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倾城》 作者的预【毒】防【疫】针【苗】 扫盲加扫雷 这里是无良无脑无爱无德无节操【勾掉】的剧透。 写这个东西其实就是为了打个预防针,因为这个题材,实在是有些冷门了,至少作者……是在以文学的方式要求自己,虽然说写的还是网文,离文学是在差的远了些,但那毕竟是个目标,所以有时候看网文,觉得格格不入了些。所以以下提到的,要是有不喜欢的情节,请自行叉子,作者不想因为自己的有些观点,以后再各种解释。 《莫倾城》其实是个很正很正的历史剧,还算是比较严肃的,笼统来说讲的是从荆轲刺秦到戚夫人死的历史,其实说到底,真正详细写的就只有从秦始皇统一六国到刘邦登基。 历史常识也算稍稍研究了一下,算不上精通,欢迎指出穿帮和漏洞,作者对自己要求很严的,所以有问题一定会改。 秦朝这个历史时期,想必大家都应该知道,那时候好多现在我们用的成语都没有,这就是一个很闹心的事情,所以几乎每一个人物台词中出现的成语,我都会问度娘,当然只有台词要求的比较严苛,内心戏和描写就不会,毕竟那些不涉及到穿帮问题,不然这小说也不用写了,谁让你丫用现代汉语的? 这是个乱世,傻白甜又萌萌哒的女主角,大概活不到故事开始,就已经变成炮灰了。所以女主角,是一个谨慎,城府很深的人,有时甚至会有些坏。她同时也善良,不过无法实现。用一个比较通俗的比喻,如果女主角生在现代,她会在内心对摔倒的老太太表示同情,但是绝对不会扶。一开始女主角的性格,其实不是特别好,太冷漠,太没有真心,不过后来,这种性格通过身边的一些人物渐渐改正了些。但她永远都不会是芈月甄嬛一样的女强人。 男主角是个历史人物,秦朝的大公子赵扶苏。赵扶苏老子叫嬴政,其实这是个错误的。先秦男子称氏不称姓,如果称姓,是对人极不尊重的。对于秦始皇的氏,有两种说法,一种说就是姓秦,另一种是在《史记》中提到的姓赵。作者选择的是姓赵。曾经看过一个棒子电影,叫《观像》,罕见的不拼颜值。那里面的人物,给我最大的感受就是真实,每一个好人都有自己的瑕疵。冰裂瓷因裂痕而绝美,大概人物亦如此。 在看中央社会与法频道时,听到过一句话,大概是说“想看一个朝代的情况,看那个时期的女人就可以了”,所以整个故事的线索是由一个女人串下来的。这里面的三观其实和作者不太符合,因为作者女汉子,平时骂人撕逼,和汉子们称兄道弟都是正常,所以这个实属是春天到了,动物们……呸……作者淑女心爆棚的时候到了,以后绝对不会写这样的,毕竟玄幻是我真爱。而且作者同时也是个愤青,爱国的不要不要的,但是这种感觉没法在这里表达,毕竟如果主角们全都一心想着为国捐躯的话,早就死没了,这书特么不到十章就能完结!所以我把主题设在了苍生上,人们愿意为了人民幸福选择妥协。 本文结局比为悲剧,不解释不商量,全文没有少儿不宜,最大尺度是亲嘴。因为作者喜欢纯粹的爱情,友情亦然,不喜欢太多其余的混杂,偏才子佳人向。政治,谋略,战争也占了很大部分。关于配角的感情戏也有很多,兄弟情也有提,没错是纯粹的兄弟友谊,不是基情!没有心机婊白莲花,不争宠不犯贱,男性们不会全都不明所以地就和女主好上了,有宫廷戏但是不是宫斗,文算慢热,个人觉得后面边塞篇和楚汉之争比较有意思些。 嗯,就说这些,再剧透就该被打了,以后有需要再补充。 【卧槽你妹的剧透狗去死】 【不,老子是单身狗】 另——每天一更是极限,因为作者咬文嚼字得很,有时候一个词,一句话都要想十几分钟,有几分“推敲”的意思,望理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分 第一章 所谓天下 春寒料峭,仿佛昨宵一个黑色赋予的沉寂间解冻,但又不彻底,还有些浮冰不认为自己已完成了年岁交给自己的使命,固执地等待再度天寒,如落了蝴蝶的痴梦。庭院的树根斡旋纠缠,生生有些疆场上的肃杀,好像能够感受到隐隐约约的寒意,于是还余下些残雪与灰尘在盘根错节间与绿意一同生根发芽。 少年的玩心总是重些,玩心萌生的往往比春意还快些……或者说,玩心从未消失过,不论是带回一身白鸟的羽翼还是草屑的生机与泥土的气息。 其实少女大概也是爱玩的,只是一时惧暑一时畏寒,再加上那一点点水一样的清冽与小小的矜持,也就只有看看风景,年复一年。 太子心情不因春色而喜,嘴角不说话是还是有些下意识的下滑,实在无法看作是好心情。而他独身一人穿梭在庭院弯弯绕绕,想到莫倾,他变不愿意把这些情绪流露给她,那样敏锐的她,难免问东问西,而这些事情,有怎是她可以理解的。 一会便要去做那件大事了吧,成功或许大多不会改变,可失败便牵连了整个燕国生死未卜。 他悄悄走入庭院,看到莫倾专心致志的背影,一时觉得有趣。 少女左手捧着竹简,搭在石桌上,右手拿着一支小毛笔,嘴唇总是习惯性的抿上,或是露出几颗牙齿,咬上笔杆。 然而少女还是不够专心,没看几个字,少女便抬起头来东张西望,好像在带着期盼地找寻等待她的女伴。 她回眸,恰好把目光撞入了燕丹的眼底。 “太子殿下?”少女起身欲行礼,但并不是所谓的诚恐诚慌,大概在她的心里只是把太子殿下当成是一个突然出现解决她烦闷的人物。甚至起身都有些拖延,仿佛就是在等待太子殿下的赦免。 燕丹怎会不知莫倾心思,上去扶起莫倾,却兀自皱眉,“倾儿,石凳这么冷,民间有说‘春捂秋冻’,倾儿若病了,不是要害我担心?” “母亲说倾儿身体壮得很,比婴弟都要强好些,哪里这么容易生病,太子殿下净是胡乱担心。倾儿都闷了一个冬天了,太子殿下是想把倾儿闷死不成?” “莫婴身子骨那么弱,年年冬天大病小病的,单是吃的补药都要把我的东宫吃穷了,倾儿还和他比!” 莫倾噘嘴佯怒:“太子殿下不就是想说对倾儿家里有多大方嘛!倾儿知道了,倾儿都记着呢,倾儿以后一定不离开太子殿下。” “可是太子殿下,倾儿有个问题,太子殿下有时间听吗?”莫倾拿起了桌上书卷随手翻折 “来都来了,自然是有的。” “太子殿下说要让倾儿多读书,可是倾儿看到书上说,那些圣贤们好像都不太喜欢女子读书,倾儿也极少见女子读书,会不会有一天倾儿把书都读遍了,可太子殿下却不理倾儿了?” 莫倾不解所谓尊卑情爱,完全把燕丹当作重复的生命中破开的缝隙,生怕没有了太子殿下的不时探望,生活会变得无聊许多。 “倾儿胡说什么呢?”燕丹抚摸上莫倾乌发,“倾儿和那些女子又不一样。倾儿现在年纪尚小,等到你年满十五行了笄礼,你就是燕国的太子妃,等到我登基,你就是燕国的王后。我与那些男子不同,我希望我的王后可以饱读诗书,以后帮我分忧解难。所以就是说,只有倾儿好好读书了以后我才不会把倾儿丢下,与你共赏燕国河山。到时候,一定不会让你天天闷在院子里,不管我到哪里,都会让你陪着我。” 莫倾拉住燕丹双手,不愿放开:“那太子殿下现在就一直陪着我好不好,至少陪我一段时间表示下诚意嘛,殿下知不知道倾儿每天有多没意思啊?” “那也要等以后的了吧,倾儿,一会儿我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若事成了,我便有空闲的时间陪着倾儿了。” “什么事情这么严肃啊?”莫倾松开燕丹的手,稚嫩中一本正经。 这样的事情,要怎么样才能与她解释清楚呢?就算是能说明白,她也不会接受的吧。她的世界正大光明,为了利益而出鞘的宝剑,只会刺破她的内心。 有些人活在光明下,便不要像个魔鬼一样,把他们一起拉入黑暗。 “倾儿不必知道。”燕丹把冷冷的话语尽可能说得温柔。可莫倾的眉头还是皱了起来。 “太子殿下刚刚还说希望倾儿帮着殿下分忧解难呢!可是殿下你什么都不愿意和倾儿说,倾儿能帮殿下做什么啊?要是一点忙都帮不上殿下,那倾儿读的那么多书还有什么用?” 燕丹一刮莫倾鼻尖:“倾儿怎么如此聪明,说话头头是道,能把我反驳的说不出话来。那便和你简单说说,说深了,只怕你一时也听不懂。” 莫倾熏染多了,也隐隐约约有个概念,明白什么“听不懂”的托词都真假参半,也就是太子殿下不想多说罢了。莫倾知趣不再问,等待燕丹开始说。 “倾儿,不要觉得我是个坏人,天下英雄,或者不爱江山,再或者……内心就是你所厌恶的样子。父王不愿意冒这个风险,那便把这些事情交给我好了。反正总有一天,这些事情是会落到我的身上的。” 他俯下身吻莫倾的额头,如花瓣滚落,只是轻盈接触,稍纵即逝。燕丹仿佛品尝着玉盏中的清酒,唇瓣被温润的玉质封住。 说美人如玉,也就是如此了吧。 “这事关燕国江山社稷……倾儿,若有一日你为王后,我不想让你整日眼见河山倾颓,国家内忧外患,家园分崩离析。我想带你坐拥这盛世,让四海之内六合之中尽皆入我彀中。你不必深究我究竟做些什么,你只需明白,我多少年来厉兵秣马严阵以待,只为这一刻的出动。强秦是横亘在我们面前最大的敌人,只有届时一朝除去,方能再无后患。” “倾儿,这天下,是我们两个的。”燕丹直视莫倾,“有些事情,女流之辈,终究不会懂的完全。” 莫倾微微低头:“没错,倾儿是不懂。太子殿下每日谋家谋国,这样大的担子若落在了倾儿身上,倾儿只怕马上就手忙脚乱,太子殿下的雄才大略,怎么是我所能明白?倾儿多见历史,其实觉得,天下就如蹴鞠一般。” 说罢,莫倾眼中闪出亮晶晶的光线,好像夜空中挂着的,突然出没进了日头里。 说比起天下,自然应是蹴鞠来的有趣些。 “天下之大,怎么能用小孩子游戏做比?”燕丹听后一哂,却又觉得莫倾可爱了些。 “太子殿下你想呀,蹴鞠不就是好一些人追着那么一个球跑来跑去嘛!谁都想要那个球,可是那个球永远也不会一直在一个人手里,每个人都会把球传给别人,可是往往传着传着就丢了,落到了对手的手里。球一直都在那里看着人们拼了命的去争抢,然后拱手让人,其间还时有受伤,亦或朋友反目。追来追去不过都是那个球嘛。太子殿下有没有觉得倾儿很厉害?这样够不够格当你的太子妃呢?” 燕丹细想想莫倾看似滑稽的逻辑,却一时找不出合适的反驳的理由。不愿意再继续讨论这些,燕丹打个哈哈:“是,那些书可算没读到狗肚子里去!” “太子殿下净欺负人了。”莫倾抱怨着。 “是啊,就是欺负你,怎么了?” “倾儿可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太子殿下一会儿是要去干一件大事!”莫倾说着,把燕丹按到石凳上,捏起了肩膀。少女的双手不算有力,隔着华服,只似羽毛瘙痒,“算了算了,倾儿觉得这样挺好,太子殿下也不要一天天满脑子里都想着什么天下了,陪着倾儿的时候就当是休息了,太子殿下要是累坏了身体,那倾儿岂不是要心疼了。到时候,就更没人天天陪着我了。” 燕丹无声地注视着少女,久久不言语。 风声抽打枝条,仿佛凄清破碎的语言代替回答。 不论这次的刺杀事成与否,或许对于他来说都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但是他一定要做,拼尽全力。 因为他是燕国的太子,燕国未来的王,秦国永远的敌人。 这个曾经的质子皇帝他太过熟悉,他不需要所谓的同盟,为了利益而暂且合作的伙伴,他会用国家的强大逐一攻破各个城邦,尽管它们看起来足够坚固。 他要的是天下。 那燕国便再无容身之所。 这是燕国太子无法面对的。 尽管一切尽如莫倾这个局外人所说,可他陷身局内,已然无法自拔。 他还是想做燕国的王,有一个莫倾一般贤惠博学的王后,河山安好,百姓无恙。活的好好的谁都不想做个死人。 可这并不代表他怕死。 虽然明白他对莫倾的许愿也许会变成空想,可他还是愿意与莫倾一同展望。 哪怕下一秒刀山火海,万劫不复。 况且……荆卿与他小妹的报国之志,实在难以不令人动容。 可莫要让天下英雄寒了心。 燕丹心中如是想着,表情丝毫未变,在莫倾瞳孔显示的镜像中,春风和煦。 “倾儿,我走了,改日再来。” 他站起来,吻莫倾搭在他肩膀的手。 “嗯。太子殿下,以后要是有时间了,多来陪陪倾儿,或者是累了的时候,也可以来找我呢。”莫倾说得诚恳。 这个女孩子,其实什么都懂吧。 燕丹转身离去,面容转入莫倾视线无法触及的领域时,忽然间收敛,上挑的嘴角一点点变得平稳——如同在远方拉平,微微泛着些赤色的天际线。 他蓦想起将见之人,不由得加快了脚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分 第二章 易水寒 燕丹如期应约易水畔,湖水携带寒意翻涌而去,不知何时才能彻底清冷消融。江畔自然寒上加寒,冻到了骨子里,从心里往外的散发森冷。彤云压下,苍穹中星火燎原,可丝毫没有让空气中的温度升高半分,燕丹的兽皮大氅披了一层层,寒冷的箭也射透了一层层,箭头直接在心中扎一个口子。鲜血也一时冻结,原本温热却在如此使人心口更寒。 殊不知的易水太寒还是人心太寒。 燕丹表情中已全无陪伴莫倾时候的温柔,反而是悲壮肃杀。 环顾四周,只见一少女手捧瓷盘,分外突兀。 精致高雅的瓷盘,原本应该出现在宫廷的餐桌上,用来盛放那些供给清雅食客的菜肴,或者静静地陈列在富丽堂皇的宫殿,充作一个与众不同的摆设。 而这只暖色的瓷盘里,赫然盛放着一个触目惊心的头颅。 这张脸尽管扭曲,可五官依然分外熟悉。 见鬼…… 燕丹这样想着,尽管脑海中冒出来了这个难登大雅的词,但内心实则是震惊且悲壮的。 这种冲击使他忘记了哀戚难过。 黑衣的少女面不改色,反而是少女兄长见到了燕丹此举,内心轻蔑,但表面上淡淡解释道:“樊将军深明大义,乃太子之幸事。” 太子这个人,永远心都那么软。让他去杀樊於期,料他也始终下不去手,不如就替他把这事做了,免得他再烦心。 “荆卿何至于如此?”燕丹面色凛冽。 荆轲丝毫不惧,冷笑着反诘:“大丈夫舍生取义,有何不可?就连舍妹都不畏惧的事情,太子殿下竟要怕了?” 继而补充道:“舍妹荆氏,单名一个荷字。” 燕丹不免多看几眼这荆荷,却见这少女不过与莫倾相似的岁数,不过比莫倾多了些深沉,少了许多明快。 再看她盘中樊将军头颅,双目圆瞪,看的燕丹打了个寒战。 他想亲眼看着那个秦王被斩于刀下,至死不渝。 荆轲忽然大笑道:“不过是让舍妹呈上来给太子殿下一间罢了,来人,找个锦盒收进去吧!太子殿下可要知道,这颗头颅,可是我们面见秦王的重要筹码。殿下可莫要一时随性而为,让我们失了良机。” “咳咳……”春风并不如诗文中所云尽皆送暖,寒风吹过,燕丹轻咳几声,“厚葬了将军吧。” 说不出的落寞。 “谢太子殿下。”荆轲代答,纯粹的处于客套,言语中没有丝毫喜色。 这有什么好谢的?燕丹腹诽。你取了人的命,再给人好好的安葬了,说到底,不还是对不起他?为什么要说一个“谢”字?这倒也真像是个讽刺。也不知荆轲对樊於期说了些什么。太子授意?只怕樊将军一届英豪,直至九泉之下都要错想着他。 自知与荆轲兄妹没用什么值得多说,燕丹举起先前便差人备好的酒盏,一饮而尽:“为荆卿送行。” 果真是相当的烈酒,呛得人心酸,或许应该可以将心暂时性麻痹。 “谢殿下。” 出乎意料却又没有太多意外,少女放下了手中锦盒,举杯不输男儿。 荆荷手指附于酒盏,虎口有茧,整体却白皙细腻,指节平整,指尖偏细,如花朵的枝干应了一句“手如柔荑”,好像丝绸包裹,通透的羊脂玉色,想来还没有经过多少血的滋养,或许只是为了这一次,刚刚接过了男人手中的剑。于是少了些花香的味道,沾上了青铜锈掉的气息。 燕丹一直未曾注意到在荆轲身后慵懒地闲靠在树上的少年突然走来,从荆荷手里夺过还未放下的酒杯。不等侍者加酒,他便拿过了酒壶自顾自喝了起来。 “啧啧,要不是太子殿下在这,我就直接拿着酒壶喝了!这么个破杯子,真是让人不爽!喂,太子殿下!也就只有娘们儿才用这个小东西吧?我家阿荷都不拿这么小的杯子!” 少年说着,手臂极为自然地搭上了荆荷的颈子,少年不像荆轲兄妹一般恭敬整齐,而是放荡不羁,嘴角总像是被挂在了那里,一旦扬上去就落不下来,带着张狂的笑容,行为总是给人一种像大恶棍赌钱赢了的感受。衣带褶皱如同刚入冬时的野草。 一个有些讨人厌的家伙。 荆荷抬眼一扫燕丹,深知此时不能对这家伙大打出手,不然太子怎么能放心,只是不动声色的推开少年的胳膊,往兄长身边靠靠。 少年明白荆荷的顾忌,咧嘴一笑,一口又饮尽了酒盅里烈酒,再次贴到荆荷身上,充分发挥了不要脸的中华传统美德。 这个家伙,整天总是缠着她喋喋不休,就连此去秦国都一定要跟着。她荆荷哪里有那么好?让一个傻子连命都不要地非得出现在有她的地方。 傻子,难道不知道去秦国刺杀国君是一件多危险的事情吗? “秦舞阳!休要无理!”荆轲冷冷喝道。 秦舞阳不敢发作,只得悻悻地放了手,翻个白眼,可依旧紧贴在荆荷身旁。荆荷视若无物,目光汇聚在远方,秦舞阳不由得扫兴。 燕丹并不打算例会秦舞阳这个毛头小子,想到荆轲即将远行,尽管心中已有设想,可到底心中不舍,还是说道:“刺杀秦王非一般凶险,我已心中明白,我与荆卿多半是就此诀别,生死茫茫,日后再难相见。荆卿有位有人,听说了这个消息,要过来……为您送行。” 筑声远远传来,几乎濒临破碎,却难改悠扬。 制造出这天籁的工匠似乎并不愿意在众人面前现身,所以席地而坐在远处,看起来只是专心地摆弄着手中的筑,丝毫看不出送人离去的伤感,仿佛那不是燕丹所说的友人,而仅仅是个请来的乐师。 这样的专注,就是把全部的情感全部都融入乐声,无需会晤,无需言语。 高山流水,知音自然心领神会。 千言万语,只消通过音符,诉与一人听。 风声裹挟着筑声送达众人耳廓,风中渐渐四散开去,原地逡巡,哀哀之情油然而生,如同碧落之上的神女轻声哭泣,飘下凡来时蒙上了雾的纱幔。 荆荷一震,虽然不解那人与长兄的情感,却也对这声音分外熟悉。她死死咬着下唇,直到牙印处隐隐泛紫,仿佛镶嵌在玉盏上的一颗紫宝石。 “怎么?荆荷,又想哭了?” 荆荷倔强地把头扬高些,像要把什么东西收回眼眶:“不会的,荆荷答应过长兄了,以后不会再哭的。” 这是一个已经过早成熟的小女孩,尽管与莫倾年龄相仿。 荆轲满意地看着他的幼妹,双手捧起她的脸,粗糙的手指摩挲着,仿佛在把玩着一件玉雕。 他的目光满意骄傲,可是……没有温柔。 荆荷心里有点冷。 这个目光,好像在欣赏着他自己塑造的艺术品。 这些年来,国仇家恨堆积,不知让他守护她的原因除了责任,塑造她的原因除了利用,还剩下了多少爱与温柔。 荆荷不愿意再想。 她怔在荆轲的目光下,坐立不安。 荆轲满足的松开了手,向燕丹辞行:“太子殿下,你我终须一别,易水风冷,太子殿下莫要远送。” 说罢转身离去,一席白衣黑发如鹤,孤冷地远游,一片寒塘,唯有野鹤啼唳,声声清绝。傲岸身影又如黄昏中的远山,夕阳洒金,远山雾霭缭绕,挺拔却显得渺小。 黑衣少女行礼,继而跟上。 秦舞阳亦然。 天宇下的草芥,被风卷往深渊。 年轻刺客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飘忽传来,与击筑声和鸣:“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燕丹蓦地失了气力,怔怔地念着荆轲遗留下的话语:“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 最后的三个字极难说出口,他几次颤动着嘴唇,可都以失败告终。而他拼尽最后可以凝聚到舌尖的力量只够发出淡淡的音符,像墨已耗尽的毛笔,涂写出的只有干枯破碎的文字。 “不复返……” 声音浅淡,还未抵达耳中就消散殆尽,像一声短促的叹息。 身体中全部的精神一瞬间被抽走,年轻的太子颓然跪倒在地,面前易水奔流,浩浩汤汤。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呼气兮,成白虹……” 身影在远方与易水汇聚,好似与易水同源。 回宫以后,愣了许久,太子曾说:“易水寒,再寒不过心寒。” 再无他话。 “阿荷,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担心我么?”眼见回首已不见太子一行,忍了很久的秦舞阳终于原形毕露。 “秦无良!”忍了很久的荆荷也不愿意再忍。 荆轲一直就没忍过秦舞阳,远远地走到了二人前面,最重要的地图被贴身收起。而荆荷的手中,只是拿着一个锦盒,珠玉镶嵌,却掩不住血腥,以及生死枯荣的腐败气息。 可少女平静如同抱着一盒珠宝,或者仅仅一个漂亮的空盒子。 “喂,阿荷!这么无情?不会吧你……很伤人心的知不知道?” “抱歉,可能是不小心伤到你了。我一般都不伤‘人’心的。” “阿荷……啊!我的心……彻底……碎了……碎成渣渣……”秦舞阳作夸张捂胸状,靠在荆荷身上。 荆荷背过头去,再次把秦舞阳狠狠推开。 秦舞阳自讨无趣,便无奈地和冷眼相对的荆荷保持距离。 荆荷冷厉的面容上,滑上了一丝微笑,如同投射进石缝里的阳光。 这个家伙,或许是她生命里唯一的慰藉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分 第三章 刺秦王 秦都咸阳。 燕国使者荆轲在乘上了秦国叛将樊於期的头颅后,秦王大喜过望,立刻应允了荆轲及随从面见秦王呈上地图的要求。 荆轲手捧地图,面色坦然。 秦舞阳下了极大的决心,抱紧荆荷。 荆荷愣了。 她很想用一个重重的拳头把他打倒,可是重重顾忌,还是放弃了。 “阿荷,要是我们能活着回到燕国,你就嫁给我好不好?”秦舞阳的唇紧贴在荆荷耳畔。 荆荷嘴角一扬,秦舞阳看不到,可是听得到:“嗯。” 她听上去答应得很不情愿,可秦舞阳却是捡到宝了一样的满足:“阿荷,你们都知道我十二岁的时候杀过人,你猜我为什么要杀?” “那家伙说他想娶你?” “……不带这么闹的!”秦舞阳咧咧嘴角,还是觉得这个荆荷最熟悉,“因为他想娶你!他说你长得真漂亮。” “怎么?我很难看?就连别人说我一句漂亮你都要痛下杀手?” “他说你这么漂亮,以后可以给他做妾。” 秦舞阳把鼻尖贴上荆荷眉骨,见荆荷不推拒,便毫不犹豫地抱住了她——用最快的速度,生怕她下一秒就不再愿意。 “我觉得,阿荷这么漂亮的姑娘,就应该一生只被一个人宠着,爱着。我很不爽,所以说我就把他杀了。” “连为自己喜欢的女人杀个人都不敢的家伙,都不是什么好鸟。” “说正经的,荆荷,我喜欢你。” 他离开荆荷一段距离——那个距离刚好够看清她的双眼。她依旧波澜不惊,瞳孔淡得像干涸了的沧海,任是风卷走了了多少飙尘也激不起哪怕一朵浪花。秦舞阳等待着荆荷的回应,害怕她会拒绝。 定定地,要看清她。 看清她的每一寸神色。 或喜或悲。 荆荷忽然踮起脚尖,唇瓣沾上秦舞阳的唇。 很轻,像蝴蝶坠落。 她停在这个姿势,几乎就保持在分离的边沿。 女孩子的唇总是湿润的,如同最姣美花朵接受了晨露的洗礼。花瓣闭合,柔软温润,淡淡的粉色偏白。秦舞阳的唇干燥许多,就是那种垂在花下面,枯萎的叶片。 秦舞阳觉得,那种感觉很像一只柔软的小动物,踩上了一片枯枝。 荆荷双目轻轻阖上,不顾秦舞阳的目光。 只是二人这样一动不动地保持着这个姿势,双唇最平静地接触,柔柔地靠拢,再无其他。 有种很像相依为命的感觉。 “阿荷,等我带你回到燕国,我就带你去隐居,我管他秦国不秦国的!就是以后满中原都是秦国的地盘,那又关我什么事?” 荆荷嫣然一笑,继而转身,一席黑衣与黑发渲染,挤出来的墨又滴尽了瞳孔:“只当是个念想吧。” 秦舞阳突然有点怕。 他开始怕死了。 怕死是为了活着,在乎活着是因为这世间有了牵挂。 杀手可不能害怕。 可是秦舞阳就是害怕,害怕前方的生死未卜。 所以这一刻起,秦舞阳已做不成一个合格的杀手。 秦宫里的过道漫长,荆荷手捧地图,不亢不卑。 荆荷小指与秦舞阳缠绕,扣在一起不愿分开。 荆荷觉得秦舞阳的手指有些湿,黏在她的指上,使了比她更大的力,紧紧勒住她的指尖,骨节凸起,如同提起重物。 提着放手就有可能失去的爱。 “使者从燕国远道而来,不胜辛苦,寡人感激不尽。” 中年秦王神色不变,尽管看起来微微有些不耐烦,可依然认真且看上去诚恳地缓慢念完这些说词。 又是那些没趣的客套话。 秦王身后仅有一青年医官侍立,不同于一国君王应有的威严,年轻的侍医一直面带着和煦的笑容,笑上一个时辰都不会变的,好像笑容直接被刻在了脸上。他有一双像山涧溪流一样的眼睛,宁静平和,可深浅莫辨。 清澈的溪流下也会有被青苔掩盖的石块的棱角,依旧是锋芒。 直觉就是种无色无味的毒,眼见不一定为实。 一个危险的角色。 能在一方霸主身边混得风生水起的人物,要是不危险,也就奇怪了。 侍医面对荆荷试探的目光,更加明媚地笑了笑,轻轻点头,礼仪尽了,让人挑不出问题,也看不出情绪。 荆荷很是懊恼。 而她在观察秦王身边人的同时,更多的注意力还是在兄长和地图上。荆轲也尊敬地道了谢后,秦王便等不急再与荆轲寒暄,明枪直入地让他展开地图。 不知不觉间,荆荷的手心也变得冰凉。 地图铺在了案上,露出一个色彩繁复的边沿。 秦王的眼睛亮了起来。 荆轲双手停在半展开的地图上,骤然压住最后的部分:“大王不觉得,荆轲此次前来,算是带给了大王一个惊喜么?” 这话语气很奇怪,听不出好坏,而地图上城池众多,荆荷只觉得像一滴滴血溅与之上。 难道攻城略地不是生命与血的侵占么? 荆荷不看秦舞阳,用力挣脱他的手指。并没有耗费多大的力量,先前冷汗浸湿,而眼见长兄在秦王面前一点点将地图铺开,又变得寒冷起来,吐信的蛇一样滑出秦舞阳的指尖。 蛇吐信时,是为了更敏锐的感知空气中的信号。 荆荷在感受君王身边的每一丝风吹草动,等待着地图铺开,国与血的真相暴露出来。 秦舞阳的手中蓦地失去了那个冰凉的慰藉,十指连心,如同把一把冰凉的剑从心中抽出。 从此以后心中便缺失了什么。 “这个惊喜,已经交给大王了……那荆轲,便送给大王第二个惊喜了。” 图穷,匕现。 年轻御医的脸上骤然失了笑容,嘴角滑落,却没有过分惊慌,亦不知是不是还来不及惊慌。 刺客的匕首却比笑容落进阴霾的速度快。 转瞬间那寒光已经到了眼前,却不见流血的美丽场景。 命定的国君天命未尽,怎能轻易死去? 却也不是众望所归。 一旁医师嘴角笑容已然冷却,也动作迅速。 有些轨迹最终会被阻挡。 比如匕首。 比如寒光。 比如血溅。 刀过血流只是心中所想。 刺客掷出的匕首刺穿了风向,怀着对鲜红世界与魂灵的探索,锋芒没入了一个药囊。 不知是有多少恨意凝聚成了力量,使匕首的手柄与药囊紧密相拥。药囊与匕首共同落地,点点药香升腾。 什么东西……沉甸甸的……落下了。 侍医的眉头攒起了几分焦虑,低促地唤了声:“大王,拔剑。” 秦王的反应远比一个医师要快许多,在御医说时已拔剑出鞘,银白纯净的剑尖蹿出,追寻其向往。 刺客看到了冥冥中期待的血光。 秦王的剑从颅那话,回到家去,找一个比我好的算了。你现在赶紧给我滚!我告诉你秦舞阳,我要是在黄泉路上看到你,我会恨你的!” 那些本该柔声慢语,细细说来的情话被荆荷在极短的时间内喊出,生硬的如同念出既定的台词。 染了血的风景在秦舞阳渐行渐远的瞳孔中消散。 傻子,别哭啊…… 可是我怎么也哭了? 荆荷的眼睑垂落前,画面定格在秦舞阳眼中。 真好。 尽管刺客逃跑了一个,可这并不是一个君王应该操心的事情。 赵政想到了他身后的侍医。 “过来。” 年轻侍医缓缓走到秦王面前跪下。一只靴子是纯净的白,另一只夹杂了刺客头发染上的红,像交错耀目的红发晶。 “你叫什么?哪儿的人?”君王的话语一贯简介。 “臣姓夏,名无且,祖籍沛县。” “寡人记住了。” 夏无且的头磕了下去,面上尚余几点血迹。 仍是鲜红,未到那陈旧颓败的褐色,却已然干涸。 那是…… 心跳的颜色,脉搏的颜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分 第四章 你与我战争的理由 哦……原来还没有死。 荆荷对于生死一向是平静的,而且事实证明,基本醒来还不用睁眼就能证明自己是活着的,实在很没有必要先扇自己两巴掌,在蹦下地来跑两圈,最后就是抓住一个人向他咆哮:“我死了么”。这样只能把听到这个问题的人吓死。 实在是很没必要。 再说这也没什么好高兴的。 不把她处死,还想问她些什么呢?明明都已经很明显了,那暴君敢有多大的豪情壮志就自然得有多大的聪明才智,也不可能看不出来刺客是谁派来的。 或者是想先把她救活再处死? 那可实在是够无聊的。 荆荷觉得无所谓,长兄不在了,秦舞阳多半也能从秦宫里逃出去,那她还有什么好牵挂的? 她睁开眼睛。 眼前基本空空荡荡。 连枝灯、书箧、桌案……无非是这些东西。 面上有些玩世不恭。 真是……奇怪。 这样的布局,怎么像是那个公子或大臣的家? “公子,人醒了。” 荆荷才发现眼前鬼跪坐着一人——那日秦王身后的年轻侍医。 等不及荆荷流露出憎恨,夏无且便习惯性微笑,而现在远离了王侯将相,有些玩随性自在的慵懒,自然笑起来也不够严谨和煦。 书架后面,闻声走出一人,眉眼也才长开,隐隐含有了些帝王气。 这种感觉没法表达,只是奇怪。 “多谢夏大人。”说着,递上一个钱袋。 夏无且接过钱袋,毫不避讳地向里一看,才又微笑道:“自然也要多谢大公子。没事我便先走了。” 荆荷沉默着,待夏无且走远后,朦胧听到外面有人低声感叹:“原来这夏无且最是谦卑谨慎,想不到如今成了大王身边的红人,倒比谁都大胆起来了。” 大公子自然听到了和荆荷一样的声音,可他丝毫不介意,自顾自地解释起来,像是说给空气听:“救过父王一命的人,理所当然是有些骄傲的资本的。” “姑娘就不好奇一下,父王是怎么处理这次行刺的?” 荆荷依旧沉默,不屑一顾。 刺都刺了,她在乎的人也不在了,暴君依然活生生地坐在王座上,骑在战马上,把用血滋养出的花种植在中原每一寸土地上,她知道所谓的结果,有什么意义? 大公子并不露出意外的神情,而这显然也不在他意料之中,他坐在了荆荷身前,有些扫兴似的道:“那想来姑娘也不会对那个跑了的刺客到底有没有被抓到感兴趣了。” 荆荷神色剧变。 “算了,我也不用逼你向我说什么好话,你恨我父王,大概也会恨我,我不想让姑娘心中不舒服。到现在为止,那个刺客还没被抓到。” “不过我想刺客是抓不到了,因为姑娘已经……躺了三天了。” 秦舞阳…… 多半早已经跑远了,小时候,这家伙一向能躲。 无事便好。 “但是坏消息也是有一个的,父王可派人去燕国讨说法了。要是不把他们的始作俑者太子殿下交出来,战争就又要开始了。” 大公子叹口气:“其实如姑娘聪慧,应该猜得到,不管燕王喜那里有没有这个所谓的‘说法’,战争都无法避免。” “父王要开战,总是需要些理由的。”他做样子地站起来,向荆荷作揖:“还要多谢姑娘,给了我父王再度开战的机会。” 荆荷冷笑:“赵扶苏,这传闻中秦国善良忠义的大公子,竟然也是个好战之徒。怎么,看到人民全都处在水深火热当中,我善良的大公子就开心了?” 赵扶苏不置可否:“姑娘果真聪明过人,不用我说就知道了我是谁。姑娘还说我不善良呢,父王原本的意思是,对姑娘处以极刑,不过我后来找父王说情,父王才把姑娘交给我处置的。父王心系天下大事,对于一个小小刺客,还是个小女子,不会太多关注的。” 荆荷突然站起来,拔出赵扶苏的佩剑,顿时手臂与腰间伤口再次裂开,透到纯白的长衫,那根本不是女子的衣物,她的长发全部散落,披在衣衫上,从战乱中最熟悉的血色上掠过,又有一缕遮住了半边面颊,有如黑色的牢笼。 她手中的剑,贴着大公子的脖颈,不断改变衣衫颜色的手臂犹自颤抖。 她的眼睛瞪得很大,大得仿佛容得下整个天下,在一汪纯黑的瞳孔里,看到的再凶残艳烈的天下都没有了血的颜色。 “大公子,你觉得什么是天下大事?永无止境的战争,非要把中原变成秦国的是么?抱歉,大公子,这些是你们秦国的大事,你们的王公贵族想要这些战争,天下不想!多少天下的百姓,都只是想着能够与家人永远在一起,仅此而已!但是这些都是被你们毁了的!大公子,你让我怎么不恨你?” 她眉心的距离缩短,锁住了梦一样的温柔。 她想起在她在母亲的怀抱里看到父亲拉着哥哥的手,哥哥笑了,大概是从他眼中看到的,她也笑了。 她想起年少的哥哥拉着她的手,身后是断壁残垣,灼眼的火好像她记忆中的那只小猫,轻轻撕咬她的裙角。 她想起她与秦舞阳的手指紧紧缠绕,守护着诺言,哪怕下一刻万劫不复。 她看到她的手里真真切切握紧的,不过是一把剑。 那把剑抵着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大公子的喉结。 赵扶苏喉结微微颤动,荆荷手臂的晃动却越发明显了起来。 总有那么一个是恰好巧合又是必然的时候,荆荷的剑与赵扶苏的喉擦过。大公子的剑,一定是一把锋利的剑,但这位大公子丝毫没有对不起他的剑,流露出了和他的剑一样的锋芒。 他没有退让,面对荆荷摇晃的愈演愈烈的手臂,也只是露出了微微怜悯的神态,似乎在他心中一点都没有可能会被这把他自己的剑弑主的可能。 “要是不累的话,姑娘就先举着吧。”他只是嘲讽地关心起了荆荷的伤,忽然让人摸不透,这个以才华出众的秦国公子,武功到底达到了什么程度,“姑娘再聪明,不过也就是个姑娘,你觉得战争是秦国这些恶人们做的,那我们就替千秋万代做一次恶人好了。” 赵扶苏似笑非笑,却又认真道:“姑娘从燕国远道而来,出了燕国,就没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么?” 这句骂人的话,却被他说得异常严肃。 “这是什么话?” “你还看得懂文字么?你的钱还能花明白么?你还能知道你买的东西有多重?每一个国家都不算大,可是就是这些有一模一样的人种建成的完完全全不同的国家,把整个中原分成了几个世界,无法往来,无法沟通,国国交界依然混乱,大小战争你再也看不见,可是人民,根本没有如你所想的安定富饶!而北狄对我中原沃土虎视眈眈,可是我们……根本没有实力在一盘散沙的诸国中找出足以与之抗衡的军队。亲爱的燕国的刺客姑娘,别告诉我你想要的和平就是这样!” 白刃时而恰好折射阳光照在荆荷容颜上,时而暗淡如阴翳中尘封许久。而赵扶苏一直注视着荆荷,明明灭灭的光刺眼徘徊。他握住荆荷的手腕,不让它继续晃动。 “你不想要战争,当然,我也不想!我父王一样不想。太子丹不想,燕王喜不想,你兄长不想,人民不想……根本就没有谁会渴望战争!可是没有绝对的战争,就不可能有真正的和平。时光可以等待伤口的愈合,渐渐的,或许疤痕也会抚平。父王攻打赵国的时候,我还小,当时骑在小马上,随着大队的人马浩浩荡荡进城的时候,我以为我会看到人民的迎接……顶多也就是一座荒城而已。但是我看到了城楼上的血流到城下,尸体上的血流到我脚下,我喘不上气来,整整说了三天三夜的胡话。可是现在呢?那里和秦国原本的江山有什么区别。多少年后,憎恨会被冲淡,那时,天下可以说着同样的话,有一个相同的名字。现在的杀伐、征战、流血,是为了子孙万代的和平……别让他们与我们一样,一出生就在铁与血的牢笼里,身不由己。” “你们可以怨我们,我不介意,我只愿江山太平。” 他很平静,他很诚恳,他好像在讲述着一个故事,或者说就是在讲一个故事,一个关于他自己和可以预见的未来的故事。 赵扶苏扳过荆荷手臂,长剑落地,没有得到美丽的血色,反而沾染了灰尘。他把荆荷按在榻上,转身捡起宝剑,连同灰尘一起收进剑鞘里。 他轻轻抚摸着剑鞘,认真说道:“要是还想杀我的话,等你伤好了的吧,要不然你打不过我。” 为什么……她在秦国大公子的身上看到了秦舞阳的影子? 荆荷愣愣地看着赵扶苏。 大公子的态度不由得软化了不少:“怎么了姑娘?还有问题么?” “你为什么不问我叫什么?像大公子这样的青年才俊,走到哪随便喊一声‘姑娘’,只怕所有听到的姑娘都要回过头来。” “好吧,你叫什么?”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叫荆荷?” 大公子想了想:“因为你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分 第五章 在你心中,留一个我 燕国太子丹私自派人刺杀秦王嬴政的消息传到了全中原的耳朵里,如今秦王还在那好好的活着,结果就是显而易见的了,人们或为秦王感到幸运,或为远在秦国的太子殿下扼腕。秦王的手段与雄心有目共睹,燕国……估计没几天好日子了。 而燕丹得知刺杀失败的消息比百姓早些,把自己锁在东宫感怀了一夜,便打起了全部的精神,陪伴起未来的太子妃,好像举国太平,刺杀秦王的根本不是他燕国人一样。 其实他能猜到未来的结局。 尽力了就好。 或许只是命运不同意。 那便等待。 燕丹把那份至死而平静的情愫融到了对莫倾的不知名的关怀。 他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爱,大概是不算的,可能只是关心,渐渐连绵成了依靠信赖的亲情。那样小的一个小女孩,他怎么能对她产生真真正正的爱情?再说,她又哪里懂得什么爱?呢?” “你是怎么知道的?”没有愤怒,反而是悲凉。 “是太子殿下让倾儿多看书的啊!书里面可什么都有,倾儿联系着当今时局,一猜就猜出来了。”自信的口气,却不骄傲,根本不是为了像平时那般换取太子殿下的一两句赞赏。 “太子殿下……倾儿支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不要把倾儿当作负担。知道太子殿下是担心倾儿危险,所以才把倾儿送走的。别瞒我啦,我等着你,等到事情解决了,我相信太子殿下会来找倾儿的!” 她的目光纯粹,纯粹得有些刻意,一如一颗水晶用格外多的棉絮掩饰杂质,反而是一种朦胧的美,就像赏月最美时是在云端露出一片柔和的金黄。 一个小女孩的固执,有些可笑。 “说了太子殿下不许生气呢!”她抬手掩住燕丹的唇,他唇上干涸,她手指冰凉微潮。 这个丫头,她在紧张。 太子殿下这样想。 停在这个姿势莫倾并不舒服,手臂一直抬着肩膀便有些酸胀,但她依然沉默许久:“其实倾儿平时装傻呢,是想让太子殿下多陪陪我啊,说是什么准太子妃就不要出去闹了,可是倾儿很无聊的,只能等着太子殿下来了。” 她忽然跪在地上,庄重地行了大礼,每一个细节都那么标准:“莫倾拜见太子,请太子殿下不要挂念莫倾。愿太子殿下安好,你我早日相聚。” “莫倾,平身。”他一瞬间也在这个小女孩的面前生出了君临天下的威严。 “多保重,以后我会想办法找到你,要等我。记住我,至少记住,有一个人,从你这里来过。”他点点自己的心口,转身欲行。 “太子殿下。”莫倾却抱住燕丹的腰:“其实……比起太子妃和王后……倾儿还是更喜欢做太子殿下的朋友。” “太子殿下,走吧,别看我,怕你舍不得,我会好好等你的。” 燕丹依言不看,荒草萧萧中,渐行渐远。 他已经猜到了的,她是怕他看到她流泪呢。 这个傻丫头,她说她那么坚强,其实还是那么脆弱。 他大概也不会全部相信她的那些话吧……毕竟与她在一起时,那样天真、无瑕、的笑容,怎么是她能够演出来的呢? 她刚才的演技多少拙劣,才能让他看到一点点真实。 就这样吧,别看她,别拆穿她,至少都是个念想。 她的记忆中,有个说着会回来接她的骗子的印象也就淡了。 也许多少年后,再翻史书,她会明白。 可他已不再。 这才是……最完美的道别罢。 莫倾拉着莫婴,这个弟弟一向乖巧,极少哭闹,就算哭起来,也就像只病怏怏的小猫,平时也只会甜甜糯糯地叫她“姊姊”,声音像极上元节时才吃的汤圆。 燕丹猜错了,她根本不紧张。她与太子殿下相处了这么久,又怎么会紧张。 只是害怕。 太子殿下……其实根本不会回来了吧,不然,他也就不会说那些话了。 她可不能成为太子殿下的负担。 她最佩服这些舍生取义的人了,书上所述的英雄们,大抵也都是不怕死的。她又怎么会拦着太子殿下呢?做一个英雄,不是很好么。 尽管她舍不得。 秦国自商鞅变法以来日益强盛,如今的秦王政又杀伐决断,或许命定的霸主,就真的是秦国吧。 只要天下太平,人民安定,谁是君王,似乎关系不大。 她更想让她在乎的太子殿下可以像个英雄一样青史留名,而不是什么亡国之君。 所以太子殿下,莫倾支持你。 莫倾转身,与燕丹逆向相行,莫婴的眼神那样懵懂,莫倾看他如同看着曾经梦里的自己。 所以这才是结局,带着各自的秘密,天各一方。 公元前226年,燕王喜杀燕太子丹向秦国求和。 公元前223年,秦军俘虏燕王喜,燕国灭亡。 公元前221年,秦王统一六国,以王号不足显其业,乃称皇帝,是为秦始皇。 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分 第六章 君伴我如意 没有人知道看起来风度翩翩的外壳下是不是藏着一个人渣;也没有人知道一个人渣的外壳下是不是有一个放荡不羁的正人君子。 看外壳,刘季确实很像个翩翩公子,可是看打扮做派,又像极了传说中的人渣。 都知道表面上的人渣不等于内在里的人渣。 问题是刘季就是那种渣得表里如一的人渣。 从好人没事也不乱往烟花酒肆之地去就能看出来。 你丫之前说的都特么是废话啊? 这好坏什么的东西完全没道理,就比如说被后世捧上天了的管仲管夷吾,著名的哲学家、政治家、军事家,所谓“华夏第一相”,其实他同时也是开办了大天朝第一所官办妓院的人。还得了个很光荣的名号——中国性服务业保护神。 这特么都是些什么逻辑? 总之不管怎么说,刘季看上去无多理想,只知四海云游,而始皇帝心心念念的一统天下,终于也算圆满完成。普天之下走到哪去,也都是大秦的天下。后来实在无聊,便随意谋了个沛县泗水亭长的小官职当当,芝麻大小的官,却也乐得清闲。 此番客路咸阳,目标有二,能说出口的那个,是押送服役之人去咸阳。至于不太好说的那个,就是到大秦都城去欣赏欣赏那里的姑娘。 说起来有谁能相信,就是这么个游戏人生的家伙,在看到大秦大队人马出巡,始皇帝端坐在车辇之上威风八面时,也会发出“嗟呼,大丈夫当如是也”的豪情壮志。 但是说说能这咸阳城中风尘地,最妙莫过于司音阁,只可惜这儿的姑娘都是卖艺卖笑不卖身。司音阁中也有两绝,如意的温婉体贴和倾舞的才情过人。” “这可纯属是胡说,谁不知如意善作所谓‘翘袖折腰’之舞?要我看,如意才情可丝毫不输倾舞。” “你懂个鸟?倾舞可是个读书的,肚子里的墨水保不齐比你我都多,跳个什么劳什子的舞和这怎么比?压根没得比!” “这话说的!啧!好像你亲眼见了似的!你可曾与她二人说过半句话?” “那你不也一样么?” 话题便陷入了僵局,归其原因就是不论如意还是倾舞,平日里都是极少见人的,名声在外也都是极少数的传出去的。 刘季听着,见他们不说话了,便突兀地放下了筷子,悠哉自如地走出了酒楼。 不就是两个姑娘么,有何见不得? 他刘季不是什么文人雅士又怎样? 还偏要试试。 要知道,他可是沛县吕公都争着要把女儿嫁过来的人呢! 当然,他究竟爱不爱这个阴鸷深沉的女孩子又是另一回事了。 鬼知道传说中的如意姑娘怎么就同意了面见刘季。其实想想也不难解释。就像很久以前一样鬼才知道沛县吕公怎么就把身无分文的他请为了座上宾,到最后还把养了十几年,根正苗红的一棵好白菜许给了他。 没错,博学多才的鬼什么都知道…… 刘季可不喜欢什么好白菜。 白菜是什么?朴实无华的家常菜,清淡单薄,不解风情,还用无数叶片一层一层地将心包起。 鬼知道白菜心里在想些什么! 吕小姐就是这么个人,和他说起话来驴唇对不上马嘴。 她沉稳、内敛,心思重的很,况且她对家中、天下都有兴趣,唯独就是对他刘季……没有兴趣。 这种女人……就是拿去做女官、皇后的料,搞不好还是个能谋杀皇帝的主儿,放到他的身边……实在是屈才了。 就是那种拿一棵新鲜饱满的大白菜喂了猪的感觉。 真是浪费。 还是拿自家的好白菜喂了别人家的猪。 刘季想着,缓步走进了司音阁中女子的闺房,手中握着的温凉小物被汗水打湿。 有一女子坐在窗边,窗口朝街,背影框进门的视线。 她把长发用一根金簪绾起,簪头隐隐约约是个如意的形状,以及碎玉的装饰,像把星空洒在发间。 刘季的心情算不上太好。 比他都有钱。 这要是个男的,再赶上他脾气不好的时候,搞不好就直接把他给抢劫了。 劫色……什么劫色,劫你个头的色啊? 他为这个突然从脑海中冒出来的词感到很崩溃。 “如意姑娘?你在么?” 这话问得像个傻子。 事实上,刘季一向只和男人约会……不,意思是一般身边的狐朋狗友全都是男人,倒是从来没有过和女人的单独接触。 女子回眸,蛾眉浅淡,恍如远山与炊烟,有种清丽自然的意境。 “噗嗤——”她看到刘季,一下子笑出来:“我不在。” 都说耳垂是人身体上最凉的地方,可刘季只觉得有两股火从双耳穿进去,耳垂瞬间烧起来,好像肩头的衣服被烧着了似的。 如意是个极会观察的人,她见来者并非达官显贵,料定他不会介意什么称谓,便随意道:“你觉得我为什么答应见你呢?” 这又是个极端庄的女子,见刘季话也说不明白便逗弄两句,不过鲜少感情流露。 “这……”刘季不知为何如意会如此问,不知如何回答。 “该不会是要说你觉得你自己什么仪表堂堂,昂藏七尺,然后又不好意思吧?” 如意和刘季这种人说话还算轻松,随口说些什么也都无所谓,不由得把心中鲜少示人的一面露了出来,说完后掩着嘴无声地轻笑。 刘季生怕如意接下来又要说什么让他无法应答的话,赶紧插嘴了句:“姑娘想见谁是姑娘自己的意思,是姑娘抽签抽出来的也说不准,这让我怎么猜?” 他说得急促,就好像说遗言的时候有把刀立在头。说出来了也没人信,我说我想当皇帝。” 看到如意一脸平静,刘季自嘲笑笑:“你看,我说了,我有大志气了,你呢?直接吓傻了吧,肯定觉得我脑子被猪拱了对吧。” 他说这些时,语调便自然得多,全然忘记了眼前是个女子。 如意忽然收敛了神色,一本正经道:“公子理解错了,盈盈没有反应,是因为盈盈觉得再正常不过。七尺男儿有个当王的志向,有什么错?盈盈是女子,女子便无法加以评论,起先对公子不尊敬,是因为盈盈看不出公子如何值得尊敬,如今盈盈改过便是了。只于盈盈相不相信,盈盈只说愿意相信,但并不渴求。毕竟有志向就好,能否实现已不在关键。” 刘季猛地拉过如意的手:“如意,你跟我走吧。你知道么,全天下能相信我的人,在你之前,唯有两人。一个是我的妻子,另一个是她的父亲。留在我身边吧,只冲你这句话,你便是我刘季喜欢的女人。等到多少年后,我势必给你个天下让你瞧瞧!” 他转念又讪讪的补充一句:“如果姑娘不在意名分的话。” “公子应该知道,盈盈不是那种喜欢什么天下与荣华的,爱与不爱,无关天下,公子要盈盈信便信了,可盈盈是在不愿掺和其中。” 刘季忽然低头吻上如意的手,鼻尖嗅到清淡体香:“知你不在意,若满心天下而真心全无之辈,我刘季也不会喜欢。如意,做我的女人,陪我争这天下吧。” 他看见眼前女子轻轻点头,目光看向他的鞋尖。 “如意,你告诉我,你的真名叫什么?” 如意缓缓走到刘季身后,抱着他,把额头贴在他的肩上:“妾身,戚诗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分 第七章 窥得美人弄冰弦 真的……与她好像呢。 婉儿,是你,我们终于又见面了吧,你当年选择了子高,如今,也是多年未见了。 他被多劝了些酒,这真是个奇怪的姑娘,看上去也不像没有钱的样子,却不上清酒,浊酒更烈,烧得胸中畅快淋漓,没多久,眼前也就如杯中液体一般浑浊了。 和她简直一模一样。 她不是也喜欢端上烈酒,笑吟吟地看他喝,说着什么“大俗即雅”。 这个姑娘……怎么会觉得,是英雄的,就应该和烈酒,只有儒生文人才一味的讲究什么清高。 不过总还是个温柔的,喜欢站在江山身后的弱女子。 他把她埋在心里,等着有朝一日他能给他更多,比如地位、比如金银、比如富贵。 可那场宴会上,子高却拉着她的手,向父皇求亲,她那样明媚的笑,是他极少见的。 酒是佳酿,那个夜里,却烧得心凉。 婉儿……世间有人与你如此相像,你可相信? 或许她和他的婉儿根本就没有那么想罢,只是几分神韵而已,不然咸阳有此人的消息该早就传开了,不至于才被赵高那家伙随口一提。不过这样也好,婉儿还是那个独一无二的她,世上没有人,没错,不可能有人,配得上与她并论。 “不知公子大名?” 眼前女子只倚在案角,滴酒未沾。 原来是不想说出什么名字的,可心却乱了,思绪不由自主便扬了开来。 婉儿问他的问题,怎么会拒绝呢? “胡亥。”他淡淡答,悲喜混杂成茫然的情绪。 女子的话中微微有了些惊讶,却几乎无法感受,他已然醉了,只听出了那份平静:“十八公子?真有些让人没想到。” “你居然还知道我赵胡亥是‘十八公子’?还以为不会有人听说过我这样一个悄无声息的公子呢。倾舞姑娘知道的还真多。” 谁能记住他啊,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公子,生母也不曾在父皇的记忆中留下个完整的姓名,上有扶苏的仁善,子高的忠义,天知道那个赵高怎么会相中了他,居然想让他做未来的帝王。或许也就仅仅是看上了他的优柔寡断吧。 “世上多一人知道公子难道不是好事么?”女子轻轻地笑。 “倒是有理。”赵胡亥也未细想,僵硬的思绪根本无法思考,只是麻木地对话:“你问我问题了,倒也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叫倾舞呢?” “不然叫什么?倾城么?公子不觉得俗气?” “那……你真名叫什么?” “莫倾。” 赵胡亥不由玩笑道:“自古女子谁不希望生出副倾国倾城之貌,你倒好,偏偏叫个‘莫倾’,这话好在没应验。” “纵使貌若无盐也能得君王欢心,美如西子亦能成亡国祸水。家父希望妾能够平凡一生,也正如公子所言,此念未能如愿。” 赵胡亥脑中实在混乱,便生硬地换了个话题:“你会跳舞?” “不会。公子若是是喜欢舞蹈,应该去见见如意姐姐的,姐姐的翘袖折腰之舞,莫倾可谓叹服,只怕再怎么练习,也是比不过如意姐姐的。不过不巧,听说姐姐已经找到了自己的真心,随那男子远走了。” 听到这话,他反而有些兴奋,根本无心去管那“如意”是谁。 这点倒与婉儿不同。 或许他从一开始就渴望着证实莫倾不是婉儿,维护着她的地位,给自己那个……大逆不道的理由。 都是为了有一天可以在光明之下让婉儿回到他身边。 只是渐渐的,初衷便变了。 他想着,又喝干了莫倾方才为他填的酒,精神的阵线几乎失守,赵胡亥只觉累极,那些要掩盖与隐藏心迹的大雾被酒顺进胸腔的热气吹散,他蓦地把莫倾拉到他身边,自己也不知自己是如何想的。 “那你都会些什么呢?”他的手臂揽上莫倾腰肢,食指与中指下意识地夹住衣裳的一片锦缎摩挲。 “琵琶,公子觉得算么?” “好啊,你弹给我听。” 他心境仿佛又回到了儿时,说话时的口气中就又多了几分轻快,只差说出了那句“你要是弹得好,给你点心吃”。赵胡亥却没有说,其实已经忘记了该说什么,只是隐隐记得这种话许久未说,大抵说出来了,也会十分别扭,生硬地像死了人时亲朋好友的哭丧,或者他在先祖灵前祭拜时的感受。 习惯了说好每一句话,即便是失去了意识,也不会把可能失态的话语说出。 “唯。”莫倾淡淡应下,轻轻转身取过琵琶,轻得赵胡亥朦胧中几乎没有感觉。 五指在品间压弦,葱白上便印出了几条红痕,像个水嫩嫩的果子却没有把皮削干净。弦上五指又似雏鸟扑扇翅膀,翻飞灵动。琵琶不知是何香木,把酒气抽出了一条缝隙,将缕缕醇厚的香灌进去。 这个曲子有些熟悉,胡亥想不起来,只是记得一个悲凉的场景,好像还有血光浮现。 这首曲子……叫《易水寒》。 她的太子殿下从没有与她提起过。 可她总会知道的。 这首曲子的第一次出现,是在易水畔一个萧萧的春天,一个名满燕国的乐师送走了他的友人,送走了他的希望。 那份远道千里的希望碎在了一片鲜血里,却依然顽强的土里生根发芽,开出不甘的、红艳艳的花。 种下的是血,收获的自然也得是血。 这首曲子的绝唱是在秦宫的大殿,一个失了双眼的乐师用灌了铅的筑弹奏,声音分外沉重。 然后他终于可以与他的友人再见。 易水寒,寒不过心寒…… 她指尖冰凉,而弦也冰凉,她倒也没感觉痛了。 看着身边的赵胡亥,手摩挲着银杯,一遍一遍擦过上面的花纹,光线下留下一片模糊的,带着指纹的水渍。而他另一只手握着她的衣料,反复做出折叠又打开的动作,好像被夫子训导的孩子。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离开了世上唯一真真实实陪伴在她身边的人的小女孩,走在空无一人的草原上,远方隐隐约约是一座繁华的都城,表面上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姑娘似乎也有过这样的动作,露在了伪装之外。 也不知怎的,她竟从遥远的燕国,一路辗转到了温暖的秦国,再也没有哪条河流会寒如当年易水,她却见了太多人心,与暖阳违和的寒。多少人对秦国心怀仇恨,伺机报复。 不过这与她无关,毕竟她是个女子,那种为江山社稷献身的事情,大抵女子是不配去做的。 眼前的十八公子,大概较她小些,无意识地做出这种动作,也只像个迷茫的孩子。 就如同当年燕国太子眼中的小姑娘。 她放下了琵琶,伸手想要拿开赵胡亥放在她腰间的手。 他却忽然间有了片刻清明:“手怎么这么凉?女人这样,也不怕有病了。我给你暖暖。” 没有热的对比,莫倾已经几乎习惯了时常没理由就出现的手脚冰凉,就连自己也感受不到。或许是酒真的喝多了的缘故,赵胡亥的手发烫,微湿。 她有种莫名的欣喜,似乎是很久都没有运行过的一个角落,被人清理出了堆积的灰尘。 如意离开之前特意来找她道别,她问过她,刘季到底哪里好了?他有家室,而且只像是个市井游民,你怎么愿意和他走? 如意却笑着回答她,就像那年春社,她在拉着莫倾,在一片的枯草与微绿中找到了唯一一朵孱弱小花时的笑容:“我和妹妹不一样,妹妹是有大志气的人,我呢,我也说不清怎么就觉得他好,但总是觉得他应该信得过。乱世出英雄,你怎么就知道夫君日后不能当什么大官呢?但就算他真的一生如此,盈盈也不觉得后悔。” 莫名的心动……或许就是这样吧。 找一个,愿意无条件关心自己的人。 赵胡亥向莫倾身前靠一靠,无意间衣袖打落了岸上银杯。小盏在地面滚动,发出一阵响声。他把头贴在莫倾胸前:“婉儿……我带你回家吧。” 衣带綷縩之声中,莫倾听不真切,只听到模模糊糊的一句“带你回家”。 “你答应我好不好……答应我,跟我走,我会给你那些……我一直想给你的……”听不到莫倾回答,赵胡亥眉头蹙起,只似病中之人,音调不绝如缕。 “好,我和你回去。” 赵胡亥只在一瞬间睡了过去,好像撑了许久的战士,等到了战争的尽头。 莫倾轻轻把他靠在窗下,一回头的工夫门已被打开,衣着朴素的少年正站在门口。 莫倾脸上瞬间露出了自然生成的笑容:“弟弟,快来。” 少年却未笑:“姐姐,你真的打算跟着十八公子走么?” “自然了。怎么,婴弟不愿意了?” 少年衣着不甚出众,但说话谦和文雅,明显带着些书卷气,他跪坐下来替莫倾理理头发:“我担心姐姐被骗。宫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说什么傻话,姐姐就是不考虑自己,也要为你着想啊。弟弟长大了,姐姐都教不了你了。弟弟既然想做乱世中的大丈夫,自然要到宫中学习,比如六艺,这些姐姐也教不了你。姐姐会让十八公子替你好好安排的。” “姐姐的话,莫婴记住了。纵然姐姐是女子,那也是莫婴心目中的英雄,我们莫家的恩人。” “嘘——”莫倾突然挡住少年的嘴,瞳中落寞侵占:“不……莫婴你记住,姐姐是莫家的罪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分 第八章 飘雪 “这里原来也会下雪,记得莫倾来了许久了,大概是第一次见到雪下得如此之大。” “是啊,的确是异象,怎么了,倾儿,想回你的燕国了?” 莫倾回首挡住赵胡亥的嘴:“别乱说,已经没有燕国了。莫倾喜欢太平盛世,其余的都无所谓。” 赵胡亥抱着莫倾,双手划过她肩上的毛皮,呵出一口白气,化出几滴水珠挂在纯白的绒毛上:“要是那些刺客都和倾儿一样想就好了。” 她仿佛倦了,淡淡的一笑:“莫倾是女子,说的话都不作数的。” “是女子就对了,若是男子,我还怎么爱你呢?” “也幸得我是女子,不然莫倾多半得只爱天下。” 赵胡亥感受到莫倾的手又冰凉起来,和他现在头上盘发的玉没什么两样。他便拿一暖炉放在莫倾手里,轻轻逗弄地问道:“倾儿怎么个爱天下法?像那些刺客一样去刺杀父皇么?” 莫倾想了想,一片坦然道:“大概会……向皇上投诚吧。” “那叫什么爱啊?天下都成别人家的了,你还说你爱?” “至少现在这样,百姓们都很好啊,所以辅佐皇帝,让人民更加富饶,不也是对各国人民的一个交代嘛。公子想想几十年之后,也就明白了。有人骂,便让他骂去吧。” “倾儿好才情。”他只是赞叹一句,对所谓治国丝毫不感兴趣。 莫倾知趣不说,赵胡亥便无聊把头转向窗外。 “倾儿,雪停了,我们出去走走吧。” “出去?”莫倾有些迟疑,显然不习惯这种面对冬天的方式,“倒是从没在冬天出去玩过。” 其实这也不算是冬天,只是天意骤变,下了一场晚冬的桃花雪。桃树已经用积攒了一冬的生命希望,却又被冰冷的白色震颤得望而却步,雪挂在枝上,像病中少年苍白的脸庞。 “我小时候也没这么玩过,后来盯着这些公子们看的人也就多了,随随便便被挑出一点错事都能被在父皇面前说得一无是处,谁还敢干这些‘无趣’的事了?” “照这么说,公子心中也是有一点想做天子的了?” “我也不知道。”赵胡亥直接回答。 “那如今出去,就不怕再有人胡说了?” “那又怎样?尽管让他们说吧。看看商纣是如何宠妲己的,再看看幽王是如何宠褒姒的。” 莫倾无奈道:“照你那么说,我不是成了红颜祸水、亡国妖姬了?” 赵胡亥愤愤应一句,带着些怜惜:“那都是男人没本事,怎么就不能又爱女人,又不亡国?再说,我现在也不是王,我管这些做什么?我就算把全天下的女人都要来了又能怎样?父皇还是那个父皇,为了那么一个女人,连个皇后都不肯立。” 他说完后却很快变得温柔,像温融了的雪水:“不过我可不想要那么多女人,我就只有一颗心,哪装的了那么多?” “倾儿,我们走吧。”他看着她,定定地请求。 莫倾不愿见赵胡亥这般,便缓缓起了身,发间步摇摆动叮咚作响,如同泉水击石,她便如泉边生长的一朵野花,明媚娇艳,又有种柔弱的倔强。 她轻轻应道:“唯。” 他喜出望外地看着她——这个相逢不出一月的女子,眼中却满满都是回忆。 婉儿,那年冬天,你的约,我赴迟了,如今,难得入冬飘雪,我们再游可好? 外面不比屋内,冷气瞬间如流矢,可以穿透层层衣物,防不胜防。莫倾起先放下暖炉时还感觉双手发麻,可来到外面后,当她感受到冷时,手已经与树上积雪没什么两样了。 她把手藏进衣袖中,却依然做不到不靠外力让手温暖,像花匠剪下放进花瓶中观赏的花。 赵胡亥看到莫倾突然抽手,便把大氅披在她的身上。 “公子不怕别人说三道四了?” “比如说些什么呢?”他只是搂着莫倾,另一只手碰落枝上堆积的雪花,饶有兴趣。 莫倾也不似认真:“十八公子整日不思进取,只顾与歌女玩乐?” 他却理解得认真:“玩倒是玩了,可是倾儿,你觉得乐么?” 莫倾一笑,不含感情:“公子觉得呢?” 赵胡亥回头,想用手安抚莫倾,却又一时间想到了什么,把刚刚玩弄冰雪的那根手指握进拳中,半晌才拿出,带着些淡淡的潮湿。他把手指放在莫倾嘴角,向上勾出一个有些滑稽的弧度。 “笑一笑更漂亮。”他微微笑着道,可又觉得这样说实在有些违心,便放了手,贴在她脸上,“如果自然些更好看。” 他的记忆中,婉儿是极爱笑的,但从不夸张,偶尔露出的一双牙齿,宛如夕阳中的一丝牙白,若她乐极,便用衣袂掩住半张容颜,声音脆脆的,他小时候曾经想象过,是不是有鸟儿喜欢上了她袖口栩栩如生的绣花,便躲进了她的袖子里。 女孩子大都成熟得早。 他与婉儿同一天生辰,婉儿常常笑他傻。 如今他却傻不起来了。 他蓦地蹲下,把雪扬在莫倾身上,闪着光的碎片挂在她的衣服上。 莫倾怔怔地看着蹲在地上的十八公子,嘴不自觉地张开,眼神有些意外,却在躲闪中碰到了赵胡亥的眼。 他瞳中清澈,纯黑的眸子让她没由来地想起来太子丹的佩剑上镶嵌的宝石,或许是因为那个扬头的角度让他的瞳孔亮了起来,但是温柔中只觉感情总是不如少年时。雪折射的光晕有一丝落入他眼中,像熊熊燃烧的银焰火。 要知道,不管是什么火,哪怕星火,哪怕烟火,可都是能够杀人的。 赵胡亥觉得刺眼,头便微微低了些,少年人的感觉本来放在一个阴谋、利益与虚伪的宫廷中长大的公子的眼中就有些不真实,再一瞬间那双眸子又落入了阴影,连同火焰一齐昙花一现,莫倾一瞬间茫然,竟不知这是不是梦幻。 真情流露,有时候露出来的只是种混合的情绪——那些平日无法示人的。童稚,野心同时出现,纠葛成莫名的神态,反而有些恐怖,就和这金碧楼阁有些相似,繁华与黑暗并存。 莫倾却并没有想这些。 “怎么了?”他有些小心翼翼地问:“倾儿,你不喜欢么?” 她茫然地摇摇头。 好像幼稚了些,莫婴好像都没玩过。 “燕国……不是很冷么?倾儿小时候难道不曾玩雪?” “这是什么话?”莫倾轻轻地抱怨,“有谁规定过天寒的地方人人都有玩过雪。莫倾之前倒也没见你们秦人人人会水啊?” 年年冬天但凡寒冷,婴弟便大病小病接连不断,她便也跟着照顾起来,忙前忙后,所以如今他也和这个姐姐格外的亲近。至于太子丹……他那样的人,多少会觉得有些幼稚吧。 赵胡亥把手背到身后去,站起来,与莫倾保持一点距离:“倾儿,陪我,也是给你,补一个童年吧。” 他把雪打在莫倾胸前。 莫倾似乎是微微笑了一下,然而有散开的雪落下,赵胡亥看不清楚,大概这个一向冷漠的女孩子微微眯了一下双眼吧。 赵胡亥自觉他没有猜错,因为眼前这个姑娘,像只灵敏的小兔子,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团雪球,灌进他的衣服里。 前胸一片冰凉,他打个哆嗦。 心却是暖的。 这一刻,他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莫倾在笑。 他赶忙向后扔出雪球,他也不知雪会落在哪里,但他立刻向前跑去。 “倾儿,你来追我啊。”赵胡亥说着,像个孩子。 几天的大雪实属罕见,大抵往年匈奴草原上的雪都不会比这还大。他带着莫倾去到的地方,几乎无人踏足,地上的雪便积了厚厚一层,和夏天这里混杂着开遍的名花野花一样,没过了脚背。 他想跑起来每一步都那么艰难。 好像行走在遍布崎岖的山路上。 赵胡亥便停了下来,站在远方观望莫倾。 莫倾好像被赵胡亥所感染,大声喊道:“你站住了,也不怕我打你!” 说着,她用尽全力掷出一个雪球,打到了赵胡亥的腰间。 她只觉得轻松了不少,多少年来堆积的悲伤,好像跟随着声音拥抱天穹,脱了人间而流走。 赵胡亥随之一个雪球扔过去,却不小心偏了预定的轨迹,打进了莫倾嘴里。 他却看到莫倾笑了出来,小跑着来到他的身边,脸颊有比胭脂鲜艳的红。 “赵胡亥,你过分!”她说着,双手捧起一把雪,尽数洒在赵胡亥身上。 赵胡亥不恼,反而见到莫倾双手通红,便把一双玉手拉进来他的袖口:“我帮你暖暖。” 莫倾却没觉得多冷,平静下来,才发觉身上的汗随着蒸发而一点点变凉,尽管双手感受到热气,却还不及方才握着雪奔跑时的无知觉。 她静下来,笑容缓缓地敛了去。 “怎么了,倾儿。” “我不知道。” 赵胡亥便把微微弯下腰,把鼻尖贴在莫倾鼻尖上,哈出一口白气,温柔道:“别怕,别乱想,倾儿,还有我呢。” 可退去了热闹繁华的伪装,莫倾的笑容一点点落幕,依然觉得周身无法控制地落入冰封的深渊。 或许是代马依风,她再也感受不到曾经血液里流淌的温暖。 莫倾不过是个冷血的人面玩偶,即便撕开了一针一线缝好的华美的布,也在那个躯壳中找不到一颗跳动的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分 第九章 谋君王 十八公子赵胡亥,平时也不算宫中众人关注的对象。但凡朝臣,不论是一片忠心还是心怀鬼胎,注意也都不会太放在他身上。这也归功于自家这皇帝太能生,就连皇帝自己都快叫不上所有儿子的名儿了。 诸如公子胡亥一流,压根没人挂心。 可是如今赵胡亥也算多了点存在感。 十八公子连续数月与歌女游乐,不思学业。 可对这事的大多数看法,居然是持赞扬态度。 十八公子顾惜皇家颜面,未娶妻前坚决不立侧室。 搞得赵胡亥挺无语。 他真正的想法总归只有他自己知道。 不过总归一个不得重视的十八公子的那点儿女私情掀不起太大风浪。 目光都奔着未来的太子去呢。 权臣们心目中的储君对象,竟出奇的统一。 公子扶苏。 要知道,这位那个薄命的娘亲,可是差一点就当上了皇后的人。 再加上公子扶苏排行老大,性情温和宽厚,又通读经史,多亏这群大臣个个忠心,所以才甘愿为大秦国推举明君。 皇帝好像也有那么一点点立长的意思。 这个“一点点”纯粹是好词,因为那剩下的大多数,基本都是未知。 不过有人不这么想。 “赵大人,我见皇上都快忘了这么一个儿子了,大人也不去提点提点那家伙。”男子说着,把桌子的草药轮番放到鼻下,颇为享受着这苦涩的气息,一副高傲的口气,强忍着对眼前阉人的厌恶,平静地笑。 敢管皇帝的亲儿子叫“那家伙”的,这也算是头一个。 宦官也笑道:“真是想不到,夏大人当初救驾,谁都以为大人是最忠心可靠的,想不到也把这算盘打的如此用心。” “我?忠心?赵大人真能开玩笑。”医官放下草药,一本正经,“我也只忠于我自己罢了。这样,我自然要做对自己最有利的决定,我又不瞎,看得出来,那赵扶苏对我可一点好感也没有。啧,我可不想看着他当皇帝。” “我相信赵大人的眼光,那家伙是赵大人亲自选定的,赵大人可得好好帮帮他。”医官只是笑,颇有野心的笑。 “那是自然。” 于是深夜里,一身黑衣的宦官,提着一盏暗暗的灯,瘦削的身躯如同夜里游行的鬼魅,单手叩响了十八公子的门。 “十八公子?”他不理会赵胡亥的诧异,镇定地坦白,“好久不见。” 赵胡亥起先惊讶,很快便谦和的笑起来:“委屈赵大人这半夜三更地来了,连觉都睡不了,好生辛苦。” 十八公子对着一个宦官说的话,竟有几分尊敬的意味。 宦官不以为意地说:“公子不也一样没睡。” 赵胡亥歉然:“哪能一样,我怕那位贵人说我荒废了学业,便想着入夜了,多看些书。”他向门外探头,只见满空星辉洒在斑驳树影间,听得几声蝉鸣,全无人影,“赵大人请进,这的人,大概都已经睡了,倾儿也被我安排到别的房了。这不是么,灯火刺眼,我怕倾儿休息不好。” 他向前躬身,请宦官进来。 宦官只冷笑着说一声:“你叫她‘倾儿’,还真是甜蜜。” 赵胡亥再次无奈地赔笑。 “真是亏你还记得那位贵人呢,你这记性是好得很,可是你父皇的记性啊,真真是不如公子你呢。那位贵人前几天在皇上面前试探了几句,皇上可倒好,好半天才想起来有你这么个好儿子!”宦官略微愠怒,一边却偷偷瞄着赵胡亥的神色,对他的毕恭毕敬还有些满意。 赵胡亥赶忙低下头:“请赵大人指示。” 他尊敬地唤他“大人”。 “公子应该也知道,我能在那么多人中选中了你,是为了什么吧?”宦官高傲地笑:“十八公子虽然不算出众,可我也知道,公子是个聪明人,只是皇上关注不到而已。我不过是相中了公子有这么个称霸的愿望……而且……我也不瞒公子,若有一天公子称帝,想来是会听我与那位贵人的话的。” 赵胡亥心中沉了下去,可依然面带笑容,不过就是僵硬了些,可惜赵高在朝堂上见得惯了,再加上身边那位以笑闻名的医官,只觉得胡亥的笑容假得很。不过他也不戳破,颇享受地看着赵胡亥强颜欢笑。 “你得知道,不像我,一辈子只能这样了,皇帝再宠信我,也无法完全亲近信任。不过那位贵人可不同,大概那是你还不记事时发生的事情呢,这位贵人是皇帝……哦不,那时候还是秦王政的救命恩人。原本不需要冒险便可以一生荣华富贵。可他就偏偏选择了助你,就连我都搞不懂是为什么,这也是个奇怪的人。你若不争气,便是让我们所有人失望。” 宦官如同长辈教训晚辈,胡亥像个惹得家长不高兴的孩子,低头聆听着长辈的训导。 赵高心中舒服得很,好像教训着不可一世的帝王的儿子,会让他心里平衡些。 “不知胡亥如今该怎么办?” 赵高满意地听着他的问题,强硬地问道,胡亥无法拒绝:“那位贵人不可能时时在皇帝耳边说上话,公子为何不找个人,安排在皇帝身边,随时提醒着皇上呢?” 他突然反应过来:“赵大人是说……女人?” “哈哈哈哈,”宦官大声笑起来,豪放中有些阴柔,赵胡亥的身上顿时麻了一片,如浪潮从脚心翻涌至脖颈,“十八公子聪慧如斯,又怎能不被皇帝重视?看来,我们赌的你,果然没错。” 赵高这个阉人,趁着他要依附于他,便没说过什么好听的,露出过什么好脸色。他才恨不得在这个不得志的公子这里狠狠地把那些受的苦都发泄出来。极少的时候露出什么溢美之词,必然不会有什么好事。 再坏能是什么呢?还有什么会比他的皇位,他的婉儿更重要? “不知赵大人心中觉得怎样的女人适合父王?还请赵大人明示。” 果然着了他的道。 宦官心中得意起来。 什么十八公子?不过是个被他抓在手里的痴情的孩子。 “依我看,你那个歌女就不错。叫什么来着……莫倾,对吧?你把她总给皇帝,最放心不过了。” 赵胡亥的脸拉了下来,如同被人夺了食物的小兽,无法反击,以为箍紧它的脖子,让它无法呼吸的锁链,正牢牢地握在主人手里。 他强忍着不说话,他实在是害怕说出来的话,全都成了对这个宦官老祖宗的问候语。 他可不是赵扶苏,从内而外的就是个什么破君子。 君子做起来累。 他奶奶的,这个宦官是小人得志。 他呢?让一个小人做起来君子,实在是不容易,比真君子天天保持都不容易。 赵高嘲讽地笑笑:“啧啧啧,十八公子,这可是个想当皇帝的人啊,怎么什么都忍不住呢?瞧瞧,快瞧瞧,像个小孩似的,怎么像是个皇家的公子?快把你这情绪收起来!我只是帮你而已,可不是欠你的。” 这个家伙,傲慢的紧。 我本来就是个小孩,哪像你,摆明了是只老狐狸。 “就不能……”他勉强挤出一句,面色青得可怕,“换一个别人么?要我找个能够确保忠心且熟识的女子,又不止倾儿一个。” “能让十八公子暂时忘却他最疼爱的婉儿的女子,怎能是那些婢女所能比的?对吧,我所谓的专情的十八公子?”赵高随口一说。 这个老家伙,怎么可能不知道,婉儿是他的逆鳞? “十八公子可与莫氏行过房事?” 赵胡亥摇头:“未曾。” “那不正好,也不知十八公子是否真如说起来的这么在意莫氏。有舍有得,公子挂心郑氏,总要舍去些什么吧?” 赵胡亥沉默,双瞳锁住烛火摇曳,刺痛了双眼也未曾感觉。 赵高却好像完全看不到胡亥的反应:“十八公子究竟是想天天面对着一个替身自我沉沦,还是克制着如今的情感待到有一天可以真真正正地抱着你心心念念的婉儿?” “公子聪明,自己考虑吧。” 宦官做出一副可惜的样子,看似无意地提起道:“只是十八公子身为男子,若真为一小妇人弃江山于不顾,只怕难免为世所不齿。况且……那位贵人与皇上亲近,他要是为此事烦忧,在皇上面前替十八公子多‘美言’了几句……公子想来应该知道后果罢。” 这个死宦官,他在威胁他! “啧,公子既然不愿意,那我便回去向那位贵人交差去了。不知十八公子有没有什么话要交给那郑氏,等我遇上了公子高,我也好替公子转达。” 赵高说着起身欲行,却听得身后,赵胡亥终究无奈地说道,好像疲惫了一夜,他也倦了:“赵大人留步!胡亥不知如何让莫倾面见父皇。” 赵高并不感到多少惊讶,缓缓地踱步回来:“这个十八公子放心,过几日天子生辰,我与贵人自然替十八公子谋划好。” “十八公子只需要莫氏练一曲《山有扶苏》,其中缘故与公子一时说不清楚,公子记下便是了。” 赵胡亥怔怔地盯着烛火的焰心,心不在焉地答应一句:“诺,我记下了。赵大人慢走,恕胡亥不送。” 赵高对赵胡亥的反应并不意外,安静地退了出去。 一阵黑烟掠过,油灯一盏盏灭了下去,赵胡亥这才发觉双眼的异样,看什么都多了个明黄色的光斑,遮蔽眼前一切地向他叫嚣。他无力地合上眼,光晕依旧如梦魇,跟随他进入黑暗。 半晌,他睁开眼,眼前的一切有些模糊,不过他却已能看清房中的陈列,看了一半竹简摆放在案上,身旁的一口三寸小砚中尚存她葱削似的手指为他磨好的墨,已变得浓稠,格外深的颜色。 浓稠之后便是干涸。 他明白这个道理。 找不到太阳的影子,太阴却尚在空中留下了半壁顽强的身影。 那些黑暗中的经纶暗布只适合于黑暗,永远无法在光明下留下影子。 原来……远方的天已经亮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分 第十章 番外篇 梨花拆 “婉儿,你看,外面好像下雪了。你说这是我们第几次看到雪呢?”赵胡亥靠在窗边,瞟了一眼窗外,兴致勃勃道 郑婉懿轻轻地斟一杯酒:“喝点,去去寒。” 赵胡亥接过酒盅,果不其然,一杯浊酒,是她的风格。 “咳咳……你说这是我们第几次见到雪?”赵胡亥喝一口,辣得呛人。 “大概是……第二次?” “胡说,你看,记性没我好吧?我记得是第三次!” “什么啊,你听我跟你说。第一次我们两个都不知道,是姑姑跟我说的,那是我还染了病,好悬没死了。第二次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有个傻小子被堆到了雪人里……” 赵胡亥笑道:“怎么了?说不下去了?你看看到底是谁记性好?第三次是你绣荷包,对吧?绣的倒是蛮漂亮……可惜绣完了之后啊……啧啧,那双手就不漂亮了!” “你……不对啊,照你那么说是四次!”郑婉懿狡黠地露出牙齿,又自觉坏了体统,忙把嘴掩上,脸颊微红,怯怯地看着赵胡亥:“第四次!有个饿死鬼吃饺子差点把自己噎死!” 她抱怨道:“你也是的,还是个公子呢,也没人跟你抢,吃那么快干嘛?” 赵胡亥无奈:“谁说的?怎么就没人抢?他们吃不好回去还能让人再加一顿,我呢?饿了你给我做饭啊?” “怎么?我是你婢女,给你做饭不应该啊?” “婉儿别乱说,那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父皇已经给你父亲平反了,你现在是我赵胡亥的朋友!” 他却又嘲弄道:“再说了,你做的饭,我敢吃么?天知道你做饭什么样子?万一把我毒死了,你赔得起么?” “赔不起,当然赔不起!”郑婉懿撒娇似的说:“一文钱不值,我怎么可能赔得起?” “那也要赔嘛!反正咱俩品种差不多,不如把你赔给我算了。” 郑婉懿嗔道:“你都多大了,就别胡说八道了!” 被郑婉懿一口回绝,赵胡亥心中落寞,不甘心地说了一句:“切!别看我们同一天生辰,但是你明年行了笄礼,可就是成年人了。我呢?离成年还远着呢!” “是啊,女孩子行了笄礼就可以出嫁了,你还有时间寻找你的真爱呢!” 赵胡亥很想说,其实已经不用找了,真爱就在眼前。 可他毕竟羞怯,婉儿陪伴了他多少年,总归不好意思直接开口。 而且就算说了,婉儿成熟的早,看得通透,也不会当真的。 “婉儿心中的良人,是什么样的?”赵胡亥轻轻地问。 郑婉懿刚刚恢复的脸色又变得通红:“这我哪知道?看缘分吧,或者皇上和父母给我指婚也好……最好是个史书留名的大英雄。” “那倒是不错……婉儿真有豪情壮志。” “你呀,可别胡说八道了,拿‘豪情壮志’形容女人,也不怕人笑话!” 赵胡亥却满不在乎:“切!谁能笑话啊?除了你可有人听见?婉儿如此温柔娴静,怎么会笑话我呢?” 他瞥一眼窗外,视线却再也收不回来,就好像他对郑婉懿,一眼就堕入了纯白色的梦里:“婉儿,雪大了!我们明天去赏雪啊?” “你还有心思赏雪?四书五经你都看完了么?堂堂天子的儿子,哪有你这般不争气的?” “婉儿……那些破书哪有你重要?我不过是想和你找找孩提时的感觉,只怕一刻钟的时间都用不上。”赵胡亥听着扫兴,却不依不饶地解释道。 郑婉懿仔细思虑片刻,便拿起桌上的竹简,一把塞进入迷的赵胡亥的怀里:“好吧,那我就勉强答应你吧。明天早上破晓时分,具体时间自己估计,我们梅园见,不过,到时候我可考你背书啊!我告诉你,你可别来晚了,你这地方,在这宫中实在太偏,连个人声都没有,自己估计好路上的时间哦,女孩子在外面冻得时间长了可不好!” 赵胡亥一时欣喜,把书都丢在了地上:“好,婉儿放心吧,雪中看日出,婉儿果真特别。” “那我便回去了,明天黎明,不见不散。” 郑婉懿回眸,苍茫的白色背景中刻下了一个清绝的笑容,唇角露出了一个绽放的弧度,却并不露齿,带着些朦胧的神秘。 雪落有声,簌簌一片如同行人摩肩接踵,衣袖摩擦,将人间这片小天地笼罩。 有雪,便不见了夕阳,可赵胡亥明白时候不早,便叹了口气,悻悻地翻起了竹简。 “见鬼。”赵胡亥抱怨着,看到锦帛上的笔迹凌乱便苦笑起来,那些原本整齐圆润的小篆已经变成了顺着意识出来的胡写乱画,清醒了些再看已不知自己刚才到底想写了些什么,好像松散的一堆柴火,“这些圣贤书啊,他们自己想当圣人也就算了,还累的别人也要跟着当圣人……我就不信了,不是圣人的就不能当皇帝了?再说了,我也不想当皇帝啊!” 他却没看到他自己脸上的墨迹。 “偏偏婉儿就喜欢那些才华横溢的。” 赵胡亥愤然把写废了的锦帛用力丢出去,却用处不大,被墨迹染乱的锦帛轻飘飘地在他眼前落下,嘲笑着他的无力。而锦帛落在铜连枝灯前,也变得透亮,他看得反感。夜里风紧,风一吹过便能听到雪以绝艳的姿势被流放人间,人类终究只是个世俗里的看客。 他照书念两句,倦意便再次袭来。赵胡亥终于无法抵御,趴在了岸上,脸埋在竹简上。 他门掩得不紧,于是那些从天国而来的伙伴便闯了进来,在屋中肆虐。 它们挑逗着循规蹈矩的火苗,火在风的怂恿下跳起了舞。 它们想在找个伙伴一起玩。 火苗便用它们鲜红的双手抓住了身边薄如蝉翼的朋友,它灼眼的手臂勾住它的每一寸角落。 它的朋友也跟随着风的脚步,明亮得起舞。 只是它沉浸在这火热的怀抱中无法逃开。 天边的第一抹从朝阳预先从这里升起。 不过没人发现,没人注意。毕竟这里实在太偏了,偏得人们几乎都忘了这是在宫中。将这阳光扼杀在真正日头之前的,也仅有公**中几人而已。 “十八公子到底在哪啊?莫非这也不算天明?那要到什么时候啊。”郑婉懿心中抱怨,咬紧下唇。 这雪大得罕见,把视线囿于眼前,远方就成了一点一点在空中拼凑成的无法触及的白。她冷得无法等待,便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蹀躞踱步。 和十八公子约好了的,不论怎样都不能违约的啊……楚昭王夫人贞姜,不见大王之符,宁肯投身江水,重信轻生。大概她这样在外面转一会,是冻不死的吧。 但她低估了积雪的威力。 雪伤不了人,这倒是事实,但是雪下可以掩盖任何她无法预料。 郑婉懿被雪下树根绊倒,向前跌跌撞撞了两步才勉强站住,却扑到了好像突然从雪里走出来的人怀里。 “啊!”郑婉懿赶紧退后,连那人脸都未看,一时反应不过来。 男子见到郑婉懿如此,只顾慌忙道歉,解释得反而有些手忙脚乱:“这位姑娘,实在抱歉。子高一路只顾思考方才朝堂政事,无心碰到姑娘。是子高失礼,唐突姑娘,不求姑娘原谅,只求姑娘莫要为此伤心。子高愿以任何方式向姑娘赔罪。” 他弯腰拱手,却好像忘了,他才是那个无辜的人。 郑婉懿反应过来,男子却已率先说出这一番话,搞得她心中只觉有些愧疚,便行一礼:“此事无关公子,婉懿不敢让公子赔不是,反而是婉懿,冒冒失失,冲撞了公子,公子不以为婉懿不守规矩便好。” “姑娘无心之失,子高若一直抓住不放,不是显得子高小肚鸡肠了?”他看着郑婉懿足下道。 他又看看郑婉懿狼狈的足迹,柔声提醒一句:“雪天姑娘走路也该小心些,莫要伤了自己。” “只怕公子这话说得有点晚。”郑婉懿勉强拿出些心情开起玩笑:“我都已经伤到了。” “姑娘大雪天的,在这里做什么?” “等人。” 男子看看天色:“只怕姑娘等的人是不会来了。” 他又说道:“不知姑娘贵府何处?子高送姑娘回去吧。” “这样不好吧……” “想不到姑娘也是个重诺之人,子高佩服。” 他又担心地看着她:“可是姑娘如今受了伤,此事子高无论如何也是脱不了责任的。若日后姑娘友人怪罪,便向他解释一切皆起于子高,他若不信,尽可以来问我。” “那公子大名?” “赵舜高。” 赵舜高本想背起郑婉懿,却看见了她有些抗拒,心中倒开始暗自佩服起了这个女子,于是小心翼翼地隔着大氅,扶着郑婉懿手臂。 “姑娘有没有觉得,这个本该万物复苏的时候下的一场雪,很像是上天把还未放到人间开放的梨花撕碎了洒下么?” 郑婉懿轻轻道:“公子好意境。” “梨花之意为纯情,一辈子的守候。而且同时也是‘柔’和‘刚’一齐的化身。梨花,抖落寒峭,撇下绿叶,傲岸之气独占枝头,冰肌玉骨,凝脂欲滴,倒恰好符合了子高心中对姑娘的印象。” “公子谬赞。公子怎么不想,梨花与‘离’谐音,也有离别之意,还是一片惨白色,难道不是一种遗憾?好与不好,美与不美,只看公子如何理解了?” “这不是么,已经如姑娘所说,短暂的落下了么?”赵舜高笑笑。 “昙花更加一瞬而落,世人一样能记住它的美。野草时时茂盛,依然无人挂心,倒不如生如昙花,一生至少有一瞬骄傲。” 冰天雪地中梨花一样的相遇,便注定了梨花一样的爱情,或花开一瞬,孤独一世;或离别天定,寞然飘零。 不过总不会后悔。 爱过,就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分 第十一章 公子 说让她练一首曲子,名叫《山有扶苏》。 她在她的家乡虽未听过,却在看到了之后也能明白,这大抵是一首情歌。 她却能把情歌唱出葬歌的意味。 大概内心深处是在用着这首歌埋葬爱情。 或者那种根本称不上爱情,也不知道是什么的情感。 她从来也没有真真正正地相信过十八公子,不过是个孩子,能有什么永恒呢? 尽管他在告诉她的那天紧紧抱着她,让她喘不过气来:“倾儿,相信我,等到事成的那一天,我把你接回来,我给你名分。” 他还说:“倾儿,我爱你。” 她笑了。 很真实的笑。 一种真实的嘲笑。 笑话! 爱这个字是随便说的么? 不过嫁给皇帝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毕竟那个地方,那个中心,才能带给莫婴更多。她是做姐姐的,他唯一的亲人,必须要补偿他。 “姐姐,你真的要听十八公子的么?实在不行,弟弟带你走吧,我来保护姐姐。”莫婴说着,自己都觉得幼稚,却还是把它说完,固执着根本不现实的信仰。 莫倾只是看着他,他便硬着头皮接着说:“我不想让姐姐受委屈,我赵氏的……” “够了!不长记性!又胡说了!”她这次打断了他的话,“我说过,父母已经不在了,姐姐姓莫,便给你改成了莫氏,以姐姐的姓为氏,是不符合规矩,但是姐姐让你忘记过去。怎么?书读多了却把人给读傻了么?” 她教训着莫婴,像他的长辈。 莫婴明白姐姐的不易,只是点头。 “婴弟,走吧,姐姐要练习了!姐姐可不想在皇帝的生辰上唱什么葬歌!” “唯。”莫婴瞄了眼姐姐脸色,想来是倦了,便默默退了出去。 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这种温馨的爱,她早就已经没这个资格拥有了,也就只有唱一唱历史,把有幸记录下来的真心缅怀。 不见真心,乃见虚妄。 大秦皇帝生辰。 要说始皇帝这个人,儿子真是多得是,让他自己数都数不过来,就算是生辰也只可能是老子挑几个儿子陪着,要是全都找来了,估计也足够壮观了——上到加冠的成年人,下到几岁的小娃娃。 若是大儿子抱出去了小儿子……说是他亲生的都得有人信。 所谓生辰,始皇帝肯定不能找十八公子了,赵高毕竟是宦官,纵然天子再宠幸,也不会让他在生辰上说太多话,这点他和夏无且都已经想到。不过幸好,有夏无且在,一切都好。 自从中原大一统,始皇帝就开始面对着来自六国的这种刺客,技术型的也好,蛮力型的也罢,总之曾经在危急关头救过当年秦王一命的夏无且的地位就被格外提了上来。皇帝是从欺骗、隐瞒、肮脏的宫中走出来,多疑得很,多少侍医之中,也就只信任夏无且一个。 哪怕他在背后也听说过这个医师凌驾于天之上的狂妄。 可是除了他,还有谁是真正可以信任? 一群骗子。 为了他的江山,为了他的皇位,为了他一生追逐的长生不老,放纵一个侍医,给他所有他想要的又能怎样? 可惜帝皇永远猜不透这个笑得漂亮的医师,心中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因为那是个很模糊的概念,每个人都理解的不一样。 如果有人问始皇帝,他大概会答,寿同江山,只要江山还在,他便要永远盯死他的江山,他觊觎半生的江山。 夏无且只喜欢他乐意。 他乐意救人一命就能妙手回春;他乐意看见家破人亡,他就能把苦苦哀求的生灵拒之门外。 曾经,他乐意掌权,凌驾众人之上,他就救了命悬一线的帝王,不然,他倒也真愿意看看,梦想着一统江山的强秦,帝王死在一个小小燕国刺客的手上,会是怎样一番轰动的场景。想来一定是美极了,那可是天命中帝王的血呢,红得漂亮,就是那种小姑娘涂指甲的颜色,啧啧,如果在众臣手忙脚乱的情况下洒满了大殿,只怕那才是真正的美景如画吧。 夏无且只是这样想着,在给皇帝端上的菜肴中倒了些药汤。 “陛下,臣检查过了,都没有问题。” 皇帝紧绷的神经便松了下来,镇定地让身边跪坐的赵扶苏帮他拿来:“扶苏,帮朕端来。”他又唤道:“夏大人也过来,布菜让扶苏来就好了。” “唯。”夏无且答道,赵扶苏便伸手欲从他手中接过盘子。 可他却把盘子重重地放在了身边的案上,赵扶苏的手抓了个空,僵在空中,夏无且却习惯地笑道:“大公子千万小心。” 那案偏矮,夏无且随手一放也就算了,可是若要平稳地端起来,却要弯下腰去,或者蹲下。 “大公子注意了,这盘子烫手得很,方才臣才拿了一会,便烫得拿不了了。大公子可要做好准备,若大公子烫伤了,臣一定会内疚的。给大公子添麻烦了,请大公子责罚。”夏无且带着歉意地笑一笑,手自然地搓搓,好像真的烫得难受。 “扶苏怎会怪罪夏大人?人之常情而已,也不能真教大人烫了自己才罢休。”赵扶苏没多说什么,跪在夏无且面前,毕恭毕敬地端起铜盘。 夏无且朝他肆意地笑,因为刻意联系过各种笑的缘故,这种小人得志的表情也被他笑出了优雅镇定的意味。 私下已经有人小声唏嘘。 夏无且却毫不在意。他要是谁说什么都在意,那他早该死了。 他乐意就好,他就乐意看着皇上最疼爱的夫人留下的大公子跪在他面前。 赵扶苏指尖一片冰凉,铜在风中冷却的温度冷冷地抚慰手指,宛如握着他的那把上阵杀敌的青铜剑,只是这种嘲讽似的温度,却更像又一次他的手抓着敌人的剑锋,只如负隅顽抗,根本无法让掠过血肉的剑停留,能握住的也就只有湿凉凉的痛,留下的是浅浅的一细条疤痕。 “多谢夏大人提醒,扶苏自当小心。” 夏无且是父皇的恩人,是父皇极少数可以完全相信的人。 做儿子的,怎么可以因为一己之私就忤逆父亲? 若有一天,父皇毫无理由地让他死,他大抵也是情愿的。 他把菜端到父皇面前,跪坐一旁——离皇帝最近的地方。 因为他母亲的原因,可能其实是愧疚更多一点,赵政最在意的儿子就是公子扶苏。 其实这赵扶苏,也是好定力! 夏无且就安静地跪坐在皇帝身后,看到赵政放心地吃了菜,他便松了口气。毕竟和大公子置气是他自己的事情,无关大局,而想办法让赵胡亥引荐那个女人才是正事。 等到赵胡亥登基,自然不会让他留下赵扶苏,到时候他乐意让他死,他也就只能去死,就算那个软弱的十八公子愿意让他活着,他也不会让他好过。 其实憎恶的来源可能仅仅只是赵扶苏的好。 作为一个假君子,他能看出来,那个阉人是个真小人,只是唯利是图,小人得过分,不过也算面前臭味相投——都不怎么香而已。而作为一个时而模仿着君子的人,他当然能看出来,赵扶苏是个真君子,真得他不舒服,所以他不愿意再世界上再看到这样一个人。 他要取得的最大化的利益,赵扶苏这种人,也断断给不了。 十八公子可以。 不过是个只纠结着一段爱情的小孩子。 等拿到了皇位,各取所需。 不过他也很好奇十八公子准备送出的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模样。希望是个懂事的丫头,明白自己该做些什么,怎么帮他们在皇帝那里拿到他们需要的。 最好再有些心计,省得他费心。 台下有人舞蹈,不过皇帝看得并不满意。 真实些不负责任的人,舞都编排了,也不懂投其所好,连当今天子最在意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也好,看了这些流俗的东西之后,估计就算赵胡亥的那个女人挑得再差,皇帝也会有点眼前一亮的感受。 “夏大人,朕有些不舒服,好像头越发地晕了,不知怎么回事。”赵政小声侧头,吩咐夏无且,夏无且明白,皇帝又开始多疑起来了,自然不敢让更多人听见。 都在夏无且意料之中,他的戏演得极全面,笑着思虑片刻后才说:“陛下可还有其余的不适?” “没有。” 夏无且恭敬起身,附耳道:“陛下并无大碍,或许是这里憋闷得难受,舞乐又不得人心,臣随陛下出去走走就好了。” 帝王却带着些怀疑:“无且确定?” 夏无且感慨皇帝的多疑实在到了一个程度,便跪在皇帝面前道:“臣不敢欺君。” 仔细想想是有些心虚,可他习惯了,演着演着,有那么一瞬间,连他自己都差点相信了自己的托词,把原本的记忆抹去。 “扶苏,朕想走走,你可愿同往?” “唯。”赵扶苏并不怠慢。 见扶苏应下,皇帝再便也没有了什么必须人选,随口叫了几人,一起同去。 “陛下。”夏无且又笑起来,瞳中表面是江水,清亮透彻,不过不知水下多深的地方才能看到被层层叠叠的浪潮掩盖的波涛汹涌,“无且带您与几位公子向这宫中偏僻的地方去吧。臣在宫中行医,见多了宫里风物,自觉那些往往鲜少有人踏足的地方,才是真真正正最美丽的。” “夏大人好情趣!”皇帝赞叹一声。 他又笑了笑:“那陛下便跟随臣走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分 第十二章 山有扶苏 “陛下现在有没有觉得好些呢?”夏无且感受仲夏风声,已经呼啸中席卷而来的凉意多了许多,可依然燥热。 “好些了,看来无且对这宫中的了解,比朕还要多啊!”赵政由衷夸赞。 “臣不敢。宫是陛下的宫,陛下不了解只是因为陛下忙于政事,无心四处游走,此乃国之幸。不像臣,只是闲人一个,没事才得宫中游荡。” 赵政听罢嗤笑:“无且倒是会说。”却没有丝毫生气的意思。 “陛下听,臣好像听到有人在唱歌。”夏无且随口说道,脚步却并没停下,依旧不紧不慢地前进着,只是细看好像慢了些,在为帝王准备着一个停下,改变方向的机会。 清冽的女声传来,她声音却偏低,把明快的小调唱得如同是怀念,在曲调深处插上了白得清淡、黄得郁结的花朵。 时而曲调转得沙哑,像把一抔黄土从时空的缝隙中洒下,便模糊了清韵,洒在桑树下,洒在莲叶中。女子只似悠悠的怀念,乐声只似悠悠地挑弦。明明琵琶便是个清越的乐器,可她偏偏改了调子,多弹起来黯哑绵长的四弦。 一时间记忆如同青石板,多少行人从上匆匆走过,无人驻足观看,灰色的尘霾在年年岁岁的积累下,镂刻进石的缝隙。一道道灰色的痕迹布满,那石便看上去碎了。 她唱道——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这是断断续续的,剩下的句子时而在吹去了酷暑的风中一同散了。 “陛下……怎么了?这唱歌的,大概是十八公子的歌女,若是打扰的陛下了,臣便去提醒一句。” “十八公子……”赵政想着,却并想不起来,只是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好像还是那个小孩的样子。 他不出所料,提醒道:“就是公子胡亥……需要臣提醒公子么?” “不必,我去看看。” 夏无且惊奇地笑:“那……陛下可还需要臣陪同?” 赵政似乎想起来什么,露出一点淡淡的自然,似乎是……甜蜜?不过有些奇怪,所以看起来更像是一种宽容:“我一人就好。” “啧,大公子,陛下走了,我们也谈谈?” “夏大人想说些什么?”赵胡亥淡定如是。 夏无且无奈遇到大公子如此认真,不过还是笑笑道:“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无聊而已,向你请教一下,怎么装个好人?” “自然是极简单的,不过扶苏只怕夏大人学不会。”赵扶苏不恼,反而认真给夏无且解释起来。 夏无且也顺着说下去:“哦?大公子说来听听。” “心中不坏,便是好人。夏大人若是对自己有信心,尽可以试试。” 夏无且又笑了起来,只怕有人不明真相地看到了,还会以为是一个温柔的侍医,在和他的至交把酒言欢:“看来大公子这个好人装得不容易啊,竟然如此麻烦,我只觉得,能笑得漂亮便好,世人谁也看不出我的本来面貌。” “至少还有我知道呢吧。” “大公子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多好的朋友呢!”夏无且这次换上了嘲笑的外衣。 “宫中难得乐声不落俗套,夏大人不如好好欣赏一下,这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的杰作了。” “呵,大公子倒是能欣赏,什么都能看得透。” 权臣与皇子,就这样已一种奇怪的方式,虚与委蛇。 赵扶苏寻觅到了难得的安静,他极力听觉追随着乐声,却没看出有多少欣然,反而无限伤怀,把明明不应该出现在记忆里的碎片拼凑成桥,连通过往。 “倾儿,别怕,应该快了。千万别怕,如果贵人估计得没错的话,父皇应该很快就来了。” 真是个不会演戏的孩子,这个时候,明明应该做出来的是闲来无事听个曲子的样子,最好再无限感慨地表达一下不能为他的父皇庆贺的遗憾,以及对父皇的想念。可这哪里像是个百无聊赖的样子?简直好像她不是唱的《山有扶苏》,而是施着什么巫术。 可他还在安慰着她,他竟也看不出来,她比他平静了许多,才真的像个懵懂无知的歌女,只懂得那些靡靡之音。 反正帮了,她便帮到底吧。 莫倾乘着伴奏的空闲时期,小声说:“你快说说你父皇,大点声。” 赵胡亥把手死死抓住莫倾的手腕,方才抬起手来的地方已然能在阳光下看到一片暗沉的,烙有杂乱掌纹的湿迹:“倾儿,你这样说,会让我很怀疑,我到底有没有真的与你在一起过,我们之前的那些时光是不是都是真的,还是我对着父皇的女人,做的一个梦。倾儿,给我点真实好不好,让我相信你真的存在过。” 莫倾拿开了他的手:“我要成为你父皇的女人,这才是最真实的。十八公子,别闹了,莫倾其实从来没有出现过。” 赵政的声音不期而至:“胡亥好兴致啊,找来的歌女,比朕的都要好了。” “拜见父皇。”赵胡亥慌乱跪下,看着却好像进来的是个什么野兽。 他却没想到,莫倾比他更加慌乱,琵琶发出一个弹走了的音,尖利而长久,好像战场上战至一缕亡魂的战士呼啸得声嘶力竭。 “你们怎么都那么紧张?说了什么朕听不得的?你说,怎么吓得把弦都要拉折了?”赵政心中奇怪,却看到莫倾的慌张后着实有些可笑。 “妾不敢。妾只是惊讶,刚才公子与我说起今日无缘陛下的生辰,心中惋惜,只因许久未见自己的父皇一面。想不到话音刚落,陛下就出现了。” 赵政不由得多看了赵胡亥几眼:“她说的可当真?” “是……”赵胡亥不敢看莫倾,心中难过起来。 他都不知道自己爱不爱莫倾,可就是舍不得,就好像小时陶土的人偶,大了后剔透的玉佩,他从来不愿意借给别人,哪怕摸一摸。他就这样因为一份替代的感情,不愿意放手。 优柔寡断,懦弱无能,赵高说得也真准。 “那如今朕来了,也不见你兴奋,难道是叶公好龙,只是说说而已。” “父皇整日为朝政挂心,难得生辰庆贺,却突然跑到这里来,其实胡亥虽然想见父皇,但也不希望耽误了父皇休息。儿臣惭愧。” 他咬咬牙接着说出后半句,嘴唇开始泛紫,其实就连莫倾都觉得,这个语调很假,简直假到了一定程度,好在赵政只对莫倾有些兴趣,没太关注:“既然父皇来了,儿臣……便给父皇一个……贺礼。不如父皇把……倾……莫倾带走吧。” 好一句凌乱的话! “这真是个……特别的礼物!” 赵政感叹道,却并不排斥,还有些等待自己儿子的这句话。 不过虽然唱着同样的曲子,她和芈晗可一点也不像,甚至一点共同点都没有。亲爱的公主殿下,好像什么都不怕。 是啊,就连死也不怕。 “你叫莫倾?”他问道。 “是。” “为什么会喜欢《山有扶苏》这首曲子呢?” 其实最喜欢的,还是《易水寒》吧。 有个英雄用这首曲子刺杀眼前这个人,可她却在用另外一首曲子讨好同一个人。 她是个女人,怎样都算不上英雄的。 “这种爱,大抵很美好。” 莫倾只能这样说,事实上,她也的确觉得这种爱很好,但是并不渴望。 赵政随口问道,并没有特别渴望莫倾有什么回答:“胡亥说你是礼物?那你愿不愿意,和朕走呢?” “凭公子吩咐。” 她想亲自听赵胡亥再次强调,明明这是个想要皇位的小孩子,却又顾及得那么多,等他亲自过了这一关,也就好了。 “父皇喜欢的,儿臣自然没什么舍不得的。” 赵政远望天光,正如在一片潋滟的蓝色中,由素手般的白云研墨,倒进天流,从中心缓缓流淌到天边。他转身离开。 “今晚朕会让人来接你。” 他不给莫倾叩拜谢恩的时间,也不由赵胡亥的脸色一点点苍白,就这样带着一个帝皇应有的决断远离。 赵胡亥蓦地笑起来,爽朗得,哈哈大笑。他投入再来其中,几乎笑出眼泪,这种情况下出现的几欲泫然的场景让他自己都觉得滑稽。 入夜。 赵扶苏跪在榻边,荆荷便递上来玉杯:“公子,喝水。” 她说话一贯的简洁。 他几乎是仅用干裂的唇碰了下水面,便把杯子还给了荆荷,恍如蜻蜓点水:“阿荷,拿箫来。” 荆荷诧异,赵扶苏不过是去庆贺了暴君的生辰,怎么就突然想要吹起箫来了?她并不问,把杯放在一旁,取过那只湘妃竹的洞箫,摆在赵扶苏面前。 这样一种悲情的植物,浸染了浓浓泪水才生得如此斑驳,似乎生来就是用来吹那些无限哀矜的调子的。 赵扶苏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但荆荷却在呆愣中听到了一曲悠扬的小调,她从没听过,可听起来却像小姑娘与情郎的温言软语,好像在讲什么情话,却也像姑娘用与生俱来的骄矜说起几句玩笑话。 赵扶苏却吹得投入,那双习惯拉弓、习惯使剑、习惯抽刀的手,也可以细腻起来,在箫上寻觅那些细小的空,看一个个凸出的骨节屈伸晃动。 他用眼神授意荆荷坐下,他还在轻柔柔的吹,一首在他有记忆起就充斥在心湖中挥之不去的旋律。 那个刚烈绝艳的楚国女子,也曾经爱唱这首歌。 她站在花间无心哼起的小调打动了一贯高高在上的秦王。 但或许是个错误。 他愿意暂时追随记忆里错误的脚步再次错下去。 他在心中沉默地念——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山有桥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分 第十三章 江山的女人 他看着莫倾,却见之前那个小兔子一般的女孩,现在却平静起来,神色也不躲。 视死如归,奇怪,他怎么会想到这个词? 赵政自己都觉得好笑。 “陛下……”莫倾又冷起来,明明是夏天,可易冷的习惯还是无法改变,不管多么热的气温下,都有可能冷汗淋漓。 “你觉得,今夜过后,想让朕给你个什么名号?” 莫倾不以为意,只是把这句表示亲昵的话,当成了哄小女孩的玩笑:“我若是要皇后之位,陛下肯给?” “自然是不给的了。” “那便是了,既然陛下有自己的原则与决断,哪还需要听妾说什么呢?” 赵政笑道:“你要是聪明的话,就应该说点显示的,君无戏言,这就是你寻找一个好的开始的机会。” “什么是好的开始呢?无时无刻都是新的开始,如果是是妾与陛下的缘分,早就已经开始了,陛下纵然这时说,也已经来不及了。再说,妾对名分不感兴趣。” 莫倾所说句句属实,不是为了让皇帝感到异样的胡说八道。 实在是很累。 她只想完成赵胡亥的任务。等到几年……或者是十几年后,皇帝驾崩,她便请十八公子放她离去,或者为先帝守陵。实在不行的话……殉葬也是可以的。 赵政透过她寝衣轻薄,好像初春清晨笼罩在花树间的雾气,朦胧的遮蔽美丽,若隐若现。他下意识地拉她的手——以往那些女人就会靠过来。而莫倾的第一反应是把想把手甩开,但那只是一瞬间,她反应了过来,便停下了动作,可依然对他有着些抗拒。 “你讨厌朕?”赵政觉得有趣,好像这个歌女,对赵胡亥都没有这么生疏。 莫倾平淡的答非所问:“普天之下大概没人会讨厌陛下。陛下是一国之君,明事理者自然人人爱戴,妾亦然。” 他苦笑着:“既然答非所问,那便是讨厌。” 说罢,他揽过莫倾腰肢,只是虚晃一招,果然见莫倾避闪,便道:“你看,若不讨厌,为什么要躲?” “陛下只问妾讨不讨厌陛下的人,妾答不讨厌,自觉没有问题。妾只是害怕。” 莫倾不愿多解释,委顿地靠在床边,苍白的面色中唯有一抹烛光的红晕。 这个角度看,她的双眼在闪,与烛光重合,眼角有一颗泪痣,红艳艳的。 “时候不早了,想来你今天是累了,回去休息吧。服侍你的人,明天会人送过去。放心,会给你一个名分,你可以慢慢习惯、慢慢适应。” 这是一个君王能给出的,最大限度的宽容。 始皇帝也不是赵胡亥,像赵胡亥那般的,根本没法做成合格的皇帝,当然,不排除在那几个赵胡亥也不愿意与她提起的贵人的帮助下勉强支撑。 皇上能说出这些,已然不易。 她便想办法让皇帝赶紧将她忘记,有需要的时候说上几句话,把十八公子应该知道的告诉他,仅此而已。 想要君王的真心,简直是想要个笑话,用愚蠢的观点,取悦他人。 “谢陛下。” 莫倾不愿多留,逃也似的离开了。 入夜风冷,夏日亦然。莫倾隐隐听到有人吹箫,殊不知是不是浸淫在风声呜咽,蝉鸣杂乱中的幻觉。 一夜未绝。 最近宫里怪事真不少,比如一个叫赵胡亥的公子突然间没由来的出现在了皇帝的视线里,关注虽不及大公子和公子高,但好歹也算刷了刷存在感,终于从低得看不见变成了偶尔能看见一点。 还有,皇帝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个歌女,半夜就给赶了回去,本来人们都以为是那女人惹恼了皇帝,皇帝一怒之下再不愿见那个莫姓歌女,可是这些藏在各自脑子里的意见还没来得及交流呢,皇帝的圣旨就由赵高送了下来。 莫长使? 皇帝真是个奇怪的人。 不过赵高看起来倒是蛮开心,夏无且也有些如沐春风,只不过是平时真真假假的看习惯了,也就不注意了,总之这个人天天都在笑就对了。 “莫长使?见过莫长使。” 莫倾靠在窗边温书习字,听到声音,才把吸满了墨的狼毫笔架到笔搁上,墨水顺着棕灰色的毛向后淌过去。书落在阳光投下的光影中,黑色的字迹在光明下微微发亮。 她奇怪着这个称谓,但想来这里没有别人,叫的就是她:“来了。” 真是不能让人安静一会,大概宫里面无聊而又聒噪的人会有不少。 少女却等不及莫倾出来,循着声音悠游而来,直径对着莫倾一拜,又向她重复一遍方才的话:“婢子见过莫长使。” 见她说话的腔调不算在宫里习惯了的,动作也颇为奇怪,好像是照书背下来的,用之前总要想想。莫倾难免疑惑起她的身份。 风波中的人,多少都有些疑神疑鬼,比如皇帝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莫长使?妹妹是……什么意思?” “主子……”少女左右回顾,确认了没有走错地方,才瞠目结舌道:“主子不会真的不知道吧?主子现在是莫长使啊!” “抱歉,陛下没告诉过我,可能吓到你了。妹妹,你是……” “没关系啊,主子道什么歉呢!我叫映雪,陛下派来服侍主子的。” 莫倾不动声色,轻轻吩咐:“妹妹,坐。别紧张,随意些就好。” “唯。”映雪见莫倾是真心实意地请她坐,在加之莫倾也跪得随意,有点像个外面铺子里悠闲自在的老板娘,说是娘娘真有点差的远些。不过她事先也知道,莫倾不是这种人,无非是没有把她当外人,也就不客气,随随便便找了个姿势坐在莫倾身边。 她四面观望着,只不见莫倾挑眉。 “映雪,你应该会些功夫吧,你这样的女孩子,为奴为婢不是委屈了?这个地方根本就不适合你,你又偏偏来这里做什么?” 映雪摸不着头绪:“主子是什么意思?” 莫倾摇摇团扇,颇为自在:“映雪,我也就是随便说说,你若不愿意讲,我也不强求,这样,不问关于你自己的了,你把你腰带里藏的软剑拔出来给我看看吧。我只在很小的时候见过这东西,如今还很好奇。我也是头一遭见到女孩子也能用这东西。” “主子怎么知道的?”映雪惊讶,便又有了些慌乱,不过正因此举,莫倾才对她少了些敌意。 真要是别有图谋,也不会有这样不淡定的神色了。 “凭你的言行举止就不可能是宫里的人。陛下送给来服侍我的人,怎么会一点礼仪规矩也不懂?我让你坐你就坐?好,就算你真的不那么刻板,那坐下之前多少也会客气一下。你倒好,不仅二话没说,居然还是箕坐。大概是你平时这样习惯了吧。而且你那样一坐,腰带里的剑也就凸显出来了。” 莫倾叹口气,认真地对着映雪的目光:“真的,别骗我,我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她慌忙辩解道,反而显得有些委屈,好像是莫倾欺负了她了似的,弄得莫倾哭笑不得:“主子,这个时候被你发现了我才说,也不知道你还能不能信。反正……反正……”映雪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着急起来,上牙咬紧下唇半晌,才接着说道,“反正我信了!我是十八公子去找了他父皇,以我是你以往身边的奴婢的身份送进来的。十八公子说想让我保护你,一个是我会些花拳绣腿的,总之宫里面这些人没几个能打得过我的就是了,在一个,十八公子对我也放心,他怕宫里面被陛下送给你的人里面,有人有问题,对你不利。” 莫倾听罢,兀自感叹:“果然还是学的稍微聪明了一点点。懂得利用这个机会再和陛下见上几面。” “嗯,主子,我也是这么想的。和十八公子说了以后,他还夸我聪明呢。” “你和公子是怎么认识的?你好好的帮他做什么?” “以前十八公子救过我啊,所以我才答应他的,我就在咸阳城附近,以后有什么需要可以找我。然后这回他就来找我了。” “那依你看,十八公子是好人了?” 映雪看了看,感觉莫倾没别的意思,便答道:“说实话,我觉得十八公子肯定不坏,但是算不上特别好的人。”她说到这里已然有些为难,只得停下来,渴望着莫倾别让她再说下去。 映雪看样子知道赵胡亥把她送给皇上的目的,但是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虽然表面看上去有那么些不拘小节,但实际上,如果真要是用得上她小心翼翼,这还真多算不上是个傻孩子。 莫倾看得出来,便不着痕迹换了个话题,同时表现出对赵胡亥不感兴趣的样子:“既然你都和十八公子关系这么好了,显然他也信得过你,怎么不把你给陛下呢?” “主子这话说的,我怎么不信哪个不长眼睛的王能看上我呢?还是主子比较符合大家对淑女的认知啦。” 莫倾皱眉,片刻后忽然拉住映雪的手,恍若于挚友久别重逢:“映雪,别叫我主子,叫我姐姐吧。我还有个弟弟,等你什么时候见到他了,我也让他叫你姐姐。” “嗯,我可不和姐姐客气了!就这样决定了。”映雪答得分外爽快。 多半这也是赵胡亥能够在他的属下中选择可能并不太适合这种角色的映雪来她身边的原因之一吧。他是明白她的性格的。她不介意做笼中鸟,身披华羽,予人观赏。但她不喜欢笼子的下面总有一只喵喵叫的猫,窜来窜去,时不时对它挑衅地挥一挥爪子,露出尖牙。 鸟儿也喜欢自己在单独的黄金笼里,欣赏翅膀。 曲高,向来和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分 第十四章 你这女人脑子有病 映雪正坐得开心,来回翻着莫倾的东西,外面便传来了叩门声。 “夏无且,求见。” 莫倾皱眉。宫中不可能人人皆如映雪,该见的人总是要见。 只是这夏无且是个什么人?她没听说过。 而且这个人口气傲慢得可以,说是“求见”,却看不出丝毫“求”的意思,只差一脚把门踢开了。这种感觉让莫倾不舒服 “映雪?”她小声唤道,为了防止外面的人疑心,她把声音压成气息,感受不到喉咙的颤抖:“你知道夏无且是谁么?” “说名字姐姐可能没听说过,但是说事,姐姐肯定知道,就是很久很久以前,荆轲刺杀皇上的时候,当时这个小小的侍医救了皇上一命。皇上平时就多疑,经过这次之后就相信起来这个叫夏无且的。没想到这个人恃宠而骄,目中无人,就连在大公子面前都毫不收敛。”映雪一边说着,也极傲气地不掩饰自己的厌烦。 她想了想,又觉得不够有说服力,又补充道:“我也没见过夏无且,这都是听宫里面别人说的……现在这宫里面,奉承他的人够多,讨厌他的人比巴结他的人还多,真正喜欢他的,好像也就能有皇上一个。” 夏无且在门外站的久了,又因为这女人是陛下的妃子,虽然看上去是被皇帝厌烦,大晚上的又送了回来,但好歹要给几分面子,于情于理随便推门进去都是不对的。他还算有点原则,又不耐地转了几圈,里面依然毫无动静。 这种时候提出愿意帮助这个女人,想必她会记着他的恩。虽然不知能做什么,但总有一天会用上。再说,他也不想那阉人好不容易劝动赵胡亥送进来的女人就起了这点作用,为了赵胡亥的皇位,也不能就放任她不管。 可是里面的人很不给面子,始终也不给出答复。 他有些愤怒,心道这个女人真是不识好歹,不过也分外有趣,他还是极少能见到比他还傲的人。但是他有傲的资本,那个女人有什么那? 一张白璧无瑕的脸?还是一个什么都不算的封号? 所以这可真有意思。 “夏无且,求见。”他再次重复一遍,漏出些愤怒的意思,好像把顽石掷于地面。其实他可以很完美地把愤怒隐藏,但他希望里面的女人知道他现在的心情。不过他还在笑,一半是不经意的习惯,一半是对这个和自己有些相似的女人的感叹。 所以说一个一边生气一边笑的人实在有些诡异。 可能很容易被人当成神经病,可惜那张精致又线条和谐,如同细腻的画师细细描画出来的脸让人不太容易往这方面上想。 “映雪,告诉他,我不舒服,不见人。”想来夏无且一个侍医找她也不会是什么正事,这样还不如不见。 映雪点点头,虽然对此有些顾虑,不过正合心意:“夏大人,我家主子说她不舒服,夏大人改日吧。不过婢子觉得,夏大人每日繁忙得很,不是什么非说不可的大事,以后就还是别来了。” 真是个一点也不委婉的说辞,就差直接说出“我家主子让你滚犊子了”。 这两个人,性格真是相似。 可他今天偏见不可。 “莫长使。”他直接向里面的人喊话,“莫长使不会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吧?莫长使身体不适,就更应该让我进去看看了。” “看来今天夏大人是非来不可了。”夏无且听到莫倾在里面小声叹息。 “映雪,请进来吧。” 映雪吃惊:“姐姐当真要让他进来啊?” 夏无且则在外面大笑道:“你这个奴婢是怎么当的?你家主子都同意了,你还不开门?” “映雪,开门,外面天热,别让夏大人久等了。” “唯。” 夏无且大步走来,看到莫倾也是一贯的笑笑,并不行礼,就在莫倾不远处跪坐。 莫倾则点头示意:“夏大人。” “刚才听莫长使说身体不舒服,长使现在需不需要我看一下呢?” 莫倾不正眼看夏无且:“只怕夏大人看了,也爱莫能助。” 她答得淡淡的,爱理不理,夏无且便有了兴趣:“那莫长使总要先说给我听听吧。” “映雪,你来说,你也算跟了我一段日子,你应该是了解的。”莫倾看到映雪一副要把夏无且一剑抽出去的样子,心中好笑,便把这个逞口舌之快的机会让给了她。 映雪见到莫倾能看透她此时此刻心中所想,而且如此配合,便悄悄吐了个舌头,不假思索道:“我家主子平日里最见不得那些阿猫阿狗的,那些东西要是一旦到了主子身边,主子就不舒服得很。婢子觉得,主子应该是觉得那些东西太脏了,实在不应该和人类走到一起,身边也就应该跟着一些因为它们好看的皮毛而阿谀奉承的鼠辈。” 映雪一口气说完这些,只觉得心中痛快了许多。 要不是为了十八公子的恩情,她才不来这鬼地方呢!连句话都不能说,活活要憋死个人!以后到她不得不嫁了的年龄了,她就问问莫倾愿不愿意给她找一个将军侍卫一类的郎君。最好是武艺高强特别能打的,再有点雄心壮志,心中能想着成就一番事业。反正千万别是什么儒生文人,不然想说个话真的要累死。 夏无且笑容依旧:“那莫长使得的真是个怪病,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医治了。其实我挺喜欢猫狗的。因为猫狗的话少,不像有些人类,话多的,啧,让人头晕眼花,尤其是女人。” “夏大人今天非要进来,不会就是已经早就发现了我身子不好,特意来给我治病的吧?如果让莫倾猜对了,那夏大人就请回吧,莫倾体弱,夏大人也无能为力。” “明知故问。”夏无且不悦。 这种女人,皇帝能喜欢就怪了,不过确实很像是赵胡亥那家伙的品味,不走寻常路。 莫倾也沉声道:“那夏大人就请有话直说,这样遮遮掩掩比女子还不如,恕莫倾失陪。” “莫长使好大的脾气!”夏无且由衷感叹,换上来了一种极具亲和力的笑容,“昨夜的事,我也听说了一点,夜半风冷,想必莫长使心里也不舒服。” “夏大人知道到可真多,只是莫倾不知,夏大人整日关注着陛下的女人,莫倾愚钝,也不知夏大人是何居心。” “莫长使真有意思。”夏无且心道宫中那么多女人他也只关注了那家伙送进来的这么一个,可这等情况又偏偏不能说,“我也不和你客套了,我想帮你争宠。我也算是在皇帝面前能说上话的人,皇帝对我的信任,莫长使应该是知道的。” “嗤——夏大人可真有趣,大好时光的跑到这里来给莫倾讲笑话。可惜夏大人有时间讲,莫倾却没兴趣听。夏大人还是请回吧,莫倾不送。” 夏无且随意的拿起莫倾摆在案上的杯,见里面还有水,便小口喝着,丝毫不在意莫倾有没有用过,直到以一个缓慢的速度把杯中水饮尽:“莫长使对自己很没信心嘛。你对着镜子瞧瞧,自己长得也不难看,怎么就不能想想怎样才能吸引住皇帝?” “宫中女子那么多,莫倾不算出众,夏大人为什么偏偏要帮我呢?这不是很麻烦?比莫倾配合的人多得是。” 夏无且不直接回答,只是笑得灿烂——还带着些痞气,食指和中指轮换着敲击刚才的杯子,使莫倾厌烦:“因为我任性啊!这样,才比较有成就感。不管我是怎么想的,至少现在来看,这是个好事,而且我虽然不是好人,但也没坏到有一天莫长使于我而言没了用途,我就想方设法的杀了你。” “莫长使,考虑一下吧。” 莫倾甜甜笑了,点点头:“夏大人不必说了,莫倾考虑好了。” 她骤然冷下面孔:“映雪,送客。夏大人若不肯,就给他展示一下你的剑好了。” “啊?”映雪虽然不喜欢夏无且,但是听到了夏无且的意图后厌弃便淡了些,突然听到莫倾如是说自然奇怪,而且极不理解为什么莫倾如此生气。但很快,对夏无且这幅笑面虎嘴脸不爽的心就让她答应了下来:“唯。” 她恶狠狠第甩开门:“夏大人,请!” “莫长使为什么不同意呢?”夏无且并不愤怒,他其实也想生气给这个不识好歹的女人瞧瞧,但是偏偏气不起来。 “莫倾本就无心争什么,昨夜离开也是莫倾向陛下所求。莫倾自觉一人很好,夏大人大可以找个愿意配合的人,只是莫倾非夏大人知音,还请夏大人不要勉强。” “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夏无且终于愤怒,“这是人的逻辑吗?” “至少莫倾是个活生生的人,就在夏大人眼前坐着。如果夏大人认为莫倾不是你的同类,那么夏大人可要好好想一想,自己到底算是个什么了。” “你就真的什么都不想要?”夏无且不死心。 他笑容的伪装有些破裂。就像把泥土暴露在干燥炎热的空气。从中裂开,他也不知继续这样下去,他会不会从心中冰消瓦解。阳光的来源,刺眼的意义,不过就是一个可以让万物为之欣欣向荣的光明。 可那偏偏是他最见不得的。 不可能的,正常人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想要?那一定是这个女人所想的借口。他不也经常这样么,在对别的事情没有足够信任的时候,他也不会随便答应的。 没错,一定是这样,这个女人太有心眼,生怕他对她不利。 但是他真的不容易说服他自己。 莫倾微笑:“自然没有人是什么都不想要的了。只是莫倾想要的东西,夏大人永远理解不了罢了。” “夏大人无需多言,夏日暑热,莫倾真的累了。对了,映雪,把那个杯子给夏大人带走。莫倾看夏大人好像还蛮喜欢的,我也不能小气了,让夏大人带回去,好好赏玩吧。” 是的,他不懂。 莫倾想要真心,夏无且只有假意。 自己的真心,也是别人的真心。 自己可以不用伪装,不用逢迎,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她叫莫倾,莫倾的莫,莫倾的倾。 同样,也是有一人真心待她。 得一良人,携君之手,共君白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分 第十五章 君王无心 皇帝就是为了轮番刷新众人世界观的。 而新晋的莫长使就是一个神助攻。 先是皇帝身边最受重视的侍医夏无且夏大人主动不知道为了什么去找莫长使,可是没待多久就被莫倾客客气气地请了出来,身边的那个一直服侍她的侍女一脸不耐,而夏大人好像心情很不好,看起来一脸黑线。 聪明人一般都会趁着这个机会想办法让夏大人把你给向皇上推荐推荐,可是莫长使很明显把夏大人给惹毛了。 而都说皇帝不喜欢莫长使,可皇帝在几日不见后,却又见了莫长使。 偏偏是个白天,没有留宿。 莫长使也没留。 更有甚者,居然说莫长使和皇帝聊的……是孝道。 众人好不容易在宫里面建立起来的世界观啊,稀里哗啦的,全塌了。 一个词概括——碎成渣渣。 “想帮十八公子在陛下面前说几句话,真是难的可以,也就只能尽量想想和他贴的上边的优点了,至于陛下能不能因此而想到十八公子,这就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了。”莫倾阴沉着脸,向映雪说道:“既然都愿意帮着十八公子做事情了,也就做的彻底点罢。” 映雪稍有顾虑:“姐姐,我最近可是没少听有些嘴贱的传姐姐的闲话,什么别有用心、不识好歹、恃宠而骄……”她突然觉得这样说是不好的,瞟了一眼莫倾的脸色,虽然没看到什么异常,可她还是闭了嘴,弱弱地解释:“姐姐我错了……这些都是我听来的……” 莫倾笑笑:“哪里错了,说的倒是也很贴切的。映雪,难道我不是这样的人?” “大概……” 映雪不愿再说:“姐姐这样认真,是不是其实心中还是在乎着十八公子的啊?甚至……还是有那么一点喜欢啊?” “映雪,别乱猜。”莫倾答得很平静,相比之下映雪只觉得莫倾就算是生气了也比这样要好。 因为平静,所以阴鸷。 “想当一个合格的帝王,多半是不能有爱的。你可见到陛下真正爱过谁?在乎过谁?十八公子既然有这样的目标,也总是应该舍弃掉一些什么的。” “其实……我觉得陛下还是挺宠姐姐的。”映雪嗫嚅。 “宠爱宠爱,一般人说时都把宠放在前面,好像是宠比爱更重要一样。其实不过是想表达,宠比爱更易得到罢了。” 莫倾淡然,瞳孔在远方风景的倒影中放大成了黑石铺筑的山涧:“不过我不想要爱。能这样被宠一辈子,直到十八公子得到他想要的——抑或失败,我都已再无他求了。” “姐姐就真的不怕别人说闲话?” “我要是真的在意别人说什么,我可能早就活不下去了。映雪,我不如你的豪气。你那样的女孩子毕竟还是少数,姐姐想当个普通人。” 映雪吐吐舌头:“其实姐姐这样,一点也不普通。” 而映雪还想接着说什么,身后却传来低沉的声音,恍若埋藏在土里的宝剑,在重见天日后又发出的声声嘶鸣:“这是自然,哪个普通的女人不愿得君王荣宠。” 那样的男人,虽然已经老去,就好像再锋利的宝剑也有可能生锈,而在次磨砺出它的锋芒,宝剑依然是那把吹毛可断的宝剑,还是向往着血雨腥风,天下霸业。 这样的男人,大抵只能用剑来形容。 “陛下……”莫倾显然有些紧张,不过丝毫未曾表露。反而想到映雪的直脾气,生怕被看出了端倪,便唤道:“映雪,先退下。” “唯。”映雪恨不得赶快离开,听到莫倾的话,更是一刻不耽误,把脸背在赵政视线之外。 “陛下怎么又来了?” “莫倾好像不愿意见朕。” 莫倾却道:“妾的确是不愿意见到陛下的。” “你一定是又有什么话要说了吧。莫倾聪明,朕知道你不会突然说什么没由来的怪话。”赵政耐下心,听莫倾的下文,虽然他其实并不对此感兴趣。 一个女孩子,为什么偏偏对诗书感兴趣呢?少学些是陶冶情操,可张口闭口满腹经纶,竟也不觉得累。 “陛下若是此时多思虑些政事,看些书籍,是国之幸事,陪妾一个小女子说些只关风月,岂不是把时光耽搁了?” 赵政皱眉:“这些真不像是你说的。要知道,每日那些朝臣已经足够使人厌烦。” “陛下若选择了这江山,自然要负起与江山相对的责任,只是这般自在逍遥,陛下只做一个秦国的王,也能做到,又何必要一统六国,称什么‘始皇帝’呢?妾宁可陛下与竹简文书做伴,也不愿妾成为阻碍大秦朝江山社稷的罪人。” 莫倾瞥了眼赵政,深知他不愿意听,只不过是想赶快把他打发走,最好没事再也不要来。本来说的便是她的真情实感。既然更有进一层目的,那她便更不用遮遮掩掩了。 赵政一想到最近费心劳神的事情就倍感头痛,又听莫倾不明真相的火上浇油,说话的口气便添了几分烦躁:“昨日三公九卿联合上奏,认为如今天下稳定,不该延续法家思想,要朕多用儒生治国。” 莫倾只当没看到赵政面上郁结自顾自分析道:“妾觉得大臣们说的也没有错。法律严苛,时间久了,百姓难免心生怨言。陛下自称‘始皇帝’,想来是希望大秦朝延续千秋万代的。不仅陛下这样想,妾也这样想。可天下哪有什么太平盛世是靠着一层一层的约束死命束缚出来的?就算这样是了,也就仅仅是表面上的吧。就说北方匈奴,虽礼法不及中原,可如今也日益强大起来。陛下也要派蒙将军重修长城有备无患。匈奴如今强大如斯,难道靠的就是刑法严明?” “而匈奴不及中原,不过是差了文明而已。可陛下一统天下后,曾把多少文明的缩影付之一炬?如今又要‘重武轻文’,难道陛下想向夷狄靠拢?” “儒生治国也不是要陛下改变如今法律,只是希望陛下加强文化的氛围,治国恩威并施。陛下,法律严明在乱世中固然是好事。只是陛下也曾战场杀敌,岂能不知,哪怕再好的弓箭,拉得太狠,那弦也是会断的。” 赵政沉声道:“朕来看望长使,不是希望莫长使教训起朕的。” 莫倾盈盈一笑,好像方才说得只不过是一些女孩子家的胭脂水粉,给赵政倒上水,低到他眼前,素手上淡淡的香气也落入了他鼻尖的网中。 沉沉的,令人宁静的味道。 有点素气了些。 “妾哪里敢教训陛下,只是想到了随口一说而已。妾知道陛下终日繁忙,怕事连喝个水的时间都没有。陛下先喝口水消消气。大臣们如何说,莫倾如何说,最终决定的那个人,不还是陛下么。” 他的决定,怎么会因为一个女人而改变。 更别说,还不是他的女人。 很久以前,卷着河流气息的风从城墙吹来,尘土拂上他的战甲,被半红半白的刀刃吸附,化在他的眼睛里,化成了水。他最爱的人站在城楼上,他身边侍女拉着的稚子无力呼唤,也未尝使他改变。 她的遗骸和她故国的万千将士一同被风与尘土,倒塌的城墙与枯树掩埋。她的素色衣裙摇曳在银晃晃的战甲间。 和他一样能够做到看不见。 哪怕那是他未来的皇后。 他可是命定的王啊,他把心脏剖出来压在九鼎之下,他的心只属于天下。 “莫倾的才情,今生不是男儿倒可惜了,不然必成大业。” 莫倾在脑中理了一遍思路,便撒起娇道:“妾若成了大业,那当今天下,哪还有陛下什么事了?” “莫倾,朕要走了。”他说着,有些惋惜。 “陛下繁忙,妾能理解。” 赵政叹息:“什么时候,莫倾才能主动留朕一次呢?” “这种事情,陛下做主就好了嘛,何必非要妾说呢?妾既然是陛下的妃子,那就是陛下的人,自然听陛下的吩咐。” 赵政忽然从那个有着沧溟之志的皇帝变成了一个普通的,久坐王位的王,有着符合年纪的,已经萌芽的苍老:“曾经江山便是一人取得,如今天下在握,朕见的多了,现在倒是不想再强迫任何无关紧要的事情了。” 言外之意,便是他愿意放弃,只是事关江山社稷,永远无法妥协。 莫倾能从无心之语中听出偷心之言。 她只是关心地说道:“妾看陛下气色不好,大概是累了,陛下累了,就回去歇息吧。” 她镇定地送客,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傲,不过傲得隐晦,大概也只有她自己静下心来才有可能看到。 赵政却一时间只觉得,有种感觉淡了。 一个皇上,想要的东西,必然都能得到,得不到的,都是他不屑一顾的。 虽然很像,却一点也不像。 爱,想来本身就是无可替代的。 映雪见赵政走远,便又回到莫倾身边,却见莫倾一脸疲惫。 “姐姐,你又和皇上说什么了啊,两个人脸色都不好……” 莫倾并没有听见映雪说的什么,她仔细想着自己的事,无法脱身。 映雪一时看傻,却也安安静静地等在一旁,时不时向窗外繁花碧树瞟上几眼,阳光下的瞳孔亮起来,宛如种上了一颗星星,瞳孔中一个小白点的光晕绚烂。 半晌,莫倾换了前所未有的严肃口气:“映雪,想办法偷偷找人把消息送给十八公子,让他最近如果有机会见到陛下,务必支持法家治国,如有必要,可以诋毁儒生,总之,顺着陛下的话说便是,千万别与支持儒家思想的那群大臣搞到一起去!” “啊?”映雪惊讶:“怎么感觉姐姐这是在干坏事啊……” 莫倾却厉声呵斥:“事成了就不分好坏!”她又觉不妥声音温柔下来些,向映雪解释:“姐姐现在没办法和你细说,你只要告诉十八公子就好了。总之不会是害他的,记住了便是,你不是也想报恩么?” 她又不忘再次强调:“也要多亏了十八公子一直默默无闻,现在宫里还没人知道我与十八公子的这么细的关系,就算是知道我与他的不清不楚,也不知道我与他到现在还没断了全部关系。记住!我的消息传给十八公子,除了那个赵高,万万不可再让别人知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分 第十六章 公子,儒生 赵扶苏发现荆荷无论看到什么,目光总是淡淡的,她的眸子像江河,石子荡起的裂隙也只会淹没在浩渺烟波中。 “阿荷,心情放松点,我也不是带着门神出门的。”他不由得抱怨。 荆荷却无视了来自赵扶苏的善意:“真能做大公子的门神倒也还好了!吓死那些胡说八道的人!” “怎么,又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赵扶苏不以为意。 赵扶苏一说起“风言风语”,荆荷便止不住地来气,眉头压倒,如斜插的柳叶,一双眼显得更细长了些:“公子纵横捭阖,分明是一片好心,为了江山长久着想,竟被别有用心之人说做是与子高争太子之位,也是为在朝中安插党羽,只顾着一己私利,迂腐误国。” 荆荷义愤填膺,可半晌不见赵扶苏有什么反应,回头一看,却见赵扶苏笑了起来:“这些词……大概是拿来形容老头子的。我赵扶苏未及而立之年,真的看起来有那么老?” “大公子,你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尤其是我遣人去查后,居然查不出来谣言具体的来源,不过可以明确确定,绝对不是从公子高那里传出来的。” 赵扶苏对于荆荷所言,完全在意料之中:“那是自然,我相信子高品格,他断不可能为了争夺所谓太子之位而使兄弟反目。我亦如他,立储全凭父皇做主。既然有人费尽心机去让父皇相信他比我与子高才情更胜,那便尽管让父皇看到吧。父皇总担心他儿子的诸多不足,对谁都带着些疑窦,这样一人既然安排了,未来也一定会浮出水面,到时父皇看到了,也好安心。” 可荆荷却从话中听出了另一层意思。 大公子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他是个善良的人,便只能由她来未雨绸缪。 没错,一段时间之后,儒生一事的始作俑者总会出现。只要看谁异军突起,得到的好处最多。至少……也要替大公子防备一下。 “阿荷,你别忘了,我自从第一次见到你,便和你说过,我只想要太平盛世,却不想做主人。” “那还是请大公子把‘只’字去掉吧。不知大公子心中以为,在如今的情况下,大公子究竟是想要当个昏庸无道的君王容易些,还是当个历史以外的英豪容易些。” 赵扶苏却被问得无言以对。 他与荆荷走在街市,在夕阳拉下的天幕中赴一个在时光的轨迹中变得血红的约。 他反倒如同好奇的孩子左顾右盼,在荆荷的衬托下好像玩心大起。 “阿荷,送你个礼物吧。”赵扶苏认真道。 他不等荆荷回答,便把荆荷拉进路边商贩:“这个,送给你吧。一个姑娘,整天就知道带个剑,什么配饰都没有。” 他把红线系在荆荷手腕。并不算太漂亮。她的手腕上有一条细细的,却因为深而明显的疤痕,玉珠落在微红疤痕上,仿佛云破月来,撕开了残阳。 玉质细滑的感受,伴随着如冰划过的凉,堕落在日头尽了却依然炎热的空气中,又纯澈的违和。 “公子,不会不知红线是何意吧?”荆荷微微红了脸。赵扶苏极少看见的,这时只觉得,她虽然还是那样的冷冰冰,却多了些可爱。 “抱歉……”等到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有些懊恼:“方才只是见到它好看,一时疏忽了含义,实在不是有意轻薄阿荷,只是单纯觉得,阿荷很适合。” 荆荷却将手腕抬高:“没关系啊,总之还是很漂亮的,不是吗?大公子的心意,还是要领了的。” 红线系紧,于是变成了头尾相接的圈形。 纵横纠葛,轮回往复,无止无休。 “大公子真是好兴致,黄昏商讨政事,竟然还要带一女子,想来正是如此,大公子才一路耽搁,误了时间吧?” “淳于先生说笑。扶苏不敢。淳于先生心系国家危亡,自然早早恭候,不论扶苏何时来到,在先生心中,总会是晚的。” 赵扶苏看眼酒楼窗外,颇有居高临下之感:“阿荷,回去吧……大概这些日子,我都不会回去了。你好好安排着我留给你的那些事情就是了。” “唯。”荆荷只若习以为常,平静退出。 淳于越便疑惑起来:“大公子整日停留在这闹市之中做什么?” “先生便当扶苏平日里有的是闲心,没事喜欢体验生活好了。”赵扶苏打趣。 淳于越却看着赵扶苏恭敬起来,看起来超越了长辈对小辈的看重:“大公子体恤民生疾苦,在下佩服。” 哪怕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坊间传闻中的赵扶苏,或说他以为宽厚大方也好,工于心计也罢,总之见到了真人,却又带来了另一种感受。这种人约莫是在一个雅俗、清浊、是非的交界线上。多半还是好的,可又作为一员武将,被兵甲裹起来的,皮肉之下渗透出森然铁血的部分,也逃不开他的目光。 不过他还是更愿意相信赵扶苏是个好人。 或许与严格意义上的杀身成仁的“好”有了些差别。 一切不过是直觉,但淳于越一向看人很准。 “淳于先生谬赞,扶苏不敢当。若想真的解决问题,仅仅是以扶苏一人之目发现,还远远不够。扶苏不是神人,有些事情纵使知晓,亦无法改变。” “所以大公子就选择了儒家学派作为公子实现抱负的途径?让我来想想……能让大公子如此上心,大公子的抱负,究竟是什么呢?”淳于越虽然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疑问尾音,可意思却不言而喻。 赵扶苏早已经从荆荷那里听遍了这种误解,显得平静非常:“淳于先生是个正常人。” “大公子这话怎么解释?” “因为每一个正常人,在听到了扶苏拙见时,都会这样想,至于那个不正常人,可惜扶苏至今未尝遇到。” 赵扶苏不喜气氛沉闷,又自嘲道:“总之,还是恭喜淳于先生了。” “哦?那大公子倒是把想法说来听听?” “我喜欢天下,尤其爱看太平天下,人民安康。” 淳于越无奈:“大公子所言,与我所说有何区别?” “只是说喜欢,又没说必须拥有。”赵扶苏笑道:“就算是别人的天下,扶苏能看到百姓安好,我也是喜欢的。这与我做不做什么皇帝根本没有关系。若父皇愿意立我为太子,我自当尽责,若父皇还有更好的人选,扶苏便好好辅佐就是了。”赵扶苏轻松说道,平静如同让他选择的只是今晚的菜肴。 他优雅地给淳于越斟酒:“所以当听到儒家的主张时,扶苏愿意倾其一切帮助,不需要先生回报什么,扶苏本来便没有条件,先生若害怕扶苏有一日要求你们助我篡权谋反,那大可放心。” 淳于越较劲似的大饮一口,如同压抑下胸臆所有不畅,似信犹疑:“既然大公子本就心系苍生,为什么还不当皇帝呢?难道不是真正当了皇帝,才能让大公子更好的治理国家,实现抱负么?” “难道谋权篡位,就不会带来血雨腥风么?那也一样是死人!只要带来血与悲凉,便是违背了初衷,其余的做到再多,还有意义了么?终究不是预期中的那个天下,那个自己啊。” “大公子若生逢诸子百家,只怕如今我们所称的圣人都要再多一位了。” 赵扶苏自顾自给自己倒酒:“先生说也无用了,毕竟如今已是秦朝,我也只是普通的秦朝大公子。” “如今父皇不看重文化传承,一味以武力解决问题。大争之世如此的确能称霸天下,理当理解,可如今这样却不妥了。” “大公子说的正是在下心中所想。君王不明六德,践六行,习六艺,法律严苛,十人九罪,国家如何继续?” 赵扶苏却不再接话,细看看桌上几盘民间常见的小菜——基本只是为了凑个样子。他想了想,放下酒杯,夹一筷子,送到口中,酒香浓厚,于是小菜便趋于清淡,几乎还是菜的原味,微微加了些控制口腔的感触。 “淳于先生,吃菜。”他下了几筷子,见淳于越几近目瞪口呆,所以客气邀请,充满了诚意,不过淳于越便更加惊奇。 “大公子平日里原来是这样的饮酒法,在下受教。”他说的却极勉强,其实更想说的分明是“大公子平时是有毛病吧我都理解不了”。 赵扶苏杯壁与唇轻触,喉结颤动一下,那酒润一润喉咙——虽然并没有什么用。他放下杯,坦然解释:“平日里自然不是如此。一个人把盏对月是喝闷酒,席间一杯对一杯的又太像应酬,所以不如吃些小菜,也免得浪费了这番手艺。” 酒劲上来,淳于越大声笑道:“有道理!大公子的话,总是语出惊人。” “但愿淳于先生是在夸赞扶苏。”他微笑,小口抿酒。又不是女人一样的遮遮掩掩。 “那在下便与大公子说定了。大公子豪气干云,我等必定冒死谏言,不教大公子失望。” 赵扶苏依旧微笑:“先生莫要如此说法,该承诺的,哪里是扶苏呢?我觉得,更应该是天下人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分 第十七章 镂心劫 “姐姐,都好几日不见皇帝了,听说他被朝堂上的那些事弄得乱七八糟的,姐姐就不无聊么?” 莫倾纠正道,像个教书先生,没有任何情感:“‘乱七八糟’放到这里有些不大恰当了,改成‘焦头烂额’要更好些。” “是是是!姐姐听懂了就行了呗,这普天之下能有几个姑娘和姐姐似的?如今皇上也一点都不重视文化,男人都不一定比姐姐强多少吧?” “哪有你这般夸人的?净知道胡言乱语,女孩子的所谓智慧,和男人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姐姐又教育……”映雪说着,却突然反应了过来:“姐姐不许岔开话题!好在被我发现了!” 莫倾哑然,哭笑不得道:“我何时说要岔开话题了?不过是随口说个错误,剩下的话,上天可都看着呢,还不是你先提出来的?” “那姐姐现在答吧,你无聊么?” “哪里会无聊?我反而还高兴着呢,也不用对付着陛下了,我还是更喜欢安静悠闲的日子。” “姐姐别误会啊,映雪的意思是说,反正这几天皇上乱七……不对,焦头烂额的,肯定也没工夫管咱们,我可以带姐姐出宫玩啊,只一两天,别人才管不着呢!” 莫倾叹气:“每次你用这种表情说这种话的时候,我都以为你能说出点什么正经的好东西,但每次都这么不着调。” 映雪有些心虚的委屈:“哪里不着调了啊?” “你若是待不住了,自己愿意去哪就去哪好了,干什么非要把我扯进去?外面是你的天地,至于我……还是算了吧。” “呀……姐姐发现了啊?”映雪尴尬,“可是一个人很孤独啊,以前遇到十八公子之前,一直都很没意思,就算是十八公子,平时都见不到一面,也不能每天听我说的没完没了,所以还是姐姐最好了!映雪是不靠谱啊,但是姐姐靠谱就好了嘛。” “再说了,映雪这也不是强人所难,皇上不是都说了嘛,你要是待的闷了,可以出去走走啊!”映雪脑海中一件事一件事地过,恨不得找到所有能打动莫倾的理由。 “亏你还知道你的话多得没完没了啊?你真让我出去也可以,就是别到处说我的身份就是了。若真有人问了,我就是你普通人家的亲生姐姐,别让别人知道我就是莫长使,和十八公子的关系就更不能一时逞口舌之快,全被你说出去了。” “为什么啊,宫外面又没有熟人,姐姐怕什么。”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能做到天衣无缝自然是好的,公子的事情也没说做得明晃晃。”莫倾沉声继续,更显肃杀:“而且,谁能确定,外面就没有陛下的耳朵?或者是别的公子的?映雪也不想功亏一篑吧?” 映雪想了想,也是个明白孰轻孰重的人,总归说什么,不说什么,也都不是大事,便喜不自胜:“好好好,姐姐能同意,才是最不容易的!其余的,都无所谓了。映雪也就是好奇,问问而已,没说过就非要真的到处说啊。” 悠闲的午后,赵扶苏坐在自家院里,喝一杯冰饮料,另一盘中盛着一盘冰块,在光线下爆发出一团松针似的刺眼白光,混杂着些彩虹的炫目颜色。 不过这样刺眼,总不会有人细细观赏的。 赵扶苏也只是小口品味饮料,冰的口感带来丝丝慰藉。 毕竟这个人,不管出现在哪里,他都是大公子,总还是接受不了平凡人的日子,夏日炎热得难受,虽然已经将近入秋,可总归是差了些时日,只是干坐着,汗就已湿透了一层中衣。他摆在桌面上的一盘冰块已融化了多半,带刺的白花却依然开得绚烂——他也不知道那样奢侈地摆一盘冰块有什么用,可能是只有这样才能稍稍觉得眼前的空气凉爽了一些。 阳光把他纯黑色的发照出淡淡的深褐色,就是那种来自匈奴的烈马鬃毛的颜色,从光线下一路晕染到阴影。 其实赵扶苏就是一个深不可测的人,既能舞文弄墨,又能上阵杀敌。前一个很容易看出来,后一个很难。 就好像匈奴作为底牌的战马,长得却是矮小。 这个院子不大,也就是适合一个人坐在那里饮个小酒,看看风景——不过城郊的和荒山野岭以及农田,也确实没什么可看的。不过有需要的话,也就顶多能再加一个喜欢拿着剑的黑衣女护卫。 虽然是两个人,可喝的还是闷酒。 大公子的院子,也不用分辨,一眼就能看出来,试问哪个平民百姓能把家建得如此极尽奢华?和秦宫比是差得不止一星半点,可是放在坊间,把院落修成这样,也不是普通人敢想的。 就这样,他还是落了个“勤俭节约”的好名声。 谁叫他是大公子呢? 他就着艳阳品着饮料,反而像个迟暮老人的做派,把正当年华的凌厉收起,埋在秀丽山川中。 只因心中,已达到了那些应有的淡然。 他有想了想,翻起了一卷《论语》。 直到听到那极为不和谐的声音。 “映雪,怎么偏要往人少的地方走?” 映雪白了一眼天:“还不是怕姐姐不喜欢人多,再弄的心里不舒服嘛。” “不过都到了这人都没有的地方,你还出来做什么,这与宫里面有什么区别?” “姐姐可不知,在那宫里面啊,那些什么花香,体香,都呛得我头疼,在这外面,米香、面香,都那么好闻,至少是让我舒服的,自然的感觉,至于那些香……都好假。” 莫倾仔细一嗅,她的衣裳上有股干净的味道,以及淡淡的植物清香,微不可查。 映雪又感叹道:“说的我都饿了,姐姐应该带钱出来了吧?” “那是自然。” 莫倾说完,却感到脖颈一片冰凉,还有种泡在汗水中的金属味道。 “咳……给我一两银子!咳咳……”有刻意压低的人声传来,好像音调被砚研碎,沙哑得带些病态。 映雪猛然回头,只见一人拿一把断刀抵着莫倾脖子。她本能地想拔出剑,但突然意识到在这种情况下仅仅拥有一把剑的无力。 她若是拔剑了,那主子也就吉凶难测了。 映雪懊恼。 那人又勉强地把声带发出的声音整合成一句完整的话:“抱歉……咳咳……在下不想伤害二位姑娘……咳咳……姑娘把钱给了我,我便不再纠缠……” “冒犯了……” 刀是没磨过的刀,锈迹斑斑,的确不像是能要人命的样子。 可也是未知。 “大秦律法严明,若来日被人发现,公子难逃一死。”莫倾并不多恐惧,大抵是血的洗礼,经得多了。 男人清癯的面颊有几分狰狞,颧骨凸出,只似把一张完整的皮披在骨架上:“若今日不铤而走险,也照样是死。谁不想争取着多活两天?” 映雪却听不进去,她乘着男人说话的工夫,先猛一步冲到他的身前,把刀夺下,刀撞到墙角,一声碰响。 他显然不希望这种声音的传出,于是神色明显有些慌乱,无奈只好用手卡着莫倾的颈子。 赵扶苏听到了这样一声。 并不很明显,他却格外关注。 大概是那两条大狗又来了,每次都要弄出来些动静,不过作为它们的“狗生”,这种声音倒是极为成功的,毕竟成功吸引来了赵扶苏这种金主的关注,每次碰上了多少会带些吃的。 赵扶苏满足地笑一下,包上了中午的剩饭。 他刚要出去,却听到一句“来人啊”。 据他所知,那两条大狗从来不咬人,反而有些温顺。 不是大狗! 赵扶苏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快步跑去。 果然—— 他匆忙之中只看到了两个弱女子,却无视了其中一人的战斗力之彪悍。 他从后面上前,一脚踢上男子后腰,从他手中把莫倾拉过来,暂且退到一边。速度太快,他来不及反应如何处理映雪的问题,莫倾也来不及思考,被拉进赵扶苏怀里。 好像有点猛…… 他第一个想到的是,如何向莫倾道歉。 然后也一直都在想怎么给莫倾道歉。 人家好好的一个大姑娘,也不知嫁了未嫁,就这样直接和她来了个亲密接触,要是贞烈一点的,大概死的心都有了。 “姑娘……在下冒犯。”他只说到这里,便看到了莫倾脸颊的绯红,更加没脸再说下去。 这哪里是救人?这分明是害人!赵扶苏不禁后悔。 却见莫倾急忙退后两步,露出一个极严谨的笑容,可以拿来表达任何含义:“无妨。是公子救了妾身,妾身怎敢怪罪公子?公子若因此事内疚,只怕妾身也要跟着内疚起了。” “姐姐,你怎么样?”映雪赶快过来,又看看赵扶苏,急忙行礼:“妾身谢过公子救命之恩。” 赵扶苏这才想起他忘记了解决映雪的问题,向那边一看,男子已然晕倒在地,旧衣上还挂了几滴血迹,他看向映雪,目瞪口呆。 映雪显然误会了赵扶苏纯属感叹的意思,急忙拉拉莫倾衣袖,委屈道:“姐姐……我是不是杀人了啊!可是真的和我没关系啊,我就打了他一拳!真的,就那么一下,然后他就这样了……不怪映雪啊……” 映雪是瘪着嘴,一副百口莫辩的样子,可是赵扶苏看了看地上躺着的人,再看看映雪娇小的小身板,感觉世界观都要塌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分 第十八章 弹琴一人听 赵扶苏一面深感抱歉,一面把莫倾请到屋里,毫不吝啬地奉上冰块,尽管日的余晖已经化成了融金色,为远方的麦田加冕,温和的黄色光晕在远山前潋滟一片。麦穗的尖不算整齐,却好像金鱼的鳞片,连到云端的暖色调。 莫倾脸上有种别样的暖。光转个身,从她的侧颜擦过,绕到了她的眼前,抚慰她的眼睑,眼前的颜色便又绚丽明媚了些。眼睫细密,敛住了丝丝缕缕光。她凤眼若侧视,极目的远处便有了几点白色透明的光点一同落入脑海中的映像,如同风景眼中的翳。 她喜欢下午这种夕阳前最后的静好祥和的光。 这样的颜色,好像很多烂漫的故事,应该发生。 好像在她还是小女孩的时候,就喜欢在暖黄中奔跑,她喜欢远看天涯,远看易水河,易水里波光粼粼,能映出水晶宝石中的那种七彩光,比彩虹更加刺眼些。彩虹是各种颜色染得泾渭分明,可柔和的湖光却把各种颜色糅合又拆开,是一片混杂的彩。柳条会划过脸庞,翠绿的颜色也变成了黄绿,萌芽的颜色。 最美的梦就落在年少的明媚中。 那时候还不认识太子殿下,父亲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官,莫婴那个小家伙还不存在。 同一片天色是岁岁年年相似,只是人矗立在金碧楼阁之中,那光也就被高台遮蔽在外了。金簪金盏上靡丽的颜色,渐渐地充斥在人眼中,有些分不清楚。 莫倾的手恢复了些人类应有的温度。。 赵扶苏看到莫倾这般,茫然不知如何说话。 倒是映雪只是绞着衣服:“公子……你带回来的人……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啊……好像……杀了人是犯法的吧……”她说着,脸愈发惨白,她却不敢自己凑过去看看,只因模模糊糊中看到了疑似血迹的红色,弄得她慌了神。 赵扶苏却笑道:“姑娘觉得,扶苏会那么重口味,费好大劲地把一具尸体带回家里来?” “对啊,有道理!那他现在算是什么情况啊?”映雪舒了口气,“虽然欺负姐姐确实不对,但是好像看他也挺不容易的,我是很想揍他,不过总不至于就让他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赵扶苏却听得语塞,半晌挤出一句:“姑娘女中豪杰。” “小妹就是这个脾气,大公子见笑了。”莫倾喝一口饮料,冰凉窜进喉咙中,麻痹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痛。 赵扶苏惊讶:“姑娘叫我什么?” 莫倾微笑着重复:“大公子。”她反诘道,“请问公子扶苏,妾身所说的可有不对?” “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大公子学识人品声名远扬,听公子提到‘扶苏’二字,妾身心中便有定数。再说,试问大公子,还有谁家百姓会把家中布置的如此豪华?大公子自然是不缺钱的,果然,就连这冰块,也是说拿就拿出来了,爽快的很。” “遮遮掩掩,躲躲藏藏,岂不是让姑娘笑话,更别说,姑娘还有这么个扶苏都自叹弗如的妹妹,扶苏怎能不如一个女子了?” 映雪哭丧着脸,看着被赵扶苏暂时安顿在一旁地上的罪魁祸首,倒是觉得他也蛮惨:“你们怎么又把我扯进去了?还有……什么大公子不大公子的?” 赵扶苏自嘲道:“姑娘你看,果然还是姑娘谬赞扶苏,说得好像无人不知似的。这不,你眼前就有一个例外。” “啊?什么意思啊?”映雪想了想,恍然大悟,说不出话来,“不会是……那个……那个大公子吧?” “很不幸,让姑娘说中了。” 映雪默然。 她是十八公子的人,换言之,就是大公子最有可能的敌人,可是这就欠了他一个人情,实在是不好办。 “二位姑娘且先在这里回避一下吧。扶苏要去查看一下那匪徒的情况了。也算给映雪姑娘一个交代,别让姑娘总是担惊受怕了。再说,我也是秦国的公子,恰巧遇到了这种事情,自然也会给二位姑娘处理好。” “那便有劳大公子了。”莫倾又喝一口已经没什么温度的饮料,客气道。 “大公子,不可能啊,映雪真的就打了他一拳,在小腹上,怎么可能把人伤得这么严重?再说了,我拿的是拳头,又不是剑,就算真要出血,也得是吐血吧?怎么可能直接在人身上直接造成伤口?我哪有那么大力气?大公子可别冤枉我!” 映雪看到榻上躺着的人,先是吓得一愣,接着赶忙辩解。 他的脸被擦净,便显露出了极重的黑眼圈,不过这不是映雪关注的重点——他身上被赵扶苏包扎了好几处,换上了件大公子的衣服。而这还没过多久,映雪甚至就能生生看到布上的一个小小的血红色痕迹,绽放成大朵大朵的花。而那红,还偏偏不是正常的红,而是红中,还混合了些乌色,如同弃之沙场的刀剑上陈旧血痕的颜色。 映雪只想着自我洗白,顺便也更多了同情,毕竟她在小时学武时,被剑划出个小伤就痛得要死要活的,要是不知道被什么东西伤成了这样,她恐怕都不会再有那个精力打家劫舍了。 所以也是个挺值得佩服的劫匪不是么? 而莫倾看后身体蓦地不舒服起来,她也许是惊吓,也许是无法接受,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微微张开嘴。 赵扶苏只注意到,她有一双很漂亮的手,好像她手中攥紧行云,而云便喜欢上了这个处所,附在表面,她的手便白皙灵动起来。 “如果我没有检查过,恐怕会觉得,姑娘这般是欲盖弥彰。”赵扶苏平静道,“不过我查看了,此事的确与姑娘无关。姑娘才多大的年纪?打人的一下子,连个印记都没留下,这些伤,不过是早先就没太包扎好的伤口经过了剧烈活动又扯开了而已,姑娘尽管放心,姑娘没做什么错事。” “啊?”却没见映雪情绪正常,“不是都中原太平了么,也就匈奴那边还有些战争了,可是再怎么说也波及不了这么远,要是士兵负伤……不管是什么原因吧,反正就是一路跑到这也早就死了。可是好好的,怎么就能有人受伤呢?” 出发点完全是好的,她担心现在的百姓安全,生怕出什么变动。 不过赵扶苏却意味不明地笑笑:“姑娘知道的还真多,扶苏佩服。起先一直以为,女子难有可与男子一比者,怎料到,今日在姑娘这里……” 他完全不怀疑,如果不是他刻意控制,只怕此刻脱口而出的就是“今日在姑娘这里三观全毁了”。 他还是换了个符合他一贯身份的说法:“今日在姑娘这里见识到了扶苏从前从未想过的,也算是长了长见识。” 映雪听到赵扶苏这么问,不禁心中没底:“我……我平时好奇啊!觉得这些……都挺好玩的。” “姑娘竟然觉得战争有趣!如此说法实属与众不同,只是姑娘在自己觉得有趣时,可否先想一想边塞人民面对敌寇骚扰时的心情?”赵扶苏说着,已经隐隐有了点怒意。 “妾身觉得小妹说的没错。”莫倾平淡地接过了话题——映雪留下的烂摊子,“从夏商周至今,多少王国改朝换代,多少文化盛衰兴亡。我们不过就是乾坤的玩具,只是尽管这样,也要想方设法活得好一点罢了。排兵布阵就是下棋,用满盘输赢来赌罢了。不过即便是有人输了,遭殃的也多半不是棋子。而小妹作为一旁观棋者,用一种玩心看待又有何错?” “再说,说不定观棋者也在想着要亲自与人较量一番呢?至少若妾身此生身为男子,必然是会远赴边关的。” 她说的“玩心”有些牵强附会,不过所幸成功把话引开,不然让赵扶苏这样接着问下去,映雪非要把有的没有的全说出来不可。 “姑娘原来对保家卫国有兴趣。” “谈不上兴趣不兴趣。譬如当年秦王政大一统,依然能够尽可能地保住中原人民和风俗,并且统一了度量衡,总归利大于弊。可匈奴只是与畜马为伴,衣冠左衽。若真让他们以他们自己的蛮横方式进攻中原,这般后果,必然是场灾难。” 莫倾情深意切,赵扶苏听得认真。 她又对着映雪道:“况且,谁规定唯有战争才能伤人?是因为与人结怨也说不准。加之如今局势,圣人也尝说过‘苛政猛于虎’,这‘虎’现在又现身天下。说不定所谓官逼民反,有人铤而走险,都是被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罪名逼出来的。” “扶苏从未曾想过,自己的知音到头来竟是个女子!姑娘所言,句句乃扶苏心中所想。”就如古代君王有爱才者,赵扶苏与听莫倾说着,目光便亮了起来。 尽管这是个女子,又能怎样呢? “能与大公子不谋而合,是妾身荣幸。” 他是洒脱温雅的大公子,却也有多少思想无人能谈。而一个男人只能和女人说起这些,多少也是个讽刺。 “不知今夜能否有幸与姑娘赏月,扶苏想请姑娘与扶苏一叙。”他行了里,作为大公子,已经是对一女子的极为尊重,没有半分轻薄之意。 莫倾淡淡笑一下,水一样平和淡寡:“大公子莫开玩笑。妾身夜不归家,只怕不是什么好事,到时莫让人再归罪到大公子身上,平白污了大公子的英明。” “扶苏不敢唐突姑娘。待夜深了,我自会送姑娘回家,如有需要,我也可以向姑娘家眷解释。只求姑娘月出后片刻时间。” 这世上竟还真的有人主动愿意听她说起这些?莫倾心中一半欣喜,一半失落。 “也罢,妾身答应大公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分 第十九章 流萤灯 映雪觉得莫倾和大公子走得太近是不对的,可又悻悻地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毕竟这个人给了她一种还不错的感觉。 她又觉得她有些未雨绸缪,好像刚才明明是她把话说得漏洞百出,还要莫倾费尽心思替她圆场。 而她想着,夜却已落下了。 苍穹是个屋檐,时而阳光穿透,明亮干净,时而又把光留在世外,檐下是一片昏沉沉的黑。 不过所幸,眼前有灯火。 万家的灯火亮了,赵扶苏也点上了几盏油灯。近处麦田有了融融的橙黄色,如浩瀚沙漠,而远方则径自与天宇连在一起,只是少了星子的镶嵌,才得以分辨。 赵扶苏客气地给莫倾倒酒,却被她冷淡推了回去:“抱歉,妾身与大公子一面之交,恕无法奉陪。” 他听后却没有太多惊异,想一想也是理所当然——这倒是个好姑娘。这样一来,他对今日的无心冒犯更加懊恼。 “无妨。”他大度地笑了一下,把酒盏放到自己眼前。 “大公子想和妾身说些什么呢?”莫倾兴致不大,应付着大公子。 赵扶苏能看出来,叹口气:“姑娘早便瞧出了我是谁,那姑娘叫什么呢?” “大公子何必问那么多呢?反正今日之后,我们也再无牵绊,这时候妾身坐在这里,也只当是还大公子一个救命之恩的人情罢了。” 他低头小幅度晃动酒杯,液体转圈地摇摆在倾覆的边缘:“姑娘这样说,倒显得扶苏强人所难了。” 有些失落。 就好像是钟子期听遍了无数人抚弦,终于找到了俞伯牙,可俞伯牙却抵死不愿与他奏一首巍巍洋洋。 莫倾察觉到赵扶苏情绪的改变,她太敏感,哪怕夏无且那样的人物也无法在她面前白璧无瑕,更别说一向不怎么隐藏自己的赵扶苏。 她嘴角上扬到一个合适的位置,显得不亲不疏,如同朔日的一线月:“大公子本就是强人所难吧?既然妾身都同意了,大公子怎么还这种情绪,岂不是让妾身白白留下,徒增烦忧了么?” “本来姑娘留下了,扶苏心中也是难过的。”他皱眉,半晌才舒展开来,旋即又微微地凝在了一起,“只因姑娘是个女子。” 莫倾便开起玩笑:“若‘姑娘是个男子’,那便是吓人了。” 她想了想,又道:“莫非公子是嫌弃妾身是女子,与妾身谈论你们男人的事情,有失身份?” “扶苏若是这样想,也就不会留下姑娘了。扶苏惋惜而已。” “惋惜妾身此生不是男子?这话说的人倒是不少……可惜不瞒大公子,妾身若是男子,只怕早就已经不在人世了。也不会敢苟活至今,光明正大地拥有现在的这些观点了。” “哦?此话何意?”赵扶苏有了些兴趣。 莫倾把这些鲜血淋漓的事实用平淡的话说出,像只学舌的鹦鹉:“自然是学那些把你父皇弄得整日提心吊胆的刺客一样,为国报仇了。” 说过去的事,本来就是在讲故事而已。 莫倾的讲述有些脱离感情。 赵扶苏终于有了些惊叹:“二位姑娘不是故秦人?” “大公子开玩笑了。你是大公子,又怎不知,如今中原一家皆是秦人,哪还分什么故秦人不故秦人的了?” 赵扶苏便听出了他问题的答案。 “二位姑娘这些年一定受了不少苦。” “我们受些苦,无所谓的。” 赵扶苏却并不理会——或者说并不相信莫倾的说法,兀自说道:“我身边有一个女护卫,是我保下来的,现在除了我,没有人能控制得了她。她就是当年父皇尚未完成大业时燕国太子派来的刺客——谁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只是太子呢?反正燕君是把事情撇清得一干二净,还亲自献上了他儿子的头……当时我年岁不大……不过那种谄媚的笑容,还真是深入人心,扶苏直到现在都没忘。” “那个刺客……也就和姑娘差不多大。” 她明明知道燕国的那位太子殿下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更知道她究竟是谁,把懵懂无知的少年给了谁。可是她不能说。 她真要假起来,丝毫不输夏无且,夏无且能把假演得与真分毫不差,那她也能让“真”有一点美中不足的假。 她平淡地对这个与自己毫无关联的话题夸赞道:“大公子真是善良,当今罕见。” “可惜所有人都觉得,这不叫善良。顶多说好听了算是个养虎为患。” “我这种善良,在他们的眼中……包括父皇,不过是像个女人一样的牵肠挂肚,多愁善感。在他们心中,在战场上一刀捅死对手,就是善良。慢慢地折磨对手,最后砍下他们的手脚作为战利品,就是残忍。至于饶过战败的敌人一命……那叫叛徒。” 赵扶苏说得抑郁,莫倾却心说正常。当然,这不是以她的出发点为前提的。皇帝,本来就是个不能心慈手软的物种。他们杀伐决断,却又把仁慈开明作为立储的标准;他们广纳贤臣,却又希望未来的君王能够独当一面。 大公子这种人,和公子胡亥比,好像还是十八公子更适合当皇帝些。毕竟两个下不去手杀人的人,而十八公子身边却有人能帮他做这种事。 “看来大公子虽然身处其中,却依然有自己的想法呢。不过大公子能这么想,好像与皇位有些背道而驰了……不过比起大公子,妾身还是更厌恶圣人口中那种‘见善如不及,见不善如探汤’的人。可惜听到大公子这样说了,也未曾见大公子‘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啊。” 赵扶苏听出这算是莫倾对他的一种讽刺,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扶苏若是隐居避世去了,就不可能实现自己志向了。在这种冲突的情况下,我也只能留下。比如我想让百姓的生活更好些,但我去放弃现在我有的一切还有可能帮得上我的东西隐居,我便再也做不到了。” “那大公子应该很想当二世皇帝了!” “姑娘,别乱说,这样想就是大逆不道了。” 莫倾只是别有用心地点头:“看来让妾身说中了。” 赵扶苏扬头,扬到一个让他的整个脸颊变得锋利的角度。他喉结起伏,眼中被如灯星光点亮,却抵不过夜的深沉。俄顷他又低下头,轻而缓慢地拿起杯子——有些不稳,只让人觉得,那杯子随时有可能从手中滑落,好像他拿着的是什么鲜嫩的果子,抑或少女吹弹可破的肌肤,总之不像是对待铜制的酒器。 杯子终究没能从落下,他把盏碰到唇边,猛地把酒向口中一灌,时间却是短的,除了洒在外面,顺着衣襟滚落出一条曲线的,也不知究竟喝下了多少。他转手把杯子摔在案上,残留酒水飞溅,倒是可惜了这宫外甚至难能一见的佳酿。案也跟随着重重抖动,它前面端坐的儒雅男子一时间凌厉得像把剑,赫赫剑光震慑了自顾自傲然的灯火。它拖着火红中带着明黄的尾,在空气中划出烟的线条。 眼前似有凤凰的尾羽划过,赵扶苏的焦点于是重新凝聚。他好像意识到了方才微微的失态,换了种最严谨的口气:“谁不想做皇帝呢?有这样的位置,我自然是想要的,子高也想要。可是我们终归还是要听父皇的。为了皇位手足相残,谋权篡位的事情,扶苏做不出来。若真是篡位为王,且不说这般举动已违背伦理,更是不知要伤及多少无辜。那我的理想,还没开始就已经违背了。” “不管谁当皇帝,只要天下人能安乐康定,就是再好不过的了,哪怕江山不是大秦的,我也心甘情愿。” 莫倾苦涩道:“这倒是妾身如今还尚且保着一条命的初衷了,只是大公子身为七尺男儿,和我这姑娘家一样,说出这种话来,要是被人听说了,岂不是被天下人耻笑?让我想想……假若大公子就是妾身,妾身倒想知道,让大公子亲自面对着国破家亡,大公子会作何选择呢?” 她也没指望赵扶苏真的能认认真真的说出来点什么,无非是死,或者投降。谁又能自己拆自己的台?不过她能看出来,不论她说了些什么,他都不会生气,这点倒是比他老子好了不少。 可是这样的人要是当上了皇帝,搞不好边关稍有些战事,他就得带领着举国上下一起投降。 为什么?怕伤及百姓啊! 莫倾想想,觉得有些可笑。 赵扶苏却认真地想了会:“首先肯定会反抗,不过是自愿的。若百姓只愿护着妻儿性命,那便也不强迫,不然战场上也只能是反戈相向罢了。若实在抵抗不成,那便投降……以求护住满城百姓,前提是他们愿意,若是匈奴那样的野蛮人,扶苏定然是不会这样做的。” “然后大公子就可以在敌国朝堂上谋得一官半职,然后安心为家国宿敌的臣子?”莫倾嘲弄,虽说出发点无懈可击而且与她基本是相同的。但是一想到眼前的人是个男子,还是流淌着皇帝的血脉,她便心中系了个结,无法接受。 “不……等尘埃落定,扶苏便以死明志。扶苏情愿在历史上的最后一笔是故国的大公子,也不愿成为曲意逢迎的叛徒。” 他说得坚定,他看向远方,星空闪烁,一如流萤的一点光明,时隐时现,又如不远处已经熄了多半的灯火,明明灭灭。 或许天神就是把提着灯的流萤带去了天国,让它们在远离战火纷飞的地方,邀月起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分 第二十章 时光不再 “原来大公子能把事情看开到这种程度!是妾身不如。照大公子所说,那妾身现在就应该一死了之了。”莫倾说着,只是个玩笑。 她还有婴弟呢,她要是死了,婴弟该怎么办?他就算能够勉强生活,又怎么习诗书,成为她的骄傲呢? “姑娘可别这么说,若是人人都像姑娘这般。只怕现在偌大的一个中原要荒无人烟了。扶苏无颜苟活,是因为扶苏是大公子,维护自己的国家与子民,天经地义。” 也不知他要是知道了,她也是燕国的太子妃时会怎样想。 燕丹是个真英雄,可她不是。 “妾身倒也想了。可妾身和小妹要是死了,那妾身的弟弟该怎么办?妾身国破时,弟弟才不足十岁,身体又弱的像个小姑娘。妾身不是大公子,无法心系天下。妾身的心眼小的很,也就只能装下身边我爱的人。” 入夜就凉了起来,映雪一直扇着的缂丝团扇也没了用场。她也是个不识货的主,任它是多么名贵,都只是随手拿着,仔细听听大公子与莫倾的对话,心中也悄悄的记下了点,一半同意,一半无法理解。有时也无聊地扇扇扇子,驱赶蚊蝇,或者纯属是胡乱地玩玩,也不怕刮坏了这点滴心血勾勒成的宝贝。 莫倾说完,口中聚积了太多凉气,便咳嗽了起来。 “姑娘只说弟弟身子弱,看来姑娘也是一样的。好像你们一家子那些健康都传给映雪姑娘了。” 映雪听到赵扶苏突然提起了她,一时反应不过来,不过又想到方才已经惹出了不少麻烦了,赶紧组织一下语言,镇定道:“是啊,这也不怪我。” “嗤,”赵扶苏听后一笑:“你们姐妹要是不说,真没人能把你们想成是血脉至亲。” 映雪心道,她们俩本来就不是什么亲人,不过能胜似亲人,也是不错了。 “咳咳……就是因为小妹活泼,所以家父才送她去习武了,这倒好了,如今倒是和一般的姑娘格格不入。” “姑娘的学识,也是和一般的姑娘格格不入呢。”赵扶苏说着,起身欲行,“姑娘身体不好,如今虽然是夏日,不过离秋也不远了,外面风大,扶苏也深有感受,姑娘进屋说罢。” “大公子不看星星了?” “那总不能难为了姑娘。有人能听懂扶苏说的话,扶苏已然欣慰。” 赵扶苏在与莫倾说话时,心就一点点沉静了下来,本来夜就是个凄凉的布景,能淹没所有繁华,不复热闹的心境。 心沉了,也就凉了。 赵扶苏尚且如此,他也能想到莫倾一定比他不如。 “其实妾身就算咳嗽些,也是无妨的。平日里也极难有机会夜半独坐。其实……入夜的天气,少了些人世间的喧嚣和浊气,妾身也算喜欢。大公子不必为难,妾身的身体不妨事的。” 莫倾这样说着,还是掩不住孱弱之感。她一贯是熬不得夜的,难免有些头痛。赵扶苏想起了苎萝山下地浣纱女,把柔弱的躯体藏在水光与纱绢里。成为王妃前的西子多半是纯净的,透彻的像块泉水凝成的冰,带着些冰肌玉骨的疏离。 赵扶苏突然想到一些很久没有感受过的东西,或许只有那些东西,才能把骨子里的血烧沸。 莫倾嘴上如是说,身体却不争气,依旧时不时地咳嗽,不过就连咳嗽的声音,也淡漠得不绝如缕。 “姑娘若是真的冷,那扶苏便生火了。”他说着,一指身后的柴火。 莫倾一呛,对大公子这种奇怪的方式说不出话来。 简直就是皇子中的一朵奇葩! “夏夜里生火取暖,大公子倒是也想得出来。” 赵扶苏不在意地抱来木柴,映雪见了也跟去帮忙。 他拿过油灯,把火印上木柴,烧的极快,没一会便燃起了一簇火焰,在夜色中突兀:“谁规定火就只能用来取暖了?曾经在军中,半夜里几个人一起生个火,烤烤东西吃也是好的。姑娘自然是理解不了这种感受了,可扶苏深有体会。如今秦朝统一,扶苏倒也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不过也好,我亦不喜欢整日见人殒命,总归是和平天下好些。” “世人都以为大公子是一介书生,没想到大公子当真是文武双全,不是一般人呢。” “看来世人对我误解很深嘛。”赵扶苏无奈,“谁不是一般人呢?就连父皇那样的人,如今都开始挂心起长生不老了。扶苏如今也是不胜疲惫,那种兄弟间的最真挚的感情,可以在夜里举杯对饮,畅所欲言的感受,实则无法找回了。” 赵扶苏刻意把火堆放得离他自己近些,远离莫倾,她也就只能闻到些焦木的气味与烟,有些呛人,但在她的忍受范围内,她却也不反感。这种味道至少是真实的,自然的感受,虽然是毁灭。 映雪就没多大反应了,想来是经历过的。 “这么说来,大公子是把妾身当成兄弟看待了?”莫倾问的同时,也这样想了想,觉得有些有趣。 赵扶苏没说话,莫倾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属于默认。 莫倾便笑道:“妾身算是知道为什么大公子青年才俊却至今未娶了,原来世间女子不是不懂大公子,与大公子没法交谈,再不就是直接被大公子看成兄弟了。” 赵扶苏低头,有些不好意思:“姑娘多心了。”他有些落寞:“其实女子之中,能够懂扶苏的,莫倾是头一个。” “其实也是缘分,如果不是扶苏今日救了姑娘,只怕扶苏现在还要一个人喝闷酒呢。所以等到那贼人醒来,扶苏还要好好感谢一下呢。” 莫倾却严肃道:“妾身还请大公子对今日之事网开一面。” 赵扶苏心中也是这样想,不过自然不是因为他刚才所说的因为遇到了莫倾,听到莫倾也这么讲,便饶有兴趣地问:“姑娘与他素不相识,今日更是差点伤害了姑娘,更是害得姑娘险些被扶苏轻薄,怎么姑娘倒替他求起情来了呢?” “人性本善,想来是有些苦衷的吧。如若真是个无恶不作的人,哪里会那么容易就被小妹打伤呢?”莫倾摆弄起手指,反反复复地勾结出一个动作,好像有些促狭。不过赵扶苏不会发现,因为他根本无法想象,莫倾到底是怎样的人。 人性本善,可我已万劫不复。 善良、柔弱,只是表象。她若真的表里如一,如表面这般纯粹,如今只怕连尸骨都不知道有没有一寸土地容留了。 她没杀过人,但害过人。 比如眼前这个救了她,并且愿意无条件信任她的人,就是她要伤害的对象。比如她此时此刻愿意坐在这,也与十八公子有脱不开的关系。 大公子就是他最大的敌人,十八公子要想拿到太子之位,不可能轻而易举地越过大公子。 她可不觉得内疚。虽然听上去大公子是个好人,不过话是人嘴里说出来的,心里怎么想的,谁能知道?十八公子那个看到只小鸟死了都要魂不守舍半日有余的人,心中不是也动了弑父夺权的心?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念头,就已然可怕。 她愿意保住一个匪徒,不过是因为与她所要求的利益没有关系罢了。 这点夏无且是个极致,她理应学习。 只不过夏无且在想这些的时候,首先考虑的是荣华和命。虽然嚣张了些,总算没蠢过头。她不一样,她可以把命排在后者,荣华更是不屑一顾。 她只在乎她的婴弟。 至于百姓,她倒也像赵扶苏一样,总归希望人民幸福。可她根本管不了。 既然仅凭一己之力根本无法实现,那她又何必多心? 赵扶苏不知只在这片刻之间,莫倾的心思就转换了这么多层,他还是由衷地夸道:“姑娘善良,算是扶苏的知音。” “大概罢……”莫倾无力辩驳,“大公子有多少知音呢?” “如今健在的……淳于先生算一个,平日里有时会与我商榷治国之道,姑娘知之甚多,应该也能对淳于先生有个印象,他算是朝中大臣,和扶苏的看法亦然,都主张把儒家与法家思想融合起来治国。至于还有一位,如今还在在陇西临洮镇守边关。” 他忽然想到了些什么:“听姑娘的言语,姑娘好像对儒家也有些了解?” “春秋战国,人才辈出,妾身多少都有些了解,不过都是流于表面,大公子莫要当真了。” 赵扶苏却不在乎莫倾的话,谦虚些是正常的,他依然问道:“不知姑娘对儒家是何看法?” “也没什么看法,一点拙见而已。只能说圣人生不逢时,乱世之中,本性的善良也是极易被消磨殆尽的——像大公子这样的,只是个例。那时候圣人这样治国,再加之各国之间都各有图谋,每个国家既是猎手亦是猎物。圣人这样,只怕国家也离分崩离析不远了。不过如今不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也不能把法家治国一下子全盘否定,只能说有利有弊。可是如今想用圣人的方式治国,其实也优势颇多。或许真的会比纯粹的严厉要好上些。至于修身做人方面,圣人的话亦是妾身一直以来的目标,与时局无关。” 莫倾很小心地用的“目标”这个词。 莫倾一口气说完了这些,喘了几口气,好像身体里温暖了许多。这些话是她第一次完整地表达,一时间脑海中也有些混乱。 赵扶苏却意味不明地夸赞,分不清是欣喜抑或遗憾,只是他的眼神有些飘忽,用沉寂些地语调来说出带着点欣慰之情的话:“难能姑娘知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分 第二十一章 谁是谁的逆旅 莫倾便自言自语道:“看来大公子的日子,实则苦闷。” “难道姑娘平日里就没有壮志难酬之感么?” “妾身能有什么壮志呢?江山、治国,与我有何关系?”她没有直面回答,意思却昭然若揭。 赵扶苏无奈道:“姑娘也别总把是女人作为遗憾不是?大秦不是也出过一位宣太后?” “宣太后是楚国人,甚至不是一般的楚国人,还有一个楚国的王姓,想来地位必定不低。可她却帮着自己夫家,直至最终日益强大的秦国灭了她的母国,不知她若泉下有知,该作何想法,只怕还要为着生前的功绩所骄傲吧。这样的女子,妾身宁肯不做。妾身知道谁对自己有恩,谁对自己有意,妾身也有自己坚持的东西!妾身的初衷,妾身不会背弃!哪怕自己无力改变,也总有办法躲开。” 莫倾说着,有些生气。扶苏却大笑着夸赞一句:“姑娘说得好!扶苏虽是秦人,却无法辩驳。” 他的身体里有世代流传的宣太后的血,却亦有莫倾钦佩,父皇感念的那种女人的血脉。 秦王政有一芈夫人,是个楚国的小公主。宫中都传凭借着秦王对她的宠爱,加之生下了秦王的大公子,一定是将来秦王统一六国后最有可能立为皇后的对象。 可惜这位芈夫人却没那个福气,在秦国大破楚国都城之后,秦军长驱直入,宣布战果的前夕,突然得了急症去了。只因病的蹊跷,不知那种疫病会不会在宫中传染开来,秦王大义为先,连个尸首都没为芈夫人留下,全部化成了飞灰,长逝于天。 赵扶苏是为数不多知道内情的人。 这个消息,实在是在父皇和几位心腹将领之间锁得很死。 或许莫倾所钦慕的,就是他母亲那样的人。 木柴发出一阵噼噼啪啪的声响,打乱了莫倾与赵扶苏谈话的节奏。火星飞溅,好像从火里飞出了微红流萤。 赵扶苏笑笑:“竟一时疏忽了二位姑娘,扶苏倒还好,往日忙时常有这种情况,已经习惯了。只怕二位姑娘该饿了吧?” “啊!可算让大公子想起来了。”映雪分外激动,好像一下子又从百无聊赖中活了过来,“大公子都不知道,今天映雪和姐姐遇到那贼人前,讨论的就是吃东西的话题。只怕就是在问姐姐有多少钱是让那贼人听了去,所以才有了这堆事情!” 赵扶苏汗颜,听映雪这顿抱怨更加不好意思:“抱歉,是扶苏的疏忽。扶苏这就准备,请映雪姑娘原谅。” 映雪显得很“大度”,拿着扇子摆摆手,扇子被她玩出了飞刀的意味:“没关系啊!现在有就好了嘛。大公子总算没让我和姐姐大半夜的回去生火做饭。” 莫倾看一眼映雪,轻声赔罪:“小妹说话冒犯,大公子莫放在心上。” “自然不会。”扶苏颇不在意:“可惜扶苏实在没什么厨艺上的造诣,不如就就地取材,给二位姑娘随便烤点什么,还望二位姑娘不要嫌弃。” 映雪听上去反而有点开心,雀跃得像只活蹦乱跳的兔子:“可以啊,反正我是没意见。” 莫倾看一眼激动的映雪,估计是宫里面不咸不淡的小菜快把她吃吐了,于是不出声,算是对这种本来就无所谓的事情默许。 也算陪大公子温习一下曾经的情怀。 月夜、星空、君子、美人、焰火、琼觞…… 鸡膀子、猪腰子、羊蹄子、骨头棒子…… 莫倾自己幻想了一幅听别人说起来的匈奴人的模样,可惜目光还是局限于现实,于是脑海中只呈现出了这种不伦不类的画面。 可笑极了。 幸好赵扶苏没把莫倾的想象变成现实。 他拿出来的,不过是些野菜,还有偏清淡的调料,清淡得在一般人看来几乎没有了味道。 莫倾也只能隐隐约约地闻到些盐的气味,咸中带苦。 “大公子所在的部队,大概是支不一般的虎狼之师吧?整日就吃这些没什么味道的野菜,都能战无不胜,横扫六国。” 赵扶苏却认真地把那些菜烤了起来:“姑娘吃那些油腻的,身体不好。姑娘嗓子也不好,还是以清淡为主吧。” 他又一本正经地回答莫倾的问题:“姑娘说的,也不算夸张。毕竟行军途中,总不能也赶着十几头猪一起走吧。剩下的,凡是可以在军中出现的动物,基本都与战场分不开关系。至于粮食,我们也没有固定的地方带来稳定的供给,所以像这样吃吃野菜——有时候也吃一些稀奇古怪的植物。万幸,至今为止扶苏还没吃到过什么毒药,于是还能坐在姑娘面前,与姑娘谈谈理想。” “大公子竟然还怀念那时,也不觉得苦。”莫倾看着火光照亮他整个人,衣服上藏在暗处的金丝便露了出来,在火光下亮起依稀的萌芽。她没办法把从里到外都透着贵气的大公子往他说得上面联想。 “姑娘应该是喜欢听人豪放地大手一挥,说着丝毫不在意吧?”赵扶苏笑道:“可惜扶苏要是那么说的话,不也就成了骗人了么。” “我们当然还是不愿意的。有时候也会骂上几句不好听的——你们大概都想象不到那样的我,毕竟你们心中真正的赵扶苏,还是像现在与姑娘在一起这般的。”赵扶苏却又在莫倾难以控制,稍稍流露出了些的惊讶目光中,遗憾道:“不过说起来,那时候还不如姑娘大,都尚未加冠,那时候的心境,与这般温香软玉中浸泡出来的也不同了,就算是姑娘真的要我说,扶苏亦不知还能不能说得出来了。其实心中最在意的,都仅仅是那时候年少张扬,不知收敛,又有友人常伴身旁罢了。” “大公子说笑了,怎么妾身会逼着大公子骂人呢?”莫倾听罢也毫不顾忌地微笑,赵扶苏开始静静地烤起东西来,颇有些一丝不苟的样子,似乎是担心他一旦分神,东西也就烤不好了,所以没有一点点的懈怠。 于是莫倾安静地坐在原地等待,有时目光跟随火苗跳动,有时亦望向远方。 风的举动被火抵挡,就算最终还是有一丝丝吹到了莫倾身上,可却也都是些暖流,把火的情感呈现在她眼前。远方的天地则不然,夜的席卷吹困了许多生物。比如云正散去,慵懒地缓慢撤离,明净的空中才彻底称得上是水天一色。而麦田也时不时地大片倾倒,发出街巷上衣袖摇曳间摩擦的声音。 原来夜里的风,果真很大。 火被风吹得乱抖,让赵扶苏有些头疼。 他终究还是把东西递到了莫倾面前。 “这么大的风,想来大公子也不容易。”莫倾几乎把大半放到了映雪手里,映雪高兴起来,扇子也丢在了一旁。 赵扶满不在意道:“应该姑娘是没见过大风吧。且不说匈奴草原,就是一路向北,这里的风,也实在不值一提了些。” 确实,比如她相信,很多年前那个萧萧的易水河畔,那时的风,便应该是不胜寒冷疯狂吧。 能把火吹旺,亦能生生将火吹灭。 “大公子说的没错。妾身……就是安逸惯了。再这样下去,只怕要‘死于安乐’了。”莫倾回想起来,有些嘲笑的意味。 说真的,她到底是没吃过什么苦的。太子丹死得再落魄,终归也是燕国的太子殿下,他能留给莫倾的东西,也不在少数。说到底,莫倾不缺钱,也就是那些钱,加上这只是风雨飘摇的江山中一个不怎么引人注目的小姑娘,她才一路来到了秦国,遇到了那个自称是如意的姑娘。 如意善良,有足够的纯真,却也有足够的假。 她是个有些贪心的人,却从不会因为这些而害人。 莫倾从小到大就压根没有受过哪怕一点点的苦! 这点比大公子都强。 赵扶苏却宽慰起来:“其实扶苏所为江山社稷要求的,不过是一个安乐。有道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可孟子却忘了,曾经天下诸多国家,只怕多半是死于忧患,而每一个国家最想要的,反而是人民生于安乐,再无敌国外患。” “那大公子的意思也就是说,圣人们的话也不是完全赞同了?所以妾身也就姑且把它当作是大公子没有完全主张儒家思想的原因了。” 他不免欣慰地答一句:“姑娘果然明白扶苏。”却不愿意直接解释,大概语言太苍白,根本解释不了他的想法:“完全精致的,没有一丝一毫瑕疵的花,都只开在女子的发簪上。” 莫倾淡淡的笑,火焰吹来的温度拂过面颊,拂过胸口。 心中有了一丝慰藉。 赵扶苏安静下来,她也一直都安静着。火苗是个闲不住的精灵,口中念念有词,仔细听来就只是无限循环的“咝咝”声。再就是映雪津津有味的咂嘴声。 人们本来就是星穹下的过客,棋盘上的落子,原是独一人来来往往,徘徊神伤,若累了就找一树下,在一扇枝叶撑起的阴凉下疗伤。 毕竟知音难觅,一生得一人足矣,得两人此生大幸,得三人至死毋需他求。 有多少人一生都在抱着琴,寻找自己的知音,而陪伴他地底长眠的也就只有金玉或铁剑。 而漫漫征途中竟能有一处角落,可以把浸泡在血中生了锈的心拿出来好好擦洗。 原来这就是逆旅,哪怕简陋不堪,哪怕还是个手捧昙花的过客。 可那到底是,风沙卷起中,一间小小的,远看便如若黎明的曙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分 第二十二章 鲜衣怒马思少年 扶苏看着火焰将要燃尽,于是想到了要把莫倾送回去。他看着火焰的花步入深秋,扭曲着枯萎,把火糅合成小小的一团,莫倾的容颜在他的视线中暗了下来,最终在倏忽之间,骤然变成了一片黑白的世界,好像唯一可以看清她五官的光明就是苍穹下一汪朦胧的月光,琼浆玉液的颜色泻落,她的脸庞有些生硬的玉色,好像温暖的光也不能让冰冷之像变得温柔。 或许月本来就与她一样,是一副清冷的模样。 这样她就在月的抚慰下有了一张更加干净,与尘埃脱了节的脸庞。 美得像个幻境,好像宋玉有幸窥得巫山神女。 莫倾自然是美的,毋庸置疑。只是大公子所在的这个环境下,美女不少,譬如荆荷,身边的哪个不是美女?可惜他偏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那些姑娘在他眼中都是别有一番风味的。 “姑娘,扶苏送你回家。赵扶苏说着,却一时间想起,他都已经忘记了如何骑快马,带美人。 他自嘲地笑了:“姑娘大概不会骑马罢?”他又想到了结果,自己就先答道:“就算姑娘会了也没什么用。且不说扶苏只有一批战马,就算扶苏有马了,总不能自己一个人牵着三匹马回来吧?不是叫人觉得太奇怪了?” 他自己无奈解释道:“应该是扶苏喝得太多,神志都有些乱了,让姑娘看了笑话。” “姑娘,夜深了,叫姑娘走回去也不是个事儿,映雪姑娘扶苏不担心,凭她自己的速度也能与快马不相上下。扶苏主要还是担心姑娘。” “不知姑娘……在不在意扶苏冒犯?”赵扶苏虽然是这么问,不过还是期待着莫倾应允。不过是种纯粹的感情,没有丝毫杂质。 大概赵扶苏是又把他当作自己兄弟了吧? 莫倾心中有些好笑地想着。 赵扶苏看到莫倾迷局般地挑了挑唇角,又有些促狭,生怕莫倾误解:“姑娘……姑娘别多心了。” “哪里,大公子也多心了。”莫倾笑道,“妾身还要感激大公子呢,自然不会误解大公子了。大公子是个好人,妾身看得出来。” 映雪不满地嘟囔着:“你们男人都是心疼姐姐这样的人啊……果然在娇弱柔美的西施面前,郑旦尽管会舞刀弄剑,照样是个被抛弃在历史里的人物。”她虽然抱怨,却不生气,在赵扶苏眼中,真的像是个和姐姐吵嘴的小妹妹。 莫倾失笑:“你怎么不说,西施最后也没落得个好下场,还遭来不少谩骂诟病。反而是郑旦,一生踪迹不可查,说不准还真的能有个好结局呢。” “姑娘对自己,就这般没有信心了?” “就算有了信心,所期许的东西也未必能实现,这与信心又有什么关系呢?” “姑娘这样说,扶苏也无法加以评论。不过扶苏觉得,活着总要有点目标,至于实不实现还是两说。” 莫倾便笃定问道:“大公子的目标就是人民安定了?” 他点点头,还有些哀戚地补充:“其实能够和至交一起北击匈奴,也算是目标了。” 莫倾无言以对,看着赵扶苏牵来他的马,不是匈奴马种,虽是汉马,却也不胜威风,还有种俊逸的潇洒,与赵扶苏,也有些般配。 “姑娘别怕,这马是中原土生土长的,也是完全由汉人驯化,比起匈奴马,要温和的多,所以这样的马,说起来倒没法真的上战场,就只能用来没事时赛马解闷了。” 他把马停在莫倾眼前:“姑娘小心些。” 莫倾衣裙擦过马匹,棕色的骏马却安静得好似没有察觉。她轻巧地翻身上马,真有些不像是第一次骑马。除了衣裙有些不舒服,其余竟没有什么异样。 仿佛天生的朋友,莫倾没有女孩子对这种狂暴动物的抗拒。 她双手揽上马鬃,摩挲着马的的皮毛,好像一层上好的毛皮裹在坚实的骨架上,她摸上去有种丝滑的手感。莫倾也没想过去害怕,她抚摸着,与对待那些小动物无异。 马晃了晃头,低低地嘶鸣几声。 莫倾抱歉地看了眼马一旁的赵扶苏:“是它不喜欢我这样做么?” “它大概觉得……姑娘很特别。一般的马,都不喜欢除了主人以外的人随便碰它,只有扶苏与我的护卫两个主人的马能对姑娘这么温和,说明姑娘还是不错的。人的善良大概也会让动物有所感知的,说明姑娘是个好人。” “好人……大公子也不了解妾身,就随随便便这样说了,万一以后了解了妾身,再后悔了可怎么办?” “以后?姑娘还希望与扶苏以后再见?” “也就是这样一说罢了,”莫倾不在意地解释,本来就以为是个赵扶苏没放在心上的玩笑,“妾身若以后再来找大公子,被别人听了去,还不得说是妾身高攀了?” 赵扶苏喃喃:“至少我是不在意的吧……知音难得,只可惜世俗规矩那么多限制,若真整日都让姑娘来找扶苏,姑娘以后嫁不出去了该怎么办?” 莫倾手顺着鬃毛方向抚下,感受着马在坚硬中的柔顺:“大公子怎么知道,妾身不是已经嫁了?怎么,妾身看上去那么年少么?” “是啊,姑娘年纪也不小了,”赵扶苏感叹,“可是扶苏打心眼里还是以为,这世间极少有男子配得上姑娘这样的人呢。” “配得上配不上的,妾身总还是嫁了。” 赵扶苏旋即担忧起来:“姑娘这个时辰才回去,夫君不会怪罪?” “他呀……几乎是顾不到我的。能伴他左右的绝艳女子多得很,妾身与之一比,也是相形见绌。” “姑娘才貌双全,却委身为妾,真是可惜。” 莫倾却是完全开朗说道,看不出丝毫面前的味道:“可惜什么呢?也只有心静下来了,妾身才能侥幸积累下来一点薄见,能在这里与大公子谈讨甚欢。试问若妾身整日沉迷于那些争奇斗艳的无用之功,还如何成为大公子的知交了?其实也不是妾身不能了,只是妾身不愿意。” 莫倾看着赵扶苏还立于马下,便小声提醒道:“大公子不上马?” 赵扶苏点点头,反复强调:“姑娘冒犯了。” 他翻身一跃而上。如今是在宫外,他穿的简单,毛皮大氅飞扬在空中一瞬,卷起些风沙吹拂在莫倾脸上,可她还未来得及打一寒战,一股温暖就已经从身后袭来。 隔着那样多的衣服,莫倾几乎感觉不到身后人的体形,她便少了些抵触。但她还是感受到了赵扶苏的僵硬,他在后面克制的绷直身子,如同即将袭击猎物的猫科动物。哪怕有再多层衣衫的阻碍,他还是担心会在无意中碰到莫倾。 “大公子对军中兄弟,原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就这样大公子还能鲜少战败,妾身当真佩服。” “姑娘……扶苏不愿唐突姑娘。姑娘毕竟是嫁了人的,扶苏这样,已然不妥。” “大公子,没关系的。妾身也尝想象过骑马驰骋的场景。大公子,不如就圆了妾身的梦吧。”莫倾看着马,目光中有更深一层的爱抚。 曾经的梦想…… 他在战场上策马扬鞭,刀刀见血。风混合着血腥气,拍在他的脸上,掩盖了树木的香气。眼睛即便被血迷住,也要红着眼,向前冲杀。 他们的生命都交付在马上。 却也有条不成文的规定——能打伤的,能抓活的的,不打死。能劝降的,不开战。 而那些血性的拼杀永远都轮不到他。 他可是大公子!身边的同伴怀着敬畏与仰慕,决意冲在前面。或与刀剑长眠于山川;或带着一辈子的伤病,与家人享天伦之安;或一人一马,永永远远守卫边关。 他却完好无损地回来了,成了舞文弄墨的大公子,被剑柄磨得粗粝的虎口开始在长篇的书法后架上暂时放倒的毛笔,轻轻的竹竿落在手上,几乎轻得无法察觉。 他却都没能体验过,逆风时疾驰的快马,是怎样的一种感受。 赵扶苏突然抱紧莫倾,拉住缰绳:“好。” 莫倾隔着厚厚的衣服,什么也感受不到。 他又想了想,握在了莫倾手上,她的手蓦地抓紧缰绳,磨得一向娇贵的肌肤隐隐泛红,伴随着一点可以忍受的痛感。她的手还是那么冷,尽管这个温度对于她来说,已然算是正常。 “这样拉着姑娘,是担心姑娘坠马,姑娘别生气。” 赵扶苏却并不自然,没有多久,他的手上就出起了汗,和莫倾的冷汗相混合。 莫倾已在夜色中红了脸颊。 真的是一双文人的手,除了虎口处微硬的感受,实在让人无法想到一个征战沙场的公子。他的手指长而匀称,莫倾莫名想到,如果吹起箫来会很漂亮,大概就会像那种山间浮岚的变幻,神秘莫测,幽静空灵。 莫倾的发间是一种干净的味道,没有那种女孩子大多都有的,通过各种香料腌到骨子里的醉人味道。他说不出来是好还是不好。唯一散发着一点深沉的幽香的,便是她发间的木簪,泾渭分明的木料,识不出花样的雕饰。 他的马,一路穿过夜半无人的街道。灯以全都灭了,偶尔几点灯火亦是意兴阑珊,多半是苦读诗书的寒门弟子。 风扬起衣袂,莫倾便低下了头,一天下来散乱的鬓发偶尔划过赵扶苏面颊,如少时练剑是劈落的枝头花。 这才是应有的少年,应尽的梦,皆付诸风沙。 “大公子,到了,放妾身下来吧。”莫倾唤住赵扶苏。 夜深迷蒙,赵扶苏也记不得这究竟是哪里,不过不远处便到了秦宫,这里居住的也多半是显贵之家,比如子高的夫人郑姑娘。于是尽管是夜,依旧亮着灯火,喧闹依旧。 映雪有些呆住,不过很快便爽快跟随着莫倾的话:“没错啊,大公子,我们走了!” 莫倾再行一大礼:“多谢大公子。” 赵扶苏却勒马转头,不愿再过多回想,而今鲜衣怒马,纵使再多安慰,依旧不复少年,而今听到莫倾一语,又觉得世间遗憾颇多,完美古今难全。 “姐姐啊……为什么不让大公子送我们到地方啊,这大晚上的,姐姐不害怕啊?” “这又不是什么穷乡僻壤,而是灯火通明,有什么好怕?”莫倾疲惫反驳,“你难不成真想让大公子知道,我们是这宫里的人?” 她又苦笑道:“真要较起真来,大公子可是我儿子辈的。” 映雪不语,半晌,握住莫倾的手,却惊讶道:“姐姐,这回你的手不冷了耶!” 再多的温暖都无法在她身上停伫持久,可这次的热度,竟始料未及地留下了,附在她的手上,如记忆一般甩不掉。 记忆从遇到匪徒起,莫倾时而恍惚,总感觉今日是在梦里,也许只有当她睡下,才能通过梦的阶梯移步现实。 唯有衣裙上沾染的,淡淡烧焦的气味,在昭示着日夜的真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分 第二十三章 何以长生 “陛下……有什么事么?”皇帝派了人,去通知夏无且,而夏无且几日不见赵政,一时也有种反应不过来的茫然,过会才想起来是怎么一回事,露出个算是嘲讽的笑。 果然,像有些大事,赵政还是谁都信不过的。而他,就算是再奇怪可笑的要求,他都能帮忙办到。 他笑了——皇帝根本没有办法不信他。 不过就是有些麻烦,总是有着没完没了的事情与奉承。 他奉承别人的,别人奉承他的。 毕竟后者居多。 他基本也就是听那个皇帝的,顺便再那个宦官面前勉为其难地笑一笑,装出一副同心同德的样子。 至于来麻烦他的人,就比较多了。 像莫长使那种女人一样的,总还是少数。 “不知……夏大人也应该知道,陛下的意思一贯神秘,怎么能随随便便的,就让小的知道了呢?夏大人具体的问题,还是去问陛下吧。” 他很恭敬,但又坚定,不留夏无且不愿意去的余地。 神神秘秘,的确是赵政一贯的作风。 夏无且笑了,在年轻使者的眼中,意味不明,看上去多半是中随意的感觉,实则又让人觉得没那么简单。 当夏无且见到赵政时,还是吃了一惊,他自然不会轻而易举地在脸上表露,却明显在心里有这样他隐隐期待的,真实看到了却又有些胆战心惊的体会。 赵政是个中年人——看上去还是很像,不过细细得看上去,却又从黄色皮肤覆盖下微青的血管和冠冕下悄悄混入的白发。那样一条条弯曲纠葛的脉络,都是岁月在他身体上走过的路,无法掩饰。 就是这样的许久未见,才让他意识到,整个半生戎马倥偬的帝王已经老了。 大概是时候旁敲侧击一下,看看他对太子一事究竟是怎么想的了。 不过他能感受到,皇帝的苍老是常态,可除此之外,他没有什么其他的病症,只是定定地坐在那里,以一个随意的姿势等待他的到来。 赵政微微一扬眼睛,看看他,语气是种意料之内的惊喜:“无且原来来得这样快。朕还以为,把整个宫中大大小小的治病的事情都落到你身上后,你会忙得可以呢。” “就算再忙,无且也万不敢耽误了陛下的事情。”他又为了使皇帝安心地解释道,“不过无且又哪里有有陛下想象的那么多事情。不过是扣个大帽子,陛下想想,这宫中的贵人们,怎么可能成天三番两头的得病呢。” “所以再忙……谁又能忙过陛下呢?朝政的事情,可是每天源源不断的。”他夸赞道,“陛下的日理万机才是臣努力的方向呢。” 他看到赵政一副不妥的神色,于是收起了这些寒暄用的废话,严肃道:“陛下叫臣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无且,你看朕,是不是真的老了?”他长长地叹息,高高在上的君王只似座修葺在高处的高塔,高耸入云,却无人看得清晰,“你和朕说实话,那些女人,大概只会告诉朕‘没有,陛下永远是年轻的’这种毫无用途的话。夏大人,别骗朕。” 他终于看到了这样的一个男人的可悲。 原来皇帝,也不是什么无懈可击的。 不过这样很好,因为他八面玲珑,没有死角。所以他比皇帝厉害。 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爱人、没有牵挂。 一生活着只为自己乐意,若是他不乐意了,死了也没什么,抑或活得让世间所有人鄙夷,在史书中也只留下了如墨氤氲开一片违和的黑色痕迹的一笔,他也无所谓。 他开心就好。 皇帝如今可不开心。 他小心地答道:“陛下,是人都会老去,陛下就算老了,也是正常。” 赵政却在一瞬间爆发出一个君王应有的威严,手撑在案上,那些本来就掩盖在薄的如同麻布一般的皮肤下的血管,几乎要从手上脱离而出,好像爬在手背上的虫子,竟有些吓人。他另一只手握紧腰间的玉佩,好像玉的清凉会带来一丝缓解。他似要把玉佩嵌进手里,死死攫取着玉带来的慰藉。 “可是朕不想。曾经朕是远赴赵国的质子,还有一个**无度的母亲,甚至我是不是真真正正流淌着秦王的血脉都被人怀疑。可如今我不是还是成了秦王……何止是秦王呢?我是皇帝啊,曾经的周天子也不过尔尔。我能为了皇位,连最爱的女人都不要。我如今不过是想长生不老又有何难?” 夏无且却沉思着感慨:“陛下这话好像就有些不对了。陛下夺的是江山,那是与人战,说明陛下是人中的翘楚。可陛下若要长生不老,那便是与天斗,哪怕陛下在人中以无人能敌。可天之所以为天,必然是人无法征服的。就像写字时,‘人’便像是个匍匐屈身的身体,而‘天’就像是个一个站直了的人,可头上不照旧压着一横,无法逾越么?” “可朕偏不愿相信。现在天下都是秦朝的。夏大人又不是曾经的楚国人,怎么那般信奉天地神灵?朕率兵出征,从不问天意是如何看,朕只问自己如何想。” “可如今陛下不也终于到了需要顺从天命的时候了么?” 赵政仍不死心:“无且当真没有办法了?” “臣是医师,臣翻遍古籍,从未见过哪位医师曾使人起死回生的。这件事若要无且来做,多半是不可能的了。不过陛下的意愿,便是臣的意愿,臣不可以,不过普天之下,总会有人可以。” 夏无且本就不愿赵政得到什么所谓的“长生不老”,不管这回事到底存不存在。不过他已然想好了法子,来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便能一箭双雕。 他才不会让赵政活得长久,他若非要这样折腾,他便陪着他折腾,等到希望都破灭了,也就好了。听说大公子如今成了儒生们的核心人物了,那便顺带着,把他也打入万劫不复便是了。 夏无且平静地想,心跳面色翻不起一点波澜。 这点小事,还不至于让他写到脸上。 “臣会替陛下去留心民间方士的,如果有人能帮得上陛下,臣会向陛下汇报的。” 赵政长长地松了口气,失去了心中的支持,他的面色又颓败下来。其实在夏无且的记忆中,赵政还远没有这么老。大概只是他累了、倦了,年轻时在战场上的的加速透支,导致如今,九鼎之尊的君王只似个垂垂老矣的普通人,把苍老且又倦怠的身体包裹在华服中。 他落寞道:“无且,朕现在就只能信得过你一人了。” 夏无且的心跳有一瞬间的变化。 可他依旧不动声色地微笑着,笑容可以融化坚冰。 当然,被刻意遮蔽在阴暗角落中的除外。 “姐姐,我这有小道消息,你要听么?” “罢了,若是又是那些妃嫔宫女之间的事,还是别说给我听了,我也理解不了这种思路,勾心斗角,累得很,哪怕是听一下,都难免伤神。” 映雪无奈中透出一本正经的颜色:“姐姐,要是是那些破事,映雪用得着这样着急嘛?这次是皇上的事啊!” “皇上?”莫倾无语,“陛下行事不论正误,向来光明磊落,有什么是值得用‘小道消息’传到你我耳朵里的?” “这种事啊,可能皇上觉得见不得光吧……皇上本来就是那么个谨慎多疑的人。这次就和那个夏无且两个人谈的这回事,也不知道是被谁听到了,就这么传出来了。也不像是夏无且干的,他好像还没这么无聊。” 莫倾皱眉:“夏无且和陛下这不是在胡闹么。世上哪有什么长生不老药?夏无且都是侍医了,又怎么会不清楚?就这么陪着陛下找药,也不怕留下千古骂名!” 她想了想:“映雪,我要去找夏无且。” “姐姐不是不爱管闲事么?再说了,我们帮的是十八公子,关皇上什么事?皇上感兴趣,就让他找去好了。说不定真的能找来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让我们开开眼呢。” “总归是和十八公子有关系的。如果陛下一旦大肆宣扬要找长生不老药,而秦朝根基还不稳。等到时候民怨沸腾,再把这样一个烂摊子交给了十八公子,映雪,你那么了解他,你觉得凭着他的能力,能处理得好么?” 莫倾却迟疑片刻,望向窗外云端叹息:“再加上听了大公子的话,我也算有些感动。陛下毕竟是大公子的父皇,若让大公子知道了,他肯定也不会同意,我就算是帮大公子一个忙吧。” “他可以想去改变……大概莫倾也可以试一下。” “哦……”映雪本就不善言辞,轻而易举就被莫倾说服,追着问道,“姐姐需要我一起去么?” 莫倾毫不犹豫:“你觉得,你要是去了会不给我添麻烦么?这是宫里面,总不会再有匪徒了。你还担心什么?就算有了什么言语冲突也总不能打起来,对吧?” 与映雪相处的久了,莫倾的口气竟也变得不复威严,带了些妙龄少女应有的俏皮,只是一点点,映雪都未曾注意到过,却在她心中已是极大地变化。 她拖着长裙,一人前去,正是正午阳光正浓,莫倾却心凉如水,不过指尖,却不再冰冷如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分 第二十四章 你还会救人? 夏无且与赵政说完话,只如同什么也未发生,回到自己府中,开始配药。 所以说这个人是任性地可以,除了皇帝之外吧,别人不管有什么事情找他,都要去他自己家里,而且不带上个奇珍异宝的,人家是皇帝的专属侍医,人家都懒得理你。就是真的拿了东西了,也得看他的兴趣。他要是不高兴了,除了皇帝之外的任何人想见他,门儿都没有。就连皇帝想找他时他不在,皇帝都得派人过来请,请过去了也不给皇帝发火的机会。一个原因是他说话好听,笑得漂亮,看见了就让赵政的怒火无端消了一半;再一个原因就是,就连赵政自己也不敢完完全全地和夏无且撕破脸皮,因为除了他,他还真的不知道可以相信谁。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赵政也没有这样的依赖这个侍医,只不过给了赏赐,抬了身份而已。身边的侍医一样换来换去,可就是再也没把他从那个地方调走,从此皇上的身边,就至少有了两个侍医。 可是没过多久,有两个侍医被格杀——大概这两个人加到一起还没有赵政的岁数大。就和荆轲、高渐离,还有许许多多来自各国,有着各种原因的刺客们一样,这是两个一心想要取了秦朝暴君命的人。 那时的秦朝刚刚建立没多久,来自列国的刺客们死了一个又一个,却依然一个又一个的来。 这两个侍医不过是开了两个平平无奇的方子,甚至都不是在一起吃。 可还是被夏无且看出了纰漏。 药材相克。 于是这两个在宫中“连面都没有见过”的侍医,被查了出来,进宫前是铁锻的兄弟。楚国遗民,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消息,非说什么要给他们被秦始皇害死的小公主报仇。 皇帝怒斥着二人胡说八道,可脸色当即就黑了下来。 从此他便越发的不易相信别人了,除了夏无且——一个救过他两次的人。 可他却唯独没有想过,有什么证据可以确定,这两个已经死了的刺客,不是夏无且安排好,用安顿好两个粗通医术的逃荒者的全家老小为代价,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呢? 其实夏无且如今想着要掌权篡位,原因也简单得很。 他树敌太多,不论是谁当上了皇帝,他都不会有好下场,尤其是公子扶苏。 他需要的好下场可不仅仅是活着。钱权是美人、是毒药,他会上瘾。 所以没有退路。 “夏大人……”躺着的小女孩看到认真煎药的夏无且,一时恍惚,“让你治病……会不会要很多钱啊?要不然的话,大人还是让我走了吧……” 女孩明摆着有些受宠若惊。 “病得走路都撞树了,还能走么?”夏无且戏谑地笑,却是哄小孩子一样的温柔,实属少见。 他又问道:“你姐姐是虽然是宫女,但是地位也不算低了,怎么还能治不起你呢?你看,你是我自愿治的,大不了算你便宜点嘛。” 和一个什么事都不懂的小孩子讨价还价,夏无且这时候看上去倒有些可爱,可惜谁也看不到。这样高傲的一个人,只喜欢在治病配药时把一个人关在屋里。 小女孩紧张地坐起来:“不行的夏大人,姐姐虽然有点钱,但是都给娘了。娘还要照顾着爷爷奶奶呢,如果我把钱都用了,娘该怎么办?” “哦?你爹呢?” “我……我也没见过。娘还怀着我的时候,爹就去打仗了,后来战死了。夏大人,你知道么,爹当时在的队伍,听说是大公子和蒙将军带的队伍呢!” 夏无且笑着说:“那你爹真是个英雄。” “不过听说夏大人不喜欢大公子?”女孩又好奇起来,尽管姐姐总是说,夏无且不是什么好人,没事别招惹他,可她只觉得,夏大人好像也没有那么不堪——或许是她已经烧糊涂了的缘故。 夏无且哑然,只得点点头。 这个丫头倒是什么都敢问,不过该怎么和她解释? “因为大公子长得比我帅,这样行了么?” 女孩却看看他的眼睛,心中深思熟虑了好一阵子才说道:“我觉得还是夏大人比较帅。” “啧,为什么呢?” “因为我只是远远地看到过大公子啊,所以只是看到了个冷冰冰的人,但是我是近看到夏大人了啊,我觉得夏大人是一个很善良,很温柔,很贪财的人!” 她又嘻嘻地笑道:“如果夏大人可以考虑不收姐姐的钱或者是便宜一点的话,我就把‘贪财’去掉咯!” “好吧,依你,我不要你的钱,不过你告诉我你叫什么?” “宁霜。善良的温柔的夏大人!” 夏无且噎住,半晌才缓缓道:“这些词,你对我说说也就算了,就别跟别人说了……我怕他们把你当成精神有问题。” “夏大人,莫长使求见。” 夏无且一下子被搅得意兴全无,恼怒问道:“那个莫……”他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来找我?能有什么事?” 一听到这个名字就来气。 一个无欲无求的女人,真是可怕。 不过他也再没什么值得她利用的了,她能有什么事? 宁霜却喜笑颜开:“莫娘娘啊,看来夏大人果然是个好人。娘娘就是好人,也就只有好人才吸引好人呢。” “她……哪里好人了?” “娘娘才华横溢,而且为人不争不抢,平易近人,从来都不为难别人,就是平日里冷冰冰了一点。” “让她进来。”夏无且有些好奇。 话音刚落,莫倾便推门而入:“霜儿净到处胡说了。再这样,我可告诉子婴,不让他教你读书了。” “娘娘别啊……”宁霜委屈起来。 莫倾一来,本不是和宁霜聊天的,对于能在此处看到她,纯粹是个意外。 “莫长使找我,有何贵干啊?” “夏大人,我们谈什么,就不要让霜儿听到了,对吧,夏大人不如与莫倾换个地方一谈。” 夏无且点点头,看也不看莫倾:“可以。”他又打开壶盖,让苦香蔓延,颇感陶醉地一吸鼻子:“不过要等我把药给她喝了。” “莫倾原来还以为,夏大人这个侍医,就只会拿钱和害人两样呢,想不到……竟然还会救人!”莫倾笑一笑,表现出一种微微惊讶的感情。 “救人……啧,这一点,只针对小孩子而已。” “原来夏大人喜欢小孩子!那为什么不好好的娶个姑娘生一个?非要在陛下身边,在这摊浑水里折腾?” 夏无且却不当真:“莫长使是觉得我在陛下身边争了你的宠爱?陛下只相信我而不相信你?” “莫倾是认真的。” 夏无且于是用一种不认真的表情,勉为其难地说起了认真的话:“在皇帝身边求富贵,本来稍有不慎就会满盘倾覆。我可不想来日富贵还要与人分,若稍有不慎丢了脑袋,还要连累着别人——现在我可是孑然一身,不怕冒险。” “原来夏大人没有亲人了?” “没错。”夏无且却平静得像与他无关。 莫倾也平静亦然:“和莫倾一样。不过莫倾还要比夏大人幸运些,至少莫倾还有个弟弟。” “曾经我也有个哥哥,不过生了病,很小就不在了。” “也是因为战争?” 夏无且苦笑,苦笑也是笑,所以由他做出来,总是精致中引人同情:“不是。是家中有人犯了罪——不是什么冤案,的的确确是他做错了,所以该抄家得抄家,该充军的就充军了。” “夏大人把话说得真是觉得,说得连个替夏大人鸣不平的机会都没有。” “很好,就该这样,我现在活的不比你好?哪里用得到你同情?” 莫倾不在意夏无且话中带刺,只是无所谓地挑起嘴唇:“莫倾有弟弟作为人生中的牵挂与依靠,我至少有个活着的念想,夏大人呢?别告诉莫倾,钱就是夏大人一辈子最想要的。若真是这样的话,等有一日夏大人万一出了什么意外,莫倾也就好人当到底,多往夏大人墓里仍几串铜钱。” 夏无且的表情冷了下来。 莫倾看了看,心中侥幸。不是因为成功气到了他,而是还有个相信他是个真人的理由。 人嘛,总得有点牵绊。 战场上有种无所畏惧,不怕刀剑炮火,一路向前冲,碾碎挡在面前一切人类,披尽鲜血到达终点的东西,它的名字叫石头。 “不过莫倾觉得,这大概就是夏大人对小孩子格外照顾的原因了吧?仅凭夏大人这一点,莫倾佩服,夏大人有能力改变别人的生命,让更多人不悲伤地重蹈覆辙,至少这些,莫倾做不到。” “倒是难得有人夸我。”夏无且慵懒地打了个哈欠,笑容却骤然冷却,眯起眼睛直视莫倾,如同亮出獠牙前一刻的猛兽:“不过我相信,莫长使一定不是来和我唠家常的吧?莫长使刚才也套出来我不少话了,有些连陛下都不知道的,现在莫长使你都已经知道了。那么莫长使现在可不可以有话直说,告诉我,你来找我,到底是为什么?” 他又喜怒无常地自娱自乐起来:“让我猜猜,肯定不是脑子坏了来找我治脑子来了吧?” “夏大人既然都说了,那莫倾也就不客气了。毕竟胡说八道起来,确实很累。”莫倾幽幽地抬头,逆光角度平静地看着夏无且的笑:“夏大人,莫倾是来向大人求药的。” “莫倾一生牵挂太多,不愿放下。不知夏大人可否把将要献给陛下的长生不老药,先拿一些给莫倾呢?” 她语调冷极,夏无且的笑便再一次收敛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分 第二十五章 鸿鹄有志,御风戾天 赵扶苏一夜未眠。 夜是文人墨客的思绪,在冷漠的沉寂中得以绽放。开出的是一人欣赏的花,便是这样的芳华,也胜过了多少养于苑囿,供人欣赏的花。 夜是武将英杰的气魄,在孤月的高洁中得以磨砺。剑刃若反射了月光,本就应该是美极的,强胜过了白日灼眼,恨不得一腔英雄泪也跟着舞了出来。 公子月下吹玉笛,英豪星中弄锋芒。 赵扶苏则拿着他的湘妃箫,惆怅了许久,又拿出剑,在风中嘶吼几声后便收回了剑鞘。冷冷的光芒好像唬住了月色,天空无端地飘来几朵云,掩住了月的一半娇羞容颜。 最终他丢下箫,扔了剑,拿起一杆他远在陇西的兄弟亲自改良的毛笔,抄起了书。 他父皇并不喜欢看到的圣贤书。 大公子的生活一直很规律,白天按时工作,晚上按时睡觉。 他自己觉得,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他至今未娶,生活没什么激情,平平淡淡的,一天也就过去了。夜里说吧,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干了就是干了,与你无关,也就不需要向你……咳……向你解释。”还是那样干枯,濒临破碎的声音。 “好吧……”赵扶苏失望地摇摇头,转眼间换了个威严的口气:“我以秦朝大公子的身份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他又补充道:“这种事情,我还是插得上手的,所以我来管管,大概不为过吧?” “公子扶苏?” “看来险些遭你毒手的那位姑娘并没有说错,听说过我的人的确不少。”赵扶苏想了想莫倾,情感有些偏离了话题。 陈胜听到赵扶苏如是说,又慌忙辩解起来,而他却太着急又一阵咳嗽起来,同时发出好像拿着破麻袋扇风一样的声音。 赵扶苏见状只回应道:“你应该喝点水。” 他终于勉强从嗓音裂开的口子里挤出了一句话:“大公子,我没想过要伤害姑娘。” “瞧着,这不也不是什么无恶不赦的坏人么。既然是这样,那你倒是说啊,为什么要抢人钱财呢?” “连坐。一人有罪,全家受罚。我……是逃出来的。没有户籍,没有身份,根本没办法正常工作。” 赵扶苏诡谲地眯眼:“你就这么把底全掏出来了,秦律这么严,你倒是不怕罚得更惨。” “与其被罚什么断手断脚,弄得人不人鬼不鬼,被世上人嘲笑,还不如就一死了之。再说……我能遇到大公子,大概也就是命。我早该死了,可我还偏要躲,这不,总算是派大公子来收了我了。” “这话说的,好像我是厉鬼一般。”赵扶苏扶额,“要是天命真想让你死,你也就不会遇到我了。” “这件事情我会解决,你若是需要……我有个朋友,现在负责抵抗匈奴,你要是愿意……可以去押送被派去修长城的人。”赵扶苏再想,无奈由莫倾的身影开了个头,于是所有的思绪都向回忆里美好的方向降落,于是他便想到了远在陇西的蒙将军。 陈胜尚有些怀疑地苦笑:“大公子……咳咳……大公子为什么要这样呢?大公子怎么就信得过我?” “善良不过是驾驭在实力之上的。因为你现在在我面前,我知道出现任何情况,我完全可以杀了你,我若是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那就算是同情了,也不会这么做。” 陈胜却不在意这些:“那总还是可以说明,大公子的确如传言般仁慈。” “你这倒是说错了。”赵扶苏不掩饰心中所想,“我选择保你,只是个态度问题。朝中开始有人提议变法,而提倡儒家思想。我选择替本应该处死的人减免刑罚,不过是表明一下我的立场。” “那也还是要谢的。” 他便勉强站起来,行一个大礼,同时血也透出,没完全染上外衣而是在薄布下露出一个好像站在窗外看烛火的痕迹,模模糊糊的红色呈圈扩散:“陈胜,谢过大公子。” 赵扶苏一看气氛太压抑,便开了个玩笑:“道谢就免了,你若有诚意,等我万一变法失败,或者因为什么别的原因,意外死了,你替我报仇了就成。” “大公子……真是好宽的心态。” 赵扶苏自嘲地笑了,把筷子重重拍响在案上,换一个比跪坐更加舒服的姿势:“可惜我父皇可没有这么宽的心。” “大公子,说句不好听的,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有时候我真想把你父皇推翻了。”陈胜恨恨道,却又怕赵扶苏以为是什么要谋逆的趋势,所以在话即将出口的时候,硬生生地加进去了了玩笑话中该有的语调。 赵扶苏比陈胜想象的平静得多,听到后便认真问道;“那我呢?要是有一天秦王成了我,你也想把我推翻了是么?” “大公子……不会。大公子应该是个明君。如果都是大公子这样的皇帝,秦朝应该是能千秋万代的。” “那你的鸿鹄之志,不会就是……” 他骤然打断赵扶苏,冷厉道:“谁不想当皇帝?不过也就是想想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分 第二十六章 假君子与真小人 夏无且“由衷”感叹道:“看来莫长使的消息还挺灵通。才刚刚发生的事情,就已经让莫长使知道了。真是不知道莫长使身边有多少眼线,一直盯着陛下的一举一动呢。” 莫倾不忙着解释,毕竟问心无愧,解释的话该说也说出了口,不过完全是一副信不信由你的态度,和夏无且的傲比起来毫不逊色:“夏大人多虑了。莫倾不喜欢生人,身边不过也就那么一个映雪而已。要怪还是怪夏大人保密不严吧。映雪一走一过就听到了有人谈论。” “夏大人既然是能找到这东西的为什么就不能给莫倾也带一份呢?” 夏无且却开怀道:“莫长使想要,我自然是能搞到的。不过莫长使应该也知道我的原则,我一生就认一个钱字,只要代价足够了,哪怕莫长使想要的是我半条命,我都能给你。” “莫长也不是小孩子,我想我没必要对莫长使这种要求特殊同情。” 他说着伸出手,做出了个颠钱的动作:“莫长使觉得我想要的报酬,你拿得出来么?之前我也诚信邀请过莫长使与我合作,可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莫长使好像把我赶出去了来着。让我想想……莫长使是特别有钱呢,还是能帮助我掌权呢,或者是……” 夏无且露出无耻的笑容,把眼睛眯成一条温柔的弧线,一下子说出口的变成了油腔滑调:“莫长使还有什么很特别的东西呢?比如说莫长使的脸就是很别致的美呢……身材真好啊,嗯?” 他在激怒莫倾。 “原来夏大人就喜欢这个……”莫倾反而不恼,柔柔地向前一步:“莫倾还以为夏大人一点意思都没有,整天只喜欢抱着钱睡觉呢。夏大人要是喜欢莫倾,莫倾也可以考虑嘛,只是夏大人能不能真的像刚才说的那样,把莫倾想要的东西给我呢?” “莫长使的歌女也算不白当嘛。”夏无且犹自感叹。 莫倾毫不吃惊,这么一个有野心的人,知道什么都是有可能的,要是什么都不知道,她才要质疑这个人的实力了:“看来夏无且做的准备不少嘛,还真是有闲心。莫倾要是能把给夏大人,莫倾相信,夏大人也一定会如约给莫倾夏大人的半条命吧?” 她毫不避讳,说着自己心中的构想,只似个追随着血腥而去的鸟类,有着漂亮的羽毛和尖利的喙:“到时候,夏大人是让莫倾砍掉左半身带走呢?还是右半身呢?不过莫倾还是更倾向于右半身一点。毕竟我可不想带走夏大人的一颗黑心,莫倾怕见得久了,莫倾再吐出来。至于夏大人剩下的半边身子,还是自求多福好了。要是一不小心一命呜呼了,莫倾大概会在夏大人坟前倒点小酒,好好庆贺一下的。” “怎么样?夏大人要是没意见的话,就给莫倾允了你的承诺吧。” 莫倾平静地问道。 “莫长使,和一般的姑娘真的是不一样呢!大概一般的姑娘,都用不着把这些话全都说出来,就算是想一想,都要吐出来!” 夏无且更加平静地夸赞。 “和别的姑娘那样,娇娇弱弱的,能有什么好处呢?反倒不如一颗强大的内心来得实在了。” “莫长使倒是有见识,不过莫长使就这么信不过自己么?居然觉得自己这般只值我的半条命。我的命值什么钱呢?我现在有的这些也不过是我硬创造出来的罢了。姑娘对我这半条命的出价,好像稍稍高了一点。” “夏大人也够贬低自己的了。不过我要了夏大人的命,实在是没有必要——夏大人要是不在了,谁还能给我和陛下长生不老药呢?”莫倾又走近夏无且一步:“今日莫倾是来求药的,又不是来索命的,夏大人究竟能不能拿出长生不老药来,还是给莫倾一个明确的说法吧。” 夏无且嘲笑道:“莫长使是否真的相信世间有长生不老药,莫长使自己应该比我们清楚。我想,莫长使来求得根本就不是药,而是个说法吧。” “夏大人明白就好,莫倾还没有昏聩无度,什么可能、不可能的都相信。” “哈?那莫长使居然信得过我?”夏无且挑眉,如同意兴勃勃地看戏,“原来我还是莫长使心中可以相信的人呢!无且荣幸。” 莫倾把方才一切语气收敛,又回到了与夏无且初见那次的冷淡,好像不是有求于人。 骄傲如莫倾,本来也不是求人。 夏无且就算是不答应,也没什么。她犯不着为了皇帝、十八公子、大公子中的任何一个损失自己的利益。说到底,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她依靠着十八公子,只不过是想要一个最后的安稳,与权力无关。 很累啊…… “我信不信夏大人又有什么关系?至少陛下相信夏大人,那是有目共睹的。夏大人既然明知世上本无长生不老药,为什么要不告诉陛下?” 夏无且咧嘴,露出牙齿,看起来还是在笑——他几乎在什么样的情绪下,做出的都是笑,有时笑中的蕴含的情绪却是和现实恰恰相反的。 “我为什么要告诉陛下呢?这对于我可有半分好处?不管怎么看,这件事都是我顺着陛下往下说,我能拿到的好处更大吧?谁能跟利益过不去呢?莫长使,你说对不对?实在不成,莫长使考虑一下答应我上次见面时,我们的条件吧。到时候我们就是盟友,你提出的条件,我自然会努力实现了。” 莫倾竟毫不犹豫:“夏大人的条件,莫倾知道了。” 夏无且正要喜形于色,莫倾却后退两步行礼:“那便当莫倾今天什么都没和夏大人说过,莫倾告退。” “哦?莫长使怎么又不管了?不是把这件事看得很重要么?” 莫倾一瞬间竟露出了与夏无且有些相似的表情,看得夏无且起先愕然,而后又心中惊异。 原来他会的,她也会,可她却从不愿意展露出来。真是个可怕的人,可又偏偏不愿意与他同流合污。 他很谦虚且诚实地用了“同流合污”这个词。 “夏大人,彼此彼此。夏大人拿自己的思路去想就好了。莫倾终归是个自私的人,我自不可能去为了和自己扯不上关系的事情,去拿自己的利益作交换。善良总是有个限度,就譬如那种以命换命的事情,莫倾诚然不可能去做。夏大人不也一样?只不过夏大人是个真小人,莫倾还勉强算是个假君子。然而真的,往往比假引人侧目,所以夏大人的品德,或许比莫倾还要好上些。” 夏无且听罢,蓦地释然:“原本以为知音这东西,也就是君子们说说而已,比走路掉沟里的几率还不如。没想到作为一个恶人,还真能碰上自己的知音。看来宁霜小丫头看人还真不准,遇到真正的好人没什么表示,偏偏把所有坏人都指了出来。一会还真要好好问问小丫头,她心目中还有哪些好人,我好赶紧去结交一下。” “夏大人别这样说,莫倾多少对善良还有些向往,不求兼济天下,大不了日后尘埃落定,莫倾还可以独善其身,去寻求着心中的那份干净。这样的莫倾,怎么能算是夏大人的知音呢?至于霜儿心目中最善良的人,夏大人一定不会感兴趣的。他便是我弟弟,一个和大公子一样的人物,甚至还有超乎大公子。” 说起莫婴,莫倾不免欣慰,她却不知这种时候的她,说是比从她眼前枝叶间洒落的,翠绿中裹挟暖黄的光还要明媚,也不为过。 “那倒确实无趣。”夏无且看起来有些遗憾。 “无事的话,莫倾便走了,夏大人尽管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从此与莫倾无关。不过莫倾的生命,也请夏大人不要无端干涉。”莫倾说得冷峻。 “莫长使留步。”莫倾是一刻不愿意停留,走得极快,夏无且只是一个纠结的工夫,她便已将要消失在视线的拐角。他来不及多想,只是想上去解释清楚,于是拉住了莫倾的衣袖。 他夏无且做事从来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皇帝也管不着。 但是他却想把事情向莫倾说清楚。 “夏大人还有什么事?” 他先前还有些慌乱,可在与莫倾目光接触时瞬间变成了无所谓的模样:“莫长使就这么相信了,我会糊弄给皇帝随随便便的一个‘长生不老药’?” 他本来不是这样想,可他却开始担心起来,这样会不会与他一贯的作风不符,所以便换成了一个谈不上善恶的理由:“若是一时混过去了还好,等到陛下总有死的那一天,要是陛下死了,到时候不是第一个就得要我陪葬?我现在想要求得的这些,可不是真的为了陪我进棺材的!” “陛下要我做,我便推给别人做好了,到时候再想个办法,让他们去和陛下交差,或者就让他们再也别出现在我们眼前,时间久了,自然不了了之。” 其实真正的理由有两个,一个很简单,另一个很罪恶。 他不乐意随便找个莫须有的东西,劳民伤财,还会有一大堆麻烦事。世上有他一个夏无且便够了,他还没有那么变态,自己一个人悲惨就见不得天下人好。 他不想让赵政一直活下去——甚至还想让他早点死!毕竟,他能在赵政这里得到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这个人多疑,永远不可能让他接触到哪怕一点点实权。而十八公子,有美人常伴,甚至巴不得能有个人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全都推出去。 “其实霜儿说的也没错,”莫倾低头,半晌又抬起来,目光却落在了他胸口,好像有什么在压抑着,莫倾抬不起头,“虽然不知道夏大人是不是个好人,但是至少这么看,夏大人一定不是坏人。” 她笃定,就算没有目光的接触。 “莫倾告退。” 夏无且没有再去拉她,而是目送莫倾离开,他深吸一下鼻子,而除了他自己身上沾染的药香,再无其他。 一般美人走了,都会留下些香气,任人遐想。 可她就走得那么干净,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如过眼云烟,闭眼再看,干净得让人怀疑,苍穹的蓝色本就应该是白璧无瑕,没有一丝一毫云的瑕疵。 他反而有些庆幸。大概处于十八公子的角度,莫倾不愿意陪伴皇帝,是一个大大的遗憾,尽管如今赵胡亥已经时常出现在陛下身边,至少让一部分人注意到了,还有这样一个公子。 可他事实上,却是不愿意看到莫倾曲意逢迎,就这样为了什么随便改变的。 他不愿多想,或者说是不敢多想,只当是他做不到的事情,所以看到别人做到了,便格外不愿意破坏。 他突然有些心烦,想到了宁霜——一个和他小时候一样坚强的小姑娘。 可他又没有太大的兴致了。 他想喝酒。 饮酒不醉,抑或饮酒只能一人醉,大抵都可以归结为落寞的事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分 第二十七章 倦怠 夏无且的酒量不一般,多半是喝不醉的。 有时候谚语和名言就是那么的纠结,又说“酒后吐真言”的,还有说“酒后胡言”的。或许这也有可能不是名言的纠结,而是人类这个物种的纠结,更抑或是人说起话来就喜欢真真假假的混杂,尔虞我诈,到最后,哪怕醉了,自己也都分辨不出来真假了。 夏无且就只会酒后胡言。 他可不想一喝酒就把该说不该说的全说了。 那就死定了。 因为不论是赵政,还是大公子,酒量都与他不相上下。 他更是从来都没见过赵政那家伙喝醉过,大概是这个人何止是真言,哪怕连胡言都不愿意向他人透露一句。 不过可以理解,作为一个皇帝,要是把胡言让别人听了去,不知道要出多少乱子。 他赶走了一脸茫然的宁霜,告诉她钱不用给了,不过以后人也别再出现了。 一个人喝酒时就没了那么多无谓的坚持,就好像在学堂上突然犯困和自己在家看书时犯困,肯定是自己看书时先睡着。 他可不信哪个没长眼睛,或者是多长了一个脑袋的人敢偷听他说话。 所以他很快就醉了。 他沉默地,酒洒了满身,不知道的可能还会以为是他长泪沾襟。 赵政的心情乱的可以。 大公子回宫了,跟着他一起回宫的还有一个消息——他无罪释放了一个抢劫犯,还给他找了个工作。 以前他把想刺杀他老子的刺客留下了当他的护卫也就算了,总归是没闹出来什么大乱子,落在众人的眼里还能落下个仁慈的名声。他答应过晗儿,赵扶苏是未来他选择太子的最优人选,这时候为了民心所向适当地让他做一些“好事”,他便睁一只眼闭只眼了。 可这次不一样,自从秦朝还不是秦朝,是秦国时,就以律法严明为傲。如今赵扶苏的举动,摆明了是要支持那些除了看书什么都不会的儒生们了。 这还让他怎么立太子? 反而是那个他一直没太听说过的,籍籍无名的赵胡亥,居然在这种时候第一个站出来支持镇压儒生,还指出了儒生妖术误国。 就像不管他说的是不是真的,至少和赵扶苏一样,是个态度。 只是赵扶苏…… 这让他怎么去做到曾经答应了、亏欠了晗儿的。 而那个莫倾,也敢光明正大地在他面前夸赞赵扶苏,支持大公子的看法,劝陛下察纳雅言,也多听听大公子的想法。 而话中竟也还有些对赵胡亥有意无意的提及。 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便有些厌烦,作为一个皇帝,让一个女人整天教训,实在不是什么能让人舒服的事情。更别说这个女人连碰也不让他碰一下。 真的是令人厌倦。 人的耐心总是有限的,更别说是皇帝。 只是如今这个女人还动不得,因为这是他从赵胡亥那里要来的人,而赵胡亥,是所有公子中第一个表示出来支持的。换言之,对莫倾的处理,也是一种态度。 不过这或许可以证明,莫倾绝不是赵胡亥处心积虑送到他身边的,不然也不会和赵胡亥是完全两个态度了。 所以不仅不能责罚莫倾,还需要找个合适的机会,再给她晋位。毕竟女子人微言轻,最关键的还是在于胡亥方面。 已经告诉过赵高了,可以选几个大臣之中明确表示不支持儒生的人家的女儿,确保身份上没有任何问题,身边也没有任何接触过儒生的兄弟姐妹。如果真的有合适的,就送进宫里。 不过还是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 赵政想好这些,不觉中无限疲惫,夏末的风吹来,头一下子有些眩晕,好像把眼前的世界颠倒摇晃。 他却明白,这已不是完全由于累而得到的结果—— 他老了。 一代英豪,终于也承认了,自己的衰老。 宁霜头痛得很,虽然喝了夏大人的药,不过一时半会儿的,也显不出来效果。走着走着,又好悬没撞树。她只能暂且把这种感觉算作是被药苦晕了,因为在她刚一闻到药的味道时,头就已经开始痛起来了。 想到这里,她不免对天天和药待在一起的夏无且产生了几分同情。 那么苦的味道,他也不觉得难受,反而还在看到各种药材时一脸的享受,真是搞不懂这个人! 姐姐是大公子身边侍女,虽然平日里几乎见不到大公子——大公子的身边永远都是一个叫荆荷的姐姐冷冰冰的不愿意说话。可是仅凭着这个名头,宫里面的人也都对她还不错,至少没人敢欺负她。 所有人都告诉她要小心夏无且夏大人,没事就离他远远的,因为夏大人一生间接杀死的人,比他救过的人还要多很多。 可是夏大人看起来是个很好的人啊,一点也不像她远远瞧见的那些军队里的人,一看就全是杀气,毛骨悚然。 这是怎么了,真是的,头更疼了…… 算了,子婴哥哥什么都知道,还是等身体好了之后,问问他吧。 荆荷表面上不说话,实则对大公子很无奈。 果然出去了就惹事! 见义勇为是好事,赵扶苏这人,见人就帮,见人就救,这点,荆荷表示理解,因为她也是赵扶苏多管闲事的产物。 问题是她明白,赵扶苏比谁都有孝心,他老子要是让他死,他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所以伴随着这份孝心而来的,其实是纠结。 如果谁杀了他娘,他肯定得去报仇,而那个人,还偏偏是他爹。 这个问题就有些棘手。 他没有杀他爹,还依然孝敬着,不过在背后,在无人,心中苦闷可想而知,有时候他便一坐通宵,吹他的箫,箫上的斑驳花纹果真如故事中所说,像极了眼泪——吹箫人的眼泪。 可他却不是顺着他爹的意思,非要逆着来。 他说孝顺是一码事,人民是一码事,不能为了让一个人心情好了,就让全天下受苦。而且他也不想让他爹多少年之后背负着骂名。 这样一来,那些个奸宄在他爹眼中反倒成了好人,这个最最忠心的大公子反而被看不上眼。 皇帝的意思都是明摆着的了,他却还是要试,她都已经毫不留情地和赵扶苏说过——你这是找死! 她在烦闷中拔剑,手腕上的玉珠撞击剑柄,微不可查地清脆响了声。她却着急起来,赶忙抬手一看,确认了玉珠没有碎掉,继而手指摩挲上这颗小小的珠子,摇摇地看向远方,立尽斜阳。 赵胡亥看看赵高,赵高看看赵胡亥。终于还是赵胡亥最先屈服了,缓缓低下头,等着赵高说话。 真是个软弱的小孩子!怎么就不能再坚持一会呢?这个样子,可怎么当皇帝呐。赵高得意地这样想着。 不过也对,要不是英勇无畏的皇帝还生了个这样的儿子,他和那位贵人恐怕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 最近他还算干得不错,终于是让皇帝注意到了。 他送到皇帝身边的那个女人也不简单,别看皇帝不喜欢她,她竟然能在他都还没有完全确认皇上的态度时,就能把消息告诉十八公子,后来还附带了好多大公子的看法和弱点。 看来她知道的事情不少,而且多半与大公子也有过接触。 这样的话…… 赵高挑了挑眉毛,亮出了眼中的狠辣神色,可惜赵胡亥惴惴不安地低着头,没有看到。 等到彻底解决了大公子,这个女人就可以想办法除掉了。 女人之间的事情,他们自然插不上手,可是女人可以。 皇帝让他选个女人,他心中已经有了结果。 用不着多聪明,多听话——他也不会把她算到十八公子的阵营里面。只需要她漂亮,善妒,那样就算是什么都不告诉她,她自己也会完成他们需要的东西。 半晌,赵胡亥见赵高依旧一言不发,便小心翼翼地抬起了头:“赵大人……能告诉我……倾儿怎么样了么?” “哟……十八公子真是个念旧情的人!不过这话要是让陛下听到了,可就要出大事了!” 赵胡亥双手给赵高递上了水,讨好道:“赵大人怎么会和父皇说呢?这些话,我也就是和赵大人说说罢了,哪里会告诉别人?” “十八公子的心中,真是装了好多人啊!我劝你啊,要不你也就别想着郑丫头了,直接把莫长使要回来,你们长相厮守算了。还当什么皇帝呢?费那么大的劲!” “不是……”赵胡亥小声地辩解:“胡亥永远离不开婉儿,但是我只是关心一下倾儿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有些语无伦次。 赵高刻意叹了口气:“你要是想当皇帝,得到你的婉儿,莫长使就必须死!就算不死,也必须让她离得远远的!永生永世都不能出现在我们面前。” “为什么……”他无力辩驳。 “这不需要为什么!因为你想当皇帝,有些心狠手辣是必须的!还不是你继承的全都是你母亲的那些柔弱,半分你父亲的样子都没有!你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管是你了解到的,还是你不知道的,都能证明,想当皇帝,不能心软!” 赵高突然提高了音调,在赵胡亥的眼中有些疯狂:“不光是这样呢!还有大公子,公子高……你的那些兄弟们,你父皇的女人们!直到最终你用不到的人,全都得死!十八公子,你不会连这都下不去手吧?当年你父皇,连他最爱的女人都能狠心杀死,你呢?你敢亲手杀了郑婉懿?” 赵胡亥已没有心思去想赵胡亥口中的他父皇的事迹,他有些乱了,全力捂住了头,以及要炸开的太阳穴,发髻被揪开,散乱的头发挡住了他的视线。 赵高看见赵胡亥的样子,更加愤然,他不愿再说下去,一把拿起了被赵胡亥摆在一旁架子上的剑。 手上抓得满满都是灰尘。 那剑也有些钝了,带着些锈迹,好像又一层薄纱,把原本就属于它的凌厉光泽尽数掩盖。 赵胡亥应该很久都没有用过剑。 他却把剑狠狠地划在手臂上,露出一条外翻的血口,好像什么东西在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容,就差展露出獠牙。 他把手臂伸到赵胡亥眼前:“十八公子,你看啊,这就是血,你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赵高又一把把剑抓在手里,拉过赵胡亥的手,握在他手上,在他的手上用力,没一会,血便通过了手指的缝隙,沾上了赵胡亥的手,温热的感觉让赵胡亥抬头,眼中也尽是红色。 赵高却笑,笑得又好像面无表情:“这就是你拿着剑,杀人的感觉!你感受一下,刀嵌进肉里的感觉。你摸摸,你闻闻,这就是血!很吓人么?十八公子?你瞧啊,怕什么?多看两眼,记住了……” 风似乎也与人一样的倦怠,明明没有了力气,却偏偏还要奋力刮过枝头。 于是它们看见了与之一样倦怠的叶子,再也没法在枯萎了的枝头,站稳脚跟,摇摇晃晃地,跌了下去,半绿半黄地秀丽身影,跌入深渊。 它们发出一阵尖利的声响,招摇远去,声音和叶子一同飘落在原地,仿佛叹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分 第二十八章 番外篇 江山如雪(上) “楚国……亡了。” 这话听起来,只是个短且悲伤的话语。 可是赵政与一干将士确实喜形于色。 君王只应该是很容易隐藏情绪的,可赵政却一时再不愿意隐藏。 他激动地站起:“晗儿呢?快,带她去看看,她是我未来的皇后,这种时候,她当然要出面。” 手下兴奋归兴奋,还是冷静得有些迟疑:“大王,芈夫人是楚国的小公主啊,这些东西要是让她看到了,只怕……” “她以前是楚国小公主。”赵政一口拒绝,“现在她是芈夫人。秦国的,夫人。” “唯。”手下不知说些什么,又不想耽误了时间,毕竟秦军的将士们都在翘首期盼着他们的君王的出现。 赵政拉过了侍女身旁的少年,少年脸上有一种成熟,却也稚嫩的笑容。他有礼的很,似乎比他这个刀马中穿梭的爹还要强上些。 而另一个侍女,还怀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那大概是……他的第十八个儿子了,名字按照他的生辰,草草地起了一个“胡亥”。这是个爱哭的小孩子,刚出世没多久,大概是死了娘的原因,总是哭得几近断气。 他忙着上战场,一时疏忽了芈晗,好像有很久都没有见过她了,一个月,还是两个月?听说芈夫人的心情一直都不太好,总是皱着个眉头,半夜也无法入眠,翻来覆去地做起,看向窗外,不时心悸。 不过她只有在看到大公子的时候,才会微微地显露一点笑容。 她还是个很年轻的姑娘,这样淡淡的笑总是对于她那张尚显得稚嫩的脸庞来说欠了些温度。 他还是喜欢那个骄傲的,无所畏惧的楚国小公主。 芈晗只要再等等,等到他统一了六国,他就封她为皇后——曾经的楚国公主,又与他同甘共苦过,这样一个显赫的身份,想来没有人会有任何意见。 现在亏欠她的,日后就可以慢慢补偿。 到时候他的第一个孩子,秦国的大公子赵扶苏,就是秦朝的嫡长子,只要他有足够的才华或武力,那日后的江山,都会是他的。 等到他称霸了天下,他就封他自己做个“始皇帝”,他就是他的“秦二世”。秦二世公子扶苏,这两个称谓连在一起,是多么的好听。 “大王,芈夫人不在……” 小小的婴孩好像能明白大人们说的话,弱弱地哭起来,也不知是为了什么。赵扶苏见状,开始安慰起来,不过并无什么明显的效果。但他皱起的眉头,昭示着他不一样的成熟,不一样的认真。赵政本来就面色不爽,听到孩子莫名响起的哭声,便更加厌烦。“这么关键的时候,楚国四面都是荒郊野地,如今城破了,更是连个人影都找不到,晗儿能跑哪里去?” 他看到手下跪在他面前,战战栗栗地说不出话,怒火便一下子上来:“芈晗那丫头,也不是小姑娘了,儿子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是这般不识大体。不称这个机会让众朝臣将士认识一下她,还要等到什么时候?真是胡闹!再说了,如今楚国人心不稳,让他们见到这么个嫁给了敌国的小公主,万一出了点什么危险可怎么办?” 愤怒的话语,说到最后,愤怒便淡了,只剩下满满的担心和宠溺。 手下低着头想——芈夫人,真是个很幸福的人,她有着天下所有人的得不到的东西。 赵政想到将士们还在城前伫立,等待着他们一直为之效命的王上,更觉得不能让这些九死一生的人们久等,悻悻地叹口气:“罢了,不等了,不能为了晗儿一个女人耽搁了那么多人。江山与人心要紧,等晗儿回来我再教训她。” 手下忽然心中一寒,说不上原因。或许是刚才太过兴奋了,直到现在也还缓不过来。 “带上大公子,也是该跟着长长见识了。” “那十八公子?”侍女不放心小孩子,只怕离开了父王和哥哥,更要哭个没完。 “也对,”赵政回头一看在侍女的百般逗弄下仍止不住啼哭的小孩子,无奈道:“那便同去吧。” 只是因为人们都太过开心,便全然忽视了战争带来的遍地狼藉。战士的身体还散落在地上——有楚国的,更有和他们面前漠然挺立的人们一样服装的。死了的人抱着剑,或者还来不及抓住眼前的光景,而活的人正跃跃欲试紧盯着眼前缓缓走来的君王。 赵政下意识地想去闻开阔天地中自然的气息,比如花香、比如叶子的枝叶混合着雨水的味道,抑或是清晨的泥土,以及阳光把衣服烤热的气息。 可惜除了最后一种味道混合着酸涩的血腥,他什么也没闻到。 没错,这是一个,略带着些讽刺的艳阳天,而在秦国将士的心中,这的确应该是如此的天气,晴空万里,余晖铺洒,眼前尽是一片明艳的金,哪怕是干涸了的黑色血迹,上面也应该是金光璀璨,容不得半分黑暗,把一切都可以当之无愧地立于光明下。 太阳睁大它火烧似的瞳孔,带着疑惑与愤恨看向世间,流下金色的眼泪,发出呼啸的叹息,而那叹息只能微微卷带起羽剑上的羽毛,在原地打着旋,它想逃离人类脆弱的躯体,可是它的末端,尖锐的箭头死死地咬住了人的骨骼,人的器官。太阳的那只眼睛却又是威严的,高傲地看着世界,不想出手去管。它容许了死人注视它的瞳孔,失了神的目光,可以随便面对,把死不瞑目的心向它诉说,可活人却不行,一旦对上了,便是灼烧,灼烧在纯黑色的眼底,长久地留下一个黄白色的光晕。 大概在乱世中能够活下来的人,都是有些见不得光的,离开了这个世界,才算是坦坦荡荡的。 太阳的眼睛,在君王的身上好像也能找到一双。活下来的战士们这样想着。 君王的双目,让人无法注视,天生的威严使他们恐惧,哪怕站在了他的面前,也只能低下头去看他腰间的佩剑,看他的脚,甚至于把目光落在他身前的地面上。一旦看到了,便好像是在注视着他们的太阳,他的眼中虽然冷漠,却能让天下在火中颤栗。 这样一个人,天生就是应该拿来当君王的。 楚王那样的皇帝,天生就是应该当亡国之君的。 而他们,天生就是应该在战场上拼杀,用一把刀、一柄剑、一张弓为他们所效命的君王争取天下的。 赵扶苏胃里翻滚,他第一次见这样的画面,只觉得头痛,他小心敬畏地瞥一眼威严的父王,便放弃了想办法离开的想法,只有一路为亡魂惋惜。 大概这时候,用他们楚国的诗人写的《国殇》最合适了,可惜那般为了国土决然而去的生灵,最终还是要在在祝融之墟的空中,接纳着家国的亡灵。 侍女怀抱中的十八公子,哭声更加凄厉起来,渐渐的,小小的孩子便累了,哭声断断续续,找不着音调。 所有人都肃静着,可惜空气中的声音还是充满了不和谐——孩子零零散散的尖锐哭声,剧烈的风中碎小石子击打在人体和铁甲上的声音,人每一个细小的动作中铁甲与兵刃摩擦的声音。 秦王沿着直道向前,只想直直地走到城墙下,可路上,却时不时地横陈这几具尸体,甚至断肢,比如和长刀一起不知道被谁丢下的一只手臂,又时也有着须发完整的头颅,旁边的土地中渗入了红白混合的液体,总归是红色多一些。 红色,是个颇为喜庆的颜色,相比之下,白色则就惨淡了些。 也正是这恰好一半是明艳,一般是凄凉的颜色,交织成了众人的心情。 赵政身边的宦官皱了皱眉,用只有赵政能听见的声音小声抱怨道:“可真晦气,大王走的地方,怎么能用死人挡道呢?早知道是这样,就先叫人清理一下好了!” 他却摆摆手:“不用,将士们可都等着呢,这话说的,寡人又不是没见过死人!” “唯,大王英勇,自然是不会在意的。”宦官只能奉承两句了事。 宦官说着,也偷瞄着赵政的每一个动作,细到他的手指,他的脚步。可他却发现,这个脾气有些捉摸不定的君王就好像走在皇宫里的大道,金玉雕饰的阶梯,就和每一天一模一样,甚至就连迈出的步子,也是与他的双肩差不多略窄,他往往在面见大臣们时会这样走,极尽威严。 他是真的无所谓。 赵政走到一条手臂前,残肢截断处的血已经流尽,在地上凝结出一块暗红色。他哪怕连一个让赵高琢磨他神色的时间都没有给,一脚把它踢开,手臂滚几圈,滚到了战士的脚前,沾满了灰尘。那士兵平静地看着赵政在他眼前走过,君王的鞋底碾过地上的红色,好像踩在某种赤红色干涸了一半的粘液上。他用崇敬的目光追随着君王远去的身影,忘记了有一只死去了的手正好似抚摸着他的双足。 就好像是在花园里一脚踢开挡路的石子,任凭它过早地裹挟花朵脆弱的花期陨落。 君王站在黑石的城墙下,出神地看着石壁上的纹理,斑驳地沁入每一条细碎的缝隙。他欣赏着,这件绝美的战利品,欣赏它的历史,他荣耀或衰亡的痕迹。他抚摸着一道道箭伤,拥抱这座城池,用君王该有的目光审视着它的臣服。 十八公子的哭声却渐渐宁静了下来,变成了咿咿呀呀的呼声。他稍稍的会些简单的字眼,能磕磕绊绊地叫喊出来。 他好像在喊“娘”。 “是啊……十八公子真聪明,什么时候,都会说这么多话了!是不是也猜到了,我和你娘一样的下场呢?”芈晗站在城墙上,衣裙颜色偏艳,声音带着些回响,竟似死不瞑目的游魂,嘲笑着活人的脆弱。 赵扶苏迟疑地唤着:“娘,这是做什么?” 她异常瘦削的面颊上挂着笑,笑着笑着,就笑出了泪。 “晗儿,怎么跑到那上面去?下来,别闹!”赵政皱起眉头,后退几步,柔声呵斥,却看不出责怪。 她脸上撑起那层薄薄面皮的骨骼颤动,嘴里尝到了火烧与泪的滋味。她也不知道她还能在这里坚持多久,脚已经有了些麻,好像跪坐的久了,无法动弹。芈晗大口呼吸着空气的美好,多半是因为她站得很高,所以感受不到血腥的味道:“我来做什么,王心中应该清楚吧?你也可以上来看看啊,来看看这样高的地方,欣赏为了这片城池的血流成河是多么的壮观?” 她小时候就仰慕着屈原,她看他的诗文,祭他的英魂。如今这般,也算是殊途同归吧? 她瞧不起很久以前的宣太后,史书上渲染的再多溢美之词也无济于事。无论怎样,她都是楚国人,无法改变的。 芈晗癫狂的笑起来,冷厉的语气,胜券在握,却无法高兴:“让我来猜猜,王接下来要做什么呢?杀尽熊氏王族?屠城?让这里的血腥气息千百年不散?王怎么不说话?告诉我啊,我猜的对不对?嗯?” 她的语调却又骤然弱了下来,好像在风雨中颤栗,怯懦地,用漂亮的手攀住墙沿。那个不畏天地的小公主,却变成了一个方从珠帘中款步走出的羞怯少女,茫然而惊惧的眼光看着城墙下的不可一世的君王。 “晗儿是楚国人啊,又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国破家亡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分 第二十九章 番外篇 江山如雪(下) 赵政的神情冷却,好像和他骨子里的血化为了同一温度,他不死心地呼唤着城墙上的小公主:“晗儿,胡说八道!我会对你怎么样呢?我们还有扶苏呢。他是二世啊,在我们的大业中的秦二世啊!” 赵扶苏却已然愣住,孩子的心智,再成熟也无法接受事情的突变。 “那是王的大业罢了,与我有何关系?”芈晗轻蔑地纠正,“晗儿向来不是为一个人活着的!有些一直坚守着的,不论是为自己,还是为君王,都不会改变!” “不会改变?”赵政想着,觉得有些有趣,“晗儿喜欢什么?” “大概凡是正常人,都不会亲眼面对着家国灭亡,身边的土地血流成河吧?晗儿也不想!王若真想要人性命,那便带上我一个好了。”芈晗自顾自投入地看着远方,笑容被在嘴角固定,“晗儿不过也就是个普通人,至少死了后,和普通人是一模一样的。” 赵政远远地看她那件衣裳,有种在心中颤栗叫嚣的熟稔。他一定是见过的,在什么时候却远不记得了。她便是穿着这样的衣装,抱着大公子,她的容颜仿佛又回到了婚礼那时。 而她此时此刻又穿着那件衣裙,好像嫁给了河山。 赵政辩解着,从不认输:“寡人爱的晗儿,就不是普通人。” 她露出夜空下独行猛兽的森然笑容,让人无端心寒:“没有了家人与国土的晗儿,大概还不如普通人。” 赵政终于尝试着,温和一些:“晗儿,你先下来再说。”他恳求地向上望,城墙太高,他的焦点在失去前路时,他还分辨不出她的眼睛,他追随着那个目光大概所在的点,低低地请求。 芈晗只是摇头。 “我不在了,王进了城,我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她蓦地跪下:“晗儿求大王不要迁怒于无辜百姓,不要屠城,不要让生灵涂炭。” 她在说这些的时候,笑起来不改,依旧是那样的骨骼分明,侧颜更加衬得她瘦弱。她又小声重复着:“王,好不好……” “我答应你,你能下来?” 芈晗的笑容急转浓烈,好像太多感情在一个弧度中还化不开,有些奇异,只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她嘴唇翕动:“好,王说到做到。” 她一向不喜欢骗人的,尤其是大事,她便一直自以为是的以为,自己从来没有办法骗人,但是火已经烧到了胸口,她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那种感觉会不会就夹带了血液,喷薄而出。 “我答应。” 她撒娇:“大王发誓。” 赵政再次皱眉:“寡人不会骗你,晗儿,你为什么不相信?” “这件事情太重要了,关于多少人的性命。大王若是不发誓,晗儿无论如何都无法放心。” 她开始嗅到血腥气,不知道是日头晒得久了,渐渐放逐血腥漂浮上来,还是来自她的体内,她的胸腔、她的脏腑。她跪着,好像再也站不起来,她又小声地强调,不绝如缕:“大王……为什么……不能答应晗儿……” 那种感觉却在传入了众人耳畔时,化为了一种娇媚。 “寡人发誓,进城之后,不杀任何百姓。”其实他说的很没有诚意,但总归是说了,芈晗脑中混沌,已无法分辨,只是听到了她在心中一遍遍重复,甚至恨不得用手指刻上的声音。但她便再无力支持,笑容收敛,变成了平淡的最终局。 赵政只是芈晗,在虚无中尝试触及她的目光,终究在阳光中化为徒劳,可他的语气中,有帝王罕见的温如:“晗儿,你快下来。” 他为了这个女人已经做出了很多! 虽然他自问不可能为了她放弃统一六国的雄心,但已经足够仁至义尽,他几乎愿意把除了他想索取的天下之外的一切都交给她,甚至就连天下,最终到底也是要属于她的。 他想到这里,看了看身边的赵扶苏。少年的面色惨白着,好像落了雪,覆了他满脸满身,他小声唤道无法发生,手掌纠结在抬起与放下间,便呈现出如同冷极时的抖动。 “大王……晗儿……是不可能和王回到过去的。我从不要求别人同我一样,但自己却不能不与心中相同。国家上下,大概任何人都能拿出一个光明正大背叛的理由,但是我没有。楚国从不曾亏欠我,人民也一直那样的尊重我。我从小到大的生命没有丝毫瑕疵,没错,我理解不了王的经历,但王不也一样无法理解我?这个国家便是晗儿生命的意义——就好像大王生命的意义不是晗儿,而是江山一样,我生命的意义也是江山。” 她重重地喘息,支撑着站起来,好像久病初愈的人凭栏远眺,可是却只看到了伏尸遍地,所有与生机有关的美好生灵尽皆毁于战火,留下个干枯了的残骸。 大概她这个生灵,也应该去了。 她会看到屈原先生的。 她要做个和他一样的人呢!就算是女子,也不是一个公主去逃避的理由。 能和屈原这种英雄做出相同的事情,总归是值得骄傲的。 “大王,记得今天发过的誓!晗儿爱这楚国的土地,想拥抱着它离去……如果可以,其实我更想拥抱每一个角落……” 她终于有些歉然:“抱歉,答应过从来不骗大王的,终究还是骗了……” 她的尾音在空气中停在原点,她却穿着那件赵政一向熟悉的衣衫,坠入染血的梦境。她的手臂有些抬起,好像在抓住什么,又似道别,与江山的道别。 其实江山永远不会死,只不过江山的主人在生死中轮番更迭。 她像夏末的荼蘼,跌入秋的零落,再埋在土里,聆听冬的沉寂。 江山如雪,哪怕艳阳高照,总是使人寒冷。 那一抹衣角的颜色,与满场暗淡的盔甲,对比鲜明。好像一个纤弱的女孩子,用赤诚之心抵抗满世界的冰冷,却只看到了一颗颗隔绝在铁甲之外的心。 “晗儿!”赵政眼见着她落在地面,才反应过来。他急忙跑上前,乱了身为君王一贯的章法从容。 芈晗嘴角缓缓淌出的,却是违和的黑血,仿佛要把世间所有污浊尽数吐出,好让纯洁带着她的魂魄,回到每一个楚人心心念念的祝融之墟。 一个恰好当值的侍医已明白,立刻从赵政身后极远的地方奔来,却无多感情,好像与他无关——事实上本就与他无关。 “大王,芈夫人,早在落地之前,就已经走了。” 赵政贴着她的身体,她的血染红他身前的衣襟:“为什么?” “毒酒,她喝了好多。她应该是一直强撑着,才和大王说完的那些话。”陌生脸孔的侍医心中无他情绪,漠然,似乎是只在为君王所谓的爱情冷笑着,再无其他。无论是城破的喜悦,还是人去的哀伤,统共与他无关,无法感染。 大王身边的侍医轮流更替,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偏偏让他看到了这一切,却隐隐觉得这是一件好事,说不定日后也会成为他的筹码,尽管他此刻还默默无闻。他一贯漂亮地背对着君王笑了笑,缓和着还练得不尽熟练的微笑。 十八公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依旧念着几个含混的字眼,其中就有一个“娘”。 赵扶苏站在赵政身后,来不及悲伤,或许悲伤太甚,与他的父王淹没在各自思绪混杂的海洋。 她的袖中忽然落出一枚竹简,上面一行娟秀的楚体篆书。 赵政费力地翻译,先一字一字地读出,才在脑海中拼凑出一句话:“大王,芈晗很爱你,但没有办法,大王不要怀疑晗儿对江山的爱,却也不要怀疑,最终在心底留给大王的。” 他紧紧抱住芈晗,把她不断有血液划过的面颊贴在胸前,贴在心口,缓缓地,缓缓地承诺:“晗儿,你说你想拥抱楚国江山,好,这个要求,算寡人送给你的。” 赵政说完后,立刻起身,大声向众人宣布着:“进城!” 他不能让一个女人耽误了他的天下,他好不容易谋得的人心。 他带头,决绝而去。 她躺在遍是血染尽的沙场,身旁有她的国人,亦或敌人。她的衣衫那样突兀,却终究得不到冷冷尘世的眷顾。 男人往往被历史铭记,比如屈原,被后世无限称颂,赞他的文采斐然,赞他的忠贞义气。 女人,不过是做一场烟云,日出了,云雾便散了。 一个月后。 中年的秦国君王行走在曾经楚国的土地上,只是如今,也应该叫秦国的土地了。他可以不杀无辜,却没答应过其余。 比如他烧毁了多少楚人的安居享乐之地,那些亭台楼阁,付之一炬。 一个中年的宦官正陪在他身边,他手中抱着盒子,简单而又淡淡香气。 那是个漂亮的木盒。 风吹来,灰烬泻落,从盒子中一点点洒出,国君顺着风向,把灰烬扬出。 他是个骁勇的君王,也是个可怜的君王。因为他即将被立为王后的芈夫人,在攻破楚国前夕,得了急症,没过多久,便离开了人世。 他身边最值得信任的医官也无法确认这是怎样的一种病症,为了避免病症在宫中继续传播,国君忍痛烧了他一生唯一真心爱着的女子。 楚人之间都传,是因为楚国小公主不愿看到国家覆灭,所以抑郁而终。 这个故事本就是推断,谁也不会给一个默默无闻的,还是早便远嫁异国他乡,最终还因病不明不白死去的小公主在历史上留下一笔。 所以挚美的话语,真切的情话,也就只能留在人的心间罢了。 待到一个月后,楚国人心稳定,他才腾出时间,亲手安葬芈夫人的骨灰。 这是这个方式有些特别,只是把骨灰洒在了风中。 晗儿,你说你想要拥抱楚国的土地,我便应允你。放心,楚国如今依然山清水秀,愿你在风中看着,再无遗憾。 这些灰烬,不仅仅来自哪个女子,其中还有一缕君王的发。 那是真心,那是誓言。 他无法让她知道,但他已在心中许诺,今生再无王后。 他爱这个女子,未能胜过江山,却胜过了世间所有女子。 晗儿,一路安好。如有来世,莫入帝王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分 第三十章 经纶生 “淳于大人为什么会觉得用儒家治国,是件好事呢?”赵政还勉强压下了火气,心平气和。大早上的,也没那么容易生气。 今天这些破事才算正式被拿到了台面上说,在此之前一直也就是暗里过招,第一次说这种事情,赵政犯不着一上来就是要吃人的怒火。 可是实在是没想到,第一个把这件事提出来的会是淳于越。 真是……反倒是有些平时常说的人这次闭嘴了,或许是已经看出了他的态度——傻子也看出来了。大概那些人平日里满脑子里想的都是有什么新鲜掺和一下子,说不定就能加官进爵了,要是不成功,还能躲。 这种时候第一个出头的人,也就躲不了了。 所以说好大的勇气。 不过在战场上除了赵扶苏早先带过一阵子的那支“仁义之军”,也再没有那个兵将会因为你足够勇敢就不杀了你。 虽然感慨,但也没什么用。 这种人,哪有在一开始毫不知情的时候就选择支持法家的赵胡亥来得可靠心诚? 他看向台下的赵胡亥,沉默地低着头,双手握紧,一半藏入袖子里,时而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一眼他身边的赵高,然后转眼间又把头低下去。 也难怪,他是第一次让赵胡亥在这里出现,他穿得简单,又隐藏在人影身后,竟与淳于越身边意气风发的赵扶苏,产生了个好不明显的对比。 也是奇怪,赵高这人,做事一向小心,平时他也用不着刀枪棍棒的,怎么就好端端的把手给伤了呢? 淳于越看一眼赵扶苏,不假思索:“臣从没说过儒生就是一个十全十美的存在,就连孔夫子也有自己的不足。所以臣只是希望陛下不要独尊法家,考虑融合儒家思想,毕竟法家也不是什么十全十美的存在。” 赵政原以为淳于越与赵扶苏会直接把他想象中的什么都说了,没想到却只是说了一个“融合”,他有些厌烦:“融合?好一个融合。淳于大人说朕的治国思想有缺点,那与说朕有缺点、说大秦历代君王有缺点有何区别?” “陛下,事实如此。”赵扶苏接过话,替淳于越回答。 他是赵政的亲儿子,不管出了什么问题,赵政就是再生气,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太难为他,可淳于越就不一定了。他知道赵政的性格,易怒,多疑,而且还极易牵连旁人。 要说他也算是仗着他母亲的身份,才敢“肆意妄为”的吧。 他继续旁若无人地回答:“陛下自然是有缺点的了,我列祖列宗也都有缺点。陛下若真是个明君,就不该恼怒。陛下,治国是一回事,为君是一回事,二者不可混为一谈!” 他有些庆幸夏无且没有议政的资格,不然不知会说出些什么离谱的东西。 赵政的愤怒无法表现,他可不想让别人觉得他是个昏君。他也的确算不上是昏君,,扶苏的意见就是非要劝动我不可了?”赵政的语气反而有些温和。 “陛下可以这样想。”他分外坚定。 赵政看起来愉悦地笑了笑:“那么这就是大公子的态度了,胡亥,你呢?十八公子的态度又是什么呢?” 赵胡亥蓦地听到他的名字,猛然一怔,茫然地抬起头来,他根本就什么都没想,只不过是在把声音隔绝在外地发呆,他开始回忆起赵政的话,把从耳边擦过的记忆的片段寻找回来,重新带到心里,轮回一遍。 赵扶苏这才注意到了一直在角落里的赵胡亥,不免有些惊讶,父皇什么时候也让他来上朝了呢?在他的记忆中,这好像还是个很小的孩子,这让他怎么去想,怎么去回答他的问题?十八弟,不过是个怯生生的小孩子。 赵胡亥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他想通过沉默应对,却又在用既想面对,又想躲避的飘向赵政的目光中,看到了赵高,以及他手上的绷带中渗出的血。 他还依然记得那样的感觉,好像无数条爬虫顺着他的手爬上来,一边蠕动着,吐出温热的粘液,他当时真的想把胃里所有的东西全都倒出来,只有一点点地等待那种异样的感受干涸。风吹在上面,依旧是能够带来寒冷的,那冷顺着骨头攀进去直到蔓延到他的整条脊柱。 赵胡亥想到了莫倾,说话时那般的平静,好像世界都与她无关。 是的,世界确实与他无关,与他有关的就只有一个婉儿。 “臣以为,哥哥与淳于大人说的,都有些没了必要了。比如哥哥这次放了的那个劫匪,哥哥是能确认那是个好人,而且他也确实没有伤害到那位姑娘。可要是连法律都没有了,那不是好人坏人都要一齐犯罪了?到时候,哥哥哪有那么大的闲情逸致,去一个个彻查他们的身家底细去?” “十八公子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没人说过,儒生治国就是废除法律!” 赵胡亥一笑,他也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从哪里来,大概是赵高那个老狐狸潜移默化中教给他的,他第一次使用,用得熟稔:“可是总有法律无法顾及的地方。一个麻袋要是有一个地方漏了洞,那不就等于什么都没有?” “再说了,”他又疑惑地看着淳于越,“淳于大人的话可不要乱说啊。什么儒生治国啊?现在治国的,不是陛下么。淳于大人又不是要谋反,说话可要注意点,被陛下误会了只怕不好。” 赵胡亥认真地看着赵政,平静,却还有些不自觉地颤抖,他竭力想控制,却不知这在赵政的心中,反倒成了真实的一种表现。 赵政哈哈笑了起来。 以一种赞赏的目光看着赵胡亥。 赵胡亥一时想要躲开。 他不懂,他不懂啊,他对政治一窍不通,这只是他顺着淳于越的话随口胡诌下来的而已。 可他却无法避开,只有顺着目光看过去。 那种目光,很亮,很威严,好像深邃得包容乾坤,他好像看到了其中权力的牢牢在握,那大概是来自一个帝皇的,睥睨天下的信心。一下子,一瞬间,便让他灵台的虚无处遁形。 手握权势的感觉,就是这样的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分 第三十一章 新约奏古调 赵扶苏作揖告别淳于越,面色便彻底暗下来,比先前他一直劝慰着的淳于越更甚,简直是阴沉到了这个一贯文雅的大公子的极致。而如果仔细看去,还能发现一抹黑眼圈附着,倒是很淡的颜色,只似没磨开的墨,被毛笔扬洒在死气沉沉的锦缎上,成了淡彩却也极不和谐的一笔。 荆荷的身上披了件斗篷,也是她一贯习惯了的暗色。大概气温的一点点转凉,也是在女人身上体会的格外明显。 他想到了由于陈胜而遇到的那个姑娘。 这般畏寒,秋天的冷又是凛然肃杀的,这便成了个容易生病的季节。大公子的感情也是多且丰富的,往往会想到许多。 不过属于人家的冷不冷,总不是他好管的。她那样的姑娘,总不会是差一件衣服的。 他便注意到荆荷的脸色也很难看,和他有几分相似。 “阿荷,怎么了?” “大公子,是赵胡亥对不对?”她严厉问,一时间竟也不在乎起眼前人的身份了。 赵胡亥只得苦笑着夸奖荆荷:“看来消息得到的还挺快的,我们这边刚发生的事,你那里就全都知道了。燕国怎么能这么大材小用,让你当个刺客呢?该当个间谍才是。”他的话听不出好恶。 荆荷不以为然:“大公子愿意相信所有人都是好的,荆荷只是不想大公子最后死的不明不白而已。荆荷就算要寻仇,也总得有个对象。” 她如往日一样冰冷,说起话来毫不客气,赵扶苏微微汗颜。 “阿荷还是把人想得太坏。”他摸摸荆荷斗篷的皮毛,平滑中却略带一丝粗糙的手感有种来自野外的美。 “不然呢?”荆荷嗤笑,笑得没有丝毫表情,“大公子不也就是自我安慰么?其实是什么,有什么,大公子从心里应该也什么都懂罢?” “所以说,大公子也是个很虚伪的人呢。” 荆荷感慨地快步走去,她衣服简单,便能显露出一条细弱的腰来,大抵不只是楚王喜欢这样的腰肢,他亦觉得动容。 “阿荷,十八只是个很单纯的小孩,小时候,我看着他长大,都没了娘,自然与他同病相怜些。他根本就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坏,而且胆子小得很,什么都怕,一辈子最大的理想就是找一个好的姑娘,与子偕老。大概这次……他只是不想在父皇面前惹麻烦,所以才随口一说的吧。阿荷,十八对于政治,一窍不通的。” 荆荷停下脚步,回头扫一眼赵扶苏,向远方挑一挑嘴唇,一个轻极了的动作,旋踵间便逝去:“大公子都多少年没见过赵胡亥了?大公子都多大岁数了?十八公子可都已经成年了,大公子却还拿着孩提时的标准评判人呢。大公子,谁不会变呢?至少,我是没见过的。” 赵扶苏走上前,向荆荷微笑:“我看阿荷就没变。” “因为大公子和我一样都在变,因为离得那么近,也就看不真切了。” “阿荷说话总这么无情。”赵扶苏哑然。 荆荷与赵扶苏保持着并肩前行的状态,荆荷却静静地凝视着背对赵扶苏的方向,留给赵扶苏的侧身,以及耳垂上简单的耳珰,在风中散发一阵沙哑的鸣响。 她目不转睛:“要是我那么重感情的话,现在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你,碎尸万段,然后放到暴君的枕头边上。等他一醒来,看到这么刺激的画面,一定很有趣。” “阿荷原来是个这么血腥的人。” “所以说人是会变的。不过至少暂时有一点变不了,我做一切事情的出发点,都只考虑大公子的得失。荆荷从来不忠于秦国,只忠于大公子。” 赵扶苏便长长地叹息一声:“那阿荷便忠于这天下好了。” 他有些意兴阑珊,又念及淳于越,更加心烦意:“阿荷,陪我走走。” 荆荷无奈:“大公子一向是在不管什么时候都那么大闲情。” “没办法,乐观也不是病,就是夏无且来了也没得治!” “那要看大公子是怎样的乐观了。如果只是掩盖在本心以外的乐观,那可是当真是好大的心病。” 赵扶苏心中苦笑,荆荷这人,偏偏说话那么冲,谁也不愿碰的弓她轻而易举便可以拉动,而且箭箭穿心。 “一猜就是出去打听消息了吧?怎么样?都听到什么了?”听见映雪回来,莫倾头也不抬,嘴角敛着一丝不自觉出现的微笑问道。 映雪却没心情与莫倾说那些漂亮话:“十八公子今天被皇上好一顿夸。” “那你还不高兴,怎么,十八公子是惹到你了?” 映雪蓦地回头,一本正经地看着莫倾,却见莫倾还是满不在乎地写字,更加恼火:“姐姐,是大事!我是认真的!” 莫倾抬头瞥一眼映雪,又低下头:“谁说你说的不是大事了?你哪次不告诉我是大事?你就说吧,我这不是准备着记下来总结一下给十八公子看么。” “姐姐!这回和十八公子没关系!” “哦?那还有什么大事呢?是你看上谁了?想向人家求亲不成?” 映雪更加急起来:“我想说大公子啊!” 莫倾难得地把笔架在砚上,抬头看着映雪,却有些无精打采,发也散乱了几根。她的目光从映雪身旁划过去,只看到满目被模糊了的虚影:“那你还是别想了,想嫁给大公子,就你的性格,怎么可能?” “什么嫁不嫁的啊……”映雪委顿下来,见莫倾没有反对,便在她身边轻轻坐下来,“我是觉得我们对不起大公子,搞得他被他爹这么骂。” 莫倾好似听到了什么趣事,而她的性格一贯是不喜欢为这些事情而乐的,做出的也就仅仅能是一副厌倦一般的嘲笑:“他自作自受而已。” “他若是不放了陈胜,也不会有这些事,他自己偏要和陛下对着干,我又有什么办法?” “可是毕竟大公子也对姐姐挺好的,姐姐怎么就一点感情也没有?而且我越发觉得,大公子有时候说话还蛮有道理的……” “那又怎样呢?总归我们是要帮十八公子的。你觉得,像大公子这么堂堂正正的人物,需要靠女人的帮助来得到他需要的么?当然,对人不对事,大公子的确比十八公子要好得多,我想除了陛下与夏无且那种人,所有人应该也都是这么想的。”莫倾冻得一颤,目光便恢复了正常,她又重新拿起了笔,却发现手指有些不受控制,从笔杆末端的晃动来看,格外明显。 映雪自觉这种话题聊下去只会自讨没趣,便给拿来了衣服:“姐姐,这天气,时冷时热的,太不稳定,姐姐要是保险起见的话,平时还是多穿点吧。” “嗯。”莫倾接过衣服,可衣服上原本就浸透了冷气,这样一来,反而更冷了起来。她在把手放在热水上,杯中晕染出丝丝白气,以此温暖着僵硬的手指。 她想了想:“映雪,把琵琶拿来。” “姐姐手都这么凉了,再弹琵琶,也不怕把手弹坏了。” “那也总比这样僵着强吧?”她笑笑,算是勉强活动一下固定在一个略微下滑的高度的嘴角,“不碍事的。” 映雪把琵琶交到莫倾手里,就连木的香气也被空气冻得多了几分惰性,不愿意流动起来,便缺失了大半往日的香。她却完全如同从未感受到过,调一调弦:“喜欢听什么?” “《高山流水》?” 莫倾失笑:“那大概是琴曲……” “那姐姐还问我?明知道我不懂,这不是等着看我的笑话嘛?姐姐要是再这样,下次我也问姐姐剑法了!” “不过应该也没问题。不知下次我若是问映雪个剑法,你能不能也现场把剑法编出来呢?”莫倾说着,不给映雪委屈的机会,便悠悠拂动了弦。 高山流水,觅的是知音。 只是知音难觅,到头来也多半是高山长青、流水永逝,徒留一人空弹古调,天地为看客。 “阿荷,你知道我们走哪去了么?”赵扶苏无奈看着荆荷,一路上荆荷随便由着性子走,转眼他出神间,就已经不知道走到哪里了。 “大公子就这样低估我?” “那你也给我个让我相信你的理由不是?” 荆荷镇定自若:“总之荆荷不是那么没准备的人。到大公子想的时候,总能带大公子回去就是了。” “几年不在,原来连路都找不到了。真是觉得……好像都被这个地方抛弃了一样。”赵扶苏自嘲道。 “大公子这般脾气,可不是已经被抛弃了么。” 时而有风送来琵琶的音调,如为音符署上了鸟的羽毛,它便如鸟般展翅而来,鸣声清脆,或许又不是鸟,是凤凰也说不准,毕竟禽鸟的嘶鸣中,又有了些爽朗而悲壮的意味,就好像凤凰火中提炼的羽毛,或是铸剑时金属间沉闷的敲击。 察觉到赵扶苏略带些熟稔的疑惑,荆荷解释道:“莫长使的琵琶,的确不错。” 莫长使? 他想想,一时间便想到了《山有扶苏》。 而这次的又是……高山流水? 真有趣,用琵琶弹琴曲。 琴声更像是高山,带着黯哑的深沉,每一步都稳重的,如君王的步伐,那琵琶就是隐没在云间时隐时现的流水了,最美便是流水击石,一瞬间绽开素丽的花,声音大概是把玉打碎的声音,清亮又骄矜的美。 他拿出了他的箫。 大概莫长使那样传说中好脾气的人不会在意。 那是高山流水,知音之间的音调,只有知音才会懂,大概放到一个人的琴弦里,就会出现一段风物,只等着一人破解。 莫倾隐隐听到远方传来的箫声,淡淡一哂,不知道是谁如此大的闲情,那便由他去吧,总之她的琵琶也不是留给她一人欣赏的。 荆荷微愣,起先觉得有些好笑,不过半晌后,她却感受到了久违的和谐。好像记忆中的大公子,除了和蒙将军之外,与谁都是格格不入的,只似被主人一不小心堕入污渎的佩玉。 这种感觉,作为局外人,似乎也不错。 高山流水,永相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分 第三十二章 聆一场秋雨贺新凉 秋日的肃杀终是慢慢落下,赵高的女人,也终于送到了赵政身边。 赵高实在是考虑了许多,多得直到他最后回想起来的时候,都难以记清他考虑了多少。 皇帝是个挑剔的人,他选了那么多人,也不过最终被赵政选中了一个人。 在赵高看来无所谓,落到坊间却是必然。 女子霍姓,名聆秋。 这是个一向骄傲的姑娘。似乎从来就没有输过,她得不到的,身边所有的人也得不到,所有人都没有的,她也会努力得到。她好像是完美的,又是好强的,这一点,和她的父亲一样,完全凭借着自己,在朝中举足轻重。 她是开在盛夏满满花期的花,极尽明媚鲜妍,可也能在初春用细枝嫩叶骚动人心,哪怕入秋也能够用一身华丽的金黄听听秋风,而她盛装初就的模样,让人尽管在冬日也不会改变记忆中的怀念。 心中永远是个娇俏的模样。 这样的一个姑娘,大概没有做不到的事情,只要她想——她的一颦一笑,足以让君王着魔。 就好像当年十三岁的楚国小公主,有在天地间用日月滋养出的骄矜,甚至带着些匈奴宝马的桀骜。这朵花不是生在宫里的美人颜,而是出没于悬崖峭壁,抑或深山溪涧,美得无拘无束。不过这不影响花瓣脆弱的娇贵,她不介意飞鸟带着赞许的展翅抚摸,想要摘取她的人却落入猛兽之口,万丈深渊。而真正触及到的人也要时刻小心着她是否会枯萎,化为飞灰。 只要她愿意。 和芈晗那丫头真的很像。 只是没有小公主那般的年幼,而是把美悬在成熟和天真的一线之间。莫倾有年岁以外的成熟,她却有落在童年的绮丽无法脱身的纯真。 她是赵政记忆中芈晗的模样,喜欢无聊时摘下树叶撕成小条,口中哼一首红尘情爱的小曲,不自觉时会上牙要紧下嘴唇,右手托腮,食指和中指一起玩弄一缕半长不短的鬓发。假寐时习惯把手收进衣袖,露出半张容颜,眉黛清浅。 还有受惊时会下意识地像那人脸上挥过去,问她原因,却说,让她不开心的人,就让他毁容就好了!让他牢牢记我一辈子。 他没被毁容,却真的记了她一辈子。 霍姑娘却不及小公主的张扬,顶多也就是一双眼睛紧紧地瞪着来人,又恼又怒。 就是寻找了很久的东西蓦地出现在眼前。 哪怕是偶遇,赵政也会记住。 没错,霍聆秋是在宫中候选时,直接被皇帝看中,具体是为什么,别人也猜不到。 只是因为她很像晗儿,仅此而已。 无疑,霍聆秋是幸运的,又是生命中必然的幸运,她悉心守护着她的骄傲,在宫中发芽,开花。 霍姓聆秋,封七子。 “秋儿,来,让朕看看。”赵政淡淡地唤霍聆秋,却有些疲乏,秋天是个委顿的季节,抹杀一切生机,包括了驰骋天下的君王,一样能感觉到时光的苍老,留不下让他再看一看江山的权力。 霍聆秋甜甜地笑,小跑着过来,坐在赵政眼前:“陛下,怎么了?” “需要理由么?”赵政眯起眼睛,揽上霍聆秋的腰,“朕看江山、赏名花,从来不需要理由。怎么?观美人时,美人儿反倒管朕要起理由了?” “陛下那么喜欢江山,能把妾身和江山一起比,真是好大的荣幸。” 赵政好奇,刮过霍聆秋鼻尖:“你是听谁说,朕那般喜欢江山?” 霍聆秋嘻嘻笑道:“陛下和妾身说的啊!” “胡说,”他笑着责骂,“朕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陛下整日里忧心朝政,如今又突然闹出来个什么儒生的事,父亲作为法家思想的代表,最近更是忙得焦头烂额,前些日子,忙得连吃个饭的时间都没有。朝臣尚且如此,国君还能差了吗么?陛下如此努力,怎么能不让妾身看到呢?这不就等于是,陛下已经用实际行动告诉我了嘛。”霍聆秋瞳孔明亮,诚心道。 赵政忽然想起什么:“秋儿,你对最近儒家与法家的问题有什么想法么?” 霍聆秋嗔怪:“:陛下怎么能这么问呢?这些事情,妾身怎么可能懂呢?这不是明摆着要看妾身的笑话嘛?” “懂不懂的,又有什么关系,秋儿随口说说便好。”他宠溺地看着霍聆秋,却又有些担心她的答案——他实在不想再看到一个莫倾的翻版了。 “嗯……那妾身可就说了。陛下可先说好了,不管妾身说什么,陛下都不许说妾身胡说八道。”霍聆秋依旧笑靥不变,“妾身觉得,陛下说的就是对的。陛下才是皇帝呢!不管怎样,事情到最后都是要依从陛下的,所以陛下心中决定了什么,自然就是有道理的,那便是对的。那些人觉得他们说的话有理,他们才华横溢,怎么就没见他们当上皇帝呢?” 赵政却暗自松一口气。 “朕能当皇帝,是因为朕原先就是秦王,所以才有这个机会。他们……不见得比朕差,只是机会而已。”他耐心向霍聆秋解释。 “妾身可不这么觉得!”霍聆秋别过脸,显得几分不爽,又旋即把头靠在赵政肩上,“妾身觉得先天也很重要嘛,不然……” 她卖个关子,偏要先笑一笑才缓缓说:“不然妾身就算再好,不是也一样没有办法见到陛下么。” “秋儿说的倒是有道理。”赵政便有了种开玩笑的心思,“只是秋儿这么聪明,怎么都这么大了,还没嫁出去呢?” “妾身觉得,那些人都配不上妾身。大概只有陛下这种人才能让妾身甘愿死心塌地吧?这不是刚好嘛,这才给了妾身遇到陛下的机会。”霍聆秋向赵政身上又靠一靠,如同汲取身边的温暖。 这样的女孩子,自负,得意,却是分外明媚。他不在意她的骄傲,因为楚国的小公主也是这般,总归是善良的。 “秋儿?” “嗯?” 赵政认真问道,容不得半分开玩笑的意味——这是个极容易变化的君王,因为他是王者,所以情绪必须跳脱,方便隐藏。“你对朕是真心的么?” 少女答得流利,几乎不假思索,却是一直压抑的情绪喷涌而出,不似欺瞒。她笃定:“自然是的。” “秋儿,休息吧。”天实则不算晚,大概是个天黑与一枚微红光亮的边沿,黑色不断吞噬着,可年迈的君王依然疲倦。 “唯。”霍聆秋只是紧紧地抱着赵政,抱得越近,越怅然若失,笑容中,瞳孔便是沉沦的深渊,陷入其中,无法脱身。 可她却笑着,天真地笑。 静下来,才发觉秋雨已落,今年的第一场秋雨,就这样无征兆地在夕阳被淹没后现出了身影,如同哭泣起光芒万丈的太阳的落寞收场,雨不算大,却廉纤地落下,窸窸窣窣,冷便成了它发自内心要传达的感受。 映雪悻悻地坐着,没多久就瞟一眼莫倾。莫倾明明已经发现,却忍着不说,这样简单的一种演戏,莫倾自然不在话下,可只是等急了映雪,欲语还休。 “好了,要说什么就说吧。平时不是挺爱说的么,怎么今天这么安静?” “姐姐不是喜欢安静么?我觉得姐姐才是真正女孩子的典范啊。这不是想向姐姐学习嘛。”映雪有些无精打采。 “那好吧,可是你说的,那你就接着学我吧,别说了。” “诶……姐姐怎么这样啊?” 莫倾平静而随意:“我都猜到了,想说霍七子对吧?” “姐姐……姐姐就不能给我留一点话,一说就全说出来了。”映雪不甘心,又补充道,“你说霍七子能是好人么,这倒不是争不争宠的,只是怕给姐姐惹来一堆麻烦。” 莫倾难得夸赞:“可算是知道要少惹点麻烦了,对吧?” “姐姐是在变相讽刺我么……” “哪有?我真的是在夸你啊,真心实意的。” 映雪也不愿意纠结,反而皱起眉头:“姐姐说,霍七子是不是个好人?” “你这说的有些笼统……”莫倾无奈,“某些方面看,谁都可以算作是好人,那你指的,是哪个方面呢?” “会不会很有心计,或者是害姐姐呢?” “害不害的,不好说。只是你能不出去惹事就好。这又不是战争,多少事情不能用武力解决。但是很有心计,那是必然的了。也不看看她家父是什么人。我可不相信,真的有什么纯粹的偶遇,一个人还和另一个人那么像,像的还不会引人反感。想来也是花了不少心思的吧。” 她打趣道:“至少要比我们用心多了。” “所以姐姐想的就是,先不用理她,只要不打搅到我们,就当什么事都没有了对不对?” 莫倾笑道:“映雪果真聪明了。” 映雪被夸得一时有些飘飘然,忽地听到外面雨声:“姐姐,下雨了,恐怕又要冷起来了。我给姐姐多准备几件衣服吧。” “那是自然需要了。映雪,别着急去了,陪我下会棋吧。” “啊?我哪会啊?这不等于是我逼着姐姐陪我练剑嘛?” 莫倾温柔道:“不会,我可以教你啊。” “那好吧……” 窗外雨声淅沥,屋内落子声声清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分 第三十三章 九九重阳 “姐姐,重九节到了,都说踏秋啊,赏菊啊的,姐姐闷在这里,有什么好看?” “真是的,又开始找起借口了吧?”莫倾笑着点破,“不就是赏菊么,哪里不行,这不,院子里全都是菊,要什么样的,有什么样的。为什么偏偏去外面看呢?” 映雪则一本正经:“姐姐,不管你信不信,这回的,可当真不是借口。宫里面的菊花,可一点没有菊花的味道,姐姐你闻到的,可都是那些俗气的东西。菊花,自然还是生长在外面的比较好看了。” “菊花就是菊花,能有什么区别?不过就是你心里面太抵触罢了。” “那既然姐姐都知道我心里抵触,为什么就不能让我开心一点……” 莫倾对着映雪,便更为无奈:“到底该是你让我开心一点,还是我让你开心一点?你都给我惹了多少麻烦了你知不知道?” “姐姐……子婴都让我给你带话了,没事应该多出去走走,不然会变胖的。” “这是婴弟的原话?别逗我了。” 映雪又是习惯了地吐舌头,莫倾把摆好:“当然不是了。子婴说的大概就是,姐姐不应该委屈自己啊,不然他会对姐姐有愧疚的,然后他就不能心安理得地读书了,所以姐姐一定要多走走了。” 莫倾把笔放到映雪手里:“帮我洗笔。”她起身,走到屋中的菊花前,手指揉搓起细碎的花瓣:“你怎么就会觉得,不出去就是委屈了呢?要是这样的话,太子丹不知道算是多委屈我!” 她拽下一条金黄,放在鼻尖下嗅了嗅,便丢在了地上,双手覆上太阳穴:“映雪,你也不喜欢,我闻久了还有些头疼,你找个机会把它酿成菊花酒算了,给婴弟送去。” 眉间有一抹厌恶。 多漂亮的东西,总会有人以各种各样的理由不喜欢,不是么? “姐姐这算是答应我了么?”映雪感受到了几分意思,却犹疑道。 “答应你什么?以身相许?” 映雪又慌忙辩解,但也不似认真:“哪有……我说姐姐就不能答应了和我出去嘛?” 莫倾默许,只是万分无奈地抱怨:“映雪,别说我欺负你,你这样会嫁不出去的。” 映雪完全没放在心上:“谁能忍着我,我就嫁谁呗!” 莫倾长叹一句:“那大概全天下就只有我一个人能忍得了你了,了让你解决的远一点,怎么还在我身边弄呢?” “如果一旦有人发现这桩悬案,万一彻查起来,反倒会给主子添麻烦。如果把它做的光明正大了,而主子又看起来最像是被无辜波及,那反而给主子省事了。” 她低下头,又补充道:“这也是霍大人的意思。” “好吧,父亲想的周到,那就随你们的,反正我只要结果,别的都无所谓。” 沉歌却转念问起一个极认真的问题:“主子,你也看到了,陛下不知道还有多长时间了,主子等陛下不在了,自己是怎么打算的。” “现在支持哪个公子,都不可靠,而万一他一朝失势,我也免不了被波及。我想要的也就只有荣华富贵,权力什么的,我没兴趣。暂时只要处理好和那个阉人的关系就行了,别的,我还不想管。” “宁姑娘还有一个妹妹,主子想怎么处理?” “她都知道些什么?” “不过是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她们父亲的那些事,都只告诉了大女儿。” 霍聆秋想了想,无所谓道:“那就留着她好了,处理了也没有用。” “那宁姑娘的母亲呢?”沉歌一顿,面色不知是好是坏,“这也是答应宁姑娘的条件之一,照顾好她母亲。” 她却笑了笑,阴鸷地注视霍聆秋:“当然,主子如果想毁约,宁姑娘又能知道什么呢?” “算了吧,”霍聆秋皱眉,有几分厌烦,“父亲又不缺钱,让父亲看着做吧,安心让她老人家颐养天年就行了。” 在沉歌阴沉的目光前,霍聆秋又一时有些无奈地解释,她也不知这个借口中有几分属实,不过总归是符合着沉歌的观点的:“我也只是真的不想再惹麻烦了,总杀人,没意思。” 她叹口气,手指扣上太阳穴,冰凉传入大脑,心中的污浊中便有了几分清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分 第三十四章 花如旧,人消瘦 兴许是礼崩乐坏的历史和当今皇帝隐隐的态度中难得一见的节日,还天生文雅些,尤其适合文人墨客们的相聚,于是街市上便明显热闹,哪怕城郊,这倒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出现劫匪了。当然,有没有盗贼还是两说。 本来平凡人家与官宦贵族的公共特点,谁也避免不了的问题就是平日里太过无趣,难能一见的节日,自然是要出来与友人小聚,亦或纯粹的出来走个过场、看个热闹,不过总归是有了点事情聊以**,总不至于整天闷在家里。 尤其是女孩子。 这种无聊的感受莫倾可深有体会。 她撷取菊花,在映雪眼前摆弄,亦是在她自己眼前,明黄色的影子,如皱了的衣裾,飘浮在随时有可能惊醒的梦里。 她把菊花递到映雪手中:“这不,你喜欢的,可赶紧看个够吧。” 映雪喜滋滋地应下,手里攥着菊花目光却全然在花瓣之外。直到与身边游人擦肩而过,在傲然挺立的花被人几乎要撞散了一半后,才想起来要好好护住手中的花蕊。可原本娇羞的含苞待放,以大朵的散开了,好像过早成熟的生命。 必先承受了无法言说的重创。 她把菊花护在手心里:“菊花哪有人好看呢?没人的时候看看菊花,有人的时候当然还是要看人更有意思了。菊花又没得感情,这样下去不是好好的活人都要把自己看成菊花了?就像那个什么庄周梦到蝴蝶的似的……” “菊花高雅,又不俗气,真变得能理解了菊花的心事也没什么不好的。” “好是好了,可是姐姐那么安静的人可以,要是落在我身上,我也就离疯不远了。你想啊,连个人都见不着,全是菊花,也没有感情,又不会说话。那不是要闷死了。”映雪只是想想,便打了个寒战。 莫倾的头本就是个偏低的角度,听完映雪之言,却更加低了下去,目光便只能容纳衣角与鞋尖。人当真是许多,也不知是什么时候,鞋上便沾了灰尘,蒙得花样不胜阴暗。她淡然说起,向来的没有什么感情:“你说的倒容易了,菊花是你我说变就变的?” 她却骤然哀戚了起来,便展露了她,那个一贯多愁善感的女子:“其实菊花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好,世人想看就看,想摘就摘,自己的生命身处何处向来无法选择。有时便可供人观赏;有时就是菊花酒,至少也落得了醇厚清冽;可再如就是你手中的了,只有萎靡衰败的余地了。” “姑娘还是那般,听得人心疼。” 身后有人唤莫倾,倒是映雪先回头,莫倾不需看,便听出了是谁。与她说过话的人一贯不多,自然是好记的:“大公子,看来也有闲情呢。还以为最近的时日,要忙的连吃饭都没了时间了。” 赵扶苏故作出几分扫兴,也充盈在了话语中,有些似感慨秋杀的惋惜:“还以为姑娘会至少有那么一点点惊讶呢,想不到竟连看都不看扶苏一眼。” 莫倾这才施施回头:“若只是寒暄几句而已,又何需妾身回顾呢?总归是要各走各的。” “姑娘这么说就没意思了。”赵扶苏低头,而又抬起,“不过扶苏心情倒是与姑娘差不多的,有灯的地方才能找到阴暗,大概也就只有繁华,最能体现孤独了。” 莫倾一哂,只流露出一个淡淡的,客套的弧度:“看来大公子的确不忙,连孤独伤感的时间都有,实在是妾身想多了,还以为只有如自己这种闲人,才有四处感伤的心思呢。” “忙里偷闲,总是有的,只不过感的是景,伤的是人。” “也难怪大公子看上去气色不好了,”莫倾微微关切,“最近朝中想来没什么好事。”只不过着实有些抗拒,一看便是假的,赵扶苏便有些不悦,不过是来自天生对女孩子的体恤,他有些心疼起。 一旁荆荷对这个话题敏感起来:“大公子,你们认识?” 有些生硬且霸道地打断。 赵扶苏对外人一向有礼,又深知这不是荆荷的错,便歉然道:“姑娘,这就是我曾经向你提到过的荆荷。” 荆荷冷冷地“嗯”了声,算是确定了莫倾的身份,不过直觉上还尚且有些怀疑,却也不好表达。 “姑娘,一个人孤独,还不如两个人一起孤独了。姑娘不如陪扶苏一同走走了。” 莫倾客气拒绝:“今日街市繁华,妾身也不用担心会有什么危险了,与大公子一起走,大概不妥。” “那姑娘的良人也不见陪伴姑娘,怎么好让姑娘一个人寂寞着?” “不管怎么说,大公子总不是妾身的良人。” 赵扶苏长叹一声:“姑娘这话……好生现实,好生绝情。”他看看天,又看看莫倾,“本来扶苏便是想来逃避一会现实的,想不到姑娘却偏偏要将扶苏又拉回现实。” “说实话,大公子可别怪罪,想要逃离现实最好的办法,大概就是去死了。可是大公子为什么不去死?不是还是离不开现实么。” “姑娘便真的不能与扶苏同游?大概时间用不了很久的。” 莫倾只觉得奇怪:“大公子怎么就非缠上妾身了呢?世间比妾身好,又甘愿嫁给大公子的姑娘,想来不在少数,大公子不管怎么说,总应该是能挑中一个的。何必勉强妾身呢。” “若说比姑娘好的姑娘,也的确应该是有的,不过扶苏如今只看到了姑娘一人,这才算是孤单中的一抹慰藉。而蒙将军远在陇西,淳于先生又忙得焦头烂额,所以如今扶苏就只有孤独了。荆荷是个好姑娘,只不过是脾气太冷淡了些,总是不及姑娘温柔。” “大公子谬赞。” 大概和大公子说说话也好,看一看他最近是什么情况,也好让十八公子有个准备。 她只看大公子的脖颈下,本就较他矮上好些,可她却又极恭谨地不愿抬头:“大公子若真要妾身作陪,妾身同去就是了,只不过可不能像那次一般那么晚了。” 赵扶苏明显欣喜流露:“姑娘果真善解人意,扶苏感激不尽。” 莫倾只是笑笑,清浅的动作,直到笑容已撤去后,仍有些水波荡漾,只不过渐渐地趋于平静,而那一点点波浪也几乎看不真切。 映雪却一下子就把眉头皱了起来:“姐姐!那映雪该多无聊了!” “你便自己走你的就是了。反正你出来是看花的,又不是来看我的。想看我的话,天天都能看,何必非要让我和你出来?” 赵扶苏听罢,也低低地唤过荆荷,声音低沉如石林间传响,音调黯淡,却能听的真切:“阿荷也会去看看淳于先生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吧。如今淳于先生也相信了阿荷身为女子的实力了,想来不会再看轻你了,有什么问题留下,等我晚上回去解决好了。” “唯。”荆荷一向果断,此刻亦走得决然,在时有些碎石的粗糙路面上走得平稳。 而映雪的离开,却颇为恋恋不舍,直和莫倾交换了好几个眼神。 莫倾在映雪走后,目光便定格在了荆荷身上,半晌悠悠道:“大公子兄弟几个,大概都是那般怜香惜玉的吧?比如十八公子,也是好生痴情。” “不得不说,姑娘知道的东西多得……就像刻意背下来的一样。不过姑娘定然不会无聊到背这些东西,所以扶苏好生佩服。至于十八公子,的确,他一向无心政事学问的,偶尔也就是弄一弄曲子,大概他一生,也就只觉得佳人常伴才是至关重要的。” “大公子很了解十八公子嘛。”莫倾看似无心。 “不敢说。只是从小到大的,多几分怜悯,自然也就有了些关注。” “看来大公子比妾身想象的要善良。”莫倾认真地夸赞。 赵扶苏却打量着莫倾上下:“姑娘瘦了。” “那不是好事?虽说皇帝不似楚王那般,但总归是人人都觉得细腰好看的。” 赵扶苏却分外严肃,还有几分怜惜地告诫的意思:“姑娘是看起来整个人都不太好,面色,身体。” “那是自然的了,”莫倾自己都不当回事,“本就畏寒,入秋了,身体自然不行。一到秋天,大公子就看这菊花,定是不如夏日的百花争艳要来得美丽,不是也比夏花要瘦削许多?” “姑娘,这又不一样。菊花天生如此,夏花天生绚烂。姑娘不然,在扶苏心中,姑娘也应该如夏花明艳。姑娘还是好好保重身体吧,姑娘还年轻,不要拿身体开玩笑。不要像父皇一样,年轻时戎马倥偬,如今老了,那些后果也就一件件报回来了。” “妾身注意便是了,只不过哪能就如大公子所说,那么容易就能把身体养过来拿?” “不管怎么说,姑娘还是自己好好照顾自己。”赵扶苏又蹙眉叮嘱。 莫倾便有些想笑,又不是真正的好笑,也就是个发自内心的讽刺,她也不知这种感情从何而来:“妾身也不是小孩子了,若是不会照顾自己,那里还轮得着大公子见上一面?” “也罢了,不说这些了。姑娘就当是陪扶苏随便走走好了。若说体恤民情,这大概就是最好的办法了。身为大公子,总要了解些民间疾苦。” 莫倾环顾四周,只见一片融融泄泄,便感慨:“妾身觉得,从这时候来看,哪有那么多的民间疾苦呢?人们都能笑容满面,要是能这样一直保持下去,我想也就用不着大公子做什么事了,大公子就可以直接‘告老还乡’了。” 莫倾又转向赵扶苏,却见赵扶苏满眼闪烁,心满意足地看着百姓,如同看着王座的君王,满是荣誉与骄傲:“姑娘,你知道么,这就是扶苏毕生的心愿。扶苏留恋现实,不过是为了百姓而挂心。” 莫倾只是点点头,分外坚定:“妾身明白,很明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分 第三十五章 菊花酒 赵扶苏又向前走几步,却看到莫倾一向闷闷不乐,安静时嘴角便是习惯地下滑,听说这样的人,大抵都是悲观的,无以为乐。而她此刻走时,目光又锁在地面,好像走在曲折的山道,碎石铺满,她要看紧了,生怕在摇摇欲坠中迷失。 黑暗太可怕,可她的眼睛又偏偏是黑暗。 “姑娘怎么了?” “无事。” 那是眼前这个姑娘一贯遵守的淡漠,她循规蹈矩,没有丝毫变更。 大概也就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还活着。 赵扶苏便遗憾地笑笑:“看来着实是扶苏强人所难了。” “大公子既然都明白,为什么还非要这么做呢?本来今天出来就已经被强人所难一次了,大公子这是第二次。”莫倾说着,又有些无奈,好像她的世界就一直是由无奈构成。 “哦?还有谁会强迫姑娘呢?” “还不是妾身小妹,非说要出来,又说一个人无聊,说什么都要拉上我。可惜还是落了个空,这不,遇到大公子了么。” 赵扶苏哑然,半晌道:“那要是这样的话……姑娘回去可要好好替扶苏给小妹赔罪了。” “这大公子倒不必担心了,她也就是说说而已,等到她回去了,也就没有这回事了。小妹是个性格很好的人,平时思虑的也没有大公子这么多,也就,这样只会令人厌烦:“那大公子打算去哪呢?坊间酒馆大公子定然嫌俗气。” “姑娘果然懂扶苏。只怕以后什么都不用和姑娘说了,姑娘就只靠猜都能约莫明白扶苏在想什么。”他顿了顿,“带姑娘去个我那些朋友藏书的地方,那着实是收集了不少好书,以及儒家经典。姑娘若是去了,可就成了除了阿荷为了陪我之外,唯一一个到过那里的女子了。” “大公子原来平日里都是品酒观书的!果真是别致。若让妾身饮了酒再看书,只怕要晕的什么都记不住了。” “小饮就是了,那时候,反倒别有一番心境。” “超脱世俗?”莫倾好奇。 赵扶苏则哀哀否定:“扶苏也希望是如此,只不过真正感受到的,反而是伤感。这样再去看那些波澜壮阔时,就更加体会作者心境了。” “比如呢?” 他却骤然沉默了下来,沉默得莫倾觉得有些发憷。她原本就是提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也不知怎的,赵扶苏就变成了这样,如同身边的人丢了三魂七魄,沉默地可怕,就连身边游人的喧哗之声突兀地灌进了莫倾耳中,宛若就这样把她变成了困于繁华的偶人。 赵扶苏很快就恢复了情绪,只是还是有些不自然,想来是平日里很少做这种事情:“比如我娘就是楚国人,她格外佩服的就是屈原前辈,所以看起屈原的诗篇,扶苏自然也就多些感慨。有时酒醉,难免就会想到母亲容貌,感触往往偏离了文章本意。不过扶苏也未觉得这样一来有什么不好。” 莫倾喃喃:“抱歉大公子……妾身不是有意的。楚人信奉巫术,芈夫人年纪轻轻便魂归天外,大公子就把它当成命好了。” “看来姑娘终于有一事不知道了。”赵扶苏意味不明地哂笑,却似嘲讽自己,“不过也不怪姑娘,这种事情,知道的人本就不多。” “哦?”莫倾直觉是大事。 “芈夫人,是自杀殉国。父皇自以为自己一统六国,做的是好事,便把一座城属于芈夫人的记忆,抹掉了就是了。姑娘也无需多问,也还望这件事姑娘不要随处乱说。”赵扶苏真正说起,反而平静,只是语速偏快,已经在心中组织好的语言被他以尽快的速度念了出来。 莫倾竟在惊讶中升腾起了一点感动,而那感动愈演愈烈,最后直接占据了所有情感的余地:“那大公子怎么就肯告诉妾身呢?大公子连妾身是谁都不知道。” “哪能对知音有所隐瞒。姑娘是女子,瞒着些自己的身份不告诉陌生男子,也是正常,扶苏也无所谓。不然就太小心眼了。” 她凄然:“那大公子对妾身的信任,妾身就真的无以为报了。” “姑娘,到了。”赵扶苏不愿纠结,恰好此时真的到了地方,他只有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莫倾走路一直看地,听到赵扶苏提醒,方才抬起头,唯见一座小屋掩盖在与砖瓦相近颜色的黄叶与菊花中,它仿佛就希望藏在山水自然中,感受落叶决绝落下时的抚慰,在秋席卷离恨的漠然中坚持到倔强地站着,成了这一片在风中翻飞的干枯蝴蝶中的支柱。它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尚且挂在枝头的微微绿意,守护着生机的美好。 “真是好生隐蔽。”莫倾不住感叹。 赵扶苏叹息:“本来父皇现在就不喜欢这些,我们又不愿意受世人打搅,所幸就选在这方僻静之处了。” “姑娘请。” 屋中有酿好的菊花酒,赵扶苏用涓涓细流倒满莫倾眼前的酒盏。清香萦绕,可以直接省略了熏香,只消感受醇厚中的清冽。这便不似大片的菊花,纵然清幽,可依然浓重的让人头痛。 赵扶苏随手找了卷竹简,随意地靠在一处,一边饮酒一边品书,不胜悠闲,真如隐者一般,在宁静中忘却了身在何方。 眼中只有文字。 历史用他手中的锋刃削去了人的棱角,抑或至死保留着棱角的生命,同时还是那锋刃,在竹简上刻出了线条柔软的一笔一划。 知音对面亦无言。 正如菊花酒,酒中菊花漂浮荡漾,菊花为酒增添颜色,二者互不干扰,却自顾自勾勒出一份醇香中的淡雅,无法忘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分 第三十六章 玉人挽长弓 映雪原本还庆幸着还好没和大公子和莫倾一起走,不然听着那些她似懂非懂的话,不把人闷死才怪了。她这般去想,步伐便轻快起来,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把时间消磨了,也就对了。 她又突然想起,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莫倾弄了出来,到头来却成了白白便宜了大公子,心中顿时不悦起来。可脚步依然倔强地踩着节拍,只是速度加快,一个人时习惯的速度。 大概今天就应该是一个人。 映雪心中不胜孤独。 够无聊的了。 映雪心中只是有了些烦躁,她大概是不会如普通女子一般,有了什么问题就只知道哭得不停。 那是挺没本事的表现。 她有些想发泄出来,比如随便找个人揍一顿。 哪怕这样回去难免会被莫倾抱怨一顿,也许一切烦躁的原因都是菊花的香气太重,这样层层叠叠地铺洒下来,在温柔乡里也压得人喘不上气。 她便更加没意思。 更别说一路上看到的就无非是点心和首饰,毕竟能悠闲在街上行走的人,大多都是出双入对的。这点就让映雪更不爽。 不过她无瑕的笑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姐姐和大公子这么亲密,要不要告诉十八公子呢?最怕的就是,明明大公子已经看出了端倪,却还要和莫倾套话。 那样就太糟糕了。 映雪看到身旁台子上有张弓,便极无聊地拿起来,向远方菊花从中射了一剑,她把弦绷得极紧,只差在她的手上勒出一条口子。她却毫不在意,一箭射完,刚好打落了菊花的花头,零零碎碎的黄色落了一地,真似一场秋杀,把最倔强清高的花朵也降服在了尘埃里。她看到四下惊异的目光,便忘却了不愉快,微微有些得意,大方地掏出钱,砸了出来:“弓我拿走了!” 她有十八公子做后盾,从来就不缺钱。 “等下。”那卖武器的少年身后走出来一人,刚才他算是比较醒目的,可映雪依旧只把他当作是少年的幕后老板。“姑娘等着,你觉得我这样子,像是缺钱花么?” “是不是又怎样?”映雪又有些不悦。 “不想卖给你而已。”男子冷淡,好像莫倾对什么都不屑一顾的口气,,“我不缺钱,当然要自己的东西,都找一个好些的主人。我可不认为,姑娘会是那个好主人。” 映雪的气便又被逼了出来,反而说起话来冷静下来:“嗬!好义正言辞啊!我说,最好的主人不就是你自己么?这么心疼啊,心疼别卖啊,怎么,以后闲的没事了,自己娘子都可以卖啊?反正有人对她好就行了呗。” “姑娘真是……想多了。”他苦着脸,皱皱眉头,只似两抹剑眉也变成了菊花向内收拢,如同竭力抓紧什么将要失去的东西的花瓣。他亦傲然的像瓣菊,挺拔地守护在风中,发间一丝不苟。“况且我也没有娘子。这张弓,本来就是拿来卖的,就算是拿来卖的,也希望它能在合适的主人那里,发挥自己的实力。” 映雪见他带着些狡黠地故意认真作答,一时红晕浮上了脸颊:“这关你娘子什么事?我问你,你左眼睛还是右眼睛看出来我没实力的?我告诉你,打赌敢不敢,我要是配得上这个破弓,你让我把你那只瞎了的眼睛挖出来,怎样?” “姑娘可别说这是‘破弓’。”男子依旧一本正经,却是一股挑衅的语气,“如果姑娘真的配不上它,那姑娘便是破弓也配不上。我想……姑娘就算是配上了,结果也好不到哪去吧?” “别说这些没用的!我就问你,敢不敢赌?” “有什么不敢?” 映雪便平静下来,心里暗自打着算盘,表面上一片平静。 她可不是喜欢冲动的人,表象归表象,真实的她,谁都发现不了的,就连十八公子,恐怕也看不透。 莫倾说得对,她一点也不傻。 “姑娘方才拉弓只是拉开而已,菊花离着也不远,况且密密匝匝,姑娘射中的菊花,谁知道是不是偶然呢?若是姑娘连弓都拉不全开的话,还谈什么配不配得上的?” “哦?原来就这点事啊,还以为你要挑我多大的毛病呢!”映雪噘着嘴,眼睛向上翻,被天空映得瞳孔的海底一片澄碧,好似被巧手的镶嵌进了漂亮而珍贵的宝石。“那我给你拉满了不就得了?” 她抓起弓,甚至有些粗暴,发出些违和的磕碰声。 她咬咬牙,一下拉出一轮满月,弓弦死死镶进细白指尖,好像一条泛着冷光的刀刃切割下来,随时有可能攻破那层薄如纱绢的肌肤。映雪却没有感觉,保持着当下姿势,一脸懵懂地看着男子:“你也不想我把这好好的弓拉断吧?如果你非要欣赏一下的话,我也不介意。说实话,能不能拉断,我也不好说,只不过再拉下去,肯定就没有这般完美好看了。公子也想输的有点美感,对吧?” “嗯?公子说话啊,那只眼睛看到的,说啊?”映雪嘲笑。 也真没想过要挖什么眼睛,她可不想犯法,只不过让众人看个笑话罢了。谁叫她今天偏生心情不好,谁叫他偏生要惹她?让她好好的拿了弓走人,便没了这些麻烦事。 见男子如充耳不闻,映雪更加不屑:“怎么了?非要让我在这儿给你再射一箭啊?我倒是没意见。” 说着,她毫不迟疑地抽出男子身后箭筒中的箭,她的手中还握着箭,却被男子直接压住,压在他的肩上,清瘦的身体上骨骼微微突兀,骨节对准映雪的手腕,她在极大的力气下勉强压出的脉搏中感受到自己的心跳,规律匀称,如生死枯荣的运作。 还算平静的速度。 男子爽快地大笑起来,在围观路人的眼中配合上他说的话来看,多少有些不要脸,可映雪离得近,她却出乎意料地感觉到了他的坦坦荡荡。这种直觉很奇怪,可她沉浸在自己的信念里,无法自拔。 他笑着放开了手,把映雪手中的箭拿来,丢到地上,转而把那只手伸到映雪眼前:“我们做朋友吧。如果姑娘就那么狠心,舍得把自己朋友的眼睛剜出来,那我也没有办法了。” 他又生出了些狡猾:“姑娘大概也不是这种人吧?” “我……”映雪被突如其来的变化弄得无言以对,却下意识地把手收好,“你占我便宜!” “啧,被发现了!那就也让你占个便宜!给你,弓送你了。”男子却不犹豫,直接把弓塞进了映雪手里。 “你这人没病吧?不是要赔死?” 男子不以为意地笑着摊手:“我都说了,我也不缺钱。可是缺朋友,所以姑娘应该相信,我是诚心实意的。” “那也别想碰我手啊!”映雪退后一步,想了想,又把弓背在身上,“算了,你的眼睛不值一张好弓。” “那就算是,又有了姑娘这样的一个朋友了。”男子低低地笑两声,继而补充,“总是天下之大,要广交点朋友。友人多了,总不是坏事。” “那诚意在哪呢?名字?” 男子本想脱口而出,可被刚才不起眼的少年拉了一把袖子,才郑重说了另一个结果,丝毫看不出作假的痕迹,只因为他也已经说惯了这个名字,真的好像自己就是从骨到血的这个压根不存在的人物:“楚籍。你呢?我没那么多要求。要是姑娘不好意思说,我也不强迫你。” 映雪完全没关注后面补充的那句:“映雪。” “没有姓?” “还就真没有,只知道家乡在哪,别的就都没有了。从小我就学武来着,所以说你想找麻烦,也找错人了么!”映雪毫不保留。 毕竟也没什么敏感的。 楚籍又问起来:“那家乡是哪呢?” “你管得着么?又不是调查户籍!怎么,好像你肯告诉我一样。” “的确,不能。”楚籍却也坦然不避讳。 映雪看看天色,明白该去找莫倾了,便不客气地背着弓,挥手告别:“还有事,走了。要是以后还能碰到你的话,可得好好的再从你那里要点什么!” “我向来喜欢四处游历,也不知什么时候还能客路咸阳。不过随时恭候。” 她把身影投进人潮的海水里,只是明艳的衣裙,背着那张精致的弓,分外突兀。黄色的余晖落在她肩上,弓上,弓的颜色便又被润色成了黄玉一样的质地。她踏着有节奏的步调,踩着每一拍子都在下滑的耀眼斜阳,押着晚霞浮现的韵脚。 这个姑娘也如玉。 君子如玉,他不算是严格的君子,她便更不算是个君子了。 不过却有些像个男子。 她把弓拉成满月,好像跨着来自匈奴的棕红色矫健马匹的战士,在抬手时露出的一节腕子又当真如玉,一块镶在了将军宝剑上的玉。她没有锋芒,却能让华丽的刃从身体里出鞘,斩断割裂所有挡在她面前的。 她用骄傲铸剑,在满园花海中舞剑,用最张扬的刀口手刃敌人。 谁说过女孩子非要是柔柔弱弱,恨不得一片花瓣都能把她伤到,几滴骤雨就能冲散她的防御? 其实这样的姑娘,也是不错。 他对映雪说的是实话,他没有娘子。 带上那样的一个女人,又漂泊如飙尘,大概是个麻烦,对着姑娘亦是个噩梦。 只是咸阳今夜便要远了。 他一路上交了不知多少友人都无法再见。 就是这样的结果。 再见。 他朝着人头攒动的余晖摆摆手,背着弓的身影已经不知去向,他只似在虚无中将一片怅惘赠与空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分 第三十七章 醒后心上亦成秋 莫倾听了映雪对弓的解释便着实哭笑不得。赵扶苏的话少了起来,偶尔说上几句,也是相当的简洁,还带着些微不足道的语法混乱,想来有些醉。莫倾并不,她只是微微地抿些酒,直到最后,杯中尚还有些菊花的漂浮,如湖心黄叶。 荆荷有些头昏脑胀,和淳于先生谈了许久的事情,出来猛地一吹濒临夜半的风,吹得她有些头痛,眼前的世界骤然转了个圈。她皱眉,而看到赵扶苏时,抑郁更甚。 她抱怨着:“大公子,怎么又喝醉了?” 赵扶苏却有种习惯的冷静。酒虽然大都烈性,喝完都有种气焰涌上,可或许是因为菊花向来清冷高傲,所以融入体内后,反倒有些超脱尘世的冷。“快入夜了,也应该不会有什么人来找我了。 “大公子都不知,淳于先生哪里真是一大堆的事情没有解决,有些东西,还需要大公子亲自处理呢。” 赵扶苏无所谓道:“那便回去醒醒酒就好了。” 荆荷无奈叹气:“大公子说的简单。” “我一向随意的,这些事情不比阿荷你上心。再说,时而也要休息一下,时不时的能‘玩物丧志’一下,也很好。” 荆荷便悻悻地不说话。 他又作别莫倾:“姑娘,以后有时间的话,可以随时去的。我想,大概书也是和人一样,需要找到自己的知音的。” “谢大公子。” 映雪不明所以,想着回去了再问。于是着急起来,背着那张与她娇小身形相比有些太过庞大的弓,急急地拉着莫倾离开。连个告别的间隙也没留给她。 不过也很好,那样就不用为了告别而尴尬,不告别又显得不礼貌了。 赵扶苏目送着莫倾离开,又转身看着荆荷,想了想,从袖口中拿出了一枝菊花,轻轻插在了荆荷发间。动作还是有些男子的生涩,碰散了几缕秀发,他便带了些歉然,不过点点头,颇为满意。 “阿荷若是打扮了,会更漂亮。”他心满意足,难免夸赞。 荆荷却不屑道:“那么漂亮做什么?红颜祸水?” “那位姑娘就很漂亮,也未见她是什么红颜祸水了。”漫不经心的口气。 荆荷却突然敏感了起来,严肃地反驳:“大公子!你得小心那个姑娘。我的直觉,和霍七子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人。” “阿荷,你有证据么?”他有些不悦。 “没有,但是我觉得她是个和我很像的人,霍七子与我不同,却更加阴险了些。” 赵扶苏笑笑:“阿荷是好姑娘,那位姑娘与阿荷像了,怎么会是坏人呢?” “大公子感觉不到我有多坏,是因为我信任大公子,真心愿意帮助的是大公子。可那个姑娘呢?大公子如何能确认她是真心待你的。荆荷如果想要解决谁,那是很可怕的。” “是么,阿荷原来是这种人。”他没有心思去把言语一点点过滤,便依旧漫不经心。其实他早就知道的,只是一时忘记了,只能感受到眼前的风,吹进脑海中,怅然若失,恍如隔世。 这种落日的余晖是很美的,颇有些蒙将军形容的大漠中把黄沙映了漫天的壮阔,赵扶苏时而清醒,时而混沌,就如同困倦了一般。 风吹得,有些冷。 秋日便是这样的反复无常。 荆荷叹息着提醒,也明白赵扶苏多半会听不到:“大公子还是同她远些的好。大公子这般,迟早要被人害的。我也管不了所有的东西,有些事情还是要大公子自己多挂心。” 他却温柔:“阿荷辛苦了。”他一时间想到了莫倾与他说过的话,露出了个微笑,有些松懈了的正经:“阿荷要不然就安心嫁人吧,岁数也不小了。” “啊?”荆荷被这突然而来的话题转变得茫然,“大公子是在取笑我么?” “阿荷,真的应该嫁人了。跟着我,大概很累的,不是什么好事。” 当她反应过来,便嗤笑道:“大公子的一厢情愿罢?我可从未这么想过。让我整日里抱个孩子,缝缝补补,想想都是吓人的。” 赵扶苏便笑得很大声:“谁说过但凡嫁了人,就都是这样的结果的?我就不会,大可以给阿荷找一个同我一样的人了。” 荆荷也跟着笑起来,却没有把赵扶苏的醉话当真:“世上能有几个人和大公子一样呢?像大公子这种人,上天一定舍不得再留下第二个。” “那可未必,”赵扶苏说话总是时而真实,时而又不似认真,好似掩在朦朦的天光中,明明时光在这一秒最接近黑暗,却偏偏要极尽暄妍,明媚得最为耀目,“那可未必了,蒙将军就与我很像了,而且对女孩子,还是颇为关心的,我想他大概日后,会怕他的娘子吧。” “大公子果然还是在说笑。荆荷与蒙将军什么时候又扯得上关系了?大公子还是回去了就赶快休息吧。”她带着些对小孩子说话的语气,无心地应付,却也是真情实意。 大公子现在,真的是累得要死要活了。 “那怎么行?”赵扶苏勉强打起些精神,又把眼睛睁了睁,让涣散的焦距在眼前短暂得凝结成清晰的画面,再一点点地看着视线重新如丢进了水中,他却无力控制,“淳于先生可不比我好多少吧?这个时候,怎么能不顾淳于先生呢?没事的,阿荷,我回去歇一歇就好了,夜里吧,夜里我在起来弄那些东西,阿荷到时候把淳于先生今天的意思讲给我听就好了。” 荆荷苦笑着:“大公子说的简单,也不考虑一下我的意思。大公子觉得,我夜里还会有精力清醒么?不如都一起好好歇息下算了。” “那阿荷好好歇着就是了,如果还起得来,就陪着我一起弄,如果还是那么累,就不要折腾了,我一个人也没什么。夜里休息不好,对身体不好的,女孩子还会老得快,本来阿荷就还没嫁人呢,如果再老了,不好看了,还怎么嫁得出去了?” 他只面对荆荷,便少了些由担心衍生的拘束,话比对莫倾多了些,荆荷有了察觉,便多了几分放心,毕竟她明白,这是扶苏对她的信任。 “那便嫁不出去好了。反正大公子总不能硬赶我走。”她说着,有些撒娇的意味。 “我总归是不想太连累阿荷的。阿荷应该有自己的事情做,不用太考虑我,不然我也会内疚的。” “那荆荷早就该内疚死了。” “阿荷别这么说,要不是有阿荷在,我早就该忙的什么都照顾不过来了,能遇到阿荷,是我的幸运。”赵扶苏坦诚,虽目光不全落在荆荷身上,抽离了一部分抛掷远方,却莫名的生出来了些无可抗拒的诚意。 “不过说实话,遇到大公子,真的是我的不幸。”荆荷回头,跟随着赵扶苏遗漏目光的方向。 秦舞阳,你可安好? 赵扶苏夜半醒来时,荆荷依然睡熟,还保持着伏案的姿势,写得一手工整,却不算漂亮的出众的字,而临到最后,字便有些乱了起来,终于还是没能抵过困意的攻势。她在睡着前还有意识的收拾了桌面,把笔架到了一边。 他把荆荷披散的发从竹简上拂下,仔细端详起她的字体。 字迹偏瘦,却不是清秀,本应圆润的小篆被她写出了淡淡锋芒,好像每一个字里都有一把剑,只是把利刃锁进了墨的剑鞘。 让这个剑一样的姑娘写字,真的是为难她了。 他本想扶荆荷去安心睡,却又想到荆荷对身边细微举动的敏感,难免会被他吵醒,于是便轻轻给她披上斗篷,一点点地搭上她肩膀,知道整件斗篷都贴在她身上,赵扶苏才敢慢慢地把手拿开。 酒勉强醒了些,大抵是几天以来的夜不安寝,枕戈待旦,弄得人对困倦的免疫强了许多,曾经根本不敢想象的,如今一日只睡上三四个时辰,竟也没有年少预想的那般难熬。也顶多就是偶尔有些头晕,太阳穴只似被压上了千钧重物。 虽然明知这样不好,却无法转圜地只能坚持,安慰着过去这段时间就好了。 不说是在短短几个时辰间便完全醒了酒,却也勉强能维持思考,他翻看着荆荷留下的事务,不用荆荷讲述,他就已然约莫明白需要他作什么。 他困倦时喜欢吹箫,在箫声与风声中寻觅一方清明。 却有些愁绪,明快的调子也可以变得悠长而哀转,他把气息的转接放慢,慢得好似有人哭泣时无法抑制的节奏,把音调拖出一条长长的、华丽的拖尾。 夜半独坐大概正是一个催生这种心绪的最好时机。 先前的记忆在酒精的作用下被烧得沸腾,凌乱。找不到了自己的归属,哪怕有些梦境里的,或是他的奢望、他的幻想也浮现出来,有了些深刻的意味,好像也在记忆的某一个层面付诸行动。 比如楚国小公主芈晗的《山有扶苏》。 比如荆荷长裙曳地,步摇叮咚的模样。 比如与蒙将军一起疆场驰骋,不醉不归。 比如册封太子的圣旨。 比如在被窗棂拆得纷乱的阳光中,一半映照光明,一半藏匿阴影的那位姑娘,眼睫上陨落了一层层光晕,乌发跟随着太阳一同有些耀目,发出融融的金棕色。她看书时喜欢下意识地用右手摩挲每一片竹简,微微地露出一点舌尖,只带着些娇俏地舔舐靠近嘴角的唇瓣,唇的颜色偏白,好像浑身的血液从未流经。 一时间,在记忆翻腾的海洋中,他也有了些迟疑,这个姑娘,是否真的来过,还是只是他聊以**的时光中凭空制造的臆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分 第三十八章 风波 莫婴手拿毛笔,却一心赏花,只把书丢在了一旁。也不知是不是花间有字,比书美好更甚。他想了想,便把笔夹在了食指与中指都间隙,一不小心墨也染了一手。 就算重阳节已然过去,可花不知人所想,未曾得知人赋予他们的花期早便消逝,依旧开在深宫每一处,等待如莫婴一般的闲人赏玩。 他衣襟上无可避免的残留了些菊花酒的香,原本的酒大概是极浓烈的,残留的味道单闻起来也算明显,只是淹没在一整片本源的怀抱中,就开始无法察觉了。 “子婴……”蓦地一个声音来得匆忙,竟忘记了加上平日里一贯都谓称。 莫婴向来喜静,再加上这是莫良人和那个脾气古怪的夏无且一起要照顾的人,于是生活中也算要什么有什么。他看书时想要一份宁静,那便连风声鸟鸣也极少出现。 莫婴皱眉,手一颤,墨的颜色就被染在了入秋后最旺盛的一季菊花的瓣上,好似女子都乌发。 那可是姐姐给他的花。 他心爱的菊花被宁霜染了极违和的一笔,他微微有些生气,好像他平日里交给这丫头的礼仪都白教了,此时此刻却被她忘了个一干二净。 莫婴不紧不慢地回头,刚想斥责几句,却见宁霜一张泪水涟涟的脸,顿时忘记了愤怒。 “霜儿,怎么了?” 宁霜却还由不得他不紧不慢地问完,已经含含糊糊地混着泪说道:“子婴哥哥……姐姐……姐姐被人害了。” “害了?”莫婴一时反应不过来这个词的意思,转眼想到宁霜哭得伤心,便一下子有了种不好的感觉,心中逐渐变凉,拿着笔的手不自觉垂落,笔尖紧紧靠在花瓣上,任由着墨一点点洇出菊花层层叠的纹路,可他完全忘却了,“霜儿,什么意思?” “姐姐……在荷花池里……刚才……被一个叫沉歌的姐姐发现了。” 莫婴先前激动着,几乎就要拉着宁霜离开。可一想到那个地方他若是出现了,难免会被人责骂,他一个男子,出入宫禁,算什么样子?他定定神,郑重地拉着宁霜:“宁若姐姐的事情,你去宫里,找莫倾娘娘,就说是我求她帮你的。” “莫倾娘娘?”宁霜勉强露出个笑容给莫婴看,“子婴哥哥就不用担心了,莫娘娘,是个好人,一定会帮霜儿的。” “是啊,”莫婴若有所思,“虽然姐姐很冷淡,可是她的确是个很好的人呢。” “映雪,”莫倾冷静得吓人,宁霜也被喝住,那种莫名的严肃使她心悸,“沉歌是谁?” “哦……姐姐那么吓人干嘛?沉歌啊,就是霍七子从小到大的一个侍女,也没做过什么让人特别有印象的事情。” 莫倾却依旧平静,可眉间的忧虑隐隐浮现,只是映雪和宁霜还没能力发现:“霍聆秋没事翻什么荷花池子?” “她呀,想着这个季节也没了花,那里人就少了起来,所以就和沉歌到那里去玩了,不知不觉打闹了一会,没想到她就把和皇上一样的香囊掉到池子里了。完了沉歌就找人来捞啊,结果香囊没捞出来,把宁若姑娘捞出来了。” “宁若被害几天了。”莫倾起先还有些犹犹豫豫地不好说出,但想到那样弄得没完没了,还不如直说了,便把语速提得极快,语调也有些模糊了起来。 “好几天了……”映雪低头。 “霜儿,你是怎么知道这回事的?” “就是刚才,听人说的……当时什么都没想,赶紧去找子婴哥哥了,哥哥说他来着不方便,让我来找莫娘娘。” 莫倾夸赞一句:“子婴做得对。”又转头吩咐映雪,“那就不要让宁霜看到了,免得她害怕。” “那你几天不见姐姐,怎么就没怀疑过呢?” “姐姐是大公子的侍女,虽然没讲过大公子几面,但也还是大公子底下的人。这段时间大公子与身边的荆荷姐姐都忙得可以,荆荷姐姐有时候就会叫大家一起帮忙的,所以也有一段时间没见到姐姐了。” “那荆荷和大公子就一个也没察觉宁若几天没出现?” “我……”宁霜说不出个所以,便逼急了映雪,“姐姐我跟你说吧,大公子平时关注的都是大事,肯定也不能注意了一个姑娘,同时小事就都交给荆荷做了,荆荷忙不过来也是正常的,谁还有心思管一个侍女了?” 莫倾玩味地微微笑了笑,又变回了方才的镇定:“照你们这么说,这件事就是宁若自己不小心,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她一边的眉毛更向上挑了些,格外戏谑:“是不是呢?” 映雪也直觉不对劲,却又说不上原因,反而宁霜能严肃地解释起来:“不会的……姐姐一个人时,从来不路过那边。姐姐也是个小心的人,怎么就能自己掉进池子里呢?” 莫倾不说话,自己想着自己的,宁霜也不知她时听没听到,却又没了那个再重复一遍的胆量。只是求助似的看两眼映雪,再把目光怯怯地转回去。 “映雪,现在霍聆秋怎么样了?” “说是被吓到了,现在死死缠着皇上不放呢,就连夏无且都被叫过去了,一个人都走不了。”映雪说着便有些恼火,“真是的,好大的架子,偏偏捡的还是与皇上有关的香囊,白白叫皇上觉得是自己对不住她。” “霜儿,你姐姐以前是做什么的?还有你父母,有没有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东西?” “姐姐从我有记忆开始,一直都是大公子的宫女啊,父亲曾经和大公子一起征战来着,可惜我还没出生,他就战死了——这些都是姐姐说的。娘就在宫外住着,每个月只靠着姐姐送出去的钱养老,应该就是一个很普通的人了吧。”宁霜绞尽脑汁地想,在她孩子的记忆中,也就只能翻出几个七零八落的碎片。 莫倾叹口气,果真不能为难宁霜,她也不知道什么。 “映雪,多陪陪宁霜吧,也让子婴这段时间多体谅着霜儿,什么事依着她就是了。霜儿既然管子婴叫一句‘哥哥’,那宁若不在了,让他也得有点哥哥的责任,别对不起了这个称呼。” 映雪听了这些出奇严肃的话,还是忍不住问:“姐姐怎么看?” 莫倾却很认真地答:“还能怎么看?就在这里等着看就好了。我倒不图着那个人能露出什么破绽,只不过是看看她有多聪明了,能把事情解决成什么样子。” “姐姐知道是谁?” “猜的而已,只不过也差不了多少了。到现在为止,也就只有两种可能了,一个是有人针对着大公子去的,大公子重情义,遇到这种事情难免自责,而且事情又闹大了,陛下说不定就迁怒于大公子了。在一种,就是宁若姑娘知道什么特别的事情——那件事情,宁若的父母知道,是完全有可能的,更别说她父亲又是军队里的人。这种事情帮助了一些人拿到了他们想要的,这不是么,已经得利了,所以杀人灭口也是正常。” “那不是有好多种可能,姐姐怎么就有唯一的人选?” “我可不认为,那些一心‘成大事’的人,会如此小家子气的把打击赵扶苏的方法放在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身上。那些人哪有这个心思呢,去研究一个默默无闻的宫女的身世背景,还要想办法杀死,再去让别人发现。” 莫倾笑笑,不含感情:“不过是身处中心的人看不清楚罢了……可惜这种事情,我保全我自己便是了,出头的麻烦, 我可不想管。” 霍聆秋躺在榻上,眉头紧锁,好似有锁把眉弯锁住,钥匙丢入了荒无人烟的峭壁,永生不愿触及。 她是个很能让人怜爱的女孩子。 赵政方才离开时,有着说不出的疼惜,只是还由不得让一个女子耽误了大事,也只有毫不犹豫地离开。 从水中捞出的香囊静静躺在霍聆秋身侧,几乎已经失了香气,绣花被勾乱了线条,成了繁华之后的衰败,恰如世事。 沉歌等候半晌,把门关上:“主子,没人了。” “哦?”霍聆秋听后睁开双眼,也许是做出的假象太过投入,她眼睫挂了一层水雾,视线便有些朦胧,“终于走了。” 她抬手揉揉眼睛,随手把手垂落,却碰到一个表面柔软光滑的物体,霍聆秋骤然睁眼,当看到那个香囊之后,厌恶之情一时迸发,她立刻把香囊狠狠丢到地上,手还悬在半空,不知如何放下。 “沉歌!拿水,我要洗手。” 她把手泡在水盆中,久久不愿拿出:“这东西还留着做什么?从死人身边捞上来的东西,我想想就恶心。” 沉歌低头,淡淡道:“主子神志不清时还能想到与陛下的香囊,这样陛下会更感动。” “可那也是死人身边的,我的东西,本来随随便便的下人就不能碰,更别说还是个死人!拿去丢了。”她又想想,语调更加急促,好像看到了什么吓人的东西,“不行,拿出去烧了。” “可主子这个时候把香囊弄没了,陛下会怎么想?”沉歌冷静。 这也就是霍大人之所以能选择她陪伴霍聆秋的原因。 这个姑娘肆无忌惮的骄傲,总是需要一个后盾的。 “那我宁可重新绣一个。” 沉歌便应允道:“那也可以,婢子让侍医告诉陛下的,也是主子最近需要尽量多一个人休息,不要让人打扰了。” 她有些嘲讽:“你又给了他能有多少好处呢?” “这些主子就不用挂心了。主子不愿意,没时间去做的事情,交给我就好了。主子做好自己该做的就可以了。”说着,她把绣线递到霍聆秋身边,霍聆秋这才缓缓把手从水中拿出。 她有些无聊地自言自语:“其实连着绣三遍一模一样的东西,真的挺无聊的。不过我也无所谓,只要这种事情能让我得到我想要的,就不算白做。” 眯着眼睛,霍聆秋把线穿进针眼,用还带着些潮湿的手把它拉直:“用千篇一律的事情,去维持千篇一律的骄傲,听千篇一律的奉承恭维,虽然有些千篇一律的无聊,不过千篇一律的荣华富贵,我总不会是讨厌的。“ 她却又想到了一些其余的事情,扫一眼沉歌,见其没有在意她说些什么,便小声感叹:“那么你呢?这样为了我,又是为了求得怎样的好处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分 第三十九章 天威 宁若风波已过去半月有余,然而除了赵扶苏外,还真未见人有何动静,一贯是知道莫长使和宁姑娘的妹妹要好,却也不见她有什么表示,只是把宁霜交给她弟弟,让他多没事时多照顾些。 反而是赵扶苏,内疚了好几天,还连连送钱给那个素未谋面的莫长使的弟弟,让他托给宁霜,还把钱送到了宁若的母亲那里。 只是看上去,那位哭肿了眼睛的妇人似乎不太需要。只因为宁若一个不肯透露姓名的朋友,早年借了她不小一笔钱,如今还算发达了,便挥挥手,还了好几倍。 于是听说了这是个善良的姑娘,赵扶苏更加内疚。 而舆论有些不好的方向。 因为始终没有任何关于他杀的线索,事情便演变成了,赵扶苏最近太忙活下人,把人累晕了,失足坠湖的。 然后好信的人再一调查,发现果然最近大公子总是有一大堆的事情通过女护卫荆荷交给下人们来做。 所以虽然皇帝没有要追究下去,可事情依旧出来了个结果。 赵扶苏因间接杀害宁若姑娘心怀愧疚,便差人给她送钱,同时良心作祟,弄得他魂不守舍。 报应! 传得一发不可收拾。 赵政坐在霍聆秋身边,看她睡梦中手里还不忘攥着他们共同的香囊。君王就这样地看着她梦中时不时的笑容,目光渐渐的温柔起来。 这样的笑是真实的,浅淡而宁静,不是他一贯见到的,一条弧度,恨不得直接把笑延续到耳根。 霍聆秋真的睡着了,对于君王的到来毫无知觉。 她没有什么可害怕的,所以睡觉时一向戒心全无。 本来天色也尚早,湛蓝的天空云层掩映,日光与月光共同的凝眸也带不走那片灰色,时而有清淡的嫩黄色光辉洒在院中的鹅卵石,好像地面皆由奇石铺筑,同时地面被阴影瓜分得斑驳。 就这样等待着,看看女子,看看晨光,日复一日的晨光熹微赵政也是难得的认真观赏。年少为质提心吊胆,中年又四处征战,如今,晨光中只消听着乏味无趣的言语,看着皇座与峨冠博带上金饰的光影便是。 “嗯……沉歌?”霍聆秋朦朦胧胧中有了一丝醒来的意味,她便唤起了沉歌。 她对危机,真是一点也不敏感,在君王的心中,在身边人的凝视中毫无察觉简直不可理喻。 不过他并不在意这些:“怎么,为什么不想象一下,是朕在你身边呢?” 霍聆秋着实突现惊异,声音再熟悉不过,让她没办法联想到其余的恶作剧,她一下子清醒,却思绪在混乱中瞬息调整,她又把身体回归了平静,仿佛刚才的柔弱呼唤,不是赵政年迈的幻觉,就是她冥冥中的梦呓。 又要去和那些个大臣讨论那个亘古不变的话题了,不过还好赵胡亥这个并不算聪明的儿子,开了个好头,让有一些愚钝的人,看清了形势,也让有些踟蹰不前的人,多了些勇气。又是这种无聊的事情,他可不能忍了,大公子是未来的君王,他答应晗儿的,不会改变,可是他也需要给大公子,一个执迷不悟的警告。 秋儿要是还不起来的话,大概时候就晚了。 “秋儿。”他有些大声地唤着。 可霍聆秋立刻坐起来,吻在君王的脸上:“陛下,被吓到了么?” “朕又怎么会被秋儿吓到呢?顶多是有些突然罢了。” “那就好了,这样妾身以后就可以放心和陛下玩了,不然要是一不小心吓到了陛下,妾身会内疚的。”霍聆秋寝衣轻薄,柔软的温度便能透到她紧紧依靠的赵政身上,不冷不热,却已出汗的体温,让赵政不免心疼。 霍聆秋一边认真地看着赵政,一边观察着他瞳孔的瞬息万变。 看来沉歌说的果然没错,像赵政这样的人,喜欢别人对他的依赖。 她更加贴紧赵政的身体。 “秋儿病可好了?” 霍聆秋不免露出一个得意的神情:“有陛下这么关心妾身,还有什么病敢赖在我这里不走呢?那些不好的东西啊,全都被陛下给吓跑了。” “那秋儿怎么没被朕吓跑呢?”赵政想到一会面对赵扶苏,就有些出神,霍聆秋话语路过,却也只有一半被认真可到了脑海里,他听得她这样说来,不免失笑。 霍聆秋却佯怒撒娇道:“妾身说的是‘不好的东西’啊,原来陛下觉得秋儿是不好的东西……” “这是哪里的话……”赵政赶紧心不在焉地安慰,“只是一想到一会又要上朝,有些心烦,也就没办法对着秋儿太上心了。” “秋儿,你若是无聊,就和我上朝去吧。” “这怎么行?妾身是女子,又对政事一窍不通,不像他们口中的莫长使莫姐姐,博览群书,能与陛下谈得来。再说,妾身也一点也不想当个宣太后那样的人……多累啊,我也不懂,陛下干出这种事,是会让天下笑话的。” “朕也没说过要让你听懂什么,只是看你这一病也闷了好些天了,想让你出去走走罢了。你就在后面听着就好,也不用你出现在他们眼前。” 霍聆秋点点头,扶着赵政缓缓起来,揉揉太阳穴:“那陛下说,妾身到底是病了多少天呢?”她似乎明白,这个问题。君王不可能答上,便自顾自惋惜道:“二十三天,妾身有二十三天都没有正经地、认认真真地和陛下说上一会话了,二十三天都没有清清楚楚地看一眼陛下了。这一晃间,原先还掺杂着些夏的尾巴的季节,已经彻彻底底的成了秋天了。陛下知不知道,对于妾身来说,这段时间好长的。” 她拉着君王的手,努力绽放一个笑颜:“不过还好,陛下能够这样一直地记着妾身,就这样一直一直的,妾身也就满足了。” “大公子,真的要和你父皇闹开了?”淳于越试探问着,他倒不介意着面对皇帝把他的内心想法说出来——他一直就认为这是个臣子该做的。只是他也不在乎那些与他观点不同的人,甚至还能成为朋友,比如李斯。 虽说观点不同,不过总归最后做出决定的,还是君王一个人。 只是赵扶苏可不一样。 他一向以“忠孝”闻名,他可不确定,他能不能真的做到,公开针锋相对的忤逆他的父亲。 赵扶苏不以为意:“不然呢?扶苏总是不希望父皇日后再史书中留下千古骂名的。就算真有什么后果,也由我来承担便是了。” 淳于越哈哈一笑,说出来的话却现实得失了气氛:“不至于。大公子,真的不至于。真的有什么事情,最后的罪名也是落在我身上,要死的也得是我。皇帝独宠芈夫人,又那样喜爱大公子,再怎么生气,也不会真要了大公子的命。可是我就不一样了。” “淳于先生?”赵扶苏忽然正色道,“淳于先生,你说我们这样,明知道事情成功的机会不算太高,却还是非要做,这样算不算是有病?” 他的语气不像是抱怨,更像是种颇有趣味的自嘲,淳于越也洒脱亦然:“没错,是病,只是无药可医,那便由你我病着罢。” “这种病,大概活着就是折磨,也就只有病入骨髓,到头来病死了,才算是个解脱。”赵扶苏比起淳于越,天生就多了些文人气的伤感。 “那么,大公子做好死的准备了么?”淳于越不在乎着这样的丧气话,只认真问。 赵扶苏不语,半晌,方才孤寂回答:“大抵每个人一出生时,就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他却又在说完后,淡淡地补充,“只是这种时候,说实话,真的让我去死,我总还是放不下的。至少,也得是个太平盛世吧。” “真是……”淳于越大笑道,玩笑开得爽朗,“真不知道世人是怎么想的,居然能把一个认为自己老子的天下不太平的人说做是孝顺!” “扶苏惭愧。”眼见着离近君王,赵扶苏于是压低了声音,给这种阴沉沉的对话一个收尾。 这说是“上朝”,只不过是在一个不当不正的时间里,在几个比较重要的人物之间,发生的一场不当不正的对话,这样的好处,就是同时也可以找来一些明明对于政事来说不当不正的人物——比如夏无且。 他原本以为,他与淳于先生已经到得足够早,而他却在更早到的寥寥数人中,一眼就见到赵胡亥,在一干老臣中清秀、瘦削得突兀。他一人站在原地,显得有些与平日里不同的促狭,手中摆弄起腰间的玉佩,他并没把玉佩提得太高,而是深深把头低下,却不看手中,而是看向地面,好似数着木板的花纹,到底有几转几行。 他时而抬起头环顾,看到赵扶苏大抵还算和善的目光,他便面对着自己的亲兄长,露出了一个迟迟的,带着些羞赧的笑容。 好像个,被人捉到的,做了什么微不足道的坏事的孩子。 再比较引人瞩目的,就是那个站在玉阶之上,面带微笑,一丝不苟的侍医。 “大公子,”淳于越更加压低声音,“十八公子,可不像是什么好人。” 赵扶苏哑然:“淳于先生大概是想多了,十八公子的性格……若说的不好听些,就是像个姑娘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观点不是么?哪怕是一味地听从父皇的,那也算是一种态度了。就像淳于先生和李大人能做得成朋友,扶苏与十八弟亦然。” 淳于越无奈,却也说不出什么,只得道:“大公子这样的人,以后难免会因为这些,而遭人陷害的。” 赵扶苏一笑置之:“阿荷也是这么说的。可是扶苏现在与淳于先生做的事情,不是也一样么?总不能因为担心被人害,于是就不做自己想做的人了罢?” 说话时候,人都已渐渐聚齐,毕竟事情不算严谨,所以来的人,也就没那么拘谨,甚至什么时辰来的人都有。只是赵扶苏不敢随意,一贯的严谨,就好像现在这种情况下,那个对轻狂与严肃张弛有度的侍医。 赵政却已不动声色的出现,丝毫没有声张,可所有人,都霎时发现了君王的踪迹。大概依凭的,是多少年来对风雨敏锐的直觉,或者时时都洞察四周的警惕。 “闲话少说吧,有些阿谀奉承的话,也就免了,要说什么,诸位心知肚明。” 君王的话语,简洁,而带有着天生的威严,抑或是在多年的兵戈战火中磨砺撷取而来,带着一种,不怒自威的效果。 这便是,上天赐予的威严,被雄霸四方的君王展现得淋漓尽致。 可君王却一下子温柔起来,轻轻地招呼:“来,胡亥,站过来些,离朕近一点,朕怕一会听不清你说了些什么。” 这种含义,冰冷冷的,不管是对于正人君子,还是墙头草们,皆不言而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分 第四十章 半生清明半生醉 赵胡亥露出一个惊讶的神色,用余光看了看君王身边的侍医,却见夏无且却对他连看都没看——他也的确是惊讶的,他没想过要在赵政身边做些什么。他本以为这样的事情轮不到他来,可在赵政的注视下,他无法选择。 他想离那个叫夏无且的人远一点。 他听说过这个人,很危险,与他差距太远。 总之他虽然称不上是好人,夏无且这个人却一样让他不舒服。 可是他只能缓缓地,把短短的距离走得漫长,他穿过人群间狭小的过道,衣带摩擦,他尽可能的不去关注那些异样的目光,只看着地面走向赵政。在视线的范围内容纳下了一条台阶的缝隙,他才停了下来,对着赵政看了半晌,却见赵政就那样看着他,他便不好意思先一步不作任何表示地低下头。 赵胡亥轻轻地笑了一下,算是对赵政的回应,然后便立刻垂下头来。 这只是他一贯的表现罢了,沉默寡言,却在需要他的时候,把话在丝毫不需要组织的情况下说得流利。 赵胡亥不是一个很会说话的人,只不过是在前一天的夜里,把一盏萤火燃烧许久,在心中,在竹上,打好了长长的的稿子,大概十句话中,最后能用到的也就只有一句,可那一句话,只要是用上了的,赵胡亥就心甘情愿。 再回想婉儿的教诲,大抵也是如这样的。 “陛下,臣来迟了,请恕罪。”身后却有声音在赵政说话前,骤然插入。不亢不卑,好像有千万种理由解释这种事情的发生,又看不出倨傲。多么熟悉,以至于赵胡亥根本不愿回头去看。 赵舜高! “陛下,子高的夫人染了病。实话实说,算不得是什么重病。只是子高一向无心牵念政事,本来子高就只对文学稍有研究,陛下听不听臣的意见,也没什么区别,所以臣便多陪伴了夫人一会儿。子高是一贯如此的,望陛下见谅。” 他说完,见赵政没有丝毫愤怒的意思,便向他行了礼,几步走到赵扶苏身旁。 赵舜高这样一个人,的确没什么人厌烦,却也没多少人认为,这样一个人物,会和未来的秦二世之位扯上什么关系。他平素只爱古籍诗文,没事时也只与夫人恩爱和谐,对诗赏月——那位夫人也是个极有才华的姑娘。 在政事上,他也鲜少有自己的观点,只是觉得差不多无所谓就好。可是只因一向与赵扶苏走得近些,所以总会给人一种他也是倒向儒生一边错觉。 亦不知是不是一个深谙树大招风之理的人的明哲保身。 赵胡亥的心情就有些魂不守舍,脑海中许多事情一并运转,又要勉强聚集了精力,听赵政说了些什么。 赵扶苏是怎样想的,映雪几乎已经全部告诉了他,他根本不用担心。 他有什么好愧疚的?来自于亲爱的大公子的那些关照,只不过是一种表达的委婉的同情。同样都是没了娘的孩子,可芈夫人是谁?他的娘又是谁?只怕连他自己都没有太多的印象。 “子高大可放心,其实也占用不了诸位多少时间,一会子高就接着回去陪伴美人好了。这里只是想要通知诸位一下,秦国早就以实行了法家思想,不是如此,如今天下还不一定是何种模样。如今,那些法制,怎么能是说改就改的?” 他已经说得很直接,实在是不想留给赵扶苏再说下去的机会。 毕竟还是未来的秦二世,总要尽可能的,减少一点负面的评价。 也是一种爱,可惜血气方刚的孩子无法理解。 他就又搜肠刮肚地补充着:“况且听说过,儒家书籍中,妖术混杂,这种变了味的文化,又怎能成为国之根本?难道是告诉着天下人都去学习什么妖术了?” “陛下言之有理。”赵胡亥听罢,旋即补充,“若是朝廷中的各位都各持己见,那国家又怎么才能实现陛下所希冀的‘大一统’?秦国便是从始至终都只能有一种治国思想,方能减少祸患,不然贻害无穷。既然都已经有了各位先君践行多年的秦法,为何还要重新大改呢?难道就不是劳民伤财了?” 赵胡亥每听着赵政的一句话,就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一句话。不过就是那些词汇,当他记下了,就放在心中默念。知道磕磕绊绊的词汇变成了顺利的话。总归是只有那些说法的,想着想着,到底能想起来些。 “陛下,是谁说过,那些书籍中,就全都是妖术了?扶苏亦曾粗通,也未见如陛下所言。” “大公子觉得什么是‘妖’呢?那些鬼怪神明,也就只有楚国才如此兴盛。妖言惑众又是哪个‘妖’呢?但凡是影响了国家统治的,全都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妖’罢?”赵胡亥却抢先了说。 “朕今日叫你们来,也不是听你们争辩的。这只是个通知。你们若是要吵,那便自己回去吵。朕总之是没心情听这些的,都散了吧。”他虽是这样说,却听不出来除了疲惫之外的其他痕迹。 赵胡亥明白,他绝不是愤怒,他能感觉到,父皇对他前所未有的重视。大概这样了,传到赵高耳朵里,才不会责怪他没出息了。 淳于越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已被赵扶苏与赵舜高带了出去,而赵扶苏亦是脸色阴沉,已是收敛了许多,未敢全部表露。 而赵胡亥,又一次抬头,浅浅地向着赵政笑了笑,待到人群散尽后才缓缓走了出去,孤身一人,无人陪伴。 半晌,他唤着:“秋儿?出来吧。” 霍聆秋从后面盖住赵政双眼:“陛下猜猜,是不是妾身?” 赵政配合地“呵呵”一笑,把霍聆秋拉到他眼前:“秋儿,你也听到了,你对这种事情,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躲到后面看咯,要不然呢,陛下也不能让妾身光明正大的看啊。” “秋儿,朕是认真的,这种事情,你会这么想?” 霍聆秋正色:“陛下就是陛下,秦国就是陛下的秦国,陛下做什么决定时,征求别人的意见,那是对他们的尊重,而陛下自己决定了什么,也无可厚非。陛下是怎么想的,还管那些人做什么?” 赵政却叹息。 霍聆秋立刻促狭起来:“是妾身说的有什么不对吗?妾身也不懂这些的。妾身只是随口一说,陛下不要当真的了。” 赵政看到霍聆秋被他的一个微不足道的举动弄得局促不安,便一把揽过她:“朕又没说与你有关,只是最近被这些事弄得有些烦心罢了。” “陛下若是烦了,不如出去放松一下,比如狩猎啦。也是给那些大臣们一个时间,让他们好好想想,自己到底应该这么做。” “秋儿说得……大概也有理。”赵政想想,随时应答,却充斥几分无奈,“朕的确可以考虑一下。” “无且,去告诉赵高吧,让他负责便是了,你还是专心,做那件你该做的事吧。” “唯。”夏无且一直候在一旁,此刻领命,方才退下,同时动动嘴,活动一下笑僵了的脸部肌肉。 他明白那件事是什么。 可以利用一下,直接把淳于越和赵扶苏推入绝境。 长生不老药! 赵扶苏与几个友人相知的书楼,就连莫倾也只是在匆忙中看了个大概,多少景致未尝观赏。她亦不知,楼后不仅有菊花,菊花谢了,黄叶落了,还可以在风的裹挟下,飘飘忽忽,泛舟湖心,在波澜的漩涡中游荡,幽邃的清澈中沉沦。 楼后是湖。 莫倾虽在咸阳定居已久,却还未尝遍观咸阳景致。自己一个人走遍咸阳城,想想便不胜孤独。她亦不是映雪,她一向只想着在自己的世界里求一片清净。 赵扶苏难得的大醉。 没有淳于越的事,没有赵舜高的事,没有荆荷的事。 哪怕朋友再多,心中的苦也不是说懂就能懂的,大概这个时候,蒙将军在可能会好些。 只可惜,蒙将军的一腔报国之志,也得以在边塞的戎马倥偬中实现,他却只能把时光研磨进颓然的深渊。 坐在湖边的枯木下,远方有灯火,眼前有小船,在他眼前的水波中,为了风行走的痕迹摇摆,或是赵扶苏自己无法分辨的,他的幻觉。 他大多数时候是清醒的,清醒的大多数时候,又很累。 人为的,时不时不够清醒一下。 就是让平日里一贯愤世嫉俗的那颗心,暂时失去了那么多思考的机会。 还在滚烫的胸膛里跳动,只不过是没有了由内而外的温度,变成了单调的,荒芜的,连续运动。 树皮粗糙,尤其在一个干涸的季节,就只剩下了裂隙的触感,隔着衣裳,仍有粗糙之感透过。只是赵扶苏没心思追究,只是后背的外衣,被刮抽了痕迹。 只怕这个时候,大概焚琴煮鹤的事情,他也是干得出来的。幸好湘妃箫不在他身边。 而他出神,好似有雾凝成了实质挂在她的眼前,视线透过了牢笼看远方,包括湖光,包括月色,分不清湖水与远山的分界线,分不出月色究竟是缺是满。 灯火的倒影在水波里荡漾,恍若梅雨时节淹没在漫天霏微中的渔火,在风中唱一支明朗通俗的调子。月不论是圆是缺都别有一番哀愁,或身形淡寡薄凉,或用在浑圆中光华黯淡。 他正想办法看清眼前,只如困了,无法睁眼,无法抽身。 可手中的酒却被人骤然拿走。 那只手无可避免地与他的手接触。 那是一只细腻的,冰凉的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分 第四十一章 我生君已嫁 赵扶苏还是分得清极明显的幻觉与实际的。 梦里的谪仙,手大概不会这么凉的,只应该是没有什么特别温度,也唤不醒他的神经,除非他还能看清,能得以一见虚幻的美丽。 手会这么凉的,也就只有一个人。 他们赵家,看起来,所有人都不一样,甚至区别很大——也没什么奇怪的,不一样应是正常,若是所有人都一个样子,那才奇怪得死板了。 只是常人却不知,掩盖在每一种性格外表之下的,有至死不渝的长情。 说是风流中人也不为过。 哪怕许久不见,他也能记得。 所以赵扶苏没有什么惊讶,只是有些疑惑,他那些有关于莫倾的记忆已经遣散了大半,只是对于夜里本不该出现在这里有一个隐隐约约的印象,只似远山与星空:“怎么了?姑娘夜里也可以出来了?” 没有多大的感情,反而像是嘲笑,不过这种时候,不论他说了什么,听起来都像是嘲笑罢了。 “大公子问这个有什么意义呢?反正妾身来都来了,总是有道理的。” “也对。姑娘一向是喜欢神秘的,什么时候出现都不为怪了。要不是初见姑娘是在姑娘被人胁迫之时,恐怕真的要以为姑娘是仙子下凡了。” 莫倾一哂:“大公子高估妾身了,只不过是知道的东西多了些,顺便实在是太巧合了些。” “能巧合成这种样子,扶苏也是。原以为也会是个很孤独的夜里呢。想不到姑娘就这样出现了。”赵扶苏向来很少直接看莫倾的眼睛,可他却如今看着莫倾的瞳孔,只是看不清楚,只能看到一片模糊,而又深邃的纯黑色。 一个标准的汉人女孩,生长在四季分明,时而五彩斑斓,时而千里白衣的地方。 他不免有些疑惑地抱怨着:“扶苏倒是越发好奇起来,姑娘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为什么,什么东西,都能知道的那么快呢?扶苏没猜错的话,今天上午的事情,姑娘不会不知道吧?” 只是抱怨,却没有办法真正汇集思绪,去细细地想。 “既然大公子什么都能猜到,那妾身还能说什么呢?” “是么?至少扶苏猜不到姑娘是谁。” “大公子真的想知道?”莫倾只是笑,诚心地笑,“稍稍告诉大公子一点还是可以的。毕竟都与大公子相识这么久了,什么都不说,也算是对大公子的不尊重吧?” 赵扶苏急忙摆手,手悬在空中,竟生出一种与树上枯叶一般,颓然无力的意思:“如果姑娘是因为这个而勉强的,那还是不必了。” “也不算勉强吧。妾身一点补偿而已。”莫倾见赵扶苏无力思考,便微弱叹息一声,把那些平日里讳莫如深的词语拿了出来。 补偿什么呢? 又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补偿,况且她也不是什么大人物——算不上小,只不过眼前的人是大公子,还能有几个大人物的威势,能盖得过公子扶苏?她莫倾的一个身份,能算得上什么? 只不过是个自我安慰。 “大公子听说过‘倾舞’么?” 赵扶苏一愣,努力地想了想,不论是曾经有没有听过,此时此刻,这种印象不深的事情,都已全部忘却,他便摇头。 “大公子没听说过,也是正常的。这些也只是在市井之间有些名气罢了。不管怎么说,妾身曾经就是司音阁的歌女倾舞。”她顿顿,“大公子,妾身能说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不出赵扶苏意料,他本来就没想过,莫倾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他只是问道:“姑娘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姑娘的才华,有些可惜。” “妾身吃不了辛苦的,只是觉得简单而已。再说,妾身还有个弟弟,总不能不考虑他吧?这种事情大公子没有经历,不会理解,就好像妾身也理解不了大公子此时此刻的心情一样。” “其实……扶苏理解姑娘。照顾好自己,照顾好自己的亲人,这样的自私,也是有道理的。也算是一种对于自己的好人了。扶苏没有嘲笑姑娘的意思。” 莫倾却打趣起赵扶苏,语气里又隐隐透出些认真:“那大公子一定是全天下最坏的人了。” “总没有哪个人是十全十美的好。既然都已经选择了做天下的好人,那亏欠些自己的,也无所谓了。” “大公子这话说的,就好像大公子不是天下人之一一样。”莫倾明白自己不可能劝动这个固执的大公子,于是把手中一直拿着的,赵扶苏的酒轻轻放在一旁,“独醉伤身,大公子就是要抒发感慨,也换一种方式吧。” “什么方式?”赵扶苏不愿去想,什么也不愿想。甚至连那些断断续续的记忆画面也不愿走过,只剩下空旷,黑暗,孤寂,恰如此刻心情。 “大公子陪我划船吧。在不划,冬天又要到了。虽说不会年年冬天皆如去年那般,可总归有些事情,就不适合干了。” 比如她与赵扶苏的见面。 大概到了那个时候,也就离他失势不远了。 甚至以赵高那种人的狠与疯狂,差不多可以让大公子直接滚出咸阳,再也别想回来。 赵扶苏远没有朝这种答案上去想:“姑娘为什么喜欢划船呢?” “只是觉得这样,也就离喧嚣远了些,离自然近了些。有趣而已。” “那扶苏自当奉陪。” 他原本喝的酒不算太多——至少不如他曾经。而夜色越发的深邃起来,好似银河的瞳孔无限放大,同时散发出璀璨的光,一点一点挂在空中,就如那聚积在眼睑下的眼泪。风冷,吹拂在他脸上,他便感到好了许多,有些在见到莫倾后而纠结起来的东西,也一点一点变得清楚。 难道是一个人醉得习惯了?竟一时间在醉后容不得别人的到来了。 莫倾似是做好了十足的准备,穿得极厚,虽然这并不能改变她依然冰凉的手,只是已经比初见好上太多。大概对于她来说,这样的体温已经足矣。 他扶着莫倾上船,只是一只小小的船,就好像水边长大的女孩子采莲捞鱼时游荡在莲叶间的一只小舟。对于大公子来说,太过寒酸,他却也自得其乐。 他又没有吃喝睡都在船上,这样不常用的东西,他的要求也不会太高。 “大公子以后想怎么办呢?”莫倾问道,只是没有了防备与客套,带着些关心。 这些话都是替她自己而问,与十八公子无关,与皇位无关。 她也不知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关心别人的,总之是不希望赵扶苏被牵连的太惨。 “想怎么办就怎么办。”赵扶苏答得干脆。 莫倾能听懂他言简意赅中的表达,赵扶苏也明白,她能听懂,于是欣慰地笑了笑:“姑娘能听懂就好,不奢求姑娘理解。” “其实对于大公子来说,也是可以理解的。大公子一向是这样的人了,这种时候不做出来点这样的事,反倒没办法理解了。” “看来姑娘很了解扶苏。扶苏惭愧,至今不知姑娘是怎样的人。”赵扶苏感慨。 “哦?不是已经稍稍了解了一点了了嘛。”莫倾抿嘴,“大公子怎么不叫我倾舞呢?全天下人都可以被称为姑娘,妾身都已经给了大公子一个特别一些的称呼了。” 赵扶苏却笑着回应,说着说着,便有了些凄凉的情绪不知何时混进:“这种感觉,就好像姑娘与一个人接触的久了,终于记住了那个人的面具长什么样一样。既然姑娘不想说,扶苏非是勉强记住姑娘一个假名,也没有意义。再说,姑娘不是也喜欢扶苏把你当成一个过客看待嘛。所以‘姑娘’,就很好。” “大公子这么想,就最好不过了。” 莫倾一时惆怅,不知从何而来,她仰望星河,没由来想到了一些,与星子一样,横空出现,没有来头的东西。她想了想,几番纠结,在赵扶苏茫然的沉默中,说了出来:“大公子,妾身支持大公子把想做事情做下去,不管大公子是不是能对结局有一个预想,总之不要后悔就是了……能改变一点,算一点。” 至少还有她,可以让赵胡亥适可而止 至少大公子,总能改变一些什么。 她不喜欢后悔的感觉,就好像她能劝着燕丹去送死,而不会哭着喊着地劝他留下。 铁与血的真英雄,总归令人敬重。 “能有姑娘这样说,扶苏再无他求。” 他跟随着莫倾的目光,游移到天际,看见那条隐藏在黑暗里的枝干吐露出花苞,璀璨斐然,开到天边,好像一夏花朵离开后的绝色魂魄,都已回归了天河那里,迎着冬季的冷淡而盛放。而它们亦有自己的傲骨,只愿在夜里陪伴共同拥有着羁绊的伤心客解忧。 苍穹厚重涂抹的漆黑之下,还有些云朵掩上了黑色的面纱,从夜色里走出,两颊飞上了羞怯的红霞。夜空中也不知为何会透着些微不可查的红色,总之不胜幽邃。也许是远方的灯火,燃起了苍穹的娇羞。 赵扶苏闭上眼睛,缓解那种明亮带来的干涩。他拿过莫倾懈怠了的手中的酒杯,蓦地冒出了这样一句话:“若是扶苏能在早些遇到姑娘,就早那样一点点,在姑娘还是那个倾舞的时候,该多好。而不似如今,当扶苏终于遇到了能知心交心的人时,那人却已另为他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分 第四十一章 子正踏月,颜如玉 当莫倾回来时,灯已只留一丝微弱光芒,莫倾并不意外,对于映雪先一步睡着有着充分的心理准备。她本来也没说过,她什么时辰能回来,于是就没指望映雪能做出什么等待她的事情。 可她也不知道要把灯熄了。 当莫倾走到门口时,那濒临坠落的火光才弱弱地颤了颤身子,跌了下去,把满屋还给黑暗,以及月光从窗棂微透,好似为仙子准备的,一条通往碧城的小径。 莫倾其实不太喜欢这种感觉,身上沾了些酒的气息,在一个人沉默时,全身的感官被调动起来,才对这样的感觉别样明显。 她推门,还没等进屋,就看见了赵胡亥的身影,僵硬地坐在地上,他一听到莫倾回来,急忙站起来,快步迎上来,说话时却带着些昭然若揭的倦意。他有些无助地盯着莫倾,也不知是不是在抱怨,双手紧紧扣住她的手,却比莫倾的体温还要凉:“倾儿……等了你好久。” 他这时才想起来,小幅度地运动着酸麻的腿。 看着莫倾,有些迷惘。 莫倾不知如何说,久久地提着灯,任由他拉着,暗黄色,有如被什么东西有意遮挡而成的光自下而上写在赵胡亥脸上。赵胡亥只能想到认真地看着莫倾,在这种幽暗的光晕下,他看到莫倾微微凌乱的妆容上,能看出粉黛的凹凸不平。 他这才问道那样熟悉的气味,皱眉吸吸鼻子:“倾儿喝酒了?大晚上的,倾儿一个人,不寂寞么?” 他又回想起曾经,不免感慨:“倾儿这次倒是不饮浊酒了。这种酒的味道,我熟悉得很。在我们这些公子之间,是极常见的。看了父皇还是很看重倾儿的啊,连这些酒,都能给倾儿。反正父皇是没赐过霍七子了。” 赵胡亥是个一向沉默寡言的人,对所有人,不论是谁,不论他在乎与否,都是这样。哪怕极为亲密的,话也不会太多。他对莫倾说的这些已然看出些繁琐的话语,差不多接近了他的极限。 “只是倾儿,我不高兴。”他转了语气,在落寞中把他的主观强调的很重。 “若十八公子整日高兴,只怕就要‘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了。”莫倾不在意他说的话,只有疲惫,大概这种时候,把她一脸面具一样的妆卸下,赵胡亥也依然能看到一张苍白的脸,“妾身很累,十八公子何必非要拉着妾身这样站着?” 赵胡亥便扶着莫倾坐下,小心翼翼,把灯放在一旁,一个足够让他看清莫倾的地方。 “倾儿,我想你,你知不知道,我想偷偷地见你一面,有多不容易。我都不敢让赵高知道,他知道了,会生气的。” 像个逃了学的小孩子,环顾四周,生怕被人发现了踪迹。 莫倾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开,又想了想他比她还冰冷的手指,便把归来时拿着的,还尚有些余温的手炉塞到了赵胡亥手里。其实根本不需要多么高的温度,哪怕是常温,对于他来说,亦是格外温热的。 就好像缺失了太久的爱,一点点关怀就可以使人为之着迷。 “其实十八公子不用这么麻烦的,还要偷偷摸摸,就和做贼似的。”莫倾一笑,又重复了那种面对赵扶苏时已经做得僵硬了的神情,“说句不那么好听的,现在硬要算的话,我就是你娘,你都可以算是我儿子。你若想见我,有都是冠冕堂皇的理由——就算不说有的是,怎么说,也是有机会的,而且远不如这样的麻烦。” “倾儿,你明白,我说的不是这样的。”赵胡亥倔强地继续拉紧莫倾,执着,而又有些祈求地久久看着莫倾,一种绵延,纠结的目光。 却在这一时看起来,可以归属于一个虔诚的范畴。 “那妾身应该感动了?还是向十八公子道谢,感激涕零?” 赵胡亥低低地叹息:“倾儿,我不是这个意思。” “十八公子什么意思,妾身还会不了解么?十八公子的意思,应该不是专程来找妾身的吧。我相信,肯定是十八公子,找赵高有什么事情吧?至于来看妾身,纯属是附带着玩玩罢?” “倾儿……可我是真的想你了。” 莫倾叹气,看着赵胡亥的慌张,没由来觉得好笑,却无法笑出声来:“我什么时候说过十八公子是虚情假意了?又不是不能理解,如果没有赵高替你的疏通,帮你准备好了往返宫中一旦被发现了的理由和后路,以十八公子的胆量与魄力,怎么会贸然行事呢?” 她看到赵胡亥的手足无措,瞳孔中又奕然的情绪,却不敢与她对视,有些避闪地把神色丢向夜空,又止不住地,把她收进余光里,而整个心思,都在分辨着余光里的画面。于是目光有些空洞,嘴角下划。 “算了,我也没别的意思。外面夜里越发冷了,十八公子也不容易,映雪,黄酒拿来。给十八公子倒点。” “倾儿还备着这些?” “自然。前段时间是菊花酒来着。不过重阳也过去许久了,于是就换成了黄酒。还是私以为黄酒更好些,毕竟过不了多久就入冬了,黄酒驱寒,也是个好东西。” 赵胡亥只接过了,却不愿喝,手指上下蹭起杯上的花纹,在凸起处格外用力,擦着擦着,手指与杯上的缝隙间,便涩了起来:“还是拍冷么?” “妾身都已经习惯了,十八公子有什么不习惯的呢?这东西也不是说着说着,就能好的。”莫倾笑着,一半是哄小孩的语气,“就算十八公子身体好,平时多注意点也没什么不好。” 他就看着莫倾这样注视着他的手,他手中的酒杯。赵胡亥这样把手立在半空中的姿势有些难以维持,时间久了,液面就有些上上下下的浮动,微波在小小的天地里滚了几圈。赵胡亥竭力控制,却发现这种自然而然的行为无法压抑,所幸水花未曾翻腾而出。莫倾镇定地语气,好像与老朋友聊聊家常,他却紧张,起先在手与杯间还紧密的感觉,就渐渐被滑所取代。他越用力,手便更加湿濡,而杯子就越喜欢在趋近深渊的边缘,与月光唱和着,熠熠生辉。 赵胡亥无法忍受,逃一样地勉强沾两口酒杯,急忙把它放在眼前:“倾儿,我喝了。” 他重重把杯放到案上,并没有因为与两条薄唇接触的液体反而在撞击中减少,就像疲惫的旅人在无意识中丢下了包裹,在与案的撞击后,洒出了些水渍,大概与真真正正让他喝下去的想必,都不知究竟孰多孰少。 “那就说说吧,赵高找十八公子,到底是什么事情?”莫倾不在意,反而极为随意地把他剩下的一饮而尽,身上的酒气成了一种混合的味道,有些颓靡的奇异。 赵胡亥看到,赶紧从莫倾手中夺下杯子,毫不犹豫地扬头饮下,却发现他拿到的,与空杯几乎无异,又是几滴酒的味道,与方才的一点而过交融,这番滋味,直接融化进了方才残留着在口中的味觉。 “倾儿已经喝过酒了,别再喝了。”他怔怔地看着空杯。 莫倾笑笑:“无妨,毕竟适才喝酒的,也不是我。” “倾儿别骗我,如果不是喝酒了,怎么会有这种味道呢?” “十八公子现在不用考虑这些,莫倾也想听听,赵高对十八公子说了什么?” 赵胡亥捂着额头,眉毛皱成紧紧一团,好似生了什么大病:“倾儿可不要与我说这些了。赵大人无非说的就是那些听惯了的。再不就是在父皇面前,应该怎么说话了。” “可是倾儿又不是父皇,在倾儿面前又不用考虑什么,所以不要再让我想了好不好……” “十八公子什么都不事先想好了,等到真正面临的时候该怎么办?现在十八公子做的事情,不要说容不得一点错误,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漏洞都不能出现。” 于是他看着她的严肃,感受她的城府,微微黯然:“倾儿,你应该懂的,我只是想,看看你。” “那十八公子已经看到了,莫倾很好。夜深了,十八公子还是早些回去吧。注意休息。” 她在月光与烛火下有着脆弱的白玉色肌肤,却好像极薄,在清澈的骨血上覆盖了一层玉的外壳,于是就遮蔽住了所有的情感与脉搏。只看到了好似披了衣裳的玉像,守着身旁的一树连枝灯,四面八方烛火的斑驳中兀自宁静。 赵胡亥似是用了极大的决心,抱紧了莫倾,手上的触感亦真如白玉一般,冷的彻骨:“倾儿,我想你……” 莫倾没有反抗,任由他抱着,只是牙齿咬上了口中下唇,不着痕迹。她没有动作,任由赵胡亥停滞的动作,僵硬,小心。好像刚学会走路的孩子摇摇晃晃地用足尖缓慢地丈量大地;菱花镜前的女子用拿着梳子已然麻木了的手去簪一支旧了的点翠步摇。 “倾儿,相信我,等有一日我为帝王——”他想到接下来的话语,有些愣神,他不习惯骗人,哪怕是谎言,也需要一个长久的腹稿做准备。他尴尬,却依然说出实话:“倾儿就是我的夫人。 婉儿就是我的皇后。 他更喜欢他接下来想到的这一句。 莫倾并不在意:“十八公子,莫倾还是喜欢相信自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分 《》的惊天大秘密=_=不戳后悔~ 嗯没错标题就是骗人的,不服咬我啊(*/w╲*)【一脸傲娇】 说正经的,这真的是超级严肃【个屁】的一章! 建这个分类,主要是为了让各位了解一下秦朝末年的历史背景,包括我文文里面提到的常识啥的。因为有一天,我发现一个小伙伴居然没听说过公子扶苏之后我就……能理解那种在心中目睹了一场草泥马大迁徙的感受吗? 再就是拿手机客户端看了一下后,发现手机看不到作者有话说。然后我就想着专门严肃地科普一下历史背景哈!【叫我暖男不谢~】 未来内容纯手打纯手打纯手打【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就是从各种书上看到加上网络资料以及我自己的理解,不是随随便便从某度里粘过来的。 而这一章其实和历史背景没啥关系。 不过我一定要写。 戳进来的请认真看下去好不好? 这一章是拿来感谢我的小伙伴们的。如果有稿费的话,我都恨不得和他们分了,问题是我不想签约,所以没有(^._.^)【那你特么说这玩意儿有什么卵用?】总觉得外援团们帮了我那么大的忙,却不知道怎么报答,说是请吃饭吧,还有一个距离我十万八千里,隔着大洋挎着大洲,要是请吃饭多不公平。 这就是这一章的来历,我所能想到的,感谢大家的方式,让每一个读者都能知道,虽然无觞是作者,但是作者的背后还有好多比我要才华横溢的小伙伴们在一起努力。 尤其感谢两个帅哥小伙伴……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乐于助人会提高颜值哦~【什么鬼逻辑???】 第一个是我的蓝颜兼好哥们兼好知己兼师徒兼结拜姐弟……【你够!】总之很久很久以前我们就认识了,就是很好的朋友,后来隔得远了,差着十二个小时的时差,却还是把感情保留了下来。我列表里其实好友很少,算上亲人不到二十个,总是觉得朋友宁缺毋滥哈,知己一辈子有一个就是人之大幸,好友太多就照顾不过来真正在乎的人了【←奇葩】。 他就是我真正想要在乎的,珍惜的友谊咯,男女之间没有纯洁友谊根本就是屁话!!!【我未来男票的要求就是他的标准我会说x】 那个高逼格文案就是他写的,每次看他写的文,都能自卑成渣渣,然后升起一种想弃坑的冲动!啊!【绝望的嘶吼】 当时要文案的时候,其实很着急的,找他时他又不在,所以就给他留了言。没想到第二天他就给我留言了,就是那个文案,感动得我想哭。 包括这里面好多人名,都是他给起的。被我墨迹的已经对起名产生了心理阴影,不过还是辣么认真,辣么有诚意。有时候写不出来了,还会让他帮我过度……比如刺秦王里有一段,就是他写的。 这是我哥们,与亲人无异了,有时候麻烦麻烦,也就挺自然的,连道谢都免了【←不要脸(#`o′)】 其实这种自然也算是对友谊的一种表现吧。 【另:这位是个暖男的啊啊啊,人缘超级好的啊啊啊,撩妹能上天的啊啊啊!要勾搭的我帮泥萌勾搭哈。】 第二个小伙伴,其实我和他关系不算怎么好,在这之前,好像都没说过几句话。 他对于中医方面的知识超级厉害,因为有夏无且这么一个人,所以其中涉及到中医的知识,就需要很多。虽然说我已经很努力看书了,不过中医这样一个庞大的东西,也不是说学就能学会的。【一脸懵逼】 还好有他【脉(勾)动(掉)】。 一开始就是想要一点关于驱寒的药,于是在网上找了他,然后我几乎就赖上他了【用词不当请无视】…… 你们看到的所有受伤、药方,都是我们墨迹了好久的结果【因为我蠢没错就是这样】。每次都觉得不好意思不应该这么折腾人家,然而每次都那么不要脸地又戳开对话框毫不犹豫地打字、发送…… 所以总觉得外援团要被我逼疯(。_。) 恐怕以后还会这样不要脸下去……只差被嫌弃。 说起来封面还是参考了他的意见选的。 因为并没有多么深厚的几年友谊,所以格外不好意思……要是想着怎么才能回报过去,又感觉人家也没啥需要我的。 不管怎么说,这一章就是谢谢两个颜值爆表的小伙伴哒。 硬是让两个汉子在这帮我写言情,的确不容易。 真的,真心实意地谢谢大家。 谢谢大家还能忍受着我秀智商,愿意大半夜的不睡觉帮我。 我真不是来表白的就是这样。 ——来自感动的一脸痛哭流涕的此间无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分 宫扇寒 关于公子扶苏 公子扶苏就是传说中自带光环的男主角咯。 之前看着个评论,是问历史上扶苏和胡亥不就是秦始皇的儿子吗? 我啥时候写过不是啊……一直都是啊orz 历史上对公子扶苏生母的记载,就是我这里面虚构的晗儿,网上有两种说法——一种流传更广泛的,是她是郑国妹子,因为喜欢唱当地流行的情歌《山有扶苏》,所以儿子就叫赵扶苏。 但是有一个很明显的问题,郑国早在战国初期的时候,就被干掉了,等到秦始皇那时候,早就没有战国了,又哪里来的郑国妹子? 所以我就选择了第二种,一个比较小众的说法——扶苏他麻麻来自楚国王族。 然而事实上,对于这一种说法,解释也是少之又少,于是根据秦始皇一统天下必须经历的灭亡楚国,再加上他一直不肯立皇后,就虚构了芈晗这样一个人物。 其实江山如雪那两章我是改过稿子的,因为原先一直以为……屈原和楚国被干掉是一个时期的……欸……说出来顿时觉得好尴尬啊…… 别鄙视我智商嗯就这样。 屈原投江那时候楚国就是被打了个半死,还没死透呐! 等下跑题了! 嗯再跑回来,说公子扶苏。 在度娘上打公子扶苏,显示出来的百度百科是“赵扶苏”。 先秦男子称氏不称姓,叫一个汉子时叫他的姓,是很不尊重的,就和骂他娘炮似的。这个在《芈月传》的时候就被扒出来了,感兴趣的自己去查哈。楚国人王族的姓氏是芈姓熊氏,所以芈月妹子可以叫芈月,但是他们的皇帝,第一个字都得是“熊”的。 就比如屈原,芈姓屈氏,不明白为什么要叫他“芈原”。 那么就有个问题,为什么历史上嬴政这个名字尽人皆知而没人叫他赵政? 这我哪知道?就比如纳兰容若,一辈子活了三十年,叫了二十九年“纳兰成德”,一年“纳兰性德”(为了避讳皇子的名字,后来……皇子改名了),然后现在纳兰性德这个名字尽人皆知。事实上,纳兰容若很喜欢纳兰成德这个名字的,在给人的书信中经常自称“成容若”。 卡,又跑题了! 反正意思就是,秦国王族姓赢肯定是没问题,但是不能那么称呼啊! 赵扶苏这人,历史上也是个苦逼的人物,对于有没有女票,没有特别明确的记载,不过对于秦王子婴有两种说法,一种是说赵扶苏的兄弟,一种是说儿子。 总而言之,秦朝的历史就是一笔糊涂账。 个人觉得儿子比较靠谱些。因为秦二世的时候把赵胡亥把他那些兄弟赶尽杀绝了,没理由留下一个和赵扶苏关系那么好的啊。可是因为剧情需要所以只能把秦王子婴写成赵扶苏的兄弟。现在已经做过一点铺垫了,只是妹子们可能还看不太出来,到时候一定会对剧情有一个合理的解释的。 赵扶苏和陈胜没啥交集,陈胜吴广起义时打着赵扶苏的幌子,也就是个收拢民心的借口。 后来在焚书坑儒之前,因为替儒生说了几句好话,就把他老子惹毛了,直接打发到陇西陪伴他好基友(勾掉)蒙恬去了。 文章里面讲的是赵扶苏与蒙恬早就认识了,事实上并没这回事,不过后来和赵扶苏关系也不错。 赵扶苏后来咋死的这回事不需要我在剧透了吧? 历史上赵扶苏却是就是在那个时候死了,不过我肯定不能在那个时候就把他挂掉就对了。这个到时候也能自圆其说的,主要是从性格的方面。 注:莫倾妹子是虚构,如有雷同……不可能有雷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分 宫扇寒 关于焚书坑儒 关于焚书坑儒,大家都应该挺熟悉吧?别告诉我你们初中历史都没学过。 对于这点,作者表示不胜欣慰,至少有的是小伙伴没听说过公子扶苏,但是都听说过焚书坑儒。 果然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话说我交的这都是一群怎样的小伙伴啊…… 其实对于焚书坑儒,我也没啥一大堆事情非说不可。 还是那句话,秦朝的历史就是一笔糊涂账,记得乱七八糟,不管是书籍,还是网络,在叙述时参考的资料不同,对于事情的个人看法不同,讲出来的故事也不同,对于不同人物就也褒贬不一。 所以我也不可能讲出来太多。 毕竟我也不是专业学历史学考古的,也就是没事时喜欢看个书——尤其偏爱历史考古文献史料啥的。【你够这个逼装得给零分!】然后还穷得吃土一般历史都是在网上查的。 关于焚书坑儒,其实是在客观的历史事件上,大家给出了不一样的看法。 说是焚书坑儒,其实也不太客观,因为对于这件事情,又有一个说法,叫“焚诗书,坑术士”,当然也有说是“坑儒生”的。不过这就说明了一个问题——那些所谓坑的儒的身份,就不一定是儒生了。 至于到底是儒生还是术士,我也不知道。 事情的起因大概其实也挺简单,就是本来秦始皇对于儒家思想就没什么兴趣,再加上现在天下已经同意,如果再出现诸子百家这样的情况,会不利于封建专制,有些人还引用儒家经典批评他。嗯,于是秦始皇生气了。 当时朝堂上李斯和淳于越——这俩原来交情不错的小伙伴也开始因为政见不和撕逼起来。最后李斯赢了,秦始皇听他的了,淳于越也就狗带了。 赵扶苏肯定是支持淳于越的做法的,因为他说过“天下初定,远方黔首未集,诸生皆诵法孔子,今上皆重法绳之,臣恐天下不安,唯上察之”这样的话。不过大公子与淳于越有没有私交,我就不知道了。 至于赵胡亥嘛,根本就没他啥事儿。 而夏无且,一个从荆轲刺秦后就失去记载的人,就更不可能和他扯上关系了。 而把秦始皇惹炸毛的,和侯生、卢生有很大关系。 其实我觉得,这俩人不应该叫这种名字,大概这意思是说俩姓“侯”,姓“卢”的人,就和“小生”,“后生”是一个意思。但是,因为我懒得起名字也不想麻烦小伙伴,所以就这么的了吧…… 这俩人答应了帮秦始皇找长生不老药,但是又磨磨唧唧的的扯这个说那个,最后把皇帝大人逼急眼了。 事情的结局就是,秦始皇下令焚烧除了秦朝历史以外的各国史记,对民间除了与好好干活有关系的书,包括《诗》、《书》都给烧了。把四百六十多个儒生(或者是方士)坑杀。 这里的坑杀只得可不是挖个坑埋了,比如白起在长平之战坑杀四十万赵军,他也不可能无聊到挖个能装四十万人的大坑吧?那得是多闲的蛋疼? 坑杀,一作阬杀,指杀了人后把尸体堆起来,也可以指屠杀无辜。 包括百度词典里给出的“活埋”这样的解释,也都是错误的。 焚书坑儒到这里,也就算结束了。其实个人觉得,秦始皇也是被逼无奈加上政治的背后必然存在杀戮,加之坑杀的也不一定就是读书人,所以也不要太激烈的去骂他了,毕竟这样长的时间过去,谁也不知道历史的真相。 不过秦始皇把书烧掉,加之不重视六艺的发展传承,就不是什么好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分 宫扇寒 第四十三章 良人,非良人 按常理来说,赵政一向是不会产生这种感觉的。 这种感觉很奇怪,像赵扶苏那样的人,是很熟悉的,常常深有体会,而对于夏无且这样的人,就很少出现。 夏无且不论做什么,从来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谁叫世人亏欠他太多,谁叫他如今身居高位,他想说谁亏欠他,谁就是亏欠他,不需要理由。 所以这是一个已经和君王的权势相媲美的人物。 君王就更不应该出现那种连夏无且都不会有情绪。 几分内疚,几分梗塞,总之有些不自在,好像想起了什么前世的债。 这种感觉只针对霍聆秋。 其实很久以前,当芈晗的魂魄应与她如雪的最后身躯散开时,他便根深蒂固地明白了,这是怎样的滋味,却在意念百转千重后,又细细回想,如果时光重来,大抵还是忍着痛,这样的动作,这样的选择。 不过对于霍聆秋的愧疚,总归无伤大雅,也谈不上后悔。 他捏着几乎失了香气的菊花香囊,在各种各样的摩擦与碰撞中平添了不少划痕,只如它的主人,也进入了风烛残年。 身体一天天的委顿,再只关心大事的人也能发现。 霍聆秋却是个很年轻的姑娘,比当年的晗儿还年少,还骄傲。 他能给秋儿什么? 他其实能看出来,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姑娘——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呢?多少年的厉兵秣马,枕戈待旦,他见过了多少君子小人。他虽不懂女子,又怎能看不出来她时而显现出的躲闪隐藏?只是他不知道她究竟藏了多少,藏了多深罢了。 位份,大概他能做的只有这些。 给她更好的,除了那种完全的,无杂质的爱。 他的杂质混迹整颗心灵,又如何留得下那一方净土? 不过好消息总归是有的,比如差夏无且去找的长生不老药,已然有了眉目,等到狩猎归来,仙药基本就能呈现了。 他一面想着,一面走过风物萧索的庭院。万物的枯荣是上苍安排下来按部就班的宿命,哪怕是帝王公子想要观赏,已然在那个既定的季节,就只能看到颓靡的痕迹。 在一个人走时,君王也难免无聊,而身边有没有了那个值得让他强撑起国家威严的人。他自然走得随意些。有些无聊时的小动作不觉滋生。 比如他攥紧那个菊花香囊,喜欢摁住又放开它的边角,指甲有时划过,好像差一点就要在如少女肌肤般脆弱的锦缎上留下划痕。他就那样拿着,越来越紧,刚刚出现的一点潮湿都瞬间为布料吸入,一如攥紧每一个战士手中的剑。 一生的依靠,一生的信仰。 “陛下说要给妾身晋位?霍聆秋迟疑着,“陛下,妾身又不在乎这些,何必为了这些又惹出事端呢?秋儿知道陛下现在已经很闹心了。这种时候应该更是需要有人支持的时候了,为了妾身这点小事和大臣们又闹起来,没有必要了。” 霍聆秋只是劝慰,没有故意谦虚的意思。 她需要的利益,本来也不是这近在咫尺的一点点。 她不聪明,可是也不能太傻。 “可是这样……朕总是会觉得对不起秋儿。秋儿也不容易,不是么?再说,最近也都安排了出宫狩猎了,偶尔休息,缓和一下,也没什么大事。” 霍聆秋笑笑,对于所谓狩猎不算在乎:“那又有什么?妾身再不容易,所负担的也只是一个陛下,而陛下负担的是整个江山,这些妾身怎么能比呢?” “江山的确重要,”赵政越发用力地揽住霍聆秋,“不过总不能亏欠了美人。” “陛下对妾身,怎么能用亏欠这样的词呢?不说陛下对妾身一直都很好,就算是陛下真的有一天不在乎妾身了,陛下也不会欠妾身啊。” 霍聆秋斜斜地倚在赵政肩上,脸颊感受着君王衣装上的细腻花纹:“陛下现在能在乎秋儿,是秋儿的幸运,求也求不来的。” “那可未必。”君王宽心地笑,“秋儿求朕的话,或许真的是求得来的。” “可是这些,不是陛下主动给妾身的,是妾身硬要求来的,那还有什么意思了?” 赵政便找到了霍聆秋的破绽,笑了起来,又男儿自有的豪爽,以及如同定夺江山时的成就:“可朕这次主动给你了,你却不要了。” “若陛下诚心……也不要太突出了妾身才好……”霍聆秋只得应下,犹自担心。 这种时候,不要给她,也是给父亲惹麻烦才好。 “陛下不如给所有人一同晋位好了,然后编一个理由,给妾身封高一点好了。”她又要掩饰她的直接,又要故意做出一种直接,有些奇异。 “那秋儿想要什么。”赵政自认为意思说得明白,他亦好奇霍聆秋会说出什么。 如果是皇后,就有些可笑了。 虽然现在的许多人,都未曾对芈夫人有一个多么深刻具体的形象,可总应该明白的,他有多在乎那个叫芈晗的姑娘。他虽从未说过,在心中却也明白,世上再不可能有人占据了他的位置。都说不能得到的才是最好的,大概是这样,与之天堑永隔的芈晗才会重要如斯。 生命的差距,饶是多少付出与努力都超过不了的。 霍聆想也未想,却楚楚可怜地抱着赵政:“要是说出了什么陛下不喜欢的,贪心的话,陛下会生气吗?” “嗯?秋儿说吧,朕也要看看,到底秋儿会说出什么,能一下子就把朕惹火。”赵政不怒反笑。 霍聆秋蓦地紧紧贴在赵政身上,尽可能地近,就恨不得一下子靠在他的骨血上,轻轻地、轻轻地说道:“秋儿想要陛下。” “秋儿要了朕,有什么用?” “因为……有了陛下,就是有了陛下的心啊。如果陛下的心都在妾身这里了,那妾身还用得着要靠位份来维持自己的未来么?” 赵政极少听到这样的话。其实与芈晗无意中的情话相较,还是有些在所难免的可以,却已在霍聆秋柔软淡红的唇瓣间润色得尽可能自然。他笑笑,看向远方,说:“那就封秋儿做美人吧。” 霍聆秋提起了一点点兴致:“为什么呢?陛下觉得秋儿是美人么?” “不需要朕觉得,”他用手摩挲霍聆秋披散开的发梢,“秋儿一直都是世上罕有的美人。” “秋儿还想要点什么?” 霍聆秋一直看着窗外,秋叶飘零,在风与阳光的共同作用下,还面前散出些颜色偏暖的绝唱。她看着枯枝,以及不知是不是虚无的绿色,有些怜惜:“秋儿一向喜欢夏天百花齐放。原先家中苑囿虽大,可是全家就只有我和我娘这样两个女子——父亲偏爱我娘,一生没有纳妾。所以说是花,也就只有那几种罢了。原本以为到了陛下的地方,就能见得百花齐放的场景了。可惜来时已到了秋天,却没有机会了。” “陛下,妾身虽然叫‘聆秋’,可喜欢的却是夏花。陛下能把曾经宫中所有的花都开给秋儿看么?”霍聆秋笑了,不尽骄傲。 赵政苦笑,看到霍聆秋的懵懂与期盼,竟有些不好回答。这是一个不愿意认输的君王,这一点,在赵国为质时就可以提现。六国的河山拦了他一统天下的路,他便用血开路;命数的终点断了他睥睨天下的的决心,他便遍寻灵药。 “陛下,能不能嘛。”霍聆秋痴痴地看着外面,又转过头来渴望低看着赵政。 她又不是几岁小孩子,再说,就算是几岁小孩子,见的多了,也会明白,夏末的荼蘼已是一段繁华的收场,好比一个朝代末路的纸醉金迷。秋天再想看到那百花争艳的盛世,已是痴人说梦。 她却没有目的地,试探着赵政。 赵政却依旧笑着,明明毫无底气的一个许诺却被他说得信心十足:“秋儿既然要了,就一定会有。” 霍聆秋也在恍惚中,似是真的被这种口气骗到了,点了点头:“好啊,那等陛下找到了,给妾身送来吧。” 或者只是个没有期限,没有结尾的空口许诺,毕竟谁也不敢真的对一个帝王讨要什么。或者只是几捧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鲜花,也算勉为其难地完成了霍聆秋的说法。 她也没什么期待。就算她有些爱花,也绝没有到那种已然痴迷的程度。 “还有什么要求么?不说朕可要走了。”看到霍聆秋满足,赵政一时也不知还能在说些什么。 “陛下还记得莫姐姐吗?”霍聆秋刻意地没有称出全名,想听赵政给出的结果。 而赵政几乎瞬时答出:“莫长使?” “是啊。总觉得莫姐姐是一个很善良,而且很有才华的人,况且她也比秋儿有主见,陛下不是应该对莫长使也格外照顾一下嘛?” 她对这个姓莫的姑娘的记忆,是从一个叫宁若的姑娘失足落水后产生的。她一向不关心这些事情,反正有沉歌在,肯定不会出什么太大的纰漏。只是听到沉歌提起宁若还有个叫宁霜的妹妹,而且现在被一个男子照顾着的时候,她才有了点兴趣。 什么样的男子,又依赖的是怎样的关系,才能在宫中住下? 那个人叫莫婴,博古通今,而且是莫长使的亲生弟弟。 她也有些疑惑为什么莫长使的弟弟会与她有同样的姓氏,未能区分出姓氏之别,可这不是问题的关键。沉歌一向教导她少管闲事。 于是她就去了解了这样一个人的来历。 这样的城府,绝对不能留。 “那朕封她做莫良人?”赵政不愿讨论,只是随口提了下,应允霍聆秋的要求。 这样的一个姑娘,提起来,真的有种无形的沉闷与压力。 封号而已,若说真的,她真的算不得是什么良人。 霍聆秋听了,柔柔一笑:“那妾身,就替莫良人,谢过陛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分 宫扇寒 关于公子高 其实赵扶苏与赵胡亥的兄弟们,能在历史上留下个名的,真挺少的。秦始皇那么多个儿子,可惜都被赵胡亥这么个熊孩子给霍霍了。 公子高算一个。 现在能查到的资料里面,对于公子高的记载,就只有“公子高”这么一个名,所谓赵舜高,是我后起的。 像我这种懒得起名的人,根本就不想起名字!可是!如果直接叫公子高赵高的话……等下好像哪里不对! 赵高,是太监吧? 包括“五公子”,也是我后加的……还有郑婉懿妹子……统统历史上没记载。 历史上对公子高的记载,其实挺苦逼的,活一辈子,就因为这么个事火了…… 秦二世登基后,就开始想各种办法杀他的兄弟姐妹们,公子高不希望赵胡亥因为他的事情,迁怒到他的家人,所以说自请殉葬了,陪着秦始皇一块死了。果然秦二世听到这种消息之后很开心,夸了他,赏了东西,也没为难他的家人。 就这样,没了。 公子高就因为这样一件事被世人所认识到。 什么与郑婉懿的爱恨情仇三角恋啊,和历史上的公子高完全不搭边。 只是根据他做的这件事情,简单推测了一下他的性格,又自己加了一点内容,才有了现在的这些内容。 感觉和公子扶苏这两个人的性格又相似之处吧,所以才把他们两个写成了朋友。 其实挺喜欢公子高的,在我的设定里面,也没把他写成一个“傻白甜”,他知道有些东西的险恶,他什么都明白,什么都看得懂,只是不愿意去做。 在这就顺口提一嘴郑婉懿吧。 和赵胡亥有奸情你们肯定都看出来了。 郑婉懿是整个这里面,我第二喜欢的女性角色。 可惜是与历史相悖最大的。 首先,历史上压根就没这个人。 第二,后期想把她写成在秦王子婴当政的时候的类似于太后的一个人物。 郑婉懿的性格设定一直就是贤内助,识大体,端庄贤惠啥的。 这点事先说好了,对于这个人,就别上历史上找原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分 宫扇寒 关于六艺 六艺啥的……是个高逼格的东西。 因为比较生僻,却是早期古人们必会的东西,所以拿来装逼真真是极好的! 其实广义上来讲,你要是穿越回去了,直接和人家古人提六艺,古人们会给你两种解释。 一种是指始于周王朝的贵族教育体系,学生需要掌握的六种基本才能——礼、乐、射、御、书、数。 另一种是春秋时期,孔子开设私学讲授六艺,即儒学六经——《易》、《书》、《诗》、《礼》、《乐》、《春秋》。 虽然说文文里面很大的一条支线就是儒家思想与法家思想的撕逼战,但是!这里不提孔子说的六艺,我们说第一种。 咱大天朝是礼仪之邦,其中那些礼仪,好多都是来自周礼啦。 就像现在孩子,爹妈有钱的都送他上什么好小学,好初中,好高中……没事再来个培养情操的乱七八糟课。古人差不多也这感觉。前面都说了,这是贵族教育体系,所以说想让自己家熊孩子高大上的,就都让他们学六艺。 莫倾在进宫前劝莫婴的就是,给他一个好的环境,去学习六艺。 解释解释六艺那些都是啥吧。 礼:礼节。 五礼: 吉礼——五礼之冠,祀天神(昊天上帝,日月星辰等),祭地祗(社稷,五帝,山林川泽等),祭人鬼(先王,先祖等)。 凶礼——与丧葬、灾难有关的礼节。 军礼——军中礼节。 宾礼——接待宾客的礼节。 嘉礼——宴饮婚冠,节庆活动方面的礼节。 乐:音乐。 六乐: 《云门大卷》——祭祀天神。 《咸池》——祭祀地神。 《大韶》祭四望(天子向四方遥祭山川)。 《大夏》——祭山川。 《大濩》——祭周始祖姜嫄。 《大武》祭祀周代祖先。 六乐流传到汉代,就只剩下了《大韶》和《大武》二乐。 射:军事射箭技术。 五射: 白矢——箭穿透靶子,而箭头发白(就是说发矢准确有力)。 参连——前放一矢,后三矢连续而去,矢矢相连,若连珠之相衔。 剡注——矢发之急,瞄时短促,上箭即放箭而中。 襄尺——臣与君射,臣与君并立,让君一尺而退。 井仪——四矢连贯,皆正中目标。 御:驾驶马车的技术。 五御: 鸣和鸾——行车时和鸾之声相应。 逐水车——随曲岸疾驰而不坠水。 过君表——经过天子的表位有礼仪。 舞交衢——过通道而驱驰自如。 逐禽左——行猎时追逐禽兽从左面获射。 书:书法(书写,识字,文字)。周礼没有直接说明,此为后人猜测。 象形、指事、会意、形声、转注、假借。 其中转注,假借是识字方法,象形,指事,会意,形声是造字方法。 数:数术。其实就是数学。就一个《九章算术》。 所以说一心想着穿越回古代没事就泡个妹子的人,这个希望可以破灭了吧?穿越回古代,要是想成为一个妹子们都喜欢的人,忙也能忙死你哈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分 宫扇寒 关于琵琶 文里面莫倾弹得是琵琶赵扶苏吹的是箫。 一般很少又把这俩乐器往一起凑的,有,但是少。一般都是琴箫和鸣啥的。但是硬要凑的话,可以。 为啥我要写这俩乐器呢?因为我就会这俩啊! 这章写琵琶下章写箫。 不知道为啥,我研究的这些东西的历史,都是乱七八糟稀里糊涂的。比如琵琶。其实说乱……只是个称呼上的乱而已。有说琵琶在先秦时期就已经有了,具体时间不可考,还有说是乌孙公主刘细君在去乌孙的路上“宝宝有小情绪了”发明的。 事实上……乌孙公主拿的那货……叫阮!那时候叫“秦琵琶”。 所以就姑且把琵琶算作是始于先秦吧。 现在我们常见的琵琶,和古人的不一样。 古人的琵琶,面板上是没有品的。品,指的就是那个一条一条,条形码似的竹片。把弦压在那个竹片上,再弹,就有声了。所以说很多电视剧里常见的,把弦压在琵琶相(就是上面比较细的地方)上,弹的是品,那个就是大错特错的!我就不信你们能弹出来正常的声! 古人的琵琶只有相可以弹,而且弹的时候,是手上拿个片儿,拿那个片儿弹。(现在人是手上贴塑料指甲弹。这个很多古画都有描述的,比如韩熙载夜宴图还有敦煌壁画……敦煌壁画特别多啊!!! 说起敦煌壁画,在这里就安利一本书吧《乐舞敦煌》,号称是纯手工的书,逼格和价格一样高……orz《乐舞敦煌》里就有一个图,上面画的是一个彪形大汉,横眉怒目地弹着琵琶,当然,妹子也是有滴。嘛,才不会告诉你们,这书里有一幅画,是类似于小黄图一样的东西咧。(呃……要正经,要严肃,其实就是个壁画而已,毕竟有的佛教流派,不戒色的嘛) 感兴趣的自己去看哈,淘宝上不到一百rmb还包邮,真的挺好的。 然后等你们看完了这些画就会发现,古人弹琵琶还是挺有逼格的,因为就和现在人弹琵琶似的,他们是把琵琶斜着弹的!所谓“犹抱琵琶半遮面”,指的是弹之前的场景罢了。 其实别看现在弹琵琶的都是妹子,在古代,弹琵琶的有不少汉子呐,而且琵琶,的的确确就是个彪悍的乐器,美妙的轮指是一种,但是四根弦一起狠狠地弹下去的扫弦绝对是女汉子的代表作!想当年刚刚学琵琶的时候,弹得都是新中国刚成立时候的曲子……那画风……你们自己想象去吧。 古人的琵琶(以唐朝,五代时期为主,因为就这时候的画留下来的最多,不要以偏概全,我说的也不一定是通用的),特别点的分两种,一种曲颈琵琶,一种五弦琵琶。曲颈琵琶没啥好说的,就是到上面的时候折一下。 五弦琵琶嘛,啧,就是范冰冰演的那个杨贵妃拿那个,剧照里有特写的可以去看。那个是仿一个叫螺钿紫檀五弦琵琶的做的,正品在日本正仓院,别以为古董都是又破又旧乱七八糟的,这个琵琶超级好看呐! 至于莫倾弹的是啥,不想细说了,自己脑补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分 宫扇寒 第四十四章 初心因何变 夏无且一向不喜欢人,偏偏喜欢药,还有些变态地喜欢苦药,越苦越好,不过只是闻,倒不至于喜欢得当成什么宝贝一样,见到什么药了就想尝一口。他又不想学什么神农尝百草,说他医术好不好也不是正经,总归这样一个侍医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和他的医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再加上夏无且是一个高傲而心灵洁癖的人,毕竟谁敢保证,那些被夏无且一时兴起喝下去的东西里面,没有什么安胎药、避孕药一类的奇怪配方。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别乱吃东西,不然死的很惨。 夏无且能有今天的成绩,和他不管闲事,也有很大关系。 “姐姐,好像我们什么事都没干,就突然变成良人了。”映雪看着那些升级了不少的东西,却垂眸感慨,也说不清是笑着感慨还是哭笑不得地感慨,总之不太爽朗的语言里听不出难过的意思,“姐姐觉得,霍美人美么?” “那你觉得,莫良人,又算是良人么?” “要是对于我来说,姐姐就是好人了,要是对于有些人来说,姐姐可就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了。” 莫倾欣赏着自入秋后越发短的天光,好像把烛光掩盖在剔透的黄玉下,成了融融暖暖的一片,是松散而柔和的,可以自在游弋,把柔软的腰肢,紧紧依靠在每一间院落,每一个角落。 “估计今天霍美人那里要忙得可以了,过几天陛下又要狩猎,现在这样安静地时光,会很短的。”她又补充着,一个她也不知自己喜不喜欢听到的话题,“而且到时候,再加上十八公子与大公子的事情,更要忙得一团糟了。” “莫良人?夏无且求见。”门外的人,为数不多地对人尊敬起,认真地自谦了全名。 映雪看看天色,晴虽是晴朗,却能从窗棂的缝隙,寻觅到一缕压低了身子,悄悄跻身于毛皮衣服上的凉气。 她小声:“要不然,就让夏无且在外面站着算了,过一会,他自己就走了。我才不信,传说中的夏大人,能有什么耐心,一直等下去。” “算了,开门吧。夏大人,我自然是不想见的,可是宁霜的大哥哥,我倒是还勉强可以接受。霜儿没了姐姐,又那么依赖婴弟和夏大人,怎么说,还是要给点面子的。” “唯。”映雪对此,没什么意见,大不了躲着。 而夏无且,却不是空手而来。门原本被映雪开出的是一条刚好通人的缝隙,可却被夏无且略带着些不耐地推开,他便裹挟着冷气,一同进入。在温暖的环境中,冷气便脱离了方才赖以依靠的宿主,极为轻盈地,散了漫天满地。哪怕是微不可查地出现在了莫倾眼前,也引来了一阵咳嗽。再加上他手中的东西,虽然是一种清淡的,有些和眼前苍白的,好像在原本的肌肤上也蒙了一层春天桃花颜色薄纱的女子相似的感觉。可蓦然地接触,原本习惯了炭火混合松香,以及尚未散去的菊花香的嗅觉,依然使莫倾能够感受到不舒服的痕迹。 那样桃花似的容颜,而又多半是纯白的,宛若一团瀑布在谷底炸开了水花,挂满了深秋的一丛枯枝。粉色的桃花只是个点缀,便是她两靥淡淡涂抹的胭脂,在苍白的底布上,也只能涂出一个微弱的粉色。 她用绣着素色细纹的衣袖掩面,低低地咳嗽:“夏大人就不能慢些?这样的横冲直撞,莫倾只怕承受不了。” “哪里横冲直撞了?分明是莫良人身子太弱。”夏无且的衣裳鬓角还沾染寒气,在屋内凝结成一些大概是霜的东西。可他的双瞳只似四季长流的溪水,从不会结冻成白茫茫,只如沉浸在污浊中看不清的样子。 而那溪水,却也在水底碎石密布的深邃中,永永远远的平静无波。 夏无且就是这样的人,在显而易见的风尘仆仆中,也能不用眼神流露出丝毫。 只是莫倾能够从除了眼神以外的很多东西发现,比如步伐,比如眉梢,比如他每一句话中细微的断续,以及他安安稳稳地平放在桌案上的食盒。 夏无且见莫倾注意到,便把它打开,一本正经地推到莫倾眼前,好像先生面对着少不更事的学生,强硬地把竹简推到学生的眼前:“姜椒肉桂羊肉汤,给你的。”他不愿意对自己的手艺过多解释,却又看见莫倾一副屏息的样子,又勉为其难地说道:“哪有你感觉的那么呛人?明明是清淡的好吧?你一开始吸进去的那一口,一半都是冷气而已。” 莫倾看也不看,冷了神色:“夏大人,怎么了?好好的,在这种时候,按照你这种人的规律,不是应该先去奉承霍美人么?怎么有闲心来管莫倾了呢?夏大人又觉得,莫倾这里有什么好处了呢?” “啧,好处自然是有的,比如霍美人那里,人一定多的很,而我又喜静,试问宫里还能有什么地方,比莫良人这里还要静呢?再说,那么多人挤到了霍美人那里,她那种蠢女人,怎么就一定能记得住我?还不如在莫良人这里,安安静静地待上一会了。” “我看夏大人好像是成了什么厨子一样,陛下的侍医跑去做菜去,夏大人没问题吧?这又算不算是越俎代庖呢?” “做成菜品才是对药材利用的最大化,好不好?我怎么没说让所有人直接生啃那些药材呢?那样多简单,对吧。” “其实莫倾也不能要求夏大人这么多,毕竟夏大人这个侍医当得如此万众瞩目……最关键的原因,是因为杀人杀得比救人还要好。”莫倾感慨。 夏无且已然不耐,只不过与他个人的情绪扯不上多大关系,他看着案上氤氲的白气渐渐在淡寡中趋于消逝,一如谪仙乘鹤远游,越发透彻的视线中,转念却是一点一滴的冰冷。 他又把铜簋向莫倾眼前推了推,他一贯不常用瓷器,大概是每每看到瓷制品,就能想到死不瞑目的头颅,以及那天溅了满身的血。“我听宁霜和十八公子都说你身体不好,尤其是手凉,所以说才弄出的这东西。又不会下毒毒死你,你尝尝能怎么样?” “其实莫倾真的很希望,夏大人能下毒毒死莫倾,莫倾一旦死了,映雪就有了理由当场杀了你。莫倾那样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那是我的荣幸了。能有莫良人这样的美人生死相随。” 夏无且说着,以极快的速度触及莫倾的手:“果然,都能当冰块用了。” 他说这话时,是一种纯粹的感叹。 好像什么手不手的,反而是其次。 就是一个表面上不尽责的侍医,又有些尽责地对待着他的职业,就好像是对着药说“真他娘的苦”一样。 没有外附的情感。 莫倾也不愿与夏无且再争论。 汤白色偏浊,又被整体包裹在带着孱弱,又不炫目的青铜光泽中。一如在晨曦初上中寻觅带着些夜色的浑浊的牙白,;在万家灯火绚烂到凄迷中打捞圆月的痕迹。莫倾执着偏细的匕,只若又拿起了少年时的青竹毛笔。 “总是研究起杀人的艺术了,总觉得救人还欠了点美感,不过这一次,看莫良人,感觉还不错了。” 他想了想,前所未有的认真:“肉桂适宜平素畏寒怕冷,四肢手脚发凉,莫良人也记住吧。” “不知道夏大人所谓的‘艺术’,体现在哪里了?” “比如说点特别的名字,天外飞仙神奇肉桂皮?啧,你就当我没说。自己的艺术啊,自己懂就好了,有时候那么一个朦朦胧胧的意念,自己都捕不到一个真实的,却还要和别人讲,还要让别人去讲述自己想的,莫良人觉得,这些东西,能说明白么?” “只是一摆出来就觉得很漂亮罢了,也没什么特别的,登得上台面的感受了。” 莫倾轻轻笑笑,突然放下了手中一切,森然道:“夏大人,到底是什么目的呢?莫倾想听想听夏大人的实话。” “莫良人还是不相信我所说的?”夏无且听到莫倾这话,也变得阴冷起来。 “只是看着夏无且平日里的行事,让人没办法相信罢了。”莫倾又笑,每当她在平静中笑得频繁时,便是她最为虚伪阴险的时候。 却很常见。 夏无且却忽然释怀:“好吧,确实是有目的的,就告诉你了吧。我想让你身体好点。” “女人啊,整天总是这样这儿冷那儿冷的,不是什么好事。” “夏大人管这些闲事做什么?” “我乐意。” “看来夏大人还不完全是一个假进骨子里的人嘛。看起来,”莫倾想说,又觉得滑稽,可依旧说出,“还很任性的样子。” 夏无且却平淡地反诘:“莫良人,你说现在我们两个,是你比较像自己一点还是我呢?没错,我的确妥协了很多,但是最最重要的初心,我的可一直都在。做什么事情,我乐意就好,所以莫良人这样的‘小人之心’,怎么就觉得我不能没有任何原因的关心人呢?至少与莫良人之间,我们还没有什么利益冲突。” “而莫良人你呢?你的初心在哪里?” 他明白莫倾无法回答,他也不想应是逼着莫倾做出什么答案,她的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夏无且不感兴趣,于是便没留下一点给莫倾作答的空隙:“我不是大公子,不会像他那样,再执着都有他老子保他性命。我若一点不改变,可能现在就恰好是莫良人喜欢的样子了。” 他自嘲:“一具白骨——这应该是莫良人一直希望我变成的样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分 宫扇寒 第四十五章 听琴瑟 五公子赵舜高,亦有人称其为公子高,都说是公认的,除了赵扶苏以外,最适合当太子的人。 可是也没人想这个除非,一是因为赵扶苏实在是很好,好的让但凡不是什么心怀不轨的人,都挑不出来丝毫大错。二是因为赵舜高自己实则是对什么太子不感兴趣。 赵高与赵舜高,只差一个字,却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赵舜高一生只似闲云野鹤,偏爱文章书画,从来不问政事。却也是个聪明的人,不问,却从不代表心里不会暗暗思忖,而每每赵政问起他任何有关政事的问题时,他的答案都出奇的统一——臣心中只有书画与美人,相比之下,亦是美人更胜一筹,哪里懂得什么国家大事?眼里也就一个二人小家罢了。 譬如这次赵政问她对于儒家的看法,他也未曾表态,虽说人人都能看出他与扶苏走得近些,不过他也只推脱成是袍泽之情了。 这个理由,也是让对他了解不深的人无法反驳的。 他爱书爱画爱美人是不错,对无意皇位也不错,不过有些时候,对于某些对于他自己而言无关紧要的事情含糊其辞,只是为了少惹麻烦。 归根结底,他少惹麻烦却又是为了保护身后的美人。 公子高的夫人是个美人,还是个才女,这是公认的。 对这个温柔娴静的姓名的认知,还停留在很久以前,大概这个称谓,与赵舜高这样一个在诸多公子中并不出挑的名字连在一起,已经许久了。出嫁那时候,好像知书达理的郑夫人,还是个不大的小姑娘,有着一半的成熟与一半的天真。 说起来也是一段佳话,赵舜高与郑婉懿在宫中相遇,两情相悦,在一次宴会上被赵政偶然撞破,当场牵了一段良缘。 此后二人一直恩爱有加。 而入秋时节,郑婉懿却病了。 宫里人对于这个郑夫人的病,算是尽人皆知,只因自打郑婉懿生病,一向潇洒俊逸的五公子,就变得浑浑噩噩,抛了书卷,丢了画笔。 其实只是在由夏转秋时常见的风寒,婉儿天天喝了。作用总还是有的,只不过在赵舜高心中,慢得和没有压根没什么区别。 “子高……虽然我是想多看到你,可是一想到你来了,就是跟着药一起来,那还不如不看到你了。”郑婉懿听到推门声,只闭着眼睛,就能猜到来的是谁,便弱弱地说。 子高这些日子,急得不行,干脆是让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都不能随便进来。 她说罢,才睁开眼睛,眼睫粘成几缕,瞳孔蒙了水雾。 赵舜高又乱了方寸,急急地坐到郑婉懿身前,药都不知不觉地洒了几滴。就好像个战场上年轻的将军,看到敌人败退后立刻赶追的焦急与奋不顾身。 公子高一直都是个很冷静的人,讲重要的话前都要想上好一会。 他心疼地几乎要把药当即摔了,却又要狠下心来:“婉儿读书那么多,难道就不知那良药苦口的道理?要是可以的话,我怎么就不想替婉儿喝了?还偏偏要让婉儿受罪。” 郑婉懿拉着赵舜高勉强坐起来,看到他的一脸哭像,又开始安慰道,伴随着低低的咳嗽:“是,都知道,可是子高就不能让我抱怨几句啦?你看,我这不是都已经好了很多了嘛?” “看婉儿吃药,的确心疼。”赵舜高叹气,“我都想陪婉儿一起病着,可又担心没人照顾婉儿。” “咳咳……子高别说这样的话。” 赵舜高忽然想到什么,松开握着郑婉懿的手,把药放在她手中。翻翻衣袖,找出一个荷包,他就直接把荷包里的东西都倒在了席上,挑挑看看,手中便多了几片叶子,在深秋里难寻的绿色:“都是这个长叶水麻那么苦,婉儿,我吃给你看吧。这算不算是安慰了?” 他说着,就把手中零零落落的叶子放在口中,嚼几下,眉梢才刚有些聚拢的趋势,他便霎时笑起来,几分勉强,却也是几分清风明月般的清隽,文人墨客的俊朗风骨,勉强也能勉强出一种神采。就好像年少时拉着友人,做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嘴里叼着几根草叶,无聊时也咬一咬,溢出一种带着苦涩的清香,恍如爱情,经久不散,而咬着咬着,苦涩竟也不知不觉的就淡了。 那时他还没见过婉儿这样一个姑娘,未曾想过爱一个人就是这样的至死不渝。 “子高……” “好啦,没事的,我喂你。” 赵舜高说着,把药送进郑婉懿嘴里:“婉儿,明天我就要走了,父皇一时兴起的狩猎,我要是不去,总归是不太好。这样一来,就要好几天才能见到婉儿了。希望回来的时候,能看到的是婉儿已经基本好起来了。这些天一直都断断续续的下雨,说不定还可能下一场大雨,婉儿自己好好注意些。有问题了就找夏大人好了,我给了他那么多好处,他要是在不管事,也就太没良心了……” 他连连说着,又有些说不过来,所有话都一口气堆到了脑海,在一片混乱中谁也挤不出来。大概还有好多他想说的,只是焦急着,无法表达。 郑婉懿手指点在赵舜高唇间,阻止言语。她的手偏热,竟与他的体温几乎没有区别。 “子高不用说了,我都明白的,我岁数也不小了。子高与陛下去狩猎,是做得对的……咳咳……公子扶苏与陛下这样剑拔弩张的,子高去了,也要好好关注下,也劝一劝大公子,也别太招摇了……咳……” “还是婉儿考虑的多,”赵舜高由衷夸赞,“有了婉儿替我在那些我一贯上不了心的地方出谋划策,真的是免了不少麻烦。要不然按照我的这个脾气,大概早就不知道死在哪儿了。” “子高别胡说!”郑婉懿听到这样的话,一时顾不得其余,骤然抬高了语气,“说什么死不死的?大公子的那个脾气,不是比子高的还要奇怪?咳……子高这样,也是太高估了婉儿的实力了。况且历史一向是这样的,女子上不了大台面,可在背后帮着自己的夫君,也是为了国家,这样的才是好姑娘呢。所以子高要是以后真想逞什么英雄的话,我是不会拦着的。” 赵舜高则不屑:“谁又没说过古人说的话就要全都遵守?那还有什么夫妻之间要‘相敬如宾’的规矩呢。”他说时轻佻,大抵骨子里的那种狂与谦和的融合体是不会随岁月改变的,这都是一群固执地,守护着初心的人类。可是说完,一看到郑婉懿病弱,赵舜高就霎时没有底气,无尽温柔:“可我又怎么做得到,对婉儿相敬如宾呢?所以我还是更偏爱那一句‘窈窕淑女,琴瑟友之’了。” “只可惜我又是在比不了大公子的博学笃志,平生没什么大理想,六艺也只勉强学出了个磕磕绊绊,除了‘书’我还比较喜欢,能与诸如大公子一流一决雌雄之外,也就只有‘礼’还能凑合。幸好父皇对六艺一向不甚重视,也能理解我的志趣。只是可惜了,今生是没有机会与婉儿琴瑟和鸣了。” 郑婉懿笑了,她若笑得开朗一些,便是能迷了人心智的明艳,柔和婉约,如水通过每一个缝隙渗透进了心湖,留下一个身影在心湖上采莲泛舟:“这又有什么呢?反正我也不懂什么音律的,若子高每日给我弹琴,可我什么也听不懂,那不是让子高一个人,没有知音了么?” “知音何须用琴?有婉儿在,仅凭言语,便是知音。” 赵舜高看眼天色,依依不舍:“婉儿,我也不能留太久,总是要准备一下的。婉儿可得好好保重自己了。”这个才华横溢的男子,在这般境地下,能想到的,也就只有一遍遍地用平实的语言重复着相同意义的话。 “咳咳……子高自己更要小心了,天气不好,若是再赶上什么狂风骤雨的,那山林之处恐怕要有危险的。我也就是这样一说,自然不希望有这样的事情,可是这样的先例,历史上也不是没有过。总之子高小心点,总没有坏处。” 郑婉懿紧盯着窗外天光,眉头便格外严肃地蹙成一团,沙哑的嗓音中,温柔照旧,却也有着丝丝焦虑,显而易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分 宫扇寒 第四十六章 忙里寻闲 “阿荷,来,我替你梳头。”赵扶苏不知何时放下了书信,走到镜前,荆荷只在泛黄镜中看到了一张温润的容颜,暗沉的色调,一如模糊的回忆片段。 赵扶苏笑笑说着,在清晨方才升起的晨曦中略无倦意。 这些日子里,荆荷向来起得晚些,每每她顶着眼前罩上雾一般的朦胧前来时,大多看到的都是赵扶苏守着一抹晨光,或一豆烛火,做着在荆荷看来有些奇怪不搭边的事情。 看书。 他时常这样解释:“总有些场面,会与历史相似的,总是增长个应对的知识不是?再说,多看些书,文采好些,也更好打动人啊。” 她则面对着他如跗骨之蛆一般的黑眼圈,愤愤道:“那难道大公子就没看到,那些个与大公子稍有类似的人物,都是怎样个结局吗?” 他却一贯的温雅,有些骄傲:“历朝历代的贤士多了,那些阿荷所疑惑的人,能够在青史留下一笔,这还不够满足?” “阿荷你瞧啊,说不出来话了吧?就连现在我对你,读书的好处就已经显现出来了。” “大公子今日难得这样清闲起来,不如躺下来好好休息。荆荷回头,把长发拢到身前。 赵扶苏却毫无动作,仍是面带笑容地看着荆荷:“也没有什么空闲时间了,忙里偷闲而已。其实阿荷可以把我们赵家,全都看作是些风流人物,一个个都对美人有种格外的重视。” 荆荷苦笑,对赵扶苏会有这样的说词实属无奈:“大公子觉得,荆荷算美人?” “说美,自然是美的,谁都无法否认。只是还是那句话,下意识的嘴角下滑,不如阿荷多笑一笑好看。” “美人有什么用?”荆荷冷笑,“又要说回大公子看的那些书了。也不看看书上记载的美人,大多都是个什么下场?而那些没有记载的女子,也一定是籍籍无名了。这是我想要的么?” “阿荷的豪气,一般人自然比不了的。扶苏觉得,会骑马舞剑的姑娘,也是很漂亮的。比如武丁与妇好。” 荆荷笑笑,笑出一股冷漠来,好似拿极寒之地的木柴烧火取暖:“可是大公子真正喜欢的,不还是那样娴静的女子么?” “很多时候真的喜欢谁了,都是没有标准的啊。再说,若是阿荷有一个什么人正悄悄喜欢着就好了,到时候,阿荷在那人心中,说不定也是个什么自己己都不敢想象的形象了。” 赵扶苏却不愿意再纠结这个话题,又直截了当地会到的他信步到荆荷身后时的第一句话,极虔诚、纯粹,有一种相互依靠,甚至不能归属于爱却又超乎与爱的感情:“阿荷,我给你梳头吧。” 荆荷亦不愿纠缠,只是犹自对赵扶苏的水准有些许怀疑,却也沉默接受。把发间的手放开,搭在镜子旁,时而无聊了便蹭蹭铜镜四周的花纹,有一种绚丽的美,能映出些浅淡清澈的晨光。 赵扶苏揽过荆荷的发。她的发不算长,也不很多,只似与主人完全相反的,弱弱笑笑的一小把,有一握清瘦的身形,盈于掌心。她能够把发在平日里保养得很好。梳子的齿细密,却能够轻易地挥开她的发丝,披散成薄薄的垂落。 他有些粗糙地勉强绾成了发髻,大体上看去与荆荷亲手无意。那支荆荷习惯了的木簪被他拿在手中翻看了又看,他叹口气,把它又放回镜前,拿出了另一支金步摇,不等荆荷说话就已插在她发间:“阿荷这样戴才好看。这样打扮了,也好更容易嫁出去啊。” 荆荷疑惑:“大公子一个男子,哪里来的步摇整日里备着?而且我这么长时间以来,也没见过大公子有这样的东西。” “是芈夫人留下的。”赵扶苏瞥了眼荆荷的神色,又淡然答,“其实娘留下的东西还有很多的。以前觉得阿荷一定不感兴趣,如果阿荷想要什么了,可以去看看的,有需要就拿走吧。娘一向也是对这些身外繁华不太上心的。” 很平静,不似虚假。 荆荷叹口气,不知如何答:“大公子娘的东西,还是由大公子自己收着吧。荆荷与芈夫人又不是一类人,只怕大多数我也都欣赏不了,岂不是暴殄天物了?还不如留起来寻找着能真正喜欢它们的人了。” “其实把这些东西交给阿荷,也算不错。”赵扶苏一本正经地劝慰荆荷,甚至就打算去把那些东西拿来,不过被荆荷拉住,红线上的玉珠卡在二人手臂之间,隔着衣衫,已经有一丝坚硬的感觉。“阿荷的脾气,其实和娘很像的。都是一样的刚烈。” “大公子要是这样说,就是对不起芈夫人了。不管怎么说,夫人最终,是在那片城墙下梦断香消,而我不依然苟活于此么。大公子这话若是让芈夫人听到了,只怕要笑话我的。” 赵扶苏有些无奈,已不知如何才能开解荆荷,却又不能就这样生硬地转移话题:“其实阿荷在乎着秦舞阳,留些执念,也没什么不对。再说,芈夫人是楚国公主,阿荷,你不一样。” “这都不是理由!秦舞阳现在已经与我没有任何关系,只要我知道他还活着,这份情义也就断了。而芈夫人是楚国公主,我也一直被长兄当做是男子,随了他的氏,才有了‘荆荷’这样的一个名。我既然有了这个名字,我就与男子没有什么差别了。” “阿荷这样活着,真的好累。”赵扶苏听荆荷越发激动,心中却有种冻结似的平静,哪怕焚烧起来,也只能是融化成水,而囿于心房那样一个小小的园地,亦无处流淌,平静非常。 荆荷倒是笑了:“也不知道,和大公子相比,到底是谁更累一点?” “责任罢了,”赵扶苏早已对于有些看法无所谓了,一套说得习惯了的托词张口就来,“我是秦朝大公子,要承担的,当然比一般人,甚至是一般的皇族中人多一些。阿荷也没那些义务。” “大公子的借口,我还能看不破?”荆荷突然有了些同情,“赵扶苏啊,什么东西,还想瞒着我么?这些年来,你什么没和我说过?大公子现在的这些负载,哪怕有一天,大公子不是大公子了,秦朝不是秦朝了,大公子就算从舜华变为尘埃,难道就会放弃了么?” 她一贯对有些严苛的称谓抓得不算太紧,有时一时激动了,僭越了礼仪,也是常事。当然只会是在赵扶苏一人在场的时候,他对所有人都是包裹在一团淡淡的笑容中的恭敬,从不追究。 赵扶苏苦笑,却坦然:“不能。” 他还想说些什么,比如对荆荷的解释,可荆荷却已先一步站起身来,把手挡在赵扶苏嘴前,微微隔了些距离,赵扶苏能感觉到嘴唇前面若隐若现的凉。 荆荷却是笑着的,温柔地,一反常态:“其实也就是这样的大公子,才是我真正愿意为之付出的。如果大公子那么虚假,给出的不是刚才的回答,那也就不配让我追随了。” “可惜,我忠的是大公子,与天下无关,若是天下有一天要害大公子,那我亦不介意与天下作对。” “阿荷,说这些做什么,不过就是想给你些东西,阿荷若是不想要,也就罢了。都说了偶尔也要休息一下了,况且明日又要去狩猎,与阿荷忙里偷闲,没什么不好的。明日就能与子高说上些话,也是件好事,不过对于子高和他的美人来说,只怕就有些闹心了。”赵扶苏却还有些闲情逸致,这般时候还在想着年少时根深蒂固的情谊。 “那大公子想去做点什么?” “出去走走吧。” 荆荷瞟一眼赵扶苏,与记忆中的相比对,就有了些明显的不同,好像意气风发都已被倦容取代殆尽,而他已将近而立,不知再在这样的快的年岁下捱过多久,大公子,也就要老了,这总是挡不住的:“大公子不如回去睡会了。” “就算睡了,醒后的记忆里反而会有种怅然若失的凄凉,还不如就浸淫在繁华中,长逝于此好了。” “再说这样的话,阿荷要是喜欢了什么,也可以买下了不是?我从未见过阿荷有过什么特别好的物件,反而觉得有些愧对阿荷了。” 荆荷失笑:“可那也抵不住大公子给我的,不算特别好的物件一大堆啊。我既然不在乎这些,有何必非要要什么东西?这也不是大公子表达重视的唯一方式。” “一般的姑娘,都是喜欢这些的。阿荷就像我的妹妹,哪有做兄长的不给自己的妹妹多些宠爱的?” 他能想到荆荷接下来会说些什么,抢先跟上他的上半句话:“阿荷,别说你和别的姑娘不一样,在我心里,大抵全天下的姑娘都是一个样的,美的也好丑的也罢,总之都是需要疼爱关心的。” “阿荷,走吧。” 荆荷想了想,却一时无法理解,心中犹自带着些反驳想法,然而在赵扶苏隐隐之中有些刻意保存下来的孩子气中,无法说出,就好像面对着极为华丽的珍馐佳肴不忍下手,只一下,恐怕梦就毁在了不知名的空间里,哪怕闭上眼睛已经登上寻回的旅程,可却找不到上次驻足凝望的地点。 她只是跟上了赵扶苏:“若是大公子愿意的话,我哪有不陪的道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分 宫扇寒 关于箫 箫的种类,就比琵琶乱多了。 总说琴箫和鸣,琴箫和鸣,其实也不是是个箫就能和鸣的。古琴的正调是f调,所以和古琴合奏的箫也得是f调,那样的箫偏细,叫“琴箫”。 要是只说箫字,一般指洞箫。 洞箫现在分两种,六孔的和八孔的,古人的是六孔的,八孔的是现在人改的。 无觞吹的是八孔的。 还有一种箫,说起来其实挺丢脸的,叫尺八,就是南箫。也是咱大天朝的乐器,传入日本,后来中国人里面吹这个的越来越少,几近失传,但是尺八却成了日本的民乐。 所以一联想正仓院里的琵琶,也挺难过的。 自己国家的东西,却在异国他乡发扬光大。 其实给赵扶苏写他会吹箫,历史依据是不充足的。因为先秦时期据我所知没有出土的箫文物,就有一个排箫。 就是芈月吹的那个。 不过芈月那个小排箫那么小,就能吹几个音,根本吹不了啥大曲子,真正正经的排箫……特别大的一大块! 但是没有不代表不能写啊,也有可能是有了,但是没有文物而已。就像最早砚的记载还是汉朝能,那让我怎么办?我写他们拿墨泡水写字啊? 而记载说,现在的箫,起源于西羌的竖笛……又叫“羌笛”,一开始就三四个孔,到魏朝才有了六孔箫。 所以赵扶苏吹的那个箫……别用现在的样子去想象。 唐宋时期,人们把横吹的笛子,称为“笛”,竖吹的笛子,称为“箫”。吉尔吉斯斯坦诗人李白……别闹,李白就是出生地是吉尔吉斯斯坦,那时候也是中国人。他在《宫中行乐辞》中写“笛奏龙吟水,箫鸣凤下空”,把箫比作了凤凰,所以从此以后也有人管箫叫凤凰箫。 箫这东西,也不贵,淘宝二三十的有的是,感兴趣的直接买来吹好了嘛,就当是感受中华文化的美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分 宫扇寒 第四十七章 花期 几日的晴天里,也穿插进了些雨水的身影。雨大概是什么寻不得幸福的情人,见不惯绚烂过四时的一半的叶子还在枝头牵扯。非要把那份固执的情怀抛在泥土里,看着朱颜已改的叶片破碎,消逝,而树枝伸出沧桑的枝干,一如想要用力握紧什么的,枯槁的手。就冷冷地看着这一切,雨水在暗无天日的阴霾里,趋近于癫狂地嘶吼着,咆哮着。 每每下雨前,空气中都会有些湿热的温度,沉闷而温暖的,好像它在绝望边缘,用力抓住的,回光返照的一缕温存。 “大半夜的,第二天又要去狩猎,还折腾的人没法睡觉。陛下他搞什么鬼啊?”霍聆秋在闷热与湿冷的这种气候中,难免生出来了些烦躁的情绪,一时间语气也有些不善。愤愤地把衣服从沉歌手中接过,还堵着一口气,把手狠狠地压下去。 本来衣服便有些繁复的华丽,在霍聆秋毫无预兆的压力下险些让衣角落到地面。而沉歌只拿稳了,待霍聆秋拿走,才淡然道:“主子别这么说。要是被人听到了不好。” 霍聆秋扬头,声音有些不耐烦的加快:“我说几句怎么了?陛下他现在在么?人人都睡着了又有谁能听到?还有你,你管得着我么?”她虽是这样说着,可话到尾声,声音却没了底气一般越发小了。 沉歌把视线压在霍聆秋颈子下的一片范围内,声线有种偏向男子的沉稳:“的确是管不了了。不过所说一切,都是为了主子好。主子这样的脾气,小心着以后惹恼了陛下。” 霍聆秋悻悻地叹一口气:“算了,我还是有分寸的,在陛下面前,知道该怎么收敛。” “沉歌,替我梳妆吧。画的精致点,让陛下能看出我对他的重视。” 她又看看前后,把菊花香囊挂在腰间,一个格外显眼的地方。 夜里安静,听说陛下是只告诉了她一个人,身边的人,就连夏无且都不知道有这样一回事,霍聆秋便一个人,提着一盏微弱的,黄得有些淡薄的宫灯,轻声走在石板的地面。走了一段,穿过凋敝的花园,踏着的路,就不知不觉换成了鹅卵石的拼凑。霍聆秋起先未有察觉,只是小心翼翼地四周看看,尽量争取着别惊醒了任何人,当脚底感受到了透过绣花鞋而传来的不规则痛感时,她才恍然发觉,离与赵政约好的地方,已然不远。 她再次四顾,而身处一片枯枝与落叶,还泛起了尘埃与液体浸泡久了的气味之中,偶尔的几盏明灭灯火,也几乎闪现在了远方。 霍聆秋理理头发,一只手又戳一戳嘴角,尝试着调整一下自己的笑容,嘴角向上翘了翘,待到自己隐隐感觉满意了,才放满了速度,再次向前走着。 有一种,闺中少女去偷会情郎的羞怯与心悸。 她看到不远处一片朦胧的灯火,比远方的油灯光辉明丽了不知多少——看来赵政说的没错,只要到了花园,灯火就可以指引着你找到我。 再走几步,忍着脚下还可以坚持的疼,仅能一人通行的小路旁就亮起了宫灯,把人夹在两盏高高的灯火之间,在金玉雕饰的奢华中却平添了些许不知名的约束,霍聆秋觉得漂亮,无法言说的美,同时也有了些压抑的不舒服。 本来就是连绵的阴雨天,夜里的空气又有些闷,天空中星子虽然依旧,不过还是有点不算明显的黯淡。 除了自然的声音,却也是无生命的那种摩擦声,再无其他声音,君王一贯有着铺张的排场,比如佩玉鸣鸾。而此时,却有些安静得异常。 霍聆秋不信鬼神,而信鬼神的人,大多都是善良之人。她只是心下奇怪着,并不害怕。 赵政正站在花园小径的中途等候,那里有比别处更加耀眼些的明亮,君王靠着盏宫灯,手中亦有宫灯,不是那种精致而小巧的款式,而是素气,却在去了雕饰后格外明亮,能从其余灯火把世界尽在黄色中掩埋的坟茔里映出颜色,唤回了不绝如缕的生机。 原本秋天,就是个黄了一片的季节,生机更是难以寻觅。 君王的脚下,亦布满了落叶与偏细的枯枝,他稍有了些举动,就是一片窸窸窣窣的声响。 “陛下……秋儿是来晚了么……陛下有没有久等?”霍聆秋加快几步跑到了赵政身边,衣带的繁复总给人一种柔弱得几欲摔倒的感觉。她有些可怜地看着赵政,盯着一双深沉的眼睛看了一会,抬起手来,替君王拂去额前还未完全浮现的汗珠:“陛下……不要怪罪秋儿啊。” 她放下手,神情有些紧张,一双手无处安放,只是摩挲起衣料与腰间的香囊,不知不觉的,散出一股淡得几乎无法察觉的菊花香。 大抵是错觉,伴随着菊花香一同袭来的,还有一种混合的,霍聆秋自己也分辨不清的香气,好像融合了百花,把他们的香气打碎,糅合,弥散得天衣无缝。 “朕怎么会怪你呢?本来也就没与秋儿定具体的时间不是么?再说,本来就应该朕先到的,不然,还怎么给秋儿惊喜呢?”赵政拉起霍聆秋慌张的手,紧紧握住,好像触及了丝绸的光滑与柔软。 霍聆秋瞪大眼睛:“惊喜?什么惊喜呢?” “闭眼睛,我带你走。”赵政笑笑,更加拉紧霍聆秋,甚至让她微微有了些手疼,好像皮肉下的颜色已经被攥得发白。他却已向前,迈开了脚步,“你感受脚下,就是鹅卵石的小路,只要还痛着,就一直走好了。 霍聆秋依约闭眼,赵政把步子放得很慢——这对于一个一向孤僻的君王是很不容易的,他也的确感觉别扭着,可还是耐下性子来迁就着霍聆秋。路旁宫灯时而把暗黄的光线刺破了霍聆秋眼睑,她双眼中的灯火明明灭灭,时而霎时亮起来,时而光就慢慢地减弱了。 菊花的香气在她的习惯中已经无法察觉——那本来就不是一个以香气为重的香囊。可花香却不消散,彻彻底底地和菊花香拆成了两份,在菊花香消声灭迹的时候,那种杂乱的嗅觉却越发与灯光一同烧得旺盛。 蓦地,眼前一片大亮,好像那层薄薄的眼睑已经挡不住了好似千万盏灯齐亮,光如飞刀,把眼睑削成一片,什么也无法抵挡,连瞳孔也有些刺痛。 “秋儿,看看吧,喜不喜欢?”赵政的声音响起,原本应该是古井无波的老人,声音里却违和的多了些期待。 那是……花吧…… 夜里看不清楚远方便把视线拘泥在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框子里。霍聆秋眼见的都是花,真真正正的,有着茎叶,枝干,根埋在土壤中,土上有新挖过的蓬松痕迹。 霍聆秋曾研究过花,见过的,不论是中原的,还是有些西域的,她听说过的多了。若说揽尽了天下暄妍,毕竟还是夸张。可说百花齐放亦不为过。哪怕每种只有一朵两朵,还透着些西子似的孱弱,可那多种颜色,在黑暗与暗黄色光芒中的色彩混合,只似在画中调多了墨汁,一片绝艳的颜色中,有了些深沉,宛如被梦境压制。把彩色的,几欲泛了波浪的海水泼洒到天边。远远的,花与宫灯模糊成一片,好像把锦缎丝绸都燃烧起来,却燃烧得愈发艳烈。 眼前有流萤划出线条的痕迹,无法觅得真正的线条,却在记忆中密密匝匝地把光辉随意涂画成了一片。恍如贬谪尘世的星子,有些莽撞,在黑暗中宁肯撞得头破血流,也要觅得重回天际的路。 恰巧那一夜,星空也很亮,亮得连月牙亦生出些自愧弗如。只肯在云层中,微微地探头。 还有一朵,格外引霍聆秋注目。 它缓缓地开放了,绽开得,好大一朵,却好似绝望破开的大口,美丽得迷醉,在刚一开往,就好像在吞噬生命,有一种马上就要久久消逝的感受。 那是昙花啊,昙花! 昙花一现,须臾零落。 “陛下……这都是哪里来的?”霍聆秋只能想出这样的问题,她已经来不及去顾心她的笑,那笑便敛去了些,剩下的也远没有那般完美。 “秦国方圆之大,爱花之人总归是有的,加之还有南方地区温暖湿润,想要在全国各地收集这些花,也不是不可能做到的。”赵政又道,严肃如斯:“秋儿,朕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喜欢么?” 霍聆秋本想再做出一个合适的笑,尽可能的漂亮些,天真些,就像个少女对花、对原野的向往,可扯了扯嘴唇,却总是做不到。 能做到这般,竟让她没由来的想到了夏商周的那些亡国之君,虽然她相信,赵政这样的人,江山断不会亡在他的手上。 这般的举动,陛下多少还是对她存了些真心的。可是她呢?真心在哪里?又能有多少,她不知道。 而再看花海,则有种久违的心悸,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感受到自己的生命,还不是那种血已经冷却,心已经死去的物体。 “谢陛下。”她对这样的状态有些惊慌,强撑着正常的口气,应答下来。 可眼中,那些花骤然放大,灯火也成了被各种黄包裹的一团,霍聆秋有些找不准眼前的距离。 只因眼中,有些莫名的,湿润了一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分 宫扇寒 第四十八章 老夫聊发少年狂 莫倾想了想,唤映雪寻出了许久未碰的面具。 银色的面具,轻薄绚丽,却又是一个素气的纹样,清淡的装饰。 这原来不过是个没事时玩玩的小物件,反正莫倾她向来不缺钱。 这次只是不希望那样多的人都见到她的真容,毕竟熟识者,屈指可数。 一种纯粹的,没由来的抗拒。 再说,说是狩猎,也不可能真的让她一个女子骑上马背,去做些什么。就是陪着皇帝而已,而也不过是个幌子,有了霍美人的赵政,还需要别人么? 所以映雪听到后比莫倾高兴。 皇帝若是真玩得兴起了,还用的到她们么? 然后映雪就又可以去玩了。 虽说不能像上次一样遇到一个自作孽,不可逭的楚籍偏偏白给她送弓来了,可是能自己好好玩玩,也挺好的。 君王夹杂在大队都人马之间,却从不担心被人流隐没,也就是这样,根据一贯的往事,君王厮杀于战场,若真说起来,勇猛与将军相较,当真是算不了第一的。可这大抵就是仙家道士所谓的“帝王气”。一身长衫不学自命清高的素色,隐隐带了些绣金纹样的繁复,却在金甲兜鍪之下,也能让人明白,这便是天命所归、人心所向。 这是被苍穹沃土选中的人物,负载的使命归属于神。 而如今,上苍光华勉强冲破了阴云,在湿润而又沉闷的尘世中横波顾盼。再暗的锦缎,也在某一个带着些神秘的角度,映衬出一如朝花的微微绚烂。 赵政骑上一匹还是蒙将军从西域不远万里运来的宝马,已经记不清时哪个皮肤偏白的赛人国家。那马有着纯粹的棕红色,和与一个君王相配的高大。 他身着玄色衣袍,就是那种无限趋近于红,却又暗沉得与黑色无异的颜色。就好像衣襟上溅了一片干涸的血,可在这样一个君王的身上,血腥气却黯淡了,又好像,英姿勃发的少年。 那匹马的步子迈得很快,平和、稳健。 只是细细观察君王,在赵政明明已经绷紧了,却还有些沟壑,一如眼前坐拥着的万顷河山的脸上,眼眶的乌色,无限违和。好像在彩色图画上无心用蘸墨的细笔勾勒坏了的边框,微微小小的痕迹,却能在一笔之间换了意境。 赵扶苏与赵舜高并驾赵政身后。马是赵扶苏一贯养着的马,有些不合时宜的老态,许久以前,他便是骑着这匹马,戎马倥偬,北战南征。如今已非少年,却立于马上,恍惚间依稀从前。 世人一般少见赵舜高骑马,有的也就仅有几次他少年时与友人出游罢了。那时的赵舜高,喜欢扬着头,从不看眼前道路,只顾着四面回望,笑盈于眉梢眼底,不胜狂傲。而他在那年家宴,求得美人后,便极少骑马了,更多时候喜欢与郑夫人在街市步行,羡煞了旁人。 他再跨上马背,依旧喜欢侧脸扬头,一侧唇角有些乖张的上挑,与赵扶苏的无意识间轻微低头成了个明显的对比。赵舜高不显生分,有时也与赵扶苏没事时扯两句家常,聊几段文辞,赵扶苏多半寥寥数语,谦和回应。而赵舜高说着这些,总有些心不在焉,有时悻悻地看一眼前面的赵政,好像总有些话没说出来。赵扶苏有时抬头看几眼他,心意相通。 这样的日子,也不知算不算得上是晴朗,空中几乎在云际变迁中转换成了万里无云,正午的日头充足,好不容易在暴雨肆虐的阴影下露出了几分晴天的意思,光变得清亮,好像用溪流的反射,从天外流泻。太阳还是那般的不可一世,哪怕在灰暗联合成的谋逆中威风不再,却依旧让俗子凡人无法直视,只能在柔和的光华下,低头拜服。 先前还尚觉得路途遥杳的远山已渐渐地迎向了车马。阴雨连绵的天气里,远山总有些雾气,好似少女在山巅嬉戏,转过了几轮山脉,俏丽身影已寻不得,惟有旖旎的轻纱,尚在怪石嶙峋间徘徊。恍恍惚惚间回到了巫山,一眨眼间又得以一观神女之容颜。而天高日霁,那本应在梦里面出现的人物,便无法再在澄澈下起舞,只得敛了身姿,躲在天涯,于是天涯时不时地泛起了几朵纯白的花。再看山峰,石块拼凑起的皱纹无奈显露,隐隐约约地显露出了浩渺巍峨中无法避免的孤独与苍老。 霍聆秋不知哪里学来的骑马,虽算不得是能横刀策马,也勉强可以骑着马疾行片刻,加之君王有意识地放慢了速度,她便也跟在赵政身后,有了些与往日骄矜不同的英姿。可却在君王的心目里,更加和一个人重合起来。 她后面的发未绾发髻,大抵是嫌弃着步摇的麻烦与发簪的寒酸。而临风前行,身后的发几乎一半飘起,有些漫散到了脸颊,在视线中横陈了条模糊的黑影,却不影响视线,她手握着缰绳,无法顾及,便任由黑发在空中张狂地舞。有几分匈奴女孩神采飘逸的气韵。 而映雪骑马,带着莫倾远远跟着。映雪论起骑马,远比霍聆秋厉害,可一想到莫倾还在,加之莫倾自己也说过,不想出什么太大的风头,映雪就这样不紧不慢地前进。 “还是姐姐聪明,早知道在这种风天,骑个马都吹得脸疼,我也带个面具好了。”一时风大,映雪有些抬不起头,山脚下的尘土又格外严重起来,有时一阵风掠过,映雪就只能僵硬地抬头,把眼睛几乎要闭上。 这种大风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映雪,可带伞了?”莫倾不在乎映雪所说,只低了头,感受不到映雪所说的感觉,自然无法理解影响额与风抗争的那种无奈。她的情绪本来就有一些客客气气的疏离,如今掩盖在面具下,更加分不清她话语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映雪在风中还勉强能抽出一半精力去应付莫倾,也算不是手忙脚乱。时而风声渐弱了,她才抽出来个时间,正经想了想才回答:“自然带了……不过若真有很大的雨,这个伞带与不带也没什么用了。” 她话的尾音在骤然抽走了风声的空气中提了一个声调,猛然间发现自己的声音如此之大,映雪也一时有些不适应。不过风停了,这很好,她微微仰起头,看着天空,有纯净的蓝以及大约是方才被风卷来的云朵,有种破碎的飘逸,好像用手揉散了一团柳絮。 “那也是比没有好的。”莫倾亦无所谓,回应一声,不再多言。面具虽然薄,却在时间久了后,还是有些潮湿的、僵硬的不舒服。 所幸不算引人注目,就算有人看过来,也不过是瞥一眼罢了,总归算不上真正的吸引了多少目光,而真就是能够让人注意到的女子,要说也就只有霍聆秋了。 赵胡亥不愿凑得里赵政太近。原本赵政理应是希望看到赵胡亥的,而这个人若是聪明,也不会在这种时候避开。或许是因为不善骑射?这种缘由,也只是猜想罢了。原本他们亦有人以为十八公子不善言辞,没料到他也可以在丹墀金銮前面不改色,对答如流。 谁知道这个十八公子,会有多少张藏匿得太深太深的底牌? 而他却在路过莫倾时,胆怯地笑,露出了一个在众人的目光里,露出一个小小的,微有些弯曲的弧度,已是极限。可他只能看到一张纯银的面具,得不到回应,他却不敢耽搁,生怕被人看出了端倪。匆匆而去,半晌,他有了一个迟来的回首,目光只聚积在远方没有大山遮蔽的天空,与脚下用一条树影斑驳中已被模糊了的线分割。只是他的目光有些失神,反而满腹心思都含在余光里。 余光里,恰是一张耀目刺眼的,银色面具。 明知道就算看,也看不透,看了,也不会有回应,哪怕看不到她的容颜,看不到她的双眼,可还是要看。看到了,是半梦半醒间的迷醉,而若不看,心中只是彻底的空落落一片虚无。 赵胡亥有种自我安慰式的固执,只是没有勇气比肩的固执,不知有多大的用途。 不过天高云淡,秋色蔼然。 有没有雨都不重要,至少现在是个晴天。 若能一直这样晴下去,呈现出的就会是一片山清水秀了。 咸阳有山,只是莫倾没走到过而已。 一个人走下山脚,走上山道,那该是何等的孤独? 幸好如今不是一个人。 队中行人,衣衫多半以艳色为主,又都是单调的,恰好是苍穹之下无所畏惧的颜色。只是莫倾偏偏例外,唯独钟爱一份简单。 不知不觉间,远山也成了近在眼前,山脚平铺在眼前,比远望去更添多了几分细碎的皱纹,亦没由来的决定,灰白的山石有些憔悴。 映雪扶莫倾下马,才刚一下来,衣裙的裙角就有些被草地打湿。莫倾能从空气中嗅出潮湿的气息,大抵是她来自北方,明显气候干燥些的地方,对湿润有种格外的敏感。 山间是有水的。 如果没有什么事情的话,大概找一个什么借口,是可以先走开的吧? 莫倾这样想着,远远看了几眼赵政与众公子的方向,试图确认。却见除了霍聆秋的笑容中明显有些无聊的意思,却还依旧笑的那么好看,嘴角挂稳,笑成一种习惯。而其他人,早已不见。 这样说也不甚严谨,毕竟陛下带来的女子,也不算多,而这样的白日,想来他也不会耗费什么时间在女子身上。 “映雪?走啊,去走走。” 映雪巴不得这样的提议,当即应下,满心欢喜。 莫倾推一推面具,放到恰到好处,稳稳贴合着五官的位置,她一时在恍惚间有种错觉,好像面具就是她的真容,那样冰冷的、僵硬的、面无表情,冷似寒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分 宫扇寒 第四十九章 三曰五射 赵舜高不喜狩猎。 一个是一想到婉儿还病着,他却硬被折腾出来,再一个就是,他从小就没拿过弓,这时一看到自己大哥的英姿飒爽,就有些无奈。他母亲平凡,可比起大公子来也算是幸福,毕竟亲人健在,还有美人入怀,就是再幸福不过的事情。他在乱军之中出生,身体不好,也是从骨子里带出来的。还好是个公子,小时候玩玩闹闹跑跑跳跳的,早先的病根也渐渐地不甚明显。 所幸赵政对所谓“六艺”不算在乎,再加上母亲也就只有这样一个孩子,多少有些溺爱,这样一来,他除了一手好文章,还就真再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特长了,若硬说起来,反倒和三五朋友,在市井中,练得吆喝砍价样样精通。 也就是如此,才会与赵扶苏莫名交好。 所以这样一个人的文字中也有些平实的意趣,干净而易懂。 他正百无聊赖地靠在马匹上,看着赵扶苏把长弓举起,心中暗自琢磨着一篇文辞,好把此时的所见所闻写进青史。 《周礼保氏》:“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御,五曰六书,六曰九数。” 赵舜高与赵扶苏也有过格外的关注。 也是本儒家典籍。 却从赵政向来不重视六艺中能看出些流言蜚语中所说的端倪。 赵舜高也想过去身体力行,却无奈没有赵扶苏的天生才华,所以对自己只可着一样登峰造极也颇为满意。 而赵扶苏毫不犹豫,拿到了剑便架于弓上向不远处半枯半荣的草丛中射去。他把弓拉得极狠,箭霎时飞出,如惊马慌不择路的奔逃,看似匆忙得来不及找准方向,却在到达了最终的目标后,草间有一阵细微的颤动。 赵舜高不免收了方才倚在马上时懒洋洋的状态,大声夸赞了一句,不免引来了众多目光:“看来大哥的六艺,是一个也不差了!我原本就以为,五射中剡注算是偏难,毕竟需要一种果断——也许是我一向就缺这一种,所以不免对大哥更加佩服了。” 原来这个对待外人一直就随意中带着些傲慢的五公子,除了文学,懂得还如此之多。 不过这般了解六艺,还有着如此态度,算不算是种间接的表态? 赵舜高不知其余人对他的话如何去想,心里只把这当作是平凡无奇的表态。他看看赵扶苏,不愿麻烦他亲自去捡回猎物,便率先翻上了马,疾驰而去,路过那片草时,一俯身提起了那支箭,未作停顿就归来,把箭塞到了赵扶苏手里。 虽然说手里提着支剑,剑下面挂了只死兔子,实在是没什么艺术与美感可言的。 可在赵舜高的潇洒中,还是凛然带了种放荡不羁的意味。 他便再没有下马,立于马上,停在赵扶苏身边。 赵扶苏把兔子从箭上拿下,看看赵舜高,身上穿的是件极随便的衣服,还带有些草药的味道,甚至有些地方还有着汤药残留痕迹,便明白了什么。还没问,就把兔子丢进了赵舜高的怀里。赵舜高本是看着远方看得出神,手里却突然多了团血淋淋的东西,险些破口骂出来。可看看赵扶苏又看看赵政,还是一脸无语地忍了下来,提着兔子。 赵扶苏又把箭插回箭筒,自顾自道:“如今听蒙将军来信说,边塞兵刃短缺,我们不过是狩猎,没必要浪费这些剑,好铜好铁的,还是多给将士们留着罢。” 他只淡淡地笑,又有些趋近于面无表情——很平静,说着他的观点。 赵政的关注却有些奇异:“子高,你说剡注在五射中偏难?” “臣不才,的确这么想。呵呵,这样子说来,大概又要被大公子取笑了。” “怎么会?子高的文章,也是扶苏比不了的。若是这样比下去,根本就是胡来了。” 赵政则不以为意:“那你觉得,五射中哪一最难?” “当属井仪。子高原本就以为,剡注发一矢就需要极大决心,井仪却要在此基础连发四矢,还要尽皆命中,对于子高来说,已是最难了。” 赵舜高毫不避讳,说时还有些慵懒的笑,几分自嘲,却又闲适得舒服:“其实这也就是勉强有个区分罢了。若是对于子高来说,除了白矢还勉强凑合之外,其余的哪样都是一个德行了。” “子高说的,扶苏可会?” “说会,也就是勉强算得上一个‘会’字罢了。” 赵舜高又笑起来:“大哥总是谦虚!”他好像有些玩笑似的不满意,悠悠道,“大公子的脾气谁不知道啊?你要是能说出来一个‘会’,那可就是不一般了。什么都厉害有什么的,怎么还就偏要掖着藏着,不能说了?” “大哥果然与胡亥心目中一样的厉害,原本胡亥心中,就没有什么,是大哥做不了的。” 却是赵胡亥蓦地插嘴。赵政若不是听到这样一句话,只怕都要忽视了这个人。他回头,看到赵胡亥依旧是恭谨的微笑,除了好似蒙了雾,掩在云间的笑,再也没了多余的言语表情。很温和、很平静,眼神喜欢盯在地上,头是一个偏低的角度。 赵扶苏失笑:“这话倒有些太夸张。” “那胡亥呢?你怎么样?” “我?”赵胡亥有些吃惊,“陛下怎么会突然问起胡亥了?本来这些就不是胡亥擅长的,能略懂一点已是不错了。” 不过这种答案却远远超出了赵政的预料。 “胡亥,来,选一种试试。”赵政突然好奇起来,有了这样的想法。 赵胡亥微愣,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轻轻点了点头:“大哥,把弓箭借我好么?原以为其实狩猎,与我没什么关系,却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麻烦了。” 赵扶苏笑笑,把弓扔过去。 赵胡亥却轻松接过,瞳孔中有异样的神采。 赵舜高亦正了正身体,饶有兴趣地看着赵胡亥。他会观察,他明显觉得,赵胡亥是有备而来,不说刻意准备了什么,也至少不会太差。这样想着,便更加好奇起来:“你想选哪项?” 他还是那样腼腆地笑,声音却在谦虚中多了点底气:“五哥说井仪是五射中最难,那胡亥便向大哥请教一下,井仪如何来射了。” 赵胡亥向远方扫去,原来此时的动物,远比几人想象中的要多——尽管有几日的大雨,以及此时此刻的狂风和几欲哭泣的云絮。他瞧好了目标,毫不犹豫地策马而去,速度虽说不上快,却胜在平稳。从左侧擦过兔群,四矢连珠,尽皆命中。 好一个“逐禽左”!赵舜高还沉浸在赵胡亥一只手提着四只兔子的震撼,有心人却已发现了赵胡亥的细节。 一直以为十八公子不喜读书,身体也偏弱。未曾想原来他真要谈起六艺,比起赵扶苏也毫不逊色,况且能记住一个“逐禽左”的道理。这种表现出他重视礼节的细节,深得人心。 也是赵高教的。 赵胡亥黯然。 赵高果然是个很厉害的人,能够看透人心、预测人心。 可惜他宁可赵高没有这般厉害。因为这样,他便不可能逃开赵高如天宇般从四合笼罩的控制。后土之上,却无处可躲,抬首望去,不论哪里,皆是苍穹。 赵舜高有些感慨,都说自己不会,结果到最后,就只有他一个人真的什么都不会。 而赵胡亥亦把兔子放到赵舜高手里,搞得赵舜高只抱着一堆兔子茫然,继而就有了种想骂人的冲动,可看看赵政方向,终究还是苦笑着问道:“你们好像很喜欢兔子是吧?” “喜欢倒是自己拿啊,让我拿什么?我又不喜欢。”虽然是这样没好气地说着,手却一点没松开,紧抱着那些兔子。 赵政看一眼这个随性惯了的五公子,想到他的文章,便没了责怪。心中也了解他就是这样的人,算不上有表面上多么好的性格,却在最深处也有着自己的成熟,从不是那种过分天真了的小孩。 不过总还是没把他与皇位联系。 不过有了郑婉懿这样的夫人,给他封到远方,封一个自由闲散的王侯,这样才是最好的吧。 赵胡亥便伸出手来,想接过兔子:“五哥,还是我来拿吧。” “算了,你们拿箭就行了,还是我拿着吧。反正……这种时候,我就和残了没什么区别,什么都做不了。” “不过,子高说的,也有道理啊。”却是赵政突然说道,把赵舜高吓得一愣,“你们好像特别喜欢兔子。” 而赵扶苏便笑起来:“哪有,不过是看到了方便而已。想要别的,自然也可以去找的。” 他向四下望一望,看到远方隐隐约约有鹿的身影湮没在雾气中,便从赵胡亥的手里恭恭敬敬拿了弓:“比如说鹿,也是可以去追的。只不过,需要时间罢。” 说着,他已然绝尘而去。 赵胡亥随意四处看看,思路在风中更加混乱。 风,好像越发大了。 这样一来,过不了多大一会,可能就会下雨的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分 宫扇寒 第五十章 走山 果然,雨是不期而至的精灵,又是有些调皮的小姑娘,只要她愿意了,无聊了、便随时可能把脆弱的繁华营造起的一切轻易摧毁。还好雨不算大,只是风骤,卷得雨势显示出些廉纤而狂暴的意味。苍穹丢下了飞刀,凌厉地切割,尤其是一半是绿,一半是黄的叶。 而天宇笼罩下来的,还是一片清明。不算艳阳高照的晴,却也不是明显透着些阒寂而又冷郁的阴,好像把整片云层都被与墨一同研磨,把夜的黑过早地压下来,压到头罢真的想了想,却没多大头绪,也只能硬向一些事情上靠拢:“映雪,你不应该在这里陪着我了,想办法去看看十八公子的表现吧,顺便看一眼霍美人,她在陛下身边起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作用?” “怎么能留姐姐一个人在这里呢?要不姐姐和我一起去吧,陛下有了霍聆秋,也不能把姐姐给怎么样了。” 莫倾失笑:“我又不在乎霍美人和陛下是怎样的看法,只是若让十八公子看到了我,他还能正常在陛下面前表现么?本来就是个极不容易控制情绪的小孩子,我去反而添乱。” 映雪挠头,直到把发髻挠得几欲在雨中散开,也依旧无言以对:“虽然不想丢下姐姐一个人,可是却觉得姐姐理由总是无法辩驳。” “你把伞拿走吧,十八公子那么怜惜女孩子,再看到你连个伞都不打,肯定要担心你的。”莫倾由不得映雪考虑,直接把伞推向了她那一边,松开手,站进苍茫的雨里。 映雪仍觉得莫倾有理,却做不到留莫倾一个人浇雨,又一想到莫倾身体不好,更加难以取舍:“姐姐,这样不好。” 一种反常的坚定,又有一丝茫然。 好像是个,固执的,又没有多大主见的人。心肠太软,总是容易被太多人劝说,却又印证了一种坚贞刚烈的善良。 “我觉得很好,映雪,走吧,你看前面有山洞的,你去看一会,我在这里等着你好了。” 既然莫倾这样说,映雪才算下了决心,勉为其难地打伞离开,却也没做作地一步三回头,而是争取把速度放到最快。 莫倾看了看,未等那个撑着伞的纤细背影被大雨打散,她便全然无谓地淋着雨,向前方走去,却有种莫名的,失魂落魄的凄然。好像那个只应在喧闹中生息的姑娘,也有了时事催生的哀愁。 山洞中也不算大,不过一个莫倾站在里面,仍是绰绰有余,不然也算不得是山洞了。 她却有些无聊。 几日的阴雨天气,山洞中也穿过了一条小溪流似的东西。秋季的阴冷中,它照旧清澈着,流过的痕迹,催生出苍绿色的苔藓。 那个叫夏无且的侍医的眼睛一样的。 没有书,又没了映雪的吵嘴,莫倾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也会无聊,不知不觉的,心里就又认准了一种依靠。 雨声混合着含混的鹿声,的确是鹿了没错,可那声音又不似鹿真真正正张开了嘴,吐出的呦呦声之清亮。 莫倾一时不在乎起雨水来,径自走了出去,一瞬间,湿湿凉凉的雨意再次浸没她的神经。 有只鹿正衔着一束草叶,与莫倾对望。 它小步跑过来,蹭蹭莫倾的手。 能在这个地方出现的,多半都是要来要它命的人类,只是这个女孩子,虽然戴着个冷冰冰的面具,却也不像是来打猎的。哼,再说了,她什么也没拿,料她也是伤不了我的。 鹿的心中,亦有个对人类亲疏的粗略估算。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她想到无人,说的声音就大了些。 她蹲下,鹿却把口中的叶子全都吐在了她的手心里,又伸出舌头,舔一舔柔荑素手,舔到了满口雨水。 莫倾握着一手叶子,一时哭笑不得。 远处传来声音,却熟悉得可怖:“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赵扶苏寻着鹿的身影而来,骑着马,却没想到还会有人。而这个声音,也冥冥之中有些熟悉,只是在呼啸的风中已无法听清,听出其中的诗句,已经勉强。 莫倾慌忙站起来,手中握着草叶。 赵扶苏看到这样的一张面具,便明白了这样一个人是谁,无须赘述。 他早在路上,就认清了、记住了这样一张面具,对着个别致的姑娘,又有了除了琵琶以外的另一个印象。 这样的清丽,大同小异罢了。 而离近了,他把把停在一旁,恭敬下马,向莫倾走来,身上还背着一张弓。 鹿霎时害怕起来,头离开了莫倾的手,向山洞口跑去,争取远离这个一看就有危险的人。 莫倾向赵扶苏示意,不知为什么,心中却有种莫名的淡然,不知将要发生什么,却不在乎。 赵扶苏看了莫倾半晌,一时又找不出端倪,一下子意识到这样是对“母妃”的大不尊敬,又赶紧低下头,迟疑着,却还是问出了他自打见到这个姑娘起就疑惑的问题。 “见莫良人……总有些熟悉。”赵扶苏有些无心回忆前时的事情,一时也把那个叫自称倾舞的女子,那般冰凉的双手,皆抛诸了脑后。 他只记得一曲《山有扶苏》,一曲《高山流水》,他早在脑海中幻想了数次这样一个姑娘的神采。 应该是个眉梢挑起些忧伤,精致,而又干净、脆弱的女孩子,有着平静的、柔软的口音。 他看不到这样的容颜,却能看见包裹在华服中,太单薄的身段,好像个绢人,那般不堪一击,孱弱得需要一个欣赏它的人好好珍藏。 风吹得格外大,声音一遍遍穿透耳膜。站在洞口的鹿,也有些无奈地低下了头,它回顾四周,却在一片濒临石头的荒草间找不到适合的食物,又把一双眼睛盯紧了莫倾,有些渴望地看着刚才吐进了莫倾手里的一把叶子。那种东西的味道虽然算不上好吃,甚至还有些奇怪,不过总比在这个秋天里饿死得要强。 大风蓦地卷起一颗石子,小小的,就那样毫无预兆地砸在了鹿的头上。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呦呦”叫了几声,更加往山洞的深处跳进去,有些惊恐,有些慌张。 面具下面扬起一抹笑。 不知是笑人还是笑鹿。 的确有些不舒服,卷起的漫天尘土迷了她的眼睛,可看到赵扶苏依旧固执而平静地睁大眼睛,她便垂眸,面具背后还是那般淡然轻佻的笑。 有些事情,知道了,大概就是缘分罢。 错误的、未完不续的缘分。 她缓缓张了嘴。 大概是紧张,抑或一种纠结的,莫名的情绪,她的手中竟慌不择路地紧握着那把草叶,指甲嵌进叶片,留下弯月形,深绿色的痕迹。 为什么会这样?太在乎么?在乎得想要抓紧什么,而发现到头来所能抓住的只有这些草叶。 鹿在山洞中茫然又委屈地呦呦叫。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 莫倾却低下了眸子,笑容不减。 她看着飞沙扬起的大地,依旧是笑。她大概明白了,原来是嘲笑。 一种平和的、浅淡的。 她的声音在风中率先被扯裂了大半,剩余的,连她自己也听不完全。 几乎是在喊了。 说这话时,面具下的眸子有一瞬间的惶然,也许是惊恐所致——不知万劫不复这样一个词语,究竟足不足以让人颤栗:“大公子,真的不知道么?” 赵扶苏愣住。 真的只有一瞬间,不知是怎样的直觉,能指引他想到那个姑娘,没由来的。一时间,心中的感受也说不出个所以。 他很想平静地,坐下来,找到一个没有雨的地方,像往日那样,读书,叙旧,他会问明白事情的所以。 联想到了些什么,原来他一直记恨的,总也不肯陪伴着她的那个人,就是父皇。 赵政呵,这样就可以理解了。 可他看了眼头上,或许只是茫然中想要无意地,平缓一下情绪。 鹿也看到了,一双眼中只剩下惊惧。 纯粹的,目眦欲裂的惊惧。 “莫良人,小心——” 原来他最终的声音,只来得及说出这样一句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分 宫扇寒 第五十一章 番外篇 归去兮,何处天涯? 那时候,她叫姜荷,还是个很小的女孩子。 那时候,名贯千古的一代霸主秦始皇还是个无从依靠的质子,在异国他乡的深渊里命如飘萍。 那时候,她在卫国还有个家,有一个长得很帅气的哥哥,叫荆轲。 她家里并不算富裕了——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卫国又是个不起眼的小国,小到连强秦都不把它当作是自己未来将要收拾的目标。那样的一个国家里的一户平凡人家,又怎会和什么富裕谈得上关系呢? 不过她有个很好很好的哥哥。 她是个女孩子,可却也不算不受重视。当年爹带着大肚子的娘去看荷花,回到家中就生下了这样一个小姑娘,粉嫩的就像刚出水的荷花。于是就有了这样一个名字,姜荷。 毕竟是穷苦人家,毕竟没有多余的粮食,爹娘虽然爱惜她,却也更多地把粮食分给哥哥,一个正在长身体的傻小子。 她就和家里养的小猫差不多,都时而没多少饭吃。 傻小子不疼小猫,却疼小姑娘。 他总是习惯了少吃点,把吃的送给小姑娘。小姑娘乖乖地收下,却不愿多吃,大半都给了她自认为是全家最凄惨的猫。 到头来,小姑娘依旧是面上带着些红晕,清秀得可爱,就算瘦些,也是个亭亭玉立的女孩子。傻小子一点点长大,长得又高又瘦削,却是种健康的神采,同时也渐渐地收敛了一身玩气,在姜荷以及全镇姑娘的心目中帅了起来。反倒猫成了全家最胖的,要不是看着它有一身的毛,恐怕遇到个眼睛不怎么好使的小孩子,都要把它当成蹴鞠踢出去。平时走起路来摇摇摆摆,弄得荆轲一肚子的火气。 一只猫而已,充什么大爷啊? 姜荷则待猫如初。 于是此后猫再见到荆轲,喵喵叫起来,都甚是骄傲。 荆轲不喜欢姜荷这个名字。 因为听起来和“江河”一样。 在他识文断字之前,一直以为这两个词的意思没什么差别,又一次就问了爹:“妹妹为什么要叫‘江河’啊?江河就是水啊,水里面除了鱼,就是浪。爹,你们的意思是说妹妹很浪么?还是说娘很浪?” 他不太明白“浪”这个字眼有什么含义,只是常听人提起,往往还伴随着有些猥琐而他又分辨不出来的笑容。 笑得那么开心,应该是夸人的了。 所以他挨得那顿惨烈而又没由来的揍成了他童年里抹不去的阴影。 这大概也成了他此后寻死觅活的要去私塾的原因之一了。 私塾的确让傻小子学会了怎么夸人,他开始从见人就说起妹妹姜荷“好看、漂亮、可爱”,变成了可以温柔地牵着她的小手,说着些她一句也听不懂的“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姜荷听不懂,但是喜欢听。 而更关键的,是他看到的文章不只有写嫁与卫国的美人的《硕人》,还有着更多数不清,看不完的文字,描写着卫国的弱小混乱与无能。 而秦国如今已有了个叫赵政的新君……此时,倒是该叫秦王政了。他一时无法想到,这就是那个赵国里卑微的质子么?如今,竟成了这般模样。 强秦更加野心勃勃,连一统中原这样的野心,都开始流露。 中原若是没了,卫国怎么办? 他是个男人啊,男人。怎么能任由着国家灭亡? 六国正联合抗秦,互帮互助,卫国的国君,不会就真的这样以为,只要坐视不理,龟缩一隅,就能求得自保了么? 他把这些说与长剑听,长剑报以寒芒;他把这些说与笔墨听,笔墨无声挥毫;他把这些说与路人听,路人只是笑笑——这笑有两种,一种是满不在乎的轻笑,另一种是肆无忌惮的嘲笑。 他把这些说与姜荷听。姜荷也是笑,手里摩挲着猫柔软的毛,可却是完完全全另一种的笑:“反正长兄再怎么说,阿荷也听不懂,长兄想做什么,就去做好了。这些话也别说给我听,说给能听懂的人听好了。” 谁能听懂呢? 有一个人罢…… 小姑娘还是那个小姑娘,猫却成了老猫。满身的毛失去了柔顺的光泽,有些灰拜的无力。小姑娘很伤心,她看看垂垂老矣的猫,免不了唉声叹气。荆轲却没有心思估计猫的感受,也只能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来安抚妹妹,心中若有所思。 没过多久,一卷石破天惊的信送到了卫国国君的手里。 那卷信来自一个小镇里的荆氏少年。 一时民声沸腾。 这个消息太过震撼,那个姓荆的……荆什么玩意儿来着?大多数人就是听了也记不住,就是一个平平凡凡的少年,不过就是比普通的乡野村夫多读了几年书而已,居然敢给国君写信?还议的是这种大事! 这声音传得越来越远,径直传到了秦国人的耳朵里。 卫国国君吓得汗从里衣湿到了外裳。 这个叫荆轲的,说的可是要让卫国出兵抗秦啊! 这要是让秦王政听到了,岂不是一顺手,就能把卫国给收拾了? 不行,必须得让秦国知道,他卫国国君的表态。 姜荷后来想了想,觉得荆轲很傻,只不过是从那个“姜荷”与“江河”傻傻分不清的孩子变成了有些倔强,有些固执的天真少年。 只是那时候,她还没有变,还是那个除了喜欢玩就是喜欢猫的小姑娘,有着白皙而细致的容颜,双靥会泛起一丝丝朝阳的涟漪。 她原本以为,自己不变,就是时光浅淡,未曾更改,只是哥哥一个人的事情。他渡过时光的浅滩,在对岸遥观她与脚下的。 只是在那道旨意下来前的那个春天,姜荷依旧那般干净得清隽,荆轲依旧是旁若无人地在写了那样“大逆不道”的信函后,读书、练剑。只不过学会了喝酒,他们的家中还是没有余钱,所以他极少能沾到酒。只是每每有酒,便醉得什么也分辨不清。他会给姜荷尝这种味道,只是她不喜欢。 就是那样一天,荆轲醉了,猫却死了。 小姑娘还是那样的小,可是猫却不等她。 她以为着,猫也和她一样的小,她是孩子,猫便也是了。 可猫不在了,哥哥亦变了。 原来只有她一个人还原地不动,看着所有人的背影,还以为距离并不遥远,在一转眼却已相隔万里,隔了白云苍狗,隔了沧海桑田。 她把猫埋在黄得如蝴蝶坠落栖息的迎春花下,像个大孩子一样的哭,哭着哭着,哭到了最后,却忘记了自己哭的到底是什么,五味杂陈、怅然若失。 姜荷早已记不得最后荆轲的罪名到底是什么,只是记得有些陌生,有些拗口,她大概是第一次听说过这样的名字,也是一种犯罪。而且罪大恶极罪无可恕。 那一刻,小小的女孩,心中只有着,爹娘会不会生气的概念,她原不知道所谓的“重罪”到底有多重,她只知道,他一旦做了什么坏事,爹和娘都免不了要抓住他揍一顿。那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可这次,可是把国君都惹恼了啊! 她想替哥哥求情,她想溜进爹娘的房间。 只要轻点罚哥哥,怎么样都可以。 她可以不吃饭的,一顿,两顿……甚至一天、两天……只要爹娘别为难哥哥。 可是她却听到了“死”这样的字眼。 她明白死是什么含义,就像猫的离开一样,就是让一个鲜活的,每天都能出现在她生命里的人物,突然不见了,不会动了,不能说话了,没办法抱着她了,甚至想留住它的身体在看上一看,一辈子珍藏也不行。 她不想让哥哥死啊!可是哥哥若是跑了,爹,还有娘……他们该怎么办?哥哥不死,死的就是他们啊。她一个姜荷有什么用?到头来也不会被任何人在乎,连一个被交换,被利用的筹码都算不上。 爹却在话语中透出些听不懂的决然:“我只是觉得,轲儿的做法没什么错。为什么,偏偏要让他去死呢?其实……死的是别人,也可以的,对吧?做父母的,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会最在乎孩子的,哪怕用尽生命去成全,又会怎样呢?” 姜荷一回头,却看见了哥哥的脸。 她只听得茫然,却看见了荆轲的眼中,血丝密布,隐隐的,折射了些光线,不知是不是泪。 哥哥……为什么要哭呢?是因为怕死么? 她也不想让哥哥死,哥哥死了,她怎么办?爹娘怎么办? 小猫是小猫,哥哥是哥哥。 小猫的死,和哥哥的死,在她的心目中,是完全不一样的啊! 没有来的,她也跟着哭。 姜荷没等到她最不愿意听的,哥哥的死讯。可却等到了,一场在她的记忆中,完全没有丝毫预料的大火。 她与哥哥回到家时,就已然看到熊熊的火焰几乎烧到了天际,与夕阳的蔓延连成一线,只是没有夕阳黄色光晕的暖意,而变成了黑色的烟气,呛到人的脑海里。 荆轲却在一瞬间的目眦欲裂后,再看不到了意外,而是平静地,拉着她远去。 “长兄……为什么要走啊……爹,娘,他们怎么办?” 荆轲不答,或许是因为没有办法对一个小小的,天真的女孩子说明白。 姜荷在那一瞬间,觉得哥哥变了,变化好大好大,大到哪怕她沿着他前进的路途一路奔走,也再也望不到哥哥的背影,拾不到哥哥留下的回忆。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荆轲一家四口,全部命丧于此。国君听了,也难免扼腕。 “阿荷,以后你改名叫‘荆荷’吧,和我一样称氏,做一个,男子汉一样的女孩子。” 姜荷默认。 “长兄,我们去哪里?” “去一个,比卫国寒冷的地方,在那里,阿荷能在冬天看到很大很大的雪……那么大,冻得人心都寒了……阿荷不是喜欢玩雪么?到了燕国的冬天,就能看到了。” “燕国?燕国在哪里?一天能走到么?” “燕国,燕国在天涯啊。那么远的地方,当然不能。” “啊……不能啊,那天涯又在哪里?” “天涯呵,应该是在我们身后吧。因为天涯,是一个我们永永远远都到不了的地方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分 宫扇寒 第五十二章 她便摘下面具 莫倾晕了一会,不知是多久,不过大概不会太久,因为记忆的片段还无法抹去,额角还有些痛——那张面具,“恰到好处”的没有挡住额角的位置。她在黑暗中摸索地抽出手,抚了上去。那一片都有些痛感,在清醒后愈发强烈。终于摸到了一片干涸中又有些发黏的液体。 她嗅一下,果然,是血。 同时还有些奇怪的味道,来自于什么植物的。 鹿叼着的叶片散了她满身。 她摸起一片来,依旧是闻了下,才发觉这种味道的熟悉。 一种叫“蓟”的,会开出有些平凡的,却依旧是种点缀的花——她曾与如意见到过许多许多。如意大概是说过,如果受伤了,这些东西,是可以应急止血的。 奇怪,鹿什么时候也吃起蓟来了? 洞口已被落石封闭,只是大概不算太多,隐隐的,还有些光亮不绝如缕,却已分辨不清是从哪里流入。还是太暗,一点光亮微不足道。 赵扶苏…… 那一瞬间的飞沙走石,迷了她的眼,能看到的都好像深埋梦里。那确是个梦魇,好像雨的残暴不愿姑息。 她也没想过会是这般的场景。 只似天宇的分崩离析,把云的碎片用冰冷冻结,灰白色的片段抽离,落满荒原。 石块落在她的眼前。 而真真正正触及她的,却变成了一个怀抱。 沉重的,凄凉的。 甚至来不及去感受其中的温度。 而大抵还是有温度的——有石块落下,已然看不清多大。而她能感受到的,就只有溅落到面具上的温热,顺着面具的弧度滑落,滴上衣襟。 有石子拂上眼睑,手指粗糙。 她只如彻底跌落如梦魇,在黑暗中沉沦。 再次醒来,依旧是这般的黑暗,这般的凄惶。 莫倾挣扎着起身,想了想,脱掉了外裳,一时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摸着石壁走到远离些赵扶苏的地方,生起了火,世界一时间亮得有些刺眼,莫倾看看衣服,大概还能挺上一段时间。 一抬头,只有一张鹿脸凑到眼前。 鹿应该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心思的,谁叫赵扶苏来时就拿着弓,还是追着它而来的?要是没那么大的恶念,也就没这些麻烦事了吧。人类啊,都是活该。 莫倾自然不能与鹿一个想法,她蹲下捡起一地的蓟,捏在手中,不知不觉就出了满手的汗。 她走到赵扶苏身边,手里拿着那把草叶,又有块石头。 大概会很严重…… 莫倾事先也算有个心理准备。 先被石头砸了后背,抱着她进到山洞里时,又是个后背与地面接触的姿态…… 莫倾手有些抖,只伸出了两根手指,轻轻地夹起一点衣服,把目光移开,移到跟随着走过来的鹿身上,却瞬时在无知觉间布料滑落,好像她用尽了气力的手指,到头来也只成了轻轻的粘连。 她又一次提起布料,把石头的尖端划过,再用力一撕,还未来得及仔细去看,就率先被指尖上的红闯入了视线,好像少女的一时闲心,又涂抹了蔻丹。 莫倾湿了额头,霎时间汗液又洇得眉梢基本止了血的划痕有些痛。她咬着上唇,更加别过头去,用手试探着摸上去。她不敢用力,却又控制不了,时而来自神经突然的颤动,就会使指尖连着指甲嵌到肉里。 有一丝……小坑一样的。 莫倾冷汗混合着雨水已湿了全身,她亦不敢再摸索下去。微微地回了头,远远地看上一眼,而入目的,只有被红黑相间的布料包裹着的,一片纯纯粹粹的红,模糊了一片,好像荒漠里的泉眼,却偏偏的,没有希望。莫倾从小对红的印象,就只有火的艳烈和血的凄清。 她无奈只能继续细看,却在视线所及后,手中的叶片骤然又洒了一地。 竟有种夺路而逃的冲动。 越向那片伤口的中心处,越有些碎石的粉末附着,恍如磅礴燃烧后的灰烬。血还在流,以莫倾能看得真切的速度在流,流出一种桀骜枭獍的气势来,流入长衫,将无止境的黑蚕食,化为了与黑色混合成的诡谲颜色。那些石末,与血流混合,成了浸泡在残阳中的荒城。 莫倾只能想办法让自己平静下来。 水。 她回到那条水流旁,细细的清隽沿着青苔画出的线,干净得孱弱,宛如少女未曾描画的眉峰,在火光中也升腾点星辉。 手中的水碰到赵扶苏身边时,已洒了大半,莫倾指尖本就有血,溶化在水中成了游走的小龙,却转瞬被吞噬殆尽。 可洒道赵扶苏身上时,却几乎旋踵间被血流冲散。 莫倾再次把蓟捡起,在掌心用指尖碾碎,加些水,几乎是慌不择路地涂上,也未曾顾及究竟被她弄成了什么样子。 她松口气,指尖有草叶的香气,有种隐约的,涩的感受。血腥伴随着那种气味,让原本有些可以溯回到初春雨后的气味中夹杂着令人眩晕的不悦。莫倾缓了缓,却觉得血的气味还有另外的来源,直觉有些不舒服。 明明不愿再去细看,莫倾纵使面临生死攸关,也总有种骄矜的脾气,对于有些东西,心中还是有些厌恶。她再次寻觅着赵扶苏身上的伤,有些不敢细看。 终于在脚踝处,看到了一条绵延的,被石子划过的伤。 所幸不算严重。 可惜蓟已经没有,只有鹿仍是一脸茫然,甚至还有些蠢地盯着赵扶苏。 莫倾所能想到的,也就只有给伤口冲水。 莫倾分辨不出来具体的时间。 衣服没办法一直烧下去。这样下来,只怕过不了多久,她便会冷。然后就是离死不远。秋天的夜就是这样,唯有一个“寒”字,由此引导着这样一个黄衫的小姑娘走进冬的世界。 于是大多数的时候,世界都是黑暗的。偶尔能感受到鹿的温度的逼近,以及外面雨声拍打的淅沥。 后来,雨声便停了,狭小的空间里微微升腾起一丝光亮。纤薄的、脆弱的。总是在黑暗中以为仅凭着那些光明就足以看清世界,却发现当瞳孔有了焦点,就只剩下了模糊与虚无。 莫倾的眼睛里,就只有一个镀了些薄薄光亮的轮廓,如行云涣散。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鹿的声音,要比赵扶苏的气息还要响。 她有时把手放在赵扶苏唇上,探他的呼吸。莫倾不喜欢把手放得离鼻子太近,生怕她感受到的,只是错觉,而且那样,也可以当作是心中对于那微弱气息的一种释怀—— 其实只是她的手指太冷,而又离得那样远,所谓对于气息的感受,才那样微弱,不含温度。 她不是夏无且,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而已,也不知道该如何做,所以还不如不做。 天气有些太过阴晴不定,时而的光线又会弱下去,就这样有了些明明灭灭的意味。 除了区分昼夜之外,看不出时间。白昼就是能把影子映得更加清楚,好像皮影戏中的灯光乍现,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寻觅到幕后的真正模样。而有若鸣珰声就在一墙之隔炸响时,便是雨又有了到尘世间观赏的心情。又湿润的痕迹透过石缝攀爬,有时能看到鹿的身形,舔舐着石缝的液体,用一片懵懂的身形挡住一片微弱的光。 她开始对黑夜熟悉,对光线敏感,能分辨出光线一丝一毫的减弱。 一个无聊的时间,眉梢作痛。 莫倾又回想起因为陈胜的那次与赵扶苏初见。赵扶苏依旧是这样地护住她,不过却能淡然地向她赔礼道歉,侃侃而谈。 也对,那次的,是个人啊,人的力量,怎么可能与自然相比? 却是这样,维持了许久,她能探查他的心绪得心应手,他却只知道她有着“倾舞”这样的一个名号。 她还要害他。 若是她出于意外,被山石砸中,再无声息,大概也没什么的。无非也就是婴弟,会总是念叨着她,顶多再加一个宁霜,本来就没了姐姐的小丫头,再没了莫娘娘,肯定又要哭上好久,可就又有得婴弟烦了。 硬是说的话,最多还有一个赵胡亥。 十八公子有一种长情,但却细微的情感。 他会很在乎有些东西,甚至可以记上一辈子,只是和有些东西比起来,这样的记忆并没有什么真正的作用。 不管怎样说,至少从那样以后都再与赵扶苏他无关了。他依旧是那个大公子,可以与他的荆荷还有淳于先生一起为他们想要的付出。 可是就偏偏的,在他明知道她是莫良人的情况下——那样显眼的面具,又有几个人会记不住?他却还是要保护她,恍如初见。 数着光线的变幻,已经过了一日。 有些乏。 哪怕紧张,也是累了。 如果会有人发现她,大概最有可能的,还是赵胡亥,不论是出于他的“长情”,还是赵高理应授意他的仁善之心,手足之情。 好累。 莫倾却是想了想,缓缓地摘下了面具。 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还要这一层掩饰,又有什么用呢? 冰冷的,能藏住什么? 她把面具放在身旁,鹿听到动静,跑过来舔上去,却发现只是个平淡无奇的死物,委屈地叫两声,又停在了靠近光明的地方,把光线掩盖。 脸上有种解脱的释然,脱离了那个生硬的模型。 她把头轻靠在赵扶苏肩头,阖上双眼。 却是一种温热,而又宁静的沉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分 宫扇寒 请假条 咳咳咳别打我哈。 无觞这里请个假,有事长弧,差不多七月份出山。 别问我为啥这么久,咳咳咳我要闭关修炼武林秘籍。【葵花宝典】 好吧事实就是最近真的好忙好忙,有时候都要熬夜到两三点钟,第二天六点多钟起床就这样。 日更啥的,肯定不行了。 所以还不如请个小长假,就当无觞最近童心爆棚,又回到小学生时代休个暑假好了哈~~~ 弃坑啥的,咋可能呢? 这事既然干了,我就没想过要放弃,说好的日更,只要我还在更,就会保证。 你们也不想在网上某天戳开一个新闻,讲的是“17k作者此间无觞更文猝死”对吧? 就这样么么哒七月份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分 宫扇寒 冒个泡 其实吧,无觞也是个满没安全感的孩子,从小就特别怕人误解。 说是七月份更新,可是已经七月份了,还在这死着。 就是想冒个泡,让大家知道,我还没忘这有个小说,还在抽时间写存稿,还记着“日更到底”的诺言。 毕竟七月份还没过去。 大家也别把我忘了啊…… 等我回来,么么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分 宫扇寒 好久不见我又回来了 嗯咳咳咳虽然比说好的回来的晚的有点多哈……但别管咋说我来了对吧!不想烂尾对就这样,还是会坚持写下去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分 宫扇寒 第五十三章 怅然若失 “夏大人,估计最近可能有的忙了。”赵高看着窗外雨霁初晴的天气,蓦地说了这样的话。 夏无且毫不在乎,若无其事地举起酒杯:“赵大人这话说的好轻松!最近想着赵政要的长生不老药,已经够多麻烦的了,赵大人现在还说这样的话,有点幸灾乐祸啊。” 赵高也是若无其事的样子:“看来夏大人的确对这些事情不太了解了。夏大人没事喜欢自在,这点,我也可以理解。不过我总归不是那样的人。” “夏大人,我派出去的人传回来消息了。陛下的狩猎,出事了。大雨大风来的这么突然,不知怎的,就走山了。” 他又缓了缓语气:“不过这也不是什么秘密,陛下根本就没想瞒着这个消息,只是我与夏大人,比那谢人知道的早些罢了。” “哦?”夏无且稍有些惊讶,可酒杯依旧牢牢握在手中,没有要放下的意思,“都伤着谁了?” “要说那些普通人啊,我肯定是数不过来了。”赵高却露出了狡黠的眼神,“要说重要的,有一个人,夏大人是会乐意听到的。” “赵扶苏?”夏无且一笑,把酒饮尽。 赵高咋舌:“夏大人猜的真准。赵扶苏现在还下落不明。” “啧,直接死了才好,省的我麻烦。”夏无且笑着感叹,把头扬起,一种俯视赵高之感。“说起来,赵胡亥那个蠢货没事吧?” “一点轻伤,不要紧的。” “他怎么还受起伤了?这家伙的性格,也就是少少出点风头也就算了,怎么可能真真正正冲到前面?再说,我也好奇,‘轻伤’一个‘轻’字,是怎么才能做到的?” 赵高这样说起时,还有了些骄傲:“他在走山后,非要趁着大雨没停,连把伞都不打,马也不骑,一个人带着手下就跑进山去,来回的找赵扶苏,就差哭天抢地了。结果就太过着急,‘不小心’被山石绊倒,把手划了一下。” “看来这个蠢货也没那么蠢了。后来呢?赵政什么态度?”夏无且无心地夸讲一句,仍嫌幼稚。 “当然是好生劝慰一番,才把他哄了回去,到头来也免不了夸赞了。” 他所关心的事情听完了,夏无且再也没什么所在乎的,漠无感情又笑着问:“那还有谁呢?别告诉我,就只有一个赵扶苏运气那么不好。” “此人若是死了,倒有些可惜了这么一颗棋子。”赵高也难免唏嘘:“就是那个十八公子送给陛下,风头却全都被霍美人给压过去的那个莫良人,叫莫倾来着。” “啪——”酒杯落在了夏无且衣襟上,又与玉佩磕碰,发出了一声清越而又刺耳的声音,好像一下子便可把人惊醒。杯里残留的酒洒了夏无且衣上一片。他却低着头半晌,饶有兴趣地看着液体在1布料上走开,走成大大的一片,方才抬起头来,不胜惋惜:“看来我也是会心疼的啊,好好的一颗棋子,就这样生死未卜,吓得我连酒杯都一时拿不稳了。” 一边说着,一边抱歉地笑笑,又倒满一杯,换了个更加悠闲的姿势。 可心情却远不如这般轻松。 他不敢抬头! 他在掩饰! 掩饰那一刻的恐惧,竟然也会让他失控。 两天了!如果这样下去,她若真的受了什么伤,就会死的! 这也是他夏无且,头一遭在没人给他报酬的情况下,主动想去救人的! 真是见鬼!这种被人控制住的感觉,真是一点也不好。 夏无且不经意间抬抬眼:“可是赵大人,总觉得这种时候,我们既然有了这种消息,也就应该有点表率。赵政他们是出去狩猎的,也不可能带上多么好的侍医。这种时候,就应该让我,加上赵大人亲自派的人一起过去,找找人什么的——真的能不能找到,这就不官我们的事了。这样的话,以后若是把我们与赵胡亥的关系公之于众了,也是个对于赵胡亥来说好的影响不是么?” 赵高有些诧异起夏无且的多管闲事,却又见夏无且一副去不去、管不管都无所谓,只是随口一提,又有些要逐客的架势,才觉得稍稍正常了些:“夏大人怎么这次这么愿意主动出去管闲事了?” “这话说的,要是管了闲事,却能拿到比做了正事还要高的好处,那为什么不管?我要真是个不管闲事的人,那赵政早就死在那个什么姓荆的刺客手里了。” 他又把酒杯倒满,满得溢出,他又颇为不舒服地扯了扯衣服,把被酒打湿的地方提起,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赵大人自己考虑吧,这个闲事,到底要不要管?至于管不管,全是赵大人一个人的事情。这点好处,我要不要都是无所谓的,对吧?只不过是担心,赵大人现在可不是这么想的!” 赵高重重地叹口气,却也没犹豫:“那我便去找人了。夏大人可也要小心了,这天,还是那样,说变就变,你就瞧着吧,现在才刚有那么一点点放晴的意思,恐怕过不了多久,雨就又得下起来了。” 夏无且走到窗口,向上望望天,那蓝色的确是一片没有涟漪的,远方的几片云,已经成了丝絮,若有若无地飘忽。只是透彻的蓝中,还是掺杂了偏暗的灰色,只是一时显露不明显。灰色的阒寂,大概过不了多久,就要卷土重来。 夏无且突然觉得,天宇和自己的眼睛很像。同样都可以干净地欺骗世界,又能不动声色地包藏祸心。 偶尔也会有几丝云一样的清愁。只是有时散在空中,了无痕迹,有时却会愈演愈烈,最终蒙蔽了整片天空。 若不是赵高在,他只恨不得一下子就冲出去,骑最快的马,只要赶紧赶到那座山,他宁愿一点点的寻找。 可是又不能。 他永远都不可能,为了一个女人,去让他苦心经营多年的东西,产生丝毫的动摇!从来,不可以。 夏无且看着赵高离去的身影,眉头却骤然蹙起,就像那种神秘又娇羞的绿色植物,有人轻触它的枝叶,它便紧紧地蜷成一团,无论如何不愿张开。 有人碰了他的心,所以他的眉心便失了一贯的笑。 他回想起之前与莫倾这个与他根本不相似,又丝毫谈不上共同语言的姑娘,却又蓦地发现,他方才拿着的酒杯,还是从莫倾那里拿走的。他也不知道现在这算是一种怎样的感情,但是他明白,如果现在他有哪怕一丝一毫重要的,与他的利益密切相关的事情要做,他都不会腾出手来,去做这样的事情。 可他如今就是想去做这样一件毫无道理的事情。 一想到若从此再无莫良人,再没有摸她指尖时冰凉入骨的温度,便有种旖旎的,难以言表的情绪,怅然若失。 他去得很突然,而风尘仆仆地冲到了赵政身边时,赵政与凝结了一层黑眼圈的赵舜高都产生了些奇怪的情绪。 明明看起来那么着急,就连衣裾都是乱的,衣襟上不知怎的,还晕开了一团水渍,可他却能悠然下了马,认认真真地行了个礼,还能坐下来,慢条斯理地问着情况,同时再自己替自己以及赵胡亥不着痕迹地美言几句。 可那眉眼,分明是藏进去了几分焦灼,就好像原本是肆意流淌的小溪,它的里面突然飘起了青绿的水草。 赵政与赵舜高一时摸不着头脑。 夏无且则径自随口解释了起来,不过是在面对君王时极认真的样子,漫不经心的鬼话也能说得有模有样:“听说了这种消息,又听说十八公子都要独自进山寻人了,看来陛下这里,一定是很缺人手了!因为想着陛下一定也为大公子着急,所以臣就为陛下着急,难免走得匆忙,就连衣服,也不想再花费时间去换了。” 他谦卑地笑了:“还请陛下,饶恕臣的失礼。” 说这话时,有种酒的气味。 一时间呛进了二人鼻子里。 赵政也不愿去想这句话的真假了。 “怎么会?反而还要多谢夏大人关心了。”赵政微笑,“不知夏大人这种情况下,想要怎么办?” “我亲自带人,趁着雨现在还是停着的,赶紧进山去找。”夏无且却未加犹豫,给了这样清楚的答案。 赵政惊异,他对夏无且的脾气也算有点了解,不会没事去惹什么麻烦:“夏大人也不是什么力大无穷的,用得着亲自出马么?” “这种事情,可不是这么算的。”夏无且笑得好似真的遇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我若是去了,就能第一时间看到问题,避免那些人啊,毛手毛脚的,把大公子或者莫良人给再伤一次。” 他有些倦了地向后靠一靠:“陛下自己考虑吧,毕竟臣只是纯粹的挂心陛下。如果陛下还有什么顾虑的话,臣就在这里陪着陛下,或者去看看十八公子也可以。” “胡亥没什么大事的。夏大人既然要去寻人,那便快去吧。等到那雨再下起来,可就不是一般的麻烦了。” “唯。”夏无且方才懒散地伸个懒腰,缓缓走出,“请陛下放心,臣等会尽全力的。” 而却在这样一个无所畏惧的背影离开后,却有一副紧张地表情浮现在漠然的五官。夏无且的眼中烧起来,就好像把火中丢进了溪流,不停燃烧沸腾。他骑在马上,看看天光,远方有云层开始熙熙攘攘,只是尚未到达自己头上,还是一片透着通透的蓝。 他恰好是用一个无限忧愁的角度仰视苍穹。 有些迷惘中的落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分 宫扇寒 第五十四章 执迷 夏无且骑着马,远远地跑在前面,好似要把身后的所有人都甩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背影。可转念他又想起,只靠他自己一个人,却什么也做不了。才极不情愿地勒了马,等着众人跟上,面色不胜焦急,几欲被那种没由来的情绪摧垮。 “快一点行吗……”他却明白,在这种时候,发火也没有什么用,反倒会让众人再不愿配合。 他可不会拿莫倾的性命开玩笑……不对,他可不会拿自己好不容易才唾手可得的好处与利益开玩笑。 见鬼,他第一个想到的话语,是什么情况? 真是奇怪,看来真是有些被莫倾那个女人洗脑了,要不是冲着这份利益,他还不如直接让莫倾与赵扶苏死在一起算了!这样既少了一个赵胡亥登基的阻碍,又能处理掉一个难得对他的心有了牵绊的人。 这又是场天灾,只能说赵扶苏那家伙没有当皇帝的命,赵政就是想怪,这口气也没地方撒去。 可是才刚有了这样的想法,心便似被豁开了一道口子,钝钝的疼。夏无且的手骤然握紧,指甲在肉上留下了一条弯月状的红印,疼得他一颤。 他又想到了那熟悉的药香,他便是这样在药香的浸泡中长大,曾经他既以为他赖以生存的只能有他磕磕绊绊的医术,他救了人,自己才能活着;现在却发现,只救人,可以活着,但永远不可能活得好,他连他的哥哥死在他面前都救不了!还是杀人来得快些,只要杀了人,他不仅可以活下去,而且可以活得很好,比谁都好。 只是见到莫倾时,却有了种,与曾经与媭儿在一起时,微微相似的温存。 那时他那么小,媭儿更加年少,那种感情,大抵是称不上是“喜欢”的。 他可以努力看书,什么文文绉绉的“四气五味”啊,甚至就连什么“月事不调”都可以有所涉猎。他偏爱看媭儿每每听他讲起这些时的一脸崇拜——可事实上,连他都不知自己讲的究竟错了多少,只是能勉强东拼西凑地在媭儿面前讲出一段外行人听不出破绽的东西,就算满足。 这倒与如今换着花样地把各种补品送到莫倾眼前的心态相似了。 媭儿从来就不是什么透彻纯粹的小女孩,相反、那样小的年岁里,就已经有了与年龄不相称的野心与骄傲。也难怪,她有个那样的姐姐,吕大小姐的妹妹,要说与她完全不相似,也不太可能。 不过这不影响他对她的好。 其实人们都忘了,这个侍医向来不是以多么高明的医术而在众人面前闻名,他只是出现在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地方,扔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药囊,挡住了一把恰到好处的匕首。 他的医术绝对不能说是差,不然也没那个出现在君王面前的可能。只是也算不上好罢,现所谓的“大秦第一神医”绝对是那些奸佞的谬赞了。 是啊,全都忘了…… 夏无且却能敏捷的在他这般异常的情绪中,找到留给赵扶苏的余地。 发自内心的,他竟是没有那么想让赵扶苏去死的。大概他的狂,与赵扶苏的直,在最深处还是有些相似的。只不过他是他的敌人、对手,这点无法改变。 哪怕是媭儿、莫倾,有一天若是阻碍了他一路披荆斩棘的方向,他也会把她们除掉。 夏无且只这样想,面色上一直维持下来的平静祥和在顷刻间全部撕碎。 而在满地碎石,用它们的棱角铺筑的路上,根本不要奢求什么速度,能勉强踟蹰前行,已是极大的不易。夏无且坐在马上,看着马在石块的锋芒上急速挣扎,只差要在这样的摇晃中倾覆。 可是这么多山石,让他如何去找? 哪怕是再大的力量,再多的人手,他也不可能再多快的速度内,移走这些所有的石头。可不这样,又怎么知道二人在哪?他们在不在一个地方还无法肯定,说不定就隔了十万八千里,更说不定,就被掩埋在他脚下的石块里,再也没有生息。 思绪才刚刚掉转到此上,夏无且就猛地打了一个寒战,手脚抑制不住地发凉,从每一寸经络寒到心窍里,寒到指尖上。 他几乎要抽自己,逼着自己把方才的想法收回去,可远望四下一片死寂,树木亦多有摧折,那样的想法就愈演愈烈。 下一秒,他竟真的抽上了自己的面颊,而且抽得极用力,好像要把所有的担忧焦虑暗含,都跟着一并发泄出去。 却是徒劳。 身后众人面面相觑,四顾无言。 夏大人,这是疯了吧? 感受到身后异样而又不敢言表的目光,以及脸上还痛着的一片红色,夏无且才勉强把思绪收了回去。 苍穹凝结了一片广袤的灰,仿佛老人失神的眼瞳,只剩下灰败,极致的灰败,云越发地压下来,压到了每一座山头,簇拥着山峰的每一寸棱角,把绵延而厚重的灰与白送到头的什么他已然听不清,不过能够感受到一份凄婉的神情。 夏无且蓦地抬起头来,只这一句话便胜过了一切安慰,他便不顾一切地向里面喊了起来,几乎嗓子都要撕裂,可他却没有丝毫察觉。 他得到了喜出望外的,肯定的回应。 他都无心去思考,他便只想着,要把那些把咫尺阻隔成天堑的石块移开,他都不愿去想,就用手抓上了石块。 只是觉得有些划手罢了。 很沉,夏无且虽算不上“柔弱”,却也从没有拿过这样沉的东西,一直坠着他的手,有些不适应,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这同时,也沉甸甸地坠着他的心,只似要一齐把他整个人,都压进尘土里。 那样固执得坚持,已是执迷。 可便这样执迷下去,夏无且一时间也觉得很好。 至少总比那个一直无心无情,就快要忘记了,他的血还会在每一条脉络里流淌的人强。 可惜这种异样的,又建立在不影响他一切利益的基础上的感情,实在来得有些奇怪,他也一时无法反应。大概用理智去想,他一定会拒绝,躲避。可偏偏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夏无且也不知那份理智,到底身在何方。 终于,他搬开了最后一块石块,却早已忘却了疼痛,他焦急地在黑暗中看着莫倾的容颜。 却在四目相对时,又先一步,戴上了平静如斯的面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