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光短歌》 正文 1.新同学 突如其来的豪雨浇得闻萤措手不及,她抱紧怀里的书包,沿两百米长坡吃力奔跑。 到了坡顶再有百来米,卫校和菜场之间隔着一条狭窄的巷子,附近居民叫它小街,尽管不是街道的规模,顶多只够两辆单车并排通过。把小街走到底,洞开的视野赫然分布一片高低错落的自建房。 头顶是逼仄的天空,半新不旧的楼群挤簇生长,像一口歪七扭八的牙齿,管道和电线如攀援植物紧贴外墙。 路旁的阴沟不断溢水,闻萤提心吊胆,生怕哪一脚踩重了,那些裂纹横生的石板冷不丁溅她一身。 却不想最后关头放松警惕—— 跌跌撞撞地冲进某栋民居,她和下楼倒垃圾的人撞个满怀。 “长眼睛没啊?赶去火葬场看你妈” 闻萤背靠墙壁,捂住剧痛的肩骨,这才慢慢适应了骤暗的光线。她头昏眼花地扫过满地生活垃圾,迎上赵姝萍的视线。 早起上学的女儿不到半小时就返家,赵姝萍掐断那声咒骂,收拢眼里的惊愕。 “你回来做什么?” 闻萤淋成聊斋里的女鬼,上下嘴皮磕碰着:“没没没带伞。” “现在还是夏天,随便到哪里躲一躲等雨停不就好了吗?干嘛跑回家那么蠢?”赵姝萍穿着粉白斑点睡裤和熊猫头棉拖鞋,心里还记挂早间的电视养生节目,少看一秒电费多花一秒,实在没空同她计较,便嫌恶地扬起手里的垃圾桶,“记得把垃圾捡干净。” 捡? 以为自己听错了,闻萤懵然问:“拿什么捡?” 赵姝萍头也不回:“手啊。” 拖鞋的趿拉声渐行渐远,闻萤顺从地蹲下,捡来别人扔掉的烧烤竹签,拨弄那堆垃圾,从果皮鸡骨里剔除玻璃渣之类划手的零碎。她来不及多想,只一心祈祷快点收拾好,别迟到太久。 后来干脆趴在地上。 闻萤本来就瘦,雨水浇淋后薄薄一片缩在校服裙里发抖,像张白纸。 提前从方沐海那得知学校今天突击检查迟到早退,教务处联合学生会在校门拦截登记,如果是记录在册的惯犯,还要通报班主任领人,周一升旗仪式上点名批评。 闻萤运气不好,上礼拜才被登记一次,她不想惹恼班主任。 于是根本没往校门的方向走,闻萤依照电话里方沐海的指示,溜到体育馆背面,果然看到嵌在围墙间一扇高大的铁门。处处锈迹斑驳似乎不怎么牢靠,但她抓住晃了晃,铁门纹丝不动。 “惨了,你这回惨了,老王今天非常生气。”铁门那边的方沐海撑着伞,空出另一只手掐腰,把下巴一抬,眉心拧出川字,“她怎么搞的?谁给的胆子?高三了敢缺一整节早读?要造反!” 他学得惟妙惟肖,闻萤本来在研究攀爬线路,听了不由心头一紧,害怕地缩起脖子:“不c不会吧?” “骗你的。” “” “老王早读没来,你真走运。” 闻萤不理他,收起伞先把书包抛过去,手脚并用三两下到顶。 然后停住。 面前一排铁铸的尖刺,生锈了依旧锐利,闻萤必须完成跨步和转身的动作,这才是最困难的。 “你尽管跳,摔了我打120。” “” “断腿我给你送饭。” “滚蛋!” 忍无可忍地冲他吼一声,闻萤把遮面的碎发拢到耳后。 不经意碰到香樟累累垂垂的枝条,每一片叶都吸饱雨水,舒展锋利的边缘,像柔软的翠刃。站在距离地面四米的高处,能轻易捕捉风的流向,心跳前所未有的剧烈。 她闭眼,口中念了句话,平息涌动的热血,稳健又轻盈地翻过那排铁刺,顺利落地。 方沐海弯腰打量她,用发现新大陆的口吻夸张叫道:“你迟到不会就为换这身吧?现在才八月底。” 秋冬校服是长款运动装,大块天蓝色与白色镶拼,闻萤身材高挑,长手长脚的穿出几分衣架子味道。她拍打膝盖和手心剐蹭的铁锈,浑不在意地说:“那套夏季校服淋雨了。” “淋雨就不能穿了吗?” “都淋脏算了。” 闻萤不想告诉他是因为碰到赵姝萍的刁难,衣裙全弄脏了穿不出来,便就此打住。 方沐海倒不愿放过地盯紧她,试图从她脸上捕捉蛛丝马迹,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你嫌淋脏了不好看。可他又不认识你,穿再好看有什么用?” “你不懂。” “是啊,我不懂,你跟我想的太不一样了。” 闻萤撑开自己的伞,推开他几次靠过来的伞檐,淡然说:“嗯,你偷拍人家换衣服,跟我想的也非常不一样。” “喂!”他不满地抗议,没等她做出反应,又咧嘴笑,“随便你怎么想,反正你每天都在迟到的边缘,需要我帮你通风报信。” 这话确实不假,方沐海妈妈是学校教务处主任,要不是他刚才发短信知会,只怕老王已把她捉拿归案,罚她两节课站在走廊示众。 但闻萤很快寻出味来,把伞一抬:“既然你昨晚就知道要突击检查,干嘛不那个时候告诉我?” “我怎么知道你会迟到那么久。” “我最近上学需要绕远路,你下次有什么消息,尽早通知。” 实验楼一过,周围人逐渐变多,像奔向大海的水道扩宽,同时汇入了几条河流。 雨线飘渺无着,撑开的伞是傍水而生的花。 闻萤认出几米外的同班女生,低声说着“先走了”飞快从方沐海身边跑过。不想别人看到他们同行,连拿来捕风捉影的机会都不能给。她只是偶然发现了方沐海的秘密,被他逼迫着也交出秘密,结成地下盟友的关系,比普通同学多了些心照不宣,不时互发短信,仅此而已。 收伞上楼的时候,闻萤不经意回看。 被她躲开的女同学挤进方沐海伞下,眉飞色舞地同他讲话。方沐海身高将近一米八,不得不把伞倾往她那方,很是体贴。闻萤不屑地撇嘴,他一向人缘好,是女生容易倾心的男孩子,连笑都透着轻而干燥的光,怎么一跟她说话就欠得人憎狗嫌。 教室里倒伏一片,天花板下吊扇徒劳地画圈。 偶尔有风刮来,掀飞墙边的窗帘,在风里摇头的槐树往窗玻璃泼上乱哄哄的树影。 闻萤坐最后一排的角落,一个人独占一张桌子,偷偷溜去时没人注意。正庆幸逃过一劫,忽然发现旁边趴桌上睡觉的女生她从没见过。 走错教室了吗? 对方穿无袖短衫和牛仔热裤,夹脚拖蹬掉一只,双唇微微张合,睡得天地不知。 闻萤并没太多好奇心,仅仅把留在女生那边的草稿纸和文具袋悄声悄气地挪过来,管她哪个班的,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几分钟后老王手捧保温杯从后门走来,目光在那女生身上短暂停留,不发一语地走上讲台。 片刻女生被上课铃吵醒,迷迷瞪瞪地盯着前排后脑勺。 老王清了清嗓子,发话:“有些女同学太不检点!裤子短得我都没眼看!多大的人了,知不知羞?还有,我不清楚你们以前学校的规矩,来一中上课不许穿拖鞋c染发和戴首饰,这些纪律不要我翻来覆去地强调好吗?念你初犯,这次就算了,给我尽快换回来!” 这话在死水一般的教室掀起一阵骚动,前排接连有好事者窃笑着看向闻萤。 抓耳挠腮地急了半天,闻萤不停确认自己发不过肩衣装齐整,明明很守规矩,后来才反应他们看的是同桌那位——事主一脸于己无关,借书山遮掩不紧不慢地塞上耳机,翻出练习卷开始做题。 四周重归安静,闻萤视野一角凌空飞来笔记本,摊开的空白处大剌剌写着“郁素”。 想必是早读新来的转学生,闻萤点点头,沉默地还回本子,却没写上自己的。 郁素。 则不达吗? 名字真难听啊。 这么想着,闻萤翻过写满的草稿纸,眼前是崭新的一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校服 老王雷厉风行,课间操才刚解散,就把郁素单独留下来。 操场像一片露出软泥的滩涂,学生们是退潮时流动缓慢的海水。雨停后,长风带来薄秋的气息,知了躲在浓荫深处,唱最后一曲。 女生们三三两两结伴,闻萤挽着别人手臂,听另外几人抱怨前两节课堂纪律变差,她明显插不进话。 本来就没有多熟,同样坐教室倒数几排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罢了,闻萤在班里一向不起眼,没什么朋友,但也不想因此落个孤僻或人缘差的口碑受人注意。 “嗓子太尖了,一直嗡嗡嗡,像苍蝇一样。” “幸好老王及时出手。” “哎,闻萤,她就坐你旁边,你受得了吗?” 齐刷刷投来的目光,有期待也有怀疑。 闻萤怔了怔,诚恳地说:“待会儿老王回教室,我就找他申请调坐,真的很吵,好烦这种自来熟。” 其他人闻言露出会心的笑容。 与闻萤相挽的那条手臂缠她更紧了些,仿佛立场一致后,彼此不再有距离。 陆续有人提起闻萤把夏季校服的裙子压了条水纹边,衬衫改短一截,抬手能露出扣头为船锚图案的细腰带,辞色艳羡地问她在哪改的,手艺如此精湛,连站校门查岗的学生会都看不出。对她严守每天必须穿校服的高压规定,还总能在装饰的细节上别出心裁,交口称赞。 闻萤笑眯眯地分享商场里的高级成衣铺,说是妈妈闲时陪朋友逛街看到的,见那师傅手工不错,就拿去试了试。 大家颇有气势地走成一排,叽叽喳喳同去小卖部,一人拿一支宝矿力。 话题始终围绕郁素,说她深色皮肤,大腿肌肉像男人,还穿那么骚的热裤,实在不自量力。 闻萤这回倒没附和,仅仅笑了下。 直至走到楼梯口,一个女生突然惊叫:“妈呀!你们快看看看看她居然认识那个谁” 顺着她指去的方向,几个人都不吭声了。 郁素披着件校服上衣,正朝这边走来,和她同行的那个谁双手揣在裤兜里。两人都低着头,郁素看上去心情不佳,而身旁那人似乎在安慰,他额发遮去眼睛,但所有人还是第一时间就认出来。 林谨承。 哪怕许多年后再想起,闻萤也很难形容当时的感受。 血液完全凝固了,像晃动太久的碳酸饮料,气泡合力推开瓶盖,带来爆炸般的冲击。连心跳快慢都不记得,忘了一切动作,只是看着他。 毕竟看着他,是那么久以来,她唯一能做的事。 看他太阳下头发泛起的光泽,英俊又冷淡的脸,鼻梁高挺,眼睛的温度很低。走近了才看清,他薄唇抿着,原来没在说话,而是垂眼看向身旁沮丧的郁素。他像一株长在阴暗潮湿处的植物,挺直修长的茎,舒展优雅的叶,干净迷人。 林谨承身后同样闪烁着仰望的视线,他就是有办法让大多数女生在看到时一下噤声。 不是可以大声喊老公的偶像剧男主角,他是会真实行经眼前的幻想,是梦里无以为继的秘密。 他和方沐海身高相仿,却带着强烈的压迫感,经过闻萤身边时她甚至不敢眨眼。 可他就这么走过去,目光没在她身上做半点停留。 整个世界粘稠静止。 稍后的一路,话题急转直下,女生们七嘴八舌地说起林谨承。 有背景的家世,妈妈曾经是红极一时的电视台主持人,红到有次新年晚会直播结束,广电大厦楼下开来几辆豪车抢人。听说他妈嫁给他爸的时候,婚宴设在近海一个度假小岛上,排场大得叫人咋舌,整个城市的重要人物都露面了。 他长得当然像他妈妈,从小女生缘就好。 想象中,这样的人大多浮花浪蕊地广交女友,应对手段高明。 这便是最让大家奇怪的,林谨承是零绯闻。 也因为这样,主动追他的人很多。最轰动的一起,还是年初考上表演系的学姐来学校找他。他们以前在艺术节上合作过一首《盛夏的果实》,学姐是独唱,林谨承为她钢琴伴奏。当时学姐正唱着,忽然跳坐上钢琴,脚尖挑着高跟鞋在他眼前晃荡。台下呼声震天,然而林谨承一次也没有抬头。 学姐对他念念不忘,放寒假第一时间赶回来,在他教室外面等了一节课。 整条走廊的人倾巢而出,无不存着好看戏的心思。而学姐美貌艳丽,也确实担得起这样的瞩目,接近零度的天气,她穿了条咖啡色皮裙,光着笔直的长腿。 林谨承本来待在教室不肯出去,见凑热闹的人实在太多,才不情不愿地站起身。 走廊上的观众们看当事人来了,主动让出一块地方,但他走去对学姐说了几个字就掉头离开。谁也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只见学姐迅速红了眼圈,仿佛遭到羞辱夺路而逃。 他到底说了什么,至今仍是不解之谜。 反正学姐再没来过,四周对林谨承的蠢蠢欲动一夕之间纷纷平息,谁也不敢触他霉头。 眼下郁素才进校第一天,居然就和林谨承走到一起,这不啻于往平静的水面投下一枚鱼雷。 “她身上那件校服是林谨承的吗?都能借他衣服了,关系肯定不一般。” “呵呵,比学姐真的差太多,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不懂林谨承怎么会看上她。” “可能帅哥就喜欢标新立异吧。” 闻萤在一旁不吭声地听,没做任何表态。 郁素的确是自来熟,才刚见面,就把家里情况透了七七八八。闻萤嫌她啰嗦,又不好当面表露,便配合着听完一个课间。不过郁素只说户口还在这,要回来参加高考,才这时候转学,并未提及林谨承。 心里盘算着怎样才能从她嘴里套话,闻萤右肩突然挨了一下。 “闻萤?” 几张陌生脸孔从教室后门围过来,看样子等候多时了。 对方一个个面色不善,闻萤一下想起什么,太阳穴突突直跳。 挽住她的手臂早就松开,女生们招呼都顾不上打,争先恐后地跑进教室,确认和自己不相干才困惑不已地回头看。 “小包姐托我传个话,上午第四节课后放学,你乖乖去校门外面找她。” 闻萤竭力保持镇定,应一声干涩的“嗯”。 “给你两次机会,哪里没听清楚赶紧问。” “听听清楚了。” 发尾挑染一撮红毛的女生声音不大不小,说完用手背轻拍两下闻萤的侧脸,就带着其他人匆匆下楼。 闻萤片刻回过神,心慌得不行,两腿发软地倚靠墙壁,出了一额一手的冷汗。 走廊面阳,让两棵高大的泡桐树挡住后,反倒成了纳凉的好去处。人影来来回回地穿行,刚才那些人行动低调,没引来多少注意。 至少,他们不想在学校惹事生非。 想到这,闻萤稍微放心。 “闻萤。” 老王像是从天而降,走到闻萤面前,眉头皱了皱:“身体不舒服?” “没我没事,谢谢王老师。”闻萤连连摇头,暗叹一声好险。 幸好没被老王撞见,否则少不了一顿盘问。 老王随口一问,正要转身,又想起什么似地说:“现在班上座位调不开,新同学继续和你同桌,没什么意见吧?” 闻萤一愣,惨白的脸上慢慢旋出笑靥:“我没意见啊,郁素人不错,很好相处。” 上课前的最后两分钟,整个教室鸡飞狗跳,响水一般沸腾。 闻萤低头佯装找书,在桌箱里回复方沐海发来的短信,他刚才看到她被人围堵,问“那些人找你有什么事吗”。手指飞快按键,她发了一条“谢谢,没事”就迅速关机。 所有老王不想翻来覆去强调的纪律里,在教室不允许使用手机也算一条。 闻萤把脸埋入臂弯,苦恼地计算放学后该从哪道门c什么时间出去才不会碰到包曼盈和她的同伙。 可这关她什么事? 明明是赵姝萍洗坏了包家的衣服,被洗衣店辞工。如今她每天闲在家里看电视,偶尔下午去外贸市场的成衣铺帮忙看摊,说是托熟人介绍了好几份新工作,录用通知却迟迟没来。 凭什么同样穿校服,那些太妹就能染发c文身和戴首饰,还不用被过问。 凭什么同样课间操后有人找来,找别人的是学校偶像,轮到她就变成一帮走狗。 还要为不是自己的错误买单,上下学爬坡绕远,东躲西藏。 闻萤紧紧攥着拳头,牙齿轻微打颤。 心里默念他的名字。 林谨承。 早晨在楼道被赵姝萍责令捡拾垃圾,爬到四米高的门上跨越铁刺,还有更多更多的时候,她都会默念这三个字。像一句简短的咒语,魔法醒过来,眼前炸开金色的小花。 啪。 胸口横贯的黑暗消散。 无畏无惧。 课桌忽然晃动起来,闻萤调整呼吸,抬头看见郁素在拿课本。 “你醒啦?” 话音刚落,上课铃响,郁素丝毫没有扰人清梦的自觉,反而笑得一脸灿烂:“你醒得真及时。” 闻萤没说什么,眼睛停在她身上披的那件校服动不了。 郁素低头一看,解释:“一个朋友的真不知道夏天穿短裤短衣有什么不对,希望这样能让王老师火气小一点。” “林”闻萤怯怯看她,细声细气地说,“是林谨承的吧?” “对啊,你也认识他?”郁素开怀大笑。 “那你们” “我们?”听闻萤总欲言又止,任是再神经大条,郁素也意识到什么,马上澄清,“我们什么也没有啊,我妈在他爸爸酒店做事,以前认识,别想多了。” 闻萤这才跟着笑起来。 后两节是英语课,在老师喊上课前,她凑过去小声说:“我们学的好像比你们那简单一点,以后多多指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泔水桶 “闻萤,放学要不要一起走?” “诶?” “哎,不好意思,突然记起叫林谨承等我了,不然我们三个一起走?” “不不不不!”闻萤把头摇成拨浪鼓,一迭连声拒绝,“我c我有事,以后再说吧。” 她路线都想好了,一下课就往外冲,混在人堆里从前门溜出去。 不禁讴歌学校“必须穿校服”的规定,乌泱泱的放学大潮,还不得让那帮人找个两眼发花。 谁知临近下课,英语老师争分夺秒地拎起一篇作文,不负众望拖堂十分钟。 闻萤收拾好书包,又负气往里一推。 算了,都这么晚,再多个累赘,跑路太不方便。 巧的是楼上九班也拖到这时下课,严格算来比英语老师厚道两分钟,足够林谨承晃晃悠悠走下楼,等在外面的走廊。他很瘦,侧面扁扁地收进衣线,人却并不单薄,手臂划出流畅的肌肉线条。 林谨承神色漠然,手肘撑着阳台,看楼下人头不断外涌的出口。 风把他的短衫吹鼓,像一面纯白的帆。 闻萤舍不得挪眼,隔壁班经过的每一个女生同样受不住蛊惑,不停朝他张望。 错过最佳冲锋时机,等闻萤反应过来,教室前后门挤满人。她一面暗想坏了坏了,一面又忍不住去他妈的来就来吧,有本事揍死我。 郁素爽朗地向她告别,冲看过来的林谨承招手。 闻萤吓了一跳,心虚地扭过头,磨磨蹭蹭把收拾好的书包再收拾一遍,才从前门绕出去。她默默走在人群里,盯着前方那人。 习惯藏起自己,保持安全状态,不必掩饰不应该的眼神。 幢幢人影连成无边的汪洋,她泡在咸腥的海水里起伏,白帆忽远忽近,真实又虚无。 花痴归花痴,闻萤还是迅速想好新的路线,既然时间晚了,那就改道走后门。云层散开,朝阳的面颊升起一些毛茸茸的温度,她刚走出教学楼就转往学生宿舍方向,准备抄近路。 突然被人叫住:“你怎么往那走?也去小吃街吗?” 方沐海单肩包吊在屁股后头,勒着脖子整个人往后倾,看上去分分钟要掉脑袋的样子。 闻萤心叹大哥放过我,瞎话张嘴就来:“没有,我回家,从这走更近。” “不会吧?我记得你那个车站在正门。”偏偏碰到较真的。 闻萤一着急,嚷道:“就是突然想走了行不行啊?” 僵持间,另一道声音喊来:“闻萤?” 郁素手里的矿泉水还没来得及拧上瓶盖,看到闻萤有些意外,视线随后落在方沐海身上,便笑着扬起瓶子:“先走啦。” 仅仅是个普通的招呼。 林谨承径直走过,等在几米外的草坪。 背过身去,散淡随意地站着。 “人啊,总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耳畔飘来故作沧桑的一句,没等闻萤找方沐海算账,他挥挥手先一步走开,“是我记错了,小吃街在正门。” 谁谁吃着碗里?! 但顾不上和他理论了,闻萤跑近那两人,迟疑地开口:“素素,你之前问我们班的化学复习进度,我有个地方说错了。” “哪呀?”郁素回头看她。 林谨承也停下。 云层又聚拢。 身侧教师宿舍二楼窗口的爬山虎刚露头就被剪掉,齐整铺匀一面墙,在流淌的风中拂出潮湿的深绿。 距离放学快半小时,这条路上没什么人。郁素滔滔不绝地聊以前学校的趣事,闻萤刚才不过起了个头,她就能一口气讲到地老天荒,根本不用担心“空气突然安静”。 而林谨承依旧沉默着。 同行一段时间,闻萤居然还没听到他说话。 如此惜字如金,还肯去走廊上对学姐交代,哪怕是为了轰跑对方,也算情深义重啊。要是换了别人,恐怕他早就泼去一盆水了。 闻萤低头胡思乱想,直接屏蔽了郁素的声音。 坦白说,她并不讨厌郁素,当然也谈不上喜欢,才认识不到一天,还能抱持什么更强烈的情感吗? 何况她太聒噪了。 大大咧咧,不怎么顾及别人感受。 和自己一点都不一样。 “闻萤?闻萤!” 直到郁素肘弯撞过来,闻萤才一脸如梦初醒的“啊啊”回过神。 “你去不去?” “去哪?” “我说想趁着气温没彻底凉下来,去海边露营啊。” “海边”脑子转了几转,闻萤忽然意识到什么,手指指向自己,“我?我也去吗?” “我目前就认识你们,一起去嘛。”郁素双手绕到头后,把半长发挽出一个松散的髻,“肯定再多叫点人。” 说着,她瞥一眼林谨承,向闻萤诡秘地笑:“反正不会只和他去,我怕被你们学校女生追杀。” 不用怕,她们已经在心里砍你千千万万次。 闻萤暗自腹诽,面上仍拿捏矜持的分寸,犹犹豫豫地说:“那就到时候再看吧,我也不知道有没有时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话音刚落,眼风扫见林谨承笑了下。 从嘴角一闪而过。 太快了。 郁素继续怂恿闻萤,畅想露营到了夜晚,柔软沙滩上升起温柔的篝火,伴以徐徐海风。 闻萤掂着林谨承那抹含义不明的笑,绷着脸没表态。 很快,他们走出学校后门。 面前是一条嘈杂的街道,驻满各色餐饮店,大家顺口叫成小吃街。不过比起前门一堆店面不甚整洁的小饭馆,后门的餐厅人均消费略高,少有学生日常光顾。小吃街紧邻大片居民区,男生们爱来这,多半为了摸去潜在暗处的黑网吧。 好啊方沐海,你那么多花花肠子还敢教训我? 闹市的喧哗扑面,闻萤一边迟来地愤怒,一边环视周围,片刻察觉危险靠近了——不到十米的前方,两个女生正在探头探脑地寻找什么。 那是包曼盈的跟班,下手特别狠,尤其对付女生,完全不存在男生嫌没面子的顾虑。 她们比闻萤还小一岁,去年就退学了,家里多少都有些问题,早早出来混社会。 跟在后面抽烟的就是包曼盈,总爱穿宽松t恤和牛仔裤,胸前吊一块泰国佛牌。她头发剪得比林谨承还短,并没有打扮得多么稀奇古怪,大概过了那个年纪,相比之下另外两人简直是两根行走的鸡毛掸子。 包曼盈同样没读完高中,待过一年少管所,如今跟着妈妈收租。 小街一带的自建房基本对外出租,有几栋是包家的,其中便包括闻萤一家生活的那栋。 闻萤每月都能见到包曼盈,她上门来收租,账算得很清楚,可赵姝萍总想占点便宜,要不就央着抹去零头,要不连买打火机和灯泡的钱都想拿来抵房租。包曼盈公事公办,从没让她得逞。 赵姝萍敢怒不敢言,见面对她点头哈腰,关了门就啐一口小贱x。 这样的人,闻萤自然惹不起。 眼下如意算盘落空,来不及细想她们怎么就从正门过来了,闻萤慌不择路跑进一家海鲜渔港。 里面食客满座,她一踏入就被手持对讲机的服务生拦下。 仓惶逃出来,包曼盈和手下已近在咫尺,和闻萤不过一个转身的距离。 一旁的郁素目瞪口呆,闻萤没空对她解释,心里漫过一阵绝望,先前那点“有本事揍死我”的勇气烟消云散,害怕得两腿打颤。随即发现海鲜渔港和相邻的烤鱼店之间,有块两米见方的凹槽。别家店都把泔水桶放在路边,这两家则放入凹槽处,整整齐齐地码了四桶。 桶与桶隔了不小的空,闻萤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不假思索地躲进去。 还没往下蹲,刺鼻的臭味熏得她差点晕厥。 可安全只是一时的,但凡她们多走两步,闻萤就会暴露在视线中。 心惊肉跳地等待,她听到林谨承开口: “包凤仙。” 包凤仙是包曼盈很久以前的名字,她嫌太土气,早早改成现在这个。 知道这名字的人很少,更别提当众叫出来。 包曼盈神情变幻,香烟烧出一截短灰,她还愣着没动,怀疑听错了。 “大庭广众的,别抽了。”林谨承说的客气,动作却直接——拿掉她嘴里的烟,摁熄在身后的垃圾桶,顺手丢进去。 一气呵成,不留余地。 香烟划出一段弧线,消失在垃圾桶洞口,包曼盈抱起手臂,有些好笑地看他:“我他妈挡你路了?” “鸿海饭店餐饮部下月要换海鲜供应商,你叔叔听说了吗?” 包曼盈知道林谨承是饭店经理林肇言的独子,语气陡然软下来:“真真的吗?” “看来是没听说,早点回去同他讲,你们早做准备。”林谨承背对闻萤,她看不见脸,只淌出缓缓的声音,“下次自觉把烟掐了,别让我动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照片 林谨承嗓音的底色很低,像贴着音域边缘,再低会挤压声带。 但是不粗糙也不沙哑,踏实得让人想起深夜仰望天空皎洁的明月,遍地温柔细白的光,心绪回归宁静。继而勾出孤独或是忧郁,一些顾影自怜的文艺情绪。 这晚闻萤躺下,破天荒地失眠。 脑中全是他的声音,仿佛就卧在身侧,拿绳子从她耳道穿达心脏,拴一个牢固的死结。 那么笃定的语气,跟人做交易的样子,成熟得不像十七岁。 交易? 包曼盈确实在林谨承那句话后,脸色大变,立马掉头离开。 所以他也算路见不平,出手相救吧? 是个好人。 清晨六点,天刚擦亮,闻萤在厨房泡一碗芝麻糊,赵姝萍的大嗓门惊雷一般炸开:“你昨天掉粪坑了?洗衣机怎么那么臭?你往里面放什么了?” 以往这个时候她还在睡觉,不知为什么兴起查看洗衣机。 昨天回家脱下那一身,闻萤也嫌脏,直接扔进去,想着抓紧时间洗了,别让赵姝萍发现。但她单独洗净那套淋雨的夏季校服,吹干熨好收进衣柜,就忘记了。似乎是沾了点什么,擦掉了留下印记,淡淡的气味挥之不去。 没想到才一晚上,那味道就发酵。 闻萤想了想,另起话头:“我昨天碰到包曼盈了。” 这弯绕得实在曲折,赵姝萍当她没话找话,更加生气:“老子他妈跟你说正事呢!” “我就在回答你啊!”闻萤不甘示弱,“我要不是碰见她,干嘛躲泔水桶背后?要不是你造谣,我干嘛害怕碰见她?” ——我沾到泔水,都是因为你! ——洗衣机那么臭,全是你的功劳! ——凭什么你洗坏别人的衣服,要赖到我头上! 咆哮呼之欲出,闻萤忍住了,和赵姝萍吵了那么多年,早就掌握如何不激怒她的火候。 道理讲出来,点到即止就行,逞口舌之快会吃大苦头。 果然,赵姝萍闭上嘴,静了好一会才说:“我会找她妈妈聊聊。” 闻萤呼吸一窒,到了爆发边缘。 “你上回也这么说,结果呢?你聊了吗?就因为你不想得罪包家,这半个月害我每天上下坡,比过去多花一个小时。不知道我复习时间很紧张吗?哪家妈妈像你这样?” ——“啪!” 脆响过后,闻萤右脸迅速红了起来。 她咬紧腮帮子,泪水在眼眶打转,心想真是没出息,又不是第一次挨打,怎么还会觉得委屈。 “那你别考了,反正也考不上。女人的青春就这么几年,还不如早点出去,看老天会不会心疼你,让你嫁个有钱人。”赵姝萍脸色冷得像口冰窖,“你有什么资格怪我?要不是你拖着我,我早八百年就实现了,为什么不能体谅我?” 外面的动静吵醒了睡梦中的石磊,他披着睡袍光脚踩出来,看她们剑拔弩张,演起和事佬:“哎呀,吵什么吵,和气生财!我就讲怎么打麻将老输钱,肯定是你们太爱吵架,少讲两句好不好?” 石磊是赵姝萍的男朋友,光头,瘦得像根干柴棒,风一吹就要倒似的。 他在鸿海饭店当保安,两人同居几年了还没有结婚的打算。 赵姝萍气势汹汹地抄起一把火钳,跑到阳台,将闻萤的校服上衣从洗衣机夹出来,扔进卫生间,“我管你时间紧不紧,自己拿手洗。” 与赵姝萍的日常过招让闻萤心力交瘁,到了学校老王又出奇思妙想,要求大家每天早上六点五十到校晨跑,原话语重心长:“复习考试很辛苦,身体要跟上,这事没得商量。” 闻萤做不到,向他申请调整,改为晚自习后夜跑。 老王对她的家庭情况了解不深,自从闻萤高二成绩开始吊车尾,赵姝萍就不愿再来家长会。闻萤多少算循规蹈矩的老实孩子,从来不逃课,不拖欠任何作业,上课认真听讲。哪怕学习有天分一说,看她埋头努力的样子,是个老师都不忍放弃。 闻萤垂着头,亭亭如一茎初绽莲花。 向来不好说话的老王眼梢带着同情,答应了她。 一中的田径场在这一年还是煤渣跑道,晚上光线暗淡,方沐海自告奋勇地陪她一起跑。他说作为体育委员,有责任帮助班上后进同学打好身体基础。 闻萤没好气地问:“不要钱吧?” “请吃甜筒就行。” “” “我要草莓味的。” “” 一圈跑过,方沐海双手揣在裤兜里,说说笑笑,轻松而散漫。 和他平行的闻萤则上气不接下气,完全依赖“不跑完这圈地球就会毁灭”的意志支撑,要不是最近天天爬坡,恐怕模样更惨。 不过一旦开始跑,闻萤就不再和他斗嘴。 前后都是结伴的人,她也有人陪着,真好。 这么想着,她脸转向方沐海,在他也看过来的时候投去“好哥们,够义气”的眼神。 没想到方沐海“嘿嘿嘿”地笑起来,昏黄的灯光下,他样子猥琐还有点邪恶。 “那可是老王啊!上能飞天战高达,下能遁地斗恶鬼!多少人找他说情,他没同意,只有你被批准了晚上跑。”他摇头,一脸看透了世事,语气悲痛,“说到底,老王只是一个平凡男人,会败给你的美色也没错。” 闻萤简直想跳起来捶他,但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虚弱地抗议:“鬼扯,我哪有什么美色。” 方沐海没回答。 耳边只剩夜风的呜咽。 他嘴巴仿佛被人贴上胶布,之后莫名其妙地安静了一路。 一起跑完两圈半,他们走去台阶拿书包,方沐海盯着手里的宝矿力小声嘟囔:“你自己不知道吗” 从来没有人当面对闻萤说过,你很漂亮。 真美。 好看。 像娱乐圈小花。 没人这么说。 尽管从赵姝萍那继承了八c九分相似的样貌确实担得起,并随着年龄增长,大有更胜于蓝的趋势。 赵姝萍总骂她蠢,说她将来嫁不出去。 因此方沐海说她有美色,闻萤第一反应是他大脑短路了,没想到郁素也认同: “你不好看?身高一六八,体重不过百,两条腿那——么长!” “别那么大声!” “皮肤白你总得承认吧?脸小眼睛也大看看,你这眼睛没事还水汪汪的,多勾人啊!我要是个男的,早就推倒你了。” “轻点轻点!” 课间教室里大半人在睡觉,郁素眉飞色舞,闻萤小脸绯红。 一听别人夸奖自己,闻萤就浑身不自在,着急否认,好像她受不起,哪怕对方说的很客观。 “漂亮是漂亮,还没到惹眼的程度,需要打扮打扮。但千万别打扮过头了,你属于清纯型的。”郁素压住闻萤两边肩膀,鉴宝一样端详,“哦哟,我们高大帅气的沐海同学,搞半天喜欢你这种楚楚可怜的小白花,啧啧啧。” 越说越没正形。 等下—— “方沐海不喜欢我啊!我和他真的没什么!你别乱说!”闻萤压低声音,赶紧澄清,“他有他喜欢的人,我也是!” “真的嘛?” “我看过他喜欢的人的照片,熟女款的。” 高一下学期某次全班座位调整,闻萤换到方沐海的座,意外在桌箱翻到一张女人背面的上半身照。 照片色调是柔和的香槟金,午后阳光穿透玻璃窗,在女人背部的皮肤投下点点光斑。她看着像在换衣服,身上只剩一件内衣,手里还系着扣子。 尽管没转过正脸,单凭这妖娆的身段,至少二十多了。 对于看电视接吻镜头都羞得面红耳赤的闻萤,这张照片堪称烫手。方沐海说这是班上的物理老师,他无意中看到她在办公室换衣服,觉得场景很美,顺手拍了下来。闻萤偶然获悉他的秘密,被他逼着也交代自己喜欢的人。 不过给郁素说的时候,闻萤没透露是物理老师,改口为邻居姐姐。 郁素不关心方沐海,伸长脖子问:“你喜欢谁呀?” “方沐海拍照确实不错,他自己有台相机,还给我拍了张,你看。”闻萤不肯老实交代,和她打起太极,掏出了钱包。 桃红色的心形零钱包有两层,闻萤翻开上层,满满当当塞着一摞照片。 她全拿出来,小心抽出其中一张,递给郁素:“去年运动会拍的。” 照片上的闻萤站在树荫下,手指拈着垂落的枝条,低头笑得一脸娇羞。 郁素乐得东倒西歪:“你这小表情,分明是看到暗恋对象了嘛。” 闻萤脸又红了,伸手抢照片:“不给你看了,老开我玩笑。” 拉扯间,前排男生从梦中惊醒,往后猛地一靠—— 整张课桌的东西稀里哗啦掉落一地,闻萤的钱包淹没其中,她一下慌了神。 男生忙不迭道歉,一时间三个人六只手乱七八糟地收拾。 郁素刚捡起课本和字典,匆忙被别人叫走。 是林谨承来借英语书。 “你怎么回事?英语书都要借。”郁素把课本往他怀里一摔。 林谨承接住,没什么表情地翻了翻:“我忘了要上公开课,放家里” 一张照片从书页滑落,他拾起来。 “奇怪,怎么跑这了?”郁素认出是刚才闻萤给她看的那张,正要抢回来,手伸到中途忽然停下,“其实她人蛮好的,很单纯的姑娘啊,你为什么说她虚伪?哪里看得出林c林谨承,后面这人不会是你吧?” 他眼帘低垂。 按比例估算,闻萤身后大概两米多的位置,闲然倚靠大树摇着扇子,望向远方篮球场的人,不是他又是谁? 林谨承唇角聚起一点笑,比上次深了些。 片刻抬眸,他目光落在专心翻找钱包的闻萤身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奥林巴斯 方沐海的相机是前年发布的奥林巴斯e400,一款体积小巧的数码单反,没在国内销售,从香港买来的。 他义务担任班级活动的摄影师,因为得到老王批准,一有空就四处扫街。有次没留心差点扫进女厕,方沐海遭到公众义愤的铁拳,承包了班上男生们那个月的笑点,说他流氓耍得真是自然不做作。 回首往事,他深沉地叹气:“我是为了艺术献身啊!” 闻萤送他一记白眼。 信了你就有鬼。 距离下课还有五分钟,体育老师提前解散。 闻萤找不到郁素,反被方沐海叫住,说礼拜五的高三动员大会老王让他拍几张,不过最近没怎么碰了手生,请她帮忙练练。 “怎么练?” “就,你定主题,我来取景。” “真啰嗦,你随便拍拍不就好了吗?”嘴上嫌弃着,闻萤还是认真思考一番。 温暖。 梦境。 小美好。 陆续给出几个主题词。 她抱着手臂,缓缓踏上台阶,离开操场,沿道旁连成一排的绿荫走向小卖部。方沐海猴子一样上蹿下跳,少顷拍好一张交差,让闻萤点评。 地面树木投影的外围有块突兀的形状,是他们快要碰到一起的脑袋。 两个人盯着小小的屏幕,方沐海撇嘴,想问她能不能换点比较阳刚的主题词,闻萤忽然说出下一个:“心动。” 抓耳挠腮地比划一阵,方沐海从相机取景框里看到闻萤,微微一怔。 似乎哪里不太一样。 闻萤过去在班上存在感很低,没什么人注意,喜欢躲在人群深处,像墙角一个灰扑扑的影子。 她不敢和人对视,走路驼背含胸。 爱把校服拉链系到顶,聊天时嘴里咬着拉头,声音含糊不清,还一脸讨好的笑。 随时准备着,藏起自己。 而取景框里的闻萤自然舒展,方沐海转不开眼睛。 他并不知道,这全拜郁素的课间秘密训练所赐:纠正仪态。 ——头抬起来,脖子摆正,不要往前伸。 ——双肩打开了才会有气场,放松放松。 ——挺胸收腹! “对一个人的第一印象,脸不算非常重要,关键是整体的仪态。仪态好了,才能散发气质。”郁素妈妈在鸿海饭店当客房服务员,受过专门的礼仪培训,她言之凿凿,“其实还需要自信啦,不过心态不是能马上调整的,你把动作练习好,至少先精神起来。” 此时方沐海面前的闻萤,眼里还流露些胆怯,但整个人挺拔板正,焕发与过去截然不同的神采。 她久久地注视某处。 方沐海看过去,放下了相机。 已经下课了,不远处的小卖部人头攒动,外围还站着一圈挤不进去的。郁素和林谨承也在,前者躲在房檐的阴影里,后者踩在亮处。他们低声说着什么,四周接连扫去八卦的目光。 林谨承始终盯着脚下的地面,薄唇张合。 郁素露出为难的表情,抬头一下看到闻萤。 “闻萤!这里这里!”她兴奋地挥手。 出乎意料的,林谨承也看过来。 深邃的眼眸被阳光冲刷,呈现明亮的浅褐色。 闻萤心脏跳漏一拍。 脑子里迅速过一遍郁素教授的要点,她施施然迈步,拼命想着怎样才能走得仪态万方,不想脚下差点绊倒。 好失败。 沮丧的触角才刚冒头,方沐海神兵天降,拍她的肩膀大叫:“请我吃甜筒啦!” 及时的救场化解了尴尬,闻萤心底涌起些温暖,随即发觉不对,他手怎么还不拿开? “方沐海!你手放哪?别占我便宜!” “占什么便宜?这人那么多,我不护着,你能进去?” “那就等没人了再进” “等什么等?没人就上课了,走走走!” 没顾上和郁素打招呼,闻萤被方沐海不由分说地塞进小卖部的人墙。 只来得及回头一瞥,重重人影之外,郁素捂嘴笑弯了腰。 而林谨承退到房檐下,昏暗遮去他的脸。 好像在看她,又好像没有。 郁素回教室的时候,手里抱着一件校服上衣。 闻萤正在订正数学错题,随便扫了一眼,不料越看越眼熟,迟疑地说:“这不是那谁的吗?” “谁啊?” “林c林谨承?” 特意换成疑问的语气,还留出一小截停顿,依然被郁素嗅出八卦的气息:“我才穿过一次,你这都记得啦?” “有一点印象,不是就算了。”闻萤平静地转头,看向数学试卷。 知道这样吊着郁素,她反而更想说。 “好吧,你说对了。”果然,她轻哼一声,情绪却相反地低落,“礼拜五不是开什么动员大会吗?他让我把衣服洗了,本来我穿过是该我洗,可家里的洗衣机坏了,只能拿到我妈妈工作的酒店去。” 有什么不对吗? 闻萤困惑地看她。 “我妈妈刚升职,不想让人逮到她占公家便宜的话柄。” “哦林谨承家里没有洗衣机?” “他说家里的很脏。” 很脏? 洗衣机不就是用来清洗? 闻萤听得一头雾水,郁素则专心苦恼除了送酒店,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闻萤,你妈妈以前不是在洗衣店工作吗?那她还认不认识其他洗衣店?” 闻萤搁了笔,低头打量片刻,说:“这种普通衣物送洗衣店太奢侈了,反正就一件,不然我帮你洗?” “真的吗?啊啊啊!闻萤你太好了!世界第一好!”郁素欢呼着,突然意识到什么,眉毛耸动着揶揄,“话说,你目标不会换成林谨承了吧?” 闻萤心里咯噔一跳,想她真是瞎猫碰到死耗子,外表依旧镇定自若。从容叠好衣服收进书包,她缓缓说:“如果你现在给我一件狗的衣服,也会说我目标换成动物了吗?我喜欢的人,从来没有变过。” 郁素被她严肃的表情唬住,神色收敛。 下午放学后,闻萤决定先回趟家,把校服拿去洗了,免得赵姝萍晚上回来嘴碎。 走时她见郁素没精打采地趴桌上,手机烫手山芋似地在手里翻来转去,就是拿不稳。 猜她心里多半有事,闻萤不愿多嘴,只想提醒她小心点,别让老王看到。 谁知郁素抢先问:“闻萤,你暗恋那个人多久了?” “就就高一进校” “他和你同校啊?” “怎c怎么了?”闻萤被问得猝不及防,索性坐回位子,集中注意力应战。 “那你想过告诉他吗?” “没想过。”闻萤眼睛黯了黯,“我和他不是一路的。” “可这么默默放任一个人在心里隆重,到头却像流星划过天空什么也没留下,多遗憾啊。”郁素一反常态地唱起浪漫的哀调,“而且什么都不做,还说自己喜欢,不会很没诚意吗?” 闻萤防备着,小心翼翼地问:“你想怎么样?” “我想给他打电话,听听他的声音,但是不太敢”郁素看着她,双眼炯炯,“要不我们一起打?” 闻萤一时怔忪。 这些天郁素和林谨承动不动就暴露在公众视野中,他们的流言学校早传疯了。 可郁素毫不在意。 闲言碎语撼不动她,谁都左右不了她,开心会无所顾忌地笑,义愤填膺便拍桌痛骂,一听老王煲鸡汤就塞上耳机,管他有没有看见。几乎认定她就是我行我素,却对给喜欢的人打电话忐忑不安。 个性真实纯粹,不经雕琢。 是真正被爱着,被保护着的人,才有资格。 ——所以我不行啊。 ——我做不到。 回过神,闻萤抬起手背,掩唇笑了下:“我不知道他的号码,也不想认识他,能远远看着就够了。不过我可以帮你拨号。” “这样啊”郁素眉间闪过惋惜,随即把手机交给她,“那你帮我拨吧,嘿嘿。” 闻萤曾听她提过这人姓李,于是打开通讯录,顺着字母序号往下找。 手指划至l下,停顿两秒。 车窗外的街灯全亮了,珠串一样连缀不断,整座城市泡在液体般稀薄的暮色里。 闻萤坐公交车最后一排,随车身颠簸不时摇晃。 落日熔金,暗红色的夕照穿透车厢,她脸颊勾出古罗马雕像的线条,庄重地绷紧。 第十九次打开手机,她瞪着那串已然烂熟于心的十一位号码,迟迟拿不定主意。“快放下别幼稚了”和“什么都不做的喜欢太没诚意”在天平两端玩起跷跷板,闻萤犹豫着,直至屏幕提示电量告急。 学校严禁早恋是因为会影响学习。 可我既不打算早恋,眼下在车上也无事可做。 再说,只是听听他的声音。 一声就行了。 还在搜肠刮肚地找理由,车子意外的急转弯,隔壁阿姨撞过来,闻萤肩头挨了重重一下。 不小心按了呼叫键。 几乎就是一瞬间,她手开始发抖。 嘟嘟声传出,一想到线那头的人随时可能接起,闻萤一遍遍地吞咽喉咙,全身控制不住地颤栗。 “喂?”低沉的男声贴住耳朵。 脑袋陷入死机后的空白,没有任何转圜机会,闻萤脱口而出:“是我。” 林谨承笑,清晰的鼻音。 闻萤立马挂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小街 从早到晚心神不宁。 上课回答老师提问遭遇大脑断片,别人一句话重复两遍才能基本听清,晚自习放学时,郁素拉住闻萤:“你今天不对劲,怎么回事?” 闻萤借口跑步,飞快溜走。 早恋果然影响学习,学校英明。 幸好她颇具先见之明地把手机锁进家里抽屉,否则必然时时挂念,拿起放下一百次都不够。 客厅的沙发上,赵姝萍半躺在石磊怀中,等他用牙签挑起切好的西瓜块,往她嘴里送。见闻萤回来了,石磊问她要不要一起吃,赵姝萍翻翻眼睛,没好气地说:“人家时间那么紧,我们干嘛打扰。” 闻萤置若罔闻,提着一口气跑进房间,反手锁门,从抽屉摸出手机。 亮起的彩色液晶屏空空荡荡。 试着给郁素发了条短信,确认手机正常,她盯着发了一会呆。 希望破灭,同时带走全身的力气。 她软绵绵地趴在书桌上,承认被昨天林谨承那声笑蛊惑了,总以为他会再打来,至少发条短信吧。 不然根本说不通他为什么笑?为什么不困惑?不反问?好像一下就听出了她是谁。 难道上次同路,给他留下了什么特别印象? 闻萤摇头,撑起手臂坐直,试图驱散那些芜杂的念头,却并不后悔昨天的冲动。 ——起码,我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胆小。 结束复习躺下后,闻萤转头看向阳台。 厚实的落地窗帘遮住玻璃拉门,外面的晾衣杆挂满洗好的衣服,林谨承那件校服上衣差不多干了。 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她眨着眼睛,想起昨天晾起来时,灯下看去校服皱巴巴的。她踮起脚,鼻尖轻轻蹭了蹭衣袖,然后把整张脸埋进去。 他会不会知道她为此特意换了新的洗衣粉。 他会不会知道曾经闻过他的衣服,让她整个晚上怀着悄然的激动,仿佛四舍五入他们就有了某种关系。 他会不会 他不会知道。 真傻。 手机在床头一角亮起,隔着枕巾,像宇宙深处一团发光的星云。 不争气地挤出几滴眼泪,闻萤没看就接起,吸吸鼻子,问:“喂?” “闻萤?” “对,请问你是” “你现在下来。” “我?” “带上我的衣服。” 你谁啊? 她揉揉眼,拿开手机一看。 林谨承。 楼道的灯这几天不巧坏了,包家迟迟没找人来修,闻萤打着手电走下五楼。 午夜零点,小街的夜晚还在沸腾。 街口大排档的生意红火,吆喝声随风传了很远,混入不知哪家窗口的麻将洗牌声和婴孩啼哭声,醉酒的年轻男人当街呕吐猝不及防地哭起来。就在上一周,这男人的女朋友吸嗨了走到街上撞了车,送去医院没救活。 连空气都是混浊的,尘埃在光下飞舞。 形形色色的人栖居于此,如同无数搁浅的船只。 所以他干嘛要来? 他该驰骋风浪,是大海的宠儿。 闻萤停在二楼再也迈不动脚,低头抠着身侧剥落的墙皮,心想算了,不下去了,你快走吧,校服在哪不能给。 垂在腿边的手电还亮着,扩散开的光线里,来人从脸c上身到长腿依次浮现。那张脸没什么表情,迎着光源走来有些白得瘆人。 闻萤愣愣地看,感慨气泡一样不断从大脑外溢。 我喜欢的人就算是死人脸也好看啊。 林谨承停下,径直从她手里取过纸袋,拎出折叠好的校服上衣,“你还熨过了。” “顺c顺手。” 面对面站着,他的脸匿在黑暗中,这让闻萤的紧张缓和了些。可他说话时的吐息搅动周围的空气,吹弹到她额头,提醒着相差半个头的距离,仰脸就能轻易吻到。 她不敢。 林谨承没再说话,闻萤被迫与他临场上演仓促的默片。 但就算看不见,依然感受到对方目光,将她自顶至踵一寸寸丈量。 闻萤呼吸不畅,本能地后退,试图打破窒息的氛围,没话找话地干笑:“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号码?素素告诉你的吗?” “我只是回拨昨天的电话。” 完蛋。 “昨我昨天” “我不确定昨天是你,不过刚才接通后你承认了。” “是c是吗。”闻萤手脚有些发软,笑不出来,声音颤抖着,“都这么晚了,你专门跑一趟,会不会很麻烦?” “不会。” 他气息逼近,“你照片拍的不错,比那些只会冲到面前拦住人走路告白的,写不知所谓的短信其实只想感动自己的,好太多。” 什么照片? 这算什么理由?天选之人? 闻萤一下记起上周郁素还给她的那张照片,说混乱中夹到英语书里。 不会是那时? 她大睁双眼,充满秘密泄露的恐惧。 对于他欺身上前,闻萤下意识抗拒,双手交叠护在身前。 但林谨承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继续说:“还有说什么因为喜欢你,也喜欢上为此努力的自己。实在可笑,告诉我干什么?我对别人是不是努力真的没有一点兴趣。想要我同情吗?还是想让我看看成绩上升了多少,最好表扬一下,再给个红包。” 这人真是刻薄。 他鄙夷的种种举动其实都是自己想做,却没胆做的,一想到这,闻萤涌起不忿,“所以才显得我不一样吗?” “那倒不是。”林谨承贴在她头侧,热气流拂过耳朵,像幻想过的许多次那样轻喃,“我跟郁素以前认识,但她有心上人,想请你帮个忙。” 说完他眼睛对上她的,近在咫尺,一个吻就要成形。 鼻息拂过皮肤,闻萤心脏快跳出喉咙,如果这时把手电晃过来,一定会映出她发青的面色,嘴张着,如被浪头打垮就要溺毙。 可吻并未落下,只隔着微毫的距离,林谨承轻佻地笑了:“我会再找你。” 声带振颤带出的气流音,像在营造深情的幻觉。 你不如干脆杀了我。 闻萤闭上眼。 几分钟后,从楼道的圆形窗洞望去,一辆黑色轿车的尾灯闪了下,沿另一侧的马路开走。 原来是因为郁素。 哪有什么人群中多看一眼的幸运。 现实跟想象永远背离。 转天去到教室,郁素随意瞟一眼闻萤,惊愕地大叫:“你熊猫眼好重!那么勤奋吗?” 闻萤恹恹地坐下,很想告诉她不是的,因为昨天幻想中的粉色泡泡被事主无情戳破,冰冷的现实把她冻醒,于是彻夜失眠,痛苦绝望。 闻萤很想这么说。 事实上昨夜回家后,她坐下又复习了两小时,将近三点才睡,像为偿还白天因恍惚拖欠的进度。 头脑无比清明,心思离奇地专注。 毕竟已得知在他眼中,她和那些被取笑的女生一路货色,程度轻重而已。闻萤没有特别难过,如他所说,他们并不认识,一直以来她倾心的更多是想象中的林谨承。 长着他的脸,却完全按她的期望勾画出的人物。 说到底,要让现实里的人完全符合想象,她大抵没那个福气了。 闻萤很快厘清这件事,所以没有特别难过。她在心原上悄悄挖了个洞,允许自己把头埋进去,短暂地哭一哭,至少那些对他的憧憬和迷恋,只为他一个人起伏的情绪都是真的。 而其余更大更广阔的空间,浸满酸涩的幽怨。 好端端的,他凭什么来摧毁她的梦? 只不过这些话,闻萤没能对郁素坦白,甚至没办法换上调侃的口吻,揶揄她“还说什么对林谨承没意思,人家可喜欢你了”。 不能说,这是她仅存的一点私心,给不了。 “唉。”沉吟良久,闻萤沉重地叹气,“我妈和她男朋友昨晚吵架,今天一大早又吵,还把我吵醒了,心里有点烦。” 郁素拉住她的手腕,关切地问:“他们怎么了?” “就,我妈的工作” 赵姝萍和石磊确实为这事发生过激烈的争执,虽然不在昨晚,也非今晨。 前段时间赵姝萍托熟人介绍的工作始终等不到下文,她耐心尽失,想让石磊帮忙介绍去鸿海饭店上班,只要能当个服务员就行。她想石磊在那做了一年多的保安,理应认识些人,而他也答应了。 可半个月过去,石磊一点消息都没有,赵姝萍每次去问,都被他含糊其辞地搪塞了。 几天前两个人在家里大吵一架,差点动武。 石磊一时嘴快,说出他是听多了酒店女服务员爬床的故事,故意不介绍,还反过来质疑赵姝萍心怀不轨。 三十六岁的赵姝萍虽说是孩子妈,身姿依然窈窕,何况她本来就貌美,垂涎的男人不少。之所以和石磊在一起,多是看在他愿出钱交房租的份上,而其他人仅仅想跟她睡觉。 石磊听别人说,十年前有个出租车司机看上赵姝萍,想娶她,但他不想要闻萤,希望组建家庭后另外生个孩子。那时闻萤才七岁,身虚体弱常常生病,赵姝萍实在不忍心抛弃她,就拒绝了那个司机。 而石磊愿意接受她们母女,便不想她去酒店面对其他诱惑。 闻萤没说那么细,只说了赵姝萍对工作的烦恼,“那个石磊说了,有本事让我妈自己找,她要有门路进去,他就不拦着。” 郁素点点头,随后晃了晃她的手:“要不然,你找我试试?” 闻萤懵然问:“你?” 郁素弯起眼睛笑:“上次才跟你说我妈妈升了职,招兵买马不是很正常吗?” 下午第二节课后,晴空聚积乌云。 整个高三年级在各班班主任带领下,排队前往校礼堂参加动员大会。 或许考虑到大家平时够累了,眼见队形松垮垮地不成样子,老王走在最前头,装看不到。 其他班还走着规规矩矩的方阵,纷纷投来羡慕的眼神。 闻萤挽着郁素的胳膊,和她分享方沐海的笑话: “方沐海有次自习课快睡着的时候,同桌往他嘴角粘了颗西瓜籽,伏在他耳边说‘方沐海,你中午吃饭不擦嘴吗?嘴上还有饭粒’,他居然舌头一卷,吃了进去!” 郁素惊愕:“真的啊?” “是啊!然后更精彩的来了,他那个同桌伙同前后桌猛拍他的背,狂喊‘方沐海你怎么把苍蝇吃进去’,吓得他跳起来,呸呸呸地使劲吐。” “哈哈哈哈!后来呢?” “后来他把同桌揍了一顿!” “是挺该揍的。” 两个人笑得前仰后合,闻萤眼角笑出泪花,转头往后看。 走在最后一排的方沐海一脸无所事事,见她看来的脸上憋着笑,困惑地摊手耸肩。 闻萤捂住嘴,视线没来得及回撤,落向旁边隔了一个身位的林谨承。 长腿笔直,他双手闲然揣在裤兜里,不时偏头和身侧男生讲话。他还是那么好看,连走路的姿势都让人转不开眼睛。 可很快唤醒闻萤昨晚的记忆,她伤感地想,谁又能猜到那张英俊的皮囊下,藏着那么恶劣的灵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竹林 主席台上高三年级组长轻抬双手,压下雷动掌声,徐徐开口:“下面是一段由周勤韬同学从未名湖畔发来的视频,他在今年的高考中取得了全市理科第一名,全省理科第三名的好成绩。这里分享一些他个人的学习经验,为在座的我们加油打气。” 视野骤然暗下,偌大的投影幕亮起后,一个平头正脸的眼镜男生朝镜头挥手,自然放松地“嗨”了一声。 四周掀起交头接耳的骚动,学霸的故事世代相传,永不落幕。 闻萤困乏地靠上椅背,听得有一搭没一搭。状元的脸逐渐模糊,她失神地望向黑洞洞的天花板。 这有什么好动员,觉悟高的人不待扬鞭自奋蹄,觉悟低的推着走也顶回来。他们就没想过还有另一些觉悟高,但是迫于现实摇摇欲坠的,快要掉下来了。 比如我。 真的很累。 闻萤闭上眼,黑暗中蹿出记忆的焰苗。 赵姝萍在她还小的时候,工作就很不稳定,一个未婚妈妈带着女儿辗转几座城市,什么都干过,什么都遭遇。 吃百家饭,穿百家衣。 要不是靠左邻右舍的好心人帮衬,闻萤可能早死于各种意外。 以至于到了今天,她的愿望仍是朴实的“平安活下去”。把愿望具体化便是顺利考上大学,找份还算体面的工作,支撑她的生活。 但她基础没打好,拼了老命才刚刚跨过市重点的门槛,差一点被赵姝萍逼着去念技校或者中专。 她也清楚自己是不那么聪明c不那么灵活的人,始终用着不那么聪明c不那么灵活的办法,坚信只要愿意付出足够的力气,就可以够到稍微聪明一点c稍微灵活一点的及格线。 老天啊,快让救苦救难的郁素她妈把赵姝萍收走吧,整天待在家里看谁都不顺眼,实在无力招架。 礼堂的冷气充足,闻萤快睡着的时候打了个喷嚏,哆嗦着两手揣进衣兜。 触到手机的一瞬间,她被振动惊醒。 想着“真是巧了”闻萤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只在衣兜露出一条空隙,看是谁发来的短信。 ——“多媒体楼后巷”。 发件人:幻灭的少女心 问:凭什么他找我,我就要出来? 答:因为我无聊啊! 问:无聊不能背书吗?不能发呆吗?不能拿电子辞典玩贪食蛇吗? 答:因为他是林谨承啊! 问:你不是对他幻灭了吗? 答:脸好就行了,复习都那么辛苦,为什么还如此苛刻不许人找点乐子? 随着脑海中一个红衣小人的倒下,闻萤和绿衣小人一起握紧拳头,做好了心理准备。 她刚才往鼻孔塞了团餐巾纸,惊慌失措地声称自己倒经,要去医务室,骗得门外女老师直接放行。校礼堂在多媒体中心二楼,她匆匆下楼,庆幸外面站的不是老王。 并非没有瞒天过海的把握,老王是少有真正体恤她的人,闻萤不想骗他。 外面的天空转为淡蓝色,云垛散成鱼鳞状,阳光如电影散场似的意兴阑珊,蝉匿在树间撑破喉咙,树荫已染上秋意。 学校的其他班级应该在开班会。 闻萤绕至背阴的小路,多媒体中心大楼宏伟得好像峡谷。这里是一处弃置的花园,大抵学校没想清楚具体的设计方案,嫌弃一条死路地方不大,施展不开,于是随意栽了几丛竹子遮挡了事。 音乐教室窗户流淌淙淙的钢琴声,停在窗台的两只鸽子呼啦一下振翅,飞高飞远了。 走过墙后,她看到林谨承等在两丛竹子之间,停下脚步。 他穿着白色印花短t,一只手揣在裤兜里,低头翻看手机。 长身鹤立,带一点纨绔的风流意。 林谨承收起手机,冲她笑了下:“过来。” 说笑也不准确,仅仅扯动唇角,透着一股子张狂狡黠。闻萤顿时就没了主心骨,听命地走去。 “你下回别来这么晚。” “还c还有下回吗?”闻萤低头绞着手指,总觉得不该这么顺从,轻声抗议,“你让我来我就来,我哪有那个时间。” 林谨承不说话,从竹影里走出,立在她面前。 阳光覆上他侧脸,漆黑无波的眼睛映出琥珀似的蜜金色。那么近的距离,闻萤才看清他是内双,第二层藏在眼睑下,深邃得有些阴郁。 她赶紧偏过头,心如鹿撞,大脑像只被划破的鹅毛枕头,漫天白絮乱糟糟地飞。 这人擅长用沉默施压,昨晚也是。 一想起,闻萤僵了僵。 昨晚之所以能够轻易收拾失望的心情,像熨干一件平平整整的衣服,说到底还是对他一无所知。那些课间口口相传的八卦无不添油加醋,精彩是精彩,但大都如风过耳作不得数。 要是有好好了解他的机会,她不想错过。 “你要我帮什么?我不一定做得到。”闻萤盯着他脚边掉落的竹叶,声似蚊吟,“还有,我做人有原则的,拆散别人的事情我才不干。再说你都知道她有心上人,要不听我好心劝一句” “她刚才挽你的是这只手吗?” 诶? 闻萤错愕地看去。 林谨承弯下腰,注视她垂在身侧的手臂,看她一眼,“我能碰吗?” 碰? 然而不等她反应,细瘦的腕子被他两根手指拎起。 触碰的瞬间,闻萤哆嗦着往回缩了下手,却见他眉毛微微蹙起,眼神交织了紧张和好奇,还有点嫌弃。 “你和她走得近,就是帮我的忙。”五指全放下,虚虚环住她温凉的手腕,他眉心微动,“不必拆散他们。我碰不到她,你跟她接触过,所以我只要跟你就像我也触碰过了。” “这c这样不是” 很奇怪吗? 林谨承仿佛通晓她的心意,笑着拽紧了她的手腕,晃了晃,“但你并不反感。” “不不不,你再不松手,我”闻萤颤抖出声,“我叫起来,震穿你的耳膜!” 林谨承没说话,也没松开,笑意自眼角一倏而过。 闻萤突然记起他们第一次同路的时候,他就这样笑过。 如今终于看清,是个讽笑。 仿佛在说要叫早就叫了,何必虚张声势。 这人一早看穿她。 闻萤心里漫过悲凉的潮水,这么大费周章,只是为了郁素。 沮丧地看向那条手臂,哪怕到了高三,她从未特意加强营养,整个人罩着一层弱倦后的白皙。手臂的皮肤下,青紫色血管叶脉一般清晰。细小的汗毛微不可察,迎着太阳惬意舒展。 稳稳地托住后,他缓慢摩挲,像在进行某种严谨的实验,力道克制着始终轻柔。 确实不反感。 准确说,她不反感的是林谨承。 “也别那么抗拒,我们可以做个交易。”他声线依旧沉冷,“你要是答应,我保证你考上。” 像被戳到痛处,闻萤反问:“你凭什么说我考不上?” 林谨承放下她的手臂,直起身体,慢条斯理地说:“按往年的一本率,想考个还不错的学校至少排到年级前五百,但你连九百的滋味都很久没尝过了。” 闻萤怔了怔,他俨然有备而来。 还想继续质疑“那你凭什么能保证”,她突然记起看过他的年级排名,好像是二十多。 她忍不住嗤声:“真那么厉害,你干嘛不考第一?” “我已经可以考很好的大学了,为什么非要第一?” “” “有些人的本事一张试卷根本拦不住,我不是那种人,和他们争得头破血流,对我有什么好处?” 闻萤哑口无言。 在连九百名都进不了的残酷现实前,她完全没办法揶揄他没有上进心。 林谨承似乎感到快要说服她,语气轻松起来:“不过对付你,还是绰绰有余。” 闻萤开始纠结。 然后听到致命一击:“你要是不舒服,可以喊停,我不会勉强。” 掌心干燥,热度传导手臂的皮肤,闻萤大脑浮现指节的轮廓。 她不再紧张,而是产生了一种奇特的感觉,全身的防备都被卸掉,渐渐松弛下来。 往日那些飘渺无着的心情,只能经由道听途说拼凑出他片面的形象,所有的不确定,在这一刻统统有了落脚的实处,“林谨承”不再仅仅是停留在传说里的名字。 闻萤看着他,说好。 “好。”林谨承点头,“不要让别人也这样对你。” 别人? 没等闻萤出声,他目光落在她右肩。 猛然想起上次方沐海嚷着请吃甜筒,在小卖部前说要护着她时,手曾停留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鬼脸天蛾 距离晚自习放学还有十分钟,教室飞来一只成年男人巴掌大的飞蛾。 生物课代表眼利,大喊:“邝蕾!鬼脸天蛾在你头上!” 看到伏在窗帘高处的巨大昆虫,女生吓得差点掉下座位。 她恐惧地尖叫。 嗓音被削成一根针,刺破平静的空气。 热心肠的男生们转眼抄起了扫帚和书本,纷纷围拢过去。座位在窗帘下的女生再也不敢靠近,躲在后几排的闺蜜身侧,惊魂甫定地张望。 这场意外的风波搅乱所有人的心,闻萤还在拿手比划洛伦兹力,受到躁动的气氛感染,没法继续解题。 整理书包的时候,她收到方沐海的短信: ——你到了等等我,我英语阅读还没做完。 闻萤顿了顿,回复: ——那你就慢慢做,不用陪我跑了。 下课铃响。 闻萤刚走出教室,被跟过来的方沐海叫住:“喂,你生气了?” “没有啊。”她费解地看他,“你不是还没做完阅读吗?” “算了,我回家做。” 方沐海挠挠头,下了一截楼梯,突然转脸冲她笑:“还以为你生气了。” 昏暗灯光下,他双眼明亮。 闻萤一愣,小声说:“我约了别人跑,以后不用麻烦你。” “你本来就没麻烦我,是我自己要跟你跑。”走过转弯处,两人曾有短暂的并肩,他偷偷看她,“你不是怪我要你请吃甜筒吧?那我不要你请了。” “不是。”闻萤简单应一声,加快下楼的步伐。 出了高三楼,密集的人群被岔路分流,前后松散许多。 闻萤钻进路灯照不到的树下,严肃地板起脸,对走来的方沐海说:“方沐海,我很久没听你说段老师了。” 段老师是班上的物理老师。 她以前在别的学校教过两年书,年轻漂亮,风趣幽默,据说所到之处响彻男生们的狼嚎。 闻萤当时问方沐海,为什么喜欢她。 方沐海一脸自得,说男的擅长物理不稀奇,美女擅长就很加分,那是一种智力超群体现出的性感。 闻萤记得听到这话时,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那么像她这样学得千辛万苦,还回回考试吊车尾的,居然没被方沐海鄙视,他们必须只能是暗恋阵线联盟了。 可是从方沐海最近的言行举止,闻萤嗅出一丝不对劲。 说不出哪里不对,希望是她敏感多疑。 认识的人中,就数和方沐海相处最放松自在,闻萤珍惜这段友谊,所以总刻意保持一点距离,不愿他们的关系朝着日久生情的方向变质。 虽然这种想法有些自作多情。 眼前的方沐海好像听到一件意料之外的事,眼睛眨了眨,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慢慢低下头,鞋底蹭着小石子,似乎在酝酿措辞。半分钟后,他闷闷地说:“都说是喜欢的人了,天天挂在嘴边,那多不好意思。” 也对,谁会想到他胆子那么大,暗恋自己的老师。 几乎就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这条路恐怕比她艰辛百倍。 闻萤双手掐腰,语重心长地叹气:“方沐海同学,还有不到三百天就高考了,把心收一收,好好复习。” 听她这么说,方沐海低落的脸蓦然翻出个笑,露出齐整的白牙:“还敢说我?我好歹在前四百名,国庆假期后就月考了,看你到时候怎么办!” 月考糟了! 闻萤一下想起林谨承让她七分钟内到达田径场,于是甩下一句“你去做阅读吧,别管我”拔腿飞奔。 田径场四周几盏孤零零的大灯支起一片雾蒙蒙的光。 今晚夜跑的人不多,规律地匀速绕圈,寥落的身影前后连成一排,像开过一列寂寞的小火车。 闻萤老远看到双手揣在裤兜里,在跑道边来回踱步的林谨承。 他低着头,背微微弓起,没走几步就转身,极度缺乏耐心,仿佛到了发怒边缘。 见闻萤气喘吁吁地跑来,林谨承停下,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我我我我我知道迟到了!你别急我这就跑保证超水平发挥一秒都不耽误真的你相信我啊才三圈嘛!”不给他任何质问的机会,也不敢瞄他阴沉的脸,闻萤脱下书包随便一甩,不回头地直奔跑道。 目送她背影没入暗处,林谨承弯腰捡起她的书包,不疾不徐地走向双杠。 挂好书包,他轻巧地跳坐上去。 长腿静静地垂在杠外,林谨承很快定位朝他跑来的闻萤。 刚跑过一圈,闻萤已然有些力不从心。途经先前丢书包的地方,她没看到林谨承,不知他去了哪里,忍不住一阵窃喜。 她放慢速度,被身后的人陆续超过也不在意,后来想着要不干脆走一走。 念头才冒出来,场边没灯的双杠和高低杠那传来一道喊声:“快跑!” 林谨承没指名道姓,听到的几个人同时望向声源,视野是模糊的黑色,便都以为在对自己说,不由得为之一振。 里面跑得最快的是闻萤,哪怕觉得下一秒就要油尽灯枯,也不敢掉以轻心。 起码,先跑到他看不见的地方。 然而林谨承好像猜到她的想法,跳下双杠,穿过跑道中间的足球场。对面的闻萤气息奄奄,眼看随时就要停下来,林谨承突然出现。 和闻萤并排跑着,他低声说:“还有一圈。” “不不动了”连“跑”的爆破音都发不出。 “再跑两圈也没问题,你总这么随心所欲,所以之前跑了跟没跑一样。” “” “做什么事,必须求个结果,不然就是浪费时间。” “” “为什么大家都是24小时,别人行你就不行?” “他们”基础好啊。 闻萤忍无可忍地试图辩解,没想到林谨承冷笑:“可千万别说他们比你基础好,你们连目标都不一样。你的单位时间效率太低了,同样一个小时,别人能做三件事,你一件都做不好。” 字字见血。 “不要嫌我说话不好听,没三百天了。” 闻萤没吭声。 喘息混入呼呼的风声,再听不见。 尽管双腿灌铅一般沉重,肋骨也有点抽痛,身体不知哪里钻出一股劲,撑着她咬牙跑完了三圈。 缓缓地走出跑道,她瘫坐在台阶上。 澎湃的心跳还未趋缓,闻萤全身被热箍紧了,像缠住一圈圈的保鲜膜,稍后才蒸出汗水,黏腻地贴住皮肤。 以往和方沐海一起的时候,每次号称三圈,但闻萤从来只跑得了两圈半。 他们跑跑停停,聊天占了大半时间。 眼下她坐着发了一会呆,满脑子“原来我真的能跑三圈”持续沸腾。 远处的林谨承拎着她的书包走来,空气是潮湿的,洇开他头顶的灯光。 直到在校外的商店买了矿泉水,痛饮半瓶,闻萤才终于有了活过来的精神。 林谨承还在店外等她,闻萤收起蹦蹦跳跳的动静,端淑地走出来。她眉眼娟秀,确如郁素所说,面孔清纯动人,不是兴风作浪的美。 不过林谨承随意扫了眼,就沉默地转身。 同行的时候,闻萤偷偷拿眼瞟他。 自从同意了那个奇怪的交易,又有了一起去田径场跑步的经历,她觉得他们似乎拉近了距离。虽然被他训斥的时候,心里非常不服气,可就因为激出的这么一点不服气,居然真的坚持跑下来。 “那个”她抠着矿泉水的包装纸,犹犹豫豫地倒出困惑,“我记得你好像说,做事情没结果就是浪费时间。你既然喜欢郁素,不去追她,来我这里找幻想,不是挺浪费时间吗?” 林谨承一怔,脚下停了半秒,像是没料到她会这么问。 很快恢复自若神色:“那是我的事,你关心自己成绩就好。” “你就没想过,万一我没考上” “不可能。”林谨承不假思索地截断她的假设,“我想做的事,一定能做到。” 哦,闻萤在心里默默点头。 她眼角的余光扫到他转过头来,说:“前提是你配合我。” “嗯。” “以后再也不能迟到。” “噢。不过”闻萤突然想到什么,“你,和我一起跑步,要是让那些女生看到,会不会不太好?” 林谨承垂眼,哼笑一声。 转天下了早读,闻萤和郁素在教室后门外面吃面包,相互抽背《阿房宫赋》。 她们半边身子泡在阳光里,校服的袖口微微发暖。轻风贴地,掀动两人的裙摆,抚平秋燥。四周挤满了人,喧哗声像海水,持续不断地小规模推涌。 片刻前门传来骚动,闻萤和郁素频频望去。 听到接连不断呼唤“闻萤”的声音,一张张脸庞依次转来,认识不认识的都在寻找,连起一条看不见的曲线。 兴奋的,疑惑的,好奇的,唯恐天下不乱的,表情各异,最终指向的都是“闻萤”。 还没反应过来,林谨承出现在视野一角。 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闻萤不可置信地睁圆双眼,呼吸都收紧了。 身姿英挺,他发梢下的眼睛像隐入夜色的星,猫一样恬然淡定迎着众人目光走来。 朝她。 他停在闻萤面前,她感到自己屏蔽了外界所有的声音,只剩聒噪的心跳。 看她的时候,林谨承稍微抬起了头,露出狡猾又邪气的笑,就像在说“让她们一次看个够”。 他开口:“晚上一起走。” 整条走廊爆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菠萝汽水 后来呢? 阳光晒得眼睑发烫,面包不知去向。 色彩和声音穿越维度融合,抽出会唱歌跳舞的斑斓枝叶。 果实带有他的味道,闻萤记得,那是她挑的洗衣粉。 那一年还没有微博,林谨承的意外现身引爆了学校的热门话题。闻萤花了快一周的时间向各方路人解释:我真不是他女朋友。 到最后,两手一摊。 ——我欠他很多钱,他只是怕我跑了,爱信不信吧。 面对郁素倒是麻烦些。 闻萤说,是某天在校外被包曼盈和同伙围堵,林谨承路过的时候说了两句,结果惹恼了她。包曼盈便放话,说以后天天来堵,看他能干涉多久。 郁素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哦,原来他那么热心。那为什么有他在,包曼盈就不敢动手?” “热心?我倒觉得,就是相互较劲吧。”闻萤心虚地辩解,见她没什么反应,又说,“我听林谨承说,包曼盈叔叔是鸿海饭店的供货商,和他爸有生意往来。舅舅呢,以前还是林谨承他爸的司机,反正牵连不少。” “看来你了解得很清楚嘛。”郁素似笑非笑地盯着闻萤,后者心里一阵发慌。 郁素平日看着粗线条,某些时候却敏锐得让人害怕,她若有所思地托起下巴:“我对林谨承认识不多,不过觉得他不是那种会跟人较劲的类型,反倒对大部分的事都不怎么在意。” “嗯。”闻萤认同地点头。 她也承认林谨承环保得过分,说话做事相当节能。 “很聪明的一个人,还是个游戏高手。” “游戏?网游吗?” 郁素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笑出弯弯的月牙眼:“你玩不过他,要小心沉迷。” “说c说什么呢”闻萤不自在地拨弄刘海,躲避她的目光。 交往越深,闻萤越发现,郁素对人不设防。 这样的坦诚,让闻萤开始有了愧疚,但她就是做不到和盘托出,比如与林谨承的交易。 ——能不能让我独自占有这个秘密。 ——我不想告诉你了。 上课铃声为聊天画上休止符,闻萤盯着郁素的侧脸,冲动抛出深埋已久的问题:“郁素,你说对他没意思,那你觉得他对你会不会” “这我就不知道了,至少他从没和我说过。”郁素措辞公允,表情也十分坦荡,“这么说吧,我之前在外地读书,假期才会来这,后来在鸿海饭店认识他。我们常常一起联机打游戏,他大概把我当成男生了。不过” 闻萤竖起了耳朵。 “他这个人,确实抗拒和异性身体接触。” 抗拒和异性身体接触。 突然间,他离奇的举动一部分顺理成章了。 为什么没有绯闻,为什么对来告白的女生态度恶劣而对暗恋的人温和,为什么碰到她手的时候会露出嫌弃的表情。 闻萤有些隐隐的开心,起码他和郁素走得近,正好说明了他们不来电。 那他对男的就不抗拒了吗? 这么想着,她顺口问了出来:“你喜欢男生吗?” 林谨承正弯着腰,用一根喝汽水的塑料吸管缓慢滑过她领口的一小块皮肤,听到这话不由得一顿,眼睫上扫着瞟去。 冷淡神色像在无声询问“你是傻x吗”。 傍晚六点。 多媒体中心后的小竹林,微风吹动竹叶的簌簌声划过耳际。夕阳往地上斜拉一道高挑瘦削的影子,不时被摇晃的竹枝覆盖,空气中漫溢清冽的植物气味。 如果这时有人从楼上的窗口探头,只能看到一个研究竹子的奇怪男生吧。 闻萤站在两丛竹子间——上回林谨承站过的地方,往后缩了缩。 上节课课间,郁素陪她去小卖部买了瓶菠萝汽水。返回的路上,郁素胳膊大大咧咧地绕过闻萤脖子,手搭在她锁骨上方。 她们迎面碰到了林谨承,身边还跟着两个男生。 林谨承正在听他们讲话,擦肩而过的时候,根本没往闻萤和郁素的方向看。 但是眼下,闻萤觉得他肯定看到了。 不知道要滑到什么时候,她注意力被他垂眼时纤长的睫毛吸引。 走神的瞬间,林谨承把吸管换成了手指。 “等一下!”闻萤大喊,觉得这辈子反应从没那么快过。 林谨承抬眸。 以往都是手,忽然变成了领口,她壮着胆子给条件加码:“你你要先答应,如果包曼盈再来找我麻烦,你你你你要保护我!” 他盯着她,像在考虑。 闻萤给出不容推诿的理由:“如果我被包曼盈揍了,你这样摸嗯不,接触,我会痛。” “好。” 手指轻轻按住,划过一截弧线。 他指腹带来的摩挲感燎起看不见的细小火星,点燃了闻萤的脸,烧红一片。 她闭上眼睛。 这样就对了,他答应下来,那么她对郁素也不算撒谎。 “唉,你那天就这么跑来,害我被人问了好久。”闻萤轻声抱怨,想听他会说什么。 但他什么都没说,眼睛追着自己的手。 他手指触到锁骨,她不自觉抖了下,像是想要掩盖这种局促,没话找话地说:“算了,你肯帮我忙,我其实求之” 嘘。 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林谨承把手指放在闻萤的嘴唇上,封堵她的话。 他邃目幽凉,像井水闪过涔涔冷光。 闻萤动弹不得。 那手指划过下颌,到脖颈,像爬走一列蚂蚁,泛起密实的痒。 她不自觉捏紧了拳头,如等待铡刀落下的死囚。 闻萤有个习惯,一紧张就想做些什么转移注意力。此刻她神经紧紧绷着,忽然感到他张开五指松松握住了她的脖子。 脑袋炸开一刹。 “林c林谨” 林谨承皱眉,闪电一样迅疾地低下头,似乎要咬住她的颈项。 却始终隔着一厘米,呼出的气流拍打她的皮肤,切断她的声音。 闻萤心脏狂跳,瞳孔撑大了几分,像濒死之人目睹铡刀的寒芒。 回教室的路上,闻萤提起郁素计划国庆假期去海边露营一晚,说什么毕业前一定要有场最后的狂欢。 “可是那样会不会耽误复习?”一边问着,她转动脖子,先前被他握住的感觉还未消散。 “不耽误。” “真的吗?” “人总不能一直压抑着。”林谨承笑了下,看向脚下的石板缝隙,“偶尔的放纵很必要,你可以试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露营 出乎闻萤意料,赵姝萍没经考虑就同意了海边露营。 说来她不算负责任的家长,不过问女儿学校成绩,脾气也坏,唯一一点好是盯紧闻萤日常行程,规定回家时间。毕竟见多了此地风情,哪家女孩子被男朋友骗到鸡头手上,哪家女孩子肚皮大出一圈都不知道自己怀孕了,比比皆是。 自家女儿怂得路都贴墙走,赵姝萍心知肚明,多少放心她不至于在小街这种地方也混成个太妹。 而这次没考虑,是没精力考虑。 从这礼拜起,赵姝萍入职鸿海饭店成为客房部的服务员。头两周是员工培训,每天早出晚归,回到家全身骨头都被拆过一遍。听闻萤说这是郁素邀请的,她草草交代两句注意安全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口里还念念有词,说是同包曼盈妈妈讲过了,那件洗坏的衣服人家不再追究。 闻萤知道赵姝萍答应得那么痛快,是因为欠着郁素托母亲介绍工作的情分。 她不计较,能去就行了。 国庆假期学校给了三天,林谨承找了两辆七人座的商务车,七男四女一大早在鸿海饭店门口集合出发。郁素叫了方沐海过来,他和林谨承都不抽烟,于是跟女生们一辆车。 方沐海脾气和人缘都好,被围着叽叽喳喳吵了一路笑脸依旧。 车里只有林谨承是九班的,他坐副驾驶位低头玩psp,全程低气压笼罩,没人敢找他搭话。 闻萤一大早碰上生理期,此时单独坐第三排补觉。一侧的座位堆满行李,她歪靠着睡眠正酣,不想车子驶入沿海公路,绕弯时脑袋撞向另一侧的车窗玻璃。 不轻不重地磕了一下。 闻萤揉着额角醒来,窗外爽利的阳光下,海水像无边的宝石蓝绉纱就要漫过眼际,粼粼波光耀目。 前排欢呼雀跃。 她跟着笑,不经意瞟过后视镜,心中咯噔一响。 林谨承从后视镜盯着她,头还半垂着,眼皮掀起来,好像玩着游戏突然想到她,眼中无风无澜。 那是一双对男生来说有些过分精致的眼睛,闻萤将其归类到漂亮,可气质总有些沉郁,带一点钩子似的锐利。 闻萤率先把眼挪开,和他对视久了,对心脏不好。 郁素执意找一片远离喧嚣的海滩,车子在沿海公路上开了很久。 及至地点最终确定,将近晌午。 郁素有过露营的经验,指挥其他人搭建营地或是做饭,手脚麻利地张罗开。顾及闻萤身体不适,郁素让她坐遮阳篷下休息。 人人忙得四脚朝天,连林谨承都在搬石头。 闻萤不好意思躺沙滩椅上无所事事,也确实没有她插手的余地,便戴了顶大沿帽走向沙滩。 太阳知趣地躲入云后,上岸的潮水在脚边拍出白色泡沫,凉风拂面,水清沙幼,空气中淡淡的咸腥味充斥鼻腔。远处年轻的女孩子大喊“我一定要忘了他”,一旁的好友轻抚她的背。 抽噎声断断续续,被长风扯走调子。 闻萤看着,伤感才刚露头,身后炸开震天的吼叫:“考完试我一定要告诉她!我喜欢她很久了!” 回头见是方沐海,她心有余悸地拍胸口:“你搞什么鬼啊” 方沐海提早干完分配的活,来沙滩放空,此刻沉浸在情绪里,围拢嘴边的双手还未放下,愣怔地望向海天相接的远方。 闻萤嬉笑着拿肘弯撞他:“荡漾的春心等不及啦?” 方沐海看她一眼,低头盯着被海水没过的脚背,小声嘟囔:“我巴不得现在就说。” “什么?” “没什么。”再抬起头,他恢复一贯明朗的笑容,“你现在和他走那么近,很开心吧?” 开心? 闻萤微怔,流转的眼波褪去。 她咬住下唇,一番掂量后故作轻松地笑:“我们是通过郁素认识,晚上跑步碰到了才约着一起就这样。” 就这样了。 林谨承始终守着触摸的分寸,投入专注,像医生对待病人,植物学家观察手里的花。 情感缺乏,欲望空洞。 闻萤忐忑如实验台上的小白鼠,也渐渐觉出拿她当郁素的替身或许是个幌子。 可他实在叫人捉摸不透。 习惯占据主动,一旦别人试图近身,他便不动声色地走开。 “喂,那边叫我们吃饭了。”闻萤还在发呆,帽檐晃动着快被风吹跑,方沐海拿手压一下,“走啦!别想那么多。” 午餐是潦草砌成的灶台胡乱烹出的豪华版方便面。 大家有滋有味地吃完,围在炉灶前拍了张合照,随后钻进各自的帐篷换泳衣。郁素带了个游泳圈,充好气后斜挎身上。肩扛冲浪板的男生们看到了,大笑难怪她非要挑人少的地方。郁素面子挂不住,举起游泳圈要揍他们。 一群人嘻嘻哈哈,小动物撒欢似地跑向浅水区。 闻萤洗净餐具,留下看守营地。 她盘腿在沙滩椅上看漫画,后来天阴下去,嫌遮阳棚挡了光,便披着毛毯坐到一旁的小马扎。 漫画是郁素的,借给闻萤的时候她一脸坏笑“出来玩别抱着课本了,给你看点好东西”。虽然心里嘀咕这多半不是什么好东西,看到男主动手剥了女主衣服闻萤还是瞪大了眼睛。 此后的情节在女主高频率的“不要”声中展开。 闻萤心里敲着小鼓,想放下,又禁不住好奇,直至视野骤然暗下一块。 还没抬头,一只手径直拎走漫画。 林谨承扫了眼“霸王爱人”的书名,随手翻开,冷峻的面色有几分松动。合上书,他饶有兴致地看向闻萤,视线带着一丝探究。 “这这这是郁素借我的!”没想到被他撞见,闻萤瞠目结舌地涨红了脸,拼命摇头,“我就看了一点一点点。” “那么紧张干什么?怕我看到?”他扬起英气的眉骨,嘴角一抹倜傥笑意。 似乎刚从沙滩折返,林谨承还穿着t恤和牛仔裤,赤脚踩入柔软的细沙。闻萤被他高大的身影罩住,想站起来,听到一声“你别动”。 “弦绷得太紧会断,需要适当的松弛。”林谨承说着,跪坐她身后。 太近了。 他拿开毛毯,低下头,鼻尖蹭过她的后颈,像在深嗅,隔着一层衣料仍感到清晰的力道。 闻萤瞬间打直背,总觉得这次和以往不大一样。 “闻萤。” 他音色缱绻,声似呢喃,嗓音震颤着掠过耳际,像要麻醉她的意识。 恍惚中两条手臂被托起,林谨承双手握住闻萤细白的腕子,缓慢地往回移动,掌心爬过的每一寸都在她心里激起绵密的痒。 “这。” 小臂。 “这里。” 肩膀。 “还有这。” 发顶。 她屏息听他说,齿缝挤不出一个字。 好像被细线吊住了,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地惶惶,能品出他低沉声线中裹挟的薄愠,“我说过不要让别人” 他叹气。 别人? 闻萤忽然想起和方沐海从沙滩回来时,被按了下帽子。 不是吧? 她喉咙发干,没什么底气却仍不甘心地反驳:“你那么计较干嘛,我反正反正只是郁素。” “人人都有想要克服的困难,我也不例外。”他囫囵解释,侧脸贴住她的耳朵,轻哼,“不需要在意这个,我以后会告诉你原因,从现在起不作数了,和谁都没有关系,你全部” 林谨承笑了下,手臂横过她身前,完整地抱住她。 闻萤彻底石化了一动不动,心脏发狂地跳。 担心他会不会有逾矩的行为,片刻确认了仅仅是抱着,又坠入莫名的失落。 明明他没怎么用力,稍一挣脱就能逃跑,但她全身被这股力道稳住,脸上腾起微微的热,好像中了禁锢的咒语。 是从内心渴望与他这样亲近。 至于那句没有说完的话,闻萤默默补全被截断的尾巴: ——都是我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真心话 后来的许多个夜晚,闻萤一次次梦到陷入林谨承的怀抱,他胸膛牢牢贴住自己的后背,挣脱不开。像跌落蛛网的爬虫,折断翅膀的鸟,前方等待着素手就擒的命运。 可在经历的当时,她对此还一无所知。 怦然的心跳声在身体里沸反盈天,持续整个下午。 傍晚天边结起簇簇的红云,海面闪烁细碎的光芒,绵绵暮色像在下雾。 烤架支起后,有男生凑来和女生共同准备烧烤的食物,不想意外展开成铁签与长叉的花剑较量。笑语不绝,他们脸庞罩上晚霞的彤光,凉风吹动暧昧的心思,停驻眼角张望。 营地前林谨承独自一人用石头垒出圆圈的边界,预备往里架起圆锥形引火木。 他站在热闹外面,身影孤清。 闻萤和郁素从附近的度假村洗了蔬菜返回,同行的男生用小拖车搬运纯净水桶。郁素聊起以前露营的趣事,男生插科打诨地逗她,闻萤憋着笑。 回营地看到林谨承,她心中一动,说着“拜托啦”把菜盆往郁素手上一搁,转身跑走。 “有没有要我帮忙的?” 少女嗓音脆如风铃轻响,林谨承半蹲着,转头撞见闻萤羞怯的目光。 她背着手,身上的牛仔连衣裙被夕照染出铜色,裙摆翩飞,腰肢像新鲜的柳条。还是没能适应和他对视,闻萤抬手拨弄耳边的发丝,趁机掉开眼睛。 林谨承欣赏起她害臊的表情,脸上笑意浮现:“你帮我把包拿过来,徐泽勇知道在哪。” 不久闻萤拿回一个黑色的旅行包,提在手上沉甸甸的,不知里面装了什么。 林谨承划开拉链,闻萤小心收拢裙子,挨着他蹲下。 佯装不经意捋头发,不想让他看出有只麻雀扑棱棱快飞出胸腔。 旅行包像张大的嘴巴,吐出满满当当的信封,各式各色,全都完好的未经拆动。 闻萤吓了一跳,指着问:“这么多?不会都是情情书?” 林谨承没回答,随意抽出其中一封,用打火机点燃。 “喂!”闻萤惊叫。 那些认真到字迹笔画的小心翼翼,载满最初萌动的爱恋,像早春枝头第一片新叶,涂满憧憬的薄绿,纤弱且不安。 他沉默注视火光的跳动,在信封烧去一半时扔进引火木的底部。 紧接着另一封。 再一封。 火焰哔剥作响,映亮闻萤脸上的黯然。 她问:“为什么你不拆开?” “没那个时间。” “你真的一封都没看过?” “不想看。” “可是” “不是所有的呼唤都有回应。”包里的信不多时少了一半,林谨承往火里添了些细小的干树枝和劈碎的木屑,打断她,“那对我不公平,我没有拆开的义务。” “那那如果我当初也这么做,你会不会” “会吧。” 这么说着,林谨承又扔进一封。 他神色安定像无波的湖面,没有丝毫动容。 闻萤一阵阵后怕,好像躺在火中的正是自己那封,幸好以前在班里没什么朋友,不会有人怂恿她。思绪渐渐发散,她止不住地失落,这样心冷如铁,搞不好到头来他还是会被别的女人感化了,招安了。 那个时候她在哪里,会不会爱上别的人。 就算听过“你全部都是我的”这种话,闻萤也没胆子问“要不我们试一试”。 何况他连那句话都没说完,还是她自己补充的。 真是狡猾。 这场所谓的交易,她不问不要解释,由他绝对主导。 闻萤铁了心把脑袋埋入干燥的沙堆,甘愿当鸵鸟,也好过可能听到善意却残酷的真话。 林谨承摧毁她对于“完美男神”的憧憬,却领她走进另一个此前不敢想象的梦。她恐怕还是喜欢他的,就算毕业后天各一方,至少还有可以牢牢抓住的眼下。 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向她走来,举止多么古怪离奇,她都不介意。 只要可以亲近他,甚至不在乎他是不是也喜欢自己。 不过有个问题,闻萤迫切想知道:“你为什么那么抗拒?” ——抗拒恋爱。 ——抗拒建立亲密关系。 她问得委婉,但想他应该听出来了。 几点火星噼噼啪啪地飞过,火光烘暖脸庞。 林谨承沉吟片刻,说:“因为我从来没见过,没办法相信。” 又是省略句。 需要听者自行补充。 闻萤猜不透,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没有见过,心想像他这样节约用词,是不是另一种意义的“藏起自己”。 和她很像。 兴许他们是一样的人。 这么想着,闻萤面色泛起些满足的欣喜,为头一次感到与他心灵相契。 晚餐是烧烤。 酒足饭饱过后,一行人围坐篝火堆,闻萤迅速抢到林谨承身边的位置,绷不住地开心。 从最初的遮遮掩掩,到如今的坦坦荡荡,一点一点跨过与他的边界,一件本让人心虚的事情就这么渐渐顺理成章起来。 她整理好裙子,看他仰头喝啤酒,身体微微后倾,一只手抓住罐子,另一只手撑住沙地。 他手指修长,微微突起的骨节撑开五指,离她最近的那根目测不过几公分。 很想碰一碰。 念头仅仅一闪而过,闻萤听到有人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收获八方热烈响应。 两粒骰子开出,林谨承抽中头奖,他干脆地选了真心话。 平和的空气瞬间搅动开来,人人相互传递的眼色中多了些蠢蠢欲动的心思,毕竟都知道他身上装有太多足够充当谈资的秘密。先前帮闻萤拿包的那个徐泽勇扬声喊道:“林谨承!快告诉他们你有多大!” 所有人一秒回神,知道这不是问年纪的意思,爆发哄然大笑。 闻萤想起那张标志性的扑克脸,担心会不会触到他逆鳞,当场动气。 不过林谨承并不在意,慵懒地拖长声音,像个无赖似的痞笑:“我没有量过,上次看了比你大,不如说说你的。” 徐泽勇吃了一瘪,愣怔着有些反应不过来,其他男生笑到捧腹,一个个都直不起腰。 眼见话题愈发限制级,郁素站起来,清清嗓子:“你们别闹了,这里还有女生。抽问的人也用骰子决定。” 骰子再开,轮到闻萤。 林谨承转头的时候,嘴角还勾着笑。 他定定地看向闻萤,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目光有些发烫。 闻萤不敢承受这样灼人的温度,站直了盯着眼前的火堆,拘谨得像个第一次被老师点名上台念作文的小学生。 她问:“高二上学期期末的时候,学姐到教室找你,你对她说了什么?” 话音甫落,周围静得落针可闻。 实在是个重量级的问题。 林谨承仍是那个后仰的姿势,眼皮懒洋洋耷拉着,仿佛在回想当时的情景,随后自顾自地摇头笑起来:“你们这样打探别人隐私不好吧?” “少废话了,你还什么隐私,快说快说!”徐泽勇重振旗鼓,两手拍打沙地,连声催促,“先声明,必须实话!” 头顶上方的夜空几颗星子像随手敲入一样明灭闪烁,他抬头望去,眼睛没入阴影,“我说,我不要别人玩过的。” 大家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吱声。 原来林谨承刚说的隐私,是指学姐。 这么露骨的话,学姐没有当场扇他耳光,或者骂回去,恐怕因为全是真的。 徐泽勇脑袋抽掉一根筋,愣愣地问:“你怎么知道?” “等你再抽我选真心话,我就告诉你。”林谨承笑着坐直,像是不满突然降温的气氛,拍手大喊,“快快快,继续!别停下来!” 之后闻萤和林谨承再也没有被抽中。 各路人马轮番登台耍宝,笑声持续回荡,传到很远的地方。 闻萤总不时地扫向林谨承,看他慵懒地垂下眼,流露一抹若有似无的落寞。并没有笑得很投入,他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倨傲,和别人泾渭分明地隔开。 那个被掐灭的念头死灰复燃,迅速爆发为冲动。 闻萤把脸转向跳跃的火焰,咬紧牙关,撑住沙地的手悄悄地伸过去。 中指摸索着很快勾到他的,她忍不住闭上眼睛,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林谨承的手躲了下,像个下意识的动作,却没有收回去。 他意外吗? 有没有看过来?会做出怎样的表情? 闻萤顾不上了,心跳如雷,整只手都微微打颤。 林谨承的手搁在那没动,她手指缓慢地贴过去,像蚕爬上一片干燥的桑叶。 篝火前方的空地上,身高一米八的徐泽勇抱起一块冲浪板大跳脱衣舞,其他人笑倒一片,狂嘲“眼要瞎”。 谁也没有注意他们。 林谨承始终没有动静,闻萤不免泄气,暗自打起退堂鼓。 却在收回的一刹,被他更快地握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一百块 国庆假期后的月考排名出炉,闻萤前进了两百多名。 她激动得想去广播站点首《今天是个好日子》,被郁素“你疯啦”拽住。 “不过,你怎么冲那么猛?吃什么了?”郁素比上一次退后几十名,踩在年级六百的边缘摇摇欲坠,一脸悻悻。 “林”闻萤一顿,暗叹好险,清了清嗓子,“临场发挥吧,哎呀你别难过,我说不定就是运气好。” 郁素撇撇嘴,姑且收下她的安慰。 顾及同桌的低落情绪,闻萤敛起喜悦,心里依旧美滋滋。 林谨承说了,排最后的人相当一部分自我放弃,彼此都是半斤八两的差,但凡高中前两年听了课,换个高效的学习方法就能取得立竿见影的效果。 下一次就能超过郁素了吧? 不对。 闻萤清空脑袋,盯着手上的年级排名表,确定心里的声音: 下一次要超过郁素。 晚上林谨承有事,闻萤一个人跑完步,看到不远处的人群中方沐海聊得眉飞色舞。 他这次前进了将近一百名。 啧。 闻萤背好书包,快步钻入一侧的树荫。 自从林谨承陪她夜跑,就与方沐海疏远了许多。 仔细想想,要不是发现方沐海的秘密,闻萤不可能和他走近。林谨承对此并不知晓,总把方沐海当成对闻萤别有用心的人,但她不打算解释,毕竟不能出卖盟友。 而且,这样会不会让他有点危机感? 不然她太好拿捏了吧? 至于方沐海,只能顺其自然地与他退回普通同学的边界,将他的秘密默默埋在肚子里。 成绩进步,连小街的夜晚都变得美妙。 闻萤哼着歌爬楼,头顶上方突然传来砸盘摔碗的动静,在漆黑的楼道中格外刺耳,她不由得心头一跳。 不会是赵姝萍吧? 回家看见坐沙发上抽闷烟的石磊,赵姝萍叉腰站在一旁喝水,闻萤稍微松口气,这表明一场战争到了收梢。 茶几和椅子都掀翻了,从客厅到厨房一地狼藉。 闻萤放轻脚步,绕过他们,不想过问。 谁知赵姝萍揪住她:“闻萤,你看看这个人,眼瞎收了张假钱,还他妈不去换,一百块啊!” 客厅的棕色沙发是从二手市场淘来的,皮质开始剥落,赵姝萍缝了两个座垫勉强遮住,却仍然呈现出一种肮脏的旧。扶手上散落一张百元人民币,鲜艳的红色十分扎眼。 闻萤知道赵姝萍指望她同声同气,往就要熄灭的火上再添一把柴。 但转过头去的石磊黑着脸,显然到了要爆发的边缘。 她哪边都不想帮,掂量着怯怯地问:“还这还可以换吗?去银行?” “你以为银行做慈善?”赵姝萍冷冷一笑,“人家麻将桌上输给他的!好几双眼睛盯着,根本跑不了,这他妈都不换,你讲他是不是傻吊!” “有完没完!”石磊忍无可忍地抬头,一把捏折了手上的烟,“你们女人就是见识少,这是我给张经理的进贡,他心里有数会把我调到客房部的。” 搞半天,这钱是石磊主动收下。 升职无望,他不想继续当保安受气了,见赵姝萍进入客房部,想转过去盯着她。 可惜他鲁莽跑去经理办公室送礼,让其他人看到,当场就被对方厉声拒绝。 后来听说张经理爱玩麻将,石磊托人组了一次局,没想到打招呼时被喊了声“小磊”。其实石磊比张经理年纪大,但他不介意,还喜出望外给人家留下印象。 那张钱一摸到手上,石磊就知道不是真的。 他认为这是张经理的考验,于是不仅收下了,之后还故意输了几次大的,前后掏出去快有一千。 “姝萍,我也想多挣点,等手头宽裕了就跟你结婚,那时我们好好过日子。”石磊说的有些动情,赵姝萍嘴角抽动几下,没吭声。 两人外形着实不登对,小街认识他们的都说石磊是修来三生福,才总算癞蛤蟆吃到天鹅肉。 石磊自己也这么觉得,他仔细算过结婚请客要花的钱,还想满足赵姝萍去新马泰度蜜月的心愿,预备等到攒够的那天,将她风光迎进门。 气氛顿时温情起来。 赵姝萍沉默地捡拾地上掉落的水果,闻萤抚着胸口正要溜进房间,谁知石磊换了个腔调,笑中带上讥讽:“不过你刚才讲得对,做人啊,要守本分!别以为我不知道林肇言对你的想法,他看你的眼神都跟别人不一样!” 林肇言? 闻萤脚下一滞,这名字隐约有些耳熟,没多想就问:“他做什么了?” 石磊没什么好声气:“一个老种马,还会做什么。” “你跟小孩说这些干什么!”赵姝萍打断他,凶狠地剜去一眼。 郁素因为考试不佳,一连几天闷闷不乐,闻萤没找到机会问她林肇言的事。 只记得他是林谨承的父亲。 至于问本人就更不可能了,当面打听别人家庭情况,太八卦,闻萤拉不下脸,何况林谨承未必肯说。 闻萤决定把心收一收,先加油复习。 自从石磊剖白心迹,赵姝萍的脸色好看许多,两个人和和睦睦的权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家里一时太平。 不过那张一百块始终没人拿走,大剌剌地躺在扶手上,有些耍赖的意思。 凭闻萤对赵姝萍的了解,这是在变相威胁石磊,要么顺利调岗到客房部,要么趁早把真钱拿回来,否则她不会善罢甘休,能掀起多大的风浪,他大可等着瞧。 礼拜天下午,赵姝萍挽着石磊参加别人婚宴,闻萤独自在房间复习。 考虑晚餐是吃剩饭还是煮面条,她听到急促的敲门声。 外面站着包曼盈,短发短夹克,胸前的佛牌惹眼,看着精明干练。像是笃定屋里有人,她加重了敲门的力气,大喊:“开门!快点开门!” 闻萤撤离猫眼,愣怔片晌,隔着门问:“我们家不是交过房租了吗?” 包曼盈说:“垃圾收集c清运,还有卫生管理,哪样不要钱?你们家都欠着!你妈说你在家,让你给钱。” 小街的握手楼林立,到处是黑积水和臭垃圾,梅雨季晾衣杆的衣服永远干不了。 居然好意思说卫生管理? 可包曼盈这话全然没有商量的余地,闻萤只得乖乖开门,惴惴不安地说:“我给我妈打个电话。” 外面响晴薄日大太阳天,包曼盈擦去脑门的汗,进屋后轻车熟路地去厨房倒了杯水,坐到沙发上。 赵姝萍那边嘈杂一片,女人的笑声此起彼伏,大概在和人聊天,她有些不耐烦地问:“干嘛?” “妈妈,包曼盈来收垃圾卫生费,说跟你打过招呼了。” “哦,这个啊,小十几块的事,先用你的垫一下。” 闻萤撇撇嘴,还“小”十几块,这话肯定是说给旁边人听的。她“哦”一声正要挂线,听赵姝萍又补一句:“别的不能给啊!” “还有别的?” “他们电表一天不换,别指望我补齐电费!” 说完就干脆利落地撂了电话。 闻萤傻眼。 赵姝萍前几个月的确为了电费和包家扯皮。 小街的电费比普通小区贵一些,夏天开空调,一个月下来有些吃不消。 赵姝萍起先怀疑是空调太破旧了耗电,后来把问题归到电表,声称比楼下跳得快,一定要换。 那一年智能电表还未大规模安装,包家说会向供电局反映,然而电工迟迟没有上门。 赵姝萍笑了,说小街这一带偷电严重,不少人直接从电缆线上破口,私搭私接,绕开电表,他们要是敢找供电局,只怕来个一锅端。这栋楼一到四层共用一块表,五楼单独用表,她觉得很不公平,天天催石磊找懂电的过来接线。 这事没多久就不了了之。 闻萤今天才知道,是因为赵姝萍每次交电费都以此为借口,少给一些。 “今天是十月的最后一天,我妈说了,你们电费不补,晚上就搬走。”包曼盈把账本一搁,摸出根烟,点燃了吸一口,两条腿悠然翘上茶几,“还有六个多钟头,你们要不要再谈下?谈不妥也没事,我会叫人帮你们搬。” “我我我我不知道啊你等一下,等一下,我再给电话打我妈!” 闻萤没料到事态急转直下,小脸煞白,语序错乱。 她站到窗户边,手心渗出的冷汗湿滑,不停换手握手机,把汗揩在裤子上。 遗憾赵姝萍再没接起。 闻萤心跳大乱,转着眼珠子拼命想该怎么办,想出辙前一遍遍徒劳地拨打无人接听的电话。 “怎么不找林谨承?”包曼盈喝着水,轻佻地笑了,“他现在不是罩你吗?你们是不是上过床了?他那么有钱,多少付你一点吧?按月还是按日啊?” 故意嚼重倒数第二个字,听得闻萤脑袋嗡地一响。 她转过身,瞪着包曼盈嬉皮笑脸的样子,慢慢沉下脸。 ——把我当什么了? ——被包养的女学生? 心里无数次涌起朝她砸手机的冲动,可理智更快地告诉闻萤,这么做不过意气用事。 再说包曼盈这种人,根本不怵来硬的。 “不好意思,我尽快找钱给你。” 竭力保持镇定的声音还有些微微颤抖,闻萤懒得掩饰了,一心只想把这个罗刹女赶紧送走。 说到底赵姝萍欠钱这事,是实打实的。 闻萤进进出出,翻箱倒箧搜了半个多小时,东拼西凑还差七十。 “林谨承真是有意思,还叫我别动你,他可能不知道,小街这地方我想动谁就动谁。”包曼盈玩了会手机游戏,无聊得吹起风扇,同闻萤扯闲篇,“当然了,他的面子我会给。不过面子这东西是相互的,就说你妈,她也太不是东西了。明明是她洗坏我们家的衣服,非说没有,说把衣服拿给你之前仔细检查过了,没坏。这不是逼着我只能找你算账喽?” 听她提起这事,闻萤不禁来气。 那天是包曼盈上门收租的日子,赵姝萍在店里走不开,就让闻萤把衣服带回去,再找她要洗衣单。 不想酿成灾难。 那段时间她提心吊胆,邻近的车站不敢去,翻山越岭地天天踩点进教室。 赵姝萍后来辩解,说那个洗坏的洞眼她处理得很好,自以为能瞒过去,哪晓得还是被包家发现了。 那件皮衣几千块,她赔不起。 离奇的是赵姝萍最终解决了,包家就此作罢,不知道她使了什么手段。 “你水喝完了,我帮你再倒杯?冰盒里还有冰块,你要吗?”闻萤再走来,说话温声细语,已然没有刚才的愤怒。 包曼盈态度也随之软和,冲她露齿一笑,杯子递去:“麻烦多加几块。” 闻萤走到厨房,在饮水机下接了大半杯水,从冰箱冷冻室取出冰盒,往杯中添了几块冰。 用筷子搅动的时候,她飞快朝里吐口水。 没搅几下,白色的唾沫彻底溶解水中。 “昨晚上才冻的冰块,我刚想起来。”手捧杯子返回,闻萤笑得拘谨,眼中流露一丝惧怕。 这副小可怜的表情让包曼盈很是受用,她痛快地接过杯子豪饮。 闻萤盯着杯里的水位一点点下降,语气透着快活:“钱我快凑齐了,放得乱,麻烦你再等下。” 包曼盈以为她在拖时间,浑不在意地挥手:“再等十分钟,我还有两家要去。不过没关系,我不在,会换个人来等你凑齐。” 闻萤的钱断然不可能凑齐了,她只是在等包曼盈接电话。 她不信包曼盈这样的人,一小时还接不到一通电话。 果然,几分钟后手机铃声如愿响起。 闻萤拿走三十块,把手里的钱点了两遍,算着还差整整一百。她深吸一口气,强行撑出从容的状态,笑着说“不好意思,忘了这里还有张”走出房间,信手捡起沙发扶手上的钱。 闻萤将那张假币掖进中间,往包曼盈眼底一堆:“齐了,你数下。” 包曼盈一边和别人讲电话,一边心不在焉地数钱。草草数了一遍,她似乎赶时间,连验钞笔都来不及拿,把钱往沉甸甸的皮夹一塞,就匆忙离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一千块 闭上眼睛,灯光迎面冲刷。 眼皮微热,覆盖混沌的红色,像冲激无序的火山岩浆。 包曼盈走后一个小时,闻萤还躺在沙发上,内心的快意湍急流向四肢百骸。 难以自抑的兴奋。 脑海中不断回放刚才的影像,她反复确认: 天时——包曼盈接到电话。 地利——她被人叫走,赶往下一家。 人和——没用验钞笔,皮夹那么厚,混进去几张哪还分得清。 连银行都贴有“钱款当面点清,离柜概不负责”的标识,她还会好意思回来找? 哈哈! 闻萤开心得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 一百块就叫人疯狂! 光脚跑到厨房,她拿出冰好的橙味果珍,一气饮尽,只能藉此冷却过速的心跳。 直至坐回书桌被一道推断题绊住,大脑突然运转迟缓,闻萤咬着笔帽,怎么都没法配平草稿纸上的化学方程式,不得不加倍专注,才渐渐平息了躁动。 赵姝萍九点多到家,骂骂咧咧地抱怨石磊赌性大,看到麻将桌就手痒,不让他摸两把口水都要掉下来。 闻萤不想听,起身走去关门,被赵姝萍叫住:“钱呢?” “什么钱?” “一百块啊!不是一直放这的吗?”赵姝萍指了指沙发扶手,不满女儿两眼发直的傻样,径直走去拿晾衣杆在沙发底下掏。 闻萤这时已冷静下来,心里有些后怕,刚才贪图一时爽快,都忘了那钱赵姝萍还盯着。 事到如今,唯有咬牙硬扛。 她梗着脖子说:“不知道,你问我干什么?” 赵姝萍狐疑地看她一眼,由蹲着改为趴到地板上。手电的光照不进黑洞洞的沙发底,她念叨着“那就奇怪了”又是一阵摸索。 “说不定是石磊拿的。”闻萤迟疑地开口。 “不可能。”赵姝萍倒是斩钉截铁,“石磊有那个胆量,他妈的早发达了。” 眼见她站起身,准备挪动沙发,闻萤着急地叫嚷:“我垫的钱你还没给!” 赵姝萍身形一顿,转过来的眼睛写满鄙夷,轻嗤:“你喊什么,我会赖你吗?”说着她从皮包翻出皱巴巴的十一块,“人家隔壁村根本不收这个,姓包的黑心钱赚疯了,我就等着他们全家暴毙拿着啊!你不是要钱吗?” 闻萤手指捏着十块钱一角摩挲,犹犹豫豫的,完全没有收进口袋的意思。 她小心翼翼地放轻声音:“应c应该有五百六十八块。” “五百六十八?!”赵姝萍眼睛瞪圆,怀疑听错了,口水快喷到闻萤脸上,不可置信地重问,“你说五百六十八?” “包包包曼盈非要她就坐沙发” “说了不给就不能给!她就是坐到房顶上也不能给!” “可她说了今天晚上不把电费补齐,找人帮我们搬家!” 赵姝萍一下噤声。 她眉毛还竖着,眼神却霎那灰暗。 闻萤趁势分析利弊:“他们家是地头蛇,惹不起的,我赶着复习只好这样了。” 是啊,还能怎么办,只好这样了。 闻萤听到她眼里的叹息。 “我明天就去找人接线,还不信收拾不了一块破电表。”赵姝萍随即念头一转,气势重提,甩给女儿三百块,“拿去。” “五百六十八啊!”闻萤急得跳脚。 “这么多钱你一下就能拿出来,可见我平时给你的不少。现在家里用钱紧张,你就当帮我忙了。这三百你要不要随意,顺便教你一句,人要学会见好就收。” 赵姝萍扔下这句话,走进卫生间。 闻萤手指把三张纸币捏出声响,对着她背影咬牙切齿,气冲冲地折回房间,猛地带上门。 这钱全是我从三餐里省下的! 闻萤气不打一处来,跑去阳台吹风。 家里租的是套一居室,赵姝萍和石磊住卧房,闻萤的房间是从客厅隔出半边,为显面积大,特意连阳台都分给她。也因此那两人去阳台洗衣服或抽烟进进出出,从来不打招呼。 所以把钱藏到云深不知处,连找出来都费劲。 迄今为止的十七年,闻萤全部的秘密保存在随身携带的零钱包和手机里。 如同过去每一次心潮难平的时刻,她悄声呼唤那个名字,尽管与他已不同于往日的陌路。 可林谨承是那么难以捉摸,这样的距离让他的名字具有某种安定情绪的效果。 胡思乱想间,闻萤听到楼下传来的喧哗。 包曼盈带着五c六个人浩浩荡荡地穿过长巷,从不远处走来。一边走着,她高喊:“前面就是了!” 如果“慌张”是一条甬道,今晚之前,闻萤还没体会过走到尽头的感受。 无数个想法在大脑冲撞,拼凑不出有条理的句子。思维的齿轮全停摆了,如同都市高峰期道路最为繁忙的时刻,所有交通信号灯一齐失灵。 闻萤牙齿磕碰着,哆哆嗦嗦地给林谨承拨电话,可惜那边迟迟没接。 所谓“迟迟”也不过几秒,却足够磨光她的耐心。 闻萤放下手机,跑出房门才发觉自己腿软到根本站不直。 “妈妈,妈妈!”她双手用力拍打卫生间的门,声嘶力竭,“你快出来好吗?妈妈!” 喊到最后,带上了哭腔。 没有一丁点办法,自己是如此渺小,仅仅说着话,眼泪就不受控制地外涌。 那点“离柜概不负责”的底气早就烟消云散,才察觉她怀中紧紧抱着的,只剩零星侥幸。 而赵姝萍以为闻萤仍在纠缠那三百块,对一遍遍的叫声充耳不闻。给马桶冲过水,洗了手又对着镜子整理头发,一番动作后,她慢条斯理地开门,入目是女儿一脸的涕泪。 闻萤仿佛抓住救命稻草,死命揪紧赵姝萍的衣袖,眼珠子惶惶转动着没有焦点。 来不及了。 震天的敲门声响起。 包曼盈的吼声穿云裂帛:“老子收那么多年租,当我白混的?看我赶时间就想浑水摸鱼?我钱放哪个位置心里清楚,敢打我的主意,你闻萤还是小街第一个!” 语毕,动静换成了砸门。 赵姝萍气急败坏地瞪着她,拔尖的嗓子有些破音:“那张一百你给她了?” 闻萤双眼哭成核桃,一劲地点头,“妈妈救” 还没说完,赵姝萍几乎不经考虑地把她往外拖,“你他妈有本事闯祸,别让老子给你擦屁股!” “妈妈!求你!我再也不敢了!”闻萤手臂被拽扯,双脚死死蹬地,讨饶声杀猪一样凄厉。 赵姝萍看来的眼中也蒙上泪,想必大脑同样混乱,不能理解女儿为什么要找这种麻烦,换上哀戚的调子:“你怎么敢招惹她啊,我的天!” “我错了呜呜呜” “他们包家六姊妹谁敢真的去惹?当年小街那么多硬骨头,后来到哪里去了?我没给你说过?” “我真的知道错了” “那你知不知道她当年怎么进的少管所?那家人都不要命的啊!” 僵持中,铁栅门上栏杆的断裂声清脆可闻。 赵姝萍双眼陡然冷厉起来,双手一齐使力,“这些年我把你保护得太好了,今天不让你感受一下,你永远不知道这个社会是什么样子。” 闻萤哪里拽得过她,转眼就被拖到门边。 眼见赵姝萍伸手握住门把,绝望潮水一般淹没了闻萤。她徒劳地摇头,口中喃喃:“妈妈妈妈” ——他们会打断我的腿吧。 ——我会死吗? 然而不知为什么,响彻楼道的噪音骤然静止。 房门打开的一瞬间,闻萤还在哭嚎,她下意识转头,视线被泪水糊住,只隐约看到昏暗灯光下晃动的人影。 一道冷冽的声音不疾不徐: “一百块而已,何必大动肝火。不要吵到街坊邻居休息,这是一千块,请大家吃点宵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鸿海饭店 林谨承把折成一卷的钞票塞到包曼盈手里,没什么表情地拉开被砸坏的铁栅门。 其余人围在身后,有不忿的想上前阻拦,被包曼盈用眼神喝止。打砸只能出气,比起还要上交家里的房租,这一千块全部落进她的口袋,哪种更划算不言而喻。 闻萤哭得快要拧干自己,扶着门框摇摇晃晃站起来。 刚才和赵姝萍的推搡中,她过耳的短发炸成了蒲公英,一小撮粘住眼睛,拿手抹开。 黄色光线雾一样弥漫,谁也没有说话,一两下门轴的轻响干涩如鸦叫,闻萤受气氛的驱策,不自觉收声。 这个熟秋的夜晚没有风,窒息感无止尽蔓延,空气像被胶水黏住。 林谨承沉默地牵过她,感到瑟缩抗拒的意思,不轻不重地看去一眼。一贯冷淡的眼中闪过怜悯,微微刺痛了闻萤。 并非自尊心作祟。 一早知道他家境优渥,模样好看,成绩也不错,就是性格有些古怪。 如果对他的接近曾抱有粉色幻想,那么在他几次亲历她的不堪时刻,日常的相处也始终克制漠然,闻萤已经认清了现实——这就是个想趁高中最后一年做点出格举动的男生。 可现在,那点一闪而过的怜悯告诉她,他的情绪也有牵动。 所以对于他,自己终究还是有那么一点特别吧。 闻萤执拗地望着他,尽管知道此时嘴巴撇成一根骨头,眼睛肿成金鱼,但她顾不上了。 ——人总是贪婪的,你给了我一点,我会忍不住索要更多。 ——你想清楚了。 林谨承垂眼,牵着她转身下楼。 楼上赵姝萍的呼喊渐弱,等闻萤走到一楼,再听不见。 周遭是与白天不遑多让的热闹,麻将馆还没打烊,理发店仍未歇班,头顶闪烁霓虹招牌,声音和气味在微凉的夜风中鲜活。 闻萤不出声地哭,一只手掩上脸,泪水淌过下巴,滴落衣襟。 另一只手林谨承牵着,他走在前面。 羊肠道上和那么多人错肩,却没有任何惊诧或是好奇的眼睛转来,这里每晚都有故事,他们不过只是其中两条寻常的夜游魂。 后来眼泪流干了,心还像在一斛温泉水里泡着。 是他掌心传来的热度。 上次露营时,他们就这样握着手,坐到散场。 会不会从那时起,他们开始变得不太一样? 闻萤五指悄悄分开,从指缝窥探林谨承,只穿了件单薄的t恤,背脊挺直,脚步闲然,像傲人的鹤。 五指悄悄合上。 ——带我走吧,不管去哪里。 ——我的身后空无一人,能不能一直跟着你。 ——请让我一直跟着你。 两栋楼间涌来大股在深夜骤冷的风,闻萤身上的连帽衫能御寒,可贪恋他手里的温度,还是攥紧了些。 心中仿佛经历一场八级地震,轰然作响。 怎么办,她居然重新喜欢上自己喜欢的人。 “你” 闻萤细微地哼出一个字,还在拿捏措辞。林谨承听到了,转头看她。 她不得不一气说完:“你怎么会来?” 林谨承说:“你没挂电话。” 闻萤怔了怔,脸色随即转为惊恐:“那那那那我这个月话费不是超很多吗?” 林谨承宽慰她:“我走到你楼下就挂线了。”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住哪?”明明她连郁素和方沐海都没透露。 “我认识包曼盈,上次问了她。”那张冷傲的漂亮面孔一旦流露温和,让人感受不到距离,他继续走着,手依旧没松开,“你不用太感激我,那一千块也不是我的。闻萤,你明天就回家跟你妈妈讲和。” “为什么?”闻萤不可思议地顿住。 “我们这个年纪,手里哪有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他眼中透着分明的落寞,嘴角却勾着笑,“讲和不代表原谅,要把愤怒和仇恨吃进肚子,变成燃烧的矿石。” 除去“让人捉摸不透”这点,闻萤觉得林谨承比她成熟得多,比她懂得的多,淡然面色下覆有超越同龄人的冷静。 虽然他的话,有时让人莫名生怯。 这样的男生,或许对普通的校园恋爱是没什么兴趣。 这一晚,林谨承带闻萤去到两条街外的鸿海饭店,这才发现赵姝萍每天上班步行只要二十分钟。 林谨承说他在饭店有自己的套房,不想回家的时候,就来这。闻萤有些羡慕,说他连房子都有两处,想去哪就去哪。 “不是,家里很脏。”把闻萤带到新开的房间,他停在门前,“我偶尔忍受不了,才来这住两天。” 家里很脏? 闻萤记起他以前似乎说过同样的话,什么洗衣机很脏之类的。 “闻萤。” 她正在走神,不期然被叫住。 走廊墙面铺上猩红丝绒,壁灯灯光昏昧。林谨承按住闻萤后颈,手指揉进她的头发,大约练习已久,动作无比娴熟。他低头,沉冷嗓音带有蛊惑性,瞳仁的琥珀色像蜂蜜,让人妄想用小指蘸取,一口口舔净。 他说:“挨打就要记痛,下回别那么冲动。” 闻萤僵硬地点头。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丝线般缠绕耳朵:“你听我的话,我慢慢都会教给你。” 教什么? 如何与包曼盈周旋,保护自己吗? 还是该怎样把愤怒和仇恨变成燃烧的矿石? 林谨承没有说明白,他眼里映出她迷离徜恍的脸,那只手离开前带着垂怜般的温柔,“早点休息。” 半小时后,闻萤就着客房的一次性洗漱用具草草梳洗完毕,已是深夜十一点半。 林谨承刚才告诉她,赵姝萍来过了。 早在他们离开小街的时候,她就不放心地一路跟过来,向他反复解释当时被愤怒和惊恐冲昏头,事后非常悔恨。 赵姝萍知道他是林肇言的儿子,多少放心一些,走前不停感谢他及时的出面,麻烦他照顾闻萤。 闻萤关了灯躺在床上,茫然望向黑洞洞的天花板,脑海中大致勾勒出赵姝萍感谢时一定还不停地鞠躬,堆了满脸的廉价笑容,模样卑微。 多可怜,一百块就把她们逼成这样。 当时听到包曼盈说那种话,她实在气不过,想到拿假钞报复。谁知行事鲁莽,以为这样就能教训别人,到头来是自己栽跟头。 ——可你是我妈妈,那种时候为什么不能保护我? 闻萤双手把被子举过头顶,蒙住脸,断断续续地小声啜泣。 林谨承。 我听你的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方太 转天一早,林谨承带闻萤回家拿书包。 天空锅灰色,调和昨夜的黑,扳出了一张晚娘脸,空气潮湿得每个毛孔都在渗水。 闻萤一路垂着头,不情不愿地跟在林谨承身后。 她眼皮酸涩,还有些睁不开,脑袋昏沉沉。昨晚哭得实在太凶,却没有丝毫发泄的畅快,心底巨石压下似的郁闷。 回想赵姝萍把她往外赶的架势,那声音,那表情,没开半点玩笑。 以往她们母女吵架,起码冷战一星期,这次那么快讲和,赵姝萍怕是得意极了。不过出乎闻萤意料,她不在家,是石磊开的门,说他昨晚回来家里就没人。 “你妈说她心情差,找朋友谈心去了。”石磊神色怏怏,打着哈欠埋怨,“去饭店上个班心都野了,大晚上的还找朋友谈心?什么狗屁朋友” 闻萤拊掌庆幸,拿了书包飞快开溜。 到了学校,闻萤发现大家都被赶到走廊上。原来是老王推陈出新,祭出“按月考名次排座位”的终极大招。早读铃响后,他表情端肃地站教室前门,庄重撑开班级月考排名表,沉声诵念人名,被叫到的进去挑选座位。 人人安静等待,像一只只挨宰的羔羊。 表情倒是对比鲜明,排前的无所畏惧,排后的黯然神伤。 闻萤早没了当初的激动,握紧郁素的手,哀嚎:“素素啊,人家还想和你同桌嘛。” “放心,我到时候选倒数几排,没人会抢,轮到你就直接过来。”郁素大力回握,不住宽她的心。 “唉。”闻萤点头,只怪成绩不争气,和郁素隔了十几人。 羔羊们依次步入,坐到新的格子里,眼里点燃期许的光。 走廊上的人慢慢变少,快叫到郁素的时候,闻萤忽然看到方沐海还趴在阳台上,悠哉游哉地抖腿。 他不是都考到年级前三百了吗? 早该挑好座位了,怎么回事? “郁素。” 随着老王雄浑的一声,闻萤为之一振。再没空计较方沐海,她眼巴巴盯着郁素走进教室。 郁素选了倒数第二排的靠窗座位,坐下后冲闻萤招手。 闻萤朝她露出苦笑,然后双手合十,目光牢牢钉住每一个进教室的人,拼命祈祷老天听到她微小的心愿。 四三二。 郁素身边的位子还空着,闻萤听到最后一个排前面的名字,已经止不住地笑起来,转身对好友比了个“一k”的手势。 十拿九稳了。 然而当那个瘦瘦高高的眼镜男生径直坐到郁素身边,闻萤目瞪口呆,快惊掉下巴。 郁素同样不可置信地盯向对方,目光锐利如金刚钻,像要凿穿他的心思。可惜那男生面部神经失灵,坐下后拿出英语书,毫无表情,始终没理会郁素。 终于轮到闻萤。 她泄气得像只被扎破的轮胎,直接选了以前最后一排的位子,一坐下就趴在桌上,把头埋入手弯。 谁爱来谁来。 没意思。 于是没有看到方沐海是如何迎着全班目光,大摇大摆的,像电影明星走红毯那样,不但放慢步子,还频频朝四周挥手,最后坐到闻萤旁边。 闻萤只听到教室骤然爆发足够掀翻屋顶的嚎叫。 她懵然抬头,对上方沐海微笑的眼睛。 再看看周围,一众“祝福小两口永浴爱河”的笑容。 什么鬼?! 连前排对角的郁素也绷着笑,递来“我真没办法了”的眼色。 闻萤一瞬间有些怒不可遏。 老王呢?他能坐视不管? 及至最后一人坐下,老王缓步走上讲台,按住教室里的沸腾,不紧不慢地为全班树典型:“人家凭本事选的座位,不服气的下次就好好考,尽管来试。” 说完讲台下又是一片欢呼。 老王犀利眼神捕捉到闻萤不停朝郁素张望,两个人交头接耳地似乎在商量什么,又清了清嗓子:“今天的座位不允许调换,什么理由都不行,你们再接再厉,想坐到哪里,用实力说话。” 几天后,班里悄然流传起“方太”的名号。 谁都没对方太点名道姓,可但凡提到的,个个都晓得方太其人。 闻萤对此还不知情,一心沉浸在“方沐海抢了郁素座位”的怒火中,几天没和他说话。方沐海倒是不急不恼,迅速跟前排打得火热。 直到交作业时,闻萤被生物课代表拉住:“方太,你拿错了,这是化学卷。” 话一出口,周围人的脸色全变了。 “谁是方太?” 闻萤一反常态的镇定,周身笼罩低气压,目光森冷,声音里透着厉害。 生物课代表张口结舌,求救般地看向四周,人人事不关己,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闻萤没有为难他,坐回位子,从零钱包翻出那张照片,扔到方沐海桌上。 “闻萤?”方沐海拿起照片,不解地看她。 “你的秘密,你自己藏好,从今往后和我没有一点关系,我就不该多管闲事!”闻萤冷着脸,话锋果决,“放心,我成绩是差,但不会随便麻烦你。” “闻萤!”方沐海慌了神,像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误的小朋友,低下头,晃动她的手臂,“你到底怎么了?” “你好端端的干嘛不坐前面,跑来和我同桌?” “我们是盟友,你成绩差,我可以帮一把。” “那你没想过这样会让别人误会吗?知不知道‘方太’?别告诉我你没听说。这个绰号很有趣吗?你有没有对他们澄清?你明明” ——你明明就有喜欢的人,也知道我喜欢谁,干嘛还伙同别人捉弄我! 闻萤气不过,撂下狠话:“把我惹急了,当心我把那照片散播出去!” “好好好,我不惹你。”方沐海悻悻地垮下肩膀,坐回自己那边。 从那天起,闻萤再没理会他。 课桌上的书本文具彻底隔开,两人之间筑起一道看不见的高墙。 她此后虽然见过方沐海心急如焚地对别人解释,可流言一旦传开,扑灭并不容易。 算上前一次林谨承来走廊找她,闻萤从无名小卒一跃变作城府深沉的心机女。 简直欲哭无泪。 家里这些时日反倒太平得不像话,确切说,太平只是表象,到处弥漫着梦境般的诡异气氛。 鸿海饭店公布了本月调岗名单,没有石磊。 张经理换了张冷面孔,陆续进贡的一千多块打了水漂,石磊看到赵姝萍,头都抬不起来。 然而赵姝萍对此置若罔闻,一脸的“不想跟你废话”。她每天早出晚归,开始背起名牌包,陆续置办了不少首饰,有时凌晨回到家一身酒气,直接栽倒沙发睡觉,醒来言简意赅地解释为部门聚餐。 石磊敢怒不敢言,三天两头找兄弟喝酒解闷,眼不见心不烦。 赵姝萍一夕之间挺直腰板,差点导致母女反目的那一百块化作灰烬,没人再提。 不过她向闻萤诚恳地道了歉,还把每天给的零花翻了两番,说哪天抽空带女儿去商场买两身好衣服。 闻萤谢过好意,干脆地拒绝了。 自那晚以后,她看赵姝萍总有些生分,不再像过去撒娇拥抱,处处透着小儿女的娇憨。 嫌隙滋长,彼此说话总有些试探和提防的意思。 赵姝萍心知肚明,脸上清清楚楚的悔意。 不过闻萤拒绝她,并非报复或者为难。平日学校空降各种考试压力,大家每晚守着如豆灯光熬骨油,一张张青春小脸苦似饥民。她要这时打扮起来,岂不更加坐实了“心机女”。 周日,赵姝萍和石磊分别外出,整个家死气沉沉,连空气都凝滞了。 闻萤感到呼吸困难,约着郁素一起去鸿海饭店自习。 林谨承在饭店的那套房间借给她们,里面的书桌宽敞到足够三个人并排坐,手肘抻平了都不嫌局促。 两个女生先抵达。 挽手上楼的时候,郁素忍不住揶揄:“你的心到底在哪边呀?” “哎呀你怎么也这么说!”闻萤嗷嗷叫两声,不满地拧她手心,“别拿我开玩笑了,我就没喜欢过方沐海,虽然他人是挺好的。” “那就是林谨承喽!” 面对郁素拙劣的套话,闻萤正要像以往那样否认,出口的一瞬愣住了。 她盯着脚下的台阶,轻声应道:“嗯。” “真的呀?”郁素如同发现新大陆,双目炯炯,“那个从高一进校就暗恋的人是他?” “对啊。” 郁素掩着笑:“难怪你动不动就问我他的事。” 闻萤没好气地说:“你现在知道了,有什么情报赶快交代。” “我跟他没多熟啊,刚转来那会是我妈让他有空多照应我。你知道他那个人,不是会随便交心的。”郁素若有所思,“我只知道他父母早离婚了,一直跟爸爸过。” “林肇言?” “什么?” “他爸爸叫林肇言?” “对。” “我听石磊有次叫他叫他老种马”闻萤凑到郁素耳边,放低声音,“为什么呀?” “就是喜欢对不同女人下手,听说还不分时间地点呢。” “那你妈妈” “我妈岁数和他差不多,他才看不上。” “这样”闻萤笑得勉强,没由来的,心里一阵慌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房间 这是闻萤第一次进入男生的房间。 莫名的紧张,仿佛准备走入他的内心。 四楼走廊的尽头,那扇与其他房间别无二致的实木门后,完全没按饭店的统一规格布置。 象牙白墙面刻有草叶纹饰的浮雕,黄铜壁灯小巧,束起的厚窗幔和天鹅绒沙发为墨绿色,枝形吊灯上站了一圈蜡烛形状的仿古灯泡,角落花盆还栽着仙人掌和龟背竹。 闻萤眼睛快不够用,暗暗惊叹着。 这典雅中透着小清新的腔调,和主人实在不像。 郁素同样被吸引,扔下书包探头探脑地张望,嗤声:“真是公子哥做派,搞那么讲究。” 林谨承原本说好一起自习,可迟迟未到,两个女生理所当然地四处参观。 橡木餐桌上的蓝瓷花瓶触手生凉,釉色深邃似夜空,瓶面精巧的描金图案宛如飞着点点萤火,外形矜贵。这大概是屋子里最接近林谨承气质的物件,闻萤手指小心触摸着,忽然听到郁素兴奋的叫声:“闻萤!你快来!” 郁素扒着卧室飘窗,踮起脚,对走来的闻萤指着:“看那两个人。” 饭店与紧邻的居民区之间隔着一条通道,原本是垃圾车通行,但遭到两边的共同投诉,封堵了出口。 一对中年男女靠在尽头的墙上,忘我拥吻。 辨不清长相,动作却悉数收进眼底——两人把手伸入对方衣服探索一阵,那女人的一条腿被抬高,牢牢架在男人的腕上。 承受与被承受。 像两只缠斗的野兽。 那堵墙光照匮乏,两面都是住家户。 他们莫非不知道,可能有无数双眼睛正在窥探? 郁素咂嘴:“还是老司机玩得刺激。” 闻萤却难受地扭过头,面色转得雪白,心跳地动山摇,有些喘不过气地手捧心口。 “喂,你没事吧?”郁素看出她表情不对,收起嘴边的玩笑话,关切询问。 闻萤黯然摇头,缓步走出卧室。 那女人无论身高还是身材都与赵姝萍相仿,脚边的玫瑰红提包赵姝萍也有一个,今早出门时拎在手上很是招摇。 因为颜色打眼,闻萤一下认出来,可款式或许不同。 对,这世上相像的人那么多,一定不是她。 一定不是。 闻萤做好一道解析几何题,林谨承还没来,郁素感叹幸好昨天找他拿了钥匙。 敷衍地附和两声,闻萤心里还记挂着刚才看到的情景,不停安慰是自己神经敏感过头。 她起身去接水,正想问郁素要不要来一杯,林谨承进屋。 他穿一件黑色运动夹克,头发有些凌乱,沉声说了句“不好意思,起晚了”取下书包,单手提起一把靠背椅搬到桌前。 闻萤则走去厨房,对着茫茫橱柜手足无措,吊柜壁柜组合柜,杯子究竟在哪里。 接连打开几个壁柜都没有。 “找杯子吗?” “是啊,要两个。” 闻萤还没回头,林谨承就站到她身后,手伸向正上方的吊柜。 或许因为隔着一个人,不得不贴了上来。他挡住外面的光,将她完整纳入自己胸前,下颌轻轻蹭过她的头顶。 不同于林谨承给人留下的冷淡印象,他身体很热,闻萤甚至怀疑运动夹克里是不是什么都没穿。 胡思乱想间,那蒸腾出的小而灼热的气,烘熟她的脸。 随即从微波炉的镜面看到,他正拿眼睛牢牢盯住她。 对上闻萤的视线,林谨承低低一笑:“为什么你只要两个?” ——我的呢? “我我我说错了,拿三个!拿三个!” 闻萤避开他的目光,紧张地缩起脖子。 “你别那么紧张。我看过很多女人的身体,有一点生理厌恶。但很奇怪,我就是不讨厌你,所以对你试验了很多次。”林谨承嗓音冰凉,轻柔得如同羽毛,“闻萤,你是特别的。” 他拧转闻萤的肩膀,扳起她的下巴,逼她和自己对视。 闻萤被迫看着他,无力地哼哼:“你c你都在哪看的女人身体?” “家里。” “家里?” 爱情动作片吗? 然而林谨承没有回答,他眼眸似一泓幽深的潭水,拢在发梢遮成的阴影里,哪怕此刻挂上戏谑的表情,丝毫不影响整张脸触目惊心的动人。 “我现在在想,要不要尝试别的。” “尝试?” 闻萤盯着他,突然想起先前看到的那对中年情侣,脸上闪过慌乱。 林谨承一眼戳破她的心思,嘴角一抹佻达的笑,神色暧昧地说:“你不会想到上本垒了?” 闻萤瞠目结舌:“才才才才没有!” 她滑稽的样子叫林谨承忍俊不禁。 他松开闻萤,手背挡在鼻子下,笑出了声。 闻萤一边止不住地想要抗议“笑个鬼啦”,一边没出息地感慨“心都要被他的笑容击碎了”。 还在走神,林谨承已经低下头,额发几乎擦到闻萤刘海。 鼻息拂过她的脸,和他的身体一样热。 他稍稍偏过头。 太近了。 闻萤闭上眼,脸上一阵快过一阵的烧,微弱的电流窜过全身。 提心吊胆地等待她的初吻。 谁知那吻久久未落。 她眼睛小心翼翼地睁开一条缝,意外撞见他脸上的困顿。 林谨承是什么样的人? 像停歇黑色海边的鸟,漂亮高傲,哪怕降落也不肯屈一屈修长的脖颈,很少有事情让他上心,却永远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 是个理性却自私的人。 可他现在眼波清洸,不再有轻蔑c冷酷或者倨傲,那些他一贯的擅长。 不知他想什么,因为什么而中途停下,这一瞬间流露的脆弱让人想要赴汤蹈火。 如果是和这样的林谨承,闻萤愿意主动献吻。 这么想着,她手指轻颤着抓住他的衣领,抬起了头。 “妈呀!你们都进展到这一步”随着门边一声惊呼,郁素掉头就走。她见两人迟迟未归,来一探究竟,没想到探见大新闻。 等闻萤转回眼睛,林谨承眼底也恢复了往日的漠然。 他拿开闻萤的手,凑到她耳边低语:“你跑不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裙子 闻萤感到紧张,就想做些什么转移注意。 于是这天自习的效率前所未有的高,一本题库刷了十几页,傍晚去吃饭的路上,她全身散发着“学习使我快乐”的气场。 可一旦有了空,情绪重陷低潮,那个与赵姝萍相似的女人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真的是她吗? 那个男人是谁? 过去她们日子再苦,赵姝萍也从未动过做皮肉生意的念头,始终恪守底线。 闻萤心烦意乱,一想到回家看见她就不免抗拒,但耳边营营响起林谨承那句“我们这个年纪,手里哪有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十几个字闪电一样击中她。 总是要依靠些什么,否则寸步难行。 闻萤只能隐约感觉,人在没成年的时候,所有的底气来自于家庭。 而这样的道理,为什么出身优越的林谨承可以确切描述? 镶了金边的云朵在天边燃烧,地面拖长的人影交叠,混成模糊的一块。 闻萤偷偷拿眼瞄向林谨承,像是从画笔下烈烈延长出的身体,长腿笔直,五官立体,平视前方的眼睛有些放空。 是气质隽拔的男生。 三个人里只听到郁素的声音,碎碎念叨了一路。 目睹另外两人嘴快贴上,她声称心灵受到极大伤害,做题都没状态。 闻萤耳朵烧得滚烫,期期艾艾地说:“那c那我请你吃饭好了。” “为什么要你请?”郁素颇为不忿,“某些人真是到了关键时刻就装聋作哑。” 林谨承觉得这话有趣,似笑非笑地勾过嘴角:“要我请客不用那么委婉,直接说去哪里好了。” 郁素一听,立马拽紧闻萤手臂,不停怂恿:“你听到了啊!机不可失!我给你说他这个人,花钱不眨眼的,过了这村没这店,什么鲍鱼海参佛跳墙要不要我帮你出主意?” 花钱不眨眼? 可他不是说过,那不是他的钱吗? 闻萤从他脸上找不到答案,迟疑地沿路巡视一番,最后挑了家路边小餐馆吃煲仔饭。 茶汤烫口,混杂的气味直冲鼻腔,挑逗肚里的馋虫。 腊味香得粗暴,红烧鳝段鲜嫩,厨房传来炝锅的爆炒声,全是寻常日子的熨帖。 郁素点好餐,眼睛斜向闻萤,有些怒其不争地说:“哎你怎么这么贤惠,这就帮他节约起来了?不是太便宜他?要我说,你还不如当方太!” 林谨承眉毛一拧:“方太?” “素郁素,你别” 闻萤劝阻不及,郁素趁兴一口气说:“方沐海你还记得吗?上次一起去海边的那个男生,我们班的,跟她关系可好了!上礼拜我们老王按名次排座位,方沐海潇洒地走到最后一排,点名和闻萤同桌,那气势要多震撼有多震撼,一点不比你来的时候差。我们现在呀,都叫她方太。” “这样。”林谨承平静地啜一口茶,看向闻萤,“你应付得过来吗?” 应付? 闻萤一怔,听他继续说:“眼前最要紧的是考试,不要被别的东西分心。我说过,你要配合我。” “是很烦,我已经不理他了。”闻萤轻声回答,心里还是委屈,方沐海自作主张地跟她同桌,完全没考虑可能造成的后果。 虽然与林谨承的那次大同小异,但他是外班的,时间一长,大家的视线会转移到别的地方。 与方沐海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前排只要转过脸,眼里就点燃八卦的火花。 林谨承没说什么,沉默地饮下半杯茶。 郁素眼睛困惑地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他们的交流如同暗语,连问都不知从何问起。 三人复习至晚上十点,闻萤打算回了家就睡觉,对赵姝萍尽量不闻不问。 她正在上楼,照例听到头顶上方飘来的吵架声。 闻萤木着一张脸,心绪无澜,暗叹还好在饭店完成复习,回去了不用遭殃。 客厅里,赵姝萍醉醺醺地卧在沙发上,对不准焦距似地摇晃手指,冲站她面前的石磊说:“说了别碰我!” “你他妈是我女人!我不碰你谁碰你?”石磊光着上身暴跳如雷,但对她这副醉态又毫无办法。 “你女人?我们什么关系?结婚了吗?戒指呢?”赵姝萍眯着眼睛看他。 她今天化了淡妆,细眉细眼如水墨勾勒,颊边笑靥轻绽,懒洋洋地一抬手,整个人都妩媚多情。 “行行你赵姝萍有种!老子不缺你伺候!”石磊叉着腰,气得浑身发抖,“知道你有钱了,几个臭钱不晓得陪哪个男人睡来的!你会玩,我也会!” 他说着,一阵风似地跑进卧房,三两下穿好衣服鞋子,板起面孔冲出门。 走时连门都懒得关。 闻萤走去关门,第一次注意到那扇铁栅门换成了高级防盗门,还是多重包边。 果然是有钱了。 好端端的钱怎么来?总不至于是大风刮来的。 闻萤想起石磊的话,再看赵姝萍,眼梢不禁带上嫌弃。 赵姝萍和石磊的历次吵架,闻萤始终中立,哪边都不站。可这一回,她内心的天平倾向后者。 于是装作什么都没看到,闻萤抱着书包,朝房间闷头走去。 可惜被赵姝萍喊住:“好看吗?” 什么? 闻萤停下,心里烦乱不堪,脸上便没什么好颜色,冷冷地看着她。 “新裙子呀。” 赵姝萍柔若无骨地伸出手,朝闻萤轻笑一声:“好不好看嘛?” 她伸出的手指水葱一样细长,染上殷红的豆蔻。腰肢细如秋苇,裹上桃红色长裙,罂粟似的绝艳。 单看裙子,款式俗气,让人不免质疑买裙子那人的审美。 而穿在赵姝萍身上,还真有年纪小回二字头的娇软,无法跟平时那个出口成脏的厉害模样联系起来。 像骀荡的春风,想必哪个男人看了都心旌摇曳。 但闻萤只觉得恶心。 凭赵姝萍的收入,哪供得起她这种开销。 不会是被包养 闻萤哆嗦一下,实在不愿往这边想。 回忆白天见到的那一幕,如果那真的是赵姝萍,她几乎能感同身受地理解石磊的愤怒。 可惜连宣泄的立场都没有。 该怪她败坏名声吗?名声是小街最不值钱的,人人在生活的汪洋里载沉载浮,多活一天就多赚一天。 怪她钱来得不干净吗?遗憾连自己花出去的一分一毫也全是赵姝萍给予,她没偷没抢,不过挣一点别人的馈赠。 闻萤胸口堵着一团气,懒得理她,进房间后大力摔门。 去卫生间洗漱时,闻萤经过客厅目不斜视,却不想听到闷闷的低泣声。 赵姝萍捧着座垫,把脸埋入,哭得双肩直抖。 闻萤犹豫片刻,到底还是不忍心,走过去用膝盖轻轻撞一下她。 “我知道你还在怪我,我那时候真的很怕,这个家是我一点一滴攒成现在这样,不想它被人毁了。”赵姝萍的眼泪弄花了妆,但毫不在意地翻过身,一把抱住女儿的腿,喉咙沙哑,“闻萤你怎么长这么大了,妈妈真喜欢你小小的小小的手,小小的脚” 她没有解释这段时间自己的变化,呢喃声渐弱,终于睡着了。 闻萤猜多半发生了一些不光彩的事情,所以赵姝萍不愿对她解释。 那天之后赵姝萍依旧早出晚归,用高档衣装做武器,一张脸紧紧绷着,细致涂抹的脂粉像盔甲,护她金身不破。 很快迎来又一次的月考排名。 闻萤坐着火箭冲进前六百,成功扭转了全班的关注焦点。 她如愿和郁素同桌,彻底疏远了方沐海,没人再叫她“方太”。 方沐海消沉了许多,走哪都阴着脸。他的开朗阳光像收起一把雨伞似地合拢,再没像过去那样见人就笑。 在学校远远看到闻萤,他会特意绕开。 闻萤心里有些不好受,毕竟方沐海帮她很多。 郁素看了直摇头:“我们高大帅气的沐海同学真是可怜哎。” “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嘛”闻萤眉毛耷拉着,唉声叹气,“搞得好像我欠了他,他明明就喜欢段老师。” “可能同时也喜欢你。” “诶?你别吓我!” “没人规定只能喜欢一个人啊,反正都装在心里,我是不嫌多的。” 越说越没正形。 闻萤撇撇嘴,正想说点别的,谁知郁素换上高深莫测的语气:“还有一种可能,他根本就不喜欢段老师,不过拿这个当幌子,趁机接近你。” “少胡说了。”闻萤矢口否认。 不可能。 她以前自卑惯了,连自己都不太喜欢自己。 万一要是真的,她也不会接受他。所以眼下他们分道扬镳,大概是最好的情形。 苦闷的日子看着一眼望不到头,不知不觉间日历飞快地往后翻页。 临近放寒假的那几天,死水般的高三年级还是发生了一件大事。 方沐海喜欢物理课女老师的消息不胫而走,迅速传遍整个校园。他曾经偷拍的那张照片,被人放大后,贴到了宣传栏。 以及高三每间教室的门外。 听说还被寄到了电视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流言 ——“高三(3)班方沐海爱慕物理老师段怡菲,不仅偷拍其午间更衣照片,还多次骚扰,行为恶劣。” 每张照片底下都附有这样一行黑体字。 这天的语文早读课被老王打断,他神情凝重地站在讲台上。 猜到他大概要说什么,整个教室鸦雀无声。 “咳咳。”他清嗓,“方沐海出了水痘,需要隔离几天,暂时不来学校了。” 刚说完,底下嗡嗡响成一片。 “怎么会这时候出水痘” “太巧了吧?” “这是不打自招吗?” 方沐海以出水痘为由不来学校,有些欲盖弥彰,难以服众。 靠窗边的座位突兀空出一个,闻萤收回视线,总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好像下一秒方沐海就会抓着头发冲进教室,让老师堵住了逼问为什么迟到。而他必定拼命求饶,露出夸张的哀怨表情惹笑众人,最后连老师也看不下去,顺利放行。 爱笑爱搞怪,擅长逗人开心,和他相处莫名的放松。 以至于事情过了一天,还有女生频频看向方沐海的座位,似乎不能相信他会做出那些举动。 明天就是期末考试了,听说去外地出差的段老师在赶回学校的路上。 闻萤啃起手指头,想起了上次脱口而出的“当心我把那照片散播出去”,紧张得肚子痛,甚至有点想上厕所。 不过是一时气话,谁知竟一语成谶。 还记得看到门上照片时内心爆炸的感受,一瞬间怀疑是她被抽走记忆,被催眠或者梦游了才做出来。 在心里确认一百零八遍,那张照片不是她泄露的。 ——怎么办? ——方沐海肯定知道这件事了,他会以为是我做的吗? 虽说大考当前,人人自顾不暇,课间班上还是成群地讨论这事到底是不是方沐海所为。 闻萤耳朵竖起来,一刹偏向这边,一刹听听那边。 所幸大家基本都站方沐海,不信他会这么做,初步猜测可能得罪了谁。 但外班的声音十分不好听,说他长期夜晚跟踪女老师。 说他告白过。 说他曾经强吻对方。 越传越离谱。 有男生义愤填膺地拍桌,当场就撸起袖子想找他们算账,被头脑冷静的人拉住,商量着等考完试去看看他。 见闻萤垂头丧气的样子,郁素问:“你想去吗?” 闻萤抬头看她,沮丧的眼中交织着委屈和担忧,半晌才闷闷地回答:“去看方沐海吗?” “对呀,我陪你一起去,或者我们跟其他人一起。” “好。” “不过,照片真的只有你一个人看过吗?”郁素好奇。 “他是这么对我说的。” “那就对了,并不能排除还有别人看过的可能。” “素素” “我相信肯定不是你,别背那么重的包袱,好歹等段老师回来,看看学校的调查结果。” “唉,只能这样了。”闻萤低叹。 郁素的开导多少起了些作用,如果方沐海怀疑是闻萤做的,那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及至下午放学,闻萤心情恢复一些。 去吃饭的时候,郁素嫌当林谨承和闻萤的电灯泡太碍眼,便改约班上其他女生。返校时,看到闻萤在路边的文具店冲她招手。 “咦?你家那位呢?” 知道郁素有意拿他们打趣,要是往日,闻萤心里一定泛起了甜蜜,可惜眼下情绪仍罩上一层灰色。 闻萤笑不出来,伸手指向店内:“林谨承说他用的笔墨透纸,让我推荐笔和本子。我可是看到你才出来” “原来心里还是有我的呀?真的好感动哦。”郁素挑动眉毛揶揄她,看闻萤一脸快哭的样子,忍不住笑,“好了好了,不开你的玩笑。” “你不是和邝蕾她们吃饭吗?” “哦!对!我就是听她们说了,想赶快回来告诉你!”郁素想起什么,脸色陡然一变,“原来方沐海出水痘只是借口,他家里在帮他办退学,好像准备转到别的学校。” “不是吧?这都期末了”闻萤目瞪口呆。 “主要电视台打电话找学校问是不是有这件事了,本来这种没坐实的师生恋不算什么新闻,可学校觉得连电视台都知道,影响实在不好。况且方沐海的妈妈是教务主任,听说还想往上调,这种时候肯定也有压力吧。” “你们在说什么?”林谨承买了两支笔出来,站到闻萤身边,唇角轻扬。 闻萤支吾着:“就方沐海那个事” 各班门外都贴了照片,林谨承想必也知道了。 他轻描淡写地说:“那不是很好吗?” 很好? 闻萤愕然看去。 “你之前还说他妨碍你,现在人不在了,可以更加专注目标,为什么不好?”林谨承敛眸,英气的面孔冷下几分,唇角弧度仍在,“难道你留恋他?” “这和留恋有什么关系?”闻萤不禁激动起来,可话到嘴边又噎住。 该怎么解释方沐海和她成立的暗恋阵线联盟? 林谨承这种向来只被别人暗恋的能够理解吗? 要是他不能理解,那么方沐海平日对她的帮助,比如在闻萤早读经常迟到的那段时间,把学校突击检查对她通风报信,以及陪她夜跑和帮她拍照。 事无巨细落入林谨承眼中,恐怕都将被扣上居心叵测的帽子。 何况这人三番五次提醒她,他对方沐海并无好感。 闻萤不想为此和他争执。 “方沐海在班上人缘不错,他发生这种事,大家都不好受。” “你也不好受吗?” “我?” 黄昏的天光c路灯都是暗的,在林谨承眼中聚起阴戾。闻萤怔了怔,说:“他平时乐于助人,包括我这样的后进生他被别人这样陷害,我很气愤。” 林谨承露出一抹疏淡的笑,感叹:“算是飞来横祸了,不要影响你就行。” 全班约好考完试一起看望方沐海,闻萤的心安定下来。 转天考语文,她起了个大早去学校,经过办公楼的时候看到段老师和另外几人行色匆匆。 应该是为方沐海那事吧? 目送他们走上楼梯,闻萤多希望这只是一场误会。 她和郁素不在一个考场,两天的考试像打仗,日子是单调的重复。 直至考完英语,闻萤才终于张开手臂,伸了个懒腰。 脚还没跨出考场,等在门外的郁素一把抓住她,眉间透着焦急:“闻萤!原来那张照片不是段老师!” “啊?” 她还没转过弯。 “就是到处张贴的那些照片呀!人家段老师看了,说根本不是她!” 闻萤傻了眼,敢情这么久以来,一直被方沐海骗了。 竟然真的是一场误会! 错愕片刻,她问:“那是谁?” “不知道是谁,段老师当场就斩钉截铁地否认了,还说她上三个班的课,对方沐海没什么特别的印象,那些告白强吻全都胡说八道。” “那那方沐海还要退学吗?” “手续都办好了。” “啊?!” “说是家里人下午就去教室搬他的东西。” “可c可段老师不是说了误会吗?” 郁素捏了捏下巴,说:“方沐海妈妈看了事发前一天晚上的学校监控视频,发现贴照片的人全是些街边小混混,戴着面具凌晨钻进来。她可能害怕儿子继续留在这,不安全吧。” 街边小混混? 可任凭闻萤搜肠刮肚,也找不到方沐海会得罪小混混的理由。 莫非真如郁素所说,方沐海不过是拿张照片接近她? 真傻。 她垂下头,鼻子泛起酸涩。 郁素安慰:“没事没事,我们不是明天就去看他吗?有什么话到时说清楚。” “嗯。”闻萤勉强振作,“你陪我回趟教室吧,我还有几本书没带。” 结束考试的学生陆续收拾书包离开,她们回到教室的时候,里面还有零星几个人。 闻萤满腹心事地从桌箱抽出那几本书,转头看往方沐海的方向。 像他们这样性格相反的人,原本不会有交集。 第一次打交道,是高一下学期某次全班调座位。 闻萤换到了方沐海那,意外在桌箱翻到一张女人背面的上半身照。照片光线暧昧,女人只穿了一件内衣,手里还在系扣子。 闻萤把照片夹在草稿本里,下课后还给方沐海,他当时就笑了,眯着眼问:“就没啦?” 她面红耳赤:“你c你还想要什么?” 他坐在位子上,抬头看她:“没有也行,那我问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闻萤嘟囔:“我怎么会知道。” “来来”方沐海让她低下头,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这可是段老师,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不能透露出去喔。” 闻萤信以为真。 直到今天,段老师亲口否认。 一遍遍回想方沐海当时的话,闻萤终于起了疑心。 什么叫就没了? 什么叫没有也行? 从高一到高三,班上换了三次教室。 尽管知道这么做实属徒劳,闻萤依旧走到方沐海的座位,循着记忆伸出手,在桌箱顶部摸索着 等等! 随着指腹划过一道锋利的触感,她用指甲剐蹭着,居然又抽出一张照片! 视线触到的一瞬,闻萤捂住了嘴。 照片上的人分明就是她。 她甚至想起,这是高一上学期快结束的时候,因为立定跳远不达标,不想留下糟糕的分数,和老师约好了补考时间,趁下午放学练习。 练柔韧c练摆臂c练下肢力量。 闻萤在无人知晓处暗中努力,不想被人瞧不起。休息时坐在一旁的台阶上喝水,她眼睛还盯着练习的空地,嘴角固执地撅起。 然而还是有人看到了,并用相机永远地定格。 镜头里她迎向稀薄的霞光,斜风吹拂耳边的发丝,嘴角撅起的弧度像微笑。 明明那么美。 原来在闻萤不停否定自己,因为自卑想藏起来时,方沐海就发现了她的美丽。 如果当时她不是一看到那张女人照片就吓得着急脱手。 如果她好奇心不熄,在桌箱顶部多摸索几下。 说不定就发现了第二张——方沐海真正的秘密。 可他为什么一直带在身边,即使换了教室仍保留在相同的位置? 是等待被人发现吗? 全班去看望方沐海的那天,他家里人态度温和地拒绝了,说他真的出了水痘,需要隔离。 一星期后,方沐海转入省城的学校。 他妈妈不愿透露是哪个学校,只说感谢大家的好意,恳求不要再打扰他。 而关于照片的秘密,闻萤不会知道。 也再没有机会知道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焰火表演 长大是不停栽跟头,感受失去,像伤口结起的痂自然脱落那样,戒掉一些习惯。 闻萤忽然沉静下来,不嫌家里窒息了,常常坐在书桌前埋头就是一整天。她对赵姝萍不再那么冷淡,恢复一贯平和的颜色,虽然也谈不上亲昵。 那张坐在台阶上的照片,她锁进角落的抽屉,如同所有澎湃的心绪终将止息,收拢于一句平平淡淡的“从那以后”。 从那以后,换算出新的时间点。 几年。 十几年。 闻萤眨眨眼,找笔芯的时候走神片刻,这才听到赵姝萍问她第三遍,明天去不去逛街。 赵姝萍轻敲房门,小心推开一条缝,忐忑又期待地看到女儿点头,开心得放亮嗓门:“好,妈妈给你削个苹果!” 还有三天就是除夕了,她想把家里好好归置一番,从前许诺给闻萤买几身好衣服也必须践行。 闻萤翻日程本查进度,算着足够腾出一天,便答应了。 自从和石磊分手,赵姝萍消沉许多,哪怕试用期结束后提升为领班,在家也没精打采的。 闻萤开始体恤她,对她骤然充实的钱袋不闻不问。 她从方沐海这事学会了珍惜眼前人,不管怎么样,自己妈妈是没法选择的,不如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让步,别那么咄咄相逼,彼此都好过。 阳台上满地浅金色的阳光,像融化后流淌的蜂蜜。 随着大批人马返乡过年,小街即将迎来一年中最为平静的时候。 闻萤曾经问赵姝萍,她从哪里来,还有其他亲戚吗? 赵姝萍对此总避而不答,笑着抚摸她的脸,说自己当初是大着肚子跑出来,除非碰到最坏的情况,轻易不能回家。她以前上初中,听老师讲彼得潘的故事,对里面那个永远安宁,永远没烦恼的永无岛充满了向往,以为外面的世界也是这样。 闻萤大吃一惊,没想到赵姝萍这样的老江湖,也有过如此天真的时候。 可惜没几年她就坠入爱河,十八岁怀上闻萤,那个男生坐船去了美国,再也没回来。 赵姝萍没有多难过,甚至拿来当笑话讲,说闻萤爸爸吃喝拉撒全在集装箱里,要在大海上漂很多天,多半死在路上了。 以前闻萤总怪赵姝萍心肠硬,但现在想想,她有些伤感。 “长大”对于赵姝萍太矫情,她走到今天,大约蜕过几层皮。 大年初三这晚,本市将举行盛大的焰火表演。 闻萤打电话约林谨承去南湖公园,他答应了。打开衣柜挑围巾,她后悔前几天和赵姝萍逛商场时太矜持。 翻出棕色和咖啡色各一条,闻萤对着镜子依次绕在颈间,想起赵姝萍那句“小姑娘总穿得老气横秋”的评价,怎么这么客观。 不得已,她去找赵姝萍借一条。 赵姝萍这时在外面打电话,和小姐妹商量休假的地方,为到底叫“度假山庄”还是“农家乐”争论得不可开交。 中途短暂地放下电话,她听闻萤道明来意,指了指沙发上的提包。 黑色的真皮提包里叠好一条橙白相间的格纹围巾,柔软亲肤,十足英伦腔。还有一条粉色的真丝披巾,闻萤看一眼就决定淘汰它,碰都没碰。 正要起身,她看到缩在角落里的白色药瓶。 好奇拿起来,瓶面赫然一行“阿普唑伦片”。 适应症中注明了主要用于焦虑c紧张c激动,也可用于催眠或焦虑的辅助用药。 焦虑? 催眠? 回头看着赵姝萍开怀大笑的模样,闻萤震惊原来和石磊分手这事对她打击这么大,还真当她没心没肺。 于是悄悄放回去,保持原状。 闻萤晚上乘公交车提前抵达。 下车后,观看烟火的人群规模超乎她的想象。 目及之处一色兴奋的面孔,在夜色掩映下成片的模糊,由维护秩序的警察引导前行的方向。 闻萤剪短了刘海,眼睛露出兴奋后的平静,随人潮缓步涌向指定地点。 她拽紧挎包的带子,手指贴在心口,感受到快于往常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她并没有害怕。 方沐海用照片委婉传达的情感,让闻萤对林谨承坦然了起来。 太过含蓄的感情,结局也大多遗憾。 不想和他装聋作哑,身体蓄满充沛的能量,可以不吃不喝折一万只千纸鹤和幸运星。就算老王站到面前,用手指着她鼻子说“你这个样子不好”,闻萤也要让他先闭嘴。 林谨承来的比闻萤早,占到高处的草地,视野开阔。 这座城市的冬天几乎不下雪,最冷的时候,阴寒入骨的雨水连绵一周。 他穿着挺括的大衣,没系扣,下巴垫在毛衣的高领上,肩膀宽阔,没有太瘦撑不起衣服的尴尬。 闻萤看到的时候,冲过去对他说“不管你的回答是什么,我就是要跟你在一起”的信心坍塌。 他还不够成熟,暂时当不了演技派,就是个英俊小生,但已初露风华绝代的端倪,牢牢钉住人的视线。 以至于大脑混乱地走近后,闻萤看着他,出口便是:“冬天好冷啊。” 一句废话。 林谨承不在意地笑了笑,和她一同坐在干冷的草地上。 明明隔了好几层衣物,手臂相贴后热度还是一瞬传了过来。 闻萤不像他那么坐得住,心里乱糟糟的,想法没经大脑就直接拎出来:“我们这算约会吗?” 连找借口都来不及,林谨承说:“不知道。” 闻萤有些泄气。 然而他又说:“我没有和别人约会过,你觉得是,那就是吧。” 闻萤乐不可支地笑,受这话鼓励似地歪靠过去,倚在他肩头,轻声说:“好想变成一只小狗呀。” 小猫也行。 ——用毛茸茸的头蹭你的手,用肉乎乎的爪子挠你的背,用乌溜溜的黑眼睛注视你,尾巴摇呀摇。 ——好想一直陪在你身边。 林谨承伸长手臂,揽过她的肩。 一线火星蹿上夜空,炸开金色的烟花,映亮他们的脸。 人群全都沸腾了,持续的惊呼和掌声。 视野绘满壮丽的焰火,闻萤被气氛感染,不停摇晃林谨承的手臂,指着她喜欢的图案要他看,“真的好美啊!你以前看过吗?” “看过。” “” 闻萤羞赧地吐吐舌头,却发现他盯着自己,没有转开眼睛。 “唉呀你看天空啊看我干什” “闻萤,知道那天我为什么不吻你吗?” 闻萤怔了怔,脑袋像烟花一样炸开。 哪有人当面说这种事? 然而林谨承没有停下,缠绵音色穿过焰火炸裂的巨响c身边的尖叫,清晰传入她耳中: “吻过之后,不能继续往下做,真是浪费了。” “人就是这点麻烦,非要找个合适的地方。” “还不如禽兽。” 他头靠过来,枕上她胸前的格纹围巾,眼睛狡黠地眯起,里面仿佛装满了秘密。 闻萤心里移山倒海地响。 其他声音都消失了。 高考结束的那天下午,郁素没接电话,闻萤无聊地回家,决定先睡个饱觉。 走到校外碰见班上同学,被不由分说地架到ktv唱歌。 闻萤肚子饿,趁其他人喝酒,吃起无人问津的蛋糕。后来看两个女生捧着话筒,把一首《越长大越孤单》唱得嚎啕,她不动声色地吃惊。 旁边男生笑着说:“明显喝大了,情绪不稳定。” 她点头:“嗯。” 自从方沐海离开,闻萤对分别这件事麻木了一些。 尽管鲜少和人说话,大家还是没有忘了她,把她推上去,唱歌或者跳舞,好歹来一个。 随着成绩提升,行头更换,渐渐自信起来的闻萤受到其他人的注意,有人把她归入“三班美女”的行列,当面说给她听。闻萤很不习惯,常常驳得对方下不来台。 还是郁素告诉她,被人夸奖的时候说谢谢就好了,太用力的谦虚看着虚伪。 闻萤本想朗诵一首诗,扫一眼面前这群人有玩骰子的,有聊天的,有吹瓶喝酒的,顿时觉得自己太装腔作势,便随意翻着歌单。 郁素就是这时冲进来。 动作迅猛得闻萤几乎没认出她,只听到一句焦急的“快点,快跟我走”。 “啊?”闻萤被她连声催促,差点忘了拿透明拉链袋,“到底怎么了?” 不顾其他人的抗议,闻萤被带出ktv。 一路跑到大街上,郁素这才得空喘口气,低声说:“林c林谨承他爸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哮喘 “今天考完英语, 我刚打开手机就接到我妈电话, 说林肇言死了。当时我还凶她别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我妈信誓旦旦说是真的,他们饭店的人现在都在殡仪馆。但我还是不信,怎么可能啊!所以我先去了趟,确认了这件事,才回来找你。” 郁素跑得急, 汗水淌满一脸。 她拆开一包湿巾,茉莉花的香气在出租车里弥散开。 闻萤头低着,没说话, 手里紧紧揪着座垫。 她也不信,明明考试前一天和林谨承发短信, 祝他一切顺利, 他还回复了“你也是”。 可眼下郁素都确认了,不得不相信这是真的。 闻萤震惊极了, 像在心底来回跑着一辆蒸汽火车,汽笛声高亢长鸣。 他不是一直和爸爸过吗? 现在非常伤心吧? 只剩一个人了,还撑得下去吗? 闻萤不敢再想。 自己日子虽然清苦, 赵姝萍也不是个和风细雨的人, 彼此吵吵闹闹总归过得平顺。知道回到家里, 有人在等, 心里是踏实的。 她有些闷闷地难受, 抬头看向窗外疾速移动的街景, 香樟树旁若无人地沿路婆娑。 这城市灯火璀璨, 退潮一般在身后收尾。 殡仪馆在半山,出租车开出市区后,闻萤靠回座椅。 纷杂的事情绕成线团,理不出头绪,脑子里乱糟糟的仿佛刮过一场龙卷风。 沉默半晌,她问:“什么时候的事?” 郁素发了一路的短信,头也不抬地说:“好几天了吧,听说是林谨承发现的,他报了警,公安局尸检后查明不是凶杀案,就通知家属领回去。” 闻萤诧异:“好几天?那你妈妈什么时候知道的?” “今天啊,上午才通知的,饭店很快成立了治丧小组,帮着处理后事。” “可他爸爸是经理,那么多天不在不奇怪吗?” “他本来就有出差的计划,所以谁都没在意。不然问问你妈妈,她是不是也不知道?” 经郁素提醒,闻萤赶紧给赵姝萍打电话,然而拨去几次,均无人接听,只好发了条短信说会晚点回家。 到的时候九点多了。 殡仪馆还剩值班的人,守灵的礼厅只有一处亮着。 林肇言死去多日,照理可以直接火化,但他身为鸿海饭店一把手,大家还是决定走完流程。 厅门外放了两排花圈,设置了专门的接待处,此时坐着治丧小组的人,正在小声聊天。为保存遗体,灵堂的空调温度很低,闻萤打了几个冷颤,没看到林谨承就不再进去。 正巧郁素的妈妈走来,一身肃穆的黑色。 大概听女儿介绍过,她拢紧外套的领子,径直问闻萤:“你妈妈呢?” “我妈妈?”闻萤眼睛睁大几分,一脸不解。 “下午客房部组织吊唁,她原本答应要来,临时又不见人影。” “我我也不知道。” 郁素妈妈知道闻萤同样才刚结束考试,便点点头,叮嘱不要太晚回家。 她正要转身,被闻萤叫住:“阿姨,林叔叔是怎么” “哮喘发作。”郁素妈妈连连摇头,“谁都不知道他有这病,现在想想,难怪他不烟不酒,还定期锻炼。可他在外面也没犯过病呀,唉,真是太突然了。” “那林谨承” 闻萤还没说完,林谨承抱着一箱矿泉水走来。 他上臂缠着黑纱袖章,看到闻萤时脚下一顿,眼里流露明显的意外。 但他随后把水放到接待桌上,和治丧小组的人说了些什么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天空没有星星,像完全浸泡在盛有浓墨的砚里。 微凉的山风湿漉漉的,拂过沁出汗水的脸颊,泛起爬过虫子似的痒。 林谨承步子迈得大,好像知道闻萤跟在身后,想甩掉她。他惯常地双手揣进裤袋里,黑色衬衫被风吹得鼓鼓囊囊。 转眼到了外面的停车场,再往前,灯光越来越暗,连路边树木的轮廓都悉数隐入夜色。 闻萤不知道他要去哪,但除了追上去,心里没有别的想法。 她刚要出声喊,前方的转弯后,林谨承消失了。 闻萤慌张地跑过去。 林谨承就倚着那堵高墙,垮下半边肩膀,抬头要笑不笑地看她。 分不出笑还是没笑,他面孔隐在昏暗的光线中,如同暗房显影水里的黑白照片,模糊却荡漾。 “你来干什么?” 他嗓音略有沙哑,语气随意,仿佛只是例常询问。 两堵墙之间,只够一辆车通行,但前方通往一团漆黑,这条路看样子很久没人走了。 闻萤没有丝毫惧怕,走到他面前,说:“我从郁素那听说这件事,想来看看你,你怎么不告诉我?” 林谨承垂下眼睛,嘴边挂起懒散的笑:“又不是什么好事,需要到处宣扬吗?” “林谨承” “如果你想同情我,还是早点回家。” “不是同情!”闻萤见他有些误会的意思,急切地辩解,“我没有同情你!” 你曾在我万念俱灰,摇摇欲坠的时候拉住我,带我离开,让我知道自己并不孤独。 那么现在,我也可以。 闻萤这么想着,一只手摸到他的脸。他眉毛皱了皱,很快把头转往另一边。 那只手停在原地,慢慢枯萎,塌缩为一个虚握的拳头。 “虽然你早就知道了,但我从来没有说过。”闻萤全身激起无穷无尽的勇气,然而一开口,依旧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似地惶惶,她缓慢地收回手,“林谨承,我喜欢你,我想跟在你在一起。就算你今天赶我走,也要先答应和我在一起,不然你推开我,我还会再回来,一次又一次地,讲什么道理我都不听。” 闻萤说完后,闭上了眼睛,像在等待最后的宣判。 四下阒寂,连风都没有。 那个虚握的拳头还没来得及彻底收回,她手腕被一把拽住。 身体被牵引着,投入他的怀抱。 林谨承抱紧了闻萤,力气大得她有点喘不上气。她轻抚他的肩膀,想要安慰他,随后感到他全身都在发抖,好像瞬间回到数九隆冬,因为寒冷,整个人抖得筛糠一样。 “林” “他的血液里,检查出了安眠药和酒精。”林谨承吸了吸鼻子,很快恢复镇定,“喝酒,吃安眠药,你知道这两样对哮喘病人会加重病情吗?” “我我不知” “他这个人狂妄自大,不向任何人示弱,所以从没对外说过自己有病,包括那些女人。”林谨承停住,手指绕着闻萤留长的头发,贴到她耳边低语,“我一直都知道他和你妈妈的事。你妈妈很漂亮,被他看上是情理之中。他们常常来家里,跳舞,喝一点酒,很有情调,我爸爸会送她很多礼物。但你知道吗?每次的酒,都是你妈妈带来的。” “不!不不不!”闻萤推开他,眼里盛满了惊恐,“我妈妈不会” 却只够看清林谨承眼中一闪而过的狠戾。 她后半截的话被他用嘴封堵。 闻萤被林谨承生硬地按在墙上,撞到头,咚地一响,毫无准备地迎来他冰凉的唇。 林谨承下嘴很重,没怎么缠绵舌头就长驱直入地伸进去,像要抢走呼吸和体温那样,在她嘴里天翻地覆地搅动。 掠夺式的吻。 闻萤没有任何经验,全然不知该如何回应,仅仅因为呼吸不畅而挣扎着,反倒被他搂紧了。 他身体热烘烘的,像燃烧的火。 手指游走之处,燎起让人心悸的高温。 闻萤其实还有很多疑问,林谨承刚才那话再清楚不过了,他把矛头对准赵姝萍,这让她想要质疑,又害怕听到更恐怖的答案。 恍惚间,她猛然想到曾经在赵姝萍包里见过的那瓶阿普唑伦片。 随后感到t恤被掀起。 闻萤正被疯狂连绵的吻支配着,要是把脸转开,林谨承会立即追上来。但脑子仍留有一线理智,知道这是殡仪馆,慌乱阻止他。 他嘴角勾过笑,凑到她耳边,灼热的呼吸快烫伤她耳朵:“说了我会教你,听话。” 直至深夜十一点多,闻萤才回到家。 她慌慌张张地冲进卫生间洗手,哪怕刚才已经洗过好几遍,那股腥味似乎还没消散。 心跳超载,要靠冰凉水流覆盖双手,冷却过热的头脑。 闻萤想起刚才的林谨承,粗暴强势,举止完全不讲道理和分寸,像是一场彻底的宣泄。 到底是生父去世,他快承受不住了吧。 但她更在意的,是他将林肇言的死因归咎到赵姝萍的头上。 闻萤打湿毛巾擦了把脸,出来的时候被对面黑暗里,一个囫囵的人影吓了一跳,匆忙开灯。 赵姝萍在沙发不知坐了多久,肘弯垫在腿上,双手抱着头,长发乱七八糟地披散。 “妈妈?”闻萤怯怯地喊。 赵姝萍片刻抬头,有些失神地看来。 她眼圈乌青,双颊凹陷,模样可怕地憔悴。 随后咧开嘴,朝闻萤伸手,小孩子撒娇一般嚷叫:“你能让妈妈抱吗?” 闻萤迟疑地走过去,被她一把揽入怀里,念念有词地揉头顶,说什么这样刺激穴位,能更聪明。 闻萤觉得她不太对劲,便说:“我先前给你打电话,你没接。” “我们闻萤是大姑娘了,要去读大学。” “妈妈” “谢师宴办一个吧?把小街的人都请了。” “妈妈?你听到我说话了吗?”闻萤忍无可忍地挣脱她的怀抱,瞪着她手足无措的可怜相,“你到底怎么了?” 赵姝萍嘴一瘪,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不停摇头,两只手拼命敲打自己脑袋。 闻萤见状赶紧拉住。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她悲号着,眼泪汹涌地往外冒,“他从来没有说过他有病,我只是不想被他折腾了,希望他快点睡着。” “我磨的都是安全剂量内,真的只是想让他睡着而已,我不想害死他。” 赵姝萍痛苦地揪扯头发,显然到了崩溃边缘。 闻萤听呆了。 林谨承所言竟是真的。 赵姝萍和林肇言的关系始于一件皮衣。 自从洗坏了包家那件皮衣,赵姝萍被隔三差五地骚扰,但她一下子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钱。 这些年她省吃俭用,幸运躲过大病小灾,攒下几万块,算着刚凑够闻萤读大学的费用,谁知半途让一件皮衣拦住。 赵姝萍一拖再拖,好不容易等到进入鸿海饭店工作,入职第一天包家就找来,说不能再等,必须照原价赔偿。 那家人软硬不吃,赵姝萍被逼上绝境。 林肇言恰好路过,和包家打过招呼,问清缘由,当即开了张支票。 等他们走后,他告诉赵姝萍,这钱可以从工资慢慢扣,让她别担心。 赵姝萍对林肇言顿时心生感激,她过去只在电视上见过支票,觉得他签字的样子很迷人。 后来在一次部门聚餐上,赵姝萍多喝了几杯,和大家去ktv唱歌的时候睡着。再醒过来,枕边躺着林肇言。 那以后,林肇言常常找她。 有时在办公室,有时在楼顶天台,有时在地下停车场,更多的时候则带她去自己家里。 并非包养关系,可林肇言要求她随传随到,事后赠她价值不菲的礼物,包括那些首饰c皮包和衣服,并破格在赵姝萍转正时提升为领班。 林肇言说,等他腻了就会放走她。 但赵姝萍等不了了,他每一次的花样都让她害怕,这才想出把磨成粉的安眠药下到酒里,盼他快点睡着。 为了不让林肇言起疑,赵姝萍每次都极力迎合,并装出乐在其中的假象。 上周林肇言没再找她,赵姝萍还开心地以为从此摆脱了,没想到等来他的死讯。 获悉这个消息时,她仿佛挨了当头一棍,心里七上八下的,想来不知道和她的安眠药有没有关系。饭店随即传出林肇言患有哮喘病,大家纷纷吃了一惊。 谁能想到那样一个挺拔潇洒的男人,平日呼风唤雨的从未露过半点疲态,竟然藏有顽疾。 同事们都不理解,哮喘又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病症,为什么不早点说,便猜测是他对外想要塑造全能的形象,才隐瞒了下来。 他的自负让他以为一两杯酒无伤大雅,却没想到里面还加了安眠药。 据说病发当时,林肇言随身携带的药刚好用完,最终缺氧窒息而亡。 一连数天赵姝萍提心吊胆的,门外偶尔响起的脚步声都能吓得她魂飞魄散,以为警察来抓人了。 她连电视机都不敢开,那么热的夏天,用毛毯裹紧自己,蜷在沙发上时睡时醒。 闻萤陪着她,料理三餐,从惊恐中慢慢平定下来,见赵姝萍的精神状况越来越差,开始忧虑以后怎么办。 同时她想起一件事。 林谨承发现尸体就报了警,公安局尸检后经过调查,没有发现异常,让家属领回。 这个过程中,林谨承势必接受过警方的询问,但从目前的情况看,他并没有将那天对她说的一番话和盘托出。 闻萤困惑不已,却又多少安心,起码暂时还扯不到赵姝萍头上。 这天中午吃过饭,闻萤打扫厨余,用冷盐水泡上樱桃,走到客厅打开风扇。 坐到赵姝萍身边,闻萤握住她一只手,温声问:“妈妈,林谨承爸爸只和你来往吗?” “没有,还有好几个其他地方的” “那就对了,不一定是你呀!兴许别人也这么做了。” “真的吗?”赵姝萍看着她,眼睛凄惶地转动,嗓子喑哑,仿佛随时都会哭出来。 这模样叫闻萤很不落忍。 自打记事起,赵姝萍就是强势的,揍闻萤从不手软,同时充满了小街居民的共同特点——贪婪且滑头,胆小也伪善,容易情绪化,还十分的懒散。 和同学的妈妈比较起来,赵姝萍一度让闻萤羞耻c厌恶,想要逃离。 谁能想到就是这样的人,带着女儿磕磕绊绊走到今天,还能存下一笔钱? 闻萤不再犹豫,说出思虑多日的想法:“妈妈,你回家吧,回那个很久没去过的家乡。现在已经碰到最坏的情况了。” 赵姝萍先是一愣,随后呜咽着,终于控制不住地大哭。 她哭得肝肠寸断,好像目睹一把火,将她苦心经营的生活全烧干净。 闻萤眼眶通红,哽咽着安慰:“等我找到你的永无岛,就接你回来。” 不确定赵姝萍是否听懂,也不确定自己能否做到。 闻萤甚至不知道,她擎起火把,该走向何方。 但从这一刻起,她的愿望不再只是朴实的“平安活下去”。 六月下旬,闻萤送走了赵姝萍。 回到空无一人的家中,开门卷进一袭燠热的空气。 前所未有的疲惫兜头浇下,闻萤锁好门,四仰八叉地倒在凉席上昏睡一整天。 清晨起床洗个澡,煮开一锅汤,准备下面的时候,她想起林谨承。 马上要回学校填报志愿了,他会去吗? 午后天阴下来,闻萤临出门时往包里塞进一把折叠伞,手里提着垃圾袋,回头再看一眼摆放客厅里的几个大纸箱。 既然再有两个多月,女儿就要去大学读书,赵姝萍整理出一些大件,打算转卖二手。 本来想卖妥了再离开,但闻萤怕她以目前的状态撑不下去,便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可以搞定。 其实心里并没有谱。 可好歹试一试。 拿定主意后,闻萤轻松了一些,按郁素给的地址去找林谨承。 这才发现原来他就住南湖旁边,难怪上次看焰火提早到了。 确切说来,林谨承住南湖的别墅,那里是本市最早建立的富人区。 保安看闻萤单枪匹马,目光鬼祟,便拦下她。问清是找林谨承后,对方朝身后的同事使眼色,称要给业主电话确认才能放行。 闻萤不做声地拿出手机拨号,保安面色诡异地笑:“小姑娘,那房子死过人哎,你一个人去不怕吗?” 她不理会,接通后把手机递去。 保安恭敬地应两声,挂了线,讪讪地给闻萤指路。 小区把树种成了植物园,只有房屋的尖角隐隐可见。 凉风卷起裙摆,闻萤用手压平。树冠的枝叶相拂,沙沙声缱绻入耳。 天空淡墨色,云海翻涌,清冽的植物气味混入呼吸,大雨将至的潮湿困住皮肤。 林肇言暴毙家中的消息大约传开了,从大门到房门竟全部虚掩着,像是不担心有人敢靠近。 闻萤没听说林谨承还有别的亲戚,一路不停想着今后怎么办,越想越揪心。 她喊着“林谨承”冲进去,冷得抱住手臂。 四面窗户大敞着,劲风满屋乱窜。 闻萤束起的头发全吹乱了,赶紧把窗户逐一关上,来不及仔细打量,只匆匆扫了眼窗台前的钢琴。 沉沉的黑色,像保守秘密的神兽,忠实地沉默不语。 刚才林谨承在电话里叫闻萤直接上楼,他声音听来倦怠,没什么气力。 闻萤打开一楼的大灯,径自往上冲,抬眼撞见坐靠楼梯转弯处的人影,脚下一顿。 林谨承比上次见到明显消瘦了,衣裤宽裕许多。压缩饼干和面包的包装袋散落一地,他脚边还堆放不少喝空的牛奶盒。 这么多天他不会就靠这些打发? “你怎么了?”看他一动不动,好像昏过去,闻萤心急如焚地挨着他蹲下,用手探了探额头,没发烧。 林谨承的脸像凝固的蜡像,精致却没有表情,连眼珠子都不转。 不过至少人没事。 闻萤松一口气,问:“你想喝水吗?家里有没有吃的?不然我去做点什么?” 正要走,小臂被他拉住。 林谨承嗓音干涩:“我以为你会跟你妈一起走。” 闻萤脸色大变,唇哆嗦着:“你你胡说什” “别说你不知道,她肯定逃得远远的。” 闻萤愕然瞪着他,一个字都说不出。 他全猜到了。 本以为林谨承会趁机要挟,他总是擅长这么做,钳制别人的软肋,要对方听命服从。但他随即把头一低,全身颤抖起来,就像那天在殡仪馆抱住闻萤的样子。 “他不可以就这么走了。”林谨承一开口,音准被哭声带偏,“我还没有证明给他看,他不能就这么” 闻萤吓了一跳,半边身子刚倾过去,就被他抱住。 他把脸埋入她的胸前,哭得极为克制,只从鼻子哼出细微的一两声,泪水很快洇湿了那层衣料。 闻萤黯然,除了陪他难过,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似乎说什么都不妥,赵姝萍确实犯了错。 她心神不定,没注意林谨承什么时候止住动静,直至怀中传来闷闷的“真没想到你还会来”。 闻萤心中升起些异样的感觉,但一时又说不出,干巴巴地回答:“我c我想来看看你。” “就那么喜欢我啊?” 尾音暧昧地上挑,像钢笔写到最后,划过轻细的勾。 可眼神却是冷的,如冷血爬行动物的眼睛,他直直地盯着她。 感到有什么注定要发生,跑也来不及了。 喜欢归喜欢,闻萤并没有准备好交出自己。 事实上,她对这样的事情感到羞耻,单是蒙着被子想一想脸都红透了。 所以领口的扣子被林谨承扯掉一颗时,她失声尖叫。 窗外滚过雷声。 下大雨了。 林谨承堵住往下的楼梯,闻萤慌不择路,想要跑向二楼,冲进某扇门,反锁了跳窗逃走。 她这么考虑的时候,他却没有上前。 楼下的灯光照不上来,一道闪电劈开天际,闻萤看清他挺直的鼻梁与半阖的眼,嘴角闪过笑意。 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跑不了。 闻萤抱着一丝侥幸,手脚并用地跨上台阶,想着林谨承几天只吃那点东西,哪有力气。 但她还是低估了男和女之间,体力上的差异。 还未跑过转角的墙,手腕被他拽住。 “啊啊啊啊!你放开我!”闻萤惊恐得嗓音都变调,拼命甩手。 可惜林谨承稍一用力,就扯回怀中,从背后搂住她,双手箍紧了。 “林谨承,求你”闻萤极力挣扎,却收效甚微。 “闻萤。”林谨承伏在她耳边低语,“你和你妈妈欠我的。” 意识陷入片刻的空白。 瞳孔放大。 闻萤被他拖入房中。 厚窗幔是带流苏的绒面,往两边高高地束起,在黑灯的房间里留下静默的剪影。 雨点密集扫上玻璃,像他的吻,迫不及待地攫取她嘴里的空气。 脸分开的瞬间,闻萤听到他低沉的嗓音:“还记得去海边那次吗?我坐你后面,那个时候,就想艹你了。” “林” 闻萤刚开口,嘴又被他堵住。 蛮横地抱住她,带往床铺,随后将她扔上去。 闻萤知道无处可逃,有些认命地躺着没动,自言自语似地说:“你怎么会” “我怎么会这个样子?这么熟练?你想问这个吗?”林谨承跨到她两侧,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因为我看了无数次!这么多年,他也不问问我的感受!愿不愿意!想不想看!恶不恶心!他们就在我面前做,我冲到厕所去吐,那个时候,我恨不得把自己溺在马桶里!” 他语气罕见地激动,近似咆哮。 “那些女的一个个都没脑子,动不动就冲过来说喜欢你,可喜欢到底是什么?我他妈都不喜欢我自己!有本事把心挖出来,让我见识见识‘喜欢’的形状!” 停下的刹那,声波嗡嗡的振动似乎仍在空气中延续。 闻萤眼角默默淌下一行眼泪,朝他伸出手, “你轻一点,我怕痛。” 虽说林谨承看过很多详细画面,但到底是毫无经验,力气又在刚才和闻萤的搏斗中差不多耗尽了。 他还没找对地方,就累得先倒下。 像是担心闻萤偷溜了,他手摸索着虚虚抓住她,低喃:“我只有你了,不准走。” 雨迟迟没停,就包里那把折叠伞的分量,这时候走哪都是落汤鸡的下场。 这房子冷得厉害,闻萤摊开被子,把自己裹起来。 回头见他还光着,周围没有其他被子,她想了想还是匀出一点给他。 “就知道你舍不得。” 本以为林谨承睡着了,谁知被子一搭上,他就顺势翻过来,紧紧贴着闻萤,眼却还是闭着。 他有些自得地哼笑:“你这个人,心太软了。要狠一点,记得,不狠做不成事这是老不死教我的,不不,他已经死了老不死已经死了” 林谨承声音渐弱,像潮水层层退去,终于静止在海岸线。 他的身体炙热,闻萤全身发冷,想靠近,又害怕他刚才的模样。 但很快想起朝他伸出手,至少那一刻,她准备好了。 于是转过身,她抱住他。 醒来时,窗外天光大亮。 闻萤惊骇地爬坐起来,看到林谨承换齐一身,坐在床沿,盯着墙底的踢脚线。 他身侧竖着两只行李箱。 “你什么时候起来的?现在几点了?我怎么睡了那么” “闻萤。”林谨承略过她啰嗦的提问,扭头看她,一只手悄然勾住她的指头,“我十点钟走。” 闻萤不可置信地问:“走?你去哪?” “饭店和别墅,暂时由我叔叔接手,他送我去读书。中午一点左右物业会来,你走的时候不用担心锁门。” “叔叔?你哪里的叔叔?我怎么从没听你” “你别乱跑,不要随便给人碰。”林谨承松开她的手指,那只手有些不舍地覆上她的脸,指腹按住她的唇,眼神却是冷漠的,“我会回来找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同学会 闻萤脑子里时常纷乱闪过一些毫无关联的画面—— 在高中学校看他迎面走来, 漫不经心地垂下眼;第一次同路, 他嘴边一闪而过的笑;站在黑暗的楼道里, 与他面对面;夏季海边的大风,冬季燃烧焰火的天空,他坐在身畔像孤独的星星;他手指缓慢滑动,在她皮肤留下清晰的触感,锁骨, 下颌;她赤条条躺好,看他声嘶力竭地咆哮。 粗略翻检,没有线索串联, 全是零碎的片段。 可闻萤把它们从脑海里反复捞起晾干,五年间足有千百遍, 愈发感到林谨承是有意接近她。 他一定很不甘心吧, 明明第二天上午就要离开,恨不得将她拆吃入腹, 宣告对她的占有。 居然失败了。 她嘴角挑起笑,用手里的笔敲了敲脑袋。 别想了,赶紧做完手里的活。 眼看新一期的杂志就要出刊, 她还有一个编读往来的栏目没写完。 美编眼巴巴等着排版, 主动请命去买下午茶, 只盼闻萤快点交稿。 大学毕业后, 闻萤找了份女性生活杂志社的工作, 安心当起撰文写稿的小编辑。 全然没有预料到, 未来几年国内将迎来一波实体杂志的停刊潮。 虽然基本工资很低, 但是工作一年后,闻萤手上握有不少栏目,算上栏目费c稿费和各种补贴,偶尔还能接点外面的私活,足够她在公司附近找一处装修不错的小公寓,独自租住。 她大学念的工商管理,班上同学基本分为考公和考研两派,剩下的人走各自的野路子。 当年填报志愿的时候,本来有机会去外省一所口碑不错的学校,但是闻萤选择留下来。 哪怕她不知道林谨承什么时候回来。 这五年他音讯全无。 闻萤一遍遍在心里描摹他的脸,有时不禁恍惚,这个人仿佛闯进她生活的一阵风。 飞沙走石间,一切都变了样。 当闻萤喝完剩下的奶茶,把栏目稿标上最后一个句号,点击打印,桌上的手机亮了起来。 群里为周六的同学会吵翻了天,有人刚提议买串五千响鞭炮,转瞬淹没在聊天记录里。 一个男生单开聊天窗,问闻萤那天去不去,他在统计人数,准备预定饭店。 闻萤盯着他的名字想了许久,才记起他高二就转学走了。人是少有的健谈,难怪一直和原来的同学保持联系。 她心想算了,不愿凑这种热闹。 不过拒绝前先发了一句“你还记得我呀,哈哈”作为过渡。 手里的键盘已经敲出“不去了,周六有事走不开”,被对方先回复“当然啦,我当初被方沐海缠着问你漂不漂亮,怎么会忘了你”。 闻萤呆了呆。 那边毫无察觉地打开话茬: “还说要找你告白,我提醒他别那么冲动,万一你有喜欢的人呢?” “他拍你的那张照片倒是真的很漂亮,你看到了吗?” “不过他听我的提醒,没敢贸然拿给你,还从我这顺了张日本女演员的照片,那可是我的珍藏啊!” 闻萤回过神,迅速撤销原来那句,改为“好的,我去”。 到了后才发现,方沐海并没有来。 据说他高考超水平发挥,考上国内一所顶尖名校,研究生保送去了日本的东大。 闻萤这才得知,大学后方沐海和以前的同学陆续恢复了来往,依旧是嘻嘻哈哈的没个正形,似乎丝毫没受照片事件的影响。 唯独没再找她。 而闻萤在班里低调惯了,直到大学毕业才在郁素的怂恿下,加了高中同学群。 方沐海从未在群里出现过,闻萤也没有向任何人打听他,如同两条相交的直线,一旦错过那个点,目光越过彼此,各自沉默地驶离,谁也没有回头。 可是闻萤莫名有些失落,她一直想为同桌时的气急败坏说声对不起。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包房里,灯光将一张张炙红的脸孔抹得油亮,添油加醋地八卦一圈本班后,大家眼光放到外班。 闻萤始终安静地坐在圆桌一角,也不怎么动筷,就听他们瞎侃。 旁边的女同学觑她两眼,忍不住好心提醒:“这里狮子头好吃的,招牌菜,我帮你夹一个。” 女同学刚站起来,闻萤听到有人说:“林谨承你们记得吧?去美国了,我朋友跟他同校,碰到过。” 立马有人接腔:“真的?” “当然了。不过这人啊,有张好皮囊,再善于钻营,真是在哪都混得开。他本身成绩就好,又热衷社交,不仅在当地华人圈小有名气,听说还有不少洋妞追他。没天理噢!” “啧啧,你这酸的,是眼馋人家的皮囊,还是有洋妞追啊?” “冯旭,老子今天非把你灌倒了,教你重新做人!” 桌对面闹得起劲,闻萤捧起碗,咬一口狮子头,没尝出味道。 在场几个女生以前给林谨承写过情书,虽然没收到回音,这时仍站他那边:“那人家也很惨啊,他爸走那么早,他们家的饭店说是叔叔打理,实际就是被抢了吧?” “抢?那倒不见得。” 鸿海饭店在赵姝萍入职那一年,其实就经营不善,濒临倒闭。 林谨承的叔叔林肇伦出示了一份哥哥林肇言生前写下的遗嘱,接手饭店后进行大刀阔斧的整改,如今更名为“鸿海大酒店”。不但搬到最繁华的地段,还聘请国外建筑师设计新的酒店大楼,成为本市一张重要名片。 听闻林肇伦政商两界交游广阔,尽管还有其他高端酒店同时竞争,鸿海在此地依旧一枝独秀。 事过境迁,没人再记得当年的林肇言。 如今提及鸿海,少不了的必定是现任当家林肇伦。 然而眼前的饭桌上,大家仅仅一时兴起,随口聊两句,并没打算认真追究别人的家事。 于是话锋随即转到林谨承当年多么受女生欢迎。 “我发小九班的,亲眼看到他桌子里的情书满得塞不进书包,专门拿个旅行袋装走了。” “牛逼了,就听你吹” “哎,我没吹啊!真拿旅行袋装的!” 被质疑的男生急切地向四周求救:“你们还有谁知道的,赶快帮我做个证。” 大家面面相觑,没人吭声,毕竟林谨承当年在学校也不是高调的性子,从没对外说起过。 闻萤正在盛乌鸡汤,冷不丁被点名:“闻萤,你后来和他走得挺近,有什么消息说说呀!” 一句话牵出往事的线头,其他人纷纷附和:“对呀,他来我们班找你的时候,我就站你后面。” “你们还天天一起跑步吧?” “是不是在偷偷交往?地下恋?” 闻萤收拢裙摆,不紧不慢地坐下,想了想才说:“我不是他女朋友。” 这话一出,人人面露疑色。 闻萤浅笑:“刚才那些事,我都第一次听说,我知道的比你们还少。” 看她样子不像撒谎,众人不由得投去怜悯的目光。 尽管闻萤否认了,大家还是认为他们有过什么,多半林谨承出国后就甩了她。 其实在闻萤心里,这基本就是真相。 林谨承离开的头两年,闻萤不敢更换任何联系方式,每天查看邮箱数遍,生怕错过他的来信。 但是什么都没有。 这才发现对他一无所知,除了一串已经作废的手机号码。 郁素考到北方的大学,她父母也搬过去,在当地安定下来。 闻萤只能从她那打听到鸿海饭店易主,林谨承去美国后由他叔叔支付全部费用,再没有更多的。 有时不禁怨恨,想当这人死了。 念头刚钻出脑袋,她又赶紧“呸呸呸”,生怕触他霉头。 大家许久没见,一顿饭吃到最后,人人都有些意犹未尽,商量着找家ktv或者大排档续摊。 闻萤说自己住得远,要先走了,那个当年给方沐海照片的男生问:“都九点半了,送送你吧?” “不用不用,我住的地方出了地铁站,走两步就到。” “那好,你路上小心。” “何麓阳。”对方刚掉头,闻萤叫住他,“方沐海他他后来有没有跟你说” ——他后来有没有跟你说,怀疑那件事是谁做的。 闻萤想问这个。 可话到嘴边,她又迟疑,觉得只要无愧于心就好。 于是何麓阳会错意,以为闻萤想问方沐海是不是还喜欢她,便笑:“哎,他没福气追到你了,现在跟学妹热恋中。” 闻萤一愣,随即抿唇也笑起来。 真好,他放下了。 是我没福气,辜负他的心意。 何麓阳则眯起眼睛,对方沐海的眼光不得不佩服。 谁能想到当初那个整日缩在角落里,毫不起眼的闻萤如今出落得如此动人。 晚风扬起她从肩头滑落的长发,发尾微卷。酒红色的衬衫连衣裙,方领,一根亚麻系带勾勒纤柔的细腰。脚上是黑色羊皮玛丽珍鞋,手里提着款式普通的挎包。 不经意流露的复古风情,文艺素净。 眼梢一抹淡淡的哀愁,像极戴望舒笔下,那个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 告别一众同学后,闻萤坐了半个多小时的地铁。 走出地铁站,夏夜潮热的空气扑面,身边三三两两全是在外纳凉,准备回家的人。 小孩子逗猫遛狗,路边摊生意红火,头顶的夜空被楼群打断,月亮像蛋黄。 这些年闻萤身边不是没有优质男士出没,也曾向她伸出橄榄枝,但她全都拒绝了。 眼下想想,实在太蠢。 那人不知道在哪里潇洒快活,她还苦苦等待一句空有的承诺。 这么想着,闻萤在包里摸手机,记起前两天同事还说有个联谊会,问她要不要参加。 眼风掠过擦身而过的人影,她突然停下。 像被点了穴一般,连动作都静止。 闻萤愕然盯着近在眼前的小区入口,再也动不了。 那道怎么都挣脱不掉,多少次梦里缠住她的声音清晰地从身后传来:“闻萤,我回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选择 震惊。 怨愤。 欣喜。 瞬间涌上千头万绪, 思维停滞。 甚至忘了呼吸。 闻萤动弹不得, 僵持间那个身影从视野一角移到正面。 他比五年前更高了些, 看她的时候要低头,身体彻底长开,胸膛厚实能撑起一件基本款的素t。 闻萤捏紧拳头,赌气似地就是不开口,也不和他对视, 死死盯着那件烟灰色t恤。纹路和垂感都很自然,不紧绷也不晃荡,显得人精神利落。 那么热的天气, 他靠近的时候没有汗味,整个人干净清爽, 隐约嗅到一点洗衣液之类的淡香。 来人顿了半晌, 将闻萤仔仔细细打量够,才伸手去拿她的挎包。 闻萤下意识扯住带子, 偏不让他得逞,却感受到不容抗拒的力量,气得抬起头, 一下撞进那双幽深的黑眸。 褪去了少年时期的冷寒和阴戾, 林谨承平和地看着她, 虽然也没有笑意。 眼眸深处似乎藏着别的什么, 可藉着路灯光线, 闻萤看不分明。 这么成熟淡然, 浑身散发迷人的气息。 千万不要大意, 闻萤告诉自己,这是个危险的男人。 “看到我,你不开心吗?”林谨承终于开口,随意得像在问明天早餐想吃什么,趁闻萤愣神的瞬间,拿走她的包。 把包换到另一只手上,他从容自然地牵起她的手,掌心依然温热,却丝毫没有带来往昔的安心感。 实在有太多的问题,喧嚣得快挤爆脑袋,比如他为什么突然回来?这么多年他过得怎么样?为什么不联系她?他叔叔又是怎么一回事? 开心是当然开心,她到底等了那么久。 可一想到这人一贯的行事风格,闻萤怎么都开心不起来。 从以前就专断独行,什么也不说,却暗中做好所有决定。 要人随时待命,无条件听从。 可是—— 闻萤突然想起什么,眼睛睁大几分,从刚才一直提起的那口气长长地呼出。 可是因为赵姝萍犯的错,她没有质问的底气。 这么胡思乱想的时候,林谨承已经走到闻萤住的那栋楼,等她掏门禁。同时换上普通情侣的口吻,他唇边带了点笑:“不想我吗?我可是一落地就来找你。” 闻萤停下刷卡的动作,扭头问:“你今天才回来?” 林谨承但笑不语。 “那那你怎么知道我住这?怎么知道” ——怎么知道我晚上多久回家? 闻萤没问完,因为她看出来,他不会回答。 那张脸依旧俊美无俦,额发剪短后露出眼睛,眼里收敛了往日的骄横与阴郁,十分温和。 笑也是温和。 不说话也是温和。 他温和地从闻萤手里夺过卡片,干脆地刷开门禁。 电梯停在五楼,轿厢门一打开,等在外面的中年妇女吓得尖叫一声,赶紧捂住身旁小朋友的眼睛。 走出来的这对男女紧密相拥,脚步杂沓。 确切说只有男人在走,女人的臀部被他两手交叠着托住,脚尖离地,藤曼一样攀住他的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男人的手撩起了她的裙摆,白皙的长腿晃人眼睛。 他们吻得难解难分,激烈凶狠,像末日那天争抢最后一口食物,哪管太阳会不会照常升起。 电梯厅位于正中,楼道往两边延伸。 脸分开的时候,两个人都呼呼喘着粗气,看向对方的眼睛迷离恍惚。 “住哪?”林谨承喉咙发干,嗓音有些嘶哑。 闻萤微怔,弯起眼睛笑了:“我还当你神机妙算,什么都知道。” 带笑的眼梢无意识透着一股子娇媚,看得林谨承失神两秒。 他等不及了,低声催促:“快走。” 闻萤心跳快得厉害,感受到林谨承身体的变化。 刚才在电梯被他压在墙壁上,她就横下心,要把火气带到动作里,想着既然推不开,那也不能让他好受,谁知自己先沉浸其中。 到了门边,从他手里接过包,闻萤找钥匙。 林谨承放下她,双手腾空了从后搂住,手指不老实地四处摸索。 “哎,你别”闻萤本能地挣脱,对这样的举动很不习惯。 “我等五年了,闻萤。”林谨承对她的反抗浑不在意,拨开长发,吮吻她的脖颈,懒洋洋地说,“以后不要穿这种裙子,优点都遮没了。” 他说着,往哪里揉了一把,激起闻萤全身的颤栗。 及至终于开了门,系好的腰带早被他解开。 安全的小屋在敞怀等她,可身后跟着不安全的人,前方变作未知的深渊。 闻萤踢掉鞋,把包往地板一扔,赤脚踩进卧室。 林谨承关门时扬起一阵风,还未止歇,他就抱住了闻萤。 她正要交代别开灯,雪亮灯光迎头洒下。 愕然转过脸,触到他眼里深不见底的欲望,只来得及听一句“人要吸取教训”她就被扔到床上。 结束时筋疲力尽,骨头快要散架。 林谨承非要和闻萤挤在这张床上,根本不听劝,胸膛贴紧她的后背,少顷又是一层薄汗。 静谧的月光探进来,穿过窗边的纱帘,将视野映出蒙了一层薄雾似的通明。 满地狼藉,用过的安全套丢到凌乱的衣物上,椅背挂着他的内裤,空气中那股狎昵的气味还没散尽。 闻萤睡不着,全身酸痛像被人拆过一遍。 听着身后均匀的呼吸声,她想去洗个澡,可刚要起身,一条手臂压过来不让走。 “别动。”他声线还染着睡意。 “我去洗澡。” “那我也去。” “” “你也觉得我们不可能单纯洗澡?”林谨承轻掐她的臀部,五指向下滑去,“那就乖乖待着。” 他像个真正经验老道的男人,专挑她敏感的地方下手,谁能想到才做过一次,就记住了她的身体。 闻萤疲乏不堪,不愿他再次擦枪走火,恢复冷静后试着和他好好谈谈。 于是她翻过身,对上他的视线。 他把眼一眯,果然停下手里的动作,像是知道她有话要说。 “你现在满意了,可以回答我了?” 林谨承捏了捏她的下巴,轻笑:“说。” 闻萤几乎出离愤怒:“你走那么久,为什么从不联系我?” “那么生气?看来是真挺想我的。”林谨承笑意深了些,从这话解读出他想要的意思后,就侧身平躺着。 他看向上方的帐顶,平静地说:“我不找你,这样只要一想到你可能跟了别人,至少三天睡不着觉,我需要这种刺激作为支撑。相反温情脉脉,互诉衷肠,那会消磨人的意志。闻萤,你恨我吗?” 闻萤撇撇嘴,不能理解这种近乎自虐的激励方式,决定回避这个问题,“你学校很忙吗?” “学校只是一部分。”林谨承展臂揽过她的肩,“成绩好坏能决定,但越往后,就越没那么重要。” 闻萤懵懂地看他,这话对于靠着一点小文采顺利找到编辑工作,职场环境简单的她来说,太艰涩了。 她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猜想问了他也不会说。 但她同样抓到了她想要的重点:“所以你才飞机一落地就找我吗?” 林谨承偏过头来,盯着闻萤看了片刻。 她五官娟秀,美丽却不夺目,像结在枝头的细弱白花。 还罩着未散的宿雾,叶面蒙上一层盈盈的湿绿。 实在是我见犹怜。 “把你工作辞了。” 诶? 看林谨承沉默那么久,料到不会老实交代,却不想他居然这么说。 闻萤惊愕地问:“为什么?” “我需要你帮我。” “我c我能帮你什么?” “我下周入职鸿海,你也去。”克制,坚定,他眼神如孤绰的渔火,流露说一不二的意志,“林肇言生前挥霍,临死的时候,全部身家只剩下一个鸿海。不能拱手让给别人,那是我的。” 闻萤心里敲起小鼓,好奇问:“那我去做什么?” 他沉吟片刻:“餐饮部,从实习开始。” “餐饮部?可可我不会炒菜呀?” 林谨承笑:“当服务生不需要会炒菜。” “啊?!”闻萤惊讶得差点跳起来,突然要她去当服务生,决计不能接受。 可林谨承非但没有安慰她,还进一步加码:“到那以后,一切靠你自己。因为在酒店,我们要装作不认识。” 闻萤一夜未合眼,看着窗外的天光一寸寸打亮。 不过才搬来这里住了半年,在杂志社工作了一年,要她悉数抛弃,真是于心不忍。 忽然理解了当包曼盈准备破门而入,赵姝萍发自内心的恐惧,那家里的每一处哪怕是微末,都凝结着她的心血。 她真的要答应吗? 闻萤觉得自己好像站到悬崖边缘,跳下去是桃花岛屿,是暗流鬼礁,是如灯灭还是大梦醒,完全没法预料。 甚至不知道,身畔的男人到底在想什么。 他熟睡的样子截然不同于醒来时,每个表情都写满了戒备。 侧脸的轮廓很深,下颌留有没及时刮掉的胡茬,成熟英俊。 闻萤靠过去,小心地摸了摸,还有点扎手。 想起他进入时,那句“闻萤,我不可能和别的女人你知道的,不可能”,心里涌起些悄然的快乐。 这是纯粹属于她的。 瞬间觉得等那么久也很值得,闻萤蚕缩在他怀里,许愿做个好梦。 两小时后被手机闹钟叫醒,她看到林谨承靠坐床边,手里拿着什么,似乎还边看边笑。 闻萤脖子一伸,竟然是那张她站在树荫下,手指拈着垂落的枝条,低头笑得一脸娇羞的照片! “你给我!” 黑历史被翻出,闻萤顾不上矜持了,劈手去抢。 可惜林谨承往高处一举,她扑了个空。 “唉呀你还给我!”闻萤挂在他拦截的手臂上,双手挥动着无奈怎么也摸不到。 最后泄气地踹他一脚:“你在哪拿的?” 林谨承抿着笑:“你零钱包里。” 闻萤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我放那的?” “因为曾经有一次,带你去饭店住宿,我翻到过。”笑容仍在,可随着他说出的话,愈发变味,“当然,我也看了另一张。” 闻萤脸色一僵,瞳孔收缩。 他说的是方沐海那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辞职 “你见过那张照片了?” “见过。” “那c那” “你想问那件事是不是我做的?” 朝阳和煦, 照上窗台几本堆叠的外国文艺小说。 林谨承说着, 径自走去开窗通风。风铃叮咚响起, 曳着长长的穗子。 他似乎冲过澡,发梢还沾着水,整个人精神抖擞。 搬来一把椅子坐在床前,林谨承好整以暇地抱起手臂,盯着闻萤。 可她久久没有回答, 靠着墙壁呆住了一动不动,甚至忘了还没穿衣服。 他怎么那么理直气壮? 那么不以为意? 那件事让她自责到现在,他怎么可以如此轻描淡写? 闻萤半天没动静, 林谨承看了眼表,不愿陪她耗下去, 兀自开口:“是我做的。” “你混蛋!” 闻萤怒火中烧, 顺手抄起身旁的枕头砸他。 真是毫无威胁的发泄,林谨承轻松接住枕头, 同时敛起了笑容,神色依旧镇定,“有困难, 就解决困难;有障碍, 就清除障碍, 这是我的原则。他妨碍了我, 我不得不这么做。” 闻萤简直抓狂:“他根本不认识你!” “我那个时候说过, 你要配合我。你的状态不好, 会影响我的结果。” 林谨承半阖了眼, 不紧不慢地解释,让闻萤觉得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 “可是”她想他们的思维大概不在同一个频道,有必要把话摊开讲清楚,“可是你也不能因此害他退学啊!你知不知道我很内疚,一直担心他误会我!” “退学是他自己的选择,至于你” 林谨承站起身,两手撑住床面,靠向她的时候冷下声音:“为什么担心他误会你?他要是不误会,你们还准备修成正果吗?全世界都看出来他对你有意思。闻萤,别再为一桩多年前就结案陈词的往事翻供了。” 他浅浅啄吻闻萤的侧脸,声线慵懒:“也不看看是谁的人。” 只言片语根本不能扑灭闻萤的怒火,林谨承还没撤离,膝盖就挨了她一脚。 她大叫:“哪里结案陈词?这件事一直梗在我心里!方沐海从没说过喜欢我,我很久以后才知道的!” 闻萤第一次对他发火,心想不如趁机把账算清楚。 可惜林谨承压根没有算账的意思,他看起来像是完全没往心里去,拍了拍膝盖后,弯腰拾起地上掉落的衣物,一件件放在床头,说着“别到外面吃了,我们在家做点”走去厨房。 这是我的家! 闻萤气得把被子往身上一披就跳下床,赤脚啪嗒啪嗒走到厨房门外,注视他忙碌的身影,厉声问:“你一个人怎么贴的照片?” 林谨承身形一顿,回头扫她一眼,“不是说不提了吗?” “我一定要搞清楚!” “找包曼盈借了点人。” “我就知道!”闻萤尖着嗓子叫嚷,发狠似地冲向林谨承,拽扯他的手臂,“你怎么能这样!我恨死她了!要不是她,我妈也不会落到你爸的手里!我们家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你出去!现在就给我出去!” “你别闹了。”林谨承轻而易举地扣住她的手,淡然的眼中聚起一点阴翳,“你妈从一开始就不该进入鸿海,不然怎么样都会被那个老色鬼盯上。何况她没有向任何人求助,明明可以说出来,甚至报警!至于姓方的那件事,我也可以骗你,但是我没有,够坦诚了。” 闻萤被他的气势慑住,盯着他心里七上八下。 赵姝萍确实收下了林肇言的礼物。 她无法反驳。 再开口,闻萤俨然没了刚才的底气:“你为什么要和她蛇鼠一窝?” 林谨承漫不经心地笑,伸手去揉她露出的肩膀,说:“那我是蛇还是鼠?昨晚你也很开心,口味那么重?” 闻萤往后一躲:“别岔开话题!” “你上班要迟到了。” 闻萤噎住。 她气鼓鼓地梳妆妥当,换了条新裙子。 厨房里抽油烟机正在辛勤劳作,淡蓝色火苗舔舐锅底,培根散发诱人香气。 看一眼白色餐盘里焦黄的煎蛋,闻萤没好气地问:“你还会做早餐?” “你不会真把我当成富家公子哥?”林谨承把煎蛋转到切边的吐司上,“在国外,什么都要靠自己。你信不信,我还会修车。” 坐到餐桌边,闻萤没什么胃口。 见那人食欲正盛,她搁下餐具,不依不饶地问:“你为什么要和包曼盈走到一起?” “我没打算和她走到一起,这条船上只有我们两个人。” “那你” “闻萤,不要因为个人的好恶,否定对方的用途。”吃完三明治,林谨承又倒了牛奶,悠然开口,“简单说,你可以讨厌某个人,但是如果他能帮你达成目标,讨厌就暂时不那么重要,做成那件事才是最重要的。” 闻萤扁着嘴,念念有词:“你这些乱七八糟的道理都是从哪捡来” “林肇言。”林谨承举起玻璃杯,眼中罩上一层空茫,“他言传身教,我就是这么长大的。” 一起等电梯的时候,旁边拎包的小白领们不住打量这对男女。 男人衣着休闲,却气宇轩昂,从他出众的面孔和气质能感觉到这绝非池中物。 而女人皮肤初雪一样白皙,花姿明妍却开放含蓄,像有意将自己收拢进他的树荫。 那些目光过于探究和尖锐,闻萤不喜欢,往林谨承身后避了避。 他视若无睹,电梯门开了后大步迈入。 下降中,他们短暂地安静。 走出电梯,闻萤迫不及待地问:“你为什么知道我住这?不是才刚回来吗?不会也找包曼盈打听了吧?” 林谨承嘴角勾过不屑,低头打开手机,“这种事情,交代给秘书就行了。” “你还有秘书?” “我今天就要作为鸿海的副总经理上任,秘书而已,他们又不是给不起。” 副总经理? 闻萤大吃一惊:“你叔叔对你这么好?才刚去就让你当大官。” “好吗?其他人未必服气,可能会绕开我,全部向总经理汇报,把我当成一件摆设。”说到这,林谨承转过身,遮去照在她脸上的阳光,“酒店的管理基本都要从底层做起,我在国外做过实习生,林肇伦对此并不知情,还当我对酒店一无所知。不过这也是我们的优势。” “我们?” “所以我就如他所愿,做个表面无所事事c只懂玩乐的登徒子,消除他的防备。而你” 闻萤怔怔地望进他幽深的黑眸。 笃定的声音听来如同诵咒,他一字一句:“你帮我摸清楚底层的情况。” “你别擅自把我算进去!” “闻萤。”林谨承沉声唤她,表情诚恳不容人拒绝,“我才刚回来,根基还浅,你能不能帮我?” 闻萤绷着脸,内心已经动摇了,只不过她对酒店才是一无所知,便没有马上答应。 思忖片刻,她问:“我要怎么摸清?” “现在的鸿海,客房部c前厅部和工程部还是以前林肇言时代的旧部,其他部门已经全部换成林肇伦自己的人。这不要紧,我们逐个击破。” 闻萤不明白:“林肇伦为什么不全部换掉?为什么还要特意招你进去?” “林肇伦是外地人,那些本地的经理客户关系枝蔓牵连,为了酒店的发展,他不能随便铲除。至于我,进去了可以帮他堵住悠悠之口,顺便树个大仁大义的美名,为什么不招?” “悠悠之口?” “你以为他单靠一份遗嘱就能服众吗?”林谨承眸色骤寒,“可如果连我也听他的话,是不是就能更好的稳定人心?” 难得他条分缕析地讲这么多,然而闻萤默默低下头,攥紧挎包的带子。 她心里乱糟糟的。 他说的那些,完全不像她能胜任。 她从以前就是这样,澎湃心潮临到现身的一刻,慌乱举起白旗。 像当年得知包曼盈放学要来找她,想的是“有本事揍死我”,真碰到了照样缩在泔水桶后面瑟瑟发抖。 闻萤真想对他说,别搞那么多事了,我们好好谈场恋爱不行吗? 但如今他整颗心都被这件事牢牢占据,只怕达成之前,没有任何心思匀给其他。 忘不了他吼出“喜欢到底是什么”的样子。 忘不了他拉住她的手低喃“我只有你了”。 更忘不了他伏在耳边说“你和你妈妈欠我的”。 往事浪头一样扑来,呛得闻萤喘不过气。 “闻萤。”仓惶回神的时候,闻萤被他搂住了。 步履匆匆的小区路上,林谨承旁若无人地单手环住她的腰,腰际以下紧贴着,害她不敢乱动,眼睛不敢乱瞟,站好了听他说:“你什么时候可以辞职?” “我我辞职还需要大约一周的交接。” “那你今天辞吧。” “林谨承!”闻萤一把揪住他的衣袖,秀气的眉毛拧结,明澈眼中带着水色,晃动不安的影。 林谨承知道她担心什么,抚摸她的长发,柔声安慰:“我们装作不认识,不代表我不会照顾你。我这两天换房子,给你一套钥匙,保证不会有第二个女人光临。” “唉。” 闻萤说不过,负气地往他肩头靠去。 她心想,是我只有你了。 回杂志社办辞职手续倒是费了一番唇舌。 到处是不解的声音“你干的好好的,为什么要走”。 闻萤讪讪地笑,只能说家里有事,会耽误工作。 见她遮遮掩掩的,大家也不便细究,吃了顿散伙饭,同声祝福她未来可期。 餐饮部服务员的面试对于闻萤像在走过场,不论外形条件还是学历,都远远超出了主管的预期,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另有企图,才跑来找这份工。 闻萤有苦难言,只说对酒店业向往已久,甘愿付出,其余一律按下不表。 最后当然是顺利通过,约好培训时间。 去到林谨承那,闻萤泄愤一般把房子里里外外摆满她的东西。 林谨承看她样子像在宣告主权,便由着她闹,心情好得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博古架 房子不到一百平米, 整体色调薄荷绿, 搭配天然的实木家具。 像从杂志广告里原样搬下来, 简约明快小清新。 “你住的地方怎么跟你这个人一点都不像。”闻萤嘟囔着,怀里揣只招财猫,里里外外地找财位。 拉开遮光帘,素色的丝质纱帘轻漫过地板,蒙住窗外流光溢彩的夜色, 她辨不分明。 林谨承本来在看夜间新闻,视线屡屡让那身黑色西装裙遮挡,细碎的念叨声不绝于耳, 索性关了电视,眼睛追过去。 他支着头调侃:“那我这个人应该住什么地方?” 闻萤瞥他一眼:“蝙蝠洞。” 林谨承歪靠沙发上, 笑得前仰后合。 他下班回来换了舒适的亚麻衬衫, 宽松的休闲裤罩住长腿,暖黄的灯光下, 懒洋洋的坐姿透着股纨绔劲。 等闻萤确认了财位在正对房门的博古架,目光也撤回来,佯装不在意地问:“今天心情怎么那么好?工作很顺利吗?没人当你是摆设?” “比我预想的好些。”手指轻敲腿面, 林谨承漫不经心地回答。 闻萤点头, 黑色长发海藻般披散身后, 轻盈跃动。 把招财猫塞入格子, 她陆续抱来水晶球和貔貅, 认真调整位置。 他轻嗤:“迷信。” 闻萤辩称:“以前住小街, 大家都讲究这一套, 反正你架子空荡荡的,我随便放几样。” 放好了后退几步,她搓着下巴观察,愈发觉得有些不伦不类。 这对小叶紫檀博古架庄重典雅,与整套房子格调迥异。架上的空格错落有致,仅仅放了只蓝瓷花瓶。 闻萤突然记起,以前在鸿海饭店林谨承的房间看到过。 似夜空深邃的釉色,瓶面精巧的描金图案宛如飞着点点萤火,绝不会错。 她不禁好奇:“为什么会有这架子?” 林谨承双眼有些放空:“这是林肇言的,本来想拿来放他的照片,怕吓到你,就换成花瓶。” “他是你爸爸,放遗照很正常。” “放照片不是为了纪念,我要他亲眼看着,不走他那条路,我也能很成功。” 闻萤一怔,冲他扮鬼脸:“那你还是别放了,瘆得慌。” 她说完匆匆跑进卧室。 再出来,换上林谨承买给她的裙子。 今天从杂志社搬走东西,他们去了趟商场,林谨承没让试穿,挑中了直接买走。 这条亮橙色裙子价格不低,方形领口优雅中透着性感,腰部镂空设计,裙尾镶有珠片。 可惜怎么看怎么俗气,像上个世纪歌舞厅的风格。 “真的好看吗?”闻萤两手提拎裙摆,原地转个圈。 空气沉静,她抬头撞见林谨承如墨的黑眸一瞬掀起了波澜。 他坐直身体,哑声说:“好看。” 贴肤的剪裁完美勾勒玲珑曲线,锁骨下初露雪白肌肤,袅袅步伐荡漾千般风情,浸出骨子里的艳。 但闻萤总觉得似曾相识,一下想起赵姝萍那条桃红色长裙。 “你跟你爸爸的口味怎么都那么”她吞咽喉咙,嚼下“一言难尽”,临时换为,“统一。” “再说一次,不要把我和那个老种马相提并论。”驱散眼中的阴戾,林谨承朝她挥手,“过来。” 闻萤撇撇嘴,不情不愿地走去。 他五指贴住她的腿,缓慢上移,望去的眼中盛满欲色,“等去了餐饮部,会分给你一个有经验的老员工,指点你日常工作。好好跟着她,不要逞能,不要” “我知道,新人就是要夹起尾巴,懂得藏拙。”或许是穿了这条裙子,闻萤连随意的笑靥都透着十分娇艳,她跨坐在他腿上,双手撑住他宽平的肩,“在那种地方工作,学着机灵点嘛。放心,我可是出身小街的女人。” 林谨承满意地笑,慢慢提起她的裙子,喉结耸动着,朝她比口型: ——吃了我。 快乐是的确很快乐。 爱情的魔力大概在于,形式无论怎么变化,一定能感受到最简单纯粹c剔透闪光的喜悦。 享受指尖陷入皮肤的凶狠,交换彼此体温。 连声音都可以省略。 可林谨承有个习惯,总是在最高亢的一刻要闻萤说爱他。 闻萤偏不,他便一直追着讨要。 她有时想,他的强势会不会全是装出来的,内心其实凄惶,才需要不厌其烦地一遍遍确认。 哪怕想法过后,她很快在他激烈的攻势下告饶缴械。 闻萤依旧咬死了不说。 这是她唯一占据的主动,是林谨承的所求,深知一旦交付,从此两手空空。 看着他得不到回应的沉郁面孔,和幼稚粗暴的反击,闻萤还觉得有点好笑。 要不怎么说男人都像小孩子。 闻萤从以前就有临阵退缩的毛病,现在被林谨承推了一把,只身闯入未知的世界。 辛苦是辛苦,却也没有那么困难。 培训第一天参观了员工通道和更衣室,她拿到更衣柜的钥匙c工服c员工证和员工手册,胸牌暂时还没做好。 带她的领班叫兰靖,是从林肇言时代就在鸿海工作的老员工。 长发用网兜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秀丽端庄,神色从容,要不是前两年生孩子耽误了,她本该升到主管。 听说因为丈夫在中厨部当掌勺的大师傅,她便没有跳槽,一直留下来。 兰靖很久没带新人了,这次由上头点名,看了眼面容素丽的闻萤,不知道她是什么来头。 和闻萤打过招呼,兰靖和风细雨地提及酒店行业工作经验比学历重要,就算在国外念了研究生,回来一样从底层做起。她以前也不是没带过酒店专业的大学实习生,照样怕苦怕累,毕业后就转职。 看她笑容亲切没有一丝破绽,闻萤还是嗅出下马威的气味,当即谦虚地表示:“兰姐姐说的对,我一定好好努力。我是没什么工作经验,但学习能力很强。” 兰靖不置可否,只淡然地说:“不要松懈,培训期和实习期结束都有考核。” 言下之意,你做什么保证都没用,拿成绩说话。 闻萤肩负林谨承的任务,自然不敢懈怠。 餐厅服务员的工作只是看着没什么技术含量,可从托盘c口布折花c分菜到斟倒酒水处处都见功夫深浅。 闻萤穿的鞋跟很低,走路没有声音,可从早到晚地站立,一天结束脚踝都硬了。 晚上回自己家泡脚,她和林谨承打电话的时候抱怨,他在线那边低低地笑,说下次帮她捏脚。 “说好了哦!不许耍赖!” “不耍赖。” 听到手机里传来的杂音,闻萤瞬间竖起耳朵:“你还在酒店吗?” 林谨承似乎转了身,压低声音:“嗯,还在继续装孙子。” “哈哈!”闻萤大笑,随后想起什么,“哎,我觉得还好啦,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复杂,就是和他们说不到一起。” 林谨承沉吟片刻,“这个问题必须解决,建立交情,才能打听消息。” “我知道啊,他们人也不坏,就怎么说呢,那种隔阂感,不知道该聊什么。” “聊你妈妈。” “诶?” 林谨承平静地说:“你妈妈以前做过客房部的服务员,跟他们没有距离。” 转天吃饭,闻萤不再独自坐到一旁,厚着脸皮凑到同事身边。 原本兴高采烈的一群人因为她突兀地闯入,声音纷纷小下去。 许多双眼睛相互投去匆匆一瞥,脸上依旧是笑的模样,最后却不约而同地噤了声,气氛不免尴尬。 中午是食客的用餐高峰,员工用餐提前到十点半。 闻萤正有些泄气,兰靖和另一个领班过来坐下。 兰靖感觉到餐桌上的微妙,便笑着说起客房部某个服务员想转岗来餐饮部。 那人之前身陷一桩众所周知的桃色新闻,于是停滞的空气重新快活地流动起来,闻萤随口说:“客房部也不比餐饮部轻松嘛。” 几个人同时拿好奇的眼睛看她,闻萤夹了一筷子菜,佯装不经意提起:“我妈妈以前在鸿海客房部做过服务员。” 兰靖眉心一动:“‘以前’是什么时候?” “五年五年半。”闻萤思考着点头,“我还去她上班的地方看过,那时候还叫鸿海饭店,在小街附近。” 巧的是兰靖也在那时进入鸿海,虽然没听说过赵姝萍,和闻萤无形中仍拉近了不少。 闻萤面子上装云淡风轻,脑袋里拼命榨取对于五年多前的鸿海饭店,所剩不多的记忆。 幸运的是,她对答如流,兰靖顿时生出一丝重遇故人的欣喜。 再看闻萤仍然一副温和笑脸,但她笑中的距离感消失了。 在兰靖的鼓励下,闻萤迅速和其他人打成一片。 闻萤本就不是富贵出身,没了隔阂当然也放得开,嘻嘻哈哈地乱开玩笑。 她边笑边感叹,还是林谨承脑子转得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员工宿舍 为什么看到重复章节?因为购买比例不足, 可等待一段时间  “哎, 闻萤,她就坐你旁边,你受得了吗?” 齐刷刷投来的目光,有期待也有怀疑。 闻萤怔了怔, 诚恳地说:“待会儿老王回教室, 我就找他申请调坐, 真的很吵, 好烦这种自来熟。” 其他人闻言露出会心的笑容。 与闻萤相挽的那条手臂缠她更紧了些,仿佛立场一致后,彼此不再有距离。 陆续有人提起闻萤把夏季校服的裙子压了条水纹边,衬衫改短一截, 抬手能露出扣头为船锚图案的细腰带,辞色艳羡地问她在哪改的, 手艺如此精湛,连站校门查岗的学生会都看不出。对她严守每天必须穿校服的高压规定, 还总能在装饰的细节上别出心裁,交口称赞。 闻萤笑眯眯地分享商场里的高级成衣铺, 说是妈妈闲时陪朋友逛街看到的, 见那师傅手工不错, 就拿去试了试。 大家颇有气势地走成一排, 叽叽喳喳同去小卖部, 一人拿一支宝矿力。 话题始终围绕郁素, 说她深色皮肤, 大腿肌肉像男人,还穿那么骚的热裤,实在不自量力。 闻萤这回倒没附和,仅仅笑了下。 直至走到楼梯口,一个女生突然惊叫:“妈呀!你们快看看看看她居然认识那个谁” 顺着她指去的方向,几个人都不吭声了。 郁素披着件校服上衣,正朝这边走来,和她同行的那个谁双手揣在裤兜里。两人都低着头,郁素看上去心情不佳,而身旁那人似乎在安慰,他额发遮去眼睛,但所有人还是第一时间就认出来。 林谨承。 哪怕许多年后再想起,闻萤也很难形容当时的感受。 血液完全凝固了,像晃动太久的碳酸饮料,气泡合力推开瓶盖,带来爆炸般的冲击。连心跳快慢都不记得,忘了一切动作,只是看着他。 毕竟看着他,是那么久以来,她唯一能做的事。 看他太阳下头发泛起的光泽,英俊又冷淡的脸,鼻梁高挺,眼睛的温度很低。走近了才看清,他薄唇抿着,原来没在说话,而是垂眼看向身旁沮丧的郁素。他像一株长在阴暗潮湿处的植物,挺直修长的茎,舒展优雅的叶,干净迷人。 林谨承身后同样闪烁着仰望的视线,他就是有办法让大多数女生在看到时一下噤声。 不是可以大声喊老公的偶像剧男主角,他是会真实行经眼前的幻想,是梦里无以为继的秘密。 他和方沐海身高相仿,却带着强烈的压迫感,经过闻萤身边时她甚至不敢眨眼。 可他就这么走过去,目光没在她身上做半点停留。 整个世界粘稠静止。 稍后的一路,话题急转直下,女生们七嘴八舌地说起林谨承。 有背景的家世,妈妈曾经是红极一时的电视台主持人,红到有次新年晚会直播结束,广电大厦楼下开来几辆豪车抢人。听说他妈嫁给他爸的时候,婚宴设在近海一个度假小岛上,排场大得叫人咋舌,整个城市的重要人物都露面了。 他长得当然像他妈妈,从小女生缘就好。 想象中,这样的人大多浮花浪蕊地广交女友,应对手段高明。 这便是最让大家奇怪的,林谨承是零绯闻。 也因为这样,主动追他的人很多。最轰动的一起,还是年初考上表演系的学姐来学校找他。他们以前在艺术节上合作过一首《盛夏的果实》,学姐是独唱,林谨承为她钢琴伴奏。当时学姐正唱着,忽然跳坐上钢琴,脚尖挑着高跟鞋在他眼前晃荡。台下呼声震天,然而林谨承一次也没有抬头。 学姐对他念念不忘,放寒假第一时间赶回来,在他教室外面等了一节课。 整条走廊的人倾巢而出,无不存着好看戏的心思。而学姐美貌艳丽,也确实担得起这样的瞩目,接近零度的天气,她穿了条咖啡色皮裙,光着笔直的长腿。 林谨承本来待在教室不肯出去,见凑热闹的人实在太多,才不情不愿地站起身。 走廊上的观众们看当事人来了,主动让出一块地方,但他走去对学姐说了几个字就掉头离开。谁也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只见学姐迅速红了眼圈,仿佛遭到羞辱夺路而逃。 他到底说了什么,至今仍是不解之谜。 反正学姐再没来过,四周对林谨承的蠢蠢欲动一夕之间纷纷平息,谁也不敢触他霉头。 眼下郁素才进校第一天,居然就和林谨承走到一起,这不啻于往平静的水面投下一枚鱼雷。 “她身上那件校服是林谨承的吗?都能借他衣服了,关系肯定不一般。” “呵呵,比学姐真的差太多,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不懂林谨承怎么会看上她。” “可能帅哥就喜欢标新立异吧。” 闻萤在一旁不吭声地听,没做任何表态。 郁素的确是自来熟,才刚见面,就把家里情况透了七七八八。闻萤嫌她啰嗦,又不好当面表露,便配合着听完一个课间。不过郁素只说户口还在这,要回来参加高考,才这时候转学,并未提及林谨承。 心里盘算着怎样才能从她嘴里套话,闻萤右肩突然挨了一下。 “闻萤?” 几张陌生脸孔从教室后门围过来,看样子等候多时了。 对方一个个面色不善,闻萤一下想起什么,太阳穴突突直跳。 挽住她的手臂早就松开,女生们招呼都顾不上打,争先恐后地跑进教室,确认和自己不相干才困惑不已地回头看。 “小包姐托我传个话,上午第四节课后放学,你乖乖去校门外面找她。” 闻萤竭力保持镇定,应一声干涩的“嗯”。 “给你两次机会,哪里没听清楚赶紧问。” “听听清楚了。” 发尾挑染一撮红毛的女生声音不大不小,说完用手背轻拍两下闻萤的侧脸,就带着其他人匆匆下楼。 闻萤片刻回过神,心慌得不行,两腿发软地倚靠墙壁,出了一额一手的冷汗。 走廊面阳,让两棵高大的泡桐树挡住后,反倒成了纳凉的好去处。人影来来回回地穿行,刚才那些人行动低调,没引来多少注意。 至少,他们不想在学校惹事生非。 想到这,闻萤稍微放心。 “闻萤。” 老王像是从天而降,走到闻萤面前,眉头皱了皱:“身体不舒服?” “没我没事,谢谢王老师。”闻萤连连摇头,暗叹一声好险。 幸好没被老王撞见,否则少不了一顿盘问。 老王随口一问,正要转身,又想起什么似地说:“现在班上座位调不开,新同学继续和你同桌,没什么意见吧?” 闻萤一愣,惨白的脸上慢慢旋出笑靥:“我没意见啊,郁素人不错,很好相处。” 上课前的最后两分钟,整个教室鸡飞狗跳,响水一般沸腾。 闻萤低头佯装找书,在桌箱里回复方沐海发来的短信,他刚才看到她被人围堵,问“那些人找你有什么事吗”。手指飞快按键,她发了一条“谢谢,没事”就迅速关机。 所有老王不想翻来覆去强调的纪律里,在教室不允许使用手机也算一条。 闻萤把脸埋入臂弯,苦恼地计算放学后该从哪道门c什么时间出去才不会碰到包曼盈和她的同伙。 可这关她什么事? 明明是赵姝萍洗坏了包家的衣服,被洗衣店辞工。如今她每天闲在家里看电视,偶尔下午去外贸市场的成衣铺帮忙看摊,说是托熟人介绍了好几份新工作,录用通知却迟迟没来。 凭什么同样穿校服,那些太妹就能染发c文身和戴首饰,还不用被过问。 凭什么同样课间操后有人找来,找别人的是学校偶像,轮到她就变成一帮走狗。 还要为不是自己的错误买单,上下学爬坡绕远,东躲西藏。 闻萤紧紧攥着拳头,牙齿轻微打颤。 心里默念他的名字。 林谨承。 早晨在楼道被赵姝萍责令捡拾垃圾,爬到四米高的门上跨越铁刺,还有更多更多的时候,她都会默念这三个字。像一句简短的咒语,魔法醒过来,眼前炸开金色的小花。 啪。 胸口横贯的黑暗消散。 无畏无惧。 课桌忽然晃动起来,闻萤调整呼吸,抬头看见郁素在拿课本。 “你醒啦?” 话音刚落,上课铃响,郁素丝毫没有扰人清梦的自觉,反而笑得一脸灿烂:“你醒得真及时。” 闻萤没说什么,眼睛停在她身上披的那件校服动不了。 郁素低头一看,解释:“一个朋友的真不知道夏天穿短裤短衣有什么不对,希望这样能让王老师火气小一点。” “林”闻萤怯怯看她,细声细气地说,“是林谨承的吧?” “对啊,你也认识他?”郁素开怀大笑。 “那你们” “我们?”听闻萤总欲言又止,任是再神经大条,郁素也意识到什么,马上澄清,“我们什么也没有啊,我妈在他爸爸酒店做事,以前认识,别想多了。” 闻萤这才跟着笑起来。 后两节是英语课,在老师喊上课前,她凑过去小声说:“我们学的好像比你们那简单一点,以后多多指教。” 连银行都贴有“钱款当面点清,离柜概不负责”的标识,她还会好意思回来找? 哈哈! 闻萤开心得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 一百块就叫人疯狂! 光脚跑到厨房,她拿出冰好的橙味果珍,一气饮尽,只能藉此冷却过速的心跳。 直至坐回书桌被一道推断题绊住,大脑突然运转迟缓,闻萤咬着笔帽,怎么都没法配平草稿纸上的化学方程式,不得不加倍专注,才渐渐平息了躁动。 赵姝萍九点多到家,骂骂咧咧地抱怨石磊赌性大,看到麻将桌就手痒,不让他摸两把口水都要掉下来。 闻萤不想听,起身走去关门,被赵姝萍叫住:“钱呢?” “什么钱?” “一百块啊!不是一直放这的吗?”赵姝萍指了指沙发扶手,不满女儿两眼发直的傻样,径直走去拿晾衣杆在沙发底下掏。 闻萤这时已冷静下来,心里有些后怕,刚才贪图一时爽快,都忘了那钱赵姝萍还盯着。 事到如今,唯有咬牙硬扛。 她梗着脖子说:“不知道,你问我干什么?” 赵姝萍狐疑地看她一眼,由蹲着改为趴到地板上。手电的光照不进黑洞洞的沙发底,她念叨着“那就奇怪了”又是一阵摸索。 “说不定是石磊拿的。”闻萤迟疑地开口。 “不可能。”赵姝萍倒是斩钉截铁,“石磊有那个胆量,他妈的早发达了。” 眼见她站起身,准备挪动沙发,闻萤着急地叫嚷:“我垫的钱你还没给!” 赵姝萍身形一顿,转过来的眼睛写满鄙夷,轻嗤:“你喊什么,我会赖你吗?”说着她从皮包翻出皱巴巴的十一块,“人家隔壁村根本不收这个,姓包的黑心钱赚疯了,我就等着他们全家暴毙拿着啊!你不是要钱吗?” 闻萤手指捏着十块钱一角摩挲,犹犹豫豫的,完全没有收进口袋的意思。 她小心翼翼地放轻声音:“应c应该有五百六十八块。” “五百六十八?!”赵姝萍眼睛瞪圆,怀疑听错了,口水快喷到闻萤脸上,不可置信地重问,“你说五百六十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浴缸 为什么看到重复章节?因为购买比例不足, 可等待一段时间 闻萤忽然沉静下来,不嫌家里窒息了, 常常坐在书桌前埋头就是一整天。她对赵姝萍不再那么冷淡,恢复一贯平和的颜色, 虽然也谈不上亲昵。 那张坐在台阶上的照片, 她锁进角落的抽屉, 如同所有澎湃的心绪终将止息,收拢于一句平平淡淡的“从那以后”。 从那以后,换算出新的时间点。 几年。 十几年。 闻萤眨眨眼,找笔芯的时候走神片刻, 这才听到赵姝萍问她第三遍,明天去不去逛街。 赵姝萍轻敲房门, 小心推开一条缝, 忐忑又期待地看到女儿点头,开心得放亮嗓门:“好, 妈妈给你削个苹果!” 还有三天就是除夕了,她想把家里好好归置一番, 从前许诺给闻萤买几身好衣服也必须践行。 闻萤翻日程本查进度, 算着足够腾出一天,便答应了。 自从和石磊分手,赵姝萍消沉许多,哪怕试用期结束后提升为领班, 在家也没精打采的。 闻萤开始体恤她, 对她骤然充实的钱袋不闻不问。 她从方沐海这事学会了珍惜眼前人, 不管怎么样,自己妈妈是没法选择的,不如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让步,别那么咄咄相逼,彼此都好过。 阳台上满地浅金色的阳光,像融化后流淌的蜂蜜。 随着大批人马返乡过年,小街即将迎来一年中最为平静的时候。 闻萤曾经问赵姝萍,她从哪里来,还有其他亲戚吗? 赵姝萍对此总避而不答,笑着抚摸她的脸,说自己当初是大着肚子跑出来,除非碰到最坏的情况,轻易不能回家。她以前上初中,听老师讲彼得潘的故事,对里面那个永远安宁,永远没烦恼的永无岛充满了向往,以为外面的世界也是这样。 闻萤大吃一惊,没想到赵姝萍这样的老江湖,也有过如此天真的时候。 可惜没几年她就坠入爱河,十八岁怀上闻萤,那个男生坐船去了美国,再也没回来。 赵姝萍没有多难过,甚至拿来当笑话讲,说闻萤爸爸吃喝拉撒全在集装箱里,要在大海上漂很多天,多半死在路上了。 以前闻萤总怪赵姝萍心肠硬,但现在想想,她有些伤感。 “长大”对于赵姝萍太矫情,她走到今天,大约蜕过几层皮。 大年初三这晚,本市将举行盛大的焰火表演。 闻萤打电话约林谨承去南湖公园,他答应了。打开衣柜挑围巾,她后悔前几天和赵姝萍逛商场时太矜持。 翻出棕色和咖啡色各一条,闻萤对着镜子依次绕在颈间,想起赵姝萍那句“小姑娘总穿得老气横秋”的评价,怎么这么客观。 不得已,她去找赵姝萍借一条。 赵姝萍这时在外面打电话,和小姐妹商量休假的地方,为到底叫“度假山庄”还是“农家乐”争论得不可开交。 中途短暂地放下电话,她听闻萤道明来意,指了指沙发上的提包。 黑色的真皮提包里叠好一条橙白相间的格纹围巾,柔软亲肤,十足英伦腔。还有一条粉色的真丝披巾,闻萤看一眼就决定淘汰它,碰都没碰。 正要起身,她看到缩在角落里的白色药瓶。 好奇拿起来,瓶面赫然一行“阿普唑伦片”。 适应症中注明了主要用于焦虑c紧张c激动,也可用于催眠或焦虑的辅助用药。 焦虑? 催眠? 回头看着赵姝萍开怀大笑的模样,闻萤震惊原来和石磊分手这事对她打击这么大,还真当她没心没肺。 于是悄悄放回去,保持原状。 闻萤晚上乘公交车提前抵达。 下车后,观看烟火的人群规模超乎她的想象。 目及之处一色兴奋的面孔,在夜色掩映下成片的模糊,由维护秩序的警察引导前行的方向。 闻萤剪短了刘海,眼睛露出兴奋后的平静,随人潮缓步涌向指定地点。 她拽紧挎包的带子,手指贴在心口,感受到快于往常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她并没有害怕。 方沐海用照片委婉传达的情感,让闻萤对林谨承坦然了起来。 太过含蓄的感情,结局也大多遗憾。 不想和他装聋作哑,身体蓄满充沛的能量,可以不吃不喝折一万只千纸鹤和幸运星。就算老王站到面前,用手指着她鼻子说“你这个样子不好”,闻萤也要让他先闭嘴。 林谨承来的比闻萤早,占到高处的草地,视野开阔。 这座城市的冬天几乎不下雪,最冷的时候,阴寒入骨的雨水连绵一周。 他穿着挺括的大衣,没系扣,下巴垫在毛衣的高领上,肩膀宽阔,没有太瘦撑不起衣服的尴尬。 闻萤看到的时候,冲过去对他说“不管你的回答是什么,我就是要跟你在一起”的信心坍塌。 他还不够成熟,暂时当不了演技派,就是个英俊小生,但已初露风华绝代的端倪,牢牢钉住人的视线。 以至于大脑混乱地走近后,闻萤看着他,出口便是:“冬天好冷啊。” 一句废话。 林谨承不在意地笑了笑,和她一同坐在干冷的草地上。 明明隔了好几层衣物,手臂相贴后热度还是一瞬传了过来。 闻萤不像他那么坐得住,心里乱糟糟的,想法没经大脑就直接拎出来:“我们这算约会吗?” 连找借口都来不及,林谨承说:“不知道。” 闻萤有些泄气。 然而他又说:“我没有和别人约会过,你觉得是,那就是吧。” 闻萤乐不可支地笑,受这话鼓励似地歪靠过去,倚在他肩头,轻声说:“好想变成一只小狗呀。” 小猫也行。 ——用毛茸茸的头蹭你的手,用肉乎乎的爪子挠你的背,用乌溜溜的黑眼睛注视你,尾巴摇呀摇。 ——好想一直陪在你身边。 林谨承伸长手臂,揽过她的肩。 一线火星蹿上夜空,炸开金色的烟花,映亮他们的脸。 人群全都沸腾了,持续的惊呼和掌声。 视野绘满壮丽的焰火,闻萤被气氛感染,不停摇晃林谨承的手臂,指着她喜欢的图案要他看,“真的好美啊!你以前看过吗?” “看过。” “” 闻萤羞赧地吐吐舌头,却发现他盯着自己,没有转开眼睛。 “唉呀你看天空啊看我干什” “闻萤,知道那天我为什么不吻你吗?” 闻萤怔了怔,脑袋像烟花一样炸开。 哪有人当面说这种事? 然而林谨承没有停下,缠绵音色穿过焰火炸裂的巨响c身边的尖叫,清晰传入她耳中: “吻过之后,不能继续往下做,真是浪费了。” “人就是这点麻烦,非要找个合适的地方。” “还不如禽兽。” 他头靠过来,枕上她胸前的格纹围巾,眼睛狡黠地眯起,里面仿佛装满了秘密。 闻萤心里移山倒海地响。 其他声音都消失了。 高考结束的那天下午,郁素没接电话,闻萤无聊地回家,决定先睡个饱觉。 走到校外碰见班上同学,被不由分说地架到ktv唱歌。 闻萤肚子饿,趁其他人喝酒,吃起无人问津的蛋糕。后来看两个女生捧着话筒,把一首《越长大越孤单》唱得嚎啕,她不动声色地吃惊。 旁边男生笑着说:“明显喝大了,情绪不稳定。” 她点头:“嗯。” 自从方沐海离开,闻萤对分别这件事麻木了一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麻将馆 为什么看到重复章节?因为购买比例不足, 可等待一段时间  难以自抑的兴奋。 脑海中不断回放刚才的影像,她反复确认: 天时——包曼盈接到电话。 地利——她被人叫走,赶往下一家。 人和——没用验钞笔, 皮夹那么厚, 混进去几张哪还分得清。 连银行都贴有“钱款当面点清,离柜概不负责”的标识, 她还会好意思回来找? 哈哈! 闻萤开心得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 一百块就叫人疯狂! 光脚跑到厨房, 她拿出冰好的橙味果珍, 一气饮尽, 只能藉此冷却过速的心跳。 直至坐回书桌被一道推断题绊住,大脑突然运转迟缓,闻萤咬着笔帽,怎么都没法配平草稿纸上的化学方程式, 不得不加倍专注, 才渐渐平息了躁动。 赵姝萍九点多到家, 骂骂咧咧地抱怨石磊赌性大, 看到麻将桌就手痒,不让他摸两把口水都要掉下来。 闻萤不想听,起身走去关门, 被赵姝萍叫住:“钱呢?” “什么钱?” “一百块啊!不是一直放这的吗?”赵姝萍指了指沙发扶手, 不满女儿两眼发直的傻样, 径直走去拿晾衣杆在沙发底下掏。 闻萤这时已冷静下来, 心里有些后怕, 刚才贪图一时爽快, 都忘了那钱赵姝萍还盯着。 事到如今,唯有咬牙硬扛。 她梗着脖子说:“不知道,你问我干什么?” 赵姝萍狐疑地看她一眼,由蹲着改为趴到地板上。手电的光照不进黑洞洞的沙发底,她念叨着“那就奇怪了”又是一阵摸索。 “说不定是石磊拿的。”闻萤迟疑地开口。 “不可能。”赵姝萍倒是斩钉截铁,“石磊有那个胆量,他妈的早发达了。” 眼见她站起身,准备挪动沙发,闻萤着急地叫嚷:“我垫的钱你还没给!” 赵姝萍身形一顿,转过来的眼睛写满鄙夷,轻嗤:“你喊什么,我会赖你吗?”说着她从皮包翻出皱巴巴的十一块,“人家隔壁村根本不收这个,姓包的黑心钱赚疯了,我就等着他们全家暴毙拿着啊!你不是要钱吗?” 闻萤手指捏着十块钱一角摩挲,犹犹豫豫的,完全没有收进口袋的意思。 她小心翼翼地放轻声音:“应c应该有五百六十八块。” “五百六十八?!”赵姝萍眼睛瞪圆,怀疑听错了,口水快喷到闻萤脸上,不可置信地重问,“你说五百六十八?” “包包包曼盈非要她就坐沙发” “说了不给就不能给!她就是坐到房顶上也不能给!” “可她说了今天晚上不把电费补齐,找人帮我们搬家!” 赵姝萍一下噤声。 她眉毛还竖着,眼神却霎那灰暗。 闻萤趁势分析利弊:“他们家是地头蛇,惹不起的,我赶着复习只好这样了。” 是啊,还能怎么办,只好这样了。 闻萤听到她眼里的叹息。 “我明天就去找人接线,还不信收拾不了一块破电表。”赵姝萍随即念头一转,气势重提,甩给女儿三百块,“拿去。” “五百六十八啊!”闻萤急得跳脚。 “这么多钱你一下就能拿出来,可见我平时给你的不少。现在家里用钱紧张,你就当帮我忙了。这三百你要不要随意,顺便教你一句,人要学会见好就收。” 赵姝萍扔下这句话,走进卫生间。 闻萤手指把三张纸币捏出声响,对着她背影咬牙切齿,气冲冲地折回房间,猛地带上门。 这钱全是我从三餐里省下的! 闻萤气不打一处来,跑去阳台吹风。 家里租的是套一居室,赵姝萍和石磊住卧房,闻萤的房间是从客厅隔出半边,为显面积大,特意连阳台都分给她。也因此那两人去阳台洗衣服或抽烟进进出出,从来不打招呼。 所以把钱藏到云深不知处,连找出来都费劲。 迄今为止的十七年,闻萤全部的秘密保存在随身携带的零钱包和手机里。 如同过去每一次心潮难平的时刻,她悄声呼唤那个名字,尽管与他已不同于往日的陌路。 可林谨承是那么难以捉摸,这样的距离让他的名字具有某种安定情绪的效果。 胡思乱想间,闻萤听到楼下传来的喧哗。 包曼盈带着五c六个人浩浩荡荡地穿过长巷,从不远处走来。一边走着,她高喊:“前面就是了!” 如果“慌张”是一条甬道,今晚之前,闻萤还没体会过走到尽头的感受。 无数个想法在大脑冲撞,拼凑不出有条理的句子。思维的齿轮全停摆了,如同都市高峰期道路最为繁忙的时刻,所有交通信号灯一齐失灵。 闻萤牙齿磕碰着,哆哆嗦嗦地给林谨承拨电话,可惜那边迟迟没接。 所谓“迟迟”也不过几秒,却足够磨光她的耐心。 闻萤放下手机,跑出房门才发觉自己腿软到根本站不直。 “妈妈,妈妈!”她双手用力拍打卫生间的门,声嘶力竭,“你快出来好吗?妈妈!” 喊到最后,带上了哭腔。 没有一丁点办法,自己是如此渺小,仅仅说着话,眼泪就不受控制地外涌。 那点“离柜概不负责”的底气早就烟消云散,才察觉她怀中紧紧抱着的,只剩零星侥幸。 而赵姝萍以为闻萤仍在纠缠那三百块,对一遍遍的叫声充耳不闻。给马桶冲过水,洗了手又对着镜子整理头发,一番动作后,她慢条斯理地开门,入目是女儿一脸的涕泪。 闻萤仿佛抓住救命稻草,死命揪紧赵姝萍的衣袖,眼珠子惶惶转动着没有焦点。 来不及了。 震天的敲门声响起。 包曼盈的吼声穿云裂帛:“老子收那么多年租,当我白混的?看我赶时间就想浑水摸鱼?我钱放哪个位置心里清楚,敢打我的主意,你闻萤还是小街第一个!” 语毕,动静换成了砸门。 赵姝萍气急败坏地瞪着她,拔尖的嗓子有些破音:“那张一百你给她了?” 闻萤双眼哭成核桃,一劲地点头,“妈妈救” 还没说完,赵姝萍几乎不经考虑地把她往外拖,“你他妈有本事闯祸,别让老子给你擦屁股!” “妈妈!求你!我再也不敢了!”闻萤手臂被拽扯,双脚死死蹬地,讨饶声杀猪一样凄厉。 赵姝萍看来的眼中也蒙上泪,想必大脑同样混乱,不能理解女儿为什么要找这种麻烦,换上哀戚的调子:“你怎么敢招惹她啊,我的天!” “我错了呜呜呜” “他们包家六姊妹谁敢真的去惹?当年小街那么多硬骨头,后来到哪里去了?我没给你说过?” “我真的知道错了” “那你知不知道她当年怎么进的少管所?那家人都不要命的啊!” 僵持中,铁栅门上栏杆的断裂声清脆可闻。 赵姝萍双眼陡然冷厉起来,双手一齐使力,“这些年我把你保护得太好了,今天不让你感受一下,你永远不知道这个社会是什么样子。” 闻萤哪里拽得过她,转眼就被拖到门边。 眼见赵姝萍伸手握住门把,绝望潮水一般淹没了闻萤。她徒劳地摇头,口中喃喃:“妈妈妈妈” ——他们会打断我的腿吧。 ——我会死吗? 然而不知为什么,响彻楼道的噪音骤然静止。 房门打开的一瞬间,闻萤还在哭嚎,她下意识转头,视线被泪水糊住,只隐约看到昏暗灯光下晃动的人影。 一道冷冽的声音不疾不徐: “一百块而已,何必大动肝火。不要吵到街坊邻居休息,这是一千块,请大家吃点宵夜。” 但是不粗糙也不沙哑,踏实得让人想起深夜仰望天空皎洁的明月,遍地温柔细白的光,心绪回归宁静。继而勾出孤独或是忧郁,一些顾影自怜的文艺情绪。 这晚闻萤躺下,破天荒地失眠。 脑中全是他的声音,仿佛就卧在身侧,拿绳子从她耳道穿达心脏,拴一个牢固的死结。 那么笃定的语气,跟人做交易的样子,成熟得不像十七岁。 交易? 包曼盈确实在林谨承那句话后,脸色大变,立马掉头离开。 所以他也算路见不平,出手相救吧? 是个好人。 清晨六点,天刚擦亮,闻萤在厨房泡一碗芝麻糊,赵姝萍的大嗓门惊雷一般炸开:“你昨天掉粪坑了?洗衣机怎么那么臭?你往里面放什么了?” 以往这个时候她还在睡觉,不知为什么兴起查看洗衣机。 昨天回家脱下那一身,闻萤也嫌脏,直接扔进去,想着抓紧时间洗了,别让赵姝萍发现。但她单独洗净那套淋雨的夏季校服,吹干熨好收进衣柜,就忘记了。似乎是沾了点什么,擦掉了留下印记,淡淡的气味挥之不去。 没想到才一晚上,那味道就发酵。 闻萤想了想,另起话头:“我昨天碰到包曼盈了。” 这弯绕得实在曲折,赵姝萍当她没话找话,更加生气:“老子他妈跟你说正事呢!” “我就在回答你啊!”闻萤不甘示弱,“我要不是碰见她,干嘛躲泔水桶背后?要不是你造谣,我干嘛害怕碰见她?” ——我沾到泔水,都是因为你! ——洗衣机那么臭,全是你的功劳! ——凭什么你洗坏别人的衣服,要赖到我头上! 咆哮呼之欲出,闻萤忍住了,和赵姝萍吵了那么多年,早就掌握如何不激怒她的火候。 道理讲出来,点到即止就行,逞口舌之快会吃大苦头。 果然,赵姝萍闭上嘴,静了好一会才说:“我会找她妈妈聊聊。” 闻萤呼吸一窒,到了爆发边缘。 “你上回也这么说,结果呢?你聊了吗?就因为你不想得罪包家,这半个月害我每天上下坡,比过去多花一个小时。不知道我复习时间很紧张吗?哪家妈妈像你这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漂亮仗 为什么看到重复章节?因为购买比例不足, 可等待一段时间 那一年还没有微博, 林谨承的意外现身引爆了学校的热门话题。闻萤花了快一周的时间向各方路人解释:我真不是他女朋友。 到最后,两手一摊。 ——我欠他很多钱, 他只是怕我跑了,爱信不信吧。 面对郁素倒是麻烦些。 闻萤说, 是某天在校外被包曼盈和同伙围堵, 林谨承路过的时候说了两句,结果惹恼了她。包曼盈便放话,说以后天天来堵, 看他能干涉多久。 郁素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哦, 原来他那么热心。那为什么有他在,包曼盈就不敢动手?” “热心?我倒觉得,就是相互较劲吧。”闻萤心虚地辩解,见她没什么反应, 又说, “我听林谨承说, 包曼盈叔叔是鸿海饭店的供货商, 和他爸有生意往来。舅舅呢, 以前还是林谨承他爸的司机, 反正牵连不少。” “看来你了解得很清楚嘛。”郁素似笑非笑地盯着闻萤,后者心里一阵发慌。 郁素平日看着粗线条, 某些时候却敏锐得让人害怕, 她若有所思地托起下巴:“我对林谨承认识不多, 不过觉得他不是那种会跟人较劲的类型,反倒对大部分的事都不怎么在意。” “嗯。”闻萤认同地点头。 她也承认林谨承环保得过分,说话做事相当节能。 “很聪明的一个人,还是个游戏高手。” “游戏?网游吗?” 郁素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笑出弯弯的月牙眼:“你玩不过他,要小心沉迷。” “说c说什么呢”闻萤不自在地拨弄刘海,躲避她的目光。 交往越深,闻萤越发现,郁素对人不设防。 这样的坦诚,让闻萤开始有了愧疚,但她就是做不到和盘托出,比如与林谨承的交易。 ——能不能让我独自占有这个秘密。 ——我不想告诉你了。 上课铃声为聊天画上休止符,闻萤盯着郁素的侧脸,冲动抛出深埋已久的问题:“郁素,你说对他没意思,那你觉得他对你会不会” “这我就不知道了,至少他从没和我说过。”郁素措辞公允,表情也十分坦荡,“这么说吧,我之前在外地读书,假期才会来这,后来在鸿海饭店认识他。我们常常一起联机打游戏,他大概把我当成男生了。不过” 闻萤竖起了耳朵。 “他这个人,确实抗拒和异性身体接触。” 抗拒和异性身体接触。 突然间,他离奇的举动一部分顺理成章了。 为什么没有绯闻,为什么对来告白的女生态度恶劣而对暗恋的人温和,为什么碰到她手的时候会露出嫌弃的表情。 闻萤有些隐隐的开心,起码他和郁素走得近,正好说明了他们不来电。 那他对男的就不抗拒了吗? 这么想着,她顺口问了出来:“你喜欢男生吗?” 林谨承正弯着腰,用一根喝汽水的塑料吸管缓慢滑过她领口的一小块皮肤,听到这话不由得一顿,眼睫上扫着瞟去。 冷淡神色像在无声询问“你是傻x吗”。 傍晚六点。 多媒体中心后的小竹林,微风吹动竹叶的簌簌声划过耳际。夕阳往地上斜拉一道高挑瘦削的影子,不时被摇晃的竹枝覆盖,空气中漫溢清冽的植物气味。 如果这时有人从楼上的窗口探头,只能看到一个研究竹子的奇怪男生吧。 闻萤站在两丛竹子间——上回林谨承站过的地方,往后缩了缩。 上节课课间,郁素陪她去小卖部买了瓶菠萝汽水。返回的路上,郁素胳膊大大咧咧地绕过闻萤脖子,手搭在她锁骨上方。 她们迎面碰到了林谨承,身边还跟着两个男生。 林谨承正在听他们讲话,擦肩而过的时候,根本没往闻萤和郁素的方向看。 但是眼下,闻萤觉得他肯定看到了。 不知道要滑到什么时候,她注意力被他垂眼时纤长的睫毛吸引。 走神的瞬间,林谨承把吸管换成了手指。 “等一下!”闻萤大喊,觉得这辈子反应从没那么快过。 林谨承抬眸。 以往都是手,忽然变成了领口,她壮着胆子给条件加码:“你你要先答应,如果包曼盈再来找我麻烦,你你你你要保护我!” 他盯着她,像在考虑。 闻萤给出不容推诿的理由:“如果我被包曼盈揍了,你这样摸嗯不,接触,我会痛。” “好。” 手指轻轻按住,划过一截弧线。 他指腹带来的摩挲感燎起看不见的细小火星,点燃了闻萤的脸,烧红一片。 她闭上眼睛。 这样就对了,他答应下来,那么她对郁素也不算撒谎。 “唉,你那天就这么跑来,害我被人问了好久。”闻萤轻声抱怨,想听他会说什么。 但他什么都没说,眼睛追着自己的手。 他手指触到锁骨,她不自觉抖了下,像是想要掩盖这种局促,没话找话地说:“算了,你肯帮我忙,我其实求之” 嘘。 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林谨承把手指放在闻萤的嘴唇上,封堵她的话。 他邃目幽凉,像井水闪过涔涔冷光。 闻萤动弹不得。 那手指划过下颌,到脖颈,像爬走一列蚂蚁,泛起密实的痒。 她不自觉捏紧了拳头,如等待铡刀落下的死囚。 闻萤有个习惯,一紧张就想做些什么转移注意力。此刻她神经紧紧绷着,忽然感到他张开五指松松握住了她的脖子。 脑袋炸开一刹。 “林c林谨” 林谨承皱眉,闪电一样迅疾地低下头,似乎要咬住她的颈项。 却始终隔着一厘米,呼出的气流拍打她的皮肤,切断她的声音。 闻萤心脏狂跳,瞳孔撑大了几分,像濒死之人目睹铡刀的寒芒。 回教室的路上,闻萤提起郁素计划国庆假期去海边露营一晚,说什么毕业前一定要有场最后的狂欢。 “可是那样会不会耽误复习?”一边问着,她转动脖子,先前被他握住的感觉还未消散。 “不耽误。” “真的吗?” “人总不能一直压抑着。”林谨承笑了下,看向脚下的石板缝隙,“偶尔的放纵很必要,你可以试试。” 闻萤一路垂着头,不情不愿地跟在林谨承身后。 她眼皮酸涩,还有些睁不开,脑袋昏沉沉。昨晚哭得实在太凶,却没有丝毫发泄的畅快,心底巨石压下似的郁闷。 回想赵姝萍把她往外赶的架势,那声音,那表情,没开半点玩笑。 以往她们母女吵架,起码冷战一星期,这次那么快讲和,赵姝萍怕是得意极了。不过出乎闻萤意料,她不在家,是石磊开的门,说他昨晚回来家里就没人。 “你妈说她心情差,找朋友谈心去了。”石磊神色怏怏,打着哈欠埋怨,“去饭店上个班心都野了,大晚上的还找朋友谈心?什么狗屁朋友” 闻萤拊掌庆幸,拿了书包飞快开溜。 到了学校,闻萤发现大家都被赶到走廊上。原来是老王推陈出新,祭出“按月考名次排座位”的终极大招。早读铃响后,他表情端肃地站教室前门,庄重撑开班级月考排名表,沉声诵念人名,被叫到的进去挑选座位。 人人安静等待,像一只只挨宰的羔羊。 表情倒是对比鲜明,排前的无所畏惧,排后的黯然神伤。 闻萤早没了当初的激动,握紧郁素的手,哀嚎:“素素啊,人家还想和你同桌嘛。” “放心,我到时候选倒数几排,没人会抢,轮到你就直接过来。”郁素大力回握,不住宽她的心。 “唉。”闻萤点头,只怪成绩不争气,和郁素隔了十几人。 羔羊们依次步入,坐到新的格子里,眼里点燃期许的光。 走廊上的人慢慢变少,快叫到郁素的时候,闻萤忽然看到方沐海还趴在阳台上,悠哉游哉地抖腿。 他不是都考到年级前三百了吗? 早该挑好座位了,怎么回事? “郁素。” 随着老王雄浑的一声,闻萤为之一振。再没空计较方沐海,她眼巴巴盯着郁素走进教室。 郁素选了倒数第二排的靠窗座位,坐下后冲闻萤招手。 闻萤朝她露出苦笑,然后双手合十,目光牢牢钉住每一个进教室的人,拼命祈祷老天听到她微小的心愿。 四三二。 郁素身边的位子还空着,闻萤听到最后一个排前面的名字,已经止不住地笑起来,转身对好友比了个“一k”的手势。 十拿九稳了。 然而当那个瘦瘦高高的眼镜男生径直坐到郁素身边,闻萤目瞪口呆,快惊掉下巴。 郁素同样不可置信地盯向对方,目光锐利如金刚钻,像要凿穿他的心思。可惜那男生面部神经失灵,坐下后拿出英语书,毫无表情,始终没理会郁素。 终于轮到闻萤。 她泄气得像只被扎破的轮胎,直接选了以前最后一排的位子,一坐下就趴在桌上,把头埋入手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大排档 为什么看到重复章节?因为购买比例不足, 可等待一段时间 女生们三三两两结伴, 闻萤挽着别人手臂, 听另外几人抱怨前两节课堂纪律变差, 她明显插不进话。 本来就没有多熟, 同样坐教室倒数几排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罢了,闻萤在班里一向不起眼,没什么朋友, 但也不想因此落个孤僻或人缘差的口碑受人注意。 “嗓子太尖了, 一直嗡嗡嗡, 像苍蝇一样。” “幸好老王及时出手。” “哎, 闻萤,她就坐你旁边,你受得了吗?” 齐刷刷投来的目光,有期待也有怀疑。 闻萤怔了怔,诚恳地说:“待会儿老王回教室,我就找他申请调坐, 真的很吵,好烦这种自来熟。” 其他人闻言露出会心的笑容。 与闻萤相挽的那条手臂缠她更紧了些, 仿佛立场一致后,彼此不再有距离。 陆续有人提起闻萤把夏季校服的裙子压了条水纹边, 衬衫改短一截, 抬手能露出扣头为船锚图案的细腰带, 辞色艳羡地问她在哪改的, 手艺如此精湛, 连站校门查岗的学生会都看不出。对她严守每天必须穿校服的高压规定,还总能在装饰的细节上别出心裁,交口称赞。 闻萤笑眯眯地分享商场里的高级成衣铺,说是妈妈闲时陪朋友逛街看到的,见那师傅手工不错,就拿去试了试。 大家颇有气势地走成一排,叽叽喳喳同去小卖部,一人拿一支宝矿力。 话题始终围绕郁素,说她深色皮肤,大腿肌肉像男人,还穿那么骚的热裤,实在不自量力。 闻萤这回倒没附和,仅仅笑了下。 直至走到楼梯口,一个女生突然惊叫:“妈呀!你们快看看看看她居然认识那个谁” 顺着她指去的方向,几个人都不吭声了。 郁素披着件校服上衣,正朝这边走来,和她同行的那个谁双手揣在裤兜里。两人都低着头,郁素看上去心情不佳,而身旁那人似乎在安慰,他额发遮去眼睛,但所有人还是第一时间就认出来。 林谨承。 哪怕许多年后再想起,闻萤也很难形容当时的感受。 血液完全凝固了,像晃动太久的碳酸饮料,气泡合力推开瓶盖,带来爆炸般的冲击。连心跳快慢都不记得,忘了一切动作,只是看着他。 毕竟看着他,是那么久以来,她唯一能做的事。 看他太阳下头发泛起的光泽,英俊又冷淡的脸,鼻梁高挺,眼睛的温度很低。走近了才看清,他薄唇抿着,原来没在说话,而是垂眼看向身旁沮丧的郁素。他像一株长在阴暗潮湿处的植物,挺直修长的茎,舒展优雅的叶,干净迷人。 林谨承身后同样闪烁着仰望的视线,他就是有办法让大多数女生在看到时一下噤声。 不是可以大声喊老公的偶像剧男主角,他是会真实行经眼前的幻想,是梦里无以为继的秘密。 他和方沐海身高相仿,却带着强烈的压迫感,经过闻萤身边时她甚至不敢眨眼。 可他就这么走过去,目光没在她身上做半点停留。 整个世界粘稠静止。 稍后的一路,话题急转直下,女生们七嘴八舌地说起林谨承。 有背景的家世,妈妈曾经是红极一时的电视台主持人,红到有次新年晚会直播结束,广电大厦楼下开来几辆豪车抢人。听说他妈嫁给他爸的时候,婚宴设在近海一个度假小岛上,排场大得叫人咋舌,整个城市的重要人物都露面了。 他长得当然像他妈妈,从小女生缘就好。 想象中,这样的人大多浮花浪蕊地广交女友,应对手段高明。 这便是最让大家奇怪的,林谨承是零绯闻。 也因为这样,主动追他的人很多。最轰动的一起,还是年初考上表演系的学姐来学校找他。他们以前在艺术节上合作过一首《盛夏的果实》,学姐是独唱,林谨承为她钢琴伴奏。当时学姐正唱着,忽然跳坐上钢琴,脚尖挑着高跟鞋在他眼前晃荡。台下呼声震天,然而林谨承一次也没有抬头。 学姐对他念念不忘,放寒假第一时间赶回来,在他教室外面等了一节课。 整条走廊的人倾巢而出,无不存着好看戏的心思。而学姐美貌艳丽,也确实担得起这样的瞩目,接近零度的天气,她穿了条咖啡色皮裙,光着笔直的长腿。 林谨承本来待在教室不肯出去,见凑热闹的人实在太多,才不情不愿地站起身。 走廊上的观众们看当事人来了,主动让出一块地方,但他走去对学姐说了几个字就掉头离开。谁也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只见学姐迅速红了眼圈,仿佛遭到羞辱夺路而逃。 他到底说了什么,至今仍是不解之谜。 反正学姐再没来过,四周对林谨承的蠢蠢欲动一夕之间纷纷平息,谁也不敢触他霉头。 眼下郁素才进校第一天,居然就和林谨承走到一起,这不啻于往平静的水面投下一枚鱼雷。 “她身上那件校服是林谨承的吗?都能借他衣服了,关系肯定不一般。” “呵呵,比学姐真的差太多,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不懂林谨承怎么会看上她。” “可能帅哥就喜欢标新立异吧。” 闻萤在一旁不吭声地听,没做任何表态。 郁素的确是自来熟,才刚见面,就把家里情况透了七七八八。闻萤嫌她啰嗦,又不好当面表露,便配合着听完一个课间。不过郁素只说户口还在这,要回来参加高考,才这时候转学,并未提及林谨承。 心里盘算着怎样才能从她嘴里套话,闻萤右肩突然挨了一下。 “闻萤?” 几张陌生脸孔从教室后门围过来,看样子等候多时了。 对方一个个面色不善,闻萤一下想起什么,太阳穴突突直跳。 挽住她的手臂早就松开,女生们招呼都顾不上打,争先恐后地跑进教室,确认和自己不相干才困惑不已地回头看。 “小包姐托我传个话,上午第四节课后放学,你乖乖去校门外面找她。” 闻萤竭力保持镇定,应一声干涩的“嗯”。 “给你两次机会,哪里没听清楚赶紧问。” “听听清楚了。” 发尾挑染一撮红毛的女生声音不大不小,说完用手背轻拍两下闻萤的侧脸,就带着其他人匆匆下楼。 闻萤片刻回过神,心慌得不行,两腿发软地倚靠墙壁,出了一额一手的冷汗。 走廊面阳,让两棵高大的泡桐树挡住后,反倒成了纳凉的好去处。人影来来回回地穿行,刚才那些人行动低调,没引来多少注意。 至少,他们不想在学校惹事生非。 想到这,闻萤稍微放心。 “闻萤。” 老王像是从天而降,走到闻萤面前,眉头皱了皱:“身体不舒服?” “没我没事,谢谢王老师。”闻萤连连摇头,暗叹一声好险。 幸好没被老王撞见,否则少不了一顿盘问。 老王随口一问,正要转身,又想起什么似地说:“现在班上座位调不开,新同学继续和你同桌,没什么意见吧?” 闻萤一愣,惨白的脸上慢慢旋出笑靥:“我没意见啊,郁素人不错,很好相处。” 上课前的最后两分钟,整个教室鸡飞狗跳,响水一般沸腾。 闻萤低头佯装找书,在桌箱里回复方沐海发来的短信,他刚才看到她被人围堵,问“那些人找你有什么事吗”。手指飞快按键,她发了一条“谢谢,没事”就迅速关机。 所有老王不想翻来覆去强调的纪律里,在教室不允许使用手机也算一条。 闻萤把脸埋入臂弯,苦恼地计算放学后该从哪道门c什么时间出去才不会碰到包曼盈和她的同伙。 可这关她什么事? 明明是赵姝萍洗坏了包家的衣服,被洗衣店辞工。如今她每天闲在家里看电视,偶尔下午去外贸市场的成衣铺帮忙看摊,说是托熟人介绍了好几份新工作,录用通知却迟迟没来。 凭什么同样穿校服,那些太妹就能染发c文身和戴首饰,还不用被过问。 凭什么同样课间操后有人找来,找别人的是学校偶像,轮到她就变成一帮走狗。 还要为不是自己的错误买单,上下学爬坡绕远,东躲西藏。 闻萤紧紧攥着拳头,牙齿轻微打颤。 心里默念他的名字。 林谨承。 早晨在楼道被赵姝萍责令捡拾垃圾,爬到四米高的门上跨越铁刺,还有更多更多的时候,她都会默念这三个字。像一句简短的咒语,魔法醒过来,眼前炸开金色的小花。 啪。 胸口横贯的黑暗消散。 无畏无惧。 课桌忽然晃动起来,闻萤调整呼吸,抬头看见郁素在拿课本。 “你醒啦?” 话音刚落,上课铃响,郁素丝毫没有扰人清梦的自觉,反而笑得一脸灿烂:“你醒得真及时。” 闻萤没说什么,眼睛停在她身上披的那件校服动不了。 郁素低头一看,解释:“一个朋友的真不知道夏天穿短裤短衣有什么不对,希望这样能让王老师火气小一点。” “林”闻萤怯怯看她,细声细气地说,“是林谨承的吧?” “对啊,你也认识他?”郁素开怀大笑。 “那你们” “我们?”听闻萤总欲言又止,任是再神经大条,郁素也意识到什么,马上澄清,“我们什么也没有啊,我妈在他爸爸酒店做事,以前认识,别想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洗脸台 为什么看到重复章节?因为购买比例不足, 可等待一段时间  天空锅灰色,调和昨夜的黑,扳出了一张晚娘脸, 空气潮湿得每个毛孔都在渗水。 闻萤一路垂着头,不情不愿地跟在林谨承身后。 她眼皮酸涩, 还有些睁不开, 脑袋昏沉沉。昨晚哭得实在太凶, 却没有丝毫发泄的畅快,心底巨石压下似的郁闷。 回想赵姝萍把她往外赶的架势,那声音,那表情,没开半点玩笑。 以往她们母女吵架, 起码冷战一星期, 这次那么快讲和,赵姝萍怕是得意极了。不过出乎闻萤意料, 她不在家,是石磊开的门,说他昨晚回来家里就没人。 “你妈说她心情差,找朋友谈心去了。”石磊神色怏怏, 打着哈欠埋怨,“去饭店上个班心都野了,大晚上的还找朋友谈心?什么狗屁朋友” 闻萤拊掌庆幸, 拿了书包飞快开溜。 到了学校, 闻萤发现大家都被赶到走廊上。原来是老王推陈出新, 祭出“按月考名次排座位”的终极大招。早读铃响后,他表情端肃地站教室前门,庄重撑开班级月考排名表,沉声诵念人名,被叫到的进去挑选座位。 人人安静等待,像一只只挨宰的羔羊。 表情倒是对比鲜明,排前的无所畏惧,排后的黯然神伤。 闻萤早没了当初的激动,握紧郁素的手,哀嚎:“素素啊,人家还想和你同桌嘛。” “放心,我到时候选倒数几排,没人会抢,轮到你就直接过来。”郁素大力回握,不住宽她的心。 “唉。”闻萤点头,只怪成绩不争气,和郁素隔了十几人。 羔羊们依次步入,坐到新的格子里,眼里点燃期许的光。 走廊上的人慢慢变少,快叫到郁素的时候,闻萤忽然看到方沐海还趴在阳台上,悠哉游哉地抖腿。 他不是都考到年级前三百了吗? 早该挑好座位了,怎么回事? “郁素。” 随着老王雄浑的一声,闻萤为之一振。再没空计较方沐海,她眼巴巴盯着郁素走进教室。 郁素选了倒数第二排的靠窗座位,坐下后冲闻萤招手。 闻萤朝她露出苦笑,然后双手合十,目光牢牢钉住每一个进教室的人,拼命祈祷老天听到她微小的心愿。 四三二。 郁素身边的位子还空着,闻萤听到最后一个排前面的名字,已经止不住地笑起来,转身对好友比了个“一k”的手势。 十拿九稳了。 然而当那个瘦瘦高高的眼镜男生径直坐到郁素身边,闻萤目瞪口呆,快惊掉下巴。 郁素同样不可置信地盯向对方,目光锐利如金刚钻,像要凿穿他的心思。可惜那男生面部神经失灵,坐下后拿出英语书,毫无表情,始终没理会郁素。 终于轮到闻萤。 她泄气得像只被扎破的轮胎,直接选了以前最后一排的位子,一坐下就趴在桌上,把头埋入手弯。 谁爱来谁来。 没意思。 于是没有看到方沐海是如何迎着全班目光,大摇大摆的,像电影明星走红毯那样,不但放慢步子,还频频朝四周挥手,最后坐到闻萤旁边。 闻萤只听到教室骤然爆发足够掀翻屋顶的嚎叫。 她懵然抬头,对上方沐海微笑的眼睛。 再看看周围,一众“祝福小两口永浴爱河”的笑容。 什么鬼?! 连前排对角的郁素也绷着笑,递来“我真没办法了”的眼色。 闻萤一瞬间有些怒不可遏。 老王呢?他能坐视不管? 及至最后一人坐下,老王缓步走上讲台,按住教室里的沸腾,不紧不慢地为全班树典型:“人家凭本事选的座位,不服气的下次就好好考,尽管来试。” 说完讲台下又是一片欢呼。 老王犀利眼神捕捉到闻萤不停朝郁素张望,两个人交头接耳地似乎在商量什么,又清了清嗓子:“今天的座位不允许调换,什么理由都不行,你们再接再厉,想坐到哪里,用实力说话。” 几天后,班里悄然流传起“方太”的名号。 谁都没对方太点名道姓,可但凡提到的,个个都晓得方太其人。 闻萤对此还不知情,一心沉浸在“方沐海抢了郁素座位”的怒火中,几天没和他说话。方沐海倒是不急不恼,迅速跟前排打得火热。 直到交作业时,闻萤被生物课代表拉住:“方太,你拿错了,这是化学卷。” 话一出口,周围人的脸色全变了。 “谁是方太?” 闻萤一反常态的镇定,周身笼罩低气压,目光森冷,声音里透着厉害。 生物课代表张口结舌,求救般地看向四周,人人事不关己,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闻萤没有为难他,坐回位子,从零钱包翻出那张照片,扔到方沐海桌上。 “闻萤?”方沐海拿起照片,不解地看她。 “你的秘密,你自己藏好,从今往后和我没有一点关系,我就不该多管闲事!”闻萤冷着脸,话锋果决,“放心,我成绩是差,但不会随便麻烦你。” “闻萤!”方沐海慌了神,像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误的小朋友,低下头,晃动她的手臂,“你到底怎么了?” “你好端端的干嘛不坐前面,跑来和我同桌?” “我们是盟友,你成绩差,我可以帮一把。” “那你没想过这样会让别人误会吗?知不知道‘方太’?别告诉我你没听说。这个绰号很有趣吗?你有没有对他们澄清?你明明” ——你明明就有喜欢的人,也知道我喜欢谁,干嘛还伙同别人捉弄我! 闻萤气不过,撂下狠话:“把我惹急了,当心我把那照片散播出去!” “好好好,我不惹你。”方沐海悻悻地垮下肩膀,坐回自己那边。 从那天起,闻萤再没理会他。 课桌上的书本文具彻底隔开,两人之间筑起一道看不见的高墙。 她此后虽然见过方沐海心急如焚地对别人解释,可流言一旦传开,扑灭并不容易。 算上前一次林谨承来走廊找她,闻萤从无名小卒一跃变作城府深沉的心机女。 简直欲哭无泪。 家里这些时日反倒太平得不像话,确切说,太平只是表象,到处弥漫着梦境般的诡异气氛。 鸿海饭店公布了本月调岗名单,没有石磊。 张经理换了张冷面孔,陆续进贡的一千多块打了水漂,石磊看到赵姝萍,头都抬不起来。 然而赵姝萍对此置若罔闻,一脸的“不想跟你废话”。她每天早出晚归,开始背起名牌包,陆续置办了不少首饰,有时凌晨回到家一身酒气,直接栽倒沙发睡觉,醒来言简意赅地解释为部门聚餐。 石磊敢怒不敢言,三天两头找兄弟喝酒解闷,眼不见心不烦。 赵姝萍一夕之间挺直腰板,差点导致母女反目的那一百块化作灰烬,没人再提。 不过她向闻萤诚恳地道了歉,还把每天给的零花翻了两番,说哪天抽空带女儿去商场买两身好衣服。 闻萤谢过好意,干脆地拒绝了。 自那晚以后,她看赵姝萍总有些生分,不再像过去撒娇拥抱,处处透着小儿女的娇憨。 嫌隙滋长,彼此说话总有些试探和提防的意思。 赵姝萍心知肚明,脸上清清楚楚的悔意。 不过闻萤拒绝她,并非报复或者为难。平日学校空降各种考试压力,大家每晚守着如豆灯光熬骨油,一张张青春小脸苦似饥民。她要这时打扮起来,岂不更加坐实了“心机女”。 周日,赵姝萍和石磊分别外出,整个家死气沉沉,连空气都凝滞了。 闻萤感到呼吸困难,约着郁素一起去鸿海饭店自习。 林谨承在饭店的那套房间借给她们,里面的书桌宽敞到足够三个人并排坐,手肘抻平了都不嫌局促。 两个女生先抵达。 挽手上楼的时候,郁素忍不住揶揄:“你的心到底在哪边呀?” “哎呀你怎么也这么说!”闻萤嗷嗷叫两声,不满地拧她手心,“别拿我开玩笑了,我就没喜欢过方沐海,虽然他人是挺好的。” “那就是林谨承喽!” 面对郁素拙劣的套话,闻萤正要像以往那样否认,出口的一瞬愣住了。 她盯着脚下的台阶,轻声应道:“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餐厅 窗外是无云的夜, 月色皎洁,浸透一切似的通明。 闻萤盯着纱帘上的草叶纹案, 久了看出小人在翩舞。 她咽了咽喉咙,缓缓开口:“那她嗯,你妈妈, 现在还好吗?” “她过得很好, 家庭幸福, 还生了一对龙凤胎。” “难怪你从不提她。” “我很久没见过她,我们对于彼此都是耻辱的见证, 不见最好。” 有那么一瞬间,闻萤仿佛回到十七岁的那个夏夜。 他英俊的面庞扭曲着,痛诉对自己的厌恶。 如今孤僻的少年长大,不堪回首的过去也变为一句平淡的“这样最好”。 闻萤心里生出一些怜悯,这才意识到, 她曾向他伸出的手,也是因为怜悯。 仰望他, 憧憬他,爱慕他, 恐惧他,也怜悯他。 闻萤觉得自己再找不到第二个人, 能夺走她那么丰富的感情。 她想安慰他别想了, 好好睡一觉, 醒来一切不开心都无影无踪, 像凌晨下过一场雪, 地面光洁没有脚印。 “希望她能忘记以前的事,因为我会帮她记得。”闻萤还没说出来,让林谨承占了先,他下巴垫在她的头顶,温润嗓音震颤,“还记得吗?要把愤怒和仇恨吃进肚子,变成燃烧的矿石。我很早就接受自己父亲是禽兽这件事,所以闻萤,你也不该逃避。” 闻萤嘴角一弯,无声地笑了。 原来他早就想通了,根本不需要安慰,对于目标比任何人都更清楚。 空气中一缕清雅的芬芳萦绕鼻端,那是闻萤买的无烟扩香,挑了明亮干净的气味,像微风吹过的午后。 人和趋光的昆虫c寻暖的动物没有太大区别,同样贪恋光线和温暖。 如同她搬离小街,投身新的生活,寻找积极光明的人生,出于补偿心理加倍体恤别人的感受。 然而他一遍遍提醒着,不要忘。 不要忘记他们的内心吞噬了一整个黑洞,吸纳了所有不美好的过去。 但是过去并没有消失。 伤口愈合了会融进血肉,铸成自己的一部分。 它们一直都在。 不能忘。 午夜两点半,闻萤睡不着,支起手臂坐靠床头。 长发蜷在颈窝,还带有他的体温。 林谨承握牢她的手,松不开。和闻萤一起睡觉,他总要抓住些她的什么,不是手指,就是衣角。 她用另一只手掀开纱帘,对着窗外喧嚣的不夜天,静静发了一会呆。 早晨他们照例分开出门。 闻萤收拾厨房的时候,林谨承探身进来问:“李达豪欠的债,要给他免了吗?” 塑胶手套沾了洗洁精泡沫,闻萤停下动作,看他一眼,“免了算你的,还是算包曼盈的?” “包曼盈,那是她的地盘。” “那算了。”转回去拧开龙头,水流冲过她的手,“你别欠她什么,不然她会变本加厉地找你要。” 静了两秒,林谨承站到闻萤身后,将她完整收进自己高大的身影。 他伸出手,摘下她的手套,修长手指嵌入她的指间,下巴搁她肩上:“早这样多好,之前处处为人着想的样子真不适合你。” “不是为人着想,我只是就事论事。欠债还钱,愿赌服输,何况没人逼他。” “对啊,只是还钱,很够意思了。”十只手指在水中纠缠着,林谨承饶有兴致地看,“这样,算他少点利息。” “那是你们的事,不用和我说。你以后和包曼盈不要同时出现在我面前,要走哪条路提前通知,我好绕开。”闻萤冷着脸,想把手抽出来,反倒被他握紧。 林谨承低声说:“闻萤,我以前一直觉得这辈子可能要一个人过。因为我既不喜欢男人,对女人的身体也不感兴趣。可是从我第一次看到你” 最后那句似乎他昨晚说过同样的。 闻萤不禁竖起耳朵。 林谨承歪着头,像要亲吻她的脖子,却始终隔着微毫。 “就没有办法阻止你在我梦里频繁出现,你能想象自己的样子有多美吗?” “什么样子?” 他没有回答,坏笑着离开。 那起食物中毒事件林谨承处理果断,社会反响良好,恢复营业的第一天,中餐厅几乎没有受到影响。 或许因为是除夕,退掉的订单上班前就补满了。 兰靖离职后,很快换来新的领班,见到闻萤礼貌又生分地笑着。 闻萤十点半去员工餐厅,新领班早已带着组员边吃边开小例会。 闻萤没收到通知,端着餐盘快步走去,还没说话,领班先抱歉地笑:“这边都坐满了,下次再一起吧,赶快吃完了抓紧工作。” “哦,好。”闻萤点头,顺从地转去其他桌子。 才刚落座,旁边两个服务员靠过来,往那张闹哄哄的桌子瞥了眼,小声说:“不够意思,明明可以凑张椅子。” “这你就不知道了,她以前和兰靖闹过。” “怎么回事呀?” “她刚来上班的时候,兰靖是她领班,要求超严,什么上错了菜,摔坏餐具,规定时间打扫不完,例会上都要公开批评。她觉得兰靖针对她,摆官架子,两个人大闹一场。” “那后来呢?” “后来是经理解决的,给她们调解开了。” “唉,心里还是会有疙瘩吧?” “那肯定了。”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边说边朝闻萤看,见她吃得气定神闲,惊奇地问:“闻萤,你不担心她以后给你穿小鞋吗?” 闻萤眯起眼睛笑:“我看她人挺好的,你们想多啦!” 她们面面相觑,相互使了个眼色,料定她不会说真话了。 但她们并不知道,闻萤是真的不在意。 昨晚和林谨承说好了,上半年内把她调岗到其他部门,同时教她酒店经营的相关。 林谨承还困惑:“你想经营酒店?” 闻萤解释:“身为你的副手,不好差你太多吧?” “副手?” “林谨承,我知道鸿海是你爸的心血,也认同酒店应该是你的。所以你答应我,实现这个目标就收手。” 林谨承当时就捏住她的下巴,笑了:“你说什么我都听。” 不过闻萤保留底线,伤天害理和违法犯罪的事情她不奉陪。 既然在餐饮部当服务员的日子进入倒计时,是否有人刁难她,也无所谓了。 正埋头夹菜,闻萤皱皱眉。 今天的饭菜打多了,员工餐厅大力提倡光盘行动,到处都贴着“不剩饭”c“不剩菜”和“节俭用餐”的标语。 忧愁间,那边的例会大约开完了,气氛骤然高涨。 有人大喊:“林经理!这边这边!” 一身考究的西装领带,林谨承在酒店永远挂着温文尔雅的笑,据说多次位列“鸿海女性员工最想嫁”的榜单第一名。 此时他手持餐盘,似在寻找座位。 每天中午来员工餐厅,他和不同部门的人一起用餐,亲切的态度在一线员工间收获无数口碑。 然而林谨承仅仅冲他们挥了挥手,径自坐到闻萤对桌,叫身旁那个短发女服务员一下呛到剧烈咳嗽。 “今天除夕会很忙,辛苦你们了。” 两个女生把头摇成拨浪鼓,声音含在嗓子眼,细细地说:“不辛苦,不辛苦。” “你们负责晚上的年夜饭吗?” 她们齐齐点头:“都在包间。” “争取多卖几瓶酒水,几道新菜。” 她们相互望一眼对方,掩唇笑了起来:“林经理,你对我们的事好像挺了解的。” 林谨承低下眼眸,眉间挑着得意。 可惜不等他抬头,始终没参与对话的闻萤欠了欠身,说着“不好意思林经理,接个电话”跑走。 赵姝萍打来给她拜年,斥她有了男人就忘了娘。 闻萤平静地说:“没有,我们没有交往。” “噢”赵姝萍气势一下刹住,长篇大论断在喉头,转而说起家里的情况。 她当年回到家乡的县城不久,石磊就追了过去,说不介意她和林肇言有过什么。 赵姝萍哪受得了这种爱心攻势,很快和他领证结婚。 她考了保育员,现在在一家幼儿园工作,而石磊就在那继续从事保安的老本行。 夫妻恩爱,羡煞旁人。 闻萤真是没想到,当初整天闹得鸡飞狗跳,转眼就变神仙眷侣。 “闻萤,不要那么傻,女人的青春很宝贵,别让他把你挥霍了。”赵姝萍在线那头苦口婆心。 “嗯。” 闻萤拖出的鼻音有些不耐烦,赵姝萍听出来,小心翼翼地换了其他话题。 可就是没办法。 那人不知道什么是爱,他说不出来。 挂了线,闻萤不免沮丧,手机铃声再响,这回是久未谋面的郁素。 照例是祝贺新年的开场白,郁素随后带来结婚的重磅消息。 婚礼定于下月,在一座海岛上举行,她将携亲友包机前往。 郁素隆重而正式地邀请闻萤,说请柬还在制作,但忍不住打电话先告诉她。 “闻萤,你一定要来哦,有个人你会很想见的。” “谁呀?” “我老公的老板娘。” 闻萤不解:“那是谁?” “林谨承的妈妈。” 把手机放回衣兜,闻萤心事重重地立在员工餐厅外面,不想进去。 隔着门上的玻璃往里看,她见那两个女服务员彻底打开话匣子,小鸟似地开心笑成一团,拿晶亮的眼睛望定他。 闻萤撇撇嘴,视线随意往她桌前一绕,愣住了。 她的餐盘移到林谨承那,就快被他吃干净。 而表情可爱的女生们还浑然不觉,和他聊得不亦乐乎。 林谨承两三下吃好,闻萤目送他从另一扇门离开,很快收到一条信息: ——下次量力而行,别要那么多,我今天得多巡一遍楼了。 闻萤盯着手机屏幕,唇边倏而漏出一点笑。 她想这个男人,多少可以等等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作品 郁素婚礼在三月,算上轮休, 闻萤再请一天半的假。 那几天林谨承去外省出差, 但他说就算有空也不打算去,不必要的消遣尽量精简。如今他计划着扳倒销售部, 若能如愿,将拿下酒店所有要害部门。 因为是林肇言的儿子, 林肇伦就算恨他入骨, 也不能随意解聘他。 只不过明枪易躲, 暗箭难防, 林肇伦那只见惯风雨的老狐狸对他旗开得胜尚无反应, 丝毫不能掉以轻心。 从码头到岛上乘坐快艇需要一个小时。 白云缩成棉花糖似的一团团,在天空愉快地追逐。 疾风裹挟着水腥气, 凛冽扫上脸庞, 小刀子一样刮人骨头。 船身颠簸, 头发吹成一蓬杂草, 闻萤关上窗。 上次见郁素还是前年毕业的时候,闻萤比她离校早,兴冲冲地坐长途火车过去帮忙拍照, 见到她男朋友。 就是高中时那个明明揣了满心满眼的喜欢,还拉不下脸, 非让闻萤帮她拨号的学长, 个子高啊高啊需要微微仰头看, 剃了薄薄的寸头。 那时他已经工作了, 人长得不太好说话, 从市区送她们坐车回学校的路上面色像无风的湖面,始终沉静着。 告别时倒是爽朗地说了句“那明儿见吧”,明烈的北地口音。 朝闻萤平淡地点头,转向郁素时,他眼尾弯起弧度,整张脸因为这么一点牵惹,生动了起来。 好像那句名言说的“这世上有三种东西藏不住——贫穷c咳嗽和爱情”,当时闻萤就直觉,这个人靠谱。 郁素如今在银行上班,老公做风投,他们是奉子成婚。 闻萤低头看了眼手机上郁素发给她的合照,夫妻二人亲昵地搭着肩。那位先生看着比以前成熟不少,笑容儒雅。 但是,怎么说,闻萤大概摘不下有色眼镜了,左看右看就是不如林谨承。 下午三点,快艇停靠码头。 郁素在岸上殷殷地张望,视线触及闻萤的第一秒,夸张地跳起来挥手,大声喊她。 很快被身边人拽住提醒了下,她才有所收敛地站稳。 白色休闲西装的外套解开扣子,内搭明黄色衬衫,系一条花色精美的丝巾。郁素短发淡妆,盛开的热切面孔满是新嫁娘的娇美。 “啊啊啊啊!闻萤!” 一双手被她紧紧拉住,郁素像个就要迎来第一次春游半夜睡不着觉的小姑娘一样,满脸都是激动。 闻萤受她情绪感染,也跟着激动起来,“讨厌啊,你现在怎么那么好看了!” “化妆师优秀嘛,还是你美,天然去雕饰。真的,闻萤,我越来越佩服自己的眼光了,我要是个老男人一定想办法泡你!” “哎,我们刚见面就这么相互吹捧不好吧?” “哈哈哈!塑料塑料!” 身侧的海水纯透明,从清澈见底向翡翠绿和深邃蓝逐层过渡。 细软的白沙滩,连步行都变成享受。 她们像以前那样挽着手,聊起明天的婚礼安排——白天举行仪式,入夜了还有婚宴,是从睁眼打到闭目的一场硬仗。 规模不大,宴请的宾客均为至亲好友,订了家依海岸线分布的度假酒店,沿途有充足的小沙滩海湾。 景色是罕有的宜人,连绵山坡布满翠绿的草,腹地森林里纵横奔流的清溪。 风过树梢,叶声窸窣,能嗅到空气中浓郁的木头味。 坐上车,闻萤看向窗外欣羡地说:“这地方你怎么找的?” “老李他老板娘推荐的。” 老李。 这么快就改了称呼,充满寻常夫妻的烟火气。 闻萤正想拿她打趣,念头一转,怔了怔,“对了,你说他老板娘” “啊,林谨承的妈妈,潘蕴慈。”郁素回忆着,“听说当年她和林肇言的婚礼就在这里举办。” 闻萤一时没有反应。 有过那样的遭遇,还能若无其事地旧地重游吗? “之前她问我,你会不会来。”郁素腻在她肩上,贼兮兮地笑,“要是看到她,帮我们家老李多说两句好话噢。” “我我还不认识她。”闻萤撩起耳边的发丝,目光不安地游移,“素素,她好说话吗?” “反正呀,挺特别的一个人。” 傍晚的海平面沉入绵绵暮色。 郁素叫闻萤一起去二楼的露天酒吧,她们要了果饮,俯瞰沙滩上搭好的拱门。 钢琴声淙淙流淌,几个人坐齐了,听郁素安排明天伴娘团的活动。 露台地板铺着花砖,灯全亮了,视野开阔足够俯瞰泳池和沙滩。 郁素越扯越没正形,一群姑娘闹哄哄地笑。 闻萤察觉到几张桌子外投来的一瞥,在幽暗的里处,靠近钢琴的那方晃过一抹匆匆的红色。 几声鞋跟敲击地面的声响后,那抹红色降临眼前。潘蕴慈熟络地搭上闻萤的肩,弯下腰来,脸却是冲着几个人,“我和摄影师沟通过了,明天专门给你们拍一段。” 没等众人反应,她犹自拊掌,笑似风铃轻摇:“这种小姐妹的情谊最珍贵了,保证把你们拍得美美的。” 柔凉长发绸缎般垂下,那一脸天真笑意看呆了闻萤。 要不是见过郁素事先给的照片,谁能相信眼前身轻玲珑,眉眼妩媚,一块腕表价值闻萤整年薪水,却丝毫不像想象中阔太太对小辈端起淑媛的高姿态,这样的女人会是潘蕴慈呢? 后来闻萤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她。 那身娇俏的红裙穿行于酒桌间,像翩跹的蝴蝶,留下浮动的暗香。 听郁素说她也是年过不惑的人,可看着就像三十出头。 闻萤这桌是最后散场的,她盯着潘蕴慈送走一桌桌的客人,面目真挚,好像与每一位都结了八拜之交。 可怕的精力,举手投足竟寻不出一丝倦乏。 郁素也注意到,小声说:“她就是这个样子,连我妈都没这么热心。” 结伴离开时,闻萤让潘蕴慈叫住。 等郁素和其他人走远了,她浅笑端方:“闻小姐是和我儿子好上了吧?” 好上了。 多微妙的用词。 闻萤还在细细揣摩,潘蕴慈又说:“委屈你了,他那样的人,是不可能谈恋爱的。” 有那么一刹那,闻萤几乎把她和林谨承的长相重叠。 拥有同样光焰照人的面孔,说出的话也同样残忍。 她说:“他有没有告诉你,我以前也住在小街?” 潘蕴慈自幼家贫,在小街出生成长,十七岁那年被一帮混混调戏,是林肇言救了她。 他并非偶然路过,而是替弟弟林肇伦来还伞。 那时的林肇言已在本地富甲一方,相识之后,他资助潘蕴慈念书,替她家里还债。 可惜他们之间没能发展为纯粹的报恩故事,后来林肇言强占了她。 潘蕴慈大学毕业那年,她生下林谨承。 要说和林肇言共同生活的那段时间,对现在的潘蕴慈造成的影响,必然是锻炼了交际花的功力。 当时林肇言的生意版图不断扩大,周旋各种人情往来,愈发需要能人助他打通关节。 于是他想到了潘蕴慈。 “作品。” “诶?” “我是他的作品。” 潘蕴慈低头点了一支烟,夹在指间,横生一股不良少女的痞气。那似笑非笑的表情,闻萤一看就确信,林谨承真是她生的。 但闻萤不懂她的意思,便冒昧询问:“什么叫作品?” “将我按他心中的模样打磨,完全听从他的命令。” “这这怎么” 怎么可能? 怎么做得到? 闻萤不可置信地瞪着她。 酒吧还未打烊,但灯光已经暗下去,潘蕴慈的脸罩在一团淡蓝色烟里,满是含而不露的风情。 她说:“控制人的那一套,给你洗脑,贬低你的自尊。我那时在电视台上班,多少算个小有名气的主持人,所以他生意上出了些问题,就开始带我参加各种饭局,让我陪人。” 如此惊悚的内容,她如此言语轻巧,闻萤震慑住,不知该怎么接话。 潘蕴慈倒是笑了:“不过我命好,碰到我现在的先生,是他救了我。嫁给他以后,他什么都不要我做,连带小孩都不要我操心,快被他惯成一个废人了。” 难怪她有那么多富余的精力操持别人的婚礼。 “可是”闻萤迟疑片刻,一鼓作气地说,“可是你既然那么有空,为什么不去看看他?” “你现在看我很轻松,那是因为过去十多年了。我一看到他,就会想起他爸爸对我做的事,曾经抑郁了很久,好几次想要自杀,自身都难保。而且他和别的小孩不一样,让我很害怕。” “和别的小孩不一样?” “他可以一整天不说一句话,随便把别人锁在幼儿园的储藏柜一整晚,和他爸爸很像,没什么同理心。”潘蕴慈手伸到栏杆外,掸了掸烟灰,“我那时快到了崩溃边缘,就没有带他离开。你可以说我很自私,我承认。” “那你为什么不报警?” “没有证据啊,报了警,凭我一面之词扳不倒他。” “唉。” “闻小姐,找你确实出于我的私心。这么多年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职责,我是对不起他,所以在情况缓和后,暗中关注他,希望可以做些什么。” 远近的灯光都灭了,夜色下,四周一片寂静,只剩海浪还在不知疲倦地冲刷。 闻萤兜着心事,闷闷地说:“那你为什么说他不会恋爱?” “他和他爸爸很像,渴望主导一切,不会将自己放置一段受约束的关系中。” “但林谨承好像很讨厌他。” “是,他以前就不听话,经常忤逆他爸爸。可是共同生活久了,难免带上对方的习惯。”潘蕴慈落寞地笑,“你让我现在再找他母子团圆,他不肯的,我也没脸这么做。但我到底也是千难万险地生下他,还是希望他有好的生活。” 闻萤低头不语。 从潘蕴慈的人,到她说的话,一切都超乎闻萤的想象。 需要时间消化。 潘蕴慈默默抽尽剩下的烟,声音突然冷下来:“知道为什么我和林肇言离婚后,他就一蹶不振吗?外界居然还盛传他对我旧情不忘,可笑。林肇言太自大了,他根本不爱我,只是不能容忍辛苦打造的作品被别人抢走,这对他是莫大的打击。” “潘小姐。” 闻萤打断她。 不想叫她阿姨,也不想抱着什么未来婆婆的期待,她礼尚往来地喊回去。 这一声叫潘蕴慈眉梢微挑,看她不卑不亢的样子,神色透着些赞赏。 闻萤说:“他现在全力以赴,想要从叔叔手上夺回鸿海,你能帮忙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码头 闻萤初中才来小街, 五年多的时间搬了三次家。 还记得那些发黑的陡峭楼梯,光照欠缺的房间如同洞穴。赵姝萍喜怒不定,不过有她在, 住过的地方姑且都算做家。 晚上闭了眼躺下,发霉的气味充斥鼻腔, 闻萤常常恍惚自己变成了一株孢子植物。 她刚来的时候也打过架, 来寻衅的恰好不是混帮派的人,于是豁出命去亮出爪子和牙齿。 总要让人忌惮, 明白欺负她也得付出代价。 那一战之后, 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闻萤获得了安宁。 即使后来免不了再有交集, 也上升不到动手的高度。 而潘蕴慈的方法就简单多了,她迅速认了哥哥, 给自己找到靠山。 林肇伦就是那位哥哥的同学, 三不五时地来找她, 到小街,到学校。 他们相识好几年,却止于聊天和做题。 林肇伦那时成绩优异, 是全校公认的学霸, 正在办理留学手续。不过对长相自卑,他人很腼腆。 因为幼时出天花在脸上留下了凹陷疤痕,个子也不高。 得知他要出国, 潘蕴慈送了一把伞。 然而林肇伦走的那天, 让哥哥把伞退回去了。 潘蕴慈猜想, 大概伞的寓意不好,他以为这是要散的意思。 所以他不知道伞里夹了一封信,诉说了她的决心。 当时她爸爸欠了一屁股债,家徒四壁,那还是家里唯一一把伞。 后来她嫁给林肇言,多少也有赌气的成分。 哪怕到了今天,潘蕴慈提起林肇伦,上扬的嘴角仍带着一丝嘲弄:“他是谦谦君子嘛,可惜要脸的就是赢不了不要脸的。” “那林谨承知道吗?”这些上一辈的事情。 “不知道吧,林肇言不会告诉他。” 离开酒吧,潘蕴慈送闻萤回酒店房间,途中聊起小街,两人都惊叹那地方好像永远都不会变。 获悉她也认识包家,闻萤突然理解了上次包曼盈带人来餐厅吃饭时,口中那句“我知道的事情比你想象的还多”。 不甘心。 明明陪在林谨承身边的人是她,凭什么他的一切,她总是最后才知情。 闻萤仿佛置身棋局,里面各人存有各人的心思,自己是最被动的那个。 于是旁敲侧击地详问林谨承的过去,拼图一样尝试凑齐她缺席的时光。 不远处的栈桥像一截枯木,漂浮暗夜的海面。 她们各自抱紧手臂,走在狂乱的风里。 告别的时候,闻萤问:“可如果潘小姐希望我帮助他,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不担心我退缩吗?” “那你就退缩吧。” 潘蕴慈撑着腮笑了:“我肯定愿意有人无条件付出,给予他没得到的,所以想你多了解他。要是你害怕了,不想了解,那你就当体谅一个旧伤复发的女人疯言疯语喽。” ——不会的,我不会退缩。 闻萤永远记得第一次看到林谨承的时候,心里特别清晰地轰然一响。 把那道声响译为文字,该是一个大写的“完了”。 她笃信这感情是无垢的,不掺任何杂质,值得好好守护。 就如潘蕴慈,并没有因为一段糟糕的经历消沉。 岁月只是增加了年龄的数字,她的心却让她一直少女。 闻萤暗暗拿定了主意,脸上没有显露半分,淡然地说:“谢谢潘小姐的忠告,我知道了。” “其实我从来不在乎别人的想法,不过如果是你,就多说一句——我的生活曾经被摧毁过,不想再为其他人考虑了,自私一点更容易快乐。”潘蕴慈说着,从包里摸出一张名片,“这上面有我的私人电话,如果闻小姐愿意接纳我这样的人,回去联系我。务必提醒一句,我站他的立场。” 门廊的灯光昏暗,衬她唇色热烈似血。 手里捏着包,潘蕴慈优雅地缓步走下台阶,忽然又感叹:“这座岛我很喜欢,当初来这办婚礼也是我的意思。” 闻萤转身看她。 “是不是很意外我不但推荐给素素,还能若无其事地旧地重游?不同的人面对伤害,会有不同的反应,我是会狠狠踩过去的那一种凡事向前看嘛,何况这里真的很适合办婚礼!” 潘蕴慈张开双臂,环视四周,小姑娘一般兴高采烈。 她眼睛最后落在闻萤身上,歪着脑袋笑:“闻小姐,他有没有说过,你跟我以前的样子有点像,我那时也没怎么化妆。” 闻萤住在面海的房间,临睡前郁素跑来和她确认明天的行程,紧张得大喘气。 两人手紧握着又说一番体己话,从肚子里宝宝的名字说到她们读书的时候,天马行空的就图个痛快。 郁素隔了衣服摸肚子,似是想到什么,看闻萤的眼神有些闪躲。 闻萤笑着拿手肘撞她,“有话就快说,我要赶你回去睡觉了,都那么晚。” “方沐海也当爸爸了,就他们实验室的学妹,不过和我一样,还没生。” 许久没听到这个名字,闻萤一愣,掐着手指算了算,“他毕业了吗?” “读研可以结婚啦!” “噢,恭喜他。” 郁素把眼一眯,随后笑:“这样最好啦,相忘于江湖!” 闻萤斜着眼睛看去,“说得好像和他有过什么似的。” “是是,没什么。”郁素笑个不停。她是真为闻萤着想,笑也是贴心贴肺的。 不过夜里闻萤依旧做了噩梦。 醒来时还记得一点。 梦里前半截好端端的,像看电影一样,银幕上放映她的高中时代,顺序着全是林谨承的身影。 ——“你要是不舒服,可以喊停,我不会勉强。” ——“偶尔的放纵很必要,你可以试试。” ——“你听我的话,我慢慢都会教给你。” 画面进行到最后,是他跳上床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面孔洁净如瓷,凝视她宛若神祗,一字一句郑重地说:“闻萤,你就是我的作品。” 闻萤猛地睁开眼,像憋着一口气从海底直冲水面,急促地呼吸。 她摸索着打开床头的黄铜壁灯,点亮窗帘上花叶枝蔓的影。 撑着身体坐起,她看了眼手机,空空如也。 林谨承的电话转天下午才打来,那时闻萤还在拱门拍照,手机在长餐桌上催命一样响个没完没了。 等她接起时,林谨承居然打了十七个。 她回拨:“林” “你怎么不早说那个老太婆也去了?!”他勃然大怒。 闻萤看一眼前方和人碰杯的潘蕴慈,心虚地转过身,低声说:“我不知道啊,来了郁素才告诉我。” “她找了你吗?跟你说什么了?”林谨承深吸一口气,稍微克制住,“不管她说什么你都别理别信,那女人就是个神棍!” “你很讨厌她?” “谈不上讨厌。”林谨承顿了顿,“但她要是找你,肯定没安好心。” 不会啊,她人还挺诚恳的,向我说明了你们家的事。 虽然希望我帮你,可她说了退缩也没关系。 而我们一张床上睡那么久了,你什么都不跟我说。 闻萤心里嘀咕着,决定先敷衍过去,对他的话连连称是。 林谨承语气缓和下来,问:“我明天去接你,几点的船?” 原本闻萤回程订的仍是快艇,然而潘蕴慈非让她退了,邀请她一起搭乘豪华客轮。 潘蕴慈亲昵地挽着她,说自己一双儿女如今小学都没毕业,还享不到子孙福。 闻萤黯然,这“一双儿女”说的必然是那对龙凤胎了,并没有算上林谨承。 这么一想,眼前舒适的高背扶手椅,摆放三层下午茶的手工雕刻餐桌,还有墙上古老的挂毯画,一切都索然无味。 潘蕴慈毫无察觉地向她推荐:“你尝尝,栗子蛋糕搭热巧克力是这条船上的招牌,保证一流水” “潘小姐。”闻萤勉强地笑了笑,“这话可能轮不到我来说,不过,林谨承也是你的儿子。” “噢”潘蕴慈脸色稍沉,坐正了身子,小刷子似的睫毛翕动,“是啊,你注意到我没说他,因为我没想过能享他的福。倒是你,很细心呀。” 她笑得别有深意,闻萤受不住那样探究的眼神,害臊得把脸埋进华美的瓷杯。 靠岸的时候,潘蕴慈和闻萤走上甲板。 闻萤远远看到林谨承,安静地站在码头,双手随意地揣入裤袋。 十几度的天里,风声猎猎,他上身就穿一件灰色衬衫,衣袖高高地堆叠。 底下有那么多的人,闻萤一眼就看到他。 那张如英如玉的脸上挂起愠色,像飘来一片积雨云。 林谨承的目光一直落在闻萤身上,明明她身边就站着潘蕴慈,可他一次都没有看去。 一次都没有。 下船的时候,闻萤说了声“谢谢潘小姐,我先走了”飞快开溜。 林谨承冷着脸,一只手拿过她的包,另一只手牵起她。 还没来得及问“要不要看看你妈妈”,闻萤就被他带离码头。 坐上车后她才得知,他脸色那么难看,是因为林肇伦开始行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萤光短歌》正文 34.栀子 起因是几名股东向林肇伦联合发难, 质疑林肇言的遗书, 怎么会一点股份都不留给亲生儿子。 林肇伦摆平他们,事后约见侄子, 向他展示了遗书的复印件。 白纸黑字清楚写着其在鸿海的所有股份由弟弟林肇伦继承,房产也由他代为拍卖, 遗产则成立信托基金管理, 林谨承按月领取生活费。 林肇伦语重心长:“年轻人就是心浮气躁,我还打算等你全面熟悉酒店业务,将大哥原来的股份还给你,帮助你进入董事会, 现在看来远远没到时候。” 林谨承从他话里听出威胁的意思, 不动声色地说:“叔叔教训的是,是我不够成熟。” 那几名股东当年曾与林肇言一同在江湖沉浮,决心全力支持老友之子。 这次的发难, 也是他们的主意。 可惜其他人多持观望态度,他们势单力薄,让林肇伦打压。 以此为契机, 撤换林谨承的秘书,规定他今后一切工作不再让总经理谢狄过问,由林肇伦亲自拍板。 眼下林谨承与销售部关系紧密, 更进一步渗入公关部, 还勤于拜访股东。 林肇伦这样做无异于缚住他手脚, 监视所有动作。 “他按兵不动, 就在等我露出破绽。”林谨承仰靠车后座, 冷笑,“真是斯文人,连台面上的戏都要做得好看。要换了林肇言,早就把我扫地出门。” 与哥哥出身草莽不同,林肇伦一路读到博士,满腹经纶的读书人气质全身恣意悠游。 林谨承阖目反省:“我确实太顺利,才会急于求成,这次是个很好的……” “教训”二字还未出口,闻萤着急地一巴掌捂住他惹事的嘴。 俊美的眼睛一睁开,那张玉白的小脸挂满急切,拼命暗示他前面还坐着司机,隔墙有耳。 她纤密的睫毛簌簌颤动,小鼻子小嘴,像覆着晨露的栀子,香气馥郁。 让人非常想采摘。 想撕碎娇柔。 司机如老僧坐定,车身平稳无半点颠簸。 “廖禾是自己人。”林谨承低眸,取下手表,“你可以对他放心。” “可是……” 闻萤一手撑住座位,倾身靠向他,撞见他渐深的眸色,错愕地收声,可想躲已来不及。 后脑勺被按住了吻上他的唇,他反身将她欺压,抵住后座靠背紧贴着。 吻到难解难分他偏头换了方向,闻萤瞄一眼前方的内后视镜,只够看到司机的眉毛,不知他是否偷偷地窥来。 于是抬手想推开他,男人的身躯不依不饶,手从她领口钻入,肆无忌惮地吃她豆腐。 闻萤抑制不住地大喘,他便作恶地松开她的嘴,任她羞耻地叫。 这人真是坏透了。 热气喷向她的耳朵,他笑声也促狭:“想我了吗?” “不……不行……” “嗯?哪不行?这里吗?” “车车车车上!” 竭力喊出这一声,闻萤扔掉面子,放弃考虑司机。 林谨承却还在兴头上,“先回答问题。” “……想。”她快哭了。 “你一般用哪里想?”他下流地笑,手伸向她腿间,引导她回答。 “林谨承!” “嗯。” “我是不是和你妈妈年轻时候长得像?” “……” 林谨承脸上的兴致一瞬垮塌,翻腾出反胃的表情,恶狠狠地瞪她,“根、本、不、像!” 去的是一家法国餐厅。 闻萤穷追不舍,复述潘蕴慈的原话“你跟我以前的样子有点像”,林谨承招架不住,承认气质有些相仿。 闻萤问:“什么样的气质?我觉得你妈妈像玫瑰花。” “不,她以前像……”林谨承想到刚才在车上的冲动,嗫嚅着,“栀子花吧……什么百合玉兰那一类。” “噢。”再想想潘蕴慈娟秀的五官,闻萤懂了。 那是有点像。 这一整晚林谨承胃口欠奉,反观闻萤吃得津津有味,他心情更差了。 闻萤咽下嘴里的食物,问:“你有潘小姐以前的照片吗?” “没有。”他脸冷得快冻住,把刀叉舞成兵器,反诘,“留那种东西干什么?” 牛肉绵滑爽口,葡萄酒浓郁的果味丰富嗅觉,香醇口感充实味蕾,闻萤碰了钉子也乐呵呵的,继续问:“为什么说她是神棍?” “她以前帮了林肇言很多,装神弄鬼,坑蒙拐骗,鸿海算他们联手打下的江山。” “诶?可她说他们并不相爱。” “为了利益也能走到一起,林肇言对她是不好,难道她就毫无所图吗?”林谨承喝下小半杯葡萄酒,杯子往桌上一磕,“闻萤,每个人说话都有自己的立场,同样一件事,择取不同的角度,说出来就能带给你完全不同的感受。” 闻萤若有所思,坐直的上半身微微斜向他,“她说离开时没带你走,为此后悔,现在想要弥补。” “是我不愿跟她走。”林谨承眼神无情却从容,“我宁愿没有爸爸,也不想这么叫别人。” 闻萤低头,掩饰眼中的体恤——他不需要这种多余的同情,默默抿了口酒。 林谨承目光锐利地扫向她,“她让你帮我?” 闻萤手托酒杯,笑得招摇:“你不是也让我帮你吗?” 回到家,林谨承让闻萤一起看文件,鸿海参与了市委机关出差和会议定点酒店的公开招标。 这个项目林肇伦交由林谨承率队负责,而他志在必得。 途中闻萤借口倒水,躲进厨房给潘蕴慈打电话:“潘小姐,我考虑好了。” 手机里的麻将声犹如海涛,衬得潘蕴慈声音不那么明晰,仍听清她语气透着遮不住的兴奋:“真的吗?那太好了!闻小姐放心,你跟我儿子一条战线,那我们的立场也一致。” “好,我该怎么做?” “等待时机。” “什么时机?” 潘蕴慈向旁人轻声说了句什么,麻将章子的碰撞声便远去了。 离开牌桌朝外走,她问起鸿海的最新动向。 闻萤紧张地往书房看了眼,告诉她公开招标的事。 “政府负责采购的人,肯定会考察你们软硬件设施。”潘蕴慈满有把握地说,“林肇伦作为董事长,也肯定会亲自接待他们参观。等到了用餐时间,不管是在大堂还是包间,闻小姐,就该你上场了。” “我?”闻萤吃惊,不由自主地握紧手机。 “你不是餐饮部的服务员吗?” “可是……” “别想歪了,那种场合是不会乱来的,就按你平时的表现,你要做的只是露脸。” 一周后,林肇伦果然亲自接待市委的人,中午订在包间吃饭。 哪怕事前做再多心理建设,到了临场那一刻,闻萤又紧张了。 事关酒店声誉的接待不许出错,和闻萤调换的服务员对她很是感激。 开餐前例会的时候,她定下神,一遍遍背诵服务流程。 入席服务。 酒水服务。 上菜、分菜服务。 巡台服务。 闻萤其实早就谙熟于心,形成肌肉的下意识反应,能自如应对大部分突发状况。 可潘蕴慈那句“只需要露脸”让她实在心里没底。 真的只是露脸那么简单吗? 两列人马站包间外迎宾,闻萤过去只在年会上远远地见过林肇伦,还在辨认时,先看到林谨承。 他冷锐的眼不住扫来,神情有些玩味。 闻萤把笑钉在脸上,纹丝不晃,连自己都惊叹业务水平提高了。 她视线前移,锁定林谨承身前的中年男人。 林肇伦确实比侄子矮一头,戴半框金丝眼镜,看着上了岁数。 可他清瘦内敛,稳健步伐捎带翩翩风度,让做工考究的西装一衬,竟也看不出多大年纪。 迎面走来,林肇伦同身边的客人谈笑风生,列队的服务员不过背景板,他压根没看闻萤。 他们入座后,服务的都是领班,算做给底下的人看。 比如倒酒、添菜万不可把领导的顺序弄错,更不能在称呼上张冠李戴。 片刻菜盘落桌,错落有致,一顿饭务求宾主尽欢。 闻萤无所事事地站门外候场,原来她只负责迎宾的部分。 随即回过神,这样岂不是无法露脸? 于是在下一道端来时,她眼疾手快地接过,破坏规矩也顾不上,说着“辛苦了,我来吧”趁人还没反应就走进去。 三鲜汤面相寡淡,和林肇伦有几分相像,这一餐全然按照员工日常的用餐标准。 庆幸赶上传菜的尾声,她调整出餐桌上菜的位置,双手将汤奉上。 随即一愣,她还没有报汤名。 把流程补齐了,没人看她,四周仍沉浸热聊。 闻萤不觉脸色发僵。 尴尬。 上菜时客人要是讲话或敬酒,理应不打扰就餐气氛。 她全力绷住脸上的笑,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一道陌生的视线自她现身便追逐不弃。 仿佛每秒拍十二张的动作定格,记取她一举一动。 闻萤揣着剧烈心跳,掀眸看去,平静地对上一旁林肇伦的眼。 嘴角仍有牵起的笑,镜片后的眼却如积雪一般冷峻,压着不动如山的气场。 他视线不灼热,也不贪婪,情绪少许流露,却已足够泄露天机。 总觉得,好像在看另一个人。 闻萤瞬间福至心灵,想明白潘蕴慈所说露脸的意思。 林肇伦看着她,似乎在想别的事,没有察觉闻萤又恢复了职业笑容。她靠过来,躬身轻问:“林董,请问这汤需要给您分一下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萤光短歌》正文 35.麻辣火锅 林肇伦, 男, 已婚,现为鸿海酒店集团董事长。 按潘蕴慈的话推算, 年纪长她一岁,膝下无子。传言他妻子患病不育, 两人共同收养了一个孩子。 有说他深情不渝,不计较子嗣;也有说他是忌惮妻子深厚的家世背景,不敢妄动。 林肇伦深居简出, 极少现身社交场合, 与花边新闻绝缘, 一下班就回家陪伴夫人, 是个成熟持重的好男人。 说着, 闻萤忍不住感叹:“哎, 你叔叔简直完美无缺!” “动心了?”林谨承慢条斯理地问。 手中茶盏是细白瓷, 他架起长腿, 灯光照不透半垂的眼,气质矜贵。 蜜色沙发的皮面在他身下凹陷一块, 生出无数细小的褶皱,像极他此时难解的心绪。 茶汤汤面轻晃,林谨承不动声色地浅啜一口。 闻萤挨他坐下,照他的样子也翘起腿。 睡袍上几处明艳的图案惹眼, 衬她气色鲜润, 缎面随她抬腿的动作下滑, 露出的肌肤细腻似透。 “动心的成本太高, 不如动动脑子。”支起胳膊,闻萤手指轻敲下巴,若有所思地说,“也不能拖太久,周末他要是还找我,就答应了。这么无懈可击的人,不靠近一点,什么都看不到。你说是吧?” 林谨承不语,一气喝尽盏中色泽红亮的茶汤。 从岛上回来,闻萤就起了变化。 说不清具体,就见她脸上的生涩褪尽,懂得调动自身的美。 看她的第一眼不会在意,于是放松警惕,被细水长流地攫走心魄。 素淡的小花入了夜,压倒群芳似地堂皇了起来。 闻萤口中“不靠近就看不到,挖不出”确实是林谨承笃信的,眼下他也需要这么做。 定点酒店的招标项目一开始进展顺利,可内部渐渐出现反对的声音。 成为政府的定点酒店,需要打出远低于门市价的协议价才有竞争力。 这对一家连淡季生意都相当不错的酒店并无裨益,取消项目,受到的影响不大。 可林谨承奔波许久,认定和政府搞好关系很重要,坚持拿下。 于是在酒店里,持两种观点的人形成了对垒的两股势力。 林肇伦那方则毫无动静,大有作壁上观的意思。 难怪他如此爽快,一早让林谨承全权负责,想必预见过今天的局面。 老狐狸。 正值一筹莫展,林谨承想起,上回在包间发觉林肇伦对闻萤有些与众不同的兴趣。 那天闻萤躬身轻问:“林董,请问这汤需要给您分一下吗?” “不用了,谢谢。”林肇伦语气温和,说完就被身边人叫走。 但此后他的眼睛一直有意无意地瞟向闻萤。 甚至在她上了菜准备离开时,林肇伦手伸入衣兜,弄掉一枚领带夹。 闻萤捡起看他和旁边人正在碰杯,相聊甚欢,就没贸然打断。 后来闻萤交给林肇伦的助理,谁知他转天找来,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说:“林董想答谢闻小姐,请闻小姐吃饭,请问有空吗?” 来了三次,闻萤分别用“不用那么隆重,谢谢林董好意”和“抱歉,今晚约了人”拒绝了。 理由不重要,重要的是姿态,做张做势也要让林肇伦知道,她不是随便的女人,顺便试探他是否一时兴起。 事不过三,她偏就要试第四次。 林肇伦的短信发到闻萤手机上的时候,林谨承正伏在她的后背。 环住她细软的腰,头虚弱地搁在一边,半是空虚半是踏实地舍不得松手。 下方那具纤瘦的身子还在轻颤,感受浪头自最高处跌落后,久未止歇的余韵。 那是他的功劳,林谨承前所未有的满足。 腻着她,用体温灼伤她。 就算做一万次她仍是无暇,再不能有人替代。 尤其现在,他开始觉得抓不住她。 和林肇伦见面这事是闻萤单方面决定的,告诉林谨承时,她已经婉拒三次了。 惊讶她有这样的心计,林谨承同时也记起,是他怒其不争地唤醒她内心的怪兽。 “闻小姐,邀请你周六晚上七点,锦绣路满园吃顿便饭。”闻萤打开手机,照着念出声。 屏幕映亮她的脸,她不禁笑说:“你叔叔好正经呀。” “男人对于没到手的猎物,总能维持体面和教养。” “在说你自己吗?” “闻萤” “你会不会遗憾要是早知道他对我有兴趣,就早拉着我亮相了?” 闻萤说着翻过身,用手机照他。 林谨承皱眉,光线描摹他脸部立体的轮廓。 太刺眼,他拿手挡了下,“你别这么说。” “不怕我跟他跑了吗?” “你不敢。”林谨承话里透着阴戾,“你敢和他跑,我就杀了他。” 闻萤一震,乏力地笑。 是啊,你吃定我狠不下心。 纷繁的念头沉到心底,她笑也是落寞:“你就那么有把握,我不会动心?” 他反倒苦口婆心:“不要想这么多,这种时候我们就该里应外合,掐住他的七寸。” 哦。 闻萤忽然懂了,这人未必不爱她,只不过爱情对他是可以让步的。 让给更要紧的事。 多好啊,这是个有事业心,有野心的人。 她应该高兴。 可就是情不自禁会想,那些更要紧的事情长如元宵节悬挂河岸的花灯,哪里是个头呢? 得知去满园吃麻辣火锅,闻萤有些意外,第一次约见不都选一些能保证吃相的地方吗? 她没去过满园,按地址穿过马路,大片的中式庭院盘踞湖畔。 朱红大门内有人迎候着,闻萤报上林肇伦的名字,即刻有一袭月白旗袍小跑来,给她领路。 院子里没有大堂,一间间的屋子门扉紧掩。 白墙黛瓦和小桥流水一应俱全,处处移步换景。 不过闻萤没心思欣赏,转过南侧的月门就见一处封闭院落。 月白旗袍跟到这,抬手示意她请往里走。 隔着一扇精美的银杏木屏,闻萤瞧见坐在桌边的林肇伦。 闻萤提振笑容,翩然步入,“林董晚上好,我是不是来晚了?” 她穿墨绿色菱形纹短外套,一条修身牛仔裤,长发挽在头后,干练利落的样子,叫人无法轻慢。 “是我提前到,闻小姐请坐。”林肇伦衬衫挺括,笑容和煦,“一顿家常便饭,叫我林先生就好。” “好的,林先生。” “这是菜单,你看看有没有要点的。” 闻萤接过菜单,免去道谢,只冲他弯起一对月牙眼。 她眼尾本就微微上挑,眼风飞去捎带不经意的妩媚,像柔弱无骨的手,在人心上轻轻地挠。 可惜林肇伦大概见多了风月,脸上掠过微妙的笑影,端坐着没有别的反应。 一本菜单捧在手里,闻萤拿眼逐字辨认。 心里想的是潘蕴慈教她不要耍心眼,大方坦白,有一说一。 是啊,闻萤也知道,林肇伦见过的人比她吃的饭还多,想玩什么把戏只怕瞬间就现出原形。 但她到底是受过潘蕴慈的指点,有备而来—— “都点的差不多了,我再要个鸭肠吧。” “闻小姐喜欢吃鸭肠?” “是呀,鸭肠肥肠,以前住小街的时候,我们经常吃。” 林肇伦终于面露怔忡,“是很像了。” 闻萤佯装听不懂,“很像?” “闻小姐和我一个朋友很像。” “有这么巧吗?”灵动的眼眸闪烁,闻萤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难怪林先生特意约我吃饭,这算不算‘睹人思人’?” 这一句逗笑了林肇伦,笑中的哀伤一闪而过,被闻萤机敏地捕捉。 那哀伤像是趁他没注意,溜出来打个照面,匆匆又钻回去。 闻萤装作没看到,把菜单递给服务生。 林肇伦说:“闻小姐很难请。” “我平时连主管都没约见过,突然来了老板,我惶恐是不是自己做错什么。” “难道要惶恐三次?” “第一次是客气,第二次是惶恐,第三次是怀疑。” “客气我理解,惶恐什么?” “捡到领带夹真是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我坚持换一顿饭太隆重。可已经拒绝了一次,再拒绝未免不给林先生面子,所以我找了个理由,惶恐我撒了谎。” “那又怀疑什么?” “怀疑林先生非这么小题大做,动机不纯。” “为什么现在不怀疑?” “因为林先生真的很有诚意,而我,当然也懂保护自己。” 林肇伦爽利地笑,身上那股令人敬畏的气势消散,看得出对闻萤印象不错。 他说平日工作太忙,结交的都是生意场上朋友,利来利往,说话难免相互防备。 举止就像个老派绅士,他直言上次在包间看到闻萤想起了旧友,忍不住想见面随便聊聊,希望没有让她觉得冒犯。 两人在雕花窗下侃侃而谈,还真有些凉风夜吃火锅,入骨入心的熨帖。 虽然大多时候是闻萤在说,林肇伦就听着。 说酒店工作,说幼年经历,说海阔天空。 闻萤按潘蕴慈的交代,把自己和她的影子重合,叫林肇伦听得不时走神,脸上恍惚着,勾起潮湿的记忆。 到了离席时分,闻萤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不是管理酒店的董事长,只是个寂寞的人。 下一秒心念一转,寂寞的人?明明家里还坐着正牌夫人。 才不去同情。 笑吟吟地和林肇伦告别,闻萤独自走向地铁站。 没几步就有车追上来,车窗缓慢下降,一张陌生男人的脸转向她,“闻小姐,林总让我接你回家。” 林总? 自抬身价。 闻萤哼笑着,开门坐到后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萤光短歌》正文 36.小礼服 满园。 春色满园关不住, 一枝红杏出墙来。 那个不知是会所还是餐厅的幽密地方起这样的名字,让人不多想都难。 还不如干脆些, 改叫“出墙”。 闻萤拿手托住下巴, 想到这,笑得花枝乱颤。 疾风吹散灯影, 在车窗外面四处流溢, 这城市的灯火每晚汇聚庞大的星系, 人如渺小的浮尘。 闻萤精心描摹的脸在玻璃上隐现, 模糊失真,连她自己都不太认得。 前方的后脑勺兢兢业业,半分角度也没偏来。 闻萤想起, 上次从岛上回来林谨承接她,车里坐的似乎就是这个司机。 她百无聊赖,随口说:“还只是个副总,你刚才那样称呼, 不怕抹黑他?” 司机平静回答:“林经理不介意。” “还是小心点吧。” “好。” 看他一板一眼的, 闻萤促狭心起,又问:“之前来码头接我的也是你吗?” “来接闻小姐的是林经理, 我只是为他开车。” “哦,我记得林谨承说你是自己人, 你们认识多久了?” “我跟他从洛杉矶回来。” “你也欠了他人情?” “林经理是好人。” 闻萤不吭声了, 坐回座椅靠背, 摇头直笑。 林谨承是如此擅长随意施舍, 迷惑对方的心窍。 当年闻萤被包曼盈逼到泔水桶后面, 他就是这么做的,那时她也天真地以为,这是个好人。 如今才知道他早就全部标记好价格,要人翻着番偿还。 看这人不惜万里迢迢地追随他,想必林谨承施舍了不少。 车子把闻萤送回自己家,下车前她顺口问:“你叫什么呀?” “廖禾。” “廖师傅,谢谢你啦!” 廖禾和她差不多年纪,看着就是端正忠厚的长相。 闻萤欠身朝他挥手,廖禾面无表情地倒车。 挺直身子,她目送车尾灯消失在夜色中,敛起笑容。 又是一个傻瓜。 顺着“睹人思人”的线头,林肇伦希望每周能约见闻萤两次,坦言很多年没有见过那位旧友,对她很是惦念。 保持这样的频率,转眼过去两个多月。 除了吃饭,他们还一起看电影,买票去电影院,或者在家看。 狡兔三窟,当然不是林肇伦自己的家。 那处形如仓库的房子外表毫不起眼,没有任何门牌标识,里面全是顶级的影院设备,像威信的hi一end音响和巴可的投影机。 装有能容下十几人的座位,够开一场家庭规模的观影会。 大概因为林肇伦曾经留学多年,看的全是国外的电影和戏剧。 闻萤有时疲乏,直接睡过去,醒来见他专注得眼都不眨。 林肇伦似乎不介意她看不懂,只想让她在一旁坐着。 过去他也常带潘蕴慈看电影,她从来不是个好学生,遇到不懂的情节就直接睡过去。 林肇伦会心急地摇醒她“你这样看不懂的就更多了”,潘蕴慈则小嘴一撅“那你把刚才那段讲给我听”。 其实他那时根本不擅长讲故事,从头到尾掉书袋,比电影本身还叫人昏昏欲睡。 可潘蕴慈也醉翁之意不在酒,眨着一双晶亮的眼,能活脱脱把他盯得满面赤红。 现在他不会这样了。 看话剧中场休息时,林肇伦起身去倒水,见闻萤睡着了并不理会。 闻萤学着潘蕴慈的样子,娇嗔自己看不懂,他也只是笑。 把这事原原本本地汇报给潘蕴慈,闻萤唏嘘如今的林肇伦,恐怕再也掏不出第二颗心给别人暖手了。 潘蕴慈听了没说什么,不过随后就和闻萤断了联系,最近一段时间都找不到人。 门外的廖禾倒是雷打不动地守候,每次闻萤和林肇伦来这间仓库,他就等在外面的车里。 林谨承让闻萤设置手机快捷键,一旦有异常,通知廖禾踹门或报警。 好在林肇伦对电影的兴趣似乎大过闻萤,叫她不得不承认,他和哥哥c侄子真是一点都不像。 回家的时候,她越来越少坐廖禾的车。 对他实在没什么好感。 上次她不过随口说了句“真想不通会有人对林谨承那么忠诚”,被他当即奉还“你也一样”,噎得闻萤半天没回过神。 后来想想,他没说错,逆耳的果然都是真话。 潘蕴慈失联前曾叮嘱闻萤,对林肇伦不要太无欲无求,什么都不图,反倒让人起疑。 于是有次吃饭的时候,林肇伦轻描淡写地问:“闻小姐最近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吗?” 闻萤当时就听出,这是问她想要什么。 照潘蕴慈的意思,闻萤应该享受这场交易,全程扮演“一个单纯不做作的人,只想要钱”。 但她沉吟片刻,抬头对林肇伦说:“我不想在餐饮部做个小服务员了。” 林肇伦问:“做的不开心?” “不是。”这么说着,闻萤想到的是林谨承。 定点酒店的项目拿下了,四方对他赞誉有加。 可林谨承并未沉浸喜悦,相反加紧与各方联系,紧锣密鼓地准备拿销售部开刀,暂时搁置了上半年内把闻萤调岗到其他部门的安排。 她怅然地垂下眼睫,轻声说:“我想要更大的机会,我可以做得更好。” 这话听来空泛,不过是闻萤的感叹。 本以为林肇伦会详问她,甚至取笑她,凭什么这么觉得? 然而他什么也没说,点头:“好。” 相比林谨承,林肇伦可谓雷厉风行,一周后闻萤辞去鸿海餐饮部服务员的工作,入职本市另一家酒店景升的营销部。 同时邀请她周末参加一场私人派对。 那天下午,林谨承难得抽出空,不为别的就躺床上看闻萤挑选小礼服。 “老头子喜欢你吗?” “不喜欢吧,都没怎么正眼看过我。” “那你挑那么仔细干什么?” 从穿衣镜中对上他阴寒的眼,闻萤笑了笑:“别这样,穿什么是为我自己,你叔叔说会有不少重要人物现身,对我是个好机会。” 林谨承不屑:“面子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的。他们卖的是林肇伦的人情,未必把你放在眼里。” “就是一条捷径,事在人为嘛,我不怕热脸贴别人冷屁股,好歹可以多要几张名片。” 闻萤语气轻快,双手举起一条小黑裙朝他转身,“这条怎么样?” “不行,这是我给你买的。” “那这条呢?”一条紫色纱裙。 “别想了,太透。” “这条?”一条亮橙色短裙。 “放下吧,那是我最喜欢的!” 闻萤露出为难的表情,歪头对着镜子思考。 一想到她澄如秋水的眼眸可能被林肇伦死死盯着,林谨承怒火快烧到天灵盖,冷冷地说:“你别去了,认识他那么久,什么消息都没摸到。” 这话听在闻萤耳中,有些责备的意思,但她脸上丝毫不见生气的迹象,一本正经地解释:“林肇伦防备心重,自然需要久一点的时间,有些人一两年都拿不下,你着急什么?” 林谨承俊眉一拧,“我着急?” “现在好多了,刚开始他真是一眼都不看” “闻萤。”他生硬地打断,面色森然,“别和我说你们相处的细节。” “也对,你可以自己想象。”闻萤收起裙子,回头冲他娇俏一笑,“那我去外面买一条,趁还来得及,再做个头发。” “劝你做事要有分寸。”几个字被他咬得又狠又重。 “走啦!” 关门的瞬间,一声巨响吓得闻萤浑身一个激灵。 房内,手机暴戾地砸上门,屏幕应声裂开。 闻萤最终挑了件斜肩剪裁的黑色小礼服,带一点设计感,但款式普通。 如林谨承所说,她就算穿成一朵花,别人看到的也只是附着在林肇伦身上的价值。 她到的时候派对已经开始了。 认识林肇伦以后,每次循着地图找路,闻萤都惊叹自己的世界有多小。 对于这座城市,她仿佛像个陌生人。 今晚的派对在市区一处闹中取静的花园洋房里举办,闻萤进门前,还是按老规矩给林谨承发了地址,虽然他没有回复。 亮出邀请函,签到。 闻萤踏足花园小径,淡云让头顶横生的枝桠困住,月色疏冷。 前方是团团人影,她还在分辨该往哪边,林肇伦径直走来。 他西装笔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连闻萤的“晚上好”都没听完,林肇伦揽过她的腰,低声说:“你来晚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打掉他的手。 对上他深沉的眼,闻萤愣了下,“不c不好意思。” 林肇伦不语,不轻不重地看她一眼,领她来到酒桌前,一人要一杯香槟。 四周气氛热烈,笑语快没入云霄。 林肇伦带闻萤陆续见了一些房产老板c科技新贵,和他们打招呼时,他手又放在她的腰上。 闻萤非常不自在,刚想转开,被林肇伦暗喝一声“别动”。 其他人的眼睛还盯着那只手,和她聊得热络又投缘。 触到他们暧昧的视线,闻萤恍悟,这种时候的热络和投缘,仅仅因为有那只手。 松开和搭上,意义截然不同。 于是她忍住了,自然舒展地笑。 一小时后,闻萤手上握了一摞名片,心想营销部的工作看来有指望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萤光短歌》正文 37.雨天 花园经过精心打理, 处处花开灿亮, 影影绰绰。 蔷薇瓣片挤簇, 结成团团娇小的粉色, 自墙头喜气地铺开一丛。 闻萤收起名片, 又倒一杯酒, 兀自对着墙角的蔷薇发呆。 她身材高挑, 白肤透着微醉的红晕, 似花姣妍,接连来了两位男士搭讪, 但都被打发走了。 想起林肇伦大方地把客户介绍给她, 又将她安排到别的酒店。 闻萤不禁忧虑, 那鸿海呢? 她将要报到的景升酒店和鸿海档次相当, 同属竞争关系,为什么不把客户留给鸿海? “闻小姐。” 林肇伦和朋友聊过,见闻萤一个人站在角落,身影凋零,便走来问:“今晚还好吗?” 这话在问她今晚的收获如何, 问她初来这种场合是否适应,也问她对自己先前手放腰际的举动可曾感到冒犯。 林肇伦音色低沉, 如击玉石,话里存着对她的体恤和怜惜。 闻萤轻抿嘴唇,把哀愁的眼睛一低, 笑着说:“今天晚上很感谢林先生。” 林肇伦不跟她客气, 一言不发地摇晃手中的酒杯, 喝了两口。 闻萤抬眸,忐忑觑他,一些话在心底翻腾着,终究还是借着酒劲问:“不过,刚才那样就不怕不怕你夫人误会吗?” “我和太太多年前就感情破裂,签过协议不离婚而已。” 他嗓音沧哑,目光缓缓垂下,整个人仿佛因为这句话老去了许多。 闻萤错愕地看他。 “我们只谈公事,不谈私事,甚至不同房居住,维持一点对外的体面。” “可c可是不用” 不用告诉我这么具体。 闻萤突兀打断他,为意外闯入别人的家事而心虚。 林肇伦眼睛转向她,两边嘴角提了起来:“闻小姐非常沉得住气,陪我这样无聊的老头子看了那么久的闷片,一声抱怨都没有,这是你应得的。” 诶? 应得的? 这话反叫闻萤不解。 “你或者蕴慈想知道我私人的事,就是这些了。麻烦帮我转告蕴慈,我答应她的事会做到。但她想要的东西,我不能给。” 一句话包含了两层意思—— 他知道闻萤是受人指使。 他知道指使那人就是潘蕴慈,而且她还有想要的东西,为另有所图。 不过其中最让闻萤震惊的是后者。 蕴慈? “你不会天真地以为一个和她相像的人凭空出现,能让我相信是命运的安排?”林肇伦声轻如羽毛,却仿佛有千斤力量,击碎闻萤的镇定,“闻小姐,我已经不是爱听浪漫故事的年纪。” 闻萤低下头,一脸关不住的窘迫与惊慌。 她居然那么自信,觉得一切顺利。 林肇伦说:“虽然我不了解你,但我了解她,这种小把戏是她能做出来的。” 脚下的绿茵模糊不清,闻萤眼珠子仓惶地转动,找不到焦点,听到自己干巴巴的声音:“难怪你答应我辞职那么爽快。” “你离开鸿海,我们不是上下级的关系,也方便带你来这种地方。” “可你把那些人介绍给我了,鸿海怎么办?为什么林先生不优先考虑自己的酒店?” “鸿海并不是我的酒店。”林肇伦静立片刻,斯文的眼中透着明朗,“假以时日,我侄子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很有经营的头脑,也充满进取心,不像他父亲那么荒唐,不过目前还太年轻了。” 他这话像一块石头,搅乱了闻萤内心平静的湖面。 她隐约感到,事情并不像林谨承所说“父亲唯一的遗产被叔叔抢走”那么残酷。 哦,对了,林肇伦刚才还说“她想要的东西”,他手上有潘蕴慈想要的东西。 闻萤猜想他们曾经见过面,至少在林肇言死后。 她非常想知道,那个东西是什么。 “林先” “闻小姐今后好自为之,我们不用再见面了。”可惜林肇伦没给她这样的机会,打断她的话,脸色恢复一贯的冷肃。 闻萤抬起尖翘的下巴,冲他笑:“你不过猜测是潘小姐差我来,就愿帮我这么多。林先生,你很爱潘小姐吧?” 林肇伦一愣,正巧有通电话打来。 昏暗的灯光下,闻萤刚辨出屏幕上的“飞镰”两字,他就转过身。 草草交代几声就挂线,林肇伦偏头对闻萤说了句“不好意思”,一下记起她刚才问的话,又顿住。 林肇伦眉头微拧:“这也是她让你问的吗?” “诶?不不,是我自己” “那就这样吧。” 走出两步,察觉闻萤还愣怔原地,林肇伦缓和了神色。 这女人黛眉红唇,剔透而美不自知。 他脸上有了渐起的笑意,“闻小姐,在商言商,你受她差遣做的事情,只够换回我刚才说的那几句。你想拿到更多,就需要付出更多。说不见面是为你考虑,别把我想的很高尚,我也是个普通男人,不能保证自己坐怀不乱。” 大脑还在持续混乱,闻萤被几张笑脸围住,大约见到林肇伦与她整晚的密聊,感觉她来头不小。 她稀里糊涂地对付一番,又被塞了两张名片。 临走时毫无预警地下起雨,须臾转为瓢泼。 然而林谨承的电话左右拨不通,闻萤猛然想起,他手机摔坏了。 林肇伦让人给她递伞,并嘱咐在路边少许等待,会派车送她回家。 ——“少许等待”。 闻萤笑笑,他真是温柔的人,自己不过是个传话的,依然被方方面面照顾妥当。 被这样的人深爱,她甚至开始羡慕潘蕴慈。 雨趁风势,一阵阵扫上她的膝盖和小臂,闻萤不得不退到屋檐下。 不知道还要等多久,她黑色礼服裙淋湿后黏住腿面,凉意直往骨缝里渗。 难以置信正是六月的天。 闻萤在伞下打了两个哆嗦,马路空荡荡的,满载的的士像流星划过。 一辆黑色轿车停靠路的对面,车门忽然打开,走下一个不撑伞的男人。 闻萤眯眼辨认,奈何这雨拿出泼天的气势,她只认出那身高和走路的姿势眼熟。 不会吧? 喟叹在心里刚成形,她就对上了林谨承鹰隼似的眼睛。 漆黑的眼瞳深不见底,在昏黄灯下看不出喜怒。 雨水浇透他上身的亚麻衬衫,浸出一层贴肤的深色。 短短几秒的时间,闻萤脑子各处陷入亮起红灯的短路状态。 林谨承湿淋淋的手伸来捉住她的腕子,她才赶紧把伞倾过去,罩在他头上。 返回时过马路,两人等一辆巴士穿行。 闻萤嘀咕:“怎么就不知道带把伞。”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出来。”他直视前方,冰凉嗓音毫无波动,“就在外面一直等着,没想到下雨了。” “你不会”从我离开就跟着了? 还没说完,闻萤猝不及防地被他拽住手腕,趔趄着往前扑去。 跟不上他骤然提速的脚步,几乎是被拖过去塞进车里。 “发什么疯”闻萤吃痛地转着手腕,嫌恶地往座椅边上挪。 “你搬过来。” “凭什么?” “你那么快辞职,那么快换到别的酒店,你让我怎么想?”他说着,长臂越过她背后,掌着她肩头往回拐。看着是个揽人入怀的动作,没等闻萤躲开,他却先把脸埋入她的颈窝。 微热的气息烘暖一小块皮肤,他闷闷的声音传来:“搬过来我们一起住,让我每天都能看到你。” 感受到她的犹豫,林谨承趁机收紧胳膊,怕她跑了似地牢牢环住她,“闻萤,你不可以离开我。” 有那么一瞬间,闻萤真想把他这副模样拍下来c录下来,打包群发给以前仰慕他的女生们,见证她们的幻灭。 顺便想到了自己。 如果是以前的闻萤,看到林谨承也有那么依赖她的一天,会骄傲地叉腰大笑,向全校广播吗? 不会的,她肯定疼惜地以同样的力度回抱他,立志消灭世上所有和他作对的人。 温柔地帮他包扎伤口,笑他所笑,哭他所哭。 如今她开始疲惫,可林谨承把他从未示人的软弱全亮给她看了,哪怕她知道,这或许是他软硬兼施里的“软”。 但闻萤总想着再等等看,再给他一些时间和耐心。 怀里的男人赖着不起,在等她回答,闻萤没好气地说:“你怎么不让廖禾打我电话?等多久了?吃饭了吗?” “廖禾等下会来。没吃饭,我就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会跟他走。” “别这么说,你叔叔人挺好的,我拿了不少名片。” “他对你倒是大方,把客户都让出去。可能感觉到我要拿下销售部了,宁愿毁掉自己酒店的生意,也不想让我多表现,够狠啊!” 闻萤顿时想起林肇伦那句“鸿海并不是我的酒店”,直觉他会不会在有意考验林谨承。 不过她没说出来,要真是考验,透露了岂不失去效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萤光短歌》正文 38.功劳簿 雨丝密集扫上窗玻璃, 像旧胶片遍布的划痕。 封闭车内漂浮幽微光线, 轰鸣雨声听来遥远,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林谨承一身披水淋漓, 偶尔驶过的车灯打亮他湿漉漉的头发,闻萤拿手抓了抓,问:“你有没有换的衣服?” 他倦意深重地坐靠回去, 没接她的话茬:“下回别来这种地方。” 闻萤不明白:“这种地方?” “一群外表光鲜的人拉拢试探, 进而转为私下的勾当,你去的地方就是提供这种机会。” “这么说你去过了?” 正在解扣子的林谨承闻声一滞,没说什么。 闻萤手撑着座垫, 靠过去, “那你也是这样吗?” 林谨承沉默地脱下衬衫, 擦拭头发和脖子的雨水。 闻萤不气馁,伸手摇撼他的胳膊, “说嘛,我和你不一样, 就想听听你做这些事情的细节。” 烦躁袭上心头,他下颌的线条绷紧。 “肯定少不了美女陪伴吧?” 连动作也停下。 “我知道,你大概叫那个为‘逢场作戏’,对不对?” 想拿衣服塞住她的嘴。 “你一般都怎么作戏?私下有什么勾当?会进展到哪一” 纤柔的嗓音被生硬截断。 闻萤后脑勺让一只手按住, 引导她的唇被捕捉。 林谨承吻得毫无章法,毫无温柔, 只想让她别出声。 横过腰际的手臂压着她贴向他的身躯, 那手顺势滑下, 拉直她的腿弯。 可惜想把她扶坐到腿上的意图太明显,遭到闻萤奋力抵抗。 林谨承顾不上她的嘴,两只手绕到她后背,解开裙子的拉链。 闻萤怒不可遏地想要推开他,施以口头威胁:“你给我住手!” 林谨承皮笑肉不笑地说:“大声点。” 体力的悬殊让她连动作都像欲拒还迎,闻萤气极,提高音量:“叫你住手啊!” 窗外的车灯飞速晃过,映亮他臂膀和胸膛贲张的肌理。 林谨承看清她眼底蹿起的怒火,仍偏过头,抬手轻捏她的下巴,“我听不见。” 或许没想到他居然这么无耻。 闻萤怔了怔。 就趁这时,她上身的裙子像荔枝剥壳一般,自双肩掉落。 灼热的大手掌住她乱动的腰。 他游刃有余地拉开裤子,以不容抗拒的力道扶她坐上去。 感受到闻萤全身持续的颤栗,林谨承手上加了几道暗劲,防着她挣脱,语气带着戏谑:“正菜还没上呢,你身体可比你的嘴老实多了。” 廖禾打着伞,从两条街外的便利店走回。 他之前接到林谨承的电话,让他买点吃的送来。 可是十点后,餐厅基本都关门了,还剩零星的快餐店与便利店驻守在滂沱雨幕中,给城市的夜行人留灯。 走之前林谨承说了会算着派对结束时间,开车在周围逛逛,于是当廖禾在原来的地方没找到他,看到前方一栋别墅门外聚了不少人,便走过去。 他膝盖以下全湿了,手里拎着关东煮,步子仍不紧不慢,直至看到路对面的那辆车。 茶色玻璃从外面看不到车内,后车门刚打开一线,他就让女人的长腿晃了眼睛,随后尖叫声快刺穿他的耳膜。 廖禾没什么反应,会意地说了声“抱歉”关上门。 过马路的时候,他漠然看着对面一个年纪稍大的中年男人像在找人,心想这顿关东煮怕是得自己吃了。 林谨承在车里没有受到丝毫打扰,忘情地动作着。 闻萤指甲深深掐入他的背脊,已然说不出话。 他棱角分明的下巴磕痛她的脸,可痛感被深埋的快意淹没,蛊惑人不断下坠。 无止尽地下坠。 衣服是包裹身体的廉耻,丢弃也不可惜,就变作两只人间的兽,忘掉道德和礼节。 手机落在座位下,电话铃声不知疲倦地响,他们置若罔闻。 林肇伦连拨三通无人接听,只好放弃,猜想闻萤或许先走了,便和其他人去马路对面坐车。 隔着一扇车窗玻璃,闻萤睁着空茫的眼,看他走来。 什么也做不了。 林谨承低哑的嗓音断断续续,笼罩她的心神: “我只有这种时候,才觉得我们真的在一起” “闻萤,我不会不会在你身上碰壁” “说你爱我你说。” 连掐人的力气都消失,闻萤望向凝满无数水滴的玻璃,像离水太久的鱼濒临气绝,只够张开嘴, ——我一直都爱你。 发不出确切的声音,唇徒劳地张合,搅动微弱的气流。 而他沉沦欲望听不见。 雨声嘈嘈,最渴望的答案就在耳边,可他听不见。 周日一大早,闻萤被廖禾的敲门声叫醒。 完全忘了昨晚林谨承送她回家时,叮嘱她早点起来收拾,转天搬过去。 廖禾打包了热干面和豆浆,走到厨房找碗和杯子腾出来,自顾自地说:“林经理晚上约了客人,让我们抓紧时间,兴许他赶得上陪你吃饭。” 闻萤睡眼惺忪,记起昨夜廖禾唐突地打开车门,不知看到多少,半是局促半是懵然地问:“兴许?” 断片的记忆重回大脑,画面末尾是林谨承留在她脸颊不舍的吻,许诺周日订家好餐厅,陪她一整晚。 廖禾挠挠头,解释:“突发状况,赵总和许老板明天要飞香港,闻小姐多体谅。” 闻萤稍事沉吟,点头:“行,不过我东西多,要慢慢收拾,快不得。” 一居室的面积并不大,可闻萤里里外外地翻检,连小物件也仔细装袋封箱。 廖禾在沙发上刷手机坐如针毡,几次站起来问要不要帮忙,都被她“我的东西你知道放哪吗”给劝回去。 他没辙,好不容易熬到中午,去小区外的餐厅打包了两菜一汤。闻萤和他对桌坐着吃,被心事压着眉梢,一语不发。 下午六点左右,林谨承带着两个搬运工人过来。 “闻萤,你怎么收拾那么久?我订了位子,快来不及了。” 林谨承换了身衣衫,齐整地卷起衣袖,边说边指挥工人把装好的瓦楞纸箱搬走。 他瘦削俊美的面庞满溢喜悦,人似松柏挺拔,举手投足间魅力难挡。 闻萤盯着他看了片刻,温声说:“位子订了就留着,你要是来不及,我可以和廖师傅一起吃,人家帮了一天忙。” 在一旁喝水的廖禾听到这话,当即呛得猛咳几声,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什么都没做,正心虚呢。” 林谨承掐着腰,脸色骤冷,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个来回,没什么情绪地说:“想去就去,那桌好歹四位数,别浪费了。” 廖禾听出气氛不对,夹在两人中间没吭声,手里握着瓶子尴尬地使力。 闻萤放弃对峙,无心让不相干的人为难,说着“也没多少了,还剩一个箱子”翩然转身。 她毫不担心林谨承会动气。 在外人面前他永远克己复礼,风度翩翩,如芝兰玉树,一切美好的形容词都能往他身上堆砌。 这世上只有闻萤才知道,那人本来的面目。 衣冠禽兽。 两人一起坐在车后排时,林谨承哼笑:“没事和我怄什么气。” 闻萤瞥他一眼,摇摇头,“晚上早点回来。” 顿了顿又补充:“别喝太多酒。” 林谨承英气的眉毛一挑,抑扬顿挫地说:“哎,这话听着舒服,有那么点管家婆的样子。” 见她没反应,他把手放在闻萤的腿上,肆意滑蹭腿面,放缓了声音:“营销部和餐饮部完全不是一回事,厉害的人,可以凭本事升到总经理。往小了说,就是琢磨怎么卖东西;往大了说门道很多。闻萤,我现在发展得很不错,你只要再等个两年,就可以躺在功劳簿上天天吃喝玩乐,何必那么辛苦。” 闻萤困惑:“我有什么功劳?” 林谨承低头,贴到她耳边,坏笑:“我没有你就不行啊” 闻萤若有所思地说:“那只能说明,是你不行啊。” 林谨承:“” 赶不及去餐厅吃饭,林谨承提前下车离开,然而直到那时,他也没能劝服闻萤回心转意。 他说跑市场的都要特别能吃苦,闻萤反驳凭什么说她不能吃苦。 他说和人打交道充满了未定数,不是只靠努力就能拿下,闻萤充耳不闻。 林谨承扬言她超不过三月就要打退堂鼓,闻萤朝他做个鬼脸。 他没辙,只好放话:“你喜欢饭局那种场合吗?等我找机会带你看看。” 车子重新发动,廖禾扭头问订的餐厅怎么办? 闻萤目光还追着窗外的林谨承,直到他背影彻底混入人潮,才慢吞吞地说:“退了吧。” 由于只有餐饮部的工作经验,闻萤去到景升酒店,依旧得从头做起。 第一天去她照例走了遍新人的流程,连“让有经验的前辈带领”这点都与鸿海如出一辙。 闻萤不禁郁闷,那她只要辞职就好了,何必还找到林肇伦头上,好像欠了他人情似的。 后来看到培训名单上,那个前辈的名字,她心头忽然电闪般明亮。 ——纪飞镰。 隐约想起“飞镰”两字在哪见过。 哦,上周六晚的派对上,这名字给林肇伦打过电话。 午餐时,闻萤在一片欢笑声中见缝插针地给林谨承发去短信,问他“你婶婶叫什么”。 没多久林谨承回复:纪燕宁。 闻萤不动声色地收起手机。 那这个纪飞镰,想必就是林肇伦的养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萤光短歌》正文 39.大交杯 景升酒店临海, 八项规定出台后,为拿下政府的客户这些年迟迟没升为五星级。 闻萤入职的部门主要分为客房销售c宴会销售c公关部和预订部四个方向。景升的优势是做会议市场, 能占到酒店全年营业额的30。 不过闻萤刚去, 分到的是客房销售。 纪飞镰是销售总监,好巧不巧出差了,几天过去闻萤没能一睹真容。 但她很快融入了新环境, 同事们个个能说会道, 一起吃饭毫不担心冷场的可能。 出乎意料的是,除了她,没人有前辈带领, 新入职的全都要摸着石头过河。 闻萤一下紧张起来, 她从以前就害怕被人拿非议的眼光看待。 这才知道,营销部算酒店最难进的部门, 怎么说林肇伦还是帮了大忙。 闻萤分析了目前的形势—— 林肇伦把她安排给自己的养子带领,恐怕不仅仅是照顾那么简单。 他能猜到闻萤是受潘蕴慈的指使, 理所当然地会怀疑她和林谨承有关,说不定就是让纪飞镰来试探的。 幸运的是, 林肇伦并不知道闻萤获悉了纪飞镰的身份。 所以她只要保持警惕,不出差错就行。 至于林谨承,闻萤暂时瞒住纪飞镰的事,毕竟还不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 而关于林肇伦和潘蕴慈的那一段过往, 既然当事人不说, 也轮不到她这个不相干的插嘴。 午餐结束, 一行数人转回办公区。 门厅外面的观赏池塘盛开莲花, 四周围了马蹄形的花坛,角落的花架上月季舒展芬芳小脸。 挽住闻萤胳膊的女同事说:“那边的是睡莲,这边是西番莲,本来纪总监还想种王莲,可惜池塘太小。” 纪总监? 闻萤还在想小区理发店的发型师好像也是这个称呼,随即被她话里的关键字转走注意——“种”? 女同事的兴致未减半分,滔滔不绝地介绍:“我们纪总监业余喜欢栽花种草,酒店刚开业的时候,这里哪有池塘,全是他找人设计的,还有花架也是他自己搭的。” 哇! 池塘的砖灰色外墙造型现代,池水清澈,锦鲤泳姿灵动,水草摇曳。 有这么归园田居的爱好,想必人也是居家小清新吧? 闻萤忽然好奇。 饭局观摩被林谨承安排到了周五晚上,去的那家会所在海边。 闻萤化淡妆,长发披散身后,挑了条素色的裙子,看着落落大方。 途中林谨承一边开车,不住地找机会觑她。 闻萤忍不住问:“你看什么?” “其实可以更正式一点。” “更正式?盛装打扮吗?”闻萤揣摩他话里的意思,“可我们培训师说了,太过花枝招展反而让人起疑,保持职业风范就行。” “职业风范”林谨承失笑,连连摇头,“行行,你这样的,也有人吃。” 闻萤听出他话中有话,不以为意:“去的那地方我怎么没听说过?” “就是一个商业会所。” 到了才发觉,林谨承所说“可以更正式一点”实在轻描淡写。 闻萤四下打量,连服务生都穿得比她好,他们对林谨承毕恭毕敬地喊“林经理,晚上好”。 主体建筑在半山,入夜后,连绵的灯火宛如漂浮半空。 山下的庭院载满大片茂盛的南国植物,看不清样子,只嗅到浓郁的泥土和草叶气味。 进入大堂,两人搭乘电梯上行,闻萤问:“那些人叫你林经理,这也是鸿海的吗?” “不是。” 林谨承说完这句,就再没别的解释,盯着脚下的地板。 闻萤隐约想起什么,不确定地出声:“快过年的时候,你和包曼盈去小街的大排档。我记得,那时她好像问你商务中心” 昏朦光线中,他侧面脸廓充满雕塑的美感,气场沉稳,“这里和鸿海没有关系,酒店盯我的人很多,发挥的空间太小,我需要有自己周旋的地方。” “那他们也叫你林经理这会所是你的?” “是我的。” “可你” 可你不是答应我,目标就只是拿下鸿海吗? 闻萤刚想质疑,电梯门打开,林谨承率先走出。 闻萤凭仅有的饭局知识,勉强猜出桌上的目标人物,应该是正对大门的主座那位,宝相庄严,林谨承已经叫了声“李总”。 坐左首的叫“老张”,想必他们不是第一次见了,如此熟络。另一个中年男人始终不说话,脸上横着一道刀疤,看着莫名可怖。 房中四男四女,交错相坐。 来之前林谨承交代了,让闻萤不要乱说话,端坐着看戏,她是他带来的,别人不会为难。 于是闻萤专注夹菜,一杯红酒下肚才抬头,惊愕短短的时间林谨承竟然和那个李总谈好一单,两人趁兴碰杯。 李总声音洪亮,体型健硕,毫无大腹便便的油腻感,倒是难得。 他眼里透着酒兴,对林谨承耳语了什么,不等后者表态,伸手勾过身边女人的腰。 李总用下巴指向林谨承,话却是对着手臂圈住的女人说:“你去和他来个大交杯,意思意思。” 这话让闻萤费解,什么是大交杯? 一桌子人,只有闻萤露出困惑的表情。李总注意到了,指着她哈哈大笑:“你第一次来吗?要不要哥哥亲自示范?” 说着,他作势要站起来。 林谨承一把按住他的肩,笑吟吟地说:“急什么李总?等签了合同,我们再玩更大的。” 李总眼利,看出林谨承护食,不停揶揄:“哎呦,这就舍不得了?她是你谁啊?” “半路捡来的,还不会玩,我们先给她走一个。” “我们?怎么走?” 林谨承不解释,笑着往杯里倒酒。 灰色的衬衫,照例露出结实的小臂,机械表盘大气充满男人味,他笑起来有股诡异的阴柔美,非常迷人。 李总则毫不掩饰地往闻萤身上瞟,像猎人垂涎嘴边的猎物,仅凭目光就能判断衣物下的身体价值几何,心思呼之欲出,叫闻萤很不舒服。 好在林谨承及时救场,一屁股跨坐到李总大腿上,手臂勾过他的脖子,举杯高喊:“来吧李总!” 整张桌子爆发哄堂大笑。 另几位女伴大概从没见过李总震惊的神情,生生笑出了眼泪。 甚至连那个刀疤中年男都笑得拿手撑住脑袋。 李总回过神,叹了声“你小子够狠”仰头一饮而尽。 闻萤心中还徘徊着经久不息的雷声:原来这就是大交杯。 一顿饭吃得她反胃。 明明菜色丰富,每盘都价格不菲,就是没人关心。 闻萤被半是强迫半是劝导地灌下不少酒,脑子反而清醒了许多,看出李总又对另一个女人动了念头,频频冲刀疤脸使眼色。 刀疤脸会意地离开座位,几分钟后端了杯白水回来。 那女人醉眼朦胧地仰靠座椅,手指抚在胸口,白皙的皮肤泛起大片绯红。 刀疤脸走过去,把水递给她,温言细语地说:“妹妹,喝不少了,难受吧?来喝点水,醒醒酒。” 对方看着脑子有些卡壳,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听从地一口气喝下大半杯。 闻萤还在腹诽,这两人看着怎么都不像好人啊,居然那么好心。 喝过水的女人片刻睡了过去。 或者说,昏了过去。 闻萤见状不妙,双手撑着桌子站起来,想走去看看她。 林谨承恰好走进门,不由分说地从后拽住她手臂,“哎,你喝醉就别乱动,跟我走。” “可是她她好像” “她也喝醉了,不过你还是顾好自己吧。” 闻萤全身绵软,几乎没怎么反抗就被他带了出去。 刚走出包间,闻萤不依不饶地喊:“林谨承,你们这可发挥的空间也太大了吧?” “你喝太多了,我带你回家。” “她被下了药!” “你话可别随便说,有证据吗?” “那她”闻萤拳头无力地砸向他,念念有词,“你放开我,我必须去看看她,就在我眼皮底下发生的,我有责任。” 林谨承没辙,索性将她拦腰抱起,不想闻萤扣住包间的门把手,死不松脱。 大概听到他们的争执,那位老张走了出来。 他发际线严重后退,镜片后的眼睛有些浮肿,眼神却是清明,笑着说:“这位妹妹担心了,她确实喝醉了,你看我们这出戏没控制好。” 林谨承愣了愣。 闻萤也愣了,哪出戏? 老张手扶镜架,笑意更盛:“哈哈,林经理早说带你过来,让我们陪着演戏呢,实际哪有那么可怕。” 林谨承唇边慢慢聚起一盏笑,手指摇晃着指向他,“没错,我就想让她看看,人世险恶,以后少来饭局这种场合。” 把闻萤扶上车,林谨承跟着坐到后排。 等廖禾赶来的时候,闻萤拍着胸口,倚靠他肩膀,“不早点说。” 林谨承顺势揽过她,低声问:“还难受吗?你也没喝多少吧?” “还还好。” “所以你不管去哪,都得留个心眼,别人给的东西别乱碰,刚才那是教育你。” 闻萤皱眉,虚弱地点头。 林谨承另一只手里的手机亮起,是老张发来的一条短信: ——你下回别再搞突然袭击,幸亏我躲门后听到你们说话,李总是大客户,得罪不起,差点要让你那妹妹坏事。 林谨承瞥一眼怀中的闻萤,她难受地闭眼,便单手回复: ——那女的不会是你安排的? 老张又发: ——必须不是啊,她本来就是李总那手下带来的,人也是他们迷晕的,和我们没关系。 林谨承说: ——那你盯着点,别在我这搞出事,真他妈不好伺候,下回非让他多出点血。 老张最后回复: ——我还没见你对哪个女的这么上心,李总下午才跑的工地,一身的味,你也坐得下去。 林谨承关了手机,仰靠后座,也闭上眼睛。 手臂紧紧环住闻萤,但愿她真的喝醉了,醒来什么都不记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萤光短歌》正文 40.鸡血 凌晨三点多, 闻萤挣扎着醒来,抱着马桶吐了一次。 伏在洗脸台漱口, 她暗忖再也不能像这样,红的白的啤的混着喝, 胃受不了。 凉水拍脸, 击退睡意,她去厨房倒了杯水, 看向窗外,城市的灯火不要命地沸腾, 染红半壁夜空。 “闻萤” 身后低哑的呼声夹杂浓浓困倦,一道黑色的身影倚墙而站。 林谨承打了个哈欠, 又问:“你去哪?” 闻萤举起手里的杯子,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见,说:“我喝水,你怎么也起了?” “没看到你人。”他说着,疲惫地转回房间。 闻萤喝完一杯水,感觉呼出的空气还带有酒的味道, 嫌恶地拿手扇了扇。 睡不着,却也放弃了去窗边发呆的想法。 她坐靠床头,两腿刚放平, 林谨承就闭着眼凑过去。 他似乎真的很困,手臂绕过她的腰, 还趴着, 转瞬入睡。 几小时前的一幕幕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翻转。 满天乱飞的荤段子, 放浪笑声响彻耳际。 李总的目光像触须,肆无忌惮地爬行,留下腥臭黏液。 那女人昏过去,就是一堆白花花的肉,被毫无知觉地架走。 闻萤耳边响起林谨承的声音: ——“等签了合同,我们再玩更大的。” 更大的。 想必远不止“大交杯”了。 看来早就玩过了,驾轻就熟。 真的只是演戏? 闻萤并不是第一天出社会,当然知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道理。 可野心会随着贪欲扩大,底线不断突破,人顺风顺水的时候,总是错觉自己无所不能。 他会走到无可挽回的那一天吗? 亦或是她想太多了? 外面的天渐渐转为半明半昧,四下阒寂无声,连叹息都是扰人的。 林谨承醒来的时候,闻萤还保持着坐靠的姿势。 窗帘拉开了,熹微晨光勾勒她清丽的眉目,怎么看都罩着一抹哀愁。 抬头盯了片晌,林谨承迟疑地问:“你这是刚醒,还是没睡?” 隔了好几秒,闻萤慢吞吞地说:“林谨承” 看她一脸严肃,还以为会来篇千字即兴演讲,谁知叫了个名字声音就被劫走。 林谨承抓心挠肺地等,忽然警觉起来,支起上身靠过去,匍在她肩头,“你怎么了?宿醉头疼吗?” 闻萤眼珠子这才又转动,“等有空我想考驾照,送我辆车吧。” “这种小事,告诉廖禾就行了。”林谨承如释重负地松一口气,人往回挪,脑袋陷入枕头,“下次换个轻松点的表情,吓我一跳。” 闻萤转头看他,“吓你?” “我还以为” “放心好了,我不会离开你。”她神色泠然,语气平静,“我妈妈害你没了爸爸,我要替她还债,走不了的,你说对吧?” 林谨承蜷在被子里,轻轻扯了扯她的裙角,什么也没说。 闻萤后来才发现,景升酒店办公区的门厅外是默认的吸烟区。 大家小憩时三三两两地站在水池边,点了烟谈笑风生。 吃过午饭,闻萤没有再和同事爬楼消食。经过门厅时,她看到今天只站了一个人。 那男人的制服搭在肩上,背对着她,正仰头看花架上新开的月季。他看得如此专注,身前的淡蓝色烟雾寂静地上升。 走过去的时候,闻萤脑海中浮出林谨承那句“别人给的东西别乱碰”。 她近段时间内心的烦乱在此时终于到达顶点。 不想再听他的。 “不好意思,请问能给我一支烟吗?” “嗯?” 他转过来,看了闻萤一眼,随即笑说:“等下。” 从衣兜摸出烟盒,抽出一支递去,闻萤却盯着他愣住了。 视线触到他脸庞的一刹,她心里咯噔一响。 忽然理解为什么她仅仅是气质与潘蕴慈相仿,就得林肇伦如此照顾。 眼睛c鼻子c头发c身形,那么多的细节都与记忆里属于方沐海的点致命地吻合,带给闻萤内心极大的震撼。 她并不知道如今方沐海的长相,对他的印象永远停留在回忆里的十七岁。 眼前的男人同样拥有充满少年感的笑容。 透着轻而干燥的光。 真像。 “方方”奔涌而至的思绪拆散闻萤嘴里的话,拿捏一阵仍无法拼凑完整。 对方用鼻音笑了声:“这位小姐,你认错人了。” 他把烟夹在指间,侧身挡住风,打火机按两下才窜出一条耀目的火舌。 递给闻萤的时候,他说:“我姓纪。” 姓纪? 纪 闻萤视线下移,他胸前的工牌写着“销售总监纪飞镰”。 同一时刻,他也看到她的,眉梢会意地挑起,照着念出声:“闻萤。” 闻萤下意识应了声:“诶?” 纪飞镰被她的反应逗笑,转着音调感慨:“原来就是你啊!” 果然是林肇伦提前打过招呼的吗? 但他这样说岂不暴露了自己? 莫非他以前就认识她? 一瞬间,闻萤脑子里转过无数念头,反应充分后神经才蹭地跳起来,“我c我们认识?” “可能马路上碰见过。” “” 后来熟悉了才知道,纪飞镰是个喜欢讲冷笑话的家伙。 但是眼下,闻萤脸上还停留相当的尴尬。 纪飞镰扬了扬手里的烟,“还要吗?” “谢谢。”她捏住烟,甩烟灰的动作显然是个新手,纪飞镰微微拧起眉毛。 闻萤缓慢地放进嘴里,试探地抽了一口,很快被辛辣的烟味呛出眼泪。 纪飞镰想拿走那支烟,“第一次就别抽了,这东西对身体不好。” 挥开他伸来的手,闻萤忍住眼泪,几口之后顺畅了不少,有些像模像样地用手指掸去烟灰,“很多东西对身体都不好,不抽又不能长命百岁。” 纪飞镰换上玩味的神情,觉得她有点意思。 身材纤瘦高挑,头发挽起,整个人的轮廓十分柔和。她模样是容易激起男性怜爱的类型,却好像不懂得适当的撒娇和示弱。 闻萤害怕被呛,抽得全神贯注,没再理会纪飞镰。 他也不介意,背着手,自在地走去观赏花架。 奇怪的是抽完了烟,大脑昏沉沉的。闻萤扔掉烟蒂,双手揣入口袋,跟过去,“纪总监,我看了培训名单,你好像负责带我。” 纪飞镰微怔,隐约想起出差前被交代过,是有这么一回事。 可没等他出声,闻萤继续说:“想和你商量下,可以不要对我特殊化吗?别人怎么做的,我就怎么做。” “特殊对待不好吗?能占很多便宜。” “可c可我” “担心遭人非议?” “嗯。” “胆子不行。”纪飞镰略有无奈地笑,“我们这一行,业绩最重要。你的业绩能上天,谁都不敢多嘴,管你特殊不特殊。” 闻萤还想辩驳,考虑到他是领导,艰难地闭嘴。 撞见她脸上的执拗,纪飞镰松口:“你那么坚持,我们就不特殊,该怎么来就怎么来,好吗?” 这人和方沐海不一样。 方沐海会始终站在她这边,坚定地维护她。 这么想着,闻萤反倒前所未有地轻松起来,笑也敞开了:“那先谢谢纪总监,我会好好加油的。” 跑进门厅没两步,她又回头,月牙眼还弯着,“谢谢纪总监的烟,你栽的月季很漂亮,我最喜欢瑞典女王。” 一周后,闻萤和纪飞镰混熟了。 他本人毫无距离感,跟礼宾部的行李员也能称兄道弟,没有一点架子。 却也不是油腔滑调,好像天生就懂体恤人,借火递烟捎瓶水,他样样做得自然,让人舒服。 而喜欢讲冷笑话这点,就有些无药可救了。 比如他翻看闻萤的培训课笔记,忽然说:“这些都是一般常识,和你分享一个我从业多年来的独门秘诀。” 闻萤看着他,眼中满是忐忑和期待。 “你知道在顶级酒店,工作一年如何获得三年的经验吗?” “不c不知道。” “加班。” “” 闻萤表情凝固,掂量着如果他不是领导,再熟一点,肯定逃不过她的铁拳。 真的一点都不好笑啊。 然而脸上还要配合他,她不失礼貌地微笑:“哈哈。” 培训结束的时候,闻萤分到挖掘客户的任务。 参加派对时拿到的名片安然躺在包里,她对此胸有成竹。 纪飞镰则认真贯彻“不特殊对待”的约定,没有传授更多的东西,让她施展仅凭培训学到的本事。 闻萤自问对景升的客房套房c美酒餐点c会议活动c细节设计和各类优惠谙熟于心,还与其他酒店做了详细对比,有全面的了解。 她按那一摞名片挨个打电话,除去永远无人接听的,转前台就杳无音讯的,一口回绝再没下文的,还有四家公司的老板记得她。 这让她喜出望外,仿佛订单就要飞到眼前。 以至于下班回到家,闻萤仍在电脑前奋战。 林谨承见她一副打了鸡血的样子,好奇地问:“这么快就上手了?” “这个嘉和电子,连续两年的拓展训练和年会都在景升举办,还没签长期协议,我觉得可以争取一下。” “嗯,上次林肇伦带你认识的?” “是啊,人家挺客气的,还记得我。” 林谨承嘴角勾过笑,没说什么,径自走开。 闻萤对他笑里的不屑有些不满,停下手里的动静,转身问:“你笑什么?” “客气是赏林肇伦的面子,你真要人掏钱,那是另一回事。” “啊?” 林谨承从门外探身,“你安排我们今晚的活动,我就找人帮你。” “不用了。”闻萤坐正了摇头,脸上的神情疏淡,“不用你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萤光短歌》正文 41.第一笔单 尽管下班前闻萤换了衣服, 还让同事帮忙确认身上散了味, 触到林谨承暗淡的眼神, 她仍然下意识地心虚,想躲开。 可惜装下两个人的按摩浴缸避无可避,她哪怕缩到角落, 离他不过咫尺。 闻萤在水下抱着腿, 把头扭往一边不去看他。 便也错过了他眼里受伤的情绪,她抗拒的姿态让他们如隔万里。 闻萤知道他在想什么, 风轻云淡地说:“烟味不是别人留下的, 是我自己。” “谁教你的?” “没有人。” “为什么?” “心情不好, 想变精神一点。” “那也不用”林谨承垂下眼, 睫毛挂着水珠, 面色阴沉。 因为林肇言患有哮喘,家里向来整洁清爽, 父子都没有吸烟的嗜好, 林谨承对烟味敏感且憎恶。 这些闻萤都知道, 于是辞色挑衅地问:“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不是。”他不经犹豫。 几下清晰的水声响过, 林谨承坐到她身边。 手臂横过她的小腹, 他搂抱闻萤, 下巴垫在她的肩骨上。 白色小方砖蒙住一层厚重的水汽,凝结的水滴下滑, 像流泪的脸。 林谨承说:“我不会讨厌你, 你想抽就抽。愿留在鸿海, 或者去景升, 都随便你。是帮我,还是做自己的事,你决定。但是你不可以爱上别的人,也不能从我身边离开。” “答应我。”他嗓音低而轻,加重了拥抱的力气,像乞求安慰的小孩把头枕在她胸前。 指腹抚过他湿漉漉的发茬,闻萤发觉他这么说,很难再掀起她内心的波澜,伤感地应一声:“好。” 嘉和电子在数码港,离景升有十几站地。 盛夏的阳光灼亮,近乎发白,整座城市泡在不透风的溽热中。 撑起阳伞离开公交车的空调,闻萤后背很快渗出汗。 前后望不见几个人,路面像要被烤化了一般,还是烫脚的。 闻萤按照与嘉和电子丁总的秘书约好的时间,中午两点准时到。 谁知楼下的保安得知她是销售,立刻将她拒之门外,严词厉色地说:“别打扰人家上班了行吗?你们这些卖三无产品的,不要苍蝇一样盯着不放,我都被人投诉好多次了。” 闻萤笑容满面地递上名片,“我不是卖三无产品的,这是我名片,和十二楼的嘉和电子约过时间了。” “那就让他们下来接你,我不能随便放人上去,外卖都不行。” “这样。” 闻萤稍后联系秘书,对方让她把手机拿给保安。 他们大概认得,保安挂了线,态度缓和许多,“行,你上去吧,有卡吗?” “卡?” “十二楼只有嘉和一家公司,坐电梯要刷卡。” “可我没有。” 保安笑了笑,眼中流露一丝同情。 闻萤再打给秘书,嗅出语气里的不耐烦。 对方说手里正压着事,没空下楼,让她等等,随后利落地挂了电话。 然而一等便是两个小时。 期间保安给闻萤接了杯水,同她简短地聊了起来。 保安看着年纪不大,却一脸看透世间的老练,“既然他们以前就去过景升,那可能是你同事的客户,你这样算不算挖墙脚啊?” 诶? 闻萤愣怔着,似乎没有考虑过。 一楼大堂的皮沙发再也坐不下去,她索性走安全通道,徒步爬到十二楼。 前台的接待倒是热情,告诉她为了迎接专家组的检查,公司上下一片繁忙,需要等待。 闻萤喝了两杯水,去过一次洗手间,不知不觉又是一个半小时。 她无聊地玩着手机,渐渐有些坐不住。 嘉和电子的会客室好像刚装修过,圆桌c皮椅和桌上的插花纤尘不染。 可独自坐久了,充满囚禁的压抑感。 闻萤起身整理衣装,走到门边,从小窗不经意往外看。 斜对面是茶水间,几双高跟鞋踏入,一个中年男人拎着包走出,和她们愉快地挥手打招呼。 闻萤认出那是丁总。 几分钟后她直奔前台,开口询问丁总。 对方说丁总出差了,所以秘书才特别忙碌,实在不行,改日再约。 她笑意诚恳,闻萤找不到一丝破绽。 忽然明白了林谨承所说,如果不是看林肇伦的面子,早就被轰走了。 好歹现在吹空调喝水,足够优待,委婉地让她知难而退。 虽然反馈到闻萤那,浪费那么多时间,还不如把她轰走。 闻萤回到酒店,同组的另外两位同事还在,喜笑颜开地要她在周围随便挑家饭店。 今天有家外地的汽车公司打电话咨询,被她们联合拿下了。七c八人的小团队连住四晚,他们不差钱,挑了行政套房,简直天降馅饼。 同样是新人,闻萤不是不羡慕,面对她们“你怎么样”的询问,她只能撑起勉强的笑容“还行”。 之后她推拒了晚餐邀请,查到部门里过去接待嘉和电子的同事上个月刚离职,暂时没人接手。 那就不是挖墙脚了。 闻萤绷紧的神经顿时舒缓地放松下来。 回忆这一天的遭遇,她反省自己以为手握名片就万事大吉,居然连客户档案都没看全。 继而想起营销部的规定,如果连续三个月未完成业绩考核任务,或被解聘。 难怪林谨承赌她撑不了三个月! 不行,绝不能让他瞧不起! 闻萤赶紧翻看还记得她的另外三家公司,和景升暂无往来。 晚上七点,她去员工餐厅草草用餐,返回部门查询那三家公司的情况,判断能否成为目标客户,不能再打无准备之仗。 遗憾接下来的一周,闻萤得到的全是坏消息。 新的周一,新的一无所获。 且不说有经验的同事,部门里的新人,只剩闻萤一单都没签下。 纪飞镰没有为此苛责她,可开例会的时候,他嘴里的表扬名单念到了所有新人的名字,除了闻萤。 这已然是无声的批评,哪怕他完全没这个意思。 闻萤不怪他,她怪自己。 下了班直接回家,她没跟同事一起吃饭,没有任何加班的打算。 抵达所住的公寓楼下,她扫了眼路边的休闲长椅,坐下点燃一支烟。 自从成为一名销售业务员,她见过的白眼,听过的拒绝,受过的责备,比此前小半辈子全加起来还多。 手机保持24小时畅通,她常常半夜被骚扰电话吵醒。 想想接到的业务电话还没骚扰电话多,更睡不着了。 闻萤开始怀疑,她可能真的不是这块料。 摸出手机看时间,恰好收到纪飞镰的微信,问她:还顺利吗? 她泄气地打出“好难”两个字,觉得不妥正想删掉,谁知按错发送键。 情急之下,闻萤赶紧补救一句“不过我能搞定”。 正对着手机沮丧,头顶传来林谨承的声音:“这个嘉和电子,我确实可以帮你。” 闻萤愕然抬头,对上他的眼睛,握住的手机也响起来,来电显示为“纪飞镰”。 她小声说“不好意思”,走到几米之外接电话:“纪总监。” 那边换上“你今晚吃饭没”的寻常口吻,笑声爽朗:“有多难?” 她羞于诉苦,把情况说得磕磕绊绊,不过纪飞镰听明白了,“人家婉拒一次,就不好意思再去了,你是相亲,还是销售啊?找对象也少不了必要的死缠烂打。” “我” “既然事先做过调查,好歹拿出点诚意。信任是逐步建立的,谁也没办法第一眼就相信你。” “嗯。” “那行,就这样。对了”刚把手机拿开,听到他后两个字,闻萤又贴回耳朵,“我最喜欢的月季,也是瑞典女王。” 收起电话,迎上林谨承等待的视线,闻萤说:“我再试一次。” 那之后,闻萤又跑了几趟嘉和电子。 连保安都认得她,打个招呼就放行。她专挑午休时候去,人流量大,坐电梯运气好在十四楼下,下两层就到。 架不住她这样的攻势,秘书请来行政经理。 两人刚在会客室坐定,闻萤把那通打了八百遍的腹稿讲出来,详述酒店特色,承诺给出优惠。 洋洋洒洒一番热忱介绍后,那位行政经理笑道:“你说的我知道,我了解你们酒店,只是我们的情况有些变化。” 诶? 闻萤傻了眼。 听他解释具体有哪些变化,还例举不少期望和需求,闻萤越听越觉得—— “那你们更适合鸿海。” 对方全然没料到她会这么说,面露讶异,随后大笑:“是的,我们和鸿海签了长期入住协议。” 闻萤顾不上震惊,锲而不舍地争取:“那活动和开会呢?都合作两年了,折扣好说呀!” 行政经理面色犯难,却又拿她没办法。 闻萤着急的时候,眼尾下弯,明亮的灯下眼睛似蒙上水色般极美。 她眉间细细地蹙起,嗓音无意识地放软放柔。 叫人看了,狠不下心肠。 想到这些天她来回奔波确实很有诚意,过去也一直和景升合作,那位行政经理终于松口:“老实说,都签了鸿海,不过可以给你介绍我们的兄弟公司,就在工业新区,离你们也近。” 这话听在闻萤耳中,不啻于另一种婉拒。 她的心早麻木了,感觉不到难过,笑容转瞬重振,喜出望外地连声道谢,记下那家公司的联系方式。 闻萤打算转天就过去,动身前打电话联系,意想不到的是,对方从嘉和电子那听说了景升,想要上门参观。 柳暗花明,闻萤终于谈成了第一笔单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萤光短歌》正文 42.风与火 将客户资料归档, 看了眼预订部的记录本上终于有了自己的名字,闻萤就跟同事一起吃饭去了。 没有人祝贺,她也感觉不到多开心, 毕竟只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饭桌上听到同事嘴里的微信群,闻萤立马添加。对方好心提醒, 有事没事冒个泡, 保持存在感,她连连称是。 这才发现, 新人普遍两两组队,只有闻萤一个单打独斗。 大家随口说起碰到的奇葩,插几句积攒的经验,闻萤赶紧记在心里, 什么场合该说什么,什么时候该递烟, 什么时机配合着唱红脸白脸。 根本来不及自怜受过的委屈。 工作治愈一切矫情。 营销部晚上八点下班,闻萤吃了饭回去填写报告, 反思自己表现得完全不像拥有两年的社会经验。 后知后觉地回想—— 因为老鸟们知道嘉和电子被签走了,难怪那个同事离职后,档案还没更新。 因为是鸿海签的, 难怪林谨承那么肯定, 他能帮上忙。 她暗暗叮嘱自己,下次记得机灵点, 转眼又忙别的事。 不再有别的感叹, 连浪花都腾不起一朵, 内心的湖面荡点涟漪,顷刻恢复平静。 没什么大不了的。 地铁2号线的站在酒店附近,闻萤九点多离开,走出景升没多远,看到纪飞镰立在前方的路口,手里捧着一盆花。 花的蓝色纯澈写意,她走近了看清花型,像扑腾的鸟雀,随时要从盆中飞走。 纪飞镰却没看到她,还在和车里的人说话。 那辆白色的轿车敦厚大气,带翅膀的b字车标看起来价格高昂。 很快从另一边车座走下一人,接过纪飞镰手里的花盆。 他挺直背,抻了抻胳膊,挥手冲车里的人告别,眼风扫过侧面的闻萤。 “闻萤。” 纪飞镰的笑容充满感染力,嘴角上提牵起小半张脸,拉出一对小括号似的肌肉线条。 那么干净明朗,让人疑心他是在国外长大的abc。 闻萤回以笑容:“纪总监。” 开出几米的轿车停住,已经升起的车窗忽然降下,一个瘦小的女人靠过来。 她浅色的丝质裙面泼墨一样铺开长形的花瓣,丝毫不显喧扰,无名指戴一枚素金婚戒,再无其他首饰。 化了淡妆看去仍有些年纪,气质高贵,打量闻萤的目光没有一丝挑剔或审度。 纪飞镰介绍:“这位是家母,这位是我同事,闻萤。” 他话音甫落,闻萤脑海里浮出一个名字:纪燕宁。 纪燕宁说:“闻小姐,你跟我先生也认得,对吧?” 闻萤心里一咯噔,脸上波澜不惊,“当然认得林先生,我过去在鸿海工作,和他有一面之缘。” “那既然大家都认得,改天到家里做客。” “荣幸之至。” 纪燕宁声音柔缓,笑也是沉静的,保留了年轻时大家闺秀的风范。 她微微颔首,车子随即开走。 回头对上纪飞镰似笑非笑的目光,闻萤略微不自在地攥紧背包肩带,“纪总监,那我先” “随便走走?” “走走?” “赶时间吗?我可以送你回去。” 闻萤犹豫了。 她攒了不少工作上的疑问想请教,如今业绩教做人,最初那点“不要对我特殊化”的志气荡然无存。 她决定向现实低头,“好。” 景升距离海湾不到一公里,夜色中的跨海大桥像条金色的珠链,漂浮在黑黢黢的海面上。 风声猎猎,闻萤和纪飞镰并排走,偶尔碰到手臂,她离远一些,感觉他的体格比看上去魁梧。 纪飞镰双手揣入裤兜,说:“你做的还不错啊。” “这还不错?” “部门最差纪录是两个月都谈不成一笔,自动离职了。你比下有余。” “” 真的是夸奖吗? 闻萤干巴巴地笑两声,撑起十二分的职场精神,“谢谢纪总监,我一定再接再厉。” “下班了就不要这样叫我。” 他发型利落,不笑的时候扮相斯文,和方沐海还是不太像的。 一旦不聊工作,面对纪飞镰闻萤就会想起从前的事情。 全是些零碎的片段,眼前不时闪过方沐海的脸,让她感到为难。 这样不好,他们不是一个人。 闻萤回过神,续上他的话,“好的,纪先生。” 纪飞镰没说什么,不动声色地看她一眼。 闻萤懒得理会他眼神里的含义,自顾自地请教工作,感觉脸皮这回事,多丢几次就练出来了。 没有嘲讽她“之前还让我别特殊对待”,纪飞镰仿佛忘了这件事,信手拈来地举例,告诉她一般都怎样挖掘c接待和维护客户,靠智慧与技巧,不卑不亢,从容应对。 例子生动易懂,闻萤边听边点头,叹服他这样的才该去当培训师。 紧接着想起什么,她朝他双手作揖,哭丧着脸,“纪先生,能不能让我用手机录个音?刚才忘了。” “可以。” “麻烦你从‘遇到酒店旺季一定要让客人先交定金’那开始。”闻萤神情严肃,像明天就要期末考的优等生。 谁知调出录音功能后,手机被纪飞镰夺走了,有些少年心气地朝她扬了扬,“可以吗?” “可以。” 浪涌声起起伏伏,是他们聊天的背景音。 纪飞镰帮她总结这次的教训,闻萤惊讶,还以为自己默默无闻,他竟然都晓得。 “适当运用性别优势,是一种技巧。有些女业务员,能像男人一样豪气,显然你不是这一类。但也有人做过头,有意无意地爬到客人床上,要把握好自己。” 闻萤若有所思。 回忆与嘉和电子的行政经理商谈时,她好像无意用了这一招。 纪飞镰低头对着手机,声音低低缓缓:“时间不早了,等你下次撞了墙,再来问我。” 撞墙? 闻萤不解地看他。 他说:“撞过南墙,才会回头。亲自吃的亏,比听什么道理都管用。” 哦。 闻萤明白了。 难怪听她说不要特殊对待,他答应得那么爽快,原来在等她认清现实。 “以往我说这些话,需要收费,今天不收了,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就好。” 他白色府绸衬衫质地上等,衬出隐隐的胸廓,银灰色领带扯松了,敞着领口透气。 闻萤应了“好”,疑惑不已地看他踱步走上栈道。 纪飞镰停下,回头问:“你第一次看到我,把我当成谁了?” 方沐海。 但闻萤决计不能据实相告,换了套说辞:“以前一个关系要好的朋友。” “看你那反应,我还以为是前男友。” “说笑了,我没有前男友。” 纪飞镰眉梢一挑,“是吗?” “是呀!”闻萤嘴角漾开笑意,弯起的眉眼透着狡黠,“现在的男朋友,是我的初恋。” 暂时还没老练到,能和异性上司开暧昧的玩笑。 不管是不是多想,一旦嗅到对方话里的暗示,带偏的方向,闻萤都没有多余的耐心与之周旋。 这才发觉,她可能比想象中的更爱林谨承。 闻萤想起以前看过的一句话: ——“距离对于爱情,就像风对于火。它吹熄那些柔弱的,助燃那些强烈的。” 夜里十一点多回到家,林谨承还在书房忙碌。 躺下后,闻萤迟迟无法入睡,睁着眼直至听到他轻微的脚步。 她说:“我那笔单子谈妥了。” 林谨承一举一动都顾忌着不吵她,突兀的一句吓了他一跳,“还没睡?” “嗯。” “真的妥了?” “不是嘉和,是另一家。” “我就说,不可能是嘉和”手里正在解衬衫纽扣,闻萤短暂的沉默让林谨承意识到,她可能知道了跟嘉和签协议的是鸿海。 解了一半的扣子也顾不上,他和闻萤并排躺着,搂紧她的腰,把脸埋入她柔凉的乌发,“你要是开口,我可以让给你。” “你舍得吗?” “这有什么舍不得?” “算了,你舍得,人家未必答应。”闻萤没好气地说,“我还是稀罕自己搞定的。” “那你快来搞定我,都躺平了,随便你搞。” “” 他的两只手开始不安分地游走,闻萤却没有配合的兴致,低声问:“你真的玩过比大交杯还大的吗?” 林谨承的声音骤冷:“这都是生意上的事,可以不说吗?” “我想听。” “看情况,我也有我的底线,我不会和她们开房的,想想就恶心!” “可是我害怕,你要是走到无可挽回” “闻萤,我不否认我喜欢危险,喜欢刺激,生意上的成功带给我的快感远胜于做爱。不过如果有一天,我走到无可挽回的那一步,请你阻止我。” 那天晚上闻萤和纪燕宁打过招呼,事后纪飞镰绝口不提,让她倍感困惑。 他的双亲她都认得,就没有一点好奇吗? 而本以为纪燕宁口中的邀请,不过是客套说辞。 谁知半个月后,纪燕宁真的打电话给闻萤,邀请她上门做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萤光短歌》正文 43.老房子 闻萤细细端详一楼起居室的那扇落地大屏风。 由树脂小砖块拼砌, 披挂的琉璃光泽随视角的改变流动,如梦似幻。 俯仰间,屏风上的九条锦鲤倏隐倏现, 像在池中戏耍。 她暗暗赞叹,真是巧夺天工。 “锦鲤是我要求加上去, 寓意长长久久,年年有余, 就想讨个好彩头。给他们添了很多麻烦, 价格也翻了一番。”纪燕宁说着,弯身将茶碗放在方几上, 招呼闻萤,“这是自家茶园的眉茶, 来尝尝。” 茶碗古拙, 是上好的釉色, 绘有舒展的花叶,与纪燕宁裙面上的图案若合一契。 闻萤浅啜一口,心想纪燕宁必定是爱花人。 至于茶汤, 除了苦,她暂时品不出其他滋味。 “真是好茶,醇厚香浓。”闻萤由衷地称赞, 顺势同纪燕宁攀谈,“茶园在本地吗?” “茶园在莫干山。” “哦, 那还挺远的。” “是娘家的园子, 和我这嫁出去的女儿不剩多少关系了。” “林太太说笑了。” 闻萤端着笑脸, 捧碗再饮少许。 应下纪燕宁的邀约是潘蕴慈的授意,对于林肇伦和闻萤断开联系这事,她有些失望。 潘蕴慈偶尔给闻萤打电话,旁敲侧击地问她有没有机会,再与他们搭上关系。 闻萤说,目前没有合适的时机。 她并未告诉潘蕴慈,林氏夫妇的养子如今就是自己的上司。 闻萤对他们每个人都有所保留,把关键信息攥在手里,她需要占据主动。 这次潘蕴慈直截了当地告诉她,有封信落在林肇伦那,拜托闻萤尽力拿到,事后必有重酬。 拿? 说的轻巧,不告而取谓之窃。 看来上次接近林肇伦,让潘蕴慈以为,闻萤是温顺单纯的人。 暂时不去指正她的错觉,闻萤答应了下来。 麻将的洗牌声响起,夹杂女人们的笑浪。 太阳西斜后,纪燕宁就差人把麻将桌支到荫凉通风的花园里。 拱门边的一排宝珠茉莉花开正盛,馥郁香气随风招摇,隔多远都能闻到。 听纪燕宁说,花园和沟渠都是纪飞镰设计的,里面每一株植物均由他悉心挑选c照料。她的那群姐妹非常喜爱,常常三两结伴地过来玩乐,打麻将或是举办下午茶。 因为这座花园,纪燕宁的太太外交做得风生水起。 来前闻萤就得知,她出生红顶商人之家,族中家大业大,纪燕宁又是唯一的女儿,从小捧在手心里。 林肇伦与其相比,说是攀珠的鱼目也不为过。 言谈间,她有意无意地瞟向闻萤,神色却像在看另一个人。 敢情这位林太太也把她当作了潘蕴慈,眼里有探究,也有提防。 外面的房檐下,一盆翠雀欣欣向荣,闻萤认出是那晚纪飞镰送出的花。她开始走神,心思转到那盆花上。 一盏茶的功夫,纪燕宁只问了她在酒店的工作,试探也是小心翼翼,不痛不痒地没挠到实处。 两人看似相谈甚欢,仔细一品,全是废话。 闻萤甚至同情她,果然是出身豪门的独生女,完全比不得潘蕴慈那样的狠角色。 然而闻萤按兵不动,悠然陪她打太极。 纪燕宁终于耗尽了耐心,开门见山地说:“闻小姐,我知道上次王家的派对,我先生带你参加。说实话,我不介意。但想冒昧问一句,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他是鸿海的董事长,每天和无数人有一面之缘,为什么偏偏认得你?” 话讲得委婉,但字字都冲着潘蕴慈。 闻萤想她性格无刺,嗅觉倒是惊人,可能做妻子的对丈夫天生微察秋毫。 而且,她并没有自己说的那么无所谓。 纪燕宁对林肇伦心中的白月光,介意得厉害。 “林先生和市委的人在包间吃饭时,我捡到他不小心掉落的领带夹。林先生一为答谢,二来也是出于好心,帮我介绍客户,其实是我感激他。” 这话看似滴水不漏,纪燕宁一把揪中罩门,自语:“好端端的,怎么会不小心掉了” 闻萤赶紧补充:“派对之后,我跟林先生再没见过。他是好人,帮忙就是帮忙,多的一样没有。” 纪燕宁听了,一扫眉间的阴翳,淡笑着“嗯”了声。 花园忽然抛来一道嘹亮的女高音:“燕宁,你和小闻过来玩两把,我坐一下午了,腰受不了。” 纪燕宁眯眼看向闻萤:“会吗?” “会,不过手生。” “手生才容易摸好牌呢,来来!” “我要先去趟洗手间。” “哦,我的钱包还在楼上。”纪燕宁起身,不忘招呼闻萤,“你跟我一起上楼吧,楼下房里的洗手间排水有问题,这两天在修。哎,老房子就是一堆毛病。” 闻萤温声笑道:“毕竟要住一辈子,谁家的房子都不敢保证没有一点问题呀。” 纪燕宁拿探寻的眼瞧她,“是吗?可我这样辛辛苦苦地修理,老房子大门上还挂着别人的照片,怎么办?” 闻萤答得一本正经:“那就是一张照片,把门关了,总会被风吹落。林太太,老房子的户主永远只有一个。” 纪燕宁欣然大笑:“没错,户主只有一个!” 三言两语就讨得她的欢心,闻萤庆幸林太太远没有外表看上去的那么精明,却也生出一丝伤感。 他们签过协议,不会离婚,但守着的那个人,并不属于她。 转到二楼,纪燕宁为闻萤指了间客房,趁着兴致高,顺便介绍:“左边是肇伦的房间,尽头是影音室,你别走错了。” “好的,谢谢林太太。”闻萤连连点头。 走进客房,她关了门,屏息等在门边。 纪燕宁动作迅速,只消十几秒就出来,急切的脚步声片刻消失在拐角楼梯。 闻萤见状飞快溜出去,隔壁林肇伦的房间门把一拧就开。 她正感叹有钱人家太不知防备,环视一圈才发现,这屋里只有一壁橱一床一椅一桌,桌子还不带抽屉,说是家徒四壁也不为过。 找到那封信的难度瞬间从求解高阶微分方程,降为二元一次方程。 潘蕴慈虽然不肯透露那是一封什么信,可明说了林肇伦不愿给她。 真是稀奇,还以为林肇伦愿为她做尽一切,没想到连封信都不给。 闻萤好奇心被彻底勾起,想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信。 等她拉开了壁橱—— 哦,抽屉在这,还上了锁。 闻萤陪三位太太搓麻将,纪飞镰回来了。 绕过来打招呼时,他看见闻萤,愣了愣。 闻萤冲他笑:“纪先生。” 没等纪飞镰发话,纪燕宁的眉头先拧起来,“还叫什么‘纪先生’,都到家里做客了,怎么这么见外?叫‘飞镰’呀!” 那两人面面相觑,纪飞镰正想为闻萤解围,谁知她痛快喊:“飞镰!” 纪燕宁埋头理牌,自顾自地笑:“这样就对了,都是年轻人,说话别那么老气横秋的。” 纪飞镰回过神,摇头笑得无奈:“闻萤。” 晚上吃过饭,纪飞镰开车送闻萤回家。 闻萤说既然知道她认识他的家人,就不想问是怎么认识的吗? 纪飞镰坦白,因为林肇伦告诉他了,还让他盯着闻萤,有什么特别的及时汇报。 闻萤一怔:“什么算特别?” 纪飞镰耸肩:“不知道。” “那你干嘛给我说?不怕暴露了?” “说了我就可以正大光明盯着你,免得被你误会。” “” 这一回,闻萤终于没忍住,冲他翻个白眼。 纪飞镰手扶方向盘,笑着看她一眼,“你终于没那么顾忌我了,我还当自己有多可怕。” 闻萤把头一偏,不理睬他,腹诽领导都是可怕的,绝不能掉以轻心。 那以后纪燕宁又约了两次,不但问清闻萤曾经住在小街,还得知她有男朋友。 可惜有次遇上闻萤加班,去不了,叫纪燕宁犯了难。 闻萤不懂,为什么非要她去。 于是纪燕宁不再绕弯子,亮明意图:“闻小姐,你就当帮我的忙,我也可以给你好处。” 闻萤诧异:“打麻将而已,那算帮忙吗?” “算,你就坐在那,什么都不用做。我要让他眼馋,但是吃不到!” “诶?” “我们多少也熟悉了,飞镰还是你上司,那么多层关系,我就直说,反正这根本不是秘密。”纪燕宁语气忿忿,“他和那个女人是不可能有结果的,人家早就放下了。他真是犯贱!” 闻萤当即意识到,这是在说林肇伦。 不禁叹气。 只有缺乏心机,过惯安逸日子的大小姐才这么想当然,也不怕引狼入室。 可这样一来,闻萤就有机会琢磨那扇上锁的抽屉。 她当然没有推辞。 转眼间,闻萤在营销部入职三个月了。 直至第三个月,她才摆脱业绩吊车尾的命运。 团队和散客都拉到了,入住和离店时她一定恭敬地守在一旁,微信里需要备注“维护”的客人逐渐变多。 她连客房部的服务员都顾及到,保持日常联络,偶尔用一点小恩小惠哄她们开心。 毕竟要保证客户能顺利接待,负责客房的服务员必须配合。 纪飞镰获悉这事,夸她做得很好。 有些消费高的客户只是散客,对服务满意,维护好了就能变常客。 这期间闻萤还匀出一些精力分给纪燕宁,每逢周日陪她打一下午麻将。 有时候能碰见林肇伦,有时候不能。 林肇伦看到闻萤,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同别人一样的疏淡。 一旦有人不打了,纪燕宁让他过来凑角,他也从不搪塞,坐下来面目安然地洗麻将。 闻萤觉得他们表面看起来,还是很和睦的。 尤其麻将桌上,夫妻配合无间,闻萤给他们点了不少炮。 而找信的时机迟迟没来,她没辙,权当是代价了。 这天晚上吃过饭,照例是纪飞镰送闻萤回家。 还没出门,纪燕宁走来和闻萤说话。 她手臂上搭着林肇伦的西服外套,一把钥匙从口袋露出来。 闻萤眼尖看到,连忙抬手指去,“林太太,钥匙要掉了。” “噢,还真是。”她拾出一串握在手里,展眉笑了笑,“你别看他不苟言笑,其实挺粗枝大叶的,钥匙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一直放在衣服口袋?说了多少次都不听。” 闻萤若有所思地点头。 ——钥匙习惯放在衣服口袋。 汽车上路后,纪飞镰问:“你还记得鸿海的总经理谢狄吗?” 闻萤说:“当然。” “听说他再干一年就要退休了。” “是吗?” “嗯,业内都在流传,继任者是现在的副总经理林谨承。” “噢。”闻萤一脸平静。 “他非常厉害,独自办了不少大单,相当有手腕,所以上升的速度快。” 窗外的街灯一盏盏掠过,闻萤的脸随之忽明忽暗,她漠然地说:“是吗。” 纪飞镰还沉浸在兴奋中,“下周有个业界峰会,我带你去。” 闻萤猛地转头,“啊?” “都是经理级以上的高层参加,去见识见识,鸿海也会去。” “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萤光短歌》正文 44.玫瑰 林谨承晚上回到家, 进门就见闻萤蹲在电视柜旁,侍弄一盆绿植。 放下包,他脱了外套,走近了看清那株只有几十厘米高的植物, 更奇怪了, “那么多花花草草, 你怎么想着种棵葱?” “这不是葱。”闻萤调整花盆的位置, 耐心解释,“是棒叶鹤望兰, 叶子纵向生长, 喜光, 好养活。” 林谨承笔直站立,双手揣入裤兜,一声不吭地盯着她。 客厅除了棒叶鹤望兰,还有发财树和绿萝, 比过去添了几分生活气息。 可她怎么无缘无故地对盆栽感兴趣了? 林谨承当然不知道,这些盆栽是纪燕宁送给闻萤的, 说是风水上的讲究。 这几个月, 他们各自忙得不可开交,很少过问对方。 此刻他驻足观察, 发觉闻萤起了些变化。 不仅仅流于穿衣打扮的表象,她的神态举止, 从曾经娇弱的带雨梨花, 修炼为深色的冷调玫瑰。 “那个年度酒店营销高峰论坛, 你是明天去吗?”闻萤摆放好,起身问他。 林谨承这才回过神,“对,下午有场主题讨论会。” “我把你洗好的衬衫都熨了,给你挑一件吧。”闻萤说着,走进房。 挑好了衬衫,又选领带,西装款式也需合衬,闻萤仰起脸,为他仔细整理前襟。 她上衣的领口露出清晰的锁骨,身体轮廓在雾色的丝质衣料中隐现,令人垂涎。 可林谨承盯着她,只感到那张夜夜卧于枕畔的脸,眼下有些陌生。 他低声问:“我怎么觉得你有点不太对劲?” 闻萤淡笑:“心里有鬼的人,看谁都不太对劲。” 玫瑰果然是有刺的,这就扎了他一下。 纪飞镰和闻萤约好,下午五点在举办高峰论坛的鸿海大酒店见面。 本来只打算参加六点半到九点的鸡尾酒会,但闻萤问他能不能提早一些,纪飞镰说没问题。 他到达时,闻萤已经等在大堂。 连衣裙为高饱和度的红色,撑开的伞状裙摆尤显双腿修长。 粗粗看去衣装配饰全为基本款,单独拎出每一件都缺乏亮点,可让她天生的衣服架子一衬,足以吸引周围人的目光。 头顶上方的水晶灯光线倾泻,仿佛独独为她一人照亮。 再找不到比她更鲜丽动人的红粉娇客。 闻萤看到纪飞镰,朝他挥手。 纪飞镰大步走向她,似乎有话要讲。 闻萤以为他要客气,抢先说:“不用不好意思,是我早来” 谁知会错意,纪飞镰低头贴向闻萤耳侧,截断她的话:“你真漂亮。” “嘴真甜呀!”闻萤拿他打趣,含笑的眼中处变不惊,“你这样的,不可能没有女朋友。” “在你入职前的那周分手,嫌我没时间陪她。”纪飞镰低眸,笑了笑,“我们和平分手。” “那就好好工作吧,只有工作是自己的。”闻萤就此打住,无意与他深究感情问题,“走啦,纪先生。” ——酒店七楼的无立柱宴会厅挑高七米,两壁刻有华贵的浮雕,前后两面墙均可放映高清投影。 ——如果活动规模小,还能将整体空间分隔为独立的功能厅。 ——风格典雅,设备一流。 哪怕闻萤过去只是在餐饮部当服务员,对没有服务过的宴会厅也了如指掌。 那时她以为会在鸿海做很长很久,直至成为林谨承的左膀右臂。 可是看起来,他并不需要。 林谨承更青睐包曼盈那样的搭档,他嫌她心不够狠。 眼前的宴会厅灯光调暗,座无虚席。 闻萤跟着纪飞镰站在最后一排,很快有人给他们搬来两把椅子。 林谨承坐在台上的长沙发,同另外三家酒店的高管讨论“酒店智慧营销与技术变革”。 纪飞镰附在闻萤耳边,低声说:“你看鸿海的林总,双肩打开,姿态和笑容很放松,一点压力都没有,说明这场讨论对他毫无负担。其他几个人,就拘谨一些。” 闻萤没说话。 墙上的投影正在播放他们讨论的画面。 她能听出,林谨承说的不多,但每次开口要么一针见血地直抵本质,要么轻描淡写地揪出盲点替对方开解。 没多久,林谨承就成为讨论的中心,每人说完了都会下意识看他,不知不觉主导了场上的气氛。 闻萤忍不住笑了下,他多么热爱掌控。 纪飞镰似乎也为林谨承的风范折服,开玩笑似地感叹:“要是有机会在他手下做事就好了。” 闻萤不屑地轻嗤:“为什么你不想有机会和他一起做事?或者,他在你手下做事呢?” 纪飞镰不以为意:“有些人天生适合当领导,我不是那种人,和他们争必定输得头破血流,何必自找苦头。” 这话听来耳熟。 闻萤想了一阵,记得是高三质问林谨承既然那么厉害,为什么不考第一。 他当时说:“有些人的本事一张试卷根本拦不住,我不是那种人,和他们争得头破血流,对我有什么好处?” 原来他十七岁就想那么透彻。 一早认清自己。 不像她,浑浑噩噩地,到现在才想要努力抓住点什么。 鸡尾酒会上,闻萤看到谢狄。 她还记得第一次近距离见他,是手被醉酒的客人划破了,送去员工宿舍休息,碰到前来视察的酒店高管。 那时林谨承谦逊地站在谢狄身后,是让月华驱散的浮云,是掩在浓下的淡。 如今再见,她心里不是不震憾,林谨承的风头已然盖过了他。 林谨承依旧是谦逊的,风度翩翩,可四周对他无不面露趋奉之色。谢狄不做声地站在一旁,竟有些做边角料的意思。 后来谢狄索性退到小圆桌拿酒,闻萤连忙走去帮他从香槟塔取下一杯。 他笑容舒展:“谢谢闻小姐。” 闻萤大吃一惊:“谢总还认得我?” “别看我老了,记性很好的,被客人划伤这种事在鸿海并不多见,闻小姐淡然处之,我印象深刻。”谢狄饮一口,先前的黯然一扫而空,“我在这行做了一辈子,说心里话,要退休了挺舍不得。” 闻萤好奇:“鸿海如今蒸蒸日上,谢总为什么不继续带领大家?” 谢狄转眼喝下小半,或许是酒精作用,他大笑两声:“刘协禅让后,乘船去封地,对前来饯行的司马懿说了这么一句——‘百尺竿头望九州,前人田土后人收。’我们这些做前人的,应该主动把机会让给后人。” 话刚说完,林谨承走来,“谢总,云莱集团的刘总想和我们照”撞见闻萤,他句子卡壳一秒才接上,“几张。” 闻萤神情茫然,片刻转身,走向纪飞镰,假装没看到林谨承。 她没做错啊,不是说好了他们对外装不认识吗? 纪飞镰和熟人寒暄过,冲她招手。 “飞镰!”闻萤停下,朝他笑,“那边的香槟很不错,去喝两杯?” 谁知回过身,林谨承还在那,伸手取一杯。 闻萤困惑,不是说了“我们”吗? 不照相了? 纪飞镰看到林谨承,用手肘轻轻撞一下闻萤的小臂,低声说:“看来那香槟确实很不错。” 两人走过去,闻萤站林谨承身旁,笑却是对着另一边的纪飞镰。 纪飞镰帮她拿了酒,递去的时候问:“你吃东西了吗?” 闻萤摇头:“就吃了一块蛋糕,够吗?” “那你少喝点,忘了上次带你和方达公司吃饭,你没吃东西喝酒,几杯就不行了吗?” “对哦,我好菜。” “是我了解你。” “嘿嘿!” 闻萤笑吟吟地捧杯,忽然记起看一眼身边人。 此刻她身边换成另一位中年男性,林谨承面若冰霜地挪开,和闻萤中间隔了一个人。 闻萤莫名地开心,忍不住探头去看,对上他阴戾的眼睛。 他侧颜迎向微暗的灯光,鼻梁挺直如山棱线,无可挑剔的五官全都封冻了。 林谨承绷着脸,恰好暂时没人找他说话,就更像心情不好喝酒解闷。 “闻萤,你现在差不多熟悉业务了,过段时间我们可以一起策划产品。”纪飞镰心思还沉浸在工作里。 闻萤觑一眼林谨承,他站着没动,不知道是不是在听他们说话。 纪飞镰问:“你觉得怎么样?” “策划营销的产品吗?” “对,结合酒店的优势,我们一起想一个。” “好棒!飞镰,你还挺有想法的。” “因为你进步很快,我想带你跟上。” “你这样给我开小灶,我会”话未说完,闻萤从左肩至后背传来大片冰凉的触感。 没等她转头,旁边那个中年男人手里捏着空杯,无措地道歉:“不好意思,这位女士,真的很不好意思,我没注意我刚才正要喝,好像被人撞” 当他看过去,林谨承早就走开,身畔空无一人。 他无奈地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想帮闻萤擦拭,可衣料迅速吸收酒液,印染大面积的深色。 闻萤勉强保持镇定,连声说“我没事”,猜出多半是林谨承做的,但想不通他为什么。 纪飞镰问:“我先送你回家?” 那个中年男人万分抱歉:“不不,坐我的车,我还没来得及喝酒。” 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闻萤正要答应,林谨承拦在他们面前。 “这位女士,很抱歉在鸿海的宴会厅发生这种状况,我是酒店的副总经理林谨承。不介意的话,鸿海向您免费开放康乐部的服务,可淋浴更衣。换上干爽的衣物乘车,身心舒适。” 闻萤抬眸看向那双幽深的眼睛,颊边笑靥轻绽,问:“那林总为什么不干脆向我开放一间新客房?” 林谨承面容俊美,笑也儒雅:“只要您愿意,鸿海永远让您宾至如归。” 闻萤看得心情好,媚眼顾盼生辉,跟着他笑:“那我岂不是没得选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萤光短歌》正文 45.花洒 林谨承和谢狄打过招呼,就带着闻萤离开了。 他们不急不缓地走出宴会厅, 身距一拳, 平静地直视前方。 任谁看了都会认为, 两人是普通的客户关系。 转弯就是电梯,林谨承正色说:“今晚14层还有空房, 我可以为闻小姐开一间。” 闻萤哼笑:“刚才还是‘这位女士’,现在就变‘闻小姐’, 林总演技不行了?” 林谨承神色自若:“既然都出来了,三个字肯定比四个字上口。” 闻萤不屑:“还是去泳池吧, 我知道你有总控卡, 能打开所有客房。” 林谨承兀自笑道:“何必对我这么不放心, 身为酒店经理,我的工作是专业的, 不会做出对客人不利的事。” 时值晚八点,用餐高峰。 电梯厅空荡荡的,只有他们二人。 “林总,没叫错吧?反正迟早得这么叫。”裙摆划过一道弧线, 闻萤转身靠近他。 近到就快与他身体相贴,她五指沿他西装的胸口缓缓上滑,指腹摩挲衣料的纤维, 一只手虚虚钩住他的肩,仰头朝他耳朵放轻声音:“人说话别这么绝对, 没良心的事情你做的还少吗?” 林谨承差点顺势搂住她的腰, 让突然走来的客人打断。 他迅速退开一步, 面色始终无澜,眼底也沉静晦暗。 闻萤侧身不去看他,其实想先回家了,可肩膀被沾湿的裙子黏住,走路时确实不舒服。 她心想鸿海好歹是他工作的地方,那么多双眼睛注视,泳池的淋浴区算公共场所,总不能乱来吧? 上行的电梯停住,闻萤稳了稳心神,从容走进去。 林谨承跟在她身后,而另外那人朝他们微笑,示意不同路。 电梯门缓缓合上。 闻萤捏着手包,望向头顶的天花板,“等下在服务台登记了,你帮我把裙子送去清洗烘干,我再穿回家,好吗?不用换新的。” 林谨承背靠侧面的墙壁,双手揣在裤兜里,低头看脚下,好像没听到她说话。 隔了几秒,他才出声:“纪飞镰。” 闻萤低头看他,目光警惕,“你认识他?” 林谨承说:“有次你坐楼下抽烟,他给你打电话,我看到来电的姓名。” 闻萤松一口气,遗憾电梯才到12层,离25层还有些时间。 “飞镰。”他抬头,朝她勾过嘴角,眼里却没有一丝温度,“叫得很亲热啊。” 闻萤抱起手臂,美目流盼,“我听过一句人生感言——‘你是什么样的人,你看到的世界就是什么样的。’希望你能好好品品,他只是我的上司。” 林谨承盯着她,眼底慢慢升起烫人的温度,声线依旧沉冷:“你和他去方达公司吃饭,喝几杯就不行了,然后呢?” 闻萤一愣。 这是要同她清算吗? 不等她发话,他讽笑:“他还了解你。” 闻萤不吭声,由他去说,看他还要发表什么高见。 “你还‘飞镰挺有想法’。”林谨承说着,笑容更盛,毫不掩饰话里的奚落,“想法都用来泡妞了吧?难怪混到现在才是个销售总监。” 闻萤很想告诉他,纪飞镰比他正派多了。 但这样会激怒林谨承,她念头一转,放弃逞口舌之快,却又看不惯他这么嚣张。 瞥一眼电梯到了22层,闻萤鼻子挤出单调的一声笑,袅娜地走几步到他身前,轻柔的气息贴过去,“他当然比不上你,谁都比不过我们林总心狠手辣。” 林谨承低头与她贴面,手掌按住闻萤的腿根往后,掐她的臀,低声说:“你夸得我好开心。” 下一秒电梯门打开,闻萤拧身往外跳,躲过他的手。 “公众场合,劝你谨慎一点。”她整理裙子,避开他的目光,“你陪我去登记,然后找人拿裙子。” 林谨承跟在闻萤身后,目光沿她高高挽起的发髻向下,线条优美的脖颈白皙无暇。 再往下,大裙摆和细高跟衬得她脚踝纤巧,趾尖如玉。 到了健身中心,林谨承心不在焉地让服务台登记后免单。 闻萤握着更衣室的电子锁,回头对他笑:“谢谢林总。” 然而林谨承并没有找人。 他仍站在原地,手指叩击服务台的台面像在考虑。 看了眼腕表,林谨承笑着问:“泳池现在挺冷清的吧?” 服务台的人也笑:“是的林经理,每天饭点是人最少的时候,刚才那位小姐要是过去,都能包场了。” 于是他说:“那你给我也登记一个。” 闻萤按照号码打开衣柜,还没拿出浴巾,五指就被另一只手扣住。 林谨承拉开她的手,把头埋向她的胸口,被闻萤惊恐地推开,“你疯了?这里是女更衣室!” 然而他置若罔闻,将她抵上衣柜,用鼻子嗅她唇膏的气味,鼻尖蹭过她的下颌,轻喃:“你就算变成狐狸,也跑不出我的手心。” 林谨承啄吻她的脸,她的肩,她的手。 极痒。 闻萤挣不脱他用身体和手臂束成的牢笼,试图与他周旋,“你先回家,不不,我们一起回家,我慢慢陪你好吗?” 他灼热的眼里闪过笑意,随即更快地化为哀伤,“你上次说,留在我身边是为了还债。闻萤,难怪你从来不说爱我我对你这么好,什么都随你”那哀伤沉酽,拧结他的眉,随句子的停顿突然中断。 再抬头,他幽黑的双眸映出她惶恐的脸。 危险在降临它的高度,林谨承漠然地说:“不爱我,也不可以离开我。” 林谨承体重压过来的时候,呼吸也加重了,捞起闻萤的裙摆,像解开礼盒的装饰缎带。 闻萤心脏扑通大跳,连说:“不行不行,会有人不能在这,你出去” 她两脚还在地上胡乱地蹬,总想找机会牵制他。 林谨承突然松开嘴,气喘吁吁地笑:“别那么麻烦,你就大声地叫,大不了我身败名裂。” 闻萤愣了愣。 她陪他走过这一路,当然不可能把他推下去。 林谨承眼中的得逞一倏而逝,趁她短暂的错愕,把她掳进了淋浴间。 黑晶色的玻璃门合拢,彻底隔绝与外界的联系。 闻萤回过神,撞见他脸上的蓄势待发,以最快的速度伸手开门。 谁知正中他的下怀。 林谨承一手握住她细柔的腕子,将她整个人往回带,禁锢怀里。 另一手摘下花洒,长管子趁势缠上她双手的手腕。 闻萤断断续续的声音引来门外人的注意。 杂沓的脚步停在门前,一道沙哑的女声问:“请问,没事吧?” 闻萤正要振作精神回答,林谨承先甩去一声“滚!” “男c男的?” “我的天!这不是女浴室吗?我们走错了?” “我衣服都脱了” “快快,我们去找服务台。” 形势所迫,林谨承不得不退出。 草草处理后,他将闻萤放到地上,起身准备离开。 闻萤轻轻拉住他的手,眼皮虚弱地半阖,抛出那个深埋已久,却害怕听到答案的疑问:“那你爱我吗?” 林谨承蹲下,扫视她肩背处,遍布他肆虐的吻痕。 他面色一瞬转暗,“我说爱,你敢信吗?” 闻萤一愣,嘴角扯出一个笑。 林谨承摇头:“我也不信。所以我热爱赚钱,享受成功和众人欢呼。是不是很功利?我说过,我就是这么长大的。” ——这个人,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 ——却拼命索求。 闻萤点头,闭上眼睛。 林谨承揽过她的脖子,“我会叫人帮你送房卡,清洗烘干裙子,你今晚住在鸿海。我明早还有会,就不陪你了。” 十几秒后,那两个好心人带着服务台的人赶来,那时林谨承已经转到隔壁的男更衣室。 “就c就是这间。” “有男的?不可能吧?” “我们亲耳听到的!”那道沙喉咙又敲门,“美女你没事吧?能说话吗?” 闻萤撑起全身的力气,朝外喊:“没事!” “真的?那男的呢?要报警吗?” 闻萤皱眉,拍了拍胸口,“没有男的,你听错了。” 这话让外面的两人有些下不来台,纠结着又问了几声。 闻萤索性扯开嗓子喊:“谢谢关心,能让我再待会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萤光短歌》正文 46.遗嘱 动物界中,蛇的交配时间最长, 可达数天。 它们大多没有护卵的习惯, 产卵后扬长而去。 与之习性相近的人, 欲望贪婪,情感淡漠, 注定和温暖无关。 闻萤解开缠绕手腕的长管,调出温度适宜的水流, 冲洗全身。 淋浴间里升腾氤氲水汽,模糊视野。 梦境。 小美好。 心动。 慢慢记起当年方沐海让她定的拍照主题。 她曾向往未来稳定的生活, 渴望拥抱庸常的幸福。 甚至在快要被赵姝萍赶出家门的那一晚, 还幻想着那只朝她伸来的手, 来自上天的垂怜与眷顾。 闻萤并不知道,河豚有着世上最鲜美的肉质, 也蕴含最猛烈的毒汁。 罪恶从来不会以狰狞的面孔现身,美丽是它的伪饰。 林谨承给她带来过快乐,往里掺入一丁点微量的毒,足够她迷恋成瘾。 后来纪燕宁给了闻萤一盆吊兰, 让她挂在客房或浴室。 她查了下,吊兰的花语是“无奈又给人希望”。 多么讽刺,一盆绿植竟暗合了她的人生。 年底总结的时候, 闻萤因为后两月的业绩突出,进步飞快, 被评为了优秀业务员。 纪飞镰在例会上表扬了她, 还钦点她一起参加几天后在景升举办的行业交流会。 闻萤自谦地笑:“何德何能。” 随即老练地把功劳分给领导的提携, 与同事的照顾,自己只是尽到本分。 却又并未把头低到尘埃里,她总结一二三点体会,处处直击要害c当仁不让,台下人听了面露信服,这称号是她应得。 纪飞镰盯着闻萤,忽然有些恍惚。 她气色鲜润,更有女人味了,但不是化妆或衣饰的作用。 一颦一笑风情天成,穿什么都是温柔如水,娇媚是无骨的,手一握就从指缝间渗漏。 她的柔即是刚,是独门武器。 如今纪飞镰带闻萤外出谈业务吃饭,她能独自和三个男人拼酒。 只一笑,无酒也醉人,再不用他挡驾。 午餐时,纪飞镰对闻萤提起鸿海的新动向,新酒店在邻省的选址完成,基本定下了国内沿海地区的布局,还准备进一步扩大品牌的影响。 “所以,我们也要加油。”纪飞镰放下筷子,用纸巾擦嘴,“你试着策划一个情人节的活动,先给我看看。” 闻萤疑惑:“鸿海什么动向,你怎么知道?” 纪飞镰说:“周五的行业交流会,鸿海的林副经理会来参加,我提前了解了一下,这些都不算秘密。” 闻萤筷子戳着米饭,有些食不知味。 “不过据说林谨承的风格比较激进,和一贯行事稳健的谢狄有理念上的差异。”纪飞镰蹙眉,“这么急着扩张,我也觉得有点冒险。” 冒险? 不冒险就不是他了。 周五的交流会进行一整天,以晚上的招待酒会作结。 闻萤只在上午陪纪飞镰简短地出席一小时,下午照常上班。 傍晚临去吃饭时,她收到林谨承的信息,只有一串房间号码。 推门的瞬间,闻萤的眼睛被一条领带蒙住了。 眼底有光渗入,房里应该是开了灯。 她向四周摸索的手被抓住,触到肌肉发紧的胸膛。 林谨承全身都是烫人的,打横抱起她。 这间房没开空调,隆冬时节,闻萤贴着他,像贴着一块热铁,忍不住蜷紧。 她的身体哪里都是软的,仿佛他稍一用力就能摧折。 后来的一切毫无悬念。 真是奇怪,为什么他身体存储了那么多的热情与精力,好像永远不会厌倦。 起码这件事上,林谨承堪称完美情人,他狂烈又让人感到被疼惜,花样百出却不受折磨。 虽然闻萤觉得,他真像随时随地都会发情的—— “狗。” “什么?” “我觉得你像一条狗。” 林谨承喉咙发出笑声,不以为意地说:“狗撒尿标记领地,我也一样。” 闻萤没说话,手里夹着烟,不时往放在他胸口的烟缸里掸去烟灰。 “你身上只能留下我的气味,你去到新的地方,我有机会,必须标记一下。”林谨承扭头看她冷淡的脸,英气的眉毛挑起,抓过她空出的那只手往嘴里塞,舌面舔过她的手指,含混地说,“你说我是狗,那我就是狗。” 闻萤没理他,抽完一支烟,准备和他分头离开。 坐在床边穿内衣的时候,林谨承靠过来帮她调整肩带的长短。 闻萤索性由他弄,“你和谢狄的主张不同,公开和他叫板,不怕他整治你?” 他手指卡在她肩带下的皮肤,缓缓捋上去,“你知道‘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还有后一句吗?” 啪。 他指头离开,一声清晰的脆响,手又伸到前方,“后一句是‘一饭三遗矢’,所以你话说反了,应该他怕我。” 握住了,还不忘为她调整。 闻萤没多过问林谨承具体做些什么。 他对爱情表现差劲,商业上倒是个不折不扣的高手。 闻萤更关心,潘蕴慈要的那封信。 如今她摸清了林肇伦的作息时间,他是个生活规律的人,但也确如太太纪燕宁所说,粗枝大叶。 林肇伦回到家,外套随意放在沙发上,总是纪燕宁收拾。 洗衣房在一楼,纪燕宁会把旧衣服攒在旁边的洗衣篓,三天一洗,钥匙则送回丈夫的房间。 闻萤曾经拿到抽屉钥匙,打开却傻了眼,里面竟有几十封信。 一色的牛皮纸信封,干净,没有一点字迹,想必最初写有地址的外层信封扔掉了。 每一封信厚薄不一,但看去都有些年头。 闻萤惊叹,林肇伦和潘蕴慈用这么原始的方式,不怕留下把柄吗? 但她很快想通。 既然这里都是潘蕴慈写的信,那多半是林肇伦执意留下。 留下她的笔迹,是为纪念,也为威胁。 这样潘蕴慈就不能彻底忘了他,心底始终梗着一块,再小也有他的位置。 潘蕴慈当然知道林肇伦个性温顺,就算威胁,对她也不会有实际的作用,可因为这些信件的存在,他们冥冥中依旧保持一些联系,断不了。 闻萤啧啧称奇,没想到这个老男人那么有心机。 既然如此,那潘蕴慈非要不可的那封信一定很重要。 逐一拆开是不可能了,闻萤囫囵翻检一通,毫无所获,不得已暂时撤离。 再打电话给潘蕴慈,她说那封信肯定是最特别的,林肇伦再怎么粗心,多少也会留个记号。 进入深秋,麻将小分队就搬回了室内。 这天闻萤坐下后,面色就泛起病态的苍白。 纪燕宁问了几次,一直等到林肇伦回家,闻萤才说她身体不舒服。 纪燕宁当即领悟,连忙让佣人煮锅红糖姜水,招呼闻萤上楼休息,同时叫林肇伦过来凑角。 再打开那扇抽屉,闻萤稳住躁动的心跳,逐一对比信封的差异。 这一回,她发现其中一封信的背面右下角,一个蓝色的小勾若隐若现,模糊得快要融入牛皮纸中。 蓝色小勾是什么意思? 闻萤来不及细想,把信封放入风衣的内袋,锁上抽屉。 她不知道林肇伦多久会发现,决定赌一把,拿回家看过再还回来。 这事闻萤瞒着林谨承。 挑了个他加班的夜晚,闻萤在灯下小心翼翼地拆信封,里面露出的照片和信纸上的内容,彻底震撼了她。 血流加速。 心脏疯狂大跳。 那个蓝色小勾是“l(林)”的意思。 这封信是潘蕴慈的求救信,从时间上看,成形于林谨承的父亲林肇言死去不久。 她在信中恳求林肇伦,请他接手酒店代为照看,直至林谨承成长为让人放心可托付的对象。 潘蕴慈详细陈述了她认为林谨承目前不能让人放心的理由,除了才刚成年,身为母亲,对于儿子性格中暴戾冷酷的底色十分清楚。 ——“他教给他的从来就不是斯文的游戏,谨承还很年幼,他就开始磨练他的爪牙,向他展示最残酷的一面。这不是造孽吗?这么多年,谨承始终抗拒见我,我没有一点办法。现在林肇言死了,他们是父子,血脉相通,谨承保不准也会成为那种人。所以肇伦,求求你,帮帮我。” 信上写了,潘蕴慈再婚后,曾经在丈夫的陪同下,向林肇言交涉林谨承的抚养问题。 林肇言直说他不会立遗嘱,把能带到棺材里,统统带下去。 带不走的,再留给林谨承。 闻萤看得双手发抖,内心悚然一惊。 原来林肇伦为达成潘蕴慈近乎刁难的要求,伪造了哥哥的遗嘱。 按照假遗嘱,他将林肇言的遗产成立信托基金,受益人为林谨承,按月领取生活费。 林肇伦为潘蕴慈可谓做尽一切。 除了当年没打开那把伞。 闻萤想他恐怕在得知潘蕴慈嫁给哥哥后的遭遇,心痛悔恨不已。 这封信一旦公布,对于林肇伦这样有社会影响力的人物,打击是致命的,或许就此被踢出董事会。 尤其鸿海背后最大的股东还为纪燕宁的娘家纪氏,她要是晓得丈夫过去为别的女人做出这些荒唐事,说不定天都变了。 后来闻萤没有把信还回去,而林肇伦也没有任何动静。 看来他的确只保留,并没有怀旧似地时不时拿出来回味。 闻萤同样没有告诉潘蕴慈,拿到信了。 这么重要的东西,闻萤想留在自己手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萤光短歌》正文 47.会所 闻萤对潘蕴慈说,那抽屉里没有她要的信, 还分析倘若真那么重要, 林肇伦必定另择他处, 小心收藏。 潘蕴慈对她的话不置可否,旁敲侧击地几次试探, 感到闻萤不如过去好对付了。 既然没有收获,潘蕴慈减少了与她的电话往来。 不时陪纪燕宁打麻将解闷, 这个习惯闻萤倒是保留了下来。 纪燕宁三番两次地夸她变美了,和以前不一样, 看去的眼中再没什么提防。 所以总经理谢狄下台的事情, 闻萤还是先从纪燕宁的麻将桌上听到。 话头是另一位太太挑起的。 来纪燕宁这打麻将的, 多是平日里玩乐不忌的阔太太,大概从丈夫那听到什么风声, 添油加醋地讲出来方便大家消遣。 “鸿海的新酒店工程招标,说是开标之后,谢狄擅自改动一份投标文件的报价,结果其他参与投标的公司举报了, 闹到董事会。” “不会吧?谢狄可是出了名的行事稳妥,让人放心。” “放心?还有人揭发他从酒店的新年美食节牟利,企图泄漏鸿海的商业机密。当然了, 后一个没证据,但牟利那件事人证物证俱在。” 闻萤眼皮一跳, 不动声色地跟腔:“不会被人陷害吧?我以前在鸿海工作, 谢总在酒店上下有口皆碑。” 对方嫣红的嘴巴抿着笑, 递去一个老江湖的眼色,说:“知人知面不知心,酒店那种复杂的环境,谁的脸上不戴面具?谢狄今年就计划退休,走前捞一笔这种事不要太常见。” 可上次那场鸡尾酒会与谢狄打过照面,他寥寥几句尽是心灰意冷,闻萤直觉不像还想着捞一笔的人。 果然一周后,鸿海大酒店新的人事任免发布。 林谨承正式成为酒店的总经理。 上任之后,林谨承前所未有地忙碌,虽说董事长林肇伦这次罕见地站他那边,但还剩两个没肃清的部门对他多有微词。 带领鸿海这些年,谢狄可谓功绩彪炳。 眼下他落魄地离任,酒店流言四起,大有酝酿一场是非雨的架势。 林谨承急需一个能够证明自己的机会。 距离除夕没几天了,闻萤请了钟点工上门扫尘。 她周末本来去逛花市,让纪燕宁截住,不由分说地送来年桔和君子兰。 闻萤礼尚往来地送她两副春联,聊表心意。 除夕那晚在景升吃过年夜饭,闻萤谢绝了纪飞镰送她回家的好意,走去停车场时被他叫住。 只有几度的天,纪飞镰捧着花盆跑来,嘴里还呼着白气,“闻萤,送你的,新年快乐。” 花盆不小,几根瘦长的枝条斜插土中,闻萤接过时还因为小瞧了重量,压得手往下沉了沉。 纪飞镰爽朗地笑:“难得我们都喜欢瑞典女王,帮你剪好枝,肥料也填了,你白天让它晒晒太阳。” “新年快乐。”闻萤抿着笑,低头看看花盆,有些不好意思,“你送的这么突然,我都没什么准备。” 纪飞镰摸摸鼻子,突然也腼腆起来,“不然,初三或初四那天,你和你男朋友准备准备,我请你们到家里吃饭。” 闻萤眼睛细细地弯起,“你这么忙,还会自己做饭呀?” “不止会做饭,我能做一桌。” “那真是有口福了,不过”她眼里闪过歉意,随即升起深深的失落,“我男朋友他太忙,恐怕没什么时间,以后再说吧,先谢谢你。” 纪飞镰还想说什么,闻萤已转过身,走向自己那辆车。 他笑了笑,站在原地目送她上车。 头顶一束白色灯光,淡淡地打在闻萤身上,她略微低着头,身形孤单又锋利。 纪飞镰想,她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月季中的瑞典女王总是直立生长,姿态高傲。希望早点开花,让她高兴吧。 回到家,闻萤为那盆花腾出位置。 打开电视机,看了半小时的春节晚会,她就压不住倦意地在沙发上睡去。 林谨承叫醒她的时候,已过了零点。 他说:“新年快乐。” 勾过一边的嘴角划过好看的弧度。 都说阅历会寄存在人的眼睛,越是久经世事,目光越是浑浊透彻。 闻萤简直惊奇,林谨承这样心肠硬起来破冰船都凿不开的人,那双亮得透人的眼眸竟还是纯澈的。 可能正因如此,才格外蛊惑人心。 闻萤眨眨眼,问:“谢狄是你搞下去的?” “你别说得这么难听。” “你又抓到他什么把柄了?” “闻萤。” “没事,我好奇而已,反正现在说什么,他也不可能回来了。” 林谨承走到窗边,撩开纱帘,城市夜晚的灯火连缀成片,洒金一般璀璨,衬他清冷如涧。 他不轻不重地说:“能者上,平者让。他做事露马脚,给我机会,这很公平。” 长腿笔直,衬衣和羊绒衫罩住他的上身,举手投足都英气逼人。 但闻萤已然免疫,疲乏地仰靠沙发靠背,打一枚哈欠:“他今年就退休,没几个月了,你耐心这么差?” 林谨承偏头一笑:“谢狄脑子跟不上时代,多待一天,酒店就多损失一天。” 不愿和他多费口舌,闻萤起身回房,“随便,你说了算。我困了,冲个澡就睡。” 林谨承一愣。 她还不如像以前那样,义正言辞地和他争辩。 他忍不住说:“你对我真冷淡。” 闻萤充耳不闻,从衣橱整理出换洗衣物,走往浴室。 出来的时候,林谨承靠在门外的墙壁,双手揣在裤兜里,对上她的视线,迅速撤开。 闻萤没说什么,径自去拿吹风机。 等她关了灯回来,林谨承已经躺下。 昏朦光线中床铺占去一条瘦长的人影,她拿眼角瞟了瞟,不动声色地绕到另一边。 刚坐下,那条人影就靠过来,手臂耍无赖似地缠上她的腰。 闻萤失笑:“何必装可怜,不是你大义凛然地表示‘不爱你,也不能离开你’吗?前半句和后半句的本分我都尽到了,你还想怎么样?” 林谨承沉默地松开手。 空气中捎来闻萤沐浴露的柑橘芬芳,如清爽的早晨。 闻萤脑袋陷入蓬松的枕头,盖上被子。 她眼睛刚合拢,听到他低沉的嗓音:“我不信。” 闻萤等着他说。 林谨承侧身揽过她的肩,凑到她耳边低语:“林谨承,我喜欢你,我想跟你在一起。就算你今天赶我走,也要先答应和我在一起,不然你推开我,我还会再回来,一次又一次地,讲什么道理我都不听。” 闻萤整个人僵成一根木头,脸刷一下变红,高温漫到额头,庆幸没开灯。 他怎么能记得那么清楚! 要命地一字不差。 林谨承的话里透着得意:“你根本不可能再对第二个人这么说。” “我” “闻萤,今年将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九年。” “不不。”闻萤算得清楚,“你明明出去了五年。” “但是在我看来,我们一分钟都没有少。”他抱住她,全身尽量贴过去,像是冻得不行想要取暖,“你的告白让我觉得,自己是被人需要的,你需要我。” ——所以你才这样一再的有恃无恐。 闻萤冷下声音:“可是爱这种东西,你不认真对待,它就会消磨掉。” “我就说嘛,你还是爱我的。”林谨承抓住她的话柄,把脸埋入她的颈窝,“闻萤,等我忙过这一阵,休几天假一起旅游?我们好像还没有一起外出过。” 温热的呼吸吹弹小股气流,挠得她脖子很痒。 “那当然了,我是见不得光的。”闻萤掖紧被子,翻过身没好气地说,“真到那天再说吧,你们男人最擅长开空头支票。” “保证不开。”林谨承笑两声,厚着脸皮挨近她。 大抵以为稳住闻萤的心,林谨承转天晚上就约好一场饭局。 闻萤顺口问:“才初一,什么饭局那么着急?” 谁知他漏嘴说出“庆祝”。 林谨承顿时噤声。 闻萤正在帮他系领带,就势扯了扯,无所谓地笑:“狼狈为奸地终于把别人搞垮了,当然要庆祝庆祝,好歹功劳得分清楚是不是?去啊。” 林谨承绷着脸,面露一丝尴尬,却也不为自己辩解。 闻萤系好领带,他披上大衣,走来抱了抱她就出门。 家里一下空荡荡的。 尝试看电视c看书c玩手机都没用,烦躁像燃烧正盛的火焰,舔舐她的心。 最终,林谨承离开一小时后,闻萤把钥匙放在包里,换上一双皮靴外出。 并非盯梢,她就想开着车随便去哪转转。 后来摸到车钥匙的时候,手指触到一张卡片,闻萤计上心来。 就去林谨承的会所好了。 那家会所相当低调隐秘,对外连招牌都没挂。 据说采取会员准入制,乘坐电梯出入均需指纹。闻萤包里的那张,是林谨承的总控卡。 此外应该还有把机械钥匙,以防指纹失效,虽然那种情况出现的概率微茫。 今天是大年初一,会所大门外挂了两盏华丽的红灯笼,再无其他装饰。 闻萤轻车熟路地开到停车场,靠那张总控卡一路过关斩将,轻而易举就到了上次林谨承带她来的地方。 四周弥漫淡淡的香水味,不止一种,除去会所自带的香氛,还夹杂许多其他牌子的味道。 她穿一条栗色长裙,外面罩一件白色风衣,黛眉红唇,像只玉面狐狸。 点烟时,一缕火光映亮她灼人的艳色。 偶尔有人喝得两脚驾云被搀出来,路过闻萤身畔,她不经意地转眸,都能把对方勾得掉魂。 闻萤自然不会勾搭别人,只是想过来散散心,好好参观整夜与她同床共枕的那个人,一手建造的秘密花园。 她吐出的烟不多,都吸进了肺里,于五脏游走一遭,心情平静了下来。 走前去了趟洗手间,闻萤把烟蒂扔进马桶,小小的一根在水流的漩涡中转了几下就消失。 洗手的时候,她听到外面喧声忽起。 可动作仍是不紧不慢,直至走到门边,她眼前晃过一抹红影。 视线下意识追去,闻萤触到一个小姑娘惊恐的双眼。她身上那件红色呢外套又脏又旧,只套进一条手臂,仿佛仅够穿上半边的时间,另一条手臂被人拖着,转瞬进了一间包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萤光短歌》正文 48.白眼狼 紧了紧肩上的包带,闻萤两手揣入风衣的外兜。 脚下钉住了, 迟迟挪不动步。 刚才快速闪过的画面定格在脑中, 如从显影水里成像的照片, 逐渐清晰。 那张脸还带着明显的孩子气,一双乌亮的眼珠子凄凄惶惶地转动, 好像下一秒就要从泉眼里涌出清澈的水。 黑发整整齐齐地垂了肩膀,粉面桃腮, 满脸水灵,唇却涂上姨妈红。 这种故作的老成放到那姑娘身上, 反差似地让人不安, 想奉献所有的怜爱, 裹入怀中供自己把玩。 好这口的男人不少,尤其那些上了年纪的。 闻萤想到这, 有些反胃地皱眉。 但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饶是这样想,等电梯时,闻萤心底依旧爬升一丝火烤的焦灼。 那姑娘看着还没成年,林谨承知道这里玩得那么猖狂吗? 或者根本就是他默许的? 电梯应声打开, 闻萤掉头往回走,风衣的衣摆鸟翅般开合。 敲开那扇门,平头男人神色警惕地打量她, 毫不客气地问:“你找谁?” 房里长沙发上的一排人头还浑然不觉,欢笑声海浪一样起伏。 闻萤猜这男人恐怕是个保镖, 看向他铜色的脸, 她嘴角笑容轻绽, 瞎话张口就来:“小哥哥,我来找我妹妹。” “你妹妹?” “对,她跟我说过来玩。” 闻萤说着就要往里走,对方横在身前不让,语气不善地说:“别乱闯,这没有你妹妹。” 可她分明看到那个小姑娘,被一个老男人拉着直往怀里带。 她看起来很不情愿,拼命扭动着挣扎,躲开对方盖章似的吻,身上顾不了,被摸了个遍。 “我看到了,就在那!”闻萤抬手架开他拦住的胳膊,高喊,“你过来!该回家了!” 响亮的声音让一屋子人为之一振,纷纷看向她。 小姑娘趁机跳起来,机灵嚷着“找我的找我的”跌跌撞撞地跑到闻萤身边。 老男人落了空,面色依然镇定,肥厚的嘴唇咧开:“就这么走了?” 闻萤和小姑娘面面相觑,后者心虚地从口袋摸出一个红包,两腿打颤地走去放到桌上,“还c还给你。” 显然他指的不是这个。 旁边一道雄浑的男中音轻佻地说:“美女,你这样不好吧?要不然坐下来,大家一起玩?” 换作往日,闻萤断然不会理睬这些闲事。 或许上一次被下了药的女人还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或许这些人的嚣张挑动了她的神经。 闻萤将那个小姑娘护在怀里,姜黄色灯下,她睫毛闪着金晕,眼里漾开盈盈的笑意,“我妹妹不懂事,得罪了各位,怪家里看教不严。我愿代她罚酒,向大家赔罪。” 那老男人神情缓和了些,浑浊的双眼盯着闻萤,笑起来:“爽快,我也不为难你,你过来。” 他随即叫来服务生,摆上扎啤,倒了八分满。 再倒一小杯白酒,服务生递给他。 老男人投入新游戏,彻底忘记了小姑娘那个玩具,看向闻萤的眼里熠熠,“好心提醒,你喝快一点。” 话音甫落,他捏住酒杯的手指松脱。 白酒连杯沉入啤酒中,还在下降,闻萤猛地抓起杯子,大口灌喉。 可能很久没见喝深水炸弹那么干脆的女人,四周惊叹声起。 闻萤细眉紧拧,眼也紧闭着,仰头喝了干净。 她放下杯子,看到老男人脸上的赞许,听到他说:“够意思,你们走吧。” 闻萤拍着胸口,忍住从胃里翻滚上来的不适,拉起那个小姑娘的手往外走。 小姑娘抱紧她的手臂,怯生生地问:“姐姐,你没事吧?” 闻萤摇头:“你多大了?” “十c十九岁。” “骗人。” 小姑娘惨白的脸蛋哆嗦一下。 “算了,我们先走。”闻萤直觉他们没那么容易放过,想赶快离开。 谁知小姑娘拽扯她,有些为难地说:“可可我的手机,还有身份证都在” 不消半分钟,会所的人赶到。 闻萤喝过小姑娘倒来的水,胸口舒服一些,靠墙站着,看清打头那个男人正是上回饭局见过的老张。 大半年过去,他的发际线还是那么岌岌可危。 闻萤冲他笑:“老张,我认得你,你认得我吗?” 老张身后跟着几个壮实的年轻男人,他扶了扶眼镜,独自上前,“这次是妹妹自己来了?我们开门做生意,妹妹高抬贵手,好不好?” 看来林谨承没对他交代她的身份。 闻萤下巴朝小姑娘扬了扬,“她手机和身份证还押在这,你们还了,我们就走。” 老张干笑一声:“妹妹这样,不是让我们难做吗?” 闻萤不想和他多废话,从包里摸出手机,冷着脸拨给林谨承:“我想从你会所拿点东西,老张他好像不太乐意。” 林谨承让闻萤把手机拿过去。 老张接过手机,没说两句脸色就迅速垮掉了。 他用手掩嘴,一边应声,一边不住地瞟向闻萤。 “好好。”说完后,老张把手机还给闻萤,“妹妹你看” “谁是你妹妹?” 闻萤一脸厌弃,把通话调成外放模式,对着手机说:“林谨承,这里好多人,吓到我了。你立立规矩,让他们叫我声老板娘。” “闻萤,你别闹” “叫啊。” 她把手机递到老张眼底,林谨承无奈的声音传出:“叫叫叫,你让他们叫。” 闻萤看向老张,无辜地耸肩。 老张倒是一条好汉,能屈能伸,当即就向身后示意,一群人对着闻萤齐刷刷地喊:“老板娘!” 闻萤伸出手,老张立马差人送来小姑娘的手机和身份证。 她看了眼,还真是才十七岁。 顺势扫过下面的住址,闻萤惊讶这个叫周遇蝶的小姑娘,居然也来自小街。 走前被老张叫住,他看向周遇蝶的目光锐利,话却是对着闻萤说:“老板娘不要误会,我们正大光明,从不强人所难,这里是她自愿来的。” 周遇蝶避开他的目光,瑟缩地往闻萤身后躲。 闻萤嘴角扯出个讽笑:“是啊,从不强人所难,也从不阻拦强人所难。” 出了大堂让冷风一吹,闻萤有些支撑不住。趔趄着险险站稳,她感叹那酒真是后劲十足。 周遇蝶一路搀着她,中途接了个电话,脸色大变。 她把闻萤就地撂下,喊了声“姐姐谢谢你”转身跑没了影。 “回你回来!”闻萤打着酒嗝,脚底发软,连踩两个“8”字,抬手摇摇晃晃地乱指,嘴里还在徒劳地叫嚷,“周遇蝶!给我给我回来!” 庭院的小径上,前后黑黢黢的树影层层叠叠。 闻萤一阵阵地犯晕,撑着一旁的灌木坐到地上,心想难不成救了个白眼狼? 会所的服务生不知从哪探到风声,很快找来,一左一右架着她躺椅毛毯和醒酒汤伺候。 半小时后,林谨承赶到。 闻萤那时迷迷糊糊地睡过去,被他抱起,脸转向他的胸膛。 隔着衣物纤维,感受到传来的体温,闻萤嗅出她平时拿来熏衣服的香水味,如同雨后森林那样潮湿的木香。 她笑。 眼睛都不用睁开就知道这人是谁。 庭院里的植物在风中婆娑,一路低语。 林谨承把闻萤抱上车,系安全带的时候看她醒来,埋怨了句:“不是救了个姑娘吗?那姑娘呢?” “跑了。” 他没好气地说着“就知道逞能”,转到驾驶座。 闻萤嬉笑:“那姑娘也是你手下招来的,还没成年呢!” “我们不招未成年。”林谨承严肃起来,“改天跟老张说,我忙不过来,会所平时他打理。” 闻萤歪头看他:“不是饭局吗?你怎么没喝酒?” 林谨承专心系安全带,“就随便聊聊,大家吃了饭都要回家,哪那么多时间花天酒地。” “林谨承,你知道吗?那个小妹妹也住在小街。” “那又怎么样?” “我看到她的时候,想到自己,也想到你。” 林谨承顿住发动车子的动作,转头看她。 闻萤眨着晶亮的醉眼,瓷白小脸露出笑:“我稀里糊涂跟你这么多年,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接近我。上次参加郁素的婚礼,见到你妈妈,她给我说了她的事。这让我想到,你一开始是不是也在寻找你的作品,或者说,用来创造作品的白纸?” 那张赏心悦目的脸凝滞一瞬,林谨承解开安全带,气急败坏地倾向闻萤,“老太婆跟你说了什么?” 窗户外面的光投在他脸上,五官浮出暗处,英俊立体。 却因为混合少许的震惊与愤怒,有些狰狞。 “不要怕,她该说的都说了。”闻萤手心托住他的脸,笑出细小的贝齿,近瞧也似一头小兽,“我想应该就是这样,千万别说你对我一见钟情,我了解自己那时是个什么样子。” “不是的!”林谨承低声叫嚷。 他眼中闪过压抑的委屈,随即抓住闻萤的手,贴住自己的脸,“不是的,你跟她不一样,我和那个老畜生也不一样” 闻萤安静地等他继续说。 然而林谨承的话就此打住,沉默在车内蔓延。 闻萤阖了眼靠回椅背,“回家吧。” 察觉到闻萤近期的反常,一周后的某天晚上,林谨承难得抽空陪她一起吃饭。 正在收拾厨余,林谨承走来问她要不要看电视,闻萤说:“你看吧。” “那你呢?” “我出去一趟。” 之后在他警惕的视线中,闻萤认真补了妆,换好衣服,准备出门。 林谨承坐不住了,问:“你这是去哪?” “随便转转。” “随便转转要化妆?” “出门化妆是我的个人习惯。”说着,闻萤忽然笑了,“怎么?不放心?怕我背着你和别人约会?你不是对我的爱意坚定不移吗?信心呢?” 林谨承噎得哑口无言,愕然瞪着她。 闻萤拎起包,翩然走出门。 她只是习惯了不时的夜间开车外出,独自穿行城市森林的快意,和抽烟一样能放空大脑,舒缓心情。 跟着车流随意绕弯,不知不觉窗外晃过熟悉的风景,闻萤惊觉来到了小街附近。 正好,看看有没有运气碰到那个白眼狼。 闻萤车刚停稳,前方三岔路口旁的麻将馆外人头攒动,沸反盈天。 她下车找了空处站定,人头的包围圈一下豁出个口子,有人倒在地上。 闻萤看向摔倒那人,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不就是那白眼狼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萤光短歌》正文 49.小算盘 周遇蝶头发被抓扯过,凌乱地遮面。 她迅速翻身坐起, 拔直喉咙哭喊“再也不敢了”, 手脚并用地往后退。 要不是还记得那身红色呢外套, 面前这个灰扑扑的人影,闻萤简直认不出是她。 中年男人矮瘦的个子, 拿手指着周遇蝶骂骂咧咧,时不时踹她两脚, 小姑娘鬼哭狼嚎地躲。 闻萤大致听明白,他是周遇蝶的舅舅, 被她偷走五十块, 才刚叫人把她捉拿归案。 他话里一半在骂人, 另一半则痛斥周遇蝶的忘恩负义,啐她是条白眼狼。 闻萤有些想笑, 便在围观人群里多站了几分钟。 来龙去脉很快理清楚—— 为了接受更好的教育,初中时父母带周遇蝶从家乡来到本市。 后来父亲生意失败,携款潜逃。母亲好不容易还了钱,又生一场大病, 就回家养病去了。 周遇蝶住在舅舅家,靠母亲每月寄来菲薄的生活费度日。 如今生活费半年没到账,舅舅的脸色当然不好看了, 偷走的五十块恐怕只是导火索。 别人家的鸡毛蒜皮听来永远新鲜带劲,人人争当裁判品头论足, 更有甚者当街嗑起了瓜子。 周遇蝶哀求连连, 舅舅丝毫不为所动, 想把积攒的怨气趁机发泄干净。 僵持间,有人嬉皮笑脸地说:“洪哥别生气了,让她给你当媳妇,这样就是一家人,还什么债不债的。” 身旁立时传出质疑:“这怎么行,那是她表哥。” “把小孩生出来,不去登记,谁会知道?” “可他们是近亲,小孩会不会” “怕什么,多生几个,总有长得好的。” 周围一片哄笑。 舅舅的怒火依然旺盛,嘴却闭上,似乎当真考虑起来。 周遇蝶撒泼似地嚎啕大哭,涕泪淌满一脸。 闻萤身边有摇头痛惜的,有提及表哥常与人发生口角,是该早点成家稳定性情的,还有感慨媳妇不好找实在不行只能这样的。 她摸出一根烟,点燃了咬住,片刻缓缓地呼出一口,空气中弥漫呛人的辛辣味。 几只手不约而同地扇了扇,嫌恶地瞪向她。淡淡的烟雾笼住她的脸,没等看清他们就受不住地离开。 一场戏唱到尾声,人群乏味地散去。 麻将馆来人吆喝舅舅进去,他不解气地朝周遇蝶再踢一脚。 她弯腰捂住腿,半天说不出话。 闻萤手指夹着烟,低头看她,哭声止歇了,羸弱的肩膀不时颤抖。 站直后,周遇蝶一瘸一拐地走,没有察觉跟在身后的闻萤。 路灯灯光惨淡,照不到的地方人群鬼魅一样黑影憧憧,自行车占去的空地留下海鱼和猪肉的腥气,描绘白天肉摊的热闹。 周遇蝶拖着迟滞的步子,边走边抬胳膊,大概在擦泪。 绕过一间按摩店,她踏入蛛网般纵横交错的巷陌,没多久停在某栋楼前。 黑洞洞的楼道口像兽嘴,贪婪地张开等待。 仿佛食草动物对危险天然的感知,周遇蝶突然转身想跑。 差点撞上闻萤,她面露慌张,“姐c姐姐。” “那天朱莉姐带我去,说陪人吃饭能赚一千多!那个老头子翻五倍买我初夜,但他嘴巴好臭。” “我跑掉是因为朱莉姐抽走我一百块,电话威胁不去找她就不还我!” “姐姐你原谅我,我真的去找过你!打车到会所,一来一回花了八十多!会所那群王八蛋全他妈势利眼,说我瞎编,把我赶出来。” 周遇蝶思维跳跃,上下句缺乏衔接。 闻萤听了一阵,打断她:“那一百块她还你了吗?” 周遇蝶低下头,沮丧地说:“没有。” 闻萤扫向她抠手指的小动作,说:“我们不认识,你干嘛找我?别说专门向我道谢。” “我觉得你漂亮又厉害,还是那里的老板娘,我想跟你混。” “不怕我卖了你?” “你不会的。” 周遇蝶两眼发亮,热切地看向闻萤。 她不说话的时候算个秀美的姑娘,一旦开了口,粗鄙的底子根本遮不住。 “姐姐,我在舅舅家真的住不下去了,我妈犯了病,给不出钱,舅妈只许我吃隔夜饭。我每次洗澡,表哥会偷看,还偷我的内裤。他长得比猪精还丑,真不如会所的老头子。” 闻萤没说话,像在考虑。 隔了半晌,她说:“我不能相信你。” “我” “除非你好好读书,让我看到你值得我帮忙的潜力。” “可” “不愿算了。” “愿愿愿愿愿!”周遇蝶蹦跳时扯到先前的伤处,忍住呲牙咧嘴的动静,“姐姐,你等我我收拾衣服,他们今晚应该不在。” “你等等。”闻萤拽住她的帽子,“我只给你找住处,不负责养你。” “唉” “你到时写个借条,等赚钱了慢慢还。” “” “有本事就多考高分,可以酌情抵扣。” “但” “不愿算了。” “愿愿愿!” 生怕闻萤反悔,周遇蝶拔足奔入黑暗中的楼道。 注视那抹红色消失,闻萤想起当年林谨承牵着她的手去鸿海饭店。 他那时怀着什么样的心情? 怜悯? 施舍好意? 还是一想到这姑娘今后的命运与自己休戚相关,内心滚沸隐秘的喧腾? 闻萤帮周遇蝶安顿到一家小旅馆,小姑娘嘴碎了些,生活上倒是不挑,见谁都笑。 至于她舅舅那边,闻萤没有出面。 得知房东是姓包的,闻萤联系了包曼盈,由她转交周遇蝶欠下的生活费。 据说舅舅当时捧着钱,看到包曼盈和身后的一众打手,吓得快尿裤子,根本没胆询问侄女的下落。 一周后,闻萤在周遇蝶学校附近租了套一居室。 搬去的那天,她对周遇蝶说:“你最好安分守己,听我的话。” “好。” “不要单独带男生到家里,说话别带脏字,女孩子别那么轻浮,少让人家瞧不起。” “姐姐,你信我,我都听你的。”周遇蝶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她本质不坏。 闻萤略感欣慰。 但一开始依然不放心,好像买到一支从未听说过的股票,闻萤时时盯紧大盘,唯恐赔个底掉。 庆幸买了车,每天按时下班,把策划类的工作带去周遇蝶那。 高三晚自习一直上到十点半,等周遇蝶回来了,闻萤才离开。 为了答谢闻萤,周遇蝶让她周六晚上早点来,她买菜下厨。 闻萤吃惊:“你还会下厨?” 周遇蝶不以为意:“不然你当我在舅舅家那么好过?当然要干活啦!姐姐,你想吃什么告诉我,附近就有菜场,我不仅会做菜,买菜还会跟人砍价,那些卖菜的别想坑我,他们什么伎俩我没见过?” 她换过干净衣裳,浑身清清爽爽,眉目间透着些孩子气,是个俏丽的小美人。 闻萤想起她上次坐在地上哭嚎,谁去拉就要跟谁拼命的泼辣相,一般人确实招架不住。 对于林谨承,闻萤没有告诉他周遇蝶的事。 毕竟他对闻萤也做不到开诚布公。 只要不是感情上的欺骗,闻萤自觉打些小算盘未尝不可。 可林谨承明显感到了她的疏远。 并非心情不好,她似乎把注意力转到了别处。 防备着问不出缘由,他用身体试探,闻萤的回应依旧热情。 那就不是出轨。 林谨承十分费解。 闻萤周六的安排紧凑—— 上午去酒店加班,下午陪纪燕宁打麻将,晚上去周遇蝶那吃饭。 打麻将时,闻萤将林谨承给她的两张演奏会贵宾席门票转送纪燕宁。后者一眼认出是那位声名赫赫的法国钢琴演奏家,据说他的演奏会向来一票难求,林肇伦收藏了不少黑胶唱片。 纪燕宁喜笑颜开,直夸闻萤真是女儿一样贴心。 其他太太起哄“不然干脆收做干女儿”喽,逗得纪燕宁笑没了眼,连声叫她们挑个好日子。 闻萤陪她们笑,自然没有把这话当真,虽然这是她的目标。 纪燕宁对她日渐亲昵,多少有了些贴心贴肺的意思。 后来去到周遇蝶的住处,闻萤进门时,她在厨房里刀枪剑戟地忙开。 一个半小时后,三菜一汤端上桌,闻萤惊呼“你真是看不出来!” 随后她去卫生间洗手,周遇蝶忙着拿手机摆盘拍照。 敲门声就在这时响起。 闻萤还没出去,听到林谨承的声音,克制隐隐的怒火:“你是谁?” 周遇蝶顿了一顿,惊奇道:“我你又是谁?” “闻萤呢?” “闻哎!你这人真是奇怪,没事往别人家里跑!你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萤光短歌》正文 50.辣炒花甲 等闻萤到了外面,那两人前后脚转去卧室。她没有特意劝解的意思, 心想他们很快就会出来, 便去厨房盛饭。 吵闹声不绝于耳: “闻萤?” “够了!你c你再不出去, 我就叫了!” “闻萤来过吗?” “我真的叫了啊!” “你想叫什么?” “非礼强奸!” “那你赶紧把窗户打开,或者到外面找个通风的地方, 记得喊大声点,不然左邻右舍听不见。” 走出卧室, 林谨承一脸鄙夷。 周遇蝶被他喝住,跟在后头不停拿眼瞟他, 犹豫到底叫不叫。 闻萤端着盛好的米饭, 和他们打了照面, 招呼愣住的两个人:“你们洗手,来吃饭吧。” 从远处传来的教学楼铃声缥缈, 和广告牌闪烁的灯光一起渗进窗户,爬上墙壁。墙纸花纹变作熔铁一般的赤金色,在天花板上跳舞,有种诡谲的美丽。 房子在三楼, 窗外难免嘈杂。 闻萤请人上门做过卫生,里外整饬一新。 没有任何明星海报或动漫贴纸,周遇蝶以前在舅舅家小心惯了, 极守规矩,从不乱碰乱放。 三人头顶吊着一盏灯, 暖黄色灯光打亮盘子里的菜品色泽, 配合气味挑逗人的食欲。 林谨承摸清这房里只有一个野丫头, 没有男人的生活痕迹,排除了她是放风把门的可能。 “她是从哪捡回来的?”林谨承收敛面孔,转向闻萤。 周遇蝶对他的说法很是不满,当即鼓起了眼睛。 闻萤冲他笑:“小街。” 林谨承眉棱一挑,眼里浮起些复杂的情绪。 “就是在你会所让我碰到的那个姑娘,你说巧不巧?”闻萤放下碗筷,叠了纸巾擦嘴,“她在舅舅家里住不下去了,我帮忙找个地方。” “你还做起慈善了?”林谨承笑里释放着低气压,笑也变成了嘲笑,“多好的事,为什么背着我?偷偷摸摸的。” 话音刚落,他筷子让周遇蝶用汤勺敲了一下,她俨然听不惯林谨承那副一家之主的口吻,厉声说:“这盘辣炒花甲是我专门做给姐姐吃的,你别动!” 林谨承把筷子伸向蒜香排骨。 “这盘是我爱吃的!” 最后伸向凉拌笋丝。 “这也是给姐姐吃的!” 林谨承搁了筷子,冷下声音:“那我吃什么?” 周遇蝶把番茄蛋花汤双手捧到他面前,“喝汤喽!” 林谨承哼笑:“你怎么没做鱼呢?看你挺能挑刺的。” “你一个大男人,随便闯女生的门,一点礼貌都没有!”周遇蝶抬起下巴,看他的眼里毫无惧色。 林谨承表情也认真起来,“因为我知道她就在这。倒是你,人家帮你那么大的忙,连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现在跟我逞什么英雄?装什么好汉?” 一句话掐中周遇蝶的命门。 “姐姐”叫得顺口,她疏忽了问闻萤姓名。 林谨承深谙趁胜追击的道理,继续说:“看你牙尖嘴利的,还在读书吧?这么大的恩情想好怎么还了吗?出来混社会不是光靠嘴皮子,要讲信用,否则小心别人拿刀砍你!” 说到最后四个字时,他还抬起胳膊比划了下。 眼里闪过暴戾,那张瘦削俊美的脸彻底阴沉下来,散发着一股狠绝。 周遇蝶尖叫着一跃而起,直往闻萤背后躲。 闻萤有些不可思议地盯着他,“你跟一个中学女生计较什么?” “就是!小肚鸡肠!”周遇蝶气鼓鼓地跟腔,“姐姐,这么奇怪的人是谁啊?” “不好意思,我是你姐姐的男朋友。”林谨承才懒得管她中学还是小学,反正在气头上,必须趁势还击。 周遇蝶不由得愕住。 失声片刻,她支支吾吾地说:“不不可能吧,姐姐明明明明是会所老板娘。” “你这回说对了,因为我就是会所老板。” 林谨承大获全胜,傲岸不羁地夹了块花甲,还专门从周遇蝶眼前晃过。 可惜她再没办法阻拦。 之后的剧情急转直下,周遇蝶被林谨承差遣下楼买可乐。 她烹饪手艺不错,就是口味偏重,放辣没谱,连一向喜欢吃辣椒的闻萤也受不了。 嚼了几口,从舌头到喉咙都在燃烧,闻萤连灌两杯水。 烈焰红唇,细看比菜诱人。 林谨承帮着消灭大半花甲,倒是一脸云淡风轻,“能尝出是新鲜的,表扬一下。” 闻萤心不在焉地拿筷子夹米饭,“你不是说,我们没谈恋爱吗?” “是吗?”林谨承微怔,“我怎么记得说了你是老板娘?我们要没谈恋爱,那老板娘算怎么回事?” 闻萤把碗和筷子一搁,决心也来计较一番,不能再让他蒙混过去。 “我当初还在鸿海上班,有天在你那,碰到大堂副理上门给你文件。他叫你改天带女朋友一起吃饭,你说还没有谈恋爱。” 林谨承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点头,似乎回忆起来了。 他乏力地笑:“现在和那时候不一样。” 闻萤对这说法不满意:“有什么不一样?” “之前在电话里,你让我叫他们称呼你老板娘,我忽然觉得没什么不行的。”林谨承把椅子搬到闻萤身侧,挨着她坐,低声说,“我们都在一起这么久,你不跟我谈恋爱,我不就没人要了吗?” 他说着,手臂绕过闻萤后背,揽住她的肩往怀里带。 闻萤心里一软,身子一歪,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过去。 他的怀抱,气味,脸贴来时略微扎人的胡茬和强势的力道都是她熟悉的。 除了林谨承,不会再有值得她倾尽一切的男人。 他的唇近在眼前,闻萤忽然想知道用手和用嘴有什么不同。 但被林谨承打断:“你给这个什么蝴蝶的家里人说过了吗?” “给她妈妈说了。” “真没想到,你去找包曼盈。” 连包曼盈自己也没料到,闻萤会有主动联系她的一天。 在电话里,闻萤说明来意,希望由她转交周遇蝶欠下的生活费,和舅舅一家划清界限。 “我还当你和我不共戴天。”包曼盈讥笑:“这种小事情我早就不出面了,除非你求我一个,我考虑考虑。” 如今的包家势力远超当年,包曼盈是一家地产公司的经理,把收租交给了家中的小辈来做。 她以为闻萤会气急败坏地撂电话,谁知那边的声音慢条斯理:“你跟林谨承生意上有不少来往,我和你又何必闹那么僵?我的确还谈不上喜欢你,但至少不会在他耳边吹枕边风,讲你的不是,大家和气生财嘛。” 一番话叫包曼盈刮目相看。 没等她回答,闻萤又说:“你现在当妈妈了,就算做件好事,给小孩积德好不好?” 包曼盈怀孕五个多月,刚刚显怀。 她曾经流产过,对肚子里的孩子十分紧张。 挂线前,包曼盈不禁感慨:“你们真是在一起时间长了,越来越像他。” 包曼盈把这事对林谨承简单提了下,她结婚了,嗅觉比过去灵敏,叫他提防闻萤拿小姑娘做挡箭牌,在外面打野味。 林谨承直觉闻萤不可能找别人,那就是扯淡,却也辗转查到了具体地址。 眼下他困惑,她不像闲得发慌,怎么会临时起那种好心? 闻萤突然伸手,食指往他下唇按去。 指腹缓缓摩擦,触感和吻起来的一样柔软。 她眼波盈盈,像撩人的月色,嗓音轻柔:“我还是不够了解你,想试着站在你的角度考虑。你说的没错,我可能真的” 下一秒,林谨承循着本能,脸压下去,咬住她的唇。 无意把剩下那声“太爱你了”扼在她的喉咙里。 “姐妈呀!” 身后传来周遇蝶的惊叫。 几罐可乐应声滚落,在地上仓惶逃窜。 饭后林谨承洗碗,闻萤和周遇蝶坐沙发上,喝剩下的可乐。 周遇蝶不确定地问:“姐姐,那个大叔真的是你男朋友吗?” 厨房里哗哗作响的水声骤停。 林谨承探出头来,斥道:“下次在背后嚼舌根别那么大声!叫哥哥!” 周遇蝶翻翻眼睛,不想收到闻萤点头的指示,撅着嘴不情不愿喊了声“哥哥”,他才把脑袋缩回去。 “他除了长得好看,还有哪点好啊?” “他很厉害。” “和你是同行吗?” “嗯。” “噢!我上次看到你的策划了!我觉得我也懂一点!”周遇蝶振奋地扬起脸,急于在闻萤面前表现。 闻萤问:“什么策划?” “就是你们酒店情人节婚礼活动的策划,我觉得太普通。” “你说说。” “那种集体婚礼我在电视上看过好多次了,没什么新意。花那么多钱搞活动,不就图个让人记住吗?那为什么不做点有意义的,好像金婚银婚钻石婚,想想等白发苍苍了还能穿上婚纱,手挽手走红毯,真的好浪漫啊!” 小姑娘手舞足蹈地比划,眼里盛满了星星。 周遇蝶看到的是初稿,闻萤后来又改了几版,和最初的相比大有不同。 但定稿的确实为“圆梦钻石婚礼”的主题,与周遇蝶说的不谋而合。 年纪小,机灵又听话。闻萤看着她,觉得自己运气不错。 这场钻石婚礼在景升酒店举办时,进行线上照片和视频的同步直播,声势浩大,收获热烈反响。 活动结束后,纪飞镰在酒店中餐厅组织了部门庆功宴。 席间纪飞镰提到鸿海此时正面临危机,对于景升是个好机会。 闻萤留神听了几句,忍不住问他们面临什么危机。 纪飞镰微讶:“你不知道吗?有家公司在鸿海宴会厅预定了下周的豪华晚宴,钱都付了,结果昨天要求取消。” 闻萤脑子一懵:“不能吧?不到一周了,还能取消吗?” 纪飞镰说:“他们还在交涉,取消应该没问题,就是钱不能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萤光短歌》正文 51.答谢晚宴 可是很奇怪。 事情还没处理,为什么就这样大张旗鼓地爆出来? 就算来不及救火, 也不该把危机闹得沸沸扬扬, 不怕引来员工的恐慌和董事会的责难吗? 才一天就传遍了大半个酒店圈, 实在不是林谨承的风格。 闻萤去年从鸿海离职时,手机上有几个群没退, 她翻了翻聊天记录。 群里众说纷纭,她艰难地整理线索—— 原来是一家地产公司预定的豪华晚宴, 为招待高端客户而举办的答谢会。 据说一个月前,他们就把菜品和酒水点好了, 定金也付了, 可谓诚意十足。 因为公司内部的安排临时有变, 才不得不取消。 可鸿海管理层的态度坚决,按照合同, 时间不足一周取消,一毛钱都不能退。 那家地产公司是鸿海的长期协议客户,来往频密,预订部不想得罪, 从中斡旋,苦不堪言。 据传对方对鸿海的态度十分不满,扬言不惜交付违约金终止合同, 也不愿再合作。 闻萤心想,难怪纪飞镰说对于景升是个好机会。 为了顺利解决这事, 一连多日林谨承披星戴月, 凌晨回到家中还未与闻萤打个照面, 匆匆钻入书房。 她这天早晨起来,见他坐在书房转椅上,就这么睡了一夜。 仍亮着的落地灯极不起眼了,天光经窗帘筛过,映照他皮色苍白。 闻萤走近看,他头歪向一边,电脑显示器还开着,想必是中途支撑不住。视线的笔触勾勒他面孔的轮廓,五官鲜明地入目。 仿佛感知有人靠近,林谨承睁眼,漆眉星眸,唇边聚起一盏疏淡的笑。 疲惫在他脸上快速撤退,起身时恢复一贯的奕奕神采。 “林” “不用准备我的早餐,冲个澡就走。” “可” “鸿海一定会按预定条款执行,我们为此推掉了其他的预约,这种损失不应该让酒店承担。”林谨承拍了拍她的肩,宽慰道,“你不要担心,一件小事。” 他语气笃定,发哑的嗓音遮不住倦意。 那态度摆明了让她别管,闻萤看去的眼神幽怨。 从当事人口中探不到消息,她辗转找别的门路打听,就是费解横竖不过一桩买卖,情况怎么能坏成这样。 到了纪燕宁的麻将桌上,苦苦思考如何撬开林肇伦的嘴,闻萤一不小心连放十把的炮。 一桌人都惊呆了,纷纷大笑今天闻萤好心发红包。 闻萤瞟了眼林肇伦那张封冻的脸,壮着胆子同他开玩笑:“我一走神,牌运就差,运气差了心里发慌,越慌越摸不到好牌,真是恶性循环。还是林先生坐得住,我得好好学学。” 林肇伦没什么情绪地看她一眼,说:“人上了年纪就这样,自然表现。” “我听说鸿海最近遇上了不小的困难,以为林先生会忧心忡忡。”见他接了话茬,闻萤佯装不经意提起。 “闻小姐不是在景升工作吗?怎么对鸿海这么关注?”林肇伦面露微笑,透着不达眼底的距离感。 闻萤摸了张牌,从容应对:“毕竟是旧东家,闹这么大,有点在意。” 林肇伦低头看牌,“那就不劳闻小姐挂心了,相信他们会处理好。” “要我说,就该彻底放手,自己家的生意不去管,整天为别人操心。”纪燕宁脸上浮起薄愠,用涂得嫣红的指尖丢出一块,不轻不重地磕着桌面,“你侄子长得是一表人才,可惜修为不够,那么着急赶走谢狄一看就沉不住气。有些人当心为虎作伥,害了自己。” 她最后一句显然说给丈夫听,让他多加防范。 林肇伦干笑一声,没有多余的表示。 林谨承的嘴像用水泥封过,几天来没有透露半点风声,到了新的一周,他索性搬去酒店住。 这事传到后来,愈发耸人听闻。 有说签订合同时,地产公司备注了附加内容,鸿海没那么容易白赚一笔。 还有说双方之所以闹得不可开交,是某些暗中的勾当没谈妥,那家地产公司借故找茬,败坏酒店声誉。 一时间,全体同行就等着好戏登台。 闻萤急得干瞪眼,一不小心上火害了牙痛,小半边脸发肿。 这天下午,她请假去看牙,查出是一颗龋齿作祟,医生建议早点补上。 闻萤正同医生叫苦哪有补牙的时间,纪飞镰打来电话,她说着抱歉走到外面接听。 她刚叫了声“飞镰”,就听那边大笑:“闻萤,我们都让鸿海摆了一道!” 搞了半天,那场晚宴照常举办。 地产公司见鸿海如此坚持,便重新考虑,既然没法退款,那不如让这钱花得有价值,有意义。 于是他们讨论了该邀请谁填补这将近一百人的空缺。 最后决定,在本市最好的中学按成绩邀请三十名国家贫困生,按上年工作时长邀请本市三十多名公交车司机,以及三十多名环卫工人。 邀请他们前往从未去过的奢华餐厅,享受顶级的服务,是为激励学子的梦想,也为感激普通劳动者的付出。 这一决定得到了鸿海大酒店的积极响应,反正晚宴已经订出去,来者皆是客,人不分贵贱。 酒店还免费提高了用餐标准,大厨们针对他们的年龄与职业,做了口味调整与营养搭配。 甚至设计了专门的欢迎仪式,务必让这些日常被忽视的人群,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礼遇。 “听说联系了多家媒体,今晚大概会有现场采访吧。”纪飞镰无奈地笑,“这一手做的太漂亮了,明明是两边博弈,结局却变成双赢,简直是最棒的营销!” 闻萤侧身靠墙,绸缎般的长发披在后背,垂着头,双肩略微佝偻。 她有些提不起劲,牙痛也是扰人的,配合着感叹一声“很厉害”随即挂了线。 晚上去周遇蝶那,她特意熬了皮蛋瘦肉粥。 肉是头天夜里拿出来化冻,早晨剁碎的。 她向老师请了假,今天在家自习,就坐厨房外面的实木餐桌上,听到滚沸后快要扑出的声响,急吼吼冲进去搅两搅。 等闻萤来了,刚好能吃。 “谢谢,闻着很香,一定好吃。”闻萤接过碗,精神恢复少许。 米粒熬化了,粥面泛着一层薄光。 “嘿嘿,我表哥一次能喝一锅,想想真是便宜他了!白喝我的粥!”周遇蝶撅起嘴,哼着小曲转回厨房。 闻萤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想起纪飞镰的话,打开电视机。 恰好是新闻时间,她试着换了几个本地频道,果然看到了鸿海酒店的现场采访。 屏幕画面里,站宴席前方的林谨承一身笔挺西装,气宇轩昂地宣布,答谢晚宴今后将每年定期举办,面向广大一线工人,以慰劳他们为这座城市辛勤的付出。 话音甫落,全场回以海潮般的掌声。 “咦?那不是大哥哥吗?”周遇蝶捧着碗出来,还没坐下,就先拿手指蘸了一口,嘴角闪着满足的油光,“他这样子真威风啊!” 闻萤朝她勉强地笑笑,没说什么,低头喝粥。 没切台的电视机里,播音腔入耳“据悉,此次晚宴是由宏达地产与鸿海酒店共同举办” 宏达地产? 闻萤一愣,从包里摸出包曼盈上次给她的名片—— “宏达地产集团有限公司副总经理/包曼盈” 这场答谢晚宴可谓一本万利。 当晚的媒体报道跟上,事后微博和网媒齐声高歌新时代的正能量,连本市的政府也点名表扬。 宣传势头持续了起码一个月,鸿海声名远播。 经此一役,林谨承在鸿海算是站稳了,再没有人质疑他的资历。 如今他在酒店说一不二,全身罩着令人望而生畏的气场。 目光也是强悍的,鹰隼一般锐利。 到了夜里,他就把这股强悍用到了闻萤身上。 她纤柔的身体像在狂烈风中摆动的芦苇,要被他搅碎。 快意如燎原大火,历烈绵延,经久不息。 多汁的水果一旦摘离枝头,就注定了填人口腹的命运。闻萤被绞杀彻底,眼梢流露自然的媚态,娇红的双唇微张,像一尾渴水的鱼。 林谨承长出一口气,将她裹紧在怀里,感受她失控地颤抖。 闻萤慢慢从迷离中清醒,手掌贴着他胸膛的肌理,触摸到皮囊下的跳动,蕴藏的能量深渊一样,可瞬间搅得天地变色。 他此时还舍不得出来,嗓音也柔情绵绵,问她这段时间怎么看着又冷淡了? 闻萤轻笑,醒转来的脑子想到别的事,“那场晚宴是你联手包曼盈做的戏?什么纷争都是假的,从一开始就是你策划的?” “是。” “我就说,违约又不是新鲜事,非要闹得惟恐天下不知,其实先把众人的目光吸引来,对吧?” “对。” “演技不错,在我面前也没露半分马脚。” “过奖,不过忙是真忙。” “算了吧,有时候觉得你太冷酷了,我都着急成那样,好歹暗示一下。” “闻萤,不要把个人感情带到工作里,这是两码事。”林谨承低沉的嗓音像是过了电,从闻萤耳旁拂过,随后笑了笑,她脖颈的汗毛全竖了起来,“我刚认识你的时候,就觉得你们女生很奇怪,会因为喜欢别人分心,影响成绩,真蠢。” “” “你不在鸿海也好,我们就没有利益牵扯。我这个人,只要达到目的,怎么样都行。” 闻萤跟着笑:“是啊,我向你学了人情往来,心狠却一直做不到。” “不说这个,说点开心的。”他音量抬高,情绪随之振奋,“以后那种陪客人喝酒,需要逢场作戏的场合,我不用怎么出面了,可以交给底下人去做。” 说完,他静了半晌。 闻萤这才反应过来,“没了?这有什么好开心的?” “你不是最讨厌这一点?” “还好吧。” “口是心非。” 然而闻萤没想到,几个月后,郁素给她发来一张照片。 照片上,一袭紧身白裙的女人挽着林谨承的手臂,走在一行人中,从会所大门出来。 只是背影,动作并不亲昵,更像下楼梯时顺势搀扶。 闻萤依旧瞬间快要爆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萤光短歌》正文 52.学弟 细想来不能完全怪他。 忙过晚宴那一阵, 林谨承打算休假和闻萤去国外旅游。 可惜闻萤预约了补牙, 没多久纪燕宁还做了个切除胆囊息肉的小手术, 她三天两头过去探望。 周遇蝶就顾不上了,闻萤给她请了个营养师, 负责三餐直至高考那天。 那天早晨,林谨承双手枕在头后, 笑她放长线钓大鱼,前期投入实在不小。 其实他一直不知道闻萤陪的是纪燕宁,只当她挖到了可以深入发展的客户。 所以说这话时林谨承不复冷淡的神色,朝她快活地笑。 闻萤倒没什么反应, 一脚踩在床缘,手指缓缓往上捋着长筒袜。 等穿好了衬衫,吊袜带的夹扣在衬衫下摆隐现,她才用似笑非笑的眼睛斜睨他,“我怎么样是我的事, 我们约好的事情没有取消, 你可别不认账。” 林谨承盯着她双腿的线条挪不动眼, 嘴角一弯,跟她耍无赖, “认什么账?我不记得我们约好什么事。” “是吗?”闻萤走去穿高跟鞋,回头冲他飞一个娇嗔的眼风。 她弯腰的时候露出袜子的蕾丝边沿,莹润的皮肤散发贝类的光泽, 他视线开始发烫。 鞋跟笃笃地敲击地板, 闻萤走来的样子像风中沾了晨露的玫瑰一般摇曳生姿。 “这话可要小心说, 兴许我趁你不记得,就找了别人去。”她说着,径自坐上他的腿根,唤醒身下的活物,像抵住一块热铁。 林谨承鸦黑的眉下,一双眼睛失去平静,如风浪渐起的海面愈发幽深,“你不会的。” 闻萤两手撑住他的胸膛,俯身注视他,“那你快说说之后的安排,我心里好有个数。” 她看去的眼神挑逗又放肆,好像这些年受他的指点,真得了要领,长了胆子。 樱唇翕动,说话时齿尖若有若无地现出,挠得人必须靠近一点,用唇舌亲自纳入品尝形状。 直叫人心里发狂。 林谨承哑声笑,面上仍克制着,同她认真算起来:“廖禾帮我在国内置业,挑升值空间大的城市和地段,过几天回来碰面。之后有度假村和购物中心要谈,至于其他的,还在考虑。” “酒店不能满足你?” “和其他行业比,酒店的投资回报率相对较低,有鸿海就行了。”说着,他两手扶住她的腰,“闻萤” “那就好好忙你的度假村吧,七点了,我要去上班。” “你这样是不是不负责任?”林谨承伸手抓她,扬声抗议,“明明时间还够。” 闻萤灵巧地躲过,跳下床捡起掉落的半裙,自顾自地说:“啊,前两天纪飞镰问我,市场公关部可以用非常少的预算做什么?你知道答案吗?” 林谨承瞪着她,两眼发懵。 闻萤冲他眨眼笑:“答案送给你:做梦。” 总之两人旅游的计划暂时搁置了,林谨承便和这事撞上。 但闻萤后来想即使不搁置,或早或晚,换一个人来,他都不会拒绝。 不过这事和郁素扯上关系,实属偶然。 进入六月,闻萤便不再去周遇蝶那打扰,在微信上和她道过晚安,意外收到郁素的照片。 她专程来求证“这这这这是你们家那谁吗?” 照片看着颇有文艺范,朦胧灯光藏在大门吊灯上,掩在草地两侧,营造幽密的情调,同行的其他人像刻意模糊的背景,唯独他们的背影清晰。 清晰到突兀,还有些扑朔迷离。 男人立如松竹,双腿修长笔直,衣下的身材劲瘦。 连侧面都看不到,条纹衫的颜色也变了,除了会所入口一眼辨别,闻萤并不确定那人是他,便问这照片从哪来的。 郁素问: ——冯霜你认识吗? 闻萤回复: ——从没听说。 郁素说: ——就高二下学期,那个来找他的表演系学姐。 哦。 闻萤想起来了。 美貌艳丽,大冷天还穿皮裙告白的学姐。 可闻萤分明记得,这件事以林谨承一句绝情的“我不要别人玩过的”做结,再无下文,怎么如今又牵扯上? 郁素帮忙梳理: ——冯霜的老公负责影视城的投资计划,她自己有家艺人经纪公司,听说签了不少明星。那个影视城的投资,我家那位也有份参与,于是就搭上了,随手加了微信。 ——这个号好像是她的小号,从来没有动静,今天晚上突然更新了一条“势必要你裙下称臣”。 闻萤说: ——那应该是他。 郁素着急: ——等他回家,你问问他,可能就是生意往来。 闻萤想了想,回复: ——他和我说过一个影视城的度假村计划,恐怕是那个。 郁素松口气: ——那就好,我看到的时候吓了一跳。 闻萤最后回复一句“谢谢素素,让你费心”,转眼关了手机。 林谨承确实说过度假村的事,但没有提到影视城。 或许事情最近才有的眉目,因为他们从不交流工作上的事,闻萤并不知情。 林谨承将近零点回来。 进门看到坐在沙发上看书的闻萤,他笑道:“等我吗?” 他穿的是蓝白条纹衫,休闲长裤,和照片上的如出一辙。 门厅没开灯,客厅灯光照不过去,却还是能认出他脸上那股倜傥的神气。 闻萤把书一合,晃了晃略微发僵的脖颈,眼角飞着笑意,“是呀,最近很忙吗?” “嗯,上次和你提到度假村的事有着落了,凰山附近要建个影视城,那边有国家景区,可以联合开发一个大型综合项目。” “那么厉害?” “你男人不是一向如此?” 闻萤笑。 不能单为一张照片大动肝火。 不想做个捕风捉影的人。 如同林谨承吃定她。 她又何尝不赌,他的感情。 周六下午闻萤照例去纪燕宁那,到的时候她正在花园赏花。 病愈后,麻将小分队迟迟没有开张,大家体恤地遵从医嘱,陪纪燕宁四处走动,监督她不要久坐。 尽管只是一场小手术,她依旧有了迟暮的感叹。 园子里风大,纪燕宁披一块绛红色披肩,淡妆雅致,一条珍珠项链托起人的气质,脚上的圆头羊皮鞋还是小女孩的款式。 大小姐上了年纪,还是大小姐。 见到闻萤,纪燕宁一把抓过她的手。 勤于跑动果然效果卓越,如今纪燕宁对闻萤亲厚,仿佛己出。 她另一只手握住纪飞镰的,把两手拢了拢,叹气:“闻萤,你男朋友一定要强过飞镰百倍,不然我不甘心!” 纪飞镰面色一阵阵地发窘,投降哀嚎:“妈妈,你这不是让她和我都难堪吗?” “怎么?还不许我遗憾?她要是没有男朋友,一定是我们纪家的人。”纪燕宁眉间拧着不舍,手也不舍得松开,“所以缘分这种事,真是难说!飞镰就是迟到了。” 闻萤粲然一笑,露出俏皮的表情:“飞镰那么优秀,肯定会娶到好姑娘。” 纪燕宁悻悻地说:“但愿喽!” 闻萤抬头看去,纪飞镰正好也在看她,唇边噙着一丝不可捉摸的笑。 傍晚没有留下吃饭,纪飞镰带闻萤见客户。 直至坐上了车,他才神神秘秘地说,这次去一个非常高档的场所。 听到地点和名字,闻萤系安全带的动作一顿,隔了半秒才接上,没让他察觉。 那不是林谨承的会所吗? 途中听纪飞镰介绍,闻萤这才惊觉,之前去看的不过冰山一角。 会所在山脚有停车场,半山有包房和温泉,山顶则为餐厅和客房,可谓一应俱全。 闻萤这才意识到,没有对外公开恋爱关系的林谨承,在其他人眼中是个不折不扣的钻石王老五。 虽然不论走到哪里,他都数年如一日的保持低调。 低调到闻萤连他身家多少也不知情,心中不觉升起后怕,即使林谨承对她一贯大方。 一路胡思乱想,她连纪飞镰交代的话也没听清。 餐厅连个名字也没有,气氛倒是做足了,卡座之间用屏风隔开,保证足够的私密。 天花板罩着倒扣的珠帘,似细细密密的雨线,将光线筛滤温柔。 从打开的窗户望出去,整座城市滚沸热烈的灯火,好像永远不会熄灭。 红木的桌椅颇具设计美感,不像家具城里的那么老气,没铺桌布,桌面雕有竹枝疏淡的影,瞧不出榫眼榫头。 另外三人聊得兴起,闻萤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心思放到别处。 隔壁那桌的女声突兀,尖着嗓子笑,钉子一样凿进脑子。 闻萤皱眉,正要收回注意,忽然听到一句“我的这位学弟,曾经当着很多人的面给我脸色看,你们说他要不要罚一杯”。 闻萤心脏一下跳到喉咙口,恨不得把头探进去看。 旁人唯恐不够热闹地附和“要!当然要!” 闹过几个回合,闻萤竖起耳朵分辨,半天没有听到林谨承的声音。 时间的流逝让人倍感焦灼。 幸好纪飞镰掌控了局面,闻萤一面愧疚,一面整个人斜过身子,专注地听墙根,不想漏掉一星半点。 他们闹归闹,分寸倒还拿捏着。 闻萤这时记起,郁素说那个学姐结婚了。 然而下一秒,学姐尖利的嗓音又起:“不好意思各位,我喝多了,头有点晕,想劳烦学弟送我去趟洗手间。” 旁人心领神会地起哄,祝她一去不回,最好溺在马桶里。 屏风外闪过人影,学姐的声音清晰了起来:“走不走啊,林总?” 紧接着又是一条人影。 闻萤终于听到她最熟悉的声音:“急什么,好戏不怕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萤光短歌》正文 53.学姐 纪飞镰感慨撞了大运, 面前的两位部门经理竟与他是校友, 彼此畅聊着,忽略了另一个整晚不在状态的人。 搭档这么多次,闻萤从没像今天这样发挥失常。 纪飞镰想她必然事出有因,便凭一己之力稳住客户。 身边那团淡雅的香味像一丛爬满窗台的花,漫不经心地酝酿一场风暴, 攻陷人的防备。 他承认自己在走神, 嗅觉被她牵引,暗暗替她担心, 琳琅菜肴也似嚼蜡。 好在闻萤不至于失常到梦游, 不时蹦一句妙语续上话茬, 给客户倒酒添菜,表现勉强入眼。 直到她仓促离席。 “对不起。” 不顾几人错愕的视线,闻萤快步走出卡座。 她脑子清明, 知道这样很冲动, 不应该,理智在叫嚣“算了吧, 都是假的”。 以往没见过他如何周旋, 可以装没事发生, 眼下既然窥知了一二, 剩下的三到十她全部都想见识。 或者说,闻萤一直在等待这样的机会。 求得一个痛快解脱。 客房在餐厅楼上, 闻萤走去电梯时, 林谨承和学姐已经在那了。 他背对她, 没有察觉。 学姐看起来确实喝了不少,面染桃花红,一手搭在他的肩上,另一手拍他的侧脸,娇笑:“合同急什么,把我伺候好了,承包你的宴会厅!” “好啊,你说了算。” 林谨承嗓音醇厚如红酒,看去的眼神让人有沉溺的感觉——起码从学姐愣怔的脸上闻萤能看出来,也想象得到。 学姐反而收起笑容,略有拘谨地放下双手,好像回到很多年前被他拒绝的那天。 她脸上扑了层厚粉,眼角鼻梁都动过刀子,乍一看能想起好几个网红的名字。 穿着镶满亮片的上衣和包臀裙,整个人如同一份精致的礼物。 想必这回是为了雪耻,一睹当初高高在上的人怎样卑微地臣服,可此时学姐沉浸在伤感的情绪里,轻声说:“有时候觉得自己真傻,世上男人那么多,你算老几。但我还是会偶尔梦到你,是不是很可笑?可能人对没得到的,格外耿耿于怀。” 林谨承没有丝毫动容,哼笑:“学姐不必介怀,我不记得以前的事了,现在就是公平买卖,互利互惠。” 说完,电梯门打开。 顶灯薄暗的光线下,他的笑似嘲讽,眼皮懒洋洋地耷拉。 他们一前一后走进去,闻萤落在队尾,迎着林谨承眼中明晃晃的震惊,脸色淡定。 两人分别站他左右,林谨承不动声色地从学姐身边迈开一步,靠向闻萤。 学姐瞧出他的避讳,面露讥笑,见闻萤未和他打招呼,心知她并非这里的员工,只是客人。 这下没了顾忌,学姐拉起他的手,“那么林总,好歹给足诚意,别说什么长期入住,承包宴会厅,但凡和你们酒店沾上边的,我都能和你签。” 她说着,半边身子贴去,把他的手扣在自己腰上。 林谨承转头看她,深眸在灯下闪过匕首般的寒光,笑却依然温情,“这样不好吧?我和你先生还在谈度假村的合作,学姐不会来一手卸磨杀驴?” “吃饭那桌都是我的人,他们不会透露。”学姐顺势倚靠他肩头,手掌贴住他胸口,“老话说‘偷不如偷不着’,等我偷着了,你就不值钱了。” “那我一定鞠躬尽瘁。” “哈哈,你也有今天,真是过瘾。” 电梯门开,学姐一脸掩不住的得意。 林谨承出去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闻萤,她瓷白的小脸静如无风的湖面。 走道铺着猩红地毯,房间在尽头,林谨承说要打个电话,让学姐先进去。 闻萤静立在几米外,双手抓着包带,身体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她尝试拍腿,掐胳膊,可惜无济于事。 林谨承挂了线,侧身凝视她的小动作。 明明相距没有几步,在目光无声的对峙中,两人如隔迢迢。 最后是学姐打破僵局,她挽起发辫的脑袋从打开的门缝钻出来,娇嗔:“怎么还不来呀?” 林谨承转身,朝她点头:“来了。” 他关门的时候再往外看,走道上空无一人。 四周黑着灯,窗户透进幽微天光,映出房内的轮廓。 学姐嘀咕“灯在哪”,被林谨承叫住“别开灯”。 “哦——”学姐抑扬顿挫地拖出长音,笑声荡漾,“原来你好这一口?” “不是很刺激吗?反正这灯和门一关,我是洗不清了。”林谨承走近她,递去那只玛百莉的皮包,“学姐,够不够诚意?” “林总到底挣多少钱?这么敬业?”学姐止不住地笑,在林谨承的咄咄相逼下缴械,从包里摸出文件袋,“早就给你签好了,章也没落下,回头补上你自己的那份。” 林谨承接过,也笑了:“学姐对我确实情深义重。” “那当然,我还想告诉你,果子是越熟的越好吃,那种事情也一样,经验越丰富的才越享受。” “是吗?” 语毕,雪白灯光洒下。 学姐下意识地闭眼,拿手遮住脸,有些不满意地说:“好端端的,你开什么” “王先生,你可以出来了。”林谨承生硬地打断她。 卧室房门应声拉开。 身形魁梧的中年男人缓缓走出,长脸蕴着怒气。 学姐看到丈夫,不可置信地转向林谨承,神情惊恐,指着他“你你你你”半晌发不出一个完整音节。 林谨承知道她想说“你才是卸磨杀驴”。 他唇畔绽出笑容,英俊得足以让无数少女目眩。 然而美到极致的事物,往往都由魔鬼操纵。 他连声音都如此悦耳:“学姐做不到,我可以。” 短短几分钟,纵情享乐的天堂摇身一变,地狱业火滔天。 黑漆大门在身后合拢,林谨承的脸也瞬间垮下,他拨给廖禾,那边刚接通就迫不及待地问:“人呢?她人呢?” “到了景升酒店。” “就她自己?” “不”廖禾顿了顿,“还有纪飞镰。” “别走,继续在那盯着,我马上到。” 除了闻萤中途离去的小插曲,两位客户今晚聊得十分尽兴。 纪飞镰为她道了歉,还找了合适的理由,多亏碰上他们心情不错,大度地表示没什么。 这间餐厅装潢素淡,处处别具雅意,听得到流水潺潺,却不见水;沿廊道举目花影扶疏,然而花枝难寻。 纪飞镰送走客户,再转回来。 站在团团花影下,他想给闻萤打电话,手机刚拿出来,她迎面走出电梯。 “飞镰,你怎么在这?”闻萤眼珠子滴溜溜地转,随后踮脚朝他身后望去,换上忐忑语气,“不会等我?客户都走光啦?” 纪飞镰收起手机,失笑:“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不问我为什么突然离开?” “你想说,自然会告诉我。不想说,我问了,不是让你难堪吗?” 闻萤怔了怔,沉吟片刻,“嗯,我们走吧。” 粗看与平时无异,但纪飞镰还是能感觉到一些细微的变化,那些她反复出现的小动作,好像某个词的使用频率,习惯用食指撩耳边的头发,拎包那只手喜欢一节一节地捋带子全是些琐碎的细节,记住了就能分辨。 可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看见的,什么时候记得。 见多了人情世故,他从来顺应生活的赐予,经历过的唯一一段感情也是平静地开始,寡淡地结束。 自以为没有什么能在他的心里刻下痕迹了。 走去停车场的一路,两人都默契地没说话。 纪飞镰想起曾经问闻萤,第一见面,是不是把他当成前男友。 那时他心里有个预备的答案——“你把我当成他,也不要紧。” 事情过去,每次想想都有些后怕。 他怎么会有那种答案。 等回过神,他们坐到车里,平稳地驶离会所。 途中闻萤怀里抱着包,一言不发地看向窗外的后视镜。 几分钟后,她突然问:“后面那辆黑车是不是在跟踪我们?” 纪飞镰瞟了两眼,开进一条岔路,再绕了弯,随后肯定地说:“对,你认识?” 闻萤没说话,很快换上不容置疑的口吻:“飞镰,我不回家了,去你那吧。” “闻” “去景升,我知道你有套间在那,我会对你解释。” ——那女人靠在他的肩头。 ——手掌贴住他的胸口。 ——半边身子贴过去,把他的手扣在她的腰上。 像薄光里的两张纸面具,调笑声忽近忽远,她疑心看了场电影。 后来画面反刍,那些恶心和窒息浪头一样持续扑来,搅得闻萤晕头转向。 还当他多么难以近身。 他如此廉价。 闻萤点了支烟,理当对纪飞镰好好解释为什么大晚上跑他这来。 要把男朋友和别的女人拉拉扯扯当成笑话讲出去也没什么,最令人反胃的是,在不断闪回的记忆片段里,混杂了大量关于她自己的部分—— 所有为他做出的决定和更改。 每一次争执后,那男人给予的一点温柔和哀求就让她不舍,让她昏头。 这让闻萤觉得自己的付出,如此廉价。 夹烟的手指止不住地发抖,为了不让纪飞镰看到,她霍然起身。 仰头把香烟吐到半空中,迎着天花板上的灯光,用视线描绘烟雾盛开的花形,不想被意外呛到,闻萤咳得面红耳赤,需要半杯白水缓解。 不知如何对纪飞镰启齿,闻萤倒是想通,她和林谨承可能不合适。 念头一旦冒出,就再也无法收回似地狂妄叫嚣起来。 见闻萤背过身去,纪飞镰体恤地没说什么,兀自开了罐可乐,把自己扔进沙发里。 一室静寂,直到敲门声突兀响起。 “闻萤?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出来。”果然是林谨承,语气克制,还保持着相当的风度。 他永远这么游刃有余,兴许稍后还会理直气壮地解释生意场上,人人都这样。 倒显得她不识大体,少见多怪。 凭什么? 闻萤劈手夺过纪飞镰的可乐罐,朝门砸去。 一阵“嘭嘭”的声响后,墙壁沾上一道褐色的弧线,罐子骨碌碌滚落。 见房内有了回应,林谨承敲门的动静大了些,有些抓狂地大吼:“闻萤!你出来啊!” “有话我们好好说!” “闻萤!” 他掌心力道十足,持续的敲门声每一下都找好了角度和位置,厚重的门板震得山响,房里传出嗡嗡的回音。 连同靠在门上的闻萤,都不受控制地微微抖动。 她深吸一口气,清脆地笑:“林谨承,你回去吧,不要影响我们休息。” “休”林谨承噎住,再敲门时,几乎卯足了力气,歇斯底里地叫嚷,“休息什么?你们要干什么?闻萤!闻萤你开门!” 纪飞镰一动不动地僵在旁边,始终没搞清楚状况。 闻萤走到里屋,忽略手机上林谨承的十几个未接来电,直接打给保安部。 门外的林谨承手掌拍到麻木,失控的咆哮响彻整条走廊,所有的房间都惊醒了,纷纷开门一探究竟。 “闻萤!” 可是听不到任何声音。 林谨承从未有哪一刻如现在这样恐惧,再也顾不上风度和教养,嗓门飙到近乎破音:“闻萤我求你了!是是我离不开你!” “是我需要你!” 保安不久赶到,嘈杂声响成一片,乱哄哄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萤光短歌》正文 54.金钵 林谨承最终安顿在景升酒店的保安部办公室。 保安部对纪飞镰抱怨, 这人态度实在恶劣,问什么一声不吭,让出示证件也没反应,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要不要报警? “别别, 别报警。”纪飞镰压低声音,回头觑一眼闻萤。 她搬了把椅子坐在窗边,对着外面的夜景喝可乐。 绀青色长裙裹住她蜷起的双腿, 拖曳的裙尾在风中轻摆,褶皱推开涟漪似的水波纹。 纪飞镰电话里一通安抚, 末了交代:“那位先生是我的朋友,碰到些麻烦,有劳你们照顾,别为难他。他想留想走不用拦着放心吧,不会再闹了。” 挂了线, 他眉心微拢,拿手揉了揉。 “不好意思, 连累你了。”眼里满是压不住的疲累, 闻萤笑得勉强。 “所以你男朋友是鸿海的林谨承?”纪飞镰还闭着眼, 无奈地笑出了声,“我是不是惹到什么不该惹的人?” 闻萤的表情瞬间严肃起来,坐直了上身, “不会的, 他不会对你怎么样, 我保证。” 夜风潮润,带着微微凉意。 窗外的海面稠黑,跨海大桥便愈发的耀眼,与之相连的城市被衬得愈发庞大。 凝视久了,难免生出些沧海一粟的喟叹。 这个晚上最喧嚣的时刻过去了,闻萤对刚才那出闹剧的缘由简要提及,说出来顿觉烂俗,还不如演了十遍的连续剧,人家好歹够味。 “可我就是受不了!我看着那扇门关上,杀心都起了!飞镰,人和人没有相互理解,只有同样经历了才能明白,我要让他体会我的感受!” 易拉罐在闻萤手中轻微变形,从胃里翻上来的嗝也是苦涩的。 纪飞镰抱起手臂,坐在沙发扶手上,低头看她,“所以你想到来我这?” “对不起。” “不需要道歉,我没有怪你。” 可闻萤眼下无比自责。 针不扎到自己身上就不知道痛,她居然还安慰纪燕宁“老房子的户主只有一个”。 “可能我接受力不够,做不到睁一眼闭一眼。”闻萤眼神空洞,艰难地开口,“我这个样子,说不定还拖了他的后腿,本来是匹驰骋沙场的烈马,偏偏被我勒住脖子。” “那他愿意,也没话说。” 诶? 闻萤看向他,眼珠惶惶地转动。 纪飞镰说:“恋爱或者结婚都是关系上的约束,有约束就有妥协,一个人的确自由自在,他要是真的享受这种自在,也不会和你交往了吧?” “我” “甘愿被约束,不想放手,说明他很重视。听你描述,今晚是偶遇,可见他并非故意做给你看。”他上身倾向闻萤,连眼梢也压着苦口婆心,颇有些街道干部调解夫妻矛盾的架势。 闻萤梗着脖子,把眼挪开,“都是男人,你当然帮他说话。” “很多事情,本质大同小异。” “但人有不同。” “所以关键在于如何解决,而不是” 不是吵架泄愤。 不是冷战拖延。 纪飞镰的话戛然而止,可闻萤听出无穷无尽的意思。 她摇头,眉间拧着疲惫,放弃同他理论。 谁还不懂情绪管理?这不是一昧压抑自己的理由。 这么想着,闻萤倒纾解了不少,脸上恢复一些生气,反问:“别说他了,说你吧,你一般怎么做?” “我妈妈原先不喜欢花,顶多接受花盒玫瑰。我当初在花园翻土,她还嫌虫多。”纪飞镰稍事沉吟,突然提起不相干的,笑了下,“也没什么好方法,就是带她慢慢感受。感受可以培养,至少在我这不能成为放弃的理由。” 闻萤好奇:“那你什么情况会放弃?” “不爱或者绝望。”纪飞镰忆起过去,笑中露出释怀,“我和前女友分手,想来就是不爱了,谁都没有挽留。” 和纪飞镰聊天十分解压,像久违的旧识,扯闲篇是家常小菜的滋味,每一口都熨帖。 他说幼时体弱,被纪燕宁从福利院接回家,养病数年,从此对和人打交道这事充满了向往。 今后若不做销售了,他会专心侍弄花草。 闻萤越听越坦然。 是了,这便是人和人的差别。 她和林谨承并不缺少沟通,不过那人本性如此,每一顿安抚后依旧故态复萌。 闻萤不怀疑他当时的真诚,或许他也不愿这样,仅仅是嗅到血腥的鲨鱼下意识行动。 一切的培养和沟通都太过世间温情,若没人退出,就看他们谁先高举金钵将对方收服。 后来闻萤抵不住倦意地打瞌睡,纪飞镰让她用床,自己在沙发上将就。 大约受到礼遇,闻萤也谦让起来,请他先用盥洗室。 坐沙发上无聊地翻看手机,她订了张去成都的机票。 并不是临时起意,自从进入酒店工作,闻萤从未休过一天假,早想做个短途旅行。她之前和林谨承没能成行,这趟独自出发,正好当做散心,吃饱喝足了再改道九寨沟。 等短信通知的时候,纪飞镰出来叫她。 闻萤应了声,手机随意放在茶几上。 夜里当然没睡好,辗转反侧至清晨五点多,看了眼窗外擦亮的天光,闻萤再无困意。 草草收拾妥当,她走时纪飞镰还没醒,却不想开门“啊”地惊叫。 林谨承坐靠门边的墙角,闻声飞快转头。 他胡茬烈烈地冒出,从两鬓延至下颌如繁茂的杂草,两颊略微凹陷,大概一夜没睡,平添了不少苍悴。 “闻萤。”林谨承倏地站起身,挡住她。 领子落魄地歪向一边,幸亏皮相好,撑起精神人不至于邋遢。 闻萤敛去神色间的惊讶,平静地说:“你坐这干什么?保安部办公室有折叠床。” 林谨承克制愠怒,声音从齿缝挤出:“你跟别的男人在房里待一晚,觉得我能睡着?” “是吗?我睡得还不错。”闻萤恬然如凫水的天鹅,说完绕开他。 洞开的视野里,纪飞镰揉着眼走来。林谨承见他睡的是沙发,紧绷的一张脸缓和许多。 “林总?”纪飞镰还有些梦里人的恍惚,反应过来后上下打量他,“要用盥洗室吗?” 林谨承犹豫着,眼风扫过闻萤的身影即将消失在转弯处,迈开长腿去追。 没两步又折回,他双手猛地揪住纪飞镰胸口的衬衫,恶狠狠地问:“你老实说,昨天晚上” “我睡沙发她睡床,什么都没有。” “算你识相!” 结果他没赶上电梯。 闻萤手快按了下行键,跑来的林谨承眼睁睁看轿厢门关闭。 晨曦一点点打亮,她裙下穿过细碎的风,还带着宿雾的潮气,手脚都有些发凉。 整条马路都没醒透,开过的车子像在梦游。 闻萤想起订的机票是后天,但假还没请,便停下用微信问纪飞镰,能不能让她先补个觉,下午再来酒店开假条。 耽搁间,她被林谨承追上。 有了辩解的机会,他自然不会错过:“是,我是说过那种场合不需要我出面了,但这个冯霜从一开始就奔着我来。我清楚她打什么算盘,既能给她颜色看,又可以顺手敲成一单,简直毫不费力。” 林谨承头发也乱糟糟的,像春来抽芽的枝叶,迎风招展。 视线触到她唇边的笑意,他不解:“你笑什么?” 闻萤眉毛戏谑地上挑,“笑你真自信,如果这个冯霜是个狠角色,厉害又聪明,我看谁套进去还难说。” “你们女人好奇怪,为什么非要做那么多不可能发生的假设?” “照这样说,我更喜欢不会让我勾起这些假设,能带来足够安全感的男人。” “不可能有这种人。” “就是有,可惜不是你。” 闻萤冷下面孔,不再和他废话,脚下的鞋跟踩得又急又重。 林谨承犹堕冰窟,语气不善地拉住她,“你说的不会是那个姓纪的?” “有些话我必须说在前头。”闻萤偏开肩膀躲过他的手,玉白小脸憋着火,“别想对纪飞镰使坏,我不会让方沐海的事在他身上重演。” 林谨承不语,眼中的防备和嫌恶丛生。 默默跟在闻萤身后走了一段,他忽然问:“为什么你身边总会出现这种人?” 听出他平静之下暗涌的愤懑,闻萤说:“说不定是命运的指引,叫我及时止损。” “不行,我不同意!” 林谨承快几步拦住她,低头放轻声音,“闻萤,你不要生气了,我昨晚上说的都是真的。” ——是我离不开你。 ——是我需要你。 她听到了,她记得。 “是啊,你多擅长说好听的,人又大方,随便我做什么,然后自己也从心所欲。”像是哽住了,闻萤费力地继续,“不该是这样的,你把我当成什么了?看家狗吗?” 林谨承探到她眼中的失望,脸上闪过慌张和无措。昨晚那种快要失去,抓不住的恐惧再次攫住了他的心。 他掌住闻萤两侧的肩膀,喉结上下滑动,艰难酝酿了半晌,“不要说看家狗这种话你一直都是我的家。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有时候也怕走得太远,所以你在,我我才知道该回到哪。” 林谨承下垂的眼睫轻颤。 充满弃甲曳兵后,等候发落的无助。 他的气息拢来,裹挟的伤感快要溺毙她。 太阳升起了,雾气褪尽,街边排开的早餐车升起簇簇白烟。 闻萤挥开他的手,“你让我好好想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萤光短歌》正文 55.转经筒 昏昏欲睡地爬上出租车, 闻萤听到坐副驾驶的林谨承报家里地址,连忙纠正,改去周遇蝶那。 昨天结束高考, 闻萤猜她多半还在睡觉,赶在困意占领意志的高地前,给她发信息知会一声, 说自己带了钥匙。 随后把包揣怀里,她头一歪, 仰靠座椅睡去,无视前方林谨承转过脖子殷殷地注视。 随车身的动静轻摇, 恍惚中她感到窗外的日影拂面,眼睑微微发烫。 不过弹指一挥间,闻萤被林谨承叫醒。 下了车认清方向,她迅速钻入巷道, 谁知那人还跟在后面。 “喂!”闻萤炸毛,一个急刹车,回身斥他。 林谨承拿手指着方向,面露无辜表情, “我看你上楼了就走。” 周遇蝶学校附近闻萤早摸熟了, 她加快步伐走过一段长巷,前方左转就是。 隔着一道苔痕爬过的砖墙, 男生的声音传来:“唉你别生气了, 是我说错话。” 没回应。 他继续哄:“原谅我好不好?求你了。” 还是没回应。 青涩的嗓音不住哀求, 苦得快拧出胆汁, 可比某人诚恳许多。 闻萤停下,忍不住回头看向林谨承,心想男人都是一个套路。 林谨承双手闲适地放入裤袋,清风朗月地站着,坦然迎上她的视线。 闻萤摇摇头,意外听到周遇蝶的声音:“你快走啦!真啰嗦!” 男生不依不饶:“你大人有大量,我那个来了,心情不好,才讲错话。” 周遇蝶绷不住地大笑,为他害自己没绷住,羞恼地叫唤:“好好好!答应你了,快走快走!” “我会再给你打电话!”男生喜不自禁,声音透着雀跃。 几秒后,周遇蝶从墙那边蹦跳着跑来,不想迎头撞见两人,吓得差点扑倒。 林谨承一言不发地转身,大步走远了。 周遇蝶懵然问:“他心情不好?” 闻萤压在心底的沉重被他们刚才那番话搅乱,忍不住打趣:“别理他,他那个来了。” 周遇蝶一愣,脸颊飞来漫天红云,顿足大嚷:“姐姐你怎么也这样!讨厌!” 上楼的时候,闻萤问她考试如何,还没说几句就反被小姑娘窥出脸色不对劲,拐着弯地试探。 周遇蝶小声问:“你和大哥哥吵架了?” “我们没事。”这事寥寥几句讲不清楚,闻萤不打算和她慢慢理线团,把问题扔回去,“那个男生在追你?” 周遇蝶不经犹豫:“嗯。” “你喜欢他吗?” “姐姐你好八卦哦。” “喜不喜欢嘛?” “一开始没感觉。” 周遇蝶起初喜欢别人,还为了凑钱给对方买生日礼物,偷了舅舅五十块,正好就是被闻萤发现那次。 后来搬出来了,却不想被舅舅找到学校去,还专门挑她放学打扫卫生的时候,趁她落单,威胁说出新家地址。 那男生是回家途中折返拿书,上演一场英雄救美,担心舅舅再找来,义不容辞地陪她上下学。 闻萤掩嘴笑:“所以你们算日久生情?” “他对我非常好,好到我怀疑自己可能不值得他这样。” “为什么?” “姐姐,难道你没有想像过,如果不跟大哥哥在一起,换成别人是什么样吗?” 闻萤心里轰隆隆地响。 她竟然从来没想过,会有林谨承之外的选择。 周遇蝶浑然不觉,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我想过啊,所以我要等这种念头打消了再答应,不然对他很不公平。” 下午去景升酒店补假条,闻萤坐电梯听到有人提及昨晚的事,说闹事者好像是其他酒店的经理。 对方大惊失色,忙问是谁,另一人支支吾吾地答不出来。 旁边的闻萤悄悄舒一口气,看来这事被纪飞镰压住了。 见到他时,两人一脸相安无事地打招呼。 纪飞镰看清她请假的时间,来了串三连问: “那么急?” “一个人?” “还回来吗?” 闻萤被逗笑:“我不回来还能去哪?” 纪飞镰却没笑,若有所思地注视她,随后批了她的假条。 林谨承对闻萤旅行这事毫无置喙的余地,沉默看她翻箱倒箧地收拾行李箱。 良久,他闷闷地说:“你这样子,像要和我分手似的。” 闻萤淡然地说:“真是个好建议,考虑一下。” 林谨承斩钉截铁:“想都不要想。” “随便了,只有一点要提醒你,别找人跟踪我。”闻萤说着,把床上散开的衣物用手归拢,“把我逼急了,不怕和你两败俱伤。” 林谨承按捺着声气,立在墙角的阴影里,像一具坠入极寒深海的骸骨。 眼前的闻萤,和以往的哪一次都不一样,柔柔的嗓音透着狠绝。 她洗过澡,发尾还沾着水,垂在胸口映着瓷白的肤色。 轻盈行过他身前,闻萤停下脚步,一字一句说:“我没有开玩笑。” 空气忽然弥漫起一股陈旧的感觉,像泡了很久的雨水,经年累月的时光沉淀在他们之间,晦涩地明灭着。 她语气恹恹的,发觉自己不再畏惧他,站在灯下的明亮处,看向那张匿在暗里的脸。 到了成都才惊叹这里出行的名目繁多,各种一二三日游和大小环线直叫闻萤眼花缭乱。 除去周末,纪飞镰给了四天假,闻萤当即朝他连连作揖。 直至坐到火锅店里,她掰手指算时间,哀嚎想要吃饱喝足再去趟九寨沟,少说也得十天半个月。 于是第一天晚上到达酒店,闻萤睡了个懒觉。 第二c三天逛吃。 第四天乘坐大巴直抵九寨沟,计划玩一天就回去。 游山玩水本来就是消遣的借口,至于山和水到底是不是那一处,并不重要。 闻萤只想暂时离开林谨承。 图个方便,她订了家位于沟口的酒店。 在前台办理入住的时候,闻萤看到大堂正中的莲花宝座上,矗立一柱巨大的转经筒。 她引颈张望,注意到旁边还有人在拍照。 等她看完了,那人拍好了,两人一碰面,“哇”地一齐叫出声。 闻萤佯怒:“你跟踪我,有什么可叫的?” 纪飞镰怔了怔,说:“我没有跟踪你原来你今天才到?我前两天好怕会看到你上社会新闻。” “我没那么想不开。”闻萤抱起手臂,“你来干嘛?” “那天晚上看了你订的机票,你手机没锁,我查到你浏览的酒店可惜你那时还没订,我就比你早两天进来。” “喂!你怎么乱翻人家东西?” 酒店大堂的灯光通明,下过小雨的夜晚寒气直往门里钻。 他乡遇故知,那些溶溶的光亮也散发舒适的暖意。 不过闻萤双手揣进衣兜,严肃地板起脸,像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是啊,为什么要这样”纪飞镰撑起勉强的笑,垂下的眼角泄出一点无奈,“我当然知道不该这么做,我明白很抱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萤光短歌》正文 56.方沐海 闻萤拖着行李箱, 坐到大堂一隅的休息区, 揉着发僵的肩骨,转动手腕关节。 纪飞镰对着一张摊开的地图讲解路线,他研究得差不多了,图上还做了不少标注, 用红笔圈出云朵的形状。 晚上八点多,正是大堂活跃的时分, 身边来去的人影没间断过。 整座酒店过于富丽堂皇, 地板光可鉴人, 头顶那盏庞大璀璨的水晶吊灯显得粗笨。 到处是盈盈闪光, 连佩戴的珠宝金饰也为这份富丽添了成色,人走在其间, 不自觉地昂然起来,仿佛舞台剧表演,等待万千眼睛检阅。 热可可的温度透过杯壁,捂热发凉的指尖。 闻萤喝下小半杯,告慰了长途大巴的疲累, 边听边拿眼往地图上找坐标, 忍不住靠过去,长发从肩上滑落,头快碰到他的。 随后想起什么,她坐直了问:“你还没进景区吗?” 纪飞镰摸摸鼻子, 视线转回地图, 有些不好意思地笑:“我以前来过。” 闻萤惊愕:“那你还研究什么?” 纪飞镰看着她:“一是好几年前来的, 不记得了。二是这两天没什么事做。” “所以你是特意为我过来的?专门在这等我?”闻萤不安地低下头,片刻抬眸,迫切地问,“我c我这几天表现得真的很像想不开,要自杀吗?” 纪飞镰一愣。 闻萤会错意了。 可这样的误会阴差阳错给了他台阶下,让他两天来为此行的心虚理直气壮了起来。 纪飞镰手撑着额头,笑道:“那天晚上你们阵仗不小,我还感慨那么快就讲和了一起旅行。听你说只有一个人,是是挺担心的。” “嗯,毕竟你业绩不错,身为领导,不想失去这样的好下属。”见闻萤转着眼珠子,一脸的懵怔,他继续找借口,却又为“找借口”这事而无可奈何。 他什么时候局促成这样? 闻萤静了半晌,小声嘟囔:“那才给四天假” 纪飞镰绷紧的神经终于完全放松了下来,手背放在鼻下,不禁笑出了声。 酒店附近还有条美食街,饥肠辘辘的两人随便挑了家顺眼的店,闻萤点了菜单推荐的干锅牦牛肉和手抓羊排,豪爽地劝慰纪飞镰:“到景区就注定了挨宰的命运,还不如敞开肚皮吃个痛快。” 他笑中有些发怵:“我尽量” 闻萤这才得知,纪飞镰不吃辣。 才沾少许就辣出一额汗,全靠喝汽水续命了。 纪飞镰今晚是被汽水灌饱的。 为回馈闻萤的宴请,他说了件来时碰到的趣事:“我原本想从九黄机场打车过来,问司机需要多长时间,他说很久。我说起码要多久,他说骑马要更久。” 闻萤沉默地看纪飞镰把自己逗得笑个不停,忍不住弯起嘴角。 并非为这个冷笑话,而为此刻的自在,她和林谨承好像很久没有这样的时刻了。 此地的昼夜温差大,闻萤和纪飞镰并肩走在美食街上,迎着森凉的夜风缩脖子。 两侧巍峨的山壁在视野连绵,山上没有一星半点的光。 如果站到山顶,美食街热闹的灯火不过是辽阔的黑暗里,一条遥远而寂静的星河。 闻萤想到林谨承。 他就像天空那条夺目的星河,曾慰藉她所有不眠的夜。 和他一起见证的壮丽,比如烟花升空,海潮轻鸣,全部深深地镌刻在记忆里。 那些因他受过的感动,最终都变成了一种不讲道理的膝跳反应。 他们不是没有过甜蜜的时候。 唉。 说好不想他的。 闻萤恍惚地停下脚步,裹紧了外套。 纪飞镰问:“你不舒服吗?” “诶?没c没事。”闻萤回过神,迅速找了个借口,“我想到你说景区是个‘y’形,一天时间逛完所有景点太赶了,我们就随便走走吧。” “好。”纪飞镰移开视线。 回到酒店的一段路步行不过十分钟,两个人竟都走得心神不宁。 转天起了大早,闻萤气势如虹地挤在一帮中老年旅行团里排队买门票。 纪飞镰跟在她身后,笑得直摇头,“说好的随便走走呢?” “对啊,进去了就随便了,在外面不能耽误。”闻萤振振有词地回答。 到达中心站后换乘景区巴士,闻萤没看目的地,随意挑了辆往上钻。 结果去的是则渣洼沟方向,那边只有两个景点,游客如云如织,海子边的栈道上摩肩接踵。 太阳一露脸,气温很快飙高。 正走着,不知出了什么事,缓缓前行的人群停滞了。 闻萤戴了顶太阳帽,帽檐被汗水洇出一层深色。她索性摘下帽子,微风捎来沁骨的凉爽和树木的气味。 她用手机拍了张长海的照片,水面是空前绝后的蓝,相接的山林葳蕤,披挂深浅不一的绿,以悠闲的姿态静卧。 她发到朋友圈,还没离开页面,收获林谨承一个秒赞。 闻萤平静地拖黑他。 再看一眼,有条赵姝萍回复的“去哪了”。 闻萤手指悬在键盘上,片刻给她拨过去。 两个多月没联系,久违的大嗓门一扯开,闻萤生出几分怀念,嘴里的话也不自觉肉麻:“妈妈,有点想你了。” 赵姝萍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钱包被偷了?生活费不够吗?” 闻萤哈哈大笑。 温馨的情绪一旦破坏,十匹马也拉不回来,和她相互交代几句近况,简短地汇报返回的行程,闻萤挂了线。 纪飞镰脑袋探过来,问:“你妈妈?” 前方队列重新移动,闻萤语气欢快地“嗯”了一声。 没走几步就看到堵塞原因——一个女孩子晕倒了,被好心人救醒,大家合力把她抬到台阶上。现在她躺在好友怀中,双眼迷迷瞪瞪地似乎还没反应发生了什么事。 足够两c三人并排的栈道到了此处,瞬间缩小为只许一人侧身的瓶颈。 有个抱小孩的男人退到一旁,想让别人先过去,等人群没那么拥挤了再走。 小孩子一头俏皮的天然卷,在阳光下泛起毛茸茸的光泽,懒洋洋地趴在那男人肩上。看到闻萤,朝她咧嘴笑,咿咿呀呀地挥动小胳膊。 闻萤冲他做了个鬼脸,他笑得更开心了。 那男人察觉动静,下意识抱紧了小孩,说着“澜澜,别乱动”转过头。 视线对上闻萤的一刻,两人俱是一愣。 喧闹的人群似乎消失了,整个世界回到初生时的空旷。 闻萤看着他的眼睛,失去知觉一般,连自己的声音也听来飘渺。 她说:“方沐海。” 自方沐海在那起照片事件后消失,闻萤有段时间发了疯似地每晚连梦里也在寻找他,一遍又一遍打着忏悔的腹稿。 眼下那些以为永远不会忘记的话,剩下情绪的外壳,结结实实地堵住了她的喉咙。 面前的男人和记忆里有了不小的出入,褪去了曾经的青涩,脸上化开成熟刚毅的线条,下颌还蓄起了胡须。 方沐海眼里划过一瞬的震惊,随即恢复自若神色。 他淡然笑着:“闻萤,好久不见,你们也来这玩。” 目光触及纪飞镰,方沐海换上迟疑的语气,却也没多探究,很快掉过眼睛去看小孩,轻柔地呼唤:“澜澜,这是阿姨阿——姨。” 听到爸爸的声音,小孩扭过头来,见是闻萤,又咯咯地使劲笑。 方沐海也笑:“他挺喜欢你的。” “男孩女孩?”闻萤顺着话茬,捏住小孩柔软的手指,“多大了?” “男孩子,两岁。” “不是两岁,差一个月到两岁。”走来背着双肩包的年轻女人纠正方沐海。 方沐海对闻萤抱歉地笑:“不好意思,差一个月到两岁。” 这女人的半长发拉直了,发尾仍带一点微卷,想必小孩的天然卷随她。 她刚在栈道上拍完照,挽住方沐海的手臂,看向闻萤的眼里带着好奇和警惕。 “这位是我太太,这位是我以前的同学。”方沐海粗略介绍后,揽过她的肩,把她往怀里拢了拢,笑着抬眼扫来,“这里我们看过了,准备回去,就不打扰你们。” “慢走。”闻萤回以同样的微笑,侧身为他们让路。 渐行渐远的小夫妻对话持续入耳: “那你记得到底差多少天到两岁吗?” “二十七天。” “哇!原来你记得!” “我当然不会忘,刚才四舍五入了一下,别生气。” 等到他们的声音再也听不见,闻萤仍站在原地。 他已经放下了。 梗在心里的只有她。 那声“对不起”像融入身体的酒精,失去成形的意义,随血液奔腾挥发。 闻萤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它就彻底消失了。 她看向一直默默注视这一切的纪飞镰,强打起精神地甩了甩手,说:“我们也走吧!” 纪飞镰玩味地抱起手臂,“你不会把我错认成他?” “我” “你不觉得,我们根本不像吗?” 闻萤收起笑容,脸上流露怅然的神情。 回忆拥有矫饰的能力,她早就不记得方沐海具体的长相,只留下五官大致的要点,因为心里的愧疚作祟,硬生生地与纪飞镰对号入座。 好在都不重要了。 “对不起,那我修正一下,你比他帅一点点。”闻萤话里蓄着笑,脚步轻快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萤光短歌》正文 57.狐狸 阳光穿透林叶间的空隙, 在栈道投下摇晃的光斑。 中午人少了些,偶尔听到水面鱼尾摆动的声响。四野风烟俱净,天山共色。 闻萤对纪飞镰聊起以前住在小街的事,说那里没有哪家不揍小孩, 不过到了夏天, 女孩子们就特别乖, 动静也小很多。 纪飞镰听不懂, 这和夏天有什么关系? 闻萤笑说, 因为夏天穿的短,大人专挑露在外面的皮揍,下手狠,所以大家都不敢轻举妄动。 纪飞镰眉一皱:“大人好过分。” “最过分的是,小孩犯的错可能没那么严重,但大人在别处受了气,就趁机撒火。”闻萤嗅到空气中浓郁的树香,紧了紧包带, 两只手背在身后,“我以后要是当了家长, 一定不会强迫小孩理解我的苦处,想想小时候快乐的时光那么短暂,我才舍不得。” 纪飞镰慢她一步, 学她的样子背起手, 不做声地笑。 他低头看脚下的石板, 视线一点点上移。 浅色的格纹鱼尾裙拉长了双腿线条, 勾勒腰臀的轮廓,黑色方领的针织衫抬升优雅气质,是让人非常心动的女人。 她两手交叠,虚握着露出手心,像在等待另一只手来握实。 纪飞镰掉开眼睛,告诫自己:停下来,不要再想了,没有结果的。 但他不忍打断她的话。 认识这么久,从未见她像此刻这样敞开自己。 听她用说笑的口吻讲过去的事,他仿佛也参与了她的人生。 纪飞镰悄悄退一步:就到今天为止,就今天。 可闻萤只说了小街就打住,附带一点搬来小街前的模糊记忆,把时间线卡在高中前,好像遇到路障,要特意避开。 中午他们去诺日朗餐厅吃饭,饭后到吸烟区一人来了一支。 纪飞镰抬手扇开缭绕的烟雾,神情轻松地说:“说说你高中的事。” 香烟的滤嘴触到她的唇,闻萤扬起脸,眼睛细细地眯起,同他开玩笑:“干嘛,对我有兴趣?” 纪飞镰内心轻微地震动,脸上没有泄露分毫,笑容还保持着:“是啊。” “少来!”闻萤笑着睨他,熟稔地掸去烟灰。 从把香烟夹在指间,到用嘴咬住,每一个动作都放缓,她陷入回忆,眼里点亮奇异的光彩。 烟草的辛辣味充斥鼻腔,闻萤忽然发笑:“你敢信吗?那个人占据我十六岁以后的所有记忆,我能想起来的事,全部和他有关。” 纪飞镰恍惚了一瞬,轻声问:“林谨承?” “对。” “可我听说他大学在国外念书。” “他出去了要我等他,却从没找过我。我的大学就像白开水一样寡淡,除了想他,什么都没留下。我是不是对自己很差劲?” 纪飞镰笑着抽完剩下几口,说了句“别想那么多”走到外面。 他做不来趁人之危。 在长椅上晒了会太阳,两人沿树正沟,往出沟方向走回去。 出于私心,纪飞镰不愿听闻萤和林谨承交往的细节,便将话题转到酒店和订单上。 随后觉得出来玩何必还想着工作,他没说两句就刹住车。 此后的半小时,他们揣着各自的心事,一路沉默着。 三点后,太阳就有了西斜的势头。 两人走在山壁的阴影里,闻萤打破沉闷,说:“飞镰,你还有什么笑话吗?随便说一个。” 纪飞镰双手放入休闲外套的衣兜,低眸沉吟,正色道:“你知道那些超级英雄为什么都要穿紧身衣吗?” 闻萤困惑:“为什么?” 纪飞镰一本正经地看她,“因为救人要紧。” 闻萤微怔,很快双肩抖动着笑出声。 纪飞镰不打算停下,又说一个:“你知道什么动物容易摔倒吗?” 闻萤捂着嘴摇头。 纪飞镰说:“狐狸。” 闻萤不解:“为什么?” 纪飞镰一脸认真,“因为狐狸狡猾。” 这一次,闻萤笑弯了腰。 她扶着路旁的枫树缓缓蹲下,像走累了想休息,又像要停下来笑个够。 后来身畔照相的游客换过两拨,闻萤的笑声似乎消失了很久,可她依然垂着头。 他察觉不对劲,头一低,地面赫然出现一小块深色的水渍。 纪飞镰站直后摸出纸巾,叠好一张递去,什么也没问。 转天一早,闻萤和纪飞镰包车前往九黄机场,他们先飞到成都,再换航班,晚上就能到家。 闻萤昨晚没睡好,在车上盹过去,没两分钟又醒来,茫然望向窗外的莽莽原野,心里莫名地不踏实。 出来将近一周,林谨承对她不闻不问,俨然不是他一贯的作风。 不敢奢望他想明白了,允许他们做出一些改变,宁愿是工作太忙,漏掉她回家的时间。 谨慎考虑,闻萤还是改了返回的机票,和纪飞镰错开。 这事她一直拖到飞机落地了才说,酝酿几个钟头也找不到开口的契机,总觉得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像坐实了他们确有瓜葛。 “不要紧。”纪飞镰听了反来宽慰她,小心驶得万年船,说自己因为类似的状况被前女友误会过。 “总之这回是我的错,让你担心了。”闻萤赶紧赔不是,“不过我这个人,绝不会随便走到自杀那一步,领导大可放心。” 这副点头哈腰的样子叫他没辙,低头笑了下,心里空落落的。 那就这样了,纪飞镰默默同她告别。 两人走在人群里,外面密密匝匝全是接机的身影。 纪飞镰还在说着下周出差的安排,闻萤视线晃过某处,突然停下。 里外三层的接机队列中,林谨承同样平静地看来。 他并没有站在多么醒目的位置,但与四周的面孔有着霄壤之别,足够瞬间捕捉。 很高也很帅,却没有半点自视英俊的做派,他穿一件烟灰色细条纹衬衫,袖子齐整地上挽,露出肌肉纤匀的手臂,挺拔地立在喧嚣中。 确认闻萤看到他,林谨承朝她挥手。 他浅浅地笑,眼梢细长。 闻萤脑子轰然作响,脸上仍处变不惊,也对他笑。 木然地走过通道,闻萤左手被林谨承握住,他顺势揽过她的腰,话却是对另一边的纪飞镰说:“这一路照顾我女朋友,纪先生受累了,今晚我订了一桌,还请务必赏光。” 闻萤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去,他怎么知道知道纪飞镰同行?怎么知道她到达成都的时间? 可惜他温文尔雅的笑容找不到丝毫破绽,与那晚判若两人。 “没想到你准备了一个这么大的惊喜。”闻萤扭动身体想挣脱,然而他的手臂越缠越紧,根本甩不掉。 她强作镇定,心想人前的林谨承堪称风度翩翩的典范,那晚的失态果然只是意外。 “你妈妈人真好,问什么都说。”林谨承转向闻萤,笑容不减半分,搂紧她的腰,惹来前后几道非议的目光,他把脸贴向她,浑不在意地低喃,“闻萤,你玩的开心吗?我不开心,因为我很想你。” 居然是赵姝萍走漏风声! 闻萤呆住。 他们旁若无人地亲昵,向来淡然的纪飞镰面露尴尬,“谢谢林总,我订了今晚的航班,就不劳费心了,改日有机会” “机票算我的,酒店我订了行政套房,相信可以慰劳纪先生旅途的疲惫。”林谨承神色怡然,“择日不如撞日,纪先生对我女朋友那么上心,我理当热情款待。” 话藏机锋,闻萤知道他误会了,着急喊:“林” “闻萤,纪先生是你在景升的领导,朝夕相伴一定对你多有关照,我早该这么做。”他说着,头又偏过去,“纪总监,对,听闻纪总监业绩出众,我们还可以谈谈合作的事。” 纪飞镰愕然看着他,“林总” 林谨承大手一挥:“别着急,吃饭的时候慢慢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萤光短歌》正文 58.行李箱 天边霞光似少女面颊的娇粉, 在车窗外被夜色啃食。 路灯是擎起的火把,市声漠漠如流动的轻烟, 随闷热的晚风扩散。 车内开了空调,冷气阵阵扫上闻萤的小腿,她坐直了动弹不得,一上车就被林谨承握紧手,十指交缠, 照例是无法挣脱。 于是她试着把腿往边上挪,一番动静让林谨承察觉,他正和纪飞镰聊得热络, 伸手往闻萤腿下探了探,叫廖禾调小风力, 继续说那家省城新开业的酒店。 纯粹的下意识动作, 闻萤心里不是不触动, 脸上却没有表露。 眼梢小幅度地瞟去, 她更多留意林谨承此时的神态语气, 揣摩他的心情。 此次闻萤根本没料到纪飞镰会跟来, 而他这么做也因为误会她有轻生的念头, 事情阴差阳错到讲出来都未免让人起疑。凭她对林谨承的了解, 他现在想必按捺着怒火, 闻萤承认这事自己不占理, 便配合着维持表面上的平和。 可她观察半天, 没能窥出半点端倪。 手还被林谨承紧紧扣着, 闻萤仰靠座椅, 直视前方廖禾的后脑勺。 他车子开得平稳,感受不到任何颠簸,人又难得的寡言,往方向盘前一坐,没有丝毫存在感,难怪被林谨承挑中了。 坐副驾驶的纪飞镰说话时偏来半张脸,眼睛落在廖禾身下的座垫,绝不往后多移半寸。 闻萤只求林谨承别为难他,没有多余想法地收回视线,移向窗外。 后来听纪飞镰提及出差记录,笑说最忙的时候,一礼拜去了六座城市,全天候的空中飞人。 林谨承冷不丁接一句:“所以这次是纪总监忙里偷闲,抽空去了趟九寨沟?那何不多待几天,好好放松?” 纪飞镰尴尬一笑,勉强地找理由:“临时有事,需要提早回来。” 林谨承音色泠然:“那么巧在同一家酒店碰上,你们缘分不浅。” “不是的。”闻萤坐不住了,替纪飞镰解围,“飞镰上次看我们吵那么厉害,听说我是一个人,担心我想不开,所以临时改了目的地。” 林谨承垂眸,嘴角噙一抹笑:“是个关怀下属的好领导。” 闻萤心惊肉跳地看去,不想他上半身靠来,热气呼暖她的耳朵,声音压低在喉咙里:“飞镰你都没这样叫过我。” 她看着他,那双本以为会愤怒燃烧的眼睛像两只熄灭的灯泡那样逐渐暗淡。 林谨承的脸流露一点落寞,薄唇嗫嚅着像有很多话想说,可最终什么都没有。几分钟后抵达酒店,门童小跑过来打开车门,他们各自沉默地下去。 林谨承订的是露台餐厅,可俯瞰华美夜景。 听说这里座位抢手,又是分子料理,又是来自米其林餐厅的法国厨师,噱头很是唬人。 环境主调黑金色,餐桌上玻璃杯反着低调的烛光,在风中跳跃着,温馨的气氛倒是做足了。 席间几个人都有些食不知味,闻萤搁下筷子,暗暗可惜面前讲究的摆盘。 林谨承还在滔滔不绝地介绍鸿海新的度假村酒店,和影视城同期动工,紧挨着景区,位置得天独厚,投资商非常看好。 纪飞镰没有接腔的余地,只能笑着点头称是。 他笑也是若有所思,大概猜到林谨承为什么这么正式,远远超出了闲聊的范围。 话到收梢,林谨承清嗓:“纪总监,我代表鸿海想要邀请你加入,不知道你是否有这个意愿?” 闻萤目瞪口呆。 这是在挖景升的墙脚? 而纪飞镰没那么意外,来之前就听林谨承提到合作,眼下他仍在酝酿措辞。 林谨承俨然精心准备,继续从鸿海能带来的个人发展空间入手,例举的每一项都契合了纪飞镰的现状,两相对比,高下立现。他不紧不慢地说:“我大致了解纪总监为景升的付出,非常肯定你的业绩,我们能开出两倍于你现在的薪酬,算有诚意吗?” 纪飞镰苦笑。 他知道如果拒绝,林谨承会开三倍。 再拒绝,难免显得自己不识好歹,拿腔拿调。 早闻林谨承雷霆手腕,见面还不到半天,他就有了被逼上梁山的压力,名不虚传。 林谨承看他犹豫,并不催促,脸上掠过微妙的笑影,叫来服务生倒酒,耐心好得很。 考虑半晌,纪飞镰说:“这不是件小事,还请林总再给我几天时间。” 林谨承啜饮小口,豪爽地答应:“行,我等你电话。” “不好意思,我吃饱了,想先回房休息。”身旁的闻萤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取下餐布。 林谨承瞟一眼她盘里起码还剩了三分之二,没说什么,摸出房卡递过去,“有事叫我。” 走出餐厅,灯光刺眼地流泻。 闻萤的确没吃多少。 她吃不下。 再迟钝也猜得出他为什么挖走纪飞镰,那么多年过去,林谨承玩的还是这一套。 坐电梯下楼,找到房间,闻萤拉开柜子看到行李箱,心中一动,飞快地收拾起来。 翻了钱包里现金和证件都在,她想赶快搬出去,整个人仿佛梦游,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开始行动。 这趟出门她不是没有收获,想清楚继续耗下去是对自己的折磨,和他这样不懂爱的人谈情,如同坐在封冻的河面点火取暖。闻萤一边锁箱子一边自问,是贪恋他给予菲薄的温度,还是独自过完漫长的冬天? 或许她真的不是以前的闻萤了。 归置妥当,闻萤手拖行李箱,滚轮在地毯上安静地滑动。 她不知道身体里那股横生的勇气什么时候消失,趁它还在,必须马上—— 打开门,几步之外林谨承和纪飞镰走来,看到她的一瞬他们脸上的笑容还惯性停留着。 林谨承垂目看向她手里的行李箱,率先反应,说着“不好意思,我处理点家务事”就走进去,迎着闻萤发僵的面色,在身后合上门。 林谨承的脸一刹变得灰白,他绷直唇线,双手抓住闻萤肩膀。 “我找人把家里打扫了一遍,你抱怨容易堵住的地漏换过了,抽油烟机也清洗了,还把冰箱里那些过期的东西都扔掉,买了新的。”他停顿,艰难地快要说不下去,嗓音发哑,“我反省过你的话,想等你回来了给你汇报,结果等到你们一起回来” 闻萤瞪着他,忽然有种洗不清的感觉,但她莫名地不想辩解,宁愿眼睁睁看事情变化,看究竟会走到哪里。 “闻萤,我不想和你分手。”林谨承抱住她,五指揉乱了她的头发,“你是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 闻萤半边脸贴在他的胸口,隔着一件衬衫,传来他的体温。 但她的注意被他话里的“好不容易”吸引,很想问问他好不容易什么。 林谨承却转而说起别的: “你别生气了,是我说错话。” “原谅我好不好?求你了。” “你大人有大量,我那个来了,心情不好,才讲错话。” “你看,这种话我也会说,没什么困难的。”他收紧胳膊,把闻萤箍在怀里,又不敢太用力,她纤柔的身体好像会轻易折断,“他上次说完,周遇蝶就笑了。我说完了,可你为什么不笑?” “你别这样。” 闻萤额头抵住他的下巴,闷闷地嘟囔。 她气消得差不多,知道气头上的两个人没办法好好说话,既然他态度诚恳,闻萤也愿给他机会。 “你为什么要挖走纪飞镰?” “这是我的底线,我不可能坐视你们感情升温。” “你怎么总这个样子?纪飞镰比方沐海还无辜!” “所以我没来阴的,我光明正大花了两倍薪水聘请他。” “你知不知道,我就是不喜欢你永远只按自己的方式,从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为什么要考虑他的感受?能考虑你就不错了,我做事没那么瞻前顾后。” 闻萤光起火来,冲他大吼:“所以我才不好过,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 “我好过吗?”林谨承冷峭地勾起唇角,“我甚至不知道你和我在一起,是因为爱我,还是因为你妈妈欠我!” 委屈堵住喉咙,闻萤气急,顾不得抹去腮边的眼泪,激动得连声音都在打颤:“没错!我不爱你!就因为赵姝萍害死你爸爸我不得不天天陪你睡觉!出卖自己的身体!你行行好,放过我!就算是妓女,睡觉的钱也够还清了吧?!” “可是我爱你啊闻萤!”她的话宛如一柄利剑,贯穿了林谨承的心脏,必须仰赖大口喘气缓解剧痛。 他身形晃了晃,再也抑制不住澎湃的情绪,双眼猩红,“你知道当我发现这一点我有多害怕吗?你知道一想到将来可能和你分开我有多害怕吗?连林肇言死在我面前,我都没那么害怕!” 话音刚落,两人俱是一愣。 闻萤怀疑自己听错了,忍住汹涌的泪意,问:“你你刚说什么” 林谨承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我c我说我爱你” 闻萤摇头:“不是,是最后那句。” 林谨承换上哀求的口吻:“闻萤,你别这样” “你说啊!不是一向自诩敢作敢当吗?”泪水扑簌簌地滚落,闻萤其实连他的样子都看不清了。 又或者,这个男人对于她,一直都很陌生。 林谨承避无可避,做了几个深呼吸后,眼神狠戾起来,“林肇言犯病的时候,我就站在外面看着。我没有救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萤光短歌》正文 59.烈火 把日历翻回七年前。 那天放了高考前的温书假, 林谨承中午回家换书, 他的书包还在图书馆里占着座。 这几天他都泡在那,无论如何,不想待在家里。 钥匙一插入锁孔,他就知道林肇言回来了。 林谨承平时尽量避免与他碰面,便绕到一旁的窗台,宁愿等他走了再进去。 至今记得那扇窗户没打开,连白色窗框上的灰色指印都清晰刻在脑海里, 林谨承走近了往里看, 视线触到林肇言因为急促喘气而变形的脸。 他倚靠那架黑色钢琴,气雾剂的喷口对准喉管, 徒劳地按动几下压嘴, 药瓶很快从手上滑落。 林肇言被窒息折磨,手指抓扯衣领试图多呼入一些新鲜空气。 可惜没用。 抬头看到儿子, 他手还来不及伸出,人就一头栽倒。 林肇言没有立即失去知觉, 嘴大大地张开,五官痛苦地拧绞, 还在笨拙地扭动身躯,宛如被生剥鳞片的鱼。 再过一阵,他彻底安静了。 林谨承木然地注视,疑心林肇言下一秒还会爬起来, 劈头盖脸地斥他这样不好, 那样不对。 疑心哪个房间还藏着脱光衣服的女人, 随时都会冲出来,无所顾忌地坐到林肇言身上,笑话他儿子少见多怪。 蝉鸣此起彼伏,他立在房檐下,那具多半变成尸体的人在视野里慢慢化作一堆泡沫。 林谨承面如纸色,踉跄着后退几步,站到院子里。 炽热的阳光兜头浇下,他却冷得全身发抖,寒颤沿膝盖升上去,听到牙齿磕碰的声响。 心里不是不怨恨,为什么要让他目睹? 同时好像卸掉了体重一般轻盈自在,毕竟从发现赵姝萍偷偷往酒里放药,林谨承就在等着这一天。 不用脏了他的手,既能摆脱林肇言,又能把闻萤牢牢地拴在身边,一石二鸟简直不能更周全。 几分钟后,林谨承恢复镇定,换上惊慌失措的语气拨打120急救电话。 当救护车赶到时,十八岁的少年悲痛欲绝地摇晃父亲身体,双手颤抖着尝试把气雾剂喷口塞进他的嘴,仿佛拒绝接受他早已离世的事实,一众医护人员无不为之动容。 之后的一切理所当然,林谨承的表现不露破绽,他瞒过了所有人。 “再选一遍,我还会这么做。” “我不后悔,不内疚,不向众神祷告,也不和命运讨价还价,反正人终究是要死的,谁来到这个世界,都不可能活着回去。” “闻萤,这件事过去很久了,我们向前看好吗?” 遮光窗帘合拢后,房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万籁俱寂,视觉外的感官被无限放大。 他们侧躺在床上,林谨承的胸膛紧贴闻萤后背,她甚至可以数出他的心跳,一下下猛烈地撞击。 闻萤心里也是黑漆漆的,他的话像一团阴霾压得她喘不过气,把路走到尽头一样,再掀不起情绪的波澜。 他双臂搂紧她,腿也压住她的,不让她有丁点出逃的余地。 林谨承说话的时候埋头在闻萤颈窝里,呼出的气流吹弹到她脖颈的皮肤,可她连痒也感觉不到了。 闻萤大睁着双眼,似乎看到林肇言去世后,那段时间赵姝萍提心吊胆,活得不成人形。 她们母女相依为命,在外漂泊多年,只为能有一天在某地扎根,可赵姝萍最后不得不放弃了打拼积攒的一切,万念俱灰地跑回家乡。 她真心地感到对他亏欠。 他竟然说再选一遍,还会这么做。 闻萤放弃和他沟通,已经努力过无数次。眼下也不能一走了之,她担心激怒林谨承而对纪飞镰不利,毕竟这人和魔鬼没什么两样。 闻萤决定先稳住他。 念头翻转间,她不知道林谨承什么时候坐起来,也看不到,只感觉脚踝被他一只手握住。 他张开五指抚摸她的腿,一开始轻柔,后来动作越来越重,把闻萤裙子推到腰际时,林谨承整个人压上来。 闻萤反复默念着“不要惹恼他”,听命地任由他摆布。 林谨承一贯悍然,温和也是全无转圜的,不容人推拒。 闻萤闭上眼睛,配合他的节奏,告诉自己就当做了一场梦。 房内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和心跳,闻萤忽然惊叫:“林谨承!你没有” “闻萤,我们结婚吧。” 林谨承俯身亲吻她的脸,没有停下的意思,“等结了婚,我也不会总怀疑你跟别人走了。” 你就没想过这么患得患失,全因为心里有鬼吗? 闻萤冒出这个念头,想通他其实也没有安全感,极力克制着,时刻担心失去她。 可怜又可憎。 最可怕的是,即使认清了他的面目,了解了他的丑陋,甚至一度想过离开,对他最初的爱意仍在身体里没有消弭。 与方沐海的重逢让闻萤见识了别人幸福的样子,可下意识想挽住的手还是他的。 爱一个人真是不讲道理,那次她蹲在树下哭,就是对这样的自己感到绝望。 闻萤摸到林谨承吞咽时,上下滚过的喉结,轻声问:“闹出人命了怎么办?” 他不假思索:“那就生下来,反正我们一定会结婚。” 闻萤没说话,面颊被他的气息拂暖。 放到过去,这番话兴许叫她感动得涕泪纵横,但此时她有了另外一些打算,慢慢计上心来。 林谨承浑然不觉,托起她的头,俯到她耳边嗫嚅:“闻萤,你是我一个人的只能是我的,我不会让你离开。” 闻萤声音破碎:“我不不离开。” 这一晚,林谨承终于听到他想要的,暴风骤雨一般肆虐了闻萤所有感官,大概打定主意让她怀孕,他无所顾忌地要了三次。 世间烦忧全不抵一捆干柴烈火,盛大得快要烧穿对方。 林谨承酣然睡去后,闻萤爬起来,不敢开灯惊扰他,张开双臂在黑暗中从床头柜一直摸到外面的起居室,拼命回忆把手机放哪了。辗转半个多钟头,她在玄关的行李箱上找到挎包,翻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凌晨两点多,她打电话给前台说明需要紧急避孕药。 高档酒店对住豪华套房的客人一向有求必应,十几分钟后,客房服务员送上门来。 林谨承早晨醒来时,记起昨晚发生的事情。 枕边已空,他百感交集地发了会儿呆,起床时心情愉快。光着身子走出去,林谨承看到闻萤坐沙发上,快要化好妆,便过去挨着她坐下。 手臂绕过她身后,环住她的腰,他低声说:“起那么早?” 闻萤合上唇膏的盖子,对他笑:“早。” 林谨承还想摸摸她的肚子,突然看到茶几上拆开的药盒,表情瞬间严肃,捡起看了眼,“你干嘛吃这个?这对身体不好。” 闻萤收拾化妆包,轻描淡写地说:“我想过了,我们还没有准备好,至少等我先把烟戒掉。” 这话无可指摘,林谨承放下药盒,眼中闪过受伤的情绪,闷闷地“嗯”一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