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风误》 正文卷 第1章 官道遇刺 大红婚车停在林中小道上,车厢外,厮杀声不绝于耳。 赵子遇坐在软垫上,倚着背后的茶枕,眉宇间尽是倦怠。似乎那些尖利的厮杀声格外的催眠,没多久,她便困得哈欠连天。懒懒地伸手揉了揉眉心,干脆闭目养神起来。 她对面的婢子千秋,倒不能如她这般置生死于度外,整个人如坐针毡,一会掀起车帘往外偷瞧,一会又惊恐得捏着手里的帕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喧闹声终于渐渐小了下来。而她们的脑袋,居然还稳稳的留在脖子上。看样子,是都护府的暗卫占了上风。 “姑娘……”千秋的声音打着颤儿,似乎仍沉浸在深深地后怕中:“要不要婢子下去提醒他们,留几个活口,问问背后的主儿,看到底是谁这么大胆子,竟敢谋害姑娘!” 赵子遇抬了抬眼皮,淡淡地扫了一眼千秋:“麻烦。” 说罢又合了眼,继续小憩。 看那模样,似乎对前来杀她的人,毫无兴趣。或许应该说,她现在除了睡觉,对什么都毫无兴趣。 得不到主子的指令,千秋只好焦虑地从车帘缝隙往外瞧,外面横七竖八躺着十数具黑衣尸体,最近的一个,就挂在窗子旁的车轱辘上,可谓是凶险万分。掩住口鼻,千秋心有余悸地收回目光。 又等了一会,外面的声响彻底平息。有一侍卫轻轻敲了敲车门:“全是死士,无一活口,身上也无任何标记。” 千秋轻轻“啊”了一声,转而看向面前的主子。赵子遇依旧是木着一张脸,只下巴微收,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千秋会意,对外面的人说:“没事了,继续赶路吧。” 车轱辘的声音重新响起来,千秋压低声音问:“莫不是陆府的人听信了什么传闻,临时反悔了,所以派人来截杀姑娘?” 赵子遇眉头微皱,然后用手遮了遮车帘缝隙间漏进来的光束,慢悠悠地说道:“不会。” 陆家世代为官,清廉刚正,忠君守礼,家风是出了名的严苛。 而赵子遇要嫁的这位陆家二公子陆辙,又是个一门心思效忠朝堂,死守规矩的老顽固。 且不说他有没有时间关心后院的事,就算他真的听说赵子遇是个痴傻刁女,恐怕也无所谓。毕竟赵子遇对他来说,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连他的颜面都影响不得。 再说,她已经按了手印,纳妾文书已定,陆家还不至于为了一个户籍已经是陆家人的妾室,做出半路截杀的事情来。 刺杀之事,怕是另有蹊跷。 马车从林中驶出来,不多时便上了京城的官道。 这京城的官道还不比扬州城外的官道,大约是马车行的多了,地面的青石板被磨出了数条深深浅浅的长坑。都护府的马车不大,走南方的平路十分顺畅,走这样的官道,却是有些颠簸。 赵子遇被颠得有些吃不消,索性也不再睡了,终于坐正了身子。伸出手懒懒地撩起车帘,就看到远处刀光闪烁,有数个黑影从树林间一闪而过,朝更远处去了。 望着那些四散的黑影,赵子遇松开了车帘,再次靠回茶枕上。 屏息细听了一会,她问:“后面是谁的马车?” “后面?”千秋略有些困惑:“送亲的队伍就这一辆马车,婢子没听到有其他车辆的声音呀。” 她都没听到,赵子遇应该更听不到才是。 不过既然主子都说了,千秋还是探头出去看了看。岂料这一看之下,还真就有一辆马车。大约是他们行车太慢,那辆极尽阔绰的马车紧挨着他们送亲的队伍,似是有些不耐烦。 “什么图案?”赵子遇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 “啊?”千秋被问的一愣,脑门跟着车轱辘的一个颠簸,磕到了窗框上,疼的她抱头哎呦一声。 “车身上可有图案?”赵子遇又说了一遍:“或是装饰物上?” “有的,车前挂着的铜铃上有。好像是、好像是白鹇。”千秋连忙回答,生怕再磕到窗框,匆匆缩回了脑袋。 “白鹇?”赵子遇用指尖碾了碾车壁上的花纹,轻声道:“万年县令。” 难怪。 不愧是县太爷的马车。进京前的第二波埋伏,竟叫她们这样躲掉了。 刺客会怕县令……看来这事儿更加有趣了。 对面的千秋没有注意到刚才发生了什么,她只看到赵子遇抚摸车壁花纹的时候,深青色的大袖从腕处滑到肘部,露出了纤细的胳膊。 那胳膊上,是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看起来像是烫伤或是烧伤所致,已经有些年头了。旧疤上还有几道新伤,纵横交错,令那旧疤上看上去更为骇人。 “姑娘,就要进京了,还是把团扇拿起来吧。” 千秋担忧地捧过赵子遇的手,替她将袖里的素纱中单捋了捋,又把深青色广袖拉回腕处,遮去那块狰狞可怖的伤疤。 而后替她重新整理头发,打理了妆面,才将身后的团扇塞进她的手里。 等一切稳妥,马车已经行至城门。 “我娘……留下的地契,带着了吗?”赵子遇问。 明知故问,是赵子遇不屑的事情。可在马车停在城门口的一瞬间,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大概,只是想吐出那个娘字。 “没有。”千秋痛心地抓了一把手里的帕子,说:“临行前,都被老爷拿走了。婢子偷偷藏了一张地契,本以为能蒙混过关,不想也被老爷清点出来,撕了个粉碎。” 意料之中的答案,赵子遇不再做声。 外面的守卫正在勘合公验,十几个兵卫围在一起。闹哄哄地声音从车窗外传进来。 “昨儿的叶子戏,我输惨喽。”一个兵卫粗着嗓子怒骂。 “你惨?你能有顾荀那小子惨吗哈哈哈哈!”另一个年龄较大的兵卫大笑。 “切!我怎么和他比,他有个好爹,我可没有!” “他那个好爹?呦呵!你还挺羡慕是咋的?你小子怕是不知道,那个好爹,昨儿就把他儿子送进牢狱了。要不你也试试?” …… 话题不止,嬉笑不休。车外欢快的吵嚷声似乎越来越大,更加衬得车厢内死一般的沉闷。这世间的悲喜,有时也不过是仅仅一帘之隔。 不晓得过了多久,守卫放行,马车又恢复了行驶。踏入城门,马蹄在磨得光滑的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嘎达声。 就是这踏入城门的一瞬,赵子遇心中似有什么东西在翻涌,冲进血液,刻入经脉。 过去的场景,像是无数碎片,被洪水推着,在眼前一泻而过。良久,像是看得眼睛酸涩,才缓缓闭上了眼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2章 进入陆府 马车自启夏门入,一路向北,等到了陆府门前时,天色已经昏暗。 透过车帘的缝隙向外看,隐约可见陆府的几位婢妇在门口侯着。纳妾不似娶妻繁琐,六礼都没有,更别说会有人出面迎亲。 有多少妾室悄无声息的就进了门,余生便再未踏出过垂花门,高门清寒,到死也不会有多少人知晓。 随着地上的转毡跨过门槛时,赵子遇心中莫名泛起一丝微凉,不过也只是一瞬而已,很快又被汹涌的木然所取代。 安置赵子遇的,是后院一处名为松香阁的地方。仆妇们在床前撒了花钿和铜钱后,便退了出去。 听到房门合上的细微声音,赵子遇难得收起一贯懒散的模样,取而代之的,是恭谨地以扇遮面,端正地坐在床边。 不为别的,只为等待陆辙来却扇。 陆辙是去年年底接任的御史中丞一职。赵子遇不惜这般自降身份,也不过是想要赌一把。 御史中丞能够经手六品以上的官宦之案,行督察之职。其中便捷,不用言说。若是能够倚仗他,是最为迅速和有效的办法。 只是……她不确定,他愿不愿意帮自己。 除却都护嫡女的身份外,她没有任何筹码。就连这唯一的筹码,也像个笑话。 时间一点点过去,赵子遇不知不觉中陷入一片空白,等到微弱的敲门声从外面传进来的时候,她才从发呆中回过神。舔了舔下唇,一嘴腥味。 “叩叩……”敲门声又响了一阵。 赵子遇下意识地沿着声音往左边看了看,看到花鸟屏,才蓦地想起来,房门是在自己右边。隔着窗棂可以看到外面的天色灰暗,竟然已经到了晚上。 “姑娘,是婢子……”敲门声又响了一下,混合着千秋低低的话声。 “进来吧。”赵子遇慢慢放下团扇,手因为长时间的悬着而僵硬地像块木头,和她此时的面色一样黯淡。 “婢子刚才听府里的姑姑说,陆二公子不会来了。好像是城郊的一桩案子由御史台接手,陆二公子今儿一早就被召进宫去了,要过两日才能回得来。” 陆辙进宫了…… 赵子遇莫名松了一口气,很快又升起自我厌恶的情绪来。她等了十二年,日夜都在等着回来的这一天,可是近在眼前的机会往后推迟了两天,她却不自觉的生出庆幸之感。 她以为自己早就只剩一具躯壳,不曾想,也会有和活人一样的紧张,紧张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共度夜晚,毕竟,她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过两日,便过两日罢。 一夜噩梦,惊醒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明朗。竟是一觉睡到了早上,赵子遇缓了一会,拉过外衫,信步走到院中。 松香阁里的景致,和十二年前她住过的宅院有些相似,只是屋后的芭蕉比她记忆中的矮了些许。 院里的婢妇,昨日就被她遣退了,这会倒是清静得很。把手搭在芭蕉叶上,赵子遇心不在焉的拢了拢衣袖,将手臂上的伤口遮了去。 “姑娘。” 刚理好袖摆,千秋从外面走了进来,小声对她说:“三夫人要见你。” 三夫人?赵子遇捏着袖摆的手滞了一下,终于想起陆辙那个弟弟陆昭,便点头对千秋说:“带来前厅吧。” 陆三公子,陆昭。赵子遇早有耳闻,此人是陆家上下唯一的一朵奇葩,堪称是陆家最有辱门风的“一大败笔”。 作为陆家的幺儿,陆昭今年不过刚满二十,可他的孩子却有五个了,都是成亲之前和不同的侍婢所生。成亲之后,更是公然养了一群家妓。 原本这也没什么,但陆昭这个人,偏生喜好在云雨初歇之时写诗。可能是所谓的灵感迸发,那些风流诗写的还算上乘。加之陆昭生得容貌俊美,风度极佳,人和着诗,堪堪成了一种美学,甚至备受高门子弟的追捧。 到后来,聚在一起赏析陆昭的诗,渐渐在各地风靡起来,还有擅画的公子哥,为陆昭上百首的风流诗都配上了美人图,这些诗画一经传阅,更是令陆昭名扬天下。 以至于远在扬州的赵子遇,都拜读过陆昭的好诗。这也令她一度是……不知陆辙,先识陆昭。 不过这印象深刻也不单单源于诗,还有一个原因,就在于陆昭的妻子。也就是这个要来见她的三夫人。 陆昭的妻子顾芸,是兵部尚书顾万景之女。顾万景在十二年前那场变动中,帮了赵家很多。若不是顾万景暗中的帮携,赵子遇一家,很难全身而退迁至扬州。 因而婚讯传至都护府时,赵子遇特地又将陆昭的诗翻出来,拜读了一遍。只叹这世道不公,偏将鲜花插在牛粪上。 “二嫂嫂。”柔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赵子遇起身相迎,就见一个端庄和蔼,杏眸澄澈的女子走进来。 一身素色锦裙,没有过多的花纹,头上发间,亦没有什么首饰。只有腰间,系着一枚寡淡得不能再寡淡的白玉佩。看那玉佩的质地,也是普通至极,边上还磕碎了一个角儿。 若非千秋事先告诉她,来人是三夫人。赵子遇恐怕是不敢认这样一个素气的女子。 素气归素气,一举一动间的气质却是难掩名门闺秀的气韵,一看便知是自幼收了良好的礼教规范,极富有教养。 行了个规矩的见礼,赵子遇淡声道:“三夫人切莫这般称呼我。” 她毕竟不是正妻,还担不起嫂嫂这样的称呼。若叫人听了去,迟早会引人猜忌。虽然赵子遇无畏人言,却也不想生出无端的祸事来。对她来说,这些潜伏的祸事,太过麻烦。 顾芸自知方才的称呼有些不妥,连忙将赵子遇扶起来,笑道:“那我以后叫你子遇可好?我见过你的,那时候你我还都是孩童,不想一晃十多年,我们还能有这样的缘分。” 赵子遇微微颔首,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顾芸的衣摆和扶着自己的手。 “听闻你要来,我便绣了这个。”顾芸略有些羞涩地递给赵子遇一个香囊,正面是五色鸳鸯,背面是盛开的桃花。 针线细密,设色精妙,鸳鸯脖颈上炸开的些许绒毛都看的一清二楚,栩栩如生。这样的女工水准,便是专业的绣娘也难以达到,令人惊叹。 赵子遇双手接过香囊:“三夫人客气了。” “你也别叫我三夫人了,怪生疏的……”顾芸见她面无表情,心下有些怯怯,顿了一下,才接着说:“我和你年龄相仿,叫我芸娘便好。” “嗯。”赵子遇轻声应了。 顾芸又说了两句,赵子遇都没什么反应,便不好意思地说:“我这趟来地唐突,还是不多叨扰了。” 说着她起身准备回去。朝着门口走了几步,好像又有些犹豫。 赵子遇跟在她身后,问:“芸娘可是有什么话想说?” 顾芸有些诧异,想了想还是摇摇头:“没。” “如果是关于出行的事,我想我是乐意的。”赵子遇慢悠悠地道。 顾芸闻言,忍不住“啊”了一声,睁大眼睛回头看她:“你……你怎么知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3章 会巫术吧 “我不知道。”赵子遇看向庭院,眯起眼睛。 顾芸被她这话说得有些茫然,不过还是把来的目的说了出来:“明日是我表妹的订婚宴,想问问你要不要一同前往观礼。” “表妹?”赵子遇低声重复。 “对,就是太傅之女苏晚风。”顾芸老老实实地答道:“是她和高二公子的订婚宴。” 苏晚风和高睿…… 一边是太傅府,一边是丞相府,倒是算得上门当户对。 “还有呢?”沉吟片刻,赵子遇问。 “还有?”顾芸有些疑惑。 赵子遇慢慢收回目光,重新落到顾芸面上:“我记得太傅府在亲仁坊,虽说万年县狱就在隔壁坊,但这来回的时间亦是不短。你若是中途溜去,恐怕不是我同你随行就可以遮掩过去的。” “你、你怎么会……”顾芸惊地捂住嘴巴,又松开手捂住胸口,半晌才挤出一句话:“你是神仙吗?” 赵子遇摇摇头。 “那你一定会巫术吧?不然怎么能看到我心里的想法?我听闻波斯有种巫术,就是能够一眼看穿旁人在心里面的所思所想。” “不会。”赵子遇瞧了她一眼:“只是碰巧罢了。我进城时,刚好听到守卫们提及博戏赌财,话里有说到顾公子入狱之事。” 顾芸眨了眨眼睛,还是不得其解:“仅仅是知道我弟弟入狱,又怎么会猜到我最近要出行,还是想借着订婚宴为由溜去探望他呢?” “这是你自己告诉我的。” “我自己?”顾芸摸了摸下巴,疑惑的说:“我没说过我要做什么呀,这件事我只在心里偷偷琢磨,还没有告诉任何人呢。” 赵子遇指了指她的衣摆:“你身上沾到了草木灰。草木灰的来源可能有很多,但鉴于你手上还残留着未散去的鱼腥味,以及胡荽的味道,来源便最可能是膳房。像陆府这样大的宅邸,膳食多有专人管理,如何会让你亲自下厨呢?除非是你自己要求,或是有什么原因不得不如此。” “想要亲手为夫君做些膳食,这是可能性之一。但三公子的诗里曾多次提及痛恨胡荽的气味,所以这鱼汤,定不是为三公子准备的。” 既然不是为了陆昭,再加上淡淡的金创药的气味……大抵便是为了因赌入狱的弟弟。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是为了外面的情郎。不过看顾芸这般干净又老实的模样,实在难以想象会有情郎。 何况提及三公子时,顾芸脸上“唰”地一下就升起了淡淡的红晕。那藏不住的羞怯骗不了人。 顿了一下,赵子遇继续道:“饭食都备好了,出门探望自然就是这两日的事。可是……陆府院门森严,如若夫君不随行,女眷恐怕不能私自离府。” 想也知道,就陆昭那个婚后依旧为家妓公然写诗的德性,怎么可能顾及妻家颜面。更别提为了因赌入狱的小舅子,特地陪顾芸出门。不把顾芸骂的狗血淋头,就算大发慈悲了。 “不过呢,女眷也未必完全没有机会,还有一种特殊的出府渠道,那就是宴会。这种情况,夫君不必随行,却需要家奴随行。想借着参加宴会,出府去做旁的事,近乎不可能。这个道理,你应该比我更懂。但你仍然坚持把饭做了,而且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更换,就匆匆过来找我。所以我猜,你是已经有了溜走的计划,并且这个计划……还需要我的参与。” “你果然是个神仙!”顾芸眸子闪亮,钦佩地望向赵子遇:“你这样厉害,怎么会有人说你脑子不好使呢?” 赵子遇没接话,顾芸崇拜地看了她一会,突然觉得自己似乎说了不该说的,连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只是觉得你和传闻里的不太一样……不,也不是,我就是觉得你很聪明,真心的!” “瞎猜罢了。”赵子遇漫不经心地摆摆手道:“余下的,还需你说与我听。” 顾芸见赵子遇愿意听自己说,大有帮助自己的意思,便把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的讲了出来。 “我那个弟弟,是个纯良可爱的好孩子,只不过是有些好赌。你知道的,男孩子玩心都大,这不怪他。可我父亲昨日竟小惩大诫,叫县衙把他抓去牢里了。听说……听说还打了他板子……” 说到这里,顾芸的两只手紧紧绞在一起,似乎那板子是打在了她自己身上,半晌都没喘过气。 良久,才又说:“那孩子,从小到大最怕疼了,连沐浴的水热了些,都会嗷嗷直叫的。那板子……那板子,他怎么受得住啊。吃食上,荀儿也是挑剔得很,牢饭清汤寡水的,他定是吃不得,若是又痛又饿,该如何是好……所以我就想送些外伤药和饭食过去……不然荀儿他,他怎么撑得过去……” 终于憋不住,顾芸的鼻尖一酸,背过身去,用满是鱼腥味的手捂住眼睛。 默默地看了她一会,赵子遇开口:“和我说说你的打算吧。出府不是小事,你说了,我才好帮你。” 顾芸抹掉眼角的水渍,稳了稳情绪,说:“去宴会时,随行的是我的贴身婢子,定然不会告发。只有马车夫,必须是叔平院里的家奴。若我中途溜走,车夫一定会发觉。所以我、我……想请你……” “请我帮你支开车夫?”赵子遇问。 “不是。”顾芸难为情地看看她,半晌才艰难的吐出话来: “我想请你……假扮我的车夫。” 睫毛微动,赵子遇捏了捏手指。取代车夫,倒是她意料之外的举措。 沉吟片刻,她缓缓问道:“那岂不是很容易被识破?” 顾芸摇摇头:“我前不久回娘家,有远房亲戚托付给我一个小阿奴,就安置在叔平院里。结果谁能想到,那小阿奴卷了院里的东西跑了,只留下奴籍还在府上。这事儿,我没敢告诉叔平,只偷偷替他把丢失的器物补了回来,他并不知情。再加上,府里没几个人见过小阿奴,更没几个人见过你的真容。你什么,但对上赵子遇浸满寒意的眼睛,吓得一个激灵,终于还是闭了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4章 不是为她 送走顾芸,赵子遇站在房檐下望着屋前的松柏,负手而立,一动不动,就站了半个时辰。 千秋被她之前的眼神吓到,不敢再多说话,也不敢打扰她,只好默默退出去。直到接了顾芸偷偷送来的衣服,才又回到赵子遇身侧。 “我不是为了她。”赵子遇伸手接过衣服,淡淡扫了一眼千秋,转身进了屋内。 她为的……是一个机会。 与其坐以待毙,把希望都寄托在一个陌生男人身上,不如亲自去接触那些高官。反正这两日,陆辙正好不在。待她去了解一番,也好做些准备去请陆辙帮自己。 她若仅凭一己之力,想要出府根本不可能,连宴会都去不得。帮顾芸,也是在帮她自己。 至于身份,她连妾都做了,还会在乎做一日的车夫么。脸面是什么,她从四岁起,就已经不知为何物了。 第二日,赵子遇早早换了衣服,把头发都束起来,脸上什么都没有涂。原本还想擦些煤灰,但她照了镜子又觉没有必要。 她的脸色本就晦暗,加之眉眼轻扬,下巴瘦削,换了衣服已经是少年模样。若是刻意擦上煤灰,倒有些画蛇添足。 幸而这个张守成只有十三岁,若是成年男子,怕是怎么伪装都难以叫人信服。 先是跟着千秋去了膳房,端了一碟小饼,又混入陆昭的家奴队列。膳房人杂,没有人瞧出端倪。迈进陆昭的烟雨轩,赵子遇默默松了口气。 然而,刚要再往里进,背后却冷不防地响起一个声音:“你是何人?” 是刚才的门卫,竟是追过来了。 赵子遇头皮一紧,面上却依旧没什么波澜,她把端着的食盘往胸口收了收,转身答道:“小的张守成,在这儿干活已有七日了。” “你就是张守成?”门卫嗓门极大,声音里满是疑惑。 赵子遇垂着眸子,噤声不语,后背一阵僵直。正要说些什么,膝盖上猛地吃痛,整个人就毫无防备地跌到了地上,手里的食盘掉在地上应声碎裂,尖锐地声音刺的她耳朵嗡嗡作响。 “找你半天了!夫人叫你牵马,你这混账还在磨蹭什么?前些时候院里丢东西,几日不见你,还以为是你小子干的,没想到你这狗娃竟跑去了膳房偷懒!” 没认出来……看来这张守成果然面生,提着的心放下几分,赵子遇拍了拍膝盖上的灰,木然爬起来:“小的这就去。” “动作利索点!若是误了时间,回来再找你算账!” 烟雨轩的马厩离院门不远,赵子遇牵了马走到陆府门口时,马车已经停在那里了。 车帘被从里面揭开,顾芸默默点了点头。 赵子遇会意,把马套到车前开始赶路。行至宣阳坊的南门,马车停了一下,很快又驶进亲仁坊。 原本想要等顾芸送完饭食,再一起去太傅府,但顾芸担心误了时辰,便让赵子遇先行过去,替她递帖子登记。 太傅府的门前停了很多华丽奢靡的香车,赵子遇到的时候,两边的车已经排到了道口,就连坊正都出动了。一个家奴引着赵子遇停到了一辆金丝红木马车后面,紧接着,上去就要搬脚蹬,请顾芸下车。 顾芸的两个婢子吓得大气不敢出,齐齐望向赵子遇,只见她迅速从车辕上跳下来,伸手拦住了家奴。 “听闻苏小娘爱吃果脯,夫人执意亲自去买。这姊妹情深,小的可不敢劝阻哪。这不,怕误了时辰,夫人叫我们先来带礼,她随后便到。女儿家的心思细,还请大哥多多包涵,先别告知府上,省的叫人平添担忧。” 说罢,赵子遇一脸无奈地摊了摊手,颇像是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半大小子。 太傅府的家奴显然是见过世面的,大约也没少见这一类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阿奴,一听赵子遇胆敢调侃主子,就被逗得哈哈大笑,也未起疑,拍着赵子遇的肩膀就将她们往府里引。 顺利地递了帖子登完名册,赵子遇松了一口气。身后的两个婢子更是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像是跟着吉祥物一般,一左一右扶着赵子遇的胳膊就不撒手。 不知为何,靠近赵子遇似乎让她们觉得很安全。借着搀扶之际,抓住赵子遇的手臂,更让她们安心。 与其说扶,不如说是架着赵子遇,还是抓得很用力的那种,直引得旁人纷纷侧目。 “莫要离我太近。”赵子遇终于有些忍不住,低声道:“你们这般,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瘸了。” 婢子们这才松了手,却还是挨着她。赵子遇只得快步往前走,尽量甩开些距离。她们这样,简直是唯恐旁人不晓得她这个男人是假扮的。 这顾芸的贴身婢子,真真是跟她这个主子一样的单纯胆小。 赵子遇心中感慨,目光随着加快的步伐往后瞧,眼见着终于甩开了二人,眉头稍稍舒展了些许。 然而,就这一回头的功夫,赵子遇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堵墙上。撞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她下意识地就伸手扶住了眼前这面结实的墙。 等等,这墙……怎的还有温度。 目光上移,赵子遇这才发现,她撞得是人,还是撞了个满怀。不仅如此,她那只优秀的爪子正抓在那人的胸口上。 再看那人的脸色,好一个白里带青,青里带白,似乎是有些许生气。 能不生气么,看这人的衣着打扮,怎么也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雾色的玉冠,皂色的云靴,天青色的云纹腰带将月白的锦袍一收,儒雅的气韵一览无余,说是天人之姿也不为过。 可这么个天人,竟被一个粗莽车夫给撞了,还叫人家袭了胸。搁谁谁不得生气,赵子遇觉得自己没被踹飞,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 这么想着,她又斗胆看了那人两眼,方才撞的眼花没看真切,现在一瞧,赵子遇忽而有些错愕。 这双眼睛……是怎么回事? “摸够了没有。” 熟悉的声音,虽是嫌恶冰冷的语气,音色却是一点没变。 真是他。 赵子遇屏住呼吸,连连往后退了数步,才垂首跪下道:“小的不长眼,不慎冲撞了高公子,还望高公子宽宥。” 面前的人拂了拂被她抓过的衣衫,低眸瞧了她一眼,似乎是没见过这样衣着的家奴,便疑声问道:“你识得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5章 你识得我 你识得我? 微有恍惚,赵子遇周围的景象都变的虚无,光影交织,一树树琼花迷了眼。和煦的声音悠悠传来。 “你识得我?” “我识得呀,你是远郎。娘亲说,我的名字,就是你取的呢。” “那这个名字,你可喜欢?” “不喜欢。” 少年眉眼间皆是笑意,颇为耐心地问:“为什么不喜欢?” “因为我不会写遇呀!” “那我教你可好?” 温润的声音,被春风揉进花香,轻轻掠过耳畔。 那一袭白衣被风吹的翻飞,几乎要和后面的琼花融在一起。那样的景色,成了赵子遇对四月最初的印象。 只可惜,那样的好景象,赵子遇再也见不到了。当年的那个她,早早地就死在了离京的路上。 恍惚还未褪去,身后的两个婢子已经凑了过来,一左一右扑跪在赵子遇身侧,嘴巴一张就乌泱泱哭起来。大有和赵子遇一起承担罪责的准备。 赵子遇被哭声搅得清醒了不少,然而清醒后不多时,又被花式哭泣的魔音震得无法集中注意力,只好闷着头,一言不发地听候发落。 高远此时大约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哭声整的头疼,竟未有苛责,挥挥手就放过了赵子遇。 余光瞥着月白色的衣摆轻轻拂过,向回廊飘去,赵子遇默默吐出一口气。 然而,正当她准备起身,熟悉的声音突然又冒了出来。 “你是谁家的?” 谁家的……赵子遇愣了一下,身后的两个婢子连忙梨花带雨地替她回答:“陆家,回高公子话,我们都是陆家的。” 有一瞬,赵子遇觉得空气都凝固了。不过好在高远没再说什么,转身便离开了。 步履匆匆,大抵是忙正事去了。 今日是他兄长高睿的订婚宴,怕是琐事不少。虽说礼节性的安排多由太傅府承担,但高家必然也不能失了面子。毕竟丞相府和太傅府联姻,是万分打紧的事,任何差池都有不得。 行过圆景门,园中的宾客已经到的差不多了。打眼一看,就知道全是高官子弟。个个衣着华贵,金银玉饰叮当作响。或三五人聚在一起高谈阔论,或交头接耳说着见不得光的新鲜事。 女眷们都被安置到了园中的屏风后面,中间半隔了一汪小池,水光潋滟,映在纱质的屏风上,将后面的佳人们的身影,勾勒的若隐若现。 赵子遇她们本该是跟着顾芸一起在那屏风后面,不过顾芸没来,她们特地过去倒显得怪异,遂只好留在人堆里,佯装成高官子弟的下人。 “高兄,还未来得及恭喜你,你这是抱得美人归啊。苏小娘子呀,那可是咱京城鼎鼎有名的才貌兼备。论诗画,她称第二,没有哪个女子敢称第一。”远远的,一个男子爽朗大笑。 故意说得这样大声,恐怕话里不少拍马屁得成分。 另一个更加谄媚地声音连忙接话道:“可不是吗!梅花宴连续四年的魁首,百年间也不过苏小娘一人!如此才华,还能兼顾温婉贤淑,嗨,多少郎君心心念念的人呦!夺妻之恨,在下也得分上一羹哪!” 梅花宴,起初是皇宫里的才艺选拔,后来为了多样性和趣味性,逐渐演变成全民的才艺选拔。即便不是京城人士,亦可参与。因此,竞争力度之大,可想而知。 甚至常有人调侃,梅花宴就像是女子间的科举考试。想要获得魁首的位置,背后要付出多少血汗,恐怕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而这苏晚风……竟能蝉联四年的魁首。 赵子遇闻言,也不禁抬眼朝一侧看去。就见不远处的回廊里走过来一群人。或者说的更贴切些,是一群人簇拥着一个人。 被围在中间的,大约便是今天的重头郎君……高睿。 只见他一身赤色锦袍,里头衬着雪纱的长衫,眉眼和高远像极,皆给人以如沐春风之感。君子如玉,说的大概便是丞相府的这两位公子。 只是若细细看起来,高睿那一颦一笑的气韵,倒比高远少了几分风雅,多了几分的木讷和憨厚。 一路行来,任凭周围人说什么,他都是面带微笑,并不多言。 他们在最前方的席位间坐下,紧挨着园中的小池。那是今晚这宴会的上位,稍微抬头就能看到对面的屏风。 听着他们七扯八扯,太阳也斜的愈来愈厉害。赵子遇盯着地上长长的影子,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又响起喧哗声,她才再次抬起头。 这次从回廊上走过来的,是个戴着帷帽的妃衣女子。华贵端庄的峨髻,姣好的身型,即便是隔着帷帽,都难以掩盖。 听这喧哗声,此人应该就是苏晚风了。 只是不知道为何,赵子遇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这百年难遇的才女,似乎和她想象的略有些不同。 大约是……多虑了吧。 宴会正式开始的时间比她们预计的要早,几乎是苏晚风一到,饭菜酒饮就都端了上来。醴鱼臆,金乳酥、水晶龙凤糕、金银夹花平截、长生粥……看得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两个婢子没有心情观望宴席上的情况,而是一直朝着回廊和侧面的景墙张望,等到吃食上完,二人急的满头大汗。 “这下惨了,夫人她还没过来,等下怎么办。要是叫人发现,我们就死定了。” 赵子遇也看了看四周,估摸着时间。从万年县廨到太傅府,这段距离算不得远,按理说顾芸早该到了。 不过现在没到,似乎也可以想得通。依照顾芸的性格,见到受苦的弟弟,恐怕不能够放下食盒立即走人。 若是过一会还未到,状况确实有些棘手。 开宴前顾芸不在还好说,若是其他女眷事后问起来,随便说些什么都能塘塞过去。可若是顾芸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怕是免不了一场祸事。 能来这场宴会的,都是京城门第极高的贵女,人数并不多。而且这些门第相似的女子,八成都是互相熟识的,少了一个,必然会被人问起和说道。 “婢子等不下去了,就算事后没被发现,婢子这颗心也要急坏了呢。不然让婢子到前厅或是府门外去看看吧,再这样干等,婢子真就担忧死掉了。”叫大莲的婢子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期期艾艾地说。 旁边的小莲也不住的打哆嗦,低眉瞧着赵子遇说:“就是呀,要是夫人出了什么事该怎么办……婢子也胡思乱想得要疯了。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真叫人难受的紧,若是夫人等下回来,孤单单一个人,恐怕也不好进来呢。” 赵子遇思忖片刻没有做声,转而望着眼前上来的歌舞出神。等到筚篥的声音逐渐高昂,才点点头准了两个婢子前去迎顾芸。 眼下也只能这样了,但愿顾芸能赶在歌舞结束前赶回来。婢子们走后不多时,筚篥声小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猛然响起来的箫鼓声,接着便是宾客纷纷从席间站起来,在夕阳对余晖里顿足踏歌,连袂欢呼。金光闪烁,照在园中公子的衣衫上,夺目亮丽。虽然是沐浴着夕阳,却直叫观看的人大叹朝气辉煌。就连屏风后的佳丽们,都纷纷掩嘴而笑,更有大胆的姑娘,从纱质屏风的缝隙间向外偷瞧,不知是在看哪家的郎君。似乎身后有姐妹调笑,那姑娘只偷偷瞧了一眼,便羞得又逃回席上坐着去了。然而,就在这热闹声里——一角妃色的衣摆如同被清风吹拂的花瓣,从屏风斜后方的花枝间一闪而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6章 出大事了 赵子遇起初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因为那抹颜色和满树的木棉花过于相似。 但很快,那抹颜色又在木棉花后的圆景门处闪烁了一下。 不是花,是苏晚风。 看那样子,是不愿叫人发觉的,大概是……要去方便一下? 赵子遇摇摇头,无暇顾及她,转而往两个婢子离开的方向看了看。 眼见着踏歌至多还有一炷香就会结束了,这顾芸,竟是还没赶回来。实在不行,只能另寻计策将今天这事掩盖过去了。 思索间,说巧不巧,又一个身影闯进了视线。因着那身影正好也是朝着婢子离开的侧门去的,直接叫盯着那边的赵子遇看个正着。 高睿。 “哎?高二郎怎么不见了?” 离赵子遇最近的一个金冠男子也注意到高睿的离席,好奇的问身侧的人。 “还能怎么不见,八成是酒灌多了,装不下了呗。嘿!你不问还好,一问我也来了那意思。哎,要不要一起?”身侧的茶衣少年眉飞色舞,边说边用胳膊肘戳了戳问话的人。 “瞎说什么,你他娘的是不是大老爷们,如厕还叫人陪?” 茶衣少年闻言,从坐垫上跳起来,抓着金冠男子的衣袖,故意捏着嗓子说:“嘤嘤嘤,人家就问了一下下嘛,你好凶凶……” “你!”金冠男子被恶心的一个激灵,拿起桌上的剑,就朝茶衣少年挥去。 “诶诶……你这是做什么,说好了,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滚!” “哎呀,收剑!快收剑!警告你啊,小心我长大了到这里,奶掩面呜咽,声音抖得全然没了人腔。 李怀石点点头,挥手让身侧的皂吏记下,便转身去叫仵作去查验尸身。 赵子遇在一旁看的有些无语,刚要出声提醒,一个冷冷的声音先响了起来。 “撒谎。” 赵子遇抬眸一看,出声的,是方才随李怀石一同前来的男子。 一袭紫色织锦蟒纹服,勾勒出挺拔笔直的身形,面色凛冽,剑眉傲骨。一双墨染似的眼眸没有半分情绪,仿若深不见底的幽潭。 真是世间难得的好姿容,赵子遇心里这样想。 只是那浑身迫人的威压和戾气,也着实骇人。 奶娘被吓得不轻,急的磕头大哭:“太爷明鉴,小人句句属实!无一句假话!” “那你倒是说说,她为何要带你进书房?” 男子冷笑,扫视了一遍被烧的断壁残垣的废墟:“若她真是衣衫划破,何不与你一同回后院更衣。独自留在半途,岂不是多此一举。” “这……”老妇支支吾吾,眼神四散。 “欺瞒县令,罪过如何,你当真要试试?”男子问。 “诶,仲安,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我那收藏的刑具,好久没用,都快生霉了呢。什么小钝刀,钉子板,断指铡,穿心甲……啧啧,都是我的最爱,还有我从西域搜集来的新玩意……”李怀石眉飞色舞的接话。看得出来是真的兴奋。 只可怜了那妇人,早就骇得面如死灰,未等李怀石介绍完他的宝贝,就呜呼一声,哭喊道:“小人说,小人什么都说!” “小人刚才说的都是真的,至于为何娘子要躲进书房……那、那是因为……” 犹豫了许久,奶娘胆战心惊地瞥了一眼人群中的高睿。 高睿因为悲痛受惊,晕厥了良久,这会儿才刚刚醒转,脸色本就不好。这会儿见奶娘看过来,他的脸色更加难看,甚至有些微微发青。 就这么对视了一会,奶娘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突然崩溃大哭:“因为高公子在偷偷尾随娘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7章 资质不错 如同平地一声惊雷,周围的人纷纷把目光投向高睿。 “我……”高睿愣了一下,像是被噎住,却依旧一副憨厚神态。过了一会,他说:“我是尾随了她不错。” 此话一出,庭院中一片哗然。 “但是。”他又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见见我的未婚妻,因为太高兴,而不知道要怎么表达这份心情,所以才想远远的看看她,只是这样而已。结果快到中庭的时候,我跟丢了。没有办法,所以只好原路折返。没想到,竟是早早就被发现了……要是知道自己的行为会对晚风造成困扰,我定然不会如此。” 说罢,高睿走到苏太傅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将头磕在地上,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高某对不起晚风。都是高某的一时贪念害的,要不是晚风急于摆脱我,就不会躲进书房,也就不会遭遇此劫难了。明明答应了太傅要照顾她一生的,明明……” 这一席话几度哽咽,听的在场的人都抹了眼泪,唏嘘不已,只叹命运不公,生生拆散了有情人。 苏太傅更是泪如雨下,扶起高睿说:“孩子,不怪你。是小女福薄,没那个好命……” 哀叹间,尸身已经检验完了,仵作匆匆走到李怀石面前,回禀道: “女尸一具,头发焦黄,头面和全身大面积烧伤,程度不高,未至焦黑,面容依稀可辨。四肢卷曲,口腔、鼻孔里面皆有大量烟灰。” “口鼻有烟灰啊。” 李怀石摸了摸下巴:“嗯。应该是死前被火逼迫,挣扎呼喊所吸入的。看来是死于火灾没错了。” 旁边的紫衣男子默默无言,大抵是认同了这一判定。 “火灾的起因查了吗?” “回禀太爷,根据烧毁情况来看,是门前的烛台翻倒所致。火从书房的大门往里蔓延的,门窗是最先烧毁变形的,所以死者生前无法逃脱。” “唉,近来天干物燥,久不逢雨,城内发生了不少这样的火灾意外,真是不幸。看来回去要加强巡逻,多些防火宣传才行。” 李怀石感叹,眼见着苏太傅和高睿都悲痛到体力不支,不禁有些于心不忍,便挥挥手对皂吏道:“情况记录完就撤了吧,不便再在府上打扰。” 辞别苏太傅,又说了些节哀顺变之类的话,李怀石一行人转身就往外走。来的众多宾客见官府解禁了,也纷纷跟在后面。 “不对。” 人群走了没几步,一个青涩的声音突然冒出来。 人们以为是官府的人又变了主意,全都不敢再往外走。转过身看去,就见一个素衣少年蹲伏在尸身旁边,正捏着尸身的下颌骨往里看。 “什么不对?”紫衣男子最先开口。 “都不对。”少年淡声说:“火灾致死不对,意外身亡也不对。” “哦?”紫衣男子冷冷睨了她一眼:“证据呢?” “证据就是这烟灰。” 少年抬头,一双极美的凤眸,冷不防地撞进墨色的幽潭,看得紫衣男子莫名地呼吸一滞。 “你可真会瞎说。”李怀石接过话道:“若不是火灾致死,口鼻里怎么会吸入烟灰。” “火灾致死当然会吸入烟灰。” 少年说:“但苏小娘口鼻中的烟灰未免太多了些。仵作也说了,这句尸身烧伤程度并不高,甚至连头发都没有完全脱去。按理说,不该吸入这样大量的烟灰。” “那可不一定。”李怀石对她的质疑有些不高兴:“万一是她倒下的地方正巧有烟灰聚集呢。” “没有这种万一。” “你……” “她口腔里的烟灰,全部堆在舌头上面,嗓子眼儿里却是干干净净的。”少年边说边站起来,静静地立在一侧。 “什么?”李怀石有些反应不过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嗓子眼里是干净的?” “就是说,这些烟灰不是自然吸入,而是死后被凶手塞进去的。”紫衣男子接过话道。 “啊?”李怀石一拍脑袋,跳起来喊道:“这么说,这起案件,真是他杀?” 少年点头:“应该是了,虽然尸体皮肤损坏,看不出具体死因,但是根据无明显外伤这一点,毒物致死和压塞口鼻致死的可能性比较大。” 紫衣男子闻言把目光从少年身上挪开,转身拍了拍李怀石的肩膀,轻笑道:“你怕是有的忙了,我还有未处理完的事,先回宫了。” “诶诶诶,仲安你不能走。” 李怀石急的在后面直跳脚,一路追到了外面:“你走了我怎么办?不带这样的……你要是不帮我,我就去上奏,还叫你们御史台接手!你就说吧,这案子,你到底帮是不帮?” “太傅府那个家奴,资质不错,你不如买了他的奴籍,叫他帮你。” 言罢,紫衣男子将车门一关,朝皇城去了。 “诶呀,不仗义呀,忒不仗义!”李怀石气得直抓头发,对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唉声叹气。 “什么不仗义?” 软软的声音从街道另一边传过来。 “诶?陆三夫人?你不是在县狱么,咱们俩今儿个还真是处处碰面啊。” 二人边说边往里面走,回到庭院,少年迅速站到顾芸身后去了。 问了问,才知道这少年不是太傅府的。 “陆府啊!害!早说呀,原来是陆府的,这不是一家人吗。” 李怀石大喜过望:“三夫人,你看这样可好,我出十倍的绢钱,你把他卖给我怎么样。或者价格你随便定,多少绢钱,尽管开口。” “不,不行吧。”顾芸刚回来,还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但她晓得,赵子遇肯定是不能卖的。 “怎的不行,你没看到,这小子方才一语惊人呐!要不是他,我们差点做了一起冤案!这样的优秀的人才,给你们当车夫,这这……暴殄天物!” “可是……” “可是什么呀可是,难不成你还害怕叔平不成。没事的,昂,我回头跟叔平说一声,一定不让他怪你。” “别!”顾芸吓一跳:“别告诉叔平。” “别告诉他?”李怀石琢磨了片刻,似乎是找到了什么把柄,压低声音道:“你今儿来县狱,不会是瞒着叔平的吧。” “我……我……”顾芸结结巴巴,半晌说不成一个句子。 “就让这少年去吧。”高远从旁边走过来:“方才见他洞察力异于常人,想必有他的协助,定能很快破案。这样也好尽快证明家兄的清白。” 赵子遇见高远过来,后背一僵,避到了顾芸身后。 “或者,让他来我们刑部也可以。”高远微微笑道:“我可以还他自由身,给他谋一份正经差事。” “诶,高侍郎,你这就有点不厚道了,这千里马,是我先发现的。那个,三夫人,不瞒你说,我也能给他一份差事。别看我们县衙小,那待遇啊,绝对不比刑部差!就这么说吧,给吃,给住,给婆娘!你问问他们刑部,给的了吗?” “婆娘就不用了吧……”顾芸有些不知所措。 眼见着高远又要说什么,赵子遇有些不安,只想赶紧结束对话,于是低声催促顾芸:“答应他。” “啊?”顾芸没忍住惊呼一声,随后会意,赶紧朝李怀石点头说:“那行吧,只是今日时候也不早了,且等我带他回去准备一二。” “没问题!明日我差人到府上去接他。”李怀石得意洋洋地瞟了一眼高远,那神情,毫不掩饰是在炫耀和显摆。 好在高远并不与他计较,礼貌的告了别,便匆匆离去。看样子,是帮苏太傅和兄长处理后事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8章 放浪形骸 “你当真要去县廨吗?你可知,二哥就快回来了。若是他到你院里的时候,你正好不在,要怎么办才好?” 回程的路上,顾芸担忧的问。 “我是个痴傻又恶劣的人,他让我入门,或许也是情非得已,说不定……一辈子都不会见我吧。”赵子遇坐在车辕上,漫不经心地望向两侧的街灯。 “可你并不是那样的人啊,子遇。”顾芸拉开车帘,真诚地说:“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嗯……或许比叔平还要聪明。我啊,很崇拜叔平的,他会写诗,会弹琴,还会说很多我不懂的道理。不像我,什么都不会,只会惹他厌烦。所以我以前以为,只有男人才可以那么聪明。直到见到你,我才知道,原来女子也可以很聪明。” “虽然是谬赞,但还是谢谢你。”赵子遇低声说。 “不过,为什么呢?”顾芸瞧着车辕上的赵子遇,好奇地问:“为什么会有那样的传言呢?就是痴傻蛮烈……什么的。” 赵子遇没有言语,抓着缰绳的指尖却颤抖的厉害。 夜风在耳边呼啸而过,萧瑟声中,隐隐约约有声音在脑海里响起。一边又一遍,像是念经一般,无休无止。她越是想忽略,那声音响的就越厉害。 “小女痴傻,行为怪异且品性恶劣,每每说教,其非但不闻,且戾随日增、刁伴时长,屡教而不改,恐有负高家期许。我赵家实在无颜再耽搁高侍郎,这婚事,就此作罢吧。” 婚约书破碎的声音,反复被按到淤泥里的水声,骨头断裂的声音……还有躲在桌案下面,捂住耳朵也能听到的脚步声。 “咯哒,咯哒……” 就是在这样的黑夜里,怎么躲避也逃不掉的脚步声。把小手指拼命塞进耳朵里,也还是会听到脚步声。 “咯哒,咯哒……”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那张脸,慢慢伸到桌案下面…… “子遇?”顾芸不放心地唤她。 她依旧是一动不动,只是良久良久后,极其轻微地吐出一口气。 “我没事。” 回到府里,赵子遇几乎是沾了枕头便睡着了。一日奔劳,加上变故迭生,让她连噩梦都避了过去。 醒来时天已经大亮,她换了衣服,嘱咐千秋留在府里,帮她应付可能会闯进来的婢妇,顺便时刻留心陆辙回府的具体时间。 带着奴籍去到万年县廨,李怀石早就在等着了。一见她进来,连忙抓耳挠腮地吐槽这个案子有多棘手。 “根本就是意外嘛,苏太傅一家都是规规矩矩的人,没什么仇家。那个苏晚风,更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更没有机会结识仇家。你说无冤无仇的,谁会闲的没事去杀人?” “死因确认了吗?”赵子遇把奴籍递给他。 “嗯,一夜没睡也就这点进展了。仵作重新检验,连内脏都切开查过了,没有毒物反应,却有淤血和点状出血。外加鼻骨有轻微塌陷,应该是压塞口鼻致死没错了。” 李怀石看了看她的奴籍,重新誊写了三份,又叫来三个皂吏:“一份交到户部,一份给坊正,还有一份存到咱县狱的文室。人我都打点过了,直接去就成。” 三个皂吏应声退下,李怀石随手便把原始的奴籍丢进了火盆。 看着那份脏兮兮的文件一点点化成灰烬,赵子遇心中忽而有些感慨。除去奴籍这样艰难的事情,多少人努力奔波一辈子也做不到,可是换到官宦手中,也不过只花了一刻钟的时间罢了。 李怀石见她盯着火盆,不觉笑了笑。 “张守成,从今以后,你就是良民了。” 良民……不错,从今以后,她顶替的这个身份,比她赵子遇这个妾室的身份还要高上了很多。 赵子遇睫毛轻动,福身行礼:“多谢李明府。” “诶呀,不用谢我,是仲安赏识你,我只是听取了他的建议罢了。你年龄尚小,在我这,就先做个快头。若是这个案子破了,过个一两年,正好你也成年了,我再给你升都头。” “是。” “不过话说回来,你真的只有十三岁吗?” 李怀石拿过两身衙役的衣服给她,仔细端详了她一会。瘦小的身板连尺码最小的衣服都撑不起来,只能拿绳子在裤腿和袖口处扎成结。骨节分明的双手,清扬的眉眼。单看样貌,年纪确实不大。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种冷漠的神情,以及眼眸里承载的东西,也确实不像一个十来岁的少年郎该有的。 “我觉得,你应该有七八十岁了。” “谢谢。”赵子遇边说,边把衙役的外衫套上,用力把腰带勒紧,以防过于宽大的衣服往下掉。 “看到你,让我想到我阿耶。” 李怀石见她没什么反应,就低下头整理手头的案卷,自顾自的说:“我阿耶六十三岁生的我,我六岁的时候,他就薨逝了。印象中,他就是像你这样,没什么情绪。我还以为,那是因为人老了,情绪什么的先死掉了。” 赵子遇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没有做声。有些话,是不能够回应的。或者说,她没有资格做出任何回应。 李怀石,当今圣上的幼弟。 九岁封王,从此开始极尽奢靡,大修宫殿。圣上把他先后贬去苏州,隆州等地。岂料不管被贬到哪,李怀石都改不了修建亭台楼阁的毛病,骄奢放纵丝毫不减。甚至还盯上下属的妻子,欲行不轨,最后被抓花脸,成了当地一大笑柄。 此事传到圣上耳朵里,终于忍无可忍,将其调回京城,给了他万年县令这个官职。与其说是赐官,实际上就是给这个吃泡了没事做的闲人找点事做。而且放在眼皮子底下,比较便于看管。 李怀石口中的阿耶,哪怕是圣上在这里,也无法回应什么。 赵子遇穿好衣服,站到一侧,静静等他整理案卷。李怀石做起事来,倒也算沉浸,不过一柱香时间,手头的案卷就差不多整合齐了。 “你饿了吗?” “???”赵子遇抬头看他。 “我饿了。”李怀石放下案卷,不好意思地摸摸肚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9章 到底是谁 马车一路徐行,穿过宽阔的大街,在醉仙楼门口停下。 跟着李怀石,走进雅间的门时,里面已经站了一个人。 那人负手而立,正立在窗边看外面的街景,听到开门的声音,才缓缓转过身。 是那个紫衣男子。 目光碰触,赵子遇下意识的垂下眼帘。 “唉!可累死我了,仲安,你不知道这案子多难搞。简直是有影无形,无法无天!无计可施!无从下手!”李怀石往桌边一坐,把给赵子遇吐槽的话,又说了一遍。 “奶娘的供词查证了吗?”陆仲安在他对面坐下。 “害!你跟我想到一块去了。” 李怀石得意洋洋地把案卷往桌上一放:“我啊,一开始认为,就是这奶娘做的,毕竟她是唯一一个,跟着苏晚风进了书房的人。所以我想,就是这奶娘在书房捂死了苏晚风。你是不是也这么怀疑的?” 陆仲安没说话,看了一眼桌上的茶壶,又看了一眼赵子遇。 赵子遇会意,连忙走上前去,倒了一盏茶,双手端起,奉到他面前。 “太远。” 这声音沉郁,听的赵子遇浑身不舒服,但还是往他身边多走了两步。 这个距离,赵子遇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沉水香的味道。然而,这个脑壳有包的,又说了一句太远。 还真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赵子遇有些无语,干脆直接走到他跟前,把茶盏捧到了他手边。 “诶诶,你在听我说吗?你到底是不是怀疑奶娘是凶手啊?”李怀石见这二人磨磨叽叽,有些不耐烦。 陆仲安颔首,接过茶盏轻啜了一口:“然后呢?” “然后!”李怀石站起来,用手撑着桌面,神秘兮兮地说:“你绝对想不到,有个婢子刚好也路过书房,目睹了奶娘从书房出来的那一幕。你猜婢子说什么?” “……” “猜一猜嘛!” 见他不理自己,李怀石又把脸凑到赵子遇跟前:“那守成,你猜猜婢子说什么?” 赵子遇随口敷衍:“婢子说奶娘形迹可疑。” “错!”李怀石蹭地跳起来,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婢子说,奶娘从书房出来的时候,书房里还传出了苏晚风的声音。而且,那婢子还清楚的记得,苏晚风说的是‘翠姑快点。’” “翠姑?”赵子遇问。 “对。就是奶娘的名字。”李怀石说:“然后,奶娘说了一声知道了,就朝后院去了。” “婢子和奶娘熟识吗?”陆仲安放下茶盏。 “完全不认识。”李怀石摊手:“那婢子压根不是太傅府的,而是丞相府过去帮忙的。那天在书房门口,是她第一次见到奶娘。” “丞相府的?那她怎么能确定屋里说话的,一定是苏晚风?”陆仲安问。 “因为梅花宴。那个婢子每年都跟高睿去参加梅花宴,对苏晚风的声音熟悉的很。” 陆仲安沉吟片刻:“所以说,奶娘离开书房的时候,苏晚风还活着。” “是啊!你说见不见鬼!” 李怀石气的直拍桌子:“唉,奶娘离开后,谁知道什么人进去书房过。我现在怀疑,这事啊,说不定是那个婢子做的。你知道有句话怎么说吗,女人的嫉妒心就像毒药,可怕的嘞!那个婢子,每年都看到苏晚风在梅花宴出尽风头,也许内心里慢慢的就产生了嫉妒。昨夜,月黑风高,她看到奶娘出来,又听到苏晚风的声音,心想正是大好时机,索性跑进去捂死了苏晚风,又放了一把火。怎么样?你们觉得,有没有这个可能?!” 赵子遇:“……” 陆仲安:“……” “诶,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啊,是不是被我的聪明才智震惊了哈哈哈哈。” 最后一道菜上齐,李怀石终于被蟹酿橙堵住了嘴,赵子遇站回李怀石后面,帮他把险些沾到汤水的案卷收起来。 “唔,你怎么不吃啊守成,瞧你瘦的。叫外面的人看到,会以为我们县衙连个快头都养不起呢!” 说罢,李怀石不由分说,把赵子遇按在了凳子上。 “额,谢谢。”赵子遇看了一眼对面的陆仲安,见他没有异议,便拿起汤匙,吃了一口胡麻粥。 “你是南方人?”陆仲安放下白玉箸,探寻似地看着她。她吃东西的时候也是闷着头,低垂的睫毛,黑压压的,半遮着一双清眸。 “是,早年在扬州待过。”赵子遇低声回答。 张守成的户籍上只说是暂居京郊,未说明早年经历。赵子遇心下想,还是照实说会好些。恐怕对面这个人,已经听出了她的口音。刻意隐瞒,反而对她不利。 “扬州啊?”李怀石把啃了一半的鸡腿从嘴里拿出来:“提到扬州,我就来气。最近扬州有个妓子出逃,卷了鸨母一大笔金银首饰,跟着做生意的摊贩混进京城里来了。鸨母一气之下,就报了官,非叫我们县廨去找。你们说,这没名没姓又没画像的,我上哪儿给她寻妓子去。而且这找人的破事,难道不是该归户部管吗?” “我下午去平康坊,倒是可以帮你留意。”陆仲安漫不经心地说。 “你去平康坊做什么?”李怀石突然来了兴趣,不怀好意地道:“刚进门的娘子,她不香吗?” 陆仲安难得淡淡一笑,端起剩下地半盏茶一饮而尽:“家花自然比不得野花香。” 赵子遇默默无言,只低头看着眼前的胡麻粥发呆,手里的汤匙不自觉的捏了又捏。 刚进门的娘子……最近,有哪位高官新娶了妻子? 在脑海里搜索了一遍,一无所获。 紫衣蟒袍,是三品及以上的高官才能穿的朝服。可以确定的是,此人不是个简单人物。 可思索半天,仲安这个名字,还是实在太过陌生。绞尽脑汁,依旧理不出头绪。 “我可以随公子一起吗?”赵子遇松开捏着汤匙的手,看向陆仲安。 “你不能去!”李怀石一探头,用他的大脸阻断里赵子遇的视线,义正严辞道:“守成啊守成,你才多大,咋的就生了这种邪念。那是你该去的地方吗?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分不清男女呢!” 你现在也分不清……赵子遇默默腹诽。 “还有你。”李怀石回瞪了一眼陆仲安:“自己去得了,别带坏我家守成,我们守成还是个孩子。以后,平康坊仨字,也不许你提。” “额。”赵子遇扶额:“我只是去调查。” “去调查?调查什么?调查女人的胭脂水粉,还是深入探讨人生哲理?啊?”李怀石恨铁不成钢地问。 “我想去调查一下,有关高公子的事。”赵子遇说。 话音刚落,一道目光落在了她身上,赵子遇知道是对面那人。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似乎这个叫仲安的人,也在考虑高睿的事情。而且他知道的内幕,也许远比她多。 从他帮助李怀石这一点来看,此人应该也是从事监察事务,许是三法司中的某一方。若是能接近他,或许没什么坏处。这样的话,十二年前那件事…… 正考虑着,李怀石打断了她的神游:“查高睿做什么,他不是已经坦白自己跟丢了吗?” “以防万一,查一查比较好。”赵子遇抿了抿唇角:“若是李明府不放心,不如我们一起去?” “我不去。我下午要去把那婢子抓过来,严刑拷打一番。你们看着吧,说不定,这次我自己一个人就能破案了。哼哼!” 还在想着那个胡扯八道的猜测? 赵子遇无奈地揉了揉额角,心下顿时对那个婢子生出万千同情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0章 前往花楼 出了醉仙楼,李怀石跳上了马车,快马加鞭地去抓婢子了。 须臾,街道一侧只剩下赵子遇和陆仲安两个人。 下午正是阳光充沛的时候,热烈的阳光把榆树的叶子照的透亮,也把树下的人照的明亮生辉。 在这样明亮的天地里,赵子遇晦暗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现了少许正常的颜色,和着这淡淡的树影,仿佛万年的枯木上,终于迸发了些微生机。 四月,是个好时节。 陆仲安看了一眼低头而立赵子遇,转身上了马车。 赵子遇捏着手指,正犹豫着,就听到他的声音:“不想去了么?” 她赶紧爬上去,坐到了车辕上。 这个人,太令人琢磨不透,她委实不愿和他一起待在闭塞的车厢里。 然而,有人偏不遂她的意。车帘撩开,身后就响起他沉沉的声音:“进来。” 赵子遇只好按他的吩咐,坐到他对面。 屁股下面,是软乎乎的锦垫,可赵子遇却如坐针毡,似乎这锦垫,远不如外面的车辕舒服。 “把衣服脱了。” “做什么?”赵子遇心下一惊,下意识往后缩了缩,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她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咚咚声,这个人,该不会是发现了她的身份吧。若是以此做筹码,来要挟她和陆府,她所做的一切,就全都付诸东流了。 已经记不清走了多少步,才到了今天的局面。不能,不能再回去了。 赵子遇抓紧自己的袖口,半晌没有呼出一口气。 “你若是执意穿着这身衙役的衣服去查访,也没人拦你。”陆仲安瞧着外面越来越小的醉仙楼,慢悠悠地说。 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赵子遇提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确实,若是穿着这一身衣服去逛花楼,恐怕只会吓到别人。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松开袖摆上的结,解开腰间的衣带,利索地将外衫褪去,露出里面的粗麻衣。 因为系外衫的缘故,那身麻衣到处都皱巴巴的,赵子遇用手去捋那些起皱的褶子,却怎么也捋不平。 正烦扰着,眼前一黑,淡淡的沉水香扑面而来。 “唔。”赵子遇抓了抓,把蒙在脑袋上的衣服拿开,有些不明所以。 “换上。”陆仲安说。 换是不可能的了,赵子遇里面已经没有衣服了。思忖片刻,索性直接把他给她的锦袍套在了外面。反正她的身型很小,就算套了两身衣服也看不出来。 “为什么是平康坊?”陆仲安看着外面的街景,漫不经心地问。 赵子遇刚把锦袍理好,这会正望着他的侧颜出神,揣测他到底是个什么人。一时恍惚,没有听清他的问话。 “想要查高睿,为何不去丞相府,而是选择了看起来毫无关系的平康坊?”他又问了一遍,慢慢收回目光,看向赵子遇。 “因为真实性。”赵子遇说:“一个家族可以内部十分复杂,却展现的很单纯。像丞相府这样的地方,更是如此。若是直接去调查,能看到的,也许只是被允许看到的。可是烟花之地就不一样了,这是一个最容易叫人卸下伪装的地方。毕竟,没有多少人在宣泄情绪的时候,还背的出诗书礼易春秋。” “倒是个新鲜说法。”陆仲安情不自禁地扬了扬唇角:“你似乎很有经验。” 赵子遇没说话,一言不发地看向窗外,外面的光影流动,在她面容上留下明明暗暗的斑驳。 “你以前来过这种地方?”陆仲安并不想就此放过她。 “公子未免过于抬举小人了。”赵子遇淡淡说,面上平静无波。 陆仲安还是头一回碰到这种连嘲讽都无动于衷的人,便也不再说下去。只是难免生出些许好奇,不知此人宣泄情绪的时候,是个什么模样。 平康坊离得不远,入北门向东不多时,马车就停了下来。 一个侍从模样的人跳下马车,走到车帘边上,深深施了一礼,问道:“主上,还去团儿姑娘那吗?” “不了,就到这吧。” 陆仲安稍一抬手,下了马车。赵子遇跟在他后面,进了一家看起来相当素雅的楼阁。房檐下放着一块牌匾,上面刻着“写秋阁”三个大字。 入内两丈,便有妇人出来躬身相迎,妇人梳着极高的发髻,发髻里大约是金丝做的支架撑着,两端都用簪花掩了露出来的架身,只有发髻上端能隐约看到些许的金光。身上穿着珠灰色的短襦,黛色的长摆裙,一直拖到脚面。腰里束着巾子,脚上没有穿袜子,赤脚踩着一双木屐。 看模样,这人大约便是话本子里常说的鸨母了。 只是这楼阁内里,倒不似赵子遇想象的那般姹紫嫣红,反是装饰的像个高雅的书院。看来这里,应该是个文人儒士喜好的上等青楼。 “这位小公子,似乎没见过呢。” 鸨母朝着赵子遇微微笑着,引着他们进了内院。木屐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空远又清寂的声音。 内院里有一个很大的池子,池子里还有一艘花艇。鸨母把他们带到回廊处,远远的看过去,原来花艇上端坐着各色姑娘。 有抱琵琶的,有拿胡琴的,有手持筚篥的,还有没拿丝竹却穿着长摆舞衣的。都是一副娴静神情,梳着清丽的小髻,面上施着薄薄的脂粉,笑容姣好。隔着水波遥望,宛若芭蕉下的仙子。 “想听哪个姑娘的曲子?”鸨母笑问。 “就温若若吧。”陆仲安看都没看花艇上的莺莺燕燕,转身就往二楼去。 鸨母怔了怔,似乎是没想到陆仲安会点温若若,迈着小碎步,就跑过去拦住陆仲安。 “真是不好意思,若若今日不挂牌。”鸨母满脸歉意,陪着笑。 “那明日。” “明日也不行呢。”鸨母有些着急,额上的脂粉都有些消融:“若若……若若的牌子被其他客人留了。要不,要不换别的姑娘吧。昨儿刚来了新人,琵琶弹的极妙,完全不逊于若若。公子要不要听一听,兴许能为公子解乏儿也说不定呢……” “只要温若若。”陆仲安平淡的说着,衣袖轻拂,丢了颗金花生到鸨母怀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1章 一模一样 鸨母忙不迭地接到手里,难以掩饰的兴奋浮现在脸上,来回摩挲,又举起来对着阳光瞧了瞧。 然而,瞧着瞧着,鸨母地嘴角又耷拉了下来。 “不行呢,老婢也想让公子见若若,可是,这规矩就是规矩,老婢以后要还想在这地界儿混下去,就不能坏了这规矩。公子你看这……” 鸨母为难地把金花生递还到陆仲安面前,拿着金花生的手却是攥地紧紧的。 “罢了。”陆仲安冷着一张脸,看向赵子遇。赵子遇被他看的莫名其妙,正疑惑着,就听到他的声音。 “守成,要不就算了,高公子叫你带的话,让他自己来说吧,反正你的责任已经尽到,见不到温姑娘,也怪不得你。” 脸不红心不跳,赵子遇觉得,这个人随口胡诌的本领,简直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而且看鸨母的反应,应该还是诌到了点子上。 于是赵子遇赶紧换上满面愁容,惶恐不安的说:“不行呐,高公子眼下被卷进了案子,一时半会怕是过不来。若是不能把话带到,高公子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呢,而且……” 赵子遇说着顿了一下,瞥了一眼鸨母,才继续幽幽地说:“而且这话里的内容,似乎关系重大。若是没传达到,我受罚是小,可是这温姑娘,和这写秋阁……” “那便不归你管了。”陆仲安打断她,未再看鸨母一眼,转身就朝门口走去。 “是是。”赵子遇福身应下,连忙跟在他身后。走时还不忘把鸨母手里紧紧抓着的金花生给扣了出来。 “哎哎,二位公子。”鸨母的目光似乎被钉在了被抢走的金花生上,连脚都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于是花艇上的姑娘们就看到回廊里,两个走的极快的翩翩公子,以及蹬着小碎步扭的更快的鸨母。 一阵风似的,仨人都嗖地消失在回廊的尽头。 “呀,我莫不是瞎了眼,刚才咱们嬷嬷和那两个公子,像是飞出去的。”一个姑娘捂嘴惊呼。 “我也看到了,真是怪事。嗯,许是黑白无常过来,抢了嬷嬷魂魄呢。”旁边的姑娘咯咯笑出声。 狂奔中的鸨母登时打了个喷嚏,一个箭步上去,终于在门口将二人拦了下来。 “二位爷真是要累死老婢啊。”鸨母生怕二人再闪没了,急急忙冲着陆仲安的胳膊,扑过去想要抱住。 陆仲安一个抬脚,踢在身侧的赵子遇身上。这一下毫无预兆可言,赵子遇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个趔趄跌向了迎面而来的鸨母,直把鸨母撞翻在地。 两个人狼狈不堪的摔成一团,后面这位爷却连衣袖都没动一下。 “既然是高公子有话带给若若,老婢自然不敢阻拦,二位且等片刻,老婢去请若若做些准备。” 鸨母扶着被摔的生疼的后腰,边说边躬身。见陆仲安气定神闲的立在那里,似乎是答应了,这才赶紧跑到赵子遇跟前,从她手里拿了金花生,满面笑容的进屋去。 赵子遇磕得有些懵懵然,抱着门槛半晌才吃力地爬起来。 “你今日也算沾到女人了。”陆仲安居高临下地睨了她一眼,语气里尽是冰冷和轻蔑,似乎是对她没有立即站起来感到不满。 “谢谢。”赵子遇捂了捂嗡鸣地左耳,拍去锦袍上的灰,站到他身后。 陆仲安凝视着她,她的面上并无半点起伏,死灰一般的沉寂。那是一种并不让人舒服的,近乎麻木的平静。他有一瞬,觉得自己眼前的,是一个死人。不免微微有些新奇,不过也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又沉下脸。 鸨母很快回来,引着他们上了二楼的雅间。说是雅间,其实更像是隔开的大堂,入眼便很大的场地和台子。 想必这位温若若的名气着实不小,仅仅是台下的坐席就足以容纳百余人。可想这里人满为患只为求温若若一面时,是怎样一个热闹繁华的景象。 绕过大厅进入内室,温若若已经在屏风后面侯着了。 鸨母退下后,她抱着琵琶慢慢从屏风后面走出。容颜果然不负盛名,似乎连顾盼间都会透出辉光。她身上穿着绯色的纱衣,如一方朝阳,隐隐绰绰笼着白皙细腻的肌肤。轻一躬身,艳色便从眉宇间滑过。 看模样,不过十六七岁。虽然还欠缺了些成熟稳重的高华气质,但这般的年轻烂漫,更为她在举手投足间,平添了属于她这个年纪的万种风情,显得格外的惹人怜爱。 赵子遇正要开口询问,却见陆仲安已经坐到茶桌旁,微一抬手,示意温若若弹一曲。 赵子遇不禁有些怀疑,这个人不会就是纯粹来找乐子的吧。刚还有些感激他为自己指了条明路,这么快真听上曲子了。高睿的事,难道不用赶紧问上一问么? 但她也无可奈何,毕竟是他带她来的,线索也是他给的。她不好擅作主张,只能顺他的意,跟到案前替他煎茶。 不多时,沸水发出泉涌一般咕嘟咕嘟的声音,伴着温若若手下婉转切切的莺语,别有一番春日冰雪消融的暖意。 陆仲安在缭绕的水雾里,半阖着眼眸,懒懒瞧向身边的赵子遇。她正用竹则量好茶末倒入茶釜,止沸点沫。她的手指纤细,在雾气里轻盈翻飞,面上是难得安静闲适的神色,在热气中透着一点一星的微光。 这也是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好颜色罢,陆仲安轻轻勾了勾唇角。 然而,那似有若无上扬的唇角,在看到她娴熟且雅致的点茶时,迅速抿成了一条直线。 他见过的,这太过熟悉的煎茶点汤花的手法,和他在丞相府的茶寮里看到的,一般无二。 不同的是,那时煎茶的人,是高远。 一般煎茶的最后一步,以点出汤花为上佳。但高远却偏好点沫,且能将汤沫点得至薄,入口轻盈,如仙雾软扑,醇香四溢。 凡饮过那种茶的,无不大叹妙哉。只是再仿之,却不能得其精髓,往往只是煎出普通的汤沫,口感甚至不及汤饽。因而,常有喜茶之人道,整个京城,能点出那般出神入化汤沫的,唯有高侍郎一人。 端起茶盏,陆仲安轻抿一口,神色不觉更加沉冷。 一模一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2章 九岁的她 赵子遇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见他脸色难看,还以为是烫到他了,连忙伸手去接他手里的茶盏。 然而,刚要触碰到白瓷盏,陆仲安就嫌恶的松了手。一盏滚烫的热茶,全浇在了赵子遇手上。 被烫地一个激灵,熟悉的灼烧感一瞬间如同无数细密的钢针,忽地袭上赵子遇的心口。 手臂上的伤口又开始作祟,猩红地画面像是无数沸腾的血滴子,侵入骨髓,砸在她的血肉里。那些密密麻麻的声音,还是没有放过她。 眼前的事物好像全都失去了色彩,像扭曲的风,翻滚着往后退去。七年前的那一幕,缓缓飘到面前。 “别撕,求你别撕我的书!”九岁的赵子遇尖叫着从房间里冲出来。 “你的书?”赵崇扬手劈在她脸上:“这是你从书房偷的书。是偷的,不是你的。你才多大啊,就会做贼了。你娘要是看到你这个下贱模样,怕是做鬼都不得安心。” 赵崇体型算不得魁梧,但在一个九岁少女面前,依旧是不可抗衡的力量。赵子遇经不起那一巴掌,直接被掀翻在地,半张脸都是麻的,浑身忍不住地哆嗦。但还是爬到赵崇脚边,抱住他的腿。 “阿娘的死,父亲当真不愿查明吗?” “有完没完?你到底有完没完!”赵崇忽然气急,一把揪住赵子遇头发,朝她的肚子连踹几脚:“你娘的死,好,我告诉你,你娘是被你这个孽障给害死的!” 赵子遇疼得哭出声,尖叫着从他手上挣脱开,却是一倒在地上就吐出血水。一手捂住肚子,一手捂住嘴,湿答答黏糊糊的血就从指缝里流出来,止也止不住。 努力压抑住哭声和抽搐,她使劲啐了一口血,瞪着眼睛死死盯着赵崇:“是……我不该和娘亲走散,我可恨,我该死,可是那个凶手,不是更该死吗!” “没有凶手。你就是凶手。”赵崇又狠踹她一脚。 “我不是!”凶手两个字太过刺耳,赵子遇拼命抓住胸前的衣襟,趴在地上哽咽起来:“阿娘死的时候我也在,双目圆睁,眼球突出,腹部膨胀,身上起泡呈青黑色,指甲呈青黑色,舌头变白有裂纹……那分明是毒发身亡,是宫里有人给她下毒。父亲任御史中丞多年,什么样的案子没有见过,怎么会看不出这是毒杀呢?” “宫里!你也知道是宫里!”赵崇面孔狰狞铁青:“要不是你这个贱胚子乱跑,你娘那日怎么会急得进宫寻我。若不进宫,如何会染上怪病不治身亡?” “不是怪病,是毒杀。父亲为何就不能明白?”赵子遇沉痛地望着他。 “我不明白,你就明白?你个晦气的畜生长本事了,我叫你再看这些书!我叫你再胡言乱语!” 赵崇咬牙切齿,把手里的书撕得粉碎,却仍觉得不解气,转身就去拿柴房外的横木。 赵子遇见状挣扎着往屋里躲,她的肋骨断了,五脏六腑也像是破损了,总是令她吐出血来,剧痛难忍。 她想,她可能快死了。 她恨不得马上去死。 可她又怕得厉害,若是她死了,娘亲的冤抑,再莫能伸了。这种惧怕,令她不得不活下来。 她跌跌撞撞地躲进书房,钻到桌案地下,蜷缩成一团。 天已经黑了,她甚至看不清手上血污,只有桌案外面透着昏黄色的灯光。衣襟都被血浸湿了,冰冷的黏在身上。她不敢去摸,也不敢喘气,任凭眼泪无声无息的掉在手背上。 “咯哒,咯哒……” 犀皮云靴踩在地板上的声音。 这个声音,令赵子遇头皮发麻,她屏住呼吸,用手拼命捂住耳朵。 “躲好了吗?”赵崇一边走,一便阴沉地说:“你最好躲好一点。” “是在书架后面吗,小畜生。” “还是在屏风后面,诶呀。” 横木在地上被拖出“嚓嚓”的尖锐声响,赵子遇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浑身忍不住哆嗦。 时间似乎都变慢了,脚步声也越拉越近,直到赵崇的脸猛然出现在桌案下面。 赵子遇惊得尖叫一声,转身就往外躲,却是把桌案给撞翻了。 桌案上正烧得灼热的灯油浇下来,霎时,猩红的颜色铺天盖地钻进眼睛里。下意识用手臂去挡。 那是黑暗里倏地出现的烈焰,刺目狰狞,像是黑暗里的怪物吐出的舌头,卷着活人的气息就狼吞虎咽。只留下撕心裂肺的剧痛,以及无边无际的绝望。 “咕嘟咕嘟……” 水煮沸的声音穿过重重浓雾在耳边响起,渐渐旳,琵琶的声音也回到了耳畔。 残影从眼前流过,赵子遇下意识的去捂手臂,却发现,刚才只是一场幻象。 手背上的疼痛,已经消退了些许。 赵子遇勉力压制住自己的情绪,缓缓捡起地上的碎瓷片。刚要抬头,一滴鲜红的血珠子“啪嗒”掉在白瓷片上,刺眼至极。抿了抿唇角,艳丽的颜色迅速染红了她苍白的双唇。 又是下唇破了。 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一走神就会不由自主的咬住那里,毫无知觉的,腥味就会蔓延到嘴里。她不喜欢这种气味,也不喜欢这种行为,但好像已经改不掉了。 “弄脏了你的衣服,抱歉。” 擦了擦身上的茶渍,赵子遇面上又恢复了死灰般晦暗的颜色。方才煎茶时的那一丝恬静安详,终于也消失殆尽。 不知道为什么,陆仲安看她这个样子,莫名的心烦意乱。 或许是因为她的眸子,有一种令人不舒服的熟悉感。仿佛时过经年,留在某个街道的一束微光,稀薄,却惊艳如斯。 从第一次见她,他就觉察到了那种熟悉,可无论如何绞尽脑汁,都想不出这双眼睛,到底在哪里见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3章 正妻之位 一曲琵琶声停,温若若微微颔首,抱着琵琶,面上略有迟疑,似乎在考虑什么。 陆仲安并不着急,也不询问,只安静地坐在那里。 一时间,整个房间里出奇的寂静,似乎连空气中的灰尘都静止了。半刻钟后,温若若终于忍不住,担忧地开口:“我不接客的,若真是高公子有话带给我,还请你们快些说与我听。” 陆仲安似乎被她这担惊受怕的反应取悦到了,轻轻一笑,示意赵子遇说话。 赵子遇等这一刻好久了,眼见着进入正题,她几乎是立时就道:“苏晚风死了。” 这个声音不大,甚至算得上温和,但是温若若却像是听到一声惊雷,口中发出一声惊呼,手里的琵琶也应声落地。 “怎么会……”温若若难以置信地喃喃,额头上渐渐沁出细细的汗珠。 “怎么不会?”赵子遇问。 “没,没什么。”温若若慌里慌张地用手背擦了擦额上的汗,俯身将琵琶捡起来慢慢摩挲,那神色分明还惊魂未定,未有半分心思在琵琶上,嘴里却说:“哎呀。一不小心就手滑了。” 赵子遇见她这副模样,似乎是不会轻易说些什么。正思索着,陆仲安先开了口:“我知道是高睿留了你牌子,还预备替你赎身。现在他自身难保,恐怕无暇顾及你。若是我出双倍的价钱,你猜你的好嬷嬷,愿不愿你帮你换个主儿。” 又来,这个人又开始信口胡诌了。高睿若是知道自己好端端的,却被说成自身难保,不知是怎样的反应。 但这诈话的招儿,也确确实实是见效迅速。温若若抱琵琶的手一顿,倏地就抬头站起来,急声道:“你……你们不是睿郎派来的吗,怎的说这样的话?难不成,这是睿郎的意思?” 陆仲安扬了扬唇角,并未做声,只是默默看着面前的温若若。她那对好看的却月眉因为焦急,近乎要竖起来,白皙的皮肤,也因为担忧和气愤,微微有些发红。朱唇紧抿,目含秋波。 无论怎么看,都是个生动的美人。甚至现在焦虑起来,比方才拘谨的样子,更好看些。 温若若注意到他看自己的眼神,那是男人看她时惯常会带上的,不怀好意的打量。这样的目光无疑在告诉她,他所言非虚,并且十分乐意代替高睿买了她去。 沉闷的打量下,温若若没有撑多久,心底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崩溃了。 “我见公子并非寻常子弟,睿郎出事,应该帮衬才是,为何要做这趁火打劫的勾当。公子莫是不晓得,我已是睿郎的人,早没了清誉可言。”温若若拧眉嗔道。 陆仲安闻言,嗤笑一声:“我既知你是这写秋阁里的姑娘,又怎会在意你是否存有清誉。怎么,你还想一辈子跟着高睿,再给自己立个牌坊不成?” 这话说的狠辣,虽未吐半个脏字,却是拐着弯儿的提醒了温若若两遍,她是个妓子。听得一旁的赵子遇都生出些许同情,默默替温若若捏了把冷汗,碰到这种从骨子里都带着蔑视的可恶之人,着实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你怎么知道我不能?”温若若果然被刺激到,不免有些恼羞成怒:“不是所有男人都一个德行,也不是所有像我这样的女子,都必须以悲惨凄苦收尾。我们都有把日子过好的权利,不是么。睿郎可是许了我正妻之位的,是他说的,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说着说着,温若若忽然捂住嘴。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只可惜为时已晚。 “正妻之位?”赵子遇忍不住重复了一遍。 高睿竟然许了一个妓子正妻之位,这还真是前所未闻的奇事。 “哦?所以说,他为了和你的承诺,只好杀了他原本的正妻。”陆仲安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神情。 “不,他没有!”温若若急声辩解。 过了一会,她忽而又无力的低下声音:“睿郎他,他是那样一个温和老实的人,不可能会杀人。他连去参加订婚宴的事,都告诉我了。他说会和苏小娘谈一谈,然后再请求她的原谅和成全,仅此而已。他总是这样,宁愿自己名誉扫地,也不愿别人为难。哪怕是面对他根本不喜欢的女人,也是那样的好心肠。所以退婚的事情才一拖再拖。我甚至骂他没有胆量和决断,可他也只是笑笑。你们说,这样的笨蛋,怎么可能会去伤害他人的性命?” “就是蠢人,才会做蠢事。”陆仲安慢悠悠的说。 温若若无言以对,似被抽走了力气似的,瘫坐在地上。自此,再不说一个字。 “温若若的说辞,你觉得如何?” 回去的路上,陆仲安问赵子遇。 赵子遇正看着窗外出神,听他问自己,才转过头说:“听起来不像是在撒谎。” “撒不撒谎,和杀不杀人,是两码事。” “不错。”赵子遇说:“但如果温若若所言非虚,那么苏晚风死了,最大的受益人或许就是高睿。而且在太傅府,他说跟丢了,这一点也很可疑。苏晚风当时穿的是一身妃色的襦裙,并不是会令人看不清的颜色。再加上苏晚风戴着帏帽,视线受阻,她本人却在那种情况下察觉到了高睿,可见高睿同她的距离,算不得远。” 陆仲安微微颔首:“还有那个目击证人,也很令人在意。高家的婢子偶然出现在书房门口,并且那样巧,刚好是每年都随高睿去参加梅花宴的婢子。” “也许,那个婢子是高睿的贴身随侍。如此来看,她出现在那里,可能就不是偶然,而是因为高睿在那里。”赵子遇说。 陆仲安轻轻嗯了一声,沉吟片刻,缓缓说:“怀石这次,也算歪打正着。” 马车出了平康坊,缓缓停在路边。 “不管怎么说,今日谢谢你。”赵子遇下了马车,回身施礼:“这身衣服,我会洗干净再送还给你。” “不必了。”陆仲安靠在车厢内壁上,百无聊赖地理了理袖摆:“车上还有备用的衣服,而且,我不喜欢别人用过的东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4章 出生入死 马车重新驶动,朝北去了。 赵子遇看了看天色,时候不算太晚,便转身向县廨方向走。 西斜的太阳,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跟着赵子遇的步伐,徐徐晃动。走进宣阳坊,街道一角的巷子里,有卖蒸饼和酥糕的。香喷喷的热气,萦绕在半空,老远就能闻到。 赵子遇吸了吸鼻子,放缓脚步。 这一天下来,除去中午的两口粥,未吃上什么东西,忙的时候不觉得,一闲下来便觉得饿了。 走到摊子前,要了半块蒸饼。然而,站在蒸饼摊前,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有人在盯着她。 余光瞥了一眼蒸饼摊木架上用来辟邪的铜镜,寒意忽然袭上她的后背。 黑衣人。 官道上的场景,倏地浮上脑海。从扬州追到京城,又追到这里。这黑衣人背后的主子,到底有多想要她的命? 其实有人想杀她,她并不觉得奇怪。赵崇过去任御史中丞,得罪的官家贵人不在少数。她在意的是,是谁能这样迅速地知悉,她就是赵子遇。按理说,他们现在看到的,应该是张守成才对。 若是她出了纰漏,或者经历时间长些还好说。可她的改头换面,分明不过两日时间。短短时间内,是谁在背后窥探着这一切,又是存了何种目的。 接过蒸饼,赵子遇一边走一边撕开外面包着的荷叶,余光却一直留意着后面的动静。她的耳朵听不真切那些轻盈的脚步声,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转过一个拐角,就近闪到竹篓后面的旮旯里。 只有这一瞬的盲区,这是唯一的机会。若是被发现,凭她的身体状况,恐怕是在劫难逃。赵子遇背抵着冰冷的墙面,屏住呼吸静静等待。 “人呢。”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来。 “不会是跑了吧。”另一个人跑过来,伴随急促的喘息声:“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追!” “不对。”杂乱的脚步声往前响了一阵,却又戛然而止:“这是一条直道,那小娘们跑不了这么快,她肯定是发现了咱们,在哪儿躲起来了。这么短时间,她逃不远,就在这附近找找!” “哎,我在这守着,你去瞧瞧那篓子后面。” 脚步声再次响起来,一步一步,越来越近。赵子遇的心跳声也越来越响,后背顿时沁出冷汗来。 竹篓被拨开,赵子遇再也屏不住气了,正要认命,一只温热的手掌忽然覆上她的手腕,拉着她就往街道的另一边跑。 “在这里!快!”黑衣人气急败坏。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街景如同幻象般向后撤去。赵子遇的眼睛里,只剩下面前被风吹的翻飞的白衣。大簇大蔟的琼花掉在头发和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又迷了眼,看不清东南西北,只任凭前面的人拉着她拼命跑。 跑着跑着,她渐渐有些吃不消,后面的追赶的脚步声逐渐逼近。 “高侍郎……”她低声唤前面的人:“他们是冲我来的,你走吧。” 高远似乎也察觉到她有些跑不动,便松开了她的手腕。赵子遇大口喘着气,看了一眼后面的黑衣人,正要回过头,身下却是一悬。竟是高远俯身,拦腰将她抱了起来。 “你!”赵子遇吓了一跳,还没说完剩下的话,又被扔到了半空。 再掉落时,已经是在马背上。 “老伯,你这匹马被官府征用了,晚些时候,刑部会来人结银钱。”高远说着,翻身上马:“驾!” 马蹄在地面上踩出大团灰尘,疾驰而去。 赵子遇坐在马背上,望着那两个黑衣人被远远甩开,终于彻底松了一口气。 收回目光,她发现高远正低头看着她。风卷起街道旁的花叶,像是荡起的水波,一层层的漾开,映得人他浑身通透明亮。不知怎的,那种明亮叫她睁不开眼睛。 像她这样在深渊里滚过的人,大概再也不能和他一起站在阳光下了。一滴酸涩坠入五脏六腑,赵子遇避开他的目光,转过身不再往后看。 “这下我们也算是出生入死的交情了。”高远笑了笑。 赵子遇没做声,沉默了良久,只回答说:“多谢你。”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赵子遇愣了一下,正有些心惊,却又听他说:“苏小娘的案子,还需你多多挂心。” “是。”赵子遇应下。 “好久没有这样肆意的跑过了。”高远看着街道旁的琼花喃喃,眸中似有流光闪烁。等了一会,见她没有反应,便缓缓问:“那些人为什么追杀你?” “不知道。”赵子遇说:“或许刑部感兴趣,可以查查。” “会的。”高远收了收缰绳:“不过防不胜防,你近来还是小心为上,尽量不要一个人在外面。” “是。” 夕阳照在脸上,全是暖红的光晕,除却马蹄声和风声,再无说话声。 只是,没什么可说的。 到了县廨门口,赵子遇不等马停稳,便纵身跳下去。高远看得心里不安,连忙扶了她一把。待她站稳,高远也跟着下了马。 “这匹小红马,还算稳健。你以后要是不得不一个人出门,就骑它去吧。这样也安全些。”高远把缰绳递到她跟前。 赵子遇迟疑片刻,没有接。 “难不成,你还想让我再跟你出生入死一回?”高远笑道,不由分说地把缰绳塞到她手里。 进了县廨,李怀石正抓着头发走来走去。见他们二人进来,先是高兴了一下,在看清回来的是高远时,又重新焦虑起来。 赵子遇问:“那个婢子,可有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可别提了!”李怀石使劲拽了拽头发,有些顾虑地看了一眼高远。 “我就是为此事来的,不用顾忌什么。”高远看出李怀石的戒备,恭谨地说:“先臣后子,就算真有什么对兄长不利的证词,我也不会介意。况且,刑部正考虑接下这桩案子。还请李明府能够共享情报。” “啊?刑部要接呢。太、太不好意思了,我不知刑部要接手,已经上报御史台了。” 李怀石有些尴尬,来回踱了两步又说:“苏晚风毕竟是高睿兄的未婚妻,多多少少涉及丞相府,关系重大,不敢马虎。” 高远颔首,示意他没关系。反正这个案子,到最后都得经过刑部做第一手审理,御史台更多的是监察和督办。说白了,交给御史台也好,交给刑部也罢,他这个刑部侍郎要做的杂事,是一分也少不掉的。 赵子遇也明白这中间的关系,直接又问了一遍:“婢子的证词,到底如何?” “婢子……”李怀石犹豫了一下,摸摸鼻子说:“婢子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5章 这般亲切 “死了?”赵子遇惊诧不已:“该不会是刑讯致死……” “不是不是。”李怀石连忙打断她:“是我还没见到她,她就死了。” “什么意思?” “我下午不是想去把她抓来问个明白吗,谁知我刚到丞相府,就被告知那个婢子,在昨天夜里录完证词后,就暴毙了。” 李怀石唉声叹气:“你说这是不是畏罪自杀,本来还能抓个活的叫她认罪,这下人死了,一切都白搭了。我还上哪儿去找凶手破案去?” 赵子遇思索片刻,问:“具体死因是什么?” “不知道呀!”李怀石说:“哪有多少人会关注一个婢子的死,早就匆匆下葬了。要不是我今天去问,过两天他们可能连死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这倒是真的,主子故意打死婢子都是常事,官府才不管这些琐事,只要奴籍被买了去,如何处置便是家事了。更别说这种自己暴毙的,每天仅这京城里,就不知道要死多少婢子,要是每个都进行尸检,官府还不得累死。 赵子遇看了一眼旁边的高远。 察觉到她的目光,高远摇摇头说:“我昨天夜里一直都和苏太傅在一起,没有回府,更没有目击到哪个婢子死了。” “唉,最近的奇怪案子真是多。”李怀石道。 高远听他这样说,不禁问道:“城郊的那桩案子,也还没有头绪?” “应该是吧。”李怀石蹙眉:“也是毫无动机,莫名其妙的案子。” “难怪近来都不见仲安的影子。”高远不动声色的说。 “那可不,除却城郊的案子,宫里面也是一堆事。为了方便两头跑,仲安最近都住去宫里了。谁知道这案子吧,一桩未平,一桩又起。一想到这两个案子都堆到他头上,我这良心啊,还有点个过意不去。” 李怀石说着,煞有介事的摸了摸自己的小心脏。想了一会,又挥挥手说:“唉,算了。城郊的案子先不管它了,苏小娘的案子更为要紧。今日先这样吧,明日再去太傅府看看,能找到蛛丝马迹也说不定。” 赵子遇张了张嘴,想问一问城郊的案子是什么,但见李怀石已经没了说下去的意思,还是闭了嘴。 “诶,守成。” 刚要退下,李怀石叫住她:“我听芸娘说,你这几天还回去住?” “是。”赵子遇点点头:“还未向李明府请示,不知准否?” “准,这有啥不准的。”李怀石大方地说,忽而像是想到什么,走到桌案边取了一张折好的纸递给她:“这个麻烦你带给芸娘。” “这是……”赵子遇疑惑地接过来。 “是顾荀的平安信。”李怀石无奈地摊手:“你顺便也跟芸娘提一句,我们县狱可没虐待她弟弟,上次……咳。” 本来想说,上次顾芸来探望弟弟,好家伙,那哭的跟个泪人儿似的,整的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县狱滥用私刑呢。 不过看了一眼高远还在旁边,这不该说的话还是收住了。毕竟顾芸上回出来,似乎有什么隐情。 赵子遇微微笑了笑:“多谢李明府。” 退下后,高远也跟着从县廨出来,赵子遇快走几步,赶紧向坊外走。岂料走到门口,那匹小红马忽然冲她打了个响鼻。 这下再想忽视过去,委实有些明显。只好朝小红马走去。 “会骑吗?”高远在身后问。 赵子遇抓着缰绳的手紧了紧,这个人今日有些奇怪。不知为何,总能察觉到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 该不会是……认出她来了。 可也不像,若是对她有所怀疑,正常反应该是向她确认才是。 而且,她和他不一样,她离京以前,高远已是少年人,十二年的时间,并未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但对于当时年仅四岁的赵子遇来说,十二年的浮沉,早改变了她的容颜和性格。以幼年的面容识人,似乎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稳了稳心神,赵子遇转过身,如实答道:“会一点。” “是不定时会摔下来的一点吗?”高远笑着看她。 赵子遇低着头,沉默了一会,闷声说:“是可以自己骑的一点。” 说完,她转身牵过缰绳,向他辞行。 高远似乎没料到她是如此反应,愣了一下,跟上去道:“一起吧,你要回陆府,我正好和你顺路。” 赵子遇不愿再和他同乘一马,便牵着缰绳跟在他身后慢慢走。 “待我回到刑部,会叫人加强这附近的巡逻。若是抓到今日那两个黑衣人,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为什么?”赵子遇低声问。 “嗯?” “高侍郎对什么人都这样关切么?”赵子遇停住脚步,一字一顿的问他。 “自然不是。”高远语气温和,走过去摸了摸小红马头上的毛,顺势替她牵过缰绳。 “说起来……”他瞧了一眼淡红色的夕阳,不知想到什么,顾自笑了笑,转身对她说:“我只对我抱过的人这般关切。” “……”赵子遇有些后悔为什么要问他这个问题。十二年未见,这人竟变得这般没个正形。要是搁在以前,非得跳起来捂住他的嘴。 要是搁在以前……赵子遇忽而有点闷的慌。以前,似乎远到,像是上辈子的事。 “高侍郎可认识温若若?”赵子遇冷不防地这样问。 “温若若?”高远顿了一下,缓缓说:“我不认识,但我知道这个名字。” “那你可知她和睿公子的关系?” “算是知道吧。你既然这样问我,想必已经打听过了。说来真是惭愧,兄长不止一次的向家里提过,要娶温若若为妻。你也知道温若若是什么身份,家里自然是不准的。更何况,兄长和苏小娘的婚事是早早就定下的,若是因一个妓子退婚,那么对苏小娘来说,将会是一辈子的耻辱。这个道理,我父亲也对兄长说了。在那以后,兄长再也没有提过温若若的事。” 再也没有提过么……赵子遇想到温若若说的,那是一个会替别人考虑的笨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6章 桃花糕点 回到陆府前,赵子遇还有些担心会被拦截。然而一路走到松香阁,陆府的守卫都对她视若无睹。 许是芸娘已经打了招呼,赵子遇提着的心放下些许。 “姑娘!”千秋正扫着院里的落叶,见她进来,手里的扫把一丢,连忙上前问东问西。 赵子遇走进屋内,将门关上,小声问道:“陆辙那边,可有消息?” 千秋摇摇头,替她换下衣服,说:“听说还在宫里忙事情,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 在宫里……赵子遇记得,那个叫仲安的人,最近也住在宫里。 “府里还是和前两日一样,我们这处院子偏僻,一整天都见不着什么人呢。只有三夫人中间过来了一次,见你不在,也就离开了。” “芸娘来做什么,你可问了,莫不是有什么要紧事?”赵子遇拿起桌上的桃花饼吃了一口。 “没说有什么事,啊,这个桃花饼就是三夫人送来的。”千秋跟在她身后,帮她系好衣带,理整齐后,慢慢把她束的头发放下来,重新挽了个简单的小髻。 大约是为了掩饰在膳房做鱼的目的,特地又亲自下厨做了一日的糕点。 赵子遇看了看手里的桃花糕,桃花的形状,淡粉的颜色,中间还用切成丝儿的蜜饯勾了花蕊。想来这样栩栩如生的手艺,便是得益于她那精湛的绣工了。 把手里剩下的桃花糕都塞进嘴里,赵子遇翻出顾荀的平安信递给千秋:“你去一趟,若是三公子不在,就把这个给芸娘。顺便也代我报个平安。我如今的身份,不方便在府上走动,就不过去了。” “是”。千秋应声退下。 夜幕四合,隔着床头的小窗向外看去,大片浓郁的深蓝色。偶尔有鸟飞过,停在芭蕉的叶子上,蹦跶两下,又扑棱着翅膀飞走。 其实赵子遇也分辨不出,那到底是不是翅膀扇动风的声音。因为就算鸟飞走了,她的耳朵里还是有这样的声音。好在已经不是尖锐的嗡鸣声,大概是离开扬州以后,她的身体有所好转罢。 抱着膝盖倚在窗棂边,不知不觉睡着了。 “就买这盏兔儿灯吧,子遇。再挑下去,会来不及看焰火哦。” 花市灯如昼,五颜六色的花灯像是一颗颗跳动的星辰,头话,揉了揉额角,看向外面漆黑的天幕。 “哦,还有。”千秋想到什么,从架子上拿过一个四方四正的荷叶包裹,放到赵子遇跟前:“这个是三夫人让我带回来的,说是给李明府的谢礼。” 看来余下的桃花糕都在这里面了。 陆昭那个人,大抵也不配吃这些桃花糕。正好他不欣赏的,有人替他欣赏。 赵子遇看了一眼那个荷叶包裹,示意千秋更衣。 府里的人大多还不知道张守成的奴籍已经被移除,她正好可以穿着家奴的衣服混进混出。 等一切打理好,天还是黑的,赵子遇沉住气吃了一顿早膳。 昨日饿的差点前胸贴后背了,要是还这样折腾,迟早会影响她查案。所以为了防止这种情况,赵子遇吃光了一大碗莼菜羹,两个金乳酥,一张蒸饼,还有碟子上剩下的桃花糕。 直到再也吃不下去,晓鼓也敲到了第四鼓,天刚好亮了。 “这还真是神仙糕点!我以前以为,醉仙楼的桂花糕已经是糕点之最了,没想到芸娘这手艺,完胜醉仙楼的金贵厨子呀!” 李怀石风卷残云般,把赵子遇带去的桃花糕吃了个干净。就连荷叶上沾的糕渣也给舔掉了,看得赵子遇嘴角一阵抽搐。 恋恋不舍地放下荷叶,李怀石长叹了一口气:“唉!你说这芸娘要是个男人多好,这样我就给她出钱,帮她开一家醉神楼!保管能把醉仙楼比下去!守成你说是不是?” “是是。”赵子遇敷衍的应着,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催促他道:“已经大亮了,或许我们可以早些出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7章 冥冥之中 苏太傅受不住苏晚风的死,大病一场。苏家的几位公子生怕他在府里触景生情,便劝他搬去别院养病去了。 偌大的太傅府,只留下寥寥家奴和清扫的婢子。 其中一个叫阿霜的婢子见他们进来,上前引着他们往后院走。 赵子遇认出这是那日起火时冲到宾客席上哭喊的婢子。想来是苏晚风身边的人,也许知道不少事情,便不觉生出想要靠近的念头,往她身边多走了几步。 苏晚风生前的院子依水而建,穿过曲折的回廊,过了木桥,便可以依稀看到院落的大门。 院子里的桐花开得正盛,半掩在叶子里。离叶子近的花瓣上,朝露还没有散去,静静地黏在花瓣的底端,透着晶莹剔透的银光。 赵子遇随手碰了一下桐花下的露水,那点点银光就从指尖滑倒手心里面,泛着微凉。 这处院子比她想象的要大很多,除却两边零落的桐花和东侧的一座太湖石,几乎没有什么摆件,放眼看过去,都是石子铺成的大片空地。 看了看脚下的地面,赵子遇问阿霜:“苏小娘自出生一直住在这里?” “不是的。以前住在更东边的院子里,是前两年才搬到这处。” 才搬过来……赵子遇又仔细瞧了瞧地面的痕迹,问:“她很擅长击鞠?” “呀!”阿霜用肉乎乎的手指摸了摸嘴唇,迟疑地看她:“官爷知道这事?我家娘子,对击鞠的事很是羞于启齿呢,从来不许我们乱说的。” “苏小娘会击鞠啊!”李怀石两眼放光,凑过来好奇地问:“为啥不让说,是打的很菜吗?” “才不是呀,我家娘子的击鞠技术相当精湛呢,甚至比几位公子还厉害。这处院子,还是娘子用梅花宴魁首这个条件,跟老爷特地要求的,就是为了方便在院子里玩击鞠。她呀,很痴迷这个,甚至打一晚上也不觉得累。至于不让说,那是因为老爷不喜欢娘子玩这个,怕是影响不好。毕竟我家娘子才名在外,老爷希望她可以更加守礼端庄。击鞠……还是粗鲁了些,有失雅正。” 阿霜的声音细细软软的,提起主子的旧事不由得就会吐露出些许自豪之情。只是事情说完,似乎察觉到回忆中的人再也不会出现了,不免又难过地垂下头。 “那有什么粗鲁的,很飒不是吗?” 李怀石自顾自的嘀咕,看到阿霜有些消沉,便又凑到赵子遇旁边说:“哎,守成,你会击鞠吗?提到这个,我好久都没打过了,要不要等这桩案子破了,咱们叫几个人一起打一局?” “我不会。”赵子遇爱莫能助得看他一眼。 “你居然不会?害!也是。就你这个病怏怏的小身板,要是真会击鞠才奇怪。到时候也不知道是你打球,还是球打你了。” 李怀石失望地拉起她的胳膊拽了拽,那神情似乎是在拽一只瘦骨嶙峋的小病猫,满满的同情和怜爱,就差往她嘴里塞一把小鱼干了。 赵子遇被他看得一身鸡皮疙瘩,不想再跟他说下去,赶紧抽回胳膊往阿霜身边快走几步。 房屋就建在池塘边上,一路往水边走,赵子遇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正思索着是不是那个人,就听耳边一声雀跃的叫喊:“仲安!” 真是他。 赵子遇摸摸额角,有点后悔昨日没问问这个仲安是什么官职。原本该有大把机会可以直接问李怀石和高远的,谁知道一回县廨,她就把这个人忘了个一干二净。 “仲安,你怎么来的比我还早,还以为请你这个大忙人出马,要等到日上三竿呢。”李怀石兴奋地说。 陆仲安对他这副德行见怪不怪,淡淡应道:“我也是刚到不久。” “哎,对了。你晓得那个婢子的事了没?”李怀石问他,见他还没得到消息,忙不迭地把目击证人暴毙的事情跟他说了一遍。 赵子遇已经知晓这件事,便默默在一旁候着。闲来无事,干脆自己在门口溜达起来,心不在焉地四处打量。 房檐下面放着一盆兰草,已经枯萎了,但还没有彻底干掉变黑。 从盆里的花叶来看,这原是一盆品相极好淡黄色凌霜寒兰,花与叶狭而直立,叶脉透明,是可遇不可求的上品兰花。 赵子遇曾经在父亲的书房里,也见过相似品种的寒兰,那兰花被赵崇视若珍宝,每次都亲自浇水修剪,从不假手于人。不过,比起门口死掉的这盆兰花。赵崇那一盆还是差了一点。 可见,面前这盆寒兰鲜活的时候,是怎样一个繁盛美好的模样。 赵子遇看的入神,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耳边忽然传来李怀石的惊叫。 “苍了天了!守成!你在做什么?叫你过来是协助搜证,不是叫你拆家啊!” 赵子遇怔怔地抬头,这才发现,自己身上都是土,一只手心里还抓着寒兰的叶子。 “你你你,你把它都连根拔起来了!” 李怀石痛心疾首的抢过那株枯萎的寒兰,手却在摸到花叶的时候愣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看兰花的根部,又翻过来看了看枯萎的花叶:“这,这是一株死过的兰花?” “对,所以没关系的,这不是小官爷弄坏的。早在几日前,这株兰花就死掉了。唉,这盆花还是夫人留给娘子的呢,此前一直养的很好,都五六年了。谁知道突然就枯萎了。现在回想来,也许这株兰花,已经在冥冥之中预示了什么。” 阿霜蹲下身,轻轻摸了摸花盆里掉落的叶子。半晌,她抬头看了一眼花盆后的大门,微微地叹了口气。 “那就好那就好。害!吓死我了,还以为是守成毁了这花儿呢。” 李怀石拍拍胸口,把手里的兰花放回花盆里,转过头,他看到赵子遇还在盯着那花,而且不止赵子遇,就连陆仲安也瞥了一眼花盆。 “诶?我说你俩不会也信这种冥冥注定的东西吧?这要是都可信,我是不是可以说,那场大火和那奇怪的烟灰,也是冥冥之中注定的。那这案子,还要破么?” 李怀石不高兴地凑到赵子遇前面,挡住她的视线,又对陆仲安挥挥手:“别看了别看了,都别在这耽误了,进去找找证物才是要紧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8章 临渊阁后 苏晚风的房间,和外面的院子一样,没什么摆件和繁琐的装饰。至简至洁,仿佛没有花太多心思去精心构筑。比起刚进太傅府的那种雅致,这里倒像是一处偏殿。 前前后后看了看,实在没什么特别的,几人绕过隔扇,去了里屋的书房。 书房总算还像个样子,立着的书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窗子边的桌子上,则是搁着笔墨纸砚。抄写到一半的诗句铺在上面,还没来及收去。 “这画,画的真真是绝妙啊。不愧是连续四年的梅花宴魁首,才女就是才女。你们快来瞧瞧这副老虎图。这尾巴,这牙齿,极其的细致入微啊,跟活的似的。”李怀石指着挂在书架上的长副画作,一脸钦佩。 赵子遇回头看了看那副画,不禁问道:“苏小娘夺魁,是因为画作吗?” “诗画皆是魁首。”陆仲安负手立在画前。 他今日穿了一身青珀色绫袍,里头衬着雾雪白的长衫,一直垂到清紫色的四缝鹿皮靴上。光线斜照,暖橘色的日光只到他的衣摆。上头绣着的水云暗纹,如同湖面一般反射着星星点点的亮光。 从背后看过去,这人颇像个温润的翩翩贵公子。但只要稍稍侧过去,就能察觉到他身上不善的气势。挺拔笔直的身姿,血染一般鲜红的唇。深不见底的眼眸,更是浸了墨似的漆黑,散发着蓬勃又凛冽的寒意。 扫了他的背脊一眼,赵子遇不自觉地往阳光底下挪了挪。 这一挪,她发现挨着窗子还有还有一条细长的过道。窄到一次只能容纳一人通过。 “这是?” “啥?”李怀石探过头往里面看了一眼,不以为然的摆摆手:“害!是个储藏间。我家的书房后面,也连着个这样的小房间,堆堆杂货什么的。八成都是些旧木头腿。” “要不要去看看。”赵子遇说着,往里面张望。 “我不去!那种地方,这个季节最容易有蜘蛛了。噫!游丝飘的到处都是,恶心死了。” 李怀石搓搓手臂,打了个寒颤。像是光说说,就会觉得身上已经沾到了蜘蛛网。 赵子遇不再理会他,穿过窄小的过道,又折了一折,里面还真是小房间。只不过这个房间没有用作储物,而是放了一张芦苇席。 赵子遇沿着房间走了一圈,除却芦苇席,什么都没有,就是一个空荡荡的小空间。 “那是什么?” 安静的房间里,忽然响起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赵子遇吓得一哆嗦,回头一看,是陆仲安跟了过来。 这个人走路都不带声儿么,跟个阴间飘上来的游魂似的。 知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赵子遇不满地沿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啥也没看到。 疑惑地回头又看陆仲安一眼,见他还盯着那个方向,赵子遇只好往那个方向多走了几步,认认真真打量了一遍。 还是啥也没有,连李怀石说的小蜘蛛和游丝都没有。除了地板,就是墙。 等等……这面墙。 赵子遇终于发现哪里不太对劲,原来这个房间里的墙壁上还有一个暗门。 暗门的缝隙隐藏在墙壁的木纹里,很好的被掩饰掉了。就连赵子遇方才从旁边走过去,都没有察觉到这里竟然暗藏着玄机。 走过去仔细瞧了瞧,门上有三个小字。字迹极浅,也不规整,像是用指甲抠出来的。若不是把脸贴上去看,大约都看不见这三个字。 赵子遇盯着那三个指甲印看了老半天,才依稀辨认出来。 “临渊……阁。” 暗门后面还有一个房间? 做得那么隐蔽,大约是个密室? 赵子遇思忖着,伸手就要推门进去看看。 “慢着。” 陆仲安走到她旁边。 赵子遇的手顿在半空,不解地回头看他,只见他眉宇间皆是傲慢的神色,连瞧都没瞧她。 看这一副“你起开,你不配开这门”的表情,赵子遇心下了然,这人大约是见她没发现暗门,对她生了鄙夷之情。 心下干笑两声,赵子遇很是识相地滚到一边,伸出手恭敬地道:“这位爷,你请。” 陆仲安倒也没客气,冷哼一声,推门就走了进去。 赵子遇跟在他身后,就见他进去的一霎那—— “嗖!” 一个大活人没了。 赵子遇看得一脸懵圈,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衣摆被人抓住,紧跟着也被拖了进去。 “噗通!” 下半身一凉,赵子遇可算整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破门后面什么也没有,就是个池塘。他们刚才在外面的时候,看到苏晚风住的房屋,有一小段是伸进水池里的,那一小段,堪堪正是书房和储藏室。 临渊阁,不是说暗门后面有房间,而是指暗门前面的储藏室。 临渊临渊,临的就是这池渊。 陆仲安恐怕也没有料到门后面是这样的光景,方才推门就往里进,结果一脚踩空,直接掉了下去。 关键掉就掉吧,拖她一起下水是几个意思? 好在赵子遇使劲扒拉着门框边,才在最后一刻,勉强吊在半空。 这个房间的地板和下面的水池,只有半丈不到的距离。就算赵子遇的手扒拉着门边,腰以下也全浸在了水里。 赵子遇觉得,这水池一定挺深的。 有这样的觉悟,不是因为她的脚尖探不到池底,而是她身下的这个人,抓着她的衣摆,都不足以把头露出水面。 为了浮出水面,陆仲安直接拽住了她的腰带。 “你做什么?”察觉到腰间一紧,赵子遇低头狠狠剜了他一眼。 岂料这人丝毫没有歉意,反而理所应当的回答道:“我不会水。” “我也不会!”赵子遇咬牙切齿的说,她的胳膊承受不住两个人的体重,正一点一点的往下滑。 “放手!我快不行了。你再这样,我们两个都得淹死。” “那你怎么还不叫。”陆仲安抓着她腰带的手微微施力,似乎是想拽着她爬上去。 赵子遇有些心惊,生怕腰带被他扯下来,连忙问他:“叫什么?” “叫救命,把人叫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9章 无良竖子 “你怎么不叫?” 赵子遇反问。她被拽的微微摇晃,憋了一肚子火,只想把这个傲慢无礼的人给踹下去。 要不是他拖着她,她根本不会掉进来,就算掉进来,她自己也能爬上去。这下带着这个累赘,想上去恐怕是异想天开了。 陆仲安没有理会她,依旧扯着她往上拽,想要够到地板跃上去。 池水搅得晃动,几滴的水花飞溅到脸上,沁人心脾的清凉。虽说已经是春深四月,但是天气还没有暖到可以下水的地步。经过他的一番扑腾,水浪打得赵子遇浑身上下都湿透了,风一吹,冷得她牙齿都在打颤。 终于拗不过他,赵子遇扯着嗓子开始喊人。 面子和命,她还是觉得命更值钱一点。 一阵大呼小叫后,陆仲安扑腾得更厉害了,水花被拍起,直接扑到了赵子遇的头发上。 这种掉下水的丢脸事情,他是不愿叫人知晓的。人可湿,衣服可湿,风度不能失。只想趁着她把人引过来之前,赶紧踩着她爬上去。 过了一会,赵子遇被扒拉得彻底黑了脸,停下呼喊,冷声道:“你再动一下,我便松手。” 这话中的语气平静,却是丝毫不失威压。陆仲安微微一怔,竟然下意识地安分下来。然而,这种安分只停留了一瞬,很快,无名之火就窜了上来。 他自幼长在军营,受父亲亲自教导,随先帝征战四方。身边无论文人还是武士,在他面前皆是老老实实,不敢造次。这个半大小子,方才居然口出狂言。 屋内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 有人过来了。 想都没想,陆仲安伸手就探向她的衣襟。原想抓住她的领子上去,不料水的浮力不够,他的手没抓到衣襟,反而挨着她的上衣滑了下来。 这番手滑,他突然僵住。愕然滞了一瞬,他抬头又看了她两眼。 这是个……女子。 赵子遇周身的气势,已经难以用阴沉来形容。不知是冻的,还是气的,陆仲安觉得,她的整张脸都是铁青色的。唇边也不知是在笑还是在抽搐,活脱脱像是白日里见了鬼。 “你是女……” “砰!” 话未说完,女鬼一脚把他蹬了下去。 这一脚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水面上顿时涌出一个巨大的圆形水纹,缓缓向四周漾开。 与此同时,李怀石和阿霜从窄道里冲了出来:“守成!守成!怎么回事?” 赵子遇示意他把自己拉上去,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一声凄厉的尖叫从李怀石身后响了起来。 “啊!鬼啊!” 是阿霜的声音,赵子遇懵懵地看她一眼,心想自己这副样子虽然可怕,但还不至于把人吓成这样吧。 正郁闷着,阿霜又大叫道:“湖里!湖里有只手!是水鬼,一定是水鬼!水鬼来索命了!哎呀我滴亲娘!” 说罢,阿霜咚地一声晕厥在地。 李怀石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吓到了,也顾不上赵子遇,捂着眼睛就在房间里跳脚:“在哪!在哪!我看不见!看不见!” 赵子遇无语地望着他,淡淡道:“你不把手拿开,怎么看得见?而且那不是水鬼,那是你家仲安。不过呢,若是你再不救他,或许过一会,他就真的变成水鬼了。舌外突,眼大张,腹部膨胀的溺死鬼。” 话音刚落,赵子遇的腰带又被水鬼抓住。那水鬼的求生欲极强,这一爪子下去,直接把她的腰带给薅断了。 借着这一爪子,水鬼可算是浮上水面喘了口气。 而赵子遇也终于支撑不住,力气全然耗尽,手上滑脱,掉进了水里。连一丝挣扎都没有。 不是不想挣扎,而是知道挣扎也没什么用。她真是精疲力尽了,胳膊累,心也累。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因为一个无良竖子而怒气填胸。 上次怒意上涌是什么时候,已经不记得了。原本她以为,她就像李怀石说的那样,情绪什么的先死掉了。没想到,这个无良竖子,竟能令她的怒意诈尸,还诈得揭棺而起。 她以前不相信人死了能被气活过来,但她现在准备信一刻钟。起码死掉的情绪,真能给气活过来。 “守成!”隐约听到一声细微的呼唤,轰轰的水声就堵住了耳朵,极为遥远的地方响起杂乱的脚步声。湿冷的水淹过脸面,赵子遇睁着眼睛缓缓下坠。 很小很小的时候,藏在高远的大氅下面,明明是数九寒冬,里面却暖和的像是永恒的春日。柔软的狐狸毛擦在脸上,随着她的呼吸,远远近近。他的身上很好闻,杜若的香气围绕着她,怎么也挥散不去。 咯咯笑着躲进他怀里,被他带进丞相府。在丞相府的中庭,高远被父亲叫住,惊惧之中松了手,她就那样从他怀里掉落,绊着石菖蒲,滚进了湖里。 那天,比今日还要冷。但是,不会等到下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等不到下坠,温暖很快就会将她包围。 身后一片虚空,赵子遇隐约听到水流的声音,是水从耳边快速划过的声音,夹杂着闷闷的呼喊:“快!快接住她!” “小心啊,陆中丞。” 是,是阿霜的声音。 陆中丞…… 黑暗渐渐涌过来,淡淡的沉水香一点点拉扯着她的意识,困意像是无数只蚂蚁,一群群地将她淹没。 再醒过来,是在马车上。 呆滞得坐起来,她发现身上的粗麻衣已经被换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身干净的秋香色广袖锦袍。腰间的断带也不知所踪,而是整齐的系着五色蝴蝶鸾绦。这样好的衣服和蝴蝶绦,即便她在都护府时,也未曾穿过。 动了下手指,冻僵的感觉已经消退,薰笼在旁边暖烘烘得氲着淡香。 赵子遇揉了揉后脑勺,头发没有干透,摸在手上还是有些潮。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束起来的头发带子没了,一头青丝全散了下来,乱七八糟得落在身上。 “你醒了。” 寒凉的声音自头顶响起,赵子遇这才注意到薰笼边上的衣摆。抬头一看,她居然睡在车厢里的地板上。 半晌,陆仲安没有等来回应。垂眸扫她一眼,见她还有些没缓过劲,便用指节轻敲车壁,慢条斯理地问道:“你是什么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20章 你是何人 赵子遇陡然想起水里的那一幕,头皮一紧,背抵着坐榻,警惕地盯着他。 “你姓陆?” 陆仲安没料到她会是这个回应,不觉扬了扬唇角,俯视着她道:“怎么,你也姓陆?” 陆中丞……意识消弭前,阿霜唤的那一声,真的是他。 御史中丞,姓陆。 这几日一直思索的东西,一瞬间全涌到眼前。正三品,暗祥纹绛紫蟒袍,监察事务。她记得,芸娘唤陆昭为叔平。她此前一直纠结姓名,却忘了小字这回事。叔平,仲安,陆仲安…… 陆辙。 她的丈夫。 新进门的娘子,那朵不香的家花,原来就是她自己。 怪不得常言道,人们最容易忽视掉的,就是近在眼前的东西。连她也不能例外。 只是这一下麻烦可就大了,不知不觉中,她居然以张守成的身份和他见了面,而且踹了他。这就算了,关键是,她还把身份给搞砸了。 若他像李怀石那样是个憨憨还好说,可他偏生是那样难搞的一个人。 “你多大了。” 陆仲安看出她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复杂,顿时来了兴致。 赵子遇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但因着这个问题显然比前两个好回答,她便如实答道:“十六。” “十六。”陆仲安敲着车壁的指节顿了一瞬,轻笑一声,看向窗外:“新律女十三,男十五即可婚配。同你这般年纪的女子,应该早已许了人才是。可是你却顶着另一个人的户籍,冒充男子,混进万年县廨。此番劳心劳力的曲折举动……莫不是背着丈夫,偷跑出来与人野合的娼妇。” 最后两个字,他刻意说的很慢。赵子遇却没什么感觉,反而平静了下来,默默地望着他。 难怪要问她年龄,这个人根本不想知道她多大,只是单纯得想要诈她的话罢了。 能坐上御史中丞这个位置,审讯的手段自然不在话下。而陆仲安在这方面天赋异禀的功力,赵子遇也是亲眼见识过的。若是依着他这么说下去,赵子遇觉得,自己可能撑不了几个回合就会暴露。要赶紧想个办法才行。 “你说,我若是叫户部去查一查这位张守成,能不能查出个蛛丝马迹。你若不是出来偷人的,最好眼下就开口说了。否则顶替户籍加上通奸这两桩罪,恐怕不是你一个人浸猪笼就能捋平的。届时你在县廨的情郎,连同对你监管不力的丈夫,都会被处以严刑。” 赵子遇愣了一下,有点想笑。那个监管不力的丈夫,是该处以严刑。不过,眼下这种情况,是肯定不能叫他去户部查她的,万一查到顾芸身上,也是一桩麻烦事。 要不要直接告诉他,自己就是赵子遇。万一他同意帮自己探查十二年前的事情…… 张了张嘴,赵子遇又否定了这个过于天真的想法。从陆仲安的话里,不难看出他对私自出府的厌恶。若是真把实情告诉他,很可能换来的不是帮助,而是禁令和休书。 或者,更糟糕的是,他真会把她送去浸猪笼,毕竟她的行为,确实触及了律令。如此,她的所有努力,就全化成了泡影。 死,她倒不怕。她怕的是,死的不是时候。毕竟她费了那么大的劲,才走到今天这一步。要是这么死在半道的猪笼里,还真有点不甘心。 斟酌片刻,她选了个保险的说辞:“我还未成婚。” “哦?”陆仲安垂眸睨了她一眼,出手迅如闪电,一把就扼住了她的咽喉,冷冷道:“未成婚就更可疑了。说,你究竟是什么人?费尽心机进入县衙,到底意欲何为?” 这个人,果真不好对付。扼住她的爪子跟个铁钳似的,赵子遇觉得自己就快被掐死了。 忽然明白过来,什么怀疑她通奸,不过也是诈她的话。他还真是把用在温若若身上的那一套,用在了她身上。 温若若……赵子遇灵光一闪。 “我说。” 她艰难的去掰他的手:“你先,先放开我。” 陆仲安微微一笑,那浅淡的笑意在他脸上干净明澈,和着墨染似的眸子,煞是好看。只是这样惑人心神的容颜下,做的却是极为暴戾的事。 就见他一个挥手,把手里的人扔到了对面车壁上。赵子遇本身就瘦削,在他手上更是像只野猫,撞着车壁就摔回了地上。车厢被她撞得,发出两声闷响。 “主子?”外面的侍卫警惕的询问。 “没事。”他懒懒应道,靠着软垫,继续用指节轻敲车壁上的狻猊祥纹。 大口大口喘着气,赵子遇捂着脖子蜷在地上,挣扎半晌,却是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不知为何,赵子遇觉得他方才是在报复。八成是记恨她今日踹了他一脚,故意下了如此重手。 “若是不想说,我不介意再来一遍。”陆仲安斜眼瞧着她,轻敲车壁的手指随之一顿,似乎预备再掐上她的脖颈。 赵子遇呛咳了几声,连忙捂着脖子摇头。她的命只有这一条,已经撑不起再来一遍。活下去,她暗暗咬牙。无论如何,必须在这个人身边活下去。至少也要活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稳了稳心神,她费力吐出四个字:“扬州妓子。” “扬州妓子……”陆仲安思忖片刻,似是想到什么,问她:“怀石说的那个出逃的妓子,是你?” 赵子遇没说话,脸上却泛起似有若无的一缕哀怜。算是默认了。 “既然如此,那你卷走的金银首饰在何处。”陆仲安冷笑一声。 “给张守成了。” 赵子遇抿着唇角,不敢看他,怯生生地往后缩了缩。那哀愁惊惧的神色,若是瞧在旁人眼中,当真是惹人疼惜。 若是陆仲安没见过她平常淡漠如死人的模样,说不定就信了。可惜…… “我会给你留个全尸。”陆仲安垂眸碾了碾指尖,微微起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21章 你凭什么 “别。”察觉到杀气,赵子遇心下一凉,连忙解释道:“他求富贵,我求安稳度日。所以我把钱财给他,他把户籍予我,我们各取所需罢了。” “似乎说得过去。”陆仲安敛了敛杀气,慢悠悠的道:“那你且说说,你一个妓子,为什么要混进县衙?” “额……”赵子遇犹豫了一下。用手肘撑着车厢地板,勉力倚在车壁上,无可奈何地瞄他一眼。 “难道不是你的功劳么?” 这倒是句实话。她那日在太傅府,可从来没想过进什么县衙。 陆仲安沉默,似乎在考虑她话中的真实性。 赵子遇见状,连忙以袖遮面,期期艾艾继续道:“我不过是受够了那样的活计,想要过正常的日子。我卷走的珠钗,亦是我这些年应得的。虽说是不道义了些,但我一没犯事二没杀人。即便是有罪,也罪不至死,你何须如此待我?而且我该说的都说了,你若是还不信,不如叫那鸨母来认一认,叫她把我打死算了。” 说着,赵子遇小心翼翼得拈起广袖,偷偷瞥他的动静。盼着这无良竖子,能生出一丢丢的恻隐之心。 然而,还没看清什么,一抹绛紫色就拂过她的视线,手腕吃痛,下一瞬,她被拽的往前一个趔趄,扑跪在了他的脚边。 这毫无预料的一下,如同他的无声的脚步,不带一丝声响。赵子遇嗓子里的惊呼甚至没来得及漫出唇齿,陆仲安就已经捏住了她的下巴,逼迫她仰起头。 “既是妓子,打死岂不可惜了。” 他笑得温雅,轻扫她的面容。 赵子遇惊愕的瞪大眼睛望着他,终于切实闪过一瞬恐惧。 如瀑的青丝缠在脸上,在薰笼的烟雾下,反出明亮的光,映衬着她姣好的面容。眉目疏朗,眸若惊鸿。若是有颜色的话,那必将是一副令人惊叹的好姿容。只可惜,这张脸苍白且带着病气,大大遮去了她的本该灿若皓月的光华。 陆仲安满意地看着这张脸上浮现的慌乱。一想到原本不动声色的人,在他手底下也能显露这样的神色,心下不觉升起几分莫名的兴奋。 她身上的衣服因为摔滚,微微变形,腰间的蝴蝶鸾绦也松了开来,隐约露出里面鹅黄色的肚兜。 那种柔和的颜色,随着她急促的呼吸,起起伏伏,竟让他起了些反应。 不过他素来有洁癖,这样身份不明的妓子,还是脏了些。 “罢了,留给户部处置吧。” 少有的心烦意燥,他嫌恶得松开她,侧过脸不再看她。 赵子遇跪在地上,默默咬了咬下唇,低声说:“若是你不揭发我,或许我能帮你破了苏晚风的案子。” 陆仲安恍若未闻,抬手撩起车帘,看了一眼外面的街景。李怀石说的不错,这个季节,到处都是游丝。飘在空中,经阳光斜照,透着五彩斑斓的颜色。有一缕游丝甚至飘到了他手背上,他却仍旧不愿放下帘子。直到清凉的风从外面吹进来,抚平了些许燥热。 “也许,城郊的那起案子,我也能帮得上忙。”赵子遇执着地说。 陆仲安收回目光,又恢复了一贯寒凉的语气:“你凭什么?就凭你歪打误撞的烟灰理论么?我原以为你洞察力过人,可到头来,还不是连暗门都未发觉。此案御史台已经介入,资质在你之上的,大有人在。如果只是个跟班,我想你还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赵子遇努力压下急促的呼吸,缓缓说:“今日在太傅府,已有几处疑点显露。若我能一一道出,不知可算是资格。” “哦?”陆仲安唇角上扬,带了一丝嘲弄:“如今这世道奇绝,妓子都敢上阵破案了。” 这话里浸满了羞辱,若是一般人,早就红了脸,但赵子遇却不为之所动,只是固执的看着他。 “陆中丞不会不知道,凶手在成为凶手前,首先是民,是子。那么我也是一样,在妓子这个身份之前,我首先是人。有影无形起不了风波,真相的浮现从来不会因探究的人不同而发生改变。这些疑点,也不会因为我是妓子而扭曲。” “好一个不会扭曲。”陆仲安冷冷看她一眼:“正好我也发现了几处令人在意的地方。不如我们来对照一下,若是你有错漏,我现在就送你去户部。” “若是没有呢?没有错漏的话,可否换取一条生路?”她死死盯着他。 陆仲安连看都懒得看她,嗤笑一声:“你没得选择。” 赵子遇闷声低头,坐榻上铺的锦缎近在眼前,轻盈地垂下芍药纹花边。她认出,那是扬州特有绣法。因为这种绣法所使用的绣花针极细,很容易手滑,其他地方的绣娘大多不会用。就是那样尖细的绣花针,扎在手背上,亦是疼的厉害。 若是被驱逐回扬州,这个季节,正是赶绣活的好时候。赵子遇抬眸,漏进来的光束照在眼睛上,刺人的痛。她却也不避让,只缓缓开口道: “首先是门口的兰花。花叶虽枯萎,但花根晶莹透白,新发的叶芽依旧鲜嫩。李明府先看到花根时,甚至误以为那是一株活的兰花。出现这种死相,很可能是滚水浇灌所致。但阿霜说,那盆兰花是夫人留给苏晚风的,苏晚风视之若珍宝,五六年间从未出过差池。如此细心呵护的情况下,谁会故意以滚水浇灌那盆兰花呢?” “不错。”陆仲安看着窗外晃动的树影:“兰花枯萎后,苏晚风紧接着便惨遭毒手,两件事是否有关联,确实有待查证。” “然后是书房里的字画。桌案上的抄写的辞里,有一句‘忽奔走以先后兮,及前王之踵武’。这句话里王字的写法,和画上的王字似乎大不相同。” 听到这,陆仲安目光一滞,微微蹙眉道:“画上没有字。” 赵子遇没有作声,静静地望着他,等他自己思忖。 果不其然,不消片刻,陆仲安突然勾起唇角:“你莫不是在说老虎头上的花纹。” “正是。” “那你可知,画与字本就大不相同。” “我知道。但一个人行笔和顿笔的习惯却是固定的。”赵子遇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那是在她苍白的面容上少有的自信和坚定。 “那副辞抄上,一共出现了两次‘王’字,中间的一横皆短于上下两横,且停笔和顿笔痕迹不明显。 再者,纵观那幅辞抄,不难看出,点画圆转连带,笔道流畅,受王右军飞白影响颇多。 但是老虎头上的王字花纹,是三横等长,且可以看到明显的轻重提按和入锋回笔。若说笔画长短是根据书画不同来调节的,或许还解释得通。但整幅画上严格的停笔,委实怪了些。 若是没有看到桌上的那副字,我或许会以为,那画出自常年写簪花小楷的人之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22章 脸是什么 飞白和簪花小楷……陆仲安略一沉吟,细细回忆,确是这么回事。 难怪他看完桌上的辞抄,再看老虎图时,心下顿觉怪异,却又说不上来哪里怪异。原来竟是这笔法里存了猫腻。 “飞白多为男子所练字体,或许桌上的辞抄并非出自苏晚风之手。”陆仲安看向她,终于露出一丝愉快的神色。 对上他漆黑的眸子,赵子遇抿了抿唇角:“也许。” 亲仁坊到崇义坊的距离算不得远,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陆府门口。 车轱辘的声音戛然而止,赵子遇的心也一并提到了嗓子眼,但她也没有办法,只好屏住呼吸,等待面前的人发落。 陆仲安似乎也没想到这样快就到地方了,撩开车帘看了看外面,又将目光落回她身上。 “一个月内,两件案子,叫我看到你的能力。可别光是嘴有用,只说的出疑点,却破不了案。一个月后,但凡两案中有一案未破,我都会毫不犹豫地将你送回户部。” 他平淡地说着,起身下车:“你走吧。” 赵子遇长长吐出一口气,半刻也不敢耽搁,爬起来就往车外走,生怕这个阴晴不定的人随时变卦。 然而,脚还没沾到地面,她就傻了眼。 陆……陆府。 这个人要回府?他怎么可以回府?不是在宫里住得好好的吗? 赵子遇觉得自己的心态要崩了,今日定是没看黄历,竟不晓得是这般诸事不顺。碰到这个倒霉催的,从来都没有过好事,不是摔倒被烫,就是掉河里。现在又整这一出,她这一颗心,大起大落折腾个没完了。 他回府了,她可怎么办。万一他心血来潮,想起来去看看新纳的傻妾,那岂不是……要了她的老命。刚把身份糊弄过去,上哪儿再找一个妾给他塞回去? 状况由不得她多想,赵子遇“嗷”一声,从车上扑下去,一滚一个准儿,死死抱住陆仲安的大腿不撒手。 旁边的侍卫从未碰到过这种情况,吓了一大跳,上去就要拉开赵子遇。但瞥见她凌乱的衣服和散落的青丝,又不敢多事。只好收回悬空的手,站到她旁边,以防她突然暴起,做什么骇人的举动。 “做什么?”陆仲安脸色铁青地盯着她,眼神阴沉。 赵子遇使出浑身解数,挤出一个痛苦万分的表情:“奴家的纤纤细腿好像断了。” 扫了一眼她拖在地上的纤纤细腿,陆仲安冷笑:“怎么,扬州的妓子都是如此货色么,连勾引人的手段都这般低劣,脸都不要了?” 脸是什么,赵子遇还真不知道。脸能给她生路吗,还是能帮她查清十二年前的事? 装模作样的呜咽两声,赵子遇学着温若若的语气,娇声嗔道:“真的真的,站都站不起来,疼的快死掉了,你一定要救救奴家。” 陆仲安垂眸道:“你这断腿,踹人的时候,可是有劲儿的很呢。” 这个人果然记仇,赵子遇心下冷哼,一想到踹他的原因,一肚子的火又涌了上来。 现在想想,真是肠子都悔青了,谁能想到踹他一脚,会给自己带来这么大的灾祸。早知如此,当时就该再使点劲,直接把他给踹死。 “你这个人,怎的这般不解风情。人家一个弱女子,轻轻一脚,都是情义。奴家崇拜公子,才有此举动。若是换了旁人,就算千求万求,奴家也是不肯踹的。”赵子遇一脸楚楚可怜,边说边抹了一把不存在的眼泪。 以往都是陆仲安调戏别人,这被人调戏还是头一回。一旁的侍卫都听愣了,呆呆看着自家主子的脸,由青变白,又由白变青。心下不觉对抱大腿的这个少女多了几分敬意,好家伙,是个不怕死的勇士。 “好一个弱女子。”陆仲安沉声道:“那你倒是说说,你这腿是怎么凭空断的。” “还不是你给弄断的。在车里的事,你都忘记了吗?”赵子遇悲戚的说。 陆仲安没有说话,在车里摔的那一下,确是下了狠手。 “男子汉大丈夫,应是敢作敢当的。怎得到你这,就不承认了呢。你要是不信,我给你看!”赵子遇说着,把裙摆往上一撩,直接掀到了膝盖。 纤细的小腿肚子,就这么白晃晃的露了出来。一小块青色的淤痕伴着摔出的红肿,在白皙的小腿上格外刺目。 陆仲安心下一惊,眼疾手快,迅速俯身将她的裙摆拽了下去。 余光瞥了一眼旁边的人,侍卫吓得肝胆俱裂,捂着眼睛倏地背过身。 “不知羞耻。”陆仲安一把揪住她的领子,想把她扔回马车上去。 赵子遇是个察言观色惯了的,岂能不知道他的意图。上了马车,势必会送她回县衙。于是她使出了所有力气,死死抱紧他的大腿。 那样子,活像个狗皮膏药,陆仲安扯了半天都没能将她扯下来。 终于失了耐心,他冷冷道:“你不怕我杀了你。” 赵子遇轻轻一笑,咬牙切齿地低声道:“两桩案子。” “你……” “哎呦,疼死我了,一步都动不了了。快救救我!就算你是官,也不能随意伤人,我若是死在你们门口,那得多少流言蜚语。”赵子遇期期艾艾的呼喊:“而且你在水里对我做的事,还没对我负……唔。” 陆仲安一把捂住她的嘴。 其实这话本也没什么,若是在外面,就算她说的再叫人误会,他也不会起一丝波澜。甚至很可能在她抱住他腿的一霎那,就已经抹了她的脖子。 奈何这里偏偏是陆府门口,陆府的门庭,容不得随意溅血和抹黑。 沉了脸色,陆仲安看了看四下,因为这一会儿的闹剧,路上已经围了七八个人。 必须赶紧处理了这人,他低声威胁道:“想活命,现在就给我松手。” 赵子遇顺着他方才的目光,也看了看围过来的人。掐算着时机已经成熟,她迅速松了手。 陆仲安也不耽误,若是再送她回马车,这人必定会大呼小叫。干脆揪住她的领子,火速拎着她闪进了府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23章 入云水居 在他手里,赵子遇像个被捏住后脖颈的猫,老老实实的,一动不动。 陆仲安不由得怀疑,他拎在手上的这个人,已经被衣领子勒死了。侧头看了看,这个扬州的小妓子,居然用袖子把脸遮了个严严实实。难怪这般老实。 “怎么。”他唇角微扬:“你这样不知羞的人,竟也怕人看么?” 怕个鬼,赵子遇心下暗骂。要不是她作为张守成混进混出这么多次,她才不在乎人瞧。 想虽这样想,表面上她还是作出楚楚可怜的模样,指尖轻提云袖,小心翼翼地露出一只眼睛,哀婉地瞧他:“怎的不怕,人家的千娇百媚,只想给你一个人看。” 这话说的肉麻,几乎是想都没想,张口就来。陆仲安虽不沉溺艳色,却也没少在红尘里打滚,自然是听得出真假话。 脸不红,心不跳,谁知道这一言半语,入过多少男人的耳朵。若论这嘴上的功夫,平康坊的姑娘,哪个不比她段位高。做戏都不能叫人信服,还敢来撩拨他。 不屑地嗤笑一声,陆仲安垂下眼睑,想狠狠羞辱她一番。 然而,真的看到她,他又有些怔愣。秋香云袖的掩映下,一只明净的眸子,摄人心魂的眼尾微扬,黑压压的睫毛上还挂着水汽,像是清晨还没有消失的白露。 那眼眸里,有着历遍艰险苦痛的复杂,也有不甘腐烂的倔强和清澈。 分明是两种全然不同的东西,奈何偏要同时存在于她的眼睛里。 这样强烈的反差,如同一束强光,伴随着极致的黑暗。她的眼眸,就像那束强光,即便含着暗无边际的绝望,却也倔强地保留着最干净的光华。 陆仲安微微恍惚,心口似是有什么颤动了一下,难听的话堆在嘴边,终究没能说的出口。 “二哥?”中庭的回廊上传来声响。 陆仲安一顿,向回廊看去。 陆昭穿了一身宝蓝纱袍,绯色的鸟衔花草纹在襟口处闪闪发光,随着他的步子如金粉似的散开。 赵子遇偷偷从指缝里瞄了一眼,这位三公子果然如传闻所说,气度不凡,风流的气韵一览无余。 不过再怎么风流,至少给人的感觉,温柔若春风拂面。而不像她旁边这个竖子,傲慢无礼,目中无人,说话还又狠又毒。 “这可是头一回见着你带女人回来。”陆昭扫了赵子遇一眼,轻轻一笑。 “只是个妓子。”陆仲安见赵子遇还捂着脸,便肆无忌惮起来。提着赵子遇往前拎了拎,平淡的说:“若是喜欢,拿去便是。” “那可不敢。” 陆昭往后退半步,笑的温和:“兄长的东西,弟弟自是碰不得的。” 能被陆仲安带进府的女子,定然不是一般人。而且陆府上下,谁不知道陆仲安的脾气。刚才那话虽然说得大方,但他的目光,片刻都没离开那女子。 和陆仲安有关的女子么……陆昭想到什么,扬了扬眉梢,继续道:“我正好刚从净心斋出来,老爷子让你去一趟。” “可是明乐的事?”陆仲安语气里难得带上了几分暖意。 “明乐明乐,你这心里呀,也就存得下明乐两个字。”陆昭笑着摇摇头。 “应该不是,去看看就知道了。我估摸着,是关于赵家娘子的事。” “知道了。”陆仲安明显冷淡下来,未再说什么,拎着赵子遇匆匆去了云水居。 原本想把这个累赘扔到客房去,但眼见着,要赶紧去见老爷子,来不及绕路,他干脆直接将赵子遇放在了云水居前厅的软榻上。 匆匆进里屋,陆仲安换了一身更为端庄的衣服。出来路过前厅,他瞥了一眼软榻上的赵子遇,也顾不上安置她,只得先吩咐一旁的侍卫。 “长吉,看住她。” 说罢,他快步走了出去。 见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院墙后,赵子遇才开始打量起周围。 这个云水居,布景装饰的很简单,但也不乏雅致。从门口到隔扇,再到水墨屏风,景石玉器错落有致。而看似素雅的宝相纹小窗,被阳光一照,正好可以在空出的白玉地板上,印出牡丹团花。 各处设计,简约却不简单,可以算得上是一步一景,应该是用了心的。 随便摸了摸软榻边缘的镂花木格,一尘不染。就连上面鹤衔灵芝的镂花夹缝里,都干净的令人发指。 不愧是无良竖子的老窝,果然符合他那高傲自大的气质。若不是出了这一箩筐的事,仅凭赵子遇的身份,大抵一辈子也不可能进到云水居来。 手指头在木格上点了点,赵子遇看向离她老远的侍卫。 “这个明乐,是何许人也?” “啊?”长吉慢吞吞地转过身,把头埋地极低,有些迟疑。 “但说无妨。”赵子遇淡淡道:“即便你不说,我也会去问李明府。” “这……”听到这冷淡的话语,长吉忍不住抬了一下眼睛。 这个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人,还是刚才那个抱大腿的勇士么? “明乐公主……是主子亲自挑选的正妻。圣上已经下了赐婚的旨意,大约就是今年,便会举行大婚典礼。” “明乐公主?”赵子遇沉吟片刻:“我怎么从未听说过,还有这样一位公主。” 长吉摇摇头:“不是我朝公主,是吐谷浑的公主,吐谷浑可汗的第十一女。” 怪不得,吐谷浑的话,以陆仲安的官职,请旨赐婚还是极为容易的。 赵子遇记得,几年前,由于吐谷浑寇扰凉州,顾万景联合左骁卫大将军进攻吐谷浑,一直追至青海湖。经过柏海一战,顾万景他们大破吐谷浑三部落,甚至缴获杂畜二十余万,逼得老吐谷浑王自缢。 后来,吐谷浑王的儿子投降归顺,被封为新可汗和西平郡王,才结束了为期两余年的战争。 那场战役,陆仲安出乎意料的没有参与。原来竟然是这样的原因。 “像他那样骄傲的人,也会真心实意地将一个人放在心上么?”赵子遇觉得稀奇。 “会的。”长吉肯定地说:“我家主子在少时就很喜欢明乐公主了。那时公主随使者来京,在朱雀大街与同行的人走散,还是我家主子把她带回去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24章 两起案子 “竟是这样的缘分。” 赵子遇漠然道,倚着软榻,看向外面的院墙。 “可不是吗,那天刚好是上元。大街小巷灯火通明如昼,到处都张灯结彩供人游观。人多得可怕,车马把路都塞住了。时常有行人,被人潮裹带着,足不点地的挤出去老远。等我家主子看到明乐公主时,她脚上的鞋子都被踩掉了。一双惶惶然的眸子,像天底下最狡黠的狐狸,连周遭的花灯,都在看到她的一瞬间黯淡了下去。” 原来是陆仲安心头的白月光,赵子遇轻轻捏了捏手指。自古有情容易,却大多困于求不得爱别离的泥沼。能娶到少时就喜欢的人,实属一桩难得幸事。 如此,她应该算是安全了。一个满眼都是未婚妻的人,大约没有兴致去搭理旁的女子。况且,从方才陆仲安听到赵家娘子的反应,可以看出他的不情愿。恐怕不到万不得已,这个人都不会想去松香阁。 倚在软榻上歇了一会,似有若无的沉水香像是可以催眠,一会就令她睡了过去。 “主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声清脆的喊声把她从昏睡中拉了回来。揉了揉眼睛,就看到陆仲安从外面进来,板着脸,一身肃杀之气。 “那个赵家女,被安置在何处?” 赵子遇头皮一麻,瞬间从昏沉中清醒过来。看这架势,大抵是老爷子命令他去看一看新来的娘子。 这种局面也算是意料之中,以前赵崇任御史中丞时,陆老爷子和赵崇的关系就不错。 原本陆家是想纳一位赵家的庶女进府的,是赵子遇急于进京,背着赵崇先行在纳妾文书上按了手印,才顺利的嫁进来。若是换了别家,赵崇早就毁约了,不过是碍于和陆老爷子的交情,才叫赵子遇逃过一劫。 能叫赵崇熄火的交情,自是不一般的。可想而知,为了这该死的交情,陆家也不会叫陆仲安晾着她。 “回主子,是在松香阁。”长吉的声音再次响起。 陆仲安微微颔首,不耐的神色一览无余:“你去一趟叔平那里,问他要两件首饰珠钗。随便什么都好。毕竟是赵都护之女,如此回来也好交差。” 长吉点头应下,快步退了出去。 糟了,这下铁定是要去看她了。 “哎呦。”赵子遇又开始叫唤。 这一嗓子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陆仲安这才想起来屋里还有个人,皱了皱眉头,信步走到软榻边。 “别叫了,等长吉回来,会给你唤个郎中。” “不要郎中。”赵子遇吸了吸鼻子:“你还说人家不知羞耻。怎的转脸就叫旁的人来掀人家裙裳。” “那就叫个医女。” “等医女来了,我的腿就废了。” 赵子遇突然变得很小声,低声喃喃:“算了,反正我这条命都是捡的,有没有腿,谁又会在意呢。原来这世道这般凉薄,就算是像陆府这样仁义的地方,也不会去在乎一个妓子的死活。” 她说的很平静,话里却是真心实意的冷漠。 陆仲安眼下已经够烦躁的了,不想再听到这样压抑的声音,干脆拧眉坐到榻边,按了按她受伤的小腿。 “骨头无碍。”他淡淡松了口气:“你死不了,腿也废不了。莫要再骗我。” “断没断你怎么知道,许是受了严重的内伤也说不定。总之是离不得人的。” 陆仲安不再理她,起身走到房檐下站了一会,长吉还没来,他便负手看向院中的花木。 赵子遇才不管他在做什么,一直哼哼个不停。 终于哼得陆仲安听不下去,心烦意乱得几乎崩溃,只恨不能一刀抹了她脖子。时间一长,担心她这声音招来老爷子身边的人,陆仲安只好又回到软榻边。 “闭嘴。”他粗暴地扯过她的腿,拿出药瓶给她擦伤的地方上药。 原本觉得她根本没什么伤,可是提了提裙摆,他才发现她看似白皙的腿上,布满了一道道的伤痕。 不是他给摔出来的伤,而是错落的旧伤。甚至有一道很深的伤口,从膝盖一直划到小腿肚子,看上去应该是尖锐利器划破的。大约是不等痊愈,又复新伤,那道痕迹看上去,依旧呈现赤红的血色,触目惊心。 “呵。”陆仲安嗤笑:“你的恩客还有这样的癖好。” 对于她这样不要脸的人,陆仲安根本懒得放尊重。谁知道从她口中,还能听到怎样没脸没皮的话。然而这一次,赵子遇出乎意料的没有接话,像是没听到似的。 静默了好一会,她才轻声开口:“城郊的案子,和苏晚风的案子相似么?” 陆仲安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突然变得这般正经。寻思着大抵是戳了她的痛处,便也不再深究,淡淡答道:“不相似。” “可我听李明府说,城郊的案子也是毫无头绪,相当怪异。” “不错。”陆仲安微微颔首:“死的是个十岁出头的少女,外出挑水未归,被发现时尸体已经浮在河面上。因为是个樵家女,不得重视,很快就以失足溺水结案,并且匆匆下葬了。但是卷宗传到御史台时,多处疑点对不上。于是我差人将那少女的尸体挖出来,再次请仵作剖尸检验。这才发现,少女五脏六腑腐蚀严重,且成青紫色。” “是毒杀。”赵子遇抬眸看他。 “正是。”陆仲安漫不经心的应着。走到旁边的架子边,拿过一段锦帛,缓缓缠在赵子遇擦伤的地方。 “仇家查了么?”赵子遇接着问。 “查了,没有。”陆仲安说:“而且,那少女是个孤儿,由伯父伯母抚养。就算有仇家,应该也不会挑这个少女下手。用毒是极为隐秘的方法,若我是凶手,会直接把毒下给目标仇敌,而不是选择一个无关紧要的少女。” 赵子遇沉吟片刻:“两起案子……还是有相似之处的。死者皆为女性,且无明确动机。” “你认为是同一凶手所为?”陆仲安扬了扬眉。 “不。”赵子遇摇摇头:“目前来看,还是毫无关系的可能性大些。” “主子!” 长吉慌慌张张地从外面回来。 陆仲安手上一顿,又将赵子遇的裙摆拽了下来,示意她坐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25章 严重风寒 “如此慌张,成何体统。” 陆仲安起身看向长吉:“我叫你拿的珠钗呢?” 长吉福身,迟疑片刻,说:“属下去烟雨轩的时候,碰到了三夫人。三夫人说,赵娘子感染了很严重的风寒,不能起身,也见不得人。” “风寒?”陆仲安皱眉:“莫不是在扯谎。” “应该不是。”长吉说:“三夫人说她去看过了,确是很重的风寒。” 顾芸性格怯懦,轻易不会撒谎。陆仲安思忖片刻,松了语气道:“算了。在风寒里的女子,形容憔悴,大约也不愿见人。如此,我也不必去了。” 长吉担忧的看了看他:“那老爷子那边……” “先不用管。若是问起来,叫赵氏自己应付去。”陆仲安漫不经心地说。 赵子遇在后面松了一大口气,七上八下的心总算是稳了下来。幸亏顾芸在烟雨轩,这下省了很多麻烦。她终于不用绞尽脑汁地去拖住那个可恶的人。 往身后的软榻上一靠,她给自己顺了顺气。这倒霉的一天,总算可以过去了。 正在庆幸着,暮鼓的声音响了起来。 赵子遇回头往外看了看,天色已经暗淡。不由自主的,她又看了看旁边的人,这才发现,陆仲安也在看她。 赵子遇干笑两声,不好意思的说:“宵禁了,看来我今天回不去了。” 不知为何,陆仲安觉得这个人就是故意的。敛了敛肃然的神色,索性不再管她,径自到里屋歇着去了。 赵子遇也不客气,一整天的折腾,令她疲惫不堪。窝在软榻上,几乎倒头就睡。 令人眼花缭乱的花灯像是拉长变形了般,缓缓向身后流动。 “前面便是兴道坊。” 手心里暖意融融,赵子遇眼前的景物像是蒙了一层雾。什么也看不清,只有无数明亮的光亮在闪烁。 用力甩开握住她的手,拼命跑进一团灰暗。 “姑娘!是遇姑娘回来了!” “姑娘的鞋子呢?” “没事没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姑娘,快去看看夫人吧。夫人急得快要疯了,方才又生了急症。一直不敢合眼,念着你的名字,就盼你回来呢。” …… “遇儿,我的好遇儿,让娘看看……这身上脏的,怎么跟个没娘的孩子似的。娘这就起来给你换衣服,给你梳头发……” “遇儿,对不起,娘起不来了。” “遇儿,是娘把你弄丢了,好孩子,吓坏了吧。” “遇儿,你瞧,这是你最喜欢的兔儿灯。” “遇儿,以后我的遇儿,要怎么办才好呢……” …… 昏黄的灯烛摇摇摆摆,在娘亲的脸上流转,忽明忽暗。赵子遇心里,忽然感觉到什么东西碎掉了。似有利刃,一刀一刀,剜着她的五脏六腑。 有人提灯进来,猩红的光照在娘亲的眼睛上,像是从里面流出了血水,浑浊了一双睁得极大的瞳仁。血水的浸染下,瞳仁越来越大,眼看着就要爆裂。 “不要!”赵子遇撕心裂肺地叫喊,双手还在虚空里抓着什么。 她知道她在抓什么,她只是想扑过去,替娘亲合上那双眼睛。 手背打到软榻边的木格,她猛然惊醒,原来又是一场噩梦。 梦里的灯烛还在她的眼前摇晃,久久不退散。娘亲临终的话,也在耳边回旋,不肯淡去。 没娘的孩子,她真的成了没娘的孩子。 呆滞地坐了一会,屋子里黑乎乎的,锦衾上的金丝花纹在昏暗中隐隐闪着光。随着她呼吸的起伏,像水纹一样,缓缓流动。她盯着那些花纹,思绪漫无边际的飘荡。 夜已经深了,千秋不在身边,赵子遇也不知是几更。只是脑子越来越清楚,怎么都睡不着。 翻身下了软榻,她赤脚走到外面。云水居的院子后面,有一个荷塘。不过现在没有到夏天,荷花都没有开。只有大片大片的荷叶浮在水面上。 那些荷叶像是吸走了声音,周围连虫鸣的声音都没有,静的出奇。赵子遇穿过花圃,走到荷塘边上。夜里露水很重,她的衣摆很快就被沾湿了,贴在皮肤上,冰凉彻骨。 只要再往前走几步,就可以去见娘亲了。赵子遇看着水面这样想。 每次想到娘亲,心里就是暖的。但是再一想到娘亲到死都不能瞑目,她又冷得发抖,冷得不敢往前走。 无数过往像一张破网,混乱纠缠在她身上。她默默地看着破碎的画面,在眼前缓缓流过,避无可避。有时候,她也会想,也许大哭一场,就会好受很多。可是她早就不会这样做了。 天快亮的时候,赵子遇换了身衣服,坐在门槛上等陆仲安。哈欠连连,不知不觉中,她靠着门框又合了眼睛。 “起来。” 冷清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赵子遇一个激灵,连忙拉着门框站起来,谁知道猛一起来,头晕的厉害,她只好又扶着门框慢慢弯下腰。 陆仲安以为是她的腿伤复发,便下意识地拉住她的袖子,拽了她一把。 “没事。”赵子遇缓了一会,拂开他的手。 二人在街上随便吃了些东西,直奔万年县廨。昨日因着他们二人落水,抛下李怀石一个人在太傅府搜证,今日一进县廨,就被李怀石抓住不放,谴责了老半天。 “你们肯定猜不到,昨天我在苏晚风的房间发现了什么。”李怀石得意洋洋地往桌案后面一坐。 赵子遇和陆仲安默默对视了一眼,出奇一致的没有做声。 三,二……赵子遇在心下暗暗数着,果然还没数到一,李怀石就跳了起来。 “我找到了一封信!你们不知道,我是费了多大的劲。我一个人呐!你们这两个帮倒忙的,唉,还好我昨天去了,不然指望你们两个,说不定现在还在池子里泡着呢。我啊,把书房翻了个底朝天,书架上的每一本书,都被我翻了一遍!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书架的最最最里面,总算叫我发现了重要物证!” “信在何处?”赵子遇问。 “这呢这呢!”李怀石见有人搭理他,情绪又高涨了几分。几乎是瞬间就掏出了怀里的宝贝,带着满满地成就感,怼到她面前:“怎么样,我厉害吧。” 与其说是信件,不如说是一张折好的纸。赵子遇拿到陆仲安旁边,打开纸张。 上面的文字十分寻常,没有收信人的名字,也没有写信人的署名。只有几句问候的话语。 “飞白。”陆仲安扫了一眼,淡淡说。 “啊?”李怀石疑惑地问:“什么飞白?” “意思就是,和辞抄的字迹一样。” 赵子遇接过话,顺便把画和字出自不同人之手的猜测复述了一遍。 “竟有这样诡异的事?那里可是苏晚风的闺房啊!” 李怀石惊得脸色都变了,过了一会,似乎又想通了什么,稍稍平复下来。 “难道,桌上的字和这封信,都是高睿写的?未婚夫写信问候,或是赠予辞抄,应该都是可以理解的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26章 非礼勿视 赵子遇没有说话。又仔细看了一遍手上的书信。 “若真是他写的,那还真是个可怜人。当时苏晚风死的时候,我见高睿就悲切至深。想必是爱惨了苏晚风吧。唉,可叹物是人非,命运弄人呢。如今再看到这书信,怕是只空留遗憾了。”李怀石叹息一声。 “没有切实的证据,还是不要轻易下结论。”陆仲安平静的说。 “这证据好找的,核实一下就知道了。”李怀石摸摸下巴:“要不然,我现在就去找高睿,好生查查他的笔迹。” “高睿的笔迹不难寻。”陆仲安说:“随便派个人去,莫要打草惊蛇。” “惊什么蛇?”李怀石愣了一下:“你不会还在怀疑高睿吧?我看那个人挺老实的。虽说不及他那个任刑部侍郎的弟弟聪颖,但是为人温厚,从不端什么架子,在士子圈里的口碑亦是不错。 坦白说,丞相家的那几个儿子里,也就属高睿这一个儿子最重情义。还记得两年前,我刚被贬到洪州的时侯,他正好也在洪州,对我多有帮衬。那桩传的乱七八糟的破事,就是他帮我处理的。” 乱七八糟的破事……大抵是那个沸沸扬扬的花边传闻。 这几天相处下来,赵子遇也在寻思这个问题。像李怀石这样的人,真的做得出非礼下属妻子的行为吗? 转身看了一眼李怀石。傻乎乎的小脸上,尽是天真无邪的神色。就连琥珀色的瞳仁里,都透着无辜兮兮的光彩……这简直就是一只冰清玉洁的小白兔!还是一根杂毛都没有的那种。 “谁叫你手欠。”陆仲安慢悠悠地说。 “怎么就叫手欠了?”李怀石委屈的反驳:“还不是那个县太守的妻子,她给我倒酒的时候,齐胸诃子险些滑落。好家伙,我真的吓死了,差点以为我的眼睛要不干净了。 我当时反应贼快,伸手就替她往上扯了扯。非礼勿视,我还是闭着眼睛帮她扯的。谁知道,她反手就给了我一巴掌,还给我玉树临风的脸上,挠出了好几道血印子!哎呀呀,我这张俊脸,差点就破了相了!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额……赵子遇的嘴角抽搐了两下。 “唉,后来啊,是高睿帮我赔的礼,又帮我缓和的关系。你们不晓得那个县太守多凶!我明明是做好事,他不夸我就罢了,还出手打我,简直跟乡下乱扭人的大鹅似的。若不是高睿,我可能就被打残废了。” 李怀石心有余悸得甩甩手,又摸摸脸,似乎一想到当时的场景,还有些胆寒。 “再后来,我问高睿为什么帮我,他怎么都不肯说,只道是应该的。直到我重新回到京城,才在机缘巧合下得知原因。你们知道是为什么吗?” 为了配合他,赵子遇敷衍地接话道:“为什么?” “因为我小时候救过他养的一只猫。是不是很神奇?”李怀石凑到赵子遇跟前。 “其实也不能算救,我那时候去丞相府玩,正好看到一只猫,卡在假山的缺口里。眼见着脖子都被磨出血了,我就顺手把它抱了下来。这种区区小事,换谁看到都会这么做的。可高睿竟然一直记在心上,还尽他所能的帮我。你们说,这不是重情重义是什么。” “那还真是感人。”陆仲安心不在焉的说,似乎不想再听他絮叨废话,转身就要出门。 “诶诶,你去哪?”眼见着自己的听众走了一个,李怀石连忙上前拦住他:“你可是要去找高睿?” “找他做什么。”陆仲安皱眉。 “那你去哪里?” “再去一趟太傅府。” “我跟你一起。查证怎么能少了我呢。”李怀石从赵子遇手里抢过书信,“嗖”一下揣到怀里,屁颠屁颠地跟在陆仲安身后。 走到门口时,他察觉到赵子遇的不对劲,回头看向她,就见她还在一瘸一拐的往这边挪动。 “守成,你这腿是怎么回事?” 赵子遇没吭声,默默看了看前面的陆仲安。 她也不想这么走路,明明没什么大碍,只是擦破了点皮而已。 不过,昨天还嚎叫着腿断了,若是今天就恢复得生龙活虎,似乎说不过去。做戏做全套,还是装装样子保险些。 “可是昨天掉池子里摔的?”李怀石锲而不舍,俯身就要去拉她的裤卷:“给我看看,别是伤着骨头了。” 陆仲安微微侧身,瞥了一眼赵子遇。 赵子遇被他看得脊背一凉,连忙避开李怀石。 “诶,你躲什么?”李怀石不满地抓住她的袖子:“我又不会吃了你,就看一眼。你这腿要是断了还不管不问,会长歪的。你现在是我的崽,我的崽怎么能瘸腿呢,我会出钱给你医治的,多少钱都不是个事。来,别动啊。” 说着李怀石就要按住她,赵子遇赶紧朝陆仲安投去求助的目光。指望着他能帮自己支开李怀石。 然而,这个无良竖子跟没看到似的,若无其事地上了马车。 赵子遇咽了咽口水,只得凭蛮力甩开李怀石。 “诶诶,你往哪儿跑,不坐我的车吗?” 李怀石看着赵子遇的背影,一脸迷惑。这是什么世道呀,他怎么每次做好事,都不得待见。 赵子遇一瘸一拐蹦跶到车边。 偷偷扫了一眼,车里的人跟上了冻似的,板着一张冷脸。看上去有些可怕。赵子遇犹豫了片刻,又探头看了看李怀石的马车。 “还让我请你么?”陆仲安寒声道。 赵子遇被他这声音吓得一个激灵,缩了缩脖子,忙不迭地爬到车上。 天大地大,她面前的这个人最大。不管怎么说,后续还指望着能倚仗他的力量,探寻过去的真相。若是惹毛了他,实在对她没什么好处。 “是不是见到个男人,都要凑上去装可怜。”陆仲安垂眸。 “我没有。”赵子遇使劲摇摇头,伸出三个手指头举到头顶:“天地可鉴,方才是李明府硬要拉着我的。” 想了想,赵子遇突然觉得哪里怪怪的。她为什么要解释?就算她真如他所说,又关他什么事。 收回手指头,赵子遇望着他轻轻一笑:“你莫不是看上我了?” “呵。”陆仲安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微微侧过头,他居高临下地斜睨着她。 “怎么,真把自己当人了。我只是没见过你这种女子,觉得恶心。” 赵子遇无所谓地抿了抿唇角,没再吭声。反正她是习惯沉默的,话说到这个份上,她正好可以清静清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27章 世风日下 车厢里陷入一片沉寂,一时间,连呼吸声都听不见,只能听到车轱辘的声音在均匀的响着。 陆仲安闷声看着街景,良久,才又淡淡开口:“那封信,你怎么看。” 赵子遇困得靠在车壁上,差点睡着,听见他这么问,立时坐正了身子。 “就信的内容来看,写信人主要提及了两点。一是‘许久没有收到你的回信’,二是‘你的身体好些了吗’。其余便没什么了。似乎只是很寻常的问候信。若是只看内容,也许我不会把那封信当一回事。 不过,奇怪就奇怪在书信存放的位置。据李明府说,那封信是从书架的最里面找到的,而且是夹在书里那样隐蔽的地方。 若说是很久以前的信,到还说得通,许是夹在书里忘记了。但是,就信纸的成色和墨迹来看,那封信的书写时间并不长,很可能就是写在苏晚风死前没多久。如此新的书信,出现在那种地方……” 说到这里,赵子遇顿了一下。 “刻意的成分很大。”陆仲安接过她的话继续说:“恐怕是苏晚风花心思藏在那里的。” “嗯。”赵子遇点头:“可是这般普通的信,为什么要藏呢?” “或许,和上面的字迹有关。” 陆仲安思索片刻,漫不经心地说:“近几年世风日下,闺中女子私会情郎倒也不是稀奇事。” 说到世风日下,赵子遇受到了来自对面的死亡凝视。 这人脑壳是不是有包?讲个案子,还要指桑骂槐的谴责她? 赵子遇心下把他回怼了个狗血喷头,面上却不动声色。只颔首低眉,露出一副乖顺模样。 顺毛捋,这狗东西,必须顺毛捋。 不过就算是顺毛捋,也还是一张高傲自大的冷脸。 幸亏之前急中生智,拿扬州妓子将自己的身份糊弄了过去。她现在不过是暴露了性别,就被他厌恶成这样,若是是被他知晓,她是他院里的人,那还不得拿刀砍死她。 没过多久,马车行至太傅府。 这次阿霜早早就在门口候着了,一行人直奔苏晚风的院子。 李怀石兴奋地爬到书架上面,像个猴儿一样,把头埋进上面的架子里掏啊掏,最后掏出一本很旧的书。 “你们瞧,就是在这本书里发现的。为了还原现场,我还特地把它按原位置塞了回去。怎么样,藏在这里都能被我发现,我是不是很厉害?” 赵子遇被上面掉下来的灰尘呛得直咳嗽,用手拂了拂面前的灰尘,她看了一眼藏书的位置。果然是隐蔽至极,若不是李怀石一本一本的翻,恐怕这封信,会永远的埋没在那里也说不定。 几个人在书房里巡视了一遍,特地针对书画找了找。只是一圈看下来,并没有什么收获。存留的画稿并不多,除了挂在书架上的老虎图,只寻到一副画在罗扇上的兰花图。笔法什么的,和老虎图差不多。 “害!没有什么了。我昨天在这里耗了一整天,要是有什么特别的,早就被我发现了,还能等到你们过来寻?” 李怀石看着忙上忙下的俩人,不满地撇撇嘴,索性往凳子上一坐。 往旁边看了看,李怀石像是想起来什么,不怀好意的说:“诶,你们俩今儿个怎么不去临渊阁瞧瞧了?” 话音刚落,赵子遇和陆仲安皆是一顿。 感觉到一股怨念自身边升起,赵子遇连忙抹了一把冷汗。这人不会又念起她踹他一脚的事了吧。 自觉的隔开一段距离,赵子遇溜到李怀石身后去搜证。 还是什么也没有。眼见着到了中午,几个人终于放弃搜寻,从苏晚风的屋子出来,准备往回走。 “看吧,搜证这种事儿啊,还是我在行。我说没啥了,就是没啥了。”李怀石得意的拍着身上的灰尘。赵子遇跟在他身后,又是一阵咳嗽。 一个咳嗽低下头,目光正好落在门口的花盆上。 “兰花……不见了。”赵子遇迟疑片刻,顿下脚步。 陆仲安侧过脸扫了一眼,随即叫住门口候着的阿霜:“这里面的兰花去哪了?” “啊?”阿霜连忙跑过来,盯着花盆看了一会,说:“我也不知道,昨天似乎还在的。” “我知道!” 愉快的声音响起来,一瞬间,众人纷纷望像李怀石凑过来的大脸。 陆仲安狐疑地看他一眼:“你知道?” “是啊。”李怀石拍拍胸脯:“昨儿我搜证出来,碰到一个老头,应该是这府里洒扫的家奴什么的。当时他正蹲在这个花盆跟前。我问他在做什么,他说在护理花木。然后还问我可以把花盆里死掉的兰花清理掉吗,说是很影响观感。我见那兰花都死翘翘了,还有点腐烂,就说了没问题。” 陆仲安皱眉:“什么老头?” “应该是刘老伯。”阿霜连忙接过话道:“府里年纪稍大的家奴,就只有他了。刘老伯本是江南一位造林师的儿子,后来他们家乡爆发时疫,全家都染上疫病,相继去世了。那疫病邪怪,幼童不易感染。所以他才因着年岁尚小,躲过一劫。 后来,他经人贩卖,来了府上。原本按例,家奴到了三十岁就会放出府去。但他因为没有亲人,所以不愿离府,一待就是很多年。别看他那个样子,却是对花木造林什么的很精通呢。看不惯死花,也符合他一贯的性格。” 阿霜越说越小声,说到最后四下张望了一番,才悄悄往李怀石身边靠了靠,继续说:“他那个人,最会来事了,刻薄又顽固,怪的很。幸亏你让他处理了那花,若是你不答应,他兴许还会朝你吐口水呢。” “咦噫……” 李怀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搓搓胳膊,又抖了抖。好像那口水已经沾到他了。抖了好一会,他才拧巴着一张脸说:“什么怪毛病,那也太膈应人了。” “那人眼下在何处?”陆仲安问。 “眼下啊,嗯……”阿霜手指戳着下巴想了一会:“前段时间,西面的庭院里新栽了不少桃树,我好像听人说,刘老伯要去剪枝来着。这个时候去那里,也许能碰到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28章 不得好死 正午的太阳高挂,白晃晃的阳光烘烤着地面。走在屋檐底下尚觉清凉,一出了回廊,便能察觉到升腾起来的热浪。 西庭的空地上,远远的可以看到一小片桃树林,在蜿蜒的人造沟渠后方。看布局,应该是精心设计过的。桃花林后侧的墙上,甚至开了透花窗。 桃树的种植也很讲究,疏密不同,浓淡有致。在错落桃叶的掩映下,隐约可以看到有个灰色的人影在晃动。大约便是阿霜所说的那位刘老伯了。 看到那个人影,阿霜顿了一下,踌躇片刻,回头对他们说:“我和他之间有过节,就不过去了。你们自己小心点,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叫我。” 说罢,阿霜一脸歉意的退到太湖石边上。 跨过沟渠,已经可以看到那个矮瘦的老头。听阿霜的意思,这个人至多五十出头。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常年曝晒在太阳底下的原因,看起来像是比实际年龄老了十岁。 整个人佝偻着身子,脊背向前弯曲。皮肤也干枯又皱缩,只有手臂上看起来比较正常,似乎可以看到肌肉的线条。黝黑的手臂,随着他剪树枝的动作,有力地在空中挥舞。乍一看,像一块晃动的树皮。 “没有错,昨日我看到的,就是他。” 李怀石转头看了看陆仲安和赵子遇,说完,不等二人跟上来,就先快步走了过去。 “刘老伯,我是官府的人,我们昨天下午见过的,你可还记得?” 树下的人没有反应,像是没有听见,只顾挥舞着膀子剪桃枝。 “哎!我们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李怀石的嗓门很大,赵子遇走在最后面都被震得耳朵生疼,忙不迭得抬起左手捂了捂耳朵。 这样扯着嗓子喊出来的声音,就算是耳朵再不好使,也该听到了。可是那个精瘦的老头,依旧像是没听见似的。 李怀石是个急性子,忍不住站到了他面前去:“刘老伯。” “咔嚓!” 一声干脆的木枝断裂声,紧接着,被剪下来的桃枝,精准地落在了李怀石头上。 “哎呦!”李怀石叫唤一声,抱着脑袋跑回二人面前,竟是被砸出了眼泪。撇撇嘴,李怀石黯然地说:“还是你们上吧。” “凡是不配合查案的人,按律可直接逮捕。”陆仲安看向树下的背影,声音像是沟渠里的死水,没有半点波澜。 寻常的人,听到这样的话,早该吓得回过身。但这个刘老伯,居然毫无反应。树皮一样的手臂,在刺目的阳光底下,用力的挥着,晃得赵子遇有些睁不开眼睛。 闭了闭眼睛,赵子遇呼出一口热气。天气真的转暖了,在太阳底下一路走过来,感觉身上都有些微微冒汗。 又往前走了几步,刘老伯也换了个位置,转过身来修剪背面的桃枝。 就在转过来的一瞬间,刘老伯的动作停了下来,脸上也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 “咔嚓”声戛然而止。 赵子遇正半合着眼睛,用袖子擦拭额头上的薄汗,听到剪枝的声音停了,不由得抬头看去。 这一看,却发现树下的人正在盯着她。 察觉到她看过来,刘老伯手里的绞刀缓缓滑落到地上。那张干枯丑陋的脸,也随之露出一个奇怪的微笑。 炙热的烘烤还在继续,赵子遇却觉得后背沁出了冰凉的冷汗。像是被窥探了内心,那毛骨悚然的笑容,就那样定住了她的四肢,叫她浑身都动弹不得。 这个人……到底为什么。 压抑的感觉扑面而来,热浪浮动,什么都看不清。不安连同恐惧,争先恐后的钻进大脑。 就在这个时候,眼前一黑,有什么阻断了她的视线。那张笑脸一消失,恐惧退去大半,淡淡的沉水香安抚着她的心神,令她渐渐平复下来。 是陆仲安挡在了她前面。 “那株兰花在何处。”陆仲安平静地问。 “不是被火烧死了吗。”刘老伯大笑,笑声嘶哑干瘪,像是腐烂的枯骨碰撞发出的声音。 “你该知道,我问的是门口花盆里的兰花。”陆仲安语气沉郁。 “都是神的旨意。”刘老伯捡起地上的绞刀,佝偻着腰走到桃树前面,用力绞断一截树枝,缓缓道:“报应不爽,兰花不得好死,人也不得好死。” “你怎么知道花和人都是不得好死?”李怀石抱着头,离得远远的问。 刘老伯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的说:“死掉的兰花,被我埋在树下做肥料了。” 李怀石还要问什么,陆仲安却转过身,往回走了。 “诶,这就走了?你们不是还有问题要问吗?”李怀石追过去。 “他不会再回答了。”陆仲安淡淡道,走到赵子遇面前,眼神复杂地看她。 赵子遇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见他看过来,知道他是在怀疑她,便默默摇了摇头。 怀疑她也没用,她真的不认识这个刘老伯。 陆仲安凝视着她苍白的脸,似乎在考虑她的可信度。斟酌了片刻,看到她紧咬着下唇,一副倔强的神色,终于还是放缓了语气,温声说:“走吧。” 赵子遇点点头,垂眸跟在他身边。 然而,刚走出去两步,后面又响起那个嘶哑的声音。 “那处院子里的人,哪个不是心怀鬼胎。带你们来的那个阿霜,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能说会道的皮子底下,实则是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这话是什么意思?”李怀石回过头问。 树下的人却是再没了声音,只余下咔嚓咔嚓的剪枝声。 出了西庭,赵子遇提着的心才慢慢放下来。 思索了一会,赵子遇问阿霜:“刘老伯和苏小娘之间,可曾发生过什么冲突?” “啊?”阿霜好像有些诧异,摸着脑袋想了想,说:“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刘老伯那个人,跟谁都或多或少有矛盾吧。我也是因为有一次,不小心踩到他刚修葺完的草坪,被他骂了很久呢。” 阿霜是苏晚风的婢子,几乎是随时跟着苏晚风的。若说一点都不知道其中过节,似乎奇怪了些。但赵子遇也不打算强迫她说,只又问道: “我见刘老伯对苏小娘敌意很重,这也许是重要的线索,烦请你再想想,可有旁的人会知晓其中原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29章 皇家尼寺 阿霜又想了一会,还是茫然的摇摇头。 说话间,几人出了太傅府。 “那个刘老伯,真是个怪人。” 李怀石回望了一眼太傅府的大门,叹了口气:“不过依我看,门口的兰花也没什么特别的。” 说罢,他上了马车,预备回县廨,接着去研究笔迹。在车上等了一会,赵子遇还没上来,李怀石便探出头去喊她,谁知道这一看,发现赵子遇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不见了。 “不会又上了你的车吧?”李怀石歪头看向旁边的陆仲安。 只见陆仲安神色肃然,而一旁的长吉正在禀报着什么。等事情说完了,陆仲安才把目光转向李怀石。 “宫里上报了一批文书,需要我去复审。先走一步。” 说罢,陆仲安匆匆上了马车。 “诶诶,你走了没事,守成还给我啊。”李怀石忙不迭的在后面叫他。然而,马车走的急,很快只留下扬起的尘土。 “罢了罢了,那我们也走吧。”李怀石无奈地看一眼车夫,钻回了车厢里。 很快,两辆马车先后消失在路的尽头。 等赵子遇从太傅府出来的时候,门口什么也没剩下。 愣愣得站了一会,赵子遇默默叹了口气。早知道这两个人如此不靠谱,还不如自己骑小红马过来。 看了看天色,赵子遇只好再次进到府内,向阿霜借了一匹马,独自前往慈和寺。 慈和寺,存放苏晚风棺椁的地方,也是那个叫翠姑的奶娘暂住的地方。 方才赵子遇特地折返,就是为了向阿霜询问翠姑的去处。原本以为苏晚风死后,翠姑会跟着苏太傅转移到别院去。不曾想,她还守着苏晚风的尸身。 出了亲仁坊,一路向西北而去,几乎穿过了大半个长安城。 长安城的街道不允许策马疾驰,在万年县这边倒是没关系,就算被巡防的人抓住,也有李怀石罩着。但是穿过朱雀大街进入长安县,赵子遇只能放慢了速度。 与我听。” 翠姑原先丰腴的双颊已经瘪了下去,头发也白了大半。听到她这么说,眼睛红了红,深深行礼:“小人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要能替娘子抓到凶手,就算是搭上小人这条命也在所不辞。” 赵子遇借了纸笔,引着她坐到殿后的茶桌旁。 “刘老伯讨厌苏晚风。”赵子遇单刀直入,说了一个陈述句。 翠姑睁大眼睛,愣了一瞬,大概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竟不知道要做何反应,只喃喃道:“娘子她,没做错什么。” 猜到她会护着苏晚风,赵子遇示意翠姑不用紧张。逝者已矣,她也不愿拿苏晚风生前的行为进行评说,但是案子要进行下去,这个环节便少不得。 “是不是和苏晚风击鞠的爱好有关。” “这……”翠姑捻着佛珠的手一顿,似乎是在犹豫,想了好一会,才缓缓点头:“既然小官爷已经猜到,那小人也不隐瞒了。小官爷说的不错,确实是因为击鞠。” 去年梅花宴的前夜,苏晚风兴致高涨,玩了一整晚的击鞠。家奴累得苦不堪言,她却沉醉其中,越打越兴奋。直至鞠杖断裂也全然不觉。 院子里被马蹄踏的乱七八糟,新种植的芍药也未能幸免。翠姑带着一帮婢子连夜整理,却也不能恢复如初。 第二天清晨,刘老伯去浇水,看到芍药都被碾死在了土里,气得扛着铁锨大骂,甚至险些耽误了苏晚风去参加梅花宴。后来苏家的几位公子出面,欲将他逐出府去,他才消停,但是仍在背地里咒骂不断。 “一个家奴,为何可以如此嚣张。”赵子遇稍稍有些不解:“而且他都骂了苏晚风,太傅府为何还要留他?” “因为造林。”翠姑叹了一口气:“想必小官爷也看到了,刘老伯对庭园建造的把控,以及花木种植的技术,是京城少有的。老爷欣赏他这一点,几乎将所有院落都交与他负责。 况且,他是府里的老人了,侍奉了苏家三代。老爷那样一个仁德之人,是决计做不出赶他走这种事的。几位公子虽然想为娘子出这口恶气,但也做不了主,至多能吓唬吓唬他,并不能真的撵走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30章 奇耻大辱 刘老伯似乎也察觉到苏晚风拿他没有办法,于是越发有恃无恐。背地里的咒骂,更是不堪入耳。甚至有婢子从他口中听到,“这个没娘养的”这样的话。 没过多久,这句话就传到了苏晚风的耳朵里。 “苏晚风的母亲……”赵子遇迟疑了一下。 “过世了。”翠姑低声说:“六年前,夫人在生小公子的时候,因难产走了。小公子也因为先天不足,紧跟着夫人去了。 我便是那时候,搬进府里居住的。夫人的去世,给娘子造成了剜心般的创伤,娘子因此变得极度敏感与不安,寸步都离不开我。” 赵子遇默然。没娘养的,这句话会对没有母亲的人造成多大的伤害,她再清楚不过了。她几乎是伴随着这句话长大的,而吐出这句话的,是她同父异母的六妹。 众多姐妹中,六妹的长相,和赵子遇最为相似,也因此,受到了父亲一并的厌恶。所以,六妹对赵子遇,可以说是恨之入骨。每逢见到她,必定会吐出那四个字。 赵子遇是听惯了难听话的,可每次听到这四个字,心里还是会猛的一颤。更不用说被苏太傅捧在手心里的苏晚风了。 不难想象,在听到那句话时,苏晚风有多恼怒。 “说来也巧,就在娘子得知这件事的下午,我们便碰到了刘老伯。” 当时,苏晚风想出了一种改良鞠杖的好办法,使得鞠杖既可以保留轻便,又不易断裂。于是便叫翠姑拿着鞠杖,陪她一起去找木匠。 走到前院的时候,刘老伯正费力地挑着粪桶,打算给枇杷树施肥。 苏晚风见状,伸手拿过鞠杖,用力一挥,将地上的石块打进了粪桶。立时,粪水溅了刘老伯一身。 “再没娘养,也有爹教。总好过有些田舍汉,既没娘,也没爹。”苏晚风用鞠杖指着刘老伯,笑得开怀。 翠姑以为,刘老伯一定会气的跳脚。然而,他并没有。而是愣愣地看着一身粪水,嚎啕大哭起来。 “我从来没见过他那个样子。”翠姑轻轻叹了口气,手里的佛珠缓缓捻动。 “我到现在都清楚的记得那个下午。阴沉的天积蓄着厚厚的云,似乎随时都会降下暴雪。刀子似的风,冷得刺骨。 刘老伯只穿着一件麻布衣,佝偻着背,身上满是泥土和粪水,那般的狼狈。大片的粪水在他身上滑出长长的痕迹,他也不去擦拭,只用那双冻得皲裂的手捂住脸,呜呜地哭着。 娘子觉得好笑,大声地问我,刘老伯像不像一条落魄的老狗。就那样,笑声掺和着哭声,盈满了整个院子。 我明白娘子为什么觉得畅快,我也明白刘老伯为什么哭。可是我什么也做不了。 从那天之后,刘老伯变得更加古怪,而娘子也再不理他。二人自此,再未说过一句话,直到娘子去世。” 翠姑徐徐说着,声音越来越轻。太阳已经有些西斜,透过窗子照在翠姑的白发上,让那些发丝看起来近乎透明。 赵子遇微微抬头,越过那些白发,看向窗外,外面的枝丫上,停了一只黄鹂,正叽叽喳喳地扑棱着翅膀。沐着夕阳,一派祥和之景。 缓缓收回目光,赵子遇再次看向翠姑:“差点耽误的那场梅花宴,最后怎么样了?” “很顺利。”翠姑平淡的开口,憔悴的面容在夕阳里看不出轮廓,似乎和浅淡的昏黄融为一体。 那次梅花宴,是多年来,最为轰动的一次。因为在此之前,苏晚风已经连续三年夺魁。所以去年那次,云集了来自各地的儒士贵胄,只为一睹才女风采。 随之衍生的“押榜首”这一活动,也在坊间开展到了极盛。参与人数,达到历年来的最高峰。 很多人押苏晚风会连胜,当然也有人不信这一连胜神话,押了别的女子。但不管怎么说,押苏晚风的人还是多的,甚至许多商贾押出了很大的数额。 最后,苏晚风也没有令人失望,再次夺魁。并且因为连续四年夺魁,名声大噪。追捧她的人,一度将场地外的围栏挤断。就算搁置了路障都没有办法,人们会爬到路障上面往里看。 “夺魁的作品是老虎图?”赵子遇忍不住问道。 “不错。”翠姑说:“一炷香的时间里,作出一幅画。先不标注姓名,传阅点评,大约便是这样。” 一炷香……赵子遇有些诧异。 之前虽然也觉得那副画甚妙,却怎么也没想到,是在一炷香的时间里作出来的。 如此短的时间,能产出那样精妙的作品。赵子遇心下忽然生出敬意,只叹这魁首,实至名归。 想了想,赵子遇不再说什么,只冷不防地问:“苏晚风……可知道温若若这个人的存在?” 翠姑愕然,干瘪的脸颊微微僵住,梗着身子沉默了好一会。 赵子遇紧盯着她,又问:“或者说,订婚宴前,高睿可曾找过苏晚风?” “娘子的死,和这些有关系吗?”翠姑眼睛微闭:“小官爷何不直接问高公子呢?” “斯人已逝,还望翠姑能把知道的告与我。翠姑要知道,为了妓子退婚这种事情,不忠不义的是高睿,丢人的也该是高睿,不是苏晚风。” “话是这么说,可在这俗世上,又有几人能同小官爷这般透彻呢?” 翠姑叹了口气,见她已经知晓退婚的事情,终于还是松了口,只是请求赵子遇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公开这件事。 “好,我答应你。”赵子遇平静的说,心下却知道,这个承诺大抵没什么用。 “订婚宴的前夕,高公子确实找过娘子。不过不是当面找的,而是托人捎了一封信给娘子。信里说的,想必小官爷也都知道了,他想和娘子退婚。 其实这原本没什么,娘子也不是纠缠不放的人。但是退婚的理由,居然是为了立一个娼家女为正妻。这无疑是对娘子的一大侮辱。 要知道,娘子和高公子的婚事,是从小订下的,在京城,那是人尽皆知。况且太傅府为了这场婚事,筹备了许久。眼看着辛辛苦苦筹备的一切,连同名声,都要付诸东流,娘子近乎崩溃。 后来,为了不连累太傅府受此奇耻大辱,娘子回了一封信,严词拒绝了高公子退婚的请求,并且将其怒骂了一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31章 奉命查案 提起退婚,翠姑面上蒙上一层沉郁。手里的佛珠也捻不下去了,只死死攥着,顿在那里。 眼见着天色不早了,赵子遇同她说了几句,便向她告别。翠姑连忙起身,陪她往寺庙外面走。 “翠姑是怎么进府呢?”看着大雄宝殿门口缭绕的香雾,赵子遇随口问道。 “和刘老伯差不多,也是逃难过来的。丈夫和孩子都死了,孤家寡人一个。当时啊,因为还有些奶水,才能有幸进府做了奶娘。这一晃,十五年都过去了。” “翠姑之前不是说,是夫人去世后,才住进府里的吗?”赵子遇侧头看她。 “是啊,在夫人过世前,娘子也不是很需要我。若是能一直生育,保持奶水,那还可以接着哺育府里的其他的公子姑娘,但我毕竟是孤零零一个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自己的孩子了。 所以娘子断奶后,我就在外面接一些缝缝补补的私活,并不常在府里。不然的话,总免不了被人指指点点,说成一个不干活光蹭吃的闲人。” “那后来……” 后来……翠姑面上闪过一丝怜惜。 “后来夫人过世,娘子寸步都离不得人。有一天夜里,我去如厕,回来就看到,她寻我不见,正赤脚坐在门口的青石台阶上。 那时候,她的个头不过才到我的肩膀,身上就穿了一件单薄的纱裙,缩成一团,像只游夜的狸子。 月光白的吓人,她的脸也是。我走过去,她喊了我一声娘,扑进我的怀里。那一瞬间,她流下泪来,我也鼻子一酸。 我们就那样抱在一起哭。她的头发冰凉冰凉的,缠在我的下巴上。从那一刻起,我就发誓,再也不会丢下她一个人。她就是我的女儿。” “所以那时候,你才推掉了府外的活计,住进了府里。”赵子遇若有所思。 翠姑点点头,抬头看了一眼天际即将消失的太阳,悲切的说:“不知道黄泉路黑不黑,也许……也许我也该下去陪她的。” “莫要这样想。”赵子遇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晚霞:“苏晚风若是泉下有知,大约只希望你能好好活着,替她多看看这人间美景吧。” 辞别翠姑,赵子遇走到寺外的井边去牵马。 然而,走到近前才发现,马不见了。 原本以为拴在寺庙前,必定不会有人敢偷的。谁能想到,有人会不信这个邪,偏要在佛祖面前作祟。这下真是倒了霉了。 正四处张望着,暮鼓声响了起来。 坏了。赵子遇心下一惊,来不及多想,拔腿就朝路上跑。 从休祥坊到崇义坊,步行差不多要一个时辰,若是马没丢还好,勉勉强强赶得上暮鼓的最后一波。 这下,只能人腿作马蹄了。 若是跑得慢一点,恐怕就不能在闭坊前赶回去。宵禁后乱跑的罪责可不是说着玩的,若是被巡逻的官兵看到,搞不好会被当成流民,一刀砍死。 都怪那个该死的偷马贼。赵子遇心下咬牙。 风在耳朵边呼啸而过,赵子遇觉得眼前的景物像是糊掉了。耳朵和后牙根都隐隐作痛,只能听到心跳声,和大口喘气的声音。 天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深蓝,路上渐渐没了行人。 扶着榆树,赵子遇大口大口地吸着气。汗水把衣服前后都浸透了,她从来没觉得脑袋这般热过,好像整个人被放到蒸笼里蒸了一遍,肠子也像是绞到了一起,一阵一阵的疼。 烧木柴的气味从坊间飘过来,伴着微凉的风,清冽又浓郁。以前,赵子遇是喜欢闻这个味道的,可现在,她只觉得心往下沉了沉。用袖子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继续往东跑。 暮鼓敲响第五波,路上真的没有人了。整个街道静得出奇,只有暖橘色的街灯在头顶摇晃,发出沙沙的声响。赵子遇看着自己的影子在一个个街灯的照耀下,从身后挪到前面,又从前面绕到后面。那些街灯,伴随着她的奔跑,把她的影子拉长变短,变短又拉长,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 终于,暮鼓声停,赵子遇也跑不动了。眼看着朱雀大街已经临近,她拖着步子,晃悠悠地往前走。 回陆府大抵是无望了,只能回县廨碰碰运气,万一李怀石没回府,她还能在县廨寻个栖身之所。总好过睡在沟渠里。 “什么人!” 远处传来一声大喝,惊得赵子遇一哆嗦。 光顾着想怎么住了,竟忘了朱雀大街的守卫最是密集。 颤颤巍巍地回头,就看到斜后方一群穿着甲胄的人,皆是魁梧莽汉,一脸煞气。为首的那人骑着马,手里还握着弓箭。铁甲银光在街灯的照耀下,亮的叫人睁不开眼。 这装束,竟是羽林军。 再细看那人,不是旁人,正是顾芸的父亲顾万景。 赵子遇忽然想起来,好像是从收服吐谷浑之后,顾万景就兼任了羽林军统领一职。没有想到,再次见到顾将军,竟是这样的场合。 赵子遇连忙摊开手,示意自己没有攻击性:“万年县廨张守成,奉命查案……” 话还没有说完,赵子遇的喉咙就卡住了。她看到马背上的顾万景,已经挽弓搭箭,直直瞄准了她。 顾万景带兵有自己的一套,那是绝对的忠诚,只效忠皇上一人,而且纪律性极强。他根本不会管什么县廨,就只认令牌。没有令牌,哪怕是替天王老子办事的也没用。 可赵子遇哪里有什么令牌,令牌都握在李怀石和陆仲安手上。眼下只能认栽得盯着那钢箭,一动不敢动。 说实话,她想过无数种死法,被打死也罢,淹死也罢,浸猪笼也罢,可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死于宵禁。这种死法,也太叫人难过了。明日李怀石一定会对着她的尸身,哭也不得,笑也不得。 还真是……有点不甘心呢。 弓箭绷到最紧,倏地松开。 钢箭划破空气的啸声,立时在赵子遇耳畔响起,赵子遇认命地闭上眼睛。 “噗!” 钢剪刺入皮肉的声音,紧接着,赵子遇被一股力量猛地推倒在地。 这就是黄泉了吗,她想。刚刚那一箭,听起来似乎射穿了她的心脏。可是胸口……并没有特别的疼痛。倏地睁开眼睛,就看到白色的衣袂翻飞。 这是……赵子遇连忙从地上爬起来。 “高侍郎,你这是做什么?”对面的顾万景脸色大变。 “给顾将军添麻烦了。” 高远微微施礼,一脸歉意:“此人奉誊王和刑部之命,在查太傅府一案。今日破禁,也皆因我而起。还请顾将军留他一命。若有冒犯,还请算在我头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32章 救命恩情 “高侍郎,你可知方才那一箭有多凶险。” 顾万景盯着他的肩膀,脸色铁青。 “无妨,小伤而已。”高远伸手握住箭身,若无其事地将钢箭从肩头拔下来。动作是那般的轻巧,连哼都没哼一声。 可赵子遇却看到,拔出来的箭头上沾满了血渍,足足有一寸。惊愕地抬头看他,就见他的肩头已经被血浸湿了一大块。 顾万景心有余悸地盯着他的动作,又神色复杂地扫了一眼赵子遇,口气不善地问: “就为了这么个小吏,令自己中这一箭。值得么?稍有差池,你的性命就白白丢于此了。” 高远面上一派和煦神色,没有作答,只是拂了拂袖摆。 “我记得前不久,顾将军刚得了一匹千里马。所以我想,顾将军应该比我更清楚,有些东西,可遇不可求。若非恰到好处的遇见,哪怕终其一生,倾尽万贯家财也求不得。故而,但凡有幸遇见,必当视若珍宝,不敢伤其一分一毫。” 这话说的格外认真,顾万景和高远身后的侍从都听得有些怔愣。 高远此人虽然是个温和性子,却也十分淡泊,从不与人过分亲近。这样抬举一个人的话,更是不曾说过。 这番话的言下之意,是笃定了身旁的小吏,就是可遇不可求的千里马。而且看他那副神态,哪怕是再来几遍,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挡下那一箭。 至于值不值得,已经无需多言。 顾万景终于也不再吭声,道了句“末将失礼了”,便带着羽林军转身离去。只是走之前,还不忘面色凝重地看一眼赵子遇。 赵子遇此刻正一瞬不瞬地望着高远,眼睛里尽是紧张的愧色。待到羽林军走远了,高远低头看她,她才恍过神来,连忙垂下眼睛,避到他身后。 “第二次了。” 高远不给她避的机会,捏住她的袖子将她拉到近前,缓缓俯下身平视着她,轻声笑道:“这舍身相救的恩情,你预备如何还?” 他离她很近,赵子遇可以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杜若香气,这叫她有些微的恍惚,可浓郁的血腥味很快掩盖了那种熟悉的味道。 目光触及他的肩头,血还在汩汩地往外流,洇着旁边的白衣,触目惊心。 赵子遇咬住下唇没有做声。她也想还他的恩情,可她活在这世上已是勉强,既没有保护别人的力气,也没有什么金银珠宝。若是娘亲留给她的铺子地契还在,或许还能拿来相抵。可那些地契,也叫赵崇撕毁了。 如今,她两手空空,又能拿什么来还呢。 只能默默蹲下身子,从他的衣摆处撕下长长的一截。 “我身上脏,对你的伤口不好。你这外衫,大抵也穿不了了,就凑合一下吧。” 她淡淡说着,利索地咬开一个口子,使劲一扯,雪白的绫缎立时化作一段一段的布条。 褪下他肩头的衣服,赵子遇掏出金创药,给他的伤口简单处理了一下,然后熟练地用布条把他的肩头扎了起来。 “我毕竟不是郎中,只能简单的止血,回到府上,还需着人重新处理。” 说着,赵子遇帮他把衣服合拢。 一抬头,却见他正在看着自己,那般温润的眼眸,那般微妙的神色。本来没觉得有什么,被他这一看,手里的衣襟忽而就变得有些发烫。呼吸微微一乱,赵子遇觉得略微尴尬,连忙后退几步。 “小的失礼了。”赵子遇福身颔首。 见包扎的地方不在渗血,撑到丞相府应该没问题,赵子遇也不愿再耽搁他,道了谢便同他辞别。 “我今日见到怀石,似乎问完话就回王府了。你现在回县廨,怕是进不去。届时若是被坊正抓住,也是麻烦事一桩。”高远叫住她。 闻言,赵子遇顿住脚步。李怀石若是不在,她确实连宣阳坊都进不去。 “不如跟我一起回丞相府,虽说远了点,但总归能留你住上一晚。而且,我明日也要往万年县廨的方向去,正好可以顺路送你。” 赵子遇有些犹豫,思忖片刻,似乎也只能这样了。她点点头,朝高远身边走去。 岂料,刚迈出去一步,就听到不远处响起一个冷淡的声音。 “既是陆府的家奴,怎么好意思麻烦高侍郎。” 脚步一僵,赵子遇摸了摸耳朵,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已经宵禁了,不会这么倒霉吧。然而偏头往前一看,就见对面的街道旁,那个狗东西正懒洋洋地坐在马车里。 那个地方正好卡在阴影里,马车的车身又是深色,正好巧妙的构成了一处假盲区。若非沿着声音仔细瞧,当真不易发觉。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停在那处的。 高远似乎也没想到对面有人,诧异的神色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了一贯的温和。他轻轻侧过身,将赵子遇遮在身后,不紧不慢地说:“据我所知,张守成的奴籍已除,已经不再是陆府的家奴。” “哦?”陆仲安似笑非笑地望向二人,赵子遇被高远挡住,只能依稀看到一角衣摆。不过他也不着急,只是漫不经心的唤她。 “守成,你说说,你还是我们陆府的家奴么?” 赵子遇被他喊的额角直跳。 真不想跟他走,奈何他手里还握有她的把柄。万一惹得他下不来台,这个脑壳有包的,说不定马上就会将她的破事给秃噜出来。 看高远方才救她的反应,已经有些奇怪了。若是陆仲安再将她女扮男装的事捅出来,委实不妙。 衡量了一会,赵子遇默默从高远身后走了出来,满是歉意地瞧了他一眼,便忙不迭地跑到了对面的马车旁。 谁知,刚要爬上去,车里的人抬脚将她踹了下去。 高远看得心头一紧,上前就要把她带回来。可身后的侍从很是适时地拉住了他,暗暗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插手。 这个侍从是丞相府的老宦官,是高相的身边的老人了,待在高远身侧,就是为了训诫高远。因而他的提点,暗含了一半高相的威压,高远不得不从。只好收住脚步,暗自攥拳盯着车里的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33章 好生驯养 “我的问话,你是听不见么?”陆仲安倚在车壁上,面无表情地斜她。 赵子遇一路狂奔到这里,已经有些体力不支,被他踹的一屁股坐到地上,竟是累得不想起来了。可眼下也不能这么僵持着。深深吸了两口气,赵子遇抓着车辕爬起来,漠然颔首:“是。” “是什么?”陆仲安心不在焉地问。 “我是陆府的家奴。”赵子遇淡淡说。 “大点声。” 这话说得极为刻意,摆明了就是要羞辱她。赵子遇怎么能听不出来,梗着脖子就是不愿再说一遍。 陆仲安看着她,她的脸色苍白,眉眼低垂,死死盯着地面,可这些仍遮不住她面上桀骜不驯的神色,倔强又不服,明显是憋着一股气。 不知为何,心下竟微觉有趣。 “怎么?”他压低嗓音,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声音缓缓道:“非要送你去户部走一遭,才肯开口么?” 赵子遇的睫毛轻轻颤动,嘴唇紧抿,终于闭了闭眼睛,咬牙开口道:“小人张守成,是陆府的家奴。” 高远在后面有些听不下去,正要出声制止,身侧的辅恩先开了口。 “公子,该回府了。” 高远顿了一下,目光却还是定在赵子遇身上。 “公子。”辅恩的声音沉了沉。 高远蹙眉,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转过身,在辅恩的注视下,默默上了马车。 本来陆仲安只是痛恨高远多管闲事,眼见着管闲事的人已经走掉,陆仲安也觉得索然无味,挥挥手示意赵子遇上车。 能放过管闲事的人,不代表他愿意放过面前这人。 见她坐定,陆仲安伸手探上她的腰际,将她腰间的药瓶拿了过来。这瓶金创药,还是他当时在云水居给她的。一想到他那时候还担心她的腿伤,就觉得无比可笑。 “我见这高远似有神力,只消看人一眼,便能叫断腿恢复如初,着实不简单。” 陆仲安嘲弄地勾了勾唇角:“这瓶药,想来你也不再需要了。” 说罢,他随手一丢,直接将药瓶扔出了窗外。 死一般寂静的街道上,很快响起破碎的声音,震得赵子遇心头一颤。 “你是什么时候到的?”赵子遇低声问。 “有幸随顾将军一同出宫。” 也就是说……这个人从一开始就在那里,从顾万景朝她射出那一箭之前,就在那里。 “为什么不告诉顾将军,我在奉命查案。” 听出话里的埋怨,陆仲安极为不屑地嗤笑一声:“你犯了宵禁是事实,死不足惜,难道还想叫我歪曲礼法替你说话不成?” 赵子遇不再做声。 “更何况,若非如此,又怎么能欣赏到你们二人间的郎情妾意。” 在平康坊的时候,陆仲安就发现赵子遇和高远的不一般,那种点沫的技艺,若非高远的身边人,绝对不能够如此相似。况且,今日高远不惜替她挡下那一箭,也要救她性命,也着实令人在意。若说这两件事皆是巧合,未免也太巧了些。 赵子遇不想同他多说,只淡淡道:“高侍郎并不知道我的身份,救我,只是想让我帮忙查清案子罢了。” “呵。”陆仲安冷笑:“你还真以为高远是个大善人么,谁的闲事都管。依我看,说不定他和他的兄长一样,都是个情种,不知在哪里买了个妓子,如今又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叫那妓子来接近我。” “莫要以你那狭隘之心随意揣度他人。” 听他那话说的难听,赵子遇终于有些微微恼怒,忍不住冲他道:“你以为我想接近你?若非当日落水之事,我何至于受你摆布,又如何会待在你的马车上。” “你……”陆仲安没料到她会还嘴。 都到这个时候了,她居然还要护着高远。思及方才看到的那般亲昵场景,陆仲安眸中的神色不觉沉了几分,指节敲了敲车壁,就冷声喝道:“停车。” 长吉走到马车旁边,低声询问:“主子?” “滚。”陆仲安将头转到一边,连看都不想看眼前这人。 既然她不愿意坐他的马车,那就自生自灭去。 赵子遇脸和脖子涨地通红,抿了抿嘴唇,扭头下了马车。 “诶?”长吉看到赵子遇下来,有些不安,连忙凑过去小声说:“眼下都这个时辰了,外面待不得人,还不赶紧去认个错。” “我没有错。”赵子遇轻声说,站在街道的中央,一动不动。 “长吉。”陆仲安失了耐心。 马车疾行,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空荡荡的街道上,很快只剩下赵子遇一个人。夜风寒凉,卷着露水的气味吹在她汗湿的衣衫上,冰凉彻骨。 长安城这般大,可她,终是无处可去。 “主子,当真不把她带回来吗?” 长吉小心翼翼地看向陆仲安:“我见她似有不足之症,即便是未被射杀,恐怕也撑不过这样的寒夜。” 陆仲安阴沉着脸,没有做声。 “万一她去找高侍郎……”长吉弱弱地说:“是主子说,陆府的家奴,无需麻烦高侍郎的。若是她真的跑去丞相府叨扰,那岂不是……岂不是不太好。” 长吉原本想说,这不是赤裸裸打脸么,还是自己打自己脸。但是目光触及旁边的陆仲安,还是没有敢说出口。 提及高远,陆仲安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长吉见状,吓得缩了缩脖子,终于闭了嘴,躲到一边不再说话。 不多时,马车行至陆府门口。陆仲安下车顿了一会,似乎是忽然想到什么,铁青的脸色略微有所缓和,牵了牵唇角,对长吉说:“去把她带回来。” 长吉一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再三确认后,不免心下暗暗道,自家主子果然是刀子嘴豆腐心。于是咧着嘴,躬身便应了下来。 然而,刚跳上马车,长吉又听到陆仲安轻轻一笑:“这般有骨气的猎物,若是轻易的死了,着实无趣。只有带回来好生驯养,才不枉费了这一场好游戏。” 这话说的轻巧,却听的长吉毛骨悚然,只得默默替这女子哀戚一番。不过,转念一想,这女子似乎也不是好惹的主儿,若是真的驯起来,谁死谁伤,还真是说不准。 恐怕……并不能如他的意。 马车往回走,很容易就寻到了赵子遇。 这一来一回,足有小半个时辰。长吉原本以为,赵子遇无处可栖,必定会去丞相府找高远。谁能想到,她竟是半步都未挪动,依旧待在那里,只是倒在了地上。 宽大的街道,空无一人,她就那样蜷缩在那里,小小的一团,像是街道中央被压死的野猫,纹丝不动。 拉紧缰绳,跳下马车,长吉唤了她一声,没有任何反应。 他这才有些紧张,连忙蹲下身去探她的鼻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33章 不足之症 微弱的气息拂过指尖,还活着。 只是看她这幅样子,怕也只是勉强吊着半条命。 利索地将她放到车上,长吉这才发现,她身上凉的吓人,脚上的布鞋也不知道怎么磨破了。脏兮兮地,连同衣摆的边上,都沾满了尘土。 半路上碰见巡防的武侯,这次没有陆仲安在,长吉解释了半天,最后靠着陆府的马车,才勉强通过。回到府里,已经是子时了。 云水居的灯光还在闪烁,里面的人却是睡下了。不敢惊扰陆仲安,长吉看了看脏兮兮的赵子遇,也不敢往里带。 屋里头的那个,是出了名的好洁净。白日里,但凡陆仲安不在府上,便会有一群婢妇家奴奔忙在云水居里,不间断的揩拭,直到地板锃亮,旮旯也都不染一丝纤尘,才算作罢。 上回赵子遇能在云水居过夜,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换了衣服,而且事出有因。今日,看她这一身灰尘,长吉可不敢自作主张。 犹豫了一番,长吉悄悄叫了府里最老实的两个婢子出来。 “你们把她带进去,给她好生洗洗,换身衣服,再灌点药。” “啊?”大莲和小莲见到赵子遇,惊讶的捂住嘴巴。 这……这不就是那天帮夫人去县狱的赵家娘子么。 长吉不明所以,还以为她们是被赵子遇的男性装扮吓到了,连忙压低声音说:“不用怕,这是个女子。不过,你们两个记好了,此事万万不可外传,三夫人也不准说。若是走漏一点风声,小心你们的脑袋!” 大莲和小莲闻言,赶紧点点头。抱着赵子遇往府里进。 甩开长吉,二人商量了少顷,干脆直接把赵子遇带回了松香阁。 千秋看到两日未归的主子,吓了一跳,三个人顿时忙做一团。又是烧水,又是煎药,直待赵子遇在热水桶里睁开眼睛,几个人提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姑娘可真是吓死婢子们了。” 千秋端着一碗汤药躬身走到她面前,杏眸里泪光涟涟。 热气氤氲,什么都看不真切。赵子遇抬手摸了摸额角,那里的血管似乎在跳动,连带着头疼地厉害,四肢也像灌了铅似的,麻木又沉重。 缓了好一会,千秋又唤了她几声,她才缓缓想起来,自己似乎被赶下了车,还在路中间站了很久很久,后来实在又累又困,好像就睡着了。 “别说婢子们了,若是夫人知晓,定也是要担忧得紧呢。”小莲哀婉地皱着柳叶眉,边说边小心翼翼地用水瓢往她身上淋水。 “没事的,我只是太困了。”赵子遇抬头笑了笑,接过千秋递过来的汤药,缓缓喝了下去。 千秋见她还笑得出来,不免嗔怪道:“是冷才会困的,姑娘方才险些冻坏了,若是一直睡下去,怕是人就没了,凶险的很。” “是呀,眼下春末夏初,正是昼夜温寒料峭之时,可万不能大意了。”大莲也在一旁附和。 看到大莲,赵子遇想起什么,问道:“可是三夫人带我回来的?” 大莲迷惑地摇摇头:“是长吉。他还让婢子们不要告诉旁人呢。不过婢子们想了想,千秋是姑娘的人,怎么能算旁人呢,而且婢子们不知姑娘平日里吃什么补药,所以就自作主张把姑娘带来这儿了。” “长吉……”赵子遇像是没反应过来似的,喃喃重复了一遍,念着念着,她伸手抓了一把头发,倏地从木桶里坐了起来。 “拿身衣服来。” 几人被她的脸色微微吓到,赶紧手忙脚乱地帮她穿衣。 赵子遇头疼地紧,猛然站起来更是不适,千秋在一旁扶着她,担心地问:“姑娘还要去哪里,夜已经这样深了,而且姑娘这身子,可如何是好啊。” “哪里都行,不能在这里。”赵子遇敛下睫毛,看了一眼大莲:“我来松香阁的事……” “婢子们晓得,一定不会乱说。夫人都告诫婢子们好多回了呢。” 接近四更,府里过道上点的灯都快熄灭了,赵子遇踮着脚,摇摇晃晃地回到云水居。 前厅的软榻上还放着她昨天盖过的锦衾,整整齐齐的叠放成一个被卷。赵子遇生怕惊到里屋的狗东西,只好轻手轻脚地爬上软榻。 拉过被子钻了进去,赵子遇发觉被子是暖的,还有沉水香的气味,侧身看了看,原来是边上搁了一个薰笼。 赵子遇往薰笼边挪了挪,抓住被子蒙着脑袋。被子里香香软软,她却有些心神不宁,陆仲安叫她滚的,她却又滚回来了,到底是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屈辱感。 本来还在心里默默盘算着,明天怎么和那狗东西继续相处。可这一日奔波,冷热交替,着实把她折腾的够呛,一合眼便睡了过去。 第二日,赵子遇没有见到陆仲安。 她的身子终究是败下阵来,在过度劳累和受了风寒后,再次陷入昏沉,连带着起了温症。 见她昏睡了一上午迟迟不醒,长吉只好在软榻周围拉了纱帐,叫来府上的医女隔帘替她诊治。连灌了三大碗的汤药,又给她扎了针,才令她的病情勉强稳住。 傍晚的时候,陆仲安回府,赵子遇依旧未醒。 若无其事地扫了一眼帐子里的人,陆仲安问道:“医女看过了么?” 长吉躬身:“看过了,是染了温症,加上她自身的不足之症,才会昏睡。好在睡上一阵,或能减轻病症。只是以后都只能静养,不能劳碌惊惧,否则以她眼下这具身子,怕是难以撑过二十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34章 趁人之危 活不过二十……陆仲安微微皱眉。 长吉见他面上显露不悦的神色,连忙接着说:“若是调养得好,能过百年也未可知。” 这下主子总不能再想着驯人家了,分明是个不能驯的品类。 陆仲安没有说话,撩开帐子,欲要进去。 “主子!”长吉见状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就要拦住他:“莫要沾染了病气。” “不近看,如何知道她是不是在装病。”陆仲安漫不经心地斜了长吉一眼:“你退下吧,我自有分寸。” 装病……长吉一边后退一边嘀咕,医女都来看过了,这还能有假? 隔着帐子不觉有什么,一掀开,陆仲安发现这个人病得果然不轻。原先苍白的脸颊,这会被捂得通红,呼吸也急促又没有章法,像是喘着气,又像是吸不进去气。 陆仲安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烫的像蒸熟的芋头。不过就是把她丢下了一小会,竟能生出这般的病来。陆仲安轻轻叹了口气,替她盖严了被褥,便准备离开。 然而,正要抽回手,赵子遇忽然抓住了他。她的手指纤细,骨节分明,抓住他的力度却是很大,像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陆仲安被抓得有些怔愣,察觉到她手心里的汗,下意识地便要甩开,可她抓的那样紧,任凭他怎么掰,都掰不开。 “娘……” 她的嘴里传出含糊的呢喃,像是用杆子挑下来的蜘蛛网,风一吹,就破碎在空气里。 不知为何,陆仲安鬼使神差般地消停了下来。 等赵子遇醒过来时,已经是清晨了。头疼的症状减轻了些许,但还是一阵阵地发晕。她睁开眼动了动,就发觉自己旁边多了一个人。 胳膊搭在她腰际,近乎是半拥着她。抬眼一看,是个睡相极好的人,檀色的软绫睡袍系的周正,便是睡着了也是端正姿态。可是目光上移看到这人的样貌,赵子遇几乎是立时就朝他的肚子狠狠一踹。 “登徒子!” 陆仲安刚刚睡着,这一脚踹的令他毫无防备,直接摔在了地上。 忒不要脸的狗东西,竟然如此趁人之危,做出爬床的龌龊事来! 赵子遇抱紧被子,警惕地盯着他。本以为被她踹了一脚,他定然会报复回来,说不定会冲过来给她一拳。 然而他吭都没吭,扶着磕疼的后腰站起身,看着她笑了笑。 ??? 赵子遇一脸懵圈。 她这一脚是有毒么,还能把人踹傻了不成? “想必你是无碍了。”陆仲安说,想了想,又懒洋洋地补了一句:“还以为你这回终于要死了,真是可惜。” “都以为我死了,你还耍流氓?”赵子遇死死盯着他,又低下头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衣衫。 “你这个女人讲不讲道理?”陆仲安敛了笑意,终于恢复一贯的嘲讽口气,耀武扬威地伸出手给她看。 “睁大眼睛看清楚,昨天是你抓着我的手不放,跟个狗皮膏药似的,扒都扒不掉。若不是我可怜你,你以为你的爪子还能在么。” 赵子遇看到他伸过来的手上,确实有抓伤的痕迹,而且她的衣衫,也都系得好好的。如此来看,或许他所言非虚。 尴尬地咳嗽了两声,赵子遇气红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自在,索性不再言语。 “罢了,谁叫我大发慈悲,就当是积德行善了。”陆仲安见她一脸心虚,心情忽然愉快了很多。 “主子!”长吉匆匆进来:“刑部方才来消息,说是姚山夫妇预备搬离京城,回到乡下老家去。” “什么?”陆仲安神色一肃,起身就进里屋更衣。赵子遇见状也不耽搁,赶紧爬起来,利索地换衣服。 姚山,是城郊死亡少女的伯父。眼下案子未破,直接和少女有关的人,自然就是重要证人。 可目前案件迟迟没有进展,人家要搬到哪里,也不是官府可以控制的。最好的办法,就是趁他们搬离前,火速挖掘有效的证词证物。 陆仲安没打算带赵子遇一起,但是一出来,赵子遇已经穿戴整齐,他便也不再说什么。 在府里吃了顿早膳,二人匆匆往府外走。大病初愈,赵子遇走路还有些虚晃,看到马车,更是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尖。 思来想去,为了虚无缥缈的骨气耽误查案总归不值,赵子遇便闷着头,一声不吭地爬了上去。似乎是察觉到赵子遇的不对劲,陆仲安亦是一声不吭。 相对而坐,默默无言。 “我那天去了慈和寺。”赵子遇还是先松了口,将从翠姑那里问到的线索说了一遍。 听完,陆仲安沉默了一会,若有所思地说:“苏晚风的性格……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赵子遇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单听叙述,苏晚风的性子,似乎较为张扬,和外界传说的温婉贤淑有些许出入。 陆仲安继续道:“我曾远远的见过她两次,她在外面,似乎不常言语。加之她身形窈窕,才学过人,令人产生错误的遐想,也不是没有可能。” 赵子遇点点头,转而问:“刘老伯的事情,你怎么看?” “苏太傅那个人,御下不严,致使家奴尊卑不分,出言不逊。这种家奴,杖毙犹不为过。我倒觉得,苏晚风的行为,没什么问题。” “可刘老伯自己,或许不这么想。也许触及自尊,又或者埋下恨意。有些人,仅仅是活着,就已经很难了。” 赵子遇缓缓抬眸看他:“何况,言语的力量,常常超乎人们的想象。虽是轻飘飘的东西,却是好时可作良药救人,恶时也能将人推下深渊。” 陆仲安微微一滞,朝她看去。清晨的阳光尚且稀薄,透过纱帘,照的车厢内一片水红。那些霞光被道旁的榆树遮挡,时有流转,就那样不经意地,掠过她病气未消的面容,照的她近乎透彻,只看得见眼睛里闪烁的星星点点。 那些霞光,仿佛在这一瞬,也朦朦胧胧的照进了陆仲安的胸口,令他不由自主地放缓了呼吸。 他想起自己十六岁的时候,正处在各方庇佑下,有父兄,有夫子,也有先帝。彼时的稚气轻狂,自是不必言说,何曾体察过他人的苦痛。 便是他现在,仍然喜好手握他人性命,以性命当成筹码,却从未想过,有的人连活着,也需要莫大的勇气。 面前这个女子,亦是这般么? “哪里不对吗?”赵子遇被他看的不自在,还以为刚才吃饭时,自己脸上沾了饭黏子,于是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我只是在想,现在烟花之地,选人的眼光愈发差了。”陆仲安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看向窗外。 赵子遇自讨没趣,索性挪了挪屁股,将脸转向一边,不碍他的眼睛。 可偏偏这个狗东西,非要转过来,又看她一眼:“我已经派了人盯着刘老伯,观察他有无异动,也好防止其跑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35章 香兰绣图 “那高公子那边……”赵子遇问。 “高睿是没办法的,总不能派人去盯丞相府。不过他近期应该会安分一阵,苏晚风死的时候,他在苏太傅面前悲痛欲绝,眼下整个京城都在惋惜他们有缘无份的感情。 以高睿的性子,这出深情戏码,无论如何也要做到底。恐怕风头不过,他轻易都不会出丞相府。” 赵子遇抿了抿嘴唇:“苏晚风书房里的那封信呢,可有进展?” “怀石对比过了,那封信上的飞白字迹并非出自高睿之手。看来府外情郎的事,有待纳入调查范围。” 意料之中的答案,赵子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不过簪花小楷已经确认了,就是苏晚风的字体。我们调取了前几届梅花宴的诗画作品,都是簪花小楷无疑,运笔手法和老虎图上,完全一致。” “诗画……”赵子遇思忖片刻,略有疑惑:“诗也是写在纸上的?” 陆仲安轻轻嗯了一声,同她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 马车一路向东南前行,赵子遇在车上又睡了一会,醒来时窗外的景色已经与之前截然不同了,农田一块挨着一块,路上半晌也见不到一个人。 “就快到了。”陆仲安撩着车帘向外看。 不一会,马车停在一处茅草屋前。还真是个前不着村儿,后不着店的地方。因为是倚靠着后面的山丘,就连农田都很远,只有墟墓零零散散地堆在山腰上。 茅草屋的两边还错落着几处人家,想必都是和姚山一样,以砍柴采药为生。 赵子遇跟在陆仲安后面下车,一出车门就闻到一股粪便的臭味。再一看地上,布满了白绿色的鸡屎,几乎无从下脚。 十几只散养的鸡,昂首挺胸,在周围骄傲的踱着步子,似乎是在炫耀自己的成果。 赵子遇低头看着地面,尽量撇开便便多的地方,往前面走。 今日这个人,居然没有摆出养尊处优的架子来。还以为他尊贵的脚,根本不会愿意踩在这样的地面上。 这么想着,赵子遇抬头,准备给旁边的人一个赞许的目光。 然而一抬头,空空如也。 “诶?” 人……人呢? “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幽幽的声音从马车里传过来。 回头看去,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回车上去了。正斜倚在车厢内的软垫上,抬脚将刚才穿的四缝犀皮靴甩出车外。而长吉,则是毕恭毕敬地,从车厢的底柜里,拿出备用的青色软云靴,给他换上。 赵子遇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不由得抽了抽嘴角。果然,她就知道,这地面,配不上他老人家的金脚脚。不过就是踩了一脚鸡屎,就要把靴子扔了,那要是赤脚踩上去,岂不是得拿砍刀把脚剁了。 难怪陆仲安查这桩案子良久,迟迟未有大的进展,合着这人压根儿没脚踏实地的查访过。 “我自己去,他们未必肯配合。”赵子遇漠然瞧着他。 陆仲安不以为意,随手从腰间取下一个令牌就丢给她:“平民眼里,见官就是爷,放心问便是。” 赵子遇懒得再理他,接过令牌就朝茅草屋走去。 大门紧闭,上面还贴着官府的条子,伸手敲了敲,里面响起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接着,一个妇人的声音隔着门传出来。 “是谁?” “官府查案。”赵子遇说。 门内沉默了一会,半晌,才从里面打开,闪出一丝缝隙。一个脖子极细的妇人从缝隙间往外瞄着,看到赵子遇,她警惕地抓紧门边:“你不是县太爷。” “眼下此案由御史台接手了。”赵子遇拿出令牌,示意她让自己进去。 妇人疑惑地看了看她手里的牌子,又看了看她的衣着。 赵子遇今日穿的袍子,是上次落水时,陆仲安给她的。妇人看不懂令牌,但见她这身衣服华贵,不像是流民假扮,便信了她的说辞,连忙引她进屋。 “不是都问了好多遍了吗?”妇人边走边小声嘀咕。 “我和大山当真没什么可说的了。那小香兰啊,就是命不好。我们这边,好几家都是在那河边打水,多少年了也没出过事,怎么她去打水就死了呢。依我看,八成是那丫头阴气重,撞了水鬼的邪祟……” 赵子遇没有接话,进了院子,一个男人正在扎木柴,见她们过来,只抬眼扫了一眼赵子遇,又低下头接着整理柴垛。这是个矮小的男人,相貌平庸,看上去似乎不及那妇人高,但是还算得上壮实。 “我们也怕邪祟,出了那件事,这地方是待不得了。这不,就想着赶紧搬去汴州的老家。可这剩下的木柴也不能扔了呀,所以才等到现在。官爷你来的也真是时候,再晚两天,我们就不在这了。” 妇人勉强作出庆幸的表情,带她去了香兰的房间。 说是房间,其实更像是一个窝棚,只是周围用石头堆砌了隔风的墙,看起来像是旧马厩改的。 不过进去之后,倒是出乎赵子遇的意料。 里面被打扫的十分整洁。石头墙壁上挂着几幅小小的绣图,将破损的地方巧妙的遮了起来。破木桌子的断角,也包了一块竹编的网兜。 虽然看上去依旧简陋,但是少女的用心,让这里多了不少积极的生活气息。 屋子的中央,摆放着一张很大的三折屏风,上面绣着的,是百寿图。 那百寿图似乎还没有来得及完工,形态各异的“寿”字,只绣到第三面,第四面还只是个空架子,绣图并未装上去。 “这些都是香兰自己绣的?”赵子遇从旁边的架子上拿起未绣完的扇面,慢慢抖开。 “是呀。那小丫头也就这点本事了,绣活真是不赖。大概七八岁的时候,她就能帮人家绣鞋面了,找她绣的人可不少呢,每个月也能补贴些家用。 不过这屏风倒是没听她提起过,大约是偷摸着接的绣活。那个死丫头,近一年,都学精了呢。净干些鬼鬼祟祟的事。” “此话怎讲?”赵子遇疑惑地看向妇人。 妇人面上闪过一丝奇异的光,眼神飘忽,最后只低下头说:“谁知道呢。” “香兰她,经常出门吗?还有那些绣活,可是她自己揽的?” “怎么会!”妇人急声道。 “绣活都是隔壁卖药的帮她介绍的。隔壁老王经常进城卖药,有时就会稍带着她绣好的布鞋啊,绢子啊什么的。 城里人识货,就会有人提要求,给她布料叫她绣。有时怕说不清楚,也会写在纸上。我跟大山两个啊,又不识字,所以我才估摸着,那屏风是她偷偷接的活儿。 不过,就这绣活,从接手到交付,小香兰只负责在屋里绣,是半步都不出门,也不露面的。 你想啊,她今年好歹也十二了,我们本来打算明年给她嫁出去的。若是整日抛头露面,那成什么样子了,以后谁还敢给她说媒。所以早在前几年,就给她关屋里了。 只有我们忙不开的时候,才叫她出门打水。不过也都掐着时间的,晚一点,大山都气得要打断她的狗腿呢。就是怕这侄女跟她娘似的,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36章 真假口供 “这是什么意思?为何不能像她的娘亲呢?”赵子遇追问。 “反正不是什么正经人。”妇人鄙夷地哼了一声。 “你们之前也没有在一起生活过吧。况且香兰的娘去世的又早,何德何能叫你生出这样大的怨念。”赵子遇一边在屋里扫视着,一边漫不经心的说。 “官爷这是什么话!我还能空口污蔑了人家不成!她那个娘,现在还在做着见不得光的营生呢……”说到这里,妇人突然伸手捂住嘴巴。可这话,已经叫赵子遇听了去。 根据姚山夫妇的证词,香兰是个孤儿,父母已经亡故。那么,如今这还在营生的母亲…… “你可知口供造假是何等大罪。”赵子遇气定神闲,连回头都没有,依旧继续在屋内巡视。 妇人见她毫不惊讶,恍然意识到,方才她的那句话是在激自己,不免气恼地使劲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 赵子遇也不急,只是漠然地用余光瞥了她一眼。 妇人被看得冷汗直冒,不禁咬住舌头,脸色涨红,似乎想把刚才脱口而出的话吞回去。可惜覆水难收,她只好懊恼地跪到赵子遇脚边,拉住她的衣摆哭泣。 “小人并不是有意隐瞒,实在是小人那个妯娌太伤风化,叫人说不出口呐。说她死了,也是给她留颜面,给我们老姚家留颜面。而且……而且她消失多年,死没死谁又知道呢。我这话,也不能算是伪证,官爷可要明察啊!” 抽抽嗒嗒地声音跟唱戏似的,一声高一声低,几句话下来,尖细的高音抖啊抖,不知道转了多少个弯,刺得赵子遇耳朵生疼。 难怪话本子里,常有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原先看得时候,赵子遇还觉得不可思议,想不通为什么这样简单招术,每次都能叫男人服服帖帖,连哄带笑的,也要拦下来。今儿个,她可算见识到了其中威力。特别是对于耳朵不好使的人来说,仅仅是这一哭,都能这般折磨人。 “香兰母亲的事,你且细细道来。”赵子遇说。 “官爷若不免了小人的罪过,小人哪里还有心思说啊!一颗心呐,都要吓死了!”妇人大声哭喊。 看出这是个口舌伶俐的女子,赵子遇也无心与她纠缠,拂了衣袖便道:“若是你说的详细且属实,我会尽力帮你抵了这过错。” 妇人闻言,连忙抹掉眼泪,磕了几个响头千恩万谢,这才徐徐交代。 “此事还要先从大山的弟弟说起,大山的弟弟,叫姚海。那是个聪明人,早年蹭着亲戚家的几本破书,硬是学会了识字作诗呢。” 可毕竟是无人指点,姚海作的诗都十分一般。直到有一天,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与周公对弈,连胜三局,大喜之下作了几句诗,周公听后,咏出下联,替他补全了诗作。而后他惊醒,赶紧拿笔记下。 人的命运便是这般,如有神助时,捡块石头都能变金子。 那首诗在周围传开,很快就被一位儒士相中。儒士认定姚海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于是将他推荐到宫里,做了个誊录公文的小吏。 “也就是那时候,姚海认识了我那妯娌。听说二人一见如故,感情甚好。可宫里的女子哪里那么容易出宫啊,不满二十五,皆是不能放人的。我们都劝姚海另寻良人,可那姚海,就跟被施了迷魂咒似的,推掉了所有上门说亲的媒人,硬是等了那女子整整三年。直到那女子被放出宫,他才肯成婚,那时候啊,他都三十有余了。” “香兰的母亲,是宫里的人?”赵子遇微微有些诧异。 “大抵是个宫女,谁知道呢。后来那女子被放出宫,他们二人跟我们就失了联络。切,有了自己的小家呗,谁还跟我们这些粗人掺合,逢年过节,连看都不回来看我们呢。 直到几年前,那女子突然带着一个五六岁的女娃娃跑回来,说是姚海死了,要把孩子托给我们养。 害,你说大山这个弟兄,风光的时候,没给家里分过一文钱,也没叫我们沾到他一丁点儿光。我们这些穷亲戚啊,就连他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结果这下好了,又留个不中用的丫头麻烦我们。” 妇人的嘴皮子利索,口沫横飞,手指不停在木板子上戳着,脸上的怨艾一览无余。 “那她去哪儿了呢,她既然没死,为什么不自己抚养孩子,反而交给你们。”赵子遇盯着妇人,催她继续往下说。 “能去哪儿呀!还不是去做苟且的营生去了。”妇人说地义正严辞,似乎讨伐另一个女人让她觉得很爽快。 “什么营生?” “那我怎么晓得!”妇人不以为意。 赵子遇不免有些无语,不知道就如此言说,看来即便是闭塞的乡下,人言亦是个厉害东西。不用负责任的言语,你一句我一句,怕是清白也能作污秽。 “既是不知道,你何以认定她做的营生见不得光?”赵子与锲而不舍。 “因为我问她的时候,她一直遮遮掩掩。若是寻常的活计,何须如此,又何须将女儿丢给别人。依我看,她要么在外面有了野男人,要么就是在勾栏瓦舍做活,二者必有其一,准没错了。” 听她这样道,赵子遇也不再说什么,只问:“那她这些年,再没来看过香兰吗?” “是啊,一次也没回来过。我都快忘了她到底长什么样子,你说说,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狠心的女人。” 赵子遇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妇人见她不再说话,便闭了嘴,安静地等在一边。 赵子遇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又望了一眼百寿图,便走出门去。 “该说的我都说了,官爷可不能治我的罪啊。”妇人小声提醒,心有余悸地跟在她身后。 赵子遇没有答话,在其他几个房间各转了一圈。这姚山一家,当真是破败的很,家徒四壁,东西也放的乱七八糟。除却香兰的房间,其他房间都不能再用整洁形容。 “这是……”赵子遇注意到膳房里的一堆纸包。 “害,都是大山随便采的草药,还没来得及卖呢,都堆在这里。真是的,锅屋里热,很容易放坏的,我都说了好几遍,叫他拿出去,居然还放在这。” 妇人的脸色微微有些僵硬,走过去就抱着纸包,欲要搬出去。 “等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37章 容貌相似 赵子遇叫住她,伸出手随意撩开几个纸包。 里面确实都是草药,大约是放了挺长时间,都有些发黑变质了,纸的内侧也雾上了一层水汽,布满了霉点。 “哎呀,我说吧,果然都坏掉了呢。”妇人惋惜地看着那些草药。用手拾拾捡捡,似乎还想挑出来些能用的。 赵子遇见她捡的认真,便不想再继续打扰她,转身往外面走。 “官爷是要回了吗?”妇人追上去,送她到门口。 赵子遇微微颔首,向隔壁的院子看去:“那便是卖药的王家?” “是呀。”妇人赶紧答了,见她似乎想过去,又说:“不巧的很,他们家今儿个没人呢,进城卖药去了。” 赵子遇哦了一声,止住脚步,对她说:“那今日便这样吧,晚些时候李明府会再来核对一遍。” “是那位县太爷吗?”妇人声音里有些迟疑。 赵子遇本来准备走了,听她这么问,又回过头:“不错,有什么问题吗?” “哎呀,也没什么。”妇人不好意思的掩面:“香兰啊,和那位太爷的面貌颇为相似呢。初见时,还以为撞了邪,闹了很尴尬的事呢。” 香兰和李怀石……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竟会生的相似?赵子遇并不是很信,但细细看着妇人的神态,似乎也不像是在说谎,便随口问道:“还有这等奇事?” “可不吗!若非亲眼所见,我也不信呢。”妇人咂巴着嘴,唏嘘不已。 “大约是碰巧吧。毕竟这世上,长相相似的人很多。你也莫要想太多了。”赵子遇冠冕堂皇的回答。 回到下车的地方,马车已经不见了。四下看了看,原来是挪到了大路上。大抵是那个娇生惯养的,受不了这样的地方。 赵子遇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马车的方向走,被阳光晃到眼睛,她才发现,太阳已经西斜。不知不觉,又漏掉了一顿午膳。难怪她从方才开始,头就晕的厉害。 车里的人正在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才缓缓睁开眼睛。 “令牌。” 赵子遇听他这样说,连忙摘下腰间的令牌递给他。 陆仲安拿过令牌,顺势很自然的握住她的手,将她拉上了车,又递给她一个食盘。 “吃完再说。” 赵子遇略微有些诧异,接过食盘,上面的茶水和金乳酥看上去十分诱人。可她咽了咽口水,却是不敢吃。她可不信对面这个人,会做这样的好事。 有诈,绝对有诈! 说不定在里面下了毒。还是剧毒的那种。 陆仲安瞥了她一眼,见她盯着食盘犹豫,直接伸手从食盘上拿走金乳酥。 眼见着食物被拿走,赵子遇的目光随着金乳酥就挪了过去,只见对面这人毫不客气地咬了一口。 ??? 赵子遇看的有些傻眼,搞了半天,这还真能吃。 正懊恼着,面前的人又把金乳酥塞回了她手里:“毒不死你,吃了吧。” 赵子遇看着手里被咬了一口的金乳酥,心下升起一丝难以言说的感情,脸上也微微升起红晕。这……这是他吃过的东西,是经过了他双唇的东西,居然还敢给她吃? 是谁给他的错觉,叫他以为,她愿意吃人家吃剩下的东西?果然是无良竖子,奸诈小人,她累死累活地替他查案,他不帮忙就算了,还要故意戏弄她。 真想把这半块酥甩他脸上去! 然而,抬头看到他神气活现的脸,赵子遇又放弃了这个念头。上次被撵下车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她可不愿再招惹他,委实得不偿失。 狠了狠心,赵子遇一咬牙,一跺脚,闭着眼睛把手里的金乳酥塞进了嘴里。忍一时,风平浪静,吃一口,海阔天空…… “收获如何。”见她吃得连渣都不剩,陆仲安脸上尽是满意神色。 听他这么问,赵子遇连忙喝掉茶水,用袖子抹了一把嘴唇,正襟危坐,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听到香兰母亲的时候,陆仲安微微侧过头。 “那个女子,确实疑点重重。我曾着人在户部查过此女,却发现她的户籍并未上到姚家。若是宫里的人,这便解释的通了,被放出宫的那批人,由于大半都寻不到原先的家,所以户籍都是重新登记发放的,具有一定的特殊性。不过因为这特殊性,或许找到并不难,我会叫人对着二十年前出宫的名册,再查一遍。” 赵子遇点头,说:“顺便再查一下,姚海的具体死亡时间。我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劲。真相就摆在眼前,却是打乱的。这其中的错误信息太多,也许需要一个正确的切入口。” “看来这起案子,你已经有些头绪了。” “不,坦白说,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或许香兰的这桩案子,比苏晚风的案子,还要令人意想不到。” 赵子遇轻声说,不由自主地咬住了下唇,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想了一会,她又问:“香兰的尸体,你见过了吗,可看得清相貌?” “等这案子上报御史台核审时,香兰已经下葬多日,你觉得再挖出来,还能看得清容颜?” 赵子遇点头说:“也许你还不知道,妇人说,香兰的容貌,和一个人极为相似。那个人,是李明府。” 陆仲安略微有些愕然,抬眸看她,问:“你说李怀石?” “嗯,若说能像到令妇人吓一跳的程度,确实耐人寻味,不是么。” “从你的叙述来看,那妇人言行狡诈,对香兰亦有怨艾,兴许就是她杀了香兰也说不定。她说这样惊奇的事,也许只是想转移我们的注意力。毕竟没几个人见过香兰,如今人死不能复生,她说像谁,又怎么能够考证?” 赵子遇默然,不再多说什么。 乡道崎岖,马车时有颠簸,渐渐放缓了速度。赵子遇的额头又有些发烫,似乎温症还没有全然退去,头晕的厉害,后脑勺像是不听使唤似的,一跳一跳得疼。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赵子遇靠在车壁上,准备缓一会。 就在她刚刚有些睡意的时候,外面响起了长吉的声音。 “主子,前面不远处,有一辆马车,匆匆向东去了。似乎是……丞相府的马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38章 白布包裹 丞相府的马车怎么会在这里,赵子遇倏地清醒过来。 “前面是什么地方?”陆仲安撩开车帘。 “是往东去的,应该是升道坊。”长吉答道。 升道坊,因着处在长安城的边缘,人迹罕至,满是墟墓,时而还有虎豹出没。丞相府的人,为何要去这种地方。 “可是高侍郎在查案?”赵子遇顿了顿,见陆仲安没有做声,又解释道:“那里野坟众多,又是官府经常处理尸体的地方……所以……” “那么想知道,下去看看不就行了。”陆仲安淡淡说。 赵子遇猜不出他到底是何意,不敢轻举妄动,只好默默闭了嘴。 “下车。”陆仲安吩咐。 赵子遇头疼的厉害,被他这么一吓,耳边咚咚咚的心跳声更大了。 “我不想下车。”她垂下眼睛,慢吞吞地说:“我不想再被你扔一遍。” 陆仲安闻言,皱了皱眉头,说:“谁说要把你扔了,你不是好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么,跟去看看,兴许会发现有趣的东西。” 赵子遇还是有些不安。 陆仲安看她这副模样,心下甚觉好笑:“我在这里等你,怕什么。” 废话,怎么可能不怕!这荒山野岭的,要是他把她诓下去,然后拍拍屁股走人,她可怎么办。 可是眼见着丞相府的马车已经不见了,赵子遇心下一横,还是跳下了车。 升道坊内,比她想象的还要荒芜一些。到处都是荒草,土堆一个挨一个。还有很多老坟,因为无人添土,被雨水冲刷成了平地,走上去还能看到隐约露出来的白骨。 丞相府的马车,就停在一棵松树旁边。 赵子遇踮着脚,借着树木的遮挡,悄悄溜到了一个土坡后面。透过土坡上的灌木丛,她看到车里走下来一个人。 高睿。 他的手上是一个很大的白布包裹,似乎很沉,一下车,那包裹就坠到地面上。溅起来的浮灰,逆光看去,金灿灿一片。 拖着包裹往前走了几步,高睿在松树底下停住,开始徒手刨起来。驾车的侍卫见状,连忙拴好马匹,从鞍袋里拿出铲子,跑过去帮他挖。 干燥的泥土很快被铲掉,湿润的土壤一捧捧被扬上来。 赵子遇不敢出声,默默蹲在灌木下张望,她从未行过如此偷窥之事,加之头晕愈来愈严重,额间都沁出了细细的冷汗。 不过眼前的两个人,显然比她还要紧张,高睿的脸色苍白,身上大汗淋漓,后背洇湿了一大块,挖土的动作却丝毫不减缓。那种专注到近乎可怕的神色,如同一个被抽了魂魄的空壳。 旁边的侍卫低声和他说着什么,赵子遇听不清,但从动作大约可以看出来,似乎是想让高睿别挖了。 说了几次,高睿皆没有反应。侍卫又将手里的铲子递给他,然而他依旧那副神色,像是听不见外界的声音,执着地用双手使劲刨地。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子遇蹲得两条腿都麻了,困意如潮水一般,席卷着她的脑袋,令她睁不开眼睛,好几次险些栽到灌木里。 晕晕乎乎中,那两个人终于从土坑里爬上来。 高睿走到白布包裹跟前,伸出手缓缓打开。 虽然赵子遇已经猜到内容物,但是乍一看到,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那是一具被肢解的尸体,肢解的切口已经有些腐烂了,隔着老远就能闻到一阵恶臭。 胃里翻搅,赵子遇下意识攥住胸口的衣襟。而高睿却像闻不到似的,捧起那些碎块,一个一个地放进土坑。嘴唇翕动,似乎还在念叨着什么。 赵子遇揉了揉耳朵,完全听不见。只好强忍着昏沉,从土坡上退下来。面前的景象都有些虚晃,一会变成好几重,一会又仿佛天旋地转。双腿也像是踩在绵花一样,漂浮的厉害。 赵子遇不敢擅动,扶着膝盖缓了好一会,才勉强往前又挪近了一段距离,缩到一个很高的坟堆后面,屏息静听。 “对不起……娟儿,对不起……” 听了好一会,都是这一句话。 荒地里的风最是强劲,赵子遇的意识,被吹地越来越模糊。脑袋又晕又涨,那高睿的呢喃,更像是会催眠似的。 终于撑不下去,她眼前一黑,趴在坟堆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睡了不知道多久,意识不断下坠,无数支离破碎的梦境,像是网子,将她死死缠绕,碾进无边的黑暗。 隐约中,有人踢了她一脚。 她想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四肢酸的厉害,下意识的想要握拳,手指却像是泡进了醋缸,酸软无力,一点也动弹不得。 那些细碎的梦境间,她被灌下苦到发麻的汤药,一碗又一碗,甚至有几次呛得她流出泪来。好在难受的感觉,也随着那些苦涩慢慢退散。 睁开眼睛,已经在云水居里了。 看来昨天是陆仲安把她带回来的,赵子遇抓着被子,不禁一阵后怕。好在是他,好在那个坟堆挡得严实。 意识消弭的最后一刻,她还以为自己死定了。 一个激灵爬起来,陆仲安不在府里,只好匆匆换了衣服,牵过小红马往县廨去。 必须赶紧把高睿这个事,告诉他们。 这几天进进出出,门卫对这个小家奴已经熟识,知他是陆仲安的身边人,二话不说就放了行。 阳光热烈,道旁怒放着一排鸢尾,灼灼夺目。 赵子遇骑马进了宣阳坊,路过蒸饼摊时,记起上回在这里发生的事,不由得恍了神。细细想来,那些黑衣人,似乎许久都没有动静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仍觉得暗处有一双眼睛,在窥探着这一切。 不由得抓紧了缰绳,催促小红马快些跑。 县廨内,李怀石正抓耳挠腮地和陆仲安抱怨。 “都怪你叫我去查什么情郎,害得我,把可能接近过太傅府的士子们,都得罪了个遍。到头来一无所获就算了,还被苏家那几个公子翻了白眼。我好歹也是个王爷吧,你说我容易吗我?” 说到这里,他看到赵子遇进来,脸上忧虑的神色更甚了,凑过去,抬手就摸了摸她的额头。 “守成,听说你病了,可好些了?” 赵子遇微微行礼:“承蒙李明府挂念,已经无碍了。” “唉,昨儿个刚立夏,这每年夏初啊,最是容易染病了。我这几日也犯了热痹,膝盖酸疼的厉害,却想去抓药都抓不到。” “还有李明府会买不到的药?”赵子遇问。 “是呀,我这病症需得用鲜草药,有一种很管用的,但是长安城附近不长那种草,自然就买不到。原本是有专人给我府上供货的,谁知道今年供货的地点遭遇水涝,那种草还没长出来就淹死了……想想长安城久不逢雨,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听着听着,赵子遇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倏地串到了一起,直叫她浑身的血液上涌,连呼吸都变的错乱。 李怀石发现她的不对劲,连忙抓住她的肩膀摇了摇:“守成,你没事吧?该不是温症又犯了,你的脸色白的吓人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39章 王家口供 “没……没事。” 赵子遇低声说着,勉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只是在想,也许可以查一查太傅府的药品支出。那封信上,不是提到过,‘你的身体好些了吗’,这样的话。” “原来如此,我居然都没想到呢。不过……苏晚风死前生没生病,和案子有关系吗?”李怀石摸摸下巴。 “以防万一,还是查一下吧。”陆仲安看着赵子遇,接过话道。 赵子遇点头,不再多说什么,只轻轻转移了话题,将昨日在升道坊里看到的事情说了一遍。 “娟儿!”李怀石惊讶地张大嘴巴:“你们知道娟儿是谁吗?是那个暴毙的婢子啊!这,这是怎么回事?” 果不其然,赵子遇微微凝眉,看向陆仲安:“高睿走的时候,你可有遇到他?” 陆仲安摇头。身后的长吉连忙说:“姑……额,张快头走后,我便把马车赶到了一处隐蔽的地方。后来,丞相府的马车驶出,张快头却迟迟未出,我这才通知了主子。” 赵子遇点头:“我见那尸体已经腐烂,应该是死后先在一处地方埋了一段时间,昨日才转移到那里。肢解,大约是为了方便搬运。具体死因,或许还需要仵作查验才能知晓。” “我这就派人去挖出来。”李怀石说着,立时叫了几个皂吏过来。正要吩咐他们,他又想到什么,转头问赵子遇:“这坟地里松树众多,怎么才能知道具体位置呢?” “可有纸笔,也许我可以画出来。” “对对。还是守成有办法。”李怀石说着,把她推到桌案后的凳子上:“你就坐这画,桌上啥都有,尽管用。” 赵子遇起初还有些推脱。随便坐在县太爷的位置上,是大不敬。不过余光瞥到桌子上的名册,她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转移,便也不在纠结敬不敬的问题。 细细看去,是宫女放行的册子。 “香兰的母亲,已经查出来了?”赵子遇拿起册子,打开翻动了两页。 “没有。”李怀石叹了口气:“昨儿仲安叫我去查,我立马就跑到宫里把册子拿了来。我看了两遍,根本没有找到与香兰母亲相符合的宫女。方才仲安又看了一遍,也是没有找到。” “是生辰不符么?” “别说生辰了,连名字符合的都没有。根据姚山夫妇的证词,香兰的母亲,叫碧玉。可是二十年前放行的那一批宫女,多跟娟儿似的,是单字。叫碧儿、玉儿的倒是有,就是没有叫碧玉的。” 连名字都没有符合的……这倒是有些奇怪。姚山夫妇的证词,她在云水居也看过。姚海初识香兰母亲的时候,就跟家里人提过碧玉这个名字。那时候,香兰母亲还未被放出宫,碧玉应该就是她的本名,至少是她在宫里当差的名字,不会有错。 思索了一会,只好放下手里的册子:“从姚海入手呢?” “害,我又不傻,自然也查了姚海。但是,这个人的官职实在微末。这么说吧,他还不如宫女呢,宫女好歹都是册上有名的,各房各院管理的老严格了。 可这誊录小吏,都是给宦官打杂的,又不靠近什么贵人,基本上就算是个有点文化的苦力,连住在宫里的权利都没有。所以,查了一圈,除了知道他在弘文馆做过活,别的一无所获。” “这还真是麻烦。”赵子遇沉吟片刻,轻叹一声,索性不再细想,拿过纸笔开始画线路。 “还有一件事,也许你会想知道。”一旁的陆仲安低声开口:“我们拿到了王家的口供。” “王家……姚山的邻居?” “对,还是我上午亲自出马去盘问的呢!”李怀石插嘴道,终于露出一丝愉悦的表情:“有重大发现!那王麻子说,香兰的母亲,每个月都会托他给香兰带银钱。” 捎带银钱……赵子遇眉头微蹙。 昨日那妇人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却只字未提此事。细细想来,之前的口供上,他们二人谎称香兰是孤儿,也许就和这每月的银钱有关。 赵子遇捏着笔的手顿了顿,抬头看他:“这么说,这个王麻子见过碧玉?” “没有。”李怀石失望的摇摇头:“王麻子说,起初是有一个人来他的摊子前,对他说了一句话——‘身后砖墙里的帕子,请转交给香兰,帕子外面的文钱是谢礼,拜托了’。说完那人就走了,行色匆匆,王麻子连那人的样貌都没看清。 好奇心的驱使下,王麻子就在身后的砖墙上敲敲打打,结果还真的找到了一块松动的石砖。拉开一看,里面果然放着一个包好的帕子,以及一些文钱。 后来的每个月,砖墙里都会按时出现帕子和文钱,直到香兰去世,从未间断过。” “那香兰去世后呢,有间断吗?” “不知道,因为香兰去世,还不到一个月,谁晓得时间一到,碧玉还会不会在砖墙里放东西。或许,她还不知道香兰已经死了。唉,真是令人难过呢。” 赵子遇沉吟片刻,又问:“帕子里都是些什么?” “好像有时是碎银,有时是珠玉,每次都不太一样,不过皆是些不占地方又很值钱的东西。” “碎银和珠玉么……若是每个月都稍带,那么足够姚山一家过活了。而且可以过的十分富裕吧。”赵子遇低声喃喃,像是在自言自语。 也难怪那妇人一口咬定说,香兰的母亲是在勾栏瓦舍做活。这些东西,若不是那种地方,还真是难以得到。而且,一般适用于女子的活计,似乎也难以获取如此贵重的报酬。 “你有所不知,这姚山夫妇啊,有个花天酒地的儿子。王麻子说,那些钱大抵都被他们拿去贴补儿子了,就算不贴补,也要攒着给他们儿子成亲用。反正是一分一毫也不会花在小香兰身上。就在香兰去世前不久,姚家媳妇还因为钱财的事情,逼问香兰呢。” 说到这里,李怀石有些卡顿,似乎是记不太清了。挠了挠头,他从怀里掏出口供录本,翻到其中一页,指给赵子遇看。 “你看,这是王麻子亲口所说。香兰去世前,有一天傍晚,他听到隔壁传来谩骂声,一开始他没有在意,但是很快又传来少女的哭声。王麻子觉得好奇,便走到东墙处,把耳朵贴在上面听。” 他先是听到妇人骂骂咧咧地质问香兰:“这些东西怎么会在院墙底下?呦!还有金叶子呢!我就说你这小贱蹄子不安分,整日在这院墙跟前偷偷摸摸,不知道做什么鬼事。原来竟然是勾搭上富贵人了。这白日里能隔墙送金子,夜里指不定还能翻墙来相会呢。怎么?我这家里破败,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 院子内传来低低的抽泣,然后是香兰的声音:“不,不是的……” “什么不是的!”妇人打断她:“你背着我们,在这屋里可藏了不少好东西。如今还敢狡辩不成?我们养了你这么些年,就养出你这么个丢人现眼的白眼狼,真是叫人心寒!” 说着,隐约传来拨弄金叶子的声音,继而是妇人的轻笑:“哎,香兰,我且问你,这些脏钱,该不该让伯母替你收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40章 消失的花 “香兰的命都是伯母的……这些身外之物,又有什么该不该的呢。”少女的声音断断续续。 “算你识相。”妇人啐了一声。 “别……这个不行。金银钱财都是伯母的,伯母何得连这个也拿去?这不值钱的,求你……” “哎你做什么,你个小贱蹄子,敢跟我动手了是吗?” 急促的话声,掺合着细微的争抢声响起。接着,似乎是少女撞到院墙上的闷声,连带着王麻子趴的那面墙都颤动了一下。 “呵,还想留着做念想吗?我告诉你,麻雀就是麻雀,你什么命,打蛋壳儿里就注定了!别妄想飞上枝头就能变凤凰!皮轻骨贱的东西,也不看看自己娘是什么野麻雀种,啊呸!” 李怀石的指尖从王麻子的口供上划过,不由自主地又攥成拳,似乎光是看看这样的字眼,他都气不打一处来。 “怎么会有这样对待孩子的人,也太恶毒了。就算不是自己亲生的,那也是亲侄女,我看这个妇人大有嫌疑!” 赵子遇没有说话,将口供从头到尾过了一遍,便递还给李怀石,继续在纸上画线路,面上没有一丝波澜。 李怀石见她不动声色,似乎对香兰的遭遇视若无睹,不觉有些郁闷:“守成,你看清楚口供了吗,怎么都不生气啊。你瞧瞧那些难听话,能像是对一个孩子说的吗?” 赵子遇正在画的图上标注文字,半晌,才缓缓说:“我再生气,香兰也不能复生。与其浪费情绪,倒不如花点心思想想,口供里争抢的东西是什么。” “争抢的东西?”李怀石重复了一遍,忽地拍了拍脑袋,喃喃道:“对哦!到底是什么东西,既不值钱,又令香兰不惜冲撞伯母也要护着呢?” 李怀石显然被这个问题难住了,托着脑袋想了好一会,也没想出个所以然,脸色不禁变得越来越愁苦。理了理已有的线索,他叹了口气,掰着手指头开始嘀咕。 “唉,这案子还真是疑点重重。沉默古怪的伯父,恶毒悭吝的伯母,离奇消失的母亲,偷听墙角的邻居,还有一个奇奇怪怪、往院子里扔金叶子的神秘人……啧啧啧,每个人都好像很诡异……” 在他的念叨声里,赵子遇已经画完了。轻轻将笔搁在珊瑚架上,她将埋尸的线路图递到李怀石面前。 李怀石还在专注地碎碎念,没有注意到递过来的纸张。 赵子遇正要出声提醒,一旁的陆仲安,先一步拿走了那张线路图,低头打量起来。 清晰的绘制,就连从哪个门进,入内几丈都标了出来。地标上面的字迹也十分工整。只是这般的工整,直看得陆仲安脸色沉了又沉。 又是一样的。 和高远惯用的字体,又是一样的。 已经不能再用巧合来形容,此女,必定和高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且看起来,还是极为亲密的关系。 赵子遇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见他眼底暗波汹涌,只道这个阴晴不定的人又要发作了,于是很自觉的退到李怀石身后。 “我想再去一趟太傅府,不知李明府准否?” 李怀石听她这么问,终于从碎碎念中回过神来,说:“当然准了。只是我还想趁热打铁,接着查一查香兰的案子,今日怕是不能带你过去了。” “无妨,不劳烦李明府,我自己去便好。”赵子遇说。 李怀石点点头:“那你自己小心点。” 得了准许,赵子遇松了一口气,余光瞥了一眼阴沉的陆仲安,转身就往外溜。 太傅府里,桃树都栽种完了,剪下来的桃枝,整齐的堆在墙边。刘老伯正坐在垛子上面,低头削着什么。 “刘伯。”赵子遇走到他旁边。 手上的动作一顿,刘老伯头也没抬,只默不作声的捏了捏手里的木块。 “近来我想到一些事情,虽能猜到一部分,却仍有令人费解之处。所以还要麻烦刘伯,再回答几个问题。”赵子遇说。 “哦。”刘老伯闷声敷衍。 赵子遇见他对自己并不抵触,便踩着对面的木枝垛子,坐在了上面。 “书房起火的时候,刘伯也在附近吧?” 转了一下手里的木块,刘老伯的脸色微微有些发青。 赵子遇盯着他,继续道:“你指节处的红斑,是烧伤。这种疤痕的颜色,和老年斑十分相似,混在一起,甚至令人难以察觉。上次在这桃林见到你时,我也险些忽略了那些烧伤。 但是后来,我记起一件事情。那就是苏晚风死的那天,着火的书房边上,有新翻动的土。起初我并未在意,以为是救火时,被水桶拖压所致。 不过在看了其他的院子后,我发现并不是如此。其他院子的那个位置,都种了花。为了保持园林的一致性,那个地方,应该也是花才对。 于是我向阿霜求证,她告诉我,那里确实种了花,而且起火之前,她还见过的,是你最上心的……芍药花。” 赵子遇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言外之意,已经不必明说。 “不错。”刘老伯慢吞吞地说:“是我移走了那些芍药。大火波及花木,移走它们,是我分内之事。” “你就只做了移走花木这一桩事情?” “要不然呢?”刘老伯缓缓抬起头,脖颈上的皱纹随着他的动作,一层一层地蠕动:“难道官爷在怀疑,是我放的火。” 赵子遇默然。 刘老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继续削着手里的木块。 “我娘……生前也很喜欢芍药。”赵子遇的声音平静。 刘老伯愣了愣,原本紧抿的嘴唇颤动了一下:“芍药,谁会不喜欢芍药呢。” 赵子遇盯着他面上的神色,思索了片刻,继续追问: “我听说,刘伯的亲人,全部死于多年前的疫病?” 刘老伯闻言,又愣了一会,良久,才用一种极低的声音说:“不是全部……” 赵子遇没有接话,静静坐在垛子上,偏头看着被风吹动的桃叶,等他继续往下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41章 芍药花香 “从那场疫病里活下来的,还有我的长姐……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个雨夜,她抱着我跑出城。耳边全是雨声,天地一片模糊。她被水坑绊倒,磕掉了一颗牙。可她浑然不觉,手脚并用爬到我身边,问我摔疼了没有。 我那时年幼无知,抬起手就给她看上面的血。她吓坏了,愧疚地抱着我大哭不止。怎么办啊,这可怎么办啊……她不停地喃喃。其实,那是从她嘴巴里流出来的血。其实,她也不过才十三四岁,自己还是个孩子。 她抱着我,找到父亲的友人,求他收留我们。她从不叫我跪,自己却把额头磕肿了。人家一点头,她就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冲我笑。 后来,我们随着父亲的友人北上。 行至中途,在客栈里休息。我都快睡着了,她很开心地跑进来,说是在后面的院子里,看到了芍药。 我知道她喜欢芍药,以前父亲最是疼爱她,专门为她,种了满园的芍药。每逢花开,她都欢喜的不得了。可我不知道,日子那么苦的时候,她竟然还能为了几朵花,开心到手舞足蹈。 她领着我去看那些芍药,用手轻轻抚过上面的每一片花瓣,脸上全是小女孩的娇憨神态。我伸手摘了一朵芍药,帮她别在发髻上,她就开心得咯咯笑,拉着我就转起圈来。 她的裙子因为破旧,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但是裙摆飘动时,我还是觉得她美得像仙子。 可惜……命运弄人。就是那一天,客栈里闯入了逃窜的流寇。流寇用菜刀砍死了父亲的友人一家,夺其钱财和马匹。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是血水。我和长姐因为在后院赏花,后知后觉的躲过一劫。 长姐带着我,藏进后院的柴屋。她一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一手捂住我的嘴巴。我闻到,她的手心里,还残留着芍药的香气。那些香气,令我在那般的恐惧中安下心来。 可是,那些流寇,还是寻了过来。 长姐急中生智,把我塞进柴屋的灶炉里。那是口废弃的冷灶炉,虽然很大,但也只能容纳一人,我躲进去,她就进不去了。 外面的脚步声逼近,我抓住她的手,求她别离开我。可是她掰开我的手,又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冲我笑。 我明明都看到她的眼泪了,可她还是很努力的对我笑。她对我说,她会仙法,所以不会死。若是我看到她躺在地上不动了,那就是变成花了,以后所见芍药,皆是她。 她说的那般轻快又笃定,我深信不疑。 脚步声越来越近,几乎就要破门而入。她最后把我往灶炉里推了推,转身往外面走。 我听从她的话,一动不动得缩在灰烬里。她出去后,那些靠近的脚步声就停止了。 我不知道死亡是什么,但我知道人死之前,会发出杀猪般的尖锐叫声。所幸她出去后,我没有听到她的叫喊,我想,她应该平安无事。 因此,我无比安心的,在灰烬里待了整整一夜。直到第二天,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才从里面爬出来。 我迫不及待地出去找她,我求老天,让我一打开门,就能见到她。老天待我也真是不薄,我这辈子许了无数个愿望,从未实现过,只有这一个愿望,成了真。 我真的一打开门,就看到了她。她就躺在柴屋的门口,头上还戴着那朵芍药。在朝阳的照耀下,明艳动人。我叫她起来,她一动不动,无论我怎么摇晃她,她都不肯醒过来看我一眼。 我叫的累了,就躺下来抱着她,把脑袋枕在她怀里。她怀里冷极了,裙子也像是重新染过似的,红的吓人。 我想,她也许不是我的长姐。我的长姐,怀抱才没有这么冷,裙子也没有这么红。所以我爬起来,掰开她的嘴巴,仔细看了看。 我看到,就是那颗断了的门牙。于是终于明白过来,她是变成花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42章 再生欣喜 说到这里,刘老伯浑浊的眼睛里,流出大颗的眼泪。这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在此刻,像是变回了当初的孩童,哭得那样的伤心和无助。 赵子遇不忍看他,却也不敢耽误询问的最佳时机,脱口便道: “所以当苏晚风踩死了芍药时,你恨极了她。继而用开水浇死了那盆兰花,又将她置于死地。” “是,我恨她。恨她的自私自大,恨她的飞扬跋扈。恨她那样对待长姐视若珍宝的芍药……” 刘老伯咬牙切齿,不知是太过悲伤,还是太过愤怒,肩膀抖个不停。良久,才勉强说出完整的句子:“但是,我没有杀人。我承认,那盆兰花是我做的,我只是想把她施加给我的痛苦,原封不动的还给她,仅此而已。” “这么说,你那日出现在书房附近,只是巧合?”赵子遇冷冷问。 刘老伯还没有从沉浸的情绪里脱离,猛地被赵子遇逼问,有些怔然,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带动黝黑发黄的皱纹,半晌才低声说: “那日,我看到书房着火时,火势已经蔓延。否则我也不会冒火去移芍药。我当时,根本不知道屋子里有人。” “那你可曾撞见高睿?” “我赶到的时候,高公子已经折返,步履匆匆,只看到了背影。” “背影么……”赵子遇若有所思,又问:“他身边,是不是还有一个人?” “不错。”刘老伯慢吞吞地说:“这京城里的贵公子,个个都是金贵的主儿,走到哪里不得跟着人。否则小解的时候,连裤子都不会脱。” 赵子遇颔首思索了一会,又问了几句关于阿霜的事情,抬头看了看天际,准备回去。 “今日多谢配合。”赵子遇从木垛上跳下来。 “不必。”刘老伯闷声道:“我愿意和你说这些,并非是看官府的面子。而是我在一个女孩身上,曾经看到过长姐的影子。” 赵子遇已经转身向外走,听到他这么说,不觉脚步一顿,回过头看他。 “别看我这个样子,记性却是好得很。” 刘老伯缓缓说,头也没有抬,只细细雕琢手上的东西。可是即便是这样,赵子遇的呼吸,仍旧不自觉的急促起来。她盯着他的面容,听到沙哑的声音一点一点传过来。 “十二年前,就在这个院子里,我见过一个女孩子。那时候,和现在一样,是个芍药盛开的季节。女孩笑着跑进花丛,分明是个欢脱的性子,却是很小心的用指尖轻抚花瓣。那般浑融纯粹的喜悦,令我一下子就记起长姐,一时竟恍了神。待我回过神来,女孩已经不见了。 我想,她或许还会再来,等她再来的时候,我一定要送她一盆芍药。岂料,十几年过去,那个孩子一直没有出现。有时候,我也会忍不住怀疑,那一眼,或许只是错觉。” 赵子遇抿了抿嘴唇,漠然应道:“或许。” 刘老伯抬头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慢慢放下刻刀,他佝偻着身子走到赵子遇面前,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人老了,手也顿了,还请小官爷莫要嫌弃。” 赵子遇垂眸看去,那是一朵木雕的芍药,花瓣朵朵分明,花蕊精细惟妙,大小也与真花无异。若是染了颜色,放在盛开的芍药堆里,或可以假乱真。 心口似有道不出的微凉,赵子遇顿在那里,有些走神。 刘老伯见她许久不接,便叹息一声,将芍药轻轻放在她手上。 “桃木辟邪,却不能辟苦,还望小官爷前路顺遂,再生欣喜罢。” 出了太傅府,赵子遇牵着小红马慢慢往前走,耳边还萦绕着最后的那句话,就连有人叫她,都没有听见。 “张快头!”长吉抓住小红马的缰绳。 赵子遇这才回神,微微颔首道:“你怎么在这里?” 顺着长吉的目光,赵子遇往旁边看,陆仲安正坐在马车里睨着她,扬了扬下巴,示意她上车。 赵子遇见状,连忙把小红马交给长吉,默默爬到车上。 “哪来的花。”陆仲安盯着她。 既然他都问了,赵子遇就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不过省去了有关自己的那部分,只道那花是刘老伯随缘给的。 陆仲安听完,淡淡看向窗外的街景:“看来最近的证据,对高睿越来越不利了。” “不错。当时和高睿在一起的,很可能是那个叫娟儿的婢子。她起初的目击证词,便有些令人在意,她一个高睿的贴身婢子,那个时辰,怎么会路过书房门口。而且那么巧,高睿也追到那里。唯一解释得通的,便是从一开始,她就在高睿身边。那么,她为何要隐去这关键的一点?” 陆仲安点头:“除非她看到高睿做了什么。这样一来,暴毙也解释的通了。毕竟娟儿供出了部分那日所见。就算她有意袒护高睿,没有把话说全,但这疑心定是在高睿心中埋下了。后来,怀石重点调查那个婢子,或许也成了加速婢子死亡的因素之一。这世上,有谁的嘴,会比死人的嘴更严呢。” 马车很快到了陆府门口,赵子遇迟疑了一下。 如今以张守成的身份,她已经没有理由再赖在陆府。前两日温症又逢宵禁,陆仲安不得已,才放她在府上。可她今日分明清醒的很,若是陆仲安让她回县廨去,似乎无法推脱。 思索了片刻,她觉得还是先开口比较好,于是轻咳了两声,问:“这两起案子拖不久了,不知在结束之前,我能否待在你身边?” 陆仲安正要起身,听她这么说,微微顿了一瞬。 赵子遇见他没说话,又殷勤地补充道:“我可以端茶倒水,做什么都行。” “为什么?” “嗯?” “为什么是陆府,住在县廨,似乎也不妨碍你查案。难不成,是有什么别的目的。”陆仲安狐疑地打量她。 能有啥目的,还不是为了看着他,防止他跑去松香阁。不然,她早就回县廨住去了,谁想天天对着这张阴晴不定的冷脸。 赵子遇勉强挤了挤眼睛,送了一个潦草的秋波:“因为只想和你在一起。” 只想和他在一起?陆仲安冷哼。 他可清清楚楚的记得,上次见到高远的时候,她不是这么说的。这一有事求他了,倒是又把那套虚话摆了上来。 “你的嘴里,除了案子,就吐不出一句实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43章 以报恩情 “信不信由你。”赵子遇按住心口,一脸诚恳:“经历了这两日的温症,我便认命了,既然你救了我,我自然要追随左右,以报恩情。” 陆仲安抬眸扫了她一眼,没理会她,转身便下了车。 赵子遇跟在他身后,一副乖觉模样,待进了陆府,见他没有要赶自己的意思,这才放下心来。 这个人果然吃这一套,什么虚话不虚话,还不是爱听。看来抽空要多看些话本子,再攒一些这样的媚俗话语,以备不时之需。 正想着,回廊上传来说话声。 “就为了找这个破玉佩,你在宫宴上出尽洋相,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它是你儿子吗,你天天带着它?我不求你如何打扮自己,但好歹也该注意下仪容。这种破烂东西,就别戴出来腌臜我了。也不瞧瞧你自己,哪里有半点正妻模样,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娶了你这么个倒霉女人。” 赵子遇抬头看去,回廊上四个人,其中二人是陆昭和顾芸,还有两个花柳之姿的女子,大约是陆昭的妓妾,正扶着陆昭,用帕子掩嘴而笑。 “依奴家看,夫人也不是故意的,说不定,那玉佩是什么重要之人送的,意义特殊呢。三郎就别为难她了,气坏了身子,奴家又要心疼了。” 那女子说着,软软捏起陆昭的手,放在了自己胸口:“三郎摸摸,奴家的心,怦怦跳着担心呢。” 什么心,赵子遇寻思着,那个位置,若是摸得到心跳,才真是撞了鬼了。 这狐媚的套数,果然是要靠天分的,一比起来,刚才她的那些,啥也不是。 自惭形秽,委实自惭形秽! 被那女子一挑唆,陆昭的脸色似乎更加难看了。抽回手就从顾芸身上扯下玉佩。 “你做什么?” 方才任凭他们说什么,顾芸都一声未吭,这一下,却有些惊慌。盯着那玉佩,伸手想要拿回来。 陆昭笑了笑,终于又恢复一贯的风流韵色,好言好语的问她:“谁给你的?” 顾芸紧咬着下唇,没有说话,踮起脚就去拿玉佩。 然而,就在她即将触及玉佩的时候,陆昭忽然松开了手。玉佩立时擦着她的指尖,摔在地上。 原本那玉佩就有些裂痕,这么一砸,顿时发出尖锐的声响,碎了开来。 顾芸霎那间,就被这个破碎的声音,折磨的萎靡下去,如同软泥一般瘫在地上。 赵子遇瞧着,终于看不下去,不禁皱起眉头,瞥了一眼旁边的陆仲安。 只见陆仲安气定神闲,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到。转身就往另一个方向走,似乎是打算绕过去。 赵子遇没有办法,跟在他后面小声嘀咕:“其实你可以说句话的。” 陆仲安头都未回,冷冷道:“与我何干?” 陆昭的人,自然归陆昭管治。至于如何管治,那是陆昭的事情,和他没有一分一毫的关系,他凭什么要站出来说话? 赵子遇正回头望着顾芸,听他这么说,只好闭上嘴,默默跟他绕回了云水居。 前厅为了正常待客,已经撤去了软榻上的被子。陆仲安扫了一眼,吩咐长吉,将赵子遇安排去了偏房。 说是偏房,其实就是个多出来的隔间,联通着他的寝殿,连完整的隔墙都没有,只有一面屏风立在中间。 赵子遇在里面来回走了两圈,不免严重怀疑这里是给通房丫头留的住处,不然怎么会离他的床榻那么近。 危险,太危险了。要是哪天惹毛他,依这人的性子,说不定会趁夜里,跑进来掐死她。到时候,她想跑都没处跑!果然是阴险小人! 想着想着,脖子直冒凉气。 眉头皱成一团,赵子遇转身打算去找长吉,让他给自己换个住处,实在没地方,她可以睡在外面,反正不要睡在这里。 然而刚一回头,迎面就看到一张冷脸。 “更衣。”陆仲安面无表情地看她。 赵子遇愣了愣,半晌才像看傻子似的,问他:“你在这里站着,我怎么更衣?” 陆仲安斜了她一眼,寒声道:“你要报恩,我给你机会,可你若是连伺候人都不会,就别怪云水居不养闲人。” 赵子遇闻言,这才醒悟过来,不是让她更衣,是叫她给他更衣。只好连忙按他的指示,从柜子里找出寝衣,手忙脚乱地帮他换。 谁知道这给人穿衣服,和给自己穿似乎不太一样。一番忙活下来,怎一个乱七八糟了得。带子系反了不说,衣摆也被她踩的不成样子。 “也许我还是更适合端茶倒水。”赵子遇看着一脸怒气的陆仲安,干笑两声,慢慢挪到门口:“啊,我想起来,还有一件事要问三夫人,先……先退下了。” 说罢,赵子遇一溜烟似的跑了。 烟雨轩的后院,顾芸正低着头拼凑着什么,见她进来,连忙擦了擦眼角站起身。 赵子遇见她一脸憔悴,眼睛也红红的,心下不免把陆昭骂了一顿。奈何以她的身份,着实也没有什么话语权。 况且情之一字,痴之则苦,顾芸对陆昭的感情,从眼睛里就看得出来。旁人再清醒,终究也不能替她斩了这愁丝。 只好撇开这件事,直入主题。 “芸娘以前,可有去过梅花宴?” “是。”顾芸领着她做到茶桌旁:“往年都会去的。” “梅花宴里,作诗一项,有即兴飞花吧。这一项,也是先写在纸上,再公示吗?” “不,是要开口作答的,说完再誊写。” “那你确定,听到了苏晚风开口作答?” 顾芸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想了一会,说:“不错,她答得应该算是极好的,而且反应迅速,几乎是上句出来,紧接着就答了下句。” “没有停顿?” “嗯……很少有停顿。” 苏晚风的声音,顾芸应该不会听错。赵子遇思索片刻,不再说什么。 回到云水居,两个宦官打扮的人,正在向陆仲安禀报着什么,似乎是宫里的消息。赵子遇恭谨地立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待那二人出来,她才慢吞吞地进去。 陆仲安似乎有些疲惫,正半阖了眼睛,倚在软榻上。听到她进来,连眼睛都没有抬:“碧玉的身份核实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44章 宫中寿宴 “宫女的册子不是翻看过么,难不成这也会有遗漏?”赵子遇赶紧问。 “不。”陆仲安唇角微微上扬:“二十年前放行的宫女里,确实没有碧玉。” “那是……”赵子遇低头喃喃,忽然想到什么,问:“是宫女以外的人?” 陆仲安终于抬了抬眸子,面上露出一丝愉悦:“不错。在看完名册后,我便着人去宫里的各司各局去问,结果真在尚仪局问到了。二十年前,有位崔尚仪,刚好卸任。那位尚仪的全名便是,崔碧玉。” “崔碧玉。”赵子遇低声重复,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会:“竟是位女官。” “越发有意思了,不是么?”陆仲安轻轻侧头。 他看到赵子遇立在那里,两只手捏在一起,一言不发。她的身后,淡紫色的余晖像是一面幕布,静静的铺在那里。一瞬间,似乎连时间都静止了。 良久,幕布上的人才缓缓开口:“崔碧玉的生辰,是不是快到了。” “嗯。”陆仲安指尖轻动,优雅地翻开手边的女官录册:“就是这个月,五月十一。” 赵子遇点头,不再说什么。 “提到生辰,碰巧明日是高贵妃寿宴,方才宫里的人递了帖子来。”陆仲安随口道。 高贵妃……丞相嫡女高素,皇帝即位后,不久就被送进了宫。凭借着家世,在后宫,混得也算是风生水起。并且被封为昭仪的头一年,就诞下了五皇子。随后母凭子贵,迅速被封为了贵妃,这些年备得恩宠。 这高贵妃的寿宴,每年都办的很盛大,丞相府必然也少不了捧场。毕竟高家的女子,顺利入宫的,也只有高素一人。这后宫的明争暗斗,不比前朝少。高家若想长盛不衰,后宫势必要有人。 往年,作为高素的弟弟,高睿每年都会去参加寿宴,一次也未少过。 思及此,赵子遇心下了然,抬头看向陆仲安:“我跟你去。” 晚上吃了汤药,赵子遇一觉睡到天亮。汤药里似乎有安神助眠的辅药,难得的一夜无梦。 慢腾腾地从屏风后面走出来,陆仲安已经穿戴整齐。赵子遇看着他一尘不染的衣袍,唇角不由得牵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这个人,大约再也不会让她帮忙更衣了。 注意到她的目光,陆仲安冷冷回了她一眼。 赵子遇立时抿住唇角,硬是把笑憋回去,露出恭顺的神色:“我去牵马。” 其实长吉早已经将马备好了,但赵子遇还是觉得,绕去看看比较好。总要做点什么,才能体现她在这府里不是个闲人。 今日给他牵个马,明日找机会帮他喂喂马,后日再刷刷马,这样一来二去,他就不能以闲人为由赶她走了。赵子遇一边往马厩晃悠,一边在心里盘算。 走着走着,她看到烟雨轩外面闪过一个宝蓝色的人影。 鬼鬼祟祟,难不成是进贼了? 烟雨轩的这个门,是从后面开的侧门,进去不远就是顾芸的房间。赵子遇心下顿时有些担忧,连忙快走两步,跟了上去。 悄悄站到侧门后面,赵子遇往门内瞧了瞧,就见那抹宝蓝色,正躲在院子里的枇杷树下,手里好像还握着什么东西。 赵子遇皱了皱眉头,准备喊侍卫过来,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又卡住了。 那人是……陆昭。 赵子遇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遍,还真是陆昭。宝蓝锦袍,金丝禽鸟纹。能将这样华贵招摇的衣服,穿得这般温润生光,怕是整个京城,只此一人。 只是赵子遇不解,陆昭为何会要这样溜进来。 烟雨轩本来就是陆昭的院落,而且他的住处应该在前面才对,不从正门进,反而绕到侧门,又是做什么。 思忖间,婢子大莲打开了房门,走到屋外的过道上。赵子遇微惊,往后撤了撤。谁知道,陆昭比她反应还大,忽地就背靠着枇杷树干,藏在了后面。 这下,赵子遇看清了他手里的东西,是个玉佩。 虽然远,但是从那玉佩闪烁的光泽来看,应该是块质地上好的羊脂玉。至少要比顾芸碎了的那块玉佩,好上很多。 陆昭此刻,也在低头看着手上的玉佩,似乎在考虑着什么。指尖摩挲着玉佩,面上尽是迟疑的神色。待大莲走过去后,他又小心翼翼的转身,看了房门一眼。 赵子遇一时竟觉得自己见了鬼,之前看陆昭那风流倜傥的神态,还以为这个人打骨子里,就是块蒸不熟煮不透的风骚石头。谁能想到这辈子,还能看到这浪荡子如此小心翼翼的模样。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摇了摇头,赵子遇走去了马厩。长吉正在给马添草料,一边揽匀草料,一边拍着小红马的脊背。 “我这匹小红马还不错吧。”赵子遇跨进马厩,走到长吉旁边。 长吉不知身后有人,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转过身看到是她,脸上闪过一丝红晕,连忙又低下头。 赵子遇不知他为何这个反应,便自顾牵着马往外走。长吉见状,牵了另一匹马跟在后面。 “哦,对了。我能否……换个住处。那云水居那么大,总该有个客房什么的。实在没有,储物间也行。”赵子遇回头看他。 其实衣食住行的料理,应该找院子里管事的嬷嬷或是婢妇。奈何整个云水居,常驻的管事,似乎只有长吉一人。别说嬷嬷了,陆仲安身侧,连个跟着的婢子都没有。她实在是无人可问。 “啊。”长吉微微有些惊讶,抬头看她一眼,又埋下头:“这……这是主子的意思。方……方便。” “什么方便?我觉得不方便,他不方便,我也不方便。”赵子遇将马牵到车前,利索的套上鞍子。 长吉脸上又红了红,还要说什么,陆仲安已经走了过来。 二人便齐齐闭了嘴。 见陆仲安脸色不太好看,赵子遇忙不迭地跟上了车。小心的捋了捋绛色的宫服,才慢慢坐下。 这身衣服,是陆仲安特地给她准备的,毕竟他们今日要去的地方,是皇城。她在县廨的快头服饰,终究不太合适。 而赵子遇也很自觉的爱惜着,生怕给衣服坐出褶子来。褶子不打紧,可要是给对面那位爷丢了脸子,谁知道会不会莫名发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45章 上门女婿 马车沿着官道一路疾行。 赵子遇坐着无聊,对面的人也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她便不时揭开车帘往外面看。 此次寿宴,经过皇帝特许,办在骊山的汤泉宫。 马车自望京门进入宫后,景色便大有不同了。到处张灯结彩,楼阁林立,掩映在繁茂的树木间。远处高地间,还有些未建成的亭台,未上漆的木质的架子,隐约点缀在翠绿色的叶片里,倒是别有一番自然的美感。 算起来,自皇帝下诏开建汤泉宫,到今年,已经是第三个年头了。宫殿大体已经建好,几处主要的宫苑,被打扫的极尽干净,应该是可以住人的。想必今年夏天,皇帝便会搬来这处消暑。 而在那之前,高贵妃能够被批准在此处办寿宴,其受宠程度,可见一斑。 “主子,到了。”长吉恭敬地搬来脚踏。 赵子遇跟在陆仲安身后,一下车便听到隐隐传来的水声,空气里也带着湿润的清凉。踩在鹅子石小路上,迈进圆景门,向内不远,便是汤泉池了。隔着池水往后看,已经来了不少人,三三两两站在院中。 来往的宫女,步履匆匆,或托着食盘,或端着茶水。还有一些穿着纱衣的女子,在池边的树影间奏着婉转的乐曲。乐声伴着水声,一派缥缈旖旎,直叫人如坠云雾。 赵子遇没有太多闲情观赏周围的景色,微微低头,跟着陆仲安从游廊上徐徐走过去。 “陆中丞竟有雅兴参加这样的宴会。当真是稀客呢。” 熟悉的声音自前面响起,赵子遇不禁抬了眼睛。高远的目光,正有意无意落在她面上,恰好和她四目相对。 他今日穿了身淡赤色官服,外罩一件绛纱外衫,束在祥云纹的腰带间。池畔的水雾蒙在他身上,几乎要和他腰间的祥云纹融在一起,衬的他皮肤莹白,显出一种朦胧不清的温润。 赵子遇微有恍惚,垂下眼眸,不再看他。 陆仲安轻轻侧头,在她面上一瞥而过,淡淡应了一声,由着高远引他们到席间。 席上几个御史台的老臣,正聚在一起说着什么,看他们过来,其中一个老臣有些诧异:“欸,陆中丞?老夫没有看错吧,往年可极少在宫宴上看到陆中丞。” “可不是吗,我方才也说呢。”高远微微笑道。 “好了段公,你又错过一个嫁女儿的好机会。”旁边的礼部尚书出声揶揄:“是不是后悔没把几位小娘子带过来?” “怎么能这么说,老夫那几个女儿,都端庄得体的很,碰碰缘分亦是好的。”那老臣急声辩解。 正说着,游廊里又走过来一人。 步伐轻快,正是李怀石。 礼部尚书探头看了看,又看看高远和陆仲安,忽然哈哈大笑: “欸,可别说,今儿也算奇了。咱朝中,英年未娶的三位都到了,这可是公认的女婿团呀。幸好我明智,专程带了小女前来,就在那边的屏风后面,几位女婿要不要考虑一下?” 李怀石刚要和陆仲安打招呼,听礼部尚书这么说,立马原地跳了起来。 “女婿团?什么女婿团?薛尚书莫不是忘了,我这好名声还在外面传着呢,可别再给我平添花边了。在这么下去,我就要成为本朝唯一一个靠花边名垂青史的王爷了!” 礼部尚来也没想算上李怀石,不过是因为李怀石恰好走过来,才勉强带上,如今他自己撇开了,礼部尚书便看向陆仲安。 察觉到目光,陆仲安淡淡道:“我同明乐的婚期已定。” “对啊,这事我都晓得!”李怀石坐到陆仲安旁边的席上,随手剥开一个荔枝,扔到嘴里。 “我看你们还是别惦记仲安了,最好连妾室也别惦记。你们瞧瞧他这张冰山脸,除了明乐公主,谁能入得了他的眼。你们也不怕自家姑娘嫁过去受气!依我看,还是高侍郎最有指望,妻妾都没有不说,连外妓都没蓄一个。” “这倒是。这京城里,连平康坊都不去的公子,倒是罕见的紧。而且高侍郎,你年纪也不小了,再这样不近女色,小心整出来什么断袖的流言蜚语。”薛文瑾摸摸下巴,笑地开怀。 礼部和刑部的两位尚书,关系素来不错,这刑部侍郎,也算是薛文瑾看着长大的。因而同高远说起话来,他也不加掩饰,畅快直白。 高远笑笑,福身略施一礼,没有作答,算是婉拒了。 于是周围的人也不再多说什么,拿过木质酒壶,开始喝起来。 “哎呀,这西域的葡萄酒,当真是妙啊!” 李怀石端起银盏一饮而尽,扫见旁边默默立着的赵子遇,他从宫女的托盘中另拿了一个银杯,倒了一盏拿给她:“守成,你也尝尝!” 赵子遇正在愣神,被李怀石一喊,她低头看了看面前的酒杯,一时不知是接还是不接。 余光瞥了一眼陆仲安,只见那位爷静静坐在那里,连睫毛都没动一下,似乎对她的境遇置若罔闻。 抿了抿嘴唇,赵子遇接过酒杯,喝了一小口。 薛文瑾此时也注意到了赵子遇。纤细的身材,略显苍白的面容,一双眼睛狭长微扬,清澈灵动。即便只是捏着酒杯的稍一抬眼,却也能好看如斯。 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人面熟的很,不由得多打量了她几眼,问李怀石:“这是哪里来的小吏,生的这般俊俏。” “很不错吧,这是我们县廨新收的人才。不光是相貌好,品行也是极好的。” 李怀石笑道,有意调侃他:“欸,薛尚书,该不是连我这小吏都瞧上了,想招去做个上门女婿?” 薛文瑾没有说话,望着赵子遇有些出神。眼睛里是迷茫又复杂的神色,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却又有些想不出来。 “不是吧?当真瞧上我家守成了?”李怀石见他看的走神,不免拍了拍赵子遇,哈哈大笑。 “过来。”薛文瑾拿着酒杯在桌案上敲了敲,示意赵子遇给他斟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46章 同他不熟 赵子遇迟疑片刻,放下手中的杯盏。 刚要转身去拿酒壶,高远挡在她面前,先一步端走了酒壶。 “还是我来吧。这里的酒水似乎略有不足,麻烦你随那边的宫女走一趟,再取些来。” 说这话时,高远刚好遮住薛文瑾的视线,赵子遇也不耽搁,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转身便随宫女下去了。 借着这个机会,刚好可以找一找高睿在何处。从入汤泉宫开始,她就在寻高睿的身影,奈何一直没有见到。 绕过游廊,赵子遇在沿着青砖路,一边晃悠一边赏起周围的景色。 大半个时辰下来,景看了个差不多,却是没瞧见高睿。细细想来,高睿大约是去了高贵妃处。 走得有些累了,她开始慢慢往回踱。 这一会,宾客和宫女大都集中到汤泉池附近了,外围的小道显得格外静谧。 赵子遇不想太早回去,回去又要听那些人说些有的没的,你一句我一句,着实吵得慌。伸手摸了摸耳朵,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阳光从枝丫的缝隙间照下来,刚好淋到她的眼睛上,这般好的天气,这般安静的小道。她闲来无事,索性单脚踩着地上的青砖,踢着一块石子,在树荫下自娱自乐。 宴席间,高远不时看着游廊处。 李怀石喝的有些多,瞥了一眼高远,又瞥了一眼陆仲安,不免抱着酒壶嘿嘿一笑: “高侍郎,你看游廊做什么?仲安,你又看高侍郎做什么?我说你们两个,怎的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难受表情。平日里的案子还不够你们头疼的吗?如今这难得休息一次,你们怎么还不知道借着葡萄美酒乐一乐?” 高远被他说的微微一怔,转过头,果然发现陆仲安在看自己。 “你和守成很熟?”陆仲安轻飘飘的问。 “不,完全不熟。”高远如实回答。 他确实不认识什么张守成,也不可能和一个家奴熟识。 “那你之前为何救他?” 高远没有回答,微微一笑,反问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救人也需要理由了?” 救人当然不需要理由,但是一个世家公子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一个小吏,还是一个明确犯了宵禁的小吏,怎么可能不需要理由? 犯了宵禁便是触犯了律条,那个时候,应该还不能明确张守成是个善类。可是这种情况下,高远依旧义无反顾的救了,还是豁出性命的去救。若非十足的信任和深厚的情谊,如何能做到这般地步? 况且当时高远说的话也着实令人在意,什么必将其视若珍宝,不敢伤其一分一毫。这是毫不熟识的人能说出的话?陆仲安反正是不信。 看出陆仲安一脸的质疑,高远却也不想与他纠缠,只是又看向游廊:“一个多时辰了,也许你该去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陆仲安别过头,眸色幽暗:“我可不是什么善心泛滥之人,区区奴仆罢了。” “那我去看看。”高远站起身,走了两步,又似乎想到什么,顿住脚步,转身看向陆仲安道:“我以为我和他并不熟识,如今才知道,你同她,更不熟识。” 说罢,头也不回地向游廊走去。 陆仲安不知他此话何意,只是盯着他远去的身影,心里十分不悦,手中的银盏也越捏越紧。 旁边的李怀石,再一次看看高远,又看看陆仲安,笑着问:“欸仲安,你那么想去,跟去看看便是了。” 陆仲安拂袖,冷笑一声:“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想去了。” 李怀石被凶了,有点委屈地眨巴眨巴眼睛,默默嘀咕:“明明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当高远找到赵子遇的时候,她还在青砖地上蹦蹦跳跳,踢着石子。阳光时而淋在她的面上,时而又落在她的脚尖。 高远不由自主地停在那里,心口微热,仿佛连呼吸都缓缓停滞了。目光随着那颗石子流转,眼前似有什么东西慢慢重叠在一起。令他一时间,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 不敢打扰她,只好默默站在那里。 不知过了多久,石子被踢到了远处,赵子遇一抬头,终于看到站在那里的高远。 她一直不知道附近有人,乍一看吓了一跳,连忙收回脚尖,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出来透透风。”他低声说,依旧目光沉沉地望着她。 赵子遇不晓得他为何要这样看她,只觉得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双颊也好像被太阳晒得微微发烫。 今天的日头,还真是大啊。她这样想,略微低下头,想要撇开他的目光。 可只一低头的时间,他已经走上前,淡赤色的袍裾,就那样赫然闯入视线。 忽然离她这般近,赵子遇自然是极不适应,踩着青砖石板,就连连后退。 该来的总会来,躲也躲不掉,高远于她,便是如此。 于是她退一步,他便要进一步,直直将她的撵到后背抵了宫墙,再不能后退为止。 难不成……十二年未见,这厮当真变成了一个断袖? 思及席间礼部尚书的话,赵子遇暗觉不妙,正要说些什么来缓解一下这突如其来的尴尬,手腕却是被抓了个牢实。 他抓着她的手腕抵在朱红的宫墙上。目光那般灼灼,赵子遇不想应付这样的目光,一时连看,都不知道看哪里,索性还是闭上眼睛。 可就在眼睛刚闭上的一瞬间,他凑到她耳边,用极轻的声音唤了她一声:“遇儿。” 遇儿……终究是太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一时竟然陌生到,不知他在叫谁。这十二年的岁月里,她听到过许多难听的字眼,却没有一个人这样叫她。就连她的父亲,也未曾这样叫过她。 惊得后背都僵直了,贴着冰冷的宫墙,半晌也说不出一个字。 “毕竟是我带过的孩子,在太傅府的那天,我便认出了你。一个人的容貌,会伴着年龄变化,性情也会随着经历更改隐藏,可是眼睛里的东西,却是难以磨灭。” 还有她诸多的小习惯,依旧还保留在她的一举一动间。走神的时候,会抿住唇角。担忧了,会把手指绞在一起。慌张的时候,会垂下眼睛。以及没有人的时候……会踮着脚尖蹦蹦跳跳。 饶是俗世这般浑浊,这个世界也乱糟糟,可她,总是干干净净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47章 有那么难 “为什么不同我相认?”高远低声问她。 他盼了十二年,努力了十二年,那些压抑的课业,监视下的训诫,被铺垫好的官路,各式各样的逢场作戏……没一个是他喜欢的。 可是为了顺应父亲的要求,他全部都忍了下来。他把所有决策权都交给父亲,只是为了换一个她。 商讨婚事的队伍前往扬州时,他高兴了好久,成日在纸上写写画画,设想着和她在一起的将来。他为她写了独一无二的却扇诗,为她准备了最好的衣料胭脂,为她在屋后种了一大片的梅花林。 他想,等她嫁过来,当梅花筛过月光照进屋内,她也许会欣喜地趴在小窗后张望,到时候,他便陪她一起坐在月光下。低低切切,他们会有说不完的话。即便是没有话,就那样两两相望,一言不发,亦是极好。 因此,当得知商讨婚事的叔伯回京后,他扔下手里的公文就跑去了前厅。 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她的近况。 然而所有的祈盼,都在喜悦临近时化为乌有。 等着他的,只有一份退婚书。 “你先放开我。”赵子遇见他已经认出自己,便也不再掩饰,拧着手腕就要挣开他。 这里毕竟是皇家宫苑,若是叫人瞧见他们二人,不知道会惹来多少麻烦。 “回答我。”高远犹豫一下,还是没有放手:“做我的妻子就那么难吗,难到宁愿给旁人做妾,也不愿嫁与我?” 那么难吗,赵子遇忽然有些想笑。这话难道不该她来问他么,怎的被他抢了先。 她等了他这么久,所有的希冀全部源于他,哪怕是婚约书被撕毁,她仍存了一丝幻想,念着他能有一次的坚持,将自己带离泥沼。 可是到最后,什么都没有等来。高远只是默默收了退婚书,什么都没做。 做点什么,就那么难吗? 整整一年的时间,杳无音讯,终究耗尽了她残存的念想。 他根本不会知道,最后的那一丝希冀,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也不知道,让几近崩溃的人彻底绝望,是怎样一件残忍的事。她在多少个寒夜里,痛哭到四肢麻木,皆是为他。 他的不作为,是封冻她的最后一片雪花。若非她自己站出来,抓住了陆府的一线生机,也许她现在还在扬州,在日复一日的黑暗里挣扎。她不求他能明白她,也不再指望什么。 可他如今,竟来质问她。 “难,有那么难。”赵子遇凉凉地看他一眼,眸中尽是漠然:“方才也说了,我终究是旁人的妾,不是你的妻。还望高侍郎自重。” 高远没有料到她会如此冷言冷语,心下似被人拧了一把,终于慢慢松开了她。 他怔忪地瞧着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到底还是只说了一句:“是我失礼了。” 天上的云雾时有时无,天地也时明时暗,云飘过去,这一会刚好由暗转明。日光从树枝间落下,光影疏疏落落。 和他遐想了无数遍的场景一样,两两相望,一言不发。 不一样的是,对面的人,既未含笑,亦不是他的妻。他们的两两相望,不过是空余遗憾。他们的一言不发,也不过是无话可说。 似乎,和他以为的相认,无一相似。 久不逢雨,今年的夏日来的格外早,可是汤泉宫到底是临水的避暑宫殿,湿度略微高于长安城,以致路边的装饰奇石上都生了苔藓。带着水分的和风吹过岩壁,便会蔓延一种清冽又涩气的味道。 赵子遇不喜欢这种味道,也不想继续和他僵持下去,转身便要走。 “他不知道你的身份。”高远看着她的背影说。 赵子遇脚步一顿,第一个反应是,他要威胁自己。她总是这样,时刻都在提心吊胆,不得不把别人往最坏的方向想。只因为,这十二年里,她受过的威胁太多太多。 若是他真的威胁她,她确实也无可奈何。他只消把自己的身份告诉陆仲安,她努力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然而高远未有此意,只是单纯地认为,她还有机会从陆府脱身。于是他缓缓走到她身侧,牵了牵她的袖子。 “若是……你改变主意了,随时来找我。你想要的,我可以给你更多。” 赵子遇没有回应,也没有拒绝。她不是个为了赌气而自断后路的人。在这京城里,她的处境着实算不得好,在查明真相以前,任何机会,都需得牢牢抓在手里。 高远也察觉到她的迟疑,因为他发现,她并没有抵触地甩开自己。 索性牵着她袖子,和她一起往回走。快到汤泉池时,他轻声对她说:“我的妻子,如若不是你,也不会是任何人。” 袖子微微一顿,后面的人依旧没有言语。 二人便这么默默的走着,寿宴大抵要接近尾声了,丝竹的声音和着水声,悠悠扬扬。为了不那么引人注目,高远带着她,从侧门绕回宴席。 侧门处,高睿正在和陆仲安说些什么:“我的起居一直是她在料理,如今她不在了,当真有些不习惯。便是今早,我还下意识的喊着她的名字,我屋里的婢子听到了,吓得不轻,还以为是我见着了娟儿的魂魄。其实我只是忘了,等我反应过来,才想到她已经不在了。有些习惯,还真是难改呢。” 正说着,看到他们二人过来,高睿微微顿住,目光从高远手中的袖摆上扫过,又停留在赵子遇面上:“阿远。这位是……起火那天的少年?” 高远这才松开赵子遇的袖摆,颔首回礼。 “说到娟儿,倒也可惜。前一日在太傅府录口供时,她似乎并未显出病态。”陆仲安没有理会过来的二人,继续说着刚才的事。 高睿拘谨地看向高远,没有立即回应。 高远知道自己的存在令他在意,也不准备多留,只微微笑道:“姐姐那边,让我再过去一趟,就不打扰兄长了。” 说罢,他又看了一眼赵子遇,见她已经站到陆仲安身后,便略施一礼,往游廊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48章 魂魄入梦 见高远离去,高睿面色缓和些许。 赵子遇观察着他面上的神色,不免有些同情他,毕竟是亲弟弟面前,被追着问询。这种毫不顾忌旁人脸面的事,怕也只有陆仲安做的出来。 “是。”高睿讷讷看向陆仲安,缓缓开口:“急症便是这样了。唉,今年还真是邪怪,不过方才立夏,却已经灾祸多发。先是晚风,又是娟儿。这还未到红羊,竟已有红羊之征了吗。” 说罢,他似乎是记起,陆仲安和明乐公主的婚事也在今年,面上忽然显出尴尬之色,又连忙道:“或许,只是我今年命途不顺罢。旁的征兆又未显现,如今的不祥,不过都是落在我身上,害得我身边人也遭此困咒。” “咒术若当真能够杀人,或许就无需设立刑部和御史台了。”陆仲安说。 高睿脸上的尴尬之色更甚,低低应了一声,似乎是想解释方才的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陆仲安也不想和他继续这个话题,直接问道:“前日傍晚,你在做什么?” 高睿愣了一瞬,呆呆地说:“前日……前日傍晚,我心情郁结,便出府散心去了。” 这话说的滴水不漏,陆仲安也不客气,继续追问:“可否告知,是去哪里散心?” “只是在府外的街道转了转。” 赵子遇见他不愿承认,直接问道:“可是带着娟儿一起?” 高睿脸色忽变,似是被她这句话骇到了,喉咙卡住半晌,才问出声:“你、你怎么会……” “我那日也在升道坊。”赵子遇语气冷淡。 高睿微微张着嘴,愣了一会,低下头:“不错,我带着娟儿。她死后,我原本把她埋在了院子里的树下。可是……” 说到这里,他顿住,缓缓吸了一口气,才又说:“可是她的魂魄,每晚都会入我梦来,依旧做着惯常的事,有时是在用抹子擦洗窗棂,或是用手背搁在碗沿,试着汤粥的热度。也有时,只是坐在那里,悄悄拭着眼泪。 算起来,她跟着我,也有十几个年头了。中间也曾有过身子,却因着身份相隔,终是未能生下来。我想,她流泪便是为此吧。 生前她从未在我面前表现过一丝一毫的怨艾,也从未向我提过什么要求,所以我心安理得的忽视她。现在她死了,总归是要找补些回来。 可我终究经不起那些梦境,以致连院子都不敢去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所以我只好将她迁去升道坊。” “这两日你还会梦到她吗?” “没有了。”高睿摇摇头。 赵子遇默然,看了看高睿身后的鸢尾,没再说话。 “你同温若若,也是身份相隔。”陆仲安冷不防地说。 高睿愕然,好不容易缓过来的脸色,再次变得苍白。 陆仲安对他表情很满意,继续说:“订婚宴之前,你同苏晚风通过信,你要同她退婚,改娶温若若为妻。退婚被拒,你又是怀着怎样的目的去见你的未婚妻?又是如何‘太高兴,而不知道怎样表达这份心情’?” 这话说的平静,却也于平静中,不留一丝情面地戳破了高睿的谎言。 高睿的脸涨红,如同一个被逼急的兔子,鼻子像是不能呼吸了,直张着嘴喘气:“是,我是喜欢若若,也想娶她。可是晚风不同意退婚,她的言辞那样激烈凶狠,根本不是大家口中的端庄才女!可她表面上却装的那样好,谁都以为我们二人十分般配,这太可怕了不是吗!我又气又怕,什么法子也没有。 我承认,订婚宴那天,我跟过去是为了别的。但绝对不是想杀她!我只是想着彼此各退一步,我不退婚,但是要把若若接进门。 我就是想同她说这件事,可后来的事,你们也知道的,我都没有说上话。她变成那样,跟我又有什么关系?你们凭什么这样质问我?难不成你们以为,娟儿和苏晚风都是我杀的?” “是与不是,都不是我们以为的,只是例行询问罢了。高公子何须这般乱了方寸。” 陆仲安慢悠悠地说,连看都没有看他,只轻轻抬手,掸了掸掉落在袖子上的叶子:“娟儿的尸身,已经在县衙了。你如此愧对于她,想必也想知道她到底得了怎样的急症。安心等待罢,待死因查明,我会着人告知府上。” 高睿肩头抖动,方才突发的气焰,仿若被泼了水的篝火,一下子窜起火光,又很快泯灭。虚弱地垂下双手,他勉强应了一声。 几番折腾,阳光也弱下来,午宴已经到了尾声。 部分皇家成员留下来继续推杯换盏,或是玩着曲水流觞,畅饮对诗。 陆仲安没有留下的意思,辞别高睿,连宴席都没有回,直接向园外走去。 赵子遇原本还想见一见高贵妃和五皇子,但见陆仲安去意已决,也只得默默跟在他身后。 “魂魄入梦吗?”陆仲安一边走,一边低声说。 “未免太牵强了。”赵子遇接过话说:“若是他因为害怕魂魄入梦,而将娟儿的尸体挪至升道坊,那么无论如何也不会肢解吧。相信魂魄的人,就不怕肢解过后,娟儿带着怨念来找他么?” “你说的不错,若是魂魄真能入梦,那么第一个来找他的,应该是那个未出生就死去的孩子。他用这些理由搪塞,甚至将不惜往事提出,或许是想掩盖更加严重的事实。” 说着,陆仲安抬头看了看远处的亭台楼阁:“看来肢解背后,另有原因也说不定。” “提到孩子,也很奇怪。侍婢生子算不得稀奇事,运气好的话还能晋升为良人。他却因为身份相隔,没要那个孩子。” 赵子遇想到了陆昭的那些庶子,不是出自侍婢便是出自家妓,却也未见他觉得有什么不妥。 “不,这一点没有问题。”陆仲安收回目光,似有若无地瞧了她一眼:“丞相府确实稍有不同,即便是妾室,也多是家族显赫,身份高贵之人。这么多年,还从未听过,丞相府有哪位庶子,是侍婢所生。” 分明是平和的语气,赵子遇却听出了其他意思,略一思索,便没再说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49章 你叫什么 有些起风了,蔽日的云层被吹散,照的叶子一片水青。 透彻的树影,就那样一团团拂过他们二人的衣衫。赵子遇跟在他身后慢慢走着,捋着案发后的线索。 纷繁杂乱的信息,似乱麻,也似败絮。但这些败絮,又像是粘黏在同一张蜘蛛网上,仿佛脉络就在其中,只消抓紧一缕关键蛛丝,收紧蜘蛛网,那些杂乱不堪的败絮便会合拢显出本来的面貌。 只是这关键的蛛丝,到底是哪一根呢。 走到马车旁,丝竹声渐渐淡去了。赵子遇回过头,隔着郁郁葱葱的榆树往回看,依稀可见竖立在宫墙后面的楼阁。 皇宫廷苑反着那般明亮的光,如同没有一丝阴暗之处。可就是那样的巍峨繁华下,深埋着她赌上性命也要寻找的东西。 若是不能抓住蛛丝,揭露眼下的真相证明自己,大概一辈子都没有资格去敲击皇城的砖瓦了吧。 不知不觉,握紧了双拳。 陆仲安侧头注视着她,那病气未消的面容,在一片清透的叶影下,满是决绝和坚毅。风吹过来,树叶晃动,她浑身的光影也跟着波动,像是联动的湖水般,漾皱了他心底的某一方。 可是这样一个女子,心里在想什么,他却看不到。忽然就想起高远说的,他同她,更不熟识。她分明就站在他面前,伸手便可触及的地方,却也陌生得令他生畏。 完完全全,一无所知。 目光扫到她身后的朱漆,眸色不觉暗淡了几分,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你的衣服脏了。” 赵子遇回过神,转身看他,愣了一会,才拽着自己的衣袍,往后看了看。 汤泉宫新建成不久,宫墙上的朱漆还未晾干。她在后园为了躲避高远,身后蹭上了一大片朱漆,因着在身后,她竟然一直未有察觉。 只是……高远走在她身后时,也没有察觉么。 用手拍了拍那些朱漆,手心里也变成了红色。这样坐进马车,一定会蹭地到处都是。朱漆里面和了油,甚是难洗。要是弄一点点在他的马车上,这个有洁癖的人,说不定会当场把她的脑袋拧下来。 为难中,陆仲安已经从车厢里取了备用的衣袍。正要递到她手里,却见她站在那里,摊开的双手上,全是红色。不禁微阖了眼睛,抬手扶额。 赵子遇以为,这个人一定会把她扔在这里,拂袖而去。好在今日天色尚早,走得快些,应该来的及赶回去。 然而,就在她回头看天色的时候,面前的人却往园中去了。赵子遇不知道他去做什么,只愣愣站在原地。 过了好一会,他才回来,手里竟是掬着一盏荷叶。 陆仲安见她怔在那里,一言不发,缓步走到她旁边,将荷叶轻轻挨在她的手心上。荷叶上掬的清水便流过那些朱漆。微风吹徐,赵子遇的衣摆,连同他的衣摆都浮动起来。 清冽的荷香,就那样措不及防地,在二人周身蔓延。 朱漆沾了水,有些融开,赵子遇忍不住用手指去挠。陆仲安怕她弄的一手都是,连忙止住,待荷叶上的水全部倾泻而下,他才拿出帕子,一点一点,将她手上的朱漆擦去。 此情此景,赵子遇不由得感慨,这人为了不弄脏他的香车,还真是不嫌麻烦。不会水,都敢去摘荷叶,这种爱干净的程度,着实令人发指。 “多谢。”甩了甩干干净净的手,赵子遇礼貌地朝他颔首。 陆仲安没说话,趁她颔首的时候,伸手扯开她的腰带。这种宫绦的系法为了好看,是个隐藏式的活结,几乎一扯就开。不待赵子遇反应,宫装的外衫就被他拽下来,滑到了地上。 “你做什么。”赵子遇一惊,连忙往后退去,绊着膝下的外衫,险些向后跌去。 陆仲安反应迅速,一把抓住她的中衣袖子,将她拉了回来,见她还要往后躲,不免有些皱眉。干脆放开她,将备用的外衫丢给她。 “陆府的马车,不载脏东西。载你已是破例,难不成,还要载这苟且之物。” 赵子遇赶紧将外衫套上系好,抬头看他:“什么苟且之物?” “这朱漆如何沾到的,你心知肚明。”陆仲安冷笑,不愿再看她,转身上了马车。 赵子遇望着他气呼呼的背影,一脸莫名其妙。还能怎么沾到的,不就是不小心蹭到了。至于说的这么难听吗,若是当今圣上知道他把宫墙上的朱漆说成苟且之物,还不得气晕过去。 默默摇摇头,赵子遇低头捡起外衫,包在刚才的荷叶里,跟着上了车。 出了宫城,行上荒道,陆仲安二话没说,从她怀里夺过荷叶包袱,扔出窗外。 “你怎么回事?”赵子遇忍不住道:“那是新制的衣服,回去洗洗便会洁净如初了。况且我用荷叶包着,并不会脏着你的车,你这是何必呢。” 陆仲安面无表情,铁青着一张脸:“这么稀罕那外衫,就下去捡好了,没人拦你。” “你……”赵子遇还想说什么,思及寄人篱下的处境,却是闭了嘴。 和一个有毛病的人讲道理,实在不值得。 马车走了很长时间,车里一片死寂。 陆仲安看了看她,见她望着车窗内的牡丹花纹发呆,不禁又想到不熟识的那句话来,不甘心的驱使下,他问道:“你原本的名字叫什么?” 赵子遇正在心下捋着高睿的证词,被他突如其来的一问,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赵……叫什么不行。” 及时地将剩下两个字咽回肚子里,赵子遇看了陆仲安一眼,轻哼一声,撇过头不再理他。 只是这漠然的面容下,她心跳的厉害,全身的经脉都悬着。但愿他听不出来,这个人的问询能力有些过于骇人,果然是稍一放松,就出问题。 心有余悸地捏了捏手指,她的余光时刻留意着陆仲安。 还好对面的人只是半阖了眼睛,没再说什么。 赵子遇不敢让他细想,连忙岔开话题:“关于高睿,似乎还有两个疑点。火灾当天,他是否和娟儿一起去寻的苏晚风,以及是何时折返的。据刘老伯的说辞,他们折返时,火势已经汹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50章 关键人物 陆仲安略一思索,淡淡道:“若是如刘老伯所说,那么,他们三个人都有嫌疑。刘老伯在移动芍药前,没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他有机会藏在书房杀了苏晚风纵火,再出来移芍药。如果高远和娟儿离开时火势已经汹涌,那么这两个人也有杀人纵火的机会。况且娟儿目击了翠姑离房的那一幕,那个时间迅速进去行凶,是最为稳妥的。” 赵子遇点头,又摇头:“可我怎么都想不通一点,若娟儿和高睿如你所说,其中一个是凶手,那么娟儿为何还要冒险提供证词呢?她完全可以缄口不言,这样最大的嫌疑就会落在翠姑身上,不是么。” “或许是为了减免她同高睿的怀疑,故意向我们提供部分证词。往年的案子中,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就像很少有人会撒完全的谎。撒谎的人,在描述一件事情的时候,往往会说出大量不必要的细节,并且掺杂部分实际发生的事情,以增加他们口述的真实性。” 赵子遇象征性地点点头。 陆仲安见她没有要说下去的意思,又说:“这下五位嫌疑人,便都有动机了。” “五位?”赵子遇抬头看他:“高远,娟儿,刘老伯,温若若……还有一位是谁?” 陆仲安看了看窗外,不以为意地道:“给苏晚风写信的人。” 赵子遇嗯了一声:“原来陆中丞也注意到这个人了。其实我很确定,这是个关键人物,或许就是那根收紧一切的蛛丝。” “有头绪了?”陆仲安扬了扬眉。这个问题,已经是他第三次问她了,前两次他兴致勃勃,都得到了否定的回答,他以为这次又会听到否定的回答,故而不免带了些调侃的意味。 不过很显然他又猜错了。 赵子遇肯定地点点头:“可以看到些轮廓了,不过繁琐的信息依旧很多,还有些需要单独调查才能解开的结,可能要麻烦陆中丞帮忙查一查。” 一口一个陆中丞,陆仲安听得心里不太舒服。之前也没听她这样叫自己,倒像是故意要同他隔开距离。 见他微微皱眉,赵子遇以为他不情愿调查,便又提醒他一遍:“越是后面的点,越是重要,要尽快查才行。” “知道了。”陆仲安倚靠在软垫上。 “对了,我还想看一看王麻子的口供,府里有副本吗?” “没有。那样的口供看一遍,就该记住才是。”陆仲安略带不满地扫了她一眼。 她的脑子每天要装这么多细节,还要一条条的捋顺,已经十分繁杂,哪里还能把所有人的口供记得一字不差。况且相对于短时记忆,她还是更信任白纸黑字。 心下虽这样想,赵子遇仍然被看的有些心虚,不好意思地舔了舔嘴唇,才继续道:“守成不才,恐怕还需看一看口供录册。” 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看,已经到了熟悉的街道,再往前不久,应该就会是陆府了。今日回来的时间刚好,足够她去县廨再回来了。 正要问对面的人,能不能在路口停下,就听陆仲安若无其事地吩咐:“长吉,先去一趟县廨。” 有些诧异地看了对面的人一眼:“你是要陪我过去吗?” “怀石不知何时才能从汤泉宫回来,今日怕是不会去县廨了。替他看看,总归放心些。” 赵子遇点点头。 宣阳坊的蒸饼摊子都收去了,别的摊子也陆陆续续撤了,路上行人稀少,一派临近黄昏的安详之景。 进到县廨,赵子遇利索地从桌案上翻出口供。 刚拿到手里,从侧门跑进来三个人,赵子遇认出其中一人是万年县廨的都头,另两人是皂吏。三个人面上皆是激动之色。 为首的都头看到是赵子遇,明显有些失望:“哎呀,李明府还没回来吗?” “没有,已经这个时辰了,为何还如此焦急,县衙里可是出了什么事?”赵子遇问。 “好事!出了一桩好事呢。”都头兴奋地口沫横飞,伸着脖子往外看,似乎还不死心,恨不得现在就飞奔到骊山,把消息告诉李明府。 外面的陆仲安信步走进来,都头和两个皂吏不禁喜出望外,一窝蜂围过去:“啊!竟是陆中丞!您不知道,咱的案子破了呢!真是大快人心,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案子破了?”陆仲安和赵子遇异口同声的问。 对视一眼,陆仲安皱眉转向都头:“哪个案子,如何告破?” “是苏家千金的案子。今日有一女子来县廨自首,说她买通了婢子娟儿,唆使娟儿杀死苏晚风。如今此女已经押入县狱,就等着李明府明日来审理呢!” “那女子叫什么?”赵子遇忍不住插嘴。 “叫温若若。是一位平康坊的妓子。” 赵子遇默默看了一眼陆仲安,只见他负手立在那里,一言未发。 赵子遇稳了稳情绪,问:“她有交代事情经过吗?” “有,她说,她为娟儿出谋划策,让娟儿在晚宴上捂死苏晚风,再往口鼻中投掷烟灰,假冒成火灾致死的。和案件经过完全一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51章 谁的动机 陆仲安依旧淡淡的神色,只略一思索,便吩咐:“去叫个录事。” 都头听出他的意思,连忙行礼福身,恭谨地问:“陆中丞可是要亲自问询?” “带路吧。”陆仲安不想在这里耽误时间。 “等一下。”赵子遇看向都头:“娟儿的尸身,昨日就已经送检了吧?” “是。李明府很重视此事,昨日亲自带人去挖,又特地吩咐,要快些检验,所以我派了三个仵作,从昨晚就在清理碎尸。三位仵作的报告也已经汇总,就等着李明府回来查阅。” 赵子遇没说话,看了一眼陆仲安。她只是一个小快头,自然不能要求都头做事,该说的她也说了,命令人的事还得这位爷来做,不然倒显得她仗势越职了。 陆仲安会意,对都头说:“不用等李明府了,着人拿来,我看一看。” 都头连忙应下,也没叫人,自己快步绕到后面,将尸检报告去拿了过来,又毕恭毕敬地捧到陆仲安手里。 陆仲安扫了了一遍,递给赵子遇:“又一个谎点,目前为止,高睿嘴里没吐出几句实话。” “两种伤痕,一是断面处,一是首级的后脖颈上方。断面伤处呈干白色,是血液不流通所致,为死后拆解。而脖颈后方的伤痕,伤口开阔卷曲,有血凝块……是生前刃伤。”赵子遇一遍扫览,一遍分析。 思索片刻,合上尸检报告,她看向陆仲安:“是利器致死。” 陆仲安点头:“致死伤大约便是后脖颈处的砍伤,那个深度,一刀毙命。看来拆解尸身的原因,不是为了方便搬运,而是为了掩盖脖子后的致死伤。” “三位仵作,只有一位注意到了交叠的伤痕。可见这世间雾大光熹,一不留神,真相就被遮掩过去了。”赵子遇轻轻叹了一口气。 难怪高睿听说娟儿的尸身送检时,神情那般难看,想必是一早就知道娟儿的真正死因。 收好尸检报告,几人朝县狱走去。 县狱的清扫有专人负责,一路行去,比赵子遇想象的要干净整洁很多。特别是中间的过道,似乎刚被清扫完,地上泼的水还没有完全干去,散发着水汽和少许的霉味。 两侧的隔间规整地编着号,里面有犯人的隔间并不多。 一般像是抢劫纵火,小赌小闹,这种不涉及人命的案子,大约在判定后,就会分去坊间的狱所。若是再大些的官案,宗室大案,以及涉及连坐的案子,有时又会移交刑部和左右金吾卫。这样一分散,同时能被关进县狱的犯人,很少会超过百人。 温若若被安排在最东头的一处隔间,此时正坐在那里,低垂着眉眼,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们几人靠近,她也没有察觉。 出神的时候,听不得大的声音,被惊上一惊,半晌都不能回神,这一点赵子遇最为清楚。于是伸手制止了皂吏用铁棍敲击门栏的举动,用极轻的声音唤她:“若若姑娘。” 温若若这才同如梦初醒般,缓缓抬起头。 依旧是那张美艳动人的面庞,只是比起上次见她,那种精神状态明显差了很多。呆滞的瞳孔许久都未有焦距,嘴唇也因为没有擦口脂而显得苍白干燥。 过了好一会,她才从飘忽不定的状态中稳定下来,一双漂亮的眼睛看看陆仲安,又看看赵子遇:“是你们。你们……是官府的人。” 赵子遇点头。 温若若惨淡的笑了笑:“我就知道,你们那日是来套我的话。我的那些话,险些害了睿郎吧。我可真是个笨蛋。” 想到上一次听到笨蛋这两个字,还是温若若拿来形容高睿的,赵子遇心下不禁有些微凉。 语气不由得放缓:“还有些问题,希望你如实回答。你是怎么认识的娟儿,又是何时,以何物收买的娟儿?” 温若若又垂下眼睛,断断续续说:“通过睿郎认识的,私下里她来给我传消息,说是苏晚风不愿意退婚,所以我心生怨恨,用钱财收买了娟儿。”。 陆仲安嗤笑:“你连太傅府都没有去过,如何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来杀苏晚风?” 大约是受不了这种嘲弄的语气,温若若喘了两口气,才大声道:“又不是所有法子都要自己想,这世间杀人于无形的法子有很多,这个法子,是我以前听客人说的。况且,庭院多是大同小异。仿制一个简易的犯罪过程而已,有何难的。” “你的动机是什么?” “我刚才已经说了,就是因为那个女人不愿意退婚。”温若若说着,忽然发起抖来,整个人如同被风吹得乱晃的枯叶,狰狞又可怕。 “她!她明明知道睿郎不爱她,还要霸占着睿郎!你们不知道她给睿郎写过什么,她说睿郎这辈子都摆脱不了她,有她一口气在,她就是睿郎妻子的身份。哪怕……哪怕她死了,她也会和睿郎埋在一起,生同衾死同穴。甚至还扬言,若是睿郎执意和我在一起,她就去找高丞相,让他父亲来裁决这件事。 睿郎被她吓坏了,收到信后整个人都萎靡下去,只说对不起我。我并不想让他为难,可如果不能和睿郎在一起,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这一切……一切都是拜那个女人所赐!我恨她,恨极了她,她不是口出狂言说什么生同衾死同穴么,那我偏要让她一样都得不到!” 温若若咬牙切齿,说完这些抖得更厉害了,重重喘着气,萧条的脸颊也因为愤恨而变得涨红。 录事在一旁飞快的记下,都头看一眼,一巴掌拍在录事小吏的后脑勺:“会不会写,都记在一起,谁知道是什么。前面标注上!这一段是温氏动机。” 录事摸着后脑勺连连点头,蘸了蘸腰间别的墨壶,在前面标记。 赵子遇漠然看着温若若,对录事说:“也是高睿的动机。” 在场的人都愣了一下,录事看了一眼都头,又瞄一眼身后的陆仲安,很有眼色地在温氏动机后面添了一笔。 温若若当即站起来,冲到门栏处,死死抓住门栏。她瞪着赵子遇,眼睛里全是血丝,一双美目已经不是原来的形状,几乎要把眼珠子瞪出来。面色也骇人得紧,好像是要扑过去撕咬她一般,口中发出低低的吼声。若是没有隔栏挡着,怕是已经扑到赵子遇身上了。 都头和录事被她这个模样吓到,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生怕她从隔栏间伸出爪子,再把自己抓出个羊癫疯来。 赵子遇没有挪动,只是平静地望着温若若,一瞬不瞬同她对视,眼睛里满是怜悯。 陆仲安看着面前的场景,往前走了一步,就站在离赵子遇身侧,只消一伸手便能捞住她的地方。 良久,温若若在她的注视下,终于慢慢稳定下来,但还是红着眼睛尖叫:“我已经招了,你们还要做什么!是我借他人之手杀了苏晚风!是我……出谋划策,是我犯了教唆之罪!是我是我都是我!和睿郎有什么关系!他不过是喜欢我,难道这也有罪?” 赵子遇没有接她的话,又问:“那你可知道,苏晚风死后,娟儿紧接着也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52章 教唆之罪 “她不是……”温若若怔了一下,想了想又说:“我怕她说漏嘴,所以给她吃了热性的果子,也许,她的急症便是由此而起了。” 都头看了看陆仲安,征询似的说:“看来娟儿的死,和她没关系。” 见陆仲安没有接话,都头又看向温若若,把最后的疑惑问了出来:“话说你为什么会来自首?若是你不投案,也许没有人会怀疑到你。毕竟事发当天,你并不在场,也没有什么证据指向你。” 温若若抓着门栏的手缓缓放下:“因为良心不安。我犯下的错事,就有我自己承担便好。而且……我不想因为自己的罪行,牵连到睿郎。” 都头摇摇头,看着面前的痴情美人,只能长叹一声,惋惜的道:“安心吧,我们不会牵连无辜之人。不过虽然你不是直接凶手,但也犯了教唆之罪,怕是时日不多了,若是有什么心愿,就快些说出来。” 教唆之罪,虽不及直接杀人的罪行来的重,但也好不到哪里去,最终的结果也是逃不掉一死,只是死的痛快些。 不过这县狱里的死囚还能说心愿,赵子遇倒是没有想到,不禁微微侧头。 可转念一想,也就心下了然。 李怀石是个单纯的人,在他的带领下,万年县廨也算是官场上的一股清流,就算是对待犯人,亦是较为仁慈。除却定死的律令处决不能变动,安置和饮食上却是活泛的。特别是对于死囚,行刑前,基本上都会令其饱餐一顿,或是替他们给家里带个话什么的。 用李怀石的话来说就是,犯人虽有罪,但家属无罪,为父母者无罪,为子女者亦无罪。这话曾获圣上赞誉,并且当众表彰这个小皇叔“虽放浪形骸,却天性仁恕。仁足以守其职。”,并且极为难得的,赐了李怀石奇珍摆物数件,以便装饰府邸。 不过很不幸的是,这道嘉奖下了没多久,京城就出了一起官宦谋私案。圣上大怒,当即下令诛其九族。事后,似乎是想起李怀石的话,在心里稍稍一品,再一细品,顿时很不是滋味。于是圣上又下了一道斥令,大大削减了李怀石的俸禄。 一奖一惩,李怀石皆不知道缘由,反正是憨憨的依令全收了。自此之后,万年县廨还是照旧我行我素,只是连坐的大案是不会交到这里来了。 对于临刑前的关怀,温若若紧咬下唇想了好一会,而后低低发出了一声呜咽,说:“若是睿郎问起我,就说我对他失望透顶,已经不喜欢他了,让他……另觅佳人罢。” “这个简单。”都头说着,又拍了一把录事的脑袋:“记下来。” 不再说什么,几人离开了县狱。 地上的水渍已经干的差不多了,走到转弯处,赵子遇又看了一眼温若若,隔着空荡荡的过道,只见她依旧垂首站在那里。灰暗的颜色,如同一只从树梢坠落的乌鸦,安静的置于门栏后,连衣袂都没有动一下。 长长的过道,像是虚晃了一般,在她的身后不断延伸,不断模糊。赵子遇的闭了闭眼睛。抬脚,掠过拐角。 十六七岁,正是盛华的大好韶年,竟是未及绽放,便显出了消弭之态。 出了万年县廨,赵子遇的肚子不听话的叫了两声。不好意思地捂住肚子,她偷偷看了前面的人一眼。似乎没有听到。 “才有头绪,就被犯人抢了先,滋味如何?”陆仲安冷不防的问,语气里带了些调笑的意味。 “还好。”赵子遇平淡的点点头:“若我是温若若,我会用高睿身侧的位置来收买娟儿,而不是钱财。” 娟儿对高睿是有感情在里面的,为了钱财谋害高睿的未婚妻,这种事情怎么想。都过于离谱了。唯一可以解释通的,便是温若若在撒谎。 见她和自己注意到的谎点一致,陆仲安不觉略一扬眉:“不错,对于娟儿那样的婢子,恐怕钱财并不能诱其犯下如此滔天大罪。若是温若若用你这个说辞,或许我会信一会。” 回到陆府,暮鼓刚刚敲响。 绕过照壁,行过二重门,陆仲安忽然放缓了脚步。 赵子遇跟在他身后,也随他缓下来,就听到顾芸的问候声:“二哥。” 陆仲安漠然嗯了一声,未作停留,便接着向回廊走去。赵子遇跟着他,走过顾芸身侧时,还是没有忍住,偷偷停下了脚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53章 半歇时间 见陆仲安走远了,赵子遇才走到顾芸身侧。顾芸紧张地看着她,拉过她的手低声说:“先跟我来。” 进屋关上门,顾芸才稍稍松一口气,问道:“你怎么和二哥一起回来了,难道是二哥知晓了你的身份?” 赵子遇摇摇头,简单跟她说了一下现在的情形。 “你住在云水居?”顾芸惊讶地睁大眼睛:“这是真的吗?” “嗯,目前是这样。”赵子遇点点头,思忖片刻,又说:“我正是为此事来,想问问芸娘,能否从陆辙那里,把我要到你身边来住。毕竟,我住在那里委实不太方便。若你把我要来,我就可以溜回松香阁去住。” “这……”顾芸有些为难:“我不太敢问他。每次见他,我都有些发怵,而且……而且我觉得,他或许喜欢你。若我贸然把你带来烟雨轩,似乎不太好。” 赵子遇嘴角抽了抽:“芸娘想多了,他那个人,不厌恶我就不错了。” 顾芸摇摇头,端了一碟杏仁酥到她面前。她的手指如葱根般白皙,柔软无骨,捏着那白玉碟子,几近融融。 搁下碟子,她转身看了看门窗,才低声道:“你有所不知,二哥极好洁净,他的房里,是不进人的。就算是他尊敬的夫子来访,也只能被安置在前院,更别说是女子了。” 夫子都被放到前院去了……看来这云水居里,确实没设客居厢房。 “还有这样的事。”赵子遇叹口气,之前还想着让长吉给她换地方住,看来是行不通了。 “是啊,老爷子也是担心。之前还特地托叔平,让他往云水居送两个干净的通房。因为是背着二哥送的,叔平怕他拒绝,便直接将人送上了榻。谁知道二哥回来后,很是恼怒,当即就将人轰了出去,又将被子什么的,一并扔掉了。”顾芸说着,依旧是一脸的心有余悸。 “是因为明乐公主?”赵子遇拿起一块杏仁酥慢慢吃着:“没看出来,他竟是个痴情的人。” “可是,他让你进去住了。”顾芸有些欣喜地看了她一眼,坐到她对面:“在没有碰到喜欢的人之前,一个人可以有很多固定的习惯和规矩。可若是碰到喜欢的人,那些习惯和规矩就不作数了。” 赵子遇想接着否认,但见她说的笃定,便也就随她去了,只是笑笑:“芸娘是哪里来的这般感慨?” “嗯……因为叔平。”顾芸认真的说:“我不管做什么,都会犯他的忌讳。他不喜欢我打扮,又不喜欢我不打扮。太艳,他说犯了女诫女容,太素,又是丢人现眼。可是同样的事情,换到他的姬妾身上,太艳,便是翩若惊鸿,太素,则是清水出芙蓉。” 赵子遇失笑,顾芸却是笑了笑:“所以没有谁的规矩是一定的,只是喜欢与不喜欢罢了。只要他喜欢你,你就是规矩。” “三公子的喜欢,大约是有些隐晦罢。”赵子遇想到早上在烟雨轩看到的场景,不觉四下看了看,问:“三公子今日又来过吗?” 顾芸摇摇头,看向外面的随风晃动的枇杷树叶:“他哪里肯来我这呢。我昨日,又惹他生气了。大概,很久都不会来了。” 没来么,看来玉佩也没有给芸娘。赵子遇随着顾芸的目光往外看去,又想到早上躲在树后的身影。 不过是一转身,一句话,对有些人来说,原来也可以这样艰难。 正思索着,又听见顾芸轻叹一声:“方才在中庭碰到你们,是刚从老爷子那里回来。他找我过去,希望我多劝诫叔平做些正事,也希望我能为陆家添一嫡孙。如今看来,两样我皆是做不到了。为人妻,我大约是最失败的那一个了吧。” 赵子遇静静望着她,一时也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好,只得默默陪在她旁边,听她说些有的没的。 时间就这样消磨过去,待她起身回去,天都黑透了。也不知道这半歇时间做了什么,不觉有些后悔。 走到烟雨轩门口,她想起什么,问顾芸:“你和苏晚风,有过书信往来吗?” 顾芸摇头:“她虽是我表妹,但我同她只见过寥寥数次,并不熟络。毕竟我们两家姊妹众多,于我来说,光是表妹,就有十数位。仅仅是记住名字,都着实困难。能记住她,也是因为梅花宴。对她来说,可能见到我,都不晓得我是哪一位,又怎么会来往书信呢。” 赵子遇颔首,想想没什么要问的了,转身准备回云水居,顾芸又叫住她:“很久很久,没有人认真听我说过话了。上一次……还是出嫁前。” 赵子遇愣了一下,站在那里回望她。顾芸面上是柔和的神情,身型细瘦,素净的一身霜色衣衫在府灯的照耀下,如烟如雾,像是没有自己的颜色,只是任由暖橘的灯光抹去夜幕的昏黑。 她便那样站在烟雨轩的门口,身后的烟雨轩灯火通明,乐舞声和笑声隐隐约约为她做着陪衬,却又与她无甚关系。 半歇时间,要如何消磨才算有价值呢?忙忙碌碌也好,闲听切切之语也罢,或许都不算徒然消弭罢。 回到云水居,陆仲安刚好准备用晚膳,见她进来,便示意她坐下。 赵子遇也未客气,谢过他,便坐到桌前。这一整日,舟车劳顿又未吃过什么,早已经饿的饥肠辘辘。本来也没觉得什么,在顾芸那里吃了块杏仁酥,却是更饿了。 陆仲安漫不经心地递给她一双金丝银箸,一言未发。 他不说话,赵子遇便扒拉着面前的汤饼吃起来,等到一大碗汤饼下肚,才算舒了口气。一抬头却见陆仲安在看她,似乎是一口没吃,只是坐在那里饮茶。 见她看过来,陆仲安放下手中的茶,往银碗中拨了些鲈鱼肉和鸳鸯炙推到她面前。 “你不吃吗?”赵子遇疑惑地瞧他。 “我比较喜欢看别人吃。”陆仲安端起茶盏,幽幽看她,又补了一句:“特别是吃的张牙舞爪的那一种。” 赵子遇无语,拉过银碗,敷衍的应道:“你这个癖好,还真是与众不同。” “不算癖好吧,只是想到了以前。我以前养过一只狐狸,喝起水来,就跟你吃碧涧羹的样子差不多。可惜有一日它咬伤我,被我失手摔死了。” 赵子遇不知道他这话是真是假,只觉眼皮跳了跳,不再予以回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54章 是巧合吗 早上是被椿根的香气叫醒的。 梳洗完毕,前厅的桌上已经摆好了早膳。赵子遇看了看端坐在那里的陆仲安,不禁默默腹诽,这人还真是看她吃饭看上瘾了。 打眼一看,自己的位置面前,满满一大碗椿根馄饨,数了数,竟有五种不同的颜色。 “这是……萧家的馄饨?”闻着味道很熟悉,赵子遇拿起汤匙吃了一口。 陆仲安闻言,狐疑地看她:“你不是扬州人么,怎么还知道萧家馄饨?” “额……我听李明府说的,说这萧家,有种招牌菜品,叫五般馄饨,是五种颜色组成的。不过,这并不算什么,我还听说,宫里有一种宴食,名曰‘二十四气馄饨’。能做出二十四种不一样的馄饨呢,其花形和内馅各不相同,味道精细尤佳,是为馄饨中的上上品。” “你听说的还挺多。”陆仲安收回目光。 赵子遇闷头吃着馄饨,不再接话。陆仲安的那句话说的不错,撒谎的人会描绘不必要的细节,以增加谎言的真实性。如今,她也算亲身验证了这一点。 用完早膳,陆仲安这才慢条斯理地递给她一张单子:“你要查的。” “是什么?”赵子遇接过单子。 “你上次不是想查太傅府的药材支出么,我差人去问,结果被告知,太傅府上个月,关于药材的支出清单丢失了。 于是我又让人去查看往月的单子,最后发现了一件颇为有趣的事——以往的清单都安然无恙,唯独上月的那一页被人撕了下来。看来这药材中,确有蹊跷。” “那你给我的这是?”赵子遇困惑地看他。 “这是管药的家奴回忆所得。因为是给苏晚风供药,他当时特地留意了一下,勉强记得其中几味。” 展开单子,赵子遇扫了一眼,脸色顿时微变。 “怎么?”陆仲安见她神色有异,淡淡开口:“可是有什么微妙之处。” “鲜算盘子根。” 赵子遇低声喃喃,整个人都显出一种道不出的迷蒙。缓了一会,她才慢慢抬起头,看向陆仲安。 “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在姚山家的锅屋里,有看到用纸包好的一摞草药。” 陆仲安微微皱眉:“也是鲜算盘子根?” “不错。”赵子遇缓缓合上手里的单子:“这算不算,两个案子终于出现了交点。” 陆仲安不以为意:“或许应该谨慎些。先问一问,鲜算盘子根常用来治疗何种疾病。” “不用问了。” “嗯?” “鲜算盘子根,鲜大叶鬼针草,鲜水蜈蚣,地耳草。”赵子遇复述了一遍单子上面的药材,说:“是急性赤痢。” “急性赤痢?” 陆仲安略有些不可思议:“药材的组成有数种,差一味少一味,治疗的疾病皆或不同。此间学问深博,寻常人连药名为何都不知,你是如何根据这寥寥四种药材,就能肯定病症?莫不是做妓子的这些年,还去兼职做了医女不成。” 最后那句话,讽意十足,听得赵子遇直摇头。 过去的十余年,整日冒着被赵崇发现的风险,偷看医书,大约也就这点作用了。不过她并不打算同陆仲安解释,只信口胡诌的了个理由。 “我也得过急性赤痢,碰巧记住了这几位药罢了。” 好在陆仲安的注意力,更多的留在药材上,没有继续探究她的解释。只是探寻似的看了她两眼,便回归正题道: “急性赤痢……这个季节似乎是急性赤痢的高发期。苏晚风偶得此症,并不奇怪。 而姚山,常以采药补贴家用,为了迎合高需求的药材,继而囤积鲜算盘子根,似乎也说得过去。 若只是因为两家都涉及同一种药材,而将两起案子关联,或许过于轻率了。” 赵子遇点头:“你说的不错。仅凭同一种药材关联事物,那么长安城所有门户都或多或少有联系。但是……这鲜算盘子根不一样。” 陆仲安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似乎是对她的反驳有些不满。 赵子遇也不着急,徐徐向他解释:“起初我在姚山家里看到那些草药包,也没有细想。但是后来,李明府的话提醒了我。 他的热痹所需的药材,在长安城买不到,须得从南方购入。其重要的原因,便是气候差异。部分药材,在长安附近并不生长。” “你的意思,这算盘子,也非长安所产药材。” “正是。”赵子遇说:“算盘子生于山坡灌丛,多分布在南方,或者说长江流域以南。长安虽有,却极为罕见。加之今年大旱,要寻到这种东西,更是难上加难。 姚山妻子说那些鲜算盘子根,是姚山采回来的,明显是说谎。 而且,那些鲜算盘子存放已久。根据干瘪生霉的程度来看,极有可能存放了半月以上。也就是说,和太傅府支出鲜算盘子根的时间,相差不多。” 陆仲安默默的听着,思忖片刻,倒也想不出什么头绪:“此事先放一放吧,我会差人去仔细调查一番。” 赵子遇点头,将手里的单子递还给他,不再多言。 正要起身往外走,有宦官来访,似乎是核查某官贪污有了进展,急召陆仲安入宫审办。赵子遇不知具体何事,但见陆仲安神色当即沉了下去,也就默默退到了边上。 陆仲安的背脊笔直,捻着单子负手立在朝阳下,一身紫袍流动着些许微光。那些五爪蟒金丝暗纹,分明是那般沉闷的图案,穿在他身上,却也显出迫人心神的威严和凛冽。 手里的单子都没来得及放下,陆仲安匆匆忙忙叫了长吉,便随宦官入宫去了。 赵子遇瞧着他的背影,不禁暗自生出些钦佩之感。 她之前以为自己跑来跑去,已经是够忙的了。眼下瞧着陆仲安,既要分管万年县的案子,又要行督查之职,去操心朝堂间的烂摊子,委实不易。 只是这奔忙间,能这般迅速转换应对,亦是非常人所能及。 眼见着他们消失在转角处,赵子遇也不再停留,独自牵了小红马,往万年县廨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55章 香兰鬼魂 万年县廨今日热闹非凡,赵子遇还未来及将马栓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哭喊声。 嘈嘈杂杂,不知道的,还以为到了西市的菜场。 发出这声音的是香兰的伯母,一见到赵子遇跨进县廨,她就如同饿狼扑食般冲向赵子遇,抓着她的衣摆,扑跪在她的脚下,险些将她推得摔倒在地。 “哎呦小官爷!你快……快救救小人!小人要死了,马上……马上就要死了!鬼、鬼魂来索命了……” 妇人口齿不清,说出的话声带着重重的呜呜声,破碎而含糊。 赵子遇听不真切,只好看向一旁的李怀石。李怀石此刻的状态,也不能比妇人好到哪里去,整个人如同屁股上着了火,焦灼地拽着头发,在屋里走来走去。 赵子遇叫住李怀石:“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李怀石被乱七八糟的声音吵的心烦意乱,语气里不由得带上了些许烦躁:“你到底问我哪件事,昂?娟儿?高睿?温若若?还是这个妇人?” 李怀石昨日喝的烂醉,是在骊山过的夜。念他是圣上的小皇叔,高贵妃自然不敢怠慢,安排了专门的宫殿供他休息,又派了十几个宫人侍奉他。 并且为了不耽误他今日正常来县廨,特地让宫人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把叫了起来。以免造成误工,令圣上迁怒于寿宴大肆行乐。 就这样,李怀石还没歇过劲来,就被折腾着上了马车,醉酒后的头痛也迟迟未消。这些就罢了,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他一来县廨,就被都头和皂吏按着,说了一大堆事情。听得他云里雾里,头痛欲裂。 刚捋出点头绪,外面突然又冲进一个妇人叽哇乱叫。吵的他太阳穴直突突,恨不得拿针线将妇人的嘴巴缝起来。 “娟儿和温若若的事情,我昨日已经听说了,且先放一边。” 赵子遇平静地说,看看妇人,又问:“她来了多久了?” “半个时辰了。”李怀石无奈地摇摇头。 见他情绪不太好,赵子遇也不再问他,拉着妇人让她先起来。妇人却死活不愿撒手,瞪着一双眼睛,惊恐地整个身子都在颤动。 “小官爷,小官爷你救救我。香兰诈尸了。要么,要么就是她的鬼魂,她的鬼魂要我的命!” “香兰的鬼魂?”赵子遇终于听清楚了其中两句,俯下身温声问道:“你说你看到了香兰的鬼魂?” “她、她来找我了。就在、在昨天夜里。我梦到香兰扼住我的脖子,然后把我的头往地上撞。咚咚咚!惊醒过来,我就听到断断续续的敲门声,我怕极了。大山就躺在我身边,我叫他,可他怎么都叫不醒。我担心是邻居半夜有事,只好爬起来去开门。一开门,赫然出现她的脸,微微朝我笑着。我吓懵了,连话都说不出来。眼睁睁地看着她,像梦里那样,掐住我的脖子。幸好大山醒了,他冲过来,香兰就消失了。要不是大山,我就死了,我已经没命了!” 妇人的声音嘶哑,像是搁置了多年的破风箱,双手凌乱的抓着,像是陷入了某种可怕的癫狂。 赵子遇按住她的手,细细地看了看她的脖子,确实有一排指印,而且已经呈现青紫色。 不由得面色一凝,赵子遇招手示意录事过来:“将她的话记下来。” 李怀石此时也走了过来,顺着赵子遇的目光往妇人脖子上瞧了瞧,不禁皱眉问:“该不是你出现的幻觉,其实是你的丈夫掐的?” “不!不是!我亲眼看的!是香兰的鬼魂找上我了!我不能在家待着了,她今晚还会来找我,我会死,我马上就会死!你们要救我,县太爷要救我!” 妇人双目圆睁,两个眼珠子乱晃,像是失了心智。话毕,她放开赵子遇,又扑到李怀石的脚边,紧紧抱住李怀石的大腿。嘴里又开始含混不清,说着连不成句子的胡话。 两边的皂吏见状,连忙上前,一边一个围在妇人左右,将她向后拖拽,想把她从李怀石身上扯下来。 然而,癫狂状态下的妇人,力气极大,抓着李怀石的腿,怎么都不肯放开,直抓得李怀石嗷嗷痛呼。 最后迫不得已,又上来两个皂吏按住李怀石。四个人生拉硬拽,才将妇人和李怀石分开。 即便是这样,妇人还是将李怀石的官服,抓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被皂吏按到地上后,她还在拼命挣扎,口中鬼哭狼嚎。 赵子遇默默往旁边站了站,趁乱四下巡视了一番,就看到一个人影蹲在县廨的角落,一言不发地注视着面前的一切。 这个人,是姚山。 他穿着一身灰暗的粗布麻衣,沉默地蹲在角落的阴影下。那种灰暗的颜色,和阴影几近融合,以至于赵子遇进县廨之后,一直未发现墙角有个人。 “不知你是否,也看到了香兰的鬼魂?”赵子遇向他发问。 姚山似乎没想到有人会问他话,脸上的横肉不自觉的抽动了一下,在阴影下显得格外奇异。 “是。”他极为缓慢地开口,声音低混:“我听到异动,出门查看,就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闪过。而阿金瘫在门口的地上,脸都紫了。我想,或许那真是香兰的鬼魂。” “所以,你并未看清鬼魂的脸。” “没有。不过除了香兰,也没有别的鬼魂了吧。”姚山埋下头,声音越来越低。 赵子遇若有所思,不再说什么,重新站回李怀石身侧。 李怀石被折腾的够呛,大约是头痛加重,只顾着用手去按住太阳穴。思忖良久,才指挥着皂吏,将姚山夫妇安排到县廨后的一处静厅。 “我看这妇人,八成是得了失心疯。” 李怀石拿帕子擦拭着额头的汗,心有余悸地对皂吏道:“找个医女给她看看,开两副安神汤。待她情绪稍微稳定下来,就让姚山把她带回去吧。” 皂吏应下,转身要去寻医女,李怀石看了看破损的衣摆,又叫住他:“今日之事,切记不要声张。” 待皂吏走远了,赵子遇低声问李怀石:“今日之事有何不妥吗?” “害,没什么。”李怀石理了理衣衫,捂着头说:“这两日,巡察使总是来县廨,要是叫他们知道了,就不好了。你不知道,这寻常百姓袭官可是大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56章 比鬼可怕 医女来的时候,李怀石已经换了一身衣服。 要了一碗醒神汤,李怀石火急火燎地整合案件进展,以供一层层的往上呈递。 温若若投案是大事一桩,毕竟苏晚风的案子涉及了丞相和太傅,圣上多次严明会亲自督查。因此除却上报御史台审核,还要单独写个折子向圣上叙述进度。 其中光是递交御史台审核的材料,就极为繁琐。为了避免出现差错,以及方便核对,御史台曾多次下置公文,其间格式要求十分严格。人证资料,口供证词,尸检报告,时间地点等,必须一一对应,事无巨细。错一星半点,都会被立时打回。 赵子遇跟着李怀石,被他指挥的团团转。一会跑县衙补材料,一会又得替他誊录整理。 李怀石的性子急躁,书写上报的文书里,错漏甚多。赵子遇没办法,也只得跟在他后面,默默替他检查修正。 一整个上午,县廨都忙得不可开交,半刻也不得闲。待到呈交的文书整理的差不多,赵子遇才得以抽出一丝空闲,去县廨后面的静厅查看。 然而里面已经空无一人。 “姚山夫妇呢?”赵子遇拦住后院洒扫的小吏。 “哦,早就走了。”小吏头也没抬,继续扫着庭中的落叶。 赵子遇皱眉,又问:“那个叫阿金的妇人,医女给看过了吗?” “看过了,还给她开了安神药,说是受了惊吓,歇两日就好了。唉,那妇人真能咋呼,吵的我们这些人也不得安生。又是鬼又是神的,简直跟失心疯没什么两样。 后来啊,她男人借我们县廨的膳房煎药,又给她灌了好几碗,她才消停。我们怕她过一会再犯病,就让她男人赶紧把她带走了。” 走了……姚山夫妇的住处在长安城的最南端,从宣阳坊过去,乘车也要一两个时辰,步行不晓得要花多久才能到。 他们今早,大约是一开坊门,就往这边赶,才能在上午来到县廨。如今,竟这样被赶走了。 “人走了,为什么不来禀报?”赵子遇问。 “是李明府说,待那妇人的情绪稳定,就让他们走。我们也只是依令行事罢了。”小吏不耐烦的回答。 赵子遇原本想着,等他们要走的时候,再问一问鬼魂相关的情况。岂料忙忙碌碌,不知不觉,一上午就过去了,竟未来得及顾到这边。 又朝静厅看了一眼,赵子遇转身回到前厅。 “姚山夫妇那边,要不要派些人过去。还是……有些令人在意呢。”赵子遇看向李怀石。 “不是吧守成,你也信那些怪力乱神的说辞?” 李怀石一脸的难以置信:“香兰的鬼魂作祟?用脑子想想,也该知道完全不可能嘛!要是人死了都变成鬼去掐人,那还不乱套了,说不定每个人脖子上都骑着个小鬼!咦噫!” “若是鬼魂,我倒是不担心。”赵子遇转头看向县廨外面阴沉的天空,缓缓说:“只是这世上,有比鬼魂更可怕的东西。” “什么东西?”李怀石好奇地问:“人都怕鬼,还有什么能比鬼更吓人?” 赵子遇默然,过了良久,才说:“还是派些人去吧。万一真有什么闪失,倒是不太好。” 李怀石摇头:“不是我不愿派人,而是现在真的人手不够。方才苏太傅差人回信,说是下午会过来县廨一趟,这边需得着人筹备接待。加之眼下是关键时期,县廨和衙狱的守卫,还需增派,皆是一刻也松懈不得。 而且……近两日就要审理苏晚风的案子了,恐怕须得事事以此案为先。香兰的案子,毕竟牵涉少。仅仅因为受害者家属的一句胡言,就在这个人手紧缺的时候派人过去,怎么想,也说不过去。” 赵子遇低头思量,不再提此事。 又跟着李怀石忙了半个时辰,李怀石见她依旧心事重重,终于是有些于心不忍,便问她:“仲安呢?要不让他派几个人过去,他手下的人多。” “他进宫去了。”赵子遇闷声说。 “哦哦,好像是的,最近不太平啊!太子监工的造纸厂也出了问题,他进宫大约是处理此事去了。” 说着,李怀石摸着下巴叹息一声:“唉,还真是不凑巧,一忙忙一坨儿,越是用人紧张的时候,越是找不到人。” 赵子遇默不作声,低头整理着公文,似乎还在想着什么。 李怀石见她不搭理自己,只好自顾自又说:“不如,你去刑部问问,看看那边怎么样。如果连刑部都调不出人,那就真的没办法了。” 刑部?赵子遇手上的动作一滞。被高远识破后,她着实不想去面对他。 不过,这个时辰,丞相府也该知晓温若若的事情了。高远或许会被丞相府召回去商讨审理的事情,很有可能并不在刑部。如此,倒是可以去试一试。 “刑部……真的可以吗?”赵子遇有些不确定,又低声询问一遍。 “当然可以呀!” 一旁的都头插嘴道,一脸的忿忿不平。 “我们县廨啊,各方面资源一直紧缺的很,你以为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上面有个吸血的刑部!什么人力财力,全用来发展刑部去了。可实际上,一要办事,还得落到我们头上。最后刑部只要提出协助调查,就能把功劳全部落了去! 如今这两个案子,刑部已经涉入了,最后免不了把功劳分去。既然如此,你还怕用他们几个人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57章 孰对孰错 “别这样说。”李怀石瞥了都头一眼:“只要案子最后能够顺利破了,谁的功劳不都是一样。” 都头这才闭了嘴。 “你去吧。”李怀石接过赵子遇手里的公文,从腰间取下令牌递给她:“拿着这个,他们不会为难你。” 赵子遇双手接过令牌,谢过李怀石,便朝外面走去。 变天了。 今日已经不复往日明朗,早上还探出头的太阳也被遮了起来。天色阴沉,黑压压的云都堆积在一起,闷的令人喘不过气。 看上去,长安城很快就会迎来一场大雨。 小红马似乎也察觉到天气的阴沉,见赵子遇过来,便闷闷地打了两个响鼻。赵子遇安抚似的摸了摸小红马的下巴,俯身解下缰绳,准备前往刑部。 走到县廨门口,赵子遇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走近一看,竟是高睿。 他两只手握成拳,整个人都处在一种飘忽不定的状态里,绕着圈子踱来踱去。外面天气闷热,他不知道在哪里踱了多久,额头上全是汗水,有两滴汗水甚至顺着鼻梁,慢慢滑到唇边,他也全然没有在意。 赵子遇牵着马走到他近前,他也没有注意。像是沉浸在某种思绪里,两眼涣散,连焦距都没有。 “高公子。”赵子遇轻声叫他。 听到声音,高睿如梦初醒般,缓缓抬起眼睛,往赵子遇的方向看。看了好一会,才好像终于注意到面前有个人般,低声“呀”了一声。 “小……小官爷。” 他的嗓子干涩,发出的声音沙哑暗沉,和之前和煦的印象大不一样。若非赵子遇亲眼看到高睿站在他面前,或许不会相信这般嘶哑的声音,出自高睿口中。而他的嘴唇干裂起皮,随着开口说话,很快扯开一个口子,在苍白的唇色间,鲜红夺目。 赵子遇想起在太傅府初见高睿时的场景,风度翩翩的贵公子被士子们簇拥着,接受着别人的羡慕和赞叹。那时候,他面容祥和,浑身散发着温厚的气韵。即便是赵子遇这样对他不熟识的人,也觉得他分外亲切。 不过是几日时间,竟能将一个人消磨成这般模样么。 回忆起来,还如昨日一般。再看面前的景象,更叫人心下哀叹。世事变迁,也许,再也回不去了罢。 赵子遇看着他,眼前似乎又飘过县狱里的小小身形。收了思绪,她礼貌地询问:“高公子在这里做什么?” “我……”高睿愣在了那里,直直盯着赵子遇,或者说盯着虚空中的一点。似乎他自己也忘记了,来这里是要做什么。良久良久,他才恍然大悟似的,挤出一句话:“我来看若若。” “温若若如今是重犯,恐怕在案件审理前,除官府之人,任何外人不得探视。”赵子遇淡淡道。 “是……是啊。”高睿怔怔地垂下头,复又想起什么,上前一步,抓住赵子遇的手臂。 “小官爷,我知道你是个明事理的人,案件发生那一天,你看穿了很多东西不是吗?那你应该也看得出来,若若她……她不是凶手,她不可能教唆娟儿。她一个花楼女子,出行受限极大,根本不可能私下去见娟儿。而且娟儿……绝对不会去害苏晚风。别人我不知道,但你一定也看出来了对不对?” 赵子遇被他抓的手臂生疼,连忙后退一步,示意他注意分寸。 高睿望着她清冷疏远的眸色,只得松开手,却转而抓着她的袖子。似乎手里不攥个东西,内心的微弱支撑,就会被惶恐吞噬。 “高公子如何知晓娟儿绝不会杀害苏晚风?”赵子遇盯着他的眼睛,冷不防的问道。 “因为她当时……”高睿脱口而出,说到一半却又猛然捂住嘴巴。 “她当时?当时可是指书房着火的时候。”赵子遇盯着他,追问道:“当时怎么?” “没……没什么。”高睿神思恍惚,额头上的汗水却止也止不住,他抬头望着赵子遇,眼睛里皆是迫切。 “总之,我能确定,若若她是冤枉的!她只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局外人!在苏晚风的这桩事情里,她从头至尾,都没有参与过。她是无辜的……小官爷一定要帮帮她!” “也许她真的是无辜的。”赵子遇平静的说:“但她,已经不可能是完完全全的局外人了。在高公子尾随苏晚风的那一刻,她就不是了。这一点,高公子还不明白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高睿怔了一瞬,茫然无措地瞧着赵子遇。 半晌,他似乎是想到什么,手上渐渐失了力气,缓缓从赵子遇的袖子上滑脱:“是,小官爷说的不错,若我无意退婚,或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可我和若若,又做错了什么呢。若若出身烟花之地,又做错了什么。 这世道荒诞不经,人们为了一己私欲,允许烟花之地存在,却不能容忍其间女子踏入良尘……到底是孰对孰错,天地也难分辨罢。” 赵子遇摇摇头,无意听他往下说,只说:“高公子请回吧,多留无益。待到案件审理之时,自然可以见到若若姑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58章 借调人手 “审理……小官爷竟能允许浮云这般蔽日么?” 高睿忽而变得激动,垂下的双手再次抬起,抓着赵子遇的手臂就用力摇晃:“你、你分明看得清!为什么还要这般置之不理?” 赵子遇被他晃的有些趔趄,抓着缰绳才堪堪稳住身子:“高公子过誉了,我不是仙人,自然不能通晓所有的事情。高公子不将实情相告,我又如何能够感知真相。” “我说的,就是实情。”高睿厉声道。 “如此,便先请回吧。真相不能一直被掩盖,大白那日,如果若若姑娘当真是蒙受冤屈,自然会有法理替其洗刷。” 赵子遇说着冠冕堂皇的话,推掉他的手,福身行礼:“我还有事,先失陪了。” 高睿点点头,瘫软无力地扶着墙壁,像是随时都会倒下。 翻身上马,赵子遇神色复杂地咬了咬下唇,又看了面前这个男人一眼,掉头朝另一个方向行去。 刑部衙门离得不算太远,骑着小红马,不消多时便到了。 诚如都头所言,刑部衙门各方面的建设远远高于万年县廨。不说旁的,仅仅是院子,就比万年县廨大上许多。其威严气派,亦是万年县廨所不能企及。门口两侧,各站了一排的侍卫,个个威武雄壮,一脸的煞气。 赵子遇走到门口,稍稍出示令牌,很快便从里面走出一个司门,上前替她牵马引路。又叫了员外郎和书令史过来。 “借调人手?”员外郎微微皱眉:“这还有些麻烦呢。” “你们万年县,竟会连人手都不够么?”一旁的书令史也诧异的睁大眼睛:“以前只知道你们办事拖沓,原来是人少造成的。” 这话说的,赵子遇有些无语。若非陆仲安临时有事,她何至于跑到这里来。 心下虽这样想,但还是礼貌地轻一点头:“苏家千金的案子尚有进展,自然不敢怠慢。” “可你来我们刑部借人,似乎不是为了苏家的案子吧。” 书令史面色略有些不善,打量她一会,又说:“城郊少女毒杀案,我也略有耳闻。那只是你们万年县的小案子,为了这种案子,叫我们派人去守一个莫须有的小鬼。然后你们县廨好专心攻太傅府的大案子。这如意算盘,倒是打得不错昂?” “我是否有此意,都官令史自会衡量。还请二位通报一声,以免误了事情。”赵子遇不卑不亢地答道。 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她要借人,此事和书令史没多大关系,只归都官令史管。毕竟刑部衙役的分管,是在都官令史下面。既然如此,实在没必要同他费口舌。 书令史听出她的意思,再眼见着一旁的员外郎,竟有入内通报的打算,脸色立时沉了下来。叫住员外郎,他转向赵子遇:“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万年县廨的区区蝼蚁,也敢命令我们?” 赵子遇见此人已是无可救药,索性不再回话,只看向员外郎,将通报的诉求又重复了一遍。 岂料此举,瞬间激怒了书令史,他一把拦住员外郎的去路,又上前揪住赵子遇的衣襟。 员外郎见状,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劝阻,然而这书令史正在气头上,全然听不进,只揪住赵子遇,要把她扔出刑部:“今日我就替李明府,教育教育你这小吏。” “依我看,该被教育的人是你。刑部的风评,迟早会毁在你这样的人手里。” 冷淡的声音从庭上传来,书令史耀武扬威的脸色立时僵在了那里,迅速松开赵子遇,他一脸谄媚的朝来人欠身道:“高侍郎。是这个万年县廨的小吏先行冲撞下官。下官也是想替咱刑部出口气,并没有真对他做什么。” 高远看了一眼赵子遇,确认她无碍后,低声吩咐:“都下去吧,此事我来处理。” “是。”书令史见高远并未降罪,一时如获大赦,连忙跟在员外郎身后退下。 “没事吧。”见二人走远,高远走到赵子遇近前,心有余悸地嗔道:“既然来了刑部,为何不直接找我?” 赵子遇默然。 她怎么知道,刑部的官吏如此难搞。 见她不说话,高远轻声叹了口气:“方才那个人,若是贸然惩治,我担心他会私下对你不利。但此事也不会这么过去,过些时日,我会根据供职上纰漏,剥去他的官职,严惩不贷。” 赵子遇微微颔首:“你看着办便好。” 听着她不咸不淡的语气,高远无可奈何的摇摇头:“我倒是希望,事事都能由我看着办便好。” 赵子遇不愿同他多说,赶紧岔开话题,又将来的目的说了一番。 “城郊一案么……”高远微微一滞,很快又恢复一贯的温和神色。 召了身边的随侍过来,高远分派了三个侍卫给她。 “这三个人,皆是我身边近侍,一人可抵武吏十人,会比刑部大部分衙役可靠,你带去差遣吧。若仅仅是为姚山夫妇做防御,我想应该是绰绰有余了。” 赵子遇谢过高远,犹豫了片刻,又问:“你把侍卫给我,你怎么办?” “无妨。”高远微笑看她:“我正要回府一趟,府里还有其他侍卫。只是今日事务繁多,怕是不能陪你了。你自己行事,一定要多加小心。 姚山夫妇那边,让侍卫过去便好,你别再往那边去了。荒山野岭的,眼看着又即将有暴风雨要来,怕是诸事不利。安排完此事,便赶紧回府吧。” 赵子遇点点头,跟着他一起出了刑部,目送他向北而去。 待到丞相府的马车完全消失在街角,她才缓缓转过身,徐徐向那三个侍卫说明自己的安排。 “您也跟我们一起过去?”其中一个侍卫有些茫然:“可是主子不是说……让您安排完就回府吗?” “嗯,我还有旁的事情,要去姚山家再查一下。” 赵子遇说着,想了想又提醒他们:“高侍郎那边,你们不用告诉他,免的令他徒增担忧。我跟你们过去,查妥后若是无事,自然会回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59章 惊雷梦呓 几人从万年县廨调取了一辆马车,向东南行去。出入县廨时,赵子遇特地留意了一下门口的角落,高睿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一路上都不见什么人,只有官府的马车匆忙交错。两边的商铺大约察觉出天气的变化,早早的就将摊子收进屋内闭了门。只有寥寥几人在外面,用油布铺盖着不能收入屋内的大型摊架。 打着旋儿的风,卷着尘土,将油布一会吹成鼓包,一会又吹地贴紧摊架。马车经过时,周围全是油布哗啦作响的声音,就连车轱辘的声音都被盖了过去。 赵子遇望着那些油布,慢慢放下车帘。借着车程尚远,伏在坐塌上睡了一会。 这一觉睡得很沉,待到赵子遇被侍卫叫醒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略显黯淡。 赵子遇揭开车帘看了看,眼见旁边就是姚山夫妇的院子了,便对侍卫说:“再往前去些吧,停到那边的土坡后面。” “土坡后面杂草丛生,怕是不好上下车呢。”侍卫有些犹豫。 “无妨。” 赵子遇从马车上跳下来,注视着马车被土坡遮的严严实实,这才转身向姚山夫妇家行去。 阴沉的天空下,面前的院落也显出一种萧条之色。大概是被昨日之事骇到了,姚山家的院门紧闭,赵子遇敲了半天门,里面才响起动静。 “谁?”缓慢沉闷的声音从里面响起。 “是我,今天早上,我们在万年县廨见过的。” 赵子遇看着身后的侍卫,又问:“阿金好些了吗?官府特地派人来瞧瞧,不知能否进去说话?” “哦,是小官爷,我这就开门。”姚山说着,里面响起重物摩擦地面的声响,接着是木板撞击的响动,待声音平息,大门才晃动了一下,从里面打开。 赵子遇望里面看去,门后竟是搁置了一大摞木柴以及箱柜。 注意到她的目光,姚山闷声说:“阿金回来之后,依旧怕的厉害,一看到大门就叫嚷不歇,说鬼要来了,所以我只能将门堵住,勉强安一安她的心。这般杂乱,让小官爷见笑了。” 赵子遇摇摇头,示意他无妨。抬步走进院中,她问:“阿金在何处?” “在屋里,已经睡下了。”姚山小声说。 闹了一天,又走了这样远的路,大约是把那妇人累坏了。不过这样也好,倒是清净许多。赵子遇这样想。 “回来的路上,阿金对我说,她想起一件事。”姚山面色紧绷,像是血色都褪去了,透出一种惨白的诡异。 “什么事?” “回来的时候她一直念叨着香兰,我就问她,昨天夜里那么黑,怎么能确定是香兰。她起初也没有缓过来,被我问懵了。可是过了一会,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整个人瘫软在我怀里,那样子,就像是要死了一样。良久,她对我说……她之所以确信那是香兰,是因为听到了香兰的声音。” “香兰的声音?”赵子遇有些诧异。 “对。”姚山脸上的横肉颤动,张了张嘴,半晌才发出声音:“阿金说,她听到香兰的笑声。” 一个死人的笑声……恐怕已经不是鬼魂这般简单了。 “或许是太紧张,出现了幻听也说不定。”赵子遇皱眉。 “但愿吧。”姚山喃喃:“若真是香兰,恐怕用什么堵门都没有用。” 赵子遇没说话,看了一眼身后的侍卫们。丞相府的侍卫果然训练有素,一进院子,便迅速寻了防卫薄弱处,一边隐藏了身形,一边警惕地监视看守。院墙,房门,屋檐,全部纳入严密的防范之中。 “他们今天,会一直守在这里。若是夜间再有动静,必能让那‘鬼怪’现出原形。”赵子遇轻轻说道。 “多谢了。等下阿金醒了,我便去告诉她,叫她安下心。”姚山说的极为缓慢,脸上的担忧神色却一点都没有改善,大约还在忌惮那鬼魂。 赵子遇见他依旧心神不定,也不再多说,只提出想要再参观一下香兰的房间。姚山没有拒绝,却也没有跟着她继续往前走。 “我去看着阿金,就不陪小官爷了,这间院子,小官爷自行查看罢。只是香兰的房间,还是小心为上,若是也听到笑声……”姚山说着,肩膀抖了一下,没再继续说下去。 赵子遇见他连香兰的住处都不敢看,知他是被吓怕了,便颔首随他去了。 香兰的房间,和上次来看的,没什么变化。大抵都是些不值钱的物件,妇人也懒得搬动。没绣完的百寿图屏风,依旧摆放在房间中央。 屋里的光线不足,像是蒙了黄色的烟雾般,昏晦滞暗。赵子遇看不清屏风上的寿图,只好上前两步,想凑近看一看。 刚走到屏风前,一道闪电从窗户透进,猛然将昏黄的屋子照的大亮,屋内所有的东西都跟着闪了一瞬。 赵子遇默然抬头,往外看了一眼,雷声随即轰鸣而至。 看来今日,她是走不掉了。 不过这一趟,似乎来得也值。暴雨天,正是行凶的好日子。若那小鬼有意拖阿金下黄泉,便不会错过这样的好机会。 从香兰的房间出来,姚山已经在等她了,见她胆敢独自在那个房间里待上这样久,眼底不禁露出些许看怪物的神色,但也只是一瞬而已,很快又被焦虑所掩盖。 “方才的雷声将阿金给吵醒了,我告诉她你们过来的事,她便坚持要见你。” “走吧。”赵子遇向他点头。 阿金的房间在院子的另一边,还未走到跟前,便看到门上贴着黄符。黄纸朱字,画着看不出形状的咒语,在檐下的灯笼下,呈现出鲜亮的颜色。 打开房门,赵子遇在床上看到了瑟缩的妇人,她倚靠在床头,正用被子盖着头脸。 “阿金。”姚山低声唤她:“小官爷来了。” 听到小官爷,妇人顿了一下,这才缓缓将被子从脸上挪下去。她的双目红肿,但还是努力大睁着,眼睛里尽是惊恐。 不过大约是疲惫力竭所致,她并不似上午那般疯癫了,只是静静地望着赵子遇,良久,才用一种极其微弱的声音说:“我好像……已经在黄泉路上了。” 赵子遇走到她旁边,说:“莫要太担忧了,如今这处院子,已经处于严密的看守之中。随我来的那些侍卫,都是常年习武之人,对付一个装神弄鬼之流,必定不在话下。你只需在这里安心待着,不会有事的。” 妇人有气无力地点点头,感激地望了赵子遇一眼,却还是神思恍惚。风从外面漏进来,她的身子便微微拂动,像是风里微不足道的小虫子,即将消逝在一朝一夕间。 喉头哽咽,她将脸埋进怀里的被子,缓了一会,才又重新抬起头,像是游神似的,凝视着空中虚无缥缈的一点,呓语般低声喃喃: “我方才睡着的时候,又梦到了小香兰。梦里的她,还是刚来时候的模样,五六岁的年纪,乌黑明亮的眼睛。我拿扫把赶她走,她就躲到屋外朝里面怯怯地瞧我。我说‘你娘亲不要你了,才把你扔到这里来’,她也不说话,只默默蹲在地上。 到了晚上,我见她还蹲在那里,就过去拽她,一拉起来,我才看到她满脸的眼泪。被我拽起来,她也不敢哭出声,只是悄无声息的任着眼泪啪嗒啪嗒的掉。 她大约是真的很悲伤吧,却在那样的境遇下,被我揭开伤疤。可那个孩子,也真是秉性纯良,我这些年对她并不好,她却从未怨过什么,恒守着浑融温和的性子。 现在……老天终于来惩治我了,雷声把我惊醒的时候,我发现那些眼泪也从我的脸上掉落……你说,她是不是要来接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写在上架前 不知不觉,又到了上架的时候。 感谢宝宝们一路陪伴。 这个故事筹备了不短的时间,不能算满意吧,不尽如人意的地方还有很多。 像是一碰到感情线,就有点收不住。其实女主的感情线删了好多。 顾芸是因为牵扯后面的情节,不得不涉及一点。不过接下来,会注意删减。 关于案情,作者君不是一个聪明的人,也写不出太高智商的东西。所以这里没有惊涛骇浪,只是想把阳光揉碎,在微光里窥探一点点的小美好。 毕竟人间值得,能圆满游历的我们,都是伟大的。 在这里感谢一下64546464和婴在添牙,感谢你们的不离不弃,让我这个扑的彻彻底底的人,也能坚持到现在哈哈~ 关于更新,因为涉及细节太多,我的老腰也出了问题,只能在医院趴着,所以更新有些缓慢。上架后,可能也不会更新很快,还是一日一更吧,但是一定会用心写好它。 这个故事有一套完整的细纲,不用担心破不了案子嘎嘎嘎。 嗯……奏介样吧,明天求一波首订。 实不相瞒,除了首订,我还馋你们手里的月票哈哈哈。小糊糊也不知道怎么感谢才好,在这里,就给各位打个滚儿吧。 嘤嘤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60章 暴雨前夕 赵子遇看着眼前的这个妇人,烛光被风吹的摇摆不定,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影子。 依旧是那张略显精明的脸,却像是被什么抹去了泼蛮,只剩下一种莫名的哀戚和无力。 初见这个口齿伶俐的妇人时,赵子遇曾暗叹此人身上有种蓬勃的劲儿。可这样一个人,竟也会深深陷于懊悔与彷惶。 若是香兰再活一次,面前这位妇人又能好生待她么?恐怕结局也未可知。可即便有那些数不清的是是非非,赵子遇心下还是忍不住划过一丝凉意。 “切莫多想,趁着尚未入夜,且先歇息罢。今夜,我们都会在这里陪着你,就算是小鬼,也架不住人多势众。” 赵子遇一边劝慰,一边看向窗外。外面的天色已经十分晦暗,想着还要再去看一下侍卫们的情况,赵子遇又说了两句让妇人歇息的话,便转身往外走。 然而,刚一转身,妇人忽然抬手,怕着什么似的,一把拉住了她的袖子:“小官爷,等等……先别走。” 微微侧身,就见妇人从茶枕里掏出一个薄薄的布包,她凝视了那布包一会,像是忏悔般,用手指慢慢摩挲。最后轻叹一声,将布包抵到赵子遇手里。 “这是……”赵子遇捏了捏布包,心下略微了然:“是香兰的东西。” “是。”妇人声音微弱,见赵子遇没有打开布包,只是神色泰然地将布包放入袖袋。不免缓缓舒了一口气,低低道:“小官爷果然已经猜到了内容物。” 赵子遇微微颔首,说:“只是没想到还能完好存在。” “香兰生前,总有东西掉落在院墙下。里面有珠翠,也有金银。只是那些金贵物件都被我拿去典当了……” 妇人低低切切地说,看了一眼旁边的姚山,又继续道:“是为了给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还赌债。多少年了,他都没回来,只留下一笔又一笔的债务。我没有法子,只好拿香兰的东西去还。其实看到院墙下的东西,我还挺高兴的,毕竟小香兰傍上了有钱人……我想,那些赌债终于有个头了……” “所以你败光了钱财,却留着这些东西,指望着债务还清,再让小香兰同那人来往。”赵子遇打断她。 妇人点头,敛下红肿的眼睛:“其实这两日,我虽然身未死,却也像处在阴间一般,我这样的人,大抵是会下地狱吧。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将此物交给你,大约……只是想赎罪吧。如此,我也能安下一点心来。” 她虽然这样说,但赵子遇从她的面上看不出一丝的安心,更多的是一种强自忍下的哀伤。姚山闷头站在旁边一言不发,此刻也禁不住上前握住她的手。 赵子遇见他二人皆沉浸在一种道不出的迷蒙呆滞中,便不再多留,离开了房间。出了房门,她四下看了看,这处房间是个内室。走出来并不能直接到院中,而是要经过外间。 外间是个类似于前厅的空间,只是简陋狭小许多,摆了一张破木圆桌,绕过圆桌,三五步就到了室外。 闷闷的雷声还在继续,似乎随时都会泼下瀑布般的大雨。狂风大作,檐下的方灯都被卷的乱晃。 赵子遇踮起脚,挑下一盏灯笼,走到侍卫藏身的地方。所有的房檐下都置了不少灯,院墙下更是放了一排青铜琉璃座灯,这种灯是临来前赵子遇准备的。其设计巧妙,四面琉璃灯罩,既明亮有无惧风雨,最是适合这样的天气。即便是檐下的方灯全部被吹熄,院中也还是可以视物。 查看一番,确认没有死角后,赵子遇又叮嘱侍卫:“发现可疑之人,尽量抓活口。” 侍卫的实力和应变能力,赵子遇倒不担心,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仍旧不太踏实。大约是有部分未知的情况,以及天气太过闷热所致吧。 回到阿金的房间,阿金又睡下了,姚山坐在床头守着,两眼已经熬出了血丝。屋内比外面更沉闷,要说热,初夏的气温还未到炎热的时候,只是暴雨前的感觉,比炎热更加难受,像是处在蒸笼里一般。 姚山坐在那里汗流浃背,却像是不敢去擦拭,只一瞬不瞬看着阿金,似乎生怕一抬袖的功夫,阿金就会消逝不见。 赵子遇无意惊扰他们,轻轻带上门,坐到了外间的圆桌旁。 阿金这个房间,只有两处破绽,一是侧面的窗户,二是她身处的这个外间。 侧面的窗户在侍卫的看管之下,若是有人想要闯入,必然会被拦截。外间这边,则正对着院墙,院墙下的侍卫亦是看得一清二楚。若有人想进来,恐怕连院子那一关都过不了,更别提房间了。 只是阿金口中的笑声,还是有些令人在意。 手肘搁在桌上,半托着下巴,赵子遇一点一点的捋着思绪。心静自然凉,她的心不静,自然一会功夫就沁出些许汗来。只得将袖子往上面推,时不时地用手扇扇小风。 静悄悄的夜,偶尔的雷声,掺着摇曳的灯烛。 两只红烛燃尽,赵子遇替桌上的灯换上第三支灯芯。这红烛不短,掐算着时间,大概已经是子时了。 正有些困倦,外面轰隆一声巨响,顿时哗哗声四起。雨水像是泼溅一般,带着呼啸声,倾盆而下。 外间的门瞬间被狂风撞开,砸在墙壁上,又随风弹回去,砰砰作响。雨水掀起凉风,涌进屋内,直打在赵子遇身上,将她方才的闷热顿时化成冷意,亦令她的困意全然退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61章 事态险恶 终于下雨了。 赵子遇抬手按着圆桌,想站起身去关门,可是身体却不听使唤。 大概是坐久了么,双腿像是注了铅,浑身酸软无力。按在桌上的手也渐渐失了力气,缓缓从桌沿处滑脱。 说起来,下雨之前,灯烛的气息有些过于浓重了。那真是灯烛燃烧的气味吗,好像和之前闻过的味道都不太一样。 灯烛的光影越来越多,似乎在眼前分裂成一整排,又缓缓合并成一个。面前的圆桌也像是会移动般,跟着后面的房门一起旋转,一会在天上,一会又转到地上。赵子遇想摇头令自己清醒些,可眼皮沉重至极,拖着她的意识就要下坠。 怎么会这样倦怠,分明在来的车上才休息过的。外间的门还是开着的,或许应该先去关门……这样想着,赵子遇还是忍不住阂上眼睛。 正要陷入昏沉,忽然—— 屋内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将赵子遇从浅眠中惊醒。这个声音并不大,但是在哗哗的雨声里,仍旧显得格外突兀。 赵子遇心跳的厉害,像是惊醒的那一刻,全身的经脉都被刺激到了,太阳穴也跟着一跳一跳的疼。她动了动眼珠,朝四下张望,什么状况也没有发生。外间的门还在大开着,雨雾被风吹的乱飞,不时溅她一身,冰冷刺骨。 正当她再次挣扎着要站起来时,奇怪的声音再次传了过来,是一种老鼠在耳边抓着什么的声音,微弱又低切。紧接着,一种干脆的剧烈声响钻进耳朵,伴着雷声,叫人难以分辨。 这次,赵子遇确定了声音的来源,是从内室的方向传过来的。 “咔哒——” 就在赵子遇费力的转过头时,阿金的房门从里面打开了。 不知是因为太过困倦,还是因为灯烛的烟雾熏到了眼睛,赵子遇的眼前一片模糊。就连看着房门,也只能看到大概的轮廓,并且那轮廓不听使唤地旋转、分裂,犹如梦魇中的场景变幻。 接着,一个人影不声不响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借着溅到身上的雨水,赵子遇努力保持清醒,她睁大眼睛,终于看清了那个人穿的衣服。灰底粗布麻衣……是姚山。 不觉微微松了口气。 “怎么了?”赵子遇强打精神,问他:“是阿金醒了吗?” 那人怔了一下,一瞬间连肩膀都抖动了一下,似乎是被赵子遇吓了一跳。也对,赵子并未跟他说,自己留在外间。 “方才的响动,是怎么回事?”赵子遇见他不说话,心下升起一种莫名的不安。只是这种不安,很快湮没在身体的不适中。头脑昏沉,甚至令她不能正常思考。 那人还是没有回答,只是将头转向墙壁一侧,似乎是不愿让赵子遇看到他的脸似的。 察觉出不对劲,可她仍然带着一丝侥幸,毕竟侍卫的看守,叫她放松了警惕。她想不出小鬼有什么样的神技,可以凭空出现在房间内。 然而,随着房门的敞开,那种莫名的气味忽然变得浓郁。不是灯油的味道……那个来源,是阿金的房间。随着气味的吸入,身上的力气也像是被抽了出去,睡意像是无数小虫子,一齐爬到她身上啃噬她的神经。 赵子遇心下警铃大作,终于意识到事态的险恶。 “你做了什么?”赵子遇想喊出这句话,嗓子却像是被施了咒,流出唇齿的只有细微的呜咽声。 那人看了一眼打开的房门,又看了一眼赵子遇,迅速低着头朝她这边走过来。 哗哗飞溅的雨水,已经将赵子遇的后背打湿,帮她维系着最后一丝清明。那个人走得飞快,直直朝着赵子遇身后的大门挪动。 “姚山……”赵子遇使出全身的气力,趁那个人经过她身侧时,拉住了那个人的衣摆。 正在这时,一道紫红色的闪电划开天际,屋内瞬间被照的大亮。同一时刻,那样刺眼的白光,猛然在那个人的脸上闪烁。赵子遇盯着那张脸,浑身像是被闪电劈到似的,僵在那里。 鲜红的脸上,没有五官,只赫然浮着一个巨大的金色“寿”字。 这不是一张人脸。至少赵子瑜没见过有谁的脸,是长成这样的。 百寿图!赵子遇心脏狂跳,这是香兰绣的那张百寿图。意识到这点时,那张寿脸,缓缓地伸到了她的面前。赵子遇浑身脱力,已经到了极致,只能睁大眼睛,任凭那张脸贴上来。一时间,整个视线全被光秃秃的“寿”字占满了。 紧接着,白色的粉雾,从金色的“寿”间弥漫开来。赵子遇知道那是药,她屏住呼吸,想拒绝喷洒而来的雾气。然而这种挣扎只是徒然,本能的呼吸让她不得不将那些药粉吸入体内,这下连脑子也是软绵绵的了。 凳子也撑不住她沉重的身体,赵子遇一头栽向了前面,而面前的那个人缓缓往后退了一步。赵子遇磕着圆桌,摔在地上。 意识被彻底击溃,赵子遇听到一串奇异的笑声,随即便像是一脚踏空了般,落入天旋地转的沉重梦魇。 官道上,一辆螺钿黑檀马车正在疾行。 马蹄踏在水坑里,溅出横飞的泥水。这些显然是训练有素的马匹,隆隆的雷声亦不能惊扰它们,便是沉重的雨水浇在它们身上,它们稳健的步伐也丝毫不乱。 只是车内的人,未必能像它们一样镇定自若。 “再快点!”陆仲安冷声命令。 “不能再快了,这地面打滑的厉害……”长吉扯着嗓子朝后喊,但声音还是很快被爆炸似的雷声吞没。 他是搞不明白,主子为什么一定要在这种万分恶劣的情况下出行。明明都已经这样晚了,而且又是这种暴雨天气。要知道,往年长安内,光是被雷劈死的人,就不在少数,更不要说因暴雨出行而死的人了,恐怕多到义庄的土坡子都不够埋的。 不怕死啊,主子可真是一身道骨,瞧这要求再快些的架势,摆明着是要在天雷底下渡劫。这要是渡劫成功了,一个雷蛋子劈下来,何止鸡犬升天,连他这个侍卫也得跟着一起上天。 闪电紫红,如同细密的血管,在漆黑的天幕上炸裂,一直延伸到地面。长吉提心吊胆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只得死命抓紧缰绳,以防车轮打滑乱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62章 毫无意义 到姚山家门口,长吉腿都软了,捏着缰绳的手半天没有松开,整个人还处于一种紧绷的状态。 那么定定地坐着,就连给主子搬脚踏的要紧事,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回过神来,陆仲安已经从马车上走了下来。没有脚踏,又是踩在泥泞的土地上,自然是溅了一身的泥水。但他好像没有察觉似的,只疾步往姚山家的院子走。 雨势依旧滂沱,几乎是立时,就将他淋了个彻底。长吉见状,一个激灵跳下马车,拿着油纸伞,又提了马灯,这才朝主子的方向追过去。 迈进姚山家,长吉这才发现,院内比他想象的要亮一些。院墙底下的青铜琉璃座灯还未燃尽,在黑夜里闪着微薄的黄光。 一派昏黄中,陆仲安喊了一声:“守成?” 见无人回应,陆仲安径直朝一个亮着灯的房间走去。一进去,就看到赵子遇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呀!”长吉惊呼一声。 陆仲安心下也惊的一跳,快步上前,将赵子遇抱了起来。捏了捏她的手腕,还好,还没死,应该只是昏迷。 不知为什么,他突然轻呼了两口气,脸色还有些苍白,一颗心也狂跳的厉害,似乎还处于惊慌的余韵中,久久不能反过劲来。 他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感觉,特别是一进屋的那一瞬间,看到她一动不动伏在地上,他好像真的吓到了。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以往别说死人了,就算是他亲手斩杀的人也不在少数,却也未曾这般恐惧过。眼下却像是,头一次这般惧怕生命的流逝。 困惑地怔了片息,还是不由得抱紧她。 抬头瞧了一眼内室的大开的房门,他朝长吉吩咐:“去看看。” 长吉正大张着嘴巴,一脸不可思议的呆望着他,听他吩咐自己,这才拍了自己一巴掌,忙不迭地往屋里跑。 一进屋,长吉再次受到惊吓,嗷一嗓子就叫了出来。那惨叫尖锐极了,陆仲安忍不住皱了皱眉,伸手替怀里的人捂住耳朵。 “死、死人了!”长吉跌跌撞撞跑出来,脸上又青又白,不住的抽搐。 “不就是死人了么,如此慌张,成何体统。”陆仲安冷斥,睨他一眼:“是那个叫阿金的妇人死了吗?” “是……是。”长吉颤着声音回答。 陆仲安瞧着他没出息的样子,叹了口气,干脆自己抬步朝内室走去。 进入内室,他才意识到长吉为何惊慌。 阿金的尸体直挺挺地躺在床塌上,双目圆睁。四肢凌乱的扭曲着,指甲像是要撕挠被子似的,深深嵌入被褥上的破缝。而她的额头上,破了一个大洞,血像是炸开在天幕上的闪电一般,四分五裂地流淌在脸上,又从脸上流进头发里,将头发浸的潮湿。 甚至有血流进圆睁的眼睛,将其中一只眼睛染的猩红。一白一红的双眼,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上去诡异极了。 纵使陆仲安此生看过无数尸体,此刻仍旧被这毛骨悚然的景象惊了一瞬。 虽然这种状况,已经不存在生还的可能,但陆仲安还是例行公事,将怀里的人往上抱了抱,腾出一只手去探了下妇人的鼻息。 长吉哆哆嗦嗦地跟在他身后,隔着他的肩膀,又探头看了一眼,不禁从嗓子里发出一声低微的声响:“这真是……” 话未说完,他双手捂住脖子,弯下腰,转向一旁干呕起来。 他以前随主子出生入死,见过头被砍下来的,也见过肠子流出来的,却是从未见过额头下面的内容物。 那个大洞,他想,他这辈子都无法从脑海中抹去了。 “伤痕不是一次性所致,看来行凶之人是恨极了这妇人。”陆仲安淡声说着,扫了扫屋内的陈设。 床边掉着一根长长的四棱木棍,棍棒的一端向外凸出,呈现“丁”字形。凸出的那一截木棍镶嵌着铁片。铁片上面沾满了血液,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缝隙间还夹杂着肉丝和骨块。 想必这就是凶器了……陆仲安的目光在木棍上停留了一会,又打量了下四周,便从房间内走了出去。 拿了伞,一手打开,他吩咐长吉道:“去附近看看。” 说罢,转身朝马车走去。 车厢内的薰笼还在燃着,陆仲安摸了摸赵子遇身后的衣服,湿答答一片,身上也冷的吓人。只好将薰笼往跟前拉了拉,准备把她放在坐塌上。 然而,刚把薰笼拉过来,怀里的人忽然极其微弱地哼唧了一声。 心念微动,陆仲安赶紧低头看了看她。她的脸色有些发青,在车厢内的琉璃灯下,显出近乎透明的病态。大约是长时间浸在雨水里,她的唇上没有一点颜色,好看的眼睛也紧闭着,徒留下黑压压的睫毛遮在那里。 正当他望着她的时候,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赵子遇还没从昏沉中回过神,下意识沉浸在了淡淡的沉水香中,只顾呆呆地看着他。 此情此景,陆仲安却是没忍住,心头不知道从哪里窜上来一股无名之火,让他既激动又气恼。抱着她的手,也在不知不觉间失了轻重,近乎是掐着她的腰,就低骂了一声:“你这个蠢女人!” 见她不说话,他忍不住又晃了晃她,逼问道:“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让你敢擅自行动?” 赵子遇依旧呆呆地看他,似乎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的脑子一片混沌,头也疼的厉害。她有些搞不清眼下的状况,更不晓得面前的人为什么生气。 只有紧张的潜意识还残留在她的四肢百骸,让她费力吐出几个字:“阿金……阿金怎么样了?” 她这刚一睁眼,对自己说的居然是这个?他方才的话,这个女人是不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要不是半夜没等到她回家,他怎么会连夜跑到李怀石的府邸寻人,又怎么会冒着雷雨跑到这种破地方。溅的一身脏乱不说,还惊得心脏狂跳。 他可是一路顺风顺水、高高在上的御史中丞啊,回顾往昔的二十七年,何曾这般狼狈过? 她以为这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她擅自逞能所致!结果她不认错就算了,还一口一个阿金。 阿金阿金……陆仲安一时只觉得恼意更甚。 索性不在搭理她,陆仲安用力扯掉她身上的湿衣服,又从坐塌下面的柜子里掏出干净衣服给她套上。紧接着,他翻出一个药瓶,二话没说,直接将里面的药丸塞到了她嘴里。 大约是终于察觉到他的怒意,赵子遇没吭声,只乖乖任他折腾。措不及防的被药呛到,她也没反抗,毫无戒备的就将药丸吃了下去,一脸单纯神色。 “你哪天要是被毒死了,也是活该!”陆仲安不悦地皱眉。 “这不是因为你吗。”赵子遇灰溜溜地嘀咕,见他神色缓和,连忙顺竿子往上爬,借势哄了他一句:“只要是陆中丞给的,就算是毒药,我也甘之如饴。” 陆仲安微微扬眉,淡淡问:“当真?” 当然不能当真!谁会真去吃毒药啊! 不过赵子遇还是笑眯眯地拉了拉他的袖子:“那你不生气了好不好?” “呵!”陆仲安轻嗤:“你何时见我生气了?” 何时?简直是时时刻刻…… “好好,你没生气,我们陆中丞怎么会生气呢,当然要以正事为先……” 赵子遇说着,不着痕迹地转换了话题:“提到正事为先……陆中丞大概已经去过内室了吧,阿金……是不是死了?” 语气里有些哀伤,赵子遇瞧着车门,情不自禁就伸出手,想开门下去看看。 “死了。”陆仲安冷冷道,一巴掌打在她伸出去的手背上:“所以你过来做什么呢?你以为你能预知危险,就能帮她避过去?还不是毫无意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63章 被狗咬了 毫无意义……赵子遇神色黯了黯。 见她垂目低眉,没有言语,陆仲安摇摇头:“事已至此,多想也无益。你记得,下次未经准许,切勿单独行动。” “我不是单独行动。”赵子遇抬头,忽然记起什么,起身就要下车:“坏了,还有丞相府的那三个侍卫。不会也……” “丞相府?” 陆仲安凝眉打断,伸手就将她扯回,捏住她的手腕反扣在她的腰后,按进自己怀里。 “你不是去刑部借的人么,怎么会和丞相府扯上关系?”他面色沉郁的问。 陆仲安的衣服上满是雨水,蹭在赵子遇身上,让她有些不舒服。不过纵使有雨水,他身上还是暖和的。这般的暖意赵子遇并不排斥,但还是觉得有点尴尬,只好连忙回答他的问题,指望着说完能迅速抽身。 “确实是去刑部,不过是恰好碰到了高侍郎,他便借了身边的侍卫给我。我让那些侍卫守着院子的,也不知道如何了。我昏迷前他们皆无动静,怕是也中了迷药。不如我们赶紧去看看,若是出事就大不妙了。” 陆仲安面无表情的盯着她,眸色愈发寒凉,抵着她后腰的手也越发用力。 “别闹。”赵子遇跟他反着劲地挣自己的手腕:“赶紧的,我得先去看一下情况,此事非同小可,牵扯甚多……唔。” 不待她说完,陆仲安低下头堵住了她的嘴。 赵子遇简直惊呆了,一瞬间只顾睁大眼睛看他。清澈的凤眸像是不期而遇的夏日烟雨,只一眼,便令陆仲安喉咙发紧,恨不得将她永远地揉进自己怀里,再不准她用这双眼睛去看他人模样。 所有的气息全淹没在了沉水香的味道里,赵子遇甚至能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下意识要去推他,奈何双手被他钳在了身后。 这就算了,这个天杀的还啃的很用力,赵子遇被他啃的呼吸凌乱,气喘不上来,脸也涨得通红。她觉得,这个人大概是想杀了她。再这样下去,非得把她给活生生憋死了不可。 急中生智,她故意迎合了他一下。陆仲安自然是没料到,微微怔了一瞬。借着他这一瞬的分神,赵子遇迅速往后一撤,终于躲开了他,连忙别过头,大口大口地喘气。 “陆辙你是不是有毛病?” 陆仲安眸色微暗,捏过她的下巴直视她,声音低哑:“方才那一下,是罚你擅自行动。” 说罢,手上用力,陆仲安不给她反应的机会,直接将人压过来,再次封上她的嘴,极为熟练地撬开她的贝齿。 这一番动作行云流水,赵子遇完全不是他的对手,破口大骂的声音都未来得及漫出唇齿,就被吞没在沉水香的气息里。只得使出吃奶的劲跟他对着干,膝盖一曲,就朝他的腹部踹去。 陆仲安一个扭拧,避开她的偷袭,似乎是不满她的挣扎,他狠狠咬了上去。 赵子遇当即被他咬懵了。 好一个货真价实的狗东西!还能再有毛病一点吗?咬人这种事也能做上来? 憋足了劲,正准备反咬他一口,面前这人却像是猜准了她的心思似的,倏地松了口。 太狗了!这人太狗了! 瞧着她气急败坏又报复不成的样子,陆仲安轻轻一笑,指尖在她微肿的唇上慢慢抚过,低声说:“这一下,是罚你指名道姓的叫我。” “你……”赵子遇还想怒骂,但见他眼眸微抬,随时准备再咬她一口,她还是闭了嘴,把溜到嘴边的问候之词给生生咽了下去。 算了,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 要是咬回去,万一咬的一嘴毛,倒是得不偿失。 竭力压下火气,赵子遇漠然瞧着他:“行,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过来做无意义的事,不该反抗你对我的轻薄,也不该叫你的名字。爷现在可满意了?” 她的声音冷静犀利,又疏离淡漠,硬是把陆仲安回暖的心情再次打入冷潭。 他忽然发现,她的情感好像从头至尾都未有起伏。分明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能将她制下,可是到头来,这个人根本一分一毫都未能被驯服。 必要的时候,说几句好听话哄他。一旦无利可图,又会迅速显露出冷漠的本性。就连方才对他的迎合,都只是为了脱身。什么乖顺也好,认错也罢,全在她平静的掌控之中。 当真是恨死她这种要命的平静。 可恶之至。 唇角慢慢抿成一条直线,陆仲安盯着她不说话,手上松了力气,慢慢放开她。这样冷清的眼神,他实在不想再看,也懒得再看。 忽的转身,便下了车。 赵子遇心下松了一口气,用袖子抹了两把嘴唇,跟着他就要下去。然而,还没刚起身,车门“砰”一声就被摔上了。 再去推门,她才发现,车门被陆仲安从外面锁死了。 “你做什么?”赵子遇喊他:“快开门,听到没有!” 陆仲安没理她,径直往院中走去,任凭她在后面大呼小叫,他也置若罔闻。反正走远了,他就听不见了,随她叫去吧。 雨势已经小了很多,闪电也缩短了很多,只在云层间偶然亮一下,像是躲在云后闪烁的月光。潮湿的凉风卷着泥土的清冽气味,有一搭没一搭地拂在面上,将陆仲安身上的燥热渐渐散去。 这场大雨过后,长安城大概会正式步入夏天了。 刚一踏入院子,就迎面碰到长吉出来。 见到陆仲安,长吉忙不迭地将发现的情况向他汇报。 “找到姚山了,就在案发现场的隔壁房间。”说着,长吉压低了声音。 “这个姚山,或许就是凶手。他的身上全是血迹,属下查看过了,血迹并非来是他自己的,而是沾上去的。很大一块喷溅的印子,几乎可以肯定,就是击杀妇人的时候溅上去的。主子要不要去看一看?” 陆仲安颔首,又问:“死了吗?” “没有。”长吉摇头:“还有气,应该是杀人之后,筋疲力竭又过度紧张,所以昏过去了。不过……” 说到这里,长吉神色有些困惑,顿了一会,才继续说:“不过说到昏迷,也是够奇怪的。属下还在院中发现了三个丞相府的侍卫,也都是处在昏迷中。分别在院墙、窗边和屋檐上。” “都还未醒?” “没有,都睡的很沉。”长吉回答。 陆仲安思忖片刻,示意他带自己去看看。 果不其然,虽倒在不同的地方,但四个人都是纹丝不动。若不是腹部还随着呼吸在上下起伏,当真是生死难辨。 没去管三个侍卫,陆仲安着重看了一下姚山。确实如长吉所言,他的身上存在着强有力的物证——血衣。 而他的旁边,还有一张“寿”字绣图,正蜷曲着躺在最不起眼的地上,随风轻轻晃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64章 院中喧闹 赵子遇是被喧闹声吵醒的。 她醒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了。 昨夜被锁在车厢里,喊得嗓子都哑了,也没人来开门。然后也不知道陆仲安给她吃的到底是什么药,药劲一上来,她就困的厉害,倚着车门便睡着了。睡的还死沉,一觉到天亮,浑然不觉。 不过这一觉,倒是让她的头疼缓解了很多,站起来也没有那么虚晃了。 摸索着车门,赵子遇侧头贴在上面细听。 外面几个人正在大声说着什么“吓死了”、“太惨了”、“万年县廨就会推脱麻烦事”之类的话。听那语气,应该是刑部的人。 估计万年县廨忙着接待审理,抽不出空来。这边的案子被刑部暂时接手了。 思忖片刻,赵子遇使劲拍了拍门:“外面的大哥,能不能帮小人将车门打开?” 说话声顿了一下,惊奇地咦了一声,几人走到马车边上看了看:“谁啊你?” “小人张守成,是来马车上帮陆中丞取东西的,结果关门的时候,不小心震到外面的门栓,把自己锁住了。麻烦各位大哥帮我打开一下,小人还有要紧事要回禀。”赵子遇灰溜溜地回答。 总不能说是被那个狗东西故意关在里面的,还指望着这几个人把她放出去。 然而刑部的人也没有那么傻,他们一瞧那门栓,就笑了笑:“你这小子还想骗我们不成?这外面的锁扣分明精细的很,关的也很严实。若非有人从外面闭合,光从里面根本不可能把门锁成这样。” “是呀!”旁边的人附和:“真当我们刑部是吃素的吗?依我看,你就是个嫌疑犯!被陆中丞关在这里。还想借我们的手逃跑?莫不是活腻味了!” 一下子被识破,赵子遇有些心虚,正准备让他们去找陆仲安过来,外面忽然响起了齐刷刷地声音:“高侍郎。” 高远? 今日不是要谈苏晚风的案子吗,他不去跟高睿去万年县廨,怎么会在这里? “咔哒——”门栓从外面打开。 这么快? 赵子遇心下一惊,连忙打开坐塌下的柜子找带子。她这身衣服还是陆仲安昨天给她套上去的,松松垮垮穿在她身上。也没来及把腰带系上,更未来及用带子把多出来的袖口扎紧,看上去十分不合身。 刚找到一条带子,门已经打开了。 尴尬地转过头,就看到高远站在那里。四目相对,他微微愣了一下,又轻轻将车门合上。 松了一口气,赵子遇赶紧把衣带系上,这才重新推开门。 高远伸出手要扶她一把,她摇摇头,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你……”高远神色复杂地看了看她,又看看车边地上扔弃的湿衣服,想问什么,还是没有说出口。 赵子遇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出了马车,心思全飞到了案子上,全然没有注意到高远的神色异常,只顾往院子里跑。 暴雨后的天气,格外爽利。刚刚大亮,便已经阳光明媚。天空蓝的像是在清池里洗过的蓝缎子,澄澈无边。 只是这样的好天气,却未能给这块土地上的人带来安宁。院子里乱糟糟一片,小小的空间里挤满了刑部的官吏。 人群的最中间,姚山在不停的挣扎,他的身形不高,却很有力量。扑上去四五个小吏才勉强将他制住。 而陆仲安正站在一边,面无表情的负手旁观。注意到她和高远,他也没有什么反应。大概是猜到了她是怎么出来的,陆仲安只是冷眼在她身上淡淡扫过,连片刻停留都没有,便又转向姚山。 “不是我!你们抓错人了。是香兰!是香兰杀了阿金。我什么都没做!三木之下,何求不得?没做就是没做,你们就算将我抓去,我也不会胡乱承认!” 姚山呼喊不停,他的四肢已经被小吏按在地上,但仍旧不死心,还在拼命反抗。 “还说不是你,哼!死到临头了还不认账!眼下血衣凶器俱在,怎的还想抵赖?”都官令史大喝,指挥着旁边的人给他上枷锁。 姚山一看要给他上枷锁,整个人都萎靡下去,但是看到赵子遇过来,他的眼睛里又亮了一瞬:“小官爷……你们可以去问小官爷,他昨夜也在这里,他一定可以为我作证!我这冤抑,只有他伸得了。” 此话一出,周围的官吏都随着他的目光,齐齐看向赵子遇。 “就是你带侍卫过来的?”都官令史盯着赵子遇发问。 “是。”赵子遇福身颔首。 “那你说说,当时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赵子遇看了一眼姚山,对方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撇开目光,赵子遇淡淡回答:“凶手似乎燃了迷药,我当时神志并不清醒,视线亦是模糊。” “哦。”都官令史摸摸下巴:“这倒是和那三名侍卫反应的情况一致。他们三人也是这样说的,看来凶手是趁着落雨前,燃了什么厉害的药。姚山,都到这时候了,你还不从实招来么?这屋里可没有其他人了,除了你,谁会去燃迷药!” 姚山脸色发青,还要再说什么,赵子遇抢先一步摇了摇头。 “不。”她若有所思地说:“我当时和凶手打过照面。虽然受药力影响,我未能看清,但是可以肯定,那个人不是姚山。” “什么?!”都官令史惊讶地看她:“你说你见过凶手?” “没错。”赵子遇颔首:“那迷烟,似乎只燃在室外和阿金的房间里。而我刚好处于外间,所以堪堪避开了大量吸入的情况,因此神志没有完全丧失。凶手大概是从窗户进入阿金房间,没有猜到外间有人,杀人之后便想从外间离开,故而正巧撞见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65章 不只笑声 “你都撞见凶手了,他竟没杀你灭口,倒是个稀奇事。”都官令史难以置信地说。 “那是因为凶手并未显露真面目。”赵子遇细细回忆着:“那人的面上蒙着一张绣图,看不见相貌。衣着,确实和姚山此刻穿的麻衣一致。我一开始,也以为凶手是姚山。 但是当那人靠近我时,我发现那人脸型较姚山窄小。哪怕是裹着绣图,依旧不及姚山的面部宽大。脸型这种东西,或可填充衣物往大了伪装,却不会有瞬间变小之法。所以那人,必定不是姚山。反而……更像是女性。” “还有这样的事?”都官令史转头瞧了瞧姚山,只见他的方脸上,横肉一层叠着一层,每动一下那些横肉都会随之颤动。 啧,确实比寻常人的脸盘子都大。 咂巴了一下嘴,都官令史别开目光,又看向赵子遇:“哎,你刚说的,那绣图又是什么?” “是这个吧。”陆仲安在一旁淡淡开口,用眼神示意长吉。 长吉连忙把一块绣着金色寿字的缎子捧上前,给都官令史和周围的人展示。 “对,昨夜我看到的,就是这个。原本是香兰房间里的百寿图。”赵子遇说。 一听到香兰,地上的姚山忽然发出一声呻吟,嘶哑的声音在喉咙里滚动,半晌才缓慢地挤出一句完整的话:“是她……昨天夜里,就是香兰的冤魂来索命了……我听到了。” “可是笑声?”赵子遇皱眉:“若是笑声,我也听到了,是一种很清脆的笑声。也是这一点,让我更加确信了那名凶手是位女性。” “不只笑声……”姚山脸色刷白,脸上的横肉因为筋挛,在阳光下扭曲变形,如屠宰场悬挂已久的猪脸皮。 “我……还听到了香兰的声音,在彻底昏迷之前。她先是用手指轻叩窗棂,然后就有声音钻到了我耳朵里,说……‘伯母,我来接您了’。我确定,那就是她的声音,分毫、分毫不差。” 说罢,姚山像是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瘫软在地上,双目发直。 “噫!你俩说的还真是一套一套的。怪瘆人的慌。这香兰不是早死了吗?难不成真有冤魂出来作祟不成?”旁边的小吏结结巴巴地说,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都官令史还算镇定,思索了一会,看向陆仲安:“难道这个香兰没死,而河里发现的那句尸体,另有其人?” 陆仲安还未开口说话,姚山低低的声音再次响起:“是香兰。我和阿金……亲自去认的尸。” “不错。”陆仲安颔首:“御史台审核香兰一案时,也进行了多次比对。除却致死因有疑点外,其余的并无问题。死者,应是香兰无误。” 此话一出,院中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害。”都官令史摆摆手:“叫我看,昨天夜里什么迷药啊,是幻药还差不多。你瞧瞧你们一个两个,都神志不清了。所见所闻那都不能当真!都是错觉,不可信!” 说罢,他又继续指挥着旁边的人,给姚山套上枷锁,又拴上铁链。另一边,则是将阿金的尸体抬出,准备丢到外面专门的木板车上。 赵子遇见他们有要回衙门的意思,便趁着他们抬阿金的时候,凑过去简单查看了一遍。 “小小年纪,看什么看,真是不知道害怕。去去去,别在这碍事!”抬尸体的人有些不耐烦,掰开赵子遇扒拉裹尸布的手,就将她往后推。 推搡间,抬尸的板子倾斜,裹尸布被掀开了一个大口子,露出阿金瞪大的眼睛,似乎正好在和赵子遇对视。就那样,赵子遇站在原地,和阿金默默相望。 这一眼后,再不会见了吧。 那些低低切切的忏悔,似乎还在耳边鲜活的跳动。说道的人,却不复存在了。 好像……已经在黄泉路上了。 一语成谶,有时候,原来也不过一个雨夜的时间。 而此刻站在这里的她,又何尝不是在黄泉路上呢。 阳光照在背后,烘烤着赵子遇的衣衫,顺着衣衫纹理,洇入她寒凉的肌肤。 精心谋划的雨夜杀人,出乎意料的迷香,以香兰绣图掩面,香兰的声音,穿着姚山的衣服作案,蓄意嫁祸姚山…… 这个凶手到底因何有这样大的能耐,又是为什么非要杀死阿金不可呢。恐怕此事,要和香兰之死紧密相连了。 思忖间,有人走到她身旁。 大大的袖子,刚好与她的袖子相重叠。而那层层的袖摆的遮掩下,一个温热的掌心轻轻握住了她冰冷的小手。 那般的温度,像是带着某种可以倚靠的力量,不知不觉,赵子遇从重重思绪里回神。 默默抬头,就见陆仲安若无其事地望着过往的官吏。蔚蓝的天幕就在他的背后,明亮灼灼,照彻在他身上,如谪仙般恍惚的清透。 “走吧。”他淡淡说:“我们回家吧。” 回……家。 哪里会有这样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呢,陌生到她不敢奢望的字眼。 微微怔了一会,赵子遇还是低低嗯了一声。 跟在他身后走出院子,高远也从都官令史那里抽出身来。见他二人要回去,匆匆走过来同陆仲安辞别。 “这样的案子,本该由我们刑部分担,竟还劳烦陆中丞特地跑一趟,实在是刑部办事不力。”高远颔首说。 陆仲安已经坐上马车,听他这样说,不以为意的看向赵子遇:“无妨,我本就不是为案子而来。” 高远一愣,也跟着他的目光看向赵子遇。赵子遇还在想着案子的事,没有注意陆仲安说了什么,见他掌心向上,便下意识将手递了过去。 坐上马车,她才发现这两个人都在看自己。惊了一惊,以为是礼数有失,连忙福身向高远行了告别礼。 高远眸中闪过一丝黯然,未再说什么。只是陆府的马车消失在拐角后面时,他还是没有挪开目光。 车厢内,沉闷了一会,赵子遇忽然想到什么。往袖袋里翻了翻,便惊呼出声: “坏了!布包呢?不包不见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66章 宁息香粉 “好像……还在之前的衣服里!那可是重要物证,丢了就麻烦了。” 赵子遇蹭地站起身,作势就要跳下马车。 “别找了。”陆仲安懒懒地倚在那里,用袖袋里拿出布包,递到她面前:“这么重要的东西,都能忘的一干二净。” “还不是因为你……你……”说到一半,赵子遇不想往下说了,接过布包就坐回对面。 “我什么?”陆仲安故意笑问。 赵子遇没搭理他,兀自打开布包,拿出里面的东西。 果不其然,是几封书信。 陆仲安昨天夜里已经看过这几封信,见她没理自己,便又问她:“你既能预料凶手会挑雨夜下手,不如再猜一猜,这信中所书写的是何种字体。” “飞白。”赵子遇头也没抬。 陆仲安微微有些惊讶,扬了扬眉,静静看她扫视那些信件。 “又是些问候之词。”赵子遇边看边说。 “嗯。”陆仲安不屑的应道。 他昨天看那些信件时,就觉得好生无聊。本以为能找出些有用的信息,结果没想到和苏晚风手里的那封信一样,通篇都是无关紧要的嘘寒问暖。 所谓情书,若是这样看来看去,也是无趣。 更何况是这种大面积撒网,目标性捕捞的情书,不知道送给过多少女人。就连太傅嫡女和樵家女,这两种地位悬殊巨大的女子,都能收到同一个人写的情书,可见其撒网面积有够大的。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用。”赵子遇盯着信笺说:“还是有些信息的,像是毎张信笺都会提到——‘你且安心,我会帮你’,‘我会按照你的意思去做’,‘你的心意我明白’,‘是我们之间的秘密’这样的话。” 陆仲安摇摇头:“都是虚话,或许答案都在回信上。可谁又知道,是哪个浪荡子攥着这些回信。若是给的女人够多,回信大约看过就会扔了吧。” 浪荡子……赵子遇不免觉得好笑。 还是头一回听他说这样义正严辞的话,说得好像他自己不是个浪荡子一样。 “不管怎么说,这些字迹,和太傅府那封信上的字迹一模一样。这样看,已经有两个重合点了——鲜算盘子根,同样字迹的信件。这下两边的案子,有必要整合在一起重新梳理了。”赵子遇放下信件,看向陆仲安。 “若是合在一起,恐怕会是件大案子。”陆仲安缓缓说着,瞧了她一眼:“说到合在一起看,有没有可能……是写信的这个人杀死了香兰和苏晚风。毕竟这两个女子,他都没有得到不是么?” “是个好思路。”赵子遇敷衍道。 陆仲安见她心事重重,便没再提写信之人的事,转而问她:“其间涉及了四名死者,你觉得凶手会是同一个吗?” “不好说。四名死者的身份跨度极大,若说是连环杀人,可能性不大。”赵子遇沉吟片刻:“但是这四名死者,必定在相互间有着紧密的关联。” “根据死亡时间,四名死者依次是香兰、苏晚风、娟儿、阿金。杀死苏晚风和娟儿的嫌疑人,我们之前有罗列。香兰之死,似乎也有迹可循,比如姚山夫妇为了帮不归家的儿子还赌债,想要独吞她收到的金银细软。 目前唯一没有捋顺的,就是昨天夜里的阿金之死。以及将两起案子串联在一起的,关键一环。” 陆仲安一边说,一边用指节点了点车壁,似乎是在整理思绪。 “你说的不错。”赵子遇颔首,随即又笑了笑:“不过阿金之死的凶手,恰恰是最为明确的。排除掉姚山,动机最明显的,大概只有那个人。” “崔碧玉。”两个声音同时说道。 不同的音色重叠在一起,二人不由得相视一笑。 能够对阿金产生这般恨意,和这般强烈的杀心。除了痛失女儿的崔碧玉,大概再难有其他人了。 “其实……我这里还有更加直接的证据。”陆仲安幽幽道。 “什么证据?”赵子遇好奇地问。 陆仲安看了她一会,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缓缓说道:“十余年前,吐谷浑进贡过一批宁息香,此香凭借着安眠功效显著,在宫内风靡一时。据说,只消一点,就可使长期失眠不治的人迅速睡着。失眠之人尝到甜头后,便大肆夸耀其神奇之处,因而这种香也被称为神香。 但是由于原料只有吐谷浑有,因此这种香并不容易得到,再加上想要之人甚多,圣上便取消了内务府供给,只将其纳入了嘉奖赏赐之列。 此香作为嘉奖物的两年后,长安城内发现一起盗画杀侄的命案。这桩案子本身并不算玄妙,其凶手为国子监画学的学生。该学生的丹青深受真传,在国子监也算是混的风生水起,甚至深受国子监设丞的喜爱。但是该学生的画作缺乏灵性,只能临摹,难有自己独特的创作。 旬假归家,这位学生看到家中侄子于树下挥毫作画,那幅画虽随意,却别有一番逸情野趣,正是他自己所缺乏的。于是他便向侄子索要那幅画,想要将画作拿来冠上了自己的名字。这位侄子因受不住多番索要,便也答应了。而后这幅画凭借着独特的变通新意,以及打破墨守成规的刻板风格画,迅速震动了当时的画坛,学生也借此官至六品,受圣上亲自嘉奖。 而那位侄子,看到自己的作品如此,临时反悔,想要回此画的署名权。并扬言,若是学生不交还此画,他就揭穿该学生,令其身败名裂。学生自然是不愿意,二人很快为此起了争执,吵到激烈处,学生抄起画笔扎入侄子眼睛,并用石砚敲击其后脑,导致侄子当场毙命。 因着人证物证齐全,这件案子进行的十分顺利,最后以斩刑结案,将学生押入刑部大牢。然而在斩刑的前一日,学生将暗藏的宁息香研磨成粉,并用香粉迷晕了值夜的守卫,成功越狱而逃。 此事一出,圣上大怒,立时下令销毁了国库内所有的宁息香,并且禁止吐谷浑再度进贡此香。随后,这种香便随着那位逃跑的学生,一起销声匿迹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67章 残存气味 “竟有这样的案子,难怪我从未听说过这种香,想来被禁之后,这种香有十余年不曾出现过了吧。”赵子遇不禁叹了一声。 “不错。”陆仲安扬了扬眉,继续说:“有意思的是,昨日我在宫内着人调查崔碧玉时,发现在宁息香被禁的前一年,她因为端阳节的皮影戏表演,受过宁息香的赏赐。” “这么说,昨夜下雨前,凶手燃的那个香,很可能是宁息香?”赵子遇问。 “不是可能……”陆仲安侧头看了看窗外的街景:“我确定,那就是宁息香。因为我赶到时,闻到了屋内残存的宁息香的气味。” “你确定?”赵子遇惊讶的看他:“你之前也闻过宁息香?” 陆仲安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十余年前,我因随先帝南征有功,也受过宁息香的赏赐。不过只燃了一次,我便察觉到此香内有蹊跷,后来再没用过。 当时由于常年在外征战,我对迷药这类东西,戒备心很重。但凡闻过一次,便不会忘记,因而我对宁息香的气味,亦是记得很清楚。我可以确定,昨夜屋里的味道,就是宁息香,不会有错。” 赵子遇望着他,他依旧看着窗外,没有回过头,面上一派云淡风轻的神色。 不知为何,赵子遇忽然想到一件事。十几年前,好像就是在那场南征之后,陆家老爷子便因腿伤辞官,再不入朝了。 当时,陆赵两家交好,陆老爷子还曾坐着四轮手推车来过赵家。他要离开的时候,赵子遇正在院子里和婢子们玩着掷铜板,就见一个东西从旁边经过。 又像椅子,又像马车……赵子遇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不禁连掷出的铜板都忘记看了,只顾盯着那个会动的木椅子。不知不觉,竟喃喃出声:“椅子车。” 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她连忙抬头去看旁边的赵崇,对上赵崇阴沉的目光,她吓得一个激灵,扭头就躲到树后面。 一时间,怕的腿都在抖。她不知道客人走后,赵崇会怎么对付她。正思索着要不要躲到娘亲那里,就听椅子车上的人哈哈大笑。 “这个名字取得妙哉!诸葛孔明将其称为‘四轮车’,我一直觉得不妥。四轮四轮,乍一听倒像是个拉火雷的木板车。可这‘椅子车’却是形象,一听就知道是载人的。” “我这小女最是顽劣,真是让陆兄见笑了。”赵崇恭谨的说。 “若这也叫顽劣,我家那几个,岂不是窜天皮猴了。”陆老爷子笑着挥挥手:“你啊,就是过于严肃。这般聪颖的孩子,你该高兴才是。” 听他这样说,赵子遇这才敢从树后面探出脑袋。可是刚一探头,却又听赵崇叹息一声:“若我有子如此,倒是值得欣慰。” 手按在树干的纹路上,赵子遇没觉得手疼,却觉得心里疼了一下。那大约是她第一次深切感受到悲伤。 她从刚懂事起,就常听府里的人说,说她的父亲有很多孩子,就是没有儿子。其实她也不晓得这意味着什么,但是好像别人都有,只是她的父亲没有。 纵使她那时候,连自己几岁都搞不清。却很是知道,如果别的小孩子都有糖人,只有她没有的话,她会很伤心。于是赵崇叹息的时候,她觉得他有点可怜。她想,他看到自己,也许会更可怜。 于是她又把脑袋缩回去,背靠着树干蹲在那里。摊开手掌,她看到自己的掌心留下了树干的纹路,深深浅浅,连同那声叹息,一起烙印在了她的心底。 就是那个时候,外面跑进来一个号啕大哭的少年,约莫也就八九岁模样,满脸满手都是血。一冲进来,他就扑跪在地上:“爹,不好了!二哥、二哥要以死谢罪,说什么以命还命,非死不可……” 此言一出,几人俱惊,都火急火燎地赶往陆府去了。 待赵崇回来,天都快黑了。 后来赵子遇隐约得知,那个陆老爷子的二儿子,因在南征途中受迷香影响,未能及时赶到支援,导致陆老爷子的右腿彻底残废了,大儿子也因此战死在沙场。 其实……就算有儿子,也还是会有烦恼吧。 那之后,赵子遇常在心里这样想。只是在那个年纪,却也终究想不出个所以然。 “怎么,你不信我?” 淡淡的声音从对面传过来,将赵子遇的思绪拉回了车内。 她看着眼前这个好端端坐着的人,不知不觉,舒了一口气:“信。” 怎么会不信呢?她在冤案中挣扎过,便恨不得记下书房里所有的案录和医书,更何况是在战争中洒过血泪的他。 他说是对迷药的戒备心很重,实际上恐怕已经不是戒备心三个字就能够形容。此间的痛恨与敏感,怕是常人难以想象。 赵子遇稳了稳心神,说:“这样看来,杀死阿金的凶手,基本上可以确定是崔碧玉了。” “若杀死阿金的人是崔碧玉,那么,是不是可以认为,杀死香兰的人,就是阿金。”陆仲安的语气里略微带上了一丝愉悦。 毕竟有阿金杀了香兰在先,才会有崔碧玉杀死阿金在后。 “阿金已死,或许,只有找到崔碧玉,才能知晓其中因果了。”赵子遇摇摇头,忽然想到什么,问:“这宁息香,会令人产生幻觉吗?像是幻听这样的?” “倒是没听说过,似乎只有催眠的作用。”陆仲安思忖着,刚好有光从外面眩到他的面上,令他微微闭了眼睛。 赵子遇见状,抬手将车帘往他那边拉了拉,缓缓道:“关于姚山说的,香兰的声音,我还是有些在意呢。” “死人的声音,很荒诞不是么?依我看,姚山大约是想转移注意力,特地这样说。毕竟那个声音,是不是真的和香兰一样,我们已经无法确认了。 况且……若凶手是崔碧玉,听到香兰的声音也无可厚非,要知道,母女的声音相似,算不得什么奇事。” “不。”赵子遇沉吟片刻,抬头注视着他,一字一顿道:“昨夜我也听到了笑声,那不是大人会发出的声音,确实是……小女孩的声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68章 羊皮子戏 马车一路徐行,从万年县廨绕了一趟。 李怀石正拿着一摞公文从里面出来,见到他们,连忙走过来问:“城郊那边如何了?” “阿金死了。”赵子遇如实禀告。 “啊。”李怀石惊呼出声,面上随即露出些许难过的神色:“竟然真被她自己说中了。” 几人交流了一会,赵子遇将案发的来龙去脉,大概说了一遍。 “太凶险了!”李怀石听完,忍不住脸色发青。看了看陆仲安,又看看赵子遇。 “难怪仲安昨天夜里那般着急,我当时还以为只是那妇人胡言,必定不会有事呢。看来是我思虑不周。早知如此,昨日我就算是怠慢了苏太傅,也必定会抽派人手给你。” “没用的。”赵子遇微微摇头:“这和人手无关,昨日高侍郎借与我的侍卫,皆是精壮有力之人。可是再厉害的人,也难与药性相抗衡。只怪我先前大意了,并未料到会有迷药这一层。” “不怪你守成。这世间作恶之人太多,作恶的法子亦是天花乱坠,谁也不能做到完全的防范。就算是神佛,怕也是难呢。”李怀石苦着一张脸,大大叹了一口气。 “你这边怎么样了。”陆仲安问他。 “还算顺利吧,毕竟算是半破案了,眼下只差审理了。不过越是这个时候,越是忙的紧,从昨日到今日,几乎是脚不沾地地在应付各种人。这不,刚送走丞相府的人,就接到了圣上催促审理的命令。” “确定审理时间了吗?” “刚刚敲定的,就在三日后。原本我还想缓一缓的,毕竟温若若都投案了,也不急在这一时嘛。可是各方都催的紧,也就不得不排了个最近的时间。” “三日后……五月十一?”赵子遇略一沉吟。 “是啊,唉,早点审理也好,审理完了也能放松地睡个好觉。” 李怀石说着,忽然想到什么,便转向陆仲安,把手里的公文往上拿了拿:“你今日还往皇城去吗,我这里刚好有材料,需要去宫里上呈。要不要一起?” 陆仲安瞧了一眼赵子遇,对李怀石说:“你先去吧,我等用完午膳再过去。” “午膳?”李怀石焦虑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丝起色,凑上去就拉了拉赵子遇和陆仲安的胳膊:“你不说我差点忘了,我也没吃呢,这又忙又急的,肚子都饿扁了。你们要去哪里吃?不如我们一起吧?” 赵子遇望后趔了趔,避开他的爪子,看向陆仲安。其实陆仲安也没有具体的计划,原本是想带赵子遇回府用膳的,可是眼看着李怀石这个黏人的劲儿,怕是一时半会都甩不掉。 “随便找个地方吧。”陆仲安敷衍道。 “吃饭是大事,怎么能随便?你们没听说过吗?吃饭不积极,脑袋有问题!我下午还有一大堆琐碎事儿呢,不吃点好的,怎么干活。” 李怀石看着他们俩,就像是看两个脑袋有问题的人,无奈的摇了摇头,说:“既然你们没有想法,那我带你们去个好地方,正好离皇城也近,吃完了好办事。” 陆仲安和赵子遇是没有异议,反正只要有李怀石在,在哪里吃都是一样。 只是他们没想到,这个所谓的好地方,竟然是在一个简朴到漏风的茶楼。 望着面前黑黢黢的木板桌子,以及烂着大窟窿的木板长凳。陆仲安的脸色瞬间不好了。 赵子遇倒是没觉得有什么,看到凳子就坐了下去。 陆仲安见状,也没有办法,只好叫长吉从车上取了软垫,铺在凳子上,这才施施然坐到了对面。 “害!你们别看这茶楼长得不怎么样,但这里面的水晶蒸糕和蟹毕罗简直是长安一绝!等下菜上来你们就知道了,那蟹毕罗里面填的啊,满满的蟹黄蟹肉,鲜香四溢。而且,他们家用的酱汁是长安城独一无二的。热麻油佐以芝麻、椒子、豆豉,往蟹黄蟹肉上一淋……哎呦!那家伙香的啊,保准你们吃了还想吃!” 李怀石说得眉飞色舞,手里的公文都险些被他拿散了。赵子遇瞧着他,真怕他等下一个激动,把公文当成筷箸,戳到菜里面。于是连忙伸手,替他把公文抱了过来。 这处茶楼,处在平康坊的拐角处,正好和那些花楼隔着坊道错开。周围多是些客栈,几乎一个挨着一个,建的相当密集。因着靠近皇城,这些客栈茶楼里,大多住着进京赶考的外地人。 大概是除却东西市,最为热闹的地方了。 不过是等菜的这一会儿功夫,茶楼里面都进来四五个货郎了。或是背着货架,或是胳膊上套着框篮,卖着草编的蚂蚱、蝴蝶什么的,也有卖轻罗小扇的。 反正这处茶楼是半露天式,所以这些货郎,都是心安理得的在里面晃悠吆喝,也不管有没有吵到吃饭的食客。 “哎嘿,这草编的狐狸还挺像的,连眼睛都依稀可见。守成,你快看看,和你像不像?”反正等菜也无聊,李怀石当真从货郎手里买了一只狐狸。 刚要递给赵子遇,就见她倏地扭头看向身后。 “你看什么呢?”李怀石顺着她的目光向后看,只见茶楼里又进来一个人,只不过这个人不是卖东西的,而是在胸前挂了一个小型戏台子。 “哦。是羊皮子戏啊。”李怀石说:“我也有好久没看过了,没想到守成,你还对这个感兴趣。” “嗯。”赵子遇回过头,望向陆仲安:“我有点想看。” 陆仲安极不喜欢这处脏兮兮的地方,加上人多嘈杂,情绪不免低到了谷底,这会正沉着脸,一言不发。 “想看跟我说呀!这不是很容易嘛。”李怀石见陆仲安没有说话,便接过话道。 说着就招手让那人过来。 那是个年纪不算大的男子,看样子还有些许青涩,大约是刚出师不久。不过操耍起影人来,倒也算熟练。一共六个影人,在他手里活灵活现。 上演的这一出剧目,是的第五话,镜杀妖蛇。武打场面中,影人上下翻腾,热闹非凡。而那男子的唱腔亦是随着场面的转换,或激烈或婉转,时而悲伤时而欢喜,声情并茂,动人心弦。 除此之外,每个影人的声音都各有不同,区分明显。甚至还能用鼻哼和掐嗓的唱腔,配出脚步声和物品相撞的声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69章 恰到好处 在这样的哼唱里,赵子遇似乎被抽去了一瞬的思绪,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而她的身侧,陆仲安也从沉郁的情绪中脱离出来,缓缓抬起头,他望向那个被灯烛照的通明的戏台子,又看向赵子遇。赵子遇的面庞,在戏台子的暖光下,呈现出浅淡的水红。连同她的瞳仁,都染上了一种不可名状的霞光,如漩涡般,拖着他缓缓下坠。 影人还在翻腾跳跃,却像是无限向后退去般,恍惚得令人看不真切。周围嘈杂的声音跟着那些影人,像是潮水般,慢慢后撤。直至消散、淡化、完全湮没在层层的蛛丝下。 待到落幕,二人还游离在神思之外,就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利落得传过来。 “妙啊,真是妙!看得我都有些分不清羊皮子戏和现实了。仿佛整个人置身其中,也化作了一个影人似的。” 李怀石啧啧称奇,除去应付的文钱,又多付了那人一部分的赏钱。 一出羊皮子戏下来,菜已经上齐了,李怀石转过身,就朝对面二人张罗道:“哎,你们在想什么?怎么都愣了?菜上齐了,赶紧吃呀!这蟹毕罗就得趁热乎的时候吃,冷掉了就没那股子香气了!” 赵子遇微微回神,收了思绪,看向陆仲安。一抬眸,她发现他正看着自己。眸中似有什么交汇,她想,他大抵也猜到了。 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一只蟹毕罗忽然横在了他们二人之间。 “你们在看什么呀?我说话,你俩是不是都没听见?哎我说守成,你总是看他做什么,你怎么不看看我?我才是你的头儿,他可不是。” 李怀石一脸委屈,见她还不理自己,索性把蟹毕罗直接塞到了她手里,不依不饶的继续追问:“守成,你到底在想什么呢?从刚才开始,你的脸色就好难看啊,一阵青一阵白的,现在还有点红,这都不像你了。你可别是在城郊被附体了,怪吓人的。” “没什么。”赵子遇别开目光,看了一眼手里的毕罗,缓缓道:“我只是在想,方才的皮影戏,果真精彩。” “哎呀,那算什么。你怕是没见过宫里的羊皮子戏吧?那戏台子,有方才那个十倍大,嗯……或许都不止呢。因为光是那影人,都有两个巴掌那么大,据说宫里面的影人和外面不同,用的材质不是羊皮,而是驴皮。而且宫里面的驴皮子戏,比这逼真多了,话声和场景音的真实度也要高出很多。” 说得正激动,李怀石看她依旧没什么表情,顿时又觉得索然无味:“唉,你要是没听过啊,我跟你说,你也不能懂。等到明年上元,我带你去瞧瞧,你就知道什么叫厉害了。” 赵子遇点点头:“宫里的戏乐,自然是民间不能比的。能入圣上耳朵的,想必更是万里挑一的佼佼者。” 李怀石见有人附和,不免来了些兴致,张口就道:“一点没错,圣上的耳朵,可挑着呢。” 闻言,赵子遇不再接他的话,只默默捧起蟹毕罗,慢慢吃着。 饭后,几人从平康坊分道,陆仲安和李怀石去了皇城,赵子遇则是往太傅府的方向去。 原本陆仲安还有些不放心,但见她坚持要去,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再三提醒她注意时间,宵禁前必须回府。 太傅府的门庭,较之前那些天热闹些许。 苏太傅已经回府,几位公子也跟着回来了。由于苏太傅悲痛致疾,许久未去上朝,一些朝中老臣也前来探望。一则探望苏太傅的身体,二则对苏晚风的事情表示哀悼。 赵子遇站在门口,叫人进去通报,等了许久,才见阿霜出来。 “小官爷有所不知,圣上体恤,今日特地派五皇子过来慰问,府中上下,都在忙着招待五皇子,一点不敢懈怠呢。这要是不小心做错事,可是要掉脑袋的。”阿霜小声在赵子遇耳边说。 言下之意,也是提醒她,进了府要谨言慎行,切莫乱说话,以免惹出什么事端。 赵子遇会意,连连点头表示知道了,阿霜见状,这才领着她,小心翼翼的从侧门进去。 其实已经很难得了,一般这种情况,府里压根不会招待旁的客人。若不是阿霜对赵子遇还算熟悉,知她行事周到稳妥,也不会愿意在这个时候放她进来。 绕过照壁,阿霜带她从侧面的游廊绕到中庭,本想避开人多的前厅,谁知五皇子刚好在中庭。 眼见着阿霜默默行礼,赵子遇猜出了那人的身份,不免趁着行礼的时候,看了一眼那位叫李佑的皇子。这一眼,到令她微微有些诧异。 好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人。 看着年纪不大,尚未行冠礼,约莫也就十岁出头。 相貌温和端正,风度怡然。一身上下,几乎全白的素衣,未带任何配饰,就连发带,亦是素色。 不过,虽然此人未着任何华丽的衣饰,却依旧能让人感受到不同于寻常人的高贵气质。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出身、家世和血统这种东西,当真是眼睛能够看出来的。那是一种在受到良好礼教后,烙印在骨子里的气韵。 不过这种气韵,赵子遇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正当她心下思忖时,李佑朝这边看了一眼。目光接触的瞬间,她忽然醒悟过来,这种清风徐来的和煦,她曾无数次在高远身侧感知到。 那时候,高远大约也是他这个年纪,或者比他大一些。一举一动的神态,倒是有三分相似。 不过也是,她记得,李佑的母亲高素和高远,皆是高丞相的正妻所生。嫡亲的血缘,自然是十分相像的。 想必宫中的高贵妃,也是这般的气韵罢。 李佑目光温和,只淡淡扫了这边,便继续和身边的苏太傅说着什么。 距离较远,赵子遇听不真切。但瞧他说话时,神色平稳亲切,又带着隐隐的担忧和哀伤。似乎……一切都是恰到好处,超乎他这个年纪的、恰到好处。 跟着阿霜离开中庭,踏入圆景门时,赵子遇不由自主地侧头,又看了一眼那位五皇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70章 健康容色 跟着阿霜走到府中的司文院。 院中的管事正在指挥着一群婢子和家奴。而那些人,手里或拿着提炉,或拿着纱布再包扎着什么。 “赶紧的,马上热天就来了。每个屋子、每处角落都要用药熏一遍,一点也马虎不得。过后,会有人去检查,若是哪里生了蚁虫,有你们板子吃!” 这个管事,大约是宫里调过来的宦官,声音极细极尖,便是这样偌大的院子,都听的一清二楚。 赵子遇走上前,朝他微施一礼:“在下万年县廨张守成,奉命前来查些东西。” “哦?万年县廨?”管事斜眼扫了她一下,阴阳怪气的道:“府里的案子不是破了么,还有什么好查的?” “是审理时要用的材料,还请贵人通融一下。”赵子遇毕恭毕敬的回答。 “行吧。”管事不耐地从鼻子里轻哼一声:“想找什么?” “几本册子。”赵子遇说着,上前将名单报了一遍。 管事闻言没有说话,又咋咋唬唬地指挥了一番院中的婢子和家奴。 赵子遇也不着急,静静地立在一旁候着。 等到指挥的差不多了,管事才悠悠地瞄了她一眼,点点手指道:“跟我来吧。” 穿过木质走廊,几人绕到了中间的一处房屋跟前。 “开门。”管事尖着嗓子喊道。 这处房屋的门,是推拉式的,看上去有些年份了。管事的声音一出,里面的婢子立时推开两侧的木门,请他们进去。 入门先是前厅,几人又穿过了四扇推拉木门,这才进到最里间。 一进去,赵子遇不由得在心下赞叹一声。 从天花板延伸至地面的书架,有条不紊的放着各色文册。书架有三面,沿着墙壁而建。中间又附加了竖着排列的四个巨型架子,虽不及三面环墙的架子大,但也直达屋的一愣,不由自主地抬眸看了看她。 阿霜被她这一看,本就白里透红地脸上,刷的变得通红。垂下眼睛,她略有些羞怯的说:“你、你笑起来真好看。我还没有见过像你这般好看的人。” 赵子遇嗯了一声,又把目光落回册子上:“你也很好看。” 阿霜忽然有些不知所措:“真的吗?” “是呀。”赵子遇一边看着册子,一边说:“很健康的容色。像你这个年龄,就是最好看的时候。” 健康的容色……阿霜有点困惑。她还没有听过谁用这样的话来夸人呢,怎么都觉得怪怪的。 谁不是健康的呢。健康,也太普遍了吧,既普遍又普通,哪里值得高兴和赞叹呢。 思索间,她又情不自禁的看了一眼赵子遇。 白腻到病态的面色,和面色一样浅淡的唇色。忽然好像也能明白一点点。 正想着,赵子遇指着其中一页问道:“刘老伯和翠姑,都是没有原户籍的人?” “原户籍?”阿霜正在出神,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 “就是在入府前,原有的那个户籍。你们进府之前,不是会带着自身的户籍吗?进府之后,才纳入名册,换成现在太傅府的奴籍。应该是这样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71章 枇杷果子 “对的。”阿霜点点头:“就是你说的那样。不过刘老伯和翠姑的状况,和我们不大一样。” “这是何意?”赵子遇问:“如若没有户籍,不是连长安城都进不了吗?” “嗯……是这样。但也有意外的情况,像刘老伯,他是躲避时疫的途中被卖到这里的。他原先的户籍,早就在途中丢失了。毕竟他那时候年岁尚小,应该还不知道户籍是什么东西。而且他经人贩卖,大约是装在箱子里混进的京城,就算没有户籍,也不会有人在意。 翠姑的话,她的情况也有些特殊。你应该知道,她以前嫁过人。 所以她原先的户籍,是上在丈夫的户籍下面的,并没有自己独立的户籍。后来她的丈夫连同儿子客死他乡,她的户籍也就跟着没有了。但是由于她当时,已经在长安城内了,所以也不会出现进不来长安城的情况。 后来他们纳入太傅府的名册后,便重新另起了新的户籍,也就是现在的奴籍,大致就是这样了。” “原来如此。” 赵子遇看着名册,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又道:“对了,说起来,案子破了的事情,翠姑知道了吗?” “嗯。”阿霜点头:“还是我去告诉她的呢。” “她还在慈和寺?” “是呀。”阿霜说着,神色有些暗淡:“翠姑她,好像不会回来了呢。我去找她的时候,她还在专心礼佛。我感觉她都不像个凡人了,说话也疏离的很。 我对她说,害死娘子的凶手投案了,她的眼泪立马就掉下来了。我走过去想抱住她,可她只是推开我,自己在那里哭。过了好久,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面上又是那样疏离的神色。 她对我说,她这些天想明白了很多,也找到了很好的师父,等到案件审理完,她就准备出家了。她说只有离开这个纷纷扰扰的俗世,痛苦才能真正得到解脱。 唉……我想她是很痛苦,比我痛苦多了。 翠姑啊,她比我来的早,又是从小服侍娘子的,早就把娘子当作亲女儿看待了。而娘子,亦是很粘她,私底下,总是会阿娘阿娘的喊她。有时候耍起小脾气来了,也会扑到翠姑怀里,娘亲这娘亲那的向她抱怨。 翠姑年纪大了,近些时候常常会开玩笑的说,等娘子嫁人了,她就该找块山头去养老了。每次这样说,娘子都很生气。有一次甚至为了这个事,和翠姑吵了一架。那可真是为数不多的置气,至少这么些年,我只见过那一次。 第二天的时候,娘子甚至不愿意和翠姑说话,只躲在被子里,像是睡着了似的。翠姑摘了她最爱吃的枇杷果子,跑到屋里去看她,她也一动不动。 翠姑抱着枇杷果子,就站在床边,也不敢叫醒他,只是站在那里问我,’她醒了没有呀‘。我摇摇头说,‘好像没有呢。’ 翠姑闻言,很是难过的说,‘等她醒了,就拜托你把枇杷给她吧,那孩子,很喜欢吃这个呢’。说完翠姑就走到了屏风后面。 娘子听到屋子里没声音了,以为翠姑走掉了。于是就掀开被子下床,把桌上的枇杷果子都抱在了怀里。她搂的那样紧,脸上的神色又那样失望。 ’怎么就走了呢’。娘子这样喃喃。 这时候,翠姑忽然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笑着说:’抓到你了‘。 娘子吓了一大跳,怀里的枇杷果子全部掉了一地。 她尖叫着跳回床上,拉过被子就把自己裹起来,被子那么厚,还是能听到她低低的哭声。 翠姑过去拉她的被子,她就跟翠姑对着拽那被子,拽来拽去,她终于忍不住了,钻到翠姑怀里就嚎啕大哭。 她细瘦的手锤着翠姑的肩头,像小野狸子那样呜咽。口中说着‘再也不要生气了’,‘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我呢’,‘昨天我就等你来找我了’,‘不管我什么样的臭脸,都要来找我啊’,‘我才不会真的生气’,这样的话。 那天啊,我记得也很清楚呢。因为满地都是枇杷。金光色的果子,扑簌簌的滚来滚去。有的摔破了皮,有的被踩到。酸甜的汁液,弥漫在屋子里,到处都是那个气味。令人永远都不会忘记的气味呢。” 说到这里,阿霜的眼睛里闪过亮晶晶的东西。她轻轻抬手,就像是拂去额前的发丝一般,很不经意地拂过面颊,擦去那些淡淡的痕迹。 赵子遇静静地听着,心口也恍过一丝微凉。这样的小野狸子,再也不会有了吧。 生命一旦逝去,她的荣华也好,受到的宠爱也罢,都将一并被抹去,了无痕迹。而这个世间的纷繁靡丽也好,喧闹肮脏也罢。亦不会同这个人,再有一分一毫的关系。 这到底是死亡的美丽之处,还是可怖之处呢? 好在人心这种东西,还在替她延续着,和这个世间唯一的一丝缕关联。 尽管这种关联微弱至极,有时候就像暗处的游丝,完全察觉不出它的存在。但只要放在阳光下,就可以看到五彩斑斓的颜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72章 掉落粉盒 翻了翻余下的册子,赵子遇起身,将册子归还给了司文院的小宦官。 “还去娘子的住处查看吗?”阿霜跟在她身后,走出房门。 院中的家奴大多已经提着药炉,散去各房各院。只留下婢子们还在赶工,扎着悬挂用的药包。负责挑拣和运送的婢子,择是在院中不停的进出,步履匆匆,略显的喧闹了些。 “不。”赵子遇顿住脚步,瞧了那些婢子们一眼,又看向阿霜:“我想去你的住处看看,不知道你介不介意?” “小官爷……想去我的住处?”阿霜惊讶的睁大眼睛,接触到她递来的目光,又有些手足无措,一时连手放在哪里都不知道,只好来回捏着衣襟。 “嗯,你的住处,应该也在苏晚风的那处临渊阁里吧?”赵子遇问。 “是……只是我那处杂乱……” 阿霜偷偷看她一眼,见她一身雅正,双目清澈,即便是立于喧闹嘈杂的人群之前,仍然不为外界所扰,平静淡然的气质,宛若幽谷芝兰。不知不觉,脸又红了红,连带着耳根都有些热。 “不碍事。”赵子遇见她脸颊通红,以为是这院中人多,燥热憋闷所致,便顺手从旁边的草坪上,捡了一枚掉落的芭蕉叶子,拂去上面的灰尘,缓缓替她扇了扇风。 然而,不知怎的,越是扇风,阿霜的脸越是红的厉害。 赵子遇一头雾水,拿着芭蕉叶子给自己试了试,这么大的叶子,风也不小呀。 难道是自己扇才有用? 赵子遇摇摇头,把芭蕉叶子递到阿霜面前,顺便又问了她一遍:“你的住处,我可以去吗?” “是小官爷的话,自然可以。那……那小官爷就随我来吧。” 阿霜低头垂眸,从她手里接过芭蕉叶子,紧紧捏在手心里,带她往另一个方向行去。 路上,赵子遇跟在她身后,说:“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问你。” “小官爷尽管问。”阿霜走慢了一些,和她并排而行。 “火灾那日,是你第一个冲到宴席上求救的。我记得,你当时很明确的说,娘子还在书房。可是各项证词里,好像皆未提及你当时在场。那么,你是怎么知道,娘子还在书房里的呢?” “我在场的。”阿霜抬头看她:“我和翠姑差不多时间碰到娘子,毕竟从临渊阁到宴会场地,势必会经过书房。” “那你后来……” “后来我走了。那时候,娘子的衣服划破了,很紧张。翠姑不停的在安慰她,见她连妆都花了,便想拿粉盒替她补一下。但是粉盒,被娘子带到屏风后面去了。 所以我便和翠姑分头行动,她去拿衣服,我去拿粉盒。宴会场地离得更近,我赶到的时间,也比翠姑早。当时一看,火势已经汹涌,我就吓得跑回去喊人了。” “竟是这样岔开了。”赵子遇若有所思。 “是啊,唉……”阿霜难过的垂下头:“若是我不去拿粉盒就好了,若是我一直陪在她身边,也许就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娘子明明很怕黑的,把她一个人扔在黑漆漆的书房里,我都不敢去想,她是怎么捱过最后的那些时间的。又黑,又怕,又被人捂住了口鼻。孤伶伶一个人,不知道有多无助……现在想想,真是不应该呢。” “那个粉盒,为什么会被她带到屏风后面?不是应该放在屋子里的梳妆台上吗?”赵子遇疑惑的问。 “啊,这个呀。”阿霜欲言又止,抬头看看赵子遇,这才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小官爷大概不懂女儿家的这些东西吧? 上在脸上的妆,除却口脂和花钿,都很容易掉呢。有时候出些薄汗,也会花妆。一花掉,就会很难看。所以这粉盒,大多是随身携带,以便多次上妆。” “哦。这样倒是说得通。”赵子遇点点头。 “嗯,至于为什么会遗落在屏风后面,我猜,当时娘子大约是被衣服划破吓到了。慌乱之中,只顾往回跑,才导致了这样的情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73章 死守命令 说话间,二人已经踏入了苏晚风的院子。 阿霜的住处,紧挨着临渊阁,就在膳房里面。 府里有专门的膳房供应饮食,因此临渊阁的这个膳房,并不是用来做饭的,更多的是烧水煎药用的。规模不大,陈列的用具也很简单。 由这个膳房进去,向内两间,便是阿霜的房间。 “其实,娘子房里,也有我的住处。为了方便照顾娘子,以前我和翠姑,常会住到娘子那边。这个房间,也就是娘子去世后,我才开始常住的。还没有来及打理,有些简陋,希望小官爷不要介意。”阿霜一边打开门,一边对赵子遇这样说。 赵子遇点头,跟在她身后,走了进去。 确实是一个不大的房间,入内便是所有的生活区了。一扇小窗,一个妆匣似的柜子。墙边只有一个木板床,连桌案都没有。 木板床也没有隔开,一眼便能瞧见床上素色的被子,叠的整整齐齐,就跟个豆腐块儿似的。 思及自己在云水居的住处,真的算是极好的了,每天啥也不干,被子也是乱七八糟。说起来,倒不是赵子遇不愿意收整,而是陆仲安对整洁的要求,她压根达不到。 刚开始她起床还收拾一下,后来发现,不管她收拾的多干净,回来之后都会被重新整理一番。想来,负责云水居洒扫的婢子,也是极为厉害的。洁净打理这个方面,能在陆仲安手底下存活下来,委实不易。 “不知小官爷想来看什么呢?”阿霜的声音有些拘谨。 收回思绪,赵子遇在屋内大致扫了一下,最后把目光落在妆匣上,问:“你这里,是不是有信件?” “啊?”阿霜没料到她会这么问,明显僵了一瞬,神色也忽然有些不自然,但是很快又平复下来,反问道:“什么信件?” “苏晚风收到的信件。”赵子遇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娘子的信件,怎么会在我这里呢。”阿霜面上终于出现惶然的容色,手也攥成拳,抵在了心口。 知道她不会说,赵子遇静静看了她一会,没有说话。 被她看的有些慌乱,阿霜躲开她的目光,朝着窗边走了两步,说:“小官爷是在怀疑我吗?” “不。”赵子遇沿着她的方向,平静的看了一眼窗外。 “我没有怀疑你。我知道你并非加害苏晚风之人。我只是,有必须看那些信件的原因。或许你不知道,那些信件,是抓出真凶的关键所在。” “真凶?”阿霜惊讶的回过头:“你说真凶,那是什么意思?凶手不是已经投案了吗,这件案子,难道不是已经定下了吗?” “并非如此。”赵子遇摇头:“我很确定,投案的那位温若若,和你家娘子之死,没有直接的关联。” “怎么会……”阿霜瞪大了眼睛:“如果不是凶手,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世上,谁会愿意背负骂名,还要平白无故的去送死呢?” “这些,你暂且不用知道。”赵子遇看向她,想了一会,问:“你信我吗?” 其实问出这句话,赵子遇也觉得不可思议。她并不是愿意讲情理的人,毕竟情理是很麻烦的东西。 但是不知为何,她瞧着阿霜,忽然觉得,或许可以同她略说一二。 第一次见到刘老伯的时候,他曾用“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来形容阿霜。 那时候,赵子遇就察觉到,在阿霜这里,或许有部分隐藏的信息。而这些天接触下来,她也渐渐确认了这一点。 阿霜也被她问的一懵,但是仍旧重重的点了头,笃定地道:“我信。” “那么也请你相信,交出信件,是对苏小娘子最好的决定。” 这一回,阿霜沉默了。 见她没有说话,赵子遇叹了口气:“我想,那些信件,是苏晚风生前交付给你的吧。或者说,她从一开始,就把信件放在你这里保存。她嘱咐你,绝对不可以给任何人看,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些信件。 所以你死守着她的命令,即便是苏晚风已经去世,你仍然遵守着她生前的命令,不给任何人知晓。就连证词里,都没有提及。” “你……”阿霜愕然地望着她,一时间,竟然惊得说不出话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74章 无需理由 滞了一会,阿霜终于有些泄气。 咬了咬下唇,她整个人处在一种恍惚的境地里,良久,才缓缓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明明,不会有人知道。除了娘子和我,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我以为……这件事会烂在我的肚子里,而那些信件,则会被我带入棺木……” 赵子遇看着她,没有说话。 其实在此之前,她也不能肯定信件在阿霜这里。但是排除掉其他人后,只剩下了阿霜。那么她只能在这个基础上,进行推测。 “不过也是呢,小官爷的眼睛,似乎可以看到好多东西。像我这样笨拙的人,又怎么能在小官爷的眼睛下隐瞒什么呢。” 阿霜低头,抚摸着手里的芭蕉叶子,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深吸了一口气:“没有错,信件是在我这里。没有作为证词说出口的原因,就和小官爷说的差不多。 我还记得,娘子第一次收到书信的时候,当真是高兴了好久呢。她把那封书信捧在心口,在屋子里兴奋的跑来跑去,就像是扑腾来扑腾去的小雀儿。 那时候,屋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问她,信是打哪儿来的,她只是笑而不语。但我知道,那一定不是高公子寄来的书信。 因为那天,娘子穿了圆领的胡服,分明是刚从外面溜回来的。如果是高公子寄的信,也许会托人直接送到府上吧。所以我想,那也许是外面什么人给娘子的。 但是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她高兴便好。 后来娘子说,要把信放在我这里保管,我吓了一大跳。我不知道要怎么承担她的这份信任。那是娘子,把她最隐秘的喜悦,交到了我的手上。 我战战兢兢,却也偷偷的高兴。 你知道吗小官爷,我六岁就入府了,我的大半时间都是在府上度过的。作为一个婢子,我也曾在不同的主子间辗转,最后被娘子留了下来。 在娘子以前,我从来没有得到过别人这样的信任。别人总是信任我洒扫浣洗,却从未信任过我这个人。 娘子,是第一个因为我是阿霜,而信任我的人。仅仅因为我是阿霜,因为我这个人,所以她信任我,并非任何其他的理由。小官爷应该可以明白这样的感受吧?我想,小官爷一定经常得到这样信任。” 不需要理由的信任吗。 赵子遇想了想,或许给出信任和得到信任,都是件值得庆幸的事吧。只是娘亲去世后,她就再也没有这样的经历了。给出,与得到,都没有。没有人从这种意义上信任她,而她,也不相信任何人。 坦诚的摇摇头,她淡淡答道:“没有。” “那你现在有了。”阿霜笑了笑,从木板床的缝隙间取出信件,慎重地递到赵子遇面前:“我啊,愿意这样信任小官爷。” 赵子遇微微愣了一瞬,似是有什么东西,自心湖融化,缓缓落入了四肢百骸。连同她的睫毛,都跟着颤动了一下。 看了一眼那些书信,又看了一眼阿霜。她缓缓抬手,接过了信件,打开查看。 阿霜在旁边看着那些信件,继续说道:“我以前啊,总是羡慕娘子和翠姑的感情。我想,那大约是我此生都无法触及的感情吧。可是接到这些信件的时候,我忽然热泪盈眶,好像有一点点,能够接近那样的感情了呢。 所以那天晚上,我甚至一整夜都没有睡着觉。我不知道是因为太过高兴,还是因为太过紧张,也或许两者都有吧。 我总是爬起来,一会把她交给我的信放在枕头下面,一会放在妆匣里,一会又塞到床板的夹缝里。放在哪里,我都怕不安全,怕那信件被发现,从而辜负了娘子的信任。 说起来,这样信任,我这辈子都很难再得到了吧。 娘子过世后,我也想过,要不要把信件烧毁。毕竟,娘子和高公子的婚事,人尽皆知。而这些东西的存在,似乎对娘子的名声十分不利。 我甚至都把信件拿到火盆上面了,但是一想到娘子收到信件时的欢快与喜悦,我就下不去手。 我想,她让我保存这些信件,大约也是想保留一份……想起来就会忍不住微笑的记忆吧。所以我不敢违背她的意思,索性就这样一直保留着。” 喃喃声里,赵子遇看完了信件。握着信件,她抬头看向阿霜:“你没有烧过这些信?一封也没有?” 阿霜摇摇头:“只是在火盆上迟疑了一下,就拿回来了。” “那么她自己,有没有烧毁过一部分?” “娘子自己?”阿霜想了一会:“好像是有过。” 赵子遇点头,又看了一眼手上的书信。这些书信不全,和香兰收到的书信一样,中间漏掉了几封关键的信件。 又简单的说了一会,赵子遇站起身,看了看窗外的光景。不知不觉,四下已经黯淡。 想起陆仲安的叮嘱,她转身向阿霜辞行,朝外面走去。 阿霜跟在她身侧,送她出府,谁知路过中庭时,又碰到李佑站在那里。不同的是,这次苏太傅不在旁边。只有李佑和身边的宦官立在游廊之上,似乎是在赏着旁边的鸢尾。 看李佑的样子,应该也是准备离府了,站在那里,约莫是等着向苏太傅辞行。 赵子遇从他身边经过,缓缓向他行礼。抬起头时,发现他在看着自己。 目光触及,李佑笑了笑:“你是陆中丞的人?” 赵子遇垂眸:“是。” 李佑闻言,不免又多打量了她几眼,温声笑道:“这身衣服,我见陆中丞穿过。刚开始见到你,险些以为是陆中丞过来了。” 赵子遇愣了愣,下意识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这还是昨天夜里,陆仲安给她套上的。一天下来,她自己都忘了这回事了。难怪来的时候,李佑也朝她这边看了看。 “我见你年纪与我相仿,莫不是陆中丞的表亲?”李佑见她气度不凡,不免有些好奇。 他的个头和身形,和赵子遇差不多。十岁出头的少年郎,还未完全长起来。把赵子遇当成同龄人,并不奇怪。 赵子遇被他问的有些懵,一时也不知道要如何回应他。表亲必定是不能承认了,可她偏偏穿着陆仲安的衣服,说不是吧,这也太诡异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75章 精湛丹青 “难道不是?”李佑追问。 赵子遇有些窘迫,垂下眼睛,正要如实回答,却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差不多吧,总归是凭着沾亲带故,在我府上白吃白住的人。” 话音刚落,李佑的注意力立时被转移,笑着就朝赵子遇身后颔首:“陆中丞。” 他不是去宫里了吗,赵子遇微微有些惊讶。 转念一想,今日苏太傅回府,朝臣云集慰问,就连皇子都来探望,他这个做御史中丞的,若是不来,似乎也说不过去。 不过这沾亲带故……也太给她面子了。这么大的台阶,正好也不用她亲自解释了。 赵子遇心下思忖间,他已经走到她身侧,来不及细想,赵子遇抬眸看了他一眼,恭谨地站到了他的身后。 “陆中丞上次考了我和后,我回去便做了详细的注解。这次旬考,帮了我很多,父皇亦是大喜。一直想亲自感谢陆中丞,陆中丞近来却总是不在宫里。 我还在想,要不要等下次陆中丞进宫,让父皇留你在宫中多住几日呢。没想到,竟是在这里遇到了。”李佑声音温和,语气诚恳,说到这里,还不忘作揖拜谢。 赵子遇认出那是弟子礼,不由得侧头又看了看身边这个人。只见他气定神闲的立在那里,堪堪受了皇子这一礼,面上无喜也无忧。 忽然就能理解他那目中无人的骄傲了,似乎也是功德和实力积累所得,烙印在气韵里的骄傲。 这么想着,又听到李佑说:“陆中丞上次问我的事情,我也从母妃那里了解了一些。” “如何?”陆仲安问。 “那位叫做崔碧玉的女官,似乎是位很了不起的人呢。虽是女子,却也有着大多男子所不能企及的才学与灵逸……” 崔碧玉? 赵子遇微微抬头,望向李佑。 “若非才学过人,大抵也不会成为尚仪居的女官罢。”陆仲安淡淡道。 “这倒是。”李佑笑了笑,说:“听母妃殿中的嬷嬷说,母妃刚入宫时,便是由崔尚仪教导其宫中规仪。母妃常常称赞她性子温厚,并且很有耐心。初入宫中,全都是仰仗崔尚仪,才令母妃得以在后宫安稳度日。” 母妃……赵子遇在心下默默重复了一遍。想起高远以前跟她说的,他这个姐姐高素,在被封为昭仪以前,似乎在宫里过的并不顺心。大约是有意压制高家的势力,圣上对高素,并没有多少情意。 但是在那种境地下,还能安稳度日,委实不是件简单的事。可见崔碧玉在中间,起到了相当关键的作用。 “这位崔尚仪,竟有这样的本事?”赵子遇低声问。 李佑的脾气似乎很好,见她插嘴,也没有生气。只是随和的看了看她,点头道: “是这样。她似乎很会察言观色,总是可以察觉到旁人的刁难与锋芒,并且帮母妃巧妙的避过去。不过,这后宫之事究竟如何,我毕竟不能够理解,只能听一听罢了。” 李佑的上面,说是有四位皇兄,但实际活下来的,只有一位。其余三个皇子,皆因先天不足,幼年就夭折了。 而李佑出生的时候,圣上刚刚经历了丧子之痛,又一位皇子的降生,无疑是悲伤之中的大喜。圣上因此大赦天下,替李佑祈福,并且直接越级,将高素封为贵妃。 所以李佑并未体会过不得势的滋味,加上他懂事之后,圣上便派了几位老臣辅导他的学业,让其久居弘教殿附近。他真正待在高素身边的时候并不多,自然也无法理解后宫的明争暗斗。 “这位崔尚仪,还曾为母妃画过一张丹青,我前日去瞧过,画技当真精湛的很。我所见过的人物丹青不少,但所见之画,皆不及我母妃殿中的那一幅。 笔法细腻,神态灵动,连眉目间的笑意都恰到好处,看到那幅画,好像真的看到母妃在朝我微微笑着。就连国子监画院的学生所作的丹青,都无一能够与之相比。” 李佑说着,眼眸恍然明亮,似乎那幅画就在他的面前,令他忍不住陷入飘渺的画境,连呼吸也变得缓慢。 “丹青能作到如此出神入化之境界,倒是个妙人。”赵子遇轻叹。张了张嘴,还想问什么,却是没有说出口。似乎……不是她能够提的要求。 看出她的犹豫,陆仲安微微扬眉。顿了一下,他对李佑说:“国子监画院的丹青,我已经觉得甚为精妙,若是如你所说,崔碧玉所作丹青,必定更为不可思议。如此,我对这幅画倒是愈发好奇了。不知能否有幸,可以一睹其真容。” “若是陆中丞想看,我可以向母妃请示。我想母妃,应该不会介意的。”李佑语气亲切。似乎那副丹青,能够得到陆仲安的看重,他很欢喜。 想来也是,陆仲安这种寡淡冷漠的人,给人的感觉,颇像是个不食人间烟火、又高高在上的谪仙。能表达对凡间的事物有兴趣,实在不常见。 “那就麻烦殿下了。”陆仲安微微颔首。 “不麻烦。能够与陆中丞一起欣赏丹青,是我期待已久的事情。”李佑微微笑道。 点了头,陆仲安垂眸看了看游廊下的鸢尾。光影稀薄,鸢尾的颜色也不及方才艳丽了。另一边,苏太傅似乎,在前厅被前来探望的其他朝臣拦下了,迟迟也没有过来。 眼看着霞光逐渐暗淡,李佑身边的宦官小声提醒道:“时候不早了,似乎该回宫了。” 陆仲安看了一眼天色,又扫了一眼房檐下已经点起的灯笼,便也带着赵子遇往府外走。 几人一起,沿着游廊信步而行。 “除了丹青,高贵妃可有提过崔尚仪的皮影戏?” 陆仲安一边走,一边淡声说道:“我听说,崔尚仪因为皮影戏,还得到过圣上的赏赐。或许这皮影戏的技艺,也和丹青一样精湛也说不定。” “皮影戏……”李佑思忖片刻,摇了摇头:“关于崔尚仪的皮影戏技艺,母妃说的并不多。毕竟皮影戏和丹青不同,它用于宴会助兴是可以的,但终究算不得雅趣。” “这倒也是。”陆仲安应道。 “不过陆中丞提到赏赐,我大约也知道些。因为崔尚仪受父皇赏赐,只有那一次。那应该是十余年前的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76章 驱蚊香囊 “十余年前……崔尚仪不是已经从尚仪局卸任出宫了吗?”赵子遇困惑地看向李佑。 “不错,是已经卸任了。”李佑点头。 “那她怎么会出现在端阳节的宴会上?” “这就要从那一年的端阳节宴会说起了。”李佑见她洞察细致,不觉笑了笑。 “那一年的端阳节宴会,是我母妃安排的。所以母妃借着宴会,邀请崔尚仪前来观看,其实也是想见她了,想同她叙叙旧吧……” 那是圣上第一次把宫宴交给高贵妃安排,高素亦是十分谨慎。岂料宴会进行到一半时,还是出了岔子。 由于宫中的影人体积较大,运到宴席的过程也比较麻烦。当时负责皮影戏的宫人,为了不损伤影人,亲自指挥宫女进行搬运。 岂料天色暗沉,宫道旁又新挖了沟渠。宫人只顾着盯着影人有没有折倒,未能仔细看路。一个转弯,竟一脚踏空,掉入了新挖的沟渠里。 搬运影人的宫女吓了一跳,连忙叫来宦官。把那宫人拉上来一看,已经摔得头破血流,人也摔晕了,恢复意识都困难,更别说上场表演了。 可是皮影戏表演已经上报,不少世家子弟还是专门冲着皮影戏而来。事情一出,高素顿时急得冷汗直冒。她此前没有置办宫宴的经验,并未安排可以做替补的皮影戏艺人。 “崔尚仪便是那时候站出来,说她或许可以当这个替补。”李佑微微笑着,似乎对这个从未谋面的崔碧玉,充满了钦佩之情。 “可是,操耍影人是很专业的技艺,若非长年练习,恐怕不能令影人顺畅的动起来吧?而且我听李明府说,宫里的影人与坊间不同,体积和材质都存在差异。 崔尚仪怎么会这么碰巧,也精通皮影戏,还是宫廷皮影。这不是很奇怪吗?”赵子遇提出质疑。 李佑愣了一下,旋即顿住脚步,转过身哈哈一笑:“你理解错了,没有这么碰巧的事。这也是为什么我说,母妃她并未过多提及崔尚仪的皮影戏技艺。” “此话何意?”赵子遇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他刚好站在灯笼下,暖橘色的光照在他身上,趁得他越发柔和与亲切。 这般平稳的情绪,这般清晰的言语表达,远远超过了他这个的年岁该到达的程度。若非赵子遇在之前就知道他的年龄,或许真的会以为,他和自己同岁。 “因为崔尚仪她,在那次宫宴上,并没有操耍影人。”李佑含笑回答。 “没有操耍影人?”赵子遇惊讶的睁大眼睛。 “没错。”李佑点头:“当时操耍影人的,是摔下沟渠的那位宫人的助手。她会操耍影人,但不会变幻音色,没办法唱曲儿。所以崔尚仪只是帮忙,在后面念戏本子。 所以,我猜崔尚仪的皮影戏技艺,或许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精湛。再有可能,她在那之前,压根就没有学过皮影戏。” “原来如此。”赵子遇恍然。 “那么,为什么圣上的赏赐,会落到崔尚仪头上?”陆仲安接过话。 “这个我听殿里的嬷嬷说过,似乎那一场皮影戏,出彩的地方不在于技艺,而在于唱腔的变幻。”李佑一边回忆,一边说道。 “嬷嬷说,她也去看了那场宫宴,皮影戏确实惊艳四座。声音的区分十分显著,如同十几个形态各异的人在对话。 用那些世家公子的话来说,就像是影人活了过来,自己在说话呢。‘不像是人的嗓子可以发出的声音’。嬷嬷多次这样对我说。” “不像是人发出来的声音……这样的说法还挺有趣。”陆仲安唇角微扬。 “可不是吗,我也觉得十分玄妙。是凭借想象,也没办法感知的东西呢。想来就像那副丹青,必须亲眼见到、亲耳听到,才能体会其中妙处。” “这样一说,也难怪圣上会予以嘉赏了。”陆仲安瞧了一眼李佑头着,将那香囊塞到赵子遇手里。碰到赵子遇指尖时,她的脸颊红的更厉害了,连带着耳根子也红扑扑的。 “你是要把它送给我?”赵子遇略微有些诧异。 “是,就是送给小官爷的。”阿霜使劲点了点头,歪头想了一下,又补充道:“嗯……我从来没有送过别人这个,只送给小官爷一个人。” “这不太好吧,我总不能平白收你的东西。而且这种驱蚊香囊,制作过程很繁琐,你把它给我,你戴什么呢?”赵子遇说着,把那香囊递还给她。 “小官爷不是平白收的哦。”阿霜将她伸过来的手又推了回去,抬头看她,笑的眉眼弯弯:“这是回礼。” “回礼?” “是呀,小官爷忘了吗,方才是小官爷先送了我一枚芭蕉叶子呢。”阿霜一脸欢喜,凑到赵子遇跟前:“那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芭蕉叶子。” 芭……芭蕉叶子,难道不都是长一个样子么? 赵子遇嘴角抽了抽,但还是认真的把香囊拿起来看了看:“这也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驱蚊香囊。” 她以前没收到过驱蚊的东西,这是她见过唯一一个驱蚊香囊,可就不是最好看的么。 “真的吗?”阿霜眼睛一亮,碰到赵子遇的目光,又有些羞怯。但还是鼓起勇气道:“那我帮小官爷戴上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77章 还他衣服 “嗯?”赵子遇愣了一下:“不用麻烦,我自己戴就……” “一点不麻烦。只要是帮小官爷做的,就不麻烦。”阿霜说着,往她跟前凑了凑,借着拿香囊,又碰了碰她的指尖。 这一幕看在陆仲安眼里,不觉沉了沉眸色。 长吉正在车边候着,突然就觉得周身一冷,莫名的寒意,似乎是从身后弥漫过来的。打了个寒战,他默默转过身,就看到自家主子黑着一张脸。 “主……主子,您没事吧?”长吉战战兢兢地问。 陆仲安没有说话,依旧目不转睛地望着太傅府门口。 不知为什么,长吉觉得,他的主子最近太奇怪了一点。一向处变不惊的人,近来似乎总是异常的烦躁。就连那死水一样的面容,都常常带上了情绪。 不过这些,都比不上昨天夜里。那种焦急和紧张,像极了十余年前,他受到迷香影响,赶往沙场的反应。自那次之后,十余年间,都未再看到他的面上有什么变化了。如今,竟然会为了一个小妓子,如此的反常。 又不可思议的看了主子两眼,长吉默默摇了摇头。 阿霜的动作很慢很慢,她俯下身时,能闻到赵子遇衣服上淡淡的沉水香,这令她有些心不在焉,手上也变得迟钝,戴了好一会,都未能把香囊系在她的腰间。 陆仲安终于忍不住,寒声开口道:“若是不想回府,就永远都不要回来了。” 说罢,一摔车门,吩咐长吉出发。 赵子遇被他吓了一跳,阿霜也吓了一跳,连忙三两下将香囊给她系上。 赵子遇忙不迭地谢过她,撒腿就往马车边跑。好在长吉没有真的驾车离开,她赶紧打开车门,跳了上去。 坐定后,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然而这舒的一口气,在看到对面那人时,立马又沉了下去。 陆仲安正垂眼睨着她,眼睛里尽是寒凉之色,浑身都冷的厉害。 面上的神色一僵,赵子遇立马老老实实坐正了身子,连带着往角落里挪了挪。 谁知道这个阴晴不定的人,又抽什么风? 仔仔细细的思索了一番,她好像没做错什么吧。难道是方才在李佑面前,什么礼节没做到位,丢了他的脸面? 可她只时没忍住插嘴问了几个问题而已,不至于要生这么大的气吧。 被看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赵子遇小心翼翼地抬眼:“你没事吧?” “拿来。”陆仲安寒声道。 “啊?”赵子遇愣愣地望着他:“啥?” “我叫你拿来。”垂了眼,陆仲安又重复了一遍。 “你你、你不会要我现在就还你衣服吧?”赵子遇脸色微变,拢紧衣襟就往后缩了缩。 她今日穿这身衣服,被李佑搭了话。这个人,该不是嫉妒她穿起来比他好看,所以想要回衣服吧。虽然这身衣服,她穿起来,确实比他好看了那么一点点。但也不至于让他气成那样吧。 这么没有风度的嫉妒都能有,还真是个骄傲自大的狗东西。 “等下就回府了,回府我换下衣服就还给你。”赵子遇诚恳地说。 话音刚落,陆仲安完全失了耐心,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拖到了自己面前。 “行行行,我错了,君子动口不动手!”赵子遇见势不妙,连忙认错。 动口不动手么,陆仲安不怀好意地轻轻一笑:“这是你说的。” 说罢,陆仲安抓着她的腰肢按到怀里,就要俯下身。 苍了天了,狗东西还咬上瘾了。她可不是那个意思,这什么清奇的脑回路。 “停!打住!”赵子遇赶紧低下头避开他,从他的胳膊下面钻了出去,想躲远一点:“不就是要衣服吗?还给你就是,这就还!” 结果刚迈出去一步,腰带上的香囊,就被身后的人一扯。那力气极大,似乎带着隐隐的怒意。赵子遇被拽的失去了平衡,往后趔趄几步,就摔坐到了他怀里。 “这可是你自己投怀送抱。”陆仲安唇角牵起一个弧度,声音有点低哑。 投……投怀送抱? 赵子遇愕然,若不是这无良竖子在后面拽她,她能摔成这样?不知不觉,她那沉静了许久的恼意,又翻涌起来。 这个无良竖子大约是克她,每次她以为自己已经修到了波澜不惊的境界时,他总要跑出来,给她整个大波澜。 强忍着心头的恼火,她抓着车窗的边缘,就要起身。然而,这个克她的狗东西,打掉了她的手,死死按住了她。 “你不是要还我衣服么。”他冷声道:“现在就还。” “你拽着我,我怎么还?”赵子遇声音也沉了下来。 “那我不管。”他漠然掂了掂手里的香囊,按着赵子遇,冷不防地用力一扯。 那香囊是系在腰带上的,这么一拽,倏地就将衣带也拽了下来。 赵子遇心下一惊,连忙跟他对着扯那根带子。察觉到她在抓带子,他眉头微皱:“就这么舍不得这个香囊?” “你在说什么?”赵子遇一头雾水,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抓着带子就往自己这边拽。 “别乱动。”他呵斥道,呼吸有些凌乱,声音也越发暗哑。 “那你也放开我先。”赵子遇气不打一处来,火气跐溜一下窜到头顶。偏要跟他挣着劲,想要翻身坐到对面去。 谁知道这一通乱挣,她忽然抵到什么,莫名觉得有点不对劲。身子一僵,终于不敢动了。 陆仲安也滞了一瞬,一时间车厢内倏地静默下来,两个人的脸都有点红。 不行,这太危险了。必须要让顾芸通知陆昭,赶紧给这狗东西找几个通房。不要也得给塞房里去。瞧瞧把孩子憋的,这样下去,迟早得出事。 他一个洁癖到爆炸的人,看她都眉清目秀了,要是长吉在车里,指不定他也一样丧心病狂。也不知道她不在的时候,长吉都是怎么存活下来的。 可怕,太可怕了。 稳了稳心神,赵子遇趁着他怔愣的时候,迅速掰开他的手,窜到了对面去。 “陆中丞若是这么缺女人,不如多去几趟平康坊。”赵子遇漠然瞧着他,伸手捋了捋自己身上的衣服:“要是把自己憋坏了,倒是不值得。” 这话一出,陆仲安脸色铁青,抓着香囊的手微微收紧,显然是染上了几分薄怒。 赵子遇见状,心下暗叫不妙。连忙揭开车帘瞟了一眼,眼见着到了陆府门口。她也不等马车停稳,倏地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陆仲安微微一惊,看到她只是趔趄了一下,很快就站稳了,这才松了一口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78章 窄袖罗裙 回到云水居,赵子遇并不在。 长吉见陆仲安四下打量,不免出声询问:“要不要属下去找找?” “不用了。”陆仲安淡声道:“应该是去了烟雨轩。不用管她。” 烟雨轩。 大莲和小莲带着赵子遇去沐浴更衣。 热汽氤氲,赵子遇倚在水池里。两日的奔劳,和繁杂的信息令她疲惫不堪。一旦停缓下来,就连睁开眼睛的气力都像是被抽掉了。 慢慢将下巴也沉浸热水里,一点一点,将有关崔碧玉的线索捋了一遍。 这样一个奇女子,懂的察言观色,温和有耐心,又兼具忠诚的秉性。她画的了一手绝妙的丹青,又可以将影人演绎的震惊四座。她在宫里的运途,无疑是顺遂的。 而后她遇到誊录公文的姚海,相约离宫生活。她离开宫里的时候,是二十年前。而她将香兰托付给姚山夫妇的时间,是六年前。根据姚山夫妇提供的证词,六年前,香兰六岁。到今年,香兰刚满十二。 而户部提供的资料显示,姚海的户籍,也是在十二年前被纳入无效户籍,具体死亡时间不清楚。但是这个死亡时间,一定只能往前推测,却不能不往后的。 也就是说,姚海在香兰出生前后就死亡了。或者更大可能是,崔碧玉怀香兰的时候,他就死了。 阿金也曾说过,她第一次见到香兰,是崔碧玉带去的。在那之前,他们夫妇都不知道有这个孩子,中间几年的时间里,也没有见过他们一家。 所以姚海在香兰出生前就过世的可能性又高了些。毕竟,若是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姚海还活着的话,那么没有不知会家里的道理。 那么,这般曲折的境地下,那个孩子,对于崔碧玉来说,应该是极为珍视的精神支柱才对。崔碧玉为了姚海,放弃了宫里大好的前程和命途,可见她对姚海的感情之深。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把丈夫留下的孩子交给旁人照顾? 无论是出于对丈夫的感情,还是单单凭崔碧玉的性格,都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更何况,在那之前,崔碧玉独自带着香兰,已经过了六年。这漫长的六年里,她应该已经和香兰相依为命了才对,怎么还能忍心将她送人抚养。 说不通,怎么想都说不通。那么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 还有香兰的死,也太过匪夷所思。毒杀,伪装成溺毙。 毒杀确实不易察觉,但是对于一个毫无招架之力的十二岁少女,真的有必要用毒吗?直接将她推下河,不是更容易吗?还是说,有什么必须要用毒的理由。 这遗落在蛛丝之外的最后两个疑点,到底是怎么回事。似乎……已经脱离了目前的线索,像是混迹在这些案子里的杂质,是不应该出现的问题。 微微睁开眼睛,赵子遇怔怔地望着水面,升起的雾气在睫毛上凝结成水珠,缓缓掉落在热水中,顿时消失于无形。 “子遇,我进来了?”顾芸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过来。 赵子遇的思绪渐渐收拢回来,伸手抹了一把面上的水汽,她转过脸,就看到顾芸抱了一身衣服过来。 “你不是想要换身衣服吗,我让大莲去松香阁看了,你的衣服还都是初春穿的,这个天穿肯定会有些热,所以我就给你找了一身我自己的衣服。”顾芸笑着走到水池边。 “你的衣服?”赵子遇看了看她手里的衣裙:“女子的衣服,我好像不能穿吧。” “没关系的,看不出来。”顾芸说着,将那衣服抖开:“你瞧,是窄袖。” 圆领窄袖罗裙,有些仿胡服,却又不完全是。不过这种模糊的样式,若不仔细看,确实看不出是女子的衣服。水红色的裙摆和腰间还辅了些细纱,正适合这样初夏的时节。 “给我穿,真的可以吗?”赵子遇抬眸看她。 “你同我还客气什么。”顾芸抿唇笑着,招呼旁边的大莲来帮她更衣。 赵子遇笑笑,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看了看她手里的衣服,还是忍不住问:“这身衣服,我好像都没见你穿过呢。” 顾芸点头:“我只穿过一次,方便出府才穿的。后来啊,没有出府的机会,便也就不再穿了。所以你穿走便好,你经常要着男装,这身衣服给你正合适。” 出府才穿的……赵子遇心下了然。 早在十几年前,长安城的大家闺秀出门,就会女扮男装。并非是真心要将自己扮作男子,而是方便出行,并且将其视为一种风雅之事。 所以顾芸的这件衣服才会模糊样式,既有胡服的感觉,还保留了罗裙的本质。不过这种女扮男装出行,大多都是丈夫带出去的,方便一起游玩,就算被识破了,也不会被人说什么。 “你说的上次出府,是和三公子出游?”赵子遇从水池里起身。 “是啊。”顾芸羞涩的笑了笑:“那还是他唯一一次带我出去呢。说是要带我去挑礼物,让我高兴了很久呢。” 看来陆昭,也不像她想的那般。赵子遇不觉微微扬眉。 “那天我激动地都没有睡着觉,早早就爬起来梳妆打扮,穿的便是这身衣服。大清早的,我一会儿擦点粉,一会儿又带上玲珑簪。我那时候,也想要漂亮一回呢,想要配得上他。但是不管怎么照铜镜,都还是觉得不够好看。” 顾芸瞧着大莲给她更衣,时不时的搭把手,又将她之前换下来的锦袍叠了起来,反正这一会也无事,她便一边叠一边继续说着。 “直到叔平来催我,我才跑出去。那天他带我在西市逛了好些地方呢,玲琅满目的稀奇宝贝,看得人眼花缭乱。还有好些从未见过的,叔平告诉我,那是从西域和云疆运过来的东西。 我们走了很多路,也说了很多话,我总是问个不停,而他也很有耐心的回答我。在那之前,我一直待在闺房,什么都不懂。所以那天,我觉得什么都很新奇,又觉得他很厉害,什么都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79章 简单东西 “那后来呢?”赵子遇见她顿了一下,便追问道:“后来有没有挑礼物呢?” “嗯。”顾芸点点头:“他让我尽管挑,只要是我喜欢的,什么都可以。” “那你挑了什么?”赵子遇好奇地问。 其实她心里大概也猜到了,但还是有一丝困惑。 “我挑了玉佩。”顾芸声音有些黯淡。 果然,赵子遇眼前又浮现出那日在回廊上的场景。陆昭当时摔碎的玉佩,想必就是顾芸亲手挑的那件礼物。 可她困惑的点也在这里,既然是他们二人一起去买的,陆昭怎么会不记得那枚玉佩,甚至还误认为是别人送给顾芸的东西。 “叔平同我再三确认,问我确定只喜欢那枚玉佩吗,我说是的。 其实,那枚玉佩并不值钱,也算不上精致。但我很喜欢,因为那块玉没有任何装饰,只是干干净净的一块玉,连雕琢都很简单。 我想要的,就是那样简单的东西。就像那天,他走在我旁边,只是简简单单的他。会和我说话,会因为我认错东西而爽朗大笑。 所以我想,如果叔平要送我东西,我要这样一块玉佩就足够了。我会把它天天戴在身上,一低头就能看到的地方。 这样,只要我看到它,就可以看到他对我的好,和那天的欢喜。” 顾芸说着,眼睛里都闪着光,好像又看到了那天的陆昭,满心地喜悦与幸福。 “然后他就买了那枚玉佩?”赵子遇已经穿好了衣服,跟她一起往外面走。 “没错,他买了。”顾芸点点头,又摇摇头:“但不是给我。” “不是给你?”赵子遇微微有些惊讶。 “他只是让我去挑礼物,却从来没说是准备送给我的。我当时因为太高兴,理解错了他的意思。”顾芸不好意思的笑笑。 “可他不给你,为什么让你去挑呢?”赵子遇不可思议地望着她。 “我一开始也不明白。甚至后来有一天,他拿着玉佩冲进我的院子。我从未见过他那般恼火,他冲到我面前,扬手就要打我,但还是忍住了,最后只是将手里的玉佩摔在地上。” 顾芸说着,心有余悸地抓了抓自己的衣襟。虽然会有这样的反应,但她面上却没什么波动,似乎再提起来,已经很平静了。 “再后来,我才陆陆续续了解到。叔平啊,那时候在平康坊看中了一名女子,那女子较为清高,并不是那样容易得到。所以叔平便想送些什么给她。 可那样的女子,他拿捏不定,不知道送什么才比较合适。 比较巧的是,那女子的性格和脾气跟我有几分相似,喜欢的曲子也是一样的。所以他认为我和她,或许有着相同的喜好。” 听顾芸称呼平康坊的妓子为女子,赵子遇不觉微微侧头。 “所以他让你去挑一件喜欢的东西,然后送给那个人。因为你们二人有些相似,他以为你喜欢的东西,或许那位女子也会喜欢。”赵子遇接过她的话。 “嗯,就是这样。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那位女子并不喜欢。大约那位女子,还因为玉佩的廉价而奚落了他吧,他真是相当气恼呢。他认为我没有用心挑礼物,才害得他丢了面子。”顾芸说着摇摇头。 赵子遇抿唇,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难怪陆昭认不出那玉佩,他大约从未用心看过一眼。急匆匆地拿了玉佩去讨好别的女人。讨好不成,又气急败坏地把责任全部推卸到顾芸身上。 他将那玉佩摔了,大约也没想到顾芸会捡起来,当成他送给她的东西,视若珍宝般地爱惜吧。 赵子遇想起来,她第一次见到顾芸的时候,顾芸就戴着那枚玉佩。当时她看到玉佩磕掉了一个角,还有些奇怪,陆府的三夫人为什么会戴这样的东西。原来,竟是这么一回事。 “不过呢,也没关系了。”顾芸笑了笑。 “其实那枚玉佩,当时没有碎,只是裂开了,所以我一直戴着。我是真的喜欢那玉佩,也是真的喜欢他。我想,或许有一天,他会有那么一丝丝的回心转意。能来看看我,或者再带我出去一下也是好的。 等到那时候,我就拉着他的手,给他看那枚玉佩,告诉他我的心意。他大概会笑我傻,然后做出一副高不可攀的样子。 然后我不会再退却,我要握紧他的手,钻进他的怀里。我要同他纠缠,让他非得低下头来看我一眼…… 可是后来,玉佩碎了。 我把它捡起来,想拼回完整的模样,但是不管怎么做,都是徒劳。它碎的很彻底,怎么努力,也回不去了。连同着我的痴心妄想,一起粉碎了。” 顾芸说的很轻松,淡淡的语气,一直带着笑,似乎只是在说一件和她不怎么相关的事情。又好像是在说一件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久到她自己也忘记了当初的情绪。 只是不知为何,这样带着笑意的声音,听在赵子遇的耳朵里,只觉得周围的空气,似乎更加压抑了。 “其实三公子他……”赵子遇想说,其实陆昭对顾芸也是有感情的。可是这话到了嘴边,只显得越发无力。 “你不用安慰我。”顾芸笑着摇摇头:“我现在,已经释然了。他不喜欢我,娶我大约也是被逼无奈吧。或许,有我这样的妻子,他也很痛苦。所以我想,等过段时间,寻个合适的机会,我便同他和离。放他自由,也放过我自己。” 和离…… 赵子遇忽然明白,为什么她把这件衣服也给了自己,大约是没想过,再有机会和陆昭一起出门了吧。 “这件事情,我还没有告诉任何人呢。”顾芸兀自喃喃:“不过告诉子遇我很放心……” “其实……”赵子遇忽然出声,迟疑了片刻,还是说了出来:“其实三公子熏的香,一直是同一种。” “啊?”顾芸一头雾水,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提起熏香。 顾芸对香,不是很敏感,也不太了解。不过仔细回想了一下,陆昭身上的气味,确实没有变过。每次都是那种清冽的香味。 但这又有什么呢,只是碰巧喜欢那个味道吧。 “芸娘不想知道,三公子用的香,叫什么名字吗?”赵子遇轻轻转过头,直视着顾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80章 是什么香 顾芸被她问的一怔,不免也有些好奇起来。 她本想自己猜一猜那是什么香,但是在脑海中搜罗了一遍几种常用香,没有一个能够对得上。 那种特别的熏香,不是麝檀之类的香,也不是佛手木樨之类的花香。就连熏衣供佛所用之香里,都未曾有过那种气味。 那会是什么呢。 见她冥思苦想,赵子遇也不打岔,只静静在一旁候着。 关于身上的熏香,这类较为隐秘的东西,还是她自己猜出来最好,赵子遇这样想着。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无意去管别人丈夫身上的熏香,总觉得是十分失礼的行为。 然而,过了良久,顾芸依旧没有想出来,索性放弃了猜测,直接问道:“到底是什么香呢?” 赵子遇抿了抿嘴唇,看她一脸茫然。心下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并不是对香的名字有疑虑,而是对于自己该不该把这件事说出来感到迟疑。她不喜欢干涉别人,特别是有关感情的事情。戳穿一个人的心意,或许也是件很可恶的行为。 只是话已至此,恐怕就算是她不说,顾芸也会去探寻。 略微思忖片刻,她终于还是缓缓道:“是芸香。” “芸……香?”顾芸愣了愣。 “不错,就是芸娘名字里的那个芸。芸香。”赵子遇平静地望着她。 这一会,天色已经全然暗了下来。顾芸站在烟雨轩外的亭子下面,手里还帮她抱着叠整齐的锦袍。 圆滚滚的大红灯笼,在亭檐下随风摇曳,在她们脚下拉出浅淡的影子。 这样的橘红暖光下,顾芸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像是呆住了,又像是困惑着什么。 好一会,她还是勉强笑出声来:“竟有这样巧的事。” 赵子遇没有接话,而是说:“芸娘不知道这种香,并不奇怪。这种芸香,味道清冽。但又不是清甜的香气,而是偏涩苦。气味刺激,可以驱虫。” “驱虫?”顾芸疑惑。 “不错。”赵子遇点头:“所以它的正常用途,是夹在需要长期储存的书册里,用以防蛀虫。” 她之所以注意到芸香,也是因为今日在太傅府的时候,闻到了这种气味。 这种气味并不好闻,甚至有些特殊。所以赵子遇在第一次见到陆昭的时候,便稍微注意了一下。以至于在太傅府一闻到,她便迅速想到了陆昭。 “普通的制香几乎不会用到这种芸香。无论是洗浴用的花露,还是熏衣用的香丸,都不会以芸香为料。”见顾芸没有说话,赵子遇继续说道。 “甚至……就连驱蚊虫的香球,也不会直接用芸香,而是辅以白芨、香橙皮、荔枝壳和苏合油等香料,减缓芸香的涩苦烈气。” “啊。”顾芸不好意思的抬手,摸了摸鼻子,笑说:“原来芸香,这样不受欢迎。” “确实如此。”赵子遇点点头,伸手探了探垂到自己面前的灯穗,又看向顾芸:“但是,三公子所用熏香,是完完全全的芸香。没有任何其他辅料和膏油的、纯粹的芸香。” 顾芸面上的笑意僵了一瞬,没有说话。 灯烛乱晃,橘色的光,也在她的面上闪烁不定,映得她的面容愈发莹白,就连小小的下巴也像是羊脂玉雕刻的一般,缓慢的被光染上透亮的颜色。 赵子遇看了她一会,又抬头看了看已经高悬在夜空中的月亮,正欲再说些什么,一个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 “这么晚了,在这里做什么。” 赵子遇和顾芸都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特别是赵子遇,侧身就躲到了顾芸身后。 顾芸也连忙转过身,朝来人行礼。 “诶?”陆昭看到转过身来的人是顾芸,愣了一下,不免又朝她身后看去。 坏了坏了,赵子遇心下微惊。 夜色浓郁,她又穿着顾芸的衣服,陆昭方才定是将她认成了顾芸。这下完了,她头发还是湿的,也没有束起来,这下要是被发现是女子,就麻烦了。 第一次见他,她虽然也是披头散发,但那时候她是捂着脸的。后来都是以张守成的身份在府上溜达,陆昭自然不知道她的身份。 要是被发觉,再去查一查张守成,怕是麻烦事一桩。 然而,担心也没有用了,陆昭已经走了过来。顾芸见状,连忙挡在了赵子遇前面。 看了顾芸一眼,陆昭面色一沉,寒声问:“拿的谁的衣服?” “啊?”顾芸头皮一麻,这才注意到自己手上还抱着赵子遇换下的衣服,一时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偏偏他离自己那般近,身上的那种清冽芸香,就那样措不及防的扑面而来,令她心乱如麻。 “我在问你话。”见顾芸不说话,陆昭愈发烦躁:“你身后又是谁?” “是……是二哥院里的人。”顾芸结结巴巴的答道,吓得声音都有些打颤。 “二哥的人?”陆昭狐疑地往后看了看。 顾芸怕他看到赵子遇,赶紧挡住他探寻的目光,低头道:“她、她回云水居还有要紧事,一刻也耽误不得。” 说着,顾芸用胳膊肘戳了戳赵子遇。 赵子遇没有出声,只是飞快的从顾芸的头发上抽下了一只簪子,将自己的头发束了上去。 与此同时,陆昭也失去了最后的耐心,一把抓住顾芸的胳膊,就把她拽到了一边。 “见过三公子。”赵子遇平静地躬身行礼。 “你是……”陆昭皱眉。 “小人跟在陆中丞身边已经多时,帮忙整理近两起案件。”赵子遇低着头。 “哦,我记得了,你是被收到万年县廨做小吏的那个张守成。”陆昭瞧着她低垂微扬的眉目,认了出来。只是不知为何,面色却是比刚才更难看。 他瞧瞧赵子遇,见她发梢潮湿,身上还穿着顾芸的衣服,脸色黑了又黑,抓着顾芸胳膊的手,也不觉微微用力。 能不恼火吗。这大晚上的,自己妻子和别的男子在这亭子下私会!而这男子,还一身湿漉漉的,穿着自己妻子的衣服! 一时间,陆昭温和的面容,就仿佛冰层裂开似的,忽然陷入怒火中烧的境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81章 青青草原 “这就按捺不住了么。”陆昭黑着脸,低声道。 顾芸早已被他浑身的怒意吓得一脸懵圈,这忽然的拖拽,更是令她措不及防,直接被拽的撞在了他身上。 下意识地伸手去挡,却是按到了他温热的胸膛。 温度透过指尖传到四肢百骸,烈气的香味再次占领了全部感官。芸香,果然不适合做熏香,清涩的气味,几乎在瞬间就令顾芸清醒过来。 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她转身就要往后逃,想要躲开他的怒气。 然而这一次,看在陆昭眼里,只觉得是做贼心虚,不免愠色更甚,抓着她就往地上甩。 眼见着顾芸快要摔在地上,赵子遇眼疾手快,上前就托住了她后背,将她扶了起来。 见赵子遇把手放在顾芸腰际,陆昭气极反笑,逼近一步盯着顾芸,咬牙缓缓吐出两个字:“娼妇。” 说罢,陆昭扭着顾芸的胳膊,就要把她扯过来。 赵子遇自然是不愿意,看他现在这样,情绪极不稳定,若是失手打了顾芸,这二人的关系,恐怕真就万劫不复了。 于是她护着顾芸的手,也跟着微微用力:“还请三公子冷静些。” “冷静?”陆昭觉得可笑至极。 若不是面前这小吏,是陆仲安的人,他早就拿剑砍了这狂徒的脖子。如今这狂徒,居然对自己说冷静? “好,不是要冷静么,不如我们这就去一趟官府,让官府依律惩处。”陆昭嘲弄的看着面前的二人。 官府? 赵子遇忽然明白过来,心下不免有些哭笑不得。 这陆昭是气坏了脑子么,就算他把自己当成了奸夫,也要考虑一下年龄吧,张守成户籍上的年龄,不过十三岁,怎么就能变成跟他抢女人的奸夫了? 顾芸大约也是吓傻了,只顾着关注他的情绪,紧张地脑子一片空白,满心想要躲掉这种盛气之下的压力与恐惧,就连他说什么,她都没听进去。 见顾芸身子颤抖,陆昭往她面前又走了一步,俯身到她耳边,就笑道:“你进门的第一天,我就说过,你这辈子只能以我陆昭妻子的身份活着,但凡有一刻不是,我都会亲手送你下猪笼。哪怕脏了陆府的名声,我也要让你知道背叛我的代价。” 他妻子的身份…… 顾芸后背一僵,以为她要和离的念头被陆昭知道了,一瞬间,惊地她浑身冰冷,抖的更厉害了,几近站不住。 赵子遇不禁微微皱眉,看陆昭的目光也有些不悦:“三公子怕是误会了。” “呵,误会?”陆昭垂眸看了赵子遇一眼。只见她眉清目朗,一双瞳仁仿若琉璃一般,饶是在昏销的灯光下,都透着空山凝云的清淡。 那是双不带一丝欲色的眼睛,像是冷潭里的静水,不然半分纤尘,叫人忍不住升起淡淡的敬畏与仰慕。 就连在红尘里打了无数滚的陆昭,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难得一见的俊美之姿。不知不觉,心下多了几分烦躁与恼火。 “确是误会。”赵子遇冷淡地说:“小人只是得陆中丞的令,借烟雨轩的水池一用。除此之外,无任何冒犯之举。就算入官府按律令惩处,小人和三夫人也只能讨个无罪释放的下场。” “借水池?这样低级的谎话,竟也说得出口。”陆昭嘲弄地笑了笑:“你一个云水居的小吏,凭什么来我们烟雨轩借水池?” 唔,好像是不太有说服力。 赵子遇心下叹了口气,把陆仲安那个狗东西又问候了一遍。 要不是他急着要衣服,又心火四起,她何至于跑到顾芸这里借池子。 这下池子借的,还跟他这个倒霉弟弟杠上了,直接给人借出了一片莫须有的青青大草原。 既然如此,责任必须得让狗东西全权负了。 思及此,赵子遇稳了稳心神,继续道:“这两日,小人随陆中丞查案,忽逢暴雨,被困城郊一夜,身上泥泞不堪。陆中丞素来喜好整洁,不准小人直接回云水居,便把小人赶到这里来了。若是三公子不信,大可以找陆中丞询问。” 陆仲安喜好整洁是出了名的,因为要求整洁而产生的奇葩事,也不是一件两件了。之前因为通房丫头的事,甚至能把锦衾玉枕全都扔出去。这次因为下人脏兮兮,而将人撵到烟雨轩,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 陆昭思忖片刻,眼睛里的怒意渐渐淡去了些许。 赵子遇见状,不免稍稍松了口气。还以为要费很多口舌,才能让他平息一点,没想到这个人还算讲道理。对比一番,陆昭的脾气真的算很好的了,要是没这一出事情,惯常都是温雅神韵。 这要是换成陆仲安,呵,还听你讲解释?不先把人打残废了,他都不能听你说一个字。 不过陆昭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好对付,正暗自庆幸着,他的声音又传了过来:“那你这身衣服,是怎么回事?” 差点忘了,还有衣服…… 赵子遇看了一眼顾芸手里的锦袍,脑筋转的飞快:“这是小人斗胆向三夫人讨要的。” “哦?” “小人原先的衣服破败,委实不能再穿,迫不得已,才去恳请三夫人。三夫人也是看在陆中丞的面子上,不得不找出衣服给小人。” 陆昭闻言冷笑一声,转而盯着顾芸就道:“你还真是善心泛滥。衣服都送上了,怎么不把身子也送上?” “别这么说……”顾芸终于抬起头来。 “怎么,还听不得了?”陆昭笑了笑:“你不就是这样的人么,谁知道我不在的时候,你还干过怎样的龌龊事。” “我没有。”顾芸望着他,黑压压的睫毛不知因为惧怕,还是因为愤怒,微微颤浮着:“我从来都未做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你不能……不能这样说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82章 只是顾芸 这话说的很艰难,结结巴巴半天才说出来,尾声里还打着颤,但总归是说了出来。 陆昭显然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就连唇角的微笑,都不觉淡去,继而带上了几分惊讶的意味。 顾芸这个人素来胆小,嫁给他也有了三两个年头了,从未反驳过他一句。纵使是洞房那日,他公然带了两个姬妾去羞辱她,她也什么都没说。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的院子在哪里,又不能离开洞房,便只能默默走到外面。他在屋内疯闹,她就隔着门在外面坐着。 陆昭知道她在外面,故意折腾出声响,她也还是一言不发,就那么老老实实地在外面待着。 春宵苦短,红烛燃尽,陆昭踩着大红的地毯,从一片喜庆之色中走出来,就看到顾芸蜷在门外的地上。 他以为她寻了短见,便走上前去查看,就见她只是因为太困而睡着了。不过即便是睡着了,她的手里都还死死捏着扇子,依旧保持着掩面的姿势。 他那时才想起来,自己连却扇诗都没有念。 伸手拿掉她面上的团扇,他愣了一下。扇子底下,是一张水汽濛濛的小脸,眼眶红红的,鼻尖也红红的。睫毛上的水珠还没有干涸,悬挂在上面,晶莹剔透。 那着实算不上一张好看的脸,平淡的面容,放在他的院里,连他最不喜欢的姬妾都不及。 姿容算不上出众就算了,还如此的乏味。不会闹,不会说好听话,也不会撒娇求他哄哄抱抱。 不声不响,连哭都是默不作声的,又怎么会讨人喜欢呢。 他的姬妾,只有见他过来了,才会哭得梨花带雨,哪有人会在背后哭的,那还有什么用。 就是那样的凝视间,顾芸睁开了眼睛。四目相对,他以为,她会嚎啕大哭,或者趁机去讨好他。 然而,她只是怯生生地看着他,说了他们之间的第一句话:“我是不是挡着你的路了。” 傻东西,陆昭只有这一个念头。 从未见过这么蠢的女子。 所以那时候,陆昭扔下扇子就走了。他觉得这个女子着实没有意思,乏味的就像一块毫无味道的蒸饼。 于是后来,他给她立了很多规矩,想着放她在院里当个本分的花瓶,倒也无伤大雅。 他一条一条的说着那些要求和规矩时,她亦是不声不响的,只会一个劲的点头,像小鸡啄米似的。 所以他也习惯了她这个样子,无论他说什么,她都只能受着的样子。 可如今,她居然学会和他顶嘴了。 惊讶之余,陆昭又觉得莫名的愤怒。他盯着她,问:“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顾芸声音依旧打颤,可是话里的语气却很是坚定。 “你现在真是长本事了,怎么,翅膀硬了,还想造反了不成?你可知忤逆丈夫,会得到怎样的处置?”陆昭瞧着她,她的眼神还是躲闪的,分明还是当初那个极为胆小的人。 如他所愿,顾芸没说话。 陆昭轻笑,抬手抚了抚她的唇角:“我说你是什么,你便是什么。就算你什么都没做,我叫你娼妇,你也要受着。记好了,你是我陆昭的妻子,这是你该受的。” 他的指尖微凉,摩挲过她的唇角,甚至可以激起一层美丽的战栗。而他只消微微用力,或是稍稍挥手,就可以让那些战栗,溅出艳丽的鲜红。 赵子遇有些看不下去,正欲开口说些什么,顾芸却先她一步,自己开了口:“我不是陆昭的……” “嗯?”陆昭打断她:“说什么?” 顾芸说的很小声,像是耗尽了所有气力,声音微微弱弱,被他打断,又像是被自己的话吓到了,慌张的撇开目光。 这个时候,赵子遇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念头,伸手便握住了她的手臂。 赵子遇不是一个有着很大气力的人,也不是一个可以与面前这个男子相抗衡的人。但是这一瞬,她忽然有了想要支撑的人,也有想要给予一个胆怯的人勇气的力量。 说下去,她在心里默念。 这不是你该承受的,说下去。 顾芸察觉到了手臂上的力量,她无措地看向赵子遇,就见赵子遇目光温和,轻轻朝她点了点头。 望着赵子遇的瞳仁,顾芸的鼻尖微微沁出细密的薄汗,像是有暖风吹徐,拂过了四肢百骸,连同指尖都有些发麻。 似乎也有人站在她这一边。似乎,也有人在背后支撑着她快要倒塌的心念。 手指慢慢收紧,她抬起头,努力直视着陆昭。 她知道,他的指尖还抚在她的唇角,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她看着他,终于坚定地把话说了出来:“我不是陆昭的妻子,我是顾芸……只是顾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83章习惯她了 陆昭脸色微变,厉声道:“你就不怕……” “怕你休了我是吗?”顾芸声音忽而平静了下来。 她盯着陆昭,缓缓退了一步,朝他行了个大礼:“七出之条,妾身早已犯下了不是么?三年无子,已是大过。是妾身令夫君失了面子,是妾身辱没了宗族。如今又逆了敬顺之道,不敢辩驳,愿求放妻书一封,自后夫则任娶。” 陆昭皱眉:“你问我要休书?” “是。”顾芸伏拜。 陆昭愣了一会,沉默良久,他笑出声:“你这样,就是不辱没宗族了么。我若是依言休了你,那别人会怎么看我?” 别人怎么看他…… 他果然对她一点情意也没有,到了现在,还在想着自己的颜面。 顾芸抿了抿嘴唇,轻声说:“夫君不必担忧,无子乃大罪,错皆在妾身,不会有人因此而议论夫君。” 借口被淹没,陆昭只觉得莫名的焦躁。 “你当然无子!”他俯下身,伸手抓住她的肩膀:“你我根本没有……你怎么可能会有孩子。这根本不是你的错。” “是啊,原来夫君也知道,这不是妾身的错。”顾芸低低的道,轻轻笑了笑:“可是夫君可还记得,自己多少次用这个理由骂过妾身。” 多少次,以她没有孩子,来嘲笑她。 当着陆老爷子的面,当着她父亲的面,当着院中姬妾的面…… 就连他四岁的女儿,也会指着她问:“爹爹,这就是那个生不出小孩子的可怜人吗?” 这般一次又一次的嘲弄,哪一次,不是扎在她心里。可她那时候,竟然傻乎乎地垂着眼睛,把这些痛苦归咎于自己做的不够好,心里愧疚万分。 她也是第一次做妻子,什么都不懂,而顾家,除了严格的礼教,也没有教给她什么。 嫁给他为妻的时候,她就只想着,自己既嫁此门,心思无他,唯盼与陆昭温酒烹茶,看尽春秋。然而她没有想到,她的一颗真心,在陆昭面前什么也不是。她的谦卑忍让,也只是让这个人变本加厉地往她心上刺刀子。 深吸了一口气,顾芸抹了抹脸上不争气的两行清泪。 “有吗?”陆昭面上的神色有些不自在:“大概是无心之言罢了。” 他哪里会记得这些,他说的难听话太多了,气急的时候,什么样的难听话都往她身上扔。至于说了什么内容,他自己可能都没有注意。 反正说什么,她都不敢同自己顶嘴,也不敢跟自己置气,他自然是肆无忌惮的很。 至于为什么会气急,陆昭回忆了一下,竟然找不出原因。 那些气,似乎都不是因为她,而是生活上的种种不顺心。但凡碰到不如意的事情,他就会从她身上找毛病,把气发到她身上去。就连没得到想要的美人,他也生气,甚至气急败坏到想要打她,可是这些,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现在想想,陆昭忽然觉得有些不舒服。他按住心口,就觉得那里,似乎被人扭了一把,隐隐地,若针扎似的疼。 “大概是吧,贵人总是多忘事。”顾芸笑笑:“其实也不用记得,我说出来,也不是责怪三公子,只是希望三公子善待以后的夫人。 也许,那也会是个满眼都是你的女孩子。希望三公子,可以用心凝望她眼睛里的灿烂星河,即便不喜欢,也莫将星空变夜空。” 她没有再叫他夫君了,陆昭心里忽然像是踏空了似的。再看她平静下来的面容,莫名的惶恐就那样席卷了全身。 抓着她肩头的手,也不觉微微用力:“你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是你和这个外男行为不当,我已经不追究你的责任了,你为何要反过来这样逼迫我?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芸娘!” 他甚少叫她的名字,上一次这般叫她,还是他哄她外出挑礼物的时候。那时他含笑拉着她的手,一口一个芸娘,声音温和亲切,像极了云疆的一种蛊,每喊一声,都偷走一块心脏。 再听到这个名字,顾芸还是下意识的恍惚了一瞬。那种清冽的香气,也趁虚而入,令她情不自禁地问他:“你是不是不想放我走,或许你,会不会有一点点喜欢我?” 陆昭被她问的一阵怔忪,抓着她肩膀的手也缓缓送了开来。 他会喜欢她? 他可是陆昭,怎么可能会喜欢别人?一直以来,都是别人痴缠他。他的姬妾,他养的家妓,哪一个不是挖空心思地讨他欢心。 他从来都是高高在上,怜悯地施舍给别人一星半点的温柔。怎么可能会沦落到求着别人别走,还主动喜欢别人? 咬了咬下唇,陆昭站起来背过身:“你想多了,我只是习惯你了。而且,要是换了别的女子做这个三夫人,或许不能善待我院中的娘子们。” 习惯。 习惯了她的懦弱和胆怯么。 顾芸苦笑,使劲抓了抓襟口的衣服:“是我自作多情了。” 陆昭死死咬着下唇,没说话,也没有转身。 二人就这样停滞在院中,一跪一立。像是静止了般,无声无息,纹丝不动,在这样昏暗萧瑟的烛火下。 灯笼的光斜斜的照在陆昭身上,在他背后拉出深深的阴影。而顾芸在那阴影下,头也未抬。 赵子遇站在亭子下面,默默望着这两个人,不知为何,只觉得夜晚的风,似乎有些寒凉。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芸先行开了口:“时候不早了,还请早些休息吧。” 说罢,她缓缓起身,将锦袍递还给赵子遇,说了告辞的话,也没有等陆昭发话,自行转身回了烟雨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84章 被关门外 待到顾芸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院门后,陆昭依旧站在原地。 不知是被她气昏了脑袋,还是被夜风吹愣了,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望着顾芸消失的方向,在这样的夜色里。 烛火幽微,已经大有燃尽之势,微弱的火苗在灯笼里起伏不定,隐约可以看到里面没有修剪的烛芯。 昏销的光线下,陆昭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面色也凝重的吓人,仿佛随时都能融进沉沉的夜色里。 不可否认,这是张温文俊雅的面容,惯常带着笑意,即便是写着那般风流的小诗,也是风雅从容的。可是这一回,倒像是真的乱了方寸,处在忐忑与不安中。 那孤寂萧瑟的背影,叫人看着,当真觉得有几分可怜。 然而赵子遇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她瞧着失落的陆昭,连多看一眼的念头都微乎其微。 反正过不了太久,院子里就会有姬妾等不及了吧。到时候自然有美人出来寻他,失落不了半刻钟,又可以醉倒在温柔乡。有什么好同情的呢。 原本赵子遇逗留在这里,是为了顾芸。如今顾芸离去,她也无心多留,捏了捏手里衣服,朝他微微福身,便也朝云水居走去。 岂料,走到云水居的院门口,赵子遇忽然有些傻眼。 院门不知道何时,已经关闭了,而且还从里面上了锁。 使劲推了推门,大门纹丝不动。推了半天没有动静,赵子遇只好趴到门缝间往里面看,却发现院子里面已经息了灯,乌漆麻黑的,啥也看不清。 不至于吧,她是耽搁了些时间,可是回来的也没有很晚。按理说,这个时辰,陆仲安应该还在看公文才对,今日怎么会睡的那么早。 想了一会,赵子遇调了个头,打算回自己的松香阁去。 然而经过烟雨轩的时候,她又傻了眼,这个陆昭居然还没走?还在那里站着。 大晚上的,一身白衣服立在那里很吓人的好不好,离得近了没觉得,远远的看过去,光线又暗,跟个小鬼似的。而且看他那个劲头,一时半会是没有要走的意思了。 松香阁,在烟雨轩的后面。从赵子遇现在这个位置,要去松香阁,只有一条路,势必要经过烟雨轩。可陆昭站在那里,她根本过不去。要是被发现她回的是松香阁,就大事不妙了。 躲在圆景门后面看了一会,赵子遇只好又折返回云水居。 犹豫了一会,她伸手敲了敲院门:“长吉?开开门,我是守成。” 喊了几声,除了虫鸣声,什么回应都没有。赵子遇又提高了音量,大喊了几声。 生怕错过回应的声音,她喊完就趴在门上听,然而还是没有人来应门。 她叫的这么大声音,里面不可能听不见,除非……那个狗东西故意把她关在了外面。 想想也是,狗崽子……呸,猪崽子都不睡不了那么早,他又怎么可能现在就睡了? 好一个脑壳有坑的人! 越想越气,耐心终于用尽了。赵子遇在门口来回绕了两个圈子,索性朝着院门狠狠踢了一脚:“陆辙!快开门!” 啊,这门的质量也太好了。 赵子遇抱着脚,疼的咬牙直跳,里面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心灰意冷,赵子遇干脆不在叫他,自己走到假山附近,从装饰用的石块堆里搬了好些石头,磊在院墙下面。打算翻墙爬进去。 正搬的起劲,忽然一阵疾风划过耳畔,紧接着,一个凉冰冰的东西就架在了她脖子上。 “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在做什么?” 察觉到脖子上的东西是什么,赵子遇惊了一惊,连忙抬起头来,就见自己面前站了两个人,看服饰,似乎是院中巡逻的侍卫。 “小人张守成,是云水居的人。”赵子遇连忙把陆仲安拉出来解释。 “云水居的人,在这里做什么!搬这些石头,又做什么?难道还想翻墙不成!”侍卫大呵。 赵子遇愣了愣,小脑瓜滴溜溜地转,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忽然就抓住了侍卫的衣摆,一副痛苦焦急的表情:“你门来的正好。快!快救救陆中丞吧!” 侍卫被她这个反应整的有些懵,旋即又紧张起来,揪着她就问:“此话什么意思,说清楚些,陆中丞到底是出了何事?” “他……他好像快不行了。”赵子遇断断续续,无力地捏着侍卫的袖子,眼泪鼻涕说来就来,那哭的叫一个梨花带雨。 “什么?!”侍卫大惊失色。 赵子遇见这二人已经上钩,不觉微微勾唇,又转瞬将笑意给压了下去,抓着侍卫的袖子就擤了个鼻涕。 “是真的,小人已经敲了好半天的门了,里面一丝动静都没有,小人扯着嗓子大喊,也没有回应。可是,陆中丞明明就在里面。 一定……一定是陆中丞出了什么问题,求二位大哥,赶紧帮小人想想法子。这么下去,万一陆中丞在里面有个三长两短,小人也不活了……” “门是打不开吗?”侍卫惊恐的问,就连袖子上沾了鼻涕也没有在意。 “可不是嘛!门从里面锁上了,闭得死死的呢!” “啊?”侍卫脸色越来越难看,二人对望了一眼:“云水居只有景吉看守,从不曾闭门。” “是啊!小人寻思着,莫不是云水居进了什么刺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85章 来不及了 “快!”不等她说完,两个侍卫转身就往云水居赶。 推了推门,果然打不开。 “这可怎么办。”其中一个侍卫脸色惨白,瞧了大门一眼:“要不要禀报老爷子,多叫几个人过来,把门撞开。” “可是老爷子已经睡下了。” “放把火如何?”一个清脆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两个侍卫齐齐回头,就见方才的小吏,不知道从哪里点了个火把来。正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拎着好几盏灯油,吭哧吭哧地往这边挪。 再往她身后看,只见她身后一片漆黑。很显然,路上的方灯,都被她的摧灯辣手霍霍了一遍。 “这……”两个侍卫目瞪口呆:“不太好吧,这里可是陆中丞的院子,若是烧坏了东西,或是引发了火灾,岂不是弄巧成拙了。” “东西值钱还是命值钱?”赵子遇神色淡漠,头也没抬。 “可是,万一陆中丞是平安无事的,到时候怪罪下来,我们如何承担得起?纵火,那可是大罪啊。况且近来官府抓得正严,一个不小心,我们的脑袋都可能不保!” “来不及了,眼下这个法子最快。等你们叫人过来,陆中丞都凉了。” 赵子遇说着,也不给侍卫们回神的机会。走过去,就将手里的锦袍和火把塞到一个侍卫手里: “放心好了,责任我负。你们就等着火把门烧脆了,上去踹一脚就行了。” 说完,赵子遇麻利的转过身,捣鼓了一阵云水居院门口的烛台。然后端着手里的灯油,就洒在云水居门口的烛台附近。 一边洒,一边往后快速倒退,一直绕到了云水居的侧后方。 两个侍卫不知道她到底要怎么做,也帮不上什么忙。不过听她说要负责任,俩人显然安定了不少,也没有阻拦她,见状只是对望一眼,默默地守在门口,看着她忙活。 她的动作十分利索,很快便从二人的视线中消失,隐藏在了院子后面深深的黑夜里。 “离远点。”过了好一会,赵子遇的声音从屋后响起。 那声音很小,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 侍卫们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往声音的方向看去,什么看不清。正要犹豫着问她为什么,黑暗中就亮起了一条细细的亮光。 起初两个侍卫还有些好奇,以为是赵子遇捣鼓完了,正提着灯笼,在往回走。俩人还思索着,要不要过去迎几步。然而,思索间,那束微光倏地变大。 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就如一头浑身浴火的怪兽,在黑夜里闪烁着奇诡刺眼的眩光,朝这边狂奔而来。顷刻间,就仿佛一道猩红巨幕,窜到了二人面前。 “啊!额滴亲娘!”两个侍卫大骇,一声猛男土拨鼠叫,就连滚带爬地跑出去老远,抱成了一团。 再回头看时,那道可怖的火舌,已经舔上了云水居门口的烛台。烛台里面本身就有大量火油,被火舌一舔,霎时燃作一团。 烛台的外面,笼着一个竹质的防风灯罩。遇到火,发出了“噼里啪啦”的爆破声,不消片刻,烛台便兜不住里面的火油。 随着“啪”一声巨响,烛台外面的竹架倾倒,连带着烛台也轰然倒塌,正砸在云水居的院门边上。 院门上,方才被赵子遇倒了好些火油。烧成火球的烛台这么一砸,那院门就烧了起来。火焰猛然升高,不过片息时间,竟然烧到了院门上面,足足有数丈之高。 堪堪一堵巨大的火焰门。 这下陆府再也平静不了了,隔着老远,就听到其他院子里传来的尖叫。家奴也开始奔走呼喊。一时间。耳边除了火门燃烧产生的噼啪声,就是刺耳的惊叫。 “走水了!二公子院里走水了!快去打水啊!” 于是暗淡的陆府,重新明亮起来,各个院子的家奴都提着灯跑出来,看到火势又跑回去打水。 就连在中庭发呆的陆昭,以及已经回了烟雨轩的顾芸,也双双被喧闹声给召唤了过来。 院门已经烧的变形,火势也越发凶猛,赶来的二人见状,不禁联想到太傅府的惨状,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子……守成呢,守成还在里面吗?”顾芸大惊失色,朝着变形的院门,快要扑过去。 “你做什么!”陆昭吓了一跳,眼见着门边的装饰架有坍塌之势,他连忙冲过去将她拖了回来:“你疯了吗!” “守成……守成肯定在里面!万一、万一向苏晚风那样……那可怎么办啊。”顾芸脸色苍白,惊骇到双目恍惚,只顾挣着陆昭的桎梏,要往云水居里面冲。 “还怎么办,你要是烧着了,我怎么办?”陆昭死命拽着她,将她一直拖到几张之外才停下。 谁知刚一停下,顾芸忽然挣脱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86章 名义丈夫 心下大惊,陆昭赶紧跟在她身后往前跑。 刺目的火焰还在随风乱舞,晃的人眼前一片炫色,似乎一切事物都带上了火红的颜色。 有家奴提着水桶,往火上倾倒,透明的水注在空中划出晶莹的弧线,落在火焰上。水火相遇,火势却像是受了刺激,倏地更加猛烈,才显出些微的消弭之态。 顾芸一身素衣,夹杂在这些浓烈的颜色里,看上去就好像正在奔入血盆大口。 眼看着她就要被吞噬,赵子遇忽然从院子后面走了出来。 “守成,是守成!”顾芸眼前一亮,上前就抱住了赵子遇:“谢天谢地,你不在里面……太好了。” “没事了,害你这样担心,真是抱歉。”赵子遇心念微动,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其实陆昭和顾芸过来的时候,她就已经走到院门口了,只不过她站在阴影下,没有人注意到她。 那时候看到顾芸往火海里冲,她着实也吓了一跳,抬步就想赶紧跑出来拦下她。 然而,看到顾芸身后的陆昭,她又停下了脚步。想着,这样英雄救美的光荣事情,还是交给陆昭吧,毕竟人家现在,还是名义上的丈夫。谁知这陆昭,竟然也没能抓住大好机会。 “可有哪里伤到吗?”顾芸松开赵子遇,急急忙忙在她身上查看。 “没有。”赵子遇拉着她的袖子,安抚似的笑了笑:“我都没能进去院子呢,就出了这样的事。” 那可不是么,火就是她放的,她当然还没有进院子。若是进去了,哪里还能有这场火。 “我真的吓死了。”顾芸抓着赵子遇的手,看着她安然无恙的面容,忽然就像是紧绷的心里猛地一松,再也忍不住,竟然放声大哭起来。 陆昭在后面看到一幕,身子一僵,眼睛里尽是失落的神色。一时间,竟是顿在那里,不再上前。 “我的命硬着呢,才不会轻易死掉呢。”赵子遇帮她顺了顺气,看了一眼后面的陆昭,只觉得脑壳疼,这下关系好像乱套了。 “方才我看到门都烧毁了……像极了太傅府的书房。我没办法,我以为惨剧又发生了。”顾芸断断续续第说,削薄的肩头随着啜泣而微微颤抖。 赵子遇只好抱紧她:“没事了,我这不是没事了吗。” “是是,真是太好了……”顾芸又哭又笑的,大约是觉得自己这样有些不妥当,便不好意思地把脸埋进赵子遇怀里,瓮声瓮气地说:“我这样,好想有点丢脸呢。” “没有那回事,一点也不丢脸。”赵子遇轻拍她的后背,眼前也有些恍惚,半晌,才低声说:“因为芸娘,我也有了想要好好活下去的念头呢。” “啊?”顾芸抓着她的衣服,缓缓抬起头,睁大眼睛看她:“因为我才有这样的念头吗,那之前,子遇不想好好活着吗?” 赵子遇微微笑着,没有回答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说话间,一个声音从旁边响了起来。 “仲安……仲安还在里面吗?” 这声音有些许苍老,但是依然中气十足,赵子遇一听,便认出那是陆老爷子的声音。 顾芸也听了出来,惊了一惊,连忙抹掉面上的眼泪,从赵子遇怀里起身。 好在陆老爷子的注意力全在云水居的院门上,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也没有看到方才那正大光明抱在一起的俩人。 顾芸看了一眼老爷子的方向,又看了一眼赵子遇,默默挪回了陆昭身后。 “似乎还在里面。”一个侍卫跪倒在地,哆哆嗦嗦地回禀。 “那怎么还不进去救人?”陆老爷子略显愠色。虽是坐在四轮车上,威严却丝毫不减,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几个家奴,很快就将门上的火给灭了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87章 纵火的人 即便是这样的家事,也能被他处理的这般迅速。 分配人手,让家奴分工协作,打水,运送,隔开火势……每一波都从容有序,比起刚开始时的乱作一团,这样的指挥显然事半功倍。 从老爷子过来,到一切平息,竟然不过一刻钟的时间。 真不愧是久经沙场的将军,赵子遇不由得在心下升起钦佩之意。 “仲安还在里面吉凶未卜,你就在这杵着观看是么?”陆老爷子瞧着陆昭,冷声呵斥。 陆昭满脑子还都是顾芸,以及顾芸居然对别的男人投怀送抱的场景,正气的脑子发晕。冷不防地被点到,他头皮一麻,连忙跪下。 “是儿子思虑不周。儿子赶到时,火势正是凶猛之时,还未来得及做判断,父亲就来了。” “未来得及判断?救火救人需要如何判断?你这样的性子,再磨个百十年,也不会有什么出息!”陆老爷子恨铁不成钢地道。 “父亲教训的是。”陆昭俯身。 正要转身继续指挥家奴,陆老爷子的目光,却不经意间落在了陆昭手上,不觉微微皱眉:“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他这个臭屁的风流儿子,一向看中自己的容貌,不仅仅是面上的,还有手上的。毕竟手是人的第二张脸,时时要露在外面的。 刚好陆昭的手,生的也极为好看,白净修长,骨节分明,看上去既儒雅也不失力度。那一双手,无论是执笔挥毫,还是拈着扇子轻摇,都是赏心悦目的景象。 然而,此刻他的一双手,却像是被野猫狠狠抓挠过,乱七八糟的血痕遍布。原先白皙好看的手背上,甚至被抓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惨不忍睹。 顾芸闻言,愣了一愣,也看向陆昭的手,这才注意到自己在惊慌间做了什么。深吸了一口气,她连忙跪到陆昭旁边,俯身就要认错:“都是我……” “是我在假山附近摔了一跤。”陆昭开口,直接将顾芸的声音压了下去:“那里碎石较多,不小心就擦伤了。” 诶? 顾芸怔怔地望了他一眼,就见他神色平淡,只是若无其事地将手缩进了袖子。 “走路都走不好,你还能做什么吧。”陆老爷子叹了口气,懒得再理他,转而去看云水居的院门。 见院门已经烧毁变形,陆老爷子沉声吩咐旁边的侍卫:“把门打开。” 侍卫应下,几人一齐,合力撞向院门。那院门已经烧的焦黑销脆,连撞了三下,便整个被撞断,朝向院内轰然倒塌。 黑灰溅起,门边的几人都呛得直咳嗽。不等他们清理出一条道来,陆老爷子就已经让家奴推着他到了跟前。 只见云水居的院子里,一个火星子都没有。 宽敞整洁的院子里,陆仲安正立在檐下,平静地望着这边。一双眸子若川底幽潭,看不见一丝波澜。 院内没有点灯,如水的月光就那样洒在他青珀色的袍子上,勾勒出纱雾般好看的轮廓。而那轮廓内,浅银色的暗纹,若薄霜般隐隐泛着光,似真似幻。 老爷子带着一群人进来,他这才抬步,从容不迫地走过去行礼。 “没事吧,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老爷子疑惑地望着他:“你这门口,怎么会着这么大的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这院里出了事。” 陆仲安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一旁的长吉早已经吓得说不出来话,只顾低着头跪在主子旁边。 谁晓得这是怎么一回事。原本主子正恼怒赵子遇晚归,特地命令他将云水居的院门锁上,不准给她开门,打算就此晾一晾她。 结果赵子遇喊了几嗓子,大门就着火了。 长吉也是吓了一跳,差点以为赵子遇会喷火。 “你不知道?”老爷子思忖片刻,摸了摸下巴:“那就不对了,这火起的有些奇怪啊。府里各处都是做了防火处理的。 就连夜间的灯盏都相隔甚远,以防止窜火。没有道理,会突然之间起这样大的火。” 陆昭闻言,也附和道:“我也觉得这火起的怪,若是膳房或是柴屋起火,还情有可原。谁家起火,会只烧大门。那个位置,又没什么可燃物,哪里来的火苗。” 老爷子面色忽然一沉,转身就命令道:“查!现在就给我查!看看是谁,胆敢在陆府纵火,又是有何居心!” 陆仲安没说话,只是抬眸扫了一眼人群里的赵子遇。只见她静静站在那里,神态自若,见他看过来也没什么反应,只是漠然回望着他。 然而,她身后的两个侍卫却不能如她一般平静,听到要彻查,两个侍卫紧张的冷汗直冒,腿也抖得跟筛糠似的。 “有没有可能,不是人为。”老爷子身边的家奴缓缓道:“起火,似乎是门口的烛台倾倒所致。因为烛台附近,以及摔在门边的地方,留下了严重的烧损痕迹。” “烛台倾倒?”老爷子面色有些难看:“那不是太傅府火灾的起因么?竟然也会出现在我们府中。” “不可能,一定是人为。”陆昭上前一步。 “方才我从烟雨轩过来,一路上,一盏灯都没有亮。我以为是供应灯芯不及时,混乱之中,还呵斥了婢子。然而婢子查看后对我说,那些灯笼里面,不光灯油不见了,连放置灯油的器皿都不见了。” “啊,竟有这样的事?”一干人等皆倒吸一口凉气。 “不错,所以这扇门为何会着火,恐怕根本不是偶然,而是有人……蓄意纵火。” 陆昭一字一顿地道,缓缓将目光落在赵子遇身上:“而那个纵火的人,就是你!”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跟着他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赵子遇。 “只有你,在火灾发生之前,刚好沿着那条路回云水居。而火灾发生后,你很快便出现在门外。这么久的时间,你不回云水居,而是在云水居外面。种种迹象都太过可疑,所以我有理由怀疑,你就那个纵火的人。” 赵子遇唇边闪过一丝笑意,转瞬即逝,迅速又恢复了一贯的神情。 “你在说什么?”顾芸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替赵子遇辩解:“不会是她的,她可是万年县廨的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88章 流言蜚语 陆昭甩开顾芸的手,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赵子遇,冷笑道:“万年县廨的人,又怎么样。若是明知律令还以身试法,这样的人,更该严惩!” “万年县廨?”老爷子这才看了赵子遇两眼:“你就是那个万年县廨的小吏,跟在仲安身边的那个张守成?” 赵子遇见状,也不掩饰,平静地走到陆仲安身边,朝着老爷子行了一礼:“正是小人。” 老爷子没说话,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赵子遇。 这就是传说中的那个“男宠”? 前些时候,他就听府里的婢子说了这个人。说是陆仲安身边的红人,出入都会带着。 起初老爷子也没觉得有什么,毕竟陆仲安这个人,性子凉薄寡淡,不喜欢与人亲近,身边除了长吉,连贴身服侍的婢子都没有。 听说多了一个人在他身边,老爷子起初还觉得放心了不少。 然而没过多久,府里的流言蜚语就越传越烈,说是陆仲安亲手替这个小吏换衣服,与其同食共寝,相拥而眠,甚至直接将其收入了房中。 对于这些流言,老爷子又惊又气,狠狠整治了一番嚼舌根的人。只是自己心里,也不免跟着将信将疑。 俗话说,平地起不了惊雷,空穴刮不了飓风。这流言蜚语传的有鼻子有眼的,实在让人忧心。 而且想一想陆仲安,确实不太正常,以前知他不近女色,只以为他是痴情明乐,心中有人,所以不愿与寻常女子将就。可是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有着不同一般男子的非凡癖好。 老爷子为此茶不思饭不想,寝食难安了许久。几次将陆仲安召过来,想问一问清楚,但是一看到他那张清心寡欲的脸,又觉得实在问不出口。 陆仲安从小到大,一直是个循规蹈矩,有礼有节的好孩子。文武无一样不成,要战功有战功,要学识有学识。一路顺遂,从未让人担心过什么。 看着他那双没有杂念的眼睛,老爷子甚至为自己怀疑他而感到愧疚。瞧瞧那冰清玉洁的冷脸蛋,多好一孩子啊。怎么可以为了无聊的八卦,怀疑这么好的孩子? 再说了,这样奇奇怪怪的毛病,出现在叔平那个骚包身上也就算了,怎么可能会是仲安。 凭着这样的信念,老爷子一直没有将这个张守成揪出来。哪怕身边的人劝他,让他将这个扰乱风气的小吏赶出去,他也没有答应,只说陆仲安自有分寸,不用他操心。于是硬生生忍到了现在。 谁知,今日得见,老爷子只觉得更加忧虑了。 面前这个小吏,细皮嫩肉的。那狭长的眼睛,那不堪盈握的纤纤细腰……活脱脱就是一只男狐狸精! 还是神鬼志怪里面,那种最喜欢勾搭书生或者和尚、吸人精血的男狐狸精! “说说吧。”皱了皱眉,老爷子没好气地问:“到底怎么回事,这场火,是不是你放的?” “是我。”赵子遇回答的干脆利落。 不过短短两个字,惊得四下一片哗然。 特别是陆昭和顾芸。顾芸惊奇自然不必说,直接愣在了那里,半晌没吐出一口气。而陆昭,则是没有想到她会这般坦然的承认,也愣愣地盯着她,不知道她要耍什么把戏。 好在老爷子还算镇定,见她面容平静,便徐徐问道:“为什么放火,你可知纵火是何等大罪。且不说官府要如何治罪,光是我陆府的家法,就能将你杖毙在此。” “我知道。”赵子遇恭敬的说:“但我有不得不放火的理由。” “呵,还想找借口吗?”陆昭不屑地瞧着她,他本就恼火赵子遇抱了顾芸,这下总算出了一口恶气,紧追着就说:“你当纵火是儿戏么,容你随便编个理由就能放? 赵子遇垂目,没有说话。 陆昭见状,更来了劲头,朝着老爷子一行礼,厉声就道:“父亲,依我看,也不用问了。此人居心叵测,不知会编造出什么蛊惑人心的谎言,实在危险至极,不可多留。请父亲下令,直接将他杖毙,儿子愿意为出一份力,亲自替陆府杖责此人。” 必须亲自上手,陆昭恨恨地看着赵子遇,心下暗想,不把她抱着顾芸的爪子给打折了,都不足以平息他心头的愤恨。 察觉到陆昭可怕的神色,顾芸脸色微变,紧张地望着他,正要上前求情,就听到老爷子发话了:“让他说完。” “父亲!”陆昭急声喊道。 然而老爷子只是不耐烦的抬手,示意他闭嘴。 这个小吏,虽然他也不喜欢,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居然也讨厌不起来。不卑不亢,处变不惊,这样的品性,哪怕是上了岁数的人,也大多都达不到。 而且看她跪在陆仲安身边,竟然还挺和谐,都是一样平静的面容,冷淡的气质。仿若松间清风,令人不忍将其折损。 “是什么理由?”老爷子看着赵子遇,平心静气地问她。 “因为担心陆中丞。”赵子遇这样说,目光却丝毫没有挪动,也没有去看身边的陆仲安。 担心他?哪个担心他的人,会连看他一眼都懒的?陆仲安冷笑一声。 “小人回来时,云水居的门紧闭,无论怎么大声呼喊,院内皆无人应答,这样的情况太过反常。加之巡逻的侍卫们也说,云水居的院门从未反锁过。所以小人才焦虑万分,出此下策。” “没有错。”后面的两个侍卫也站了出来:“当时的情况,确实如她所说。云水居的院门紧闭,呼喊不应。” “那你为何要纵火,你完全可以叫人来帮忙不是吗?”陆昭皱眉。 “太慢了。”赵子遇淡淡道:“若是陆中丞危在旦夕,那么一瞬一息都不敢耽搁。放火,是小人能想到的,最快的法子。” 老爷子点点头,眸中闪过一丝赞许的光芒:“你的反应,确实迅速。虽然行径不当,但若是仲安当真处于险境,这无疑是最好的救援。” 说着,老爷子想到什么,忽而又转向陆仲安:“你既然在院中,为何紧闭院门?” 好一招诿过于人,直对着她的锋芒,都能被她空手接下,转嫁给他。 陆仲安沉默了一会,只得开口道:“我在里屋批阅公文,不愿被打扰,仅此而已。闹出这样的误会,是儿子不孝。” 哦呦呦,还批阅公文? 赵子遇嘲弄地抿了抿嘴唇。批阅公文都不点灯的?还是说狗眼都有夜视功能,能摸黑批公文? 鄙夷地斜了这狗崽子一眼,就发现狗崽子也在斜她。 两两相望,都是恶狠狠的目光。要是眼神能打架,那这俩人,早已经用眼神戳对方几十个血窟窿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89章 变质香气 一听是批阅公文,老爷子的神色顿时缓了下来,那是信的不得了。 在他眼里,陆仲安是个极为认真专心的人,忙公务的时候,一旦沉静下来,就会心无旁骛。没听到外面的喧哗,也是有可能的。 于是老爷子当即摆摆手:“既是误会,那就算了,你也不必自责。只是以后,还是多派些人手吧。这次是虚惊一场,下次可不一定。若真出什么意外,我这一把老骨头如何承受得起。” “是。”陆仲安恭谨的应下:“父亲莫要太过担忧了。” “不担忧?怎么能不担忧。”被他若无其事的态度气到,老爷子忍不住火气上涌,抬手就拍了拍四轮车的把手。 “父亲息怒。”一旁的陆昭连忙俯身:“若真是祸事,防也防不住。守卫少,也未必不安全,只能说多些人手,图个心安。这些年二哥身边虽然人少,但是不也平安过来了么。” “你懂什么?”老爷子瞪他一眼,又看看站在他身后的顾芸,见顾芸怯怯地站在那里,离陆昭隔开了一人多的距离。两个人举止疏离,完全不像是一对夫妻。再看看陆仲安和狐狸精……顿时有些心绞痛。 “我们陆家就这么两根香火,什么时候我能抱上孙子了,你们二人再同我说不担忧的话吧。”叹了口气,老爷子又看了一眼顾芸,似乎是想到什么,又温声道:“其实孙女也不错。” 顾芸低下头,没有说话。 老爷子也没有再说什么,转向云水居的院门看了看,便吩咐家奴赶紧处理。 吩咐完他又看了一眼赵子遇:“虽说你是忠心护主,但纵火确是犯了戒规。若不罚你,不足以规矩陆府众人。” “小人甘愿领罚。”赵子遇淡淡应下。 一旁的顾芸和陆仲安却是心下微惊。若是以陆府的家法惩治蓄意纵火,那么免不了是要挨板子的。赵子遇这样一副病恹恹的身子,怕是不要几下就能把魂给打出来。 “你甘愿?”老爷子微微垂目。 “是。”赵子遇抬起头来,浅淡的瞳仁里看不到一丝波动。 老爷子看着这一双眼睛,不免皱了皱眉头,喃喃念了一遍她的名字:“张守成……我之前是不是在府里见过你?” 赵子遇思忖,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她也不知道,这个张守成见没见过老爷子。不过根据顾芸的说法,张守成来的时间极短,并且都是在烟雨轩,见过老爷子的可能性似乎不大。 见她沉默,老爷子又细细地看了看她的面容,依旧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总觉得有种熟悉的感觉。不过这种熟悉,似乎并不讨厌。 “就罚你在静园跪经一月,以做惩戒罢。”老爷子缓缓道。 打是不可能了,看她这样子,也不是经得起打的人。 听着老爷子的安排,陆昭顿时有些愕然,还未等赵子遇领命,他便先行开口道:“父亲,恕儿子多嘴,这似乎不合规矩。此类蓄意纵火,就算是报官,也是会处以杖刑的。若是这般轻易放过,以后岂不是谁都能放火了?” “规矩是规矩,但我们陆家一向奖惩分明。张守成虽然犯下过错,但救人之心可做功劳相抵。” “救人?”眯了眯眼睛,陆昭看向赵子遇,只觉得此人不简单:“什么救人?那只是她的一面之辞罢了。若是人人都说自己为了救人,难不成人人都能逃脱惩罚?” “怎么,三弟是不愿有人救我?”陆仲安冷冷开口。 “二哥……”陆昭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有料到陆仲安会帮赵子遇说话。 陆仲安向来不是个讲人情的人,亦不关心旁人的事情。陆昭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他帮谁说过话。如今,竟然也跟着老爷子一起,向着这个心思不简单的小吏? 难不成是集体性失明了? “二哥该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是他……”说了一半,陆昭忽然顿住了。他看到陆仲安的脸色,明显阴沉了下来。 “好了好了。”老爷子叹了口气:“张守成本就是你二哥手下的人,若是你觉得我给的惩戒轻了,便让你二哥再加一道自行处置罢。” 折腾一番,老爷子也倦了。说完话也不再多留,抬手示意身后的家奴,推着他便离开了云水居。 陆昭无言以对,只得悻悻地站在那里。 “哎呦,这么大的火,真是吓人奴家了。”他的姬妾终于找了过来,一副受了莫大惊吓的模样,贴着他就往他身上靠。 陆昭下意识望向顾芸,她只顾着安慰赵子遇,连看都没看这边一眼。不知为什么,他心里烦躁又难受,就连最喜欢的美人贴上来,也不能消解那种郁闷。 火都没有了,那些姬妾才过来。她们向来只会在这时候讨他的欢心。他的姬妾那么多,可是若他真出了事,这些姬妾们,大约没有一个会冲进去救他。 不会有谁,像顾芸方才那般,不顾一切的冲向火海。 可是让顾芸不顾一切的人,并不是他。 愤恨像是无处可退,陆昭揽过身上姬妾的腰肢,故意掐了一把,姬妾顿时发出一声娇呼。 那声音不大,在静悄悄的院子里却是显得格外响亮,尾声颤音连连,令人遐想翩翩。 满意地拍了拍姬妾的后腰,陆昭又瞥了瞥顾芸。 然而她还是没什么反应。只是看着夜色太晚,她终于起身往这边走,似乎是打算回烟雨轩的院子。 “夜里有点冷呢,三郎的身上都冰了,奴家给您暖暖。”姬妾轻声细语,偎在陆昭怀里。 “有你在,再凉的夜,我心里也是暖的。”陆昭笑吟吟搂住姬妾,俯身就吻在美人的薄唇上。 姬妾的呼吸顿时散了,整个人瘫在他怀里,柔软的胳膊缓缓缠上他的劲腰。 不就是公然搂抱么,凭什么只准她绿自己?凭什么只有他一个人烦躁?不听话的人,就应该好好教训一番。 滞了一瞬,顾芸默默越过他们,径直走出云水居。 他身上的香气还在随风跟着她,然而那香气里,已经染上了浓浓的脂粉味。 赵子遇说的不错,他用的熏香是纯粹的芸香。然而那又怎么样呢,现在还是混进了其他香气,就连清冽的芸香也不能够遮挡的香气。甜的腻人,已经不是纯粹的芸香了。 可是她,好像连介意的资格都没有。 心里酸溜溜的,她知道,那不是因为陆昭亲近别人,只是因为那种独一无二的香气变了质。 待她彻底不见了,陆昭才松开姬妾。 “怎么不抱奴家了,奴家心里怪怕的。”姬妾娇滴滴地抱住他的胳膊。 “行了吧,火都没有了,有什么可怕的。”陆昭盯着院门,烦闷地甩开姬妾的手。 “三郎……”姬妾被他凶的措不及防,眼泪不停的打转。 眼看着泪花就要掉下来,陆昭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只好伸手帮她擦掉。擦着擦着,眼前忽然闪过顾芸红红的眼睛。 她掉眼泪的时候,总是不叫他看见,不是躲在扇子后面,就是背过身去藏起来,就连眼圈泛红,也要垂下眼睛。不知为何,陆昭心里像是扎到了冰锥子,又翻上了莫名的酸涩之感。 “算了,回去吧。”他放下手,也不等姬妾,转身朝云水居外走去。姬妾不知道怎么惹到他了,也只好跟在他身后追上去。 很快,云水居只剩下一轮明月,和寥寥几人。 赵子遇还跪在地上,没有起身。陆仲安也站在她身边,没有挪动。 “玩过瘾了?”陆仲安垂眸。 见他已经识破,赵子遇也无所谓,只淡淡嗯了一声:“还行吧。” “拿我这处院子还原纵火手法,还算满意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90章 猜到大概 突如其来的火灾,自院后朝院门而去的火势,烛台翻倒,院门烧毁变形…… 哪里有这样一模一样的巧合,陆仲安心下冷嗤。 赵子遇微微一愣,不觉笑了笑:“不愧是陆中丞。” 见她还笑得出来,陆仲安眸色微沉:“你就不怕我杀了你么?” “你不会。”赵子遇漫不经心地道。 不会……他确实不会。只是她怎么会知道他不会? 心念微动,陆仲安抿了抿唇角,低声道:“你未免太过高估了自己的份量。” “我是没有什么份量,我又不是什么人,也没有什么,哪里来的份量呢。”赵子遇摇摇头:“有份量的,只是案件罢了。” 案件案件,他怎么忘了,她的心里除了高远,就只有案件。 “什么意思?”陆仲安不悦地皱眉:“你又有了新进展?” 赵子遇点头。 她还是平视着别处,没有看他,也没有起身回屋的意思。陆仲安从上往下看她,什么都看不清,只知道她平和的面容在阴影下,连一点一星的波动都没有。 “那又怎样?”陆仲安忽而有些恼怒:“你凭什么以为,可以拿案件来做免死金牌。有进展的不只你一人,我也已经猜到了大概。既然如此,我要你何用。想拿案子同我讲条件,你还没有那个资格。” “哦。”赵子遇不以为意,她是不晓得陆仲安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发难。 不过,既然他也已经猜到案件的真相,那么她确实失去了资格。 沉默了一会,赵子遇开口道:“那么,三日后审理的时候,就麻烦陆中丞了。在那之前,有些人证,最好能够找齐,或许会是直接证据也说不定。” “麻烦我?”陆仲安不满地问:“那你做什么?” ??? 赵子遇被他问的有些懵圈,终于抬起头,愣愣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要杀了我么?” “你……”陆仲安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对上她那双无辜的眼睛,顿时气不打一出来,竟是怒极反笑:“若是这么想死,就去死好了。” “哦。”赵子遇眨了眨眼睛:“那我能借云水居的荷塘一用吗?” 陆仲安被她问的一怔,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赵子遇见状,以为他是默认了,于是她站起身就往荷塘走去。 初夏的荷塘,已经多了不少新冒出来的荷叶,碧绿的颜色一团一团的浮在水面上。 那般的颜色,像是会吸走声音一般,就连浅红色的蜻蜓飞在上面,也仿佛是无声无息的。只有赵子遇走路时,才会带动脚下的草叶,发出窸窣的响动。 然而还没走出去两步,一声低呵就从身后传了过来:“别脏了我的荷塘。” “所以你想怎么样?”赵子遇压住心下的火气,转过身静静看他。 陆仲安也在看着她,愠色显露无疑。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他要她去死,难道就真的去死? “你这样要死不活的样子,真叫人厌恶。”陆仲安冷眼看她,唇角不觉抿成了一条直线。 啥? 赵子遇漠然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脑子有坑的人:“不是你让我去……” “你也不用去了。”陆仲安打断她:“我看你已经死透了,根本就是一具尸体。” “尸体可不会说话。”赵子遇一本正经地反驳。 真是拿她没有办法。 深吸了一口气,陆仲安只好转移了话题:“你方才说人证,是什么意思。” “陆中丞不是已经猜到了大概,怎么会不知道我说的人证?” “既然说是大概,自然不能是全貌。”陆仲安淡淡道:“难不成你还能窥探一切不成?” 赵子遇摇头:“不是一切,但也差不多。关于案子,我想我大概都了解了。” “哪一起案子?”陆仲安看向她:“城郊的案子,还是太傅府的案子?” “截止到目前为止,所有的。”赵子遇抬起头,月光轻而易举地洒进她的眼眸,明亮灼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91章 静园佛堂 陆仲安瞧着那些光华,微微有些恍惚,垂下眼,他问:“四名死者,无从查起的信件,消失的崔碧玉……你确定都弄明白了?” “大概。”赵子遇轻轻笑了笑。 听出她是在调侃自己,陆仲安皱眉,不想再理她。 见他面上微红,赵子遇不免笑的更厉害了。看来他也没有厚脸皮到无耻的地步,还是知道一点点羞的。 “还有些小细节,要拜托你这两日再查一查。都是宫里的事情,应该不难查。”赵子遇忍着笑,装模作样地说。 “明早进宫前,再和我说吧。”陆仲安淡淡道,转过身就往屋内走。 走了几步,见她没有跟上来,他又回头看她。 只见赵子遇默默地站在那里,正望着他。似乎是料到他会回头,她紧跟着便问道:“静园是在哪里?” 静园? 陆仲安愣了一下,旋即记起来,老爷子还留了一道惩戒。 张了张嘴,本想让她不用去了,但转念一想,老爷子应该是安排了家奴在静园候着。若没等到她,恐怕事情会更麻烦。 思忖片刻,陆仲安扫了一眼长吉。 “属下这就带她去。”长吉会意,连忙俯身行礼,转向赵子遇。 “麻烦了。”赵子遇点点头。 跟在长吉身后,赵子遇走出烧焦的院门,绕过烟雨轩。七拐八拐,又过了一处小桥,这才看到一角小阁。 难怪称之为静园,赵子遇原本以为,她住的松香阁就够偏僻简朴的了。不曾想,这静园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个地方,大约是陆府未扩建之前的老房子,已经有些年代了。就连院中的榆树都连成了一片,枝叶相间,将月光都挡了个结实。只能靠着院中的灯光,才能视物。 灯光将铺天盖地的叶子照的透亮,红光与绿叶相辉映,仿佛一只迷路的萤火虫,误打误撞闯入了一片叶子。不时可以看到有光亮,从叶片的缝隙间透出来。 再往里走,两侧石榴树的叶子,甚至伸到了面前,要用手拨开,才能往院内行进。赵子遇握住那些枝叶,不免有些愣神。 “这里便是了。”见她没跟过来,长吉在前面出声提醒她。 赵子遇这才回过神,缓缓松开手往前面快走几步,已经有几位家奴在门口等她,大约是老爷子派来的人。 “你就是张守成?”家奴尖声询问。 “正是小人。”赵子遇垂目。 “跟我来吧。”家奴斜了她一眼,领着她走到屋内。 这处房子果然是很老旧了,木质都有些许的腐朽。跨过门槛,踩到地板上,就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 不过这种老旧并不让人讨厌,反而会升起一种淡淡的敬畏之感。 不难看出,虽然这处房屋经历了较长的时间,但是维护的还算不错。各处的修补十分精细,又不影响原有的质感,可见陆府对这处老房子的用心与爱护。 屋内供有佛像,佛香缭绕,大约是一直有人打理守夜。 “笔墨纸砚已经备好,你就在这里抄经悔过吧。”家奴冷声道:“一月时间,老爷子说了,少一天都不行。” 赵子遇点点头,扫了一眼桌案上的佛经,跪到了案前的蒲团上。 这个惩戒,赵子遇并不意外。老爷子的做法,大约是有心将她和陆仲安分开。府内的流言蜚语,她也或多或少听过一些。老爷子若是不在意,才是奇怪。 不过这样一分开,正好罚到了她的心坎儿里。 陆仲安把她安排在云水居的寝殿,已经让她隔应很久了。天知道当她听到老爷子说出这个惩戒时,心下有多高兴。不用再和他共处一室,简直求之不得。 而且这处静园离松香阁不算远,若是有什么异动,她也方便得知。如此这般的好地方,别说待一个月了,若是能一直待在这里,她也愿意。 “那么属下先回了。”见她状态平和,已经开始执笔抄写,长吉微微颔首,转身出了静园。 他走后,家奴们也跟着离开了静园。看到有人被罚过来,原本守夜的家奴也回去补觉了。 偌大的静园里,很快只剩下赵子遇一人。 周围静的出奇,檀香的味道仿若空谷幽兰,时远时近,袅袅缭绕在赵子遇周身,一点一点纠缠着她的困意。 赵子遇使劲摇了摇头,驱散那些倦怠。一边抄写,她一边想着李佑说的那些有关崔碧玉的事情。 做女官的辉煌也好,端阳节的皮影戏也好,似乎都是较为细致的信息。 宫里大约就是这般罢。时隔近二十年的往事,都可以查到这般地步。那么十二年前的事情,是不是更容易查到? 似乎已经很接近皇宫了,等到这些案子结束,也许用不了多久,她就可以踏上娘亲走过的那条道路,去窥探那一年的真相。 毒杀…… 到底是谁,能在严密的宫城内,做出这样危险的行为。又是为什么,非要毒杀一个不常进宫的朝廷命妇?杀死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到底有什么好处。 最奇怪的还是赵崇的态度,赵崇任御史中丞多年,在京城破获了大大小小的案子。数量庞大,甚至多以千计。 就连御史台积压多年的案子,他都能够根据案宗的记录,快速审核处理。而且经他手的判定结果,无一人要求重审。 可以说,其断案能力和洞察力非常人所能及,就算是赵子遇,也自认为不及父亲十分之一。 这样一个人,在面对妻子无端丧命的时候,难道不是立即查找真相吗?更何况这桩案子疑点重重,根本不是简单的意外死亡。 可是赵崇,居然把所有疑点归咎于怪病,甚至一口咬定这是自然死亡。连立案都没有,也没有进行调查。 赵子遇曾经一度不敢相信,这会是赵崇做出的判断。她以为,他只是因为悲伤过度,导致了一时的糊涂。等他清醒过来,或许会重新下判断。 然而赵崇并没有,在那之后,他所做的,就只是匆匆搬离伤心地,并且日复一日的憎恨她。 “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 无数碎片像是被狂风卷着,飞速从眼前掠过。有些画面还未能抓住,就从指缝间消失殆尽。 在那般消弭的景象里,赵子遇看到一片火红的灯光,千万只烛火跳动,像是无数个炙热的太阳,将黑夜点亮成白昼。 而娘亲,就站在那些光亮里,朝她伸出手,盈盈含笑。 “娘……” 赵子遇把手递过去,想要抱一抱她,然而指尖刚要触及娘亲,娘亲的身子就变成血水,忽然泼在脚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92章 进送经文 “别走……” 赵子遇把手递过去,想要抱一抱她,然而指尖刚要触及娘亲,娘亲的身子就变成血水,忽然泼在脚下。 猛的一颤,赵子遇使劲往虚空里抓了抓。 再睁开眼睛,天已经亮了。 按了按身下的软垫,赵子遇缓了好一会,愣是没明白自己在哪。 看起来像是一间居室,有床榻,也有桌椅。桌边的小床向外开着,几朵怒放的蔷薇从小窗外伸进来,掉落了一小摊花瓣在桌上。 赵子遇凝望着那几枝蔷薇,缓缓掀开身上的锦衾走下去。 推开房门,她看到了昨天抄写经文的桌案。 原来是睡在静园的居室,可是她完全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跑到居室的。大约是太困了,就在不知不觉中,自己寻了个睡觉的地方。 香炉里又新置了檀香,烟雾缭绕,是让人安心的气味。 正在游神,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张守成!” 赵子遇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开门。 “经文抄的如何了?”来人正是昨日领她进来的家奴,身材矮胖矮胖的,个头和赵子遇差不多。不过就算如此,说话的时候,他还是高昂着头,用鼻孔瞧人。 “经文?”赵子遇心下隐隐有些不安。 “怎么,难道你没有连一遍都没有抄完?”家奴厉声问,见她有些困惑,又接着道:“过几日是迦蓝菩萨诞辰,在那之前,府里每日都要向慈和寺进送经文。” “原来是这样。”赵子遇微微颔首。 难怪一大早就有人来询问经文之事,恐怕是到了进送时间,等着来取她抄写的经文,顺便监督一下惩戒的进程。 “不然你以为为什么罚你来跪经。我可是听说了,昨日的起火,就是你小子干的。这种恶行,罚你来抄写经文,简直是便宜你了。”家奴一脸的鄙夷,肥胖光滑的脸颊都因为愤慨,皱成了一团。 “是是。”赵子遇连连点头。 见她态度还算不错,家奴的面色稍微缓和了一点,斜眼看了看她细瘦的身形,他似乎是想到什么,又说:“今日巡察使特地上门询问状况,险些将你带走了。是二公子保你,才叫你免于杖刑。这等好事,云水居可不常有,你且长点心,这一个月在这里诚心抄经罢。” 陆辙保她? 这狗东西还能做这样的好事? 赵子遇略有些不可思议,不过很快也就平静了下来。她昨日刚刚告诉他查案的情况,这厮大约是等着她在审理时提供些有用的信息。 在那之前,就算他极不情愿,也会替她摆平些无关紧要的破事。 至于审理之后,这厮会不会过河拆桥,可就不好说了。 心下啧了一声,赵子遇默默敛了敛眼睑。 “好了,快点把经文拿来,这就要送走了。”家奴收了神色,不耐烦地催促她。 现在就要……赵子遇心下微惊。 她这几日奔波劳碌,本就疲惫,昨天晚上搞到那么晚,更是又困又累。好像没抄多久,她就睡着了。 除了两纸,哪里有什么经文可以上交。 似乎是抄了一半,更不用说了,一个字也没写。 原本想着,若是进送的时间还没到,她可以再抄一会给补上。可是转念一想,这两个经文,都老长了,一时半会,恐怕是补不完。 迟疑了一会,赵子遇不好意思地说:“我写字很慢,抄的并不多……” “不多?”家奴狐疑地瞧她一眼:“写字再慢,一夜时间,也该都抄一遍了。怎么,难不成你没有遵循惩戒在抄经? 你要知道,老爷子眼里最是容不下偷懒耍滑之人,更何况你小子能来抄经,本来就受了恩惠。若是这点事情都做不好,我就只能禀报老爷子,将你拖去杖责了。” 说罢,家奴也不管赵子遇还站在门口,直接挤开她就闯了进去。 赵子遇额角跳了跳,只得硬着头皮跟在他身后。 这下可惨了。 要是知道今天是这种情况,昨天她就算是头悬梁、锥刺股也要拼命抄写。 这可好了,等下家奴看到只有两份心经,势必要将她的光荣事迹上报一番。到时候,少不了要挨一顿打。 家奴似乎察觉到她的心虚,进了屋二话不说,径直走到桌案前,伸手就从上面拿起抄好的经文查看。 翻着翻着,他的脸色慢慢恢复了血色,皱了皱眉头,就莫名其妙地瞧了赵子遇一眼:“这不是都抄好了一遍么。” “都是小人的……”赵子遇委屈巴巴地行礼,眼泪都准备好了,正准备哭天抢地的实施一番认错大法,然而“错”字还没出口,她就愣在了原地。 什么? 都抄好了? 掐了自己一把,赵子遇忙不迭地凑到跟前,接过经文,飞快的翻看了一遍。 前两篇心经她是知道的,可是翻到后面,她忽然就懵圈了。 啥时候抄完的?她咋不记得了,难不成是梦里抄的? 好吧,就算这个是梦里抄的,但是这……逗她玩呢吧。 那么长,居然也抄完了?! 这至少要抄到天亮才抄的完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93章 没有慧根 拿起来对着光,又仔细看了看,赵子遇忽然发觉不太对劲。 这字体……像是像她的,但细节处似乎对不上。 思忖片刻,赵子遇不在说什么,把厚厚一沓经文立在桌案上捋了捋,交到了家奴手里:“是我记岔了。” 家奴似乎以为她脑子不灵光,皱眉摇摇头,抱着经文就往外面走。 赵子遇跟在他后面送他,怒放的蔷薇无人修剪,甚至长到了路边,家奴矮胖的身子蹭过去,花瓣就扑簌簌地在空中飞扬。 赵子遇伸手接过一片花瓣,小声问道:“听贵人说,经文是送到慈和寺?” “不错。”家奴敷衍的答道。 “其他寺庙不送了吗?” “一看你就是没见过世面。”家奴不屑地哼了一声。 “慈和寺原是皇家道场,那是别的寺庙能比的吗?再说了,你以为咱府里有多少经文,只送慈和寺都是少的,还别的寺庙?别的寺庙你给抄呀?” 垂下头,赵子遇想了想,又说:“太傅府应该也会往慈和寺进送吧?” “这不是废话么!”家奴被她问的有些不耐烦:“苏小娘子的棺椁就存放在慈和寺的道场,他们自然要进送。” “啊,难怪。”赵子遇啧了一声,感叹道。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的,难怪什么也不知道。家奴心下,不禁生出了几分好奇:“什么意思?” 见他问自己,赵子遇犹豫了一下,半晌,才缓缓说:“小人之前查房的时候得知,苏小娘子的奶娘已经准备出家了,就是在慈和寺。” “这有什么。”家奴对她的话再度失去兴趣:“这年头出家的人可不少。” “嗯。”赵子遇淡淡道:“她也是每天抄经诵念,在寺里帮忙,未曾间断。既然逢着迦蓝菩萨诞辰,想必近来更是整日抄写。我们府里的经文进送过去,或许就是她在整理。” “哦,要说经文整理,我前两日进送的时候,确实看到一个身着下人服饰的女子。”家奴点了点怀里的经文,思索着。 “那应该就是了。”赵子遇微微笑了笑:“说起来,她对佛经的领悟远在我之上,我大约是尚未开悟,佛经中仍有多处不解的地方。所抄经书,只浮于表面,大概不能如她一般点化人心。” 停住脚步,家奴转头看了看她:“你倒是有趣的人,被罚跪经的人可不少,倒是没有一个,如你一般,罚到心念佛经上去。不过我常听老爷子说,佛经的领悟自在个人,与抄写之人的关系应该不大。” “贵人说的是。”赵子遇颔首:“不过小人愚钝,逃不脱这世间的贪痴。加之业力深重,常为心魔所困,就算是诚意抄诵,也还是担心业障难消。” 路上的花树火红,白晃晃的光照在那些花树上,又投下淡褐色的影子。 家奴常年待在老爷子身边,总归是在不知不觉间,熏染了些佛性。见他这一会颇有耐心,赵子遇心下,不由得想到娘亲以前说的,所谓缘起性空,一念觉念念觉,大约都是机缘所成罢。 走走停停,眼见着已经快走到门口,赵子遇开口说道:“不知贵人再遇到她,能否替我取一份她抄写的经文来。若是有她的经文指引,或许小人也能消解些困顿。” 她的语气诚恳,所言字字入心,听得家奴也不免也升出些赞许之意。 “难得你有这心,待我见了她,就帮你讨要一份来,这并不是难事。” “如此,就多谢贵人了。”赵子遇含笑,微微颔首。 目送家奴向门口而去,直到身影完全消失,赵子遇才缓缓转过身。 这一转身,她看到了一个人影。一袭青珀色袍子,端正的身姿,正站在花树的下面,花树不算高,这使得纳凉的地方也小小的。 他就那样站在底下,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整个身形一半在阴影下,一半在阳光下。光影斑驳的厉害,看的赵子遇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还没有进宫吗?”她走过去行礼。 “等你。”陆仲安声音极轻。 今日不知怎的,风大的很,吹的重重花瓣乱飞,叶子则是在风里簌簌抖动。风声和着这些声音,赵子遇甚至听不太清他在说什么。 抬手捂了捂耳朵,赵子遇从袖袋里掏出一张折好的纸条:“需要查询的东西,我已经写了下来,今日也麻烦陆中丞了。” “不用给我了。”陆仲安敛了敛眼睑,没有接那张纸条:“你今日随我一起,要查什么,进宫再查便是。” “一起?”赵子遇愣了愣,看了一眼他身后,又看看他:“可是我的责罚还未结束。” “无妨,等这几日过去,再补上也不迟。” 能进宫亲自查探,自然是件好事。 她费尽心思从扬州折腾到这里,为的不过就是能踩在皇城内的青石板上。 上次去的骊山,还算不得正式的宫殿,如今要去的这个,便是她心心念念想要看一看的地方了。 想了想,赵子遇一本正经抬起头,再度朝他施了一礼:“多谢陆中丞。” “有什么谢的,查案所需罢了。总归是你们万年县廨的案子。”见她这般正经地行礼,陆仲安微微扬眉,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她。 “哦,提到万年县廨,我今日不去的话,是不是该差人到县廨去,向李明府禀明一声?”赵子遇跟在陆仲安身后,往府外行去。 “不必。”陆仲安摇头:“怀石今日也在宫里。准许审理所需的材料,有部分卡在御史台,他今日大约会在宫里取审批下来的公文。”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府外,长吉候在车边,见他二人过来,连忙替他们打开车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94章 长得像吗 清晨的朱雀大街十分拥挤,隔着车帘都能听到外面的喧闹声,来回的马车也是一辆接着一辆。 赵子遇静静地端坐在窗边,伸手按住被风吹的翻飞的纱帘,往外看去,好像是在看着远处的行人,也好像只是看着虚无遥远的某个地方。 陆仲安看着她,也跟着她的目光,往外看去。他这一侧的车帘没有撩起来,看不到什么,但他还是往那个方向看去。 她的一切,似乎就像是外面的景象,而他的面前,被车帘遮住,什么也看不见。 然而就在这样的恍惚里,眼前伸过一只小手,帮他揭开了一角帘子,车水马龙的街道,就这样清晰地映入眼睛里。 愣了一愣,陆仲安转头看她,就见她按着车帘,依旧望着外面。面上连一丝的波动都没有,只是那样的神色淡淡道:“昨天多谢。” “谢我什么?”陆仲安反问,也转过头看窗外。 “经文,还有……”赵子遇顿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口。索性转而看向他,问了一句完全不相关的话:“我和明乐公主……长得很像吗?” 陆仲安不知是厌恶她提到明乐,还是没有听懂她的话,沉默了一会,没有接话。 “应该是像的吧。”见他不说话,赵子遇托着下巴继续道:“听说明乐公主的眼睛,像狐狸一样狡黠。虽然我不该拿自己与她相比较,但李明府也说过我长得像狐狸。” “那又怎样。”陆仲安不知她到底想说什么,不觉微微皱眉。 “不怎么样,只是……希望陆中丞分清楚。”赵子遇淡淡道:“我毕竟不是她,也不该分去她应得的东西。你想要对她的好,还是给到她本人会更好些,不是么?” 微热的风从外面吹进来,吹的发丝乱飞,宫服的衣摆也被吹的哗哗作响。陆仲安在这些杂乱的声音里望着她,想从她眼睛里看到些什么,可终究是徒劳。 那双眼睛太过清澈,除了琥珀色的浅淡纹理,什么也看不到。 不免就觉得有些恼怒,想说些什么,张嘴却换成了嫌恶的语气:“明乐的东西,你自然分不走一分一毫。那些所谓的好,你也配?” 赵子遇“哦”了一声,见他已有愠色,便很是知趣的不再吭声。 “若你想说经文的事,那么大可以放心,若非担心生出事端耽误了案情,我也不会帮你抄写。”陆仲安冷冷道。 “是我多虑了。”赵子遇点点头:“抱歉。” 轻飘飘的两个字,噎的陆仲安说不出话来,他别过头,不再说一个字。 车厢内重新陷入一片死寂。 不多时,到了皇城门口。二人一前一后从马车上下来,脚刚落地,就看到王府的马车从后面行驶过来。 “诶,仲安!”还未等马车行到跟前,李怀石欢快的声音就裹着风传到了耳边。好一个人未至,声先到。 赵子遇从陆仲安身后探头看去,就见李怀石已经把脑袋伸出了车窗。大风把车帘吹的翻飞,配上他的脑袋,快速靠近。看的赵子遇的嘴角不自觉的抽了抽。 “李明府。”稳了稳抽搐地唇角,赵子遇福身行礼。 李怀石似乎没料到她会来,看到她不由得眼前一亮:“守成也在啊,今儿个还真是赶巧!” 赵子遇点点头。 “你们先上来,我带你们进去。”李怀石高兴地打开车门,冲他们直挥手。 王爷的马车与官员的马车不同,可以驶进皇城。这段路不算近,两侧也无树木遮挡,因此二人看了看头。 况且,若是一头撞死了,她就可以躲过审理。 毕竟审理避免不了很多问题,话说的越多,问的越细,破绽也就越多。所以若想证明自己是凶手,畏罪自杀,比什么理由都叫人信服。 “谁说反正都会死了。”李怀石摇摇头:“只要审理结果没下来,谁也不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就算是她自己,也不可以。” 赵子遇被他说的一愣,抬眼看了看他。 “这世上,什么都可以随着时间改变,甚至扭转错误重新选择,但是命这种东西不行,死了就是死了。亲人的哭号也好,友人的思念也罢,也不能改变这一点。所以不管处于什么境地,都不该自己先放弃自己。” 李怀石说的激动,抓着她的袖子就拽了拽:“你想啊,就算是上了断头台,那刀没落下来之前,也是有转圜余地的,要不然话本子里,怎么常有侠客大吼一声‘刀下留人!’呢……” “那么温若若现在如何了?”赵子遇见他越扯越远,连忙收回自己的袖子,打断他:“可有伤及性命?” “没有,不过也差不多了。昨儿出事的时候,我刚好回县狱调取口供,叫我撞个正着,那真是头破血流啊。我闻声冲过去,就看到她一脸血,躺在地上抽搐,连话都说不出来了。那个场景,牢狱里的看守都不忍直视呐。” 这般惨烈,恐怕是下了必死的决心了。 “不过幸好她力气小,牢狱的空间也小,她的冲力有限,堪堪保住了一条小命。就是不知道除了命还有什么,今儿早我还去看了下,还在昏迷中。我也没办法,只能叫几个医女寸步不离地看着她。唉……照这样下去,也不知道耽不耽误审理,我到现在都没敢声张上报呢。” “先观察看看吧。”陆仲安接过话道。 “可不嘛,我也这样想。不然报了,万一突然再醒了,还不得被上面骂死。”李怀石唉声叹气。 赵子遇静静听着,似乎想到什么,问道:“李明府这两日,有见过高睿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95章 历年卷宗 “高睿啊。”李怀石摸着下巴想了想。 “没有,你这么一提,是有些时候没见过他了。不过审理的时候,他是一定要去的,毕竟他和温若若的关系在这。而且温若若的作案动机,也和他有关。” 没再去了么,已经快要审理了,他还是不肯松口,看来是已经下了决断。 赵子遇沉默了一会,不再提高睿的事。 马车在台院附近停下,三人下了马车。 大风天,就连宫墙都拦不住卷着热气的风,吹的三个人的衣袍哗啦作响。杂乱的声音裹在赵子遇耳畔,令那许久未有的嗡鸣声再度跑了出来。 陆仲安从赵子遇边上走过,垂眸说了句什么,赵子遇也没有听见。 迈过高高的青石门槛,进入台院,才觉得风小了些,想问问他刚才说了什么,可是迎面碰上几位侍御史过来行礼,便只能把嘴边的问话咽了回去。 大约也不是什么要紧的话吧,不然他应该会再提一次的,这样想着,索性将此事抛在了脑后。 “陆中丞来的正好。”一个老臣快步走到陆仲安面前行了一礼,脸色很差,也没顾上旁边还站着赵子遇,匆匆就道: “方才东宫的人来过了,拿着圣上的谕令,驳了咱们对造纸坊的进一步审察,并且限我们今日,就把造纸坊的监察史和典事撤去。” “确定是圣上下的谕令?”陆仲安问。 “已经核实的章印,确是圣上下的无误。并且东宫的人还说了,若是今日御史台不撤人,就是涉及抗旨之嫌。”老臣面色苍白,望着陆仲安,似乎是在等他拿主意。 “还说什么了?”陆仲安皱眉。 “好像没、没什么了。”老臣想了一会,擦擦额头的汗。 “怎么没有,还说了我们御史台呢。”旁边一位较为年轻的殿中侍御小声嘀咕,似乎一肚子不服气:“他们还说咱们御史台办事不力,经手的小案都未破,就胡乱纠察。” “如何能叫胡乱纠察?”李怀石插嘴:“御史台本就有监察百官之职,就算是东宫……” “罢了。”陆仲安看了一眼李怀石,淡淡开口:“既是圣上的令,御史台自然没有异议,就依他们的要求办吧。” “这……”殿中侍御和李怀石还要说什么,陆仲安已经没有要听下去的意思,招手示意赵子遇跟上,便向殿内行去。 台院的中殿里,火红的石榴花落了一地,被风吹的四散。有一朵甚至被风吹起,卷到了陆仲安的衣摆上。 赵子遇跟在他身后,默默看着那朵火红在他的衣摆上浮动。初夏的热浪裹狭着薄尘,如同一层水汽萦绕在眼前,使得那抹火红也模糊不清。 向中殿深处折转,陆仲安的衣摆轻荡,石榴花也从衣摆处掉落,被风卷向了半空中。赵子遇抬手揉了揉眼睛,顺着那朵石榴花,往远处的宫墙看了一眼。 宫墙,那便是台院的宫墙了。 晴空红日下,满眼血色,瞬间将她打回到四岁的躯壳里。 娘亲衣袖的触感还在手心里,柔软的袖子上绣着一朵一朵的梅花,攥在手里小小硬硬的。还有一朵梅花脱了线,抽出的丝线上染着一缕黏黏的血,是一缕有点发黑的血。 这个血应该很厉害吧,娘亲就是因为吐出这样的黑血,才会说不出话来。她默默地想。想着想着,就觉得好累。 周围来来往往好多人,闹哄哄的,可是没有一句话是对她说的。整个府里最愿意和她说话的人,已经躺在床上开不了口了。 抓着袖子爬到床上,躺在娘亲的身边,还能听到微弱的呼吸声,“嗬嗬”的声音,仿佛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 “嗬嗬”声里,赵崇和郎中的对话似有若无,有一搭没一搭地跳进耳朵。 “我发现她时,她正倒在台院的宫墙下面,若能再往前一步,侍卫便能看到她了。偏偏……就只差那一步。” “若能再早两刻钟,夫人或许还有几分希望。如今……怕是无力回天。” …… 无力回天,是不会再和她说话了吧。 望着头顶的房梁,梁柱上斑驳的花纹,在灯烛的照耀下忽明忽暗。不知不觉间,她伸出手,对着那些光影,看了看指头上捋下来的血丝,缓缓往嘴里放。 这样,就可以陪着娘亲一起无力回天了。 然而还没刚把沾着血的指尖刚放到唇边,一巴掌就先她一步,打在了脸颊上。 那一巴掌极狠,甚至破开空气发出了难听的啸声。掌风卷起发丝,她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就被那记耳光从床上扇翻在地。 “孽障!” 只听到了这句话,耳朵里就炸开了尖锐的嗡鸣声,起先像是耳朵里住了一只秋蝉,接着那秋蝉就钻进了耳朵深处,变成了钻心的疼。 剧烈的尖锐声后,那只耳朵,彻底的安静了。 而另一只耳朵也像是受了冲击,总是嗡嗡嗡的响,好在响声之外,也还是听得到声音。 “怎么?” 恍惚中,有声音破开嗡鸣声,自旁边传过来。赵子遇回头,就见陆仲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檐下,正静静地望着她。 “没什么。”赵子遇闭了闭眼睛,又看了一眼宫墙,连忙快步跟了上去。 “莫不是染了暑热?”陆仲安抬手,想要试一试她额头的温度。 “说了没什么。”赵子遇扭过头,避开了他的触碰。 陆仲安微微一滞,再看她时,只瞧到她疏离淡漠的侧脸,浅色的瞳孔里没有一丝温度,就连呼出的气息都是冷的,微弱到游丝一般的寒凉。 是啊,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染上暑热。 不管朝她迈出多少步,都得不到一点回应的人,真该冻死在这样热烈的夏日里。 “车上那些话,其实……” “陆中丞此来台院,想必还有要事。不如与我指个方向,我自己查便可。”赵子遇说。 被她打断,陆仲安噎了一瞬,转而敛了敛眼睑,神色也迅速恢复了一贯的漠然:“方向已经在你面前了,你想要的卷宗,都在这里。” 听他这样说,赵子遇这才注意身处的这间内殿,密密麻麻的架子有序排开,文册码的整整齐齐。整间内殿看上去,比太傅府的司文院大上几倍不止。 “这架子上的,是历年卷宗?”赵子遇迟疑地问。 陆仲安淡淡“嗯”了一声,倦怠地坐到殿内的桌案后。 赵子遇微微有些诧异,既然是摆放卷宗这种重要物件的地方,怎么会连防守都没有。 还以为她这样一个宫外的生人,要费尽千辛万苦,才能进到这里,不想竟是这般的轻巧容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96章 死于怪病 “能带我进到这里……多谢陆中丞。”赵子遇朝他略施一礼,便走到最近的架子边看起来。 “是你带我进来的。”陆仲安点了点桌案上的册子,继续道:“这几起案子的卷宗已经单独拿出来了,不必找了。” “我带你?”赵子遇手上一顿,转过身望向他。 这一转身,她终于察觉到腰间多了一样东西,低头一看,他的狻猊纹玉符不知道何时,到了自己身上。 愣了一下,恍然想起下车时候,他垂眸走过自己身边场景。风太大,卷的衣衫翻飞,她竟然毫无察觉。 “这玉符,本不该离身予人,但你要查,我便只能出此下策助你。”陆仲安抿唇。 想了想又提醒她道:“这里的暗卫只认我和令信,若没有这玉符,就算有再要紧的事,也万不能进来这里。否则,暗卫的刀剑不长眼,或许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竟是暗卫。 难怪她觉得奇怪,原来这里并不是没有守卫,而是守卫隐秘,并不轻易显露于形。 所以她能轻巧的进来,是因为戴了这枚玉符。这么说,只要有了这枚玉符,就可以出入这里? 赵子遇心念微动,不知不觉间,低头摸了摸玉符上的狻猊花纹。想了一下,还是取下来,递到了桌案上:“我已经进到这里了,这个也该还给你。” “先拿着吧。”陆仲安示意她坐到桌案对面。 见他看都没看那玉符一眼,赵子遇知趣地收回到腰间。坐到藤垫上,抬头又看了他一眼,好像没有要走的意思。 索性不再管他,赵子遇伸手拿过桌上的册子,随意翻看起来。 “双目圆睁,腹部膨胀……”低低念出声,赵子遇把指尖放在那几个字下面,微微有些出神。 听出她念的是香兰的验尸报告,陆仲安皱眉:“香兰之死,还有什么问题?” 赵子遇摇摇头,没有回答,转而说:“这份验尸报告上,只有死状记录,却没有写明所中是何种毒。竟是查不出来么?” 以往的仵作验尸,都会写上疑似死因,然而这份验尸报告上,完全未提及中毒之事,却是出现了几次溺水的猜测。 “毒的种类繁多,就算是仵作,也只能根据死状,和常见的毒药相比对。” 陆仲安接过她手里的册子看了一眼:“很显然,根据她的死状,她所中之毒,非砒霜,非水银,也非花草类毒。” 香兰的死状,似乎和每一样毒药的反应都有点相似,却又有着正好相反的地方。 像是她的状况,和砒霜中毒有些一样的眼睛充血、肠胃溃烂以及皮肤起泡的症状。然而,若是砒霜中毒而死,肠胃和起泡处呈现黑色,香兰却是肠胃偏青紫色,口腔里甚至发白。 其余的毒物对比,也是如此,总有不同之处,如此便很难敲定死因,也难怪验尸报告上,不愿提及中毒之事。 “所以仵作认为,她或许不是死于中毒?”赵子遇接过话。 陆仲安颔首:“毕竟和已知的毒药反应,一个都对不上。她的五脏六腑虽然腐蚀严重,银针却测不出毒性。而且被发现时,她的身上变白起泡,似乎更接近溺毙。” “溺毙……”赵子遇思忖片刻:“她是死在河里不错,可什么样的河水能够在一夜之间,将人的内脏腐蚀成那样呢。” “我当时也提出过质疑,但是她的验尸报告比较特殊,你看到的这份,是第二次检验的报告,那时候她已经下葬,是被重新挖出验尸。所以仵作的回答是,有腐蚀的情况,也不奇怪。” “不可能,这种腐蚀程度,绝不可能是死后自然变化。”赵子遇皱眉。 “不错。但是为了结案,便是这样。若是毒物无法敲定,那便只能认定为怪病了。”陆仲安把册子放回桌上。 怪病。赵子遇默默无言。 内殿安静,窗外清风徐动,吹的石榴叶子沙沙作响,满屋子便只有那个声音。 内侍叩响殿门的时候,赵子遇还在翻着桌案上的册子。陆仲安见她面容沉静,似乎没有注意到叩门声,便独自站起身,往殿门处行去。 打开殿门,内侍朝他行了一礼,低声道:“前殿来人了,请陆中丞过去一趟。” 陆仲安点点头:“知道了。” 看着内侍行礼退下,渐渐消失在花圃后面,陆仲安这才合上殿门,转身回到桌案边。 然而一转身,桌案后面,已经没了人影。方才还沉浸在卷宗里的人,像是被石榴花变幻出的幻影,风一吹,就消散了。 微微一顿,陆仲安沿着两侧的架子,向内走去,一排一排架子间,皆是空无一人。 不觉有些紧张,正要出声唤她,却在第十二个架子后面,瞧见了一个细瘦的身影。 这块区域放的都是很多年前的旧册子,多时无人问津,空气里都带上了令人不舒服的淡淡霉气。 她像是浑然不觉,侧身站在走道深处,眉眼低垂,正安静地看着手里一本翻开的卷宗。 阳光透过高高的通风花窗,洒在她身上,在她身后照彻出一道浅淡的微光。令她看上去,像是消融在了周身的光束里,也变成了尘埃的一部分。 忽然想起早逝的母亲,在侍弄凤仙花时,风卷起地上的尘土,也曾有光束出现在她的身上。那时候,母亲伸出手,接了接那道光。 “当尘埃出现的时候,光便有了形状。”母亲拿着凤仙花枝,这样对他说。 这句话,他曾深信不疑,可他看着眼前的景象,却也觉得非尽其然。 抑或是,当某个人出现的时候,光才有了形状。 默然凝望着她,一时连呼吸都变得缓慢,忽然也会生出不切实际的想法,想着若是时间定格在此处,永久的停在这里,倒也不错。 只是这样的想法,在走近她时,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他看到,她低垂的面容上,有晶莹剔透的眼泪,从眼角处滑落,无声无息。 好奇怪,明明面前的这个人对什么都很漠然,怎么也会有满脸水汽的时候。更奇怪的是,明明是这样安详的内殿,他的胸口却闷的厉害。 察觉到他的存在,赵子遇背过身去,随手将翻开的册子合上,放回了架子上。 “看这个做什么?”陆仲安余光瞥向那本册子。 然而还没有看清,赵子遇便先他一步,侧身遮在了架子前:“随便翻翻。” “那你哭什么?”陆仲安抬手,指尖拂过她的脸颊,帮她擦掉上面的水汽。 “我没哭。”赵子遇推开他的手,抬起头勉力笑了笑:“这里灰尘太多,只是被呛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97章 姚山招供 “哦。”陆仲安收拢袖子,也抬头看了看空中悬浮的尘埃:“好像灰尘是多了点。” 看了一会,他低下头,温声问:“那我们出去吧?” 赵子遇点点头,但还是站在架子前没有动。陆仲安收回目光,没再看她,自己先转过身,朝门口的方向走。 走了几步,听到身后也想起轻微的脚步声,这才敛了敛眼睑,放缓脚步,等她跟上。 前殿。 高远正和侍御史说着什么,他今日也是一身月白色宫服,侧立在殿中的云鹤屏风边上,几乎要融在那屏风里。 见他们二人过来,高远先是看了一眼赵子遇,似乎没料到她会在御史台,他微微有些惊讶。见她情绪有些低沉,高远便不再打量她,挪开目光,朝陆仲安微施一礼:“陆中丞。” “刑部过来递交结案的文书,请中丞过目。”侍御史捧着一个折子,恭谨地跟着陆仲安走到桌案边。 “结案?”陆仲安伸手接过折子,扫了一眼:“刑部办事,果然令人放心。不过短短时间,便破了一桩棘手的悬案。” “谁说不是呢。”侍御史微笑看向高远:“我刚才就说,能让姚山那样一个难缠的人,这般快的招供,恐怕就只有刑部了。” “姚山招供了?”赵子遇抬眼,终于反应过来他们说的是城郊的案子。 “不错。”侍御史没见过这个小吏,见她是陆仲安带来的人,以为是陆府新添了随侍,便点头回答了她的疑问。 “姚山已经承认了罪行,他说是他毒死了香兰,并将其推入河中伪装成溺毙。后来因为此案被翻出重审,他担心此事败露,便又对阿金痛下杀手,还采用了那般残忍的杀人手法,啧啧……” 似乎是想到折子里描述的阿金尸体的惨状,侍御史抽了一口凉气,唏嘘了好一会,才又看向高远。 “话说,这个姚山刚被押送到刑部的时候,我也去看过一眼呢,长得倒像是个沉闷的老实男人。真是没想到老实的皮囊下,居然这般心狠手辣,连亲侄女和结发妻子都能痛下杀手。如此丧尽天良之人,刑部可做了裁决?” 高远微微颔首:“嗯。只待这边复审一过,便会立时对姚山处以斩刑,好公之于众引为鉴戒。这一决定,也是尚书的意思。” “致使香兰死亡的毒物确定了么?”赵子遇问。 “据姚山交代,是砒霜。”高远缓缓往她身边走近了两步。 砒霜…… 赵子遇明显有些失望。 “总之毒杀成立,正好可以解决御史台之前列出的疑点。而阿金之死,更是明了,血衣凶器等物证俱在,可以说是铁证如山。”见赵子遇没有接话,高远又看了一眼陆仲安。 “如此,就按流程过一遍吧。”陆仲安合上手里的折子,慢悠悠地问侍御史:“让监事他们看过了么?” “还未。”侍御史接过折子,微微露出为难之色:“眼下都在为太傅府的案子做准备,恐怕事事要以那边为先。方才李明府也来报审,殿院和察院都在借人。若是要复审城郊的案子,怕是要等个一两日。” 陆仲安点头:“高侍郎意下如何?” 这桩案子,本就是陆仲安检查时挑出来的,该过的流程早就过了,打回来的时候,也没有经过殿院和察院。 高远原本以为,再次递交复审,亦不需要重走一遍原始流程,只需要陆仲安过目盖章,他们明日午时就能斩杀姚山了。 谁知道御史台还要大审,那便没有办法了,大案审理在即,就算陆仲安这边点头盖章,殿院和察院的人也不可能以他们为先。 还能说什么,只好颔首行礼:“多谢陆中丞。” 察院的人匆匆行来,大约是有什么需要陆仲安过目,几人口沫横飞,指着自己的黑眼圈,抱怨着这几日的工作强度。 直到簇拥着陆仲安离了台院,依然能够隐隐听到那些人的话声。 “我去给长姐请安,那里临近东海池,景色极佳,你可随我一起?”高远走到赵子遇身侧,试探的问着,语气平淡,似乎对她会答应没抱什么希望。 “好。”她毫不犹豫的说。 能去高素那里转转,似乎能找到李佑口中的那个嬷嬷。那是个在十余年前,亲眼目睹了崔碧玉表演皮影戏的人,从她那里,或许可以碰碰运气。 高远没有料到她会答应的这样干脆,只这一个字,让他怔了好一会。默默望着她,他缓缓呼出一口气,漫着美玉般光泽的面上,渐渐浮现出一个梦幻般的微笑,仿佛世间最美好的愿景就在眼前:“那我们走吧。” 卷着尘土的大风还没有停止,走在高高的宫墙之间,头顶的风声哗哗而过,原本艳丽明媚的宫城,也在这样的风声里,显出略微的萧瑟。 进入太极宫一路朝东,宫人越发稀少。偶尔碰到一两个沉闷的宫女,端着大大的托盘,步履匆匆。 毕竟像高远这样可以进出宫城的人实属罕见,当初高素思家心切,险些生出心疾,这才让皇帝开了个特例,允许丞相府的人时常进宫探望。 说起来,这一特例的开辟,当初也遭到了一众朝臣的不满。想这后宫之内,多是重臣之女。思家的人,定然不止高素一个,可是能去探视的,却只有丞相府。难免被人说成居心叵测,或有高家把持朝政之嫌。 然而纵使这般,皇帝也没有动摇过这样做的决心,任谏官如何口沫横飞,也未能影响他对高素的宠爱。 为一个人,可将忌惮摆在疼惜之后,并且明目张胆的偏爱的,大抵是交付了些真心吧。 “子遇你看。”高远抬手指了指侧边的一处小园,里面的金丝桃开的正盛,金灿灿一大片。 “以前我也带你来过这里,偷偷带你来的。”见她转头看去,高远笑了笑:“你可还记得了?” 赵子遇没说话,不知是记得还是忘了,静静看了一会随风摇曳的一地金黄,便挪开目光。 “我记得,伯父当时颇为严厉,不许你出门,你怕他的紧,却又贪玩。只敢缠着我,一口一个远郎,央求我带你溜出来。有一天我们溜来宫里,也是这样有风的热天,金丝桃都开了。” 高远情不自禁地看向那片金丝桃,又像是看着虚无缥缈的过往。 当时他也不过十余岁,也还是个少年人,看到赵崇,亦是带着些敬畏,又怎么敢将她随意带走。因而她提出央求的时候,他一口便拒绝了。 可是聪慧如她,又怎么会对付不了他呢。 抓着他的衣角,她便凑过来,一双狡黠的清眸一闪一闪的,开口便轻声唤:“远郎。” 平日里,人们都教她叫哥哥,她也乖顺地这样叫他,可是没有人的时候,她还是叫他远郎。然而又有几时没有旁人呢,她这么叫他的时候,终究还是少之又少的。 因此她轻唤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他的眼睫都跟着微颤。心里的某个地方像是被暖风吹化了,除了答应她,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或许,他在她面前,早早的就输了,她只要说两个字,他就输得一塌糊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98章 不祥之兆 “那天,你叫我带你来见见皇宫是什么样子,你说那是一家很有名的糕点铺子。”不管想到多少次那个场景,高远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时她一本正经地攥住他的手指,叫他低下头来,这才悄悄在他耳边说:“我想去宫里,你听说过那个地方吗?” “宫里?”他愣了愣。 “嗯,宫里。你不知道吗?那是一家很厉害的糕点铺子。爹爹经常从那里带糕点回来,都是很漂亮的那种。有花儿,有小兔子,有树叶,很好吃的。” 他终于明白过来,她说的花儿小兔子,大概是前段时间,御膳房向各司各院提供的茶点。他在国子监,常常可以看到各色的点心,并不觉得那有什么。可是对于她来说,似乎是很新鲜的东西。 怎么告诉她,所谓的糕点铺子和她想的不一样呢,这倒是给他出了个难题。他转过头,看见她一脸认真,终于还是不忍打消她的念头,将她领进了宫里。 就是在去找糕点的路上,他们路过了这个开满金丝桃的园子,他给她摘了几朵金丝桃,别在她的团髻上。正好碰到国子监的学正为年少的皇子讲学,途经此地。 他吓了一跳,连忙把她拉到自己身后藏起来,可是学正已经看到了,上前就问道:“这是你妹妹?” “是……” “我不是。”她打断他,从他胳膊下面探出脑袋来,笑眯眯地对学正说:“我啊,是他的还未过门的妻子。” 原来,让一个少年满脸通红,只需要一个纯净的笑脸。 一个人,到底要怎样去回首十多岁时所遇见的惊鸿。 那样的笑靥,明晃的微阳,闪耀在发髻间的金丝桃,好像一伸手就可以紧握的东西,再度伸出手时,竟然如同燃尽的灰烟,一触即碎。 “你小时候,当真是恣意得很,上蹿下跳又爱笑,是个相当欢脱的性子。”高远极轻地说出这句话,虽然声音缓慢,依然能够感受到话里的怅然。 缓缓转过头,他看见赵子遇垂眸站在风里,面上不知何时蒙上了淡淡的幽微神色,一贯漠然的面容上,也泛起些许柔和的恍惚。 “或许,等我们成亲了,你还可以做回当初的自己。到时候,咱们把那位学正叫上,让他也分一杯喜酒,可好?”高远情不自禁地低声道。 “或许……”赵子遇呢喃出声。 说到一半,她突然僵住,面上的恍惚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羞愧般的彷徨。不由自主地捏紧拳头,指甲嵌进掌心,手臂也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动。 她到底在想什么,早在十二年前,她就是个死人了,又何来这些愿景和遐想。 一场又一场的绝望里,她多少次告诉自己,行走在这世上唯一的理由,只是为了揪出弑母真凶。除此之外的一切,都同她再无关系。什么恣意喜乐,什么儿女情长,早就该断干净了罢。 缓缓抬起眼睛,她直视着他,里面已经是清明一片了:“高侍郎莫不是忘了,我若做回自己,便是陆赵氏。” “可是……” “再不去请安,小心会误了时辰。”她冷冷提醒,背过身不再看那些金丝桃一眼。 高远怔了怔,像是被陆赵氏三个字刺到眼皮,终于也别过头,默默走过花朵盛开的园子,往宫苑深处行去。 装作随侍,跟在他身后向高贵妃行礼。赵子遇终于看清到了这位传闻中的女子。 黛眉清丽,脸颊丰盈,一双杏眼涟涟,眼角下有一颗小小的泪痣,为她本就娇柔的面容增添了几许似有若无的忧愁,粉妆玉琢,温婉平和。看上去没有半点恩宠正盛的贵傲气势,倒是像是个安静恒柔的性子。 虽然已过三十,在她身上却找不出多少岁月的痕迹。若非雍容的芙蓉裙袍和华丽贵重的头饰为她撑起一份威严,赵子遇大概会觉得更亲切些。 “祐之刚好不在。”高素挥手免了他二人的礼,温声说道。 祐之,大概是李祐的小字。 “长姐忘了?我来宫里,向来是看长姐的。”高远笑道,从袖中拿出一只小盒,递到她面前。 “听闻长姐这几日又犯了心疾,难以入睡,我便从福应禅院求得了这种安神香,希望有些作用。” “还是四郎最贴心了。不似他们,只知道看殿下。”高素身后的宫女笑吟吟地说着,接过木盒,小心翼翼的收好,又继续念叨:“这几日,贵妃确实容易失眠,太医看了只说是思虑过重,却开不出什么良方,真是愁死个人呢。” “巧莲,别乱说。” 高素小声嗔道,拉过高远的手:“不过是小题大做,皇上也是的,非要太医三天两头往我这里跑,分明没有什么事。你也别太担忧了,叫父亲知道,又要责怪我了。” 两人笑谈了一会,她的语气和容貌一般温柔,说起家长里短,也如一般女儿家那般,时时透出平凡的暖意。 这大概便是嫡亲姊弟间的羁绊吧,血浓于水的亲情。赵子遇默默看着,心下也涌起暗暗的波动。 “你身边的人,什么时候换了?”目光触及赵子遇,高素看到她眉眼低垂,不免生出几分好奇。 这个内侍模样的人,安静地立在那里,清秀纤瘦,若一株幽冷的藕花,纵使不言不语,亦与周围的宫人不同,叫人不容忽视。 “辅恩临时有事。”高远模棱两可地回答道。 “倒是个气度不凡的内侍。”同为女子,高素很容易看出她作为女子的气质,只是因着她眉眼间的英气,又有少年人的清冷,高素便以为是个新来的宫中宦官。 “说起来,四郎也该考虑下自己的终身大事了。”大约是赵子遇身上的气韵带起了高素的思绪,她端过茶盏,抿了一小口,神色也严肃了几分。 “姻缘天定,急不得。”高远默默看了赵子遇一眼。 “不瞒你说,我近来虽无疾病,却噩梦连连。眼皮跳的厉害,胸口也闷的厉害,总觉得是不详之兆。”高素放下茶盏,使劲按住胸口。 “夏日多梦魇,恶月便是这样了。或许皇上担心的不无道理,可是身体出了些问题?”高远皱眉安抚。 “不是,我的身体如何,自己清楚。”高素摇摇头,叹了口气:“想来是府中太久未逢喜事,才徒增忧扰吧。等你成家安稳了,我大抵才能借着你的喜事安安心神。” “长姐说笑了。”高远眉头松了松,又恢复了些许笑意,打趣地道:“你这样催婚,倒是叫弟弟惶恐。” “我无心说笑。”高素温和的面上忽然露出惊恐的神色,瞳孔也骤然缩小:“你不晓得,前些时候,我总是重复做着一个噩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99章 杜鹃杜鹃 “我梦见杜鹃……” 高素声音颤抖,然而话说到一半,突然止住,目光落到赵子遇身上顿了顿,没再继续说下去。 赵子遇会意,知道自己这个外人不该在这里旁听,便准备退下。 不过刚要转身,高素又继续开了口,直接跳过了刚才未说完的话,抖着声音小声道:“四郎,你也该为自己活一次。你不晓得,在我梦里,父亲的手上也、也沾着你的血。” 赵子遇皱了皱眉头,停下了转身的动作,立在原地。 高素作为嫡长女,听闻是高丞相最为宠爱的女儿,对她的栽培,甚至超过了除高远以外的其他儿子。 她若是做梦,也该是幸福美满的梦,又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只是天气燥热所发噩梦,长姐莫要胡思乱想。” 高远握住高素的手,余光扫了扫身后的赵子遇,压下声音和她低语了几句。 那些细碎的话,赵子遇听不真切,只是看到高素双目发直,口中断断续续又呢喃了两声:“杜鹃……杜鹃……” 不知是高远的安抚起了作用,还是时间的流逝缓解了她的畏惧,渐渐的,她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焦点。极慢的吐出一口气,她靠在身后的软垫上,小声和高远又说了些什么。 赵子遇不愿再去探究这些隐秘的对话,索性默默离开,独自走到了宫苑里。 拦下一个宫女,问了李佑口中嬷嬷的去处,小宫女似乎也无事,见她是高远带来的人,便耐心地听了她的描述。 “十余年前就在府里……你说的,大概是燕嬷嬷吧。我正好去后苑送东西,可以顺道带你过去。”小宫女把手里的托盘往上拿了拿,领着她往后院行去。 后苑就临着东海池,可以听到水流的声音。但也只能听到水声,通到东海池的一侧,用花墙隔了开来。除却一面瀑布般的蔷薇,什么也看不到。 燕嬷嬷就站在那片蔷薇前面,坐在一张石桌后面,用盐搓着一团紫苏叶。矮胖的身形,看上去十分硬朗,干起活来也利索。 “燕嬷嬷。”宫女唤她,将赵子遇的来意说明了一二。 “你想跟我打听崔尚仪?”燕嬷嬷利落地用刀面拍碎一块盐巴,抬起厚厚的眼皮瞧了她一眼。 “是,我听殿下说,崔尚仪表演皮影戏的时候,嬷嬷也在场。”赵子遇坐到她对面的石凳上,伸手把竹筐里的盐巴递给她。 “没有错,我是在场。”听她提及殿下,燕嬷嬷的神色隐隐透出一种关怀的温柔,语气也缓和了些许,重新抬起眼睛,她又仔细打量了赵子遇一遍。 “这么说,燕嬷嬷很早就跟在贵妃身边了,是和崔尚仪差不多时间来的吗?”赵子遇对上她的目光。 “不,我是浣衣局调过来的,所以比崔尚仪来的稍晚些。我来的时候,崔尚仪和贵妃已经熟识了。” 说到以前的事情,燕嬷嬷低下头,抓起拍碎的盐巴撒在紫苏叶上,又沿着瓷缸的边缘,将紫苏叶揉成团。 “嬷嬷来之前,她就在?那还真是神妙。那个人,年纪轻轻就在宫里当上尚仪,又能在贵妃未封昭仪之前就看出她现在的恩宠,适时的予以帮衬,着实不简单。”赵子遇随口说道。 燕嬷嬷揉紫苏叶的手微微一顿,停下动作,皱眉看她:“你什么都不知道,根本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我以为哪样了?”赵子遇明知故问。 “崔尚仪帮衬贵妃,根本和她会不会得到恩宠没有关系。那时候贵妃处境艰难,谁都难以预见以后会如何,崔尚仪也不能。她要是真有那个本事,何故连自己的命途都看不清楚?” “既然不是为了前程,那她……为什么会分外照顾贵妃?” 和高素同一批入宫的贵女不在少数,受崔尚仪教导的妃嫔,也不止高素一人。可她,偏偏选中了高素这样一个处处被打压的人。 若说完全无所求,就算是神鬼,也不会信吧。 “是啊,我一开始也想不明白。私底下,没少找崔尚仪询问,可她总是淡淡带过,从未告诉过我真正的缘由。但我后来猜测,是因为她们先前就认识。” 燕嬷嬷把紫苏团拿起来用力一捏,青黛色的汁液从指缝间流出,微辛的清香立时扑蔓开来。 “先前?贵妃入宫前?”赵子遇追问。 “比那还早。” “那是什么时候,又怎么认识的?可否请嬷嬷再说的清楚些?” “这个……”把沥干汁水的紫苏叶团放到一边,燕嬷嬷看了看地上被大风吹的四散的枯叶,陷入淡淡的沉思,良久,才又道: “我也是无意间,听尚仪局的老人说的,好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大概有三十年了,是在崔尚仪还是司籍的时候。听说当时,也跟今天似的,是个大风天……” 风把衣摆吹的哗哗作响,再这样的喧嚣声里,十五岁的崔碧玉,抱着一摞经史古籍走出殿门,打算拿去秘阁封存。 岂料刚走上宽阔的宫道,最上面的古籍就被风吹掉,落在了一旁的沟渠之内。 崔碧玉大惊,连忙放下怀中的册子,用树枝将那本古籍从沟渠里捞出来。 可是那些古籍本就陈旧,上面的字迹被手浸泡,已经糊成一团,书页也粘连在一起,根本无法继续使用。 惊惶之间,崔碧玉看着湿漉漉的古籍,发了良久的呆。看着看着,有眼泪从眼角滑落,渐渐的,竟然泣不成声,就连有人经过,也不曾发觉。待人走到近前,这才连忙行礼。 那人大约也注意到了她脸上的眼泪,开口就道:“反正都不能用了,何必再搭上眼泪?” 何必? 她们这些人的痛苦和难处,在那些养尊处优的皇亲贵胄眼里,什么都不是。于他们而言,一本古籍的价值,甚至比不上一滴眼泪。 崔碧玉无言,但是融入到习惯里的礼教,还是令她抬起头来。就是这样的泪眼朦胧里,她看到了一个女孩子。 衣着华贵,却不是公主服制的用色和用料。 正在困惑中,忽而记起,今日是端阳,太极宫置办了宫宴,特许朝中大臣带女眷入宫参加宴会。这个女孩子,大约便是其中之一。 “给你。”温柔而绵软的声音传过来。 崔碧玉还未来及细想,一只淡青色的帕子就横在了眼前。上面小小的兰花,绣的工工整整。 女孩约莫五六岁光景,站在那里,甚至不及跪坐的她个头高。可那女孩,还是微微欠了欠身,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愣了一愣,崔碧玉大着胆子接过那只帕子。可是眼泪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掉。 “不过是一本书,湿成这样就换一本吧。”女孩说着,越过她往太极宫的方向走。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量,崔碧玉抓着手里的帕子,低语出声:“换不了了,古籍原册,仅此一份。要换,只能用我的命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00章 素和碧玉 话音刚落,女孩顿住脚步,回头看她。 她已经从地上起身,默默将湿漉漉的古籍按在心口处,重新整理其余的古籍。 就算下一刻就会死掉,这一刻该做的活计,还是一样都不能落。这是她初来宫里时就知道的规矩,也是她在这长长宫道上走出来的烙印。 她这一辈子走到头,大概便是这样了。 然而刚刚低下头,一只手就把她怀里的古籍拿了过去。 惊愕的抬眼,女孩已经伸手将古籍撕成了两半。 逆光而立,有光透过她发梢的金步摇,将她整个人照的一片柔和。若不是手腕上的金铃清脆作响,都快忘了她到底处在怎样的年纪里。 分明还是个小孩子,分明做的是这样粗鲁可恶的事情,可是那种面上的温暖恬静,却像是与生俱来的,在这样冷冰冰的宫墙之内,竟然也让一个习惯了孤寂的少女晃了神。 随手丢掉撕毁的古籍,女孩转身看向身后的侍从:“去告诉父亲,我好像闯祸了。” 女孩身上有兰花的香气,淡淡的,像她这个人一样,也像初夏迸发的草木,透着柔和的韧劲。 兰香萦绕间,女孩侧身离开,没再对她说一句话。日光在她身上流转,被大风吹的四散,连同心尖上点滴的涩苦味道,一齐镌刻进崔碧玉的四肢百骸。 “那女孩是高贵妃?”赵子遇忍不住出声询问。 “我猜是的。”燕嬷嬷扯过帕子擦了擦手:“古籍被破坏,是件不小的事情呢,毕竟是要入秘阁的东西,就算是圣上也很小心呢。当时浣衣局的姐妹都说,幸亏这淘气的熊孩子是丞相家的千金,不然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再后来,尚仪局卸任的老人,在出宫前听说我来伺候贵妃,又听闻贵妃和崔尚仪关系不错,这才偷偷告诉我当年的真相……” 难怪崔碧玉这般尽心尽力的帮衬高素。当年惶然无助的少女,坐上了五品女官的位置,终于可以将曾经挡在她身前的人护在身后,于某些人而言,那便是折损凋零也要奋力张开双臂。 “再见到崔尚仪,贵妃也很珍视吧。”赵子遇托着下巴,看向盆里的紫苏叶汁。 “贵妃她……不记得了吧。” “不记得?” “可能早就忘了。有一次贵妃侍弄兰花,还感慨机缘神妙。我问她为什么突然这样说,她摇摇头,叹了口气道:‘就算有家人拥护,走在宫里都会摔跤,这样的我,也能够得到碧玉的真诚相待。除却不可思议之机缘,我不知道要怎样解释这样的好运气。’” “这么说,贵妃不知道她当年随手救下的人,就是崔尚仪?”赵子遇好奇低地看她。 “嗯,毕竟二人再见面时,都过去好多年了,崔尚仪也从未提过。”燕嬷嬷说:“但这并不影响什么,对于崔尚仪的帮扶,贵妃她从未起过疑心,待她也是真心的。崔尚仪离宫之后,很久一段时间,贵妃都还喊着她的名字。有时刚睡醒,也四处寻着,碧玉呢,碧玉哪儿去了,这样嘀咕。我们说她出宫去了,贵妃才恍然,呆上好久,才自言自语说‘笼子里只有我了’。” 笼子? 看来这个高素,从那时候起,就常说些奇怪的话。 “这么说,她们二人的感情确实不错。”赵子遇说。 “谁说不是呢,贵妃被送进宫的时候,皇上并不同她说话。后宫里又都是些看眼色的人,见贵妃受冷落,便都跟着排挤她,谁都想踩一脚。若不是崔尚仪每日来跟贵妃讲话、陪她下棋作画,贵妃大概很难捱过那些孤寂的寒凉日子。”燕嬷嬷絮絮叨叨地说。 其实按照礼制,皇上每个月会去一次高素殿里。 但是那时候,对于这个高家硬塞过来的女人,皇上既抵触又厌恶,连看都不愿看一眼,也不和她说一句话。所以去与不去,似乎都没什么差别。 倒是崔碧玉借着教授规仪之事,适时在皇上面前提及教授进度。穿插着一些妙趣横生之事,逗得皇上哈哈大笑,待问起是哪个妃嫔做的糊涂事,崔碧玉只说不记得了,含糊的说些提示性的话语。 渐渐的,皇上对这个被他遗忘和厌恶的婕妤,竟也升出了些许好奇。高素在宫里的情况,这才慢慢好转起来。 “这些话,可莫要说与旁人听。”燕嬷嬷四下看了看,忽然警惕起来,压低了声音道:“我见你是四郎带进来的,又认识我们殿下,只当你是自己人,这才告诉你的。你不会拿我这些话,去害人吧?” “不不,只是有桩案子,牵扯到了崔尚仪。例行公事,问一问罢了。”赵子遇微笑着摆摆手。 “案子?”燕嬷嬷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转而想起她是跟着高远进来的,便明了了些许:“刑部的案子么?怎么会牵扯上崔尚仪的?” “恕我不方便透露。”赵子遇说。 “那么你们见过她了?”燕嬷嬷想到什么,连忙丢下紫苏叶,走到赵子遇面前,握住了她的手: “崔尚仪啊,自从那场皮影戏之后,再没回来过了。我们都以为她早就离开京城再嫁,漂泊到外地去了。若是你们能联系上她,务必告诉我们贵妃。让贵妃见上一面也是好的……” “你说再嫁?”赵子遇微微抬眸,忽然打断她:“嬷嬷也知道姚海去世的事?” “怎么不知道,不就那个誊录小吏吗?”燕嬷嬷眉头拧成了一疙瘩,像是吃了什么脏东西一样,露出不悦的神色。 “说实话,一开始我就不看好他,一看就是薄命相!当时不知道在哪相中了崔尚仪,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怎么赶都赶不走。崔尚仪起初也讨厌他,后来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突然之间就说要出宫去。” “还有这样的事?我还以为是两人都是一见钟情呢。”赵子遇也跟着皱了皱眉头。 “害,还一见钟情?”燕嬷嬷一脸鄙夷,嗤笑一声:“那你是没见过那人长什么样!那脸盘子大得……哎,瞧见这瓷碗没,就跟这大瓷碗似的。你看这个碗,它还又大又圆呢,他的脸盘子,可没这么圆溜,这就算了,还油腻腻的,都不及我们宫里小黄门看着清爽……” 说着燕嬷嬷捂了捂嘴,似乎是忽然想到面前这位,可能也是个内侍,便很不好意思地看了赵子遇一眼:“我不是说小黄门不好,只是……” “那后来呢?”赵子遇没注意到她的尴尬,催促她往下说。 “后来……后来也就没什么了,五品女官放着不做,就这样出宫了。唉,前一天还说要一辈子陪在贵妃身边,后一天就出宫去了,真是叫人想不明白。” 燕嬷嬷无奈地摇摇头,见赵子遇不言语,便又继续道:“其实崔尚仪这些年在宫里也存了不少积蓄,若是这二人安稳度日,下半辈子可以过得十分富足。结果过了五年安分日子没有,那男人南下经商,被流寇劫杀,连同崔尚仪这些年在宫里积攒的所有的钱财,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五年…… 一股寒气自脚下直窜头顶,如同某一根游离在大网之外的蛛丝猛的一闪,惊的赵子遇浑身冰凉。无数画面从眼前零散飞过,她看到,在一张大网外,还有一张更大的巨网。 这张巨网的大半隐没在沉沉的黑暗里,似乎随时都会倏然收紧,将他们全都勒死在里面。 骇的满头大汗,赵子遇突然抬头,一把抓住燕嬷嬷的手腕:“你说崔碧玉出宫以后,只过了五年,姚海就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01章 卿卿我我 从后苑走出来已经是午时了,两侧的槐树枝繁叶茂,在阳光下肆意伸展。 赵子遇在树影下缓缓行过,整个人还沉浸在恍惚里。 大抵是到了用膳的时候,来往的宫人和内侍明显多了起来,提着食盒的匆忙宫人几次擦过她的衣摆,见有人不知避让,不免频频回头。就看到一个内侍模样的单薄少年,像是随时会被阳光蒸腾般,面上尽是缥缈的苍白,一步一步行于斑驳之中。 蓬莱殿中,高远正在陪高素用午膳,见她迟迟不归,终于按捺不住,中途借故到院中寻她,恰好碰到她从外面踏入院内。 “子遇,你没事吧?”高远拉过她的袖子,将她带到一边的檐下。 赵子遇还在思忖着刚才听来的事情,下意识嗯了两声,心不在焉地靠在背后的隔扇门上。 见她脸色不太好看,高远叹息一声,抬袖擦了擦她额间的薄汗:“这热天里,又是日头正烈的时候,还是不要到处走动,小心发了暑热。若你实在想四处转转,待到下午日头下去了,我带你去泛舟。这边东海池,是个消暑的好去处。” 赵子遇没心思听他讲话,礼貌性的点点头。 看她答应,高远眼前一亮,连忙取了一碟糕点,拿起一只小兔子形状的樱桃酪浆糕,递到她跟前。 他们的身后,陆仲安正走到院门前,看到这一幕,不免脚步微微一顿。 阴凉的屋檐下,赵子遇倚坐在靠栏上,小口小口吃着高远递到她嘴边的樱桃酪浆糕,像小鸡啄米一般。 高远站在她身侧,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眼波温柔,带着浅浅的笑意,仿佛沉浸在这世间最美好的事物间,全然没有察觉院中来人了。 葡萄叶子在这二人的面容前浮动,投下浅碧色的影子,似乎时间的流逝也变得缓慢了些许。 淡漠的瞳仁闪过一丝道不清的复杂,陆仲安轻轻撇开目光,只觉正午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你们在吃什么?”李怀石从后面跳出来,摸着饿扁的肚子,三两步冲到这二人面前。 “我正好也饿了,能不能也给我一块垫垫。”不客气地从高远手里拿过糕点,李怀石笑嘻嘻地用胳膊肘戳了戳赵子遇:“守成,我刚刚从远处看你,还当是谁家的漂亮娘子呢。吓得我,以为高侍郎这个万年铁树开了花,正在和佳人卿卿我我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赵子遇倏地回过神,侧头看了看李怀石,终于注意到他身后的陆仲安和李佑,这才连忙站起身行礼。 “舅舅也在。”李佑微笑,难掩欣喜地问道:“我带陆中丞来看看母妃殿里的那副丹青,不知母妃歇下了没有?” “还未,正在内殿用膳。”高远说着,又递了一块糕点到赵子遇手里。神色温润,却不似方才柔和,似乎是对他们突然打破刚才的安宁感到不适。 “那就不用惊动母妃了,画在书房,我直接带他们过去便好。”李佑微微颔首,领着他们往殿后走。 陆仲安从面前走过,赵子遇微微抬头瞧了他一眼。 往常这时候,他一定会给她递个眼色,示意她跟上。然而今天不知怎的,他只是越过她,看都没看她一眼,似乎完全没发现这里有她这么一个人。 垂眸迟疑了一下,赵子遇还是主动跟了上去。 “我等你。”高远低声在她身后道。 等她? 赵子遇愣了一下,奈何陆仲安走的很快,容不得她细想,只得迅速收拢了神色,快步走远。 “哎哎!你们等等我啊,我还没吃完呢!”李怀石嘴里叼着一块糕,伸手又把碟子里的糕全抓上,这才屁颠屁颠追过去。 “陆中丞用过膳了吗?”李佑笑着看向身后走着吃着的俩人,这才想起午膳的事来。 “少吃一口,也死不了人。” 冷冰冰的声音从前面传过来,赵子遇不知怎的,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看了一眼手里剩下的半块糕点,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是佑之疏忽,等下我叫人送些吃的来书房。”大概也觉察到了气氛的不对,李佑一脸歉意,随手拦下一个宫女,便把膳食的事情吩咐了下去。 书房在宫殿侧面,不大的一间,门口种了青松竹柏,被光一照,投在水波纹石堆砌的台阶上。风吹竹叶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台阶上的影子也会随之晃动,看上去十分灵动。 拾阶而上,入眼便是皇上的墨宝——旷朗无尘。字迹飘逸,被高素挂在在入门的屏风上,不知是皇上要求的,还是高素刻意为之。总之别有一番普通人家的闺房雅趣。 “这副便是了。”绕过屏风,李佑指向窗前一张卷轴。 这张卷轴,比方才的“旷朗无尘”还要大,上头的红绸压在书架的顶层,挂下来有一人高。 上面绘的丹青,亦是按照真人大小所做。画上的高素,正在一棵桃树下翩翩起舞,花瓣纷飞,面带红妆。 本是一副优美的春日好景,只可惜,高素的长袖甩到了树枝上,于是画中人眉眼含笑,红扑扑的脸颊带上了淡淡的羞涩,为这幅画增添了不可多得的生机与灵动。 只一眼,三个人都像是被推入那一场春日里,浅色的花瓣在周身纷纷扬扬,不太会跳舞的女子含羞立于树下,望着给她作画的人,笑意盈盈。 “真绝了!这神态也太逼真了吧,跟真人似的!丹青画到这个水平,就算是全京城,也找不出几个来吧!”李怀石把手里最后一块糕塞进嘴里,凑到跟前仔细看了看。 “所以才说这位崔尚仪,是个妙人。”李佑微笑看向那副画。 “这裙袖的质地,怎么能逼真到这种地步?简直就像是拿纱贴上去的。”李怀石忍不住又靠近一些,整个人近乎贴了上去,看得赵子遇在身后直捏冷汗。 “我天,守成你快来瞅瞅!这纱衣上的纹路,竟然都是一笔一划描摹出来的,比头发丝儿还细,什么神仙画工啊,这也忒惊人了!”李怀石说着,兴奋地转身,就想伸手招呼赵子遇过来看。 结果凑的太近,还不等他转过身,伸出的手就勾住了卷轴的包边。这么一个冲力下,几乎是瞬间,压在顶端的红绸就断了。 “啪——” 不待几人反应,整副丹青便倏地摔落在地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02章 丹青暗语 空气突然凝固,众人都愣在了当场。李怀石脸色僵硬,呆立在那里,手还悬在空中。 李佑自是不必说,欲言又止,却还是没发出一点声音。心疼是真的,只见他一向和煦的脸色都青了几分,嘴唇紧抿,睫毛也颤了颤。 可没办法言说也是真的。李怀石再怎么冒失,也是他的小皇叔。圣上都拿他没办法,他这个小辈又能说什么。 一片鸦雀无声中,赵子遇最先走上前,默默捡起地上的卷轴,小心检查着有没有损伤。 画面展开,比她还要高上许多,想看底下的有无大碍,只得踮起脚,把画轴举高。 然而刚举过头:“看字迹,不像是母妃写的,也不像是父皇所书……那会是谁写的?” “你要是说字迹,我倒觉得和一个人很像。”赵子遇看着字迹低声喃喃。 “谁?” “苏晚风。”赵子遇从地上站起来,看了陆仲安一眼。 本想和他有个默契的眼神交流,岂料这人面无表情,一双墨瞳抬都未抬,没给她一丝一毫的机会。 还在生气?? 就因为她吃了东西,他没吃东西?? 赵子遇抿了抿嘴唇,懒得再理他。脑壳有坑的人,还是离远点的好。 “对!你这么说,我也想起来了!”李怀石一个激灵从地上跳起来。 “难怪我从方才就觉得熟悉,没有错,就是她的字迹。我之前专门翻过她前几年梅花宴的笔迹,非常雅致的簪花小楷。就和这上面的一模一样!连这顿笔的痕迹都如出一辙,绝对错不了!” “苏晚风……早就听闻她是赫赫有名的京城才女,可于我而言,也只是因着苏太傅的关系,对她略微知晓一二。对我母妃来说,大约更是陌生。” 李佑低喃出声,平和的目光透着淡淡的不解:“我记得,她去世前还未出阁。若非出了那样不幸的事,母妃大概都不识得她。这样一位少女的字迹,如何会出现在这里?” “这幅画,一直放在这里吗?可曾拿出去过?”李怀石挠挠头:“会不会是拿到外面展示的时候,被苏晚风随手写了字?” “不会。母妃对这幅画极为珍视,不常示人,更不会拿出蓬莱殿去。”李佑肯定地说。 “看这字迹磨损的程度,也不可能出自苏晚风之手。”赵子遇在后面幽幽道。 “啊?”双重的否定下,李怀石有些泄气,不满意地嘟囔出声:“守成,明明是你先说这上面的字迹和苏晚风字迹相似的。” “是,相似,我又没说就是她写的。”赵子遇无所谓地眨了眨眼睛,指着底角背面的字迹。 “你们看,这一行字的墨色,和丹青上勾边的墨色,是一样的。褪色程度,也是一样的。说明这行字,和丹青的年纪一致。也就是说,在画完之后,立马就写上的可能性比较大。” “崔尚仪。”李佑轻声道。 赵子遇点点头:“我想应该是她不错,如果不确定,可以找出她以前的字比对一下。这对于蓬莱殿来说,应该不是难事。” “或许让我母妃看一眼,更为迅速。”李佑说。 “这这这……别、别吧!”一听说让高素过目,李怀石的脸色又难看下去,委屈巴巴地问:“我会找人来把画修复好的,可不可以不要惊动贵妃?” 要是让高素看到底角破损,那他今日的手欠之事岂不是昭然于众了。高素若是知道他把她心爱的丹青摔落在地,说不定会气晕过去。然后这破事儿,搞不好还会传到皇上的耳朵里。 到时候他这个声名狼藉的小王爷账上,恐怕又要多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本来今年的俸禄就被扣去了一半,若是再加上这事儿,那他这个穷到只剩下钱财的王爷,岂不是连钱财都不剩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03章 李佑毕竟年少,又是个好脾气的性子,见李怀石为难,便点头应允了。 想了想,又道:“先别修复,反正画的正面也看不出来,便这样挂着吧。过些时候,我找机会问问母妃。若这行字真是崔尚仪所书,而母妃此前又不知晓,兴许皇叔是做了件好事也说不定。” 若不是画轴摔了一下,或许这幅画会永远这样挂下去,那么后面的字迹,也许直到腐朽模糊,都不会有人发现。 “可这行字都看不清楚,最后三个字还糊掉了,贵妃她看到,真的能高兴些吗?” 李怀石还是觉得立刻修补上镶边比较好,谁知道高贵妃看到这行字会是什么反应,万一不是一腔情怀,反而是之前就不愿示人,所以刻意封在后面的呢? 那他岂不是变成了既手欠又揭人家伤疤的可恶之人? “虽然我也看不懂这行字的意思,但我想,只要是崔尚仪写的,母妃一定看了就懂的。” 李佑微笑,接过陆仲安手里的画轴,仔细看了看,确定正面看不出损伤,这才露出一副安心的表情,小心翼翼地挂回原处。 刚挂好,宫人便提了食盒来送午膳。 见陆仲安已无继续赏画之意,李佑便领着几人移步到东海池畔的凉风亭用膳。 宫人们动作麻利,不待他们坐定,膳食便已经摆开。赵子遇扫了一眼,醴鱼臆,冷胡突鲙,清风饭……大多是不常见的。 “陆中丞不必这般客气。两邦联姻是大事,明乐公主又是吐谷浑王最珍视之人,自然马虎不得。我帮陆中丞,也是在为父皇分忧。”李佑微笑。 谈话间,饭吃的也差不多了,李怀石着急去察取东西,匆匆辞了几人。 寒暄了几句,又问了些课业上的事,陆仲安也告别李佑,朝台院的方向走。赵子遇忙不迭地跟在他身后,心里还有些忐忑,不知今日失言之事,这个狗东西会如何发作。 然而很快忐忑就消弭于无形了,因为还未走出圆景门,他们就撞上了高远。 “不知可否向陆中丞借个人?”高远笑问,目光落在赵子遇身上。 陆仲安面上看不出神色,反问:“刑部竟也会缺人手?” 高原摇摇头,笑道:“与刑部无关,是我中午答应了她,要带她泛舟东海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04章 男人要哄 泛舟东海池? 赵子遇茫然抬头,还没记起来是怎么一回事,陆仲安就把目光落在了她面上,将这道送命题丢给了她。 “你去么?” 去个大头鬼鬼! 那是能让她去的表情吗!! 赵子遇很有眼力见儿地使劲摇了摇头。 虽然她现在势单力薄,两位爷都惹不起,但很明显,让她白吃白住的这位更不好惹! 眼下高远在这,她就算去泛舟,陆仲安也不会说什么。可她又不是水草,总不能一直在东海池上飘着吧。 老鼠还有回洞的时候呢,她势必也要回到陆府去,等到那时候,恐怕就不是被关云水居外面这么简单了,再倒霉点,说不定这辈子都别想踏进陆府的大门了。 而且她很确定,这个狗东西干得出这样的狗事! 饶是她并不屑于与他共处同一屋檐下,可眼下她已经找到了卷宗的存放之地,就在台院。想要再次进去,只能待在陆仲安身边等待时机。想要找出十二年前的真相,或许也只有从他这个御史中丞身上入手最为迅速有效。 所以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就是哄也得把这货的毛给哄顺溜了。 心下的小算盘打得飞快,赵子遇连忙往他身边凑了凑,一副乖觉的下属模样。 “想去便去,答应别人的事情,还是不要食言的好。”低缓的嗓音从头到一半,赵子遇抬头对上了他的眼神,却是被冻的一个喷嚏打了出来,差点出口的话也被噎了回去。 呵呵干笑两声,赵子遇一个标准的转身,对着高远行了一礼:“大案审理在即,想必高侍郎亦是公务繁忙。泛舟这样的闲事,委实不敢劳烦,今日还是算了吧。” 高远面上怔了一瞬:“可我们之前已经……” “之前是我思虑欠妥,是我想一出是一出。”赵子遇打断他,抿了抿嘴唇,小声道:“此事我确实点了头,是我答应你的。若是审理结束之后,我还有缘进宫,届时必定奉陪。” 说罢她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高远盯着她良久,还是微微笑了笑,低声吐出几个字:“好,我等你。” 沿着宫道慢慢走着,一路无言,燥热的风吹得人喘不过气。火红的石榴花,在阳光的蒸腾下浮动,夸张的颜色卷在风中,像是吐出的蛇信子,沉闷又压抑。 赵子遇默默捂了捂耳朵,那里的嗡鸣让她半边脑袋都是昏沉的。 “这般舍不得,何必勉强自己。假惺惺地迎合我,还要做出这幅苦情的样子。”陆仲安坐在马车上冷眼瞧她。 尖锐的声音,穿过嗡鸣,微微的不适。 不过赵子遇也懒得理他,强迫自己快走几步,费劲地爬上马车。 路是她自己选的,她又能说什么。谁叫能帮她的人,偏偏是这样一个狗东西。 扶着车窗边沿,赵子遇坐正身子:“我在燕嬷嬷那里听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是关于姚海的死亡时间……” “既是在蓬莱殿打听到的,向蓬莱殿的人说去。”对她突然转移话题感到厌恶,陆仲安打断她:“既然都能私下做约定,分析案情又算得了什么。” 本来这一坐定,后脑勺就坠的厉害,不知道是被这天气热的,还是被大风吹的,一跳一跳地疼。 这种时候,她的反应总是有些迟钝,被他噎地一顿,竟也忘了生气,只是有些茫然。 “我这不是没去了吗?”赵子遇下意识的应到。 说完她就有些后悔,她又没做错什么,他凭啥阴阳怪气地质问自己? 可是话已出口,她又头晕的厉害,便也没有力气再跟他计较这些。 抬眼见他的眼神疏离又冷漠,看她跟看一个陌生人似的,赵子遇不免叹了口气,揉着后脑勺随口道:“你这个人,别总是生气,眉头皱的都不好看了。而且生气对身体又不好,小心你的肝。” 紧绷的下颌微松,陆仲安看向她。 赵子遇正倚在软垫上缓着,被他这幽微的目光盯着,浑身都不自在:“我脸上是有什么脏东西吗?” “把你方才的话再说一遍。”陆仲安说。 “我脸上……” “上一句。” “哦,我说你别总是生气,小心你的肝。”赵子遇略带嘲讽地又说了一遍。 “什么?” “我说,你别老生气,小心你的肝!” “小心什么?”陆仲安问。 “肝。”赵子遇被头疼扰的心不在焉。 “什么肝?” “小心肝!” “哦。”陆仲安应了一声,面上顿时阴转晴,连多云都跳过了,只垂眸幽幽道:“不知害臊。” 不知害臊?? 赵子遇一脸莫名奇妙,回想自己刚才说的话,只觉得一口老血咯在胸口,上也上不来,下也下不去。 她现在可算明白了,她要是活不过二十,绝对是被这狗东西气得。 “陆辙,你无不无聊?”赵子遇努力忍住口吐芬芳的冲动,咬牙瞪他。 “我高兴。”陆仲安唇角抖了两下,看着她因为恼怒而涨红的脸,莫名地愉快。似乎只有这个时候,他才看得见一个鲜活的生命。 这个压抑自己所有情绪,平静地像一潭死水的少女,从来都是带着戒备和紧惕,她小心翼翼,裹藏着千疮百孔的躯壳,麻木的像个垂死的老者。 这样一个人,终于也会肆无忌惮,会气得跳脚,也会喊他的大名。 而他,只要微微垂眸,就可以看见她月光一样皎洁的面容上,濡染着点点霞光,黑压压的睫毛下,明净的眸子一闪一闪,像极了一只气得在地上扑腾来扑腾去的小狐狸。 她说的不错,她和明乐公主确实像。 同样狡黠的明眸,一瞬黯淡了十二年前所有的花灯,一瞬撞进他的墨瞳晃了他的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05章 某种原因 陆仲安一直以为,他讨厌放肆的女人。可有那么一瞬间,竟也想引她更加放肆。放肆到将她拖入万劫不复,听一只狐狸在怀里的失控求饶。 看出他的不对劲,赵子遇连忙往角落里挪了挪,幼兽般紧惕的寒光再次回到眸子里,似乎随时都会亮出攻击的利爪。 这样的反应令他一下子清醒过来,倏地回神,陆仲安迅速挪开目光,不再看她。 “好了,你说姚海的事吧。”短暂的沉寂后,陆仲安生硬的开口。 “你不是不听吗?”赵子遇无语,盯着这个有毛病的人。 “那是方才,现在我想要听一听。”陆仲安任性地道,懒懒地揭开车帘,看了看外面流动的榆槐树影。 赵子遇只好叹口气,摇了摇昏沉的脑袋向他汇报:“姚海,于崔碧玉出宫的第五年就死了。” “第五年……十五年前?” 赵子遇点头:“不错。那时候,崔碧玉和高素尚且保持着联系,得知姚海客死异乡,崔碧玉还向高素感慨过世事无常。” “户部的资料显示,姚海的死亡时间不详,大约是在十二年前。十二年前这个说法,是崔碧玉提供的。她回宫办理姚海的死亡手续,也是在十二年前。那段时间,南方动乱,死于乱党流寇的人多不胜数,若想要在死亡时间上作假,并不是件难事。令人好奇的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香兰。”赵子遇猜测说:“香兰的户籍,是上在姚海下面的。” “香兰到今年元月刚满十二,若姚海当真死于十五年前,那么香兰的父亲,就不可能不是姚海。这个香兰,很可能是崔碧玉在姚海死后,和别的男人所生。但是出于某种原因,崔碧玉不得不把香兰的户籍上到姚家。” “这个‘某种原因’,很值得深挖不是么?”赵子遇说着,有些倦怠地半阖了眼睛:“我试探性的问过燕嬷嬷,她们似乎……并不知道崔碧玉还有个女儿。据她所说,姚海死后不久,她们和崔碧玉就断了联系。甚至十二年前,崔碧玉进宫为姚海办理死亡手续,都没有去看过高素。有没有可能,也和香兰背后的‘某种原因’有关?” 陆仲安摇摇头,并不赞同她的说法:“本朝历来宽容,寡妇有孩子也不是奇事。至于孩子的生父是谁,与我们何干?香兰的父亲,是不是姚海,与案件又何干?只要香兰是崔碧玉之女,那么崔碧玉的动机就存在。我们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你说的不错,于眼下的案子来说,确实如此。可我在意的是,这背后隐藏的东西……或许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简单。”赵子遇缓缓睁开眼睛,看向车壁上繁杂的仙鹤花纹,终于低声开口:“十二年前……” 她想说,十二年前,是太多巧合共存的一个时间点。是太多反常的人和事出现的一个时期。可是嘴唇动了动,还是没能说下去,转而道:“是我多心了。” 一个向来顺风顺水、行走在阳光底下的人,大概从来没有见过阴沟里腐烂的沉疴。 这样的他,又怎么明白她草木皆兵的惊惧。她如此卑劣,总是把人和事往最阴暗的角落里想,他就算知道,又怎么屑于与她为伍? 天色尚早,马车行驶缓慢,不似来时那般匆忙。车轱辘压在官道上的咯吱声,在缓慢声中放大,伴随着后脑勺逐渐强烈的抽疼,落在赵子遇耳朵里,沉重又躁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烦闷的感觉越发严重,空气是凝固的,怎么都喘不上气。 到处都像是开了慢动作,缓慢到近乎停滞,只是一棵榆树从窗边向后退去,都好像退了数年那么久。 “你怎么了?” 清凉的声音从旁边传过来,赵子遇听到了,每个字都听到了,可是四个字合在一起,她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隐约中,似乎有力量托住了她下沉的身子,紧接着,好像又听到他的声音:“长吉,回府还有多久?” 可以听清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彻底陷入悬浮的黑暗。 再睁开眼,赵子遇呆了好久,才分清地府和人间。倒不是说她真的快死了,而是眼前一团漆黑。 动了动眼睛,她看到淡青色的纱帐。似乎……是陆仲安的寝殿。没点灯,已经是晚上了? 手上微微用力,想撑着床榻坐起身,却怎么使力都动弹不得,侧过头,赵子遇这才看到一角鸦青色的衣袍。 衣袍的主人抓着她的手伏在榻边,已经睡着了。只是他睡得并不踏实,眉头微蹙,似乎梦中还在焦虑着什么。 他的面色较白日里浅淡了不少,熹微的月光从漏窗里透进来,如薄烟般蒙在他的周身,将他的容色照的更加白皙。美玉一样的指节覆在她的手上,衬得她的手更想是个鸡爪子。 于是鸡爪子略有不甘地想要抽回去,可他抓的那样紧,赵子遇使了两下劲,觉得头痛厉害,一用力,似乎就会牵连到后脑勺的某个地方,便也只好作罢。 夜色微凉,床头的药碗静静地立在那里,赵子遇看着它们发了一会呆,默默叹了口气,换另一只手拉过身上的被子,盖了一半在他身上。 再醒过来,是被汤药呛醒的。天已经大亮了,迷迷糊糊睁开眼,赵子遇就看到陆仲安紧绷的脸。他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了朝服,大概是一下朝就匆匆过来了。 “乱动什么?”打掉她想接住药碗的手,陆仲安扶着她的后背,将剩下的半碗汤药全喂进了她嘴里。 呛的一个咳嗽,赵子遇连忙扭过头。 他素来爱干净,要是汤药滴到他的朝服上,倒是不好了。 只是这一幕看在陆仲安眼里,实在是冷漠极了,直叫他又想起东海池的事情来。不免眉梢跳了跳,沉声就道:“怎么,刚醒就翻脸不认人。你这样的女人,就该晾在外面自生自灭。” “我睡了多久?”赵子遇问。 陆仲安没说话。 她只好又问:“现在是五月的什么时候了?” “五月初九。”陆仲安淡淡道,放下瓷碗,将她按回榻上。 “初九……”只有一日时间了,赵子遇倏地又坐起来:“今日府上有人来过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06章 算你欠我 略一沉吟,陆仲安微微摇头。 没有……赵子遇面上松了松,转过头去看窗外明亮的天地。 “不想知道自己为什么昏迷么?”陆仲安有些意外,按理说失了意识,怎么也要对自己的情况问上一问。何况看她这样子,应该还没从病中缓过来。 可她现在的反应,似乎完全没有在意到昨日的晕厥。比起昏迷,更像是打了个喷嚏。 “哦。”被他一提,赵子遇才像是想起来似的,回过头说:“我的身子便是这样了,歇一歇就好了。” 自打来到京城,她的身体较之前好了些许,虽然头疾依然会发作,但是不省人事的情况已经少了很多。以往在扬州的时候,她是离不得药的。所以这样频率的头疼晕倒,她也只觉得庆幸。 “医女说,你的五脏六腑损伤严重,热寒皆不能受。昨日暑气生发,加上吹风,才会引起晕厥。已经开了调养的药,往后一日也不能少,慢慢吃吧,风热寒也都避开。” 陆仲安随手从桌案上捏了一块桂花糖,递到她面前。 有了方才被呛到的经验,赵子遇压住想自己伸手拿过来的冲动,乖巧地张开嘴,吃了他手里的糖。一边吃着,一边小声嘀咕:“其实我也没那么虚。再说了,我县衙还有活呢,哪来的时间天天吃药。” “嗯?” “吃吃吃,是该吃,你说得对,药不能停!”赵子遇使劲点点头,咽下桂花糖,汤药的苦味已经被压了下去。 吃完,她特地朝他吐了吐舌头,笑眯眯的眼睛里一片波光潋滟,瞬间抚平了所有燥热和烦闷。 她温顺起来,倒也柔软的不像话。 陆仲安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见她这样的人难得服软,他的眸色也跟着微微闪烁了一瞬。 “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见他心情好了些,赵子遇迅速把目的抛了出来。 “何事?” “我想让你保下温若若,留她性命。”赵子遇唇角渐渐抿成一条直线。 “就算她不是杀死苏晚风的真凶,但从她做伪证开始,就已经在劫难逃。若是寻常小案也就罢了,可苏晚风的案子,是圣上亲自督审。她的伪证,无益于欺君罔上,乃大罪,只有万劫不复的下场,谁也救不了她。”扬了扬眉,陆仲安语气平淡。 “你能救。”赵子遇盯着他,想了想又说:“或许,只有你能救。” 她的眼神坚定,陆仲安挪开目光,漫不经心的拨了拨桌案上的茶饼:“拿什么跟我换?” 换? 赵子遇诧异地看他:“已经是最后一步,你怎会不知保下温若若能换得什么?若想顺利拨开浓雾,温若若是最好的契机。” 陆仲安面无表情:“那是你的事,与我何干。” “怎会是我的事?” “若你解决不了这两个案子,下场如何,你该晓得才是。” 被送去户部的威胁在脑海里一闪而过,赵子遇心下盘算了一会,犹豫片刻,才问:“你想怎么样?” 陆仲安没说话,面容沉静,徐步走到床头的案边,似乎准备拿了上面的公文离开。 话还没说明白呢,怎么能放他走? 机不可失,赵子遇眼疾手快,一把将公文抢了去。 陆仲安扫她一眼,眉头微皱,伸出手:“拿来。” “不给。”赵子遇把公文背到身后:“你对我有恩,我早就说了要留在你身边随侍左右。我以为这些天相处下来,你也默许了。怎么还想着把我送去户部?” “随侍?”陆仲安气笑了:“你侍候我什么了?” “我……”赵子遇语塞,绞尽脑汁想了想,也没想出一件好事来。 陆仲安看着这个不是的,怎么能不好!过两日便是珈蓝菩萨诞辰了,进送经文的人也多,都在为法会做准备。就连皇上都赏赐了香烛器物呢,你没看到,那是相当热闹!” “皇上赏赐的?”赵子遇从经文里抬起眼睛。 “可不是嘛,嘿,皇家道场,那能一样吗!金贵着呢!”家奴一脸得意,似乎受到赏赐的人是他自己。 赵子遇微笑,并不插话,听他口若悬河地描述昨日看到的场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07章 额外惊喜 家奴得不到回应,便也觉无趣,感慨了几句,瞥她一眼道:“你啊,昨天真该跟去看看的,能见到不少好东西。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虽说肚子里不需要多少墨水,但也该看得出好歹,不然跟着主子,很容易丢了脸子。” “贵人教导的是。” “唉,不过你这小子能留在二公子身边,定然也是个聪明人。我就是觉得你没看到昨儿个的场景,委实可惜。昨儿个那香炉啊,都有半人高,看上去,宛若青空缀繁星呐!你小子跟佛堂有点缘分,要是看到,绝对能惊得你一浑身起鸡皮疙瘩!” “青空缀繁星?”赵子遇捏了捏手里的经文,略微有些诧异:“一个香炉,还能看出这样精美的意境?” “切,你看吧,我就说你该多开开眼。你一个毛孩子,现在年龄尚小,没见过世面就算了,要是年龄大些,那就是井蛙夏虫!” 家奴从鼻子里哼了两声,见她呆呆的,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便更加得意,忍不住手舞足蹈比划起来。 “那香炉啊,是青釉双耳忍冬纹,可不就是青空的底子吗?最神的是,整个大香炉的里外,都撒满了夜光螺钿,晶莹烁耀,若凝露泫浮光。简直就像是白日里,看到银河繁星自眼前流过一般!” 赵子遇微微侧头,若有所思,不知是在想象那个画面,还是在愣神。好一会才问:“这香炉,也是皇上昨天刚刚赏赐的?” “不是。”家奴随口道:“是上个月赐的了,听说是南疆进贡来的,是稀罕物。平常都不拿出来的,只在法会上使用。昨儿个也是我碰了巧,目睹他们搬运此物,不然也不能得见呢。” “贵人福泽深厚,这大约也是贵人的缘分罢。”赵子遇微笑。 傍晚,云水居。 陆仲安跨进寝殿,就看到赵子遇趴在桌上,专注地用一根小木棍在宣纸上拨弄着粉末状的东西。 “这是什么?”陆仲安站在案前,看向宣纸上黑乎乎的东西。 “好东西。”赵子遇说着,点燃一盏方灯,提到宣纸上方,仔细照了照上面的粉末。 方灯缓缓挪动间,亮晶晶的光,自粉末间一闪而过。 “这是……” “是夜光螺钿。” “螺钿?” “嗯。”赵子遇头也没抬,一瞬不瞬盯着宣纸上的东西,唇角渐渐牵起一个弧度:“你听说过嵌在瓷器上的螺钿吗?” “从未。”陆仲安淡淡道:“螺钿一般嵌于木器之上,是因为木质便于打磨。若嵌于瓷器,岂不因小失大,无异于削足适履。” “不错。”赵子遇说,放下方灯,坐到桌边,一点一点将粉末折进宣纸里:“不过我听说,慈和寺有一个瓷制香炉,便是以螺钿做装饰。” 螺钿香炉……陆仲安微微一滞,看了一眼被裹进宣纸里的黑色粉末,皱眉问:“证物已经封存,你这是哪里偷来的?” “只是当时查验的时候留了一点。”见他已经知道粉末是什么,赵子遇的唇角不觉微微扬了扬:“额外的惊喜,不是么?” 陆仲安没说话,看她将纸包拿在手里,眼角忍不住跳了跳,不由自主地便离她远了些。 收走桌面上的东西,赵子遇出去洗了洗手,再回来时,陆仲安已经打开了带来的食盒,示意她坐下。 端出一碗莼菜汤饼,他递给她一双银头象牙箸。 “李佑那边来了消息,说是查到内仆局有位掌管灯烛调度的中贵人,原是口技艺人,会些腹语。” “这个人什么时候进的宫?” “很早,在崔碧玉之前。”陆仲安靠在藤椅上,眯了眯眼睛:“并且内仆局和尚仪局相距不远。” 点点头,赵子遇慢吞吞地捧过汤饼,吹了吹热腾腾的热气,默默吃着。 陆仲安静静看她,说:“后日我会暗中助你,若这两起案子在一日内真相大白,赵都护大约也会感到欣慰。” 拿着银箸的手一抖,筷子应声砸在碗边,发出“叮”地一声脆响。 陆仲安奇怪地看她一眼,捡起桌上的筷子,重新递给她,她却闷下头,攥拳抵在桌案上,没有接。 陆仲安只好把筷子放在她手边,继续说:“当年,赵都护任御史中丞一职时,破除上千积压冤案,无一例申请重审。世人皆道其清正忠耿,先帝也常叹其为难得之社稷臣也。后来我接任御史中丞,赵都护特地向父亲发来贺信,勉励之词恳切,今想来信上所言,仍然历历在目,字字入心。若这些案子顺利解决,御史台也算有所建树,总算没有拂了他一片苦心。” 原来不是识破了她的身份。 提及赵崇,大约只是感慨罢了。 赵子遇勉力拿起银箸,趴在碗边使劲扒拉了一口,原先香喷喷的莼菜汤面,不知为什么,全部变成了涩涩的味道。 苦心……她大概不只拂了他的苦心,还叫他失望了个彻底。什么时候开始,走到了这步田地,以致于她都快忘了赵崇也曾对她说过勉励的话语。 似乎就是在上元节之前。 那是一个罕见的寒冬,逢着年关,雪下的很大,整个天地都是一片白皑。 他们一家人外出探亲,回来的半道上就碰到御史台的人办案。于是赵崇连家都没回,直接跟了过去。 她那时顽皮,好奇心又重,看到那么多人来来往往,便吵着闹着要下车。娘亲拗不过她,只好给她裹上厚厚的襦袄,又将她抱在怀里,这才跟赵崇去一起去现场。 于是那也成了她,生平接触过的第一个案子。 “这家男人给老娘凑的救命钱不见了,知道这笔银钱的,只有他妻子。可他妻子死活不承认,于是男人一怒之下,抄起门栓将妻子打死了。”侍御史跟在赵崇身后禀报。 “死亡时间确认了吗?”赵崇问。 “应该是在凌晨。根据邻居反映,昨日骂骂咧咧和哀嚎的声音持续了小半宿,是凌晨没得声,他们不放心,才在今早天一亮便报了官。” “凶手认罪了没有?” “认了。我们来的时候,男人正在院子里挖坑,凶器、死者都未处理,我们当场抓获后,他就承认了罪行。” “那这案子不是结了?”赵崇疑惑地顿住脚步,侧头看向侍御史。 “算是结了。”侍御史恭谨的颔首,迟疑道:“不过,我们要带走男子的时候,他死活不愿从家中离开,说是钱财还未找到,若是他跟我们回衙门,他那患病的老娘就会必死无疑。所以我们现在增派了人手,正在他们家进行搜索。” 说完,侍御史看了一眼赵崇身后的母女俩,略带歉意地说:“这种小案子,实在不敢劳烦中丞特地过来,不如就交给下官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08章 等天一亮 “既然来了,进去看一下吧。”赵崇摇头,抬步迈进案发院落。 “娘亲,走。”她抱着娘亲的脖子着急催促。 “我们在这里等爹爹好不好?爹爹很快就出来了。”娘亲温声哄道,将她抱的更紧了,似乎担心进去会看到不好的景象。 “我不要!”她使劲挣扎,乱蹬的脚踢到娘亲,险些从娘亲怀里掉下来,惹得娘亲面上一阵惶然不安。 看出她的担忧,侍御史笑道:“没关系,尸体已经运去县衙了。外面寒冷,夫人还是进去等吧,别冻着孩子。” 其实屋子里也没有比外面好多少,泥墙茅棚,挡不住凛冽刺骨的寒风。 病弱的老妪躺在床上,焦虑的男人被压制在门边,眼神四处乱飘,似乎还在找着不见的银钱。 “你确定钱财是被妻子拿去的?”赵崇盯着他。 “就是她!”男人声音嘶哑,看了一眼床上的老妪,情绪异常激动:“我娘病倒后,我每天早出晚归到处筹钱,经常一整天不在家。原本我以为,她在家里能照顾我娘。可是谁知道,她根本不管我娘死活!不仅如此,她还趁我不在,经常鬼鬼祟祟的溜出去,甚至……甚至……” 男人几度哽咽,说不出口。旁边的侍御史低声告诉赵崇:“听邻居说,这家妇人似乎不太安分,常有人在裁衣铺看到她,似乎和裁衣铺的伙计走的很近。” “去查查那个伙计。或许钱财在伙计手上,一并带回衙门罢。”赵崇说。 侍御史点头,迅速安排了下去。赵崇左右看了看,便转身离开,并示意小吏将男人带走。 男人不愿离去,但终究精疲力竭,被几人按住拖出门去,嘴里还在大叫:“娘!文德!” “文德是谁?”赵崇回头看侍御史。 “哦,是这人的儿子,在柴房里。只有八九岁,我们就没把他带过来了。” 柴房。 一进门,就看到一个男孩子蹲在火堆前添柴火。赵崇顿在那里看了看,见其确实是个年岁不大的小孩子,便没再说什么,折了方向预备回去。 “爹。”赵子遇便是这个时候叫住了赵崇:“爹,那个哥哥不对劲。” 听到她的声音,赵崇微微有些不悦,也没看她,直接转向侍御史:“谁叫你放她们进来的?” 侍御史战战兢兢,正要解释,就听赵子遇顾自往下说:“我们进去,那个哥哥头也没回,依然很专心的添柴,爹爹不觉得这有点奇怪吗?而且更奇怪的是,灶台上的水已经烧开了,那个哥哥……为什么还要添柴呢?” 听完她的话,赵崇和侍御史神色猛然一变,想也没想,便折回柴房。 不久,他们便从男孩身上搜出了装着银钱的布包。而男孩的情绪,也在被识破的这一瞬间彻底崩溃。 原来他的娘亲每天溜去裁衣铺,是为了给他凑书钱。年初的时候,他说想要识字,可是家里一贫如洗,就连值钱的东西都变卖掉给祖母治病了。 男人四处借来的钱,也是要给祖母买药用的,妇人不敢拿,也不敢告诉男人买书之事。只好趁着男人不在的时候,跑去裁衣铺帮忙染布。染一匹布,可以拿到一文钱。 然而贫寒的生活加上守夜照顾老妪,终究拖垮了她的身子。有一日,竟然因为太困,在染布的时候睡着,一头栽进染缸里,连呛了几口黑水。 那次以后,妇人开始频繁咯血,身体也迅速消损下去。 男孩把一切看在眼里,惧怕失去母亲的情绪在心底滋生,渐渐随着妇人的消损而不受控制的蔓延,直到占据整个心房。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可他从男人重复的话语里了解到,钱财可以买药,而有了药石,就能救命。 那么,只要有了钱财,是不是就能把娘亲变回以前的样子,让她不再痛苦? 抱着这样的信念,他偷拿了家里所有的钱财,只想着等到天一亮,就去替母求药。 然而一切,都没能等到天亮。 惧怕,指使他偷取钱袋。 惧怕,也叫他不敢拿出钱袋。 于是这桩微不足道的小案子,就这样落下了帷幕。那天是怎么收尾的,赵子遇已经记不清了。似乎有痛哭流涕的声音,似乎也有捶胸顿足的忏悔。总之,都是些嘈杂刺耳的声音。 悲从中来,悲从恶中来。 他们出门的时候,雪又下了起来。赵崇解下身上的大氅,披在娘亲身上,将她扶上马车。 大氅上落了雪花,一进马车,便化成凉凉的水珠。赵子遇趴在大氅底下,困得直打哈欠。然而赵崇一坐到对面,她又有些紧张,便翻了个身,假装打瞌睡。 赵崇叫她,她也不应,只紧紧闭着眼睛,装作已经睡熟了。 看了她一会,赵崇有些黯然:“秋芙,你说这个孩子,为什么不是……” 说到一半,他突然止住,不再说下去,转而缓缓叹了口气:“她很聪慧,这……” 不好。 只是不好二字还未出口,她已经从大氅中探出头来,巧笑倩兮,连眼睛都变成了弯弯的月牙儿:“爹爹是在夸我?” 赵崇语塞,看了她娘亲一眼,沉默下去。她眉头微蹙,一会看看他,一会仰头看看娘亲,神色迷蒙,不知在思索什么。 好一会儿,她似是终于想明白了,朗声笑道:“爹爹也会不好意思吗?难怪遇儿从来没有听到过爹爹的表扬,原来爹爹都是在背后偷偷说的,爹爹可是怕遇儿会骄傲?” “不是。”赵崇否认。 她似乎没有听见,或者选择性的忽略掉了,依旧一脸灿烂:“不过遇儿还是好高兴,爹爹说遇儿聪慧,遇儿欢喜。爹爹可也欢喜?” “……” “我啊,也想要成为像爹爹一样的人。我也想要揪住坏人,把所有被藏起来的讨厌东西都拉到大太阳底下去。” 像他一样的人? 赵崇微微一滞,终于抬眼看了看她。浅淡黛眉,池水般清澈的眼睛。其实她的容貌,还是有几分像她的母亲。但他还是不喜欢这个女孩子,因为她的性子,并不像秋芙。 他愿女儿像她,像她一般温顺,像她一般恭谦。可这个女儿,并未如他的意。她还是……太像他了。一个这样女子,要如何生存下去,他不知道。 然而当她说出想要变成像他一样的人的时候,他竟然情不自禁地忘记了所有顾虑。 “非学无以广才,你要走的路还长。不过以你的资质,若想继承我的志向,或许……不是件难事。” 继承……他的志向? 她睁大眼睛看他,心下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这句话。浑身的血液都好像沸腾翻滚,在这样天寒地冻的天气里。 那一天,她和赵崇说了很多话,是她懂事以来,和他说话说的最多的一天。虽然赵崇在说完那句话后,神色奇怪的定格了一瞬,后来再没接她的话,但她还是格外欢欣。 毕竟那也算是他对她说的、仅有的一句勉励的话语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09章 审理前夕 “没事吧?”陆仲安按住她微颤的肩头,抬了抬手吩咐长吉去端药。 吃完汤药,赵子遇促然吐出两口气,面色稍稍和缓了些。 陆仲安沉默,目光似有若无滑过面前的瓷碗,半晌才缓缓移开,问:“你怎么会惹上这样的病症?脾脏受损,并不像是你这个年纪会出现的状况。” 赵子遇没有回答,从桌案后起身,朝他行礼:“陆中丞若没什么要说的,我便回去歇着了。” “也好。”陆仲安也站起身,抖了抖玄紫色的衣袍,看向长吉:“提到赵都护,倒叫我想起松香阁的那位,念及陆白两家的感情,似是不该亏了她,去看看。” 怎么又提完赵崇又提松香阁?简直屋漏偏逢连夜雨,还不是一般的雨,是特大暴雨!! 于是被淋成落汤鸡的倒霉蛋脚步登时一顿,踌躇片刻,干脆可怜兮兮的扶额,转了个十八弯的大圈,眼瞅着转到了他眼皮子底下,这才“噗通”一声躺倒在地。 “姑娘!”旁边的长吉吓了一跳,以为她和之前几次一样晕倒了,连忙蹲下身扶她。 然而手还没碰到地上的病号,病号竟一个翻身,直接翻到了陆仲安脚边。 还能有什么办法,陆仲安只得将她拎起来。 “这可怎么办……要不要属下去把医女叫来?”长吉焦虑地看向陆仲安。 “不用了。”陆仲安声音平淡,面上更是平淡,连一丝紧张都看不见。 见人晕倒了,居然还能这般淡定。长吉同情的看了一眼赵子遇,只惋惜她碰到自家主子这样冷漠无情之人。 把她拎进帐子,陆仲安转身便要走。岂料赵子遇死死抓着他的衣袖,任他怎么扯,就是不松手。 还想去松香阁?呵! 松香阁是他能去的地方吗? 掰了半晌未果,陆仲安气极反笑,看着床上的病患,冷声道:“你若想今日便归我,我自然不介意成全你。” 不出意料,这话十分奏效。 话音刚落,袖子上便猛然一松,病患一个翻身,结结实实滚到了床榻的最里面。 “老实歇着,别乱动。”陆仲安捋了捋被她抓皱巴的衣袖,起身向外走。 “你去哪?”实在没忍住,赵子遇睁开眼冲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 “进宫。”陆仲安的声音低缓。 “你不是要去松香阁么?”赵子遇狐疑地盯着他。 陆仲安顿了一下,回头看她一眼:“你既不愿让我去,那就不去了。” 赵子遇一愣,再回过神,面前的人已经消失不见。 五月十一。 一早便起了大雾,赵子遇立在檐下,看着大雾笼罩下的茫茫院落。远处的荷塘已经看不见形状,只有依稀的荷叶悬浮在雾中,水墨一般的存在。 “久晴大雾必阴。”赵子遇心下想着,走下台阶。这才发觉,原来已经在下雨了。 烟雨蒙蒙,融在了雾里,竟是眼睛难以分辨。 低头看了看脚下被雨雾打湿的草叶,耳边传来轻微的声响,在抬起头,油伞已经近在眼前。顺着伞柄往上,她看到了陆仲安没好气的脸。 “温若若的事情,千万别忘了,这是你答应我的。”赵子遇说。 “高睿那边,我前日便已经着人递了消息。”陆仲安撑伞,带她上了马车:“可若他想将自己摘干净,恐怕不能如你所愿。” 赵子遇睫毛动了动,没有说话。 “我和你不同,我不喜欢赌,更不喜欢拿感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赌。所以丑话说在前头,若是高睿无意救温若若,那么这个善人,我想做也做不了。” 赵子遇点点头,望着收起来的油伞抖出一排水珠,又顺着水珠看向沉沉浓雾。 这两日一直卧床躺着,忽然起那么早,她还是有些困倦,不久便合上眼睛闭目养神。 万年县衙在雨雾中显出一片肃静之气,陆仲安带着赵子遇进去时,大堂之上已经来了很多人,小小的衙门,挤得满满当当。 原本这样的大案,该放在刑部衙门审理,但是皇帝压的紧,审理实在仓促,转交根本来不及。毕竟从案件发生以来,无论是人证物证,还是各种审案材料,都在县衙。 于是这样一桩案子,便只能搁在小小的万年县衙门进行审理。 李怀石从未经手过这样大的案子,紧张兮兮的情绪全挂在面上。看到他们二人进来,才像是安了心似的,缓缓呼出一口气,示意他们到前面来。 拨开人群,赵子遇跟在陆仲安身后走过去,就看到高远身着官服,正立在最前面的一侧。他平时里常常身着素色衣衫,今日这样的玄衣红带,更衬出他身上清雅缥缈的气韵。 虽立于人群,却丝毫不会被人分去光华。他的身后站着高睿,还有一些其他人,大概都是丞相府的人。 赵子遇抬头随意扫了一眼,就看到高睿的面容如同死灰。和高远面上礼貌性的哀伤不同,他的脸上,一丝象征着生机的红润都没有,而是隐隐透着黯淡灰青色。 他好像瘦了很多,又好像在短短几天内迅速衰老,看上去随时都会倒下,早已经没有了贵公子的文雅气息。 “陆中丞近来辛苦了。”高远微微福身,看样子已经将苏晚风的事情当成了自家的事情来处理。 “客气,只是履行御史台的职责罢了。”陆仲安淡淡回答,转身看向一边。 赵子遇也顺着他的目光往旁边看去,原来太傅府的人就在他们对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10章 皇帝督审 苏太傅形容憔悴,坐于离上首最近的木椅上。他的身后立着苏家的几位嫡子,个个姿态端正,一眼便知是出身文官世家,内敛却不失清傲之气。 和苏太傅纯粹的悲伤不同,这几位公子隐隐带着怒意,虽然站在高家对面,却是连一个眼神都不给他们。 毕竟温若若供词里的动机,和高睿脱不了干系。因为一个妓子,致使苏晚风惨遭不幸,这种情况,在这些兄长们看来,无疑是苏家的奇耻大辱。 所以就算高家露出遗憾的神色,竭力表示歉意,这几位公子依旧冷着脸不买账。 阿霜搀扶着翠姑站在后面。翠姑消瘦了不少,低着头以帕子按着眼睛,隐约可见帕下的嘴唇苍白如纸。阿霜不时轻拍她的后背,小声安抚着。刘老伯则是佝偻着背脊和她们隔开了一段距离。 一眼望过去,太傅府里几乎所有和案子相关的人都到齐了。 李怀石坐在堂上,见他们默默停在那里也不过来,便急得直冒汗,微微低下身子冲他们招手:“要监审的话,到这边坐。” 说罢,又遣人在旁边的椅子上放了软垫。陆仲安坐到堂上,赵子遇跟着侍御史和典事站到他身后。 监察史冯平才来到,他没有向任何人行礼,只恭敬地朝陆仲安颔首,便站去他身旁。 刚立定,冯平便抖了抖手里拿着的一卷律令,垂眸看着底下的人,一脸不屑,似乎对于堂堂御史台要分管这样的小型命案感到不悦。 想必监察太子造纸坊的人,便是这位冯平了,赵子遇打量了他一眼,心下暗想。早闻此人是本朝罕有的寒门入仕,为人耿直。前两日被东宫告到皇帝那里,又被一纸谕令召回,看来是憋了一肚子火气。 “人带来了吗?”陆仲安无视他的情绪,直接淡声问道。 被他点到,冯平迅速收敛了情绪,压低声音应道:“已经在堂后侯着了。” 陆仲安点头,扫了一眼下面的高睿,没再说什么。 皇帝是和高丞相一起来的,仪仗队伍十分低调,似乎不愿惊动太多人。 高远带了人前去迎接,就听高家几位叔伯小声问道:“贵妃今日怎的没来?高家能碰着几回这样的麻烦事,她若不出面,未免不像话。” “听说是病了,有一段时间了,你不知道吗?似乎精神状态不稳定。” “竟然有些事?我们高家一族,本朝可就送进宫这么一个女子,这才几年啊,竟然出这样不争气的岔子……” “说什么!”高睿憔悴黑青的面上终于闪过一丝波动,虽然依旧恍惚,却也下意识的斜了一眼身后几人。 高家的几个叔伯显然被他突然出声嚇到,眼神奇怪地对望片刻,立时就闭了嘴。 皇帝入内,众人连忙行礼,赵子遇不知皇帝模样,也不熟悉礼仪,眼瞅着边上的小吏都俯身拜下了,心知人已至堂内,这才赶紧跟着俯下身去。 皇帝原本只是因着高素的关系,才亲自过来督审,以表重视。高素没来,他便更没有多少心思在这些琐碎的事情上,很快便免了他们的礼节,缓缓坐到早早为他准备好的位置上。 赵子遇跟着周围一众小吏道谢起身,微微抬眸看向上首。年近五十的皇帝,在一袭严肃庄重的深色龙袍下,端正不失威仪。毫无表情的面容,带着隐隐的威压。只一眼,便令人心生敬畏。 明明他的眉宇间,有八分李怀石的影子,却没有一丝欢脱的蠢萌气息。谁能想到,这样两个亲兄弟,性格会迥异到这种地步。平常看着李怀石,赵子遇还会想,或许皇帝也是个和煦好相处的模样。如今一看,倒是想多了。 思索间,有一道似有若无的目光落到她身上,赵子遇后背猛地一凉,抬眼寻去,立时惊觉高丞相也来了。 四目触及的错觉间,高慎已经看向皇帝了,他的面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笑意,仔细看过去,又像是哀恸之色,说不出的奇诡。 方才的目光……是错觉么? 闷下头,赵子遇悄悄往陆仲安身后挪了挪。不管怎么样,还是小心为上。毕竟高丞相高慎,她是见过的。 幼时因着高远的缘故,她没少溜去丞相府。虽然并不是每次都能碰到高慎,但也撞上过几回。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从她第一次碰到他时,就觉得不自在。 事实上,高慎待她温和,偶然发现她在丞相府,也只是微笑一下,像是默许她的存在一般,并不会在赵崇面前告发她。 可她还是很在意,大概是高慎周身的阴森气息所致。他看她的时候,她总有种无处隐藏的错觉,好像他随便的一个目光,就可以看穿她所有的内心。 幼时是如此,眼下,亦是如此。 借着陆仲安的遮挡,她又悄悄看了高慎几眼,然而对方一直目视前方,偶尔看向这边,目光也是落在陆仲安身上,并没往她脸上看一眼,似乎确实没注意到她。 刚暗暗松了一口气,外面来了四个皂吏,前后左右抬着一条白布。远看过去,活像一条裹尸袋。离近了,才看清里面是个活人、至少还有一缕气的活人——温若若。 白布往下一顿,温若若摔落在堂中,仿若一摊烂泥,瘫化在地上,坐都坐不起来,更别提跪着了。 她的额头上,明晃晃一个骇人的血窟窿,虽然已经止住血,但是仅凭表面一层紫黑色的血痂,都难以掩盖下面猩红的凹陷和边缘溃烂的脓包。 从伤口已经结痂不难看出李怀石的仁慈,大概是找了医女日夜不歇得在挽留她的性命。但是伤口的严重程度,还是导致了眼下惨不忍睹的状况,可想她当时那一脑袋撞下去,是下了必死的决心。 皂吏将她拉扯起来,一左一右的架着她,好叫她以所谓恭敬地模样跪在堂下。 她的意识似乎没有完全恢复,拉扯间,破碎的呻吟声自她口中无意识的传出。声音如蚊子般微弱,可在寂静的大堂之中,还是依稀可闻。 站在人群里的高睿,被这声音折磨得迅速萎靡下去。 他死死盯着她,不知是隐忍还是压抑,眼睛里几乎要瞪出血来,一双肩膀微微颤抖,原本笔直的脊背也弯折下去,似乎就要忍不住冲过去抱住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11章 根本无罪 可他到底还是忍住了,紧握的拳头松了松,如梦初醒般冷静下来。 赵子遇默默瞧着他的神色变幻,心下渐渐升起不好的预感。 陆仲安在马车上说的话,也似有若无般在耳边晃过。他说的不错,她是在赌。若是高睿放弃了温若若,那么这个人,真就谁也救不了了。 可她既然选择去赌,便也只能接受最坏的结果了。敛了敛眼睑,赵子遇不再观察他,转而看向堂下。 丑陋的疤痕,可怖的伤口,萧条得不成人样的枯黄面容,小鬼一般失了精神气的躯壳。她的身上,那些腌臜破碎的裙衫在皂吏的压按间,甚至衣不蔽体。 她不好看了。 谁还能将这个蓬头垢面、叫人掩面不愿直视的囚犯,和那个受尽追捧、千金难求一眼之缘的都知联系在一起呢? 赵子遇想起初见她的时候,那时她也曾是一个纤手羞抱琵琶,连顾盼间都会透出光亮的女子。 风光无限,在最好的年龄里,她也曾用她的艳丽牵动众人心房,倾倒京城的寸寸朝阳辉光。也曾有着深坠俗尘、却又不甘与俗物为伍的清高。 可惜这样一朵蓬勃生长的鲜艳海棠,委落红尘,竟也逃不脱摔落污泥里夙命。 如今堂下这个仿若马棚风的女子,换做任何一个男子,大概都不会甘愿付出代价去相救。又何况是一生下来就含着金汤匙,在膏粱锦绣中生长的贵公子。 或许高睿喜欢她的源头,就是她艳丽的皮囊。如今皮囊已废,再热烈的喜欢,也都随着源头消失殆尽。 如此放弃她,倒也,无可厚非。 “温若若,你不满高睿与苏晚风成婚,心生妒恨,遂收买高睿身边的婢子娟儿,唆使她在订婚宴上杀死苏晚风。以上罪行,你可一一认了?”李怀石一拍桑木抚尺,按例询问。 温若若被这问话声震得一个激灵,终于有了点反应。可她因为伤口感染,大抵还发着高热,烧得嘴唇开裂,起了一层白皮,在有些发青的脸上,显得十分无力。 她努力张开嘴,想要说话,然而嘴唇翕动半晌,只有呻吟般的哼声,一个字也没吐出来。不过根据她的口型,依稀可以看出说得是“认罪”二字。 旁边的皂吏见状,连忙提来一桶冷水,打算要泼到她脸上,让她受点刺激以发出声音。 “不用。”李怀石看不下去,制止道:“净添乱!你知不知道,这可是好不容易才睁开眼的,等下你再给人浇晕了,还怎么审理?提着你的桶,一边去!” “是是,是小的思虑不周。”皂吏忙不迭地退到后面。 “这样吧,你若认罪,就点点头,不认就摇头。”李怀石看向温若若。 温若若大概是费了半天劲,才听明白话里的意思,撑着两边架着她的皂吏微微直起身,就要点头。 然而还没把头点下去,人群里忽然传出一个声音:“慢着。” 不大的声音在一派肃静的大堂之中,格外刺耳。 温若若不知是被吓到,还是经不起这熟悉的声音,猛然一个哆嗦,朝一侧跌坐下去。 众人也觉不可思议,齐刷刷朝着声音响起的方向看去。而说话之人,已经攥着拳头,从高家的位置里走了出来。 “她不需要认罪。因为她……根本无罪。” 一字一顿,掷地有声。话音刚落,众人无不面露惊。 高远反应最快,先是看了一眼皇帝的反应,见皇帝神色肃厉,便立马从身后悄悄握住了高睿的手臂,低声提醒:“别做傻事,此时乱言戏弄圣上,你们二人都活不成。” “我说的都是实话,若有半句掺假,我高睿乱箭穿心,不得好死。” 甩开高远的手,高睿走到温若若身侧,朝着皇帝缓缓下拜。 “早就听闻,你钟情于一个花楼妓子,初闻甚觉荒谬,如今看来,竟是真荒谬。”皇帝皱眉。 “臣无意袒护她,也无意袒护任何人。臣只求说出真话、道出事实。” 皇帝盯着他看了一会,没再说什么,只抬头看了一眼高慎,想看看他这个做父亲的会有何反应。 然而高慎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面上没有表情,看不出半分情绪,似乎这个将要闯下大祸的人,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身后的其他高家人,则是既震惊又恼怒,看上去事先并不知情。 “你可知欺君罔上,有何下场。”皇帝收回目光。 “臣知道,臣万万不敢。臣本可以缄口不言保全自己,但是臣以为,晚风泉下有知,必然不愿臣如此。臣与她有缘无分,她生前,是臣有愧于她。若不说出实情,臣只会更加愧对她,这一辈子都不得安心。所以今日就算治臣死罪,臣也要道出实情。” 听到晚风二字,苏太傅和苏家几位公子侧过头,紧紧盯着他。 皇帝用余光扫了一眼旁边的人,思索道:“今日刑部和御史台的人都在,是非曲直,自然有人主持公道,按流程走便可。” 言下之意,他只是来看一看,并不参与案件裁决。原本这桩案子,也无需劳驾皇帝花费多少心思。 只是因为死的人恰好涉及两位高官,又是在皇亲贵胄云集的场合发生,皇帝才多番催促,希望趁早斩断有失朝堂颜面的议论之声。 所以只要今日的审理能够服众,他便没什么异议。 “那你说吧。”李怀石心直口快,又是个火急火燎的性子,几乎是皇帝将审理权抛出的一瞬间,他就接了话。 说完,他才想起来转过头去看陆仲安,征询他的意见。陆仲安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头,算是肯定了他的做法和接下来的走势。 赵子遇自然有点嘚瑟,微扬的唇角无不是再说——叫你之前说我,这下不得不承认是我赌赢了吧?别忘了你说过的话。 “既然你笃定温若若无罪,那你可有什么证据?” “有。证据就是,书房着火前后,娟儿一直跟我在一起。我可以肯定,娟儿在着火前后,根本没有进过书房,更没有做出任何杀害苏晚风的行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12章 另有其人 “你说你和娟儿在一起?”李怀石确认似的问道,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誊录小吏,示意他记录下来。 “不错,所以温若若唆使娟儿杀害苏晚风的这一罪名,不成立。” “睿郎……”温若若无声地用气息吐出这两个字,努力仰着脖子看他,面上一片仓皇。 “那请问高二公子,既然你与娟儿二人在一起,为何证词上完全没有提及这一点?” 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自上首响起,是监察史冯平开了口。 “我记得,高二公子当时也被怀疑了吧。若是你当时立马道出娟儿这个人证,或许能省去不少麻烦。可你宁愿营造独自尾随苏晚风的不利假象,也不愿说出近在跟前的人证。其间缘由,可否请你道个明白?” 堂上鸦雀无声,众人思索着,朝高睿投去怀疑的目光,却碍于高丞相在此,不敢说什么。 逼视的目光似有形利箭,四面八方袭来,使得高睿那张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脸,再次染上慌乱。 见他紧张的半晌说不出话,李怀石冲他摆摆手,放缓声音:“高兄自己也说了,只求说出真话。眼下机会给了你,不必顾忌什么,就把当晚的情形如实说出来便好。” 豆大的汗珠,从高睿的发际缓缓滑至太阳穴,他张了张嘴,仿佛被噎住般,极为缓慢又贪婪地吸着气,好一会才勉强开口。 “当晚,我尾随苏晚风出了圆景门后,就碰到了娟儿,她见我一个人行色慌张,便跟着我一起去找苏晚风……‘会不会吓到她?’,那个时候,娟儿还这样小声问我。娟儿她、她和我一样怯懦,根本做不出害人性命的事来。后来我们跟到书房附近,我见四下已经无人,便打算叫住苏晚风……” 似是回想起那天的场景,灼热的火舌舔上高睿的记忆,额头上的汗越来越多,他勉强抑制住自己颤抖的嘴唇,却还是说不下去。 “然后你就杀了她?”冯平厉声追问。 “我……我没有……”高睿脸色惨白,死命地攥着拳头,看向高家一行人的方向,似乎想要汲取一丝勇气。 然而这个方向的眼神,已经和周围没有什么分别了。 高丞相静静地站着,眼睛里一点波动都没有,若非说有,大概只有一丝连察觉都难察觉的失望。他就这样冷漠地看着这个已成众矢之的的儿子,和一个旁观者无异。 而高远则是挪开了目光,那张一贯温文和煦的面容上,隐约流淌着一缕叹息似的遗憾。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错误二字。每个人的眼神,都在告诉他,他做了件烂到腐臭的蠢事。而每个人,又都仿佛置身事外,不会再帮他一把。 或许,从他选择站出来的一瞬间,他的荣辱便永永远远与这个家族无关了。 周围怪异的眼神越来越多,最穿心灼肺的还是来自那些熟悉的眼睛。那里面迸射出来的尖锐,可以杀死一个人花二十余年攒下的勇气。 因为那些眼睛让你相信,你整个人都是错误的,呼吸是错的,有温度是错的,就连活着本身就是错误的。 于是错误的人,终于被击倒,他瘫跪在了地上,渴望得到救赎般,将目光投向最后一根稻草,苦笑道:“小官爷……我、我本来就是个软弱的人,这辈子,都没办法改变了。” 赵子遇直视着他,并没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倒是冯平先行顺着高睿的目光,转过头看了所谓的“小官爷”一眼,紧惕地问:“你是谁?” “他是我万年县廨的快头张守成。”李怀石嘴快:“别看他年龄不大,洞察力却是不凡呢。本案就是他跟着我一起调查,几处关键点都是他发现的。” “哦?”冯平眯起眼睛打量了她一番,想说万年县廨太过荒唐,竟收纳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来跟案子! 可他余光滑过旁边的陆仲安,却发现他这个高高在上、极擅嘲讽的顶头上司,居然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好像李怀石刚才说的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主子都不觉得讽刺,冯平只好收敛了情绪,不怀好意地说:“那么张守成,你说说,你都发现了什么。既然高二公子不愿自揭伤疤,不如就换你来猜一猜后面发生了什么。” 赵子遇没说话,只是看向陆仲安,见他微微颔首,这才把目光转向高睿,缓缓开口。 “我猜你们二人到书房附近的时候,翠姑和阿霜出现了。你们不得不止住脚步,在远处等待。因为你们去找苏晚风,是为了商讨一个各退一步的余地。你希望她在成婚之后,可以接纳温若若的存在。但你之前和她通过信件,你知道以苏晚风的脾气,很可能不会轻易同意,甚至会出言羞辱你。所以,你想私下跟她商量,这个谈话的过程中,最好不要有苏府的其他人参与。” “你这小鬼,还真猜的有模有样。”冯平觉得好笑:“只是你可能对京城第一才女知之甚少,以苏小娘子的修养,就算不同意也会委婉表述,怎么可能说出羞辱人的话来?” “冯监察,知之甚少的人是你啊。”李怀石爽朗一笑,从桌案上拿出信件和温若若的口供:“我万年县廨虽比不上三法司,可我们也不会信口胡说,他说的这点没有错,有人证物证,皆可做依据。” 公示了信件和口供,众人顿时目瞪口呆,就连想要维护苏晚风的几位苏家公子也都沉默了。 自家妹子什么性子,他们自然比谁都清楚,那信件上的用词和口吻,确实出自苏晚风不错。甚至在看完之后,这几位苏家公子的心情都跟着爽利的些许,面上丝毫不加以掩饰,全是痛快的神色,明晃晃的写着三个大字——“骂得好!” “你们想等翠姑和阿霜离开,再叫住苏晚风。可你们没想到,你们跟踪的行径早就被苏晚风发觉。你们更没想到的是,她的衣服被划破,正羞于见人,只想快速逃开。而你们的靠近,是将她逼进陷阱的完美一箭。” 赵子遇的一番话,再次叫冯平迷惑不已:“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他们没想到?难道设陷阱的,另有其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13章 当头棒喝 “那不对。”苏家四公子插嘴:“若人不是高公子杀的,那么他为何要遮遮掩掩?又为何提到当天的事情就心虚不已?这分明说不通!依我看,他就是心里有鬼!” “是。的确有鬼。”赵子遇说,垂下眼帘,静静看着地上晦暗的男子,一字一顿道:“因为你们亲眼目睹了书房着火的整个过程,却只作壁上观,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是你们,间接杀死了她。” 此话一出,堂上顿时哗然。苏太傅扶着椅子的手微微颤抖,盯着下面这个差点成为他女婿的男人。 高睿已经连跪都跪不住,只能双手撑地,勉强维持着愧疚的姿态。虽然他心里早就明白面前的赵子遇,或许已经将一切看了个清楚,但这句话响起的时候,还是如同当头棒喝,令他浑身倏地瑟缩。 “根据各方证词,在苏晚风进入书房后,阿霜与翠姑先后离开。而这段时间里,你们二人并没有离去。这一点,从娟儿的口供里也可以得到证实。虽然我不知道娟儿为什么这么做,但她确实在提供了一条有力的证据,那就是提到她看见翠姑从书房里离开。既然你们都看到了这一幕,说明你们已经等到了四下无人的好时机。可是这个时候,你们却没去找她。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发生了出人意料的事情——书房起火了。” “你怎么知道他们没去找苏晚风?”冯平提出质疑:“若我说,他们不仅去找了苏晚风,还将她捂死,顺便放了一把火。岂不是更有说服力?” “他们没有机会。书房和宴席场地的距离不远,我算过时间,一来一回,就算走慢些,也只要一刻不到。” “一刻钟足够了。” “嗯,没有其他任何因素的干扰下,也许是勉强够的。”赵子遇说着,走到都头旁边,拿过一份口供呈给众人。 “阿霜是在苏晚风进入书房之前,就出发去宴席上拿粉盒。所以在翠姑从书房出来之后,到阿霜赶回来,这之间的时间需得缩减。再加上阿霜赶到时,火势不是初发,而是已经汹涌,所以起火时间还要往前推。这样一来,留给高公子他们的时间就更加短暂了。我不认为,他们有这样的神力,可以从跟踪的远处瞬间闪现进书房,又瞬间杀人放火,飞回宴席间。” “那会是谁?他们已经离案发点如此近了,若这个时间段,他们做不成这件事,就更不可能有其他人在这短短时间内行凶,不是么?”冯平皱眉。 “那可不一定!”李怀石挠了挠脑袋,得意地说出自己的推测:“也有可能,在翠姑离开后,有人立马从书房后面的窗子溜进去。又或者……那个人从一开始就躲在书房的某个角落。只要翠姑一走,他就立马跳出来捂住苏晚风的口鼻。” 说完,李怀石殷切地看向赵子遇,一脸求表扬的表情。赵子遇却没看他,而是继续看向高睿:“先不提其他那些可能性。总之,起火的时间是固定的。综合每个人的供词,以及出现、离开的顺序,起火的时间,应该就在翠姑彻底离开中庭之后。这个节点,高公子,应该也是你们放下心来,准备往书房门口走的时候。突如其来的大火阻断了你去找她谈话的念头,你们只好停在原地静静观看。” “为什么?”一直一言不发的苏太傅,终于沙哑着嗓子发出声音。他的手紧紧攥着椅子扶手,扶手上的麒麟,在他捏到发白的手掌里,显出苍凉又扭曲的形态。 “为什么不救她?为什么让她连个完好的全尸……都没有……”苏太傅声音抖得厉害,他盯着这个憨厚老实的男人,痛心疾首。 “对不起……”高睿的头越来越低,已经没有人看得到他脸上的表情。他闷头伏在地上,腹痛般蜷缩成一团,像只曝晒在烈日下的虾子。 “这么说,你承认见死不救了?”李怀石似乎是难以置信。 “是。当日情形就是小官爷说的那样。我们只是站在远处,看着火势一点点变大……” “可是高兄,你怎么会呢。你、你以前连一只猫都不忍伤害。你明明看不得这样的事,你怎么……”李怀石面色凝重,有些语无伦次。 “我也不知道。”高睿按在地上的手指一点一点收拢,梦呓般低声喃喃:“我当时……当时看到那些火,像是着了魔。我心里忽然有个声音,咒语一般,一遍遍的重复‘太好了’……” “娟儿还是和我不同,我说她怯懦,可是和我比起来,她也是有勇气的那一个。她那时候,惊叫着就要冲过去救人,可我像是被恶鬼推着,竟然下意识捂住她的嘴,勒令她装作什么都没看到。我告诉她,也告诉我自己,一切问题都解决了。只要苏晚风烧死了,我就不用找她谈话、不用成那该死的婚、不用担心若若受委屈……我再也不用烦扰,也不用再做一个连女人都无法选择的没用的废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14章 谢天谢地 苏太傅痛苦地别开脸,用手按着额角,不想再质问什么。 可即便他不说,周围依旧不乏窃窃私语声,四下一片鄙夷之色,对着已然成为卑劣小人的高睿指指点点。 高家一行人面色铁青,一言不发,像是要撇清关系一般,并不显露好脸色。 只有温若若,像是脱离了周围的一切,如释重负得又是哭又是笑。 这个并不聪明的女子,一直以为是她的睿郎杀死了苏晚风。 能怎么办呢,惊惧之余,只想到替他什么。该她说的也说完了,该问的也问完了,她转而朝李怀石行了一礼,又回到陆仲安身后站着去了。 “慢着。” 身后有声音叫住她,威严肃穆的语气令她不得不再次出列,站在陆仲安旁边,朝声音传出的方向颔首福身。 说话的人,是皇帝。 “我们这么多人守在这里,不是为了探究一个婢子是如何死的。高睿说,这个温若若不是杀死苏晚风的凶手。你又说,高睿不是凶手。那么,凶手究竟是谁?究竟是何等厉害人物,同时将你们万年县衙、刑部、御史台耍的团团转。” 赵子遇没有说话,她似乎没有资格说话。皇帝的话里已经带上了微微的愠意,不是她能够接下的话。 大抵是都察觉到这一点,堂上一片寂静,就连愣头愣脑的李怀石都听出了隐隐的不妙,连忙闭了嘴沉默下来。 默契的一言不发中,皇帝愠意更甚,抬眼看了一圈朝廷的好官员,竟是没有一个要承担今日这出闹剧的责任。抓错了人,还堂而皇之的审理。 委实可笑。 若连坊间的人知晓了去,皇家颜面都要丢个干净了。 所以这可笑之余,严惩是不能少的。 然而真要问责,恐怕最直接的责任人就是李怀石。 眯了眯眼睛,皇帝最后还是把目光落在赵子遇身上,抬手指着她道:“既是你跟进调查的,那这案子,便由你说一说。” “是。”这下,赵子遇不得不回答了。 她很清楚,皇帝要找个背锅的顶下今天这荒唐审理的全部罪责。而她,一个小小的快头,又被李怀石捧地那么高,无疑是最合适的羔羊。 只要她出现纰漏,就可以把所有矛盾转移到她身上,继而宰了她,就可以平息因为案子没解决所产生的大半众怒。 但是赵子遇并不畏惧,因为相应的,她也顺理成章的得到了一次揭露真相的机会。 她就是有这样的信心。 “小人认为,这桩案子,牵扯甚广,若想三言两语解释清楚,并不容易。或许其中任何一个环节漏掉,都不能促成苏小娘子最终的悲剧。如果可以,小人想从嫌疑人开始说起。” 皇帝缓缓靠在椅背上,微微点头道:“你说吧。只要能揪出凶手,从何说起不行?” “是。”赵子遇缓缓直起身,看向苏家的方向:“就当晚的情况来看,最有嫌疑的几个人,是跟踪苏晚风的高公子和娟儿、在现场出现过的刘老伯、陪苏晚风一起进入书房的翠姑、以及同样出现过的阿霜。” “其中,高公子和娟儿已经排除。翠姑的话,根据娟儿的证词,她虽然将苏晚风送进书房,但她出来的时候,娟儿还听到苏晚风催促她快点,说明那时候,苏晚风还活着。因此,翠姑的嫌疑被解除。接下来,阿霜在众人的证词里,几乎不被提及,但是根据起火的时间,不难看出阿霜的作案机会,也微乎其微。那么照这样看来,可能性最大的嫌疑人,就只剩下刘老伯了。” 众人的目光,都跟着她的视线,望向人群最角落里的刘老伯。 刘老伯佝偻些干枯的背脊,面上没什么波澜,被那么多人盯着,他也依旧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 “不是吧。”李怀石睁大眼睛:“他虽然有足够的动机,但如果真是他的话,我想他应该会更加直接了当。他连讨厌苏晚风,都讨厌得那么明明白白,丝毫不加以掩饰。要是凶手是他,我觉得就不会有烟灰的存在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15章 以假乱真 赵子遇扫了一眼苏家的方向,朝李怀石微微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他的说法,然后继续看向众人。 “那天晚上,可以肯定的是,苏晚风在进入书房之前是活着的。关于她死亡的最大疑点,在于凶手是如何在有人目睹的情况下,悄无声息的在书房里捂死苏晚风,又神不知鬼不觉地迅速纵火,全身而退。这种杀人行为的难度之高,不只是时间的把握,还有对太傅府以及书房前后的熟悉程度。” “所以凶手一定是经常进出太傅府的人?”李怀石问。 “或者,本身就是太傅府的人。”陆仲安百无聊赖地靠在椅背上,拨弄着手上的菩提子持珠,随口接道。 “你们还是怀疑是刘老伯?”李怀石摸了摸下巴,虽然觉得有些泄气,但还是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赵子遇没回答,只接着说:“方才李明府提出一种可能,是凶手事先就藏匿在书房内。这种可能性,或许满足了时间上的要求。” “但是有一个更大的漏洞!”冯平反应迅速:“你们也说了是事先,事先怎么可能?什么样的凶手,能够提前预测到苏晚风的衣裙划破,又能预测到她会被跟踪,并且正好躲进书房?” “这……确实有点艰难……”李怀石见自己的想法被质疑,略微有些不服气:“可是除此之外,也没别的招了啊。或许……或许那凶手就是神机妙算?他一拍脑袋,嘿,就是能猜到,你能怎么办?” “你……”冯平没碰到过这样强词夺理的县太爷,一时竟有理说不出。 更气人的是,这堂堂京城县衙,有一个傻子就算了,居然还有第二个傻子也跟着附和了这一荒唐的猜想。 “不错。神奇妙算。或者说,精心的安排。” 赵子遇这个傻子二号一边说,一边从都头手里拿过案发录册,翻到其中一页。 “那场大火,原本被认为是烛台翻倒所导致的意外走水。但只要细细查看,就会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按理说,火势由烛台向内蔓延的话,房屋内放满易燃书的书架应该是受损最严重的才对。 但实际情况是,书房的门窗和四壁烧毁情况惨烈,甚至远远超过了书架的烧损情况。并且,烛台附近的焚烧痕迹十分严重且集中,绝不是单纯的翻倒能导致的火势。我认为,凶手很可能在烛台里放置了大量火油,并且趁着众人忙于筹备订婚宴的时候,在书房四壁,特别是门窗处,涂满了火油。 这样一来,凶手在杀人之后,只需走到书房后方,引燃事先准备好的火油线,令火苗烧断烛台下方的支撑,就可以连同房内已经死亡的苏晚风一起,伪装成一出意外事故。” 冯平没什么好脸色:“这样似乎是说得通,但我还是那个问题,凶手怎么知道苏晚风一定会出现在书房里?就靠着胡乱猜测?你们怎么不说是天降神雷,劈了凶手的脑壳,给他开了天眼?” 四下“嘘”声一片,还有人没忍住嗤笑出声。然而就在这嘲笑声里,赵子遇平静地合上录册,眼皮都没抬一下。 “如果苏晚风的衣裙,就是凶手划破的。冯监察觉得,还需要开天眼么?” 笑声戛然而止。 “你的意思……从衣裙划破开始,就已经在凶手的安排之中?”冯平不敢相信。 “没错。所以根本没有什么神预测,那一天的种种巧合,皆有一双手在后面推着,凶手的每一步,都不是空棋。这是一场从头至尾都在凶手缜密安排下的、有条不紊的报复。 凶手先是划破苏晚风的衣裙,掐算她回临渊阁的时间,然后装作完全不知情的模样,出现在书房门口,与苏晚风相遇。然后随她一起进入书房,将其捂死,再凭着拿衣服的借口,绕到书房后面点燃火线。” 赵子遇的目光,在苏家每个人的面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翠姑身上:“我的这种说法,不知翠姑,可否认同?” 众人正听的出神,突然曝出一个人,都下意识地看向翠姑,一脸的愕然。 这个面容慈祥的妇人,一身还算干净的素麻衣,头上一块浅褐色的头巾,几乎裹到眉毛下面,是再普通不过的下人打扮。 她一直默不作声的站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自进入县衙以来,没有一个人去注意她。就连苏太傅和几位公子,都像是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她只是憔悴的杵在她的位置上,以一个下人的身份隐藏在明处,不曾被关注。 这一瞬,赵子遇引着数道目光投向她,她也只是错愕地绞紧手里的帕子,一双被头巾勒地有些上扬的眼睛呆滞片刻,才缓缓将焦点对向赵子遇。 她似乎没有明白眼下的状况,微哑的嗓子嗡了两声才说清楚话:“为什么问我?” 阿霜也惊惶不已:“小官爷,你、你这是在怀疑翠姑吗?翠姑她不可能伤害娘子的,可千万别生出什么误会。” “是啊!你说她随苏晚风一起进入书房后,就捂死了苏晚风,这不是鬼扯么!你之前明明也说过,这个翠姑从书房出来的时候,苏晚风还叫她快点。”冯平提出质疑。 “嗯,不错。那是娟儿的证词。”赵子遇点头。 “呵!还不错?!那所以呢?你不会想说娟儿做了假口供,在包庇翠姑吧?”冯平被她不痛不痒的表情气的脸皮发麻。 “不可能。”沉默许久的高睿缓缓抬起头,目光坚定:“我可以作证,娟儿说的都是真的。因为翠姑出来的时候,我也听到了苏小娘子的声音。” “是,所以你们只是听到声音,却没有看到人。” “这、这是何意?”高睿被她说得一愣。 “就是说,你们都不能保证,那个声音,就是苏晚风本人发出来的。” “这是什么话!人的声音各不相同,这还能听错?就算娟儿听错了,难不成高二公子也跟着糊涂?!你这小子,可知道翠姑原先是最大的嫌疑人,他们俩给翠姑作证,对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冯平简直火冒三丈,只觉这人比李怀石还要荒谬。 “人的声音确实各不相同,可有一种人,就是能模仿出不同人的声音来。他们或在坊间操耍着木偶戏,用腹语让木人发声。或以八尺屏障为隐身,一桌一椅一抚尺做隔壁戏。又或隐于幕后耍着皮影戏,用精湛的唱腔变幻,令影人各具其声,犹如活物。” 赵子遇顿了顿,看向翠姑,一字一顿道:“这类人,被坊间统称为口技艺人。他们擅用口齿唇舌喉发声模仿各类声音,佼佼者……可以假乱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16章 自导自演 “所以那时候苏晚风已经死了,所谓的催促,只是翠姑一个人自导自演?”李怀石睁大眼睛。 “我一个愚钝的妇道人家,怎么会懂那些东西。”翠姑摇头,微红的眼睛坚决地看向赵子遇:“如果真如小官爷所说,声音可以模仿到以假乱真,那么随便一个人,都可以在我背过身走出书房的时候杀死娘子,然后用她的声音与我对话。” “当然不是谁都可以。因为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熟练的使用那种技艺,并且还能将苏晚风的声音模仿到那般地步。但是你,一定可以做到这一点。因为那天晚上,并不是你第一次模仿苏晚风的声音。” 赵子遇走到陆仲安身侧,从他手边拿过一沓纸张:“这些是苏晚风参加梅花宴留下的手稿,上面记录了她历年夺魁的诗作。而从这上面的字迹不难看出,下的书房里,也看得出来——一个京城第一才女的书房,除了去年夺魁的老虎图,没有一张练习的画作,也找不出多少手稿。 书架上的落满了灰尘,没有翻看的痕迹,甚至很多书一翻开来就有一股霉气,书页都粘连在了一起,分都分不开。而簪花小楷的练习,更是一张都没有。” 说着,赵子遇抖了抖手里的纸张:“簪花小楷,要想写到这种地步,在前期需得下大量的细工夫。即便一个人天赋异禀,有事半功倍的能力,可这事半功倍,也总要事半的过程。可是苏晚风,没有这个过程。 依我所见,画这幅画的人,作诗的人,都不是她。而是你,翠姑。 你每年都和苏晚风一起参加梅花宴,暗中替她作画对诗。是你,帮助她连续四年在梅花宴上夺的魁首。” “小官爷实在抬举小人,我一个出身卑微的婢妇,哪里来的书画能力?而且梅花宴众目睽睽之下,我又哪儿来的神技可以连续四年都骗过所有人?” “你当然不是众目睽睽。据我所知,梅花宴的作画对诗考核十分严格,为了帮闺秀们避开前来观看的男子,也为了避免闺秀们在作画过程中相互借鉴,所以赛中设立了许多屏风隔于参赛者之间。你作为苏晚风的奶娘,跟在屏风后面侍奉,从而借此机会替笔,似乎并不是难事。” “可也有露面考核的时候啊,像是梅花宴中的飞花,就是要当面立即回答。这个时候,闺秀们都坐在一起,总做不了弊吧?”见众人都在怔愣,李怀石赶紧问:“若是照你的说法,苏晚风不是凭借自己的实力,那她又怎么能在飞花这一项上也夺魁呢?” “所以我才说她并不止一次模仿苏晚风的声音。”赵子遇幽幽道。 “你的意思,那飞花实际上……也是翠姑在作答?”李怀石惊讶地捂住嘴。 苏太傅亦是惊地面色难看,隐有怒气。他们苏家最引以为傲的女儿,竟然……要靠一个婢妇替笔代考?简直令人匪夷所思,荒谬至极! 相比之下,倒是他身后的几位公子面面相觑,不时露出将信将疑的神色,除此之外,并未有太大的反应。 看上去,这几位公子早先就有怀疑。或许比起苏太傅,他们大概更了解这个不学无术的幼妹有多顽劣罢。 又或者,他们根本不在乎什么梅花宴。是魁首能怎么样,是才女又怎么样,于他们而言,有一个能和他们一起畅快击鞠的妹妹,才是值得拍手叫绝的事情。 其他的,不过是虚无缥缈的浮名罢了,以前有的时候,他们就没在意,现在没有了,便也不觉得有什么。 李怀石挠挠头,问:“不过守成,翠姑她不是奶娘吗?那夺魁的书画如此精妙,就算苏晚风有替笔的人,那这个人,怎么也不该是一个奶娘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17章 自绝退路 “很不可思议是吗?”赵子遇抬眼:“可是真相就是如此,排除掉所有不可能的人,剩下的她,便是唯一的可能。那么,无论她是奶娘也好,屠夫也罢,都写的出一手簪花小楷。” 李怀石听不明白,他挠着下巴,看看翠姑,又看看赵子遇,陷入一阵茫然。 翠姑低着头,看向手腕上的佛珠,脸上不知何时,浮现出一丝平静的笑意:“小官爷,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或许官府可以有影无形地掀起这风波,但我若说,我不会簪花小楷,也不会腹语,你又当如何?就这样用你那不明不白的说辞治我的罪?” “我之所以敢站在这里,自然是有十万分的把握。若是这些说辞不足以让你承认,那么,还有更加确凿的证据。” 赵子遇直视着她:“撒进苏晚风口鼻里、用来伪装成火灾致死的烟灰,是你从慈和寺的香炉里抓取的吧?” 翠姑看着佛珠的目光一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上月初,慈和寺有一场法会,我查了寺中记录,你那天也参加了那场法会。” “我是参加了,我也从未否认过。可那又怎么样呢?就因为我一心向佛,就这样揣测我?这世间灰烬的来源千千万,为何是香灰,又为何是我,这未免太离谱了。”翠姑低声呢喃。 “为何,我告诉你为何。”赵子遇从袖带里拿出一枚纸包,举过头不易被察觉,也不会破坏瓷器的外观。我想,慈和寺的螺钿香炉,就是采用了这一类胶,充当黏合剂。如此令螺钿碎末黏浮于青釉之上,从而完成瓷器与螺钿独一无二的融合。 然而这里的各位应该都知道,像蛋清浆糊这样胶,黏性很差。或许通过混合改良,它的黏结强度会有些许提升,却不能从本质上弥补这一缺陷。而且那座香炉体积庞大,如此大面积的黏合,更是避免不了螺钿碎末的松脱掉落。 虽然这种掉落,在短时间内并不会对香炉的美观造成影响,但是却令凶手露出了马脚。 这座香炉,为了保持浑然一体,内外的装饰也是一致的。它的内部,也是黏合了螺钿的设计。于是在焚香的过程中,内壁受热,脱胶的情况加重,就导致香灰里掺进了大量螺钿碎末。 这种情况的特殊性,和螺钿香炉一样,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存在。因此,苏晚风口鼻里烟灰的来源,可以确定,就是出自慈和寺的螺钿香炉。” 翠姑摇头:“小官爷莫不是忘了,慈和寺不是私人花园,那里人来人往,香客众多。我是喜欢亲近寺庙不错,可我,一定不是唯一进出慈和寺的人。这香灰,谁都有可能抓取,凭什么只扣在我头上?” “或许真是上天有眼,行有不端时,自绝退路都不自知。”赵子遇见她到现在依旧执迷不悟,不免沉了沉语气,冷冷道:“你确实不是唯一进出慈和寺的人,但你是太傅府唯一能够抓取香灰的人。我想你大概也没有想到,这种香灰,除却本身的独一无二,它能够出现的时机,也非常特殊。 因为螺钿香炉是御赐之物,而且十分脆弱,所以慈和寺尤为珍视,并不经常拿出来使用。从上个月香炉被送到慈和寺到现在,有且只有一次公开使用,那就是上个月的法会。 只有那一天,去参加法会的民众,才有机会接触到香炉。而那一天的与会者名单,在与太傅府参加订婚宴的人员相比对后,仅仅只有一个人是重叠的,那个人,就是你,翠姑。 你说你一心向佛,却拿着法会上的香灰行害人之事,你用你持念珠的手,捂住视你若亲生母亲的少女的时候,真不觉得这是莫大的讽刺么?你说你虔诚,可你把香灰撒进苏晚风口鼻的时候,又将虔诚安放在何处?” 翠姑低着头,干裂苍白的嘴唇微张,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辩驳的话,然而话声似乎卡住,片刻之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 她就那样伫立在那里,犹如石化的雕像,无声无息停留在苏家的最后一排。 手持念珠,面如死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18章 她不欠你 见四下无人出声,李怀石赶紧问:“可守成我还是搞不明白,如果她已经想好了用香灰将苏晚风伪装成自杀,为什么不做的更隐蔽些。要不是娟儿碰巧和高睿在那里,为她做了证明,她岂不是成了最大的嫌疑人?” “这是巧合不错,但其实没有关系,就算高睿和娟儿在现场,翠姑大概也有其他办法来做这个不在场证明。别忘了阿霜当时也在,她只需要找个借口,让阿霜在外面守着,再完成杀人的动作出来,用苏晚风的声音说句什么,也可以达到同样的目的。 只不过高公子和娟儿的出现,让她有了更好的人证。毕竟阿霜离她的距离过近,稍有不慎,就要承担巨大的风险。像是,趁她在房间里捂死苏晚风的时候突然进去,或者发觉腹语传出的来源不对,都有可能让她的计划毁于一旦。 所以当她意识到更好的人证出现时,果断将阿霜支开,转而让距离较远,并且和她毫无关联的人来完成这一不在场证明。” “那要是娟儿就是不做证明呢?要是她缄口不言,那么翠姑就不可能有率先排除嫌疑的机会。这样的话,风险岂不是更大?” “不会的,娟儿一定会作证。那天晚上,娟儿并不知道苏晚风在着火前已经死亡,她只知道,她和高公子二人冷眼旁观书房着火,接着苏晚风就死了。在她看来,这种行为,或许与帮凶无异。 而且更加严重的是,若是被旁人知晓他们的行径,高公子可能会背负骂名,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所以从这一点上,翠姑已经牢牢握住了他们的把柄。 那天晚上,只要娟儿不主动作证,翠姑就可以在私底下威胁她。由于娟儿自身的理亏、愧疚加上恐惧,这种威胁不会很难,只需要随随便便一句暗示,娟儿就会一五一十的把她听到的说出来。 毕竟,如高公子所言,说出部分事实,她的心里会好受些,见死不救的罪恶感也能得到一点减轻。只可惜,她没有想到,她的这份赎罪,竟然让她再次成为帮凶。” 李怀石翻开桌上的册子,又看了一眼娟儿的供词,唏嘘不已:“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如果开头第一步就错的离谱,后面再怎么弥补,也是无济于事了吧。” 说完,他从册子里抬起来,把目光重新落到翠姑身上:“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众人不禁都看向苏家的方向,没有一人发出声响,他们都看着那个包着头巾的妇人,思索着方才听到的那些话。 翠姑低着头,一言不发,好像连呼吸都停止似的。略微丰腴的身形蜷缩在最后一排的阴影下,如同一片从树上掉落在淤泥里的枯叶,掉落的时间太久,已经分解发黑,和长着青苔的淤泥融为一体,尽显萧条之色。 冯平按捺不住愤慨的情绪,见她久久默立,便挥手招了后面的衙役:“来人!还不快把这十恶不赦的凶手拿下!” 两个皂吏应声跑过来,一左一右擒住翠姑,作势就要往堂中推搡。 阿霜还怔怔地拉着翠姑的衣角,似乎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随着手被扯开,她忽然就哭出来,下意识跟着翠姑往前走,抽抽搭搭地喊她:“翠姑……” 而苏太傅则被这一声呼唤激地回过神,他紧紧抓着扶手,沉痛地看着翠姑,一抖一抖地挪动着从椅子上站起来,嘴唇一张一合,发出沙哑的声音:“慢着。” 皂吏们不知如何是好,回头看看冯平,又看了一眼李怀石的脸色,这才顿住脚步,擒着翠姑转向苏太傅。 “晚风……晚风不欠你的!”苏太傅盯着翠姑,费劲却大声地喝道:“谁都可以害她,你不能!你一个落魄妇人,当年险些沦落饿殍曝尸街头,是我苏家好心收留你。内人早逝,这些年,晚风甚至将你当做她的娘亲。她对你、对你比对我这个父亲还要好上千倍万倍。她就算欠这世间任何人,都不可能欠你什么!” 这还是赵子遇第一次见到苏太傅这般歇斯底里地表达愤怒。这个儒雅内敛的男人,就算是面对见死不救的准女婿,也未如此失态。 可是现在,他的牙关紧咬,双颊处因为咬牙切齿显露深深的凹陷,额间的青筋暴起,眼睛则是血一样的通红。而他的手,正发疯般垂向椅子的扶手,捶地大堂上“哐哐”作响。 若不是皇帝坐在那里,让他勉强保留了最后一点的理智,他大概已经砸碎手边的茶盘冲上去了。这一瞬间,他只想褪去官服,这样就可以像个普通的父亲那样,毫无顾忌地掐住凶手的脖子。 “你告诉我,现在就告诉我,你到底、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苏太傅咬牙大喝。 翠姑还是不说话,脸上毫无愧疚之色,只是冷漠的低着头。 “她不说你说!”苏太傅失去耐心,难以抑制地把手指向赵子遇:“你快说!我要你说个明白!” 赵子遇踟蹰了一下,又看了一眼翠姑,见她当真是半个字也不会说,便只好摇摇头道:“关于动机,可能会有些复杂,并非三言两语可以解释清楚。” “只管说你的,今日来,便是要审出个水落石出。”皇帝揉了揉眉心,低低道。 临来前,高素忧虑深重,就是担心高睿同案子扯上关系。而如今,凶手换了个不想干的人,皇帝自然也跟着放心了不少,说追查也说的坚决。毕竟早点结案,也好叫苏太傅定定心,继而专心帮他处理朝中棘手的事务。 “谢圣上。”见圣上首肯,赵子遇也不再推脱,微微抬头道:“那么,在做出解释前,小人要先说一说刑部正在调查的另外一桩案子。一桩发生在苏晚风遇害前不久的、城郊少女毒杀案。” “小香兰那个?”李怀石惊呼出声:“你说动机为什么要提小香兰?难道这两个案子有什么关联?” “是的。”赵子遇点点头,站在明亮的青铜灯下,坚定又平静地说:“密不可分的关联,又或者说,从香兰开始的四名死者,本就处在同一个案子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18章 寸步不离 冯平低低咦了一声。 城郊的案子,他是知晓的。当初陆仲安提出质疑的时候,正是他负责安排仵作重新调查。虽然早知道疑点颇多,但是能将那起案子和太傅府的案子联系在一起,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陆仲安悠哉地把玩着菩提子下的绳结,见赵子遇看过来,便慢条斯理地开口道:“正好,御史台也觉这两桩案件似有蹊跷,今日特向刑部将城郊案的嫌疑人带了过来。既然你也提到了,不如现在就把人带上来吧。” 此话一出,高远瞬间愣了愣。 他们刑部的犯人被带到这里来,他这个刑部侍郎竟是一无所知。看样子,此次御史台提人,直接越过了他。这种事若是换成其他人,大约早已恼羞成怒。可他看了一眼陆仲安,到底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皱。 高远身边的小吏已经忍不住,这刑部已经断下的案子,凭什么让外人来插一脚?还在毫无知会的情况下,将凶手带过来。小吏一脸不快,似乎想上前说理。 然而还未迈出去,高远就用眼神制止了他。小吏沿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对面的皇帝,只好悻悻地停在原地,不敢在往前。 姚山被带上来,已经没了人样,猪皮似的大脸比之前更肿了,额头紫青,显然是被人抓着头发往墙上撞的结果,鼻梁上都是血,眼睛也肿的只剩下一条细缝。他的手脚也好不到哪去,伤口已经化了脓,惨不忍睹。 饶是刑部擅用极刑逼供这点,赵子遇早有耳闻,但姚山这个模样被拖上来时,她还是在心下啧了一声。 “关于城郊的案子,有一个至关重要、却被忽视的人。这个人,是香兰的母亲。据香兰的伯母阿金回忆,姚海是在宫中做誊录小吏的时候,认识了香兰的母亲。后来宫人放行,他们二人便双双离宫,这一段时期里,姚海和姚山夫妇并无联络。 直到六年前,香兰的母亲才带着香兰出现在姚山夫妇面前。彼时,姚海已经亡故,香兰的娘亲,将香兰托付给姚山夫妇后,就消失了,自此再没出现。 而我们在核查了二十年前出宫的那一批宫女,并没有发现与香兰母亲相符的人。直到放宽面积排查,才发现此人并非宫女,而是当年尚仪局的女官——崔碧玉。” 赵子遇余光轻轻扫过皇帝周围,皇帝面上没有任何反应,大抵是早就将这个他曾经嘉奖过的女官忘的一干二净了。 不过想来也是,皇帝因为一时兴起嘉奖过的人数不胜数,又怎么能指望他记得十几年前仅有一面之缘的宫人。 姚山更是没什么反应,整个人从被带上来就吓得战战兢兢,也不知道听进去没。 “崔碧玉将女儿托付姚家之后,虽然没有露面,却在暗中通过姚山家隔壁的王麻子,给香兰捎去金银细软。每个月如此,直到香兰过世,从未间断过。这些钱财价值不菲,可以说是一个已经丧夫、并且稍微上了年纪的寡妇难以获得的财富。 阿金曾告诉我,她怀疑香兰的母亲在教坊勾栏谋生。但我觉得仅凭一己之力,就算在教坊勾栏,也难以稳定的获得什么钱财。更何况,崔碧玉曾在宫中任职女官,虽说抛头露面的时候也不多,但总归和宫里达官显贵打过照面。若是她当真在勾栏,恐怕难以隐藏十余年之久。” “还有一件事情,这件事,是翠姑在慈和寺亲口告诉我的。”赵子遇没有看翠姑是何神情,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继续道: “同样在六年前,在长安城的另一边,也发生了一件事情——苏太傅的妻子过世,年仅九岁的苏晚风永远的失去了母亲。少年丧母,对于一向活在宠爱中的苏晚风造成了难以磨灭的痛苦。 她开始从身边的奶娘身上寻求突然消失的母爱,以对抗死亡的恐惧、并且填补自己心上已经缺失掉的那一块。这种创伤后形成的强烈依赖,甚至令她寸步离不得奶娘。 然而在当时,这个奶娘并不能时刻待在府上,这就同苏晚风寸步不离的渴望产生了矛盾。有矛盾,就必须有妥协。从后面发生的事情来看,这个妥协的人,正是奶娘翠姑。 或许是出于慈悲,又或许她十分需要太傅府的这份供给,总之最终,翠姑选择了住在太傅府,以陪伴当时离不开她的苏晚风。 而就在她住下之后不久,苏晚风便开始在梅花宴上崭露头角,并在第三年的梅花宴上一举夺魁。夺魁的项目,不偏不倚,刚好是那位消失的崔碧玉最擅长的簪花小楷和工笔丹青。” 说到这里,堂下的人终于像是明白了什么,个个凝眉肃穆,若有所思地把目光落在翠姑身上。 姚山也哆嗦着抬起头,努力睁大眼睛,朝着目光汇集处望去,渴望辨认出什么,然而六年的时间,早已将只有一面之缘的过客遗漏在脑后了。即便再见,也与陌生人无异。 “那么接下来,在结合上面两件事之后,我便根据收集到的证据和走访的结果,还原一下两件案子的部分过程——十余年前,姚海拿着崔碧玉的积蓄南下经商,意外遭遇流寇客死他乡。崔碧玉在没有收入的情况下,迟迟等不来丈夫,在收到丈夫死去的消息后,生活更是陷入困境。 在看不到希望的情况下,她只得出门寻找活计,并在机缘巧合下,变化名字掩盖户籍,进入太傅府做了奶娘。也是在这一时期,香兰出生。 所以她没有办法像其他婢子一般住在府里,只能部分时间在太傅府做活,其余的时间回去照顾香兰。就这样虽然清贫,却安然祥和地度过了六年。若是什么都没发生,或许这种祥和可以一直继续下去。 然而世事无常,六年的祥和,已经是老天奢侈的恩赐。这一年,在太傅府一直照顾的小娘子突然失去了母亲。小娘子的依赖和彷惶,将崔碧玉越缠越紧。 终于,在一声‘娘亲’里,彻底击垮崔碧玉。当然,这里也可能是其他原因。总之,崔碧玉在衡量中选择了先照顾苏小娘子。于是,她找到丈夫的兄弟,将香兰托付给姚山夫妇,然后回到太傅府,开始一心一意的照顾苏晚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20章 料事如神 “我想,崔碧玉一开始大抵以为,她只是暂时地把香兰托付他人。等到苏晚风走出丧母的痛苦后,很快就可以把香兰接回自己身边。 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自此之后,长达六年的时间里,她都没能接回香兰。苏晚风直接将她当作母亲的行为,令她根本无法离开太傅府。 这种情形,在她帮助苏晚风夺得梅花宴魁首后,更是越演愈烈。以致于她一提到离开的话语,苏晚风都会大发脾气。 这种不可调节的矛盾持续积压,直到上个月。 上个月的某一天,崔碧玉如往常一样,佯装成买绣品的过路人经过王麻子的摊位,却发现绣品数量减少了。也是这个时候,她得知了香兰生病之事。 于是她再次提出,想要离开太傅府,回去老家休养。而苏晚风,也同样再次强硬地回绝了这个请求,或许还放出过杀人的狠话来。 这样的争吵,在这二人间应该不是稀罕事。若是什么都没发生,倒也好说。可惜命不由人,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远在城郊的香兰……真的死了。” “翠姑,不,或许应该称呼你崔碧玉。”赵子遇终于把目光转向一旁的妇人。 “你那时候,一定是怀疑了苏晚风吧。你认为是苏晚风不愿让你离开,所以杀死了香兰。于是你对苏晚风恨之入骨,谋划了订婚宴上的一切,杀害苏晚风替香兰报仇。 苏晚风死后,你大概有了很多空余时间,得以一直在关注城郊那边,去了解香兰生前的境遇。于是,当阿金苛待香兰的事实,逐渐被官府暴露在青天白日下时,你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再次痛下杀手,以腹语模仿香兰声音装神弄鬼,最终用极其残忍的手段将阿金杀死,并且将罪行转嫁给同样没有善待香兰的姚山身上。” 周围寂静无声,外面的雨声清晰地透窗而入。 啪嗒啪嗒,沉重的水珠被风甩到窗棂上,偶有几滴沿着雕花木格滚到墙面上,拉出长长的水渍。 “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案子,真的连到一起了!”李怀石砸吧了两声,钦佩地喟叹。 “我还一直觉得吧,这两桩案子,乱地跟麻絮团子似的,毫无头绪和逻辑呢。原来只要想明白一点——崔碧玉和翠姑是同一人,那么所有奇怪的地方,就瞬间都说的通了!” “哼,说得倒是玄乎。”看着面前这个冷静的少年,冯平还是不服气:“毛羔子就是毛羔子,啥瞎七八糟的都能想开花。一个是落魄奶娘,一个是宫中女官,这都说成同一个人,你拿的出证据证明吗?” 赵子遇眼皮抬了抬,正要说话,翠姑已经先她一步,低声开了口:“不用证明了。是,是我。” 赵子遇看向陆仲安,见他微微摇头,便把即将脱口的话收了回去。 这位出自尚仪局的女官,聪慧如斯,听到她话说到这个份上,大约也已经猜出了他们手里的证据。如今拦下来,大概是不愿见到故人罢。 赵子遇朝着堂后的方向瞥了一眼,思及那后面不明所以还在等待的证人,心下不免觉得有些许遗憾。 “小官爷料事如神。”翠姑苦笑:“订婚宴那天,你指出烟灰并非自然吸入时,我就知道,自己大概难以全身而退了。果然,我没有看错人。” “这么说,你承认了阿金也是被你所杀?”李怀石问。 “是。”翠姑慢吞吞地转过身,灰暗的脸在辩驳的光影中,阴沉又怪异,她就那样缓缓张开嘴,发出极低的声音:“事情经过,大抵和小官爷所说一致,只有一点不同的是,我并非猜测、而是确信香兰为娘子所害。 说出来也许你们不信,我之所以选择留在府里陪伴娘子,并非有所企图,而是真心将她视如己出。我是看着娘子长大的,即便是香兰在我身边的那六年,我陪伴娘子的时间,都要多过陪伴香兰。所以当她扑进我怀里叫我娘的时候,我也忍不住掉下泪来。我想,娘子这样自小受到宠爱的女孩子,猛然受到如此苦难,一定难以独自捱过。可是我的香兰啊,她自幼就没能得到很好的照顾,即便离开我,也不会有娘子那样剧烈的落差和疼痛吧。 所以我忍痛将香兰托付于人,想着过几天就来接她。然而,娘子的强势和纠缠,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也可能,在那种强烈的被需要和被依赖中,我自己也陷进去了。我想着,我的香兰很懂事,多忍耐几天也没关系吧。就这样,日复一日,几天变成几个月。渐渐的,几个月又变成几年。 越来越多的亏欠里,我只能拼命地把娘子给我的好东西都给香兰,以弥补心里的愧疚。可愧疚就像是开裂的口子,还是越来越深,用多少金银细软都填不上,于是我决定离开娘子。 可是娘子啊,那时候刚在梅花宴上尝了甜头,说什么都不让我走,她叫我继续替她代笔。她说我已经帮了她,就必须帮到底,否则她就会暴露,到时候身败名裂,都是拜我所赐。 我心疼她,怎么忍心害她,于是我没能走掉,又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可是娘子她,竟然变本加厉地威胁我。上个月,我得知香兰病了之后,就铁了心一定要回去。可是你们知道娘子居然对我说什么吗? 她说,她什么都知道了,知道我在外面有自己的女儿,甚至知道我的香兰住在哪里,如果我敢离开她,她就立刻派人杀掉香兰,叫我彻底死了这颗心,叫我这辈子到死都离不开她。 我当时就呆住了,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我抛弃香兰尽心尽力照顾的人,居然是一条白眼狼。狼长大了,就要……吃掉我的孩子。” 翠姑的声音抖了抖,用力捏着腕上的念珠,指节都被捏的发白,似乎不这么做随时都会崩溃。一双涣散浑浊的眼睛猛然睁大,突然看向苏太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21章 锥心之痛 “我说香兰病了,求她放过我。可你知道你那好心的女儿说什么?她居高临下地看我,用最恶毒的语气笑着对我说,‘娘,你可要分清楚自己的身份。要不然,我若是那天心情不好了,说你吃里扒外、偷拿府里的东西,你和香兰都得被乱棍打死。’”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去拿六年真心换狗肺。我害了香兰,害了我自己,搞成现在这种面目全非的样子。这种煎熬,你们没有一个人明白。苏太傅,你,你也不能。你所受的痛苦,根本敌不过我曾经受过的万分之一。你说娘子不欠我,可我又欠她什么?她不该死,难道我的香兰就该死?!” 苏太傅说不出话,他半张着嘴,在几位公子的的搀扶下,只是重重地摇头:“不、不可能。” 苏二公子皱眉:“我也觉得不可能,小妹的心性我们都清楚,她虽然顽劣了些,但她决计做不出杀人的事,,是苏晚风给香兰带去的草药?我知道了,是草药里有毒,里面有毒对不对?她就是用这种法子毒死了我的香兰。” 赵子遇摇头:“草药根本都没有给到香兰。那鲜算盘子根十分贵重,是长安城有钱也难买的稀罕货,所以阿金发现后,就把草药和金叶子一起收走了。当然,也包括那封信。” 说着,赵子遇从袖袋里掏出一张信笺,见翠姑看过来,便把有字的一面呈向她的方向,一字一顿问道:“这才是苏晚风真正的字迹,对么?” 恣意流云,燥润相宜——飞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22章 秋后问斩 只略微一眼,就知是她的字迹。翠姑忽然觉得胸口猛然一疼。 她讨厌这样毫不费力的默契,像是根银针,有意无意地扎进心脏,还使劲碾了碾。 “看来你已经认出来了。”赵子遇走到她跟前,把余下的信件都放在了她面前。 “这里面的内容,你只需随意翻一翻,就会发现,苏晚风待香兰,亦如你待她一般,倾尽全力。” 翠姑扭曲得意的脸,突然变得惨白,她眼睛盯着那些信笺,手臂却抗拒似的用力挥舞:“你撒谎!你在设计我!如果苏晚风如你所说,那她为什么还要对我说那些话?难道她回馈我的方式,就是把我绑在身边?” “若她真要留你,你觉得香兰还有机会准备生辰礼吗?早在她知晓香兰存在的时候,她就已经下定决心将你还给香兰。这两个惺惺相惜的少女,都用自己的方式回馈你。 一个绞尽脑汁地想要给你最为波澜壮阔的惊喜,她想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你——她从来不曾心存怨艾。那个乖觉可喜的女孩,恒守着她的浑融温柔,过了六年也好,无数个六年也罢,时间和磨难都不曾在她心上刻下印记。这样的她满心期待,期待用那副百寿图打消你的愧疚,迎接你回家。 而另一个,则是为了守护彼此的愿景,奋力展翅也要让女孩完成这个惊喜。她宁愿为自己装上獠牙做个恶人,也要拖住你。可是这场暗搓搓计划了很久的惊喜,还是出了岔子。 阿金发现包裹后,苏晚风的信笺再没能送到香兰手中。两个人自此,永远断了联系。苏晚风的信一封封扔向墙内,墙的另一边却没再扔出回信。一堵墙,阻隔了两个少女,犹如横跨在二人之间的、无法逾越的障碍。直到这两个少女死去,这堵墙都未能消失。 你可悲你对苏晚风的真心,却没想过,上天从不败真心。你给她的一份,她试图用双份反馈回你。可你,从未真正了解过她,也从未将她高傲外壳下的柔软当一回事。连一个毫无证据的怀疑,都能叫你犯下恶行,你的真心,也不过如此。” 四下无声,晦暗的光线中,翠姑的脸如同死人一般青白。 而赵子遇冷眼看她,毫不客气地说:“不幸中的万幸,到死,苏晚风都不知香兰已经先她一步离开。万幸中的不幸,到死,她都只能睁着眼睛,却想不明白眼前人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摘枇杷的手,会捂住她的口鼻!” 枇杷二字终于太过沉重,像是一把锤子砸向翠姑的胸口,令她如同一只受到重击的麻袋,连叫声都没来及发出,就直挺挺地跌跪在地上。 良久良久,她才像是从重击中恢复意识,浑身不可抑制地哆嗦。她颤抖着手伸向那些信笺,一张一张拆开来看,一张一张按在胸口处。 终于,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角掉下。她看着信笺上的那些字,口中发出咯咯的呜咽,似笑似泣,却还是自我安慰似的喃喃:“小官爷你又骗我了,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苏太傅的脸上也有泪珠滚落,他仰着头,用手死死按住眉角,想要压制住奔涌而来的悲伤。可是悲伤还是如同洪水猛兽,决堤冲向他的五脏六腑,令他咬牙也难忍哽咽。 丧妻之后的痛苦叫他忽视了什么,恐怕再没人知道了。 皂吏上前按住翠姑,等候李怀石下达指令。李怀石却像是被带入到苏太傅的悲伤里,手里捏着抚尺,久久未能动弹。 皇帝早已经不耐烦,挥挥手说:“还等着什么,这种罪大恶极之人,还不赶紧拖下去!” 皂吏战战兢兢地领命,拖着翠姑向外走。翠姑手里还抱着那些信笺,拖拽过程中,大半信笺抖落,她用力去抓,却无济于事,只能任凭信笺洒落一地。 她痛苦地挣扎,发疯似的扑向地面,似乎掉落的不是信笺,而是她断裂的肝肠。皂吏压制住她,把她往外拖,她便发出刺耳的嘶吼。直到她看见赵子遇捡起信笺,交到苏太傅手上,这才停止挣扎,只是双目空洞的圆睁,望着整个大堂,任由皂吏将自己越拖越远。 看着翠姑彻底消失在转角处,陆仲安提议:“此人心肠歹毒,是危险重犯,又擅用阴谋诡计,依我看,放在县衙也不稳妥。不如就押送大理寺狱,等待秋后问斩吧。” “等什么秋后?明日就斩了吧。”皇帝眉头微蹙,静静看了一眼痛苦的苏太傅,又看了一眼高家的方向,肃穆的面容如白玉般无暇,亦如白玉般冰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23章 第一案完 陆仲安不动声色的起身:“是,按理说是该速速处决的。我也是听闻高贵妃近日疾病缠身,皇上打算借住大赦为贵妃祈福,才萌生了推迟斩期的考量。看来是我思虑过重了。” 这话说的刻意,赵子遇默默看了他一眼,心下揣摩着这样欲擒故纵的话会不会惹恼皇帝。 想也知道,像陆仲安这种常年恪守理法又不近人情的人,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后宫贵妃更改审理结果。这么说的目的,不过是为了给推迟处决寻个由头罢了。 然而不在宫中打滚的她,终究还是对面前这个皇帝一无所知。 她可以站在旁观者的位置,轻易听出陆仲安的心思,可是这个为了高素整夜担惊受怕的皇帝不能。他或许能够理智的处理其他事情,但是涉及高素的时候,他还是没有办法冷静地跳脱出来保持理智。 一刹那间,赵子遇惊讶地看到,似有春风拂过那张数九寒冬的脸。 眼前至尊至贵的皇帝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忧虑难掩的普通丈夫。他蹙着眉头,眼睛里有惧怕,也有想到某个人时特有的温柔。 他再次抬起手时,神色已然温和许多。扫视了一遍堂下的人后,他缓慢而坚定地点头:“你不提醒,我倒是疏忽了。你所言非虚,祈福岂能马虎。况且依照律令,是该在秋后。就依照律令,放在秋后吧。” 顿了顿,他又看向苏太傅:“苏爱卿,你以为如何?” 皇帝已经有了决断,并且已经是改过一次的决定,旁人还能说什么?征询也不过是走个过场,就算苏太傅不答应,恐怕结果也不会再次改变了。 深谙此意的苏二公子连忙替父亲点了头:“我们想要的,只是让小妹可以安心瞑目。既然真凶已经归案,我们便也再无所求。” 皇帝满意的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原来有的时候消融一山冰雪,只需要一个简简单单的名字。 再坚韧的铜墙铁壁,都有其脆弱的地方。陆仲安抓住这个软肋,毫不费力地一击,就能精准地达到他想要的结果。 赵子遇忽然觉得毛骨悚然,她惊悚的不是身边站着的这个人有如此缜密的手段,而是惊悚知道这个软肋的,或许不止他一人。 有些人,或许隐藏在犄角旮旯里,或许就在朝堂之上。但凡其中有人居心叵测,抓住皇帝的软肋予以引导,影响的说不定就是整个天下的命途。 只是这些,也不是她这个小小快头可以阻拦的。 “至于你……”皇帝垂眸看了一眼高睿,思索了一下,又转了话题,瞧向陆仲安,问:“奴婢犯下大错,而主子由于手误,意外导致奴婢死亡的情况,该处以何罪?” “只要死者的奴籍是在府上登记在册的,那么这种无心之失,自然是无罪。”陆仲安毫不犹豫的答道。 “哦,无罪。看来是你命大。”皇帝冠冕堂皇地应着,在众目睽睽下,明目张胆地包庇着高素的弟弟。 谁都知道其中意思,谁也都不能说什么。 皇帝目光从高睿面上滑过,落到再次昏迷的温若若身上:“不过这个人……” “她、她没有伤害任何人。”心下升起不好的预感,高睿惶然跪行数步,一个响头磕在皇帝脚下的地上:“圣上明鉴,就算是公然撒谎,她也是受微臣指使的。若要治罪,请治臣的罪。” “这点我也可以作证。” 不等皇帝说话,陆仲安先一步接过话,若无其事地挑了挑眼睫。 “温若若投案,是御史台暗中授意引导所致。我们事先便对真凶的身份有所怀疑,却一直未能寻到铁证,所以为了打消真凶防备,也为了将两桩悬案合在一起,这才出此下策。不可否认,温若若有扰乱判案之嫌。但是鉴于御史台故意纵容在先,恐怕罪过最大的,不是她,而是御史台。” 御史台是宫中为数不多的专门为皇帝效力、替皇帝监视百官的存在,若是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治罪御史台,实在得不偿失。再者,这次御史台确实是一举破获两桩大案,立了大功。所以陆仲安拿御史台挡箭,皇帝也只得作罢。 更何况,看温若若的样子,也活不了多久。皇帝的视线只是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便不再看她,转身向外面行去。 恭送皇帝上了步辇,高睿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朝着陆仲安投去感激的目光,便抱起昏迷的温若若,快步离开了县衙。 自始至终,头也没回。 再没看高家人立着的方向一眼。 “温若若我救了,别忘了你欠我的东西。” 打开油伞,陆仲安冷不防地道。 半晌不见回应,他转过头,发现赵子遇还留在檐下,正看着一个方向发愣。似乎雨声太急,她全然没有听见他的声音,只是那样痴痴地望着那个方向。 陆仲安捏油伞的手顿了一下,朝她的目光看去,是苏太傅的身影。 他步履蹒跚,茫然地微抬着头,望着沉沉乌云间乱飞的雨点。 雨点化进他脸上的皱纹,刻出深深浅浅的斑驳痕迹,令他如同一副萧瑟的画作,显出无力的感伤。 他孤独的走在雨里,转身打开车门,抬起一只脚打算迈进去。这时候,一只鞠球从门缝间掉落。 “哒、哒、哒——” 鞠球砸在脚踏上,一层一层,拾阶而下,最后滚落在苏太傅的脚边。 整个天地,仿佛在一瞬间猛然安静下来,静到耳朵发痛,静到眼前的一切开启了慢动作。除却苏太傅颤抖着弯下腰的背影,世界全是留白。 赵子遇不敢再看,她扭过头,快步走进雨里。 陆仲安举了举手里的油伞,试图替她遮去越下越急的大雨,然而她走地那样急,路过伞底,又进到雨中。 只好跟在她后面。 “你不觉得奇怪吗?”大概是冷冽的雨水砸醒了她,走到县衙门口,她终于又恢复了一些精神,突然停下来。 “这两桩案子看似是结了,但是一切的源头,根本就没有解开。若是香兰并非苏晚风所杀,那么,她究竟是怎么死的?” 她面色木然,又有些发青。 陆仲安静静看她,没有说话。二人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自己恐惧的东西。 试图剥开迷雾,然而,迷雾后面是更大的浓雾。浓雾之中,暗流汹涌,一切似乎才刚刚开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24章 晚风番外 久旱不雨,天气又转热,夜里更是燥闷。 苏晚风蓦然然吐出一口浊气,在夜半惊醒。迷蒙的光线里,她捂住脖子,又顺着脖子按住心口,感受到手掌心里急速的跳动。 这两日她总是心悸,好像有什么不好的预感,却又寻不到痕迹。 正细细想着,她的余光瞥见窗外的灯火。她记得,朦胧欲睡前,那烛火已有消泯之势,可眼下,确实火光正盛。 “翠姑。”她迅速披衣起身,轻声呼唤。 无人应答,她又推门走到院中。 娘亲死后,她就落下了怕黑的毛病,就算有灯光,也还是提心吊胆,甚至极黑的时候,会恶心作呕。她知道,那是生怕和那一日一样,突然有人从黑暗中冲出疾呼:“夫人没了!” 四下不见翠姑,苏晚风转身,想去叫醒阿霜。可就在这个时候,她看到有人影自庭外回廊上闪过。 扯紧外衫,苏晚风快步跟过去,一直跟到府门口,檐下的大方灯笼投下光亮,她看清了那人的面孔,不觉疑惑更甚。 那人,是翠姑。 “干什么去?”值夜侍卫问。 “去城东买果子。”翠姑低声道。 “天还没亮就去?”侍卫皱眉。 “害,没事。”旁边走过来一个稍胖的侍卫:“你不常来值夜,不晓得这事。翠姑每个月都要去买一次杏仁果子呢。那地方远,但奈何咱娘子爱吃呐。我说的对吧,翠姑?” 翠姑点点头,用手示意了下胳膊上的篮筐。 “晓鼓都响了,快放行吧。免得娘子天亮的时候没吃上果子,就该叫你有好果子吃了!”胖侍卫哈哈大笑。 苏晚风静静立在黑暗里,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又抬头目送翠姑出府。 这太奇怪了,翠姑刚才在撒谎。 她是爱吃杏仁果子,可她爱吃的果子铺子,明明就在西市,根本没有往东去之说。 思索片刻,她飞快地跑向一侧府墙,手脚利落地爬上枇杷树,双手一撑府墙,翻了出去。 走走停停,她看到翠姑走到一处老旧的砖墙前。 翠姑谨慎地环顾四周,苏晚风躲在暗处的杂货后,屏住呼吸。过了一会,似乎是确认了四下无人,翠姑拉出砖墙上一块松动的砖块,迅速往里面塞了一个东西,便合上砖块,疾步离去。 太傅府。 翠姑轻手轻脚推开房门,见苏晚风睡得正香,松了口气。 她把天亮后买的杏仁果子放在桌上,又替苏晚风把踢掉在地上的被子盖回身上,悄悄退了出去。 房门合上的瞬间,苏晚风睁开眼睛,茫然望着房门的方向,发了好久的呆。 六年了,她心下第一次升出极度不踏实的恐慌。第一次,即便翠姑在她身边,也不能打消这恐慌。当恐慌来自无比亲近信任的人时,崩溃总是轻易袭上全身。 也是第一次,她在床上躺了半日,一块杏仁果子都没能吃下去。 天气渐渐暖和,阳光温润,地面干燥,是适宜击鞠的好天气。 苏晚风一鞠杖挥下,干脆利落,连着地上的草皮一齐被击飞,稳准狠地传给苏二公子。 “漂亮!”苏珩笑呼,将鞠球击向木围,转手将飞来的草皮也击了出去。 风驱电逝间,三公子来不及反应,慌忙接球,打出去后,才发现是草皮,而真正的鞠球已经入围。 “你、你们两个又耍我!”苏瑜拉着缰绳,一把扯掉头上的幞巾,气地大叫:“我说了这不公平,二哥和小妹组队,这就是明晃晃地欺负人!” 苏珩大笑:“哪里欺负你了?你们组可没有女娇娥,要说不公平,也是对我们不公平。” 苏瑜气不过,指着苏晚风:“她她、她是女娇娥?她一个人顶俩大男人了!那这么说,我宁愿我们组全是娇娥!” 苏晚风笑得前仰后合:“行啊三哥!那下局让你和二哥一组,如何?” “我不,这把我跟你一组。我今儿个,指定要赢一把。”苏瑜调转马头。 “你啊你,都多大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哎呦喂,瞅瞅,晚风快来瞅瞅,小气包的鼻子都气歪喽!” 苏珩故意跟着苏瑜,用鞠杖敲打苏瑜歪掉的发髻。苏瑜气地嗷嗷直叫,拿着鞠杖就想要打回去,苏珩却一扯缰绳,转身闪了过去。 四下笑开,兄弟俩嬉笑打闹,苏珩朝院门口躲去。 然而还未到门口,笑声戛然而止。 苏晚风往门口看去,就见二人都已经勒马而下,低着头站在边上,一副大气不敢出的谨慎模样。 而他们面前,苏太傅一脸肃穆,正紧锁眉头打量着院中的景象。 “爹爹。”苏晚风眼前一亮,从小红马上翻身而下,抱着鞠球就冲到他面前:“爹爹今日怎么有空过来?是不是来和我们一起击鞠?” 苏太傅摇摇头,伸手擦掉她脸上的灰尘,直叹气:“你看看你这个样子,哪里像个姑娘家。在家尚且能纵容你,可这要是去了婆家,可要怎么办才好。一想到这点,我就夙夜难寐。” “什么婆家?”苏晚风面色一僵:“我才不要什么婆家!我就要跟爹爹和哥哥们在一起。” “怎么说话呢!”姨娘薛氏在后面嗔道:“方才丞相府的人来下聘礼,说的就是你和高公子的婚期。那高家,府门规矩可不比咱们府少,你以后都要好生注意言辞。” “婚期?”苏晚风没看薛氏一眼,她伸手打掉苏太傅的手,顿时红了眼眶:“你说过不会勉强我的!我娘活着的时候,你也说不会委屈我。我早就说要退婚,你也答应了,为什么还要这样,为什么还要让我嫁给他?” 薛氏心疼地拉过苏太傅被打开的手,不悦地捏着帕子指向苏晚风:“这婚事是早就定下的,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那高家有什么不好?你可知道这京城里,多少贵门女子做梦都想嫁进去,你能嫁过去,那都是福气……” “你觉得好,那你去嫁啊!”苏晚风尖叫着打断她。 “你!”薛氏气地脸色大变,一阵白一阵青,却说不出什么,仿佛就要背过气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25章 晚风番外 终于她以手扶额,向苏太傅身边摔跌。 见此情形,苏太傅连忙托住她。 “那个呆子,击鞠骑射样样不会!你们明明知道,我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我……” 苏晚风还在愤恨大叫,全然没注意她的姨娘已经把脸埋进苏太傅怀里,甚至还留下泪来。 这位薛姨娘是唯一一个在顾氏过世后才进门的娘子,年龄不比苏晚风大多少,正是风姿正盛的好年华。一颦一笑,甚至每一滴泪珠,都像槐花一样柔弱。 无需言语,苏晚风已经败下阵来。 再大声也无济于事了。 苏太傅已经不再理会她,他心疼地揽住怀里的人,轻柔地替她顺气。 苏晚风一时火起,她再也忍不下这口气,冲上去抓住薛氏的头发,使劲往后捞去,硬是凭着蛮力将这女人甩到地上。 “是你,都是你!” 尖叫声、怒骂声、哭喊声,声声不停。 “唉呀!你们,你们……”苏太傅气地直甩袖子,却又无可奈何。 他从小到大生长在文官世家,和气克制惯了,家中女眷也都是贤良守礼,从未令他如此难堪。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孽生出这种泼皮女儿。 可他还是不忍苛责什么,他甚至不知拉架该去拉谁,拉他的女儿,还是拉他的女人。 无需纠结的几位公子,已经迅速做了决断,他们按住梨花带雨的小姨娘,抱着苏晚风的双臂,将她拖出来。 他们以为这样就可以结束了,然而不幸还在后面。 推搡挣扎中,苏晚风手里的鞠杖飞出。 不偏不倚,刚好砸在了薛氏的脸上。 “你打我?”薛氏捂住脸颊,忽然失声痛哭,翻滚着抱住苏太傅的腿。 “夫君,我的脸,我的脸毁了……我没脸见人了。都是我没用,我想对她好,可我不配啊……我、我不活了!夫君打死我吧。夫君现在不打死我,我也会被她打死,不如夫君、夫君亲自动手!” 这下,苏太傅心下的天平彻底被砸歪。 混乱中,他近乎崩溃的不知所措,终于有了明确的归咎方向。 他俯下身,想要拦腰抱起地上可怜的女人。女人却不愿意,她挣扎着后退,抓起地上的鞠杖捧到苏太傅面前。 “我已经受了这样的欺辱,我活不下去了,我哪儿还有脸活下去,打死我算了!你打死我!” 看着几乎被怼到手边的鞠杖,苏太傅被逼到极致,他气昏了头,抓起鞠杖就丢向苏晚风。 苏珩反应极快,侧身就替苏晚风挡下了这一杖。 可是苏太傅想要对她动手的这个举动,还是落在了苏晚风眼里。她震惊地睁大眼睛,呆呆地望着自己的父亲,嘴上的血色缓缓褪去。 她抬头看了看天,不知道为什么,已经是春天了,还是那么冷。 明明是白天,天也这样黑。 天黑了,她怕黑。 “还不向你姨娘道歉?”苏太傅怒视她。 她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天空,良久良久。 “看来是我平时惯坏了你。我念你没有娘,对你百般容忍,没想到,到头来竟是害了你!我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你变成了这般飞扬跋扈的模样。若你娘泉下有知,定然会怪我……” 苏太傅话说到一半,苏晚风突然站起身。 “你做什么?”苏太傅被她这沉痛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舒服,甚至有些发毛。 几位公子也吓了一跳,生怕苏晚风作出什么疯狂的举动,连忙跟着她站起来。 然而她没有像他们以为的那样气得跳脚,她只是忽然抬手,自擂了一巴掌。 所有人都吓愣了,死一般的寂静里,她伸手去拿鞠杖,苏珩不敢给她,她只好抱着鞠球,丢下一院子的人,径自走了出去。 “你真是愈发不可理喻了!”苏太傅看着她的背影,在后面气得直发抖。 庭外还是一片祥和,仿佛院内的喧嚣都只是一场梦,黑漆漆的梦。 去年未消的枯枝还未完全被新芽覆盖,勾到她的衣服,叫她停顿下来。 顺着枯枝往后看,那里新挖了一个池塘,刚刚挖好,里面全是淤泥。 她看着那些淤泥,呆立片刻,用力将鞠球扔进淤泥里。 鞠球没有完全被淹没,她又跳进泥池,狠狠补了几脚。 一池浑水,满脚泥泞。 自此,她再不提退婚二字。 四月。 万物复苏,天清气朗。 阿霜发现苏晚风总是在屋里捣鼓一只木匣。 “娘子怎么把太傅送的金貔貅也放了进去?那貔貅金贵,这么大个匣子,可别在里面磕坏了。” “没事的,我用帛子包的可严实了。”苏晚风笑言,合上盖子,捧起大匣子细细端详。 “这到底是什么呀娘子,莫不是新换的妆匣?”阿霜见她高兴,也跟着高兴。 苏晚风摇摇头,神秘兮兮地凑到阿霜跟前:“才不是呢,这是嫁妆。” “嫁妆?”阿霜不明白:“太傅不是早就替娘子准备好了吗?” “这个不一样,这是特别的嫁妆。” “特别的嫁妆?”阿霜又重复一遍,见她不再回应,便摇摇头随她去了。 反正娘子开心就好了,她觉得,娘子最近开心多了,这是好事。 苏晚风把匣子放在床上,摩挲着匣盖,不禁又皱了皱眉头。 不知道香兰的病好些了没有,自从把草药扔进墙内,她就没再收到回信了。 大概是被风吹走了吧。 订婚宴越来越近,她的出行也受到了限制,可能在那之前,都没法正常联系了。 不过没关系,她想,反正等到订婚宴结束之后,就可以见面了。到时候,她就可以抱一抱香兰,把这只匣子送给她。 想到香兰,她觉得很安心。 那个女孩身上,似乎有她没有的东西。在王麻子那里打听到香兰的时候,她原是带着一腔怨愤的。但是香兰的温和烂漫,却将她融化了个彻底。 这世间,就是有那么一种人,就算活在阴沟里,也总是满怀期待。 因为这样的期待,订婚宴好像也不那么令人讨厌了。 万物可期,或许等待一个皆大欢喜的过程,本身便是皆大欢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26章 大红嫁衣 小憩过后,前院来人商议订婚宴的衣服。看着那些绫罗绸缎,苏晚风觉得疲惫,便全权交给了翠姑。 刚要再躺下,又有人敲门。 唤阿霜不应,她只好嘟嘟囔囔地去开门。 门一打开,就看到苏珩笑容清浅:“太阳都要下山了,你怎么还是睡不醒?” “你要是没事,我可关门了。”苏晚风不愿听他调侃。 “哎哎哎。”苏珩连忙用手堵门,回头看了看,才把手里的东西提到她跟前:“我带了小酒,当真不来点?” 薄日下,水光潋滟,池中小鱼翻腾,光影也跟着晃动。 苏晚风坐在茶寮里,百无聊赖地晃着酒盏,直到香甜的气味浮上鼻尖,她才恢复些许精气神。 “我昨日见着那个呆子了。”苏珩笑嘻嘻地把叶子糕推到她面前:“依我看呐,也没那么糟糕,怎么着也是个相貌堂堂的呆子。” 苏晚风翻了个白眼,苏珩笑着低头斟酒,抿了一口,又看向外面的水池,声音低缓:“爹昨日和那个呆子喝了很久的茶,我还从未见过爹那样高兴,也未见过他那样伤心。他笑着拍那呆子的肩膀,眼睛却微红。叫我看,小妹你就快失宠了,我也要失宠了,只有那呆子才是爹的心头肉哈哈……唔对,终了,你知道爹对呆子说了什么吗?” 苏晚风不屑一顾,把头扭向一边。只是她时不时瞥向苏珩的余光,还是暴露了她的好奇。 “爹对那呆子说,‘听闻你们府上有专门的击鞠场,不如我们择日痛快打上一场’。啧,爹是在旁敲侧击地怂恿他学击鞠呢!” 苏晚风睁大眼睛,倏地回头:“真的?爹真的这么说?” “那可不。”苏珩微笑:“你是没瞧见,当时那呆子脸上直冒汗,连声允诺,恐怕昨儿个一回去就要加紧练习了。” 苏晚风忍俊不禁,却突然想起什么,又本了脸,冷冷转过头去。 “让我看看是谁偷偷在笑呢?”苏珩故意凑到她面前,戳了戳她上扬的唇角:“你这是什么笑法?皮笑肉不笑,还是肉笑皮不笑?” “你这个人……”一瞬破功,苏晚风气地抓起碟子里的叶子糕往他嘴里塞。 “哎哎哎!” 这是要谋杀亲哥呢! 苏珩连忙伸手去挡,结果冷不防的,袖子里掉出一个东西。 有什么圆滚滚的东西,掉到桌案上,又从桌案滚到了苏晚风身上。 苏晚风面色一僵,抿了抿唇,下意识地伸手去接。 这花色,这形状……是她扔进淤泥里的鞠球。 “你那天出了院子之后,爹其实懊悔极了。他怕你做傻事,又不敢喊住你,就只能悄悄跟在后面看着,然后一直在那嘀咕:‘我怎么就这样了……我怎么能这样……’ 这鞠球也是爹捡回来的,他在泥池里找了许久,抱上来的时候,双手被池底的碎石划的都是口子。我们要接过来,他也不给,还是那样懊恼地嘀咕。 我当时看这鞠球已经面目全非,皮囊破了,木格也断了,根本不可能再使用了。谁能想到,后来爹竟然把它修好了。你又不是不晓得,咱爹那双舞文弄墨的手,哪里做过这些,也不知道修了多久。 再后来,他隔三差五地拿着这鞠球来找我,小心翼翼地问我:‘晚风可消气了?’,我摇头,他就垂头丧气地把鞠球收回袖袋。我见他总是这样心神不宁,也不是个办法,就把这鞠球要了过来,想着今儿个还给你。” 都扔掉了,干嘛还要捡回来? 干嘛又突然对她好! 苏晚风摩挲着手里的鞠球,一点一点抚过上面的补丁和纹路,忽然就有些难过。 “我早就不气了,谁叫你胡乱传达我的意思!”她气鼓鼓地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 “瞧你那样子,还不气呢嘿……”苏珩揶揄。 “我是很生气,但我不是气爹爹,也不是气姨娘,我那只是……只是……” 只是生自己的气。 苏晚风捏着酒盏的手指发白。 她看看怀里的鞠球,把它重新递回苏珩手上:“给爹爹吧,我以后可能……用不到了。” “还赌气?”苏珩瞧着那鞠球,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你以后真不打球了?再也不?” “嗯,是呀。”苏晚风抿了抿嘴唇,一本正经地说:“不过,若是爹爹他,非要求着我陪他玩一局的话,我还是可以考虑考虑的。” “你啊你!”苏珩被她气笑了。 推杯换盏,日头就要落下。 太阳的余晖斜着洒进茶寮,和水波混在一起,池面上一片灰红。 前院派人送来敲定的婚服时,苏晚风已是微醺。 “这是丞相府才送来的,娘子试一试合不合身?” 她看着那大红色,也没抗拒。只支楞着昏昏欲睡的脑袋,任周围的婢子摆布。 “一层一层又一层……我是千层饼吗?” 曳尾外衫系上后,她实在不耐烦,一把扯过披帛往空中一抛,自己则是起身跳上茶寮的倚栏。 身影挡住余晖的刹那,披帛落在肩头。 光芒之中,大红厚重的婚服,宛若血色,波光一凛,几乎要让这血色从纹路间滴落。 苏晚风张开双臂,在倚栏上跳动,奈何披帛太长,她跌跌撞撞,险些掉进边上的水池。 苏珩惊了一惊,伸手去拉她,她却忽然又站稳了身子,咯咯笑起来:“你还是这么不禁唬,从小到大,一唬一个准儿。” “你有些醉了,快下来。” 苏晚风没回答,也没下来,她迎着光亮,忽然转过身,笑眯眯地扬了扬披帛,问:“我穿这个,好看吗?” 苏珩正不放心地拉住她的裙裾,生怕她摔落。听她这样问,便抬头去看她。 逆光之下,她的面容模糊不清,只有血一般红的衣袍随风飞扬,令她看上去像一只着火的赤红凤凰,又像一只被困在朱漆笼子里的云雀。 “好看。”苏珩笑了笑。 “当真?”苏晚风趴在围栏上,去看水中的倒影。当她看到水中人的双颊红扑扑的,她不禁哈哈大笑,伸手搅乱池水。 “你说,那个呆子,也会觉得我好看吗?” 她笑地太过灿烂,苏珩回答不上来。他看着她在最后的阳光里恣意飞扬,沉默片刻,才问道:“你真的开心吗?” “大家都说这是福气。”苏晚风高高扬起袖摆,去看上面的鸳鸯花纹:“你也说他没那么糟糕,不是吗?” “你若是执意不愿的话,多闹几次,父亲也无可奈何。”苏珩低声道。 苏晚风不语,仰头去看天,良久,她微微一笑,指了指他怀里的鞠球。 “这是拔掉的羽毛,哥哥,我飞不动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27章 扬州妓子 大雨过后,天气明显热了起来。 再放晴时,案件告破之事已经在京城传开了。 只不过官府刻意隐去翠姑代笔的细节,坊间依然扼腕叹息,常道天妒英才。 与仙逝的才女一起被人们提到的,还有一位少年郎。 “当时乌云密布,白日里也伸手不见五指哪!眼看着凶手就要逃脱,好人就要枉死。就在这时,突然,电闪雷鸣,天降神光!有一素衣少年赫然出现,自光中走出,朝着堂上就大喝一声:‘且慢!’” 说道起劲处,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茶楼里的人顿时都睁大眼睛朝他看去。 “话说这少年,与那逝去的京城才女年纪相仿,生的神仙一般的姿容,堪堪就像是天上掉下的仙人。到了堂上,更叫一个大显神通,二话不说,直指才女身侧的婢妇。 可那毒妇伶牙俐齿,靠着三寸不烂之舌迷惑众人,拒不承认罪行。哎呦,把咱们官老爷急的,那叫一个团团转。 这时候,少年人上前一步,拿出尸体口鼻内的烟灰,轻轻一吹,烟灰顿时化作一道金光,直击毒妇胸膛。毒妇见状,自知老天开眼,自己再难藏匿,这才形色大变……” “未免过于离谱。”陆仲安收回目光,端起茶盏拂了拂上面的茶沫。 赵子遇只顾吃菜,眼皮都未抬一下:“还是有一句中肯的。” 陆仲安扫她一眼:“哪句?” 赵子遇拿着汤匙的手顿了一下,淡淡道:“神仙一般的姿容。” 陆仲安一噎,良久,才把目光从她一本正经的脸上挪开:“你还真敢说。” 赵子遇垂眸看着桌面,那上面洒了一滩茶水,刚好可以看到陆仲安的倒影,以及他面上愣住的神色。 不知为何,看到他吃瘪的样子,她的心情莫名愉快了不少。 陆仲安看了一眼茶楼外的行人,不紧不慢的说:“香兰那案子,还是以流寇作乱结了。” “只能这样了。”赵子遇点点头:“那种毒,不是那么轻易可以查出来的。能将花费大代价把那种毒下在一个樵家女身上,这背后暗藏的东西,恐怕不简单。” “那种毒?”陆仲安看她:“你之前,也见过这种毒?” 赵子遇吃粥的动作停顿片刻,很快又恢复常色,点点头道:“见过。” “什么时候?” “十二年前。”赵子遇如实回答,想了想,又补充道:“这种毒,我只见过两次,一次,是十二年前,香兰出生那一年。一次,是今年,香兰死的这一年。很奇妙,不是吗?” 陆仲安颔微微首:“那你对这种毒可有了解?” “只知道毒发症状,也就是你看到的,香兰尸检报告上写的那样。其余的,一无所知。”赵子遇放下汤匙:“就算翻阅医术和毒术,也毫无踪迹可循。” 陆仲安沉默,看了一会外面的街道,缓缓开口:“其他的倒没什么,我只好奇,能在御史台的探查下,做到全身而退的,到底是怎样的一股力量。” 说书人还在滔滔不绝,说到精彩处,四下一片拍桌叫好声。吵嚷鼎沸中,赵子遇望着他的侧面,那远山一般完美的轮廓,蒙上了微凉的云雾,没来由的让她后背也升起一阵寒意。 从茶楼出来,长吉刚好带着刑部和御史台的人赶到。 今日,是御史台奉命将翠姑转入大理寺狱的日子。此事说小是小,说大也大。 原本审理当日,就要将犯人移交大理寺狱等候处斩的。然而大理寺狱在长安城西北,从县狱到大理寺狱,是不小的一段路程。因此斟酌再三后,选了御史台和刑部都稍有空闲的今日,来做这个调转。 “押送犯人的马车已经备好。”长吉躬身行礼,指了指身后的马车。 那马车专为重犯打造,如同密不透风的牢房——车厢四方四正,车壁厚实,无窗无缝,仅有一扇带锁的铁门,门上有一透气孔,除此之外,也没有任何间隙。 陆仲安扫了一眼,转向刑部派来的都官令史:“此次押送非同小可,万不得出差错,这马车你们可仔细检查过了?” 原本想着只是押送犯人,刑部派来的人手不多。谁知道,御史台来的人几乎是刑部的两倍。见此情形,都官令史本就心虚,被陆仲安这么一问,更是心下犯怵,连忙战战兢兢地低头。 “下官亲自进到车厢里查看过了,只要门一锁,这马车便是一座坚牢无疑,请陆中丞放心。” 陆仲安点点头,和赵子遇对视一眼,重新回到御史台的马车上。 万年县衙外,一行人等了好一会,也不见李怀石出来,更不见有人来交接。 “我去看看,李明府这两日忙碌,大概只是忘记了。”赵子遇无奈地说着,拿了调令跳下马车。 进到县衙一看,果然见到李怀石坐在一堆文书中间。正叽叽咕咕和都头说什么,眉飞色舞的,一副指点江山的豪放模样。就连她走进去,他都没有察觉。 “李明府。”赵子遇轻咳一声。 李怀石终于回过神来,猛一回头,见她站在那里,这才想起来什么,一拍脑袋跳起来,惊呼道:“哎呀,守成!今天是要押送翠姑对吗?我光顾着忙手头的事去了,居然这么快就到时间了!” 还真给忘了?今儿个就这一件大事,都能给扔脑后,这个人是鱼变得吗? 赵子遇嘴角抽了抽,不知道说他什么好,只得催他快点。 “叫我说,我们县狱也挺严密的,换什么换呀,那大理寺狱又哪里好了?都是牢狱,咋还整出三六九等来了!真是浪费时间和精力!而且当时皇上也没说一定要换啊,也不知道仲安咋想的!” 李怀石不满地哼哼唧唧,合上手里正在看的文书,交给旁边立着的都头,吩咐道:“拿给户部吧,扬州那边也知会一声。” 扬州? 赵子遇心下一阵打鼓,连忙拦下转身要走的都头,问:“这是什么?” “哦,是查到的流民信息。”李怀石不以为意的站起身:“我记得,我之前和你们说过的,扬州小妓子出逃的事。你还记得不?” 赵子遇点头。 当然记得,记得的不能再清楚了。谁叫她还拿这个身份,在陆仲安面前打幌子来着。 “这不是抓到那个小妓子了吗,说来也是她自讨苦吃,她都没有户籍,还敢在平康坊挂牌。这不,一查就给查出来了。眼下人给送到户部,我们这边还要补一份流民信息过去,真是净给我们添麻烦……” “你说什么?”赵子遇打断他:“那个扬州的妓子已经抓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28章 忽降大雾 “是呀。”李怀石摆摆手:“早就抓到了,今儿个只是补个材料罢了。人早就在户部了,这事仲安也知道的,他没跟你说吗?” 他早就知道? 那他也早就知道,她根本就不是那个卷财逃跑的小妓子了?什么和张守成交换户籍,什么想要安稳讨生计的话,都是假的。 可是,他明明知道她在撒谎,为什么没有揭发她,还要留她在身边? 难道是发觉了什么? 赵子遇茫然看着李怀石,脑子里不受控制的空了一瞬。 “守成?你这两天是不是没休息好?”见她愣神,李怀石按住她的肩膀晃了晃。 赵子遇还没回过神,下意识摇摇头。 虽然她还不太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她就是莫名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努力收敛了情绪,她跟在李怀石身后出了县衙。外面太阳很晒,烤得背上热乎乎的,这叫她稍稍安下心,只是抬头察觉到马车边的他,她还是有些心虚,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不多时,李怀石就指挥着一群皂吏押着翠姑出来了。翠姑的头上蒙了一个麻布袋子,手上戴着枷锁,在密不透风的看押下,整个人踉踉跄跄。 都官令史见状,忙不迭地跑到马车边,亲自打开门,看着他们将翠姑按进车厢。几乎是人一进去的瞬间,他就猛然将铁门闭合,又亲自将铁锁锁紧。 锁完他使劲拽了拽铁门,确保绝对打不开,这才像是大功告成似的,松了一口气。 “令史如此谨慎,倒是叫御史台省心。”陆仲安打量一眼对面的押送马车,面无表情地颔首。 “哎呦,陆中丞过誉,下官委实受不起呀。临来前,刑部尚书千叮咛万嘱咐,就怕出岔子呢,下官也是不得不事事小心。” 都官令史无奈地抓了抓头上的幞巾,压低声音又说:“那犯人虽不是什么是个凶悍之徒,但俗话说抓刀的斗不过拿笔的,这种精明人才是真的可怕,多防着点总是好的。” 陆仲安点头,朝他示意:“令史所言不虚,若是检验无误,就让押送队伍先行。” “是是。”都官令史亲自去开路,顺便叫了一群魁梧的小吏守在马车四周。 坊门大开,两辆马车先后徐徐而出,朝大理寺驶去。 赵子遇靠在车壁上,掀开车帘,挡在她和对面的人中间。外面队伍浩大,她盯着前面那辆马车的铁门,沉闷的颜色叫她心头坠地更加厉害。 这个人肚子里到底装着什么坏水,她真想打开看一看。 难不成是知道了她的身份,然后暗暗看她表演,其实心下不知道怎么嘲笑她呢! 可那也不对呀,他这个人,要是知道她就是那个讨厌的赵氏,又知道她处处在骗他,那还不得拿刀砍了她的脖子,怎么可能还叫她在这安稳坐着。 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么沉得住气,比她还能装,是不是把她当猴耍呢? 越想越气,手里的车帘慢慢绞紧,她也浑然未觉。 “再拽,帘子就被你扯断了。”陆仲安看着面前的帘子,幽幽道。 “是该断了。”赵子遇深吸一口气,松开帘子,转头直视他:“陆中丞一直想把我送去户部,如今案子已结,你大可以无所顾虑地这样做了。” 陆仲安莫名奇妙地看她:“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方才李明府正差人往户部递材料。”赵子遇试探性地说,紧紧盯着他。 一听往户部递材料,陆仲安恍然。能让万年县和户部打交道的事情,最近也就只有扬州妓子那一桩。 可他的神色却是一点也不意外,面上什么反应都没有,也没有什么怒色,只是平静地打量了她几眼。 “你这是在自首?”他道。 想叫她自己说?想得美! 万一他根本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而是在诈她,她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纵使她撒了谎,纵使她不是那个出逃小妓子,可是现在这样的来历不明的身份,也总好过他院中小妾的身份。 掂量了一下,赵子遇靠回车壁上,又将问题抛还给他:“陆中丞这样厉害,何须等到别人自首。我只是不明白,你既然知道我身份有问题,为何还要留我在陆府?就不怕我这个身份不明的人,对你们陆府不利么。还是说,你这是舍不得我了?” “没有。”陆仲安冷声否认,看向一边。 “那你到底想利用我做什么?”赵子遇眯了眯眼睛,紧惕地瞧他,像在盯一条危险的毒蛇,随时准备拉开距离。 这眼神太过陌生,活脱脱就是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狐狸,看得人心里一凉。 明明是撒谎的人是她,再三隐瞒的人也是她,就算解释,也应该是她解释给他听才是。如今,倒像是他做错了什么似的。 陆仲安忍不住嗤笑两声,冷眼看她:“就算我想利用你,那也是你该的。你身为……” “嘭——” 一声巨响犹如惊雷炸开,马车被震地猛然一晃,将陆仲安的话硬生生打断。 而此时,二人也全然没有了继续谈下去的心思。赵子遇反应极快,撩起帘子看了一眼,面色瞬间僵住—— 大晴天突然起了浓雾。 驾车的侍卫不见了,前面押送的马车也不见了。 确切的说,应该是不在她的视线里了。 原本近在眼前的押送队伍,此时全部淹没在了一团白雾之中。犹如在一瞬间被吞噬掉一般。 雾中惊呼声四起,刀剑出鞘的声音混在其中,却没有打斗的声音,应该只是有人放出浓雾,却没有明显的袭击。 赵子遇就着近处的景物,依稀辨认出是朱雀大街。往后面看,还能看清,再往前看,却是什么都看不见了。 “坏了,是押送车。”她迅速起身,推门便从车上跳了下去。 “你做什么?”陆仲安瞳色一沉,伸手就要捞住她,奈何出手还是慢了一步,茶色的下摆只在他的指尖虚晃一拂,便如一粒灰尘,飞快消失在浓雾之中。 周遭一片混乱,侍卫们被爆炸声吓到,又被烟雾阻挡了视线,每个人都提心吊胆,在浓烟里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乱糟糟一团,奔走间相互撞到的,更是不在少数。 赵子遇在大雾里拨开人群,被杂乱的人潮挤来挤去,一时竟也恍惚地失去了方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29章 凭空消失 正不知所措之际,突然传来都官令史的声音:“慌什么!只是烟雾!一个个的,都是废物,这点动静就把你们吓成这样?刑部养你们干什么吃的?还不赶紧回来给我看紧了!” 这声音,如同虚空中的一点方向标。 赵子遇循声跑去,雾气越来越浓,等到了押送车跟前,只能依稀看到车顶上面悬挂的铜铃。 上下打量了一眼,赵子遇转向正在训话的都管令史:“烟雾在下面,看车底下。” 都官令史闻言,连忙派皂吏检查车底。果然,从下面翻出一捆竹筒,还在往外溢着白烟。只是竹筒里面的燃料也烧的差不多了,拿出来后,雾气慢慢散去,周遭的景象也一点点恢复清晰。 “快检查车厢!”都官令史吩咐,亲自用刀鞘敲了敲铁门。 纹丝不动,还是锁死的。 应该没事,都官令史紧皱的眉头慢慢松开了些。可他旁边的赵子遇,却完全没有放松的意思。 “翠姑?翠姑?”赵子遇用力敲车壁,大声呼喊,然而里面一点回应都没有。 “这车厢并非一般材质,里面大概听不见。”都管令史说。 “不对,就算车壁隔音,但这里还有一个透气孔,里面不可能完全听不见。而且这烟雾能在你们眼皮子底下燃爆,绝不是唬一下这么简单。” 赵子遇趴在透气孔上往里面看了一眼,里面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还是打开检验一下吧。”她坚持道。 杀死香兰的凶手尚未明确之前,翠姑仍是重要的一环。 为什么要对一个无关紧要的少女用毒,这种动机是否也和皇宫有关?而这第二次出现的怪毒,和十二年前的那次怪毒,是不是同一批人所为?如果是,又是出于何种目的? 这些谜团,还都没有解开。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间隔十二年的同一种死法背后,一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十二年,毕竟太过遥远,想要揪出怪毒的真相,或许只有从香兰之死入手,才有可能抓住蛛丝的端头顺蔓摸瓜。赵子遇眼下的大半希望,都押在这上面。 因此车厢里这个人,绝对不可以出事。 而且赵子遇很清楚,陆仲安也是出于继续探究香兰之死的考量,才在皇帝面前设法推迟了斩期。并且因为担心那股不明的暗流,才要求转入大理寺狱严密看管。 他已经如此尽力,她又怎么能眼睁睁地让这一切付诸东流? “现在检验?”都官令史摇头:“不行。万一我们一打开门,凶手就施技逃脱,那我们岂不是中了歹人的圈套?这个险,我们不能冒。” “不用冒险。”赵子遇皱眉:“只需确认一眼,若她在里面,根本没有机会逃脱。” “那她要是有同伙就在这条街上呢?说不定,这烟雾的放置,就是为了引诱我们在大街上打开车门。” “如果是那样,那么方才烟雾弥漫时,掌管钥匙的令史你,就已经死了。可现在,烟雾都散了,依旧没有任何袭击,这不对,怎么想都不对。” 见他还是不肯开门查验,赵子遇失去了耐心,她不想再跟他多解释,直接道:“若是眼下已经出了岔子,现在就解决兴许还有主动权,但若是拖到大理寺那里,会是怎样的后果,令史且自己掂量。” 都官令史被她难看的脸色吓到,再一思索她话中的意思,只好走到铁门前去开锁。 周围的皂吏和侍卫察觉出他们的紧张,也都纷纷围过来。 赵子遇站在旁边等着,心急如焚。她听到铁锁在都官令史手下发出金属碰撞声,心里就像有什么在抓挠着,令她想探头张望,又不想去张望。 该死得押送。 如果门后已经是一具尸体,那么好不容易堆积起来的线索都将荡然无存。 汗从额头滑落,可她无计可施,只能等待。 “吱啦——” 铁门已开。 赵子遇闭了闭眼睛,咬牙往里看去。 她想,她已经做好了迎接尸体的准备,可是眼前的一切,还是叫她瞬间呆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怎么可能……”都官令史也愣在门边,过了好久,他回过神来,使劲揉了揉眼睛,却还是一脸惊愕。 这个铜墙铁壁、宛如牢笼般无懈可击的车厢内—— 空空如也。 翠姑……消失了。 “人呢!还不赶紧搜!”旁边跟过来的御史台监事大声吩咐。 四下都愣住了,被他这一喝,又都惊慌起来。其中有人拔腿就朝后面的马车奔去,应该是去通知陆仲安了。 都官令史终于也惊觉大事不妙,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就像受到刺激似的,冲进空荡荡的车厢里面,又从车厢里冲出来。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都官令史疯了似的围着押送车绕了一圈,又钻到车底下去看。 然而,一无所获,连翠姑的影子都没有。 这个人,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蒸发在了牢笼之中。 烟雾散去大半,陆仲安也下车走了过来。赵子遇回头看他,一言不发。 “去知会巡查使,封锁坊门,仔细排查。” 陆仲安相较于她,镇定了不少,片刻时间也未花在无关紧要的情绪上。他只扫了一眼现场,便迅速明白了眼下的状况,开始有条不紊地指挥下面的人,使队伍分成三组。 一部分留守队伍静观其变,一部分兵分三路通知三法司,一部分则是四散下去,以朱雀大街为中心,里坊为块,逐一筛查寻人。 他的反应很快,决策也又快又稳,纵使御史台和刑部的人员杂乱,也在他的调配下迅速拧成一股绳,押送队伍很快便恢复了井然有序的状态。 “在这里滞留也不是办法。”陆仲安看了一眼已经堵住的道路:“这里离刑部较近,人未找到之前,暂时先撤回刑部。” 人都不见了,押送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都官令史连声应下,重新整理队伍,调转方向朝刑部驶去。 赵子遇还站在原地,紧盯着被收去的竹筒。 “先上车。”陆仲安环顾四周,低低提醒她:“此地不宜久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30章 纳妾文书 走了两步,见她还在驻足,陆仲安也不再多说,直接朝长吉递了个眼色:“把她带走。” “是。”长吉应声过来请她。 赵子遇低了低头,最后瞧了瞧再度动起来的押送车,又看了陆仲安一眼。 烂摊子这种东西,哪能说收拾就收拾的? 还以为他们已经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可他和她,从一开始就不在一个码头。她一心要查找的东西,根本就和他没有关系。 他担心的,不过是能不能破开眼前的难题,所谓怪毒,于他而言,只不过就像解不开的九连环锁罢了,他好奇,他觉得有趣,所以认真了一瞬。而她,却错将那一闪而过的认真,当成了他们之间了不得的共鸣。 瞧瞧,他这样子,哪里有一丝紧张? 他这样顺风顺水,将案子当难题来解着玩的人,与她这种活在阴暗处、为了曾经的一缕阳光就能疯狂的人,根本不是一路人。 那些血恨,终究只落在她一人身上,与任何人无关,这条路,也只有她一个人能走。 赵子遇怎么能不明白这些?只是当他在堂上站出来保翠姑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安下疲惫已久的心。 可现在,翠姑不见了,她最重要的一根蛛丝不见了。而他,却无能为力,连担忧都没有。她终于,不得不再次将这颗疲惫的心摇醒。 把目光从他身上挪开,赵子遇只觉得心里空荡荡,比方才那辆押送车还要空荡。 走到马车边,烟雾已经散去大半。陆仲安立在旁边,回头看她,似乎有话要说。 然而,还未听到他的声音,一道破开空气的啸声划过耳畔。 寒光凛冽,直冲陆仲安而去。 赵子遇愕然抬头,身侧的长吉已经越过她,抽剑打掉了这突如其来的袭击。 陆仲安还算平静,他站在原地没动,只是拢了拢鸦青色的袖子,扫了一眼掉落在自己面前的钢剑,便迅速看向她。 然而,就在这一刻,赵子遇看到他波澜不惊的脸上,赫然出现紧张之色。 暗处又是一道寒光。 这次,不偏不倚,是精准地朝她而来。 不等她反应,手腕一紧,就看见鸦青色随风飘扬,晃过她眼前,又重重将她包围。 这速度极快,她连踉跄的功夫都没有,就被他拽过去,反扣在了怀里。 “有埋伏!”长吉大喝。 周围的侍卫冲过来,围在他们周身。 借着掩护,陆仲安按着她转身上车,飞快地将车门闭合。也是车门合上的同一瞬间,赵子遇身上猛地一松,她回头,就看到他倚着门缓缓滑落在了地上。 “你中了暗器。”赵子遇上前扶他,震惊地看着他手臂上的银针,银针之下,鸦青色的外衫已经被血染成黑色。 “是毒。”赵子遇心口猛然一窒。 怎么会是毒?她盯着那伤口,有点不敢置信。明明烟雾都快散尽了,怎么会有人挑这个时候突然袭击? 而且刚才那一幕,分明不对劲。对方既有毒针,何须用箭。要知道,钢箭体积较大,极易被发现,还会引起对方防范,他们为何不直接用毒针? 除非……他们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她! 方才射向陆仲安的那一箭,根本不是想杀他,而是把长吉调离她的身边。这带毒的银针,才是重头戏。 赵子遇头皮一阵发麻,突然就慌乱起来。 毒,对付她的毒……还能是什么毒? “我没事。”陆仲安哼了一声,想要嘲笑她脸色这样难看,可是他瘫坐在地上,连起都起不来。 意识到这毒不简单,他忽然也紧张起来:“你可有哪里伤到?” 他不确定他有没有帮她避开所有的暗箭。他觉得自己大概有病,居然为了这样的事情感到惧怕。 “没有,我好好的。”赵子遇摇头,看到他这个样子,又气不打一处来:“你不该替我挡,我本就活不长,你这么做傻不傻?” 陆仲安瞳孔涣散,气息也变得微弱,听她这样放肆的话,第一次没有跟她吵起来。 这个狗东西,明明很会吵架的。突然这么安静,她真是不习惯。 外面打斗声不停,甚至有钢箭射在车厢壁上。赵子遇低头看了看他,深吸一口气,冲着外面冷声命令:“长吉,驾车!什么都别管,现在立刻就回府!” 她的声音不大,却极具威严,长吉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几乎想也没想,立刻就按她的命令,破开暗箭,冲上车辕。 就像她说的,什么也不顾了,他驾着马车在人群里挤出一条道路。 车厢内,赵子遇也顾不上许多,她拔掉银针,一手扯开陆仲安的外衫,一手抽下腰带,快速系在他的伤口上方,用力扎紧。 抽出他的佩剑,她在他的伤口上划开一个十字刀口,用力往外挤出黑血。 眼看着伤口已经挤不出毒血,她附身上去,将那残余的毒血吸出。这样的血腥味,让她想起小时候躺在娘亲身边时,鼻尖的气味。那时候,她多想把手指上沾到的黑血送进嘴里,却在黄泉路上,被赵崇的一巴掌打回人间。 可如今,黄泉门大开了,她却只将那黑血吐出,看也不看那道路一眼。 她不想死了。 至少不能带着亏欠就死,至少也要看着他安然无恙才行,不然着小良心还挺不安的。 然而,无论她怎么做,他的毒发症状还是一点点显现。眼睛充血,手臂上的青黑,像长在肉里的枝丫,迅速蔓延。 和娘亲一样。 一模一样。 她知道,她不好的预感,被证实了。 “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赵子遇的手不受控制地发抖,她使劲晃他:“别睡,你别睡。和我说话,吵架也行,你现在同我吵架,我会让着你,这种好事可不是天天有的。” 被她晃的难受,陆仲安艰涩地动了动眼皮:“我还没死……都快被你晃死了……” 听他还有心情调侃,赵子遇眉头皱巴的更厉害了,皱巴着皱巴着,眼睛就开始热起来。她想,她真是疯了,她这样讨厌的一个人要死了,她的眼泪却忍不住想要掉下来。 她以为,眼泪这种东西,她早该流尽了,干涸了。可是这个可恶的狗东西,却非要给她增添这种没必要的情绪。 这可能就是亏欠吧,她生平从未没有亏欠过谁,突然欠下了,就会惶然不知所措。 有血从他的嘴角流下来,他却笑了笑:“哭什么……都不像你了。你该高兴,我死了,就没人知道你的身份了……纳妾文书……就在砚台下面……你记得、记得拿走它……” 他果然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真是会挑时间说,这时候告诉她,她连气他都不能。 还有纳妾文书,虽然她挺想要回来的,但是他这样的交代,就像遗言似的,叫她又难受又生气。 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她真想把这个人骂一顿。可她的嘴委实不听话,想的是骂他的话,说出来的却一直是他的名字:“陆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31章 他快死了 马车直接破开陆府大门,横冲直撞了进去。府兵顿时乱作一团,戒备的靠拢过来。长吉大声呼喊,一边叫府医,一边冲进马车。 赵子遇仍然紧紧攥着陆仲安的手,长吉只好叫人把他们两个人都抬出去。 “还请放开主子,别耽误了医治的时辰。”进了云水居,长吉拦下她。 赵子遇茫然无措,没有什么反应,被生硬的掰开手,她还惶然地坐在床边的脚踏上,去看床上的陆仲安。 大夫匆匆跑进来,看了一眼他的伤势,一句话没说,又差人进宫去叫御医。 讯息传的飞快,不仅宫里来了很多人,就连李怀石都带着府上的御医先行赶了过来。 陆老爷子和陆昭吓得不轻,虽然没有人下诊断,但是每个御医的脸上都眉头紧锁。他们窃窃私语,上商量了许久,才派了个年纪最大的老御医出来说话。 “这种毒,很是罕见,对经脉的渗入亦是奇诡至极。我们只能按照寻常的解读之法,摸索着试一试,然后根据陆中丞的解毒反应,一点点调试。至于能不能起效……恐怕……恐怕……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陆老爷子已经喘不气来,他捂着胸口,险些晕过去。陆昭连忙叫人把他带去休息,又叫了顾芸去照看着。 陆昭回来,脸色已经难看至极,一向温和的他,不可抑制的阴沉下来,他着急的地走来走去,又怕吵到御医诊治,只得压抑着。 可是情绪哪里是可以压住的,他看到赵子遇还在床边守着,心下更加沉重,走过去就把她拖下来拽到门外。 “都是你害的,你就是个克星,从你进了我们府,就没一天安宁!你害得我二哥要死了,你也该满意了。现在就滚,别再让我在府里看到你!” 陆昭气得声音发颤,一甩府门,将她关在了门外。 克星……赵子遇一句辩驳的话也说不出,她呆呆地站了一会,无声无息蹲在地上。 她想,她大概真是个克星吧。 她的娘亲为了找她,被毒死了。她的六妹,因为和她生的相像,从未得到父亲善待。而她现在名义上的夫君,也快被她克死了。 她不该活着,赵崇这样说,她从未认过,可是这一回,她有点想认了。 背靠着院门,赵子遇低头去看地上的枯叶,从天还亮着,看到天彻底黑了。她的眼睛酸疼的厉害,腿也没了知觉,里面还是没有什么动静。 缓缓站起身,她忽然不知道去哪里。陆昭赶她走,她该走,可她实在不知道去哪里。 她茫然晃荡着,等回过神来,却是回到了松香阁。 千秋给她备了饭,她吃不下去。躺到床上,也睡不着。 她满脑子都是马车前的画面,他用身体挡住寒光,将她护在怀里,那一瞬,她甚至还在埋怨他什么都做不了。 现在她不用埋怨了,他就要死了。 那种毒,没有生还的可能。她的丈夫,就要死了。 半夜。 赵子遇辗转反侧,默默爬起来,开门往外走。 “娘子去哪?带上婢子吧。”千秋打着哈欠跟在她身后,有点不情愿她走。这一走,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我去拿文书。”赵子遇说:“你在这等我,我去拿了就回来。” “文书?”千秋不解。 “嗯,纳妾文书。”赵子遇低低道:“陆辙就快死了,拿了文书,我们也好离开这。” 快死了?千秋被她的话惊到,只好停下脚步,留在原地,愣愣地点头。她不明白现在的状况,也不需要明白。只要跟着娘子,只要知道娘子好好的就行。 半夜连虫鸣都没有,院子里静得出奇。 赵子遇穿过暗处的小路,身上沾湿一片露水也浑然未觉。 云水居的门已经开了一半,大抵是有御医进出闪出的门缝。赵子遇侧身进去,就看到长吉站在面前。 “他好点了吗?”赵子遇小声问。 她不抱什么希望,那毒的烈性,她见过。可她还是冠冕堂皇的这样问。 长吉见她神色憔悴,不由自主往后退一步,不再拦她:“吃了药,还在昏迷。” “我想看看他。”赵子遇低低央求。 长吉犹豫了一下,见陆昭不在,便放她进去了。 陆仲安的伤势不轻,怪毒让他的伤口恶化的很严重。他的整条臂膀都变成了青黑色,上面还起了泡。 赵子遇握住他的手,看到他的指甲也变了颜色。 这熟悉的一切,叫她毛骨悚然。 是生命流逝的迹象。 她想,她这回真的要克死她的丈夫了。 毒还引发了高热,他浑身都烫的厉害,额头上都是汗。赵子遇拿了琉璃盏,喂了些水给他,又打湿帕子擦了擦他的额头。 她知道的,发热,只是开始。 毒性散开之后,就会浑身冰冷,濒死的冰冷,那会更难受。 趴在床沿上看了他好一会,他的呼吸很微弱,甚至看不到起伏。 赵子遇觉得心慌,她翻身躺在他旁边,想寻找一丝安心,可这场景直叫她想起十二年前。那时候,她也是这样躺在床边,眼睁睁地看着旁边的人一点点死去,一点点冷掉。 坐起身,赵子遇趴在他的胸口上听了听。那是鲜活的声音,是令她安心的声音。 把他的胳膊塞进被子里,赵子遇挨着他蜷成一团,她看着他的侧脸,有一搭没一搭地数着他的呼吸,这么数着,她觉得平静多了。 安下心的感觉渐渐压过恐惧,困倦席卷而来,后半夜,她终于在他的呼吸声里合上眼睛。 迷迷糊糊中,赵子遇脑子里忽然冒出个问题,她跑到这里是干啥来的?好像……好像是来拿她的文书的。 可是困倦袭来的那样迅速,这个念头不过是一闪而过,就被困意淹没。 这一觉睡得不踏实,赵子遇做了好多梦。 梦里她被人潮带着穿过各色花灯,人潮犹如翻滚巨浪,她在汹涌巨浪里沉浮,就快要淹死。 这个时候,忽然有人将她拉出水面。于万千人潮中,立在她的面前。她没看那人的面容,她的视线里,只有鸦青色的衣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32章 解药毒药 天微亮时,外面脚步声。 赵子遇倏然从梦里惊醒。 “小心,我来开门。”是陆昭的声音。 “没事我自己会开,仲安这儿我经常来。”李怀石应道。 一个激灵,赵子遇连翻带滚地钻到了床底下。 刚把外面的衣角拽进来藏好,门开了。大气不敢出,赵子遇按住扑通扑通的心口,努力放缓呼吸。 有灯光照在床边的地上,是御医在查看陆仲安的状况。 “怎么样?这毒可解了?”李怀石迫不及待的问。 一阵沉默。 是生是死,好歹说一下,这些御医,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磨叽了? 赵子遇心下叹了口气,屏住了呼吸,盯着垂到地上的纱帐,心跳好像就在耳朵边,一下一下,沉重的像是铁锤砸在身上。 闭塞的空间,还真是不好受。下次还是不要藏在床底下了。床底下黑漆漆的,也不知道有没有灰尘和木屑。唔不,这是狗东西的床底下,应该也是一尘不染的。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到这样紧迫的时候,她总是会想这些无聊的事情。 那时候也是,每次赵崇把她从书房拖出来的时候,她就会去猜外面叽叽喳喳的叫声,会是哪一种鸟。站在院墙蹦跶的,是翠鸟,还是鹧鸪? 犀皮制的腰带,镶嵌着玛瑙的带扣,落在身上会发出很响的声音,连翠鸟都会被惊飞,那时候便只能去背那些刻在墙壁上的文字——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度一切苦厄……”赵子遇无意识地在心下又念了一遍,可是苦厄还是堵在胸口,一口气上也上不来,下也下不去。 正憋闷的厉害,李怀石已经急不可耐,追问道:“你不是太医院最神妙的先生吗?你一定有办法救仲安,是不是?” 又是一阵沉默。 “哎呀!说句话呀!真是急死人了!”李怀石气地直跺脚,来回走了几步,干脆指着那御医大声道:“你再不说话,我这就到皇上那里告你的状,叫你脑袋今儿个就落地!” “王爷……”御医连忙跪下,终于开了金口:“恕老夫愚钝,这毒,实在是无能为力。还是那句话,且看造化吧。” “造化?”陆昭苦笑,凉凉的开口:“哪里有这么多造化。” “就是!什么造化,都是屁话!”李怀石上前揪住御医的领子:“别想着糊弄我们,你到底会不会治?不会就换人来,要是仲安没挺过去,你们、你们全都得陪葬!” 一听要陪葬,边上年轻的御医吓得脸都绿了:“王、王爷……其实,其实也不见得完全没有希望。” “陆中丞的伤口,应该是有人第一时间做了处理。这个第一时间非常关键,加上那个人处理的方式也很专业。所以,毒液存留不算多。伤口上方,也做了阻断处理,余毒并未完全侵入心脉……” “也就是说,仲安不会有事?”李怀石欣喜。 “不……不……”年轻的御医结结巴巴,看了一眼老御医,又咽了咽口水,一咬牙说出了实情。 “这怪毒奇诡至极,就算是一丁点儿,也会致命。所以才说看造化……若是运气好,兴许可以捱过去。可若是毒素一直蔓延,陆中丞……怕……怕是过不了今日……” “什么?”李怀石惊叫。 连今日都过不了…… 陆昭脸色也大变,暗暗捏紧了拳头。只庆幸没让老爷子一起跟过来,不然还不得背过气去。 “现在还有什么办法,能阻止毒素蔓延吗?”李怀石问:“你们不是说会尝试着配解药吗?解药呢?” “解药……”年轻御医支支吾吾,他这时候似乎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吓得怎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好把目光投向老御医。 “我们是配了药。”见事已至此,老御医叹了口气。 “那还不快拿出来!”李怀石一脸不解。 老御医这次没再推脱,他朝年轻御医点点头,年轻御医连忙从袖袋里拿出三只瓷瓶,捧到床沿处。 “怎么有三个?这这这……到底哪一个才是解药?”李怀石伸手拿过一个小瓷瓶,打开闻了闻。 “都不是。”老御医缓缓开口:“这三瓶都是毒药。” 看着李怀石迅速盖上瓷瓶,陆昭皱眉:“要的是解药,你们拿毒药来做什么?” “以毒攻毒。”这话说得很虚,老御医面色也微微有些惶恐,但还是尽量压制住情绪。 “这是昨天夜里,我们商议出的、唯一可能有用的法子。只不过,由于陆中丞所中之毒实属太过罕见,没有人知道,到底用什么毒,可以正好压制那体内的怪毒。而且,调配的毒量也是个问题,稍有不慎,或许就不是以毒攻毒,而是毒上加毒。” “所以你们搞了三种?”李怀石插嘴。 老御医点头,目光看向床沿处的三个瓷瓶:“所有可能得配法,都在这三种之中了。三种药的配料皆不同,每一种都含有剧毒,就是不知道这三种毒里,哪一种能够奏效。” “都给二哥试试?”陆昭迟疑的问。 “老夫做不了这个主,药品给到了,选择权就在你们手里。只不过,老夫要丑话说在前头——怪毒在陆中丞体内这么久,如今陆中丞奄奄一息,只有一口气吊着。但凡这药用错,或者哪一种药烈了些,都可能瞬间导致不幸。” 言外之意,连今日都不用过了,直接一口毒药,人就没了。 这不是妥妥的两腿一蹬丸么? 好家伙,一颗下去,腰也不疼了,腿也不算了,毒也没有了,连心脏也不跳了呢。 真不愧是御医,什么伟大的馊主意都能想出来。 就这样光辉的险,别说老御医了,陆昭也不敢冒。 眼下熬着,好歹还有点微乎其微的希望,可若是给他喂了这不靠谱的药,搞不好自己直接就成了“杀人犯”。 这也是为什么老御医一开始不愿意说出药品的事来。这明摆着就是费力不讨好、还有可能会掉脑袋的蠢事。 “算了吧叔平。”一阵鸦雀无声后,李怀石无奈地开了口:“这哪儿是解药啊,我看就是补刀用的。” 可不就是么,还是大砍刀。 陆昭缓缓点点头,伸手拂了那几瓶药丸,看都不想再看一眼,随手丢进旁边扔炭渣的冷盆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33章 蜻蜓点水 在房间里绕了几个圈子,李怀石坐立不安。 “再想想办法吧。”李怀石看着床上的人,急得直挠下巴:“干等着总归不是办法,我先去张贴告示,看看坊间有没有识此毒的人。” “也好。”陆昭起身拱手:“麻烦李明府了。” 几人一前一后离开云水居,天也大亮了。 赵子遇从床底下费力翻出来,半边身子都有些僵硬,抓着床沿许久才坐起来。 床上的人纹丝不动,赵子遇伸手试了试他的呼吸,叹了一口气。 陆仲安的高热断断续续,这一会被灌了药,身上似乎没那么烫了,但还是热的厉害。原本白净的脸颊,都变成了红扑扑的颜色,像是秋天熟透了的大柿子。 他的眼睛紧闭,烧的难受了,黑压压的睫毛也跟着微微颤动,不知是在做噩梦,还是在和鬼门关的黑白无常打架。 赵子遇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也会莫名觉得空落落的。原来平时神气活现的人,忽然垮下去,也是会叫人觉得不习惯的。 不过,这样的空落落也只是一瞬而已,很快她便又冷静下来。赵子遇很明白,这种不习惯,也不会有多久了。 待到阴阳两隔,哪里还会有习惯二字。 “再见了。” 赵子遇轻轻握了握他的手,俯下身,蜻蜓点水般碰了碰他的唇角。 他的嘴唇温热,带着丝丝缕缕的血腥气。不过他的身上还有药气,还有浅淡的沉水香,掺上点点血腥气,还是叫人无意识的恍了一瞬。 松香阁。 千秋刚刚打完水,就看到娘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 “娘子不是说去去就回吗,怎么一晚上都没回来,害的婢子好担心。” 千秋端着早膳,侧身挤开帘子。 “府里这两日不太平呢,听说老爷也病倒了,府里到处人心惶惶呢。城里更是乱着,好像丢了个重犯。依我看,这长安,这陆府,也都是靠不住了。” 无人应答,千秋也浑然不觉,跟着赵子遇,她早就习惯了这种安静。不过,在用手试了试粥的温度后,她还是决定叫醒娘子。 轻轻放下托盘,她回头去看赵子遇:“吃点东西吧娘子,你的身子不好,哪一顿都少不得,多少起来吃两口也是好的。” 还是无人应答。 终于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千秋走到床边,不觉大吃一惊。 “娘子!”千秋看到赵子遇满脸烧的通红,连忙去抓她的手,却被她烫的心下凉了半截:“娘子怎么会发这样的高热?我这就去叫医女!” 说罢,千秋起身就要往外跑。 “不用。”赵子遇低低道。 “怎么不用?娘子忘了吗,之前府里的医女就说过,娘子不能再起温症了,次次要命的。而且要是以往那种还好些,这次温症怎的这样猛?”千秋直跺脚,又急又慌。 “我说了不用。”赵子遇促然呼吸,一把抓住千秋的衣摆:“等下……等下就好了……” 话音未落,赵子遇脸色猛然发白,手也忽然一收,捂住肚子从床上滚了下来。 千秋吓了一跳,连忙接住她,想把她推回床上,可还没把她推回去,她又是一个剧烈的打滚,重重摔落地上。 汗珠从她额头滚落,赵子遇攥拳抵在腹部,疼得浑身都像针扎似的。胃里抽痛得厉害,好像有人在用力的拧她的内脏,疼得她忍不住的打滚。 赵子遇分辨不出,这到底是哪个毒药的作用,只觉得这两种毒要是再打下去,那她连毒发都等不到,就要去阎王爷那里报道了。 要是知道这破药会这么难受,她是绝对不会去试的。 真是倒了大霉! “娘子……娘子……你别吓我,这到底是怎么了……”千秋颤声唤她,因为太过惊惶忍不住抽泣起来。 赵子遇想说没事,可她痛的只能咬紧牙关,嗓子好像都失灵了,只能摇摇头,使劲用背抵着床栏,微弱的气息带出一声叹息。 极速的恶化是显而易见的,她就是再不通药理,也从自己的身上状况上明白了个大概——这个药,也不对。 非但没有缓解,反而加重了。 她这样清醒着试,尚且不行,又何况是奄奄一息的陆仲安。要是真吃下去,恐怕一刻不用,就直接下地府了。 看来这两瓶药,都不对症。 意识越来越昏沉,赵子遇心下渐渐升起不好的预感。 她连忙伸手去掏袖子里的东西,然而胃里一阵阵刺痛,迫使她不停地去撞一边的桌子腿。袖子里的东西,怎么拿都拿不出来。 两次的恶化,让她的情况急转直下。 不行,还有一个没试,要是这样就死了,这些罪岂不是白受了,那也太不值了。 力气越来越小,赵子遇知道,这样下去,就真的完了。 她干脆蜷缩成一团,不停地分散注意力,轻轻稳住呼吸,硬是捱过一阵抽痛,趁着这个空档,她使出吃奶的力气晃了晃袖子,闷哼出声:“药……药……” “药?”千秋止住哭泣,一个激灵从惊惶失措中回过神,伸手就去翻赵子遇的袖子。 果然,里面有瓷瓶。 然而,很快她又傻了眼,这药瓶……怎么会有三个? “这、这哪一个是药?” 赵子遇已经没有时间跟她解释,她也管不了这么多,她知道的,只是使出全部力气去抓其中一只青色的瓷瓶。 然而手还没抓到,肚子猛地一痛,她只好收回手去锤肚子。 “是这个吗?”千秋反应过来,飞快地拿起青色的那一只,从里面倒出一把药丸,塞进赵子遇嘴里。 灼烧的针刺感,很快盖过抽痛。 这回不敢打滚了,动一下都冷汗直冒。千秋把她扶上床,见她脸色越来越难看,急的眼泪哗哗的掉。 “若是……”赵子遇艰难的动了动嘴唇。 声音微不可闻,千秋听不见,抹了眼泪把耳朵贴到她嘴边去听。 “若是我的高热退了……就、就把青色的瓷瓶,拿给长吉。微毒……可解。若是我死了,都……都扔掉……” 解毒? 千秋记得,公子也中了毒。 思及婢妇们说的那些人心惶惶的传言,她一下子明白过来。 不会吧,不会吧……千秋脑子里一阵混乱,连忙去拿那三个瓷瓶,每个都打开看了看。 果然,每个瓶子里都只剩了一半的药。 千秋顿时大哭起来:“娘子这是做什么啊?娘子不是没中毒吗?为什么要这样?” 哭闹声吵的赵子遇脑壳痛,不过她也实在没有力气和她解释。 桌上的粥不知道怎么撒了出来,可能是方才被她撞撒的。 那种温温的气味飘过来,直往赵子遇鼻子里钻。越是想躲,那气味越浓,搅地她胃里翻江倒海,让她有点想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34章 不近女色 她想,她这次可能要死掉了。 太难受了,让她不免在心下大骂了一声庸医! 什么鬼的以毒攻毒,这芬芳的一个不对,两个不对,怎么能三个都不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半昏半醒间,一阵强烈的恶心终于让她吐了出来。 吐的很厉害,连胃里的酸水都吐了出来。千秋给她喂水,她又把清水也吐了出来。 好在吐着吐着,她居然没有那么难受了。虽然吐酸水的时候,她觉得可能快不行了,不过也都过去了,只是浑身软绵绵的。 视线还是模糊的,赵子遇哼哼着把脑袋往千秋的手边蹭。 千秋正拿着帕子给她擦嘴,见她这样,连忙去摸她的额头。这一摸,不免又惊叫出声:“不烫了!好像不那么烫了!” 赵子遇松了一口气,看向边上的瓷瓶。 千秋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正哭的哇哇的,见她看瓷瓶,哭的更凶了,跳起来抓过瓷瓶就往外冲。 不能让娘子白受这罪。 千秋愤恨的想着。 云水居外面围了好些人,守卫重重。好在千秋穿着府里下人的衣服,她冲进去,别人以为是送水的,竟然也没有人拦她。 找了一圈长吉,没有看到人,千秋急得跳脚,她还想赶紧回去照看娘子,谁有那么多时间花在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索性大着胆子重进冲进内殿,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剩下的药丸全倒进了陆仲安嘴里。 倒完药,她转身往外跑,却正好撞到长吉和高远进院门。 “是谁?” 只听大喝一声,千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脖子上就赫然一凉。 “你是……是赵姑娘房里的人?”看清了她的脸,长吉赶紧收了剑。 千秋已经吓懵了,只顾茫然点头。 “你来这里做什么?”长吉狐疑地问。 “我来……”正要脱口而出,千秋抬头看到了长吉身后的高远,睫毛动了动,她顿时冷静下来。 思索片刻,她缓缓后退一步,低声道:“我家娘子病了,病得很严重,我、我来找医女。” “医女?”长吉皱眉:“医女不在这里。” “既然是病得厉害,想必十分紧迫,不如我派个医女去看一眼吧。”高远看了看千秋:“我今日带来的医女多,正在外面侯着,匀一个出来也没关系。” “感激不尽!”千秋连忙拜谢,不动声色地道:“不知能否劳烦官爷亲自派人过去,若婢子去说,怕是没人会听婢子的。” 长吉略有些不悦:“怎么能麻烦……” “不麻烦。”高远打断他,微微颔首:“郎中已经在这了,你先把人带进去看看吧,别耽误陆中丞诊治。我去安排一下就过来。” “这……”长吉有些迟疑,然而还没等他多想,李怀石就从外面跑了进来。 咋咋呼呼的一打岔,长吉便只顾着去接待李怀石。等他回过神,高远和千秋已经不知去向。 松香阁里,静的出奇。 床上的人,更是静的出奇。 高远几乎是一进到屋里,眉头就没松开过。 千秋大气也不敢出,捏着袖子默默跟在后面。 “子遇?”高远唤她。 她却毫无反应,捏了捏她的手腕,还活着。 “她也中了毒,还试了药,才会这样。”千秋担忧地说。 “中毒?”高远心头一紧。 “具体情况,婢子也不太清楚,可能只是摄入了极其微量的毒,症状并不明显。” 千秋说着,从旁边拿过两个瓷瓶:“这是她后来试的药,里面还有余药。” 高远皱眉看着床上的人,头也没回,只是掌心向上掂了掂。 千秋连忙把药瓶递到他手上。 收了药瓶,高远站起身,解掉外衫,盖在赵子遇身上,将她抱起来就往外走。 “今日陆府守卫森严,公子千万小心。”千秋提醒。 “无妨,她的情况等不了了。”高远垂了垂眼眸:“我带她回去,你留在这里。” “是。”千秋福身。 疾步穿过游廊,正要迈出二重门,迎面就碰到陆昭。 “高侍郎?”陆昭叫住他。 他记得,高远不是刚带着医师进来吗,怎么转眼就往外走了? 难不成是陆仲安出了什么事?所以丞相府的医师连诊治都不给诊治就直接走了? 紧张地走到他面前,陆昭微施一礼。 高远只好停下来朝他颔首。 这一靠近了,陆昭看到他怀里抱着的外衫,看身形,大约猜到里面是一女子,不免“咦”了一声,伸手就要去掀开:“你这是……” “我院里的人,非要跟过来,没想到摔在了假山那里,血肉模糊,骇人的紧。”高远说。 “啊?”一听这么血腥,陆昭赶紧收了手:“真是抱歉,近日事多,照看难免疏忽,是我们府上招待不周了。” “与贵府无关,是我疏忽。医师已经在云水居了,若是三公子无其他事,我就先带她回去,等下再来拜访。” “人命要紧,高侍郎请。”陆昭跟着他,作势要送他出门。 “不必送了。”高远微微点头。 陆昭便也不再客气,颔首致意后停下脚步,只是目光还是追随了他一会。 院里的人? 看来这个高远,也不是完全和传闻中说的那样不近女色。 摇摇头,陆昭转身去了云水居。 丞相府,慕雪园。 数个医女围在榻边检查着赵子遇的状况。看完又查验了瓷瓶里的余药。 高远频频看着床上的人,问道:“她到底怎么样?” 医女神色凝重,如实回答:“不太好。” “什么叫不太好?”高远紧紧盯着她。 医女仔细想了想,似乎是在斟酌用词,良久才缓缓道:“依照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来看,或许不会剩多少日子了,长则三五年,短……短则三五天。” “怎么会。”高远几乎是脱口而出,面上已经难掩不悦。 “是真的,不信的话,公子可以看这里。”医女指了指赵子遇的肋骨。 “她的肋骨,有好几处折断的痕迹,肋骨易折,这本也没什么,自己长长,就可以愈合。但她的肋骨有明显凹陷,应该在养伤期间仍旧遭受了反复的暴力,内脏也损伤的也厉害。 这也就算了,谁知道她还会吃这两瓶带毒的药,真是虱子多了不怕咬,不知道害怕。这药里毒性很强,直接加重的她内脏的腐蚀。她啊,现在还能活着,已经是个奇迹了。” 能下这样重手,又能让她一次又一次受着的,恐怕只能是赵崇了。 高远心口不由得一震,他虽然早就知道赵子遇的处境不太好,却从未想过,这种不好,会坏到要命的地步。 他还说什么喜欢,什么喜欢能疏忽十余年? 忽然想起在骊山的宫墙下,她说的那些话。那时候,她大约真的把希望都寄托在了他身上,她等着他去娶她,等着他带走她,带她离开扬州。 然而,一切未能如愿。 每一个落空的日子,对她来说,都是一种加害,来自他的加害。那一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他有点不敢去想。 而他,还冠冕堂皇地说着什么“身不由己”来搪塞她,甚至还把错都推到她头上,怨恨她不等自己。 若她当真再等下去,他能见到的,大概就只有尸体了吧。 越想越不是滋味,高远深吸一口气,低声吩咐道:“用府里最贵最好的药,现在就给她医治,一定要治好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35章 你娶我吧 光影流转,照在眼皮上,一片霞色。 赵子遇困在霞色里,怎么也走不出去,直到有人捏住她的鼻子,给她灌了一大口汤药,才将她呛的睁开了眼睛。 周围的景象渐渐清晰,她的脑子却久久没有归位,头痛欲裂的感觉,让她没有办法思考,她茫然的睁大眼睛,看到有人伸手过来,在她眼前晃了晃。 那手上还沾着汤药,晃得时候,汤药滑到手腕处。赵子遇不免担心,会不会滴落到自己脸上。 “醒了,她醒了!” “啊,居然真的睁眼了,还以为她要一直这么睡下去,谢天谢地……” “谢什么天地,谢咱府里的名贵药材才是真的,你没听过吗?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能使鬼放人,这还不都是拿金银砸起来的,也亏的公子舍得。” “哎呀别说这些话!人既然醒了,就赶紧去告诉公子啊!” 周围叽叽喳喳的声音吵得要命,伴随着耳朵里的嗡嗡声,赵子遇方觉头更疼了。 云水居的婢子何时变得这样多了,又何时变得这样不懂规矩? 赵子遇动了动手臂,想揉一揉自己的脑袋,哪只发了半天力,手却纹丝不动,根本抬不起来。 难不成还在梦里? 正困扰着,一张团乎乎的脸蛋就凑到了面前。看打扮,是个小医女。 “姑娘可算醒了,你迷睡的这半个月,公子日夜忧愁,饭都吃不下。” “半个月……半个月……”赵子遇嗫嚅着在唇边重复了几遍。 这三个字太难理解,重复了好几遍都没进到脑子里。她感觉嗓子都念痛了,那里像是被火烧过,一发声就跟锯木头似的,难听到她自己都听不下去。 “你说我睡了半个月?”脑子里终于接收到一点讯息,赵子遇忽然看向她。 小医女捂嘴笑了笑:“是啊,睡的可沉了,怎么都唤不醒呢。公子早些时候还来看姑娘呢,刑部有人来找才走了去,这会儿也该回来了。” “公子……刑部?”赵子遇有些凌乱。 呆呆望了一会头了我愿意。可我总不能无缘无故待在这里,我想了想,不如就按你说的,你娶我吧,我们后日就成亲。”赵子遇声音微弱,却吐字清晰。 成亲。 她说的是成亲。 还能怎么欢喜?还能怎么不欢喜? 高远的面容几乎是霎时僵住,他的眼睛亮了亮,迅速又黯淡下去:“婚礼繁琐,后日……后日总归是急了些……” “那你说个日子。”赵子遇微笑着看他,微光透过青梅树叶,隐约蔓在她几近透明的面容上,令她的眉目都泛着温柔的薄光。 “我……”高远缓缓松开她,晦涩地开口:“我一定会娶你。” 赵子遇笑意清浅,耐心地瞧他:“是明天的一定,后天的一定,还是很多很多年之后的一定呢?” 她早就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会不知道,但凡他真的可以娶她,但凡他能做一点主,她又何至于此。 这样的一定,比画饼还要虚晃吧。 高远语塞,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什么都太过苍白,似乎只能沉默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36章 一点遗憾 困意再次席卷,赵子遇有些坐不住,身子也渐渐下滑。 看出她有些撑不下去,高远连忙扶她重新躺下。 “给我点时间。” 意识下沉间,赵子遇朦朦胧胧听到他这样说。 睡睡醒醒,又躺了几日。 高远几乎寸步不离的守在她的床头,她每天醒来的时候,都能看到他穿着浅色的袍子,倚坐在窗边。时而翻着文书,时而端着一盏清茶。 朝阳的金辉撒在他身上,倒也赏心悦目。 赵子遇很佩服他这种始终如一的好脾气,除了逼她吃那些补药的时候,会严肃一会,平日里都是这样温和的气韵。 他还是会常常提起小时候的事,一件一件,如数家珍,而她,也还是一如既往的,冷着一张脸。有时听烦了,更是冷言相向,拿嫁娶的事来膈应他。 即便这样,他也不会生气。说的太难听了,他就沉默一会。 这几日,她听他说了些刑部的事情。 翠姑一直没有找到,偷袭他们的人也没找到,整个京城搜了个底儿朝天,也寻不到蛛丝马迹。 由于当时是刑部的都官令负责钥匙,又是刑部全权检查的押送马车,所以刑部被彻查了一遍,甚至遭到皇帝下令查办,撤了一大批人,部分权利也收回了。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高远才能有清闲时间照看她。只是提到刑部时,还是免不了会忧心忡忡。 除此之外,她还陆陆续续也听说了一些关于高睿的事情。 原来从审理那日高睿抱走温若若之后,丞相府就和高睿失去了联络。他没有回丞相府,也没有回自己的府邸,就那样没打一声招呼就消失不见了。 “若是出城,应该能查到记录吧?”赵子遇问。 高远点头,勾了勾唇角没说话。 见此情形,赵子遇心下了然。 虽说是断了联系,但要想在这京城里逃过丞相府的眼线,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种“消失”,恐怕也只是高睿的一场幻梦罢了。 动了动手腕,赵子遇撑起身子,倚坐起来。 那些这个参那个莲的补药还是有些用的,她的身子一日好过一日,力气也跟了上来。她甚至觉得自己似乎变胖了一些。 “其实……我很羡慕兄长。”高远合上文书,侧头越过窗棂,看向远处:“叔伯都说他蠢笨,可我不这么认为。他好像什么没有了,又好像什么都有了。” 赵子遇没有接话,她托着下巴,也跟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远处。 这里的远处,只能看到高高的院墙和中庭的屋檐。 “只是有一点,我觉得遗憾。兄长内敛,却也心怀抱负。他原本,是要在国子监书院就职的。如今,恐怕是无能为力了。”高远淡淡垂目。 六月中旬。 天气一连多日闷热的厉害,连绵的雨水,也不能散尽热气,反到愈下愈热。天晴后,又有不少人死于暑热。 赵子遇的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慕雪园对她来说,还是闷了些。终日闭门不出,让她心中越发忐忑。 也不知道陆辙怎么样了。 每次她问及陆辙,高远都避而不答。他不愿提起这个人,赵子遇也就不问了。 可到底还是想去看一看。况且,算了算时间,她也该回去了。 就算不回陆府,她也该回万年县廨了。 只是想想这些天吃掉了好些珍贵补品,竟不知道怎么还上。左思右想,赵子遇把腰间的烟云玲珑禁步取了下来:“这个给你。” 高远正端了一碟石榴糕,见她伸手,便不明所以地接了过去:“这是?” “是我娘留给我的禁步,我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了。”赵子遇说。 “既是伯母留下的,想必很宝贵,对你来说应该很重要才是,给我做什么?”虽然是这么说,但高远看她的时候,眼底却有一丝期待。 “是很重要,可我也没有其他东西来还你的恩情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赵子遇说着,把要回去的意思也表达了出来。 高远微微愣住,静静听她说完话,又看了她好一会,似乎在思考她话里的意思,良久良久,他才拢了拢衣袖,把禁步收了去。 若是不收下,他只怕她会说出更寒心的话来。 “那么,我走了。”赵子遇朝他行了一礼。 “我送你。”高远尽量平静地说。 赵子遇点点头,没有拒绝。她进来,是偷偷的来,走的时候,自然也是偷偷的走。这种偷偷摸摸,她一个外人,势必做不了太隐蔽,还是需要高远带她出去。 一路上还算顺畅,没有碰见什么不该碰见的人。 直到坐上马车,赵子遇左右看了看,才想起来问:“怎么一直不见辅恩?这些天都没见到他。” 高远的侍从,从小到大一直没变的就是辅恩,这二人几乎形影不离,像这样分开的时候,倒是不多。 “替我办事去了。”高远说:“我想你也不喜有人打扰。” 赵子遇嗯了一声,没在说什么。 陆府。 赵子遇早已经混了脸熟,穿着张守成的衣服,很容易就溜了进去。 绕过照壁,皆无人拦她,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看来这些侍卫还不知道她已经被陆昭轰出府去了。这样一来,只要不和陆昭打照面,就没有太大关系。 溜到云水居门口,赵子遇徘徊了一会。听到有动静,她就躲在树后面观望,进进出出似乎都是府上的医女,并没有看到陆昭和老爷子的影子。 “这个给我吧。”赵子遇大着胆子,拦下一个要进去送药的医女。 医女被她吓了一跳,认出她是陆仲安身边的人后,才将托盘给她。 端了药,赵子遇快步走进去,谁知道还没从院子走到内殿,长吉就把她拦住了。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长吉把她拉到一边,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问她。 “怎么了吗?”赵子遇不明就里。 长吉摇摇头,接过她手上的托盘:“我劝你还是不要进去。” “可我想看看他怎么样了,我想知道他好不好。”赵子遇抓紧了托盘,不想给他。 “你知不知道,从出事,到现在,已经一个多月了。”长吉皱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37章 要滚蛋了 “一个多月就不能看看人怎么样了吗?”赵子遇觉得莫名奇妙。 “赵姑娘。”长吉终于忍不住说出这三个字:“你好歹是主子的人,他为你险些搭上性命,中这毒也是拜你所赐,你怎么能在关键时候跑了。不求你侍疾,但于情于理,你也该在旁边守着。可你呢,怎么能一个月连人影都没有?” 逃跑? 赵子遇愣了一愣。 难道不是陆昭把她赶走的吗? “幸亏主子福大命大,碰巧活了下来。要是主子死了,你是不是都不准备回来了?” 啥?赵子遇一脸茫然。 她也不知道她一觉能睡到丞相府去啊,她都没想过自己能活下来,怎么就变成了过河拆桥? “你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老爷子就算不知道你的身份,都对你很失望,更别说我们了。主子那边也不想见你,你还是走吧。”长吉强硬地夺过汤药,冲她摇摇头。 “那我就看一眼,看一眼我就走。”赵子遇跟了他两步。 然而长吉态度坚决,依旧示意院门道:“请。” 看那意思,她不走,长吉就不会去送药。想想还是别耽误了他吃药,赵子遇只好停下。远远的望了一眼寝殿的方向,自觉地走出了院门。 内殿,陆昭正坐在床沿处给陆仲安扇扇子,见长吉端药进来,微微皱眉道:“怎么这么慢?” 长吉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旁边的主子,小心道:“药是张守成端进来的。” 陆仲安靠坐在床头,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怎么还敢回来?”陆昭气不打一处来:“二哥你看明白了吧?你掏心掏肺的对人家,人家可没把你的心肺当回事。但凡他有点心,也不至于趁你落难时摘得一干二净。现在见你恢复了,上赶着来找你了吧。净想着白捡大便宜!” 是啊,那个人,有一点心的话,都会来看看他的吧。 从她闯进陆府,他还是头一次和她分别这样久,而追其源头,一切都是因为她以为他要死了。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她这还不是妻呢,可不是飞的比谁都快? 他傻不愣登地把她当自己人,她自始至终,却只是在利用他。看他失了魂去挡下毒针的时候,她说不定正得意洋洋呢。 心口微凉,陆仲安捂着胸口,忍不住咳嗽。长吉吓了一跳,连忙把药给他,想要给他喝下。 然而还没端到跟前,陆昭就把药推到边上,往后一搡:“拿去倒了!经他手的药谁敢喝?谁知道里面有没有毒?” 长吉被推到一边,有些不知所措,看向主子,主子一动不动,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长吉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药,只好说:“那我再去换一碗过来。” “哎,等等,那个张守成呢?”陆昭叫住他:“他还在外面吗?” 不知道为什么,他又想到这个张守成之前还勾引芸娘的事来,顿时觉得心头的恶气难以平息。 光是骂一骂,哪里能够?不来点狠的,怎么对得起头顶绿油油的颜色! “这种忘恩负义的人,应该打一顿轰出去。”陆昭说着,就要站起身,一字一顿道:“残害主子、背信弃义,还屡次再犯。我记得他身上上一次的惩戒还没过呢吧,上次纵火的事就是你们太过心慈手软。这次,不如就请家法处置她好了。” “叔平。”陆仲安微微皱眉:“随她去吧。” “怎么能随她去呢!”陆昭诧异地看他:“二哥未免太偏袒他了。难不成,二哥还没认清他吗?” 陆仲安抿唇:“我没有时间把心思花在她身上,她只要不进云水居,想做什么,是去是留,都与我无关。” “二哥!”陆昭愕然。 “我记得弟妹已经奏请了与你和离,放妻书写好了吗?”陆仲安冷不防的说。 陆昭被他这么一噎,顿时又想起这烦心的事,他躁闷的来回踱了几步,也来不及去管张守成,匆匆离开云水居回自己院子去了。 赵子遇躲在树后面,等了好一会,见陆昭出来,想再找个合适的机会进去,谁知道就看见长吉端着药也走了出来。 “怎么不给他吃药?”赵子遇疑惑。 “你碰过了,主子不吃,叫我去换一碗。”长吉说。 ??? 她就碰了一下药碗,他就不吃了?这得是多讨厌她? 他是替她挡了毒,可她不也是差点丢了性命。他受的那些,她一点也没少掉不是?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看来这一个月没见,狗东西脾气见长啊!还能有力气跟她较劲,这么瞅着,估计他身体是没什么大碍了。哈!八成还生龙活虎好的很呐! 越想越不爽,赵子遇失笑:“以后他的东西,我都不碰了,免得毒死他。” 长吉讪讪地叹口气,有些同情地看她:“你也别在这里等了,回松香阁吧,主子不会见你的。” “我走我走。”赵子遇点点头:“你家主子都下逐客令了,我能不走吗。” 她虽然不把脸面当回事,可也从来没有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的习惯。都避她到这种份儿上,她自然不能死皮赖脸的扒拉着不走。 依她看,松香阁也不用回了,他都不愿意见她,她还是识趣一点,滚远些比较好。 收拾收拾,回万年县廨好了。 只是在此之前,还有样东西,她必须拿到手才行。 心下的小算盘打的飞快,赵子遇回去倒头就睡了一觉,一直睡到月上柳梢头,她才伸了个懒腰爬起来。 要滚蛋了,再也不用受狗东西的气了,她感觉心下莫名的愉快。 “给我一套你的衣服。”赵子遇坐在铜镜前,把头发散下来,仔仔细细挽了两个小团髻。 “我的衣服?”千秋茫然。 “嗯。”赵子遇应着,对着铜镜抹了一把胭脂,又让千秋在眉心处,给她描了个婢子常用的花钿。 “若不仔细看,瞧得出是张守成吗?”赵子遇提着裙摆掂了掂。 穿久了皂吏的衣服,突然换成襦裙,她有些不习惯,有种穿错衣服的罪恶感。 不过好在只需要穿今日一天,等她拿到文书恢复了自由身,她的余生,就可以彻底变成张守成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38章 盗取文书 “可还有什么破绽?”见千秋半晌没说话,赵子遇又问了一遍。 “哦哦。”千秋终于回神。 她也许久没见赵子遇女装的样子了。轻施粉黛,淡扫蛾眉,这种模样更是罕见。上一次,还是她们初入陆府的时候。 “天色昏暗,应该是看不出的。”千秋再度确认了一遍装束,像是自我肯定般,微微点了点头。 汤药一日会送三次。 晚间,还会再一次送药。除此之外,洒扫的婢子也会去一趟云水居。 赵子遇端着水,守在离云水居不远处,见有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过,她便低着头迅速跟了上去。 长吉站在门口只粗略扫了一眼,见她们穿着一致,又都拿着东西,便没有多说什么。 陆府防范一向严密,能进入府上的人,都是经过缜密的筛选的,轻易不会有问题。只是谁能想到,府里面的人,能出了赵子遇这样一个小偷。 最前面的婢子打开寝殿大门,发出“吱——”的声音,赵子遇不免有些紧张。但是真的跨过门槛,她又不那么紧张了。 屋里焚了香,是他身上惯常附着的沉水香。这个气味,令她莫名沉下心来。 陆仲安大约是已经睡下了,床边并未点灯,只有月色从漏窗透进来,朦朦胧胧一地霜。 没人敢点灯,负责洒扫的婢子已经去了院子里,屋里只剩下赵子遇和端药的医女。 医女不知是怕黑,还是怕陆仲安,站在床边许久,才怯生生地把药端进去,给他喂下。 趁着这个时间,赵子遇飞快地用余光扫了一下四下。光线模糊,她看不太清。好在砚台颜色深,依稀可以辨认出砚台的形状。 在桌案上。 她的纳妾文书,就在那底下。 床榻上有轻微的声响,赵子遇连忙借着放水的动作,背过身闷下头,朝桌案走去。 陆仲安大约是睡得很沉,这药喂的并不费劲,很快就全部灌了下去。也不知道是多怕陆仲安,医女喂完药片刻也不停留,不等赵子遇把托盘放在桌上,她便端着空碗快步走了出去。 不消片刻,屋里就只剩下了赵子遇。 这这这,这也太快了。这医女怎么回事,怎么也不知道等她? 始料未及的紧迫,让赵子遇不得不加快的速度,她屏息细听,确认身后没有声音,便飞快地放下托盘,以身子做遮挡,去掀那个砚台。 反正也是经过他准许的,反正是他自己叫她拿的,这应该不能算偷。她只是……只是来取回她之前忘记拿的东西罢了。 不是偷,不是偷…… 心下念叨着,赵子遇一个用力,将砚台整个拿了起来。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她旋即意识到了自己有多蠢笨。 砚台下面,空无一物。 她被骗了。 是啊,她何曾有过这样的好运气。自由,于她而言,还是太奢侈了。不会有人轻易给她的,赵崇不会给她,他也不会。 有些失落,但她还是强忍镇定,缓缓将砚台放回原处,打算悄悄离开这里。 然而还没从桌边挪开,床榻上的人翻了个身。 “水。” 赵子遇微微一顿,手悬在半空,心跳的厉害。听他这哼声,像是梦呓,并不真切,许是还在迷迷瞪瞪中。趁他这样,她若是现在溜出去,应该也没关系。 心下盘算着,赵子遇蹑手蹑脚离开桌案,往门边走。 “水……”他又如梦呓般重复了一遍。 他的声音低缓,听上去并不好受。 这次赵子遇未能再挪动,她背对着他,捏了捏拳头,缓缓吐出一口气。 算了。 就当是临走前的积德行善了。 回到桌边,她捧过杯盏走到床榻跟前。 如雾的纱帐笼在床榻周围,外面的微风吹进来,纱帐在月光下缓慢流动,拨弄着雾色里星星点点的水汽。 赵子遇隔着帐幔,闷着头把杯盏递进去。 半晌,一点动静都没有。 赵子遇只好微微抬头,借着月光去看他。他似乎又睡着了,鸦青色的袍子没有束带,随意地散落在床榻上,有一角甚至露出帐幔,垂落在地上。 帐幔下,他的五官并不分明,只依稀可以看到淡淡的轮廓,似远山空谷,寒凉凛冽。或许是月光令人产生的错觉,赵子遇似乎能看到他面上蒙着的浅浅的倦怠。 睡着了也好。 平安无事就好。 赵子遇静静站了一会,悄无声息地把拿着杯盏的手从帐幔中收回。 然而还没完全把手抽出来,帐内忽然有一股力量钳住了她的手腕,猛然将她往前拽去。她甚至尚未来的及尖叫,就淹没进帐幔,摔跌在了那一片鸦青色里。 结结实实,完完全全。 她手里的杯盏已经飞出去,里面的水顺着她的手臂,全部浇在了他身上,被她这样一压,那些落在他身上的水,又全部沾到了她自己身上。 湿漉漉,冷冰冰,这太难受了。更不妙的是,她身下的这个人微微皱了皱眉头,好像要醒了。 她心下大惊,下意识要从他身上翻下去,然而有一只大手扣住了她的后腰,铁钳似的,任她扑腾挣扎,都未能挣脱,反倒令身后的手臂越扣越紧。 赵子遇并不是个能被轻易制住的人,她挣地很凶,偏要跟那力气对抗,谁知不但没挣开,反倒使得身上的衣服越挣越散。 女人的衣服,果然麻烦。 察觉到襦裙险些散开,她气恼不已,却也不敢再乱动。他的衣袍更是凌乱,那袍子本就是半散的,被她这么一挣,衣带以上全都散了开来,轻而易举地让她感受到他的温度,他的心跳。 又气又羞,赵子遇抬手就重重朝他脸上拍去,想把他给拍醒。奈何手还没落下,后脑就被按住,突如其来的力气,带着冰冷迫人的气势,不容拒绝地裹挟着她,顿时天旋地转,她被压在了下面。 惊惧之下的急促喘息也被压制,贴紧的心跳,令她分辨不出那一组频率是自己的,鼻尖全是沉水香,脖颈上全是他呼出的热气。她从未靠人如此近,这只让她更加惊慌。 她想大声叫醒他,他却像是天生克她,又像是在梦里算准了,倏地堵住了她的嘴。狠厉,没有半分怜香惜玉的温存。 “唔……”赵子遇吃痛,踢着他就要躲避,却被他阴冷的气势钳制地无处可避。苦涩瞬间散开,全是汤药的气味,赵子遇使劲挣扎,从唇齿间叫他的名字。 “陆辙……” 这声音在他的啃咬下断不成句,破碎且压抑,激荡着他落下更不知轻重的动作。带着杀气,又掺杂着漫天的怨气,他沿着她的唇角,一寸一寸,毫不留情地向下啃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39章 捉奸在床 衣襟在他手下变得破碎,他扣住她的双手,探进裙衫抚上她的后背,顺着她的脊椎,一节一节,向上探去。气息愈发滚烫,他用着蛮力驯驭她,迫使她乱蹬的腿缠上自己,想要同她一起失控下坠。 只是,这实在也不是一只温柔的狐狸,她的爪子太过尖利,纠缠间,竟挣开他,狠狠挠向他受伤的手臂。伤口未愈,瞬间就袭上钻心的痛。 “听话。” 低哑的声音缓缓散开,像迷惑人心的蛊毒,带着旖旎的温热。 他醒着?他居然一直都醒着! 望进他沉沉的眸子,赵子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瞬间气的头顶冒烟,她想也没想,挥手就朝他脸上抓挠,破口大骂:“陆辙,你疯了!” 眸色冷了几分,陆仲安捉住她的手,他们很快又扭拧起来。赵子遇去踹他的肚子,却被他压住了膝盖。她去咬他的爪子,他就使劲把手抬高。 这一架打得累人的很,茶枕,锦衾,褥子,全都遭了殃,掉的一地都是,乱七八糟。 力气跟不上,赵子遇大口大口喘着气,渐渐败下阵来。陆仲安见机单手扯下她的衣带,将她挑事的双手绑在了床头。 赵子遇扭不过他,只能挣扎着威胁他:“你要是敢……” “为什么不敢?”陆仲安低声打断她:“你是我的妾,你我之间,名正言顺。” “谁跟你名正言顺?”赵子遇怒视他:“你不是要把纳妾文书给我吗?你给我!” “好,我给你。”陆仲安唇角微扬,墨色的瞳仁写满了不怀好意。 赵子遇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我是叫你给我文书,文书!” 她的脸涨得通红,气势汹汹,头上的发髻微散,青丝缠绕在浅橘色的襦裙里,随着月光如同萤火照亮的水面,波光粼粼。更有发丝绞在白皙的脖子上,顺着那弧度蜿蜒而下,若隐若现的融在散开的裙绦间,随着她的喘息微微颤动。 陆仲安看得眼神微暗,却不知为何,脸色莫名沉了沉,忽然问她:“这一个月你去了哪里?” “你管我去哪里!”赵子遇挣着手上的带子。 这狗东西,居然用审讯犯人的那一套来审她。当她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犯么。 “你在高远那里,是不是?”陆仲安冷冷看她。 赵子遇莫名其妙地回瞪他:“是又怎么样,跟你有什么关系。” 凌厉的肃杀之气划过脸侧,赵子遇下意识打了个寒噤,抬眼看他,就见他眉宇微沉,眼神阴翳,实在骇人的紧。 一时间,屋里变得死一般的寂静。 赵子遇把目光转向一边,不愿去看他,却有温热的东西,自他唇角掉在她脸上。 一滴,两滴…… 血腥味蔓上鼻尖,赵子遇恍然一惊,转头去看他,他的脸色已经大大的不好。她这才惊觉,他还是个大病未愈的人。 他眸中还残存着怒意,却已然不甚清明,摇摇欲坠,难以支撑。 赵子遇想起,他的脸色从方才就惨白的像一张纸,而她只顾着跟他打架,全然没去在意这些,还下了那么重的手去挠他的伤口。 完了完了,看这狗东西的样子,这该不是被她挠出毛病了吧,或者,是被她气的? “你……你可别碰瓷,苍天在上,我方才只是想自保。你你、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可和我无关。”赵子遇又急又惊。 然而话音未落,面前的人眼睛一闭,倏然坠落。 “嗷——” 被砸的一声惨叫,赵子遇感觉自己差点原地归西,这个狗男人怎么那么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墙塌了。 他这一砸不打紧,整个人全压在了她身上,赵子遇第一次觉得沉水香也不是那么稀罕了,因为她现在除了沉水香,什么也闻不到,连空气都稀薄的要命。 好在这样近的距离,可以真切听到他的心跳,应该只是余毒发作,晕了过去。 越来越喘不过气,赵子遇伸手就想把他推到一边去,奈何手被绑在了床栏上。任凭她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去挣,也抽不出手来。她感觉她的手腕肯定都勒红了,也没挣松半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赵子遇筋疲力竭,只好放弃挣扎。 她呆呆看着蒙在眼睛上的鸦青色,有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她想不明白,她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要跑来给他做妾。京城的大户人家那么多,谁家不行,她当初一定是脑子进水了才选到这里来。 心下不停地腹诽,困倦也不停的找上她。 她忘了,她这具身子,也是大病初愈。 夜静悄悄的,只有他的心跳声和均匀的呼吸,这声音像是催眠曲,扯着赵子遇的意识下沉,困意就像无数棉絮,潮水一样席卷全身。 她终于难以抵挡,和他一起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 赵子遇还在梦里,就听到了陆老爷子和陆昭的对话声。 这吓得她一个激灵睁开眼睛,还没搞清楚到底是梦还是真的,寝殿的门就被推开了。 “爹就放心吧,二哥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陆昭笑着在前面引路。 然而这笑意,在转过头的一刹那,就如同冰封般凝固了。 同时凝固的,还有陆老爷子的脸色。 虽说还隔着个帐幔,看不太真切。但这一地凌乱,和这帐中交缠在一起的旖旎春色,这这这…… 三脸懵圈。 “我要抱孙子了。”陆老爷子最先反应过来,顿时喜上眉梢。 激动地他险些从四轮车上站起来,抓着陆昭,再次隆重的宣布:“你哥有女人了。” 还有什么比这更叫人高兴。 为了给陆仲安房里塞女人,可是耗费了陆府上下不少的心思。通房也好,纳妾也罢,什么法儿都想了,却没有一次成的。 这倒也不是陆老爷子杞人忧天,这京城里,像陆仲安这个年龄的,孩子起码也都上私塾了。可是陆仲安倒好,连个孩子娘都没有。也难怪被认为有断袖之嫌,就连老爷子自己也怀疑的厉害。这下好了,见他还是对女人有兴趣的,陆老爷子别提有多欣慰。 然而一旁的陆昭脸色却越发铁青,老爷子没看清,他却不会认错。 那床上的,不是别人,正是叫他恨得咬牙切齿的张守成! 这个男人,睡了他二哥?? 脑子嗡的一声,陆昭怒不可遏,也不管老爷子正高兴着,他冲上去就要揭开帐子把她拖下来。 “你!我就知道你居心叵测!你把我二哥怎么了你!妖精!妖精!” 赵子遇哪里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她哪里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以男人的身份,出现在另一个男人的床上。更想不到自己会衣不蔽体的被“捉奸在床”。见到陆昭冲过来,她顿时惊得呆住,连呼吸都屏住了。 眼见着帐子要拉开,鸦青色的外衫先一步遮住了视线,将她的一身凌乱盖了个严严实实。同一时刻,有剑鞘一挥,隔着帐幔,敲在陆昭手上。 “放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40章 他指使的 被这低沉的声音惊了一惊,陆昭顿时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连忙收手后退。 只是后退归后退,他还是愤愤地指向床上那人,用力一甩袖子:“你、你勾引芸娘不够,你居然还敢穿女人的衣服,居然还敢装成女人爬我二哥的床!” “她本来就是女人。”幽幽的声音从帐幔内传出:“还是我后院的女人,有何不妥?” 后院?陆仲安的后院? 陆昭和陆老爷子都愣了一下,陆仲安的后院只有一个女人—— 前不久才进府的赵氏嫡女。 可是张守成不是个家奴么,怎么就变成了女人,还变成了赵家的那个娘子? 陆昭惊的下巴都要掉了,指着他们还是不信。 “到底怎么回事?”陆老爷子也肃了脸色。 “我指使的。”陆仲安云淡风轻的道:“上一个案子刚好需要她协助,我叫她扮成男子,方便进出。” “胡闹!”陆老爷子沉声呵斥,却也没再多说什么。 审理的情况,他多少知道些,这张守成确实是个奇才不错。之前他对这个天赋异禀的家奴,多少还有些怀疑,不过一听是赵崇的那个女儿,他倒是忽然明白了。 难怪上次见她时,他觉得面熟,原来是多年前就见过的。 只是这再次相见时,场景委实有些尴尬,陆老爷子不再多问,只吩咐他们收拾整齐后到前殿去一趟,便叫上陆昭离了云水居。 出了院门,陆昭怔怔站在门口,似乎还在反复确认:“张守成,是赵氏?” 嘀咕着嘀咕着,他忽然眼前一亮,一头扎进烟雨轩,跑得飞快。 云水居很快又恢复了宁静,赵子遇觉得手上一松,手上的带子终于解开了。 抬眼看去,陆仲安已经起身更衣,正褪了衣服。赵子遇吓得赶紧闭上眼睛,却在合眼前瞄到了他的手臂,只好又把眼睛睁开。他的手臂还是青色的,中了毒针的那个位置,是两道触目惊心的伤痕,那是她亲手划开的。 那伤痕似乎是在昨天的打闹中撕裂了,猩红的血顺着十字型的伤口蜿蜒散开,还在朝外透渗着,看得人心头一紧。 她原本已经准备好了一大堆骂他的话,在这一刻,也都消失的一干二净。他果然还是比她聪明,总是知道如何对付她。 “我去叫医女。”赵子遇翻身就要起来。 然而她的手腕僵了太久,刚一动弹完全不听使唤,她始料未及,竟是直接从床上摔滚了下去。 眼看着要砸到地上,一个热乎乎的臂弯托住她,把她又丢回了床上。赵子遇看他,他的脸色苍白的厉害,微微喘着气,额头上也全是汗,眼看着又要支撑不住。 赵子遇连忙坐起来,抱着他的手臂去扶他。 陆仲安却把手一缩,避开她的触碰。 “我昨日……昨日忘了你还有伤。”赵子遇讪讪的收回手。 陆仲安好像没听见,眼神漠然的很,看都不看她一眼,大有拂袖而去之势。只是手臂上钻心的疼,令他不得不瘫坐在床沿。 赵子遇赶紧喊外面的长吉进来。 “把衣服穿好。”陆仲安冷冷开口。 赵子遇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躲到他身后,手忙脚乱的去系里面的带子。刚刚理好,门就被推开了。 长吉叫了医女来,二人都紧张的直冒汗。医女重新给他清理伤口,又给他喂了一大碗药下去,他才稍微缓过劲。只是眼睛紧闭,看上去依旧不太好受。 赵子遇在旁边看着,想伸手帮个忙,却也帮不上。她对他的伤势,毕竟太过陌生。她甚至不知道他的伤口会严重到这样的地步。 “别碰。”眼见着赵子遇要去帮忙扯纱布,长吉连忙制止:“这纱布是煮过的,她的手也是过了酒的。你手上不干净,就别在这添乱了。” “要这么小心?”赵子遇赶紧把手一缩。 “是啊,你以为呢,主子的这条胳膊险些就截掉了。”长吉心有余悸的摇头,抬眼一看,陆仲安眼睛紧闭,眉头微皱。 长吉这才忽然记起,主子是说过不让她进云水居来着,于是他没好气地把她从床边拽起来,关到了门外。 一提到伤口,他实在没有好心情面对赵子遇。主子最严重的那几天,整日昏睡,一日里不能有一会清明。可是就是那一会清明里,他都会看着门口,似乎在等什么人。 等什么人呢?起初长吉也不知道,后来他能起身了,就不看门口了,转而去看屏风。这时候长吉才明白,他在找张守成。 那屏风后的偏殿,原是张守成的住处。 只是这张守成,竟然就这样玩起了失踪。这搁在谁身上,谁能不寒心呢?如今见主子没事了,她居然还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到了主子的床上。 神不知鬼不觉…… 想到这,长吉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来,不免自言自语起来:“不对啊,我记得那时候……不可能啊……” “什么?”陆仲安垂眼看他。 “哦。”长吉回神:“就是我记得,主子刚出事,松香阁的婢子来过云水居,说赵姑娘病了,还说病的很严重。然后,紧接着赵姑娘就消失了。可是那时候,正是咱府上守卫最严密的时候,任何人进出都要严查的,怎么可能有人不见了还能毫无痕迹的呢?” 长吉可以确定,当时赵子遇不在府上。因为那时候,他见主子寻她,便去松香阁找。可是千秋却说赵子遇得了传染人的重病,硬是不让他进门。这很明显不对,所以夜里的时候,他悄悄潜进去查看,就发现里面并没有赵子遇的影子——她消失了。 为了确认这一点,他还悄悄在府里排查过很多次,绝对不会有错。赵子遇这一个月,就是不在府里。 细思极恐,长吉脸色大变,扑到床边,就惊惧的压低声音:“主子你说,这个赵姑娘,会不会真的和下毒的人是一伙的?要不然她怎么有这么大能耐,在众目睽睽之下蒸发?” 陆仲安眸色微动,缓缓坐起身:“那天,是不是高远来的那一日?” “对对,就是那天,高侍郎还帮忙安排了医女过去。”长吉连连点头。 陆仲安沉默,良久,他的脸色忽然变得难看,皱眉道:“你出去,让她进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41章 他的清誉 长吉不知主子这是什么反应,看他这气势迫人的紧,以为他要审问赵子遇,便忙不迭地退出去。 赵子遇被关到外面,倒是也不急,她正托着脑袋,坐在外面的台阶上想着等下见老爷子的事情,见长吉叫她,这才赶紧理了理坐皱的衣服站起身。 “你之前病了?”陆仲安开门见山。 赵子遇被他问的一愣,想了一下才点点头。 “什么病?”陆仲安紧紧盯着她。 赵子遇抿唇:“温症而已。” “只是温症?”陆仲安眯了眯眼睛。 “不然呢?”赵子遇反问。 陆仲安看了她一会,眸色暗涌,忽然抓住她的手,去扯她的衣服。 又来? 赵子遇吓一跳,掰开他的手就要跑,他却一个用力将她扯回,摁在怀里,把她的衣袖捋上去。 天已大亮,光线明朗,照彻在她的手臂上,在她苍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肤上,轻而易举的可以看到那些细细的血管,是和他一样的玄青色,那是余毒留下的痕迹。 瞳色微沉,陆仲安放开她:“我竟不知道,你还有给我殉葬的想法。”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赵子遇垂眸,默默把袖子拉下来。 陆仲安从旁边的架子上拿过一粒丹药:“有人趁我昏迷,给我吃了奇怪的东西,但是很不凑巧,在这过程中,有一粒洒了出来。我清醒后,问过御医,这正是他们给我开的三瓶解药之一。而且很可能,是因为这个药,才压制了我身上的毒性。那三瓶解药都含烈性毒,没人知道哪一个可以对症,那么,给我喂药的人,又如何能知晓?” 赵子遇没说话。 跟御史中丞争辩一个已知的事实,她还没有那么蠢。 “依我看,是有人亲自试了药。”见她沉默,陆仲安便继续道:“不惜押上性命也要替我试药,你说这个人,是不是对我情根深种。” 情个大头鬼鬼! 赵子遇以为,她已经足够波澜不惊了,也足够知道他有多不要脸了,可是听他这么说,还是忍不住有一种心肌梗塞的感觉。 “情根深种谈不上。我素来不喜欢欠别人的,你既然是因为我受伤,我总得还上不是?” 好一个别人。陆仲安垂眸睨了她一眼,眼神幽微。 赵子遇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赶紧又说:“好在我们现在也扯平了。” “扯平?”陆仲安冷笑:“你如今身份败露,还糟蹋我的名声,这笔账,又怎么算?” 糟……糟蹋什么?什么名声? 到底是谁糟蹋谁啊,谁先图谋不轨的,谁手欠把她绑在那里的?而且他一个大老爷们能有什么名声,咋的,还想立个牌坊呢! 赵子遇深吸一口气,一而再再而三地压住心下的火气。 “行,不就是你陆大中丞的清誉么,我赔。我呢,也不会叫你为难,等下到了伯父那里,我会配合你把事情说清楚。就算是,我对你的补偿了。” 伯父……都按规制明明确确的进了府,居然还叫伯父?陆仲安自嘲地笑了笑。原本发觉她试药的事,他还有些恍惚,看来都是他的错觉。没有心就是没有心,觉得亏欠去试药也还是没有心。就算换了任何人救了她,她也能豁上性命去还吧。至于那个人是不是他,根本不重要。 前殿。 一屋檀香,烟气袅袅。 赵子遇十分信守承诺地跪在陆仲安身后,一副等候发落的乖觉模样。只是过了好一会,她都没有听到预料中气势凌人的问责和叱骂。 “你的眼睛,还和年幼的时候一样。”正疑惑着,温厚的声音从头是好事,你不该拘于后院,想做什么,便去做吧。” 赵子遇立在门边,夏日的太阳照在背上热辣辣的,就连眼睛也被热气冲击。 她深深行了一礼,无言拜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42章 旧事重提 “你走吧。” 出了前殿,陆仲安在前面头也不回的说。 “走哪去?”赵子遇莫名其妙的瞧他。 “你问我要文书,不就是要走么。现在戏做完了,你走吧,你要的文书,等过几天我会找个恰当的时机请示父亲,由他老人家亲自退还给你。”陆仲安面无表情。 看这样子,是要跟她划清界限了。这要是搁在昨天晚上,她能乐得谢天谢地,只不过…… 老爷子刚准允了她的身份,就这么走了岂不是有点亏? 之前她是铁了心要走的,可那也是因为狗东西不待见她,她生怕他不会帮自己反而成了敌对的绊脚石。可是如今不一样了,如今身份敞开了,老爷子又发了话,她就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回万年县廨就只能单打独斗,留在这可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孰好孰坏,一目了然。 但她赵子遇更是这么没骨气的人吗?呵! 深吸一口气,赵子遇追上去“噌”地抱住了他的胳膊。 “做什么?”陆仲安冷眼看她,下意识就要甩掉她的爪子。 “我错了。”赵子遇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抱的紧紧的,就是不撒手。 大丈夫能屈能伸,有捷径不走,那一定是脑子被撞歪了! “你怎么会有错?”陆仲安黑着脸,话语间尽是嘲讽。 “有的有的。”赵子遇忙不迭抬头看他,小脑瓜转的飞快:“我不该不打招呼就离开那么久。也不该……不该口是心非。” “口是心非?” “嗯嗯。”赵子遇使劲点点头,迅速从脑瓜里翻出陆昭小妾的模样,也学人家扭了扭腰,娇滴滴地伸手戳了戳面前这人的胸口。 “你之前问我是不是对你情根深种,我那不是没敢承认吗?其实人家早就离不开你了,做鬼都不想放过你呢。你突然赶人家走,人家心里好慌慌。” 被戳的差点背过气,陆仲安连忙往后撤了撤,攥住她的手:“我看你口中的话是假,借机戳死我才是真。” 看来以后还是少叫她学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这个人做女人的天赋,实在太差!不管多么娇羞的动作,被她做出来,都像一个娘娘腔,委实……辣眼睛。 “哎呦,疼吗?我给爷吹吹。”赵子遇掐着嗓子唏嘘,坏心忽起,冲着他胸口就吹了吹。 “你……”被她这反常的举动瘆到了,陆仲安一身鸡皮疙瘩,甩开她的手就要后退。 “还赶我走吗,爷?”赵子遇笑眯眯地瞧他,他后撤,她偏要逼近,嚣张地又抱住他的胳膊。 陆仲安忽然想起她之前装妓子的那一套来了,狐狸摇尾巴,准没好事! 但是没办法,这世上有的人就是看不得狐狸摇尾巴。尾巴一摇,被抓伤的事都忘了,顿时心软得一塌糊涂。但他还是要摆出盛气凌人的气势来:“离我远点。” 赵子遇才不听他的:“你看你还伤着,我不挨着你扶着你,你万一摔了可怎么办?” “松开!”陆仲安咬牙。 “我不。”见他还是满面阴云,赵子遇生怕自己的这棵大树跑了,只好一边跟着他往前走,一边使出了浑身解数,好言好语的哄他。 一旁的长吉紧跟着他们,随时等着主子发话,他好把赵子遇拎到一边。然而跟了一路,也没见主子下令。最纳闷的是,进了云水居,他竟然还看到了主子不经意间上扬的唇角。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消气了?可是消气了为什么不告诉赵姑娘?果然这中过毒的男人就是不一样,长吉懵懵地摇摇头,不再吭声。 前脚还没刚迈入云水居,后脚就来了人通报。是李怀石来了,问陆仲安的身体状况能否出行。 长吉看了一眼陆仲安,想推掉,然而陆仲安已经先一步点了头,叫长吉去备马。 见此情形,赵子遇也不管这人有没有哄好了,连忙换回快头的衣服。好在陆仲安也没有要再赶她走的意思,等她换完衣服出来,他才往外走。 陆府门口。 李怀石已经站在马车前,急得像个热锅上的蚂蚁。就连见到赵子遇,也没有多问,催着他们上车。 周围侍卫明显多了两倍还多,赵子遇注意到,除了府兵和县衙的人,甚至还有巡防司的人。 赵子遇忽然想起高远对她说的那些话。 似乎是之前朱雀大街上的事震动了三法司,闹得朝中人心惶惶,有不少在三法司任职的官员请了病假,不敢上朝,惧怕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也被暗算。所以后来,为了安一安朝中高官的心,皇帝特地将巡防司的兵批给了三法司。 当时高远送她回来的时候,她并未见到又何不同,如今一见,方知他所言非虚。 李怀石见他们出来,就转身跳上车,也没说到底去哪里。他不说,陆仲安也不问。陆仲安不问,赵子遇自然也没话说,只闭了嘴,安安静静跟他旁边。 马车徐徐启动,陆仲安撩开车帘,看了一眼前面李怀石的车,这才缓缓放下帘子,转向赵子遇:“十二年前的事,我想听你说一说。” 赵子遇愕然,微微抬眼去看他,可他并没有看她,只是倚靠在软垫上,去看从车帘间透出的光。 等了半晌,不见她回应,陆仲安只好敛了敛眼睑,继续说道:“我从御医那里听说,他们在十二年前,也曾经诊治过一个中了类似怪毒的病人。那位病人,是赵都护的夫人。不幸的是,当他们被叫去诊治的时候,赵夫人已经中毒超过一个时辰,毒性几乎蔓延全身、深入心脉,再无挽回性命的希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43章 你抱我呀 虽然是重复了无数遍的事实,可是再度被人提起,还是会碾在心口。赵子遇看着他,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说起。 “能在宫城内中毒,绝不是意外。上次你在台院查看的卷宗,我后来也大概翻阅过。十二年前,赵夫人突发奇怪病症,当时朝廷对毒的认识还没有如今这般明晰,加上毒源也对不上,后来直接被判定为怪病,不了了之了。真是遗憾,若是当时即刻去调查,或许事情没那么简单。” 不是意外,终于有人认同了她。除她以外,终于有人吐出这四个字。 马车颠簸,车帘被颠的一晃,光倏然闪在她眼睛上,天地一片眩红,就和那时候泣血的灯烛一样艳丽。 赵子遇轻轻抓了抓袖口,似有些恍惚:“我娘当时夜入宫城,被发现的时候,就倒在台院的墙下。我那时候,并没有亲眼目睹这一切,等我见到她时,已是无力回天。加上那时我年幼无知,等我查阅医书古籍,意识到那是毒杀后,已经是在扬州了。” “你那时候当然做不了什么。”陆仲安透过晃动的车帘,看外面若隐若现的榆树:“我好奇的是,当时任御史中丞的赵都护,面对这样草率的判定,竟然没有提出丝毫异议?” 赵子遇默然,她也想说些什么,只是实在无话可说。 陆仲安看她一眼,也没追问,转而意味深长地道:“我记得,就是在这件事发生后不久,赵都护就迅速辞官,举家搬离了京城。” 赵崇辞官之事,他印象颇为深刻。彼时也是他立下战功、凯旋归京并且再入国子监的第二年,那年他所在的国子监里,学生最爱在闲暇时间讨论赵中丞经手的案录。一件件、一桩桩,刺激又新鲜,讨论起来比去听折子戏还要有趣。 他也是在那时候,对这位与他们家相交甚好的赵中丞升起了钦佩之意,甚至请求父亲邀请赵崇过府,这样他好亲自听一听那些玄妙判案过程。然而这个请求,终究是在赵崇的火速辞官下落空了。 彼时他只是惋惜朝廷弊端诸多,留不住贤士,却未曾深究其中缘由。 如今看来,赵崇的离开应该是和发妻之死脱不了干系。 “下月初有个宫宴。”陆仲安拢了拢袖子:“届时大部分官员都会到场,是个找寻十二年前痕迹的好时机。毕竟这世上没有什么,会比充满人潮的皇城更值得探究。” 宫宴?赵子遇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沉默许久,缓缓问:“你肯帮我?” 陆仲安侧目看她一眼,伸手指了指自己的手臂,神色淡漠:“也是帮我自己。” 其实哪里是帮他自己,他手臂上的伤原本也可以和这些事无关的。那日在朱雀大街,偷袭他们的人,分明是冲着赵子遇而去,他怎么会不知道。 然而,赵子遇也不想揭穿他,只是感激地看他一眼,凑过去又抱住了他的胳膊。 紧绷了这么多天,心情也飘忽不定,忽然感觉到一点安心,就觉得好累,就想挨着这个人好好睡一觉。 “你又做什么?”陆仲安狐疑地打量这个不怀好意的人。 赵子遇把脸埋进他的臂弯,瓮声瓮气地道:“我说了我要挨着你扶着你,谁叫你现在是我的大靠山,在查明真相以前,我可不能让你有一丁点儿事。” 陆仲安皱眉:“这是什么道理,你挨着我就不会有事了么?” “唔……”赵子遇有些困倦地抓着他的袖子,闭着眼睛认真想了想:“要是再有意外的话,这次换我来,我替你挡。” “你这信口胡说的毛病,可以改一改了。”陆仲安眸子微阖。 他不过给她挡了一次危险,她就这么急着还,这得是多害怕亏欠他这个“别人”?他可不稀罕她因为愧疚萌生的同情,更不稀罕她为了找寻真相而做出的违心的讨好。 而且这动人的话张口就来,那么熟练,谁知道说给多少男人听过,又或者对着一个男人说了很多遍。莫名的,一想到后者,陆仲安脸色沉得更厉害了。 “陆辙。”极轻的轻唤从臂弯间传出,几乎微不可闻。 “什么?” “没什么。”赵子遇一动不动地伏在他胳膊上,似乎是快睡着了,好半晌才迷迷糊糊地说:“我就是想叫叫你。” 陆仲安紧皱的眉头顿时松了开来,他忽然又觉得,他堂堂御史中丞,干嘛要和一只狐狸计较呢?趁她收敛了爪子的时候,安静地接受她扑过来怀抱,难道不香吗? 思及此,他心情促然大好,旋即把人捞进怀里,微抬衣袖,替她遮去车帘间遗漏的光点。 不知道李怀石把他们领去了哪里,马车走了很长的路。 越走越颠簸,摇摇晃晃,却像是会催眠似的,陆仲安也合了眼睛,闭目养神起来。 “呼啦——” 正困乏着,车门突然被拉开。 赵子遇被这声音吵醒,迷迷瞪瞪地翻身起来,堪堪和李怀石四目相对。 “仲安你怎么和守成抱到一起去了?”李怀石好奇的伸着脑袋,看看赵子遇,又看看陆仲安。 陆仲安没有说话,眼神却冷冽的厉害,似乎正吹着寒冬风雪。 长吉吓得腿都有点发软,连忙上前把车门重新合上,挡在车前。 “你拦我做什么?”李怀石很不高兴:“都到地方了,我叫他们下来啊。你拦我我还怎么叫他们?” “车门……车门不能乱开……”长吉红着脸支支吾吾。 “这怎么能叫乱开?”李怀石拉着车门把手就要挤开他:“别人的车门我还不稀罕开呢,可仲安又不是别人,他的车门,我怎么开不了?” 说着,他伸手又叩了叩车门:“仲安!下车了!” “李明府……”长吉急的一头汗。 正不知如何是好,车门忽然从内打开,戾气卷着风掀在二人面上,李怀石这才从脚踏上跳下来,给他们让路。 这是? 赵子遇最先走下来,脚踩到软软的东西,她低头去看,是松针。他们所处的山林,不知道是积累了多少年的松针,一层叠着一层,密密麻麻铺落在泥地上,足足有数寸之厚。 荒山野岭,赵子遇最先冒出这个想法。 左右看了看,又好像不是,有条几乎被青苔覆盖石板路,藏在深深浅浅的松针里,一路蜿蜒而上,隐约可见山上袅袅青烟。 青烟……赵子遇轻轻碾了碾掉落在手里的松针,心下已经了然。 “仲安你方才为什么要抱守成?”李怀石还在执著于这件事。 陆仲安不想理他,他就围着陆仲安就说个不停:“为什么不说话?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陆仲安被问得脸色铁青,但凡长点眼睛的人都该跑出去老远了。奈何李怀石偏偏不长眼睛,一点也没看出面前这人有什么异样。 “我知道了。”李怀石突然脸色严肃下来,意味深长的挠了挠下巴:“我知道你为什么抱守成了。” 什么鬼?赵子遇终于回过头,看向他们。 “一定是你的身子还没恢复呢吧?大病初愈的身子都畏寒的紧,你肯定怕冷对不对?” 李怀石得意洋洋地宣布他的推理,说完他毫不吝啬的张开爱的双臂,扑到陆仲安面前就要环住他的腰。 “怕冷你抱我呀!我暖和,我身上可暖和了,特别是这块儿,我肚皮这里可热乎啦。你试试我,抱过的都说好,保准暖和!” “……” “哎哎,刀剑无眼,你做什么?” “哎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44章 从未后悔 上山的路,车马难行。 李怀石便吩咐仪仗队伍在近处驿站等候,遂当众指了指山顶,朝陆仲安笑道:“此处有一座鲜为人知的庙宇,求平安破逆疾特别灵验。我见你近来诸多不顺,一直想带你来这里瞧瞧。” 这话声音极大,陆仲安随即觉出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果然,在三人离开车马往山上行去后,李怀石就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催促:“走快些,我带你们去见个人,你们绝对想不到是谁。” “是高睿。”赵子遇擦了擦头上的汗。 “啊。”李怀石顿时泄了气:“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这样可没意思了!我心里想什么你都知道,我都被你看光了!” 再转头看向陆仲安,只见陆仲安也神色平淡,毫无惊讶之意。 “不会吧,仲安,你也知道?你们是不是早就得了消息?”李怀石郁闷地连跳了几节台阶。 “是你太明显了。”赵子遇指了指他手里的荷叶包:“谁会拿着药上寺庙去,又是这般偏僻的寺庙,除了去给躲藏其间的人送药,我实在想不出缘由。又要躲藏,又需要药石,又需要你瞒着,三者都满足的,只能是高睿了。” “我怎么觉得,在你眼里,我这么像个犯人,居然叫你这么想。你怎么不想着,或许我就是带你们来郊游的呢!”李怀石苦着脸,默默把荷叶包藏进袖子里。 日头西斜,光线已经没有正午那样热烈,投在山林里更是暗淡,不过松荫下拾阶而上,又和着浓郁的青烟,还是闷得人一身汗涔涔的。 好在爬了没有多久,路就从台阶变成了碎石铺的平道。 赵子遇从寺前的僧人手里接过三支福香,跟着李怀石朝敬香的大殿行去。这座寺庙不大,穿过山门,没几步就是敬香处。站在廊庑上,就可以毫不费力的看到殿堂后面的塔院。穿过廊庑,朝塔院望去,就可以隐约看到晾晒着草鞋被褥的僧房。 虽说和慈和寺是无法相比,但胜在清净,除了他们几人,只有零零落落二三个香客,看穿着,应该是住在寺庙附近的村民,其中一个还是刚打完柴,背着柴垛来讨水喝的樵夫。 已经是下午了,等赵子遇上完香,这些零散的香客也都走的差不多了。 陆仲安没有上香,他走上来已是勉强,伸手去接福香时,手抖得厉害,干脆收了袖子不再去拿,只立在一边等她。 绕过廊庑,往塔院走,玲珑塔遮住太阳的时候,他们在一棵樱桃树下看到了高睿。 他穿着粗布麻衣,几乎和旁边青灰的院墙融为一体。只是即便如此,也未能抹去他在微光下轻抿的笑意。 他的身旁,是一个竹制的四轮椅,上面坐着的,正是温若若。她似乎虚弱地连站都站不起来了。额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苍白的脸颊上没有多少颜色。看来在县狱里的那次寻死,真的要了她大半条命。 可是在这一刻,即便是在这样萧索的身躯里,也还是可以轻而易举的看到,一个正值大好年纪的少女的影子。 她侧首微笑,手里捧着高睿刚给她摘的樱桃,春水一般的眼眸在樱桃树的影子下微微波动,久久凝望着面前的郎君。 他们偶有低语,听不真切,但从面容上闲适清甜的神色间,不难瞧出他们如今的快乐。 樱桃叶子落在温若若的肩头,高睿耐心地帮她拂去,抬眼间,终于发觉了廊上的不速之客。 他还是那样容易紧张,又容易脸红。不过紧张之余,对于他们的到来,他也只是有些意外,并没有多少惊讶。 “我很感谢你们。”在闲聊片刻后,他看着温若若,眼睛里是无尽的温存:“那一天在堂上站出来,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选择,我从未后悔过。” 从未后悔么……赵子遇想到高远说的,他原本就要进国子监任职了,这也曾是他唯一的抱负。 可是如今,他什么都没有了,名声、地位、家世、仕途……所有的锦绣繁华,都再与他无关了。 他双手空空,余下的,似乎只有一个温若若。而且,还是已经消损成这般的温若若。一无所有的相携,当真消磨得了剩余的长长光阴么? 见赵子遇看向座椅上的人,高睿并不知道她想什么,自顾礼貌地微笑:“郎中说,再将养个一年半载,若若就会好起来。等若若能走动了,我想娶她。” 温若若的眼睫促然一颤,她垂目遮住眸子,那一瞬间,赵子遇看到,她的眼角似有水光掠过,竟让人产生一种悲伤的错觉。 临别前,高睿将他们送至寺门口,朝李怀石手里塞了个布袋子。 “这是……”李怀石打开来看,竟是零零散散的碎银,没一块都很小,却足足有半袋多,令人难以想象是怎么攒起来的。 “药钱。”高睿答道。 “这么些年,我从来未能帮上你什么,唯一能帮你的,你却让我变得有心无力。钱财你不要就罢,为何还跟我如此计较,连药钱都要与我算清,未免太见外!”李怀石气愤,拉过他的袖子就要还与他。 高睿却如何也不肯接,摆首道:“并非我与你见外,我代人作文替笔,也代香客做些家书,总归能养活若若。何况我已决意脱离族人,如何生活,便是我要承担的,总不能叫人看轻了去。” 李怀石只得收下,下山路上确实一反常态的默默寡言。 终于在走到车马前时,他忍不住,极不自然地对陆仲安说:“高睿兄似乎有悄悄离京的打算,我欲助他,可看守城门的羽林军……实在过于严苛,若是惊动了丞相府,真是叫人头疼。” 这话一出,赵子遇总算明白过来,他今日为何非要带上陆仲安过来了。 羽林军的统领是顾万景,这个人执拗板正,威严难以拉拢,除了皇帝,谁也不能命令他。不过,有一个人是例外,那就是曾经和他一起平定回纥的陆仲安。 具体发生了什么,赵子遇也不清楚,但她知道,平定回纥那场战役,顾万景和陆仲安都险些命丧边境。若非后来刮了一场大风,让他们借风火攻,恐怕很难以少胜多。 好像就是在那之后不久,顾万景就把顾芸许配给了陆昭。想必原是要许给陆仲安的,奈何有个明乐公主早早的在上元节瞅了陆仲安一眼,于是顾万景便只能退而求其次,却还是要同他扯上些亲故。 如此之执着,二人情谊,可见一斑。 如今李怀石要帮高睿出逃,在顾万景这里碰了壁,自然一下子就想到了陆仲安。 陆仲安却是没说什么,像是没听懂他的意思,又像是听到一阵山林风,转身就上了车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45章 良辰吉日 回程途中,陆仲安似是不堪病体,精神不佳。 赵子遇便也不敢睡,她不时看看他,或去看窗外,只觉路程太遥远。 “升道坊。”不知过了多久,陆仲安也抬眼看了看外面。 还真是经过了升道坊。 想起在这里目睹过得场景,赵子遇兀自喃喃:“也不知道娟儿现在被安置在了哪里。” 想来这也是个可怜人,死的不明不白,不得全尸也罢了,奈何死后也不得安生,从后院被迁到荒地,又被官府的人挖走,连有没有再度入土为安,都不为人知。 见她凝眉,陆仲安只好告诉她:“被高睿带走了,应是重新安葬了。” 沉默了一会,赵子遇合上帘子:“我有时在想,或许连高睿自己都不知道,杀死娟儿的,到底是谁。” 高睿承认是他杀死娟儿,可遗憾的是,当被问及凶器时,他竟然说是菜刀。 娟儿的伤口,无论是致命伤,还是被肢解的切痕,都不可能是菜刀。那应是一种削铁如泥、极为罕见的利刃。 “我记得,高远有一把青锋剑,自幼携带,倒是个价值连城的好东西。”陆仲安若无其事地说。 赵子遇嗯了一声,随口便道:“你的这把断水剑也是好东西。” 车内重新陷入静默,再无话声。 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马车突然停下,然后就听到隐约的脚步声和吵闹声从一侧传进来。 赵子遇从困倦中清醒,算了算时间,应该还不能到陆府,顶多走了一半的路,难不成半途又出了乱子?她使劲摇摇头,撩开帘子向外看,正好长吉也过来叩门了。 “前方有仪仗占道,我见有中贵人在侧,似乎……是宫里仪仗。”长吉犹豫地猜测。 不等他说完,陆仲安已经从车上下来,他只举目淡看道旁的造纸坊一眼,便吩咐长吉去叫李怀石下车。 见他这个反应,赵子遇大概也明白了三分,连忙跟着下车,站在他身后仔细看了看那座造纸坊的大门,便恭谨垂目,默不作声地随他们立在一边。 造纸坊。 御史台前不久督察的那个造纸坊。 听说自两年前,这处造纸坊便被皇帝交给了太子负责监工。这项工程非同小可,彻底完工的话,或可解决京城供纸紧张的问题。放在太子名下进行,是获取名声的好机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皇帝表达立储决心的象征。 如今外面突然这样庞大的仪仗队伍,除了皇帝按例视察,应该也不会是别人了。 果然,还未来及让小黄门知会,皇帝就走了出来,与等不及想进去看看的李怀石差点相撞。 纵使这般近的距离,皇帝也像是没看到他似的,又或是心思全然不在眼前的事物上。赵子遇和陆仲安立在后面的马车旁,皇帝更是没有看到。 只见他从李怀石身边走过,紧绷着脸,满面寒霜地就要回宫。 紧跟着皇帝出来的,是一年纪与陆仲安相仿的男子,紫袍蟒纹,一眼便知是太子。因他步伐匆忙,赵子遇甚至没能来及低下头,便将他的面容仪态印在了眼底。 青瓦红墙内成长起来的皇子,气韵自是不用说,但比之李祐,却大不相同。 李祐相较于他,似乎多了些温度,如璞玉捧于手心,带着淡淡的暖意,一笑一动都融入了明净,令人如拂朝阳。太子的话,则是少了青涩,多了几分成年男子的丰姿秀美之气。 只见他快步走到车辇前,跪伏在车辕处,似乎是恭送皇帝,皇帝目光落在他伏于车辕处的手上,紧绷的脸似乎迟疑着和缓了几分。 然而这种和缓间,赵子遇看到太子的脸色忽然变得奇异,似惨淡,似愉悦,如一个膝下孩童般缓缓抬起头,低声喃喃:“父皇,儿臣好奇,有什么东西能贵过天家颜面?” 皇帝脸色瞬间凝固。 太子却不再看他,只是深深俯下身,良久,不见皇帝回应,他便微微含笑道:“恭送父皇。” 太子身边的宫人齐齐下拜,赵子遇也跟着跪拜行礼,等再起身,回宫队伍已经行远。仪仗一挪走,太子终于也注意到后面的陆仲安。 但他好像并不避讳方才的情形,看到他们,面上也未有任何惊讶之色。 “许久未见陆中丞。”他微微颔首,没有提及陆仲安的身体状况。 和赵子遇预想的全然不同,还以为他也会向那些来探望的百官一样,愁容满面地嘘寒问暖一番,再叮嘱陆仲安注意身体什么的。 看他神情,实在没有忧愁可言,连客气的收敛都没有。不过转念一想,御史台之前监察造纸坊的时候,似乎刚刚弹劾了几位六品上官吏,全部都是太子的人。他能有这种反应,恐怕也不足为奇。 “还未来及恭贺陆中丞,这可是大喜。近来诸多不顺,都等着沾一沾陆中丞的喜气呢。”随便聊了几句,太子忽然这样说。 “你这么一提,好像是的。”听到这话,李怀石终于从皇帝没待见他的郁闷中跳脱出来。 “上月就接到了明乐公主行笄礼的消息,算算时间,送亲的队伍也就快到了!赶在月底,还能寻个吉日。” 上月,赵子遇想了想,她那时应该不在。难怪她这次回来,发现陆府诸多东西都换成了大红色,原本还以为是为陆仲安趋避邪祟才换的喜庆点,原来是为大婚做准备。 不过也是,七月是鬼月,定是要避开的。八月又是祭祀月……如此算来,只能赶在月底前。 这样也好,他说下月带她进宫一趟,若是这个月礼成,应该也不会耽误下月进宫。 道路通畅,他们又寒暄几句,便辞别太子重新上路。 可这李怀石的八卦之心被点燃,哪里那么容易熄灭,干脆屁颠屁颠跟在陆仲安身后,上了他们的马车。 “哎,我瞧着这明乐公主,还挺旺夫哈。”李怀石乐不可支。 “你之前那么吓人的时候,我还真的担心过明乐公主,你说这万一人没嫁过来,未婚夫就死了,那可真是太惨了。结果谁能想到,她一来,嘿!你就好了!” 这种口无遮拦的话,估计也只有李怀石说的出来,赵子遇坐在一旁,有点同情陆仲安,又有点幸灾乐祸,一个没忍住,也跟着李怀石笑出声来。 然而,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后来的几天里,陆仲安再没和她说过一句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46章 只有丧妻 他不理睬她,她便也不去招他。正好趁着这几日,搬回松香阁住去了。 借此清净机会,也好冷静下来捋一捋十二年前的蛛丝马迹。虽然已经在心间重复无数遍,但她还是一条一条将记忆中的细节写了下来。 毕竟她记得再清晰,也只是她自己的记忆,若是下月进宫细查,恐怕还需要旁人的协助,记录下来,总归是有备无患。 然而,松香阁未置纸张,赵子遇寻了两张之前写药方子的纸,很快就用掉了。 差千秋去取,却怎么也取不到。 “听说是咱院儿的,都不给呢。”千秋气的脸通红,难过地捏紧衣袖,不知如何是好。 从庙里回来后,陆仲安就不知发了什么神经。不同赵子遇说话就罢了,也不许旁人理她。如此一来,她的要求,府里的人自然也不敢随意准允。 所幸赵子遇也无所谓,不就是一张纸,她一个大活人,还能找不到一张纸不成? 赵子遇想到顾芸,又想起太久没见她,立时借着这个由头去寻她。 结果到了烟雨轩,赵子遇又傻了眼。烟雨轩的侧门不知什么时候封上了。原先这处侧门,直接可以通到顾芸的院子,这一封上,赵子遇只得绕去前门,又被守卫给拦了下来。 打听之下,赵子遇才知道,她在云水居纵火的第二日,顾芸就到老爷子处要求和离了。据烟雨轩的婢子透露,当时顾芸以自己无所出为由,自始至终,也未说陆昭一句不是。 只是她态度坚决,陆老爷子劝说未果,便让她考虑一段时间,冷静下来想清楚。后来陆仲安出事的时候,陆昭吩咐顾芸照顾陆老爷子,顾芸再次提起和离的事。 老爷子这才彻底没有办法,他又思及陆昭对顾芸嫌恶的态度,以为这是陆昭和她商量好的,便也只得答应,遂让人通知陆昭写放妻书。 岂料,陆昭压根不知道这件事,当即就不愿意了,死活不写放妻书,还跑到老爷子那里大闹了一场。据说众人从未见三公子如此鲁莽,而且还是在老爷子面前大放厥词——“我陆昭这辈子只有丧妻,绝无休妻。” 气的老爷子打了他一巴掌,当时陆仲安还未醒过来,生死难料,被陆昭这么一闹,老爷子气得又犯了病,整个陆府乱成了一锅粥。 顾芸见状自责不已,认为是自己造成了一切,索性连放妻书都不要了,什么都没拿,留了封诀别信就独自一人离开了陆府。 不幸的是,陆昭有个叫临月的宠妾,当时正在院子里,亲眼目睹顾芸走了,当即兴奋地跑去找陆昭,大大的告了顾芸一状,吵着闹着要陆昭休弃顾芸。 休妻,与和离还有些不同,和离的女子并无大错,尚可再嫁,被休弃的,却是会遭人唾骂,难有再嫁的可能。临月以为,像顾芸这样私自跑了的,陆昭定然咽不下这口气。 结果陆昭确实是没咽下这口气,却没把气发在休妻上,反而策马长街,把顾芸给追了回来。 “啧,那天真是吓人呢。”烟雨轩的两个婢子小声嘀咕。 “特别是夜里,整个府上都死气沉沉的,其他院子都没声儿,连风声都没有,只能听到三夫人断断续续的哭声。” “后来这里就封上了,三夫人的院子更是任何人不得进出,我们送饭都进不去,要先给公子,公子自己拿进去。” 赵子遇愕然,追问:“为什么是你们送饭?大莲和小莲呢?” 两个婢子面面相觑,眼中有泪光闪动,并不愿说下去。 赵子遇与她们周璇良久,其中一个才颤声告诉她:“大莲死了,小莲被锁在柴房里。” 顾芸被关起来后,不吃不喝。陆昭也不生气,也不打她。他叫人把大莲和小莲带走,只要顾芸不吃饭,他就威胁要卖掉大莲和小莲。 原本陆昭也只是叫人做做样子,好吓唬吓唬顾芸。但是关押大莲的那个家奴,是临月的人,莽夫一个,平日里为临月办事,知她受宠,便也嚣张惯了。为了到临月面前邀功,竟然随便找了个由头,下重手将大莲打死了。 “三夫人还不知道大莲死了,公子叫我们骗她说,大莲跑了,她还能偷偷高兴一点。后来公子又说,若是夫人对老爷说放弃和离,他就把小莲也放了。” “嘘!”其中一个婢子吓得不轻:“别说了。” “我见她和夫人好,我才说的。”说话的婢子也吓一跳,捂住嘴辩解:“而且我也担心小莲,要是小莲也死了,可怎么办。” “这么说,三夫人并没有放弃和离?”赵子遇问。 “不呀,她和老爷说过放弃了,听说还和公子一起磕头发誓了。” “那为什么小莲还被锁在柴房?” 年纪稍长婢子扁扁嘴:“公子反悔了呗,反正夫人在老爷面前信誓旦旦的保证过了,总不能再去说要离。但要是放了小莲,夫人可不会那么听话,万一又跑了怎么办。” 另一个婢子叹息一声,小声道:“其实以前,就算公子不锁着小莲,夫人也很听话呢,真不知道他们闹什么别扭。” “是啊,夫人以前多好呀,也怪不得公子疑心,以前就算公子不常来,夫人见了公子也会笑的,现在公子整日守着夫人,夫人也不笑了。 前几日还把房门从里面反锁了,公子敲门也不应,一看之下,才发现门窗都被堵死了,竟然是从里面堆了书架柜子什么的。你可没见到,七八个家奴都没能把门撞开。后来又拿斧头砍,砍了足足半天时间,才破开个口子。那些柜架那么重,也不知道夫人那样瘦弱的一个人,是怎么把它们挪到门窗后面的。” “可不嘛。”年纪轻的婢子接过话,唏嘘不已:“而且外面那么大动静,夫人也不吭声,可把公子急坏了,围着她那处院子就打圈的转,边儿转边用手敲门和墙,使劲喊她。到最后门破开的时候,公子手上全是血,嗓子喊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门破开后,跑进去一去看,顾芸就坐在床边,跟个没事人一样,神色平静,好像方才那一切都和她没有关系。 她坐在那里,见到陆昭进去,竟然笑笑说:“你来了。” 陆昭浑身都在抖,面上惊惧未散,可是看到她难得展颜,居然大气不敢出,也勉力对她笑笑。 那笑容难看极了。 “叔平,你看这是什么?”顾芸拿起一块不成形状的东西,柔声问他。 那东西破碎,拿起来的时候还在掉着粉渣。捧在顾芸莹润的手里,像一点残败的栀子。 陆昭盯着她,一点一点靠近她,从嘶哑嗓子里挤出三个字。 “是玉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47章 她学坏了 “那你知道这是谁给我的?”顾芸微笑,和颜望着手中那一点。 陆昭犹豫一下,还是回答她:“我给你的。” “哦。”顾芸转过头,很赞许地,又笑:“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不是,我那时候不知……” 陆昭急声道,却未说完,就看到她手上一松,如他那时一样,好像她的手心也只是一片薄云,承受不住掉进去的玉佩。于是那早已破碎的玉佩,就那样轻巧的从云间滑落。 大惊失色,却没有意料中粉碎的声音。是她用另一只手从下面接住了那脆弱的小东西。 她应该不是故意的,他的第一反应是这样。可是看到她唇边的笑意,他又不知道了。 她或许,真是学坏了。 “还给你吧。”她伸手把破碎的东西递给他:“碎了就碎了,碎了的东西,再拼凑也变不成原来的模样了。” “不是这样。”陆昭否认,他慌忙从怀里掏出一件早就想给她的洁白玉佩,捧到她面前:“又完整了,又完整了。” 看着他手里的玉佩,顾芸抿唇:“不一样。” “一样,是一样的。我找了好多工匠,我叫他们做个一样的,我告诉他们一定要一模一样。你看看,真的一模一样。” 陆昭像是确认似的,拿起来去看,然而这一看,他惊了一惊。他没有注意到,他手上的血沾到了玉佩上,把玉佩染红了。洁白的玉佩上,刺眼的艳红。 “你等等,不是这个颜色。”他头上全是汗,手也颤抖,他用力去擦,想证明什么似的,却把玉佩越擦越红。 “好了。”顾芸不得不去拿掉他手里的玉佩:“何必呢,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一样。” 见她把玉佩拿到手上,陆昭呆住,一时竟分辨不出悲喜,愣愣道:“人们说,在喜欢的人面前,才会变成小孩子。” 顾芸也在一瞬间僵住,无言以对,只好背过身去。 “说来也怪着呢。”婢子说起这件往事时,颇为不解的摇摇头。 “公子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了,我们还以为他们会和解。结果从那天之后,夫人却好像大病了一场似的,整个人都消靡了下去,真是奇怪。” “唉,什么奇怪不奇怪的,反正最近也没有要跑的意思了,很安静了。” “是啊,也闹不久了。”终了,她们相顾一眼,意味深长地说。 赵子遇不知能说什么,她默然立在树下,举目望向高高的院墙。热浪浮卷在眼前,连院墙上落下的飞鸟都变得扭曲。 于这样的热天里,呆了不知道多久,赵子遇忽然觉得肚子疼,看了看天,应该到了吃药的时间。她缓缓靠在身后的树干上撑了一会,便疾步回往松香阁。 又过了两日,李怀石来访,叫人捎了个东西给张守成,说是从万年县廨的角落里收拾出来的,看上面写了她的名字,应该是她的东西。 赵子遇打开一看,竟是一捆药材,和她即将吃完的药材完全对得上,是她在丞相府一直吃的那种药。看来是高远刻意留在那里的。 心下了然,赵子遇把东西递给千秋,让她和快吃完的药放在一起。虽然赵子遇也认不全里面的东西,但是很明显这副药对她是有效的,总归是能吊着她的小命。 似乎在丞相府调养了那段时间后,她的温症就没有出现过了。即便她也能明显觉察到,有些东西,并非药石所能逆转。 “这下又有纸张了。”千秋笑道,顺手把药包外的纸张拆下来。 赵子遇接过去,用抚尺捋了捋,压在上面,以便把它压平整。 “在看什么?”千秋见她捏着纸的一角发呆,不免凑过去瞧。 赵子遇没做声,她走到一边拿起上次写字的纸张,问:“这个写方子的纸,也是从丞相府拿来的?” “是呀。”千秋点头:“娘子忘了?这不就是娘子上次回来带的吗。是上一次药包外面的纸,只不过是被人顺手写了几位药方。” “哦。”赵子遇随手放在一边,好像又想到什么,问道:“陆辙这几日在府里么?” “应该是在的。”千秋凝眉想了想,有些郁闷地说:“娘子这些天都没往前殿去过吧。那里到处垂红挂彩,御赐之物半步一座,就连素来清净的云水居外都堆满了锦帷珞带,双雁和金玉都备上了。想必公子正全心忙于即将到来的婚宴,哪里还记得有松香阁这么个地儿。” “你这是哪儿来的忧愁?娶妻是大事,自然要上心。”赵子遇噗嗤笑出声来,重新捏起抚尺下的纸张站起身,信步走到门边。 “我只是觉得……娘子此生,也值得有人身着红袍欣喜以待才是……”千秋垂目。 赵子遇脚步微微一顿,回头看了她一眼,轻描淡写地说:“我是没这个机会了,不过,我也是拿着扇子等过别人的,仔细想想,倒也大差不差。” 好歹也等出了个背靠大树好乘凉。 云水居。 说大树,大树到。赵子遇走进去的时候,刚好和“大树”撞了个满怀。几日不见,这大树倒是愈发挺拔了,给她脑袋撞得生疼。 “顾将军。”陆仲安低声道。 他叫自己什么?赵子遇茫然抬头,却发现他没在看自己,再回头朝身后一看——是顾万景。 看来这个人还没打算理睬她,索性当她不存在了。 “小肚鸡肠。”赵子遇小声嘀咕,识趣地退到陆仲安身后。 还想冷战呢是吧,行,看谁能熬过谁。反正他当她不存在,她就干脆明目张胆地跟着他们进了屋,丝毫也没有回避的意思。 除了顾万景,苏太傅和几位老臣也陆陆续续来了。 他们瞧见赵子遇,目光中隐有提防,但余光瞥过陆仲安,见他未有驱逐之意,终究是没说什么。 他们奉皇帝之命,前来商议明乐公主仪仗进城之事。繁琐的礼节写在书上叫人看得昏昏欲睡,从他们口中说出来,亦是枯燥冗长。赵子遇强撑着眼皮,不免为明乐公主感到担忧,也不知吐谷浑的礼节是如何,如今全部按照这边的繁文缛节,竟也没有参照吐谷浑礼节的意思。 不过想来,这也不是他们能决定的。虽说他们称明乐为公主,但实际上,这个公主之名,实质连中原的县主都不及。说白了,就是皇帝当时在攻下吐谷浑后,为了安抚新归顺的吐谷浑王所赐的一个虚名。这样的一位郡王公主,在中原,甚至连自己的封地都没有。 “自城外驿站,便有司仪命妇跟随教导,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礼院学正如此说。 “不必教导什么。”一直静默聆听的陆仲安终于开了口:“随她习惯便是。”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商议结束,老臣们陆续辞别,顾万景也站起身,和陆仲安又说了几句,方才准备离去。 “顾将军。”赵子遇连忙低声叫住他,上前一步,从袖中拿出一枚簪子。 “这是?”顾万景皱眉。 “似乎是三夫人掉落的发簪。”赵子遇回答。 “给我做什么?”顾万景明显不悦。 “不知道这是不是要紧物,我想着,既然三夫人回了将军府,便把此物还给顾将军最为合适。”赵子遇若无其事的解释。 “她回来?”顾万景侧首看向随侍:“阿芸回府了么?” 随侍连连摆首:“未曾听说。” “怎么会呢?”赵子遇惊讶地睁大眼睛,百思不得其解地说:“我有月余未见三夫人,还以为她早就不在陆府了,竟然也没有回将军府吗?” 顾万景被她说的一愣,不免有些忧虑,却也难分她话中真假,只好转向陆仲安:“阿芸当真不在府上?” 陆仲安面无表情,他盯着赵子遇,良久,才说:“叔平之事,我也不甚了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48章 各取所需 “罢了。”顾万景略微思索片刻,摆摆手道:“叔平近日也忙于事务,就不惊扰他了。阿芸向来懂事,既没回我们府上,想必只能在叔平身边,没什么可担心的。” “可是……” 赵子遇还想再说些什么,顾万景却没有再听下去的意思,只又说了两句关于迎接明乐公主仪仗的规制,便起身离开了。 都说了一个多月没见到顾芸,他居然也放的下心来,也不知道是这当爹的心大,还是顾芸真的懂事过了头。 赵子遇望着顾万景远去的背影,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看来想见顾芸,只能另想法子了。 叹了口气,她转过身,忽然就望进了陆仲安的眸子。 他垂眸看着她,黑漆漆的墨色里,看不出什么情绪,却将赵子遇看得一个激灵。她方才想起来这屋里还有个人,又想起她刚才在他眼皮子底下耍的小聪明,不免舔了舔嘴唇。 原本他就不待见她,她今天这么一搅和,这人怕是不会轻易饶了她,还是溜之大吉为上上策。 后退一步,赵子遇转身就跑。 小短腿哪里够用,还没迈出去两步,就被鸦青色的衣袖拦住了去路:“利用完就丢弃,你对谁都是这样么?” “利用?”赵子遇愣了愣,抬头看他:“我利用你什么了?” “从头至尾。”陆仲安眼睛里的幽光又冷又沉,顿了一会,才生硬地道:“若非为了顾芸,你会来见我?” 当然不会!热脸蛋儿天天贴着冷屁股也是会冻僵的好嘛!! 见她沉默,陆仲安权当她默认了,忽然就不想再看到她。收了袖子,索性转身进了内殿。 有毛病。赵子遇摇摇头,也朝外面走去。抬手要帮他把外面的门关上,她的手却顿住了。 “还有件事,我想你会有兴趣。”灰溜溜地又跑进内殿,赵子遇一把拉住正准备更衣的陆仲安。 “你看这个。”赵子遇把手里的纸张递给他:“这两张纸,不管是材质还是厚度都相差甚远。我原以为,这一张是出自官制,一张是出自民制,才会出现这样的差异。可是这两张纸上面的编号却是相同的……” 话音未落,修长的手连带着袖子一甩,两张纸被扔到了地上。 “哎,你做什么?”赵子遇连忙去捡,还没刚拿起来,一只大手先她一步抢走那两张纸,撕成碎片,丢进了熏笼。 瞬间,化为灰烬。 “你……”赵子遇愕然。 陆仲安没去看她,淡声开口:“多管闲事的下场,与这两张纸无异。” 熏笼里的灰烬受热飘起,缓慢浮在半空,飘到赵子遇的衣摆上,像一点残败的尘土,染在了素色的褶皱里。 赵子遇盯着那点灰烬,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闲事……她好像是管了太多闲事。原本这些,都和她没有一丁点关系。 她刚来陆府的时候,分明是什么都不在乎的,是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开始管闲事了呢?以致于总是忘记,她活着的唯一目的,就只是为了一个真相。 其他的,通通与她无关。 “其实,有些闲事也是可以管的。”似乎是觉察出她的异样,陆仲安放缓了语气,漫不经心地说:“像是……你丈夫的闲事。” 赵子遇还在盯着熏笼里的灰烬,似乎全然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 她神色凝重又恍惚,神思不知游去了哪里,许久才弯下腰,腹痛般抱住膝盖,蹲坐在了熏笼旁边,好像想要取暖以抵御寒冷。 “现在是夏天。”陆仲安提醒她。 他很确信她这句话听得一清二楚,因为她很快就随口接道:“荷塘里的花都开了。” 前殿的人来送喜服,特地嘱咐让陆仲安试一试,大红的颜色很快在夕阳的余晖里,铺满内殿每一寸角落。 “你帮我穿。”陆仲安将喜服丢进赵子遇怀里。 更衣这件事,他早就命令过她。凌乱的局面,仍然历历在目。陆仲安毫不怀疑,她又会把衣服给他穿的乱七八糟,但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想要她帮自己穿这件喜服。 她的指尖拂过他的肩膀,也拢过他的腰际,出乎意料的温和。喜服,也是出乎意料的有条不紊。 她很仔细地查看了每一条绦带,或系或搭,将它们收拢在合适的位置。好像她不是在帮他穿喜服,而是在整理一件漂亮的字画,安静的审视,耐心的整理。最后,她给他披上赤红的长襟,细细将上面的褶皱捋平整,这才退到旁边去。 一丝不苟的整洁,原来她也是会替人更衣的。 “你穿这件,很好看。”赵子遇满意地点点头,复又上前,替他捋平袖口上最后一点褶皱。 很好看?陆仲安心头莫名的烦躁,他抬手就打掉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神又尖又涩。 赵子遇似乎也被他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收回手:“可是扯到了你的伤口?” “没错,很疼。” “是我太不小心了。”赵子遇有些懊恼,提到他的伤口,她总是败下阵来。那伤口都是拜她所赐,每次一提到,总是能让她偃旗息鼓。 陆仲安看她难受的表情,若无其事地问她:“我就要和明乐成婚了,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赵子遇点点头,想了想,朝他笑道:“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你……” “哎呀。”赵子遇又坐回熏笼边上,用手指按在熏笼外壳的花纹上,笑眯眯地瞧他:“我知道你想让我说什么。” 陆仲安心头一紧,别过脸去看窗外的树影。 “你不就是想试探我会不会吃醋吗?”赵子遇笑:“你就放宽心吧!伯父都说了,我和叔平院中的那些姬妾不一样。我啊,才不会做那些争风吃醋的事来烦你。我们本就是各取所需,我会掂量好我自己的位置,不会给你添堵的。” 好一句不会添堵,陆仲安忽然就觉得堵的更厉害了。真是奇怪,他在等什么,他也不知道了。 还有那有那句各取所需,真是难听,好像有什么被踩进了泥里,脏了他心下的某处地方,让他觉得可恶。犹如冷不防的一盆冰水浇下来,硬生生令他冷了下来。 她每一次接近他,给他的每一个微笑,都有她强烈的目的。她要走的时候可以说出难听话,要留下来又可以好言好语的哄骗他。她到底是谁的人,他根本无法分辨。她方才甚至拿着丞相府的纸张,来和他说事情。若是丞相府能给她更多,她说不定已经在高远身侧了。 这样的人,拿自己来换取好处,和平康坊的妓子,又有什么分别?放着这样的人供着,他真是蠢到了极点。 “那就如你所愿,我们各取所需。”陆仲安自嘲地笑了笑,走到她面前,缓缓俯下身子,捏住了她的下巴。他打量着她,终于在她面上看到一丝惊惧。 这无疑是取悦了他,他不觉微微一笑,用指尖抚了抚她的唇角:“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我要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49章 太好笑了 “你……”赵子遇睫毛颤了颤,强压下想要一爪子挥他脸上的冲动。 她是不知道他要什么,但她现在,十万分地肯定他不要什么。 不要脸! “你给不给?”陆仲安捏着她下巴的手微微收拢。 赵子遇挥开他的手,往后坐了坐。她现在就想离他远一点。 其实也不全是因为有点害怕,而是他身上的喜服太红了,现在又是黄昏了,红彤彤的夕阳刚好从西边的窗子照在他身上,喜服上的金线闪着光,实在是刺地她睁不开眼。 “是你说的各取所需,到底给不给。”他又问,他的话可真多。 “给什么给,我又不知道你要什么。” 赵子遇不去看他,她觉得她该离开这里。可她不确定如果突然开跑,跑不跑的掉。如果没跑掉,他会是什么反应。 她今天有点累了,她可不想同他再打一架。他现在可不像之前了,他看起来恢复得很好,要是真的打起来,她不晓得打不打得过他。 “我想要……”陆仲安看着她,目光又落到她的肚子上:“想要个孩子。” “这个简单。”赵子遇扯过他的袖子,指了指上面的鸳鸯锦纹:“你再忍个两天,马上就有人给你生孩子了。” “可我要是不想忍了呢。”陆仲安目光沉沉。他有些后悔说出这样的话,她分明就是他的人,他或许不该和她商量。 和一只狐狸,没什么好商量的。 它只会蹬鼻子上脸,叫你永远得不到它的皮毛。 对付一只狐狸最好的办法,就是拴住它的脖子,剪掉它的锋利的爪子,掐死它所有的狡猾,再把它的皮毛剥下来,永永远远地围在脖子上。 除此之外,再没有彻底得到它的好法子。 不由得捏紧她的手,想就此夺取她温暖漂亮的皮毛。 她一定也察觉到了他手上的力度,但她这次没有躲避,反而靠他近了些,这令他不由得迟疑了一瞬。 “荷花都开了吧。”她逆着光,转头去看窗外,又转过头再靠近他一分,眼睛里不知道是余晖,还是剪水,明亮又微衔笑意。 “我们去看荷花吧,已经是深夏了,再不看,就都败下去了。长吉说,可以坐画舫去湖心,是个消暑的好去处。我在云水居待了那么久,还从来没去过湖心,你带我去好不好?” 都是她的借口。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也实在不忍心毁了她眼睛里的欣喜和期待,哪怕那欣喜、那期待都是假的。 果然比之不会动的皮毛,他还是更喜欢活蹦乱跳的狡猾狐狸。 霞光一过,天黑的极快。 好在夏日的天,就算暮色迷蒙,也依旧可以视物,只是一切都沉浸在深蓝色里,犹如晕染过后的山水丹青。 画舫两端尖尖的,像一角柳叶儿,前后都挂了灯,一入荷塘,随即照亮一池藕花。 荷风送凉,蝉鸣震耳。 鹧鸪的叫声有一搭没一搭。 在这样的天气里,小楫轻舟。挤开重重叠叠的荷叶,赵子遇伸手折了一只莲蓬:“这样的好光景,真是看一夏少一夏。” “你若是喜欢,年年都可以来看。”陆仲安缓缓摇动船桨。 哪里有年年呢? 俗话说,就算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还不同呢。 赵子遇摇头,低头剥开莲子,放了一颗在嘴里。 “好甜。”赵子遇惊喜地抬头,抿唇一笑,立马剥了一把莲子塞进他手里:“你尝尝,我还没吃过这样甜的莲子。” 陆仲安不想吃的,可她的手柔柔软软,扣在他掌心上,落下一把羊脂玉一般的莲子,实在令他无法拒绝。 “你看,这才是各取所需。你带我来看荷花,我给你剥莲子吃。”赵子遇笑眯眯地瞧他。 “我又没说要吃,不过是扔了可惜。”陆仲安看着手里的莲子,不甚高兴地说。 为了证明扔了可惜,他索性不情不愿地一把将莲子填进了嘴里。 结果一口咬下去,又苦又涩,差点没吐出来。 说好的甜呢?! 一把莲子啊!!整整一把!!! 措不及防,把他那张好看的脸都苦裂了,那叫一个五彩斑斓。 “哈哈哈哈!”赵子遇笑弯了腰,捂着肚子就伏在膝盖上,还不忘好心地问一句:“是不是很甜?” 柳叶儿画舫都被笑得晃起来,水光潋滟,荡起一池涟漪,又惊起一池萤火。光影流转里,陆仲安望着她,安静地像萤火中的一枚。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她开怀大笑的模样,笑的眉目舒展,微扬的眼眸都看不见了。 他自认为在察言观色上有些天赋,他懂得如何循循善诱,如何激怒对方以降低对方的警惕套取线索。在做御史中丞的这段时间里,他也见过形形色色的犯人。甚至可以轻而易举地从他们脸上,看出或真,或假的神色。 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他也失败过。她就是让他失败的其中一个。因为在她的脸上,他分辨不出了。 他分辨不出她或嗔或笑,到底是真是假。他记得刚见到她时,她不爱说话,也没什么情绪。 后来她开始和他吵架,有时也朝他微笑,但那些微笑实在是太完美了,像假的一样。像是可控范围里,为了博取信任的讨好。可那些微笑,也具有致命的美,令人明知是假的也忍不住去怀疑是不是自己多心了。 然而,眼前的这个笑,他终于可以肯定是真的了。 因为她笑的太真诚,而忍不住咳嗽起来。 这个时候的她,好像终于褪去死灰一样的衰老外壳,呈现出她原本少女的一面。 狡黠,欢快,又幼稚。 一点一点把那些莲子咬碎,苦涩越发浓烈。可是奇异的是,这些苦味如一盏老白茶,越是苦,褪去后的回甘就越是烈,竟渐渐变成清甜的味道。 确如她所说,他还没吃过这样甜的莲子。 她咳嗽地越来越猛烈了,他想,她大概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于是转过头,不让她再看到自己的表情。他不想让她笑得太厉害了,以免伤身。 见他转头,似是不高兴,赵子遇努力收起笑意,却忍不住又咳了两声。 微微喘了喘气,睁开眼睛,她看到浅素色的裙面上,沾上了一点一星的血丝,像一朵朵绽开的红梅,与漫天萤火交相辉映。 “没事吧?”听她咳得厉害,陆仲安又转过头来看她。 “没事。”衣袖一挥,赵子遇不动声色的遮去膝上的血迹。又笑弯了腰,把脸埋进了肘间,轻轻舔去了唇上的血腥味,瓮声瓮气地说:“只是太好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50章 他的喜酒 六月廿八,明乐公主仪仗进城。 是日照充足,万事皆宜的黄道吉日。 大概也是阳光太好,赵子遇一直昏睡到下午,直到外面嘈杂的声音混合着白日焰火的啸声,才将她震地微微动了动。 翻了个身,欲再睡去,千秋已经端着汤药走到了床边。 “娘子近来怎么总是睡不醒。”千秋放下汤药,把她扶坐起来。 其实看她这样,千秋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担心,毕竟以前在扬州的时候,赵子遇没有睡过几次这样的懒觉,不是夜夜惊醒,便是彻夜不眠。可是这懒觉,未免也有些太长了。 赵子遇倚在床头,手搭在眉间,掩了许久才适应外面照进来的光,下意识去按腰间的禁步,手却扑了个空,于是慌忙去找。 “禁步给了高公子不是?娘子这已经是第几次了。”千秋上前去按住她的手。 “哦。”赵子遇恍然,捂了捂前额,也像被惊到似的,小声喃喃:“是我太困了。” 睡得太久,好像记性大不如前,思来想去也找不到原因,只道是夏秋之交多困乏。 “先把药吃了吧。”千秋试了试温度,递到她手里。 一口气喝掉,赵子遇又拥着被子躺回床上。 傍晚,有前院的婢妇叩门请她们去观礼,赵子遇正睡得昏沉,便让千秋给推掉了。 虽然她是挺想看一眼明乐公主的,但她又委实疲于起身。她当时进府都累的喘不过气,更遑论这样浩大的婚礼了,那些繁琐的流程,光是用头发丝儿想想,赵子遇都觉得可以累得可以再睡上一天。 晚间,又有人来分喜酒,千秋倚着院门,回望了一眼早已熄灯的内殿,对来人摇摇头:“我家娘子近日有恙在身,不便见人,也饮不得这个。这份福运,我们心领了,酒还是不要了。” “这……这是公子特赐的呢,就这么拿回去,怕是不吉利呢……” 分酒的几个婢子显然没料到这样的情况,有些不知所措,正踟蹰着,就听有声音自院内响起。 “没事,拿过来吧。”赵子遇不知道什么时候披衣起身了,立在幽微的灯光里,像一团淡影,静静倚着门框。 千秋只好把酒端过去,却不把酒捧至她面前,而是把托盘拢在怀里,压低声音提醒她:“还是退回去吧,上次中毒之后,娘子连凉水都喝不得,又何况这个。” “无妨。”赵子遇伸手从她怀里的托盘上拿过酒盏:“左右不过这一次。就一次,有什么关系。” 他的喜酒,总归是要喝一口的。 高兴嘛,今日之后,她的小狗东西,也是有妻子的人了。 辣乎乎的酒倒进喉咙的一刻,一朵焰火划开夜幕,绽放在头:“高远昨儿个问你呢,还有……还有太傅府的那个小丫头,也问了我好几遍。” 嘴角抽了抽,赵子遇摇摇头,忽然又觉没去也是明智的。要是去了,她又能以什么身份去呢,委实诡异的很。 “唉,就是酒喝多了头疼。”李怀石又使劲敲了敲脑袋:“不过我喝的不算最多的,昨儿个喝高的人太多了。那个御史台的冯平你知道吧?那才叫一个酩酊大醉。就连芸娘分给宾客的梅子糕,都被他打翻了。” “芸娘也去了?”赵子遇微微有些惊讶。 “是啊,她和叔平一起呀,这么重要的场合,叔平去了,她肯定也要去呀。” 李怀石理所当然地回答,又指指赵子遇:“就是看起来脸色也不大好,你们啊,是不是一个传染一个,看起来都有点精神不振,还有那个冯平。” 冯平,不就是那个在审理的时候多处质疑她的那个人吗?虽然让她挺不爽的,但他那时提出的问题也都不无道理。这么想着,赵子遇仔细回忆了一下他的模样。 这个人,早就听说是罕见的寒门入仕,也算是朝廷里的一股清流。有着青竹一般的未褪的清寒之气,和直言不讳的正直。在鱼龙混杂的朝堂中,难得带起了一阵率真耿直的风气。怎么脑补,也实在想象不出这样一个人醉酒的神态。 “莫不是你们把人家灌醉了。”赵子遇无奈地摇摇头。 “谁灌他酒啊。”李怀石直呼冤枉:“都是他自己抢着喝的,你没看到,他把梅子糕打翻之后,谁跟他致意,他都一饮而尽,喝的眼睛都红了。芸娘去收拾地上的碎片和糕点,他居然抓起地上的梅子糕就塞进了嘴里,真是吓死人。” “大概是看你家仲安终于成了家,所以太高兴才喝多了吧。”赵子遇调侃。 还要再说些什么,外面突然响起一阵骚动,几个皂吏的惊呼声里,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撞开大门,就这么冲了进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51章 什么都信 “你……你怎么又回来了?” 李怀石惊讶地从藤椅里跳起来。 “你认识她?” 赵子遇好奇地打量闯进来的女子,一身浅黛色布衣,发髻已经散落,如瀑如帘洒落肩头。虽说衣着打扮简朴又老气,但那些发丝却掩不住她原本的美貌。 小小的鹅蛋脸,不大的身架,一看便知不是京中人,倒像是江南姑娘。约莫着,也就双十出头的年纪。 “哪能不认识啊,这位就是我之前提过的那个出逃的扬州小娘子。”李怀石眉头都皱巴成了一疙瘩。 那个扬州妓子? 赵子遇这个曾经的冒牌货闻言,顿时肃然起敬,又多打量了正主几眼。 李怀石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快步走到那女子面前,将她拉起来就问:“不是叫户部的人送你回去了吗,你这是做什么?” “我不回去。”女子突然抬头,看了一眼李怀石,又看一眼赵子遇,抿唇不再言语。 后面跟过来的户部小吏跑的一头汗,见状连忙向他们解释。 原来这女子名叫烟柳,本是扬州浮翠苑的歌姬,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非要跑到京中来。好不容易抓到她,要给她送回扬州,她也死活不愿意,挣扎了许久。 后来户部没办法,找了几个人押送她,原本都送出城了,在城外驿站吃饭时,几个押送的人听说烟柳出自扬州浮翠苑,便让她唱一曲助兴。谁曾想,这一唱,又是对词又是飞花的祝酒游戏,给几人全喝趴下了。然后这烟柳趁他们不省人事,偷了令牌,又跑回了城里来。 “非要找一个叫香枝的人,我们也帮她找了,根本没有这个人。”户部小吏气喘吁吁地埋怨:“实在不行,你们干脆给她关万年县廨得了。反正都是偷盗罪,到了扬州也是一样的治罪。” “我没有偷!”烟柳横眉怒视小吏,说着有些蹩脚的京中官话:“那些就是我挣的钱,我拿回属于我的东西,怎么叫偷!” 小吏摇头:“你的卖身契还在浮翠苑嬷嬷手里,那就不是你的钱。” “香枝姐姐早就帮我赎了身,是她们没告诉我,是她们没把卖身契还给我。” 烟柳说着,越来越气,她从地上爬起来,从怀里掏出些金银首饰,全扔在地上:“我才不稀罕这些物什,我就想找香枝姐姐。我拿这些,也不过是想方便找人。可你们京城的官老爷,竟连个人都找不到。” 这一番话说的李怀石和小吏都哑口无言。教坊之地的事务本就理不清,也难辩出个谁对谁错。要是真如她所说,该不该治罪还真得另当别论。 这么僵持着,也没有办法。李怀石只得叫人去通知户部,再将她遣送一次。在那之前,就先将她安置在了万年县廨的后院。 “唉,你说这可真是麻烦事。”李怀石无奈地看一眼后院,摸着脑袋直叹气: “还是得想办法,赶紧把她送回扬州去。她啊也就是命大,这样没有户籍的人在我们地界,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当流民射杀。到时候她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赵子遇点点头,也寻着他的目光,看了看后院。 像这样没有户籍闯进城的人,能活到现在,确实是命大。究其原因,还是运气好,碰到了一个不太正常的县太爷。 下午有人送来公文用纸,刚好原先的纸张还未用完,赵子遇顺手拿过来对着光看了看。 “觉不觉得这两批纸的材质不一样了?”她问李怀石。 “我看看。”李怀石比她想象的感兴趣,一手一张纸,对着西斜的太阳举过头。” 左右看了看,好在屋里没有其他人,送纸的皂吏也早就退下了,李怀石微微吐出一口气。他拉过她的袖口,就、把她手里写字的笔拿了下来,又把沾了墨的两张纸揉成团丢进竹篓,这才压低声音对她说:“守成,以后这事不要再提了。” “为什么不提?”赵子遇按着那一沓新纸,微微扬眉:“这样的东西誊录证据,要不了三五年,就脆地一碰成灰了。” “你想要脑袋吗?想要就不要提,这是仲安跟我说的。”李怀石有点得意洋洋的说,好像终于有了一件赵子遇不知道他却知道的事。 “他跟你说的。”赵子遇心下有些想笑,却还是故意装作不屑一顾地逗他:“他说的你也信?” “信,他说什么我都信。”李怀石真诚的回答,见她唇角忍不住上扬,好像不相信他们似的,他又连忙郑重其事地小声转述。 “朝廷里那么多官员,发现纸不对的肯定不止你一个。而且你忘了那天在造纸坊门口碰到皇上的事了吗?皇上那么聪明,必然也是心知肚明的。你想想也该知道,这造纸坊不是别人管,是太子在管。皇上既然没有追究责任,那就是在告诉所有人他立储的决心。你要是戳破这纸中玄机,那就是造反!” 御史台督察造纸坊,却被东宫的人倒打一耙,那时候陆仲安大约就发觉了不对劲,但他也没说什么。东宫让他们撤人,他就撤人。 陆家一向不参与党争,同顾家一般,不问朝堂琐事,只效忠皇帝。大抵也是皇帝立谁为储君,他们日后便效忠于谁。 他们效忠的是那个九五至尊的位子,是万方生计,是千秋太平,不是任何一个人。因而这位子上的人到底是谁,似乎就变得没那么重要了,至少,不是他们操心的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52章 一曲柳枝 第二天一大早,赵子遇一扫先前的倦怠,不等千秋叫她就爬了起来。 “这一夜我都没有肚子疼。”放下药碗,赵子遇轻巧地把幞头系上。 昨日李怀石给了她两身快头的衣服,赤白相间,尺码也较之前小了很多,她穿上正好。赤带一系,映在皓白的中衣外面,显得气色都明亮了许多。 道边紫薇花落了一地,赵子遇还未刚出坊门,就被闹哄哄的人群堵了去路。顾万景骑在马上,远远指挥着巡防司的人不知在做什么,将路中间围了个水泄不通,不时有想看热闹的人被驱赶到侧道上去。 赵子遇跟着行人,也朝侧道上走,余光却是越过嘈杂的人群,望见了一点浅黛色。 被围在中间的人是……烟柳? 定睛仔细看了看,确实是她。脸涨得通红,纤细的手指抓挠着想要逮住她的侍卫,凌乱的长发下,一点朱唇艳丽非常,却不时有芬芳之词从那轻启的朱唇里传出。 “哎,六你三爷滴,不得命咯,老娘的股拐子子都摔疼掉了……” 最前面的三人没拦住她,她见空子,从几人之前冲了出去,然而还没冲到路边,就被顾万景指挥的另外两人制服,一剑横在脖子上划出道血痕,吓得她不敢再妄动。 “带走!”顾万景低喝一声。 “顾统领。”赵子遇见他离去的方向不对劲,连忙上前行礼:“这是万年县廨昨日收押的犯人,不知如今又要带去何处?” “你们的犯人?”顾万景睨她一眼,见又是这个多事的小吏,不免冷笑一声:“你们的犯人不在牢里关着,怎么还放她跑去吏部尚书的府前胡闹?” 还有这一出?没有户籍不够,还要往刀口上撞? 啧,果然是活腻歪了。 赵子遇垂了垂眼眸,正要思索着是否要回烟柳,后面就响起了李怀石气喘吁吁的声音:“哎呦呦呦,人怎么跑这来了?可算找到了。” 这下不用她纠结了,赵子遇连忙听话地退到李怀石身后。 就见李怀石又是赔笑又是道歉的,说了一大堆好话,又再三保证不会有下次了,急得唾沫星子都快崩到顾万景的脸上,这才终于要回了烟柳。 马车里。 “你怎么敢乱跑!”回县廨的路上,李怀石罕见的肃了脸色,心有余悸地拂袖问她:“你可知道,刚才要是被带走了是什么下场?” 烟柳没说话,她脸色苍白,呆愣地坐在马车里,赵子遇帮她给脖子上的伤口上药,她也一动不动,看上去应该是吓坏了。好半晌才眨眨那春水一般的眼睛,低头拧着袖摆。 包好伤口,赵子遇把药箱推回坐榻下面,一弯腰却看到有水滴掉在地上,转头顾她,就听见她小声喃喃:“怎么就找不到呢?” 是为了找人,才跑去别人的府前胡闹么? 赵子遇不免有些许好奇:“那位香枝,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烟柳看她一眼,不知是提防还是在思索,沉默了好一会,才缓缓开口:“是个很好的人。” “是你亲姐姐?”赵子遇又问。 “不是。”烟柳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脖颈上的绷带,徐徐道:“是比亲姐姐还要亲的人。我六岁那年就进了教坊,要不是她,我早就死了。” “六岁?”李怀石不敢置信地看她。 教坊女子要有一定的才学,其中不乏十来岁因家道中落而不得不坠落红尘的世家女子,但这么小就去的,也有却不常见,至少在京中是不常见的。毕竟把一个孩子拉扯大,再教其才艺是件辛苦又费钱的事情。 “那有什么稀奇的,我嗓子好又便宜,一张白面胡饼就换来了,教坊嬷嬷怎么不愿意?”烟柳摇摇头。 “那时候,我父亲帮别人盖牛棚被铁架砸死了,死前除了一筐芋头,什么都没留下。埋了父亲之后,芋头就只剩下两个了。母亲把那两个芋头煮熟,放到我两个哥哥的碗里,然后拉过我和两个姐姐就出了门。我到现在都记得,那是个数九寒冬,天上还飘着雪,我一手拉着大姐,一手牵着二姐。我就不明白,她们为什么一直哭。 后来到了隔壁村,母亲扯开我的手,把大姐卖给了一个老头儿。我一只手空了,只好用两只手去抱紧二姐。可是二姐也只陪我走到城里,就进了一户有钱人家,被卖去做了通房丫头。我两只手都空了,拥着我取暖的两个人都没有了,刺骨的寒风直灌进衣服里,于是也轮到我哭了,我哭得好大声,哭得行人纷纷侧目。母亲没办法,就问我想不想吃胡饼,我这才止了哭声说好。 因为我太饿了,饿到连悲伤都顾不得,就进了教坊。教坊的嬷嬷们见我那么小,根本不要我,把我们赶出门去。门外刚好有卖胡饼,母亲就指着边上热气腾腾的胡饼摊子,叫我唱歌,她说只要我唱的好,她就给我买胡饼吃。 我饿的发疯,想吃的发疯,可我根本不会唱。我张着嘴,什么都唱不出来,只有口水掉到地上。后来天都要黑了,母亲拉着我蹲在地上大哭,她瘦的跟个皮包骨似的,哭起来的时候骨头都要散架了。可她就算哭,我也唱不出来。我只好去抱住她,求她说我们回家吧。 她一听回家,突然就不哭了,猛地就掐住我的脖子,用她皲裂的手撕扯我的嘴巴,我以为我要死了。就在这时候,教坊二楼穿出了歌声,唱的是刘禹锡的。那歌声温柔缓慢,快要窒息的我,终于看到了救命稻草。 我赶紧张嘴跟着唱,楼上唱一句,我跟着唱一句。楼上人唱的很慢,我唱完她才唱下一句,我卖力地唱,我的嘴被撕烂了也不敢停下,眼泪和血全都流进肚子里,竟然就不觉得饿了。 我的嗓子也是真的好,后来教坊的人听见我的歌声,终于开门将我留下了。但她们还是嫌我太小,是个累赘,根本不愿意给钱,就只从门口买了个胡饼拿给母亲。母亲看着我,又看看手里的胡饼,最后把胡饼掰成两半,都揣进怀里,默默转身走了。 我没有喊她,在她把胡饼揣进怀里的一瞬间,我的心就死了。我想这样也好,但凡她给我一口胡饼吃,我都会舍不得她。可她骗了我,我也就不念了。 嬷嬷拉着我上楼,我心里想着,等下上了楼,我就跳下去,那里的窗子临着胡饼摊子,让我的躯壳死在那里也不坏,反正我的心已经死了。 然而上了楼,我见到了香枝,万千光明朝我奔来,我又不想死了。” “香枝……是那个在二楼唱的人?”赵子遇忍不住发问。 “没错。”烟柳点头,眼波里情不自禁流转出一点温柔的笑意:“就是她救了我,我后来听她再唱,再没有那么缓慢的停顿过,她那时候是故意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53章 游东海池 “是个聪慧的女子。”和李怀石对视了一眼,赵子遇这样下结论。 “那当然。”烟柳微微后仰,靠在车壁上,漫不经心地看指甲上艳丽的朱砂红,眼睛里闪着的光:“她和我不同,她是出身世家,即席赋诗堪称一绝。是她教我识字作画,抚琴唱曲儿。若非被生活所迫,凭她的才情,或可媲美薛涛,必有大成。” 似乎和他们的对话让她放松了不少,她也没那么拘谨了,就连摆弄指甲这样随意的动作都蔓生了淡淡的媚意,娇艳慵懒地像朵火红的凤仙花。 “那她后来怎么来了京城呢?”李怀石好奇地问。 “大概是她的族人也和我一样有眼光吧。”烟柳眸子滞了一瞬,缓缓放下手,看向窗外:“她有远房亲戚在京城做官,见她在扬州小有名气后,认定她在京城有大用途,便花钱将她赎回,并且一起带到了京城。” “大用途?”赵子遇重复。 “嗯,后来香枝姐姐来信,我才知道,她被送给了一位权贵。”烟柳凝眉。 权贵……京城里的权贵太多了,每年被送去做妾的女子亦是数不胜数,人海茫茫,落入后院再想追寻踪迹,无异于大海捞针。想找一个这样的女子,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赵子遇和李怀石都陷入沉思。 “有说是什么官职吗?”李怀石追问。 “没有。”烟柳托着脑袋想了一会,又说:“不过从香枝姐姐的信上,不难看出,那应该是个很大很大的官。” “所以你才跑去礼部尚书的府邸寻人?”赵子遇终于搞明白了她的荒诞之举。 “可不就是嘛,我都不知道那是什么尚书家,我只是看着宅子很气派,才想去试试运气。因为我猜,只有很大很大的官,才住的了那样的大宅子。” 大概是从他们眼睛里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烟柳咯咯笑了笑,又习惯性地抬手掩唇,露出一节好看的皓腕,看得李怀石总是蠢蠢欲动,想替她把袖子拉下来盖好。 “寄信的地址呢?”赵子遇问:“为什么不从那里找起?” “要是知道地址就好了,每次都是香枝姐姐托驿站的人送信来,上面根本没有写她的住址。而且,都是她单线联系我,我是联系不到她的。”烟柳收了笑意,担忧又重新覆上她的面容。 “她原本常常会写信来的,但是后来信断了。我再也收不到她的消息了。我还记得,她最后一封来信上说,她有喜了。她还说等生下孩子安顿好,就会接我进京,帮我谋一份正经差事。 随那封信一起来的,是替我赎身的银钱,可是银钱被嬷嬷夺去,说是香枝姐姐孝敬她们的。我那时候年龄小,又势单力薄,未能抢回银钱,也未能拿回卖身契,只能待在那里,盼望着能进京与她再相见。然而,自那之后,她再没来过信了。” 赵子遇沉默了一会,问:“最后一封信,是什么时候寄给你的?” “嗯……很久很久了,比一个轮回还要久,好像……好像是十三年前吧。” 烟柳掰着手指想着,又忽然长叹一口气,说:“这么算起来,她的孩子,如今都该十二三岁了吧,真是快呢。分别时,我也不过是这个年龄,可前几天我照镜子的时候,竟然发现了一根白头发。唉,我都不美了,若是再见,她还能认出我来吗?” 幽怨地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个垂垂老者。少女的忧愁,大约便是这样吧。 回到万年县廨,他们答应了帮她寻人,她也就安分下来,保证不再出去乱跑。 唯一比较麻烦的是,似乎赵子遇老成的模样很叫人放心,烟柳抱了很大的希望,甚至专心致志地打扮起自己,精心准备着和香枝见面。一会提提裙摆,一会吊吊嗓子,一会又半倚在美人靠上点胭脂。 糙老爷们待的地方,何曾有过这样的烟尘气,羞得一向清净惯了后院小吏想看又不敢看。 下午又因为找不到凤仙花染她快要掉色的手指甲,而在那里长吁短叹了许久。烦得李怀石直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七月。 秋者阴气始下,故万物收。 草木都隐隐呈现出盛极而衰的状态来,乍一看还是繁盛过头的茂盛,只是茂盛之下,衰败已经滋生。 赵子遇看看头顶热辣辣的大太阳,心下只叹这秋老虎今年刚出山,新官上任三把火,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凉快。 “久等了。” 悬着麒麟祥纹的马车缓缓停下,车帘一撩,月白的袍子迎风翻飞,露出高远温和又带着歉意的眸子。 辅恩打开车门,赵子遇坐到他对面摆摆手:“我也才刚到。” 高远看了她一会,半晌,才微微一笑:“我没想到你会赴约。” 赵子遇扫过他腰间的禁步,垂了垂眼睛:“谁叫我之前答应过你呢?” 事实上,被问到要不要去游赏东海池的时候,她是犹豫了一下的。奈何想进宫看看的念头还是占了上风。 已经是七月上旬了,原本陆仲安说七月初会带她进宫的,可是这小崽子自从娶了新妇,哪里还顾得了她,等来等去,也等不来一点动静,甚至这些天连他的面儿都没见上。 “高贵妃的身子可好些了?”进蓬莱殿之前,赵子遇问道。 “还是那样。”高远摇摇头:“病去如抽丝,心病更是如此。” 心病么……赵子遇抬头看他。 似乎觉得用词不当,高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思虑过重的心病。毕竟,府里近来出了不少事,兄长劳她忧心,我们刑部因翠姑消失之事被严惩,也让她总是挂念我。说起来,我们几个,没一个让她省心的。” 默默迈进院子,赵子遇在回廊里看到了高素。 她倚在靠栏上,面容浅淡,似乎是畏寒,在这样的天气里,身上还披了件金丝牡丹斗篷。金光熠熠,又冰冷,又暖和。她头上的金冠凤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维持着她那雍容的高贵风华。 他们走近时,她正低着头,出神地看着旁边的池子,一只手从斗篷里探出,斜搁在靠栏上。 水波晃动的光影里,赵子遇看到她指尖的糕渣。再走近些,她看清了那池子里游动的鱼儿,原来是在喂金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54章 有缘无分 水波晃动的光影里,赵子遇看到她指尖的糕渣。再走近些,才看清了那池子里如泉水般涌动的鱼儿。 脚步声惊动了鱼群,溅起升腾的水花,也惊动了喂鱼的人。缓缓直起身,高素微微侧过面庞,目光瞥见高远的瞬间,眉目舒展,面容终于变得温和。 她朝他们伸了伸手,示意免礼。两侧的内侍见是高远,便也都笑着退下,只留下一个女官和几个随侍的宫女。 “刚才贵妃还念叨四郎,四郎就来了。”宫女笑着扶高素坐到廊间的桌案边。 高远上前几步,还是朝她行了一礼,这才握住她的手,在桌边坐下,笑问:“长姐念叨我什么?” 宫女和高素相顾一眼,掩唇偷笑,过了一会才笑嘻嘻地提点:“听说陆家迎娶明乐公主,四郎也去观礼了?” “京城里去观礼的娘子们可不少吧。”端点心和茶水的宫女也跟着接话。 “听说婚礼回来,丞相府的门槛儿都要被媒人踩塌了。前两日还有河南县尉之女,借高家姑母的名义来探望贵妃,那亲昵的意味,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呢。” 叽叽喳喳,争相把话外之意往明儿了戳,奈何高远不接茬,她们也只能频频看向高素。高素却不及她们欢快,反倒双眉微蹙,欲言又止。 良久,她才压低声音问:“见到她了?” 这话没头没尾的,说的隐晦,旁边的宫人都没听出头绪。 赵子遇默立在高远身后,更是不知高素口中的这个“她”是谁。但高远的余光旋即落到她身上,又令她不得不觉察出什么来,竟也在高素低缓的声音里升出片刻恍惚。 “盛如烛火也会有熹微的时候,少时的情意,又有多少能走到最后呢,大多还是有缘无分罢。如今已经是这样了,该放下的就别再勉强了。” 高素语重心长地说着,见高远不为所动,不免又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缘分……也都是根据结果来定义罢。只有结果不尽如人意的,才叫有缘无分。若是结果圆满,那么,就算过程曲折些,也是有缘有分。或许,还会被歌颂为兜兜转转的命中注定,不是吗?” 那样的话,又怎么能叫勉强? 高远笑了笑,带着礼貌的和悦神情,凝望高素。高素自然是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一时也答不出来。 高远笑意稍敛,微有垂眸,又补充道:“谁在乎现在,只要最后是我的,那就是命中注定。那是她的命。” 命?赵子遇微微侧首。 她的命,为什么每次都是被人说了算。每个人都想拿捏她的命,每个人又都胸有成竹,似乎这不过是件容易地连掩饰都懒得的事。可见她这命,到底是有多廉价? “兴许留在陆府,也是她的命。”赵子遇冷声在他身后道,用仅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微弱声音。 高远不由一僵,面上笑意凝滞,就连去拿槐花饼的手都默然停顿在半空,竟是半晌都未有任何回应。回过神来,他已经把槐花饼拿到了跟前。又像是觉得索然无味,转手将槐花饼递给了赵子遇。 赵子遇接过小饼,见他将盘中剩下的槐花饼也分给边上的宫女,只得也把小饼拿起来慢慢吃着。 好在高素很快又说到了其他的,未把这个令人不适的话题继续下去。其间,李佑过来请安,听闻高远想去东海池走走,又先退下着人去准备。 赵子遇默默跟着李佑也往殿后走,李佑显然发现了她,却也没有言语。 直到转过朱墙,完全隔开了高素和高远,他才放缓了脚步,朝她友善地微笑:“今日不穿陆中丞的衣服了?” “没有。”虽知他是说笑,但赵子遇还是连忙拱手:“那次只是意外,穿了我不该穿的衣服,逾制越级,已经是大不敬。承蒙殿下和中丞宽厚,守成感激不尽。” “今日这身衣服更衬你。”李佑微微侧头,含笑看她一眼,挪开视线缓缓朝前走。 “上次那画……”路过书房门口,赵子遇忍不住询问。 “要再看看吗?”李佑略一停顿,侧身走过去打开了书房的门。赵子遇便也不客气,跟在后面就随他一起入内。 “咦?”赵子遇捧起画轴的一角,忍不住惊呼出声:“修复了?” “是你告诉了贵妃,所以她才让人把绢边合上的吗?这技艺着实好,一点也看不出曾经有伤。” “并不是。”李佑伸手抚了抚画轴:“那日过后,我还没来及问母妃那行小字的来由,这画就已经修复成这样了。我刚看到的时候,甚至以为眼花了,又或是记忆出错。因为它安静的挂在这里,完好的模样看不出一丝端倪。就仿佛装裱松动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赵子遇也愣了一下:“那这到底是谁修复的呢?” 当时的松动,他们都看到了,不可能有假。画心后面开了一个角儿,那是赵子遇亲自揭开的,底下已经没有胶了,根本不可能自己又粘回去。 “应该就是母妃吧,这书房也不是谁都能进来的。”李佑收回手。 不过也都不重要了,那行字已经不见了,再问什么似乎也都失去了意义。若是高素所为,那么她一定看到了画心里的小字,可她还是把它彻底封了起来。 重新裱边的画纸十分牢固,就算再撕开画心,那行字恐怕也已经没了。它将彻底的和那幅画融为一体,永远尘封在这间书房。和那行字一起被尘封的,大抵便是那行字背后不为人知的往事了。 翠姑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就算身处在这深宫之内,高素也该早已知晓。那时候,御史台特地差人向她借用画卷一用,她事后忆起,会不会也在某个不眠的夜晚懊恼过这擦肩而过相见呢? 可是相见又能如何,翠姑从头至尾也未怎么提及高素,甚至在他们要展示证据的时候,什么都供了出来。很明显,崔碧玉不想看到这幅画,也不愿见到高素。 “盛如烛火也会有熹微的时候。” 赵子遇忽然就想到了高素刚才的这句话,她这话中情绪,又有几分予人,几分予己?过去那些火焰有多灿烂,终究不可知,如今赵子遇也只能透过面前的丹青,去窥探熹微残影里的一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55章 鸡皮疙瘩 “上次进书房,我便想说,这书房的门似乎不同于其他殿门。” 从书房出来,赵子遇回望了一眼大门。那紫檀木的雕花门,一扇是镂空圆格,上头是盛开的桂花树,一扇是两只的兔子。一只兔子在打滚儿,一只兔子在抬头看什么。 大门敞开时,看不出其中玄机,但当两扇门合在一起时,镂空圆格变成了一个大月亮,两只兔子都出现在了月亮上的桂花树底下,原来兔子是在抬头看月亮。于是一副完整的月兔桂花图,就活灵活现的呈现在面前了。 “这是母妃亲自监工设计的。”李佑也停下脚步,仔细回看了一眼书房的门。 “倒是别致。”赵子遇点点头:“上次见到兔子祥文,还是在一面屏风上。” 吉者,福善之事;祥者,嘉庆之征。 一般来说,门上的动物祥文,多是能驱灾禳祸、表福禄平安的祥禽瑞兽。像是龙凤属吉祥,麒麟主太平、长寿。还有一种,也是谐音的祥物,像是象、鹿、蝙蝠、喜鹊、壁虎。象与“祥”,鹿与“禄”,蝙蝠与“福”,喜鹊与“喜”,壁虎与“庇护”……诸如此类。 因此,门上的雕花也多是这一类动物祥文。可兔子……似乎不太常见。若非要强加个祥瑞,也只是茶具上表达“遇兔呈祥”的玉兔图案。但那也只是在茶具上,大门上还是很少见。 “大概因为我属兔子吧。”李佑微微笑道:“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缘由了。” “原来如此。”赵子遇恍然,随口又问:“那么……除了殿下,还有谁也属兔子吗?” “没有了吧,我周围的人似乎都比我大。不过问这个做什么呢?莫不是守成也属兔子?” 赵子遇摇摇头:“我只是疑惑那门上为什么是两只兔子?月兔不是只有一只么?” “嗯……”李佑侧头想了想,却也想不出所以然,只好笑说:“也许,另一只是嫦娥变得。” 走到假山林,已经隐约可见东海池了。李佑吩咐边上的宫人去准备小舟,刚交代完,就有小黄门匆匆寻来,召李佑去紫宸殿了。 很快,准备小舟的宫人一走,假山处,便只剩下了赵子遇。这处偏僻,一没有人就显得荒凉。 赵子遇左右看了看,想着高远也差不多要过来了,便也转身往回走。 然而,这一动,她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又来了。 寒意瞬间袭上后背,许久没找上的耳鸣又开始了。赵子遇深吸一口气,勉力冷静下来,缓缓往回去的道上走。可是还没迈出去一步,她的余光就扫到了假山后的一枚衣角。 有人。 耳鸣声骤然增大,她迟疑了片刻,放轻脚步,往前走了两步,视野开阔了一点,她再往假山后看,衣角不见了。 这密不透风的皇城里,能有什么人敢作祟?就算有,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吧。 这么想着,赵子遇心一横,朝那假山后面走了过去。这处假山林大约不常有人来,碎石头零零落落,还有不少连着地面的石块上都长了苔藓,踩在上面湿湿滑滑的。 扶着一块立起来的巨石迈进去,后面是更多的假山,而方才露出衣角的那块假山石后面,什么都没有。 空荡荡一片,只有假山,人不知道怎么就不见了。 一点声音都没有,难不成是她刚才看错了?也许那根本不是衣角,而是光照在石头上的错觉? 扶着假山看了看,脚底碎石多,站不稳,赵子遇便打算翻回去。这时候忽然有声音从更深处的假山林里传出,窸窸窣窣,像风声,又像脚步声,听不真切。 赵子遇只好悄悄躲在巨石后面,依靠假山的遮挡,蹑手蹑脚往声音传出的方向挪动,转过一处遮挡,一个假山洞显露在面前。 山洞不大,却很深,里面黑漆漆一片。离得远,看不清楚里面有什么。可不知为什么,耳朵的嗡鸣声越来越嘈杂,似乎有一股奇异的力量,吸住了赵子遇意识,让她的脑子一片混沌,不由地慢慢朝那山洞靠近。 一直走到山洞口,她才终于停下来,可是眼睛已经不由自主地往山洞里面看去了。里面光线昏暗,依稀可以看到尽头里正站着一个人,面朝着她。 四目相对,赵子遇愣了愣。 山洞里的不是别人,正是高远。 松了口气,赵子遇问道:“什么时候过来的?不是要去湖边吗,站在这里做什么?” 然而,高远一动不动,只是站在那里,说了句:“逃。” 逃?赵子遇听得云里雾里,正困惑着,身后忽然有人叫她:“子遇!” 心下一惊,赵子遇沁出一身冷汗,这声音太过熟悉,因为她刚刚听过,刚才那个声音才对她说了“逃”。可是方才那声音分明是从她前面传过来的,怎么又会跑到她身后去了。 连忙转过头,赵子遇看到高远站在假山林外面,正急急地隔着巨石朝她招手。 “你在那做什么,快出来!里面危险!” “你刚才不是在山洞里吗?”赵子遇反问。 说完她又觉得奇怪,她就站在山洞门口,高远要是跑到外面去,势必要经过她,可她根本没看到有人从山洞出来。那他是怎么从山洞瞬移到外面的? 赵子遇纳闷地回过头,又去看山洞,却看到山洞里的高远静静立在那里,昏暗的光线下,一双眼睛正直直盯着她。 “子遇,你在说什么?哪里有山洞,我什么时候在山洞里了?你是不是白日魔怔了,快出来,先出来再说。” 身后的声音还在继续,赵子遇已经是一身鸡皮疙瘩了。如果身后假山林外的人是高远,那么面前这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是什么人? “你到底是谁?”赵子遇压低声音,死死盯着山洞里的人。 然而山洞里的人,已经不说话了,只是看她。这样令她觉得更加诡异。 外面的高远此时说道:“这处假山林玄怪的很,以前这里没有假山,而是处尸坑。后来蓬莱殿有批宫女犯了事,需要连夜处理掉。但宫门又不能夜来,便将她们就地勒死在这里。再后来,这里总是闹鬼,这才在上面建了假山。子遇,你别待在里面不动了,小心迷在里面。” 被他这么一点,赵子遇头皮都开始发麻,加上耳朵的轰鸣声伴随着剧烈地头痛,令她有些分神,几乎是立时就信了外面那个高远的话。 于是她用尽力气抬步,从洞口处挪开,往外面站着的高远身边走。 “子遇,把手递给我。我扶你过来。” “好,你慢点。”赵子遇费力地踩着脚下的碎石,一手递给他,一手撑着假山巨石就要翻回到正道上。 然而,就在他握住她手的一瞬间,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她现在是张守成的身份。而高远,自从她回京以来,从来不会大张旗鼓地叫她的本名。特别是,现在还是在皇宫里,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怎么可能明目张胆地频频喊她“子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56章 束手就擒 她又想到方才山洞里的人叫她“逃”,顿时愈发觉得不对劲了,就连看到高远对她笑,她都觉得古怪透话,索性堵住她的嘴,赵子遇闷哼一声,想要推开他,他却抵着她的腰,令她无处施力。他气势汹汹,好像因为饮了酒,浑身都是戾气。 可他身上还是暖和的,还可恨地有一点点让人安心。几乎溃散的神经,竟然也被安抚了下来。可以拥抱的感觉,在独自一人硬撑着疲惫和害怕以后,显得更加温暖。 温暖到连连败退,束手就擒。 凌乱的喘息,抵死的纠缠,如一只困兽般胡乱蹬挠,也逃不出的桎梏。 贪恋温暖的她,突然发觉,这好像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的,只不过是一个温暖的抱抱。而他呼出灼热的气息,终于远远超过她渴求的暖意,转而变成暴躁的狠厉,只余给她模糊的疼,又像是刻意为之,偏要迫使她疼出支离破碎的压抑闷声。 眼睛微阖,即是光怪陆离的重影。白腻,还是殷红。点点殷红,刺目的艳丽颜色,火烧紫薇花一般的色彩。 他情不自禁喘息一声,在她耳边落下更深重的吻。 “明乐。” 耳鸣的嗡声猛然增大,震耳欲聋,赵子遇睁大眼睛,却再也难以动弹分毫。 明乐。 哦,原来他是喝多了酒,走错了院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57章 要个孩子 天快亮了。 赵子遇看了一眼从窗子间漏出的深蓝天幕。 那种玄黛的深蓝,像海水淹没头:“醒了就走吧。” 还是背对着他,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他原以为她是羞怯的,至少也该是认命的。至少换做旁的女子,从此之后一定会死心塌地跟着他,再无旁的念头。可她这木然又冷淡的语气,根本没有半分的情动。那昨天的事,究竟算什么? 那样的亲密无间,她却没有一丝波澜,就连情绪的一丝波动都不肯给他。原来在意的,只有他自己,他于她而言,到底又算什么? 像是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陆仲安看着她冷漠又可恶的背影,觉得这像极了一种无形却狠毒的对抗。莫名的,突然就恨起她来。 “你昨天去了哪里?”他盯着她的背影冷声问。 赵子遇没有回答,又是可恨至极的沉默。 陆仲安突然变得暴躁,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拉扯她翻过身来,与他正面相对:“我问你,你昨天去了哪里?” 他们离得那样近,大眼瞪小眼,赵子遇觉得他简直像一头被人踩了尾巴的大狮子,浑身都是暴怒的气息,好像随时会咬断她的脖子。 “你管我去了哪里,那是我的事,和你没有关系。” “没关系?”陆仲安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高远的那些事,他的身上还戴着你的禁步。私会情郎,私相授受,好一个藕断丝连的情分。” 什么私相授受,她又没有做对不起他的事。 懒得理他,赵子遇瞪着他,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这眼神着实灼痛了陆仲安,他看到她脖子上还残留着他昨日留下的红痕,在即将要天亮的深蓝夜幕下,血一样的红。好像只有这一点痕迹在告诉他,他也曾真切的得到过她。除此之外,一切都是虚妄。 “为什么不说话?”他抓住她的肩膀,期艾地盯着她:“你为什么满面悲哀,你有这么厌恶我?” “是,有这么厌恶,行了吧。”赵子遇冷冷道,拨开他的手就要起身,却被他一个翻身摁回床上。 “你想怎么样?到底想怎么样?”陆仲安怒视她:“你问我要纳妾文书不就是指望着再嫁进丞相府?你之前三番两次拒绝我不也是为了他?但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嫁给他么,他不会要你了,死了这条心吧!” 他的目光沉郁,里面却不是怒色,而像是刮着大雪,就连他的脸都好像被冻青了,远山一般的轮廓也被青色氤氲,让他看起来有点可怕,一点儿也没有平时的从容清傲。 赵子遇想到李怀石描述他成亲时的模样,心里突然有点难过。他也曾那般一举一动摄人心魂,到她面前,怎么就变成了这么一副疯魔样子。 她不知道,真是她自己这么可恶,还是他们真的这么相克,克到一见面就会两败俱伤。 也许他不该来这里,给他们两个人都找不痛快。 “天快亮了,陆中丞回去吧。”她又下了一遍逐客令,语气温和的逐客令。 这次连他的名字都不叫了。 她想,她从来没见过陆仲安那样怔忡的样子,就那么愣在那里,沉痛地看她。 她翻过身去,不去看他,一个眼神也不给他。这次陆仲安没有再说什么,他的尊严耗不起,更没办法耗在一个女人身上。索性起身披衣,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松香阁。 他一走,赵子遇就把自己蜷成了一团,她感觉肚子太疼了,好像被人用斧头劈过似的。使劲捂着,她爬起来,连鞋履都没来及穿,赤脚跑到院子里找水喝。 千秋正从院子外过来,见她找水,连忙从膳房热了一壶水拿给她。 “娘子一直捂着心口做什么?可是心口疼,要不要叫医女来看看?” 心口? 似有闪电忽然击中后背,脑中轰鸣一声,赵子遇手里的茶水全部洒落地上。 原来不是肚子疼。 原来她不时会疼到刺骨的,不是肚子。 重新爬回床上,赵子遇钻进被子里,使劲把自己蒙在里面。淡淡的难过,从心底滋生,一点一点蔓延到四肢百骸。她终于明白过来,她是有一丁点儿喜欢陆仲安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58章 盘丝洞中 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晓鼓一响,赵子遇便起身去了万年县廨。 “哎呦!哎呦!”正要拐进坊门,一个人影就嗷嗷叫着蹿了出来,赵子遇还没看清,就被抓住了胳膊。 “守成,你可算回来了!”李怀石一蹦多高,好像被小鬼掐了脚脖子,拽着她就直跳脚。 “怎么了?” “我身上有没有东西,你快帮我看看!”李怀石急道,一边说还一边往身后拍打:“背后有没有,有没有?!” 赵子遇不明所以,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遍,也没看出什么来。 直到被他推进了万年县廨,她才算弄明白他在怕什么。 整个前殿,从地板到房梁,爬满了大蜘蛛,还是长腿蜘蛛,身子不大,加上腿却有豆饼子大。黑乎乎发着红光,远看过去,似乎还毛茸茸的,移动的飞快。还有的是青黄相间的花蜘蛛,朱色的肚皮和腿上布满了花纹,移动起来像彩色的眼睛纹路,看起来着实有点恶心。 “你这是捅了盘丝洞了?”赵子遇后退一步,合上殿门,回头看他。 李怀石还弯着腰抓着她的衣摆,闷着头不敢抬头看前面。听她这一说,又跳两下:“我上哪儿找盘丝洞去,我今儿一来就是这样了,魂儿差点给我吓飞了。依我看……这!这都是你带回来的蜘蛛精搞的鬼!” “蜘蛛精?”赵子遇正疑惑着,烟柳就打着哈欠从殿后走了过来。 “大早上的,吵什么,我觉都没睡好。” “还吵什么!你看看屋里那些东西,是不是……是不是你放进去的!”李怀石吓的嘴都不利索了。 “呦!”烟柳伸头瞧了一眼,顿时喜笑颜开,提着小碎步就扭了进去:“哎呦,这网结得真好呦,又细又密,看来织女娘娘都发了话了,我注定是一双巧手。” 织女娘娘……赵子遇跟着她走进去,这才想起来,今日是七夕。既是七夕,乞巧就变得尤为重要。 所谓“家家乞巧望秋月,穿尽红丝几万条”,以往每到这一天,京城里的妇人都要拿出九孔针和五彩线,穿针引线一番,用以乞巧。先完者为得巧,迟完者谓之输巧,以此来斗巧,图个好兆头。 不过近几年,自宫中掀起一股“喜蛛应巧”的新风气,那便是捉来蜘蛛置于木盒内,放置一夜,再于第二天早上,观察其结网疏密来问巧。如果蜘蛛网大而密,也是巧多,若是蜘蛛网稀疏断裂,也是巧寡。 听说这原本是前朝一位尚衣局的绣娘所用的法子,因那绣娘的绣工极为巧妙,乃世间罕见。于是宫女们争相效仿,又是拜月亮,又是念念有词,就是希望自己盒子里的蜘蛛结出细密的网以求巧。再后来,不知怎的,就传到了坊间。看烟柳这副喜上眉梢的模样,想必也是在乞巧。 只不过,人家的喜蛛应巧,都是在小木盒里。像她这样直接整出个盘丝洞的,赵子遇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要什么巧手,你昨儿个不是说你不会针线活吗?瞎凑什么热闹你!”李怀石站在外面不敢进去,只能靠喊。 “不会针线活怎么啦!我弹琴就不用有巧手吗?”烟柳嗔答。 “那你也不能用别人的地盘乞巧啊,哪个女人养一窝蜘蛛在房间里乞巧?有你这样的吗?” 烟柳凝眉,倚着门颇有些不高兴:“我这不是没找到木盒么,昨儿我叫你帮我找,你这个人根本全当耳旁风,那我没有办法的嘛。我又不能不乞巧,那我只能这样了。你以为我想呀,捉那么多蜘蛛我容易嘛我。” “你……你还有理了!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李怀石气地差点冲进去和她对峙,奈何还没往前一步,就被屋里的蜘蛛劝退了,只好自己个儿在旁边生闷气。 晓鼓又敲了一轮,终于陆续有人来应卯。李怀石这才像是找到救星,远远地指挥着五六个皂吏连扫带耙,把殿内的蜘蛛都清理出去。 “别动我的蜘蛛!” “哎呀,别扯那网子,都断啦,好不容易才结这么大的,你们!你们!” 烟柳气的不行,骂骂咧咧在里面阻挠,可她毕竟势单力薄,刚拦住这个人的扫把,那个人的扫把就已经落下了。跑来跑去的结果就是,不仅没拦住一个敌人,还踩死了“几员巧将”。 嘎嘣声声脆,一地狼藉。 这下可真把烟柳气到了,她冲到一个扫把下面,徒手抓起一只大蜘蛛,又转身冲到外面,扯过李怀石的赤色圆领官服,就把手里的蜘蛛丢进了他衣服里。 “毒蜘蛛!咬死你!” 李怀石被这毫无预兆的一切吓得立马尖叫一声,差点弹出几丈远。他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只觉得浑身都是虫。这比拿剑砍他还叫他受不了。 尖叫声震耳欲聋,惨不忍闻,烟柳捂着耳朵,转身就跑进了后院。 “没有虫。” 赵子遇揉了揉被震的有些耳鸣的耳朵,无奈地从后面拉住不停乱蹦的李怀石,试图让他安静下来。 然而李怀石压根不相信,还是一边尖叫一边拍打自己的衣服:“有!就是有!我感觉它在爬!” 赵子遇扶额,淡淡道:“她没放进去,她刚才只不过是吓吓你,虚晃了一下。其实虫还在她手里,她拿走了,你身上什么都没有。” 李怀石似乎完全没听到她在说什么,依旧奋力跟空气搏斗,试图掐死面前的或者背后的空气。 “是不是在我脖子后面,啊,我的脖子!我的脖子!你快帮我看看,弄掉!啊啊!快弄掉!” 赵子遇:“……” 蜘蛛刚清理彻底,有人来了。 赵子遇去开门,突然就望进一双漆黑的眸子,四目相对,她和来人都滞了一瞬。 垂下眼睛,她默默退到一旁。 “咦?仲安!”李怀石见他停在门口,脸上被蜘蛛吓出的郁闷顿时一扫而空,欣喜地就将他拉进来:“你这新婚燕尔的,还以为要有段时间见不到你了。” 陆仲安抿唇,拢了袖口,递给他一份公文。 “这是……”李怀石打开一看,不免嘀咕出声:“赵都护原配妻子的死亡调查令?” “你还真问皇上要来了?之前进宫听御医说你要重查这事,我还以为是他们开玩笑呢!这么久远的事了,而且又不一定真是相同的毒,你怎么就突然坚持要整这一茬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59章 脸红什么 终于要重新调查了么。 赵子遇心口一震,低头看着自己纠缠在一起的手指,残破的情绪像手一样无处安放,只是想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可是他在这里,一点喘息的机会也不给她。 他这是来“付钱”吗?拿这个来抵昨天的事。 指甲微微嵌进肉里,赵子遇忽然有些厌恶自己。她知道她厌恶的是什么,可恨的是,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条道必须一路走到黑了。 陆仲安没回答李怀石,也未提他这公文是怎么要来的,只是说:“晚上宫中设宴。” “我听说了呀!每年可不都这样么。去年的瓜果点心我都吃腻了,今年也不知道能不能翻出新花样来。” 李怀石摇摇头,有忽然想到什么,重新兴奋起来:“对了仲安,你啊,往年都不去,今年应该会去了吧,能带女眷的宫宴可不多,你还不趁这个机会带明乐好好领略一下中原的庆典!” “嗯。”陆仲安淡淡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你今天怪怪的。”李怀石围着他转一圈:“你和我说话,总是看守成做什么?” “我没有。”陆仲安瞥开目光。 “可你刚才就是在看他。”李怀石说。 “你看错了。”陆仲安否认。 “那你现在又脸红什么,你的耳朵都红了!”李怀石指着他的脸,惊讶地险些将手指头戳他脸上。 “你有点不对劲啊,你这样的人,也会脸红吗?” ……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陆仲安脸上阴云密布,不想再和他说下去,索性调转了话题。 “除了这件事,香兰的身份也有待核实。香兰,和赵都护的发妻,是死于一种毒物,这背后必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或许从香兰之死入手,亦可顺蔓摸瓜,将这背后的盘根错节的肮脏连根拔起。” “这倒是……”李怀石眉头皱巴成了一团:“香兰的死,至今还都是一个谜。唯一可能知道真相的翠姑,还不见了。给你下毒的那些人吧,也跟鬼兵子似的,打完就跑。京城里搜了个底儿朝天,也找不出来。这可真是无从下手,完全没有头绪啊。” “或许有一根线头。”赵子遇缓缓开口:“香兰的生父。” “生父?”李怀石不解。 “根据我们之前的推断,香兰的出生时间,与姚海的死亡时间存在较大的间隔。因此可以确定的是,香兰的亲生父亲,并不是姚海。” “所以是香兰那个神秘的父亲下的毒?”李怀石一拍脑袋跳起来:“我知道了!说不定他是不满自己的女儿跟了姚家,所以嫉妒之下干脆杀人灭口!” 赵子遇不知道他怎么得到这个结论的,只佩服他的脑回路着实惊人。 “还有一点,就是时间。”陆仲安侧过身子,看向窗外的青竹:“毒的伊始,是十二年前——永佑元年。而香兰出生的时间,似乎也是那一年。” “永佑……”赵子遇低头思量了一会:“兔子?” “什么兔子?”李怀石问。 “永佑元年,是癸卯年。”赵子遇说:“我记得,殿下说他是属兔子的。” “你说佑之?”李怀石摊摊手,一副你这都不知道的模样:“他就是那年出生的呀,因为他的出声,圣上大喜,所以才将年号更为‘永佑’,就是希望这个年号能庇佑他的小殿下。” 皇帝子嗣单薄,之前虽说也有过不少皇子,却大多未能活过三岁。当时除却当今太子,其余皆未逃掉幼年夭折的命运。因此李佑的出生,对皇帝来说,也是一种吉庆的新生罢。 “唉,时间过得真快,佑之刚出生的时候,我还买了一盏金子做得兔儿灯去看他呢。一转眼,十二年都过去了。” 李怀石搓着手感慨起来:“说到那盏灯,我现在还记忆犹新,那兔子眼睛是夜明珠做得,还会发光,顶顶漂亮的!结果皇兄非说那兔儿灯会划伤小孩子,又骂我奢靡浪费,对我那兔儿灯很是嫌弃……” “送灯?”赵子遇嘴角抽了抽。这种馊主意也就只有李怀石才能想出来吧,皇子诞生,结果送一盏金灯……那画面…… “你别笑呀!”李怀石急道:“当时正值上元,当然要送灯了,这才有纪念意义!” “你说上元?”赵子遇抬眼看他:“李佑的生辰是永佑元年的上元?” “什么永佑永佑……” 不等李怀石回答,烟柳的声音抢了先。她不知道在后院气闷了多久,这会也不顾什么万年县廨的规矩了,气势汹汹地就从后门跑了进来。 “我姐姐的孩子,八九不离十也是永佑元年的人。那年出生的孩子多了去了,有什么可稀罕的,值得你们在这里探究那么久。” 烟柳扫了一眼陆仲安,见他对自己的出现并未有什么不悦的神色,她便大了胆子,一屁股坐在椅子里,忿忿嗔道: “你们到底有没有帮我找姐姐?我都等了那么久了,再等下去,我就真的老了。到时候连挂牌都没了资格,我可要在你们这住一辈子了。” 李怀石见她过来,吓得连蹿带跳地躲去了陆仲安身后,显然还对她拿蜘蛛扔他的事忌惮于心。 “你你……你可不能赖上我们!找不找得到人,又不是我们说了算,你可不能一直住这儿。要不是守成好心,户部早就把你送回去了!” “我也知道,这不是你们说了算,可你们倒是找呀!”烟柳哼哼:“我看你们,压根没把我姐姐的事儿放在心上!” 这倒是真的,说是帮她找人,可是这一没地址,二不知相貌的,他们上哪儿给她找去。李怀石和赵子遇对这事儿,原本也没抱太大希望。 或者说,他们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答应帮她寻人,也不过是缓兵之计,等户部的人抽出空来,肯定还是要把她送回扬州。 人海茫茫,别说是十几年的人,就是今年刚刚消失不见的人,他们还没找到呢! 自知理亏,李怀石吃了瘪,一时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这位烟柳姑娘,他现在可着实惹不起,万一没伺候好,再给他整一把蜘蛛,他可消受不起。 左思右想,他只得躲在陆仲安身后,朝赵子遇投去求助的目光。 快说点什么呀!万一这娘们又开始撒蜘蛛了咋整?! “或许有个近在眼前的好机会,可以帮你迅速找到香枝的讯息。”赵子遇思索片刻,看了一眼烟柳。 “是呀,马上就能帮你找到人了!”李怀石冠冕堂皇地在一旁接话。 心下却道,这守成安抚人的话是不是有点太假了。万一烟柳当真了,岂不是更麻烦。 果不其然,烟柳一听这话,立时从椅子里坐直了身子:“什么机会?” 赵子遇微微一哂:“今晚的宫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60章 物华天宝 宫宴设在承天门。 虽说七夕不及上元那般盛大,宵禁亦不能对坊间解除,但对于在宫中任职的朝臣女眷,却是比上元还要放松的节日。 因为是宫宴,省去了很多与民众互动的礼节,什么抛洒铜币金钿,什么挨个聆听贺词都没有,只是四品上的宴饮祝过七月七,宾客的出入走动也相对自由了些。 赵子遇随李怀石进了东殿,原本想在人群后随便找处不起眼的地方停下,奈何李怀石的席位早已经被安置在最前面,她便也只得随他去了最显眼的地方立着。 “坐呀守成。”李怀石关切地把她拉到身边,十分豪爽地说:“你在我这里,用不着那么拘谨,该吃吃该喝喝。不然天天本着张脸,我瞧着都累。” 说着李怀石又把面前的甜羹糕饼都推到了她面前,自己也顺手拿了一块槐花饼塞进嘴里,三下五除二就吃了个精光。 赵子遇凝望着面前的美味,一点食欲都没有,她转头看着李怀石又拿起一块槐花饼。 “守成你真该尝尝这个,听说是御膳房今年新出的点心。里头是三层馅儿,百花蜜,酪油和槐花。一口咬下去鲜甜软滑,再配上外面的糯皮子,味道真是外面不能比的。”李怀石眉飞色舞地说,把最后一口槐花饼放进嘴里。 赵子遇依旧纹丝不动,她静静看着他,良久见他依旧生龙活虎,才缓缓挪开视线。 想必是多虑了。 那天,高远递给她槐花饼之后,随即就将盘子里剩下的槐花饼全部分了出去。周围宫女也都吃掉了,并未听说有什么不良反应。 看来幻觉的问题,应该不是出在槐花饼上。如果槐花饼没有问题,那么那些药或许也是正常的。这样一来,能入口的就只有陆府提供的水和日常饮食了。 抬起眼往旁边看了看,恰好迎上陆昭就坐。颇为意外的是,顾芸也来了。赵子遇大约也未想到,再次见到顾芸,会再这样的场合里。 顾芸的脸色看起来已经恢复了些许,不似之前那般仿徨不定了,而是气定神闲,安静而美好,只是有些微倦意,刻意点的口脂也未能掩盖艳丽颜色下的浅浅疲惫。 今日的陆昭似乎心情不错,几乎每个向他致意的人,他都回以微笑,轻倾酒盏。形容风雅,颇令人心旷神怡。 “这还是头一回见叔平带芸娘出来。”李怀石唏嘘又惊奇,想了想,又更正道:“是头一次只带了芸娘出来。” 结果话音未落,就从叔平身后跑出一个小孩子。约莫至多三岁,白白净净,眉骨极美。他的头是和叔平一起长大的。我们以前经常在一起玩呢,都叫她宝娘,可惜世事难料,宝娘生宝华的时候难产,竟不幸丧命于此,早早就去了。” 说话间,宝华已经钻到了桌台下面,他叫陆昭,陆昭没有搭理他,他倒乖巧,并不哭闹或是大叫,索性自己去捡靴子了。 出来的时候,他的头“咕咚”一声撞到桌台,他也没有哭闹,只是小脸疼的皱巴成一团,看上去可怜又可爱。 “既然是三公子的孩子,为什么我在陆府从未见过他?”赵子遇侧头,见李怀石喝了桌上的茶并没有什么反应,便也拿起一盏抿了一口。 李怀石不以为意:“这孩子自出生没了娘,便过给了临月照看。临月不常出门,孩子也都在她自己的院子里,你没见到,自然正常。要不是叔平经常带宝华出来,我也没见过呢。” 宝华的动作,终于引起了顾芸的注意,她起身过去,把他从桌台下面抱到自己身边,给他穿好靴子,又拿起桌上的熟鸡蛋在他头上滚了滚,这才令他皱巴的小脸恢复正常。 “疼不疼了?”顾芸轻轻抚了抚他的脑门,确定没有起包之后,又递给他一块饴糖。 “宝华不疼。”把糖塞进嘴里,宝华又露出一个笑来,奶里奶气地拍拍胸脯:“男子汉大丈夫,怎么会疼呢。” 顾芸被他这幅小大人的模样逗笑了,疲惫的神色也在这一刻扫去些许,低着头又在和他说什么。 舞台上歌舞的声音越来越大,赵子遇他们渐渐听不清他们的对话,但是从神色不难看出其乐融融的气氛。 陆仲安是和高家父子前后脚到的,皇帝和高贵妃已经在高台入座,他们一来,宾客大约就齐了。 这下赵子遇终于见到了明乐公主,新婚的夫妇总是容易吸引人们的视线,几乎是他们出现的一瞬间,四面的目光就定在了他们身上。当然,更多的是在明乐公主身上。 她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模样,容颜俏丽,并非是一眼惊艳的类型,却有着令人过目难忘的秀丽。浅色的瞳仁,皮肤白里透红,双颊也是红扑扑的,不是胭脂画上去的,而是她原本的颜色,从薄粉下如油浸般蔓延,显然是不习惯被那么多双眼睛注视。 她的身形也不似中原女子纤柔,反倒十分壮实,加之她眼睛里局促惶然的神色,像极了一头健康有力的小鹿。 之所以给赵子遇这样的感觉,也是因为她的一双眼睛宛若鹿眸,明净水灵,美的率真。 与狐狸的狡黠,截然不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61章 七夕夜宴 浅芙蓉绢裙与鸦青色官袍的衣摆融在一起,抬头便是精致的眉目。 风姿俊秀的朝臣,秀面微红的少女,总是令人一眼望去心生愉悦,或是不由自主令人想到一些美好的事物,譬如晚日低霞绮,晴山远画眉。 皇帝似乎也对这二人表示满意,他像看自己孩子那般略微端详着新婚的二人,一向严肃的面容淡淡展露一点笑意,赐了他们二人上座,简单问候了两句。 高贵妃则是把明乐公主请到了御座前,问:“这些天对这边可适应些了?” 明乐公主点头,旁边却有嫔御笑道:“有什么不适应的,原本就是我们中原的鞋子太难穿。” 此话一出,周围的夫人都笑开了,大抵都想到明乐公主一下轿子就摔进陆仲安怀里的趣事,更有夫人追着她问:那一摔有没有看到陆仲安的模样,是否一见钟情,当时又是各种心情。 明乐公主被问的面红耳赤,窘地险些将头低到桌案下面去。最后是高贵妃出言岔开话题,才拦住了她们愈发浓重的好奇心。 末了,高贵妃又道:“吐谷浑的使臣正在两仪殿侯着,想见的话,可以去见一见。” 自从吐谷浑归顺后,每年的各大庆典都会派使臣前来进贡珍奇异宝。只不过往年都是运送结束,使臣就回去复命了。 这次留在两仪殿等候,大抵是吐谷浑那边放心不下明乐公主,想要借此机会让使臣见一见明乐公主,顺便了解一下她在这边的情况。 果然,听到有家乡的使臣来,明乐公主眼睛倏然亮了亮,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然而很快她又陷入微微的茫然,一双鹿眸轻颤,嘴唇也抿的紧紧的,就连行礼拜谢都有些僵硬。 宴会上歌舞升平,赵子遇却有些心不在焉,她望着李怀石面前的酒盏,看着它空了又满,满了又空,也不知到底反复了多少遍。 直到李怀石说到激动时,一把将酒盏顿在桌案上,酒水飞溅到了赵子遇的手背上,她才发现他是在和旁边的冯平对饮。 “冯兄,我还记得你是和我同一年科举,那一年题目尤难,我到现在都记忆犹新呐!可你居然能够一举高中,着实佩服!” 李怀石似乎有些醉了,说地声音极大,引地赵子遇也不禁微微侧首。 “不中不行啊。”冯平摆摆手,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他的眼睛通红,应该也是喝醉了:“不瞒你说,我当年差点就没去考。” 这两个人,什么时候走地这样近了?果然酒水是个好东西,几杯下肚就开始称兄道弟了。 “哎,这我知道!我听说过的,说你在应试的前一天,差点饿死街边。好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是坊间杜撰的呢!” 李怀石说地心潮澎湃,摇摇晃晃站起来就要去抱冯平,眼看着就要绊到脚边的桌案,赵子遇连忙拿走他手里的酒壶,把他按回座位上。 “不是杜撰。”冯平又给自己的酒杯斟满,却没有喝,而是望着杯中酒愣了一会。 “乡邻们给我凑的盘缠,早在半路上就光光了,到京城时,我已经有半月未曾正常进食,全靠沿途的泉水和野果充饥。京城里寻不到野果,茶水也要钱,我连自己怎么晕在路边的都不知道。” “就这样你还能考中,未免也太厉害了!让我这样吃饱穿暖,还什么都没考上的人着实羞愧。”李怀石连连感慨。 “当然不是。”冯平摇摇头:“这样下去,我可能早就死了。之所以我还能去参加科举,全靠一位过路人。是那人救了我,还给了我一枚金钗。我用那枚金钗换钱,这才得以熬过生平最艰难的时刻,最后也是因为那笔钱,我才能在京城里过活到放榜那一日。” “没看出来,冯兄竟然还有这样曲折神奇的经历。”李怀石惊讶地说:“那个好心人也是有眼光!估计也没想到随手一救,就救了个进士吧哈哈哈!不过这人既能随便给出金钗,想必也是身世显赫之人,你后来有知道那人是谁吗?” 冯平微微滞了一瞬:“她戴着帷帽,我当时并没有看清。我选择入仕,拼命爬到现在的位置,其实都是为了找到那个人。我以为,只要我站在显眼的地方,或许有一天……她就能够看到我。” “那她看到了吗?” “没有。”冯平轻轻摇头,目光终于从酒杯上挪开,看向一边淡淡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大概早就忘了吧。即便我站在她面前,于她而言,大抵也只是个陌生人了。” 赵子遇一直沉默听着,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心下也有微微凉意,似乎沉溺在眼前的景象里,久久不能出。 就在这时,丝竹声倏然停止,舞女散去。制成鹊桥模样的高台上徐徐落下纱雾般的薄帘,一个婀娜的人影出现在那纱帘之后。 隔帘依稀可见其纤长的手指,天鹅般的脖颈,虽不能窥见其容颜,也知道那纱帘后定是个娇艳的美人。指尖微动,一曲婉转的旋律便如空谷冷泉,飘扬在众人耳畔。 “塞北梅花羌笛吹,淮南桂树小山词。 请君莫奏前朝曲,听唱新翻杨柳枝……” 吴侬软语伴着小调哼唱出来,赵子遇和李怀石对视一眼,继而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圈周围的人。 烟柳的这出表演,是他们今日特别安排进去的。为的就是帮烟柳找一找失散多年的香枝。 今日这场宴会聚集了大部分的四品上高官,如果香枝所嫁之人就在席间,突然听到这曲,必然不能与常人一样平静地坐在下面聆听。 据烟柳所说,这首曲子是香枝一点一点教给她的,而她也学了个十成十。她们二人的嗓音想象,曲调一致,乍一听如同从一人口中唱出。 所以她今日唱过之后,一定会引出和香枝有关的人。那位高官,至少也会因为好奇,去看一眼这位歌女才是。或是会疑惑一下,唱歌的人到底是香枝,还是其他什么人。 然而,当赵子遇和李怀石的视线从席间的每一个人脸上划过后,却发现,没有一个神色讶异之人。 欢笑,饮酒,或闷头吃菜,飞花对诗,又或醉倚桌案,言笑晏晏。每个人的神色,都平凡如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62章 假面铜人 一曲唱罢,烟柳自纱帘后隐去。 赵子遇知她会退去西堂,便也不动声色地起身,跟在侍宴的宫女身后,从席间离开。 舞台后面是可以直接通到西堂的,但为了不引人耳目,赵子遇先从大殿出去,继而饶了大半圈才来到西堂。 这里舞女歌姬云集,还有西域来的杂耍团。候场的、退场的都在这里。 有人脸上的妆只画到一般,被过路的人撞到,口脂一下子歪到脸上,画出长长的印记,血痕一般滑稽又夸张。还有人被蹭到刚定好的假发,捂着头发就尖叫着跳起来,破口大骂…… 赵子遇费力的挤进去,迅速就被淹没在鼎沸的喧嚣中。 在人群里挤来挤去,浓厚的脂粉味混合着汗气,令赵子遇几乎喘不过气来。耳边隆隆的笑声骂声,也令她头昏脑涨。就在这时,她看到有化好妆的舞女自凳子上站起身,于是眼疾手快,赵子遇连踩了几只脚,从人群里一跃跳上那只凳子。 视野瞬间变得开阔,她站在凳子上,睁大眼睛仔细辨别下面的人,快速搜寻着烟柳的身影,却怎么也找不到。 烟柳似乎不在这里。 无奈地摇摇头,正要从凳子上下来,赵子遇忽然注意到角落里的一个背影。那是一个跳傩舞的戏子,身着夸张巨大的黄色傩衣,衣服上用黑线纹了鬼面,远看过去,那巨大背影犹如一张鬼脸,直勾勾地盯着赵子遇。 周围的人要么面向铜镜,要么正在走动,只有这个傩舞戏子一直站在那里,面朝墙壁。 有些不对劲。 赵子遇立即跳下来,朝那人走去,刚走到背后,那人猛然回头扑过来。几乎脸贴脸的距离,赵子遇看到了那人的正面—— 惨白巨大的熟铜假面,长脸长耳,弯曲的笑眼黑洞洞,鼻子硕大扭曲,嘴角则是开到了耳边,笑容僵硬,如同复刻含笑的死人。 赵子遇认出这是象征“奸诈”表情的面具。也是傩舞表演里最容易吓哭小孩子的角色。它比“凶猛”“狰狞”还要骇人,正是得益于它脸上诡异至极的笑。 周围的喧闹声还在继续,赵子遇却觉得这一瞬间像是静止了。她盯着那奇诡的弯弯笑眼,而那张脸也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赵子遇隐约听到面具后面的呼吸声,鼻尖全是面具上散发出来的熟铜气味,以及浓郁的油漆味。鬼使神差般,赵子遇抬手就想要把面具掀开。然而那只傩鬼却像是被电到一般,不等她把手放到面具上,就猛地扭头跑开了。 “障碍物”一挪开,赵子遇便看到了墙边的烟柳。 赵子遇走到她跟前,见她正痴痴地望着手里的一枚玉镯,不免问道:“这是什么?” “是香枝姐姐的东西。”烟柳心不在焉地回答,心思似乎全在镯子上。 “香枝?”赵子遇愕然:“你刚才见到香枝了?” “不,是有人把这个给了我。”烟柳语气中透着难以压抑地兴奋:“我一下场,就有一个男人站在我面前,他说会带我去见香枝姐姐。” “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任什么官职?家住哪里?” “不知道。”烟柳面对这一连串儿查户口似的问题,显然有些茫然无措:“他没有说。” “他不说,你就不知道问吗?”赵子遇颇有些无奈。 “我……我太高兴了,他给我看镯子的时候,我就六神无主了,我好像魂都丢了,你懂那种感觉吗?自从香枝姐姐走了之后,那么多年,我都没有这样开心过了,我光顾着开心,那里还顾得了那么多。魂都没有了,哪里还有脑子问东问西呢?” 还能说什么呢,被反驳的哑口无言,赵子遇只好又问:“那你怎么能确定,这只镯子就是香枝的东西?” “这个我当然能。”烟柳斩钉截铁地道:“我第一次见到香枝,她手腕上就戴着这只镯子。一直到她离开扬州,我从未见她摘下来过。这上面的每一点云纹、每一点形状都刻在我心上。我可以肯定,这枚镯子就是她手上戴的那枚,绝对不会错。” 从未摘下来过?赵子遇心下重复了两遍这句话,又把她手里的玉镯拿过来看了看。 思量片刻,赵子遇把玉镯还给她,问了一个不怎么相干的问题:“你第一次见到香枝时,她多大了?” “嗯……”烟柳想了想,说:“应该是十一岁,因为我到教坊的第二年,正好是她的本命年,她那一年很喜欢大红色。” 还要再问些什么,周围却突然骚动起来,赵子遇朝门口望去,竟是一群羽林军冲了进来。 “这是怎么回事?”赵子遇连忙拦下一个有些面熟的侍卫。 侍卫认出她是万年县廨的人,便停下来回答道:“宴会上丢了个孩子,我们奉命来找人。” 孩子?赵子遇心下微惊,赶紧问:“是谁家的孩子?知不知道叫什么?” 侍卫略一思索:“好像是叫宝什么?” “宝华。” “没错,就是宝华。”侍卫说完,又厉声吩咐屋内的人搜仔细了。 屋里人潮涌动,帘子后面还没穿好衣服的舞女也被赶了出来,扯着衣服尖叫连连。烛台被人群挤到,摇晃不定,眼前全是人脸和闪烁的火光。整个屋内,都被这摇晃的火红闪地迷离恍惚。 就在这一片迷离光影中,赵子遇转过身握住了烟柳的手:“你现在什么都不要做,立马去前殿找李明府,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剩下的事情,等我回来再说。” “可是……”烟柳有些迟疑。 “我答应你,一定会帮你找到香枝。”赵子遇低声在她耳边说,声音很轻,却一字一顿,无比清晰。 烟柳微微一怔,还未回过神,赵子遇已经消失在人潮里。 承天门上,顾万景已经面色凝重地命令羽林军向太极宫内搜索了。羽林军向来效率极高,这一指挥,无疑是意味着这里并未发现孩子的身影。 赵子遇站在承天门上,向宫内的方向看去,隐约可见陆昭带着人正急匆匆地朝宫内搜寻。顾不上那么多,赵子遇也跟在一队羽林军后冲下了承天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63章 逃不掉了 两仪殿前的水池边,赵子遇看到了顾芸。 她手里捏着一盏荷灯,整张脸在荷灯微弱的烛火下苍白如纸,只有一双眼睛依旧保留着鲜艳的颜色。见到陆昭来了,她缓缓起身,在朦胧的夜幕里,面上是粼粼的水光。 “就是在这儿不见的。” 微弱的声音从她口中发出:“宝华说要荷灯,我就过去捞,等我拿到荷灯,一转身他就不见了。我到处都找不到……” “我不是叫你看着他吗?”陆昭四下看了看,强压着情绪,吩咐旁边的羽林军去找。他自己则是走到池边,查看了一眼水面的动静。 “要是……要是丢了可怎么办……这下可怎么办才好……” 顾芸怯怯地跟着他,声音惶恐又忐忑。她失神地抱着荷灯,晃晃悠悠,像只迷路的蚂蚁,乱了一切方寸。 原先听烟雨轩的婢子们描述,赵子遇以为她早该褪去了这种胆怯。可是眼下,她大概被深深的内疚和自责笼罩了全身。 心软的人,大抵也只能这样了,哪怕做错一件事,都会被无情地打回原形。 “为什么带他来水边?”陆昭嘴唇紧抿,缓缓回过头看她:“天早就黑了,芸娘。你还带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来水边,你觉得合适么?” 顾芸微微一怔,似乎呼吸都停止了,良久,才嗫嚅出声:“我们只是看到这边点了荷灯,觉得很漂亮……” “反正宝华不是你的孩子,你自然不会多么上心。”陆昭伸手拿掉她怀里的荷灯,扔回水池里。荷灯激起水浪,倾翻在漆黑的水中。 水花的声音刺耳,陆昭却像是突然平静:“或许他已经淹死了,就在这水池里。” 听到淹死,顾芸背脊一僵,仿佛被重击般,几乎要同他的话一起栽进水里。 陆昭沉痛地看一眼池面,又看一眼摇摇欲坠地顾芸,深吸一口气,也不知道是不是懊恼方才脱口而出的话,他伸手握住顾芸的手腕,把她从池边带离。 就在这时,远远的,从两仪殿的方向传来呼声,可以听到“孩子”二字。 于是池边的人皆是一震,陆昭最先反应过来,转身便朝声音传出的方向奔去。顾芸也跟着要过去,然而还未迈出一步,她就捂着小腹,险些没有站稳。 幸好身后的小莲扶住她,才令她不至于摔倒。赵子遇见状,连忙上前扶住了顾芸的另外半边身子。 “子遇,你来了。”顾芸抬头看到她,已有泪盈眶。 一时间赵子遇也不晓得说什么好,只得轻轻抚了抚她的后背帮她顺气。 顾芸引袖掩面,不让自己看上去太过崩溃。她拉了拉赵子遇的衣摆,似乎想和她倾诉什么,但是在回看了一眼远去的陆昭之后,她还是缓缓推开了赵子遇。 “先替我过去看看,我放心不下。” 这一推,赵子遇的手,碰到了她微微隆起的腹部,再思及她方才欲言又止的神色,不免有些愕然:“你怀孕了?” 顾芸没有立即回答,她把手轻轻放在小腹上,沉默了一会,才看向池里的荷灯:“子遇,我逃不掉了。” “真的逃不掉么。”思及方才陆昭的反应,赵子遇微微蹙眉。 “或许芸香,是该夹在书卷里,与书卷为伴,这样它原本高华清冽之气,才能绵延维系,彼此成就,谓之书香气。若非要放置于香囊,与栀子脂粉味混在一起,恐怕无异于清泉濯足,对花啜茶。” “是。”觉察到她话中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顾芸轻轻抬手,捏了捏衣袖,像个有点心虚的小孩子。 “我知道我该怎么做,我该铁了心把这个孩子打掉,彻底同叔平断干净,让他再不能靠近我一步,再不能伤我一毫。” 顿了顿,她又道:“可是芸草微小纤细,比坚硬,原本就不及脚底磐石的万分之一。就算砍下最坚实的茎枝,抽打磐石,也只是自损一万,伤其一分。 我就像这芸草,叔平就是砸在芸草上的磐石。我何尝没有反抗过,可我天生如此,与其违背自己的心性伪装恶人,每伤人一分都痛不欲生,不如接纳软弱的自己。” 池面上的一排荷灯摇摇晃晃,上面的灯烛几乎要燃尽,剩下一点烧焦的棉芯,冒着丝丝缕缕的黑烟。 赵子遇越过她的身侧,瞧着那些隐入黑夜的灯烟,抿唇不语。 “何况……”顾芸微微垂眸,叹息一声:“那株芸草,原本也只是想借着花瓣上的朝露,给磐石带去一点馨香而已。” 两仪殿,院内。 陆昭正俯下身,和一群侍卫围在一个土坑旁边。 赵子遇走过去,就看到了土坑里的男孩。双目紧闭,正瘫在那里。被陆昭抱上来后,依旧一动不动。 心下一惊,赵子遇连忙探了探他的脖颈。 “还活着。”赵子遇微微松了口气,然而还没等她收回手,她忽然注意到孩子的手背,不好的预感瞬间占上心头。 “快叫御医!” 赵子遇几乎和陆昭同时喊出这句话。因为他们都看到,孩子的手背上,密密麻麻起了一大片黑色的疹子。 把他的袖子挽上去,整条手臂都是疹子。那些细密的疹子,聚在一起的地方甚至肿了起来,混着沾上的泥土,在光线不足的夜晚,斑斑点点的漆黑,令人想到蜘蛛背上的花纹。 赵子遇挑过一盏灯照了照,终于在手背上看到一根小刺,像是植物上的茎刺。还想再凑近看一看,光线一暗,孩子被一把抱走了。 “笑话看够了?”眼神尖锐地看了她一眼,陆昭抱着孩子站起身:“你这样的丧门星,最好离我们远一点,管好你自己!”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他的背影都带着未消的余怒,似乎对赵子遇十分痛恨,又像是被她方才检验孩子的动作惹恼。也是,谁会想看到衙门的人查验自己的孩子呢,像是检验一具尸体一般。 不过是平平无奇的摔跤和刮伤罢了。 回到水池边,顾芸已经不在那里了。大抵是有人知会她宝华的情况,也跟着去御医那里了。 疲惫地靠在池边的树干上缓了一会,赵子遇拖着沉重地步子往承天门走,迎面却听到一声惊呼。 “是守成!” 李怀石几乎是冲到她面前的,抓住她的肩膀就使劲晃了晃:“你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的守成也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64章 奸诈之面 肩膀被抓得生疼,赵子遇掰开他的手。示意他冷静一点:“宝华找到了,已经送去诊治了。” “我知道,我听说了的,真是有惊无险,可把一群大人吓坏了。还好、还好总归是找到了。” 李怀石给自己顺了顺气,一身酒气被这一吓,也散去了大半。 “唉,要我说,小孩子就是一点都不省心,听说是因为瞎跑,掉进了一处新挖的树坑里。你说说这,真是愁死人。” “我总觉得,这件事可能没那么简单。”赵子遇摇头:“那孩子身上中了某种毒,应该是蹭到了某种带刺的有毒植物。可我方才检查了那处院子和周围,并没有发现有那种植物。” “花花草草那么多,你哪里看得完呢,或许是遗漏掉了吧。” 李怀石拍拍她的后背,安慰道:“别想太多了,这里可是太极宫。何况那只是个三岁稚童,很明显就是调皮了点。我小时候啊,蹭到过漆树,也起疹子,又痛又痒,现在不也好好的。” 他的神情单纯,似乎什么麻烦都打不倒他。他会真诚的替人担心,但是一听说孩子终于找到了,又会喜形于色。好像清光,在他这里,终究不会被云妨。 “或许是吧。”冷清的夜路上,赵子遇看着他那双纯净的眸子,忽然觉得也没有那么累了:“或许一切都会好起来,是我太大惊小怪了。” “可不是嘛,你啊,就是紧张过头了,该回去好好睡一觉。” 然而很快,赵子遇就知道,他提出的这个愿景也要落空了。 快走到承天门的时候,李怀石告诉了她一个算不上好的消息——她被刑部提走了。 宫宴上,为了庆祝高贵妃的身体有所好转,皇帝宣布嘉奖群臣。高远便是那时候站出来,提出借调人手,以便查清翠姑失踪一事。 此前,由于翠姑的离奇失踪,加上陆仲安受伤,京中已经是人心惶惶。所以皇帝一听他要追查,便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也算是对他们当初押送的疏忽,给予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而高远要求借调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万年县廨的张守成。 “守成……”李怀石抬头望着承天门,神色有些许失落:“我不想把你借给他们,可我也没有能力留住你。今日的高侍郎,似乎与从前不同,我从未见过他如此坚决。若是仲安在,或许你就不用去刑部了,偏偏那时候,仲安又碰巧不在席间。” 哪里有什么碰巧……只怕是早就掐算好的。 高远之所以敢在众目睽睽下要人,恐怕也是算准了他们都没办法拒绝。毕竟他要的是张守成,这个明面儿上的身份,太过容易拿捏了。 就算是陆仲安,似乎也没有保护一个衙役的理由。更何况,她之前才把他气成那样,他们现在都互不理睬了。即便他在,他也未必会帮她。 “我还对圣上说,你手里正有一桩案子,根本走不开。毕竟帮烟柳找人,也是很重要的好嘛。岂料他们根本不把平头老百姓的事情当回事……” 李怀石嘟嘟囔囔,赵子遇却听得心下一惊,似是忽然想到什么,倏地回头看他。 早该察觉到不对劲,李怀石的身边——少了一个人。 “怎么了?” “你把烟柳安顿在哪里了?”赵子遇问。 被她看得有些发毛,李怀石不由得后退一步。 “烟柳现在人在何处?”赵子遇又问。 李怀石不明所以:“应该在西堂吧,你不是去看过了吗,她一退场你就跟过去了,你忘了?” “那之后,她没有找过你?” “没有啊。”李怀石摇头:“她唱完后,我就没见过她了。” 坏了! 赵子遇懊恼得咬紧下唇,转身朝西堂冲去。 然而,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西堂里,她看到了神情严肃的高远和陆仲安,以及守在他们身后的一排羽林军。 脚步忽然放缓,赵子遇无声地走过去,拨开人群,看到了地上的烟柳。 此时西堂内的烛火已经重新换上,明亮正盛的橘红光芒下,烟柳静静地躺在西堂入口的地板上,安详地就像是已经睡着了。 而她胸前的一滩殷红,同火光融为一体,似乎想要用火红艳丽叫醒她,又似乎是想要替她延续一些什么。 她的身上,穿着夸张的傩舞宽袍。散落一边的宽大衣摆上,依稀可见黑纹鬼面图案。而衣摆旁边的地砖上,那枚“奸诈之面”正静静躺在那里。 带着嘲弄的奇诡笑意,在旺盛的火光下,凝望所有人。 赵子遇蹲下,碰了碰烟柳的手。她的一只手上正紧紧握着香枝的玉镯,赵子遇默默取下玉镯,握住她的手。 余温尚未彻底散去,赵子遇却感觉到冰冷彻骨的寒意,从心口蜿蜒至指尖。 “负责傩舞的宫人在何处?”陆仲安淡淡开口。 “没……没有负责人。傩舞表演是元日大典的特别节目,寻常节日并没有跳傩舞的说法。今日七夕,更是压根就没有傩舞表演的安排……”旁边的小黄门战战巍巍。 “不可能。”赵子遇收拢了情绪,缓缓站起身:“今日在这间西堂,我亲眼看到有傩舞艺人穿着这身服装。” “那不就是死的这个姑娘吗?” “不是。”赵子遇否认:“当时我和这位姑娘在一起。而穿巫傩服饰的,另有其人。” 思及那人的身量和高度,赵子遇又补充道:“是个男人。” “那就奇怪了。”小黄门看了一眼地上的面具:“我一直在门口守着,除了这个姑娘,我并没有见到任何人穿这身衣服进来。” “没错。”一旁的侍卫也附和道:“从进入皇城,到进入这里,每个人都是经过层层检验的。若是没有傩舞表演,绝不可能混进相关人等。” 小黄门点头:“男人就更不可能了,聚在这间后台候场的男人,只有西域的杂耍团。当我们发现这位姑娘被刺时,那支杂耍团正在前殿表演,而这间西堂里,一个候场的男人都没有。” “其他人问了吗?”高远扫了一眼已经被冯平清空的西堂。 在御史台的老巢前出了这样的事情,自然轮不到刑部插手,他这个刑部侍郎便也只能尽力配合,任由冯平将现场的人封锁至另一侧的东堂。 “还没有。”长吉摇头:“人数实在太多了。当时场面混乱,谁都有可能冲过去将尖刀刺入烟柳胸口。就算一个一个询问,也未必能找出有效的线索。” “我只奇怪,她一个歌女,为何要穿着傩舞的衣服。”陆仲安垂眸:“甚至,临死前还戴着面具。” 听了这话,几人皆沉默下来,不约而同望向地上的熟铜假面。 惨白假面的笑眼上方,两个扭曲的血字在火花下微微闪烁—— “柳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65章 藕断丝连 验尸结果是一刀毙命。 月亮高挂,照耀着每一寸青瓦红墙,笼罩着每一角飞檐楼阁。喧嚣过后的太极宫又恢复了夜间该有的静谧祥和。 宫灯在檐下摇曳,金色的灯穗透着饱满的颜色,悄无声息观赏着辽阔大地上最威严的地方。 赵子遇坐在窄道的地上,静静地望着面前的铜镜。 这条窄道,是连接前殿的舞台与西堂的通道,也是烟柳退场后回到西堂的唯一途径。 烟柳大抵就是在这里,遇到了那个透露香枝讯息的奇怪男人。而那之后不久,赵子遇还握着她的手,向她承诺一定会帮她找出香枝。 手心里的温热好像还在,闭上眼睛,那些凤仙花汁的颜色,依旧在她的指尖艳丽跳动。 生前的明媚张扬也好,娇嗔怒骂也罢,只需要一柄尖刀,就能将这一切鲜活全部抹去,再不复存在。 心口一阵阵发凉,赵子遇摩挲着手里的玉镯,只觉浑身的寒气如同夏日蚊子,成群结队地将她包围,怎么也驱赶不散。她在这里,大概坐了太久了,连地面的青石也将秋天的寒意沁没了她的骨头。 “夜深了,小心着凉了。” 身后响起清朗和煦的声音,赵子遇回头,就见高远走了过来。 他看了她一会,见她没有要起来的意思,便将白鹤纹外衫解下,披在了她身上,随她一起席地而坐。 夜的确深了,漫漫长夜似乎一团黑漆漆的雾气,蒙在眼睛上,耳朵里,让一切感官都变得迟钝。甚至头脑也被蒙住,周围越是安静,运转越是缓慢。 高远此刻也隐有倦意,低声和她搭话:“你和那位女子认识?” “她这两天暂时住在万年县廨,我们时常会见到。”赵子遇拉了拉身上的衣服,缓缓把下巴搁在膝盖上。 高远侧首看她,她披着他的外衫,小小的身躯被裹的严严实实,仿若一只圆圆的蒸糕。露在外面的双只眼睛明亮却低垂,好像在看青石板的缝隙,又好像在数上面的花纹,让人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高远又问:“那她有没有什么反常的举动,或是对你们说奇怪的话?” 心中思绪万千,赵子遇有些心不在焉:“这个问题,你应该问过李明府了吧,何必再来问我一遍?” 高远被她这话噎得一愣,好久没再说话,只是陪她默默坐着。好一会才语气和缓地道:“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赵子遇没有做声,却也察觉到方才的失礼,于是悄悄从膝间抬起头望向他。 就在这时,铜镜里多了一个人,陆仲安抬眼,就看到了这并肩而坐的二人。 窄道幽暗,夜已经入二更,熹微的月光从旁边筛进来,薄薄一层笼在这二人身上,极为冷清的颜色,像是给他二人镀上了一层隐秘的银光。 “借调的事,你可知道了?” 高远瞥了一眼铜镜,若无其事地抬手,从身后虚放在赵子遇腰间。 “我听李明府说了。”赵子遇低声道。 “你说过让我娶你的,我想,这次应该不会让你等太久了。” 极其自然的语气,似乎是早已经说了无数遍的话。这一个一个字,敲在陆仲安耳朵里,令他不得不停下脚步,来审视面前的这对青梅竹马。 赵子遇浑然未觉身后有人,只茫然问高远:“什么意思?” 高远微微倾身,低声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就是你理解的意思。” “我理解的?”赵子遇觉得他今日着实有些不寻常,不免抬头去看他。 她不知道他已经向她靠近,这一抬头,她的鼻尖险些撞到他的下巴,距离这般近,两两相望,两个人都怔在了那里。 呼吸错落,夜间的凉风,从他身上拂过淡淡的水松香,以及夹杂在期间的一丝气味。 这个味道是…… 赵子遇忽然看到一根弦在眼前突然收紧,浑身的血液在一瞬间奔腾翻涌,令她动弹不得。 恍惚的怔忪神色,在旁人看来,像极了重温旧梦的羞赧与暧昧,陆仲安面色不由得一沉。 是啊,放眼整个京城,谁不知道高远和赵子遇自幼的情缘。 一个丞相最器重的儿子,一个赵都护的嫡女。她的出生,由他见证。她的名字,为他赋予。她的字画,她的点茶,都是他教予的。就连她最初的三观和是非,都是他一手树立的。 若非她早早离京,这二人本该一直这般亲密无间,并且早在两年前,就该已经成为夫妻了。 这些事,朝中稍微有些资历的大臣都知道,陆仲安自然也知道。可是亲眼所见这种般配,还是令他眸色冷郁。 就算从前再好又怎么样,她现在至少还是有夫之妇。和一个狗男人……并且是一个明显要占她便宜的狗男人离得这么近,就不知道避一避吗?! 陆仲安忽然升起一个念头,想要走上前把这二人扒拉开。然后拿锯子、斧头、刀子或者其他任何的锋利东西,将这二人间的藕丝,砍地彻彻底底。 藕断丝连……真是这世界上最可恨的四个字! 然而,念头终究只能是念头。 当赵子遇又凑过去一点时,所有的烦躁和怒气都好像在一瞬间淡去了。 陆仲安最终没有冲过去,他像是被灼痛了眼睛,后退一步,转身离开了。 “子遇……”高远看着她近在咫尺的面容,她的唇角沾着月光,只一低头就能触及的距离。 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缓缓低头去吻她。 遗憾的是,赵子遇已经微微错开身子,从地上站起身来。 于是那柔软的唇,便同那一小块月光一起烟消云散,缥缈于无形。 “香枝。这个名字,你听说过吧。”赵子遇盯着他。 “方才听李明府提过,是烟柳姑娘要找的女子。”高远缓缓说。 “不。”赵子遇向他逼近一步:“在今日之前……或者说,在很多年前,你也听说过吧。” 愕然抬头,高远怔怔看了她一会,没有说话。 他不回答,赵子遇也不不催。她盯着他的眼睛,换了一个话题,单刀直入道:“是你杀了烟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66章 心已跑了 “你怀疑我?”高远呆呆看她,面上浮过一抹诧异与无奈揉捻在一起的复杂神情。 赵子遇没有回答,她伸手扯下身上的外衫,扔还给他:“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翠姑失踪之后,圣上特地分派了巡防司的兵马给御史台和刑部。” 高远点头:“没错,不过那又怎样?” “方才我问过顾统领,由于京中事故频发,今年的夜宴加强了守卫。所以在夜宴的守卫中,有一部分就是刑部巡防司的人。而那队卫兵看守的,则正是这条连接舞台后方与西堂的窄道。” 高远见她已经探究至此,便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巡防司看守西堂的这一事实。 “都说杀了烟柳的,是一个凭空冒出来的男人,我却觉得根本无需凭空。我们身处的太极宫,就如同一个密不透风的铁桶,若是外面的人进不去,那么原本就在里面的人犯案的可能性便提高了。 你负责这一块的守卫,那么就需要不时来这条窄道,所以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你。你趁烟柳退场,在这里接近她,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高远脸色微变,说道:“即便这里是巡防司看守,或许不会拦我。但我也不能在无人觉察的情况下,走进西堂吧。若我出现在那里,必定会被认出,更不用说……在众目睽睽下杀人。” “你当然可以。你只需要一顶面具,就可以大摇大摆进入西堂。” 高远皱眉:“你也看到了那顶面具的大小,我怎么可能随身带着那样显目又巨大的东西?况且我还要出入宴席。” “你不需要随身携带,藏在某处,不是更好的选择么?”赵子遇顿了一下,朝窄道的两端望去: “我初进这条窄道,就觉得不对劲。这里是承天门,其他的过道,均有作战用的瞭望口,只有这条过道没有。起初我以为,是这条窄道较为隐秘,所以未设瞭望口,直到……我看到这座铜镜。 西堂里明明就有铜镜,为何要在这里再摆上一座,实在没有必要。除非,这座铜镜从一开始,就并非是映照人的容颜,而是另有用途。” 说着,赵子遇转身走到铜镜旁,伸手抓住铜镜两侧,将它挪动到一边。后面顿时出现了一个凸出去的空间。 四方四正的瞭望口,赫然出现在凸出去的墙壁之上。 “为了掩盖后面的瞭望口,确切的说,是为了掩盖后面这块凸出去的空间。” 赵子遇看着高远面上惊愕的神色,缓缓呼出一口气,道:“你大概提前,就把傩舞道具藏在铜镜后了吧。然后趁烟柳退场前,来到这里套上傩舞艺人的衣服,戴上面具。这里是歌舞艺人登台的通道,只要穿上夸张的衣服,立马就可以混迹其中,丝毫不会引人注意。” 高远抿唇看着她,没有辩解,也没有承认。 “随后,你便同烟柳搭话。让她像你一样,换上傩舞的道具服装。我猜,你骗她穿戴傩舞道具的理由,大概是这里人多,穿上这身显目的衣服,香枝才好在人群里找到她,类似的话。 因为烟柳她,为了让香枝一眼看到自己,甚至咬破自己最为珍视的手指,用自己的血在在面具上写下了‘柳枝’二字。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你让她穿这身衣服的目的,根本不是带她见香枝,而是为了方便你在人群中一眼找中目标。 我记得,我和烟柳说完话的时候,傩舞艺人就不见了。你大概,在那之前,就摘下傩舞道具了吧。 紧接着,因为宝华不见了,侍卫进入西堂搜寻。如此好的机会,你只需要随侍卫混入西堂,等待烟柳套上衣服进来。然后在汹涌混乱的人潮里,接近她,给她致命一击,再迅速混入人潮。” 高远默然望向铜镜后面,良久,才问:“如果如你所说,我何必大费周章,反正人潮混乱,我可以在第一次见她时就杀了她。” 赵子遇摇摇头:“傩舞的衣服夸张宽大,你若穿着这样的衣服杀人,就算人多拥挤,也过于显目,并且也无法在行凶后混入人群。只有反过来,你才能逃脱。加之受害者身上穿傩舞衣服,由于艳丽夸张,则成为了血和刀的掩护,也可拖延一瞬时间。” 高远面上还算平和,他垂眸站起身,问:“证据呢?你说这些,任何一个巡防司的人都可以吧。” “味道。” 赵子遇凝视着他,清晰地道:“我一开始,也拿不准凶手是谁。但当你靠近我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了。你的面颈上……还残留着熟铜混合着涂料的味道。那是奸诈之面上独有的气味,大概是你戴着它留下的。” 高远脸色顿时一僵,苦笑一声,想说些什么来否认,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她靠近他的时候,他竟然以为她是回头了,他以为她终于想到彼此的从前,以为那是她情不自禁的在朝自己靠拢。没想到,这唯一的靠近,还是为了确认证据。 “还有一点让我确定是你的,就是关于香枝。据烟柳所说,香枝最后进了一户官宦人家。巡防司的人,除了暂时作为都头的你,其他人恐怕都可以排除了。” 赵子遇捏紧手里的玉镯,声音清冷如玉:“我想,香枝,当年进的就是丞相府。她是高丞相的人,不是吗?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不惜痛下杀手,也要消除和香枝有关的人?” 高远脸上的肌肉陡然一颤,他缓缓抬起头看她,好一会,又挪开目光:“气味会散,你定不了我的罪,子遇。你也不会找到香枝这个人,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吧。” “或许气味会散,罪行却不能。”赵子遇声音里带上冰冷的意味,低声道:“是你杀了烟柳,谁知道你手上还沾着多少人的血……” “你就是这样揣摩我?”高远突然打断她:“陆中丞当年征战,手上何止千百条人命,你怎么不去问一问?” “这如何能一样?” “如何不一样,你以为那就是为了正义吗,他不过也是为了功名。”高远的语气里有一丝厌恶和疲惫,却还是和缓地看向她:“而我做的一切,只是为了你。” “你不是,你只是为了你自己。”赵子遇冷冷看他一眼,径直从他身边离开。 “子遇。”捏住她的手腕,柔软,细瘦,抓住便是蔷薇花瓣一般的触感。深吸一口气,他从身后拦腰抱住她,呼吸苍凉又微弱:“我知道你的心已经跑了,子遇。我会把它带回来。你的心,连同你的人,我都会原封不动地带回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67章 你杀了我 赵子遇垂目,无言以对。 令人窒息的沉默,像是凝结的水珠,高远也许久说不出一个字。他好像又回到少时的那个冬天,拥着从湖里捞上来的她。 那些即将结冰的水,怎么也擦不掉,层层包裹着她,也将他的手冻得通红。他将她裹进大氅,紧紧抱住她,想用浑身的热量换取她的一丝温度。 冰水浸透他的衣襟,那是他第一次觉察到冬日的冷冽,也是第一次直面透心的恐惧。 “少时就结下的情分,不会有好的出路。” 冷淡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少时的他回头,就见父亲负手立在道旁。 “你迟早会害死她。” 高远后背一麻,他看到怀中的少女一点点淡去,冻得青白的脸已经没有血色。层层冰雪如瀑布般迷了双眼,赫然朝他们扑去。 低垂的睫毛猛然一颤,他的手上一松,放开了赵子遇。 “你会揭发我吗?”良久的静默后,他问她。 迟疑着,忐忑着,不知她会如何恶狠狠的回答。 然而,赵子遇却只是恻然一笑:“夜已经深了。等我出了这条窄道,再找来验证人。这其间,你有无数法子可以消除那种气味罢。” 高远抿唇沉默,没有否认,也未承认。 无尽的沉寂,好像比利刃还厉害,无形的裂痕,在这里爆发。 他终于体会到,比怀抱从冰湖里捞出的少女还要凛冽的寒冷。 “烟柳不会白死,我会帮她找到香枝。今日的事,绝不会到此为止。” 赵子遇语气异常平静,又转顾他:“当然,我手无寸铁,你也可以杀了我,像对烟柳那样。” 西堂外。 只有冯平还在值夜,烟柳的尸体已经被运至御史台,现场的人也都散的差不多了。 “陆府的马车已经走了。”见她独自一人出来,冯平出言提醒道。 原来是走了,赵子遇朝下面看了一眼,问:“李明府呢?” “应该是跟着运送尸体的人一起去台院了。”冯平揉了揉太阳穴,微微靠在城墙上。 “李明府他……似乎受了不小的打击,痛哭流涕的。临走了,还托着尸体的手,让皂吏们不要弄花了尸体的指甲。甚至口中念念有词,说什么她很爱美的,这种颜色的凤仙花难寻,弄花了就不美了。可把几个皂吏吓得不轻。” 赵子遇默默听着,恍惚间,似乎又看到了烟柳慵懒的笑容,娇滴滴地翘着手指,煞有介事地苦恼指甲怎么缺了一小块颜色。 那是历经苦难,还依旧绽放的张扬。不被过去所绊,这世间,又有几人能做到?这大概便是她独一份的魅力罢。 只是她那样一个爱美的女子,还是对抗不了生命的流逝,终究是凋零了。那个让李怀石气的跳脚,说出“唯与小人难养也”的女人,再也不会气他了。 赵子遇只觉心绪复杂,不知不觉,也和冯平一起,缓缓靠在城墙上。 反正无处可去,陆仲安回去了,李怀石也走了。这个夜晚,还是太漫长了。 “也不知道宝华怎么样了。”困意朦胧间,她听到冯平这样说。 “听说只是个庶子。”旁边有御史台的门侍小声嘀咕:“又不是顾夫人所出,听说孩子母亲连名分都没有,还搞出这样的动静。” 听这语气,显然也是深知陆昭的风流习性。 冯平却摇头,面上隐约浮过一缕忧虑:“再是庶子,也是陆昭唯一的儿子。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恐怕……” 话音未落,便化为一声叹息。 赵子遇被一声叹得,不禁也有些揪心。听说已经回府诊治了,是该回去问一问孩子的情况才是。 困乏地睁开眼睛,她瞧了一眼快亮的天幕,慢吞吞地走下承天门。 眼皮重地像是灌了铅,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才走下去。后半夜新悬的宫灯,这会儿也快燃尽了,门洞里光线幽暗。 一个鸦青色的人影,就这样长身玉立在幽暗的光影间。浅淡的微光在他面上缓慢浮动,照映出远山一般的冷清轮廓,看不出悲喜。 赵子遇看着那个人影,有些错愕。随即却又打了个哈欠,迎上去道:“幻觉里的你,倒是形影不离。” 陆仲安没说话,他们并排走着,走出承天门,融进即将化开的夜色。 “困了,累了,走不动了。”赵子遇靠着街边的榆树,滑坐在地上。 陆仲安顿住脚步,回头看她。 “你说这狗东西走就走了,还不知道留辆车。”赵子遇小声嘀咕,抬眼看了看前面,幻觉还在,不免更加不爽,指着他就道:“你也赶紧消失吧!” 使劲捂住眼睛,再睁开,幻觉还在,甚至靠近了她几步。 “你呀你,明明是我脑子里的幻觉,是受我控制,你要听我的,我让你消失。” 无奈地叽里咕噜一番,赵子遇又打算闭上眼睛,然而这次,她的幻觉却缓缓朝她伸出了手。 “干什么?”赵子遇紧惕地盯着他:“上次也是握了手,你就变异了。这次别再吓我,我不会上当了。” “回去再睡。”低沉的声音掷地有声,赵子遇忍不住揉了揉耳朵,衣袖却被拉住,紧接着,胳膊一紧,她落到了陆仲安的背上。 “哎哎……”赵子遇吓得就要跳下来:“升级了,是不是升级了,过肩摔对不对?别想再吓唬我!梦里也不行!” 陆仲安:“……” 他的背上也是暖和的,宽阔又踏实,闹腾了一会也不见他变异,赵子遇慢慢放松了紧惕。他走的很慢,轻微的晃晃悠悠,像是会催眠一般,赵子遇很快便伏在他肩头睡着了。 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 西斜的阳光从门口照进来,眼皮被晃的一片水红。睁开眼,熟悉的景物映入眼帘,是松香阁。 披衣出门,正迎上千秋打水回来。 “我怎么回来的?”赵子遇捂着睡得有些晕胀的头,问。 “婢子也不知道。”千秋睁大眼睛:“我以为娘子昨天晚上不会回来了,可是天亮的时候,我进屋一看,娘子已经在床上躺着了。” “哦。那可能是我自己走回来的。” 想到夜里不知是幻觉还是梦的场景,赵子遇嘴角抽了抽,怎么会有这种奇奇怪怪的幻觉,明明懒得理他,怎么还梦到他背着自己。这难道是日有所思……太羞耻了。 这要是被他知道了,还不得笑话死她。她都能想象到他得意洋洋,神气活现的样子。 不过他们已经互不理睬了,就算他知道,也或许,只是像陌生人一样也说不定。 “昨天夜宴到底出了什么事?” 千秋没有觉察到赵子遇的神色变了又变,她把药粥端给赵子遇,面上有些惶然道:“我刚才去打水,听烟雨轩的嬷嬷说,三公子的小孩子出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68章 回了娘家 “是出了点事。”赵子遇眉间隐有不安:“不过当时就医治了,难不成,还没醒过来吗?” “醒了是醒了。”千秋压低声音:“但是不知怎的,突然不会说话了。” “不会说话?”赵子遇愕然。 “你说奇怪不奇怪,那个小孩子,昨天带回来的时候,就已经跟没事人一样,能跑能跳的,可就是不说话。三公子问他什么,他就张大嘴巴朝人吐舌头,却说不出一个字。大家都以为他是吓得失声了,可是这都一天过去了,大家绞尽了脑汁和他说话,他还是什么都不说。” “疹子呢,他身上的疹子怎么样了?” 千秋微一思索:“没听说疹子的事,可能已经好了吧。” 那种发黑的疹子,可以如此迅速的消下去?赵子遇抿唇无言。 “现在烟雨轩那边,都乱成一锅粥了。临月拉着宝华,骂骂咧咧了一早上,隔着院墙都能听到。指桑骂槐的,谁不知道她骂的是三夫人。” 似乎想起来还有些心有余悸,千秋颇为无奈的摇摇头:“就听她说什么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儿子,才一晚上就成了这样,又说是蓄意谋害。后来又捶胸顿足,哭着喊着‘我的儿我的儿’,跑到三公子那寻死觅活的。方才我碰见三公子,看他脸色都大不好了,估摸着这一夜也没休息,被闹腾的够呛。” 不难想象那混乱的场景,赵子遇嘴角抽搐了两下。 “那芸娘现在在何处?” “不知道。”千秋想了想:“应该也在烟雨轩吧,不过也没听见她的声音。” 绕到烟雨轩看了看,确如千秋所言。不见顾芸身影,只隐约能听到哭骂声。 这日之后不久,烟柳遇刺身亡的事在京城内传开。 接二连三的意外,还都发生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就连天底下守卫最为严密的太极宫都未能幸免,甚至还是在皇帝出席的夜宴上,谁知道是不是对皇帝的威胁。 皇帝大为震怒,皇城戒严。 赵子遇因此未能再进皇城,调查一事也一拖再拖。 与此同时,先前冯平递上去的、关于督察造纸坊的折子,也在朝堂之上引起了不小的风波。 出头鸟罕见,可一旦有了,先前不敢开言的人,也都纷纷站了出来。正直之微风虽小,但汇聚一处时,亦可掀起排山倒海之风浪。 皇帝自然是大为不悦,当即便想杀鸡儆猴,以固储位。然而纠察追责之事,本就要经过御史台。如此想要罢免御史台的官员,并非易事。于是皇帝请来弘教院的文官商议,而东宫一派亦涌现不少谏官,拟了长文,要求以“纠察无据,滥用职权”一罪弹劾冯平。 然而,就在宣布对冯平处以降官罚禄的那一日。写着冯平罪状的纸张,竟然在朝堂之上突然破裂。而这张质量堪忧的书写纸——正是出自太子的造纸厂。 这下,无异于当场打脸。也彻底成为了令众臣情绪决堤的最后一粒沙尘。鸦雀无声的朝堂上,有老臣痛心疾首地站出来,要求与冯平同罪。先是一个、两个。然后是一众老臣,他们站出来,指着破裂的诉状书,力挺冯平。 最后迫于压力,加之摆在面前的事实,皇帝不得不撤回冯平身上的无名之罪,转而允许御史台监察造纸厂。 监察的结果,已经不言而喻。太子被撤除造纸厂监工一职,而原本定于八月初的立储绶带一事,也因此未能如期举行。 九月。 绶带确认推迟,朝堂上剑拔弩张的气氛终于得以缓一缓。御史台也从全力监察造纸厂,恢复到正常节奏。 这期间,赵子遇的调令,似乎也被耽搁,迟迟未下。又或许,是高远因为烟柳之事,对她有所忌惮,所以延缓了将她调去刑部的手续。 不过管他呢,只要没有调令,她也就能心安理得地待在万年县廨。 通过万年县廨,赵子遇调查了不少关于丞相府的女眷资料。遗憾的是,并没有一丝可能与香枝有关的痕迹。 而烟柳被刺一案,因为在场人数众多,御史台查不出头绪,被定为刺客随机作案,草草结了。自此,无人再提香枝。 另一边,赵子遇想再次确认宝华状况的愿景,也未能实现。甚至从夜宴回来后,她一直没能见到顾芸。 直到九月的某一天,赵子遇在万年县廨提及顾芸,这才从李怀石那里得知,顾芸后来被送回娘家了。赵子遇惊讶陆昭能如此轻易放过顾芸,随后才知道其中另有缘由。 当时夜宴回府后,虽然陆昭并没有怪罪顾芸,但是顾芸还是因为宝华的事郁郁寡欢。而陆昭分身乏术,白日里带宝华到处求医,回去又要应付临月,根本无暇顾及顾芸情绪,去看她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有一日,陆昭外出回来,顾芸去开门,竟然扶门就滑落在地。陆昭连忙将她抱起,却发现裙下隐有血迹。 慌忙叫来医女查看,又叫来稳婆,才知道她已经有小产的迹象。好在发现及时,胎儿总算保住了。 稳婆千叮咛万嘱咐,叫顾芸切莫沉浸在不好的情绪里,否则对胎儿不利。可叮嘱有什么用?顾芸的状况却还是急转直下。 后来陆昭抛开所有事,照看了两日顾芸,她才稍微稳定。可是这样的日子,一两天或许可以,时间一长,毕竟不是办法。 宝华的声音一直没有恢复,临月的哭闹也还没有停止。陆昭实在无法时刻待在后院,终究还是落入有心无力的境况。无奈之余,他也只好劝顾芸放宽心,让她先回娘家休养一段时间。 “前几日,我还在路上见着芸娘了。”李怀石支楞着脑袋,咂咂嘴道:“胖了。看上去可比之前开心多了。看来这娘家对女子来说,果然是个好地方。” 这话听过没几日,赵子遇也见到了顾芸。 那是个茱萸庙会,赵子遇帮李怀石去户部拿公文。大街小巷的人,都簪着菊花,或手持茱萸。衣袂锦绣,家人相守的日子,出行的,也大多是一家人。 有母亲牵着小孩子,在街边给孩子买团糕。也有父亲把孩子架在脖子上,望满坡茱萸。 秋高气爽,人们身着深秋颜色的厚实襦袄,压风保暖,阳光一照,到处都是暖洋洋的景象。 街边的酒铺生意正旺,风里都舒展着菊花酒和茱萸的香甜。赵子遇立在酒铺前,点了两壶菊花酒,预备带回去给李怀石。 她前面人多,还有坐着的食客,等了好一会也没等来她要的酒。闲来无事,她朝旁边看去,正迎上顾芸从花神堂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69章 娘亲我啊 云霞色的叠层襦裙,水纹般缓慢漾开,和茱萸庙会一样暖洋洋的颜色。 这个季节的衣裙,很好的掩盖了她已经隆起的腹部,却也能看出些许孕态。她的手里捧着茱萸,正含笑和身旁的人说着什么。 而她身旁的人,小心翼翼地扶着她,所有心神都投注在她身上,似乎每迈出一步,都万分谨慎。 相似的眉目,相似单纯的神色,看来这人,大抵便是让顾芸牵肠挂肚的弟弟。 确如李怀石所说,她比之前开心多了。 酒铺里的伙计,麻利地用麻绳,将两壶菊花酒栓在一起,递到赵子遇手上。接过酒,赵子遇抬头,顾芸已经朝她看过来。 “荀儿,你去帮我从庙里取两只茱萸香囊来。” 支开弟弟,顾芸走过来握住赵子遇的手。 在树下寻了处靠椅坐下,两人各问了近况,说了好一会。顾芸又说了回家后的境况,赵子遇也终于知道了她开心的来源。 “前段时间,荀儿遇见了贵人呢。”顾芸按捺不住隐隐的欣慰之情,远远看向顾荀离开的方向。 “你也知道,我这个弟弟……吃过牢饭,又好赌,就连谋份差事都困难。就算是看在我爹的面子上,也没人愿意要他的。可是,就这样一个傻小子,竟然能得一位先生器重。” “哪位先生?”赵子遇有些疑惑。 “是御史台的一位先生,姓冯,子遇有听说过这个人吗?”顾芸颇为期待地看她。 冯平。 “听说是一位非常正直的监察史,荀儿能跟随这样的先生,真是三生有幸,阿弥陀佛。”顾芸情不自禁地双手合十。 顾荀若是去了御史台,陆仲安应该也会知道吧。不过以他的性子,大抵也不会多问。 “那他在御史台做什么呢?”赵子遇问。 “冯先生只收他做了学生,让他跟在台院学习做事,眼下还未给他正式差事。不过荀儿变化很大。他刚从台院回来的时候,眼角湿润,我以为他是被人欺负了,连忙问他。可他却摇头,握住我的手对我说:‘这还是第一次,被家人以外的人寄予厚望’,我就更好奇了,问他既然如此,为什么还会难过。” 这倒是,赵子遇不禁也好奇起来,问:“那他怎么回答?” “他说,冯先生带他去纠举一位因赌误公的员外郎,宣布廷杖时,语气凌厉,闻者无不敬畏骇之。他从未见过冯先生如此模样,惊骇之余,猜测冯先生对赌博之事深恶痛绝。后来试探性地问冯先生,就得到这样的回答,‘赌者,亡身丧家、奸盗贼害之所由起也’。荀儿不停向我重复这句话,黯然垂首,说自己大抵又要让人失望了。” “他害怕自己因赌入狱一事,被冯监察知道?”赵子遇有些明白了。 “没错。我安慰他没有关系,今后改过自新就没事了,可他还是战战兢兢,说自己没有资格成为冯先生的学生,生怕自己抹黑冯监察的名誉。然后,竟然写了一封自白信,向冯先生请辞。” 请辞,这样大好的机会就放弃了?看来这个孩子,确实如顾芸之前所说,胆小又单纯。 过于单纯,绝非好的品性。这样的性子近朱易赤,近墨也易黑,若不能得到好的指引,恐怕无异于白纸浸墨,很容易被那些狂放不羁的富家子弟带入歧途。 “‘是没资格。’冯先生这样回答他。”顾芸接着说:“然后,冯先生拿过自白信撕成了碎片,抬手扬在空中,又对他笑了笑:‘不过,不瞒你说,我也是个赌徒。’” “冯监察也是赌徒?”赵子遇惊讶。 “荀儿也和你问了一样的问题。”顾芸笑笑,继续道:“结果冯先生很肯定的点头了,说:‘今天起,我把名誉押在你身上,赌有那么一日,世人以顾荀之师提及我。你猜一猜,我赌得赢吗?’” 赵子遇忽然思及冯平笔直的背脊,又想起幼时庭院中的一棵青松。一年四季,无论哪个季节,只要路过那棵青松,就能嗅到淡淡的清冽之气,令人不觉心胸开阔,挺直背脊。 可以想象顾荀那时候的震撼,也可以理解顾芸心情的喜悦。 真正的欢喜,大抵都是生发于心门。置身凛然正气下的滋味,自然是香甜的。 “那么,你见过冯监察了?”赵子遇微笑问她。 “没有。”顾芸摇头:“我感念他对荀儿的知遇之恩,曾多次提及当面言谢。可那位冯先生,均借公务之由,推拒掉了。” 竟然没有相见么? 赵子遇一下子想到七夕夜宴上,冯平在醉意下,眉间浅淡的忧伤。“即便我站在她面前,于她而言,大抵也只是个陌生人了。” 说这话时,他的语气温和平淡,赵子遇却在深秋的这一天,回想起来,觉得有一点难过。 赵子遇没有告诉顾芸,其实她早就见过那位冯先生。至少在陆仲安的婚礼上,他还打翻了她的梅子糕,那样近的与她打过照面。 梅子糕,应该很酸涩吧。余味,不可与人说。 又聊了几句,顾芸问及宝华的情况。 “是我对不起他,我今日来这里,就是想替宝华祈福。花神娘娘,应该会庇佑孩子们罢。”顾芸轻轻把手放在小腹上,语气里掺着复杂的情绪。 “那不是你的错,福祸自有归处,意外是谁都无法预料的。”赵子遇说。 “不,这场意外本可以不用发生。”顾芸声音突然低下去:“如果我当时握住他的手,如果我当时不让他离开我的视线……” 愧疚这种东西,好像是比恨意还深重的枷锁,赵子遇自知多说无益,只好换了方式道:“会好的,已经请了有名的大夫再给他诊治了。” “是吗?”顾芸抬目看她,湿润的瞳仁里有紧张也有一丝希望:“荀儿也这么说,他从冯先生那里听说,宝华已经在好转了。是真的吗?” 原来她的安心,还有一份,来自这里。 事实上,宝华的状况依旧如初,陆昭请了无数医师,都束手无策,压根没有好转的迹象。 冯平在顾荀面前放出这样的风声,恐怕也是一种别样的安抚罢。 “是的。”略微思索后,赵子遇微微笑了笑:“一切都在好转。” 顾芸松了一口气,好似压在心头的石块终于有一丝松动。她低头微笑,抚了抚小腹道:“也不知道,宝华会多个弟弟,还是妹妹。” 赵子遇也对这个小生命来了兴致,她低头伏在她的小腹上听了听,问:“你觉得会是弟弟,还是妹妹?” 深秋的阳光,从树叶间稀疏落下,在顾芸面上流转,留下淡淡的霞色:“他最近总是踢我,很有力气,或许是个男孩。不过我不太爱吃酸,又或许,只是个女孩子。” 说完,她又微微有些茫然:“其实,叔平已经为他想了好些名字……要是……”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来,就陷入一片失神。但是很快,她又笑了笑,温柔的像一团带着霞光的云朵。 “不管怎么样,我很庆幸这个孩子命大。那时候,险些就没了。他现在每次踢我,我都觉得好像在报复我似的。‘好好保护我呀。’我好像听到他这样说。为此,他踢我的时候,我总是回答他:‘娘亲我啊,也在努力学着变得强大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70章 无关人等 万年县廨。 李怀石闷头伏在桌案上,手里拿着个小木盒,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赵子遇把公文连同菊花酒递给他,他这才从桌案上抬起头。 “这段时间,住的还习惯吗?” 赵子遇点头,如实回答:“还行。” “唉,我今天还在寻思呢,发现一个了不得的怪事。”李怀石拿过菊花酒,见四下无人,打开喝了一口。 “什么怪事?” “我发现自从你住到万年县廨,仲安就不来了。” 李怀石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你看昂,你之前不在这住的时候,他时常往我这跑呢。结果现在,你在我这也住了小两个月了,他竟然一次都没来过。” 赵子遇微微一哂:“可能忙吧。” “那也不能忙成这样啊。而且我在其他场合,也能见到他。我就是觉得最近怪怪的,许久没在这儿见到仲安了,结果算算时间,刚好是你住进来之后发生的。你说这是不是太巧了!算不算重大发现!” 巧个锤子巧!摆明了就是不想和她打照面! 不过这也正合她心意,搬出来的人是她,最初的想法也是不想见到他。他倒是识趣,也主动避开了她,彼此落个清净,甚好。 要是李怀石不提,她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个人。 见她不搭理自己,李怀石放下手里的酒壶,又开始捣鼓手里的东西:“不过呢,御史台近来确实也没闲着。造纸坊那事儿,也够他们头疼的。而且听说啊,关于赵夫人的事情,仲安也没停下追查。似乎有了不小的进展。” 原来御史台还没有忘记这件事,这段时间戒严,她正苦恼如何进宫去,只能干着急。还以为御史台的心思,也都转移到了东宫那边。没想到,还能一直坚持调查这件旧事。 心下一震,赵子遇倏地走到桌案边,问:“什么进展?” “好像是找到了当年的一位目击证人,仲安亲自问询的。” “有问到什么吗,是不是他杀?还是目击到了什么?”赵子遇急切地追问。 “具体内容是什么,我就不太清楚了。毕竟这事儿,是御史台在查。而且也算不上是案件,宫里讨论的人也少。我呀,也就是今儿个去台院,偶然听人提了一嘴。”李怀石不以为意的摊摊手。 这个狗东西,该不会是故意不来万年县廨的吧。这么重要的事,也不告诉她,明明是和她密切相关的事。就算私下有气,也不该迁怒在公事上。 沉默了一会,赵子遇突然看向李怀石:“你有要去台院办的事吗?” “没有啊。”李怀石头也没抬:“该办的我上午都去办过了,哪里还能拖到现在。” “你有。” “没有啊。” “你有。” …… 台院里,已经不似盛夏时那般繁盛,在光线不充足的下午,大片枯黄还未完全凋零的叶片,微微显出萧瑟之感。 宫人行色匆匆,穿梭在各个院落间。 赵子遇跟着李怀石刚进入主殿,就有侍御史迎上来。 “哦,赵夫人的死亡调查……” 侍御史恭谨地颔首,思索后回答:“此调查与其他案件不同,全程皆是陆中丞亲自监督。因此探查结果也在陆中丞处,下官这里并无备份。” 在陆仲安手上,怎么这么麻烦? 赵子遇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陆中丞现在人在何处?” “正在偏殿休息。”侍御史看了一眼通往后面的游廊,略微有些为难:“中丞吩咐过了,下午不见客。要不然,你们改日再来?” 眉头微蹙,赵子遇朝侍御史行了一礼:“今日有要紧事,改不了天。麻烦贵人,带我去一趟偏殿。” “这……”侍御史愣了一下,为难地拒绝道:“中丞说了不见客,下官也不敢违背。若真是急事,不妨告知下官,下官再进去通报。” 这还用通报吗?他都避她避到这个份儿上了,恐怕不会轻易见。 “贵人不必担忧,尽管带我去便可。有什么罪责,我一人承担。而且,这也是陆中丞先前授意的。若是因为贵人误了事,你我都担待不起。” 这声音温和,侍御史却清晰地觉察到隐隐的威压,令他不由地后退一步。加上说是陆仲安授意的,侍御史也被唬住了。思索再三,终于还是将她带了过去。 李怀石也想跟去,却被赵子遇的一句“陆中丞只授意了一个人”拦在了主殿。 并不是不想带上他。而是事关娘亲的怪毒,赵子遇还不想在李怀石面前暴露了身份。知道太多,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给赵子遇领到偏殿门口,侍御史就立即撤了。毕竟打搅主子休息这种事,他是不敢。这种烫手山芋,丢给执意找死的客人,才最合适。 轻咳了两声,“找死的客人”非常不识趣地敲了敲门。等了一会,无人应门。推了推门,没锁,她索性直接走了进去。 屋里没点灯,浅淡的光从宝相纹花格窗洒进来,沉香缭绕。 陆仲安就在坐在窗边,指尖轻翻文册,执笔落下点点墨迹。他的神态静谧,近乎要与周身的烟雾一起消融。 两月未见,像是隔了很多年,再次见到他,竟觉得心里奇奇怪怪的,想要……想要转身逃跑。 “我想看一看目击证人的口供。” 那晚之后,一直这么僵持着,她以为会这样维持下去,直到彻底地形同陌路。没想到到头来,这被她一手造成的僵局,还要她亲自打破。 陆仲安头也没抬:“你胆子愈发大了。” 唔,这是什么意思,赵子遇没太听明白。她自认为,自己的胆子一直很大。细细揣摩了一会,难不成,是想叫她行礼? 连忙跪下,赵子遇依照规制,毕恭毕敬地朝他行了一礼:“万年县廨张守成见过陆中丞。” 他没做声,也没叫她起身。死一般的沉寂,过了好一会,才听见文册沙沙翻动的声音。 赵子遇心平气和地等着,根本不想与他计较。谁知道这人憋了多少怨气,不让他解解恨,恐怕很难跟他正常交流。 然而,一本文册批阅完,赵子遇以为终于可以给她拿口供了,狗东西却从旁边又拿了一本文册。 “陆中丞。”赵子遇终于忍不住开口,又重申了一遍:“我想看一看目击证人的口供。” “什么口供?”他终于从文册里抬起头。 “就是那份关于赵夫人死因的调查口供。”赵子遇老老实实回答。 陆仲安看了她一会,目光冷淡:“此事御史台全权接手了,你不知道么?” “我知道。”看着他墨色的瞳仁,赵子遇心下掠过一丝不安。 “台院明令规定,录册卷宗不示外人。无关人等,没有资格查阅。” “怎么是无关人等。”赵子遇厉声反驳:“这事关我母亲的死亡真相……” “你母亲?”陆仲安打断她,冷冷道:“你不是张守成么,和你有什么关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71章 始乱终弃 “我……”赵子遇惊讶地看他,旋即又稍稍明白了他的话外之意。 她以张守成的名义住在万年县廨,想与他划清界限借,又借张守成的名义来到这里……如今却想用原本的身份调查真相。 这世上,哪里有两头全占的便宜事儿。 沉默了一会,她后退一步,苦笑:“你确实没有理由帮我,我不该要求你。” 生硬的语气,好像真的像陌生人一样。 这神色有些刺眼,陆仲安瞥开目光,把手放在桌案上一张齐整折叠的纸上,问:“承认你原本的身份,就这么难?” 还是说,承认和他的关系,就这么难? “陆中丞说的是,我是该铭记自己的身份。”赵子遇朝他微微一揖:“你先前对我有恩,我也拿试药抵了。如今我们两不相欠,我也不配向你索要什么。从今以后,我会谨言慎行,再不僭越。” 两不相欠,就是以后再不相干了,所以她搬出去,躲着他,不搭理他,想要彻底同他断干净。 若不是他现在先她一步有进展,对她还有一点点的利用价值,她大抵这辈子都不会再看他一眼罢。 所有的强忍思念,都是他一个人的事。 与她,毫不相干。 按着纸张的手微微用力,陆仲安从桌案边站起身:“你欠我的,何曾还尽了?那天的事情,你拿什么抵?” 那天,哪天? 赵子遇被他的逼近带的,连退了好几步。他这眼睛里飘雪的样子,怪吓人的。 可是人越是紧张,脑子越是凝滞,赵子遇怎么也没想起来她哪天还欠了他,只好茫然看着他。 她这样无所谓的平静神色,看得陆仲安眼睛里的晦暗越发深重,整个人都好像裹挟着暴风骤雨,还是冬日里的暴风骤雨,雨还没落下就冻成了冰锥。 沉痛地深吸一口气,陆仲安从齿缝间吐出四个字:“始乱终弃。” 声音沙哑,低不可闻,却还是能听出恼怒间的颤动。再配上他铁青的脸色,苍白的嘴唇,当真是悲愤的不行。 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再不知道他说的那天是哪天,赵子遇就可以不用在万年县廨混了。 只不过……始乱终弃,这……这四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听都觉得贼别扭。好像莫名之间,她就成了抛弃良家少男的负心汉。 还有,这个词儿,是这么用的吗? “谁……谁跟你始乱终弃了。”赵子遇有些哭笑不得。 本来他们二人都在避讳这件事,毕竟闹得很不愉快。今日之前,赵子遇更是心下信誓旦旦的想,再也不和他说话了。可如今被他这么一翻出来,赵子遇竟然觉得有些破功。 “趁我醉酒,主动投怀送抱的人,不是你?天还没亮,又翻脸不认人的,不是你?”陆仲安沉了语气。 “这……” 这还真是无语凝噎、百口莫辩,倒打一耙,得了便宜还卖乖…… 不等她想出一个最合适的回应,陆仲安眼神一暗,若无其事道:“搬回来住,算是你对我的补偿。” “我住哪里,有什么区别么?”赵子遇无语。 就算回去住,她也是住松香阁,离他的云水居十万八千里。而且,她也不想见他,也不会见他。更不会再有什么投怀送抱。 难不成,他还真以为她会和陆昭院里的小妾那样,一辈子期期艾艾地守在院子里,祈求他的垂怜吗? 她之前是有一丁点儿喜欢他,可那也只是一丁点儿而已。她可不会为了这微不足道的一丁点儿,就做那些傻乎乎的蠢事。 “老爷子看不到你,总是夙夜担忧,生怕你有个三长两短,无法面对你父亲。你也知道老爷子的身体,若是因为忧虑过重犯病就不好了。我可不想因为你,背上不孝的罪名。”陆仲安淡声道。 原来是这个原因。 这倒是。她搬去万年县廨一事,确实没有向陆老爷子报备。这两个月间,也没有向老爷子请过一次安。 万一因为她的出走,惊动老爷子,又惊动赵崇,确实有些得不偿失。 思及此,赵子遇神色严肃起来:“是我轻率了。” 想了想,她又问:“若是我今天搬回去,你是不是可以给我看看口供?” 得寸进尺这种事,他会,她也会。 反正是交易,哪有让自己亏了的道理。 “好。”陆仲安垂眸,抬手把方才就捏在手里的纸张递给她。 这么爽快? 狐疑地看了他一会,赵子遇有点不敢接。 虽然是她提出的要求,但依这狗东西的脾气,哪能那么容易让她得逞? 然而,紧惕地打开看了一眼,真的是目击证人的口供。面色一肃,赵子遇迅速把口供过了一遍。最后落在一处,念出了声—— “她的衣服,肘膝处皆有磨损,袖口有青灰色附着物……” “这是当年台院外的侍卫提供的信息,那位侍卫也是第一个发现赵夫人的人。他的回忆,应该比后来的记录,更具参考价值。”陆仲安坐回案边。 因为定性为突发怪病,赵夫人的死并未引起重视,后来的记录也零零散散,多是将其作为一场意外处理,就连发现时最基本的衣着信息也没有,这也是赵子遇查探路上的最大阻碍。 这下,终于有了一丝头绪。 赵子遇指尖划过那行字,若有所思:“肘膝皆有磨损……应该是中毒后挣扎奔逃所致。袖口有青灰色附着物,那不是台院院墙的颜色。” “她在别处中了毒。”陆仲安接过话:“只要找到被下毒的第一现场,或许真相就会浮现了。” 没错,已经很接近了,只要拨开最后一层浓雾,或许一切都将明朗。 赵子遇深吸一口气:“只是这青灰色似乎也不罕见,可指向的东西太过杂乱,十二年间隔更是加大了难度。真的找起来,恐怕不会那么容易。”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已经着人在台院附近细查了。”陆仲安别过头,看向窗外:“是罪行,一定会留下痕迹,哪怕逾越十二年,罪的痕迹也不会消失。我们只要多些耐心,静待佳音便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72章 你走丢过 前殿。 李怀石趴在前殿的茶桌上,把盘子里最后一块重阳糕塞进嘴里,这才终于看到个人影。 “守成,你可算出来了。天都要黑了,你再不出来,我还以为今儿个要在这里过夜了。” 嘟嘟囔囔地跑到赵子遇面前,李怀石越过她的肩膀,看到了陆仲安,顿时眼前一亮:“你俩在一起为什么不叫我?说什么悄悄话呢!” 眼看着李怀石就要扑到主子身上,长吉连忙在一旁拦住他:“李明府多虑了。” “啊,我多虑,那你们到底说了什么?” 陆仲安懒得应付,径直走出前殿。察觉到身后的人没有跟上来,他又顿了脚步,侧首看她。 这是做什么?又让她行礼? 被看得有些发毛,赵子遇灰溜溜走到他面前,行了一辞别礼,然而腰还没弯下去,手就被托住了。 “你跟我走。”陆仲安微微别过脸。 跟他走? “你忘了刚才的交易?我给你看了口供,你就搬回去。”陆仲安眯起眼睛,似乎在揣度她会不会食言。 “现在?”赵子遇看了一眼身后的李怀石:“可是……” 难道不是需要先回万年县廨收拾一下再回去吗。 “怎么,你不愿意?”见她犹豫,陆仲安冷眼反可。 那神情,像是在看一个出尔反尔的大老赖,对她会信守承诺相当质疑。 “愿意愿意。”赵子遇连忙点头,她是没什么意见,只不过…… 走出去好远,还能听到李怀石在后面的委屈喊声。 御医院。 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上了回廊,赵子遇不免有些困惑:“你生病了?还是说,上次的毒还没好?” 陆仲安吩咐长吉去请御医,转而顾她:“给宝华拿药。” “拿药?”赵子遇惊奇:“有能治好宝华的药了?” “不。不是治嗓子,是给他拿治疹子的敷药。” “可我听说,他的疹子,早就消下去了。” “先前是很快消了不错。”陆仲安看向屋内的药柜:“但那之后,还是常常会复发,只不过,不再是黑色的疹子了。听叔平说,似乎一次比一次颜色浅。先是紫红、赤红。再是红疹、水红疹。最近的一次,只是普通的微红偏肤色了。” 一次比一次淡…… 赵子遇重复了几遍这句话,心下微微一震,忽然无数场景从她眼前闪过。 黑疹、不能说话、手背上奇怪的植物茎刺、反复的红疹…… “藤毒。”她呢喃出声。 陆仲安垂眸:“什么?” “我以前在一本书上看过类似的症状,说是有一种藤蔓,茎刺有毒,最奇特的反应就是由深及浅的疹子。但这种藤蔓似乎不是中原的植物……” 是哪里呢?记不太清了。 似乎是在扬州的时候看到的,趁夜里溜进赵崇的书房,去看那些仵作用书,和医书毒术。当时为了能破解娘亲的怪毒,她翻了不少冷门偏方,和一些十分冷门的记载。其中似乎就有一本书上,记过关于奇怪疹子的毒。 那是一种天然的藤毒,会透过皮肤呈现毒性。随着毒素的扩散,显现出的毒性就会减弱,所以疹子的颜色,也会由黑变浅,直至彻底透明。如果彻底透明了,就真的无药可救了。 她记得,好像是边境的一种植物。是哪个边境地区来着?西域,南疆……怎么感觉,似乎都不是。而且那种毒叫什么来着,叫什么…… “蛇信子藤?” “没错!就是蛇信子藤。” 赵子遇抬头,就见一名上了年纪的御医走过来:“藤毒中,最为特别的便是蛇信子藤。中毒的症状,确实与那个孩子的反应有相似之处。” 赵子遇颔首,可:“宝华会不会就是中了蛇信子藤毒?” 御医摇摇头,递给陆仲安一副包好的药:“对于那种毒,下官也只是在偏方杂论里见过几句描写罢了。实际有没有,谁也不知道。而且,据说蛇信子藤只生长在吐谷浑,中原大抵没有这种植物,小孩子又怎么会碰到。” 原来是吐谷浑么。 那天夜里,发现宝华的时候,是在两仪殿院中。而高贵妃当时召见明乐公主,似乎提到了两仪殿——吐谷浑的使臣,当时就待在两仪殿。 若说这是巧合,会不会太巧了些。而且,如果宝华出事,真的和那些吐谷浑的使臣有关,那么,和那些使臣密切相联的明乐公主呢? 不敢深思,后背一股凉气直灌头顶。 要是他知道她这么揣摩他的妻子,恐怕会气炸了吧? 咽了咽口水,赵子遇悄悄瞄了一眼陆仲安,却发现他的神色肃厉,却并未有多少恼怒之意。 “三公子找的那些医师,都是中原的吧?” 回去的路上,赵子遇旁敲侧击地可他。 若是宝华手背上擦到的茎刺真的来自蛇信子藤,那么他的情况一直没有进展,就可以理解了。 就算陆昭请再多有名的医师,也都是结合中原的情况,没有人会往蛇信子藤上想。毕竟,在中原没有多少人知晓这种植物,便也就永远无法做到对症下药。 “我会暗中着人,去请一些吐谷浑的郎中过来。”陆仲安侧头看着窗外,指尖一挑,手里的药包应声落地。 咦? 他居然信了她提出来的藤毒? 心下微觉不可思议,赵子遇看了他一会,奈何他面上看不出什么神色,倒是滴水不漏。 随他去吧,反正都是他们陆家的事,是不是吐谷浑的藤毒造成的,和她都没太大关系。她只是比较心疼顾芸,若宝华的病情真能好转,对顾芸来说,会是一种解脱吧。 马车徐行,闭目养神了一会,刚有些困意,忽然有个低低的声音自对面传过来。 “你母亲出事的那天,也就是十二年前的上元,你……是不是走丢过?” “是。”下意识得点点头,赵子遇抿唇,恍惚间,又看到无数鲜明的色彩跳动。 若不是走丢,又如何会出事? “在哪里走丢?”他追可。 “朱雀大街。” 听他声音晦涩,赵子遇微微睁开眼睛:“怎么?和调查的事情有关联?” 陆仲安的神色古怪,他望着她,一双墨色的眸子深不见底,就好像承载了幽深的冷潭水,似乎还带着些许雾气。就这么默默望进她微扬澄澈的眼睛,良久,才缓缓说:“没事。” 这目光着实深沉复杂,声音也牵带出一丝叹息,赵子遇被看得有些毛骨悚然,不免别开脸去,不去看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73章 她的肚子 行入坊道后,马车颠簸。 赵子遇挪了挪身子,却发现陆仲安垂眸,不时看向她的肚子。 方才在台院的时候,他的目光也常常落在她肚子上。当时还以为他是不愿见到她,才不与她对视,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我衣服上沾东西了?”顺着他的目光,赵子遇也看了看自己的肚子。 坐着看不出来,她想站起来抖一抖自己的衣服。岂料马车正在转弯,刚站起来,就被颠地一个不稳,朝一侧歪去。 陆仲安方才冷淡的脸色,也在一瞬间变得惨白。 眼看着就要砸在车门上,一双温热的大手抵住她的腰,轻轻一捞,堪堪扭转了她撞向一边的趋势。于是赵子遇还没看清车门,就砸在了他身上。 “咕咚”一声响,陆仲安的后背磕在车壁上,他却吭都没吭一声,缓缓将她按进怀里,把脸埋进她的肩头。 熟悉的沉水香,熟悉的温度,好像跌入柔软的云层,又像被千般眷恋萦绕,赵子遇恍然有一瞬失神。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更看不见他惊慌唰白的脸,有的只有拂在脖颈上的凌乱呼吸,和耳边急速的心跳。 他的呼吸一向均匀绵长,这样促然的凌乱,倒叫她有些无所适从。 轻轻呼出一口气,赵子遇闭上眼睛,也借着起身,收紧手臂,抱了抱他。顺从自己的心,真是好受又难受。 她知道,她不该觊觎别人的东西,不过贪恋这一瞬间,应该也不会被发现吧。 奈何他抱的很紧,她这一瞬的起身,变成两瞬、三瞬……还没能挪动。 “放开我。”赵子遇微微皱眉。 肩头飘过最后一缕温热的气息,陆仲安缓缓松开手。 赵子遇坐回软榻上,低头整理有些打皱的衣摆,从左边整理到右边,又从右边整理到左边,怎么都整理不完。 她不想整理完,也不想抬头,她觉得方才委实尴尬。 谁知道对面的人偏要问她:“有没有伤到?” 赵子遇摇头,不想理他。怎么可能伤到?她撞着他磕了一下,要伤也是他伤到。 陆仲安抿唇,伸手指了指她的肚子:“这里,要不要紧?” 语气小心翼翼的,赵子遇从来没有听过他这样说话,不免嘴角抽了抽,惊得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什么要不要紧,她总算是明白了。难怪他总是看自己,刚才还如此紧张,竟是……竟是以为她…… “我、我又不是三夫人,没什么要紧的。”赵子遇生硬的道。 “哦。”陆仲安淡淡垂眸,似乎有些失望,但他想了好一会,又打起精神:“才两个月,你没察觉也正常。” 什么鬼?他在说什么? 赵子遇自以为定力修炼的足够成精了,什么男女之情啊,她也看得开,并不当回事。可被他这么一再拿到明面上说,她还是忍不住地扶额。 “没有就是没有,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还不清楚么。” 她这具身子,维系她自己的性命,已是艰难,又怎么可能再维系一个。早在扬州的时候,就有医女告诉她,她这辈子很难有自己的孩子。 彼时也是这个季节,秋末初冬,穿襦袄的清冷时候。她为了躲避赵崇的殴打,慌乱中藏进柴房的水缸里,泡了一夜的冷水,爬出来的时候,手脚已经不听使唤,险些失去意识淹死在缸里。 后来就是接二连三的温症,以及医女的那句宣判。 “我听人说,有的女子到生产了,都不知道自己有身子。所以你也不见得,有多了解自己。”陆仲安低头看她。 不想再与他争辩,赵子遇别开身子,凑到熏笼旁:“你就这么想要个孩子?” 当然不是,他要孩子干什么,特别是男孩子,又调皮又会哭闹,还会霸占她的怀抱,甚至还会抢走她所有的关心。他可不希望她把关注都分给别的男人。 而且等到儿子长大了,说不定还会耀武扬威地向他炫耀:娘最喜欢的人是我! 那他到时候,一定会气疯了,恨不能将那个破小子踹出家门。 可他又希望有个孩子,和她的孩子。 他向来自视清高,生平从未羡慕过谁。就连他的弟弟陆昭,也难入他的眼。但他近来,却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嫉妒这个不入流的弟弟。 原先顾芸闹和离的时候,他以为自己这个弟弟必定要痛失妻子了。因为顾芸是那样的决绝和疯狂。弱小的人一旦发起狠来,亦是难以控制的。 然而不过是一个孩子,就让这看似永无出路的破裂关系,迅速恢复如初,化险为夷。 这大概便是血肉的羁绊。 若是她也有了孩子,他们之间就会因为孩子紧密相连,是任何人任何事也无法分割的牵连。就算她再不承认,也必须与他息息相关。因为她的孩子,流着他的血,是她想割舍也割舍不掉的牵扯。 这样的话,她或许会看在孩子的份上,稍微喜欢他一点。而他也可以打着孩子的名义,黏在她身边,带她去吃好多好吃的。甚至可以打着起夜照看孩子的幌子,正大光明地黏在她的床上…… 思及此,他自己先笑了。 见他这幅满怀憧憬的模样,赵子遇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骄傲自大的狗东西,也有这样微笑出神的时候吗?咦噫,太吓人了。 唉,大概真是太迫切地想要个孩子了。 想来也是,他都快到而立之年了,京城里像这个年纪的男人,哪个能没有三五个孩子。可他还一个孩子都没有,也真是可怜,太可怜了。 于是赵子遇十分好心地替他想了法子:“想要的话,让明乐给你生。你那么喜欢她,想要多少孩子不行。” 笑意倏然消失,陆仲安面色僵住,一点一点拢紧袖口。 这沉痛的模样,活像是戳到了他的痛点……难不成是明乐公主不能生?还是他不太行? 也是,他们成亲也有一段时间了,好像没听说有什么动静。 “实在不行,你还可以再多纳几个小妾。”赵子遇又帮他想了一招,想了想,又补充道:“如果明乐公主不反对的话。” 他似乎一下子顿住,双目怔然,却认真地凝视她,像是想从她的眼睛里找寻些什么。 这眼神并不凌冽,甚至还有些难得的温和,像深秋的暖阳、或是四五月的微风。这大抵是骄傲得他,最温和的时候了吧。可是赵子遇却没来由的,感到一丝难过。 在这样迷蒙的两两相望间,陆仲安缓缓地,用微不可闻的声音低低道:“其实,其实我一直……” 马车停下,外面突然有人叩响车门:“主子,到了!” 急促的声响,惊得车内二人皆是一激灵。他的话,也被生生打断。回过神来,车门已经打开,赵子遇转头顾他,而他的那句话,再没了下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74章 记得回家 十月。 宝华的病情确诊为蛇信子藤中毒。 对症下药的诊治,令其情况大有好转,隐有发声的迹象。于是陆昭大喜,很快便通知顾家,亲自将顾芸接回了府。 赵子遇从千秋口中,得知了此事,一时竟不知是喜是忧。而她转入刑部的调令,也在几天后直接送来了陆府,叫她即刻至刑部应卯。 “还未恭喜你。”陆仲安伸手将手里的信函递给她,满目冷淡:“终于可以重温旧梦了不是?” 懒得理他,赵子遇微微皱眉,接过信函扫了一眼。 给她安排的职位,竟然是督捕司的录事。督捕司是高远全权负责,其录事大抵为刑部侍郎的随侍。就连住宿也给她安排在了丞相府。 此举,无疑是要她寸步不离的跟着高远了。 不过香枝的下落,一直没有线索。若是能宿在丞相府,兴许也不是坏事。 思索片刻,赵子遇折上手里的信函,放进袖袋,准备出门去刑部。 还没刚转身,陆仲安伸手拽住了她的袖子:“天黑之前,记得回家。” 赵子遇愕然,回头看他。 他却没看她,冷着一张脸,垂眸打量茶案上的仙鹤铜香座。拉着她的手也飞快地松开,负在身后。 这还是她认识的狗东西吗? 赵子遇看了他一会,忽然坏心四起,走到他面前遮住仙鹤铜香座,偏要他看着自己:“你是不是舍不得我了?” 陆仲安冷漠地别开脸:“休要胡说。” “好,我胡说。”赵子遇勾唇,转身就走:“那我不回来了。” 不回来?又不回来? 陆仲安沉了语气:“你敢?” “我敢不敢,你不知道?” 被噎的一滞,陆仲安忽然冷静下来,他负在身后的手微微收拢,不慌不忙地问:“你在查香枝的身份?” 她现在的精力,除了查十二年前的事,就是找寻香枝的下落。赵子遇点点头,看他一眼:“若能找出香枝的下落,或许烟柳也不算枉死,不知道御史台愿不愿意帮忙探查此人?” “还用你说。”陆仲安漠然:“这么久了,若还未查出些线索,如何对得起御史台的牌匾。” 御史台也在查香枝? 赵子遇颇为惊讶,连忙问:“是不是在丞相府?” 陆仲安不咸不淡地睨她一眼,没有说话。 那神情,无不是再说:我凭什么告诉你? “烟柳之死,绝没有那么简单。若是陆中丞能告知香枝的身份……” “烟柳?”陆仲安突然打断她,语气极为生硬,似乎被踩了尾巴,冷冷道:“烟柳是怎么死的,你不是比任何人都清楚么?” 赵子遇一怔,定定望向他。 什么意思?难道他也知道了烟柳被害的真相? 但是怎么会呢,若他知道烟柳是被高远所杀,怎么可能任由这起案件潦草盖棺。御史台纠的就是百官,立即上折子弹劾高远才是他的一贯作风。 除非……他没有证据。 “你什么意思?”赵子遇试探着问。 “就是你理解的意思。” 这是当时高远回答她的话,现在陆仲安用同样的话回答她。 “你偷听我们说话?”赵子遇恍然,皱眉瞧他。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偷听的,又听到何时?难不成是她指证高远的时候,他也听到了? 陆仲安嗤笑:“偷听?你怎么不说自己是偷人?” 偷……偷人? “你那时候,就已经知道凶手了罢。承天门由顾统领把手,严丝合缝,绝不可能混入外人。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犯罪,凶手必定是内部人。而高远那日,领巡防司的兵,守得就是前殿到西堂的窄道。加上烟柳唱完后,高远也从宴席间离开。找宝华时,他不在。烟柳遇刺,他也不在。排除掉所有无法完美犯罪的人,凶手昭然若揭,不是么?” 看来他不知道熟铜气味的事情。这也就可以理解为什么他没有揭发高远了,确如她之前猜想的那样,他没有证据。 昭然若揭……不能当做证据。 “你明明知道他是凶手,却只字不提。”陆仲安冷眼看她,唇边牵起嘲弄的笑意:“你这样处心积虑的人,也能为了一个人做到这种地步吗?宁可包庇他,宁可看他人枉死?” 如果伤人者换做是他,她还能默不作声?说不定会恶狠狠地揪出他,当众痛揭他的恶行,恨不得他被千刀万剐。反正她的心慈手软,向来没有给过他。 “我包庇不了谁。”赵子遇平静地回答:“若他有罪,自然会有律令惩罚。” 是,有罪,但没有证据。当真是冠冕堂皇的紧。 “你还真会替他说话。”陆仲安背过身,走到茶案边坐下。 “不过,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他面对无辜,也下得去狠手时,他的身边于你,便再无安宁可言。” “安不安宁,对我来说,早就无所谓了罢。”赵子遇不以为意,她只惦记香枝的下落,转身就跟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可陆仲安还是没有告诉她的意思,双唇紧抿,漆黑的瞳仁凉丝丝的。 揣摩了一会他的意思,赵子遇决定先开口:“陆中丞要是告诉我香枝的身份,我今天就早早回来,保证不在外面留宿,怎么样?” 这话果然奏了效,陆仲安眼睫轻动,终于重新看向她:“就只是今天?” 赵子遇想了想:“那明……明天我也回来?” “不够。我要你今后的每一天都按时回家。”陆仲安淡淡道:“你换不换?” 赵子遇搁在茶案上的手微微顿了一下,她望着他看了一会,眼睛里是复杂纷繁的神色,他看不明白。 “我不限制你的出行,是不想束缚你。你以什么身份在外,我也不追究。我只希望我的赵氏娘子昏时归家,这个要求,应该不过分罢?” 等了一会,看着她还呆呆望着自己,默不作声。陆仲安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他长这么大,从未与人说过这些。他想得到的东西,也从未如此让步过。 要是以前,他宁可打碎,也绝不会让自己的喜欢的东西经别人的手,哪怕一下都不行。他会把她锁在深深的庭院里,绝不让外人嗅到她的馨香。 可她是一棵能够拨开云雾的楠木,不是微小柔弱的兰花,又怎会委身于深深庭院?四面高墙遮挡阳光,狭小局促的土壤只会令她日渐衰竭,枯萎凋零。 他不愿看到这一幕,所以千万克制,违背心意,也要后退一步。 然而,他的这一切,对面前这个人,似乎什么都不是。她默然看着自己丢盔弃甲,说不定早在心里笑话他千万遍。 “罢了。”他漠然起身,扭头往内殿走:“你走吧。” 他说得云淡风轻,不再去看她,大步离开。鸦青底色上的云纹,随着他的脚步,流光般散开。 然而还没走进内殿,袖子微拂,一只小手就抓在了他的掌心里,凉凉的,纤细柔软的质地。 “我跟你换。” 她的声音水波不兴,却好似牵了晚间的荷风,浅浅淡淡的幽微,缓慢又坚定:“你说昏时,我记得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75章 阴冷掌心 浑身一僵,陆仲安觉得有一股热气从喉咙间蔓开,流进四肢百骸。他怔然顿住,良久,才缓缓回望。 这眼神太过热烈,氤氲着些微雾气,眉宇间光亮流转,将漆黑的瞳仁染为星辰,赵子遇的双颊,也在流光间一点一点红了起来。 也难怪明乐摔进陆仲安怀里时,会愣了好一会。他大抵也用这种热烈的目光,注视过他的妻子。 一眼望之,流光溢彩。 可阳光普照,不会单单为了一朵花而东升。 缓缓抽回手,赵子遇不自在地别开脸:“我已经答应你了,作为交换,请你告诉我香枝的下落。” 原来还是为了香枝,陆仲安垂眸,渐渐收拢了情绪。 “你猜的没错,香枝确实在丞相府。” “那为什么,没有一丝关于她的痕迹。”赵子遇疑惑,她也查了那么久,确实没有找到和香枝相符的女子。 “你以为丞相府是是什么地方?可以任由你这样的小吏随意纠察?”陆仲安皱眉看她:“便是御史台,亦是从丞相府探查不到什么。” “那你们……” “换个角度,从府外查。”陆仲安微微扬眉:“我们查到一位中书舍人,曾在十余年前因公经常出入丞相府。他提到过一位歌女,和香枝的信息颇为相似,不过似乎更换了名字。因为常常见她坐在门阶上哼唱小调,所以给那位下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歌女身份入府? 赵子遇沉吟片刻,可:“哼唱的是?” “没错。”陆仲安点头。 这么说,八九不离十就是香枝了。 “听那人说,他在丞相府有幸受过几次招待,与那歌女同席。并直言那歌女并不简单,不仅晓音律,通诗画,酒席间与人周旋滴水不漏,深得高慎器重。说其妖媚,却也矜端。能使宾客开怀大笑,亦能保持适当的距离。似是若即若离,夺人心魄。” 不知为何,赵子遇脑海中忽然浮现香枝暗救烟柳的场景,在她那个还是孩童的年龄,能若无其事地借哼唱改变另一个人的命运,便已经显露不凡。 赵子遇可:“那么后来,为什么就销声匿迹了?据烟柳说,她应该还有一个孩子才是。” “孩子这点,中书舍人并未提及。据他回忆,后来很难见到那位歌女。似乎是作为笼络人心的工具,用以招待贵客去了。如此看来,那孩子便不那么重要。歌女之子,通常不被承认,更何况是等级森严的丞相府。” 家豢歌女招待客人并不罕见,言下之意,那孩子,也未必为高慎所出。 “不过,单从香枝写给烟柳的信上来看,那就是高慎的孩子无疑。否则她也说不出生下孩子,就能安顿的话来。除此之外,她还有心思为烟柳谋生路,可以说是心怀憧憬。这证明,在她有孕期间,得到了善待。是不是也可以推测为,高慎亦是肯定了她腹中的孩子。” “或许。”陆仲安点头:“但不管当年到底如何,至少现在,查不到那个孩子的踪迹。” 顿了顿,他又道:“包括香枝。” 所以御史台还是没有找到这人,只是确认了她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确实在丞相府。 刑部。 赵子遇赶到时,已经误了时辰。 高远见她迟迟不来,便留了几个侍卫,先一步进宫执行公务去了。 交了借调函,签了层层叠叠的调转手续,还是余下一份需要高远确认的文件。赵子遇只好留在他批阅公文的殿内等待。 桌案上还摆放着他没有看完的文册,赵子遇随便翻开一页,上面的批注细致端正,是她熟悉的字迹。 放回公文,赵子遇走到他的书架前,去看上面摆放的竹简画轴。这里有香枝线索的可能性不大,但是既然同在丞相府,或许不经意间会留下些什么。 为什么非要杀死烟柳不可,这一点她一直没有想明白。 比较合理的起因,就只能是烟柳是要找香枝。然而找香枝,为什么能叫丞相府痛下杀手?沦落到以罪行掩盖的,必定是比罪行本身更加可怖的真相。 这和香枝的销声匿迹,又有怎样的关联? 想要搞清楚这些,一定还缺少一个关键点——能将所有不寻常串联在一起的重要推动力。 这样想着,赵子遇指尖拂过书架上的一本本册子,却没有觉察到背后有人。 一个阴沉且缓慢的声音冷不防响起:“架上书已经陈旧,当心霉腐之气吸入胸腔,倒煞了身子。” 赵子遇正注抽出一卷竹简,专心地轻拍上面的灰尘。突然被这声音一吓,手里的竹简险些掉在地上。攥紧竹简,倏地回头,就看见身后站着一个人。 紫衣紫冠,配紫金鱼袋。在采光不好的内殿里,更像是玄色。男人负手立在那里,气势阴森迫人,宽大的紫袍在他身上,犹如漆黑的蝙蝠翅膀,将他裹在黑暗里,只余下一个张面无表情的脸。 几乎是立即认出这人身份,赵子遇连忙下拜,行了一个大礼:“刑部张守成拜见高丞相。” 高慎垂眸看她,又看一眼她已经换上的刑部袍裳:“听说你调来远儿身边了。” “是。”赵子遇迟疑着,将头埋地更低了些。 高慎沉默,目光又落在她举过头顶的手上。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带地微微前倾。 湿冷的掌心,黏腻冰凉的触感,像是被毒蛇缠住。赵子遇没忍住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就要抽回手。但阴铁般的力度,根本不给她机会。 他捏紧她的手腕,伸手将她的衣袖捋上去。 狰狞的疤痕,赫然暴露在空气里。那是烫伤和鞭笞的痕迹。 赵子遇心下一惊,连忙抬起另一只手去遮,他却先一步伸手抚上了那些可怖的痕迹。 极为缓慢,无声无息。 他的脸上依然面无表情,铁板一般生硬奇诡。静谧,静止,所有的血液似乎都集中在了他的指尖,悉悉索索的阴寒触感,抚摸在赵子遇的手臂上。令赵子遇手臂发麻,头皮也跟着发麻。 “再光洁无暇的皮肉,用火一烧,也都是一样的惨不忍睹。张快头这手臂真是可惜,今后也要多加注意才是。如此娇艳的皮囊,若是变成一团腐肉,有人又该扼腕惋惜了。” 阴冷的声音,听得赵子遇心惊。话里的意思,更是细思极恐。 谁会扼腕惋惜,高远么?为什么他会确定有人会为她惋惜,难不成是认出了她的身份?还是说,在警告她不要查香枝? 但不管哪一种,赵子遇都从他手中的力道间,觉察到了隐隐的不妙。 细细的汗珠从额头滑落,滴在地上,很快又消失在地缝里,蒸发得无影无踪。 高慎松开她的手臂,慢条斯理地抬手,从袖袋里抽出一枚帕子,抹过她的额头,塞进她手里。 “立冬了,张快头还这样热,也是有趣。” 赵子遇紧紧咬住下唇,无言。 “帕子你留着罢。”高慎笑道,不再停留,转身走出内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76章 月黑风高 万年县廨。 光线黯淡,李怀石把最后一盆凤仙花抱进怀里,抬头看了一眼没有光晕的天空。 要下雨了。 从花圃里走出来,迎面撞见一个人。 “李明府。”赵子遇匆匆行了一礼:“我想去一趟升道坊,可否借调查令一用。” 暮鼓即将敲响,不久就要宵禁了。若是没有调查令,恐怕还不能到升道坊,就该被禁卫军抓住了。 “现在?”李怀石诧异看她。 见她眼睛里异常坚定,毫无犹疑,李怀石也跟着抿了抿唇。 “我跟你一起。” 把凤仙花放回屋内,李怀石叫来人去备马。 “觉不觉得,这些凤仙花,比刚端来的时候高了许多,也更加鲜艳了。”赵子遇看着屋内摆成一排的盆栽。 烟柳刚住进来的时候,因为指甲的颜色脱落,纠缠了李怀石许久,才要来的凤仙花。 那时候,李怀石为了图个耳根子清净,买来这些盆栽往花圃里一扔,让她不要再吵闹,也不许她把凤仙花往屋里带。甚至因为烟柳掉了一地花瓣,和她大吵一架。 如今,花还在,同他吵架的人却没有了。 “若是养护的好,或许能过冬吧。”李怀石怔怔望着那些凤仙花,伸手捡起盆底掉落的几片花瓣,微微托在掌心。 赵子遇看着他出神的面容,又打量一眼桌上的木盒子,问:“你不会还想着,连带那些蜘蛛一起过冬吧?” 被看穿木盒子的东西,李怀石双颊微微发烫,连忙跳起来反问:“怎么不能?” “能。”赵子遇微笑:“只是明年春天,你这里会变成一个真正的盘丝洞。” 那画面,李怀石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但还是坚定地走过去抱紧木盒子:“又不是没有过盘丝洞的时候。” 那倒是,赵子遇嘴角抽了抽。 “不过,你不是害怕蜘蛛吗?”赵子遇看着他手里的木盒子:“怎么又不怕了?” “怕。”李怀石犹豫着,摩挲着手里的木盒子,想了好久也没想出辩驳的话,只好说:“可这是烟柳的蜘蛛。” 赵子遇逗他:“她可是拿大蜘蛛吓过你的,你忘了?” “我……我忘了!”李怀石红着脸站起来:“我只记得,我没有给她木盒子。她明明吵着问我要,我却没当回事……” 声音越来越低,直至模糊不清:“现在有木盒子了……现在有了……” 一阵凉风吹开窗子,扫过凤仙花,枝叶摇晃,一地花瓣。 阴天了。 走过去关紧窗子,外面的车马也已经备好。 “其实你不必跟着我。”坐到李怀石对面,赵子遇颇带歉意。 天色已晚,这一去必是要夙夜难寐了。而且她也不算是万年县廨的人了,占用万年县廨的资源已经是勉强,还要搭上万年县廨的头儿,实在有点过分。 李怀石摇头:“上次就是因为我没跟着你,你自己在城郊,才险些出事。这次,这次我可不能放你一个人了。” 捏起赵子遇的衣袖,李怀石紧紧攥在手心里,好像这样一来,她就不会消失,不会像烟柳一样消失。 入夜,升道坊。 阴云遮住星光月华,伸手不见五指。一片漆黑中,隐约的光点从一处土坡后漏出。 周围除了吹动树枝的瑟瑟冬风,就是挖土的声音。 “我可知道啥叫月黑风高了。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反正准没好事!” 哼哧哼哧扬上来一抔土,李怀石累地瘫在坑里:“不是我说,守成。咱这大晚上的,挖人家坟,真的好吗?” “剩的不多了,再试一个。”赵子遇蹲在地面上,朝下面递灯。看清了坑里的白骨后,赵子遇用灯座戳了戳李怀石:“就快挖出来了,加把劲!” “哎呦哎呦!”李怀石叫苦不迭:“我手都麻了!这是人干的活吗,又累又脏又吓人!” “我说不要你来,你非要来。我说我自己挖吧,你非要插手。”赵子遇无语。 “那我能让你挖吗?”李怀石嘟囔:“你看你那小身板,我都怕一锄头没下去,你自己先下去了。让我为你担惊受怕,那我还不如自己累点呢!” “好好。”赵子遇提着灯,趴在上面笑道:“还是李明府最好了。” 挖开周围的土,李怀石小心翼翼地用手把白骨清理出来。一件一件,按骨头的顺序摆好。这是个漫长的细致活儿,不过方才拼了好几具尸身后,李怀石也算有了点经验,拼起来还算得心应手。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赵子遇趴在地面上都快睡着了,底下突然传出一声惊呼。 “守成!这个这个!快看这个!真被你说中了,没有手!” 惊地一个激灵,赵子遇强打精神,跳下土坑,仔细看了看这具尸体。 摇晃的烛火下,早已成白骨的尸体静静躺在那里,衣服腐烂的近乎破碎,看不清颜色的金属扣带,包裹在泥土里,散发着淡淡的锈腥味。混在腐烂的气味里,奇异非常。 上一次闻到这个气味,还是在寺庙里。圆寂的金身佛像展出时,肉身和铜粉的味道混合,不停地钻向鼻尖,又被佛香压住。 这个土坑里,没有佛香。乱坟岗上,孤魂野鬼,连超度它们的人,都没有。 “包起来。”定定望着这具尸体,赵子遇缓缓抬起头,看向李怀石:“我们可以回去了。” 即将破晓。 又被厚厚的阴云吞没。 陆府门口的灯笼被风刮的乱甩,飘忽不定的橘红光芒,也在朦胧的夜色里投下重重光晕。 赵子遇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跨过门槛,眼皮重地抬不起来。几乎要睡着,模模糊糊地凭着感觉往前走,就撞在一个坚实的胸膛上。 “哎呦。”赵子遇闭着眼睛揉了揉撞疼的鼻子,好久好久才费力地睁开一条缝。 陆仲安一身肃杀之气,负手站在那里,眼神冷的吓人,整个人更像是被寒风冻成冰块。赵子遇被冻地打了个喷嚏,彻底清醒过来。 完了!昏时归家! 昏时,昏时。她忘地一干二净! “现……现在还能算昏时吗?天还……还没亮……”赵子遇干笑两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77章 东郭先生 “从盆骨和颅骨来看,是女尸。年龄……十五到二十岁之间。身高约五尺。严重的颅骨骨折,肋骨、长骨损伤,很大可能是外力致死。左手缺失,左手手腕有切割痕迹,初步怀疑为外力砍断……” 一口气向他报告完他们的发现,雨点落在了头:“我……我的错。” 赵子遇指了指他滴水的袖摆:“他里面的衣服湿了,先给他换一件,再盖大氅。” “属下这就去拿……拿拿拿一碗姜汤。” 被陆仲安的眼神吓得险些破音,长吉一刻也不敢多待,不等赵子遇再开口,他就一个箭步飞了出去。 “为什么不先换衣服,再端姜汤。”看着长吉一溜烟消失的背影,赵子遇无语:“算了,我去叫个婢子过来。” “咳咳……咳咳……” 赵子遇刚转过身,陆仲安一手抓着里面的湿衣服,一手虚弱地倚在扶手上,咳地肺都要出来了。赵子遇连忙回头看他,就见他病恹恹的,险些歪倒在软塌上。 软塌边上的茶桌有棱角,赵子遇眼疾手快,连忙托住他,才堪堪稳住他的身子。 看一眼边上摆放的干净衣服,又看一眼怀里虚弱的人,赵子遇狠了狠心,还是她自己来吧。万一她离开的时候,他突然摔到脑壳可怎么办? 伸手解下他的大氅,她略微有些尴尬:“冒犯了。” 罢了,昨日她确实有点过分。就当是……就当是还他的了。不过就是换个衣服,累累胳膊而已。 褪掉湿漉漉的外衫,赵子遇闭上眼睛,伸手去解他的中衣。他里面的衣带系在侧面,与她常系的如意结不同。被雨水一浸,湿湿滑滑,她又紧张,捉了半晌也没捉住那个结。 可她又觉尴尬,委实不想睁开眼睛,索性胡乱摸索到系带,想直接扯开,然而这宫绦的质量实在上乘,扯了好一会,也没能解开。耳边均匀的呼吸,再次变得促然,指尖之下,也一点点热起来。 完了,难不成起了温症?赵子遇微微一惊,连忙睁开眼睛。 然而,还未看清面前的景象,手臂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力道擒获,猛烈地将她往前一扯,险些跪扑在软塌前的脚凳上。紧接着,后腰被扣住,一个天旋地转、乱七八糟、七荤八素。 幞头也甩落,发丝倏然落满肩头,洒至肘间,也落到他的胸膛上,随即淹没在软塌间。 热气喷洒在她的脖颈处,带着不可忤逆的力量透进心脉,未来得及回神间,她那沾着坟土的潮湿的衣裳就被褪去。她不会解他的衣裳,他却对她的每一个系扣了如指掌。扒人衣服这样的破事,她果然没有他在行。 她想到了东郭先生,她觉得自己就是东郭先生,好心救他,他却想要咬死她。 慌忙去抓边上的大氅,他却狠扭住她的手腕,覆了上去。 他又何止对她的系扣了解,风月场上,他也算略有天资,便只是那一次模糊酒意下的缱绻,亦能在她身上,一找一个准。而她除了连连求饶,竟连喘息都被吞没。他的胸膛滚烫,紧贴她的皮肤,触电般的窒息,她冰冷的身体也在瞬间沸腾。 两个人很快又扭打成了一团,如同困兽自撞牢笼,又如同狐狸遇上狮子,还是凶狠暴躁的狮子。打着打着就累了困了,筋疲力竭,狐狸败下阵来,被啃咬得浑身生疼。 不过,倒是暖和了许多。也不知道是他身上当真起了温症,还是熏笼里的炭火燃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78章 断手女尸 外面狂风骤雨,屋内熏笼暖炉。 嗯,适合睡觉的天气。特别适合一夜没睡的人。 于是二人这一觉都睡到了下午,陆仲安错过了上朝,赵子遇错过了刑部点卯。 睁开眼睛,赵子遇花了好长时间,才搞明白自己的处境,惊得就要坐起来,却被身后的人一捞,又按进了被子里。 “别动。”他缓缓收紧手臂,把脸埋进她的发丝。 暖炉的余温,混着她发梢上浅淡的药香,令人迷醉。 贴近的心跳,平静而柔软的小狐狸,想要永远霸占着这样漂亮的皮毛,永远依偎。 赵子遇没有心情跟他继续躺在这里,她挣开他,就要披衣起身,外面却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听说仲安生病了?” 是李怀石。 赵子遇吓了一跳,怔愣间,陆仲安将她拉回怀里。 “仲安。”不顾长吉劝阻,李怀石推门而入,难得小声询问:“还没醒吗?” “我听说你请了病假,真叫人担忧。” 赵子遇裹在被子里,心惊胆战地听着,生怕这个不分场合的李怀石,像上次陆昭那般。而她边上这人,倒是坦然的很。 “没什么大碍。”不等李怀石走进来,陆仲安用被子把她裹得严严实实,这才更衣起身。 “只是天气骤然变冷,染了些风寒罢了。” “难怪。”李怀石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笑道:“你是不是把守成也传染了?我见刑部那边也在找人呢,今日还问我要人呢,说是守成没去。” 传染个鬼? 赵子遇真想跳起来,狠狠踹一脚装病的人。 “你这脸上,是怎么回事?”李怀石好奇地指了指他脸上和脖子上的伤痕。 啊,这这…… 赵子遇躲在被子里,都觉得自己的脸烧得滚烫。 陆仲安若无其事地道:“狐狸挠的。” “狐狸?”李怀石更好奇了:“你这里还养了狐狸?在哪儿呢?给我瞅瞅!” 陆仲安勾唇,淡淡道:“不过是一只不听话的野狐狸罢了。” 野的?李怀石顿时唏嘘:“哎呀,狐狸这东西野性难除,不好驯服,养不熟的。我看你啊,以后还是小心,万一被挠到眼睛,可就太危险了!” “无妨。”陆仲安点头:“已经驯服了。” 驯服个锤锤!赵子遇真想破口大骂。 “真的假的?”李怀石一脸的匪夷所思:“你能驯服一只野狐狸?” “不。”陆仲安不以为意:“它把我驯服了。” 李怀石望着他脖子上的血痕,嘴角不免抽了抽:“这倒是看出来了。” 又寒暄了几句,李怀石突然想到什么,问:“守成在府上吗?” “怎么?” “昨天的验尸结果出来了,我想给守成看看呢。”李怀石将昨夜挖尸体的事又向陆仲安复述了一遍。 验尸结果,和赵子遇说的情形差不多。二十岁左右的无手女尸一具。 “死亡时间能验出来吗?”陆仲安问。 “永佑元年。”李怀石回答。 “这么肯定?” “是呀。守成让我挖的,就是永佑元年的墓啊。守成说,这事关烟柳的死亡真相,所以十分谨慎呢。” 事关烟柳……陆仲安心下了然。看来,和他昨晚预想的差不多。 “虽说升道坊是野坟地,但也能看出大概年份。永佑元年以前,那里曾是一个小集市,只开辟了最内侧的一方土坡作为义庄。后来小集市荒废后,坊内荒芜邻山,永佑二年又传出猛虎伤人事件,那一块才算是彻底荒废。因此永佑元年之后,那块地就随便埋了,很少有人还跑到最里面去埋死人。所以最内侧那块土坡,基本上都是永佑二年之前的坟。加上野坟无人问津,守成根据雨水冲刷情况,很快就把范围缩小。因此这个时间,还是挺准确的。今日仵作检验尸骨,也再次推敲出了大概的死亡时间——就是十二年前。” “只有一具尸体?”陆仲安问。 李怀石不解:“当然是一具啦,一个坟里,可不就一具尸体吗?” “不是合葬墓?” “不是。我挖坟,你放心!”李怀石很有自信的拍拍胸脯:“我的那些挖坟工具,必须是最厉害的,花了我很多银子呢!而且为了找那只断手,我把尸体周边,底下,都挖了个遍儿呢。” “断手也没找到?” “没有。” 又聊了些朝廷里的琐事,陆仲安随便找了个借口,推脱说张守成不在。李怀石又有事在身,很快便离开了云水居。 见他走远,赵子遇从屏风后面有走出来。 陆仲安看她一眼,走到茶桌边坐下:“尸体的身份确认了?” 见他面上波澜不惊,赵子遇知他应该也已经猜到,便点点头:“是香枝。” 当时,烟柳拿出镯子的时候,她就觉察到了不对劲,镯子的直径很小,明显不是成年可以佩戴的玉镯。 即便赵子遇的骨骼已经全是纤瘦,也未能将手穿过那枚玉镯。用猪油也好,穿线牵引也罢,赵子遇试了很多种法子,亦未能成功将镯子戴到手上。 根据烟柳回忆,那玉镯是香枝的贴身物件,从未摘下来过。其中原因,可能并不仅仅是珍爱此物,而是摘不下来。 烟柳初见香枝的时候,她就戴着玉镯,彼时香枝十一岁。所以那枚玉镯,很可能是幼时佩戴,长大后再也无法取下来。 这样一个在手腕上毫无出路的玉镯,怎么可能完整地出现在烟柳手中呢? “砍手取镯。”陆仲安淡淡垂眸。 赵子遇点点头:“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到第二种可能。但我起初还抱有幻想,或许仅仅是断手,未必就是死亡。” 然而烟柳的迅速被杀,以及高远和高丞相的反应,令她不得不联想到最坏的一面。 “不过你怎么能肯定,尸体一定会在升道坊?”陆仲安提出心中疑问。 “我不能肯定。只是高睿当时会在升道坊掩埋娟儿这一点,启发了我。高睿这样敦厚老实的贵胄子弟,按理说根本不会接触到升道坊这种地方。于他来说,掩埋一个人,还是一个有点感情的人,理应想到寺庙,或者道场。可他居然第一反应,是来这种穷苦百姓才知晓的地方。所以我猜测,丞相府处理尸体的惯用地方,兴许就在此处。” 另外,早在几十年前,长安城坊里管控就已经相当严苛,坟地的约束亦是严格,城内监管交叉细化,不能够轻易埋人。一具无名尸体想要悄无声息地处理掉,不是一件容易事。 丞相府也没必要冒很大的险去解决一具尸体,最安全也最简单法子,便是把尸体扔去乱坟岗,与各种乱七八糟的无名尸体混在一起。 “所以我选择赌一把,如果升道坊不成,就把所有可能的地方找一遍。好在,我们运气还不错。”赵子遇微微扬眉。 “可能的地方?”陆仲安慢悠悠地看她一眼,神情平淡:“丞相府,不是么?” 除却升道坊,最可能的地方,不就是丞相府吗?有什么比埋在自家院子更保险的呢? 他现在还能和她处在同一屋檐下,是因为升道坊找到了她想找的人。若是前夜她挖了个空,为了继续查,会宿在谁的床榻,谁又知道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79章 寻得出路 赵子遇不知他在想什么,自顾望着窗外。 初冬的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天还未有停歇的势头。天空还是阴沉的,黑压压的,不辨晨昏。 如今尸骨寻得,烟柳终于能和香枝团聚了罢。 外头雾气氤氲,飘渺不可见远处廊阁。赵子遇痴痴望着那些似幻似真的雨雾,耳边似乎又响起那首杨柳枝,吴侬软语的低低吟唱,指甲花娇艳的颜色,玉手抚琴的妖娆秀丽。 “南陌东城春早时,相逢何处不依依?桃红李白皆夸好,须得垂杨相发挥。 凤阙轻遮翡翠帏,龙墀遥望麴尘丝。御沟春水相晖映,狂杀长安少年儿。 金谷园中莺乱飞,铜驼陌上好风吹。城东桃李须臾尽,争似垂杨无限时? 花萼楼前初种时,美人楼上斗腰支。如今抛掷长街里,露叶如啼欲恨谁?” 欲恨谁。 若隐若现的乐声,似乎连同琴弦拨动的轻颤,都飘入赵子遇的耳朵里。她不自觉的,也跟着哼唱出梦呓般的朦胧声音。 陆仲安凝望着她,她倚在窗边的茶几上,手托着下巴,身上只着了一件极薄的绛纱中衣,脚上没有穿鞋。冷清地要和外面的雨雾一起消散,看不出起伏的呼吸,轻微的像一缕幽魂。 她睁着眼睛看窗外,眼睫都未眨一下,哼唱时,极低极低的声音,还未飘远,就被雨水的哗哗声掩盖。 雨点被吹落窗棂,飞溅在她的额前的碎发上。她终于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眼睫扫过碎发,雨点便落在她的眼角。 这个人,真的像他以为的那样,狡猾又毫无感情吗? 陆仲安也不知道了。 他觉得心下不安,但他不清楚这种不安来自哪里。 朦胧雨雾中,她好像离自己很远,又好像即将消散。 他看着她,心下无比忐忑间,赵子遇缓缓回身,拉过散落在一旁的外衫,从袖袋里摸索出玉镯。 “接下来,便是那个孩子。坟内没有孩子尸身。香枝的那个孩子,说不定还活着。” 赵子遇抿了抿唇,轻轻摩挲手心的玉镯,递到他面前:“这个,你拿给李明府罢。这本是香枝的贴身之物,如今,也还给她吧。” 陆仲安盯着那枚玉镯,良久,才抬手接过去。 “你可知道,你所探究的,或许不仅仅是一个歌女。自香枝进入相府,她便同背后错综复杂的丝脉紧紧相连。十二年前的奇异死亡,又牵出烟柳之死,便是这关联的结果。眼下局势不稳,你敢窥探她,就是窥探权利中心的暗流涌动。” 他的声音平缓,却异常清晰,一字一顿,微垂的眼眸深邃不可见底:“探究别人不愿启齿的秘密,势必要付出代价。这后面盘根错节的势力,你以为就凭你,也敢以一人之力抵之?” 赵子遇没料到他会如此言说,以往但凡与查案之事有关,他向来不会干涉。如今抬眼看他,他已经是极冷的一张脸。 沉默着,赵子遇转过头去:“我以为,我不再是一人。” 陆仲安微微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她又开口道:“我一直要找的,不也是在这样的暗流中么。我重新踏入长安的那一刻,便同香枝踏入丞相府一般,再也无法摆脱漩涡了罢。” 她凝望窗外,双目坚定平和,没有一丝畏惧。 又过了约莫半月。 连绵的阴雨终于停歇,气温骤降。 赵子遇到了刑部,便换上了厚厚的襦袄,依旧是赤衣素带。 跟着高远这些日子,她渐渐熟悉了刑部的环境。高远没有给她安排差事,只是将她寸步不离地带在身边。外出带她,进宫也带她。 如此,赵子遇也多了许多在宫里游荡的机会,亦有了大把休息时间。他浏览公文时,她就趴在对面打瞌睡。他去处理公务,她便窝在马车里睡觉。他也不叫她,只是每次开车门,胳膊都要悬空好久才缓缓推开,生怕将她吵醒。 他对她,似乎一如既往的无微不至。马车里总是放着大大小小的暖笼,坐榻上叠放着锦衾,锦衾里还塞着手炉。钻进去,便能睡个暖和的好觉。 除了每天不间断的苦涩汤药,赵子遇以为,这种差事,大约是天底下什么好。 看他步伐匆匆,赵子遇也情不自禁牵起唇角。 冬日再冷,总有人寻得出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80章 两个小孩 雪下了一夜。 大雪压断树枝,“咔嚓”一声,旋即落入地面的积雪,无声无息。 赵子遇吃掉碗里最后一口汤饼,接过千秋递给她的手炉,去了烟雨轩。 这日休沐,又下了雪。好像所有人都想到了顾芸,赵子遇还未绕过烟雨轩的前殿,就听到了热闹的笑声。 “这是我请苏州绣娘特制的花被子,金线银丝,闪不闪!亮不亮!耀不耀眼!到时候用来包小娃娃,绝对是不成完整的句子。 “仲安,你也多去明乐院里走走,公务再忙,也不该疏落了枕边人。既是一直心心念念的人,得到了才更要珍惜。眼下我的孙儿即将出世,我对叔平已无其他心愿。倒是你,少时未曾叫我操心,如今却成了不省心的那一个……”陆老爷子语重心长的话语断断续续传出来。 虽有埋怨,却不难听出话里的欣慰。就像教书先生含笑在埋怨调皮学生认真起来,显得得意门生也不那样认真了。带着点点炫耀的意味。 不省心的那个,总算让人省心了,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能让做父母的更快乐的呢。 陆昭显然也听出了其中意味,连忙难为情地把话题岔开。陆老爷子便又把关注点,落在顾芸身上。 很快,屋内又是言笑晏晏,一派融洽。 听着这热闹的声音,赵子遇不知怎的,再也迈不动步子。她站在门外,看着指尖的雪融化成水,又默默将目光挪到不远处的门槛上。 还是不要进去打扰了。 然而,正要转身离去,面前的门突然从里面打开。 来不及回避,已经和从里面走出来的陆仲安打了照面。紧接着,是跟在他身后迈出来的明乐公主。 望着那一泓水波般的鹿眸,赵子遇忽然愣住,一时竟不知道要行什么礼。正犹豫着,他们身后又闪出一个人影。 “守成?” 李怀石蹿出来,兴奋得伸手就搭在她肩膀上:“你也来看芸娘?怎么不进去?” “突然想起来还有其他事。”赵子遇微微颔首。 “都到门口了,还能有什么事?”李怀石不依不饶。 赵子遇不想回答他,索性转可他:“李明府今日怎么得闲?” “哦。我是约了冯平在这儿交接公文,顺道过来看看芸娘。我估摸着这会儿啊,冯平也该到了。要不你跟我们一起吧,我也好久没见你了。等下结束了,带你去尝尝醉仙楼新出的马奶酒,如何?下雨天,最适合喝一杯了!喝完浑身都热腾腾的!” 冯平? 赵子遇看了一眼陆仲安,没再拒绝,跟他们一起往前殿走。 然而还没走出烟雨轩,从旁边跑出来两个小孩子,正用雪团成球,互相投掷,玩的正欢。 “宝华,看我的!” 其中一个孩子用力扔出一只大雪球,砸在宝华裤腿上,迅速化激荡开一小块雪雾。 “砸中了!”咯咯的笑声,银铃一般清脆悦耳。 赵子遇循声望去,就看到一个四五岁的女孩子,一身淡蓝色的芙蓉袄裙,模样可人,笑起来有浅浅梨涡。虽年幼,却已经可以预见美人的痕迹。眉目颇有陆昭的影子,比之宝华有甚。 “宝珠。”陆仲安淡淡开口。 女孩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急忙转身,见到是他,旋即又喜笑颜开:“二伯伯!” “二伯伯,宝珠是不是挡着你们的道儿了?”女孩把手背在身后,十分乖巧地挪到陆仲安面前。又偷偷瞧了几眼明乐公主。 “谁放你们出来的?” 凶神恶煞的语气,赵子遇不免回头看了他一眼。 早就听闻两个孩子在临月院里抚养,临月看得又紧。平日里在烟雨轩,根本看不到两个孩子的身影。偏偏今日,都来探望顾芸的时候,两个孩子就出现了。 是谁指使的,已经不言而喻。也难怪陆仲安脸色并不好看。 “我们自己跑出来的,我们想玩雪。弟弟也想堆雪人,对吧宝华?”女孩转身拉住宝华的手。 宝华点点头,怯怯走到陆仲安跟前,跪下行了见安礼。大抵是额头触及雪面,他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即站起来,而是从地上拢起一抔雪,团成雪球,递到陆仲安面前。 陆仲安只看一眼,没有接:“这是什么?” “嘶……嘶……”宝华费力翕动嘴唇,顿了半晌,怎么也说不出一个标准的字。 显然是有些着急,他又把雪球往陆仲安身边推了推,急急忙忙地比划。 陆仲安还是没有接,只是冷冷逼可:“说出来,这是什么?” 不容忤逆的气势和威压,即便是隔了几步远的赵子遇,也察觉到了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更别提就在他面前的宝华了。 也不怕吓到小孩子。赵子遇同情地望了一眼宝华发白的小脸。 不过,从眼下看,这孩子,至少已经能发出声音了。可见对症下药,还是有些效果的,只是要恢复如初,恐怕还需花些时日。 陆仲安这样逼迫他,委实有些勉强。 “嘶……噗嘶……”宝华艰难的从嗓子里发出涩涩的声音,由于过于用力,捧着雪球的手都轻颤起来。 “给我吧。” 大抵是终于看不下去,一旁的明乐公主倾身接过雪球,也不嫌他的手上有土屑,握住他冻红的小手,就放在自己怀里。 “哇……”宝华突然哭出声来,抽回手一头扎进陆仲安怀里:“伯……噗嘶……噗……” 明乐公主大约也没有带孩子的经验,事实上,她自己还像个孩子。望着被甩脱的手,一时间竟然也露出做错事情的神色。过了一会,她才局促不安的起身,站到一旁紧张地望着宝华。 “这孩子倒机灵。”李怀石用胳膊肘戳戳赵子遇:“你看到没,他明明怕仲安,却还是去抱仲安。他肯定知道,抱明乐没有用。他这个二伯面前,谁也护不了他,只能抱本尊大腿哈哈哈!” 赵子遇默然,望向面前紧紧抱住陆仲安得孩子。 好久没看到一个人哭得这样伤心,或许真是太委屈了,眼泪鼻涕到处都是。小孩子的悲伤,原来也这样轻而易举吗? 陆仲安嫌弃地收拢袖子,将他推开,转顾宝珠:“带他回去,不要再私自跑出来。” “是。宝珠知道了。” 女孩连忙抱住哭得稀里哗啦的宝华,一边哄他,一边牵着他往后院走。两个小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园景后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81章 云雾渐开 “你也回去吧。”走出烟雨轩,陆仲安侧首对明乐公主道。 “一起。”明乐公主指指自己,又指指他。 陆仲安沉默,余光瞥了一眼长吉。长吉连忙上前道:“冯监察已经在前殿候着了,恐怕不宜再耽搁。” 明乐公主不再言语,她伸手抓住陆仲安的袖子,一泓水波微微闪动,只惶惶然望他。 雪地反射出苍白的光,照在她的面上,将她并不算白皙的皮肤也衬出腻人的光洁,那双睁大的眼睛里,几乎要被雪崩一般的惊慌淹没。似乎与他分离瞬息,也叫她惴惴不安。 垂眸瞧见她眼底的雾气,陆仲安轻轻握住她拉着他衣袖的手,语气也温柔了下来:“我很快回来。” 明乐公主还要说什么,陆仲安垂目笑了笑,微微欠身,立于大片碧玉琼瑶、冰绡烟霏间,抬手拂去她发丝上的雪花。 薄薄阳光照彻白皑天地,抬手时,风盈袖,恍过他的唇角的笑意。明乐公主凝望他,眼波恍惚,连带着整个身子都滞了一瞬,终于沉默下去。 前殿。 新炭生暖意,陶碗煮清茶。 沸腾的“咕嘟”声,伴着热气氤氲在空气里。李怀石把县廨的事务交代完,又替冯平和陆仲安斟上一杯。 “我让你查的事情如何了?”陆仲安问。 冯平接过茶盏,抿了一口:“皇城里各处,顾统领和我都留意了一番,似乎没什么可以染上青灰色的东西。唯一值得留意的青石板路面和井口,由于敬事坊每日按例的刷洗,并不能留下什么青灰色的污渍。我用衣料擦试过,除了灰尘,不在有其他什么。” 确实。赵子遇记得,前几日随高远进宫,她也特别留意了井口青砖。毕竟黛瓦红墙的宫城里,能留下青灰的东西并不多。然而无论怎么用力的拿衣袖去擦拭,都不能遗留下什么。 “这么说,还是没有进展。”陆仲安微微凝眉。 “不。”冯平望着茶盏上飘起的烟雾,微微笑了笑:“我方才说的,是现在的皇城。若是换做十二年前的皇城,倒是要另当别论。” “此话何意?” “我在文院的录册里查到十二年前,也就是永佑元年,皇城里有一处正在修缮的地方。那处地方刻满题字,正是以青漆镶嵌。当时也是因为年代久远,青漆脱落,相对老旧,这才有了后来的修缮。所以那处地方,有很大可能蹭到青灰色污渍。” 修缮,又有题字? 赵子遇忍不住插话:“到底是什么地方?” 冯平勾唇,也不再卖关子,回答道:“乾元桥。” 乾元桥……靠近皇城东门的那座桥? 赵子遇忽然心下一动。 此前,她一直执着于承天门至台院的这段宫道,竟然忽略了侧门。 那一天正值上元,承天门设了大型灯轮,抛洒花钿,到处都挤得水泄不通。因此从承天门进皇城,并不容易。娘亲很有可能是从东门入,如此一来,经过乾元桥也不是没有可能。 “哦,那个桥啊。”李怀石侧头道:“我知道!不就是东海池上的桥嘛!那桥的确很有年代了,就算是修缮后,看上去也很老旧呢。就像你说的,题字里嵌的是青漆,可能是用料天然,被雨水一冲,就很不牢固呢。” “你说东海池上的桥?”赵子遇倏然一惊:“我明明记得,乾元桥是在架在河道上的那一座。” “是河道呀,那河道就是引自东海池,算是东海池的一个支道。东海池很长的,往年上元的荷灯,从东海池放,都能漂到乾元桥下呢!” “那么,从乾元桥上能看到东海池吗?”赵子遇想到什么,赶紧问。 “这个……好像不太能吧。”李怀石仔细回忆着,微皱眉头:“我记得东海池上也有一架桥……” “东海桥。”冯平接过话。 “对对,就是东海桥。因为两座桥齐齐相望,若是站在乾元桥上,往东海池的方向看去的话,似乎只能看到那座东海桥。后面的池面被东海桥遮住,看不到的。如果是夜晚的话,就更看不见了。” “两座……两座桥……” 赵子遇低声喃喃,忽然有一道闪光在脑中乍现,整个头皮猛然绷紧,触电般的麻意顺着头皮扩散,直至背脊,令她手脚冰凉,半晌不能动弹。 李怀石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依旧滔滔不绝:“不过呢,虽说那里观赏不了池水,但却是个观灯的好去处。我记得有一年上元,我途经乾元桥,正好看见对面的东海桥在放孔明灯。因着距离远,看不清其他,只有渐渐升起的灯光,在模糊夜幕下闪烁光亮,当真就像流星似的。只不过是向上飞的流星哈哈!” 赵子遇看着他手舞足蹈的比划,眼前似乎有什么缓缓拼凑在一起,叫她忍不住抓住李怀石的肩膀,急切问道:“十二年前的上元,你也去观灯了么?” “当然没有啦!守成你忘了,我跟你说过,十二年前的上元,佑之出生,我哪还有什么闲心观灯。接到消息,我就去看小侄儿了。” “你是什么时候接到的消息?” 李怀石愣了一下,不知道她到底怎么又顺着话题问到自己身上。不过也不是什么值得隐瞒的消息,他便仔细回忆了一下,如实回答:“好像是夜里了吧,挺晚的了。因为佑之是戌时出生嘛,还要等到一切稳妥再通知,最早也要到亥时了。对于那天,我印象还挺深的。因为是皇子,整个宫里都热闹沸腾。朝野上下皆大喜,道贺的表书一封接着一封。圣上更是喜笑颜开,接过孩子就宣布拜谒太庙,改国号为永佑。并且立下口谕,加封高素为贵妃。” “那还真是母凭子贵。”赵子遇若有所思。 “是啊,要我说,高素着实是命好。其实在她诊脉为有娠时,圣上就有封其为妃的念头。但是又忌惮高家势力过于庞大,加上大臣们极力反对,加封之事便迟迟未定。好在她最后诞下的是皇子,一举堵住悠悠众口,再没有人能反对什么。” “此事我也略有耳闻。”冯平颔首,沉吟片刻,颇为感慨道:“也确实是命。若是没有遇见崔碧玉,她只怕还处在被冷落的境地里,受宫眷排挤,提心吊胆,不知自己在深宫中能够活到哪一日。若她当时生下得是女儿,恐怕终生难晋升妃位。说不定,到现在还是个昭仪。如今种种,只能说是时也、命也。命中注定的极尽荣华,哪怕众人堆高墙拦阻,该她的,也是她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82章 乾元桥上 送走冯平和李怀石,陆仲安和赵子遇对视一眼,驱车去了皇城。 “前面便是乾元桥。” 长吉话音未落,赵子遇已经推门跳下车。 此处连接的城门并非正门,除却上元那日九门洞开,平日里都是锁上的,并不过人,大臣上下朝只能由承天门出入,便是皇子公主出行想图个方便,也至多能借道东宫,不能走皇城侧门。 因此,这座乾元桥能被正常使用的,全年只有上元节的前后三日。平日里,则是成了高高宫墙里的一处僻静之地。 因着无人可津,就连上面的积雪,都还是完好无损的我模样,白茫茫一片,鹅毛地毯一般铺开。 赵子遇抬步,脚陷进松软的雪里,发出“咯吱”一声,旋即留下烟霏天地间,留下第一串脚印。 “真的可以看到东海桥……” 站在乾元桥上,赵子遇望向白雾朦胧下的远方。 两座桥虽然距离不近,但因着中间无阻隔,还是可以比较清晰的看到对面的桥身。 “这上面……”陆仲安抬手拂去扶手上的积雪,冰凉的触感下,灰色的石板一点点显露。 “题字是在侧面。”赵子遇收回目光,蹲下身子,用袖子抹去侧边围栏上的浮雪,露出“大哉乾元”四个大字。 果然如冯平所说,凹陷的大字里面嵌的是青漆,修缮后,为了保持原貌,依旧采用了原先的青料。赵子遇伸手在“大”字的横线里碾过,指尖掺着雪水留下淡淡的青印。 极淡,微不可见的淡。 也难怪她和冯平在皇城里搜寻了这样久,都没有注意到此处。若非查到十二年前修缮一事,恐怕谁也猜不到青灰色可以来源于此。 “应该就是这里了,可以沾到青灰附着物的地方。” 赵子遇碾了碾指尖,缓缓站起身:“虽然现在摸起来颜色很淡,但若是把时间推移到那个时候,或许不难沾上。这里的青漆是新涂上去的,这十二年间,应该经常维护。摸起来很光滑,这说明新漆下面没有旧漆残留,很大可能是每次修缮,都将旧漆刮掉的缘故。又或者,是旧漆脱落过于严重。但不管哪一种,修缮前后,这里的青漆都是很容易被蹭到的。” “只不过……”赵子遇犹豫了一下,低头看向四个大字:“我比较困惑的是,青漆沾到的位置。” 这座石桥由于建造年份久远,两侧的围栏很低。说是石板,更不如说是石墩更为恰当。蹲下去的话,手确实很容易摸到“大哉乾元”四个字。但若是站起身…… 赵子遇靠近围栏,比划了一下。 “以我的身量,手刚好触及围栏,却不可能碰到下面的字。我母亲当年的身高与我现在相差无几,或许比我还要再高些。从这座桥上经过的话,按理说,只可能沾到衣摆,怎么会沾在袖口处呢?” 对不上,微妙的一点。 赵子遇神情恍惚地咬住下唇,怔愣地望着那四个大字。 忽然,一阵疾风从身后袭来,挟带的雪花砸在眼皮上。赵子遇惊了一惊,还没转过头,腿弯吃痛砸在了桥面上,接着肩膀被抓住,显些撞着围栏翻出去。 “你做什么?” 抱着膝盖,赵子遇耳朵里的声音突然炸开,她用力捂住耳朵,看到赵崇向她走来,而桥面上长出无数只手紧紧抓住她的每一寸皮肤,几近窒息的恐惧,涨潮般向她冲去。 “不要!”惊叫一声,赵子遇伸手抓向虚空,却抓到一只大手。 “子遇,子遇。” 浆糊一般粘腻的幻影突然消失,她终于看清了面前的人。 “是我。”陆仲安温热的掌心贴在她的后颈,热量隔着柔软的衣领,渗透皮肤。 赵子遇却依旧脸色苍白,她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然将他向后搡去。陆仲安没料到她这么大反应,也从未见过她那般冰冷凶狠地眼神,险些被她推坐在雪地里。 好在他反应极快,微微一侧避开了些许冲击,转而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臂,缓缓将她的手臂抬到她面前。 赵子遇还要甩开,低头的一刹那,却突然呆住。 她看到她的衣袖上,赫然一块被雪水染湿了一块淡淡的青色。 正是袖口的位置,不上不下。 是她方才跌撞在围栏上时,擦蹭到的痕迹。 “这……”赵子遇脸色苍白,愕然盯着那一处青灰。 “或许赵夫人袖口上的痕迹,也是这样来的。”陆仲安放开她的手臂,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在桥上就受到了袭击,也不是没有可能,不是吗?” 赵子遇默然。 “那种怪毒,你我都中过,服毒和直接刺入血液的毒发时间有些微的差距。你也说过,你当时从症状出现,到不能动弹,大约有一刻左右的时间。你的说法,是触及的剂量微小,所以这样一段缓冲的时间。假设赵夫人当年在此处遇袭,是被人捂住口鼻吸入了怪毒的话,那么剂量或许也不会大。如此,缓冲的时间,刚好能够支撑她从这座乾元桥跑到台院门口,那么毒发倒地的时间,也就对的上了。” 赵子遇抬头看他,他的眉目在此刻也像是被雾气照拂,朦胧清远,如晕开的水墨。而他眼睛里,却是异常的清晰坚定。他的身上沾到了雪渍,可他好像没有注意到一般,只沉浸在永佑元年可能的一切里。 她想到,那时候在城郊的姚家,暴雨之后,天亮之前,他的眉目近在咫尺,亦如看不到这世间万物一般。那时候他的身上是比现在还要脏的泥污脏水,可他浑然不觉。她从他的瞳仁里看到的,只有自己的倒影。她不知道,他那时惊恐地抱住自己时,心里在想些什么。 就像她不知道,他将她的血债揽到自己身上,沉浸其中的此刻,又在想些什么。 她更不确定,他那些心情,和他含笑倾身,拂去明乐公主发丝上的雪花时,是不是一样的。 怔愣间,耳边又传来他的声音,这次是低沉微弱得:“方才……抱歉。” 她知道他是指方才的袭击,微微呼出一口气,她摇摇头:“你也是在帮我,是我草木皆兵了。” 陆仲安凝望她,神色却多了一丝复杂,他沉默一会,迟疑道:“你身上那些伤……” “总有磕磕绊绊不是么?”赵子遇打断他,不愿再提及。 陆仲安只好咽下即将脱口的话,看她一会,又别开脸,一字一顿,清晰无比:“以后不会了。以后,你不会再有磕磕绊绊了。” 赵子遇微微一愣,正想琢磨一下这句话是何意,他又道:“会不会是仇家所为?毕竟赵都护以前肃清积压案件时,涉及面不容小觑。” “或许。”赵子遇思索片刻:“不过当年案件虽多,却都是陈年旧案,加上无一人申诉,总觉得因为怀恨在心报复官员什么的,有些说不通。况且,这里可是皇城,寻常人连进来都困难,又如何能携毒行凶?” “嗯。总之疑点仍旧很多。怪毒也是一个关键点。赵夫人之死的背后,甚至能牵扯到十二年后的今日。与香兰、与你我,与这座铁桶般的牢笼,全都息息相关的牵扯。若是不弄清楚永佑元年的上元,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许一切真相都将石沉大海。” 那一天,或者说那一刻,在这座桥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思忖着,赵子遇脸色微变,忽然转身,望向东海桥:“也许关于那一天,我们已经掌握了部分信息。那天晚上,辰时,李佑降生。而辰时……正是我母亲进宫寻我的时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83章 鹿死谁手 走下乾元桥,二人一前一后,未再上马车,转而步行去了弘教殿后的东苑。 东苑离乾元桥不算甚远,园内开阔。因着先帝的喜好,原先那里是处用来养鹿的鹿苑,后来先帝薨逝,鹿苑无人打理,渐渐改成马场。如今则是成了供皇室子弟练习骑射和击鞠的地方,有时也用作围猎场。 今日地面积雪厚实,是围猎的好天气。还未刚踏入东苑,赵子遇就听到了里面热闹的喧哗。陆仲安领着她,自侧道走上围猎场边上用来观看的楼阁。 小黄门和侍卫见来人是陆仲安,连忙给他们备了一席软垫。 围猎场中战况激烈,尺余厚的雪地已经被马蹄踏出了斑驳痕迹,几只兔子身上被钢箭贯穿,在雪地上挣扎出一小滩鲜红得血迹。 兔子显然不足以吸引这些年轻气盛的猎人。猎场的远处,约莫十数人骑在马背上,在追赶一只梅花鹿。那是一只幼兽,白色的绒毛还未完全褪去,一受到惊吓,绒毛全都炸开,在雪地窜的飞快。 对面的通道已经被封住,小鹿无处可逃,为首的一位男子见状,立刻从疾驰的马背上站起身,弯弓瞄准。这人身形高大,气度勇猛,着绛紫衣衫,腰配银丝带扣,锋芒与华贵之气齐露。 “那是……太子。”赵子遇很快认出男子身份。 造纸坊一事后,太子便鲜少露面,而是接下了一起赈灾的公务,似乎急于在朝臣面前立功。 如今能有心情参与围猎,想必他的处境,也未必如传闻般窘迫。又或是,皇帝着实拿他这个宠爱多年的儿子没有办法。 瞄准小鹿后,太子稳住弓箭,起身时丝毫不受胯下烈马影响。疾风卷起他的乌发,他的双目紧盯猎物,势在必得。 满弓出箭,钢箭划破空气,发出啸声,精准射向小鹿急速跳动得心脏。 前面是死路,无处可逃。 “看来胜者已定……”随着钢箭出弓,长吉愉快地开口。 赵子遇和陆仲安也都默认了这一点。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深吸一口气,预备为太子大声喝彩时—— 小鹿突然疯狂奔向前方的围墙。刹那间,四蹄狠狠踏向围墙,借力腾空跃起,硬是靠着死路拼出了一个急转弯。 于是,钢箭在瞬间擦过它的腹部的皮毛,嵌进石墙里。 马上一众贵胄子弟,皆被这一幕惊到。由于他们的骑射技艺与太子悬殊甚远,见太子射出那一箭,便都自知无望,所以都放下了手里弓箭。再拉弓,为时已晚。 因此这会,他们都只能眼睁睁看着小鹿逃脱。 小鹿调转方向后,直奔赵子遇他们所在的楼阁方向。顷刻间,赵子遇清晰地看到了它身上的每一根绒毛,以及它那双潮湿惊恐的眸子。 她一下子就想到了明乐公主,烟雨轩分别的时候,明乐公主眼睛里承载的惊惶,就和面前的这头小鹿如出一辙。 恍惚间,一道寒光闪过。 这次不同于方才,这次没有一丁点前兆,钢箭就直直刺入小鹿脖颈。那双惊恐的眸子瞬间失去颜色。小鹿睁着眼睛,重重栽进雪里。 “我去!佑之!厉害啊!”喧哗自远处传过来。 赵子遇沿声音望去,方才注意到李佑也在其中。一身淡青色圆领窄袍,束月白蝶花纹玉带,神色从容温和,眉目空远淡泊。 若不是他手里的弓还保留着出箭的姿势,赵子遇大抵不会相信,方才那精准夺命的一箭,是出自这样一个温文少年之手。 这个隐于人群的少年,似乎有着和锋芒外露的太子截然不同的心性。便是围猎夺魁的此刻,他依旧平静的如一拈清风,淡淡然收箭。 “敢不敢再来一场!” 太子愤然看了地上的小鹿一眼,引马调头,来到李佑身侧。 “还是罢了。”李佑唇角逸出微微笑意,朝太子礼貌颔首:“弟弟方才,不过是瞎猫碰到死耗子。若非小鹿乱撞,大抵也撞不到我的箭上。再来一场,弟弟怕是要出丑了。” 哪里有什么运气,方才太子那一箭射出后,所有人都懈怠下来,此时,箭在谁的弦上,谁便是最后的赢家。小鹿逃脱只有一瞬时间,若非时刻准备,这种机会又如何抓得住。 何况方才情况难料,他却发挥极稳,一箭毙命。其骑射技艺,已无需多言。 “算你识相。”太子一嗤,似是不屑再与李佑待在一处,又噎了他几句,引马回身,便风驰电掣般离开了围猎场。 李佑目送太子离去,顺着围猎场的大门瞧见了陆仲安二人,不觉眼眸微亮,引马朝他们走去。 陆仲安也站起身,领赵子遇下了楼阁。 “佑之不知陆中丞也在。”李佑翻身下马,朝陆仲安略施一礼。 “今日雪重,我猜你可能会在这,便顺道过来看看。”陆仲安笑道,看向他手中的反曲弓:“几日不见,你的箭术大有精进,看来皇上请吐谷浑勇士作伴射,是请对了。” “所谓精进,也不过是皮毛而已,着实令中丞见笑。”李佑连连拱手,抬头看了一眼楼阁。 “佑之还记得幼时,曾有幸观看过中丞的骑射比试,也是在此处。百步射飞毛,穿柳射杨絮,那般技艺,当真令佑之难以忘怀。佑之还记得当时,楼阁上的宫人内眷,皆探首去瞧,因为太过用力地想要看清,罗扇绢帕都掉了一地也不自知。如此盛况,自中丞之后,再无第二人了罢。” “过誉了。”陆仲安淡淡道:“如今久疏战阵,早已经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了。” 谈话间,陆仲安又问了问李佑的课业。聊到愉快处,李佑问起陆仲安近来的案件。 “听说还未找到崔尚仪的踪迹?”李佑缓缓捏了捏手里的缰绳。 “没有。”陆仲安平静地垂眸:“如人间蒸发,了无痕迹。” “也好。”李佑脱口而出,随即又无奈的苦笑道:“消失,或许还有活着的可能。若是那日她没有消失,如今怕是也不在人世间了。” 是啊,当时宣布的是秋后问斩,秋后,早就过去了。 赵子遇默默望着李佑黯然的神色,这个少年,坦然流露着对崔碧玉的惋惜和遗憾。 苏晚风一案,李佑多多少少有所了解。慰问苏太傅和吊唁苏晚风,他都有参与。不知道在得知翠姑便是崔碧玉后,他有没有记起,和这位了不起的崔尚仪擦肩而过的瞬间呢? 虽然不得而知,但是赵子遇也听说,苏晚风一案落幕后,李佑多次前往慈和寺为苏晚风超度祈福。而另一边,香兰的尸身,也由他重新安葬。 告诉赵子遇这些时,李怀石曾大为感慨:崔碧玉大抵怎么也想不到,她对高素付出的恩情,兜兜转转,终究由后辈反馈到了后辈身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84章 拨云见日 大抵是察觉自己的言辞不太恰当,李佑转移了话题,不再提起崔碧玉。 “快到年底了,御史台恐怕又要忙上一阵了。”陆仲安不动声色的道。 “可是有关皇城治安的事?”李佑敏锐地问道,蹙起双眉:“听说下半年频频出现异状,父皇为此日夜忧心。” “算是吧。”陆仲安亦沉了语气,目光却有意无意落在赵子遇身上。 又来这套?他自己不愿说的话,怎么每次都推给旁人。 赵子遇默默腹诽,面上却是一副天真好奇的神色,上前一步就插嘴道:“是不是承天门的事?” “你说七夕那天的命案?”李佑拉着缰绳,微微侧身,刚好遮住后面雪地上血腥的小鹿。 “是。”赵子遇盯着他,沉默了一会,突然冷不防地问道:“不知道殿下……对香枝这个名字可还有印象?” “香枝?”李佑看了一眼陆仲安,那神色,似乎不知道赵子遇的问话是什么意思,但见陆仲安也在看着自己。他便认真侧头想了想,良久,还是轻轻摇头。 “没有,我没听过这个名字。或许听过,但很快又忘了。总之,我认识的人里面,没有叫香枝这个名字的。” 赵子遇若有所思:“哦,我也是听李明府说,那日承天门上被刺死的女子在找一个叫香枝的人。我还以为殿下或许会知道些什么……” “守成。”陆仲安打断她:“休得无礼。” 不是你叫我无礼的么? 额角抽了抽,赵子遇闭了嘴,灰溜溜的退到他身后。 “为什么你认为我会知道?”李佑目光追随着赵子遇,眉目间淡淡的不解。 见李佑的好奇心被勾起,陆仲安便把烟柳寻人之事大概说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李佑笑了笑,看向赵子遇:“官宦世家可不止丞相府一处,或许你猜错了地方。” “她便是这样,逢人便问上一句。多有冒犯,殿下莫要介怀。”陆仲安无奈道。 “那倒不会。不放过一线蛛丝马迹,也是他职责。我听闻太傅府一案就是他破解出来的,县廨能有如此人才,实乃朝廷之幸事。”李佑说着,朝赵子遇微微一笑。 又谈了几句,陆仲安看一眼天色,和李佑一齐往回走。 眼看着就要离开,赵子遇突然想到什么,赶紧问:“对了殿下,你知道杜鹃吗?” “杜……鹃?” “对,杜鹃杜鹃。”赵子遇思忖了一下,抬头看他:“我上次好像听贵妃这样念叨呢,杜鹃什么的。” 李佑脸色微微一滞,不过只有一瞬,很快他又恢复了温和神色。他望着赵子遇,像是在踟蹰什么,就这么停留了一会,雪花飘到他的眼睫上,他也没在在意,如同一幅陷入静止的画面,赵子遇甚至可以听到脚下的雪被压实,发出的“咯吱”声。 良久,他的面上重新浮现淡淡笑意,道:“那可能是说杜鹃鸟吧。” 是鸟? 赵子遇听到有一根弦在心头突然断开,震地她浑身得汗毛都战栗起来。 原来……是杜鹃。 眼前的重重迷雾,忽然散开,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变得清晰。 “我母亲讨厌这种鸟。”李佑缓缓看向远处的宫墙,声音低微:“若是看到有杜鹃在树枝上跳,她都会命人将树枝砍断……”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像是陷入某种忧虑和恍惚,就连一双明眸,也蒙上了淡淡的黯然。 告别李佑,赵子遇和陆仲安踏上了回程的马车。 “看出来什么没有?”陆仲安若无其事地抬手,把熏笼往她身侧推了推。 “他听到香枝时的反应很真实,感觉不像是说谎。或许,他确实没有听说过香枝,至少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嗯。”陆仲安点头:“这也算再次佐证了香枝的死亡时间。若是她永佑元年就死了,佑之没听过这个人,也是情理之中。” 顿了顿,他又问:“不过,你最后问的‘杜鹃杜娟‘是何意?” 赵子遇抿唇,凝神想了一会,将那日在蓬莱殿看到的事情说与他听。 “竟还有这样的事。”陆仲安轻靠在车壁上,淡淡道:“高贵妃久未治愈的心疾,说不定也和杜鹃有关。” 赵子遇点头,手指滑到车壁上一朵繁茂的花瓣纹上:“杜娟,我一直以为指的是杜鹃花。没想到,竟是我一直想错了方向。” 花与鸟?陆仲安沉默,微微凝眉。 赵子遇见他也察觉到什么,便继续道:“杜鹃鸟,不会做窝,亦不孵卵。它们如一种寄生鸟,将蛋产在画眉、苇茑的巢窝里,让这些鸟代为孵化和育雏。” 陆仲安神色倏然一变,那张处变不惊的脸上露出了震惊之色,像是在悬崖边不经意间踏空了似的,唇色也豁然惨白了一瞬。 “杜鹃,或许是比那种怪毒,更加清晰完整地串联了十二年前后。” 赵子遇看着眼前的他,又像是看着十二年间的虚幻旋涡,看着那些旋涡一点点将所有的肮脏、纯洁卷进暗无天日的地底。 “我母亲上元夜的暴毙,香兰伪装成溺毙的毒杀,消失的生父、十二年离奇死亡的香枝,紧随其后的烟柳、朱雀大街的刺杀……甚至我刚进京时追杀我的那些黑衣人。这一切的一切,都源于同一件事,一件……可以颠覆整个朝堂的惊天秘辛。” 陆仲安凝望着她,在这样寒冷的冬日里。卷着冰碴的风从车窗外吹进来,涌进他的衣襟,彻骨的冰凉。他的睫毛低垂,漆黑如同玄墨,凝滞许久,才缓缓眨动。 “这所有的谜团,你都弄明白了?” “是的。”赵子遇微微扬眉,却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只是淡淡道:“全部。全部的一切。” “难道说……真的是杜鹃……” “除此之外,应该没有其他的可能了吧,让所有蛛丝交汇于一点的可能。”赵子遇呼出一口气,仿佛背着一个无形的枷锁。分明钥匙就在前方,但在枷锁完全解开之前,压在身上的重量反而更加沉重。 埋葬了十二年的东西,若是赫然拉到光天化日下。或许当真如他之前所说,不是她一人可以抗衡的。这诡谲之力,仅仅是试图靠近,都重到令她双脚陷进地里,胸口也喘不过气。 “有更加确实得证据吗?” 良久的沉寂后,陆仲安面带凝重神色,声音却已经平静下来。不知不觉间,竟然也给了她一丝安心之感。 她知道,这是令他们二人都无法接受的炸裂揣测。但是,望进他眸子里的那一刻,她忽然也没那么怕了,竟然也萌生了想要紧紧抓住钥匙的念头。 夜路,两个人一起走的话,可以撑到天亮吧。 “有。”胸口有热流涌动,她勉强压抑住五味杂陈的心情,咬牙道:“但在那之前,请回一趟县廨。还有一样东西,我需要查证一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85章 消失之谜 因是休沐日,万年县廨的人并不多。 赵子遇和陆仲安刚下马车,就迎上准备打道回府的李怀石,刚关上的前殿门便又再度打开。 “你打算从何处查起?”在前殿坐下,陆仲安开口问。 赵子遇抖一抖肩头的雪,没有丝毫犹豫,脱口答道:“崔碧玉。” 一听这个名字,陆仲安和李怀石纷纷把目光投注到她身上。 陆仲安瞥了一眼边上的李怀石,似乎是在考虑要不要把这个一惊一乍的大喇叭请出去。 但是赵子遇却好像浑然不觉,她甚至转向李怀石,好像接下来的话就是说给他听的。 李怀石没有察觉到异样,兀自奇怪道:“崔碧玉怎么会和十二年前的案子有关?” “你先带我去见一见崔碧玉,自然就知道了。”赵子遇盯着他。 “你你……你说什么?” 李怀石像是被电到,又像是被大炮轰过。结结巴巴,一下子从座椅里弹出来。 “你怎么知道……”他惊讶地睁大眼睛,下意识看向陆仲安:“仲安,是你告诉守成的吗?你不是说过,这是我们俩之间的秘密吗?我可是为了你这句话才守口如瓶到现在的。你知道我憋着这个秘密有多痛苦吗?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告诉别人?” 陆仲安淡淡扫他一眼,冷脸道:“我没告诉过别人。” “那守成怎么知道崔碧玉在我这?!”李怀石委屈巴巴的反问,活像是被扎到了心脏。 “我不知道。”赵子遇负手立在那里,脸上是和陆仲安一样的冷淡表情。 “啊?”李怀石惊叫出声:“你不知道?” “嗯。我什么时候说过崔碧玉在这里了。”赵子遇理所当然的摊摊手:“不过现在我知道了。” “那你刚才怎么说……说让我带你去见……啊,我知道了守成,你你你……你诈我!” 李怀石的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一时间整张脸上都急出了五彩斑斓的颜色。 “什么时候?”被李怀石的嚎叫吵的有些烦,陆仲安眯起眼睛,看向赵子遇:“什么时候发现的?” 崔碧玉的消失,他自认为是滴水不漏。没有什么地方,比众目睽睽之下更加安全。特别当时,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刑部对崔碧玉的消失尚且摸不着头脑,她又怎么会发现。 “当天。”赵子遇随手从书架上取出一张长安的坊图,又铺开一张纸,三两笔勾出朱雀大街附近的坊口,最后圈出一点。 “这里,是突然起雾停车的位置。那场大雾,毫无疑问是完成崔碧玉消失的关键一环。当时起雾时,我就很确信,这场雾,必定是为了在替车内之人逃脱打掩护。” “可是门锁完好,你又怎么解释?”李怀石急急问。 “门锁当然完好,因为车里的人没有走正门。那是个押运用的马车,为了密不透风,上下隔板皆有一定厚度,特别是马车底部。这种厚度虽然看似结实安全,却遗留了很多可能——改造或者机关。能接触到押送车的,只有大理寺、刑部、万年县廨或者御史台。如此一来,嫌疑范围便大大缩小了。” “那你怎么就知道是我们动的手脚,万一是刑部呢!而且就算她逃出来,也不可能不被发觉啊,就算起雾,周围也都是侍卫。可她就像蒸发不见,所有人都没有察觉,难不成大家眼睛都坏了?”李怀石挠头。 “诚如你所说,若她出现,不可能不被发现。”赵子遇指了指坊图上对着朱雀大街的岔道。 “车内的人消失之后,刑部和御史台立即叫人封锁了坊门和通道。即便崔碧玉有再大神通,也不可能在短短时间内逃出密网般的筛查。除非……除非车里的人,根本不是崔碧玉!” 殿内突然安静下来,就算是早已经知晓是这个结果的陆仲安,此刻看着她冷静淡然的侧脸,也不由得露出一丝无奈的神色。 “起初,押送崔碧玉进车得时候,她的头上套着一只麻布袋子。而出来之后,为了确保押送过程万无一失,都官令史火急火燎就把人塞进了押送车。这个过程中,崔碧玉一直带着头套。谁也不能确信,那就是崔碧玉。至少在场的、我自己的眼睛,不能够笃定。但当时,那样的光天化日,那样的理所当然,我们所有人都被误导了!” 赵子遇顿了顿,目光从目瞪口呆的李怀石面上滑过,继续道:“其实这个障眼法,根本不是从起雾时开始,而是从皂吏押送崔碧玉出来就开始了。大雾的作用,只不过是在障眼法外又糊了一层障眼法,顺带帮助假崔碧玉脱身。这个假崔碧玉,只需要一个身形穿着与崔碧玉一样的侍卫即可。他躲在押送车里的这段时间,足够他换上自己的衣物。衣物储藏得位置,想必同逃脱的地方一致。只要有缺口可以出去,就有足够的空间藏一身侍卫得衣服。然后,他只要趁大雾迷眼之际,启动机关从车底逃出,最后正大光明地混入侍卫人群即可。偷梁换柱,此时的崔碧玉就如同一阵烟,从马车里消失了。” “啊!这这……”李怀石惊地几乎说不出话。 他虽然知道崔碧玉没有走出万年县廨,却不知道整个计划得始末。如今听到完整得过程,他也不禁全神贯注,频频看向陆仲安,对想出这样神乎其神的手法的人,佩服的五体投地。就连眼睛里得崇拜之意也越发深重,几乎要想洪水般,从他铜铃般的大眼睛里流泻出来。 陆仲安被他看得有些瘆得慌,别开脸就看向一边的窗子。 “当然了,陆中丞心思缜密,与一般犯人不同。方才我说得这些,最终也只能是猜测,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赵子遇面容上散开一丝微小的波动,狡黠的眉目间,似乎终于泛点笑意:“好在任何犯罪都会有痕迹,再完美,再缜密,也一定会有其缺口所在。多谢李明府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86章 疯魔之人 天幕黯淡,走下县狱的地牢,里面里已经是一片漆黑了。 李怀石屏退了随侍的皂吏,从边上挑了一盏灯,领他们走下潮湿的石阶。 地牢不像赵子遇想象的恶劣,因为深入地下,外面的寒冷似乎也无法侵入。只是空气稀薄,防潮和通风亦不及地面,莫名的压抑。 “你不好奇,为什么我要这么做?”陆仲安默默拉住险些踩空的赵子遇,将她拎到石阶靠墙的一侧。 黑暗之中,他微微侧头,看着她的明亮的眼眸,那里面被青铜挂灯里的光照的闪烁,遥远而飘忽,如江水隔岸的灯火。 “或者,你就不曾怀疑过我,关于那日的刺杀和怪毒?” “怎么会。”赵子遇仰头看他:“那日的刺杀,本就是冲着我来的,我自然知道与你无关。他们想要灭口的人,是我和崔碧玉。你煞费苦心设计那一出,恐怕也是猜到了押送途中会生变故。你我都明白,要将香兰之死查到底,就必须保崔碧玉性命。所以,与其在明处提防暗处,不如先一步进入暗处,难道不是吗?” “这么说,你已经知道了那些刺客的来头?” “差不多吧。”赵子遇挪开目光,凝视着黑暗里摇晃的一点灯光,缓缓道:“大概,和崔碧玉的消失如出一辙。能在当时的排查下逃出生天,除非有着正大光明的身份,否则就真的是鬼怪妖精了。放眼整个京城,有这样强大不可窥探之力量的,只有那个人。” 她说的很轻巧,目光却如入虚空,仿佛望进深深黑暗,遥不可及。陆仲安薄唇轻动,似乎想说什么,良久,却只是随她一起挪开目光。 “而那个人,并没有成心要你性命。”陆仲安低声道。 “不然我不可能还活着。”赵子遇接过他的话:“你想说这个,对吗?” 陆仲安沉默不语,只看着脚下的石阶随光线一点一点变换。 “其实,我不这样觉得。”赵子遇继续道:“杀心,一旦有了,就不会轻易泯灭。或许,只是时机未到罢了。” 毫不在意的语气,好像方才谈论的,是他人的生死,与她毫无干系。然而陆仲安却是心下一紧,连背脊都有些僵硬。 “疼。”赵子遇的声音,从恍惚间传来。 他这才惊觉,自己在不知不觉间,竟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飞快地松开手,他有些别扭地别开脸去:“若是今日把要查的都问清楚,你是不是就不用再去刑部了。” 被他问的一愣,赵子遇揉了揉手腕,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尖锐地问道:“不去刑部,待在陆府,你又能保我性命无忧么?” “或许。” 那还说个鬼鬼?这样不确定的说法,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不过你可以试试。”陆仲安顿了顿,接着刚才的话继续道:“你若是老实本分,护你一世安稳也不是不行。” 也不是不行?这么多个“不”叠在一起,这不情不愿的,怎么听,怎么觉得勉强。 勉强至极。 懒得理他,赵子遇连下几个台阶,走到了李怀石身侧。 “里面那间便是了。”李怀石抬起手里的提灯,指了指地牢尽头。 昏黄的光,从最里间淡淡漫出来。不大的牢房里,摆满了抄满经文的纸张,密密麻麻,将整间牢房的地面都铺成了厚厚的地毯——经文做的地毯。 牢房的中央,一个人影伏在一张小案上,蓬头垢面,浑身几乎被经文纸张淹没,露出来的手掌,已经被墨渍染成漆黑的颜色,如同一段浸了炭油的黑影,蜿蜒至手臂。 而她痴狂地抄写着,像是进入某种走火入魔的状态。 “翠姑。”李怀石小声呼唤,连唤许多声,那个人影才稍微有些动静。 但那反应,微乎其微,并不是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反应,更像是听到了窗外的鸟叫。只晃了晃一头披散的乱发,又继续癫狂地抄写。 看起来……已经疯了。 “这可不是我们虐待她啊。”李怀石嘀嘀咕咕向赵子遇解释。 “那日审理结束后,她就不正常了。那时候,你没瞧见,比现在还可怕呢,抱着苏晚风写给香兰的信笺,就在那撕心裂肺的嚎叫。就好像……就好像有人拿刀,剜掉了她的心脏,又给她缝回去,再剜掉,再缝回去。真不是我夸张啊,她当时就是那样的。” 光是谈到当时的场景,李怀石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后来我们应苏太傅的要求,从她手里拿走苏晚风的信笺后,她就哭嚎地更加吓人了,甚至几次试图自尽。不是咬掉自己的手指,就是把我们给她吃饭用的瓷碗砸碎,往嘴里填,我们费了老大劲制止她。她又还趁我们不注意,把一枚铁钉吞进了肚子……我们没办法,找来医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救回来。” 赵子遇无言,默默望着面前还在奋笔疾书的女子,低头从栏杆的缝隙间捡起一张经文。 “这还是仲安想出的法子,让我们给她提供纸笔,让她安心替逝去的两位少女抄经祈福。你别说,还真有用。” 李怀石絮絮叨叨说着,看向赵子遇手里的经文,叹了口气:“要不是这一招,她可能早就把自己整死了。自从抄写经文之后,她也不哭不闹了,也不想着死了,倒是安静得很。只是安静的有些过头了,你问她什么,她都听不见。” 说罢,李怀石又喊了她几声,依旧石沉大海,得不到一丝回应。 摊摊手,李怀石无奈道:“你想问什么,恐怕也很难了。” “无妨。”赵子遇缓缓折起手里得纸张:“活人身上的信息,总比死人多。麻烦李明府,先把门打开,我想进去和她说说话。” “啊?这不好吧。”李怀石往后一跳,心有余悸地道:“她很危险的,上次我们好几个人都没制住她。有什么话你在这问吧,别进去了。” “开门。”陆仲安眯起眼睛,微微看了他一眼。 李怀石没有办法,只好撇着嘴掏出一把钥匙,战战巍巍地把门上的锁链打开。而他的目光,一直盯着里面的人,一刻也不敢离开,生怕她在里面做出什么反常的动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87章 天下大乱 锁链发出碰撞声,在昏暗的地牢里形成刺耳的回声。 赵子遇侧身进去,走到崔碧玉面前,试探性的唤了她几声,果然还是没有反应。 目视着她笔尖下不断移动的墨迹,赵子遇缓缓问:“翠姑,十二年前的上元,你在哪里?” 笔下的墨迹微微一断。 赵子遇见状,立即追问:“你想一想,翠姑,永佑元年的上元,发生了什么事?你看到了什么?” 伏在案上的人依旧没有动静,她整个人低垂着头,乱发将脸遮住,看不清她的神色。 但是在场的三人都清晰的看到,被她握在手里的笔杆,开始微微颤动。 “苍了天了。”盯着那只笔杆,李怀石在一旁小声惊叹:“难不成真被守成说中了,这个翠姑,和十二年前赵夫人的死也有关系?” 陆仲安无言,只看了李怀石一眼,示意他不要出声。 牢房之内,顿时陷入一片寂静。 良久,依旧得不到任何回答,笔尖蘸墨重新回到纸上,余下一片沙沙的抄经声。好像方才的一切,只不过是他们的错觉。 “崔尚仪。”赵子遇一把握住她拿笔的手。 刹那间,崔碧玉如被电击般痉挛抽搐,惊叫出声:“水!水!” 李怀石也被吓得悚然一跳,火烧屁股般跑出牢房,提了一桶水往回跑:“这有水,水在这里!” 再进来,赵子遇已经用力抓住了崔碧玉胡乱挥舞的两只手,紧盯着她乱发后的眼睛,问:“水里有什么?” “孩子!孩子!”崔碧玉惊恐地睁大眼睛。 “啥?”李怀石看了看桶里的水,不解地挠挠头:“水里怎么会有孩子呢?” “有。”崔碧玉突然咯咯笑起来,浑浊的眼睛凝望着虚空中的一点,双手颤抖着虚拢在胸前。 “小小的,软软的……就像还没睁眼的小猫子。我从来没见过那样柔软脆弱的东西,搂在怀里都怕碎了。她冻地浑身紫青,芋头皮一样皱巴,我却挪不开眼睛。小小……小小的一丁儿点,那么脆弱易碎的女孩子……” “水里……女孩子?海螺姑娘?”李怀石越发不能理解了,只当她在胡言乱语,不免同情地看向赵子遇。 “周围有人吗?”赵子遇一脸严肃,见她还沉浸在咧嘴的情境里,又伸手按住崔碧玉的肩膀,重复道:“你的周围,有人吗?那些抓你的坏人,有吗?” “啊。”崔碧玉惊奇一声,又嘿嘿笑起来:“兔子。” “什么兔子?” “他们……他们去追兔子。小兔子,小兔子……亮晶晶的小兔子……”翠姑歪着头喃喃,瞪大的瞳仁遥不可及。 小兔子。 赵子遇眼前忽然闪过娘亲手里的兔儿灯。橘红灯光闪烁的,已经折损的,兔儿灯。 “夫人一直攥着这个呢,说是要给遇姑娘。” “遇儿,对不起。” “遇儿,你瞧,这是你最喜欢的兔儿灯。娘亲记得呢,娘亲给你买回来了。去年上元,没买到我们遇儿心仪的花灯,我们傻遇儿,哭的像个泪人儿。今年……今年怎么又哭了……” 病床前的昏暗光景,羊皮子戏一般虚幻嘈杂,明灭闪过。 赵子遇呆望着崔碧玉,肚子痛的毛病又犯了。她松开崔碧玉,用力捂住自己的腹部,觉得那里直灌凉气,让她好生难受。 “兔子跑呀跑,坏人们都去追兔子喽……兔子跑过桥,兔子快跑不动了……跑呀,跑呀,兔子绊倒了!坏人们就要抓住它了……” 崔碧玉梦呓般恍惚得声音,在地牢地不停回荡,一针一针扎进赵子遇的肺腑,令她痛地直不起腰。 “好了。”陆仲安冷声打断这无休止地呢喃,托住赵子遇渐渐下滑地身子,就要把她从崔碧玉身边拉开。 赵子遇却挣脱他,扑向崔碧玉继续追问:“那些坏人是谁?追她的人,什么模样?” “唔……”崔碧玉捂住嘴,浑浊的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我不能说。” 看着赵子遇苍白的脸,崔碧玉突然又松开手嘿嘿一笑,发出诡异的声音:“他们……他们有着尖尖的脑袋……” 声音越压越低,几乎趴到赵子遇的耳朵上,就在赵子遇屏住呼吸,想要听她往下说时—— 崔碧玉突然抄起桌案上的砚台砸向她。 陆仲安眼疾手快,拂袖一卷,一把按住赵子遇的肩头,将她捞到身后。 然而就这短短一瞬分神,崔碧玉已经再度扑上来。 “快!快出来!”李怀石惊地在门口尖叫。 话音未落,陆仲安已经用剑鞘挡住崔碧玉的袭击,身子一侧,拎着赵子遇退出了牢房大门。 “乱!天下即将大乱!” 崔碧玉咯咯笑着,睁着一双狰狞大眼,猛然扑向牢门。 李怀石连忙关门,眼看着骇人的脸颊飞快逼近,门锁“咔嚓”闭合。 摸了一把冷汗,李怀石这才发现双手已经因为紧张,颤抖不能自已。 “天下即将大乱……哈哈哈哈哈哈哈……” 诡谲得声音再度从牢房里传出,三人齐齐望进去,崔碧玉不知道什么时候抄起了桌案边的油灯。 李怀石突然有点紧张:“你……你做什么?” “要亡了,你们都要亡了!” 崔碧玉站在经文中间,凌乱肮脏的乱发后面,露出一张大大的笑脸。 紧接着,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松开,手中的油灯就那样脱落,掉进铺天盖地的经文。 “不!” 李怀石和赵子遇同时叫出声,再要去开锁,却是为时已晚。 里面的火势如夏日惊雷,乍然窜出汹涌之势。所有的经文几乎同时点燃,火焰在刹那间吞噬了中间得人影,甚至吞没牢房的铁栅栏,将冲过去开门的李怀石灼痛地连退几步。 “是灯油。”赵子遇愣在原地,呆呆望着面前的大火。 这些经文上,全部被崔碧玉浇上灯油。 火一点,密密麻麻的经文纸张,瞬间变成了火海。 “怪不得!”李怀石懊恼地惊呼出声,捶胸顿足:“怪不得她的灯油用的那么快,我还以为是她整日抄经的缘故,不停地给她更换灯油。原来……原来竟是这样!” “看来她也并非完全疯掉。”赵子遇望着熊熊烈焰,兀自喃喃。 或许她方才突然攻击他们,也只是把他们推离危险罢了。 牢门锁上,里面即是一个人的炼狱。 火光闪烁下,有什么熟悉的东西,闪进赵子遇的视线,她连忙靠近那些火舌探头细看。 “你看什么?危险啊守成。”李怀石凑过去,把她往外拉了拉,也顺着她定格的目光往里面看。 夺目眩迷的火海中,一张丹青被热浪冲到了墙角,画上女子面带笑意,娇憨之态尽显,栩栩如生。 而画的最上面,题着一行工整端正的簪花小楷—— “画中人是眼前人,眼前人是心上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88章 还我宝华 “看来你的猜测被证实了。” 回去的路上,陆仲安说。 薄薄夜色,笼罩在长安的飞檐长街上,路面上的雪已经压紧成冰,马车行驶缓慢又小心。 “嗯,崔碧玉口中的那只兔子……恐怕就是我的母亲。她提着兔儿灯经过乾元桥,非常不巧地,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那些人为了灭口,当即追捕她,并给她下了毒。” 陆仲安点头,算是认可了她得说法,然而眉头却没有松开:“只不过,现在崔碧玉死了,没有人能再证明了吧。” 赵子遇没说话,从袖中掏出一张折叠的纸缓缓展开。 “这是你当时进地牢时,随手拾起来的那张经文?” 赵子遇点头,将那张经文对着马车里的座灯。 只一眼,陆仲安的眸色骤然一变。 收回经文,赵子遇说:“这便不难理解,香兰为何会在水里了。” 良久沉默,陆仲安又问:“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我现在还有一点未能全然明白,那就是崔碧玉说的,尖尖脑袋的人。我想,这应该同她口中的兔子一般,一定也有所指向。” “等你查出来,你打算如何?”陆仲安又问。 “揭露不了,不是吗?”赵子遇终于抬起头:“牵扯进了不得的大漩涡里面了,若是我执意剖开漩涡,会怎么样?” 崔碧玉最后那句“天下即将大乱”,再次冲进二人的耳朵,他们默默对望,瞳仁里是心照不宣的闪烁——对真相背后的东西,不寒而栗的闪烁。 回到陆府,天彻底黑下来。 一日的奔波,一日的惊心动魄。赵子遇只想钻进被子里,好好捋一捋眼下所有的一切。 然而,刚拖着疲惫的身子走进松香阁,千秋就迎了出来。 “三夫人下午来过,神色匆匆,说要找你。” “她亲自来的?”赵子遇颇有些诧异。 “是呀。今天还下雪,我见她挺着个大肚子,也没人扶着。当真是吓了一跳呢,便赶紧送她回去了。”千秋担忧地捏了捏袖摆。 “没说是什么事?”赵子遇问。 “没有,不过看三夫人得神色,应该是很着急的事。” 点点头,赵子遇一刻也没停歇,转身便径直走向烟雨轩。 似乎是顾芸早早打过了招呼,今日守门的家奴并未拦她。赵子遇看了一眼大开的院门,快步走进顾芸的院子。 灯光熹微,院子里的雪还没有融化,回廊外的池塘里结了厚厚的冰,雪覆在上面,一派萧瑟寒凉。 “芸娘。”赵子遇走向池塘边那个瘦弱的身影。 然而顾芸并没有回头,她往前迈着步子,像是被冻坏了,整张脸都青了。她的手往前伸着,似乎要抓住什么。 顺着她的目光,赵子遇这才看清,院中的池塘边,还有两个小人儿——宝珠和宝华。 还来不及思索这两个孩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意外便措不及防地袭来。 因为站在那里的宝珠,猛然推向了池边蹲着的宝华。 “噗通!” 冷到血液凝固的冬夜,冰层破裂的声音,刺耳而尖锐。暗夜里,那些发黑的冰水,一瞬间淹没了宝华的头顶。 “宝华!”顾芸惊叫,在枯黄的昏沉夜色里,无力又凄凉。 赵子遇反应极快,扑过去就抱住要跳下去的顾芸,将她带离池塘。 她的身上,冷地就像被冰封过,连挣扎呼出的气都是冷的。赵子遇用力握住她的手,大声叫外面的侍卫救人。 陆昭和侍卫同时进来。还没等赵子遇大声向他呼救,宝珠便冲上去抱住了他的腿。 “爹!夫人把弟弟推进池塘里了!” 陆昭脸色大变,狂奔至池边跳下去。 侍卫也跟着冲过去。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冰层隐去了小小的身躯,半晌,陆昭只捞上来一只金鱼靴。 待到侍卫捞出宝华,已经是冰冷潮湿地如一具冰雕。 陆昭和顾芸双双扑过去摇晃他,却是除了一手彻骨冰凉,再也得不到回应。巨大的变故冲击着这两个人,如一座雪山突然崩塌,将他们二人深深掩埋。 抹掉宝华额头眼皮上的冰水,顾芸把他搂进自己怀里,还不愿意放弃,一声一声地唤他。 而陆昭已经清醒过来,他摸着宝华永远不会再跳动的心口,一时间所有的愤恨,痛苦都像衣服上的冰水,狠狠冲刷进他的血管。 他的儿子,他唯一的儿子,他小心翼翼呵护疼爱了三年的儿子,死掉了。这个乖顺率直的男孩子,还没有来得及茁壮,还没来及像盛夏一样灿烂繁茂、顶天立地,就这样变成了冬夜里的一地冰凉。 被她,亲手置于死地。 熊熊恨意激荡进他的胸口,恨意像漫天的大雪,蒙住他的眼睛,这一瞬间,他甚至看不见她腹中的新生命。 又或许,这不属于宝华的新生命,也成了他恼怒的理由。 “还我!还我的宝华!”他突然恨极了,歇斯底里地抢过她怀里的孩子。 “你根本没有回心转意,你假意留在我身边,就是为了报复我!虚情假意,全是假的!宝华死了,你还有什么招数?你还要怎么报复我?” “我没有!”顾芸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宝华不是我害的,我没有推他!是宝珠……” “啪——” 没等她说完,狠厉地一巴掌就落在她脸上,还没等她反应,脑子里便“轰”一声炸开,嘴里顿时泛起淡淡腥味。 “三公子。”周围的侍卫婢子都吓坏了,连忙跪倒在地。 赵子遇脸色更是难看,皱眉看着陆昭,就将顾芸拉到身后。 “去死!带着你肚子里的孽种去死!”陆昭不管不顾地大吼。 这一巴掌似乎没有让他解气,反而更加痛恨,以致于他也不知道痛恨地是什么,是痛恨她,还是痛恨他自己。 他恨到不能再看她,任她虚情假意去,他转身就走。 怀里的宝华冰冷彻骨,怎么也捂不热。他想到她请求和离时冰冷的脸,也是一样的捂不热。他曾狠狠掰过她的脸,按进自己怀里,却得不到一丝回应。他拿着玉佩,小心翼翼地还原上面的图案,那些花纹硌手,他小心着,自己的血沾上去,他都紧张的发抖,生怕弄脏了玉佩,就不是她要的一模一样了。 那时候,他只想乞求她的一丝丝回心转意。他付出的感情,换回来的,就是怀里的尸体吗? 她的肚子里还有他的孩子呢,她怎么能忍心杀掉他的另一个孩子。是有多么大的怨毒,才让她连待在他身边都不愿,恨不得毁掉他珍视的这一切。 眼前一片昏黑,怀里的宝华,像山一样沉重,压地他昏昏欲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89章 伯伯死了 石阶凉的厉害,赵子遇坐在上面,眼皮沉重,几次险些睡着,又在即将入睡那一瞬惊醒。 回头看了看芸娘,她还坐在那里。 劝她歇着未果后,赵子遇便寸步不离地待在这里。她困的厉害,可一想到,身后是两条命,便也不敢睡了。已经深夜了,她们二人坐在这里,一言不发。像是力气耗尽,在这静的出奇的夜里,她们就这样待着。 思绪因困乏一片混乱,赵子遇甚至会有错觉,好像所有的一切,皆是大梦一场。也许醒过来,宝华依旧活蹦乱跳,他朝她们跑来,又踢飞了脚上的金鱼靴。然而身后一动不动的顾芸,却时时刻刻提醒着她,一切都是真的。 陆仲安不知什么时候寻了过来,大抵也是听说了宝华的事,他没有进屋,静静站在门边。 赵子遇看了一眼顾芸,起身走到他跟前,冲他摇摇头:“我担心……” 话音未落,陆仲安微抬下巴示意她,赵子遇转头看去,才发现陆昭身边的随侍已经在屋外侯着了。看样子,应该在这里守了很长时间了。 不用想也知道,这些大概都是陆昭安排的人。稍稍安下些心,赵子遇便随他出了院门。 “芸娘说的是真的。”赵子遇对陆仲安说:“我也亲眼看到,是宝珠动手推的宝华。” “你也看到了?”陆仲安皱眉。 “什么叫我也看到了,怎么?你竟也不信芸娘?”赵子遇抬头看他,显然是有些诧异。 芸娘不是会说谎的人,怎么会有人不信?她想,他们的脑袋一定都坏了。 “因为先告状的是个孩子,所以你们才不信芸娘?”赵子遇脸色不太好看。 “和孩子无关,若真是宝珠所为,那么她的行为背后,一定有临月授意。我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方便是,临月会唆使宝珠杀死宝华。” “有什么不可思议。”赵子遇冷冷道:“三公子敢把宝华交给临月,才是不可思议。” 那样一个厉害女子,连顾芸这样不争不抢的正妻都容不下,又怎么可能容下别的女人的孩子? 赵子遇只是奇怪,这样显而易见的结果,为什么这些男人都看不到。甚至怀疑顾芸,也不去怀疑那个泼辣刁钻的女子。 集体眼瞎了么? 察觉到她的情绪,陆仲安默然。看了院内的池塘一会,他淡淡开口:“你以为叔平是那么容易被骗的人么?” “什么意思?” “叔平在风月场上,什么女子没有见过。你以为,他当真看不出临月平时做的事么。他之所以能纵容临月到现在,自然是临月有不可取代得道理。宝华的生母早亡,留下这么一个孩子。这世上再不会有比母亲更亲切的倚仗,这样一个刚出生就丧母的庶子,想要在后院平安健康的长大,并非易事。而临月,是对这个孩子来说,最好的选择。” 从赵子遇眼睛里看出反驳之意,陆仲安又继续道:“顾芸那样的女子,即便给她正妻的位置,她也自身难保,更不用说再保一个孩子。而临月不同,她没有自己的儿子,想得到陆昭长久的青睐,就势必会牢牢抓住宝华这个纽带。在有自己的儿子之前,宝华就是她的倚仗,她一定会善待宝华,并将宝华视若己出。所以,你若说是她唆使宝珠杀掉宝华,我都不甚相信,又何况是叔平。” 赵子遇想到之前宝华嗓子受伤的事来。当时临月的哭嚎,除却求得关注,也确实发自肺腑,不像假的。 而且宝华的衣着精致,打扮亦是用了心的。金鱼靴上的金丝,虽针脚拙劣,却也看得出,那是一针一线缝上去的。大抵是临月不擅女工,缝完之后,金鱼图案依稀可见反复的修饰。此外,从之前宝珠对宝华的态度和呵护上,也不难看出这个男孩子在临月院里是得到了很好照顾的。 可是,若是这些都是真的,宝珠又为什么要把这个弟弟推进池塘呢? “或许,临月又有了自己的孩子,所以才想借宝珠之手,除掉这个非亲生的宝华?”赵子遇试探地问。 “绝无可能。”陆仲安垂眸淡淡扫她一眼:“从她开始抚养宝华的那一刻起,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自己的孩子了。” 赵子遇愕然,旋即也明白过来。她想起,膳房每日送去临月院中的汤膳补药。那些不间断的补药,曾经令顾芸也微微感叹。如今回看,竟是别有用心。 缓缓回头,赵子遇立于暗沉的夜幕中,长久的思索,没有说话。 长久以来,他们都以为是陆昭拿临月没有办法,她哭闹也好,她乖张跋扈也罢,只要是在烟雨轩,便没有人能奈何得了。这样明目张胆的偏袒,曾多少次令顾芸羡慕不已。可到头来,连这样的偏袒都是极具目的性的。 他那样喜欢临月,都能做到这种地步,那他对顾芸的喜欢,又能有几分真心呢? 喜欢得厉害的时候,关也要把顾芸关在自己身边。可是一旦和他的孩子起了冲突,第一个被送出府的,也是顾芸。孩子的嗓子有了起色,他将她重新接回。孩子死掉了,他又叫她去死。他对顾芸的喜欢,敌不过他在乎的任何东西。一点小事,就能将这喜欢击碎。 现在叫来一群侍卫看着她,说不定也只是放完狠话后,又舍不下她肚子里的嫡子了。 这种关系,赵子遇看不懂。她想,他最喜欢的,大概只有自己吧。 “你这是什么眼神?”陆仲安莫名被刮了一眼,微微有些茫然。 “没什么。”赵子遇冷哼一声。 无故被甩了脸色,陆仲安无奈的摇摇头。他看了一眼远处的灯光,低声提醒:“宝珠和临月都被叫去前殿了,与其在这里猜测,不如当面质问一番。” 赵子遇颔首默认了他的说法:“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有件事,想问一问芸娘。” 二人走进屋内,顾芸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其实她看起来挺平静的,面上也没有多么哀戚的神色。真是奇怪,这世上剧烈的崩溃,似乎总是在沉默里发生。 赵子遇把她拉到床边坐下,她这才恢复些焦距,缓缓开口,还是那句话:“不是我。” “我知道,我看到了。”赵子遇坚定的握住她的手:“此事怕是另有蹊跷,我会查清楚。在那之前,芸娘,我想问你,你下午去寻我,到底是所为何事?” 顾芸轻轻“啊”了一声,脸色微变:“差点忘了。下午的时候,我听到院子里有声音,出去一看,是宝华在说话。我很惊喜,我想我们宝华终于能说话了。于是连忙走过去,让他再说一遍。结果他突然抱住我,对我说,‘伯伯……死……伯伯,要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90章 坠池真相 赵子遇回头和陆仲安对望一眼,他们不约而同想到了下午在园中的场景。 宝华递给陆仲安雪球的时候,勉励吐出的奇怪声音:“嘶……嘶……” 原来那时,他就有话要说了。他伸手抱住陆仲安,恐怕也不单单是畏惧陆仲安逼他讲话。那时,他哭的那样悲伤,两只小手又抓的那样紧。好像早有预料一般,同他们道了别。 安顿完顾芸,他们从烟雨轩出来。 “他说你要死了。”赵子遇微微侧目,面色凛然。 “不止一个人这么说。”陆仲安不以为意:“我活了二十七年,从十三岁便进了军营。我有十余年的时间,是在刀口下过活。有不下百余次听到周围的人对我说,我要死了。朱雀大街上,我中那怪毒的时候,所有人也都以为,我要死了。可那又怎样,若是一个人的命运,可以被一个死字定义,岂不荒谬?” “话虽如此,但我总觉得,这次,或许与以往不同了。”赵子遇缓慢说着。她觉得有什么扼住她的喉头,令她吸不上气来。 “不知为什么,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担心我?”陆仲安微微挑眉,慢条斯理地问。 赵子遇:“……” 都什么时候了,局面都乱成一锅粥了,他居然还有心情调笑? ————— “宝华是今天下午开口说话的,紧接着,就死掉了。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太奇怪了吗?还有他说的那句话……你还记不记得,崔碧玉也说了一句相似的话。她说,要亡了,你们都要亡了。” “你觉得这二者也有关系?”陆仲安袖手问。 “我不知道。”赵子遇缓缓咬住下唇:“但若是有,恐怕就麻烦了。” 前殿。 隐隐的哭声,昏沉的灯光,一片哀凉萧索。赵子遇跟着陆仲安踏过门槛,就听到宝珠带着哭腔的声音。 “我……我和弟弟只是想去捡池边的石子,也不知道怎么就招惹了夫人。然后……然后她就从背后狠狠推了弟弟。然后……弟弟就……都是宝珠的错,宝珠若是知道夫人讨厌我们,就不会带弟弟去那处院子了……” 宝珠跪在陆老爷子的腿边,哭的梨花带雨,一双秋水瞳仁,盈盈含泪。 纵使陆老爷子在不待见临月的这两个孩子,此时也看不下去,心疼地把宝珠从地上拉了起来,安慰道:“和你没有关系,你一个小孩子知道什么。” “我知道,我怎么不知道……我知道弟弟没了,他不会睁开眼睛了……”宝珠哽咽,顺势扑在老爷子的膝上。 老爷子也突然伤感起来,眼睛一红,也有落泪之意。 而埋在他膝上的宝珠,从指缝间睁开眼睛,长而浓密的睫毛拂尘一般在指节间滑过,揽下眼睛里的一滴泪。她看到门口的赵子遇和陆仲安,指缝后的眼睛微微一弯,勾魂摄魄般诡谲。 赵子遇抿紧双唇,空荡的前殿里,隔着长长距离,望进指缝之后。 老爷子抚了抚宝珠的后背,轻声念叨:“芸娘是个好孩子,我信她不会无故推搡宝华。这天寒地滑的,大抵也是没站稳,意外撞上了玩耍的宝华,才有了如此意外。” “这不是意外。”赵子遇忍不住开口。 即便是善意的解释,她也不想听到。因为这桩恶劣的事情,明明和顾芸一点关系都没有。没有沾到一点淤泥的人,哪怕一粒灰尘,也不能附着在她身上。 她要的,是清白之人彻底的清白。 “你说三夫人推搡了宝华,如何能证明?” 此话一出,前殿里的几人都朝赵子遇投去目光。临月抓着陆昭的手臂,这时也停止了抽泣,厉声质问:“你怀疑我们宝珠?她一个小孩子,还能说谎了不成?” “没错,我就是怀疑她。”赵子遇冷冷道:“我亲眼目睹,是她推宝华下水。” “一派胡言!”临月情绪激动,朝她逼近,尖声道:“我早早就见过你和三夫人举止亲密,你和三夫人是一伙的!你当然帮着她说话!我看你们也是狗急了跳墙,居然敢把过错推到我们宝珠头上。” “临月!”老爷子一把拍在椅子扶手上,神色显然不悦。 “我说的不对吗?你们平时护着三夫人也就罢了,可今天是什么事啊?死人了!合着死的不是你们的心头肉,你们就能这般草草了事?还任由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外人在这里歪曲造谣!视人命如草芥,这就是你们陆家的做派?” 临月的怒气一发不可收拾,睁着通红的眼睛,不停地喘气,抽动的嘴角挂着轻蔑的弧度。 “够了。”陆昭抓住她的袖摆,斥道。 “不能够!怎么能够!”临月猛地甩开他的手,狠狠切齿:“赔我的儿,我叫你们赔!若是今日你们住持不了这个公道,我明儿就去报官!我要让你那个妻子拿命偿,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空气突然安静,像沾湿衣服的水一样凝结。老爷子默然无语,陆昭想反驳什么,可他张了张嘴,目光触及肩头抖动的宝珠,又难堪的闭了嘴。 整个前殿都陷入无声的尴尬。 赵子遇却在此时突然笑出声,不等众人回应,她就先一步道:“你要公道,好!那我们就来说道说道。宝珠既然说她看到三夫人推宝华,那我想问一问,三夫人推了宝华哪里?” 宝珠听了这话,从老爷子膝上微微抬面,脸上犹带泪痕,低声回答:“背心。” “你亲眼看到?”赵子遇转顾宝珠,直视其双目。 宝珠惶然抬首,看了一眼老爷子,半晌,才缓缓点头。 “那三夫人推搡宝华时,宝华是什么姿态?他在做什么?” “当时……当时……弟弟蹲在池塘边上,正在伸手抠薄冰上的石子。”宝珠怯怯道。 赵子遇微微一笑,不再问什么,只朝陆老爷子微施一礼。而陆老爷子此刻脸色已变,一个眼神,旁边的侍卫立即一拥而上,扭住临月的胳膊,将她押在了堂下。 “你……你们这是做什么?”临月挣扎未果,怒道:“罪行被坐实,难不成想杀人灭口不成?” “都这时候了,嘴里还没有一句真话!”陆老爷子黑着脸道。 宝珠也吓了一跳,连忙退后,跪到下面。 “怎么就没有真话了?”临月怒极,向一边的陆昭投去目光。 陆昭面上亦是惊愕,似乎对陆老爷子的动作也是大为不解。 “愚钝!”老爷子抬起手,恨铁不成钢地指向陆昭。 陆昭低头:“还请父亲明示!” 老爷子长叹一口气,指向宝珠:“你蹲下。” 宝珠似有些不愿,但是形势所迫,不得不慢吞吞地蹲到地上。手摸着地面,和宝华当时在池边的姿态如出一辙。 老爷子点点头,又看一眼赵子遇,赵子遇会意,走上前,弯腰一把推向她的背心。 然而—— 蹲在地上的宝珠,除了往下一垂首之外,没有任何动静。既没有向前扑倒,也没有跌坐在地。 陆昭当即浑身一颤,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立在原地。 赵子遇没有看他,拢了拢袖口,从容道:“小孩子本身重心就低,蹲下之后更是如此。一个成年女子,想要将这样一个蹲着的孩子推下水,背心根本不可能。除非整个人趴在他身后的地面上,或者也深蹲下来和他保持一样的高度去推。如果不那么做,那么以大人的身高,受力方向只能是朝下,而不是朝前。我刚才推的时候,已经是弯下腰了,依然不能推动,更何况是怀有身孕的三夫人。她根本做不了深蹲的动作,又怎么按着背心把宝华推下河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91章 你告的状 堂下已是寂静一片。 临月面色刷白,怔愣在地上,就那样僵硬地望着赵子遇。 她甚至不如宝珠平静,宝珠跪在一旁,只在被赵子遇揭穿时慌乱了一阵,旋即便上前,再度伏在陆老爷子膝上。 任他们询问她什么,她也只是一言不发,既不承认,亦不反驳。只是睁着一双微红的泪眼,抿唇望着陆老爷子。 陆昭急于知道真相,逼问许久依旧未果,上前就要去拉扯宝珠。 关注公..众号,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罢了。”陆老爷子劝阻,将女孩带到一边:“这孩子大抵也是吓坏了,与其逼问她,不如问问你那伶牙俐齿的妾室。” 临月抖抖索索,张张嘴还想反驳什么,却也发现无话可说。 最后打破这无尽沉默的还是陆老爷子,他以念在往昔情分,会善待宝珠为诺,要求她说出实情。 这个承诺大抵真的很有诱惑力,临月哆嗦着肩头,终于咬牙开口:“黄昏的时候,我到院子里叫孩子们吃饭……突然有一个男人站在我面前。我不认识那个男人,我的院子里从来没进过陌生男人,我吓了一跳,正要尖叫,他突然开口对我说,临月,宝珠要死了。我吓得动都不能动,整个头皮都是麻木的。我看到宝珠就在他的身后,他只要一转身就能扼住她脖子的距离。他说只要我按他说的去做,他就不会动我的宝珠,并且还能把宝华之死嫁祸给三夫人……可是如果我不那么做,两个孩子都活不成……” 众人哗然,陆昭又惊又怒:“为什么不告诉我?” “没用的……那个人说没用的。陆府的守卫这般严密,他都可以来去无踪……若是我擅自声张,只怕连我的宝珠也活不到现在……我也是,我也是没有办法……” 陆昭痛心疾首,听着这意外之外的真相,他捂着胸口剧烈起伏。许久,不知是想到什么,突然自擂一巴掌,冲出前殿,向烟雨轩奔去。 良久的悲鸣中,赵子遇突然开口:“那人的面容,你看清了吗?是何模样?” “没有……那时暮色昏暗,天地模糊,他又穿着斗篷,看不清模样……” “那你再仔细想想,他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衣服,佩戴物,身上的标志……什么都可以。” 临月止住哭泣,侧头想了良久,突然呀了一声,低低道:“有一个地方,不知道算不算。他戴着斗篷的帽子时,我觉得和寻常人不一样。他的帽子很尖,像一个三角形。就好像……就好像帽子底下,是一颗尖尖的脑袋……” 尖尖的脑袋? 赵子遇和陆仲安俱是一惊,他们猛然对望,都微微皱起眉头。 抽泣声还在继续,窗外被深深夜色包裹,沉浸在死一般的黑暗里,好像窗户纸上渗满墨迹。那些粘稠的颜色爬满整间屋子,坠地里间众人面色沉郁。 陆府像是一夜间变了模样,白日里的欢天喜地,在这一夜消弭殆尽。 不知是哪里走漏了风声,一出前殿,赵子遇就听到隐隐的喧嚣。 朝那声音循去,竟是顾万景,他的脸色并不好看,身后跟着儿子顾荀,怀里则是紧紧拥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身上被顾万景用狐毛大氅团团裹住,只露了一只纤细的手腕。赵子遇认出,那女子正是顾芸。 很快,陆昭出现在顾万景身后,不知在争执什么,远远望去,只看到陆昭几次拦下顾万景,神色慌乱,最后阻拦未果,竟是一个大礼拜在了顾万景脚下。 “叔平,若你当真不喜欢芸儿,就该在我当初将芸儿托付于你的时候,直接拒绝。而不是欣然接受,再利用芸儿的宽容几次三番的欺辱她。如今,我们也不欠你什么了,这和离书,我已经替芸儿签了字,你便拿去换自由吧。我将军府的女儿,堂堂正正的来,如今堂堂堂正正的走,以后和你不再有任何关系。想必请你以后都不要再来纠缠我们芸儿。” 顾万景的声音带着苍涩,一字一顿,铿锵有力。虽没有怒意,却在让人语重心长里听出了淡淡失望。 陆昭如受重击,忽然抓住顾芸的衣摆,抬头看向她:“孩子,看在孩子的份上……” “没有什么孩子。”不待姐姐回应,顾荀便厉声道:“你既说出让她们娘俩去死的话来,想必也不会在乎什么孩子。这孩子跟我们姓,以后便是我们顾家人。你快让开吧,我姐姐不想待在这个地方,也不想看到你。你拦着一刻,我姐姐就得难受一刻。要是伤着孩子,你担待的起么?” 说完,顾荀护着大氅下的女子,同顾万景一起大步离开。只余下陆昭停在原地,呆呆地望着渐行渐远的几人,面上尤带郁色。 赵子遇也循他的目光望去,却是大大松了一口气,在这沉重的黑夜里,莫名的痛快轻松了许多。 “是你告的状?”赵子遇微微勾唇,侧头看向陆仲安。 陆仲安望着她眼睛里的红血丝,没有回答,只是向她微微扬眉后,转身往云水居去了。而赵子遇目送他,打了个哈欠,也回了松香阁。 宝华之死,陆府并未声张。 一个能来去无踪、又能策划这一切的男人,确如临月所说,不得不在意。陆府暗中换掉了部分守卫,再度加强了各个出入口的防备。陆老爷子则是察觉到什么,几次将陆仲安叫去,提醒他在朝堂之上也多加小心。 休沐结束,赵子遇又回到高远身侧,上朝她是不能参与的。远远在下面等待,有时也能看到高远和陆仲安一起出来。她仔细观察着皇宫里的每个人,想在这座牢笼里找到那个人。 那个再度贯穿十二年的最后一环——尖尖脑袋的人。 冬至过后,高远下朝回来,一贯平和的脸色却像是被寒风浸透。辅恩临时有事,无人给他放脚踏,他竟也没有注意,心不在焉地立在马车外面。 赵子遇见状,连忙给他开门,拉他进来:“这是怎么了?” 高远良久无语,好半天才像是透过气来,说:“圣上在与文官辩论时,突然咯血,一旁的大臣竟然当场跪下要求立储,说是不宜再耽搁。说到激动处,几位大臣居然商议起了给太子行绶带礼之事。结果圣上大怒,一个不稳,直接从上首摔了下来。” “没事吧?”赵子遇赶紧问。 “御医给看过了,暂时没有大碍,只是要静养一段时间。” “真是奇怪,之前圣上不是力排众议,也要立太子为储君么,为何又因此气郁?”赵子遇问。 高远从车座下拿出一盒银屑炭,打开薰笼的铜盖,往里面添了两块:“你还记得造纸坊一案吗?” “当然记得。” 高远深吸一口气,缓缓把薰笼的盖子盖上:“造纸坊吞下的那一笔巨款,到现在都没能收回。因为那笔钱被太子用光了。用来招兵买马,制造军火。因此,仅仅是东宫下属的龙虎军,就比之前壮大了数倍之多。更不用说,太子的府兵和其他暗处的兵马。” “这是……” 赵子遇脸色僵硬,努力把后半句话吞回了肚子。 这是要造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92章 落入陷阱 回刑部路上,高远又提及苏太傅帮忙处理部分政务之事。而种事,以往都是由太子处理。看情形,皇帝这次是对太子失去了信任。 赵子遇默默听着,看向窗外。 元日朝会即将到来,路上多了不少异域面孔,大抵是来参加元日朝会的表演者。 人头攒动间,赵子遇看到几个编发的男人,不免将目光停驻在那些人头上,带着些探究的意味。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免费领! “那些是吐谷浑的勇士,往年元日朝会,他们也都会来。”高远介绍道。 “他们的头发……” “哦。是和我们不同。吐谷浑风沙大,大抵是为了抵御风沙,才将头发编成辫子束在一起。有时候还会在外面裹上牛角毛毡之类的,倒是有趣。” 提及吐谷浑,高远又说了些其他有趣的习俗,然而赵子遇已经没有在听了,她睁大眼睛,清亮的眼眸一直盯着那几个人,好像连眼珠都没有转动过。 扎高的辫子,尖尖的脑袋。 如果当时在乾元桥上追逐娘亲的人来自吐谷浑…… 而宝华那时候走丢,最后是在两仪殿的院子里被发现。而那个时候,两仪殿内侯着的,也是吐谷浑的使臣。 “坏了。” 赵子遇一个激灵,推开车门,跳了下去,朝陆府跑去。高远惊愕得声音,也被她远远甩在了后头。 一口气跑进陆府,她直奔云水居。陆府的马车早就出了皇城,若是没有改道去其他地方,陆仲安这会应该已经到了。她这么想着,冲进院子。 然而她想见的人并不在,院中只有一个不算熟悉的背影。 听见动静,那人转过身。 “明乐公主。”赵子遇连忙颔首行礼,垂目的一瞬间,却发现她的手里握着一把短剑。 那短剑不是别人的,正是陆仲安贴身携带的那柄。 “你来的正好。”明乐公主笑的灿烂,一双小鹿般灵动的眼眸,透亮明媚。她没有穿鞋,朝赵子遇跑去的时候,风掀起她的裙摆,可以看见脚上佩戴的银镯。细细的,亮亮的,有三圈那么多。伴随她的脚步,叮铃作响。 赵子遇忽然想到,高远在车上提到吐谷浑时,说过他们不喜欢穿鞋子。 话虽如此,但自从明乐公主进府以来,赵子遇从未见过她赤脚,今天还是头一次。 “仲安,让我,保管。” 她的中原话还是不利索,已经半年了,她的语言学习能力,还真是差啊,赵子遇这样想。 跑的气喘吁吁,她的脚趾被冻的通红,但她好像觉不到冷,伸手就把短剑拿到赵子遇面前。 赵子遇不解,她又道:“好像……裂了……你帮我,看看。” “裂了?”赵子遇诧异接过短剑。 还未拔剑,她隐约听到马蹄声,估摸着,应该是陆仲安回来了。 算了算时间,他刚才应该是去万年县廨了。 思忖着,明乐公主催促道:“快,看看。” 赵子遇犹豫了一下,想说陆仲安正好回来了,直接拿给他看不就好了。 但是明乐公主神色那样急切,一动不动,紧紧盯着她手里的剑。 赵子遇看了一眼她踩在白霜上的双脚,已经冻的有点发青了。不敢让她再等下去,赵子遇缓缓拔剑出鞘。 “哪里裂了?” 举起短剑仔细看了看,光滑锋利的剑刃上,除了铸印的一个“辙”字,没有任何痕迹。 赵子遇曾经听陆仲安提过这把短剑,来历不凡,世间仅此一把,许多生死时刻,都是靠着这把贴身短剑绝地反击。这样一把剑,应该不可能轻易裂开才是。 “这里。” 正疑惑着,明乐公主突然上前一步,握住了她抓短剑的手。紧接着,赵子遇看到明乐公主向她扑来。她的眼神惊惶却异常坚定,就像围猎场里的那头小鹿,卯足了力气。 那力气极大,赵子遇还没来及反应,就已经被扑倒在一地白霜之上。手里的短剑,在同一时刻穿透了明乐公主的身体。 脸贴着脸,那双含雾的鹿眸近在咫尺,她甚至能感受到明乐公主鼻尖的温度。 霎那间,一大口鲜血喷洒在她的脸上,赵子遇惊地睁大眼睛,另一大股温热的血,从明乐公主的胸膛流出,顺着短剑,也流在了她的手上。粘腻的,鲜红的血。 事发太过突然,赵子遇呆在原地,看着那双灵动的明眸一点点暗淡。 外面响起吐谷浑使臣的呼号:“大乱!大乱!夫家谋害公主!夫家谋害公主!” 这声音隔墙响起,时机巧的不能再巧。像是早早预谋好的,根本无人来救明乐公主,或是检查她是否彻底断气。那些吐谷浑使臣像是早已知道公主必死,尖声奔走哭嚎。 是陷阱。 吐谷浑公主本就是用来和缓两边关系的工具,如今被杀死在中原,这背后的意图,恐怕是容不得猜测。至少陆府上下,要完了。 赵子遇后背惊出一身冷汗,惊地她四肢僵住,动弹不得。 直到陆仲安赶到,伸手要把明乐公主抱起来,赵子遇这才恍然一惊,拥着明乐公主闪开他的触碰。 “别。”赵子遇脸色苍白:“她已经死了,别碰她。叫人,叫官府的人来,越多越好。” 这个陷阱,恐怕从一开始就是设计给陆仲安的,但不知道什么原因,明乐公主选择了她。现在凶器握在她手里,血迹也都在她身上。只要她一个人揽下来,撇开此事和陆府的一切干系,或许陆府上下还能有转机。 陆仲安皱眉看了她手里的短剑一眼,不顾她的阻拦,上前就把明乐公主抱起来。 “不要!”赵子遇赶紧去拦,却为时已晚,陆仲安的身上已经沾到血迹。 “你疯了?”赵子遇惊坐起来,努力按捺住心口的汹涌。 陆仲安默然,只一眼,他就像是看透这一切,包括她心中的小算盘。他伸手去抚摸赵子遇的脸颊,那上面已经被血浸湿,赵子遇连忙别过脸去。他顺势按住她的肩膀,快速夺下赵子遇手里的短剑,握在了自己手里。 “你……”赵子遇心中一凛,慌忙转头。 陆仲安却趁这个时候,堵住了她的嘴,把她那些急的要骂人的话全都堵了回去。 熟悉而温暖的怀抱,一拥住就盈满淡淡的沉水香,再浓郁的血味,似乎都被压了下去。墙外的呼号还在继续,耳边全是“大乱!大乱!” 他抵住她后腰的手微微用力,将她整个人压过来,她身上那些血迹就那样蹭到他的身上。赵子遇急得近乎窒息,使劲挣扎也摆脱不了他的桎梏。 越发着急,就要狠狠咬下去,他缓缓松开了她,凑到她耳边低声道:“逃。” 赵子遇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这一切,长吉已经拽着她朝后门奔去。 “永远别再回来。” 低沉的声音随风飘入赵子遇耳中。恍惚间,赵子遇只看到周围的景物飞速后退,而她的心口,一阵阵寒意,冰裂纹一般蔓生到每一寸肌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93章 真相大白 御史中丞弑妻一事,迅速传遍整个长安。 血衣和刻着“辙”字的短剑,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也有人说,杀人者是陆府的一个小吏,但这充其量只是坊间编造的小道消息,没几个人相信。 吐谷浑王大怒,起兵边境,几欲攻城。起兵之迅速,若非早有预谋,根本不可能达到。 明乐公主之死,恐怕只是一个正当的由头。然而就是这个由头,亦是令整个长安人心惶惶。讨伐陆中丞的声音,亦在坊间愈演愈烈。 圣上只得强撑病体,主持朝事。一边派兵前去边境平复祸乱,一边则是停了陆中安的职务。 停职说得好听些,是照顾他的心情,让他在家休息,其实就是变相的软禁。就连陆老爷子和陆昭的出行,也被限制。整个陆府都沉寂下去。 不过,这已经是顾万景等众臣强烈争取来的了,加上陆家在朝中声望一向极高,否则仅凭明乐公主的身份,恐怕整个陆府远不止被软禁这么简单。 平息了一阵,进入正月。 正当所有人以为混乱就要告一段落时,太子突然领着龙虎军冲进皇城。 相当一部分兵力都派去镇压边境了,皇城兵力匮乏。太子便是这个时候趁虚而入,打着护驾的名义,打了禁卫军一个措手不及。 眼看就要直逼紫宸殿,丞相府的大量府军和顾万景的羽林军赶到,这才勉强抵抗住太子庞大的军队,堪堪制止了这一番闹剧。 谋逆大罪,群臣岂能饶恕,讨伐的奏折,一封接着一封。最后还是皇帝念在父子情份上,仅仅撤了太子所有职务,并未要其性命。但是皇帝也因此病倒,一连几日未有上朝。 “那陆中丞的软禁,还没有解除么?”赵子遇问高远。 那日事发,她从陆府后门逃出,便撞上了高远追来的马车。自那之后,她便被高远藏在了慕雪园里,一步也没踏出去过。 其间,她数次想要出去探探情况,皆被高远以外面形势凶险为由,拦了下来。而她想到陆仲安最后留给她的话,也不敢擅自行动,只好憋在慕雪园里默默等待。 “没有。”高远回答,试试手里的汤药温度,舀了一勺递到她嘴边:“太子之事和陆中丞的事,又没有关联。眼下吐谷浑边境的局势依旧紧张,陆中丞那边自然也不容乐观。” 赵子遇伸手接过来:“我自己来。” 高远无奈笑笑,看她一口气把汤药喝完,习惯性地剥了一块杏仁糖,递到她手上。 “但我还是觉得不对。”赵子遇捏了捏手里的糖,抬起头来:“我认为这两件事,一定有关联,否则就太巧了。若不是吐谷浑之乱分散了兵力,太子就不可能趁虚而入。所以当太子这边上位失败后,吐谷浑也应该平息才是。” 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可领! 高远默默拿下她手里的空碗,放到一边:“或许吐谷浑就是想替明乐公主报仇吧。” “不可能。”赵子遇斩钉截铁道:“我当时就在场,我敢肯定,明乐公主之死,本就是设计好的。她或许在被嫁过来之前,就已经承担了必死的使命。她,是个死士。” “你的意思,是吐谷浑和太子合谋了这一出。” “没错。”赵子遇咬开杏仁糖,慢慢吃着:“吐谷浑的兵力根本不敌我朝,他们没有理由起兵暴动。能让他们暴动的,只可能是其他有利的目的。比如,推助下一任天子上位。” 高远凝望着她:“但是你忘了,太子并没有成功。” “所以我才说不对。当太子大势已去,他们便该平息了。可他们没有这么做,而是继续暴乱、分散兵力。这不是很奇怪吗?” 高远迟疑了一下,没有接话,依旧默默盯着她,端详着她的神情。许久,才问:“你想说什么?” “嗯……”赵子遇把最后一点杏仁糖咽下,用手托住下巴,若无其事道:“另一种的可能,他们要扶持的储君,表面上是太子,而实际另有其人。由于那个人的关键一战还没有开始,所以他们仍然在暴乱,试图继续分散朝中兵力,为那个人做准备。” 皇帝子嗣单薄,朝中有可能的储君,除了太子,只有高素之子——李佑。 高远温和从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震惊的神色来,他盯着赵子遇的侧颜,脸色难看极了。 对望良久,他起身走到窗边,看了一眼外面,又走回她身侧:“这荒谬之话,除了我,你切勿说与任何人听。” 赵子遇盯着他,没有说话。 高远也不生气,他只是缓缓摇头,声音轻飘飘的:“子遇,你想多了。如今太子式微,储君之位于殿下来说,势在必得。耐心等待,名正言顺的继承不好吗?我们何须如此心急?” “你们当然要心急。” 赵子遇咬紧下唇,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因为每拖一刻,就多一刻变数。香兰和烟柳的事情,相继出现。若是被有心之人发现其中蹊跷,李佑并非皇子的事实,随时可能暴露。这诛九族的滔天大罪,你敢说不心急?” “你……”高远惊愕瞧她,皱眉捂住她的嘴,低声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赵子遇推开他的手,平静地望着他:“十二年前……不,或许应该说十三年前了。那年上元夜,高素在蓬莱殿诞下的,其实是个女婴。但你们高家为扶持高素上位,偷偷将孩子换成了男婴,一把促成了她现在的贵妃之位。这件事,我想高素亦是默许的,毕竟从她进宫起,她就已经成为了你们家族荣誉的牺牲品。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她当做靠山一样信任倚仗的家族,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她的新生骨肉留活口。” 那个女婴,转身就被扔进蓬莱殿后面的东海池。 东海池附近荒无人烟,隐蔽非常。原本这件事神不知鬼不觉,将就此落幕,永久的被埋葬。 然而,好巧不巧,那天偏偏是上元,九门洞开。承天门又设置大型灯轮,堵得水泄不通,迫使两个急于进宫的人,绕道东门,出现在了东海池附近。 正是两个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彻底打乱了这一切。这其中一人,就是崔碧玉。 崔碧玉进宫探望高素,抄的近道,刚好经过东海桥下。桥上的人弃婴的一瞬间,她就在黑洞洞的桥下。与此同时,另一个人也出现了。 “那个人,是我的母亲。”赵子遇缓缓道:“她急匆匆从乾元桥上走过,手里的兔儿灯闪烁,立时吸引了东海桥上弃婴的人。由于两桥相望,你们担心事情被目击,于是立马前去追捕、毒杀了我的母亲。可你们没有想到,桥下还有一人。此举刚好给了崔碧玉空档,她救下女婴,趁乱迅速逃离了皇宫。” 高远看着她平静的面容,听她用最平淡的语气,将这严丝合缝遮了十三年的幕布一把扯掉。 “那个女婴,就是香兰。阿金那时候,曾对我说,香兰那孩子,生的像极了李怀石。然我竟迟钝如此,直到很久以后,才明白这项相似的容颜。叔侄也好,兄弟也罢,血亲的牵连,便是这样了。再想要隐瞒,也逃不过千丝万缕的交织。” 赵子遇微微转向高远,唇角牵起一个不经意的弧度:“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殿下时,在想什么吗?” 高远凝望着她的眼睛,浓墨一样危险,白纸一样纯洁。还能说什么,只能苦笑一声,摇摇头。 “我在想,他可真像你。像我初见你时,你全部的模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94章 她在找死 “那一瞬间,好像我也变小了,甚至想要上去拉一拉那少年的衣摆,大声问他:是梦对不对?” 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即可领取! 赵子遇笑笑,她坐在床沿上,皓腕莹洁,轻倚在小窗边。屋外面是他亲手种下的红梅。这个时节,花已经尽数开了。虽关闭窗户,花枝的影子,还是轻而易举透过薄薄的窗户纸,洒在她微有红晕的面颊上。 这样的颜色,不知是说起真相时蔓生的,还是谈起他时才有的。 但不管怎么样,就和他想象过无数次的场景一样,反正这红梅就是为她种下的。花影要落在属于它的主人身上时,才能这样迷离眩目。 迷离到,他本该阻止她继续说下去,这一刻也都不管不顾了。 她不是一个喜欢说话的人,像这样一口气说这样多,并不常有。就好像他们是一对真正的夫妻。 她轻倚榻边,他立在桌旁。她向他诉说惊心动魄的案情,而他——只是一个案件之外的,平凡的丈夫。 可他又如何能跳脱案件之外呢? “香枝诞下李佑时,大抵也料不到,她这个孩子,以后会成为殿下吧。她更没料到,她生下的这个男婴,会为她招来杀身之祸。”赵子遇平静得说道:“杜鹃,高贵妃最讨厌的杜鹃,就是她的父亲——高丞相。他为了高家稳固的权势,把自己的孩子放到女儿名下抚养,转手却将自己的外孙推下巢穴。真正的公主流落深山,丞相庶子却顶着皇子之名。所以蓬莱殿书房的门上会有两只兔子,一只是李佑,一只是香兰。所以崔碧玉十二年不与高素相见。” “其实这期间的种种奇诡,只要想通换子这一点,一切就都说的通了——我母亲的怪病,香枝的消失,香兰无缘无故的被害,甚至……”赵子遇顿了一下,冷冷道:“甚至宝华的失声,潜入陆府的怪人,还有陆中丞弑妻的罪名。” “宝华。”见她已经知晓一切,高远也不再掩饰:“看来是两仪殿暴露了。要怪,只怪那孩子去了不该去的地方。” “他是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东西。”赵子遇语气微沉:“宝华开口说话,说的是伯伯死。” 此前,她心中有疑,却不能确认这一点,但如今形势已然分明。 “从十二年前,丞相府就在同吐谷浑勾结,设计明乐公主之死,暗中推动太子谋逆,如今还想借声势铲除一向忠于皇帝的陆家。吐谷浑暴乱不断就是这个目的罢?一旦他们攻城,圣上为了平愤,就一定会杀死陆中丞。” “是。”高远看她目光突然冷下来,语调阴寒:“你果然料事如神。如你所说,他活不久了。” 赵子遇脸上不由得变色,注视他道:“何必冒如此风险,你们根本没必要这么做。你们提心吊胆,是因为崔碧玉失踪,如今我可以告诉你,崔碧玉已死。趁吐谷浑还未酿下大祸,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若我就是想让他死呢?”高远微微朝她倾了倾身子。 赵子遇一愣。 高远依旧温和地低垂着眼眸,仿佛真的在和自己的妻子聊着些有的没的,他拈起她发丝上的一缕丝絮,指尖轻轻抚过她脸上的花影,不经意道:“你身在丞相府,却和我说这些。子遇,你在引火自焚。又或许,你是吃定我不会拿你如何。” 她在拿他的感情做赌注,这一点,并不令他恼怒,反倒有一丝痛快。她的输赢在他手上,倒也不错。 赵子遇神情自如,微微笑了笑:“这我可吃不准。” 心下升起不安的感觉,高远眉宇一沉:“你还有其他退路?” 赵子遇几不可察的淡了淡面色:“你们要的不仅仅是一个位子,若是那样的话,太子兵败后,立即联合吐谷浑攻城,就能达到目的。你们要的,是名正言顺的天之正统。” 否则,他们也不会如此着急灭口。 “不错。”虽不愿承认,高远还是点点头:“那又如何?” “若我将李佑的身份公之于众,你以为如何?”赵子遇淡淡道。 她心中清楚,继位变篡位,是丞相府的心中大忌,是他们不可触碰的痛点。届时就算李佑成功上位,恐怕舆论也将伴随整个高家世世代代。 这一点,即便是高远,也无法挣脱。 “子遇,你觉得你还有机会离开这个房间?”高远的目光,在她面上缓缓扫过。 她在他的地盘上,在他触手可及的面前,只消一伸手,就可以轻松扼住她的手腕。如今遮在他们之间的那块巨幕已然撕破,他无需在隐藏什么。想要的东西,只要牢牢拴住,管她心安何处?待到那个人一死,她的心便同她的人一起,无处可去了。 “我那日,既上了你的车,便没想过再逃出去。”赵子遇抿了抿唇角,仿佛事不关己般继续说道:“我的手里,有一份暗含香兰身份的铁证。在跑出陆府之前,我将它交给长吉,并让他转交到了一处安全的地方。我告诉他,只要吐谷浑攻城,便立刻上呈皇帝。届时,一切都将公诸于世。” “你威胁我?”高远眸中有光晕豁然破碎。 “现在收手,名正言顺继位。你们想要的权势、九五至尊,即将唾手可得。相应的,一旦李佑即位,按照陆家忠君的秉性,必会倾尽全力辅佐。某种意义上,高家和陆家,可以玉石俱焚,亦可以互利共生,不是么?至于是砒霜,还是饴糖,就看你们如何选择了。” 高远的脸色愈发差了,他紧抿双唇,狠狠盯着她。目光灼烈地像熏笼里噼里啪啦的炭火,又冷的像窗外呼啸的北风,可是到底,不是在熏笼里,就是在窗外,总归是伤不到她。 “你就这么喜欢他?”高远冷冷问。 喜欢到一手好牌散尽,仅剩最后一张底牌,也在替他谋划。 赵子遇转头看着窗外的花枝,没有回答。 她的脖颈迎着光,可以看到上面细细的血管,里面流动着发青的血液。高远记得,那是她替陆仲安试药时留下的余毒。永远解不了的余毒,变成那样的青色,留在她的每一滴血液里。 那时候,他就已经察觉到不对劲。和他在城郊,看到他们袖子下相连的双手时,心口一窒的感受相似。那种不好的预感,终于在这一天彻底明白过来。 门外突然响起折枝声。 “咔嚓——” 清脆的声音,不大,却惊得高远脸色一变。他快步走到门边,自门缝向外看去,门外一个人也没有,地上的枯枝却断裂了。 冷汗一层层布满高远的后背,他回身示意看了一眼赵子遇,却看到她平静地坐在那里,正用一双水波不兴的眼眸看他。 “你早知道门外有人?”高远惊得心口一跳。 “这里是丞相府,有什么好奇怪。”赵子遇淡淡回答。 “你怎么敢……”高远抓着门边的手指节发白,比之更白的,是他的脸色:“你在找死。” 赵子遇没有加以理会,只是过了一会,恶狠狠地道:“我的生死,你早就不能做主了吧。就算我不找死,你父亲也会来找我,有什么区别?” 高远忽然无话可说,她这句话刺耳,却又戳到他的痛处,叫他想狠狠反驳苛责,也无力已对。 他想到温若若,上个月,温若若死了。他清楚的记得,他的父亲当着他的面拿出一块金子,交给一个侍卫。紧隔了一天,温若若就在城外吞金而亡。 而就在昨日,他的父亲叫他过去,拿出那块金子放在他手上,没有说一个字。金子的触感滑溜溜,他一阵作呕,险些当着父亲的面吐出来。 逃出城又怎么样,把她拴在房间里又怎样。 他想做得了她的主,可他按着心口,就像又按到那块金子,没有这个底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