,内伤尽愈,大步走上前,道:“太爷,属下失职,让杀手混入府中,不单累得您亲自出手,更坏了今日的赏花雅会,请您加重处罚,属下绝无二话。” 慕容三太爷拍了拍李鳌坚实的肩膀,说道:“罢了,过去的事,一概不要再提。现在,我正有一事要派你去办。” 李鳌大声道:“太爷请讲,有用得到属下的地方,就算是刀山火海,李鳌若皱一皱眉头,便不配‘摧心掌’三个字。” 慕容三太爷赞许地点了点头,道:“我要你立刻出府,把洛阳城中所有的眼线集中起来,严密监视,凡是进出洛阳城的人,都要暗中盘查,若有可疑人物,你尽可便宜行事。” “便宜行事”四个字中,已经饱含杀机。 李鳌领了这道生死令,沉声喝道:“遵命。”返身离去,大步如风,带着一股猛虎下山般的气势,退出了花园。 (2) 望着李鳌的背影,苏不邪微一沉吟,道:“太爷,李鳌行事刚猛有余,稳健不足。让他去办这件事,只怕未必挡得住杀手进城,反会闹得满城风雨,传入江湖,人们多半会认为洛阳慕容府一遇大事,先自乱了方寸,对咱们的名声不利。” 慕容三太爷却冷声道:“生死攸关的时候,还顾及什么名声?幕后指使杀我的人,连派五个一流杀手对付我,为的就是扰我心神,乱我方寸。一旦慕容府上下乱了阵脚,那时,最后一记毒手就将发出。哼,慕容某纵横江湖数十年,连这些还看不出吗?” 苏不邪恍然大悟,道:“属下懂了,您就是要借李鳌之口将风声传入江湖,让人们都认为慕容府人心涣散,诱使那个幕后指使之人出手。那时,就是咱们反击的最佳时刻。” 慕容三太爷捻须一笑,道:“你说得大致不错了。” 苏不邪赞叹道:“好,妙计,太爷实在高明。” 慕容三太爷望着花园凝思不语,将心中的计划反复想了几遍,才道:“江湖七大杀手已死五人,剩下的两人又是什么来路。” 苏不邪道:“这两人据说年龄都不大,在七大杀手之中,他们出道最晚,名头却最大。如今,江湖上提起‘葬花公子’徐少恭与‘独臂刀’陆无涯,无人不感到齿冷心寒。” 慕容三太爷道:“你对这二人有多少了解?” 苏不邪道:“江湖传言,陆无涯右臂早断,左掌练成一路反手刀法,与众不同,刀出绝不空回。徐少恭的武器是一双银铃,九天玄铁炼成,专破内家真气,每传铃响,必有人断魂。” 慕容三太爷轻轻“喔”了一声,道:“断臂之人能练成反手刀法,定有常人难以想象的毅力。飞铃不同于任何一门兵刃,能以此名镇江湖,必然是顶尖大高手。这两人,定不好对付。” 苏不邪沉声道:“我曾花了极大的心力,调查他们是如何出手的,只要了解到他们杀人的手段,就能从他们的招术中找出破绽,哪知,最终却徒劳无获。” 慕容三太爷道:“为什么?” 苏不邪道:“因为但凡见过他们出手的人,都已成了死人!” 慕容三太爷道:“是么?” 苏不邪道:“这两人出道几年来,血案做下了数不清多少,从未失过手。如今,黑白两道将他们恨得咬牙切齿,几次扬言要结盟除掉他们,但扬言之人不出三日,便身首异处,到最后再无人敢挺身而出。” 慕容三太爷一笑,道:“倘若他们来杀我,你认为会得手吗?” 苏不邪迟疑了片刻,脸色连变了几次,才吞吞吐吐地说:“这个这个属下不敢妄下断言,不过,咱们若加紧防备,谅他们绝没有下手的机会。” 慕容三太爷摇了摇头,眼底暗露一片狰狞,道:“不,我却偏要给他们下手的机会,只要他们敢露面,那即是二人的死期。二十年的隐世生活,看来老夫的名头已无往时的响亮,若再不一露锋芒,岂不要被天下人看轻了。” 苏不邪忙道:“太爷神功盖世,却还须小心对方暗箭伤人,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慕容三太爷长长舒了一口气,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这颗首级变得如此值钱,竟然惊动了这么多高手前来争抢。哈哈,也罢,若真有盖世英雄胜过我,我便把这条老命交出去又何妨?”说到这里,他大笑一声,拍了拍苏不邪的肩膀,道:“走,咱们也去布置一下,如果我猜得不错,这两个杀手已经进了洛阳城,下一批出手的该是他们了。” 两人一边说着话,并肩出了凉亭,消失在园外。 不知从何时起,漫天斜斜的细雨悄然停止了。 花园中沉寂若死。 只是,一股潜涌在园中的煞气,依然久久不散。仿佛预示着,这座宏伟的府第之中,要出大事了 (3) 寂寞长夜,风雨无情。 洛阳城中,下过整整一天阴雨,夜间寒风渐紧,遍城的牡丹雨红衰,片片花瓣吹落尽,飘零四方。 全城呈现出一片凄凉与萧索。 夜色中,走来一个黑衣人,一袭黑袍在寒风中飘摆收张,老远一看,宛若飘忽不定的幽灵,香气袭人。 透过隔扇垂下的描金绣花幔帐,只见四名绝色少女,或捧酒c或摇扇c或抚琴c或弄箫,口角噙春,眼波盈盈,围在一个少年男子的身边。 这个少年男子说也奇怪,放着屋中的暖阁锦榻不睡,却在房里拉了一条细索,竟然以索为床,凌空横卧。 他的身子随细索轻轻摇颤,身下的银铃搭在索上,不时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江湖七大杀手之首的“葬花公子”徐少恭! 只是此刻,令人闻声色变的勾魂双铃已不再伤人,却迷了四个美人的魂。 她们的目光,皎洁如一泓清水,望着徐少恭,款款含情,对走进屋来的黑衣人看也不看。 黑衣人却见怪不怪,径自搬过一把椅子坐下,对徐少恭点了点头。 他目光始终平静,但这平静中却蕴含着一种沧桑之后的落寞,满室春色,竟无法为他眼中添入一丝暖意。 徐少恭转过身,他凌空睡在一条细索上,居然还能随便翻身,这份轻功实是不可思议。 他双手一拍,对房外叫了一声:“来啊,有贵客到访,还不快献茶点伺候。” 随着话音,从门外走进一个粉红缎装的小鬟,托着一只木盘。 盘中六色果子细点,一壶清茶,那小鬟款款地斟了茶,抿嘴一笑,转身出去。 黑衣人端着茶杯,却并不喝,淡淡地说:“少恭,李鳌的事,办得怎样了?” 徐少恭微微一笑,道:“黑白两道说我什么来着?‘勾魂铃响,闻者断魂’。“葬花公子”这四字难道是白叫的?”说到这里,他腰一挺,盘膝坐在细索上,道:“如果,现在有人赶到贪香院前,或许还能见到李鳌尸横于街。” 黑衣人放下茶杯,道:“很好。你要的东西我也带来了,请过目吧。”说着,他取出一个金丝锦囊,放在桌上打开,道:“这是从长安丰泰钱庄开出的银票,一共五万两整,在北五省的十七家票号皆可兑成现金。你清点一下,看数目有否差错?” 徐少恭笑道:“不必了,六哥你办事,我还有什么信不过的。” 黑衣人却正色道:“你还是数一数的好,咱们挣下的每一分银子都是拿性命换来的,你应该珍惜一点。”他话音一顿,又道:“何况这件事是我让你去做的,总要有个明白的交待。” 徐少恭摆了摆手,笑道:“凭你六哥这一番话,五万两银子就不会少我一分一毫。” 黑衣人又从锦囊中数出几张银票,道:“按道上的规矩,我值百抽十,这是五千两的银票,我先收下了。” 徐少恭一皱眉,顺手从桌上抄起锦囊,扔到黑衣人怀中,道:“什么破烂规矩?既是好朋友就别在钱上客气,这五万两银子是我的便是你的。” 黑衣人却将锦囊重新放回桌上,道:“我没出什么力气,有这五千两已是很感激了。你若执意将你这份给我,那不是帮我,而是看不起我。”说罢,他站起身,道:“虽然我已不是道中的人,却不能坏了道中的规矩。” 徐少恭素知对方的脾性,忙道:“好c好,六哥你且坐下,这些银票我收了便是。”他将锦囊放入自己怀中,摇了摇头,道:“你做事还是那么古板。” 黑衣人重新坐下,道:“多年的习惯,改不了了。” (4) 徐少恭望着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关切的神色,道:“这两日阴雨连绵,你那一身旧伤又发作了么?” 黑衣人苦笑,缓缓伸出右手,只见他右掌上的四根手指俱断,仅剩一个拇指。 他望着这只残手,眼中充满自嘲和痛苦,道:“手废了,脚下便断了路走。如今的江湖,早已没有我的一席之地。” 徐少恭见他神情黯然,忙道:“何必气馁?如今道上的后辈们提起昔年‘剑魔’何寻欢,哪个不敬慕你神剑无敌的威风?六哥,虽说这些年你未曾出过手,但只要心未死,总还有大展雄风的日子。” 何寻欢却摇了摇头,叹道:“什么‘剑魔’?什么神剑无敌?唉,那不过是一场曾经辉煌过的大梦。如今梦已醒,我已经不再是昔年的何寻欢。干咱们这一行的,剑没了,一切便都结束了。” 徐少恭理解对方心中的痛苦,一个以剑为业的杀手,剑,就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尊严。一旦失去了武技,便等于失去了一切,那种心境实比坠入地狱还要难熬。 徐少恭心中叹息,口中却道:“听说你苦练左手,一路反手剑颇有进境。” 何寻欢再次苦笑,道:“没用的,就算练成了,也不如你。” 徐少恭不敢再触及何寻欢心中的隐痛,忙将话题岔开,道:“外面春寒料峭,你从远道而来,想必也累了。我这里门面虽破,各种好东西却应有尽有。来,今日由我做东,请你畅饮一番。” 一听到“畅饮”二字,何寻欢黯淡的眼中猛然一亮,道:“好。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如今,我虽无宝剑傲胆魄,幸而还有烈酒醉残躯。少恭,今日难得豪兴,咱们一醉方休。” 见何寻欢来了兴致,徐少恭也发自内心的高兴,对左右四个美人大声道:“快去将后院窖中那两坛一百二十年的陈酒抬来,我要与六哥喝个痛快。” 四个美人嫣然一笑,各自放下手中的琴箫樽扇,走出屋去。 不一会儿,她们将两只竹箩抬进屋里,从中取出两只酒坛,放在徐少恭面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 浪子多情 叠纸鹤 (1) 徐少恭笑道:“这两坛女儿红已有一百二十年,洛阳之大,只怕再也找不出第三坛了。这份人情,可大得很!来来来,六哥,咱们来喝酒。” 说着,他将坛上的泥封拍开了,顿时,一阵酒香直透出来,醇美诱人。 酒汁尚未沾唇,满屋之人已有醺醺之意。 何寻欢见这两只酒坛已旧得发黑,招纸和坛上的篦箍均已十分陈旧,的确有好些年头了,不禁又惊又喜,道:“这等名酒,举世罕有!少恭,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徐少恭得意道:“既是名酒,只管痛饮,管它是哪里来的。”手臂豪爽地一挥,将一只酒坛向何寻欢掷去。 何寻欢见这只酒坛来势极缓,好似被一双无形的手臂托着送到自己面前一般,心中暗赞徐少恭内力了得,将酒坛接住,说道:“少恭,你常自诩深谙饮酒之道的精髓,我倒要问问你,你可知饮酒须得讲究酒具,美酒当配佳杯,否则便是糟蹋了好酒。” 徐少恭点头,道:“正是如此。” 何寻欢道:“喝黄酒当用玉杯,古人称女儿为‘小家碧玉’,可见玉杯玉盏,能增酒色。饮这陈年女儿红,最好是碧玉杯,方能显其妙处。黄玉杯与金玉杯勉强可用,但已减清醇之香,而,至于岫玉,则不免太粗俗了。” 徐少恭拍掌笑道:“不错!就凭六哥这一席话,六哥果然也不愧为酒道中的高士。” 何寻欢叹道:“可惜你这里虽有好酒,却没有上好的盛酒器皿。” 徐少恭却道:“非也非也,六哥此言差矣。”他微微一笑,朗声道:“美酒岂能无杯?宛儿,过来斟酒。” 随着话音,从四名佳人之中,莲步姗姗,俏生生地走出一个身披薄翠笼烟纱的少女,手中拿着一只竹舀,来到徐少恭身前。 只见她朝徐少恭嫣然一笑,用竹舀盛了一舀酒,深深吸了一口。 然后,她嘴里含着浓浓的酒水,将身子偎在徐少恭胸前,探出温润的红唇,贴在徐少恭的唇上。 徐少恭轻笑,将她的纤腰圈进自己的臂弯,深吸一口气,俯下头,吻向少女的唇,嘬着鸟喙似的嘴儿,吮少女含在唇瓣的酒液。 两片嘴唇,紧紧黏在一起。 烛光摇曳,照得屋中温柔旖旎,融融春光无限。 酒香,色艳。 流入徐少恭口中的酒水,本已香醇之极,再加上少女口脂的芬芳,若不被这口酒醉透心腑,除非,他不是男人。 徐少恭当然是个男人。 (2) 美酒入腹,徐少恭已微有醺意,软玉温香在怀,他越发放浪形骸,笑道:“女儿红酒味虽美,非以女儿之口为杯,方能发挥出淋漓的酒力。妙哉妙哉,美酒c佳杯,别有一番滋味。六哥,可有兴致一尝?” 何寻欢摆了摆手,道:“罢了,我可没这个口福。” 徐少恭朗声笑道:“江湖人不齿我为浪子,那又如何?我本就是个无根浪子,只与色有缘,与酒为友,临东风把酒纵歌,溺春光贪香食色,流连于温柔乡。哈哈”铃铛似的笑声,在房中回荡。 何寻欢多年前也曾是杀手界的翘楚,因为曾是杀手,所以,他深深懂得杀手的心境。 当年自己何尝不是这样?总是不停地及时行乐,一副置生死于度外的样子。 其实,在他声色犬马的生活中,无时无刻不曾想要驱散心底的寂寞—— 那种寂寞,就像是朽木里的白蚁一样,将他们的躯壳都已蛀空了 看着徐少恭,他仿佛又看见自己当年的影子,想到这里,不禁轻声一叹。 徐少恭催道:“六哥,今日咱们约定一醉方休,你怎么还不开始喝?” 何寻欢看了一眼酒坛,摇了摇头,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拔出瓶塞,脖子一仰,喝了一口,道:“我喝我自己带的。” 徐少恭耸了耸鼻子,一闻,道:“又是烧刀子。” 何寻欢缓缓道:“多年的口味,总也改不掉了。少恭,别看你的百年女儿红甜如醴泉c醇如玉液,但,到我嘴里,却比不上辣如鬼椒c苦如黄莲的烧刀子。” 徐少恭眉头皱了皱,说道:“烧刀子酒性如烈火,喝到腹中烧心灼肺,简直有如下地狱一般的痛苦。我就想不明白,为何偏偏有人离不开它。” 何寻欢盯着手中的酒瓶,眼神微微涣散,淡淡地说:“没有下地狱般的痛苦,岂知上天堂般的快活?”说完,他抬起头,凝望徐少恭的眼睛。 两人的目光,恰巧对在一起。 何寻欢道:“做人的道理与喝酒一样,只有尝遍万般苦辣之后,才会懂得,活着是种什么滋味。我曾醉过,如今醒了,才知道醉后是种什么样的悲伤。”说到这里,他狠狠喝了一大口烈酒,皱紧眉头咽下,脸上,那种风霜的痕迹愈发深刻了。 在他们的目光下,小屋中的气氛,黯淡了许多。 徐少恭从细索上翻身跃下,坐到何寻欢对面,道:“不说这个了,来,咱们喝酒。” 何寻欢也道:“对,说这些话有什么意思。不说了,咱们痛快喝酒。” 两人,一个抱酒坛,一个举酒瓶,你一口c我一口,一言不发,有如长鲸吸江。 一柱香的功夫,一巡酒喝完,何寻欢自带的那瓶烧刀子固然点滴不剩,两坛女儿红,也被他们分喝得一干二净。 屋中,酒香弥漫,只闻上片刻,便会产生烘烘醉意。 两人的肚子里,少说也装了十余斤好酒,如此喝下去,便是一头牛也该醉倒了。 可是,他们头上热气腾腾,眼睛却越来越亮,非但不醉,反而愈加精神。 望着喝空的瓶c坛,徐少恭自知内功精湛,强劲的酒力都被真气化去,再喝下去也无妨。 但,自从何寻欢的手残废后,功夫便也随之荒废了,倘若饮酒过度,未免有伤身体。 于是,徐少恭笑道:“六哥,你的海量算是领教了。幸好今日酒已饮尽,否则,再喝下去,我只怕是非醉不可了。” 何寻欢也笑道:“你内功远在我之上,怕是为了顾全我的颜面才认输。”说着,他将喝光的酒瓶倒扣在桌上,道:“好吧,既然量已足,兴已尽,就到此为止。” 徐少恭也将酒坛放下,面容一肃,正色道:“依我看,六哥深夜前来,除了喝酒外,只怕又带来一桩大买卖。” 何寻欢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默默地望着徐少恭。 徐少恭点了点头,道:“明白了。”他转身对身旁服侍的四个美人道:“这里没有你们的事了,退下吧。” 四人闻言,裣衽万福,袅袅娜娜地退了出去。 女人们一走,屋中的香艳气味便霎时随之消散。 在徐少恭与何寻欢之间,骤然涌出一股凛然的杀气,一扫方才的暖馨之意。 (3) 沉默了片刻,徐少恭先开口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下次飞铃再响,断魂之人,该轮到慕容三太爷了。” 何寻欢道:“不错,有人肯开价三十万两白银,买慕容三太爷一颗脑袋。” 徐少恭眉梢微微一挑,惊道:“三十万两白银?此人好大的气魄!素闻慕容三太爷置身于江湖之外,与世无争。到底是谁如此恨他,竟不惜重金赐他一死?” 何寻欢摇了摇头,沉声道:“雇主是谁无关紧要,咱们受人钱财,替人消灾,别的原因,一概无须多问,道上的规矩你是明白的。总之,两个月内,你只要拿下慕容三太爷的人头,三十万两白银,就是你的了。” 徐少恭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三十万两白银买一条命,听起来出价惊人,很有诱惑力,但是”他顿了一顿,又道:“不知六哥是否听说了,江湖七大杀手,已有五人为夺得这笔横财,将小命丢在慕容府。” 何寻欢脸色也是一黯,低声道:“不错,近日来,慕容府中血案频发,江湖七大杀手只剩两人。” 徐少恭道:“我们七人之间虽互无交往,但,每个人手底的功夫却都心知肚明。就说那‘千面青蝠’萧隐狰,易容之术何等精妙?更何况他那杀人于无形的铁笔问心针,真功夫未必在我之下,但,他潜入慕容府中,非但没有将慕容三太爷杀死,反而命丧牡丹花下。六哥,也许这些话并不中听,可你明白我的意思,有他们五人作为前车之鉴,眼下,纵然在我面前摆上一座银山,难道,我会动心么?” 何寻欢怔了怔,目光里仿佛带着种陌生感似的,凝望着徐少恭,道:“少恭,你你怕了?” 徐少恭叹了口气,道:“不是怕,是兔死狐悲。” 何寻欢道:“这种话,以前的你,可从不曾说过。” 徐少恭苦笑,道:“人是会变的。六哥,你设身处地为我想一想,洛阳慕容府与江湖各门派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慕容三太爷素有洁身自好的清誉,一身武功更是高深莫测。杀他的成功率极低,纵然能得手,也势必会惹起公愤,从此日夜面对那些江湖侠义人物的追杀。这份棘手的买卖,谁若接下来,不啻于惹火上身,这辈子休想安宁。” 何寻欢道:“接不接这笔买卖,是你的事,你自己拿主意,不过”说到这里,他话音一顿。 徐少恭追问道:“不过什么?” 何寻欢一字一字地说:“我所认识的少恭,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一向只饮最醇的酒,骑最烈的马,玩最美的女人,杀最难杀的人。若是容易做的事,你还愿意做吗?” 徐少恭又叹了一声,道:“不错,过去我把杀人当作一种乐趣,越难杀的人就越让我感到兴奋。可是可是现在,我已不是过去的我了。” 说着,他低头幽思,眼中闪过一丝柔情,眼神中饱含一种说不出的暖意,短短一瞬间,竟将多年厚积的杀气涤净。 (4) 何寻欢捕捉到了徐少恭眼中的神采,这种神采是不应该从一个杀手眼中流露的! 他盯着徐少恭,似乎想要透过对方的躯体,看出这位杀手之神,深埋在心底的秘密。 徐少恭却避开何寻欢的目光,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让外面冰凉的夜风,吹在自己敞开的胸膛上。 他长长吁出了一口气,从窗台上拣起一只红纸叠成的纸鹤,捧在掌心,怔怔地,有些发呆。 何寻欢见了,起身,默默走到徐少恭身旁,道:“又叠纸鹤了。” 徐少恭把手中纸鹤放在蜡烛的火焰上,火焰舔过纸鹤,冒起一股青烟。 他望着卷动的火苗,道:“每一次杀人之后,我都要为死者叠一只纸鹤,焚化,超渡,以求得内心的平静。否则,便会夜夜被噩梦惊醒。” 纸鹤在火苗中,被焚成几片残烬,被风吹出窗棂,消逝在夜色中。 徐少恭眼中流露出一丝忧郁,喃喃说道:“人世间事事难料,今夜,我能为李鳌叠一只纸鹤,但,我自己的那一只纸鹤,却不知有没有人肯为我叠。” 何寻欢拍了拍徐少恭的肩膀,道:“为什么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徐少恭道:“因为这是真心话。这种生活我厌倦了,虽然日日酒色财气,好不快活,但我忍受不了这份压抑!每天早上,看着太阳从东方天际升起,谁知晚上还能不能再见到夕阳从西山落下?每天,总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我我真的厌倦透了。” 何寻欢道:“少恭,你想洗手退隐?” 徐少恭将视线投向窗外,没有回答。 何寻欢又道:“你真想退出江湖?” 徐少恭依然沉默。 何寻欢长叹一口气,道:“做杀手的下场,都难得善终。像我,被废掉一只手已算幸运,更多人则像萧隐狰那样暴尸横死。你有心退出这趟浑水,也好。不要像我这样,把元气都拼光了,便,再也没有人理睬” 徐少恭回过身,道:“六哥,当年我是跟你出道的,风风雨雨这么多年,许多道理我都是从你身上学到的。有一句掏心的话,我也只能对你讲。” 何寻欢道:“你说吧。” 徐少恭犹豫了一下,才支吾道:“我我是为了一个姑娘。” 何寻欢淡淡一笑,道:“从你的眼神中,我看得出来。” 徐少恭眼中又闪出那种柔情的光采,道:“我浪荡江湖以来,见过的女人不计其数,却没有一个能像她那样。这让我怎么说呢?和她在一起的时光,我便不再想起杀戮与亡命天涯的生活,忘记了江湖中的恩怨羁绊,只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愉悦。” 何寻欢沉声道:“你在道上这么多年,应该知道杀手的血是冷的,一丝一毫的柔情都可能让咱们坠入万劫不复的困境。少恭,你听六哥一声劝,咱们的命是刀锋下搏出的,你可不要视同儿戏。” 徐少恭脸色连变了几次,道:“六哥,你说的这些话我对自己说了不知多少次,强迫自己离开她c忘掉她,可是我我做不到。当我发现自己开始厌倦杀人的时候,已经无法自拔。六哥,像我这样的人,整日为杀人而活着,有什么意思?就算死了,这世上连一个肯为我流泪的人都没有。” 何寻欢叹道:“谁让咱们是杀手呢!” 徐少恭道:“不错,我是一个杀手。可我扪心自问,难道爱一个人,比杀一个人还难么?”一句话,说出他内心中最真挚的情感,胸口不住起伏。 何寻欢盯着徐少恭的眼睛,良久,才道:“少恭,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看出你是性情中人,作为一名杀手,实在太可惜了。” 徐少恭一笑,笑容中流露出几份苦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 弹剑长嗟 不归路 (1) 何寻欢作为一个杀手道中的前辈,深深懂得徐少恭此刻的心情,道:“至于你所说的那位姑娘,我虽从未见过,但你看中的人,想来一定错不了。少恭,一旦你放下屠刀,就要学会珍惜感情。记住六哥的话,好好待她。” 徐少恭心中颇受感动,望着何寻欢投来理解的目光,道:“六哥,有你这句话,我就知足了。” 何寻欢紧紧握了握徐少恭的胳膊,长叹一声,道:“少恭,人各有志,我不强求你。今后的路,你好自珍重,告辞了。”说完,他松开手,大步向屋外走去。 望着何寻欢的背影,徐少恭低声唤道:“六哥,你保重。” 何寻欢没有回头,径直走出屋外。 屋里,只剩徐少恭一人,他从窗台向外望去。 星月黯淡。 大地,沉寂得好似被装进了棺材里。 洛阳城中,一个并不起眼的小客栈,何寻欢背负双手,凭窗而立。 望着浓墨色的夜空,他眉峰紧锁,心事沉重,使一张本已布满沧桑的脸,仿佛又老了十年。 伫立良久。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走回屋中,点亮了桌上的蜡烛。 烛光下,是一柄三尺长剑,插在绿鲨鱼皮剑鞘中。 何寻欢握住剑柄,向外轻轻一拉,将剑刃从鞘中拉出一尺多长,霎时,一股逼人的寒气扑面而来。 好一柄利刃! 此剑的血槽中,有一道暗红的血线,可知此剑必定饮过无数人的鲜血,以至于剑锋尚未出鞘,一股戾气,已透鞘而出,将桌上的烛焰,压得摇曳不定。 何寻欢望着这柄剑,眼中炯炯发亮,唇边露出一丝发自内心的微笑,一扫刚才那副颓唐的模样。 他从怀中取出七枚青铜制钱,一枚一枚地排在桌子上。 然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猛然一掌拍在桌面上,掌心的内力震得桌面一颤,七枚铜钱瞬间被弹起,向天花板飞去。 与此同时,他左掌按剑柄c压崩簧c拔剑出鞘,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快若闪电。 七个铜钱,刚刚从房顶落下,剑光疾追,便在半空中将铜钱截下。 剑光如匹练,劲风溢满剑锋,其势凌厉,铜钱与之一触,即成碎屑。 眨眼之间,剑光一闪而逝,何寻欢高举长剑,剑锋依然锐利,但他的眼神却又变得空洞,神色郁郁地坐回椅上。 只听“当啷”c“当啷”c“当啷”c“当啷”四声脆响,四枚完整如初的铜钱落在地上。 何寻欢的脸色,一片惨淡,他低头看了看握剑的左手,又看了看伤残的右手,苦涩一笑,喃喃道:“这就是当年‘一剑落七星’的我么?长剑徒有利锋,运剑的手,终非昨日,罢了,我再也练不出了!” 他将长剑平放在桌面上,取出一瓶酒,仰头猛灌了几大口,道:“剑啊,当年你随我傲啸江湖,如今却沦落在蛛网尘灰之中。唉,是我这个废人糟蹋了你,我我对不起你!” 说完,他把大半瓶酒浇在剑锋之上,然后将空瓶摔得粉碎,沉声道:“这种日子想必你也过得厌倦了,今夜,我敬你这瓶酒,明日咱们便去慕容府,倘若杀不死慕容三太爷,咱们就共赴阴曹,也好过在世间苟延残喘。” 长剑静静地躺着,浸过酒水的剑锋,变幻出奇异的光彩,映入何寻欢失神的眸中。 他却长叹一声。 叹息声中,包含了无数的寂寞与心酸,这是一个杀手弹剑无人说的悲哀。 (2) 窗外,夜风犹紧,一声高过一声,吹动窗纸,“呼呼”响声不绝。 蓦地。 何寻欢剑眉一挑,眼中暴射出两点寒星。 他左手抓住剑柄,低声道:“窗外是哪位朋友,深夜驾临何某的寒舍,有失远迎了。”话音方落,他抖剑而起,一剑直刺,只听“嚓”的一声,长剑竟从窗下的墙壁中插了个通透,直到没入剑柄。 接着,便听“砰”的又一声响,一个蒙面夜行人,撞碎窗棂,窜入屋内。 刻不容缓间,何寻欢从墙中拔出长剑,看也不看,反手一剑中宫抢入,直刺夜行人的小腹,发招之凌厉彪悍,真是匪夷所思! 夜行人的身手也是极为敏捷,滑步相避,一个“死人提”,从窗台下闪到桌边,正打算要站起,突觉后颈凉风飕飕,心知不妙,右脚脚尖猛地一撑,身子斜飞出去,这一招,是从绝不可能的局势下,逃出生天。 何寻欢两剑走空,又一抖腕,使出一招“三潭印月”,剑尖挽起三朵剑花,已封住了对方身周数尺之地。 这套剑法,是何寻欢手废之后,苦练的必杀技,他左手运剑,招术皆成反招,暗含五行相克之道,令人难以防范。 此刻,夜行人的身子还在半空,无法躲避,在何寻欢利剑刺击之下,只要身子再落下尺许,顿时便会遭三剑穿身,必死无疑。 夜行人泰然自若,不加思索地骈指一弹,正弹在长剑的刃面无锋之处。 剑锋向右侧一偏,借这一点空隙,他身子一晃,如游鱼般滑出剑尖的笼罩。 这几下交手,可谓是兔起鹘落。 一刹那之间,何寻欢连攻三剑,招招是致命的杀手。 夜行人在劣势之下一一化解,连续三次死中求活,连续三次死里逃生。 攻是攻得迅如闪电,避也避得诡异之极。 何寻欢前三剑占尽上风,第四剑却没有发出。 他横剑凝立,淡淡说道:“你不是要退出江湖吗?怎么又跑到我这里来了?”说着,他将剑缓缓插入鞘中。 夜行人轻笑了一声,揭下蒙面的纱布,竟是徐少恭。 他望了一眼何寻欢手中的长剑,道:“六哥,想不到你左手剑法之精,居然到了如此出神入化的境界。若非我眼疾手快,只怕要险些把命丢在你的剑下。” 何寻欢听了,脸上却无喜色,道:“你啊,谎话都说不像,当我看不出来么?适才动手这三招,你只怕只使出了四五成功夫,就算我的手没有伤,又怎奈何得了你?倘若真的以性命相搏,你勾魂双铃出手,第一招,便能将我魂魄勾去。” 徐少恭忙道:“六哥,你且不必把自己看轻了。据我所知,一路左手剑能练到六哥你这般境界的,放眼当今江湖,也找不出几人。” 何寻欢摆了摆手,道:“我的剑法是好是孬,难道我自己还不清楚?哎,不说了,你深夜蒙面前来,肯定不是为了夸我这几句话来的。” 徐少恭道:“不是。” 何寻欢道:“说吧,为什么事?” 徐少恭却并没有回答,而是走到何寻欢身前,从他手中接过长剑,拔出一尺多长,向剑锋呵了一口气,冰冷的剑刃一遇热气,登时凝成一层浅浅的白霜。 (3) 徐少恭还剑入鞘,递到何寻欢手中,赞了一声:“好剑!” 何寻欢道:“的确是好剑。” 徐少恭道:“如果我没有记错,这柄剑跟随你已有三十七年。” 何寻欢道:“没错,是三十七年两月十五天。” 徐少恭道:“听说十五年前,在长白山那一场血战之后,你右手被废,再也不能使剑,一时狂怒之下,将此剑弃于深谷,发誓终生不再碰剑。看来,这肯定是是江湖谣言了。” 何寻欢却摇头,道:“不,不是谣言。” 徐少恭“哦”了一声,问道:“这剑是何时回到你手中的?” 何寻欢道:“十五年前,我一蹶不振,将宝剑深埋幽谷后,心灰意冷,在江湖上飘泊了半年,终于又回到谷中,在谷底找两个多月,终于又将这柄剑找了回来。当我再次握住剑柄的时候,只对自己说了一句话,今生今世,生也好,死也罢,决不再与剑分离。” 徐少恭道:“六哥,你的手,虽已不是剑客的手,但你的心依然是剑客的心。” 何寻欢苦笑道:“可是世人只注意到剑客的手,谁又会在乎什么剑客的心。我的剑,只在杀人时才会被人欣赏,如今,手废了,没用了,便不被人放在眼里。” 徐少恭把目光又转到剑上,道:“弹指一挥间,岁月流逝。这柄利剑,闲置空匣十五年,实在是太寂寞了。” 何寻欢扼腕长叹,道:“是啊!整整十五年了。每当想起十五年前那个风雪黄昏,我单枪匹马,血洗长白山,力战天池三雄,傲啸于乌山白水之间。心中的热血,就像燃烧起的烈焰一般,恨不能再放手一搏,纵然被杀掉,也心甘情愿。” 徐少恭道:“你渴望重振旧日威风,渴望掌中的利剑再饮人血,对不对?你想再次迎接一场搏杀,对不对?” 何寻欢深吸了一口气,道:“我的手废了,但是剑还在,血性还在。人争的是一口气,十五年来,我忍气吞声地浪荡在江湖上,忍够了,换了你,难道还愿意这样活下去?” 徐少恭盯着他,道:“所以,你决定亲自去刺杀慕容三太爷?” 何寻欢脸色一变,沉默不语。 徐少恭沉声道:“六哥,回答我。” 何寻欢道:“少恭,既然你已决定退出这一行,就不要再问了。” 徐少恭却提高声音道:“回答我。” 何寻欢道:“你还是别” 徐少恭打断了他的话,大声道:“你回答我。” 何寻欢见徐少恭逼问得越来越紧,索性点了头,道:“不错,我已经决定了,亲手去刺杀慕容三太爷。” 徐少恭恨恨一跺脚,急道:“你六哥,你好糊涂!” 何寻欢却平静下来,道:“这件事,是我考虑了很久才决定的。少恭,你知道我的脾性,一旦决定的事,绝无更改。” 徐少恭强行按耐住心中的激动,道:“方才,你从我房间离开的时候,我就感觉有些不对劲,一路尾随你而来,又见你在房中练剑,出神,便猜出来分。唉!想不到你你真的会决定这么做。” 何寻欢道:“难道我不能这么做?” 徐少恭道:“十五年前,你这样做,可以。如今,你这样做,绝不可以。” 何寻欢眼中寒芒一闪,冷冷道:“为什么不可以?” 徐少恭大声说道:“你的心c你的手c你的剑,还能和以前的你相比么?” 何寻欢的脸色,顿时涨得有如猪肝,他望了望掌中紧握的剑,满身的煞气渐渐消散。 终于,他颓然地将剑搁在桌上,喃喃道:“不错,手废了,人老了,剑剑也软了。” (4) 见到何寻欢这副神情,徐少恭心下也觉得过意不去,放低声音道:“六哥,我把话说重了,你别往心里去。不过,说回来,慕容三太爷岂是好惹的角色?江湖响当当的七大杀手,已有五人,命丧在他掌下,论起功夫,这五人中哪一位都不在你之下,你去行刺,与送死有什么区别?” 何寻欢道:“作为一名杀手,原本就没打算老死床榻,在取别人性命的同时,也把自己的性命押上了。能死在慕容三太爷掌下,未尝不是一件豪举。” 徐少恭皱眉道:“六哥,你怎能这般轻视自己的性命?” 何寻欢淡淡地说:“杀手的归宿,本该如此。” 徐少恭道:“不,六哥,这不是你的本意。告诉我,你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 何寻欢脸上微显难色,道:“少恭,你已经决定要退出这种刀尖舔血的职业,就别再过问这件事,行不行?” 徐少恭斩钉截铁道:“不行!” 何寻欢道:“你又何必” 徐少恭再次打断何寻欢的话,道:“六哥,我认识你十几年了,十几年的朋友站在这里,难道换不出你一句真话么?” 何寻欢依然沉默,只是脸色一会儿红会儿白,瞬间连变了好几次。 见他缄口不语,徐少恭急道:“你这般吞吞吐吐,分明是不把我当作朋友看待。好,我就再问你最后一次,你若不回答,我我便自残这条胳膊。六哥,你看着办吧。” 说完,他将左掌按在右肩琵琶骨上,只要内力一吐,右臂即刻便废了。 何寻欢深知徐少恭外表沉静,其实性如烈火,言出必信,不听人劝,只怕真会干出蠢事来。 无奈之下,他长叹一声,道:“常言道,盗亦有道。做杀手也有杀手的规矩。受人钱财,与人消灾。我已接受了雇主的佣金,就必须给人家一个交待。” 徐少恭接着道:“因为我拒绝了去杀人,所以,你便决定亲自出手?” 何寻欢道:“事情已发展到这种地步,总要有人向慕容三太爷出手,我想还是由我来的好,不管成败与否,也算给雇主一个交待。我何寻欢凭拼命挣口饭吃,就算手废了,人性却没有变。” 徐少恭听后百感交集,道:“都怪我,是我害得你这么做。” 何寻欢一笑,道:“此事与你无关,是我自己的决定。” 徐少恭突然说道:“不,与其你去送死,不如由我出手,把握会大一些。” 何寻欢立刻摇头,道:“少恭,我再说一遍,此事与你无关,一切后果,都由我来承担,你千万不要插手。” 徐少恭道:“可这事因我而起,我怎能置身事外?” 何寻欢上前拍了徐少恭的肩膀,道:“有你这句话,六哥已经十分知足了。” 他又走到窗边,仰望茫茫夜色,语重心长地说道:“杀手脚下的道路洒满了血泪,不是好走的。你既然决心离开这条路,就千万不能再回头,否则一切前功尽弃,你懂不懂?” 徐少恭道:“我懂。” 何寻欢道:“那你就立刻离开这里,去到你深爱着的人身边。” 徐少恭却倔强道:“不。” 何寻欢怒道:“你究竟要怎样?” 徐少恭一字一字地说:“此时此刻,倘若你换了我,能不能眼睁睁看着十几年的朋友替自己去赴一场必死无疑的战役?能不能让亲如手足的朋友走上一条不归路?自己却无动于衷?” 何寻欢大声道:“我能!” 徐少恭则用更大的声音喊道:“我不能!” 何寻欢嘴唇微微颤抖,却没能够说出话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 长生桥头 掉包计 (1) 徐少恭神情激动,继续道:“六哥,岁月风霜,多少坎坷险阻,咱们都一同闯了过来。如今,咱们再奋力搏一次,未必就输给对方。六哥,路都是闯出来的,咱们这次再联手,好不好?” 何寻欢缓缓摇了摇头。 徐少恭重重一拍桌面,震得桌上的壶杯一阵乱响,他大声道:“好吧,既然六哥信不过我,我也无话可说,这就告辞了。我现在就去慕容府单挑慕容三太爷,倘若我事败身死,你再出手也不迟。”说完,他转身便走。 猛然,一只大手从后伸出,紧紧抓住徐少恭的手臂。 徐少恭回身,只见何寻欢热泪盈眶,抓着自己的手,道:“少恭,你留下。” 徐少恭何尝不是热血沸腾,回手握住何寻欢的胳膊,道:“六哥。” 刹那间,两个人相互凝望,千言万语都融入炽热的目光之中。 在这一刻,一切话语都不必说出,彼此心意相通。 良久之后,徐少恭说道:“要杀人,就杀最难杀的人。我的杀手生涯,就以慕容三太爷的死为终点。” 何寻欢道:“慕容三太爷的武功非同寻常,心机更是机警慎密,除非找到他身上的破绽,否则,杀他难于上青天。” 徐少恭道:“咱们像以往一样,计划由你来定,我出手杀人。咱们联手多年,从没失过手。” 何寻欢道:“我的计划加你的身手,迄今为止,还没有人能逃脱死路。我料想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徐少恭沉思片刻,道:“还有一个重要环节不能疏漏。” 何寻欢道:“什么?” 徐少恭道:“欲杀慕容三太爷,必先除其左膀右臂,现在‘摧心掌’李鳌命丧贪香院,还剩下一人。” 何寻欢道:“你是说‘鹰眼’苏不邪?” 徐少恭道:“李鳌乃一介莽夫,不足为患。苏不邪却是文武双全的人物,素为慕容三太爷所倚重,不可小觑。” 何寻欢微微一笑,道:“这一点不用担心,自会有人料理他。” 徐少恭双眉一扬,道:“苏不邪是昆仑派东宗中有数的高手,一路‘凤爪手’只怕不在东宗掌门青峰子之下,而且此人心机甚密,什么人敢出手料理他?” 何寻欢道:“此人在杀手道中与你齐名,想必你不会陌生。” 徐少恭一惊,脱口说道:“‘独臂刀’陆无涯?他也来了?” 何寻欢点了点头,道:“正是他。此人失去右臂,却练成一路反手刀法,行走江湖,刀出必杀。我也被废了右手,深知其中痛苦,更感叹陆无涯一定坚毅过人,否则绝对练不出如此厉害的刀法。” 徐少恭道:“如此说来,苏不邪遇到了一个强劲的对手。” 何寻欢缓缓道:“不出意外,苏不邪活不过今夜。” 徐少恭走到窗边,望着夜空,道:“今夜的洛阳,太静了。” 何寻欢接口道:“腥风血雨来临之前,总要有片刻的宁静。” 正如两人所言,窗外的夜色太静了,静得令人心颤。 沉寂的夜色中,亦隐藏着无数叵测c险恶c肃杀 (2) 天蒙蒙亮,东方的天边微微泛起一道鱼肚白。 浓重的晨雾,笼罩着整个洛阳城,遍地白茫茫一片,全城如披薄纱。 天亮未亮,街上人迹绝无。只有风吹花落,遍是被雨摧败的牡丹残红,纷纷扬扬,飘过长街。 在街口,有一座三层酒楼,红柱翠廊,飞檐翘角,颇有气势。 楼顶上,徐少恭与何寻欢盘膝而坐,任凭晨露打湿了衣衫,他们却一动不动。 楼下不远,是一条河沟,架着一座青石小桥,状若弯虹,桥前竖着一块石碑,上刻“长生桥”三个大字。 徐少恭坐在楼檐上,居高临下,对小桥及四周的景物一览无遗。 他手指小桥,轻声对何寻欢道:“那夜,我杀害李鳌之后,消息传入慕容府,苏不邪连夜赶到贪香院,收殓李鳌的尸体,查探我的行踪。现在天色将亮,他们返回慕容府,此处是必经之路。” 何寻欢道:“你能肯定陆无涯一定会在这里下手?” 徐少恭点头道:“此处人稀c声静c适合伏击,视角也颇佳。倘若让我接下这笔买卖,也会选择在此地下手。” 何寻欢望着小桥,叹道:“长生桥上只怕难长生。看来,从今日起,这座桥得改名叫断魂桥了。” 这时,徐少恭轻轻“嘘”了一声,道:“六哥,看,他们来了。” 果然,只见晨雾中的长街上,走来八个黑衣大汉,人人都是衣襟大敞,露出铁打一般的古铜色胸膛,浑身的劲力似乎胀得要爆出来。 他们前四人,抬一顶翠绿小轿,后四人,扛一口漆黑的棺材。 无论是抬轿还是扛棺,每名大汉都是一手扶杠,另一手紧握肋下悬着的钢刀刀柄。 走起路来大步流星,虎虎生风。顷刻间走过长街,踏上长生桥头。 雾色更浓,一阵风吹过,彻骨的寒气直逼心腑。 楼顶上,徐少恭冷眼观望,低声自语道:“陆无涯,是你出手的时候了。” 就在这一刻,猛见一道黑光突闪,一支无刀的空鞘,挟着威猛异常的破空之声,凌空射来,单从呜呜的风声中,便知劲道大得惊人。 只听“嚓”的一声爆响,空鞘刺入桥头的石碑之中,但见火星四溅,石屑纷飞,鞘头竟然活生生地没入石碑半尺之深。 顿时,一股杀气骤然而发,弥漫在长生桥头。 八名大汉反应奇快,一见情势异常,立刻将肩一沉,小轿与棺材下肩,落地。 八人就势拔刀,只听刷刷之声连响,八柄钢刀同时出鞘,随即,八人合身向桥头拥去,动作如一,显然训练有素。 八个人,八柄刀,横于桥头,面对插在石碑上的刀鞘,人人脸上全无惧色,抱元守一,护住小轿与棺材。 哪知,就当八名大汉守住桥头的时候,从桥尾突然走出一个人。 此人身穿黑麻短衫,足踏多耳麻鞋,左掌倒提一口无鞘长刀,刀锋寒芒耀眼。 右边衣袖,空荡荡地在风中飘摆,却是没有右臂。 此人身法好快,直如狂风席卷,眨眼间便到轿前,飞起一腿,砰的一声巨响,已将轿子踢翻,跟着左臂一抖,长刀翻转,手起刀落,刹那间向轿中连刺了七八刀,每一刀拔出时,刀锋上都是鲜血淋漓,轿中便有十条性命,都已了结。 这一击,如迅雷不及掩耳,八名大汉不料对方会在背后出手,等到发觉时,对方已得手。 惊怒之下,八人纷纷呼喝,转身上前拦截。 八柄钢刀高举,仿佛掀起一座刀山相似,往麻衣人身上乱劈。 麻衣人身处乱刀劈刺之中,却傲立如山,丝毫不见慌乱。 当刀锋距离身畔不过数尺远的时候,他才举刀一格,铮声清响,声如击磬,八柄钢刀纷纷被架开。 紧接着,麻衣人低哼一声,将掌中钢刀向前一推,一招“八方风雨”以乱披风势斩出,一阵猛砍快剁,迅捷如风,连出八刀,刀刀溅血,一气呵成,并无半分滞怠。 随后,麻衣人收刀卓立,任凭鲜血滚过刀尖,滴落在脚下。 寂静的桥上,传出一阵“当啷当啷”的钢刀落地的声音,八个大汉刀脱手c人倒地,每人各中一刀,伤口处血如泉涌。 麻衣人在刹那间连出八刀,杀八人,而且每人的伤处均不一样,却都是一刀毙命。刀法之快,手法之狠,实乃江湖罕见。 纵是杀手道中的高手,见此情景也感到心寒,何寻欢脸上色变,喃喃道:“好快,好快的刀!”说着,他转头向徐少恭望去。 徐少恭眼中却寒光闪烁,低声道:“得手太容易,只怕其中有诈。” (3) 长生桥上,麻衣人走到桥头的石碑前,拔出刀鞘,将刀插回鞘中,然后他回到轿前,用刀鞘挑起轿帷,往里一看,不由发出一声冷喝,放下轿帷,倒退了两步。 原来,轿中血肉模糊,被杀之人的五官已给快刀劈得稀烂,身上也有好几处被刀捅透的窟窿,泊泊流血。 瞧这人身形打扮,只不过是慕容府中一个家丁,绝非“鹰眼”苏不邪! 麻衣人心知杀错了人,这么一迟疑之间,便听斜刺里有人暴吼一声:“陆无涯!” 接着,那口漆黑的棺材猛地剧震,棺盖蓦然飞起,挟着劲风,飞快砸向陆无涯的顶门。 这一下变生肘腋,陆无涯应变极快,一拧腰,肩微晃,长刀连鞘劈出。 刀风过处,棺盖被劈成两片,震飞数丈,坠落桥下。 与此同时,一个人影从棺中扑出,双掌一分,凌空抓下,正是“鹰眼”苏不邪。 他心思缜密,预料到路上不安全,只怕随时都可能遇到索命的黑手。 所以,他使了一个掉包计,命一名家丁坐在轿中,自己则藏在棺内,以防不测,不想果真被自己料中。 此刻,他看到对方的刀法,顿时便猜到来者的身份,因此一出手便施展全力,双掌劈头盖脸,力势凌厉之极。 陆无涯见对方扑下,迅猛无比,已来不及拔刀出鞘,忙仰身向后一退。 苏不邪偷袭,抢占先机,自然不能错过这个良机。 他不惜铤而走险,让过中宫,踏偏锋,欺入陆无涯身畔。 他的“凤爪手”驰名江湖,最善贴身缠打,此刻更将近身肉搏之技发挥至极限。 只见他左掌勾c带c锁c拿,封住长刀,右掌戳c击c劈c拗,落手处俱为一击即死的要害重穴。 眨眼之间,苏不邪连攻一十八招,每一招全是挟着嗤嗤劲风,威猛之极。 陆无涯苦于落于后手,长刀又被封死,独臂难撑,只得连连后退。 两人身形如风似电,顷刻间从桥面斗至桥头。 在长生桥的石碑旁,苏不邪左掌连发三记凤爪,厉声喝道:“独臂刀也不过如此!”右掌一翻,已在指间套上三枚指环,环上镶嵌毒刺,疾刺陆无涯胸口。 陆无涯飘身欲退,不料脚跟一硬,背后却是石碑,竟然无路可退。 苏不邪面带狞笑,认定今日陆无涯必死掌下,因此这一掌不遗余力,但求一击毙敌。 哪知,突然间,脑后传出一道冷风呼啸,似有暗器破空袭来。 苏不邪大吃一惊,素闻陆无涯独来独往,恃刀傲物,从不与人联手,没想到这次居然伏下帮手,而且听风辩器,对方手劲大得异乎寻常,绝对是一流高手。 情急之下,苏不邪两脚钉地,拧腰一闪,耳畔呼地一声风响,一块瓦砾擦额飞过,直飞三丈之外,打在一棵青柳上,震得树身不住摇晃。 苏不邪心一惊c身一闪,手底自然慢了一分,然而,高手过招,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只听陆无涯冷笑一声:“独臂刀真不过如此么?”跟着刀光一闪,陆无涯终于找到出刀的机会,独臂一展,长刀出鞘,只听嗤的一声劲风破空,顿时血光四溅。 随后,陆无涯展身而起,在半空中收刀入鞘,横跃石桥,落在长生桥尾。 同时,一股血腥气冲天而起。 苏不邪身子一栽,踉跄冲出几步,一头扑在石碑之上,缓缓倒下。 鲜血,溅在碑文之上,将“长生桥”三个字染得斑斑腥红。 几片牡丹残花,被风吹落在苏不邪不瞑的双眼上,这鲜红如血的花瓣,就是人世留给他最后的颜色。 (4) 天色微亮,东天的启明星初升,漫城的雾气开始变薄c消散。 长生桥头,寒风萧萧。 只见桥上棺倒,轿翻,十具尸体横叠,红血青石,怵目惊心。 雾中的长生桥,沉寂无声,迷离中透出无尽的凶煞。 陆无涯站在尸体丛中,冰冷的目光扫过每一具死尸,确认无一活口之后,微微舒了一口气,身上的杀气随之稍敛。 他转过身,直直地望着不远处的酒楼。 楼顶上,藏在暗处观战的徐少恭挺胸站起,足尖点在飞檐上,青袍在风中飒飒飘摆,仿佛一只冲天欲飞的青鹤。 两个人一高一低,对峙互望。 名震天下的两位杀手,第一次见面,相对无言,只将目光打量着对方。 虽然彼此都未开口,但心中均觉一份默契,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似曾相识之意。 沉默片刻之后,陆无涯首先开口道:“阁下与我素昧平生,为何出手助我?” 徐少恭淡淡说道:“江湖七大杀手已死了五个,倘若独臂刀再命丧长生桥,日后的江湖岂不寂寞?” 陆无涯冷笑,道:“天下居然还有人看重杀手的生死,难得,难得!想必阁下也是同道中人了。” 徐少恭拱了拱手,算是默认。 哪知,陆无涯却将脸一沉,冷声道:“既然是同道中人,就该知道陆某当年横刀立下的规矩。独臂刀独来独往于江湖之中,刀起得财,刀落消命,生死但凭一身本领,最恨他人插手我要办的事。今日阁下虽出手相助,陆某却不领你这份情。” 这番话说得甚是傲慢无礼,徐少恭听了却不恼,依然淡淡地说:“我今日出手,只是想要苏不邪死。至于阁下是否领情,我却并不在乎。” 陆无涯闻言,双眉一挑,沉声道:“你想要苏不邪死,为什么?” 突然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事似的,要中寒光炽盛,道:“原来,你也看中了慕容三太爷的人头。” 徐少恭颔首微笑,并未答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 少女相思 琼花开 (1) 陆无涯脸色更见阴沉,手按刀柄,一字一字道:“我不管你是谁,也不想知道你的家数来历,我只奉劝你一句话,慕容三太爷的人头是我定下的,谁敢插手,便是摆明了与我独臂刀过不去。为此,我可是不惜残杀同道的。” 说完,他从怀中摸出一叠银票,在手中掂了掂,抛向徐少恭。 两人一个在桥面,一个在楼檐,相隔甚远。 但,陆无涯一抛之下,这叠风吹即散的银票,却激飞而上,其速之快,竟不弱于劲弓射出的快箭,疾飞十余丈,落到徐少恭面前。 徐少恭心中暗凛:“难怪此人倨傲,果然身怀惊人的本领!” 他伸手将银票接住,只见票面都是一千两一张,一共二十五张,拿在手中道:“这是什么意思?” 陆无涯冷冷道:“这两万五千两银票,是我杀人报酬的一半。” 他回身指了指苏不邪的尸体,道:“此人你杀他一半,我杀他一半,这银子算我分给你的谢酬,咱们自此两清了。从现在起,我不想再看见你,你也不必插手我定下的事。” 徐少恭却朗声一笑,道:“你在说笑话么?谁不知慕容三太爷的人头价值白银三十万两,在下虽然不才,却也不愿放弃这个机会。至于你这区区两万五千两银票,原封不动,全额奉还。”说完,他手腕一抖,将银票抛还给了陆无涯。 陆无涯接住银票,冷哼一声,道:“这些银票你要也罢,不要也罢。陆某先把丑话讲在前头,我限你三日之内离开洛阳城,倘若三日后,再让我见到你,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说完这句话,他将银票往空中一撒,看也不看徐少恭,掉头便走。 漫天银票如雨,纷纷扬扬落下。 陆无涯一身麻衣,飘然远去,去势极快,顷刻间便消失在苍茫雾中。 徐少恭站在楼檐上,望着陆无涯远去的背影,唇边的笑容中流露出一丝阴冷,低声道:“走着瞧吧!葬花公子要杀的人,何曾有谁争得过!” (2) 这时,何寻欢从背后走来,轻声道:“你看陆无涯这人怎么样?” 徐少恭略一沉吟,道:“要杀慕容三太爷,他还不行。” 何寻欢道:“我看他的刀法,快c稳c准c狠兼备,一刀击出,取尽杀势。单此一点,当世刀法名家已无人比得上。” 徐少恭却摇了摇头,道:“一个好刀客,未必能成为一个好杀手。六哥,你在道上这么多年,应该知道一个杀手最倚仗的并非掌中的利刃,而是冷静的头脑。” 何寻欢点头道:“是。” 徐少恭又道:“杀手的性命是在刀尖下搏来的,每一个细微的破绽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陆无涯太相信自己的刀了,这,恰恰犯了杀手的大忌。” 何寻欢道:“不错,若要对付慕容三太爷这等武学巨匠,只能三分靠武,七分靠心,刺杀毕竟不是堂堂正正的比武,只有要效,可以不择手段。” 徐少恭不无忧虑地说道:“陆无涯这一身傲胆,既成就他一世雄名,终也害他非浅。” 说到这里,他望了一眼桥头苏不邪的尸体,道:“他的刀法虽凌厉,但这次刺杀苏不邪已属勉强,自然更不是慕容三太爷的敌手。倘若他仍如今日这般贸然出手,只怕慕容府就是他的葬身之地。” 何寻欢也叹道:“凭他一只独臂,能在道上闯出盛名,实为不易。但愿他能在慕容三太爷掌下逃得一条生路。” 徐少恭幽幽说道:“我一向不信菩萨,但这次却希望苍天能保佑陆无涯平安!唉,经过这些年,道上的高手渐渐凋零,每当回首自己走过的路,顿觉一种江湖寂寞的感伤。我想,如果这次能侥幸得手的话,我与陆无涯或许可以成为朋友。” 何寻欢心念一动,脱口道:“如果你们二人联手,试问天下谁人能敌?成功的把握肯定会更大。” 徐少恭却淡淡一笑,摇头道:“不,这绝不可能。” 何寻欢道:“为什么?” 徐少恭道:“陆无涯刀快,心傲,素来不屑与人联手,我也独来独往惯了,此事我们还是各干各的好。” 何寻欢又道:“你打算怎么做?” 徐少恭眺望远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要了解慕容三太爷的一切事情,从他的武功路数到日常起居,越详细越好。只有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何寻欢道:“这事由我去办。” 徐少恭又道:“听说每年四月初十这一天,慕容三太爷必去城外慧光寺进香,十几年来,无一例外。” 何寻欢一想,道:“是有这回事。慧光寺住持净明方丈与慕容三太爷是莫逆之交,每年四月初十,慕容府都要在慧光寺做一场事。怎么?莫非你想在寺中” 徐少恭道:“对。慕容府戒备森严,已有五大杀手命丧其中,此乃前车之鉴,我岂能步人后尘?若想刺杀慕容三太爷,唯有等他出府之后动手,方有一线成功希望。” 何寻欢道:“好,我即刻去布置。” 徐少恭道:“也不必急。现在苏不邪与李鳌先后毙命,慕容三太爷定全力防范,咱们索性耗他十几天再说。六哥,我还有点私事需要离开洛阳一阵子,不出意外的话,二十天后我再与你联系。” 何寻欢奇怪道:“这时候,你还要走?你要去哪儿?” 徐少恭深深吸了一口气,望着飘过街巷的牡丹残瓣,道:“洛阳的牡丹败了,扬州的琼花才初开,自然不能错过观赏。” 何寻欢疑道:“去扬州?观琼花?” 徐少恭点了点头,目光中又流露出那种浓浓的柔情。 何寻欢微微一笑,道:“我看,是花美不知人艳,六哥是过来人,猜得出这里面一定有一位姑娘的故事。” 徐少恭也笑道:“六哥好眼力。我是什么也瞒不过你。”上前,拍了拍何寻欢的肩膀,转身走去。 这时,天色开亮,旭日一跃上了云头,红晖遍洒大地。 城中的浓雾变淡c变薄,楼檐上的徐少恭与何寻欢也仿佛随雾气而散,不见了踪影。 空荡荡的长生桥上,只有一张张沾血的银票,被风吹上半空,四散飞扬,把血腥带往城中的每一个角落。 (3) 扬州城是江南首屈一指的繁华胜地,从隋炀帝开凿运河,扬州地居运河之中,水路交通极为便利,为苏浙漕运的必经之路。 往来的商贾络绎不绝,殷富甲于天下。 因此,古人云:人生之乐事,莫过于“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了。 每逢暮春,扬州城最著名的事,便是后土祠中的琼花开放。 整个扬州,乃至整个天下,只独存这一树奇花,无双无伦,在众芳中独占鳌头。 宋人韩琦作诗曰:“维扬一株花,四海无同类。” 又据《扬州志》云:“宋庆历,淳熙间,两移植禁苑,比愈年而枯。送还扬州,荣茂如故”。 由此可见琼花只有在它的故乡扬州,才会开出繁盛出雪的白花,散发出浓郁醇雅的清香。 这一传闻,使天下人对琼花不忘本源c只爱故土的节概深表敬意。 今年,又逢琼花盛开。 月夜,夜深人静。 明月洒下淡淡的光辉,把整个天地映成一派澄净洁白的世界。 高大的琼树,生满轻薄晶莹c娟秀美丽的琼花。微风轻荡,树枝摇曳,洁白的琼花如雪片般婆娑起舞,韵致,难以通过语言表达。 树下,曲栏边,站立着一位少女。 凤鬟云鬓,三千青丝微垂,天然娇媚中,隐约含着一种醉意。 她望着满树琼花,幽然神往,那神态有如不食人间烟火的花仙。 少女身后,站着一个小丫鬟,穿着一身鹅黄短袄和裤子,头上梳着双螺髻,模样甚是伶俐可爱。 她见少女在树下怔怔地出神,便轻声唤道:“小姐,小姐。” 少女正想着心事,冷不防被唤声打断了思路,不觉一惊,回头道:“玲烟,什么事?” 玲烟提醒道:“小姐,你别忘了,今天是你十九岁生日,老爷在府中大摆夜宴,正等你回去呢。” 少女又转回身,依然望向琼树,淡淡道:“不去。” 玲烟忙道:“小姐,你看天色已这么晚了,咱们再不回去,老爷就要生气啦!唉,这次为了让小姐开心,老爷可是费了不少心思,请来天南地北各路客人,光贺礼就装满了三间屋子。小姐,你还是回去吧,大家聚在一起,风风光光,有多么热闹,不比你一个人在这儿守着一棵孤树” 不等玲烟把话讲完,少女幽幽道:“你们喜爱热闹,我却只爱这份无人打扰的宁静。你若不耐烦,就先回府去吧。告诉爹爹,说我还想清静一会儿,就不赴夜宴了。” 玲烟一听,连忙摆手道:“我与小姐一同从府中出来,哪有先回去的道理,不行,这可不行。” 少女道:“既然不回去,你就老老实实地站着,别再多嘴。” 玲烟扁了扁嘴,道:“是。”往后退了两步,垂手不语。 (4) 可是,玲烟是小姑娘心性,平日里心直口快,让她把话憋在心里,可比登天还难。 过了片刻,她向前蹭了一步,小声道:“小姐,你不回府,是不是在等人?” 少女“嗯”了一声,并未回答。 玲烟又向前蹭了一步,道:“小姐,你是不是在等那位姓徐的公子?” 少女闻言,香肩一颤,猛地转过身,道:“你说什么?” 玲烟吓了一跳,慌忙向后退了两大步,连连说道:“奴婢又多嘴了,该死c该死,请小姐饶恕。” 少女并没有动怒,只幽幽叹了一口气,望着月斜西天,道:“他他答应过我,要在琼花开时赶来看我。可是可是夜色已深,他却唉”叹息之后,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沉声道:“玲烟,你是怎么知道的?还不从实招来。” 玲烟见小姐并未生气,胆子也大了起来,说道:“小姐瞒得过别人,却怎瞒得过服侍你十几年的贴身丫头?自从三月前咱们在瘦西湖游船赏梅,你见过那位徐公子之后,人就变得魂不守舍起来,那副神情啊,又是欢喜,又是害怕” 少女被人说中心事,脸上一红,啐道:“小鬼头,你懂得倒挺多。” 玲烟嘻嘻一笑,接着道:“后来没过几天,那位徐公子便在深夜偷偷登上了小姐的香闺,接你出府而去,直到天色初晓再送回闺中,一连大半个月,天天如此。嘻嘻,你只道我已睡着了,其实我全都看在眼中,只是怕惊扰了小姐,所以一直装睡不醒” 少女听着玲烟的话,脸上露出一丝深深的笑容,心中暗想:“你又怎会知道,那半个月的时光,我们不是做人,是在天上做神仙,其实就是神仙,一定也没我们这般快活。每天半夜里,他到闺中接我出府,在瘦西湖畔的荒野芦丛中漫游,我们从没半分不规矩的行为,然而无话不说,比天下最好的朋友还更知己。” 想到这里,她忽然心中一紧,对玲烟道:“你见到的这些事,千万不能说出去,若被爹爹和殷师哥知道,我受责骂不说,你也别想再在府中呆下去。” 玲烟忙应道:“是c是,我岂能不知轻重?这些话除了小姐,对旁人是杀了我的头也不会说。”她望着小姐,想了一想,说道:“小姐,我还还有一句话,也不知该讲不该讲,说出来请你千万不要怪罪。” 少女道:“你想说什么?” 玲烟小声道:“你与徐公子这般偷偷摸摸的约会,终不是一个长久之计,总得让老爷知道这件事,媒妁聘礼,婚配嫁娶,一定得由老爷出面才是。” 一句话,却牵动起少女心中的愁绪,轻声一叹,心想:“爹爹是江南武林魁首,师哥是名满天下的少侠,我我却私下里结识了他这江湖浪子,若被父兄知道,定然痛恨我辱没了门楣,动起怒来,只怕非杀了他不可。” 她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今夜等他来了,再商量吧。唉,怎么他还是不来?”少女眉头微蹙,心中的牵挂之情溢于言表。 玲烟嘴快,道:“徐公子这时辰还不到,会不会是忘了” 她的话还未说完,少女心头一震,嗔道:“玲烟,你胡说什么?” 玲烟自知失言,见小姐面色不善,忙将后半截话咽回肚里,垂头道:“奴脾胡说,请小姐恕罪。” 少女喃喃道:“他既然说来,就一定会来。倘若未到,便是一定出了什么重大变故。唉,我就是担心这个。” 玲烟安慰道:“小姐不必担心。我看徐公子为人极是精明,本事又大,料想不会出什么意外。” 少女瞥了玲烟一眼,道:“你只见过徐公子一面,又没说过话,怎么知道他为人精明,本事又大?” 玲烟嘻嘻一笑,道:“这还用说么?扬州之大,谁不知道正气府的千金唐梦琼唐大小姐的芳名?你爹爹是大名鼎鼎的‘君子剑’唐春秋老府主,你师哥是威风八面的‘玉面孟尝’殷怜花殷少侠,小姐身边之人均是名士人杰,眼光怎能差得了?被你相中的情侣,自然也是出类拔萃的人物。所以我劝小姐不必担心,徐公子定然没事的。” 唐梦琼点了点头,道:“但愿如此。” 话虽然是这么说,心中还是忐忑不安,她在树下踱了几步,总是不能平静,于是对玲烟道:“摆上香案,我要抚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 狗急跳墙 吃宵夜 (1) 玲烟虽然喜欢多嘴,手脚却勤快,听了小姐的吩咐,立刻铺锦毡c架琴台c置瑶琴c燃檀香,不一会儿,琴已置好,香炉中升起三袅轻烟。 明月c琼花c瑶琴c香鼎。 月色下的后土祠后院,清晖似水,树影婆娑,极是静谧安宁。 唐梦琼坐在琴前,调素弦c静心绪,十指如玉,拨动琴弦,先弹了一曲《玉楼春》,又弹了一曲《燕归吟》。 琴声清脆悠扬,如一道泉水流过,声音幽婉不绝。 不知不觉,月过中天,玲烟靠在曲栏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唐梦琼渐渐忘情于琴声,指尖在琴弦上跳动,口中轻声唱道:“飞花时节,垂杨巷陌,东风庭院。重帘尚如昔,但窥帘人远。叶底歌莺梁上燕,一声声伴人幽怨。相思了无益,悔当初相见。” 歌声幽咽,琴声缱绻,把少女的情之深c爱之切c思之苦全在歌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一曲既终,余音不绝,炉中的香也焚成残烬,化烟而散。 寂寞的小院,寂寞的花树,寂寞的月光,独坐着寂寞的痴心少女。 望着空旷的院落,心上人迟迟不到,唐梦琼触景生情,忍不住一阵悲从中来,泪水在眼眶中打起了转。 正在这时,一只手从背后轻轻放在唐梦琼的香肩上,一个低沉的声音道:“月明风清,花艳琴雅,如此佳风c佳月c佳人c佳境,好端端的怎么伤心了?” 唐梦琼闻声,又惊又喜,忙转过头,见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位面容清瘦的男子,双目炯炯有神,仿佛有种说不出的魔力,一下子深深印入她的心中。 见到心上人,唐梦琼喜极而呼:“你来了,你” 才说出这四个字,徐少恭将手在她唇上轻轻一按,低低“嘘”了一声,用手指了指依着曲栏而睡的玲烟,小声道:“声音轻些,别吵醒了她。” 唐梦琼脸色一红,羞涩地点了点头,微带娇嗔地说:“你怎么才来,害人家等了你半夜,急都急死了。” 徐少恭淡淡一笑,满怀歉意地说道:“我心中何尝不急?只是六天前,在洛阳实在有事分不开身,了结之后我立刻赶来,一路星夜兼程,总算没误了琼花的花期。” 这番话,若叫旁人听到了,非钦佩得五体投地不可,从洛阳到扬州一千五六百里地,纵是日夜兼程,短短六天赶到,也是了不起的神速。 但唐梦琼久居正气府中,从未出过扬州,洛阳距此多远浑然不知,徐少恭轻描淡写的说来,她也只轻描淡写的听着。 待徐少恭把话说完,她轻声道:“可辛苦你啦。” 徐少恭摇头道:“这叫什么辛苦?只要能见到你,那便是天大的福缘。” 唐梦琼芳心一阵荡漾,道:“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徐少恭一愕,道:“今天?什么日子?” 唐梦琼道:“怎么?你你忘记了?” 徐少恭用心思索,却仍茫然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很重要么?” 唐梦琼见徐少恭的确想不起来,心中微觉失望,脸上却丝毫不显露出来,道:“也不是要紧的事,今天今天是我生日。” 徐少恭“哎哟”叫了一声,伸指在自己额头上打个爆栗,说道:“不错c不错,你曾告诉过我,我怎会忘了呢。该死c该死!啊,对了,我记得当时还答应过你,在你生日这天送上一件礼物。” 唐梦琼轻轻“嗯”了一声。 徐少恭却面带一片赧色,呐呐地说:“这千里迢迢,我吃饭c打尖全在马上,根本无暇分心,至于礼物嘛,这个这个,对了,日后我再为你补一份,如何?” 唐梦琼微微一笑,毫不介意,道:“礼物本为身外之物,有没有都没关系,只要你的人来了c心到了,我就比得到什么都要快活。” 徐少恭心弦一颤,爱怜丛生。 他望着唐梦琼颜如琼花,白裙盛雪,如同《洛阳赋》中的宓妃那样“仿佛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此情此景,怎能不使徐少恭为之心醉? 两人默默凝望,谁都不开口,但心声在无言中交流,目光,代替了一切语言。 小院沉默依旧,只是风中c月下c花间都多了一份融融的暖意。 (2) 正当两人情意缱绻之时,忽然,院外的长街上传来一阵马蹄之声。 此时,夜已深沉,蹄声清脆,夹着銮铃颤响,听在耳中份外清晰。 这蹄声来得好快,刚只听到声响,倏然间已到了近处。 唐梦琼一惊,非同小可,“啊哟”一声,身子一晃,将琴架撞倒在地,她却恍如未觉,紧紧握住徐少恭的手,颤声道:“殷师哥殷师哥来了!” 徐少恭一怔,道:“殷师哥?莫不是正气府的‘玉面孟尝’殷怜花?” 唐梦琼连连点头,急道:“对c对,除了他还会是谁?扬州城中只有他的那匹‘飞云骓’有此神速。” 她望了望院门,又道:“他一定奉了爹爹之命,叫我回府赴宴,这这该如何是好?咱们的事,我一直瞒着家里,可不能让殷师哥撞见。” 徐少恭微笑道:“怕什么?被他撞见又能怎样?” 唐梦琼却知道父亲早有把自己许配给师兄之意,师兄也情有独钟,倘若被他撞见自己与徐少恭约会,只怕当场就得有人溅血。 一想起师兄那冷若寒冰的目光,她心底就冒出一股凉气,摇着徐少恭的手,催促道:“你快想想办法,一定要避开殷师哥。” 徐少恭眼珠一转,低声道:“要不然我先避开,你等在这里,与师哥回去同赴夜宴,岂不好?” 唐梦琼明知他是说笑,但情至深处,不由得身子一颤,将徐少恭的手抓得更加紧了,说道:“你你别跟我说这等笑话,这种时候了你快想个主意” 徐少恭脸上浮现一丝笑意,说道:“世上既有这样一位如花似玉的红颜知己,徐某怎舍得独自离开?好吧,趁姓殷的没到,咱们现在快走。”说完,牵着唐梦琼的手,大步向院门走去。 才走出几步,唐梦琼忽然停下身,嘴边唤道:“嘟嘟,嘟嘟。” 不多时,一只雪白的长毛小狗,从草丛中连蹦带跳地滚了出来,汪汪叫了几声,一头扑入唐梦琼的怀中。 她抱着小狗,朝徐少恭嫣然一笑,道:“现在走吧。” 徐少恭一皱眉,道:“想走?怕是来不及了。” 果然,只听马蹄声停在后士祠门前,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往后院逼来。 唐梦琼慌张道:“糟糕!殷师哥已经到了,咱们还能往哪里去?” 徐少恭道:“这院子有后门么?” 唐梦琼摇头道:“没有。” 徐少恭叹了口气,道:“这便没法子了。” 说着,用手摸了摸唐梦琼怀中的小狗,道:“此刻若要绝路逢生,唉,说不得只有干一回嘟嘟的勾当了。” (3) 唐梦琼望了望爱犬,心中不解,道:“嘟嘟的勾当,那是什么?” 徐少恭却一沉肩,轻舒两臂,将唐梦琼拦腰抱起。 唐梦琼吓了一跳,俏脸通红,道:“你你干什么?” 徐少恭一笑,将嘴贴近唐梦琼耳畔,轻声道:“嘟嘟的勾当,便是狗急跳墙呀。” 他紧走几步,脚尖一点地,身子直拔而起,在半空中轻巧一个折身,穿墙而过。 院外,是一条青石铺地的小巷。 此时夜已深,四下寂静无人。 徐少恭抱着唐梦琼,向院外的小巷落下,他不等身子落地,左足虚踢,右足尖点在一棵矮树的斜枝上。 树枝一沉,却未折断,复又弹起。 徐少恭借这一弹之力,再度冲天而起,蹿上了小巷对面的屋檐。 他施展轻功,在屋脊上飘掠,身法轻盈如蝶。 虽然怀中抱着一个人,却丝毫不碍他的速度。 夜间,但见青衫飘飘,如青雁划空,一闪而逝。 唐梦琼在徐少恭的怀中,见两旁的景物飞快地向后退去,耳畔风声呼呼不绝。 一时,只觉又紧张c又新奇c又惊喜。同时,闻到对方胸膛上一股阳刚之气,她不由芳心怦怦直跳,脸上发烧。 幸好,夜色中无人看见。 (4) 徐少恭一口气奔出二里地,才停下,把唐梦琼放落地面,道:“就在这里好了。殷怜花倘若找到这儿,除非,他长了翅膀。” 唐梦琼望了望四周,道:“这这是什么地方?” 徐少恭耸了耸肩,道:“扬州这么大,谁知道这里是哪儿?不过不要紧,咱们只管随遇而安。走,我请你去吃宵夜。” 唐梦琼摇头道:“我不饿。” 徐少恭道:“夜已深,你怎能不饿呢?我若让芳名远播江南的唐大小姐饿了肚子,岂不是罪过?” 说到这里,他嘴角浮现出一丝神秘的微笑,道:“你在正气府长大,什么珍奇的佳肴没吃过。我却保证你从未尝过这样的宵夜,保证叫你终生难忘。来吧。” 唐梦琼原本不饿,但见徐少恭说得神秘,也动了好奇之心,当下抱着嘟嘟,随徐少恭走去。 两人在漆黑的街巷中拐了几个弯,走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前面出现了一点亮光。 只见街旁是一个又小又破的铺面,铺门前挂着两盏气死风灯笼,闪着摇曳不定的灯光。 隔着老远,便闻到风中飘来一股香味,乃是焦糖c酱油混着熟肉的气味,闻在鼻中说不出的享受。 唐梦琼一看,道:“怎么?莫非是是这里?” 徐少恭道:“是啊,你认得这里?” 唐梦琼摇头一笑。 她身为正气府的千金闺秀,被老府主唐春秋视为掌上明珠,想要什么只凭一句话,整个扬州城没有拿不出来的。平日里足不出府,自然不会光临这种下等人吃喝的小馆子。 见唐梦琼还在犹豫,徐少恭不由分说将她拉进小店之中,找了一张靠铺门的桌子坐下。 唐梦琼打量着这间小店,见店中实在简陋得不成样子,四壁的石灰大半都已脱落,梁上结着蛛网,四边墙角挂着几盏油灯,昏暗的灯光照着几张被烟火熏得发黑的桌子,零乱摆着十余把长条凳。 唐梦琼心中不解,暗想这样一个又穷又破的店铺,难道能做出让自己终生难忘的食物? 徐少恭看出了唐梦琼的心思,道:“你别小看这间小店,门面虽然差了一点,但风味独树一帜。扬州虽大,论起做卤味的手艺,除此找不出第二家来,一会儿你尝尝便知。” 这时,从柜台后走出一个身材瘦小c腰背佝偻的老人,脸色枯槁,穿着一件青布短衫,上面尽是油渍,显然就是这间小店的掌柜。 他手中拎着一条抹布,走到两人桌前,将桌面擦拭乾净,又取出两副碟筷摆在桌上。 此人不愧是做卤味生意的,身上带着一股浓重的五香料味和肉香。 唐梦琼怀中的嘟嘟闻到肉味,立刻不安分起来,一会儿呜呜低哼,一会儿又去咬唐梦琼的袖口。 唐梦琼笑道:“小馋鬼。”轻轻拍哄,只是哄不住。 徐少恭将嘟嘟接了过来,转手递给老人,道:“麻烦你拿到后面照看一下。” 老人接过小狗,连眼皮也不抬,慢吞吞地说:“还按老规矩?” 徐少恭点头道:“对,还按老规矩。” 老人道:“一共一两七钱银子。” 徐少恭从怀中掏出一锭元宝,足有十两左右重,扔在桌上,道:“大菜还得过些时候才上来,先给我们上四色花样的小菜,再开一坛陈年花雕,一并算在这锭元宝上,多出来的,赏你当酒钱。” 在这种小店,十两银子足够整治出十桌上好的酒菜,但那老人脸上却并无喜色,将元宝取过,在手中掂了掂,什么话都没说,转身走回后堂。 没过一会儿,他又走过来,手中却没了小狗,端着一个圆木托盘,上了四碗菜。 唐梦琼一看,见桌上摆的是一碗卤鹅掌碗卤鸭肝碗五香卤汁童子鸡碗什锦卤八宝,果然样样都是卤味。 徐少恭却叫道:“哎?还少了一样,我的花雕呢?” 老人将空托盘夹在腋下,转身走去,边走边说道:“客官见谅,小店只在初一c十五方有酒卖,您若想喝酒,下次记着自己带。”话刚说完,他又转入后堂去了。 唐梦琼见老人走后,忍不住小声道:“这掌柜可真怪,大半夜还不关门打烊,见了主顾也爱理不理的,倒仿佛是咱们欠了他多少银子似的。” 徐少恭笑了一笑,道:“他就是这个脾气,否则这间店开了三十多年,也不至破成这副模样。不过,他脾气怪是怪了一点,手艺却是扬州一绝,你来尝尝看。” 唐梦琼提起筷子,每样菜肴都试了几筷,只觉这四碗卤菜虽然料粗,色重,观之不雅,然而味道却是鲜爽可口,回味无穷。她久居正气府中,平日用餐俱是美食美器,各种山珍海味应有尽有,却从未如今这般大碗盛菜c长筷挟肉,颇有豪迈之风,更难得身畔心上人陪伴,因此,这菜吃得分外香甜。 两人一边品尝美味,一边频频对视,眉目间,均是一片脉脉深情,一举一动,无不爱意无限。 此刻在两人心中,小小一家破落食铺,远远大于五湖四海,胜过天殿仙宫。 便在这时,外面寂静的街道上突然传来一阵零乱的脚步声,直奔小店而来。 随后,只听得“哐当”的一声,店门被拳头捣开,涌进一大群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 赔礼谢罪 斗盐枭 (1) 这群人,一色的青布短衫裤,头戴斗笠,坦露着衣襟,腰间的宽带中,别着解手短刀c铁尺c匕首等兵刃,一看便知是贩私盐的盐枭。 当时,苏浙一带盐业发达,但当政者暴虐,收取盐税甚重,倘若逃漏盐税,贩卖私盐,获利颇丰。 扬州一带是江北淮盐的集散之地,一帮亡命之徒便成群结队逃税贩盐。 这些盐枭极是凶悍,往往一言不和,便拔刀对垒,连官府都拿他们无可奈何,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加干预。 这群盐枭进店之后,把几张桌子往当中一并,胡乱坐下,叫出老掌柜,要了十五六碗卤肉,取出自带的几坛烈酒,喝酒吃肉,大快朵颐。 又有几人掏出牌九c骰子,喝五吆六,赌了起来。 小店中再无片刻宁静,喧嚣闹腾,一片乌烟瘴气。 唐梦琼见状,大皱眉头,小声道:“这里不好,咱们走吧。” 徐少恭却劝道:“别急,大菜就快好了,如何能走?”他又朝后堂喊道:“掌柜的,我们的菜好了没有?” “好了,好了。这就来,这就来。”后堂中,传来回应。 不一会儿,那老人双手捧一个砂锅,锅盖上热气腾腾,快步走到两人的桌前,将砂锅放下。 徐少恭揭开锅盖,对唐梦琼道:“快,快趁热尝尝。” 唐梦琼见砂锅中仍是卤肉,浓油赤酱,香味浓郁,上面浇过厚厚一层卤汁,香气直沁心脾。 她原本不饿,但闻过香味之后,仍不禁食欲大振,伸出筷子挟了一小片肉放在口中,轻轻咀嚼,只觉肉味细嫩鲜美,卤汁醇厚,滑而不肥,回味无穷。 徐少恭见唐梦琼吃得香甜,微微一笑,说道:“我说过要让你终生不忘,怎么样?是不是口味极佳?” 唐梦琼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徐少恭道:“在正气府中,你可曾尝过这等风味?” 唐梦琼道:“别人都以为在正气府中必是穿绫罗绸缎,吃山珍海味,其实唉”她叹了一口气,道:“爹爹总说江湖险恶,让我整日呆在府中,闷也闷死了,哪能得空出来?便是出来,又怎能来这种小店?哪有机会吃到这种美味?” 徐少恭道:“既然爱吃,就多吃一点儿。可惜这里的生意做得太古板,只卖卤肉,不卖酒水。不然,上好的花雕佐狗肉下餐,滋味一定更佳。” 听到这里,唐梦琼惊得呛一口饭,脱口道:“你说什么,这这是狗肉?” 徐少恭道:“自然是狗肉。这里的卤汁酱狗肉是最绝的拿手菜,一定要你尝一尝。” 望着徐少恭,唐梦琼隐隐感觉不妙,想要询问,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这时,小店的掌柜走上前,手中拿着一样东西,递到唐梦琼眼前,道:“小姐,您把这件东西收好。” 唐梦琼接过一看,却是系在嘟嘟颈上的一个项圈。 她拿着项圈,心中怦怦直跳,道:“这是是” 掌柜解释道:“您这条小狗,也就是七八个月的岁数,正是肉嫩味鲜的时候,用来红焖c清炖都妙得很,做卤汁酱狗肉更是妙不可言,不单鲜美绝佳,而且还是滋补佳品。” 唐梦琼却瞪直了眼,看着徐少恭,指着项圈,颤声道:“你你们我的嘟嘟这锅菜” 徐少恭避开唐梦琼的目光,望着墙壁,一言不发。 (2) 掌柜却并未注意到唐梦琼的失态,依然说道:“这是小店最有名的一道菜,要收三两银子,因为是您自带的活物,所以只收一两七钱银子的工料钱。” 眼见唐梦琼的脸色越来越青,徐少恭急忙将掌柜打发走了。 他用筷子指了指砂锅,神色甚是尴尬,轻声说道:“本想本想等你吃完之后再再告诉你的,谁知这个这个” 不等他把话说完,唐梦琼小嘴一扁,眼泪几乎落了下来,说道:“你你太过份了,怎么如此狠心?” 徐少恭忙作了个揖,赔笑道:“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唐梦琼柳眉一竖,怒道:“我恨死你了。”顺手一挥,将项圈向徐少恭掷去。 徐少恭头一歪,项圈从他身边飞过,“啪”的一声,正打在一名盐枭的脖颈上。 这人正在赌牌九,一手攥着刚刚抓起的两张骨牌,一手托着一坛烈酒,边看牌边畅饮。 哪知,项圈打来,圈边的银钩将他脖上的肉皮划破,乍然一痛,手中的酒坛掉在桌上摔得粉碎,不但溅了四周人人一身酒水,桌上剩下的三十张骨牌也被震翻到地上。 那盐枭暴叫一声,跳起来,怒吼道:“他奶奶的,哪个乌龟儿子在背后打老子。” 唐梦琼见闯了祸,慌忙站起,道:“对对不起,我不是不是故意的。” 盐枭怒气丝毫不减,他今日赌运不佳,已输出去了不少银子,刚才开牌好不容易抓到一对梅花,赢面极高,本想借机翻本,却不料一只项圈从天而降,把手中这付好牌给毁了。 顿时,一股火气直冲他的顶门,对唐梦琼喝道:“废话!一句对不起就能完么?你知道老子这付牌能赢多少钱?这下全他娘的没了,酒也洒了,衣服也脏了。呸,奶奶个雄,一句对不起顶个屁用。” 唐梦琼在正气府养尊处优,何曾被人如此数落,脸颊涨得通红,只道:“我赔你,赔你。” 盐枭冷笑道:“好,看你一个小娘们,老子也不为难你,银子呢?快把银子赔来。” 唐梦琼身为名门闺秀,平日出入早有人伺候周全,要什么只需说一句话,自然有管家出面料理买办,半点不用她操心,因此身边从没带过银钱。 如今,盐枭让她赔钱,她却哪里有钱?双手在衣袋中摸了摸,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徐少恭。 徐少恭见状,含笑站起,道:“我们是一道来的,我替她赔钱行不行?”说着,从怀中抓了个小金锭出来,放在桌上,金光灿烂的,少说也值得上千两银子。 盐枭一见,双目泛光,眼睛都看直了,叫道:“好,你赔便你赔,老子只认银子不认人。”伸手向金锭抓了过来。 徐少恭却一挥臂,将盐枭拦住。 盐枭怒道:“你要怎样?给还是不给?” 徐少恭道:“这点钱,我还没放在心上,既然说了给你,自然会给你。不过,刚才你言语中对这位姑娘多有不敬,现在,你先赔礼告罪,再拿金锭。” 盐枭双眼一翻,道:“老子说话一向如此,什么叫赔礼谢罪,格老子的从来没学过。小子,你若识趣,就乖乖地留下金锭走人,否则哼” 徐少恭道:“否则怎样?” 盐枭道:“你也不打听打听,我们盐帮弟兄行走苏浙两地,几时说得出一个‘服’字。你若不知好歹,老子不单要你的银子,就是连你的命也一同留下,又算什么?” 徐少恭毫无惧色,坦然道:“素闻盐帮弟兄只是贩卖私盐,从未抢劫行窃或做其他歹事,平时与百姓买卖盐巴,也公平诚实,并不仗势欺人,今日怎么这般强凶霸道?” 盐枭大叫道:“老子今天就要强凶霸道一次,怎么样?” 徐少恭冷笑,眼中的寒光一闪而收,道:“好,既然你有胆量如此凶横,我便无话可说。金锭在这里,看你有没有本事取去。”他轻描淡写地把金锭往桌心一划,“啪啪啪”在桌上连击几下。 一干盐众顿时呆了一呆,无不倒吸一口冷气。 原来徐少恭一拍之下,几个金锭都平平整整地嵌在桌中,锭面与桌面相齐,便是请木匠在桌面上挖个洞,将金锭镶嵌进去,也未必能有这般平滑。 (3) 那盐枭更是脸色惨白,知道遇上的是江湖中罕见的高手,但这个台如何塌得起?便硬着头皮道:“咱们看走眼了,阁下好硬的身手,请问尊姓大名?” 徐少恭傲然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徐少恭是也!” 一听到“徐少恭”这三个字,大家更是愕然失色。 盐枭将牙一咬,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筷跳起多高,大吼一声:“奶奶的,兄弟们亮家伙!” 随着话音,四周的二十几个大汉各自拔出尖刀,抡起铁尺,晃动铁链,人人都是杀气腾腾,一副穷凶极恶的拼命模样。 徐少恭淡淡一笑,道:“听说江湖九大门派发下英雄贴,合力与徐某过不去,想必风声已传到江南道上。嘿嘿,不过就凭各位这几斤几两,难道也想向勾魂双铃叫阵?” 盐枭脸色铁青,喝道:“这是盐帮的私事,可别牵扯到白道的好朋友们。咱们贩私盐的,原本只挣一口苦饭吃,哪及得上九大门派的英雄好汉?可是上月初三,盐帮二龙头在甘陕道上不明不白被杀,听说与勾魂双铃有几分瓜葛,今日请徐公子给个交待。” 徐少恭摇头道:“什么盐帮二龙头?没听说过,没听说过。” 盐枭冷声道:“徐公子既然矢口否认,哼,看来今日之事,不溅血死人就不能算完。”说着,双掌抓住方桌微微一分,只听“噼里啪啦”一阵爆裂声响,一张四四方方的粗木桌,被他的内力震得寸寸断裂,碎木洒了一地。 徐少恭见对方露了这一手功夫,也不禁暗吃一惊,心想:“听说盐帮帮众遍布苏浙两省,声势极大,其中不乏武学高手,看来,此言绝非夸大其词。这人练得一手大力鹰爪功,乃是淮南正宗流派,没有三十年的修练绝到不了这般境界。” 唐梦琼更没见过这阵势,惊得脸色煞白,不安地望着徐少恭。 徐少恭却面色从容,小声对唐梦琼说:“一会儿打起来,我守住门,你快跑。” 唐梦琼也小声道:“祸是我闯的,要走,就一起走。你不走我也不走。” 徐少恭道:“你在这里只会碍手碍脚,那些人岂是我的对手,只怕混战中让你受到伤害。你若一走,我便能放手一搏,片刻间就把这伙人收拾了。你不必为我担心。” 唐梦琼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小店极小,双方相隔不过丈许,徐少恭与唐梦琼说话时虽然压低了声音,盐枭仍能隐隐约约听到。 他将大手一挥,大声喝道:“既然翻脸动手,谁也别想跑,他丫的,先抓住那个小娘们。” 顿时,从人群中冲出三个大汉,齐喝道:“遵命。”各自挥舞着明晃晃的匕首与铁尺,径直往唐梦琼逼近。 唐梦琼大惊,娇躯一缩,躲到徐少恭身后。 徐少恭挺身而出,厉声喝道:“鼠辈大胆!”将袍袖一拂,一股疾风,随着这一拂之势卷出。 三名大汉当徐少恭衣袖挥出之时,被这一股看似柔和c实则力道强劲之极的袖风压在胸口,登时呼吸闭塞,喘不过气来,急运内功相抗,仍是抵挡不住,身子不由自主向后一仰,摔了出去。 在这一瞬之间,徐少恭将唐梦琼拉到店铺门口,一掌将门震开,道:“你快走,找个地方避一避,一会儿我会去找你。” 唐梦琼摇了摇头,还想说什么。 徐少恭却不等她开口,一把将她推出了铺门,反手关紧门板,又横过一张方桌将大门从里面堵死。 (4) 唐梦琼被推到门外,急忙转身捶门,但门已被堵死,哪里捶得开? 她把耳朵贴紧门板,听屋里乱成一团,桌椅的碎裂声c人的惨叫声c刀剑的碰击声,响成一片,也听不清屋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急得一颗心儿,怦怦直跳,却无可奈何,记起徐少恭的叮嘱,心想自己帮不了什么忙,留在这里只会给徐少恭增加麻烦,不如听了徐少恭的话,先找个地方避一避,等他来找自己。 主意一定,她深深地望了眼小店几眼,转身跑去,白裙飘飘,消失在浓夜之中。 夜,深得怕人。 漆黑的深巷,比夜色还深,本已十分惨淡的月光全被高墙遮住,没有一丝光亮。 唐梦琼在深巷中奔跑着,零乱的脚步声从青石板上响起,打碎巷中的沉寂,为夜色更增添了一种惊悸。 不知跑了多久,唐梦琼停下脚步,背靠着墙,香汗淋漓,不住喘息。 猛然,墙头传来一声凄栗的尖叫,响在夜色中极为刺耳,吓得唐梦琼打了一个冷战,抬头望去,见是一只夜猫子拍打着翅膀飞去。 一场虚惊,吓得唐梦琼手脚发软,几乎站不住,她稳定心神,打量四周,见四下黑压压一片,沉寂无声。 等了一会儿,始终未见徐少恭出现,时间慢慢地逝去,她心中愈发感觉不安,一颗心几乎跳出胸腔。 她在巷中来回踱几圈,终于忍受不住等待的煎熬,毅然决然地往返回的路跑去。 她一路跑着,一边对自己说道:“他一个人在那里,会不会唉,事情是我惹起来的,我我怎么能弃他而去?万一他要有一个闪失不,不行,我一定得回去!今日至多一死而已,就是死,我也应在他身边才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 封闭马车 老掌柜 (1) 唐梦琼这样想着,沿来路往小店方向跑去,穿过两条巷子,又回到小店前。 小店四周静悄悄的,与她初见时并没什么两样,门旁那两盏风灯依然不停摇曳,照得店前时明时暗。 唐梦琼放慢了脚步,向店门走去,每走一步,心便揪紧一分,双手的指尖也在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 走到门前,见大门紧闭,她侧耳倾听,只听屋中一片沉寂,也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她心中一沉,轻轻一推门,“吱”的一声,店门分开,顿时一股阴风吹出,奇寒无比,冷得她连打了两个寒颤。 只见屋中的油灯只剩下一盏,灯光昏暗,照得屋里一片狼藉,桌子散了,椅子碎了,墙角的柜台更是被砸得七零八落,遍地都是碗碟的碎片。 唐梦琼小心翼翼走进屋里,东瞧瞧,西望望,却不见一个人影,空荡荡的好不吓人。 她壮起胆子喊了一声:“有人吗?喂!这里有人吗?” 颤抖的声音,在屋中传了开去,良久,却无人回答。 唐梦琼愈发慌了,犹豫了一会儿,往后堂寻去。 哪知,就当她刚一迈步的时候,背后,突然闪出一个人影,将大门堵住。 唐梦琼发觉背后有动静,猛一转身,望见大门处站着一个人,双手叉腰,面带狞笑,正是那凶横的盐枭。 刹那间,仿佛一桶冰水当空淋下,唐梦琼的手脚一片冰凉,颤声道:“你你,怎么是你?” 盐枭先是冷笑,而后低喝道:“不是我是谁?小姑娘,算你有胆量,居然还敢回来。”说着,慢慢向唐梦琼逼近。 唐梦琼慢慢向后退去,边退边道:“你你想想干什么?”心中一急,话声中便带了哭腔。 盐枭狞声道:“你最怕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蓦然哈哈大笑,笑声猥亵,肆无忌惮之极。 唐梦琼知道这些亡命之徒心黑手辣,说得出便做得到,自己不敢言语,望着盐枭狰狞的目光,吓得脸色煞白,不停后退。 退着,退着,猛觉背心一硬,原来已退到墙边,背后,便是冰冷的墙壁。 小店之中,静得令人毛骨悚然,仅存的一盏油灯亮着枣核大小的一点微光,摇曳不定,照着唐梦琼苍白的脸颊,也照着盐枭狰狞的面孔。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缩越短,盐枭仿佛一头巨大的黑熊,唐梦琼却如一只羸弱的小羊。 她前有大敌,后为墙壁,身临绝境,仓惶中更是无计可施,只得强壮着胆子道:“你你敢胡来么?” 盐枭冷笑道:“胡来?嘿嘿,那得看你听不听话了。”说着,挥手一抓,十指如钩,向唐梦琼抓来。 这一抓,力极轻,生怕这姑娘经受不起,哪知手掌刚碰到唐梦琼肩头,只觉她顺势一带一卸,虽无劲力,大喝道:“往哪里逃?”顺手抄起一把椅子,运劲扔出。 唐梦琼耳听呼呼风响,吓得往地上一伏,椅子从头顶急掠而过,砸在墙上摔得粉碎,疾风刮得颈中生疼。 趁此机会,盐枭大步抢到店门口,站定,冷声道:“你武功是谁教的?是什么家数?” 经过刚才的一招交手,他已看出唐梦琼武功虽然低微,招术却非同小可,显然出自名门,因此语气中已无傲慢轻视之意。 唐梦琼惊骇之下,方寸大乱,张大了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这时,忽听得店角传出一个声音:“盐帮的人,几时吃了熊心豹子胆,连正气府的千金都敢动,失心疯了么?” 随着话音,从倒塌的柜台后慢吞吞站起一个白发老人,斜眼睥睨着屋中的二人,冷笑不语,竟是店中的老掌柜。 盐枭想不到屋中还藏有旁人,登时吃了一惊,再看这老掌柜虽然衣着寒酸,但偶尔眼光一扫,锋锐如刀,只是这霸悍之色一露即隐,又成为一个久困风尘的潦倒老人。 盐枭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口中却道:“阁下是什么人?何出此言?” 老人淡淡说道:“亏你行走江湖多年,连正气府名震天下的三十六路小擒拿都看不出么?就凭你们几人的本事,给人家提鞋都不配,这事若传到‘玉面孟尝’殷怜花耳中,怕不要了你们的命。” 盐枭哼了一声,冷笑道:“你吓唬谁?我闯荡江湖十几年了,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想放倒我,只怕没那么容易。” 老人摇头叹道:“此时此刻,你还吹什么大气?且不说殷怜花威震江湖,自然胜你万倍,就是这女娃娃再多三成内力,亦能将你置于死地。” 盐枭初听老人如此说,极是恼怒,但越想越觉心寒,自忖道:“他的话一点不错,这女子若有三份内劲,点在我胸口的一指便能要了我的命。”想到此处,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口中却强辩道:“一派胡言,盐帮与正气府虽同在江南武林,却井水不犯河水,殷怜花为何要与我过不去?” 老人道:“盐帮势力遍布苏浙道上,你们去哪里发财不好,偏要欺负到正气府唐大小姐头上,岂不是自寻死路?” 盐枭奇道:“正气府唐大小姐?什么唐大小姐?” 老人向唐梦琼指了指,道:“这位便是唐春秋老府主的掌上明珠,唐梦琼唐大小姐,你将她欺负得还不够吗?” 盐枭“啊”的一声,惊得面上失色,但一瞬之间,便恢复了常态,笑道:“她是唐梦琼?笑话!谁不知道正气府唐大小姐秀外慧中,知书达理。可,她却深夜和一个江湖浪子外宿不归,跑到这里吃狗肉,哪有一点儿大家闺秀的样子?再说,今夜唐老府主为女儿大摆生日庆宴,咱盐帮大龙头还备了一份厚礼相贺。她若真是唐梦琼,就应该在正气府中,却不是在这里。” 此刻,唐梦琼当真是有口难言,自己怎么都无法解释清楚。 她眼中的泪水盈满长睫,只能焦急,却无可奈何。 老人依然不紧不慢地说:“老夫不打诓语,你信也罢,不信也罢,等到大祸临头的时候,别忘了我曾提醒过你。” 盐枭见老人语音从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中也无法断定此人的话是真是假。 倘若这女子真是唐梦琼,自己岂不是惹下了滔天大祸?但对方若不是唐梦琼,自己就此罢手而去,面子上终究过不去。 因此,盐枭一时举棋不定,不知该如何是好。 (2) 老人又自言自语道:“今日之事传了出去,纵然正气府不与你们一般见识,只怕盐帮大龙头也饶不过你。若将我换作了你,还是尽快料理一下后事才对。” 盐枭又惊又怒,心想此人之话只要有一分是真,自己的人头便危险了,暗忖一不做,二不休,你既然把话挑明,索性将你二人尽数杀了,人死灭口,也免得留下祸根,言念及此,不由得眼中露出凶光。 老人见他突然面目狰狞,便知其意,面上却丝毫不惧,淡淡说道:“你眼下命在旦夕,老夫指点你有两条路可走。第一条,立即将我与唐大小姐杀了,人死灭口,任凭正气府手眼通天,谁又猜得出是你下的手?” 盐枭心中正在盘算这件事,听得对方一语道破,凶焰大炽,心道事已至此,唯有你死我活这一条路。 他双拳紧攥,身形一张,作势就要扑出。 老人见状不惊,上前踏一大步,朗声道:“阁下既然要拿我开刀,那就只有舍命陪君子了,请!” 一个“请”字说出,他腰背一挺,一股锐气直冲而出,随后左脚一点,“咔嚓”一声响,脚下方砖粉碎。 这一蹬之力,好不惊人,不只落脚处的青砖被他踏碎,连附近的四块方砖也被这一脚之力震得粉碎。 盐枭一见,仿佛一瓢冰水当头淋下,杀气立敛,忙道:“晚辈绝无冒犯老人家之意,您不可多疑。但不知您说的第二条路是什么,还请开恩指点。” 老人听他口气软了,慢吞吞地拉了一把椅子坐下,说道:“第二条路,那就须得阁下屈尊赔罪。以唐大小姐的雅量,自然也不会为难你一个粗人。老夫与贵帮大龙头尚存几分情面,届时替你讲些好话,便将此事翻篇了。日后行走江湖,大家依然不伤和气。” 一番话只把盐枭听得心花怒放,急忙深深一揖,说道:“若得老人家在大龙头跟前美言几句,晚辈永世不忘老人家的恩德。” 老人道:“我已一大把年纪,也不缺你这些礼数,罢了吧。今日唐大小姐却被你欺负得狠了,还不赶快赔罪。” 盐枭此刻已对唐梦琼的身份深信不疑,暗想自己今日惹下的祸着实不小,若不赔以大礼谢罪,只怕不能消却唐梦琼心头之气。 于是,他赶忙走上两步,双膝一弯,跪倒在地,磕头道:“我们糊涂该死,被猪油蒙了心肝,累得唐大小姐受了惊吓,真是猪狗不如,只盼您念在不知者不怪,放过我们这一遭。” 唐梦琼刚才还见盐枭气势汹汹,这时忽然跪地拜叩,大出意料之外,慌得向旁边一闪,不受他的大礼。 盐枭连磕五个响头,咚咚有声,跟着从怀中拔出一柄牛耳尖刀,双手捧着,沉声道:“唐大小姐若不放我一马,江湖中亦无我的活路。左右都是死,索性奉上此刀,请你赏我一个痛快,终也落个全尸。” 唐梦琼望着明晃晃的牛耳尖刀,吓得心惊肉跳,向后连退几步,颤声道:“不不你快收起来”她哪里见过这阵势,早已乱了手脚,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望向老人。 老人叹了口气,对唐梦琼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看在他已认错赔罪的份上,你便饶了他这一次吧。” 唐梦琼本无主意,便依照老人的话说道:“我饶过你这一次,你快把刀收起来吧。” 盐枭大喜,站起身来,又向老人深深施了一揖,大声道:“多谢老人家美言,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吩咐一声,我兄弟刀山火海,万死不辞!”说完,他身形微晃,一溜烟奔出了店铺,没入漆黑的夜色之中。 (3) 唐梦琼心头有一句要紧话要问盐枭,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开口,这时刚要询问,哪知他说走便走,竟无片刻停留,吃了一惊,急忙追了出来。 那盐枭走得好快,等她追出,已在十余丈外,顷刻间便消失了踪迹。 唐梦琼暗暗叫苦,眼见追赶不及,只得折返回来。 老人见她垂头丧气地走回来,微微一笑,道:“唐大小姐心头不畅,想必是想知道你那位同伴的下落吧。” 唐梦琼一听,心头突跳,她已知道这位老人定然是游戏人间的风尘侠隐,眼前顿时闪过一线希望,盈盈施了一礼,恳切地说:“老伯,您若知道他的下落,烦请告知。” 老人站起身,道:“你想见他就随我来。”说着,走出小铺。 唐梦琼随后跟出。 老人挥了挥手,领着唐梦琼绕到铺后,拐进一条小巷,只见巷中停着一辆三马拉的乌篷车。 他上前拉开车门,回头对唐梦琼道:“上车吧。” 唐梦琼问道:“去哪儿?” 老人却道:“别问。你只管随我去,届时自然就会见到他。” 唐梦琼心中虽有疑虑,但此刻已顾不了许多,就算把自己拉到天涯海角,只要能与徐少恭相见,也就值了。 于是,她几乎想都不想,低头钻入车门。 车厢中一片漆黑,空间甚是窄小。 唐梦琼一上车,车门便“哐当”的一声关上了,马车随之向前奔去。 马车越奔越快,颠簸得也越来越厉害。 唐梦琼在车厢中喊道:“老伯,你要带我去哪里?还有多远?” 哪知,她连喊了几遍,车外却全无回声。 她用力捶门,才发现车门被从外锁上。 她又去摇窗,车窗竟也被封死,没留下一丝一毫的缝隙。 小小的车厢,仿佛一个闭紧的棺材,载着唐梦琼向前驶去。 (4)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下了。 唐梦琼坐在车中,心情忐忑不安,她不知身在何处,不知前途凶吉,更不知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事。 今夜经历的事太突然c太离奇,她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直到现在,仍觉得恍若一场梦。 惊梦! 这时,蓦地听到车门一响,吓得她一惊,将身子向后缩去,却没人进来。 一阵冷风从车外吹入,车门“吱”地一声打开了。 车外一个人影都没有。 等了片刻,仍是一片沉寂。 唐梦琼按捺不住惊奇的心情,轻轻探身,走下马车。 车外夜寒料峭,她四下一望,人影皆无,风中只剩下孤零零的她与马车。 这是哪儿? 为什么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唐梦琼猜不出老人把自己带到此地是何用意,只想赶快找路离开这里。 她顺来路向前望去,望见一座宅院。 这是一座荒宅。 朱红的大门,油彩斑剥,门前的一对石狮,一只躺倒一旁,另一只不知去向。 青石铺成的台阶,大半都已碎裂,台缝中杂草蔓生,一副荒凉颓败的样子。 唯有高大的院墙,和门楼的飞檐依然完整,保存了几分当年宅子的威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 灯树花雨 庆生辰 (1) 唐梦琼见院墙后隐隐有红光射出,她听老人们曾经讲过,这种荒宅多半与鬼宅沾边。 鬼宅,那是万万碰不得的。 唐梦琼忙又回头向来路望去,却被一片树林挡住视线。 她跳上车厢,站在车顶,向远方一望,见树林外是一条狭长的河,在月光下银白如一条玉带,缓缓流着。 瘦西湖! 原来,此地就在瘦西湖畔。 如烟的薄雾笼罩着湖面,暮春的夜,月色也带有寒意,倾洒在河滩上,分外的凄冷。 唐梦琼心中暗喜,只要走出树林,到了瘦西湖畔,便认得路途,先回正气府,再派人打听徐少恭的下落。 主意一定,她跳下马车,快步走入树林中。 林中光线幽暗,月光全被树影遮住,路上一片漆黑。 唐梦琼脚下磕磕绊绊,走了约莫一柱香功夫,竟走不出这片树林。 小小一片林子,方圆不过一里许,却把她绕得不辩南北,原地打了好几个转转,就是走不出去。 天哪! 唐梦琼在心底叹了一声,她侧耳倾听,清晰地听到湖风拂荡,吹动岸边的芦苇,瑟瑟作响,不时惊起栖息在苇丛中的鸟儿,飞进飞出,啾啾鸣啭。 一切声音,如在耳畔,树林与湖水距离不过一步之遥。 然而,就是这一步之遥,唐梦琼拼了全身的力气,却始终可望而不可及。 左拐右绕,转了几个圈子之后,她又回到了出发的地方。 前方,巨大的荒宅展开两侧的院墙,好像一只狰狞的蝙蝠,伏于夜色之中。 背后,黑莽莽的树林寂静苍凉,从中仿佛渗出丝丝鬼气。 唐梦琼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彷徨而无措。 猛地,她又发现一件怪事:停在空地上的马车不见了! 方圆一片沉静,任何细微的声音都能传出好远,如果有人将车赶走,她绝不会一点声音都听不见。 莫非,这里真的有鬼? 鬼! 一想到这个字,唐梦琼全身一阵发毛,心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抓住。 此时此刻,害怕是毫无用处的。 唐梦琼定了定神,壮了壮胆气,向着那座巨大的荒宅走去。 风渐寒,夜渐深,不知何时,林中飘起了淡淡的夜雾。 (2) 唐梦琼走到门前,微一迟疑,拿起门上的黄铜饕餮门环,轻轻敲了两下,声音清脆的传入院中。 良久,院中却寂静无声。 她一推门,门未锁,“吱”的一声打开了。 门一开,顿时一道红光从门缝中射出,照在她的脸上。 刹那间,但觉光芒夺眼,惊得她目瞪口呆。 只见院中长满一株株古松,树枝上扎满一个个大红灯笼,几百个c上千个灯笼照得林中红光飞泻,宛若置身在流霞之中。 更妙的是,在每棵树的枝杈下悬着无数面明镜,有的长c有的扁c有的圆c有的方,各式各样,五花八门,映着灯辉从不同的角度射落下来,恰似九天繁星落入凡尘。 一阵林风吹过,树枝在摇,灯笼在晃,明镜在颤,流光也在不停地变化出奇异的色泽。 当真是火树银花,五彩缤纷,美得令人心悸。 唐梦琼望着如幻的灯光和不夜的天空,神魂俱醉,一步,一步,走入了林中。 今夜发生的每一件事都那么的离奇,简直不可思议! 蓦地,她只觉眼前又是一花,一片花瓣从树上飘落,一阵花香如潮水般的从夜风中涌来,沁入心脾。 风中,飘落的花瓣渐多,两片c三片几十片c几百片直至成千上万的花瓣纷纷扬扬,如飞雪c似密雨,不断地飘泻而落。 不多时,地上便铺了厚厚一层。 漫天飞花,非但不见减少,反而愈下愈多c愈飞愈密,树林中,转眼便从灯的海洋进入花的世界。 啊!太美了! 唐梦琼发自内心地赞叹着,她此刻全然忘记了惊恐,驻足于灯海c沐浴着花雨,望着自己的脚下c衣上c发间皆粘满花瓣,恰似梦中的花仙一般。 她轻轻叹了一声,喃喃低语道:“这这不是梦吧?” 这时,一个低沉而温柔的声音响在她的耳畔:“这不是梦,是上天赐给你的世界,普天之下,只有你才配得上它。” 唐梦琼急忙转身,见一个男子站在灯树之下,反背双手,意态闲雅,如雪松临风,正是徐少恭! “少恭。”刹那间,她一切的慌恐与一切的惧意全消失了,心中叫着徐少恭的名字,眼中却禁不住热泪盈眶。 徐少恭走上前,扶着她的纤肩,柔声道:“这里灯树花雨,景致宜人,都是为你准备的,喜欢么?” 唐梦琼在极度的惊恐之后,满腹委屈,都淤积在心口,不知从何诉说。 她正要开口,却觉得脚下有什么东西咬住自己的裙角,低头一看,不由得心弦又是一颤,轻轻一声惊叫,原来竟是自己的爱犬——嘟嘟。 “它你不是在小店中把它烹了吗?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唐梦琼的眼神里充满了疑问,今夜,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匪夷所思,她用询问的目光望着徐少恭,等待他来解释。 徐少恭读懂了她的目光,道:“其实,小店里吃的是兔肉。” 唐梦琼破涕为笑,俯身将嘟嘟抱起,嘟嘟用小红鼻子蹭着她的衣袖,亲热极了。 她本是聪明伶俐之人,仔细一想,前因后果便明白了七八分,道:“你原来你早有安排,那店中的老人与盐枭” 徐少恭接道:“若没有他们,你又怎能来到此处?” 唐梦琼气道:“你想骗我,也用不着请来这么多江湖高手,哼,你们演得一场好戏。” 徐少恭道:“他们算什么江湖高手?都是苏北戏班中的武角,赶来串串场罢了。” 唐梦琼奇怪道:“可是,那老人一脚踩碎青砖,分明是极高的武功,戏子怎有这般身手?” 徐少恭微微一笑,道:“那砖是胶水调了面粉c石膏晒成的,外面涂了石灰,看上去与青砖一模一样,但是,轻踩即碎。江湖中稍有眼光的人物一看便知,这种把戏,只能骗骗你唐大小姐而已。” 唐梦琼这时完全明白了,自己上了一场大当,气得她俏脸一绷,娇嗔道:“不错,这种把戏谁都看得出来,就能骗过我这傻姑娘。你你今夜带我出来,原是为了耍我的。我再也不睬你了。” 徐少恭苦笑,道:“怎么?真生气了?” 唐梦琼撅着嘴,背过身,一言不发。 (3) 徐少恭也不着急,轻轻一击掌,掌声在夜色中远远传了出去,十分清晰。 随着掌声,从院墙外射上一个流星火炮,拉起一道白烟,在半空中爆炸,散了开来,但见满天花雨,组成了一个“恭”字。 唐梦琼“啊”了一声,目光被这彩炮吸引,心中的怨气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紧跟着,又一个烟花升起,炸开来却是一个“祝”字。 不多时,先后十四个花炮相继上天炸开,在半空中组成了“恭祝唐大小姐长命百岁平安如意”十四个大字。 十四个字,颜色各不相同,高悬半空,好似繁星,良久才渐渐散去。 烟花是浏阳彩炮绝技,华丽美艳,称得上是天下一绝。 唐梦琼望着满天烟花,心旷神怡。 良久,天空的焰火渐渐熄灭,夜色依然浩瀚深邃。 唐梦琼仍在默默痴立,犹然沉醉在刚才的回忆中。 徐少恭轻声唤道:“琼儿,琼儿。” 唐梦琼被唤声打断了遐思,抬头说道:“你毕竟还是记得我的生日,十九年来,我还是第一次这样度过生日之夜。” 徐少恭道:“我说过,要让你一辈子忘不了今夜。” 唐梦琼幽幽一叹,说道:“其实,你大可不必花费这么多的心血,更不必这般精心设计。” 徐少恭道:“怎么?难道你不喜欢?” 唐梦琼道:“不,今夜是我最快活的一夜,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只是,今夜的快活却不是因为这灯树c花雨c焰火。” 徐少恭道:“那是为了什么?” 唐梦琼道:“为了你!” 徐少恭道:“什么?为了我?” 唐梦琼点了点头,侧身避开徐少恭望来的目光,轻声道:“我在正气府,什么样的贵重礼物没收过,什么样的风景没见过,可我心里并不快活。但是和你在一起,就算一切都没有,就算飘泊困苦,只要有你在,我心中便喜欢。你啊,就是我心中最美的景致。”这最后几个字说得声若蚊鸣,几乎渺不可闻。 徐少恭知唐梦琼对自己情意深重,低头望去,见她脸上情意盈盈,眼波流动,说不尽的娇媚无限,忍不住俯下头去,在她腮边轻轻一吻。 一吻之下,唐梦琼“啊”的一叫,向后连退几步,倚在一棵松树上,喘息不已,看也不敢看徐少恭一眼。 徐少恭上前拉住她的小手,道:“走,前方还有好景致,随我看去。” 唐梦琼含羞,点了点头。 两人边说边走,穿过灯海,走出树林,拐进一个月形小门。 只见前面有一座太湖石垒成的假山,高耸的山顶上有一间亭阁,里面亮着灯光。 走到山下,唐梦琼仰望亭阁,道:“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徐少恭一笑,却不答话,猛地一扳唐梦琼的肩头,轻舒双臂,搂住她的纤腰,将她抱在怀中。 枕在徐少恭臂弯里,唐梦琼一张粉脸窘得通红,道:“你你又要干什么?” 徐少恭眨了眨眼睛,道:“你猜我要干什么呢?” 唐梦琼脸上顿显惊慌之色,道:“你可别胡来,不然我我再也不睬你。” 两人的脸庞相距不过尺许,见唐梦琼杏眼流波,眼神中三分薄嗔,倒有七分娇羞,徐少恭心中一荡,轻狂之态萌生,笑道:“我本是江湖浪子,终日放浪形骸,何曾在乎过什么世俗礼教?琼儿,你不要怕。” 他口中虽说不要怕,唐梦琼却更加怕得厉害,道:“你你”情急之下,声音微微颤抖,脸上也变了颜色。 徐少恭见她真的着了急,笑道:“这亭阁高达十几丈,我不抱你上去,凭你的轻功,跳不到一半便摔下了。” 说完,他深深一提气,抱紧唐梦琼,身形一展,飞起,直拔数丈,脚尖在假山凸出的石上疾点几下,借力蹿上,仿佛一只青鹤,掠入亭阁的窗中。 (4) 唐梦琼被徐少恭抱在怀中,一开始,还以为他有非分之想,所以怕得要命。 倘若他要有肌肤之亲,自己远不是他的对手,他如果用强,怎能抵挡得住? 何况少女的情怀,本是不可琢磨,她生平第一次被男人抱在怀中,已意乱情迷,别说他用强,纵然毫不动粗,实在也难以抗拒。 哪知,他却是要抱自己上楼去,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但心中却又微感失望,百感交集,心乱如丝。 当她从纷乱的心绪中清醒过来,人,已飞入亭阁之中。 环顾四周,只见屋中的四壁都亮着灯烛,照得一片通明,在屋子正当中,垂下一道锦帷,似乎遮着什么东西。 徐少恭一指锦帷,道:“在那里,就是我为你准备的生日礼物。” 唐梦琼道:“是什么?” 徐少恭含笑不语,二指一弹,“嗤”的一股劲风从指尖射出,撞在悬挂锦帷的玉钩之上,玉钩从中碎裂,锦帷滑落到地上,顿时一片璀璨的珠光绽射而出,将满室的灯光都比得黯然失色。 一棵树。 一棵开满琼花的琼树。 唐梦琼虽见过无数珍奇罕物,但乍见这株琼树,仍不禁惊得目瞪口呆。 只见这棵四尺高的琼树通体竟为温玉雕成,树身挂着一片片翡翠薄片,宛若绿叶满枝,叶间镶嵌水晶细琢的点点白花,花瓣下遍布粒粒明珠,如同朝露盈蕊。 这棵琼树虽较真树为小,但匠心之巧c手艺之精,堪称鬼斧神工,海内奇绝。 徐少恭走到玉树之前,托起枝头的几朵水晶白花,道:“这树上盛开十九朵琼花,象征你十九岁生日,花下一百粒明珠,是祝福你长命百岁,多福多寿。” 唐梦琼心头一阵感动,轻声叹道:“生当此际,还复何求?只求共渡一朝一暮,便胜过人间无数。” 徐少恭也道:“不错,此树虽然珍贵,毕竟是有价之物,但愿日后你见到这些有价的珠宝,便能记起我无价的心。” 唐梦琼望着徐少恭,深深点了点头,目光温柔,一片深情尽在不言之中。 此时当真是无声胜有声,两人默默依偎在树前,感受沉默中的甜蜜。 良久。 唐梦琼忽然幽幽一叹,仿佛想起了什么心事,目光中也大显凄婉之色。 徐少恭眉尖一扬,问道:“怎么啦?你有心事?” 唐梦琼道:“不不,没什么。” 徐少恭盯着唐梦琼的眼睛,缓缓道:“我虽然猜不透你的心事,却读得懂你的眼神。你有心事,别瞒我,好么?” 这话音,这目光,仿佛有一股说不出的魔力,令唐梦琼无法拒绝,说道:“每一次你都是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好像一阵风,我抓不着c握不住,不知道你下次到来又会在什么时候,唯有夜夜徒牵挂。这种滋味,我真不想再受下去了。” 徐少恭闻言之后,心中也暗暗叹息,沉默无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 单手抚琴 双修剑 (1) 唐梦琼道:“这一次,你能不能为我多留几天。” 徐少恭一皱眉头,叹道:“琼儿,我何尝不想多陪你几天,可是有一些事,我必须去了结,别无选择。” 唐梦琼脱口道:“这么说,你又要走了,对吗?” 徐少恭缓缓点了点头,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一个人纵有通天的本领,也不能逆此规律行事。唉,琼儿,你不在江湖,不知江湖中的风云变幻。有一些事,明明不可做,却不得不做;还有一些事,明明行之无愧,却又总被千夫所指,百口莫辩。” 唐梦琼叹了一声,道:“江湖险恶,人心无常!你别说了,我懂。”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又道:“那,你什么时候走?” 徐少恭道:“明天清晨。” 唐梦琼吃了一惊,忙道:“怎么?天一亮就走?” 徐少恭点头,道:“是。” 唐梦琼不再说话,默默走到窗边,凭栏远眺寂静的夜空。 月色皎皎,银辉透过窗棂洒在她的白衣之上,纯洁无瑕,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 徐少恭走到她身后,把手轻轻放在她的肩头,道:“你怎么了?” 唐梦琼咬了咬嘴唇,道:“每一次你离去之后,我都很担心。” 徐少恭道:“你担心什么?” 唐梦琼道:“担心你不会回来。” 徐少恭微微一笑,道:“琼儿,你这样想岂不多心了?天下弱水三千,粉黛无数,可,又有哪一个能及得上我的琼儿?”说到这里,他面容一肃,正色说道:“此时此刻,我的一颗心已经完全交给了你,从今以后,纵然我漂泊天涯海角,最终还是会回到你身边的。” 唐梦琼听了,却摇了摇头。 徐少恭一滞,道:“你不相信我的话?” 唐梦琼道:“不。你待我一片真情,我岂会不知?只是方才咱们说过,江湖险恶,处处杀机四伏,你这一走,万一出了危险,又怎能回来见我?” 徐少恭心中感动,暗想:“旁人只盼我即刻毙命,琼儿却是世上真正关心我的人。”于是,伸手将她搂在怀里,柔声道:“别担心,放眼江湖,能给我危险的人只怕还找不出几位。” 唐梦琼听出徐少恭在安慰自己,向他笑了一笑,只是脸上笑容颇为勉强,道:“正气府与天下各大门派均有来往,我虽不出扬州,却知江湖大事,这几日来”她话音顿了顿,又道:“江湖七大杀手已死了五个,这便是凶兆!你的勾魂铃虽然纵横武林,却未必称得是天下无敌。” 徐少恭脸色微变,良久,才低声道:“你知道我的身份了?” 唐梦琼欲言又止,低下了头。 徐少恭道:“想必,定是府中的人告诉你的,他们还说了我什么话?” 唐梦琼忙摇了摇头,说道:“没没说什么。” 徐少恭道:“你不用瞒我,不说我也想得出来。天下,有谁会为徐某说句好话?一定不堪入耳,对不对?” 唐梦琼道:“可是,我不相信他们,我只相信你。” 徐少恭却道:“不,琼儿,你该相信他们的话。我的确是一个杀手,以杀人为业,搏命于江湖。世人无不憎恨我,只盼将我乱刀分尸,方能泄恨。这些年来,我空负一身纵横天下的绝技,却被天下人视作双手沾满鲜血的恶魔,我我” 唐梦琼见徐少恭越说越神情激愤,急忙阻止道:“你别说了,别说了。” 徐少恭道:“不,我不能瞒你。琼儿,你是个好姑娘,应该知道,此刻站在你面前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唐梦琼道:“我已经知道了。” 徐少恭立刻道:“那好,如果你现在要回正气府,我马上送你回去,从此再不会打扰你的生活。” 唐梦琼俏脸顿时涨得通红,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徐少恭道:“你是名府千金,端庄淑秀,本该在闺阁中绣花巾c描细眉c抚素琴的。我却身为杀手,浪子,只能浪迹天涯。咱们,原本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不能勉强你跟随我去走风雨艰险的江湖道路。” 这番话说完之后,亭阁中一片沉默。 (2) 唐梦琼的泪水在眼眶中滚了几滚,忙取出一条手帕擦拭眼角,道:“罢了,如果你嫌我是个累赘,我还有什么话可说?” 她幽怨地向徐少恭望了一眼,道:“你的勾魂铃是天下罕见的利器,我久闻其名,却始终无缘相见,这次能不能拿出来让我开开眼界?” 徐少恭“嗯”了一声,当即取出银铃,交到唐梦琼手中,道:“小心手指,铃沿锋利的很。” 唐梦琼握铃在手,低头看去,见铃沿寒芒夺目,果然锋锐异常。 她叹了一口气,突然用左手拢起一把乌发,右手横起银铃一划,顿时一大片青丝被割断,轻轻飘落。 徐少恭大吃一惊,将银铃夺回,急道:“你你干什么?” 唐梦琼道:“才断落一把青丝,你便舍不得了。难道让我寂寞伤心,遁去空门,你就能舍得了!” 徐少恭又是惊骇,又是感动,心口一阵热血上涌,脱口道:“我舍不得。” 唐梦琼低声道:“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我什么都够了。管什么纲理伦常,我才不在乎呢。你心中所想的,是江湖恩怨,担心正邪殊途。我心中所想的,就只有一个你,你是杀手也好,是浪子也罢,只要能真心待我,我便随你去我一辈子都随你去”说着,几滴泪水掉下来,落在她绣花鞋边的地板上。 这几句话荡气回肠,徐少恭再也按耐不住,在唐梦琼腮边深深亲了一口,道:“琼儿,你对我这么好,不因我是个遭人憎恶的杀手,而厌恶我么?” 唐梦琼道:“不管别人如何看你,但我知道你会好好待我。我我甘心随你一起,这是真心诚意,绝无半点勉强。” 徐少恭大喜,将唐梦琼的小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大声道:“琼儿,你以后跟着我浪迹天涯海角,风雨同舟,永不后悔么?” 唐梦琼正色道:“永永远远,生生世世,相依相伴,不离不弃,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徐少恭喜极而笑,朗声道:“好。徐某有今日,胜得天下一切财富,一切荣誉。琼儿,我明天赶去洛阳,十日之内就把事情了结,得手也罢,不得手也罢,即刻赶回扬州与你相见。这是我最后一次出手,从此洗手封铃,退出江湖。” 唐梦琼也喜道:“你若能退出险恶的江湖,便再没有什么能分开咱们了。” 徐少恭道:“‘葬花公子’这江湖虚名,拿起千斤,放下四两,又何足挂齿?重要是从今而后,我徐少恭不再是孤孤单单,被人鄙视的杀手,这世上至少有一个人有一个人”一时激动,不知如何说才好。 唐梦琼接道:“有一个人敬重你c钦佩你c感激你。”说着,将刚才拭过泪的手帕递到徐少恭手中,道:“今夜,你送我如此精美的礼物,我无以回赠,只有这块手帕是我自己绣的,你看见它,便如看见我一样。” 徐少恭打开手帕,见帕上绣的是一棵开满花的琼树,枝梢有一只飞徐栖息,针角细密,绣艺极精,握在手,微觉湿润,那是唐梦琼的泪水还没有干 在世间,比酒还能醉倒男人心灵的,唯有女人的泪。 徐少恭醉了。 他醉倒在一个姑娘的柔情中,比酒更浓c更醇c更烈,不止醉了他的身心,也醉了他的灵魂。 此时此刻,一切语言都成为多余。 两人彼此凝望,默默不语,只觉共拥这短暂一刻,一生都不枉了。 (3) 月影斜落,已是三更时分。 夜风吹过,寒气扑面,颇有几分凉意。 徐少恭道:“夜风冷,咱们别再靠窗站着。回屋去,我为你抚琴。” 两人回到屋里,正中央摆设有一张琴几,横置三尺瑶琴。 徐少恭坐在琴前,笑道:“琼儿,你想听哪个曲牌?” 唐梦琼挨着徐少恭坐下,道:“你居然也会抚琴?” 徐少恭道:“你不相信?好吧,今天若不露一手,岂不被你小看了?现在我看用一只手,为你抚琴一曲。” 唐梦琼皱了皱眉,道:“骗人。一只手怎能弹琴?” 徐少恭道:“你且看着。”说完,一手环抱唐梦琼的纤腰,一手按节捻弦,暗调内息,提起一口真气,对准琴弦聚气一吹,琴弦便低陷了下去,竟与用手按捺一般无异。 他内力既深,一口真气绵绵不断,琴音更是丝毫不乱,高下低昂,无不宛转如意。 耳畔乐音流动,唐梦琼身心俱醉。 她本极倦,此刻听着琴音,眼皮愈发沉重,终于将头一歪,枕在徐少恭的肩头睡着了。 一曲既终,余音绕梁。 徐少恭抱起唐梦琼,将她轻轻放在床上,自己则坐在床边,默默端详着她的睡颜。 见她鼻息细微,双颊晕红,两片红唇略见上翘,徐少恭心中一动,暗道:“她睡意正浓,我若是轻轻地亲她一亲,她决不会知道。” 想到此处,心中又是一荡,忍不住伸下头去,亲向她的红唇。 尚未触到,已闻一阵甜香,不由得热血直涌上来。 哪知,就在双唇欲触未触的那一刻,唐梦琼忽然“嘤”的一声,似醒未醒地翻了一下身,惊得徐少恭赶紧坐正身子。 他本是一个浪子,一度流连于青楼楚馆,声色犬马,亲近过的女子更是数不胜数。 只是,今夜在这亭阁中,孤男寡女相处一室,他竟不敢稍越雷池半步。 想想,徐少恭自己也觉得可笑,低声自语道:“还是六哥说得对,女人比敌人更厉害,敌人未必能夺走的命,却能被女人夺走了心。” 他摇头笑了笑,取过一条锦被轻轻盖在唐梦琼身上。 屋中红烛高烧,一片春意盎然。 徐少恭怕自己留在屋中惊醒唐梦琼,于是蹑手蹑脚走出亭阁,站在假山上,向夜空眺望。 深夜的风,寒气森森,但徐少恭心中有如燃着一团火,丝毫不觉寒意,只想纵声长歌,一畅胸怀。 (4) 这时,徐少恭忽然听见一阵马蹄声传来。 从大门外驶进一辆马车,沿着院侧的青石甬道,往后园而来。 徐少恭见了,剑眉微微一轩,低声道:“怎么现在来了?” 这辆马车是他雇来接唐梦琼回府的,原本商定该是四更时分来这里接人,但此刻三更刚过,马车便已进了宅门。 他以为是车夫记错了时辰,并未在意。 然而,当马车来到后园门前,徐少恭却不禁“咦”了一声,只见车辕上的车夫挥鞭赶马,手腕不动,鞭子笔直伸了出去,手肘不抬,鞭子又已缩了回来,这分明是一份高明的武功,扬州车行中,可没有如此功夫的人物。 顿时,徐少恭目中寒光闪动,暗忖道:“难得扬州武林道上赏脸,为追杀徐某居然寻到此地来了。哼!良宵佳夜,徐某本不想与人动手,但你们竟敢逼上门来,可怨不得徐某心狠手辣了!” 他不想惊醒屋中熟睡的唐梦琼,当即纵身跃上假山,脚尖点在山下的松干之上,微一借力,身子再度拔起数丈,形如鹰翔长空,直扑到马车门前。 辕上的车夫,虽然小心戒备,但未料到徐少恭的身法竟快如闪电,耳听衣袂破空之声,便知不妙,正想起身迎敌,却已来不及,百忙中回臂一抖,将掌中的马杆反刺而出,杆梢颤动,分刺徐少恭上路七处大穴。 徐少恭出击固然快到极点,但对方临危不乱,反手这一刺出招之快c认穴之准,亦是江湖中一等一的好手。 徐少恭也不禁赞了一声:“来得好!” 右手五指急拂而下,已将杆梢抓个正着,常人凡是伸掌发力,必先后缩,再出击,但他这一掌刚刚抓住杆梢,竟不回手运劲,掌力便即刻送出,招数奇幻之极,内力也是雄浑无比。 车夫只觉一股巨力从马杆上传来,震得双臂一麻,暗道:“不好!” 身子,不由自主被甩得飞起,危急中,他扔掉了马杆,在半空中斜斜窜出,才将这股劲力卸开。 徐少恭如影随形般欺近,单掌斜劈而下,这一掌若被拍中,就算有十个车夫,也一齐打死了。 便在这时,猛听背后“砰”的一声响,车厢的顶篷被击塌,从中飞身跃出一人,打扮与车夫一模一样,手中提着一口青锋长剑,一言不发,出手便是一招“七星聚顶”,疾刺徐少恭的后脑。 徐少恭乍听脑后冷风呼啸,身子飘飘然向后一闪,避过剑锋,冷声道:“暗算徐某的是哪一位英雄?” 那人却仍不答话,一剑紧过一剑,运剑如风,顷刻间连发七剑,招招都是致命的毒手。 车夫也从地上爬起,反手拔出一柄长剑,猱身而上,出手亦是拼命的辣招。 只见双剑左右游刺,宛如双蝶穿花,阴阳相辅,又好似一座小小的剑阵,竟没有丝毫破绽。 徐少恭以一双空掌在剑光中穿插拍拿,七八招内竟抢不到先机,也是大出意料之外,暗想道:“这两人是谁?竟有这等功夫?” 又接了十余招,但见对方剑法相互呼应,套路分明,猛然醒悟,叫道:“这是‘漠北三十六路快剑’!两位敢是正气府的福慧双修?” 说话间,三人已交手二十余招,福慧双修虽然联手,仍抵不住徐少恭的一对肉掌。 于是,两人将三十六路快剑施展得风雨不透,紧紧守住门户,似乎是在等待救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 黑屋鏖战 殷怜花 (1) 徐少恭心中暗赞:“福慧双修素称漠北第一快剑,果然名不虚传,这些年投奔正气府门下,并未在江湖走动,功夫却丝毫没有搁下,居然接我二十余招不落下风。” 他本想取出勾魂双铃,转念一想:“此刻要杀他们二人不难,但惹怒了正气府的唐春秋,却是难办。何况我与琼儿情意深长,若伤了正气府的门人,终究不妥。罢了,今日便看在琼儿的面上,放过这两人一马。” 想到这里,他心中杀气顿减,双掌出招,亦不如先前那般凌厉。 然而,福慧双修的剑法有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等徐少恭发掌稍一松缓,立刻剑芒暴涨,疾刺他周身十三处空门重穴。 徐少恭不禁暗怒,心想:“我不伤你们,你们便得寸进尺,若不显显手段,你们还当徐某怕了正气府不成?” 当即右掌斜引,四根手指搭在一柄长剑的剑身上,叫一声:“断!”轻轻一推,将对方的狠刺之力尽数借了过来,反击另一柄长剑。 这一招借力使力,将敌人自身之剑引为己用。以一打二,万无一失。 福慧双修看出不妙,再想收招换式,已经晚了。 只听“咔嚓”一声,双剑相交,同时断成两截。 福慧双修功力相当,这时长剑同断,两人内劲相互冲撞,震得双臂一阵麻木,胸口血气不畅,丹田中便如同倒进一盆沸水似的,慌得他们急忙暗运真气护住心脉,唯恐一口内息被逼得逆行倒冲,就算不立毙当场,也得身受重伤,内力折损大半。 这一瞬间,徐少恭却直入中宫,挥臂将两柄断剑掠过一旁,手掌轻轻按在两人的胸口,笑道:“两位,玩够了么?” 福慧双修此时重穴受制,无法抵挡,同声喝道:“姓徐的,我兄弟岂是怕死之辈,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还啰嗦什么?” 徐少恭哈哈一笑,双掌一撤,往后跳开两步,道:“我跟正气府没过节,两位请走吧。” 福慧双修不禁一愣,素知徐少恭手段极其毒辣,掌下从来不留活口,今日为何偏偏放过自己不杀? 一人怒道:“姓徐的,我兄弟技不如人,今日败在你的掌下,死便死了,用不着让你饶命。” 另一人则道:“你武功高强,福慧双修认栽了。不过江湖中,天外有天,你徐少恭的本事再大,总也逆不过‘天理’二字。不日,便是你身首异处之时,我兄弟二人拭目以待。” 徐少恭听后,并不动怒,淡淡说道:“这话,若是唐春秋唐老府主说出,徐某当用心聆听,引以为戒,但阁下二位不过是铩羽败将,比唐老府主差得远了,何敢口出狂言?” 唐春秋身为江南武林领袖,武功德望,江湖中人人钦佩。 福慧双修胀着脸皮,对这句话却不便反驳,若说这句话错了,岂不是说自己还胜过名震天下的唐府主?尽管两人气得吹胡子瞪眼,有心挺剑上前拼命,但明知不是人家的对手,冲上去只是自讨其辱。 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这样僵在了原地。 徐少恭却无心与他们耗下去,冷笑一声,倏地飞指点出,分袭二人。 福慧双修万万也没料到他出手之前竟无半点征兆,这一指快如闪电,虽有心躲开,却哪里躲得开? 身子才一动,便双双中了指,被封住穴道,倒在地上。 徐少恭将二人拎起,藏在树后,笑道:“总算你们运气好,碰上徐某今日无心杀人,委屈你们在此睡上几个时辰,待我先将琼儿送回正气府” 正说着,他目光向上一瞥,突然发现夜色中有一道黑影,从后园墙外飘身而进,身法迅若狸猫,无声无息地跃上假山,向亭阁而去。 顿时,徐少恭“啊”的一声低呼,心道:“不好,我大意了!我在此与福慧双修纠缠,却中了人家的调虎离山之计。” (2) 一念至此,徐少恭只觉得一股凉气由顶门直透脚心。 以他的身手,倒不在乎黑白两道派高手前来追杀,却怕被人发现琼儿夜宿此处,心想:“江湖中飞短流长,此事一旦传了出去,势必被长舌之徒说得添油加醋,我已声名狼藉,自然不在乎,但,让琼儿今后如何做人?” 想到这里,徐少恭眼中杀机流露,暗中打定主意,今日有一人登上亭阁,便杀一人,有一百人登上亭阁,便杀一百人,绝不放漏一个活口,纵使血溅荒宅,也要保住琼儿的名节! 这么一想,徐少恭的心中,便立即坦然了,瞬时施展轻功身法,紧赶几步,无声无息地跟在那个黑影的身后。 此时,一轮明月已斜至西天,借着淡淡的月光,只见那夜行人穿着一袭紧身黑衣,出没于石间树后,一步一动,轻捷有如狸猫,向前又走十余丈,已到了亭阁旁。 他向左右望了望,见四下无人,纵身一跃,便掠到窗台旁。 这一跃,飘如飞絮,落地无声,已是武林中一流的轻功。 徐少恭啧啧称奇,心想:“怎么今日出现的都是一流高手?” 他见对方双手没带兵刃,孤身一人,不像是到这里惹事的模样,因此也不急于痛下杀手。 他弯腰,本打算从对方身后绕过,却没想到还是被黑衣人发现。 “徐少恭!”黑衣人转过身,怒叱一声。 “你是”徐少恭一惊,看清黑衣人相貌,“‘玉面孟尝’殷怜花!” “不错!”殷怜花目光阴冷,“徐少恭,殷某特意来向你讨教两招!你可敢?” 徐少恭没有说话。 殷怜花冷笑,“没想到,鼎鼎大名的葬花公子,竟是贪生怕死之辈。” 徐少恭脸上怒色一闪,喝道:“你敢说徐某怕死?” 但他想起唐碧琼,又将怒意压了压,道:“琼儿就在这间屋中,我不想让她看见咱们动武的情景。为了她,我才不与你交手,可不是怕了谁,更不是怕死。” 殷怜花连忙道:“难道琼儿就在这间屋里?” 徐少恭道:“正是。” 殷怜花轻轻拉开窗页,向屋中望去,一眼看见唐碧琼睡在墙角的牙床上,顿时,一股怒气直逼肺腑,双眼,有如喷出火来,厉喝道:“姓徐的,你你都对她做了什么?她怎么睡在睡在你的床上?” 徐少恭道:“她倦了,在床上歇息,我对她做什么了?” 殷怜花咬牙道:“姓徐的,你在江湖中恶名昭著,不思悔改,如今又打上琼儿的主意,不觉得太过卑劣无耻么?告诉你,有我殷怜花在此,你休想得到琼儿。” 徐少恭道:“我与琼儿之间的事,她自己会拿主意,轮不到你来指手划脚。” 殷怜花怒道:“琼儿能拿什么主意,她若有主见的话,就不会睡到你的床上了。你们哼”重重一哼之后,言下之意,已不堪出口。 徐少恭沉声道:“姓殷的,你侮辱我没关系,可不要胡乱猜测琼儿!” 殷怜花道:“什么是胡乱猜测?她的父亲没在这儿,长兄代父,我是她师兄,怎样管教她都是应该的。你又算什么人?她深夜离家不归,却睡在一个男人的床上,这个男人偏偏正是浪名传遍江湖的冷血杀手徐少恭。此事若传了出去,琼儿还怎么做人?” 徐少恭强按怒火,道:“今夜自始至终,我与琼儿都是清清白白,所行的每一件事,都无愧于天地。” 殷怜花冷哼一声,道:“无愧于天地?姓徐的,你也配说这句话?若要证明你的清白,只有一个办法。” 徐少恭道:“什么办法?” 殷怜花道:“你立刻自刎于此地,免得我来动手。” 徐少恭闻言,再也忍耐不住,喝道:“姓殷的,我看在你是琼儿的师兄,已经给足了你面子,你可要自重。徐某在江湖是何许人也?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 殷怜花毫不嘴软,道:“勾魂双铃杀戮江湖,别人惧你畏你,殷某却还未必!今夜你将琼儿掠到此地,自不把正气府放在眼里,你敢辱正气府,便是辱江南武林道上的英雄豪杰,纵然别人不计较,我殷怜花今日却与你决不善罢甘休!” 正气府乃是江南武林道上的领袖,一呼百应,说是“英雄豪杰”,确实非浮夸之言。 徐少恭冷笑道:“千百豪杰便如何?黑白两道辱我徐少恭,也非自今日开始,我照样活得逍遥自在。徐某视天下英雄如若无物,你殷怜花更是不在话下。” 殷怜花怒火中烧,道:“既然如此,多说无益,咱们在手底下见真章吧。” 徐少恭也被殷怜花的狂傲激怒了,杀机潜生,缓缓道:“好,今日便来领教正气府绝学。”脚尖一发劲,身子直飞而起,仿佛青鹤腾空,跃上亭顶。 殷怜花随后,飞身跃上。 (3) 此刻,徐少恭已在亭顶,若趁殷怜花身在半空之际发劲下击,他定难以抵挡,非落得重伤不可。 但徐少恭不想乘人之危,等殷怜花站稳身形之后,这才喝了一声:“姓殷的,小心看招。”轻飘飘一掌,往殷怜花肩头拍去。 这一掌出招虽轻,却是内家掌法中的上乘功夫,落在敌人身上,劲力直透内脏。 殷怜花知道厉害,不敢怠慢,右掌倏地疾挑而上,撩向对方的胸腹。 这是正气府的杀手绝招“胡笳十八拍”,一掌击出,五指颤动,看似掌风逼人,实则纯为指上功夫。 只使出半招,便将徐少恭上半身的正面大穴全部笼罩。 徐少恭脚步错动,早已避过,身形闪处,挥掌斜拍殷怜花的左肋,他不立下杀手,一是要探探对方的虚实,二是怕失手伤了殷怜花,会被琼儿怪责,因此这一掌仅使出七成劲力。 哪知殷怜花武功之高,不在徐少恭之下,眼见掌力击到,依然进身抢攻,竟不理会对方来招,右掌五指直刺徐少恭的咽喉,出招凶猛剽悍,真是匪夷所思。 高手比武,差不得分毫,徐少恭存了相让之心,瞬时便落了下风,险遭殷怜花的毒手。 他急忙后退四步,双掌严守门户,连封对方十三记毒招。 到了第十四招上,劣势已经扳回,当即低啸一声,纵身扑上,双掌抓拿戳点c勾锁拍按,十指如刀如剑,如枪如戟,攻势凌厉之极,再不留半分情面。 此刻,双方已经不是比武过招,而是生死相搏,转眼间六十余招过去了,殷怜花见难以取胜,猛地双掌中宫抢入,直击徐少恭的小腹。 徐少恭知道这一击尚有厉害后着,避让不得,当即横掌封挡,忽觉对方掌上传来一股霸道之极的内力,不禁一惊:“你要和我比拼内力?” 心念才动,对方内力已逼将过来,除了以内力招架,更无他法,急忙运功抗御。 以二人的武学修为,无论拳脚兵刃,纵然不敌,也能全身而退,绝对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但此刻比拼内力,却已到了无可容让,不死不休的境地。 二人先前交手,都是忌惮对方了得,自己并无胜算,不敢轻易施行险招,生怕白白送了性命。 哪知,殷怜花久战不胜,竟铤而走险,突然强运内力相攻。 四掌相交,二人内力以硬碰硬,全身都是一震。 (4) 殷怜花掌力加急,一道又是一道,如波涛汹涌般向前猛扑。 徐少恭低声一哼,身子微微晃动,每一晃掌力便强一分。 殷怜花的内力,固然越来越强,他的反击之力也相应而增,此来彼往,不落下风。 亭阁顶上的瓦片,却禁受不住二人贯注于脚下的巨力,不断发出碎裂之声。 但二人运劲正值紧要关头,各自以掌力相抵,谁也顾不得这些异响。 又过了半盏茶时分,猛觉脚下一陷,传出咯喇喇一声巨响,几条椽子同时折断,屋顶穿了一个大洞,两人一齐落下。 顿时,亭阁之中尘土飞扬,泥沙四散,将屋中的烛台掀翻在地,四周陷入一片黑暗。 接着,又传来砰砰几声巨响,却是几根断椽砸在地板上,震得整个屋子都为之一震。 徐少恭只觉眼前尘沙弥漫,呛得喘不过气来,生怕粉尘吹入眼中,索性闭起双眼。 黑暗中,但觉一股掌风从胸前掠过,拍在不远处一张琴几上,将几上的瑶琴震成无数碎片,溅得满处皆是。 徐少恭知道这是殷怜花出手袭击,正要还击,可漆黑中,辩不出对方的位置,只得将双掌一抖,使出一招“八方夜雨藏刀式”,以掌化刀,向前后左右不断劈出,只听得“嗤嗤”的破空声应掌而生,涌向四周,方圆丈许之内皆为掌力笼罩。 两人同在黑屋之中,彼此都看不清实物,各自使自己的武功,运掌,左劈右拍,浑厚的内力激荡之下,自然而然地构成了一个守御圈子,任凭对方凌厉的掌力如何攻来,却都可挡得住。 便在这时,突然听得“啊”的一声轻呼,是个女子声音。 徐少恭大吃一惊,手一软,险些跌坐在地上,心中怦怦乱跳:“是琼儿,天啊!难道我伤了琼儿!” 纵声大叫:“琼儿,琼儿,你怎么样?” 此刻,徐少恭肺腑欲焚,全身空门大开,只要殷怜花上前补上一掌,即刻便要了他的命。 但殷怜花僵立在原地,同样失魂落魄,急声唤道:“琼儿,你有没有受伤?你你快回答我啊!” 片刻之后,墙角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你们不要再打了,我在这里。” 短短十一个字,但听在徐少恭耳中,却如霹雳一般,惊心动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 依依惜别 慧光寺 (1) 徐少恭狂喜之下,大叫道:“琼儿,琼儿!”拔步向话音奔去。 然而,他才跨出两步,突闻衣襟带风,便知殷怜花也向唐梦琼而去,不加思索迎头就是一掌。 哪知,殷怜花也是一样的心思,挥掌拍向徐少恭。 只听得掌风呼啸,砰的一声,二人同时向后急退。 原来,两人这一下全使上了金刚掌,黑暗中瞧不清对方身形,两掌竟都打在对方肩头。 二人掌力何等雄猛,虽然各有神功护体,却也禁受不起,均觉得气血翻涌,呆立不动,显然都已受了内伤。 唐梦琼先听到二人的急切呼唤,跟着却又没了声息,心中又急又怕,连连急道:“怎么啦?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你们在哪儿?快说话呀!” 二人暗运内力,打通胸口所凝住的一股滞气,唐梦琼的话声耳中听得清清楚楚,却不敢开口回答。 唐梦琼愈发焦急,双手在地上摸索,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火折子,匆匆晃燃,借着火光,望见徐少恭与殷怜花相距半丈,各自凝神聚气行功,一动不动。 她知道这种运功中途最忌有人出声打搅,顿时连话也不敢说了,从被砸塌的桌子上拣起半截蜡烛,默默点燃,竖在窗台之上。 约莫过了半柱香功夫,二人同时长出一口气,内伤尽痊。 徐少恭顾不得掸落一身尘土,先对唐梦琼道:“琼儿,你怎么样?” 殷怜花也道:“琼儿,你没受伤吧?”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唐梦琼惊魂稍定,道:“我很好,你们有没有事?” “我没事。”二人异口同声答道,随后都恨恨地瞪了对方一眼。 亭阁中杀气稍减,但仍是一副箭拔弩张的情势。 徐少恭向左右扫了一眼,蓦地发现,自己为唐梦琼精心准备的碧玉琼树被一根断椽砸得粉碎,他稍稍减弱的怒火陡然又翻涌起来,紧攥双拳,厉声道:“殷怜花,这次我来到扬州,并未开罪于你,你却追杀不休。我看在琼儿面上,本不欲与你计较,但毁树之仇,我徐少恭非报不可!” 殷怜花冷笑道:“屋椽乃是你我合力踩断,此树我毁一半,你毁一半,如何都算在我的帐上?” 徐少恭道:“你若不逼上门来,如何会有这场打斗?若没有这场打斗,玉树又何至被毁?归根结底,还不是你造的孽。” 殷怜花怒道:“好,一切都算在我的帐上,那又如何?今夜左右不能善罢,有本事你就把我撂倒在这里,否则叫你也象这棵树一样粉身碎骨。” 徐少恭仰天大笑,道:“徐某闯荡江湖十余年来,恨我者有,蔑我者有,却还未见谁敢当面扬言叫我粉身碎骨,这滋味倒想领教领教。姓殷的,来吧!” 他单掌一竖,立了个门户,抱元守一,凝视殷怜花。 这时候,殷怜花岂能示弱,喝道:“失礼了!”身子一展,就要扑出。 屋中杀气陡然增浓,急得唐梦琼大叫道:“住手!” 抢先一步跨出,挡在二人之间,娇呼道:“谁都不许动手!” 二人同时喝了一声:“琼儿闪开!”唯恐出招伤及到她,不约而同一收势,向后各退两步,拿桩站定。 (2) 唐梦琼望了望徐少恭,又望了望殷怜花,叹了口气,道:“你们二人从未见过面,更谈不上有什么深仇大恨,彼此就算做不成朋友,又何必拼个你死我活?难道一定要流血伤人才能了结?” 徐少恭盯着殷怜花,道:“并非徐某生性好杀,而是殷少侠逼人太甚,我若不应战,岂不是不给殷少侠面子。” 殷怜花亦盯着徐少恭,道:“正邪殊途,有如人兽之别。我不杀他,说不定又有多少正道之士惨遭荼毒。所以今日一战,要么他血债血偿,要么我舍身取义,别无他法。” 徐少恭听后嗤之以鼻,道:“何为正?何为邪?正道中的小人岂又少了?徐某生平快意恩仇,最见不得的,便是阁下这种道貌岸然之徒。” 殷怜花同样不屑,道:“殷某乃顶天立地的堂堂男儿,用不着阁下这种卑鄙杀手评论品行。你只须记住一点,总有一刻,我要用你的血来祭我的剑锋。” 徐少恭冷笑道:“好,徐某随时恭候。” 听二人唇枪舌剑,冷言讥讽,唐梦琼心中好生为难,她弄不懂江湖中的事为什么如此偏激,使两个素不相识的人一定要生死相见,难道仅仅只是为了“正邪”两个字吗? 她开口说道:“你们不要吵了,听我说一句行不行?”等二人都停了口,她又道:“我不知道江湖中如何结下了这么多怨仇,我只知道,你们都是好人,只要有我在,就不许你们再动手残杀。” 殷怜花闻言怒道:“琼儿,你怎能为这种人说话?他的所做所为,你知道吗?” 唐梦琼小声道:“我我知道。” 殷怜花道:“既然知道,怎能把他当作好人来对待?别忘记,你是正气府的千金,是名震天下的唐老府主之女,却与这种邪魔淫贼处在一起,此事但若传了出去,堕了你爹爹的名声不说,连正气府这块字号也得让世人看轻了。” 听到这里,徐少恭在一旁冷冷道:“什么叫邪魔淫贼?什么是自堕名声?姓殷的,你有种就痛痛快快把话挑明了说出,少拿我在琼儿面前含沙射影。” 殷怜花朗声道:“不错,我就是说你,邪魔淫贼,怎么样?” 徐少恭道:“素闻‘玉面孟尝’在江湖中也是一个响当当的角色,在姑娘家面前,口中请放尊重一些,别逼徐某发火!” 殷怜花道:“殷某天生便是这副嫉恶如仇的脾气,你发火又能怎么样?” 徐少恭道:“好,既然到了这种地步,什么话都不必说了。咱们的决斗还没分出高下,你有没有兴趣接着玩下去。” 殷怜花道:“你敢出手,殷某求之不得。” 两人越说越僵,脸色愈发不善,眼中寒芒如剑,就像公鸡盯着蜈蚣似的,狠狠地盯着对方。 亭阁中骤然又布满杀机,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唐梦琼夹在两人中间,如芒刺在背,急得大叫道:“够了,够了,你们还有完没完!” 殷怜花冷冷道:“琼儿,你闪到一边去,这场决斗不是你能劝阻的。” 徐少恭也道:“琼儿,江湖生涯原本就是刀口喋血,你以后见多了,就不奇怪了。” 屋中的杀气越聚越重,吹动窗台的烛火,摇曳不定,映得徐少恭与殷怜花的脸上阴晴不定,一片铁青。 面对如此情势,唐梦琼束手无策,泪水几欲夺眶而出,情急之下,她双膝一弯,跪在两人的中间,大声道:“我我见识浅薄,肯定劝不动你们。好,你们一定要打,就先冲我来吧。” 徐少恭大惊,忙道:“琼儿,你你这是干什么?” 殷怜花也道:“琼儿,话可不是这么说,你快些起来。” 唐梦琼却摇了摇头,侧身先对殷怜花道:“殷师哥,我已给你跪下了,今夜你再不停手,便是说我不分好歹,不配作你的师妹。你若伤他一指,我便自残一肢。师妹这副躯体,但凭殷师哥发落!” 殷怜花一听,又急又怒,恨恨一跺脚,气道:“你你你好糊涂,为什么总袒护着那个恶徒?” 唐梦琼道:“我护的是你们两个人,不能眼睁睁看你们拼个两败俱伤。” 说完,她又侧身对徐少恭道:“我知道你们二人势同水火,今夜之事决难善罢甘休。我虽不愿见你受伤,但殷师哥在我心中一般重要,倘若他在你掌下有个三长两短,我也决会与他同赴幽冥。”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 徐少恭叹了口气,身上杀气顿消,道:“琼儿,你起来吧。我听你的话,今日纵被殷少侠乱刃分尸,也决不还一指之力。” 唐梦琼点了点头,对殷怜花道:“殷师哥,你怎么说?” 殷怜花的脸色阴沉得怕人,道:“好吧,看在你的面上,今日到此为止。” 望着唐梦琼直身站起,他又道:“不过,日后若被我再撞见他,仍要拔剑相对。” 徐少恭笑道:“徐某奉陪到底。” 殷怜花重重一哼,道:“姓徐的,但愿你能记住这一句话,咱们后会有期。琼儿,跟我回府去。” 唐梦琼不舍地望了徐少恭一眼,小声道:“我我再耽一会儿,请师哥先行一步,再过片刻,我便会跟上来。” 殷怜花冷冷道:“让我先走?哼,怕是有心里话想对姓徐的讲,嫌我这师哥碍眼,有意把我支开。” 唐梦琼脸上一红,低头不语。 (3) 殷怜花心中更怒,道:“老府主在府中等你呢,你若随我回去,我尚能为你搪塞。如果你在此处待久了,被老府主查明你是与徐少恭在一起,那时哼,老府主的脾气你知道,一旦发作起来,谁也救不了你。”说完,他再不看二人一眼,转身大步而去。 亭阁之中,只剩下徐少恭与唐梦琼两人,彼此默默相望,分别在即,一时千言万语都哽在喉间。 过了好一会儿,徐少恭缓缓走上前,柔声道:“琼儿,随你师兄回府去吧,别等他走远了。” 唐梦琼道:“那你” 徐少恭道:“放心吧,我说过的话,决不食言,少则十天,多则半月,我就会赶回扬州与你相聚。” 唐梦琼脸上露出一丝会心的微笑,道:“一言为定。” 徐少恭点头道:“一言为定。” 他目光一转,望见脚下那棵破碎的琼树,叹道:“可惜这棵琼树,不然被你带回闺房,日日看着它,就如看见我一样。” 唐梦琼心中也觉惋惜,她想了想,忽然弯下腰,从碎片中小心拣出五粒未碎的珍珠,捧在掌心,道:“你将这五粒珍珠镶成一枚珠花,待你回来时送还给我,好不好?” 徐少恭大喜,道:“对,对,往后你见到珠花,一样会想起我。”双手将珍珠接过,放入口袋。 唐梦琼不无遗憾地说:“可惜今夜过得太快了,才匆匆相聚便又离别,唉!” 叹过一声后,自知终要回府去,依依不舍地望了望徐少恭,道:“你此去珍重,我我走了。”转身走出亭阁。 假山下,殷怜花站在一株龙爪槐后,见唐梦琼追来,便停下脚等她。 同时,仰头一望,却见徐少恭站在假山之上,青袍飘飘,有如玉树临风,也注视着唐梦琼。 顿时,他眼中如欲喷火一般,咬牙道:“琼儿迟早是我的人,姓徐的,你一出扬州城,便休想再活着回来!” 说完,他笑了,笑容中充满凶狠c残酷之意,月色下看去,显得说不出的狰狞。 (4) 暮春时节的洛阳城,牡丹已经开败,经过雨打风吹,遍街的残花落红都已不见了踪迹。 人涌如海的赏花游客,也相继散去,偌大的一座古城,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与安详。 城外十余里,有一座古刹,便是律宗道场的慧光寺。 相传这座古寺始建于唐代,经过数百年来的岁月洗礼,规模已极为宏大。 寺内共有五进院落,第一进为天王殿,第二进为大雄宝殿,第三进为观音阁,第四进为毗卢殿,第五进为藏经楼。 此外,一进山门,便有钟c鼓二楼,还有青铜香鼎c汉白玉戒台c及四十七块唐宋大家手迹的碑林。 在洛阳境内,此寺虽不及城外的白马寺,却也名重一时,香火极盛,进香c还愿以及游寺之人络绎不绝。 这一日,在众多的游客之中,徐少恭身穿一袭青袍,一手轻摇折扇,一手拎着香袋,模样便似游寺的香客,信步走进寺中,一路走,一路四下观赏寺中的古迹,脸上挂着一丝神秘莫测的微笑。 他从扬州赶回洛阳,一进城便找到六哥何寻欢。 两人一同商量了半宿,决定在慕容三太爷来慧光寺进香之际出手,乘其不备将此人一举击杀,能够得手,固然极好,倘若一击不中,亦能借寺中的混乱情势脱身。 因此,这日一清早,他便来慧光寺中踩点。 他在寺中转了两圈,径直进入大雄宝殿。 这是全寺最大的殿堂,为五开间c三开门式格局,金碧辉煌,庙貌森严。 殿内供奉的是三世佛,从右至左为过去世的迦叶佛c现在世的释迦牟尼佛c未来世的弥勒佛。 三佛背后,是一层高三丈c宽五丈的壁画,画下角写的是《胜果妙音图》,描绘的是释迦牟尼灵山说法的故事。 在殿堂东南c西南两角,高悬着金漆木框罩起的洪钟c巨鼓。 徐少恭打量着大殿,蓦然,眼神被高悬的巨鼓吸引住。 他双眼精芒闪动,心念流转,良久,脸上的笑容愈发浓了,仿佛解决了一个天大的难题似的。 他用折扇轻轻击了击掌心,松了一口气,走到蒲团前,向三尊佛像深施一礼,转身出了大殿。 随后,他又在寺中仔细察看一遍,大殿c中殿c后殿,另有跨院c套院c回廊,以及经阁c香舍,一一涉足查探,将寺中的地形铭记于心。 他心中盘算了一遍,已定下刺杀慕容三太爷的计划,如何潜伏c如何行刺c如何脱身,每一个细节,都反复推敲斟酌,将所有步骤一一理顺,料想有了九成把握。 顿时,他感到一阵轻松,抬头一看,天色已到了晌午,寺中的香客,亦越来越见稀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 卖花姑娘 独臂刀 (1) 这时,徐少恭摸了摸肚皮,也觉得有了几分饥意,便出了慧光寺,叫了一辆马车,往南而去。 走出约莫四五里路,到了一处小镇。 这里地处闹市之外,濒临洛水,四周的洼地,终年积潦不干,芦苇丛生,凫鹤翔集,清野荒静,别有一种幽远的野趣。 又因为从慧光寺回洛阳城必经此地,往来的香客,常常到这里歇脚休憩,所以,有人出资在镇中修起了酒肆c茶庄。 久而久之,这里便成为洛阳城中那些厌倦了纸醉金迷生涯的文人骚客的聚会之所。 徐少恭来到镇中时,此地已有不少游人了,这时,正值就餐之际,街边几家酒肆饭庄都已客满。 他下车信步走去,见路旁有一座茶楼倒十分清静,当即来到楼前。 只见这座茶楼颇具几分规模,分上下两层,朱红廊柱上有一副醒目的黑匾金字的对联“扬子江心水,庐山顶上茶。” 他径直走上楼,找了一个临街窗口的雅座,居高临下,将街景看得一清二楚。 不多时,茶博士满面笑容迎将上来,一边擦净桌面,一边笑道:“客官,你是用清茶c花茶?狮峰毛尖c桔井香片c云萝大方c苏杭碧螺,小号样样俱全。另有各色细点干果,请您随意点用。” 徐少恭一听有点心,正合心意,取出一块银锭扔在桌上,吩咐道:“先来一壶酽茶,各色细点只管选精致的送上。你快去办,余下的银子算你的赏钱。” 银锭足足四两有余,便整治一桌上好宴席也够了。 茶博士大喜,忙去后堂准备,不久送上极品的云雾酽茶,还端来一盘白糖核桃蘸,一盘玫瑰苜蓿枣儿,一盘砌香樱桃,一盘糖霜桃条。 徐少恭一尝之下,酽茶固然香醇,四样干果蜜饯也是色味俱佳,心中一喜,又赏了茶博士二两碎银。 茶博士既得赏钱,跑腿便格外卖力,不一会儿,新鲜果品与各色细点逐一送上桌来,足足二十多盘,摆满了整张桌子。 徐少恭一边品尝茶点,一边把心中定下的计划重新推敲一遍,直到设计得天衣无缝。 (2) 正当他想得入神的时候,忽听背后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公子,您买花吗?” 他回头一看,背后站着一个小姑娘,约莫七八岁年纪,一双眼睛水灵灵的,甚是可爱,手中提了一个大竹篮,篮中插着六七种时新的鲜花。 徐少恭微微一笑,道:“小姑娘,你都卖什么花啊?” 小姑娘将花篮捧起,小声道:“公子请看,什么花都有。” 徐少恭问道:“喔,那好。我问你,有牡丹吗?” 小姑娘摇头道:“这没有” 徐少恭笑着又道:“有兰花吗?对了,有碧桃吗?” 小姑娘小嘴一扁,又摇了摇头。 徐少恭道:“你不是说篮中什么花都有吗?为何这三种花却没有?” 小姑娘的脸颊微微泛红,急着说:“公子,你说的这些花的花期都已过了,我如何能有?” 徐少恭故意叹道:“唉,真是可惜!牡丹c兰花c碧桃可称三月花盟主,缺了这三品,岂不大大逊色。” 小姑娘却道:“没有盟主不打紧,我篮中尚有杜鹃c木香c紫荆可称花客卿,还有蔷薇c郁李c七姊妹可称花使令。公子,你若是识花的雅人,就买我一枝花。” 徐少恭见小姑娘口齿伶俐,好生喜欢,笑道:“好,你说得不错。我若不买你的花,倒显得我不是雅人了。”说着,他取出一锭银元宝,放入花篮中。 小姑娘吃惊地望着徐少恭,讷讷地说:“公子,你给这么多?我的花两文钱一枝,便把篮子全给你,也远远不够。” 徐少恭笑着说:“雅人买花可不讲价钱,我还指望你的花能带给我好运气呢。” 小姑娘连连点头,道:“公子,你真是雅人。” 说着,将一大篮鲜花摆在桌前,捧着小元宝,欢天喜地跑下楼去。 桌上,花香浓郁,与茶香混在一起,奇香扑鼻,沁人心脾。 徐少恭淡淡一笑,倚窗,向天际望去,只见远山苍翠,洛水的一条支流宛若玉带,粼粼波光环山而去,满眼青青的芦荡深处,芦花白似飞雪吹絮,不时惊起呷呷野鸭,啾啾山雀;抬头仰望,则是湛蓝湛蓝的天空一碧如洗。 徐少恭心中不禁感慨万千,想道:“天地赋予世间如此美景,只可惜世人忙碌于生计,忙碌于名利,少有闲情来享受这份幽远宁静。唉,真可谓辜负了春光,冷淡了韶华。” 正想得出神,突然,耳听街上一阵马嘶,跟着传来众人的尖叫声。 徐少恭一欠身,从窗口向街面上望去,哪知一望之下,面色顿时一变。 只见石板街上,狂奔来一辆马车,驾车的三匹马受了惊吓,四蹄暴撒,横冲直撞,惊得街上的行人抱头逃窜,乱成一锅沸粥。 在茶楼门外的街心,卖花的小姑娘,手捧元宝正想穿街而过,不想惊马狂冲而来。 她小小年纪,哪见过这种情势,一下子魂飞魄散,呆站在街心,竟忘了躲闪。 惊马却发了性子,长嘶着冲来,眼看就要把小姑娘卷入铁蹄之下。 楼上,徐少恭眼见情势危急,不加思索地一场手,将手中折扇以“甩手箭”的手法掷出。 折扇带着徐少恭贯注的内劲,闪电般射在马车的手闸之上,方位c劲道捏拿得分毫不差,将车闸的扳手撞下。 然而,车闸虽然合上,但三匹惊马已无法控制,一阵狂挣之下,只听得“咔嚓”一声,竟将车闸生生挣断,铁蹄无情地向小姑娘疾踏而来。 徐少恭见状,“啊”的一声,扶窗站起。 他虽有心相救,无奈相距过远,纵然施展绝顶轻功,也难以及时赶到。 眼看小姑娘就要毙命于惊马的蹄下,徐少恭的心往下一沉,虽然他掌下杀人无数,素以铁石心肠自傲,此刻却不忍看这小姑娘车下丧生。 (3)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紧急关头,猛然,街边跃出一个黑影,身形疾如闪电,一个箭步到了车旁,单臂一挥,已将车辕拉住,低喝一声:“给我停下!” 劲力到处,马车车轮往石板地下一陷,顿时就乖乖停住了。 三匹惊马“唏聿聿”一阵嘶鸣,低头弓腰,十二只铁蹄一齐发劲,踏得地面上浮土飞扬,但那人拉着车辕,马车竟似钉牢在地下一般,纹丝不动。 徐少恭在茶楼上观望,见那人身穿黑衣,一只右袖空空荡荡,竟是一个独臂人,空袖飘拂之下,露出肋下一口乌鞘长刀。 这人,不是别人,赫然正是名震天下的江湖七大杀手之一的陆无涯! 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间,小姑娘已从生到死c从死到生走了一圈。 她虽然获救,却已吓得魂魄出窍,怔怔望着救命恩人,非但讲不出话,连哭都不会哭了。 陆无涯望着小姑娘,双眉微微一颤,虽然他面色依然冷如寒铁,但目光中竟暗露出一丝爱怜之情。 这丝柔情,稍现即隐,随后,他将独臂一沉,抓住车辕往斜刺里一拉,沉声喝道:“趴下吧!”以他的掌力,就是一块铁板,经这一拉也得裂了,况乎枣木车辕? 只听得喀喇喇一阵暴响,整个马车如摧枯拉朽一般,三匹惊马更经受不住这股巨力,发出一阵衰嘶,趴倒在地上。 如此神力,实在太惊人! 街边的路人,一个个吓得面容失色,只道是巨灵神降落凡尘,纷纷往两旁退让。 陆无涯空袖一拂,不等众人回过神来,飘然而去,顷刻间消失在镇外。 陆无涯出了市镇,一路向西而去。 走出约莫二里多路,前面现出一排青青翠翠的垂柳树来,树边,有一条弯弯曲曲的河溪,晶莹透亮的溪水静静流进芦苇丛中的洼地,溪上横跨一座青石小桥。 这里视野开阔,四周方圆几里一览无遗。 陆无涯缓步走过小桥,忽然停下脚步,背对柳树林,沉声道:“阁下跟了我这么久,不必再躲了,请现身一见吧。” 随着话音,徐少恭从一棵柳树后闪出,走到小桥边。 两人隔桥而立,名震天下的两大杀手,第二次站到了一起! (4) 陆无涯缓缓转过身,盯着徐少恭,冷冷说道:“如果我没记错,数日前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 徐少恭颔首道:“陆兄好记性。那日在长生桥头,独臂刀追魂夺魄,锋芒无匹。我只道你刀快心冷,不近人情,却想不到你救人的本领犹在杀人之上,佩服佩服。” 陆无涯脸上却没有丝毫得意之色,依然冷声道:“陆某杀人救人,快意而为,既不在乎世人愤恨,亦用不着阁下佩服。”说完,他双目寒光一闪,杀机潜生,道:“我还记得数日前在长生桥上,我曾奉劝过阁下一句话,不知可还记得?” 徐少恭道:“对,你是曾说过,限我三日之内离开洛阳城,否则”他话音一顿,随即笑了笑,又道:“陆兄既然把话摆在这里,我原本应当遵从。但我在洛阳城尚有一件未了之事,没有了结之前,我是不会走的。” 陆无涯双眼一翻,沉声道:“我不管你想干什么,但在独臂刀之前,没有比活命更重要的事了。为此,你必须离开这里。” 徐少恭道:“陆兄,你这是在威胁我么?” 陆无涯摇头道:“不是我威胁你,而是你插手的事,已经威胁到了我。” 徐少恭“喔”了一声,道:“这么看来,陆兄早就认出我是谁了?” 陆无涯道:“独臂刀前,坦然如阁下者能有几人?如果我没走眼的话,江湖七大杀手已死其五,剩下那二人,就是你和我了。” 徐少恭缓缓点了点头,道:“你刀下断魂,我铃声勾魂。咱们虽然各有行事的规矩,所做之事却都一样。” 陆无涯猜中他的身份,却没有半分喜色,喃喃道:“徐少恭,果然是你!” 他神情愈发凝重,说道:“眼下龙虎汇聚洛阳城,咱们都是为了同一个人,慕容三太爷,对不对?” 徐少恭点头默认。 陆无涯道:“你出道这些年来,所杀之人的酬金加在一起,一辈子也用不完了,何必还要搏命?岂不知已有五位极品杀手命丧慕容府中,你居然还敢揽下这件危险活,为什么?” 徐少恭低声说道:“做咱们这一行,日日在江湖中喋血拼杀,性命轻如鸿毛!对于金钱二字,我早已看得淡了。这次出手,是为了对一个好朋友的承诺,于情于义,我都不能退缩。陆兄不是也来了,你又为什么?想必,也不是为了酬金吧。” 陆无涯幽然说道:“杀手就是为了杀人而存在,杀一个最难杀的人,无疑是一件梦寐以求的事。” 徐少恭颇有同感,道:“放眼江湖,慕容三太爷正是最合适的人。” 陆无涯道:“因此,你必须记住两点。第一,我为慕容三太爷来到洛阳城,杀他是我最大的心愿,他的命是我的。第二,我最恨有人插手我要办的事,如果你也想动慕容三太爷,就等我的消息,倘若我事败身死,你再出手也不为迟,否则” 徐少恭道:“否则怎样?” 陆无涯的话音冷如寒冰,道:“否则,先动起手的一定是咱们二人。” 徐少恭淡淡说道:“咱们本是同道中人,你应该知道我行事的规矩,既然决定要做某一件事,不达目的是绝对不会罢手的。” 陆无涯道:“徐少恭,你也该知道独臂刀一旦出鞘,誓必饮血,决不空刃而归。你别逼我出手。” 徐少恭脸上也闪过一丝冷煞,道:“我奉劝陆兄一句,勾魂双铃纵横江湖,欠下的人命并不比你少。” 陆无涯沉声道了一声:“好。” 独臂一沉,掌按刀柄,刀未出鞘,但一股凌厉的杀气却从鞘中溢出。 他身体一动不动,浑身已处于最佳的攻击状态,一旦出手,必是石破天惊的一击。 森森寒气,在两人之间弥散开去,笼罩着青石小桥。 徐少恭一袭青袍,无风自曳,飒飒轻飘,他神色却坦然如常,道:“陆兄,咱们之间一定要分出高下么?” 陆无涯道:“兵刃c拳脚c内功c暗器c轻功,随便什么,你只管划下道来,水里火里,我都奉陪到底。” 徐少恭道:“好,陆兄口气倒挺大,比什么功夫都成,是不是?” 陆无涯一怔,随即说道:“大丈夫出手,自然就是光明正大的功夫。以葬花公子的名头,谅你也不屑倚仗龌龊伎俩来胜过陆某。” 徐少恭哈哈一笑,道:“陆兄快人快语,好爽快。”他用手遥指前方,道:“陆兄请看,沿溪流而上,有一个挑着酒幌的水亭。素闻此地的村酿以清冽着名,我欲借这个酒肆,与陆兄斗一斗酒力。” 陆无涯奇道:“什么?你要与我比酒?” 徐少恭笑道:“我曾听人言道,天下酒仙,又以当年李太白称得第一,写下过‘会须一饮三百杯’的名句。而当世之中,唯陆兄与我矫矫不群,武功胆色足以啸傲江湖,岂能在酒量上输给古人?” 陆无涯口中虽向徐少恭叫阵,心里对他的武功也是颇为忌惮,加之数日后与慕容三太爷之战并无胜算,此刻,实在没有心思动手。 当即,他便点头说道:“好,我奉陪到底,今日若不斗够三百杯,谁也别想离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 雪莹妹妹 父子恨 (1) 徐少恭见陆无涯满口答应,便向溪流上游走去。 他走了七八步,只听陆无涯缓缓道:“徐少恭,为了与慕容三太爷的那场血战,你不敢与我动手,是不是?” 徐少恭一凛,站定了脚步,心想:“此人毕竟看穿了我的用心。”回头微微一笑,说道:“我并无胜你的把握。” 陆无涯脸上也露出一丝罕见的笑容,道:“我也没有胜你的把握。” 两人相视点头,突然之间,只觉彼此的距离拉近了许多,心头都浮上英雄重英雄,好汉惜好汉之情。 两人沿溪流而上,水面渐渐开阔,又行了一里多路,望到一片明湖,但见碧水如玉,波平似镜。 湖边建着一座水亭,岸边竖着一根望竿,悬挂着一个青布酒旗子,迎风飘摆,甚是醒目。 徐少恭指点道:“就是这里了。” 两人上到亭中,左右一看,见这水亭一边靠着湖面,一边是店主人家房屋,里面有七八副座位。 徐少恭拣了一副干净的桌椅,让陆无涯坐了上头位,自己坐在对席。 此时,已值午后,湖畔的游客们都三三两两往回返去,水亭中,空落落的没有其他食客。 酒保见二人进门来,连忙上前招呼。 徐少恭吩咐道:“你且先取出店中的好酒,果品肉食,只顾端来。” 酒保应声下去,不一会儿,一托盘端上桌来。 一樽高粱烧酒,摆下菜蔬时新果品按酒,列几般肥羊c嫩鸡c酿鸭c鲜鱼,虽然盛菜的器皿俱是土窑烧出的粗瓷,但大碗盛菜,颇有几分豪气。 陆无涯笑道:“村野小店,能整治出这么一桌酒菜,也是不易。只不过这酒杯太小,如何尽兴?” 回头叫道:“酒保,取两只大碗来,打十斤高粱。” 酒保听到“十斤高粱”四字,吓了一跳,呆呆地瞧着他们二人,既不去打酒,也不答应,过了一会儿,才赔笑道:“爷台,十斤高粱喝得完吗?” 陆无涯指着徐少恭道:“这位爷台请客,你何必给他省钱?” 徐少恭也笑道:“钱财乃身外之物,难得有幸与陆兄对饮,十斤不够,打二十斤。”说着,取出一锭大银拍在桌上。 酒保得了银子,便不说什么了,转身走到后厨。 过不多时,取来两只大碗,一大坛酒,放在桌上。 徐少恭端起酒坛,满满斟了两大碗酒,登时满屋都是清冽的酒香。 他举碗齐眉,笑道:“酒逢知己千杯少,陆兄,我先干为敬。”谈笑间,便将一大碗烈酒一饮而尽。 陆无涯见他喝得这般豪爽,赞了一声:“好爽快!”端起碗来,也是喝个干净,跟着便又斟了两大碗酒。 徐少恭拍掌笑道:“好酒!好汉子!”呼一口气,又将一碗酒喝干。 陆无涯也喝下一碗,再斟两碗。 这一大碗便是半斤烈酒,二人轻描淡写地便喝下一斤,喝这烈酒,直比喝水饮茶还更潇洒。 一坛酒转眼间便喝下大半,徐少恭叫道:“酒保,再打二十斤酒来。” 那酒保早已惊得目瞪口呆,见二人还敢要酒,不禁伸了伸舌头。 这时,但求看热闹,更不加劝阻,便又去抱了一大坛酒来。 徐少恭与陆无涯喝得性起,你一碗,我一碗,喝了个旗鼓相当,只一顿饭时分,二人都已喝了三十来碗烈酒。 彼此看去,均是面不改色,各自好生钦佩。 等喝到第三坛酒的时候,他们都已堪堪喝下五十大碗。 这二人虽然内功精湛,但也有了六七份醉意。 徐少恭哈哈大笑,道:“这一大碗酒抵得上七八杯,咱们连干五十大碗,草草一算,也有四百余杯。李太白有诗云:‘会须一饮三百杯’。咱们之间不分胜败,却已胜过当年的酒仙了。” 陆无涯也笑道:“你我今日棋逢对手,将遇良才。陆某生平酣醉无数,却无此刻这般痛快淋漓。” 两人心意相通,抚掌大笑。 (2) 徐少恭趁着酒意,望见独臂刀横放在桌上,一欠身,伸向刀鞘抓去。 陆无涯望在眼里,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又恢复了坦然,并不阻拦,任徐少恭将独臂刀拿过。 徐少恭取刀在手,握刀柄c压绷簧,将刀锋拔出半尺,顿时一股森寒扑面吹来。 他见这柄刀黑黝黝的毫不起眼,只在刀锋处发出一抹幽蓝色的寒芒,伸指一弹,发出非金非木的沉郁之声,点头称赞道:“无声无色,好刀啊好刀!” 陆无涯应道:“的确是好刀。” 徐少恭道:“也是当世首屈一指的不祥刀,江湖中人畏此刀如畏蛇蝎。” 陆无涯淡淡一笑,道:“此刀,伴随我风风雨雨十余年,每至一处,必有人溅血断命。说它不详,恰如其份。” 徐少恭道:“可你却放心让我拿着。” 陆无涯道:“那又怎样?” 徐少恭道:“如果我反转刀锋,向你劈出,你挡无可挡,必死无疑。” 陆无涯目中精芒一闪,道:“你会吗?”随即摇了摇头,道:“你若这么做,便不是傲视天下的徐少恭了,更不配与陆某在这里对面而坐,举杯共醉。” 淡淡一句话中,却包含了江湖中最为可贵的信任。 徐少恭心头一热,由衷道:“谢了。”将刀插入鞘中,放回桌子原处。 沉默片刻,徐少恭又道:“江湖传闻,此刀每逢大敌,必在匣中鸣颤,一旦出鞘,定然刀刀要人命,从未留下一个活口。” 陆无涯道:“咱们过的便是刀头舔血的生活,你不杀他,他便有机会杀你,还是面对死人比较放心。” 徐少恭道:“难怪世人说你冷血无情。但我看得出,你的血并不冷。” 陆无涯一笑,道:“刀刀要人命还不冷血?” 徐少恭道:“对,你不冷血。不然你就不会费力去救那个小姑娘了,陆兄,恕我直言,我看你心底隐藏着无限寂寞与伤痛,似乎曾受过一种极大的伤害。” 听着徐少恭这一番话,陆无涯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他转头望着窗外,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我杀戮江湖,命丧在独臂刀下的人固然命苦,但我内心深处的折磨,所受的痛苦,又岂比他们少了?” 话音中充满了无穷无尽的痛苦,无边无际的哀伤,随着话声,整个屋中都变得压抑起来。 (3) 良久,他重重喝了一大口酒,皱着眉头咽下,说道:“我救那个小姑娘,她她实在太像我的妹妹了。十年前,我们分离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大的一个小姑娘。” 徐少恭从未听说过陆无涯还有一个妹妹,不禁问道:“你的妹妹?” 陆无涯道:“我同父异母的妹妹,也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徐少恭屈指一算,卖花的小姑娘约莫七八岁的年纪,他们兄妹分离了十年,那么他妹妹早已长成十七八岁的少女。 但,陆无涯却依然把卖花的小姑娘看成妹妹,可见他们兄妹在十年中从未见过面,以至他对妹妹的印象仍停留在十年前的记忆中。 想到这里,徐少恭问道:“难道十年中,你们一面都未见过吗?” 陆无涯点了点头,眼中的痛苦之色愈深,道:“她恨我,躲着我,让我永远也找不到她。唉,我纵横江湖,刀下伤人无数,背了多少恶名c骂名全不在乎。唯独对不起一个人,却偏偏是与我情同手足的妹妹。这这莫非是天意么!” 徐少恭看出陆无涯心中必然隐藏着一段极深的创伤,却不便开口询问,只能默默将桌上的空碗斟满酒。 陆无涯端起碗,一饮而尽,随即运掌一击桌面,“砰”的一声,横置的刀鞘被震得弹起,刀柄向上,直立在桌面。 陆无涯手臂一长,拔刀出鞘,跟着横刀一挥,刀光倏闪,从一把空椅上掠过。 只见刀芒一闪而逝,那把椅子也好端端的绝无异状,陆无涯却已还刀入鞘,淡淡说道:“献丑,见笑。” 徐少恭顿时为之动容,拍案叫道:“陆兄,你好快的刀!” 陆无涯脸上却无半分喜色,他将右臂空袖拂出,击在椅背之上,只听喀嚓一声轻响,椅背向外倒去。 原来这椅背早已被刀锋削断,只是他出刀实在太快,上半截椅木断了之后,仍稳稳置在下半截之上,直至遇到外力推动,这才塌倒。 徐少恭赞道:“我观陆兄的刀法,快c准c狠兼于一身,杀意弥辣,犀利无双。在当世刀法名家之中,足以位于前三甲之列。” 陆无涯听着称赞,面色却更显沉重,凝望桌上的刀,道:“可是,在这无敌一刀的背后,隐藏了多少血泪往事,我又为此负出了多大的代价。你能想到吗,我的右臂便是毁于此刀之下,而死在刀下的第一个人,却是是我的父亲!” 徐少恭听后,不禁为之一惊! 陆无涯望着窗外,紧锁双眉,眉心仿佛凝成一个难以平复的伤口。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我父亲便是昔年长白山下陆家庄庄主,人称‘刀封千山’陆万川。” 徐少恭心中暗道:“陆万川被尊为关外刀王,纵横于辽东的黑山白水,威名浩荡。难怪陆无涯刀法了得,原来是出自家传。” 陆无涯又道:“江湖中人人只道我父亲刀法了得,其实他真正上乘的武功,却是我母亲所传。” 徐少恭轻轻“啊”了一声,颇感出乎意料之外。 (4) 陆无涯道:“我父亲早年只是一个寻常的刀客,出身贫贱,本领低微。一日冰雪封山,他冻饿昏倒在长白山脚下,幸得我母亲狩猎时途经此地,将他救下,带回庄中细心调治,才保住性命。” 说到这里,他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哪知,母亲每日前去探伤,病榻之畔,因怜生爱,当父亲伤愈之后,他们便成了亲。” “母亲的年纪比父亲大几岁,武功也强得多,成亲后不但将全身武艺倾囊以授,连万贯家财也划归到他的名下。这般没过几年功夫,终于将他造就成一代刀王。” 徐少恭这才明白,原来陆家刀法,是得自陆夫人传授。 陆无涯接着说道:“可怜我母亲将全部心思扑在夫君身上,连他的行宿饮食,衣被寒暖,哪一样不是照料得无微不至,不用他自己操半点儿心?谁料到他成名之后,翅膀硬了,眼中便容不下其他人了,竟在背地里与一个婢女勾搭成奸,将母亲给予他的一片深情尽都付诸东流。” 徐少恭暗叹:“情孽,又是一段情孽。” 陆无涯道:“在我十三岁那年,父亲与婢女之间偷偷摸摸的勾当终于被母亲发现。当时,母亲见我年幼,又念在夫妻十余年的情份上,没有深究,只将那婢女赶出庄去便算了事。哪知,父亲虽然在母亲面前赌咒发誓,永断好色之心,其实他对那个婢女仍然旧情未死,却又忌惮母亲的武功厉害。终于在数日后的一个深夜,他他他竟然用一杯鸠酒将母亲毒杀了。” 说到这里,陆无涯嘴唇颤抖,额上青盘微暴,神态说不出的骇人。 徐少恭也在暗自叹息,素闻陆万川在江湖颇有侠名,却想不到此人竟然如此心冷薄性,连结发之妻也下得这般毒手。 陆无涯小小年纪时便受到家庭惨变,心中的创伤当真难以平复。 陆无涯道:“母亲死后的第二年,父亲便将那婢女娶进门,同年生下了同父异母的妹妹雪莹。” 徐少恭叹道:“陆万川如此心性,这样的父亲,不认也罢。” 陆无涯却道:“但他毕竟是我的亲生之父,人无父母,何有此身?何况他对我实是一片父子情深,我的一身武功也是由他所授。还有我那雪莹妹妹,我从小看着她长大,兄妹之情,深挚真诚,更不必说。” 徐少恭见陆无涯一直饱含怨愤之色,唯独提起妹妹陆雪莹,脸色方大见缓和,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发至内心的柔意。 徐少恭默默点了点头,问道:“后来呢?” 陆无涯道:“父亲虽然待我极好,但我无论如何也忘不掉杀母之仇。我苦练刀法,为的便是替死去的母亲偿清这笔血债。这样一直过了八年,在我二十一岁的那年,父子二人终于翻脸成仇。” 说到这里,陆无涯低垂眼眉,强忍内心的痛楚,沉声道:“那一年正逢母亲的祭日,父亲摆设香案相祭。我却在那时逼他拔刀比武,他无奈之下,终于父子反目,拔刀相见。一场激战下来,我在第二百七十九招上,以一招‘倒转乾坤’破了他的‘阴阳无极刀法’,将刀横在他的颈上,逼他跪在母亲的灵牌前,质问他为什么如此薄情。” 说着说着,陆无涯的神情渐渐激动起来,眼中泛起一层血丝,胸口也不住起伏,道:“当时,全家人都惊呆了,我亦因悲愤几乎失去了理智,倒是父亲依然平静,说道:‘好孩子,好刀法,不辜负我的一番心血,关外第一刀的名头应属于你了。’” “我对父亲的话全然听不进去,只狂喊道:‘娘待你千万般的好,你为什么还要害她?你还算是人么?’父亲面如死灰,道:‘我生平做下最为自悔的一件事,就是害了你娘。我生平所做最为自傲的一件事,就是将你造就成材。好孩子,你恨爹爹,甚至出刀杀掉爹爹,我都不怪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 心月和尚 酒入肠 (1) “我却一指继母,大声道:‘一切事都是因她而起,爹爹,你若真心觉得对不起娘,就立刻杀了她。’父亲发出一声长叹,摇头道:‘你娘那里,我会去解释的。孩子,只望你看在二十一年的养育之情上,为我保住这份侠名,别将此事传入江湖。’他又转向继母惨然一笑,道:‘你为我,我为你失足,真是何苦呢?’说完这句话后,他将头一探,用脖颈撞在我的刀锋上,当场气绝身亡。” 陆无涯继续说道:“我傻了,麻木了,心口感觉一片冰凉,望着父亲的尸体,什么都不知道了。这时,继母走上前,柔声道:‘我们对不起你娘,你替娘雪仇,亦属至孝,我们死的不冤。不过,雪莹是无辜的,希望你念在多年的兄妹之情上,替我们照顾她。’说完,她从地上拾起父亲遗落的单刀,叹道:‘川哥,咱们活在世上,未必比死了的人快活。’横刀往颈上一划,伏在父亲的背上死去了。” “两人既已身死,所有的仇怨便此了结,但我却万万没想到自己竟会如此的痛苦悲楚。父亲纵然做下天大的恶行,但二十余年的骨肉恩情又岂能一笔抹杀?我跪在父亲的尸体旁,回想起他教我练刀时情景,而我却用这刀法逼杀了他。想着想着,一时哀伤不能自已,反手一刀将右臂斩下,将父亲所授的武功尽数毁了,还给了他,良心方才稍安。然后,我强忍断臂之痛,来到妹妹房中,却发现她已不在,寻遍全庄,仍不见她的踪影。不得已之下,我放了一把大火,烧毁了陆家庄,也烧掉了自己二十余年的痛苦记忆。” “从此,我走入中原江湖,苦练左手刀法,成了一名职业杀手。” 到此为止,故事讲完了。 陆无涯长长吐出了一口气,望着窗外,脸色一片戚然。 徐少恭也被这个故事深深打动了。 十年之前,长白山下的陆家庄,声名显赫,却在一夜间被大火夷为平地,此事至今仍是江湖中的一大悬案。 直到现在,他方才了解一切,想不到其中竟包含了一段如此惊心的血泪恩仇。 徐少恭忍不住问道:“你妹妹哪里去了?” 陆无涯道:“那夜,庄中发生惨变,恰被妹妹的乳娘看见,只道我还要加害雪莹,便连夜带着她逃离了陆家庄。后来经过我多方打听,终于得知她藏在金陵的一家妓院之中,靠卖身为生,等我赶到那里,乳娘却因染上一场瘟疫而死,那家妓院也已关门散伙。妹妹现在究竟怎么样,我再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徐少恭暗自叹息,道:“别担心,总有办法寻找的。” 陆无涯点了点头,盯着徐少恭,道:“这段往事在我心底深埋了整整十年,我不愿回想,更不愿提起。如今却把一切讲给你听,只想求你一件事。” 徐少恭奇怪道:“求我一件事?” 陆无涯郑重地说道:“作为一个杀手,我独来独往于江湖上,追杀别人,同时也被别人追杀。所以,我唯能相信的人,就是一个与我一样的杀手。” 徐少恭道:“陆兄,有什么需要我尽力的,只要力所能及,我必责无旁贷。” 陆无涯道:“慕容三太爷武功高不可测,这次前去行刺,是福是祸,实在很难预料。倘若我发生不测,死在对方的手中,我想请你看在同道的情分上,替我寻找失散的妹妹。” 徐少恭先是一怔,随即道:“陆兄,你多虑了。像你这样的极品杀手,在出手之前,是不该未思生c先思死的。” 陆无涯却平静地说:“我习惯把每件事的好坏之处都考虑清楚,愈到杀人前愈冷静。” 徐少恭犹豫道:“可是,我与令妹素昧平生,从未见过面,漫漫人海之中,我如何才能寻觅到她?” 陆无涯道:“这不打紧,在我妹妹的脊背之上,有一块殷红的朱砂胎记,以此为证,绝不会错的。” 徐少恭心下为难,暗道此事着实难办,自己若遇到年轻女子,总不能让她撩起衣衫,去查看她的脊背。 可是,陆无涯的请求,充满了一个同道杀手最重的信任,于情c于义,自己如何能拒绝? 见徐少恭沉默不语,陆无涯暗自一叹,说道:“我知道此事极难做到,不然我也不至于徒劳奔波十年。唉,一切都要看一个缘字,如果你觉得为难,千万不要勉强。” 望着陆无涯充满信任与期望的目光,徐少恭心头一热,明知此事一答应下来,便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也许还要做许多自己不愿做的事情,但是,面对陆无涯的目光,他还是大声道:“好,我答应你。” 陆无涯眼中流露出一丝感激的神色,他嘴唇微颤,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沉默片刻,只沉声道:“谢了。” 短短两个字,却将这个铁血汉子的一切感激,全部包含在其中,胜似千言万语。 两个男人,两颗心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 (2) 陆无涯抚摸着桌上的刀鞘,忽然道:“江湖中,勾魂铃与独臂刀齐名。今夜,你已见了我的独臂刀,我却还未见过你的勾魂铃。” 徐少恭一笑,当即从怀中取出一对银铃,放在桌上,道:“这便是勾魂铃,陆兄但看无妨。” 陆无涯拿起银铃一摇,发出清脆的铃声,极是悦耳,道:“此铃一响,闻者断魂。这条规矩,已成为江湖中的一条铁律,这些年来,无一例外。” 徐少恭微笑道:“也不尽然,至少有三种人可以闻铃声而不死。” 陆无涯“哦”了一声,道:“是哪三种人?愿闻其详。” 徐少恭道:“死人!女人!朋友!” 陆无涯道:“朋友?” 徐少恭道:“对,就像陆兄这样的朋友。” 陆无涯喃喃道:“一个杀手,生于江湖中,就如一匹独步于荒川的野狼,孤独c凶狠c冷漠。恨的人多,怨的人多,惧的人多,你是第一个把我看作朋友的人。” 徐少恭道:“与这匹狼同步的只能是另一匹狼,与一个杀手结交的只会是另一个杀手,所以,唯有你我才能成为真正的朋友。” 陆无涯独臂拍案,仰天笑道:“好一个杀手朋友,为这四个字也当把酒言欢。” 说完,抱起酒坛,连喝几大口,递给徐少恭,说道:“为了朋友,来,干了它。” 徐少恭也是热血沸腾,举起酒坛,犹如长鲸饮江,将剩下的烈酒一饮而尽,点滴不剩。 他本已有七八分醉意,这一下喝得猛了,酒一落肚,腹中便如有股烈火熊熊烧上,头脑中变得混混沌沌,大笑三声,伏在桌上睡了过去。 当他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屋里点了两盏油灯,对面的座位却已空了,桌上只留下一张字条。 徐少恭拿起字条,见上面写着十六个字:“援手之恩,交友之情,生当必报,好自珍重。” 看完,徐少恭淡淡一笑,自言自语道:“既然已是朋友,何须多言?” 双手一揉,内力到处,字条被成片片碎屑,如飞花般随风四下飞散,无影无踪。 (3) 次日。 清晨。 东方天际浮出半抹鱼肚白,旭日还裹在一片低云之中。 天色灰蒙蒙的,在这夜与昼交界的时候,天地间,弥漫着凄迷的白雾。 晨雾,笼罩着洛阳郊外的慧光寺。 在寺外二三里远的一片树林中,有一座简陋的木亭。 亭中,默默坐着两个人。 何寻欢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酒,是烈如火c辣如刀的烧刀子,一口咽下去,五脏六腑都仿佛被油煎一般。 何寻欢却一仰脖子,就灌下一杯,比喝白水还要快。 越喝,他的眉头皱得越紧,眼中也布满血丝,隐藏不住一片痛苦的神色,好似有许多化解不去的愁闷。 烈酒入肠,犹若火烧。 也许,何寻欢正想用烈酒烧去愁肠。 岂不知,酒入愁肠愁更愁! 在他的对面,坐着一身劲装的徐少恭。 他目光低垂,凝望着桌面上一张摊开的红纸,双手轻轻抚摸纸边的一条条折痕。 两人都不说话,像在等待着什么。 静默之中,飘起浓浓的酒香,然而,酒香却盖不住一线极冷极重的杀气。 不多时,徐少恭将红纸叠成一只纸鹤,托在掌心,默默看了一会儿,然后划着一支火折子,点燃了纸鹤的翅膀。 火焰舔过红纸,冒起一阵青烟,在火苗之中,纸鹤化为灰烬,随风飘散。 何寻欢知道徐少恭每一次杀人,都要为死者叠一只纸鹤,以火焚化,算是对于死者的超渡,以求得一种内心的安宁。 他望着飘飞的残烬,低声道:“如果我没记错,这是你叠的第九十七只纸鹤。” 徐少恭道:“也是最后一只。” 何寻欢道:“这一只是为慕容三太爷叠的。” 徐少恭沉默了好一阵,才道:“谁知道呢?也许是为慕容三太爷,也许,是为我自己。” 何寻欢听完,心中一叹,杀手的命运就是如此,在刺杀别人的同时,也将自己的性命置于险地,一步算错,便落入万劫不复的绝境,前车之鉴,可谓是数不胜数。 两人又恢复了沉默。 风中的寒气,似乎更重了。 蓦然,何寻欢放下酒杯,抬起头,用被烈酒烧得嘶哑的嗓音道:“来了。” 徐少恭点了点头,不动声色。 果然,从林中的迷雾中走来一人。 他一边走,一边四下张望,神态甚是慌张。 不多时,他走到木亭前,却是一个身穿缁衣,脚踏芒鞋的和尚。 (4) 何寻欢低声对徐少恭道:“这是心月和尚,慧光寺的监院僧,是我花了一千两银子买通的内应。” 说话间,心月和尚走入亭中,见了两人,双掌合什,道:“阿弥陀佛,两位施主,贫僧有礼了。” 何寻欢站起身,回礼道:“心月大师,我交代的事办得如何?” 心月和尚瞟了一眼徐少恭,干笑一声,迟疑不语。 何寻欢忙道:“都是自家朋友,大师直说无妨,事情究竟办妥了没有?” 心月和尚打了个哈哈,道:“妥了,妥了。施主既然肯布施纹银千两,贫僧自然不能让施主失望。” 何寻欢追问道:“我的银子可不是白花的,这件事做完之后,你不能留下一丝一毫的纰漏。” 心月和尚道:“错不了,错不了。大殿的巨鼓,离地有三丈多高,蒙在鼓面的牛皮已被贫僧剪开,破口贴墙而立,若想发现,除非跳上房梁。若是由下向上看,却是绝难看出。” 徐少恭也站起,走到心月和尚身前,道:“你做这些事时,可曾被别人发现?” 心月和尚道:“没有,绝对没有。” 徐少恭双眼一翻,道:“真的?” 心月和尚忙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敢对佛祖起誓。” 徐少恭又道:“你来这里的时候,也没被别人发现吗?” 心月和尚肯定地说道:“这个时候,寺中众僧都在做早课,贫僧是从后门溜出,谁也不会发现的。” 徐少恭点了点头,道:“今天,慧光寺或许会出事,你就不要回寺了。” 心月和尚狡黠地一笑,道:“看施主印堂发青,身上带着一团凶煞之气,不用说,贫僧也猜到施主必会给寺中带来血光之灾。贫僧自然不敢回寺的,不过” 徐少恭淡淡道:“不过什么?” 心月和尚笑道:“不过贫僧干得可是掉脑袋的事,一千两银子,嘿嘿,未免少了一点儿。” 徐少恭道:“大师言之有理,钱的事不成问题。只是大师外出不归,会不会引起寺中僧众的怀疑?” 心月和尚一听钱的事有了着落,心中顿时踏实了许多,连忙说道:“不会,不会。贫僧在寺中不过挂了个闲职,就是日不归,旁人也只会认为贫僧是出寺云游去了,绝不会有人生疑。” 徐少恭道:“很好。” 说完,他冷冷一笑,盯着心月和尚,目光如同两道利箭,欲将心月和尚的肺腑盯穿。 在对方目光的逼视下,心月和尚心中骤感一寒,结结巴巴地说:“施主你你” 不等心月和尚再说下去,徐少恭突然双掌一分,出手如电,一下子扣住心月和尚的琵琶骨,往下一压,令对方一动不能动。 心月和尚大骇,奋力一挣,只是琵琶骨受制,多强的武功也发挥不出来,何况徐少恭的手指硬如钢钳,哪里挣得开? 刹那间,惊得他魂飞魄散,撕心裂肺地喊道:“你” 不容他喊出第二个字,何寻欢单掌一立,进步横削,掌缘犹若刀锋,闪电般地切入,正斫在心月和尚的咽喉上。 这一掌好狠! 心月和尚的喉结与颈骨,都被掌力击碎,他张大了嘴,吐出一段滴血的舌头,双眼凸出眼眶,充满了愤怒与绝望。 终于,他身子一软,气绝身亡。 何寻欢望着心月和尚的尸体,冷冷地说道:“你知道的太多了,我不得不杀你。” 冰冷的尸体,冰冷的话音,连吹过亭中的风,也冰冷得令人毛骨悚然! 徐少恭却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样,取出一块丝帕轻轻擦拭手指,对何寻欢说道:“六哥,我走了。” 何寻欢低声嘱道:“慕容三太爷武功厉害,你要千万小心。” 徐少恭淡淡一笑,说道:“六哥,你尽管放心,我的计划天衣无缝,慕容三太爷纵然料事如神,也绝不会想到我会躲在大殿高悬的金漆大鼓中,当他对佛叩首的一瞬间,我凌空击下。虽然慕容三太爷武功盖世,但我的勾魂双铃在江湖亦是一绝,这些年来,尚无人能在毫无防范下躲过一击。” 徐少恭的话,虽然极为自信,但何寻欢脸上却未显露喜色,只默默拍了拍徐少恭的肩膀,沉声道:“少恭,你保重!” 徐少恭微笑道:“人在江湖,生死由天,风风雨雨这么多年咱们都闯过来了,这一次也能平安渡过的。放心吧。” 他重重地握住何寻欢的手,摇了摇,然后转身走出木亭,往慧光寺赶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 受尽屈辱 玄衣人 (1) 林间的雾气渐重渐浓 徐少恭的身影出没于林间,青衫飘飘,越走越远,逐渐消失在晨雾里。 望着徐少恭的背影,何寻欢的眼神极为复杂,时而沉重,时而痛苦,时而凄凉。 直到徐少恭的身影完全消失,他才长叹一声,叹息声中竟包含了无穷无尽的悲哀。 叹息之后,何寻欢默默转过身,走到心月和尚的尸体边,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少许白色药末,撒在尸体上。 不一刻,只听心月和尚的尸身上发出嗤嗤之声,在药末洒过的地方升起淡淡的烟雾,跟着尸身的肌肉开始溃烂,不住地流出黄水,发出又酸又焦的臭气。 风中飘满了令人作呕的尸味。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心月和尚的尸身连同衣服鞋袜荡然无存,化成一滩黄水。 木亭中,少了一具尸体,却多了无尽的戾气,令人心惊肉跳。 做完这些事,何寻欢轻轻擦了擦手,仔细看了看四周,确认未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才返身出了木亭。 亭外,白雾凄迷。 何寻欢只走出几步,猛地,他感觉背后涌起一片杀机,极凌厉c极凛冽,竟令他顿觉如芒刺背。 他双眉一挑,按剑柄c压崩簧,拔剑一尺,向后望去。 背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玄衣人,黑色的衣服,黑色的散发,黑色的刀鞘,一张黑布蒙面,只露出一双黑色的眼睛,射出冰冷而锋锐的目光。 此人一出现,竟如来自午夜的幽灵,周身散出一股黑色的死气。 望见这个人,何寻欢咬紧嘴唇,神情中说不清是愤怒c是无奈c多少还有一丝畏惧,脸色阴晴不定。 最终,他还是将拔出的剑收回鞘中,强定了一下心神,道:“是你,你早来了?” 玄衣人点了点头。 何寻欢道:“我已经按照你的吩咐做了,你也应该履行诺言,快放人吧。” 玄衣人却道:“放人?现在不行。” 何寻欢顿时急红了眼,道:“你擒住我的妻子幼儿,逼我出卖朋友。我我昧着良心做下这种伤天害理之事,你现在难道要毁诺?” 玄衣人的声音冷若寒冰,道:“你急什么,你的老婆儿子我会还给你,不过,那必须等到徐少恭死掉之后。” 何寻欢咬牙道:“少恭与你素昧平生,你为什么要逼我出卖他?为什么一定要将他置于死地?” 玄衣人道:“我出了钱,徐少恭的命就是我的。杀手可以不择手段去杀人。雇主为了达到目的,一样可以不择手段。何况,我喜欢看人流血c丧命。” 何寻欢额上青筋暴起,嘶声道:“你既然出高价雇少恭刺杀慕容三太爷,却将他的计划出卖给慕容府,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又能达到什么目的?” 玄衣人冷笑道:“徐少恭与陆无涯今日同在寺中潜伏,伺机行刺。我把徐少恭出卖,为的是让慕容三太爷集中力量对付他,必然会忽视其他人,陆无涯出手的把握就会大得多。哈哈,他们三人一旦动上了手,定会拚个两败俱伤,中原江湖之中,又将少了三个高手,哈哈,哈哈哈” 寂静的林中,回荡着诡险c阴狠的笑声,仿佛来自地狱的魔音,传入耳中,令人说不出的难受。 笑声又如同一根根钢针,攒刺着何寻欢的心,他冷汗湿额,眼前仿佛出现了徐少恭鲜血淋漓的画面,不由地一阵颤抖,道:“你你太狠了!” (2) 玄衣人双眼一瞪,虽然隔着一层蒙面的黑布,却也能感觉到他满脸狰狞,阴声道:“江湖中有一句老话:无毒不丈夫!我的所做所为,都是父辈们用生命与鲜血留下的教训。他们全是丧生在那些仁义大侠们的卑鄙暗算之下,为此,中原武林也将付出生命与鲜血的代价,偿还这笔血债。” 何寻欢道:“可是,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杀手也有杀手的律条。你如此倒行逆施,已犯天条,必遭毒报。” 耳听何寻欢毒语相咒,玄衣人满不在乎,又发出一阵冷笑,傲然道:“今日在慧光寺,无论徐少恭还是陆无涯,必定都难逃一死。江湖七大杀手至此死绝,普天之下,谁还敢与我争锋?” 何寻欢低哼一声,左掌不禁握住了剑柄。 只见他手背青筋暴起,脸颊的肌肉也在微微颤抖,显然用尽全力克制自己,否则早已拔剑出鞘。 玄衣人望在眼里,不屑道:“何寻欢,你不服气?还以为自己是十五年前的剑魔么?别不自量力了。” 在对方轻蔑的话音中,何寻欢只觉胸口一热,鲜血一下子冲到头顶,他毕竟也是赫赫有名的极品杀手,虽然封剑十五年,却未曾受过如此轻视,当即大声道:“何某家小被你挟持,迫不得已才受你之命,做下天理难容之事。你若有种,便放了女人和孩子,何某必以这条残命,与你周旋到底。” 玄衣人却淡淡说道:“好,姓何的,冲这句话,看你也算是一条汉子。我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你挡得住我双刀二十招,我就放了你的家小,再赔一条命给你,如何?” 何寻欢双眼一亮,道:“真的?” 玄衣人道:“我一言既出,绝不悔改。不过你若输了呢?” 何寻欢低声道:“何某大错已经铸成,若再输给你,自然无颜活在世上。” 玄衣人道:“既然如此,废话不必说了,出手吧。” 何寻欢心念如电,忖道:“这些年我游历四方,天下刀法的精妙之处,十之在我心中。又曾苦练左手剑十余年,如今只求自保,难道连二十招也挡不住?”主意一定,断喝道:“好,便接你二十招!” 说是接招,他左掌一展,拔剑出鞘,刷的一剑,抢先向玄衣人攻去。 这一出手便是苦练多年的杀着“十八式流星快剑”,剑刃颤动,寒星跳射,登时将玄衣人的上盘笼罩在剑光之下。 玄衣人知道这一招中,暗藏的后招甚多,不急于拔刀格挡,斜身滑步,闪了开去。 这一下避让其实并非一招,但何寻欢抢先喝道:“一招。”跟着一抖腕,不待招术用老,压剑柄c催内劲,剑尖倏然挑起,闪电般地刺向玄衣人的咽喉。这一招变化极快,攻敌必救,是何寻欢剑法中的绝妙杀招。 在剑光的逼迫之下,玄衣人眼中骤然泛起一丝兴奋之色,仿佛猎手等候到剽悍的猎物一般。 他冷笑道:“好,倒也有几分意思。”右臂一振,长刀指出,竟是连着刀鞘横在面前,弹开何寻欢的锁喉一剑。 何寻欢见对方出招不除刀鞘,分明是瞧不起自己,心下不怒反喜,暗道:“临阵轻敌乃是江湖大忌,你睢我不起,今日便遭妄自尊大之报。” 他右手被废之后,一直苦练左手,腕力确实非同小可,小臂一挫,未见抽招换式,又是一剑刺出,剑锋横削直击,迅捷无比,还未到三四招,剑势中已发出隐隐风声。 玄衣人长刀始终不出鞘,一招一式,严守门户,并不反击。 何寻欢长剑取尽攻势,身影裹在剑光中,高窜低伏,剑招一剑快似一剑,所激起的风声也越来越响。 只听得嗤嗤的劲风中夹杂着“叮叮当当”的脆响,声似急雨,密如暴豆。玄衣人却仍是好整以暇,一口刀鞘上下翻飞,将狂风暴雨般的剑招一一挡回。 眨眼间,一路“十八式流星快剑”已使到第十七招上,何寻欢久攻不克,锋芒已尽,丹田中真气微有不济,第十八招便横剑挽起七八朵剑花,看似竭力进击,实则化攻为守,暗自调整内息。 然而,玄衣人是何等身手,立时便看出何寻欢攻势已竭,刀鞘如影随形,直欺入剑光之中,断喝道:“第十八招来了。”高举刀鞘当头立砸。何寻欢挥剑封挡,“铛”的一声闷响,长剑登时往下一沉。玄衣人跟着喝道:“第十九招。” 只听唰的一声,青光乍动,原来他已将长刀拔出刀鞘,刀锋颤处,嗡嗡作响,直落何寻欢的脖颈。 刹那间,何寻欢心中万念俱灰,暗道:“完了。”双眼一闭,引颈就戮。 哪知,过了片刻,何寻欢并未觉到利刃割肤之痛,睁眼一看,却见玄衣人已经收刀入鞘,退到一旁。 何寻欢自知武功相差太远,说道:“败军之将,无话可说,你杀了我吧。” 玄衣人却道:“我刀下死的全是武士,你却不配为真正的武士,更不配在我的刀下受死。” 这句话,仿佛一条皮鞭狠狠抽在何寻欢的脸上,他脸色一阵青阵白,黯然道:“何某虽然技不如人,但言出有信。你不动手,我自己来。”一抬手,横剑向颈抹去。 眼见剑光一闪,何寻欢的咽喉就要被剑锋割断。 便在这时,玄衣人忽然冷声道:“你横剑一抹,死了倒干净,剩下娇妻幼儿无依无靠,这一剑三命,你狠得下心么?” 短短一句话,却击中了何寻欢心底最脆弱的伤口。 他原本死意已坚,这时却不禁身子一震,掌上的力道骤然间消失得一干二净,怔在原地。 在他的咽喉一侧,剑锋已经划开颈上的皮肉,翻起一条寸许长的伤口,再深一分便成致命之伤。 鲜血,缓缓注入剑上的血槽。 (3) 剧痛频频传来,何寻欢却恍若不觉,呆呆地望着握剑的手,心知自己做过多年杀手,在江湖中结下的冤家对头多不胜数,如果自己一死,留下妻子孩儿孤苦伶仃,就算那些仇家未逼上门去,他们日后的生计也无着落,立时便陷入冻馁之境。自己纵是死了,九泉之下又怎能瞑目? 死,对他而言是容易的,挥剑在脖上一抹便一了百了,但在此刻,何寻欢却觉得掌中剑格外沉重,重得让他再无法推动分毫。一时,他心中如刀搅般地难受,死念全消,布满全身的杀气亦全部消失。 玄衣人望在眼里,道:“你现在开口求我,或许我可以高抬贵手,放你一马。” 何寻欢沉默不语。 两条路摆在他面前,一条是死,就像一个真正的武士,以死来维护自己战败后的尊严。 一条是生,像一个江湖懦夫,得到生命,却失去了尊严。 若在十五年前,何寻欢可以毫不犹豫地选择第一条路,但是,现在 当啷一声,长剑无力地落在地上。 何寻欢面如死灰,低声道:“我我求你饶命。” 短短六个字,却像费尽他全身的力量,说出之后,他悲声一叹,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年。 玄衣人眼中闪过一丝冷笑,随之又被一种冷酷掩盖,他厉声道:“现在你来求我,便是跪下说也不为过。” 何寻欢闻言,热血上冲,双目猛地暴出血丝,十分煞人。 跪,是江湖最神圣的礼节。可以跪天c跪地c跪父母c跪朋友,却绝不能跪敌人。 何寻欢知道,自己一旦跪下,半世英雄,尽将付诸东流。 从此,纵横江湖十几年的一代剑魔,将失去一个堂堂男人的尊严,尚不如一条狗。 但是,在他眼前,时而出现妻子的脸庞,时而出现孩子的笑脸,妻子饱含温柔的目光,孩子期待爹爹的眼神,仿佛一把钢针刺在他的心上,传出刻骨铭心的剧痛。 玄衣人不住冷笑,笑声如刀,不断劈向何寻欢,生生击碎他的尊严。 终于,何寻欢身体颤抖着,双膝一弯,跪倒在地。他紧闭双眼,不敢正视天c正视地c正视自己,只用颤抖的声音道:“我我我跪下了。”说完这句话,他内心苦不堪言,眼角滚出两滴浊泪。 “哈哈哈哈” 玄衣人放声狂笑,充满鄙视与不屑之意,道:“何寻欢,你死不了。因为你不是武人,是小人,不,是懦夫。你的人品,远远不配做我的刀下之鬼。” 何寻欢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玄衣人接着道:“今天,是你一个何寻欢,明天,便是中原的千万武士都要跪倒在我的刀下,像狗一样地向我乞命。哈哈哈,我要毁掉的不仅仅是你们的武功,我更要毁掉你们的意志与骨气。哈哈,哈哈哈哈” 玄衣人在狂笑中扬长而去。 寂静的林中,何寻欢仍旧直挺挺地跪着,似乎麻木了。 (4) 远方,旭日自云霞下升起,金辉万缕,洒入林中,也洒在林外慧光寺的院墙。 古刹之中,隐隐传出钟鼓梵音,伴随着僧众念诵晨经之声,听入耳中,令人一扫尘世俗念,心中涌起的全是一个“佛”字。 何寻欢听着梵音,心中百感交集,两行浊泪,滚过脸颊,颤声道:“少恭,六哥对不起你!”说完这几个字,他深深弯下腰,将头向地上重重叩下,任凭草间的露水打湿了脸颊头发。 天色将近晌午,慧光寺的院墙与山门,均粉刷得焕然一新,寺内钟鼓齐鸣,气派非凡。 院中的甬道两旁,分别站着一百零八名僧人,一律穿着酱黑色海青,戴着浅黄色钵形僧帽,脚上都是白布袜c方头布鞋,颈挂念珠,双掌合什,神情肃穆。 走尽甬道,便是大雄宝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 完美刺杀 吉凶签 (1) 殿中灯烛明亮,香火缭绕,当中的铁香炉中焙烧着大块大块的檀香木,散发出扑鼻的异香。 供奉佛祖的法台下,左右各站六名僧人,左面为头首六僧,依次为首座c书记c知藏c知容c知浴c知殿。右面为知事六僧,依次为都寺c监寺c副寺c维那c典座c直岁。 这十二名僧人均为寺中德高望众的前辈,都披着大红金钱百衲袈裟,头戴金黄船形帽,手中各持经卷,默默颂读,周身上下如浴佛光,仪态极是庄严。 在一片神圣的梵音声中,走来一个老僧,他身披紫金大袈裟,头戴佛三世像金冠,脖上佩着绀绿松花玉珠,面容清矍,白眉善目,显得格外地雍容尊贵。 他,就是慧光寺的住持方丈净明大师。 此刻,净明大师站在佛像的香案之前,手捻念珠,脸上微显焦急之色,喃喃低语道:“这几日连闻慕容府的血光之灾不断,慕容三太爷万万不要出什么事才好。唉,阿弥陀佛,邪魔当道,天下不平,愿我佛法力无边,能保佑慕容三太爷渡过这一劫数。” 正说着,一个小沙弥从殿外走入,合掌施礼,道:“方丈,慕容府的人到了。” 净明大师闻言,一挑白眉,道:“他们到了么,在哪里?” 小沙弥道:“人马停在寺外,慕容三太爷的轿子已经入寺。” “阿弥陀佛。”净明大师低声念颂一句佛号,心中的一块巨石总算落了下来,当即快步迎出殿门。 只见殿外的院子里,停着一顶青布小轿,当净明大师迎出殿门的时候,轿帘一挑,走出一个皓首白髯的老人,正是闻名天下的慕容三太爷。 净明大师走到轿前,合掌为什,对慕容三太爷道:“阿弥陀佛,慕容老施主今日比往年晚到了一个时辰,令老衲好生牵挂。” 慕容三太爷抱拳回礼,叹道:“有劳大师为我挂念。唉,现在正值多事之秋,两个月来,慕容府连遭血光之灾,老夫此次出门,不得不严加防范,因此耽误了时辰。” 对于江湖中的事,净明大师不甚明白,但这几日里,摧心掌李鳌命丧艳钗楼,鹰眼苏不邪魂断长生桥,慕容府两大总管双双毙命,闹得整个洛阳城都惊动了。慧光寺虽为佛门静地,却也有所耳闻。 净明大师乃是有道高僧,对这些杀戮之事不妄下定语,只道:“慕容老施主若虔心向佛,广积功德,必能修炼成正果,以佛力之无边,自能化解去这一劫数。”说着,将慕容三太爷让入大雄宝殿。 (2) 殿中,香烟缭绕,莲台上佛祖端坐,金身在烛火下熠熠闪亮,法态平和,显得无比的庄严肃穆。 慕容三太爷进得殿来,向佛像合掌礼拜,口中默默颂祷。 在他礼拜之时,十余名黑色劲装大汉从大殿偏门跟入,分别把守四方,手中各持兵刃,杀机毕露,一看便知这些人都是江湖好手,保护着慕容三太爷的安全。 大殿中,因多了几分杀气,顿然变得阴森起来。 净明大师颇为不悦,但碍着慕容三太爷的情面,不便相责,道:“此乃佛门静地,寺中的弟子亦属佛门修炼之士,慕容老施主如此剑拔弩张,未免这个疑心太重了吧。” 慕容三太爷淡淡一笑,道:“大师身为高僧,不会知道江湖中有一句老话:防人之心不可无。此处虽是佛门静地,但我要面对的人却是杀手中的极品人物,只要有一丝破绽,那么佛祖面前,只怕也将变成血肉屠场。” 净明大师摇头苦笑,道:“阿弥陀佛,慕容老施主的话未免太骇人听闻了。” 慕容三太爷道:“小心些总不是什么坏事,慕容府已经损了两名高手,不能再发生这样的事。血,已经流得够多了。” 说着,他的目光在殿中扫了一遍,当目光扫过殿梁上高悬的金漆大鼓时,眼中寒芒暴涨,犀利如剑,仿佛要洞穿鼓面一般,甚是骇人。 净明大师本想再说些劝阻的话,但见到慕容三太爷的目光,竟不由自主地感到心中一寒,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慕容三太爷森然一笑,将目光幽幽转回,对净明大师道:“近日凶兆不断,我心中得不到片刻安宁,这几夜总被恶梦萦绕,每每回想,愈发毛骨悚然。” 净明大师合掌说道:“阿弥陀佛,岂不闻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多心经》云:‘依般若波罗密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这还是慕容老施主忧心过重之故。” 慕容三太爷道:“佛家宗旨以定寂为体,以慈为用。可惜江湖中的事却恰恰相反,慈者定为他人所欺,唯仗刀剑之利方能立足存身。”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道:“殿宇之前,这些话只怕冲撞了佛气,不说了。净明大师,素闻你慧眼洞察天机,老夫想在佛前求一柱签,您看看是凶是吉。” 净明大师闻言,从香案上拿起签筒,递给慕容三太爷,道:“慕容老施主只须以慈悲为怀,自然能够化险为夷。” 慕容三太爷并不接过签筒,只信手拈起七八枝竹签,道:“多谢方丈吉言。不过,这柱签是凶是吉,我心中早已有数。” 净明大师“喔”了一声,道:“那么,此签是凶是吉?” 慕容三太爷道:“非凶非吉。” 净明大师奇道:“那那是什么签?” 慕容三太爷咬牙吐出两个字:“死签!” 说罢,他脸色一沉,眼中杀机忽闪。 (3) 突然,慕容三太爷将手一扬,七八枝竹签脱手激射而出,去势甚疾,钉向悬在殿梁上的金漆大鼓。 这些竹签上贯注着慕容三太爷的内力,犹如劲弩射出的利箭,速之快c势之猛,均是无与伦比。 大殿中顿时劲风激荡,隐隐竟传出风雷之声。 望着竹签刺向大鼓,慕容三太爷自信,无论什么人藏身于鼓中,都绝难逃脱飞签穿身的噩境。 他不禁捻须微笑,仿佛已看见又一个名震江湖的杀手死于自己掌下。 然而,他得意的早了一点儿。 就当竹签即将刺入鼓面的一刹那,在大殿的青砖地上,猛地,四块青砖同时暴裂,露出一个黑洞。 在碎石尘烟之中,一道刀光冲天而起,盘旋直上,刀锋转如风车,迎向飞射的竹签,将其尽数斩为两截。 断签纷纷坠地,钢刀却余劲不减,激飞而上十余丈,插入殿顶的粗梁,刀柄兀自不住颤动。 猝起惊变,殿中的僧人无不骇然变色,十余名慕容府护卫立刻围在慕容三太爷身畔。 慕容三太爷扫了一眼梁上之刀,从齿缝中冷声道:“独臂刀,陆无涯。” 随着话音,一个人影从黑洞中拔身而起,黑衣c独臂,形同一只冲天的黑鹰,扑向插在梁上的钢刀。 慕容三太爷岂容对方抢回兵器,五指一弹,又是数枝竹签呼啸着射出。 竹签上力道刚猛,陆无涯手中无刀,不敢硬接,在半空中猛一吐气,大仰身,硬生生施展一个铁板桥,向后弯去。竹签擦着他的前胸射过,钉在殿墙之上,直打得墙砖碎裂,入石三分。 陆无涯身子坠地,惊出一身冷汗,暗想这些竹签倘若射在自己身上,足以将血肉之躯洞穿。 不等他细想,两旁无声无息地冲上三名慕容府护卫,当先一人手持一根短枪,疾刺陆无涯软肋。 此人枪法灵动,出手便是北派潭家枪法中的“四夷宾服”一刺三挑,抖起四朵枪花,分刺四处要害。 此人能够一枪化四枪,造诣已颇为不俗,算得上江湖中的好手。可惜他今天遇到的是天下首屈一指的极品杀手。陆无涯掌中虽无刀,却也不是等闲之辈可以近身的。 只见陆无涯向前一窜,身子向下微俯,反足向后踢去。这一脚运腿之快c力道之大,捏拿得分毫不差,正踢在短枪枪头上,枪身猛地一弯,反砸而去,登时将那人头颅打得脑浆迸裂,死于非命。 这时,其余两名护卫同时抢上,分左右扑上。左边那人手持一条铁索,哗啷啷抖了开,仿佛一条张牙舞爪的黑蛇,向陆无涯的独臂缠来。 陆无涯冷笑道:“来得好。”并不招架,任铁索将独臂缠住。 那人一招得手,心中大喜,双手抖动铁索往回一收,想将陆无涯拉倒。 陆无涯却借势一冲,直冲到那人身畔。 两人半距不过一尺,那人大惊,抖手用索梢疾戳陆无涯的咽喉。 陆无涯却比他更快,独臂一个肘锤,正捣在那人的心窝上。这一肘之力,便是木桩也能生生撞断,那人如何禁受得起?顿时脏腑俱碎,倒地气绝。 与此同时,第三名护卫已冲到近前,手持一对判官铁笔,上刺陆无涯右颈,下刺右肋,双笔齐出,招术毒辣。陆无涯右臂已失,若想挡住这两笔的攻势,实是极难。 眼见对方出招歹毒,陆无涯心头大怒,断喝道:“鼠辈欺我独臂么!”一晃身,展动右臂的空袖,向那人拂去。 虽是一只空袖,但注上陆无涯的内力,布满罡气,并不亚于一块铁板,与判官笔一碰,登时将双笔震飞。 那人虎口震裂,双手鲜血淋漓,但他身为慕容府的死士,此刻非但不退,反而大吼一声,合身扑了上来。 陆无涯却不会再给对方出手的机会,独臂一抖,将前一名杀手的铁索挥出,在电光石火的一瞬间,绕在对方的脖颈上。 陆无涯恼恨此人出手阴毒,因此手下也绝不容情,运劲一收铁索,那名护卫凄栗地惨叫一声,脖子被生生勒断,狂吐鲜血而死。 陆无涯举手投足之间,连毙三人。 大殿中血腥气骤浓,令人不寒而栗。 慕容三太爷目睹三名护卫顷刻间伏尸于地,不禁动了真怒,脸上骤多几分凶煞,劈手将净明大师掌中的签筒夺过,运劲一掷,将筒中剩下的三四十枝竹签尽数以“满天花雨”的手法弹射而出。 但听嗤嗤嗤的破空声不绝,数十枝竹签齐向陆无涯攒射而来。 陆无涯只觉眼前仿佛下了一场签雨,自己无论高纵低伏c左闪右避,都难逃脱飞签的射杀,情急之下,他将手中的铁索一抖,拉过那具护卫的尸体,挡在自己身前。 刹那间,竹签射入尸体之中。 然而,慕容三太爷的手劲大得异乎寻常,尸体上乍然绽开点点血花,竹签却穿透尸体,余劲不衰,再射到陆无涯面前。 陆无涯没料到尸体竟然阻不住飞签,这一刻,当真是命悬一线。 百忙之中,他应变也是奇快,掌力一吐,震飞护卫的尸体,身子就势倒地,向斜刺里滚开。 饶是他闪得极快,仍有一枝竹签,钉穿了他左腿的膝盖。 (4) 慕容三太爷见陆无涯受伤倒地,森然一笑,喝道:“杀!” 喝声中,又有三名护卫冲到,各持一柄利剑,齐向陆无涯刺来。 陆无涯苦于掌中无刀,无法招架,腿上又受了重伤,难以闪避。 他自知身陷绝境,不禁长叹一声,想不到自己竟要命丧此地。虽然从走上这条路的时候便知难得善终,然而死到临头,心中还是一片凄然。 三柄利剑寒光疾落,眼看陆无涯就要身首异处。 刻不容缓的一瞬间,蓦地,一道银光从高悬的大鼓中射出,大殿中响起叮叮叮的铃声,声音中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怪诡,在肃穆的佛殿里顿生一片死意。 银光三闪,铃响三声。 围攻陆无涯的三名护卫突然僵立住,跟着长剑坠地,三人的心口同时绽开三朵鲜红的血花。 顷刻间,慕容府又死三人。 慕容三太爷白眉一颤,沉声道:“徐少恭,你终于出手了。” 殿梁上高悬的漆金大鼓猛然暴裂,碎屑四溅,一个青影破鼓而出,人在半空,铃声再度响起,一道银光直击慕容三太爷。 江湖中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勾魂铃声回荡在佛殿上空。 慕容三太爷只觉眼前银光闪动,铃缘的利刃已袭至胸口。他不敢怠慢,五指疾出,一招“青龙探爪”抓向银铃。 徐少恭一抖手,银丝一颤,带动银铃疾抖三下,分点慕容三太爷的“璇玑”c“俞府”c“气户”三处重穴。 这三下点穴出手之快c认位之准,实是江湖中的顶尖功夫。又听得铃中发出叮叮之声,虽然不算响亮,却是十分怪异,入耳摇心荡魄。 慕容三太爷见这柔软的银丝竟能凌空转弯,也不禁赞了声:“好。” 手法随之一变,扬掌虚抓三下,每一抓都往银铃上落去,看似无奇,却暗含着“大擒拿手”c“铁指寸劲”c“龙爪手”三门擒拿指法,无论银铃再有如何变化,终无法摆脱指力的笼罩。 虽只交手一招,徐少恭却觉出慕容三太爷的掌力沛不可当,自己并非其敌,当机立断,一挽臂,挥银丝绕住梁上插的独臂刀,运劲拔出,飘身落在陆无涯身畔。 陆无涯接刀在手,精神一振,对徐少恭说道:“谢了。” 徐少恭道:“道谢的人应该是我,若非你的飞刀相救,我早已被竹签钉死在巨鼓之中,救命之恩” 不等徐少恭将话说完,陆无涯淡淡一笑,道:“江湖七大杀手已死其五,只剩你我二人,若你再死去,独留我一人在天地之间,岂不寂寞。” 徐少恭心头一热,大为感动,拍了拍陆无涯的肩膀,道:“大恩不言谢,陆兄,你腿上的伤势如何?” 陆无涯扫了一眼淌血的伤腿,傲然道:“伤极重,但陆某若横刀硬闯出去,相信尚无人拦我得住。” 徐少恭一听,也是豪气千云,傲视四方,道:“好,陆兄,咱们闯出去。” 听着两人对答,慕容三太爷一直不住冷笑,这时开口道:“凭你们想活着逃离此地,真是白日作梦。” 徐少恭立刻反唇相讥:“慕容三太爷虽武功盖世,但独臂刀与勾魂铃也非碌碌无名之辈,今日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陆无涯接口道:“不错,你我联手往外闯,就是天王老子,也得让路。” 的确,七大杀手中的任何一人都是江湖最令人头痛的角色,七个人独来独往,已搅得人心惶惶,如今两人联手,纵是天塌下来也可支撑得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 羊皮筏子 离群雁 (1) 慕容三太爷却冷笑道:“联手又能怎样,老夫倒要看看你们有什么能耐。” 徐少恭狂态毕露,大笑道:“好,徐少恭不才,便来恭候阁下高招。” 慕容三太爷道:“此处乃是庙宇佛堂,老夫掌下毙掉你们,正好有高僧为亡灵超渡,也算对得起你们。”说罢,他双掌一错,也不见拧腰提气,身子已直拔而起,凌空扑来,势道凌厉之极。 徐少恭精神专注,盯着慕容三太爷,见他身形一动,立刻抖手掷出五枚弹丸,空气中顿时飘出一股极重的硫磺焰硝之味。 慕容三太爷一见,脸色为之一变,脱口道:“霹雳烈焰丸”。 此丸为细铁精打的九片薄钢插成,外圆中空,内藏火药甘硝,作为暗器,出手即炸,可伤及方圆丈许之地,威力惊人,乃是湘南霹雳堂的镇堂火器。 此刻慕容三太爷若闪身避开,自是不难,但后面的僧众及护卫势必为烈焰丸所伤。万般无奈之下,他右掌疾出,五指轻弹,或拍或按,往烈焰丸上点去。 他所出五指,都是用的内家至柔指力,空明若虚,力道似有似无,逼入丸中,卸去激射之势。 果然柔能克刚,五颗烈焰丸在半空中一顿,随即落下,并未爆炸。 紧跟着,慕容三太爷左掌抓住佛前垂下的黄绸纱幔,顺势挥出,恰好将即将触地的烈焰丸卷住,向外甩出,扔到殿外的院角。 “轰。” 一声巨响,火药爆炸。 石碎沙飞,烟土弥漫,一溜火光之后,竟将院墙的一角炸塌了一个大缺口。 如此强劲的火力!连慕容三太爷这种久经沙场的前辈,见后也不禁骇然色变。 他一个箭步冲出大殿,只觉院中血腥气扑鼻,定睛一看,却见百余名僧众都缩成一团,躲在石阶之下。 另有十五名慕容府的护卫横尸于院门,六人是被拦腰劈斩,九人的心窝血肉模糊,都是死在独臂刀与勾魂铃之下。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慕容府便付出二十一条护卫的性命,慧光寺中真成了血肉屠场。 慕容三太爷望着院中惨象,白眉银须齐颤,显是愤怒之极,咬牙切齿道:“徐少恭c陆无涯,老夫若不叫你们铃碎刀折c粉身碎骨,誓不为人!” 声音回荡在院中,充满怨毒c仇恨,天地间顿生一股极浓的戾气。 (2) 慧光寺后院的寺墙下,东一簇c西一群站着三四十名慕容府护卫,均穿黑衣劲装,手中各持兵刃,守在寺外。人人都如临大敌,神情极是凝重。 此刻,四下杀机森森,佛门的祥和之气已荡然无存。 宁静之中,只听得墙内突然传出“轰”的一声巨响,震得大地都为之一颤。 众护卫无不大惊失色,回头张望,只是眼前隔着高墙,看不出里面发生了什么变故,唯见一道浓黑的硝烟从寺中升起。 便在这时,墙头人影一闪,徐少恭与陆无涯飘身跃出。 不等他们身子落地,早已抢上五人,齐声喝道:“什么人?躺下了。”三人持刀,两人挺杖,同时向徐少恭与陆无涯的身上招呼过来。 徐少恭知道陆无涯腿上的伤势极重,人在半空,无法闪避,敌人这一击又是既狠且劲,危急之中,他左掌一带一拍,推在陆无涯的腰里,掌力吞吐控纵之间,已将陆无涯推得斜飞出去。 陆无涯的身子向横里直飞而出,一晃便在数丈之外,此时他虽然伤了一腿,但单腿一个回旋,已稳稳站在地上,顺手一刀劈出,将一名攻上的护卫斩为两截。 这时,徐少恭身受五名护卫的夹击,千钧一发之际,他深提一口真气,落势骤然减弱,右腿倏然踢出,足尖正点在一名护卫的顶门,立时踹得此人颅碎颈折,死于非命。 徐少恭却借力轻飘飘一个折身,随即抖手射出飞铃,只听得叮叮叮叮四声脆响,四名护卫应声而倒,胸口同时喷射出一股血箭,斑斑腥红,直射在寺墙c草地之上。 徐少恭这套身法重似崩石c轻如游雾,瞬息之间连夺五命。其余护卫无不面惊失色,更有人大叫道:“不好!他他们是勾魂铃和独臂刀!” 徐少恭冷笑道:“不错,今日便叫你们知道勾魂铃的手段!” 他口中虽出狂言,但心中却知强敌环攻,凶险殊甚,若被慕容三太爷赶上,只怕真要命丧此地。 他不敢恋战,掌劈腿扫,又击毙两名护卫,快步抢到陆无涯身畔,喝道:“快走!”不由分说拉着他便跑。这一施展轻功,当真是疾愈奔马,瞬息之间便已在十四五丈之外。 后面数十人飞步赶来,大声呼叫:“徐少恭跑了,徐少恭跑了!” 徐少恭大怒,突然站住,回身断喝道:“哪个敢来追!” 这声大喝有如晴空炸开一个霹雳,声威骇人。后面追赶之人都吓了一跳,慌忙停步。 徐少恭目光一扫,恰见脚下正好有一块二尺高的青石界碑,他右腿运劲踢出,“喀”的一声,将界碑生生震为两截,下半截斜插在土中,上半截却直飞十丈之外,撞在当前一名护卫的胸口上,登时将他击得骨碎筋折,尸体向人丛中跌了过去。 徐少恭冷笑一声,转身又奔。众人又随后追来,但这时谁也不敢发力狂追,和他们相距越来越远。 奔出十余里后,两人来到大路之上。 徐少恭抬头一望太阳,辩明方向,道:“陆兄,咱们往西去。” 陆无涯沉声道:“好,就往西去。”抬腿才迈出一步,突然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他腿上的伤势着实不轻,经过刚才一路狂奔,这时只觉伤口一阵阵剧痛钻心,再也支持不住。 徐少恭急忙将他扶住,关切地问:“陆兄,怎么样?” 陆无涯脸色煞白,额上冷汗淋淋,却道:“无妨。” 徐少恭见他伤腿流下的鲜血,已将裤管浸透,每走一步,便留下一个殷红的血印。 慕容三太爷的飞签钉穿了他的膝盖,肉破骨碎尚可医治,只怕腿上的经脉也受了震荡,倘若如此,这条腿便算废了。 徐少恭胸中又是感激,又是心疼,道:“陆兄,若非为了救我,何至于唉,我真恨不能替你挨这一签!” 陆无涯受伤虽重,却依然豪迈,笑道:“你说哪里话来?漫说是一支飞签,就算有钢刀加身,又能奈何我几分?”说着,他钢牙一咬,将穿透膝盖的竹签生生拔了出来。 徐少恭急忙撕下一块衣衫,将陆无涯的伤口包扎起来。 便在这时,忽听四周传来一阵马嘶人吼之声,夹杂着猎犬的狂吠,迅速向这边围来。陆无涯双眉一竖,恨声道:“来了,大批兔崽子追得好快!” 徐少恭打量着四周,又侧耳倾听片刻,说道:“他们人多势众,打是打不过的。东南方向似乎没有追敌,咱们往那边去。” 陆无涯道:“慕容府誓取咱们之命,必已布下天罗地网,唯独那边声音沉寂,会不会是设下的陷阱?” 徐少恭冷笑道:“我们已到了这等境地,只有凭运气一赌了,便是陷阱又如何?以徐某掌中飞铃,陆兄这口快刀,天下谁敢正撄锋芒?难道还怕杀不出一条血路。” 陆无涯顿时豪气飞扬,大笑道:“不错,正该慕容府的走卒用血为你我开道。” 徐少恭当即将陆无涯背起,展开轻功,向东南方向疾奔,又跑出三四里路,前方出现大片大片的芦苇。 徐少恭不敢稍停,快步穿过芦苇丛,展目向前一望,不禁暗叫一声:“不妙!”只见白茫茫一片水色,却是洛水横在眼前。 (3) 此刻前有大江拦路,后有追敌紧逼,当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饶是徐少恭素来镇定自若,这时也不禁急火攻心。 他的目光向左右扫去,忽见岸边东去二百步远有一个人,肩上扛着羊皮筏子,正朝堤岸上走去,那筏子湿漉漉的,想是刚从南岸划过来。 徐少恭心中大喜,急步奔将过去,高声叫道:“嘿,给我站住!” 那人闻声回头一看,见徐少恭与陆无涯身带血污,形相可怖,尤其陆无涯手中还攥着明晃晃的钢刀,还以为遇上劫道的强梁,吓得没头便跑。 他唯恐被追上,索性连羊皮筏子也不要了,一头钻入芦苇丛,不见了踪影。 徐少恭又好气又好笑,道:“徐某乃何许人也,岂能加害于你?” 说完,他上前将羊皮筏子拣起,这种筏子是将三四张羊皮硝制风干,细细缝紧,充足气之后,便能浮在水面之上。此物平时可以折叠放入行囊,用时仅需吹足气即能乘渡,方便快捷,乃是北方常见的渡水工具。 徐少恭见这个羊皮筏子不大,只能容一人渡江,当即放下陆无涯,道:“陆兄,你赶快上去。” 陆无涯却道:“不,还是你上筏子。” 徐少恭道:“我上去,你怎么办?” 陆无涯惨然一笑,道:“我腿已废,留在世上也是无用。你渡江而去,我将慕容府追敌挡住一刻。” 徐少恭急道:“万万不可,在殿中是你出手救我,你的伤也是为我而受。此刻我若先走,必被天下英雄不耻于世,更愧对自己的良心。这决不行。” 陆无涯道:“数日前在长生桥头,你也曾飞石救我,咱们一报一还,谁也不欠谁的情。我陆无涯独行天地间,能交上你这样的朋友,生亦无缺,死亦无憾。你什么话都不必说了,快走吧。” 方才,徐少恭连杀数人犹然面不改色,此刻却禁不住热泪盈眶,道:“陆兄,既然咱们是朋友,我岂能舍你而去?不行,我徐少恭也是一条堂堂八尺汉子,绝不能让朋友替我而受刀剑之灾。” (4) 听着这斩钉截铁的话声,陆无涯何尝不是眼中含泪。 他用力推开徐少恭,大喝道:“此时不走,一会谁也别想走了!好,我死了后,你便没什么留恋了吧?”说罢,他独臂一挥,横刀便往脖子中抹去。 徐少恭大惊,叫道:“你妹妹雪莹怎么办?” 他知道陆无涯是条血性汉子,说死便死,义无返顾,情急下喊出他妹妹雪莹的名字。 陆无涯果然一怔,收刀停住,喝道:“什么?” 徐少恭见他如此决绝,低声道:“陆兄即决意如此,小弟便此拜别。”说着双膝跪下,深深拜去。 陆无涯伸手相扶,道:“你逃出之后,不要忘记我嘱托的事,替我寻找失散的妹妹。陆某便在九泉之下,也感恩不尽。” 徐少恭道:“徐某若侥幸不死,必遵陆兄所托。” 陆无涯道:“好,走吧。”提起羊皮筏子放入水中。 就在这一刹那间,徐少恭突然骈指戳出,在电光石火的瞬间里,封住陆无涯腰下“京门”与“带脉”二穴。 这一个变化匪夷所思,陆无涯尚未有所反应,腰间一麻,穴道已经被封住。 徐少恭运指如风,兔起鹘落,眨眼间封了陆无涯七八处重穴。 陆无涯身子一软,双腿麻木,大声喝道:“你你干什么?” 徐少恭低声道:“陆兄,得罪了。”说着,将陆无涯放在羊皮筏子上,又取出勾魂铃塞入陆无涯怀中,道:“这双勾魂铃伴我风雨十几年,也许今日之战胜负难测,把它送给你,留个纪念也好。别忘了,你曾经有过一个使飞铃的朋友。” 陆无涯伏在羊皮筏子上,瞪大眼睛望着徐少恭,费力地摇了摇头,未开口说话,却见两行清泪沿颊滚下。 铁血男儿,流血不流泪,一滴泪的珍贵更胜于一腔热血。 徐少恭也觉眼角一阵湿润,却强作欢颜,笑道:“保重。”将羊皮筏子向江心推去。 江心激流飞涌,卷着羊皮筏子,向下游疾冲而去,顷刻间不见了踪影。 洛水之畔,四周白茫茫一片,都是半人高的芦苇,西风一吹,芦絮飞舞,如若飘雪,满目尽是肃杀苍凉之气。 徐少恭独立于河滩之上,任凭猎猎冷风吹拂青袍,抬头望去,只见一只鸿雁飞过天空,不时发出凄凉的哀鸣。 顿时,触动了他的心境,不由得暗自感叹:“这是一只失群的孤雁了,没有朋友,没有伴侣,孤身飘泊在天地之间。唉,其实我这一生,又何尝不是如此!” 正想得出神,蓦然间四面八方呼哨声此起彼伏,敌人已从四周攻来,竟将这段河岸团团围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 狼狈报信 神机门 (1) 大敌当前,徐少恭的心情反而镇定下来,他不动声色,缓缓从衣襟上撕下一条青布,齐眉勒在额上,道:“正该如此,姓慕容的,请上来过招吧。” 耳听徐少恭语言狂傲无礼,慕容三太爷身后的护卫无不大怒,其中一人厉声喝道:“慕容府主面前,尔等还敢出言不逊,大胆!” 随着这声断喝,百余名黑衣刀手同时暴吼一声,百余柄鬼头钢刀同时拔出,围着徐少恭架起一片刀山,声势之壮,骇人胆魄。 林立的刀锋射出夺目的寒光,映得人人面色铁青。 只要钢刀一落,徐少恭纵有钢筋铁骨,也难逃乱刃分尸。 然而,徐少恭连眼睛都未眨一下,缓缓转头,用冷电般的目光,扫过每一名杀气腾腾的黑衣刀手。 每一名被目光扫过的黑衣刀手,握刀的掌心都不禁沁出冷汗。 他们的喝声与刀光,一向先声夺人,刹那间便能摧毁敌人的胆魄。 哪知今日一出手,对方非但没有惊慌失措,反将这百余柄雪亮的长刀视同无物,倒让黑衣刀手们心中怦怦直跳,只道此人的胆量莫非是铁打的不成? “哈哈哈哈” 慕容三太爷又是一阵长笑,道:“这些阵势,原是骇不住阁下。这些钢刀,也难以留住真正的高手。还不撤刀退下。” 话音刚落,百余柄钢刀同时归鞘,耀眼生花的刀光顿时消失,百余人动作如一,显然训练得极为有素。 徐少恭默默站立,脸上依然毫无表情。 慕容三太爷收起笑脸,面色一沉,道:“慕容府虽在江湖,但绝不牵扯江湖之事,一向洁身自好。阁下与老夫也毫无过结,为何竟要置老夫于死地?” 徐少恭道:“受人钱财,与人消灾。杀手杀人,难道还讲什么道理?” 慕容三太爷追问道:“那么,是何人指使你出手的?” 徐少恭摇了摇头,道:“替雇主守秘,是杀手道上最重的规矩,每个人入道时都曾为此立过毒誓。如今,我可以死,却不可以背叛昔日的誓言。” 慕容三太爷道:“咱们无冤无仇,你只是别人杀人的工具而已,倘若说出幕后的主使之人,老夫或能网开一面,留你一条生路。否则,今日丧在寺中的几十条人命,都要从你的身上找还。” 徐少恭淡淡一笑,道:“大丈夫死则死耳,又有何惧?你尽可拿出本事来,杀了我替慕容府众弟子报仇。” 慕容三太爷冷哼一声,道:“勾魂铃虽然名震江湖,但在老夫面前却不值一提,杀你何难?我只笑你替人卖命,被人出卖了还蒙在谷里,岂不可悲?” 徐少恭心中一震,道:“你这话是是什么意思?” 慕容三太爷冷冷道:“死到临头,你还不明白么?今日老夫进殿一出手,便向着梁上的巨鼓而发,若非早知道你在里面藏身,又岂会有此举动?嘿,若非陆无涯舍命相救,十个你也一并打死了。” 徐少恭耳听这番话,心中一片混乱,只盼慕容三太爷所言非实,但内心深处,却已相信他说的每句话都是实情,一时又是忿恨,又是凄凉,心中只想:“难道是六哥六哥他他竟然”想到这里,心中一阵奇寒,不敢再往下想了。 慕容三太爷见他脸上阴晴不定,脸色甚是难看,知道他已相信了自己的话,便道:“是雇主出卖你在先,你将此人的身份公昭于世,也算不得违背誓言。此举关系到你的性命,可要想清楚啊。” 徐少恭心乱如麻,但听了慕容三太爷的话,却蓦地发出一阵狂笑,喝道:“徐某生平不负谁人,却也不容谁人负我!今日若有命回去,自当向那人讨个公道。至于眼下,还是你我先见个真章吧。” 慕容三太爷见徐少恭说出这种话,便知他决计不会讲出雇主是谁,自己一番苦心也算白费了,不禁大怒,喝道:“小辈找死,老夫便超渡了你。” 徐少恭被朋友出卖,心中激愤欲狂,只想杀人泄愤,大叫一声:“你杀我来吧!”抖手一掌劈出,掌心内陷,蓄满真力,直劈慕容三太爷顶门。 慕容三太爷双肩一晃,斜身让开,冷声道:“勾魂铃响,闻者勾魂。你的成名兵刃呢?为何弃而不用?” 徐少恭道:“飞铃杀人,掌亦杀人,同是夺人之命,铃与掌又有何区别?”他说着话,掌法却丝毫不乱,上劈c下撩c左削c右推c运掌如风,无一不成杀手。 慕容三太爷翻掌应战,掌法大开大阖,出手似电,招招后发而先至,掌风过处,地上飞沙走石,气势威猛无比。 两人以快打快,倏进倏退,眨眼间交手五六十招,竟是不分上下,看得四周观者目瞪狗呆。 徐少恭越打越是心惊,原本以为对方纵然内力深厚,毕竟年纪已经衰迈,自己却正当年轻,精力充沛,只要时间一久,便有取胜的机会。 岂知慕容三太爷不但武功超绝,精力更丝毫不逊于少年,出手越来越快,内劲随之不断加重,有如大海潮涌,一浪压过一浪,竟似无止无休一般。 (2) 徐少恭自知这般打下去,自己殊无胜算,当下掌法一变,左掌四指一骈,成鹤嘴之形,集飞鹤之轻灵矫健之势,飞啄而下,赫然正是辽东千鹤门的镇门绝技“灵鹤生死搏”。同时他右掌五指微曲,成虎爪之式,抓扭锁拿,刁钻莫测,却是雁荡山三因观大九式贴身擒拿中的“虎爪手”。 此时双方的决斗已至生死关头,便显出徐少恭武功的独到之处。 他双手施展的招术截然不同,却丝丝入扣,虎鹤双式齐施,将猛虎雄健之势,飞鹤灵动之姿,于一式中同时出现,迅捷狠辣,兼而有之。只此一手,便知他将南北两派的武功别创蹊径,融会贯通,已是卓然成家。 慕容三太爷全身尽被对方的攻势笼罩,却依然放声长笑,道:“好招法,好厉害。”笑声中,呼的一掌拍出,手掌向外,掌力化成弧形,四散落下。 徐少恭见对方一掌封来,掌法却是江湖上流传甚广的“铁臂散手”,虽然掌力厚实雄猛,但招式极为普通。 徐少恭自然不惧,运步连环,左鹤嘴c右虎爪,闪电般地袭到慕容三太爷的咽喉与丹田。 双方出手都快到了极点。 刹那间,徐少恭的杀招已攻到慕容三太爷身前寸许。 突然,慕容三太爷大喝一声,如龙吟c如狮吼,声遏行云。同时他身形一展,手足齐动,左拳右掌,戳脚头锤,胸撞胯挤,甚至连襟c袍c袖c带上皆有招式攻出,布满内劲,无一不足以伤敌。 这一招竟是全身齐攻,瞬息之间,将“铁臂散手”中的八打c八封c八闭c八进c八退c八顾c八式c八变诸多变化合于一体,说来虽只是一招,但中间实蕴了八八六十四路变式后着,尽是妙到巅毫。 饶是徐少恭武学精湛,也闹个手忙脚乱,知道慕容三太爷这一招力似穹庐,圆转广及,实是无可躲闪。 他的虎鹤双形手堪堪攻到对方身畔,竟再也递不进去,无奈之下,只得回掌相迎,砰的一声,四掌相交,两人各自一晃,随即稳稳拿桩站住,双掌亦相互紧紧粘在一起。 这时,两人各运玄功,比拚内力。虽然静立不动,却比拳脚器械之斗更加激烈凶险,而且毫无取巧之机,稍有疏忽,便将落得骨碎筋折的下场。 徐少恭感觉对方的掌力排山倒海般压了过来,立刻凝聚全身的功力布于掌上。他知道对方的功力高出自己甚远,便存了只守不攻c挨得一刻便是一刻的想法。 慕容三太爷连催三次掌力,只觉对方的掌力比自己微弱得多,但竟是弱而不衰c微而不竭,任凭自己掌力越催越猛,徐少恭却始终抵挡得住。 两人相持片刻,徐少恭汗如雨下,全身湿透,仍拼尽全力硬抗。 幸亏他的内功底子是玄门正宗心法,韧力无双,否则早被对方的掌力侵入内腑。 双方武功虽然见了高下强弱,但徐少恭一意死拼,一时之间,慕容三太爷却也难以将他放倒。 (3) 便在这时,忽听一阵马嘶之声,一匹骏马狂奔到河滩之上。 马上骑士是一名慕容府的黑衣护卫,他打马闯入圈中,猛一勒姜,那马长嘶着直立而起,他不及等马停稳,便滚鞍跳了下来,紧跑几步,来到交战的场中,正见双方拼到生死关头,不敢出言打扰,急得直搓双手,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 慕容三太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虽在行功的紧要时刻,仍将四周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当即对那人说道:“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如此慌张?” 徐少恭见他在比拼内力之际,犹能吐气开声,掌上凝聚的力道竟丝毫不弱,这份功力,实是骇人听闻。 那名护卫脸色煞白,似乎被什么事吓得六神无主,结结巴巴地说:“回回府主,大事不不好,慧光寺寺中出了出了大事” 慕容三太爷见手下人被吓成这样,让外人看见,实是大跌慕容府的脸面,怒气暗生,大喝一声:“有话慢慢说,慌什么!” 这一声有如霹雳行空,震得芦荡深处回声不绝。 那人被喝声一震,心神登时镇定了许多,颤声道:“刚才我去慧光寺察看动静,发现发现留在寺外守卫的三十多个弟兄,都都被杀了。” 啊! 慕容三太爷心中大惊,万万没料到竟会发生这等惨变,他心神一乱,内息随之微岔。徐少恭掌上感觉到对方的猛攻之势稍滞,立时鼓荡真力,反击而出。 慕容三太爷一时不慎,险些被对方的掌力所伤,心中大怒。 他脸色一沉,紧摧几道内劲,将败势扳平,冷声道:“可惜你一身精湛武功,也算得当世的一位奇才,却惹到慕容府头上,做出这等蠢事,罢c罢c罢,老夫便送你上路去吧。”话音方落,他低哼一声,双掌一下子变得铁青,一道冷若寒冰的掌力从他掌心发出,直逼徐少恭而来。 顿时,徐少恭只觉仿佛一道冰流涌入自己体内,五脏六腑都象被冻结住一般。他气凝于胸,不敢吐气开声,心中却暗暗惊呼:“铁线神功!寒魄掌!” 慕容三太爷掌力一发,便飘身而退。 徐少恭却僵立在原地,他脸上陡然间现出一层青紫之色,但霎息间便即消退。 片刻后却又现出,如此反复七次,他面色灰白如死,身上的汗水竟都凝成一片片薄冰,甚是骇人。 他连运几次气,护住心脉,颤声道:“你你是神神机老人门下” 慕容三太爷面带傲色,道:“你也知道神机门的威名?” 徐少恭惨笑,仰天叹道:“天啊!我竟与神机门人为敌,真是真是自掘坟墓”他口中一甜,喷出一口鲜血,身子往后一仰,倒地昏厥。 (4) 慕容三太爷无暇查看徐少恭的伤势,只草草一挥手,吩咐左右道:“绑了。” 转身走到报信的那名护卫面前,沉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从头说来。” 那人已经定下神来,禀报导:“回府主,属下方才见围捕刺客的人马分散,便想将守寺的弟兄们叫来援手。哪知赶到慧光寺山门之前,竟见三十多名府中的好手都被腰斩于地,惨不忍睹,那血水直将铺地的青石都浸透了。”说这番话时,他显然仍是心有余悸,身子不住地哆嗦。 慕容三太爷双眉紧皱,追问道:“寺里面的情况又怎么样?” “这个这个”那人脸上一片赭色,道:“属下急着赶回给府主报信,实是无暇进寺察看。” 慕容三太爷顿时明白此人贪生怕死,不敢进寺,怒道:“胆小的废物!这些年白养了你!”有心一掌废了此人,只是此刻挂念寺中净明大师的安危,顾不得训斥于他,挥手喝道:“快,备马!” 旁边的随从立刻从人群后牵过一匹骏马,慕容三太爷二话不说,扳鞍踩镫,飞身上马,猛地一抖缰绳,朝马屁股上痛击一掌,口中喝道:“驾!” 这一掌,击得着实不轻,那马吃痛,扬颈发出一声嘶鸣,翻蹄尥蹶,急纵奔出,直向慧光寺方向而去。 此刻,慕容三太爷心急如焚。 他与净明大师神交已久,情谊甚笃,深知此人虔心佛法,乃是当世有数的高僧,若为自己卷入这场江湖仇杀之中,万一有个闪失,自己岂不是连累了朋友。想到这里,他愈发急怒交加,挥掌不住地打马飞赶。 只是他情急之下,忘了自己是何等掌力,出手一掌重似一掌,连击几掌之后,那马已经禁受不起,蓦地“唏聿聿”一声哀鸣,前蹄一弯,摔倒在地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 天野世家 寒冰潭 (1) 慕容三太爷身子一长,从马背上直掠而下,怒道:“无用的废物!竟误了老夫的大事!”看也不看那马一眼,索性展开轻功,提气向前狂奔而去。 慕容三太爷内力深厚,轻功了得,体内真气流转,越奔越快,身子如箭离弦,向前激射,其速较奔马更快了数倍,顷刻间,将随从人马远远甩在后面。 过不了多时,他赶到慧光寺门前停下了脚步,向四下望去,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胸口呼吸顿时凝住,向后倒退了两步。 只见慧光寺前的石阶上满地鲜血,血泊中三十多具尸体,每人都是慕容府护卫中的好手,全被快刀腰斩而死,刀口处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慕容三太爷呆了半响,一股怒火直冲顶门,他低哼一声,快步走到寺门前,一推,发现里面插着门闩。他心中暗奇,忖道:“怪事,大白天上什么门闩?” 一种不详的预兆突然出现在他心底,不及再叫门,他抖手一掌劈出,内劲隔着门板,将门闩从中生生折断,大门跟着轰然而倒。 他一步跨入寺中,身子还未站定,已觉一股极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定睛一看,只见院中东一个c西一个,里里外外,布满了尸体。 不单是寺中的僧人,连厨子杂工,也都惨死在院地之上,偌大一个慧光寺,竟没留下一个活口。 慕容三太爷行走江湖,生平惨酷的事也见了不少,但猛然见到这等杀灭满门的情景,禁不住手足一阵冰冷。 他目光一扫,见净明大师不在尸体群中,心中稍稍一宽,飞步向大雄宝殿走去。 这座大殿飞檐复宇,气势雄壮,乃是寺中最宏伟的建筑。 只是此刻,往日的肃穆庄严之气已荡然无存,相隔甚远,却能强烈地觉出一股死气。 慕容三太爷心中忐忑不安,飞快地穿过遍布尸体的院落,进入大殿。 哪知,他双脚刚一落地,顿时“啊”地一声大叫,身子仿佛被钉在地上,浑身血液如凝,动也不动,面色却变得暗灰如死。 只见佛像之下,心澄大师伏在香案中,双臂无力的垂着。一道血口,自眉心划过鼻尖c人中c嘴唇c咽喉c直下胸膛,不偏不斜,恰成一道血线分过中央,入肉几达一寸,鲜血泊然,已死好一阵了。 在心澄大师周围,十二位执寺僧或躺c或卧c或伏,尽数被杀。人人都是眉心中刀,正中一道刀口,划颅而下。 此刻,一线阳光从门缝中射入,照在佛祖的金身之上。释迦牟尼高坐于莲台,犹然面带微笑,望着台下十三具尸体,笑容中充满了慈悲与怜悯。 慕容三太爷的目光往上一望,发现雪白的西墙之上,被人蘸着鲜血写下:“近慕容埝者,杀无赦!”八个血淋淋的大字。 他见这八个大字写得张牙舞爪,形状可怖,想到慧光寺群僧惨遭横祸,却不知是何人出手这般狠毒,不由得戚然有忧。 沉默了一会儿,他走入尸体群中,一具一具地察看尸体的刀口,愈发惊骇。 他武功之博浩,在江湖中可说是无出其右,任何门派的技艺,都瞒不过他的眼睛。但是,此刻他却看不出这些僧人究竟死在什么刀法之下,只是凭直觉感到,若以杀势而言,普天之下无论哪一家使刀的流派,都不是这路刀法的敌手。 他越看心中越是沉重,仰天自问道:“一刀出手,分颅断命!这是什么刀法?什么刀法?什么刀法?” 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似乎记起一件往事,神情大变,瞳孔中竟隐隐现出一丝恐惧之色,喃喃道:“不错,是他,一定是他的后人!否则,谁能使出如此狠辣的‘分头斩’?谁又能留下这么浓重的杀气?” (2) 在慕容三太爷的脑海中,仿佛一下子回到二十年前,现出一幅怵目惊心的画面:“在华山绝巅之上,一个长发披散的玄衣人,小腹中插着一柄长剑,鲜血喷涌而出,溅红脚下的皑皑白雪。他浑身疼得不住抽搐,面上却依然带着枭傲之色,森然道:“今夜,你们以卑鄙手段杀害我天野太郎,这笔血债一定要让中原武林用千百人的性命来偿还!天野世家有睚必报,纵然只剩下最后一个人,流尽最后一滴血,也不会放弃复仇的信念!你们等着吧等着那一天吧”话声中,他纵身一跃,跳下高崖,坠下万仞绝谷。玄衣人从华山绝巅上永远消失了,但他那刺耳的狂笑声和恶魔般的诅咒,却在风中凄栗地回荡,久久不散 一想到“天野太郎的后人报仇来啦”这十一个字,慕容三太爷背上蓦地骤生一片寒气。 他知道天野世家报复的手段十分厉害,双方结下的仇恨又是非同小可,这二十年的怨毒积了下来,以天野派传人行事的手段,决不会出面以决斗的方式了断,定当设下狠毒阴损的计谋,搞得自己身败名裂方肯罢休。 顿时,慕容三太爷耳畔仿佛又响起那纠扰了他二十年的诅咒声,那是来自地狱中的恐怖之音。 他由惧生恨,由恨生怒,只觉浑身的血液如要被压抑而出,眼中暴满血丝,大吼一声:“来吧,天野世家的鼠辈,老夫不惧你。来吧,来吧!” 吼声中,慕容三太爷抬头向前望去,此时他心魔滋长,神智近狂,恍忽间觉得佛殿正中的释迦牟尼像依稀便如天野龙太郎的影子,登时心中暴怒,飞身运掌,凌空下击,正拍在佛像的胸口。这一掌之劲威猛无俦,掌力便如湖堤崩决,急冲而出,击得三丈高的佛像从中而断,上半截平平飞出,轰隆一声巨响,摔在两丈之外。 大殿中顿时狂风激荡,飞沙走石,慕容三太爷却在漫天的沙尘中昂首长啸,喝道:“我慕容埝行当天下,快意纵横,人若阻我事,我掌下灭人,天若阻我事,我掌断星辰,便是厉鬼,我也斩之而后快,哈哈哈哈”几近疯狂的笑音在殿中回荡,将佛像的倒塌声c木料的断裂声都压了下去。 一阵狂笑之后,慕容三太爷觉得心中畅快了许多,一转身,发现殿门口垂手站着两个人,都是府中护卫。 慕容三太爷定了定神,道:“府中人马都到了么?” “是。”两人齐声应道,单膝跪地,道:“回府主,那个姓徐的杀手已被绑到,属下请问府主如何发落此人。” 慕容三太爷冷声道:“他中了寒魄掌的阴劲,一条性命十成中已去了九成,留之无用,死不足惜。” 一名护卫道:“府主,是不是留他一命,带回府中严刑逼问,让他供出幕后的主使之人,咱们便能早加防范。” 慕容三太爷摇头道:“谁是幕后的主使之人,我心中有数,姓徐的不过是他的一枚弃子,生死无足轻重。” 那名护卫道:“那么,属下这便去了结了他的性命。” “慢。”慕容三太爷却挥手制止。他双目一翻,眼中暴射出两点寒星,道:“此人欠下府中数十条人命,若是一刀杀了,岂不是便宜了他。你们二人将他抬到别院地窟,投入冰潭。我要叫他受尽天地间的折磨而死。” 两名护卫齐声应是,躬身深施一礼,双双退下。 (3)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徐少恭从昏迷中醒来,睁开眼睛,却见四周一片凄黑。他身子摇摇晃晃,却是睡在一张担架之上,前后都有人抬着,头下脚上,身子微微倾斜,似乎被人抬着向地下走去。 他脑中兀自昏昏沉沉,却感觉一种危险正向自己逼近。他想要跃下担架,但手足一动,全身猛然一寒,仿佛一股冰流注于经络百脉之中,冷得他如抱寒冰,手足麻木,空自使力,却一动也不能动,这才想起:“我在洛水滩头中了慕容三太爷的寒魄掌力。” 只听抬担架的两个人说话,后面一人道:“大哥,姓徐的会不会醒了?” 前面那人道:“这厮中了府主的独门掌力,比死人只多一口气,便是醒了,也不过是个废人,你担心什么?” 后面的人道:“怕只怕他功力深厚,倘若府主的掌力制不住他,被他缓过劲来,咱们的性命岂不是白送了?” 前面那人“嘿”了一声,不屑地说:“你是不是被吓糊涂了,平日数你狂妄得目中无人,今日怎的如此胆怯?” 后面的人叹了一口气,道:“大哥,你莫笑我胆小,今日你把守前院,没看到巡察后门的弟兄们死得有多惨,七八个好手,在他面前连一招都没接住,便横尸当场。唉,那场面,那杀气,我终生都忘不了。今日大难不死,我是心灰意冷了,只想回老家务农去,了却余生,再不在江湖中混饭了。” 前面那人深有同感,道:“我看了死在寺门前那三十多名府中弟兄的尸首,这辈子算是寒心了,倘若真能退出这个喋血江湖,唉,就是贫困一生也认了,总胜于死在刀剑之下。”说到这里,两人都不再讲话,不约而同地加快脚步,向地下走去。 越往下走,越是寒冷,长长的甬道漆黑一片,只感觉阴风阵阵,寒彻心骨,如入十八层地狱一般。 徐少恭躺在担架上,寻思道:“他们要抬我到哪里去?” 他料定此去必是一条死路,当下深提一口气,鼓荡丹田中的真气,分注于八脉,希望以本身的真元,打通淤塞的穴道,驱散体内滞留的寒毒。 哪知,不妄动真气还好,一运内功,登时体内如万针攒身,寒气丝丝透入骨髓,脑中嗡的一声,几乎又昏了过去。 这一下,徐少恭真是灰透了心,他叹了一口气,不敢再运功,索性一动不动,任凭对方的发落。 (4) 在黑暗中又走了好一会儿。 抬担架的两个人停下了脚步,发出两声长笑,笑声中充满了刻骨铭心的狠毒c怨恨c阴诡,在黑暗中响起,令人毛骨悚然。 其中一人一边笑,一边咬牙切齿地说:“姓徐的,你欠下了我们多少好弟兄的性命,我恨不得抽你的筋,吸你的血。不过,现在我不会碰你一根手指,哈哈哈,我要把你投入冰潭,让你饱受冰水浸泡,万寒侵体之苦,哈哈,哈哈哈哈” 说着,两人同声吆喝,将担架一斜,徐少恭不由自主地滚了下来,身体一空,向下直坠落去。 一个漆黑的深渊,仿佛张大嘴的怪兽,将徐少恭一口吞噬。 随着身子越坠越疾,寒气也越来越重,徐少恭仿佛已经看到死神狰狞的嘴脸,更嗅到死亡的气息。 正当他万念俱灰的一刻,猛然,斜刺里击来一股大力,拍在徐少恭的身上,这股劲力甚为怪异,在极猛的刚力之中又包含了至柔的韧力,不但将徐少恭飞坠之力尽数抵消,反而托起他的身体,抛到一旁。 砰的一声,徐少恭重重地撞到一块山壁,又跌在地上。他从百丈高空坠下,虽然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化解了坠力,但余劲未消,撞在山壁上,震得他全身的骨头都好像碎了一般,趴在地上,半天都爬不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徐少恭感觉体内的寒气渐渐消失,手脚也恢复了力量,他缓缓站起,放眼一望,四下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唯有一片奇寒由脚下传来,如在冰窟冷窖,饶是他内功精湛,也不禁瑟瑟发抖。 徐少恭力气渐复,头脑也随之清明起来,心想:“难道这就是冰潭?方才那股神秘的力量又是怎么回事?”他刚刚脱离死境,心中又充满一个个疑问,用手扶着石壁,缓缓向一旁摸索去。 他才试探着走出两步,黑暗中忽然传来一苍老的声音:“年轻人,我若是你,就老老实实呆在原地。” 徐少恭闻言,先是吃了一惊,随后想到自己从高空坠下,若非一股大力相救,只怕早已摔成了肉饼。他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深施一礼,朗声说道:“方才承蒙前辈出手相救,在下感激不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 魔剑公孙 铁蒺藜 (1) 那个苍老的声音却冷冷道:“我救你?嘿,在这冰潭之畔,死亡只是早晚的事,我没让你摔死,对你未必是一件好事。” 徐少恭摇头道:“前辈此言差矣,人的性命只有一次,乃父母所生,天地所赐,岂能轻意言死?” 那个老人道:“在这冰潭之中,生不如死,其中滋味,不久你就会尝尽,那时只怕你倒希望能一死了之。” 徐少恭道:“我本以为自己这一次是注定一死,哪知竟又拣了一条性命,大难不死,总还有再展雄风的日子。” 老人道:“你以为自己拣了一条性命?” 徐少恭道:“正是。” 老人又道:“你还想逃离此地?” 徐少恭正色道:“不错。” “哈哈哈哈”黑暗中再次响起老人的笑声,充满不屑之意。 徐少恭一皱眉,道:“前辈为何发笑?” 老人道:“我笑你实在不自量力,居然还想从此地逃出去。唉,年轻人毕竟是年轻人,口气狂妄得可以。” 徐少恭沉声道:“常言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前辈也许言之有理,但我却认为,只要走,没有走不完的路!只要做,没有做不成的事!”他的话音铿锵有力,每一个字都充满刚毅与自信。 老人沉默了,过了好久,才道:“年轻人,你是谁?” 徐少恭道:“在下葬花公子徐少恭。” 老人迟疑了一下,喃喃道:“葬花公子?徐少恭?”微微摇了摇头。 徐少恭为江湖七大杀手之首,纵横武林,杀人无数,凶名震动天下,被世人视作血手魔王。 可是,这个老人竟然丝毫不知他的名头,显然在此处与世隔绝已久,对这些年的江湖中事全不知情。 沉默了好一阵,老人缓缓说道:“年轻人,我虽然没听说过你的名头,但我可以想得出,你在江湖中必然颇有一番做为。” 说到这里,他话音顿了顿,又道:“不过,死在这冰潭中的人物,哪一个不是名震一方的豪杰!” 徐少恭奇怪道:“什么?” 老人一声长叹,充满凄凉与沧桑的意味,道:“你且扶着石壁,往右上方摸一摸,你便会明白我这番话的含义。” 徐少恭依言转过身,手按石壁,向右上方摸去。 果然,石壁上插着一样东西,指尖隔着老远便感觉到一股浓重的杀气。 此物必是常饮人血,久而久之便将杀意收入其中,时时散出阴戾之气。 徐少恭暗暗称奇,缓缓摸去,却是一柄长剑,深深插在石壁之上,三尺长的剑峰竟没入岩中二尺八寸,仅留一个剑柄与两寸长的锋刃在外。 徐少恭心中惊骇不已,暗想以自己的功力,挥剑刺入岩中虽非难事,但将内力发至极限,也只能刺入尺许,然而,此剑力透顽石深达三尺,施剑者功力之深,实达不可思议的境地。 他心有所思,口中不禁喃喃说出声来:“好内力!了不起!” 黑暗之中,只听得老人淡淡说道:“这柄剑的主人,昔年持剑傲啸生风,独步西南三省,从未败过一阵。唉,就是这等人物,被困在冰潭之中,空有一身骇世绝技,却只落得掷剑入岩,抱恨而终。” 徐少恭轻声问道:“他他是谁?” 老人道:“天都魔剑公孙槊。” “啊,是他!”徐少恭心中一紧,忍不住呼出声来。 天都魔剑公孙槊,早在十五年前,是江湖赫赫有名的剑士,行事亦正亦邪,凭掌中一口剑,快意恩仇,闯下了非同小可的名头。 然而,正当他如日中天的时候,却不明不白地失踪了,从此再未出现过。 想不到,一代剑派宗师,竟含恨死于此地。 徐少恭用手指轻轻抚摸长剑,缅怀此剑主人昔年的雄风,感慨丛生,幽然出神。猛地,他指尖微微一疼,似乎石壁中另嵌着什么东西,将他的手指挑破。 他“咦”了一声,伸手向那物拈去。 那物大小如一枚青铜制钱,四周却布满芒刺,极是锋利。 徐少恭一拈之下,非但未将那物从石壁上起出,反觉指上又是一疼,拇指与中指各被刺破一个小孔。 徐少恭好生奇怪,他指上布满真气,硬如顽铁,便是去拈刀剑之锋,只要不是切金断玉的宝刃,手指断然不会受伤。 哪知石壁上这件不起眼的小东西,竟让他连吃两次小亏,不禁皱了皱眉头,自语道:“什么东西?怎地如此锋利?” 一旁的老人道:“这是蜀中唐门的铁蒺藜,专破内家真气,你小心一点。” 徐少恭又是大吃一惊,脱口道:“唐门铁蒺藜?” (2) 蜀中唐门,是江湖四大世家之首。 数百年的基业,根深地固,实力c势力均已不在少林与武当两大门派之下。 犹以暗器功夫更是驰名天下,门中数百弟子俱为此道高手,威名震动武林。 相传唐门中最厉害c最诡密的暗器,便是铁蒺藜。 此物由七片精钢小页组合而成,每一片都薄如纸c利如刀,一经出手,便若御风而行,变化莫测,令人防不胜防。 更可怕的是,此物的七片钢页上分别淬有七种剧毒,沾者绝无活路。 徐少恭知道暗器中十有九毒,唐门之毒,更是毒中之圣,慌忙缩回手,潜运玄功,凝气于指,希望能以苦心修炼的真元逼出毒素。 哪知,他气游九转,神贯紫府,气脉却毫无中毒之相。 他正自奇怪,老人却仿佛看出他的心事,淡淡说道:“年轻人,你尽可放心。唐门之毒虽然天下无双,却还有几个人不屑用之。你眼前这几枚铁蒺藜的主人,恰恰正是这几人中的一位。” 徐少恭心想:“唐门之中,毒术与暗器功夫并称双绝,只有门中几位顶尖高手,才不屑以毒伤人。不过,这几人均为唐门的耄耋长老,轻易不出唐门一步,又怎能落入冰潭之中?” 他想了又想,毫无头绪,不禁问道:“这位这位又是谁?” 老人低声道:“唐大。” “什么?”徐少恭惊声呼道:“难道是双臂横三江,十指罩青城的唐大先生?难道是唐门中的第一高手唐大先生?难道这是这是他留下的?”一连说出三个难道,可见徐少恭心中是何等震惊。 老人却依然淡淡说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冰潭中先后关押过五十七名高手,哪一个不是一方豪杰?如今,除了我一人苟且偷生之外,无不沉尸潭底。年轻人,你现在应该明白了,我为什么说你狂妄。” 徐少恭心中一凉,道:“莫非真是绝地,连一条生路都没有?” 老人叹了一口气,道:“若不是绝地,我又何苦在这里坐了二十年枯禅。若有生路,这五十七名绝世高手又何至于先后含恨埋骨于冰潭之中。” 徐少恭又道:“那么前辈您您又怎么称呼?” 老人苦笑一声,道:“我是谁?嘿嘿,问得好。可是多年为囚,不见天日,我也早已忘记了自己是谁。” 徐少恭满心疑惑,还欲开口再问。 老人却道:“今天就聊到这里,夜已深,你先歇息吧,日后说话的时间长着呢。”说完这句话,老人不再出声,仿佛睡去了,再无一丝声息。 黑暗中一片沉寂。 徐少恭只得将涌到唇边的话又咽回肚里,侧耳倾听,不闻老人有什么声音,自己便也倚着岩壁躺下。 日间激战了一场,又中过掌伤,他身心俱已疲惫不堪,躺着躺着,便迷迷糊糊睡着了。 (3) 昏昏沉沉之中,黑暗中出现一线光明,越来越亮,逐渐形成一个眩目的光环。 光环下,一个姑娘轻轻盈盈地走来,是唐梦琼。 她披着一袭白纱,踏过纷纷扬落的琼花,微笑着走来,走来 蓦然,慕容三太爷从黑暗窜出,那铁青的面孔和狰狞的目光,挡住了唐梦琼娇小的身体,也挡住了所有的光明。 立刻,一片漆黑笼罩了天地,掀起一股无边的寒潮,冷彻心扉。 “不,不要” “琼儿,琼儿,琼儿” 徐少恭呼喊着唐梦琼的名字,从恶梦中惊醒,只觉得一片奇寒,周身尽被一团白茫茫的冰雾裹住,衣上已结了厚厚一层冰霜。 徐少恭冷得连打几个寒战,再也躺不下去了,爬起身来,舒展了一下筋骨,才稍稍感觉到暖和了一点。 他目光一扫,发现自己所处的地方果然是一个冰潭,方圆约莫数丈大小,潭面四周结满蓝森森的玄冰,冰寒刺骨,便只在水边站上一小会儿,也觉得奇冷难支。 抬头上望,但见此处是个天然生成的大石窟,深不见尽头,顶上有个圆径丈许的大孔,日光从孔中射出来,只是那大孔距离窟底不下一百余丈,由下往上望去,那个大孔不过缸口大小。 徐少恭暗暗吸了一口冷气,心想此处真为绝地,若想上去,除非肋生双翅。但是哪怕仅有一丝希望,他绝不甘心为囚,当即深提一口真气,使出“壁虎游墙”的轻功身法,用手脚吸住岩壁,缓缓向上攀去。 然而,岩壁上结满冰凌,光滑异常,非但毫无容手之处,而且向内倾斜,除非是壁虎c苍蝇,方能附壁不落。徐少恭全仗一口真气攀行向上,只爬了十一二丈,丹田空虚,真气将竭,不由得身子一沉,滑了下来。 虽未成功,但徐少恭毫不气馁,微微一调息,便欲再攀上。 (4) 蓦地,他背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年轻人,别白费力了。这岩壁高达百余丈,岂是只凭一口真气就能爬得上去?别再试了,这没用的。” 徐少恭转头一看,心中一凛。 这时,日光渐浓,白茫茫的冰雾消散了许多,阳光从头顶的大孔射下,凝成一柱,照在一个半身的老人身上。 只见这老人头发稀疏,满面皱纹,然而双目炯炯有神,凛然生威,坐在地上,有如渊停岳峙,俨然一派宗师风范。 徐少恭搜遍记忆,也想不起哪位江湖前辈是如此模样,上前躬身施礼,道:“徐少恭见过前辈。” 老人道:“同室为囚,亦为缘份,不必如此多礼。”顿了一顿,他又道:“看来,你仍未放弃逃离此地的想法。” 徐少恭正色道:“徐某只要一息尚存,绝不甘心被囚于此!” 老人道:“你的决心虽然不错,不过依我看来,外面的江湖中风波险恶,人心更是炎凉叵测,反不如这石窟中的岁月,虽然寂寞清苦,却可求得一种性静心安。” 徐少恭摇了摇头,道:“人非虫蚁,岂能安身于一窟一穴?天高海阔,正要驰骋纵横。何况江湖上还有许多恩仇未了,我焉能在这里性静心安?” 老人淡淡地说:“年轻人,如果你在冰潭呆久了,心胸便会大不一样,一切恩仇,都会看得很淡。即使是刻骨铭心的怨恨,也会被岁月消融。” 徐少恭却道:“我却认为,恩不谢,非君子。仇不报,非丈夫。” 老人叹了一声,道:“你把恩仇二字看得太重了。”他目光向潭水扫了一眼,道:“这冰潭之下,先后已葬了五十七位高手的遗骸。唉,人生百年,终将化为枯骨。你的恩仇再深再重,到头来恩人仇人还不都如这五十七个人的下场一般,谁能抵挡岁月的刀剑?报恩与复仇又有什么分别?” 徐少恭道:“前辈所言或许有理,但我与慕容埝这一掌之仇,还是非报不可,否则有什么脸面立足于天地之间?” 老人道:“这话不过是聊以罢了,漫说你根本无法逃离此地,就是真能出去,又如何是慕容埝的对手?” 徐少恭目中杀机隐隐,道:“我明打不过,可以暗杀,正面下不了手,可以从背后行刺,只要能要他的命,徐某的手段无不可以用极。他如何小心戒备,防得我一年半载,却防不得一辈子!” 随着这冰冷的话音,冰潭四周立刻涌起一股凌厉的杀气。 老人不禁为之动容,叹道:“年轻人,你身上的杀气好重!唉,如果你实在不能了却这番杀心,也罢!你不防回头看一看背后的石壁,那上面所载的图形心法,或许是你感兴趣的。” 徐少恭依言回身,目光落处,正是天都剑魔公孙槊插入岩壁的那柄剑。 洞口射下的阳光落在剑上,映得剑峰如一泓青水,反射出耀目的寒光。 徐少恭凝神再望,发现剑旁的岩壁上刻着一行小字:“公孙槊遗天都三十六路追魂剑式”。字下是无数人形,手持长剑,使剑的人形虽只草草数笔,线条甚为简陋,但从姿形之中可以明明白白看出,剑势套路分明,轻盈灵动,直欲飞舞而出。 他再往旁边望去,发现那枚刺破自己手指的铁蒺藜,四周另有六枚,布成北斗七星之势,当中也刻着字迹:“蜀中唐大遗七星逐月之暗器手法。” 望到这里,徐少恭只觉心中怦怦直跳,周身涌起一阵难以抑制的躁动。 他飞步沿潭畔的石壁走了一圈,但见每一块岩壁上都刻满了人形,粗略一计,少说也有四五千个,每一个人形都代表着一脉武功的精粹招术,拳掌步法c兵刃暗器c内功轻功,无所不及,包罗万象。看得他手心发热,目为之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 无妄神咒 祛寒毒 (1) 老人望着徐少恭,道:“困在这冰潭中的高手自知逃生无望,便将一身武学中的精萃刻于岩壁之上,以望这些旷世绝学不至失传。” 老人这一番话,徐少恭全然未听入耳。 此刻,他望着石壁,如醉如痴,仿佛走入一个堆满宝藏的殿堂,所有的财富都由自己任意挑拣。 他本是嗜武如命之人,见了这么多秘传绝技,焉能不心神俱醉。当即展动身形,按石壁所刻的武功演练起来。 他本身武功已属一流,又目睹了各派武学的绝技,陡然之间,脑海中感悟到一个生平从所未见c作梦也想不到的新境界。 狂喜之下,他望着石壁上的图形,心中融会贯通,掌上随意挥洒,使到顺手之处,只觉比之痛饮数十年的美酒还要滋味无穷。 石窟之中,但见人影飞舞,劲气排空,宛若刮起一阵又一阵的狂飙。 大片大片的潭水被劲风掀起,四下乱溅,老人坐在潭边,溅起的水花飞到他身畔,仿佛被一道无形的气墙隔开,一滴一滴全被反震出去。 凝气于内,御气于外,这等深厚的功力,分明已练至“蝇虫不能落”的境界,四肢百骸一遇外力,立时反弹出来。 徐少恭若见到这一奇景,必定会惊得目瞪口呆,但他整个身心都被壁刻的人形吸引,浑然忘记了身外的世界。 但见他身形飞舞,运掌如风,如醉如狂,不能自制。 练到酣处,他一掌劈出,一条石笋应手而折。 然而,当他掌力吞吐之间,丹田中猛然涌起一阵奇寒,刹那间传遍全身。 他浑身颤抖,内力全失,大叫一声,翻身摔倒。 他挣扎着想站起,哪知手脚全然不听指挥,徒劳使力,却一动不能动。 老人一见,只道徐少恭练功走火,忙道:“别急着起来,凝气于丹田,护住心脉。是哪条经络走岔了劲?” 徐少恭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没关系,昨日中了倪天岳一掌,经过一夜调息,尚未消除内伤。” 老人微微一惊,脱口道:“慕容埝的掌力?那一定是‘寒魄掌’了!” 徐少恭应道:“您猜得不错。”他面色灰青,索性不再挣扎,躺在地上道:“不妨事的,忍过两个时辰便好了。这股寒劲来得快去得也快,好生怪异。” 老人叹了一口气,道:“你认为寒魄掌力不妨事?” 徐少恭道:“怎么?” 老人说道:“年轻人,你未免太小看慕容埝了。他的寒魄掌力脱胎于‘铁线神功’,乃是神机门的镇门绝技,其劲阴柔无比,可算得天下第一。你体内的寒毒胶固于经络百脉,每当毒伤发作,所受的煎熬也是一日比一日更加厉害,除非服食下专能克制寒毒的‘冰火六神丹’,否则终难逃一死。” 徐少恭道:“冰火六神丹,那那又是什么?” 老人道:“此丹为天山冰参与长白火蟾合炼而成,冰火相辅,阴阳双施,乃是化解寒魄掌力的不二圣药。” 徐少恭惊道:“天山冰参与长白火蟾都是人间至珍至奇之物,普天之下也不过几只,以此物入药,何等珍贵?” 老人道:“这个自然,当年神机老人踏遍长白与天山,穷极三年之功,也不过寻得四枝冰参与一对火蟾,另辅六味灵药为引,又设炉炼制三个多月,方得此丹十余枚。可想而知,此药之珍贵远胜黄金。” 徐少恭闻言,心中顿时一凉,道:“这等圣药,哪里去寻?难道我只能闭目等死不成?” (2)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道:“若说无救,倒也未必。” 徐少恭心中骤然涌起一线希望,忙道:“前辈,您有何见教?” 老人道:“如果你练成我的‘无妄神咒’,便能以‘氤氲紫气’化除丹田中的寒毒,不过”说到这里,他眉头一皱,自语道:“不过此功有一个极大的缺陷,一旦把握不好,不免遗患无穷。” 徐少恭奇道:“什么?” 老人沉思片刻,喃喃说道:“罢了,先是救命要紧,日后纵有不妥,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他目中精光一闪,道:“年轻人,我这便传你‘无妄神咒’吧。” 徐少恭道:“无妄神咒?” 老人点了点头,道:“当世武功翰若江海,各种流派多达数千。然而内功的修炼却不外乎几家,苍劲刚猛的,如少林派;绵密坚韧的,如武当派;或阴柔如峨嵋派;或险诡如昆仑派。另外还有几门内功,虽然厉害,却是邪门心法,不足为道。只是刚猛之力难以持久,绵密之力难以速决。普天之下,唯‘无妄神功’中所载心法,可以刚柔并济,合兼为一。” 徐少恭听后,口中虽没说什么,但眼中却流露出将信将疑的神情。 老人微微一笑,道:“你不信么?”也不见他拔背聚气,信手一掌击出,拍在水面之上,未见水花溅起,却见涌起一连串的小漩涡,不断向对岸滑去。 徐少恭看出这是老人发出至柔的内劲,将掌力藏于漩涡之中,借水波传出。 漩涡渐渐靠上对岸,啪的一声,岸边的坚冰纷纷裂碎,冰渣四溅,冰下的山岩上亦印上一个深达半寸深的掌印。 这分明又是一种外家至阳至刚的掌力,而且经水波传功之后,仍能破冰透岩,这份功力,实是骇人听闻,几疑是天人所为。 徐少恭瞪大眼睛,道:“竟有如此阴阳合一的掌力!” 老人当下将“无妄神咒”的功法口诀传给徐少恭,这一门功夫变化繁复,实非一言可尽。 简而言之,初步功夫是练“气贯大周天”,使一股暖烘烘的真气,从丹田向任c督c冲c带c阳跷c阴跷c阳维c阴维八脉流注,气分八支,经前胸后背分归入“紫宫”与“灵台”二穴,此即所谓“气通八脉”。 然后真气越过头顶的“百会穴”,沿十二经而下,聚于胸前的“膻中穴”,再还合于丹田,入窍归元。 如此循环一周,身子便如灌甘露,丹田里的真气有似香烟缭绕,那就是所谓“氤氲紫气”。 这氤氲紫气练到相当火候,于内可强内丹真元,于外可成护体罡气,区区寒毒自然更不在话下。 一席话,足足讲了两个多时辰,听得徐少恭心摇神驰。 最后,老人又道:“你自身的功力已颇有根底,与氤氲紫气会有抵触。所以,当你练功之时,一定要抱元守一,不可心存二念。否则,一切将前功尽弃。” 徐少恭点头答应。 老人犹不放心,再三叮嘱道:“慕容埝的寒魄掌力已至化境,你练‘无妄神咒’之时,最好将身体浸入潭中冰水,以寒御寒,方可确保无事。” (3) 徐少恭见老人说得郑重,不禁叹道:“慕容埝的寒魄掌力,乃是脱胎于‘铁线神功’,这是神机老人独创的绝技。若非如此,焉能这般的厉害!” 老人面上顿呈黯然之色,道:“不错,‘铁线神功’确为神机老人所创。不过,他创出这门内功之后,也觉太过阴狠,一生从未用过。后来,他不忍见这门绝学就此失传,便授与倪天岳。然而,倪天岳也是练武的奇才,他潜心苦思,更求精进,在‘铁线神功’的基础之上,创下一十三式寒魄掌法,以威力而言,犹胜昔年的神机老人。” 徐少恭苦笑一声,道:“看来我真是不自量力,居然暗算到神机老人的传人。唉,可不是自寻死路!” 老人道:“神机老人的传人又如何?难道便暗算不得?” 徐少恭望着老人,脸上露出惊奇的神色,问道:“前辈陷于冰潭之中,不知已有多少年了?” 老人道:“大约二十个春秋了。” 徐少恭道:“前辈还记得二十年前中原武林那一战么?” 老人道:“什么一战?” 徐少恭道:“二十年前,东瀛武士天野太郎闯入中原武林,他以印证武功为由,专找江湖中的成名高手挑战,逼他们出手过招。结果中原高手纷纷败在他的刀下,成为中原武人最大的耻辱。” “当时江湖中各派之间的仇怨杀戮虽甚剧,却对他大起同仇敌忾之心。一时,黑白两道的无数血性汉子为替中原武林争回这口气,纷纷去找他拚命。只是,天野太郎在东瀛有刀神之誉,刀法自成一家,一旦出鞘,无血不归,且刚猛无俦,杀意四伏。在他的刀下,败亦是死,短短半年之中,竟被他纵横无敌,从南海直到辽东,一路杀过,死在他刀下的人已多达百人之多。” “一连数十场血战,杀得中原武人心寒了,却也惊动了武林中一位不世出的奇人,便是天下第一高手的神机老人。他本已退隐江湖,但见天野太郎实在是无法无天,终于挺身站出,两人约战决斗于华山之巅。那一战无人得见,却无疑是百年来最为轰动的一战,结果是双方拚成同归于尽,双双命损于华山。” “从此,武林中敬神机老人为神圣,不单是因为他武学盖世,更因为他为中原武人赢得了尊严,对他的门人也敬仰有加。” 故事讲完了,老人却突然放声大笑,笑声充满不屑和沧桑后的凄凉。 徐少恭见老人神色有异,忙道:“前辈,您为何发笑?” 老人道:“我笑中原武人有眼无珠,居然如此看待神机门人。” 徐少恭奇道:“前辈何出此言?” 老人缓缓说道:“因为我便是神机老人。” 石窟之中,一片深深的沉寂。 潭水倒映出两人的身影,相对而坐,默想心事。 沉默良久。 先是徐少恭打破了沉默,道:“前辈,您真是真是神机老人?” 老人淡淡地说:“咱们同陷绝境,我为什么要骗你。” 徐少恭道:“那么您您这是”话到此处,他住口不说了,言下之意却谁都听得出来,以神机老人的武功与声望,又怎会落得这个境地。 老人面色黯然,垂目道:“其中缘故,日后你自会明白,现在什么都不说了,倒是你的伤情不可忽视,当务之急,是抛却杂念,专心运功疗伤。” 徐少恭知道老人必有难言之隐,便不再追问。当下按老人指点的心法,开始习练“无妄神咒” (4) 光阴流逝,岁月匆匆。 石窟中的日子,但见午日过空,不知春秋更换,不觉中,三年一晃而过。 徐少恭心无旁鹜,专心致志地修炼内功,间隙便去参悟石壁上所刻的武功,渴了便喝潭中冰水,饿了嚼些山精野菇,日子虽过得单调清苦,倒也没有感觉寂寞。 他所中的寒毒初时昼夜各发作一次,逐渐延长到十余天才发作一次,再后来数月都不曾发作,毒症至此已被内功完全化除了。 三年来,徐少恭勤学不辍,丹田中的氤氲紫气已颇有成就。 然而愈往后练,他体内的真气与丹田这股氤氲紫气不断冲撞,无法相融,开始他并未在意,但练到最近两个月来,两股异气愈发难以驾御,丹田中便似有数十柄小刀戳刺,痛楚难当。 他忙将这一状况告诉了神机老人。 神机老人听后也是一惊,细细寻问一番,道:“想不到你资质之佳,真乃练武的奇才。我本以为你要在八年后才能达到这个境界,不想你进境如此神速。” 徐少恭道:“但是为什么随着功力日深,进境反而越慢。” 神机老人道:“这便是‘无妄神咒’的最大缺憾。氤氲紫气不同于你本身的内息,与你先前练成的真气无法相融。我传你的内功心法,意在化除你体内的寒毒,现在毒症既去,你切切不可再练!” 徐少恭道:“难道我辛辛苦苦修炼了三年的内功,岂岂不是白练了吗?” 神机老人道:“并非如此,你停功之后,可将氤氲紫气分注八脉,散之于周身,切记不可再存于丹田,那么对你以后的修炼百益而无一害。但你如果执意再练‘无妄神咒’,那便是百害而无一益。” 徐少恭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道:“您的神功又是如何练成的?” 神机老人一听,仿佛触到了他心中最痛的伤口,眼中显出一片惨然之色,道:“你想知道其中的缘故?” 徐少恭道:“愿闻教诲。” 神机老人道:“好,你看吧。”说罢,猛地撩起围在下身的破布,道:“这便是我练成‘无妄神咒’的不二法门。” 徐少恭一望之下,骇然色变,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只见神机老人的双腿齐膝而断,断口甚是平整,是被人用利器一斩而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 洛水鲤鱼 伤离别 (1) 徐少恭脱口惊道:“这这是谁下的毒手?” 神机老人冷冷道:“还能有谁?我能练成无尚的神功,多亏了我那资质过人c全无德行的弟子!” 徐少恭平日见神机老人总是将感情深藏于心底,喜c怒c哀c乐俱不形于色,但这一句话却说得极是怨恨毒愤,足见怨之深c恨之切。 徐少恭心中也不禁为之一寒。 神机老人望著头顶的洞口,出神半晌,渐渐克制住心中的怒火,缓缓说道:“那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有一次我远赴龙门,从一位唐代圣僧的灵塔中寻得这本‘无妄神咒’的密籍。我本是嗜武之人,便即著手修炼,立觉功法威力无穷,既经陷溺,难以自休。一晃十余年,我体内的氤氲紫气已达到相当火候,与我自身的真气相互冲撞,当真是天翻地覆c痛楚难当。只是当时我自负学究天人,只顾强运内力压制这两股真气,结果越练越是难奈,待得察觉内脏受了大损,已经欲罢不能了。于是,我便没将这门心法传授给两个弟子,哪知,竟由此埋下了祸根。” “后来,东瀛武士天野太郎来到中原,掀起血雨腥风,我的两个老友也先后死于他的刀下,杀戮却还在继续。我虽退隐闲逸已久,毕竟不能坐视不理,便约他在华山绝巅上决斗。那天野太郎倒是一个信人,果然如约而来,随后便是一场激斗,直杀得天昏地暗,从黎明斗到黄昏,再从黄昏战至午夜,交手不下千余回合,终被我以一招‘撕云双分手’将他擒下。只是,我虽然胜了,却因为过于疲惫,无法控制体内二股真气冲撞,险些走火入魔,瘫倒在华山峰顶。” “唉,算来也是命中注定的劫数。我那大弟子倪天岳心觑我的‘无妄神咒’已久,只道我藏私不传授给他,因此怀恨不已,只是慑于我的武功与威望,迟迟不敢下手。这次却让他抓住了机会,趁我与天野龙太郎拚得两败俱伤时,他先是暗袭天野龙太郎,将其一刀刺落于绝巅之下,跟著又一掌震碎我的琵琶骨,散了我的一身武功。” 听到这里,徐少恭不禁“啊”地惊呼一声,想不到人间竟有如此惨事。 神机老人脸上肌肉扭曲,神情极是苦痛,接著道:“倪天岳将我押回住所,对外传出我已战死的风声,骗过世人。然后对我百般折磨,只为逼我说出密藉中所载的武功。我却知道自己一旦说出‘无妄神咒’的心法,立刻便要被这逆徒灭口,因此任凭他使尽各种毒刑,我都一字不吐,撑得一刻便是一刻。” “这样熬了二三十天,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我被一个蒙面人神秘地救出,逃过慕容埝与爪牙的追杀,这人却是我的二弟子欧阳博。他救出我后,痛骂慕容埝忘恩负义,起誓要为我报仇,清理门户,发扬光大神机门的威名。唉,也是我遭受连番剧变之后一时糊涂,便轻信了他的鬼话,便将密藉中所载的武功心法全告诉了他。” “不过,我毕竟存了一个心计,虽然告诉了他武功心法,却未讲明此功的弊病。嘿,这逆徒一旦得到了‘无妄神咒’的内容,立时翻脸,挥剑斩断了我的双腿,挑断了我的手筋,又将我送回给慕容埝。” “慕容埝得知密藉已被师弟骗去,登时怒不可遏,一口怨气都迁怒到我头上,将我推下了这座石窟。” 这段故事讲得惊心动魄,徐少恭听后,禁不住手心都攥满了汗水,忍不住问道:“后来怎样?” 神机老人道:“后来,我坐在这石窟之中,意外感觉到自己的武功虽废,真气虽涸,但氤氲紫气却日盛一日,愈到后来,愈有激荡不可阻挡之势。”说到这里,他长叹一口气,道:“直到这时我才明白,这本密藉为何叫‘无妄神咒’。人在江湖,耳濡目染,无非娱人声色,所作所为,尽是凶杀争夺。普天之下,又有什么人能做到真正的无妄。” 徐少恭叹道:“若要真正做到不染于物欲,除非是死人。” 神机老人道:“不错,一个人只有死过一次之后,才能明白什么叫做无妄。这‘无妄神咒’的内功,竟是非将原有的功力尽数废去,方能练成,这岂非也如死过一回相若。” 徐少恭道:“竟有这样的功法。” 神机老人道:“这门内功初练时,行功者颇为受益,但若不以制止,随着功力日深,必将反受其害,如果一味强练下去,终将落得内力冲撞失控而死。唯一的解救之法,便是废去原有的功力,但习武之人,视真元重如性命,谁又能自废功力?唉,因此说这门内功心法,也是害人之物。” 徐少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神机老人道:“你若也想练成这门神功,除非自断经脉c伤骨损筋,唉,咱们既陷绝地,又何必受这些苦楚?纵是神功练成,又有什么用?罢了吧。”说完,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垂下眼帘,再不言语。 徐少恭原有练成‘无妄神咒’的念头,但听了神机老人这番话后,便即作罢,又见神机老人垂目敛性,不敢打扰,自行参悟石壁上的武功去了。 (2) 如此一连数日,神机老人仿佛老僧入定了一般,非但一言未发,连低垂的眼皮也未眨动一下。 徐少恭却见怪不怪,知道这是神机老人辟谷闭关,自己不便打搅,只是径自修炼各派绝学。 这一天夜晚,徐少恭练功乏了,早早便安歇下来,正睡得香甜之际,突然间,只觉身下一阵剧烈摇晃,他倏然惊醒,单掌一撑地,身子疾弹而起,向左右一望,只见石窟隐隐发出隆隆回声,石壁微微震颤,不少松动的冰凌石沙纷纷坠落。 徐少恭暗吃一惊,脱口呼道:“莫不是地震了么?”说罢,他定了定神,急步来到神机老人身畔。 冰潭边,神机老人正自低思,眉宇紧锁,心头似有什么无法解决的难题,口中喃喃低语道:“我在这窟中呆了二十三年,也曾经历过四次地震,只是这一次犹为厉害,难道这一次这可能么” 徐少恭听不明白神机老人在说些什么,上前一看,只见冰潭中的寒水荡漾,由下往上冒出无数的小气泡,竟似煮开的沸水一般。 他把手探去,潭水却仍是冰寒彻骨,微微一皱眉,又往神机老人望去,却见他手捧一尾鱼,目光紧紧地盯在鱼身之上,凝思不语,神态极是专注。 徐少恭暗觉奇怪,猜不透一尾鱼身上能有什么惊人之处,竟劳得一代奇人神机老人如此专心致志。当下,他上前轻声道:“前辈,您这是” 神机老人并未移动目光,道:“我在冰潭这些年,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水会有鱼,你看这是什么鱼?” 徐少恭一时尚未明白,仔细看了看,道:“好像是洛水鲤鱼”。 神机老人道:“冰潭中水寒刺骨,除玄冰之外寸物不生,如何有鱼在其中生存?更何况是洛水鲤鱼?” 徐少恭道:“您的意思是” 神机老人挺直腰背,缓缓说道:“如果我没有料错的话,在这冰潭之下,应有一条路与外面相通。” “什么!”这句话徐少恭听明白了,他只觉浑身热血一下子窜到头顶,心口怦怦乱跳,忍不住声音微微发颤,道:“您是说咱们能能出去?” 神机老人淡淡地说:“现在下断言,为时尚早,不过,如果能逃离囚笼,这将是咱们唯一的机会。” 徐少恭道:“您说该怎么做?” 神机老人断然道:“潜下去,看潭下倒底是什么?” 徐少恭毫不犹豫,大声道:“好,我去。” (3) 这时,地震已停,潭水也恢复了原状。 他站在冰潭畔,心中默念道:“老天啊老天,你保佑我好歹也要寻到出路,不逃出这座冰狱,徐某绝不死心!” 他深吸一口气,纵身跃入冰水中,直往深处潜去,那潭底越深越寒,潜了一会儿,四周蓝森森的都是玄冰。 徐少恭虽不畏寒,但深处浮力太强,他用力冲了数次,也不过再潜下数丈,始终无法到底。此时气息渐促,只得回上潭边。 神机老人见状,急喝道:“潜不下么?抱块大石去。” 徐少恭心想不错,依言抱了一块山石,二次跃入潭中。 这一回却是急沉而下,笔直地坠将下去,也不知沉入水中有多深,突然眼前一亮,似乎看到一个水洞,待要凝神再看,却不慎将手中的山石掉入水中,水深处浮力奇强,立时不自主地浮了上来。 徐少恭一上岸,神机老人立刻问道:“怎么样?” 饶是他心机与定力均有过人之处,说话间也不禁微微颤抖。 徐少恭的肌肤都被冻得有些青紫,发上也结了一层薄冰,却压不住心底的兴奋之情,急声道:“潭下果然有一条水道,看情形,极有可能是一条出路。” 神机老人闻言后先是一怔,跟着须眉飞扬,放声大笑,声音高亢,在石窟中激荡不休,震得潭水卷起层层涟漪。 二十三年来,他的生命被囚困于这窟穴之中,日日枯对冰水而坐,等待生命一点一点地消逝,没有悲愁,没有愤怒,哀大莫过于心死,他却连所有的希望都丧失殆尽。 如今,这隔断他二十三年生机的石窟,终于还给了他自由的希望,怎能不心喜若狂?这一笑足足笑了半柱香功夫,痛快无比,舒畅淋漓。 良久之后。 神机老人收了笑声,长叹道:“世事无常,出乎人算,不想我囚居二十三年之后,老天会赐我一条生路。” (4) 徐少恭也是感慨万千,一时之间却找不出什么语言能表达心情,只道:“您双腿不便,我背您出去。” 神机老人又是一笑,傲态潜生,朗声道:“我双腿虽断,但区区一个水潭,难道困得住我么?” 徐少恭道:“咱们这便出去。” 神机老人却摇了摇头,道:“你先去吧。我还想待一会儿。” 徐少恭奇道:“这里有如人间地狱,您已囚居二十三年,还留恋什么?” 神机老人望着四周的石壁,目光中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缓缓道:“也许你不会明白,我在此地囚困了二十三年,初时心中全是痛苦与凄凉,然而越到后来,心中反而越得到一种宁静和安详。唉,寂寞到了极处,是苦是乐,实也说不清楚。现在就要离开了,心中倒觉得空空落落的,不知道外面的江湖已变成了什么样子,还能不能容得下我。嘿,只想在此再多待几天。” 徐少恭理解神机老人的情感,道:“洞中数十载,世事皆已非!您想多呆几天,也好,我留下陪您。” 神机老人道:“不必了,你去意似箭,不用为我耽误时光。孩子,你此去多多保重,快走吧。” 两人同囚石窟三年,平日各自修炼参悟武功,常常在几天中未必说得上一句话,却在心底早已形成一种默契,彼此都能在沉默中感到对方的关切。 如今,神机老人这一声“孩子”叫得真情流露,徐少恭心头一热,道:“要走,咱们一起走!” 神机老人摆了摆手,道:“洞中三年,咱们的缘份非浅,我已把一身所学尽数传授给你。出洞之后,咱们终将分道而行,你不必等我,先出去吧。” 徐少恭见老人心意已决,便不再勉强,走到四壁的刻痕之下,将五十七位高手留下的武学精萃再细读一番,默记于心。 三年来,他已将这些招术演练纯熟,虽未能融汇贯通,但一身武功已非昔日可比,此番脱困,更是雄心万丈。他最后又望了一眼石窟,走到神机老人面前,道:“我走了。” 神机老人望着徐少恭,目光中饱含长辈的慈爱,道:“经过三年磨砺,你此番出去,必将一展锋芒,前途不可限量。我想请你替我做一件事,好不好?” 徐少恭诚惶诚恐道:“您有用到晚辈效力之处,只管吩咐,火里便火里去,水里便水里去,我万死不辞。” 神机老人道:“孩子,我跟你既有缘,亦复投机,暮年得有你这样一个奇才传我武功,实是大畅心怀。你心中如有我这样一个长辈,今后不要在人前提及我的故事。唉,我如今已成一介废人,神机老人却是江湖人心目中不倒的神圣。我已非我,孩子,请你为我留住这一份神圣。” 这番话饱含一片沧桑后的沉痛,徐少恭听后,心中一阵难过,低声道:“是,自当遵从前辈吩咐。” 神机老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以你的武功,眼下在江湖中已罕有敌手,再过十年,当可无敌于天下。我若能活到那一天,必会在世上某处,为你举杯遥贺。” 徐少恭双目含泪,他与神机老人相处三年以来,两人所谈论指教的多为武学道理,但他对神机老人的议论风范,不仅钦仰敬佩,更觉亲近之极,说不出的投机。 虽然两人从未行过拜师收徒之礼,但在徐少恭内心深处,早已将神机老人视为恩师一般,此刻分别在即,禁不住黯然神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